《我和我家人鱼和我的青梅竹马》 第1章 碰瓷人鱼 梅仁瑜对着自家的浴缸猛抓头发,她简直怀疑自己有病,精神上的病。 她眼前的是“618购物狂欢节”刚买的迷你亚克力浴缸。因为忙得像条狗……不,是狗都不如,那个浴缸她从买回来就一次也没用过。然后就是这个她心心念念、好不容易买回来了却无用武之地的浴缸,现在装了个人…… 不,订正一下,是装着一个有鱼尾巴的人……不,再订正一下,是装了一条有人头人身的……鱼? 被关紧的水龙头滴下最后一滴水珠,水珠落在水面上,扩散出一片涟漪。浴缸里的……不知道是“鲛人”还是“塞壬”或者是别的什么品种的人鱼正闭着眼睛,宛若水中尸体一样一丝波动地躺在缸底。 靠……自己怎么、怎么就把这种东西带回家了呢?梅仁瑜懊恼地要死。这要是有人不小心进了自己家的浴室,还不得被眼前的光景吓死?到时候自己要怎么解释? “我没杀人!这不是尸体!”?……自己真要这么说了,不是越描越黑被当成杀人犯……杀人鱼犯,也会被当作是变态精神病在用尸体伪造人鱼吧? 挂着一对熊猫也比不过的黑眼圈,身心俱疲的梅仁瑜越想越觉得自己要狗带,忍不住再往浴缸里看上一眼。 漆黑如墨、柔滑如丝的长发如水草一般在水中沉浮。隐藏在其中的是一张白得几近透明、下巴尖尖的标准瓜子脸。人鱼垂着的睫毛长而浓密,像是两把小扇子。没有血色的薄唇则是紧紧地抿着,与拧起的细眉一样隐藏着深深的痛意。 梅仁瑜想要不是被满脸的红斑疹子给毁了如画的眉目,这肯定是个美人……不,美鱼。可怜的是这条体格娇小,看起来和小学生差不多大的人鱼不仅是脸被红斑疹子给毁容了泰半,单薄瘦削的身体也被红斑疹子还有奇形怪状的水泡侵蚀得惨不忍睹。不过要说这条可怜又可怕的人鱼哪里最令人无法直视,那恐怕还要数它的尾巴。 ——那条尾巴上的鱼鳞不知道剥落了多少,且每一寸都脏得像是在没油的锅里煎过一般,可怕的焦黑色无孔不入,大块的破皮还在渗着血雾。两叶尾鳍残缺不全,左边的尾鳍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给剪掉了,只留下不自然的短短一小截。 这条人鱼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这种夹杂着好奇又难免同情心起的念头一出现,梅仁瑜的脑袋里就自动冒出穿着白大褂的阴森实验者,带着私人部队去抓人鱼杀人鱼的坏心女配,还有和海皇一言不合就开战的人王…… 靠,靠靠靠靠靠靠……自己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和什么?梅仁瑜想继续爆粗口,又不知道除了“靠”之外自己还能怎么粗口法。 讲真,梅仁瑜根本不想管浴缸里这条鱼的死活。她很困,非常困,除了精神上的疲劳更有物理上的*怠倦。沉重的眼皮、重得像要掉到地上的脑袋、乏得要死的身体、嗡嗡作响的耳鸣……所有都在提醒着梅仁瑜这条银行狗:她需要睡觉了。一切的一切都该排在睡觉之后,因为六个小时之后,她又该出门上班去了。凡是会影响她休息的破事儿都该现在、马上滚出她的生活。 胃里翻江倒海,梅仁瑜瞪着浮出鲜红血丝的双眼模糊地想着原来人不仅会伤心到呕吐,还能困倦到呕吐。看来自己真是累过头了……嗯,对,就是嘛,一定是因为自己太累了才会产生看见了人鱼的幻觉……理性地思考一下,说不定自己现在就是在睡梦之中呢。 对对对,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梦见自己深夜回家,累得像条死狗一样爬上五楼,好不容易拖着被高跟鞋硌得想要砍掉的脚回到走廊尽头的自己家,冷不防被突然冒出的黑影吓了个半死。耳畔似乎又是各种“女子深夜回家遭强/暴杀害”的新闻,手上的钥匙掉在地上来不及去捡。刚想喊“救命!”就看见浑身上下都裹着黑色塑料袋的人影歪歪斜斜地倒了下来。被吓得三魂升天、六魄出窍,声音发不出来连身体都僵直在原地,下一秒被人给砸了个满怀。 这一砸不要紧,怀里那个纤细娇小的生物还不至于砸伤身高一米七五时常被男同事调侃成“牛高马大女汉子”的她,可她一看却发现倒在自己怀里的生物他爸爸的没有脚。有的,只是一条残破不堪的鱼尾巴。 ……爸爸的,这要是做梦,这梦还真是逻辑清晰、前后紧凑,真实得糊人一脸哈?从万年不用的厨房里找来加碘食盐往浴缸里洒,催眠自己失败的梅仁瑜扯了扯嘴角,对着浴缸里没有醒来迹象的人鱼龇牙咧嘴。 幻想生物就该生活在幻想里,而不是突然闯入别人的生活中! 再说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人鱼呢?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会有人鱼!就算有也肯定被灭绝了!我朝人民对待未知活物的反应一向是:“可以吃吗?怎么吃?好吃吗?”哪条人鱼愿意居住在这种是人就满脑子吃吃吃,指不定看见自己就会流出想吃口水的吃货国家啊?!再说从达尔文的进化论来看,人鱼这种东西的存在根本不科学!哪有猿猴进化成人,人又进化成鱼的?说陆地上生活的猿猴进化成有腿的人,水里生活的猿猴进化成用鱼尾巴的猴鱼、猿鱼她还比较能接受一点! 说起来……海水的盐分浓度是多少?这个浴缸又是多大的容量来着?食盐兑不出海水的复杂成分啊。人鱼可以活在淡水里吗?万一这是条淡水人鱼呢?那自己往浴缸里加盐岂不是害了它?等等,如果是淡水人鱼那就能人工养殖啰?这条碰瓷鱼不会就是人工饲养的人鱼吧?它是从养殖场跑出来的?那养殖场的人……啊,够了够了。真是够了。 人一旦头脑不清楚就容易思维无限发散,梅仁瑜望着浴缸里不知道死活的人鱼,终是把手伸进了浴缸里。 人鱼的肌肤触手是冰凉的,明明看上去和人类的肌肤一无二致,滑腻的感觉与其说是接近人类不如说更接近蛇之类有鳞片的冷血动物。这种冰冷滑腻的触感让梅仁瑜浑身鸡皮暴起,连背上都渗出了冷汗。 她觉得自己应该把摸到人鱼肩头的手收回来,可是已经晚了——像是被那只伸进浴缸里搅乱了一缸池水的手惊扰到那样,人鱼小扇般的长睫微微抖动,隐没在黑色长发之中的眼帘也微微掀开了一线。 “——————” 梅仁瑜听到了自己抽气的声音。 那是静谧如深海的蓝,幽深得几近夜空的黑。要不是梅仁瑜靠得近,浴室里的白炽灯灯光又毫无遮蔽地透过水波照进浴缸里,只怕梅仁瑜也不会发现人鱼琉璃珠子一样通透的眼眸不是纯黑,是蓝得发黑。 肤浅如梅仁瑜立刻被这一双眸子惊艳到了,她那本就运转不良的大脑在这一瞬一片空白。 叮咚——叮咚—— 就在梅仁瑜还呆愣着的时候,门铃很不识趣地响了起来。梅仁瑜一惊,顿时慌慌张张地把手抽出浴缸,三步并两步出了浴室,快到门口又折回浴室,锁上了浴室的门这才跑到门口。 “谁、谁啊?” 梅仁瑜说着开了门,她的嗓子比她自己想的还要干哑,那声音活像是刚吞了一把砂砾。 “梅仁瑜,你以后还是听外面的人出声了再开门。” 这门一开,站在门口那人的头一句话就是指责:“万一敲门的不是我怎么办?” 这指责太对了,梅仁瑜没法反驳,只好对着面前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人撇撇嘴:“……没礼貌,说了多少次要叫我‘姐’。我可比你大多了,川。” “你也知道你比我大多了?那就别还做些小孩子都不会做的事情。” 海川哼了一声,把手上的饭盒往梅仁瑜手里一塞,也不管梅仁瑜要不要,自顾自地就进了梅仁瑜家的门,轻车熟路地往厨房走。梅仁瑜一向拿海川没办法,只能回手锁了门,快步跟着海川进了屋。 海川和梅仁瑜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俗称的青梅竹马。很多年前梅仁瑜的母亲和海家夫妇是同一个厂的工人,工厂的宿舍小楼里两家是门对门。后来海家二老留职停薪下了海,带着两个儿子海洋和海川搬离了工厂宿舍。又过了几年工厂倒闭,土地归还国家。母亲早就病逝的梅仁瑜也开始到外面租房子去了。 打拼了些年头,梅仁瑜小有积蓄。又和发达了的海家夫妇借了些钱,总算是凑够了首付,这才贷款买了这间楼道尽头、据说风水不佳所以销路不好的单身公寓。 海家夫妇借钱给梅仁瑜的事情没瞒着儿子们,海川和海洋都知道梅仁瑜借钱买房的事情。正巧海家夫妇决定要把事业发展到海外,海洋和海川这两兄弟又是好说歹说都不愿意跟着爸妈去人生地不熟的国外。梅仁瑜住的公寓楼就在海洋在读的海洋大学附近,海川马上要升入的体校也离这公寓不远。于是乎海家夫妇干脆跟着梅仁瑜把房子一买,将自家两个臭小子塞进梅仁瑜家隔壁。要梅仁瑜多照顾点儿这两个不听父母话的混小子。 别说海家夫妇有恩于梅仁瑜,光是冲着海洋海川这对兄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份儿上,梅仁瑜也不可能对海洋海川撒手不管。只不过话是这么说,梅仁瑜还真管不上海家兄弟些什么。 先不提海洋海川都是纤细敏感的青春期大男孩儿,有些事情梅仁瑜一个异性实在不好插嘴。光是梅仁瑜几乎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就足够让她没空关心海洋和海川了。有时候梅仁瑜想尽一下姐姐的责任,其结果往往是海川一言不合就对梅仁瑜放大招说你别多管闲事,有空先管好自己。梅仁瑜则是无话可说无力反驳无颜面对,只能自己闭了嘴不多说。 “川,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梅仁瑜的狗窝连上阳台也就三十五平方米,浴室紧挨在厨房旁边。看海川从冰箱里拿了几样东西在灶台前站定,心里有鬼的梅仁瑜忍不住偷眼向关着门的浴室看去。 浴室里这会儿倒是鸦雀无声,这种像是没有什么活物存在的寂静让梅仁瑜稍微放松了一点儿,又因为紧张那人鱼的死活而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晚训回来肚子饿。过来煮个面吃。” 海川说着穿上了围裙。那深蓝色的围裙怎么看都不是女式的。实际上梅仁瑜也真是一次也没穿过那围裙。再仔细一想,那围裙好像还是海川自己买的。说是什么超市做促销,第二件半价来着。 “那在外面随便吃点什么不就得了?要煮你在家煮啊。……再说你那儿不是有微波炉吗?热了这些不就行了。” 梅仁瑜说着摇了两下手里的饭盒。那是玻璃的保鲜饭盒,直接进微波炉是没问题的。里面除了饭还装了番茄炒蛋、蒸南瓜和青椒肉片。一看颜色就知道是刚做没多久的新鲜饭菜。 “在外面吃不干净,在家煮我还要收拾。” 海川说着瞥了梅仁瑜一眼:“我要是吃了这些你明天中午吃什么?” “……我能去街上吃。” “就你那十五分钟的午休,你以为你排得上队啊?” “那我叫外卖。” “等你拿到外卖午休也过了。” 懒得和梅仁瑜继续没营养的抬杠,海川干脆转过头来问:“吃面不?顺便给你下一碗。” 肚子里一阵“咕噜噜”的乱叫,梅仁瑜觉得自己特别没出息,居然能被一碗面给蛊惑了。无奈身不由己,饭桌上都是在应酬,实在的东西没能吃上两口,也无怪乎胃袋在这个时候发出抗议了。 “要三鲜还是酸辣?” 海川可不管梅仁瑜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的是在想些什么。炉子上的水已经大火烧开了,他揭了锅盖儿就开始下面。 “……三鲜的吧。” 瞧着海川手脚利落地张罗,梅仁瑜再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她只是困,又不是傻,怎么可能会到这个时候还不明白了解自己生活作息的海川这是特意过来投喂自己的? 一个二十四岁的成年人沦落到被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照顾……望着海川的背影,梅仁瑜没出息地趴在饭桌上发起呆来。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看着海川给她做吃的了。 梅仁瑜大专读的是会计,学校和银行有合约,每年都会保送几个优秀毕业生进银行就职。梅仁瑜就是这些被保送的毕业生之一。 银行待遇好,但内部阶级分化也非常严重。像梅仁瑜这种大专毕业生不用说,肯定是最底层的最底层。银行大客户的子女们一般是做个一年半载的柜员就能升职,梅仁瑜这种最底层光是靠兢兢业业地坐柜,只怕坐穿柜底也就是个柜台主管。为了能往上爬,梅仁瑜不仅要上班时坐好柜,下班后还要到处去推销信用卡,每个月都超额完成信用卡开卡业务。到了有应酬的时候,她还必须把自己当酒桶,黄的红的白的,到了面前就得二话不说灌下去。哪怕前一天晚上喝到医院洗胃,第二天发着烧的梅仁瑜也还是会去上班。 想当然的,这样的梅仁瑜不要说是照顾海洋海川了,能不用海洋海川照顾就算不错了。 海川高中上的是体校,国家级的那种。里面不少学生都是从小拿奖拿到毫无知觉,年纪轻轻就进了选拔队为家乡争光,准备以后再为国家争光的。海川早上六点就得出门早训,晚上九点晚训才完。一般人耐不住这种消耗,恐怕一沾床就得睡死。海川倒是经常不见疲惫地跑隔壁来做吃的。 体力怪物啊体力怪物。嗅着空气里开始弥漫的鲜香味道,梅仁瑜眯细了眼睛,视线一寸寸地扫过海川的背部。 啧啧,祸害,好一个祸害。看看那结实又流畅的背部线条,完美比例的四肢,宽大t恤下隐约的腰线和翘臀……这海川小小年纪就能用一个背影杀人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要被他这猫儿眼细长眉的祸害误了终生的。 说到祸害,海川他哥海洋也是个大祸害。和长得像爸爸的海川不一样,海洋长得像海妈妈。海妈妈有点婴儿肥,圆圆的脸儿、甜甜的酒窝,笑起来特别温和可亲。海洋遗传了海妈妈的一个酒窝,笑起来一口白牙能晃花人的眼。加上平日待人温和谦逊、不骄不躁,活脱脱一个近些年特别受欢迎的大暖男模板。 七月初正值大学期末。读书从来不需要别人逼的海洋不用临时抱佛脚,可他那群有事没事都窝在宿舍里吸屁/股的同学们就没那么轻松了。一个个守望先锋都屈服在期末考的淫/威下哭天抢地,排着队拿海洋的笔记去复印,顺便还化身八爪章鱼“囚禁”了海洋——海洋事先跟梅仁瑜打过招呼,说是这几天都得陪着几个哥们儿通宵燃烧生命。梅仁瑜没什么意见,只跟海洋说该睡就睡,别到时候在考场上睡着了。海洋电话里跟梅仁瑜笑笑,说是。 热气腾腾的三鲜面很快出了锅。梅仁瑜非要海川给她拌点儿他自己做的香辣酱,结果一碗三鲜面吃得不耐辣的梅仁瑜脸红脖子粗,一身大汗。 “辣死了……” “有人做给你吃就不错了,你还嫌辣?” 海川说着递来了水,梅仁瑜抓过杯子一口气牛饮而尽。这才意犹未尽地舔舔唇:“……我什么时候嫌过你做的东西了?我是辣得爽死了好吗?” 用手背擦擦快要从下巴上滴下去的汗,梅仁瑜又跑去接了杯水猛灌了下去。海川垂着眼坐回桌边,嘴里似乎嘟囔了句什么,又开始斯斯文文地吃起自己的面。梅仁瑜看他一眼,催道:“你吃快点。” “刚吃完厨子做的东西就要赶厨子走?” 海川还是不紧不慢。 “我困得要死了。” 话是实话,只不过这实话现在成了借口。梅仁瑜挂心浴缸里的人鱼,又怕捡了条碰瓷人鱼纯属自己的幻想。万一和海川说了人鱼的事情,打开门一看浴缸里却空无一物,自己岂不是要被怀疑精神是否正常?退一百步说,自己捡了人鱼的事情是真的,那么然后呢?自己还要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来帮自己收拾烂摊子啊?海川光是忙他自己的事情就够不容易的了,自己一个成年人还有事没事就给他添麻烦那说得过去吗? 听了梅仁瑜的话,海川摇摇头:“吃完就睡,你也不怕自己变成猪。” 梅仁瑜哼笑一声:“我变成猪你还能把我给吃了?” 果不其然,海川没声儿了。梅仁瑜不算是酒桌上的老油条,但海川要和她比贫,那还真比不过她。两人一时无言,空气里只听得见电风扇的嗡嗡声和梅仁瑜长长的呵欠声。 “明天开始我们要封闭训练。” 冷不防的,海川抛出这么一句。 “那你还不快回去睡?” 梅仁瑜皱皱眉,心不在焉。海川不是第一次去封闭训练,该准备什么他自己心里有数。 “你也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海川的声音似乎有些憋屈。梅仁瑜一怔,回过头去,这才发现青梅竹马正笔直地盯着自己,瞬也不瞬。 “往常不就一两个星期吗?这次不是啊?” 海川听见梅仁瑜这么说,咬了咬嘴唇,终是垂下了眼去。 “我回去了。” 两口吃完了面,把碗筷往水池里一摆,海川说着就要走。梅仁瑜没有拦下海川的理由,也就点点头“哦”了一声送他出了门。 到了门口,海川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又是盯着梅仁瑜一阵看。看得梅仁瑜心里毛毛的,怀疑他是不是发觉自己形迹可疑了这才迈开脚步回了隔壁自己家。 梅仁瑜一头雾水,直到看见隔壁亮了灯才心下稍定,关门回家。 站在浴室门前,梅仁瑜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用力地把气呼出。她一把握住门把手,用力压了下去。 第2章 赤脚医生 浴室里一片宁静,只有梅仁瑜自己的脚步声。她只往前两步就看见了浴缸里的人鱼,那条人鱼还是和刚捡来的时候一样,闭着眼睛不知生死地睡着。让梅仁瑜怀疑她先前看到的那一瞬睁眼是自己的幻觉。 梅仁瑜倒真希望捡到人鱼这种麻烦事是自己的幻觉。她懊恼地抓了两把头发,恨恨地想着自己迟早会因为这条人鱼秃了头,接着抓起还扔在地板上的黑色塑料袋,卷起来准备当垃圾扔出去。 ……这条人鱼裹着塑料袋跑出来,没被人当成变态也没暴露鱼尾巴,真算是造化了。不,或许就是因为被当成了露/阴癖、塑料袋怪人之类的变态,所以才没人敢正眼细看,鱼尾巴也才没被人发现。 扔了塑料袋回来的梅仁瑜看着一浴缸的黑色长发,长叹一声。觉得浴缸里这小美女……小美人鱼也挺不容易的。就是不知道它这只水生的干嘛这么拼命地要上陆地来。 眼下它浑身是伤,不治疗这些伤口百分之百得感染。虽说人和人鱼不是一个物种,但好歹人鱼二字里还有“人”这个字不是?先用治人的法子来救救这条人鱼,不行再去找治鱼的法子。万一这人鱼实在挺不过去……打住打住,梅仁瑜对自己说别随便乌鸦嘴。眼下先尽了能尽的全力再说。 人只要活着就总会有点小伤小病,梅仁瑜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开始独居,到了现在早已养成家中备全生活常用药的习惯。从止泻的到清火的,从促进安眠的到治疗感冒的,她这小窝里是应有尽有。 翻出外用消毒的碘伏和消炎止痛的药品来,梅仁瑜从里面选了几种未成年人吃副作用也不大的拿到了浴室。她对药的剂量很有把握,就是不知道人鱼会不会对药物过敏。以防万一,梅仁瑜也拿上了抗过敏的药物。可是如果过敏的根源是人鱼的消化免疫系统会对人类使用的药品过敏,那别说她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赤脚医生梅仁瑜,就是华佗再世多半也无力回天了。 所谓久病成良医,只不过这句话用在梅仁瑜身上,这病指得就不是梅仁瑜自己。梅仁瑜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从小到大生过的重病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梅仁瑜的生母梅如君却是没那么好的运气。一晃眼梅如君已过世多年,一直在她床/前伺候的梅仁瑜倒还没忘记怎么服侍病人。只见她随手把半长不短的头发扎成个马尾,挽了袖子就开始捞浴缸里人鱼的头发。 人鱼的黑发很是浓密,又因为被水浸润了个透,所以十分沉重。梅仁瑜见没法一次性扎起这丝缎般的长发,只好先给人鱼扎了半边麻花辫。好在人鱼浓密的长发不像梅仁瑜的一头狗毛那样容易打结,柔滑的青丝在梅仁瑜的手指上腻腻地滑过,一点儿也不纠缠梅仁瑜的手指。这让梅仁瑜深感羡慕又微感嫉妒。 心里嘀咕着有这么一头美发,这小美人鱼没破相以前肯定特别漂亮,就和童话书了说的差不多的梅仁瑜嘴上叼着发圈,一心不乱地给人鱼扎好了一边的长发,刚伸手去拿发圈,就发觉浴缸底躺着的人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这个时候正透过水面盯着自己看。 “————!” 梅仁瑜一惊,嘴上一松,发圈就沉入了浴缸的水里。水波微微晃动,反射的白炽灯灯光略有些刺眼。梅仁瑜眼睛一眯,还没看清发圈掉到了哪里,白到有种透明感的纤细手指就捏着发圈递到了缸边。 梅仁瑜微微一愣,这个时候才发现那探出水面的手指之间有一层薄薄的、接近透明的膜。爱吃周卤鸭,尤其爱吃卤鸭蹼的梅仁瑜知道那膜叫蹼。是用来帮助有水栖习性的动物划水的生理构造。 看来无论长得再怎么像人类,人鱼就是人鱼,始终和人类不是一个物种。 “谢、谢谢……?” 梅仁瑜不知道水里的人鱼能不能听懂自己说话、能不能听见自己说话,不过她还是道了谢。用蓝得发黑的幽深眼眸直直地凝视着梅仁瑜。人鱼没出声,只是嘴唇微微轻启。一连串的小气泡随之浮上水面。 拿过发圈,给人鱼绑起一边的麻花辫。梅仁瑜这才发现浴缸里这只被自己认为是小美人鱼的人鱼,似乎……没有胸? 不是梅仁瑜歧视平胸,是这胸平的一马平川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女性特征。倒是胸/部下面几块结实有形但并不夸张的小腹肌看起来颇有男人味……嗯?男人味? 塞壬女妖塞壬女妖,人鱼不该是女妖的一种吗?梅仁瑜一脸懵逼,连手脚也忘记该摆哪里了。她就这么和那浴缸的人鱼大眼瞪小眼,瞪了足有半分钟才接受了碰瓷自己的人鱼是条公人鱼的事实。 接受之后转念一想,梅仁瑜又觉得人鱼是公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自己也是二十四岁的阿姨了,以前也交过那么一个、两个的男朋友。男人的裸/体不说天天看吧,但食色性也,偶尔有空刷个微博的时候她还是会去舔/舔那些美好的肉/体的图片的。 眼前的人鱼也就一个小学五、六年级的份量,要说是男人都勉强。她梅仁瑜不是圣洁清纯不通人事的黄花大闺女,又何必太把一个异种正太当回事呢? 梅仁瑜原本就不是那种会一惊一乍的个性。想通了关窍后更是冷静。她拿起药瓶对着浴缸里的人鱼摇晃了两下,顺便再配上幼儿园小朋友都能理解的肢体语言。 “药——吃药——懂吗?” 把药瓶放到嘴边比划着喝水的动作,梅仁瑜很快看见缸里的人鱼做了点头般的动作。这实在是让梅仁瑜大喜过望——没有什么比语言不通鸡同鸭讲更磨人性子的事了。这人鱼能够懂她的意思,那便是从人和动物的驴唇不对马嘴一下子上升到了人和智慧生物的相互沟通啊。 人鱼张了张嘴,身体也跟着动了动。兴许是照顾了病人太久,以至于病人大大小小的反应都记在了心底。梅仁瑜听不到人鱼的声音也读不懂人鱼的唇语,但她却微妙的明白了人鱼这是想表达他无法自行浮出水面来吃药。 “我扶你、起来——” 拖长声音好让人鱼看清自己的口型,下一秒梅仁瑜果然看见人鱼又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人鱼的身体是滑腻而冰凉的,托着这样一具滑腻冰凉的身体、还要小心不磕着碰着,着实费了梅仁瑜一番力气。好在人鱼一点儿也不娇气,还十分配合。等梅仁瑜把他从浴缸里捞起,自己去准备给他吃的药的时候,他就乖乖地伏在浴缸边上,温驯地犹如一只疲惫的小猫。 用爱吃鱼的猫来形容鱼类好像有哪里不对,不过在这个时候梅仁瑜也懒得纠结这种怎么都好的问题了。她喂人鱼吃了药,等了十五分钟也没看见人鱼有诸如咳嗽或是长红斑之类的什么不良反应。又担心人鱼和人类的体质不同,决定等上半小时再来看人鱼有没有过敏反应…… 人鱼饿不饿,人鱼吃什么,人鱼会不会冷,人鱼要不要穿衣服,人鱼人鱼人鱼……人……鱼…… 困得要死还强迫自己睁眼的梅仁瑜撕扯着自己那上下两片足有千斤重的眼皮,她脑内的待办事项还有长长的明细没打勾,可她的四肢已经像瘫痪那样软了下来。爱干净甚至还有点儿小洁癖的她第一次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就这样趴在床边睡着了。 “……” 被梅仁瑜喂了药的人鱼还伏在浴缸边上,他侧耳倾听,很快就见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匀长的呼吸声。 惨白而无血色的唇角勾了一勾,人鱼竟是笑了。他长长的睫毛之下,一滴泪珠滚落了下来,既没变成珍珠,也没变成钻石。只是变成粒有瑕疵的玻璃弹子,掉在浴室地板上滚了一圈,滚着滚着便又化成了液体的模样,在浴室的地板上流下了一道若有似无的水痕。 滴铃铃——滴铃铃—— 震动伴随着铃声一起响起。梅仁瑜好似被炸雷惊醒那样猛地睁开了眼睛。要不是她坐在地板上趴在床边的睡觉姿势害得她浑身酸痛,只怕她此刻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起八丈高来。 “噢……啊、卧槽……疼……” 扶着自己的腰杆,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至少五十岁的梅仁瑜哀嚎两声,一脸迷糊地进了浴室。身上黏糊糊的,脑袋也被耳鸣震得晕成浆糊,她想冲澡,想让水流把自己变得清醒些。 三下五除二地连着底裤也脱了扔在浴室门外,赤脚踩上浴室地板的梅仁瑜对上了一双蓝得犹如深海的猫儿眼。 第3章 春儿神算子 “人鱼姐!” 梅仁瑜的屁股还没在办公椅上坐稳,小春就跑了过来。离银行开门还有四十分钟,这小姑娘倒是勤快,来得和梅仁瑜差不多早。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骄奢/淫/逸的富二代。 “干嘛呢春儿?一大早就叫那么大声……” 梅仁瑜说着把自己的钱包手机塞进柜子最下面的抽屉里,然后落了锁。 “我这不是担心姐你嘛!昨天饭桌上你替副行长挡酒挡的那一个豪迈——啧啧~” 小春冲着梅仁瑜一阵挤眉弄眼,见梅仁瑜没有反应干脆抱着椅子上的梅仁瑜脖子把脑袋凑了过来,用上恶霸逼迫老百姓的嘴脸怒喝一声:“老实交代!” “!” 梅仁瑜被小春这平地一声雷给吓得差点儿连心脏都吐出来,她有些没好气地瞪着小春,看看这小丫头还要闹些什么幺蛾子。哪知小春一点儿也不怕她那阴沉的能滴雨的脸,轻声在她耳边问道:“姐~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副行长啦?” “呸呸呸!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替谁挡酒就是喜欢谁啊?我为你丫也挡了不少酒吧?敢情我还要和你百合蕾丝是吧?” 梅仁瑜抬手就个了小春眉心之间一个爆栗,小春顿时两眼汪汪,捂着脑门儿直喊疼。 “真心疼你姐我啊,就该帮我喝上一杯。你这个恋爱脑——” 见梅仁瑜脸上真有两分薄怒,小春赶紧不再装模作样地演被打残了的戏,她一脸狗腿地抱了抱梅仁瑜的胳膊:“哎嘿嘿~……人鱼姐教训的是人鱼姐教训的是!小妹我以后还要姐姐多关照呢!” “切,就知道你丫和我好是没安好心!专门儿拿我当挡箭牌使呢吧?” 梅仁瑜干脆拍了把小春的屁股:“小样儿赶快给我换衣服去!” “得令遵命!” 小春随手敬了个礼,蹬着她的香奈儿兔子似的跑更衣室了。梅仁瑜望着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性格却比自己活泼上许多的姑娘,心理暗道:副行长那种青年才俊配小春还差不多,配自己……那真是要被家里打板子的。 小春原名郑晓春,爹是海市美容业界一把手,为无数爱美人士塑造了第二张脸;妈则是职业家庭主妇,帮着老公经营美容医院,让医院变成了连锁医院。小春还有个姐姐叫郑晓晓,别看这郑晓晓人长得小巧玲珑活似洋娃娃一般可爱,人家可是独力开着一家潜水俱乐部,往来迎送的全是一出手十万八万不在话下的人物。 按理说小春这么好的家世,根本不用来银行做苦力,有一次梅仁瑜好奇就随口问了,哪知她大小姐这么回答:“富豪圈哪里像外面的人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家这种资产九位数的也就是个入门级。别说那些史诗级传说级神话级的富豪不会搭理我们一家了,那些高手级精英级的有钱人对我们家这种小虾米都不屑一顾的。” 九位数还小虾米?梅仁瑜心道这人比人真是能气死人啊。有的人一辈子都数不到九位数,也有的人觉得九位数和九块钱没什么差别。 “我坐吃山空又有什么意思?哪怕下半辈子得指望夫家不也得先选一家好的进门?不提高自己怎么进一个好的圈子?不进一个好的圈子怎么认识好的男人?不认识好的男人怎么嫁进一个好的家庭?好男人那么有限,不能指望他们自己飞进你盘子里呀。” “我家里是能给我准备一个门当户对的对象,但这个对象我喜不喜欢那是个未知数。这对象喜不喜欢我,能不能一直对我好更是个未知数。我怎么能把自己交给未知数呢?人得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呀。我爸妈我姐固然能为我分担,可他们能给我擦一辈子的屁股么?所以人啊,重要的事儿还是得自己张罗。趁着年轻的时候多投资点儿可能性不是坏事。” 小春说得头头是道,梅仁瑜听着也频频点头。从那个时候开始梅仁瑜就挺喜欢小春这姑娘,这和小春是不是富二代没关系,也和小春是不是一天抱着她撒娇耍嗲没关系,这只和梅仁瑜还有小春为人处世、待人接物的原则有关系。她梅仁瑜没法和没上进心的人做朋友,不论那个人是谁。 “哟哟哟~今天又是爱心便当啊?” 下午一点半,小春跟着梅仁瑜进了员工休息室。银行的午休时间不是固定的,什么时候储户少了什么时候见缝插针的休息。柜上总要留几个业务员的。小春和梅仁瑜关系好,也就熬到另一拨儿柜员午休回来,这才和梅仁瑜一起午休。 “是啊,羡慕吧?” 梅仁瑜不是第一次被小春打趣,长久以往早就厚了脸皮。 遥想自己第一次被小春打趣时还跟她辩解说做盒饭给自己的是青梅竹马的弟弟,她和海川海洋可不是小春想象的那种关系,结果越描越黑被小春带歪成大姐姐和小鲜肉一墙之隔的同居。梅仁瑜觉得对待小春的胡说八道一句箴言就够了:认真你就输了。 “那么羡慕你也赶快找个能帮你做/爱心便当的人啊~~~” 开玩笑谁不会呢?梅仁瑜学着小春娇嗲的口吻,尾音拖了个老长,顺便还夹起片青椒肉片做贵妃醉酒的姿势。 “我这不正找呢嘛。” 小春说着扁了扁嘴:“现在要找个好男人太他爷爷的难了!哪有人能像人鱼姐那么幸运,贴心暖男和小鲜肉一手一个左拥右抱的?算了……我家王姐做的饭也挺好吃的。” 小春说着啃起了她家煮饭阿姨王姐给她做的苹果沙拉。这姑娘就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让人感觉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饭盒是外国某品牌特别为她专人定做的,里面不是低卡路里的沙拉就是据说排毒降脂的汤汤水水,总之甭想看见白米饭就对了。 梅仁瑜懒得纠正小春那左拥右抱的形容。反正休息室里现在只有她和小春。只要她自己知道自己没有做过对不起海家老两口的事情,以后也不会去做对不起海家老两口的事情,这就足够了。倒是看见小春那保温饭盒里那一堆让人丧失食欲的绿色食品让她想起了自家浴缸里的那条人鱼。 ——早上那事真是尴尬死了。好在那人鱼嗓子哑着不会说话,发不出惊叫。又乖巧懂事地一秒把头缩回了浴缸里,装作没看见梅仁瑜那一身白/肉。梅仁瑜涨红了一张老脸,心里七上八下足有十五个水桶在左摇右晃,一把扯下浴室门口挂着的大浴巾把自己裹起来也没能让自己像被火舌舔过的身体凉下来。 浴缸在浴室里,浴缸里有人鱼,淋浴在浴缸旁边和浴缸一样搬不出浴室,这下子自己要怎么洗澡?前一晚上没想到这个问题的梅仁瑜脑子都是炸的。 不管是人是鱼是人鱼,正太就是正太。她的廉耻心不允许她做变态怪阿姨对着小正太洗澡,要她放飞自我完全不把人鱼的性别当一回事她也做不到。她又不是那些一当妈就告别自己女性身份的姑娘,也没七老八十到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女人看。纵然在工作的时候她梅仁瑜一向把自己当狗看,也不代表她已经放弃自己的性别了! 只不过……要梅仁瑜浑身黏糊糊的却不洗澡就去上班……她更做不到! 就在还站在浴室门口的梅仁瑜默念“冷静点冷静点我他大爷的要冷静点”但完全冷静不下来的时候,一泓水花从浴缸里洒了出来,把梅仁瑜从头淋到脚。梅仁瑜一回头,就看见了那条泼她水的鱼尾巴。和昨天一样,那条尾巴依旧是尾鳍只剩一半儿的可怜模样。 浴缸里的正太人鱼用他那浓密的黑发缠了眼睛,大概是因为虚弱,他一圈圈缠着黑发的动作并不流畅。纤细的小臂也没什么力道。 梅仁瑜突然有点难过。 “你……你别缠了……闭着眼睛就行。” 梅仁瑜说着走过了浴缸,进了淋浴槽里。她不敢去看浑身是伤的人鱼,只能仰头去看墙壁,思考着晚上回家得买个挂帘。顺便再买个配套的杆儿和能黏杆儿的502胶水,总之先用着一下。电钻隔壁有,等海洋或者是海川回来了再找他们借来用一下……嗯,先备好螺丝什么的肯定不吃亏。 临出门时梅仁瑜才想起问浴缸里的正太人鱼要不要吃东西,自己这里还有一盒饭菜。人鱼摇摇头表示自己喉咙痛吃不了。现在对着这盒饭菜,一向胃口都挺好的梅仁瑜没那么有食欲了。 “春儿,” “嗯?” “你说……这海鱼要喂什么呀?” “人鱼姐你养鱼了啊?” 看着小春饭盒里的汤汤水水,梅仁瑜拧着眉想自己是不是该去买点海带紫菜之类的东西拿成汁给那人鱼喝。可是海带那玩意儿……真能打成汁?海带泥想想就腥气…… “没。我就是那什么……” 小春眨了眨眼:“那什么什么?” “呃……” 梅仁瑜“呃”了好半天才莞尔出一句:“捡了一条鱼?” “鱼还能用捡的啊?” 小春笑了出来,明显是不相信:“得,您这是和海产有缘。名字就叫‘美人鱼’,两个青梅竹马还都是入了水就像美人鱼一样的小帅哥儿。这回又捡了条海鱼回家。指不定您哪天就被人鱼王子给碰瓷儿了。” ……随口一说就全中,春儿你真他爷爷的是个神算子!虽然不知道那碰瓷人鱼是不是王子就是了! 梅仁瑜在心里默默地给小春颁了个最佳巫婆奖,然后听着小春促狭道:“您要是被拐去龙宫可别忘了给妹妹介绍个乘龙快婿啊!字面上乘着龙的那种!” “当我没问你这个不正经的。” 梅仁瑜翻了个白眼,一筷子饭菜送进了嘴里。 第4章 养鱼不易 下午四点半梅仁瑜已经困得想要死过去。但她柜上还有人。 前来取钱的大妈手上提着刚宰好没多久、拿塑料袋和肠花里肚装一起的鲜鱼,递出存折的手又油又腻。夏天闷躁的空气带着生鱼的那股腥味儿钻进梅仁瑜的鼻孔里,让她有些反胃。 “你倒是快点啊!这鱼一会儿就不新鲜了!要趁鲜熬鱼汤才能有营养!我儿子最近体虚,我得给他好好补补才行!” 大妈的催促声那叫一个咋咋呼呼。引得旁边柜台的储户都投来了眼球。 那你先来取钱再去买菜不就省事多了么?隔壁柜的小春扁了扁嘴翻了个白眼,只差没把这句话写在脸上。正面与客户交接的梅仁瑜倒还端得住笑脸,声音略带沙哑疲惫但还算温和可亲。 刚坐柜的几个月,梅仁瑜发现自己眼力变高了,三教九流形形色/色多少能够分辨。坐柜一年后,梅仁瑜却是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实在眼孔浅显,有太多的时候都为表相所惑。 就像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甚至还有点蓬头垢面的大妈。要不是梅仁瑜在这个支行坐了三年柜,她压根就看不出这个来存款时不忘提醒柜员好几次储户一次性存十万块能得一桶食用油的大妈存款足有八位数。 以前梅仁瑜就听行里的老前辈说有些人你不翻开他的存折不看见他或她账户里的数字,你永远不知道他们有多有钱。现在想来果真如此。以貌取人迟早被打脸,随随便便得罪人更是自寻死路。特别是在银行这种人际关系的泥沼魔窟里,梅仁瑜不求成功只求自保。 “这是五万元现金,请您收好。” 梅仁瑜带着职业微笑把当着客户面前用点钞机点过的钱重新整整齐齐地捆起,接着送进了柜台的小窗口里。 大妈对梅仁瑜的办事效率还算满意。频频点着头掏出一个油腻腻的黑色环保袋,把钱装好了塞买菜的兜儿里,这才打量梅仁瑜几眼后快步离去。 终于,梅仁瑜的柜前也没了人。这让她轻吁一口气。 最近行里的局势相对稳定了不少,今晚既没饭局也不用加班,自己总算能早早回家一次……路上去一趟超市,千万不能忘记了买浴室的帘子。还要记得买点那条人鱼能吃的东西。 梅仁瑜没养过宠物,更没养鱼经验。好在这是个科技改变生活的时代,午休的时候梅仁瑜拿手机查了鱼除了吃鱼饲料还吃什么。只不过搜索过程中一会儿跳出什么线虫血红虫的图片,一会儿又看见什么水蚯蚓黄粉虫的推广。密密麻麻的虫子图片看得梅仁瑜毛骨悚然鸡皮疙瘩暴起,直想骂wtf。但想想人鱼那张巴掌大的破相小脸,她又继续忍着恶心找资料。 最后还是小春一句话拯救了梅仁瑜:“虾和浮游生物肉食杂食性海鱼都吃的。” 后面小春又说了几句“人鱼姐你真养鱼啦?”、“你鱼是隔壁小帅哥儿送的吧?我可不相信是捡的!”、“那鱼漂亮不?什么品种呀?”、之类的废话,统统被梅仁瑜用“啊”、“哦”、“嗯”、“你猜”给含糊了过去。 浮游生物太麻烦,梅仁瑜考虑都不会考虑一下,虾倒是买点儿便宜的就行了。谁都别指望她能像贡神仙一样贡着那条人鱼,只因为那条人鱼是传说中的幻想生物。她梅仁瑜从来都不是做圣母的那块儿料,能善待周围的人和小动物……还有一条人鱼已经不错了。 脑子里是白水煮虾海带汤,梅仁瑜巴不得时钟走快点儿好让自己赶快下班。好容易熬到分针总算走过整点,营业时间结束了,梅仁瑜还没从办公椅上起来,一个瘦瘦高高、约莫四十几岁的男人就走了过来。男人长着一张鞋拔子脸,笑起来不算太丑,可惜离美还有一大段距离。 “下班啦?” 鞋拔子脸笑着问,从抽屉里拿出自己手机和钱包的梅仁瑜也只能笑着答:“是啊,马经理。” “难得你今天下班早,走走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去。” 鞋拔子脸的马俊状似亲昵地黏了过来,梅仁瑜笑容一苦,眉心都快要皱起来。说实话她从来都不记得自己和这位“高级理财经理”有什么瓜葛,也不知道这马俊怎么就看上了她,有事没事都爱献点小殷勤,还总是非请她吃饭不可。 每次和马俊吃饭梅仁瑜都很自觉的aa,马俊见梅仁瑜不肯让他请客就干脆买点什么曲奇泡芙布丁之类的小甜品让梅仁瑜带回去。梅仁瑜不嗜甜,不像一般小女生那样听见甜食眼睛都能放光,但又不好次次拒绝马俊,两人来往了几次之后只得收下马俊那些不走心的小礼物。 这些小礼物通常是在梅仁瑜家的小冰箱里暂留一会儿,接着要么进的海川了肚子,要么就祭了海洋的五脏庙,总之从来没到过梅仁瑜的嘴里。偏偏每次送了梅仁瑜甜品之后马俊还要问梅仁瑜感想,梅仁瑜只能用“挺好的”几个字打哈哈。 照理说梅仁瑜这种态度有点眼色的人都能看得出她对马俊无意,马俊的行为不但让她困惑还让她困扰。也不知道马俊是着了什么魔,非但一点儿也没把梅仁瑜的疏离看在眼里,还照样隔三差五就跑来约梅仁瑜一起吃饭。最可怕的是几顿饭下来之后,他开始十分自觉地用亲密的态度对待起了梅仁瑜。 “人鱼姐今天和我约好了。我们说好一起逛街吃饭再看电影的,对不对?人鱼姐。” 小春的声音从旁边柜飘了过来。这个小人精笑容可掬地跑到梅仁瑜身边抱住梅仁瑜的手腕,一点儿也看不出是在说谎。 不想随便得罪人的梅仁瑜简直不能更感谢小春,她连忙点头附和:“嗯,我和小春先约了。” 马俊看看梅仁瑜,又看看小春。被拒绝的他脸色不太好,但还是堆出个笑:“那就下次吧……先说好,下次可不准拒绝我哦,仁瑜。” 一声“仁瑜”叫得梅仁瑜浑身恶寒,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绷住了脸皮。小春则是捂着嘴巴跟梅仁瑜咬耳朵:“我早就告诉过姐你这种人一定要不留情面地狠狠拒绝了。你看他现在蹬鼻子上脸的……完全是把你当他女朋友了。” “这还不至于吧?” 自己一次好脸都没给过马俊,马俊能会错意到这个地步?梅仁瑜讪笑两下,还是觉得小春的说法太夸张了。 马俊虽然只是保险公司派来驻银行大堂的理财经理,但收入比起梅仁瑜这样的银行柜员来还是高挺多的。况且他现在才四十五岁,半年前离了婚,把女儿给了前妻,自己有房有车。这样的条件在婚恋市场上还是蛮抢手的,梅仁瑜不觉得这种小半个黄金单身汉能看上长得不咋滴还牛高马大的自己。 “我可是提醒过人鱼姐了啊。” 小春点到为止,没一会儿就换了话题。两人为了让谎言真实可靠,干脆真的一起去吃了个晚饭。 等梅仁瑜被小春用她那低调的小高尔夫载到家附近的超市,超市正好开始打折。梅仁瑜深感幸运,不自觉地就多买了些东西。把这些东西驼上五楼之后,饶是自认体力还不错的梅仁瑜都气喘入牛了。 打开门,屋子里充斥着梅仁瑜再熟悉不过的寂静。梅仁瑜心脏一缩,放了东西就往浴室里跑。 浴缸里的人鱼还在,听见梅仁瑜那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微微睁开了眼。他翕动着唇似乎想对梅仁瑜说点儿什么又马上按住自己的喉咙极为痛苦地咳喘了起来。 梅仁瑜急忙向着人鱼伸手,她的手刚入水就发现水温不对——哪怕现在是盛夏,自己这间屋子到了下午的时候又特别晒,密闭的浴室里的水温也不该这么高。再一看人鱼,人鱼那昨天还苍白至极的脸上有了血色,只不过这血色明显不正常。 扶着人鱼让他靠着浴缸坐好,梅仁瑜一手摸到人鱼的额头,一手按在了自己的脑门儿上。 ……果然不对,人鱼身上的温度太高了。居然和她这个刚提着大包小包进门的人的体温差不多。想到昨天自己摸到这正太人鱼肩膀时感受到的冰凉,再一看正太人鱼微微泛着潮红的脸庞,梅仁瑜不用去纠结人鱼的日常体温是多少度都能明白眼前这条人鱼是发烧了。 看着满身疮痍的人鱼,梅仁瑜默默地想着他伤成这样,也难怪会发烧。只怪自己昨天太过谨慎,只喂了他点儿消炎的阿莫西林……果然一个连医学门槛儿都没试图迈过去的门外汉就不该想当然地以为自己能救一条人鱼。 人鱼的命重要,还是保守人鱼的秘密重要,这种事情根本不用问梅仁瑜。 “……忍着点儿,我给你找医生去。” 梅仁瑜刚想转身,就被拉住了手腕。拉她的那只手很细,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可那只惨白的手是那样的用力,用力到了梅仁瑜都觉得很疼的地步。 “………………” 人鱼用他那双蓝得发黑的眼望着梅仁瑜,缓而用力地摇了摇头。 “你是怕治人的医生治不好你?那我给你找兽医去。兽医不行,我去找研究水生动物的人……大学教授之类的人总会有办法的。” 微微咳嗽的人鱼还是没放手。他依旧摇头,清洌洌的一双眼睛里有着不可动摇的坚定。 “那你想怎么办?!想死吗?!” 梅仁瑜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脾气,就这样爆发了。 『……仁瑜啊,妈没救了。』 “你如果想死那还跑来我面前干什么?!死远点死别人的面前去啊?!死在我面前算什么回事啊?!” 『再吃多少药都不会好的。』 “你要我怎么和别人交待我没不尽力救你你是自己要死的?!你死了你要我对着你的尸体怎么想?!你以为我会对着你哭吗?不!我不会!我绝对不会在你身上浪费一滴眼泪!” 『买药的钱你还不如省下来读书……不够学费,做伙食费也好。』 “你的自由能比你的命重要吗?!万一人类治好你以后还愿意放你回家呢?!” 梅仁瑜瞪着通红的眼睛,眼眶干涩的发疼。她怒吼、咆哮,吼完自己喘着气自己都有些发蒙。 人鱼和她非亲非故,人鱼也没求过她要她救他的性命,她压根就没有激动的必要。生死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个人的选择,旁人做不得主。再说人鱼只是不要她找医生,没别的表示。她倒好,一个激动嘴巴就关不住风,一场脾气发得莫名其妙,迁怒意味十足。 “你——我、……” 回过神来梅仁瑜尴尬得要死。理性告诉她她应该道歉,偏偏碍事的自尊心跑出来掺一脚,让她如鲠在喉,呼吸不畅。 人鱼软绵绵地松了手,纤细的手指从梅仁瑜的手腕滑落到梅仁瑜的掌心里。兴许是因为头晕,呼吸短而急促的他整条鱼都往浴缸里滑,脸也沉回水里了一半。 波光荡漾之间,梅仁瑜感到掌心痒痒的。她定睛一看,突然发现这人鱼在自己掌心里写着什么。 见梅仁瑜一次没看懂自己写了什么,嫣红着脸人鱼又一笔一划地写了一次。这次梅仁瑜总算是看懂了人鱼在自己掌心写的东西。 『谢-谢-你』 人鱼确实是用正正规规的简体字这么写了。 『我-吃-药-就-能-好』 第5章 有病吃药 “你、你会写字啊……早说嘛……” 梅仁瑜的话刚出口,自己都想咬自己的舌头。这人鱼喉咙疼着,怎么说话?自己之前又没问过他会不会写字,有没有沟通的手段。一看见他的鱼尾巴直接在脑子里把人家打上了“落后种族”的烙印,否定了人鱼这个物种的智慧性。 说不定人家人鱼早就在深海里建立了能够回避人类探索的理想乡,理想乡的科技比人类的科技还要发达许多倍。只有人类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是这个地球上的老大,地球上其他生物的生死存亡都要听自己的。 以后再也不能这么自以为是,先入为主了。梅仁瑜尴尬地反省着,脸上也不自觉地有点发热。抓着她手的人鱼倒是因为看见梅仁瑜理解了他的意思而微微一笑,手指继续在梅仁瑜的掌心上轻抚。 『不-用-担-心』 他写着。每一个字都不快。 『我-只-是-发-烧』 “我当然知道你是发烧。但是我不知道一般的退烧药对你有没有用,有没有副作用,你会不会过敏。” 梅仁瑜的语速倒是快极了。发现人鱼完全能够理解她在说什么的她几乎是在看懂人鱼的话后马上就开口接茬儿:“药物过敏可是会引发休克和器官衰竭的!” 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过尖锐,语调也脱离了镇定的范畴。梅仁瑜一边对自己说“镇定冷静这不像你”,一边缓和了口吻:“还是说你知道自己该吃什么药?或者能吃什么药?” 人鱼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他很快在梅仁瑜的掌心写下自己是杂食动物,人类能吃的,他们人鱼基本也都能吃。让梅仁瑜不必过分担心。 梅仁瑜可没这份大无畏的胸襟胆识。别怪她婆婆妈妈,一点小事也能拖拖拉拉这么久,她/妈妈梅如君就是死在了药物过敏上,死的过程极其痛苦。等到还在上学的梅仁瑜接到通知赶到母亲床前,梅如君还睁着眼睛,当真是死不瞑目。 梅仁瑜一紧张就感觉胃里泛酸,恶心想吐。顾不得对人鱼解释,她一把抽回人鱼手中的手,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完蛋,小春挑的印度菜馆太好吃,一个不小心就吃多了。冷汗和热汗一起从梅仁瑜背上冒出,梅仁瑜还来不及捂住自己的胃,就因为想起了什么而放下了捂着嘴巴的手。 人能吃的,人鱼基本也都能吃?人能吃的,吃——的—— “……中药!我去买中药来!” 梅仁瑜的眼睛忽的就亮了起来。她胃里那翻搅得天昏地暗的胃酸也瞬间风平浪静,只是还有些难以平复地发胀。 她怎么就忘了呢?天/朝人民对于吃的执念延续了五千年,食疗的想法也从来没断过。要说这个世界上什么药品最安全她又最熟悉,那必须是天/朝人民从五千年的食文化中总结提炼出的,有神农尝百草、李时珍著《本草纲目》的中药! 虽说是药三分毒,植物也有毒性,中药里很多药物的配方中都有毒物和发物。但是比起纯化学物质的西药来,中药的药性不会那么烈,副作用也比较少!哪怕有的药会引起过敏反应,过敏反应的机率也会小很多! 梅仁瑜捡起门口的钱包就冲了出去。她刚穿了鞋打开门往前跑了一步半,整个人就撞上了一堵肉墙。 “啊……!” “小心!” 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抓住了梅仁瑜的药,让她不至于摔到地上嘴啃水泥。梅仁瑜摇晃了两下,这才站稳了身体,她一抬眼就对上了带着一双错愕的眼睛。至于那眼睛的主人…… 不是隔壁那一米八/九的青梅竹马还能是谁? “海、海洋……?” 被海洋揽在怀里的梅仁瑜挣扎两下,想要自己重新站好。一只手拿着纸袋的海洋也随即放手。 “我考完试了。买了周卤鸭,想问仁瑜姐要不要一起吃……” 海洋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刚想按门铃梅仁瑜就自己冲了出来,还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他的表情有些呆,整个人的动作也不大自然。 “今天没空!” 梅仁瑜不贪嘴,这周卤鸭却是例外。平时听见周卤鸭梅仁瑜不说是双眼放光也会犹豫三秒,今天梅仁瑜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就拒绝了海洋。海洋愈发地诧异,梅仁瑜却是连解释都懒得解释,只对他丢下一句“我有事先走了”就用八百米最后十米加速冲刺的劲头穿过走廊冲下了楼梯。 “……” 海洋站在梅仁瑜家门口,手上还拿着那袋周卤鸭。直到梅仁瑜没影儿了,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最后苦笑一下,拿着那袋周卤鸭回了自己家。 这可怎么办好?他不爱吃卤味,总觉得齁。另一个爱吃周卤鸭的海川又不在。梅仁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唉…… 好多年都没这么不顾旁人眼光纵情奔跑过的梅仁瑜淌着热汗冲进了药店里,着实吓了药店里的导购小姑娘一跳。懒得和人废话的梅仁瑜花了五秒报了药名,脑内骂了电梯坏了一个星期还没人修的公寓十秒。 没办法,这就是便宜的代价。和谐公寓的和谐度和它的性价比成反比。物管做事向来都拖拖拉拉,能明天做的事绝对不今天做。想要电梯修好那还有得等呢。 饶是梅仁瑜风驰电掣风风火火,再爬上一个五楼也还是累得要命。何况她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爬这个五楼了。 喂人鱼喝了中药冲剂和蜜炼枇杷膏,又为人鱼换了浴缸里的水,把浴帘安上又把买来的所有东西都塞进冰箱里的梅仁瑜累得几乎是瘫倒在床上。热水澡没能给她解乏,反倒是让她越发的困了。 这二十四小时也算是够跌宕起伏的了……眼皮无限下垂的梅仁瑜弯了弯嘴角,压根没注意到放在包包里就没拿出来过的手机曾经微微震动着提示有新的聊天信息来了。 这一觉梅仁瑜睡得很沉。梦里她又回到了梅如君的膝盖上,咯咯笑着摇晃双腿。梅如君也在笑,笑得春花般灿烂,秋月般安宁。梅仁瑜以为这就是所谓的“永远”了,这一刻会永恒下去。哪知梦里的梅如君也病了。病得躺在床上,下都下不了地。 『妈!我要学医!我要读医科!我会救你的!你等我!等我!!』 梅仁瑜跪在梅如君的床边,握着梅如君枯瘦如柴的手哭喊。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整张脸都被泪水濡湿了。哭得连鼻涕都淌出来阻了呼吸。哭得…… 醒了过来。 梅仁瑜从床上坐起,一张睡肿了的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她无法正常呼吸,顺手在床头抓了张纸吹了鼻涕,这才深吸一口气,感觉舒服多了。 凌晨的夜晚很静。夜色如潮水一样透过窗户涌进室内,让室内变成安稳的海洋。梅仁瑜擦干了泪,下床跑去洗了把脸,发现浴缸里的人鱼醒了,就自觉跑到了浴缸边上蹲了下来。 “吵醒你了?” 『没有』 人鱼手指上的力道还是那么微弱,但脸上那不自然的红晕已经褪去。梅仁瑜用另一只干燥的手摸摸他的额头,这才说了句:“凉凉的。” 『我-这-个-品-种-的-人-鱼』 『体-温-比-较-低』 “人鱼还分品种啊?” 梅仁瑜笑了起来。 『嗯』 『有-湖-人-鱼-河-人-鱼』 『还-有-海-人-鱼-和-深-海-人-鱼』 『每-个-品-种-都-不-一-样』 正太人鱼特别认真地写着,梅仁瑜也特别认真地看着。她说话,他写字。他们就这么交流着,也不觉得费力。 『我-是-海-人-鱼』 于是梅仁瑜问:“那果然该给你的水加盐?是不是海盐比较好?” 人鱼摇了摇头,又写:『不-必-麻-烦』 见梅仁瑜皱眉,又加上一句解释:『我-们-人-鱼-适-应-力-很-强』 这解释梅仁瑜能接受,再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鸡婆多了反倒显得别有用心。梅仁瑜不想做多余的事,干脆点点头不再深究这个问题。 被正太人鱼冰凉凉的手抚着抚着,梅仁瑜又困了起来。她平时就缺觉,这个点儿又是深夜。见梅仁瑜头点头点的打起呵欠来,正太人鱼轻推了她一把,指指浴室之外示意她回床上睡。 梅仁瑜困狠了,也不多推辞。出了浴室一头栽倒在床上,眼看就要睡去又想起还是再喂人鱼吃次药比较好。五分钟后,喂正太人鱼吃了药的梅仁瑜再次栽到在床上。一夜安睡到天亮。 这香甜安睡的结果就是梅仁瑜没听见包里手机的闹铃声,差点迟到丢了全勤。感受到前来定期巡查的人事部主任犀利的目光,梅仁瑜心道好险好险。要知道全勤是小,给领导留下了坏印象才是大啊…… 为了挽回形象,梅仁瑜工作的特别勤奋。接待储户的态度也比平时要殷切上百分之十。剩下那百分之九十她可是用百折不挠的精神奋力地每天维持着呢。 兴许是周一的缘故,这天的储户特别多。偏偏行里有个和小春同期的小姑娘缺了勤,先斩后奏地打电话来说是得了流行性感冒,烧得起不了床,现在正在由男友陪着在医院里吊水,要休息几天。正好这天小春也轮休,少了她在耳边叽叽喳喳东拉西扯,忙得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的梅仁瑜干脆午休时间都压缩成了一刻钟。前五分钟没有爱心便当能吃的她到隔壁写字楼下的小卖铺买了碗方便面,接着用五分钟烧了热水泡了面,最后梅仁瑜用五分钟把那半硬不软的面囫囵吞枣地吃了下去。 精神全部放在一个接一个的储户身上,梅仁瑜没什么空去察言观色,也就没发现马俊一直盯着她,眼神越来越阴鸷。 第6章 家有宠物 下午五点二十,银行的卷帘门在同事的操作下缓缓下垂。梅仁瑜给锁好的钱箱贴上了封条,准备送进库房。马俊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拦住梅仁瑜就道:“你怎么不回我信息?!” 梅仁瑜有些傻眼。回信息?信息?什么信息? “我问你为什么不回我信息!你倒是说话啊!” 马俊阴沉着脸,鞋拔子脸被愤怒涨成了微肿的马脸:“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在微/信上给你发了多少条信息?!” 梅仁瑜好几秒才挤出一个音节。 “……啊……?” 这个时间正是下班时间,同事们手上没活计,在场的不是收拾东西的就是检查安全的。众人暧昧的视线瞟过梅仁瑜和马俊,随后又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的继续做自己的事情,或是和旁边的人说话。只是谁都不由自主地分了一只耳朵来听八卦,巴不得梅仁瑜和马俊一言不合就搞个大新闻。 “你昨天不是和郑晓春去吃饭看电影?大晚上的出门,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马俊这句话说出来,像在围观猴山里的猴子谈恋爱一样的众人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敢情就这么点儿破事?害得他们以为今天有新的八卦能做未来一星期的饭后谈资…… 要是梅仁瑜的背后有墙,要是马俊是言情小说的男主角,梅仁瑜现在就要和马俊上演一出“霸道总裁壁咚我”的戏码了。可惜马俊不是霸道总裁,被马俊逼得往后退上半步、撞上办公椅的梅仁瑜也不是小白花女主。虽然同样是心如鹿撞,可撞梅仁瑜心的这条老鹿显然和少女心的小鹿不是同一物种。 担心?有什么好担心的?先不说自己是和知根知底的小春在一起,和朋友一起去吃顿饭看个电影有什么好担心的?……不不不,在那之前还有个问题,自己和谁在一起做什么,关他马俊什么事?梅仁瑜感觉自己和马俊不在一个频道上。 “你也不想想现在外面多危险!前几天那个新闻你看见了吧?那个女老师。都怪她大晚上地慢跑,所以才会被奸/杀了的!听我的,女人晚上就不该出门!” 什么叫“女人晚上就不该出门”?这里是女性浑身上下披黑布只能露出一双眼睛的恐怖国家?还是说现在的年代不是二十一世纪,而是大众普遍蒙昧愚昧的中世纪?况且会有女性被奸/杀不是因为她晚上去慢跑!而是因为这世上有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不把女性当人看待的变态强/奸/杀人犯!晚上出门慢跑不是一个人活该被杀的理由! “还有那个郑晓春!我就特别不喜欢你和她在一起!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们那种富二代,各个都是玩火有人帮收拾烂摊子的!今天她能带你去吃饭,明天就能带你去酒吧夜场那种不正经的地方疯!” 春儿?这又干/春儿什么事情?春儿是什么人她梅仁瑜还真就知道!那是一个行得正、做得端的好姑娘!是在行里被人欺负了也自己扛着不跟爹妈打小报告的坚强姑娘!也是入行时练习点钞手练得手指都起泡的认真姑娘!凭什么一个不了解她这些方方面面的人能随便张口就说她的不是? 再说酒吧夜场怎么了?这些地方的三教九流确实多,可这社会上又有多少地方没有三教九流?正经的人到哪儿都正经,不正经的人看谁都不正经。 “你以后别跟郑晓春多待了!我怕她带坏了你!你不知道我看见她和你说话我就担心……” 因为搞不懂马俊的意图,所以梅仁瑜一直对马俊有两分惧意,三分疏远。然而这个瞬间,总是提醒自己不要与人结怨的梅仁瑜只觉得一把大火烧掉了不想和麻烦人物纠缠的自己。 “好大一碗狗粮!我们不吃我们不吃——” 马俊的几个同僚嘻嘻哈哈地调笑几声,他们都是保险公司的人,也都知道马俊对梅仁瑜有那么点儿意思。于是乎看见兄弟在努力,他们也跟着打算为兄弟推波助澜一把。 “我和谁在一起在哪里做什么是我的自由!你无权干涉!”——梅仁瑜特别想这么干脆地糊马俊一脸,让搞不清楚自己是谁的马俊赶快滚/蛋。可她梅仁瑜还想在银行里混下去呢,自然说话也要讲艺术。 “马经理,我和您非亲非故的。您这么担心我,我担当不起啊。” 梅仁瑜冲着马俊嫣然一笑。重新提起钱箱,身子一侧,就从马俊的面前让了开来。 “唷唷~这是生气了啊?老马你不行啊。你看人家美女闲你多管闲事儿了吧?” 马俊的同事里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中年男人油嘴滑舌地打趣了马俊几句,见马俊低头哈腰地说是,又笑眯眯地转向了梅仁瑜:“美女你也别嫌老马他管得多!他这不是全心全意为你考虑,为你好,怕你不够小心才这么说的吗?他就是嘴笨!才会把关心说得这么讨人嫌的!” “为你好”,这还真是个万用万灵的好借口。不管做了什么错事坏事讨人嫌的事让人抓狂的事,只要贴上个“为你好”的标签,一切错误乃至罪过就都被美化成了好意。受害者只要不原谅加害者就是“冷血”、“没有同情心”、“小肚鸡肠”。加害者非但不用受到处罚,还能博得吃瓜路人的同情。 啧啧啧,不然怎么说笑面狐狸最难缠呢?这颠倒是非黑白的功夫确实不是吹的。 梅仁瑜心底冷笑,面上的笑容倒是更真诚了:“这可不是嘛!马经理这话儿啊真的是不中听。我要是您女朋友啊,我脸都能被您给气绿了!” 嗯?这风向似乎有点儿不对啊……众人听见梅仁瑜的话,收听八卦的耳朵小喇叭立刻竖的更高。 “仁瑜——” 在马俊开口以前,梅仁瑜已经笑道:“马经理,您以后不用那么照顾我,免得您的正牌女友误会。” “正牌女友?” 马俊的同事们面面相觑。马俊自己也一脸茫然。 “我们的大堂经理王美眉啊~” 梅仁瑜笑得促狭,一副“矮油你还想拿我当挡箭牌”的样子。 “马经理前些天不还被王美眉抱着胳膊两人一起甜甜蜜蜜地吃中午饭么?怎么?忘记啦?” 梅仁瑜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若有深意地看向了马俊。谁都知道王美娜恨嫁,唯一的终身大愿就是找个有钱没病的好老公,她会找上条件还不错的马俊,真没什么好意外的。 见祸水东引成功,梅仁瑜提着钱箱就往库房一溜小跑。阿弥陀佛,上帝保佑,希望“好人马大哥”别再追过来了。 回家路上梅仁瑜去了趟罗森,她原本只是想买一罐啤酒,哪知最后买成了一件。 公寓的电梯依旧没修好,不过物管好歹把“检修中,勿使用”的牌子给挂出来了,也算是有点儿进步。 跨进家门,把手里的东西全放在地上,被外面热浪给吹瘫了的梅仁瑜简直想趴在冰凉的地板上装死。可想想自己家的浴缸里还有条人鱼在,那人鱼还病着,梅仁瑜也就顾不上装死了。 “我回来了——” 梅仁瑜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像日剧主人公那样说出这句话的一天,她拎着罗森买来的速食意面和速食炒饭,光着脚进了浴室。 “欢——音……” 别扭的招呼声差点让梅仁瑜手里一人一鱼的晚饭砸到地上。梅仁瑜目瞪口呆地望着浴缸里的人鱼,好半天才冲过去:“你会说话啦?!” 人鱼苦笑了起来,刚张嘴,又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咙。不一会儿才抓着梅仁瑜的手写到:『稍-微-能-出-点-声-音-了』 “你声音不是发烧喉咙痛才发不出来的吗?” 梅仁瑜不是没怀疑过人鱼是不是不会说人话,但是吧,你看这人鱼都能掌握博大精深能逼疯歪果仁的大天/朝文字了,还说不了几句的普通话?这不合道理啊。 『我-的-声-带-撕-裂-了』 人鱼想了想又加了两个字。 『之-前』 “声带撕裂很严重的!不进行手术好不了的吧?” 梅仁瑜又不自觉地把眉头皱了起来。这条人鱼会想着尽量不给她添麻烦是挺好的,只不过她都已经被他添了这么多麻烦,再添两样也没差。 人鱼笑起来,一双蓝得宛如深海般的眼睛眯了起来,变成了弯弯的小月牙。 『会-好-的』 『人-鱼-的-恢-复-力-和-生-命-力-』 『在-自-然-界-里-是-首-屈-一-指-的』 “……切,看把你自豪的。” 只要看着这条破相人鱼,梅仁瑜的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浮去。人鱼冰冰凉凉的手也像是有某种魔力,一摸就把她心里那些烦躁、不安、压抑给抹掉了。梅仁瑜忽然就不觉得累也不觉得烦了。 是不是养宠物的人都是这种感觉?再忙再累打交道的人再怎么不讨人喜欢,只要回到家见了自己可爱的小宠物,心里就没空隙装那些阴暗负面的东西了。难怪养宠物的人都说宠物是自己心灵的绿洲哇…… 梅仁瑜在浴缸边坐了下来,意面给了人鱼,自己拿了炒饭。在罗森热过的意面和炒饭都还有些烫手,一人一鱼也就都担着浴缸边吃起了晚饭。 人鱼有蹼没指缝,用不了筷子。梅仁瑜起先还暗骂自己mdzz居然拿面给人鱼。下一秒发现人鱼的手巧得不得了,叉子卷意面卷得很好。甚至比她用筷子的时候还要利落两分。 梅仁瑜出门前留了药给人鱼,看样子人鱼也按照梅仁瑜说的剂量吃了。大约是烧退了的缘故,人鱼的胃口很好。吃起奶油洋葱意面来一脸幸福,看得吃牛肉咖喱味炒饭的梅仁瑜都有些垂涎欲滴。 唉……梅仁瑜,你好歹也是每个月拿着大几千工资的人呐。能不能有点儿出息,别像没吃过东西一样?想到自己对着便利店的速食意面一脸痴/汉,梅仁瑜也有点受不了自己。 脸颊上微微一冰,梅仁瑜一抬眼就看见一叉面送到了自己嘴边。 “呃……这是要我吃的意思?” 笑容满面的人鱼点了点头。 梅仁瑜觉得不好意思,又因为被那热气腾腾的奶油香气给勾了魂儿而张开了嘴:“谢、谢谢……” 咀嚼中模糊地挤出两个音节,梅仁瑜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炒饭,哪知下一秒人鱼就像讨食吃的小动物一样凑到了梅仁瑜的炒饭前,一脸期待地望着梅仁瑜。 “你、要吃炒饭么?” “……!” 人鱼猛力的点头。那率直的模样让梅仁瑜再也感觉不到什么尴尬。她笑了起来,用自己的勺喂了人鱼一勺炒饭。 “辣不辣?你喉咙还没好,吃这个不要紧吧?” 人鱼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微微泛红还张开嘴大口喘了两下,看样子是被辣着了。偏偏这被辣着了的人鱼完全不知悔改,吃完这口炒饭脑袋又眼巴巴地停在了梅仁瑜眼前。 “还要啊?” 看着双眼放光地点头的人鱼,梅仁瑜不由得想海川是不是也是这样看自己的?明明不擅长吃辣,被辣得不行,还偏就喜欢那被辣的感觉。活生生的抖m啊…… 第7章 人鱼开口了 黑色的长发,巴掌大小的瓜子脸,像是在空气中散发着莹润光芒的白皙颈项,圆润的肩头,强健的长臂,沾着水露的蹼,鱼鳞泛着珍珠光泽的长尾……腰肢纤细的优美人鱼褪去了一身凄惨,也褪去了正太小学生的模样,从浴缸里一跃,回到了大海里。 啊……你的伤全好了。你们人鱼果然好得快。 梅仁瑜说不出是感慨,还是落寞。她望着人鱼眼中的那一片深蓝,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置身于了海水之中,身体轻飘飘的,像是下一秒就会被自带光晕的人鱼吸引着往更深的地方去。 等等、等等…… 见人鱼回头看向深海,不想就这样让人鱼走了的梅仁瑜急忙往前追去,伸手想要拉住人鱼再说什么两句什么。然而海水的浮力太强,不习惯漂浮的梅仁瑜顿时就朝着前面跌了出去。旱鸭子的她试图用狗爬式来拯救自己,可惜狗能漂浮在水面上,称坨梅仁瑜只能往下狗啃泥……不,人啃海岩去了。 还好,人鱼尾鳍一动,游来接住了狗爬如抽搐的梅仁瑜。梅仁瑜扶着人鱼坚实的臂膀,顺着人鱼发达的胸肌往上看,看到了两片形状优美的薄唇微微轻启。 “大妹砸,俺老感激你了!你雷锋在世整一个活雷锋啊!改日俺拿些俺木那疙瘩的土特产来孝敬你!大妹砸!多谢嘞!” “————!!!” 梅仁瑜倒抽一口冷气,惊醒了过来,她坐在床上,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东北腔的美人鱼,这也太刺激了…… 深呼吸几次,梅仁瑜的心跳慢慢和缓下来。被东北腔人鱼震撼到爆炸的神经也逐渐恢复运作。梅仁瑜眯着眼睛狐疑地看向了浴室的门。……这梦不会该不会是什么预兆吧?万一那人鱼一开口真是东北腔…… 说实话梅仁瑜非但不讨厌东北腔,还觉得东北腔挺亲切的。因为她读大专的时候,宿舍里就有个豪爽的舍友妹子是东北人。这东北妹子大专毕业之后按照家里的意思回去嫁人了,自此梅仁瑜再没见过她。梦里猛然听见人鱼东北腔是惊悚,梦醒之后再回想下那东北腔就只剩下怀念。 梅仁瑜静静坐了一会儿,还是下了床。浴缸里的人鱼隔着水听见她走路时发出的震动,感觉到了led小夜灯发出的光芒,也睁开了眼睛。 “……?” 深海一般蓝得发黑的眸子带着倦意和不解眨了眨,梅仁瑜顿时赔罪道:“对不起,吵醒你了吧?” 人鱼笑着摇摇头,依旧没开口。倒是拉了梅仁瑜的手写:『怎-么-了』 “没啥。就是做了个奇怪的梦,然后醒了。” 想到梦里高大强壮但依旧美丽得十分精致纤细的人鱼,梅仁瑜有些失笑。她那缓慢运转的脑子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梦里人鱼那精壮的身体,不活脱脱的就是海洋的身体么?那身高差,那肉眼可见的胸肌大小,那臂上肌肉摸上去的紧实程度…… “二十四岁独身女青年夜梦青梅竹马大暖男赤果果的上半身”……这要是说出去,十个人得有九个人说梅仁瑜是欲求不满,小心思都打到了窝边草的身上。 不行不行,这可不行,一定要忘掉。赶快忘掉,现在马上忘掉。要是人的记忆能一键消除,梅仁瑜一定要给自己的记忆多装这么一个功能。无奈她的脑子不支持硬件更新新增功能,她怎么都忘不了出门撞到海洋时看到的、摸到的、嗅到的、感觉到一切,只能拼命找点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肉/体只能用肉/体来对抗,by……既然没有人说过那就by她梅仁瑜好了。梅仁瑜看向正太身材的人鱼,这才发觉相比起刚一头砸进自己怀里的时候,人鱼现在看上去已经好了许多。虽说那些红疹一时半会儿没法完全消掉,剥落的鳞片也没那么快就长出新的来,但是平心而论,人鱼身上的伤口真的已经好了不少。之前出血的地方都已经结了痂,有的细碎伤口上的痂甚至已经开始脱落了部分,露出下面微微透红的新皮肤来。 “你……还真的好挺快啊。” 别说什么肉/体不肉/体的了,梅仁瑜看见人鱼这一身疮痍就生不出别的心思。 人鱼不知梅仁瑜的烦恼,只当梅仁瑜的话是赞扬,尾鳍一抬,一泓水花就被挑了起来,在浴缸里形成一道小小的风景。 “喔~~……” 喷泉太常见,广场公园小区都有,酒楼餐厅也挺常见。这么一串小小的水花比起喷泉来不知要逊色多少倍,可梅仁瑜还是看得津津有味。人鱼见梅仁瑜喜欢,也就手尾并用,掀了好几波不同的水花给梅仁瑜看。 水花微凉,在这个闷热的夏夜里溅到身上也只觉得爽快。梅仁瑜被溅到几滴小小的水花,有一滴稍大的从她的脸颊上滴落下来,人鱼顿时停下动作,面露歉意。 “……” 梅仁瑜也搞不懂自己是怎么想的,不,这个瞬间她根本是什么都懒得想,就这样放飞了自我。 一捧凉水直接往人鱼脸上泼去。被泼的人鱼茫然地眨巴着眼睛,水流滴滴答答地从他的下巴上滴露下来。他下意识地去看梅仁瑜,只见梅仁瑜一脸奸计得逞的笑容。 哗啦—— 一泓水花折射着小夜灯温馨的光芒,把梅仁瑜泼了个半湿。 “好啊你这家伙,还长胆子了是吧?” 梅仁瑜狞笑两声,撸开袖子就朝人鱼泼水。 一人一鱼玩性大起,直接就在狭窄的浴室里打起了水仗。人鱼不怕水泼,又占着浴缸这个地利,把梅仁瑜给打了个抱头鼠窜。梅仁瑜从浴缸这头跑到浴缸那头,见无处可躲干脆拿起花洒来反击。 没花多少时间这一人一鱼就把自己弄了个气喘吁吁。于是乎一个上班族和一条病鱼很自觉地放下了武器。放下花洒的那个检查了放下尾巴的那个的吃药情况。缩回浴缸里的那个提醒浑身湿透的那个擦干了身子再去睡觉。 一人一鱼又让夜色回归到了宁静之中。 梅仁瑜以前从来不觉得一个人的日子难过。现在想来却是觉得以前的日子确实单调了些。起初被这人鱼碰瓷当真吓了她一跳,如今和这人鱼一起生活倒是蛮愉快的。就连重复单调乏味的工作似乎都比平时有干劲一些。 “……不好意思,您这支票上的印鉴不清晰,我们这边没法为您办理转账。” 梅仁瑜将手里那张公章盖糊了的支票退了回去,玻璃窗对面的漂亮姑娘顿时一脸愁云惨雾。 “可、可我们公司离这儿特别远……这么热的天儿,您让我再跑一趟,那一来一回又是两小时的事儿啊。您就不能通融一下么?” 漂亮姑娘年纪不大,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样子,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眨啊眨的,扁着嘴的模样看起来特别我见犹怜。 然而规定就是规定,梅仁瑜不可能因为看着姑娘可怜就给姑娘大开方便之门。倒不是梅仁瑜铁石心肠不知变通,实在是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为一个人开了先例,那之后便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和第无数个人上门。 “对不起,我这也是照章办事。要是我收了您的支票为您办理了转账,之后上面查下来会算我违规,要处罚我的。” 梅仁瑜对着漂亮姑娘苦笑一下,希望对方也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可姑娘就像是看不见梅仁瑜的无奈一般,依旧坐在椅子上向梅仁瑜道:“算我求您了!您就通融一下!就这么一次!就通融这么一下下!” 一米七五的梅仁瑜哪怕坐着也比漂亮姑娘要大上一圈,旁人看见无助的漂亮姑娘这样凄切地一再恳求梅仁瑜,顿时向着梅仁瑜投来了白眼。就连行里的男同事们都不约而同地朝着梅仁瑜这里看了过来。 要是坐柜的不是梅仁瑜,而是刚毕业出来工作的小姑娘,见到这阵仗指不定就得慌了神。梅仁瑜敛了表情,也不多说,直接就按铃请了下一位客户——顾客是上帝,上帝无理取闹的时候像她这样的小职员一向是说多错多,不如什么都不要说,继续工作。 再说不管公司有多远、来回一趟有多么辛苦,既然是工作,那就得完成。没事先检查支票的背书就已经是不可取的错漏一条。因为怕苦怕累怕浪费自己时间就要别人替自己承担风险,这是不可取的第二条。要是把人想得再坏一点儿……如果这漂亮姑娘拿来的支票是有问题的支票呢? 哪怕今天这漂亮姑娘跪下来给梅仁瑜磕头,她也不会让那张支票流入行里。因为随随便便就忘了自己的原则、公司的规定,这是职场里最不可取、也是最致命的一条。 见别的客户已经到了柜前,漂亮姑娘也只能退到了一边。梅仁瑜没再关切漂亮姑娘的动向,只是全神贯注地迎向了下一个客户:“您好,请问您要办什么业务?” 帮耳背的老大爷开户实在不太容易。银行不是能扯开嗓子纵情吼叫的ktv,梅仁瑜每一句话要重复好几遍,大爷才能听懂理解。等大爷满意而归,梅仁瑜也感到了一阵急切的尿意。 锁好电脑屏幕和钱箱,收起桌面上的业务公章、转讫章和私章,把这些章子统统锁进抽屉里。梅仁瑜椅子上起身,没走两步就发现另一个柜上的小吴对面坐着漂亮姑娘。 吴志宏和梅仁瑜同龄,但一流本科毕业的他比梅仁瑜晚进行里两年。梅仁瑜很能理解他不爽自己一个正经大学出来的高材生居然和一个大专生分在一起坐柜,且这大专生辈分还比自己高,因此向来对她没什么好脸。不过理解归理解,别指望梅仁瑜对这样吴志宏有什么好印象就是了。 吴志宏看梅仁瑜不顺眼,梅仁瑜就尽量不去触霉头。所谓咱们惹不起还能躲不起? 眼前的情况却是让梅仁瑜犹豫了一下。梅仁瑜看过漂亮姑娘的支票,她知道不管这银行里的哪个柜员收了那张支票,被人查到了都是一个大写的死字。可吴志宏居然好死不死地为这支票打起了流水! ……唉,不管小吴喜不喜欢,比他入行早的自己都算是他的前辈。还是提醒他一下得好。 “小吴——” 梅仁瑜想着快步走到了吴志宏的办公椅旁。她刚要拍吴志宏肩膀就听见一句阴阳怪气的:“有些人啊,不要因为别人长得比你漂亮就刁难人家。” 指尖一颤,梅仁瑜已经到了喉咙口的劝解悉数被憋了回去。吴志宏的话和旁观柜的男同事发出的轻声嗤笑在这种时候听来,真是比猫抓黑板还要刺耳。 “……” 做人吧,落井下石容易,雪中送炭却挺难。……罢了,别人都不怕事儿大,她这个不入眼的嬷嬷又何必替皇上操心呢?不如入厕,操心不如入厕…… 第8章 不回家 马俊有王美娜缠着,暂时没空找梅仁瑜“解释”,梅仁瑜巴不得他赶快歇了和自己“解释”的心思。小春轮休结束又回到岗上,没事的时候还是老样子腻在梅仁瑜身边吐槽家长里短。听她说她父母不满她成天在银行里累死累活,正经能当女婿的人不好好找上一个,又瞒着她擅自给她找了一门亲事,还骗她到度假村里相亲。这下子好不容易轮休一天外加补假一天,她难得的两天休假全砸在了这相亲上。 梅仁瑜听了直摇头,庆幸自己是一个人住,没有人逼着自己去做下蛋母鸡,未来三十年得在窝里专注孵蛋喂娃事业。至于小春的父母是不是为她着想这种事情梅仁瑜不多插嘴,她没爹没妈那么多年,哪里评判得了这种事? 吴志宏见小春这个嘴巴厉害、背后靠山又够硬的回来了,便没再找机会给梅仁瑜穿小鞋。梅仁瑜也不是个招人厌的,于是乎银行生活就这么一片风平浪静。 本来嘛,生活就该是这样。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大家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谁都安生。梅仁瑜懒得多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横竖她没有少一块肉,就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 一晃眼就是周四,梅仁瑜掐指一算,琢磨着海川明天也该回来了,是该给他接风洗尘一下。毕竟人家投喂她不是两三天,投桃报李再应该不过。恰好这周五她轮休,能睡个懒觉起来再去给海川张罗。 柜前没人,只有理财投资那块儿还有客户在咨询。望着电脑显示屏右下角那慢慢变动的数字,等着下班的梅仁瑜盘算着回家路上给人鱼带点儿什么吃的。别看那条鱼长成那副纤细脆弱好比玻璃工艺品的模样,实际上他可能吃了。之前吃得不多不过是因为他满身疮痍,发烧又喉咙痛所以没有胃口。 这些天人鱼精神了很多,胃口自然也在逐步恢复。亲眼目睹了人鱼那优雅的吃相不优雅的食量之后梅仁瑜整个人都化身为了满脸问号的黑人大哥,有种以为自己捡回来一只小奶猫,结果发现小奶猫不过是饿瘦了的大猎豹的错觉。不过想想也是,不吃东西哪儿来的恢复力呢?人鱼的恢复速度也不是无缘无故就能高出人类好几倍的…… 经过近一周的相处,梅仁瑜知道了这人鱼其实是个重口味,辣的甜的酸的他一样喜欢,就算不那么好吃的东西他也能美滋滋地咽下去。只不过这人鱼偏爱糯食,梅仁瑜想这应该和他喉咙还疼着有关系。 大胃王人鱼还有做吃货的潜质。第一次吃到冰激凌的时候,人鱼整条鱼都激动到颤抖了。他拉着梅仁瑜的手写了半天好吃啊,太厉害了,人类怎么能想到发明这种能在嘴里融化的香甜泡沫,还给它取名为冰激凌呢?冰激凌凉凉地通过喉咙,好舒服。 梅仁瑜第一次觉得便利店里八块钱一个的盒装冰激凌特别值。随后扔给他一盒喉糖让他慢慢感受清爽冰凉通过喉咙。人鱼摆着尾鳍活像摇着尾巴的小狗一样吃了喉糖,结果被喉糖强烈的药味苦得皱了一张小脸。梅仁瑜因此很没道德地笑了半天。 今晚回去的时候再买两个冰激凌好了。不,买三个。一个自己吃,两个给人鱼。不,买五个好了,还要加上明天的份。人鱼现在这么能吃,中午他只吃面包喝牛奶估计过不了多会儿就得饿了。还得买点儿别的,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管饱好吃又便宜的……要是能和海川海洋商量就好了。海川的厨艺实在没得挑,海洋不做饭但感觉什么都知道,活谷歌真不是一般的好用。 梅仁瑜想到这里猛一回神,惊觉自己下意识地想去依赖海家兄弟。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她依赖惯了海洋海川,并且还想再依赖下去。 ……你还行不行啊梅仁瑜?好好想想你几岁了,你什么身份。你有脸去依赖比你小的男孩子,你倒是自己动动脑子呀?人鱼是你自己决定要养的,事到如今别觍着脸去再给别人添麻烦。 梅仁瑜心里暗骂自己几句,心思又回到人鱼的身上。想想自己养了人鱼快一个星期,居然还人鱼人鱼的叫,实在是不礼貌了点儿,遂想着回去了还是找个时间问问人鱼究竟叫什么名字,也好方便和人鱼打招呼。 梅仁瑜这正想着呢,忽然楼梯的方向传来一阵喧哗。梅仁瑜抬眼一看,就见到金融市场部、信贷部和客户部的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这些人可都是名副其实的青年才俊,虽然比不得国家银行的同业者那么风光,到哪里都有人点头哈腰;但相比起更多考研待业、三月一辞职的同龄人来说,他们显然有头有脸有派头多了。 梅仁瑜立刻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姿态端庄。其他柜员、包括小春和吴志宏在内也都站着挺直了背脊。大厅里的气氛瞬间严肃的像小兵见了首长,和军营不同的只有柜员不用集体敬礼罢了。 副行长傅恒也在下楼的人群之中。戴着金丝眼镜、身材高挑的他被前呼后拥的围绕着,活像出巡的皇子王爷。不过严格算来,傅恒在这个银行帝国里也确实算皇子王爷那一派的。因为这银行是一家完全由企业法人持股的股份制商业银行,傅恒他爸是总行行长兼执行董事。傅恒能不到三十岁就登上支行副行长之位,他老爸绝对功不可没。 傅恒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小柜员们,淡漠的眼神和向前的脚步半秒都没有停留。 “让他们也一起来。” 因为和傅恒隔得远,梅仁瑜只能模模糊糊地听到他似乎吩咐了这么一句。倒是隔壁柜那个明着暗恋傅恒这王子皇孙许久的小姑娘暗自轻呼一声,喜上眉梢。 五分钟后,梅仁瑜从八卦一把手小春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副行长这么前呼后拥地出行是因为一家酒店的老总来请副行长和信贷部、金融市场部的部长、副部长吃饭,说是要向几位讨教一下这生意经。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老狐狸们眼珠子一转就知道这酒店的老总打得是刷脸拉关系好贷款的主义。信贷部的副部长拉上了客户部的部长,指着把水搅浑。客户部的人精对此心领神会,干脆叫上职员们来组成酒桌肉盾,为领导们挡酒挡事儿。顺便破坏酒店老总设想的亲自对话副行长与各部长。梅仁瑜等柜员不过是这车轮战里用来消耗对面兵力的小卒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一边是等着梅仁瑜喂食的人鱼和马上要回家的海川,一边是做人马前卒给人当泔水缸。梅仁瑜觉得傻子才会在这种二选一的问题上犹豫。她二话不说,干脆地选了去做马前卒、泔水缸。 “来来来!喝喝喝!” 酒店经理豪气云干地向着梅仁瑜这一桌的人举杯,自己说着先干了四分之一杯的白酒,算是难得的有诚意了。 “好!喝!” “厉害!” “兄弟有诚意啊!” 一桌人都站了起来,分不清是谁的声音在此起彼伏地附和着,所有人都在笑,几分真几分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把杯中的东西喝干净,并把杯底亮给别人看。 “哎哎~……你们别忙着称赞我啊!你们的诚意呢?来来来!拿酒来!满上满上!哎~没错儿!大家干一杯!把你们的诚意也拿出来给我看看!” 酒店经理说着又举起了杯子。在座的姑娘们先前都干了小酒盅里那一小口烧辣辣的白酒,此时辣的面红耳赤的有之,捂着嘴巴低头的也有之。谁都没想到坐下来还不过十分钟,这酒店经理已经来下战书了。言谈之间竟是有要单挑全桌的意思。 看来酒店老总发现了银行这边准备用人海战术。干脆主动出击,派手下来耗住他们这些挡酒的肉盾。好能亲自和银行的头儿们交流一下。 酒店经理几番白酒敬酒下来,梅仁瑜这一桌的小姑娘们都有些支持不住了。小春小小一只,又是个娇生惯养泡吧都只喝果汁鸡尾酒的。被这高度数的白酒一灌,眸子水汪汪、脸儿粉嘟嘟,看得在座男士们心痒痒。那酒店经理也就逮住小春不放,一个劲儿的:“美女你真棒!再来一杯!”、“最后一杯!最后一杯!”、“给哥哥面子就再来一杯!” 小春几杯下肚,脚步都有些虚浮。眼看着那酒店经理还劝,梅仁瑜手一伸,就拿过了小春手上的杯子放到了一边。 “人鱼姐……” 小春可怜兮兮地望着梅仁瑜,让梅仁瑜特别想摸摸她的小狗脑袋。先前她不方便袒护小春,因为那会驳了对方面子,让对方下不了台。现在小春明显有了醉意,换她上场就没什么可怪罪的。 “经理大哥,您可别光顾着看人家漂亮可爱的小妹妹。也把注意力分点儿给我这种没人要的呀。” 哄笑声中,梅仁瑜勾勾手指让服务员拿了两个钢化杯过来,自己给两个钢化杯倒了七分满的白酒。 “这杯我敬您。” 梅仁瑜递出去的杯子那头,酒店经理的脸色唰的就青了。 “您要是给我面子,就一定得和我干了啊。” 梅仁瑜笑容不改,仰着脖子就咽下那辛辣无比的液体。那滋味如同烧化了的液状金属在疯狂地往自己的食道和胃里涌。 “哎哟哎哟!女中豪杰!女中豪杰啊!” 酒店经理笑着拍手,手上钢化杯里的酒洒了小半杯在地毯上,顿时鲜红斑驳成了朱黑。 梅仁瑜放下杯子看着他,心里骂着酒桌文化就是狗屎,脸上笑得殷切真诚:“那您这人中龙凤还不陪我喝了这一杯?” “……” 远处,没人敢逼他喝酒的傅恒面无表情地眺望了忽然就热闹起来的柜员一桌。他看见了人群里的那个高个子女人,他对她有点印象。上次贸易公司的人请客,也是酒桌车轮战。那高个子女人喝的也挺多。至于她有没有战到最后、笑到最后他不知道,因为他只留了四十分钟就从宴会场离开了。 白的红的黄的白的黄的红的…… 梅仁瑜不知道自己喝了多久,喝了多少。她只知道她去卫生间抠了好几次喉咙,又在马桶上补了好几次妆。到了后来,她已经没力气抠喉咙了,好在*oss傅恒走了,各位部长们也都一个个相继告辞。对面清醒的人越来越少,敢来找梅仁瑜喝酒的就更少了。 等到酒宴彻底宣告结束,梅仁瑜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踩在地板上还是棉花上了。朦胧之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喊:“回家!回家!” 回家?家?家……对,回家……回家洗澡……洗澡……洗个屁的澡啊?!家里浴室还有鱼呢!那是能给人看见的鱼么?!靠!不能回家!绝对!不能回家!回家了那鱼就被人看见了!那鱼被人看见了、看见了就……就糟大发了! 眼前是人鱼那张凑到自己面前的小脸,想到他蓝得像深海像夜空的眼睛,想到他笑起来时露出的小虎牙,想到他那冰冰凉凉的手指,想到他掀给自己看的水花—— “不回家!!!” “我不回家!!!” “死、都……不——回——家——!!!” 第二天梅仁瑜醒过来的时候,倒是真的想死了。 ——她旁边睡着一个光/着身子的海洋。而她自己身上,也没衣服。 第9章 都是套路 晴天霹雳火山爆发海啸上陆一千万匹草泥马奔驰在月亮之上彗星撞地球宇宙大爆炸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无声暴漫脸的梅仁瑜心里飘过一千万条wtf的弹幕,然后发现身旁趴着睡的海洋蹭着枕头发出了“唔嗯”的声音。 ……妈/的我的青梅竹马怎么会这么可爱?梅仁瑜龇牙咧嘴地揪着自己身上的被子,像是要勒死仇人那样把被子都抓皱了。要不是这床被子还有一小半被海洋压在身体底下,她简直想从床上跳下去。 打点球,参加点什么辩论赛之类的活动时意气风发,待人接物时的大方爽朗,笑容迷人。哪怕军训时理了个圆寸都好看到让小姑娘们看见他就咬着耳朵低声尖叫。梅仁瑜以前就知道这样的海洋是个俊秀的小伙,现在在至近距离下,梅仁瑜只觉得自己作为人、作为女人完全输给了海洋。 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平缓坚毅的嘴角,嘴角下方不明显的小痔,黏在白皙的额头上的些许碎发。赤/裸的长臂光滑弹性,遍布全身的肌肉匀称有力,肩胛骨也漂亮的无懈可击。海洋的肌肤滑腻得令人怀疑他是不是平时都用神仙水泡澡。 ……完蛋自己不会真是酒后乱/性卵虫上脑一言不合就把海洋拖进这个宾馆标间里给叉叉圈圈了吧?望着秀色可餐的青梅竹马,梅仁瑜还真没勇气拍着胸口说我是个正经人不会学老司机深夜飙车。 “仁瑜姐……?” 浓浓的鼻音拉回了骑在草泥马上跑远的梅仁瑜的心思。她回过头,只见海洋揉着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 “你醒啦……” 海洋说着打了个呵欠。他的眼眶有些发青,明显是没有睡好。而他的下巴上也长出了一层薄薄的青色胡茬。梅仁瑜再次深切地感受到海洋真的已经长大成人,是成熟的异性而非当年那个跟着自己在大院儿里瞎跑的邻家弟弟了。 “海、海洋,我问你——” 梅仁瑜的喉头滚动了一下,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来掩饰自己的狼狈、尴尬与忐忑。 “我们俩怎么会……?还有衣服呢?” “还不是昨晚仁瑜姐你闹着不要回家,又在大街上吐了我一身。” 腰间只裹了一条浴巾的海洋四平八稳地下了床,他的离开使得床垫晃悠悠地弹动了几下。 “……” 望着镇定到看不出一点儿羞涩的海洋,梅仁瑜有些傻眼:敢情只有自己把这孤男寡女衣衫不整的共处一室还共度一夜的事情当成回事情? “仁瑜姐,你胸罩没干透,内裤和外衣倒是干了,你要不先穿内裤和外衣?” 海洋说着从卫生间里冒出个头来,手上还拿着梅仁瑜那条价值十块的廉价内裤。 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 梅仁瑜很想爆粗,又对着海洋那张温和可亲的脸爆不出来。是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一两件内衣又算得了什么?反正都看过彼此的*了……呵呵,是啊,早在二十年她就把海洋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连小丁丁都没带放过。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可害羞的?反正大家都是一家人……反正不是一家人也胜似一家人了。反正,反正……反——正——海洋从小都只当她是姐,没有过别的心思。 脑仁被昨天的酒精烧得疼,空虚的胃部被胃酸灼得疼,脸皮子也像挨了几耳光似的火辣辣。梅仁瑜沉默了几秒,这才对海洋道:“小洋子,把朕的内裤呈上来!” 海洋“噗”一声笑弯了眉眼,应了声“嗻!”把梅仁瑜的廉价内裤还给了她。 “那我在里面换衣服,仁瑜姐你用外面。” 给梅仁瑜拿来了外衣的海洋说着指了指卫生间。梅仁瑜点点头,连句叮嘱的话都没有。海洋似乎也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很干脆地躲进卫生间里换起了衣服。 用手洗了又晾在空调下面的衣服穿在身上实在说不上有多舒服。那种潮湿的凉意像是会丝丝缕缕地渗进人身体里。好在七月的天气热的像是老龙王旷了工,蒸腾的热意三分钟就把什么水汽都给蒸没有了。 虽然没和海洋做什么不该做的,不,或许就是因为和海洋什么不该做的都没做,梅仁瑜才对着海洋就尴尬。再说她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想想家里那条一晚上没吃东西的人鱼,梅仁瑜觉得自己还是马上脚底抹油得好。 “海洋,昨晚谢谢你啊。” “嗯,仁瑜姐是该谢谢我。” 海洋对着梅仁瑜一本正经地点头:“你真沉。” 梅仁瑜被气笑了,给了海洋背上一拳就拎了包要走:“我先走了啊。” 哪知海洋想也不想地跟了上来:“仁瑜姐你去哪儿?” “……我胃里的东西都吐完了,你说我还能去哪儿?” “哦。” 海洋老老实实地点头:“我肚子也饿。我跟你一起去吃饭。” 梅仁瑜听了有点想翻白眼。我亲爱的竹马君啊,你的青梅这是不想和你一起出宾馆啊,你明白吗? “我冰箱里没东西了。要趁今天买好。” 显然海洋一点儿也不明白。这位好青年就像脑袋里有根筋被拔了:“我力气大,能帮仁瑜姐拿东西。” 对牛弹琴不过如此,梅仁瑜还在想着要用什么借口甩掉海洋,就见海洋眯了眼睛,神秘兮兮地凑到了她眼前。 “哦……我知道了。仁瑜姐你这是不想和我一起去吃饭买东西吧?” “——” 小心思被拆穿,梅仁瑜脑袋里“嗡”的一声。连脚步都不自觉地放缓了一些。 “怕我会记恨你吐我一身,然后趁机敲诈你啊?” 于是梅仁瑜又想翻白眼了。 “仁瑜姐放心,我不会计较你吐我一身的事情的。真的。” “……你这不是摆明了在提醒我你还记恨着我吐你一身吗?” 得得得,反正她从小就对他们兄弟没辙。反正她从来就拿这俩臭小子没办法。反正她都和海洋走到宾馆大厅了,再多待一起几分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横竖支不走海洋,梅仁瑜干脆问:“想吃什么?说吧,我请客。” “冰稀饭豆腐脑。” 海洋腿长,先梅仁瑜几步到了前台,他一边退房一边对梅仁瑜说:“天太热,不想吃别的。仁瑜姐也留着点肚子,川晚上回来,咱们一起去吃顿好的。” 梅仁瑜想拿钱夹的手放了下来。海洋太坦然了,坦然的她都不好意思表现的不自然。可能对他来说,自己就是和家人朋友好兄弟同床共枕的睡了一宿,睡醒了约饭纯属正常,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是这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像什么? 像巴不得变成连体婴连黏一起的情侣?像有孩子的老夫老妻?……还是根本就像姐姐带着弟弟?梅仁瑜突然感觉有些烦躁。 和平地点了一碗甜豆花,再点一碗咸豆花,梅仁瑜和海洋把两碗豆花对半分了吃。海洋多吃了一碗中碗米饭,梅仁瑜头还疼着,胃口不好,只吃豆花就觉得饱了。 买东西的时候梅仁瑜一直心不在焉,海洋和她说了什么她都不太记得。只是模糊地感觉自己一直在应和海洋的话。到了家门口开始掏钥匙,梅仁瑜才勉强敛起了散漫的心思。 “……仁瑜姐,你真不要我帮你把东西拎进去?” “我的香闺岂是闲杂人等想进就进的?” 梅仁瑜一脸嫌弃地朝着海洋摆手:“去去去,臭男人回你的隔壁去。” “仁瑜姐你是最近又没打扫房间吧?” 海洋扁了扁嘴。 “就你多嘴。” 白了海洋一眼,梅仁瑜夺过海洋手上的东西进屋关门拉上锁。这才脱力地靠着门滑坐了下来。她头疼。疼得脑瓜子都像要裂开成两半。门冰凉凉的,贴着身体倒是蛮舒服的。 哗啦—— 水声骤响,接着是一连串“啪嗒啪嗒”的声音。还没脱鞋的梅仁瑜跪在地板上往前爬了小半米,看见了匍匐在浴室地板上的人鱼。 人鱼正蹼尾并用地在地上爬行,见了梅仁瑜一双先前还流露出坚毅的双眼一下子盈了泪,软和得像是月下一潭映着夜空的泉水。他张开嘴,哑着嗓子发出了声音。 “你、没事、吧?” 那是嘶哑的、粗嘎的,甚至可以说是难听的声音。 梅仁瑜先是怔了两秒,然后甩掉鞋子冲到了人鱼的面前。 “你傻的呀?!从浴缸里面爬出来干什么?!” 门外,望着那扇被关上的门,听着门被上锁的声音,海洋久久地站着,脸上已经没有了亲切平和的笑容。 风吹过,能听见树木枝叶摩擦所发出的“沙沙”声。海洋那较长的刘海在眼前微微拂动。被一扇铁门隔绝了视野的他听见铁门那边有些许的声音响动。 嗯,果然。他的仁瑜姐向他隐瞒了某些事情。某些重要到她需要保守秘密的事情。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整个童年,他看着她抛下他独自进入青春期,他看着她一个人跨入成年的行列。她的事情他无所不知,哪怕隐秘如她第一次例假。他们亲密无间,就连昨晚她也把自己的一切都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接到她同事的电话、赶到酒店接她的时候,她早已吐得胃都空了只能干呕,之后她又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吐他一身?她虽然闹着不回家,但他就住在她隔壁,要是想送她回家又怎么可能没法送她回家? 只是借口罢了。 他的话她什么都信,那么她又有什么可瞒着他的呢? 第10章 他叫笙歌 玻璃弹子洒了一地,噼里啪啦的像有人把整盒弹珠都倒在了地上。 梅仁瑜抱起人鱼快速地检查了一遍,见人鱼身上没外伤,这才去看地上的玻璃弹子。 “都说鲛人泪能成珠。你哭出来的珠怎么都是玻璃弹子啊?” 梅仁瑜嘴上贫着,手却是极尽温柔地给人鱼擦了擦眼睛。人鱼的泪被她的手指一刮,在她拇指上凝成了块扁扁的晶莹。梅仁瑜正想多端详两下拇指上这块小指指甲盖大小的鲛人泪,就看见这毫无瑕疵晶莹冰解一般重新化为泪水从自己手指上流了下来。 “你、想要、珍珠?” 一地的玻璃弹子都冰消雪融。人鱼的小鼻头红红的,眼底也是一片血丝。看来他昨晚上没怎么合眼。 “笨蛋。珍珠现在根本不值钱。我又不做面膜。才不要。” 梅仁瑜嫌弃地扁扁嘴,抱起人鱼往浴缸的方向挪。人鱼也很上道,环住她的脖子就乖乖地不动了。 “那你、想要、钱?” “钱谁不想要啊?” 梅仁瑜弯下腰把人鱼放回浴缸里,拧开了水龙头,拽下了架子上的薄毛巾。 “钱可是安身立命之本。这天下苍生谁又不是能有一口饭吃才能活着呢?不是为了钱谁愿意蝇营狗苟?只有有钱人才有资格鄙视不能给他带来幸福快乐的钱。” 梅仁瑜没想太多,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她拿薄毛巾给刚才还在浴室地板上匍匐前进的人鱼擦了擦脸,又继续给人鱼擦起了身。 人鱼眨了眨眼睛,不一会儿含糊出一句话来:“人常说、不为、五斗米、折腰。” 梅仁瑜笑着停了手,看向了人鱼巴掌大的小脸:“对,人不为五斗米折腰。我嘛,给我六斗米我就折了。人管这个叫‘讨价还价’。” 谈钱俗,但梅仁瑜就是个这么没出息没骨气没见识的大俗人。因为她没有有出息有骨气有见识的资本,没法成为不食人间烟火的辟谷上仙。三十年的房贷足够把她压成一只缩头乌龟,只敢缩在自己银行这个龟壳里安分守己。更别说衣食住行样样都要花钱,从吃喝拉撒睡到电费水费煤气费物管费垃圾处理费……每个月梅仁瑜都有固定的大笔支出。 海家夫妇没规定梅仁瑜什么时候还他们的钱,也没让梅仁瑜写借条收据什么的。梅仁瑜却不是那种心脏到能贪了恩人的钱不还的人。所以她需要钱,需要更多的钱,需要能挣到更多钱的岗位。 像她这种要颜值没颜值,要身材没身材,要学历没学历,要人脉没人脉,要靠山没靠山的市井小民想要在银行里往上爬,需要抛弃的可不仅仅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尊严。 梅仁瑜痛恨酒桌文化,但也感谢酒桌文化。要不是有酒桌文化这种逼着人以健康以生命来表现自己的忠诚度与奉献心的该死系统在,她可能就要在小营业点里坐一辈子的柜台了。用少活几年来换取更美好的未来对她这种什么都欠缺,又不肯做卖肉机器的普通人来说真的是再划算不过的交易。 “你、昨晚去、喝酒、了?” 人鱼拉着梅仁瑜的手,眸子深深地看进她的眼里:“你身上、有、酒臭味。” 这衣服海洋帮她洗过了,怎么还会有酒臭味?……天,她昨晚究竟是喝了多少,喝成什么样子了?以后还是要尽量保持清醒,也好不给周围的人添麻烦。一会儿给春儿打个电话,昨天晚上肯定没少麻烦她。 “嗯。行里……说起来我还没跟你说过我是银行的,昨晚是个重要的饭局……啊!对了!!昨天晚上我没回来,你一宿没吃东西了吧?!我马上给你去拿!” 梅仁瑜说着就丢下毛巾跑到门口去拿熟食给人鱼吃,人鱼想拉住梅仁瑜没拉成。只能看着梅仁瑜疯婆子似的跑出去,又癫婆子似的冲进来。 “玫瑰凉糕!趁着冰还没化完,你吃吃看!” 塑料盒被打开,红糖浓郁的香气顿时扑鼻。一排方方正正好似麻将的饼状物躺在糖水里,上面除了玫瑰糖还铺着细碎的冰凌。 人鱼没见过这样的点心,尾巴一摆依着缸边坐直了身子。梅仁瑜三下五除二把黏成一饼的米糕叉起一块儿送到人鱼嘴边,人鱼像小狗一样皱起鼻子嗅了嗅滴答着糖水的米糕,接着小心翼翼地把米糕吃到嘴里。 “……!!” 光是看人鱼那惊喜的表情,梅仁瑜就有满满的成就感。她笑起来,问人鱼好吃不,鼓着脸颊的人鱼顿时连连点头。 谁会想到自己还有看鱼吃东西看饿了的一天呢?梅仁瑜听着自己胃里发出的“咕噜咕噜”声,心里暗道这绝对不是我嘴馋,都是因为人鱼……都是因为他吃的太香了我才会受到诱/惑…… 人鱼也听见了梅仁瑜胃里那无声的嚎叫。他想笑,笑出声来喉咙又疼,就变成了一副忍着笑忍到快哭出来的样子。梅仁瑜脸上一红,还来不及恼羞成怒带着玫瑰糖的甜甜米糕就塞在了她的唇上。 “我们、一起、吃。” 人鱼还在憋着笑,眼看憋的要内伤。梅仁瑜用力朝着叉子上的米糕咬下去,泄愤似的咀嚼着。 分食这种事她有多少年没做过了?好像上次还是很多年前,海洋海川还没随着海爸爸海妈妈搬出去的时候。那会儿他们经常在职工宿舍的大院儿里玩,偶尔得了零用钱就欢天喜地地去巷子口买点烤洋芋烧豆腐之类的小零嘴儿。三个人总是把零嘴儿平分着吃,哪怕是五毛钱的盐水冰棒也如此。你一口我一口,谁也不嫌谁的口水脏。 回忆让人意兴阑珊。好在梅仁瑜也不是个喜欢沉浸在过去不可自拔的人。她咽下了米糕,问人鱼:“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我都忘了问你了。” 人鱼舔舔还沾着糖汁的唇,发出了几个梅仁瑜听不懂的音节。 “这、就是、我的、名字。” 人鱼的语言太奇妙了她一个凡人别说听懂了,就连记下来都办不到啊。 “说人话。用我能听得懂的语言说。” 于是人鱼歪着头考虑了一会儿,然后缓缓道:“我的名字、意思是、一种乐器、奏出来、的、乐曲……” “……笙歌……” “啊?” “你叫我、‘笙歌’、好了。” 笙歌……这名字还挺文艺的。就是有点儿像小姑娘的名字。不过嘛,这人鱼……不,笙歌他本来就好看得像纤细秀美的小姑娘。要不是他说起话来声音粗嘎沙哑,一股子老爷们儿的味道,自己恐怕还得再怀疑一下他的性别。 “‘笙歌’啊……我叫梅仁瑜。梅花的梅,仁者无敌的仁,周瑜的瑜。……周瑜你知道的吧?” “嗯。” 笙歌乖巧地点点头。梅仁瑜的笑里就多了分满意。 “那笙歌,你好好在这儿吃东西。我先去打个电话哈。” 梅仁瑜说着又出了一趟浴室。她把先前买的各种吃的一股脑儿的放到浴缸旁边,这才关上了浴室门,准备去给小春打电话。 “……” 梅仁瑜很少会当着笙歌的面把浴室的门关起来。所以看着那扇门阖上的时候,笙歌就已经明白梅仁瑜不想让自己知道某些事情。 某些事情是和梅仁瑜身上的味道有关系的事情吗?她身上的味道除了复杂的酒味,还有……人类雄性的味道。 笙歌环视了一下浴缸周围那一地的熟食,却没有多少胃口。他伏在缸边,恹恹地垂着睫毛。 人鱼是敏感的生物。即使隔着门也能听见声音的震动。哪怕他不想听梅仁瑜给谁打电话,电话的内容也会擅自通过轻微的震动传过来。 “喂,春儿。” 梅仁瑜如是喊了手机对面那个人的名字。笙歌闭了眼,睡着一般轻轻地呼吸着。他确实有些困了。 “对,是我。嗯,没事没事。就头有点儿疼……我喝过解酒的姜茶了。嗯,嗯。昨天晚上谢谢你啊。” 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什么都逃不过笙歌耳朵的梅仁瑜想了想便单刀直入,不和小春绕圈子:“春儿,我问你,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密码的?” 手机那头,喊美甲师来给自己上/门服/务的小春立刻手舞足蹈地叫屈:“我哪儿能知道人鱼姐的手机密码?你们家海洋小帅哥的手机号码是之前记的!” “之前?” “就之前去人鱼姐家玩的时候啊。” 小春不安好心地勾起唇角,顺便小声对美甲师说:“画歪了!重画重画!” “人鱼姐不记得了啊?那次我和人鱼姐从你家里出来,不是正好遇上了海洋小帅哥么?你介绍了我们俩认识。后来有一次我去接人鱼姐看电影,你家门口我又遇见了他,这么有缘我们还不交换手机号码啊?” 梅仁瑜没说话,只觉得脑子更疼了。小春倒是心情好的不得了,她眯细了眼睛,笑得活像是小狐狸,还是成精的那种。 “怎么,人鱼姐,担心我拐了你家海洋小帅哥啊?” 第11章 心头余孽 “……春儿,别的玩笑你怎么开都可以。但是这种玩笑你以后还是少开些。尤其特别是在别人的面前。” 耳鸣如潮,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像一个个浪头打在梅仁瑜的脑袋上。她头痛欲裂。 梅仁瑜今年二十四岁,比海洋大了整整五岁。她高二的那年,海洋才小学六年级。那会儿梅如君生前工作的工厂还没倒闭,厂里的老人都可怜梅仁瑜这个没有爹心疼又眼看着没了妈的孩子,没把她从工厂宿舍赶出去。 海洋和海川搬了家可没转学,所以这两兄弟经常放了学背着书包就来梅仁瑜那儿做作业、看电视。海川毕竟年纪小,一见新奇的东西就转不过眼来。经常追着班里拿着新玩具的同学玩儿,也就和梅仁瑜疏远了些。海洋倒是个爱静的性子,不爱外面那些花花绿绿的新奇玩意儿。平时没什么事他就到梅仁瑜家那狭窄的老屋里听着电视做作业,做完了帮着梅仁瑜打下手,两人一起烧菜煮饭,再一起吃饭洗碗。 这种日子过多了,大院儿里从小玩到大的孩子们就开梅仁瑜和海洋的玩笑说他们是老妻少夫。青春正当时,洋溢着荷尔蒙的少女梅仁瑜听多了这种调侃,免不了面红耳赤对海洋多了几分对异性的认识。海洋眼看着也一脚踏入了青春期的行列,身高飞快抽条还成了个公鸭嗓,再也不正眼去看梅仁瑜的脸。 男女之间的吸引总是玄妙,日夜相对朝夕相处的青梅竹马更是情不知所起。梅仁瑜和海洋不再拉着手回家了,两人稍微视线相触都能红着脸烧一阵子。 也不知道是哪个污眼看人脏的开始传梅仁瑜小小年纪就有莫大的心机,没爹没妈的就想到要抱日子越过越好的海家的大腿。居然还没成年呢就去勾引人家才小学六年级、毛都没长齐的海洋。也不知道两人在那小破屋里干了些什么不该干的没有…… 梅仁瑜是女孩子,总归对别人的眼光比较敏感。她见别人打量她的眼神都不对,就试着问人怎么了。最后终是有人告诉了她那些关于她和海洋的不堪谣言。 梅仁瑜翻来覆去地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告诉海洋让他以后别再来自己这儿了,免得别人背后说些闲话。哪知一向懂事沉稳的海洋立马和她翻了脸,死活不肯应下。梅仁瑜也对着海洋发起了火,开了门要赶他走,哪知海洋干脆就拽着梅仁瑜往屋里去。屋里本来就不大,两人这么一拉一扯推推搡搡地就摔在了床上。 海洋压着梅仁瑜,按着她双手喊他不要走,脑袋也越垂越低连呼吸都吹到梅仁瑜脸上。梅仁瑜吓了一跳,张着嘴喘气没说话。她大脑的反射弧还没消化完海洋的言行,海妈妈的尖叫就像平地一声雷炸得她从少男少女旖旎暧昧的粉红泡泡背景里醒了过来。 『你怎么能这样?!梅仁瑜!阿姨一直那么相信你!你怎么能勾引我儿子?!』 『我一直是看你可怜才同情你!照顾你!结果你做了什么?!』 『我还以为你会是个好孩子!……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爸那种人怎么可能会下出什么好崽子来?!』 对待梅仁瑜就像对待亲生女儿的海妈妈第一次在梅仁瑜的面前露出了狰狞如母狮的一面。她一把把海洋拉了过去,像老母鸡护小鸡崽儿那样把自己的儿子藏在了身后。自己则对梅仁瑜咆哮:『我看错你了!我真是看错你了——!!』 啪叽的一声,梅仁瑜的少女心就像枝头快要成熟的水蜜桃,摔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一地的汁液淋漓,黏稠的全是狼狈,酸涩的全是委屈。 第二天海爸爸也来了。坐在那间老屋的中心,被海爸爸海妈妈围着的梅仁瑜感觉自己就像受审的犯人。 她单方面地被指责。 单方面地被同情。 单方面地被宣布有罪。 单方面地被怜悯减刑。 她单方面地看着海爸爸和海妈妈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就这样决定了她应受的惩罚。 『——只要你发个誓,叔叔阿姨就再不追究了,好吗?』 海爸爸用希冀的眼光看向梅仁瑜,梅仁瑜想他或许真的没有在怪罪自己勾引他儿子,他或许没有相信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他不打算听自己解释这只是一场误会不过是想尽快安抚他最爱的亲亲老婆大人。 谁都有苦衷。就像海妈妈只是护子心切,她并无恶意。 『嗯。』 梅仁瑜是喜欢海家夫妇的。他们确实也对她照顾有加。 年少青春的悸动在恩义面前抬不起头来。感情像烧化了的纸灰,耳旁风一吹就什么都没有剩下。忽然间梅仁瑜惊觉自己对海洋的感觉也不过就是“如此而已”。 所以她对着海家夫妇点头。郑重地许下诺言:『我对叔叔阿姨发誓,我不会打你们儿子的主意……我不会打海洋的主意。』 『海川也不行!更不行!』 看着平时雍容贵气,此时却憔悴到眼里满是红血丝的海妈妈,梅仁瑜把自己那颗摔烂了的少女心捡了起来。 然后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发誓,我永远、永远,永远——』 『不会打海洋和海川的主意。』 梅仁瑜还记得自己去问海家夫妻借钱的时候,海妈妈特意问起了她还记不记得自己发过什么誓。梅仁瑜当场就笑着把誓言重复了一遍,再握了握海妈妈的手。 『我一直都当叔叔阿姨是我亲爸亲妈,海洋海川是我亲弟弟。』 『我怎么会和亲弟弟搞一起呢?那不是乱/伦吗?放心吧,我还不想去德国看骨科。』 海妈妈和海爸爸不懂德国骨科是个什么典故,梅仁瑜也就趁机岔开了话题。结果自然是她顺顺利利地借到了钱,顺顺利利地付了首付,顺顺利利地买下了房,顺顺利利地背上了三十年的房贷。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都是眼下无关痛痒的事情。 梅仁瑜难得拿出一次大姐的架势,说起话来倒确实有那么几分威压。然而小春根本不买账。她大小姐是个天塌下来当被子盖从不怕事儿的,听梅仁瑜说了反倒更起劲儿:“人鱼姐,既然你都说是玩笑了,那开玩笑有什么不妥的?除非你心里有鬼。” 心里有鬼?或许吧。 他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头了。揽着自己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的手臂那样结实,他的手掌那样有力,他的手心有能灼痛自己的温度。 他绅士、平和,有超越年纪的成熟与安稳。在他身边看他眉开眼笑,心里就暖暖的、痒痒的,像被看不见的羽毛撩乱了心跳。她必须客观地承认,海洋是个很有魅力的异性。 “春儿,实话跟你说。我答应过海洋和海川他们爸妈,保证不打他们儿子主意的。” 人啊,做做梦可以,别把梦当真了就好。幻想一下可以,把幻想当真就是精神病了。 “你这些玩笑话我听了无所谓,阿姨叔叔听见了可是要撕了我生吃的。” 梅仁瑜说得夸张,小春听得不屑:“那种保证还能当真啊?男未婚,女未嫁,郎情妾意水到渠成的事情……差五十岁的还有人结婚呢!你和你家小帅哥才差五岁,算得了什么?” 梅仁瑜没忍住,听着就笑了起来。她很想告诉小春,她跨不过去的坎儿从来都不是年龄,而是身份地位,家庭立场。 人有三教九流,人分三六九等。众生作为一条性命平等,众人作为人却阶级分明。她和海洋之间隔着的何止是这一堵墙? “得了得了,春儿你这么喜欢海洋就拿着去吧。” 手机这头,小春抬起新画了美甲的玉手看了看。她眼睛一翻,敛了表情:“……您可别后悔啊。” “不会不会。” 再后悔的她都经历过了,又还有什么好值得后悔的?再说海洋和春儿还真是配一脸,两人年龄差不多,还都是有追求有志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要往哪个方向努力的富二代。海洋温和妥帖,春儿热情洋溢,这么一想,两人连性格都互补。指不定在一起真就是天造地设。 ……要是海洋和春儿真的成了一对儿,自己也就能扫清心头余孽,心平气静地为他们鼓掌欢呼了。 “春儿,改天过来我这边吃饭吧。我留你们两个人好好聊聊。” “行啊!” 小春说着一拍大腿,吓得来喊她吃饭的王姐和美甲师一个后退半步,一个瞪圆了眼睛。 “时间人鱼姐你定!到时候我一定过来!准备好海洋小帅哥等我吧!” “好好~” 梅仁瑜又和小春天南地北地瞎胡扯了一会儿,这才挂了电话。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看见紧闭着的浴室的门,然后想起自己家里还有一个笙歌。 靠这狗窝就这么屁/大点!她把人喊过来吃饭是打算把笙歌藏哪儿啊?!完蛋……能不能再让她打个电话跟春儿说还是别来自己家里吃饭了,大家一起出去吃吧…… 不是,她要是带着春儿和海洋出去吃饭,那不就是相亲做媒的嘴脸么?药丸药丸……真的药丸……海洋肯定不会同意的…… 第12章 潘多拉魔盒 “一起出去吃饭?行啊。” 海洋答应的十分麻溜,吓得梅仁瑜一瞬间都晴天霹雳成了黑白照。 “下星期川就满十八岁了。是该出去给他好好庆祝一下。我爸我妈本来是想飞回来的,被我好说歹说劝住了。但是他俩坚持要在酒店里给川庆生,还要我当场和他们视频电话,说是要鉴证自己小儿子长大成人的那一刻。” 海洋颇不好意思地笑笑,旁边海川的声音就飘了过来:“说话手别停下来。” 用勺子剥着熟西红柿皮的海洋苦笑一下,只好又让那一片红充斥自己的整个视野。梅仁瑜一向搞不懂海家吃个西红柿干嘛还要这么大费周章。这玩意儿不是拿水冲一下就能进肚子的东西么?哪知有一次她这么说溜嘴以后海川像教育小学生那样一本正经的教育她:“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农药残留?” “叔叔阿姨真是有心了……” 梅仁瑜干站在海家的厨房里没事可干。不是她不想帮海洋海川打下手,是海川这个大厨根本就不准她帮忙,倒是他亲哥海洋一个劲儿地被使唤,已经快到团团转的地步了。 ——梅仁瑜给小春挂了电话没多久就跑到隔壁说给海洋打下手,做些东西给海川接风洗尘。顺便刺探下敌情看看怎么和海洋提出去吃饭的事。哪知海川早就回到了家,说是他们集训到上午就完了。 “与其说是有心还不如说是乱添麻烦。” 海川站在炉灶前给鸡汤打着浮沫。热气熏蒸的他浑身大汗。湿漉漉的汗珠从额头上、鬓边以及脖子上冒出,又一颗颗地往下滑落,湿了他t恤的领口。梅仁瑜光是看着海川都嫌热,完全没法想象他是怎么忍这种热气熏蒸的。 “谁都没求他们办什么酒席。还非说要是没凑够一桌子人,他们就打电话到学校去。拿钱给老师让老师给我操办,把同学全请去。这不是有病吗?” “……你爸妈再怎么都是想为你好,别说他们有病。” 窗外的风带着热气往梅仁瑜身上吹,她想往后退,又觉得自己太不够义气。看看人家两兄弟,这不都在这热气腾腾的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的?她什么都不做还嫌热,这合适吗? “真要为我好就该听我的。” 海川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梅仁瑜,猫儿眼里立刻倒映出额上沁了汗的梅仁瑜。 “你出去等着吧。站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海川说着就放了汤匙去拉梅仁瑜。梅仁瑜手腕上一烫,低头去看海川握着自己腕子的手才发觉这孩子的手掌又大了一圈,已经可以完全环握住自己的手腕了。 “你就在这儿喝着等。好了我叫你吃饭。” 把梅仁瑜安置在饭桌前坐下,海川开了冰箱铲了些冰块到玻璃杯里,又倒了杯运动饮料放梅仁瑜面前这才回了厨房顺便拉上厨房的门隔绝了扑面的热浪。 空调吹出的冷气顿时让梅仁瑜浑身舒爽。坐在椅子上看着那杯加了冰的运动饮料,梅仁瑜一边感慨川大厨手真巧,一边感慨川大厨越来越有霸道总裁的范儿了。就是不知道哪家的小姑娘才有能耐能降服这只傻乎乎的霸道总裁,让他断了那些愚蠢的念头。 梅仁瑜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手指沿着冰凉的杯沿走了一圈儿。 其实以前她和海川的关系没这么好,不对,反过来说现在她和海川的关系就好了吗?兴许旁人看起来是好的吧。只有知道内情的她才知道自己和海川的关系其实没多好,至少没外面那些人想象得好。 患饭前忧郁的梅仁瑜没几秒就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这世上那么多错综复杂的事情又不是想想就能解决的,还是船到桥头自然直,随它去吧。遂掏出手机准备找点事做做。 海洋海川的wifi就是梅仁瑜的wifi,梅仁瑜百无聊赖地刷了三分钟某宝,深深地感觉到了荷包的空虚,便十分自觉地关掉了某宝,打开了微/信。 说起来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开微/信了,差不多就是从被笙歌碰瓷的那几天开始的。那几天她又忙又累,脑子里又全是笙歌的事情。行里的微/信群多是些“你看过了吗?这十条养身知识!”、“告诉你,这些东西致癌!”“听着这首歌,为我们的友谊干杯!”之类没营养的东西;熟人有急事找梅仁瑜通常会直接打电话过来,所以梅仁瑜也不怕看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不过八卦和小道消息最好也还是注意一下,毕竟风向是站队的指标。而银行这种地方,站错队就约等于人生结束了。 置顶标题栏上的花转了好一会儿,平时两秒就能收取完的消息今天十几秒也没显示出来。是不是wifi有问题?不对呀……自己刚才还刷某宝呢。没道理想剁手的时候网速就快,想打探消息的时候网速就慢吧? 就在梅仁瑜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个标示了信息数量的红圈随着发信人的头像依次上浮。小春发了三条,她发来又不叫梅仁瑜马上看的东西十有八/九都是些可爱猫咪小奶狗。因为小春热衷于云养猫和云养狗,也就是对着别人家的宠物大赞“好可爱~~”但自己不养活物。 柜员群的消息显示99+,这倒是难得。行里关系好的小圈圈私底下都有小群,大群里众人一向安静如鸡,发出来的不是通知就是公告。其他还有别的几个人零零散散地发过消息给梅仁瑜,梅仁瑜正打算从头开始看,一个挂着99+的头像就闪进了梅仁瑜的眼里。 “马经理”,那个头像旁边显示着这个备注名。对,那是马俊的账号。 一种寒意从骨子深处冒了出来,像冰凉的蛇从梅仁瑜的脚爬了上来,游上她的身体,盘踞在她的脖子上,勒紧了她的喉咙吐信子。 梅仁瑜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这么大恐怖感,明明马俊对待她还算是绅士。那天她祸水东引在人前曝光了马俊和王美娜有一腿的事情之后,马俊也没在人前说她的不是。按理说她完全不该有觉得恐怖的要素在。然而这个瞬间,她的心脏还是像被只冰冷的手攒住了。 ……别随便给人下定论。说不定人家真的是有什么急事找你。别自己想太多,别自己吓自己。梅仁瑜想着,端起海川给的冰饮喝了一口。淡淡的咸味稍微平复了一点她骤然飙高的心跳数。 按开马俊的头像,一连串“你为什么不听我解释”、“我们好好谈谈”、“仁瑜我知道错了”的文字就一股脑儿地闪了出来。梅仁瑜抖着手往上翻,就看到了“接电话”、“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发短信给你你为什么不回复?”、“我短信发不出去了”之类的东西。 之前梅仁瑜差点和马俊翻脸之后就把他的手机号码添加到了屏蔽名单里。打算就这么晾着马俊,让马俊识趣地自行熄火,不必要在人前表现得尴尬。等一切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之后,大家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一个大堂里共事的合作伙伴。到时候想必马俊不会再打电话来骚扰自己,自己也不必还把马俊放在屏蔽名单里。 “仁瑜,你知道不是我的错。” “都是王美娜不好。她就是要故意挑拨我们的关系。” “那种破鞋我怎么可能对她真心呢?” “上次给你做的双皮奶好不好吃?我下次再给你做好不好?” “仁瑜别不理我了,我真的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 “结婚以后我肯定对你一心一意的。” “我们一起生个大胖儿子好不好?” “儿子就叫马思瑜,代表我一直思念你。” “仁瑜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仁瑜我们见面聊好不好?” “仁瑜你家在什么地方?我来你家等你。” “仁瑜——” 梅仁瑜胃部一阵翻搅,手上的玻璃杯从抖个不停的掌中滑落,“啪!”的一声撞到桌面上,又滚着掉下了桌子,最后碎在地上绽了朵半透明的水花。 “怎么了?!” 海洋和海川几乎是同时拉开了厨房的门,两人一个手上拿着锅铲,一个手上拿着汤勺。 被运动饮料泼了一身的梅仁瑜暗自锁了手机屏幕,轻松地笑道:“杯子上有水,我一个手滑不小心就拿洒了,嘿嘿……” 海洋顿时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海川则是皱着眉道:“你还‘嘿嘿’。没被玻璃渣子扎到吧?” “没有没有。” 梅仁瑜说着放下手机就要徒手去捡地上的碎玻璃。结果手还没碰到玻璃碎片就被海川赶人了。 “那边去那边去。这儿我来弄。哥,帮我把火关了。” “关啦关啦。” 海洋说着从厨房里小跑了出来,手上还拿着扫把撮箕。 海家兄弟配合默契,一人扫,一人撮。梅仁瑜拿回了手机,笑道:“那我去换身衣服哈。”也不等两人回话就快步走了出去。 海川抬起头开看着梅仁瑜离开的方向,皱了皱眉没多说话。海洋则是招呼弟弟:“我去拿拖把,你把桌子擦一下。” 离开海家冲进自己的狗窝。用力关上门梅仁瑜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她穿的凉鞋,感到右脚脚踝痒才发现脚踝上没被凉鞋包住的皮肉上多了一条血缝。一丝丝猩红正从那里面涌出。 ……自己就不该开微/信!那玩意儿就是潘多拉的魔盒! 第13章 救星救兵 “仁、瑜?” 笙歌的声音就像一泓清泉,对着梅仁瑜要着起火来的脑袋上就是一浇,让蹲在门口差点腿软跪下来的梅仁瑜稍微清醒了些。 冷静点冷静点。这么点小事都hold不住你往后还怎么过日子啊梅仁瑜。不过就是个自作多情的同事嘛,没什么好害怕的。现在、马上、立刻把你的手从删除消息上面拿开。不能因为一时害怕就删除这些留言拖黑马俊……万一,当然是最好不要有什么万一。但如果真遇上什么万一,这些恶心的留言可就是白纸黑字的证据,唯一能客观证明马俊是单方面纠缠你的证据。 理智战胜了生理性的反胃,梅仁瑜锁了手机的屏。她喉头滚动,用力抿了抿自己的唇。告诉自己:梅仁瑜你别再抖了。你这样筛糠又有什么用?赶快出声,赶快回话。笙歌叫你了。 “仁瑜……?” 笙歌又喊了一次。这次梅仁瑜猛地闭了闭眼,这才向着浴室的方向道:“来了来了!我在脱鞋呢。” 进了浴室梅仁瑜就对笙歌笑,然后指着自己泼了运动饮料的衣服道:“刚才在隔壁一个不小心把喝的洒了。这不回来换衣服吗?” “仁瑜,” 蓝得如同夜空的眼只是一眼就看穿了梅仁瑜的不自然,笙歌直截了当地问:“怎么了?” 梅仁瑜张了嘴,有些话到嘴边,却又被咽了下去。往下塌去的嘴角也被毅力撑起往上翘起。 “矮油没什么~就是人家太受欢迎了好辛苦有木有~” 嗲得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浴缸旁蹲下的梅仁瑜说着颇不要脸地故作臭美状:“一切都是人家太貌美如花的错~” 笙歌直直地盯着两手按在脸颊上装可爱的梅仁瑜,一言不发。梅仁瑜和他无言相对,只觉得尴尬症都要犯了。 “噗——” 看梅仁瑜一脸别扭,笙歌这才笑了。他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水露,一动就亮亮地折射出点点灿光。 “还能、开玩笑,看来、你没事。” 笙歌的手还是那么冰凉。笙歌的声音倒是没之前那么粗嘎难听了。他的手轻轻地放在梅仁瑜的脑袋上,缓缓地、慢慢地、充满温柔地抚过了梅仁瑜的头顶。 “你不想说、就算了。你想说的时候、我一定听。什么时候、都听。” 呃……嗯?嗯嗯?? 梅仁瑜总觉得眼前的状况有点不太对。自己好像被个正太摸头杀了?不,是被条鱼、摸头杀了?? “我不一定、能帮上忙。但听你说话,绝对、没问题。” 人鱼身上有牛奶浴盐的味道。闻着这味道,梅仁瑜忽然有点想笑——也不知道这条牛奶糖味道的正太人鱼多大了,说话的腔调也太小大人了吧?难道是电视剧看多了?海人鱼能在海里看电视的?还是人鱼自己也有电视剧这样的娱乐呢? “得,我想抱怨的时候不找别人就找你了。你烦了我也照样对着你说,烦你烦得耳朵长茧。” 梅仁瑜说着撸起袖子:“牛奶浴盐用的还行吧?今天要我帮你换水吗?” “你不是、回来、换衣服的、吗?” 梅仁瑜努了努嘴巴:“反正我衣服都湿了。还不如帮你换了水再换。” “那——” 深海蓝的眼眸波光流转,笙歌撩起胸前的一束长发,对梅仁瑜道:“干脆、帮我、剪头发。” “我靠你多好的一蓬头发啊。干嘛要剪?” 黑色丝缎般的长发今天也柔润顺滑地垂在浴缸里,羡煞梅仁瑜这个养不出这种头发的。要知道洗发水广告里那种长发飘飘简直是每个姑娘小时候都有过的憧憬啊! “感觉、碍事。” 笙歌一脸苦恼地把头发抓起,在脑后捏成个马尾。 “总是在身上、搓来搓去,像脑袋上、挂毛巾。” “噗——” 生活在水里的长发人鱼就像脑袋上挂了毛巾随时随地自动搓澡。稍微脑补一下这个场景,梅仁瑜都想笑的要命。而且她还真的毫不客气地笑了。 嗡——嗡—— 梅仁瑜衣服口袋里的电话振动了起来。一接起来就是川大厨的质问:“人呢?你换衣服换哪儿去了?” 梅仁瑜对着笙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支吾了几秒挂了电话。给笙歌剪头发的这件事情她这边算是记下了,剪成什么样、怎么个剪法等她再琢磨琢磨。 至于马俊那边…… 换了衣服的梅仁瑜去海家前又看了一次微/信。马俊的头像上又是几十条未读的提示。更可怕的是就像发现了梅仁瑜在看那样,未读提示的数字还在一个一个的往上升。戳开了马俊的对话框,除了跳出一系列的未读讯息之外,上面还显示着:“正在输入”几个字。 咚—— 又是一条信息跳了出来。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不能再拖了。 回避不是个办法,再不跟马俊说清楚之后有些事情可能就更说不清楚了。 川大厨和小打杂海洋做的晚饭什么味道梅仁瑜没吃出来。一晚上都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要怎么跟马俊摊牌的梅仁瑜直到天亮才稍微阖了阖眼。好在这次那个像是潘多拉魔盒一样的手机被她抓在手里,闹铃一响她就醒了。 为了掩饰黑眼圈和糟糕的气色,梅仁瑜遮瑕的时间比平时长了些。想着要加快速度画起眼线来手却像得了鸡爪疯,细细一根黑线在眼角陡然变异成毛笔草书写出的豪迈一撇。想多添两笔就当画大眼妆了结果眼睛没大黑眼圈倒是大成了国宝熊猫。 心烦意乱地又擦又抹又涂又画,梅仁瑜比平时多折腾了许久。等她出门的时候已经到了早高峰的最高/潮。这时间别说是打不到车难挤上公交地铁了,就是用那些专车私车的app也没用。老司机上了路照样被堵路上。 前段时间市里四处开展城市美化管理,端掉了不少载人黑车的窝点。连带着电动车停在街边,等着载人载货的也罚了一批。现在正是风头上,谁还敢冒着被从重处罚的危险出来继续揽客?梅仁瑜也是倒霉,之前不知道这件事情,出去绕了一圈没找到载人的电动车,旁边开烟店的小伙儿见她急得冒汗直转悠这才跟她说了这事。 这真特么是天要亡我死了死了滴。梅仁瑜一阵头疼,思量着要不打个电话去请假。 “上来。” 就在梅仁瑜还像无头苍蝇原地打转的时候,有人喊了她一声。梅仁瑜一回头就看见了推着自行车的海川。 “我送你。” 海川说着骑上了车。梅仁瑜喉咙里一噎,跟着就道:“……你给我钥匙就行,我会骑自行车。” “就你那技术还想在这种高峰期挣扎?” 海川对梅仁瑜嗤之以鼻,顺便递了个用保鲜膜包好的三明治给梅仁瑜。 “快点上来。送完你我还有别的事。” 有的事情打破砂锅问到底反倒不美。梅仁瑜也就没再问海川他口中的“别的事”是什么事情。她扶着海川的背坐到了后座上,海川往前一蹬两人就上路了。 路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倒是街边那些卖煎饼果子饵块夹馍的小摊几乎看不到了。梅仁瑜平衡感没那么好,就死了吃早点的心,一手拿着三明治一手去扶海川的肩。 海川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正巧前方红灯,他便缓了车速停在边上然后拽下了梅仁瑜的手。 “别放我肩上。我不好骑车。” 梅仁瑜“啊”还没“啊”出来呢,海川就握着梅仁瑜的手圈在了自己腰上。 “扶这儿。” 海川的身体还是那么热,梅仁瑜心里默念这是因为小孩子身上有三把火。偏偏薄薄一层棉t完全遮不住海川的腹肌线条,那种触感就像是在提醒梅仁瑜:邻家有儿初长成,海川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下周就要满十八岁了,他马上就要成年了。 ……呸呸呸,十八岁只是身份证上成年了。国外很多国家二十岁才算成年呢。海川还小还小。要对肌肉心猿意马也不能对着个未成年的肌肉心猿意马啊。这是犯罪。 抬起头来确认红灯还在继续,梅仁瑜三秒剥开保鲜膜,也顾不得什么文雅贤淑地啃起了海川做的三明治。三明治还是那个老味道,偏甜不加生菜有煎蛋培根大片西红柿。是梅仁瑜喜欢的口味。 梅仁瑜吃了好几条街,抹抹嘴也快到银行了。海川车速快,焦糖色的颈子在盛夏的艳阳下出了层细汗,看起来像是凑上去舔舔能吃出太妃糖的味道来。 眼看着还有一个红灯梅仁瑜就能下车了,海川突然回过了头来。 “你真不要我帮忙?” “……” 梅仁瑜手一抖,马上从焦糖太妃糖里回归了现实。 “说什么呢?” 海川瞅她一眼,不答反问:“你不是昨晚上紧张了一晚上么?” “……” 靠……这都被这小子看出来了。这小子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梅仁瑜心里嘀咕,脸上阴晴不定。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真的特别想放弃思考跟海川坦白马俊骚扰她的事情,她知道只要她开口,海川一定会揽下事情帮她摆平。可下一秒她的理性又回来给了她一个狠狠地耳光: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要轻易地依赖旁人、给旁人添麻烦。 信号灯一变绿,海川又把头转了过去。风又吹了起来,带点清凉。梅仁瑜和海川一路无话。拐进巷子里梅仁瑜在员工通道的门前下了车,海川停车看着她往前走,依旧一言不发。 “——川,” 梅仁瑜对着门站了三秒,这才往后转过了身。她咬了咬唇,神情里是摇摆不定的犹豫。 “你陪我去见个人好么?” 第14章 手撕脑补帝 咖啡的香气氤氲在夏日的空气之中,和爵士乐一起酝酿出慵懒又感性的气氛。手工玻璃灯将光晕切割的零碎迷离,印在墙上像一朵朵绽放的琉璃花。“红白蓝”咖啡店一向以情调著称。就是工作日的夜晚也有不少年轻人光顾店里,吧台周围从不缺帅哥美女。 梅仁瑜坐在靠窗的角落里,点了咖啡却喝不下。听到门铃响,抬眼见了约她“谈谈”的马俊,她的胃又开始翻搅了。 ——冷静点梅仁瑜,天时地利人和,你三样都占到了。马俊当着银行同事们的面主动约你是天时,同事们都能证明不是你主动挑事。你要求自己挑地点,把地点挑在了众目睽睽、气氛良好的咖啡店里这是地利。哪怕你和马俊一言不合,马俊只要还会顾及他人的眼光就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最重要的是你还有海川这个人和。海川能够证明你和马俊真的没有马俊所想的那种关系,马俊就算抬出“我和我女朋友闹别扭”、“这是我们的家事”的借口也没法从人前把你拖走而不受制止。 这是你的主场,所以不要怕。……就算怕,你也要去面对。 梅仁瑜咽了口唾沫。她放在腿上的拳头握得死紧,有种冲锋前战士的紧张。海川倒是平静得很。他坐在那里喝着他的薄荷苏打水,见了马俊才把杯子放了下来。 “仁瑜!仁——” 马俊见了海川脸色就不对了。他上下打量了海川一番,这才在梅仁瑜和海川的对面坐下,用彬彬有礼的态度问道:“仁瑜,这位是?” “他是我弟弟——” “我是海川。” 梅仁瑜的一句“弟弟”差点被海川的自我介绍盖了过去。他向着马俊伸手,一张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稚气,行为倒有几分干练成熟了。 马俊见年轻但气势逼人的海川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竟是有几分要和自己对呛的意思,挤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和海川握了握手。 “原来是小海啊……我听你仁瑜姐谈过不少你的事情。” 梅仁瑜和马俊出去吃饭的时候,一向都是听着马俊高谈阔论。她很少说自己的事情,偶尔不得不说的时候也是尽量模糊过去。隔壁青梅竹马的事情她一个字都没和马俊提过,更遑论马俊口中的“不少”了。 “你今天怎么跟着你仁瑜姐来了?你还是学生吧?不用上课吗?放假了?要读好大学可不能这么天天出来玩啊?对了你想读哪个大学?以后有什么打算?” 自来熟地用高人一等的语气质问海川,马俊的态度好似他是海川的长辈。说得明确的一点,那就是他完全把自己放在海川姐夫的位置上,连珠炮一样的问题中有种难言的傲慢。 用力握紧了拳头,梅仁瑜胃里泛酸。 “马经理……马俊。川是我让他来的。今天的事和他没关系。” “我来是想跟你说清楚,你搞错了。” 笔直地凝视着马俊的双眼,梅仁瑜把背挺得直直的。她有些庆幸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干涩发虚。 “啊?你说什么搞错了?仁瑜。” “首先,请你不要叫我‘仁瑜’。我们不是那种好到能互叫昵称的关系。” 马俊脱下外套的动作明显一滞,鞋拔子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两下。他刚要说话,服务生就走了过来,问:“先生您现在可以点单了吗?” “……可以。给我来杯拿铁。给和我一起的这位女士来杯鲜橙汁。” 马俊说着冲梅仁瑜讨好地笑:“咖啡对女人不好的。果汁有营养。” 马俊那一脸“你看我对你好吧?”的神情让海川恶心。他皱着眉头,有点理解梅仁瑜为什么不一早告诉他这个男人的事情,早上又问自己能不能陪她见个人了。梅仁瑜恐怕也是被这个自作多情的男人逼到没选择。否则崇尚谁也不得罪的梅仁瑜肯定会用更稳妥、更不伤害别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仁瑜,我知道你是气不过我和王美娜的事情。但是我信息里也跟你说了,那是王美娜单方面缠着我。她那种不要脸的破鞋你知道的,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不可能对她真心的。我——” “别说了。” 装着成千上万条骚扰信息的手机像是会烫手,梅仁瑜握着手机的手都暴起了青筋来。 “不好意思,我不要橙汁。还有我和这位先生的账单是分开的。” 梅仁瑜交待了服务生,转过头来就对着马俊继续说:“马俊,我不在乎你和哪个女人是什么关系。王美娜千不好万不好,她对你是真的好。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她都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的。你嫌弃王美娜,为什么又要占人家的便宜?你说王美娜是破鞋,那你扪心自问,你又算什么?” “仁瑜,你、你——” 马俊愕然,嘴巴张得老大,脸看上去更长了。 “不说别的,只说我自己。” 梅仁瑜脸色发青,从海川的位置看过去,能看见她放在桌子下面的手也抖得厉害。 “我没喜欢过你,我没答应过做你女朋友,我更不可能和你结婚!” 马俊像是觉得梅仁瑜的话很不可思议:“你……在行里不是总对着我笑吗?我和你说话你都笑的。所以我才……” “那是出于礼貌。” 梅仁瑜知道马俊和自己有认知上的差距,可她万万没想到马俊居然是从自己的一个业务笑容开始想这么多。 “我们不是特别合拍吗?我说的话你都觉得对,从来没反驳过我的。”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扫你的兴。” “我找人算过,你的生肖属相和星座血型和我都是绝配,我们肯定是互相感觉有吸引的啊。” “和我一个生肖属相、星座血型的人太多了。要是光这些东西匹配就能成夫妻,那我要有多少个老公?” 越是解释,梅仁瑜越是觉得马俊这个人实在是太荒谬了。他一个堂堂的高级理财经理,也是上过大学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还会这么的封建迷信?随便一点小事就脑补出这么多别人压根就没有半分的心思来? “我们不是经常一起吃饭?你没那个意思会和我出去吃饭?!你不拒绝我不就代表你也对我有意思吗?!我给你的爱心甜品你也总说好吃啊!” “我不拒绝是因为我不知道要是我拒绝了你们男的会怎么说我!” 马俊的咄咄逼人掐得梅仁瑜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快断了。 梅仁瑜刚入行的时候是在一个小分行里坐柜。和她一起入行的还有个特别水灵的漂亮姑娘。姑娘有男朋友,男朋友又有些小心眼老怕她跟条件更好的男人跑了,所以行里任何人来约姑娘吃饭唱k她都只能回答抱歉。 一次两次行里的男人们开姑娘玩笑说她眼界高,达不到水准的异性绝不放行。三次四次行里男人们开始在背后暗骂姑娘说姑娘自以为是、假清高。五次六次以后再没男人约姑娘出去,但行里的男人们都在私底下骂姑娘不知好歹、自我意识过剩,以为全世界的男人都想占她便宜约她上/床。把全世界的男的都当觊觎她美貌的色狼真是好大的脸。 几个月后这个没有背景的漂亮姑娘被劝退了,理由是:“不合群”、“没有协调协作的能力”。 那么漂亮的姑娘尚且被戳着脊梁骨骂自我意识过剩不合群,梅仁瑜这种中人之色的女性拒绝异性的邀请更是容易被骂你怎么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以为你是多美的天仙玛丽苏啊?男人都争着抢着地想染指你。 行里每年都会新进些青春绽放的姑娘。同样的戏码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银行底层的梅仁瑜不愿与人结怨,只能硬着头皮“合群”。 偶尔实在有事必须拒绝,她连措辞都要精挑细选不敢太直接。只怕一个不小心就伤到了对方的自尊心、自信心,以后招来闲话不说,还有可能被对方利用职务之便报复。 “吃饭就只是吃饭而已!多一样事情我都没有答应过!况且和你一起吃饭根本没什么乐趣可言!你的那些所谓的爱心甜品我都给别人吃了!” 梅仁瑜说完站起身来就想去吧台买单,她已经无法再面对马俊了。结果她人刚走出一步马俊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他/妈耍我啊?!” 马俊目眦欲裂,拉得老长的脸上风雨欲来。海川见事不好,想要起身挡在梅仁瑜面前,却被梅仁瑜一把抓住了胳膊。 看见梅仁瑜抓住海川的胳膊,马俊立刻红着眼找到了攻击的目标:“是不是因为他?!是不是因为这个男的?!我就说嘛!什么弟弟!他就是你的奸/夫对不对?!你这个贱/货!!” 海川从梅仁瑜的话里听出了是马俊在单方面纠缠梅仁瑜,他这么血气方刚的年纪,本来就心里有火。马俊这样口不择言地暴起怒骂梅仁瑜,更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姓马的,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 “川!” 梅仁瑜怕海川和马俊硬碰硬,手里一紧,又一次把海川拉回身边。 “马俊,我再告诉你一次。这事儿和海川没关系。他真的只是我弟弟。你爱信不信我无所谓,但你有事儿别冲着还是未成年他去,冲着我来。” 见梅仁瑜护着海川,马俊顿时冷笑:“好啊好啊。真是好一对奸/夫淫/妇!梅仁瑜,我也是看走眼了。看你平时还算检点,我还以为你是什么正经的小家碧玉呢。想不到是和未成年人勾搭到了一起!难怪你会有郑晓春那样的朋友了。真是臭味相投便称知己啊!” 马俊羞辱完梅仁瑜不过瘾,还朝着四周大喊:“大家都来看看啊!看看!这里有个勾引未成年人、包/养未成年小白脸的荡/妇!你以为你还年轻还有本钱玩啊?你都二十四的豆腐渣啦!不赶快找个正经人结婚生孩子你以为你还嫁的出去?!不过你这种爱玩小白脸的破鞋,恐怕人家也嫌弃你是松垮垮的大水缸不肯要你吧?!” 马俊这么一吼,店里的人都看了过来。要是视线有实质,梅仁瑜肯定已经千疮百孔。 见梅仁瑜低下头去,马俊露出了胜利的得意笑容。他冷笑着继续放狠话:“吃着老子的,喝着老子的,你他/妈还欺骗老子,玩弄老子的感情,浪费老子的时间是吧?告诉你,梅仁瑜!老子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马俊骂到兴头上,直接对梅仁瑜抡起了拳头。 “老子要你身败名裂!老子要你在银行里待不下去!!你这个婊/子——” 第15章 讲道理 “你有完没完!!” 见毛俊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逞凶,海川也爆发了。热血上头,他哪里还分得出马俊抡起拳头来是真想打人还是只是想吓唬吓唬梅仁瑜?他只知道自己不会让梅仁瑜在他面前被动一根汗毛。 “神经病!!” 海川起身就准备动手,他的力气之大,梅仁瑜完全拉不住他。 马俊这种色厉内荏的空架子哪里会想到还没自己高的海川会冲过来揪起自己的衣领就要朝着自己脸招呼?见事不好他立刻哽着脖子杀猪样地喊:“来人啊!!报警啦!有人打人!我女朋友劈腿还找了奸/夫来打我啊!!”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纷纷懵逼,相互用视线询问着发生了什么。如今的世道反转太多,孰是孰非不好评判,所以大部分的人都不想牵涉进别人的事里。只不过要是打起架来店家肯定有所损失,客人不被牵连进去也没法再悠然自得。于是乎还是有人火速地拨通了报警电话。准备把别人家的事情交给拿人民税收的公务员来处理。 海川见马俊不知死活,火气更大;右手拳头挟了劲风,眼看着就要废了马俊这张多话的嘴巴。偏偏梅仁瑜用力抱住他的胳膊肘,死活没让他这一拳揍出去。 “川——!” 梅仁瑜的声音已经带了哀求。 决定运动员生命的根本是什么?天赋、能力、韧劲、服从……这些都是,但最关键的还是“不惹事生非”。 再好的运动员,再有才能的运动员,再有名气的运动员,一旦惹出了祸事,他的运动员生命也就到此为止了。海川现在还不是正式的运动员,可他就读的体校向来都是用对运动员的要求来要求自己的学生的。因为这些学生就是运动员的苗子,他们几年后很可能会代表国家出战各国赛事,取得傲人成绩的骄子还会带着国家的颜面要走上奥运的舞台。 海川再有理,他的这一拳也有可能打坏了他的未来。别说现在怎么看都是海川这个先动手的没道理。 “海川!!!” 梅仁瑜也是急得狠了,连眼泪都到眼眶里打起了转。海川回头看见梅仁瑜泫然欲泣,这一拳怎么都揍不下去了。猛力推开马俊,海川低声对梅仁瑜说了声:“走。” 梅仁瑜松了海川胳膊,含着泪点头。海川拉了她手,两人一前一后朝门口走。 怂包最怕被人当怂包。被推地撞上沙发的马俊非但没被吓破胆子,反倒是恶向胆边生,脸红脖子粗地抄起桌上装免费柠檬水的玻璃壶,追着步子小走在后面的梅仁瑜要砸她后脑勺。 海川发现马俊贼心不死,瞬间揍死这欺软怕硬的王八蛋的心都有了。梅仁瑜不是没看见冲上来的马俊,可几乎同时她也注意到了海川的异动。她想都没想就往前一扑抱住了想要先发制人的海川,紧接着她背上猛然一痛。 马俊手上的玻璃壶失了准头,砸在了梅仁瑜的背上。壶盖应声而掉,柠檬水洒了一地,也泼的梅仁瑜半湿。店内有人尖叫,周围的客人纷纷避让开来。 “……你……!!” 这一秒,海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握成拳的指关节都开始泛白了。 “川——” 忍着疼,梅仁瑜咬着牙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对海川摇了摇头。海川从来不知道梅仁瑜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双臂像铁钳一样箍得自己都感觉到疼痛。 看到梅仁瑜这个时候还抱着海川,只觉得全世界都在对自己指指点点、嘲笑自己,自己丢人又丢份儿的马俊彻底疯魔了。他心里一狠,举起玻璃壶又要砸梅仁瑜脑袋。 “——————” 可能是一秒、也可能是半秒之后,马俊连人带壶被掀翻在地。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后脑勺就撞在了地板上。 被一拳打断了鼻梁的马俊捂住鼻血长流的鼻子,从地上挣扎着。他看见身材很高的男人站在梅仁瑜的身旁,掩在身后右手上还滴答着应该是自己鼻血的猩红。 “带她去医院。” 海洋轻声吩咐海川,他没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也没责备海川的冲动。他甚至没对马俊这个人发表任何的看法。 海川也搞不清楚海洋是怎么知道自己和梅仁瑜在这里的。他也不清楚海洋来了多久,看见了多少,听见了多少,事情弄清楚了多少。当然,现在也不是把这些东西都摊开说清的时候。 “阿洋?你怎么……?” 梅仁瑜就更茫然了。她背疼得厉害,冷汗都从额角滴了下来。刚才她抱着海川,对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现在马俊是个什么状况她也看不见。 “回去再说。” 海洋脱了自己当外套穿的格子衬衫给梅仁瑜披上,自己往里边儿走。海川看了哥哥一眼,背对着哥哥带着梅仁瑜出了门。 “做人做事都要讲道理。我朋友已经和你讲道理了。” 冰冷的阴影笼罩在海洋的脸上,他那沉静中却透出肃杀意味的声音直让人觉得冰寒入体。马俊从未见过有如此冰冷眼神的人,看见海洋冲着自己来了,顿时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你!你别过来!别过来!!警/察马上就来了!” “我要他们把你抓起来!” 海洋在马俊面前蹲了下来,五指张开手掌直接握住了马俊的鞋拔子脸。 “你要用暴力来讲道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比我朋友擅长用暴力讲道理。” 马俊双手乱挥,脑袋却不由自主地往上浮去。海洋抓他就像老鹰抓小鸡,他抵抗了,但却没什么卵用。 物理上的抵抗不成功,马俊只好使出拿手的嘴炮:“你敢动我?!你敢动我你试试!我会告你!!告得你倾家荡产!!!” “告我?” 海洋挑挑英挺的眉。 “对!!我要你赔偿我住院费医药费营养费和精神损失费!!” 海洋听完笑了起来。他本就是一副文雅温和的样貌,笑起来更是爽朗阳光。只不过他的手按着马俊的脑袋就往地板上砸去,“咚!”的一声吓得前一秒还有心思围观帅哥的小女生们心惊肉跳。 “赔偿?那你该先赔她啊。” 后脑勺接连着地,马俊被撞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擦破的头皮烧起来一样疼。他忽然觉得自己今天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 海洋倒是有分寸。看马俊已经翻着白眼说不出话来了就站起了身,用脚踢了踢马俊的脸。确认马俊还有意识之后他从钱夹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粉红大钞扔在了马俊的脸上。 “不要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不然下次我出钱买你这条贱命。” 海洋口里的“她”还能有谁?想到梅仁瑜那张看起来绝对不会招蜂惹蝶的老实脸,马俊“哇”的一口吐在了四散落地的粉红大钞上。 海洋的外表和行事相差太多。在场的众人无一不为他的下手狠辣心底咋舌。就连还在吧台里凝固着的店长看到海洋往吧台走都是浑身一震。 “不好意思。” 海洋有点不好意思地朝着挂着店长名牌的男人赔罪道:“今天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罢他大拇指朝身后指了指还躺在地上的马俊:“店里的损失麻烦您管那个男的要吧。我身上的钱都给他了。” 海洋的话店长哪敢不从?他马上点头如捣蒜,很自觉地没提买单的事情。 “谢谢您大人大量了。” 海洋又笑了一下,还是温和可亲好脾气的模样。望着他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店内的众人皆是对先前的事情啧啧称奇。所有人都忘了还该给马俊叫个救护车来。 “哎哟那叠钱……得有个大几千吧?” “我看至少一万。” “随身带这么多钱,那男肯定特别有钱!” “有钱人就是嚣张!居然放话要买人命的!” “那么年轻一看就是富二代!” 小声的嘀咕里姗姗来迟的警车亮着警灯停在了路边。一个手拿大屏手机的小伙急忙把手机塞回了裤兜里。他欢欣雀跃地想着自己下一条微博肯定要有几万甚至是十几万的转发评论和点赞了。自己的粉丝肯定要哗哗的涨了。要是能以此为契机吸引人来给自己投稿,自己挑些有意思的发,再编些段子,还愁没人关注?等自己的号成为公众影响力的大号,自己就真是走上人生巅峰了!到时候日收上万不是梦,迎娶白富美还会远吗?! 小伙美梦做得哈喇子都要淌出来,笑容也跟着猥琐了三分。他已经想好自己下一条微博的标语了,就叫:“富二代咖啡店打人扬言有钱买你命”。 第16章 曝光后爆炸 梅仁瑜被海川带去了最近的医院,晚上的社区医院有人住院没人就诊,当值的年轻医生立刻放下手机游戏给安排了检查。 梅仁瑜觉得自己就是背上被砸了那么一下,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让医生随便开点儿跌打损伤的外敷药给自己就行。海川却死活要梅仁瑜做完全套检查,看他那架势,要不是晚上社区医院ct室不开门能照ct的医生也下班了,恐怕他就算用扛的也要把梅仁瑜扛去照ct。 海洋来得也快,不说是和梅仁瑜还有海川前后脚,但两者相差也就是个十来分钟。梅仁瑜还没检查完呢,额上有汗的海洋就到了。他让海川继续陪着梅仁瑜,自己缴费拿药跑前跑后,搞得梅仁瑜很是过意不去。 这么一折腾,梅仁瑜和海家兄弟直到深夜才回到和谐公寓。公寓的电梯依旧坏着没修好,梅仁瑜也不在意。区区一个五楼,她哪天不爬?哪知海洋和海川坚决不允许她这个伤患自己爬楼梯。梅仁瑜当即对自己被当成三级残障表示不满与抗议。 海川和海洋同时看了梅仁瑜一眼,干脆地在楼梯口来了一发包剪锤。谁输谁赢梅仁瑜没看清,总之海洋在她面前蹲下身,老练地一勾她小腿就把她拐上了背。 得,海洋这马都骑上去了,她总不能还跳马吧?梅仁瑜决定老老实实地当五分钟三级残障。 楼梯间里感应灯蜡黄蜡黄的,照得人都一脸病气。有那么几层的感应灯还时亮时不亮,和谐公寓的物管就是这样,非要等着接触不良的感应灯完全不亮了才换。好在五楼也不高,海川拿手机在前面照着,海洋背着梅仁瑜“蹭蹭蹭”就爬到了五楼,气都不带喘的。 五楼走道的尽头就是梅仁瑜家。梅仁瑜让海洋放她下来,海洋恍若未闻地直接把她背到了家门口,这才让海川问她拿钥匙。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开门。” 家里有笙歌在,梅仁瑜哪里肯让海川开门? 想都不用想,海川一开门海洋肯定是直接把她背进去搁床上的脸嘴。而梅仁瑜家的浴室只要一进门就能一览无遗其内部构造。笙歌的活动范围已经很小了,关起浴室门来他就和个被监/禁的小囚犯似的。所以梅仁瑜很少把浴室的门关起来。 “川。” 海川平时不怎么听海洋的话,这会儿倒是兄弟一心直接去拿梅仁瑜捏在手里的钥匙包。 平时就算了,这会儿梅仁瑜要是不让海洋海川进门就太过反常了。所谓事有反常必为妖,她越不想让海洋和海川进家门,海洋海川越会怀疑她在有意掩饰些什么。 “我又不是伤了手伤了脚……” 不太情愿地把钥匙包给了海川,梅仁瑜有口无心,嘴巴上说着什么她自己都没太在意,只是心里不断祈祷着:笙歌啊笙歌,你可千万、千万要注意到门口的动静,起来把浴室门给关起锁好啊! 海川得了钥匙就开门,毫不拖泥带水。门一开,他手一探直接按下墙壁上的顶灯开关。 大瓦数的顶灯照亮了梅仁瑜的整个狗窝。狗窝里静悄悄的一片,没有一点儿不正常的地方。梅仁瑜心如擂鼓,已经顾不上海川是不是三两下脱了她脚上的凉鞋。 “别、别把我放床上,我身上都是外面穿回来的脏衣服。” 进了家门,梅仁瑜紧张的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度。好在海洋海川都知道她爱洁,也不诧异她这么大惊小怪。倒是梅仁瑜做贼心虚,只觉得自己说什么做什么看在海洋海川的眼里都是反常,眼神还尽往浴室的方向瞟。 “浴室门怎么关着?” 海洋随口说了一句,吓得梅仁瑜像喉咙里塞了把跳跳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老关着门不好。要通风才不容易生霉。” 海洋说着把梅仁瑜放在了床下的地毯上,梅仁瑜还没在地毯上坐稳呢就看见海川三、两步走到浴室门前,一把拉开了浴室的门。 “海川!” 梅仁瑜来不及阻止,心脏眼看着就要从嘴巴里蹦出来。浴室的门开了,黑漆漆的室内透入了顶灯的光线,令人依稀可辨其中那个还盛着水的浴缸。 ——浴缸内空无一人。不是人而是人鱼的东西也不在其中。 位置原因,梅仁瑜没法直接看见浴室里是个什么情况。不过既然海川用疑惑的视线看着她,而不是对着浴室惊叫“什么鬼!”,那应该说明笙歌还没被海川看见。 “你、你怎么随便开我浴室的门呢?” 梅仁瑜没话找话,试图解释自己的反常。哪知海川翻了个白眼,离了浴室门口对她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好些起谋杀案里跟踪狂就是躲在受害女性家的卫生间或者浴室里。等受害女性锁了家门就开门出来性……性/侵受害者。受害者很少有活着的。” 海川无意揭梅仁瑜的伤疤,无奈马俊几小时前还对着梅仁瑜发狂。梅仁瑜的心理阴影面积和精神上的敏感程度真不是说能抹消就能马上抹消掉的。 海川见梅仁瑜脸色微变,就知道自己这种时候说这些话实在是太煞风景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世界上没后悔药吃。 “……你以后还是开着浴室的门。” 海川说完这句就闭了嘴。他的本意不是戳梅仁瑜痛处让梅仁瑜尴尬。此时点到为止及时刹车,再继续下去那就是嘴贱了。梅仁瑜不是是非不分、好坏不认的人。她知道海川叮嘱她是在为她好,所以颔了颔首,算是应下。 “仁瑜姐,你饿不饿?” 见气氛凝重起来,海洋立马换了话题。 梅仁瑜这个时候哪里有心思吃宵夜?苦笑着对他摇头:“我不饿。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出了那种事情,想独处很正常。海洋海川看看梅仁瑜,谁都没说什么。 到了门口穿起鞋来,海洋这才回头对起身送他们兄弟到门口梅仁瑜道:“那我们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们说,电话敲门都可以。我们就在隔壁。” 梅仁瑜点点头,心里虽然着急笙歌的下落却也没忘记对海家兄弟道谢:“——今天的事儿谢谢你们了。” 梅仁瑜苦笑了一下:“要是没有你们在,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说到底,马俊对梅仁瑜也没有几分真心。否则也不会动辄就要打打杀杀,压根不把梅仁瑜的意愿看在眼里。梅仁瑜不是脑子里有花田的小姑娘,会觉得马俊是真喜欢自己,对自己“一往情深”。她之所以会受打击是因为她到底错估了马俊,害得海川被拖下水,海洋为自己收拾烂摊子。 马俊不是多风度翩翩的男人,不过平日里还算有几分风度。梅仁瑜本想着大家顶多撕破脸,以后职场上遇见了会有那么些明枪暗箭的摩擦。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自以为已经看清了马俊的深浅,却没能想到一个能把他人的任何言行都解释的对自己有利的男人是多么的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 “你别想太多,赶快去睡吧。门开久了进蚊子。” 海洋说着挥了挥手,帮梅仁瑜把门关了起来。关门的声音让走道上昏黄的感应灯亮了起来。海洋看见先出了门去的弟弟站着不走,随手拍了他肩膀。 “川?” “她谢你也就算了。还谢我?要不是我太冲动——” 海洋一怔,复一笑。他那小奶狗一样的弟弟真的长大了,现在已经是会朝着敌人龇牙咧嘴出声威吓的小狼犬了。 “你知道就好。” 海洋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冲着弟弟笑:“川,我们始终不一样。你没必要勉强自己变成我。” “……” 海川没说话,眉头的疙瘩和紧握到泛白的指骨倒是更用力了。 ——他又何尝不明白自己成不了哥哥,代替不了梅仁瑜心中的海洋? 听着大门锁上的声音,梅仁瑜可算是心头大石落了地。她怕海洋和海川还没走远,便压低了声音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笙歌?” 咚咚—— 卫生间的门上响了两声。梅仁瑜立刻撒丫子冲到了卫生间前。 这间单身公寓原本是没有独立的卫生间的,马桶就在浴室里。梅仁瑜死活都想要个浴缸,好抽空泡个牛奶浴玫瑰澡什么的,所以请师傅来把阳台尽头改装成了卫生间。也好在梅仁瑜家的阳台本就和浴室相连,改装起来难度不大,梅仁瑜最后那点可怜的积蓄足够支付了。 “笙歌!” 卫生间的塑料门被梅仁瑜扯开。梅仁瑜以为自己会看见委委屈屈、可可怜怜的小正太,不料笙歌坐在马桶盖上,正脸颊鼓鼓地啃面包。 “乃(你)肥来(回来)啦。” 看着笙歌,梅仁瑜觉得,这条鱼真是心大。 咽了嘴里的面包,笙歌用说不上低沉却很磁性的嗓音问梅仁瑜:“事情解决了?” 梅仁瑜没告诉笙歌马俊的事,只是回来换衣服准备去见马俊钱跟笙歌说自己一会儿有事出门,可能要回来的晚一些。 “解决了。”……吧? 此时此刻,梅仁瑜实在不敢去想要是这事情还没完,接下来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我抱你回水里?” “好。” 笙歌笑着伸了手。他白白嫩嫩的藕臂还是那样光洁冰凉。 梅仁瑜抱起笙歌的同时背上猛地一痛,她毕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金刚不坏。*的承载极限可比精神的承载极限明确多了。 “阿瑜?” 梅仁瑜身体一晃笙歌就感到了不对。他马上仰起小脸,果不其然地在梅仁瑜脸上找到了来不及藏起的痛楚。 “没事。” 梅仁瑜抱着笙歌就往里走。横竖也就是几步路的问题,她不信自己还没这么点儿能耐。 见梅仁瑜的脑门儿上瞬间沁出了汗珠,笙歌立刻松了手想要自己下地挪回浴室里去。哪知他一动梅仁瑜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一人一鱼就这么摔进了室内,摔在了地毯上。 有加厚的珊瑚绒地毯和梅仁瑜垫着,笙歌没摔疼。梅仁瑜这个倒霉的令人怀疑她不是姓“梅”而是姓“霉”的又撞到了背,疼得那是一个龇牙咧嘴,就差涕泪横流了。 “阿瑜!” 笙歌不知道梅仁瑜背上有伤的事情,只顾着惊惶焦急,没从梅仁瑜身上下去。 嘎吱—— “仁瑜姐你钥匙忘了拿回去。还有我刚才忘了跟你说——” 开门声在这个时候十分不合时宜地响起,一起传进梅仁瑜耳朵里的还有海洋的声音。 “……你明天请假别去上……班——” 给梅仁瑜送钥匙来的海洋一开门就看见了被压倒在地的梅仁瑜和梅仁瑜身上那个半/裸的少年。 “……” 少年也看见了海洋。 “…………” 而梅仁瑜,疼得眼泪都生理性分泌出来的她全程目睹了海洋看见笙歌、笙歌看见了海洋的全过程。 第17章 他有八百岁 “哥你干嘛呢?” 差点被突然停下来的海洋撞歪了鼻梁,捂着鼻子的海川向自己的哥哥投去了埋怨的眼神。见哥哥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他不耐烦地从海洋背后伸出个脑袋,然后和自己的哥哥一样石化在了原地。 “呃……” 压在梅仁瑜身上的笙歌看看木雕泥塑的海洋和海川,再看看自己身下的梅仁瑜,他很快举起手来,对着门口那对脸色发黑的兄弟打招呼:“你们好?” 笙歌身下的梅仁瑜再一次觉得笙歌这条鱼的心,有这————么大。 海洋不是内心戏太丰富的人。这一刻除外。 他甫一开门就看见地板上的梅仁瑜,接着就看见了梅仁瑜身上的人,那人没穿衣服,光/裸的胸膛平滑紧实。虽然一头黑发像电视机里爬出来的贞子一样长,但海洋的生物本/能、近来总是被他哥们儿些调侃成“直男天线”的第六感非常清晰地判断出了对方的性别——那绝对是男人,不,那玩意儿绝对是个公的。 啪嗒啪嗒—— 对,说他是“那玩意儿”是因为那条尾巴,那条怎么看都是鱼尾巴的东西在那玩意儿说“你们好”的时候在地上啪嗒啪嗒地拍了两下。 海川的内心戏,或者说是脸上的表情可比海洋丰富多了。 起初他只看见梅仁瑜被人压倒在地,所以略微一愣。等他依稀分辨出那是个公的零点一秒后他整个人都炸了:“你……!!” 抖着手指向梅仁瑜身上的“东西”,脑浆都沸腾了的海川只想冲上去揪住那不要脸的*变态男的恶心头发然后把他扔出门去!然而就在他要推开海洋冲进门的那个瞬间,他忽地想起梅仁瑜和乳臭未干的自己不一样,她是成年人,是任何时候结婚都不奇怪的成熟/女性。即使他们是家住隔壁的青梅竹马,她也没有义务告知他们自己是否有男朋友。 再说,没有男朋友也可以有炮/友啊。学长跟他说过:女人二十五如狼似虎,坐地吸土。梅仁瑜过不了几个月就要二十五了。她会有生理上的需求,那是再正常不过。……她家里有别的男人,那也是……嗯?男人? 不对吧?!有哪个男人能长尾巴?!那个根本不是人能长的尾巴!!那是什么?!鱼尾?!鱼尾巴?!为什么人会有鱼尾巴?!不对有鱼尾巴的那还是人?! 梅仁瑜万万想不到海家兄弟的内心戏会如此丰富。尤其是海川非但把自己想象成如狼似虎坐地吸土的女人,还在内心用满屏的弹幕激烈地吐槽。她挣扎着从地板上爬了起来,忍着痛道:“——都给我进来,把门关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还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既然瞒不下去了,那就认怂吧。 “梅仁瑜你捡小猫小狗回来也就算了,你居然捡了条人鱼回来——” 海川双手抱胸阴沉着脸,说不上是一身戾气也能算是风雨欲来。梅仁瑜见他生气,自觉不去跟他对视,免得火上浇油。 “……他在你家里就一直这种打扮?” 海洋不像海川那么杀气腾腾。但是他打量笙歌的眼神也有些怪怪的。笙歌倒是不在意海洋是不是拿着自己看,先前他的面包还没吃完,这会儿就坐在梅仁瑜身边吃面包。 “笙歌平时都在浴缸里泡着。你总不能让他穿着衣服泡水吧?” 梅仁瑜怕笙歌噎着了,一边说话一边从冰箱里拿了盒牛奶给他。笙歌笑着接过,道了声谢就大口大口地把牛奶喝了下去,喝完还打了个嗝。其豪迈程度可见他丝毫没有受到秘密曝光的影响。梅仁瑜顿时觉得这条鱼何止是心大,根本是个没心没肺的。 “湿衣服黏糊糊的糊在身上,那能好受吗?” 看着笙歌想象了一下他穿着衣服泡在浴缸里的模样,海洋头痛似的点了点头。梅仁瑜以为他这是同意自己湿衣服糊在身上不好受的意见,不知海洋和她想的完全是南辕北辙。 ——穿着衣服在浴缸里湿/身诱/惑那比光/着上半身人鱼在水里还不可描述一百倍好吗?后者还能说是艺术性的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奇幻世界的自然生态;前者那就是明摆着的官/能性/刺激,刺激人的眼球刺激人的脑垂体刺激人的内分泌,完全偏向于不可言说的情趣了。 “那就穿泳装。冲浪潜水都能用的那种。” 海川蹙着眉:“我去买。” 只买长袖高领露不出皮肤的。海川心里补了一句。 梅仁瑜不太清楚泳装的事情,在她印象里男用泳装除了平角裤就是三角裤。既然海川主动承包了笙歌的衣服问题,她也就索性把这份心交给海川来/操。 “买好了我报账给你。” 见梅仁瑜没拒绝给笙歌穿衣服,海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 笙歌啃完了面包,连手上的面包屑都舔干净了这才扬起小脸问:“你们不赶我出去啊?” “赶你出去?” “啊?” “你想被我们赶出去?” 梅仁瑜海洋对视一眼,原来笙歌刚才那么努力的吃东西是未雨绸缪,想赶在被赶出去以前先多吃点儿东西,好在外面少饿一会儿肚子?海川就没梅仁瑜和海洋那么客气了,他直接不答反问,皱着的眉头足够夹死飞虫。 “我当然不想被赶出去,外面已经没有我们人鱼能安心生存的地方了。” 笙歌说着咧了咧嘴,露出一口雪白的贝齿。他的神情中既没有什么痛楚难过,也没有什么不舍仇恨。他只是爽朗一笑,道:“但我现在没什么生产性。留在这儿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哼。你还知道自己是吃软饭的小白脸啊?” “川!” 梅仁瑜实在不喜欢海川和笙歌针锋相对。她能感觉得到海川对笙歌有敌意,也或多或少能理解那种敌意从何而来。然而理解归理解,她一点儿也不喜欢海川这样咄咄逼人。 在她的印象里,海川是个软绵绵的、像棉花糖一样可爱的孩子。纵使他长大了,她也希望他的心依旧柔软甜美,而不是变得冰冷坚硬,锐利得好似刀锋一般,见了不喜欢的人、遇到了不待见的事就出鞘伤人。 被梅仁瑜一吼,海川把头拧到了一边。梅仁瑜看得出他委屈,却不想哄着他惯着他,便直接随他去了。 海洋踌躇了一下,看得出他其实并不想给梅仁瑜泼冷水:“仁瑜姐,我知道这句话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认为有些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比较好。” 梅仁瑜忽然就对着海洋笑了:“你想让我把笙歌上缴国家?我不干。” “……那要是有关部门找上门来了呢?” “那到我被请到有关部门里喝茶的时候再说。” 梅仁瑜油盐不进、水火不侵,她的决然令海洋和海川越发不安。 “不会的。” 冰冰凉凉的手掌和半透明的蹼握住了梅仁瑜的手。笙歌笑嘻嘻地道:“要是真到了那种时候,我会举手投降自己出去的。” “别嘴巴上说得那么好听。你真不怕被人逮了拿去做实验?” 海川的口气还是冷冷的。笙歌听了他的话又是一笑:“活了八百多年,我也算够本了。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也不过是天道循环,往复不息。活着的东西迟早都要尘归尘土归土,我作为这世上的一员也理当如此。” “……等等、等等,笙歌,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梅仁瑜打断了笙歌那讲禅般的话。 “尘归尘土归土?” “不是,前面那个。” “天道循环往复不息?” “不是,再前面那句!” “我活了八百多年?” 盯着笙歌那张水灵灵、娇嫩嫩,白皙的仿佛透明的小脸,梅仁瑜只觉得自己要呕血了。 “笙、笙歌……你、你今年几岁?” 笙歌歪过脑袋,他脸上的红斑和疹子褪得不仔细分辨已经看不出来了。脸蛋儿那稚嫩的弧线只令人觉得吹弹可破。 “嗯……具体的我记不清楚了。九百岁不到一点,就是个八百五十岁的感觉吧?” 八百五十岁八百五十岁……敢情这个一直被自己当小学森弟弟来爱护的正太是个童颜老妖怪?!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这他爷爷的比自己祖宗还大了好吗?!八百年前……八百年前究竟是哪个朝代?!自己的祖宗生出来了没有?! 梅仁瑜有点崩溃。海洋和海川也有点小崩溃。 见在场三个人类对自己的年龄有如此大的反应,笙歌的尾巴好像有点愉快似的轻轻地拍了拍地板。 “你们没有听过龙生九子的故事?” “呃……就是倒霉龙一连生了九个孩子都没生出龙来的那故事吧?” 梅仁瑜直白的解说让海洋微微失笑:“这只是个比喻。是说孩子各有各的优缺点,不都像父母。” “这谁都知道。” 海川呛了海洋一句,海洋莞尔:看来弟弟还在闹别扭。 “我们人鱼是龙子螭吻的后代,也算是龙的一种,所以寿命比人类要长一点点。” 八百年哪里算是一点点啊……梅仁瑜海洋和海川都有这么说的冲动。 “远亲的鲛人鱼人和塞壬的寿命就稍短一些。” “结果鲛人鱼人塞壬和人鱼还不是一回事喔?” 梅仁瑜简直被笙歌刷新了世界观。 “就算同样都长着尾巴,海豚和鲨鱼也不是同一个物种啊。” 笙歌说着拍了拍梅仁瑜的手。以前梅仁瑜不会把笙歌的这种动作当成一回事,现在才觉得笙歌做这种动作的时候充满了慈爱,犹如满脸皱纹的老爷子亲热地拍了拍小孙女的手。 梅仁瑜整个人都有点不好。确切地说是有点风中凌乱。 究竟什么东西才是眼睛看上去的那样?究竟什么事情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她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判断了。 第18章 不单纯 夜色已深,梅仁瑜忍不住打起了呵欠。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饶是她有一颗石头般坚强的心脏也免不了心累。这种时候她特别想学龙椅上的皇帝手托香腮大袖一摆,说一句:“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海洋海川见梅仁瑜已经虚眯了眼,都识趣地打住。没有什么话是不能明天说的,何况梅仁瑜还有伤在身。 梅仁瑜发了微/信给主管请了伤假,顺便还附上了医生给开的证明以及病历的照片。她实在是太累了,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黄昏,醒来一看主管果然准了假,还说了两句保重身体之类不痛不痒的话。 梅仁瑜洗澡换衣贴膏药洗衣服晾东西等等事情做完,天也黑了。海洋海川很自觉地等梅仁瑜回了电话才登门拜访。海洋过来就抓着梅仁瑜出去买夜宵,留下一个带了男式泳装过来的海川和笙歌屋子里大眼对小眼。 和谐公寓门口就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便利店里一年四季从早到晚都有热食卖。包子、烧麦、烤肠、泡面、关东煮……各种能量炸弹应有尽有。值班的店员不一定亲切,做起事来的手脚倒是麻利。毕竟人家赶着接待完客人继续回去看剧或是玩游戏。 夏天的晚上多飞虫,蛾子绕在路灯周围扑不到火只能干撞玻璃。蚊子就是一架架隐形战斗机不停轰炸人们裸/露在外的肌肤。和谐公寓的设施条件和它的物管特别的相配,植栽就是那种敷衍式的小树苗点缀,水景压根没有。也多亏了如此,和谐公寓的蚊子比别的地方的蚊子少多了。梅仁瑜这种特别招吸血虫的血型也不用自带苍蝇拍功能,动辄要像触电一样疯魔乱舞。 “——仁瑜姐,我就直话说了。” 路灯晕黄,隐约照亮了平缓的水泥道路。仰着头去看海洋的脸太累,阴影都没有几个倒映其上的路又是那么的平,梅仁瑜没什么特别想看的,也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也就心不在焉地打着呵欠往前走。 见梅仁瑜这么的无动于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海洋长腿一迈,停在梅仁瑜面前挡了她的路。 “仁瑜姐!” 他的身材高大,落下的阴影能将梅仁瑜整个人都笼罩其中。梅仁瑜看他逆着光,眯了眼睛想分辨他脸上的表情,却只能看清海洋的轮廓被晕黄的灯光镀了一圈金边。 唉,你说一个脸长得好的人干嘛还要有这么好的身材呢?这要让那些天生长得不好看,喝口水都胖的人怎么活啊? “你说吧。我听着呢。” 与其说是听着,不如说是已经想见。 海洋刚长牙、牙齿痒了就拿着梅仁瑜的手吧唧吧唧地又舔又吸又嚼的时候梅仁瑜就已经做了他好几个月的小姐姐了。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皮皱得猴子似的红嘎儿戴着烂兮兮的帽子窝在丑丑的医院婴儿服里哭的样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海洋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她只要看他一挑眉、一撇嘴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那人鱼……笙歌它是有预谋的。” 看,就连现在这个瞬间,他的话也和她预想的没差一个字。 “仁瑜姐的家在五楼。它又不像星爷电影上的美人鱼那样能用尾巴跳着走。我要是它,为了尽快逃跑,我怎么都不会浪费时间在上楼上!如果害我的是人类,我还要离人类越远越好!最好到人类完全找不到的地方去!如果不行,我至少也要到人类难以抓到我的地方去!我怎么可能会躲在人类的家门口?还正好就能撞上一个愿意收留我的独身女子?” 梅仁瑜扁扁嘴,海洋说得对。特别对。 只是他当自己没脑子,连这些东西都想不到吗? “笙歌不是仁瑜姐想的那么单纯!” “你的仁瑜姐也不像你想的那么单纯啊?” 梅仁瑜笑笑,绕开了海洋投下的阴影往前走。 “我又不是脑子里全是花田的小姑娘,会无缘无故什么都不想地收留个陌生人……陌生人鱼。” 海洋微微一怔,旋即跟上了梅仁瑜的脚步。 夜风有些凉,还带着些路边烧烤摊上传来的烟子味。公寓门已经在肉眼可见的地方。梅仁瑜摸了把钱包,喃喃了句:“吃一口胖十斤啊梅仁瑜坚持住别被诱/惑了……”然后就这么一路眼馋着最后拐进了便利店。 三口人加一条鱼的宵夜最后买成了关东煮。梅仁瑜那份全是海带豆腐之类的素菜。其他人的多是鱼丸虾丸牛肉丸之类的淀粉。 海洋两手四个纸盒四个袋,黯然地走在梅仁瑜的身后。他看不透梅仁瑜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几分是对自己的安抚,他以为梅仁瑜不想再谈笙歌的事情,所以岔开了话题买了宵夜。哪知跨进安静得连蝉鸣和蛐蛐儿叫都很听不见的公寓院门之后,走在前面的梅仁瑜突然回过头来看着他,丢下一个问题。 “海洋,五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海洋心头一震,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从心底渗出,涌向喉头。 “……我当然记得。” “哦。” 双手空空的梅仁瑜眨了眨眼睛,笑了:“可我忘记了。” 海洋手一抖,宵夜差点都便宜了水泥路。她忘记了?不可能!她现在提起五年前的那件事情不就说明她还记得吗? “哦,我不是说那件事。” 见海洋误解了,梅仁瑜急忙摆手:“我是说我台风天掉海里,过了好几天被人在岸边找到那事儿。” 海市近海。五年前有个厉害的台风从海岸上了陆。正好经过海市。那天梅仁瑜在海边,一个不留神就被大浪给卷走了。 台风海浪卷了人,连个渣儿都留不下那是再正常不过的结局了。台风过后知道梅仁瑜被浪卷走了的人里没有一个还当梅仁瑜活着的。也是奇了怪了,好几天后、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梅仁瑜被出门捡海带的渔民发现在岸边。她身上只有点擦伤,安稳地躺在沙滩上呼哧呼哧地睡着。据说因为她当时酣睡的模样实在是安详得不得了,渔民们一开始还以为她是被冲上岸的塑料模特。 所有人都说梅仁瑜得救是个奇迹,就连当地电视台都啧啧称奇,好几次派了记者想采访梅仁瑜。梅仁瑜的嘴巴倒是紧得堪比银行金库大门,问什么都只回答:“不记得了”。一来二去人们也就对梅仁瑜的奇遇失了兴趣。现在还知道当年那事情的人,横竖也就梅仁瑜以及和她走得很近的海家人,就是小春梅仁瑜也没告诉过她。 “其实我是真没那几天的记忆。我没有说谎,也不是在敷衍,更不是为了隐瞒什么。” 很久以来梅仁瑜都没想通自己为什么会没有失踪那几天的记忆。不过她倒也没有因此患上什么心病。 ——她愁吃愁穿满脑子都是钱钱钱和赚钱,哪有空闲和精力去患那种娇贵的病呢? “这是我心里一个疙瘩。遇到笙歌以前我想这疙瘩多半就是一生无解了。哪知道这世上还真有人鱼……” 因为笑得毫无阴霾,梅仁瑜的侧脸上有种温润的光泽。这光泽看得海洋心底一痛,连心脏都微微抽搐起来,黏稠的感情和深邃的不甘化成隐忍的冲动,蠢蠢欲动。 ……该死的。真疼。真是钻心刺骨的疼。如果只是看见她为另一个男人……为一条人鱼露出这样的笑容就会感到疼痛,那要是真的对她放手—— 不!自己和她本来该是“我们”!我们该在一起的!我们本来就该在一起啊!如果不是那个时候、如果不是被人搅局—— “……如果说那个时候我是被人鱼救了,那么一切就很合理了。” 梅仁瑜自顾自地说着话,因为海洋脚步没停,她也就没回头去看海洋。 “不管笙歌是不是救了我的人鱼,总之投桃报李总是没错的!” “……” 要是她稍微回一下头就可以看见自己那个以爽朗著称的竹马一向温柔的眸子已经丧失了焦距与焦点。海洋带着空虚到极致甚至不能称之为表情的表情,一直凝视着她的背影。 喀嚓——喀嚓—— 座钟的秒针每往前面走一格,就发出一次声响。那规律到极致的声音就像小猫爪子在海川的心脏上一挠一挠,令他烦躁不已。 梅仁瑜家就只剩他和笙歌。他又本/能地不喜欢笙歌这条长得比校花还漂亮的鱼。笙歌似乎也和海川不怎么对盘。海川不说话,他也就乖巧地闭着嘴翻梅仁瑜的杂志看。 “——你可别对她做些什么奇怪的事情。” 沉静了十分钟之后,海川嘴里蹦出一句颇具威胁感的话。 其实要是可以,他压根就不想让笙歌待在梅仁瑜这儿。然而他们两兄弟都没有泡澡的嗜好,梅仁瑜不可能松口答应让笙歌去住只有淋浴的浴室。再者两个淋浴派也不需要那么大的浴室,当初装修时海洋和海川一致决定只保留一个淋浴的空间。现在他们就是想买个浴缸来现装进浴室里也不行了。 “哦?你是指哪些事情?” 上半身穿着海川给的泳装,笙歌眯着眼笑,那眼神完全不像一条鱼类。反倒是像猫啊狐狸什么的。 “……别装蒜。” 海川瞪着眼睛。 “那我装葱好不好啊?” 笙歌的尾巴欢快地拍了拍地毯。 海川不是个擅长和人斗嘴的,被笙歌这祖宗级的老家伙这么一呛就没了言词。他张着嘴讷讷两下,扫过梅仁瑜的花床单,扫过地板上的珊瑚绒地毯,扫过铁制的田园风小圆几,扫过胡桃色的长书柜。听着身后阳台外传来的引擎轰鸣声,被冰冷的空气撩起了发丝的海川有种无力感。 他叹息了一声,在以为他会发火生气的笙歌诧异的眼神中道:“她是个好人。不说是单纯也能说是善良的好人。” “你别辜负了她的善良,也别辜负她对你的善意。” 笙歌先是一怔,后复一笑:“你真是个好孩子。就是面冷心热的,容易吃亏。” 海川沉默一秒,勾了嘴角反唇相讥:“你这老妖精也不错。就是想什么说什么,容易得罪人。” 一人一鱼对峙三秒,还没开始新一轮的嘴炮呢,两个去买宵夜的人就回来了。 梅仁瑜对海川和笙歌说了些什么不敢兴趣,对她而言海川没和笙歌吵架打架那就万事大吉。海洋若有所思闭了嘴只顾着吃。海川顾及到梅仁瑜的身体状况也吃得很快,哪知笙歌比他吃得更快。笙歌吃东西不像是用吃的,倒像是用倒的。“哗啦”一下,两人份的关东煮就进了他的肚皮,还不带打一个嗝儿的。 第19章 上班日常 梅仁瑜只在家昏天暗地地睡了一天就又回去上班了,也不管海洋海川是不是强烈要求她好好休养,起码花个三天时间好好放松一下身心,做个精神上的spa。 梅仁瑜一向看不惯男人给女人灌酒,不管这男的是居心叵测还是一片盛情。所以梅仁瑜在饭桌上经常为女同事们挡酒。行里的女同事和梅仁瑜疏远不热络的有,会为故意难梅仁瑜的打着灯笼也只找得到王美娜一个。 三十五岁的柜员主管何敏也是女的,有个六岁大的女儿,她天天都赶着回家给女儿做饭看作业讲睡前故事,也就恨透了饭桌上那些推杯换盏的破事儿。梅仁瑜被调到这个一级分行来之后她算是在饭桌上最得益的其中一人,自然和梅仁瑜关系不错。前一天梅仁瑜请假她非但没有为难,还和人事主管商量着把梅仁瑜的病假给改成了调休,一大早打电话给原本轮休的小伙子让他出勤补缺。也好在梅仁瑜请假只请这么一天,否则人事主管说什么都不会松口帮忙。 回到银行的梅仁瑜听小春说了这个消息,立刻看何敏还有那前一天替她班的小伙的眼神都多了三分亲切与两分热诚——柜员全勤奖可是大几千呐。虽然还不值何主管今天带来的那个手提包三分之一,但对她这个肩负三十年房贷的房奴来说也是横财一笔了。 她梅仁瑜喜欢钱,特别喜欢。只要能按时拿到工资,用工资去吃顿好的,她就觉得自己的心灵被洗涤了。嗯,改天她一定得请这两人好好搓一顿,最好还能叫上人事主管。 喜滋滋地想着失而复得的全勤,梅仁瑜干起活儿来也有劲儿。俗话说伤经动骨一百天,梅仁瑜的背离痊愈还早得很。也是梅仁瑜这个皮厚肉糙的忍得住,不但能阳光灿烂地去上班,还能忍着疼连续几小时地坐柜,坐柜时保持腰部直起、后背不靠椅背的姿势。 小春多少看出梅仁瑜有点不对劲儿,不过一想女人每个月总有不太对劲儿的那几天,也就没往心里去。到了午休时间被梅仁瑜拜托她帮忙用撒隆巴斯液剂涂背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卧槽!那马俊真不是个东西!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他有那么大狗胆呢?!” 小春一边骂一边给梅仁瑜涂撒隆巴斯,她手上的动作跟着有些没了轻重:“人鱼姐你怎么也不叫我跟你去?要我在场我分分钟能找人废了丫的!” “你废了他又能怎么样?” 梅仁瑜脸孔扭曲得像抽象画,她好想躺着,真的好想躺着。就像一坨躺在海底的海参那样一动不动的躺着。那样凉丝丝的冷气就能带走她背部的疼痛,引导着她走向极乐世界……唉,人贵有自知之明。人穷呢就不要多想了,还是老实搬砖吧。 “再说了春儿,你一个小姑娘家陪我去我才是要被吓死了。马俊要是动了你一根指头我怎么跟你爸妈还有你姐交待?” “屁!就那欺怂怕恶的货色!那货哪次不是捡我不在的时候骚扰人鱼姐?” 小春狠狠地啐了一口,说着拿起桌上的报纸在梅仁瑜刚涂过撒隆巴斯的背前轻轻扇。梅仁瑜在心里“嗷呜”了一声,顿时感觉爽到了心底。 “也就是人鱼姐这种老实人才会被他当目标了!换了我他要是他敢动我一根指头,我能要他家祖宗八代都得不了好!” 惬意的凉变成了丝丝寒意。梅仁瑜这才发觉小春这个看起来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也很不得了啊。发起狠来那凶暴的戾气也是杠杠滴。 “还好他个老小子申请调岗了!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他!话说你家海洋小帅哥的手段还是不错的嘛~至少震住那臭不要脸的王八蛋了。” “啊,说到这个。春儿——” “昂?” 背上的液剂已经干的差不多了,梅仁瑜就又拿过白衬衫穿了起来。中药喷剂虽好,耐不住味儿大啊。坐柜也是服务业,还是尽量避免让顾客感觉不舒服为妙。撒隆巴斯在这点上就很好,便宜,味道也只是不刺鼻的冰片薄荷味。 “川这周六要在公主酒店过生日,你能来不?阿洋也在。” 小春帮着梅仁瑜穿起了工装外套:“就我们四个?” “应该……就我们四个。” 梅仁瑜不由得蹙眉。讲真她挺想带笙歌去吃顿好的,但是笙歌没脚只有鱼尾巴,手上还有蹼,怎么看都不方便出门,乔装打扮也只会引人生疑。 可是想想自己大快朵颐鲍鱼海参的时候笙歌在家对着小小的浴室窗户吃便利店的盒饭她又于心不忍。 笙歌那么能吃,又是个爱吃的。要是她有钱,能随时打包顿好的给笙歌,那多一顿少一顿的完全不是个问题。可惜她一穷二白,虽不到啃糠腌菜配干馒头,也确实没多少在吃喝上面潇洒的余裕。 “去去去!那我要去!” 小春一叠声的兴奋喊声强行拽回了梅仁瑜飘到笙歌身上的心思。她一回头就看见小春这个女色/魔双眼放着幽幽狼光,只差没把“我有图谋”写在脸上了。 “海川小帅哥不是挺黏人鱼姐的吗?到时候人鱼姐就找机会和海川小帅哥去个什么别的地方,留我和海洋小帅哥两个人独处!时机成熟我就嘿嘿嘿……” 小春那哈喇子垂涎三尺的模样让梅仁瑜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是要正正经经找个好男人嫁的吗?如果只是想玩玩儿可别来玷污我们家清纯好少年哈。” “夫子有云:宁肯睡过不能错过!不试试又怎么能知道是不是真爱呢?” 究竟是哪个夫子说的这种话喔……也不知道有多少良家少男因为这句话被大姐姐给荼毒染指了的。唉,罪过罪过。 梅仁瑜心里念了句佛,听着小春道:“再说两个人合不合适也要从硬件设施匹不匹配开始看啊!软件设施毕竟是能更新升级的,观念这种东西相互影响的还少?硬件设施不合适,软件设施再合适两人也得闹掰啊。不能咬合在一起的齿轮放在一起有意义?” 小春眼珠一转,笑容坏心眼透了。 “再说人鱼姐对海洋小帅哥没那个意思对吧?那他和谁发生什么又和人鱼姐有什么关系?” 是喔。就像春儿说的这样,海洋和谁在一起做了什么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脑海里浮现出海洋用他那精壮优美又强而有力的身体拥抱不认识的异性的画面,梅仁瑜面无表情地感慨着自己竟会有一瞬间的生理性反胃。 “确实,是和我没关系。要是他们爸妈没托我看着他们的话。” 托词就像一根线,有了端头就会接二连三地被纺织出来。至于纺织出这些大道理小借口的心绪和情感是什么,梅仁瑜不想分辨。 因为就算分辨了,这些心思心绪感情在现实的面前又起得了什么作用呢?不过是凸显了自己的无能以及可悲罢了。 “对了春儿,问你个事儿。杨主管呢?她今天请假啊?一直没看见人。” “嗨~!这事儿人鱼姐你可别提了!” 成年人大家都是相声演员,你捧我逗,丢出一个梗来关系好的人就会接住了梗接着往下说。风平浪静之中自然而然地转了话题,也是给足了彼此面子,借驴下坡谁都不丢人。 小春识时务,还懂大体。梅仁瑜就喜欢玩笑能开、晕段子也能说的她。正因为两人是实打实的要好,小春有时候才难免会说出故意刺伤梅仁瑜的话。 小春说的道理呢,梅仁瑜都懂,可人这种满身烟火气的动物又哪里会是完全理性的?所以梅仁瑜只能强迫自己理性一点,更理性一点,直到能昂首挺胸地说:我没做任何对不起理性的事儿。 不过梅仁瑜会问起财务主管杨艳的事情来倒也不完全是为了转移话题。杨艳和何敏就是柜员们直接对接的顶头上司,两人一向是交替着检查柜员们的业务。今天本来应该是杨艳负责检查的,现在都大中午了她却还没出现。梅仁瑜觉得奇怪就问了小春,哪知从小春那里得到的消息差点让她合不拢嘴。 “杨主管担了吴志宏的过错,走了。” 那天吴志宏收了有问题的支票,本来当天就能被查出来。然后该罚款罚款,该通报通报,检讨处分每一样都按流程走,对行里或是对吴志宏个人都影响不大。偏巧那一天是杨艳负责检查柜员工作。 杨艳几个月前才被吴志宏追到手,两人似乎也有结婚的打算。人事方面也打算再过段时间就把杨艳调走,一来是避嫌,二来杨艳要是结了婚就避免不了要生孩子。她一怀孕,很多工作行里就不会再交给她做。再考虑到一请就是好几个月的孕假产假,行里更是不可能让她待在重要的管理岗上了。 吴志宏平时还算靠谱,杨艳和吴志宏又有这层关系在,那天杨艳不知是没好好检查吴志宏的工作还是故意放过了吴志宏,总之吴志宏的失误没被揭露出来。 吴志宏平时就锋芒太露得罪了不少人,又动不动就把自己是重点大学出来的,全村这一辈就指望他一人能出息了挂在嘴上,很是招人不待见。那天他凶梅仁瑜的事情那么多双眼睛看了个七七八八。也不知是谁就往上递了句话,这下子吴志宏和杨艳都撞到了枪口上。 吴志宏身为熟悉业务的柜员,没为那张支票上写说明,著明以什么为判断基础来信任客户以及支票,这已经是要命的失误。要知道一般除了大客户和熟到不能再熟的老客户,比如对街经贸公司一周起码来报道三次脸卡刷得滴滴响的会计,银行是决不允许印鉴不清的支票流入的。 杨艳身为主管没查出吴志宏的失误,甚至还有包庇的嫌疑已经不是失误的范畴而是渎职。追究起责任来杨艳的责任可比吴志宏的责任大得多。 事情到了这一步还不算不能挽救。杨艳的管理职左右是保不住的,去个清闲点的岗位工资拿少点也就是了。吴志宏和杨艳的妈妈,两个没多少文化的老太太却约着一起闹上门来,要杨艳趁此机会赶快辞职,回家备孕。 管理层最讨厌什么?最怕什么?无非就是给银行这块金字招牌抹黑的事逼。杨艳违规在前,家里人还在上班时间跑来当着顾客的面前指责她护不住吴志宏,银行为了这么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要处理她她还愿意待在银行里给银行卖命……可大可小的事情一下子被闹成了大事儿。 辞职起码要提前一个月提出书面申请,杨艳这种管理职更是应该提前三个月就提出。人事部同意后开始进行正常的交接。两个老太太这么一闹,人事部干脆决定解雇杨艳。解雇可是惩罚性的,除了名声难听,银行还保留起诉杨艳渎职的权利。一旦查明杨艳的渎职造成了银行的损失,银行随时都有权利起诉杨艳。 “那个吴志宏倒是在这种时候安静如鸡了。杨艳和他什么关系?听小周说杨主管是信任他才没查他那天的工作,她哪里会想到……唉!总之杨主管会卷铺盖走人都是吴志宏的错!” 小春对着化妆镜翻了个白眼,开始下午的坐柜前她补了个妆。 “人鱼姐你说两个老太太在想什么呢?怎么会就在这种节骨眼儿上闹上门来?急着抱孙子也回家再说啊。” 梅仁瑜摇了摇头,胸中通透。看来吴志宏不仅仅只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更是个心比丁日黑的玩意儿啊。 ——不是通过吴志宏的嘴,两家的老太太是怎么知道杨艳在行里发生的事的?还把事情理解的那么偏颇。杨艳走的这事儿没有吴志宏在后面撺掇,梅仁瑜不信。 “杨主管能力那么强,二十九就在管理岗上了。再熬些年以后坐上副职都有可能的……我真是替她可惜。你说吴志宏害她这么惨,她图什么呀?” “还不就是骨子里见不得女人比他强呗。” 梅仁瑜脑子里全是吴志宏阴狠的嘴脸,以为小春说的“她”是“他”,就顺口接了一句。小春怔了一怔,立马就get到了梅仁瑜的意思。 “……也是。人鱼姐不过比他资历老点儿他都见不惯。要是杨主管真和他结了婚。以后杨主管职位比他高,他岂不是要发疯。” 梅仁瑜撇撇嘴,没说话。她刚才又想出一种特别可怕的可能性。不过要是吴志宏真能算计到她想的这个地步,她觉得这恐怕就不是区区让未婚妻背锅的事情了。 只希望这吴志宏别没事作妖。他以为他能耐,却不知银行这潭水比他想得深太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她还是尽量离这些不规不矩的人远点儿好,天知道吴志宏那黑心肝里的小算盘下回会打在谁的身上? 唉……这世上的人怎么不能都像笙歌一样纯粹透彻又豁达呢?她好想现在就回家回笙歌身边去,待在笙歌身边看着他自己净化心灵。 说起来,她还答应了笙歌给他剪头发呢……近期都没假可休,要不择日不日撞日,今晚就给他剪?就是不知道那个八百多岁的老祖宗会不会喜欢她给剪的发型了…… 第20章 笙歌剪发 事实证明梅仁瑜的顾虑根本是多余的。别说给笙歌剪出发型来了,她一动剪刀笙歌的头发就如遭狗啃,好好一个长发小美女顿时成了头发参差不齐的小乞丐。 笙歌倒是兴致高得很,直说自己的脑袋从来没有这么轻过。梅仁瑜不禁怀疑人这位老祖宗可能八百多年来就没剪过头发,人鱼世界里也没有理发店、美容院这种玩意儿。 “人鱼一般是不剪头发的。” 笙歌背靠在浴缸壁上,看也不看梅仁瑜放在浴缸边上的小台镜,他倒是放心把自己的头发交给梅仁瑜糟/蹋。殊不知梅仁瑜手一抖,他的头发又有一撮掉了下来,侧面比起刚剪的后面来足足短了一指那么宽。 “为、为啥?头发那么长不会不方便?” 梅仁瑜怀疑自己再这么给笙歌剪下去他会被自己剪成板寸圆寸……不,照这状态下去或许连板寸圆寸都有困难。……老话说得对,没有那个金刚钻,就别揽那个瓷细活。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好。问题是她上哪儿找一个理发师来给笙歌这条人鱼理发? 海洋海川她也考虑过了,结论是不可行。这两兄弟以前买过电动推子,说是不用去理发店,方便。结果没过几天,两人就都成了满头青茬的光脑袋。看样子海洋海川也没点上理发的技能点,就不用指望他们两个了。 “会啊。一到浅水带我的头发就经常缠住珊瑚海胆。以前还有在深海里缠到过小岩洞和海草的事情。有段时间特别流行养宠物鱼,小石榴……我养的宠物小鱼经常会找不到。被同族提醒了我才发现小石榴躲在我头发里。后来小石榴生了小小石榴,它们都养成习惯在我的头发里玩捉迷藏了。” “………………” 梅仁瑜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哭笑不得。那不是什么捉迷藏吧?分明是人家宠物鱼把他的头发当成了窝,这是定居他这头浓密的美发里了。 摸着笙歌滑腻如绸的长发,将他白皙颈项上散落的头发都顺到一侧。这么美丽的头发以前居然是鱼窝子……想想自己的头发虽然一睡醒就是天然鸟窝,但好歹里面没住活物,梅仁瑜总算是对笙歌这头浓密美丽的长发感到平衡了。 “不剪头发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就是那什么……‘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不敢毁伤’之类的?” 和笙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梅仁瑜的手不再抖了。 “差不多吧。‘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不敢毁伤’是你们的说法,我们的说法则是‘能留俱留’。因为我们浑身是宝啊,就连你们人类也喜欢这么说。” “……浑身是宝……” 想到各种被人类称为“浑身是宝”的家畜家禽,梅仁瑜背上一寒:谢天谢地人鱼的智商比禽畜都高。否则被灭族了还算死个痛快,被抓起来当经济动物、伴侣动物来圈养,那才是—— 梅仁瑜不敢回想那些网络上每天都在刷新的虐猫虐狗的事件,也不敢去深思那些铺天盖猎鲸捕鲨的报道。 不,或许这些对动物来说都还不算最糟糕的。什么肮脏血腥的泰国虎庙,什么被非法猎杀的津巴布韦狮子王,什么养殖场催生、满手血腥的盗猎者、无耻的走私偷运,以及明码标价的篱内狩猎…… 还好这些都和笙歌没关系。可,笙歌之外的人鱼呢?那些事情和人鱼,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胃里烧辣辣地翻搅着,活像是刚吞了一口玻璃渣。梅仁瑜告诉自己:专心理发专心理发,别想别的别想别的……好好地弄千万别把笙歌给剃成瘌痢头。其他的事情……你手没那么长,管不着也管不了。 梅仁瑜做事算是比较谨慎的。她怕自己太大刀阔斧、拿捏不住,打算多留些长度慢慢修剪,事先给笙歌留了个披肩长发。这么左修修、右修修,梅仁瑜总算还有机会把笙歌的头发给剪齐了。 用花洒冲掉了剪刀上的碎发,梅仁瑜转到笙歌面前让他闭上眼睛。她要给他剪前发了。 纤细但充满活力的肢体上还有水露一滴滴地往下滑落。少年外表的人鱼眉眼如画,精致的难以言喻,似乎只要对着他呼上一口浊气都会是对他的亵渎。笙歌闭上的眼睫显得比平时更长。那长长的弧度勾了水露,让人无端地生出种想抚摸他长睫的冲动。 他爷爷的,这外表鲜嫩的老祖宗最近出落的是越来越漂亮了。难怪人类“美人鱼”、“美人鱼”的叫,笙歌确实是个美人。相比之下梅仁瑜这种站人群里还能说是“清丽”的女子顿时就和黄瓜堆里的小黄瓜一样不够看。别说艳色了,就是柔婉梅仁瑜都逊色笙歌一大截。 讲真,梅仁瑜特别庆幸自己不是那种特别善妒他人容貌的女子。她要是那样的女子,只怕光是这么凑近了看笙歌的脸,自己已经能被笙歌气得死去活来好几次。也难怪白雪公主她后妈容不得白雪公主长大,满心都是除掉这个和她无冤无仇的小姑娘的念头了。 美貌有时候真是种罪孽。 咔嚓—— 因为和笙歌说着话,梅仁瑜的手不抖,笙歌的额发就被她剪出了好好的一刀平。梅仁瑜还没对着笙歌那闭着眼睛的红润小脸松上一口气,就发现了一个极大的问题:她,给笙歌,剪出了一个上世纪四十年代的学生头。对,就是那个经典的,蘑菇形状的妹妹头。 最可怕的是,笙歌顶着这么一个头,居然还不怎么辣眼睛…… 呸呸呸!笙歌那么好看一条鱼,怎么能被这接地气的蘑菇头给破坏了周身神秘优雅的气质呢?!她一定要想办法把笙歌带出去,找专业的理发师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笙歌对自己的新发型没有半点排斥,照了镜子他老人家还挺高兴地说以前岸上好像挺时兴这发型的。 是啊,这个发型确实很时兴过一阵子。不过那是上世纪的事情了。梅仁瑜打着哈哈说“你喜欢就好!”,哪知笙歌真的一边看台镜一边满意地点头笑道:“嗯!我喜欢!” 这下子梅仁瑜心里的罪恶感更重了。她感觉自己就是个辣手摧花的园丁学徒,生是把一株娇美的小月季摧残成了狗尾巴花。即便狗尾巴花表示很开心,她自己也接受不了这复古气质的啊…… 晚上海洋和海川过来吃饭,这两个学校里都放假了,白天不清楚在忙什么,晚上倒是准时过来报道。 海洋和海川看见笙歌那颗蘑菇头憋笑憋得差点内伤。海洋比较沉稳,基本上能控制自己不在笙歌还有梅仁瑜的面前笑出来。海川定力不足,神情里便全是幸灾乐祸。梅仁瑜作为始作俑者老脸一疼,顿时摆出正气凛然的老大姐架势说了些“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废话,叫停了海家两兄弟的噗嗤哈哈233,只不过她心中对笙歌更是愧疚。 笙歌有得吃就很满足。看他脸颊鼓鼓好似仓鼠一样吃着海洋海川做的晚饭,梅仁瑜知道他压根就没把海家兄弟的态度放在心上。 笙歌真是个好孩子……梅仁瑜特别想摸摸笙歌的脑袋,手也确实伸出去了。可还没摸到笙歌的脑袋她就想起笙歌不是什么正太,人家是个名副其实的老祖宗。于是乎她的手也就这么尴尬的停在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 嚼着饭的笙歌瞥见了梅仁瑜的手,他嘴里有东西只发出了个模糊的音节,见梅仁瑜一脸踌躇尴尬没回答,灵机一动地把自己的脑袋塞梅仁瑜手里了。 圆圆的头顶在梅仁瑜的掌心里微微摩擦两下,笙歌咽了嘴里的东西,笑着仰头问比他高的梅仁瑜:“怎么了?” “没、没啥……” 老祖宗你没事干嘛这么萌??梅仁瑜心里笑cry,只觉得笙歌犯规极了。 海洋吃相端正地看着碗里,像是没注意到梅仁瑜和笙歌这边的情况。海川的猫儿眼微微眯起,也不笑了。这对兄弟随口聊开了奥运会、国家代表之类的东西。梅仁瑜这儿没有电视,平时上网也想不到看体育节目,听起来倒感觉有那么点儿新奇。插不上话的份儿权当补习时事要闻了。 吃过饭就是收拾盘盘碗碗。笙歌想帮忙,海川就让他哥那个脾气好的教人鱼洗碗刷锅。他自己拉了梅仁瑜出门,说是下楼去买西瓜当饭后甜品。 梅仁瑜喜欢吃西瓜,夏天又是西瓜最好吃的时候,两人下了楼,直奔街对面那家之前卖衣服现在租给卖瓜人的小铺。别的地方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小铺明显是短租,里面别说风扇,就是照明用的灯都没有。一地的西瓜个个都是饱满椭长,墨色中带着青翠。短腿的小胖子老板很热情的介绍说他的瓜品种叫“黑美人”,保甜保水。梅仁瑜一拍西瓜,果然声音沉重不脆,确实好瓜。至于老板夸夸其谈的什么多吃能美容消脂啊,梅仁瑜权当听街边的美食传说,过了就算不会真信。 买了瓜回家,快到家门口了海川才开了尊口。 “喂,” 梅仁瑜早知道海川有话要说,这两兄弟脾气都一样,抓了自己出来肯定是有话要说。就是爱磨,磨磨蹭蹭到什么时候谁都说不好。 还好她梅仁瑜坐柜三年有耐心,他们要吊她胃口,她也有时间奉陪。 “梅仁瑜——” 五楼楼梯口,海川站着不走了。他背后是橘红晕染成紫的天空,云朵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炽烈,天马上要黑了。 今天的风没有往日里那般闷躁,透着股寒意,吹得人额发都在脸上乱撩。梅仁瑜身上渗着汗,呼吸也没有海川那么平稳。她抬起眼,随手把乱发拨到了耳后。 “什么?” 21|7.29///发 海川动了动嘴唇,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不咸不淡的:“你不送我生日礼物?” 梅仁瑜听了就笑。有一丝放下紧张的轻松,也有一丝飘摇不定、若有似无的遗憾。 站在高梅仁瑜一阶的楼梯上,海川显得比身材高挑的梅仁瑜更加高大。纵然他还未成年,可男性的精悍已经在他身上体现了出来。被t恤的弹性布料隐约勾勒出的身体曲线带着一种侵略性的美,不需要他刻意摆什么pose也能令男的妒、女的馋。 少年还不是男人,说出来的话充满了孩子的心性。冲着这份孩子心性,梅仁瑜霎时间有种点头说好好好你要什么我都满足你的冲动。不过冲动只是冲动。 太过轻易地满足了别人的愿望,那就容易令人得寸进尺。正是因为海川孩子心性,不懂得什么算计,即便打了点儿小算盘也让人一看便知,才更不能让他养成了得寸进尺的毛病。否则他一明白自己的优势就开始蹬鼻子上脸,那才真是药丸。 ……毕竟她对他们两兄弟都没辙不是?海川要是磨着她求她,指不定她会答应他些什么。到时候覆水难收,她可能连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不该做都会分不清了。 “你这么大了还惦记我这份礼物?” 梅仁瑜笑着从海川身边经过。 “不惦记你的惦记谁的?” 海川看着梅仁瑜跨上楼梯,走到自己身旁,没好气地侧头道:“也不想想平时谁吃我最多。” 妈蛋!他就知道拿这句话来对付她!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啊! “行行,我吐出来还你。” “那你现在,马上,” 海川瞪着梅仁瑜,拉着她不准她往前走。人也逼近一步,到了和梅仁瑜呼吸相闻的位置。 “张开嘴,就在这里吐给我。” 吐不吐的挂在嘴上按理说应该挺恶心的,偏偏海川说出这话来的时候梅仁瑜没能联想到什么秽物。她看着海川翕动的嘴唇,头一次发现“张开嘴”这三个字……似乎挺令人害羞的。不,说害羞或许也有点不对,就是那什么……感觉容易联想到这种那种不太好又或者太好的东西。 唉……怪阿姨想太多,果然是脑垂体激素不按理性分泌,身体开始叫嚣自己的不满足了吧?吃饭喝水呼吸睡觉就已经够麻烦了,为什么还会有这之上的生理性/需求呢?真是麻烦。 “切。川你这个周扒皮葛朗台小气鬼。” 梅仁瑜白了海川一眼,从海川的掌心里抽回了自己的腕子。 “说吧,你想要什么礼物?” 海川依旧执拗,虽然这次没再和梅仁瑜拉拉扯扯,但他还是挡在梅仁瑜面前,在近距离之下直视梅仁瑜的眼睛。 “我说了你就会给?”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给不给得起?” 打太极这种东西,永远是先透出真意的那方先输。梅仁瑜不闪不避,也望着海川:“还完每个月的房贷我工资就没剩多少了。” “……你肯定给得起,就看你愿不愿意给了。” 噢,有进步有进步。以前这小子总是被逼到这一步就说不下去了,今天能继续,看来之前没少打腹稿啊。 “我考虑考虑。” 梅仁瑜笑了笑,虚了眼又从海川身边擦肩而过。 “走吧,耽搁太久瓜不凉了不好吃。” 海市一连下了好些天的雨,大雨暴雨太阳雨,总之没个歇的时候。行里跑业务的小姑娘小伙子们个个叫苦连天,动辄就说羡慕梅仁瑜这样的柜员能整天坐在柜台里不用出去搞得一身湿。平日里处于银行最底层的柜员们、尤其是新晋的柜员们这种话听多了免不了有点小得意。 巧的是近期某位人送外号“雨神”的歌手又来海市开演唱会了,这位躺枪小王子立马变成了众人的泄愤对象。成天有人嚷嚷着要脱粉脱饭路转黑的。梅仁瑜觉得无稽,这位萧龙王要是真走哪儿哪儿下雨,那把他往旱灾的地方一支不就完了?他没去隔壁省开演唱会,隔壁省还不是照样皮艇赛艇路上划,出门就能看大海? 好在海市因为近海,台风海啸的机率比内陆大不少。城市的给排水系统远比许多城市先进合理,市区没有大规模积水的地方,交通也一直正常。各种店铺照常营业,城市的繁华并没有因连日的雨水而有太大的折损。 下了班梅仁瑜直奔龙锦四方街,甚至没等小春一起走。因为连日阴雨,愿意出来逛街的人比平时少,各种餐厅饭馆热火朝天的反面,龙锦四方街这种花鸟市场类型的商业街就门可罗雀了。没有客人上门,老板们在店里空耗时间也不是个办法,铺子也就关得早一些。梅仁瑜怕白跑一趟,前些天刻意在行里留到晚上,很是帮着同事们分担了些事务。今天她提前和同事们说家里有事要先走,其他人自然不会反对。 龙锦四方街梅仁瑜长这么大都没去过几次。她小的时候龙锦四方街还没建起来,到龙锦四方街建起来了,她也长成了不爱花鸟鱼虫,只爱金钱铜臭的姑娘。 不过这龙锦四方街倒也不是只有花鸟鱼虫,这里以前还是海市最大的字画古玩聚集地,全盛时期的龙锦四方街里金店和珠宝行也颇多。后来海市又兴建起了一座“青鸟大厦”,金店、珠宝行以及做大了的字画古玩店大多都搬进了崭新的青鸟大厦。倒腾旧货的、买卖艺术品和工艺品的商贩随即涌了进来,龙锦四方街这些年隐隐有那么点儿效仿帝都潘家园的意思。 笙歌剪了头发的那天晚上他就请梅仁瑜找个时间把他那堆剪下来的头发拿去龙锦四方街里的一间铺子,说是那里应该有个叫“江爷”的人。他想把他的头发卖给“江爷”。 梅仁瑜一开始没同意,她觉得笙歌应该把头发留下来做个念想。它们人鱼有能留俱留的习惯,笙歌第一次剪头发,不可能真的不可惜自己这养了八百多年的长发。再说头发能卖多少钱?即便笙歌的这蓬头发确实浓密润泽宛如活物,头发也只是头发,成不了金丝。 古时候人类不会生产假发,又牢牢谨记“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不敢毁伤”的祖宗遗训,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卖发。剔头不是出家就是因为卖了身,人牙子怕自己的“货物”脑袋上有虱子被嫌不干净,于是乎先把“货物”容易长虱子的毛发给剃了。这就和菜农卖菜以前会用水把菜洗一洗一样。 那种年代,头发好的人没几个。只有富人们和宫里的达官贵人们才有那个闲钱去买别人的头发当自己的假发,也只有穷得过不了日子的人才会卖头发。现代的假发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出的颜色款式。真头发做成假发不少人还嫌诡异可怕,销路销量远不及高温丝和蛋白丝之类的假发。 无奈笙歌说卖头发的钱无所谓多少。他每天吃喝拉撒睡都是梅仁瑜出得钱,他这样没有生产性梅仁瑜不在乎是梅仁瑜的事,他可是在乎的不得了。 听着八百多岁的老头儿用他那张正太脸学着老夫子摇头晃脑、长吁短叹,说些什么大丈夫不吃嗟来之食啊,不劳动者不得食啊之类的东西,梅仁瑜一秒投降,选择尊重笙歌的意愿。 ——实际上她不是不能理解笙歌的感受,她也有过和笙歌差不多的时期。那会儿她母亲新丧,又没有父亲能依靠,一个人住在工厂的宿舍里,每天都能感觉到寄人篱下的压力。她无数次想过就这样辍学收拾了东西出门打工,不用靠周围的叔叔婶婶阿姨伯母们的施舍来过日子。可是她每次都把这种念头强压了下去,因为梅如君对她说过“知识就是力量”。她一个孩子没有学历更没有学识,走到社会上不过是进了屠宰场的羔羊,横竖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所以她强迫自己读完了高中,还参加了高考。最终上了大专,进了银行。 把笙歌带回家的梅仁瑜从没当他是赖在她家里白吃白喝的寄生虫,也没想过要笙歌对她报恩什么的。可是就像笙歌说的那样,她不在意为笙歌花钱是一回事,笙歌有他的自尊又是另一回事。梅仁瑜不是圣母白莲花,没想过要让自己的形象看起来光辉高大毫不染尘,因此要拒绝笙歌的所有回报。再说她帮笙歌是为了投桃报李,可要是因此折辱了笙歌,践踏了笙歌的自尊心,她做的一切又还有哪里称得上是帮助? 帮人帮心,不是简单地给予食物钱财那么简单的事。其中权衡取舍,梅仁瑜自己也说不上清晰。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能争取的争取,实在争取不到的也就放下。 “江爷”的铺子在巷子深处,但意外地好找。因为巷口的墙上挂了个大红招牌,上面写着:今古缘古玩铺前行两百米。还附带了一个天大的箭头。 天气不好,巷子里有些阴暗。今古缘古玩铺里只亮着个谍战剧里经常出现的民国风绿罩老台灯,看起来更是昏暗。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黄毛小青年懒洋洋地趴在柜台上玩手机,看来是老板不在。 黄毛小青年不像会是“江爷”。老板不在,找到“江爷”的机率就更渺茫了。梅仁瑜的心顿时凉了一片,但还是走进了今古缘。 黄毛小青年看了一眼梅仁瑜就没再理她,连随口打个招呼问有什么需要意思一下表示自己没白拿工资都懒得。梅仁瑜深感这店前途堪忧。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以前路过这种店都是匆匆一瞥,从没有仔细端详过内部的东西,今天倒是有功夫好好地参观一下。 今古缘没多大,因为周围摆满的东西就显得更小了。门口有中世纪欧洲风格的落地灯,墙壁上有一看就知道是布谷鸟挂钟的小房子形挂钟。墙角堆着一堆只能在怀旧电影电视剧里看得到的九寸老电视。几个流苏宫灯和鸟笼高高地吊在顶上,样式和颜色都天差地别。柜台里一层层的放着上个世纪的邮票、粮票、油票之类的票据和大大小小的勋章。又有几方石墨、一些印鉴和扳指烟嘴天珠这样的小玩意儿。 梅仁瑜不懂古玩,看不出那些印鉴什么材质,也辨不出那些扳指烟嘴都是拿什么做的。她在店里绕了一圈,正想着这店主还真是什么古今中外的东西都往店里摆啊,就看见那趴在柜台上的黄毛小青年关了手机,正盯着自己看。 梅仁瑜有点尴尬,就随口问:“请问您认识‘江爷’吗……?” 其实梅仁瑜没抱什么希望。她只是不想那么尴尬。哪知青年一听“江爷”这名字就皱着眉头直起了身体,神情凝重的问她:“你从哪儿得到这个名字的?” 梅仁瑜想了想,答道:“一个朋友那儿。他要我帮他卖点东西。” “什么东西,拿过来我看看。” 黄毛小青年一听就朝梅仁瑜勾手指,梅仁瑜忍住后退的冲动,打量着这个左耳戴了几个耳环耳钉,瘦削的像个猴儿的黄毛小青年。 “不好意思,我这位朋友指名了东西要‘江爷’收,您只用告诉我‘江爷’在哪儿就帮了大忙。我自己会去找他。” 小青年闻言把手机往柜上一丢,没好气地站起身来挠了挠头:“我就是‘江烨’!叫你来的那人……那货是有大尾巴的家伙吧?它们那一群离不开水的大尾巴成天瞎叫我‘江爷’!害我被当成老头子,我本人被当成冒名顶替的骗子!下次再也不做它们生意了!” 江烨说得隐晦,梅仁瑜却是听得明白。看来这位“江爷”就是笙歌要自己找的人了。 “真对不起,看来是我‘爷’‘烨’不分了。” 江烨看了一眼走上前来的梅仁瑜,双手抱胸“哼!”了一声坐回去:“要不分也是那群大尾巴不分,和你没关系。” “那这个……” 梅仁瑜把装着笙歌头发的袋子敞开了个口,抱在胸前朝江烨晃了晃。江烨不做这笔生意也好。回去她就有借口理直气壮地说服笙歌把这有他八百年回忆的长发留在身边。 “鲛丝!” 哪知江烨一声惊呼,双眼一亮。接着十分贼精地向门外看去。见巷子里没人,他才掀了柜台后面的珠串门帘,招呼梅仁瑜:“进来说话。” 这下子梅仁瑜不用掐指一算也知道自己的小算盘是落空了。 江烨戴了个线轴轱辘模样的单边眼镜,换着上面薄厚不同大各异的镜片在灯下对着笙歌的头发看了又看,其仔细程度毫不亚于考古学家对出土文物的谨慎。 “珍品!真是珍品!这么长的鲛丝,而且还是品质这么高的鲛丝,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他惊呼着,兴奋得哪里还有刚才趴在柜台上玩游戏时的百无聊赖?看他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梅仁瑜确信他果真是行内人。所谓外行看热闹,行家看门道。笙歌的头发她只能看得出是美发一蓬,虽然羡慕却不会为之兴奋。这江烨却是激动到脸和脖子上都浮起一层红来,看样子他很清楚笙歌这蓬头发的真实价值。 “鲛丝不是鲛人织出来的丝吗?” 梅仁瑜端着江烨给泡的茶水暖手,随口一抿才发现这茶竟是大红袍。看来这江烨也是个对人下菜的,进门的人他若没当是客,连招呼都懒得招呼一声。 “古时候鲛丝确实也叫鲛绡,一般是指鲛人纺出的防水薄纱。那个时候的‘鲛人’也泛指所有的人身鱼尾巴。” 江烨脱了单边眼镜,对梅仁瑜解释道:“现在那些大尾巴硬要分出什么‘龙子’、‘鲛人’、‘人鱼’的,加上鲛绡基本失传,鲛绡和鲛丝的意思也就分开了。” “那鲛绡很珍贵啰?” 梅仁瑜问如果鲛绡珍贵,她回去就问笙歌能不能织。要是笙歌能织,他这头发就不用卖了。 ——说她舍不得也好,说她执拗也罢。她就是不愿意看着笙歌为了钱这么轻易地舍弃他手上仅存不多的东西。钱只要有命在就可以继续赚,回忆却是钱买不回的。 江烨似笑非笑地看了梅仁瑜一会儿,见她脸上全是茫然才道:“怎么可能?人类发明了那么多防水的东西,造价那么便宜数量那么巨大工期还那么短,款式花色大小一应俱全,结实耐用到填埋在土里几百年都未必会坏。哪个种族还会去用落后的鲛绡?” 江烨说着摇了摇头:“这些大尾巴现在拿得出手的也就自己与生俱来的东西了,卖鲛丝的不少。不过就算如此,你拿来的这鲛丝也是堪称极品。” “……” 梅仁瑜一时想不出要怎么接话,只能沉默。这个时候她才明白笙歌坚持把头发卖了是为什么,那不单是自尊心的问题。更多的是笙歌几乎没有别的东西可卖。 发现自己嘴上不严,一下子就泄露了底牌,江烨僵硬地咳嗽一声,只希望能挽回二三。 “——就是断这鲛丝的人粗手粗脚没剪好,鲛丝被弄得乱七八糟不说,切口也糟糕透顶。还长的长短的短,尺寸不够划一。” 喔嚯?见她分神就趁机压价啊?这江烨长得不美,想得倒挺美嘛。他是不是忘记了泼出去的话说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这鲛丝我朋友想出,但我不想。鉴定费多少?我给您。鲛丝我带回去。” 说话的梅仁瑜笑眯眯的,一点儿慌乱都没有,显然是习惯了和人打嘴炮。江烨对奇物了解的透彻,经商上却不是一把好手。为此以前没少挨师傅的骂,现在也经常被女朋友嫌弃。不过也正是因为江烨开店虽然赚钱,但却不心黑,他这店才能开到现在。师傅骂他可还是把店传给了他,女朋友嘴上嫌弃他,却从没有离开过他。 见糊弄不了梅仁瑜,江烨有些尴尬。他抓抓脑袋,心想着女朋友要是知道了今天的事情一定又是一大通埋怨,可那鲛丝真的是件宝贝,买下来绝对不会吃亏。 “带都带来了,你给开个价吧。” 梅仁瑜哪里知道笙歌的头发值多少钱?山精水怪她长这么大也就见过笙歌这么一只。要她开价不是和让她卖老祖宗的传家宝一样瞎么? “你让我开价我更不想卖了。” 梅仁瑜说的不紧不慢,江烨更加着急。 这鲛丝是上好的“龙子”鲛丝!龙是极其长寿的生物,尽管到了龙子螭吻已经混入了很多异族的血统,可在其长寿的面前,人类压根就像蜉蝣朝生夕死。以“龙子”血统为傲的人鱼生长缓慢、生育艰难,可以说是一代不如一代。加上生态环境的变化,人类的影响,现在很难见到五百岁以上的人鱼,没有“龙子”血统的人鱼就更不用说了。 而这鲛丝没有个五、六百年时间根本养不到这个长度!就是不知道这应该索离群居的老家伙怎么会和面前这个年轻女人扯上关系,还肯把拿到族里都是一宝的鲛丝交与她……莫不是老家伙看上了这个年轻女人,把鲛丝当定情信物给了她,结果被这女人拿出来卖了?不,要是那样这女人应该报不出“江烨”这个名字。“江烨”是今古缘历代店主的统称,他也是袭名店主之一。能来找“江烨”的,必然是知道这店门道儿的人。 江烨脑内八卦梅仁瑜和笙歌的关系,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转着额上还直冒汗。他拿小纸条写了几个数字在上面递给了梅仁瑜。 ……笙歌的头发原来比金丝还值钱。梅仁瑜看到那六个零心里吓了一跳,脸上却是不显。这还得多亏她在柜上练出的营业用笑容。 “您确定开这个价就合适了?” 梅仁瑜存心诈一诈江烨,讨价还价这种事做多了也就顺溜了。 江烨嘴角抽抽了两下。他一脸无奈,把六个零个翻了一番又递了出去。梅仁瑜看了那六个零一会儿,忽道:“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江烨心里一惊,只恨自己刚才没有老老实实多加一个零。要知道就算是七个零的成本他也有得赚!大不了把这鲛丝分成两束、三束多卖几个地方! 万幸的是梅仁瑜似乎并无去意。她对江烨说:“我那朋友缺个能出门的身份,您如果能帮他出门,这鲛丝价钱随你开。” 江烨眨了眨眼睛。人鱼确实没有人类的户口。没户口就没有身份证,没有身份证那麻烦的事情可就多了。小到买了不已经实名制化的手机卡,住不了宾馆酒店,大到银行开不了户,买不了车票、飞机票…… “你的意思是——?” “您懂的。” 梅仁瑜笑着,就差没学着表情包双手比枪指着江烨了。 江烨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两人又磨了一阵,总算是得到了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江烨答应帮笙歌弄个合法的人类身份,梅仁瑜也答应江烨把笙歌的头发卖给他。 江烨这今古缘里进出的不少东西都不是人,他不是第一次给不是人的东西弄合法的人类身份,对这一块儿也算是熟门熟路。梅仁瑜的要求不算是为难他。 “你朋友叫笙歌是吧?性别我就填‘女’了啊?” “您别,笙歌是男的。” “男的?怎么会是男的呢?” 用纸笔把笙歌名字记下来的江烨一脸狐疑。梅仁瑜理解他:确实,“笙歌”这名字对男孩子来说小娘炮了些。 “笙歌就是名字娘了点儿,长得像小姑娘了点儿。身材和脾气还是很爷们儿的。” 梅仁瑜的话让江烨又打量了她几眼。她说错了什么吗?她好像没说什么会出错的东西呀? “居然是男的……” 江烨喃喃了一句,很快就低下头去继续写他的东西。户口这种不带照片儿的东西他可以先弄着,等梅仁瑜把笙歌的照片拿来,他就可以去帮笙歌办身份证了。 江烨先付一笔钱给梅仁瑜当定金,梅仁瑜把笙歌的头发都留在了江烨的店里。两人写了收据还盖了签章。约好过几天再见。 梅仁瑜出了今古缘,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雨越下越大,砸在人皮肤上生疼。哪怕梅仁瑜撑了伞,她依旧被风雨濡湿了大半个身体。 街上一片萧索,仅有的几个行人都跑着找躲雨的地方。路上奔驰的出租车都是载客状态,公交车站也是爆满。梅仁瑜想恐怕地铁和app打车也不会太轻松。她揣着江烨给的钱,稍微想了一下就头也不会地往一旁的药店去了。 药店里没什么客人,导购小姑娘们大多在吃饭。见了梅仁瑜其中一个小姑娘放下饭缸就跑了过来,积极地问梅仁瑜有什么需要。 于是梅仁瑜买了个轮椅。 想来这轮椅提成不少,小姑娘笑得嘴都咧成朵花儿。还主动说现在店里有活动,梅仁瑜购物的金额能送洗衣液、食用油和盆。 梅仁瑜用打车app打到的专车停在药店门口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大包小包犹如难民搬家的梅仁瑜。司机大妈二话不说就下车帮梅仁瑜扛了东西放后备箱里,到了和谐公寓楼下又想帮着梅仁瑜把东西都扛上楼。 梅仁瑜哪里好这样麻烦司机大妈?她一个电话喊了海洋海川下来。这两位竹马放假在家,来得倒是很快。 “你买轮椅干嘛?” 海川拎着洗衣液、食用油,拿着盆问。 “给笙歌的。” 梅仁瑜抱着防水的长毯子。 海洋扛着轮椅走在两人后面没说话,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你不是想带他出门吧?” 海川的声音在走道里激起轻微的回响,那回响着的尾音似乎不是那么愉快。 “能出去走走总是好的。一直闷在家里说不定会憋出病来。” 阿米豆腐,笙歌那蘑菇头总算是有救了。她总算不用再看见笙歌就感到有罪恶感了。 “对了川,公主酒店笙歌也能去不?” 瞥了梅仁瑜一眼,海川真不知道梅仁瑜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怎么可能对她说:“不”?尽管他是一点也不想笙歌来搅和自己的生日。 ——谁都看得出来那个叫“春儿”的女人对他哥有意思。既然那女人要来,她肯定会主动让四个人分成两组。不用说那女人肯定会把她自己和海洋分成一组,那他和梅仁瑜就能独处了。要是多带上一个老妖精…… 独处就别想了。老妖精想走开梅仁瑜也不会准的。 “想来就来。” 所以他现在意气用事说了“不”又有什么用?他不同意只会让梅仁瑜另外找机会带着那个老妖精出去搓一顿。她那点工资还完房贷还经得起多少折腾?他和梅仁瑜独处的机会不多,最近更是少之又少。可是相比之下,那老妖精……笙歌和梅仁瑜独处他更不愿意看见。 “川你最好了!” 海川看着乐不可支的梅仁瑜,心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没心没肺的才能长点心。这么多年了她还当他是小弟弟,说话做事从不经大脑。也不怕他哪天反咬她一口。……不,她就是吃定了他不会反咬她一口,才这么安心愉快地做他“姐姐”。像没带脑子似的。 “人多点才热闹。” 帮着梅仁瑜把轮椅扛到了五楼,海洋把轮椅放到走道上,这才笑着抹了抹额上的汗。这轮椅不算太重,可也不轻。一路扛上五楼很是要花些力气。 “爸妈看见川还有别的朋友,一定会高兴的。” “你这话怎么说得像我没有朋友似的?” “但是川,你那些朋友你一个都不想请,不是吗?” 海川被哥哥憋得哑口无言,他怎么好意思说他原想着这顿生日宴就自己和哥哥还有梅仁瑜三个人。他们三人行的时候多了,左右不过是和以前一样,一人占了梅仁瑜的一边。后来多了个梅仁瑜的女性朋友,海川还觉得自己有点幸运,自己能独占一会儿梅仁瑜了。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会喊别人来破坏这和谐美好的生日宴?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哪知现在又多了一个笙歌…… 这一前一后一起一伏,也只能说一句:“人算不如天算”了。 “不是不想请,是一请就得全请。我不想那么折腾。” 海川在学校里向来低调,他这一句话倒也是真心话。男生和女生一样有小圈圈,只是女生会明着对朋友发火说:“你和某某某在一起玩不带上我,你觉得她比我重要那我们就绝交!”,男生不会搞这一套,要疏远就直接疏远了。厚此薄彼是很容易被孤立的。 “好歹跟你那些朋友说一声。” 梅仁瑜拍拍海川肩膀:“十八岁可是成人礼,值得庆祝。真把你当朋友的人不会想错过的。吃大餐贵还不方便,那你们就去吃顿火锅烧烤之类的。” 海洋听了接话道:“我们学校那边就有家很好吃的烤肉店,叫火焰山,老板娘人特别好,给的肉的份量特别足。我有八折卡,一会儿和下个月零花一起给你。这顿算我请了。” “阿洋你确定老板娘不是看去的人是你才给你们那么多肉?” “好了好了,知道你受阿姨欢迎了,不用再炫耀了。” “我哪里是炫耀了?” 梅仁瑜打趣海洋,海川也跟着梅仁瑜一起欺负他哥。三人说说笑笑到了梅仁瑜家门口,开了门海洋海川帮梅仁瑜把东西拿进去,两人没见笙歌就走了。 梅仁瑜推着轮椅进了浴室,一早就听见门外声音的笙歌放下了手里的杂志。 “笙歌,江烨我找到人了,你的头发我也卖给他了。” 梅仁瑜说着把江烨给的收据连同药店开的□□一起递到了笙歌的面前。笙歌笑看着梅仁瑜,接过收据等着她把话说完。 “然后我拿你的钱买了这把轮椅。还有毛毯,毛毯在外面。” 深海一样蓝的眼睛里是温柔的笑意,笙歌一点儿也没有要怪罪梅仁瑜擅自动他钱的意思。反倒是想到了什么后满脸期待地看向了梅仁瑜。 “等明天我给你买裤子袜子和鞋子回来,笙歌你用这些东西把尾巴包起来,再盖上毛毯就能出门了!” 话说到这里,梅仁瑜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奋和激动了:“江烨还答应了我帮你弄个人类的身份!笙歌你以后就能自由行动,不用再被关在这间小浴室里!你想去哪里也都能去了!” “……嗯!” 笙歌也咧开嘴露出了珍珠般白的贝齿。他没有梅仁瑜这么兴奋,却也是开心的。只是梅仁瑜太过兴奋了,反而没发现笙歌其实对于能出门这件事没有那么的兴奋。 22|7.30///发 梅仁瑜给笙歌买了轮椅的第二天,老天爷就像是开了眼一般收了*,让阳光重回大地。炽热的阳光薰照着路面,海市又恢复成了那个能在黑色轿车后备箱上煎蛋的海市。行里跑业务的小姑娘和小伙子们不是感冒就是发烧,就连身体素质最好的那几个小伙也因为怕被传染大热天里还得戴着口罩,要多苦逼有多苦逼。 梅仁瑜这样的柜员吹着冷气不怕热,就是屁股一会儿都不能离开座位。前些天下雨,不是特别着急的储户和顾客就把来银行的事儿给压后了。现在天一晴,这些储户和客户又都一股脑儿地挤到银行里。 储户里许多人都是老年人,这些老年人不会操作atm机也不会用网银。为了减轻柜台的压力,大堂经理得空就得带着大堂经理储备们教老人们怎么自助存钱缴费。偏生绝大多数老人不愿意学,能拿出二十分钟来说自己记忆力不好,却不肯花五分钟的时间听听大堂经理都要教他们些什么。横竖这些老人每天的任务除了接送孙子孙女上学放学,也就是买买菜了。银行有空调吹,有位子坐,所以他们也不怕银行里人多排队的时间长,就像生了根一般尽情地把时间消磨在银行里。 梅仁瑜想要不是银行大厅里的一般座椅全是不舒服的金属排椅,还是带大扶手让人没法横躺上去的那种,肯定会有不少人跑来在这里表演优雅从容大气豪迈的葛优瘫。 王美娜因为马俊一声不吭地就自动请调而情绪不好,一向美艳的妆容都黯淡了几分。工作上好像也连续出了纰漏,被领导叫去喝茶谈心后在小会议室里哭了很久。 梅仁瑜虽然觉得马俊那种人根本值不得王美娜那么伤心,无奈她不是王美娜、不懂王美娜对马俊的情愫。王美娜也不是梅仁瑜,见过马俊最丧心病狂的一面。两人业务不同,只是见了会打个招呼寒暄几句的泛泛之交。现在因为马俊,王美娜见了梅仁瑜就投去憎恶的眼光,时不时还会故意当着梅仁瑜的面和她的小伙伴们咬耳朵。看王美娜脸上的怨毒,再听听王美娜小伙伴们发出的不屑嗤笑,梅仁瑜哪里会不明白这群女人是在拿她嚼舌根?至于这些女人私底下说着的话有多么恶毒,她不敢兴趣也不想了解。 梅仁瑜不是没想过对王美娜揭露马俊的真面目。可王美娜这么盲目,就连马俊不吭一声就请调的账都算她头上。梅仁瑜不觉得自己能说服王美娜,让她明白马俊是个人渣,让她承认她真的是识人不清,爱了一个错误的人。 人缘好在哪个职场上都是一种助力。梅仁瑜和几位主管关系都不错,平时也没少提点新员工工作上的一些小细节,加上她和身家背景不错的小春交好。王美娜几次想给梅仁瑜使绊子都因为有人给梅仁瑜提前报信而宣告失败。而王美娜和梅仁瑜因为系统不同,本来使绊子的机会也不多。见梅仁瑜次次都是无惊无险,仿佛她的计策根本就没有使出去一样,王美娜心有不甘,但也不好再折腾下去。 害人终害己。陷害栽赃使绊子这种事情做成了能说是手段高、心够脏。做不成那就是自毁名声前程。牵扯到利益的情况下那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牵扯到自身的利益而去陷害别人……一次两次还有人帮王美娜,算是“朋友情谊”,多来两次谁都嫌弃王美娜这个成天蹦跶着想要搞事还到处拉人下水的“祥林嫂”。 银行里的人精们见多了勾心斗角,自然对什么事情是真有利于自己门儿清。即便是相比起其他人来略微愚钝的,在看到同事们的态度后都自动和王美娜疏远了关系。 说实在话,要说梅仁瑜的有手段,她的手段也无非就是与人行善的那一套。乏善可陈却是在职场上稀奇。 又不是每个人都爱演宫心计,喜欢步步惊心的。只是为钱权势力,有些害群之马什么都做得出来。职场上有许多人都是为了不被人算计才先去算计别人。遇到个梅仁瑜这样懒得去算计人的,久而久之也就不会想着去防她怕她算计她了。 梅仁瑜从小没父母照顾,在各种大人们的面前扮演乖巧讨喜的好女孩儿的时间比她幼年时合家美满幸福的时光长了太多太多。虽然梅如君只生了她一个孩子,但她从小看着海洋海川长大,照顾海洋和海川又几近亲姐,性格比起独生子女来到更像是家中挑大梁的长女长姐。到了银行,见到刚入行的新人手忙脚乱或是被老员工欺负,就忍不住帮他们一帮。 私底下不是没有人说过梅仁瑜笼络人心爱出头什么的。可是又有哪个人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会没想过要是有人来帮自己一把就好了的?人是不会想和自己潜在的助力对着干的。不管是被梅仁瑜关照过的,还是想着或许以后能用得上梅仁瑜这个人的,都不会向着王美娜。 王美娜孤掌难鸣,也就不那么上蹿下跳地蹦跶了。只是见了梅仁瑜这个“害走了马俊的狐狸精”,王美娜还是会飞去几个眼刀子。恨不得能甩这个勾引她男人的老贱/货几个耳光才好。 梅仁瑜要是那么在意他人的眼光早就在中学的时候就该活不下去了。王美娜的眼刀朝她飞过去就像钝了的绣花针撞上了几厘米厚的橡胶垫。戳不进去还说,还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道,害得王美娜一口恶气连出都出不掉。 因为杨艳被辞退,行里的管理职有了空缺。本来就因为客户数量大增而忙碌不已的柜员们更是抢着用工作表现自己,自愿加班的人一下多了不少。梅仁瑜倒是潇洒,每天没事就按时下班,回去和海洋海洋还有笙歌一起吃饭,吃完晚饭用轮椅推着笙歌到和谐公寓的大院里逛一逛。 和谐公寓的电梯最近也修好了。据说是很多住户看见海洋海川两个帅小伙天天一人背个特别好看的小姑娘下楼,一人搬着轮椅跟在后面。等陪着腿脚不好、坐轮椅的小姑娘逛完院子,又要把小姑娘背上五楼,同时扛了轮椅回去。住户们心疼这几个半大孩子,就一直向物管投诉。物管被左一个右一个的电话烦的不胜其扰,干脆就找人修好了电梯。电梯这才又开始正常运行了。 梅仁瑜觉得住户们心疼半大孩子是假,家庭主妇们心疼小帅哥大热天里天天扛重物才是真。再说没有电梯真的不方便。梅仁瑜一个年轻身体好的住五楼没什么问题,七楼、八楼那几家有老人孩子的可就难受了。不过不管住户们的初衷是什么,电梯修好了总归是值得高兴的事。这样梅仁瑜偶尔能偷个懒不爬楼,也方便带笙歌去“散步”,不用每次都劳烦海洋海川。 只不过海洋海川闲得天天到梅仁瑜家报道。不用麻烦他们背笙歌下楼拿轮椅以后,两人还是照常来找梅仁瑜吃晚饭,然后陪着梅仁瑜和笙歌下楼散步消食。 江烨手脚快,没几天梅仁瑜就接到了他的电话。江烨果然信守承诺地给了笙歌一个新身份:“江笙歌”。名义上这已经年满十八周岁的“江笙歌”和江烨有七大姨八大姑的远亲关系。具体这身份怎么弄来的梅仁瑜也就很自觉地不去好奇了。 因为笙歌有了正式的身份,梅仁瑜也敢大大方方地向周围的人介绍笙歌了。很快和谐公寓大半的住户就知道了看似小美女的笙歌又是一枚小帅哥。这腿脚不好的孩子家里出了些复杂麻烦的事情,这才来投奔远亲的大表姐。他大表姐未婚未育一个人住,没有夫家干涉,这才能顺利地收留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笙歌被梅仁瑜带去把蘑菇妹妹头修成时髦的短发之后,讨人喜欢的指数更是一路飙升。老年人爱往他手里塞包子油条炸果子,中年妇女爱塞他大白兔奶糖薯条可乐,就连院子里几个还缺着门牙,一笑嘴巴就漏风的小孩子都爱给笙歌棒棒糖泡泡糖什么的。害得梅仁瑜有一晚做了笙歌变成大胖鱼,大胖鱼从山上滚下来差点压扁她的噩梦。 然后,海川的十八岁生日如期而至。公主酒店之约也顺利定在了周末的晚上。 周末梅仁瑜和小春下班都早,两人都先回家去收拾打扮。梅仁瑜自觉没什么好打扮的,就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然后帮笙歌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天气热,裹着裤子袜子鞋子和毯子的笙歌更热。可要不这么裹着,梅仁瑜怕出点什么意外,笙歌的人鱼身份一下子就瞒不住了。万幸的是梅仁瑜之前偷藏笙歌的事被海洋海川两兄弟给抓了包,海洋和海川都知道笙歌人鱼的身份。海洋做事谨慎又能急中生智,有什么意外的话他这个知情/人会出来打圆场。海川不喜欢和人废话,瞪人一眼就能让很多人闭嘴。海洋打圆场的时候他能带走笙歌,这也算是釜底抽薪的计策。 小春来得比梅仁瑜想象的要快。她刚把笙歌送隔壁去没几分钟,门铃就响了。 “人鱼——姐……?” 小春欢快的招呼声还没落地,音调就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愕然。 “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这张脸!妆呢?!你妆呢?!还有衣服!你不会就想这么穿着去吧?!” 一身小洋装的小春说着就往梅仁瑜屋里闯。梅仁瑜看看自己身上的西服外套,再看看自己腿上的西服裤子……她觉得自己没穿什么值得小春大惊小怪的东西啊?不是和平常一样都是正规正经的衣服裤子么? “我的天人鱼姐你也太不讲究了!” 梅仁瑜女性朋友不少,知心到小春这个地步的却不多。看着小春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地甩了高跟鞋就冲到自己衣柜前把自己的衣柜门全打开了,梅仁瑜也只是慢吞吞地关了门,看着小春对着自己的衣柜惨叫。 “怎么都是差不多的衣服裤子?!裙子呢?!人鱼姐你的裙子呢?!” “不是有的嘛?就外套下面挂的那个。” 小春一秒抓狂:“那是套装好不好?!是工作套装好不好?!套装裙不算裙子好不好?!” 梅仁瑜有点理解不了小春干嘛这么生气。对她来说裙子就是裙子,无论是不是工作套装。她不是对服饰化妆品多感兴趣的人,也不想在这些东西上面花太多的钱。只要能穿的干净整洁,看上去不辣眼不刺眼就已经达到了她对自己的要求。再说她平时穿的不说多有气质范儿,格调总还是有一些的。 西服套装这种绝大多数场合都适用的衣服,买贵一点儿也不亏,完全符合经济适用的原则。小春身上这种好看的小裙子还是看着小春这种年轻貌美的小女生穿比较好。 黑色尖角领亮闪闪的,十分有建筑感的粉色皱褶状布料在胸前露出一个深v,又在腿上形成一个燕尾。中间亮闪闪的黑色布料遮住了大腿根部,同样亮闪闪的流苏则衬得小春大腿更细更白。这种娇嫩与美艳混合的风情真不是梅仁瑜这样的女汉子能穿得出来的。 “春儿,今天你这身好看。” 梅仁瑜狗腿子地嘿嘿笑,希望能把小春的注意力从自己的身上拉歪到别的地方。 “georges·chakra今年的秋冬新款!” 小春白了梅仁瑜一大眼,气势就像开动了的小坦克,就连指着梅仁瑜的手都像要开炮的炮筒。 “人鱼姐你今天别想岔开话题!给我换衣服去!待会儿我们是去给人庆祝生日又不是去上班的!套装给我脱下来!” “就算你叫我换衣服……我能换什么——等等春儿!你别激动!别激动!别扯!!” 这是哪里来的吕流氓啊!!嘤嘤嘤!人家还没嫁人呢!! 要不是小春是个姑娘,梅仁瑜一定会扯着嗓子尖叫起来。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跑过来的小春压在床上剥衣服。小春的手速快得惊人,她瞬间就被扯掉了外套,解开了衬衫,连裤子都被脱了一半。 见衣服被脱了个七七八八的梅仁瑜不再挣扎了,小春倒也缓下了手上的动作,让梅仁瑜自己把剩下的衣服连同内衣也脱了,自己给她找衣服去。 “外面的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内衣也要脱啊!?” 梅仁瑜哀嚎一声,看见连她大专时穿的衣服都翻了出来的小春回过头来冲着她淫/笑:“十八岁已经是大人啦!已经可以酱酱酿酿啦!今天晚上肯定是要喝酒的对不对?万一人鱼姐你和海川小帅哥都喝高了然后不小心开了间房呢?万一开了房间你们那什么酒后——” “去你的!” 不等小春猥琐完,梅仁瑜已经抓了靠垫往小春屁/股上招呼:“还万一呢!一千万都不可能有这万一!” “哈哈哈哈哈……” 被打还笑得那么活泼痛快,看来她家春儿相当欠揍啊。 梅仁瑜一呲牙,又是冲着小春的背招呼了几下。小春也不管她招呼不招呼,抓了一堆内衣就往梅仁瑜脸上扔。 “人鱼姐你今年本命年犯太岁,还是把红内衣穿起来吧。” 梅仁瑜抓着红内裤想糊小春脸的手闻言停了下来。嗯,这话倒是说得不错。最近她身边确实不怎么太平。人一倒霉连喝凉水也塞牙缝。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第二个马俊第二个王美娜。 “……这倒是。” 梅仁瑜妥协了,穿起了小春挑的那套大红色内衣。那套内衣是打折的时候冲着便宜买的,款式难免艳俗得颇有几分情趣内衣的感觉,还好穿起来比较舒服,买的不亏。 小春对于梅仁瑜的衣服款式之少有了新的见识。一边抱怨梅仁瑜该对自己好点儿,一边让梅仁瑜穿了高领灰t恤,外面套了条梅仁瑜大专买回来却没穿出门过的吊带裙。 吊带裙又薄又露还特别娘,直接穿起来就是一身酒吧夜店的风尘味。穿在t恤外面再配条长裤倒是意外的去掉了俗气,多了几分清新和飒爽。梅仁瑜身材又高,看起来也就有那么点儿走路带风的意思。这下子梅仁瑜站在一身小礼服的小春身旁总算不再像娇小姐和她后妈了。 还完衣服又化妆,小春画起妆来比梅仁瑜快多了。涂涂抹抹擦擦揉揉……梅仁瑜简直怀疑给自己上妆的小春有八只手,继而特别希望能买一个小春这样的自动化妆机。每天早上把脸伸过去,吧唧一声工作妆就搞定了。 梅仁瑜这种希望没持续几分钟。等她发现小春给自己涂的眼影全是自己平时不用的黄绿蓝,自己被涂的像只画眉鸟一样的时候,她后悔的要命。哪知小春坚持这样很好看,梅仁瑜说不过她又懒得洗了脸重新再画,干脆破罐子破摔就这么出门了。 “仁瑜姐真好看。” 过来喊梅仁瑜和小春出门的海洋一见开门的梅仁瑜就笑眯眯地赞了一句。搞得百八十年没被异性称赞过的梅仁瑜老脸一红。喉咙哽了半天只能憋出去:“谢谢。” “我呢我呢?” 小春凑到海洋面前,海洋便也笑着点头:“郑小姐很漂亮。” “都说了别叫我郑小姐的~~” 小春嗲嗲地挽了海洋的手,拉着海洋一蹦一跳地往前走,顺便问海洋:“我和你仁瑜姐哪个更漂亮啊?” “各有千秋,都很漂亮。” 小春一听海洋的话就皱了眉头,她可不喜欢这种看似讨巧实则敷衍的回答。正好海川推着轮椅上的笙歌也出了门,截断了海洋和小春的对话。 “这位是?” 小春看看海川,再看看笙歌,最后看向了梅仁瑜。 “这位是江笙歌。笙歌是我的亲戚……他家里有点事情,来投奔我。我这儿不大方便,就让他暂时住在阿洋和川的家里。” 梅仁瑜事先和海洋海川还有笙歌都打过了招呼。这会儿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怕被拆穿。 不管笙歌长得有多漂亮,他始终是男的。知道梅仁瑜让男孩子住在家里,小春即使没有恶意也会拿着梅仁瑜和笙歌调侃。梅仁瑜老脸厚皮惯了也没什么,笙歌脾气豁达,估计也会一笑了之。问题是人言可畏。小春的话被别人听了去,有心人拿着添油加醋一下,梅仁瑜就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别说马俊的事情还不算平息,那王美娜还虎视眈眈地着一雪前耻的机会。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大约是把笙歌认成了小姑娘,小春起先看着笙歌的眼神不算热情。等笙歌一开口,那意外磁性的少年音一下子让小春睁大了眼睛:“男、男的?!你是男的?!” 推着轮椅的海川幸灾乐祸地“噗”了一声,海洋也是一阵苦笑。只有笙歌微笑着指着自己的喉结道:“嗯,我是男的。” 小春倒吸了一口气,转过来看了一眼梅仁瑜。见梅仁瑜笑着点头,这才伸出手去和笙歌交握了一下,嘴里说着:“你好你好……” 因为晚上可能要喝酒,一行人没有开车。小春和梅仁瑜还有海川打一张车,海洋和笙歌打了另一张车。上了车,和梅仁瑜一起坐在后座上的小春这才道:“我总算明白人鱼姐你是怎么个不方便法了……这世界上居然还真有这种事情!好看的小美女其实是小帅哥!” “演艺圈里这种中性美人不要太多。” 梅仁瑜拍拍小春大腿,示意她冷静。 “那不一样!圈子里那些人和动物园的稀有动物一样是特意拿出来给人看的!江什么……你们家小帅哥可是生活中的!活生生的啊!” ……哪个活人不是活生生的啊?梅仁瑜啼笑皆非的在心中吐槽小春一句,就这么听着她对笙歌惊为天人了一路。 23|7.31///发 海洋和笙歌到的时候,梅仁瑜、海川和小春已经在公主酒店门口等着他们了。因为靠近饭点,目的地又是海市数一数二的豪华酒店,路上红灯不少。海洋和笙歌乘的那一辆专车起先是落后了梅仁瑜、海川和小春乘的专车一个红灯。结果这红灯叠红灯,海洋和笙歌倒是晚了一起出发的梅仁瑜等人近一刻钟。 等海洋和笙歌一到,梅仁瑜马上接手了帮笙歌推轮椅的工作。本来她就不是那种爱把事情和责任推给别人自己袖手旁观的性子。先前让海洋和笙歌一车是因为海洋说他是一行人里力气最大的,他抱着笙歌上下车方便。梅仁瑜一想也对:要是自己和笙歌一车,免不了要有些折腾。司机要是看不过去一般都会过来帮忙。万一这帮忙的途中笙歌腿脚有异的事情暴露了…… 安全第一,其他的都要排第二才行。所以梅仁瑜也不固执己见,坦率地把笙歌交给了海洋。 笙歌对着公主酒店惊叹不已。嘴巴大张的他活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又是感慨又是赞叹,连深蓝色的眼眸里也像盛着一堆小星星,一闪一闪的。笙歌有着出众的容貌,这容貌为他吸引了不知多少人好奇的目光。见他一身乡巴佬进城的气质,嘴里都是些“哇!”“啊!”“厉害!”之类的感叹,盯着他看的人又更多了一些。 梅仁瑜一开始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再想想自己第一次进五星酒店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德性,也就觉得没什么好丢脸的了。凡事都会有个第一次。笙歌说过他是海人鱼。他以前住在大海里,乍一见到铜镜一般能倒映出人影的地板,直径足有五个成年人那么大的水晶吊灯,不停上下着的观景电梯和抬头一看数不清是几米高的天井……会觉得稀奇也是正常。 想当初梅仁瑜跟着行里的人到了只听过名字、连门坎儿都没迈进过一次的五星酒店里,她脸上一直是紧绷得无以复加。那个时候的她还在另一个支行工作,当即就被当时的派遣主管笑着打趣说她脸上戴了个特别呆还特别傻的面具。又揭穿她走路同手同脚,害得梅仁瑜闹了个猴儿屁股脸。这些都还不是最羞耻的。最羞耻的是梅仁瑜被同事们这么一笑,脚下高跟鞋的重心没踩稳,piaji地就摔地上去了。 想想这些,梅仁瑜真是恨不得消除了自己这段狼狈到无以复加的记忆。再看看笙歌。这位正太外表的老祖宗一点儿也没想过要掩饰自己眼中的惊叹与新奇。他那率直、天真又不加掩饰的喜悦非但不会令人感觉和他在一起很丢脸,反倒是感染的连梅仁瑜和周围的人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带笙歌出来这一趟是带对了。 海洋给弟弟预约的餐厅在公主酒店的顶楼。以前这里是个旋转餐厅,这些年旋转餐厅已经不再新奇,加之餐厅里的大厨们也相继出去自立了门户,公主酒店干脆招了个国外的餐饮集团进来合作。整个餐厅重新大装,足足歇业了近一年才终于在半个月前才重新开业。 新店开张后名声大噪,虽然才是半个月的功夫,可不预定是绝对没有空位的。海洋预定位置的时候并没有想过除了小春还会再多一个笙歌。要换五人桌又要重新排队。这一排队就要错过海川的生日。所以最后海洋和餐厅里协调了一下,请餐厅把位置留在靠窗的地方。那样在靠窗的一侧多坐一个人也不会拦到路人,四人桌也就能坐五人了。 笙歌坐轮椅,自然不能让他坐靠窗的那一边。轮椅要是撞到窗户上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海川是寿星,坐在加座上也不合适。小春摆明了是要和海洋并排坐的,于是乎梅仁瑜就这么坐上了中间的那个加座。兴许是习惯了,梅仁瑜一选定位置坐下,海洋和海川就分别在她左右手边落座。小春果不其然地坐到了海洋的身旁,笙歌也就只能坐海川的旁边。这下子这一张四人桌倒是像梅仁瑜坐主位的长桌了。 梅仁瑜本来是想让笙歌坐自己旁边,自己好照顾他的。无奈现在所有人都落了坐,让谁调位置都不好。 梅仁瑜不擅长点菜,今天又是海川过生日,所以菜品的选择权完全交给了海川。海川这个年纪还在长身体,菜品也就以肉为中心。又因为是西餐,以肉为中心的菜品不可避免的都有些重口味。来吃白食的梅仁瑜和笙歌都是不挑食不捡嘴的,加上梅仁瑜是个肉老虎,笙歌是个大胃王,海川点的大餐让两人吃得都是一脸幸福。只是苦了小春这个口味清淡,又为了保持身材鲜少碰油腻食物的,看着别人大吃特吃只能干过过眼瘾。 “我也好想吃肉啊……” 小春哭唧唧地用幽怨地眼神向梅仁瑜望去。 “那就……吃啊?” 梅仁瑜说着又送了一块切好的牛排进自己嘴里。唔~虽然不到入口即化的地步,可是这鲜美的肉汁、这柔软的肉质,还有这微微刺激舌头的黑胡椒辛辣……这黑椒酱牛排可真好吃。 梅仁瑜起先着实担心笙歌,没怎么在意食物的味道。现在放下了心来,也就能好好的品尝美食了。 ——笙歌的双手有蹼,不能把手露出来。好在最近的天气经常晴一时,雨一时。晚上也没往年那么暖和。加上能把双手都掩起来的长袖卫衣挺流行的,像笙歌外表这么大的半大孩子也都喜欢这种调调,笙歌在这七月的尾巴里穿长袖卫衣并不算突兀。 梅仁瑜之所以到了餐厅才紧张笙歌是因为她之前没过脑子,没去查查海洋定的这间餐厅是中餐西餐,见是西餐才想起自己忘记了这茬,压根没教笙歌任何的西餐餐桌礼仪。拿反刀叉不是问题,人分左右撇子,哪只手拿刀哪只手拿叉那全凭习惯。梅仁瑜担心的是手袖长的盖过双手的笙歌不方便拿那些刀刀叉叉,也不知道从哪个刀叉开始用,万一一不小心闹出什么纰漏…… 不过笙歌居然知道从外向内依次用刀叉。双手也灵巧的完全不像被长袖给盖住了。预想中的袖口沾到酱汁菜品的事一次也没发生,一行人里吃的最欢快的人反倒成了他。 梅仁瑜有些诧异,无意中却对上了海洋含笑的眼。她一下子恍然大悟:是了,一定是海洋事先就想到了这一茬。笙歌在隔壁的时候海洋对他灌输了各种注意事项。 想到这儿,梅仁瑜心里一松,嗅觉触觉和味觉都复归原位,心情也好了起来。 “春儿,你想吃那就吃啊。” “不行,吃了会胖的。” 小春恶狠狠地叉起一个沙拉里的葡萄干,苦大仇深地吃到了嘴里:“我家可是压力胖,一有压力就想吃东西。管不住嘴巴一次那就是脱缰野马要奔回卡路里的草原上大吃特吃了。我年纪轻轻还不想像我爸妈那么富态啊——” 梅仁瑜听小春说的严重,也没再劝她放下理智努力大吃。真的忍不住的人早就半推半就的吃了,小春到了现在还不吃只能说明她无非就是想嘴上发发牢骚、舒缓一下情绪。真要她吃能量炸弹,那是想都别想。还是别浪费唇舌让好心变坏事了。 “我可怜的娃儿哦……” 梅仁瑜很不给小春面子地又切了一块五分熟的牛排下来,这次还沾上一些的酱汁,在小春面前晃了晃才嗷呜一口吃掉。 “哇!!不是人!” 小春顿时假哭起来。 笙歌看了就笑,也不遮掩。海洋抿了嘴,眉眼弯弯。海川还绷着面皮,可也有了笑意。等诸如焗烤青口贝、翡翠螺这样的菜品端了上来。被馋久了的小春总算能大口吃肉,不怕胖了。 一顿下来算是饭宾主尽欢。到了上甜品的时间,有一队人忽然走到了大厅中间。 梅仁瑜顾着吃吃吃,没注意到这队人是从哪儿来的,倒是听见先前还传出爵士乐的方向现在传出了高亢洪亮的声音。 “各位——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 这种三俗的开场白像极了婚礼主持人的调调。不要说梅仁瑜了,就是小春和海川也有些吃惊——这种高级的餐厅里面怎么还弄这么个破坏情调的主持人啊? “今天鄙店承蒙各位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主持人夸张地向着四面八方的宾客鞠了个躬,接着在稀稀拉拉的掌声里简单地介绍了一遍新餐厅开业的过程。许多宾客此时都是饭饱神虚的状态,也就半听半不听的让主持人的话从左耳进,又从右耳出。 海洋和海川刚和海爸爸还有海妈妈视频通完话,二老见了梅仁瑜颇为热情,对儿子们的“新朋友”小春和笙歌也是和颜悦色,连声要儿子们招待好朋友,千万不要怠慢。又对梅仁瑜说了几句体己话,让她多照顾海洋和海川。 梅仁瑜笑着应了,没有更多的表示。海洋和海川对着许久不见的父母也不多话。等餐厅中心那主持人请服务生们推出几个餐车来,海洋海川便借机说餐厅好像有什么活动,把海爸爸和海妈妈的电话给挂了。 餐厅也确实为客人们准备了活动。活动是一男一女两人一起去取点心,男的从咖啡色的那种里选,女的从粉红色的那种里挑。两人回去拆开点心,看点心里面纸条上的数字,两人合计十八点有大奖。其他一些点数也有代金券之类的小奖品。 这个游戏算不上有趣,也就是幸运饼干加二十一点的改良版。重点是一男一女两人要当着许多人的面去挑点心,大奖又是男女对戒一套。这其中的寓意不言而喻,许多本来就是约了男女朋友或心上人来用餐的宾客更是粉红桃心都冒地撞梅仁瑜脑袋上了。 “那我们去一下哦~人鱼姐你们也快来!” 小春拉上海洋,又让梅仁瑜和海川一起。说是要看看今天谁的运气最好,改天运气最好的人请吃饭。这种话本来就是个托词,左右小春不过是想和海洋多独处一会儿罢了。海洋脾气好,也不会拂了小春的面子。他不反对,其他人更没有理由插嘴。 笙歌腿脚不方便,只能在原地吃吃吃。他看着小春和海洋被主持人带着去挑点心,海川却拉了还在乖乖排队的梅仁瑜就走,深海一般的眼眸之中也不知道有怎样的感情在起伏波动着。 “川,你干嘛呢川?” 梅仁瑜莫名其妙的被海川拉出了餐厅,到了能看见万家灯火的走廊上。高跟鞋踢踢踏踏的声音在没什么人的走廊上显得特别的清晰。 “说好的点心——” “你要多少点心我待会儿都买给你。” “不是,我——” “是我的说法不对,我害你错过了点心,你要我赔你什么都行。” 大步流星的海川终于在一处露台上停了下来。这里是个风口,梅仁瑜被强风吹得迷了眼,海川就脱下外套来给她披上。 海川平时不是穿t恤就是穿polo衫,这些穿在一般人身上有八成的机率看起来又土又丑的衣服在他身上倒是从来都那么相得益彰,也不知道是合身的原因,还是气质的缘故。 今天海川难得穿了西服,他身材瘦高但结实有肉,西服被撑得笔挺,看起来就更有些大人的样子。只是海川的眉梢眼角依稀残存着稚气,猫儿一样的眼睛也有着孩子气的执拗,少年只是徒有成人的形,距离心态真正的成人恐怕还有相当的路要走。 不过梅仁瑜也不希望海川这么快就变成“大人”就是了。“大人”又有什么好呢?看起来像是自由得很,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实际上还不是一个个扯线木偶,不随着金钱名利起舞,也要在父母长辈手中讨巧。 海川迟早是要成人的,他这样要强又天真的个性也不知道能保持到什么时候。梅仁瑜喜欢现在的海川,也就生出些想要保护海川的心绪。纵然她保护不了他一辈子,她也希望海川这个从小她看着长大的弟弟能少受一点苦难。 海川刚脱下来的西服外套还是温热的,披在她身上还略大一圈。 ——果然是男孩子啊。 千头万绪在夜色中奔涌,梅仁瑜竟是有些痴了。她想起了很多往事,有甜蜜的,有痛苦的,有怅然的,有释然的;那些回忆就像一个漩涡,拖着她往她十分嫌恶的方向去。她想从漩涡里爬出来,却又明白再怎么挣扎回避,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海川见梅仁瑜半天不说话,又往前了小半步,问:“怎么了?还冷?” “没,不冷了。” 梅仁瑜笑笑,也不再问海川干嘛拉她出来了。她没带手袋,送给海川的礼物也在手袋里。只能干巴巴地对海川说:“你生日礼物我还放在里面。” “无所谓。” 无所谓?梅仁瑜真是要被气笑了。前些天是谁追着自己要生日礼物的啊?还连什么现在立刻马上吐给他都说了出来。 “那你拉我出来干——” “什么”两个字还没出口,梅仁瑜就被海川揽进了怀里。海川的力气那么大,她又没有一点儿防备,两人的影子在地板上融为一体,梅仁瑜还呆愣着不知该如何反应。 海川抱了还不够,闭上眼睛就往梅仁瑜唇边凑。梅仁瑜唇上一热,紧接着就看见海川在夜色里红着脸放开了自己。 要是前面那个拥抱梅仁瑜还能用海川怕她冷,海川和她像亲人一样、亲人之间抱一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来搪塞过去,后面这个吻就让梅仁瑜无处可逃。她怔怔地看着海川神色颇不自热地移开眼神,用力闭了闭眼睛才发出一句不像他会发出的声音。 “梅仁瑜,我喜欢你。” 那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太亲昵了,简直像是情/人耳边甜蜜的低语。梅仁瑜没出鸡皮疙瘩,只是背后渗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海川还是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了。 “你呢?你对我怎么想?” 男孩子的身体很烫。海川光是站在梅仁瑜的面前垂下眼来看她,她就像是被一簇火焰烘烤着那般。 “我也喜欢你啊,海川。” 海川脸上一喜,继而冷了脸色皱起了眉:“别拿喜欢弟弟的那套来敷衍我。” “不,我说的是真的,海川。我看了你十八年,看着你从一丁点儿大长到和我差不多高。看着你光着脚丫子在我家院子里乱跑不让我给你洗澡到你连毛巾都不愿意和我共用一块。看着你连灶台都摸不着到看着你晚训回来给我做饭……海川,我是真的喜欢你。” 梅仁瑜笑笑,伸手去摸海川的头顶。 “只是我也当你是弟弟当了十八年。我只懂拿喜欢弟弟的方式来喜欢你。” “……你骗人。” 海川抓住了梅仁瑜的手,不准她在他头顶上继续摸下去。他抓的那么用力,甚至让梅仁瑜都感觉自己的手有些疼了。 “你就没把我哥当弟弟看。” ……哎呀,这还真是正中红心,戳到自己的痛脚了。 梅仁瑜想自嘲的笑笑,可这个时候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了。她没反驳海川,只是道:“海洋是海洋,你们是不一样的。” 一般人说到这个份上也就知难而退自行闭嘴了,海川却是倔强:“你喜欢我哥、你喜欢海洋对不对?” 夜风吹过,梅仁瑜不禁打了个寒颤。这风真冷,吹得人骨子里都寒。 “嗯,喜欢过。” 梅仁瑜点点头,想起她在海川这么大的时候,自己也曾这样和海洋面对面地对峙过。那时两人互不相让,梅仁瑜觉得自己和海川是鸡同鸭讲,海川觉得自己对梅仁瑜是对牛弹琴。争执到最后,两人背道而驰、形同陌路。 “也就是喜欢过而已。” 想想那些过去,梅仁瑜终于能状似轻松地微笑起来:“谁没喜欢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人呢?” “是不是因为我父母——” “和你爸你/妈没关系。” 梅仁瑜拍拍海川的肩膀,调笑道:“我和海洋要是真想要在一起,不用私奔也能先弄个孩子出来摆着。我大着肚子你父母还能怎么为难我?到了年龄我和海洋把证一扯,那就是名正言顺。你真以为爸妈能阻止得了我们啊?” 梅仁瑜摇摇头。 “我们没在一起只是因为‘不合适’。” “只是这样而已。” 对,她和海洋不合适。从一开始就不合适。方方面面都不合适。 “我反过来问你,海川。” 梅仁瑜笔直地看进海川的眼睛里,她不像是好奇,倒像是质问:“你又喜欢我哪里?我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 海川一怔,顿时茫然。他不是没想过梅仁瑜会问他他喜欢她哪里,他甚至已经打了好几版腹稿来回答这个问题。可梅仁瑜真把这个问题拿出来问他的时候,他只觉得嘴巴和大脑都不听使唤,那些套话套路都形同虚设、毫无卵用。 “我、我就是喜欢你大方开朗……” 于是梅仁瑜又笑了。这次是纯粹觉得可笑的那种笑。 “得了得了。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了。你想例举我的优点是吧?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有的优点别的女孩子也有啊?你身边总不会一个小姑娘都不大方开朗吧?” 海川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梅仁瑜也就抽回了自己的手:“川,别为了喜欢而喜欢。这种喜欢有什么意思呢?” “不是!我没有!” 海川急着反驳,倒被梅仁瑜抱着像安抚小弟弟那样拍了拍头:“刚才的话我当没听过,你还是我的好弟弟。” “我才不是你弟弟!!” 海川一把推开了梅仁瑜,一张年轻的脸隐约有些发青。见梅仁瑜被推得要往后倒,他又急忙伸手把梅仁瑜给拽了回来。 “我不是你弟弟!我不是!!我也不想是!” “我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喜欢你!但我会找出来的!!我会告诉你我为什么喜欢你的!” 海川怀里的梅仁瑜一阵脱力。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她的重点根本就不在海川喜欢她什么地方,而在她把海川当弟弟上好吗? 梅仁瑜被海川扶起了下巴,她抬头,正好对上海川乞求的眼神。 “我要是能告诉你我喜欢你什么地方了,你是不是就承认我是真的喜欢你了?” 嗯……这个她答应了好像也不吃亏。把海川逼太紧了也不好。就答应吧。 “只要你能说服我。” 梅仁瑜一本正经地答。 24|8.01///发 小春有点儿气苦。这海洋明明在她身旁,心思却不在她身上。可是要说理所当然,这也算是理所当然。 她早就知道海洋这小子不会拿自己当回事了。 “不去追?” 小春笑着挑了自己的那份粉红色小点心,这小点心是马卡龙,做得十分精巧。她身旁的海洋也随意捡了一个咖啡色的马卡龙,看起来他对这种甜腻的点心兴趣不大。 “……” 海洋看了小春一眼,似乎是讶异于这个应该是在追求他的女人怎么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 餐厅耀眼的灯光之中,身着小礼服的小春优雅的像是来参加舞会的女士。她身材娇小,腰肢柔软,有着能拨动男子心弦的杏眼桃腮。虽然画了个精心的妆,可许多男人只会当她这是完全的素颜。 只是一味娇小的身材对男人们来说并不讨喜,但小春的娇小玲珑是可爱的,是有女人味的,是一种软绵绵的妩媚。她可以穿一身娇嗲的粉,但不会忘用魅惑的黑。胸前的沟壑虽然不深,可那一只手能掌握的诱/惑对男人们来说更甚手抓两个篮球。 站在梅仁瑜的身边,与举止十分“女汉子”的梅仁瑜一比较,小春就更加的讨巧可爱了。平心而论,如此很清楚自己的优缺点,进而能将缺点转化为优点,优点更加突出的小春确实是个非常有吸引力的女性。被这样的女性有意撩拨,不要说是海洋这个年纪的小年轻,就是上到五十岁成功者,下到十五岁的小屁孩统统都要中招。 偏偏,海洋就是不动如山。像是比他矮小太多的小春进不了他视野里那样,他的眼中浑然倒映不出郑晓春其人。小春原本还以为是海洋不好自己这种类型的,没过多久却发现自己想的是大错特错。海洋根本是心头已经有了别人,所以眼里谁都装不下。 输给梅仁瑜小春还挺意外的。因为说实话,梅仁瑜还真的没哪点是及得上她的。 梅仁瑜长相一般,算是清丽,不是现代男人普遍喜欢的锥子脸蛇精颜。而且她只画淡妆,还是那种工作时要求必须要画的淡妆。她身上什么都是便宜货,就连口红和套装也一样。她涂个晚霜就算是做过保养,连敷面膜都不是那么热衷。以作为一个女人、以“女人”为目标而努力的程度来说,梅仁瑜真是不够火候,而且是完全不够。有时候行里的人也会打趣梅仁瑜真是投胎投错了性别。她要是个男人,一定爬得又快又高。 但是,小春心里还有另一句实话:输给梅仁瑜她心服,只是口上她绝不会服了就是。 “别这么看着我。你真当我是有心棒打鸳鸯的恶毒女配啊?” 小春调侃一句,也没回还有笙歌等着的桌前,直接就让服务生拿了把小勺过来,把马卡龙从中戳开。 “没有……” 小春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海洋顿时颇不好意思。小春想这倒也不能怪他。因为就像他想的那样,她一开始确实是存了利用梅仁瑜的心思,这才和梅仁瑜交好的。 只要站在梅仁瑜身边自己就显得特别娇小可爱有女人味——这些都是其次再次。最重要的是梅仁瑜这个人,不会主动去害人。这一点听起来许多人都能达标,可事实上又有几个人是真的能由始至终都没产生过害人念头的呢?女人啊,是为了一件衣服、为了别人一句称赞或是抱怨就能起了羡慕嫉妒恨乃至是杀意的动物。她郑晓春长这么大,也不是第一次交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朋友”了。 梅仁瑜这人消息不算灵通,做人也不算机灵,才干是有那么一些,天赋倒是真说不上。可在她身边非常安稳踏实,不用怕被她从后面狠捅一刀,也不用担心哪天就被她卖了,成了别人口中编排的对象。 “我想睡你是真的。” 小春看着海洋的表情从轻微的愧疚变成些微的震惊,再从些微的震惊转化为尴尬与羞涩,越发觉得自己眼光没错,海洋这个大男孩真的很可爱,很对自己胃口。 “不过嘛,睡不到也不能强求。再说我想睡你的程度也就和想吃顿美食喝杯美酒差不多。要是因为这么一点无聊的欲/望就背后捣鬼拆人后墙,不是狭隘的无可救药?狭隘的人是不值得被人爱的。而且我不喜欢太麻烦的事情。烹小鲜这种我还能等,要改变人心……” 小春摇了摇头,抽了自己马卡龙的纸条一看:“七啊……你的呢?” 海洋直接把马卡龙递给了小春,小春也就直接替他戳开马卡龙拿出了纸条。 “噢……是十呢。” 小春笑笑,把马卡龙递还给了海洋。 一步之遥。再近也有一步的距离。 周围的其他宾客听不见小春和海洋在小声说些什么,当然这些宾客也不在乎。他人眼里,站得近又直接在餐车附近戳开马卡龙拿了纸条的海洋和小春只是一对迫不及待的想要揭晓答案的小情侣。 十七点也有奖品,是代金券。小春神情自然地领了还了纸条和马卡龙,拿了代金券。和把马卡龙放在一边的海洋一起从闪亮的灯光之下离开。周围还有许多对男女在等着选马卡龙,两人也就从边角上绕行。 “郑小姐,我——” “世界那么大,帅哥那么多。我干嘛要费尽手段去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走在海洋前面小春忽然回过了头来,冲着海洋而笑:“强扭的瓜不甜,强求的反倒不美。你是个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郑小姐,你在说什么?” 海洋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小春的一番剖白话里有话、连敲带打,根本不是最后的告白那么简单。 “我不敢说你对人鱼姐的心思和我对你的心思是一样的重量。但是海洋,人算不如天算。算计得再多,不该是你的依旧不会是你的。” 落地窗旁的灯光略微晦暗。窗外的黑夜如同会涌动的深海,正等着择人而噬。 海洋停了脚步。他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小春,双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我不明白郑小姐在说什么。” 她就知道这小子会这么说。行行行,他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好了。只是谁也别想动她的安心港湾——谁也别想。 “马俊那怂货什么都不好,就是眼光不错。人鱼姐要是结了婚,绝对是宜家宜室、贤良淑德的好主妇。里外都会是一把好手。而且人鱼姐胸大屁/股圆,婆婆肯定满意她这种好生养的身材。” 小春刷了好几道的睫毛又长又密,蝶翼般的睫毛和唇角一往上翘就有种坏女人的美丽。 “这次你运气不错,遇到了个战五渣的马俊,随便就能把他打发走了。但要是换了个不是战五渣的对手呢?你还能这么把人弄走?” “……你想说什么?” 海洋低下了头,随后又慢慢地抬起了脸。他再看向小春的时候,神色中已没有了往日的飒爽与温柔。 这个时候的海洋,眼中静静燃烧着的只有冷漠的决然与不屑的傲然。 “你把自己当成渔夫可以,别把人鱼姐真当成了鱼。我很快就不能在人鱼姐身边陪着她了,所以我事先警告你。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会阴谋诡计。要论腌臜手段,十个你都不会是我对手!” 小春瞪着海洋,她承认她是在虚张声势。可这又怎么样呢?只要能震住了眼前的这小狼崽子,是不是谎言又有什么关系? ——马俊的事情小春总觉得还会有后续。这是女人的直觉。梅仁瑜喝的酩酊大醉的那天晚上,小春打电话给海洋,海洋是没接的。她一个说明梅仁瑜喝醉了的短信过去,附带一张梅仁瑜烂醉如泥的照片,海洋没几分钟就来了回电问她们在哪儿。这种差别待遇可不是一个真正温厚老实的老好人能做得出来的。 梅仁瑜说自己被马俊伤了之后,海洋不知道为什么来了。一切多亏了海洋才得以顺利解决。小春却觉得海洋绝不是恰巧赶到现场。如果海洋不是恰巧那个时候赶到现场,那为什么之前他不现身呢? 不,在那之前还有一个问题:海洋是怎么知道梅仁瑜和海川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的?梅仁瑜说过这件事她没对海洋说过,看海川小弟对人鱼姐的独占欲之强……她不相信海川小弟会对他哥透露马俊的事情。要知道那可是他能保护心上人、在心上人面前大大露脸的好机会啊!他傻了才会让他哥抢功。 她的人鱼姐对此也不是没有察觉,只是那个人一直在顾虑着什么,始终没捅破这层窗户纸,去质问海洋他究竟想干些什么。行吧,既然人鱼姐不问,她替她问就是了。 “人鱼姐对你也不是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你要谈恋爱就好好谈恋爱。别别别扭扭搞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一句‘我爱你’很难?表达一下‘我喜欢你’就这么费事?算计来算计去能胜过一束玫瑰花一枚大钻戒一个亲亲一次推倒?刚才你就该直接追过去!该跟人鱼姐告白就告白!还是说你担心你弟弟——” “不是的。” 海洋微笑起来。他的笑容很好看。说不上有春花秋月的灿烂,但却有花般的柔软,月光般的宁静。浅浅的酒窝带着些些的甜,就是蹙起的眉宇都有种痛楚的坚毅。 “我和川有言在先,谁和仁瑜姐在一起了都不会记恨彼此。” “那——!” “我不追过去是没有那个必要。” 海洋的声音又恢复成了那般沉稳温和的音调:“她会选择我的。仁瑜到最后还是会选择我的。” 小春一下子没了言语。不是因为她觉得海洋没有由来的自信太过可笑无稽,而是因为她直觉地感到海洋说的是真的,他的话一定会成真。 这种直觉让小春浑身一阵冰冷,像是被针刺进了最敏感的神经。 “晓春姐,虽然你说要谈恋爱就好好谈恋爱,可是谈恋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海洋不再叫小春“郑小姐”,看来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认同了小春。他垂下眸来,长睫遮住了双眼。小春只能看到他嘴角依稀的笑容。 “要是可以不去算计,我也想不去算计任何人。” “就是因为说‘我喜欢你’、‘我爱你’都没用,再多的玫瑰再大的钻戒再多的亲吻再推倒几次都没用……” 海洋苦笑了一下。 “我才只能去算计人啊。” 餐厅的门口处出现了梅仁瑜和海川的身影。海川在和梅仁瑜说着些什么,梅仁瑜则披着海川的外套。两人牵着手,一点也意识不到自己和对方看起来有多亲昵。 海洋从小春的身边擦肩而过,小春愕然地回过头去看海洋,她只见海洋往五人先前所坐的餐桌而去,脸上还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 ——这是要有多扭曲才能变得这么可怕啊? 小春略略打了个寒颤,跟了回去。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结果你们都没把小点心拿回来。” 笙歌舔了舔嘴角的酱汁,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要是他不是人鱼而是狼人犬人什么的,只怕现在已经要耷拉着耳朵缩起尾巴来了。 “我还说你们拿回来给我吃一口的……” 笙歌这么一说,梅仁瑜也觉得有些可惜。那小点心可是马卡龙啊马卡龙!虽然只是钱币大小的一口马卡龙,但是马卡龙就是马卡龙啊……她平时可舍不得花几百大洋买几个几口就能吃完的小甜饼回来…… “那我和你去拿吧。” 梅仁瑜还没入座,正好也方便推笙歌的轮椅。海洋和海川都还来不及说话,笙歌已经开心地点头:“嗯!” 老祖宗真是天使!梅仁瑜不得不说笙歌的笑容真是她见过的最有感染力的笑容。只要笙歌一笑,无论她先前经历了什么,这会儿嘴角都会自己往上弯去。 喜欢不喜欢的还是暂时丢一边吧。人不谈恋爱也不会死的。不……应该说她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谈什么恋爱。那种感情对她来说就像是掺了剧毒的糖,香甜是香甜、美味是美味,但毒性发作起来就是要命的下场。 几年前她已经因为软弱做错过一次了,再不好好痛定思痛地吸取教训,那就真的是蠢到没药医了。 ……还是笙歌最好了,他一条人鱼不会向她索取人类的感情,两人能亲近能亲密,却不用走向那个最终只能让人肝肠寸断的结局。 因为梅仁瑜推着轮椅,周围的人不得不给她让出一条道路。梅仁瑜也很自觉地一路小声道歉,说着“借过”、“借过”。一人一人鱼十分惹眼地到了餐车前,按照顺序排了队准备领马卡龙。 “阿瑜,别选这个,选旁边那个。” 笙歌选好的马卡龙已经被服务生用小餐碟装好给他抬在了手上,梅仁瑜没想过要中奖,就随便选了。哪知笙歌的头从她旁边伸了过来,还一本正经地道:“那个比较大一点儿。” 梅仁瑜定睛一看,发现笙歌说得确实没错。虽然只大了一点点,不过笙歌指着的那个马卡龙真的比较大。于是梅仁瑜放下了先前选的马卡龙,夹起了旁边的那个。 两个人本就是冲着马卡龙而来,倒也不在乎里面那张纸条上的数字会是多少了。然而笙歌坐着轮椅,移动起来实在是不太方便,还会给周遭的人造成影响。是以梅仁瑜和笙歌领了点心就到一旁去拆纸条去了。 拆完纸条两人也不急着看,先把马卡龙一掰两半,自己的一半递给对方。 “阿瑜,” “笙歌——” 看见对方手上的马卡龙,一人一人鱼皆是一笑。在家里他们这么分享惯了,在外面竟是也有默契。 笙歌的指尖白白嫩嫩,捏着马卡龙说不出的讨喜。但他手上有蹼,梅仁瑜担心笙歌一不小心就把蹼也露了出来,急忙有些紧张地接过笙歌给的马卡龙,然后隔着长袖握了握笙歌的手。笙歌了然梅仁瑜的想法,干脆把另一半马卡龙也给了梅仁瑜,像撒娇似的让梅仁瑜喂他吃。梅仁瑜当然也不会推辞。 先吃粉红色的再吃咖啡色的,外表酥脆内里细软的杏仁小甜饼确实很符合它“少女的酥/胸”的别称。 “怎么样?好不好吃?” 梅仁瑜没发表意见,只是问笙歌。 结果笙歌用一脸反应不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的表情道:“甜、很甜……我还没分辨出来好不好吃就……没了?” 笙歌太过率直的感言逗笑了梅仁瑜。其实她也是差不多的感想。小小的马卡龙口感确实很好,但要说味道好不好……她这种吃东西不挑的人还真是难以分辨。 旁边的服务生靠得近,自然听见了梅仁瑜和笙歌的对话。小姑娘紧绷了脸硬是没让自己笑出来。如果可以她也挺想给轮椅上的小正太多几个马卡龙的。问题是这马卡龙是拿来做活动的,是按照今晚来的客人的数量准备的。她没有多拿几个马卡龙送客人的权限。 笙歌虽然遗憾没能好好尝出味道来,但他不是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熊孩子。梅仁瑜又是个觉得周卤鸭比马卡龙好吃的女汉子。两人吃完就算,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纸条还在,两人拿来一看就异口同声地发出了:“啊……”、“哦!”的感叹。 “两张都是九!” 梅仁瑜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餐厅里客人不少,两人一组抽中十八的机率要多低有多低。而她和笙歌不仅两人一组的总和正好十八,还两张纸条都是九。 “什么?” “不会吧?” 周围的人躁动了起来,服务生也接过梅仁瑜和笙歌的纸条看了起来。这些人里刚才还有人看见笙歌对梅仁瑜说选哪个马卡龙的,顿时交头接耳的人一下子多了好几倍。 “合计十八点!今晚的大奖属于你们了!恭喜你们!让我们所有人都祝福这位小姐和这位……小帅哥!让我们为他们鼓掌!” 梅仁瑜和笙歌怎么看都年龄相差悬殊,不会是情侣。串词的主持人手持话筒,一边说一边象征性地鼓了几下掌,看来是在掩饰先前不够流畅的主持。其他的服务生则是拿出小彩炮来对准梅仁瑜和笙歌。 啪——啪啪——! 小彩炮一响,梅仁瑜和笙歌就在众人的掌声中闭起了双眼。等两人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两人脑袋上、肩头也都挂上了彩带与彩纸。 梅仁瑜和笙歌互看一眼,彼此都觉得对方有些狼狈,“噗嗤”一下就都笑了。服务生双手递来了还装在一个盒子里的对戒,梅仁瑜示意笙歌接了那装着对戒的盒子,两人分别向主持人还有服务生们说了:“谢谢。” “没想到我也会有中大奖的一天啊——” 梅仁瑜推着轮椅,感慨万千。她从小就是个脸黑的倒霉蛋儿,这种突如其来的好运不是让她觉得自己时来运转,可能要交好运了。反倒是让她怀疑这一下自己是不是耗光了近来积蓄的所有人品,接下来要开始炼狱难度的生存模式了。 拿着对戒盒的笙歌笑嘻嘻地抓了抓梅仁瑜的袖子,示意她低下头来听他说话。 “?” 梅仁瑜果然停了轮椅,把脑袋凑了过去。 “龙是祥瑞,龙子也能招好运的。” 噫!老祖宗作弊! 这下子梅仁瑜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个脸黑如非洲煤矿工人的倒霉蛋儿能抽得到九了。敢情那就不是她抽的嘛!两个马卡龙事实上都是笙歌这自带祥瑞之气的老祖宗选的!能得大奖也就不奇怪了。 “这种算不算逆天改命啊?” 梅仁瑜也悄声问了笙歌一句。笙歌正想回答她呢,一旁一对男女就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请问两位能不能把那个对戒换给我们?” 一男一女里的女子先开口了,男子似乎感觉有些丢脸地拉了拉女子的衣角,女子却并不理会。 “我们拿这个换。” 一个这家餐厅的马卡龙礼盒被送到了梅仁瑜和笙歌的面前。 25|8.01///发 回家的路上笙歌的怀里多了一个马卡龙礼盒。梅仁瑜看过,里面有七个马卡龙,正好是彩虹的颜色。 对戒虽好,可食物更佳啊。别怪笙歌和梅仁瑜这么读作耿直写作没情调,实在是对戒对他们来说不如马卡龙实在。 笙歌手上有蹼,戒指是戴不上去的。梅仁瑜要上班,梅仁瑜她们行里上班时是严禁戴婚戒以外的首饰的。这套男女对戒又不是那种适合做挂坠的款式,梅仁瑜和笙歌也不是那种戴不了戒指就要把戒指当项链挂脖子上的小情侣。于是两人对视一眼,一致同意了用马卡龙交换对戒。 换得了对戒的女子很开心,男子却说着丢人丢人。看他们两个的样子,梅仁瑜想这对情侣或许不会长久。不过感情这种事情旁人置喙不得,更何况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餐厅点心活动的对戒一晚只送一套,再抽到十八点的男女只能拿其他的礼物。周围还有其他小情侣是想要对戒的,见那对男女用马卡龙就换到了对戒,只恨自己一早没有想到去问得了对戒的人能不能交换。 梅仁瑜和笙歌拿了马卡龙,一人一人鱼开开心心地商量着回到座位上和大家一起分了吃掉。一来是均分了好运,二来也是回报海川这个寿星和忙前忙后的海洋,三来是终于能用均分好运的名义逼迫小春吃一口能量炸弹,让她一边爽歪歪一边哭唧唧。 一人一人鱼打着小小的坏心眼正开心就发现他俩的计划还没实现就要流产了——桌上一个冰激凌蛋糕还插着未点燃的蜡烛,海川双手抱胸一脸不爽,海洋则是对着弟弟赔笑。小春见了梅仁瑜就冲上去抱住梅仁瑜的胳膊哀嚎一声:“总有肥胖大将军要害本宫!!黄桑你要为臣妾做主啊!” “乖,那娘娘不吃蛋糕糕了哈。黄桑我准了。” 梅仁瑜学着小春的口吻嗲出一句,小春顿时愁眉苦脸地撅起了嘴,活像要拿撅嘴挂油瓶:“……不行我要吃。” 啧啧啧,嘴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很诚实嘛。 对小春这种口不对心的行为,梅仁瑜表示十二万分的——理解。没办法啊,民以食为天,什么能比天更大呢?哦,睡眠的宇宙不算。 “冰激凌!冰激凌蛋糕!” 只吃过便利店八块钱一个的盒装冰激凌的老祖宗眼里全是星星,他看看海川,海川哼了一声。再看看海洋,海洋依旧在苦笑。 冰激凌蛋糕是海洋擅自给海川定的,海川觉得海洋这是还把自己当小孩子看,所以在闹别扭。海洋则是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居然能让弟弟这么嫌弃。 以梅仁瑜对海洋海川的了解,她真是掐指一算就知道是这么回事。马卡龙这下子是分不了了。那么大一个冰激凌蛋糕,吃不吃得完都是个问题,马卡龙这种甜腻的可以进冰箱这冷宫里罚站去了。 有吃有喝又有得新奇的东西可以看,一个生日过下来,最开心的竟不是海川这个寿星,而是笙歌这条看起来没什么烦恼的人鱼。 “笙歌你就这么喜欢公主酒店?” 回到家里,帮着笙歌清理他鱼尾巴的梅仁瑜好笑地问。 其实笙歌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像他刚遇到梅仁瑜的时候那样虚弱的如果没有梅仁瑜的帮忙,就不能自理生活。梅仁瑜眼睛不瞎,看得出笙歌每天的变化。她明白自己对笙歌撒手不管笙歌一条人鱼也能行。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想去管笙歌的闲事。 ……这一定是因为在笙歌的身边太舒服了。 这老祖宗既开朗又活泼,还很健谈。听着他用少年老成的口吻说话,看着他老爷爷似的眯眼而笑,梅仁瑜就感觉像被海风拂过脸庞心头,说不出的舒爽。 “人类创造的东西我大多都喜欢。” “大多都喜欢?” “嗯!因为人类的创造发明很多都很有用啊!就像这个!” 笙歌说着举起了手上满是泡沫的沐浴球。 “这个起泡的球太方便了!比起海藻和海岩来都方便!沐浴液也很好!香喷喷的,而且能把身上洗的很干净!” “……原来你们人鱼是用海藻和海岩来洗澡的?” 梅仁瑜想象了一下自己拿搓脚的火山石来刷背的情景,只觉得背上一痛。 “因为我们身上有鳞片啊。” 笙歌说着,大尾巴微微一动。灯光之下,那条之前黑乎乎看不出颜色鱼尾闪动着蓝绿色珍珠贝般的光泽。鳞片脱落的地方因为长出了豆大的新鳞片,看起来不再那么的突兀可怖。可惜的是两叶尾鳍里只剩一半的左尾鳍没能再长出来,笙歌的尾巴就这样秃了一个好看的尖尖。 见梅仁瑜看着自己那个秃秃的尾巴尖尖,笙歌垂眼而笑,拉着梅仁瑜的手去摸自己的胸口。 “你看,这里也有。” 笙歌的动作让梅仁瑜看向了他的胸膛。 正太外表的老祖宗没有厚实的胸肌,流畅的肌理线条却紧实而充满生机活力。纤细的颈项上还在滴着水,笙歌薄薄的肌理如同通透那般白皙。 “鳞片是很难弄干净的。” 梅仁瑜起先没有注意到笙歌所说的鳞片在哪儿,只是被眼前的身躯躁红了老脸。等她自己盯着笙歌的肌肤看上几秒,这才发觉老祖宗果然没有骗人——笙歌那微微泛着莹润光泽的身体上是有一层微微闪亮的东西。 “啊!” 那层透明玻璃纸一样的东西平时人类的肉眼辨别不到。到了笙歌下了水才会变得稍微清晰一点点,是以梅仁瑜之前从来没发现过。 “对,这个就是鳞片。在岸上鳞片会变干,干了贴在皮肤上就看不出来了。回到水里鳞片又会自己张开。鳞片可以保护我们在水中不受大多数的伤害。一般的擦伤、刮伤是伤不了我们的。” 喔……全自动智能金钟罩啊。不过想想也是。要是人鱼的身体和人类一般脆弱,海里那么多焦岩随时砂砾,还有各种飘来荡去、游来游去的海洋生物,一个不留神就得浑身擦伤的。要是再遇上点什么垃圾潮、捕鱼船、化工废料排泄—— 梅仁瑜掐断了自己脑海中的想法,拼命让自己回过了神来。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了手下的轻微起伏。那是笙歌心脏的鼓动。 “笙歌。” “嗯?” 笙歌的身体浸在温水之中,荡漾出一圈圈柔软的涟漪。沐浴露的香气氤氲在整个浴室里,把气氛调和的无比柔软。 梅仁瑜想自己或许不该破坏这么美好宁静的气氛,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你一条海人鱼,怎么会跑到陆地上来?” 梅仁瑜的话让笙歌一怔,接着这位老祖宗神色不变地笑道:“这个城市周边的海域几年前被卖给了开发商,今年我住的地方也被开发了。” 如此轻描淡写的回答,就像是一个家里老房子在城中村,城中村被拆迁了后到别处去居住了的人一般。 只是,拆迁户尚有补偿款可拿,再不济也能得到同面积的房子。笙歌这条应该住在海里的人鱼却是无法再留在应该十分宽广的海域之中。住的地方没了可以再找,家没了可以再建。搬家好过在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居无定所、四处流浪。但凡周边的海里还有一丝能容纳笙歌这条人鱼的地方,不能直立行走的他也不用拖着鱼尾巴上岸。 “你的家人朋友亲戚呢?你的族人呢?” 喉头像是被塞进了大块棉花,梅仁瑜堵得慌。笙歌却还是笑着回答:“大家都不在了。” “别误会。” 老祖宗放开梅仁瑜的手,拍拍她的手背:“它们大多都搬走了。” 那么大多之外的呢? “你怎么不搬?” “我不习惯别的地方。” 老祖宗说着眯起了深海般美丽而澄澈的蓝眼:“毕竟我在这附近生活了八百多年啦。夏季的暖流,冬季的寒流。鱼群和水鸟的迁徙都已经习惯了。现在去了外面,不用多久肯定还是会想回来的。” 所以就这么拖着尾巴上了岸?拖着那样的尾巴上了岸?……笙歌老祖宗真是心大。真的,他的心有这——————么大。 “你之前住的地方,以后还有机会能回去么?” “应该不行了吧。岸边都被填起来盖房子了。那附近变浅了很多,水质已经不适合有生命的东西存续了。” “…………” 梅仁瑜睁着眼,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她不想哭的,真的一点也不想哭的。因为笙歌说的这些事情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君不见年初的贺岁电影里就是类似的桥段?人鱼们因为原本居住的海域被开发而死伤无数,于是决定杀掉地产商男主刘轩以保卫自己的家园与族人。 可现实是海市周围的海域不是青罗湾,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一个有钱有势还心善的刘轩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与恶化。笙歌的家园毁了就是毁了,笙歌的族人没了就是没了。人鱼们没有地方找人说理,更没有地方找人报复。 再说,人鱼又能拿什么报复?就算报复了。今天死一个地产商,明天死一个相关的负责官/员,那又能怎么样呢?地产商那么多,一家不做还有一百家一千家一万家等着做。官/员那么多,这个死了那个还能顶上。开发永远不会因为几条人命搁浅。一时的搁浅也迟早会被人捡起来再次推动。 想要人类停止开发?那不如让人类停止繁衍还比较简单。 “那你还喜欢人类造的东西?那你还对人类这么的……这么的——” 梅仁瑜说不下去了。 “别哭呀。” 老祖宗尾巴一掀,靠在了浴缸边上。他冰凉的手臂环住了梅仁瑜的肩膀和颤动个不停的后脑勺。 “物竞天择。人鱼之所以没落是人鱼自身的原因。人类只是其中的一个因素,但不是决定性的要素。” 笙歌慢慢地抚摸着梅仁瑜的头顶,慢慢地用指尖梳理着梅仁瑜的发丝。他冰凉的手指越是滑动,梅仁瑜就感觉自己的脑袋越发的灼热,鼻腔越发的阻塞。 “我们人鱼自诩‘龙子’,以智慧与长生为傲。高高在上地俯视着陆上的万物苍生,对陆上的争斗嗤之以鼻。认为两脚行走的生物实在愚蠢,竟同室操戈、私斗不休。认定百年千年后人类这种两脚走兽定会自我毁灭,却看不到人类已经悄然支配了大地天空,连海洋都正在征服。” 笙歌的声音就像吟唱般美妙,可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让梅仁瑜的眼眶更烫一分。 这条人鱼口中怎么能一句怪罪人类的言词都没有……这真是—— “旁观了那么多种族的兴衰胜败却还对人类的崛起视而不见,以为只要一直躲在海里就能兴旺永存……这天地间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能轻轻揭过的事呀?” 像安抚小孩子一般,笙歌轻轻地抚摸着梅仁瑜的背。他的蹼和他的手掌一样冰冰凉凉,一点点水印被笙歌留在了梅仁瑜的吊带裙上。 “不思进取就是灭亡之先兆。人鱼的生死存亡只掌握在自己手中。若不及时醒悟,幸存下去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所以……” 笙歌说着放开了满面泪痕的梅仁瑜,用双手抹掉了她脸上的眼泪。 人类的眼泪对他这种冷血动物来说很烫,实在是太烫了,连他那万年冰凉的双手似乎都被沾染了那种像是要焚烧起来的热度。 笙歌的手指细不可查地微颤起来。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26|8.02///发 暴雨倾盆,海市像得罪了龙王老爷,一个晚上就被淹得一塌糊涂。银行一个上午才来了十几个客户。柜上没有多少事情可做,梅仁瑜等柜员也就拿了水杯接水的接水,去卫生间方便的方便。 梅仁瑜精神不太好,就给自己泡了个茶包。茉莉花茶芬芳甘甜,光是气味都能缓和人紧绷的神经,可惜那回甘的热茶却滋润不了梅仁瑜的心田。 昨天晚上和笙歌谈过话之后,梅仁瑜就如鲠在喉。在公主酒店就该给海川的礼物又一次被她遗忘在了包包里,而海川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来找她要。 夜色红得不太正常。冷风呼啸的空气中夹杂着自远处滚动而来的电闪雷鸣。闷躁的炸雷声不时响起,听得人烦躁,躺在床上的梅仁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那么缺觉的一个人,平时不管是白天晚上晴天雨天雪天都能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嗖”一下熟睡到梦里和周公老头儿在棋盘上大战三百回合。这天晚上梅仁瑜脑袋里翻滚着的却全都是笙歌的话,和已经很久都没有再触碰过的沙滩与海水。 笙歌以后该怎么办?笙歌以后能怎么办?现在自己尚且能庇护笙歌,以后呢?一年以后,五年以后,十年以后呢?自己能不结婚不生子的守着笙歌吗?如果自己结婚生子,那又还怎么守着笙歌?可是如果自己不结婚不生子,周围的人会怎么想?会怎么看?行里的人会怎么编排自己?人事部的人会怎么安排自己?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命再长也不过只剩几十年了。 几十年在八百年面前是什么概念?那意味着自己和笙歌的时间不在一个轴上,打个比方来说就是一只狗狗或一只猫咪最多只能陪在主人身边十几年,短则只有几年甚至几个月。长寿的笙歌在百年之后必定是那个被留下的。而身而为人的梅仁瑜一定会先他而死。 死了就什么东西都保护不了了。即便不死,仅仅只是衰老,人也会丧失保护自己重要的人和物的能力。就在此刻,就在这一分这一秒,自己都在往死亡靠近。笙歌却是会在几十年后还维持着现在的容貌与姿态。 如果不结婚不生子,在自己百年之后,谁能代替自己继续护着笙歌?谁又能保证代替自己守护笙歌的那个人能和自己一样决不打算出卖笙歌?就连自己梅仁瑜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说是有生之年,自己都能保护笙歌。 想得太多,能做的事情却是太少,梅仁瑜连脑仁都是疼的。人生短暂、到目前为止却还一事无成的自己,生命虽长却需要承受百年孤独乃至千年孤独的笙歌,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认为哪个更惨。 “梅子啊,人事部那边喊你有空过去一下。” 就在梅仁瑜难得沉浸在思考哲学问题的当儿,柜员主管何敏来拍了拍梅仁瑜的肩膀。梅仁瑜悚然一惊,差点没被吓得滑坐到地上去。何敏也被梅仁瑜的动静吓了一跳,还好心脏差点从嘴巴里蹦出来的梅仁瑜及时点头,回了句:“谢谢您,我现在就去!” “嗯。” 何敏并不多话,即使看出梅仁瑜心里有事也不探听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把自己这本经摆人面前任人参看的。 “对了,您知道人事部叫我过去干嘛么?” 梅仁瑜轻巧地问了一句。人事部不是那种没事会请人喝茶聊天的地方,提前给自己做个心理准备总是好的。 “具体的我不清楚。” 何敏眉眼弯弯,安了梅仁瑜的心:“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坏事儿。” 梅仁瑜的一颗心落了地。何敏对她算是照顾,要是有个风吹草动的,一定会事先让她知道。既然她说人事部那边找人不是坏事儿,那肯定不会是坏事儿。 “那谢谢您了,何主管。对了,您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出去吃顿饭?我最近发现一间好吃的店——” 梅仁瑜提出和何敏一起吃饭自然是要为了之前请假的事情感谢何敏。她没在这个时候提这茬则是因为四周皆是耳目。尽管何敏帮她是出于纯粹的好意,可也难免有的人道听途说,把事情添油加醋成何敏假公济私。 在这行里说什么话都要先过脑子,梅仁瑜有时候也觉得心累。二十四岁,大多数的姑娘也就是刚刚大学毕业出来讨饭吃的年纪,正是最有冲劲儿最随心而动的时候。梅仁瑜却在柜上把自己蹉跎成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小老太太。凡是说话做事,必然要考虑许多。有时候梅仁瑜也想做个简单的人,无奈简单的人在银行这个地方是待不下去的。 梅仁瑜的邀请让何敏脸上的笑意更甚。她拍了拍梅仁瑜的背,对她说:“你先去人事部吧。要是好消息,你回来了我们再约。” 一句话透了口风八成是好事儿,同时又低调地以好意回应了梅仁瑜。何敏当真是向着梅仁瑜的。 “好。那您可等着我啊。” 梅仁瑜又和何敏寒暄了几句这才去了人事部。人事部在二楼,办公室不大,用来和员工谈话的会议室倒是比办公室还大。梅仁瑜被人事部长带进了会议室,挺直背脊坐在人事部长对面的真皮沙发上的她看了一眼自己关上的那扇透明玻璃门,顿时觉得鸭梨山大。 “小梅别紧张,呵呵……你有男朋友吗?” 人事部长挤挤眼睛,一开口就促狭地先问了句家常。 “没、没有……” “那就趁年轻赶紧找一个呀~这年头好男人不多了,不抢怎么行?” 梅仁瑜点这头“嗯”、“啊”两声,有点脱力,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来来来,喝水喝水。” 人事部长一边拿个纸杯放杯托上给梅仁瑜倒温水,一边在梅仁瑜“我自己来就好”的声音里问:“小梅,你来我们行三年了吧?” “是的,差不多三年半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要做管理职呢?” 梅仁瑜闻言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人事部长一句话风轻云淡,却掀起了梅仁瑜心中无数的波澜。管理职,这三个字是她的目标,也曾经让她觉得遥远到可能永远都碰不到了。这一秒,机会就摆在她眼前,她不可能会说不。 脑子和心里有太多感觉在乱窜,梅仁瑜故作轻松地端出营业用的笑容:“管理职一直是我的目标。” “是吗?难怪你的工作总是那么出色。” 人事部长亲热地说着,梅仁瑜也笑应:“您太过奖了。”并没把人事部长的话当真。 “行里马上要来一批管理培训生,但是小梅你知道的。进来的管理培训生都是生手,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要教,根本没法做即时战力。所以每年我们行招管理培训生的时候也会向优秀的柜员询问他们是否有意向晋升管理岗位——” 人事部长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一方面是例举往昔的柜员在做管理培训生时比一般的管理培训生有多大的优势。一方面又说明了不缺人才用的银行用人方针是礼贤下士。至于管理岗好不好,有多好,人事部长是不会说也不必说的。 “管理培训生呢,最大的缺陷就是工资要比你现在的岗位低。而且要学习多个部门的业务操作。小梅你是第一线上来的,业务上手绝对比其他人快多了。你又那么优秀,我相信你如果去做管理培训生,一定很快就能升上管理岗的。” “人事部长”这个职称名可能会给人一种高贵冷艳的印象。事实上这位人事部长笑起来就像和蔼可亲的邻家老大姐,和高贵冷艳、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印象完全不沾边。但要说用人御人的手段,这位也不是吃素的。 其实很多柜员心中都是不平的。凭什么有些人一进来就是管理培训生,老子却要苦死苦活几年才能和这些刚出校门的黄毛小子站到同一个起跑线上?况且管理培训生什么的只是说的好听,事实上如果没关系和后门,究竟要多久才能升上正式的管理岗根本不一定。万一一直没被哪个部门要去,再被打发回柜台做个只比原来高一点点的柜台主管,丢脸都是小事。不能服众才是要命的。再一个万一,压不住其他的柜员,连柜员的饭碗都丢掉也不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浪费时间去挑战一份不一定能成功的活计呢? “小郑是可惜了。小梅你和她关系不错吧?要不是因为她马上要结婚了要辞职,唉……她是个好苗子。我是真想让她往管理岗上走。可是没办法,我们不能碍了人家的人生大事嘛。” 梅仁瑜突然就听不清人事部长的话了。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脑袋里摧枯拉朽。 辞职?小春?结婚?和谁?不是前段时间还那么厌恶相亲吗?不是昨天还以海洋为目标,扬言要睡了他吗?结婚……?因婚辞职……? 啊……所以一进门人事部长就问自己是不是有男朋友。连男朋友都没有的人是不会因婚辞职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自己,原来梅仁瑜并不是真的终于熬到了晋升的机会。只是恰好成了替补,补了小春的缺。 这些事情小春为什么不和自己说呢?她为什么什么都没告诉自己呢?她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把话说出来的。 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从心底喷了出来。溅了梅仁瑜浑身上下。她觉得冷。冷到手里那杯温水都给不了她任何的温暖。 哪怕对自己说再多句:“这些都是你想太多”,那种仿佛嘶吼的冲动都在身体里咆哮。自我嫌恶也像海浪般迎面扑来,呛得她一阵窒息。 然而,不管前提条件是什么,机会总是要抓住的。 “……那小梅,你的意向是?” “我特别感谢您和行里能给我这个机会!能向前一步成为管理培训生,我真的特别荣幸!” 情真意切、激动兴奋的梅仁瑜里面还有个冷眼旁观的梅仁瑜。她看着人事部长露出和蔼的笑容,眼中也是“孺子可教”的光芒,知道自己离自己的目标总算又近了一步。 ——要往上爬,哪怕面前的是蜘蛛丝也要伸手,如果没有双手,那就用嘴也要咬着爬上去。自尊?自尊能吃饭能穿衣能付房贷? 梅仁瑜白着脸回了楼下。何敏见了这样的她差点以为自己搞错了,她是被人事部长叫去训斥了一顿。等梅仁瑜解释说人事部长找她是去谈管理培训的事情之后,立刻有耳朵尖的小姑娘跑过来祝贺梅仁瑜,说了一堆“人鱼姐升上管理岗也别忘了我们这群小虾米啊”云云的话。 一时间梅仁瑜周围喜气洋洋起来,和梅仁瑜关系不错的柜员们都聚了过来。同样当值的吴志宏却铁青着一张黑脸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着鼠标狠砸了两下,嘴里骂着:“破电脑!这么慢!” 谁都知道吴志宏这是在拿东西撒气。何敏更是说了一句:“别理他。” 梅仁瑜也确实不想搭理吴志宏。杨艳被辞退的事情摆在前面,是人都看得出吴志宏在里面做了手脚。其间的差别也不过是手脚的多少而已。 如果吴志宏是事后发现自己的违规会被处分,影响今后的升迁,这才下了套给关系亲密的杨艳,那他还不算可怕。反过来想,如果他一开始瞄准的就是杨艳其人,知道二十九岁未婚的杨艳被她母亲逼婚逼得厉害,这才故意去追求杨艳。接着故意制造出一个失误,又故意钻空子让杨艳这个管理岗上的女朋友失职渎职。背后故意撺掇脑子里只有继承香火传宗接待的老人闹得满城风雨……杨艳被辞退后再想找正式点的金融工作很困难。加上她家逼的那么厉害,她一服软就只有听家里的做吴志宏的老婆给吴志宏生儿子。到时候吴志宏既白得了一个没有选择的能干老婆,又让行里不可或缺的管理岗上空了个缺。 这要多黑的心肝才能干出这种损人但未必利己的事情? 银行这种庞大的金融机构哪里是会缺了一、两个人低层管理就乱套的?储备人才那么多,能代替一个杨艳的人也多得是。兔子被逼急了还会有咬人的时候呢,杨艳被逼急了未必会嫁给吴志宏。她早就恨透了吸着她的血还不拿她当人的家里人。这次的事情大概估计也能让她对家里人彻底绝望了吧。 再说吴志宏。吴志宏985毕业,入行两年,大错从没出过。这次支票的事情要不是牵扯到杨艳,也不会是多大的事情。他这样的条件,积极一点要做个管理培训生还是很容易的。结果这次人事部完全没有找他谈话的意思,看来并没有把他当管理层培养的意思。 不管吴志宏心底的那把如意算盘究竟是怎么打的,左右他这算盘至少已经落空了一半。他那么讨厌梅仁瑜,这次又被梅仁瑜得了他志在必得的缺,想必这个时候心里肯定不会怎么痛快。 可梅仁瑜哪里会在乎吴志宏的感受?她连自尊都不要了,还会因为害怕一个狠毒的小人而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机会? 台风红色预警午后刚过一点就到了海市。银行也通知临时休业,明天放假。 梅仁瑜身心俱疲,只觉得脑袋里像要蹦出个妖精来似的疼。她笑得脸皮抽搐,也真的再无力去面对那些或好心或羡慕或嫉妒的刺探了。 大堂之外是一片凄风苦雨。行人的伞都被吹折了。小春今天轮休,梅仁瑜没法坐她的车回去。路上路况艰难,出租车稀有,空着的出租车就更别指望了。app上的专车有空的都在城郊,公共车站全部爆满,想来地铁站的状况也好不了多少。 行里有车的同事都被人团团围住,问是不是顺路能不能搭顺风车。梅仁瑜正是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的时候,也就没去凑那个热闹。她慢慢地收了东西。半是梦游般地整理着不甚清晰的思维。 为什么做什么事都那么费劲?她只是想过好一点的日子,做好一点的人啊。 为什么想帮笙歌会那么困难?难到甚至找不到门路。为什么想舍弃心头的感情余孽,在知道说着想睡海洋的小春马上要结婚之后心中会暴起一种差点让自己失态的愤怒?为什么她那么努力地想成为海川的“姐姐”,和海川绕了那么多圈子,结果海川还是走了他哥的老路?这都是为什么啊? 这些也就算了,横竖是压不死她的事情。可为什么好好的上个班还要被人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为什么好不容易捡了个便宜得到了晋升的机会却没法坦率的高兴起来?这里是二十一世纪的法治社会,又不是几百、几千年的深宫侯门,哪里来的那么多勾心斗角,哪里来的那么多步步惊心? 啊……烦透了。真想什么都一了百了算了。 晋/江/独/发 “……仁瑜,梅仁瑜!” 还呆着的梅仁瑜一愣,旋即看向了柜台外面。浑身半湿的海川站在那儿,一脸不耐烦地对她说:“发什么呆呢?走了!出租车还停在外面等呢!” “……啊……?哦……” 梅仁瑜有些恍惚。也不太清楚自己后面和哪些同事寒暄过,对哪些同事道别过了。她像踩着没有坚实感的泥沼那样往前走着,被海川带上了出租车。朦胧地听着海川报了和谐公寓的名字。看着眼前的风景开始往车窗后滑动。 嘴上被啄了一下。轻得像是被小猫崽蹭了似的。 “……你干嘛呢川?” 梅仁瑜望着放大在自己眼前的细长眉猫儿眼,微微皱起眉来。 “讨厌就推开。” 海川懒得跟梅仁瑜废话,说完又啄两下梅仁瑜的唇。梅仁瑜乍然瞥见后视镜里偷瞟后座的司机,咬着牙压低了声音。 “这还有人看着呢!” “那没人看着就行?” 海川盯着梅仁瑜的眼睛,温热的身体把梅仁瑜逼靠在了出租车后座的椅背上。梅仁瑜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骂自己傻叉,刚才干嘛不坐副驾驶位上去,也省得被这小兔崽子……被这小狼崽子给啃了去。 “……坐回去系好安全带。” 梅仁瑜推了推海川的肩膀,海川果然说话算数,乖乖地坐了回去。 嗯,不管是小兔崽子还是小狼崽子,能信守承诺的就是好崽子。梅仁瑜胡思乱想,决定给海川加十分。至于这十分是什么的十分……她自己也不知道。 “喂,梅仁瑜。” “什么。” 少年的手还是那么烫,握了梅仁瑜的手让她觉得烧得慌。 “把你自己当生日礼物送我好不好?” “老娘没那么廉价。才值一个生日礼物。” 梅仁瑜说着抽了手掏了包包。为了防止自己再忘记把海川的生日礼物给他,她把给海川的生日礼物放到了包里。打算回去就敲海洋海川家的门,把东西给了海川。 “那你——” 一张卡片堵了海川的嘴,还了梅仁瑜耳根子清净。 “钱我给你交了。但我没你身份证,没法帮你把手续办全了。等天气好了你自己去就是。地址和介绍资料是这些。” 把驾校的资料连同地址地图什么的一股脑地塞给海川,梅仁瑜道:“你要是不那么笨,有可能开学之前就能拿到驾照了。” 她承认她这是想支开海川。他的假期还有一个月才结束,梅仁瑜本就担心这小子一不做二不休地对自己说些不该说的话,这才想找点事情给海川做。哪知她这份“饱含心意”的礼物还没送出去呢,小狼崽子就一言不合先动嘴了。 “梅仁瑜,你怎么知道我对车……” 海川话说了一半就一幅想把自己嘴捂起来的表情住了口。 “男孩子嘛。十有八/九。” 梅仁瑜笑笑,只觉得面前的海川又是那个自己熟悉的、别别扭扭的可爱弟弟:“我送不起你车,就送你学车吧。” 27|8.02///发 “你还挺会选礼物的。” 海川的表情难得有一丝松动。尔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那样凑到梅仁瑜耳边:“想着我为我选的?” 少年的气息吹拂在耳边,吓了梅仁瑜一跳,害她差点本/能地要暴起打人。然而出租车的后座就那么大一点儿,没海川挤得都快贴住们的梅仁瑜根本没什么空间施展自己的花拳绣腿。 “……难不成我还要想着别人给你选礼物?” 见梅仁瑜话题一绕又搪塞自己,海川也不恼。他早就习惯梅仁瑜这躲躲闪闪就是不愿意面对的态度了,也清楚梅仁瑜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作为一个务实的男人,他不会妄想梅仁瑜马上就能接受自己。 “那就是想着我给我选的了。” 海川说着就往梅仁瑜身上靠。梅仁瑜还想再往车门那边挤挤,海川的脑袋却停在了梅仁瑜的肩膀上。他用鼻音颇浓的声音道:“过几天我们去玩好不好?昨天晚上我把剩下的作业都做完了……现在好困……” “等你先把车给学了吧。” 圆滚滚的脑袋就在面前,略长的刘海摩挲着手臂微微的发痒。梅仁瑜下意识地用手扶好海川的头,让他更加舒适地靠着她休息。这是她多年的习惯了。以前海洋海川还小的时候,他们两个都经常靠在她的身上睡着。作为姐姐,她自然是要保护弟弟的。 于是这么多年之后,她的身体还记得如何保护可爱的弟弟。即使她的理智已经没办法把海洋和海川当作纯粹的弟弟看待了。 “九月开学你就是高三生了。高三生哪里还有精力和时间去学车?你可别辜负了我送你的这份礼物。” 后视镜里,已经闭起眼睛来的海川扁了扁嘴。他没有反驳梅仁瑜的话,也不曾戳这是破梅仁瑜想和她保持距离的借口。 “那我要是学完车了呢?” “那就考驾照啊?” “我要是驾照考下来了呢?” “那……”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一个刚满十八岁的高中生能学完车还考下驾照来?这不太可能吧?毕竟学车是按照课时来的,一天最多只能上四个小时的课。 “那我要是有假就陪你出来玩。” 梅仁瑜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冒险了。不论海川这车学不学得完,不论海川这驾照考不考得下来,只要到时候自己说没假,海川也不能把自己从银行里拖出来对不对?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海川回答的挺乖巧。睁开眼睛却一口咬在了梅仁瑜的脖子上。 “!” 梅仁瑜差点惊叫出声,捂着脖子瞪向海川,却只见这小狼崽子眯着眼睛一脸奸计得逞的笑容。 “川,你再开玩笑我可要生气了啊。” 脖子上隐隐作痛,被咬的地方还有着些许舌头的触感。 “给我一个我开你玩笑的理由?” 海川不等梅仁瑜回答,自己已经先凑过来道:“昨天差点就被你唬住了。回去我想了半天才发现我喜欢你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硬是找出一个理由来说明我喜欢你,那才是为喜欢而喜欢呢。” “你就是给我下了个套对吧?我越找理由来说服你,你越是确定我不是真的喜欢你。” ……妈/的臭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锐了?连这都给看出来了。还只花了一个晚上。昨天晚上你真的在作业本上写了作业? 天,她还以为昨天晚上的圈套问题能难上这小子一难。最起码也要让他烦恼个十天半个月。万一他始终看不破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慢慢的也就会对喜欢自己这件事情产生怀疑。等时间这种最冷漠的东西拉开两人的距离,海川找到更喜欢的姑娘,更适合他的姑娘,一切也就自我消亡的顺理成章了。 结果她预想的自我消亡自我消灭还没开始呢,这边海川就已经看破了她的小小手段。也无怪乎这小子今天见到自己就拿着她又啃又咬了——他明显是在破局的同时也看明白了她在想些什么,然后为此感到了强烈的不满。 “喜欢就喜欢了我还需要理由?” 海川的脸又逼近了些,这下子梅仁瑜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能僵直了身体靠在椅背上。 “倒是你,你能给我一个我就是不行的理由?” “海、海川……” 梅仁瑜搞不明白自己又说错了哪句话,怎么刚才还乖乖的海川现在又开始造次了? “……我比你大。” “我又不在乎。” “但我在乎。”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你自己的问题你自己解决。” 什么叫她的问题她自己解决?谈恋爱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好吗?只要有一方不同意不承认,这段关系就是不成立也不作数的!梅仁瑜简直要被海川的胡搅蛮缠搞得再度头痛起来。她甚至已经有点儿狗急跳墙的小暴躁了。 “只要你的问题不是你不喜欢我,那对我来说你的问题就构不成问题。” 海川说得很认真,梅仁瑜却只想打开车门逃跑。无奈车窗外的世界已经被暴雨渲染的只能看到模糊的一层水彩色。她贸然下车,那就不是成落汤鸡而是成落海鸡了。 “……如果我说我不喜欢你呢?” 梅仁瑜试探的问。 闻言,海川眯着眼睛扬起了嘴角。他似乎早就料定了梅仁瑜会这样嘴硬。猫儿眼在梅仁瑜的脸上巡梭着,直至梅仁瑜都快受不了他的这种暧昧纠缠的视线,想要把头扭到一边。 “那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出租车拐进了和谐公寓的大门,车身一颠,让梅仁瑜也随之浑身一动。她这个时候抖不出机灵来,连舌头都像成了木头做的,硬是发不出什么声音来。只能木然地看着出租车停在了和谐公寓的楼前。 “到了。” 海川倾身过去解了梅仁瑜的安全带,顺便又光明正大地舔了舔她的嘴唇。 “下车吧。” 无赖!不要脸!小流氓!狼崽子!你以为你脸好看我就拿你没办法是吧?!可恶的臭小鬼!梅仁瑜搜肠刮肚地想骂海川几句,可惜她最终只是涨红了一张老脸,连掏车费的手都抖得不听使唤。还被扔了张粉红大钞给司机让司机不用找的海川拽下了出租车。 ……她以后再也不给脸好钱多的小少爷买什么生日礼物了!一定!绝对! 梅仁瑜心里的誓言海川是听不到的。不过就算他听到了估计也不会当成回事儿:礼物不用买,她自己不就是了吗?反正他一开始想要的礼物就是这么一个。 粉红色的大钞轻飘飘地飘到了前座的座位下面,出租车司机弯下腰去捡,只觉得冷冰冰的狗粮无情的在脸上胡乱地拍,拍得他好痛好痛啊汪呜!车外这暴雨惊雷一定也是天上无数只单身狗的心情写照吧…… 独/发/晋/江 被海川这么乱来一气地胡搅一通,梅仁瑜虽然没那么心塞了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或者是什么都不对。 她洗完澡,头发也没擦干就坐在地毯上的小圆几面前,双手托腮的发呆。 ——她这是桃花期到了吗?怎么一下子变得好像个抢手货了?不,冷静点想想,要是马俊一早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应声虫,马俊还会稀罕自己?十年后自己三十四岁,已经是豆腐渣中的豆腐渣,海川却刚好是二十八一枝花。二十八的海川能不嫌弃自己三十四岁眼角上的鱼尾纹? 其实马俊并没有那么喜欢她,她只是马俊眼中“恰好合适”的女人。而非“梅仁瑜”这个人类。海川……海川他现在会觉得喜欢她也不过是年少朦胧的一时冲动。是对大姐姐的憧憬混合了对童年玩伴的依恋后形成的自以为是爱情的伪恋。 哦,看来她不是到了桃花期,这一桩桩一件件也不是什么桃花,而是自己进了本命年,遇上了一把桃花劫啊。 “阿瑜,你不冷吗?水都滴下来了。” 笙歌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地毯上。他盯着梅仁瑜还在滴水的头发,眼波中流转出些许的担忧。 “啊……嗯。不小心就发了下呆。可能是太累了吧。” 梅仁瑜打着哈哈,拉起了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头发。她心不在焉,动作也粗鲁。哪知手背上很快一凉,跟着她就看到了尾巴用力,竟像蛇一样游了过来的笙歌。 “我帮阿瑜擦。” 笙歌拿走了梅仁瑜脖子上的毛巾,尾巴一卷就像自带靠垫那样让梅仁瑜往后倒下,靠在了自己的尾巴之上。 梅仁瑜抬眼看看笙歌深海般宁静平和的眸子,又看看他那在灯光下闪着些许亮光的蹼。接着因为笙歌给她擦头发的动作而虚了双眼。 “……笙歌啊,你进化的真快。” 想当初笙歌可是只懂爬的和滚的,想要从浴缸里出来都颇为不易。而如今笙歌已经能在这个小小的家里用他的尾巴行动自如了。 “因为我爱学习啊。” 笙歌说着,两翼尾鳍轻轻地扬起,在地毯上拍了拍。 梅仁瑜忽然觉得笙歌这条人鱼和大型犬还蛮像的。狗狗在开心的时候也会用尾巴拍地板。不过她很快又觉得把狗和笙歌放在同一个位置上实在是太小看笙歌这位老祖宗了。 老祖宗的手可是又软又凉,肌肤柔滑细腻的更甚檀木所做的齿梳。每当他的指尖划过她发丝、拂过她头皮,她都舒服得难以言喻,几乎想要叹息出声来。 ——这种感觉是这么的令人怀念,又是这么的让人眷恋。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她在哪里感受过和这个相似的感触呢? 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是小时候躺在妈妈怀里撒娇要抱抱的时候?不,不对,妈妈的手要更加温暖、更加粗糙。难道是更小的时候,爸爸……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种人渣怎么会对自己做这种温情的事?那么,这到底是……? 几乎要睡着了的梅仁瑜睁开了眼睛。 “阿瑜,要睡去床上睡。睡在地上会感冒的。” 略长的时髦黑发之下是一张清秀可人的脸。手指间有蹼,耳朵却和人类一模一样的人鱼见梅仁瑜呆愣愣地望着自己,便又唤了一声:“阿瑜?” 这个刹那,梅仁瑜终于想起来了。 她终于想起了这么多年来自己努力想要记起,但怎么都记不起来的东西——那些丢失在五年前的回忆。 虽然只是零散的片段和零碎的画面。可好歹,她终于记起来了。 是的,她见过人鱼。 五年前,被台风卷进海里之后,她确确实实的在海底,见到了人鱼。 “没事。” 梅仁瑜对着笙歌微笑。提出了个奇怪的问题:“能让我摸摸你的耳朵吗?” “嗯。” 笙歌低下头,脑袋凑到了梅仁瑜摸得到的地方。 梅仁瑜的手指踟蹰两下,最终还是摸上了那只冰冰凉凉的小肉耳。然后,梅仁瑜终于再一次确认:记忆里的那个人影和笙歌完全对不上号。 对,笙歌并不是五年前救了梅仁瑜的那条人鱼。 现在梅仁瑜还想不起那条人鱼的长相模样。可是她依稀记起了那条人鱼绝对是外表接近成年人的人鱼。笙歌的身材纤细瘦长,满打满算也只能算是少年的体型。和梅仁瑜相比,他还要小上梅仁瑜一圈两圈。五年前救了梅仁瑜的那条人鱼足足比梅仁瑜大上一号,即使梅仁瑜这五年来身材确实有所变化。那条比梅仁瑜大上一号的人鱼也不可能缩水成笙歌的体型。 虽然记忆里的人鱼和梅仁瑜刚遇到的笙歌一样有着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但是按照笙歌“能留俱留”的说法,恐怕人鱼大多都是长发。 最重要的是,那条人鱼的耳朵是有好几个尖尖的,是宛如某种海洋植物的叶片一般的耳朵。而笙歌的耳朵完全和人类的耳朵一模一样。就连摸上去的触感也和梅仁瑜的耳朵几乎没有差异。 所以梅仁瑜可以肯定,笙歌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救命恩鱼。 之前梅仁瑜也觉得笙歌是自己救命恩鱼的可能性不大,索性就当投桃报李好了。然而真正完全确定笙歌不会是自己救命恩鱼的这个瞬间,梅仁瑜还是感到了心绪复杂与……强烈的不知所措。 28|8.03///发 和谐公寓真是个毒到魔性的地方。它总能在你手足无措的时候让你变得更加的无措。也不知道是电闸跳闸还是电线被强风吹断了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啪”的一下,和谐公寓断了电。梅仁瑜透过窗户一看。嗯,很好,周边都亮着。就和谐公寓这几栋半旧不新的单元楼一片漆黑。 可以的可以的,和谐公寓真的很和谐。和谐的一片漆黑。以这里物管的尿性,梅仁瑜觉得今晚自己就不用指望还能来电了。 许多人不知道梅仁瑜会抽烟,梅仁瑜也不大喜欢抽烟。可是在这个风雨交加、漆黑一片的夜晚里,她特别地想抽烟,想抽到一种几近魔怔的地步。 所以即使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和窗户都被雨点打得噼啪响,笙歌也反对她这个时候离开家,梅仁瑜还是伞都没拿就出了门。横竖这种天气出门就别想干着回来了。干脆一开始就别带伞给自己额外添麻烦。 总之快去快回,记得买了烟和打火机,再顺便要个塑料袋把两样东西都装起来就是了。 梅仁瑜想着,穿过被风雨吹得湿滑一片的走廊,来到了楼梯间。楼梯间里正有一点亮光在往上前进。梅仁瑜没走几步,就看清了亮光的真面目。那亮光也看清了她的脸。 “阿洋?” “仁瑜姐?” 戴着黑框眼镜,身上还滴着水的海洋拿着手机照着自己的前路。被照亮了的梅仁瑜想着还好海洋的手机是防水的。 不过也是,他们海洋大学动不动就跑海边去考察,年轻人又难免毛手毛脚。要是兴致来了想在海边拍个照什么,结果手一滑不小心就把不防水的手机掉海水里去了……光是想想都觉得是一大人间惨剧。 “仁瑜姐在这儿干嘛?” 海洋问了梅仁瑜就回答:“烟瘾上来了,我这不想下楼买包烟嘛。” “烟啊……” 海洋点点头,也不问平时不抽烟的梅仁瑜怎么会突然犯起烟瘾来。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裤包,在确定裤包里的东西没湿透之后把那盒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盒万宝路。 梅仁瑜不懂什么烟草品牌,基本上也品不出各类烟草的不同来。她抽烟从来不挑牌子,只要不是假烟,她抽过就能满足。所以海洋递给她烟,她也就接过抽了一支。 “……谢谢。” 她倒是不知道原来海洋还抽烟的。海洋戴眼镜的模样她这也是第一次见。 啪—— 小小的火苗在楼梯间这个幽暗又不怎么宽敞的空间里亮了起来。梅仁瑜错愕地望了一眼把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关了后然手随便一塞,又拿火机点了火送到自己面前的海洋。 火苗橘色,小小一点。暖暖的不安地在气流中微微晃动,像是随时会被夹杂着雨水气味的冷空气刮灭。梅仁瑜只是一愣就低下头去,就着海洋的手对着那火苗深吸了一口烟。 烟雾在眼前弥漫,让梅仁瑜生出几分自己已经远离现实的错觉。薄荷的味道浓郁清凉,顺滑的烟气带来些微的刺激,这刺激又没有强烈到让梅仁瑜承受不了,倒是正好合适不过。 海洋就停在梅仁瑜下方两阶的地方,他也抽了支烟夹在唇上,没用火机点,只是凑到梅仁瑜面前,对着燃出星点橙色的光源贴了过去。 烟草燃烧的“嘶嘶”声里海洋轻吸两口。见自己的烟也燃了,他便退回了原位,和梅仁瑜一样背靠在楼梯间的墙上慢慢地吞云吐雾。 看到海洋那大部分掩在黑暗之中的脸庞在自己眼前低垂下来,恍惚着享受烟草的梅仁瑜身体一僵,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想说句:“别这样。”但海洋分明没做什么值得她这么说的事情。所以海洋站回到她身侧后梅仁瑜自嘲地咧了咧嘴,庆幸这楼梯间里黑乎乎的一片,海洋没注意到自己先前那愚蠢的失态。 “你不赶快回家?会感冒的。” 梅仁瑜刚才还在手机发出的白光里看见海川连头发都在不停的滴水。也是,这么大的风雨,想来海洋身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地方还没湿透了。 “川不喜欢我身上有烟味。” 黑暗中,海洋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两人只这么不咸不淡地交谈了两句就都没什么话可聊,一时间楼梯间里只剩下狂风暴雨大作的呼呼声和雨点砸落的噼里啪啦声。 梅仁瑜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夹了烟,吹出一口白雾,又深深地把一口白雾吸进肺里。她不太情愿地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她第一次抽烟是她初三的时候。那天是梅如君出殡的日子。说是出殡,其实也只是把骨灰移到公墓的寄存处去。因为梅如君没有坟墓,梅仁瑜也没钱给梅如君买坟墓。 从公墓回来以后,梅仁瑜在几条街外的小卖铺里买了包烟。那是包五块钱的中/南/海,红色的包装,看起来喜庆。上面的落日却让梅仁瑜看着生出几分寂寥。很多年后,梅仁瑜从别人口中得知中/南/海包装上的那不是落日,而是朝霞。然而对于初三的梅仁瑜来说,这个世界上或许只存在落日,并不存在朝霞吧。 拿五毛钱的火机点燃一支中/南/海,十五岁的梅仁瑜只吸了一小口就被呛得咳嗽不止,连眼泪都冒了出来。在那之前,她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哭过。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身体里是不是还存在着“哭泣”这种本/能。直到被那支中/南/海呛了个半死,梅仁瑜才哽咽着如同精神崩溃了一般一边胡乱吸着不会抽的烟,一边被呛得涕泪横流。 等到梅仁瑜学会烟不过肺的抽假烟了,她也不再会被烟熏掉了眼泪,被烟呛得咳出声来。海洋那个时候还是梅仁瑜家的常客,有次梅仁瑜抽烟正好被他撞见,他抱怨梅仁瑜周身全是烟臭,梅仁瑜干脆拿起烟来对着他吹上一口。 小小的海洋被呛得咳嗽连连、泪花打转,手也不住地扇动的画面梅仁瑜至今记忆犹新。她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很少吸烟,所幸她吸烟的时间短,烟瘾也不重。又因为梅仁瑜平时很少吸烟,看起来也不像会吸烟的人,行里的同事们发现梅仁瑜会吸烟、并且还不是玩玩性质的烟民以后纷纷表示很吃惊。就连小春也打趣梅仁瑜说:人鱼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鱼姐。 梅仁瑜也没想到自己是这样的梅仁瑜。就像梅仁瑜没想过海洋会变成这样的海洋。 当初只有梅仁瑜三分之二高的孩子如今成了身旁这个站在两级台阶之下都快能和自己比肩的青年。说着烟味臭真臭,还呛得咳嗽的软糯嗓音也成了温厚磁性略带沙哑的声线。所谓白驹过隙岁月如梭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她曾经最喜欢过的小小少年,就这样消失在了那一个个的春夏秋冬之中。曾经被那少年喜欢的自己,也不复存在于这天地间的任何一处。 海洋和梅仁瑜,站在这里的两个人都成了似是而非的大人。 苦笑一下喷出一口烟雾,梅仁瑜在心中摇了摇头。她不适合这种伤春悲秋的事情。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还是来想想更实际的问题吧。比如说行里的事。 管理培训生的事情,她答应是答应了下来,可是钱怎么办?她扛着三十年的房贷,每个月吃喝拉撒衣食住行之外的钱还要攒起来还海爸爸海妈妈借给她的首付。三年多了,海爸爸和海妈妈那边的钱她是快还完了没错,可是她只有一点点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拿出来用的积蓄。 管理培训生的工资才是梅仁瑜现在工资的一半多一点。津贴福利绩效这些有浮动的东西又是不可控的。指望不可控的福利就和指望天上掉馅饼差不多,梅仁瑜还没傻到认为管理培训生的工资能让她维持现有的生活。 梅仁瑜不是没想过向熟人朋友借钱,拿房子抵押贷款,总之暂时先度过管理培训生这段艰难的日子。可是管理培训生要做多久她心里没谱。以往有的管理培训生只需要几个月就能正式入岗其他部门。有的人做上两、三年也依旧还在管理培训生的位子上。就是梅仁瑜能掐会算也卜不出自己能多久进哪个部门拿多少工资,可以几个月还清身上的债务。 救急不救贫,她的“急”却是很容易转化为肉眼可见的“贫”。每一项梅仁瑜能想到的借贷方式都一样风险成本太高,而管理培训生的预期经济利益又太低。熟人朋友乃至银行都不是保险的路子。 要是自己能大赚特赚一笔,就像笙歌卖头发那样轻易的……等等,笙歌卖头发的钱,还有六位数对吧?六位数绝对能帮自己度过这个难关。笙歌平时不怎么用钱,又把身外之物看得很淡,如果向他开口—— 梅仁瑜当即就想甩自己一个耳光。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把主意打到了笙歌的头上。 笙歌的钱是什么?那是他八百年的时光积淀。要是今后有个什么万一,那笔钱就是笙歌唯一能仰仗的东西。不,只是六位数还远远不够吧。不论笙歌是想不暴露身份的在这个人类社会立足,还是创造一个世外桃源那样的地方、好回到没有人类染指的深海之中去,六位数都只是杯水车薪。自己居然想到打这六位数的主意,真是还要不要脸了…… 黑暗之中,海洋感觉到了梅仁瑜身上突如其来的焦躁。用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双眼分辨着梅仁瑜的脸庞轮廓。 “仁瑜姐,你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嗯?自己一不留神把烦心事给说出口了吗?自己是有多管不住自己的嘴啊…… 用力咬了下嘴里的烟嘴,梅仁瑜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工作嘛,谁还没有个心烦的时候呢?” 梅仁瑜笑笑,算是结束了话题。她不想说太多倒不是因为想瞒着海洋什么,或是觉得和海洋说了也没用。事实上,正是因为梅仁瑜明白只要自己开口,海洋不说百分之一百、百分之八/九十的机率也会帮助自己,梅仁瑜才不想对海洋开这个口。 ——她和他,他们已经不是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了。再让只是“隔壁竹马”的海洋来处理自己的问题不合适不说,她也没这么大脸。 “…………” 海洋见梅仁瑜不说,也不再追问。梅仁瑜从以前就是这样。只要是她不想说的事情,你就算糖果鞭子都上全了她也是软硬不吃。再僵持下去只能落得个双方都不愉快的下场,还不如一早就乖乖放弃,转而找别人曲线救国。 梅仁瑜不知道海洋的心思,只觉得沉默中气氛降到了冰点。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张了嘴却说出自己都没想到的话。 “阿洋,春儿和你、你们之间——” 药丸,怎么好死不死地一脚就踩到了地雷上?先不说海洋和小春之间是什么关系不关自己什么事,再者事到如今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问这种话? 海洋和她早就分手了啊。早八百年前……早在对人类来说长的就像八百年一样的五年前。 想想也是可笑。她那会儿大一,海洋才初二,旁人眼里何止是老牛吃嫩草那么简单。根本是成年人猥亵未成年。 当时他们还是背着海妈妈和海爸爸,像偷鸡摸狗那样见不得光的私下密会。十几岁的恋爱搞得像中年出轨的偷情,现在回忆起来也是奇葩。 “你在意吗?” 说“没有”,“怎么可能呢”,那就是自欺欺人了。可是梅仁瑜也不想回答真心话。 “——春儿要结婚了。退职可能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 啊,真是卑鄙。梅仁瑜,你真是个卑鄙的人。挑着最有可能伤害到别人的话来说,你这样又算是有脸了? “所以呢?” “所以?” 什么所以?梅仁瑜不知道自己已经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了,海洋还这么问自己是什么意思。她皱着眉往身侧瞪去,只见薄暗笼罩中海洋依旧面无表情地抽着烟,黑框眼镜的镜片上闪动着些许的微光,而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眸也正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这一秒,梅仁瑜有种被肉食性野兽锁定了的错觉。 “所以你想让我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谁管你们怎么办。 梅仁瑜很想能用开玩笑的轻松语气这么说。她努力地想逼着自己这么说。可她实在没有办法把自己预想中的话按照自己预想的方式说出口。 她既没有办法问海洋和小春今后怎么打算,是继续在一起,还是分开。如果分开,以后两人准备以什么样的身份相处。如果不分开,那是小春的婚事怎么办?小春那样的家庭,对象不可能是一般人。让她取消婚礼基本是不可能的。那么难道她要教育海洋说:要是他和小春藕断丝连,那他和小春的关系对小春今后的老公和家庭都是一种莫大的伤害? 可是要真这么教训了海洋,她又该把海洋和小春各自的感情放在哪个位置上呢?小春是她的闺蜜,海洋是她的竹马。她不想看竹马难过的表情,更不想做有愧于“闺蜜”之名的事情。 那她该支持一场婚外恋吗?那小春的老公,还有小春今后会有的孩子,她又该用怎样的脸去面对他们? “……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向来都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自己要怎么办,自己怎么办才最好。” 梅仁瑜也觉得自己冰冷的口吻听起来像人生导师。然而事实上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别的态度去理性客观地评判海洋和小春的事情。 嘴巴上说得像是深明大义,其实也不过是把问题丢还给了海洋自己。 果然,她真的是个卑鄙的人。 烟屁股还剩一截,梅仁瑜拿着就要走。反正到了走廊被那狂风暴雨一吹,这烟头也就灭了。 “我和晓春姐只是朋友。” 海洋的声音穿过雨夜飘进了梅仁瑜的耳中。 “没有*关系的那种朋友。” “所以她结婚,我会祝她幸福。” 梅仁瑜没有回头。她的脚步亦没有停下。她迈着如常的步子往前走着,也不知道听清了海洋的声音没有。 海洋望着她的背影,又深抽了一口烟。 你会回来的。你会回到我的身边的。因为你,从来就没有从我的身边走出去过。 五年的时间不过是暂停,因为当初还是孩子的我们无法适应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无法适应这个世界所定下的规则。可是暂停只是暂停,不会变成永远的休止。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世界也不再只是那个狭窄的世界。而规则,已经是我们能左右的东西了。 “过去”、“曾经”和“回忆”很快就会变成“现在”、“此刻”与“正在进行时”。 该在一起的人终究会在一起。不管他们之前所走的路有多么的曲折、崎岖。 而我和你,就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人。 29|8.03///发 花洒下梅仁瑜的眼泪流得一塌糊涂。 藕断丝连的人其实是她。她明白海洋当她是“姐姐”,五年前因为想和“姐姐”在一起,所以迎合了她。她和海洋之间的“爱情”是假的,相互的感情却是真的。于是就算结束了捏造出来的“爱情”,两人也保持着这样微妙的距离。 是自己错了吗?因为实在是太寂寞了,因为实在是太想要被什么人爱一爱了,因为实在是太想要什么人把自己当成最重要的人了,因为实在是太想要什么人能成为自己的家人了……结果连青梅竹马的关系可能都要无法维持。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五年前,要是自己没有一时心软就好了。五年前,要是海洋没有迎合自己就好。 五年前,要是—— 贫穷是一种疾病。它会夺走你的精神,夺走你的健康,夺走你的自信,夺走你的正常。十九岁的梅仁瑜很不幸从小就罹患了这种疾病。不过万幸中的大幸是因为习惯了这种疾病,她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不正常来。而且她会想办法减轻这种疾病对自己的影响。 高考的分数下来了,那是能上普通二本的分数。看着那不上不下不高不低分数,梅仁瑜想自己也就是“不过如此”而已了。 梅仁瑜没去上大学,她选择进大专。她的分数进大专理论上有奖学金可以拿,大专也只用读三年就可以拿了文凭去工作。 能上大学的学生一般不会想过去读大专。哪怕是多读一年念个预科,家长四处走关系花个几万到十几万,学子们都削尖了脑袋想要几近大学的门坎儿。所以大专里负责招生的老师看到分数能进二本的梅仁瑜第一志愿且是唯一的志愿填的是自己学校的时候,惊愕地给梅仁瑜打来了电话,并在电话里反复询问梅仁瑜是不是确定能入学。 梅仁瑜的回答很妥定。招生老师在暗自惊喜的同时答应了梅仁瑜去帮她问奖学金的事情,尔后还主动为梅仁瑜带来了她选择的会计系学得好以后能被推荐进银行的消息。 就这样,为了结束名为“贫穷”的疾病,八月底梅仁瑜打包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从工厂的宿舍里搬了出来。 工厂大半年前破了产,宿舍的土地也要归还国家。宿舍里的工人们自是不甘心自己苦了大半辈子,结果落得个连家都没有的下场。挂起各种横幅来抵抗拆迁,非要政/府给拆迁补助以及拆迁费用才肯搬。 公务员们很少有敢擅自做主的,豆大点儿事情都要向上面请示请示再请示,批准批准再批准。官/员们很少有敢承担责任的,在任上总是能推诿的就推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工厂土地归属的事情也就这样在争执中搁浅,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结果。 梅仁瑜算是因此得利的人。她总算不用在找到下一个住处前像流浪狗一样无家可归,像流浪猫一样被人撵来赶去。 九月大专开学,八月底学校的宿舍就敞开大门对学子们开放了。宿舍比起租房便宜太多,三百块就能住一个学期。唯一的缺陷是今年大专扩招,四人间的宿舍硬是被撑成了八人间。 对梅仁瑜来说八人间也挺好的。因为以前的四人间每个学期要交五百块,现在的八人间只交三百块。是啊,她就是这么没出息。两百块也要这么斤斤计较。别人的两百块大概是一双新鞋,她的两百块却是两个月的生活费。 六月高考结束之后,她就跑去找了份小超市收银员的工作。工资不高但带两顿饭。饭是老板娘亲自煮,量不多,味道也勉强,但好歹能吃饱。假期攒下来的工资没法完全维持梅仁瑜所有的学习生活所需,所以梅仁瑜也很积极地参加勤工俭学。然而勤工俭学这种东西,只要不是那么死心眼的学生,参加过几次之后都会发现自己付出的劳动力和收入完全不成正比。 哪怕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出门送牛奶送报纸,八点赶回学校准备上课,风吹雨打一天不休,一个月能拿到的也只是可怜的几张粉红色钞票。 梅仁瑜觉得能把一件事情持之以恒的做下去的人很厉害。勤工俭学的学长学姐她也尊敬有加。可是她会选择更聪明、更轻巧的方法来赚钱。毕竟她的目标是三年的奖学金,外加拿到推荐,在毕业那年进银行。要想保证达到这个目标,她必须用更多的时间来学习,以保证自己的每一项成绩都名列前茅。 废寝忘食、蝇营狗苟,梅仁瑜的每一天都过的很快,梅仁瑜的每一天也都过的很累。九月只过了一半,梅仁瑜已经把一学期的书看完了一半。别的新生都还光鲜亮丽朝气蓬勃地参加着各种新人联谊,她却已经开始每天晚上到学校门口摆摊儿了。 led小夜灯、床上用小书桌、分线器、绕线器、插线板、蚊香、耳机……杂七杂八的小零碎赚得不多,好在每天都有收入。而且就着led小夜灯的光芒,梅仁瑜还能看书。 对于别人的嘲讽嗤笑梅仁瑜全没当回事。她的穷不是遮遮掩掩就会不存在的。大方承认,堂堂正正赚钱,用自己的劳动来满足自己的开销用度,这可比人前大手大脚,转过身去就吸爹妈姐妹血的人光明磊落多了。 梅仁瑜这么穷得不遮掩的也算是独立特行,在学生里扎眼得很。很快学校里泰半的人就都认识了每天晚上在学校门口摆摊卖小零碎的姑娘是大一的学妹。因为梅仁瑜长得还算清丽,也有几个家中宽裕的学长来找她搭话,明里暗里地说她过得太苦,不如做他们女朋友,别的不说,至少他们能三餐全包。 梅仁瑜脸上带笑,都推辞了,每次拒绝的台词不外乎自己配不上学长,自己不想拖累学长。实则她的心里没有一次不是在冷笑。 ——这些胯/下长了二两肉的玩意儿怎么都一个德性?她/妈妈梅如君的工友里也有这样“好心”的叔叔,说是觉得她过得太苦了,看不下去了。想要来“照顾”她的。她又不是美若天仙,一颦一笑皆娇怜的豌豆公主,她有手有脚有能力有头脑,哪里需要这么多的“好心”与“照顾”? 这些脑袋挂在裤裆上的男人啊,不过都是想用最贱的价儿包/养一个最干净的女支罢了。 九月的秋老虎还是那么的毫不留情。正午的太阳能够把人都晒化了。下了体育课的梅仁瑜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宿舍走,为了省钱没吃早点也不准备吃午饭的她像脚踩两团棉花,一点儿也使不上力来。 “那个小孩又来了!” “他来了多久了?有一星期了吧?” “屁!就我见到的次数,起码有半个月了!” 回学生宿舍必经的桥上,已经瘦出蝴蝶骨的少年站在那里,用点漆般的黑眸望着乌泱泱一片三五成群朝着宿舍移动的人群。 “他来找谁的啊?” “不知道。” “要不……我们去问问?” “别问了,三班的某某某前几天就凑上去问了半天。还买了零食可乐什么的。结果人家一句话不说,根本鸟都不鸟她,害得她要多丢脸有多丢脸。” 少年站在艳阳下,尖尖的下巴上和短袖t恤下露出的手臂上全是汗。双肩包压得他纤细的肩头都像要碎掉那样往下垂。 梅仁瑜在离桥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看见了海洋。而海洋还没有看见她。 回教学楼去吧。梅仁瑜想着,转过身就要走。 她怎么不知道海洋出现在这种地方是在等她的?她已经避了他那么久。假期是避在小超市中,开学后是避在大专里。也不知道海洋是从哪里得知她的学校的,还几乎每天中午都跑到桥上等她,害得她已经好些天的中午都没法回宿舍看书休息了。 “呀——!!!” 一声尖叫惊得梅仁瑜回过头去,被热意扭曲的视野里她发现海洋已经没有像木桩那样杵在桥上了。 梅仁瑜拨开了人群。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也不清楚自己推开了几个人。她连周围人的不满疑惑惊讶乃至是叫骂都听不见了。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只觉得有一百种、一千种的声音在叫嚣着后悔。 “阿洋……!” 穿过几个好心围住海洋想看看发生了什么的女同学,梅仁瑜一把抱起了热晕在桥上的海洋,发出了事后据同学说是撕心裂肺的声音。 “阿洋!!!” “仁、仁瑜姐……” 少年在梅仁瑜的怀中睁了睁眼睛,狠命地抓住了她的手臂,直至又晕过去都没有松手。 梅仁瑜没向周围的同学解释什么,她也没那个心思。众人看海洋和她认识,也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纷纷散开,该干什么去干什么了。 梅仁瑜抱着海洋回了寝室。本来女生宿舍这种地方是不许男性进入的。可是一来海洋已经晕了过去,二来海洋又那么小小一只,宿管大妈只是看了一眼问了一声就放了说海洋是自己弟弟的梅仁瑜进去。 梅仁瑜扒了海洋的双肩书包,让海洋躺在自己床上好好休息。自己又出门去买了瓶两块钱的冰汽水,拿来当冰袋给海洋降温。 两块钱啊,再加一块就能吃早点,再加两块就能吃午饭。梅仁瑜的理性觉得自己应该特别后悔买来这种非生存必须的奢饰品,看着海洋潮红的脸梅仁瑜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般地想着或许自己该买两瓶冰汽水来。那样降温更快。 “仁瑜姐……” 被梅仁瑜用沾了自来水的毛巾擦脸的海洋慢慢地醒了过来。梅仁瑜见他五指微张,立刻放下毛巾红着眼眶握住了他的手。 “阿洋,我在。我在的。” 海洋虚弱地笑了一下。干燥到起皮的嘴唇嗫嚅了两下。 “别走。” 小手用力回握住了梅仁瑜,那只手那么烫,烫得像被他握住了手的梅仁瑜的心口都会烧起来似的。 “……嗯,我不走。” 梅仁瑜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压抑住快要从眼眶里涌出来的东西。 周围的室友虽然不明白梅仁瑜和床上的小男生是怎么回事,但也没有人会不识趣的在这种时候跑去对梅仁瑜追根究底。 过了正午,风开始有些凉爽。梅仁瑜的床头正对窗户,风一过,廉价的蓝色窗帘就飘起来,将床边的梅仁瑜和床上的海洋笼罩其中。 海洋没问梅仁瑜为什么避着他,梅仁瑜也没问海洋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来等她。海洋只是一直握着梅仁瑜的手,望着她。梅仁瑜无法和他对视,只能垂着头,也回握着她的手。他们就这样握了很久很久的手。久到梅仁瑜的室友们都去上课了。 梅仁瑜这还是人生第一次翘课。她却意外的什么心慌心跳的感觉都没有。 这世界好像就只剩下她和海洋。一切都是那么的静好。就像小说里或电影里描绘的那样。 不过再像,生活也不是小说电影。梅仁瑜还是打了电话给海妈妈,海妈妈也表示自己很快就会来接儿子。 “仁瑜姐,” “嗯?” 海洋是个聪明的孩子。梅仁瑜借口出去的时候他就明白梅仁瑜肯定是去联系他父母去了。所以等到梅仁瑜回来,他问她:“我还可以再来吗?” 梅仁瑜没有回答。或者说,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经过前几月的事情,她和海妈妈还有海爸爸的关系有了大幅的好转。尤其是海妈妈,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对梅仁瑜毫无成见、视梅仁瑜为己出的好心阿姨。而海爸爸,他原本就不像妻子那样认为梅仁瑜和海洋的交往有什么不妥。在妻子转了性之后,他的态度也就越发和善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发生过的事情始终发生了。已经存在的偏见不会轻易消失。 海妈妈现在不过是感念着梅仁瑜为她做的事情,等这种感念的心情消失了,她还是会选择维护她的儿子,她的家人。梅仁瑜这个外人还是要被排除在海家这个圈子之外的。 那她这个时候说什么,又有什么差别? 见梅仁瑜不回答自己,海洋又问:“仁瑜姐,不要讨厌我好吗?” “我知道我跑来给你添了麻烦。……我妈可能又要生你气。但是,别讨厌我好吗?” 少年白着脸,他也明白自己做错了。可是除了这么做,他还有什么办法呢? 以前他们总是在一起。他现在也想继续和她在一起。他想,只要仁瑜姐不讨厌他,不像之前那样讨厌他讨厌到要赶他出门的地步,他就还能和她在一起的。 “我以后不会再做会让我妈生你气的事情了。所以,别讨厌我,仁瑜姐。” 春天他和弟弟在公园里疯跑,她替他们的父母看着他们,就在看得见他们的位置摘了苜宿花来编点小花环什么的。夏天三个人会带上游泳圈、浮板什么的一起去游泳,她总是骂不喜欢套游泳圈也不喜欢拿浮板的他。然后回来的路上,她一定会请他们两兄弟吃盐水冰棒。而他们也会拿着家里买的西瓜去给她。 秋天她剥了蜂糖炒板栗,他和弟弟坐在旁边吃。他那会儿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买蜂糖炒板栗的钱是他和弟弟的零花钱。冬天,她被他们两兄弟抓着去打雪仗。一般她只是躲,然后他们两兄弟就轮番开弓,一起打她这个一个比他们两个大的“怪兽”。 仔细想想,他好像还真没做过什么讨她喜欢的事。 少年脸皮薄,见梅仁瑜还是不回答,顿时忍不住失望,又因为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羞愧地满面通红,还委屈的无以复加——他小时候是不懂事,可是现在他懂了啊。 最后所有的这些情绪都被收束成了恐慌。少年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眼睛里写满了歉疚、焦急以及深深的伤心。 “……仁瑜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梅仁瑜放在腿上的手抖了一抖。 “是不是我,还有我妈,让你不喜欢了?” 少年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像只察觉到自己有可能会被抛弃的小狗那样以尽量讨好的姿态去赢得她的欢心。 “我改好不好……?我再也不给仁瑜姐添麻烦了。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来找你了。我也会让我妈别再做那些事别再说那些话的。别不喜欢我,仁瑜姐,别不喜欢我……” 别不喜欢我,别不喜欢我。少年一遍遍地念着。一次比一次还要慌乱。 梅仁瑜忽然就心软了。她以前在心中对自己发过誓:永生永世都不再去招惹海家人。大家面上过得去,还是曾经的好邻居就行了。 可是她做不到啊。真的做不到。那个台风天海川哭着来求她找妈妈的时候,她就违背了自己的誓言。现在海洋用快要哭出来的音调对她说话,她又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你傻呀。” 梅仁瑜皱着眉朝着海洋微笑了起来:“仁瑜姐哪会不喜欢你呢?” “真的?” 坐起身来的海洋望着梅仁瑜,一双黑玉玛瑙样的眸子湿润润的。 “真的。” 少年抽了抽气,下一秒就扑在梅仁瑜的怀中哭了起来。他哭的那么伤心,仿佛是要把这些天压抑的痛楚还有忍耐全部都发泄出来。他的手很用力,抱得梅仁瑜胸口发紧,背上也发疼。可梅仁瑜还是让他这么抱着。 她哭不出来,只有眼泪也像断了线那样流出了眼眶,眼底火辣辣地疼。 30|8.04///发 海洋大哭了一场,哭到海妈妈来接他回家的时候他的两个眼睛还是肿肿的。 海妈妈到了女生宿舍之后,并没有马上带海洋回家。反倒是提出想和梅仁瑜谈一谈。于是梅仁瑜带着海妈妈去了女生宿舍后面的小花园里。说是小花园,事实上也不过就是块杂草地。间中有几组石桌石椅。天气好的时候女生们喜欢把衣服带来这儿晾晒,所以或高或低的树木上都有铁丝或电话线绑成的晾衣绳。 “阿姨,您是想和我谈海洋的事么?” 梅仁瑜平静如水。流过眼泪之后,她的头脑反倒清晰了不少。之前压在心头的纠结感情也变得平缓了许多。她不敢说接下来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平静以待。但无论海妈妈待会儿说出怎样的话、做出怎样的事,她都能承受得下来。 包括被海妈妈抽着耳光骂:“你个贱/货还敢勾引我儿子!” 海妈妈还是那么漂亮,只是美丽的脸上多了不少皱纹,神色之间也难掩疲惫。这不奇怪。他们海家出事以后,她一直是一个人苦苦支撑着家庭。虽然后来被冤枉的海爸爸平反的昭雪回到了家里,但事情仍有余波。 再加上她儿子还老往一个她不喜欢的女孩子那里跑……梅仁瑜想要是自己站在海妈妈的位置上,自己只会比海妈妈更加憔悴。 海妈妈、徐秀慧叹息一声,和海洋有八分相似的温柔眉眼中带着些微的感慨与些许的悲伤。 “是,也不是。” 徐秀慧和丈夫海帆以前都只是工人,哪里会想得到人心这天说变就变。一场风波折磨得夫妻二人半年老了十岁,就连对两个儿子的监督、督促也放松了些。 徐秀慧知道梅仁瑜选择了大专,然后假期打工的事情。儿子海洋假期里除了去泳队训练以外就没别的事情,发现他天天训练一结束就到梅仁瑜家门口去等人之后,徐秀慧的心就又提了起来。起初徐秀慧和梅仁瑜的想法别无二致,都以为海洋被梅仁瑜晾上一段时间大概就会歇了执拗地想要见这个邻家姐姐的心思。哪知海洋这个倔强的,不但在梅仁瑜家门外守了一个暑假,开学后还追到了梅仁瑜就读的学校来。 家里知道梅仁瑜就读学校的除了徐秀慧就是海帆,既然不是徐秀慧自己告诉海洋梅仁瑜在哪儿的,那就只可能是海帆告诉儿子的了。徐秀慧心里对丈夫颇有微言,可是再一想,当初梅仁瑜为了救她可是连命都豁出去不要了,也就觉得她心里这个“有手段”、“会勾人”的女孩儿或许没她想的那么不堪。 再说梅仁瑜自从当年对她发过誓之后就真的再也没有靠近过他们一家。对海洋和海川也骤然冷淡了下来。谁都看得出梅仁瑜这是把海洋往外推,同样的,谁都能看得出海洋是在单方面地追着梅仁瑜往前跑。 徐秀慧看着儿子一点点的抽条长高,褪去了婴儿肥后继续变得更瘦更高,也看着儿子变得沉默寡言,再也不对父母敞开心扉。海妈妈对儿子的变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偏她拿这样的儿子一点都没有办法。海洋打不得骂不得,因为他一件错事也没做。纵然她可以鸡蛋里挑骨头地敲打儿子,那也不过是寒了儿子的心,让儿子离自己更远。 直到今时今日,看到坐在梅仁瑜床上的儿子肿着一双原本清秀的眼睛,徐秀慧才真的切身体会到梅仁瑜对自己的儿子来说有多么的重要。而她竟然只是因为一些没有根据的流言蜚语就擅自从儿子面前消除掉了他最喜欢的姐姐。 海洋会变得惜字如金、不苟言笑都是她的错。而面前的梅仁瑜……这个比几年前又更加成熟了些的小姑娘如今竟有这么一双冷淡的眼睛。 ——这都是拜她所赐。这都是她的错。 徐秀慧不由自主地走近到梅仁瑜的面前,像梅仁瑜儿时记忆里的那样怜爱地摸摸梅仁瑜的脸蛋儿,又在发觉梅仁瑜的僵硬和不自在后放下了手。 “……唉,仁瑜,以前的事……以前的事确实是阿姨不好。是阿姨听了不该听的话,错怪你了。” 徐秀慧拉起梅仁瑜的手拍了拍,大夏天里,梅仁瑜的手却冰冷的没有一点儿温度。 “阿洋这孩子是真心喜欢你这个姐姐。毕竟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这个做妈的还长。” 想到当年工厂里的种种艰苦,徐秀慧长叹一声,一方面是遗憾自己过去没能好好地参与两个儿子的童年,一方面则是出于对梅仁瑜这个女孩子的惋惜与怜悯——如果梅仁瑜是出生在一个好一些的家庭,不是无父无母无根的孩子,又或者年龄不是长海洋五岁,而是小海洋五岁,她也不会这么排斥梅仁瑜做自己家的媳妇儿。 海家不图亲家大富大贵,梅仁瑜如果有个稳定的家庭,徐秀慧也不必怕梅仁瑜变成个无底洞,只想着从海家身上拔毛。徐秀慧也不是嫌弃只读了个大专的梅仁瑜没出息,恰恰相反,她是怕梅仁瑜太有出息。有出息到以后直接把海家的产业从海洋的手上拿到她自己的手里。如果梅仁瑜小海洋五岁,被海洋小心地遮在羽翼之下,她又能心平气和地接受梅仁瑜这个无根的孩子了。因为被人宠大的女孩是很独立自主起来的。要是梅仁瑜比海洋小,从小受他们海家照顾,她这个准婆婆再在侧扶持一下,梅仁瑜肯定这辈子都不会违抗海家,违背海家人。 问题是,梅仁瑜始终比海洋大五岁。先不说梅仁瑜性格十分坚强,行动力和办事效率也都远超同龄人,光是等到海洋到适婚年龄,梅仁瑜就已经能做高龄产妇了。这让她怎么接受?她可不想因为媳妇不行而抱不成孙子。海家的香火决不能在她还睁着眼睛的时候就断了。 所以别怪她徐秀慧心狠,要怪就怪自己的命不好吧。谁让她早生了五年呢? “仁瑜,答应阿姨不要怪阿姨以前一时糊涂好不好?阿姨是错了!真的错了!” 徐秀慧继续亲昵地拉着梅仁瑜的手,也不管梅仁瑜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今后请你继续做阿洋的姐姐。阿洋他不能没有你这个姐姐的扶持啊。阿姨年纪大了,已经和阿洋有代沟了,但是仁瑜,你和阿姨不一样。你是阿洋的同辈。你比阿洋大了快六岁,很多事情比阿洋这傻孩子看得清楚的多。有你在阿洋的身边,阿姨放心!” 徐秀慧说的情真意切,每个字都出自肺腑。梅仁瑜被徐秀慧铁钳般的手抓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横竖阿姨说得没错,阿洋从小就对自己诸多依赖。而他现在正是迷茫困惑最多的青春期。阿姨都已经低声下气地给自己认错了,自己又怎么能拂了阿姨的心意。 “……嗯。只要阿姨和叔叔不嫌弃我,阿洋不讨厌我,我就永远是阿洋的姐姐。” 听到梅仁瑜的话,徐秀慧顿时露出了雨过天晴般的和蔼笑容。这笑容像一束阳光,璀璨地照进了梅仁瑜的心底,于是她也朝着徐秀慧笑了起来。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回了宿舍。徐秀慧带了海洋要走,海洋挣扎了两下,欲言又止地看了梅仁瑜几次。梅仁瑜望见了海洋眼中的急切,几次想要有所回应,话到了嘴边又全部缩了回去。 最后还是徐秀慧先开了口:“仁瑜啊,周末你有空就来给阿洋还有川补补功课吧。这两个小子,一个假期下来都玩得把心给丢了。现在根本没有个学习的状态……阿瑜你来做他们家教,阿姨按照小时给你计费!” “别,阿姨!” 梅仁瑜几乎是一口拒绝了徐秀慧。倒不是因为她觉得做海洋和海川的家教妨碍了她周末学习外加赚钱的计划,而是她下意识地觉得徐秀慧的话有些奇怪。 以前她给海洋海川补习,徐秀慧从来没提过钱的事情。……或许是她多心了吧。好不容易她才和海妈妈冰释前嫌,海妈妈想付她钱大概也是想稍微补贴一下她的生活。 “你是担心阿姨给的钱低?” “不,没有的事。只是我们这种大专生,一般家庭都看不上我们做家教的。阿姨能放心让我来做阿洋和川的家教,我很高兴……但是钱就不必了。” 梅仁瑜喜欢钱也需要钱,她承认自己是财迷。可是有些钱她真的不想要。这和面子无关,也和尊严无关。纯粹是不想用钱来衡量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仁瑜你一个人过的很辛苦吧?那就不用和阿姨客气啊。我们家现在虽然没什么大钱,家教钱还是请得起的。” 慈祥的徐秀慧笑眯眯的,她似乎没有察觉到梅仁瑜的尴尬。海洋看不过去,拉了拉妈妈的衣角,然而他的妈妈并没有理会他的这点小动作。 “阿姨,如果您一定要谈钱的事情,阿洋和川的家教我就不做了。我真的不值那份钱,阿姨不如拿那份钱去给阿洋和川请给更好的家教。我有个同学在a大,a大是重点,要不我帮您联系她——” “妈,” 梅仁瑜话音未落,海洋已仰着头看向了徐秀慧:“我们家现在也不宽裕,少一份开支也好。再说仁瑜姐以前给我和川看功课也没收钱的。” 徐秀慧顿时佯怒:“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今时怎么能同往日呢?仁瑜,不好意思啊,海洋这孩子没大没小的。” “没事……” 冗长地寒暄对梅仁瑜来说是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还好在这之后海洋又插了几次话,海妈妈无可奈何,只能在和梅仁瑜敲定她每周六去海家辅导海洋海川的功课之后带着海洋走了。 梅仁瑜翘了一下午的课,看了几页书就没了心情。满脑子都是海妈妈的话在打转。 钱、钱,钱。钱……钱——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钱,活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需要钱。最可怕的不是没有钱,而是因为没有钱所以得不到作为人的“正常”。 看,海妈妈不过是好心谈起家教的费用来,她就已经这么敏感多疑,足见没有钱让她心理阴暗,没有底气更没有自信。 她讨厌这样的生活,讨厌这样的自己。所以如果以后她有机会不过这种日子……她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去争取那个机会。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梅仁瑜变得更加的忙碌了。一周七天,去海家的那半天她需要用其他的时间补回来。好在她在海家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海川。跟在哥哥后面进入青春期的海川长高了不少,人也从傻乎乎的天真小孩变成了想要装老成稳重的小小少年。 最令梅仁瑜意外的是海川竟然会做饭了。海洋没对梅仁瑜叙述其中的究竟,不过梅仁瑜自己也能想到一点。 之前海家出事,海爸爸海妈妈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多余的精神去照顾海洋海川这两个半大的小子?海洋又老去找自己,被留在家里的就只剩海川一个。加之海妈妈之前情绪不稳,被留在家里的海川会生出照顾母亲、帮母亲分担家事的心思也就不奇怪了。 可惜的是海川做的饭并不好吃。土豆被炒焦了,西红柿炒蛋里有细碎的蛋壳,凉白肉先是没煮透里面还生着,后来是煮过头老到嚼着牙酸。梅仁瑜不挑食,平时为了省钱又吃得很少。海川做的饭菜再难吃,吃到她嘴里都是一分填满胃的幸福。何况海川忙里忙外,一桌饭菜都是为她张罗。有这份心意在,就算海川端出来的不是饭菜是杂草,她吃着都香甜可口。 小孩子的生分总是熬不过十分钟的热络。海川见了梅仁瑜一开始还有几分羞赧,又是谢谢梅仁瑜帮她找回妈妈,又是说海家欢迎她来随时做客。梅仁瑜看得好笑,直接摸摸海川的头顶,告诉他以后他们每周都能见面了。 海川的双眼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先前伪装出来的矜持也在一声:“真的不骗我?!”里碎成了渣渣。 事后海川羞得不行,可是被梅仁瑜一逗,他的那些客套就和矜持一样被他自己扔到了天边。明知梅仁瑜是来家里看他功课的,海川却是拿着这段时间自己做的各种小手工艺品还有和同学拍的照片献宝似的给梅仁瑜看。 海洋提醒了弟弟几次要做功课都被海川听过就忘,见弟弟完全没有要放开梅仁瑜的意思,海洋也就加入了弟弟和梅仁瑜的行列。一大两小三个孩子不知不觉玩起弹子跳棋,又打了一会儿扑克。要不是梅仁瑜让海川一定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完成周末的作业,恐怕海川这一缠梅仁瑜就是到了晚上都别想回去了。 梅仁瑜想她和海川是好久不见了,突然能在一起玩,海川这么高兴也能理解。惊喜劲儿一过,下周海川大概就不会这么喜欢缠着自己了。 哪知—— 下周,下下周,再下一个周……转眼到了国庆黄金周海川见了梅仁瑜还是那么兴奋。他每周都有说不完的话想跟梅仁瑜说,每周都有看不完的东西想给梅仁瑜看。海洋甚至都有点儿后悔让梅仁瑜每周来自己家里一次了——仁瑜姐一到他家就被弟弟缠住。明明他也有很多话想对仁瑜姐说的,可每次他和仁瑜姐说不到三句话就会被弟弟打断。 这可真是……太过分了! 少年小小的胸膛里恶狠狠地积攒了一堆怒火。梅仁瑜看不见的地方海洋有事没事就拿着弟弟那张还有点婴儿圆润的脸捏来揉去玩“猪鼻子”,害海川有段时间真的很害怕自己变成了大肥猪的模样。 十一黄金周学校放假,海洋和海川难得都在家里。一般的节假日海洋所属的泳队都会有训练或者是比赛。十一黄金周是难得的一次全员休息。原因无他,青少年宫所有职员放假,一年没几天假期的教练带着他的妻子去澳门探亲顺便旅游去了。 海爸爸和海妈妈之前就计划着要去外地谈笔生意,然而因为不放心两个要上学的儿子,两人的行程一拖再拖。要不是海爸爸和海妈妈是“术业有专攻”,谁离了对方都是两眼一抹黑生意谈不下去,他们早就互换着把生意谈妥了。眼下十一黄金周放了假,两位就托梅仁瑜照顾儿子们几天,说是会快去快回。 原本计划好黄金周要去打工赚钱的梅仁瑜接到海妈妈电话的时候简直是一脸懵逼。要知道她没有钱买手机,她是站在宿舍楼门口宿管大妈的门前接的海妈妈的电话。海妈妈只是简洁地交待了几句冰箱里有吃的,她可以直接睡在海家的客房里不用回学校,他们夫妻俩回来会给梅仁瑜补贴就挂了电话,连让她推辞的时间都没有。 她只是同意了做家教,没有说过要做保姆啊? 更让梅仁瑜想死的是九月的最后一天,黄金周的前一天下午,海洋带着海川直接到了梅仁瑜的学校找她。 “仁瑜姐!” 海川一见梅仁瑜就像导/弹一样弹射/到了梅仁瑜的怀里。 “我们接你回家!” 同学们怪异的眼神中双眸里全是兴奋的海洋让梅仁瑜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两个私生子,然后这两个私生子现在找上门来了要带自己回去扬眉吐气。 算了算了……不就是育儿吗?反正她以后也会结婚生子,就当作是事前演习好了。 左手拉着一个小的,右手牵着一个大的,梅仁瑜又一次成功地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好在归心似箭的学子是大多数,等着十一回家吃顿好的学生们没几个上来问梅仁瑜家长里短。就连和梅仁瑜同寝室的东北大妞邱瑞也把自己的好奇心和行李一起打包了,说是等假期回来要梅仁瑜“招供”。 丘丘你想要我招什么啊?梅仁瑜很识相地没把这句话问出来。她和其他人一样收拾了东西,然后在身上都是大包小包、俨然难民逃难的学子潮中很清新脱俗地只背了一个大的双肩书包。 于是乎走在梅仁瑜身后的学子们可以看见这样一幕:左手边的双肩小书包蹦蹦跳跳往前跑,右边的普通双肩书包正慢慢悠悠地走,可怜中间一个大书包在左右之间摇摇晃晃,活像是两母争儿里那个被争的儿。一个惨字怎能了得。 31|8.05///发 小孩子的精力、体力和活力对梅仁瑜来说就是噩梦般的无底洞。 十月的第一天是个大晴天,这天梅仁瑜被海川和海洋拉去了海边。难得的黄金周,海边的人不少。拖家带口的夫妻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的年轻人也扛着大遮阳伞和烧烤架往海边挪动。 老实说海潮的咸腥气味并没有文艺作品中描述的那么动人,但凉爽的海风、滚烫的砂砾与温热的海水还是十分宜人的。穿着拖鞋的梅仁瑜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沙滩上,根本追不上前面那两个你追我赶说是要放风筝的小王八蛋,干脆脱了拖鞋撒丫子冲上前去。 “川!那是我的风筝!你给我放下!” “谁先拿到就是谁的!” 两个小王八蛋被梅仁瑜追上,干脆就拿梅仁瑜当障碍物追打了起来。海洋这个集听话懂事乖巧的印象于一身的半大小子这天是出奇的倔强,海川这个小家伙从来都是个不爱服输的性格,见一向在大人面前卖乖装可爱的哥哥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不禁一阵自得,对着哥哥又是一阵刺激。 “哥你已经是大人了!欺负我这么一个小孩子要不要脸!” “川你才是!你难道没有听过孔融让梨?!” “我才不管他们让的是梨还是苹果呢!反正这风筝我不让!” 梅仁瑜被两个小王八蛋吵吵嚷嚷的脑子都疼了。加上风筝的支架和细线时不时就在她身上划过,虽然没弄破皮肤也没搞出什么伤痕来,但总是会疼的。 “你们俩都别放了。我来放。” 梅仁瑜手一伸,海川手上纸糊的燕子和栓了燕子的线轱辘就到了梅仁瑜手里。两个孩子顿时仰起头来,海川更是发出了不服气的叫声。 “梅仁瑜!那是我的风筝!你要不要脸——” “我就是不要脸怎么着?” 梅仁瑜一挑眉,随手个了没大没小的海川蹦儿亮的脑门儿上一个爆栗。 “都说了别学你那些同学叫人别连名带姓。还有你应该叫我姐。” “就是就是。” 小应声虫外加小跟屁虫,现在还要多加一个小狗腿子称号的海洋立刻附和梅仁瑜。风筝被梅仁瑜拿了他倒是不闹了。一副听话懂事的乖小孩模样。气得海川嘴巴一撅就说哥哥是个背叛者,以后再也不要跟哥哥玩了。 唷唷,刚才还拿着风筝不要给哥哥放的是哪里的哪位啊?梅仁瑜好笑地摇头。说实话她没放过风筝,真叫她放她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放了。索性海洋和海川的手一人拉一只,弯下腰来把风筝放到了海川的手里,把线轱辘放到了海洋的手里。 “你们两个人一起放,那我就不放了。谁想要一个人放风筝,那这风筝就归我了。” 海川先前还把嘴撅得老高,神情里也满是倔强。这个时候看看手里的风筝,看看哥哥手里的线轱辘,再看看面前的梅仁瑜,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嗯”了一声。海洋这个乖小孩很懂得领会旁人的意图,见梅仁瑜这是要自己和弟弟和好,也就拿另一只手牵了弟弟的手。两个孩子对视了一会儿都有些不好意思。但手这么一握,也算是和好了。小王八蛋的名号也能就此摘下。 大人见了小孩子疯跑总是会让着。海洋和海川在海边跑着跑着,还真把风筝放上了天。梅仁瑜在旁边坐着,看到这一幕不由得鼓了鼓掌。两个孩子见她鼓掌,更是喜笑颜开,把风筝放的更高。 纸糊的燕子一升高了就难以掌控,强风一过线就断了。脱离了线轱辘桎梏的燕子自己飞向了自己想去的方向,一会儿就没了踪影。两个孩子也跟着一阵失落。 “行啦行啦,这样算是把你们家的霉气给放掉了。改天仁瑜姐再给你们买新的风筝好不?” 梅仁瑜挠挠两个小家伙的脑袋,一个温润如玉地回过头来问她:“真能放掉霉气?”,一个从不回头往后看地闪亮着眼睛问她:“你真的给我买新风筝?” “放风筝放风筝,以前风筝买来就是用来放的。目的就是为了‘放’掉霉气。旧风筝放跑啦,自然要买新的风筝了。” 两个孩子听梅仁瑜这么一说,脸上顿时开朗。海洋是大孩子,总是比弟弟要更理解自家的处境。听说自家的“霉气”被“放”掉了,天真的笑意怎么都掩不住。海川还小,还不懂什么霉气不霉气的。他很务实地想着有了新风筝,下次就还能和梅仁瑜一起放风筝。哥哥嘛……虽然他这哥哥偶尔还蛮讨人厌的,不过他要是也想放风筝,那自己多带他一个也没什么。 没了风筝,两个孩子又各自找玩头。海洋想去游泳,结果浅海的地方就没有一处不是人挤人。挤着的人们活像是又大又白又胖的大饺子,在狭窄的锅里下了个满锅。个个不是脚碰到手了就是手碰到头了。 海洋这种在泳池里驰骋惯了的小将怎么能忍受这种不痛快不畅快的游泳环境?他百无聊赖地在海边走着,踢着波涛下被打磨成近乎白色的砂砾。踢着踢着发现脚下有贝壳还有大大小小的珊瑚石。 贝壳和珊瑚石这种东西真是不挖不知道,一挖吓一跳。刨去那些不好看的、残了断了的,海洋居然还真捡了几个漂亮的小贝壳和几个造型独特的珊瑚石。这些东西在海边着实不稀奇,无奈海洋这个孩子泳池去的多,海边很少来,对这些东西的欣赏水平倒真不比那些没见过海的人高多少。 捡了贝壳和珊瑚石的海洋兴冲冲地去找梅仁瑜分享,沙滩上只管看着两个孩子玩闹的梅仁瑜也听着海洋对自己如数家珍。 海洋拿来的小玩意儿是挺有意思的。珊瑚石一个像小扇子,一个像手巴掌。只有小指指甲盖那么大的半片贝壳是粉红色的,还有个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螺壳竟然像独角兽的角一样尖而细长。唯一可惜的是尖角顶端太过脆弱已经碎了。可怜的角上也就秃了一块儿。 “……对对,我也觉得这个好看。” “梅仁瑜,陪我!” 梅仁瑜正和海洋说着话呢,海川过来了,硬是要拉着梅仁瑜去堆沙。梅仁瑜拗不过这个小的,又想着海洋这个大的比较懂事会照顾自己,也就跟着海川去堆沙了。 看着弟弟对梅仁瑜指手画脚,一会儿让她去打些海水来,一会儿又要她帮自己把沙包敲紧实些,海洋两手捏了捏那些小贝壳和珊瑚石,最后一个丧气,干脆把那些小贝壳和珊瑚石都遗弃在了沙滩上。 ——没了人看,再有趣的小玩意儿又有什么意思呢? 半大的孩子不明白自己的心里为什么空落落的,半大的孩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上前加入弟弟和姐姐的想法,半大的孩子甚至不懂得有种感情叫作“失落”。 半大的孩子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隔壁的姐姐对亲弟弟笑着说话。然后感到右手中指的指根、或者是比指根还要深的地方一阵阵隐痛。 “阿洋……” 见海洋没跟过来,梅仁瑜回头去寻他。寻到了便对着他喊:“阿洋——过来呀?” 海风把她的声音送到了少年的耳畔。少年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两下,脚下的双足终于开始移动。 她让他过去。她是想让他过去的。 她并没有把自己抛到一边。她并没有因为和别人在一起就忘了自己。 ——她是需要他在身旁的。 少年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无从分辨混杂着纠缠在一起的感情,来不及去臆测以后的事情。他只是往前走,以小跑的速度,到她的身边去。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海边的三人中午饭吃得简单,都是出门前在家门对面的早点铺里买的油条豆浆。杯装豆浆冷的差不多了,有条也不脆了,吃起来当然没什么美味可言。海川是老幺,家里什么好的都紧着他吃穿用度,见了海边有烧烤卖,立刻吵着要吃烧烤。 难得出来玩一次,梅仁瑜也不想扫了海川的兴。想想海川昨晚给自己做的晚饭,她觉得请海家兄弟搓一顿烧烤也没什么不行的。 海边餐厅贵,饭馆贵,小卖部贵,小推车里的盒饭也贵,可想而知烧烤也比其他地方要贵。可怜了梅仁瑜这个穷鬼,不但要算着回去的车费多少钱,还要看着海川毫不客气地大口吃肉。 “阿洋,你也吃啊?” 梅仁瑜见海洋动也不动面前那些烧得香喷喷油滋滋的烤串,不由得有些奇怪:她记得阿洋从来不挑食的。莫不是害羞?这孩子真是的……怎么在她面前还害羞起来了呢? “我……” 海洋看看烤串,看着又拿了两串烤串去啃,啃了一嘴油的弟弟,再看看梅仁瑜清瘦的面庞,又是一阵犹豫。 “快吃快吃。冷了油凝起来就齁了。” 梅仁瑜说着就把烤串塞海洋手里。海川已经吃了一大半,这会儿也不管梅仁瑜偏不偏心了。海洋拿着烤串,见喝着豆浆吃油条的梅仁瑜用眼神示意他赶快吃,这才慢吞吞地张开了嘴。 香辣的牛肉配上孜然确实有一番风味。即使知道烤串是不折不扣的垃圾食品,喜欢吃烤串的人也还是为数众多。海川就吃得停不下嘴来,梅仁瑜只能一边让他慢点儿慢点儿,多嚼嚼再多嚼嚼,一边拿了纸给他擦嘴。 同样的烤串海洋吃是吃了,却是觉得嘴里不是滋味。 吃完午饭,烈日之下的海滩上也少了不少人。这会儿正是阳光最辣的时候,人吃过午饭又饭饱神虚。除了少数不怕晒的小年轻和精力充沛还没吃饭的体力优秀者,其他人要么岸上休息,要么岸上玩闹,饺子锅一样的海里顿时空出了许多地方。 海洋心情不好,跟梅仁瑜说了一声就去游泳。他一个猛子扎海里,梅仁瑜喊都喊不住。也没法让他戴了游泳圈或者拿了浮板再去。 海川从小就爱模仿他哥。见他哥游泳去了,也要跟着下水。这次梅仁瑜好歹是拉住了腿短的海川。硬让他套上了游泳圈,这才准他下水。 海市的海水是漂亮的蓝绿色,衬着白色的沙滩真是别有一番闲适的风情。云淡天高,海风徐徐,海浪的声音夹杂着人声起伏。梅仁瑜坐在沙滩上,一瞬也不敢把视线从海洋和海川身上移开。海浪打着她的脚,温热的触感像抚摸。梅仁瑜却是有点心慌。 自从失去被海浪卷进海里的记忆之后,她对大海就有种莫名复杂的感情。 梅仁瑜喜欢潮汐的声音,一起一落,像母亲的心跳声一样令人安心。可是水的触感,浪涛之间那种向要把人吸进去的引力,还有迎面而来那像是铺天盖地一般的蓝……这些都令梅仁瑜感到窒息。窒息又带来惶然的恐惧。 仅仅是看着海,梅仁瑜就有种自己会喘不过气来、会溺毙在海里的错觉。所以她尽量不去看大海,不去看海水,不去想会不会突然有一个高浪打过来,把自己卷进海里去。但是梅仁瑜心底还有另外一种心情,那就是大海是自己的归宿。被大海带走,结束自己贫瘠的一生,这样或许也不错。 想起自己在那个台风天里被海浪卷走前最后看见的是海岸,岸上伏着海妈妈,接着就是漫过头顶的海水,梅仁瑜也想起被卷走的那个瞬间,自己在想着:算了吧。就这么算了吧。如果挣扎只是徒劳的痛苦,那么挣扎又有什么意思? 可是上天、可是大海,可是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最终还是把她送回了海岸上。尽管对于没了那段记忆的她来说只是一觉醒来日期就过了好几天,但既然她活着,她就想珍惜自己的生命,好好地活着,不比别人差的活下去。 梅仁瑜死命地盯着海洋和海川。海川套着游泳圈,在海里游一会儿又停一会儿漂浮一下。偶尔他会回过头来对着梅仁瑜挥手,梅仁瑜也就含了笑举手示意自己看到他了。 海洋入了水就像长了尾巴的人鱼。纤细修长的手臂划开浪涛,以流畅的动作在碧波中为自己拨开一条道路。他游得很快,梅仁瑜难免会遗失了他的踪影。好在他也明白岸上还有一个梅仁瑜在看着,游得不远,只是冲出一段儿就又折返回来。 极速地游了几个来回,海洋很快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他长得比同龄人要高,长期在泳池锻炼出来的肌理线条分明,漂亮的人鱼线收束在泳裤之下,后腰上也有浅浅凹下去的腰窝。整个身材不说是有多健美,但那少年味十足的身躯充满了年轻的生命力,倒是比那些直接只穿一条三角泳裤出来晒肌肉的青年们多了几分看头。 年轻的女人们轻声嬉笑着暗自用眼睛吃海洋豆腐,护花使者们可就不乐意了。可他们不乐意也没办法。横竖海洋只是个脸庞稚嫩的少年,他们总不能吃孩子的醋还借故和个孩子生事吧?他们要真那么做了,好不容易才约到的女伴这才是真不会鸟以大欺小的他们了。 “仁瑜姐,你不下来游一会儿?” 海洋游得快,消耗也大。等他气喘吁吁地上了岸,心情也畅快了不少。不远处因为挂着游泳圈、玩水多过游泳的海川还在晒着太阳钻研蛙泳,海洋已经先上了岸。 “我没穿泳装过来。” 梅仁瑜随便打了个哈哈。看着浑身滴水的海洋朝着自己走过来。他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颊边,海水成串地顺着下巴尖儿落在沙滩上。 海洋看看梅仁瑜的打扮,点了点头没说话,人坐到了梅仁瑜的身旁。 梅仁瑜这天穿了件便宜的白t恤。上面印了个大写字母的e,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梅仁瑜当初是贪图便宜买来的,自然也不在意上面印的是e还是abcd。梅仁瑜下半身穿的是军绿色的裙裤。说是裙裤,其实是拿梅如君的衬衣改成的大短裤。以前的衬衫虽然款式有限,颜色也不好,但胜在质料结实。梅仁瑜自己给自己改的这条裙裤穿在她身上非但不丑,还显出她几分的窈窕腰身来。 “仁瑜姐,” “什么?” 少年的睫毛长长的,一动就滴下几滴水来。梅仁瑜随手递了毛家给海洋,海洋却只是挂在脖子上没擦脸。 “你是不是怕水?” 海洋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问道。 都说游泳就像蹬自行车,一旦学会了就不会忘记。三、四年的夏天,梅仁瑜还经常和他们两兄弟一起游泳。当时梅仁瑜占着自己是大孩子,游得飞快,害他怎么追都追不上,不甘心了好一阵子。 今年梅仁瑜来了海边却不游泳,还连泳装都没带来。海洋又不是傻子,自然联想到了几个月前梅仁瑜被海浪卷走的事情。 梅仁瑜讶异于海洋的敏感,笑笑道:“……哪儿会呢?要是我怕水还能坐在这儿?” 梅仁瑜说着动了动被海浪一波一波冲刷着的双脚。 “喏。” “……” 海洋不觉得自己想错了,可梅仁瑜确实也不像怕水的样子。否则她大可不必答应海川来海边儿玩。海川想来海边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梅仁瑜要是说不去海边,去逛商场,海川顶多扁扁嘴,该出门的时候还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出门去的。 梅仁瑜见海洋垂了眼睫不说话,以为他是在气自己不说真话,也不知道脑袋里哪根筋抽了就和盘托出:“我只是没法游泳了。” “没法游泳了?” 海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 “嗯。” 梅仁瑜看了一眼大海,又看向了发现哥哥上了岸,于是也急忙向岸上游的海川。 “光是想想被水包裹住身体我就无法呼吸了。” 梅仁瑜说着深呼吸了一下。她没有骗人。她是真的想象一下海水的压力往自己的身上挤都会觉得心慌胸闷。 “哥!你们再说什么?!” 海川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像小狗一样甩了甩湿透的头发。 “说你像刚洗完澡的小狗一样。” 梅仁瑜笑着起身用毛巾去搓海川的脑袋。海川不喜欢被梅仁瑜当成小孩子,顿时气得哇哇大叫。 下午两、三点钟,海岸上忽然来了人说附近的海域好像有蜇人的剧毒的水母来了,要封锁这一片的海岸。愕然归愕然,梅仁瑜还是带着海洋海川赶快收拾东西。 海川和海洋好久没有到过海边,来了肯定是想好好地玩上一玩。梅仁瑜也想让他们尽情地野一野。毕竟这两个小时候都是海边的野孩子。后来家长太忙,市里又曝出些什么海水污染的事情。家长们也就不准孩子们去海边溜达了。 这些年围海造田停了,海水污染的治理似乎也颇有成效,一些海岸才又重新开放给市民免费使用。然而更多的海岸正在兴建什么环海别墅、海景洋房之类的小区。海市居民能好好地享受大海带来的恩惠的机会以后只会越来越少。 收拾好了东西,梅仁瑜和海洋海川去了最近的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梅仁瑜听见有人说海岸之所以封锁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剧毒水母,而是因为来了鲨鱼。有人潜水的时候看见了特别大的鱼尾巴,那肯定是鲨鱼。不是鲨鱼也是某种特别巨型的人鱼。都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那么大的鱼,肯定是食肉的,绝对会吃人。 还有的人说其实封锁海岸不是因为剧毒水母也不是因为鲨鱼食人鱼,是因为有个官儿听说这里有尾巴特别大的鱼,要来抓这鱼。这种言论出来了,又有人说不对不对,其实是因为今天国庆,市里安排了人在岸边放大型礼花,说是靠海安全,这才提早清场。 公交车站上人太多,来海岸的公交车又来得太少。封锁海岸这事梅仁瑜听好几拨人说了各种不同的版本。最后只能感慨一句: 32|8.06///发 回去的路上,和梅仁瑜一起坐在公交车车尾最后一排的两个孩子靠在梅仁瑜的肩膀上睡着了。大的那个皱着眉头,一副睡不安稳的模样。小的那个无忧无虑,打着点儿小鼾,几乎把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梅仁瑜的身上。 梅仁瑜失笑,扶了扶海洋和海川的头。避免这两个小家伙的后脑勺磕在背后的塑料座椅上。汽车颠簸,空气热且闷躁,于是她也有些昏昏欲睡。 不行,不能睡……睡过去了,谁来看着旁边这两个小的?梅仁瑜想着,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这一掐用力过猛,腿肉一下子红了一块不说,周围也有好事者看了过来。 梅仁瑜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直到海家所在的小区前一站才摇醒了海洋和海川。海洋没什么起床气,打了几个呵欠也就醒了。海川睡眼惺忪地想赖床,呢喃着我还要说抱紧了梅仁瑜的腰,结果被他哥一声:“川你再睡我们就把你丢公交车上不让你回家了!”给惊醒了过来。 睡觉只睡了一半儿反而更困的海川恹恹地被梅仁瑜还有海洋给带回了家。此时已经快接近饭点,梅仁瑜便让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给自己打下手。海洋去洗菜捡菜,海川去张罗桌椅碗筷。她自己则是快速地切了菜,煮着饭的时候炒了个西兰花、拌了个灰蛋,又做了个紫菜鸡蛋汤。 两菜一汤没什么难度,饭一落气儿梅仁瑜就带着海洋海川开了饭。三人早早地吃过晚饭,又都冲了澡,梅仁瑜这才带着两个孩子做起了作业。应试教育避免不了题海战术。海洋和海川没做多久作业,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海川再怎么活泼也还是小孩子,白天体能消耗的太过剧烈,才八点钟就呵欠连天,连电视都不想看了。见海川犯困,梅仁瑜也不让他做作业了。她安置好海川回房睡下,想着接下来再安置好海洋就能看自己的书了,哪知等着梅仁瑜安置好弟弟的海洋精神得很。他一个人做完了物理作业,还乖巧的就在餐桌边等梅仁瑜回来。 “阿洋,你不困?” 梅仁瑜公交车上都快睡着了,又怎么会不困呢?她不过是和睡魔对抗久了,已经养成了只要一看书就会集中精力,连睡觉都忘了的习惯。她这会儿心心念念地都是要看书、要学习,也就把困啊累啊的放到了一边——对梅仁瑜来说,少睡几个小时不会死。学习进度落下了,那才是不可原谅。 少年的眼睛是清亮的,像是装进了夜空中的星子,有着遮掩不住的光彩。梅仁瑜一对上海洋满含期待的视线,心里就涌出了一种不知该说是奇妙还是该说是奇怪的感觉。 “我不困。仁瑜姐,你困了?” 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有着小小的期许。那期许就像火光,“唰”一声就照得梅仁瑜心底都亮堂起来。她突然觉得看书不是那么的重要了,学习也不是非要现在学不可。她只要少睡几个小时,什么都是能补回来的。 “不困。” 梅仁瑜鬼使神差地摇了头。 少年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暴露,只是一喜。海洋收了东西站起身来,对梅仁瑜道:“那仁瑜姐,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这都大晚上了还要去哪儿?梅仁瑜心里这么想,却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应了眼前素净温暖如阳光的少年。 “好。” 独/发/晋/江 一轮新月挂在天空之中,散逸着宁静的清辉。几点星子点缀在夜空之上,不甚鲜明。些许的云朵被凉爽的夜风推着向前,一会儿遮了月亮,一会儿掩了星子。 海洋轻车熟路地翻过了青少年宫的围墙,压低了嗓门儿在墙下对梅仁瑜道:“仁瑜姐!快下来!一会儿门卫来了!” 其实门卫来不来海洋不知道。他只知道守门那老头儿晚上有时候也会在青少年宫里巡逻。还有这个青少年宫里没什么值得偷的东西。 被海洋带上墙的梅仁瑜颤颤巍巍地跨过墙头。她长得高,可这不等于她擅长运动啊!翻墙越户这种事对她来说难度高了点儿,无奈人都已经骑在墙头上了,这会儿打退堂鼓一是丢脸丢人丢份儿,二是在这种地方退堂鼓,她跟着海洋特地跑到青少年宫来的时间岂不是就白费了?原谅她就是这么个不愿意吃亏的小气鬼,做什么都要用心中那杆秤称一下,计算下成本得失。 “跳下来!仁瑜姐,你跳下来!” 或许是做贼心虚的心理吧,海洋好像看见了电筒的光芒在不远处扫过,顿时急得汗都又冒了一层。梅仁瑜看海洋这架势,也心慌一片。以为海洋是真发现了门卫就在不远处。看着海洋张开双臂,她把心一横,真的就如同海洋所说的那样从墙头上跳了下来。 没干过翻墙头这种事情的梅仁瑜砸下来就像个称坨。海洋瞬间被砸倒在地,梅仁瑜也摔得不轻。好在两人龇牙咧嘴一番,感觉身上都没有太疼的地方,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汪汪的犬吠远远地传来,想要痛呼的梅仁瑜和海洋都及时闭了嘴。梅仁瑜压在海洋身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被压着的海洋一开始还紧张地想着青少年宫怎么养狗了,什么时候养的?自己居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梅仁瑜的身体很热,也很柔软。隔着不算厚的衣物,那种热量和柔软也能清晰地传达过来。海洋的鼻尖被梅仁瑜的头发微微扫过,海洋心脏一缩,仿佛方才的头发扫过的不是他的鼻尖,而是他的海洋心脏。 丝丝缕缕的香气从女子的发上传来,那是甜甜的味道。海洋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屏住呼吸。可一旦注意到了梅仁瑜身上有着甜暖的气味,那种气味就会自行渗透进海洋的鼻孔之中。 海洋知道自己的身上肯定也是一样的味道。因为他们用的是同一种洗发水,同一种沐浴露。明明应该是用了很多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味道,这个时候却有种自己根本不认识这种香气的错觉。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脸会这么烫?为什么身体会这么热?血管里的血液像是要沸腾起来那样涌动个不停。就连心脏都好像要跳出嘴巴。 犬吠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亮也越发的鲜明起来。梅仁瑜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地里,也管不了自己是不是会压得海洋难受了。她全力地向下压去,不一会儿却听见犬吠声和脚步声都从自己和海洋的身边走了过去。 ——原来是围墙之外有人出来遛狗。 发现自己是虚惊一场,梅仁瑜不免有些好笑。她从海洋的身上爬了起来,等了几秒见海洋还没起身,这才想到海洋或许是被自己这个称坨给砸伤了。 “阿洋,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没有……” 海洋用力摇头,把头都摇成了拨浪鼓。他很庆幸周围乌漆墨黑的一片,梅仁瑜看不见他的脸,否则他真是不知道自己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梅仁瑜,还有梅仁瑜会看见什么样的自己。 “我就是,有点吓到了。” 梅仁瑜“噗嗤”一声笑了。海洋果真还是小孩子啊。就算身体长大了,看起来有点儿大人的模样了,许多内在的东西也还是充满了孩子气。 听见梅仁瑜的轻笑声,海洋的脸上越发的烧烫。他不敢告诉梅仁瑜他不是怕被门卫抓包,也不是被犬吠给吓到的。他只能爬起来拍拍自己身上或许并不存在的草叶与泥土,三步并成两步地往青少年宫里面走去。 这个青少年宫已经有些年头了。场地小时候看起来大,现在只觉得小而拘谨。泳池一个大的在室内,一个小的半露天。平时海洋和游泳队的其他人都是在室内的大泳池里训练。今天大放假的,通往室内的门早就锁了。只剩下半露天的泳池还在月光下闪耀着纯澈的清辉。 海洋脱了鞋袜上衣就一个猛子扎进了泳池里。水声不大,被周围风吹草木的声音一掩也就没那么容易被听出来。 门卫老头儿这个时间还窝在青少年宫门口的小值班间里看电视。电视里一片歌舞升平,想来他也不会特别去注意什么风声水声。 梅仁瑜实在没想到海洋想带她去的地方是泳池。她站在泳池边上,莞尔的连苦笑都挤不出来。敢情海洋这是白天没游够,还想继续游啊?不过也是。他那么喜欢游泳,又游得那么好。就连泳队的老师也常夸他是十年都难得一见的好苗子,以后说不定是要为国争光的。 算啦,做海洋几个小时的保护者,看他游会儿泳也不错。就当是休息眼睛了吧。最近书看多了,眼睛老是酸涩,有时候还干痛。 哗啦—— 泳池里的海洋就像条人鱼,他爬泳的姿态还是那样的优美有力。隐没在水中的双腿如同强健的尾鳍,每次海洋的手臂向前划动,水花都会在月下细碎地纷扬起来,星星点点。新月为海洋的身体涂上了浅浅的一层银白,还给他镀上了一圈神圣的银边。波光粼粼之中,海洋的肌肤乃至每一丝头发都在闪闪发光。 人鱼。美人鱼。成绩很好却不擅长煽情的梅仁瑜只懂得用如此贫瘠又浅显的三个字来形容月下的海洋。 她看着他,鼻子就这么酸了,连眼眶都有些热了起来。 ——原来人类在面对至美之物的时候真的是会无端感动的。 而她的竹马,一定是被上天选中,被赋予了特殊才能的天之骄子。她几乎可以预见数年后,自己将坐在电视机面前看他出战奥运,像他的前辈们一样为自己的故土、为自己的家乡拿下世界级的最高荣誉。 到时候无数人将为他欢呼,为他鼓掌,为他流泪。因为他值得。 然后,那个时候的自己,将在哪里做什么呢? 从未有过的念头就像一滴墨水,滴答的一声就落进了梅仁瑜的心湖里,她竟是一瞬间蒙了。 咦?咦??自己刚才在想什么?为什么会那么想?数年后的自己当然是必须按照自己计划的那样大专毕业拿到保送,然后进银行里拿高工资摆脱穷困吃香的喝辣的扬眉吐气呀? 除此之外,自己还能有什么未来? 除此之外,自己还要去希冀什么样的未来? 只有摆脱了贫穷,人才会有未来可言吧?永远都寄人篱下,永远都仰人鼻息,永远都看人脸色……这可不是自己想要的人生。 “……瑜姐,仁瑜姐?” 海洋喊了梅仁瑜几次都不见她有反应,只能加大了音量,湿漉漉的手也爬上了梅仁瑜穿着凉鞋的脚。 “仁——瑜——姐——!” 梅仁瑜没被海洋拖得长长的呼唤声给吓到,倒是被他那只湿漉漉的手给吓到了。那种恐怖故事里水鬼从水池里爬上来要拖人下水的既视感让梅仁瑜尖叫一声,抬了脚就想把脚上的东西甩掉。她这么一甩,海洋的手确实滑掉了下去,可沾了水后滑不溜手的池边也让她一脚踩滑,整个人的重心都向前倾去。 眼前是泛着粼粼波光的泳池。四周都是水水水和水。饶是梅仁瑜心理素质再好,看着水面急速接近自己的颜面,还是吓得屏住呼吸用力闭上了眼睛。 水好可怕!!能把自己整个人都淹没的水好可怕!!水就像是一张透明的大嘴,一张开就能把自己吞下去。自己在其中无法呼吸!无法上浮!只能像块破石头一样往下下沉,被无数的水堵住嘴巴鼻孔,被无数的水打开身体的所有甬道,被无数的水涌入体内吃掉自己所有的器官—— 不……不,不——!!!她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啊!!! 被水呛入的鼻腔感到了辛辣,涌入口中的水带着死亡的气味。整个身体都无法动弹的梅仁瑜感觉自己哭了出来,她无助地像个刚刚出生还不懂得要怎么表达自己痛苦的孩子,只是在一片冰冷中被持续不断地夺走体温。 “仁瑜姐!仁瑜姐!!” 海洋也没想到自己一个随意的动作会让梅仁瑜坠入泳池,更没想到坠入泳池的梅仁瑜会一动不动地往下沉。 “仁瑜姐——!!” 海洋一把将梅仁瑜拉过,不料梅仁瑜像受了刺激那样死命地踢打起自己能接触到的一切来。她的脚蹬到了海洋的大腿,她的手也打到了海洋的身上。梅仁瑜正用身上所有可以用的部分来表达着自己想要活下去、自己不想死的愿望,然而完全被应激反应所控制的她一下子呛入了更多的水,眼看着要被活活淹死。 海川用力地咬牙,不管梅仁瑜怎么踢他打他他都只是用力地抱住了眼前的她,在她耳边喊道:“仁瑜姐!这里水很浅!很浅的!!立起来!站住了!你能站住的!!” 水很浅?能站起来?能站住脚的? 梅仁瑜在水中拼命狗刨着,动作慢慢地慢了下来。因为往下沉,她的脚果然碰到了池底。坚实的触感之中梅仁瑜又呛了几口水。她仰起脸来,双脚一蹬池底,整个人随之浮上。在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之后,人体的重量和重力又拖着梅仁瑜往下坠,不过这次梅仁瑜已经放松了力道,整个人不再像先前那般僵硬。她的身体自然地被水托了起来,浮力让她即使触不到池底也不会沉到水底。 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梅仁瑜的理智终于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一点点地看清了自己面前的海洋,也感觉到了海洋手臂的触感与体温。 “阿、阿洋……” 回过神来,梅仁瑜就明白自己刚才在慌乱之中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她一边为自己所不齿,一边想着要是自己真狗带在青少年宫的泳池里,那自己要给海洋还有青少年宫的人添多少麻烦。最重要的是这里还不是泳池的深水区。在这种浅水区里自己把自己吓嗝屁了,传出去非但是匪夷所思,还会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啊。呃……不过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也就不用顾忌英名不英名的了吧?只是苦了把自己带到池边的海洋…… 也不知道这傻孩子会不会懂得丢下自己一个人先逃跑出去。否则惹得一身腥,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梅仁瑜望着海洋胡思乱想,看着海洋的眼神里也就多了一丝怜悯。 “仁瑜姐、仁瑜姐……” 海洋先前只急着救人,多的什么都没想。到了这会儿才后怕起来。 他怪自己随随便便地就把梅仁瑜带到了泳池来,又随随便便地用湿漉漉的手去摸梅仁瑜的脚。明明白天梅仁瑜已经告诉过她她害怕被水包围的感觉,他还害得她掉进水里,体验了一把近死的恐怖。 海洋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他喉咙里细碎地呜咽一声,眼泪已经滚落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抱住梅仁瑜拼命道歉,海洋的眼泪流到了梅仁瑜的肩头上,让她感到了烫。 “……” 梅仁瑜很想对海洋说“谢谢你救了我”、“你看你还帮我治好了不敢下水的毛病呢”,可是这种时候对海洋这个温柔的孩子说这种话除了是伤口上撒盐以外什么都不是。她也就识趣地选择了闭嘴。 海洋这个小可怜,真是被自己给吓惨了。下次请他吃顿好的吧。……不,以他家的条件来说,他绝对不会缺好的吃。那怎么办呢?自己可是欠了这小子一个天大的人情啊。 海洋的肩膀一抽一抽,看得梅仁瑜心里不忍。她干脆回抱住怀里这个小美人鱼般纯粹澄澈的少年,用自己的体温告诉他:她没事了。 她的气息吹拂在他的面庞,她的香气萦绕在他鼻间。被水完全濡湿的衣物如同化掉一般只剩一层轻薄如纸的触感。少年感觉到怀中之人体温的时候,也感觉到了她身体的曲线。那是那么柔软、那么滑腻,像是随时会被折断了一般脆弱的曲线。 于是先前少年用拼命游泳才甩掉的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一涌而出,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进去。 “仁瑜姐……” 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少年伸手轻抚梅仁瑜的脸。 “?” 梅仁瑜看着他,眼中只有单纯的迷茫。 ——她从来没有把自己的竹马当成男人看过,又怎么可能往男女授受不亲的方向去想?可爱的弟弟被她吓哭了她是歉疚的,现在这个可爱的弟弟兼她的救命恩人伸出手来抚上她的脸颊,她也只是感觉有些不明所以。 海洋凑近到了梅仁瑜的眼前,他微微张着口,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向她倾诉。而她的唇因为沾了水,在月光下闪动着莹润的光泽。 那是如同珍珠一般,如同贝母一般,令人想要抚摸的光泽。 “阿洋?” 嘴唇被海洋的大拇指轻轻堵住,唇瓣被摩挲了的梅仁瑜满面疑惑地歪过了头。 啊—— 这个刹那,海洋终于听清了自己胸膛里那个不断跳动的声音。 他想靠近她,他想在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他想做离她最近的人。 就此时,就此刻,就此地。 他想,对他很想,亲吻她。就像想要靠近她那样,原来他,一直都想亲吻她。 海洋凑过唇去,眼看着就要吻上梅仁瑜的嘴唇。天空中却升起了一朵绚丽的烟花。 咻——碰!! 喜庆的炸裂声中,天空开始姹紫嫣红。金色蒲公英璀璨地绽放,迅速地凋零。红绿黄相间的大花朵发出“噼里啪啦”地脆响,震得空气都有些波动。 “阿洋!是烟花!你看烟花!” 梅仁瑜激动地放开了海洋,用手去指天空中的大花环。她只是看了海洋一眼就被烟花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望着那一朵朵盛放的烟花连眼睛都忘记了眨。 海洋没有答话。他静静地凝视着梅仁瑜的侧脸,像是要将梅仁瑜刻入眼中一般用力地、用力地,将这个瞬间记忆在自己的脑海中,烙印在自己的骨髓里。 33|8.07///发 烟灰从指缝间落下,立刻就被夹杂着潮意的强风给吹散。抽完最后一口烟的海洋把烟头捏熄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如同没有痛觉那样面无表情地走回了家。 梅仁瑜把皮肤都洗皱了才出了浴室。要不是担心水费超标,她可能还会在浴室里待上一会儿。 “洗好了?” 套着梅仁瑜t恤的笙歌坐在小圆几旁,见了梅仁瑜尾巴在地上拍了拍,接着又乐此不疲地去看那摇曳的蜡烛火光。 比起下水也方便的男式泳装,笙歌更喜欢梅仁瑜的旧衣服。梅仁瑜身材高挑,她的衣服穿在笙歌身上合适不说,还挺显笙歌漂亮的身段的。所以现在笙歌只要待在梅仁瑜的房间里不下水,一般都是穿梅仁瑜的旧衣服。 空气里有股清甜的露水玫瑰香。小几上那蜡烛是香薰精油蜡烛,是梅仁瑜从以前的同事那里买来的。她那女同事在支行柜上工作了几年,有那么点儿资本,私底下就捣腾些超期或是临期的国外大牌货来卖。国外的化妆品保质期一般打五年,国内只打三年。超期临期的大牌货品质本身不低,只是没法柜上出售便被贱价处理。梅仁瑜那同事和她关系不错,向来用进价给她日期最好的东西,梅仁瑜也感念于她,见着了刚进行里兜里没几个钱、又不甘心用得比别人差的小姑娘,她就安利这些小姑娘们去同事那里淘点儿实惠好用的东西。 这香薰蜡烛是国外某一线洗浴品牌出的情趣礼盒里的东西。梅仁瑜当初一听这礼盒里那么便宜,就一口气买了好几个权当是屯沐浴液和身体乳。沐浴液和身体乳梅仁瑜是用完了,这个除了调节气氛、舒缓身心,还能用来玩s那个什么m的香薰蜡烛要不是停电她还真想不起。 主要是用于情趣的蜡烛火光并不怎么亮,梅仁瑜怕笙歌这么津津有味的盯着蜡烛看弄坏了眼睛。于是快步走了过去。 “蜡烛有什么好看的?” “很好看啊。” 笙歌伏在小几上盯着那一团光亮,主动挪开了尾巴,梅仁瑜也就顺势坐到了笙歌的身旁。笙歌一抬眼,发现梅仁瑜又头发也不擦的跑出来了。便拿了梅仁瑜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就给她擦头,动作倒比梅仁瑜自己还利索娴熟。 带着丝丝凉意的手指穿过梅仁瑜的发丝,几近透明的蹼蹭过梅仁瑜的脸颊。笙歌看着梅仁瑜笑,蓝到如夜空般黑的眸子倒映着小小一团烛光,白色的眼底上却是有几根血丝。 梅仁瑜不是冷酷之人,见了笙歌这般动作总会有些动容。 ——笙歌从小生在海里,本来没腿的他一辈子都不该跑到陆地上来。无奈他和族人还有许多生物赖以生存的空间被人类挤压侵占,害得他现在无家可归,还要混迹于人类世界。这要是她,只怕是要恨透了人类这种异族生物,无时无刻不想着为自己、为族人讨一个公道。笙歌却还能这么春风化雨地对待她这个人类。 笙歌没有发现梅仁瑜的心思。他缓缓地揉着梅仁瑜的湿发,眼中有着对火焰的憧憬:“这烛光那么璀璨,那么明亮。可以拿在手里,还有那么多用处。” 梅仁瑜听了笙歌的话,不由得又生出些感慨来。 是啊,人鱼这种生物本来应该是和火这种东西绝缘的吧?毕竟水里没法点火。 近些年防水灯越做越好,要在海里看到灯光容易,要在海里看到需要氧气才能燃烧的火焰却还是难了。再说防水灯的技术也还没生出来太久,想必笙歌以前在海里的时候连灯光都很少见。他会对火焰这种人类最重要的生产力之一有兴趣也是正常。要知道火对人类来说可是重要到甚至要创造出一个“普罗米修斯”去“盗取”火种的地步啊。 “看多了眼睛会痛哦。” 老祖宗这么喜欢火光,绕圈子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可不容易。还不如一开始就提醒他一句。 “啊……说起来我是觉得眼睛有点干巴巴的……” 笙歌说着停了手,闭了闭眼。他左右眼换着闭的模样来像看了太多电视的小学生,有种小动物般的可爱感。眯起眼睛弓起背来看人的样子又像老眼昏花的老年人,沧桑感和老人味儿不是一般的重。 唔……谁说少年老沉不可爱?老年人不能萌萌哒?家里有八百岁高龄人鱼的梅仁瑜第一个就要站出来不同意了。 “要不要眼药水?” 梅仁瑜含了笑问。和笙歌在一起,她总是想不起烦恼二字怎么写。脑袋里也只需要维持空空如也的状态就行了。 “眼药水?” 见笙歌眼睛亮亮的,满是不加掩饰的期待,梅仁瑜就知道笙歌以前没用过,大概也没见过眼药水这种玩意儿了。 “嗯。专门用来保护眼睛或者是治疗眼睛疾病的药水。” 半黑的昏黄里,梅仁瑜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到了全新的眼药水。她平时用的那瓶和唇膏粉饼一起放在小化妆袋里,被她随身携带。柜上的事情多而繁杂,眼药水出场的远比唇膏来得勤快,加班和点钞后尤甚。眼药水对梅仁瑜来说是居家必备,抽屉里也就总放着一瓶备用。 “还有这样的东西……” 笙歌的尾巴又在地板上轻拍了起来,他很喜欢认识人类的造物。对于他不知道的东西、他没有碰过的东西,他总是抱着十二万分的兴趣与热诚。此时他的小雀跃看在梅仁瑜的眼里,当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人鱼没有这样的东西吗?因为你们都是生活在水里,所以不需要?” “不,” 笙歌见梅仁瑜递来了小盒子,立刻双手接过。他睁大了眼睛望着那覆着塑料膜的扁扁盒子,一看就知道是不知该从何下手。 梅仁瑜见状又把盒子拿了过来,在笙歌好奇地注视下撕掉塑料膜,抠开盒子,拿出了香水小样一般的玫瑰眼药水。 “水里也会有浮游生物和颗粒物质。老实说被那些东西弄到眼睛里真的很疼的啊……而且一般连眼睛都会污染到就说明那附近的水域都是差不多的水质了。想弄干净眼睛里的东西非常非常难。” 眼睛都不眨地看着梅仁瑜做完一切,笙歌认真得像是生怕自己一眨眼就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红色的!” 等到梅仁瑜重新把眼药水递到笙歌面前,笙歌的眼神让梅仁瑜怀疑他看见的不是什么眼药水,而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 “因为里面有维生素b12。b12里面含钴,所以溶液是红的。” “钴?” 笙歌不好奇维生素而是好奇钴,这倒是让梅仁瑜挺意外的。 “钴是一种元素。” “元素?” “人类把物质按照原子序数的大小排列起来,给每一种都取名字。这就是元素了。” “原子是什么??” “原子是——” 梅仁瑜在校的时候也算个小学霸,比不上天才也堪称人才。这会儿遇上了人鱼三千问才知道做父母的怎么那么怕孩子问问题了。有些问题是不好回答,有些问题是回答不了,最重要的是回答了这个问题还有下个问题在后面等着。你永远不知道孩子的下一个问题是什么,也永远不知道孩子什么时候才算问了爽,歇了心不打算继续问下去。 和一条人鱼将原子分子不是梅仁瑜的本意,不过她也就只能将到粒子、电荷这一步了。这些都是高中物理课的内容。她大专念的是会计,物理化学不说是丢到天那边去了,也不会有比高中生更深的造诣。 被穷追不舍地接连追问,一般人或许会恼了,梅仁瑜倒是坦荡荡地能回答就回答,回答不了的就老实告诉笙歌:“这个我也不知道了。要不等电来了,我开电脑给你查查?” 窗外风雨大作,室内一点晕黄却将一间屋子渲染的如此温暖。梅仁瑜明天不上班,也就不着急睡。笙歌听梅仁瑜说什么都能听得津津有味,一条鱼尾巴早成了狗尾巴,拍啊拍的就没个停的时候。 想他一条人鱼本来生活在海里,如今到了陆上,什么都要模仿着人类来做。很多对于人类来说都是从小到大养成的惯性,并不需要为什么存在,为什么以如此形式存在的东西,到了笙歌这里都需要他重新学习,重新梳理,并重新划归己用。真是苦了他一条人鱼这么“入乡随俗”。 梅仁瑜挺佩服笙歌的。大多数的人类,有个三、四十岁的年龄就不愿意学习了。五、六十岁,七、八十岁的老人你别说让他们学习,就是让他们接受些新东西都很困难。笙歌八百五十岁的高龄、还条个以前连人类社会都没踏足过的人鱼,他却十分积极地接受了人类的社会,还努力地融入其中。自己不懂的地方就想去学习。 别的不说,光是冲着笙歌能放下/身为“龙子”的身段,放下八百五十年积淀的经历经验来学习新的事物、新的规则,梅仁瑜已经觉得笙歌是个不得了的老祖宗。 再加上笙歌从不以年龄拿乔,待人接物从没有倚老卖老、居高临下,梅仁瑜更觉得这老祖宗不仅难得,还当得上一句“了不起”。 活到老,学到老。无论几岁都别拿乔。梅仁瑜心里警示着自己,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光顾着给笙歌解答问题,差点把要给他点眼药的事情给忘了。 “……喏,就这样,把液体挤到眼睛里。” 梅仁瑜仰着脑袋扒着自己眼皮教了一半天,心道笙歌那么聪明又一向灵巧,不可能还不会点眼药,也就放心地让笙歌自己来一次。 笙歌从梅仁瑜那里学到的点眼药的动作也确实很标准。只不过每次眼药一滴下来他就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连续好几次眼药都点在了眼皮上,要么点在两层眼皮的缝隙上。一睁眼就被眼药水的清凉凉得双眼一眨一眨,连眼泪都涌了出来。害得梅仁瑜差点笑出声来。 “阿瑜~~……” 眼皮上淌着眼药,笙歌可怜兮兮地向梅仁瑜求助。梅仁瑜忍了笑意,递了几张纸给笙歌,重又拿过眼药准备教笙歌从眼角滴眼药的方法。 不过眼药水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推荐多人混用。特别是沾到眼角皮肤的情况下。梅仁瑜想了想,干脆招手示意笙歌过来躺在自己腿上。 “把端头这样抵在眼角上,把眼药水挤出来。然后歪过头来……对,就是这样。看,眼药水进去了吧?” “噢啊……!眼睛!凉凉的!” 笙歌的尾巴在地板上拍啊拍拍啊拍,显然心情好极了。能让身边的人……或者是人以外的生物这么开心,梅仁瑜也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其实还有比这个更凉的。” “比这个更凉的?” 躺在梅仁瑜大腿上的笙歌眼睛亮亮的,这可不全是点了眼药的原因。 “点到眼睛里不会觉得难受吗?人类好厉害啊,我们这些生活在水里的都不一定能接受太凉的液体进眼睛里,你们却刻意制造出特别凉的药来洗眼睛。” “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那么凉的眼药水。只是工作时间长了,加班累了,一下子来个刺激的,一激灵就回神了。眼睛用过度了又热又烫,来个凉的降温,轻微出血的毛细血管一收缩,眼睛也就不那么疼了。” “原来是这样……我们生活在水里,只要没生病水温是多少,我们身上的温度就是多少。没想过眼睛用多了还会发热的。” 笙歌的表情有些感慨,也有些感叹。他一张水嫩嫩的正太脸一笑起来就有种孩子般的柔软。可是和孩子不同的是,笙歌脸上没有细细的绒毛。 不知情的人看见了笙歌洁白光滑的肌肤只会觉得世界上当真有人的皮肤如同骨瓷般细腻柔滑。梅仁瑜知道笙歌并非人类,所以才明白笙歌的皮肤会滑嫩如豆腐的秘密是人鱼除了头发和眉毛不生体毛,只长鳞片。 至于为什么人鱼不是全身鳞片,会有头发和眉毛,笙歌说是因为身为“龙子”的祖上和人类交/媾,生下来的孩子也开始半人半鱼。 神兽大多千奇百怪,没有统一的美丑标准,甚至可以说连美丑都不分。人类的审美虽然也有分化,可大多数人都不喜欢秃子和没眉毛的。对自己的子孙,也都偏爱长得端正漂亮的。一番自然选择的结果就是包括人鱼在内,各种山精水怪里被人类认为“漂亮”、“美丽”、“可爱”的存活率稍高。“丑陋”、“可怕”、“恶心”的山精水怪惨遭灭族的不少,为了生存,这些人类眼里“丑陋”、“可怕”、“恶心”的山精水怪大多也就习得了化形成人类眼里俊男美女的方法。 可见人类天生颜控,已经达到了一种偏执的程度。就连这世间万物也跟着人类的审美扭曲。这扭曲是好还是不好,那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 听梅仁瑜说了地球、太阳、月亮,八大行星、太阳系、银河系、宇宙之类的东西之后,笙歌曾经笑叹了一句:“或许对于地球来说,这些事情是怎么样都行的吧。” 梅仁瑜想想也对。对于地球来说,人类的审美、人类的影响,乃至人类本身对地球来说都不算一回事吧?这个星球一万年之后或许还存在于这里,人类或许已经连渣儿都不剩了。就算这个星球不存在了,对于太阳系、对于银河系、对于宇宙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类只是习惯性的太把自己的存在当作一回事罢了。 这么一想的话,人类的烦恼迷茫忧虑也就是“不过如此”的东西。生下来便好好活,反正结局都是湮灭在这世上的而某一个角落,干嘛不随心而动,好好地活了能活的这些年呢? “阿瑜知道的真多啊。” 想的多了就有些出神。笙歌的声音抓回了梅仁瑜跑得太远的神思,也让她轻笑了一下。 “真好。” 笙歌柔软的发丝摩挲过梅仁瑜的手臂,梅仁瑜望着他,看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也想像阿瑜这样知道这么多。” 梅仁瑜以前也被人说过“知道的真多”。不过那只是在讽刺她的这些知识毫无卵用而已。被这么正儿八经的羡慕,这还是第一次。 “……会的。” 电来了就教笙歌怎么用笔记本吧。那样笙歌就能看他想看的东西,学他想学的知识了。 ——这个年代真好,知识就在并不那么遥远的地方。只要不把世界和自身隔绝,任何有自主性的人或者非人总能透过一些渠道进行学习。 况且之前家里那几本杂志和那些无聊的专业书笙歌都抱着看了,教他上网他肯定会高兴的。 “笙歌,我找时间教你用电脑好不好?” “电脑!” 笙歌差点弹坐起来。他听过梅仁瑜解释电脑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自然知道梅仁瑜教会他用电脑代表着什么。 “别激动别激动。不是现在,现在没电。……就算你一直盯着我看没电也还是没电啊。” 被笙歌用亮闪闪地眼睛盯得不好意思,又见笙歌听了自己的话之后有点儿丧气。梅仁瑜随口换了个话题。 “话又说过来了。笙歌你还真是对我们的东西……人类制造的东西感兴趣啊。” 于是老祖宗乐呵呵地咧开了嘴,表情天真。 “因为我喜欢嘛。新奇的东西我都喜欢。” 梅仁瑜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一般这个时候,小说电视电影上的非人之物不都该暴起发怒,痛斥人类多么自私无耻,压榨大自然的生命力,做些奇奇怪怪的工具出来压迫侵害别的种族吗? “就算是人类造的?” 笙歌闻弦歌而知雅意,这位老祖宗不需要梅仁瑜绕着弯子地来问他根源核心,直接笑意温柔地给了梅仁瑜一个最终答案。 “人类我也喜欢。” “虽然族里和其他非人的种族都指责人类无知浅薄、愚昧可憎,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杀鸡取卵的事情,只为了一时的利益就牺牲掉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但是我却觉得人类并没有做错。” “万物不是生下来就有权利存活的。种族繁衍本来就是一种资源竞争。” “能够在那么多种族的仇视下枝繁叶茂地生存并发展,这已经是人类这个种族是优秀的种族的证明。” 笙歌的话有一种看透生死的冷酷,也有一种穿透心扉的苍凉。他的话就像他澄澈的双眸一般,干净笔直,不加掩饰。但其话中的沉郁与对生命的无所谓始终让梅仁瑜这种看不透生死的小人物有种本/能的排斥。 “要想延续,要想发展,只是想想是不行的。必须要付出代价才能达成目标。人类固然有过分的地方,可是如今的人类得到了什么?人类几乎把想得到手的东西都得到手了。” “当我们只能以长寿为傲的时候,对我们而言朝生夕死的人类却已经取得了那么多我们几千年都没能取得的生就,获得了我们几万年都没有达到的技术。我们认为智慧是时间的累积,却不知道对一个群体而言,时间能积累十分有限,也十分缓慢。学习与教化还有不断的传承,相互交互彼此的时间才是一个种族的智慧。才是真正的智慧。” 笙歌眯眼而笑,露出了小小的犬齿。这笑容给梅仁瑜的感觉却与之前大相径庭。 “你看,就连杀鸡取卵这种词语不也是人类总结出来的小小规律吗?” 此时此刻,在梅仁瑜面前的笙歌不是一个可爱的正太,而是一个有着八百年阅历的老祖宗。 “傲慢自大仅仅只是人类的一面。” “人类大多是善于总结和自省的生物。所以我喜欢。” 34|8.08///发 讲真,老祖宗心里其实还是把自己放在人类之上的地位,以上位者的态度在衡量人类这种生物的吧。否则他也不会用这种评判的口吻来说明自己对人类的喜恶。 这也是人之常情。要是人类或者别的什么智慧生物能活上八百多年,架子只会比笙歌大,态度肯定比笙歌叼。像笙歌这样狂霸酷拽叼一样都不沾,不鄙夷人类反倒还对人如此亲近的老祖宗,只怕也是老祖宗里的异类了。 梅仁瑜不敢说自己一直是个理性冷静的人,也不能说这些分析她能保证自己一定客观。但是推己及人。坐柜三年的她遇到刚进行里的小姑娘小伙子,还不是会在无意中拿出一副前辈的姿态?尽管这绝对不是她的本意,她也总是提醒自己别有架子、别有身段。要尽量和尽可能多的人打好关系,多个人脉多条路,与人为善总是不会错的。可实际操作下来,前辈就是前辈,后辈就是后辈。就算你无意在别人面装前辈,待人处事的经验也会让你做出比后辈更圆滑的反应。 笙歌活了八百年,自然有八百年的眼界。作为生物界的老祖宗,他来评判人类实在是绰绰有余。 梅仁瑜并不讨厌用上位者口吻说话的笙歌,她甚至觉得上位者姿态的笙歌还蛮帅气的。嗯……真的是蛮帅气的。 “笙歌啊,吃不吃马卡龙?” “!” 喔,老祖宗一秒变回了小吃货,小吃货尾巴拍地毯真是萌萌哒! 早先买的一件啤酒已经在冰箱里冰了不少天。这会儿停电没多久,这冰啤酒喝下去依旧是一口透心凉。 梅仁瑜催眠自己自己不知道拿马卡龙和啤酒当宵夜对身材是致命的打击,大口喝着啤酒,偶尔吃一口甜到人浑身发酥的马卡龙。 笙歌对啤酒也很感兴趣。问了之后才发现原来山精水怪大多好酒,因为山精水怪多半没有发酵方面的知识,像笙歌这种住海里的种族即使有发酵方面的知识,也没有能进行类似发酵的条件。 想学着人类开发和人类类似技术的人鱼总是被视为异端和异类。人鱼内部已经分裂到不可修复的地步。认为自己是“龙子”的人鱼们不事生产,荒废学术与技术。只靠着卖出旧时攒下的一些海中珍宝来购买人类生产发明的东西。美其名曰:人类不过是只配从事生产的家禽贱畜。 旧时人类的生产力还没那么强,海货的价格和山珍一样偏高。有些时候还有市无价。被“龙子”认为低一等的“鲛人”就多是卖出海货,又从人类手中购回所需。但是现在绝大多数的海货都能人工养殖,“鲛人”们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 被认为最下等的是“人鱼”。人的血统占的比较多,外貌和人类几乎没有区别。有不少甚至没有尾巴,只长一双大长腿。和人类的区别不过是长鳞片不长体毛,个个都有人类看来瓷般嫩滑的肌肤。到了水下鳞片会张开,水性远超一般人类。而这种类型的人鱼反倒是最好混迹于人类社会的。 梅仁瑜听了啧啧称奇。感觉“龙子”、“鲛人”和“人鱼”就好比是贵族、商人和平民。贵族摆着矜持,以所谓“高贵”的血统为傲,拿着祖辈的积蓄坐吃山空。商人的生产力相对低下,商品水准不好,受到了严重的冲击。倒是平民比较没有负担,水里过不好就上岸,也无所谓血统如何。 看来不管是什么种族,不管是什么血统,能适应时代变迁的终将能比那些固守成规的要活得好些。而自恃高贵,总是把“血统”和“贵贱”看得过重的生物,难免揣着面子没有里子。可是面子再大又有什么用呢?难道揣着面子生命就能自动延续下去?有面子命就不会丢吗? 要梅仁瑜说,“血统”这种东西还真没什么贵贱好分的。祖上再怎么牛/逼厉害那也是祖上,血统并不能保证一个人智力情商良知、行动力、手脑协作能力。一个家族一个家庭之所以能壮大,靠的不是dna,而是凝聚力以及以凝聚力累积下来的知识、经验、财富、人脉……光看血统dna,同一个种族不同个体之间的dna又能有差异到哪里去呢?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能永存。血统再高贵,也免不了消亡。任你再怎么分高低贵贱,再怎么争斗不休,到了该死的时候都是要死的。活在世上能做的也不过是尽量留下点儿自己来过的痕迹,想法设法的能将自己认为对的东西传承下去。也无怪乎笙歌这个老祖宗极其不赞同他同族守着“血统”和“规矩”的作法,和其他的“龙子”相处的不好了。 笙歌说了很多很多,梅仁瑜也听了很多很多。年纪大不代表就没有烦恼,笙歌这个老祖宗说起自己和同族的事情,难得情绪不太好。所以他问梅仁瑜他能不能喝啤酒的时候,梅仁瑜一口就答应了。 ——梅仁瑜一向是不给未成年人喝酒的,但笙歌例外。他是正太的外表没错,但他的生理构造和人类不太一样。酒精不会对恢复能力远超常人的他的脏腑器官产生过大过坏的影响。 一件啤酒很快被梅仁瑜和笙歌喝了个七七八八。笙歌粉着脸打了个酒嗝,梅仁瑜也微醺到正舒服的地方。 梅仁瑜讨厌酒桌文化,也不喜欢推杯换盏的应酬。就这么和笙歌说这话,把各种感慨当下酒菜和啤酒一起往肚子里送,梅仁瑜倒是挺喜欢。 大概是因为有了醉意,听着笙歌重复他很喜欢人类的发明创造,梅仁瑜也就起了戏弄一下笙歌的心。 “笙歌笙歌。” 梅仁瑜抬起小几上的蜡烛,神秘兮兮地对着笙歌招起了手。 “??” 酒靥酡红的笙歌傻乎乎地凑到梅仁瑜面前,还没说话呢,就看见梅仁瑜把烧的凹陷下去的蜡烛对着自己的手倾了下去。 烧热的水滴在手上都会烫,更何况是被火烧溶化的蜡泪?笙歌“啊”了一声想阻止,却看见梅仁瑜傻笑着抬起了滴过蜡泪的手,把手凑到了他鼻前。 “香吧?” 融化的蜡泪从梅仁瑜的手背上滑落,绕着手指到了指尖的地方才凝成一滴往下坠落。梅仁瑜放下蜡烛,怪可惜地看了看地毯上那一滴印子,这才搓揉起手上剩余的蜡泪来。 “这个不烫的。……也不是不烫,只是不太烫。因为是拿低温精油做的。你看,这个不仅可以点燃了烧,还可以当润肤油擦皮肤。” 梅仁瑜看了看自己涂了油的手,也不知怎么想的就伸出舌头对着手背舔了下去。 “唔……虽然吃下去对身体也没什么坏处。但是,呸呸,真难吃。” 口中一片苦涩的梅仁瑜一脸嫌弃“呸呸”个不停。见笙歌一直盯着自己,以为笙歌是对这个又能照明又能香薰还能护肤的蜡烛感兴趣,便拿着蜡烛问他:“笙歌你也想试试?” 要是平时梅仁瑜肯定会等笙歌回答。偏偏这个时候的梅仁瑜已经有点醉了,不是那么清楚的脑子擅自就替笙歌回答他这个好奇宝宝一定对这个蜡烛好奇的要命。想到这个蜡烛的另一个功能是那s什么m,于是乎她邪笑着逼近了笙歌。 笙歌张了嘴,下意识的往后靠去。梅仁瑜的狗窝死活就那么大一点儿。他刚往后靠就贴上了梅仁瑜的床。 “不要怕不要怕,不烫的不烫的……” 平日里梅仁瑜说什么笙歌都信,偏偏这会儿梅仁瑜眼神朦胧、笑容奇怪,就连笑出的声音都是那么的不怀好意。被她双腿一跨骑到了尾巴上,笙歌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食肉的齿鲸给盯上了。 “真的、不烫……?” 肌肤胜雪的少年在晕黄的烛光里楚楚可怜地仰着头,活像一只害怕受了欺负的小白兔。他长长的睫毛之下一双眸子是如此的澄澈,仿佛随时会滴出水来。 哗擦!啧啧啧……梅仁瑜在心里学着登徒子咋舌几声,总算是能领略到有些人怎么会对s那什么m那么的乐此不疲了。 欺负人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能在美人的眼中看到畏惧的同时还能看到自己倒影的感觉真是太棒了!她浑身都热起来了有木有?!只觉得现在就想把眼前这个美少女欺负的更加泪眼汪汪的有木有?! 梅仁瑜的兴致一高,被酒精侵蚀的手便抖了。被火焰溶化的精油随之泼在了笙歌的t恤之上,一下子就晕染了开来。而笙歌也蹙着眉头闭着眼发出了一声:“啊——” 人鱼正太的嗓音并不像一般少年那样有着公鸭般的沙哑,但透着一种少年特有的纯然。笙歌的声线醇和,又略带些磁性。这一声叫出来,平时的镇定是一分都没有了,倒是平添了太多异色的艳丽之感。 梅仁瑜因为这一声娇叫气血全往脑袋上涌,本来就被酒精灼烧着微烫的脸一下子变成了滚烫。要是这个时候有人在她脸上打个生蛋,只怕一秒后生蛋就该变煎蛋了。 笙歌也没想到自己会发出这种近乎春/情/涌动的声音,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只能用手一把捂住自己不争气的嘴巴。 “对、对不……对不起……” 梅仁瑜的舌头已经大了。一句最简单的道歉道了嘴边都要绕上几绕。她本是诚心道歉。接着第一头,手上的蜡烛又跟着往下倾倒。梅仁瑜立刻就发现了自己的愚蠢,忙不迭地拿好蜡烛,可水一样的蜡泪又洒在了笙歌的身上。 这次洒的不多,就是洒的范围略广。笙歌从胸脯到t恤下露出的肚脐周围,全是一点点的热烫精油。 这次笙歌忍着没叫出声来,就是眼睛里渗出几分薄薄的湿润来,雾蒙蒙地打着转。小小的鼻翼微微掀动,细微的呼吸声急促的已经乱了节奏。光洁的额上和纤细的颈上一层细汗黏住了些许的黑发,那黑白分明的对比,催生出一种奇异的性/感。 “烫——……” 笙歌一张口就有了哭音。他指缝间的蹼是几近透明,梅仁瑜能看见他咬了咬嘴唇,把嘴唇咬了个通红的模样。 ……天啊!妖精!这果然是个妖精!要不是手上还拿着蜡烛,梅仁瑜都想把眼睛捂起来了。 现在的笙歌看起来太可怜了,偏偏他看起来越是可怜,她就越想继续蹂/躏他一番。 不不不。振作一点啊梅仁瑜,正经一点啊梅仁瑜。对青少年儿童未成年人出手那可是犯罪啊。但是笙歌八百五十好几的年龄了,还能算是未成年,还能算是犯罪吗? 不不不。即使内在是八百岁的老祖宗,外表也还是正太啊正太。成年人怎么能祸害正太呢?那么正太该留着给谁祸害呢?难道是给那些萝莉们吗?要是正太不喜欢萝莉怎么办? ……呸呸呸!她都是在想些什么啊什么?!梅仁瑜又想抽自己几个耳巴子了。 她为什么要对着笙歌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不,在那之前。她一个前途未卜还负债累累,身边还一堆破事儿的大龄女青年有什么资格,凭什么能考虑这些有色彩的东西? 她应该只向钱看齐,只向前程看齐的不是吗?她哪里来的这么多闲心闲工夫去沉湎于儿女情长的纠葛之中啊? “抱歉,笙歌。我闹过头了。” 酒精带来的燥热感急流勇退,和那些不该生出的萌动一样都变成了自我嫌恶、烦闷与头痛。梅仁瑜笑着道了歉。把蜡烛往旁边一搁就从笙歌的身上爬了起来。接着就想从笙歌面前离开。 “阿瑜,” “我去拿毛巾来给你擦一下。” 梅仁瑜的口吻是柔和而温暖的,笙歌蓝得犹如夜空的双眼里倒映出的梅仁瑜也是带着笑的。可是笙歌一点也没有要放开梅仁瑜的意思。 “阿瑜,你听我说。” 笙歌扯着梅仁瑜的手,非要她坐下来。梅仁瑜无法,只能重新坐回笙歌旁边。 “什么?” 见笙歌一本正经,梅仁瑜还以为老祖宗这是要点化她这个凡夫俗子来着。哪知笙歌的下一句话差点让梅仁瑜喷出来。 “别那么禁欲。” “——?!” 老祖宗拉着自己手一脸语重心长地道:“阿瑜你太禁欲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啥?啥啥啥???老祖宗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不可能会是“那个”意思吧?不不不,绝对不可能。老祖宗可才到她胸脯那么高呢。 那,笙歌这老祖宗又是什么意思? 梅仁瑜颇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笙歌身上那被s那什么m的精油蜡泪给濡湿了的t恤。一开始的那一滩精油黏糊糊地把t恤粘到了笙歌的胸前。笙歌左胸上那个小小的凸起,连形状都给绷得一清二楚。 卧槽——! 注意到自己的视线在盯着哪里看的梅仁瑜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阿瑜你要多做点儿你想要做的事情。” 老祖宗完全没发现自己胸口的茱萸果有什么问题,还在继续叮嘱梅仁瑜。梅仁瑜也像受训地孙子那样低着头望向了自己被笙歌握住的手,不再四处乱看。 “你要想开心的时候就开心,想高兴的时候就高兴。不要因为发觉自己开心就憋着让自己不开心。你又不是生下来就该不开心一辈子的,何必因为自己开心就判自己有罪,然后罚自己不准开心呢?” 梅仁瑜的手一颤,还不知道自己该作出怎样的反应就被笙歌抱了个满怀。 “阿瑜是人,不是机器。人就该有七情六欲。没什么好可耻的。为什么非要压抑自己的天性本/能,才觉得自己做得对呢?” 笙歌轻轻地、轻轻地抚摸起了梅仁瑜的后脑勺。就像在为她擦头发时那样用冰凉的指尖穿过她的头发。他的指间有蹼,手指并不能非常深入,但光是这样,梅仁瑜的心头也一阵熨帖。即感觉温暖,也感觉舒服。就像胸腔里被打开了窗,积压在里面黑乎乎的东西都被正在打扫卫生的笙歌赶了出去。 “就算阿瑜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也没有人会骂你的。阿瑜不需要用苦大仇深去对得起任何人。你对得起自己便好。” 梅仁瑜脑子发胀,鼻头发酸。她自小没了母亲,生父又是那么个可恶可憎的玩意儿。她生活在别人的怜悯里他人的歧视中,连高兴一下、疯闹一头这种事情都像是罪过。 所有人的视线似乎都在无言地说着:你/妈都去世了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你爸是那种人你怎么还能仰头过日子?你看看你家的境地,你自己的境地,你怎么还能开心怎么还能快乐?怎么还能试图去拥有钱以外的东西?明明你连钱都没有啊! 她成人以前,会逗她开心,会因为她开心而开心的只有海洋海川两兄弟。在经历过那么多的曲折劫难之后,就是海洋和海川都让她觉得陌生。 在这个狂风大作、暴雨不歇的今天,在这一分这一秒这一个瞬间,她却得到了一条人鱼,一个幻想生物的许可:他说,她可以开开心心的活下去,不用苦大仇深。 笙歌抚着抚着梅仁瑜的后脑勺,就察觉到她身上的哆嗦与战栗。他先是一怔,后复一笑:“想哭就哭吧。哭一下也不代表你软弱。哭出声也不代表你想要别人的同情。” “所以哭一下,又何妨?” 梅仁瑜总算是山洪暴发一般地哭出了声。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自己在院子里玩儿时摔破了膝盖,非要等到回了家,被妈妈抱在怀里时才终于嚎泣出声那样大声地啼哭了出来。 这些年来的委屈、心酸、痛苦以及强忍都变成眼泪鼻涕稀里哗啦地流了出来。她终于不用只是静静地流泪,憋住所有的感情心绪。而是可以放开了嗷嗷嗷地大哭。 笙歌一直抱着嗷呜嚎叫的梅仁瑜,也不嫌弃她那几嗓子嚎得实在难听。到见了被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梅仁瑜呼吸困难。他干脆脱了已经不成样子的t恤,拿着给梅仁瑜擦脸擤鼻涕。 梅仁瑜抽抽搭搭着慢慢地不哭了。她的眼皮已经肿到把眼睛都压成了两道细线。笙歌这个老祖宗大概也颇有育儿经验,拉着哭软了没力气的梅仁瑜上了旁边的床。 他还是抱着梅仁瑜,就像爷爷抱孙儿那样。即使他纤细的体型和正太外表做这种动作总归有几分滑稽可笑,但在他怀中的梅仁瑜根本不会在意这种细节。笙歌柔声说着些逗她笑的小笑话,或者是他这几天看书想到的小疑问,用凉凉的手掌和蹼抚摸她肿成桃子、直逼猴儿屁股的双眼。她偶尔回答笙歌几句,只觉得什么都不想思考了。 ——就这样吧。这是世界上最美好、最宁静的时光。只有这一刻,只有现在,让她稍微享受一下这宁静美好的时光吧。让她稍微沉溺于不可靠也不可控的感情里吧。 等明天、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还会是那个向钱看齐的梅仁瑜,还会是那个脑子里只装着往上爬的梅仁瑜。 梅仁瑜睡着了。红肿的眼角还挂着一点潮湿。 笙歌在摇曳的烛光里用手指抹掉梅仁瑜眼角的残泪,继而发出了轻到近乎不可闻的叹息声。 ……五年前如果他把阿瑜留在海里,阿瑜会比现在过地更开心吗?他放阿瑜回岸上,是做错了吗? 如果还是在海里,他一定不会让阿瑜过的这么不开心。还和以前一样不敢哭不敢笑,不敢不做他人眼里“对”的事情。 可是他对她说的也是事实。因为填海造陆,海市海岸线连年扩张。浅海附近全是住宅民居、山庄别墅度假村。附近的海域也深受到钻探、兴建大桥与人工岛的影响。海底状况一片紊乱。前些年向海里大肆倾倒工业废水的几家工厂是被查封了,可不少地方的水质乃至生态环境已经被改变了。要想恢复当初的面貌,起码要耗费几十年的功夫。 而这些地方,随着人类的继续开发,已经不可能再适合人鱼居住了。 又因为他和族里的其他人鱼不和,五年前他若坚持把阿瑜留在身边,阿瑜也只能跟着他颠沛流离。 做人不容易,做人鱼就简单吗?不,结果是无论生为什么,都各有各的难处。 他的愿望是能保阿瑜一生喜乐,即使当初阿瑜没有想回岸上做人,如今这种情况他也不会让阿瑜跟着。结果你看,什么都又绕了回来,事情的发展不会比现在更好。 轻手轻脚地给梅仁瑜拉好被子,笙歌下了床。他坐在小几边上,张开五指望着自己指间那层薄薄的蹼。小几上那个装马卡龙的盒子里还剩下一个马卡龙,那马卡龙红得像珊瑚的颜色。 ——其实他是很喜欢那套对戒的。因为阿瑜对他说过。男女共戴一套戒指,那是互许终生的意思。 可是他不是人,他的手戴不上戒指。 35|8.09///发 台风上陆,还没过完一个省呢就莫名其妙的消散了。红色警报之下的各种放假却是来不及收回,海市不少人都白得了一个休息日。 梅仁瑜看天气不错,就洗了些东西晾晒起来,又开始打扫家里各处。人只要干着活儿,脑子里就不容易想东想西。前一晚上的事情梅仁瑜多少记得一些,尤其鲜明的是她骑笙歌身上对笙歌那啥啥的那一段,还有就是笙歌让她别太禁欲,结果她哭了个稀里哗啦昏天暗地的那一段。 唉……马上就要二十五的人了,怎么还能这么丢脸呢?梅仁瑜拍拍自己的老脸,感觉这老脸又被丢的薄了几分。只能越发卖力地打扫家里,一个吸尘器舞的好比道士手中的拂尘,腰鼓队大妈手里的鼓棒。 和谐公寓的电没停太久。想来估计只是跳闸这样的小问题。电来了之后,笙歌被梅仁瑜教会了怎么用电脑的基本功能,这会儿对着笔记本眼珠都不会转了。梅仁瑜见他那么专注,也不好去打扰他。 忙起来好比陀螺的人一下子有了天什么都不用做的休息日,打扫完卫生之后梅仁瑜反倒不知道自己这天还能做些什么了。 冲了澡的她躺在床上,好几次想打电话给小春,想约小春出来问清楚她结婚退职的事情。又连续好几次对着小春的电话号码始终按不下拨号。 梅仁瑜以前在宿舍里和舍友们嘻嘻哈哈的时候听邱瑞说过:女人的友情比一片培根还薄,嗷呜一口吃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梅仁瑜也明白在职场上找纯粹的友情就像在相亲会上找纯粹的爱情一般可笑,很多感情都是当真了的那方吃亏。 可她实在不是那种特别聪明、又或者情商高到能够把感情和利益完全分开的人。小春之于梅仁瑜不仅仅是个探听八卦的消息窗口,也不仅仅只是抱成团的利益共同体。小春对梅仁瑜来说是朋友、是好友,是闺蜜。尽管在这个“闺蜜”一次被污名化得厉害的今天,说别人是自己闺蜜俨然就是在括号里备注“我和这女人的勾心斗角以下能省略三万字”。然而梅仁瑜也找不出其他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和小春的关系了。 富二代也不是生下来就能一帆风顺的。小春刚进行的时候,因为她一个手袋一双鞋都是其他柜员一年半载的工资,唇彩粉饼什么的化妆品也是其他人想买买不到的限量版,私底下被人泼了不少脏水。 那会儿柜员们都还不知道小春是富二代,也没想到一个有钱大客户的女儿居然肯从银行的最底层做起,不是这个说小春是高层的情妇,就是那个说小春是被包/养的小三。小春性子开朗,和同期入行的小姑娘、小伙子们处的都还不错。结果那些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传闻一出,谁也不愿意再和她同进同出。一开始对小春颇有点儿意思的男人们也时不时地当着小春的面儿就含沙射影,说什么“有些人年纪轻轻长得又不错,干嘛不自尊自爱非要靠老男人的皮带上位呢”、“女人就是拜金啊”之类的话。 梅仁瑜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加上她和小春又没有什么渊源,和小春走得并不近,就是连话都没多说过几句。有一天客户请行里的人吃饭,梅仁瑜等柜员又是过去做挡酒的人墙。酒壮怂人胆,几杯下肚有人看见某位高层特意过来和小春打了招呼又亲亲热热地说了会儿话,等人走了就忍不了开始发作了。什么“发/骚”、“勾/引”、“无耻下/流”全部都端了上来,只差没直接说小春是个做皮肉生意的了。 梅仁瑜听得厌烦,加之看着几个男同事嬉皮笑脸地调戏送了高层回来的小春,不由得就借着酒劲儿发作了。 “唉……现在的编剧和演员真是让人看不下去啊。” 谁都没料到喝了个脸红脖子粗的梅仁瑜会突然冒出一句这种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话来。 “明明眼前就有一群唱作俱佳还那么会编故事的高中,影视圈里的人还尽写些看了开头就知道结尾的烂片儿,拉着一群没演技的只能卖卖脸的来演。” “编故事明明那么简单,只需要费几滴口水。” “那些个演员也个个都是卖脸卖肉被/潜/规则的,否则他们演技那么烂,凭什么就他们演不给别人演?……说起来也都怪那些女演员拜金。她们不拜金没想做明星能不自尊不自爱的被/潜?可是也要有那制定潜/规则的人才能有潜/规则和被/潜的人啊。” 梅仁瑜眼神迷离,看起来真是喝了个烂醉。加上她平时也不是那种正义感爆棚的角色,一番话说下来倒还真不像是在下人面子,而是在一本正经地抱怨剧本演员和演艺圈。 “唉,做女人真难。连金都不能拜。” 梅仁瑜摇着头,说完还扁扁嘴:“可是女人不拜金还能拜什么?拜diao吗?” 一旁几个调戏小春的男同事几乎是个个面红耳赤。说小春闲话,泼小春脏水的几个女同事也脸色不好。梅仁瑜明白自己这是得罪了人了,同时她也心中讶异地发现自己一点儿后悔的感觉都没有。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起身告了个罪说是要去卫生间。 小春是个聪明又伶俐的姑娘,被男同事们问了些乌七八糟的问题,又听到梅仁瑜这么指桑骂槐的一说,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发生了什么。她笑着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顺便”说了句:“刚才那位李叔叔是我爸的朋友。刚才问我我妈那张无限信用卡要不要给我办个副卡。” 小春这话一出,谁还在乎梅仁瑜刚才说了什么?无限信用卡也就是所谓的“黑卡”,就是那种随便刷没上限的卡。这种卡都是行里主动邀请高端客户加入,基本没有客户自己申请的案例。至于对一个银行来说什么客户才能算得上是高端客户……在海市这个房价三到四万一平米都算便宜的城市里,几千万的身家远远够不上“高端”二字的脚后跟。小春富二代或是富三代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 梅仁瑜去了卫生间没听见后面小春对同事们说了什么。反正第二天一早她到行里就有人凑过来打听说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小春家是巨富,能进行里是因为她是大客户的女儿。昨天一早站队到小春那边也是为了趁早卖个好。不过她机智到是机智了,就是不太厚道。她一早告诉其他人小春是大客户的女儿,其他人也不必说小春那么多闲话。 梅仁瑜一头雾水,分不清这都是些什么和什么。无奈她就算是跟其他人解释自己真没提前查到小春的身家背景,人家也不信。倒是梅仁瑜这个人有城府、有心计、会站队之类的传闻私底下在行里传开了。联系上她每次在酒桌上都表现得十分“神勇”,不少人也就背后说梅仁瑜是个一心想往上爬、野心大的。 梅仁瑜想往上爬是真的,野心大不大她自己也不好判断。因为流言蜚语伤不了她一根毫毛,这些流言蜚语也不是那么负面,梅仁瑜就由着行里的人随便去说了。小春则是慢慢的和梅仁瑜多了些接触。两个人偶尔一起吃吃午饭,约着休息日里去逛个街什么的。 后来梅仁瑜和小春就和任何一对闺蜜那样在抱怨工作辛苦、累,行里的人怎么那么人多爱说人闲话,上面下面的都喜欢动不动就搞出点小圈圈、小派别的吐槽中加深了革命的友谊,终于成了一对闺蜜。 梅仁瑜和小春认识的时间不长,连两年都不到。两人之间没有那种惊天地泣鬼神的感动佳话。也没有那种剜心剖肺、两肋插刀的轶事。两人只是在成人社会里彼此做了个伴儿,要说多不分你我、多亲密无间,那还真不是。 梅仁瑜想自己永远不会和小春共用一把牙刷。这就是她们之间情谊的限度。而自己待小春尚且如此,小春怎么想的也就不用多说了。 梅仁瑜在家中蹉跎了一天,傍晚被海川揪着去隔壁给他开驾驶课的小灶了。 是的,梅仁瑜是有驾照的,但是她那驾照拿了就和没拿过似的。她没钱买车,又怕新手上路一个不小心就害车主成了冤大头,所以没借过朋友的车去开。现在就是有车放在她面前让她免费去开,撞坏不用赔她也不敢上路了。毕竟车祸这种东西,轻一点儿只是钱的问题,可惜梅仁瑜并没有钱。重了还不用梅仁瑜拿出堪比性命的钱来,她的命就能赔在路上了。 梅仁瑜能教给海川的唯有理论知识和那些行车标志。正巧海川最不擅长的就是死记硬背,理论知识和行车标志正是他的死穴。要知道驾校每天最多只能上四小时的课,四小时你让他记这么多东西……他宁肯去实际地摸索怎么能驾驶一架飞机上天。 梅仁瑜看海川记得辛苦,不由得担心起这孩子的成绩来。海川和他哥海洋不一样,从小成绩就不是那么理想。虽然也说不上差,但离“好”的范围还是差得有点儿大。加上他现在读的是体校,体校保证了文化课不假,教学品质就不太好说了。 “川——” “干嘛?” 海川还在记理论,梅仁瑜百无聊赖地在他房间里逛了一圈,最后还是没问他期末成绩怎么样——海川这小狼崽子又不是那种你问了他就会乖乖回答你的乖宝宝。与其问他,她还不如自己动手找还来得快一些。 “没,我就是有点儿无聊。能随便找点儿什么看看么?” “随便你。漫画就在老地方。” 海川说着用手上的笔指了指房间门口的大书柜。 梅仁瑜瞄了一眼正埋头苦读的海川,她没去门口大书柜里找书看,反倒是坐到海川的床上摸他扔在床脚旁边的书包去了。 梅仁瑜以为海川的书包会乱成一团。他小时候书包就经常乱成一团,就算海妈妈耳提面命要他学哥哥好好整理书包,他小子也是阳奉阴违,书包总是好像那腌咸菜的大坛子,一倒出来出来全是皱巴巴的腌菜。遇到了下雨书包湿了,还能在他的书包里找到旧时家具的霉臭味。 想不到的是海川这小子的书包既干净又整洁,里面的书也很整齐。梅仁瑜随手拿起一本作业本儿看了,发现海川的作业并不敷衍,正确率也相当的高。 梅仁瑜摸海川的书包,多少会发出点儿声音。海川一回头就看见梅仁瑜在拿着他的假期作业看。看完还又换了一本作文本儿要看。 那可是他的周记本! 假期作业这种东西,十个老师收上去九个都不会看,剩下那个是忙不及看。海川的周记没写多离谱的东西,可青春期的少年总是不希望自己的*被窥探了去的。他二话不说飞身就去夺梅仁瑜手里的本子,梅仁瑜刚翻开了封面,标题都还没看清呢,手里的本子就被面前一脸凶恶地瞪着他的大男孩儿给夺走了。 “你拿这个干什么?” “就……拿着看啊?” 梅仁瑜莫名其妙地仰望着海川。她还没细心到能理解川大少手里那本周记是多么酸甜青涩的青春滋味。 “要看看漫画去。看我作业干什么?作业有什么好看的?” “我就随便看看嘛……” 海川的作业又不是瞎糊弄人的,正确率也相当不错。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羞于见人的呢?少男心海底针啊……梅仁瑜不想和海川起冲突,也就没再和他为了这么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海川见梅仁瑜轻易地就放弃了要看自己周记本的想法,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心中隐隐有些失落,亦或者两者兼有。 “真是意外啊,川你成绩不错。” “你怎么知道我成绩不错的?” 海川挑挑眉,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还有为什么是‘意外’?” “你不是一直想做游泳选手吗?我还以为你一心扑在游泳上,对文化课不会太上心的。” 海川在梅仁瑜旁边坐下来。梅仁瑜和海家兄弟相处惯了,起先也不觉得有什么。等她屁股下面的床垫往下一陷,海川的体温跟着擦过她侧臂,她脸上的笑容这才僵了一半。 ……不行,她得起来。 “你作业的正确率很高啊!我完全没想到!” 梅仁瑜故作轻松的笑着,一边说一边从海川旁边起身。她也顾不上自己的行为动作这个时候看起来是不是特别的不自然了。 被人偷袭得手,一次是傻,两次是蠢。三次……那就是自身的问题了。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着呢。” 啪嗒——! 作业本儿和书包接二连三地掉到了地上。海川手臂一勾,梅仁瑜就被他带回了床上。她背脊朝下整个人摔在床垫上,只觉得胃里晃晃荡荡,背上也略有些疼痛。 海川的身体还没长定型,他爸和他/妈怕他睡太软了对脊柱颈椎这些骨头不好,只给他买最硬的床,只给他睡最硬的床垫。海川曾经对梅仁瑜说过,要不是看他哥海洋和自己是一样的待遇,他都要跑去问他父母他是不是他们亲生的了。 “你跑什么?” 海川也不知道怎么动作的,人一下子就到了梅仁瑜眼前,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梅仁瑜躺在他床上,鼻息间全是海川身上的味道。她别说起身了,就是撑起身体都会和海川来个亲密的磨蹭。海川坐在她身旁她都会想落跑,被人这么来了个床咚,也就只能躺着不动装尸体,避免自己又在无意中按下眼前这个小狼崽子身上什么不该按的开关。 “我、我没跑呀……” 梅仁瑜冷汗津津,心道:“大哥你就是我想逃跑的原因好不好?!”嘴巴上却是不敢造次。 “哦,没跑?” 海川眯了眯眼睛。他本来就是细长的眉形,少了几分他哥的阳刚坚毅,多了几分雌雄莫辨的阴柔。但他又和笙歌那种纤细精致到会认错了性别的清雅柔弱不同,他身上有一种攻击性,还有一种野性的本/能。 要用动物来形容的话,海洋是狗,笙歌是兔,海川就是动不动会亮出磨利了的尖爪的小猫。会用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去做老练猎手才能做到的事情。 被海川用看猎物一般的眼神盯着,梅仁瑜再怎么冷静也生理性地出了一身汗。她试图用憋气的方式来制止自己过度加速的心跳,也试图用理智和理性想出点儿什么能哈哈哈一笑把所有事情都给敷衍了的方法。 只是在海川的目光之下,她就像被剥光了衣服一般毫无遮掩。海川视线的所及之处,每一寸都热的像是被有实质的什么东西给灼烤了一番。 “我真、真没跑……” 连说话都疙瘩了的梅仁瑜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必要结巴。她又没做什么坏事,干嘛要这么心虚? “你不是不让我看你作业吗?那我就不看了呗……别闹了。你让我起来,海川。我口渴,想去喝杯水。” ……完蛋,这下子不仅仅是心虚,还是欲盖弥彰和慌张无措了。 “你只有生气和害怕的时候才连名带姓的叫我。” 海川起初没想那么多,只是纯粹地不想看着梅仁瑜像要落入老虎爪子里的小白兔那样一蹦三丈高地跑掉,这才把梅仁瑜拉回床上,倾身下去不准她乱跑。 哪知在他身下的梅仁瑜紧张得连脖子都微微泛红,白色衬衫下的胸部也在剧烈地不停起伏。连声音都多了一丝平时绝对听不到的软弱与求饶,这倒是让他升起了再欺负一下梅仁瑜的冲动。 “梅仁瑜,你现在是生气还是害怕?” 梅仁瑜都快被海川气死了。换作是平时她肯定头一句就要说:“别连名带姓的叫我,我比你大,你应该叫我姐。” 现在她被人用手臂禁锢在床上,固然对方一个指头都没碰她,她还是鼻尖冒汗、手心发烫。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刺激到了海川这个不知道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的大孩子,真要是擦枪走火她以后要用什么脸去面对海洋海川,去面对海妈妈和海爸爸?这要算是她勾/引的还是海川强迫的?以后她和海川又算是什么关系? “我不生气也不害怕。你放了我。我要去喝水。” 梅仁瑜尽可能地不动声色,嘴里咬死了就是一句“要喝水”。说老实话,她不敢反抗,也不敢不反抗。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假镇定能保持到什么时候,她只能反复告诉自己:“别刺激到海川,别刺激到一头狼。” 海川忽然就笑了,人也凑得更近:“你不觉得比起下床喝水,我喂你会更方便简单?” “你个……!!” 色/狼!色/魔!登徒子!!姐姐我可没记得把你教育成了这样的孩子! 梅仁瑜实在是忍不了了,一个炸毛抓起旁边的枕头就往海川身上招呼了几下。橡胶枕头虽有份量,打起人来却是不疼的。梅仁瑜的力气对海川来说又不大,是以枕头招呼在他身上他也不疼。 “噗嗤……” 梅仁瑜还没发现完呢,就听见一声轻笑。她放下枕头一看,只见海川笑得越来越厉害,到了后来几乎是前仰后合。 “你、你笑什么呢?” 梅仁瑜手上的枕头砸不下去了。 “……噗、噗嗤、呵呵呵……我笑你啊,梅仁瑜。” 海川说着用手抹了抹自己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你看,你是把我当男人看的。” “你要是真因为我年纪小,当我是弟弟,就算我压着你你也不会惊慌失措吧?” 海川笑眯眯抓了梅仁瑜的手腕,一把又把她推回了床上。 “其实你很清楚你是被一个男人压倒在床上,而不是在弟弟床上和弟弟闹着玩儿。” “对不对?” 36|8.10///发 对你个大头鬼啊! 梅仁瑜特别想这么对着海川的耳朵河东狮吼。偏偏这会儿她是别人身下的那块肉,身下还垫了块儿能把她送上刀尖的砧板。 “海川,放开我。让我起来。” “不然呢?” 梅仁瑜冷了声音:“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那你……” 小狼崽子手上一紧,梅仁瑜的手腕就被他拉高到了头顶。她穿的不多,里面一件工字背心,外面一件白衬衫。残夏的余韵迫使梅仁瑜开着领口的扣子,这会儿她敞开的领口就像被剥开了的糖纸,有着诱人的味道。 海川一个半大小子,哪里有过把自己心仪的异性压在身下的经历?他望着身下的梅仁瑜,视线从梅仁瑜纠结的眉心到梅仁瑜微启的红唇,再到她白皙的颈项,最后流连过她起伏的胸脯。她肢体的柔软和她表情的脆弱让他的双眼染上了一层湿润的迷蒙。 “就尽管不客气好了。” 海川吻了吻梅仁瑜的嘴唇。他觉得她的唇瓣就像樱桃一样,稍一用力似乎就会被咬开,深处清甜的汁液。 他不敢太过于深入,怕自己太沉溺于其中,一下子露了稚嫩青涩,没有经验。所以他舔过她的下唇,顺着她的嘴角往下,一路吻过她的颈项,然后一口咬在她的喉咙上,轻轻地舔、慢慢地咬。 少年温热的气息喷在颈间,喉咙隔着皮肉被反复折磨。耳鬓厮磨的暧昧终于让梅仁瑜寒了脸。 “……海川,你这又是何必?” 她不喜欢被别人逼迫,即使那人是她宝贝了这么多年的竹马。她也不是圣人,涵养好到无论被人做了什么都能原谅。 为了生存,她在职场上硬生生扼杀的情绪有多少连她自己都数不清。然而这里不是职场,她擅长抹杀自己的情绪也不代表她没有情绪。 最让她不爽的是好话歹话她全都说了,道理也讲了,连装傻充楞都装了充了,海川却还要用这种手段来逼着她接受那些她根本不想接受的东西。最可怕的是,海川明明是知道她在抗拒些什么的,但他居然对她的抗拒视若无睹! 她的想法就这么的不重要吗? 那他对她的感觉又算个屁的喜欢啊。 “你这么年轻,周围又有那么多青春漂亮的好女孩。我不过是个马上就要二十五的豆腐渣。” 梅仁瑜不喜欢生气发火,因为生气和发货实在是太累了。她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也不想释放那么大的能量,所以她只是冷静的、冷澈的,甚至可以说是冷酷地开口。 “要是你真喜欢熟/女口味,想让我给你开个蒙,那开了也就开了。” “!” 发现梅仁瑜是真的被自己惹恼了的海川几乎是一秒松开了梅仁瑜的喉头。抓着梅仁瑜手腕的一双爪子也放开了。 “……不是!我不是——” “你想做,我就和你做。只不过是做而已。” 梅仁瑜冷声嗤笑。她不想听海川的辩解。 辩解又有什么意思?辩解的内容只要够感人就能改变事实么? “你要是想要个长期炮/友我也能满足你。但是,” “以后我们的关系也就仅此而已了。” 有人觉得生米煮成了熟饭、有了既成事实就是把事情定死了。可人心这种没形没体的玩意儿哪儿能是一具肉/体能束缚得了的呢? 她不知道海川为什么会觉得只要自己允了他、和他有了真实的肌肤之亲,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能对等,两人就能做男女朋友情侣恋人什么的。她也管不了海川从哪里学到这种奇怪的想法的。 她要告诉他的只是肉/体关系不过是*关系。至少对她而言,*上的接触也就那么一回事了。她不是那种靠子宫思考的女人,也没有什么处/女情结觉得第一个男人就该是最后一个男人,自己必须要从一而终。 再说从一而终这种事情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吗?人心善变,就算有人能保证自己十年不变,那二十年、三十年乃至一生呢?就算保证了自己,又有谁能保证另一半也和自己一样,有着不离不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执念呢? 你看,她不就没对海洋从一而终吗? 梅仁瑜又想抽烟了。想到喉咙里都发起痒来。 于是她用手抓了海川的领子。面无表情地问错愕过度、脸上的表情都带了丝惶恐的海川:“你还要和我做吗?海川。” “……我不是这个意思……” 软弱无力的声音不像是那个海川会发出来的,含糊其辞的解释也不适合海川这种直来直往的性格。现在的海川就像一只茫然失措的小狗,他虽然明白自己惹恼了梅仁瑜,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值得梅仁瑜发这么大的脾气。 梅仁瑜心烦意乱,一点好脾气都挤不出来。她掀了海川就走。关上房门前隐约听见海川讷讷地含糊了句:“我没有这种意思……” 意思?那种事情重要吗?有没有什么意思在大错铸成之后又有什么区别? 爱慕也好、好意也罢,什么都不是强迫的合理理由。 梅仁瑜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甚至没法忍到电梯上来,干脆一个人从楼梯间奔了下去。 秋天的傍晚实在是太热了。热得她只是下个五楼就出了一身的汗。等她冲到便利店买了烟和火机,冲出便利店门就扯开包装抽了起来,店员不禁对这个像是瘾君子快被憋死了的女烟民报以审视的眼神。 用力猛抽几口呛人的烟雾,梅仁瑜也懒得管是不是有人在打量自己。她烦躁的犹如站在铁板烧的麻雀,想飞起来逃走,可她也明白自己飞不了多长时间,她之中是要落脚的。而眼下她落脚的地方除了烧红的铁板就没有别的地方。 ——她和海家人的关系真的不是罪就是孽。哪怕她想找一个没有海家人的地方重新开始,背着三十年房贷的现在,她又能跑得到哪里去? 只要海家兄弟还住在她隔壁一天,她就永远彷徨在一个找不到出口的迷宫里。海家人就像是她闯不过的魔障。她总是被他们掂量算计,活在他们手心的小算盘里。 她马上就要二十五了,好不容易才过上相对安稳的生活。她没有勇气丢下三十年的房贷、丢下还没交够的十五年社保,丢下银行的工作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她只能用呛辣的烟雾麻痹自己,在心中咒骂两句:该死的生活,该死的人生。 该死的我自己。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一个人被留在房间里的海川身上一阵热一阵冷。热的是被挑起的雄性本/能,冷的是梅仁瑜那一番话像六月里的冰水,冻得他牙关都在哆嗦。 梅仁瑜鲜少会对他发脾气。就算是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偷袭了,她也没对他发过脾气,更不要说她会说出这种能刺伤他的话来。 对海川而言,他不过是一如既往地在对梅仁瑜撒娇。想要像以前那样磨着磨着就把她拐到怀里、拐成自己的。横竖梅仁瑜总是顺着她、惯着他,还宠着他。从小到大,哪怕她和他哥吹了也是这样。 再说,他哥、海洋当年不也是这么把她磨到手的吗? 为什么他就没有他哥的待遇?……是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因为当年他哥轻而易举地成功了,磨着她得到了她。可他家却逼着他哥和她分手,她如今才会有这么反应过激。 虽然她对她说过她和他哥分手不是因为他爸他/妈的缘故,但是即使是当年还小的他也明白,他的哥哥姐姐,海洋和梅仁瑜就是被他们海家拆散的。 海川还记得他小学四年级的某一天,他/妈妈邀了一位关系不错的工友阿姨回家吃饭。他从同学家回来得晚,不知道阿姨都和妈妈说了些什么,也没兴趣去听他们大人说话。自己看着电视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晚饭。 那天哥哥回来的还是和平时一样晚。他已经做完了作业,回家来洗洗就准备上/床睡觉,妈妈却盯着被哥哥关起门来的浴室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第二天—— 海川对那一天的印象深刻极了。那天早上上操的时候哥哥跑来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去仁瑜姐姐的家里玩儿。他本想答应,可是一想到同学家的游戏机,又说和同学约好了。 哥哥点点头,已经是大孩子的他嘱咐弟弟晚上早些回家,路上要注意安全。海川心不在焉地听了,用点头点头和点头敷衍了哥哥。 晚上,从同学家回来的海川还在回味着傍晚玩的极品飞车,一进家门就看见了被妈妈罚跪在此状地板上的哥哥。海川手里的篮球“咚”的掉在地上,球一下子滚出了家门。 对海川来说“小贱/货”、“勾/引”这些词实在是太难理解了。可是他就算理解不了这些词,他也明白这些和“不要脸”一样都是些骂人的话。他起初不明白妈妈干嘛拿这么难听的话去骂哥哥,后来他才发觉,这些话骂的根本不是哥哥。是仁瑜姐。 仁瑜姐做错了什么? 海川还记得他上次跑梅家的时候姐姐给了他两颗大白兔奶糖,哥哥连一颗都没有。但是晚饭的时候,姐姐多给哥哥夹了两片肉。那肉她自己一口都没吃。 她对他们这么好,怎么会是“贱/货”又“不要脸”呢? 他把话这么跟妈妈一说,妈妈更生气了。扬起手来就给了哥哥一个耳光。看得他全身发抖。 『你以为她对你们好是没有目的的?!』 『就是对你们好才对了!因为她是有目的的!!』 哥哥肿着脸跪在那儿,垂着眼说了句“不是那样”,于是又挨了第二个耳光。 后来海川明白了,原来他哥海洋会被打,他当亲姐姐看待的梅仁瑜会被骂,是因为他/妈妈觉得梅仁瑜勾引了海洋。 海川一直都很后悔。 后悔没有跟哥哥一起去梅家。如果他也在梅家,如果哥哥没有和梅仁瑜独处,妈妈就不会认为梅仁瑜勾引了她最宝贝的大儿子,和她引以为荣的大儿子做了些苟且之事。哥哥也不会被打,不会被罚跪地板,仁瑜姐姐也不会被妈妈骂地那么难听。 对于还是个小孩子的海川来说,哥哥海洋是特别重要的人,妈妈和爸爸也是特别特别重要的人。仁瑜姐姐是他喜欢的人。重要的人因为喜欢的人挨打,重要的人去打重要的人,重要的人去骂重要的人……这一切都令他难过极了。 妈妈冷着脸对他耳提面命,不许他再去梅家找仁瑜姐姐,还要求他看住哥哥。无论是上学路上还是放学路上,都必须和哥哥一起出入家门。要是哥哥丢下他一个人跑了,就拿电话卡到街上的电话亭里给她打电话。 即使海川那会儿还小,也明白妈妈这是要他监视哥哥。 “监视”,多不名誉的两个字啊。自家人居然要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家人……防着他已经当成了自家人的仁瑜姐姐。 到底是为了什么,妈妈才会觉得仁瑜姐姐是那种骗人的坏女人?因为他们家有钱吗?因为他们家过得比仁瑜姐姐家好? 钱又算个什么东西啊。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撕碎人和人之间的情谊,把人变得这么歇斯底里、风声鹤唳? 海川不相信他的仁瑜姐姐对他好是因为看中了他家的钱。毕竟他家以前也没多少钱啊。但仁瑜姐姐以前对他和哥哥也是很好很好的。 海川想着妈妈对仁瑜姐姐的想法一定是误会。他相信仁瑜姐姐一定会来解开这个误会。可惜的是,海川在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见过梅仁瑜一面。 三人成虎,谎话说上一千遍、一万遍就会变成真话。纵然海川不太愿意相信梅仁瑜是冲着他们家的钱来的,在听了生母无数次的抱怨之后,在明白了“勾/引”是回什么事之后,海川心里还是有八/九分的相信了。 原来人是会变的。原来钱这种东西是会让人改变的。 海川讨厌自己的这种结论,却又只能认同这种讨厌的结论。 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这一年里先是海爸爸的生意出了问题,接着海爸爸跟着朋友南下做农贸副食品外贸的生意经常不在家。 农贸副食品作为商品的成本价是很低廉的,再加上海关税收与运费、仓储费等等的费用,出口到国外很难赚钱。国家是鼓励出口外贸的,于是就有相关的政策减免税收,既是返税退税。海爸爸的这个朋友瞒着海爸爸拿沙石泥土充当农贸商品运出国门。然后按照农贸商品的返税退税率去进行返税退税。 要知道砂石泥土不但重量压秤,又不需要什么仓储费用、营销花费。最重要的是根本不需要去找人来买。这一车车不存在商业价值的砂石泥土就这样成了退回的税费。海爸爸的朋友拿着偷税的钱远走高飞,海爸爸却作为责任人被抓进了局子里。 偷税的后果自然是巨额的罚款与重刑。鉴于海爸爸不是主犯,对事情也并不知情,只是行为上构成从犯,只要把罚款给缴了人基本也就能保证没事了。 可海家年头的时候就元气大伤,剩下的存款根本不够用来缴纳罚款。海妈妈鬼迷心窍地听了一个朋友的话去搞什么集资。说是一个月后本钱就能翻三番。一下子毫不保留地拿出了自家所有的老底,全投在了集资里。 非法集资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更别说这所谓的“集资”只不过是一场集体诈骗。于是很快海妈妈就发现所谓的“公司老总”人间蒸发。自己血本无归,亲手葬送了能让丈夫出狱的最后一点儿本钱。 五月,台风上陆。海川就读的小学只上了两节课就放了学,让学生们赶快回家里去。第二天也不要出门。 海川回到家,看见饭桌上有封信。信是写给他和哥哥的,于是他就拆开了看。 小学五年级的海川第一次看到了“绝笔信”这种东西。顿时就被吓哭了。他没想到在爸爸长时间的回不来以后,妈妈可能要永远回不来了。 海家接连出事,以前和海川的爸爸妈妈关系很好的叔叔阿姨现在都不再上门来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找谁,自己该求谁。门外的天已经阴沉了下来,浓云翻卷着,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妖怪。 在这个手机是少数人使用的奢侈品,小灵通都还不普遍的时代,海川甚至不知道去哪里找大伯小舅。就是他那已经升上中学的哥哥,他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海川奔出家门,去找门卫大爷。把妈妈的绝笔信塞给门卫大爷看,门卫大爷摆摆手说自己没文化看不懂字。他还要守门,不能跟海川去找人。让海川去派出所找警/察。 海川一路问着派出所在哪儿,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派出所。警/察却告诉他,除非失踪二十四小时以上,否则不能报案。只有一个年轻的女警/察愿意帮海川找妈妈,却被其他的警/察给拦住了。 大约是以为海川这样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吧。警/察们转过头去就对那年轻女警说让她不要相信海川这个小孩子。那封所谓的“绝笔信”那么乱七八糟,不但读都读不通顺,字也丑的要命。说不定就是这孩子拿来唬大人玩儿的。外面天气这么糟糕,一会儿台风来了,出什么事都不好说。别为了这么个孩子的玩笑丢了自己的性命。 原来,这些面上义正言辞的警/察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话。 海川咬得牙齿咯吱作响,小小的拳头也紧握到痛的程度。他拒绝了警/察们送他回家的“好心”提议,一个人又在街道上奔跑了起来。 他能去哪儿呢?他能去求谁呢? 还有谁会相信他的话呢? 被学校放了假的梅仁瑜在自家面前遇见了哭成了泪人儿的海川。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到海家的人。 海川也没想到自己见到梅仁瑜的第一个反应是向着她的怀里扑去,哭着告诉她:“妈妈要死了!妈妈她要死了!” “求你救救妈妈!求你救救我妈妈啊!!” 有时候海川会想,自己那个时候究竟做对了没有。他去求梅仁瑜的时候为什么不想想梅仁瑜有可能会死在那个台风天里。而事实上,梅仁瑜也差点就成了回不来的人。 退一百步来说,那个时候的他,如果不去求梅仁瑜,又能去求谁呢?难道他应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母自寻短见,就这么放任着自己的家庭支离破碎吗? 海川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哥哥海洋那样聪明的孩子。如果当时看到那封信的是哥哥海洋,他一定会做出一个更完美的抉择。可惜,当时拿到那封信的人是他海川。 所以他差点害死了他的仁瑜姐姐,也差点没能救回自己的亲生母亲。 37|8.11///发 所有人都认为梅仁瑜死了。 包括海川自己。 海妈妈亲眼看着她被巨浪卷走,而被巨浪卷走的梅仁瑜也就此失去了踪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当时的状况来考虑,这已经不是凶多吉少,而是必死无疑。 毕竟梅仁瑜水性再怎么好,再怎么会游泳,她也无法保证自己被卷进海里不会呛水、不会窒息,不会溺毙在大海里。更何况那天傍晚台风上陆,巨浪滔天。就算梅仁瑜的体力能支持一段时间,海浪也不会温柔地把她冲回岸边。 海川一直在哭。所有人都以为他这是伤心难过,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恐慌、恐惧与满心的罪恶感。 那天,他哭着去找仁瑜姐姐救救妈妈,仁瑜姐姐真的去了。去之前还让他赶快回家,守在家里别出门——台风马上就要来了,要是他哥哥海洋在家里见不到他,说不定会冒着风雨出来找他。那样很不安全。 海川很听话的回了家。他相信仁瑜姐姐一定可以帮他找回妈妈,同时他也不想让哥哥为他和妈妈担心。所以他要赶快回家,回了家见哥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海川并没有想过,他的仁瑜姐姐会在这次出门后一去不回。不,这个时候的海川甚至没有想过在他眼里已经是大人了的仁瑜姐姐会有危险。 所以当他回到家里,看到哥哥满脸焦急的时候,他天真地把一切都告诉了哥哥。以为哥哥会夸他机智聪明。然而—— 他那总是温和温厚又温柔的哥哥,对着自己的亲弟弟露出了冰寒刺骨的眼神。他那深邃无明的瞳光到了现在海川也依然记得。 “……你在家待着。我去找妈妈和仁瑜姐。” 海洋说着就要走出家门,海川却因为想起姐姐“你回到家,千万不要再出门。也不要让哥哥出门。否则会很危险。”的嘱咐,而拦腰抱住了哥哥。 “哥——别去、别去!求你了!别去!” 海洋很害怕,害怕再也找不到妈妈,害怕爸爸再也不会回家,更害怕哥哥现在丢下自己一个人。 被弟弟抱得死紧,就连脚步都难往前迈的海洋最终没能出门。 海妈妈回来了。穿着救生衣的她晕倒在海岸上,被人看见后救回了附近的餐厅里。附近的餐厅打了电话叫了救护车,于是海妈妈在医院里睡了大半天。第二天在医院里见到了被警察联系到的儿子们。 关于梅仁瑜的失踪,警察们做了详细的笔录。海洋和海川就站在病房门外,在有些嘈杂的医院过道里听着自己的生母叙述着自己如何到海边准备求死,如何被赶来的梅仁瑜劝说,如何和梅仁瑜争执,又如何被一个浪掀翻,如何被梅仁瑜套上她的救生衣,又如何在迷迷糊糊中看着梅仁瑜被巨浪卷走…… 海川又哭了起来。他那小小脑袋里的反射弧总算是理解了自己让仁瑜姐姐在这种天气里去找妈妈和让仁瑜姐姐去为他家送死是一个意思。而他终于恍然大悟般的察觉到,原来他的仁瑜姐姐并不是万能,她也是会死的。 警察听了海妈妈的口供,没多久就找上了梅如君生前工作的工厂。工厂方面表示梅仁瑜没回家。于是梅仁瑜被确定为了“失踪”。 说是“失踪”,看作“死亡”却也不为过。没过几天工厂那边就和海家联系说要把梅家的屋子给收回去。让海家的人抽空去拾掇拾掇屋子里的东西。 ——这就是嫌晦气,要和海家人赶紧去处理掉梅如君和梅仁瑜的遗物了。 海妈妈一边骂厂子里的那些人没良心,一边四处找人问有没有人能替她去收拾梅家的屋子。没有办法,她也害怕,她也不想沾晦气。梅仁瑜是梅如君唯一的骨血。梅仁瑜为了救她而死,她去梅如君以前住过的房子里,谁知道梅如君会不会变成鬼出来收拾她。 海川哭肿了眼睛。就连在课堂上也会无缘无故地流起眼泪来。老师看不过去,班主任也觉得海川这个样子实在太容易扰乱课堂纪律。就叫海妈妈来带海川回去休息几天。海妈妈无法,心中也对梅仁瑜有所歉疚,竟是没法下手打骂儿子,叫停他这神经兮兮的行为。只能顺着班主任的意思,让海川在家休息几天。 和梅仁瑜的关系尚且没有那么亲密的海川都因为梅仁瑜的失(死)踪(亡)如此痛苦难过,和梅仁瑜关系亲厚的海洋却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他安静地上他的学,安静地游他的泳。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一直十分的安静。 哭到自己都快受不了的海川看着这样的哥哥就一阵烦躁,心中累积的不满堆叠到了一个奇怪的高度,接着一倾而下。 “哥你不难过吗?!哥你为什么不难过?!仁瑜姐姐都……都那样了!你居然一点表示都没有!你还是人吗?!你、你……!!” 海川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质问哥哥,为什么要对哥哥发这么大的脾气。他只觉得委屈,委屈到胸腔中满是黏稠的苦涩,委屈到心里全是令人窒息的罪恶感。 “因为仁瑜姐她没死。” 刚从游泳队回来的海洋冷冰冰地说着。抓了书包又出了门。海川不知道哥哥会去哪儿,只能对着哥哥离开的方向又狠狠地哭了一场。 其实海川也注意到了。哥哥的心不在焉,哥哥的魂不守舍。以前能吃两个中碗饭的哥哥,现在只能吃小半碗。哥哥在游泳队训练的时间越来越长,长到有时候深夜才回家。 妈妈在为爸爸奔波,爸爸还等着妈妈营救。听说妈妈已经抵押了房子和其他的一些东西,还去求了很多的叔叔伯伯,爸爸马上就能回家了。 可是哥哥还是不爱回家,他心里依旧针刺一样疼痛。他什么都没法为哥哥做,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才能洗刷掉自己心里的罪恶感。 难道他就要永远这样下去么?难道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就要这样伴他一生么?难道自己的痛苦、自己的委屈、自己的罪恶感就要这样永远擦洗不掉么?不,他不要—— 仁瑜姐姐,如果仁瑜姐姐能够回来,如果仁瑜姐姐没有死,他一定不会再麻烦仁瑜姐姐的。他一定会好好对待仁瑜姐姐的。 菩萨、佛祖,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耶稣基督、圣母玛利亚……无论什么神都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所以无论什么神都好,请听听他的愿望,他海川、就只有这么一个愿望。 ——让他的仁瑜姐姐回来。 独/发/晋/江 梅仁瑜被找到了,除了闭口不提失踪那几天的事情之外,其他都很正常。 听到了这个消息的海川再一次哭了。这次不是在人前,而是跪在自己的床边。他感谢着所有的神明,感谢到痛哭流涕。 海川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他开始理解生母对梅仁瑜满怀愧疚但又不想接纳的复杂心思,也开始理解哥哥总是去找仁瑜姐姐,哪怕她不在家也依然等她到晚上才回来的缘由。若是过去,他的生母肯定不会放任着他的哥哥去找仁瑜姐姐。现在他的生母却不再管儿子每天都跑哪里去,只要求他好好上课,好好读书,好好去游泳队,晚上在九点以前回家。 这是一种变相的让步。也是家长能作出的唯一让步。 而他的哥哥、海洋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他也退了一步。尽管他察觉到了梅仁瑜晚上九点以前多半不会回家的这个事实,他还是每天早出晚归的去梅仁瑜那差点被工厂收回去的住处去等她。 海川不是哥哥,他没有哥哥的那份坚毅,也没有哥哥的那种坚持。他对仁瑜姐姐不是没有感情,那份感情却是绝对不能拿来和哥哥海洋对仁瑜姐姐的感情相比。 所以海川不会去做哥哥做的事。所以海川不会去和哥哥做同样的事。 海川是海川,海洋是海洋。再多一个海洋模样的海川,又有什么意思呢?仁瑜姐姐以前就偏爱哥哥海洋,自己在她心中没有多少份量。要是他再去拙劣地模仿哥哥,那岂不是连他的存在都不会留在仁瑜姐姐的心中? 对,他要和哥哥不一样。他海川要和海洋成为不一样的人。 只要自己变得不一样了,仁瑜姐姐……不,梅仁瑜也一定会对自己另眼相待吧。 十二岁的夏天,海川第一次有了家教老师。这个家教老师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梅仁瑜。 他的仁瑜姐姐、不,梅仁瑜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变得更高了。她白白的脖子往旁边一歪,他就觉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能再见到梅仁瑜,能再正大光明地黏着梅仁瑜,海川是高兴的。可是太高兴了似乎不太好,所以他装得老气横秋,用自己认为“成熟”的言谈举止去接待了梅仁瑜。他认为自己做得很好,也觉得自己应该朝这种“成熟”的方向继续下去。 哪知光是和梅仁瑜说上几句话,他的决心就会轻易瓦解。他发现只要看到梅仁瑜笑,他也会不知不觉的笑起来。只要梅仁瑜说几句让他开心的话,什么“成熟”、“稳重”就全部被他丢到了脑后。 事后回想起来海川多少有些苦恼不甘。但是再想想和梅仁瑜在一起时的开心,他心底就会冒出一个声音说:“有什么关系?就这样吧。你哥海洋喜欢扮好孩子。那你就让他一个人扮好孩子好了。你闹腾一些,梅仁瑜才会注意到你。你再多闹腾一些,喜欢你哥哥的梅仁瑜才会疼你。” ……是啊。自己要是不闹腾,仁瑜姐姐……梅仁瑜她就只会顾着和海洋说话了。自己要是不闹腾,梅仁瑜就不会安抚自己了。所以闹腾吧,尽力地闹腾吧。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在她视野所及的地方,他都要努力闹腾。 可是,这个世界上也有不是闹腾能换到的东西。 或许海洋和梅仁瑜以为他们瞒住了家长,瞒住了他这个弟弟,瞒住了所有人;但是他其实是知道的。哥哥和梅仁瑜之间有什么改变了。 □□是什么他并不清楚,头绪他倒还是有的。 元旦之后,梅仁瑜以期末要到了,学校里很忙为由请辞了海家的家教。海川比海洋放假放得早,天天没事可干,干脆也进了哥哥在的游泳队,在中级班里打发无聊的时光。 ——这又是海川和海洋不一样的一个地方。 海川和海洋两个人虽然都爱游泳,但是才能天赋上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海洋从小就是精英班,稍大一点儿就被选入了选拔队。他经常被教练带着去和那些拿过市冠军、省冠军一起训练。也时不时的就和其他选拔队的成员一起到各个地方去比赛。 海川不能游像像哥哥那么快,也不能游得像哥哥那么美。他在中级班里绝对算得上是佼佼者,和哥哥比起来却是云泥之别。 以前海川也被哥哥海洋的教练培养过一阵子。但是半年过后,这位教练十分婉转的给海川换了一位教练。海川虽然是小孩子,但是该有的敏感他还是有的。他明白,自己是被这位教练给放弃了。 在那之后,海川就不让海爸爸海妈妈再给自己报游泳兴趣班了。海爸爸和海妈妈轻松地接受了海川的决定,完全没有想过要逼儿子再努力一把。 再回游泳队,海川只是自然的、自我的,怎么开心怎么来得游,成绩居然一下子有了飞跃性的提高。 只不过,海川的成绩再提高多少,也依旧摸不到哥哥的脚后跟。 教练倒是很看好海川的潜力,每次其他人训练完都要单独留下海川再做一会儿指导。海洋也陪着弟弟再多游一段时间,等其他人都走光了再走。 海川嘴上什么都不说,心里却是明镜似的——他哥根本不是为了等他才留下来的。 “……别……阿洋,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有一天,教练看海川的状态不是很好,就放他早点回去休息。海川刚到更衣室门口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那就看见好了。” “……!你……!” “开玩笑的。这个时间谁都不在了。川和教练还在泳池。所以不用怕的,仁瑜姐。” 他的哥哥,海洋用湿漉漉的手抬起了他仁瑜姐姐的酡红的脸庞,在她朦胧的视线里贴上她的嘴唇,把她压在更衣柜上反复研磨她的身体。 打开的衣柜门遮住了两人的脸。奇怪的啾啾声却从更衣室里传了出来。 海川的泳帽掉在了地上。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掉在地上的不是会发出声音的泳镜。他只能颤抖着手抓起地上的泳帽,然后飞也似地跑回了游泳池。 泳池边还在收拾东西的教练见海川去而复返,问他怎么了。海川无法回答,只能涨着一张一红一白像变脸似的的脸,一跃跳进了池中。 池水是微微的温,那种温像是会吸走了人身上的热量,跳进水中的海川只觉得浑身的燥热都在水中被舒缓。 教练以为海川是不甘心,又或者别有所悟地开了窍什么的。反正他很乐意看见一个有潜力有潜能的小家伙来突破自我。所以他放下手中的活计,又开始在池边指导起了海川。而海川也几近奋不顾身地将所有知觉与感情全部都投入到了水中。 半个多小时后,喘息不止、浑身无力的海川在教练的帮忙回到了岸边。教练一边称赞他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厉害,一边问他想不想正式地好好学习游泳。脑袋里依旧是哥哥把梅仁瑜压在更衣柜上的画面,只觉得胃里翻搅的厉害的海川用毛巾盖住自己还在滴水的脑袋,随意地点了点头。 教练很满意海川的回答,也很高兴海川能这么回答。从那天开始,海川的个人指导是越来越长,海洋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海川并不是有意为海洋隐瞒,只是他明白要是事情曝光了,梅仁瑜这次又会受到什么样的千夫所指。所以秘密就让它继续作为秘密存在好了。海川这么想。 遗憾的是,他那温柔温厚温和的哥哥并不这么想。 最终捅破了窗户纸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海洋自己。知道海洋又和梅仁瑜裹搅在一起的海妈妈差点没把整个家给砸了,然而海洋却坦白说梅仁瑜已经和他分了手。 是梅仁瑜自己要求的分手。 海洋后面又说了很多。他说了自己的想法,也说了自己的打算。他甚至用语带威胁的口吻阐述了他对海家的估计。最后就连最固执、最偏执的海妈妈也不得不败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之下。 他说:“我是不会继承这个家的。不管是产业还是财产,又或者是别的。” 他又说:“你们可以让川来继承这个家。” ……可笑,他这个任性又顽皮的小儿子从小就没被人看好过。事到如今,他那人人称赞的哥哥竟然把什么东西都丢到了他肩上。 他才不会如了他的意啊。 “我也不会继承这个家。” 海川头一次坐到哥哥身旁,和他一起昂首挺胸地违抗他们的父母。 “我要去学游泳。” “我哥不学了是他的事。我和他不一样。” 海川看着自己母亲脸上那一丝希冀逐渐崩溃,从愤怒到失望,从失望到悲伤,从悲伤到乞求,从乞求又一次回到愤怒,愤怒过后是长久的无可奈何。面对如此失望、又如此无可奈何的母亲,海川居然有一丝快/感。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报应吧。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母亲在背后玩弄那么多的小手段,母亲后来的种种不知悔改,终于酿成了今天的结果。 她的两个儿子都和她离了心,她的两个儿子都不愿意接手这个家。她和丈夫纵然能白手起家、纵然能历经风雨再创辉煌,纵然她现在有千万家产,这些家产却无人能与之分享。而她那一向顺着儿子们的丈夫眼看着倒向了儿子的一边。 “爸、妈,你们知不知道,” 海川以为哥哥对母亲、对这个家的报复已经结束,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地的时候。他那旁人看来脾气很好的哥哥又开口了。 “梅仁瑜已经考了好几个证了。她下学期开始就会去银行实习。大专毕业就直接进银行上班。” 海川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提到这种和海家没有一点儿关系的事情。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 “她不会坐一辈子的柜的。顶多五年,她一定会爬到管理者的位置上。” “等到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她不但会是能独当一面的管理者,还会是金融老手。” 海家夫妻对视一眼,似乎已经明白儿子要说什么。 “只要你们让她进门,这个家的未来就有保障了。” “不是吗?” 这一瞬,天旋地转。海川耳里全是嗡鸣。他感觉自己看不清哥哥的面庞,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面具上弯着三个恶意的月牙。 “我们家要是有银行方面的关系,事业只会越做越大,公司也只会越做越强。” “就算她职位比较低动用不了关系,什么风吹雨打的动静也会传到我们耳朵里。” “而我,” “看情况我或许也会回来扶持她。” “毕竟仁瑜只是一个弱女子。让她一个人扛起这个家,实在是太难为她了。”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是人都能看得出这是一套糖果和鞭子。 可,最终,海家夫妇还是屈服了。 于是,在梅仁瑜来向海家低头借款买房的这一年,他们兄弟也跟着搬进了梅仁瑜家的旁边。 38|8.12///发 梅仁瑜从来不相信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但是如今她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了。 坐柜的日子依旧是枯燥的,不过梅仁瑜马上要转岗成管理培训生,所以行里和她搭话、找她闲聊的人多了不少。这些人多数是柜员想往管理岗上走的,大堂这边的人则多数是觉得应该事先和梅仁瑜打好关系。 梅仁瑜一边要应对好客户,一边还要应对好同事,虽然不到苦不堪言的程度,心累确实还是会有的。 也是因为有事没事搭话的人多了些的缘故,梅仁瑜怎么都找不到恰当的空闲找小春谈谈。她已经决定了:就算小春没有向她交待什么的义务,也不代表她就什么都不能问小春了。不管小春眼里自己算玩伴、算朋友还是什么都不算,她也依旧把小春当闺蜜来看待。 想想之前她也是关心则乱。牵扯到海洋和小春,光是知道他们两个背着自己交换了电话号码,又看着他们两个黏在一起,脑子里就自发生成一些有的和没有的东西。 毕竟这个年头,年轻人们可不是确定了关系才会按部就班。绝大多数的现代人只要来了兴致,该做不该做的事情都会瞎做一通。人心隔肚皮,以为自己谁都了解、结果什么都不了解的人和事比比皆是。 亲姐妹都还会有为了男人撕扯扭打的时候。梅仁瑜和小春不算是八拜之交,也没有义结金兰。梅仁瑜自认自己还没有资格给小春贴上“她一定会做什么”或是“她一定不会做什么”的标签。海洋也是同样。两个人当年相处的时候都还是孩子,人心又并非一尘不变。纵使梅仁瑜认定小春和海洋都是洁身自好的男女,她也不可能像开了千里眼一样随时随地地监视两人,或者是想当然的就认定两人之间铁定没什么关系。 海洋告诉梅仁瑜他和小春没有一腿的时候,梅仁瑜确实偷偷松了口气。松完这口气之后,回过神来的梅仁瑜又开始没完没了无穷无尽的自我嫌恶。 她知道自己太容易为海洋所动了。那么容易的就猜测,那么容易的就怀疑,那么容易的就难过,那么容易的就恐慌,那么容易的就开心,那么容易的就动摇,那么容易的就失落,那么容易的就痛苦,那么容易的就变得不像是平时那个自己。 这一切都是因为海洋是自己的旧爱? 那她是不是应该尽快找个新欢?那样海洋就能走他的阳关道,而自己也能上自己的独木桥。 还是说自己还是和五年前一样,总是渴求着被别人需要,被别人给予爱情,因为海洋曾经给了自己爱情,因为海洋直到现在还需要着自己,所以自己不想对他放手?如同饮鸩止渴…… 不,说是自己在拼命地喝海水或许会更恰当吧。越喝越渴,越渴越喝。恶性循环之下被养大的贪婪永不满足地叫嚣着饥渴饥渴饥渴,给我更多给我更多给我更多更多。她用十二万分的理性与耐性才把自己心中的不平压下,好好地充当着“隔壁青梅”的角色。早出晚归,用向上爬的执念来抹掉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梅仁瑜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到了关键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不是她做得太好,是身体里那被种下的毒一直没发作而已。 对梅仁瑜来说,现在的生活是最好的状态。她有她的目标,也有自己的事业。尽管举步维艰,她还是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目的地前行。家虽然不算太宽敞,可是很有归属感。隔壁的两兄弟亲切友善,家里的幻想系老祖宗也豁达开朗。她有闺蜜,有朋友,也有关系不错的同事和肯点拨她一下的上司。 说“何去何从”或许有点太严肃了,但是梅仁瑜清楚现在这种惬意的生活不可能长久的持续下去。首先海川那边她必然是要有一个交待,其次她对海洋的藕断丝连也该有一个了断。笙歌的情况比较复杂,可是复杂不是无期限地不去考虑解决之道的借口。她还是要尽快考虑好笙歌的前路,并且和笙歌商量看他以后要怎么办。 行里的局势比看起来复杂,王美娜、吴志宏之流她不会过于放在心上,但也要留个心眼。在和新人们一起到培训岗上之后,还要更加留心周围的人和事。免得卷进什么麻烦的事情里——正副行长之间早就有些龃龉,只是以前没摆在台面上。管理培训生就是潜在的管理层,如果行内党争得厉害,只怕管理培训生也要提前考虑站队的问题。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梅仁瑜只想单独和小春说会儿话。不是作为同事,不是作为前后辈,只是单纯地作为闺蜜问清楚她的婚约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涉及到退职。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下班,梅仁瑜正想去抓小春说一起走呢,何敏就带了人过来。为首的小姑娘手上还抱着一束鲜花,吓了梅仁瑜一跳。 “梅子,今天我们大家请你吃饭,你可千万别拒绝啊。” 何敏这位老大姐对着梅仁瑜挤挤眼,又笑呵呵地拍了拍梅仁瑜的背。 “啊……?啊……呃……” 被小姑娘把花塞怀里的梅仁瑜有些发蒙,她搞不清楚这是唱的哪出和哪出。倒是不远处的吴志宏又开始砸盆摔碗地开关抽屉。 “我们这是提前为人鱼姐庆祝升职!等你升上管理岗以后成了我们顶头上司,我们可就要多下一笔血本啦!” 小春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挽了梅仁瑜的胳膊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这些人平日里和梅仁瑜的关系见不得有多亲密。但一起工作总有受人恩惠和得人帮助的时候。梅仁瑜没少帮姑娘们挡酒,也没少给小伙子们解答些简单的问题。偶尔有棘手的客户小姑娘、小伙子们处理不好,梅仁瑜也会顶上,务求大家都不要犯什么大错,小错也尽量少出。别人只当梅仁瑜是生性谨慎,所以做起事来谨小慎微。实际上梅仁瑜这个穷鬼不过是怕被罚钱。 就算是以前诟病过梅仁瑜心眼多、居然不提醒他们小春是什么家世的同事,也拿不到梅仁瑜更大的把柄。况且银行本来就是个搞人一溜一溜的地方,自己不搞清楚郑晓春是谁的女儿就在背后臆测人家,被打脸了那是纯属活该。真要说起来倒不是梅仁瑜心眼多,而是随便说人闲话的人心太脏,嘴巴也太毒。梅仁瑜要是真有心拿小春的事情整人,那些背后泼小春脏水的人今天也不可能还笑嘻嘻地跟着小春一起围在梅仁瑜身边了。 听说梅仁瑜有望升上管理岗,不管心里的算盘各自都打成个什么样子,祝福梅仁瑜的人始终是居多的。喜爱热闹的小姑娘、小伙子们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说要去哪里搓顿好的,搓完还要来个二摊,去酒吧来个不醉不归。何敏之流有家有室还要带孩子的可就不大喜欢这个走向了。 “别别别!大家明天还要上班呢!别喝高了明天一个个都爬不起来,那柜上谁来坐啊?” 梅仁瑜自然知道一碗水端平的道理。她先安了何敏等急着回家的人的心,接着道:“有精力的跟着我去ktv二摊!二摊我全包了!!” “人鱼姐爽快!” 于是乎小姑娘、小伙子们也笑了起来。 晚饭定在了一街之隔的川味餐厅里。除了何敏、小春还有之前说要给梅仁瑜庆祝的同事们,梅仁瑜还请了人事部长和几个人事主管。 这顿饭名义上说是来的人每人都出个份子钱祝贺梅仁瑜高升,然而梅仁瑜哪儿敢真的让这么多人请自己吃饭,先不说这里面有她的上司还有人事部的人,单是还这顿饭的人情,请客的每个人都还请一顿回去,她都能请到荷包还比黄花瘦。所以这顿饭才吃到一半,梅仁瑜就溜出去刷了卡。等饭吃得差不多了有人装模作样地说该收份子钱啦,梅仁瑜再出来说:“哎哟不用不用,钱我都付好啦!大家安心吃!吃不完的兜着走,打包回去别浪费哈!” 谁都知道所谓收份子钱也就是走个过场。情义到了就行。于是乎和梅仁瑜推让两下,所有人也就心安理得的酒足饭饱了。 吃晚饭何敏和人事部长这样的管理层先走一步。剩下的人基本都是平辈,大家又都是年龄相近的年轻人,玩笑起来也就更自由随意了。 二摊定在了海都ktv。海都比其他的连锁ktv都要贵,硬件质量和服务态度也比其他的连锁ktv要好,且是好得多。小春有这里的钻石贵宾卡,能给打四折。算下来倒还比外面的ktv便宜些,梅仁瑜握着小春这小姑奶奶的手都快感激得要哭了。 “小的们!躁起来!!” 小春握着麦克风登高一呼,下面拿手鼓沙锤的就开始鼓噪。叫好的、吹口哨的,啃一口炸鸡爪再呷一口冰啤酒的。 梅仁瑜和小春唱了亚洲舞娘的《y我呸》又唱了《i’yours》,后面一个小姑娘就唱了《马德里不思议》和《日不落》。《马德里不思议》五音不全得不可思议,《日不落》跑调跑得能日/升天,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唱歌的小姑娘那么可爱,听歌的小伙子们那么沉醉。 骰子在杯子里打着旋儿落定,这桌出来一个“豹子”,那桌跟着一个“顺子”。瓶子起起落落,杯子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洋酒兑了苏打水,啤酒成瓶干。汤汤水水的东西都下了肚,内里空虚的灵魂却依旧空虚。 梅仁瑜觉得人之所以容易酒后乱/性不是因为酒精擦洗掉了理性,而是因为酒后的人都容易空虚,同时也想填满自己的这份空虚。 可是空虚之所以被叫作空虚,就是因为它填不满。既然填不满,又有什么必要继续去做徒劳无功的努力呢? 梅仁瑜感觉有些闷,就出去透透气。她在前台买了包烟,又揣着烟出了大厅。 海都内外都不禁烟,四处都是带烟灰缸的垃圾桶。梅仁瑜这种专门到门外抽烟的人反倒是少见。 “人鱼姐,你在这儿啊。” 背后传来的声音差点吓得梅仁瑜一口气喘不上来气又咽不下去。她转过身的时候,嘴里还一直往外冒烟。要多傻有多傻。 “春儿……” “原来人鱼姐你真会抽烟啊。我还以为你之前说的只是开玩笑呢。” 小春笑笑,往前两步靠在护栏上。梅仁瑜把烟换了只手,这样烟顺着夜风被吹走,也就不太能熏到小春了。 “我还以为人鱼姐你会主动来问我。” 隔着透明的落地玻璃,小春看着大厅里那盆绿油油的滴水观音。而梅仁瑜看着她。 小春平时可是头可断,发型不能乱。今天她那一头梨花烫断然没有了平时的精致整齐,总是只有淡雅香水味的身上也传来些酒精的味道。 “人事部的人跟你说了吧?我马上要退职的事情。” “嗯。” 梅仁瑜吸着烟,她在思考自己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是“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要结婚了?”,还是“你瞒我你要退职的事情瞒了多久?”。 小春就像是听到了梅仁瑜心里的声音,她开始慢慢地解释:“人事部上个月就来找过我了。问我打不打算做管理岗。” “上个月?” “嗯。上个月的上旬。” 七月的上旬,吴志宏还没收那张印鉴模糊的支票,杨艳也还没走。银行招募储备人才是很正常没错,可上个月直接问小春要不要做管理岗,这个月却招管理培训生就有点儿蹊跷了。 每个工作单位都有正常的“新陈代谢”,银行也是一样。和其他公司不同的是银行的人员流动相对较小,尤其是管理层。小春家是行里的大客户,她被调到管理岗上很正常,但前提是管理岗上要有空缺才行。既然人事部已经对小春开了口,那就说明已经有位置可以让小春上去了。 杨艳走了之后,杨艳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杨艳那位置算不得高,但好歹也是个缺。想补这个缺的人行里多了去了。偏偏这个时候行里没找人来补缺,看样子也不打算调别的网点的人来补缺。倒是招了一批一时半会儿派不上大用场的管理培训生。 副行长傅恒和年纪能做他爸的行长不是第一天不和了。想想这段时间两派人明里暗里的摩擦,梅仁瑜估计这两位又是拿着行里的人员博弈了。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行长和副行长都在琢磨着如何挤掉对方的人手,以减小对方的势力。至于他们手上那些棋子废了损了残了他们才不会关心。横竖银行这地方永远不缺人。 大人物们真是没个消停。梅仁瑜摇摇头,决定不去关心行里的派争党争。她这种小虾米在这种腥风血雨里哪里有选择的权利?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春儿,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要结婚的事情。” 梅仁瑜很想开玩笑地问一句:“怕我包不起红包给你啊?”,无奈她现在实在是开不出玩笑来。 “我……” 小春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有什么说什么。” 小春抬起眼来,正好对上梅仁瑜的视线。她一怔,复又莞尔。 “我们家美容医院年前出了点事情。有个来打玻尿酸的阿姨皮肤溃烂,很快就莫名其妙的死了。她家里闹到我们医院门口来,打砸不说还扬言要医生护士偿命。我爸他们家请来的医闹真把医生护士弄出事来,就同意私了,赔了一百多万。” “这一赔吧,原本没我们家医院什么事的很多事情就都变成我们家医院的事情了。这几个月,连几年前在我们家医院做隆胸手术的人都找上门来,说是我们家医院用来给病人隆胸的假体有问题,不但是垃圾材料,还有可能致癌什么的。” “我们家医院隆胸这块儿都做了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会用不正规的材料给病人做手术?那人怕是又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动了二次手术,把后面手术的问题算我们家医院的头上来。” 梅仁瑜听直了眼,连烟灰都忘了弹。一大块烟灰陡然从她指间掉落。 “就没有办法能证明她那假体不是你们家医院弄的?” 小春摇摇头:“我们家医院以前都是用纸笔做病历的,近几年才换了电脑。她那手术的病历现在根本没法找。她胸里的假体我们能给她拿出来,可总不能拿出来了就不管吧?我们承担她的手术,费用那些都不说了,还是变相承认了她说的是真的。……唉,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小春叹息一声。 “主要是那些医闹发觉我家有利可图,是块任人欺负的大肥肉,天天都来医院里大吵大闹,保安要赶他们他们就地上一坐大叫保安打人了,搞得我们家医院名声都臭了,现在根本没人敢来。报警也只能赶得了这些人一时。” 小春说到这里,梅仁瑜似乎已经明白她为什么要嫁人了。 “……你以后的老公能帮你解决这些人?” “嗯。他舅舅是公安系统的。说是很疼他这个外甥。上次在度假村相亲,他舅舅也来了。他舅舅看起来是个好人。我们家医院现在也太平了许多。” 小春说着笑了一笑。 “就是还门可罗雀就是了。” “……” 千言万语到了喉头竟然都变成了虚无。梅仁瑜望着在她面前显得小小一只的小春,忽然有点儿心疼这个看起来无拘无束的富二代了。 她这个富二代背负得并不比她这个穷二代背负得少。有父有母还有姐姐和侄女要维护的小春甚至比梅仁瑜还要怕失去。梅仁瑜一个人吃饱全家不愁,小春却是承受不起一个家庭崩溃的重量的。 小春度假村相亲也就是最近的事情,前后还不到一个月功夫。这何止是闪婚,就是桩明码标价的交易:我嫁给你,你帮我解决家里的麻烦事。再联系一下小春七月初就拒绝了晋升的事情……只怕她一早就做好结婚退职的打算了。 一个青春正茂、前途大好的女孩子就这样成了一桩交易的筹码。亿万富翁到头来还不是和下岗工人一样没有保护自己的女儿。 “……你甘心就这么结婚?” 小春扁了扁嘴:“不甘心呀。所以才想找海洋小帅哥玩玩的。结果人家根本不鸟我。” 小春这算是解释了她和海洋的关系到哪一步——这姑娘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没心没肺。她也在小心翼翼地摸着梅仁瑜的心肝肾肺,避过了她每一处要害,为她保留了所有的底线。 梅仁瑜沙哑着喉咙:“你家的事情不能用钱解决?” “这两年公权私用查得严,被查到了我家那点儿底子哪里够折腾的?再说我爸妈早就想把我嫁出去啦。对方家世不错,就顺水推舟了。” 小春还在笑。可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春儿,要是不想嫁,咱们就不嫁了。总会有办法的不是?你姐姐人脉那么广,能帮得上忙的人总会有一、两个吧?你们家的医院撑一撑,事情总会过去的。” 梅仁瑜知道自己这些话说得特别不负责任。小春家里的连锁美容医院每开一天那都是成本成本成本,不说别的,光是养活那么多张嘴的工资一个月就要花出几十万,更别说其他的花销了。 “是啊。事情总会过去的。可等事情过去了。我家也得元气大伤。” “我爸妈已经老了,经不起风浪了。我侄女还小,现在还在英国留学。她比我们家所有的人都还需要稳定的环境。” “都说女孩儿要娇养嘛。我从小就是娇养的,没事儿总在玩,没想过要帮家里承担什么。长大了被爸妈逼着相亲结婚又觉得比起依靠男方……比起依靠老公来我更想依靠自己。我跑来这儿打算从基层做起,想证明自己不比那些男人差,然后把自己磨练的有一身真本领,拿着这身真本领回去帮爸爸妈妈撑起我们的家……” “可是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啊,人鱼姐。” 被梅仁瑜按进怀里的小春几乎是泣不成声。 “我不行的。现在的我根本不行。我什么都没法为家里做。我好后悔以前为什么不够努力……我好后悔以前为什么不帮家里做点什么。我真的、真的感觉特别对不起我爸妈……” “所以我只能把自己嫁了……” 抓着梅仁瑜衣服的手抖个不停,小春的眼泪抹在了梅仁瑜的胸口。 “真的……还好我有身为‘女人’的这个原始资本。不然,我就连这点儿忙都帮不上了。” 人前张牙舞爪、天不怕地不怕的郑晓春在梅仁瑜的怀里崩溃了。她抽泣着,喃喃自责。梅仁瑜有很多话可以安慰她,却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对她说。 因为梅仁瑜知道,木已成舟的现在,为了亲情而选择婚姻的小春需要的不是安慰附和,而是一次彻底的发泄。 就像笙歌对梅仁瑜做过的那样,她轻轻地抚摸着小春的头发。轻轻地拍着小春的背脊。她任由着小春哭湿了她的胸口,自己也红了眼圈。 39|8.13///发 话语并不是万能的。再美好的话,在现实的面前也起不到作用。说的话再多,没法解决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 只是,有些时候,把某些话说出口就像是打开胸腔把淤积在心中的某种糟糕的情绪用精密的手术取出来了一样。 所以,话语并不是没有意义的。 梅仁瑜和小春大醉了一场。两个人抱在一起,在别人的歌声里纵情地跳舞。像两个女神经病一样扭动着身体,做着奇怪的动作,转圈、蹦跳,偶尔拥抱,时不时在对方的脸上胡乱亲亲。小姑娘小伙子们不知道小春马上要退职的事,只当小春这是和梅仁瑜一起玩儿疯了。众人的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所有人都像是忘记了明天还要上班那样沉醉在这个夜里。 不过沉醉归沉醉,班还是要好好上的。到了后半夜,还有意识的人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没有意识的人也都由还有意识的亲朋好友打包带走。谢天谢地的是吴志宏和王美娜那样不招人待见的人都没来,梅仁瑜也就不用去担心会不会有人被尴尬的剩下了。 凌晨两点多,梅仁瑜把小春扛回了她家的豪宅。小春爸爸已经睡下了,熬夜等着女儿回家的小春妈妈则是对着梅仁瑜是千恩万谢,弄得梅仁瑜颇不好意思。 梅仁瑜还记得以前听小春说过她老妈是作息超级稳定的家庭主妇,每天早上六点钟就起来张罗全家的早点,每天晚上十点钟整理完医院的琐事就上/床睡觉,是真正的早睡早起。一把年纪的人本来就很吃不消熬夜这回事,更不用说小春妈妈这样早睡早起的人了。况且小春会醉成一滩烂泥梅仁瑜难辞其咎,害小春这么晚回家的罪魁祸首不用说也是梅仁瑜。 没被小春妈妈骂就该说自己特别幸运的梅仁瑜听着小春妈妈的感谢,只觉得心虚得要爆炸。所以她和小春妈妈寒暄过之后就急忙跑出了豪宅,说是明天还要上班要赶快回家。小春妈妈立马要去送梅仁瑜一程,说是晚上让小姑娘一个人上路太危险了。 送人家女儿回家结果还要人家妈玩儿千里相送?这还得了啊。梅仁瑜一个脚底抹油,顿时跑得比兔子还快。等她都跑出豪宅街区了,耳朵里还回响着小春妈妈让她路上小心些的声音。 梅仁瑜的眼眶红了又红,鼻子也有些酸酸的。她想小春一定是像妈妈的。因为她和她/妈妈都一样那么好。 小春家的豪宅白天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无奈晚上就是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四周除了一栋栋独门独院的豪宅,就只有植栽、植栽和密铺的植栽。 大约是忌讳灯光污染吧,这附近的路灯全是led道路灯。庭院灯和草坪灯都比较少。好在月光不错,梅仁瑜又有手机充当手电筒,她看得清周围,倒也不会感觉太害怕。 犬吠声声,由远有近。有的是几条狗一起叫得此起彼伏,也有的是要靠近了院子狗才突然冲上来对着铁艺大门之外的脚步声狂吠。梅仁瑜没被黑暗吓到,倒是被一条突然冲上来巴着铁艺栅栏狂叫的狗给吓得酒都醒了。 这附近的每一栋独栋都大的可怕,她已经搞不清自己是走了多久,从哪里走到了哪里,又该往哪里走才有车打。 ——海都ktv在市中心,那附近不管几点钟都能打得到出租车。梅仁瑜打着车送小春回家的时候没看路,也不可能在一片黑乎乎之中看清路。这一片本来就是相对偏僻的远郊,又是家家户户都有车,这会想要打车,倒是难于上青天了。 梅仁瑜倒是想用app打车。可是先前这附近一直没什么专车经过,城里的专车也不愿意跑那么远就为了接一趟活儿。梅仁瑜一直亮着手机电筒,这会儿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二的电了。 杂花鹅卵石密铺成的小道古典又雅致,就是和高跟鞋这种东西犯冲。梅仁瑜的脚后跟和脚趾两侧都被磨得钻心得疼,她只有停下来把鞋脱了。高跟鞋一脱梅仁瑜才发现破了洞的黑色丝袜之下自己的脚后跟以及脚趾两侧皮肤都被磨得血肉模糊。 想来也是。她一个工作后才逼着自己适应高跟鞋的人,今天蹬着八厘米赶了地铁到银行,行里又老是站着和人说话。饭桌上迎来送往,ktv里还不顾形象地又唱又跳,刚才又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 失算失算。都是笙歌说这双鞋好看,自己忍不住干脆就穿上了的错。 梅仁瑜按亮了手机屏幕,刚想说再看看app好了,这次让专车打着表从城里出来也没关系,她想早点儿回家里。结果电话屏幕刚一亮,百分之二就成了百分之一。 ……这可真是雪上加霜糟到不能更糟了。梅仁瑜突然有点后悔为什么不去买个充电宝放在包包里。即使充电宝是重了点儿,是有点儿像板砖……板砖又有什么不好?!至少遇到坏人的时候还能做个防身武器!不过真要遇上了坏人,哪怕你揣一兜的板砖,该死的时候还是得死吧? 梅仁瑜这么想着就更丧气了。她很认真地思考着要不要折回去,很不要脸的求小春妈妈让她借宿一宿。小春妈妈人那么好,肯定不会让她女儿的同事在门外做一宿流浪汉,问题是…… 梅仁瑜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原来自己已经走了四十多分钟。先不说自己走回小春家要花多长时间,自己哪怕是现在就出现在小春家门口,小春妈妈大概也回床上睡着去了。 都已经让人家的母亲等了大半宿才送人家女儿回家,这会儿再跑去人家门口敲门吵醒人家,这也太特么的缺德了吧…… 梅仁瑜的脸皮还没厚到明知是缺德事还去做的地步。于是她只能站在原地,茫然无措的像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梅仁瑜突然感觉孤独。 只不过她之所以感到孤独并不是因为此时她是一个人,而是因为她想到很快她再去银行上班的时候,小春不会再坐她旁边的那个柜了。不仅如此,小春今后都不会再坐在银行里的任何一个柜台前,透过窗户对柜台那边的客户说话。她的位置将由别人取代,她留在储物柜里的高级香水味也早晚会有余香散尽的一天。 为什么小春非结婚不可呢?因为她家的医院出了事?因为她家还等着她拯救? 她家明明应该有不让小春嫁人也能解决问题的手段啊。为什么他们一家到了最后还是选择了这种几乎是断送了小春整个未来的手段呢? 不,因为对大多数人来说,因为对父母长辈来说,嫁人并不是“断送了未来”吧。因为他们总说:“女人总是要结婚嫁人的嘛。” 可,对于并不期望结婚嫁人生小孩的小春来说,结婚嫁人和“被断送了未来”又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女人就一定要结婚嫁人呢?因为其他的女人都结婚嫁人?可不结婚嫁人的女人也不是没有。结了婚的女人也不都是心甘情愿地嫁的人。 因为只有女人能生孩子?那女人除了生孩子以外的价值呢?即使过去有那么多年世人都在坚持“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优秀的女科学家、女政/治家、女领导者……各行各业的女性精英还是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头,足见男人可以胜任的事情女性同样可以胜任。 因为不结婚不嫁人老来没有人照顾陪伴?结了婚还可以离婚,离婚的人那么多,能够白头偕老、不离不弃不分开的夫妻又有多少?就算彼此相敬相爱,谁又能保证谁不会先被死神带走?被留下的那个人还不是依旧孤独。就算有孩子,孩子们也会各自成家立业、渐渐独立。谁能照顾谁一辈子,谁又能陪伴谁一辈子呢?老人院里那么多的老人,难道这些老人就全是没有结婚的人吗?街上流浪的那些无家老人就全是没有子女的人吗? 再说儿女子孙也是人呐。只因为自己害怕老来没人照顾陪伴,就要生出儿女子孙让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煎熬上数十年,这不是自私又是什么?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个社会里的女人生下来还像是只为了嫁人成家生孩子存在一样?为什么女人不想嫁就成了矫情?为什么女人不想生孩子就成了大逆不道?为什么女人想独立生活就成了别人都嫁得,别人都能生,怎么到你这儿就乱了套? 明明同样都是人,为什么女人就没有不想去做某件事就不去做的权利? 就因为女人生来就有子宫这个构造?那问问男人们要不要让所有不想结婚不想嫁人不想生孩子的女人们都把子宫取出来给他们好了。想必这些女人们是很乐意的。 这世界就像个荒谬的蒙太奇。自认为高等的人类在人类认为低等劣等的动物看来,大概就是自私扭曲歪斜可恶的可怕野兽。 夜风拂过,梅仁瑜在树木的“沙沙”声中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她身上西服套装对于这个夜晚来说实在是薄了些。倒是她那双火烧火燎的脚像是被笙歌凉凉的手抚摸了一般稍微舒服了一点儿。 想到了笙歌,梅仁瑜就无可抑止地想听听老祖宗的声音。 如果老祖宗现在就在这里,他一定会循循善诱地告诉自己很多的道理,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吧? 就算他的话让自己平静不下来,他蓝得像夜空一样的眼睛,他冰凉凉的手指,他温柔的抚摸也一定会让自己找回心灵的静谧安宁。 因为他,是最纯然最澄澈,最纤尘不染的笙歌。 ……找个时间给笙歌买个手机吧。这么晚回去也不知会他一声,不好。即便笙歌不会担心也不好。笙歌要是会担心……那就更不好了。 梅仁瑜想着又开始往前走。亮着的手机在她按进app里的同时黑了屏,这下子是彻底没电了。 没了手机的照明,不习惯黑暗的梅仁瑜顿时感到四周漆黑一片。先前还没有的恐惧感一丝一缕地从黑夜中渗入她的身体里。她感觉到自己的小腿肚子在打颤,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走。 要走到哪里才能算是终点呢?要走到什么地方才能看到尽头呢?前路依旧是那样朦朦胧胧深深浅浅的一片暗影,虽然明白自己是在前进,可自己对自己究竟前进了多少实在是一无所知。 她感觉很累。累到几乎不想再往前迈步。可她还是在这个充满寒意的夜里默默前行着。 又走了好一会儿,梅仁瑜这才停下来歇歇。她的高跟鞋早就提在了手上。脚上的黑丝袜则是破得厉害,大洞小洞连在一起可以说是不成样子。 “……仁瑜!梅仁瑜!” 远远的,风里似乎传来了声音。梅仁瑜怀疑自己幻听了,因为这种深夜、这种行人都不见一个的鬼地方怎么可能会有认识自己的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别不是早该入土为安了的老祖宗们想抓路人去做替死鬼…… 梅仁瑜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轻,脑门儿上一□□线坚决不回头地又开始往前走。只是这次还没走多远,就听清了喊自己名字的那个声音是谁的声音。 “梅仁瑜!梅仁瑜!!” 犬吠又热闹了些。那声音也越来越近。梅仁瑜不走了,她回过头去,喊了一声:“海洋!” 那声音立刻寻到了梅仁瑜的方向。 “你站在那儿!别动!我马上就来!” 其实海洋就算不这么说,梅仁瑜也不会再走了。她的耳朵可不像海洋这么灵敏,还带听声辩位的。她脚上火辣辣的疼,充满了身体也酸软的不行。最惨的是被这阴冷的夜风一吹,她内急。虽然还没急到恨不得找个没人看见的黑地儿就地解决,但也实在不是那么的好受。 这个时候就别让她还顾及深夜街道上叫喊是不是会扰民了。 “梅仁瑜?” “我在这儿——” 海洋的声音越来越近,跑动的声音也随之传来。梅仁瑜不一会儿就看见海洋从鹅卵石路上朝着自己冲过来,手上还拿着充当电筒的手机。 “你怎么在这儿?”梅仁瑜本来是要这么问的,看见了喘的呼哧呼哧的海洋,看见海洋额上的汗珠,这种没心没肺的寒暄一下子就出不来了。 “……还能走吗?” 海洋匀了匀呼吸,看见梅仁瑜点头的同时却也发现了她手里的高跟鞋和她那一双和赤脚差不多腿脚。 海洋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上前两步,背对着梅仁瑜蹲了下来。 “上来吧。” “不用了。”、“这样不好吧?”、“怎么能麻烦你呢?”诸如此类的客套话这个瞬间梅仁瑜能想出上百种,可就算梅仁瑜能想出上千种这样的客套话,她还是乖乖地伏到了海洋的身上,被海洋的大手托起了臀部。 海洋的身上有淡淡的薄荷柑橘香,还有一点点的汗味。 那是为了找她而流下的汗水的味道。这种念头不知怎么的就让梅仁瑜心头生出一抹动容。 “以后送人回家,记得让出租车在外面等一下。” “嗯。” “还有荒郊野外的不要乱跑,这么晚要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请别人让你留宿一晚不丢脸。实在不行你还可以给认识的人打电话。” “嗯。” “……太晚回家不好,喝太多也不好,穿那么少,也不好。最近天变得厉害,你该多带一件外套。” “嗯。” 海洋的背很宽,因为刚跑过步,还有种湿润的烫。伏在海洋的背上,梅仁瑜笑了起来,眼泪却顺着她的眼角不听使唤地蜿蜒下来。 她悄悄地用手袖蹭掉自己的眼泪,尽量不让海洋感到异动。她尽量绷住了嗓子,让自己回答的声音听起来一切正常。 她不想在海洋的面前暴露了软弱。 “晓春姐被她/妈妈灌了醒酒汤,脑子刚清楚一点儿就给我打了电话。说是你一个人回家了,电话又打不通。问我你到家了没有。” “我怕晓春姐醉醺醺地还爬起来找你,就跟她说你到家了。” 梅仁瑜莞尔:“然后你就跑来找我了?” 海洋没回头,只道:“下午我和川去你家找你和笙歌吃饭,笙歌听见我和川的声音才开的门。我接到晓春姐的电话之后发现你家的电灯还亮着,我就想你大概还没回家。” “……你也不怕来了找不到我?” “先找了再说。” 海洋的回答太干脆,干脆到梅仁瑜都不知道该说他直还是他傻。不过话又说过来了,海洋是怎么知道小春家在哪儿的? “我知道晓春姐家在什么地方是因为她跟我提过她家在瑞景湾这边。这边大是大,但是进出的道路简单。只要没离开这一片,顺着找总会找到人的。” ……春儿是神算子海洋你就是名侦探啊。要不是梅仁瑜确定自己嘴巴没动,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不小心就把心里的疑惑问出口了。 可是既然她没把问题问出口,海洋还会对她解释这些,那就是说他不想让她误会?……他和她都不是那种关系了,她误会了又能怎么样呢? 看来海洋还是没走他的阳光道。而现在还赖在海洋背上的她也还没上她的独木桥。 人啊,总是会败给惯性和软弱。 梅仁瑜微微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正准备放开环着海洋的手,整个人就被海洋朝前颠了一下。 “别松手,小心掉下去。” 海洋略略回了一下头,他的侧脸已经是成熟男人的脸了。 褪去了青涩的青春还是青春,却已不再光辉闪亮。倒是以前还隐隐约约的强势,现在成了咄咄逼人。 ……罢了罢了,就让她软弱一下吧。等这个夜晚过去了,等她狠狠地睡上一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现在酝酿在胸口中的这些感情都会被一刻不停地往前奔涌的现实蒸发掉的。 处处拘泥倒像是她什么都放不下也拿不起。虽然她是真的没有勇气再去拿起什么了。 横竖海洋现在看不见她的脸,不如就当她已经醉得什么理性都没了吧。 “阿洋,你说人为什么要结婚呢?” 40|8.14///发 “因为有利可图啊。” “结婚就是个整合资产的过程。男方和女方各自清算对方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利益,权衡后认为满意就签下一纸合同。婚后两人再试图规划和分配彼此的义务和责任,并且尽可能地保证自己利益的最大化。” 听着海洋把婚姻当市场投资一样分析,海洋背上的梅仁瑜霎时间有种错觉:在银行工作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海洋。 她失笑:“……我还以为你会回答的更加罗曼蒂克呢。” 海洋反问:“你希望我回答的罗曼蒂克?” 于是梅仁瑜唇角的笑意更甚:“不。” 要是海洋真的回答出一串腻腻歪歪的“结婚就是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啊、“结婚就是两个人相互扶持”啊、“结婚就是你爱我我爱你”啊,梅仁瑜才真的是要从他背上跳下来了。 这个世界上肯定有因为真心相爱而结婚的夫妻。但更多的人还是把婚姻当作是交易买卖,而非灵肉交织的结合。 毕竟结婚和恋爱不同。恋爱是有情饮水饱,只要彼此依偎着就好像能战胜所有逆境。结婚却是夫妻俩个人过日子,日子里充满了油盐酱醋柴米茶。恋爱可以超越身份性别立场,结婚的夫妻却要考虑彼此身后的父母家庭、亲戚朋友。而夫妻今后还将孕育子孙后代,子孙后代可不是喝水就能长大上学成人成材的。 更何况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人能找到一生的挚爱,这挚爱又同样真心诚意的只爱她或他一人的?所以绝大多数人选择结婚对象的条件都是“这个人合适”,而不是“我爱这个人,我想和这个人在一起”。 梅仁瑜只是普通的女人。她知道自己迟早也要和其他的女人一样找个能在心里画圈的合适对象结婚。这和情爱无关,和学识无关,和身份地位无关,只不过是羊在羊群里顺着大流往前走罢了。梅仁瑜承认她从众,可是不从众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她还该像中二少女一样做着“我是特别的”的白日梦吗? “……虽然婚姻就是那么一回事,但是,” “嗯?” 安下心来身体就软了的梅仁瑜困得脑子都不大好使了。 “我还是想娶一个我爱的人,陪在她的身边。照顾她,温暖她,让她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那样幸幸福福地生活。” 梅仁瑜一怔,后复一笑:“是吗?” “那嫁给阿洋的人,还真是个既幸福又幸运的人。” 不是盲目地去辩证婚姻是爱而不是生活与责任。切实地明白了婚姻的本质却还选择因为爱而结婚,梅仁瑜觉得这样的人很了不起。 海洋的话听在她的耳朵里,像是展开了一幅美丽的画卷。画卷里的新郎海洋会用深情脉脉地眼神凝视着他的新娘,会用坚实的手臂温柔的支撑他的妻子,会温暖地给予他的孩子慈和的父爱。他不会让她的新娘心碎痛苦,不会让他的妻子独木难支,也不会让他的孩子生活在一个冷漠自卑、毫无尊严可言的环境中。 想想这个世界上能少一个过去的自己,梅仁瑜就由衷地开心。 真的,不论海洋的新娘、海洋的妻子、海洋儿女的母亲是谁,她都感到开心。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瑞景湾街区的进出口上,一辆出租车停在那儿。后座的两扇门都大开着,司机在忽闪个不停的转弯灯灯光中靠着车子抽烟。 梅仁瑜之前是全凭着意志撑着,这才没随便找个地方一歪就睡着。这会在海洋背上颠簸,她竟是很快就在海洋的背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就连这会儿海洋在司机的帮助下把她放下来,还把她塞后座上,她也只是“嗯”、“唔”两声,拧着眉有些睡不安稳,却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跟着上车的海洋一开始报了和谐公寓的名字,车子发动后他揽着梅仁瑜的身子想了一会儿,这才说去财盛巷的快捷酒店。 司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客人给了钱说是要去哪儿,他就只管开到哪儿。连从后视镜里窥视车上的两位客人的事儿都懒得干。 财盛巷其实是市中心处一条很长的街道,左右都有十字路口。因为口彩好,附近大大小小、林林总总全是银行、储蓄所、证券交易中心、信用社、邮政局之类的机构和大型百货商场。往来的事业就没有和钱没关系的。而梅仁瑜工作的商业银行也这条路上。 财盛巷附近的快捷酒店不多,只有两家,两家还都不大。一家在街头,一家在巷尾。过来开房的大多都是等人的业务员,银行、储蓄所带来暂时休息一会儿的客户。所以这两家快捷酒店白天人流量大,晚上空房倒比白天多。除了情/人节、圣诞节这种别名“开/房节”的节日以外,这两家快捷酒店晚上很少住满人。话虽如此,因为接待的都是不能怠慢的客人,财盛巷附近的两家快捷酒店的硬件设置与服务态度都很不错。 梅仁瑜在会旋转的圆形大水床上醒来之后,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梅仁瑜坐在水床上看着眼前的电视机、书桌、椅子、小冰柜、遮光窗帘等等的东西轮着在自己眼前转了一圈儿,这才变了脸色。 她没回家?!她昨天晚上没回家?!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海洋来接她,接她……海洋没送她回家?! 抓着自己的头发,也不怕把自己揪秃的梅仁瑜简直要叫出声来。她搞不懂海洋昨晚干嘛不接自己回家,倒是把自己丢到这种怎么看都应该是宾馆的地方来。难道她又闹着不回家、然后吐了海洋一身?不不不,不可能……昨天晚上又不是应酬,她哪里会拼了死命地喝?再说她昨晚明明很清醒好吗?……呃,至少在海洋来接她以前她确实是很清醒的。 被梅仁瑜忽略已久的水声停了,海洋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浑身上下只有腰间系了块儿白毛巾,害得梅仁瑜眼睛往哪儿放都不知道。 “仁瑜姐,你醒了啊。” 见梅仁瑜坐着的水床还在转啊转啊转,海洋好笑地勾了勾唇角。他一边拿起遥控器按停了旋转个不停的床,一边提醒梅仁瑜道:“仁瑜姐,再过二十分钟你就要迟到了。” “啊?!” 梅仁瑜几乎要像惊愕的哆啦a梦那样从水床上弹起来。 “昨晚你喝得烂醉,我想你今早应该会想多睡一会儿。所以就把你带这儿来了。” 海洋说着按开了电视,娱乐频道正在大声报道“王宝强离婚门”。而梅仁瑜的嗓门儿竟是一点儿也不输给电视机里的娱乐记者:“不是你先跟我说说这里究竟是哪儿?!” “就仁瑜姐你们行对街的快捷酒店啊。” 海洋坐在水床上,看着电视继续擦头发:“这儿还蛮有意思的,床是水床,还会转。” 梅仁瑜的白眼球都想翻到天上去了。她裹着被子跳下床,像只觅食的大猩猩一样四处寻找自己的衣服,海洋见了就指点她说:“衣服我让服务员拿去干洗熨烫了。估计再过十分钟就能送上来。仁瑜姐你还是先去洗漱吧。啊……你的内衣内裤我没让他们洗,内衣我给你晾在那儿了,内裤我给你买了一次性的,你先将就着穿吧。” 梅仁瑜恼羞成怒地扯掉衣帽架上被海洋指着的胸罩,又从一旁的小茶几上拿过那包五条装的一次性内裤。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脱我内衣做什么?” 睡觉就睡觉吧,脱外衣她还能理解,睡觉穿外衣确实难受。外衣被揉成腌菜,穿着去上班也糟糕透顶。可一般人没有那什么冲动哪会儿动不动就扒人内衣?海洋他难道就不怕尴尬么? “穿着内衣睡觉对身体不好。” 海洋回答的特别顺溜,也特别正经。他按了一个台,电视里播放的内容也就从王宝强老婆出轨其经纪人换成了马龙对阵张继科的比赛重播。 “仁瑜姐,你只有一刻钟了。” 梅仁瑜哀嚎一声,冲向了浴室。在她的背后,海洋依旧在优哉游哉地看电视、擦头发。等看着她进了浴室,海洋这才从一旁的长裤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了微博,往下一拉。 页面无声地刷新,接着“消息”这个选项上多了个写着“1万”的红标。 晨光之中,海洋似乎对着那红标笑了一笑,他嘴角轻扯的弧度很小很小,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表情有所变化。 锁上浴室门的梅仁瑜把花洒拧到最大,她也不管那水流是不是过热了些,烫得她皮肤都起了嫣红的颜色。 不要想。 不要思考。 不要有情绪。 不要会错了意。 一切都是错觉。 全部都是误解。 所有都是自我意识过剩。 ……对,一切的,全部的,所有的。都只是不应该去思考的错觉,不应该有的自我意识过剩。 用力地抹了把脸,花洒下的梅仁瑜睁开了眼睛。她快速地搓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就关了水开始擦脸擦身。 套上一次性内裤这种不环保,穿着不服帖也不大舒适的东西的瞬间,梅仁瑜感到了羞耻。可这羞耻也就只持续了那么短短的零点几秒。闻到胸罩上的汗味,梅仁瑜心里起腻。她还买不起那种很贵的品牌文胸,廉价文胸又不像高级文胸那样要尽量少水洗。所以她一向是外衣不每天换可以,内衣一定要每天晚上换洗干净。 ……不管了不管了,这种时候不是穷讲究的时候。梅仁瑜心一横就把胸罩往身上套,她身上还没有完全擦干,头发还在不断滴水,胸罩又是背扣式的,这会儿是死活扣不起来,好不容易扣起来了,又扣错了钩。 听到服务生敲门送来干洗衣物的声音,梅仁瑜急得是火烧眉毛。她这么一急,身上又是一层薄汗,掌心和手指都黏糊糊的。胸罩更难扣起来了。 梅仁瑜暗自咬牙发誓以后内衣一定全买前扣式的,贵点儿就贵点儿。省得心急的时候活见鬼。 咚咚—— 浴室门上响了两下。 “仁瑜姐,衣服来了啊。你再不出来换衣服,真要迟到……了——” 海洋的话消失在了打开的门这边。门的那边,梅仁瑜站在那里,按着胸口的胸罩。大浴巾在腰上打了个结,看起来就像是穿了条不大合身的开叉筒裙。无奈梅仁瑜长得高、腿也长,不合身的毛巾开叉裙都掩不住她一双长腿的风光。两条细细的肩带垂在她的手臂上,莫名撩人。 “阿洋,帮我扣一下后面的扣子。” 梅仁瑜垂着眼走出了浴室,她回到水床边上坐下,既没看身后人的脸,也没看身后的人跟没跟上。 “扣中间那排。” “啊……哦。” 海洋乖乖地在梅仁瑜身后坐下,梅仁瑜便把湿漉漉的头发都往一边撩去。几滴水露从她白皙的后颈上滑落下来,在她赤/裸的背上留下了长长的湿痕。海洋愣了愣,本来已经伸了出去的手顿时踟蹰。 见海洋半天没有动静,梅仁瑜忍不住催促:“快!我要迟到了!” 海洋的手这才重新动了起来。 三排扣,大约只需要三秒就能扣上。熟练的人甚至用不了三秒。海洋却笨拙地用了近半分钟。 他带着厚茧的手总是轻轻地擦过梅仁瑜的背脊,蜻蜓点水一般。梅仁瑜感觉自己的背脊上被放了一把火,从脊柱烧到心里。她一面感觉难堪,一面又感到不耐。只好拿着毛巾胡乱搓揉着头发,像要把心情也搓揉成一团。 “好了。” 海洋总算是把梅仁瑜胸罩的口气给系好了。梅仁瑜一下子站起身来,拿着毛巾就往背上擦。 “不好意思哈,阿洋。弄得你一手水。你快去洗手吧。” “……嗯。” 海洋的手动了动。他还是那么的乖巧。点头笑应了就真往浴室去。 梅仁瑜用力擦干自己背上的水,擦到皮肤通红、皮都快破了这才停手。她很快换上了昨天也穿着的那套西服套装。因为刚熨过,西服非常的笔挺,梅仁瑜穿起来也不像是一夜没回家。 “我先下楼去退房。阿洋你慢慢来没关系。” 换好衣服拿好手袋,梅仁瑜冲着浴室喊了一句,也不等海洋回答就匆匆下楼。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这次的酒店离梅仁瑜工作的银行太近了,保不齐就会被熟人看见或是知道自己和年轻男人在酒店里留宿的事情。 要知道附近的人群,除了川流不息的路人,四处巡逻的保安,最多的就是制服丽人和西服精英。 金融行业不比其他的行业,人员的流动性不强。加之从业者不说是个个都是能过目不忘的能人,但识人、认人和记人方面绝大多数从业者都颇有建树。也因此上下班时间,不是同一个工作单位的人也经常会互打招呼,偶尔还会站着寒暄一会儿。制服丽人们和西服精英们不说是彼此知根知底,说起哪个单位的谁来倒是都有个印象。 梅仁瑜虽然问心无愧,但是年轻的孤男寡女一起从酒店里走出来,你相不相信他们一个晚上同睡一张床什么都没做?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梅仁瑜自己都不会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梅仁瑜不想变成下一个祥林嫂,不解释就是默认了自己水性杨花寡廉鲜耻,解释了就是欲盖弥彰惹人烦。 退房理论上是很简单的事情,一般花费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不过梅仁瑜这个倒霉蛋还真不是白姓“霉”的,给她办理退房手续的小姑娘操作了一会儿电脑,青着脸跟梅仁瑜说酒店管理系统不动了,不知道是电脑死机还是系统出了毛病。 wtf……!梅仁瑜心里暗骂一声,看了一眼大堂墙壁上的时钟,只见还有六分钟就到上班时间了。 “仁瑜姐?你怎么还在这儿?” 及时出现的海洋对梅仁瑜来说和救星没有区别。梅仁瑜连忙一把抓过他,对他说:“他们电脑出了点儿问题。我要迟到了,退房就交给你了!密码是我生日加我手机尾号!” 房卡信用卡梅仁瑜一股脑儿全塞在了海洋的手里,接着她就像火烧屁股的兔子一样杀出了快捷酒店——她这段时间真是够倒霉的,三天两头地踩着死线去上班。那全勤奖励就好像驴子眼前的那根胡萝卜,每次她都觉得再向前一步,度过了这次难关之后肯定就能顺顺遂遂地拿到全勤,哪知一次两次三四次全勤这根胡萝卜都差点要从她手里溜走。 梅仁瑜光顾着想全勤这根胡萝卜,倒是没有看见另一个踩着死线来上班的人。王美娜等梅仁瑜跑出了一段距离才从快捷酒店隔壁的西饼屋的看板后面走了出来。她刚才看见梅仁瑜从快捷酒店里出来,这会便站在快捷酒店门口向里张望。 晨光正好,晒得人浑身冒汗。王美娜一眼就看见了前台前的海洋。这不仅仅是因为前台前只有海洋一个男人在等着退房。 海洋个子很高,即使低着头和前台姑娘说话,身姿依旧挺拔。他的背很宽,穿着衣服也看得出有漂亮的蝴蝶骨。腰部到腿部的线条很结实,手臂也相当修长。 不转身海洋就已经是一道养眼的风景,站在那里的王美娜起先还带抓奸时着鄙夷不屑的表情,这会儿却是像失了魂儿一样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被路人撞了肩膀才回过神来。 等着酒店前台重启了电脑,办好退房手续的海洋很快离开了快捷酒店。他一走出门去就被耀眼的晨光给刺痛了眼睛。只能站在原地去摸放在胸口衣兜里的眼镜。结果当然是他的手摸了个空。 昨天深夜他急着出门找梅仁瑜,眼镜还和其他东西一起放在书包里。他在大学里都是习惯课间把眼镜放胸口衣兜,上课时再戴起来。这会儿他没背书包,也就惯性地去摸眼镜了。 看着海洋在酒店门口表演了几秒钟默剧的王美娜在海洋走后又从刚才那块招牌后面探出了身。其实她不认识海洋,海洋也不认识她。她就算不躲起来也没问题,可她还是在看到海洋朝门口走来的时候下意识地缩到了西饼屋的看板后面。 “那个人……怎么好像哪里见过……” 把“上班要迟到了”、“上班已经迟到了”完全抛诸脑后,王美娜望着鹤立鸡群在人群中渐行渐远的海洋,不住地回味着自己刚才看见的俊颜。 食色/性/也。王美娜的人生目标是找个安定的好人做老公没错,但他也喜欢大长腿的欧巴、帅气多金的魅力大叔和花样年华的小鲜肉。只要是接触过的帅哥,她一秒就能想起他们名字、长相和职业兴趣。刚才那高个子、爽朗中还带点儿小忧郁气质的帅哥……他那颜值,王美娜相信只要自己和他见过,她一定一刻都不会忘记他是哪里的谁。 问题是,她现在居然只是觉得那帅小伙面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张脸。这可真是邪了门儿了。 王美娜这天自然是迟到了。好在她迟到的时间不算太长,工资扣得不多。只是她上班时一直心不在焉,好几次有客户过来问她事情,她都在走神。要是来问她话的都是平时那些喜欢搭讪年轻姑娘的老伯,东加长西家短喜欢唠嗑的阿姨婆婆也就算了,偏偏这天行里来了一个声称自己母亲被银行骗了一大笔钱的二愣子。 二愣子见走神的王美娜好像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当下就暴怒着捶了桌子,粗声大气地用方言骂起人来。王美娜吓得花容失色,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业务经理看二愣子这么激动,立刻打眼色给王美娜,示意她退下来自己顶上。王美娜当然马上就退了下来,可那二愣子还在狠狠地瞪着她,她犯怵犯得更厉害了。 也就是这么一吓,王美娜突然就想起早上那个很帅的大长腿小鲜肉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了。 41|8.15///发 梅仁瑜这头驴子总算是保住了她的胡萝卜。昨晚折腾到凌晨三点才睡的小春没了平时的风风火火,她难得“沉稳”一次,让不少人大跌眼镜。男柜员们私底下还窃窃私语着讨论这样“沉稳”的小春比平时的小春好得多,感觉宜家宜室,很适合做老婆。 端着杯子去接水的梅仁瑜无意中听见了男同事们对小春的这种评价,只能暗自摇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没有精神没有活力,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就是宜家宜室?这些人是不是把宜家宜室误解为对自己有利了?唉……真是同情他们以后的恋爱对象和结婚对象——连精力不济和沉稳都分辨不出来的男人不用想肯定是不会疼老婆女朋友的,因为他们根本不关心老婆女朋友是不是有精神有活力,只关心老婆女朋友是不是合他们的意。 除了小春,和梅仁瑜昨晚一起唱歌一起high的小伙子小姑娘里有人精神不济的,好在需要银行柜员这份工作的年轻人们也都是绷紧了皮的。没人敢因为一晚的放纵放松就收不回心思,在工作上出什么纰漏。 整个银行大厅里只有王美娜这个大堂经理心不在焉的。不过她的心不在焉和梅仁瑜没有关系,梅仁瑜又不是王美娜她/妈,还要时时关心体贴王美娜这个小公举。她和王美娜之间也没什么交情,不,她们岂止是没有交情?根本是交恶。梅仁瑜又不是天下皆我儿的圣母,她是不会在乎王美娜怎么样的。 想当初王美娜也是优秀的综合柜员,这才被提拔为了大堂经理。同事们不说多看好她吧,也没有人觉得她今后的日子会难过。但是按照她现在这种上班迟到还多次走神引发顾客不满的作法,只怕很快她这个大堂经理的位置就保不住了。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银行可没有宽容到能让王美娜做回柜员。人作死就会死,王美娜再作上几次,她就只能和杨艳一个下场了。不同的是杨艳是被吴志宏牵连的,行里的名声还在,多数人也同情她。王美娜要是把自己作辞职或辞退了,这个行里的人不拿她当笑话出来给同行消遣,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梅仁瑜八月底就要正式成为管理培训生的一员,到时候她也要学习大堂经理的工作业务。说梅仁瑜不希望到时候冤家对头地和王美娜被丢在一起,那绝对是骗人的。可是要梅仁瑜搞宫心计的那一套,提前把王美娜弄出局去,恕她无能为力。因为她天生就不是那块儿料啊! 孔子说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情商和智商不够高就不要和聪明人比智商,和人精比情商了。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搞不懂聪明人和人精的那些套路,不和处于上风优位的人正面肛,好好做个有一定自保能力的庸人,这就是梅仁瑜个人的处世哲学。……如果明哲保身能算是哲学的话。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知道是谁从哪里打听到了小春即将结婚的事情,午休时间女人们的八卦劲儿一下子就被燃到了最高点。有人跑过来问小春她老公……现在还是未婚夫的老公帅不帅,在哪里工作,条件如何。还有人跑过来问能不能透过她的人脉网为她们安排几个好男人,大家在她的婚礼上来个集体相亲。也有人跑过来和小春讨论婚礼要穿婚纱还是穿旗袍,白色纯洁还是红色喜庆,王薇薇高贵还是仙气十足。 “他不帅,公务员,有房有车。年薪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政/府公务员有什么好要的?穷的嫁过去是过苦日子,富的保不定明天就进局子。” “我是汉人要穿也穿汉服。但我不摆酒。” 小春的话就像密集发射的鱼/雷导/弹,轰沉了一票好奇宝宝,可炸不翻不怕害死猫的。然而她的最后一句话就像核/武器,在八卦心熊熊燃起的吃瓜群众中掀起一阵强烈的震动。 “你别傻了!你不大摆大办男人还以为你好娶呢!你这是掉价儿啊!掉价儿!” “就是就是!要是你不狠狠让他肉疼一下,他怎么会心疼你这个花了他那么多功夫才娶回家的媳妇儿呢?” “你们都别说了!忒俗!要我说,你这是还年轻不懂!结婚对女人来说可是终身大事!不留点美好的回忆给自己,老了你想回忆下幸福都没得回顾的!”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晓春姐肯定是太体贴夫家了!一个普通的公务员娶晓春姐这样的富二代,晓春姐可是低嫁!再铺张浪费夫家、特别是婆婆会不高兴的!” “那晓春姐,你们不摆酒了,是不是要去渡一个特别甜蜜的蜜月呀~~?”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银行里的女人岂止是三个?女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活像有一百只鸭子挤在休息室里。梅仁瑜实在受不了这种没玩没了地吵吵嚷嚷,就对小春“做了个我先回柜上去了”的动作。 小春对梅仁瑜点点头,这才扭过脸去说:“我不摆酒是因为没这必要,反正都是要离婚的。” 小春这话一出,就连已经到了门口的梅仁瑜都忍不住向她看去。其他女人更是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还没结婚就说要离婚的小春。 众人沉默了两秒,旋即都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失态。僵硬的脸上重又浮起笑容,表情里却明明白白地写着:“别开玩笑了。” “小郑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呸呸呸!” “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晓春姐就是爱作弄人!” “就是就是!吓死我们了!” “婚前忧郁症嘛~我懂的我懂的!” 梅仁瑜关上了休息室的门,把女人们的言语隔绝在了门后。 ——她知道小春不是开玩笑,也不是作弄人,更不是什么婚前忧郁症。她是真的会想办法和她尚未结婚的丈夫离婚的。 不过也是。她能为了家里而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又为什么不能为了自己从这场婚姻里脱身呢?就算有一千个、一万个人说小春这么做不厚道,根本是过河拆桥、把人利用完了就甩掉,梅仁瑜也觉得小春的选择没错。 小春是利用了男方家里的关系去摆平自家的棘手事。可男方不也是利用了家里的关系,迫得小春不得不为了家里嫁给他?那男人要是真的爱小春、真的喜欢小春,他早就请他舅舅出马把小春家的那一团乱麻解决了。也不必急着和小春谈婚论嫁,用恩情换一纸结婚证书。 唉…… 梅仁瑜又想叹气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叹了一天的气。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下了班的梅仁瑜在人流高峰中向着一个国产电子品牌的体验店而去。她很喜欢这个牌子的手机,价格不高,性价比却超好。她来这儿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给笙歌买个手机。 说老实话,梅仁瑜特别希望能拿自己的工资、自己的钱给笙歌买一样礼物。可是昨天她请了那么多人又吃又喝又唱歌,剩下的存粮实在是岌岌可危。加上开始管理实习之后她的工资还要往下降,再不节约一点儿今后她每个月可真是要靠舔尘喝风吸雾/霾来活了。 可没有手机,梅仁瑜有点什么事情根本没法和笙歌联系。就连现在,她也担心着家中的笙歌的状况,同时还有那有些负罪感,觉得没跟笙歌打个招呼就玩这种失踪一夜的把戏实在是太不像话,完全不是个成年人该做的事儿。 梅仁瑜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动用笙歌的存款。她挑了个经典的白色安卓机,又给笙歌配了个浅蓝色带闪粉,有点儿小娘炮但一看就适合被笙歌拿在手里的手机壳。 至于电话号码……体验店门外就有人揣着号码单兜售各个运营商的号码。梅仁瑜以前买过这种号码,下场是从启用那个号码开始就有无数找这号码前主人的人打电话过来。各种“您中奖了!”、“爸我摔断腿了!”、“我是你领导啊你现在给我打钱”、“美妇重金求子”、“我是超级巨星在深山里拍电影和剧组走散了麻烦借我多少多少钱”的诈骗和“您需要家装吗?”、“您需要电商推广吗?”、“您需要大保♂健吗?”的骚扰电话层出不穷。每天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年中无休…… 梅仁瑜可不想让笙歌体验这样的人类生活。所以电话号码她还是准备回去让笙歌用电脑选好号,明天午休的时候她到附近的营业厅去取。 体验店里的导购小哥被梅仁瑜打断了看视频,导购不是很热情,但也不算冷淡。梅仁瑜急着回家找笙歌,也懒得管导购小哥的心情如何。导购小哥之前看什么看的那么愤慨她也没兴趣知道。 “——对,麻烦帮我安屏蔽骚扰消息和骚扰电话的软件。其他的……流行的游戏随便装个几款吧。” 梅仁瑜是个好搞定的客人,她的要求不多,也不难;付钱也很爽快。导购小哥帮她从库里取了真机之后就很快地开始试机调机,需要电话卡卡的部分则由小哥用自己的电话卡搞定了。 看着手机在小哥的手中流畅地运作起来,梅仁瑜脑子里全是笙歌雀跃不已的表情。她已经等不及要把新手机给笙歌了。 “……太过分了……” “就是啊!有钱又有什么了不起!人品这么差!” “居然还有人说他长得帅……我呸!她们是眼睛瞎了吗?” “这年头不是人的富二代真多!仗着有钱就欺负人!” “谁说不是呢?唉……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一声声的“差劲”、“人渣”、“恶心”里,梅仁瑜被迫从老祖宗开心地用尾巴拍地的幻想里被拉回现实。 ……现在的新闻一般都要放三天才能看,各种反转和反转的反转简直令人目不暇接。梅仁瑜对富二代的新闻并不怎么感兴趣。 不过也是,“真相”这种东西,看在不一样的人眼里就会被各种立场、观念和经验所左右。对旁观者来说,便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横竖嗓门儿大的不吃亏,会哭会闹的始终有奶吃,始终有圣母洗地。 新闻标题上加个“富二代”、加个“某某官员”、或者加个“某某大腕儿”,十有八/九报道的不是什么好事。“富二代”和“官员”这些词简直变成了罪恶的代名词,可耻的标签。 可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一个国家里有好人,肯定也有坏人。“富二代”和“官员”不也该是同理吗?想想小春,想想海洋和海川,想想他们的低调和为人,梅仁瑜对被导购人员们口中唾骂不止的富二代有了一点点的同情。 不过也只是一点点。现在是法制时代了,什么是都要讲证据。她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随意站队、凭感觉偏帮某方、对某方有成见可不好。 “女士,您的手机已经为您调试好了。您看还有什么需要吗?” 梅仁瑜一看导购小哥就知道他也急着加入小伙伴们的队伍里去。梅仁瑜笑笑,随便拨弄了两下手机屏幕,检查了一下手机,看一切正常就对小哥说:“行了,谢谢。” 外面的天已经有些蒙蒙得擦黑。梅仁瑜不知道海洋海川有没有大驾光临自己的小狗窝,索性先在家门口的便利店里买好速食意面再回家。 ——是的是的,她就是这么怂。她就是不想打电话给床咚了自己的海川,就是抗拒主动联系今天早上帮自己扣胸罩的海洋。哪怕手机的电已经用银行的电脑充了满格也一样。 梅仁瑜像做贼一样往家里走,路过隔壁竹马家时更是心虚得连走路都像机器人。她脑内模拟出了十种、一百种海家兄弟发现她从门外走过,然后跑出来质问她的情景。然而这些脑内模拟一个都没成真。 梅仁瑜停在自家门口,对着门拿出钥匙,这才松了一口气,疑惑自己干嘛要那么心虚。拜托是她被床咚而不是她床咚了别人好吗?快捷酒店不是她想去的,她在外留宿、一夜未归也不是她的意愿好吗?她没做过对不起海洋海川的事情。 ……不,等等。就算她做了什么又怎么能算对不起海洋海川呢?这可是她的人生啊!她对她的人生有完全的支配权利才对! 不着边际地想着,梅仁瑜打开了自家大门。当发现迎面而来的不是灯光、不是笙歌的笑颜、不是笙歌的声音,而是满屋的黑暗的时候,梅仁瑜手上装着两盒热气腾腾的速食意面的塑料袋儿一下子摔落在了地上。 “笙……笙歌?!” 一个月前,同样的场景下梅仁瑜只会习惯地关门脱鞋。这一刻,梅仁瑜却头皮发麻,背上出汗,整颗心如同马上就要炸裂一般砰砰作响。 “阿瑜……?” 一个娇弱还带着些鼻音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梅仁瑜抖着手摸到了电灯开关,竟是按了两次才把开关按开。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一瞬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哪怕已经听到了笙歌的声音也是如此。 灯光下,睡眼惺忪的笙歌从梅仁瑜的床前回过头来。一看就知道他刚才是趴着梅仁瑜的床边睡着了。 梅仁瑜急忙弯下腰捡起被自己掉在了地上的速食意面,匆忙中竟是被泼出的热烫奶汁给烫了下手指。她一边滑稽地重新拎起塑料袋,一边慌慌长长地关起门来脱鞋。笙歌现在没坐轮椅,腿上也没盖东西。要是被什么人瞥见了,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你昨天怎么没回来?” “呃、海洋没跟你说?” 梅仁瑜和笙歌大眼瞪小眼。把话说出口的这个瞬间,她就觉得自己说错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再者撒一个谎要用一百个谎来圆,梅仁瑜觉得自己还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好了。 “……我昨天晚上喝醉了。还在外面找不到回家的路。海洋跑来接我也被我折腾的不行,所以就就近找了家宾馆让我自生自灭去了。” 就是她这一二是真,三四五……虽然也是真的,但是比较省略。嗯,只是省略,不是谎言。 笙歌没有追根究底,只是没有向以往那样开开心心地游到梅仁瑜的身边。梅仁瑜心下一沉,但她并不是不能理解笙歌的感受。换作是她,发现知心知底的朋友对自己隐瞒了些什么,她也会开心不起来的。 “……对不起,笙歌。没跟你打一声招呼。” 梅仁瑜放了东西,回头去看笙歌。笙歌抿着唇微笑着摇了摇头。人却还是不接近梅仁瑜。 梅仁瑜洗了手,以接近讨好的表情走到笙歌面前,掏出了新买的手机。 “这个是笙歌你的手机……我擅作主张拿你的钱买的。所以你别感谢我。” 她看得出笙歌的不自然。因为笙歌一直拘谨不安地把双手背在身后。 然而她并不想和笙歌变成四目相接就尴尬的关系。所以这个时候除了主动出击,消除和笙歌之间的隔阂,梅仁瑜想不到别的事情了。 “有了手机,就不怕联系不上了!” 出乎梅仁瑜意料的是,她递出手机的手停在了空中许久,笙歌也没有伸手来接。这让她感到极度地挫败。她也知道自己是贪心的,既不想对笙歌坦白,又想继续和笙歌做什么都能谈的忘年交。 “………………” 梅仁瑜拿着手机的手越来越低,她尴尬狼狈得几乎想马上把手放下,找个什么理由借口的把手机放到脚边的小几上等着笙歌自己去拿。可是她那双充满了的手还是停在笙歌的面前。 “这手机和我那手机是同一款……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梅仁瑜已经往下垂去的手终是被握住了。 “我喜欢。” “很喜欢。” 笙歌抓着梅仁瑜的手,夜空般的眸子笔直地凝视着她的眼。 “只要是阿瑜给的,什么都是我的宝贝。” 梅仁瑜还没云开月明地笑着揶揄笙歌说这手机不算是她给的,她脸上那刚扬起的一寸笑容就成了震惊错愕。 “笙歌?!你的手!!” 反抓住笙歌冰凉的手,梅仁瑜不住地看向那没了蹼、指缝间只剩下黑色伤口的手,再看向笙歌的脸。 “你的手怎么会……?!” 梅仁瑜的反射弧快速运作了起来,她终于意识到刚才笙歌把手往后藏是为了什么。 “……有蹼太容易被人发现我不是人了。” 因为不再试图藏起自己的双手,笙歌像平时一样冲着梅仁瑜笑了起来。 他的笑很轻快,有着海风般的清爽,也有着阳光般的温暖。还有着海一般的豁达。 “所以我就把蹼剪掉了!” 可惜,梅仁瑜没有笙歌万分之一的豁达。 “什么叫所以啊?!你疼不疼?!伤口消毒了没有?怎么不消毒呢?!万一破伤风怎么办?别化脓了!碘伏在柜子里!你好歹包扎一下啊……!不你先告诉我你拿什么东西把蹼剪掉的?!你怎么、你怎么——” 语言逻辑都丢失了一半的梅仁瑜想问笙歌:“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可是想到自己昨夜根本没回家,这句话就问不出口了。 “都没出血怎么会疼呢?” 笙歌扁扁嘴,睁着小鹿一样澄澈的双眼自下往上地看梅仁瑜的脸。 “再说阿瑜现在帮我消毒包扎就好了啊。” 靠!靠靠靠靠靠!老祖宗你什么时候学会这种卖萌装乖的撒娇方式了?! 梅仁瑜最受不了这种小动物视线杀了。心里爆了句粗口,只想捂着心窝子对笙歌说: 42|8.16///发 梅仁瑜始终是个成年人。所以不管她心里有多少的悸动感慨,也只是在心中悸动感慨一下。她长叹一声,起身去拿来了消毒用的碘伏和棉签,这才拉着笙歌在小几的面前坐下。 梅仁瑜小心翼翼地用蘸了碘伏的的棉签给笙歌消毒他每一根手指上的黑色伤口。凑近了看她才发现那伤口之所以呈黑色并不是因为血液凝固后氧化,而是因为伤口已经结痂了。 微凸的痂层就像一条黑色的线。从笙歌拇指甲根的地方开始延生出去,蜿蜒过虎口,爬到食指的甲根处。又从食指的另一侧甲根出延生出去,周而复始,一直到无名指与小指之间。 伤口能结痂就代表伤口在顺利的愈合,只要不二次破溃,一般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但梅仁瑜还是仔仔细细地给笙歌手上的伤口消了一遍毒。又嘱咐他近期回浴缸里泡水的时候记得把双手伸出缸外,别让痂一直泡在水里。否则痂被泡软了,就保护不了伤口,伤口可能会再度破损。要是痂提前掉落下来,还会导致没有完全长好的新皮肤黑色素沉着,最后永久留疤。 笙歌乖得像只小兔子,梅仁瑜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还不时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真的不痛?” 好一会儿,梅仁瑜才又迟疑地问了一遍。她没长过蹼这种东西,也不清楚人鱼这种幻想生物的生态,她不是不相信笙歌的话,只是她不是那么洒脱的人,她的内心依旧对笙歌这么轻易地把蹼给剪掉了的事情无法释然。 “嗯,不痛。” 笙歌按照梅仁瑜的指示乖乖地张着五指。他的睫毛本来就长,这么垂着眼看起来就更长了。 ……好想在上面放火柴看看总共能放多少火柴。要不是梅仁瑜现在真没那个心情和笙歌开玩笑,她一定想到就去做,去网络上下单个几盒火柴回来。 “这样也不痛?” 梅仁瑜摸了摸笙歌指缝间的痂。她摸得很轻,生怕弄痛了笙歌。 笙歌的蹼不厚,剪掉蹼后留下的痂也如同细线。梅仁瑜的手指轻轻地摸在他的指缝之间,他的痂上没有感觉,倒是指缝像被羽毛扫过。 “痒——” 见笙歌笑了起来,觉得笙歌实在是没把自己的伤口当回事的梅仁瑜加大了力道,她盯着笙歌的脸试图从笙歌的表情中分辨出是否有痛苦的成分。然而她的抚摸只是让笙歌越发展颜:“好痒啦,阿瑜——” 梅仁瑜有点不服气,干脆十个指头上了八个。除了两根小指之外,其余的手指都卡入笙歌的指缝之间轻轻地摩挲着他指腹侧边的细痂。 “真的好痒……” 笙歌边说边笑,手指一夹干脆把梅仁瑜的手指夹在了自己的指缝之间。修长细腻的葱白手指往前一推再一伸,梅仁瑜的手就与他的手十指相扣。 “抓到啦!这下子阿瑜就不能恶作剧了。” 笙歌握着梅仁瑜的手,笑得像个老顽童。被他抓着手的梅仁瑜先是微微一怔,接着也微笑起来。 ——她就是抗拒不了笙歌这个老祖宗,抗拒不了笙歌的笑容。只要这个老祖宗对着她笑,不管她心中有多少的沉重,她的心、大脑、身体乃至灵魂似乎都会在这一刻轻盈起来。 “没有蹼,以后回水里不会不方便吗?” 笙歌笑笑,也不隐瞒:“应该是会不方便吧。但是我不一定会回海里去。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现在就打算回海去,现在也没有合适的海去啊。我还不知道要在岸上多久呢。” 老祖宗咧了咧嘴,又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与其去考虑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还不如想想怎么过好现在的生活。既然我都上岸来假装人类了,当然就要装得像一些,更像一些!” 闪着鱼鳞光芒的漂亮大尾巴在笙歌身后的地毯上拍啊拍,梅仁瑜很想吐槽笙歌:“比起蹼来我觉得你的尾巴问题更严重。”,可是想想童话里的小美人鱼,想想那个为了王子拿声音做代价,喝了海巫婆的药鱼尾裂成双腿,双腿一接触到地面就针扎般疼痛的傻姑娘,梅仁瑜觉得笙歌还是保持现在的这个模样就好。 轮椅不是那么方便,鱼尾上大热天的还要裹裤子盖毯子也肯定不是那么舒服。但是比起鱼尾被劈裂、每走一步都像走在钉板上一样,肯定还是裹上裤管被改造过的裤子盖上毯子坐在轮椅上要好得多。 只是……因为人类的自私自利,笙歌不能回到自己的故乡,不能回到已经被污染了的海里,这实在是让人高兴不起来。想想自己平时过的日子也说不上环保,就连刚才买速食意面时都挑了一次性塑料盒装的。要知道那一次性塑料盒就是万恶的白色垃圾之一,不能焚烧、难以分解,只能填埋。换句话说就是环境大敌。梅仁瑜顿时泄气得像一个被拔了塞子的皮球,什么负罪感、歉疚感和罪恶感统统都从肚子里跑了出来。 “阿瑜!” 梅仁瑜还没在心里反省完自己身为人类的种种罪大恶极,脸就已经到了笙歌的手中。八百五十岁的老祖宗像捏橡皮泥那样揉捏着梅仁瑜的脸颊,把梅仁瑜揉成一张搞笑的怪脸。 “笙、笙歌……?” “不要老是摆出这种表情!” 老祖宗一挤梅仁瑜的两腮,她的两片嘴唇就被挤地撅了起来,活像滇金丝猴的香肠唇。 “听好了,你就是想得太多了!‘人生得意须尽欢’!比你早出生那么多年的人都懂得这个道理,你怎么还总是只往消极的方面考虑事情呢?” 笙歌说着,像捏棉花糖那样又挤了挤梅仁瑜的两腮。 “我觉得我留在岸上不是什么坏事儿。我觉得我们人鱼试图融入人类社会不是什么坏事儿。还是说阿瑜你觉得我留在岸上不好,我们人鱼就不该和你们人类打交道?” “窝(我)不系(是)辣(那)个西(意)西(思)——” 脸都快被笙歌这老祖宗捏扁了的梅仁瑜还想辩解,笙歌冰凉的手指就从她的颊上到了她的眉心。 “这就对了嘛。把蹼剪掉是我为我自己做的决定,不是被任何人逼的。我想留在岸上,我想融入人类社会也不是因为迫不得已。而是因为我想这么做。虽然结果可能是同样的,但重要的是过程里的迫不得已和自主选择是两回事。所以阿瑜,别把我当成是‘迫不得已’。” 笙歌的手指执拗地碾着梅仁瑜的眉心,直至把梅仁瑜眉心的褶皱给碾地往两边散开,梅仁瑜不再皱眉。 他的脸离梅仁瑜的脸很近,近到梅仁瑜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眼睛还是那么的蓝,蓝得像会把人吸进去的深海。他的眉目还是那么的精致如画,只是这张精致的面孔里今时今日里多了一分成人的严肃。 “不要因为觉得我是‘迫不得已’,所以同情我,怜悯我。我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怜悯,你明白吗?” 她当然明白。 梅仁瑜比谁都明白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有思考能力的人,有手有脚能努力的人,是多么的厌恶他人同情自己,怜悯自己。 因为同情和怜悯并不是靠自身的努力和自己用实力拼搏换来的。同情和怜悯固然能不费吹灰之力地令人得到钱、更好的生活以及更好的生活环境。可同情和怜悯也比什么都廉价,比什么都脆弱。 同情和怜悯就如同有毒的营养剂,能轻松地养坏一个人的心性。一句“好可怜”就能让一个人所做的全部努力都变成打水漂。 梅仁瑜之所以这么用功地学习,这么卖力地工作,这么奋不顾身地想往上爬就是因为她不想被人同情,不想被人怜悯。她想要得到的是“认可”,是“羡慕”,是“钦佩”。绝不是廉价的同情,贱价的怜悯。 笙歌是“龙子”,他有他的骄傲与自尊。作为人鱼,他也在用他的方式在朝着他的目标努力。那自己凭什么能随随便便地给笙歌打上“可怜”的标签?真正为一个人好……真正为一条人鱼好,首先应该给他的难道不是尊严吗? “嗯。对不起。” 梅仁瑜学着老祖宗咧开了嘴。 “笙歌你特别的厉害!学什么都快,手又那么巧!等你痂一掉,谁都看不出来这是一双人鱼的手……谁都不会怀疑你不是人类的!” 尽管梅仁瑜的心里还是有隐约的痛感。 “这才对嘛。” 老祖宗满意地点头,喜笑颜开。 “笙歌,” “嗯?” 见梅仁瑜呼唤自己,笙歌便略略歪过了头。他唇角的笑容很暖,笑意直达眼底,有种宠溺的味道。 “以后还是和我商量一下好不好?……大事小事,我都希望你能和我商量一下。” 梅仁瑜恳切道:“这不是硬性的要求。笙歌你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只是我——” 只是什么呢?只是不想笙歌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做决定?只是不想在事后才得知事情原委?……只是不想连笙歌商量的对象都做不了? 梅仁瑜自己都觉得自己逾越了些。她算什么东西?她和笙歌是什么关系?笙歌根本没有向她报备的义务。 “我知道了。” 笙歌回答得倒是顺溜,根本没等梅仁瑜把后面的话说完。他拍着鱼尾巴,屁颠屁颠地挪动了两下,从一旁的矮柜里掏出一包东西。 “阿瑜,我和你商量件事儿行吗?” “什么?” 那一小包拿抽纸包起来的东西被展开来,一叠半透明还带点儿鳞光的蹼就呈现在了梅仁瑜的眼前。 “你能帮我把这个拿去卖给江爷吗?” 独/发/晋/江 带着笙歌剪下来……准确地说是用梅仁瑜的美工裁纸刀沿着边缘一寸寸地裁下来的人鱼蹼,梅仁瑜又一次光临了“今古缘”。 千万别问她什么被笙歌请求拿着他的蹼去卖钱是什么感觉。反正她是回答不出什么正常的好话来的。 周末的今古缘还是一样门可罗雀,看来这家店生意不好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再想想江烨第一次见她进店时的态度和江烨对“鲛丝”的态度,梅仁瑜估计江烨的肯定不是靠门面上的那些东西吃饭。江烨捣鼓得更多的还是和山精水怪有关系的东西吧。 “你坐你坐!” 守在柜台里的江烨一见梅仁瑜就迎她进了里屋,还端出了茶和茶点。梅仁瑜来之前和他打过电话,确定他这个时间一定在店里。倒没想过江烨还会泡了茶等自己,买了荞麦豆沙饼来做茶点。 这也太客气了点儿……客气过头的直让梅仁瑜想起黄鼠狼给鸡拜年。 见梅仁瑜用防备的眼神盯着自己,江烨也有点儿窘迫。他在电话里听见“人鱼蹼”这三个字的时候就沸腾了。要知道鲛丝难得,但只要不论品质,总归是能收得到一些的。 人鱼蹼就不一样了。人鱼蹼可遇而不可求。人类跑去找人鱼要他们卖人鱼蹼试试,那是百分之百是被人鱼丢去喂鲨鱼的节奏。或许喂鲨鱼都算是好的,就怕人鱼们弄来一堆食肉的小食鱼,再把人丢到里面。那可是堪比千刀万剐。 “实话跟你说,这人鱼蹼我是……” 江烨本来想说“要定了”,可一想起女友的河东狮吼,又改成了:“……特别的想要。” “哦?” 梅仁瑜的眼神里还是充满了怀疑。这不怪她,一般商人哪儿有这么迫切地暴露出自己对商品的稀罕的? 见梅仁瑜不信,江烨也很是无奈。他挠了挠自己那头黄毛,道:“人鱼蹼一般都是从死了的人鱼身上弄下来的。人鱼讲求‘俱留’,没几个会去干损毁同族尸体的事情的。你也知道人鱼都是老不死,只有近些年来才有少量人鱼蹼在流通……理由,嗯,你懂的。” 近些年来海洋污染严重,人鱼的死伤律也直线上升。人鱼们不能像以前那样靠海吃海,许多规矩和习俗也就在生存的面前成了形同虚设。梅仁瑜一点儿也不奇怪会有人鱼弄来人鱼蹼卖。 “活着的人鱼没有卖自己蹼的吗?” 梅仁瑜这么一问,江烨就露出了看蛇精病的眼神。这种眼神让梅仁瑜感到了不安。 “活着的人鱼怎么可能会卖自己的蹼……” “为什么?” “这……” 江烨有些为难:“难道你不知道人鱼的蹼和鳍同样重要?蹼是划水利器,人鱼用蹼来感受水流,测定流向与流速,以调整自己的泳姿和泳速。蹼破了一点儿对人鱼来说都是大事。没有蹼的人鱼在水里很容易失去平衡,非常危险。遇到洋流什么的运气差一点直接就能把命给丢了。” “任何一条还想好好在水里活命的人鱼都不会把自己的蹼给弄下来。又怎么可能会有活着的人鱼来卖自己的蹼?” “………………” 然而笙歌就是把自己所有的蹼都给割了下来,还拿给梅仁瑜让她帮忙卖掉。 “你是说,对人鱼来说蹼就和触觉器官差不多重要?” “我是说蹼对人鱼来说就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触觉器官。” 江烨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怎么这么无知?”几个大字。 “蹼上没有血管,但有极其丰富的触觉神经。不然你以为人鱼们是怎么自然的感受水流水速,还自然地对自身的泳姿泳速进行调整的啊?” “触觉、神经……极其丰富……” 『……真的不痛?』 『嗯,不痛。』 笙歌垂着眼眸笑的模样浮现在梅仁瑜的眼前,梅仁瑜肩头微动,整个人的身体都僵直着绷紧起来。 “……那割蹼会很疼了?” “何止是疼啊!” 江烨摇头不止:“都说你们女人生孩子是鼻孔里出西瓜,让活着的人鱼割蹼那和凌迟也差不多了!要不然你以为人鱼蹼为什么要从人鱼的尸体上取?只是可惜了,死了的人鱼鳞片会黯淡褪色,只有活着的人鱼的蹼才是最美的。” 梅仁瑜已经没有勇气去打开包包,拿出她拿毛巾包着的笙歌的蹼了。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窝子里有一百把小刀在戳刺剜搅,难受得紧。 “要是……要是活着的人鱼被割了蹼,他的蹼还有办法长回来吗?” “我要是割了你的耳朵,你的耳朵能再长出来吗?” 江烨不答反问,还摊了摊手:“被割蹼没疼得气绝就算不错了。你还要它长回来……这怎么可能?” “………………” 原来笙歌都是骗她的!说什么“没有出血,所以不疼”,事实上他根本是自己活剐了自己一顿!虽然她也想过笙歌说自己不疼是骗人的,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笙歌谎言的背后会藏着这样的真相! 她很想现在就会去质问笙歌,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欺骗自己,为什么要用活剐的代价来割掉自己的蹼,把蹼拿来卖钱。 可是心里翻江倒海的梅仁瑜依旧坐在江烨对面的椅子上,整个人没有挪动过半分。 ——她是知道的。知道笙歌为什么会不告诉自己真话,为什么会割掉蹼来卖钱。 是的,笙歌是不想被她知道他的痛苦。笙歌不想被她同情怜悯。笙歌在以他自己的方式做努力。笙歌是在做他认为对的事情。笙歌为自己选择了自己想要走的道路。 愤怒、悲哀、纠结交织在一起,梅仁瑜这个时候倒是冷静下来了。她有种无力感,一种什么忙都帮不上得无力感,一种只能看着事态自己发展而无法插手干预的无力感。好像她做什么都是徒劳,好像她想徒劳的做些什么都做不到。 她讨厌这种感觉。她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无力感。 所以,她要做笙歌让她帮忙做的事情。并且是一定要做好。 “——我这里的蹼,是从活的人鱼身上取下来的蹼。” 笙歌的蹼既然已经被割了下来,就再也装不回去了。笙歌失去了他重要的蹼,相当于已经自断了退路。她这个时候再回去质问笙歌这个那个又有什么意思?展现自己拥有视金钱如粪土的白莲品质吗?可惜她就连这种品质都没有。 笙歌既然如此选择,她就应该陪着他在他选择的路上走下去才对。她该为笙歌做的是不是婆婆妈妈哭哭啼啼,而是为笙歌争取更大的利益。 梅仁瑜拿出包里的毛巾打开,将那还闪着鳞光的八片半透明蹼一一展开排好。她面前的江烨既是惊喜,又是错愕,当然还有几丝疑虑。 “你准备出多高的价格?” “这……” 江烨没像平时那样去拿纸笔。他只是挠着自己的头皮,好半天才拧巴出一句:“……你听不听我都姑且劝你一句:回去快把你囚禁的人鱼放了吧,你这样、真的很不好!” 梅仁瑜没想到江烨这个商人还有几分良心,在谈生意以前会先谈别的东西。她莞尔,旋即道:“不管你信不信,这是我那朋友自己割下来,要我帮他卖掉的。” “我要是只是囚禁他,根本不必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我也不用让你帮忙给他一个户口和身份证了。” 江烨闻言愣了一愣,消化完了梅仁瑜话中信息量的他很快拍着胸脯长出了一口气:“我就怕你不知道人鱼的报复心很强,真对‘龙子’做了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要是我收了这蹼却惹上麻烦,我家那河东狮和我师父那老不休肯定又要抓着我耳朵骂我。” ……明知人鱼报复心强你还要我把囚禁对象放出去?那我岂不是自寻死路,等着被报复的脸嘴? 梅仁瑜看着江烨心花怒放地去拿他鉴定用的单边眼镜,心道这外表和内心完全不一致的江烨估计就没想到这一层。只是单纯地不希望自己再加深罪孽。 不过讲道理,她 43|8.17///发 周一一早,梅仁瑜就到了行里。她一个晚上翻来覆去的没睡好,整个人的气色都不太好。按理说她这样折腾了一晚,又起了一大清早,总该会有些劳累的感觉。偏偏她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疲惫,脑子也清楚的不得了。就是头隐隐的有些疼。 ——梅仁瑜昨天在今古缘和江烨谈的还算顺利。半途中江烨的女朋友却来到了店里。那位杏眼桃腮的美人儿一得知梅仁瑜是来卖人鱼蹼的,就把江烨赶到了一边儿,自己来和梅仁瑜谈。 江烨的女朋友可不像江烨在做买卖上只是半桶水。这位精明的美女一看江烨给梅仁瑜的几张报价单就对着江烨露出了蛇发魔女美杜莎一样的恐吓眼神。江烨只能把头扭到一边假装在看墙纸上的花纹。 对面坐的人一换成江烨的女朋友梅仁瑜就感觉到了压力。江烨的女朋友不松口也不让步,咬死了最多只能出江烨给的最后一次报价。那报价不算低,可梅仁瑜知道那报价肯定不是自己能争取到的最高报价。 在江烨的女朋友来之前,江烨这个被人鱼蹼冲昏了脑袋的精怪宅一张大嘴根本停不下来。他告诉梅仁瑜他们这种靠山精水怪吃饭的圈子里,有人从客户那里听说过有人试图做出长生不老药来。那长生不老药的具体配方没人知道,但因为有人在市场上收集长寿的山精水怪身上的东西,长生不老药的“药材”里的几味也就泄了密。 被泄密的其中的一味“药材”正是人鱼的蹼。 人鱼的蹼只要储存得当就不会变质。从年轻的活人鱼身上取下来的蹼更是能长时间地维持在最佳的状态。也因此,据说从年轻的活人鱼身上取下来的蹼最适合做长生不老药的“药材”。 长生不老药太虚幻,坊间传言又大多是真真假假。江烨只是一时想起就八卦了出来。毕竟对于精通山精水怪的他来说,人鱼蹼能做长生不老药就和隔壁岛国谣传的吃一口人鱼肉就能变成不老不死的八百比丘尼一样可笑。 人鱼之所以长寿靠的是血统血脉的力量。很多人都相信吃什么补什么,可血统血脉这种东西是吃不了补不进的。除非人类完全解密了dna的配组,并且可以控制所有生物的dna配组,将人鱼的长寿dna配组到人类后代的dna中,人类才有可能得到人鱼那样的长寿。 不过谣传归谣传,市场归市场。就算科学证明虎/鞭熊/鞭之类的各种鞭并不能有效地壮/阳,人类不也拼命地到处收集这些鞭来壮/阳么?有需求就有市场,有市场就有买卖。既然有人相信人鱼蹼是长生不老药的其中一味,还是极其重要的一味,那自然就会有人来买人鱼的蹼。 江烨再蠢也不可能分析市场给梅仁瑜听,他只是表示了自己对于长生不老药这种无稽之物的鄙夷和不屑。至于市场供需的这一块儿,梅仁瑜自己能从江烨的话里提取出重点然后再进行重组。所以她已经确定笙歌的蹼没有卖不出去的,只有江烨资本不够收不下来。 江烨的女朋友发现梅仁瑜根本不上自己的各种套,也完全不担心她手里的人鱼蹼卖不出去,心道梅仁瑜可能是懂这一行门道的。也就收起了最开始的那一套兵不厌诈的把戏,以威胁的口吻问梅仁瑜难道不怕她带着这人鱼蹼,今天她走不出今古缘的门去。 梅仁瑜特别坦率地颔首说自己当然怕呀,所以只带了四片蹼过来,其实她那儿还有另外的四片蹼。她要是回不去了,或者被人挟持了,她朋友就会把剩下的蹼销毁掉。 一条人鱼只有十个指头八个指缝,八片蹼的珍贵可想而知。一条活人鱼身上完整的八片蹼,对于想做长生不老药的人来说,恐怕没有比这个更理想的材料了。梅仁瑜来今古缘之前只是想着笙歌的蹼比头发肯定更值钱,先卖出一部分试试水,以后有个参照比较好。再说她也并非完全相信江烨其人。因为见财起意的人太多,梅仁瑜和江烨的交情也还没好到知根知底,能完全交付信任的地步。 这会儿梅仁瑜事前的小心就起了作用。江烨的女朋友口头上这么一说,不管她的心思有几分真假,总之只要她还想要拿到剩下的那四片人鱼蹼,最好就不要打歪主意。 做生意本就讲求和气生财。四片人鱼蹼还不值得赔上一个今古缘。今古缘能传承到现在,山精水怪们一直愿意主动找他们今古缘的路子来出售买进,靠得就是一个屹立不倒的名声。为了四片人鱼蹼闹出什么事情来,那才真是断了财路,也废了今古缘这个牌子。 江烨的女朋友也就是见梅仁瑜油盐不进,这才忍不住想出言吓唬吓唬梅仁瑜。听梅仁瑜说她还有四片完整的人鱼蹼,就更不可能动梅仁瑜这送好东西上门的人来了。就是不知道梅仁瑜离开今古缘后,江烨女朋友从江烨那里得知自己谈判不顺的坑全是江烨挖的,会不会拧掉江烨的耳朵。 梅仁瑜一整晚都没睡好是因为江烨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打转。她一闭上眼睛,“丰富的触觉神经”、“活剐”之类的字句就回荡在她的耳边。 她不止一次地想问笙歌干嘛要骗她说不疼,可面对孩子般天真的笙歌,她也不止一次地想到要尊重笙歌的选择,尊重笙歌的牺牲。既然笙歌不想让她知道他的痛苦,她就该佯装不知,给笙歌最大限度的尊严。 矛盾纠结让梅仁瑜一晚都在浅眠。她有时候睡着几分钟,然后翻个身又醒过来。有时候她脑子里还在思考着东西,人就已经做起梦来。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也知道自己是谁着了,接着意识就会缓缓脱离梦境,人又从半梦半醒之中转醒。 所谓物极必反。梅仁瑜折腾了一个晚上,这会儿倒不觉得困,就是气色不好。 为了掩饰不好的气色,梅仁瑜去了卫生间,又拿遮瑕在自己眼眶下点了点,然后耐心地慢慢推开。她不爱涂大红、正红、玫红、橘红等一系列色彩相对鲜艳抢眼的口红,然而粉红色实在不显气色,甚至衬得她有些气色灰败。梅仁瑜又纠结了半天,这才拿出小春送她的那支正红色唇膏笔,浅浅地抹了一层。 平时自诩清水芙蓉的梅仁瑜瞪着镜子里烈焰红唇的自己,总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她感觉自己这么牛高马大的一个人,也没有点儿小女儿家家的情态,猛地搞这么妖娆就好像连脸都不要了要去勾引谁似的…… 那要把这唇膏擦了吗?然后再回到那个看起来就没什么精气神的自己。 梅仁瑜想了想。最后只是把正红色的唇膏笔放回了化妆包里,拉上化妆包出了洗手间。 梅仁瑜回到柜里的时候,柜员已经到齐了一小半。除了人缘不好的吴志宏,其他人都在围着小赵,和小赵一起看着她的手机。 “看什么呢?” 梅仁瑜顺口问了一句。听见她声音的小伙子循声抬起头来,看见她就是一愣。 梅仁瑜心道自己嘴上这口红果然辣眼睛,面上却是不显波动。 “人鱼姐……” 小伙子见梅仁瑜困惑地望着自己,这才回过神来,冲着梅仁瑜笑:“我们这不是在看网络上这两天特红的一视频嘛!” “什么视频?” 梅仁瑜闻言也凑了过去。不是她喜欢凑热闹,而是合群是群居动物必须具有的素质。落单的群居动物是很容易被吞噬掉的。 “人鱼姐你不知道啊?” 见了梅仁瑜,三个小伙子立刻殷勤地让开了位置。让梅仁瑜能方便地看清小赵大屏手机上的画面,坐在办公椅上的姑娘小赵则是对着梅仁瑜挤了挤眼睛:“这几天这视频在朋友圈和微博上都转疯了呢!” 梅仁瑜不是在网络上就话多的人,她不热衷网络聊天,也不热爱发语音文字朋友圈。她就是个看客,没事儿看看大家说什么。有事儿就做事儿,连周围发生了什么都不大关心。周围的人也知道她一向低调,没什么存在感,没事也不会把看见的东西拿出去说,也就不会屏蔽她,和没事就找她谈天说地。 这会儿梅仁瑜说她不知道这个超火的事情,小赵和三个小伙子也不怎么惊讶。梅仁瑜昨天还为了下个月就开始做管理实习生的事情请了客呢,她最近肯定没少扑在这事情上面做功课。难得有机会,谁又不想爬得更高更快呢? “究竟是什么视频啊?这么火……” 梅仁瑜伸出了头去。 旁边的小伙子立即接腔:“这视频不火都难!毕竟这可是富二代当众打人的视频!” 小赵按了个“重播”键。视屏又放了起来。 “打人都算了。毕竟谁没有个生起气来控制不住的时候呢?富二代想耍耍横也是正常的。只是这个富二代——” 大屏手机的里,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梅仁瑜的视野里。 那是海洋的脸。 “他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拿钱买人命的!这可真是……” 小赵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而画面中的海洋掏出一叠粉红色大钞甩了出去。镜头就这么停在了纷扬的钞票上。 梅仁瑜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座位上的。她只是特别庆幸自己擦了那正红色的口红。因为她的脸要是妆面一定会像女鬼一样惨白,她的嘴唇上肯定不会有半点的血色。 ——梅仁瑜一直没去问海洋那天,自己和海川被马俊纠缠的那天,海洋怎么会出现在“红白蓝”里。梅仁瑜也一直没问海洋,那天海川带她去医院看医生之后,他一个人在“红白蓝”里做了什么。 梅仁瑜相信海洋做事总是有理由的,海洋做事情绝对是稳妥的。因为海洋的性子向来很好,他是海家人里最沉得住气的,也是海家人里最懂得审时度势的。 然而总是那么沉稳、温和,做事稳妥的海洋,竟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揍了马俊,还把粉红色大钞扔马俊身上扬言能买他命。 网络上的视屏看得出是手机拍摄的,镜头很是摇晃。除了一开始的全身摄像里拍到了海洋的全身和马俊的腿脚,后面都是放大了只拍海洋的上半身,尤其是海洋的脸。海洋砸钱的动作和海洋的声音都被拍到了。马俊这个“受害者”在画面里只是各种一闪而过,倒是一个正脸都没拍到。 要不是梅仁瑜就是那天事情的当事人之一,她根本看不出视频里被海洋打了还拿钱砸了的人会是马俊。 这下子梅仁瑜总算是知道海洋是怎么让马俊“心甘情愿”地请调别的部属的了。可同时,梅仁瑜的一颗心也像是被悬到了刀尖上。每一句抨击海洋这个“该死富二代”的话,都把刀尖更往她的心脏里送上一分。她很想为海洋辩驳,可是周围的人谈论起视频时所露出的鄙夷、不屑以及嫌恶的眼神让她每次话到了嘴边又怯懦了。 人言可畏。舆论导向这种东西一旦形成,不在其中的人就会变成其他人的靶子。不管梅仁瑜再怎么有理,只要这个时候她偏帮海洋这个“为富不仁的狗东西”一句,她就会成众矢之的。变成别人嘴里的“拜金拜到没节操”、“狗腿子”、“为虎作伥”。 可是,被攻击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是海洋。是她梅仁瑜的青梅竹马,是她梅仁瑜的隔壁邻居,还是她梅仁瑜……以前,深深、深深地喜欢过的人。 要追究起来,要不是她没能好好地拒绝马俊,没能好好地跟马俊讲道理、说服马俊放手;还把海川也卷进这一堆乱七八糟的糊涂事里,马俊也不会当场发飙暴走。马俊不发飙暴走,也就不会对着自己和海川喊打喊杀还真的动手。要是马俊没有动手,海洋那么个性子的人,肯定也不会主动出手伤人。 至于“不要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不然下次我出钱买你这条贱命。”那些话……不知情的人重点全放在“用钱买命”是怎样的凶残狂妄、视法律为无物上,无限地夸大富二代的嚣张成性。梅仁瑜却是因为那句“不要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心里难受得紧。 海洋会威胁马俊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她不再受到马俊的骚扰。 换句话说,她梅仁瑜才是罪魁祸首。而她这个罪魁祸首的锅,如今变成黑锅完完全全地扣在了海洋的身上。 听小赵说,现在网络上已经有声讨海洋这个富二代的人自发组织人肉海洋其人了。 上班前五分钟才赶到行里的小春递了话来说对梅仁瑜说午休时有事情跟她商量。梅仁瑜想十有八/九会是海洋的事情。果不其然,小春午休时说她边吃早点边刷微博,看见了这视频差点没把早餐的羊奶给喷出来。因为太震惊了她连忙去搜相关的话题,这么一搜差点上班迟到。 “其实事情一开始不大的。就是一个有点儿僵尸粉的黄v号发了个拍得很糊的视频,说是有富二代在店里当众打人,还宣称要买人命的。视频那么糊,声音也收得不好,很听不清些什么。富二代看不清面目,只被拍到打人砸钱。” “人鱼姐你也知道这段时间的事情特别多。大到南海争端、英国退欧、限韩令、反萨德、里约奥运。小到□□ap解散、王宝强离婚什么的……总之那视频之前根本没火起来!” “前两天也不知道是谁重新po了一条视频上去,就是这个被疯转的视频。这个只拍脸的视频和原本那视频爆料的微博被挖出来,被几个平时主发八卦、粉特多的大号一转发……网民一看,嗬!这么年轻的富二代当街耍横还行凶砸钱,一下子都疯了。唉……这年头仇富的人太多,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被随随便便就被诱导了——” 小春跟梅仁瑜说着自己了解到的经过,她不停观察着梅仁瑜的神色动静,就怕梅仁瑜一个激动就仰天顿足,或是大哭大闹。好在梅仁瑜的情绪稳定得很,甚至是稳定得太过头了让她有些不安。 梅仁瑜对小春说过马俊的事,小春也为梅仁瑜的伤涂过药。作为知情者,小春肯定是站在梅仁瑜一边的。只是光她和梅仁瑜清楚那天的事情没有用啊。她们没法证明海洋揍人砸钱是不得已的举动,事情的前因后果不是一个“富二代打人”那么简单。 海洋被人肉出来是迟早的事情。只要有个海市海洋大学的人爆料,海洋分分钟从姓名年龄到读什么专业、成绩人缘怎么样都会被查出来。 先不说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海洋这么个才刚成年的半大小伙,他优秀学生的名誉,教授的看中都得变成浮云。万一有脑子被狭隘的正义感冲昏了头,想用“替天行道”来博人眼球的人找上海洋,海洋免不了要受皮肉之苦。 这都还是小的。要是海洋胆敢还手,海洋这视人命为草芥的恶少形象就更加的深入人心。学校迟早不得不迫于社会压力和媒体舆论开除他。要是海洋不还手只是硬抗……他有几条命去扛那些欺怂怕恶的人的恶毒宣泄?他又不是铜皮铁骨…… “人鱼姐……你看、这之后要怎么办呢?” 小春问的问题梅仁瑜又何尝不想去问别人?问题是她根本就找不到一个可以帮他出谋划策的人。 小春就不用说了,她这个鬼机灵都来问自己了,显见她也是没想到什么好办法。问笙歌?笙歌老祖宗是很能开解人、开导人,可他才接触网络几天,才混迹在人群中接触人类多久?他怎么可能知道从网络暴力里保护海洋的方法? 这个时候就是让海洋缩在家里,或是出去避一避都不行。公众这么热衷于这件事,媒体也对这样吸引眼球的话题感兴趣。海洋想避过风头,这种冷处理也会刺激到敏感的公众和媒体,让他们加大发挥的力度,表达对欺人恶少的深恶痛绝以及对用钱和时间抹平所有事情的不齿。 可要是让海洋和平时一样……用膝盖想也肯定会有人和媒体鼓吹说海洋这个恶少做了坏事还这么毫无反省之意,大刺刺地继续过他的好日子。根本是仗着有钱有恃无恐。 就算要找人证明那天的事情不是海洋有错在先……首先梅仁瑜就算找到了愿意帮海洋证明的人证,别人也能阴谋论说人证是靠钱收买来的。其次不论前因是什么,海洋打了人还扬言要买人的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无论如何,海洋都是理亏。 目前损失最小的解决之道貌似还是应该让海洋找到马俊,对马俊当面赔礼道歉。马俊当着所有人和媒体的面前原谅海洋。海洋再好好地对着镜头向全世界承认错误……但是就算海洋这么做,一来马俊那种打蛇随棍上的肯定会借机要挟海洋得到更多好处。二来肯定会有人骂海洋虚伪卑鄙,人模狗样。海洋的名声照样是毁了。海洋的前路也多多少少会蒙上些阴霾。 最重要的一点是:海洋凭什么要道歉?凭什么该对全世界道歉?做错事情的明明是她梅仁瑜这个优柔寡断不长进的,还有马俊那个动不动就强行脑补剧情的神经病。海洋凭什么该背着不属于他的黑锅,受他不该受的委屈? 海洋明明是最不该牵扯到这种烂泥潭里的人! 越想越头疼,还想不到解决之道。梅仁瑜感觉自己的脑瓜子真的快要裂开了。 44|8.18///发 “我要把事情说清楚。” 梅仁瑜的话一出口,海川就皱着眉头探过了脑袋:“跟谁?” “跟所有人。” 梅仁瑜的碗里多了一块糖醋里脊。 笙歌歪了歪头,满面疑惑:“在什么地方……?” “在网络上。” 两根青翠欲滴的芦笋被放在了糖醋里脊的旁边。 嚼了半个豆腐圆子小春看起来很是无奈,显然她并不认同梅仁瑜的决定:“人鱼姐你打算用什么方法把事情说清楚?你现在自己跳出去不一定溅得起水花不说,网络上仇女的键盘侠还少?到时候那些人不攻击海洋转而攻击人鱼姐,人鱼姐你准备怎么办?要是那些人骂着你这个‘罪恶根源’还不肯放过海洋这个打人的富二代,你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晓春姐说得对。” 海洋的表情很平静,端起杯子喝绿茶饮料的动作也平稳得找不出一丝波澜。活像网络上那个被骂到几户口本亲人都集体去世的恶少和他没有丝毫关系,被网民大力人肉的人也不是他一样。 “仁瑜姐还是不要蹚这浑水了。” 海家兄弟的房子里,梅仁瑜、小春、笙歌还有海洋海川正围坐在一起吃晚饭。究其原因倒不是因为海洋突然爆红成了网络头条,还是那种负面意义上的大头条。梅仁瑜不得不把人聚在一起,试图五个臭皮匠凑两个诸葛亮来解决问题。而是小春看梅仁瑜情绪不好,找了个借口跟来蹭饭。暑假里海洋海川没事就和梅仁瑜还有笙歌一起吃饭,所以四个人和一条人鱼才这么凑成了一桌。 当然由于对外的设定上,笙歌是在海洋海川这儿借居的,梅仁瑜的狗窝又只有那么大一丁点儿,所以吃饭的地点是在梅仁瑜家隔壁,笙歌依旧是双腿盖上毛毯坐在轮椅上。 事实上梅仁瑜已经决定好怎么做了,所以才会在吃饭的时候和众人谈起这件事来。小春说的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然而她考虑的结果就如她刚才所说。 要她别蹚浑水?恕她做不到。因为她本来就在这潭浑水里,横竖都是跑不掉的。她还没那么厚颜无耻,只让别人为自己擦屁股背黑锅,自己袖手旁观。她自己的锅,她会自己背好。 梅仁瑜端起饭碗,先咬一口海川给夹的糖醋里脊,再啃一口笙歌夹来的芦笋。 “我这不是在询问你们的意见,我是在告诉你们我的决定。” 梅仁瑜的话让海洋的筷子停了停。 “我会录个澄清的视频放到网上。澄清视屏里我会说阿洋打人是不对,这点我不会反驳。但是阿洋不是仗着有钱就胡作非为的恶少,他会对马俊动手是因为马俊……长期骚扰我,还打伤了我的缘故。” 提起马俊,梅仁瑜的胃就像有自我意识那样开始了隐隐地翻搅。想到那一条一条上浮、无止境地刷新在屏幕上的消息,想到在“红白蓝”的店里马俊那一句接一句的歇斯底里,梅仁瑜用力咽下口中的饭菜,强迫自己以进食的行为来冲淡胃部的不适感。 “我手机上有马俊骚扰我的记录。所有记录我都上传云端备份了。这些记录可以证明马俊对我的骚扰行为。还有病历,我把病历拍了照。记录加病历都是真实的,应该可以证实我的说法。” 小春长叹一声,放下了碗筷:“我的好姐姐啊,你知不知道现在辟谣比什么都难?谣言传得永远比辟谣要快。就算你说的全是真的,你也有办法证明是真的,也要看网络上那些人相不相信这是真的啊。” 谁都喜欢看“刺激”的新闻,所以媒体动不动就爱搞点儿大新闻。用最抓人眼球的字句,最刺激人理性的标题去本末倒置地渲染事物,好获得更高的曝光率,更高的关注度。 至于真相……这些新闻媒体人只要有曝光量和关注度就能吸引投资商来放广告,这广告一放他们就赚得盆满钵满,哪里关心自己发出来的“新闻”是真是假,会对当事人还有当事人周围的人有什么样的影响?正所谓造谣动动嘴,辟谣跑断腿。 在互联网已经普及到你有一台手机就能上网的今天,不带脑的网民更是铺天盖地。不爱自己思考,没有自己思考的习惯的跟风狗墙头草满坑满谷。让这些人去辨别是非,那不是无异于对牛弹琴? 还有的人干脆什么理儿都不听,不关心事实直接吊打所有当事人。就连被害者也会被这些人安上一千一万个不好不对的理由。似乎只要给被害者贴了这些活该被害的标签,其他人就全部都是安全的。 所以最好的应对就是不要应对,就是冷处理。让海洋出去不咸不淡地道个歉承认下所有错误都比梅仁瑜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来得强。 道理梅仁瑜都懂,但还是那句话:她不想让海洋承受不白之冤。 “别人信不信是他们的事,阿瑜澄不澄清是阿瑜的选择。阿瑜觉得怎么对就怎么做吧。” 笙歌这话小春可不爱听。她本来想对腮帮子一鼓一鼓正努力吃饭的笙歌说“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利害关系”,结果笙歌先她一步又开口补上:“我倒觉得阿瑜的想法挺对的。什么冷处理、道歉之类的都是治标不治本。拖得时间越长,越难翻案。谣言被传一千遍不是真的在别人嘴巴里也成真的了。不管辟谣有多难,总之多一个人知道真相总是比没有人知道真相来得好。” “我是支持阿瑜的。” 这个老妖精……刷好感度刷得很溜嘛。海川瞪了一眼笑眯眯的笙歌,又看了一眼明显受到笙歌的话鼓舞的梅仁瑜,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梅仁瑜想好了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就随她吧。只是,” 海川挑挑眉,对梅仁瑜道:“你知不知道怎么给自己做面部马赛克啊?还有该打码的东西你都打码了吗?” 见梅仁瑜面色为难,海川又道:“那我帮你吧。” 这就是海川也站在梅仁瑜一边,还愿意为梅仁瑜揽下些事情来分担的意思了。 小春已经把弊端给梅仁瑜反复分析过了,再看这节奏已经知道自己是“无力回天”,只能乖乖地闭了嘴。她瞥向海洋,想看看海洋会有什么反应。是会因为梅仁瑜的维护隐有得色,还是会为自己能沉冤昭雪而略感放松? 出乎小春的意料,海洋的眼中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安静地喝完绿茶饮料,这才问梅仁瑜:“你确定?” 千言万语只在三个字之中。海洋担忧梅仁瑜听得出来,海洋不想她蹚浑水,但又不想逆了她意她也感觉得到。 “会被骂的。” “我确定。而且这件事情上我本来就有错。被骂几句也是应该的。” 识人不清,该骂。 当断不断,该骂。 拖人下水,该骂。 自己没有解决好自己的事情,还把事情搞砸了,该骂。 梅仁瑜觉得自己是挺该被人骂骂的,也好吃一堑长一智,多长点儿教训,以后做事别再重蹈覆辙。 但是这种话说出来会让眼前这群关心她的人担心吧?所以梅仁瑜只是状似不在意地撇了撇嘴,道:“反正怎么骂我我也不会少块肉。” 至于马俊其人……梅仁瑜和他扯破脸皮的时候就不再怕得罪他。即使马俊当初没有主动要求调职,梅仁瑜也会想办法用手上的骚扰记录让马俊离开她工作的银行。要是马俊厉害到能反手一击,换做是梅仁瑜被赶出银行,梅仁瑜也只能认栽。 如今为了海洋梅仁瑜把记录打上码再公开出来,如果马俊还要脸,还要前途,他就不会跳出来去承认自己是被海洋打了个那个人,否则他相当于承认那份被匿了名、被打了码的聊天记录是出自自己之手。那个骚扰梅仁瑜的“直男癌”就是他本人。 马俊这个视频里的“受害者”不能自证清白,反转也就没有被反转的可能。海洋的污名也就能一点点地洗脱了。 梅仁瑜态度坚决,也就没有人再反对她的计划。围坐在桌边的四人各有各的想法,桌子上川大厨做的美味佳肴倒只有笙歌这个胃口和身量完全成反比的吃货在动了。 “不过还有个问题。” 老妖精小吃货说着又夹了块可乐鸡翅到自己碗里。 “问题?” “嗯,逻辑问题。” 老祖宗眼带笑意地看着梅仁瑜,捅破了在场的人类都不会去捅破的窗户纸。 “阿瑜你可以证明海洋打人是因为他打的那人骚扰你还打伤了你。那么海洋为什么要为了你去打人,还要人家永远别出现在你的视线里?” “如果你们之间没有一个合适的关系,阿瑜,你就成挑唆海洋对人动手的坏女人了。” 一般人哪有人像笙歌这样把话点得这么透的?顿时别说梅仁瑜了,就是小春这个旁观者都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着的尴尬。 “……阿洋是我的朋友,帮朋友不是很正常吗?” “这种说辞是没人买账的。” 老祖宗啃完了鸡翅,顺便舔了舔嘴角的酱汁,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有雌性和雄性同时出现的内容,看客都喜欢把雌性和雄性往不纯粹的关系上想。这是惯性,因为大多数看客都喜欢这种刺激本/能、能浮想联翩的内容。” 笙歌说得太对了,对到海川和小春这两个对笙歌有成见的都找不到反驳的地方。梅仁瑜虽然没想过把笙歌当人生导师,但潜移默化的东西和人想不想没有关系。事实就是梅仁瑜心里,笙歌这老祖宗的话都是值得一听的。 况且笙歌也没有说错。比起什么“友谊”、“情义”、“助人为乐”来,人们更愿意相信男女关系。“青梅竹马”、“隔壁邻居”、“朋友”,这些关系看在别人眼里都像是某种欲盖弥彰的遮掩。 海洋为什么帮梅仁瑜?梅仁瑜一直都不会去深想这个问题。因为她拒绝把自己和海洋摆在“青梅竹马”、“隔壁邻居”、“朋友”以上的关系。 之前她不去深想海洋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红白蓝”,也不去深想海洋对马俊做了什么才能逼着马俊主动调岗。她下意识地催眠自己那天海洋不过见义勇为,好比有人看见自己经常在喂的流浪猫流浪狗被人踢了踹了因而愤怒了去追打教训那随意动手的人一般。那其中并无深意,也不值得咀嚼玩味。 梅仁瑜不愿意会错意……不,与其说是不愿意会错意,不如说是不允许自己朝恋爱的方面去思考问题。因为她受不了五年之后还一头栽进五年前好不容易爬出来的坑里。 她知道那是愚蠢的。也知道摔坑里的粉身碎骨有多疼。她不愿意再回到那个丢脸丢人的时候,变回那个丢脸丢人的自己。 这会儿笙歌在饭桌子上这么说,倒是把一些隐晦的东西摊开了来,让梅仁瑜避无可避。 当然了,避无可避的不只是梅仁瑜。海家兄弟也一样。 海川清楚梅仁瑜和自己大哥之间的往事,也明白这两人到了现在也被看不见的线连在一起。海洋和梅仁瑜一起度过的时间,一起有过的经历不是他能消除的。但他也没好心到觉得自己横插一脚就是错。 梅仁瑜谁都没有接受,现在也还是单身。凭什么就因为她和自己大哥有过一段往事,自己就该憋屈着惺惺作态去“成人之美”? 他最见不得他哥的就是明明想要的不得了,还假装镇定。该表白的心意永远只是暧昧朦胧地透出个意思,该说的话一句不说。 这种猜猜乐很有意思?那要是对方压根就不愿意猜怎么办? 他绝对不会像他哥那样,动不动就暧昧地撩。他撩就是撩,光明正大地撩。不玩那些藏头露尾、若有似无的小心思。 老妖精为什么会在这种节骨眼儿上提起这种话题来他是想不通,不过想不想得通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差别。 “如果说是因为我这个做弟弟的也在场,梅仁瑜又是我女朋友呢?” 海川不动声色地挑衅。 “那就是你太窝囊,连自己女朋友都保护不了,还要哥哥出面给你擦屁股。” “——” 海川这个瞬间异常怀疑笙歌这个老妖精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不满,这是在趁机报复。 “我不是窝囊,是我不能动手,梅仁瑜是想保护我才——” “直接了当才是最好的。” 笙歌说着又吃完了一碗饭,他那食量和吃东西的速度也是没谁了。 “越简单的东西越容易被接受。” 小春原本惊得不行,只觉得完了完了这是要上演修罗场了。再仔细分辨一下才发现海洋本人似乎没受到一点儿影响,梅仁瑜也仅仅是拘谨,远不到狼狈的地步。海川表情纠结,可也没有要发作的意思。这么一看当事人们心里都有小九九。咸吃萝卜淡操心,她安心做她的吃瓜群众,消灭自己存在感好好在一旁看戏就成。 “仁瑜姐要是愿意就说你是我女朋友吧。为女朋友出头,算是最正统也最可信的理由了。” 海洋的声音听不出感情的起伏,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 “嗯。我也觉得这个理由最好。” 梅仁瑜颔首,表情平静无波,也看不出是在想些什么。 “反正结了婚也能离婚。过段时间找个理由,男女朋友也就能分手了。” “嗯。” 海洋和梅仁瑜的对话没有任何一点激情的碰撞。也没有那种恋爱时那种青春酸甜的羞涩。他们只是协商一样制定好了解决问题的计划,然后准备去付诸实践。 小春看着眼前的梅仁瑜和海洋,忽然有些感慨。她终于有点明白海洋为什么跟她说那些话了。 『要是可以不去算计,我也想不去算计任何人。』 『就是因为说‘我喜欢你’、‘我爱你’都没用,再多的玫瑰再大的钻戒再多的亲吻再推倒几次都没用……』 『我才只能去算计人啊。』 这确实是怎么告白,怎么说我喜欢你我爱你也攻克不了的铜墙铁壁。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海洋在算计什么她是知道的。问题是海洋都算计了些什么?难道梅仁瑜现在同意向外界承认自己是海洋的女朋友也是海洋的算计? 不,怎么说那都不可能吧?江笙歌看起来很爱吃,他倒是可以拿吃的忽悠江笙歌这小正太头头是道地说些什么“需要合适的关系”。可这需要的前提是人鱼姐决定站出来向外界说明事情的起因才行。就算人鱼姐的反应在海洋的想定范围以内,首先也要出这么一台让人鱼姐不得不做出声明的事情来才行。 总不可能是海洋自己策划了会让自己身败名裂的事情,还发网上让人抨击去吧?不管怎么说那都不可能。一般人哪里会有为了一点点和心上人的小进展就把自己放在刀尖上跳舞的?不可能不可能。 海洋多半也就是趁势而为,发觉自己变成全名抨击的恶少的这件事能利用一下,就让江笙歌当他的说客了。……能在这种时候还有闲情逸致去算计人鱼姐,这海洋也算有本事了。 小春心道还好自己之前只是看上了海洋的脸和海洋年轻的身体,没有真的用心用情。把感情砸在这种男人的身上,那可不是痴心错付那么可爱的事。只怕是感情上得不到回报,还要为他和他喜欢的人做嫁衣啊。 ……他才二十岁,真不知道是哪里来得那么多心眼。他的成长环境和他的父母究竟有多可怕啊?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梅仁瑜的行动力和办事效率都不错,加上有小春和海川的帮忙,澄清视频很快就录好还发到了网上。 小春对网络营销这块熟,立马就找熟人说是让推送这个反转新闻——现在的人喜欢看刺激的新闻,也喜欢看各种打脸的反转。没后续就像连续剧没放到结尾一样,吊着难受。横竖没发生在自己身上不嫌事大,吃瓜群众也就都凑热闹凑得心安理得。 “阿洋,这几天你就别出门了。要出去也把脸遮遮。” 梅仁瑜不放心地叮嘱。 反转的效果没那么快显现出来,对外界来说海洋现在还是只过街老鼠。也好在现在还没开学,校方那边没那么快注意到网络上的消息,要是事情爆发在半个月后,海洋恐怕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 “嗯。我知道。” 送梅仁瑜和小春到门口的海洋拄着门边。他的刘海长长了些,一个不注意就会遮住眼睛。之前海川看得闷热,海洋自己也觉得有些不便,准备找个时间去剪短了。这会儿看来这剪头发的日子还要再往后推一推了。 “那我们回去了。” 小春今晚要在梅仁瑜那儿留宿,梅仁瑜不能带笙歌回去。只能又向屋里看上两眼。 轮椅上的笙歌正在餐厅里和海川说着话。也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么,笙歌眯着眼笑,看起来很是开心。海川倒是炸毛炸得厉害,宛若被踩了尾巴的猫儿。 都说猫爱吃鱼,眼下倒是笙歌这条鱼喜欢逗海川这猫儿。 “笙歌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梅仁瑜也知道笙歌就在隔壁,和自己又只是分开一晚上,自己大可不必这么依依不舍。可情绪自己跑了出来,她也只能尽量收敛。 小春只当梅仁瑜是在为江笙歌这个远房亲戚老麻烦海洋海川兄弟而感到抱歉,也没打断两人,只是站在门外打着呵欠。 “嗯。我们会的。” 梅仁瑜又对海洋点了点头,这才和小春一起往自己家走。 习惯了笙歌这个老祖宗黏在自己身边,梅仁瑜已经不大习惯没有笙歌在的家了。小春在浴室里洗澡,梅仁瑜听着哗哗的水声,竟是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要去做的。 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开了微/信,发了消息给笙歌。 “在干什么?” 大半夜,而且就是在分开后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看着自己发的消息,梅仁瑜感觉自己很荒谬。 “准备睡觉” 就在梅仁瑜准备把手机拿去充电,自己滚去找事做的时候,笙歌发来了回复。他才刚刚会用手机,发消息很慢,打字时常会有错别字,还找不到标点符号和中英文输入切换在哪里。颜文字表情包之类的就更别指望了。 这条回复分外简单,连标点都没有,梅仁瑜看了却心头一暖。 “好好睡觉。不许因为觉得海川好玩就老逗他。” 这次笙歌回复地很快。因为内容只有一个字:“好” 后面跟了个双眼眯眯的笑脸。 嚯,老祖宗这是 45|8.19///发 工作一忙日子就过得飞快。眼看着八月已经到了下旬,梅仁瑜在柜台上的工作也差不多进入尾声了。 海洋还是被人人肉了出来,准确的说是在视频下被同校的学生一句:“这是不是我们学校的校草hy啊?”的留言给人摸到了线索。那学生的微博主页上明明白白地显示着他就读的大学是海市的海洋大学。人肉海洋的人顺藤摸瓜,摸到海市海洋大学的贴吧里专搜讨论校草级草班草的帖子,没多久就在各种偷拍与各种合影里把海洋给“揪”了出来。 海洋的姓名年龄、班级专业、身份证号、q/q号、微/博,连同他的证件照以及各种和同学的合照都被人肉了出来,还被挂到了微博上。 好在梅仁瑜的澄清视频早就上了线。大部分的人看了反转都表示之前只发海洋打人砸钱片段的po主居心不良,海洋也是倒了血霉才会被人想要搞个大新闻的人断章取义地黑成这样。 人肉了海洋的人因为被人了反转,很快就删除掉了海洋所有的个人信息,还在主页上置顶道歉。然而海洋的个人信息已经连同打人砸钱的片段被转载了出去,变成□□继续煽动着不明真相又不肯自行思考的路人。海洋受到的骚扰着实不小。 海市本地的媒体还算正常,只是小规模的报道了一下海洋这个倒霉的富二代,简单地说明了前后的反转。一家外地媒体的网络记者则是直接找到了和谐公寓来,天天闹着要给海洋做专访。 那家网络媒体梅仁瑜也稍微听过名字,因为这家媒体以前干的事儿实在是太缺德了。断章取义在他家造谣抹黑的本事面前只够塞牙缝儿的,也无怪乎这家媒体犯了众怒,前后被封杀了三次。也不知道这家媒体的老大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每次被封杀后名字的前缀后缀换一换,接着就又出来继续搞他们的“大新闻”。各种谣言抹黑气得不少人牙痒痒,偏偏没人能拿换个马甲又死而复生的他们没办法。 这家媒体的人打又打不得,骂又没效果,整一群撸不掉的虱子。海家兄弟不堪其扰,还好和谐公寓虽然物管不走心,保安大哥和保安大爷还是挺尽责的。从海家兄弟那里知道那两个登记过才进出的陌生男人是居心不良的狗仔之后,保安大哥和保安大爷就再也没放两人进过和谐公寓的大门。 梅仁瑜早出晚归,这段时间也没和海洋海川同进同出过和谐公寓。无良媒体倒也认不出澄清视频上脸部被打码的女性就是梅仁瑜。海洋这段时间几乎天天在家闭门不出,海川要抓紧时间学车,没法像他哥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窝家里。为了避免麻烦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按照梅仁瑜和小春的馊主意,出门时戴个杀马特的假发,再用个大蛤/蟆镜遮脸。横竖他和他哥长得不大像,这么一变装几乎不会被人认出是兄弟。就是保安大哥和保安大爷一开始也没认出变装的海川,直接把他当可疑人物挡在了门外。 两个狗仔蹲了这么些天也没拿到什么可用的新闻素材,出差经费却还在消耗,估计没个几天都能自行打道回府。网络上关于海洋这打人恶少的帖子在慢慢减少。海洋在外的风评又一向不错,他身正影子直,就算有人抱着不纯目的去找他的同学朋友兄弟们挖掘他的“本性”,海洋周围的人也都只说他好话。只是海洋的一些同学好事,动不动就打电话来问他打人的细节和打听他的家世,搞得海洋不厌其烦。 一时间真性情好性格的富二代一怒冲冠为红颜,为了维护已经工作的年长女友不惜当众暴打变态妄想症的反转倒是在网络上激起了些小水花。“好苏啊!”、“好帅啊!”、“安全感爆棚有木有!”、“上天欠我一个富二代的小鲜肉男友!”、“小男神好棒!”等等好话美言像不花钱一样涌入了海洋的微博里,也带着对海洋的赞誉涌入了许多人的首页。 有一些女孩儿不知道动得哪根小脑筋,在海洋被封“小男神”之后就托各种关系一定要熟悉海洋的人帮忙介绍他们认识或者是拉近相互之间的距离。就连自荐枕席的人都出现了。 海洋没有自傲地把这些事情拿出来说,但也没刻意瞒着周围的人。海川的定力可没他哥那么强。他同学里不乏有认识海洋的人,他是“小男神”弟弟的消息也就不胫而走。被面都没见过的女生拦路问了几次“你哥是不是就是那个保护女朋友的小男神啊?能不能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之后,海川忍无可忍地……回家对着梅仁瑜还有笙歌这个老妖精吐槽了。 没辙,他哥现在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在风口浪尖徘徊,他也像是被拉到了聚光灯下。海川又不是傻,哪里会自己把话柄把到别人嘴上?再怎么忍不了,也还是得继续忍下去。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就算梅仁瑜和他哥是明面上公认的“情侣”了,梅仁瑜和他哥的距离也没有比以前缩短一点儿。两人的接点和对话本就不是那么多,现在倒比之前还要少。 不知道是不是应为吊岗在即,梅仁瑜这些天工作忙,应酬也多。海川找不到什么能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许多想要说的话也就此搁置,只能等找到合适的时机再说了。 梅仁瑜不会告诉海洋和海川她这些天的“忙”大多是耗在了江烨的今古缘里。因为江烨女朋友的介入,笙歌的蹼以同样的单价卖给了包括今古缘在内的好几家店,笙歌的利益自然是获得了最大的保障。 独一份儿的钱谁不想赚?只是树大招风。江烨的女朋友谨慎,一不想因为吃独食在业内树敌,二不愿被想要做出长生不老药的客户盯上,生出许多麻烦。三是最重要的一点:江烨这个大手大脚的,收购东西的时候从来不考虑资金的流动,有多少就花多少。没怎么考虑过东西买进来到卖出去之间还有个周期。江烨的女朋友负责管理资金流动和推销贩卖物品,店里的流动资金短缺,压力最大的人就是她。眼见江烨对活人鱼蹼是志在必得,她怕江烨掏出私房钱来还败光了老本,只能用这种手段让江烨悬崖勒马。顺便卖个好给同行,又分散了今古缘所承担的风险。 江烨女朋友出面和同行接洽,梅仁瑜不用出面。她其实完全可以在家等江烨电话。可是她心里压着对海家兄弟的复杂感觉,回到家即使不和隔壁的海家兄弟见面,也会想起海家兄弟和自己就是一墙之隔。 梅仁瑜会跑来今古缘确实算是一种逃避。只是她也不是只把今古缘当成逃避的地方。江烨别的地方不行,对山精水怪倒是很在行。他不会像笙歌那样对梅仁瑜选择性地隐瞒一些东西,对山精水怪侃侃而谈时除了客观,还会再跟梅仁瑜分享一下自己的主观见解。 要不是江烨的女朋友很清楚自己男朋友的外表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人鱼又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把自己的蹼割下来给了梅仁瑜的人鱼还是“男的”……江烨女朋友恐怕要吃醋吃得今古缘都变成一座陈年老醋缸。 不过就算是这样—— “……呃,你的意思是说,人鱼是不分男女的?”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人鱼是双/性/共有,可男可女的。” 江烨女朋友一边擦着从千年茶花/精那里收来的茶器,一边酸溜溜地斜眼瞥着和梅仁瑜“相谈甚欢”的江烨。 “人鱼还能想变男就变男,想变女就变女啊?” 梅仁瑜脑洞一开,就想起一代人的回忆,高桥留美子的《乱马1/2》。她想象着笙歌像中了诅咒的乱马一样被泼了热水就会变成漂亮的小姑娘,掉进冷水里就会恢复男儿身,波/霸变搓板。平心而论,笙歌那张漂亮的脸蛋儿就算下面接的是波/霸美少女的身体也不会有什么违和感。只是或许是她看惯了笙歌作为男人的模样吧,她总觉得还是面容雌雄莫辨,内里英气十足的男性笙歌更加好看。 “当然不是了!” 江烨的师傅只有江烨一个弟子,江烨一辈子只有听师傅科普的份儿,哪里能像这样给别人做老师?他女朋友和他是类似的家系出生,从小就知道的不比江烨少,也就不爱听江烨叨叨山精水怪的那一套。江烨还没被他师傅允许收徒,又不可能随便对一般人科普山精水怪的事情。出现了个和“龙子”渊源深厚,又渴望知道山精水怪的事情的梅仁瑜,从来没能像现在这样挥洒自如地“传道受业”的江烨自然是好为人师。 “听好了,海里的有些鱼在鱼群内的某种性别缺少时会转化为另一种性别。缺母的公鱼就会变成母鱼,母鱼多了有些母鱼又会变成公鱼。人鱼和这些鱼有点像,他们需要经历一个叫‘分化’的阶段后才会有明确的性别。在分化之前人鱼要么是□□具有,要么是□□皆无,这要视他们的种族和血统而定。” 梅仁瑜听说过江烨说的那种会变性别的鱼。她还记得自己好像是在一个海洋生物的纪录片里看到的。和这种性别会改变的鱼一起被介绍的,还有一种弱小的公鱼会假装自己是母鱼、代替母鱼来和强壮的公鱼进行交/配。在强壮的公鱼心满意足的游走后,弱小的公鱼才会和母鱼交/配,留下自己的子孙后代,而不给强壮的公鱼繁衍的机会。 大自然如此神奇,生物也是千奇百怪。既然有能根据繁衍需要改变性别的鱼和懂得伪装性别的鱼,人鱼分化前具有双/性或是没有性别也就不奇怪了。 江烨有些奇怪梅仁瑜怎么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大呼小叫、大惊小怪,只当梅仁瑜是不相信他的话,就继续解释:“人鱼要遇到自己心上人……不对,也不该说是心上‘人’。就是遇见倾心的对象之后才会根据对方的性别来分化出自己的性别。如果对方也是未分化的人鱼,两条人鱼会先后分化。其中一条人鱼的性别随机分化之后,另一条人鱼的性别也就匹配先分化的人鱼的性别随即分化。” 梅仁瑜听了忍不住问江烨:“那人鱼没有蔷薇百合gay和les啰?” 一旁,江烨的女朋友差点手滑摔了手里的茶器——梅仁瑜这问的也太直接了。 江烨倒是不怎么在意梅仁瑜的问题是不是太“前卫”了点儿。他接触的非人之物多,说起性别倒不会先想到那档子事情上去。生物的传宗接代在他看来就和花粉的传播一样是天经地义、自然无比的事情,也就没什么好遮遮掩掩、尴尬害羞的。 “人鱼每一代都子嗣艰难。因为繁衍太困难了,所以才进化出这种能提高繁育效率的性别分化机制来。再说山精水怪又不像人类那么注重性别,都是看对眼了就处对象的。想要留后你生我生也都是生。只是人类习惯把怀胎生育的一方叫女的雌的母的,要不山精水怪连性别的概念都不会有。” “而且山精水怪里不少都是双/性具有,拿人类的标准去衡量他们是男的女的公的母的雄的雌没有意义。既然性别都没意义了,那人类定下的性向概念对山精水怪们来说就更无稽了。” “原来是这样……” 梅仁瑜颇有兴味的点点头。这么说来山精水怪与其说是分男女雄雌,不如说是更接近abo世界的设定。只不过abo世界的设定里所有人的性别是天生的,山精水怪们压根就不把性别这玩意儿往心里去。 超越性别的桎梏去寻找真爱,为了与真爱繁衍出爱的结晶才分化出性别……唔,山精水怪也挺浪漫的嘛……咦?不,等等? 梅仁瑜的脑袋里好像有一丝火花飞速地蹿了过去。 “如果人鱼是要有喜欢的人才会分化出性别,那笙歌他——” 梅仁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前又浮现出笙歌那张纯然的脸蛋儿,与他眼含笑意,喊她:“阿瑜”的模样。 “你那朋友啊,” 江烨说着“嘿嘿”一笑。他那黄毛瘦猴的外表本就有点儿猥琐,这会儿眯着眼睛就更是促狭:“百分之百是有喜欢的对象啦!那对象还必定是个女的!至少也是母的雌的!” 梅仁瑜眨了眨眼睛,略有些发怔的点了点头。她的理智上虽然明白笙歌是个有八百五十岁高龄的老祖宗,但笙歌的外表和笙歌的态度总是让她把笙歌当可爱的正太弟弟看待。 他们不说是同进同出,也算是朝夕相处。纵然梅仁瑜有时候会深刻地感觉到笙歌和自己没有活在同一个时间轴上,他也从没想过笙歌的内在是一个“男人”,是一个已经完全成熟了的男人。是一个已经懂得情爱/欲/求,有过繁衍/欲/望,所以才能具有“男性”这个性别的“男人”。 按照通常的流程展开,梅仁瑜觉得自己现在或许应该羞耻一下,回想着自己在笙歌的面前种种不够谨慎的行为和发言,好好地烫一下面庞耳朵与脖子。然而事实是梅仁瑜非但不觉得害臊,甚至都没想过要去回忆一下自己在笙歌面前的不修边幅与不加掩饰。 她脑子里唯一一个还蹿动着的念头从火花冷却成了细细的溪流。那溪流中的水冷到怪异,涓涓地往前涌动着,让梅仁瑜的心湖都有了怪异的鼓动。 ——笙歌早已遇见了他了他命中注定的那个对象。那人令他倾心,让他分化出性别,想与之共同延续彼此的生命。 然而笙歌现在却是在陆地上,却是在她家里,被困在那小小的一方浴缸中。 他喜欢的对象,他倾慕的那个存在是人鱼吗?如果是人鱼,那么如今那条在什么地方?在海里吗?可笙歌连他的蹼都舍弃了啊!纵使他爱的对象就在海中等他,他也没法回到海里了。 那么说,笙歌喜欢的对象更有可能在陆地上了?……这个地球对人类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就算笙歌喜欢的对象在陆地上,笙歌也需要花费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找到他喜欢的那个对象吧……还好长寿的笙歌有的是时间。 不,长寿的只是笙歌一个。如果笙歌是像童话里的人鱼一样,喜欢上的是人类的女子……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应该说,这个猜想才是最符合逻辑的。如果说笙歌喜欢上了人类的女子,他为什么会离开大海,没随着同族迁徙而是跑到岸上就完全说得通了。 再者,笙歌有能够自己把自己的蹼活生生地割下来的意志力。这绝不是一般的忍耐力能够承受下来的负担。按照江烨的说法,笙歌没痛到休克死都算万幸。而笙歌能承受这样的痛楚,还在承受了这样的痛楚后依然坚定地留在岸上,又把他的蹼交予梅仁瑜,让梅仁瑜变卖。可见笙歌也在为以后的事情做打算,而想在岸上生存的决心,与想找到心爱之人的决心,大概是梅仁瑜这种心智不坚的人完全无法衡量的。 是啊,任何一个存在,如果不是为了重要人,如果不是为了重要的事物……谁都无法轻易地做到如此决绝,谁也都不会轻易坚强至此。 一直以来的疑问突如其来的有了完美的解答,梅仁瑜却无法打从心底的高兴起来。 ——世界如此之大,在笙歌爱慕的女子的有生之年里,笙歌真的能找到她么?如果找到了,笙歌又该怎么和那个人在一起呢? 笙歌的钱她是能帮笙歌存好……她也能用理财手段帮笙歌让钱生钱。可是,可是……就算拥有再多的钱,笙歌也还是人鱼而不是人啊。 钱再万能,也不能把人鱼变成人,把人变成人鱼……吧? 梅仁瑜忽然想到,小美人是变成了人的。所以她问江烨:“这儿卖魔药吗?” “啊?” 江烨刚被女朋友塞了一杯茶水到手里,正准备要喝。他梗了一梗,讷讷道:“我这儿又不是魔法道具店,哪会有什么魔药卖……” “那把人鱼变成人的药,或者是把人变成人鱼的药呢?” 江烨“嘶嘶嘶”地猛吸了一口茶,吊了梅仁瑜几秒钟的胃口。 “不可能会有的,那种药。” 梅仁瑜望着江烨,质问差点就脱口而出:“山精水怪都存在,怎么魔药就不会有呢?” 然而江烨的女朋友先端了杯茶给梅仁瑜,她道:“能改变dna的药上古时代可能有。现在物种减少了太多,配药的方子和需要的材料早就不可能存在了。凡是拿‘魔药’出来唬人的,肯定都是坑蒙拐骗的骗子。” “那其他的方法……” “种族是天生的,就算有什么改变种族的秘法仪式,秘法仪式也需要材料。然后问他又回到刚才了。” “………………” 梅仁瑜顿时无话可说,连脑海都跟着一片空白。 没有魔药,没有秘法,没有仪式。那就算笙歌找到了他喜欢的那个女子,他又能怎么和那女子在一起呢? 那女子能接受笙歌的正太外表吗?那女子能接受笙歌八百五十岁的高龄吗?那女子能接受笙歌不是人而是有尾巴的人鱼吗? 即便那女子能接受这些,那女子能不介意。几十年后自己鹤发鸡皮、形容槁枯,笙歌童颜依旧、外貌不改吗? 就算那女子有着和笙歌一样开阔的心胸,能不介意着一切,笙歌的容貌百八十年都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他又怎么能保证自己永远不被人发现是超高龄的“怪物”?两人的子孙后代又该怎么办?他们算人还是算人鱼? ……或许笙歌 46|8.20///发 巨富水墨画前,被富丽堂皇的灯光照亮了整张脸庞的王美娜瞪着摇晃餐厅包间门口摇曳不止的珠帘,生出一种恍若做梦的错觉来。她不是第一次到这种预约制的高级餐厅来吃饭,却没想到带她来的人会是那个吴志宏。 吴志宏向来都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角色,从他一进行摆出一副“老子可是985出来的,老子和你们这些凡人俗人可不一样”的脸开始,他就没受过欢迎。 银行大堂这种地方,天然就有派系党/别。出身良好的富二代、大储户的子女、到基层刷实绩和阅历的青年才俊,这些人通常是一派。出身一般、但学历高或是能力强的人是一派。八面玲珑、中庸却不无能,有上司赏识又或是懂得迎合上层的人又是一派。剩下各方面总有一向缺陷的人再是一派。在这些派系里又有各种微妙的小圈圈,关系不错的总是三五成群。哪一个群体里都找不到自己位置的人几乎不可能晋升,要么只能安分守己待一辈子的基层,要么受不了多重压力辞职退职。 吴志宏就是明显落单的那个。 杨艳的事情过后,吴志宏的几个哥们儿无形地和他划清了界线。新来没几个月的柜员小姑娘们也集体忘记了吴志宏这个还算亲切的前辈,遇到事情都是直接跳过他找别人帮忙处理。王美娜作是作了点儿,可她好歹还没把自己作到没人愿意和她说话的地步。她看着吴志宏,只觉得看到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只狗都懒得理的辣鸡。 被这样的吴志宏请吃晚饭,王美娜是很意外的。她本想拒绝,但又想知道吴志宏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最重要的是,如果吴志宏这顿饭让她吃得不愉快了,明天她就有话题和同事们说了——没有活动能比说同一个人的坏话更能培养女人之间的友谊。王美娜现在正愁找什么话题和朋友们重拾热乎,吴志宏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她不客气地利用了。 王美娜真没想到吴志宏这凤凰男看起来那么苛刻吝啬,这一出手却如此大方。要知道她刚才看菜单的时候可没在菜单上找到价格。显见这一顿饭不管怎么吃都不会便宜。 洗手间回来的吴志宏撩了珠帘进来,见桌上只有开胃的拼盘小食,而王美娜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便一拍脑瓜道:“嗨——我这记性,怎么就忘了美娜你不喜欢这些酸酸辣辣的腌菜呢?这些东西对皮肤不好的。服务员,过来把这个拼盘下了,重新上个有机蔬菜的沙拉过来。” 服务员“好,请您稍等。”的声音里,王美娜受宠若惊。她第一次感觉吴志宏这么的气度不凡。 “啊……不用麻烦不用麻烦。这些东西偶尔吃一点还是蛮开胃的。” 王美娜小女人地摆摆手,声音比平时甜了不少。吴志宏见状点点头,这才笑道:“既然美娜都这么说了,拼盘就不撤了。” 吴志宏就入座在王美娜的旁边。他们虽然只有两个人,吴志宏预定的包间却是个八人间。王美娜听着吴志宏点了好些听起来就很贵的菜,内心揣测着吴志宏的用意。吴志宏倒是像只是纯粹地请王美娜吃上一顿饭,又是体贴地问王美娜有没有什么过敏的、不爱的吃、忌嘴的,又是说她这段时间辛苦了,应该吃这个那个的来补补。 要不是王美娜还记得杨艳的下场,心中有所保留,没敢花痴吴志宏这是要追求自己,否则这么一顿饭下来她估计得把马俊忘到天边去。 想到马俊,王美娜因为葡萄酒与美食还有吴志宏的殷切而红光满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微微的扭曲。 ——前些天她偶然发现梅仁瑜从快捷酒店里出来,帮梅仁瑜结账的还是那个网络上疯传的富二代之后她就一直在注意那个打人富二代的新闻。那个恶少当众打人还砸钱扬言买人命的视频自是不用说,她反复看得连细节都记住了。自称富二代遭到骚扰的女朋友的澄清视频上线后她也在第一时间看了。 那澄清恶少非恶少,而是富二代男朋友为了从变态手里保护自己的视频里的女人虽然脸部被打了重码,声音也经过了变声,连头发都给扎在了脑后。可是王美娜一眼就认出视频上的那个女人是梅仁瑜来。这是女人的直觉,是女人先天就有的第六感。 有了这种第六感的指引,王美娜再看视频里的女人,只觉得视频里的女人从脸型到身材和梅仁瑜完全一致。梅仁瑜和她不是同个系统,但梅仁瑜的手机她知道是什么牌子什么型号。那手机确实是街机没错,可偶然这种事情可一可二不可再三。视频里的女人和梅仁瑜有如此多的共同之处,显见就是梅仁瑜本人。既然梅仁瑜和那个年轻的富二代是男女朋友,那他们去开/房就再正常不过。富二代打了谁、让谁别再出现也跟着昭然若揭。 追求梅仁瑜的,除了马俊还有谁?一夜之间一声招呼都不打的忽然从众人面前匿去了身影的,除了马俊还有谁? 知道为富二代开脱的女人就是梅仁瑜,被富二代打了的人是马俊,王美娜看视频里具体人名和具体地点都被打了码的的聊天记录就有种心中□□的通透。 对于马俊背着自己,在梅仁瑜面前诋毁自己的那些话,王美娜是恨得牙痒痒的,她无法相信自己之前那么喜欢的男人居然会是个这样的小人,这样的变态!她真是眼睛瞎了才会觉得马俊是个安稳可靠的,跟了他自己下半辈子就能安稳度日……看看他对着梅仁瑜那脑补的劲儿,恶!也难怪他前妻带着孩子跑了! 王美娜心中唾弃马俊,连带着自己倒追马俊的记忆都想删除掉。同时她对梅仁瑜也反感到了极致:要知道如果不是梅仁瑜那贱女人假惺惺地作态,一脸的欲拒还迎让马俊以为自己有机会,马俊又怎么可能一门心思地想娶她,还觉得和她有可能?马俊固然有错,梅仁瑜也不是个清白的!可叹男人的眼睛都是瞎的,就是这么个玩弄人心的小贱/货,不但马俊那样事业小有所成的男人喜欢,就连那个年轻帅气的富二代也当宝贝。真是有病! 她从以前就不喜欢梅仁瑜那女人,有事没事就在人前冲老大。她还真以为自己什么都能行啊?柜上待得时间长点儿就到处指导别人这个那个,能喝几杯就在酒桌上四处卖人情。什么人都想讨好,和谄媚的狗有什么区别?马俊还当她是个好的……当真两个眼睛都是洞!也无怪乎会被打成那个死样子了! “……美娜啊,” “嗯嗯?什么?” 看着自己的高脚杯被吴志宏又添了半杯色泽艳丽如宝石的葡萄酒,王美娜眼神闪烁地回过了神。 “美娜你对下个月开始的管理培训实习怎么看?” 吴志宏问得慵懒,像是漫不经心随口一问。王美娜却是起了心思:“还能怎么看……上面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这种小人物哪里能对上面的安排有意见呢?” “别这么说嘛,美娜。管理实习生的培训一结束,你们大堂也得进人。你现在不看着点儿,也不怕以后日子不好过啊?” 吴志宏笑嘻嘻的。 王美娜表情一顿,随后又露出笑容来。她一时间搞不清楚吴志宏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在警告自己说自己今后日子会不好过? “那我得请吴帅哥指点迷津了,要怎么做我日子才能好过些呀?” 吴志宏弯弯嘴角,做了个似是而非的表情:“干我们这行都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机会都是自己抓住的。管理实习生一上,年前行里可能会有一次大换血。能不能抓住机会得看美娜自己。……只不过要抓住机会还要能站对边儿,站错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哦……?” 王美娜摇晃着高脚杯的葡萄酒,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吴志宏暗示的这么明显,行长和副行长这是要人前开撕了的节奏啊。就是不知道吴志宏站的是行长这边,还是副行长这边了。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梅仁瑜带着重重心事回到了和谐公寓。人还没上楼就在楼下的大厅里遇上了海川。 “跟我走。” 海川见了梅仁瑜就抓着她上了电梯,梅仁瑜想了想也没抵抗。 ——她抵抗又有什么意思呢?如果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电梯直奔四楼。国人迷信,特别不爱和“四”有关的东西。四楼住户少,终年冷火秋烟。连门都很不见开。 海川拉着梅仁瑜在四楼尽头的楼道上站定,不等梅仁瑜开口问他这是要做什么,海川就朝着梅仁瑜低头弯下了腰。 “对不起,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好。” 道歉就道歉,干嘛学着隔壁岛国的人深鞠躬呢?梅仁瑜实在不习惯点头哈腰的海川,看着他这样只觉得为难。 “……没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梅仁瑜踌躇了一下,还是碰了碰海川的手臂。海川一把抓住她的手,身子也直了起来。 “你不生我气?” 小狼崽子就是小狼崽子,哪怕前一秒还像无害的小奶狗。梅仁瑜也是拿海川这么尾巴一秒就翘起来的没办法,只能道:“……你别老这么动手动脚的我就不生气。” “哦。” 海川果然松了手。然后嘴唇贴了过来,吻在梅仁瑜的嘴边。 “动嘴也不行!” 梅仁瑜捂着被偷亲了一下的嘴角,是真的想为海川的无赖发火。海川却是笑了起来,有点儿狗狗偷啃了下骨头棒的小狡黠。 梅仁瑜有点儿泄气:“刚才还说对不起呢……” “我只是为我强迫了你道歉。我可没为自己压倒你的事情道歉。” 海川倒是好整以暇地说着让梅仁瑜脸上一热的话。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 “你到现在还觉得我是孩子啊?” 海川不怕死地贴过来,在梅仁瑜以为他又要亲上来的时候捏住了她的鼻子。 “你干什么……” “梅仁瑜,你刚才眼睛闭起来了吧?” “什——” 被捏着鼻子的梅仁瑜张大了嘴巴。她刚才看见海川凑近,确实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这会儿被海川戳穿,大脑一片空白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要把眼睛闭起来?因为你以为我会亲你?那干嘛不推开我呢?” 你这小狼崽子是推得开的么?!梅仁瑜这下子是真用了力气去推海川,无奈海川就像一堵肉墙,根本不是她这小身板儿能推得开的。 “意识到自己要被人亲了还闭眼,这是就等着人亲啊。” 海川说着就贴上了梅仁瑜还张着的嘴。他没深入,只是在梅仁瑜的唇上故意用力“啵”了一下。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梅仁瑜满面呆愣。 “你看,你也不讨厌被我亲嘛。” 梅仁瑜翕动了两下嘴唇,正想反驳眼前的臭小子,就听海川道:“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哈???梅仁瑜被海川这一前一后地一进一退搞得感觉自己智商不够。 “以后你不让我碰,我就不碰。” 海川说着往后退了半步,人就离了梅仁瑜的身体。梅仁瑜望着他,他也笑看着梅仁瑜。 “你这会儿还是我名义上的嫂子呢。” 夜风那么凉,吹得少年的额发和衣角都微微晃动。梅仁瑜和海川站得这么近,近到一抬手就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却觉得此刻自己和海川仿若隔着天涯海角。眼前的少年不过是虚幻的海市蜃楼。 “走吧,回去了。” 平时一定会来拉梅仁瑜手的海川先走了。跟着他走在黑暗里的梅仁瑜“嗯”了一声,抬起头来才发现海川似乎又长高了。 小孩子迟早会变成大人,大人终将会变成老人。时光总是不留情面,一边带走了过去,一边扯碎了回忆。遗落在回忆里的终究留不住,往前看时又总是舍不得过去的林林总总。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没有人能真正地拥有一切而不失去。梅仁瑜知道自己必须得选择丢掉什么、放弃什么,否则她被拖累着,永远不能前进。可是她总是想着:没事,还可以再拖拖,现在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横竖什么时候选都一样,以后再选就好了…… 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有“以后”。很多人很多事都错过太容易。走在黑暗里的这一刻,梅仁瑜突然发觉自己要是再不快点做出决定,很多东西就会从自己的指间悄然溜走了。 然而事到如今她真的还有选择的权利吗?她周围的人和事真的还能等着她选择吗? 梅仁瑜没有答案。 八月末,小春因婚辞职,梅仁瑜正式转岗管理实习生。总行行长兼执行董事傅文贵摆驾海市,带着几位左臂右膀来检查下属支行的工作——这当然只是表面上的说辞。谁不知道傅大行长是过来海市看儿子傅恒的? 傅文贵生性风流,老婆换了好几任,情/人数都数不清,但他只有傅恒这么一个唯一的独子。行里谣传傅文贵这是因为酒色搞坏了身体,所以生不出第二个孩子来。但傅文贵五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只有四十来岁,为人精明手段也厉害,怎么都不像传闻里会因为沉迷于声色犬马搞坏了身体的人。 梅仁瑜在金融杂志上看到过傅文贵的专访。照片上的傅文贵是个精神矍铄的中年男人,一双眼睛深邃有神,浓眉如画。如果说傅恒是看起来就有些薄凉的文雅绅士,那傅文贵就是典型的衣冠禽兽,即便整个人包裹在昂贵的西服里,也有种藏都藏不住地野蛮霸气。 专访里用春秋笔法写了傅文贵的生平。傅文贵是土生土长的海市人,成年后跟着早年出外闯荡的叔叔伯父去了外地发展。因为金融方面的眼光独到,对资金的掌控也很犀利,逐渐做起风投这一块的事情来,还做得越来越出色。后来入赘老牌银行家的家里,算是正式入了这一行。之后凭借老丈人的关系和自身的实力坐稳了行里的位子,妻子却猝不及防地离世。只留下了年幼的独子。 相当于软文的杂志专访自然是不可能写傅文贵如何风流的,文章内容也就停在了傅恒坐上总行行长兼执行董事,会带着银行往更高的方向发展的地方。梅仁瑜对傅家父子的兴趣不大,对傅文贵的了解也就仅此而已。 这次傅文贵摆驾海市,一、两个月前行里的微/信群里就有提醒。到了这会儿,整个行里的气氛更是绷得战战兢兢,谁都不敢出一点儿纰漏。 梅仁瑜自认自己这种小虾米入不了大人物的法眼,该干什么就干好什么,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心理压力。让她烦恼的是澄清视频的下面有人爆出了她的真实姓名和工作单位。被爆料的内容涉及到个人*,很快就被删除了。无奈总有人手快截了图的,最近梅仁瑜也就开始被人频频骚扰,说是想采访她和她“男朋友”海洋,为他们两人特别做一期节目。 梅仁瑜已经多次拒绝了多家媒体,有些媒体还是跑来银行埋伏,在她上下班的时候一拥而上。这种事情有过二、三次之后,梅仁瑜虽然用报警吓退了这些记者,但风言风语也传了出去。加上电视台、报纸、杂志社的人后来直接找上行里的人事部,问人事部是否能对梅仁瑜进行采访,更是让梅仁瑜成了行里众人讨论的对象。 也不怪媒体为什么只找梅仁瑜的。本来梅仁瑜就是事情的源头,加之大学还没开学,海洋闭门不出根本找不到人。梅仁瑜却是还要上班糊口的。况且梅仁瑜一被爆料工作单位,姐弟恋就成了新的噱头。之前只是对富二代好奇的媒体现在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恨不得在梅仁瑜身上找到反转的反转,好再用大新闻博一把眼球,提升自己品牌的热度。 梅仁瑜头痛得紧,加上管理培训生要学要记得东西又多又杂。她一个脑袋有两个脑袋那么大,偏偏傅文贵摆驾海市的这天,她还被行长喊上了楼。 行长那种大忙人没事怎么可能搭理一个小虾米?一般有点儿什么事情也只会让人事的人来安排。梅仁瑜被钦点的时候就估计到自己要大难临头了。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自己对我们行的声誉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行长孙宇靠在真皮办公椅上,缓缓地说着。他已经不年轻了,额上满是深深的沟壑,头发也是花白。身上的西服再笔挺也掩不掉他突出的将军肚,惫懒的神态也有种心不在焉。 “不过今天行里的事不由我做主。你的事情我会报给傅总行长处理。你自己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是。” 孙宇听梅仁瑜应了,微微颔首示意梅仁瑜可以离开了。梅仁瑜一句辩解都没有,径直退出了行长办公室,带上了办公室的门,脚步没有半分迟疑。 “小张,换杯茶。茶冷了。” “哎!” 孙宇的秘书忙不迭地去办公室自带的茶水间为孙宇换茶。桌边地孙宇转过椅子,对着落地窗外的景色掏出手帕来抹了抹嘴。 刚刚那女的就是傅恒想要提上来的。所以他听说了那女的事情之后没马上处理那女的,反倒是让人事那边拖着,拖到傅文贵来。 他就是要给傅文贵难堪,让他看看他儿子的眼光有多狗屎,想要提拔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傅文贵以为他往这个行里塞了他儿子,他儿子就能 47|8.21///发 梅仁瑜还算平静地下了楼。人到了二楼的卫生间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好几个在卫生间里补妆顺便偷懒的姑娘被脸色煞白地推门冲进隔间里的梅仁瑜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差点儿把口红抹出嘴角。 梅仁瑜和马俊的事情现在在行内是人尽皆知。众人表面上不议论什么,私底下谣传些什么却是一个比一个顺口,好似都亲眼见到过发生了什么。 王美娜不是第一天被人嘲笑眼光不济,竟然看上马俊那么个不把她当一回事的家伙。她还天天喜滋滋地倒贴上去,身献了心也献了。梅仁瑜被曝光有个富二代的男朋友之后,行内的风向立刻转了舵。之前说梅仁瑜太富心计,城府不是一般深刻的人马上为自己的言论找到了佐证,马俊也变成了众人口中被梅仁瑜玩弄得脑子都不要了的大傻。这下子之前嘲讽王美娜的人倒是同情起王美娜来,也为马俊为什么只是玩玩王美娜而不真心接纳她找到了绝佳的理由——一切都是梅仁瑜这个明明有男朋友还招惹人家马经理的绿茶女表不是。要不是他勾引马俊,马俊能这么对待王美娜? “哎呀,有些人就是厉害。骑驴找马的。” “是啊!找到马了还能把没用了的驴当垫脚石对马投怀送抱,当真厉害。” “啧啧,好手段好计谋。” 小春这个牙尖嘴利的走了之后,梅仁瑜在行里也没有什么过硬的后台能倚靠了。王美娜和她的几位好朋友天天就这么亲亲蜜蜜地说着排挤的话儿给周围的人听。周围的人即便不信,听多了也还是就信了三分。 再加上梅仁瑜调了岗。之前和她关系不错的同事大多集中在大堂柜台这一块儿。她现在和其他的管理培训生一起在二楼由人事部进行人才管理的培训,正是熟悉新同事学习新技能的时候,哪儿还顾得上去管外面谁在嚼舌根? 新来的管理培训生和梅仁瑜不熟,听了风言风语也就不愿意再和梅仁瑜结交,生怕落得个被利用完了还恶名远扬的下场。不要说是帮梅仁瑜说话的人了,就连愿意和她交谈做伴儿的人都没有。 梅仁瑜也不是为了和人交朋友才做管理培训生的。她知道这种时候解释等于掩饰,掩饰等于越描越黑。她只能尽量与人为善,做好自己的本分,别的不多加声辩。准备按捺到情况更平和一些的时期再慢慢透露出自己被冤枉的委屈。哪知行长这么把她往上一喊,基本是板上钉钉地让她可以等着劝退或是解聘了。 打拼了三年多,这才看到上升机会的梅仁瑜对此怎么能够甘心?可是她不甘心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哽着脖子和行长吵吗?和行里的每一个人争辩说自己没做过对不起马俊和王美娜的事情来吗? 别傻了,马俊骚扰她的记录全都都打了码公布在网络上。在这些记录的面前还有那么多的人认为是她发骚勾引了马俊,那她再舌绽莲花又能打动得了谁?再者当初她因为怕马俊恼羞成怒,确实没有强硬地拒绝马俊。这下被人当成是欲拒还迎,她也没有辩解的余地。 只是一夕之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所投入的精力,所花费的心力,所消耗的健康与体力全成了打水漂,这样的刺激足以让梅仁瑜对着马桶大吐特吐了。 梅仁瑜近期胃部总是不适,动不动就心烦欲呕。哪怕她不吃什么东西,胃里也翻搅得厉害,笙歌几次劝说她才去医院看了医生。医生的诊断她是心因性胃炎,也就是精神性胃病。精神上受到外界的刺激超过临界点,马上就会引发呕吐、胸闷等症状。 梅仁瑜真不觉得自己适合此等听起来就娇滴滴的“富贵病”,实际上也很娇滴滴的富贵病。可她的身体又不是她的理性能够掌控的。这不,被行长召去之后,她很快就呕得连胃液都吐了出来。 隔间之外听见梅仁瑜大吐特吐的姑娘们你看我我看你,相互对视几眼,只听有人指指梅仁瑜在的那隔间的门,轻声道:“你们说她……不会是有了吧?” 姑娘们顿时一阵哄笑。这个拉着那个的出了卫生间。等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来,才有人接着八卦:“你们说会是谁的?富二代的还是马经理的?” “肯定是马经理的!你看她都和马经理搭上多久了!” “我觉得是富二代的!年轻人嘛,身强力壮的……” 都是女人,调笑起来就口无遮拦。她们说得轻巧,却不料隔墙有耳。路过的人把她们的一时嘴碎听了去。 不到中午,行里的谣言已经焕然一新。这次变成马俊知道梅仁瑜有了孩子,这才百般纠缠,不再理会王美娜。可梅仁瑜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而是那个揍了马俊的富二代的。那富二代是听梅仁瑜说马俊纠缠她,一想到马俊居然想做自己孩子的父亲,这才发那么大脾气,差点没把马俊给废了。 谣言日益升级,马俊已经成了众人口里的“老实人”,打人的富二代也只是“被当成枪使了”,王美娜摇身一变成了最惨的“被害者”。何敏这种愿意为梅仁瑜说话的人在这些有鼻子有眼睛的谣言面前都闭了嘴。梅仁瑜吃个胃药都能坐实水性杨花和两个男人同时保持着*关系还有了孩子的传闻。 王美娜这些天惬意得很。原本看不起她的人都开始同情她、怜悯她。和她疏远了的亲朋好友也总是围绕在她的身边安慰她,替她骂梅仁瑜那个天杀的狐狸精。她只要时不时地装装可怜,挤个几滴眼泪出来就能博得许多人的支持。连工作上的失误和前段时间的种种失态都被众人原谅。也就越发乐此不疲地扮无辜、装可怜。 她挺感谢吴志宏的。而且比起马俊那个脑子有病的老货来,吴志宏是真正的年轻有为。 ——吴志宏喝多了就拍着胸脯跟王美娜坦白了。他其实是行长薛宁身边的人,在基层帮行长做着这样那样的杂事。因为谁都想不到行长会在保送入行的人员里亲自挑上几个栽培,这些业务都还不懂的新人刚入行就已经站在行长一边为行长做事了。 薛宁年轻的时候和傅文贵竞争过总行行长的位置。看现在坐在那位置上的人是谁就可以看出当年的竞争是谁赢谁输。薛宁斗不过傅文贵,败下阵来,很快就被调离了总行,去了个山高水远的支行做行长。 同样都是“行长”,总行行长的风光可不是一个小小的支行、分行行长能媲美的。薛宁暗中活动了好些年才终于爬回到海市支行的行长位置来,再进一步都是不可能的。傅文贵却没那么好心,能放着薛宁在海市支行行长的椅子上做到退下任来。前任的海市支行副行长被调入总行,傅恒则被塞进这个行来以副行长的身份走马上任。薛宁这行长又回到地位天天被人威胁的日子,怎么能过得安生?于是乎这一正一副的两位行长都在小心策划,不能把对方给一锅端了也要时不时给对方难堪。 吴志宏以前确实是个表里如一,认为自己“怀才不遇”、“明珠蒙尘”的凤凰男。可是得了薛宁的赏识、开始为薛宁做事之后,愚蠢还讨人厌的凤凰男的表象就能为他麻痹许多人。杨艳只是傅恒的一个小卒子,但她能监管柜员,也会定期地把柜员的动向还有心理倾向报告给人事的人知道,人事那边的人再报告给傅恒知道。 吴志宏入行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小柜员,但薛宁已经许诺他只要他做得好,今后好处一定少不了他的,不要说是管理职了,就是更进一步的副职都是有可能的。横竖吴志宏天生就讨厌傅恒这种公子哥儿,能摆这种公子哥儿一道几道他是很乐意的。光是想想一个身居高位的天之骄子副行长居然要被一个不起眼的小小柜员摆弄的,吴志宏心里就更加得意暗爽了。 近一年来,薛宁和傅恒的斗法越来越明面化,这次傅文贵会亲自到海市来也和这有关。薛宁是憋着一口气要傅恒和傅文贵好看,傅恒刚被任命,还没到海市来上任的时候薛宁已经开始了各种布置。他在各个关键位置上都放了自己的人。傅恒来了之后也对薛宁有所反击,断了薛宁几条臂膀。到了今年,两边都僵持不下。空出来的位子上谁都不愿意对方把他们的人搁上去。行里悬空的管理职越来越多,就连杨艳这种中级管理职的位子都还没被人补上。 吴志宏锁定杨艳一是因为杨艳是傅恒的卒子,二是因为行里的管理职悬空的越多,薛宁越有机率把自己的人塞到任上,三是薛宁即便没法把自己的人塞到任上,也能用管理职悬空太多为借口在董事们的面前发作掣肘他的傅恒和为傅恒撑腰的傅文贵。 要知道竞争董事长的条件之一就是持有的股份在行里并不是最大的、最多的。其他的大股东有权召开股东大会否决掉董事长身份的权利,让董事长下课。傅文贵看起来风光无限,事实上董事会要他滚/蛋,他也只能灰溜溜地滚出银行。薛宁是报了不成功就成仁的准备和傅家父子在斗。 吴志宏不是个大人物,跟着薛宁干,就要搞死一切能为薛宁搞死的人。不这么鞠躬尽瘁,他的通天之路就得变成他给自己挖的坟坑。所以吴志宏打从知道杨艳是傅恒的马前卒,就开始打着把杨艳弄出去的算盘。 披着凤凰男这绝佳的伪装,吴志宏还真的成功了。杨艳得前途断送在了他手上,现在成天就躲在他租的房子里哭。杨艳妈妈催他赶快和杨艳扯证结婚,他却借口自己还没功成名就,拿不出操办婚礼的钱财来。让杨艳妈妈说服杨艳先给他生个儿子,儿子一落地,两人立马结婚摆酒。至于扯证……农村人都不怎么在乎那张证,吴志宏也不想给杨艳那张有受法律保护、有法律依据的证。 当然了,吴志宏喝得再多,舌头再大,他也不会告诉王美娜杨艳的事情。他只是表明了自己是薛宁的人的身份。而王美娜也很满意他这种藏拙扮傻,实则等待一飞冲天的设定。看着他的眼光里都多了几分艳色。 杨艳比王美娜年纪大,又不如王美娜那么会打扮。和王美娜相比起来,杨艳实在是逊色太多。眼看王美娜对自己动了心思,吴志宏也就和王美娜玩儿起了你撩我我撩你的游戏。反正你情我愿,竞争上岗。两人都像是同时失忆,忘记了还有杨艳这个存在。 吴志宏会拉拢王美娜是因为孤掌难鸣、独木难支,他觉得差不多是时候该发展自己的人手了,也就选了最容易得手的王美娜。正巧这次提拔管理培训生的事情是由傅恒策划的,梅仁瑜又是傅恒钦点的名字之一。谁都知道王美娜看不顺眼梅仁瑜很久了,吴志宏在这一点上又和王美娜志同道合。两人一拍即合,于公于私都不想放过梅仁瑜这个碍眼的。 梅仁瑜和王美娜还有马俊之间是三角关系,吴志宏想着或许能从王美娜身上挖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来,这一挖还真挖到了。王美娜跟吴志宏说了网络上拿富二代打人还扬言买人命的事件之后,吴志宏就怂恿着王美娜曝光了梅仁瑜的身份。 不仅如此,吴志宏还打了匿名电话到电视台去。这下子媒体直接找上银行的大门来了。 知道行长会拿梅仁瑜这只鸡在大人物们的面前宰杀好以儆效尤,王美娜心中已经乐开了花。每天来上班,她看见梅仁瑜还在傻乎乎地跟着人事部的学习,浑然不知几天后她就得收拾包袱滚出去,实在是痛快地想找个人嘚瑟。可吴志宏也跟她说了,天机不可泄露。要是被副行长那边的人知道了,这后面的事可就没那么有意思了。 听到小姑娘们说梅仁瑜又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吐,王美娜简直要笑出声来。吐吧吐吧,过了今天,你就连想在银行里吐都不行了! 卫生间里,吐到胆汁都要出来的梅仁瑜终于舒服了一点儿。她在洗手台上洗了把脸,又用湿纸巾把工作妆给擦掉了——她用的化妆品全是不防水的,这么一吐,眼泪与鼻水齐流,妆容也糊成一片。 为了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梅仁瑜洗完脸又找了间干净的隔间把自己锁了起来。反正她马上就要卷铺盖儿走人,这会儿旷工不回办公室也没什么。 对着手上的化妆镜继续擦拭自己脸上的残妆,浑身无力的梅仁瑜突然连这种掩饰自己狼狈的行为都做不下去。她觉得自己好无力,就像坠入海里怎么扑腾都浮不到水面上一样,只能看着希望的光离自己越来越远,自己的身体向深渊里越坠越深。 梅仁瑜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用手机拨了笙歌的手机号码。她本想按掉电话,可电话已经被接起,手机那头传来了声音。 “阿瑜?” 一听见笙歌的声音,梅仁瑜的眼泪就自行流了出来。 “……嗯、是我,笙歌。” 笙歌没问梅仁瑜怎么在这种时间打电话给他,只是像看到梅仁瑜状态不佳那样问:“阿瑜你还好吗?” “嗯,我很好、很好。” “骗人。你不好。” 笙歌的声音微微一冷,接着又很快放柔:“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梅仁瑜的眼泪一直流、一直流,流个不停,但是这一刻,她却微笑起来。 “别过来。别出门。” 笙歌没有腿脚,他需要裹住尾巴才能坐着轮椅出门。她给笙歌买的轮椅是最基础的那种轮椅。这种轮椅可不方便操作,也没有电动系统。轮椅病人要用那个轮椅出门,不但麻烦费力,还会很花时间。 笙歌那么嫩的手,又没有什么老茧。稍微转个几圈轮椅的轮子,恐怕很快就会把手掌磨伤。要是太过用力,把轮子的速度转得太快,笙歌的手很可能会直接被磨破出血。就算笙歌够小心,外面那么多车辆人流。和谐公寓到财盛巷的路又不算太近,梅仁瑜可不放心让笙歌一条人鱼自己乘着轮椅出来都市大冒险。 “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这是梅仁瑜对笙歌的保证,也是支撑着梅仁瑜安全回到某个地方的理由。纵使梅仁瑜心中再想自暴自弃,只要想到笙歌还在家中等她,她就不会做出任何的傻事来。 “——阿瑜。” “嗯?”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陪着阿瑜的。我会一直、一直的在阿瑜的身边,绝对不会丢下阿瑜一个人。” 笙歌的声音清澈透亮,像他用尾巴掀起的水花。笙歌的音调又沉稳的超越年龄,有种看透世间百态的智慧。他轻笑起来,嗓音中又多了一丝孩子的天真:“你回来之后,我们一起做好吃的,吃好吃的吧。然后看很多很多的书,看很多很多开心的电影……” “一起听音乐,一起跳舞。一起玩玻璃跳棋,一起折纸鹤。一起吃冰激凌。” 梅仁瑜闭上了眼,滚烫的泪水流过她的唇角,咸咸的往下滴落在她的大腿上。 “嗯。” 是啊,工作丢了也没什么。不能在银行待了也不是世界末日到了。虽然自己曾经的梦想是在银行里一路爬高,但那仅仅也只是为了赚到保命立身的钱罢了。 千金散尽还复来。只要还有命在,钱无论多少都可以再赚。欠海爸爸和海妈妈的钱迟早可以还完。银行的贷款会难还一些,但是如果马上就去找份晚间收银员的工作,应该勉强还是能把房贷还掉的。 一条路被堵死了,也不等于人生就终结了。老祖宗还把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挂嘴上呢,看不到未来的人为什么又能轻易地下结论说自己的人生就完蛋了呢? 她还活着呢。她还没有死呢。她还没有失去生命,没有失去四肢,没有失去头脑,也没有失去进取的心呢。 有笙歌陪伴在身边的她又怎么可能在这里完蛋呢? “今晚,我们一起做饭吧,笙歌。吃晚饭,就看笙歌喜欢的纪录片。再玩玻璃跳棋,折纸鹤,吃冰激凌,困了就去睡……” 然后,明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又是新的开始。 梅仁瑜用手背用力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她已经不再发抖了。恐惧和难过就像是一场噩梦般离她远去。 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是一通电话罢了,不过是和笙歌说了些怎么都好的事情罢了,不过是听到了笙歌的声音罢了。为什么和笙歌说完话之后她就像大病痊愈一样有了再站起来的力量,有了打开门再从这昏暗的一小个格子之中走出的力量。她疲惫的身体里重新充满了勇气,她颓唐的精神也振作了起来。 不破不立。既然结果已经注定是要“破”的,她也就只能接受这“破”,然后再“立”起来了吧?她还年轻,她还有力量重头再来。她已经有了三年多的工作经验,即使不在金融业这种最接近钱的地方工作,也能凭着这三年来学到的待人接物的经验去做别的事情。 等着看吧,哪怕今后她只能做个服务员,她也会是服务员里的精英骨干。 前途坎坷,前路难行。可只要不死,她就能在跌倒的地方再爬起来。无论几次。 因为就在刚才,她已经决定好了。有朝一日,一定要放下一切陪着笙歌去找他喜欢的人。就算找不到,也要陪着笙歌去试一次,再试一次。如果幸运地找到了—— 她会想尽一切办法让笙歌和他喜欢的人幸福的在一起。即使,那意味着 48|8.22///发 “想通”这种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梅仁瑜不止想通了,还振作了起来——有的人一旦落到了最低处,反而能看见平时看不到的广阔风景。意识到自己今后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自己的人生只会比被谣言缠身的现在更好的梅仁瑜脸上再不见憋屈和压抑。 她擦干净了自己的脸庞,又回办公室吃了胃药,甚至还拿了化妆袋到卫生间里重新画了个淡妆。见梅仁瑜昂首挺胸、神情自然地说话做事,除了眼底红一些之外根本没什么问题,众人私底下议论纷纷。梅仁瑜点了强力消除眼底充血的眼药水,待到下午的时候,便是眼底的红血丝都没了。 等银行结束了一天的营业,傅文贵的大驾终于进入银行内部的时候,王美娜在人群中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梅仁瑜。她安稳而淡定,在一水儿的银行员工中不卑不亢地站着。因为身材高挑、气质沉静,面上和眼中都没有什么慌乱,梅仁瑜显得比周围的其他人从容洒脱多了。她将被风吹乱的额发往耳后拂起的时候甚至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余裕。 王美娜一张精心打扮过的脸顿时扭曲得像是见了妖魔鬼怪,狰狞中还透出强烈的不甘。 “总行长能驾临我们海市支行,我们海市支行真是蓬荜生辉啊。” 薛宁客气地寒暄着,和在两位秘书簇拥下的傅文贵亲切地握了握手。 “哎唷老薛!你就是爱折煞我是不?” 傅文贵比薛宁高出近两个头来。他浓眉舒展,笑容爽朗,浑然不像会有傅恒那么大个儿子的人。薛宁走路时习惯把双手背在身后,平时皱着眉头挺着的将军肚走路看起来也蛮有几分上位者的威严。 可惜人比人气死人。傅文贵高而壮,五十几岁也没有松松垮垮的大肚腩,倒是宽肩阔背和笔挺的西服相得益彰。加上他走路带风,精气神之旺盛根本不像中年人。剑眉星目地走在薛宁旁边立刻把薛宁衬成个死气沉沉的歪葫芦。 “你都从总行出走几年了?这爱膈应我的这脾气还是一点儿没变。我告诉你,没了你总行也是无聊得紧。我是巴不得你赶快回总行来啊。偏偏我找你几次你都不愿意回来,我这不只能亲自跑一趟,看能不能把你带回去了。” 傅文贵说着亲昵地拍着薛宁的背,看起来倒真像是和薛宁关系很好。周围的人一听傅文贵的念叨,立刻都露出些许的笑容。稍远一点儿的人可不太清傅文贵和薛宁说了什么,在跟着大部队往前移动的时候,就和前面的人交头接耳一下。于是乎哪怕路边车水马龙、人流往来,傅文贵和薛宁说了什么几乎还是同步传到了后面人的耳朵里。 呸你个王八羔子!薛宁脸上跟着傅文贵笑,心里却是把傅文贵唾弃了一千遍一万遍。刚才傅文贵的那番话把他说成是自己想离开总行,在支行做行长不愿意回总行倒还成了他是存心膈应傅文贵、不愿意给傅文贵做左右手。事实上当年是傅文贵把斗败了的他下放到偏远的支行,现在傅文贵也不允许他重回权利的中心!没见他好不容易才拿到这海市支行行长的位子,这位子都还没坐稳当呢,傅文贵就把他儿子塞进来了! 这次傅文贵驾临海市也是一样。谁不知道他是为了看儿子,检查儿子的“业务”而来!一番话说得却像是为了三顾茅庐请回他这个大牛一般! ——这长得好可真是有先天优势。傅文贵顶着这张剑眉星目地脸往那儿一站,说几句动听的话就能笼络到人心了。他呢?他离开总行的时候,傅恒才是个高中生!等他千辛万苦地挣扎回海市,那个曾经怯生生地喊他“叔叔”的小四眼居然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成了只比他低一阶的副行长? 薛宁越想越气,只想当场就撕了傅文贵那家假惺惺地笑脸。无奈人在矮墙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傅文贵是他上司,不是能任他揉圆搓扁的李家女婿“富贵”了。 不管肚子里打得都是些什么算盘,傅文贵和薛宁面上都还是说说笑笑、和和气气。傅文贵倒没有多看他儿子傅恒一眼,浑然像是傅恒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傅恒面对他老子也依旧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要不是知道两人背后的种种牵连,也清楚傅恒对谁都是个冷淡的性子,只怕光是看眼前的这一幕,没有人会猜到傅文贵和傅恒是父子关系。 人多嘴杂,周围的人虽然没有明说的,可私底下不止一个人开始猜测傅文贵和傅恒的关系是不是不好。就连梅仁瑜也在心中对这对一点儿也感受不到亲情流露的父子啧啧称奇——她知道自己今天就得被炒鱿鱼,心里也看开了。因为细细地设想过今后要去做什么以及想去做什么,梅仁瑜对自己的未来就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安。加上既来之则安之,她内心再怎么纠结痛苦也无事无补,不如在离开前专注看戏,正所谓有戏不看白不看嘛。 傅文贵被薛宁带着检查了些业务,当然只是意思意思的检查。谁都不会真的让*oss来检查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也不敢。毕竟*oss要是看出了什么问题或是看什么不顺眼了,他手上的实权可是能马上点名让人卷铺盖儿走的。 傅文贵生性风流,长相讨喜,性格也全然不似薛宁那般拿腔调摆架子。比起采访照上的霸气横溢来,他本人给人的感觉更加热情活力好亲近。 支行不像总行,总有大佬出入。原本海市支行的人都为傅文贵这位总行长的驾临捏了把汗,生怕又来一个薛宁或是比薛宁还要苛刻阴鸷难伺候的大腕儿。哪知傅文贵大方爽朗毫不造作,对一般员工都是笑脸相迎,没有半分的鄙夷看不起。对待女性更是倜傥的绅士做派,也无怪乎他当年什么后台都没有,还能只凭自身魅力把李家的独生女迷得七荤八素,最终入赘李家。在这位夫人去世之后,又前后娶过名声大噪的社交名媛和著名大学毕业、身兼多个学位的名门淑女。 只不过傅文贵上车快,下车更快。他第二、第三任人美嘴甜头脑好的妻子都很快下了堂,也没再给傅恒多添个弟弟或是妹妹。傅文贵离婚后前妻们对他的评价都好的让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离婚,傅文贵后来交往的各种美人儿也都对傅文贵赞不绝口。可惜后来傅文贵再没有结第四次婚,倒是把“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给演绎了个淋漓尽致。 傅恒平时在行里的女性们眼里也是一等一的天之骄子了。然而和他爸比起来,他就好比一尊冷冰冰的小金人儿。出身是够高,家事也够好。长相端正,四肢修长。唯独身上却缺了一种人气,缺了一种让人心中向往憧憬的人望。或者说是一种让人想要飞蛾扑火的欲/望。这简直就像是傅恒被他老子用光了本属于他的男/性/魅力,以至于他着实奉欠这种惑人的种/马光环。 梅仁瑜不会说生下来就口含钻石汤匙的傅恒可怜,可是站在傅恒的角度来说,有这么个过于耀眼的爹实在是能说一声:“不幸”。 等梅仁瑜再想想自己生物学上的“父亲”……得了吧,她宁肯自己一家老小的男人都是傅文贵这样风流不拘的个性,或是傅恒这样冷面冷情的性情,也不想要那么一个只能引以为耻的亲爹。 因为心中没有忐忑不安更没有慌乱,梅仁瑜看戏看得很是过瘾。她的身高也为她取得了绝佳的视野范围,不用像旁边的小姑娘们那样一边想要看得更真切些,不得不踮起穿着高跟鞋的脚。又害怕自己不够矜持,被行里的大佬们发现自己眼都不眨地盯着人家看。 梅仁瑜看得坦然,以往总是被众星拱月、这会儿却被亲生父亲取代了中心地位的傅恒一眼就看见了她。他不是没见过看戏的,但他从来没见过位份不高,看戏还看得这么不加遮掩的。 被薛宁、金融市场部部长、信贷部部长、客户部部长以及人事部长、行长秘书等年长的要人隔绝在宾客尽欢的圈子之外,冷冰冰地傅恒实在让人想为他尴尬一把。梅仁瑜见他往自己这边看来,左右她身边也没什么好看的,就冲傅恒点了点头——在行里她当然跟这种太子爷攀不上关系了,但傅恒好歹也是副行长。梅仁瑜在这个行里待了这么一段时间,也算是被傅恒照拂过了。既然她马上就要走了,那对照拂过自己的人点头示意一下也谈不上逾越吧? 傅恒没想到那个酒桌上像是不要命了的高个儿女人会向着自己点头,金丝眼镜后面的双眼闪烁了一下。他因为这女人酒桌上的表现而注意过这个女人,找了人事那边的人上来一问才知道,这女人不但酒桌上派得上用场,往来迎送做的不错,工作上也很少出纰漏。也难怪当初行里缺人向下面的网点调人的时候,这女人的上司直接推荐了她过来。 只是用人需要谨慎,用女人更需要谨慎。傅恒这次点了这高个儿的女人来做管理实习生一来确实是觉得她在柜台上大材小用了,二来也是想看看她有没有更强的潜能,有没有让自己招募的价值。哪知傅恒的考量还没开始呢,这女人就卷进了麻烦的事情里。 企业公司这种地方可不管你是加害者还是被害者。只要是闹出事情来的人,统统都是不合格的。因为这个社会就是如此喜欢蛮不讲理地一竿子把人打死。即便被害者再怎么无辜,也会有人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而作为一家企业、一家公司、一个单位,最不值得的就是因为个人影响而被牵连整体的名声。舍车保帅是任何一个领导者都会做的事,更何况这高个儿女人连车都算不上,不过是个最底层的小卒子。没了也就没了,傅恒不会可惜。 傅恒在行内也不是孤军作战,自有耳报神来告诉他各方各面的动向。行长薛宁那边也是如此。傅恒已经知道高个儿女人、名字怎么听都令人想笑的梅仁瑜肯定是要被薛宁当炮灰推向他们父子的了,而这其中不乏他“钦点”的原因。 让傅恒错愕的是梅仁瑜这会儿朝他点了点头,还是好整以暇的点了点头。既看不出有什么不满或是乞求,也看不出有什么想要巴结的心思。不是他看不起梅仁瑜,而是他本以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还被泼了一身脏水,不哭哭啼啼、大吵大闹的人前失态就已经不错了。能这么平静无波的……哪怕是装出来的他这三十年来见到的也屈指可数。 ……有点儿意思。要是有机会,他倒真想让这女人留下来了。只不过以薛宁太过狭隘,这些年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又更加的偏激。脑子里除了想着怎么让他们傅家父子出丑,就只剩下怎么为难他们傅家父子了。 傅恒是不会和这样的薛宁正面交锋的。就算会,那也不是现在,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奇怪女人。 傅文贵表面上和周围的人说说笑笑,像是没有意识到儿子被冷落了。事实上他常年混迹于交际圈里,早已养成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耐。这会儿向来淡漠的儿子分心去看别人,他立刻就察觉到了。装作为了方便和身侧的另一个人说话,傅文贵微挪脚步。谈笑间一双没有笑意的眼睛已经扫过了儿子视线的彼端。 那里站的是一个女人,瘦高个儿,头发只留到脖颈。绝不是喜欢长发及腰的丰腴美女的儿子会喜欢的类型。她衣着素雅,套装款式也简单,一看就不是什么高级货。只是那张脸,那清纯端丽的眉眼—— 君君! “……君……!” “傅总?” 周围的人见傅文贵直了眼,嘴里还冒出半个奇怪的音节,不由得都看向了他。 傅文贵心里犹如山崩地裂,人却还是一秒收回了视线,缓和了神色。 “俊男美女真多啊!咱们海市支行!” 谁都知道傅文贵是在笑着打马虎眼儿,可谁又敢和他较真呢?众人只能应和着他说“是是是”、“对对对”,金融部长这种和他相熟的老滑头才敢打趣他说:“觉得咱们海市支行俊男美女多,那就多来咱们海市支行看看!保养下眼睛!也省得老和总行那群严肃的眉心能夹死蚊子的老家伙们待在一起,把自己都给待得未老先衰不会笑了!”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哄笑。 迎接完了*oss,事情做完的人就能正常下班了。但海市支行的职员们难得一瞻*oss风采,同时也怕自己先走了看在别人眼睛里就变成了什么大逆不道或者是借口发难的口实,对下班也就没平时那么热衷。 梅仁瑜要等候发落,也就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了桌面,整理好自己的东西还把桌子也拿抹布擦了个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她倒不是想着走了还要给谁留个好印象,只是单纯找点儿事做打发时间。 等做完了这些上面的人还没叫她去“赴刑”,她这才和笙歌发起消息来。 笙歌进步神速,已经会用标点符号和颜文字表情包了。看着笙歌拿带鱼尾巴的颜文字来卖萌,梅仁瑜微微一笑,立刻回复笙歌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她给他带回去。 以前海洋和海川也会时不时地发消息给梅仁瑜。从梅仁瑜站出来以“女朋友”的身份为海洋澄清之后,海洋和海川这对兄弟就很默契地不再主动发消息给梅仁瑜。海川还算是跟梅仁瑜交代过“你是我名义上的嫂子”,海洋则是连理由都没有地陷入了完全的静默状态。 梅仁瑜想海洋多半是在等。等着自己做出决定,也等着开学。 等到九月开了学,梅仁瑜就是再想装死也得有个了断。换句话说,九月之前的这段时间就是海洋给梅仁瑜的缓刑期间。他现在的一切无为都是在逼迫梅仁瑜做决定的“为”。就这个意义上来说,同样决定“无为”的海川也是在和他哥抗衡。 手机在手上振动了一下,是笙歌的语音消息到了。梅仁瑜正想找个地方听听笙歌都说了些什么,就有人事部的人过来跟她说请跟着她们走一趟。 这可真是像警/察带走嫌疑人时的台词啊。 梅仁瑜心中苦笑,跟着人事部的人又一次上了顶层。行长办公室早已两扇门朝外大开。里面左右的沙发上都坐满了行里的各种要员,要员们的身后又各自站了秘书或是得力干将。为首的傅文贵落座在最上位,薛宁没坐下,只是站在傅文贵身边,站在他平时坐的位子旁边。 看见行里的大人物们拿出了古代朝廷上三堂会审的架势,梅仁瑜心道一声荣幸,愈发挺直了背脊。横竖就是劝退,大不了解聘嘛。搞这么大阵仗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梅仁瑜是理解不了薛宁小事也要当大事来对傅家父子“公开处刑”的想法的。薛宁见梅仁瑜来了就对傅文贵道:“就是她了。” 梅仁瑜知道自己会被人审视,也清楚自己面前的人全是boss级的人物,被他们盯着看绝对不会舒服。然而当她在傅文贵的面前,被傅文贵的视线一寸寸地从头看到脚的时候,她才发现其他人的视线根本算不了什么。一个傅文贵的存在感已经完胜其他人给她带来的压迫感。她只能感觉得到傅文贵又热又重的视线,和几近要穿入骨髓的审视,其他人的打量倒是比拂过发梢的风还要无足轻重了。 “她和她男朋友还有前男友的事情在网络上闹的鸡飞狗跳的。媒体成天找上门来,我的秘书和人事部的小张小李都要顶不住了。” 薛宁顿了一顿,像是考虑了一下才把话说出口:“她工作做得还可以。也无怪乎你儿子亲自点了名想要培养。你看怎么处理?” 除了劝退这还能怎么处理?众人心中雪亮一片,都知道薛宁这话就和说“你也教教你儿子怎么看人”差不多了。 傅文贵又笑了。他一笑起来就有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明快。 “这还能怎么处理?” 傅文贵的不答反问和众人心里所思所想的不差分毫。人事部长虽然同情梅仁瑜成了薛宁找事儿的炮灰,但也不会为梅仁瑜申辩哪怕只是一个字。 “这位小姐本来就是受害者。我们非但不关心不保护受害者,还要解雇无辜的她让她失业吗?” ?!?!?! 这、这剧本不对吧?!*oss这是唱的哪出啊?! 众人一阵哗然,谁都没想到傅文贵会开口偏袒梅仁瑜。先不说梅仁瑜和傅恒是真的没一腿,就算有一腿也轮不到傅文贵为个无名小卒开脱。 傅恒的眼镜都要从鼻梁上掉下来了。薛宁也没想到傅文贵会直接驳了自己的面子,在他的考量之中,傅文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肯定是要尽快劝退那女人,好封住众人的嘴巴,不让他们乱传他儿子用人唯亲,人事的考量全凭他个人的兴趣。 “可要不是她勾引——” “老薛,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糊饭吃得,胡话说不得啊。你有证据证明这位小姐是你说的那种人吗?没有的话这位小姐可是能告你名誉损害的。还能告我们行性别歧视,职权骚扰。捏造莫须有的罪名逼迫员工辞职。” 傅文贵从桌前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梅仁瑜的面前笑道:“我代老薛向你赔个不是。他这人就是认死了什么不回头,你别介意。” 眼前这峰回路转地活似变戏法,梅仁瑜半天都没搞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只能讷讷: 49|8.23///发 惊讶归惊讶,梅仁瑜面对傅文贵时却没有惶恐。这让傅文贵很是满意。他不喜欢逢迎拍马的人,也不喜欢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傅文贵问地落落大方,没有搭讪的轻浮,也不像是有心徇私。他的口吻就像任何一个过问下属事物的老板那样,略带一些亲近,又不是那么的亲热。 “梅仁瑜……” 梅仁瑜也知道自己这名字就像恶搞。无奈“仁瑜”这名字是她外公在世给取的。她能改了“甄”这个姓氏,却不愿意改这个寄托着外公希望她能以“仁”作为最大优点的名字。 “原来是小梅啊。” 或许是梅仁瑜的错觉,她总觉得傅文贵在说到“小梅”这两个字时笑意直达眼底,有着些微的感慨。 “你放心吧。行里是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随意处置员工的。” 傅文贵向着薛宁转过了头。他眼角的笑纹说明着他的岁数,可迎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光,脸色红润的他却有着青年般的轮廓。 “什么叫企业形象?企业形象就是一个企业文化机制所体现出来的形态。企业形象要花很多钱去塑造,更好花大力气去维持。四大行的名声有国家来维护,我们这种私人银行可只能靠自己争气啊。” “现在的社会很麻木,也很敏感。我们的员工受了委屈,当领导的不作为已经是错,嫌麻烦怕惹祸上身,随随便便动动嘴皮子就想让员工滚犊子,这是错上加错!别说现在有那么多法律是维护员工权益的,就是公众也时时刻刻盯着网络准备发声呢!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人听说了前几天那一号线地铁女员工的事情,我反正是看着网民们如何声讨地铁公司,地铁公司又怎么迫于压力留人的。那件事对我的触动真的很大。” “一份工作得来不容易,长时间做好一份工作更是不容易。谁愿意做下一个受了委屈还要被开除的受害者?又有谁愿意进一家员工遇上了问题,还只想着尽快撇清自己责任的企业单位?顶用的人才是越来越稀有了,做企业的也不能总拿乔。” 傅文贵笑眯眯的,只看着薛宁一人。他的话却不是只说给薛宁一个人听。 人事部长是在场接触人事变动最多也最长的人,她对傅文贵的话心有戚戚焉。可这些话她平时是不敢对其他人说的。否则这种话落进薛宁这样小家子气的上司的耳朵里,就成了她编排上司,不满管理,又或是她想徇私枉法。也只有傅文贵的身份来说这种话才不会被人诟病,还能被这些眼睛鼻子一向都挂在头顶上的高层们好好用耳朵听一听,回去了过过脑。 这就是实权给人带来的便利,上位者的话,下位者总是要研究一番的。 梅仁瑜很怀疑傅文贵这是借着自己敲打各位大佬们。毕竟傅文贵这一连串的话说出来,既有佐证的例子,也有以小见大的见解。梅仁瑜不相信傅文贵这是临时想出来的说辞。如果是,傅文贵脑子的转速和他的口才就当真可怕了。 傅恒倒是似乎见惯了口若悬河的傅文贵,只是很短的时间就恢复了一成不变的冷漠表情。其他大佬们被他爸的能言善辩辩得连今天中午吃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连那个高个子女人也被他爸拐跑了思维。想来她要被劝退的事情之后不会再有人提,提了也不会被准。 梅仁瑜只有在大学的辩论赛上看到过舌战群儒式的犀利口舌,傅文贵何止犀利,根本是有颠倒黑白的力量。等他说完了,先前还对她漠不关心的大佬们这会儿对着她是长吁短叹。看样子傅文贵那“不能让员工伤了心、寒了心”的言论确实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可怜薛宁的脸都涨成了猪肝紫,还是有点儿发黑的猪肝紫。他的将军肚太大,四肢看起来就五短。傅文贵口若悬河的时候就像是忘了他的存在,间中完全没让他找个地方坐下来。薛宁五体不勤,站了这么一会儿腿脚早就酸了。傅文贵的话听起来没有针对他的意思,事实上每一句都是打了他的脸。 薛宁心情不爽,身体也疲劳。脸色自然就变成了酱猪肝的颜色。 梅仁瑜没被劝退也没被辞退,之前做的种种心理建设和未来设想也就都变成了徒劳的无用功。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大佬们一起到了酒楼雅间里的,也搞不清楚自己怎么就坐在傅文贵旁边吃起了饭。她甚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变成了受委屈的员工代表,时不时要接受来自大佬们的同情目光。她感觉自己和大佬们身处的空间格格不入,可是只要傅文贵还在她旁边,她就没有对任何事物说“不”的权利。 梅仁瑜满脸问号cos了好几个小时的黑人大哥,等她想自己打车回家却被傅文贵拐上傅恒的豪车上之后,她的表情才开始松动。 因为把儿子丢在后座上,让梅仁瑜坐在副驾驶位上,自己开车的傅文贵用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问她:“你认不认识君君?” 君君?梅仁瑜的大脑一时转不过弯来。后座上的傅恒则是眉头一皱,拉长了一张臭脸。 “你是君君的什么人?” 车子停在了路边,傅文贵换了个问法,梅仁瑜仍旧云里雾里。 君君、君君……君君是谁呢?君君——等等、莫非君君是……? “您……说的君君,是不是梅如君?” 梅仁瑜感觉自己在傅文贵的眼里看到了光亮。那是火焰般的色彩,有着炽烈的温度。 “你果然认识君君!你是君君的什么人?!” 傅文贵太过激动,连身体都往梅仁瑜这边探了过来。傅恒见了“喂!”了一声。 “我、我是梅如君的女儿……请问、您和我母亲是……?” 梅仁瑜被傅文贵吓了一跳,也被傅恒的那一声喊吓得不轻。 “君君的女儿……你爹是甄学义?” 傅文贵像是没听见的问题,只是自顾自的问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听到“甄学义”这三个字,梅仁瑜的血肉都像是要冻结起来。她有点受不了傅文贵咄咄逼人的目光,只能把头往旁边一偏:“是……” 甄学义甄学义,甄学义真的不学义。他的名字就像在嘲笑他的人,每听一次都是那么的讽刺。 “哼。” 傅文贵细不可闻地冷哼一声,一脚踩下,车子又行驶了起来。傅恒看看梅仁瑜又看看傅文贵,他嘴里含着千言万语,这千言万语被他含话了也没成言词被他吐出。 回和谐公寓的路上,一车的三人都没有说话。 梅仁瑜这一天经历了太多的上下起伏,望着窗外的夜色,有种恍若隔世的恍惚。傅恒以前对他爸的情史不感兴趣,这会儿却是很在意“梅如君”这个名字。傅文贵没有人能看得出他在想什么或是没在想什么。不自然的沉默也就持续到梅仁瑜下车。 “——谢谢你们送我回来。” 即便傅恒没有送梅仁瑜的意思,梅仁瑜也不能忽略了他。只是梅仁瑜的话这么说,听在傅恒的耳朵里就有了种自作多情的味道。 傅恒看她一眼,只见下了车的梅仁瑜恭恭敬敬地对着傅文贵鞠了个躬,这才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进公寓的大门。 傅文贵看着梅仁瑜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的梅如君,一时间老眼酸涩,竟是湿润了眼睛。傅恒从来没见过他爸表现出如此脆弱的模样,大跌眼镜的同时也对那高个儿女人和他爸口中的“君君”多了几分好奇。 梅仁瑜是挺感谢傅文贵替自己说话的,即使他的本意并不是为了自己。千言万语在一鞠的她往家的方向走,也没想到傅文贵还能把车停在大门口,迟迟不挪开。直到后面有人的车要进门了,对着傅恒的爱车猛按喇叭,傅文贵才终于打起精神来把车给开走了。 站在五楼走道上吸烟的海洋倒是把这一切给看了个真切。他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烟都抽了半包。烟屁股全塞在便携烟灰缸里,这会儿便携烟灰缸已经要满了。 梅仁瑜乘着电梯上了五楼,电梯门甫一开就看见海洋在走廊上抽烟。她急忙走了过去,拉着海洋就避到了楼梯间里。 “小心被人拍到。” 梅仁瑜觉得有时候媒体就像闻到了腥味儿的鬣狗,又狂又凶,咬上了猎物就不打算松口。可他们是人呀,是活生生的、需要有自己生活和人生的人。哪里有人能成天奉陪媒体这种丧心病狂的狂轰滥炸还能保持身心健康的? 她也就罢了,好歹高三那年她被海浪卷走又奇迹般地生还之后她已经窥见过某些“记者”的丑陋嘴脸。那些人不顾她的意愿,强行挖出她的过去来卖惨,又把“苍天有眼”的奇迹挂在她头上,让她变成动物园里被人指指点点的珍稀动物。 海洋和海川都还那么年轻,他们哪里受得了这种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尤其是海洋,他作为这场风暴的中心,没有神经衰弱就算不错的了。 “拍到就拍到吧。” 海洋脱力似的瘫软在梅仁瑜的身上。他抱着梅仁瑜,像个委屈又受伤的孩子那样深深地把脸埋入梅仁瑜的肩窝,声音中都充斥着难得的软弱与疲惫。 “反正拍的都不是什么不能让人看到东西。” 梅仁瑜先是僵了一僵,接着心又因为海洋的话语软和一片——海洋看起来再怎么成熟,也不是铜皮铁骨心脏是拿金刚钻做的。他会痛、会累,会不安、会迷茫,会需要依赖他人,也会想什么都不去思考,只是静静地享有一会儿安稳的时光。 不论他们的关系如何改变,她以姐姐的身份给海洋些温暖总是没有错的。而海洋也需要她以姐姐的身份给予他支持,给予他力量。 时光在此刻如同溯流,梅仁瑜像以前那样伸手摸了摸海洋的头,又慢慢地给海洋顺着背。她能感觉到掌心之下海洋的身躯先是绷直,接着肌理线条又开始慢慢变得柔软。 他就像头大型犬那样在享受她的抚触,直至梅仁瑜发现有什么东西贴着自己的腿“站”起来了。 那么热的,那么硬的,那么涨的。隔着裤子无意识地摩挲过她的大腿线条。 西服套裙再怎么拘谨也就那么长一点儿。夏天穿的黑色丝袜不是薄如蝉翼都没人穿。梅仁瑜的手顿在空中,继续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海洋身上出了一层细汗。他识趣地放开了梅仁瑜,低着满面通红地头喃喃了一句:“对不起。”就转身出了楼梯间。 梅仁瑜听着海洋的脚步声快速远去,接着防盗铁门被开启又被关上的声音。她站在原地,只觉得腿间被那热意摩挲过的地方似乎还被抵着。这种感觉让她的身体像要烧起来一样发烫。她蹲了下来,在黑暗中缩成一团。 那不代表什么……那真的什么都不能代表。青少年是很容易冲动的。或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生理上的构造让他们很敏感而已。况且现在是夏末秋初。天气这么热,人很容易昏了头。所以,那什么都不代表。只是一时冲动而已。 对,一时冲动。 就像当年一样。全是一时冲动。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梅仁瑜又在楼梯间里待了一会儿才回了家。她被傅文贵抓去吃饭的时候,曾经借着去卫生间的口实到卫生间里去给笙歌发信息。 “我等阿瑜回来吃饭!我向海川偷师了几招,等阿瑜回来检阅哦!” 笙歌的语音消息梅仁瑜总算是听到了,可在酒楼的卫生间里听到这种消息,梅仁瑜真是没法坦率地弯起嘴角满怀温馨地笑起来。 她感觉自己像个陀螺,总在别人手里打转。别人爱怎么转她就怎么转她,别人爱怎么让她转就怎么让她转。别人开心了让她转,别人不开心了也让她转。别人想舍弃她了她就会被丢到一边,别人回心转意想留下她了,她又开始在别人的掌控之下旋转个不停。 她并非没有自我意识,可她并没有权利控制自己。她和那穿上了红舞鞋,只能不停不停地起舞的女孩子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她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砍断自己穿着红舞鞋的双脚罢了。 “对不起,笙歌。我今天得在外面吃饭。……你别等我了。” 梅仁瑜回复了语音。那语音什么时候会被笙歌听到,她自己也没有谱儿。 开了家门,梅仁瑜还没脱鞋就看到了小圆几上的几样小菜和一锅汤。 “阿瑜!” 笙歌很是开心地游了过来帮梅仁瑜拿走她手上的包包,梅仁瑜则是有些微怔:“……不是说了不用等我吗?” “我哪儿是在等你啊。” 笙歌放好了梅仁瑜的包,自己先在小几边上坐下了。 “这是宵夜。阿瑜你在外面吃晚饭就没有几顿是吃饱的。我想你晚上会饿。就又做了点儿别的。” 华夫饼,培根金针菇,凉拌木耳,番茄鸡蛋汤。东西虽然不多,但菜、肉、主食和汤一应俱全。看得出笙歌是用了心来准备的。 灶台上亮晶晶的,还摆着洗干净了的烤盘和杯碟。梅仁瑜很少自己下厨,只有川大厨过来投喂她的时候才用得到厨房用具。以往只有大扫除的时候梅仁瑜家的灶台才会干净到这种纤尘不染的地步。再往周围一看,四周的柜子、连同柜子上面的摆件都是晶晶亮。想来梅仁瑜不在的时候,笙歌没少做家务。 “笙歌,” “嗯?” “你可以不必做这些事情的。” 于是正为梅仁瑜盛汤的笙歌笑了:“你还真想把我当小白脸养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放开了心让我做我想做的事。” 老祖宗一点儿也没把梅仁瑜的话放在心上的意思。他把散发着热气的汤碗摆到梅仁瑜面前,接着道:“我刚才看了八宝粥的教学视频,待会儿要熬八宝粥。你的电炖锅好久没用过,都被放出奇怪的味道来了。我今天晾了一天的锅呢。” 哎呀,老祖宗这是要升级为家庭煮夫老祖宗了啊。 梅仁瑜想着,脸上的表情从尴尬到无奈,从无奈转为浅笑。她十年前就没了母亲,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看相本就连生母梅如君的脸都快记不得了;让她去回想家庭还没崩溃分解以前的幸福日常,那更是不可能的。 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些生活里的细碎小事,或许别人会觉得心烦不已,她却只能生出些说不出的感慨。 这就是有家人的感觉吧? 这就是家人在身边的感觉吧? 这就是和家人生活在一起的感觉吧? 不知不觉,笙歌已经从那个“陈尸”浴缸的幻想生物,变成了她仅有的、唯一的家人。 “笙歌啊……” “什么?” 深邃如夜空,不、是比夜空更加澄澈的双眸循着梅仁瑜的声音看了过来。 “我今天差点被劝退。” “劝退?” “嗯。就是被劝告最好自己退职。” 梅仁瑜以为自己跟笙歌说起自己被劝退的事情会更加激动,然而话到嘴边,她发觉自己居然笑了笑。 是因为今天经历的大起大落太多了,以至于自己已经麻木了么?还是说自己已经用上了全部的情绪和能量去痛哭流涕过了,所以现在才会这么的释然吗?又或者……是因为笙歌此刻就在自己的面前? ……原来只要有一个家人能支持自己,人就会获得莫大勇气的都市传说不是传说。 “这样啊。” 笙歌沉吟了一下,看得出是在整理措辞。不过就算是在整理措辞期间,他面上也是一派从容,可见笙歌并没把梅仁瑜差点被银行劝退的事情看得很严重。 “……只是,我在考虑要不要自己主动辞职。” 想到纠缠不休的媒体,想到王美娜和她那群好朋友成天在自己背后唧唧歪歪,想到吴志宏看见她就冷笑冷哼,想到各种人的各种指指点点以及各种人的交头接耳……即使梅仁瑜没被劝退,她也起过想走的心思。 这会儿对笙歌说出自己的想法来并不是因为梅仁瑜有一时之气。正是因为明白自己有笙歌这个老祖宗做超级硬的大后台,梅仁瑜现在才敢抛弃“钱要怎么办?”、“房贷要怎么办?”、“生活要怎么办?”的心思,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笙歌没有马上发表自己的见解,他只是想了想,问:“阿瑜喜欢在银行工作吗?” 老祖宗问的一本正经,梅仁瑜也就好好地思考了一下才回答:“唔……算是喜欢吧。因为薪水高,福利好。” 红尘滚滚,人生在世是找不到净土的。哪里都有勾心斗角,区别不过是梅仁瑜在的这家支行现在有两派神仙在打架,所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式的斗法更加激烈且明显一些罢了。 撇开这些不谈,梅仁瑜觉得银行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来往的人不说是身份有多高贵,至少太腌臜的人是成不了银行这才巨大的金钱机器里的小齿轮的。 “那阿瑜喜欢你的工作吗?” “这个……我该怎么说好呢?” 梅仁瑜年轻的时候想做救死扶伤的医生。可是就像鲁迅先生曾经悟过的那样,学医有时候真的救不了人。远地不说,只说梅仁瑜的生母梅如君。她在真的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以前就放弃了活下去,治疗对她来说只是在延长她的痛苦,所以她才丢下梅仁瑜一个人走得那么早。 梅仁瑜救不了梅如君的心,只恨逼死了梅如君的“贫穷”。她在银行工作,努力挣钱还房贷,给自己安身立命之本也不失为是想报复这该死的“贫穷”。直到笙歌问起以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喜不喜欢银行,更没有想过自己喜不喜欢自己的工作。 仔细想想,她 50|8.24///发 “柜员的工作特别枯燥,而且还很麻烦。讨人厌的客户天天都有,排成队能绕地球两圈……不,二十圈的。” “但是每处理好一个客户的需求,我都很有成就感。” 每当看着客户们从进行时焦急、惶惑、不安、忐忑,到办完事情一身轻松地走出行去,梅仁瑜的虚荣心都会跟着被小小的满足一把。纵然不是每个客户对待银行柜员都能保持礼貌和风度,也不是每个客户的业务都能办妥,每个客户的需求都能被满足。但那份小小的满足感总是在的。梅仁瑜不想否认自己的这种感觉。 “现在的工作嘛……能到各个部门去学习还蛮有趣的。我以前还以为人事部是行里最轻松的部门,结果也不尽然。” 想到每天都被夹在上司和同事、同事和同事之间的小李和小张一个不小心就要变得几头不是人,梅仁瑜倒是打从心底的佩服起那个看起来脾气很好的人事部长老大姐了。 “……真是奇了怪了。我以前以为我对银行没什么感情的。工作也只是为了糊口。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 眼泪自己就流了下来,明明她一点儿都不想哭的。 她只是“差点儿”被劝退,又不是已经被退职了。 “阿瑜啊,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 笙歌没让梅仁瑜别哭。只是用手搓了搓她的脸,搓下了被眼泪糊了粉与腮红。 “别想太多了。你喜欢自己的工作又没什么好可耻的?以前不喜欢也没关系,重要的是现在喜欢上了吧?为什么非要不承认和钱没有关系,你其实挺在乎这份工作,也挺喜欢这份工作呢?” 老祖宗不嫌弃自己满手的眼泪和化妆品,只是拉过梅仁瑜把额头搁在了她的脑袋上。 “喜欢就别放弃啊。” “你是你自己的,你是为了自己活着的。” “所以你可以尽情地喜欢你喜欢的事物。 抹掉被睫毛膏糊成黑色的泪痕,老祖宗豪迈地咧嘴。 “喜欢的东西要尽可能地拿到手中!喜欢的事物要尽可能地去学习、去发展!” 笙歌毫不保留的璀璨笑脸倒映在了梅仁瑜的眼中。 “将自己投身其中!成为自己喜欢的事物的一部分!还有——” 梅仁瑜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她没有见过太阳拨开乌云的那一瞬间。可是在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看到了不亚于云散见日的那个刹那。 她感觉笙歌在发光,她感觉笙歌的笑容在发光,她感觉笙歌的深邃的双眼之中有着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美好也最强烈的光。她睁大了眼睛,像是忘了自己还能呼吸那样屏住了气息。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急速的跳动,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身体里奔流不止。 她感觉很温暖。 “喜欢的人就要尽可能地去争取!” 梅仁瑜微微一怔,眨了眨眼,不一会儿就轻笑出声,又从轻笑变成了大笑。 ——原来老祖宗不仅是人生导师,也是恋爱大师啊。 “阿瑜?” 笙歌被梅仁瑜笑得莫名其妙,面上忧心的同时尾巴也止不住的在地上焦虑地拍啊拍。 “笙歌你也不怕我说我喜欢你的。” 这次怔忪的成了笙歌。不过他看见梅仁瑜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拍着胸脯笑道:“不怕!因为我也喜欢阿瑜的!” “哈哈哈哈哈哈……” 梅仁瑜笑得更大声了。 人和人鱼怎么能在一起呢?这又不是《小美人鱼》的童话。不过即使知道笙歌只是在开玩笑,能听到笙歌对自己说“喜欢”,她也确实开心。 笙歌说得对。她是她自己的,她是为了自己活着的。她的人生该由她自己来决定,为自己喜欢的事物而活,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纳入掌中又有什么不对? 想要争取自己喜欢的人,又有什么不对?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自己读书能读成学霸,却唯独读不成一个最基本的“人”。要不是自己捡了笙歌回家,现在自己的身边有笙歌这个人生导师在,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如梦初醒地从浑浑噩噩里走出来,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去思考自己人生的方方面面。 梅仁瑜是感激笙歌的。不,应该说:这世上没有人会比梅仁瑜更感谢笙歌了。 “阿瑜,” “嗯?” 老祖宗拿着纸巾给梅仁瑜擦又被泪水糊成一团的脸。梅仁瑜自己也在擦着。她擦的用力,假睫毛都跟着被擦掉了下来黏在眼皮上。看起来说不出的可笑。 笙歌也很不给面子地笑了:“真的撑不住想放手的时候,放手也没关系哦。” “——————” “放弃有时候也是有勇气的选择。” 老祖宗拿掉了梅仁瑜眼皮上的假睫毛,冰凉的手指拂过梅仁瑜的眼皮与脸颊。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的人为了抓住那样最重要的东西而选择割舍别的东西,这种决断力也很了不起。” 决断……梅仁瑜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觉得自己是该好好想想要怎么去“决断”了。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啊、哈啊……” 海洋粗喘着,趴在床上不断扭动。他的唾液从唇角流下来,合着汗水和指缝里流出的黏腻一起滴落下来,在床单上晕开。 啊,要死了。他要死了。他已经快被憋死了。最近是怎么回事?明明他已经想办法排解过了,但总是觉得想要、想要、想要,好想要。光是被她抚摸一下背脊,光是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好不容易才藏起来的兽性就撕裂了伪装,差点暴露出他的真面目。 不行,这可不行。不把原原本本的自己藏起来可不行。 自己都已经装了这么久人畜无害的乖孩子,卸下了她那么多的防备。让她和自己同床共枕也没有危机感,穿不上内衣的时候也愿意找他帮忙。今天他难得向她示弱撒娇一次,她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但也好好地回应了他的期待,用最温柔的包容来安抚他。 是的,他就是个骗子。一个装弱扮惨的骗子。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就吃这一套啊。她就是没办法放着“可怜兮兮的弟弟”不管啊。 她根本不知道当她纤细的手指在他背上抚摸的时候,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反应。隔着衣服,他都能清楚的分辨出指甲的带来的微痒和指尖柔软的触感。他身体的中心猛地痉挛了一下,然后想要按住她撕咬她的冲动就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 管他是在哪里,真想就这么让她品尝一下他忍耐的痛苦。让她哭着叫出声来,抽泣着呜咽不止又因为怕引来其他人而用力咬着唇瓣,绷紧身体。 “……哈啊……嗯、……” 海洋的枕头已经被他扫到了地上。在他面前亮着的是智能手机的屏幕。 手机显示屏上播放的视频是闭眼酣睡的梅仁瑜。她眼角带红,露出一截粉粉的脖子,呼吸匀长。就连床头灯晕黄的灯光也影响不到她的睡眠。 ——谁让她总是缺觉,动不动又喝得人事不知呢? “……仁瑜、姐……” 他的仁瑜姐啊,有的时候防备心很强,有的时候又完全没有危机意识。她虽然懂得喝高了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保持最低限度的意识,可是只要把自己交托给她认为可以信任的人之后,她就会放松下来,再一睡不醒。 所以他会帮她把衣服一件件地脱掉,从外套到最后一件内衣。 “嗯——” 她的肚脐小巧可爱,他很喜欢。肚脐下面的皮肉深处还埋着一个叫“子宫”的器官。那是女性孕育下一代的地方,是生命的源头,也是生命形成的起点。 他不能去碰她的子宫,所以只能抚摸她的肚子,摩挲她的肚脐。幻想着迟早有一天要把那个现在还不可以碰的器官用白浊玷污。 “啊……!!” 电流自尾椎骨上升起,黏腻的线条失控地喷溅在手机之上,连床头的靠板和床上的床单都没能幸免。 视频里的梅仁瑜脸上沾着大团的不洁,连唇角上都是。海洋压低身形,舔上了视频里梅仁瑜一无所知的纯洁睡脸。 他只能在她睡着的时候做这种事。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的做这种事。他没有多少这种机会。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被人赃俱获地被逮住,然后被厌弃。所以每一次他都会当成是最后一次那样来挤干净自己的最后一滴精力。 以前他可以凭借反复地回味来撑很久。最近的两次比起以前来可谓是间隔的很短,可他却比以前更加难以忍耐了。 知道笙歌和梅仁瑜住在一起,知道已经成年、已经是个男人的弟弟海川总是肆无忌惮地去撩拨梅仁瑜。海洋每天都会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失去控制,所以他每个夜晚都会抚慰自己。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渴,他觉得自己的胃怎么都填不满。他脑子里身体里都叫嚣着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只有完完整整地把梅仁瑜拆吃入腹似乎才能填平那越来越深的欲壑。可是他必须忍着,在梅仁瑜面前装出一副纯善纯良,飒爽开朗没把当年的事情放在心上的样子。 啊——究竟还要再忍多久才可以?究竟还要忍耐到什么程度才可以? “仁瑜姐……” 舔吻着屏幕上昏睡百年的梅仁瑜,海洋的汗水从他的胸肌上滑落,和蜿蜒在腹肌上的汗水一起往下蜿蜒。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海川!站住!你给我站住!” 漂亮的少女扭曲着一张精致的脸庞,追在海川的后面出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 “我都叫你站住了!!” 见海川压根就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少女莲足一跺,又追了上去。直到抱住了海川的胳膊,让他不得不停下来看着自己才愤然道:“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海川面无表情地要抽回自己的手臂,手臂却被眼前的少女、他教练的独生女方茹给抱得更紧了。 “你骗人!!” 方茹的尖叫刺入海川的鼓膜,让海川不胜其烦。他本来就没有从一到十一点一点对人分析的耐性,也不像他哥海洋那样会伪装自己,即使没有耐性也会忍着心烦把事情交代清楚。海川面上看起来清冷,却是个烈火一般的性子。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也不怕承担后果。 这次他在相熟要好的同学们面前提出开学之后就专心文化课的学习,以应对明年六月的高考,不再把重心和重点放在游泳上。他知道自己的亲朋好友会很震惊,也会反对。但他已经下了决心,做了决定。对其他人不过是知会一声,免得事后被人问起来被人当作是不把大家当交心的朋友,刻意隐瞒自己的想法,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教练那边他明天会去说。等说完了也就算是把事情正式定下来了。 ——像海川这样决定高三开始还是把精力放回学习上,走正统的高考路子的学生并不少。毕竟十几亿人口的泱泱大国里孙杨、宁泽涛、郭晶晶、吴敏霞这样的选手依旧只是个例。更多的选手究其一生连参加奥运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沦为一个无名的小水花,“啪”的一声散落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还有许多连选手都不是的体育苗苗,他们只专注于一项运动,难免会疏忽了文化课程。那些得了金牌,退役后却找不到一份正经工作、人也没有别的本事的冠军们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衡量过得失之后,自然会有人会选择更稳妥的路子。去考大学,去上体院,去考教练资格。 海川的教练、方老师的门下每年都有不少的学生和海川做出同样的选择。海川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罢了。他觉得自己的决定和行动没什么好置喙的。可方茹听了他的话就炸了,当场发作不说,还唧唧歪歪的他头疼。海川只能跟哥们儿说声自己先走了,无奈他拔腿一走,方茹也跟了出来,又是让他站住,又是这么抱他胳膊。 “我干嘛要骗人?” 海川自觉和方茹没有什么深交,被方茹这么一弄,这会儿已经没什么好气了。 “我想好好念书好好高考怎么就成了骗人了?” 方茹被海川一把抽回手臂,身形摇晃了下,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海川游得这么好的人这么轻易地放弃游泳更令人难以相信的事了。 “你、你就算不是骗人,也是……也是——” 方茹“也是”了半天,最终还是一咬嘴唇,跺脚道:“就算你想好好读书好好高考,你也不用放弃游泳啊?!你两者兼顾不就得了!你也不想想你是怎么进我们学校的!难道你就为了一个高考就要丢了那么多年的训练成果么?!” 海川简直要被方茹气笑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方茹。方茹是方教练的掌上明珠,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师哥师姐们宠得亲妈都不放在眼里。九月开学她就读高二了,下面也有了师弟师妹。几百号师哥师姐和十几号师弟师妹,方茹的面子真是大刀打个电话就能叫一卡车人出来站在她那边。她会这么不可理喻全系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惯出来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事情,海川再怎么对方茹有影响力也不可能让她改了这种自私自我,只考虑自己的感受不考虑别人心情的烂脾气。两个人志趣相投的时候颇有火焰相互碰撞、火花四射的激/情感。这会儿一言不合吵起架来只觉得对方和蛮牛差不多,别说是相互理解了,就连基本的沟通都是鸡同鸭讲,完全没有交涉的余地。 “是,我是因为游泳项目的成绩才被保送过来的。但我就活该被游泳绑在原地一辈子么?” 怒极反笑,海川扯出个嘲讽的表情。 “方茹,难道你觉得我应该为了这几年训练的成果就放弃其他所有的路子?那我问你,如果我以后游不好了,我成不了国家队的队员,我拿不到金牌,我去不了奥运,我在国际赛事上铩羽而归,在网络上骂声一片,我到时候该怎么办?” “你能为我负责?你能为我今后几十年的人生负责?你能对我海川负一辈子的责?” 说到最后,海川几乎是在冷笑了。方茹被他刺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青一阵,活似变脸一样。少女娇小但骄傲的头颅也差点儿没低到地上的尘土里去。 “我……” 方茹咬了咬后牙槽,第一次把拳头握得死紧,连指甲都要抠进肉里。 “我负责!大不了我负全责!!” 什么女儿家家的颜面,什么大小姐的尊严,什么小姑娘应有的矜持……为了海川,她是全豁出去了。 “海川,要是你游不好,你成不了国家队的队员,你拿不到金牌,你去不了奥运,你在国际赛事上铩羽而归……就算你在网络上骂声一片,我也会对你负责!!” 方茹的脸火烧一样滚烫,她红着脖子耳朵,瞪着一双明丽的眼睛,在人来人往地广场上大声道:“你以为你要我负责我就会怕了?你的这一辈子我都包了!全包了!!” 周围的人对着海川和方茹这一对年轻男女投来了各式各样的眼神,有诧异也有调笑,还有鄙夷和无所谓。 海川看着方茹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我方茹难道还养不起你一个男人吗?”,只觉得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可能脑袋里有几根筋没搭对——他的重点根本不是要她负责好吗?她怎么什么都只听她愿意听的部分啊? “你有病吧?” 海川的嫌弃脸看在方茹的眼里,说不出的打击人。方茹“啊?”了一声,只见海川如避牛鬼神蛇一般快步走了出去。 “海川!海川!!你给我站住!你别走!!” 海川脚步更快,没一会儿就隐没在人海里的他没有回头。他已经不想再跟方茹解释什么,因为他发觉自己根本就没有那个能耐对方茹这个人解释清楚自己的想法。 他也知道自己对方茹说的全是些伤人的言词,可嘴拙如他,哪里还能圆滑地挑出更适合的字句来? ……就连对着梅仁瑜,他不也只会用些她不喜欢的话来得罪她么? 假期就要结束了,他的驾照也考了。成绩还没有公布,但他很有自信。一是他的记忆力不错,理论考试很占得到便宜。二是他年轻,精力旺盛学习速度又快。什么倒库九项对他来说都是轻而易举,路考也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没什么意外,他很快就能拿到驾照了。 等到驾照到手,他就有理由去约梅仁瑜了。哪怕梅仁瑜是他“哥哥的女朋友”、名义上的“嫂子”,她陪他这个“小叔子”去看车买车、试车和兜风也不成问题。反正他年纪小嘛,找个“大人”来看着他做这些事情可是天经地义啊。 不要说梅仁瑜只是海洋名义上的女朋友,就算梅仁瑜和他哥已经结了婚,真是他嫂子,他也没想过放弃梅仁瑜。 除非,梅仁瑜真的不喜欢他。真的不打算会喜欢他。 做运动员不是一心一意可不行。他心里那么多的杂念,就连当初进行游泳训练的目的都不纯粹。海洋很清楚自己不是个做运动员的料子。 至少,像他这样的人去做运动员,是给不了梅仁瑜一个光明美好的未来的。所以就这么着吧。不管是方茹还是圆茹,都随她去说好了。反正他不会因此少一根汗毛。 51|8.25///发 『……你以为你这么做是为了我?!是为了我们?!』 『不!海洋!你只是在拿我满足你自己!!』 那沙哑中隐藏着尖锐的泣音惊心动魄,她脸颊上的泪痕就像某种伤口,不停渗出新鲜的血液。透明的水露从她的下巴上滴落下来,反射着些微的光芒,刺痛了他的双眼,也刺痛了他的心口。 海洋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浑身都是汗的他急喘着,瞪着被黑夜所浸染的房间。 夜凉如水,风穿过窗户让窗帘发出轻微的响动。附近的户主还有亮着灯的,淡薄的隐约灯光就这样透入室内,拉长了海洋的影子。 ——上一次他没有计划好,也没有执行好自己的计划。这一次,他不可以再失败了。 九月一日,幼儿园到大学都迎来了新的孩子,新的学子。幼儿园门口的孩子门一半哭哭啼啼不愿离开家长,另一半原本不怕离开家长的孩子在看到别的孩子哭以后也难免扁着嘴,要么抽泣,要么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大学门口,一半学子思乡想家不超过三秒钟,眼中心中全是对玫瑰色生活的憧憬。另一半学子已经意识到自己多半和玫瑰色生活无缘,可也免不了在这个秋日里春心萌动。 没办法,谁叫人类是这么热衷制造下一代过程的生物呢? 海洋走在人群里,背上斜跨着包。新配的黑框眼镜和过长的刘海一起遮了他大半个脸,让人很难窥探他的整张脸孔。熟识海洋的人都看得出海洋已经在很努力的低调了。 可惜这世界上有些人注定和“低调”这种事情无缘。 海洋的身高太出众,大个头的他还有那么一具经常被朋友打趣说“下流”的身体。长年的锻炼把海洋的肌理线条打磨得结实流畅。有氧运动保证了海洋肌肉的紧致,又让他看起来不过于壮硕。蜂腰猿臂用来形容他正是合适。 都说颜值不够身材来凑,有一具好*的男人通常都不会太丑。毕竟会锻炼的人一般也会打理自己,会打理自己的男人一般不会丑到不堪入目。这就和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是一个道理。 这个世界是看脸的世界没错,可整形手术、医学美容、美妆搭配如此发达的今天,再颜控的外貌协会都难以抗拒好身材带来的诱/惑。况且海洋又不丑。单看他高挺的鼻梁,上薄下厚的嘴唇,嘴角下方不明显的小痔和宽窄合适下巴就不会是丑的。 大凡海洋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难免因为火气旺而长痘。好一点的偶尔脑门、鼻子和下巴上爆痘,惨一点的能长痘长成月球表面,一张脸凹凸不平还变形。海洋的皮肤光洁细腻,凑近了都很看不出毛孔,经常让有心撩妹却被妹子们当成接近海洋垫脚石的舍友们嫉妒地直呼:“不科学!” 海洋从不和舍友们争执,只是笑笑就过了。他是不会告诉他们:女人用化妆打扮吸引男人,反之亦然。天生丽质这种东西太稀有。为了蛊惑那个谁,他可是每天都很积极地进行洁肤护肤以维持这张被人盛赞有魅力的脸的。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顺风顺水、水到渠成的事情?所谓“偶然”多数都掺杂着算计。即便是守株待兔,那也是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前期准备,设好了这样那样的陷阱,这才能安心的请君入瓮。 就像现在一样。 “……完蛋了……” 阶梯教室里,坐在第五排的海洋对着自己的书包一阵慌。他先前拿出书来的动作还是平和的,这会儿把书包里的东西全抖出来的动作和惊惶的神态则是前所未有的失态。 “怎么了海洋?” 海洋的几个好哥们儿就坐在海洋的后面一排,他们仨习惯了把身材高大听课又认真的海洋当“挡箭牌”来使,加上总有漂亮姑娘往海洋旁边凑。他们要是坐了海洋身边的位子,少不得要被七大姑八大姨的埋怨。就算漂亮姑娘们不埋怨死他们,他们也得被看见两个男人勾肩搭背就“嘿嘿嘿”笑得猥琐的奇怪女人看得心里发毛。久而久之,海洋的好兄弟们是一个都不愿意坐到他身边。 新学期伊始,海洋戴了个土不啦叽的大黑框眼镜,又用留长了的刘海遮住了大半的容颜。他的外形一下子从“爽朗帅哥”、“阳光小鲜肉”退化成了不修边幅不懂时尚的“宅男”。加上网络上的事情沸沸扬扬还没完全平息,假期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到了风言风语。也无怪乎这会儿海洋身侧空空,没什么人愿意坐过来了。 海洋倒是无所谓得很。他一向是只要身边的不会影响到自己,自己的同桌是谁,自己旁边坐了什么样的人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这会儿他身侧没人,还正巧方便了他把书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 “兄弟,咋了?” 听见海洋喃喃自语,又看见海洋手忙脚乱,三个大男孩立刻从后面凑了过来。 “我把周老师的钥匙忘家里了……” 周老师是院里的年轻男老师,也是海洋等人的学长。因为成绩优异,大学一毕业就被母校留下就了职。上一学年周老师就是海洋他们的副班导,这学年周老师还是海洋他们班的副班导。比起一学期只有上课和开学缴费、放假离校前才会现身的班导来说,这位年纪轻,热情蓬勃又和学生们玩得来的副班导才更像是真正的老师。 周老师单身未婚,教职员宿舍又在校内,所以和他关系不错的学生偶尔会去他那里小坐,打打游戏、谈谈人生什么的。海洋昨天回校内缴学费领书本,被看他不顺眼很久的冤家对头带了人指指点点。周老师看不过去,又不能和学生起冲突,就借口让海洋帮自己送东西回家,让海洋先一步离开,去教职员宿舍等他,两人谈上一谈。 海洋拿了周老师的备用钥匙,自然是把东西给周老师送回去了。他没等周老师回来,又忘了把备用钥匙留给周老师,所以和周老师说好今天把备用钥匙给周老师送去。结果—— 海洋的脸被眼镜和刘海遮了大半,谁都没法完全分辨出他这个时候的表情。不过熟悉海洋的人都知道海洋不是个忘性大的人,他做事向来细腻稳妥,这个时候出岔子多半是心里有事。 联想起富二代打人的新闻,和海洋关系不错的几个大男孩都理解海洋难得的丢三落四,他们甚至有点同情他——网络上无脑的人何其多?就是头脑清楚的吃瓜群众还有被一面之词蒙蔽的时候呢,更何况这些整个人就好似一个炸药桶一样,随时准备把自己的愤怒不甘和各式各样的负面情绪倾泻在他人身上的无脑暴民?海洋这段时间恐怕是真的因为这些人受了不少罪。不然他一个风华正茂正当时的大方小伙也不必把自己打扮得和个书呆子似的。 “今天早上四节课全是点名王的,溜号你就别指望了。还是中午回去拿吧。” “点名王”姓王,因为不管连上几节课,每节课一打上课铃都要点一次名。四节课连着上只要有一次点名人不在就算四节课都缺席,一次迟到就算四节课都迟到,请假也算缺席。简直是公众课的学分杀手。所以海洋的兄弟们才会有此一提。 “我和周老师说好就是中午给他送去。” 铃铃铃——铃铃铃—— 上课铃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很不给面子地响了。海洋顿时更加无奈。他那群好友里一个叫小北的从背后推了他一把,道:“让人帮你拿行不?” 冬冬立刻接茬:“对对对!让你弟弟送过来!” 然后被夏宇给嫌弃了:“他弟弟今天也开学上课呢!” “啊?那怎么办呀?” 冬冬的眼睛睁得老大,害得小北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 眼看着点名王已经走了进来,开始把名簿放在讲台上摊开,夏宇压低了嗓门儿对海洋正色道:“让你媳妇儿给你送来,我们也好见识下大嫂。” 夏宇这话一出,小北和冬冬就笑得一脸猥琐:老夏这人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自打海洋进了海洋大学的校门就被封了第一校草,追求他的小姑娘大姑娘就犹如过江之鲫。今天那个能请吃饭,明天这个就来请教学习上的问题。各种校花院花系花级花班花他们都看得麻木了,只有海洋这臭小子就好似瞎了一般哪个美女都不喜欢。 每次有美女来向他告白,结果总是美女嘤嘤嘤地哭着跑回去了。因为海洋拒绝所有美女的理由都是同一个:“抱歉,你值得更好的。” 因为海洋拒绝的美女太多,有人怀疑他是不是喜欢那种貌不惊人、但温和可亲比较有母性感觉好接近的女人。于是围绕海洋的新一轮告白大战又如火如荼地展开了。结果不用说,自然是又有一大批大姑娘小姑娘嘤嘤嘤地哭着跑走了。 或许是觉得自己之前拒绝时太过委婉没说到要点上,海洋这次直接告诉前来告白的女孩儿们:“我有喜欢的人了。” 校草心有所属让姑娘们感觉晴天霹雳。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造的谣,海洋喜欢的人其实是男人的说法横空出世,着实让海洋的室友们尴尬了好一阵子。 也就夏宇、小北和冬冬这三个和海洋走得近的才从他那铜牙铁齿的嘴里挖出他其实早暗恋了个大姐姐的消息。对于眼高于顶的海洋能看上,还视若珍宝的大姐姐,他们自然是愿意领略一番成熟美女的风情了。 更别说假期里海洋这个一向稳重成熟、被当成教育榜样的好学生为了人家大姐姐把人给打了,还暴露了自己是富二代的身份。只可惜那位大姐姐从头到尾都没出境,哪怕在澄清视频里也给自己的脸打了厚厚的码,声音也做了变声处理。 好奇心害死猫,海洋喜欢的这大姐姐把自己藏得这么严实,也就更让人好奇她的庐山真面目了。 听到烽火戏诸侯,男人们最先做的绝不是痛斥周幽王那蠢货究竟有多昏庸才会为了博美人一笑而点燃烽火台,而是对褒姒有多么美丽浮想联翩。夏宇早就对海洋喜欢的女人感兴趣了。虽然冬冬比起美女来更爱美食,小北已经谈了女朋友两人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但美女这种东西嘛,多看两眼总是比少看两眼好的。 “他还不是我媳妇儿呢。” 一听海洋这么说,夏宇就撇了撇嘴哼了一声:“你别和我咬文嚼字。是女朋友还是媳妇儿有差别?再说人家都当着全世界的面儿承认你们的关系了。你还怕她不做你媳妇儿啊?” 海洋不说话,只是把头转了回去。夏宇一看就知道坏了,敢情海洋还真是拿捏不住这位年纪比他大的女朋友,这会儿正患得患失呢。 “你怕她只是玩儿你啊?” 夏宇拿胳膊肘捅了捅海洋。小北和冬冬也一脸好奇地凑上前去。 “……她不会玩儿我的。只是结婚要慎重,我的年纪摆在这儿……她也有很多不方便。” 海洋的这解释就和没解释差不多。甚至闻者都听出了一丝伤心的意味。 夏宇心里骂了一声:“哎哟卧槽”。这得是什么极品美女才能让海洋死心塌地到这个份儿上,才二十出头就惦记着结婚的事情,想和人家大姐姐走进人生的坟墓里了?看来大姐姐不能赛妲己也要比貂蝉啊。 小北和冬冬倒没夏宇想的这么多。只是听到结婚云云,两人都不自觉地幻想了一下自己人模人样地娶个美娇娘回家的画面:冬冬脑海里的美娇娘是电视上锥子脸碗口腰的冰冰,小北惦记的是求而不得的初恋女神。 小北回过神来自觉有些羞愧。刚才他幻想自己结婚场景的时候,现在女朋友的脸一次都没出现过。再看看人家海洋。不说是十年如一日吧,至少打从他认识海洋开始,人家就只专心取一瓢饮。对待别的女人不说是对待敌人一般秋风扫落叶,那也是彬彬有礼的拉开距离,从不跨越雷池半步。 就是不知道海洋倾心的那女人能不能也这么对他了。要知道熟/女可不像大学生那么单纯。海洋这么死心眼儿又这么踏实一个人,很难说不会被人家玩弄得晕头转向,连自己在别人手上跳舞都发现不了。 仔细想想海洋从来就不是个往外张扬自家有钱的人。要不是他看了视频他根本不会相信海洋会在外面打人还放话拿钱买人命。 ……海洋这不要是被人家大姐姐当枪使了吧?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夏宇见到梅仁瑜的时候是很失望的。别说他了,小北和冬冬都是大跌眼镜,没想到把海洋迷得七荤八素的居然是这么一个压根儿算不上“美女”的女人。 “钥匙。” 女人除了身材高挑一些之外并无特殊之处,竟是连丰/乳/肥/臀都奉欠。 “谢谢……不好意思让你跑这么一趟。” 海洋一下课就早早地在大学门口等着梅仁瑜了。接到他电话的梅仁瑜拿着他家的备用钥匙去了隔壁,翻了一会儿才在海洋的那堆教材里找到了那一把孤零零的钥匙。 ——看来海洋也不是有意要忘了带钥匙还给人家老师的。纯粹是这一把薄薄的小钥匙自己钻进了海洋的教材里。海洋想着钥匙就在书包里就没太注意,正巧他今天又不上那门课,也就没把教材带着去,这才把要是落在了家里。 这种纯属意外的事情不值得让人对海洋耳提面命,梅仁瑜想想横竖自己今天轮休,送个东西过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打算教训海洋。 “那我回去了。” “等一下。” 梅仁瑜还没转过身去,手腕就被拉住了。她还莫名着,就看见海洋朝着躲在校门口鬼鬼祟祟的三人组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跟着海洋来看他传说中的大姐姐的夏宇悻悻地走了出来。小北和冬冬也跟着他到了海洋和梅仁瑜的面前。 “仁瑜姐,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三个好兄弟。夏宇、北霆、董学冬。” 一个眼镜儿,一个竹竿,一个芝麻球。对着这三人眨了眨眼,梅仁瑜花了两秒的时间也没想明白海洋把他的同学介绍给自己是什么意思。 但既然海洋已经介绍了,她也不能落了海洋的面子。所以她伸出手去,和三人都握了一下手,然后微笑着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梅仁瑜。” 看着三个大男孩脸上依次闪过各种怪异的表情,梅仁瑜也不觉得奇怪。没办法,她的名字就是这么的可笑,别人要想笑,就随他们吧。 “中午饭就我们五个人一起吃吧。我们学校的食堂还不错,仁瑜姐没吃过吧?还是说我们去‘红房子’吃?啊……‘红房子’是学校里新开的餐厅,据说味道和幻境都很好。要不我们去那儿?” 海洋殷切的和梅仁瑜说着话,无比自然地牵了梅仁瑜的手就走。 别说夏宇、小北和冬冬就走在他们身侧,光是周围这么多人都看着,梅仁瑜就不可能甩了海洋的手,或是拂了海洋的面子说自己不去。只是她有些搞不懂自己不过是来送个钥匙,怎么就变成了要和海洋还有他的同学一起吃饭。 她总觉得事情好像有什么不对,好像哪里有什么违和感。可她思来想去也没发觉这种顺水推舟的展开有哪里不对,只能怪自己这段时间被外界的事情神经质了些,都快有被害妄想症了。 走在大学的校园之中,梅仁瑜发现一路上都有人在看自己。那些目光充满了刺探和好奇,还有种隐约的敌意。这种目光梅仁瑜倒是熟悉,海洋高三那年,她去海洋就读的高中去接海洋的时候,那些小姑娘们也是用这种眼神盯着她的。 梅仁瑜这些天来被磨得心性比之以往要更加沉着,不管看到有多少女生交头接耳,她照样是面不改色。只是午饭的地点她还是选在了红房子。 ——不怕不代表就喜欢。再说她又不是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野生大猩猩,有什么好值得围观的? 海洋对着梅仁瑜就从善如流,夏宇、小北和冬冬被红房子的美食糊了嘴,统统不会乱讲话。饭后夏宇更是自告奋勇地去帮海洋送钥匙给周老师,让海洋不用多跑一趟。 海洋不用去周老师那儿,就想送梅仁瑜到校门口。梅仁瑜自然是让海洋不用管自己,赶快回宿舍午休去,然而海洋说得很对,海洋大学梅仁瑜确实是第一次来。这里弯弯绕绕的岔路很多,不说是九曲通幽,也复杂得够喝一壶。梅仁瑜就算看着地图也未必能顺利出去,还是海洋带着她出去比较稳妥。 海洋大学有三个四个出入口。学生们惯从小一些的东门走,因为东门前面就是小吃街,附近还有各种冷饮店、文具店和文印店。梅仁瑜要乘地铁,地铁站也是靠东门近。所以海洋带着她去了东门。 天/朝父母大多都不许自己的孩子早恋。孩子们升上了大学才能不避讳地交男女朋友、和男女朋友亲亲热热。学生情侣也就比一般情侣要更加热情放肆。 东门学生多,情侣当然也很多。眼见小姑娘们小鸟依人地勾着自己男朋友的臂膀,男孩子们大大方方地搂着女朋友的纤腰,两个人时不时对望一眼,驻足下来在如画的风景中啵上一个,梅仁瑜感觉自己的尴尬癌都要跑出来了。好在校门就在眼前,她很快就不必再被闪瞎狗眼。 “阿洋,我——” 梅仁瑜正想和海洋道再见,海洋的身体就朝着她弯了下来。 她唇上一热,接着就听见海洋在她耳边说:“你不是我‘女朋友’吗?要做得更像一些才行啊。” 52|8.26///发 是,她当然明白:她是海洋的“女朋友”,她要演得更像一些。 海洋都去为了她把人揍得鼻青脸肿妈都不认识了。要是不能证明她和海洋真的“相亲相爱”到海洋失去理智也很正常的程度,海洋势必会被人想成欺男霸女惯了,动不动就和人上演全武行的蛮横恶少。她也会变成别人口中只是把海洋当枪使、实际上并没有对海洋认真的坏女人。 别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她梅仁瑜还真就是身不够正,所以别人指着她的影子说歪她也没法反驳。 “我明白……” 梅仁瑜在海洋的唇下微微叹息。她刚用过红房子的餐后茶,是以唇齿间还留着些许清浅香甜的花茶气息。被这气息一勾,海洋差点想要用舌头舔舔梅仁瑜的嘴唇——谁说男人都不爱吃甜的?他就很喜欢吃甜的。他有种错觉,梅仁瑜的嘴唇和她的口腔,一定都是甜的,很甜很甜的那种甜。所以他真的很想品尝一下,深入地、用力地,品尝一下。 但是他不能。 梅仁瑜轻轻地回吻了海洋一下。她不像海洋那么豪迈大方,只是吻在海洋的嘴角上。待感觉到周围人的视线,她又再吻了一次。这次好歹没在吻在海洋的唇角上了,只是那位置和唇角也没差太多。 梅仁瑜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或是这么做够不够。她感觉手足无措,心里发慌。在柜台上练就的炉火纯青的营业用笑容这会儿不知所踪,平时与人交往时的坦然和不动如山更是连一分都看不到。她为自己这种幼稚的反应感到害羞。 看着梅仁瑜努力想表现得对周围不屑一顾,海洋心中千回百转。他今天找了个借口把梅仁瑜弄到学校里就是为了让别人知道梅仁瑜是他的女人。 夏宇那眼镜儿心思多,又成天把“美女”挂在嘴边。他对着稍微能看的女人就嘴巴漏风,多少关于他的传言都是夏宇不负责任地传出去的。他从来没揭穿夏宇,就是因为他指望着夏宇这个小喇叭能够在背后大肆宣传自己“女朋友”的事情。他一直用话吊着夏宇的胃口,也是为了让夏宇对梅仁瑜好奇再好奇。小北和冬冬一个只扫门前雪,另一个傻傻容易被套话。他们两个是绝佳的“人证”。只怕这个中午一过,自己和“女朋友”有多如胶似漆就能传遍学校。 “这样……行了吧?” 梅仁瑜心里没底,不敢肯定自己做对了没有,只能仰起头来问海洋。 别的小姑娘开始初恋的时候梅仁瑜还在照顾这海洋海川这两个小坏蛋,大一些有在照顾身体不好的梅如君。海洋这个迟来的初恋之后梅仁瑜就没好好交过男朋友,多数都是别人介绍给她、她不好拂了人面子才勉为其难地试着交往一下。 上学的时候梅仁瑜脑子里只揣着好好学习、争取保送、进银行赚钱的念头,从不缺课,课后的时间不是用来看书就是用来赚生活费。即便是假期她也忙着打工,男朋友约她出去玩十次有九她都会为了打工而拒绝,剩下的一次她即使赴了约兴致也不会太高。二十几岁的男孩子哪里有耐心和梅仁瑜这么一个别说约会啪啪啪了,就是抽空见面都很难的女孩子磨?再说梅仁瑜又不是貌若天仙或是身材曼妙,光是说她是自己女朋友都能让男人大大长脸的那种女神。男孩子们更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和梅仁瑜继续下去了。 等梅仁瑜毕了业,进了银行。银行的工作忙,一年到头也休息不了几天,动辄还要加班。男人们要和梅仁瑜跟手的理由和梅仁瑜学生时代听过的理由都差不多。久而久之不管和什么人交往,梅仁瑜和那人的关系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自行消灭掉。以至于到了现在梅仁瑜都没有和男人好好交往的经验,更别说让她和人秀恩爱、洒狗粮了。 梅仁瑜的不自在看在海洋的眼里就带了些惶恐。这个时候的她一点儿都摆不出老大姐的架子来,反倒是像个纯洁得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的少女。 海洋心尖微颤,面上依旧冷着对梅仁瑜道:“你的动作太僵硬了,把手放在我的腰上。” “这样?” 梅仁瑜果然依言而行,一只手搭上了海洋的腰。 她的手臂没海洋的那么长,要想搂住海洋的腰就只能站近一些。又因为站得近了,她的脸就到了海洋脖子的位置。海洋微微驼着背,他一点头,略长的刘海就扫过了梅仁瑜的额头。 ……他的头发竟是长得这么长了。也是,他这段时间都没出门,估计就算出了门也没心思剪头发。 海洋的头发长得快,他怕热又喜欢干净清爽的打扮。以前军训的时候直接剃了个圆寸。到了夏天也总爱把头发剪得短短的。这会儿他只能顶着这么一颗一看就闷热的头,还要给自己鼻梁上安个黑乎乎的大眼镜。 这都是因为她的错。 梅仁瑜心中微微叹息,歉疚感和责任感让她淡忘了先前的尴尬与不自在。她感觉海洋高挺的鼻梁都快被这黑框大眼睛给压塌了,便捏着镜梁将那眼镜从海洋的脸上拿了下来。 被拿走了眼镜的海洋看起来有些惊讶。可是他在她面前总是那么的乖巧柔顺,别说是她拿了他的眼镜,就是她说要拿他全身的家当财务,估计这傻小子也会笑笑说:“好啊。” 梅仁瑜把海洋的眼镜插回他胸前的兜里。她看过他这么做,这会儿自己做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 头发留这么长,热吗? 想剪头发就剪了吧。 梅仁瑜很想说这些话,再一想又觉得这些话从她嘴巴里说出来真是不负责任。她怜惜海洋,伸手帮他把刘海拨开,想给他散散热。 海洋被掀了刘海,再也藏不住一双眼睛。微蹙的眉连同害羞的眼就全暴露在了人前。海洋几乎是马上就抬起手来,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嘴巴,把脸给扭到了一边。 一个大男人的表情如此娇嗲甜腻不知道吓碎了多少人的眼镜。偏偏海洋的表现不是演技,又是一闪而过,就让看到的人格外心动。 “害羞了?” 随便拿着人就亲的时候不害羞,这会儿被掀个刘海倒是害羞得脖子都红了。 梅仁瑜只觉得这一瞬的海洋别扭的可爱,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那会儿海洋还不像现在这么难以捉摸,脸上平静带笑却看不出他心情如何。那会儿的海洋表情丰富,什么都写在脸上,倒是和海川有些相像……不,应该这么说:海川像以前的他哥。像还未历经沧桑的他哥。 “……别这么逗我。” 海洋死活不肯回过头来直视面前的梅仁瑜。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还会说这种话就证明你还是小孩子啊。梅仁瑜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抖着肩膀轻笑起来。 海洋见她笑个不停,干脆侧了头在她脸上啄了一下,又把她揽在怀里。 “我们现在是‘情侣’,不是‘姐弟’。” 耳畔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提醒着梅仁瑜。 “……嗯。” 梅仁瑜靠在海洋的肩头上,微微闭了闭眼。是啊,他们“现在”是“情侣”。只有“现在”。 周围的人被海洋和梅仁瑜这一对派发的狗粮塞了个满嘴,不少人都感觉没趣地走了。有的女孩子先前没认出宅男打扮的海洋,这会儿发现校草和个陌生女人当众卿卿我我立刻炸开了锅。这会儿就算夏宇这小喇叭不想做广播,肯定也要被女孩子们拉着去科普“嫂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梅仁瑜亲了亲海洋的眼睑,这才跟他道了别一个人走了。她一个人快步走在路上,直到出了校门也还能感觉到那种芒刺在背的视线。 一口气走到地铁站的入口处,望着往下延伸的楼梯,看着那些上上下下的行人,被淹没在人头攒动中的梅仁瑜终于感到了一丝安心。她终于不再被人盯着了。 不是出行的高峰期,地铁不是很挤。梅仁瑜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在些微的摇晃中盯着窗外一闪而逝的风景发呆。 她再傻也不可能没察觉到海洋是在假戏真做。海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她。 她是看着海洋长大的,也曾经感受过少年冲动似火的感情。不论海洋再怎么压抑,她依旧能从他的双眼里看到隐秘的火光。那火光和当年相比只是多了些隐忍,本质上却和当年没有什么区别。 梅仁瑜抚摸着被海洋吻过的唇,似乎海洋的触感还在唇上。她微笑了一下,又红了眼眶。 她的少年长成了男人,可这个男人还在犯和当年一模一样的错误——海洋当她是姐姐,是家族的一部分,是不可或缺的家人。所以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离去之意,然后在她想抽身而退、再不和海家有所牵扯的时候把自己当成留下她的唯一砝码,试图用男女之爱来填补她灵魂之中的空缺。 真是个傻孩子。 温柔、善良,又过于执拗的傻孩子。 这个傻孩子根本不明白他不是在恋爱,他对她的感情根本不是什么恋爱。他们两个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对等,海洋越是想给她她想要的,她就越发地能感觉到自己和海洋所抱持的感情的不同。 梅仁瑜用手遮住自己的面庞,她看着自己大腿上的包包,视野一片模糊。 她已经毁了海洋一次,难道她还要毁了海洋第二次吗? 不,绝不。 重蹈覆辙这种事情只有记吃不记打的鸭子才会干。她已经一朝被蛇咬,不该再去碰任何危险的东西。即便她以后终将结婚嫁人,那她也该嫁一个憨厚老实中庸、没什么大才但还算为家庭儿女着想的中年人。然后为那个男人生儿育女,就这样平平顺顺地完成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人生任务。像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女人那样平平淡淡地卒去。 问题是要怎么才能保证自己不再行差踏错呢? 海洋现在已经因为她的错而背上了污名,这污名短时间内看起来很难洗掉。除非—— 除非恶少当众打人的事件在反转后再来一个反转,名为:女职员脚踏两条船,富二代以为女友遭跟踪狂毒手,愤而打人。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阿、瑜……?” 小春看见门口的梅仁瑜红着双眼,本来兴奋的声音从中途变成了疑惑。 “笙歌……” “怎么了?” 笙歌不知道梅仁瑜怎么出门一趟去送个东西,回来就能顶着两只桃子似的眼睛,立刻把她迎进了门,让她先坐下先喝口温水稳定下情绪再说话。 梅仁瑜本来没打算哭,她不是那种爱哭的性子,再说哭也不能解决问题,所以她能不哭就不哭。只是遇到笙歌以后,笙歌教会她宣泄,让她放开了心去接纳自己的情绪;梅仁瑜虽然还是那么放不开,可泪腺的开关只要打开过一次就很难关上。梅仁瑜怀疑自己是不是变得脆弱了。 “笙歌,我问你——” “嗯?” 给梅仁瑜端来温水又给梅仁瑜拿来湿帕子擦脸的笙歌在梅仁瑜身旁坐下。 “如果我……” 梅仁瑜刚开了个头,话就说不下去。因为她不知道要如何向笙歌解释自己原本想问的问题,她和海洋之间的事情太过复杂了。光是问一句:“如果我想让反转再反转,你觉得可不可行?”太过突兀也太过唐突。恐怕笙歌非但回答不了她的问题,还会再弄清楚她是想把海洋身上的黑锅架自己身上后问她为什么她一定要选这种对她完全没有好处可言的道路。 梅仁瑜之前也不是没试图和小春这个闺蜜商量海洋的事。为此她还专门去了一趟小春的新居。 小春和相亲男是闪电扯证,免了酒席和蜜月等一切繁琐的例行公事。但不管怎么省略,新房是必须要有的。小春家比男方家富裕,小春的父母为了女儿在人前说话腰不软,主动出了新房的首付,小春也拿自己的钱购置了新居的家具和日常使用的各种消耗品。小春的老公则负责还后面的贷款。房产证上面小春和她老公都有名字。小春和她老公说自己父母出了首付,理应该上房产证,可她老公咬死了不同意,小春父母便劝她算了,以后好好和老公过日子就行,这房产证的事情才算是告了一段落。 又因为小春老公的工作地点是在海市下属的一个县区里,为了方便他上班,新房买在了海市远郊的另一个小县城里。小春的老公每天早上开车半小时到临县去工作倒是方便,小春回海市的瑞景湾看父母却是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还不能带堵车的。 和梅仁瑜打电话小春也不避讳,直说自己快被那鸟不生蛋、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弄疯了。梅仁瑜习惯了小春的夸张,也没当回事。等她乘了地铁到了远郊才发现小春的话夸张是夸张了些,可这附近真的是做什么都不方便。 杂货店、小吃店有是有,可不太多,看起来也不大干净。周围的住宅区都还在建,那风一吹,漫天黄土。绿化带里的树苗枯的枯、死的死,不是杂草就是秃地,显然是有人直接把绿化带当过道踩了。 要不是因为梅仁瑜坚持,小春绝对不会让她一个人乘地铁过来。话虽如此,小春还是杀到了地铁站去接梅仁瑜。她告诉梅仁瑜,这里的公共车只有两趟,一趟半小时还不一定准点。梅仁瑜也挺庆幸自己只坚持了坐地铁过来。被小春用车载着兜过很长很长的街道之后,她迟钝地理解了“地广人稀”的意思。 这鬼地方,连市中心最繁华的街道上都没有几个行人。其他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地广人稀也有好处。这附近的住宅面积都比较大。小春的新居足有三百多平方米,这还不算院子和公摊。 小两口的新房肯定比不得小春自家的豪宅。可三百多平方米,即使县城的房价只是海市的一半到三分之二,这价钱也便宜不了。梅仁瑜对着实木鞋柜上的翡翠白菜都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小春结了婚,嘴巴上就愈发没羞没躁了起来。和梅仁瑜谈起海洋来,她居然一边对着梅仁瑜做了个“一杆进洞”的动作,一边问梅仁瑜:“人鱼姐你们还没啊?” 梅仁瑜想还好小春她老公不在家,不然被她老公看到了也不知道她老公会作何感想。……不过就算她老公在,小春这种性格多半也会当他不存在吧。 见梅仁瑜摇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小春也开始邓布利多式地摇头:“这不应该啊。海洋小帅哥那么喜欢人鱼姐,他怎么能不找机会对你下手呢?” 梅仁瑜听了小春这话嘴巴直抽抽。小春的下一句话差点让她把刚喝进嘴里的苏打水喷出来。 “难不成人鱼姐你从和海洋小帅哥他弟啊?那倒是个妥妥的肉食动物。” 梅仁瑜觉得再听小春这么说下去自己得被水给噎死。干脆催着小春去做她这些天在新居里闲极无聊照着人家菜谱开发出来、据说好吃到不行的香辣烤排骨来给自己吃。 小春被推进厨房里,系着围腰回头问给自己打下手的梅仁瑜:“所以呢?人鱼姐。” “所以说你为什么不干脆就接受了海洋小帅哥呢?” “既然你没和他弟有一腿,也没别的喜欢的人。……不如说人鱼姐你喜欢的人就是海洋小帅哥吧?你们这是两情相悦啊。” “那你为什么不坦率点儿不接受海洋小帅哥呢?以后有什么问题两个人一起克服就好啦。海洋小帅哥那么喜欢人鱼姐,人鱼姐一定会被他宠的很幸福的。” 是啊。如果能坦率地接受海洋,和海洋一起克服问题和磨难,就好了。而且小春说的对,海洋对自己一向是无条件包容的,和他在一起,自己绝对会被宠的很幸福没错。 因为她曾经真的过过这么一段幸福的小日子。 只是,只是啊,两情相悦不代表心意相通。哪怕坦率地接受了彼此的感情相亲相爱,作为被疼爱的一方泡在了蜜罐子里被幸福腌渍得晕头转向,也不代表在这之后就是“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人生在世只要还留着一条命在,生活这个故事就永远没有完美的幸福结局。 梅仁瑜已经看过她和海洋幸福结局后面的故事,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真他/妈不是个什么好故事。 “……那阿瑜能把那个不太好故事告诉我吗?” 老祖宗拍拍梅仁瑜的手,他的手那样冰凉,却隐含着长辈对小辈的温情。 “等我听完阿瑜的故事再告诉你我的想法。” 笙歌笑笑,对梅仁瑜道:“现在我还什么都不清楚呐。” 梅仁瑜不想对小春和盘托出,因为在小春的眼里她不说是有多高大,但总还是个值得依靠的前辈。她不愿毁了小春心里的那个自己,有些事情自然是难以启齿。 笙歌就不一样了。这位老祖宗虽然是正太脸,也会用这张正太脸撒娇卖萌。可他老人家心里明镜似的,不用梅仁瑜花只言片语就能解了她的尴尬。还会自行忽略梅仁瑜不想提的细节。说好听了便是笙歌有一种“神性”,说得不那么玄乎就是笙歌有老年人的心胸,他看待人和事物,总是要比常人通透一些。 “那我……就说一下。” 梅仁瑜回忆着过去的事情,竟是有些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开口。 是那年的寒假吗?还是那年的平安夜圣诞节呢?又或者还要更往前一些…… 是了,就从五年前的十月黄金周开始说起吧。 53|8.24///发 如果有这段话,说明这是一个防盗章节。草菇睡醒替换,正章字数会高于防盗字数,请务必不要着急。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草菇糊口不易,请支持正版。 靠……自己怎么、怎么就把这种东西带回家了呢?梅仁瑜懊恼地要死。这要是有人不小心进了自己家的浴室,还不得被眼前的光景吓死?到时候自己要怎么解释? “我没杀人!这不是尸体!”?……自己真要这么说了,不是越描越黑被当成杀人犯……杀人鱼犯,也会被当作是变态精神病在用尸体伪造人鱼吧? 挂着一对熊猫也比不过的黑眼圈,身心俱疲的梅仁瑜越想越觉得自己要狗带,忍不住再往浴缸里看上一眼。 漆黑如墨、柔滑如丝的长发如水草一般在水中沉浮。隐藏在其中的是一张白得几近透明、下巴尖尖的标准瓜子脸。人鱼垂着的睫毛长而浓密,像是两把小扇子。没有血色的薄唇则是紧紧地抿着,与拧起的细眉一样隐藏着深深的痛意。 梅仁瑜想要不是被满脸的红斑疹子给毁了如画的眉目,这肯定是个美人……不,美鱼。可怜的是这条体格娇小,看起来和小学生差不多大的人鱼不仅是脸被红斑疹子给毁容了泰半,单薄瘦削的身体也被红斑疹子还有奇形怪状的水泡侵蚀得惨不忍睹。不过要说这条可怜又可怕的人鱼哪里最令人无法直视,那恐怕还要数它的尾巴。 ——那条尾巴上的鱼鳞不知道剥落了多少,且每一寸都脏得像是在没油的锅里煎过一般,可怕的焦黑色无孔不入,大块的破皮还在渗着血雾。两叶尾鳍残缺不全,左边的尾鳍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给剪掉了,只留下不自然的短短一小截。 这条人鱼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这种夹杂着好奇又难免同情心起的念头一出现,梅仁瑜的脑袋里就自动冒出穿着白大褂的阴森实验者,带着私人部队去抓人鱼杀人鱼的坏心女配,还有和海皇一言不合就开战的人王…… 靠,靠靠靠靠靠靠……自己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和什么?梅仁瑜想继续爆粗口,又不知道除了“靠”之外自己还能怎么粗口法。 讲真,梅仁瑜根本不想管浴缸里这条鱼的死活。她很困,非常困,除了精神上的疲劳更有物理上的*怠倦。沉重的眼皮、重得像要掉到地上的脑袋、乏得要死的身体、嗡嗡作响的耳鸣……所有都在提醒着梅仁瑜这条银行狗:她需要睡觉了。一切的一切都该排在睡觉之后,因为六个小时之后,她又该出门上班去了。凡是会影响她休息的破事儿都该现在、马上滚出她的生活。 胃里翻江倒海,梅仁瑜瞪着浮出鲜红血丝的双眼模糊地想着原来人不仅会伤心到呕吐,还能困倦到呕吐。看来自己真是累过头了……嗯,对,就是嘛,一定是因为自己太累了才会产生看见了人鱼的幻觉……理性地思考一下,说不定自己现在就是在睡梦之中呢。 对对对,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梦见自己深夜回家,累得像条死狗一样爬上五楼,好不容易拖着被高跟鞋硌得想要砍掉的脚回到走廊尽头的自己家,冷不防被突然冒出的黑影吓了个半死。耳畔似乎又是各种“女子深夜回家遭强/暴杀害”的新闻,手上的钥匙掉在地上来不及去捡。刚想喊“救命!”就看见浑身上下都裹着黑色塑料袋的人影歪歪斜斜地倒了下来。被吓得三魂升天、六魄出窍,声音发不出来连身体都僵直在原地,下一秒被人给砸了个满怀。 这一砸不要紧,怀里那个纤细娇小的生物还不至于砸伤身高一米七五时常被男同事调侃成“牛高马大女汉子”的她,可她一看却发现倒在自己怀里的生物他爸爸的没有脚。有的,只是一条残破不堪的鱼尾巴。 ……爸爸的,这要是做梦,这梦还真是逻辑清晰、前后紧凑,真实得糊人一脸哈?从万年不用的厨房里找来加碘食盐往浴缸里洒,催眠自己失败的梅仁瑜扯了扯嘴角,对着浴缸里没有醒来迹象的人鱼龇牙咧嘴。 幻想生物就该生活在幻想里,而不是突然闯入别人的生活中! 再说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人鱼呢?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会有人鱼!就算有也肯定被灭绝了!我朝人民对待未知活物的反应一向是:“可以吃吗?怎么吃?好吃吗?”哪条人鱼愿意居住在这种是人就满脑子吃吃吃,指不定看见自己就会流出想吃口水的吃货国家啊?!再说从达尔文的进化论来看,人鱼这种东西的存在根本不科学!哪有猿猴进化成人,人又进化成鱼的?说陆地上生活的猿猴进化成有腿的人,水里生活的猿猴进化成用鱼尾巴的猴鱼、猿鱼她还比较能接受一点! 说起来……海水的盐分浓度是多少?这个浴缸又是多大的容量来着?食盐兑不出海水的复杂成分啊。人鱼可以活在淡水里吗?万一这是条淡水人鱼呢?那自己往浴缸里加盐岂不是害了它?等等,如果是淡水人鱼那就能人工养殖啰?这条碰瓷鱼不会就是人工饲养的人鱼吧?它是从养殖场跑出来的?那养殖场的人……啊,够了够了。真是够了。 人一旦头脑不清楚就容易思维无限发散,梅仁瑜望着浴缸里不知道死活的人鱼,终是把手伸进了浴缸里。 人鱼的肌肤触手是冰凉的,明明看上去和人类的肌肤一无二致,滑腻的感觉与其说是接近人类不如说更接近蛇之类有鳞片的冷血动物。这种冰冷滑腻的触感让梅仁瑜浑身鸡皮暴起,连背上都渗出了冷汗。 她觉得自己应该把摸到人鱼肩头的手收回来,可是已经晚了——像是被那只伸进浴缸里搅乱了一缸池水的手惊扰到那样,人鱼小扇般的长睫微微抖动,隐没在黑色长发之中的眼帘也微微掀开了一线。 “——————” 梅仁瑜听到了自己抽气的声音。 那是静谧如深海的蓝,幽深得几近夜空的黑。要不是梅仁瑜靠得近,浴室里的白炽灯灯光又毫无遮蔽地透过水波照进浴缸里,只怕梅仁瑜也不会发现人鱼琉璃珠子一样通透的眼眸不是纯黑,是蓝得发黑。 肤浅如梅仁瑜立刻被这一双眸子惊艳到了,她那本就运转不良的大脑在这一瞬一片空白。 叮咚——叮咚—— 就在梅仁瑜还呆愣着的时候,门铃很不识趣地响了起来。梅仁瑜一惊,顿时慌慌张张地把手抽出浴缸,三步并两步出了浴室,快到门口又折回浴室,锁上了浴室的门这才跑到门口。 “谁、谁啊?” 梅仁瑜说着开了门,她的嗓子比她自己想的还要干哑,那声音活像是刚吞了一把砂砾。 “梅仁瑜,你以后还是听外面的人出声了再开门。” 这门一开,站在门口那人的头一句话就是指责:“万一敲门的不是我怎么办?” 这指责太对了,梅仁瑜没法反驳,只好对着面前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人撇撇嘴:“……没礼貌,说了多少次要叫我‘姐’。我可比你大多了,川。” “你也知道你比我大多了?那就别还做些小孩子都不会做的事情。” 海川哼了一声,把手上的饭盒往梅仁瑜手里一塞,也不管梅仁瑜要不要,自顾自地就进了梅仁瑜家的门,轻车熟路地往厨房走。梅仁瑜一向拿海川没办法,只能回手锁了门,快步跟着海川进了屋。 海川和梅仁瑜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俗称的青梅竹马。很多年前梅仁瑜的母亲和海家夫妇是同一个厂的工人,工厂的宿舍小楼里两家是门对门。后来海家二老留职停薪下了海,带着两个儿子海洋和海川搬离了工厂宿舍。又过了几年工厂倒闭,土地归还国家。母亲早就病逝的梅仁瑜也开始到外面租房子去了。 打拼了些年头,梅仁瑜小有积蓄。又和发达了的海家夫妇借了些钱,总算是凑够了首付,这才贷款买了这间楼道尽头、据说风水不佳所以销路不好的单身公寓。 海家夫妇借钱给梅仁瑜的事情没瞒着儿子们,海川和海洋都知道梅仁瑜借钱买房的事情。正巧海家夫妇决定要把事业发展到海外,海洋和海川这两兄弟又是好说歹说都不愿意跟着爸妈去人生地不熟的国外。梅仁瑜住的公寓楼就在海洋在读的海洋大学附近,海川马上要升入的体校也离这公寓不远。于是乎海家夫妇干脆跟着梅仁瑜把房子一买,将自家两个臭小子塞进梅仁瑜家隔壁。要梅仁瑜多照顾点儿这两个不听父母话的混小子。 别说海家夫妇有恩于梅仁瑜,光是冲着海洋海川这对兄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份儿上,梅仁瑜也不可能对海洋海川撒手不管。只不过话是这么说,梅仁瑜还真管不上海家兄弟些什么。 先不提海洋海川都是纤细敏感的青春期大男孩儿,有些事情梅仁瑜一个异性实在不好插嘴。光是梅仁瑜几乎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就足够让她没空关心海洋和海川了。有时候梅仁瑜想尽一下姐姐的责任,其结果往往是海川一言不合就对梅仁瑜放大招说你别多管闲事,有空先管好自己。梅仁瑜则是无话可说无力反驳无颜面对,只能自己闭了嘴不多说。 “川,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梅仁瑜的狗窝连上阳台也就三十五平方米,浴室紧挨在厨房旁边。看海川从冰箱里拿了几样东西在灶台前站定,心里有鬼的梅仁瑜忍不住偷眼向关着门的浴室看去。 浴室里这会儿倒是鸦雀无声,这种像是没有什么活物存在的寂静让梅仁瑜稍微放松了一点儿,又因为紧张那人鱼的死活而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晚训回来肚子饿。过来煮个面吃。” 海川说着穿上了围裙。那深蓝色的围裙怎么看都不是女式的。实际上梅仁瑜也真是一次也没穿过那围裙。再仔细一想,那围裙好像还是海川自己买的。说是什么超市做促销,第二件半价来着。 “那在外面随便吃点什么不就得了?要煮你在家煮啊。……再说你那儿不是有微波炉吗?热了这些不就行了。” 梅仁瑜说着摇了两下手里的饭盒。那是玻璃的保鲜饭盒,直接进微波炉是没问题的。里面除了饭还装了番茄炒蛋、蒸南瓜和青椒肉片。一看颜色就知道是刚做没多久的新鲜饭菜。 “在外面吃不干净,在家煮我还要收拾。” 海川说着瞥了梅仁瑜一眼:“我要是吃了这些你明天中午吃什么?” “……我能去街上吃。” “就你那十五分钟的午休,你以为你排得上队啊?” “那我叫外卖。” “等你拿到外卖午休也过了。” 懒得和梅仁瑜继续没营养的抬杠,海川干脆转过头来问:“吃面不?顺便给你下一碗。” 肚子里一阵“咕噜噜”的乱叫,梅仁瑜觉得自己特别没出息,居然能被一碗面给蛊惑了。无奈身不由己,饭桌上都是在应酬,实在的东西没能吃上两口,也无怪乎胃袋在这个时候发出抗议了。 “要三鲜还是酸辣?” 海川可不管梅仁瑜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的是在想些什么。炉子上的水已经大火烧开了,他揭了锅盖儿就开始下面。 “……三鲜的吧。” 瞧着海川手脚利落地张罗,梅仁瑜再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她只是困,又不是傻,怎么可能会到这个时候还不明白了解自己生活作息的海川这是特意过来投喂自己的? 一个二十四岁的成年人沦落到被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照顾……望着海川的背影,梅仁瑜没出息地趴在饭桌上发起呆来。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看着海川给她做吃的了。 梅仁瑜大专读的是会计,学校和银行有合约,每年都会保送几个优秀毕业生进银行就职。梅仁瑜就是这些被保送的毕业生之一。 银行待遇好,但内部阶级分化也非常严重。像梅仁瑜这种大专毕业生不用说,肯定是最底层的最底层。银行大客户的子女们一般是做个一年半载的柜员就能升职,梅仁瑜这种最底层光是靠兢兢业业地坐柜,只怕坐穿柜底也就是个柜台主管。为了能往上爬,梅仁瑜不仅要上班时坐好柜,下班后还要到处去推销信用卡,每个月都超额完成信用卡开卡业务。到了有应酬的时候,她还必须把自己当酒桶,黄的红的白的,到了面前就得二话不说灌下去。哪怕前一天晚上喝到医院洗胃,第二天发着烧的梅仁瑜也还是会去上班。 想当然的,这样的梅仁瑜不要说是照顾海洋海川了,能不用海洋海川照顾就算不错了。 海川高中上的是体校,国家级的那种。里面不少学生都是从小拿奖拿到毫无知觉,年纪轻轻就进了选拔队为家乡争光,准备以后再为国家争光的。海川早上六点就得出门早训,晚上九点晚训才完。一般人耐不住这种消耗,恐怕一沾床就得睡死。海川倒是经常不见疲惫地跑隔壁来做吃的。 体力怪物啊体力怪物。嗅着空气里开始弥漫的鲜香味道,梅仁瑜眯细了眼睛,视线一寸寸地扫过海川的背部。 啧啧,祸害,好一个祸害。看看那结实又流畅的背部线条,完美比例的四肢,宽大t恤下隐约的腰线和翘臀……这海川小小年纪就能用一个背影杀人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要被他这猫儿眼细长眉的祸害误了终生的。 说到祸害,海川他哥海洋也是个大祸害。和长得像爸爸的海川不一样,海洋长得像海妈妈。海妈妈有点婴儿肥,圆圆的脸儿、甜甜的酒窝,笑起来特别温和可亲。海洋遗传了海妈妈的一个酒窝,笑起来一口白牙能晃花人的眼。加上平日待人温和谦逊、不骄不躁,活脱脱一个近些年特别受欢迎的大暖男模板。 七月初正值大学期末。读书从来不需要别人逼的海洋不用临时抱佛脚,可他那群有事没事都窝在宿舍里吸屁/股的同学们就没那么轻松了。一个个守望先锋都屈服在期末考的淫/威下哭天抢地,排着队拿海洋的笔记去复印,顺便还化身八爪章鱼“囚禁”了海洋——海洋事先跟梅仁瑜打过招呼,说是这几天都得陪着几个哥们儿通宵燃烧生命。梅仁瑜没什么意见,只跟海洋说该睡就睡,别到时候在考场上睡着了。海洋电话里跟梅仁瑜笑笑,说是。 热气腾腾的三鲜面很快出了锅。梅仁瑜非要海川给她拌点儿他自己做的香辣酱,结果一碗三鲜面吃得不耐辣的梅仁瑜脸红脖子粗,一身大汗。 “辣死了……” “有人做给你吃就不错了,你还嫌辣?” 海川说着递来了水,梅仁瑜抓过杯子一口气牛饮而尽。这才意犹未尽地舔舔唇:“……我什么时候嫌过你做的东西了?我是辣得爽死了好吗?” 用手背擦擦快要从下巴上滴下去的汗,梅仁瑜又跑去接了杯水猛灌了下去。海川垂着眼坐回桌边,嘴里似乎嘟囔了句什么,又开始斯斯文文地吃起自己的面。梅仁瑜看他一眼,催道:“你吃快点。” “刚吃完厨子做的东西就要赶厨子走?” 海川还是不紧不慢。 “我困得要死了。” 话是实话,只不过这实话现在成了借口。梅仁瑜挂心浴缸里的人鱼,又怕捡了条碰瓷人鱼纯属自己的幻想。万一和海川说了人鱼的事情,打开门一看浴缸里却空无一物,自己岂不是要被怀疑精神是否正常?退一百步说,自己捡了人鱼的事情是真的,那么然后呢?自己还要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来帮自己收拾烂摊子啊?海川光是忙他自己的事情就够不容易的了,自己一个成年人还有事没事就给他添麻烦那说得过去吗? 听了梅仁瑜的话,海川摇摇头:“吃完就睡,你也不怕自己变成猪。” 梅仁瑜哼笑一声:“我变成猪你还能把我给吃了?” 果不其然,海川没声儿了。梅仁瑜不算是酒桌上的老油条,但海川要和她比贫,那还真比不过她。两人一时无言,空气里只听得见电风扇的嗡嗡声和梅仁瑜长长的呵欠声。 “明天开始我们要封闭训练。” 冷不防的,海川抛出这么一句。 “那你还不快回去睡?” 梅仁瑜皱皱眉,心不在焉。海川不是第一次去封闭训练,该准备什么他自己心里有数。 “你也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海川的声音似乎有些憋屈。梅仁瑜一怔,回过头去,这才发现青梅竹马正笔直地盯着自己,瞬也不瞬。 “往常不就一两个星期吗?这次不是啊?” 海川听见梅仁瑜这么说,咬了咬嘴唇,终是垂下了眼去。 “我回去了。” 两口吃完了面,把碗筷往水池里一摆,海川说着就要走。梅仁瑜没有拦下海川的理由,也就点点头“哦”了一声送他出了门。 到了门口,海川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又是盯着梅仁瑜一阵看。看得梅仁瑜心里毛毛的,怀疑他是不是发觉自己形迹可疑了这才迈开脚步回了隔壁自己家。 54|8.28///发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相比起传统节日来,圣诞节这种舶来的西洋节日近些年来在年轻人中火爆到不行。各种商家都在卖力宣传自家的商品,就算是原本和圣诞节没什么关系的东西也被强行“圣诞”了。 梅仁瑜特别喜欢圣诞节、平安夜和情/人节什么的,这倒不是因为她觉得圣诞节、平安夜和情/人节很神圣什么的。而是因为这种日子的钱是最好赚的。情/人节一枝玫瑰少则能卖几块,多则能卖几十块。平时五块一斤都嫌贵的红富士苹果,到了这会儿五块钱卖一个都算是便宜厚道的。 梅仁瑜十一月就去批发了一堆彩色包装纸和丝带来做圣诞节苹果的包装。十二月中旬欢欢喜喜地进到了一批十二月初就在网络上下了订单的苹果。这会儿子电子网络商务开展的时间还不长,不是所有人都相信网络交易的渠道。梅仁瑜这样的年轻人不怕吃螃蟹,也就比还不能适应电子商务的人多了些细碎的路子。 十二月底临近期末,学校里人心浮躁得很。梅仁瑜基础扎实,考试测验对她来说毫无难度。她的考勤又一向好看,是以到了期末的时候,她反倒是比平时更有生气和活力起来。 时不时就跑来大专找梅仁瑜一起午休的海洋因为要备考,所以暂时不过来了,梅仁瑜能看书干活儿的时间也就多了起来。其实这段时间她不是很缺钱。十月的黄金周过后,海爸爸和海妈妈从大儿子嘴里听说了梅仁瑜这些天“花钱如流水”的事情。夫妻俩一合计,把梅仁瑜花的钱全部都还了她,还额外多给了她不少钱,说是以后说不定还要麻烦她照顾海洋海川。 给钱的海妈妈就像是在给保姆或是钟点工发工资。梅仁瑜心里别扭得慌却不能很有“骨气”的和钱过不去。谁叫骨子填不饱肚子,成不了冬衣呢? 再说海家也不是海妈妈一个人的海家。海爸爸对梅仁瑜和善慈祥,还买了个小灵通给梅仁瑜说这是提前奖励她期末取得好成绩。等他老婆转过头去,海爸爸立刻对着梅仁瑜“卖队友”,告诉她其实给她小灵通是因为他和他老婆年底事情多、生意忙,随时可能要找梅仁瑜来带孩子,这才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梅仁瑜能随叫随到。只不过这小灵通产生的话费要梅仁瑜自己付。 梅仁瑜听了海爸爸的话,终于坦然地接受了这个小灵通。是的,比起被单方面的“恩赐”来,她更喜欢这种开门见山谈好你取我需的“交易”。 海川见梅仁瑜有了小灵通,顿时也闹着海妈妈和海爸爸给他也买一个。海妈妈斥他家里就有座机呢你还要什么小灵通,海川还是不依不饶,直到梅仁瑜说要把自己的小灵通给海川,海川才闷了嘴巴不再提这茬儿。 海洋没对小灵通发表任何意见,就是周一到周五没事儿就揣着电话卡到了大专门口打电话给梅仁瑜说他到了。梅仁瑜带着他吃学校那一贯“艰苦朴素”的食堂他也不嫌弃。等吃完饭了一大一小就步行着穿过大半个校园回到女生宿舍。 女生宿舍的宿管大妈已经对海洋见怪不怪了。她看着这孩子眉眼清秀文雅,动不动就羞红了脸不说话低着头跟在梅仁瑜后面,认定了这是个胆子小、不会惹事的乖巧孩子,就默认了海洋到梅仁瑜宿舍午休的事情。殊不知海洋话少是因为他变声期的影响越来越厉害。之前说话还只是觉得自己声音难听,这阵子多说两个字就觉得喉咙犯疼。 海洋占了梅仁瑜的床,梅仁瑜就坐在桌前看书。可冬天人本来就容易精力不济,梅仁瑜吃的少穿的也少,还动辄就要出去打工,每天都不午休免不了呵欠连天。 这年冬天海洋似乎特别怕冷。梅仁瑜老母鸡心态惯了,听他说冷就拿一只手给他捂着。一只手作用不大,她自己的脚也冷得慌。就把脚伸进被窝里和海洋的小脚你踢我我蹬你的打会儿架,权当玩耍。两人还要小心地憋着笑,不扰了梅仁瑜的舍友。 天气越来越冷,梅仁瑜的精神也越来越差。她发觉自己再和书本死磕下去也没什么效率,就在海洋殷切的希望下钻进被窝和他抵足而眠。 海洋的身体还是那么暖,梅仁瑜也就忍不住抱着他的小细腰往他的方向贴一贴。这么一来海洋又说热。在床上扭来扭去怎么都睡不着。 冷也是他说的,热也是他说的。要在梅仁瑜这儿午休、睡梅仁瑜床的是海洋,在梅仁瑜床上翻来覆去就是不睡的也是海洋。梅仁瑜拿海洋没办法,索性就随他去了。她自己困得不行,倒是每每脑袋沾了枕头就早早地睡了过去。 少年和大姐姐一起午睡三、五天这种事在女生宿舍里起不了什么波澜。独生子女也不见得就没和堂兄弟表姐妹什么的一起午睡过。只是海洋一来和梅仁瑜没有血缘关系,二来也不是亲戚。海洋已经是个半大小子,每天中午和梅仁瑜这么鼻息地贴在一起,传出去难免让两人的关系有些变味儿。 东北大妞邱瑞下面有三个弟弟,自小和弟弟们睡一个炕上。一开始也挺支持梅仁瑜和海洋一起午休的。但到了十二月,率直的性子难得几次都对梅仁瑜欲言又止。为了在平安夜圣诞节拿“平安果”大赚一笔的梅仁瑜脑子里只有向钱看齐,也没把邱瑞的欲言又止放在心上。 梅仁瑜还没心大到把全部的财产都投在“平安果”上,她的进货量不大,又比校内外其他的水果铺、杂货店、小超市买得便宜,包装纸也不是附近到处都买得到的款式。还不到圣诞节呢,平安夜这天下午,她的“平安果”连同剩余的包装纸和缎带就全部销售一空。 梅仁瑜欢欢喜喜地捏着赚来的钞票跑到大专门口的农村信用社存了,接着喜滋滋地揣着卡回了宿舍。 宿舍里只有邱瑞一个人在。其他的人要么去和男朋友约会,要么和系上、班里的同学出去开联欢会。邱瑞家里在她出来读书以前就给她定好了亲事,所以邱瑞不找什么男朋友。不过就算她有男朋友这会儿也不敢冒着挂科的风险去玩,因为这学期她成绩总垫底,已经到了被班主任喊去喝茶聊天、问她打不打算留一级的地步了。邱瑞家能让邱瑞一个女孩子出来上大专已经是很优待这个大女儿了,邱瑞当然不愿意留级。于是乎这种人人欢庆的日子里她只能一个人窝在寝室里啃书。 邱瑞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养好弟弟们、管教好弟弟们的重担就压在了邱瑞的身上。她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了三个弟弟,和弟弟们的感情也很好,说到“姐弟情”这三个字,恐怕这寝室里不会有比她更了解的人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邱瑞才比其他人都要肯定梅仁瑜和海洋已经超过了“姐弟”的界限。要知道长姐为母,姐姐也可以说是弟弟的半个妈。把这一条带进去,梅仁瑜和海洋怎么看都过了。这不是说姐弟不可以亲密,是说姐弟不能亲密无间,母子也一样。 也无怪乎寝室里的其他人明面上不说梅仁瑜什么,私底下还是会把梅仁瑜和她“弟弟”的事情拿出去讲。什么事情一经旁人的嘴巴出去,在众人口中就会自动被添油加醋。邱瑞早就想提醒梅仁瑜了,可平时寝室里还有别人在,邱瑞实在不好把这种容易招致人好奇的敏感话题拿出来和梅仁瑜讨论。 村儿东口孤儿寡母的方寡妇不就是这样?有人提醒她别和儿子过于黏糊了,被人听见那提醒,方寡妇和儿子那个什么不太正常就成了定论。 这时候寝室里只有邱瑞一个人,也就不需要避人耳目。见梅仁瑜春风满面地回来了,还说她被海家人邀请海家吃饭做客,明天一整天都要照顾海家的两个男孩儿,憋不住话的邱瑞就跟梅仁瑜直说了。 “妹儿哇,外面都埋汰你搞小弟呢哇,你准备咋整啊?” 搞小弟?梅仁瑜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妹儿你那么好一人儿,我信你不干这事儿。可娘希匹的总有人想整事儿看别人不好,你可别这卡儿了。” “丘丘……” 梅仁瑜没有能对邱瑞说的话。她的大脑在极度地亢奋中释放出的五羟色胺已经给不了她快乐的情绪。从皮肤上渗出的汗水吸收着温度,她热烫着的身体在急速的变凉。 “你可别和我拉脸儿啊。” 邱瑞见梅仁瑜呆呆地站在原地,有些不安地揪了揪她的衣袖。梅仁瑜回过神来,对着她点头笑着“嗯”了一声。这才道:“难听的话又不是丘丘说的。……谢谢你丘丘,把这事情告诉我。” 听到梅仁瑜这么说,邱瑞这才张了嘴、大大咧咧地笑起来。她不是存心要给梅仁瑜添堵的,这会儿见梅仁瑜没有怪她多嘴的意思,也就释怀了,相信梅仁瑜会处理好她自己的事情。 梅仁瑜和邱瑞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听邱瑞说羡慕她成绩好,真金不怕考试,她也就随口指点了邱瑞一下各科老师的出题规律和考核要点。她的心思不在指导邱瑞上,说的也就不是那么详细。但对于邱瑞这个随时都有挂科之忧的吊车尾来说,这已经是功德无量了。 邱瑞对梅仁瑜千恩万谢,弄得梅仁瑜觉得自己就这么随口一说实在是不负责任,干脆拿了自己的教科书给邱瑞勾重点。她嘴巴上说着话,脑子里却在想邱瑞刚才和她说的东西。 搞小弟?因为自己午休和海洋睡在一张床上,所以外面的人就谣传她在搞小弟?那么如果她要是和她亲爹睡一起,她是不是要被谣传搞亲爹了?当然,她想起她亲爹那张脸就恶心,就算她亲爹现在还没路死街头,她也不会想和她爹躺一张床上。 ……不过冷静一点儿想想,外面会这么谣传也全系自己太不谨慎了。海洋不过是个孩子,他怎么可能会想到会有人乱传这种乌七八糟的谣言?自己已经成年了,却还和海洋一样天真,这可不行。说到底会还是自己不对。 还好现在已经是期末了,这种谣言没几天就会被人淡忘在考试复习的时间里。之后是两个月的寒假,等放完寒假回来,大家都忙着聊新年里的见闻和遭遇,谁还能想得起一个怎么都好的传闻? 海洋黏了自己一个学期,小孩子的新奇劲儿和粘人劲儿也差不多也该过去了。寒假里他肯定是要去游泳队里待着的,自己也有工要打。和他见面的次数慢慢减少,下学期海洋也就不会再跑过来黏着自己要一起午休了吧。 就算海洋还要过来,开春以后天气就不那么冷了。自己坐着看书也不会那么困了。 梅仁瑜又前思后想了几次,更觉得自己的计划挺□□无缝。她收拾了东西去了海家,心情没有先前那么雀跃,倒也没有低落到会让人看出端倪来的地步。 海家新安了中央空调,几间房子里都温暖如春。海洋不穿毛衣,说是热。海妈妈好说歹说,还抓了梅仁瑜来说,他才多套了件薄背心。海川也想学着他哥把毛衣脱了,被海妈妈用力瞪了一眼,这才乖乖穿着前几年他/妈打给他哥,他哥长太快、衣服又缩水结果一次都没穿过的毛衣。 晚饭还算是和乐融融。梅仁瑜心里有事,吃的就少。海川看了担心,就当着全家人的面问了出来,梅仁瑜只要推说自己身体不适。 这下子就连海川也急了。让梅仁瑜赶紧去睡觉,他去给梅仁瑜煮驱寒的姜汤去。海洋则说比起姜汤来还是感冒冲剂更有效。家里的感冒冲剂上次吃完了,他现在就出门买。海妈妈见儿子们对着梅仁瑜这般殷勤,脸上立马就不大好看。梅仁瑜鼻尖微微冒汗,只道自己睡一觉就好,让海川海洋别麻烦了。 海洋海川在这种事上哪里肯退让?一个两个都不听话。小的说反正他哥出门买药还要好一会儿,让梅仁瑜先等着把姜汤喝了。大的说姜汤会影响感冒冲剂的疗效,让梅仁瑜先什么都别喝了,等着一会儿吃药。 海妈妈灼人的视线里,尴尬的梅仁瑜一心想要劝阻针尖对麦芒的兄弟,哪知她才劝了一句,海洋和海川就一起转过头来问她要姜汤还是要感冒冲剂。梅仁瑜更尴尬了。好在海爸爸很快笑呵呵地让她什么都别管了,先回客房休息,让梅仁瑜免于更加狼狈的境地。 梅仁瑜对海爸爸心悦诚服,内心对这位很好的邻家叔叔感激不已。她有时候会想,为什么娶了自己妈妈的不是海叔叔这样的好人呢?为什么妈妈不能擦亮眼睛嫁给海叔叔的好人呢?末了又觉得徐阿姨能嫁给海叔叔实在是运气太好。而自己的妈妈梅如君,她兴许就是缺点儿这样的运气吧。 摆摊儿卖“平安果”的疲惫很快就让假寐的梅仁瑜真的睡着了。见她睡得香甜,海家兄弟也就没喊她起来。只是把姜汤和一盒感冒冲剂放在了她的床头。 梅仁瑜的睡眠很少超过四个小时。因为她觉得把时间浪费在睡眠上是一种奢侈。深夜,她体内已经成型的生物时钟促使她醒了过来。她看见了床头了姜汤和感冒冲剂,不由得心头一暖。哪怕姜汤已经凉透了,才还是仰头一饮而尽。 要是被海洋和海川发现她只喝了姜汤没喝感冒冲剂,也不知道会让这两个小祖宗会怎么闹腾。梅仁瑜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管她有没有感冒都喝上一包冲剂。她起身穿好衣服,打算把盛姜汤的碗送到厨房去,再找点儿热水把感冒冲剂给喝了。 海家的房子不算特别大。对梅仁瑜这种住惯了老旧小房子的女孩儿来说还是大的惊人了。夜已经深了。她一个外人,怕自己的动静吵到房子的主人,下意识就蹑手蹑脚了起来。 客厅里一片漆黑,海洋和海川的房间也关着门,看来他们都已经睡了。想要去厨房的梅仁瑜路过门缝中透出一线光明的主卧,旋即听见一声脆响。那是什么东西被砸到地上的声音。 “海帆!你究竟怎么想的?!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引狼入室!!” 梅仁瑜没有偷听的意思,可海妈妈的声音太大了,即使隔着门也能感受到她声音里的尖锐与愤怒。 “小慧……你别这样。冷静冷静,你先冷静一下把我的话听完。” “你还要我听你说什么啊海帆?!你觉得我能冷静吗?!你觉得我一个为人母亲的能冷静吗?!你这个老畜生!!” 海妈妈不是那种特别沉静的性子。梅仁瑜记得自己在生母梅如君窗前侍疾的时候就听她说过海妈妈以前在厂里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泼辣性子,为此在厂里很是得罪了一批人。海爸爸会带着海妈妈下海经商、还搬离了工厂宿舍和这不无干系。 不过如今海妈妈也上了年纪,性情比之以前平稳了许多。加上社会这座学校也磨平了海妈妈许多的棱角,海妈妈在小辈面前又很少发火。所以梅仁瑜前后只有三次见过海妈妈发飙。第一次是海妈妈误会梅仁瑜勾引海洋的时候,第二次是海妈妈逼着梅仁瑜发誓不勾引她儿子们的时候。第三次是海妈妈想要自绝性命、一了百了的时候。算上这次,不过才是第四次。 一个更年期的中年妇女,能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原谅梅仁瑜一下子就对海妈妈为什么如此愤怒,以至于对着海爸爸都如此尖刻产生了好奇。 “你这怎么说话的?!” 海爸爸再怎么宽容也是有限度的。被老婆骂作是“老畜生”,他也怒火攻心,提高了声音。 “海洋和海川都是我儿子!难道我这个做老子的会害他们吗?!” “我是告诉你!以后你儿子都是要娶媳妇儿的!与其娶那些不三不四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还不如娶仁瑜那孩子!!你觉得那孩子会靠着你儿子吃你儿子的!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儿子和别的女人在一起,那些女人也要吃你儿子的!给谁吃不是吃?!” “那干嘛不给一个能帮我们把吃的东西赚回来的人吃呢?!” 梅仁瑜在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心跳已经漏了一拍。她反复告诉自己:不,不会的。一定是你听错了。海爸爸嘴里的renyu一定不是在说自己。一定不是—— “徐秀慧!你好好想想吧!梅仁瑜没有妈,她又那么恨她爸!她除了我们、她除了这个家以外还能依靠什么?只要我们对她好一些,她怎么会不对我们感恩戴德?对这个家鞠躬尽瘁?这明明就是以小恩小惠换大利的机会啊!” 感恩戴德?鞠躬尽瘁?以小恩小惠换大利? “阿洋以后是要去做游泳选手的,等他退役了再来接手这个家已经太迟了。川那性格……都说三岁看到老,你看他那牛脾气是做生意的人么?等我们老了,谁来操持这个家的家务?让公司正常运转?” “你是看过梅仁瑜的成绩单的。那可是门门儿高分啊!我知道你想说成绩不代表一切,可你也听儿子们说她卖苹果和别的什么小玩意儿来维持开销了吧?她的那些小脑子在我们看来不值一提。但你比比她的同龄人呢?别人家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没天天一脑子花钱月前的就不错了!她能养得起自己还能上得了学,读得了书!” “你仔细想想我们哪儿还能找第二个这么年轻就能直接用上,还能感念我们恩情的下属?你要是不喜欢梅仁瑜,不让她进这个家门儿做你媳妇儿就成了。但是她那么好的能力,不让她来为我们家赚钱你是不是傻?” 恩情,下属,媳妇儿,赚钱…… “只要我们看着,她能出什么幺蛾子?你以为她真能鸠占鹊巢夺了咱们家的公司啊?实权最终都在我们的手上!她不过是在赚钱给阿洋和川花罢了!” “可、可你说她会不会发现啊……?我们是在利用她……” 房间里传出的海妈妈的声音已经不再尖锐,也不再愤怒。梅仁瑜站在海家主卧的房门前却是满额是汗、摇摇欲坠,犹如真的感冒发烧了一般。 “她发现了又能怎么样?我们对她有恩是真,我们让她依靠是真。我们的儿子对她的喜欢也是真。海洋海川她是从小带着的,难道她还能狠得下心来对着两个那么喜欢她的孩子下狠手?” 梅仁瑜抓着自己的大腿,这才没让自己的眼泪掉在主卧门前的地毯上。 ——海爸爸说得对,很对。他们对她有恩是真,他们让她依靠也是真。海洋和海川对她的喜爱她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 她再有本事和野心也确实不可能从海家人的手上夺走他们赖以生存的公司与事业。因为她狠不下心来看着海洋和海川过自己过过的、并且还在继续过的穷苦日子。 “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对,这是她无力抵的…… 阳谋。 55|8.29///发 第二天一早梅仁瑜留了张字条说学校里有急事,之后没和任何人打声招呼就赶始发车回了学校。路上她反胃的厉害,就在商场前的车站下了车。冲进刚刚开门,卫生间还在打扫的商场女卫生间里大吐特吐,惹得商场的保洁阿姨差点儿没把眼睛珠子给翻上天去。 梅仁瑜对着马桶差点儿没把胃吐出来。她浑身发抖,却不是因为冷的。黏糊糊的汗水把头发糊在她脸上腮边和后颈上,她微喘着,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回到宿舍,梅仁瑜的舍友们都还在睡。有男朋友的直接外宿没回来。梅仁瑜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里用冷水擦了把身子,这才回去躺自己的床上。 她已经想明白了。 亲兄弟明算账。就连兄弟姐妹之间都免不了分毫必争,连家人都不是人和人之间又哪里会有什么纯粹的感情维系?海爸爸和海妈妈对她已经够好了。事到如今自己只要感激他们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就好。 只是他们海家人是人,她梅仁瑜也是人啊。她再怎么喜欢海洋和海川也不可能为海洋和海川奉献自己全部的人生。因为她不是机器。她想为自己而活,想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来活,想过几天作为人该过的好日子。 所以…… 就这么算了吧。 梅家和海家的交情也好,梅仁瑜和海家人的关系也罢。就让这一切都顺风而去,湮灭在时间里。大家两不相欠,银货两讫,谁也没愧对谁。 元旦一过,期末就开始了。往日闲散的大专里充满了肃杀的气氛。每天中午每间开门的教室里都有学生在埋头苦读。只是大多数人往往苦读三分钟就忍不住开始玩闹两小时,也无怪乎这些人头脑不比上重点、一本、二本的学生差,却只能读个大专了。 海爸爸和海妈妈,海洋和海川也邀过梅仁瑜去海家欢度元旦,周末到海家过。梅仁瑜全拒绝了,拒绝的理由自然全是期末要考试了,她想要在学校里专心复习。 海家人都知道知道考试对梅仁瑜来说不算个事儿。可学生的本分就是读书考试,既然梅仁瑜都说了自己要专心备考,他们也不好强迫梅仁瑜什么。梅仁瑜就这么避了海家人大半个月。 一月中旬,各大院校开始放假,郊区的大专空得好似一座鬼城。海家的座机来电响了很多次,梅仁瑜干脆当自己没把小灵通装在身上,直接不再接海家的来电。 她想过去把小灵通报停,但是小灵通如今已经成了打工那边的学姐联系她的最好手段。也因为她比其他人好联系,所以好的打工机会多了不少。替人临时顶班的事情多了,有时候学姐还会私下塞梅仁瑜些东西,或者是带梅仁瑜出去吃顿好。梅仁瑜念着学姐的好,也乐意帮学姐解决力所能及的问题。总之双方算是互利互惠。 假期里梅仁瑜的固定工作是大专旁边一家网吧的夜间网管。说是网管其实就是服务员兼收营员。薪水不少,就是上班时间无论什么时候都得醒着,并且事情比较杂。从开卡收押金到端饮料送泡面、给客人延长上机时间,帮客人结算上网的费用;网吧里特别脏的时候网管还要负责打扫。 梅仁瑜日夜颠倒,偶尔白天还要去给学姐那边救急,她这么一忙,拒接海洋海川电话的愧疚也就淡薄了不少。海爸爸和海妈妈那天的对话时不时还会回响在她耳边,然而她已经能安之若素了。 梅仁瑜到底还是低估了海洋的韧劲儿。寒假第二周,海洋就找到了网吧来。他没对梅仁瑜说自己怎么找来的,反正他就是找来了。 梅仁瑜上的是晚班,网吧这种地方又乌烟瘴气的。梅仁瑜见了海洋就变了脸色,跟另外几个男网管打了声招呼就带着海洋出去说话。 “你来这儿干什么?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算了……” 梅仁瑜咬咬嘴唇,自己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多余。她往公交车站走,打算把海洋送上车然后丢回家。这都几点了他一个小孩子还在城郊闲逛……也不怕拐子骗子把他抓了骗了去卖掉。 “阿洋……” 梅仁瑜没走几步就发现海洋没跟上来。她一回头就看见海洋站在网吧门口,肩头止不住地抖动。 “海洋你还愣在那儿干嘛?马上就到末班车了,你再不走你是打算在网吧门口过一夜啊?” 看见海洋这个样子,梅仁瑜的脾气也上来了,她的口气不好,跑过去抓了海洋的手就想抓着他走。 半大的少年一把甩掉了梅仁瑜的手,瓮声瓮气地用粗嘎的声音道:“我就在这里过夜……怎么了?” 海洋再怎么乖巧成熟也不过是个孩子。他的孩子脾气发作起来可不是梅仁瑜这种逆来顺受脾气好惯了的人能相比的。他说不走就不走,站在原地恨恨地瞪着见了他就想赶他走的梅仁瑜,眸中是伤了心的怨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到这种待遇的委屈。 ——他们不是好好的吗?上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不是完全没有吵架、他也完全没有做回让她讨厌的事情吗?她身体不舒服,他就给她去买了药来。……难道说就那么不喜欢他买的感冒冲剂?还是说她实在不喜欢他没点儿大人样的和弟弟吵架?那她大可以说啊!她说了他就会改的不是吗? 半大孩子的泪腺到底不是那么坚固。尽管海洋已经把泪水咽回去了好几次,他眸中也有不甘心的水光在隐隐波动。 梅仁瑜没想过要把海洋弄哭,她也清楚打着算盘想榨取自己最大价值的人不是海洋。海爸爸和海妈妈在想些什么和海洋无关。问题是只要看到海洋的脸,那天夜里她在海家主卧门前听到的种种阳谋就在她耳廓里打转。她憋闷得像是一只被装在玻璃瓶里的小虫子,看着外面的一片蓝天以为加把劲儿就能碰触到自己渴望的自由。哪知她从头到尾都是在玻璃瓶里爬啊爬,或许以后都找不到出口。 她不想做一辈子被困的小虫子。哪怕只要待在瓶子里,直到老死都能衣食无忧。 她决定和海洋把话说清楚。 “阿洋,” 开了口梅仁瑜才发现自己心中一团乱,要从哪里开始说起都没有个头绪。再说现在天也黑了,绵绵的细雪又下个不停,户外实在是冷得慌。尤其这个时间末班车都快没了,海洋从来没缺过游泳队的训练。他们晨练很早,即使他明天早上乘头班车回去也肯定赶不上晨练。 “……明天我去找你。” 梅仁瑜从网吧里出来已经一会儿了。无声轻落的雪散碎在她的发上和肩上,让她看起来更加单薄。 “所以听我的话,你今天先回去。” 海洋没有马上作答,他只是看着梅仁瑜,深深地、深深地,直像是要看到她灵魂里那样凝视着面前比他还高些的女子。 “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 等到梅仁瑜问出这句话来,海洋才终于信了她的话三分。 “我六点训练完……” “那就六点,青少年宫见。” 梅仁瑜匆匆定下了时间和地点。海洋眼中还有千言万语,但他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于是两人终于能并肩向不远处的公共车站走去。 这个站是终点站前的一站,海洋先前乘的公交车在前头兜了个圈又转了回来。海洋穿的少,风雪里冻红了鼻头和两腮。车门一开,他都上了一级台阶这才又退下来。旁人的推挤之中,他挤回已经转头往回走的梅仁瑜身边,硬是给梅仁瑜套了自己的两只无指手套这才在车门关闭以前堪堪地跳上车去。 无指手套不是什么高档货,看起来也用了有一段时间。那上面还有海洋的体温,只是套在梅仁瑜冰冷的手上不一会儿就没了温度。 梅仁瑜看着上面的横条花纹,眼眶又是一酸。她想脱掉那没温度的手套,又在脱了半只手重新把手套拉好。 ……算了吧。不过是一双手套而已。脱了手套又有什么用呢?现在心软一下,把明天的份都给软完了,明天就不会心软了。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翌日下午还不到三点,海洋就已经频频注意墙上的挂钟,教练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说。 熬到五点半游泳队的训练结束了,海洋对教练说自己还想再自主练习一段时间,教练就像往常一样把钥匙给了海洋,嘱咐他记得离开的时候一定要把该关的地方都关好了。海洋不是第一次要求留下自主训练,也不是第一次接了钥匙之后做最后离开的人。以前他都做得很好,教练自然也就十分信任这个少年老成的得意门生。 海洋有事没事都会多在泳池里待一会儿。有事的时候这满池的水有助于他清醒头脑,没事的时候,只有游泳才能排解他的寂寞。 海洋不像海川那样有很多能够一起玩儿的朋友,也不像海川能够和第一次见面的人交上朋友。海洋小的时候大多数的时间是和弟弟还有梅仁瑜一起度过的。他习惯了这种日子,所以即便搬家后弟弟交了新朋友不再和他还有梅仁瑜一起玩,他也会像以前那样去找梅仁瑜。 那次“勾引”风暴之后,海妈妈不许海洋再去找梅仁瑜,海洋的生活就变成了以游泳为主。因为回了家父母也不在,母亲在家也只会对他耳提面命顺便拐弯抹角地刺探他是不是去见了梅仁瑜,是不是对梅仁瑜有什么心思。比起那个闷躁的家来,还是泳池可爱得多。至少泳池不会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 升上初中,以前的朋友就没几个同校的了。同校的也因为分班而说不上几句话。海洋不想加入任何一个小团体,花费时间去迎合团体里的其他人,所以他一个人在水里待着的时间又更长了。 一个人待在偌大的泳池里,海洋居然也不会感觉害怕。他安静地享受着水流托住自己身体的时光,有时候会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也有时候会想很多很多,多到他自己都有些承受不了的地步。 梅仁瑜肯定不是因为没带小灵通才不接他电话的。因为他用外面的公用电话给梅仁瑜打电话的时候,她是接的。虽然说不了两句她就说自己很忙,要挂电话了。小卖铺的电话他多用了几次,梅仁瑜干脆连那个电话都不接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无数个为什么在少年的脑海中盘桓,海洋想到过很多种可能性,最终这些可能性都指向了一点:梅仁瑜不想和他来往,梅仁瑜不想和他们海家人打交道。 他也曾试图说服自己一切都是自己想太多,梅仁瑜真的是没有带电话才不接他的电话,梅仁瑜真的是忙才拒绝到海家来。梅仁瑜真的是—— 真的是不想再和他们这些姓海的有来往打交道。 每当想到这里,海洋的身上就会冒出一阵怪汗,仿佛五脏被焚。 他讨厌这种结论。 梅仁瑜来得很准时。约的是六点,五点五十六就已经到了青少年宫门口。公共车上没人开窗,车子又闷又热,梅如君的毛呢大衣被梅仁瑜脱下来挂在了手臂上。梅仁瑜刚下车,浑身是汗,好不容易才能喘口气,也就没忙着把大衣给穿起来。 海洋不在门口,门口等人又太冷,梅仁瑜就进了青少年宫,往记忆里海洋给她指过路的室内泳池走。 平时看起来拥挤的室内泳池一旦人少了就显得空旷异常。泳池里只有还在游最后一圈的海洋。海洋见了梅仁瑜,最后一圈也不游了,直接靠了岸。抓着泳池边的栏杆就浑身湿漉漉地爬了上来。 “仁瑜姐!” “嗯。” 梅仁瑜笑了一下,或者说是想要笑一下。她定力不好,终究没能好好地露出个笑容。 “仁瑜姐等我一下,我先去换个衣服。” “……不,我们就在这儿说吧。” 梅仁瑜怕自己和海洋待久了自己会心软。干脆不抬头,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说完就走了。” 海洋的眼皮跳了跳。一种古怪的感觉从他身体很深的地方冒了出来,就像一尾毒舌吐着信子缠上了他的身体,冰冰冷冷地游过他的腰,盘踞在他的脖子上。 “海洋,我以后不会和你单独见面了。……你弟弟,你爸和你妈我也会能不见就不见。” “………………” 海洋没有说话,他的脚步甚至不曾动弹。梅仁瑜已经做好了他这个倔脾气孩子会对自己发火、会大声质问自己的准备,却不料海洋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既不问她她是什么意思,也不问她她为什么要做这种决定。 梅仁瑜没想到海洋会是这样的反应。她等了许久也没听见海洋的声音,这才踟蹰地抬起头来,想要看看海洋是什么表情。 “阿洋……?” 回荡在空旷室内的女声就像是按下了某个不该按下的开关。 海洋感觉自己的喉咙被蛇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疼得几乎没法从喉咙里发出声音。而那蛇还不满足,对着他的心窝又是一口,生生撕裂他小心呵护在其中的感情。 “……你……” 海洋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动作的。他脑子里有一千种、一万种声音在嗡嗡作响,像要让他的脑袋爆炸开来。 他对自己抓着梅仁瑜的手,直接把她按在池边墙壁上的动作毫无实感,手上的力道大得让梅仁瑜的脸色都白了一白。 “你又想丢下我?你又想让我一个人?” “一次还不够你还想抛弃我几次?!” 少年粗嘎的咆哮因为回响变得震耳发聩。 “我就活该被你抛弃吗?!” 手腕上用力一疼,本来就堪堪挂在梅仁瑜手臂上的毛呢大衣滑落在了梅仁瑜的脚边。她被少年逼至紧贴墙壁,耳朵里炸开的全是少年的怒吼。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这次又是我妈说了什么?!这次又是谁逼你这么做的?!” “我妈?我爸?” 海洋眯细了眼睛,本来看着起十分温和的眉目这个时候多了几分危险。 “……他们两都有份对不对?” “我就知道是他们!我就知道!!” 困兽般的少年看起来像是要择人而噬。梅仁瑜贴着冰冷的瓷砖墙,背上的热汗却是不断地渗透出来。 “不是……” 她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不是你父母让我和你们保持距离的!是我自己想这么做!是我!!” 然而找回声音的同时,梅仁瑜的泪腺也松懈了下来。 来之前她反复为自己做了很多的心里建设,真的是很多很多。多到她连睡觉都只是半梦半醒地睡了三个小时的程度。 可是,她还是在这一刻对着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少年流出了眼泪。 “求求你了海洋……!放了我吧,让我自由!” “我没那么大能耐让你们海家算计来算计去!” “我是人!不是东西!我不想一辈子为你们海家鞠躬尽瘁!我做不到你知道吗?!” 梅仁瑜脑中一炸,逻辑就见了阎王老爷。该说的不该说的就全部涌到了嘴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 她脑中只有那天晚上海爸爸和海妈妈的对话。那些对话就像刻到她脑仁里那样清晰而鲜明。而她……真的是受够了被人称斤论两。 “什么……意思?” 海洋呆了呆,眼中的愤怒因为梅仁瑜的话而减少了两分。 “我的意思是……” “我自己决定、以后不再和你们海家……” 梅仁瑜哽咽了一下。 “以后不再和你来往。” “如果、你还念我这个姐姐的好,就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吧。” 梅仁瑜闭上了眼。她怕自己的眼泪越流越多。她相信自己把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海洋又一向是个能明辨是非的好孩子。他会理解自己的苦衷,他会明白自己的情非得已的。 “……仁瑜姐……” 少年的声音像是被卸掉了所有的火气。沙哑中带着沉痛。 梅仁瑜心里一酸,眼泪又滚滚而落。 “我父母是不是在算计你?” 梅仁瑜没回答,也不想回答。她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海爸爸和海妈妈想设计自己的事是真的。 池边的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海洋的声音才幽幽传来:“……我懂了。” 梅仁瑜感觉自己两边的手腕都被放开了。她微微睁开眼睛,却看见少年贴近到她胸口,自下而上地逼视着她。 “你是因为我父母抛弃我。” 56|8.30///发 “什……?!” “么”字还没出口,梅仁瑜脖子上就被狠狠咬了一口。她吃痛不已,张了嘴就要叫出声来,嘴巴却被少年用手捂住了。 梅仁瑜从不知道比自己矮上的海洋居然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她挣扎着,忘了还能用鼻子呼吸,被憋得快要昏死过去。 “……海、海洋……!海洋……!” 梅仁瑜用力摇晃着脑袋,呼喊声在室内模模糊糊地回响着扩散。她急切地去抓海洋的手,试图拉开自己嘴巴上的手,手才刚碰到海洋小臂,就被他抓着被迫十指相扣。 海洋的两个手掌就像烙铁一样烫。 “别丢下我好不好?” “别留我一个人,仁瑜姐。” 少年在梅仁瑜的耳边喃喃。 “别抛弃了我一次还抛弃我第二次。” “……我怕我这次找不回你了、我怕我这次找不回你了啊……!” 少年微微啜泣,软弱的呢喃叹息拂过了梅仁瑜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然后就这样用力地扎了进去。 梅仁瑜的眼泪也开始成串成串地往下掉,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激的。她咬着海洋的肩膀,差点没丢人地哭出声来。 “我父母是我父母,我是我……” “我不是什么‘海家人’,” “我是我自己——” 细碎的发摩挲在梅仁瑜的脖子和侧脸上。她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自己在哭,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整个人都没了力气,软绵绵地被海洋压在了墙上。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梅仁瑜躺在更衣室的长椅上,长时间的哭泣让她怠倦。所以哪怕塑料长椅*地令人难受,她也还是躺着,死活不想起来。 “仁瑜姐,” 把三条长椅拼在一起的海洋抱着她,一会儿摸摸她脸颊,一会儿又挠挠她脖子,闹到她因为痒而缩了缩,这才停了下来。 “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 少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别瞎说。” 然后少年被梅仁瑜一巴掌按在脸上,顺势躺到梅仁瑜身旁,啃了一口梅仁瑜的肩头。 “你爸妈听见你说这种话能气死。” 见少年张了嘴要抗议,梅仁瑜用手糊了海洋的嘴。 “……别说话,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于是少年愣了一愣,接着一口咬在梅仁瑜的掌心上。 梅仁瑜顿时吃痛:“我记得你不属狗啊?” “汪。” 生肖不属狗,不过自认五行属狗的少年环着梅仁瑜的腰,和她享受着这难得宁静的一刻。 四周很静,静到能够听到某个没关紧的水龙头正在滴答的声音。海洋忽然说了一句:“要是这是在海边就好了。” “海边?” “那样就能听见海浪起伏的声音了。哗啦——哗啦——的。慢慢的,有节奏的。” 四周是林立的更衣柜,屋顶上只有个老式的防水吊灯。高处的窗户将朦胧的灰色天光切割成工整的豆腐块。眼前的一切无论怎么看都没有海边的风情。 可是这个瞬间,被海洋用手指缓缓梳理着头发的这个瞬间,看着海洋带笑双眼的这个瞬间,听着海洋用他那更加沙哑的公鸭嗓模仿着海浪声的瞬间;梅仁瑜好像置身于海滩之上。她身下的是柔软的沙粒,她脚边是温暖的浪花。 少年是拂过她脸庞的微风,也是照得她浑身都暖的阳光。 少年是她做过最美的梦。 “仁瑜姐和我在一起,以后就不是孤家寡人啦。” 海洋用手指卷了梅仁瑜的头发,好玩儿似的绕了两圈,又拿到鼻子前嗅了一嗅。 “好香。” “说什么呢……这不和你用的是一样的吗?” 梅仁瑜不好意思地扭过头,掩去了自己眼里的水光。 这么多年的孤家寡人,要说她没有憧憬过海家那样的合家团圆,那绝对是骗人的。可是梅仁瑜自己也知道,她现在并不想随便的和人组建家庭。 ——结婚嫁人固然可以随便,可这结婚嫁人的后果历来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她/妈妈梅如君听外公的话随便嫁了个自己不喜欢的甄学义,结果就是她病重的时候甄学义拿她救命的治病钱去赌,赌的倾家荡产不算,还在梅如君死后拿着医院的赔款一个人跑了。 海洋还小,他不过是想到就说,说出来的话并不会往深了的地方想。只是她不能把他的话当真。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真的有她能和海洋成为一家人的那天…… “嗯。但是不管什么,只要仁瑜姐用,就会变得特别香。” “……尽胡说八道。” 梅仁瑜不敢想下去。她轻笑了一下,支起身体从长椅上坐了起来。 “回家吧。” “仁瑜姐?” 海洋的脸色一下子惨淡下去,几乎是血色丕变的程度。 “天气这么冷,再待下去要感冒的。椅子又这么硬。” 垫在长椅上的毛巾和衣物随着梅仁瑜的动作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今天已经太晚了。我们再不出去守门的大爷都要奇怪的。再说你爸妈也有可能因为不放心你而找来。” “………………” 少年死命地咬着唇,坚决不肯放开抓着梅仁瑜的手。他长长的睫毛在微微的抖动,像是振翅的蝶翼。 “阿洋,” 梅仁瑜摸了摸少年的头。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们不分开,就不要做会让别人发现我们、把我们分开的事。” “仁瑜姐……!” 少年的脸亮了起来,他激动地抱住梅仁瑜连连点头。最后又把梅仁瑜压回长椅上抱了又抱才放开她。 梅仁瑜承认自己是狡猾的。她对海洋说回家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和海洋继续这样的事情。只是感觉到海洋的体温,不该说的话就到了舌尖,接着再也收不回来了。 敷衍,这只是一时敷衍,一时拖延。梅仁瑜这么对自己重复着,少年的缠的她大脑无法顺畅的思考。她想叹息,叹息也不了了之。 梅仁瑜有了秘密。 和海洋的秘密。 她先是告诉自己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毕竟海洋如此倔强。她硬的不行,来软的就好。等海洋腻了,他们之间的“过家家”也就结束了。 少年人嘛,过于年轻的感情又能认真到什么程度呢?不过就是青春期的躁动和对异性的好奇罢了。只要她适当地把“我们不合适”、“我已经老了,你还年轻”、“你太小给不了我需要的种种”等内容灌输给海洋,海洋很快就会了悟道她不过是他所经过的一个车站。在她的前面,还有更多更多的人和事需要他去见识、去经历。 只是,对,只是—— 偶尔和海洋见面的时候,看着海洋老远就发现了自己,在人群中冲着自己挥手的时候梅仁瑜也会产生出一种近乎感动的情绪来。 她不用一个人过周末了。也不用一个人过节日了。当然,也不用作为一个外人、一个旁观者看着别人合家欢聚了。 有一个人总是想和她一起过周末。有一个人早早地预约了她的情/人节。有一个人时不时就想出什么一星期纪念日、半个月纪念日、一个月纪念日来缠着她说想见面,想约会。 “约会”,光是念起来嘴巴里似乎都会泛甜的两个字。她本以为自己这样的人一定和这样词扯不上关系。哪知从少年嘴里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她滚烫了脸,浑身都在发热。她不想承认她竟然对这两个字有所期待,可是太晚了、太迟了,她的全身心已经在叫嚣着“期待见面”了。 “……你每天都打电话给我,电话费不会很贵?” “所以我不拿家里座机打。” 少年有些雀跃又有些骄傲地曝光了自己的小秘密:“其实我拿低价从同学那儿收了几张电话卡。一张电话卡有一百块话费呢!等用完了我再去收几张来!” 海洋说的电话卡是学校发给学生的公用电话卡。这电话卡是和学生卡一起发下来的。两者是学校新启用的一套保证学生安全的系统。学校要求学生每天上学放学的时候都用学生卡打卡,电话卡则是用来随时随地找公用电话来紧急联系家长。 因为学生卡和电话卡是强行绑定家长必须购买的,所以人手一份。可有的学生压根就用不着电话卡,又或是用得很少。这电话卡就成了学生们眼中一张没什么用的塑料卡片。一张没用的塑料卡片换点儿零花钱零嘴儿什么的对学生来说很划算。所以海洋在男生里问了一圈,很快就收了五张电话卡。 一分钟电话才两毛钱,一百块的电话卡最多能打五百分钟,也就是八个多小时。海洋有五张电话卡,虽然不是每一张都是满满的一百块,但也能保证他每天都能给梅仁瑜打电话。 海洋的“生意才能”很是让梅仁瑜惊讶。不过想想他是他爸妈的儿子,这也就不奇怪了。 海家做的是农副产品,赚钱的模式说起来也简单,就是低价收入高价卖出。不过这简单的一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事前不但要看好产品的销量和前景,还要保证产品的质量和数量。在此基础上要以尽可能低的价格收入货品,以尽可能高、但又不会造成市场混乱的价格把货品转手到需要这些货品的终端客户手中。 听海洋说了他“收购”的过程,梅仁瑜不由得感慨:这可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海洋耳濡目染之下,总是会染上点儿“海家特色”、“海式风格”的。 这是好还是坏不是梅仁瑜能定论的。她没有这个权利。只是有的时候她会因为海洋表现出的这种“海式风格”而感到轻微的心惊。因为他总是透过海洋看到他爸和他/妈的样子。 可是就像海洋说的那样。他爸妈是他爸妈。他是他。他的父母不能代表他,他也不是他父母。 梅仁瑜和海洋的私下会面越来越多。表面上看起来梅仁瑜是因为假期打工忙得东跑西颠。连海家都没空去。海洋因为见不到梅仁瑜就长时间地泡在泳池里,每天都在都在泳池里挥霍着自己年轻的精力。回家吃完晚饭做一下作业就回到床上倒头就睡。 谁都没想到两人会在各种悄悄见面。有的时候是泳池边,有的时候是更衣室,有的时候是公交车站,有的时候是超市里,有的时候是地下通道,还有的时候是买一杯饮料就可以坐一天的洋快餐店。 梅仁瑜不喜欢海洋为她花钱,海洋就把钱省着。梅仁瑜节约惯了,有时候也觉得对不起海洋,要海洋和她一起过这种贫瘠的生活。但让海洋过过这种逛街只能用看的,想买什么只能用买的日子也好。只要他受不了这种拮据,梅仁瑜就能光明正大地和他说:你看不是我不给你机会。是你自己承受不了我的世界。 偏偏不管她明示暗示和自己在一起小少爷就要过苦日子,海洋还是乐呵呵地表示他很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时光。 ……那是因为你知道自己不会一直过这种日子,这种日子对你的日常生活来说只是惊鸿一瞥,你才会觉得新奇有趣,你才能笑着说出自己“很享受”来。偶尔,梅仁瑜特别想这么恶毒地对海洋说。 可是她的少年太懂事,每次都会暖着她的手,轻轻地安慰她:“我们不会永远都过这种日子的。” “我的仁瑜姐这么优秀,我也会长成仁瑜姐喜欢的优秀的男人。我和你在一起,又怎么舍得你过一辈子这种日子呢?” 他说“我们”,他说她“优秀”,他说他会“长成她喜欢的男人”。他说“我和你在一起”,他说“我舍不得你过这种日子”。 谁能像海洋这样想过为她分担?谁能像海洋这样怜惜浑身重担的她? 只要闭上眼睛,少年呼唤着她名字的声音就在耳边。少年甜腻的吻就在唇上。少年强而有力的温暖拥抱就在腰间。 不好不好……这可真是不太好。这真是太糟了。这不就像是要沦陷了么?不……这根本是已经沦陷了吧? 心中残缺的一块被补上了,被填满了。感情泉涌而出,奔腾在血脉里,一刻不停。 当然了,话人人都会说。不过是两片嘴唇一上一下就行的事情,嘴巴上说的再好听,光是说也是没有用的。这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改变的。 可惜,梅仁瑜倒还真的希望海洋是个只会动动嘴皮子的小孩子。只要她觉得海洋华而不实,只要她感觉海洋不够可靠,只要海洋什么有用的事情都没有为她做,她也能对海洋死心,冷笑着对海洋说:你看,你也不过如此。 从和海洋变成这种秘密的关系之后,梅仁瑜心里总是憋着一股想伤害海洋的劲儿。她一方面想嘲笑这个来自连她都要算计的家族的小少爷,想要狠狠地蹂/躏海洋的感情,让海洋也感受一下她在他父母那里感受过的锥心刺骨。一方面她又想从海洋的面前逃走,从海洋真挚炽热的感情面前逃走,也从想要伤害海洋的阴险阴暗的自己面前逃走。 这是一种徘徊在冰渊火狱之中的煎熬。 尤其是梅仁瑜亲眼看着海洋在一点点的改变。这种改变是缓慢的,不起眼的,一点点累积的。不管梅仁瑜对此抱有什么样的感觉和情绪,这种改变始终客观存在,不容忽视。 “——阿洋,你刚才说什么?” 梅仁瑜手一抖,差点没把热巧克力给掉在地上。 她难得休息一天,海洋就把她拉去了新开业不久的商业中心。这个商业中心有海市的第一家星巴克,爱不爱小资情调的人逛了街都爱过来赶个新鲜。梅仁瑜和这种奢侈的地方一向无缘。要不是天气确实太冷,海洋又说想来尝尝这家店的咖啡,梅仁瑜是不会进这种人山人海的店里的。 “我说我下学期开始不游泳了。” 手拿香草拿铁的海洋帮梅仁瑜把门推开。等到梅仁瑜出了门,自己才跟着钻进一片风雪之中。店内暖和是暖和,就是人太多了。没位置坐下不说,还气闷。 雪还在下,外面的广场上没有多少人。梅仁瑜没有心思找位置,还是海洋拉着她到了绿化带后面相对避风的长椅上,两人这才坐下。 “阿洋,你是在和我开玩笑?” 然而这个玩笑真的是一点都不好笑。 “怎么可能。” 见梅仁瑜一脸凝重,海洋柔和了眉眼。他用被拿铁温暖了的手去为梅仁瑜拂掉头上和肩上的雪花,这才笑道:“做运动员不一定能赚钱的。” “什么、意思……?” 赚钱?海洋从来没在乎过钱这种东西。吃穿不愁的他也不需要在意这种充满铜臭味的东西。 再说他不是一直把游泳选手当作是目标吗?他游的那么好,就连青少年宫的几位老师都是异口同声的赞不绝口。 还有他那璀璨辉煌的履历……他现在是还小,身体还没完全长成。过于繁杂沉重的训练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不可修复的伤害。等他再长开一些,他肯定是要被送进省队国家队的啊! 她听海爸爸和海妈妈脸上有光的提过专业体校已经来找海洋谈保送的事情来了。对方本来是希望海洋直接下学期就转学到他们学校,但被海爸爸和海妈妈婉言谢绝了这才退而求其次。海爸爸和海妈妈看不起体校的文化教育课,觉得让儿子过早的丢弃文化教育课的学习是害了他,所以拒绝了转校。 现在海洋居然谈起钱来,还说运动员不一定赚钱? 少年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极其认真地凝视着梅仁瑜。 “意思就是说,我想早点让仁瑜姐过上好日子。嗯……用稳妥点的方式。” “我早一天赚钱了,仁瑜姐就能早一天脱离现在的生活。所以我——” 梅仁瑜一把打掉了少年伸过来的手。她惨白着一张脸看着海洋的笑容僵硬在他的脸上。 “别这样,海洋……” “仁瑜姐?” “别做这种事情!我不需要你做这种事情!” 少年的脸色变了又变。他显然不明白自己酝酿了许久才想出的“惊喜”为什么会让梅仁瑜只惊不喜。 “可是仁瑜姐,你不也觉得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吗?那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不是比你一个人努力要强?” 少年的眼神那样单纯,少年的表情那样无垢。梅仁瑜却在少年的脸上看到了海家夫妻的嘴脸。 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 那对精明的夫妻怎么可能会没有发现海洋和自己的关系?那对善于计算的夫妻怎么可能会没有察觉到海洋对自己的感情?那对怎么都能发现商机的夫妻能分析她,当然也能分析他们的儿子海洋了! 他们用算盘一锱一铢地计算着自己对他们家的价值,在自己不想被他们利用的现在,他们也阴魂不散地把自己当作是用来篡改海洋志愿地橡皮擦!他们在用她抹杀海洋本来该有的光明与荣耀!他们在利用她把海洋改造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导/火索是不是她那对夫妻根本无所谓,海洋和她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子那对夫妻也无所谓!他们有所谓的只是他们的公司!他们的钱!他们的海家! 哈!好,很好!“为了她”,海洋这个单纯的少年要放弃他作为运动员的大好前途了。那么如果海洋没成功呢?海洋放弃大好前途的锅要她来背!如果海洋太成功呢?海洋要是变成只逐利的商人,她又怎么可能喜欢变成他爸妈那样的海洋?!不,在那之前海洋就已经会明白她是个累赘而甩掉她了吧? 她居然是怎么样都逃不脱海家两夫妻的算计!可怜海洋还以为他这是在为自己好……!! 真是可恶! 可恶!! 可恶!!! 血液像是在逆流,身体如同被扯裂,五脏六腑都要在愤怒中被烧化成灰烬。梅仁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暴怒过。 她依稀听见海洋似乎在她身旁说些什么“好了仁瑜姐,你干嘛这么生气?”、“不讲道理”之类的话,而这个时候的她实在没有很好的修养涵养去接纳海洋的委屈。 “我还不是为了仁瑜姐才……” “别为了我!!” 恶寒从骨头里涌了出来。梅仁瑜近乎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发出的声音之刺耳令她自己都没想到。 “我不需要你为了我!!你懂吗海洋?!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情!!!” 梅仁瑜吼完就走,她没走几步就开始跑了起来。她能听到自己心如擂鼓的声音,也能听见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 她的身后,少年还愣在那里。梅仁瑜挥手时被扫落的热巧克砸在地上,溅了他一脚。那滚烫的液体不一会儿就在冷风中被水泥地变得冰凉。 57|8.31///发 吵架。吵架。吵架。 反复的吵架。持续的吵架。 打电话的时候吵架。见了面吵架。 吵架到最后,连口舌都不想多费,只是默契地沉默着开始了长时间的冷战。 梅仁瑜自认为自己不是气性那么大的人,可这一次,她实在是忍无可忍。她无法容忍海家夫妇连自己亲儿子都算计在内的行为,也不愿意再向海家夫妇妥协,让海家夫妇的所有如意算盘毫不落空、一打一个准。 问题是没人要也不希望海洋受伤。她一个成年人尚因为发现了身为外人的海家夫妇如此算计她而挣扎不已、痛苦不堪,单纯的海洋要是知道了他爸妈把他当作一支有升值潜力的股票在设计他的人生、玩弄他的未来,他能不能承受得起这种心灵上的打击还亦未可知。、 法制节目里多少和海洋一般大的孩子就是因为发现自己的父母没把自己当人看待,而是把自己当成待价而沽的货物来掂量盘算而一夜叛逆。连带着人格都开始变得反社会反人类。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再也听不进任何的劝告去,最后终于酿成可怕的大错。 梅仁瑜坚信一个人堕落的责任不该全部都推在那个人父母的头上或是学校、国家,乃至这个社会的体制之上。因为同样、甚至是更恶劣的环境之下依然有向上之人、依然有行善之人。罪过都是咎由自取。罪人再可怜也是罪人。况且要论可怜,没有人会比无辜的受害者更可怜。 海洋本性纯善,梅仁瑜相信他不会因为自己承受了痛苦就去找人转移自己的痛苦,用伤害别人来宣泄自己的痛苦。梅仁瑜害怕的是海洋会去伤害自己。 海川被打了被骂了会哭,会不服气,会很委屈,也会很难过。习惯了给弟弟当榜样的海洋却是会把感情藏在胸膛里的少年。他不到临近崩溃的边缘不会宣泄自己的情绪,也是到了他宣泄情绪的时候梅仁瑜才会察觉到原来她的少年身体里隐藏着如此之多的想法,如此之深的感情。 哪怕梅仁瑜早已认清生父甄学义的人渣面目,在甄学义这个人渣拿着家里最后一笔钱跑了的时候,梅仁瑜还是咬碎了一口银牙也没能忍住眼泪。海家夫妇虽然算天算地连自己的亲儿子都算计,但他们也是对海洋真的心疼、真的好。 梅仁瑜终是不忍心看着海洋伤心的,所以她没法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告诉海洋。她也狠不下心来把一个和和美美、圆圆满满的家庭搅和的母子离心,父子不和。 海洋哪里能明白得了梅仁瑜这些复杂的心思?对他而言,梅仁瑜和他的关系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他想为了他们两个人的今后努力,这哪里有错?梅仁瑜的脾气发的太不可理喻。而且梅仁瑜无意中说出来的话,那就应该是她的真心话。 什么叫“别为了我”?什么叫“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他喜欢她,他爱她,他想和她在一起,他想给她过好日子,这有什么不对?其他的女人不都是像赶鸭子那样赶着男人让男人为自己做这做那?为什么到了她这里,想为她做些什么,想为两个人的将来做些什么就成了罪过? 除非—— 除非她一开始就没有想要和他一直在一起。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她就越吃亏,他也越累赘。他越是想为她做些什么,越是为她做些什么,她就越难以脱身。 ……想想也是。梅仁瑜读完大专就到适婚的年龄了。如果她在大专里找个比她大的男朋友,她毕了业就能结婚。那个比她大的男的也应该有固定的工作和固定的工资了。而自己……就凭现在的自己,哪怕出去打工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等自己到能结婚的年龄,她还不知道要蹉跎多少年。万一自己要是不娶她了,她一个人肯定会被三姑六婆说三道四,吃亏得很。 但是自己怎么可能会不要她呢?她怎么不想想自己是有多么地喜欢她,多么地想和她在一起!他都对她发过誓会一辈子对她好、一辈子和她在一起了,她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的承诺呢?! 说到底梅仁瑜就是因为他比她小,所以不相信他!不相信他的真心,不相信他的感情! 从小到大和人红脸的次数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的海洋因为梅仁瑜气得不轻。他从来不知道人可以胡搅蛮缠、不讲道理到这个地步,也没想到梅仁瑜会这么油盐不进、水火不侵。总而言之就是把他的一片赤诚之心当成是驴肝肺。 可是就算是这样,海洋也没想过要和梅仁瑜提分手。 ——既然梅仁瑜是不相信他的爱情他的决心,那他用行动让她不得不信不就行了?只要自己够坚持,他的仁瑜姐迟早会被他的痴心感动的。 天真的少年做着肥皂剧般的梦。他的梦里只有男主角和女主角经历波折之后和好如初、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结局。 海洋对父母说自己不准备去体校,而是准备考重点的时候,海爸爸和海妈妈都有些疑惑。因为就连他们都觉得儿子有成为国家级运动员的潜力。但是海洋说得很清楚:他是认真地考虑了很久才得出不去体校、不做游泳运动员的决定的。 “运动员吃得是青春饭。一个不小心就要带伤的。” “我不怕疼,可是受了伤以后就都游不好了。与其今后都游不好了,我宁愿只在自己想游的时候游。” 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说辞。可是冠冕堂皇的说辞很多时候都是很有用的。 海爸爸海妈妈听了儿子的解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海爸爸夸赞儿子“长大了懂事了会思考问题了会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了”,海妈妈连连表示“我儿子那么优秀做什么肯定都好”、“绑死在运动员的这条路上又有什么好”、“我们家没有金牌也能光宗耀祖”。 整个海家只有海川目瞪口呆震惊错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一直盯着哥哥看,而他哥只是一边跟父母谈论着哪所重点好,一边轻飘飘地把游泳这个占据了他哥大半人生的活动丢弃到了话题的角落里。 海川直接地认为他哥的这种异常改变绝对和梅仁瑜有什么关系。可他联系不上梅仁瑜,又没有胆量学着他哥那样直接去找梅仁瑜,也不管找不找得到。生母因为发觉儿子被梅仁瑜“勾引”而大发雷霆的模样海川还历历在目,他不敢到父母面前去嚼舌根,只能把自己的各种猜想全部都憋在心里。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梅仁瑜和海洋的冷战就这样拉锯到了春节之后的情/人节。一个多月的拉锯让两人都身心俱疲。海洋和教练说明自己的想法后教练差点气得脑中风,还好教练的老婆一直在旁劝慰教练说海洋的选择也有他的道理,教练才没有对着海洋一言不合就发起火来。但教练对海洋的重视程度由此也可见一斑。海家为此没少给教练送医送药送保健品。海洋自己则提出要去上补习学校。 海洋成绩不错,补习学校这种地方“不错”却是行不通。这里只有对和错,只讲求高分和效率。这里除了被父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扔进来的学生以外,其他不管是留级、复读还是为出国留学做准备的学生,所有人都带着目标而来,不达目标誓不罢休。 根据摸底测验的成绩,海洋被分到了备考二班。对自己成绩颇有自信的海洋这才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实感。没进一班对他来说确实算是一次打脸,同时也真的激起了海洋想要更上一层楼的冲劲儿。 补习班每周都有摸底测验。两回摸底测验、也就是半个月后班级重新根据测验的成绩来排。海洋进了备考二班才发觉二班的学生完全不比一班的学生懒惰,不如说二班努力的人更多。只是成绩这种东西,未必是努力了就会有所提高的。学生固然能够悬梁刺股、卧薪尝胆,但在天才的面前,凡才拼上性命也不过只能保自己不退步罢了。 分了三次班,海洋一次都没能挤进一班,甚至还差点掉出二班。他着实感倍感压力。 梅仁瑜的冷淡与默然偶尔会让他问自己:我这么做值不值得?放弃了最让自己感觉轻松的游泳,逼迫着从来没被强迫学习的自己去学习……寝食难安地生活在单词语法、公式方程的世界里,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化学式,物理定律,闭眼睡着前还背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但是一想到梅仁瑜知道自己为她付出了这么多,为她做了这么多自己并不喜欢的事情,她会倍感惊喜,甚至是感动到哭出来也说不定,海洋就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他感觉自己正在变得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而不是还是过去那个在泳池里玩水的小男孩。 梅仁瑜对时间的流逝并没有多大的感触。她很忙。 夜晚的网吧照样还是有那么多人通宵。有不少假期里不回家的学生都会到网吧里来消磨无聊的夜晚。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打点网游免不了血气上头,再喝上几口啤酒就感觉自己能魔挡杀魔,佛挡杀佛。 年前有一群学生就和社会小青年在网吧起了冲突。先是学生们暗恨社会小青年抢了他们的固定位置,正巧社会小青年在玩的游戏学生们也在玩,还都是海城这一个服务器的。学生们上了游戏抢了已经被社会小青年们刷到残血的boss,还没爽多久呢就被社会小青年发觉他们就是游戏里抢boss的人。 双方从叫骂升级到抄起手边的啤酒瓶来当家伙使,网吧好几台机器被砸得稀巴烂,落地窗也碎了一大片。学生们也就算了,社会小青年手上砸了底、尖锐锋利的啤酒瓶可不长眼睛。梅仁瑜惜命的很,不会冲到打红了眼的人中间做肉盾,只会躲到收银台下赶紧打报警电话。结果四个学生三个打破了头,一个还进了重症监护室。三个社会小青年挂了彩,但都是皮肉伤,来不及逃跑就被抓了等处置。 网吧被相关部门痛斥监管不力,连带着梅仁瑜等网管都被狠狠削了一顿。网吧被责令停业一个月,老板表示:我雇你们这些“网管”来就是管事儿的!你们倒好,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只拿钱不干活儿!全部给我回家玩儿蛋去!遣走了所有的临时工,连带着工资也没发。 梅仁瑜这样假期里打零工的学生哪里有合约能签?工资被吞了只能说自己倒霉。一份离学校很近的稳定工作就这样泡了汤,连带着几周的工资也没了。梅仁瑜没时间唉声叹气,只能托了学姐的关系赶快找下一份赚钱的工作。 好在春节期间促销多,促销员缺的也多。梅仁瑜很快找了份在大超市里当促销员的工作。早上天不亮就要到岗,晚上超市快打烊了才能离开。 超市离学校有一段距离,交通费也是一笔钱。梅仁瑜为了节约开支每天都是用走的上下班。她累得连思考都嫌多余,海洋的事也就这么压下了。 海洋再打电话来的时候,海洋的语气已经软了下来。梅仁瑜也没力气继续歇斯底里。两人在电话里聊的还算愉快,梅仁瑜以为海洋的冲动劲儿应该过了,海洋也以为梅仁瑜别扭的情绪也该冷却了下来。于是两人在电话里定下了情/人节见面。 这年的情/人节,梅仁瑜请一位阿姨促销员顶了自己的班。阿姨挤眉弄眼地调侃梅仁瑜这个小年轻这么迫不及待地去会情郎,梅仁瑜红了脸不说话,心道阿姨说的也不算有错。她白天要和海洋见面,这确实算是会了情郎……至于晚上卖玫瑰,那就是不必和阿姨汇报的事情了。 看着穿梭在大街小巷里的情侣们,梅仁瑜其实有点儿心疼。她要是早上就出来卖玫瑰,指不定玫瑰能多卖出几百支去。一支玫瑰她赚几块钱,一天下来她几个月的生活费就有着落了。只是…… ……只是,她其实也挺想见海洋的。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好好地看过海洋的脸了,也很久没有好好地和海洋说过话了。 她想念他的声音,就算他那公鸭嗓真的一点儿也不悦耳。她想念他身上的温度,即使那温度总像是会烫伤她。 她很想他。 梅仁瑜看看自己手上那支艳俗的大红玫瑰,红着脸抿抿唇。……唉,她真是个笨蛋,哪有女人在情/人节给男人送花、还送大红玫瑰花的?算了,反正情/人节原本的习俗就是给自己喜欢的人送花,她不送巧克力只送花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梅仁瑜想是这么想,可还是买了包麦丽素揣兜里。 麦丽素是她吃过最好吃的巧克力了。 “仁瑜姐——” 风尘仆仆的海洋一头一脑的雪花。他没迟到,只是梅仁瑜来得太早。两人约好在步行街的广场碰头,因为步行街本身也是美食一条街。这里吃的东西多,价格还比较便宜。 “阿洋。” 梅仁瑜见了海洋,一下子就想迎上去。可是她已经早到了,再迎上去就有种迫不及待地意味。梅仁瑜脸皮薄,海洋这个半大孩子在身材高挑的她面前又越发得显小。她终究没迈出往前的那一步,脚上一动倒是把薄雪上自己的脚印给踩坏了。 海洋以为自己和梅仁瑜这么久没见面,梅仁瑜会更热情一些。哪知梅仁瑜始终站在原地。哪怕看见他被汹涌的人潮阻挡也没向他的放下挪动几步。 海洋的心寒了寒,情绪也低落了几分。 等他终于穿过人潮到了梅仁瑜的面前,他才看到梅仁瑜手上拿着支红艳艳的玫瑰。 大红色的玫瑰在这种日子里出现在了很多人的手上。要么就是一脸期待的男性,要么就是一脸欢喜的女性,要么就是贩花的小贩。但不管是什么人手上的玫瑰,都没有梅仁瑜手上的这支这么刺目。 ——他还没送梅仁瑜玫瑰呢,那梅仁瑜手上的这支玫瑰是哪个男人送的呢? 海洋靠近了梅仁瑜才发觉海洋冷着一张脸,表情里别说是喜悦与兴奋了,就连不错的情绪都奉欠。 “走吧。” “……嗯。” 海洋双手插兜自顾自地先走了,一点也没有要拉梅仁瑜手的意思。梅仁瑜也只能跟在他后面。 两人就像约好的那样去吃了东西,只是两人的兴致不高,话也很少。梅仁瑜手上那支玫瑰被她捏了很久,连茎干都快要被捏坏了也依旧没找到送出去的时机。 海洋越看那支玫瑰越不顺眼,看梅仁瑜始终不提玫瑰的事,干脆在坐着等小吃店上菜的时候自己挑起了话题:“这玫瑰是别人送你的?” 梅仁瑜也发觉海洋有事没事就在盯着那支玫瑰看了。她本来就不好意思地要命,这会儿海洋这么问,她更是难把这支玫瑰是她带来准备送他的说出口。 鬼使神差地,她点了头:“嗯……” “谁送的?” “谁送的……” 这玫瑰是拿来送海洋的,梅仁瑜又没本事马上编出一个名字来敷衍海洋,话到嘴边就绕了个弯:“……重要么?” 玫瑰谁送的重要么? 是啊,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玫瑰不是他送的!可她却那么宝贝地把花拿在手里,连见他都不带扔的!! 海洋越想越气,双手一锤桌子就站了起来。 “我就比不上一支花么?!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结果还比不上别人送你的一支花么?!” 梅仁瑜蒙了。她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狂怒如受伤小兽的海洋,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忘了。 “我为了你放弃游泳!我为了你读书!我为了我们的将来做了那么多!你呢?!我那么爱你!那么爱你!在你心里却比不上一枝花!一枝几块钱的玫瑰花!!” 想想自己这段时间在补习学校里吃的苦、受的累。想想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的惶惑,海洋已经是口不择言。 “为什么一支玫瑰花能感动你,我就不能?!我无所谓再为你做多少事!所以你告诉我!我要做什么才能感动你?!我还要做什么你才会感动?!” 海洋的破锣嗓子很容易引来别人的瞩目,他和梅仁瑜外表上的年龄差距也很明显。周围的人很快投来了视线,而那视线冰冷不屑得像是涂了毒的利刃,把梅仁瑜切割的七零八落。 “你说啊?!” “……” 梅仁瑜再一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那个在海妈妈……徐秀慧指着她的鼻子骂“勾引别人儿子的贱/货”时听到过的声音。 “你倒是说啊?!” 那个讨人厌的声音。 “爱?” “海洋,你跟我说这是爱?” 梅仁瑜冷笑了起来。玫瑰从她手上滑落,被站起身来的她一脚踩扁。 “你说你爱我?你告诉我这就是你的爱?” “你那算爱?你对我的感情是爱?” 什么叫“喜欢”? 什么叫“爱”? “你以为你这么做是为了我?!是为了我们?!不!海洋!你只是在拿我满足你自己!!” “你只不过是想用‘感动’来绑架我!但是你知道吗?你错了!大错特错!!” “我不会被你绑架!不会被任何‘感动’绑架!!” 这种除了感动自己以外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的行为就叫“喜欢”? 这种除了把自己的感情强加在对方身上外就没有任何用处的感情就叫“爱”? 梅仁瑜怀疑过太多次海洋对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喜欢”,是不是“爱”。其实她自己也无数次想过海洋这个年纪的孩子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他只是把独占/欲当成了“爱”。 他只是因为离不开从小就在他生命里扮演母亲角色的她才试图用“喜欢”和“爱”来绑住自己! 海洋的“喜欢”和“爱”根本就不是她所追求的“喜欢”和“爱”! 可笑她一个成年人,居然用她的标准去解读一个孩子的感情—— 58|9.04///发 刚开春的海市雪还没停,细细的雪花下一阵停一阵。春风料峭之中,纤细的晶莹就算没有春阳的照射一会儿也就化了干了,再也找不见踪影。 海洋大半个月没找到梅仁瑜,他去网吧找梅仁瑜,只见网吧还大门紧闭的休着业。他用梅仁瑜不认识号码的公用电话打电话给梅仁瑜,梅仁瑜会在认出他的声音后一秒挂断电话。 梅仁瑜这是真心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了。 情/人节的一场吵架伤了两个人的心。那天海洋被梅仁瑜的话气得将店里的条凳踹出去老远,自己则一个人冲出了店外,消失在了人海之中。梅仁瑜一个人站在原地,几秒后才脱力地坐下来。 也是那条凳结实,被海洋踹了也只是多了个脚印没什么损伤,否则店家不止是要看的一愣一愣的,恐怕还要上来找梅仁瑜要赔偿。只是海洋的这一下动静太大,他走后店里的人免不了对梅仁瑜指指点点。店家特意让打工小妹过来问一问刚点的单子都做好了,这还要不要上了。梅仁瑜回头告诉打工小妹:“上,怎么不上?” 横竖先前已经买了票付过钱,这个时候赌气离开也不过是浪费食物罢了。为什么要和钱,要和食物过不去呢?再说,人的身体可和心不同。心再怎么被撕裂揉碎,鼻子只要嗅到了美味的气息,肚子依旧会饿,空虚的胃依旧会火辣辣地催促着人赶快进食,就连嘴里都会冒出口水,引发喉头滚动。 梅仁瑜一个人在难言的气氛中吃完了两个人的点单。吃酸辣粉的时候她还流着眼泪,眼泪好几次都掉在碗里。吃担担饺的时候她已经只是在吸鼻子了。等她吃完麻辣烤串,她感觉胃要被撑爆了,同时也感觉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温暖。 ——这就是吃饱还吃好的感觉。 人会算计人,人会背叛人,人会伤害人。可钱不会。拿着钱就可以买到吃的。只要吃饱了身体就是暖的。只要身体还暖着,似乎今天、明天、后天……以后的日子里就还有希望存在。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既然这世界上没有知她的人,那又谈什么所求呢?不过这也无所谓了,她今后只要求财就够了。只要有了钱财,她就能吃饱穿暖,她就有立身之处。只要能吃饱穿暖,人就能挺起腰板。只要有了立身之处,她就不会再去奢求从任何人的身上汲取归属感。 不过这些想法或许也都是多余的。老人都爱说: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工夫。只要她为了钱拼命地干活儿,什么事情都会被抛诸脑后的。 海洋从小到大都没从谁那儿这么直白的、将近是当面打脸地受过气。他年龄只比梅仁瑜小五岁,但他才吃了几年的盐?男孩子本来就比女孩子晚熟太多,他又不像梅仁瑜那样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心态老成的远超同辈。所以这个中二少年一开始以为自己会被活活气死,足足气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发现梅仁瑜还不联系他,一腔怒火烧的更猛,喉咙也更痛。心道:不就是憋吗?!以往都是我早早认输、早早认错,这次我就就不认这个错,就不认这个输!大家一起憋!倒是要看看谁能把对方先逼出来认错道歉! 之后又是一天、两天、三天……一周后,没有收到梅仁瑜联系的海洋开始有了些小小的急躁。他想起了过去梅仁瑜说不和他来往就再也不和他来往的过去。也想起了梅仁瑜一言不发地就离开了工厂宿舍的事实。他还想起了大专的学校里不管他怎么站怎么等梅仁瑜都当没见过他的那些日子,以及泳池边对他说“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说完就走了”,结果扔出一句今后不会再和他单独见面的梅仁瑜。 少年的怒火像是被深冬的冷空气给熄灭了。海洋开始惶恐,接着是恐慌,他开始四处寻找梅仁瑜。 ——他从以前开始就是凭着毅力来抓回想要从他身边离开的梅仁瑜的。每一次,每一次。所以海洋有种毫无根据地自信,总觉得只要自己够努力,就还能找到梅仁瑜,就还能打动梅仁瑜,就还能像以前那样抓着梅仁瑜不让梅仁瑜走。 海洋的这种自信很快因为梅仁瑜的小灵通号码再也打不通而出现了裂痕。当他从父母嘴里听说梅仁瑜的小灵通被贼摸了的时候,他直觉地感觉到了这是谎言。 可是海洋没法对自己的父母明说。他既不能说明自己是怎么知道梅仁瑜那么宝贝爱惜那个小灵通、绝对不会让那个贵重的小灵通被贼偷了,也不能说明自己和梅仁瑜之间发生了什么,自己打了多少次电话给梅仁瑜都被拒接,梅仁瑜会捏造个小灵通丢了的谎言是为了避开他。 海洋只是日复一日地变得更加沉默以及更加寡言。 海洋的父母都当儿子这是在为补习班一直拿不到理想成绩的事而犯难,两口子觉得这是一个渐大的孩子必须经过的磨砺,说多了鼓励和安慰的话反倒会起反作用,也就不插嘴大儿子的变化。私底下还有些高兴长子越来越“沉稳”,更像是个适合继承公司的料子了。 这年海市的三月初春很冷,冷到人的心里一阵阵发寒。海洋三月初的生日,海妈妈海爸爸尽心/操/办了一番,算是奖励儿子这个冬天的苦学,海洋却过的没滋没味,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黯淡了下来,像褪了色的照片。 有意思的是,就在海洋决定不游泳也不去体校了以后,海洋以前的教练在开学前找上海家的门来,说是海川也是个好苗子,通过一个寒假的训练,他好像在海川身上看见了什么可能性。请海家夫妇让他们的小儿子入队试试。 海爸爸和海妈妈自然没什么意见。在大儿子“懂事”了的现在,在大儿子明确表示了有继承家业的意愿的现在,海爸爸和海妈妈对小儿子的宽容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只要小儿子想做的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恐怕他们都会任由着小儿子去做。更何况他们嘴上说着海家不需要用金牌来光宗耀祖,可是孩子能光宗耀祖、成为英雄一般的人物又是哪家有心栽培儿女的父母没做过的梦?他们还是有些可惜海洋放弃了游泳的。 不只是徐秀慧,就连海帆有时候还会暗暗地想要是大儿子和小儿子的才能颠倒过来……沉稳的大儿子学习优秀,以后继承公司。跳脱活泼的小儿子成为专业的游泳运动员,为国家在世界舞台上夺下个一金半银。那他们海家可是真正地扬眉吐气,再也不怕被人诟病一般工人的出身了。 这就好比瞌睡有人递枕头,端的是时候。一切都正中下怀。海家夫妇又怎么可能不在自己心中为自己、为这个家叫一声“好”? 海川隐隐有代替他哥位置的意思,偏偏一家人都不把这事情说破。海家夫妇满心都是“上天有眼”,海家两兄弟都是各怀心事。海川和哥哥的交流越来越少,两人明明是住一个房间,还是上下铺。进了房间以后却极少交谈。两人也不算是对方当不存在,有必要沟通的时候还是会沟通。只是比起以前那种你依赖我,我倚靠你的那种亲密的兄弟关系,这种兄友弟恭更像是为了避免麻烦的君子之交。 一开学,中午回家吃饭的海洋晚上用去补习学校的借口去大专里找人。这次连女生宿舍的宿管大妈都看出些不对来。因为梅仁瑜已经事前跟大妈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表示海洋只是她长辈的孩子,以后见到他还是不要让他进女生宿舍了,否则对宿舍的风气影响不好。 宿管大妈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前放海洋进去是如此,现在不让海洋进去也是如此。要知道不管一个学校的学风如何,学校方面都是不愿意闹出什么未婚少女和男人裹搅在一起的新闻的。这种新闻会让降低世人对学校的评价,来年报考的考生就会减少。考生减少了,能入学的学生就更少,于是乎赚的钱也就少了。 而学校付钱给宿管大妈,就是要她看着女生宿舍,不让女生宿舍这最后的底线沉沦在男/欢/女/爱之下。但凡女生宿舍有半点差池,宿管大妈就是第一个被拖出去顶包的。 海洋在女生宿舍外等,梅仁瑜干脆就等到夜深一点再回宿舍。教学楼十一点断电,她看书看到十一点一点问题都没有。海洋一个中学生,即使有去补习学校这个借口,也不可能晚上十一点还不回家。大专离他家有相当的距离,再说他也不能每天都翘补习学校的课,否则补习学校的老师是会联系他父母的。一旦他父母知道了他长时间的翘课,恐怕以后想用去补习学校的借口偷溜出来就不容易了。 海洋这一来二去很快就变成了“初中小男生在追求大姐姐”这样可爱的桃色小新闻。学生们向来对粉红泡泡很敏感,女大男小这种言情小说一般的设定更是让女生们觉得刺激。“搞小弟”是丑闻,“你爱我可我不能爱你我爱你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这种纠结缠绵的风花雪月却是女生闻着伤心、见者流泪的爱情故事。 男女生理构造不一样,对“爱情”这种东西的认知也差很多。男生们对女生那套腻腻歪歪的东西没兴趣,不少人倒是觉得“成年人对中学生始乱终弃”很香艳。梅仁瑜不算漂亮,就是清丽。清汤挂面地站在一群浓妆艳抹的女生里倒也有几分味道。加上她身材修长纤细,平时穿的几乎全是不露肉的,但追求她的小男生热烈成那个样子,想必衣下风光一定很好。梅仁瑜不必做什么,只要稍微露出一截白白的脖颈、手臂或是小腿就很让男生们产生些不太规矩的遐想。这么一来,倒又有那么些雄性生物想和梅仁瑜发生点什么了。 只要不对自己的日常生活造成影响,梅仁瑜就不是太关心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什么形象。邱瑞倒是一个劲儿地说梅仁瑜做的很对,和小弟弟还是拉开距离得好。也免得污了自己的名声,被人用在背后说些乱七八糟的难听话。 梅仁瑜这么多年就交过海洋这么一个“男朋友”,关于感情她知之甚少,对于情/欲更是没多少概念。因为她生父是个人渣,男人们又欺她无父无母无人依靠,总是想占她便宜,她甚至对和自己同龄以及比自己大的男人有种心理上的抵触。 海洋曾经是她的港湾,不过也只是“曾经”。 海洋不甘心自己变成了“曾经”,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变成了曾经。然而到了四月,补习学校的老师还是因为他长时间翘课,把状告到了他父母那里。 海爸爸和海妈妈一个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一个被气得血压骤然升高、差点晕倒。他们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儿子就这么迎来了他的叛逆期。成天成天的打着去补习学校的名号欺骗他们,非但翘课出去游荡,嘴巴还好似紧闭的铁闸门一般死活不说自己去了哪里。 儿子这都是去了哪里?他是不是交了坏朋友?他这么叛逆是为了什么?不是前段时间还好好的吗?还那么上进吗?难道是因为补习学校太苦了,所以物极必反了?那也不对呀,补习学校里那么多学生,怎么别家的孩子不被逼的物极必反,就他家的海洋反了? 梅仁瑜是变着花样的来减少和海爸爸海妈妈、以及和所有海家人的接触。海爸爸和海妈妈总觉得梅仁瑜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可每次梅仁瑜都在他们面前装傻充愣,他们也不好戳破这层窗户纸。再者他们海家是会缺媳妇儿的人家么?海洋和海川现在还这么小,他们本来就不希望两个儿子和梅仁瑜有什么纠缠不清的。无奈两个儿子就是死心塌地地喜欢梅仁瑜啊,他们才考虑了让梅仁瑜这个不怎么好的媳妇儿人选。现在人家避着他们家的人走,他们又有什么必要去对着梅仁瑜这么一个不知好歹的小姑娘剃头挑子一头热呢? 海爸爸和海妈妈根本不会想到海洋的种种异常和海川的默默改变都和他们心里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姑娘有关系。 但是,海爸爸、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的海帆还是找到了梅仁瑜那里。 “仁瑜啊,阿洋最听你的话了。你看你有空是不是问问他这是出什么事了?跟他好好说说,让他回正道上去吧。别交些坏朋友,以后被这些坏朋友耽搁了前程。” 海爸爸一语双关地说着,梅仁瑜闻弦歌而知雅意地听着。谁都没承认任何事情。最后把海洋“劝回正道”这件事,就这么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梅仁瑜的身上。 梅仁瑜不知道海爸爸知道多少,她也无心刺探。她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来解决最麻烦的问题。正好系里一个没事就嘴巴上调戏她的师兄又来嘴巴上揩她油,说是:“梅仁瑜你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担心以后嫁不出去啊,不如跟了我吧?” 梅仁瑜看了一眼师兄,像是不经意那样开口:“好啊。” 当时是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周围的同学听了都倒吸一口冷气看了过来。那嘴上跑火车的师兄一开始还以为梅仁瑜跟他开玩笑,脸上抽搐了好一会儿才说:“原来你也会开玩笑啊。” “你觉得我是开玩笑?那就当我没说过吧。” 梅仁瑜的两句话,让这位师兄在沉寂了一会儿后爆发出了怪异的嚎叫——玩笑开多了,有时候当事人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玩笑还是真心了。 “别别别!!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 师兄通红着一张整个冬天都没白回来的锅底脸,在其他人的口哨声、起哄声里搂了梅仁瑜的肩膀就喊:“以后这就是我老婆了!!大家多担待啊!多担待!” 梅仁瑜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在肩头感到师兄的触碰时有了些微的反胃感。这师兄也是孟浪惯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就搂了梅仁瑜的肩膀还去摸她的腰。他的手顺着梅仁瑜的脊柱往下摸的时候,梅仁瑜只觉得自己身上从头到脚地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等师兄噘着章鱼嘴要来亲她的时候,她下意识就伸手挡了。还被男生们笑话说:“哎哟小师妹害羞了!” 第一次有了“第一个”光明正大能见人的男朋友,梅仁瑜是木然的。她的心中无喜无悲,只是被师兄碰的时候总有种难以言喻的排斥感。她总觉得师兄的手好恶心,师兄的嘴好恶心,师兄的兄弟们好烦人。 她总是想起海洋在她耳边呢喃的声音,对着她撒娇生气的表情,海洋抚摸她时的触感。然而,她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不想再想起和海洋有关的任何事情,她不想再要和海家有任何的关系。她的身体里隐藏着愤怒,还有比愤怒更深的彷徨。她强迫着自己去接受师兄。她想用师兄来覆写自己的记忆与感官。 她承认自己是在利用师兄。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横竖师兄和她半斤八两。师兄也只不过是想和她做那档子事罢了。 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梅仁瑜拒绝了师兄的求/欢好几次,师兄显得有些不耐烦了。而海洋一找到机会还是跑来女生宿舍门口等她。大约是听说了些什么吧,海洋越等越晚,晚上十一点不走不是一次两次,他已经开始通宵达旦地坐在女生门口等人了。 师兄也是知道海洋的事情的。小伙子一挽胳膊就要去打那个骚扰自己女朋友的小兔崽子,被梅仁瑜拉了就问梅仁瑜:“你喜欢我还是他?!你不是把我们都当傻/逼耍吧?!你要是真喜欢我怎么不愿意和我发生关系?!” 于是那天晚上,梅仁瑜和师兄进了宾馆。 夜寒露重,海洋等到后半夜熬不住就打起了盹儿来。清晨天刚亮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面前。 海洋睁开眼,恍惚了一下,看到了自己熟悉的衣服。他一怔,继而用力睁大了眼睛。 ——站在他面前的是梅仁瑜。梅仁瑜身旁还有个黑脸男人。她挽着那个男人的胳膊,看起来有些惫懒。 “别等了。你等的人不会来的。” 梅仁瑜说完就被师兄扶着上了楼梯。师兄捏了捏她的手,问她:“你还好吧?”她点点头,朝着师兄微笑:“嗯,谢谢师兄。” “…………” 海洋猛地站起身来,酸软的脚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他望着梅仁瑜的背影。鼻尖的她闻到了她身上廉价沐浴露的艳香味。 少年的身子抖了抖。他大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就连喊住梅仁瑜的勇气都没有。 师兄在门边放开了梅仁瑜,两人又低声细语了几句,梅仁瑜这才垂着眼睫、像只温柔的绵羊那样点了点头,又和师兄道了再见。 刚刚开了大门的女生宿舍十分的安静,一时间只有梅仁瑜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气中。师兄看着梅仁瑜远去,回头才发觉宿舍门外站着的那小子已是泪流满面。 师兄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一张黑脸上只是浮起个古怪的笑容。 “节哀吧,兄弟。” “你不适合她。” “她也不适合你。” 什么?这个人在说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什么叫适合?什么叫不适合? 适合就可以在一起吗?不适合就不能在一起吗? 要怎么做才算是适合?要怎么做才能避免不适合? 爱情不是两个人的事吗?为什么要变得这么复杂?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适合不适合? 59|9.05///发 梅仁瑜吐得一塌糊涂。 就在把她带进宾馆里的的师兄脱了她的衣服,开始抚摸她光洁肩头的时候。 她先是脸色发白,接着是脸色发青,然后整个人都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最终是撞开了师兄的身体,冲进卫生间里大吐特吐。 梅仁瑜本来就是纤细的身材,只穿着内衣跪倒在马桶前呕吐就更是风吹要倒。 师兄愣愣地站在床边看着梅仁瑜的背影。他先是愕然,然后是不解。当他意识到自己这是被梅仁瑜嫌恶到直接吐出来的地步,他的面子和自尊都遭受到了致命性地打击。他很想发火,想发火到恨不得拿起什么来砸一砸、踢一踢的地步。他很想问梅仁瑜你就那么讨厌我?我就那么让你讨厌?讨厌到让你呕吐不止的地步……还是说你果然是喜欢那个在宿舍门口等你的臭小子的?你只是在利用我? “师兄……” 虚弱的声音从梅仁瑜的方向传来。她没回头,单薄的肩还在抖个不停。 “对不起、师兄……对不起……” 直到连胃液都吐不出来了都还在干呕的女孩子哑着脖子道歉:“扫了……你的兴……对不起……” 师兄心头微微一涩。他只是个普通的男人,又不是心中满是恶念的坏人。看着师妹吐成这么一副凄惨的样子,他心里那点儿气早就消散了。倒是师妹那一声声道歉让他心中越来越难过。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师妹是在利用自己呢?自己还不是利用师妹的愧疚和骑虎难下把她领到了这间宾馆里? 是的,他很想要师妹……他很想要梅仁瑜的身体。但是他也想过要梅仁瑜身体以外的东西。 他的师妹看起来那么的孤独,那么的孤单,那么的孑然一身。就算站在一大群人之中,她好像依旧远离尘世。似乎只要一晃眼,师妹纤细的身影就会消融在阳光里。 他想过要把这样的师妹抓过来。给她一些烟火气,让她活得像个人而不是某种人形的机器。然而…… 只凭他,是做不到的。 “对不起,师兄——” “道什么歉呢。这又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让你失望了。” “别这么说。” 师兄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的“男性尊严”也不是那么的重要了。不管怎么说,梅仁瑜都算是尝试过接受他了。结果不好,只是证明了他不是师妹对的那个人。 “做不了男女朋友,我还是你师兄啊。师兄师妹这个情分倒是永远不会变的。” 师兄抓了宾馆那不怎么厚实的被子给梅仁瑜裹起来。他自己光着膀子给梅仁瑜拧了条毛巾,想要帮她擦去她脸上的狼狈。在发现梅仁瑜下意识地闪避他的靠近后,又只是把毛巾留给了梅仁瑜。 “但是不管怎么说,你现在还是我女朋友。” “……嗯。” “我明年七月毕业。你就陪我到毕业当赔罪吧。” 师兄拍了拍梅仁瑜恐怕又要想太多的头,他回到房间里的大床上坐下,露出个梅仁瑜永远看不到的苦笑,道:“有我这个‘男朋友’,别人不敢招惹你。你安心读书做事。要人帮干力气活的时候说一声就成。” “……好。” 擦干净脸的梅仁瑜从卫生间里探出小半个脸来。 “师兄,你等我十分钟,我冲个澡……” “别介。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你以身相许。” 师兄躺在大床上背对着梅仁瑜,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摆了摆。 “你那么干巴巴的一人,抱起来肯定很不舒服。我还是喜欢丰满有肉,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的。你不是我的菜。你这盘菜还是留着给好你这口的人吃吧。我捡嘴,不吃。” 师兄絮絮叨叨地说着,嘴巴一刻不停:“你是我师妹。不管师妹这盘菜我吃不吃,照顾你总是应该的。毕竟我是你师兄。……错过了我这么好的男人,是你的损失。” “……是,是我的损失。” 师兄确实是个好师兄。只是有些事就是这样注定有缘无分。 梅仁瑜又是吐又是洗的折腾了大半夜,凌晨时两人才躺着眯了一会儿觉。师兄把被子给了梅仁瑜,自己是穿着衣服睡的,睡的不好。梅仁瑜不习惯被海洋海川以外的人躺在身边,一晚上连眼睛都没怎么闭,就这样僵硬着装尸体。 被师兄陪着回女生宿舍的时候,梅仁瑜其实是不希望在门口看见海洋的。看到海洋的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难过多一点,还是轻松多一些。她只知道这样就结束了。那些冤冤孽孽缠缠绕绕的东西终于可以结束了。 师兄对梅仁瑜来说当真是很好的师兄。他从头到尾只带梅仁瑜上过一次宾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只是旁人不知道,还以为梅仁瑜和他关系稳定,已经到了老夫老妻不用去宾馆也能解决“问题”的地步。 因为梅仁瑜是“师兄的女人”,在学校里围绕梅仁瑜的传闻算是不攻自破。而师兄的好兄弟们和各种狐朋狗友不说是对梅仁瑜照顾有加,那也是不会找梅仁瑜的麻烦。即使翌年的七月师兄毕了业,出外工作了,梅仁瑜在大专里的生活也依旧是相对轻松而圆满的。 师兄并没有等梅仁瑜,梅仁瑜也没能真的爱上师兄。梅仁瑜开始到银行网点实习的时候,师兄结婚了。对象是个四川的辣妹子。文化水平不高,长相也很一般。就是非常活泼,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总是围着师兄打转。 师兄结婚的那天,梅仁瑜随了很大一个红包。周围的人知道她是师兄的“前女友”,还以为她这是故意刷存在感,意在给师兄难堪。哪知新郎官儿“嘿嘿嘿”地笑着,凑梅仁瑜面前说:“小师妹出手阔绰大方,我现在正缺奶粉尿布钱呢!” 宾客们这下子才知道原来师兄这是奉子成婚,众人笑骂师兄这个不要脸的出手真快,一时间又有点同情“被抛弃”不说还被索要“奶粉钱”的梅仁瑜。 等到宴后酒过三巡,师兄这才私下里红着眼眶跟梅仁瑜说:“你也快结婚吧!到时候师兄给你包个大红包!大大的红包!……不,还是别太快了。否则师兄我现在这么低的工资,还真包不出大红包给你。” “等到你真心喜欢的那个瓜娃子……” 从老婆那儿学了几句方言的师兄咧嘴一笑:“……那臭小子长成大人的时候!师兄我就包得出大红包了!” “师兄你喝醉了。” 梅仁瑜笑了起来。 “现在通货膨胀那么厉害。以后师兄你就是真包个大红包给我,折算一下怕也难比我现在给你的更多。” “我靠!你这进银行的口气还真是不小啊?你给师兄我等好了!师兄我、我一定赚得比你多!给你包红包的时候绝对比你包得多!包得多!” 师兄大着舌头手舞足蹈。最后还是新嫂子看不过去过来把老公给抓走了。见新嫂子拧着师兄耳朵教训他,看见自己又不好意思地笑上两下,梅仁瑜心中有些感触。 她没有告诉过师兄,她和她唯一喜欢过的那个瓜娃子的后续。 ——海洋还是又一次找上了梅仁瑜。 那个时候已经是中考结束的时候了。考试的分数不是马上就能查得到的,但是因为每一门考试只收试卷不收草稿纸,而好一些的学校都会提醒学生先把答案写在草稿纸上,反复检查无误之后再誊写在试卷和答题卡上以保证卷面干净。等到考试结束之后,学生们拿着草稿纸就可以去对答案了。 海洋上了那么久的补习学校,对这一系列事情都做得很得心应手。加之考试一开始,补习学校这边也就有渠道拿得到考试之前完全密封保存的试卷。补习学校的老师会做出一份标准答卷来供学生们对答案。文科的题目相对于理科的题目主观性更强。特别是语文里作文的这一块儿。所以说到底补习学校这边提供的标准答案也只能供学生们预估自己的成绩,并不能像考试阅卷结束、分数录入后开放的查分系统一样准确。 不过就算是这样,海洋的预估分也很可怕了。他数学、化学都是满分,物理和英语也接近满分。其他科目发挥正常,即便语文的作文部分他拿个零分,他能进一流重点的事也是板上钉钉。 海家夫妇不用说自然是高兴疯了。他们都知道大儿子是个努力的孩子,也知道大儿子是个有潜力的孩子。然而他们还是没想到海洋居然会这么争气,还这么得能沉得住气——举家都在为海洋这一次仅逊于高考的重要考试提心吊胆、心中惶惶的时候,只有海洋一个人冷静得如同他要去参加的不是一场重要的考试,只是去学校完成一次小测验罢了。 经此一役,海爸爸越发觉得自己的长子比谁都要更适合接管他的事业、继承他的公司。海妈妈也觉得大儿子是个有主见的。毕竟大考的气氛都已经影响到他们、让他们成天神经兮兮精神紧张了,儿子还是一派平和。 海川在家里的大事上没什么发言权,他也懒得说话。自从他进入游泳队之后,他就变得冷傲了起来。即便是亲生父母的话,他只要没那个心情照样是当耳边风来处理。他爸妈也拿他没有办法。 因为海洋的好成绩,也因为海洋表现出来的种种超出年纪的稳重,海爸爸和海妈妈都以为他度过了最为令人操心的叛逆期,对他的宽容和宠溺也都到了一个极致。哪怕海洋明着跟他的父母说他会去找梅仁瑜,他的父母不支持但也没怎么反对。 少年再出现在梅仁瑜面前的时候,已经褪去了早先就剩下不多的婴儿肥,还长高了大半个头,竟是和梅仁瑜差不多高了。 “仁瑜姐。” 他开朗地笑起来,笑容纯净地仿佛只是见了一个许久不见、十分想念的故人。而他喊她的声音也不再沙哑难听。只是那干净的嗓音里少了一层亲昵,再也找不到以往的那些暧昧。 “我来是有话想告诉你。” 他站在梅仁瑜的一米半外,很好的和梅仁瑜保持着“安全距离”。 “是我错了。” 起风了,梅仁瑜听不到风里裹挟的其他学生的欢声笑语,只能听见海洋柔和的声音。她看不到周围的一切景致,只能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海洋,看着他被风吹起的发丝,看着他澄澈的眸子,看着他高挺的鼻梁,看着他含笑的嘴角。 看着他吐出每一字每一句的嘴唇。 “以前都是我错了。” 少年虽然在笑,表情却很认真。他说:“以前都是我想岔了。” “仁瑜姐说的对,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是姐姐……姐姐以上不可或缺的家人。你也知道我家是那种情况……我父母走南闯北的,在家里的时间实在太少。真的要算起来,我父母照顾我的时间加起来还没有仁瑜姐照顾我的一半多。”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忍受仁瑜姐你的离开……” 少年苦笑了一下,又自觉莞尔地道:“我知道我是在为自己找借口。不管是为什么,我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以前我做的那些事,确实都错了。” “对不起,仁瑜姐。” “原谅我好不好?我知道我错了。我不会再犯……我不会再做任何会让你觉得困扰或者是讨厌的事情了。” 少年朝着梅仁瑜伸出手来,这次却不是为了抓住她。 海洋的手停在半空之中,摆出了等她来握手言和的姿势。 “我还是仁瑜姐的弟弟,仁瑜姐继续做我姐姐好不好?” “我不能没有仁瑜姐这个姐姐啊……” 少年还在笑,可他脸上的笑容紧绷得像是马上就会哭出来。就连他的指尖似乎都有些微微地颤抖。 说“不”。拒绝他。就现在,立刻、马上,拒绝他。 你不是早就决定了要和海家恩断义绝,永不来往?那你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说什么呢。” 自己有好好地对着面前的这个大男孩笑出来吗?梅仁瑜不知道。 “姐弟之间哪里需要这么多的客气?” 她只知道自己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和海洋握了一握。 ……其实继续和海家来往也有不少好处不是吗?至少被邀请去海家的时候,她总是能白吃白喝一顿,省一顿饭钱的。 她马上就要毕业,毕业后宿舍是不能再住的。她一个无家可归的必然要在外面租房子。实习期的柜员能有多少公司?租房又不可能只让你交一个月的房租。好一些的房子大多是押一付三,押一付六的也不少。差一些的房子最起码都是押一付一,押一付一梅仁瑜能承受,但差一些的房子多是男女混居,又或是周边环境糟糕。梅仁瑜一个单身的女孩子,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不方便和不安全。如果有自己的房子…… 是了。她为什么不买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呢?等她在银行的工作安稳下来,房贷能拿下来那是十拿九稳的。因为她很年轻,身体也健康。名下没有其他房产,又有稳定的高薪工作。加上她没有不良信用记录,又是银行内部人员,她比其他人更为清楚银行贷款的各种条款。只要细细比对各家银行针对年轻人的房贷政策,想必很快就能从中选出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款贷款。 她的问题只是首付。 而首付这种东西,海家不就能替她出了么?几万和十几万对于他们一家来说也就是一个包、一块表的钱罢了。 当年他们一家利用她不够还在她身上把算盘打得噼啪响。她差点为徐秀慧丢了性命,一次也没有因此居功,更没有向海家索要过任何的好处。她不想说海家这是“恩将仇报”,海家对她做的也还不到“仇报”的那个地步。 被人利用了,利用回来有何不可?她如今有难,为什么不能向海家人伸手呢? 接受海洋递来的橄榄枝正是为了向海家人伸手。……对,她一定是为了利用海家、利用海洋才会接受海洋的说辞,接受海洋的靠近。 一定是这样的。 梅仁瑜没法告诉师兄这个很不美好的现实,也没法对师兄说生活不是总有圆满结局的童话故事。 本来就是她欠了师兄太多太多。如今师兄更是没有必要为了“抛弃她”的事实有任何的歉疚和负罪感。如果在师兄看来,自己是在等一个少年长成男人,进而与之共同得到一个美好幸福的结局,那就让师兄继续这么以为吧。 她只要自己明白海洋是把她当姐姐,她不能会错意,不能再会错意,不能再冲动行事,不能一错再错就好。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海洋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思考自己做过的种种。从看到梅仁瑜被那个黑脸男人送回女生宿舍的那个清晨开始,他就不停不停地思考。然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出一个结论:他错了。大错特错。 他做错的太多,所以输了。而且是满盘皆输。 他首先输的是心胸。那支红玫瑰是不是别人送给梅仁瑜的还不一定。即便有人送了支红玫瑰给梅仁瑜,那也是无伤大雅。毕竟梅仁瑜情/人节这天选择见的人不是别人,是他海洋。 他听过父母谈论梅仁瑜圣诞节卖“平安果”的事情。虽然他父母不是那么看得起梅仁瑜这种投机倒把的小把戏,可试问如果梅仁瑜连这点“投机倒把”的本事都没有,她一个没父母支持、没亲戚救助的女孩子,要如何才能度过这段艰难的求学生涯?远地不说,光说近的,寒假一收假回去,学校那边首先就要交学杂费。梅仁瑜拿的奖学金仅仅是免除她的学费,杂费、书费、学校宿舍的住宿费、班费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还是要她自己负责的。何况人又不能不吃不睡不穿衣。梅仁瑜没有早早地辍学打工已经是极为不易。 仔细想想,梅仁瑜平时那么忙,连和自己见面都是见缝插针。她又哪里有功夫去骑驴找马?再者,情/人节这种商家包装出来的日子本来就是她难得可以好好“投机倒把”玩一回“人傻钱多速来”的日子。她听自己说想见面,却连踌躇都没有一点地答应了下来。就算梅仁瑜没把他真的当值得依靠的男人来看,她对他的这份心也够可贵了。……不,就是因为梅仁瑜眼里他还是个不能依靠的男人,所以梅仁瑜明知自己对她毫无助益还和自己在一起就是因为纯粹的感情。 他不但怀疑梅仁瑜的感情,还质疑梅仁瑜的真心。一边不为梅仁瑜着想,一边出言苛刻;这便是他第二个做的最错的地方。 他一方面觉得梅仁瑜把自己当成孩子轻视自己,一方面又占着自己比梅仁瑜小,在梅仁瑜的面前总有种“童言无忌”。寻常男女交往,男人都是要多担待着些女朋友的小性子、小脾气和颐指气使。哪怕是家里的他爸还要受他/妈突如其来的暴脾气呢,他却只想着梅仁瑜这个不好,那个不行。 其三,就像梅仁瑜说的那样,自己确实是在“绑架”她……不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总是把需要承担的责任无意识地转嫁给梅仁瑜。他总是忘了梅仁瑜不该再是那个为他遮风挡雨的姐姐,而是他该敬该爱的女人。自私地挥霍着她给予的宽容。 他很后悔。真的很后悔很后悔。他后悔自己就这样推开了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女人。更后悔自己没能在黑脸男人靠近梅仁瑜以前将她挽回。 他居然就因为一时之气,就因为那么一点微末的、可笑的、不足一晒的理由而与他最爱的人失之交臂。 中考结束后,他对梅仁瑜说的话里有大半是肺腑之言。他没有办法忍受她的离开,他没有办法忍受她不在自己身旁。 海洋没有办法忍受自己的生命力没有梅仁瑜。 他确确实实地觉得自己做错了,也觉得自己真的很对不起梅仁瑜。 只不过,除了这些肺腑之言外,他的话几乎都是谎言。 姐弟?别开玩笑了。就算是下辈子梅仁瑜真和他有血缘关系,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把梅仁瑜变成自己的女人。更何况这辈子他们只是青梅竹马。 ……没错,他是变了。在*蚀骨的痛苦以及无论什么人都无法消除的孤独感中变了。 后悔。后悔。后悔。无数的后悔缠绕着他的心。那些让他后悔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变成一幕幕地画面在他脑内反复播放。他没有一个白天或是一个黑夜能忘记那种求而不得、那种失之交臂的煎熬。他感觉因为梅仁瑜的离去,自己的灵魂里缺了一块儿,而那一块儿正在变成一个下陷的空洞,把他的感情和属于正常人的底线拉扯得歪曲破裂。 他的仁瑜姐有别的男人,那也没关系。反正仁瑜姐不会对那个男人有什么大不了的感情。……就算有,他也会把这些感情破坏掉的。这有什么难的?男人不是贪财就是好/色,不是趋名就是逐利,不是喜欢玩弄权术就是喜欢操/弄心计。 是人,总是有软肋的。是人,总不会永远坚不可摧。 不过他的仁瑜姐也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再拿男女之情纠缠她只会让她望而却步,更加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那就做“姐弟”吧。 他的仁瑜姐早就习惯了他这个“弟弟”,她又是是那么外刚内柔的一个人。只要用弟弟的身份去磨,她就是不想答应也难以坚定地拒绝的。 60|9.07///发 “……就是、这样。” 剔除一些不太方便叙述又过于*的东西,梅仁瑜把这些年来自己和海洋之间的种种都大略地告诉了笙歌。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梅仁瑜没有胃口吃饭,笙歌也陪着她没提晚饭的事情。 听完梅仁瑜的话,笙歌稍微思考了一下,这才看向把手握在加了好几次热水的杯子上、但依然抖个不停的梅仁瑜。 “所以阿瑜你想怎么办?” 梅仁瑜望着笙歌夜空般的澄澈双眸,一时无语,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无力的:“……我不知道。” 于是笙歌微笑起来。 “阿瑜不是不知道,是装作不知道。因为你不敢把真心话说出来。”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如果我问阿瑜你究竟想要什么,阿瑜你也会给我一样的答案。” 笙歌起了身。他游到灶台面前,开始洗手作羹汤。之前做的小米甜粥被他放到炉子上重新热过,他自己则拿了平底锅下锅了之前已经解冻好、拍散了肉筋的冷冻牛排。 噼里啪啦的油爆声滋滋作响,不一会儿房间里就充满了脂香。笙歌动作娴熟地煎着牛排,间或还切了个西红柿配了紫甘蓝丝做沙拉。 眼见梅仁瑜走过来想要帮忙,笙歌对她说不用啦,让她回去坐着等。梅仁瑜没办法,只好坐回了原位。等笙歌煎完牛排又就着热锅煎了蛋放牛排上,这才招呼梅仁瑜过来端晚饭。 牛排、沙拉、甜粥。卖相不比外面的牛排店差多少的几样东西放在了小圆桌上,热气腾腾。到笙歌拿来黑椒酱和白沙拉酱坐在梅仁瑜对面,用挤瓶里的黑椒酱在梅仁瑜的牛排上鬼画桃符一番,梅仁瑜这才若有所思地顺着笙歌的手看向了笙歌。 “阿瑜你啊,真的是很怕被人拒绝。只要被人拒绝过一次,就很难自发的再去做些什么。而且阿瑜真的想的太多了。刚才你也想过要不要去拿酱料吧?可是我不让你帮忙,所以你只是盯着冰箱看,并没过去打开冰箱。” 笙歌对着梅仁瑜一笑:“这就叫想得多做得少。” 梅仁瑜的心里“咯噔”一响。本来就犹豫着先动牛排上的鸡蛋,还是先喝一口甜粥,又或者先切一块牛排的手这下子更是悬空在了桌上。 “现在你面前有什么是你不喜欢吃的吗?阿瑜。” 梅仁瑜从小就是有得吃就谢天谢地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挑食?她摇摇头。 “那阿瑜你告诉我,这三样东西我让你选一样做晚饭,你选哪一样?” 今天的老祖宗似乎有些玄妙。梅仁瑜好像猜到了什么,又不好描述自己都感觉到了什么。 “我选——” 牛排,肉香浓郁,但吃多了腻。沙拉,清爽解腻,但很难填饱肚子。甜粥,醇和温暖,但很难给人满足感。这桌上的每一样东西她都想吃,要从中挑出一样,倒真是让她左右为难。 “选……” “选”了半天,梅仁瑜也没“选”出个所以然来。笙歌见梅仁瑜满脸迷茫,笑道:“在你犹豫的时候,要热着吃才好吃的东西都要凉了。” “还有阿瑜,我虽然说了这是三选一,可这只是我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我……” “全部都想要”,这么说好像太厚颜无耻了些。 笙歌见梅仁瑜很认真地烦恼着,轻笑:“只吃沙拉是吃不饱的。喝粥就算喝到饱,很快也会饿的。牛排能填饱肚子,但只吃牛排又会觉得腻。所以大多数人这个时候都会想‘三样都能选就好了’。” 梅仁瑜抬起了眼。 “可这不是……”太贪心了吗? 而且还从一开始就违反了规则。 梅仁瑜没把话说出口,可脸上基本上已经是这么写着了。 “无规矩不成方圆。可规矩并不是绝对的。虽然阿瑜你觉得什么都想要是一种贪心,然而在我看来,阿瑜你还不够贪心。” 老祖宗拍拍梅仁瑜的头,有些感慨:“远远不够贪心。” “因为害怕自己变成贪婪的人,因为害怕自己提出的要求被别人拒绝,所以一直不敢堂堂正正地把自己真正的想法表现出来。” “你问我的想法,那么我告诉你,我的想法是:你为什么不问问对方愿不愿意接受你的想法呢?就算你觉得自己的想法极其自私贪婪。不是每个人都会轻易地拒绝你,也不是任何人都会轻易地讨厌你。总有人是会愿意接受你的。为什么不多信任你周围的人一点呢?” “………………” 梅仁瑜长久地凝视着笙歌。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反驳些什么。 “我觉得海家的小子……海洋是喜欢你的。呃……不对,不是‘觉得’,是‘确定’。不是对姐姐、家人的那种‘喜欢’,是那种……你们人类说是‘爱情’、‘恋爱’的喜欢。” 老祖宗轻轻地拍着梅仁瑜的手,就像在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 “我想那小子是很喜欢很喜欢……很真心地爱着阿瑜的。” “……你骗我。如果海洋真的对我——” 梅仁瑜噎了一噎:“他又怎么能对我说那种话……我是他姐姐的那种话。” “正是因为他喜欢你,所以才只能说那种话。逼着他那么说的不就是阿瑜你自己吗?你一定要赶他走,所以他走投无路没有选择只好病急乱投医了。” 笙歌微笑着闭起了双眼。他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整个脸庞上洋溢着温和的宁静。 “其实阿瑜也喜欢他、也舍不得他,所以才会这么纠结。纠结着也接受了他全是破绽的话。你真正想对他说的、真正想让他做的难道不是让他脱离海家,让他作为一个独立的男人来爱着你这个女人?” 梅仁瑜的眼眶里蓄了泪。千回百转的感情在视野里凝成朦胧的薄幕,扭曲了眼前的景致。 “你一边和他保持着他口中的‘姐弟’距离,一边又诱/惑他,希望他能主动将你掳走,不顾一切地得到了、占有你。那样你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给的爱情,用受害者的面孔去向他的父母控诉:这不是我的错!错的都是你们的儿子!我只是被迫承受这一切!我这么委屈你们难道看不到吗?我已经是受害者了你们还怪我!我是无辜的啊!” “你既希望海洋能离开他的父母,能远离他的家族,能只选择你;又怕你对他这么说了他会厌弃你,甚至恼你恨你疏远你。你希望海洋能主动地、自发地去完成你的心愿,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如此希望的。” 虚伪的假面跌落在地,烂俗的借口被人为的揭开。胸口最深处的伤口完全暴露在了老祖宗的眼前,梅仁瑜甚至能看到其中涌动的不堪与污秽。 “你想爱,却不敢爱。你害怕背上恶名,你害怕自己就和别人骂的一样坏。你想做个身上没有污点的人,你想不被人诟病。可是阿瑜,你想过吗?只想着把自己从骂名里摘出去的你比满身骂名但敢作敢当的你更可恶。可恶很多很多倍。” “如果阿瑜你够贪心,想要的无论是鱼还是熊掌都要不惜一切地兼得,你的贪心只不过是一种稍欠理性的热情。像阿瑜你现在这样又想出手又不敢出手,明明出了手又想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就不是贪婪,而是可耻了。” “阿瑜你自己也明白的吧?你现在所遇到的一切痛苦都是你的当断没能断。因为你不想承受‘断’的损失。” 梅仁瑜的眼泪无声地掉落下来,很快就被笙歌冰凉的手指抹掉。 ——是的。笙歌说的话,她何尝不是心中有数?只是这样子把所有的真实都赤/裸/裸地摆在台面上对于梅仁瑜来说还是太过于残酷。 她一直都在逃避直面自己丑恶的一面,她已经逃了很久。她试图变成她母亲梅如君那样高洁如梅、清雅端庄的那种人,结果她越想掩盖掉自己身上的污点,她身上的丑恶就会越来越多。 她讨厌自己,讨厌这样的自己,比任何人都讨厌现在的自己;可是她完全找不到能让自己真的变得高洁起来的方法。只能拼命地闭上眼睛,当作看不到自己的虚伪和差劲。 “真是个爱哭鬼啊。” 笙歌抱住梅仁瑜的肩膀,轻轻地顺了顺她的背,又很快松了手,笑着问她:“晚饭还吃吗?” 于是梅仁瑜抽着鼻子回答:“……吃。我要吃。” “全部都吃掉。一样不留的,全部吃掉。” 有欲/望是可耻的吗?贪婪是可耻的吗?或许是吧。可是如果人没有欲/望、人不贪婪,人又怎么算是人,人又怎么会有上进的心思想去拼搏奋斗呢? 人是成不了圣人的。再怎么粉饰污点都是污点,污浊都是污浊。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泥潭里挣扎。谁又真的能洁白一片?既然遮掩粉饰只是徒劳,接受满身泥泞的自己又有何不可? “哈哈哈,那我去给阿瑜重新热一下牛排。冷掉的肉不好吃,还会吃坏肚子。” 笙歌端了盘子就要去热,梅仁瑜抓着他身上的围裙裙摆不松手。 “但是热了肉会老。” 老祖宗狡黠地眯眼而笑:“我刚才就猜到我们肯定不会马上开饭,所以肉只做了三分熟。再回锅也能控制在五到七分熟的!” 噫……老祖宗真是狡猾狡猾大大滴。 梅仁瑜松了手,擦干了眼泪,不再需要任何的安慰也能对着笙歌的背影破涕而笑。 ——她何德何能、何其有幸能够和这样的笙歌相遇? 笙歌是她的人生导师……不,笙歌是她的人生道标。如果没有道标,她到现在都还只是个迷途的孩子。她曾经看不到未来,想不到希望。而现在,此时此刻,就在她和老祖宗交谈着的这个瞬间,她感到豁然开朗。 原来真正可怕的不是贪婪,是不承认自己的贪婪,是不正视自己的欲/望。 是不能问心无愧。 “我想去跟海洋说清楚。” 吃完牛排和沙拉,喝着甜粥的梅仁瑜对笙歌说。 “嗯。很好很好。” 老祖宗甚是满意地点头,末了又摸摸喝完粥放下碗的梅仁瑜的头。他蓝得发黑、宛如夜空一般的眸子里盛着深深的满足。 “以后要和那小子好好相处啊。你们的日子还要过很久很久呢。” 梅仁瑜总觉得笙歌的口吻有点奇怪。但是笙歌的老头子的语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再加上他又是条人鱼,普通话能说的这么流畅已经是奇迹的等级了。口吻语气语法奇怪一点两点三点真的是一点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我还没决定要和他过日子呢。” 笙歌顿时挤眉弄眼:“我们阿瑜的脸好红~~~” 饶是梅仁瑜脸皮再厚,被这么促狭地捉弄一番也忍不住真的满面火烧。正巧这个时候门铃响了,梅仁瑜就一秒杀到门前应门,也不管自己的脸是不是像猴儿屁股一样红。 “谁啊?” 梅仁瑜门开得太猛,大门差点砸断门外那人的鼻梁。还好那人退避的及时,这才避免了破相。 “仁瑜姐……” 刚才还被梅仁瑜从小到大地回顾了一遍的大男孩儿就站在那里。夜色中,海洋一眼就看到了梅仁瑜脸上可疑的红晕,也没听漏梅仁瑜嗓音中的不耐。 一个独身女性,和一个妙龄美少年……美少年外表老头心的异性在房间里独处。不管这异性是人鱼还是吸血鬼又或者是外星人和其他别的什么东西,总之女性红着脸庞,周身暧昧的气息,看起来像是被打断了什么一样余怒未消,不耐烦中还带着些许被人抓包的心慌意乱……不要怪海洋想得多,实在是这种气氛之下不想多都难。 不——不行,不可以。快点把要喷涌出来的嫉妒塞回去。要自然的、亲切的、温和的、绅士的、敦厚的微笑、微笑,再微笑。冷静、冷静,再冷静。要让自己的声音悦耳磁性。 “白天麻烦仁瑜姐了。” 海洋笑笑,看了一眼屋里的笙歌,对他点点头后拉着梅仁瑜向前几步,然后关上了梅仁瑜家的门。 梅仁瑜疑惑的眼神中,心中暗骂自己沉不住气还是出手了的海洋一本正经地道:“仁瑜姐能来我那里一下么?我有话想对你说。” ——他原本是没想把梅仁瑜带到自己家里去的。而他要说的话已经在肚子里打了几百遍的腹稿,不管笙歌这个活动背景在哪个位置,他都能保证自己不会出纰漏。问题是刚才一看见笙歌,看见红着脸的梅仁瑜,他的理性就不给面子地飞走了。要不是他不是弟弟那种太过感性的人,只怕现在他已经连面上的和颜悦色都没法维持。 梅仁瑜看看自己脚上的拖鞋,又看看关上的门。她没带钥匙,门要叫笙歌来开。横竖海洋家就在旁边,待会儿进了家门光着脚去浴室把拖鞋冲洗一下就行,也不是太麻烦的事情。所以她点了点头。 “行。” 海洋和梅仁瑜离近了就发现梅仁瑜的眼睛还有些肿,眼里也还带着血丝。这怎么看都是刚刚才哭过的样子。 心中的狮子老虎对着笙歌咆哮,海洋在梅仁瑜回过头来看自己的时候立刻把狮子老虎关进笼子里,再换上乖巧讨喜的小狗小猫。 “怎么了?仁瑜姐。” “没。我就是想问你来找我干嘛?我们不是白天才见过么?” 随着海洋打开了门,梅仁瑜先进了隔壁的门。海川不在,屋子里静悄悄的,梅仁瑜忍不住多想了点儿什么旖旎的东西,又在感觉自己脸皮真厚的同时想着笙歌先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从而有些患得患失。 “川呢?” 梅仁瑜试图用说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探头探脑地向着海川的房间看去,然而海川的房门紧紧地关闭着,也没什么好看的。 “你车不是还没买么?这几天卯上了,天天都跑实体店看车去。” “还没买?” 海川做事情一向是干净利索、不拖泥带水。他早先就约过梅仁瑜去看车,梅仁瑜在银行里忙得脚不着地,天天想着的都是学得更多一点、学得再多一些。加上前段时间那尴尬的床咚,梅仁瑜也就拒绝了去陪海川买车。 这会儿听说海川的车还没买,梅仁瑜倒是略有些惊讶。 “没办法。川年纪还小,一时没办法决断也是正常。我爸妈又不希望他第一辆车就买得特别贵,怕他以后撒手惯了不爱惜车子,给他的预算很有限。” 海洋说着把梅仁瑜迎进了客厅。先前他出门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在外面久呆,家里客厅的灯也就没关。只是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海洋很少开特别亮的顶灯,客厅里只亮着一盏落地钓鱼灯。钓鱼灯的光线不强,晕黄的光让整个居室看起来十分的温暖,连带着人的神经似乎都放松了一些。 海洋没把梅仁瑜往他的房间里带,只是让梅仁瑜在客厅里等一等,他自己回一下房间;梅仁瑜也不好说自己是失落还是遗憾,又或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有了笙歌的一席话,梅仁瑜在察觉到自己心中的波澜起伏时仿佛又听见笙歌说:『其实阿瑜也喜欢他、也舍不得他。』 嗯,确实。她喜欢海洋,她舍不得海洋。 奇怪的是,在她坦诚地承认了这个事实的现在,她不但没有觉得沉重,反而从头到脚都感到轻松。 海家,那算什么?比海帆和徐秀慧可怕的人比比皆是。被算计、被利用,那又怎么样?人活在世界上,哪里又能不被人利用、不利用别人呢?是不是喜欢,是哪种喜欢又有什么重要的?夫妻做久了不也会变成家人?感情这种东西又哪里能纯粹地分成这种那种、彼此秋毫不犯? 最重要的是,她确实喜欢他,海洋他……多半也对自己有那么点儿意思吧。刚才在门外,难道他以为自己没发现他的表情变化么?自己和海洋青梅竹马了多少年啊?他便是眉梢微微一动,她都会发现的。 这么说来,自己也总是在看着海洋呐。毕竟自己连他故意隐藏起来的微小表情都能注意到。……唉,病入膏盲病入膏盲,已经病到连灯下黑都察觉不到了。 “你的卡,仁瑜姐。” 海洋递来了梅仁瑜的信用卡,梅仁瑜才恍然想起那天快捷酒店里开房的事情。她要接卡,这才发现海洋手上有另一张卡。 “这是……?” 61|9.09///发 “时候已经到了……” 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的笙歌拿起了梅仁瑜的放在床上的手机。他对着那个和自己成对的手机微笑了一下,然后轻而易举地从梅仁瑜的手机里找到了江烨的电话号码——梅仁瑜从来不在家里开手机的密码锁,即使这个家里还有笙歌这个外人在。 “喂——” 电话那头的江烨有些漫不经心,毕竟打电话进来的是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号码。 “你好,江爷。我是笙歌,‘江笙歌’。” 笙歌一边给江烨打电话,一边慢慢地抚摸过梅仁瑜的手机,直到看着那屏幕变暗自动上了锁,这才把梅仁瑜的手机放回刚才的位置。 “江……‘江笙歌’?!” 江烨的声音拔高了不止一个八度,即使笙歌看不到他的样子,也能想象得到他现在跳起八丈高的样子:“你、你你你是‘江笙歌’?!那个、‘江笙歌’……?!” “对,是我。我就是‘江笙歌’。” “我又有东西要卖了。”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这是……?” 梅仁瑜认出海洋手上的那张卡是一张□□。那张卡虽然不是梅仁瑜所属的那家银行发行的,但是作为一个银行职员,大多数银行发行的□□梅仁瑜都分辨得出来。 “我想委托仁瑜姐帮我理财。利润的百分之二十作为佣金给仁瑜姐。” 海洋把卡放到梅仁瑜手里,自己自顾自地开冰箱门找喝的东西去了。梅仁瑜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手里的□□,鉴于她没有透视眼看不到卡里的数据,她只能辨认出这是张各大行里都能见到的芯片ic卡,是另一家商业银行今年新推出的□□。卡上开头四位的编号不是看惯了的常规排列,想来海洋对那家商业银行来说不是一般等级的客户。 要被银行当作重要客户和一般储户分开既难也简单。难在需要数额巨大的金钱交易,容易也容易在只要有钱就能获得认同。换句话说,海洋应该挺有钱的。至少他在开这张卡的时候是挺有钱的。 “这钱是……?” “我考上大学那年我爸妈不是给了我一笔庆祝费?然后我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他们又给了我一笔。还有那什么留学基金。” 海洋口中的“留学基金”梅仁瑜可是印象深刻。 当初海爸爸和海妈妈见海洋在重点高中里也一枝独秀、鹤立鸡群,觉得自家儿子这么优秀根本没必要去和千军万马去挤高考那独木桥。正巧海家的生意蒸蒸日上,海爸爸和海妈妈的交际圈也稍微摸到了些真·豪门的脚后跟。 听他们的新“朋友”说起他们的子女大点的基本都已经在打理家业,小点的也在世界各国的高等学府求学。国外很多优秀的大学,特别是以金融方面的专业见长的大学是非常适合深造的地方,不但能学到许多用得上的专业知识,还能积攒广阔的人脉、大大提升人脉的有效率。因为有心让孩子们继承家业,不少家长早早地就送孩子们出国历练,现在孩子们也算是小有所成。 海爸爸和海妈妈听了这些“朋友”的话,不知道有多羡慕。一下子就动了送海洋出国留学的心思。打听到哥伦比亚大学、纽约大学、加州大学和斯坦福大学读金融或是商贸特别有出息,海爸爸和海妈妈更是恨不得海洋明天就能拿几个msba(商业分析硕士学位)、mba(工商管理硕士学位)之类的学位回来。无奈看似温和的海洋骨子里是个极其固执的人,他父母不问他一声就给他定下的出国计划因为他本人的顽固拒绝而不了了之。 海爸爸海妈妈急于让儿子对出过计划电话,甚至上升到用切断他的经济来源来威胁他。偏偏海洋照样像没事的人一样只做自己想做和愿意做的事情,没有零用钱就去打工。他身材好,气质形象佳。而且还有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英俊脸庞。他发传单总是能发别人的好几倍。后来直接被挖角去做卖场的主持司仪、展示模特,做展示模特的时候又被挖角去做平面模特。要不是海洋对娱乐圈毫无兴趣,坚决地拒绝入圈入行,恐怕不需要几年就可以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 海爸爸和海妈妈见他们的威胁反倒是差点让儿子走上娱乐圈这条“不归路”,急忙更换策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海洋则反问他的父母:如果他不出国就是不孝顺父母,就是不敬爱父母,就是不听话,就是逆子;那他要是离家出走和父母断绝关系算什么?如果他不仅是离家出走和父母断绝关系,还出去杀人放火作奸犯科又算什么?他父母把他逼到离家、把他逼到和父母断绝关系,把他逼到用杀人放火作奸犯科又算什么? 换个问题。今天父母能罔顾他的意愿逼着他去做他不想做、不愿意去做的事情,这事情今天是留学,那明天呢?要是明天父母要他去杀人越货作奸犯科他是不是也是遵从父母的命令才算是“孝顺”、“敬爱”、“听话”,是“孝子”? 海爸爸和海妈妈差点被海洋气得吐血。海妈妈直骂“逆子”、“混账”、“真是瞎了眼才生了你这东西”。海爸爸直接吼一声“棍棒底下出孝子”,抄起烟灰缸来就朝儿子脑袋上打。他以为儿子会躲,哪知海洋坐在沙发上动也不动,顿时被打翻在沙发上,额角见了血。血淌进他的眼睛,流过他的嘴巴,海洋好半天都没动,吓得海妈妈以为儿子被老公给失手给砸死了,惨声尖叫着晕厥了过去。 海爸爸自己也吓了个半死,手上的凶器烟灰缸一下子掉在地上砸了脚。海爸爸一声惨叫,倒不知道是先去看儿子还是先去看老婆了。 好在海洋只是晕乎了一会儿就他摇摇晃晃地坐起来。他一言不发地看了一下晕厥的生母,对生父说打电话叫救护车。之后自己扶着沙发摇晃到墙边,又扶着墙边出了门去。 海爸爸那会儿早懵了,只顾着按照儿子的话赶紧找手机打电话叫救护车。等他结结巴巴、好不容易把地址和状况给交待清楚,挂了电话等救护车才发现家门大开,一串血迹延伸到了门外,儿子已经没了踪影。 海爸爸当时有多惊慌错愕梅仁瑜是不知道,但是她还记得海洋那天给她打着打着电话就忽然没声了儿了的事。 『仁瑜姐……我、说不定……就要死在今晚了。』 电话里海洋十分认真地喃喃着。梅仁瑜马上问他人在哪儿。海洋答了个很模糊的范围,接着很快就喘着没了其他的声音。梅仁瑜当机立断地挂了电话,抓了外套就出了宿舍。路上打了电话给120,自己则是冲到学校一处楼梯旁的围墙,从楼梯上翻出了学校的围墙。 120要有准确的地址才会派出救护车,梅仁瑜只能又打电话给海洋。海洋没接梅仁瑜的电话,梅仁瑜只能持续、反复地打。她一边打一边跑到离学校最近的酒吧,在酒吧门口跳上了出租车。 海洋偶尔会开玩笑,可海洋绝不是那种会拿生死来开玩笑的人。因为他知道在病床前痛失生母的梅仁瑜最恨别人拿生死来开玩笑。这是她的底线。越过这条底线的人,无论是谁梅仁瑜都会与之翻脸。所以海洋绝对不会骗她说他出了事,他快要死了。 那天晚上,坐在出租车上的梅仁瑜脑袋里蹿过很多可怕的预想。她很害怕自己找不到海洋,或是找到海洋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她不清楚海洋身上发生了什么,新闻里各种耸人听闻的抢劫杀人、寻衅滋事、无差别袭击路人、□□狂伤人、变态杀人魔、分尸魔、食人癖……还有她亲眼见过的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所有糟糕头顶的想法都在梅仁瑜脑海里打转。 可是等她下了出租车,开始在灯红酒绿的大街上跑着寻找海洋的时候,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希望海洋别出事。即使海洋踩了她的底线,用她认为最恶劣的方式欺骗了她,也好过海洋真的出事。 梅仁瑜一直在给海洋打电话,终于、她在一片嘈杂中听到了海洋的手机铃声。那是单调的、乏味的手机预设铃声。可那铃声对那个时候的梅仁瑜来说却如同天籁。 梅仁瑜终是循着铃声找到了晕倒在已经闭店的面包店门外的海洋。他的身旁有人,却不是上去查看他发生了什么事、想帮助他的人,而是几个端着大铁碗、看起来像是乞丐的儿童。这些脏兮兮的小乞丐正试图把海洋手上的手机给拿走。只是海洋的手抓得死紧,他们才没有得逞。 梅仁瑜大叫一声“喂!”就冲上了前去,小乞丐们受了惊,一下子作鸟兽散。可看梅仁瑜根本顾不得海洋浑身不整齐,显然是被小乞丐们搜刮过。她只是抖着手跪下来去探海洋的鼻息,在发现海洋还能呼出微弱的温热气体后把所有记得名字的神仙都感谢了个遍。 等到姗姗来迟的救护车把海洋带走,梅仁瑜在急救人员的陪同下和海洋一起前往距离最近、有急救中心的医院。等海洋进了医院,梅仁瑜立刻就去挂号。海洋检查好了,护士过来通知梅仁瑜说海洋脑袋上破了个口,因为正好弄破了血管,所以出血严重需要缝针,梅仁瑜立刻点头让护士快去告诉医生让他动手术,自己则是跑去缴费。 等到凌晨海洋被推出手术室外,梅仁瑜陪着海洋移回单人病房。在戴着氧气面罩的海洋身旁坐下,听着心率监控仪的声音,梅仁瑜的泪水才从眼眶里跌落下来。 她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 坐到天蒙蒙亮梅仁瑜才想起来联络海家夫妇。海洋的手机早就在他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就被用电筒检查海洋瞳孔、并且确定海洋是否还有意识的护士取了给梅仁瑜。医院大楼里不许开手机,梅仁瑜一接手就把海洋的手机给关掉了。 梅仁瑜不知道海家夫妇知不知道海洋被打了个头破血流的事情,也不知道海家夫妇这个晚上有没有疯狂地寻找儿子。总之她踌躇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海洋的病房,这才到住院大楼外面的小花园里给海家夫妇打了电话。 海妈妈住了院,海爸爸差点被一晚的焦虑逼疯。因为游泳队的训练而晚归的海川拦不住焦虑的父亲,只能跟着父亲跑到公安局去,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自首说:“我可能错手杀了我大儿子”让警方帮忙寻找海洋……这些又都是梅仁瑜后来才知道的后话了。 海妈妈不顾自己的身体还没恢复,和老公还有小儿子一起跑来看大儿子的时候,医院的医生顺口称赞了梅仁瑜几句。说是她一直按压着患者出血的伤口,减轻了患者流血的情况。同时送医及时,送医后也是没有任何拖沓地就缴费办手续,倒是让他们这些医生能够用最快的速度、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来救治患者。 医生是真新希望每个病人家属都能像梅仁瑜这样通情达理,懂事且能承担得起病患的医疗费用。称赞梅仁瑜时就格外的真心真诚。 海川本就心情复杂,看到父母那一脸又白又青又红的“变脸”之后,脸上的表情就更复杂了。梅仁瑜没想到医生会当着这么多人面夸她,闹了个大红脸,也就没心思去在意海川眼里的那些复杂是什么意思了。她随后借口要去实习,很快离开了医院。 这件“老父错手伤儿子,差点酿成天大悲剧”的事情之后,海爸爸和海妈妈再也不敢明着暗着地逼大儿子出国留学。只是开了个账户往里面存钱,美其名曰:“日后海洋什么时候想去国外留学了,就直接拿这笔钱去留学吧。”动辄往里面存上几万到十几万,每次存了就开开心心地告诉海洋他的“留学基金”又多了。算是变相地提醒海洋他还有出国留学的这个选择。 梅仁瑜因为又成了海家的“恩人”,被海家夫妇奉为上宾,说她是海家的“福星”。梅仁瑜这次也没和海爸爸还有海妈妈客气。等她毕业被推荐入行,并且过了试用期之后,她很快向海爸爸还有海妈妈提出了借钱付房子首付的事情。海爸爸和海妈妈也欣然应允了。 梅仁瑜是不清楚这些年来海家夫妇究竟往海洋那个“留学基金”的账户里存了多少钱,不过掐着指头算算,加上海洋考上海洋大学和他二十岁成人礼的庆祝费,百把万起码是有的。 佣金是利润的百分之二十,赚一万就能拿两千。拿本金一百万来投资,一个月能赚回百分之二自己的生活就能完全保持在现在的水准……不,是能过比现在还好的日子。等她顺利度过了培训期、上任管理岗,手上有更多的资源和更多的消息动向,她的生活还加更加、更加的优渥。 梅仁瑜感觉自己手上的不是什么□□,而是一个天大的馅饼。一个能解她燃眉之急的天降馅饼。 只是,说到底这钱还是海帆和徐秀慧的。要是她真拿这钱去生钱了,她就是成全了海帆和徐秀慧那恶心人的算盘。 虽然她已经对被人利用的这件事情释然了。可她依然对海帆和徐秀慧心有芥蒂。况且自己这边正是缺钱的时候,天上就掉了这么大一个馅饼下来,她没被砸得晕乎,倒是被砸起了防备心理。 “这钱是我自己的。” 海洋好像是看穿了梅仁瑜的想法,他开了瓶气泡水给梅仁瑜,自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拿我爸妈给我的钱开了个公司。公司已经能正常盈利了。我不想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所以委托仁瑜姐帮我理财。还有几家理财机构我现在也在接触,只是这些机构和人我都不熟,一时半会儿可能谈不下来。” “公司……” 梅仁瑜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海洋开了家公司。 “阿洋你没诓我?” 被人怀疑海洋也不生气,他反倒是笑了一下,示意梅仁瑜坐到自己身边来。他慢慢跟她说。 要是之前,梅仁瑜不管接受还是拒绝肯定要千回百转一下。这会儿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和感情,她只是眨了眨眼,就坐到了海洋的身旁。海洋也没想到梅仁瑜没拒绝,也没找借口不坐下,甚至没用无视的方式蒙混过去;就这么坐到自己触手可及的位置,也是怔了一怔。 “是什么公司?” 听见梅仁瑜这么问,海洋就老老实实地为她解答:“海洋生物科技公司……听起来是不是很*?其实就是我和几个好兄弟捣鼓了点新型的海藻。这种海藻能以海水中的重金属元素为生,用好了可以起到净化污染水域的作用……” “用坏了呢?” 于公于私,梅仁瑜都不准海洋话只说一半,还只挑着那好的一半说。 “……用坏了就会过度增殖,致使水中的含氧量降低,导致水中的微生物急剧减少。微生物是很多小鱼小虾的食物。食物来源被破坏,水中含氧量过低,又会导致更多的海洋种群大量死亡,造成海水富营养化。富营养化的海水又会滋养出更多的海藻,结果——” 梅仁瑜可以想见结论:“结果又是一场生态灾难。” “嗯。” 海洋颔首,继续道:“所以为了保证这种海藻作为环保产品的安全性,我们还在进行实验。实验的目的是为了弄清楚这种改良过的海藻需要多长的时间来分解重金属元素,又能不能作为部分海洋生物的食物,被海洋生物摄入以后会不会把未转化的重金属元素转移到生物体内。还有如果能作为海洋生物的食物,又不会在以这种海藻为食的生物体内留下足以致以这种生物畸形、变异、甚至是死亡的重金属元素,那么这些海藻需要成长到多大才适合被投入海中,不会马上被海洋生物吃光……” 海洋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自己一个人吧啦吧啦地说了许多。没有人会喜欢自己和人说话的时候被忽略,海洋假装清了清嗓子,很快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 “……总之要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 海洋有些担心梅仁瑜会生气,亦或者嫌她喋喋不休些她不感兴趣的事情很烦。他悄悄地瞥向梅仁瑜,只见梅仁瑜好好地坐在那儿听着,甚至还在他骤然收尾之后问他:“你有把握拿出钱来做投资不会影响你们公司的流动资金?” “我拿出来投资的钱是我自己赚的那份钱。公司的资金自有投资商出。” 海洋的眼睛亮亮的,表情里有点小小的狡黠。 “这不是马上就能回本的买卖。但这是成熟后不会被人复制的买卖。即使海藻被别的什么人用什么渠道拿出去进行培植繁衍了,只要培植繁衍的过程有一点不对,海藻消化、分解重金属的作用就会大幅下降,又或者海藻会很快死亡,再要么海藻超量繁殖。哪怕是一模一样的海藻,因为每个地域的水体系统都不一样,不事先收集好水文数据,计算好海藻的投入量,这些海藻非但不能起到净化水域的作用,还会引发新一轮的生态污染。” “没有个几年乃至是十几年的时间,这个海藻的运用技术不可能完全成熟。投资商基本都是些只看眼前收益回报的人。一、两年的等待后看到依旧没有得到巨额收益的可能性,多半就会放弃在这个项目上的投资。投资商们等不到技术成熟就撤资,那我们就换下一家愿意投资的投资商,周而复始。” “等技术临近完成,就拖着最后的投资商,直至这个投资商也撤资。这个时候我去拿回自己在各种进行投资的本和利,用我自己的钱对我们公司的技术进行投资。等到技术完成,所有权还原原本本的在我的公司手里……在我的手里。” 好一招让别人为自己做嫁衣。用别人的钱为自己铺路,以众人的成功来成就自己。 梅仁瑜看着面前的海洋,望着那双自己应该直视过许多许多次却依旧觉得陌生的眼睛,一时间倒不知道自己该说海洋投机取巧,还是该赞海洋聪明机智了。 只有一点,梅仁瑜觉得自己必须要想清楚。 ——在心思这么重,还肯耗费数年的时间与心力去达成一个目标的人身边,自己真的能平安无事地保全自己,真的能义无反顾地支持他…… 并且,爱着他吗? 62|9.11///发 “你让我想想。” 梅仁瑜没有马上就答应海洋,也没有马上就拒绝到手的馅饼。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在她心里作祟。纠结着让她刚下的决心又变得模糊。 海洋之于梅仁瑜就像一个美好的梦,梦醒了现实看起来就残忍得很。可若是能把这梦拿到手里,她又能肯定自己定会欣喜若狂。她顾虑的是龙生龙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就如同海家夫妇会为了她生父的品行而对她产生怀疑一样,她也在怀疑自己能否能打从心底地接纳满身父母影子的海洋。她知道海洋不是故意要变成他父母那样下意识就去算计他人的人,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海洋已经不是性格还未成型的小孩子了。他如今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未来几年、十几年乃至几十年间他会如何选择、如何行动。 说实话,她有些害怕现在的海洋。 只是害怕归害怕,梅仁瑜知道自己想和海洋在一起,自己想牢牢抓住海洋这个她所有青春都企盼着的梦。哪怕这美丽的梦会割伤她的双手,她今后不得不面对和自己记忆中越来越不同的海洋。 所以梅仁瑜很矛盾。所以并不聪明、只是勤奋的她需要想一想,再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 “阿瑜回来啦。” 梅仁瑜梦游似的摸回了自己家。到笙歌开口和她搭话,她才如梦初醒地点头。桌上的牛排笙歌已经重新热过了,正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和蒸腾的热气。 笙歌招呼梅仁瑜坐下,给梅仁瑜重新盛上一碗新的热甜粥,这才问梅仁瑜:“你和海家小子说清楚了?” “呃……忘记了。” 梅仁瑜自己的心思都还没整理好,又怎么会贸然询问海洋?梅仁瑜说什么笙歌就信什么,也不多问别的。两人吃着迟来的晚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些杂事。 末了笙歌忽然对梅仁瑜说了一句:“阿瑜,就算我不在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 笙歌这话什么意思?说的就像是他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去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一样……难道是笙歌要去找那个让他分化出性别的人来了吗? “笙歌,你是不是——” “嗯。我迟早都是要走的。” 笙歌露出个不符合他外表年龄的温和笑容,澄澈的双眸里有隐约的波光在微微流转。不知怎么的,对上笙歌的眼,梅仁瑜就想起了潮汐。那种温暖的、带着节奏迎面而来的,像是包容的大手一般抚过人身躯,又自行退去的潮汐。 “笙歌、……”不要走。 后面这三个字梅仁瑜说不出口。和笙歌共同生活的这段时间里,她得到的远比付出的要多得多。有笙歌在的日子里,她即使迷茫也不会害怕,因为她知道自己还有笙歌可以依靠。 但是谁又能依赖谁一辈子呢?总是依赖着别人而不思进取,不就等于消耗别人宝贵的生命来满足自己吗?自己本就不是那种天资卓越、意志非凡的人。今天能软弱地让别人拉着自己走,明天自己是不是就连走都不愿意走了? 笙歌有爱着的人,他爱那个人至深,所以才会连性别都已经分化好了。她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要笙歌永远陪在她这个“恩人”的身边。她也不想囚禁住笙歌这个本来就该自由的生灵。笙歌这么好,他理当与他心爱的人双宿双栖。自己一个人向前走或许会很孤独、很累、很痛苦,可自己也不能停下脚步。 “——我明白的。笙歌,” “嗯?” “祝你早日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笙歌一愣,复又一笑。他什么也没有解释,什么也没有说明。他只是笑靥如花般灿烂地微笑起来,向着梅仁瑜点头。 “嗯!”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爱情是面包上的调味料,不管你喜欢往面包上抹黄油还是果酱,总之你得先有面包。为了这个面包,梅仁瑜今天也在银行里做着该做的事。 前些天傅文贵在一众高层们面前维护她的事情不是秘密,当天晚上就有消息灵通的人得知了薛宁被傅文贵拿“企业形象”狠削了一顿的事情。第二天一早梅仁瑜或许和傅文贵、傅恒父子有些什么盘根错节的关系的传闻就在支行职员们的嘴巴耳朵里一层层更新了。 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性,八卦则是人的天性。早上还没人有胆子跑来问没被开除也没主动辞职的梅仁瑜她和傅文贵还有傅恒是什么关系,下午就有人来和梅仁瑜套近乎试图探梅仁瑜口风了。 梅仁瑜不确定自己小时候有没有见过傅文贵,毕竟她没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但是她能肯定自己是第一次和傅文贵有所接触。傅文贵袒护她的原因恐怕也不仅仅只是打算塑造更好的企业形象,或者是为了她那已经身死多年的母亲梅如君。以梅仁瑜看,恐怕傅文贵多半也是冲着薛宁来的:薛宁不给他脸,还要朝死里打他儿子的脸。他这做老子的不敲山震虎,恐怕以后自己的位子都会坐得不安稳。 管理培训生是很忙的,人事部的实习暂时已经告一段落。人事部那边也相中了几个培训生,正在征询他们个人的意见,看他们是否愿意就这么留在人事部。梅仁瑜也是人事部长圈中的人之一。 人事部的工作相对银行的其他部门来说可谓是清闲,同时因为工资不低,实在算得上是一个优缺。只是人事部相对于其他部门来说晋升空间小,工资也远不如几个投资部门和风险部门高。人事部长对梅仁瑜印象不错,又有心卖傅文贵一个好,也就对梅仁瑜再度伸出了橄榄枝。梅仁瑜没正面拒绝,只是道自己还想再多学点儿东西,要是自己以后到了人事部,也不会搞不清楚一些最基本的规则。 人事部长有心对梅仁瑜施恩,强扭的瓜不甜,勉强他人反倒是不美。留下一句“人事部依旧欢迎你”就随着梅仁瑜去了。梅仁瑜也当就继续做她的管理培训生,继续跟着客户服务部门的人学习起了客户维护。 因为要学、要适应的东西太多,身边也没了叽叽喳喳会叫着要休息的小春,梅仁瑜干脆连正常的休息都不要了。午饭时间都看着资料拿面包充数。刚开始的时候周围的人对她不以为然,觉得她这是在惺惺作态。她因祸得福入了傅文贵这*oss的眼,这会儿是做些表面功夫想让*oss更赏识呢。 只可惜*oss的时间比金子还值钱。傅文贵来海市“检查工作”只待了一天不到的功夫,翌日下午他就又飞回了总行,剩下的事情则全权交给了薛宁和傅恒来善后。傅文贵把事情如何处理交待的很详细,薛宁就是再怎么不爽不甘也不会明面上胳膊和大腿拧架。 要命的是向来冷漠脸的傅恒中午居然跑来和梅仁瑜约饭,人事部的实习结束后有些松懈的管理培训生们差点没被吓秃。之前有不少人在午休时间过去五分钟、十分钟才回到行里,没两天倒是所有人都学着梅仁瑜午休坐办公室里啃干面包了。 傅恒找梅仁瑜去吃午饭自然不是为了联络彼此的感情,或是打算照顾一下梅仁瑜。他只是向梅仁瑜探听有关梅如君和他爸的事情。梅仁瑜以前都不知道她/妈还认识傅文贵这么一个大人物,也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傅恒起先还以为她是不肯吐露实情,为老一辈们遮着掩着。和梅仁瑜吃了好几次饭,去了好几次酒吧才渐渐地才发觉梅仁瑜是真的对他爸傅文贵和她/妈梅如君之间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傅恒不是马俊,对梅仁瑜还算有绅士风度,但态度上绝对说不上亲近亲昵。梅仁瑜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的傅恒一向尊重,但也就是尊重而已。更进一步的好意或是好感真是半点都奉欠。两人这么一凑合,反倒觉得对方是个能说话的人。一来二去不说是关系有多好,和对方相处起来很轻松也很放松倒是真的。 “走。” “啊?” 下班时间,梅仁瑜还在看客户资料,冷不丁地背后冒出个声音。她吓了一大跳,一回头就看见了傅恒。 “请你吃鱼。” 傅恒这种没头没尾的说话方式梅仁瑜已经有点习惯了。她立刻想起傅恒之前好像是提过这茬儿——傅恒有个极其漂亮的女朋友,就是那种俗称“妖艳贱/货”系的大美女。这位前/凸后/翘的大美女开了家海鲜酒楼,里面做的最好的就是鱼。傅恒说是要请她吃鱼,事实上不过是找个借口去看他女朋友罢了。 他女朋友之前和他闹脾气了。原因说来也是老掉牙的桥段。傅文贵不喜欢这个未来的媳妇儿,觉得人家锥子脸水蛇腰一副狐媚子的样貌,肯定不是朵能乖乖躲在墙里的红杏。坚决不让傅恒和他女朋友在一起,还威胁傅恒他要是敢和那妖精扯证,立马就把他从银行里扔出去,顺便和他断绝父子关系。反正他老人家年富力强,再生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梅仁瑜是有点意外傅恒喜欢的不是清纯小白花,但也不会像傅文贵那样以貌取人。傅恒也是三十好几的男人了,他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所爱。而不是只能像个孩子一样等着大人施舍给他一个允许他碰的玩具。 “……你也不怕我男朋友吃醋。” 梅仁瑜不想惹得顶头上司不高兴,可也不耐烦天天把宝贵的时间都花在傅恒的身上。既然傅恒满脑子都是他女朋友,那她不妨也提提自己的“男朋友”好了。 傅恒挑了挑眉,直接道:“叫你男朋友一块儿来。” 还没走的几个培训生都在偷偷地往梅仁瑜还有傅恒的方向看。他们都有点傻眼:咦?副行长这是在追梅仁瑜?他不知道梅仁瑜有男朋友?噫!副行长知道人家有男朋友的!那是第三者?靠!副行长居然还让人家男朋友跟着他们一起去!这简直、这简直……太不把人家男朋友当一回事啦! 那梅仁瑜要怎么办呢?比起一般的富二代来,肯定是副行长这种随时能结婚的成熟精英好啊!她这骑驴找马也太牛叉了!那个被打的谁比起人家副行长来真是渣渣都不如!哎哟改天自己是不是也该去烧烧香拜拜佛,让自己也撞上个愿意横刀夺爱的白富美(高帅富)……唉,别说横刀夺爱了,自己现在就是女(男)朋友都还没有呐! 男培训生叹了口气,哪知他对面的女培训生也同时叹了口气。两人同时抬头,同时瞥见对方错愕的面庞,又同时愣住,接着同时对对方笑笑。 “哎,那个,待会儿你有时间吗?咋俩去吃个饭?” “好啊……” 一对男女看对了眼,也不知道他们把对方当成了是驴还是马。梅仁瑜和傅恒说着话,没注意到办公室一角萌生的小小春天。傅恒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什么。可那些人的事儿和他无关,他就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了。 “下次记得看手机。信息和电话都没反应。” “上班时间是不允许干私事的吧?” “你要是不随时注意信息往来,以后客户需要你的时候怎么找你?有些时候一秒的决策就能影响几千万的生意,消息没来另当别论。消息来了你没及时查收反馈,亏了你付得起全责?” 傅恒说得头头是道,梅仁瑜找不到理由反驳。随后想想这位太子爷也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明明只是自己没注意到他的私人信息和私人电话,这会儿直接给她上升到工作的层面上去了。 只不过傅恒说得也没错。看资料也好,熟悉系统和办事的方案也罢。这一切为的都是能更好地做好工作。无论是客户还是直接关系到生意的讯息,这些都是工作上重要的一环,顾此失彼是不可取的。 傅恒能做副行长也不是光拼了个爹。他能坐上那个位置,并且还能在薛宁的虎视眈眈下坐得住,他自有他的手腕手段和眼界。从他身上自己说话做事还有得学呢。 这么想着,梅仁瑜就对傅恒又多了一分好感。加之傅恒和她说话不打官腔不摆谱儿,傅恒也不在意她用平辈的口吻对他这个上司说话。两人乘了电梯下楼,一路上说着话倒也有几分朋友闲谈的愉快感。 海洋站在银行门外的街边抽烟,表情淡淡的。透过落地玻璃,他看到了和傅恒一起下了电梯的梅仁瑜。他还看到了傅恒对梅仁瑜说了句什么,梅仁瑜便轻笑着眯起了眼睛。 ——原来就是因为他啊。 所以这几天仁瑜姐老是回家这么晚,老是说没空和他一起吃晚饭。 为什么他的仁瑜姐身边总是有那么多的臭虫?赶跑一只又来一只。每次每次每次每次每次每次每次……都要跑出来妨碍他。 不过也没办法,谁叫他的仁瑜姐总是散发着一股诱人的蜜香味。害得什么臭虫都想往她身上扑。 ……要是可以的话,他还真想把他的仁瑜姐身体里骨子中的蜜汁全部都给榨干了,让她再也不能无意识地招蜂引蝶。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仁瑜姐?” 把滚烫的烟头捏熄在自己的掌中,海洋拿手机打了个电话给梅仁瑜,自己则顺着斑马线走向街对面。 “阿洋?正好,我刚想给你打电话。” 傅恒见梅仁瑜接了电话,很自觉地就闭上嘴和梅仁瑜拉开一点儿距离。 迎面而来的夕阳很是刺眼。那一天里最后的璀璨余晖就像一把无形利剑那样穿透了大门、穿透了落地玻璃。安全卷帘门被一面面放下的声音里,梅仁瑜和傅恒走到了银行门口的阶梯前。 眼前的马路上车水马龙一片。红灯黄灯里滴滴嘟嘟声此起彼伏。绿灯一亮,又都是风驰电掣的引擎咆哮、电门开到底。 梅仁瑜远远地就看见了鹤立鸡群的海洋。她的少年长成了青年依然出色,只要看见了他,周围的人和事物就如同褪了色一般不再对她有任何的吸引力。 “一起吃饭?好啊。” 电话的那头,海洋似乎笑了。他的声音有着她喜欢的温厚醇和,如风如酒,如诗如歌,令人沉醉。 “我也很想认识一下新朋友。” 梅仁瑜被夕阳烤热了脸庞。她温和了眉眼,刚想说句什么,就看见海洋一个人跨出了人行道。而人行道上那盏还在反复念着:“现在红灯,请退后”的路灯还亮着行人停止的红灯。 金色的残阳之中,飞快驶过、根本来不及刹车的电动车就这样撞上了海洋。梅仁瑜张开了嘴,脸上的笑容在这个瞬间扭曲成了惊恐万状。 “不————!!!”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坐在傅恒身边的梅仁瑜几乎抖成了一碗水。陪着梅仁瑜在医院等候海洋检查结果的傅恒脱了西服外套,给梅仁瑜披上。 然而即使身上多了一层御寒的衣物,梅仁瑜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回来。她还在瑟瑟发抖,甚至连傅恒还在身边、傅恒给她披了外套都不知道。她只是焦急地、焦虑地,像是要把急救室的门看出个洞来那样地死命盯着那扇屹然不动的门。 ——海洋被电动车撞倒的瞬间,傅恒身边的梅仁瑜几乎是从楼梯上“飞”下去的。傅恒看着那应该是脚踩五、六厘米高跟鞋的女人如履平地一般飞也似得冲向了乱成一片的马路。傅恒甚至来不及拉住她,或是告诉她:“不要冲动!小心一点!难道你也想出事吗?!” 那个瞬间,实在是电光火石的瞬间。 又过了许久,又或者只是过了一会儿。当急救室的门被医生推开时,梅仁瑜才像是回魂了一般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迎了上去。连把傅恒的昂贵西服甩在了地上都不知道。 “你是海洋的家属吧?” 中年医生一看梅仁瑜的架势就明白了什么。他眯着眼,乐呵呵地对梅仁瑜说:“小伙子没什么事儿啊。就是有点脑震荡还有皮肉外伤。今天和明天住院观察一下。没什么特别的就能回家了。” 梅仁瑜的眼泪这个时候才渗了出来,在她眼眶里打转。她差点站不住,要一头子倒下去。还好傅恒掺了她一把,她才只是流着眼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谢谢医生……!谢谢……!谢谢……!!” 中年医生看过太多守候在急救室之外的病人亲属了。他不是第一次看到梅仁瑜这样又哭又笑还一边道谢的人。不无感慨地拍拍梅仁瑜的肩膀,医生嘱咐了一句:“病人现在受不得惊,不能累着。待会儿在他面前说话小声点儿,待在病房里的时间也别太长。让病人好好休息,他才能尽快出院。啊?” “好的,谢谢、谢谢您……” 中年医生笑着摆了摆手离开,小护士们也推着还晕着的海洋出来了。梅仁瑜急忙擦了把眼泪想要跟着小护士们一起走,待走上几步才看见把西服外套搭在了手臂上的傅恒。 梅仁瑜这才想起这个被自己晾在一边儿,不知道遗忘了多久的顶头上司。 “对不起,我——”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快去吧。” 傅恒双手插兜,朝着海洋被推走的方向一扬下巴。 梅仁瑜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推了一下后背,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上两步,接着小跑了起来。 “改天请你吃鱼!” 傅恒听着梅仁瑜丢下的话,微微笑了。 难为她还记得要吃鱼的事。……不过刚才他被塞了那么大一盆狗粮,一会儿还是别吃什么鱼了。还是背着家里那固执的一老吃狐狸精这主菜吧。 63|9.12///发 海洋被车给撞了,虽然撞他的是电动车,梅仁瑜还是被吓得心有余悸。作为海洋血亲的海川当然也被梅仁瑜喊到了医院里。 “川,看好你哥。” “你呢?” 海川看起来有些憔悴,小半个月竟是瘦的下巴都尖了。 不过这不奇怪。他在这个当口儿上决定了要放弃游泳,和绝大多数的学生一样参加高考。以前没花在学习上的时间必须要加倍地补回来。也好在海川憔悴是憔悴了点儿,他的情绪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否则梅仁瑜要/操/心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我去旁边看看撞了你哥那人,那人也受伤了。还有交警那边,我也得过去一趟……” 海洋是自己闯的红灯,事故他本人要负全责。他现在脑震荡躺在病床上昏睡,父母不在身边,弟弟年纪又还小,自然只能梅仁瑜去帮他处理后续。 “那我去了——” “等等。” 海川抓住了梅仁瑜的手腕。一会儿又不自然地松开了手,有些欲言又止。 “……这次的事情你怎么想?” 好一会儿,海川才问出这么一句。 “什么怎么想?” 梅仁瑜心里惦记着那电动车司机,怕自己去晚了对方觉得怠慢。可纵然心里着急,梅仁瑜还是耐心地等着海川继续。 “我的意思是,” 海川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你觉得我哥像是会随便闯红灯的人吗?我哥像是会因为一时激动、然后闯红灯的人吗?” 海川直视着梅仁瑜的眼睛,有种要逼出她心里话的意味。 海洋这是已经做到连他这天真单纯的弟弟都看出其中必有猫腻来了。梅仁瑜心里微微苦笑,反思起自己在海川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形象,竟然让海川以为她什么都没发觉、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是。” “那……!” 梅仁瑜对着海川莞尔一笑:“嗯。我知道。” 是的,她知道。她知道海洋是故意闯红灯,故意被车撞,故意倒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 梅仁瑜头也不回地从海川的面前转身离开。医院的走廊上很静,她高跟鞋踏出的声音听起来就有种令人心慌节奏。 海川愣在原地,一直望着梅仁瑜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之处才回过神来。他终于明白:原来梅仁瑜已经做了选择,而她选择的对象,并不是他。 海川都不知道该骂自己的亲哥哥一声“鸡贼”还是说梅仁瑜一句“傻瓜”。到头来梅仁瑜和海洋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输给哥哥没什么好可耻的。毕竟他实在做不到他哥做到的百分之一。 ——他海川做不到不择手段,只为得到一个人。 海洋车祸的当天晚上就醒了,然后就开始闹着要回家。对电动车司机赔礼道歉、理赔外加去了交警大队的梅仁瑜一回来就看见海洋要下床,立刻把他按回了床上,还恶声恶气地威胁海洋说要是他不老实做个病号好好睡觉,她就让他在医院里再多待几天。 海川第二天还要上课,梅仁瑜就没让他久留。只招呼他说这些天让他一个人在家好好吃饭、规律作息,有空的话去隔壁照顾一下笙歌。最后还把自己家门钥匙的备份给了海川。 讲道理,笙歌这个老祖宗远比海川会照顾人。梅仁瑜说是让海川去照顾笙歌,事实上是希望笙歌能开导开导海川。这种把自己造成的问题丢给别人来帮自己解决的行为自是一种投机取巧,对于笙歌梅仁瑜也感觉诸多亏欠。然而除了让笙歌来开导海川,梅仁瑜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方法来让海川释然了。 ——她没有正面拒绝海川,可只要长着眼睛不是瞎子的人都能看得出他选了这对兄弟里的谁。事到如今,她哪里还有对着海川高谈阔论些大道理的资格? 身强力壮的海洋前后不到四十八小时就出了院,大学那边则多请了两天假,说是在家静养。间中夏宇、小北和冬冬来医院看过海洋一次。三人一见下了班赶来医院的梅仁瑜,立刻对着她“嫂子”长、“嫂子”短。饶是梅仁瑜脸皮薄,被他们这么一通乱喊,对“嫂子”这个称呼也有些麻木了。 海洋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平和。那天他闯红灯酿成车祸的事情仿佛真的就是一个不幸的意外。梅仁瑜什么都不提,他也什么都不说。只是和梅仁瑜聊些“医院的饭菜没味道”之类不痛不痒的事情。 梅仁瑜很遵医嘱。等到海洋出了院回到家里静养了一天,看起来没什么事她才把压抑了许久的话问出了口。 “阿洋,你不怕死吗?” 梅仁瑜问的突然,就连海洋也有一瞬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仁瑜姐、你刚刚问我什么?” “我问你,你不怕死吗?” 梅仁瑜就坐在海洋的床边给海洋削苹果。她很久不动刀子,削起苹果皮来实在有些笨拙。好在苹果皮虽然被梅仁瑜削断了好几次,但水果刀并没有削到梅仁瑜的手。梅仁瑜手里的苹果也没被削得只剩下果核。 海洋看了一眼梅仁瑜的脸,又专心地看向她手上手上的苹果和刀。仿佛只要他的视线一离开,梅仁瑜就会削到手似的。 “……我挺怕死的。” “死,谁能不怕呢?” 梅仁瑜的手停了一下,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哦。” “那你干嘛自己去撞车呢?” 梅仁瑜抬起眼来。 “你知不知道要是你被撞到的地方不好,你可能会死?” “………………” 海洋沉默了。他在梅仁瑜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在梅仁瑜瞳仁的深处看到了不可遏止的愤怒。 海洋的沉默让梅仁瑜强忍着不爆发的愤怒有脱缰之势,她的音调忍不住微微上扬:“说话!” “不会死的。我有分寸,只是去撞了电动车。” 还“有分寸”呢!梅仁瑜被海洋这委婉的承认气了个半死。她实在想把手里的苹果砸在海洋的脸上。 梅仁瑜冷笑一声:“是,不会死。可是你知不知道要是你撞到脑袋颈椎脊椎这种脆弱的地方,神经受到损伤和不可修复的创伤,你一个大活人马上就会变成瘫子、瘸子甚至是傻子?” “不会的。撞我的那张电动车速度快是快了些,但车型不大。我知道我不会出什么大事。……万一我真出了什么大事,那或许也不是件坏事。” 靠着软垫的海洋侧着头对梅仁瑜说,他头上还有被医用胶带贴在脑袋上的纱布。那里的头皮被尖锐的物体划伤了,小缝了两针。也因为这两针,这些天里海洋都没洗头。梅仁瑜给他买了干洗头发的喷罐回来,每天除了给海洋削削苹果削削梨之外就是拿干洗粉给海洋喷喷头发,然后再用梳子帮海洋把头发梳干净、整理好。 尽管那只是一个小伤口,梅仁瑜看了还是会有心惊胆颤的感觉。那天海洋被撞的光景反复在她脑海里回放,午夜梦回,梅仁瑜甚至有被吓醒的时候。所以当海洋说出“那或许也不是件坏事”的时候,梅仁瑜是真的想把苹果和刀丢到一边,给海洋来上一个痛快地耳光。 然而梅仁瑜只是抿着唇站起身来深呼吸了一下,把削到一半的苹果和水果刀都放到了海洋床头柜上的瓷碟里。 “不是坏事?你说你要是成残疾了、死了,那不是坏事?” “那你告诉我,海洋,什么才能算是‘坏事’?” 青年垂了垂眼睫,接着不耍任何小花招、也没有半点油腔滑调地诚心诚意道:“你离开我就是坏事。” “你看,现在我只是出了这么点小事仁瑜姐就这么陪着我,对我这么好。如果我出了什么大事……” 海洋微笑起来,眸中有种梅仁瑜从来没见过的狂热。 “要是我死了,仁瑜姐肯定会惦念我一辈子的。” “那样我虽死犹生,永远都活在仁瑜姐身体里了。” 海洋的话让梅仁瑜毛骨悚然。 在她小的时候,因为梅如君和甄学义都很忙,梅仁瑜总是一个人做个乖孩子、好孩子,不需要人操心的孩子。有一年冬天梅仁瑜陪海家兄弟玩雪玩冰玩冷水,感了冒也不跟父母说,后来烧得很重还发展成了肺炎。 三班倒的梅如君吓坏了,请了三天假在梅仁瑜的床边寸步不离地照顾着。甄学义也难得的对梅仁瑜这个女孩儿有好脸色。当时还小的梅仁瑜不禁对梅如君说出:“好想再多生生病啊。”的话,听得梅如君泪如雨下。 长大了梅仁瑜才知道自己说的话之可怕,那已经是一种无声的控诉威胁。然而此时此刻,梅仁瑜只觉得小时候的自己比起现在的海洋来还真是可爱。至少那会儿的自己的本意不是让父母内疚,而海洋就是故意要在她身上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用自己对他的记忆来做枷锁,好永远把自己锁在他控制的世界里。 “你真是不可理喻!” 对于梅仁瑜的恐慌和愤怒,海洋只是报以微笑:“我什么时候可以理喻过?” “仁瑜姐,要是我是个可以理喻的人,你觉得我现在还会坐在这里跟你说话吗?只怕我连你是谁都记不得了吧?” 海洋说着一把抓住了梅仁瑜的手腕。梅仁瑜差点惊叫起来,却只见海洋拿了瓷碟旁边的湿毛巾为自己擦手。 那是一根手指一根手指,连指缝里面都细细擦过地擦拭。 “你推开了我那么多次。有讲道理的时候,也有不讲道理的时候。” “你以为一般人,一个能够理喻的人能够在不讲道理的被拒绝后,能在听过有道理的拒绝后,还像我这样来到你的面前吗?” 为梅仁瑜擦了手,像是要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为梅仁瑜擦干净了手那样,海洋把唇凑到了梅仁瑜的手边,先是亲吻了一下,接着再伸出舌头舔舔梅仁瑜的手掌。最后直接把梅仁瑜右手无名指的食指指尖含进了嘴里。 “……你这个疯子。” “嗯。” “变态。” “嗯。” “神经病。” 海洋轻笑了一下,舔干净被自己含过的手指,这才缓缓道:“应该是‘精神病’才对,仁瑜姐。” 这种时候谁还管你是神经病还是精神病啊靠。梅仁瑜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却没有抽回自己的双手。下一秒,她的视野摇晃着倒了下去。 海洋的力气很大,他一拽梅仁瑜就扑倒在了床上,被他拉进了怀里。把梅仁瑜圈在怀里,海洋笑着把梅仁瑜的手臂搁到自己的肩膀上,让她环住自己的脖子。自己则揽住梅仁瑜的腰,让她能跪坐在自己的腿上。 “干嘛?” 梅仁瑜要是这个时候还有好气,她就是圣人了。 “干。” ……妈/的臭小子跟她开黄腔!她可不记得把那个清纯少年教养成了这么个不可理喻、以自我为中心还这么病态的大人! “别、别……我还有话问你。” 吻落在锁骨上,梅仁瑜说话都不太利索了。 她觉得眼下这种展开好像有哪里不对,好像哪里都不是太对。她明明应该是气势汹汹地来质问海洋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她腰被海洋的大掌握在手里?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滚烫的体温。 “你问。” 海洋这么坦率,梅仁瑜反倒有种不知该从何问起的感觉。 “你、你……你喜欢我?” 西服外套都被人脱了丢下床了,梅仁瑜才憋出这么一句。 “不、不是对姐姐的喜欢……?” “我爱你。” 海洋眯着眼睛笑,看着梅仁瑜因为最老套不过的一句情话红了整张脸,连脖子和耳朵都烫得吓人。 “爱你爱到几近疯狂,变得不可理喻。” “成了变态,还已经是精神病患者了。” 这个瞬间,梅仁瑜特别想把自己的脸捂起来,然后挖个坑装鸵鸟。只是主动权不在她手上,海洋朝着她往下一压,她的后脑勺和后背就撞进了柔软的被窝里。 “仁瑜姐不爱我的话我就去自残。” “你爱别人的话我就去死。” 温柔的手指拨开梅仁瑜脸上的乱发,海洋温和的声音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阳光真灿烂。 梅仁瑜猛然睁开了眼睛,脸庞还在火辣辣地烧烫着,头脑却是一下子极速地冷却了下来。这一前一后地冰火两重天实在是变化的太快,让她来不及适应。 “我已经坏掉了。” 海洋的胸膛压了下来。 “把我弄坏的是你。” “所以你可要对我负责啊,仁瑜姐。” 啊……自己居然相信过他“做姐弟”的鬼话。 温热的气息拂过梅仁瑜的耳边,又来到梅仁瑜的唇上。她突然无可抑止地想哭,又在海洋吻上她嘴唇的时候弯起了嘴角。 似悲如喜,如癫似狂。 ——如果说海洋是被她弄坏掉的,海洋会变成现在这种该死的鬼性格全部都是她的错。那么她呢?阴暗地期待着这种展开的她,阴暗地希望着海洋变得没有自己就活不下去的她,阴暗地期望着自己是海洋心里永远的第一位的她,又算是什么呢? 或许她也坏掉了吧。 坏的远比海洋还要更加彻底,坏得如同从核腐烂的桃子一样,唯有最外面那层皮看起来还是好的。 被分开还穿着黑丝袜的双腿,梅仁瑜轻轻地喘息。 “马俊……那个被你打了的男人,红白蓝……那天……” 梅仁瑜没法把话说得太连贯,她的喘息越来越急促,已经到了再说话就要发出□□的地步了。 “你和川神神秘秘地出门,一看就知道有事情瞒着我。” 海洋舔舔自己右手的中指,又顺便舔湿了食指。 “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是你的事情我都想知道。所以……” “所以你跟踪了我们。……啊!” “嗯。” 梅仁瑜觉得自己应该愤慨、应该不平。遗憾的是她产生不了那种心情。 “那,后来——” 梅仁瑜的哽咽哽在喉咙里。 “后来就像你知道的那样。全部都是我设计的。全部都是我用来设计你的。” “仁瑜姐真的是太单纯了。” “每一件事情都照着我预期的那样去做了呢。” 梅仁瑜的眼泪流了下来。马上就被海洋给舔走了。她的眼泪一直流,海洋就一直慢慢地舔。 ——其实单纯的并不是她,而是海洋。 虽然有形势所迫的成分,可是只要她不放任事情按照海洋的想法走,海洋的一切谋划都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隐约之中,她多少在一系列的变故里窥见了违和感。但她并没有探寻其中的缘由,反倒是任由着事态一步步发展成将她和海洋绑在一起的状况。 说到底,她心里的某处还是期待着这样的结局的吧。 “不要哭,仁瑜姐。” 海洋捧起了梅仁瑜的脸,温柔地啄了啄她的唇瓣。 “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 “……还是说,你希望我对你说这都是你的错。这一切都需要你负起责任来?” 海洋抚摸着梅仁瑜的脸庞,像是在反复确认她的存在。他的身体很烫,烫得像是能把梅仁瑜烧化。 梅仁瑜哽咽着,终是哭出了声:“……你会遇到……更好的人、更……适合你的人……” “可是啊,” 海洋亲吻一下梅仁瑜带泪的眼角,直起身子来抓住了梅仁瑜的脚踝。 “我已经遇到了我想要的人。我只想得到我想要的人。更好的人、更适合我的人就算存在,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啊!!呜、呜——” 梅仁瑜细细的啜泣声里,海洋笑得很开心。 “我现在……就像做梦一样……不,是比、做梦、还幸福……吧……” 幸福? 这就叫幸福? 这,就是幸福? 梅仁瑜迷茫着,又在脑海里一片空白的时候释然了。 是啊。这就是幸福吧。属于她的幸福。 紫霞仙子心心念念地想着她的心上人会是盖世英雄,迟早会脚踏七彩祥云来接她。然而紫霞仙子的然后并没有然后。她梅仁瑜何德何能,能够让她的少年为她成长为青年,又如同她所企盼的那样掳走了她。给了她想要的“逼迫”。 她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 “阿洋、阿洋,阿洋——” 被海洋搂在怀中,梅仁瑜止不住地哭泣。 “嗯。我在,仁瑜姐。” “我一直在。” “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海川第二天一大早看见梅仁瑜从他哥的房间里走出来,站在冰箱门口目瞪口呆,连手上那盒一升装的牛奶都掉在地上,任其泼了一地。 “你、你们——” 海川不是傻子,抖着手指了指自己亲哥,又指了指梅仁瑜。 “川,对嫂子别这么没礼貌。” 海洋皱着眉训斥了拿手指着梅仁瑜的海川,梅仁瑜迎上海川的视线,有点不太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咳……那什么。昨天晚上太晚了,我就留宿了。” “嗯。都怪我折腾晚了。” 海洋那一脸清爽的笑容和意有所指的话让梅仁瑜特别想现在就地打死他。但是想想自己还有好几十年的人生要过,打死了海洋自己成了寡妇那日子也太难过了,就只眯起眼睛来用赤脚踹了一下海洋的小腿。 “……你给我闭嘴。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是的夫人,好的夫人。” 海洋小腿上吃痛,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这会儿就连梅仁瑜也绷不住皮,一张脸烧灼地能煎荷包蛋做早餐了。 海川无话可说,只能翻了个白眼,当自己没看见亲哥和……亲哥和亲嫂相亲相爱的这一幕。 『——海洋,我和你不一样!你只懂得算计!但是我要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只有真心才是一切!』 『海川,我们两个无论谁赢谁输,都不要怨恨对方。好吗?』 ……或许自己那个时候已经输了吧。 在自己自以为只有自己才有一颗真心的时候。 祝福的话现在的他还说不出口。不过或许有一天,他海川也能看着哥哥和嫂嫂的眼睛说:恭喜你们! 不过那个“有一天”不是今天就是了。 “梅仁瑜,你可想清楚了。你旁边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切开了肚子里可全是黑漆漆的。与其选那种心黑黑的人,你不如选我吧?我肯定比吓死人的腹黑好。” “——川,就算你是我亲弟弟也不许你再勾引你嫂子。不然我让你看看什么叫‘亲哥’。” 面前是一个把情绪写在脸上的小叔子,身旁是一个笑眯眯的……呃,姑且算是男朋友好了。看着两人斗嘴,梅仁瑜愣了一愣,很快微笑起来。 “说不定……” ““嗯?”” 两兄弟一起回过头看向了她。 “我和你哥是黑吃黑。没祸害别人才是别人的幸运。” “说什么呢。” 海川盯着他哥搂住梅仁瑜腰的手,他哥却得寸进尺地把梅仁瑜圈进怀里。 “夫人说得对。” “我们是黑吃黑。也只有我们黑吃黑才能天下太平。” 海川站在牛奶里怒吼一声:“太平你个屁啦!我第一个不太平给你们看!” “我要 64|9.15///发 梅潇潇今年三岁了。三岁的梅潇潇特别的忧郁,因为她/妈妈梅仁瑜又怀孕了。一想到自己马上就会多一个弟弟或是妹妹,弟弟和妹妹要分走她的爸爸和妈妈,她就特别特别的忧郁,忧郁的一言不合就想掉眼泪。 “笑笑!你晓春阿姨又来找你玩啦!” 门铃一阵作响,郑晓春闪亮登场。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胳膊上挂满了纸袋的人形购物篮海川。 “笑笑、笑笑,你想不想小春阿姨啊?” 小春抱起跑来开院子门的梅潇潇就是一阵猛亲。一边亲还一边揉梅潇潇软软嫩嫩的脸颊,害得梅潇潇在她怀里哼哼唧唧地四处躲藏就是不要她亲——小春阿姨哪里都好,每次来都会给她带很多的玩具和零食,还有好看的花裙子。但是小春阿姨有一点特别不好,那就是爱亲她。她每次啵她脸蛋儿总是在耳朵旁边啵,她的啵特别响,害得她老是被啵儿炸得耳朵疼。 “呜呜、笑笑不给阿姨亲,阿姨伤心了——” 把梅潇潇抱回家里客厅的小春放下梅潇潇就窝沙发上一阵假哭。从自己的胳膊上取下一个个装了超大盒装芭比娃娃、乐高积木和进口零食的纸袋,海川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道:“谁叫你老是亲得笑笑耳朵疼!” “只是亲亲怎么可能耳朵疼!” 小春一脸委屈地对一点都不体贴的男朋友叫屈,她那特别不体贴的男朋友也特别不体贴地瞪她:“笑笑和我说的就是你每次亲她她耳朵都会疼!” 海川如今已经是二十九的奔三了。离过一次婚的小春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偏偏两个人一斗起气来就是脸红脖子粗的,吵架水平堪称小学……不,幼儿园水平。 梅潇潇见她的小春阿姨和川叔叔又吵架了,顿时有点儿六神无主。她才三岁,对于大人们的事情很难插上嘴。也很难阻止叔叔和阿姨的吵架。虽然妈妈说了小春阿姨和川叔叔他们那叫“打是亲骂是爱”,可是梅潇潇还是觉得大人吵架太讨厌了。因为大人的嗓门儿都特别大。一吵架就特别可怕,所以她不喜欢大人吵架。 “叔叔阿姨,别吵了……” “你们可别笑笑、笑笑的乱叫。我女儿的名字是潇潇,潇潇洒洒的潇潇。” “爸爸!” 见自家爸爸从厨房里钻了出来,梅潇潇立刻黏了过去,也不管她的叔叔和阿姨是不是还在吵架了。 海洋一把捞起朝着他扑过来的女儿,对着坐在他手臂上抱着他脖子蹭来蹭去的梅潇潇笑笑,然后教育两个老大不小还“为老不尊”的家伙们。 “今天是潇潇三岁的生日,一会儿还有别的客人来。你们可别吓到潇潇和其他的客人了。特别是你,川。你都多大了还不知道老婆是用来疼用来宠用来溺爱的吗?” “她才不是我老婆呢,哼。” “我也没想过要嫁给这种男人,哼。” 小春和海川一人把头扭朝一边,两个人异口同声地用鼻子出声。等两人听见对方这么说,立刻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没想过嫁我你就去嫁给别人啊。” “好啊。分手,我们今天……不,现在马上就分手!” “呵,你以为我会怕你的分手?分手就分手!” 作孽啊作孽……这两个斗鸡一般的男女怎么就凑成了一对儿呢?海洋一脸无奈,决定让亲弟弟和他未来的弟媳继续吵着去,自己带着女儿出门去等她/妈妈。 ——怀了第二胎的梅仁瑜还是一如既往地在银行工作。当初她可是把梅潇潇怀到预产期一个周前才被徐秀慧和海帆押囚犯似的押进医院里待产去的。要知道梅仁瑜原本的意思可是什么时候阵痛什么时候进医院。在那之前她该干嘛还干嘛。 别人家的媳妇怀了孕,谁家不是像对待太皇太后那样小心用心的伺候着?偏偏梅仁瑜就是不领徐秀慧和海帆的情,一方面拿出科学的依据说明孕妇在床静养不运动对肚子里孩子很不好,一方面也告诉海家老两口孕妇没有体力那就是为了生孩子送命的脸嘴,她还要长长久久的和海洋把日子过下去,不把海洋让给任何人,所以她绝对不会拿着自己和孩子的命冒险。 徐秀慧和海帆从来不知道梅仁瑜是这种“冥顽不灵”还不好拿捏欺负的女人,气得要海洋赶快和梅仁瑜离婚。哪知海洋完全没把他们的话当成一回事,除了“夫人说得对”就只会表示“夫人做得好”,徐秀慧和海帆简直傻眼。老俩口气归气,还真拿早早就独立出去的海洋没办法。海洋软硬不吃也就算了,海川这个小叔子更绝。他直接跟父母说要是他们敢棒打鸳鸯、拆散海洋和梅仁瑜这对夫妻,海家这公司他也不要了,他直接跟着他哥干去。 海洋的海洋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近几年发展势头良好,倒是比海帆和徐秀慧倾注了毕生精力的农副产品事业要更有前景些。海洋毕业之后没读硕也没读博,比起科研方面来,他经营方面做得更好,也就把科研方面的事情委任给了更擅长做科研的师兄师弟。小北在处理异性问题上渣得不行,科研方面倒是一把好手。冬冬擅长和稀泥和拍马屁,就专门去监管人事。夏宇嘴巴甜又喜欢出差就负责接待客户。大学里关系很好的四人出了社会照样关系很铁,铁四角撑起了一个公司,也算是成就了海洋大学一个大学生创业的传奇。 海川从老辈们手上接下事业来,在人事上多少有些吃力。和他爸妈一起打江山的老将们可不听他的指挥,一时间从海家公司独立出去的老将把海家公司的实力给分散了个七七八八。起初海帆和徐秀慧还以为有他们老俩口压阵,下面的人再怎么不满也还是会给他们几分薄面。然而老将们并不买海帆和徐秀慧的账。 世间万物,盈则必亏。这些年来海帆和徐秀慧机关算尽从不吃亏已经让不少人眼红。老将们于情于义都已经为海帆和徐秀慧做了太多太多。商人逐利,不少人早就开始谋划着要怎么才能获取更大的利益。不料海帆和徐秀慧转过头来就把一切给了年纪轻轻的小儿子,老将们顿时有种打下天下还没过上两天舒心日子就要辅佐无知小皇帝的感觉。于是乎一个人撒手不干了,一群人就统统撂了挑子。 梅仁瑜最后留在了银行的客户服务部,做的是客户维护这一块儿的工作。因为时常要和客户有所交流,人脉自然广阔起来。很多事情见多了也就学会了照葫芦画瓢,梅仁瑜从客户们那儿学了些御人和处事的方法,又把这些方法转授给了海川。海川也不辜负梅仁瑜这个“师傅”的教诲,前后不到一年的功夫就重振了公司。公司里的年轻血液们这会儿是唯海川马首是瞻,海帆和徐秀慧再不情愿也只能提前退休,享受清闲的老年生活去了。 梅仁瑜和海洋的第二个孩子如今才刚进入第二个月,梅仁瑜自然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就请假休息的。把梅仁瑜视为心腹,许多重要的客户交给梅仁瑜去维护还总是从梅仁瑜那里听取客户反馈的傅恒也不会准。要知道有了孩子之后,梅仁瑜和结了婚或是有孩子的客户们更有共同话题了。不少客户,尤其是女性客户都对兼顾了家庭与事业的梅仁瑜颇有好感。 好在梅仁瑜就算怀胎十月肚子也不是太大,生下来的梅潇潇不仅足斤足两还很健康。梅仁瑜如今怀着两个月的身孕去上班,周围的人除了海洋关心则乱有些略微的神经质,每天叮嘱梅仁瑜许多遍让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注意安全、行事小心,没事就跑去接梅仁瑜,恨不得帮梅仁瑜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之外,其他人基本对于梅仁瑜怀着孕还继续工作的事没什么意见。大家都很自觉地帮梅仁瑜分担一些额外的事物,也会多护着梅仁瑜一些。梅仁瑜自己也懂得分寸,不会做些事情伤到自己或孩子,给别人多添麻烦。 傅恒做了多年的副行长,总算是去掉了那个“副”字,成了海市支行的行长。薛宁如今已经光荣退休,过上了天天打打高尔夫,没事钓钓鱼的闲散翁生活。他和傅文贵斗了一辈子,到底还是傅文贵道高一丈,钳制得他无法动弹,变相逼着他在海市支行行长的位子上早早地自愿退休,这才全了颜面。而薛宁手下的人,诸如吴志宏之流没了倚仗和靠山,在银行里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他不主动提出辞职,也就是个一辈子坐柜、顶多做个柜台主管的命。 王美娜见吴志宏没有了前途,果断转投其他男人的怀抱。后来因为她又在男女问题上闹出些幺蛾子来,好几年前就被银行劝退了。至于那个许多年前被吴志宏坑了的倒霉女人杨艳,她倒是过的不错。为了和吴志宏分手,杨艳和家里断绝了关系。摆脱了那个吸血家庭之后她在一间it公司找了个会计的工作。会计的工资不是很高,不过周围全是it精英男。这群it男一个个都是段子手,杨艳几乎是天天都在笑声中度过。追杨艳那小哥还是个动手能力超强的手工达人。最终杨艳被小哥自己手工切割打磨的一套锆石首饰给征服了,让心灵手巧的小哥上位成了男朋友。一年后戴上了小哥送的两克拉钻戒,风风光光地嫁了出去。 说起来杨艳也算是小春和海川的半个媒人。梅仁瑜带着海洋这个家属去参加杨艳的婚礼,早就离了婚的小春孤家寡人在续摊的ktv里喝得烂醉。小春酒品可没梅仁瑜那么好,海洋护着老婆不让老婆靠近小春这个发酒疯的麦霸,就喊了弟弟过来替老婆收拾烂摊子。这一收拾两人也不知道怎么就收拾成了一对儿。总之已经在怀疑小儿子性/取向的海帆和徐秀慧这会儿总算是谢天谢地。只不过他们也没能谢多久——小春这种从小生长在富裕家庭里的姑娘和工人出身的海帆和徐秀慧的生活习惯完全不一样。海帆还好,徐秀慧简直是对小春横挑鼻子竖挑眼。小春还没进海家门就被这么刁难,自然也对徐秀慧这个未来的婆婆不怎么痛快。婆媳大战一触即发,海川这个总是夹在中间的男人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不过小春和徐秀慧斗着斗着也倒斗出些乐趣来了,两个人只要偶尔一段时间没看见对方、没和对面见面斗法,就会忍不住问问对方在哪里、在做什么。让人忍不住感慨:惯性真是可怕。 “哟!笑笑!这不是咱们的笑笑吗?” 海洋才抱着梅潇潇出了院子的门,就看见夏宇、小北和冬冬拎着些蛋糕、蜡烛和烟花之类的东西往这边走。夏宇和他老婆刚结婚,这会儿正是最想要孩子的时候。一见到梅潇潇,夏宇的那张经历无数风吹日晒后变成煤炭一块儿的脸上就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 “夏叔叔好!” 梅潇潇特别乖巧地问了好,看的冬冬忍不住掏出糖来想投喂她。 “笑笑啊,这个给你——” 梅潇潇看了一眼,胖叔叔手上的糖,又眼巴巴地去看爸爸。要知道爸爸不喜欢她吃糖,每次她吃一粒糖,爸爸就要吓她说:“你又像你胖叔一分了。” 果不其然,海洋义正言辞地道:“潇潇吃多了糖会蛀牙的。再说待会儿还要吃蛋糕,糖分摄取过度晚上潇潇会睡不着,还会变成亢奋的小多动症。” 冬冬十分失望地收回了手里的糖果,害得梅潇潇扁着小嘴鼓起了脸颊。 “知道知道,兄弟你不就是想晚上和尊夫人二人世界不被打扰嘛……嘿嘿嘿……” “污眼看人污。不准你再玷污我们家潇潇的耳朵了。” 海洋一本正经地对对小北表示鄙视,顺便补刀:“一天就想这些,难怪你的女朋友一个个的都跑了。” 小北顿时“嗷呜”一声捂着心口作西子捧心状。 小北搞科研,埋头实验室里有时候一两个月都不一定有空见女朋友。女人又是容易不安的生物,所以小北在学校里被两、三个女朋友甩过。后来小北索性破罐子破摔,完全放飞了自我,这些年来他凭“青年才俊”的身份交了多少个女朋友他自己都不一定能马上数得清楚。 这些女朋友有的是前女友的闺蜜,有的是好朋友的前女友。有的时候小北前脚刚失恋,后脚就和新欢朋友圈晒恩爱。有几次小北还没和女朋友分手就勾搭上了新认识的姑娘。兴许是这种缺德事儿做多了,又或许是恶名在熟人圈子里口口相传的太广,以前总是嫌弃自己现任女朋友这不好那不好的小北成了没人要的“剩男”。前女友们提起他来更是同一个鼻孔出气,没人在小北背后落井下石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海洋、夏宇和冬冬不是没劝过小北收心,老实做人,可小北向来是阳奉阴违。以前这几个哥们儿还会在小北当时的女朋友面前为这位兄弟说话,这几年已经是完全放弃在他私生活的方面给予他帮助了。 提起这事儿来小北要多憋屈有多憋屈。但他也怪不了别人,毕竟没人逼着他做放羊少年,他现在的一切痛苦都是咎由自取。只能自己受着。 小北对待感情问题上确实是人渣,可其他方面还是很好的。海洋只要小北不祸害到梅仁瑜身上就没有理由和小北扯破脸皮。这会儿他不想再刺激小北,跟面前的三人说了声让他们先回自己家等着,就又抱着梅潇潇往大路走。 坡上刚开发了几年的鎏金湾和坡下面的瑞景湾是同一家开发商旗下的同一个开发团队,也因此鎏金湾和瑞景湾一样都是带庭院的独栋建筑,俗称别墅。因为这附近每一家的院子和建筑都不尽相同,要找错人家是很难的。即便一时走错了路,顺着大路也能很快绕回来,对于有车子的人来说,鎏金湾真是个不怕迷路的地方。 梅仁瑜住这里也好几年了,迷路肯定是不会的。海洋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跑鎏金湾最大的出入口去接老婆,只要安心在家等着人到就好。可他还是抱着女儿吭哧吭哧地跑到了门房,站在那里学习如何成为一块好的望夫石……噢,不。是望妻石。 生活里没有简单的事,两个人在一起不能光靠爱情来支撑。梅仁瑜性格别扭又矛盾,固执起来更是八头牛都拉不走。海洋好不容易把她变成自己的,两人交往了许多年梅仁瑜才勉强松了口承认他是正式的男朋友。在这之上的却一概不提不问,全部装傻。 不过梅仁瑜死活不想和海洋结婚倒不是因为她太过任性只考虑自己的心情和想法。事实上正是因为顾虑到海帆和徐秀慧的想法,顾虑到海洋的前途,梅仁瑜才不提结婚的事情,海洋提了她也敷衍过去。 ——像小北这样花心没定性的男人这世上实在是太多太多。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得不到的就是窗前白月光、心头朱砂痣,得到的就是嘴角白饭粒儿、掌中蚊子血。梅仁瑜不是不信任海洋的感情,只是她知道再浓厚的感情也难以保证永不变质。海洋今天能和她油盐柴米酱醋茶,但保不定明天海洋就会想更轻松自在的和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在一起人生潇洒。海洋前途大好、仪表堂堂,倒追他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有多少。其中能对海洋的事业大有帮助的人肯定也存在。 不谈感情,只谈现实。多少男人会为了一个年老色衰、人老珠黄的女朋友而放弃一夜少奋斗二十年乃至是三十年的机会?即便有男人选择真爱,放弃了这样的机会,今后几十年的人生里,当男人遇到挫折的时候,他是否又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呢?人性经不起考验,就算海洋能无怨无悔,梅仁瑜也怕自己未来看着无怨无悔的海洋,自己被愧疚自责压垮。 相比之下,海帆和徐秀慧的那些算计反倒只是次要的问题。海川越来越像一个能挑起大梁的合格商人,海帆和徐秀慧的脑子也就更多的动在海川头上。就这一点来说,梅仁瑜实在感谢海川放弃了游泳,选择了金融商贸。虽然这么想确实挺对不起海川的。 梅仁瑜没把自己的顾虑告诉过海洋。可海洋是什么人,认识她了多久?不必她说,也不必她煎熬地去考虑什么解决之道,海洋早早地就布置好了一切,然后一点一点地实行着自己的计划。 海洋上大学时就对父母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家里人不能都做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然后自立了门户,成立了当时并不被海帆和徐秀慧看好的科技型公司。等到海洋的公司越做越稳、越做越大,项目也开始从单一的海藻发展到其他的浮游生物,海帆和徐秀慧才慢吞吞地发觉自己再也别想掌控儿子了。 海洋不玩儿花样,不耍嘴皮子,只是用行动告诉梅仁瑜他能成功,他会成功。他不需要通过压榨一个女人、利用一个女人的家族才能获得成功。他能掌控他的人生,他也肯让梅仁瑜掌控她自己的人生。他有丰满的羽翼能给予梅仁瑜庇护与温暖、安逸与宁静,而不是只会一味的束缚囚禁梅仁瑜,让梅仁瑜像家畜一样不得超生。 这些事情说起来好像很容易,要做到却还是花了海洋好些年的功夫。他十四、五岁就开始谋划自己的未来,如今已然是而立之年。回首一看,他竟是用了大半生来拐/带梅仁瑜。而梅仁瑜终究被他拐进了怀里,还为他带来了梅潇潇这个天赐的宝贝。 他的仁瑜姐和他的宝贝潇潇就是说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办法去给她们娘儿俩摘颗星星下来。 “妈妈!” 梅潇潇一看见傅恒那张鲜红的法拉利,就开始大声叫着挥舞起婴儿肥的手臂来。因为这不是傅恒第一次送梅仁瑜回来。 梅仁瑜大着肚子不方便开车,她自己不怎么在意,她周围的人却是不能不在意的。平时海洋都会去接梅仁瑜。今天是梅潇潇的生日,又正好赶上了今年的八月十五,于是海洋和梅仁瑜两口子请了亲朋好友们来家里吃顿便饭。 虽是便饭,可也不能真的太随便了。海洋舍不得操心劳累了一天的老婆回到家不能冷嘴碰热饭,早先就跟川大厨学了几年,手艺不差。因为他的未雨绸缪,梅潇潇还没在她/妈妈肚子里诞生的时候起就开始研究各种婴儿食谱和儿童食谱,梅潇潇出生后吃的也多是由她爸负责,不是她爸专门给她做的,她大小姐随时可能小碗小勺一摆就鼓着脸颊不吃了。 今天这顿便饭人数多,保姆阿姨就给海洋打了下手。现在保姆阿姨已经完成她的工作回家去和自己的子女们吃团圆饭去了。 见梅潇潇一眼看出傅恒的爱车,还知道她/妈妈坐在那上面,海洋不禁有些小吃醋。 “潇潇!” 梅仁瑜见了梅潇潇又怎么可能还坐在车上。傅恒那边正从警卫那里拿临时门卡呢,这边梅仁瑜就下了车,被梅潇潇抱在了腿上。 “滴滴也回来啦!” 滴滴? 梅仁瑜和海洋对视一眼,谁也不明白女儿嘴里的“滴滴”是谁。见女儿甜甜地对傅恒说:“傅叔叔好。”便也排除了女儿给傅恒起了奇怪绰号的嫌疑。 “难道潇潇是想说……弟弟?” 梅仁瑜很是疑惑,可女儿是怎么知道她怀的不是妹妹,而是弟弟呢? 海洋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大清楚。说实话他压根就不在意孩子是什么性别。梅仁瑜肯为他生孩子都是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结果。第一胎也好,第二胎也罢,无论儿子还是女儿都是他珍贵的宝贝。 这次梅仁瑜怀第二个孩子,他和梅仁瑜也没去试图去查证孩子的性别。梅潇潇被海洋和梅仁瑜护着,鲜少和她爷爷奶奶接触,也没什么男尊女卑的概念。这会儿她嘴里突然冒出“滴滴”来,究竟是小孩子纯然的无心之言,还是某种奇妙的第六感呢? 65|9.15///发 梅潇潇可不在乎她父母在想什么。滴滴就是滴滴,她不用跟别人解释滴滴是谁,为什么要叫滴滴。 她的滴滴只有她能看见,她的滴滴是她一个人的滴滴。她的滴滴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滴滴,只可惜,她的滴滴谁也碰不到,就算是她也碰不到。 ——她的滴滴是透明的。 说是透明,倒也不是像水那种透明。滴滴就是个有色彩的影子,对,就像是投影仪投射出来的大投影。任何有实体的东西都能从他身体中穿过。滴滴自己也碰不到任何东西。滴滴还不会说话,弄不出任何的响动。只有梅潇潇能“理解”滴滴想说什么。 所以除了能看见他的梅潇潇,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还有滴滴这么个不可思议的……呃、某种东西、存在于他们的身边。奇怪的是明明梅潇潇的妈妈看不见滴滴,滴滴却不可以离她太远。只要妈妈出门,滴滴总是要跟着她去的。这直接导致了梅潇潇大多只有晚上才能见到美美的滴滴,让梅潇潇很是懊恼不满。 可是滴滴说了,他的存在是秘密,梅潇潇要是把他的事情告诉别人,他就永远不会出来见梅潇潇了。梅潇潇一听这还得了,立刻赌咒发誓自己绝对不透露滴滴的秘密。 妈妈和爸爸会被弟弟或者妹妹分走,但滴滴是不会被分走的。所以她喜欢滴滴,非常非常地喜欢滴滴。 拉着梅潇潇手的梅仁瑜就穿过了滴滴的身体。被妈妈拉着手的梅潇潇回头一看,见滴滴跟了上来。 长长的、长长的头发在空气中飘舞起来,就像不受地球引力的控制。其下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上带着恬淡温柔的笑意。滴滴身上是一袭和梅潇潇在古装电视剧上看到过的长袍,他只要微微一动,他身上的长袍就会无风自舞。 梅潇潇一直特别喜欢滴滴的长袍子,也特别喜欢美美哒滴滴。她的滴滴比电视上那些袍子上扎花带朵的明星好看多了,就连滴滴身上的长袍子都仙仙的,和那些一看就廉价到不行的戏服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梅潇潇觉得滴滴一定是神仙什么的。因为据她所知,滴滴这种会飘的、别人看不见的,不是鬼就是神仙。滴滴这么漂亮,又从来不做坏事,肯定不是恶鬼。那滴滴肯定就只能是神仙了。前段时间她拐弯抹角地问小春阿姨总是守在什么人身边的神仙叫什么,小春阿姨告诉她那叫“守护灵”,所以滴滴绝对是守护灵。妈妈的守护灵。 可是为什么妈妈的守护灵妈妈看不见,只有自己能看见呢?梅潇潇感觉特别奇怪。 以前她问过滴滴同样的问题,可滴滴只告诉她因为他是她的“滴滴”。“滴滴”难道不是名字吗?那“滴滴”是什么意思?滴滴究竟想表达些什么?三岁的小脑瓜子实在是想不明白,梅潇潇想或许过了今晚的生日,自己成了四岁的大孩子,自己就能想明白了吧。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海市这年的八月十五直接没了月亮,来了个暴雨倾盆。还好夏宇的老婆和冬冬的女朋友前脚进门,后脚这雨才下了起来,两人很幸运地躲过了一劫。夏宇嘴巴能说会道,立刻就称赞起自己老婆运气真好,冬冬女朋友也是个有福的。两对人说着说着难免糊小北这单身狗一脸甜蜜的狗粮。小北心里难受,转过去看海洋和梅仁瑜。他倒是望了海洋这位哥向来喜欢人前带着媳妇儿放闪。小北实在没眼看在老婆耳边轻声问她累不累、待会儿想不想泡澡的海洋,只能自斟自饮了几杯。 傅恒也挺尴尬的。他和他那开海鲜酒楼的女朋友到底没成。他既没有和他爸对着干到底的勇气,也没有说服他爸的能耐,最终只能与心爱的女子失之交臂。按照他爸的意愿,和行里一位高管的女儿相了亲。两人虽然在谈婚论嫁,可实在没什么感情可言。这会儿看着眼前几对儿男女都和乐融融、甜甜蜜蜜,傅恒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小北见傅恒同是天涯沦落人,不由得引为知己,两人喝个不停。梅仁瑜怕小北和傅恒喝太多喝出什么问题来,连忙劝阻。哪知饭菜没吃几口,倒是喝了个半醉的小北晕乎乎地傻笑起来,还对着梅仁瑜大舌头道:“嫂子,嘿嘿、嫂子……您、您都怀第二个孩子了,在座又都是青年才俊,不如、不如趁早给笑笑定个娃娃亲呗!笑笑也好、有个依靠!不倒的依靠!” 清醒的人不能和喝醉的人讲逻辑,梅仁瑜微微一笑,道:“我家潇潇不愁嫁。她以后嫁或不嫁,嫁给谁那都得她自己选。我给她定娃娃亲那是召怨啊。” 梅潇潇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她刚才吹了蜡烛,这会儿正专心对付蛋糕呢。 “那——” 小北眼睛珠一转:“让笑笑认干爹干妈……不行,这里就嫂子生了孩子,这干妈是不能认了。只能认干爹、干爹……” “嫂子,不如让笑笑做我干女儿吧?嘿嘿……嫂子要不愿意、我做你肚子里孩子的干爹也行啊!” 小北打着酒嗝,显然话不过脑。海洋、夏宇和冬冬的脸色变成了什么样子他都没发现。这个时候海川已经想戳着小北的脑门儿问他:“你是不是猪头”了。 “……” 梅仁瑜沉默了一下。桌子下面,海洋握住了她的手。 让知道内情的人意外的是,梅仁瑜没有发飙,甚至没有要发火的征兆。她只是用一种幽远的口吻道:“潇潇……我的孩子的干爹只会是笙歌。” “以前是笙歌,以后也只会是笙歌。” 满嘴奶油的梅潇潇抬起头,她手上还叉着蛋糕的小叉子掉在了满是奶油的盘子里。 ——她的滴滴哭了。从来都是笑眯眯的滴滴哭了。他用长袍子的大袖子遮着自己的脸,可他的眼泪还是从他的下巴上滴落下来,晃花了她的眼睛。 滴滴的眼泪很美很美,就像透明的珍珠,就像散落在空气里随风飘逝的宝石。梅潇潇伸手想摸一摸那些透明的璀璨,手指却从滴滴的泪珠中穿了过去。 夏宇的老婆和冬冬的女朋友都看见了梅潇潇怪异的动作和表情。两人心里均是“咯噔”一声。 梅潇潇有“问题”不是秘密。还是婴儿的时候梅潇潇就经常对着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乱抓,牙牙学语就开始对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说些零碎的字句。也幸好梅潇潇早慧,父母还是海洋和梅仁瑜。她要是生在一个愚昧的山村里,只怕是要被当成“不吉利”处理掉的。 海洋护犊子护得厉害,但凡有人敢说她女儿撞邪、中邪、有毛病之类的,他一定明里暗里让那人好看。梅仁瑜要是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海洋更是不会手下留情。即便是夏宇和冬冬也不敢去触海洋的霉头。 小北不是蹲在实验室里就是窝在女人的温柔乡里,人虽然没有坏心眼,但说话做事难免欠缺考虑。这会儿他是直接踩了两个地雷,一是变相提醒梅仁瑜和海洋梅潇潇“有问题”,需要专门的照顾,二是忽略了江笙歌之于梅仁瑜是个多么重要的存在。 而江笙歌……夏宇、小北和冬冬都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据海洋说江笙歌是梅仁瑜的亲戚,两人情同姐弟。海洋还说江笙歌表面上是回了老家,实际上是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不愿意让梅仁瑜为他伤心,所以留了封信就离开了。让大家对此保密,并且尽量不要在梅仁瑜的面前提起和江笙歌有关的事情。 梅仁瑜心里能做她孩子干爹的人只有笙歌一个,可惦念着一个死人又有什么用呢?死人又不能从坟里爬出来帮上忙。小北酒精上头,自然就觉得自己比一个只有名字还存在的江笙歌更适合做梅潇潇的干爹。至少他是活人,他好歹是能照应一下古怪的梅潇潇的。小北哪里会想到自己的几句话会害得气氛骤然降至冰点,连海洋都冷了脸。 好在梅潇潇这个小寿星浑然不觉大人们之间的种种变化。她的眼里只有美美的滴滴,像小北这样的俗人还真是入不了她大小姐的法眼。 梅仁瑜心情不好,海洋就用她身体不适做理由先送她回房间里休息去了。梅潇潇是小孩子,刚过八点钟就已经揉着眼睛打呵欠了。海洋疼爱女儿,当然是亲自去安置女儿。海川就代替他哥他嫂招呼客人。 主人一家都不在场,客人们多少也有些尴尬。小北被海洋的脸色吓得酒都醒了泰半,随着夏宇夫妻提出告辞,小北厚着脸皮要求蹭夏宇夫妻的车回去。冬冬要送他女朋友回家,也要先走。傅恒喝了酒不能开车,海川便让小春自己开车回她爸妈那儿。他则开傅恒的法拉利把傅恒送回他家里,然后再回他自己的住处。 海川的安排没有不妥,纵然小春心中有些哀怨也没有在人前指责海川的道理。众人各自回家,这顿中秋的“团圆饭”倒也不算不欢而散。 雨停了,缺了条边线的圆月照耀着大地,抚摸着大海。 梅仁瑜站在窗边,看着窗外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又想起那个有着一双深海般眼眸的正太。 『阿瑜呀,阿瑜——』 刚遇见的时候,浑身是伤的人鱼正太还留着一头长长的青丝。 『阿瑜你啊……』 然后他卖掉了自己的一头青丝,还割下了自己指缝之间的蹼。 梅仁瑜以为他是在为寻找他所爱的人做准备,却没料到十月的一天,当她回到那个小小的单身公寓里的时候,她的小圆桌上除了一张薄薄的信纸,就只剩下一本存折。 这本存折正是当时她为卖掉“鲛丝”和人鱼蹼的笙歌办的存折。然后那本存折里,除了卖掉鲛丝和人鱼蹼之外的金额,还余一笔巨款。所有的这些钱又直接打进了梅仁瑜的账户里。 笙歌又卖了什么梅仁瑜不知道,她只知道笙歌在信里写了这些钱都是他感谢她收留他、照顾他的费用。 我又不是为了钱才收留你、照顾你的!如果要用金钱来计算我们的关系,你照顾我、开导我的份,反倒该让我付你一大笔钱才对!——梅仁瑜想过,要是自己又找一日再见到笙歌,她一定要这么说着把笙歌的存折拍到他脸上去。 可是笙歌也写了,他这是回海里去了。海里人类的货币是没有用的。倒不如把这些身外之物留给用得上它的人。但如果只是身外之物,笙歌又有什么必要不惜用人鱼蹼和鲛丝来交换呢?是了,笙歌不知道她早就从江烨那里听过人鱼蹼对人鱼来说有多么的重要,割掉人鱼蹼又对人鱼意味着什么。 看来,笙歌是想永远向她隐瞒他的善意与付出的。 “天冷了。” 海洋说着拿来厚披肩给梅仁瑜披上。梅仁瑜总喜欢这么站在窗边看着大海,她能眼睛都不眨的就这么看好几个小时的大海,以至于有时候海洋会怀疑她老婆的灵魂是不是已经被这片海带走了。 ——当年是他告诉梅仁瑜,留下了所有一切后只身失踪的笙歌大约是明白自己命不久矣才用这样的方法来报答救了他一命的梅仁瑜。梅仁瑜虽然明白海洋的解释是最能解释笙歌为什么什么都不带上就失踪了的,却依旧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笙歌对梅仁瑜来说已经是家人了。不可取代的家人。 要她接受自己无可替代的家人这是安排了自己的身后事后像将死的老猫一样远离他人、他猫的视线,寻找一个能永远沉睡的地方,她实在是接受不了。所以她接手了笙歌的钱之后又开了一个账户,把那些钱放进去细心经营,连这些钱带来的盈利也和这些钱一样只进不出。 梅仁瑜一直相信着只要这些钱还在增加,笙歌或许就会有一天回来向她伸手说:“我需要一笔旅费,去找我心爱的人”。 因为,笙歌可是长命百岁的人鱼、能活千万年的“龙子”啊!他怎么会死呢?他怎么可能会死呢?他一定不会死的,一定不会先自己这个凡人一步而死的,他一定只是像信里写的那样,只是回海里去了,只是因为海里花不了人类的钱所以才把他的财产寄存在自己这里的。 终有一天、终有那么一天,或许是自己垂垂老矣的时候,笙歌这位活了八百五十年的祖宗又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用那张不符合他真实年龄的正太脸笑着喊自己:“阿瑜”。 “……” 为梅仁瑜披上披肩的海洋看见梅仁瑜分外伤心的脸,心中充满了向着梅仁瑜咆哮的苦涩冲动。 看着我呀,回答我呀。我不是才是你的丈夫吗?我们不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吗?为什么还要去想一条人鱼的事情呢?为什么不能只看着你眼前的我呢? 海洋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内心如此自私地呐喊着。可是,有另一种情绪战胜了这些自私,让他只是把梅仁瑜拥进怀里,抱着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这种情绪名为:感谢。 是的,笙歌夺走了梅仁瑜的视线,又那样卑鄙地用一页信纸永远地活在了梅仁瑜的心中。可若是笙歌没有出现,梅仁瑜一定不会有所改变。那么钻牛角尖的她一定不会拥有接纳他和他身份背景的豁达。而他,只会在暗处动手脚的他,大概永远都不会被梅仁瑜真正地接纳。 笙歌的出现改变了许多的事情,改变了许多的人。同时也改变了他和梅仁瑜之间相互折磨、至死方休的结局。所以他感谢笙歌,感谢笙歌带来的一切,也感谢……笙歌的不辞而别。 笙歌如果一直在梅仁瑜的身边,他或许会出于嫉妒而做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也说不定。 ……是的,他就是这么可怕,这么疯狂,这么不可理喻、蛮不讲理的人。 “仁瑜姐,”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海洋还是习惯这么称呼梅仁瑜。 “笙歌一定就在那片海里。” 月光下的海面沉静地起伏,如同一盘银色的细沙。涛声远远地传来,像是低低的絮语。天空深邃望不见尽头,而银色的海就连接着尽头的世界。尽头的世界是未知,也是希望,是幻想中的理想乡。 梅仁瑜望着那片海,仿佛看到了笙歌的眼眸,听到了笙歌的声音。 他点头,像以往那样因笑眯了眼,尾巴在地上一拍一拍,笑道:“嗯。阿瑜,我就在这里。” “就在你的身边,就在你看得到的距离,就在你听得见的地方。” 梅仁瑜轻吸一口气,热泪洒落在海洋给她披上的披肩上。她先是缓缓地点头,然后微笑起来,朝着那片深邃的海用力地颔首。 是啊,笙歌一定就在那里,始终没有离去。只要自己没有忘记他,他就永远驻留在自己的心里。和海洋一样,会如此温柔地陪伴在她的身边。 梅潇潇揉着眼睛爬下床来起夜。起夜回床她发现她的滴滴不在。她的滴滴不在她身边多半就是回妈妈身边了,所以她跑到了有爸爸和妈妈在的主卧门口,准备把滴滴“抓”回去继续陪着她,直到她睡着。 主卧的门难得的大开着,梅潇潇一眼就看到了窗边依偎着的父母,然后她看见妈妈的身边,滴滴就站在那里。而她的滴滴又一次流下了眼泪。 从来没见过滴滴哭的梅潇潇一天之内看见滴滴哭了两次,这让她几乎叫出声来,她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缩到了墙边。平时眼睛最尖的滴滴居然也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梅潇潇在墙边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朝着房间里瞥去。她看见她的滴滴分花拂柳一般走到了被爸爸抱紧在怀里的妈妈身边,用他那实际上根本摸不到任何东西的手指轻轻地去拂妈妈眼角的泪珠。 当然这一次,滴滴的手指还是穿过了梅仁瑜的脸庞。 『……』 滴滴无可奈何,却依旧是笑了。他发不出声音来的。所以尽管他的嘴唇在翕动,梅仁瑜也不可能听得到他的声音。 梅潇潇刚生下来第一次睁眼的时候就已经能看到滴滴,她和滴滴相处的时间已经长到她能看得懂滴滴无声的唇语。所以这一刻,当她看到滴滴对着一个看不见他的人温言软语的时候,她忘了躲藏,也忘了自己还在偷窥。 『………………』 滴滴的语速很快,说的话也不是梅潇潇看惯的那些老生常谈、唠唠叨叨,梅潇潇不能看懂滴滴对妈妈说的全部的话。 只是在滴滴笑着说“作为阿瑜孩子的干爹,我会保护好阿瑜和孩子们的”时候,梅潇潇终于明白滴滴不是“滴滴”。滴滴……他是想让自己喊他“爹爹”,可是他出不了声,自己又没把他的口型完全看懂,“爹爹”才成了她嘴里的“滴滴”。……糟了糟了,自己叫了那么久的“滴滴”……干爹、爹爹他会不会生气啊? “潇潇……你站在那儿干嘛?过来吧。” 海洋先看见了女儿。他一边招呼女儿进屋,一边依旧抱着老婆的腰不松手。 梅潇潇见被发现了,扭捏了一下还是乖乖走进了房间,跑到了还在抹泪的妈妈面前。 “妈妈妈妈——” “嗯?什么事、潇潇……” 为母则刚,不管先前留了多少眼泪,此时心里还有多少的挣扎,只要是到了梅潇潇的面前,作为母亲的梅仁瑜就会尽量换上一张娴静温柔的脸。 “爹爹他说他会保护你和我的……还有弟弟。” 说到“弟弟”的时候梅潇潇明显不大高兴——原来只属于她的爹爹还是要被分走的!不过嘛……爹爹说会保护弟弟的时候是笑着的,不让他保护弟弟他或许又要哭了。爹爹哭起来特别美特别漂亮,但是果然、爹爹还是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 她希望爹爹能笑着,能像以往那样用最好看的笑容笑着,所以她不介意弟弟稍微分走一点她的爹爹。……要是弟弟敢分多了爹爹她就、她就揍他!不行,爹爹说了要保护弟弟的,揍了弟弟爹爹要伤心的,那就、那就—— “爹爹?” 海洋的表情隐约有些狰狞。他倒真想知道谁那么有胆量,敢和他抢老婆。 梅潇潇一点儿也没被她爸爸吓住,她知道她爸爸在她面前向来是雷声大雨点儿小的。于是就蹬鼻子上脸的跟她爸说:“之前潇潇弄错啦!不是滴滴是爹爹!” “爹爹一直都守在妈妈身旁的!只是除了潇潇别人都看不见!他只能动嘴巴不能出声,所以妈妈才不知道他一直都在!喏——” 梅潇潇抓着梅仁瑜的手,用另一只手指向她的爹爹。然而梅仁瑜能看见的仅仅是墙边的书架。 “笙歌……?” 梅仁瑜抖着肩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她似乎真的隐约看到了朦胧的影子。 “啊!爹爹点头了!” 梅潇潇惊叫一声。梅仁瑜顿时往前想要去碰梅潇潇指的地方。 “笙歌——” “别去。” 梅仁瑜被海洋拉住了。她回过头,看见海洋隐忍的神情。 “妈妈,爹爹让你别过去啦。你过去了也只会穿透爹爹的。呃……爹爹要我转告你,他很好。希望你和爸爸也很好。” 梅潇潇努力地做着翻译,小眉头纠结成一片。 “爹爹说……” 66|9.20///发 和小帅哥谈恋爱这种事情,梅仁瑜一直认为是青春无敌的小姑娘的特权。这和小姑娘是不是漂亮没有关系,也和小姑娘是不是学霸没有关系,这甚至和小姑娘是不是对恋爱有兴趣没关系。 这基本只和青春期的内分泌激素水平有关系。 主要由激素控制的青春期恋爱哪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言?不考虑对方的出身,不考虑对方的家世,不考虑对方的前途,不考虑自己的未来,不考虑两个人能走多远……感觉到了,有心电感应了,一切就水到渠成了。年轻的恋爱就是这么任性随性,也很感性。 作为一个成年人半个过来人,梅仁瑜不是没憧憬过这种大胆肆意的恋爱,可她也和别的成年人一样不看好全凭感觉走的恋爱。毕竟对成年人来说“恋爱”就要考虑到“婚姻”的可能性。而“婚姻”直接就和“财产”挂钩。就算除去财产方面的纠葛,怀孕生子、父母赡养、事业晋升、未来前途……“恋爱”太难“纯粹”了。 罗密欧与朱丽叶够纯粹了吧?可他们的纯粹催生出的不过是悲剧而已。再仔细分析一下,罗密欧喜新厌旧的程度令人咋舌,先前还为了心爱的姑娘潜入宴会,后来在宴会上一看见貌若天仙的朱丽叶就移情别恋了。所谓一见钟情说白了不过就是情/欲,世仇之下越发热烈的爱情不过是禁果效应。可见再“纯粹”的爱情也绕不过套路,说感情就是套路也不为过吧。 都是奔三的人了,谈的恋爱再少见过的套路也够多了。身边的人都在重复着“现实”、“现实”、“现实”,梅仁瑜觉得自己也还是和其他人一样脚踏实地得好。 只不过所谓“现实”就是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自己什么时候会做出超乎自己意料的什么事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不要太多,自己打肿自己脸的事也不要太多。 梅仁瑜睁开了眼。 “醒了?” 梅仁瑜只看到了一截下巴和一截脖子就知道面前这人是谁,正巧他的声音还从梅仁瑜头顶上传来。 “嗯……” 梅仁瑜有气无力地想要从床上起来,她从小就是一个人睡,长大了也不喜欢和别人睡一起。加上面前这个把她脑袋抱胸口的男人……不,小男生现在和她关系尴尬,她觉得自己还是赶快爬起来下床比较好。 “别动,睡着。” 海川把梅仁瑜按了回去。他有点不高兴梅仁瑜还惺忪着睡眼就想从他怀里爬出去的行为。这简直和急着想和他撇清关系没什么两样。 梅仁瑜浑身乏力,随着脑袋开始越来越清爽,思维越来越清晰,她的肚子也越来越疼。 古往今来就没几个女人是没遭过痛经这份罪的,没有痛经这个毛病的女人稀有的就像大熊猫,一家公司、一个企业里也未必能有一个。 梅仁瑜小时候很幸运的属于大熊猫品种。她特别记得初一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那会儿梅仁瑜在的班里有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生想请例假,结果体育课上被女老师斥为娇气、耍滑头,硬要那个女生去跑八百米。后来那个女生面无血色地直接跑晕在跑道上,那女老师不要说是道歉了,就连自己做错了都不肯承认。直到梅仁瑜她们这届学生毕业的时候还经常拿那女生晕倒的事情当反面例子,说些“你们别以为装病就能耍滑头不上课”的话。 梅仁瑜特别记得那跑到晕倒,血染红了校服裤子的那女生哭着对班里要好的女生说过:“我恨她,我恨她一辈子!同样都是女的!她怎么就不能理解理解这种事情呢?!肯定是因为她没男人要!” 梅仁瑜能理解那女生的愤怒和那女生的恨意,毕竟对一个初中女生来说,被人看到自己一裤/裆血染的风采真的是和果/体在学校里走了一圈差不多的耻辱了。可是痛经和没男人要有什么关系呢?没男人要听起来可耻也就算了,不痛经为什么听起来也那么可耻?因为女孩子就该柔柔弱弱的?不会痛经不柔弱就该引以为耻? 每月一次的大姨妈按时摆放的时候梅仁瑜免不了思考这些充满哲学意味的深奥问题。想的次数多了也就觉得没意思。别人是别人,她是她。她不痛经也不需要装痛经,她不柔弱也不需要装柔弱。就算示弱能够得到不少好处,她也不屑做这种对人摇尾乞怜的事情。 有意思的是到了职场上,“痛经”这种事情就再也不是什么“荣耀”。漂亮的姑娘楚楚可怜地请个例假那是理所当然,长相一般的姑娘请例假等于变相断送自己的晋升的机会、被重用的机会和掌握公事主导权的机会。长相在一般水平之下的姑娘本来就不会被当成姑娘看,请例假要么是被上司同事白眼,要么是被人在背后骂装什么柔弱,女人啊就是没韧劲儿连这么点儿小事都克服不了,所以说女人啊根本就不应该出来工作,在家烧烧饭做做菜洗洗衣服打扫下卫生就差不多了。 职场上的男人们骂人可不仅仅是骂当事人。动辄就被“所以说女人啊”这个地图炮上的女人们比起哀其不幸来更多的是怒其不争,然而公司里掌权的多是男人,女人们不敢得罪男人们,只要把怒气全部都转移到痛经请例假的姑娘身上。 别家的孩子还在享受着父母溺爱的时候梅仁瑜就开始打工了,她看过的职场远比绝大多数同龄人看过的职场要多。在痛经、请假之类的问题上她算是看得透彻。 高三那年,她为了海川在台风天里出去找徐秀慧。徐秀慧是找到了,人也救回来了,梅仁瑜自己却被卷进海里还失踪好几天。在这之后,梅仁瑜就有了痛经的毛病。 看病是要花钱的。痛经这种毛病还只能慢慢调养,想一次性根治那是没门儿的。梅仁瑜不想为了痛经的毛病花钱,她也没有那么多钱和时间还有精力花在调养身体上面来,就养成了每到例假来的日子就吃止痛药的习惯。 以前梅仁瑜也会有感觉要被痛经击垮的时候,还好时代在进步,科技日新月异。梅仁瑜刚开始在银行里实习的时候就被同事安利也一种外国的新型止痛药。那种止痛药没有依赖性,看不出有什么副作用,吃了也不会犯困,于是乎梅仁瑜这个懒得在自己身上花脑子的懒惰家伙就这么一直依赖那止痛药。除了每月刚来大姨妈/的那几天,其他时间几乎都忘记自己身体里还有子宫这么个一言不合就乱锤她肚子、能把她打翻在地的器官。 一盒止痛药梅仁瑜起码要吃三个月。止痛药又不像感冒颗粒、板蓝根片是常用药,梅仁瑜都是买一盒吃到快完才买下一盒。这几个月梅仁瑜身上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完全把买止痛药这茬儿给忘了。 早上她肚子痛跑银行的卫生间,卫生巾一直备的化妆袋的里兜里倒是没什么问题。可药盒里的止痛药就只剩下一粒。 本来这种止痛药是一次两粒,两粒管用四小时。梅仁瑜只吃了一粒,药效虽有,但也只是刚开始不久的时候。到了中午,梅仁瑜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人事的小张问她要不要请假提前下班的地步了。 自己是个傻子才会在这个时候因为点痛经就早退呢!梅仁瑜心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大凡是女人都会痛经大约就是老天爷认定了女人都是能成大事的,所以在给女人们试炼呢。对此,梅仁瑜很想对老天爷说一句:去你他叉的贼老天! 下午两点,感觉自己徒手就能捏爆马克杯的梅仁瑜真是恨不得有人能给自己腰上一斧子,好一次性疼完疼够、一了百了了。她背上全是冷汗,身体却热得火烧火燎。对着电脑和资料精神一点儿都没法集中,小腹更是一阵疼过一阵,仿佛站在擂台上被对手拳打脚踢在腹内的脏器上。 梅仁瑜知道自己要撑不住了。因为区区的例假就请假,变成他人眼里“不过如此”的女人,自己眼里的傻子也没办法。傻子就傻子吧,总比倒下了吓到周围的人,给周围的人添烦添乱来得好。否则他人嘴里女人身上的原罪又要被多加几条了。 梅仁瑜翻开手机里的电话簿,除去那些关系一般般的人,梅仁瑜能指望得上的人里小春远在天边过她闲极无聊的新婚生活,过了。海洋……海洋她至今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也过了。笙歌……笙歌现在可是“残疾人”的身份,难不成她还能让笙歌转着轮椅来接她?过了过了。剩下的人……这种工作日的下午,还有空的也就只有海川这个假期里不用上学的小朋友了。 不过海川那小子也逍遥不了多久了。下周学校开学,新学期一开始他就是可怜巴巴惨兮兮的考生了。别看他现在蹦跶得无忧无虑,今后这差不多一年的考生生活还有得他好受的。 『喜欢就喜欢了我还需要理由?倒是你,你能给我一个我就是不行的理由?』 『只要你的问题不是你不喜欢我,那对我来说你的问题就构不成问题。』 想到海川,想到海川对自己说得那些话,梅仁瑜要按下通话的手指迟疑了。她按了下返回,又在看了电话簿名单里海川的名字几秒后再度一滑手指,按下了通话。 大概是脑子都给疼飞了吧,梅仁瑜也搞不清楚自己在电话里跟海川说了什么,后来又是怎么向人事那边请的假的。反正海川风驰电掣地就来了。他小子做事从来不管会不会引起骚动,会不会引发围观,来了搂着梅仁瑜就走。要不是梅仁瑜太高,他又还没长到他哥那种身量,只怕他会当众直接给梅仁瑜来个公主抱。虽然公主抱根本不舒服就是了。 然后嘛—— “……我睡了多久了?” “两、三个小时吧。没多久,你再睡会儿。到了饭点我喊你起床。” 两、三个小时已经挺久了。梅仁瑜想回嘴,可是肚子里那像是有一双手在撕扯搅拌的疼没有一点儿要放过她的意思,她只好很没骨气地选择了向痛经低头。 海川的身体很暖,还有点柑橘薄荷加肥皂的味道。想来这小子没喷香水也用了止汗喷雾、须后水之类的东西,干净的味道撩人得很。要知道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周围的男人稍微爱干净点儿、稍微活得精致讨小姑娘喜欢些都会被人骂作是“娘娘腔”、“老娘们儿”。要是有个像海川这么爱干净、身上有好闻的味道,会做饭还会体贴异性,身材好又长得这么好看的男生,恐怕是要引得全校女生疯狂了。 ……老天果然是贼老天,该长眼的时候从来不长眼。你说海川这么好一个男孩子怎么就喜欢上她这么一个牛高马大又不特别温柔的阿姨了呢? 海川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她就抱过他。她看着海川从一丁点儿大的奶娃娃啃自己手指到学会吸奶嘴到后来开始换牙。他哥是个男孩子里的异类,爱看书文静的好像小姑娘。海川就像补足了他哥不够的调皮,最爱玩的就是沙堆泥土,动辄把自己搞成泥娃娃一个。 泥娃娃也怕打怕骂,想到自家老子苦口婆心的碎碎念,老妈/的苍蝇拍、拖把棍,海川就跑她家里来要姐姐给洗香香。那会儿一般人家用来洗澡的多是香皂肥皂,沐浴液还是少数人才知道的奢侈品,梅仁瑜不敢拿梅如君喜欢的香皂来糟蹋,就只用她自己平时洗衣服的大洗衣皂给海川搓澡。 柠檬味儿的肥皂沫里,软绵绵的小娃儿一笑就露出门牙上两个洞来。梅仁瑜拿着塑胶水管给他冲身上,他就转着圈儿,像跳滑稽舞那样逗着梅仁瑜笑。 那会儿看见海川的身体,看到那粉红色的小小鸟梅仁瑜也没什么感觉。她给海洋海川洗澡的次数太多了,多到海洋已经会不好意思、不让她在帮他洗澡,她却依旧没什么感觉的地步。海川的身体她自诩看了没有千次也是有百次的,这会儿没看见海川衣服下面的肉/体、只是被海川抱在怀里两个人躺在床上,她就已经难为情了。也不知道是该说一句“进步”,还是该骂一句“退步”。 “你最近都没好好睡觉对不对?又老是到处乱喝酒……难得有机会休息,多偷会儿懒也不会遭天谴。” 海川闭着眼睛打了个呵欠,看样子也是困得慌。梅仁瑜见海川呼吸平稳地睡着,这才感觉肩头的压力一松,本来已经僵硬了的身体也开始恢复绵软。 是啊,多偷会儿懒也不会遭天谴。再说她又不是天天偷懒,看在她平时表现得还算勤奋上,贼老天偶尔也该睁只眼闭只眼的。 这么想着梅仁瑜就安了心。海川的房间里很安静,门外也没什么声音。只是窗外黑云翻滚、天气阴沉,隐约有雷声隆隆作响,眼看着马上就要下大暴雨了,房间里也就比平时要冷一些。 一个人盖的被子两个人盖了总是有点儿不够。海川把梅仁瑜搂在怀里,梅仁瑜伏在他胸前,不由自主地往里蹭了蹭。她的脚刚好碰到海川的脚,海川的身上暖和,脚也是暖暖的。梅仁瑜想了想,把盖不严实的脚直接踩在了海川的脚背上。 “……梅仁瑜,你再动我就要以为你对我有意思,这是在邀请我了。” 海川依旧闭着眼睛,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 梅仁瑜挺无辜的。 “被子盖不着脚。” 海川闭着眼睛的脸扭曲了几秒,他好像骂了句什么,反正梅仁瑜没听清。然后海川往下缩了缩,脑袋到了梅仁瑜的脖子附近,长臂直接热烘烘地搂住了梅仁瑜的腿。 可惜的是海川毕竟不是长臂猿,两人这种姿势他的手也捂不到梅仁瑜的脚。梅仁瑜想想,干脆把一条腿卡进了海川的两腿之间。 “梅仁瑜,你……!!” 海川几乎是惊叫着睁开了眼睛。 “你什么意思?!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前些日子跟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你还能把我当弟弟?!就算你当我是你弟弟我也不会当你是姐姐的!!” “别起来,冷。” 海川坐起来的动作掀了被子,被子里的热气也就跟着跑了。梅仁瑜一冷肚子就疼,立刻捂着肚子钻被窝里。 海川听见梅仁瑜的话,这发了一半的火顿时发不出来了。前面还像只尾巴被踩了的炸毛猫的他居然真的听话乖乖躺了回去。想了一想这才又伸手把梅仁瑜抱怀里。 “……梅仁瑜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不喜欢我,但又让我对你这样。” 海川火气去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也变成了小可怜式的委屈。他感觉自己就是一团面,在梅仁瑜手里任她捏扁搓圆。好不容易硬气一次,像个男人一样来对待她,让她明白她是个女人。他憋着一口气,只要梅仁瑜不承认她对他有好感,不主动选择他,他就再也不像往日那样和她要好。 然而只要梅仁瑜稍微一对他示弱,像这样稍微对他表示出一点需要,他居然又巴巴地贴上去,要骨气没骨气,要男子气概没男子气概,真是没出息透了。 “为什么不行?” 有海川在的被窝暖乎乎的,梅仁瑜就更往海川这个热源上贴了贴。例假不吃止痛药她就特别乏,怎么睡都睡不够。最近她能好好休息的机会也不多,能这么瘫在床上还有大型暖宝宝护着阵痛的小腹,她的睡意不由得就又跑了出来。 反正刚才海川也说了让她再多睡一会儿,饭点会叫她。她假都请了,不趁这个时候狠狠地休养生息、积攒精力,她实在对不起自己这半天病假。 “‘为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海川感觉自己喉咙深处微微发甜,也不知道是被气得气血翻涌,还是吃了颗精神上的糖果,这会儿正没法消化那突如其来的奇妙发糖。 梅仁瑜每次都会想方设法地推拒他,哪里会和他有这么甜腻缠绵的时候?就连梅仁瑜刚才一醒第一反应都是下床离开,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这会儿倒是安稳地把头埋在自己的胸膛上,眼看着就睡起觉来。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梅仁瑜这反复无常的也是毫无预兆,让他不知该作何感想。 梅仁瑜闭着眼,呼吸匀长。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正假寐着。海川抱着梅仁瑜却不敢去看梅仁瑜的脸,他身体发热、脸上也微烫起来。好一会儿,又或者是几秒之后,他才去看梅仁瑜伏在他胸口、显得特别小的脸。 “我会错意的……梅仁瑜,我真的要会错意了啊。” “……” 梅仁瑜发出了点轻微的声音,她好像有点无奈,又有点释然。 “随便你了。” 梅仁瑜打了个呵欠,把脑袋往海川的怀里塞了塞。海川好像没听清她的话,老半天都僵直着身体没动作。梅仁瑜只好掀起有千斤重的眼皮,看着海川充满错愕的眼睛对他说:“也不算你会错意……我本来就没不喜欢你。” 海川喉头滚动了一下,年轻的肩膀微微一抖,连着手臂也是一颤。 “那你这是……?” 梅仁瑜眨了眨惺忪的睡眼,有些狡黠地避重就轻。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他还能怎么想? 海川这会儿是又想笑,又觉得气苦,同时又高兴的不得了。他想笑的是梅仁瑜连接受他心意的时候都不能不这么“委婉”,气苦的是梅仁瑜死活不说她也喜欢他。当然,他高兴的是梅仁瑜居然就这么接受了他的感情,接受了他。即便嘴上说得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她也终于还是被他打动,接受了他。 67|9.23///发 “这能算我接受了他,接受了海川?” 梅仁瑜坐在床上敷面膜,绿色的泥状面膜因为一段时间没用,表面的部分已经有些干了。这些干了的部分梅仁瑜直接拿去扔了,又反复对着瓶子嗅了好几次、确定瓶子里剩下的面膜没问题还能用这才拿压舌板盛进小瓷碗里兑了薏仁粉和酸奶来敷脸。 “不算的话阿瑜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笙歌没见过梅仁瑜敷面膜,这会儿连笔记本电脑也不管了,直接饶有兴趣地盯着梅仁瑜看。尾巴还随着梅仁瑜敷面膜的动作十分有节奏地拍着地毯。 “做什么……就、日常保养下啊。” 梅仁瑜口是心非的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是死鸭子嘴硬、揣着明白当糊涂。像她这种懒人,没什么重要的应酬、也不是特别有空的时候她是压根就想不起去做什么面膜的。就算想起来了也不会大晚上的已经在家里待着了还跑去楼下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什么薏仁粉和酸奶专门来敷脸。 “哦~~” 笙歌含着笑望着梅仁瑜。按理说梅仁瑜这会儿一脸都是绿的,他应该看不出什么来的,可梅仁瑜还是觉得笙歌看出了自己脸上正泛着可疑的红晕。好像把“好期待后天啊”写在了脸上。 ——说实话,梅仁瑜还真有那么一点点、真的真的只是一点点地期待着后天。 后天她轮休,也是九月海川开学前她最后一个休息日。海川说他怎么都选不定要买哪张车,让她去帮忙参详参详。梅仁瑜泛善可陈的爱好里可没有四轮驱动的车子这一项。关于车子她除了知道点大众、本田、比亚迪和长安福特之类的牌子也就只知道声名在外的路虎、法拉利和兰博基尼是壕专用车了。 海川约梅仁瑜看车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明显是打着看车名义的第一次正式约会。 梅仁瑜当然是明白海川的意思的。她长这么大也不是没和男人约过会、相过亲。从逻辑上来说她完全不该有任何的不安或是焦虑,然而人不是纯粹的理性生物,而是感性化的动物,所以梅仁瑜一夜回到了十年前,一方面有点难以说出口的小期待,一方面又难以遏制的有些小烦躁。 衣服她是没空去买了,头发也没空去做,当然了她也不想花那个钱。那么剩下还能拯救一下的就只有她身上的皮肤了。谢天谢地她还是囤了不少护肤用品的……别说她平时不怎么注重护肤这算是乱花钱。重点在于她算是有备无患、钱用在刀刃上了。况且这些大牌货好用又便宜,这种程度的花销实在算不上奢侈。 想想人还真是此一时、彼一时的生物。以前梅仁瑜总觉得敷面膜好麻烦,不但要对着镜子把面膜敷脸上,还要看着时间等脸部皮肤吸收面膜里的有效营养成分,还不能敷得太久让面膜反吸收了皮肤的水分与营养。做完这一切后还要刮掉面膜、洗脸,涂爽肤水,上乳液,有的人最后还要再擦一道晚霜…… 别说让梅仁瑜每天晚上老老实实地照着施行一遍这些事情了,就是让她想想她都想钻被窝里当自己已经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这会儿想着自己要和小鲜肉一只的海川出门,梅仁瑜还真不好意思什么准备都不做,就打算这么“自然”地约会去了。想着自己这老牛不能给海川这嫩草丢脸,这敷着脸等脸敷好的时间非但不枯燥,反倒是很能消除梅仁瑜心里的烦躁感。 “别这么看着我,‘哦’也不行。” 被笙歌含笑的眼神看得有些窘迫,梅仁瑜佯怒道。 “好好~” 笙歌一边笑一边把视线重新移回到笔记本电脑上。他最近在看一些海洋记录片。大多数的纪录片讲得是某片美丽海湾的消失,某种海中文明的失落。还有的纪录片讲得是人类如何治理被污染的海域,如何想和海洋生物建立更加和谐友好的关系。也有的纪录片披露了人类对各种动物的偷猎、盗捕、残杀以及屠戮。 梅仁瑜不能对笙歌想看什么或是不看什么说三道四。笙歌知道她不喜欢看血腥的东西,也就不再在她的面前看残酷的照片或是影片。梅仁瑜在的时候他看的更多的是环保方面的纪录片。梅仁瑜隐约感觉到了笙歌对她的顾虑。她所能做到的最大的承情,就是假装没有发现笙歌善意的隐瞒。 稍微振作一下因为环保问题而低落的心情,梅仁瑜看了看手机,确定距离面膜敷好还有一段时间,就百无聊赖地翻了一下银行的微/信群。 大群里还是一如既往的萧索寂寥,小群里还是各种流言八卦满天飞。最新的八卦是关于王美娜和吴志宏的。这两位似乎裹搅在了一起,引得以前和杨艳关系不错的众人纷纷表示鄙夷与愤怒。也不知道是该说是王美娜运气不好,还是情商不够。之前因为马俊、王美娜的事情里梅仁瑜是站在一个比较微妙的位置上,所以行里大部分的人都是偏向于同情王美娜的。不管是马俊渣还是梅仁瑜婊,总之王美娜怎么看都是吃亏被负的那一方。 现在可好,王美娜自己把自己搞成了“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大部分的人都觉得她在马俊身上吃了一亏是因为她水性杨花、不洁身自好,恨嫁到是人、是个带把还有点钱的男人就想嫁。没有擦干净眼睛好好看人,她被负横竖是她活该。 这种结局只能让梅仁瑜一声叹息。王美娜有错吗?或许有吧。可是她只不过是千千万万追求普通“幸福”的普罗大众之一。她没有真正地爱过谁,也没有真正地喜欢过谁。她只是循规蹈矩地遵从着爹妈老辈的教诲:“女人只有结婚才是一辈子的幸福”,“女人只有相夫教子才是真正的幸福”,这才向着“结婚”这个终极目标一路磕磕碰碰地向前。仔细想一想,她又何尝不是太过单纯?傻傻地相信着只要把自己的人生交到一个男人的手上,自己就有了永远不倒的依靠。却看不见这么想的妈妈、姑姑、姨妈一辈儿人里有多少人是没离过婚的,又有多少人是不后悔结了这个婚的。 想想自己的年龄,再想想海川现在的年纪……梅仁瑜扁了扁嘴。这个年龄还没结婚的她算是已经进入了社会普遍认知的“剩女”行列,等到海川到了法律规定能结婚的年纪,她已经是“黄金剩斗士”。等海川能独当一面地立起他的家业来,自己已经是“齐天大剩”,那个时候自己再想生孩子就是高龄产妇……不,在考虑结婚生子之前,恐怕还要考虑怎么翻过徐秀慧和海帆这两座自己见了都头疼的大山。 梅仁瑜想着想着就想笑:从“现实”来考虑,自己选择和海川谈这个恋爱还真是完全不现实。就算用什么“现在开心就好”、“不去奢求未来”、“以后的事情谁知道”来麻痹自己,梅仁瑜也看不到和海川在一起自己能有什么光明璀璨的未来。 最可怕的还不是她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而是行向虎山的途中,她一丝恐惧都没有。 选择了海川的她很平静,甚至获得了许久以来都不曾得到的从容和安宁。想到笙歌的那些话,想到自己的种种反应,梅仁瑜想现在的这一切才是她一直想做的选择。 一墙之隔,海川像是第一次约会的小姑娘那样对着自己的衣柜犯起了愁。他还真没有什么和异性约会的经验。自从他发觉自己对梅仁瑜有那个意思以来,他就挺注重在梅仁瑜的面前维护自己作为“男人”的形象的。对梅仁瑜以外的异性他则是随便惯了,完全没什么可拿出来参考的部分。现在他和梅仁瑜的关系不一样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做出点什么改变以示两人关系今时不同往日,然而要怎么个不同法他实在没什么头绪。 网络上有一千篇把妹教程、一万种撩妹套路,可海川只看了几篇就感觉看不下去。他觉得自己和那些写教程套路的男人不是一种人,他没办法想当然地觉得自己只要打扮的干净帅气就能让梅仁瑜耳目一新,请梅仁瑜吃顿饭她就会开心,带梅仁瑜去看场电影她就会对他敞开心扉,陪梅仁瑜给梅仁瑜买衣服、口红、香水或是别的什么礼物梅仁瑜就会爱他爱的要命,恨不得化身水蛭吸在他身上,或者说是他的钱包上不下来。 诚然,有的女子或许是把自己当成橱窗里的商品等人选购,把自己的感情和他人的感情当待价而沽的货物来清算,大多数的男人也乐意用钱去买一个他喜欢的异性,用花钱去讨好他有好感的异性,因为这是得到一个人青睐最简单也最省事的手段。可惜对于海川来说,这种“各取所需”特别的没有卵用。这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道德洁癖,而是梅仁瑜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梅仁瑜是个奇怪的人。她一方面总在追求钱,也表现得很爱钱,可她总是放弃得到钱的捷径。按理说海洋海川这种条件的富二代,那是很多想嫁金龟婿的姑娘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她倒好,躲他们两兄弟躲得无比纯熟,拿“姐姐”两个字装傻充愣一装一充就是这么多年。 海川呢也觉得自己口味挺画风清奇的。周围的男生挂在嘴上的都是丰/乳/肥/臀、a4腰、锁骨养鱼、铅笔腿、酒窝夹笔盖那一套。海川不是不明白巨/乳/波/霸、细长腿高跟鞋看在年轻的男孩子来说有多么的香艳刺激,实际上如果有美艳的大姐姐来挑逗他,他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肯定也会有该有的反应。 几乎世界上所有异性恋的男人都做过娶个美女做老婆,让一群美女做自己后宫的美梦。海川也不例外。他小时候的梦想是长大了做大老板,然后娶一个貌若天仙的超级大美女为妻。至于“超级大美女”会美到什么程度,会长着什么样的眼睛,什么样的鼻子,什么样的嘴巴,他一概没有想过。邻家的仁瑜姐姐再漂亮也漂亮不过校花赵丽,何况仁瑜姐姐也不漂亮。 等海川真的栽进去了才发现所谓美女也不过如此。赵丽不过是中上而已,和倒追他的美女比,赵丽只能算个二流三等。倒是梅仁瑜一点没变,该是什么样子还是什么样子,从来没有因为他身高抽了条、身上长了肌肉,脸上的婴儿肥褪去而对他有所改变。 她还是她。 既远又近,触手温暖却怎么都抓不住实体、令人觉得分外冷淡的她。 从此之后海川的眼里再没有什么“人间绝色”。其他人的美丑和他没有关系,对他而言,再仙的仙女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外加一张嘴巴,再仙的仙女都比不上浑身烟火气的她。仅此而已。 海川想着想着就跑到了灶台前,等海洋到了厨房门口问他:“川,这么晚了你还要做什么?”他才惊觉自己对着电炖锅放黑糖。 “我、我没做什么呀……” 看着那一锅小米红豆金丝枣桂圆干加古法手工黑糖,海川有点窘迫。这一锅东西明显不适合他和他哥这样身强体壮气血足的男人吃。他们俩要是吃了,估计当天就得被补的鼻血直流。 海川迅速放好黑糖盖上了锅盖,他不确定戴着眼镜的海洋是不是看清了锅里的东西。海洋也只是叮嘱他一句“不要弄得太晚”就离开了厨房。听着哥哥远去的脚步声,海川有些心虚。他一边调整好电炖锅的火力和炖煮时常,一边感觉有点儿对不起哥哥。 ——对不起了海洋,就算是知道我这是在对不起你,我也不会收手的。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天还不亮海川就打电话给梅仁瑜让她开门。梅仁瑜呵欠连天地爬下床,开了门就想回床上睡回笼觉,哪知海川直接端了口锅过来,还让梅仁瑜找碗拿勺坐下来吃早点。 梅仁瑜的反射弧直到她坐下了才把困意给读完了条。散发着香甜热气的甜粥都已经到了她面前她才一脸惊恐地捣住嘴,然后想要捂脸——她还没洗漱呢!!这种蓬头垢面的状态哪里该和男朋友见面的状态?! “我、我去洗漱……!” 捂着嘴的梅仁瑜铁青着连飞一样地杀进了卫生间,海川朝着被她关起的浴室门喊道:“你快点儿啊,不然粥都冷了!” 自从身体好了之后,每天起得就和公园里耍剑、打太极的老大爷一样早的笙歌很自觉地去拿那碗已经被海川盛出来的甜粥。可海川的脑袋侧面就像长了眼睛一样,看都不带看的就给了笙歌手背上一下。 “不许偷吃。” “我是在帮阿瑜试味道。” 老祖宗好脾气地笑着:“如果好吃我会为你多美言几句的。” “啊——?” “昨晚阿瑜好像还说小男友不可靠来着……哎呀、会做饭还做的好吃,又会体贴女朋友亲人朋友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可靠呢?” 海川本想眉头一皱,说:“本大厨的厨艺还需要你美言?”可听到笙歌后面的话,他马上可耻地向人鱼祖宗低头了。 “有劳您多为我美言几句。” 海川说着用双手把盛好的粥送到了笙歌的眼前。而笙歌也十分和蔼地拍拍他的手,若有深意地笑道:“年轻人啊……别太急功近利了,呵呵呵——” 谁说年龄不是问题?事实上年龄就是鸿沟。只不过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所不能解决的。如果有,并且是个马里亚纳海沟,那就继续精诚所至。即便最后金石没开,马里亚纳海沟也能缩短成门前壕沟,只要还长着腿,这沟就迟早能跨过去。 梅仁瑜按着自己噗通噗通乱跳个不停的胸口,对着浴室里的镜子几乎要认不出镜子里那个满面羞赧的自己。她有点儿失神地想着以前海川也没少见自己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的样子,然后她以前也没怎么在意过这种事情。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可能听起来矫情,但海川可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他小时候跟在她屁股后面一口一个“仁瑜姐姐”,叫得欢快无比。她给光/溜溜的海川搓过背、擦过腿,海川也见过她喝得人不人、鬼不鬼,抱到东西就抱着乱吐一通的模样。 ……说起来,那次她被海川从楼下大厅半拖半扛地给弄回来的路上,她吐脏了大厅和电梯,也弄脏了海川的外套。海川非但没骂她,还外套一脱就去给她煮解酒姜汤。她自己是吐了个痛快,姜汤也没喝几口就趴在地毯上睡着了。第二天上班回来才被值夜的保安提醒说一个女孩子喝那么多很危险,造成的影响也不好。昨天晚上深更半夜海川还在替她清理的大厅和电梯。 梅仁瑜想想自己昨晚上根本就没爬回过床上,早上能在床上的被窝里醒来多半也是多亏了海川,更觉得自己失态失得过分,此后一段时间里不说是对海川千依百顺,也落下了个拗不过海川的毛病。 海川不像他哥,做事远没有海洋那么井井有条。晚练完了这小子冲完澡连水都不好好擦干就穿上t恤罩上防水防风还保暖的大外套回家。海川的外套一脱,下面被水黏在他皮肤上的白t恤就露了出来。半透明的白t恤能遮住一些东西,也凸显了一些东西。现在想起来,梅仁瑜才发现那天晚上是她第一次好好凝视长大后的海川,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长大了的海川有那么宽的肩,有那么结实的腰。 也是海川身体素质好,天气也不太凉他这么干才没有感冒发烧也没落了病根。换了梅仁瑜这种身体素质的人这么鲁莽,恐怕不得肺炎也离进医院吊水不远了。以前的梅仁瑜只会念叨海川让他注意身体,别再干这种一时偷懒一生后悔的事情。现在的梅仁瑜虽然一样会让海川别再偷这种懒,但出发点除了关心海川的健康之外恐怕还要再多一个:她不想让海川那种半湿身的样子被别的女性给看了去。尤其特别是新鲜水嫩的小姑娘。 因为年轻人的分泌旺盛,又特别容易受到激素的刺激。费洛蒙这种奇妙的东西不知道会点燃多少男女。她一个成年人,燃了也就燃了吧,千万别让广大的青少年朋友们也遭了秧。……好吧,她承认这些大义凛然的话都是借口。她只是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湿身的海川,也不愿意看见任何人为海川痴迷罢了。 ——人这种生物还真是奇怪。明明都是一样的事情,意识到或是意识不到却是两回事。有些东西一旦明确地意识到了,感情的涌动就停不下来。就像没了刹车的列车一样疾驰向前,怎么都停不下来。 除非脱轨飞撞,摧枯拉朽直至物我两伤。 都说单恋的人会文采斐然变成诗人,谈恋爱的人会智商为负变成大白痴,失恋的人会大儒附体变成哲学家。梅仁瑜到目前为止还没感觉自己的智商有所下降,倒是提前感受了一把所谓的“大儒附体”。她也觉得自己挺好笑的,简直像个不用烦恼衣食住行、只需要讴歌人生的中二女青年。 得了吧。恋爱哲学家还是让更加合适的人来做,她还是去做她的庸俗市侩去。 眼下人事部的培训已经差不多快结束了,梅仁瑜估摸着人事部这几天就会把想要的培训生的名单定下来。要是不出梅仁瑜的意料,她想自己十之八/九会出现在这份名单上。 68|9.23///发 如果有这段话,说明这是一个防盗章节。草菇一小时后替换,正章字数会高于防盗字数,请务必不要着急。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草菇糊口不易,请支持正版。 梅仁瑜对着自家的浴缸猛抓头发,她简直怀疑自己有病,精神上的病。 她眼前的是“618购物狂欢节”刚买的迷你亚克力浴缸。因为忙得像条狗……不,是狗都不如,那个浴缸她从买回来就一次也没用过。然后就是这个她心心念念、好不容易买回来了却无用武之地的浴缸,现在装了个人…… 不,订正一下,是装着一个有鱼尾巴的人……不,再订正一下,是装了一条有人头人身的……鱼? 被关紧的水龙头滴下最后一滴水珠,水珠落在水面上,扩散出一片涟漪。浴缸里的……不知道是“鲛人”还是“塞壬”或者是别的什么品种的人鱼正闭着眼睛,宛若水中尸体一样一丝波动地躺在缸底。 靠……自己怎么、怎么就把这种东西带回家了呢?梅仁瑜懊恼地要死。这要是有人不小心进了自己家的浴室,还不得被眼前的光景吓死?到时候自己要怎么解释? “我没杀人!这不是尸体!”?……自己真要这么说了,不是越描越黑被当成杀人犯……杀人鱼犯,也会被当作是变态精神病在用尸体伪造人鱼吧? 挂着一对熊猫也比不过的黑眼圈,身心俱疲的梅仁瑜越想越觉得自己要狗带,忍不住再往浴缸里看上一眼。 漆黑如墨、柔滑如丝的长发如水草一般在水中沉浮。隐藏在其中的是一张白得几近透明、下巴尖尖的标准瓜子脸。人鱼垂着的睫毛长而浓密,像是两把小扇子。没有血色的薄唇则是紧紧地抿着,与拧起的细眉一样隐藏着深深的痛意。 梅仁瑜想要不是被满脸的红斑疹子给毁了如画的眉目,这肯定是个美人……不,美鱼。可怜的是这条体格娇小,看起来和小学生差不多大的人鱼不仅是脸被红斑疹子给毁容了泰半,单薄瘦削的身体也被红斑疹子还有奇形怪状的水泡侵蚀得惨不忍睹。不过要说这条可怜又可怕的人鱼哪里最令人无法直视,那恐怕还要数它的尾巴。 ——那条尾巴上的鱼鳞不知道剥落了多少,且每一寸都脏得像是在没油的锅里煎过一般,可怕的焦黑色无孔不入,大块的破皮还在渗着血雾。两叶尾鳍残缺不全,左边的尾鳍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给剪掉了,只留下不自然的短短一小截。 这条人鱼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这种夹杂着好奇又难免同情心起的念头一出现,梅仁瑜的脑袋里就自动冒出穿着白大褂的阴森实验者,带着私人部队去抓人鱼杀人鱼的坏心女配,还有和海皇一言不合就开战的人王…… 靠,靠靠靠靠靠靠……自己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和什么?梅仁瑜想继续爆粗口,又不知道除了“靠”之外自己还能怎么粗口法。 讲真,梅仁瑜根本不想管浴缸里这条鱼的死活。她很困,非常困,除了精神上的疲劳更有物理上的*怠倦。沉重的眼皮、重得像要掉到地上的脑袋、乏得要死的身体、嗡嗡作响的耳鸣……所有都在提醒着梅仁瑜这条银行狗:她需要睡觉了。一切的一切都该排在睡觉之后,因为六个小时之后,她又该出门上班去了。凡是会影响她休息的破事儿都该现在、马上滚出她的生活。 胃里翻江倒海,梅仁瑜瞪着浮出鲜红血丝的双眼模糊地想着原来人不仅会伤心到呕吐,还能困倦到呕吐。看来自己真是累过头了……嗯,对,就是嘛,一定是因为自己太累了才会产生看见了人鱼的幻觉……理性地思考一下,说不定自己现在就是在睡梦之中呢。 对对对,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梦见自己深夜回家,累得像条死狗一样爬上五楼,好不容易拖着被高跟鞋硌得想要砍掉的脚回到走廊尽头的自己家,冷不防被突然冒出的黑影吓了个半死。耳畔似乎又是各种“女子深夜回家遭强/暴杀害”的新闻,手上的钥匙掉在地上来不及去捡。刚想喊“救命!”就看见浑身上下都裹着黑色塑料袋的人影歪歪斜斜地倒了下来。被吓得三魂升天、六魄出窍,声音发不出来连身体都僵直在原地,下一秒被人给砸了个满怀。 这一砸不要紧,怀里那个纤细娇小的生物还不至于砸伤身高一米七五时常被男同事调侃成“牛高马大女汉子”的她,可她一看却发现倒在自己怀里的生物他爸爸的没有脚。有的,只是一条残破不堪的鱼尾巴。 ……爸爸的,这要是做梦,这梦还真是逻辑清晰、前后紧凑,真实得糊人一脸哈?从万年不用的厨房里找来加碘食盐往浴缸里洒,催眠自己失败的梅仁瑜扯了扯嘴角,对着浴缸里没有醒来迹象的人鱼龇牙咧嘴。 幻想生物就该生活在幻想里,而不是突然闯入别人的生活中! 再说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人鱼呢?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会有人鱼!就算有也肯定被灭绝了!我朝人民对待未知活物的反应一向是:“可以吃吗?怎么吃?好吃吗?”哪条人鱼愿意居住在这种是人就满脑子吃吃吃,指不定看见自己就会流出想吃口水的吃货国家啊?!再说从达尔文的进化论来看,人鱼这种东西的存在根本不科学!哪有猿猴进化成人,人又进化成鱼的?说陆地上生活的猿猴进化成有腿的人,水里生活的猿猴进化成用鱼尾巴的猴鱼、猿鱼她还比较能接受一点! 说起来……海水的盐分浓度是多少?这个浴缸又是多大的容量来着?食盐兑不出海水的复杂成分啊。人鱼可以活在淡水里吗?万一这是条淡水人鱼呢?那自己往浴缸里加盐岂不是害了它?等等,如果是淡水人鱼那就能人工养殖啰?这条碰瓷鱼不会就是人工饲养的人鱼吧?它是从养殖场跑出来的?那养殖场的人……啊,够了够了。真是够了。 人一旦头脑不清楚就容易思维无限发散,梅仁瑜望着浴缸里不知道死活的人鱼,终是把手伸进了浴缸里。 人鱼的肌肤触手是冰凉的,明明看上去和人类的肌肤一无二致,滑腻的感觉与其说是接近人类不如说更接近蛇之类有鳞片的冷血动物。这种冰冷滑腻的触感让梅仁瑜浑身鸡皮暴起,连背上都渗出了冷汗。 她觉得自己应该把摸到人鱼肩头的手收回来,可是已经晚了——像是被那只伸进浴缸里搅乱了一缸池水的手惊扰到那样,人鱼小扇般的长睫微微抖动,隐没在黑色长发之中的眼帘也微微掀开了一线。 “——————” 梅仁瑜听到了自己抽气的声音。 那是静谧如深海的蓝,幽深得几近夜空的黑。要不是梅仁瑜靠得近,浴室里的白炽灯灯光又毫无遮蔽地透过水波照进浴缸里,只怕梅仁瑜也不会发现人鱼琉璃珠子一样通透的眼眸不是纯黑,是蓝得发黑。 肤浅如梅仁瑜立刻被这一双眸子惊艳到了,她那本就运转不良的大脑在这一瞬一片空白。 叮咚——叮咚—— 就在梅仁瑜还呆愣着的时候,门铃很不识趣地响了起来。梅仁瑜一惊,顿时慌慌张张地把手抽出浴缸,三步并两步出了浴室,快到门口又折回浴室,锁上了浴室的门这才跑到门口。 “谁、谁啊?” 梅仁瑜说着开了门,她的嗓子比她自己想的还要干哑,那声音活像是刚吞了一把砂砾。 “梅仁瑜,你以后还是听外面的人出声了再开门。” 这门一开,站在门口那人的头一句话就是指责:“万一敲门的不是我怎么办?” 这指责太对了,梅仁瑜没法反驳,只好对着面前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人撇撇嘴:“……没礼貌,说了多少次要叫我‘姐’。我可比你大多了,川。” “你也知道你比我大多了?那就别还做些小孩子都不会做的事情。” 海川哼了一声,把手上的饭盒往梅仁瑜手里一塞,也不管梅仁瑜要不要,自顾自地就进了梅仁瑜家的门,轻车熟路地往厨房走。梅仁瑜一向拿海川没办法,只能回手锁了门,快步跟着海川进了屋。 海川和梅仁瑜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俗称的青梅竹马。很多年前梅仁瑜的母亲和海家夫妇是同一个厂的工人,工厂的宿舍小楼里两家是门对门。后来海家二老留职停薪下了海,带着两个儿子海洋和海川搬离了工厂宿舍。又过了几年工厂倒闭,土地归还国家。母亲早就病逝的梅仁瑜也开始到外面租房子去了。 打拼了些年头,梅仁瑜小有积蓄。又和发达了的海家夫妇借了些钱,总算是凑够了首付,这才贷款买了这间楼道尽头、据说风水不佳所以销路不好的单身公寓。 海家夫妇借钱给梅仁瑜的事情没瞒着儿子们,海川和海洋都知道梅仁瑜借钱买房的事情。正巧海家夫妇决定要把事业发展到海外,海洋和海川这两兄弟又是好说歹说都不愿意跟着爸妈去人生地不熟的国外。梅仁瑜住的公寓楼就在海洋在读的海洋大学附近,海川马上要升入的体校也离这公寓不远。于是乎海家夫妇干脆跟着梅仁瑜把房子一买,将自家两个臭小子塞进梅仁瑜家隔壁。要梅仁瑜多照顾点儿这两个不听父母话的混小子。 别说海家夫妇有恩于梅仁瑜,光是冲着海洋海川这对兄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份儿上,梅仁瑜也不可能对海洋海川撒手不管。只不过话是这么说,梅仁瑜还真管不上海家兄弟些什么。 先不提海洋海川都是纤细敏感的青春期大男孩儿,有些事情梅仁瑜一个异性实在不好插嘴。光是梅仁瑜几乎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就足够让她没空关心海洋和海川了。有时候梅仁瑜想尽一下姐姐的责任,其结果往往是海川一言不合就对梅仁瑜放大招说你别多管闲事,有空先管好自己。梅仁瑜则是无话可说无力反驳无颜面对,只能自己闭了嘴不多说。 “川,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梅仁瑜的狗窝连上阳台也就三十五平方米,浴室紧挨在厨房旁边。看海川从冰箱里拿了几样东西在灶台前站定,心里有鬼的梅仁瑜忍不住偷眼向关着门的浴室看去。 浴室里这会儿倒是鸦雀无声,这种像是没有什么活物存在的寂静让梅仁瑜稍微放松了一点儿,又因为紧张那人鱼的死活而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晚训回来肚子饿。过来煮个面吃。” 海川说着穿上了围裙。那深蓝色的围裙怎么看都不是女式的。实际上梅仁瑜也真是一次也没穿过那围裙。再仔细一想,那围裙好像还是海川自己买的。说是什么超市做促销,第二件半价来着。 “那在外面随便吃点什么不就得了?要煮你在家煮啊。……再说你那儿不是有微波炉吗?热了这些不就行了。” 梅仁瑜说着摇了两下手里的饭盒。那是玻璃的保鲜饭盒,直接进微波炉是没问题的。里面除了饭还装了番茄炒蛋、蒸南瓜和青椒肉片。一看颜色就知道是刚做没多久的新鲜饭菜。 “在外面吃不干净,在家煮我还要收拾。” 海川说着瞥了梅仁瑜一眼:“我要是吃了这些你明天中午吃什么?” “……我能去街上吃。” “就你那十五分钟的午休,你以为你排得上队啊?” “那我叫外卖。” “等你拿到外卖午休也过了。” 懒得和梅仁瑜继续没营养的抬杠,海川干脆转过头来问:“吃面不?顺便给你下一碗。” 肚子里一阵“咕噜噜”的乱叫,梅仁瑜觉得自己特别没出息,居然能被一碗面给蛊惑了。无奈身不由己,饭桌上都是在应酬,实在的东西没能吃上两口,也无怪乎胃袋在这个时候发出抗议了。 “要三鲜还是酸辣?” 海川可不管梅仁瑜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的是在想些什么。炉子上的水已经大火烧开了,他揭了锅盖儿就开始下面。 “……三鲜的吧。” 瞧着海川手脚利落地张罗,梅仁瑜再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她只是困,又不是傻,怎么可能会到这个时候还不明白了解自己生活作息的海川这是特意过来投喂自己的? 一个二十四岁的成年人沦落到被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照顾……望着海川的背影,梅仁瑜没出息地趴在饭桌上发起呆来。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看着海川给她做吃的了。 梅仁瑜大专读的是会计,学校和银行有合约,每年都会保送几个优秀毕业生进银行就职。梅仁瑜就是这些被保送的毕业生之一。 银行待遇好,但内部阶级分化也非常严重。像梅仁瑜这种大专毕业生不用说,肯定是最底层的最底层。银行大客户的子女们一般是做个一年半载的柜员就能升职,梅仁瑜这种最底层光是靠兢兢业业地坐柜,只怕坐穿柜底也就是个柜台主管。为了能往上爬,梅仁瑜不仅要上班时坐好柜,下班后还要到处去推销信用卡,每个月都超额完成信用卡开卡业务。到了有应酬的时候,她还必须把自己当酒桶,黄的红的白的,到了面前就得二话不说灌下去。哪怕前一天晚上喝到医院洗胃,第二天发着烧的梅仁瑜也还是会去上班。 想当然的,这样的梅仁瑜不要说是照顾海洋海川了,能不用海洋海川照顾就算不错了。 海川高中上的是体校,国家级的那种。里面不少学生都是从小拿奖拿到毫无知觉,年纪轻轻就进了选拔队为家乡争光,准备以后再为国家争光的。海川早上六点就得出门早训,晚上九点晚训才完。一般人耐不住这种消耗,恐怕一沾床就得睡死。海川倒是经常不见疲惫地跑隔壁来做吃的。 体力怪物啊体力怪物。嗅着空气里开始弥漫的鲜香味道,梅仁瑜眯细了眼睛,视线一寸寸地扫过海川的背部。 啧啧,祸害,好一个祸害。看看那结实又流畅的背部线条,完美比例的四肢,宽大t恤下隐约的腰线和翘臀……这海川小小年纪就能用一个背影杀人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要被他这猫儿眼细长眉的祸害误了终生的。 说到祸害,海川他哥海洋也是个大祸害。和长得像爸爸的海川不一样,海洋长得像海妈妈。海妈妈有点婴儿肥,圆圆的脸儿、甜甜的酒窝,笑起来特别温和可亲。海洋遗传了海妈妈的一个酒窝,笑起来一口白牙能晃花人的眼。加上平日待人温和谦逊、不骄不躁,活脱脱一个近些年特别受欢迎的大暖男模板。 七月初正值大学期末。读书从来不需要别人逼的海洋不用临时抱佛脚,可他那群有事没事都窝在宿舍里吸屁/股的同学们就没那么轻松了。一个个守望先锋都屈服在期末考的淫/威下哭天抢地,排着队拿海洋的笔记去复印,顺便还化身八爪章鱼“囚禁”了海洋——海洋事先跟梅仁瑜打过招呼,说是这几天都得陪着几个哥们儿通宵燃烧生命。梅仁瑜没什么意见,只跟海洋说该睡就睡,别到时候在考场上睡着了。海洋电话里跟梅仁瑜笑笑,说是。 热气腾腾的三鲜面很快出了锅。梅仁瑜非要海川给她拌点儿他自己做的香辣酱,结果一碗三鲜面吃得不耐辣的梅仁瑜脸红脖子粗,一身大汗。 “辣死了……” “有人做给你吃就不错了,你还嫌辣?” 海川说着递来了水,梅仁瑜抓过杯子一口气牛饮而尽。这才意犹未尽地舔舔唇:“……我什么时候嫌过你做的东西了?我是辣得爽死了好吗?” 用手背擦擦快要从下巴上滴下去的汗,梅仁瑜又跑去接了杯水猛灌了下去。海川垂着眼坐回桌边,嘴里似乎嘟囔了句什么,又开始斯斯文文地吃起自己的面。梅仁瑜看他一眼,催道:“你吃快点。” “刚吃完厨子做的东西就要赶厨子走?” 海川还是不紧不慢。 “我困得要死了。” 话是实话,只不过这实话现在成了借口。梅仁瑜挂心浴缸里的人鱼,又怕捡了条碰瓷人鱼纯属自己的幻想。万一和海川说了人鱼的事情,打开门一看浴缸里却空无一物,自己岂不是要被怀疑精神是否正常?退一百步说,自己捡了人鱼的事情是真的,那么然后呢?自己还要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来帮自己收拾烂摊子啊?海川光是忙他自己的事情就够不容易的了,自己一个成年人还有事没事就给他添麻烦那说得过去吗? 听了梅仁瑜的话,海川摇摇头:“吃完就睡,你也不怕自己变成猪。” 梅仁瑜哼笑一声:“我变成猪你还能把我给吃了?” 果不其然,海川没声儿了。梅仁瑜不算是酒桌上的老油条,但海川要和她比贫,那还真比不过她。两人一时无言,空气里只听得见电风扇的嗡嗡声和梅仁瑜长长的呵欠声。 “明天开始我们要封闭训练。” 冷不防的,海川抛出这么一句。 “那你还不快回去睡?” 梅仁瑜皱皱眉,心不在焉。海川不是第一次去封闭训练,该准备什么他自己心里有数。 “你也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海川的声音似乎有些憋屈。梅仁瑜一怔,回过头去,这才发现青梅竹马正笔直地盯着自己,瞬也不瞬。 “往常不就一两个星期吗?这次不是啊?” 海川听见梅仁瑜这么说,咬了咬嘴唇,终是垂下了眼去。 “我回去了。” 两口吃完了面,把碗筷往水池里一摆,海川说着就要走。梅仁瑜没有拦下海川的理由,也就点点头“哦”了一声送他出了门。 到了门口,海川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又是盯着梅仁瑜一阵看。看得梅仁瑜心里毛毛的,怀疑他是不是发觉自己形迹可疑了这才迈开脚步回了隔壁自己家。 梅仁瑜一头雾水,直到看见隔壁亮了灯才心下稍定,关门回家。 站在浴室门前,梅仁瑜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用力地把气呼出。她一把握住门把手,用力压了下去。 如果有这段话,说明这是一个防盗章节。草菇一小时后替换,正章字数会高于防盗字数,请务必不要着急。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草菇糊口不易,请支持正版。 69|9.26///发 九月开学第一天,海洋打来电话让梅仁瑜去送个钥匙,梅仁瑜拒绝了。拒绝的理由却不是梅仁瑜不想见他那么简单。 前些天梅仁瑜下班回来在和谐公寓附近的巷子口被一伙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年轻人围了起来,连连逼问她有没有拿着别人什么重要的东西,是不是把他们什么老大的某个很重要的东西给藏起来了。 梅仁瑜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这伙人在说些什么。她大多数的时间都是两点一线,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出去应酬的时候能从饭桌上带走的东西除了满肚子的酒精就只有晕眩感,哪里能去拿别人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梅仁瑜有一点很心虚,那就是她真的藏了个东西……藏了笙歌这条人鱼在家里。梅仁瑜有些怀疑笙歌是不是就是那伙人嘴里“我们家老大特别重要的东西”。 被人围堵的梅仁瑜是不可能自己暴露自己的,她一口咬定自己不明白那伙人在说些什么,一边奋力地向路人求救,请人去喊和谐公寓的保安过来。虽说网络上老宣扬世态炎凉、人心不古,但总有那么一些人是古道热肠的。就算不愿意出头和一帮凶神恶煞的年轻人杠上,也有人躲起来后向警/察报了警。再加上和谐公寓就在附近,还真有人喊了和谐公寓的保安。那伙围住梅仁瑜的年轻人见了保安已经萌生退意,听见了警笛就更是做鸟兽散。梅仁瑜这个“受害者”除了受了点儿惊吓之外没有别的大碍,一场古怪的风波也就这么过去了。 近些天来梅仁瑜都不太敢早出晚归。正巧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傅恒这位堂堂副行居然跑来和梅仁瑜约饭。于情于理梅仁瑜都没有拒绝的理由,还能蹭着傅恒的车到家、避免再被同一伙人缠上,也就和傅恒约了几次饭。 傅恒对梅仁瑜如此从善如流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梅仁瑜又是一个妄想攀高枝得富贵的女人,哪知和他吃饭对饮的梅仁瑜真的就只是和他吃饭对饮,他问什么就回答什么,他说什么就听什么。到了她该说话的时候,也会好好说话,而不是一水儿的逢迎谄媚拍马屁。 梅仁瑜对傅恒没有过度的热情,也没有故作姿态的矫情。傅恒只是冷面不是冷血,他从梅仁瑜那里知道她的小算盘不过是蹭他车回家避免被一伙凶神恶煞的人缠上后干脆表示梅仁瑜可以“承包”他和他的车做回家专车一段时间。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傅恒可不是为了梅仁瑜好才这么说。他向梅仁瑜约饭已经被许多人看在眼里,次数多了总是会有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的。但是他急于弄清楚“君君”和他爸的关系,看看能不能抓到他爸的小尾巴好让他爸举手投降接受自己的女朋友进傅家的大门。梅如君一个死人私家侦探又不能把人家从骨灰盒里挖出来。短期里能查到梅如君以前工作的厂子早已倒闭,职工宿舍都被拆迁,以前住那儿的人全搬走了已经是不错了。要再继续走访调查下去,私家侦探还需要更多的时间。这时间傅恒在闹分手的女朋友面前却是等不起的。 傅恒让梅仁瑜“承包”他和他的车,他送梅仁瑜回家的路上便能和梅仁瑜聊上一会儿。比起两人同进同出的见面约饭闲谈,让梅仁瑜找个地方上他的车显然容易得多。财盛巷附近有各种立体停车场和地下停车场,这些地方汇合既避人耳目又容易甩掉别有用心的人。 梅仁瑜也清楚傅恒的算盘,她有时候反射弧是挺长的。但是在傅恒的身上,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对傅文贵还有自己妈妈梅如君关系的好奇。不过这种好奇与其说是“好奇”,倒不如是刺探。至于傅恒想刺探这些陈年旧事是想做什么,她并不关心。横竖她压根就不知道当年自己的妈妈和那个魅力无双的大叔傅文贵之间发生过什么。 被人围堵的事情梅仁瑜没跟海川说。海川的个性那么冲动,她就怕海川听了那天的事情会去找那伙巷口堵她的人问个明白。海川问她傅恒的事情,她也只是简单地告诉海川上司有事情找自己商量。 海川再有多少不满也不会随便对着梅仁瑜发火。他明白工作对梅仁瑜的重要性,也支持梅仁瑜的工作。梅仁瑜看着自己的小男友成天一脸“宝宝委屈,但宝宝不说”,也不由自主地想更加怜惜海川,两人私底下见面的次数多了,亲亲抱抱的次数也就蹭蹭地往上涨。亲的多了抱的多了海川难免有那么点儿擦枪想走火的意思。梅仁瑜没让,海川也就没有逾越。 海洋倒是知道梅仁瑜在巷子口被人围堵的事情,因为梅仁瑜就是用这个理由来拒绝给他送钥匙的。笙歌和梅仁瑜住在一起,梅仁瑜有事想瞒了瞒不了笙歌。索性对着笙歌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笙歌得知梅仁瑜被人围堵之后若有所思,梅仁瑜问他怎么了,他才表示支持梅仁瑜蹭傅恒的车回来。毕竟安全第一不是? 一转眼中秋节就过了。今年中秋节过得早,阳澄湖却要等月底才开湖,于是乎这个中秋节行里没发大闸蟹给职员们做中秋节礼物。海川听进了人事部的梅仁瑜叨念了几次前些年人事部的人个个都拿到了大闸蟹,今年自己却只得了干巴巴的月饼,她不要吃噎脖子的月饼她要吃鲜美的大闸蟹。 海市临海,自然是有海蟹的。海蟹个头大,肉也多,偏巧梅仁瑜觉得海蟹肉糙,肉也没大闸蟹那么香甜紧实,不太爱吃。梅仁瑜会看在川大厨好手艺的面子上吃他给做的海蟹,也会赞川大厨手艺了得,这螃蟹做得真好吃。可海川看得出梅仁瑜还是挺惦恋大闸蟹的。 梅仁瑜也就是嘴上抱怨下行里今年不发大闸蟹只发月饼。前些年海市地方政策放宽,各行各业都发展迅速,银行这种以钱生钱、以利滚利的地方也跟着水涨船高。这两年巡查组各个月都奔波在全国各地,许多贪官污吏都落了马,勤俭节约之风也伴随着光盘行动重新盛行了起来。即便今年阳澄湖开湖早,中秋节能金菊就螃蟹,行里也不可能再发大闸蟹了。就是海蟹也不可能。 这一来二去海川就想到了十一黄金周带着梅仁瑜出去来个郊游,再在外面找个地方好好给她做一顿大闸蟹——他家里有他哥海洋在,梅仁瑜家里有笙歌在。这一人一人鱼一个是让海川见了就背上冒冷汗,另一个则是老奸巨猾地学会了拿梅仁瑜威胁他,说他们是能刺人瞳孔的镭射笔和探照灯级的电灯泡还真是不吹不黑。 况且哪个男人不想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独处?他满心满脑子都是梅仁瑜,已经到了快要魔怔的地步。方茹那个脑袋有毛病的女人最近又老是缠着他,四处跟着他,还直说他是被人骗的丢了魂儿,连自己姓谁名谁、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了。这让海川越发得想和梅仁瑜二人世界,过下天地间只有我们两个的日子。 可怜海川这个考生的假期短得就像他的午休。别人都是休十天,最少也是七天。学校里说是说放假七天,事实上考生们的假期只有两天,相当于就是调休了个周末。海川又没有他哥那种傲视全科目,老师纵容他想怎么放假就怎么放假,哪怕他想回家放野马都没问题的学习能力,他只能对学校的决策无言以对,对不能和梅仁瑜两人度假的事实无可奈何。 黄金周梅仁瑜也只有三天的假期。不过她和海川的情况不一样。行里人事部的老人们要趁着假期去欧洲旅游购物,梅仁瑜没有足够的积蓄,另一个新人没有护照,两人不能跟着前辈们走出国门纸醉金迷,就主动承担了黄金周值班的任务。从十月四号开始,梅仁瑜和新同事就要开始出勤。她比海川好的地方在于节假日值班工资两倍,工作时间还比平日里要短好几小时。 傅恒始终没从梅仁瑜嘴巴里问出他想问的东西来,也揣摩出了梅仁瑜其实并不知道她/妈妈和他家老子之间有怎样的孽缘。他把时间浪费在梅仁瑜身上继续做个送梅仁瑜回家的烂好人也得不到什么回报,趁着黄金周他要和他老子飞国外视察的当口对梅仁瑜提出不再送她回家。梅仁瑜对此肯定是没有什么意见的。人家晚上送她回家近一个月了,傅恒女朋友没把她当小三撕了都是好的。她不是没对傅恒提过那伙堵她的人应该不会再来了,她能自己回去的。偏偏先前傅恒把她的话当作是借口,实际上就是想和他拉开距离,不和他说他们父母的密辛。 梅仁瑜只能在心里对着傅恒摇头,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真的是十分实诚地表现出了他外表上就看得出的多疑。 多疑归多疑,傅恒还是很有礼貌的。和马俊那种假绅士不同,傅恒看得出是习惯了对女性彬彬有礼。梅仁瑜只是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属下,他不想再送梅仁瑜回家了就是知会一声的事情。哪知他还特地请梅仁瑜到花园餐厅吃饭,着实让梅仁瑜受宠若惊。 “——这里其实是我一位朋友的亲戚留下的花园洋房。” 饭后,傅恒说着和梅仁瑜一起走向了餐厅的出入口,那里已经有侍应生把门打开,准备恭送两人离开。 “那傅行您今天不去见您的这位朋友吗?” 傅恒闻言一笑,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他现在人在国外。说是找到了一家特别好的私人酒厂,想把那边盘下来,以后专门给这里供威士忌。” “盘下一个酒厂只为威士忌一种酒?” 在侍应生的帮忙下穿起外套来的梅仁瑜有些讶然。 “他小子就爱捣鼓这些。上学的时候就老念叨着要开一家特别好特别不一样的生态餐馆,要做到三星、四星乃至五星。以前我们都没当回事,可这小子……还真把这儿做到三星了。” 傅恒好笑地摇摇头,他出门的时候十分自然地让梅仁瑜先行。自己则是对门口的服务生点头致意。 “他爸爸妈妈也很支持他。说是他做成了最好,做不好他这一辈子在家啃老也没关系。反正他们有的是钱,能让他啃一辈子。” 梅仁瑜回过头去等着傅恒和自己并肩,这才迈开了脚步。只需要一眼,她就知道傅恒很羡慕他那位朋友。……也是,谁不希望自己最亲的人能够支持自己的事业,能够在自己最低谷最失败的时候给予自己支持呢? 不过这么说来,傅文贵恐怕不太支持自己的儿子吧?否则傅恒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感慨。到底傅文贵不支持傅恒去做的是什么事情?傅恒想要从自己这里弄清楚傅文贵和自己妈妈/的往事难道也和这有关系?等等……傅恒虽然说了他有女朋友,可傅恒他女朋友没把自己拿来徒手撕了生吃了,甚至连面都没在自己面前露过……难道说傅恒和他女朋友之间有什么问题? 梅仁瑜面带笑意,脑子却在急速转动,她已经隐约摸清了事情的眉目。 花园餐厅门口便是一个坡,代驾的服务生已经把傅恒的车开到了坡上的餐厅门口。傅恒接了钥匙先帮梅仁瑜开门,等梅仁瑜在副驾驶座上坐好,他这才转到车子的另一边开门上车。 梅仁瑜扣了安全带直起身来,正想和傅恒说上几句就瞥见了个站在花园餐厅门口正怒瞪着自己的小女生。小女生大约十七、八岁,青嫩的脸蛋儿一看就知道是个美人胚子。梅仁瑜眨了眨眼睛,茫然于这个应该是素不相识的小女生干嘛用那种恨不得把她剥皮拆骨的眼神盯着她。她起先是以为这小女生一脸深恶痛绝地盯着的不是自己。可是这车的窗户只能从里面看到外面,外面的人是看不到里面乘车的人的。小女生却是不看别处,只越过车窗瞪着刚在副驾驶位上坐下去不久的梅仁瑜。 很显然,那个让这小女生恨得面露凶相的人,只能是梅仁瑜。 不应该啊……她可不记得自己招惹过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呃……难道说这小姑娘就是傅恒的女朋友?她看见自己和傅恒从餐厅里出来生气了? “怎么了?” 见梅仁瑜呆呆地看着车窗外面。系好了安全带的傅恒也顺着梅仁瑜的视线看过去。 “咦……?” 傅恒这才注意到了怒瞪着梅仁瑜的小女生。 “冒昧地问一句,傅行,您女朋友今年多大了?” 梅仁瑜笑笑,道:“您告诉我她的年纪,我来帮您参详参详她会喜欢的礼物。” “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傅恒见梅仁瑜不在乎窗外那眼神吓人的小女生,也就没说他记得这些天里这个小女生经常出现在银行里。 不过即使傅恒没说梅仁瑜也想起来了,她曾经在行里见过这小姑娘。只是小姑娘之前不是浓妆艳抹就是画些根本不适合她的烟熏妆,今天小姑娘没把自己画成个幺蛾子,她也就一时没认出来。 “您这都送我回家一个月了,您女朋友都不出来撕我不是她闹小脾气了,就是你们闹小别扭了。再不和好可就危险啦。” 梅仁瑜心里想着,嘴上笑着。傅恒被她打趣,略微莞尔,脚下油门一踩,跑车就往前开出了坡口。明明略施脂粉就清丽脱俗,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画的妖魔鬼怪的漂亮小女生顿时被抛在了跑车之后。 “……贱人。” 要是有人这时走近这漂亮小女生的身边,就能听见她在咬着唇用细细的声音骂人。 “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 “和别的男人勾三搭四还敢去骗海川……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老贱人!!!” 漂亮小女生、像是要捏碎自己手机的方茹把眼睛瞪得连血丝都浮了出来。她把自己一口如珠似玉的细牙咬得几欲碎裂,这才堪堪忍住了想要不顾一切当众爆发的愤怒。 “……喂,丫丫姐。嗯,对,是我,小茹……” 方茹打电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柔成一团软水,听着都让人生怜三分。 “我、我……” “呜呜、我看见海川他女朋友……他女朋友……做对不起他的事情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 方茹在原地蹲了下来。要不是她脸上没有眼泪,听见她那如泣如诉的假哭声的礼宾小哥早就上前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助了。 “海川、海川太可怜了……!太可怜了……!他被骗了,被骗的那么惨还不自知啊——” “他为了那个女的,连游泳都放弃了……那个女人却还、却还这么对他——” “嗯、嗯……我不哭、不哭……丫丫姐你也知道的,没有证据我不会乱说话的……那女的背着海川偷吃的照片,我、我给拍下来了……待会儿回来、待会儿我回来就拿给丫丫姐看,证明我自己没说谎……” 方茹抽抽搭搭的,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被她翻来覆去语无伦次地重复了好几遍。等电话那边的那位“丫丫姐”也重复了好几遍她绝对相信她小师妹的话,方茹这才满意地挂了电话。 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用耳朵收听完了整场好戏的礼宾小哥只能在内心默默道:城里人真可怕,套路这么多。连这么小、看起来这么清纯的女孩子都是演技派……他要回农村!他要回家! 不过话又说过来了,富人深山有亲戚,他出外打工这么多年了,也算小有积蓄。回了村儿恐怕也逃不过被套路的命啊。……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地留在城里和城里人学套路吧。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翌日,海川是在学校公告栏里看见梅仁瑜和傅恒的照片的。偷拍的人偷拍技术不错,手没怎么抖,画面也就挺清晰。 从梅仁瑜笑着和傅恒一起从花园餐厅门口走出来到梅仁瑜坐上傅恒的跑车,一连串的连拍都被打印在纸上,八个公告栏上被贴了个满,连带着教学楼里各处都被贴了无数张。 海川手上拿着打印纸,整个人都抖得厉害。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愤怒——这间学校里有几个人认识梅仁瑜?又有几个人会在乎梅仁瑜是不是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这些照片明显是给他一个人看的。而想给他看这照片,向他告密梅仁瑜在外面劈腿的人不但不想被他查到自己是谁,还想把他被女朋友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照片抖在全校的人面前,让全校的人都知道她女朋友“背叛”了他。 海川对方茹真是出离愤怒。 别问他怎么知道这事情是方茹干的,倒是应该问问除了方茹谁特么还会在他背后干这种龌龊的事情!再者这动辄几百张的打印纸要全贴在学校里还真不容易。没有方茹那种动不动就能指挥自己十几个、几十个师兄弟姐妹的能力,还真没法轻易做到。 海川一向不认为自己是个脾气好的,随手在走道墙上撕了张打印纸就要冲到方茹的班里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她这么挑拨离间居心何在,她作为一个女生还要不要脸了。 等冲到方茹他们班门口的海川发现周围的人看着他的视线都有些异样的时候,他才恍然明了:方茹这么干就是巴不得他来找她对峙!她就是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事情尽量闹大,最好闹到学校都不得不介入他和梅仁瑜的感情,他父母都知道他和梅仁瑜在一起了。 真是恶毒! 想到自己父母那充满鄙薄与算计的脸,想到学校里那些抵制所谓“早恋”的大人们假正经的老脸,海川一脚踢在方茹他们班的墙上,自己则是头也不回地往楼梯走去。 方茹早在海川到了她们班教室所在的二楼时就已经得到通风报信了。她正洋洋得意着自己和丫丫姐制定的计划果然行得通,海川这是要在所有人面前不打自招那害了他的姐弟恋了,没想到海川在她们班门口拐了个弯儿,也没理会其他向教室里喊着:“方茹你家师兄来见你来了!”的女生,直接就走了。 方茹脱兔一样从座位上蹦了起来,让同学帮自己打开教室后门,想从后门追上海川。教室的后门是如她所愿地打开了,方茹也确实用跑的成功地追上了海川。只是下一秒—— “别碰我!” 海川用力甩掉了方茹缠上来的胳膊。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了看见秽物般的表情。 “你真恶心。” “——!” 方茹的脸色从潮红变成铁青,她再也没有追上去的力气,只能呆呆地望着海川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 噗嗤—— 也不知道是谁发出了第一声讽刺的嗤笑。等方茹循着声音看去的时候,周围的学生该走的早就走了。还在做别的事情的学生也在一心不乱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谁都没有把 70|9.26///发 如果有这段话,说明这是一个防盗章节。草菇一个小时候替换,正章字数会高于防盗字数,请务必不要着急。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草菇糊口不易,请支持正版。 浴室里一片宁静,只有梅仁瑜自己的脚步声。她只往前两步就看见了浴缸里的人鱼,那条人鱼还是和刚捡来的时候一样,闭着眼睛不知生死地睡着。让梅仁瑜怀疑她先前看到的那一瞬睁眼是自己的幻觉。 梅仁瑜倒真希望捡到人鱼这种麻烦事是自己的幻觉。她懊恼地抓了两把头发,恨恨地想着自己迟早会因为这条人鱼秃了头,接着抓起还扔在地板上的黑色塑料袋,卷起来准备当垃圾扔出去。 ……这条人鱼裹着塑料袋跑出来,没被人当成变态也没暴露鱼尾巴,真算是造化了。不,或许就是因为被当成了露/阴癖、塑料袋怪人之类的变态,所以才没人敢正眼细看,鱼尾巴也才没被人发现。 扔了塑料袋回来的梅仁瑜看着一浴缸的黑色长发,长叹一声。觉得浴缸里这小美女……小美人鱼也挺不容易的。就是不知道它这只水生的干嘛这么拼命地要上陆地来。 眼下它浑身是伤,不治疗这些伤口百分之百得感染。虽说人和人鱼不是一个物种,但好歹人鱼二字里还有“人”这个字不是?先用治人的法子来救救这条人鱼,不行再去找治鱼的法子。万一这人鱼实在挺不过去……打住打住,梅仁瑜对自己说别随便乌鸦嘴。眼下先尽了能尽的全力再说。 人只要活着就总会有点小伤小病,梅仁瑜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开始独居,到了现在早已养成家中备全生活常用药的习惯。从止泻的到清火的,从促进安眠的到治疗感冒的,她这小窝里是应有尽有。 翻出外用消毒的碘伏和消炎止痛的药品来,梅仁瑜从里面选了几种未成年人吃副作用也不大的拿到了浴室。她对药的剂量很有把握,就是不知道人鱼会不会对药物过敏。以防万一,梅仁瑜也拿上了抗过敏的药物。可是如果过敏的根源是人鱼的消化免疫系统会对人类使用的药品过敏,那别说她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赤脚医生梅仁瑜,就是华佗再世多半也无力回天了。 所谓久病成良医,只不过这句话用在梅仁瑜身上,这病指得就不是梅仁瑜自己。梅仁瑜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从小到大生过的重病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梅仁瑜的生母梅如君却是没那么好的运气。一晃眼梅如君已过世多年,一直在她床/前伺候的梅仁瑜倒还没忘记怎么服侍病人。只见她随手把半长不短的头发扎成个马尾,挽了袖子就开始捞浴缸里人鱼的头发。 人鱼的黑发很是浓密,又因为被水浸润了个透,所以十分沉重。梅仁瑜见没法一次性扎起这丝缎般的长发,只好先给人鱼扎了半边麻花辫。好在人鱼浓密的长发不像梅仁瑜的一头狗毛那样容易打结,柔滑的青丝在梅仁瑜的手指上腻腻地滑过,一点儿也不纠缠梅仁瑜的手指。这让梅仁瑜深感羡慕又微感嫉妒。 心里嘀咕着有这么一头美发,这小美人鱼没破相以前肯定特别漂亮,就和童话书了说的差不多的梅仁瑜嘴上叼着发圈,一心不乱地给人鱼扎好了一边的长发,刚伸手去拿发圈,就发觉浴缸底躺着的人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这个时候正透过水面盯着自己看。 梅仁瑜一惊,嘴上一松,发圈就沉入了浴缸的水里。水波微微晃动,反射的白炽灯灯光略有些刺眼。梅仁瑜眼睛一眯,还没看清发圈掉到了哪里,白到有种透明感的纤细手指就捏着发圈递到了缸边。 梅仁瑜微微一愣,这个时候才发现那探出水面的手指之间有一层薄薄的、接近透明的膜。爱吃周卤鸭,尤其爱吃卤鸭蹼的梅仁瑜知道那膜叫蹼。是用来帮助有水栖习性的动物划水的生理构造。 看来无论长得再怎么像人类,人鱼就是人鱼,始终和人类不是一个物种。 “谢、谢谢……?” 梅仁瑜不知道水里的人鱼能不能听懂自己说话、能不能听见自己说话,不过她还是道了谢。用蓝得发黑的幽深眼眸直直地凝视着梅仁瑜。人鱼没出声,只是嘴唇微微轻启。一连串的小气泡随之浮上水面。 拿过发圈,给人鱼绑起一边的麻花辫。梅仁瑜这才发现浴缸里这只被自己认为是小美人鱼的人鱼,似乎……没有胸? 不是梅仁瑜歧视平胸,是这胸平的一马平川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女性特征。倒是胸/部下面几块结实有形但并不夸张的小腹肌看起来颇有男人味……嗯?男人味? 塞壬女妖塞壬女妖,人鱼不该是女妖的一种吗?梅仁瑜一脸懵逼,连手脚也忘记该摆哪里了。她就这么和那浴缸的人鱼大眼瞪小眼,瞪了足有半分钟才接受了碰瓷自己的人鱼是条公人鱼的事实。 接受之后转念一想,梅仁瑜又觉得人鱼是公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自己也是二十四岁的阿姨了,以前也交过那么一个、两个的男朋友。男人的裸/体不说天天看吧,但食色性也,偶尔有空刷个微博的时候她还是会去舔/舔那些美好的肉/体的图片的。 眼前的人鱼也就一个小学五、六年级的份量,要说是男人都勉强。她梅仁瑜不是圣洁清纯不通人事的黄花大闺女,又何必太把一个异种正太当回事呢? 梅仁瑜原本就不是那种会一惊一乍的个性。想通了关窍后更是冷静。她拿起药瓶对着浴缸里的人鱼摇晃了两下,顺便再配上幼儿园小朋友都能理解的肢体语言。 把药瓶放到嘴边比划着喝水的动作,梅仁瑜很快看见缸里的人鱼做了点头般的动作。这实在是让梅仁瑜大喜过望——没有什么比语言不通鸡同鸭讲更磨人性子的事了。这人鱼能够懂她的意思,那便是从人和动物的驴唇不对马嘴一下子上升到了人和智慧生物的相互沟通啊。 人鱼张了张嘴,身体也跟着动了动。兴许是照顾了病人太久,以至于病人大大小小的反应都记在了心底。梅仁瑜听不到人鱼的声音也读不懂人鱼的唇语,但她却微妙的明白了人鱼这是想表达他无法自行浮出水面来吃药。 拖长声音好让人鱼看清自己的口型,下一秒梅仁瑜果然看见人鱼又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人鱼的身体是滑腻而冰凉的,托着这样一具滑腻冰凉的身体、还要小心不磕着碰着,着实费了梅仁瑜一番力气。好在人鱼一点儿也不娇气,还十分配合。等梅仁瑜把他从浴缸里捞起,自己去准备给他吃的药的时候,他就乖乖地伏在浴缸边上,温驯地犹如一只疲惫的小猫。 用爱吃鱼的猫来形容鱼类好像有哪里不对,不过在这个时候梅仁瑜也懒得纠结这种怎么都好的问题了。她喂人鱼吃了药,等了十五分钟也没看见人鱼有诸如咳嗽或是长红斑之类的什么不良反应。又担心人鱼和人类的体质不同,决定等上半小时再来看人鱼有没有过敏反应…… 人鱼饿不饿,人鱼吃什么,人鱼会不会冷,人鱼要不要穿衣服,人鱼人鱼人鱼……人……鱼…… 困得要死还强迫自己睁眼的梅仁瑜撕扯着自己那上下两片足有千斤重的眼皮,她脑内的待办事项还有长长的明细没打勾,可她的四肢已经像瘫痪那样软了下来。爱干净甚至还有点儿小洁癖的她第一次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就这样趴在床边睡着了。 被梅仁瑜喂了药的人鱼还伏在浴缸边上,他侧耳倾听,很快就见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匀长的呼吸声。 惨白而无血色的唇角勾了一勾,人鱼竟是笑了。他长长的睫毛之下,一滴泪珠滚落了下来,既没变成珍珠,也没变成钻石。只是变成粒有瑕疵的玻璃弹子,掉在浴室地板上滚了一圈,滚着滚着便又化成了液体的模样,在浴室的地板上流下了一道若有似无的水痕。 震动伴随着铃声一起响起。梅仁瑜好似被炸雷惊醒那样猛地睁开了眼睛。要不是她坐在地板上趴在床边的睡觉姿势害得她浑身酸痛,只怕她此刻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起八丈高来。 “噢……啊、卧槽……疼……” 扶着自己的腰杆,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至少五十岁的梅仁瑜哀嚎两声,一脸迷糊地进了浴室。身上黏糊糊的,脑袋也被耳鸣震得晕成浆糊,她想冲澡,想让水流把自己变得清醒些。 三下五除二地连着底裤也脱了扔在浴室门外,赤脚踩上浴室地板的梅仁瑜对上了一双蓝得犹如深海的猫儿眼。 浴室里一片宁静,只有梅仁瑜自己的脚步声。她只往前两步就看见了浴缸里的人鱼,那条人鱼还是和刚捡来的时候一样,闭着眼睛不知生死地睡着。让梅仁瑜怀疑她先前看到的那一瞬睁眼是自己的幻觉。 梅仁瑜倒真希望捡到人鱼这种麻烦事是自己的幻觉。她懊恼地抓了两把头发,恨恨地想着自己迟早会因为这条人鱼秃了头,接着抓起还扔在地板上的黑色塑料袋,卷起来准备当垃圾扔出去。 ……这条人鱼裹着塑料袋跑出来,没被人当成变态也没暴露鱼尾巴,真算是造化了。不,或许就是因为被当成了露/阴癖、塑料袋怪人之类的变态,所以才没人敢正眼细看,鱼尾巴也才没被人发现。 扔了塑料袋回来的梅仁瑜看着一浴缸的黑色长发,长叹一声。觉得浴缸里这小美女……小美人鱼也挺不容易的。就是不知道它这只水生的干嘛这么拼命地要上陆地来。 眼下它浑身是伤,不治疗这些伤口百分之百得感染。虽说人和人鱼不是一个物种,但好歹人鱼二字里还有“人”这个字不是?先用治人的法子来救救这条人鱼,不行再去找治鱼的法子。万一这人鱼实在挺不过去……打住打住,梅仁瑜对自己说别随便乌鸦嘴。眼下先尽了能尽的全力再说。 人只要活着就总会有点小伤小病,梅仁瑜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开始独居,到了现在早已养成家中备全生活常用药的习惯。从止泻的到清火的,从促进安眠的到治疗感冒的,她这小窝里是应有尽有。 翻出外用消毒的碘伏和消炎止痛的药品来,梅仁瑜从里面选了几种未成年人吃副作用也不大的拿到了浴室。她对药的剂量很有把握,就是不知道人鱼会不会对药物过敏。以防万一,梅仁瑜也拿上了抗过敏的药物。可是如果过敏的根源是人鱼的消化免疫系统会对人类使用的药品过敏,那别说她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赤脚医生梅仁瑜,就是华佗再世多半也无力回天了。 所谓久病成良医,只不过这句话用在梅仁瑜身上,这病指得就不是梅仁瑜自己。梅仁瑜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从小到大生过的重病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梅仁瑜的生母梅如君却是没那么好的运气。一晃眼梅如君已过世多年,一直在她床/前伺候的梅仁瑜倒还没忘记怎么服侍病人。只见她随手把半长不短的头发扎成个马尾,挽了袖子就开始捞浴缸里人鱼的头发。 人鱼的黑发很是浓密,又因为被水浸润了个透,所以十分沉重。梅仁瑜见没法一次性扎起这丝缎般的长发,只好先给人鱼扎了半边麻花辫。好在人鱼浓密的长发不像梅仁瑜的一头狗毛那样容易打结,柔滑的青丝在梅仁瑜的手指上腻腻地滑过,一点儿也不纠缠梅仁瑜的手指。这让梅仁瑜深感羡慕又微感嫉妒。 心里嘀咕着有这么一头美发,这小美人鱼没破相以前肯定特别漂亮,就和童话书了说的差不多的梅仁瑜嘴上叼着发圈,一心不乱地给人鱼扎好了一边的长发,刚伸手去拿发圈,就发觉浴缸底躺着的人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这个时候正透过水面盯着自己看。 “————!” 梅仁瑜一惊,嘴上一松,发圈就沉入了浴缸的水里。水波微微晃动,反射的白炽灯灯光略有些刺眼。梅仁瑜眼睛一眯,还没看清发圈掉到了哪里,白到有种透明感的纤细手指就捏着发圈递到了缸边。 梅仁瑜微微一愣,这个时候才发现那探出水面的手指之间有一层薄薄的、接近透明的膜。爱吃周卤鸭,尤其爱吃卤鸭蹼的梅仁瑜知道那膜叫蹼。是用来帮助有水栖习性的动物划水的生理构造。 看来无论长得再怎么像人类,人鱼就是人鱼,始终和人类不是一个物种。 “谢、谢谢……?” 梅仁瑜不知道水里的人鱼能不能听懂自己说话、能不能听见自己说话,不过她还是道了谢。用蓝得发黑的幽深眼眸直直地凝视着梅仁瑜。人鱼没出声,只是嘴唇微微轻启。一连串的小气泡随之浮上水面。 拿过发圈,给人鱼绑起一边的麻花辫。梅仁瑜这才发现浴缸里这只被自己认为是小美人鱼的人鱼,似乎……没有胸? 不是梅仁瑜歧视平胸,是这胸平的一马平川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女性特征。倒是胸/部下面几块结实有形但并不夸张的小腹肌看起来颇有男人味……嗯?男人味? 塞壬女妖塞壬女妖,人鱼不该是女妖的一种吗?梅仁瑜一脸懵逼,连手脚也忘记该摆哪里了。她就这么和那浴缸的人鱼大眼瞪小眼,瞪了足有半分钟才接受了碰瓷自己的人鱼是条公人鱼的事实。 接受之后转念一想,梅仁瑜又觉得人鱼是公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自己也是二十四岁的阿姨了,以前也交过那么一个、两个的男朋友。男人的裸/体不说天天看吧,但食色性也,偶尔有空刷个微博的时候她还是会去舔/舔那些美好的肉/体的图片的。 眼前的人鱼也就一个小学五、六年级的份量,要说是男人都勉强。她梅仁瑜不是圣洁清纯不通人事的黄花大闺女,又何必太把一个异种正太当回事呢? 梅仁瑜原本就不是那种会一惊一乍的个性。想通了关窍后更是冷静。她拿起药瓶对着浴缸里的人鱼摇晃了两下,顺便再配上幼儿园小朋友都能理解的肢体语言。 “药——吃药——懂吗?” 把药瓶放到嘴边比划着喝水的动作,梅仁瑜很快看见缸里的人鱼做了点头般的动作。这实在是让梅仁瑜大喜过望——没有什么比语言不通鸡同鸭讲更磨人性子的事了。这人鱼能够懂她的意思,那便是从人和动物的驴唇不对马嘴一下子上升到了人和智慧生物的相互沟通啊。 人鱼张了张嘴,身体也跟着动了动。兴许是照顾了病人太久,以至于病人大大小小的反应都记在了心底。梅仁瑜听不到人鱼的声音也读不懂人鱼的唇语,但她却微妙的明白了人鱼这是想表达他无法自行浮出水面来吃药。 “我扶你、起来——” 拖长声音好让人鱼看清自己的口型,下一秒梅仁瑜果然看见人鱼又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人鱼的身体是滑腻而冰凉的,托着这样一具滑腻冰凉的身体、还要小心不磕着碰着,着实费了梅仁瑜一番力气。好在人鱼一点儿也不娇气,还十分配合。等梅仁瑜把他从浴缸里捞起,自己去准备给他吃的药的时候,他就乖乖地伏在浴缸边上,温驯地犹如一只疲惫的小猫。 用爱吃鱼的猫来形容鱼类好像有哪里不对,不过在这个时候梅仁瑜也懒得纠结这种怎么都好的问题了。她喂人鱼吃了药,等了十五分钟也没看见人鱼有诸如咳嗽或是长红斑之类的什么不良反应。又担心人鱼和人类的体质不同,决定等上半小时再来看人鱼有没有过敏反应…… 人鱼饿不饿,人鱼吃什么,人鱼会不会冷,人鱼要不要穿衣服,人鱼人鱼人鱼……人……鱼…… 困得要死还强迫自己睁眼的梅仁瑜撕扯着自己那上下两片足有千斤重的眼皮,她脑内的待办事项还有长长的明细没打勾,可她的四肢已经像瘫痪那样软了下来。爱干净甚至还有点儿小洁癖的她第一次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就这样趴在床边睡着了。 “……” 被梅仁瑜喂了药的人鱼还伏在浴缸边上,他侧耳倾听,很快就见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匀长的呼吸声。 惨白而无血色的唇角勾了一勾,人鱼竟是笑了。他长长的睫毛之下,一滴泪珠滚落了下来,既没变成珍珠,也没变成钻石。只是变成粒有瑕疵的玻璃弹子,掉在浴室地板上滚了一圈,滚着滚着便又化成了液体的模样,在浴室的地板上流下了一道若有似无的水痕。 震动伴随着铃声一起响起。梅仁瑜好似被炸雷惊醒那样猛地睁开了眼睛。要不是她坐在地板上趴在床边的睡觉姿势害得她浑身酸痛,只怕她此刻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起八丈高来。 扶着自己的腰杆,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至少五十岁的梅仁瑜哀嚎两声,一脸迷糊地进了浴室。身上黏糊糊的,脑袋也被耳鸣震得晕成浆糊,她想冲澡,想让水流把自己变得清醒些。 三下五除二地连着底裤也脱了扔在浴室门外,赤脚踩上浴室地板的梅仁瑜对上了一双蓝得犹如深海的猫儿眼。 71|10.03///发 如果有这段话,说明这是一个防盗章节。草菇一个小时候替换,正章字数会高于防盗字数,请务必不要着急。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草菇糊口不易,请支持正版。 浴室里一片宁静,只有梅仁瑜自己的脚步声。她只往前两步就看见了浴缸里的人鱼,那条人鱼还是和刚捡来的时候一样,闭着眼睛不知生死地睡着。让梅仁瑜怀疑她先前看到的那一瞬睁眼是自己的幻觉。 梅仁瑜倒真希望捡到人鱼这种麻烦事是自己的幻觉。她懊恼地抓了两把头发,恨恨地想着自己迟早会因为这条人鱼秃了头,接着抓起还扔在地板上的黑色塑料袋,卷起来准备当垃圾扔出去。 ……这条人鱼裹着塑料袋跑出来,没被人当成变态也没暴露鱼尾巴,真算是造化了。不,或许就是因为被当成了露/阴癖、塑料袋怪人之类的变态,所以才没人敢正眼细看,鱼尾巴也才没被人发现。 扔了塑料袋回来的梅仁瑜看着一浴缸的黑色长发,长叹一声。觉得浴缸里这小美女……小美人鱼也挺不容易的。就是不知道它这只水生的干嘛这么拼命地要上陆地来。 眼下它浑身是伤,不治疗这些伤口百分之百得感染。虽说人和人鱼不是一个物种,但好歹人鱼二字里还有“人”这个字不是?先用治人的法子来救救这条人鱼,不行再去找治鱼的法子。万一这人鱼实在挺不过去……打住打住,梅仁瑜对自己说别随便乌鸦嘴。眼下先尽了能尽的全力再说。 人只要活着就总会有点小伤小病,梅仁瑜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开始独居,到了现在早已养成家中备全生活常用药的习惯。从止泻的到清火的,从促进安眠的到治疗感冒的,她这小窝里是应有尽有。 翻出外用消毒的碘伏和消炎止痛的药品来,梅仁瑜从里面选了几种未成年人吃副作用也不大的拿到了浴室。她对药的剂量很有把握,就是不知道人鱼会不会对药物过敏。以防万一,梅仁瑜也拿上了抗过敏的药物。可是如果过敏的根源是人鱼的消化免疫系统会对人类使用的药品过敏,那别说她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赤脚医生梅仁瑜,就是华佗再世多半也无力回天了。 所谓久病成良医,只不过这句话用在梅仁瑜身上,这病指得就不是梅仁瑜自己。梅仁瑜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从小到大生过的重病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梅仁瑜的生母梅如君却是没那么好的运气。一晃眼梅如君已过世多年,一直在她床/前伺候的梅仁瑜倒还没忘记怎么服侍病人。只见她随手把半长不短的头发扎成个马尾,挽了袖子就开始捞浴缸里人鱼的头发。 人鱼的黑发很是浓密,又因为被水浸润了个透,所以十分沉重。梅仁瑜见没法一次性扎起这丝缎般的长发,只好先给人鱼扎了半边麻花辫。好在人鱼浓密的长发不像梅仁瑜的一头狗毛那样容易打结,柔滑的青丝在梅仁瑜的手指上腻腻地滑过,一点儿也不纠缠梅仁瑜的手指。这让梅仁瑜深感羡慕又微感嫉妒。 心里嘀咕着有这么一头美发,这小美人鱼没破相以前肯定特别漂亮,就和童话书了说的差不多的梅仁瑜嘴上叼着发圈,一心不乱地给人鱼扎好了一边的长发,刚伸手去拿发圈,就发觉浴缸底躺着的人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这个时候正透过水面盯着自己看。 梅仁瑜一惊,嘴上一松,发圈就沉入了浴缸的水里。水波微微晃动,反射的白炽灯灯光略有些刺眼。梅仁瑜眼睛一眯,还没看清发圈掉到了哪里,白到有种透明感的纤细手指就捏着发圈递到了缸边。 梅仁瑜微微一愣,这个时候才发现那探出水面的手指之间有一层薄薄的、接近透明的膜。爱吃周卤鸭,尤其爱吃卤鸭蹼的梅仁瑜知道那膜叫蹼。是用来帮助有水栖习性的动物划水的生理构造。 看来无论长得再怎么像人类,人鱼就是人鱼,始终和人类不是一个物种。 “谢、谢谢……?” 梅仁瑜不知道水里的人鱼能不能听懂自己说话、能不能听见自己说话,不过她还是道了谢。用蓝得发黑的幽深眼眸直直地凝视着梅仁瑜。人鱼没出声,只是嘴唇微微轻启。一连串的小气泡随之浮上水面。 拿过发圈,给人鱼绑起一边的麻花辫。梅仁瑜这才发现浴缸里这只被自己认为是小美人鱼的人鱼,似乎……没有胸? 不是梅仁瑜歧视平胸,是这胸平的一马平川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女性特征。倒是胸/部下面几块结实有形但并不夸张的小腹肌看起来颇有男人味……嗯?男人味? 塞壬女妖塞壬女妖,人鱼不该是女妖的一种吗?梅仁瑜一脸懵逼,连手脚也忘记该摆哪里了。她就这么和那浴缸的人鱼大眼瞪小眼,瞪了足有半分钟才接受了碰瓷自己的人鱼是条公人鱼的事实。 接受之后转念一想,梅仁瑜又觉得人鱼是公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自己也是二十四岁的阿姨了,以前也交过那么一个、两个的男朋友。男人的裸/体不说天天看吧,但食色性也,偶尔有空刷个微博的时候她还是会去舔/舔那些美好的肉/体的图片的。 眼前的人鱼也就一个小学五、六年级的份量,要说是男人都勉强。她梅仁瑜不是圣洁清纯不通人事的黄花大闺女,又何必太把一个异种正太当回事呢? 梅仁瑜原本就不是那种会一惊一乍的个性。想通了关窍后更是冷静。她拿起药瓶对着浴缸里的人鱼摇晃了两下,顺便再配上幼儿园小朋友都能理解的肢体语言。 把药瓶放到嘴边比划着喝水的动作,梅仁瑜很快看见缸里的人鱼做了点头般的动作。这实在是让梅仁瑜大喜过望——没有什么比语言不通鸡同鸭讲更磨人性子的事了。这人鱼能够懂她的意思,那便是从人和动物的驴唇不对马嘴一下子上升到了人和智慧生物的相互沟通啊。 人鱼张了张嘴,身体也跟着动了动。兴许是照顾了病人太久,以至于病人大大小小的反应都记在了心底。梅仁瑜听不到人鱼的声音也读不懂人鱼的唇语,但她却微妙的明白了人鱼这是想表达他无法自行浮出水面来吃药。 拖长声音好让人鱼看清自己的口型,下一秒梅仁瑜果然看见人鱼又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人鱼的身体是滑腻而冰凉的,托着这样一具滑腻冰凉的身体、还要小心不磕着碰着,着实费了梅仁瑜一番力气。好在人鱼一点儿也不娇气,还十分配合。等梅仁瑜把他从浴缸里捞起,自己去准备给他吃的药的时候,他就乖乖地伏在浴缸边上,温驯地犹如一只疲惫的小猫。 用爱吃鱼的猫来形容鱼类好像有哪里不对,不过在这个时候梅仁瑜也懒得纠结这种怎么都好的问题了。她喂人鱼吃了药,等了十五分钟也没看见人鱼有诸如咳嗽或是长红斑之类的什么不良反应。又担心人鱼和人类的体质不同,决定等上半小时再来看人鱼有没有过敏反应…… 人鱼饿不饿,人鱼吃什么,人鱼会不会冷,人鱼要不要穿衣服,人鱼人鱼人鱼……人……鱼…… 困得要死还强迫自己睁眼的梅仁瑜撕扯着自己那上下两片足有千斤重的眼皮,她脑内的待办事项还有长长的明细没打勾,可她的四肢已经像瘫痪那样软了下来。爱干净甚至还有点儿小洁癖的她第一次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就这样趴在床边睡着了。 被梅仁瑜喂了药的人鱼还伏在浴缸边上,他侧耳倾听,很快就见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匀长的呼吸声。 惨白而无血色的唇角勾了一勾,人鱼竟是笑了。他长长的睫毛之下,一滴泪珠滚落了下来,既没变成珍珠,也没变成钻石。只是变成粒有瑕疵的玻璃弹子,掉在浴室地板上滚了一圈,滚着滚着便又化成了液体的模样,在浴室的地板上流下了一道若有似无的水痕。 震动伴随着铃声一起响起。梅仁瑜好似被炸雷惊醒那样猛地睁开了眼睛。要不是她坐在地板上趴在床边的睡觉姿势害得她浑身酸痛,只怕她此刻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起八丈高来。 “噢……啊、卧槽……疼……” 扶着自己的腰杆,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至少五十岁的梅仁瑜哀嚎两声,一脸迷糊地进了浴室。身上黏糊糊的,脑袋也被耳鸣震得晕成浆糊,她想冲澡,想让水流把自己变得清醒些。 三下五除二地连着底裤也脱了扔在浴室门外,赤脚踩上浴室地板的梅仁瑜对上了一双蓝得犹如深海的猫儿眼。 浴室里一片宁静,只有梅仁瑜自己的脚步声。她只往前两步就看见了浴缸里的人鱼,那条人鱼还是和刚捡来的时候一样,闭着眼睛不知生死地睡着。让梅仁瑜怀疑她先前看到的那一瞬睁眼是自己的幻觉。 梅仁瑜倒真希望捡到人鱼这种麻烦事是自己的幻觉。她懊恼地抓了两把头发,恨恨地想着自己迟早会因为这条人鱼秃了头,接着抓起还扔在地板上的黑色塑料袋,卷起来准备当垃圾扔出去。 ……这条人鱼裹着塑料袋跑出来,没被人当成变态也没暴露鱼尾巴,真算是造化了。不,或许就是因为被当成了露/阴癖、塑料袋怪人之类的变态,所以才没人敢正眼细看,鱼尾巴也才没被人发现。 扔了塑料袋回来的梅仁瑜看着一浴缸的黑色长发,长叹一声。觉得浴缸里这小美女……小美人鱼也挺不容易的。就是不知道它这只水生的干嘛这么拼命地要上陆地来。 眼下它浑身是伤,不治疗这些伤口百分之百得感染。虽说人和人鱼不是一个物种,但好歹人鱼二字里还有“人”这个字不是?先用治人的法子来救救这条人鱼,不行再去找治鱼的法子。万一这人鱼实在挺不过去……打住打住,梅仁瑜对自己说别随便乌鸦嘴。眼下先尽了能尽的全力再说。 人只要活着就总会有点小伤小病,梅仁瑜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开始独居,到了现在早已养成家中备全生活常用药的习惯。从止泻的到清火的,从促进安眠的到治疗感冒的,她这小窝里是应有尽有。 翻出外用消毒的碘伏和消炎止痛的药品来,梅仁瑜从里面选了几种未成年人吃副作用也不大的拿到了浴室。她对药的剂量很有把握,就是不知道人鱼会不会对药物过敏。以防万一,梅仁瑜也拿上了抗过敏的药物。可是如果过敏的根源是人鱼的消化免疫系统会对人类使用的药品过敏,那别说她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赤脚医生梅仁瑜,就是华佗再世多半也无力回天了。 所谓久病成良医,只不过这句话用在梅仁瑜身上,这病指得就不是梅仁瑜自己。梅仁瑜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从小到大生过的重病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梅仁瑜的生母梅如君却是没那么好的运气。一晃眼梅如君已过世多年,一直在她床/前伺候的梅仁瑜倒还没忘记怎么服侍病人。只见她随手把半长不短的头发扎成个马尾,挽了袖子就开始捞浴缸里人鱼的头发。 人鱼的黑发很是浓密,又因为被水浸润了个透,所以十分沉重。梅仁瑜见没法一次性扎起这丝缎般的长发,只好先给人鱼扎了半边麻花辫。好在人鱼浓密的长发不像梅仁瑜的一头狗毛那样容易打结,柔滑的青丝在梅仁瑜的手指上腻腻地滑过,一点儿也不纠缠梅仁瑜的手指。这让梅仁瑜深感羡慕又微感嫉妒。 心里嘀咕着有这么一头美发,这小美人鱼没破相以前肯定特别漂亮,就和童话书了说的差不多的梅仁瑜嘴上叼着发圈,一心不乱地给人鱼扎好了一边的长发,刚伸手去拿发圈,就发觉浴缸底躺着的人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这个时候正透过水面盯着自己看。 “————!” 梅仁瑜一惊,嘴上一松,发圈就沉入了浴缸的水里。水波微微晃动,反射的白炽灯灯光略有些刺眼。梅仁瑜眼睛一眯,还没看清发圈掉到了哪里,白到有种透明感的纤细手指就捏着发圈递到了缸边。 梅仁瑜微微一愣,这个时候才发现那探出水面的手指之间有一层薄薄的、接近透明的膜。爱吃周卤鸭,尤其爱吃卤鸭蹼的梅仁瑜知道那膜叫蹼。是用来帮助有水栖习性的动物划水的生理构造。 看来无论长得再怎么像人类,人鱼就是人鱼,始终和人类不是一个物种。 “谢、谢谢……?” 梅仁瑜不知道水里的人鱼能不能听懂自己说话、能不能听见自己说话,不过她还是道了谢。用蓝得发黑的幽深眼眸直直地凝视着梅仁瑜。人鱼没出声,只是嘴唇微微轻启。一连串的小气泡随之浮上水面。 拿过发圈,给人鱼绑起一边的麻花辫。梅仁瑜这才发现浴缸里这只被自己认为是小美人鱼的人鱼,似乎……没有胸? 不是梅仁瑜歧视平胸,是这胸平的一马平川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女性特征。倒是胸/部下面几块结实有形但并不夸张的小腹肌看起来颇有男人味……嗯?男人味? 塞壬女妖塞壬女妖,人鱼不该是女妖的一种吗?梅仁瑜一脸懵逼,连手脚也忘记该摆哪里了。她就这么和那浴缸的人鱼大眼瞪小眼,瞪了足有半分钟才接受了碰瓷自己的人鱼是条公人鱼的事实。 接受之后转念一想,梅仁瑜又觉得人鱼是公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自己也是二十四岁的阿姨了,以前也交过那么一个、两个的男朋友。男人的裸/体不说天天看吧,但食色性也,偶尔有空刷个微博的时候她还是会去舔/舔那些美好的肉/体的图片的。 眼前的人鱼也就一个小学五、六年级的份量,要说是男人都勉强。她梅仁瑜不是圣洁清纯不通人事的黄花大闺女,又何必太把一个异种正太当回事呢? 梅仁瑜原本就不是那种会一惊一乍的个性。想通了关窍后更是冷静。她拿起药瓶对着浴缸里的人鱼摇晃了两下,顺便再配上幼儿园小朋友都能理解的肢体语言。 “药——吃药——懂吗?” 把药瓶放到嘴边比划着喝水的动作,梅仁瑜很快看见缸里的人鱼做了点头般的动作。这实在是让梅仁瑜大喜过望——没有什么比语言不通鸡同鸭讲更磨人性子的事了。这人鱼能够懂她的意思,那便是从人和动物的驴唇不对马嘴一下子上升到了人和智慧生物的相互沟通啊。 人鱼张了张嘴,身体也跟着动了动。兴许是照顾了病人太久,以至于病人大大小小的反应都记在了心底。梅仁瑜听不到人鱼的声音也读不懂人鱼的唇语,但她却微妙的明白了人鱼这是想表达他无法自行浮出水面来吃药。 “我扶你、起来——” 拖长声音好让人鱼看清自己的口型,下一秒梅仁瑜果然看见人鱼又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人鱼的身体是滑腻而冰凉的,托着这样一具滑腻冰凉的身体、还要小心不磕着碰着,着实费了梅仁瑜一番力气。好在人鱼一点儿也不娇气,还十分配合。等梅仁瑜把他从浴缸里捞起,自己去准备给他吃的药的时候,他就乖乖地伏在浴缸边上,温驯地犹如一只疲惫的小猫。 用爱吃鱼的猫来形容鱼类好像有哪里不对,不过在这个时候梅仁瑜也懒得纠结这种怎么都好的问题了。她喂人鱼吃了药,等了十五分钟也没看见人鱼有诸如咳嗽或是长红斑之类的什么不良反应。又担心人鱼和人类的体质不同,决定等上半小时再来看人鱼有没有过敏反应…… 人鱼饿不饿,人鱼吃什么,人鱼会不会冷,人鱼要不要穿衣服,人鱼人鱼人鱼……人……鱼…… 困得要死还强迫自己睁眼的梅仁瑜撕扯着自己那上下两片足有千斤重的眼皮,她脑内的待办事项还有长长的明细没打勾,可她的四肢已经像瘫痪那样软了下来。爱干净甚至还有点儿小洁癖的她第一次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就这样趴在床边睡着了。 “……” 被梅仁瑜喂了药的人鱼还伏在浴缸边上,他侧耳倾听,很快就见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匀长的呼吸声。 惨白而无血色的唇角勾了一勾,人鱼竟是笑了。他长长的睫毛之下,一滴泪珠滚落了下来,既没变成珍珠,也没变成钻石。只是变成粒有瑕疵的玻璃弹子,掉在浴室地板上滚了一圈,滚着滚着便又化成了液体的模样,在浴室的地板上流下了一道若有似无的水痕。 震动伴随着铃声一起响起。梅仁瑜好似被炸雷惊醒那样猛地睁开了眼睛。要不是她坐在地板上趴在床边的睡觉姿势害得她浑身酸痛,只怕她此刻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起八丈高来。 扶着自己的腰杆,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至少五十岁的梅仁瑜哀嚎两声,一脸迷糊地进了浴室。身上黏糊糊的,脑袋也被耳鸣震得晕成浆糊,她想冲澡,想让水流把自己变得清醒些。 三下五除二地连着底裤也脱了扔在浴室门外,赤脚踩上浴室地板的梅仁瑜对上了一双蓝得犹如深海的猫儿眼。 72|10.11///发 海川不敢顺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便硬生生掐断了这些胡思乱想。只是梅仁瑜的抽泣越来越明显,最后还说出了想要跟着笙歌一起走的话。 梅仁瑜醒了过来,一时间头晕目眩脑袋还像要裂开一样疼。在她睁眼的这一秒,她在梦里时的那些感伤脆弱就已经迅速淡去,等她睁眼看清海川的脸庞,就连自己梦里都见过些什么东西都开始遗忘。 “川?” 见海川神情有异,梅仁瑜立刻抓住海川的衣角拽了拽。她还记得自己做梦做到哭的事情,也朦胧的记得自己哭的原因。梅仁瑜隐约感觉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 “川——” 海川没想到梅仁瑜会这么坚持,他绷紧了面皮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敌不过梅仁瑜那带着一丝讨好、一丝不知所措以及一些愧疚自责的声音。 “梅仁瑜,我问你……” 车内狭窄,前排两个座位要么是各坐个的,秋毫不犯;想要靠近就只有挤做一团,连呼吸都得困难三分。海川抑制不住想要拥抱梅仁瑜的冲动,只能用一种别扭的姿势压在梅仁瑜的身上才能堪堪环住她的身体。 “……什么?” 人和人之间的安全范围是一点五米。不足这一点五米,人和人就处于亲近的空间,形成一种亲密的姿态。海川是男人,梅仁瑜是女人,两个人是恋人。一男一女一对恋人挤在一个连呼吸都困难的空间里,暧昧旖旎自然地便流淌出来,充斥在两人的中间。 梅仁瑜明知这种距离保持的时间长了,有些之前自己在极力避免的东西或许就避免不了了。可她还是任由海川压着自己,用手臂搂紧了自己的腰肢。 “我能给你什么?” 海川的话实在是出乎梅仁瑜的意料。她本以为海川顶多会孩子气地对自己发发脾气,闹闹别扭。哪知海川竟是用如此凝重又如此认真的表情问了自己一个连自己都不敢问,但又确确实实横在两人之间的问题。 看着这样的海川,梅仁瑜不知怎么地就生出些愧疚来。不过是短短的五年时间,海川就从一个单纯天真的淘气包成长为了一只脚踏入成人行列的少年人。单看身体,前几天刚沾沾自喜地说自己的身高终于超过了梅仁瑜的海川已经完全是大人的身体了。而此时此刻,海川隐忍着自身情绪的脸庞也别有一番男子气概。 只是,体格和身量完全超出了梅仁瑜的海川在梅仁瑜的面前还是有种自卑。他那紧绷了神经,用一种探究又害怕知道答案的眼神乞求似的凝视着梅仁瑜的模样令梅仁瑜感到了怜惜。 是自己把海川逼成了这么个别扭的样子么?虽然是女朋友,却还端着姐姐的架子,假装没有发现海川的焦急焦躁焦灼,享受着海川因为怕抓不住自己、因为怕留不下自己而心烦意乱的快/感。 她需要海川给她什么呢? 别说谈钱俗,这个世界上不落俗套的人还真没有几个。车子、房子、票子,这些都是生活刚需。像梅仁瑜这种没过过几天不用为钱操心的日子的人,被男朋友问到需要什么,能想到的头一样东西只能是生活刚需。可她明白这些刚需现在的海川给不了她,说得更通透一点儿,那就是现在的海川本人给不了她这些刚需。 海川和梅仁瑜始终不一样,他有父有母,还是一对颇为富有的父母。梅仁瑜真要问海川伸手要生活刚需,海川无论是车子、房子还是票子都能从他父母那儿拿现成的来给梅仁瑜。 钱就是钱,不分高低贵贱。用起来的感觉却是千差万别。梅仁瑜不是没有贪念,不是没有惰性,不是没想过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有多到随便数上一数都会手抽筋的钱,可是她知道,就算她真的唆使海川从海帆和徐秀慧老俩口牙齿缝里抢过肥滋滋的海家家业来挥霍,挥金如土的日子也不能让她睡上一个好觉。 指望海川在物质上给自己支撑就像自己往刀刃上靠,梅仁瑜能向海川追求的只能是非物质的东西。要海川加倍的爱自己?可梅仁瑜光是想想要海川成天腻在自己面前、向自己说些什么爱啦恋啦喜欢啦的东西,她浑身的鸡皮疙瘩就掉了一地。别怪她如此不解风情、没有浪漫细胞。她真的接受不了那种随时把感情挂在嘴边,好像只要耍耍嘴皮子就能天下太平的感情。 爱是什么?爱就是满足。爱一个就该给那个人满足。而人是可以用钱来买到很多很多的满足的。于是乎问题又绕了回去,回到了物质上。然而梅仁瑜和海川谈不了物质。 好吧,想想只谈感情好了——梅仁瑜已经不是能把梦做得很美好、以为世界上有什么朝朝暮暮、永永远远的年纪了。说实话,她并不敢奢望海川对她的感情能够一直长久的延续下去。 老男人还会玩腻了小姑娘呢,世间男人大多吃着碗里瞅着锅里。更别说她是老牛吃嫩草,过几年……不,说不定过几个月海川的新鲜劲儿就过了。哪怕海川不变心,两人克服千难万阻奔上婚姻的大道,她也迟早要面临色衰爱弛的窘境。 花要绽放在枝头才是花。落到地里萎蔫成泥的就只是泥。人都只记得花娇花好花香怡人花开灿烂,不会多看一眼泥土,遑论留恋一寸泥地。爱过的人也是一样。所以梅仁瑜只能趁着自己的感情还像花一样的时候去珍惜这些感情,不去展望什么以后,不去奢望什么未来,也不打算将未来的重担压在海川这个还天真着的少年人身上。 让梅仁瑜去向海川需索什么山盟海誓、至死不渝的誓言与感情,恕她做不到。 “……” 思前想后,梅仁瑜张了张嘴。撇除海川给不了她的,她似乎还真不需要海川给她什么。但海川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像是抓住了希望的蛛丝的人那般无助、那般急切。她实在不忍心轻飘飘地就掐断了他手里那根蛛丝。 十种借口百种理由通过脑髓涌现,又回归于无。最终梅仁瑜只是发出了一声近乎轻叹的喘息,她闭上眼对着海川的嘴角吻了下去。 海川愣愣地看着她,被她吻了才像被火烫了似的浑身一抖,想直起身来。他这么身子一直,脑袋“砰”一身就撞上了车顶。梅仁瑜好笑地望着像是要用铁头功撞破车顶的海川,搂着他脖子把他往下拽了拽,免得这傻小子一个不小心又撞第二次、第三次。 梅仁瑜这一搂还得了?海川本来就岌岌可危的自制心“唰啦”一声就被撕成了两半。他太想证明自己,无论是作为男人,还是作为男朋友。这会儿脑袋一炸,海川掀了梅仁瑜裙子到她腿根,人就跟着压上去了。 ——他总算是有一样东西能马上给梅仁瑜的,能让梅仁瑜确确实实感觉到的。 那就是快/感。 快/感和感情这种虚无缥缈难以证明的东西不一样,它无形却存在,充满了震撼又令人回味无穷。除了不感症患者,谁也不能轻易否定快/感的存在。但是就连不感症患者也难以抵御心理上的快/感。 梅仁瑜承认,她得到的是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快/感。 海川这小子的滋味真他/妈太美妙了。 尤其是他红着脸说“要”的时候,真是想让人拼了命地榨干他。她抗拒不了海川哑着嗓子在她耳边像撒娇那样求她再来一次,哪怕她连气都快喘不过来气了。也幸好海川只是猛,而不是蛮。她几乎没怎么被弄痛,只是手腕上红了一圈,害得海川发现后拉着她的手腕歉疚地吻了又吻。 以前梅仁瑜一直都觉得自己和海川的关系进步的太神速了,这还没谈几天恋爱呢就上升到了搂搂抱抱亲亲。这倒不是她古板,实在是她太过于习惯把自己放在“姐姐”的位置上来照看海川。 不过也正是因为她老把自己放在“姐姐”、“大人”、“成年人”的位置上,她才会特别的顾及到海川的心情与感受。 海川的焦急焦躁与焦灼是个人都能感觉到,何况梅仁瑜这个罪魁祸首□□。她明白自己和海川之间年龄的差距、经验的差距、阅历的差距都火上浇油地让这个急于长大的男孩子更加地求胜心切。尽管他自己或许也不明白自己想要的“胜”究竟是个什么“胜”,要做到些什么才算是“胜利”了。亲身体验到海川的懊恼与自卑,梅仁瑜才知道海川之前是压抑到了何种地步。 什么大闸蟹什么bbq什么黄金周的约会都别提了,反正车外的雨那么大,车内的两个人也想不起来他们这一趟出行原本是要去干什么的。 只是年轻人的体力实在是太好了,那么狭窄的地方还有本事来回折腾好几次。除了第一次尴尬的只有几秒钟,后续是越来越长,越来越慢。等食髓知味的臭小子餍足了,梅仁瑜也口干舌燥瘫软的连话都不想说了。直到回到家里洗了澡她都还感觉自己的脚步是虚浮的。 坐在床上吹头发,梅仁瑜有些好笑地想着自己之前倒也真是太把海川当小孩子看了,就连接个吻都只小心地停留在唇上。海川这小子可好,直接扔了两盒“帽子”、“雨衣”在车上的储物箱里。要不是她确信今天真的是个偶发的意外,她恐怕都要怀疑海川平时脑子里都装些什么了。 先前海川还要跟着她回家说要帮她洗澡擦身。要不是她坚决地表示海川再跟来他们两个明天就各自在家休息不用见面了,恐怕海川还要在她家的浴室里和她擦枪走火。梅仁瑜也不知道自己该没皮没脸地说一句海川是天赋秉异,还是赞叹一下果然常年锻炼的年轻人就是不一样。总之海川没完没了的疼爱她是无福继续消受,因为物极必反、水满则溢。海川年轻人血气方刚能不顾后果一脚油门踩到底,她这个成年人却不能不管不顾放飞自我连同手里这方向盘也一起不要了。她还想留点儿新鲜给以后的海川,让自己和海川这场“姐弟恋”持续久点呢。 关了灯钻回被窝里,困到不行的梅仁瑜几乎是贴上枕头就进入了梦乡。梦里那带着尾巴的少年站在云雾彼端,梅仁瑜分明看不清楚他的身影,却知道那带着尾巴的少年冲着自己微笑了一下,像是在鼓励自己说:你做的没错。 梅仁瑜又在睡梦里流了一回眼泪,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在梦里流眼泪。 黄金周三天假期过得比坐一圈过山车还快。四号开始梅仁瑜又回行里上班,海川也心情大好地去学校里补习。 虽说梅仁瑜刚被调进人事部,是正儿八经的新人一枚,这会儿又正值老鸟们都不在的黄金周,她来上班做不做事、做多少事都没人看着。可梅仁瑜还是乖乖地看起资料来,准备草拟些年末用得上的花钱大计和资源调配。说白了就是帮着想想怎么花完部门预算,做好年末年初的年终奖、年节费、年节采买的分配计划和人事安排。当然她提出的方案和建议在部里只能算是参考一下的程度,人事部的最终提案也还得报上去等各位大佬们拍板。 梅仁瑜先从部门预算的花费开始着手,因为每个部门的预算都是年初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的了。这钱要是花不完,行里是不会把钱留给部里让部里留到下一年继续用的。非但如此,行里要是见部里有余钱,说不定来年还会削减部里的预算。撇开风投部那种玩儿的就是合法心跳的部门,绝大部分部门的预算都很有限。各部长们也不敢一开始就大手大脚,毕竟谁也不想平时风光,背后却要勒紧裤腰带才能熬日子。 所以行里无论是哪个部门,到了年末都会有还没花完的预算。谁都不愿意来年预算被削,每到年末也就变着法子的花预算。至于花多花少怎么花,这是各部门都自己关起门来解决的家务事。所有部门也都对此心里有数,彼此也就都心照不宣。有必要的时候还彼此给个方便,也算是投桃报李,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人事部的开支在行里算是小的,所以虽然预算不多,但余下来的钱也不少。梅仁瑜估摸着年底事情这么多,人员和开支的琐碎事情必然增加,自己十一、二月肯定是忙成狗的脸嘴。还不如提前先下点儿功夫,省得到时候自己手忙脚乱、连自己能做些什么都不知道,还要被人嫌弃是吃干饭的。 和梅仁瑜一起留守岗位的新人hr倒是坦然得很,每天悠悠哉哉地泡泡咖啡喝一喝,用小喷壶给自己心爱的多肉浇浇水。想看剧的时候就看剧,眼睛酸了就跑小会议室里窝沙发上晒晒太阳,生活的好不惬意。见梅仁瑜埋首资料文件,偶尔也会在梅仁瑜面前嘀咕几句:“这么惺惺作态给谁看啊?”、“就你能”之类的话。 对此,梅仁瑜既不嫉妒也不恼气,更无不平。别人的工作态度轮不到她来置喙。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她选择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如此而已。至于同僚以后是升是降是沉是浮,她又不是同僚的妈,她管不着也不想管人家。 海川一回学校周围的人就都发现他变了。之前还随时气鼓鼓地炸着毛,如同随时要爆炸的炸药桶一样的小少爷这会儿春风满面,有余裕得很。哪怕方茹跑来他们班找他,当着他无数同学的面说她一直联系不上他,特别的担心、担心他因为女朋友出轨而想不开,海川也只是冷笑着回了方茹一句:“脏眼看人脏。” 这下子周围的人看方茹的眼神更加有深意了。 方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份气这份辱?当即就哭着跑了出去,海川也懒得搭理她。看了这么多回方茹的套路,就是海川那几个平时见色忘友、只会心疼漂亮学妹的哥们儿也受不了方茹这表面上看似关心,实则对着海川句句剜心的母螳螂。谁都没有追出去,更没有人打算去安慰一下方茹,再调回头来说海川过分了。吃瓜群众们又不是没长眼睛真的傻,没长眼睛真的傻的人也不会进这所学校里。 “海川你小子,有了女朋友也不跟我们说哈。是不是不把我们当兄弟?” “从实招来!弟媳漂不漂亮?!” “哎哟校花方学妹我们川都看不上弟媳肯定不是一般滴漂亮!” 男孩子们和海川勾肩搭背,一时间一人一句问得不亦乐乎的同时也脑补的不亦乐乎。 海川好笑地看着这群脑补绝世美人脑补的口水都要掉出来的家伙们,特别想掏出手机翻出梅仁瑜和他的合照来干净利落地毁灭了他们的妄想。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不行,梅仁瑜这容貌也不安全。他哥和他都不能幸免,万一再来一个或者是几个口味和他们兄弟一致的……他这男朋友还想不想保证自己男朋友的位置了。 “——我哪里像你们这么肤浅,看人只看脸的。” 海川的朋友也是个嘴上不肯吃亏的,闻言立刻道:“噫~~我说你小子怎么不为方学妹所动。敢情你小子就不喜欢漂亮的是吧?哥们儿口味独树一帜,在下佩服佩服!” 说着还双手一拱,周围顿时一阵哄笑。 海川大喇喇地坐回座位上,也不生气:“我女人和只有一张脸好所以只能拿得出一张脸来说话的人不一样。”末了还对周围的人一笑:“她千好万好哪里都好。” 谁见过川大少如此深情款款又肉麻兮兮地表白?一个班里唉哟哎呀卧槽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个喊“要瞎了”,那个喊“我聋了”,捂脸堵耳朵还有抱着双臂作颤抖状的人都有。也幸好这个时候老师还没来,否则老师怕是要腹诽这一帮熊孩子又发什么癔症了。 一个黄金周下来,梅仁瑜和海川是蜜里调油。虽然不能说是示威,但海川总是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些讯息让海洋知道他去和梅仁瑜约会,他在梅仁瑜那里留宿。 海洋看上去还是那么的好整以暇,工作日白天老老实实上学。晚上和周末就到他那小破公司里去泡着。海川见状略觉无趣,但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和梅仁瑜来往得也就越发亲密自然。 梅仁瑜已经是人事部的正式职员了,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去做为上司挡酒的人墙。她回家的时间变得十分规律,奇怪的是在笙歌离开后,那群古怪的人再也没有来巷子口堵过她。梅仁瑜身边认识笙歌的人很少,海川不会主动和梅仁瑜说起笙歌,梅仁瑜也尽量不在海川这个男朋友的面前提别的男人。海洋自梅仁瑜和海川成了男女朋友之后就一直没有再独处过,两人交谈的次数屈指可数,就更不用说能有坐下来聊笙歌的机会了。小春依旧熬着她那不像新婚的新婚,只和笙歌见过一次面的她恐怕乍一听笙歌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是谁。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梅仁瑜总是会想起笙歌。要不是笙歌留下了信和存折,她甚至会怀疑笙歌的存在只是自己的一场梦。为了忘却这梦一样的邂逅,梅仁瑜独自在家时只能干活儿、再干活儿,没有活儿也要找活儿干。只有海川过来她这里逗留的时候,她才会稍微歇一歇,不再害怕笙歌离开后像是要吞没她的孤独感。 只不过每次她应允了让海川上她的床,在她的床上留宿,她还是会有一种古怪的罪恶感。这种罪恶感究竟是源于她觉得自己在利用海川来忘记笙歌,还是因为笙歌她无法全心全意地对待面前的海川,梅仁瑜自己也分不清楚。 73|10.24///发 元旦一过,傅恒和他老爸傅文贵就正式闹掰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梅仁瑜差点在酒吧吧台前把手里的玛格丽特给摔了。 傅恒和傅文贵这对父子的事情说小了是家事,说大了就是整个银行的事情。傅文贵说一不二雷厉风行,之前以“企业形象”的问题为引,很是明里暗里地打压了薛宁一番。薛宁现在虽然还是海市支行的行长,可势力已经大不如前。等春节一过,股东大会一开,等着薛宁的要不是明升暗贬的调任,就是提前退休的“颐养天年”。就算薛宁不想退居二线,能抓住最后这一、两个月的功夫力挽狂澜,他在行里埋的暗线也都得被翻出来用上。于傅文贵而言,无论如何薛宁这个老对手都得败在他手上。 薛宁活到这把年纪,也懂得急流勇退的道理。他已经没有精力再蛰伏个五年十年,经此一役他也明白自己再想翻起风浪来,恐怕是没那么简单了。这阵子行里倒是安宁得很。 工作上一安宁,事业上一稳定,傅恒就想着解决解决自己的家事。元旦那天傅恒带了女朋友回老李家、也就是外公家吃饭,这算是正式向李家引见了未来的媳妇儿。傅文贵得知儿子非但没和他那“妖艳贱/货”的女朋友分手,还背着自己带人进了李家大门后怒不可遏,一夜之间傅家父子已势成水火。 傅文贵哪里会是个心慈手软的?即便是他亲儿子为了自己的人生大事第一次忤逆他的意思,他也不打算手下留情。只是海市支行现在还蹲着个贼心不死的老狸猫薛宁,傅文贵好不容易才踩了这老狸猫一脚,这会儿绝对不可能给这老狸猫喘息的机会,让这个老狸猫再逃过一劫,养精蓄锐了以后再来和自己斗个十年八载。 傅恒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和他老子玩儿硬的就是因为他很清楚傅文贵骨子里争强好胜的性子。他虽然恨自家逆子恨得想马上实践诺言要逆子卷铺盖儿滚出银行,但在弄死薛宁这个逆臣以前,他是不会动现在主要起到牵制薛宁作用的傅恒的。换句话说,等薛宁滚/蛋了,傅恒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他老子傅文贵到时候肯定是第一时间就着手对付傅恒这个不听话的东西。 梅仁瑜这几个月在人事部表现得很好,试想谁不喜欢生活里善于倾听嘴巴严,工作方面马上就能成为主要战斗力、不需要手把手的教,也不会挤一下才动一点的职场新人呢?梅仁瑜提前做的功课都没白做,老鸟们甚是喜欢她这个在他们需要方案的时候拿出方案、又不以此居功的新人。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短短的三个月之后,梅仁瑜和她的同期已经有了明显的差距。人事部长本来就挺看好梅仁瑜的,梅仁瑜这么争气,也是让她这伯乐脸上有光。老大姐时不时带着梅仁瑜去和各部大佬们开会吃饭,俨然有那么点儿想把梅仁瑜往高处带的意思。 傅恒有的是部下属下,朋友还真的不多。除了几个学生时代延续至今的朋友和刚入行时认识的同期,能普普通通地说说话的人也就只有梅仁瑜了。 梅仁瑜酒量好,小酌的程度从来不会醉。和她去酒吧傅恒从来不用担心她喝多喝少,喝高了要怎么处置。梅仁瑜又擅长听人抱怨说话,还口风严实,傅恒往她那儿倒苦水从来不怕有后遗症。加上梅仁瑜时间松活,不像他那些个老朋友一样天天有应酬,各种应酬是每天在不同的地方翻着花样的更新,能见一面不容易。他让梅仁瑜跟他一起走,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撇除傅恒是自己大上司的身份,梅仁瑜也挺喜欢听傅恒说话。傅恒毕竟是高层,随便透点儿风吹草动梅仁瑜就知道人事这边要做什么准备了。加之八卦这种东西人人爱听,梅仁瑜也免不了俗。听傅恒谈起业内那些勾心斗角,梅仁瑜简直就像看了场现代版宫心计,各种阴谋算计历历在目。 海川这个小男友基本上还是比较大度的。梅仁瑜不瞒着他自己去和傅恒见面的事,他也不胡乱吃醋。照他本人的说法,看见哪个男的都吃醋那是对自己没自信还没本事的*/丝才会做的事儿。 话虽如此,梅仁瑜也不是看不出海川的小心思,她明白海川其实没他自己说的那么从容,只是他不甘心做个只会“哇哇”乱叫以吸引大人注意力的小孩子,所以一直憋着。年轻的男孩子能有海川这个韧性已经很不错了。梅仁瑜怜惜海川的努力,每次不安的海川向着她要求*上的抚慰,她都会答应海川的要求。 次数多了海川也不像一开始的时候那样要局促半天才问得出口,都是压倒了就准备来一发。梅仁瑜不大喜欢海川这么干,但是海川双眸湿润、哑着嗓子粗喘着反问她“不行?”的时候,她又说不出“不行”来。 梅仁瑜有点害怕自己和海川之间的发展速度,以前傅恒来约她还会考虑下要怎么跟海川说,现在是说走就走,晚上耽搁到多晚都没关系。 海川正是节骨眼儿上,她希望海川能多看点书,半年后上考场能够轻松一些。而不是为了逃避眼前的种种重负,黏在她身上体验做男人的感觉,得到一时的轻松快活。横竖傅恒是她大老板,大老板约她谈事她只有荣幸的份,陪着大老板说话也是她工作的一环,她没什么好心虚的。 乍然听傅恒说他和他老子闹翻了,梅仁瑜顿时心中一冷:这行里怕是要变天了。 傅家父子都是聪明人,在踢走薛宁前傅文贵不会贸然把和儿子的争执放上台前,傅恒清楚这一点,也在自家老子一把火把他烧没了以前开始收拢属于自己的势力。 这天一时半会儿变不完,梅仁瑜却是不敢掉以轻心。她现在算是傅恒小半个心腹,单是她知道傅恒和傅文贵闹翻的前因后果这一点就不容她做墙头草两面派。她要么铁了心跟着傅恒一条道走到底,要么就赶快夹起尾巴来做人,等到薛宁一下台立马投靠傅文贵。 傅恒很可能会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跟了这位梅仁瑜担心今后自己的日子会变得朝不保夕。可投靠傅文贵也不是没风险的,傅文贵这个人可不喜欢见风使舵的人,梅仁瑜一朝“变节”是保得了自己一时,但今后恐怕就难说了。再说父子相争这种事情……天知道傅恒会不会被他老子收拾够了膝盖一软就认了怂,之后什么都由他老子摆布。又或者傅文贵睡一觉醒来想想不就是个女人嘛,何必这么折腾自己亲儿子,自己有的是别的手段拆散他们俩,不再和傅恒争锋相对。再说傅恒姓是姓傅,但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李家。傅文贵这上门女婿要动李家孙辈的独苗苗,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梅仁瑜不是天师能掐会算。眼下事情变数太大,她也不好做出贸贸然地就决定可自己的前途。只不过傅恒跟她透了这个消息,也就表明了他的态度:傅恒是有意收拢梅仁瑜的。 人事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管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上到哪位大佬塞了什么人进行,下到哪个职员家里有几口人、都是些什么人,人事部这边都心里有数。梅仁瑜这三个月做的方案不少,和财务部对接的也多,对傅恒而言,她掌握的实际信息可比她本人的还重要。因为很多信息梅仁瑜用不到也不知道怎么用,傅恒却是能将这些信息转化为有用的武器。这能帮助他更好的收拢属于自己的势力。 这边梅仁瑜为了站队的事情一个头两个大,那边因为傅恒和梅仁瑜同进同出的事情多了,行里捕风捉影的人就又上蹿下跳地编造些有鼻子有眼的香艳故事。故事里的傅恒和梅仁瑜先是大玩潜规则,接着又变成了下流风骚的柜台妹□□老总。而梅仁瑜短进入人事部,短时间内就被重用似乎也在佐证着她在以色侍人的真实性。 不少人都唏嘘:这梅仁瑜当真手段厉害……麻雀一朝飞上枝头,这是想要变凤凰的征兆啊。就是可怜了之前为她当众打人的小男友。富二代又怎么样?再富能富得过家里开银行的豪门?暴发户和世家可是没得比的。小男友这是要像餐巾纸一样被人用完就扔啊……也难怪在出事以后小男友一次也没来行里接过梅仁瑜了。 谣言越演越烈,但不管是傅恒还是梅仁瑜也都不可能出面澄清彼此之间没什么。这不仅是因为他们的解释和澄清只能沦为欲盖弥彰的越描越黑,也是因为傅恒收拢人手是台面下的事情,男女绯闻好过父子相争的家丑。 忍忍吧,再忍忍吧。这么多的流言蜚语都听过来了,这么点儿指指点点又算得了什么呢?梅仁瑜每天都在镜子面前这么对自己说。 她从小到大没少被人戳脊梁骨,银行里这些衣着光鲜自带精英光环的男男女女私底下再怎么丑态百出、恶形恶状,起码不会直接对她动手动脚,不会直接闯进她家里来要刚失去了母亲又没父亲抚养的孩子滚出去别侵占公家财产,更不敢当着傅恒的面给她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们也就是嘴上逞一逞快活罢了。好像只要指责一个人是黑的,就能证明自己是白的一般。 万一梅仁瑜真要有本事进了傅家的家门,得了老李家的喜爱,不用梅仁瑜自己说什么也会有大把的人围过来跪舔梅仁瑜。为了不得罪有成为“少奶奶”潜力的梅仁瑜,行里也没人给梅仁瑜面上难堪,梅仁瑜只当自己是个缺心眼儿,没发现其他人都在背后谣传些什么。 一月份的海市向来是雪花那个飘啊冷风那个吹,这一年途径海市的台风还特别多,强降水也就持续到了年底。这一年的一月份除了雪花和冷风,还多了雨水。雨夹雪下个不停时不时还带上冰雹,习惯了暖气的人出一趟门就得被冻歪鼻子。骑电动车、自行车车上班上学的人里除了少数愿意锤炼自己筋骨的勇士之外,其他人为了不被冰雹砸得满头是包、浑身青紫只好暂时收起轻巧敏捷的小毛驴,改用别的方式来通勤。 每天一到上下班高峰期,马路上就全是私家车。天气越来越冷,有些路道又因为霜冻和结冰产生了隐患,交警、交协和环卫速度再快也没法让所有道路都马上通车。眼见路况越来越糟,到处都陷入了出行困难,市政/府只好颁布临时性的限号上路,私家车按照日期分单双号上路。 这么一来拼车的人就多了。拼不到车的人只能涌向公交车站和地铁站。一时之间公交车站和地铁站里每天都是怨声载道,早上五点就起来到地铁站门口排队,以期坐上最早一班地铁好穿过半个城市去工作的人也有不少。 和谐公寓在二环外面,离市中心的财盛巷不算远,公交车和地铁都能坐。问题是坐公交车和坐地铁的人都多,每天梅仁瑜都感觉自己是沙丁鱼罐头里的沙丁鱼,被挤得肚腹都要吐出来还得往能下人的后门走。 梅仁瑜本来就不太喜欢和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尤其是和陌生的异性。这公交车和地铁上又是什么人都有。人一多就免不了挤成一团,隔着口罩也还有各种味道渗进梅仁瑜的鼻子里,几个站下来竟好似打了一场硬战一般让梅仁瑜疲惫得很。 为了摆脱这种局面,梅仁瑜只能提早上班时间。天还没亮就出门。结果收效不大,到了行里却发现行里大门还没开。 行里但凡有男朋友的姑娘纷纷都喊来了男朋友护驾。早上上班梅仁瑜能看见好几对你一口我一口相互喂早点的小年轻,下午下班梅仁瑜能看见二十四孝好男友们早就等着女友下班,女友一来就亲亲热热地讨论下面去哪里。老夫老妻们不比小年轻们那么热乎那么外放,可也在抱怨着限单限双的同时不着痕迹地表示一下自家说好限单号那天单号牌照的老公开车送老婆孩子,限双号那天双号牌照的老婆送老公孩子。但老公觉得老婆好累,干脆不论限单限双都自己开车送老婆孩子上学上班。 梅仁瑜又不是石头做的,看见这些多少有点感慨。 ——海川不是没想过梅仁瑜上下班的辛苦,他也提出过要送梅仁瑜上下班。可海川六个月后就要大考,学校要求早上七点到校,最迟七点半开始早读。海川可以一大早把梅仁瑜送到银行门口,可梅仁瑜对着没开门的银行能做什么?喝西北风吗?晚上学校九点半才下晚课,梅仁瑜难不成还能等海川下了晚课再来接她么? 兴许是天气一冷人就会眷恋温度吧。明明不是单身狗却是单身狗待遇的梅仁瑜在周围一片火热的氛围中只有叹气的份。她的这种叹息很快就被人解读为想和傅恒一起出双入对但因为明面上没被傅恒承认过,只能隐而不发。同时因为心虚还不敢叫小男友来接送,怕脚踩两只船被曝光了到时候哪边都讨不得好。 梅仁瑜从忧心忡忡地人事部长老大姐那里听到这些的时候,除了啼笑皆非之外只能赞叹吃瓜群众的脑补能力之强大。她不能把傅恒招兵买马准备和他老子正面怼的事情透露给老大姐知道,只能对老大姐解释说自己和傅恒绝对没有什么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人事部长老大姐看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她知道梅仁瑜没说谎骗她,可她也敏锐地察觉到梅仁瑜没对她和盘托出。梅仁瑜和傅恒走得近,傅恒那种身份的人总有自己的考量。老大姐不气梅仁瑜对她有所隐瞒。行里传得轰轰烈烈的风言风语在老大姐这儿轻轻揭过,只不过面上该教训的还是要教训,免得落了人差别待遇的口实。 这么一来一回地一折腾,人事部长老大姐原意是做给别人看的教训又成了一种印证。完美的印证了梅仁瑜和傅恒有一腿的事情确实是无风不起浪,要不人事部部长不可能找梅仁瑜去谈话。谈话后又不敢真的给梅仁瑜什么惩罚,只是貌似严厉地对梅仁瑜口头教训了一番。 舆论导向就是这么种微妙的东西。一旦形成了就八头牛都拽不回来,无论当事人再做什么都没有用。梅仁瑜干脆也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打算脸皮厚到底。反正她全身上下都锅底黑了,还怕之后再被别人嘴上添油加醋地添些颜色么? 梅仁瑜这般做派又被解读成了默认和仗着自己后台硬不怕别人说。没几天行里就有人还挖掘出傅恒交往着另一个妖艳美女的事情,众人顿时感慨卧槽贵圈真乱!敢情这还是双向出轨啊?那还真是臭味相投便称知己啊。就是不知道梅仁瑜和傅恒这一对究竟算是什么?真爱?炮/友?又或者只是逢场作戏的调剂下生活?丰富下彼此的生活经验? 现代人对事物的热衷程度通常不会超过一星期。这周还闹得沸沸扬扬的新闻,下周就没几个人提起是常事,梅仁瑜天真地想着等行里的人厌弃了她和傅恒的八卦就会找下一个目标,哪知情/人节当天,傅恒这边才给了梅仁瑜一个电话说女朋友拒绝和他共度浪漫一夜,让男朋友情/人节当天还要上课到晚上的梅仁瑜晚上陪他去喝上两杯,好不浪费他订的三星米其林的座位。下午傅恒的女朋友直接就杀到了银行里来,那不善的脸色仿佛梅仁瑜就是她杀父仇人。 “——我可明摆着告诉你,傅恒是我男人!你别以为他爸不喜欢我你就能上位!我可是被他带回家去见了他家里人的!!” 大美女才不管人事部里来来往往、站着的坐着的全是人。她一拍梅仁瑜的办公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大有梅仁瑜不点头就撕了她生吃的架势。 用穿高跟鞋磨出来的老茧想梅仁瑜都知道肯定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去傅恒女朋友那儿胡说八道了。她只是没想到傅恒捧在掌心里怕漏掉,含在嘴巴里会化掉的女朋友会是个情商这么低的人,她难道不知道她在这里给自己难堪,其实也等同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实了傅恒身上莫须有的罪名,给了傅恒一记响亮的耳光么? 这些天里已经被周围的八卦和众人意味深长的视线弄得很不愉快的梅仁瑜微微蹙起了眉头。她实在无法理解傅恒女朋友哪里来的这么大怨气。她一没人证二没物证,单凭猜测就闹到她工作的地方来,这不是在逼着傅恒有“有我没她、有她没我”是什么?明摆着是想总之先砸了她饭碗再说。 “这位小姐……” 梅仁瑜才刚开了个头,傅恒女朋友听见“小姐”两个字就已经举起了涂着大红色指甲的手,一巴掌问候在了梅仁瑜的脸上。 “谁是小姐?!你说谁是小姐?!” 坐在办公椅上的梅仁瑜被扇得身子歪朝了一边,被打懵了的她哽了一哽,第一个反应是:不叫小姐难道要叫同志?……要是她真叫了“同志”,是不是得再挨两耳光? “啊?你说啊!臭婊/子!” 大约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吧,傅恒的女朋友抓起自己香奈儿的包包就劈头盖脸地往梅仁瑜脸上砸。还专门对着梅仁瑜的鼻子砸,砸得梅仁瑜鼻腔里一下子渗出些甜腥味来。 “你以为你在银行上班就了不起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还不就是个小三?!偷别人的男人你就那么爽?!变态!狐狸精!恶心!同样身为女人!我看不起你!!” 74|10.27///发 感觉自己的鼻子任何时候骨折都不奇怪的梅仁瑜脑袋里嗡嗡作响,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终于听见周围嘈杂慌乱的叫声呼声和喊声。也看清了傅恒的女朋友被部里两个年轻的小伙一左一右地架了开去。 “放手!放开我!放开!!你们以为我是谁?!” 傅恒的女朋友是个泼辣的,见两个小伙没有放开她的意思,竟是一抬脚就把脚上的高跟鞋对着梅仁瑜的脸踢了过去。防水台就有三厘米厚的高跟鞋堪称凶器,梅仁瑜顿时又挨了一下。好在这一下没砸在她头上,只砸在了她肩上。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梅仁瑜这段时间早憋了一肚子的郁闷。这会儿还被人打上门来,这一鞋不是砸在她肩头,是砸在她的心里,是踏在了她压抑的情绪上。 摸摸流着鼻血的鼻子,梅仁瑜没回答快步上前来问她没事吧的同事,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在众人以为梅仁瑜会哭着夺门而出的时候,梅仁瑜捡起傅恒女朋友踢掉的高跟鞋就快步到了大美女的跟前。 “你他妈就是天王老子我也管不着。” 目露凶光的梅仁瑜像头领地被侵犯了的母狼。她沉郁又凌厉,尖锐得像是随时等着撕开猎物的喉咙。傅恒的女朋友气焰再嚣张也不过是因为在气头上,又想着自己是正宫,怎么处理小三都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这会儿看见梅仁瑜挨了耳光不但不虚还凶神恶煞地冲着自己来,明显不是个好欺负的,大美女一下子花容失色。 梅仁瑜拼命控制着自己才没让自己做出把高跟鞋往大美女脸上抽的事情来。 只要自己动手打了人,不管自己是对是错,自己都是没理吃亏的那个。再说做人做事,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不是?除非自己不在乎今天失业,不害怕明天找不到一份好工作就扛不起房贷。否则哪怕傅恒女朋友是个这么不明事理的蠢东西,自己也得把这口气咽下去。 想想就算是傅恒也对自己礼遇三分,不说是两肋插刀,朋友情谊总是有点的。傅恒的女朋友可倒好,上来就撒泼,人话都不会说两句。梅仁瑜总算是知道那个傅文贵怎么死活不愿意让傅恒的女朋友进傅恒的大门了。 ——情商低到这种范畴,已经不是一句“年轻人还不太懂做人”能带过的。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不懂人情世故还脾气大得不得了的年轻姑娘做大了一家海鲜酒楼,其中怎么看都藏着些不太干净的门道儿,傅文贵会怀疑傅恒的女朋友来路不正也是情有可原。 老李家多半也不会多喜欢这种怎么看怎么和“温良贤淑”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女人。不然光是占着有老李家支持的这一点,这女人都能有恃无恐,不必跑到行里来对另一个女人宣誓主权。看来,这傅恒傅文贵要出手教训儿子,老李家偏帮孙儿的可能性不大。……不,说不定傅文贵的意思就是老李家的意思。只不过老李家碍于怕被外孙疏远,这才在背后支持傅文贵坚决反对这样的儿媳进门。傅文贵也是依附着老李家才爬到现在的位置,老东家要他制止他儿子的愚蠢行径他照做也说得过去。 “你打呀!你打死我!你打死我算了!” 这边梅仁瑜还没抽大美女呢,那边被两个小伙架着的大美女就已经弱柳扶风地声泪俱下起来。梅仁瑜心里唾弃傅恒的品位:好好一个冷面精英怎么就喜欢这么个low货? 不过傅恒肯为了他女朋友和他爸对着干,也算是真爱了。为了真爱而收拾部下,梅仁瑜相信傅恒做得出来,但她不怕。 鱼死网破这种事情,谁不会干呢? 傅恒没把站在自己这边的人有哪些、他之后又有意收拢些什么人跟梅仁瑜说,当然也不会告诉梅仁瑜他准备怎么和他爸正面怼。可梅仁瑜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笙歌走了以后,除了吃饭睡觉和海川黏糊一会儿之外,梅仁瑜看的全是行里的各种资料和报表。一个行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的名单打印出来,梅仁瑜确定会跟着傅恒干的就打勾,确定会跟着傅文贵不动摇的就打叉,不确定会跟着傅恒或是傅文贵的人里,向着傅恒的画三角,偏向于傅文贵的画圆圈。就现状来看,梅仁瑜清楚傅恒这细胳膊根本拧不过傅文贵这粗大腿。更别说现阶段跟着傅恒的人里说不定还会有知道傅恒要和他老子开战以后会对着傅恒反戈一击的人。 傅文贵向来强势,傅恒三十老几的人了在大事上都没干过几回自己拿主意的事儿。他女朋友充其量算是个□□。梅仁瑜能理解儿子翅膀硬了急于脱离父母掌控的心思。不过如果傅恒因为他这个拎不清状况的女朋友拿她开刀,她能确定傅恒非但是没眼光,还没有头脑。跟在这种上司手底下,哪怕这上司革命成功了,等着自己的也是一时辉煌后坠机般的下坡路。 梅仁瑜又不是傅恒的什么人,她是不会坐上一条明知会沉的船还拼命帮人划船的。 “你们这些小三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收拾了你!” 架着大美女的两个小伙见势不妙,怕连累自己,立刻就放开了人。大美女哭骂了几句,见人家放开了她,立马又想扑上去撕梅仁瑜个人仰马翻。 不得好死?替天行道?收拾自己? 她梅仁瑜还是真的得罪了贼老天,想好好过几天平稳日子都不行。想收拾她?那恐怕还得傅恒亲自来!傅恒这脑袋有坑的女朋友这是欠收拾! 梅仁瑜冷笑一声,拿着傅恒女朋友的高跟鞋就往旁边的桌延上砸去。“砰!”的一声爆响,吓得大美女脚下一顿,周围的人眼睛圆睁,高跟鞋的鞋跟也应声而掉。 “……一个没进门的还真敢把自己当成个东西。别说你还不是少奶奶,就算是,敢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随便对员工下属出手打骂,你们家太子王爷也离倒台不远了。” 抄着没了跟的高跟鞋,梅仁瑜唇边满是讥讽,眼中的轻蔑已经是不加掩饰。她回过头就冲着傅恒女朋友的头把鞋扔了过去。 傅恒的女朋友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掉了跟的高跟鞋堪堪从自己脑袋上边擦过,那扔鞋的人准头再朝下一些,那鞋就该正中在她脑门上了。 飞出的高跟鞋撞在墙上掉落在地,滑出好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显见扔了这鞋的人手劲儿有多大。望着居高临下的梅仁瑜,众人人顿时噤若寒蝉。谁都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没脾气好欺负的梅仁瑜发起脾气来这么火爆。 结果还是冲动了……梅仁瑜这么想着,走回自己的位置上一屁股坐下。她一点后悔的感觉都没有。傅恒的女朋友被吓得腿软、脸色也铁青,这个大美女大美女没什么形象地瘫坐到了地上。 “呜呜、……” 大美女就是大美女,哭起来都梨花带雨,妆都没花。看来是早就想到了要用眼泪攻势,化妆品都涂了防水的吧。 见大美女说哭就哭,还哭得凄凄惨惨戚戚,梅仁瑜心里烦躁,烟瘾猛地就往喉咙上涌。她拿起手边的资料看了两行,只觉得上面的文字和数据都像跳舞的蚯蚓,别说是对其进行分析了,就是看着都烦。索性扔下资料也不看了,就看着傅恒他女朋友哭天抹地地骂真是没天理了,以前勾引人家老公的狐狸精都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现在一个小三都能这么嚣张不把人放在眼里。 梅仁瑜看着大美女又哭又闹,心道傅恒的女朋友闹这么大,先前她就看见有人抱着座机讲电话了,想必这个时候消息早就传到了傅恒耳朵里。她就在这儿等着,看傅恒怎么来收拾这个烂摊子。横竖她冲动都已经冲动了,看谁还能怎么着吧? 祥林嫂再有道理也只会遭人厌弃,傅恒的女朋友丑态百出。任她怎么装可怜周围都没人上去劝上一句。倒是人事部长老大姐听到外面吵闹急忙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儿,见一个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围着梅仁瑜和大美女,眼光复杂还交头接耳。 “小梅,这是……?” 老大姐刚开了个头傅恒就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大美女一件自己的主心骨来了,飞也似得就扑了过去。挤到傅恒怀里就是一阵委屈至极地痛哭。 “阿恒!阿恒!那女人打我!她打我!” 梅仁瑜的白眼都快翻出眼眶外了。这女人是不是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谎,是嫌这里看戏不嫌事大的人太少还是嫌自己火辣辣的左脸不够说明真相? 傅恒看看怀中的女朋友,再看看办公桌边左脸红着一片的梅仁瑜,也有些尴尬。他来的路上就听秘书说楼下打电话上来,说是她女朋友冲进人事部抓了梅仁瑜就打,还骂梅仁瑜是小三。到了人事部,迎上众人的视线,傅恒头都是大的。 他和他女朋友前前后后也有好些个年头了。他女朋友是个什么脾气什么性子,有多少缺点他能不知道?只不过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女朋友是率直率真单纯,还特别的心直口快。他从小到大天天都在被人巴结算计,多少人恨不得对他敲骨吸髓。就只有怀里这个小傻瓜对他是真心真意,多少得罪人的话敢对他说,多少得罪人的事敢对他做。想来要是个别有居心图他家的钱不图他家的势的,也不会这么傻乎乎地做人做事不是? 任性点就任性点吧,任性的女人很可爱不是么?他女朋友能对着他毫无顾虑地任性,那是证明他女朋友对他完全信任呀。 她说喜欢花,他就给她买了块山地,准备改造成花圃。她说喜欢blingbling的东西,他就给她买三十五万一支、外壳镶满钻的唇膏。她说想换车,他就陆续给她买了三辆一辆比一辆配置好的跑车。她说想要安定,他就给她买房,高级公寓和临海联排别墅各一套,她想什么时候去哪边住就去哪边住。她说再不结婚自己就老了,他就向他爸提打算结婚的事。她说想要进傅家和老李家的门、想要获得长辈们的认同,他就为了争取进家门的机会,为此不惜和生父反目。 傅恒自觉从来没有亏待过女朋友,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这么掏心掏肝地去对待一个人,他女朋友还会怀疑他在外面有人? 傅恒感觉受到了侮辱。 左脸红着一块的梅仁瑜则像是那侮辱凝成的实体。她看着傅恒,表情淡淡的,眸中既没有关心也没有责怪,只有种超出她的实际年龄、溢于言表的疲惫。 “误会误会……看来都是一场误会。” 老大姐一看傅恒的脸色就知道今天这事儿傅恒也没想到。她嘴上和着稀泥,眼睛不断瞟向梅仁瑜、傅恒,还有夹在两人中间、少了一只鞋子的美女。 “傅行,” 见了大老板,梅仁瑜也不能坐着。她起了身,却只是站在原地:“您看我今天能请个假早退么?” 梅仁瑜公事公办地问,态度算不上亲热,但该有的礼貌还是有的。 傅恒无奈,只能点点头算是同意。见怀里的女朋友转过头去就又想发火,傅恒一把拽住女朋友不再让她撒泼,梅仁瑜也适时地道了声谢,然后拿了手机就在众人的面前拨通了海川的电话。 她知道海川还是个在上学的孩子,她知道这个当口海川在上课,可是她现在还有藏着掖着海川这个男朋友的余裕么?很遗憾,她确实没有。她也是人,也是受了委屈想哭出声来好好发泄的人,也是想要被真心对她的人放在手心里呵护怜惜的人。打了人的这会儿能缩自己靠山的怀里小鸟依人,她怎么就不能让男朋友来为自己证明清白呢? 关系是相互的,君臣上下都是如此。傅恒既然管不住他的女朋友,她也没有道理一直撑着不让绯闻破裂,好让傅恒利用这条绯闻当父子对决的遮羞布。 讲台上的篮子里,一个手机在安静的教室里特别响亮地唱了起来。正在做卷子的海川猛地抬头,只见监考老师正皱着眉头想关掉自己手机的铃声。 海川平时不开响铃,手机来电一律是震动模式。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梅仁瑜。为了不漏接梅仁瑜的电话,梅仁瑜的来电不但是最大音量的响铃,还带震动模式和呼吸灯提示模式。一把年纪的监考老师捧着那又震又唱还不停闪光的手机,简直像捧了个炸药包一般手足无措,看得讲台下的学生们窃笑不止。 监考老师有些恼羞成怒,他怒喝道:“这是谁的?!提醒过你们多少次了!在学校里不许开铃、声——” 讲台上的监考老师还没教训完台下的学生们呢,海川长腿一迈就从他手上夺下了手机。一边还把抓出印子来的卷子给塞到了讲台上。 “这是我的,老师。” 海川说着人就跑了出去,监考老师只能在后面“挨挨”几声。他低头一看海川的卷子,前面几道论述题都填的满满当当,后面的讨论题写了一半停在没头没脑的地方,显然是为了拿回手机放弃了答题。 站在教室后面的年轻女老师也跑上了前来。可惜腿长有别,海川已经出了教室,接了电话在走廊上狂奔。 梅仁瑜等了一会儿才等到海川接电话,事实上她早在听到“嘟——嘟——”的接线声是她就已经后悔了——她想自证清白是她个人的事,不该拖着海川下水。自己也是脑残了才会想到给海川打电话,其实发个短信就好的。她其实也不用早退,海川六点半下课,老师给学生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去吃饭。等到海川下了课来接她回家,那会儿她也早下班了。 ……这么想想,其实自己一个人打车回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梅仁瑜有些丧气,她想马上挂掉电话,又在众人那窥探的视线里僵直着握着手机。 “喂?梅仁瑜?” 让梅仁瑜意外的是,海川接起了电话,声音带着点儿喘。 “川……” 话到了嘴边悉数成了软弱。被人在背后乱传闲话的时候梅仁瑜没哭,被人羞辱乱骂的时候梅仁瑜没哭,被人掌掴的时候梅仁瑜没哭,这个时候只是听见海川喊她名字,她的眼泪就已决堤而出。 梅仁瑜脆弱的声音让海川心都揪了起来。他还记得那会儿梅仁瑜的同事用她的手机打电话过来告知他说梅仁瑜在银行里晕倒了。那天他在上体育课,差点没听到手机在响。他事后不止一次地想:要是那个时候自己错过了那通电话,他和梅仁瑜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他们是不是会再一次失之交臂?如果那天那通电话没有打到自己的手机上,而是打到了海洋的手机上,海洋和梅仁瑜现在又会是什么样的关系?自己夹在他们两人之间,又是不是还能有个自己的位置? 听梅仁瑜情绪不对,海川想都不想地就往教学楼外跑。 “你在哪儿?银行?乖乖等着,我现在过来接你。” “嗯……” 梅仁瑜拿手抹了溢出眼眶的眼泪。她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地正常。海川也没多让她说话,他既没隔空让她做解释,也没隔空开导劝慰她。他只说他现在就来接梅仁瑜。这让梅仁瑜心里稍微轻了一轻,似乎有点甜蜜,可又让梅仁瑜更难过了一些。 哪个女子不喜欢感觉到自己被自己喜欢的人人放在心上?哪个女子不喜欢被自己喜欢的人心捧在手里?梅仁瑜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自己在海川的心里占据怎样的位置、有多少的重量、会对海川产生多大的影响,作为恋爱中的女人,她有小小的虚荣和满足。 作为看着海川长大的姐姐的那一部分却横眉冷眼地指责梅仁瑜: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海川还小,他盲目也就算了,难道你还不知道这种所谓的感人桥段会给海川造成多大的麻烦么?你这是在引诱海川偏离正道啊—— 高三生活就像死水里求生,但凡一点情绪都能疯狂发酵直至爆炸。海川这一跑,整个班里都疯了。两个监考老师的制止声里,一个没把手机上缴的女生偷偷给方茹发了短信。小她两岁表妹也是游泳队的,表妹这三年在游泳队里能不能过得好,就看她对方茹的示好够不够了。 上课百无聊赖正看小说的方茹手上一震就收到了短信。她一看短信说海川突然跑出教室就直觉地想起那个不要脸地勾三搭四的老女人——除了那个老女人,海川也不会对别的人有这么大的反应了。 方茹恨恨地一咬银牙,编了个肚子痛的谎言就出了教室。科任老师不是没看穿她那糟糕的演技,只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着方茹去了。 室外雨夹雪还在下。碎冰凌打在人的皮肤上,生疼。还好雨不大,总算是不会把人轻易淋成落汤鸡。海川好一会儿才打到车往财盛巷赶,方茹看见了,也招手拦了辆出租车让司机赶快跟上。 不是饭点、不是上下班高峰期,市中心的主干道是很宽敞的。出租车一路上风驰电掣,十分钟都不到就把海川送到了财盛巷。 这边傅恒还没安抚好女朋友,把倔脾气的女朋友打包打走呢,那边堪堪把脸擦干净正意兴阑珊的梅仁瑜就收到保安打来的内线电话说楼下有人找她。 梅仁瑜准备跟部长老大姐说上一声,老大姐却主动过来,善解人意地告诉她假条改天再补就行。梅仁瑜虽然不想再和傅恒说话,避免他那女朋友犹如窝被捅了的马蜂一样要暴起杀人,可也碍于上下关系还是对着傅恒打了个招呼。 梅仁瑜拿了包就走,这一走是走得一点留恋都没有。她感到疲惫,疲惫到只希望能拥抱着海川静静地待上几分钟。 ……等这几分钟过去了,她就亲自拘着海川把他扔回学校里,自己则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75|10.30///发 海川没有门卡,也不经常到银行来,保安不认识他,自是不会放他上楼。他只能等在银行后门的门口,在保安打量的眼神中等着梅仁瑜下来。 都说等人的时间感觉特别长,在寒风里站着的海川也被等待拉长了对时间的感觉。短短的几分钟里他反复回想着梅仁瑜电话里表现出来的脆弱,他心道梅仁瑜别是被欺负了吧? 说来也是可笑,这银行里有的全是衣冠楚楚、光鲜亮丽的成年人。这些成年人自诩成熟,嚼起别人的舌根来却和经常以靴传靴的小学生没什么两样,就连含沙射影地来搞臭别人的手段也没比中小学生高明多少。三、四十岁还玩着十三、四岁的把戏,真是不知道他们都是在洋洋得意些什么…… 海川望着银行后门发呆,没注意到自己身后多了个方茹。方茹不比海川这身强力壮不怕冷的,她一朵娇花刚一下出租车就冷得打起颤来,这会儿在街边站着更是抖个不停。 先前流了点鼻血的鼻子每呼吸一下冷空气都会嗅到些许的铁锈味。那味道像是在提醒梅仁瑜刚才那一幕有多么的不堪。心下憋闷的梅仁瑜一眼看见了门口的海川,脚步不由自主的又加快三分,身体里那些黑压压乱糟糟的情绪也明朗了一点儿。 她忽然就不想再去考虑明天的事情,今后的准备,她脑子里空白一片,只想用海川来填补这一片空白。 海川没让梅仁瑜失望。他两步上前,也不问发生了什么就直接把梅仁瑜抱进怀里。 一旁的保安原本还想制止海川进门,见胸口挂着工作证的梅仁瑜直接给海川这么亲昵的抱着,就也歇了提醒的心思,转而坐回自己的小办公桌前捧起了暖乎乎的茶杯。年轻人嘛,就爱这些肉麻兮兮的。这些天他都不知道看过几对这样的小年轻了。就是这小年轻身上穿的好像有点像那什么……校服? 保安立刻让自己别胡思乱想。这已经工作的大闺女怎么可能和高中生搂搂抱抱哟?哪家的闺女会这么不要脸的老牛吃嫩草呐!说不定就是人家小伙子家里穷,这才穿着以前的旧衣服……就是这旧衣服看起来也太新了点…… “不要脸……!!” 保安这还没遐想完,一声尖利的叫喊就冲破了在场三人的鼓膜。梅仁瑜越过海川的肩头看到了海川身后漂亮的小姑娘,回过头的海川则是一脸莫名其妙:“方茹?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管我在这里做什么!我在这里还能做什么!!” 方茹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好似一头发怒的牛瞪着手握红布的斗牛士梅仁瑜,哪里还有半点平时娇美可人的模样? “海川你真是瞎了眼!我提醒你那么多次你就没有一次信的!你怎么就不能相信我一次?!那女人真的是和开跑车的男人在一起不三不四的好多次!我亲眼看见的!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我拍的照片你也都看过了!你看看照片上这老女人笑得什么样儿!她哪里清白得了?!她就是个破鞋!你怎么还这么相信她?!” 梅仁瑜怔在原地,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她是有多流年不利?一个还没进门的正宫跑来大闹天宫还不够,又来一个外表小巧可爱但神经质得很的博美犬对着自己汪汪乱叫……傅恒这还不是自己蓝颜呢,就引来这么多祸水,真要有点什么,自己是不是得成世纪罪人啊? “你都在说些什么?!别说了!” 梅仁瑜和傅恒出去吃饭喝酒聊家常没瞒过海川,海川见方茹不管不顾地在公共场合乱说话,只想赶快捂了她嘴巴把她扔出去。 哪知他的话对方茹来说就是火上浇油,方茹的心火“腾”得一声烧得更烈,声音一下子尖利了一个八度不止:“我就要说!我就要说!!这个老女人不要脸!她不要脸!不要脸!!” 一连三声“不要脸”拧得梅仁瑜心脏暗暗发疼。面对傅恒的女朋友那狗急跳墙的迁怒她还能愤怒,为自己觉得冤枉;这会儿面对和海川穿着同款校服的漂亮小姑娘,她脑子里就只有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得罪了哪位神仙的想法在打转。 她感觉很烦躁。 不三不四不要脸?什么叫不要脸?和自己的男上司吃个饭就是不要脸?和比自己小的男孩子交往就是不要脸?她们一个个口口声声地说她不要脸,她们又都是凭的什么?傅恒她女朋友起码还有个正牌女朋友的身份摆在那儿呢,这小姑娘算哪路神仙这么不客气? 行啊,那她这脸她还真是不稀罕要了。她就是要想跟谁吃饭就跟谁吃饭,想跟谁交往就跟谁交往。她就是不愿意让随便什么人都来她头上找顺心如意。 梅仁瑜抓过海川的衣领就对着海川的嘴唇吻了上去。她承认自己是气急败坏,可她脑子里也还剩那么一丝清醒——两相其害取其轻,做个不要脸的老女人老牛吃嫩草总比坐实了小三的身份好。 银行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纵使是后门也免不了有人看戏。梅仁瑜平时特别烦这些钻头觅缝窥人*的八婆,这会儿她却是巴不得围观这一幕的人越多越好。 海川被梅仁瑜吻的有些发蒙,不过看看方茹那张血色尽褪的脸,他忽然有种报复的快感。再一想,如果这样就能让方茹知难而退、让方茹不再来打扰自己的生活,那大庭广众之下和自己的女朋友秀一场恩爱又如何?横竖他们都是男女朋友了。 年轻的大脑受雄性激素的刺激变得躁动,多巴胺的分泌使得年轻的身体情动,海川揽着梅仁瑜的腰就反客为主,半点尴尬和踌躇都没有。 宣传部几个出去跑腿给部里买下午茶的姑娘小伙到了后门一收遮了泰半视线的雨伞就差点把手上塑料袋里的奶茶咖啡冬瓜茶给晃洒了。好不容易哄住了女朋友,准备自己送女朋友回去的傅恒和他女朋友电梯门一开也看见了不远处纠缠的人影。 这边厢傅恒和他女朋友前脚刚下楼,后脚就有好事者跟了上去乘另一部电梯下楼。这下可好,几波人全部都齐聚在了银行后门那不算大的小门厅里,彼此都看见了对方,想隐形也来不及了。 对于别人家是怎么亲亲舔舔的傅恒一向不感兴趣。要不是他之前没和梅仁瑜的男朋友实际的碰过头,又想着想着人不可貌相、原来梅仁瑜没外表那么古板,他大概已经带着女朋友对门口的一幕视若无睹地先走了。 傅恒女朋友见自己认定是小三的狐狸精这会儿居然跟别的男人亲的难舍难分,还是在公共场合,一点儿避讳也没有,第一反应就是侧脸去看傅恒。哪知傅恒神色如常,别说嫉妒愤怒了,连震惊错愕都稀缺,这才微微一惊,接着种种疑惑浮上心头。 傅恒察觉到了女朋友的视线,转念一想让谣言不攻自破也算是好事。一方面是他实在懒得对什么都听不进去的女朋友复述已经讲过一百遍的解释,他现在解释什么都像是掩饰,偏偏他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女朋友、和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女人决裂。另一方面是梅仁瑜对他还有用,如果这个时候表现出深明大义不让梅仁瑜扛小三的黑锅,不管梅仁瑜以后怎么想,他头顶“把下属的个人感情放在自己的重要战略以前”的光环,梅仁瑜不说会对他死心塌地,那也是欠了他一个不小的人情。 商人重利,傅恒只是在心中稍一权衡就带着女朋友向梅仁瑜和她的小男友走去。梅仁瑜被亲的喘不过气来,又不像海川没羞没臊。她先前的那股子恶气早就被海川给亲的变成了羞赧,这会儿眼角瞧见了傅恒和他女朋友,立刻就拍着海川胸膛要他放开自己。 海川不认识傅恒,但方茹拍的照片他打从看到了第一眼就没忘记过上面那个眼镜男。说实话,海川对傅恒这个眼镜男真不是心里没疙瘩。他早就想见识一下这位老是把梅仁瑜找出去吃饭喝酒,也不顾及梅仁瑜名声的男人了。 这会儿见眼镜男自己送上门来,他自然是用一种带着些许警惕、隐藏着斗争心的眼光把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你男朋友?” 傅恒问的人自然是梅仁瑜。梅仁瑜不大好意思地抿抿唇,这才“嗯”了一声:“……我男朋友,海川。” “你好,我是海川。幸会。” “我是傅恒,幸会。”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公式化地打过了招呼,顺便还握了下手。傅恒这万年冷脸的高冷精英转过头来就向海川和梅仁瑜介绍:“这是我女朋友,小米。” 小米的人和她的名字差了十万八千里。梅仁瑜的印象里,小米这种名字适合那种清纯如水的邻家妹妹,比如十几岁的刘天仙、董妹妹。眼前这位小米这样曲线玲珑、风姿绰约的美女则多是配上个和蔷薇玫瑰牡丹芍药之类和花有关的名字,人和名一样光彩照人。 不过想想左右不过一个名字,自己的名字还那么可笑呢,又有什么资格取笑人家“文不对题”?梅仁瑜也客气地对着小米伸出了手。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小米已经撒过一回气,这会又是当着她男朋友的面。梅仁瑜相信小米不会像之前那么乱来。 小米看了看梅仁瑜的手,又看了看梅仁瑜坦然的脸。作为一个女人,她的本/能告诉她眼前的梅仁瑜和她男朋友、和她未婚夫是真的没有什么,可是她又有些拉不下面子来,毕竟刚才她才疯了一般向梅仁瑜宣泄自己心中自己男人被狐狸精抢走了的悲愤。 然而傅恒就在她身边,那个讲道理到有时候让人怀疑他是石头做的脑袋的傅恒在看着她。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小米:她这会儿不服这个软不行。否则待会儿他肯定会提出让两个人“保持距离冷静一下”。 小米见傅恒维护梅仁瑜,心中刚被罪恶感浇灭的火气又冒出了头。她随便一碰梅仁瑜的手就当和梅仁瑜握过手了,傅恒的表情微微一凝,海川更加直接地皱起了眉头。 梅仁瑜见海川张了嘴就想说话,她心知海川是想给自己讨个公道。她一把拉住海川的衣角,一边对傅恒笑笑:“那傅行,我们就先走……” “去吃饭吧。我们四个。” 傅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是看见了那个和这个银行格格不入的高中生小姑娘。那小姑娘被宣传部的几人挤到了后面,这会儿正满面泪痕地在对保安哭诉些什么。可保安哪里会管她说些什么又或是想说些什么呢?老板就在面前,做保安的不好好履行把闲杂人等隔离在银行办公区以外的地方,他是想丢饭碗么?保安直接用身体挡了高中生小姑娘的视线,然后以自己为墙,硬生生把小姑娘赶出了银行后门,站回到了细雨绵绵夹杂着雪花飞舞的街道之上。 “天气这么冷,是该吃顿好的暖暖身子。” 傅恒看到了一切,面上却一如平常。被看的人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瞬间被掌握了下来,还有人自以为隐蔽的交头接耳。 “也是我代小米向你们俩赔罪了。” 不常笑的人笑起来别有一番风情,这个银行里的职员大多只见过傅恒面无表情或是略带嘲讽的一面,这会儿看见了傅恒的笑容,众人都是先起了一身不习惯的鸡皮疙瘩,接着又像是大冬天里迎来了突然的春暖花开一般有的痴有的傻,有的满目陶醉,有的怀疑自己还在梦游。 “快过年了,年后行里会有一些人事上的变动。我这边需要些实际可靠又不陈腐的意见,就叫了人事部的新晋万事通阿瑜来给我些参考。没想到小米会误会了。” 将小米之前种种地无礼一句“误会”带过,傅恒话锋一转就到了海川的身上:“真是不好意思,为了点儿无聊的工作,害得你和阿瑜在一起的时间大幅减少了。” 海川不喜欢傅恒“阿瑜”、“阿瑜”的叫得那么亲密,他对傅恒没什么好感,说起话来也就有些带刺:“也没怎么减少。我媳妇儿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晚上不抱着我就睡不着。算起来我还要感谢你让我在她床上的时间增加了。” 梅仁瑜一听海川这没羞没臊没皮没脸的话就红了一张老脸,她对着海川腰上一掐,本想拧着这口无遮拦的混小子的肉警告他别在大人们的面前油嘴滑舌。哪知运动员身材的海川腰身之上只有匀称的肌肉,梅仁瑜的手劲儿哪里掐得起紧致的肌肉来?她只好拽着海川的衣服小声咒骂了一句:“瞎胡说些什么?!” “我哪儿瞎胡说了?” 海川挺享受在人前梅仁瑜红着脸跟他咬耳朵的,这让他感觉自己和梅仁瑜共有了秘密。 “难道你最近工作压力不大?难道你晚上都没抱着我睡?难道你不是我媳妇儿?” “贫嘴!下回再油嘴滑舌我连家门都不让你进!” 梅仁瑜又掐了一把海川的腰。这次她用了死劲,海川顿时龇牙咧嘴。 尽管这是个影帝影后满天下的时代,绝大多数的人都信奉“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可有的东西依旧是最好的演员也没法信手拈来的。梅仁瑜和海川是不是演戏,有眼睛的人看过都知道。 小米只是个火爆脾气,又不是全无眼色。先前她就有自觉自己多半是错怪人了,这会儿听海川说他最近晚上都抱着梅仁瑜睡,她越发怀疑对自己鼓吹梅仁瑜这小三手段有多厉害、心眼有多深沉那人是什么居心了。 ——偷情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全无痕迹的。傅恒这边她还能当傅恒是掩饰得好,傅恒有那城府有那能耐。这小三……不,这女方这边总不能还现场变出个这么会演戏还和女方配合得□□无缝的假男友吧?这男朋友看起来也不傻……不像是自己女朋友出轨给他头上建牧场还发现不了的人。 确实,诚如小米所想,如果梅仁瑜身上有什么蛛丝马迹,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和梅仁瑜同床共枕的海川不可能发现不了。梅仁瑜喷什么香水出门,擦的化妆品是什么香味,化妆包里带了哪种气味的小香膏,海川都掌握的一清二楚。就连梅仁瑜家用的洗衣液、金纺是什么味道,他都心中有数。 梅仁瑜一回家他就会上前抱抱梅仁瑜,梅仁瑜只当他是爱撒娇,放着他一个人让他寂寞了。哪里会想到海川根本是在闻她颈间的味道?海川几乎每天都在梅仁瑜身上确定她有没有他不熟悉的沐浴露、洗发水或是男士香水的味道。海川时不时会送梅仁瑜些香香的小玩意儿,然后心血来潮一般让梅仁瑜按照他的意愿抹他送的香水、擦他喜欢的香膏、用他买的沐浴露、洗发水。 海川偶尔会觉得耍这种小聪明的自己和猫猫狗狗是一个档次,都是用味道来划分地盘那样用自己的气味告诉梅仁瑜周围的人:这女人有主了。他有点鄙视怀疑梅仁瑜的自己,也不大喜欢在梅仁瑜身上划地盘的自己。可除此以外他又没有别的方法和手段确保梅仁瑜不会背着自己和高于自己、好于自己的男人出轨。这种无能为力又让海川对自己更加地失望。 梅仁瑜缺乏这方面的敏感,她对海川的私底下的小动作毫不知情。她感动于海川对自己的信任,也想要不辜负海川的这份信任。对于傅恒,她是真的没有过非分之想。 站在门口说话太惹眼,梅仁瑜和海川还是被傅恒邀上了他的车,四人去了三星米其林。 本来能得到三星米其林赞誉的店光是预约都能排好几个月,预定上写的是两个人不会让三个人进店。可傅恒是谁?一个金光闪闪的vip。别说是两人桌换四人桌,就算他要换六人桌,经理也会马上去帮他安排。 见经理对着傅恒点头哈腰,梅仁瑜这才发觉傅恒说自己好不容易才订到位置完全是一种谦虚。这家法国菜的大名梅仁瑜以前也听过,却从来没想过花自己的钱进来,一是她对美食还没执着到愿意为一个位子等上几个月,二是这家店的价格非常对得起它的头衔。梅仁瑜这样的房奴怎么会舍得花这么多钱只为了那几口口福呢? 奢侈的装修,雅致的装饰,精致的菜肴,要命的账单……看着没有价格的菜谱,梅仁瑜早先打算和傅恒aa自己和海川心已经碎成了一片一片。她很怀疑这一顿不让傅恒来埋单,她下半个月还吃不吃得起肉。 小米倒是看起来对这种地方很驾轻就熟。她用梅仁瑜听不懂在说些什么,更别说去分辨发音准不准确、对不对的法语点了单。又和傅恒为了哪种酒更配今天主菜的鱼肉争执了几句。 海川不会傅恒和小米的那一套,他内心自嘲了一句:是是,自己这种暴发户家庭出来的确实比不上人家有文化。只是吃喝玩乐这种事情,有时候真的不需要多有文化。只要有钱就能获得经验,只要有了经验,那就是一回生两回熟的事情。 海川连菜单都没打开直接就点了主厨推荐。梅仁瑜看不懂菜单偏偏打开菜单来装模作样地翻了翻。她一句法语都看不懂,菜单上也没有图片。等所有人都点完了单等着她,她只能硬着头皮指着随便指了指几样东西说:“这个和这个……还有这个,谢谢。” 领班听到梅仁瑜的点单,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小姐,这个和这个都是酱汁……您要不再点个主食?” 这一刻,梅仁瑜尴尬到想死。她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在往脑袋上涌,这种羞耻感远比小米当着众人的面甩她耳光更强烈。 因为小米甩她耳光她知道怎么反抗怎么反击,这种无形的耳光却是看不见摸不着,打得她晕头转向,又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才能保护自己。 ……她怎么就忘了呢?人作为生命都是平等的,可人从呱呱坠地有了身份的那一刻起,人就被阶级和阶层给分成了三教九流。 她或许能拿到同阶层的人里比较高的那一份工资,可她在阶级比她高的人面前只能格格不入。 看,就连那个小米的眼神都变得充满了笑意,甚至可以说是温和可亲了起来。 ——因为她已经不再视一个和自己还有傅恒阶级不同的女人为对手。 76|11.01///发 不管三星米其林的餐厅的法国菜好不好吃,梅仁瑜有没有吃出滋味来,总之梅仁瑜带着小男朋友和傅恒带着大美女女朋友四个人一起去吃饭的事情当天就传遍了整个银行。王美娜这个对傅恒和梅仁瑜之间的绯闻推波助澜居功至伟的也和一口咬定梅仁瑜就是和傅恒有权色交易的方茹顺利会师。 起初王美娜不过是听到了风声去银行后门看看。傅恒、梅仁瑜四人是走了,方茹还一个人在凄风苦雨中默默流泪。 王美娜一看见方茹这孑然一身的模样就直觉地嗅到了腥味儿,她主动去跟这个还穿着校服的小姑娘搭讪,先是让小姑娘去附近的咖啡店里坐一坐,暖暖身子烘干衣服。接着自己跟同事说自家妹妹病了,现在正等着人送钱去呢,要先溜个号。 城市上空的天黑压压的像是随时要倾倒下来,雨雪交加的日子里大堂里也没几个顾客在。别说大堂经理们都闲得玩手机地玩手机、看杂志的看杂志,就连柜员们也大多都在收拾自己的桌面,为下班做准备了。王美娜在这种时候想要溜个号,实在没人会多嘴些什么。 等王美娜往方茹面前一坐,说了几句体贴的知心话,小姑娘眼中忽然就洪水泛滥,话匣子也如同火山喷发一般把自己的老底都给倒了个遍。 王美娜这是越听越起劲儿,也越听越鄙夷梅仁瑜。她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着,她越来越有把握这次可以用唾沫淹死梅仁瑜这个朝三暮四不检点的小贱人。 方茹也没单纯到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能推心置腹,只是她的第六感告诉她:面前的这个女人和自己有同样的味道。进一步和面前徐娘半老的女人聊了,方茹才确定这女人和自己有共同的敌人。 怨恨就像滚雪球,雪一天没融化,这雪球就越滚越大。王美娜和方茹两人越说越亲切,越说越觉得梅仁瑜就是骚/浪贱,越说越觉得自己就该是制裁梅仁瑜的那个正义超人,等到王美娜和方茹从咖啡店里出来的时候,两人当真已经亲如姐妹。 梅仁瑜平时胃口不错,小碗盛饭能吃两碗。法国菜细腻繁复,量却不大,要不是梅仁瑜实在是没胃口,吃完这顿晚饭她回家路上肯定还得加个餐。 先前海川二话不说就为她多点了一份主厨推荐,算是及时给她解了围。可是这份儿都已经丢了,又哪里是捡得回来的?梅仁瑜只能自我催眠说这份儿丢得值得。起码让那位脾气和身材一样火爆的小米美女熄了怒,宽容地对她这个软硬实力都比不上人家的手下败将不再猜疑。 晚上回到家里梅仁瑜实在是没心情应付血气方刚的海川,她把脱了衣服淋着水的大男孩儿晾在浴室里,自己先洗好出去吹干头发钻被窝里睡觉去了。也不管海川在自家浴室里是不是做了什么又或者是想做什么。 海川以一脸委屈送走了梅仁瑜,看着浴室门被关起的他在花洒下草草完事,接着就开始回忆傅恒其人。 年轻有为头脑好,精英。会赚钱又有社会责任感,脸还不错。学识渊博见识开阔,还不是个眼高手低只会耍嘴皮子的。除了对女人的品位实在是有点难以恭维……想必在傅恒眼里,自己对女人的品位也挺堪忧。 同样都是直男,同样都欲/望满满的年纪,傅恒选择的是外观上最能挑起视觉兴奋的尤物,海川选择的是精神上最能挑起感官兴奋的初恋。就男人的共性而言,无论是傅恒还是海川,其实都是半斤八两。 傅恒在他那个年龄段的男人里绝对堪称绝品。就是往前追加十岁,往后延展十岁,傅恒这样的男人也能算是精品了。这样的精品绝品看在女人的眼里,那个不太懂事的女朋友也能变成加分点——人,只要看见一个让自己觉得“我能做得比这人更好”的人,就会有优越感。哪个女人在发现自己的情敌不如自己之后不会雄心勃勃? 小米本人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看她看梅仁瑜的眼神海川就知道她有多看不起梅仁瑜,又有多么想在其他人的面前炫耀自己远远优于梅仁瑜。 说实话,海川挺恶心这样的小米的。所以他才会觉得傅恒看女人的眼光不行。当然傅恒看女人的眼光好不好,其实也和海川没什么关系。 问题在于,外面还有多少个像傅恒这样的男人会出现在梅仁瑜的周围?经常和梅仁瑜在一起的傅恒又会不会厌倦了他那做人失败的女朋友?梅仁瑜又会不会转而找一个和自己更登对的男人? 现实是残酷的,现状是残忍的,这道理谁不知道?海川好像看见自己的头顶上悬着一把尖刀,那尖刀一落下他就得被剥皮拆骨。而现实正是把矬子,一刻不停地矬着拴住那尖刀的麻绳,让那尖刀晃晃悠悠、随时有掉落的可能。 站在尖刀之下的海川怎么甘心就这么被现实打败?可他又有什么办法来停住那把悬而未落的尖刀呢? 海洋还真他/妈说对了。自己能给梅仁瑜什么?自己究竟还能给梅仁瑜什么?自己没房没车没工作,就连自由时间都很稀缺。 梅仁瑜这个年纪孩子会打酱油都不奇怪……她能等自己几年?这个社会还允许她等自己几年?万一梅仁瑜向现实屈服了呢?万一梅仁瑜向大众口中的“正常”屈服了呢?万一梅仁瑜向这个把“女人三十岁以前就该嫁出去,趁着年轻赶快生孩子,然后找个清闲的工作随便做做,重要的是回家相夫教子侍奉老人”挂嘴上的社会屈服了呢? ……不。应该说,谁会愿意背着“不正常”这座大山被人唾弃耻笑指指点点呢?不屈服,那才是真正的“万一”。又或许,即便有一万个人,那一个不愿屈服的人也不存在。有的人不过是屈服地晚一点而已。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有了前一天的峰回路转,梅仁瑜想着这下行里自己总归能过几天耳根清净的日子了吧?没想到第二天在行里梅仁瑜很快就感到芒刺在背。 还没到午休时间,之前因为想着梅仁瑜或许还有百分之一的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继而对梅仁瑜敬而远之的人这会儿全都不遮不掩地在背后拿着梅仁瑜窃窃私语。梅仁瑜一回头,男人们不是对着她猥琐地笑,就是若有深意地撇撇嘴。女人们则是一点也不忌惮梅仁瑜疑惑的目光,该说什么还说什么,时不时还对着梅仁瑜冷哼一声,抛去一个白眼。 梅仁瑜原本也有心理准备,职场这种地方总是捡软柿子捏。昨天的事情看在众人眼里是澄清了她和傅恒的关系,看在有些人眼里却是她这只麻雀没飞上枝头还被正宫给踹到了泥地里。她勾引老板不成功,这会儿活该被收拾。 忍忍、再忍忍,再忍一忍—— 忍就是心字头上一把带血的刀。小春不在,在人事部刚站稳脚跟的梅仁瑜连个抱怨的地方都没有。部长老大姐和她关系不错,可那是上司啊。她总不能把个人的不良情绪当垃圾塞给上司吧? 王美娜倒是开心得紧。她以前正巧目击过梅仁瑜和年轻男人开房,那年轻男人正好就是打人视频里的富二代男主角,也是后来澄清视频里梅仁瑜的“男朋友”。事情如果只到这里,王美娜也只咬着指甲对着梅仁瑜和她那富二代男朋友骂一句:“奸/夫淫/妇!” 哪知苍天有眼、天道好轮回。梅仁瑜那个小贱人勾引副行长不成,还被人家的女朋友暴打一顿,情急之下叫出了她的另一个姘/头。那姘/头她还有点眼熟,上次来行里接梅贱人回家的好像就是他!问柜员都说眼熟,以前梅贱人好像跟她们说过这是她帅弟弟。昨天这帅弟弟来了,后面还坠了个小尾巴!听那小尾巴竹筒里倒豆子的一说她才知道艾玛梅仁瑜那贱人真是烂到没边了!她这帅弟弟哪里是什么弟弟!就是她姘/头!一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小鬼被梅贱人哄得团团乱转!还以为他家梅贱人是什么冰清玉洁的主儿呢! 最厉害的是这姘/头还是梅贱人那个富二代男朋友的弟弟!梅贱人当真手段高超,这都吃上兄弟丼了!也无怪乎当初马俊被她耍得团团转,不但被人暴打还被迫退下最好的岗位……此仇不报非女子!马俊虽然不在了,可她王美娜怎么会是那么不念旧情的人呢?马俊的大仇,她帮他报!她就是要让马俊、让全世界的人看看梅贱人是个什么样的婊/子!她那种破鞋怎么比得上有情有义的自己! 王美娜神功一发,梅仁瑜小男友换小小男友还兄弟丼大小通吃的新闻就在一个行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中爆炸式地传开了。男人们感慨:看不出来那个朴朴素素的梅仁瑜这么厉害。女人们纷纷讽刺:就是看不出厉害的厉害才是最厉害。毕竟你们男人们最大的爱好就是看圣女变婊/子,在红粉骷髅中找白莲花。好似风尘中找到的白莲花才是真圣女,圣女的本性就该是披着遮羞布的婊/子。 接下来傅恒被勾引,梅仁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正宫砸了脑袋等等的传言不需要王美娜去提,自然就有觉得自己聪明机灵的人给“推理”出来了。再结合一下马俊被打和梅仁瑜澄清视频里说富二代小男友打人是因为马俊先打了她的事,众人一下子机智地纷纷表示:梅仁瑜被马俊打,肯定是因为她做了应该被打的事啊。马俊平时那么老实的一个人,梅仁瑜不惹他他又怎么会打人呢?肯定是梅仁瑜对不起他。 梅仁瑜被打,被谁打,都是活该。 方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从王美娜口中得知梅仁瑜之前在银行里竟然还和一个中年的离婚男人勾勾搭搭,又同时和另一个男人去酒店开房,之后还指使开房的男人去对中年男人一顿暴打……事情被拍成视频还占据了微博头条好几天。方茹想起自己也曾经注意过那个富二代打人扬言买人命的事情,当时同学里私下还有人说打人的富二代是海川的亲哥哥。方茹那会儿只关心海川不关心她哥,也就没把这事情当回事情。这下子把事情连起来一看,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往脑袋上冲。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气的,还是喜的。气是气迷得海川七荤八素的老女人这么不要脸,喜得是正因为这老女人这么不要脸,自己才有可能让海川迷途知返。 要知道,让浪子回头是一件多么有意义、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她一定会让海川浪子回头的! 海川被方茹托人转告他想两个人私下见面单独谈谈。海川本来不耐方茹的死缠烂打,也自觉在方茹面前秀了足够多的恩爱让她早点私心。听到转告是一点赴约的想法都没有。然而方茹也说了,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海川跟她见上一面。只要海川赴约了,她保证以后不再缠着海川,不再做让海川为难的事情。 海川白眼一翻,想跟转告人说方茹这套路他小说电视剧上看得多了,反正方茹的目的肯定是要在这“最后一次见面”里弄出些幺蛾子来。他才不会上当。 可兄弟们抓着海川就是一顿教训:“你傻啊!这种小公举你要是拒绝她她今后才是要玩儿命的跟你闹!” “兄弟,你是不是没看过那些漫画动画里的女主角女配角怎么黑化的啊?” “我们都偷偷跟你后面!你别怕她耍诈搞什么幺蛾子!兄弟们替你证明清白!” 和海川关系要好的几个男生说着,个个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发紫。 海川想想也对,方茹这种偏激的个性,还是别把她真的惹毛了的好。她之前还威胁自己说要把状告到自己父母那里去呢……也不知道她现在弄到自己父母的联系方式了没有?正好趁这次见面探探她口风。最好能劝她打消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主意。 于是海川欣欣然赴约,地点是学校食堂二楼。食堂二楼不卖餐饮,只有干净的桌椅和垃圾桶,是默认的教师专用就餐区,一般学生上去是会被食堂阿姨或是清洁阿姨给赶下来的。方茹因为身份特殊便也有带三、五个好友去二楼的特权。食堂阿姨和清洁阿姨见方茹和她的朋友也给她们增加额外工作,也放任着方茹不管。 方茹说了要和海川单独谈,海川的几个兄弟就只能埋伏在通往二楼的楼道上。海川是故意要让兄弟们鉴证自己没做亏心事的,和方茹谈话的地方也就选在了楼道里也能听清两人声音的位置。 “川,你今天能来,我特别高兴……” “……” 海川下意识地就想对方茹说“你别这么叫我,我们不是这么亲密的关系”,但是想想这是最后一次,自己还有“重大目标”要完成,也就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换成一句不痛不痒的:“长话短说吧。猴子他们还等着我吃晚饭。” 方茹目光闪烁了一下,神态娇弱可怜。硬生生把海川逼出种自己做了错事的错觉。 “……嗯,对不起,川,是我不好,没考虑你。” 海川强忍着心烦,他实在不爱女孩子“我见犹怜”的这一套。梅仁瑜受了那么多欺负也没见她这么委屈啊?一点小事就凄凄惨惨成这个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对方茹始乱终弃了呢。 还好方茹没再拖拉下去,她看了一眼海川,接着特别痛苦地垂下眼,泫然欲泣:“我不想伤害川……但是川,有些事情你必须知道。我觉得作为男朋友,你有知情权。” 这一瞬,海川有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像是预感一样的某种感觉。 “你女朋友她……和你哥开过房。” “他们去的快捷酒店、就在你女朋友工作单位在的那条街上。” 楼道之上,海川的几个兄弟都无声地长大了嘴,猴子的脸真的就像震惊的猴子一般可笑。他们差点要叫出声来,可猴子马上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还对着其他人做了“嘘”的手势。 在楼下吃饭的人里有认识海川、方茹的人,也有认识猴子他们的人。看他们神神秘秘地不知在搞些什么玩意儿,好事的学生们都靠拢了过来。不一会儿楼道里就从三人变成了五人,五人成了八人。 “你骗我……” 海川勉强挤出一句。 而方茹只是惨笑:“我怎么可能骗你呢?我骗谁都不可能骗你的。你不是知道的最清楚么?” 方茹把自己从王美娜那里听来的梅仁瑜和海洋开房的时间地点情况都一股脑儿地抖了出来,还不忘加上一句:“是不是真的,川你心中有数。你要是想不起来,那你找你哥确定一下就知道了。” 方茹这次走得很潇洒。她还没到楼梯口呢就看到楼道里挤着的一群人。众人见她来了,全是一脸尴尬,难免发出了声响。听到这声响海川才猛然想起自己的几个兄弟还在楼道里等着为自己“证明清白”。 只不过,看来需要证明清白的人不是自己了。 乍然听到好兄弟引以为傲的年长女朋友跟兄弟他哥开房,一群高中生都是傻的。等懵劲儿一过,立刻有和海川关系不是那么铁的男生想要去告知天下自己刚才听到的八卦。还好猴子眼疾手快地对着众人做了个“砍头”的动作,这男生立刻被拉住他的几个海川的兄弟狠狠地用眼神和耳语“教育”了一番。 海川想对兄弟们说声“谢”,又感觉自己似乎只要说了那个音节就等于认同了方茹的说法。他脸色难看,活像被毒哑了的受刑犯。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今天自己先回家去了,晚上不回来上晚课。兄弟们也都拍拍他表示理解,猴子更是说晚上的点名能帮海川答到的一定不让他少考勤。 可兄弟们越是这样,海川越是心里不舒服。他耳朵里一直回荡着那句可恶的话:『你女朋友她……和你哥开过房。』 海洋?为什么是和海洋?为什么偏偏是和海洋? 和别的什么男人至少他不会知道!他不会以这样的方式“被知道”!他不用每天看到那个男人的脸,想到“这个男人干/过梅仁瑜”……! 如果是老早以前,他还能安慰自己说那会儿梅仁瑜还是单身,和谁睡都正常。到了梅仁瑜这个年纪,有几个人的身体还能没点历史的?可是前后这才几个月啊? 他以为他们早就断了旧情,梅仁瑜是选择了自己。可他们几个月前还在床上缠绵过?那自己算什么?被夹在中间的自己被梅仁瑜和海洋当成了什么?梅仁瑜怎么能那么心大的让一个和自己上过床的男人的弟弟做自己的男朋友?梅仁瑜怎么能在和海洋睡了以后还和自己在一起?还是说梅仁瑜根本就是在玩弄他们一家两兄弟? 不!梅仁瑜不会干这种事情!他知道她的为人!他不相信她会是在他面前清纯端庄、骨子里却是能在一对兄弟之间随便嬉戏浪荡的女人!他可是看着她长达十几年的人! ——那么在自己没能看到过的那些年里,梅仁瑜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海川听见自己的理智冷冷地拷问自己。 ——梅仁瑜要是不给马俊明示暗示,马俊会一头热地缠上她? ——梅仁瑜要是不和海洋藕断丝连,海洋能在自己面前那么耀武扬威地说那些话、炫耀他的资本? ——梅仁瑜要是没有对傅恒有超过同事以上的关系,傅恒的女朋友能难为她? 77|11.03///发 海洋第一眼看到满面悲怆地闯进自己房间的海川就知道:他和梅仁瑜出问题了。 对此他一点儿也不意外。 他不插手弟弟和梅仁瑜之间的感情,不在背后破坏弟弟和梅仁瑜之间的关系确实是有那么一点些顾念着亲情血缘,顾念着梅仁瑜心情想法的原因在。不过比什么都重要的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弟弟和梅仁瑜不可能走到最后。 梅仁瑜还没有长大就被迫成熟,海川表现得成熟其实还没有长大。这两个人一个像是皂液,一个像是纯净水,在一起免不了翻搅出些七彩的泡泡。这些泡泡却是一戳就破……不,就算不去戳,本来越大、越漂亮的泡泡碎得就越快。等两个人之间翻腾着的感情沉浸下来了,泡沫碎完了还是桥归桥、路归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好,纠葛也罢,终究是要像一盆用过的洗衣水那样被泼出去的。 所以海洋不会去做这个坏人,这个奸角。他只会默默地看着一切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发展。 “你和梅仁瑜——” 海川的话就像被他硬生生挤出喉咙的刺,带着鲜血淋漓的疼痛。 “……在酒店开过房?” 海洋却是好整以暇,他点头,没有半分的含糊或遮掩:“是。” “你们……睡过?” “你觉得呢?” 海洋不答反问。 其实他的回答对海川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海川从一开始就没追求什么真相,所以他才会这么痛苦万分地杀到自己这里来质问自己是不是和梅仁瑜开过房,是不是和梅仁瑜睡过。而不是问他为什么会和梅仁瑜去酒店开房。 在海川的心里,他已经给自己和梅仁瑜定了罪。那么真相和答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即使今天自己告诉弟弟那天梅仁瑜喝了个酩酊大醉,自己又是趁人之危了一把,弟弟也不会相信那天晚上自己什么都没对梅仁瑜做。 再说他还真的不是什么都没做。 海川要是看见了自己手机里的那些照片、那些视频……海洋笑笑,骨子里那股一直积压着的不甘不满,不能放在人前的丑恶心态这会儿都转化为了一丝丝报复的快感。 海川看见哥哥露出几近微不可查的笑容,更是郁愤至极,一拳砸在哥哥的书桌上,把自己的手都砸出了一道溢血的口子。他本人却像是察觉不到疼痛那样流下滴答而落的血点后又冲出了哥哥的房间。 梅仁瑜在行里度过了压抑了一天,她有种身上长一千张、一万张嘴巴都说不清的无力感。 她长这么大,每天都像是打战一样为了生存而搏斗,所以她以前无法理解那些因为一场考试失败,因为被同学欺负,因为受到了侮辱而选择自尽的人怎么能那样的轻生。她以为自己再痛苦的事都经历过了,再艰难、再彷徨的日子都过过了,今后不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能用被窝蒙着头睡一觉来解决。而只要睡一觉起来,太阳就会再次升起,天也会再次明亮。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改变现状的机会又到了自己的手上。 兴许是这几年在银行里日子过得比以前好太多了,也有可能是学生时代的痛苦已经被自己忘记得七七八八;又一次陷入流言蜚语的泥沼里,梅仁讶然地发现自己居然会难受,自己的身体里居然全是无处使力的失意。她既不能像学生时代那样拿出当断则断的魄力,也没有那种视他人想法于无物的潇洒。现在的她,竟是比学生时代的她要脆弱得多。 梅仁瑜很想念笙歌。并不是突然的,只是在她打开家门,迎面而来的只有静寂无声的黑暗的那一瞬,她尤其特别地想念笙歌。想念到发热的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几乎快要溢出,鼻头的酸涩几乎快让她哽咽的地步。 要是老祖宗在,他一定会循循善诱地开导自己吧。就算他不开导自己,只要能看见他那海底夜空一般澄澈的双眸,温暖坦率的笑靥—— 梅仁瑜闭了闭眼睛,强压下流泪地冲动,脱鞋进门。 下午,部长老大姐又一次来找梅仁瑜谈话。这次老大姐可不是作为老大姐来的,老大姐是作为人事部部长来的。 老大姐深入浅出地跟梅仁瑜分析了一下她这么年轻,今后肯定有更好、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年轻人就该多出去闯闯。她作为人事部长,会帮梅仁瑜写一份很好看的简历,并且给梅仁瑜写推荐信。正好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么多年都兢兢业业、把年假都用在工作上的梅仁瑜可以在交接完工作后好好过个什么都不用担忧的年假了。 说白了,这就是劝退。 ——梅仁瑜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行内引发大规模的流言蜚语了。老大姐虽然有心做梅仁瑜的伯乐,梅仁瑜自己也争气、业务上没话说。但是形势比人强,梅仁瑜之前是一时幸运,被傅文贵拿来当枪子儿因而逃过一劫。这次可就不同了,一是事情的性质变了,二是不会有第二个傅文贵再让梅仁瑜侥幸逃脱。 老大姐也要考虑上司对自己的绩效考核和下属对自己的满意程度。她要是一味包庇梅仁瑜,很快引火烧身的人就是她了。毕竟有点头衔的人比一般人更招恨。 梅仁瑜不想为难上司,也懂得这杯敬酒她不乖乖喝下去,接下来等着自己的就是不那么好喝的罚酒了。所以她没有多说,老老实实地接下了银行的劝退。至于这劝退里有多少是傅恒的想法,又有多少是薛宁的意思,是不是王美娜在后面大肆宣传她逢男开腿,吴志宏有没有在里面搀和……这些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么短的时间里类似的场景一次又一次的上演,还一次又一次地恶化,感到自己在行里没有立足之地的梅仁瑜想或许这份工作注定了就是要丢的。 梅仁瑜想着,开了顶灯。白炽光的照耀之下,小圆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微微反光。梅仁瑜似乎又能看见那个坐在地毯上,埋首于笔记本前,听到自己回来的声音就拍着尾巴向自己游来的人鱼少年。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陪着阿瑜的。我会一直、一直的在阿瑜的身边,绝对不会丢下阿瑜一个人。』 想到笙歌以前这么对自己说过,梅仁瑜的泪终是流了下来。 “……你这不是没在我的身边,还是丢下我一个人了吗?” 梅仁瑜自言自语了一句,用袖口猛力擦掉了自己的眼泪。她把鞋放好在鞋架上,转头去关门,却见门口站着海川。他的表情阴晴不定,握成拳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梅仁瑜愣了一愣,她不知道海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也不知道海川听没听见自己刚才的自言自语。她看到了海川的拳头上有什么脏东西附着在上面,凝眸仔细分辨才发现那是血渍。 “川——” 梅仁瑜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听到她声音的海川也像是终于回过了神,往前几步进了梅仁瑜家的门,关门后一把甩掉了梅仁瑜关切的手,径直把梅仁瑜拉进房间里说话。 “从明天起我不去上课了。” “啊……?” 海川的话说的没头没脑,饶是自诩还算了解海川的梅仁瑜也搞不懂他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海川,你在说什么?为什么不上课?是不是学校有什么——” “因为你和海洋睡了啊!你和我哥睡了啊!” 梅仁瑜先是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后来深入地思考了一下要从哪里开始逻辑地理解海川的结论。她的身体停摆在做着想去找医药箱的动作上。 “我所有的兄弟都知道了!明天整个学校都会知道!知道我女朋友和我亲哥睡过了!” “……” “你别这么看着我!这种事情我也不想知道!谁会想知道自己的女朋友被什么人睡过啊?!我又没有牛头人的癖好!” 海川一口气说完了就有些后悔。他真的不是来跟梅仁瑜计较她有没有和海洋睡过的,事实上在等梅仁瑜回家的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很多。他不断地安慰自己梅仁瑜几年前就跟海洋在一起过,自己对他们两个的事情是知情的。 算算时间,方茹嘴里梅仁瑜和海洋去开房那也是在自己晋升为梅仁瑜男朋友之前的事情。那会儿自己又不算梅仁瑜的谁,梅仁瑜没把事情告诉自己也不算是隐瞒。 睡一次是睡,睡两次也是睡。不管梅仁瑜和海洋睡了几次,那都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再数次数又有什么意义?自己早就明白自己不会是梅仁瑜的第一个男人,这会儿又矫情些什么?这被梅仁瑜看见了听见了,他们还怎么在一起? 不,他不想分手。他不想为了这种事情就和梅仁瑜分手! 问题是他要怎么才能不和梅仁瑜分手? 昨天有一个马俊,今天有一个傅恒,先别说明天还能有谁,现在就有一个阴魂不散一直虎视眈眈的海洋!他要怎么才能胜过梅仁瑜身边的这些男人、这些一个个都比自己有能耐的男人?靠性?比起和男朋友卿卿我我梅仁瑜更愿意埋首工作!她这方面的兴趣甚至没有他大!他怎么用性拴住她? 靠性以外的东西?除了性之外他还能给梅仁瑜什么?他还有什么能给梅仁瑜?心吗?感情吗? 他是给了,可是梅仁瑜的心和感情呢? 梅仁瑜在痛苦难过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不是依靠他这个男朋友!而是去怀念一条长着尾巴的人鱼! 他比不上傅恒他比不上海洋他认了!可是他居然连笙歌都比不上! “从明天开始我就去学做生意。反正我家的那摊子东西以后都是要到我手上的。我哥早就有他自己的计划,他根本不屑这个家!我反正没他那么能干,就只能接父母的班了!” “海川——” “就算去读大学,我大学读完了也是要跟着我爸妈干的!那又何必再浪费五年多的时间去读什么鬼大学!我现在又不是没长学习的脑子!” “……海川你等等。” 梅仁瑜这才缓缓回过神来。她想问的事情太多,比如海川从哪里知道她和海洋去开过房的,又怎么一口咬定自己和海洋睡过,他的同学朋友、他们学校的学生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事情…… 但是她最后还是选择了问海川:“你怎么突然就不想读大学了?你放弃了游泳不就是为了考大学吗?你——” 回答梅仁瑜的是海川的一声冷笑。 “你以为我放弃游泳是为了谁?” “我还不就是想着我读大学稳定一点!以后出来能够尽快工作尽快赚钱,尽快娶你让你过舒坦的日子?” “我能为你放弃游泳,我也能为你放弃大学!反正那么多人都说读大学就是混日子!根本学不到任何东西!” “我待会儿就去跟我爸妈说这学我不上了!我要跟着他们学做生意!我要跟着他们学赚钱!” “……” 梅仁瑜张着嘴沉默了一会儿,她感觉自己已经听不懂海川的话了。 什么叫“为了你放弃游泳”?“为了你放弃大学”?……不是,为什么海川要为了她而放弃游泳和读大学呢?她什么时候对海川说过要他为了自己放弃游泳、放弃读大学的机会了? ——她一直以为海川决定放弃游泳、放弃游泳选手的身份、放弃自己的体育事业,不是像很多孩子放弃自己的绘画梦想、音乐梦想、舞蹈梦想、演员梦想、导演梦想那样是服从于社会、服从于大众、服从于父母的结果。他之所以放弃自己的游泳梦想是自己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然而现在海川告诉她:是因为她,所以他才放弃了占据他短短人生的大部分的游泳事业。 耳朵里满是嗡鸣,活像有一支鼓号队在梅仁瑜的鼓膜上跳舞。她听不清海川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只是再迷糊她也清醒地知道自己一定要阻止海川犯错。 “川,算我求你,听我一句。” 梅仁瑜抓住了海川的衣服,她从来没有感觉像此时此刻那么的脆弱。她实在是太害怕自己的话语传不进海川的耳朵里了。 海川也怔住了。他从来没有见到过梅仁瑜以这么低三下四的姿态去对什么人请求。 “不要一时冲动,别像海洋一样——” “别提海洋!!” 梅仁瑜嘴里吐出“海洋”这两个音节的瞬间,海川如同被刺伤了那样一把甩开了梅仁瑜。 “我不是我哥!我不是海洋!!别拿我当我哥的替身!!” 海川怒极反笑,被甩开地梅仁瑜踉跄了一下,坐倒在地毯上,整个人都怔怔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以前的海洋?像小时候的海洋?像你喜欢的那个海洋?” 居高临下地冷笑,海川道:“因为我哥变成了那副样子,那副你不喜欢的样子,所以你才接受我的对不对?在你心里我哥永远是你的初恋!海洋永远是谁也代替不了的第一个男人,所以你才接受是海洋弟弟的我对不对?” “我一直就没被你放在眼里,你一直都是在透过我看着海洋对不对?” “你就是在用我弥补海洋给你的缺憾,用我来代替海洋对不对?” 坐在地毯上的梅仁瑜不再看向海川,海川的心已经冷了一半。他太想要梅仁瑜让他住口闭嘴,告诉他她根本没这么想,让他打消他一直憋在心底深处的这种怀疑。偏偏梅仁瑜一次也没喊停他的话,一次都没有反驳他说:“不对!” 梅仁瑜低下的头看上去是那么的心虚,那是几近默认的动作。 海川没有看见的是,梅仁瑜按在地毯上的双手一点点地握紧,最后终是狠狠地用指甲抠进了地毯里。 “……海川,是你想成为你哥吧?是你想代替海洋吧?” 梅仁瑜抬起了眼,嘴唇满是嘲讽的笑。 “你和我在一起不就是为了成为你哥么?” 海川望着仰起头来笔直地迎上自己目光的梅仁瑜,简直觉得自己不认识面前的这个年轻女人。 “因为你觉得‘海洋要和梅仁瑜’在一起!既然海洋不能和梅仁瑜在一起,你就代替你哥和我在一起!” “代替你哥,成为海洋不就是你的夙愿么?” “怎么样?现在你满意了吧?你开心了吧?你高兴了吧?” 清理的眉目中有着深深地不屑,心底深处的某种情绪的控制阀门被打开了的梅仁瑜用一种足以说是尖刻的表情对着海川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你成功了!你做到你哥做不到的事情了!” “你爽吗海川!这不就是你追求的吗?” “梅仁瑜你——” 梅仁瑜理也不理海川,兀自起身笑道:“你从小跟在你哥后面,什么都被你哥压上一头。” “从游泳到学习,从小花赵丽到你家里的亲生父母!所有人都喜欢海洋!所有人都看重海洋!是啊,那么你呢?得不到重视你还生出来干嘛?你在家里就是多余的!” “你等啊等。终于,哈!梅仁瑜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出现了!” “她勾引了你哥,也不知道你哥那么优秀的人怎么就喝了她的*汤!对她死心塌地的!结果你父母反对你哥和她在一起!你哥硬生生和她分开。就算后面你父母不再反对你哥和她的事了,甚至还觉得对他俩很愧疚,她也不鸟你哥了!” “机会终于来了啊!证明你比你哥优秀,证明你比你哥强,证明你能得到你哥得不到的东西的机会来了!” 梅仁瑜从柜子里取出了医药箱。拿了一叠一次性碘酒消毒棉签扔到了海川的脚下。 “海川,我只是你用来证明你不比海洋差的道具。” “你对我的‘感情’,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海川望着那一叠消毒棉签,只觉得喉咙深处又要溢出血来。 梅仁瑜的话对他来说不亚于一连串的炸弹、地雷,他被一连串地打击炸得晕头转向,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从哪里驳起,只能用嘶哑的声音叫出一句:“既然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还和我在一起?!” 哈,因为我喜欢你啊。所以哪怕知道这是假的,你对我的喜欢爱情全他/妈是假的,我还是顺势搭了你这趟黑车,上了这条自己都知道没有好结局的路。 这种话就是撕裂了梅仁瑜的嘴,她也说不出。 所以她只能笑笑。 “算是,圆了我一个梦吧。” 一个想认认真真,好好谈次恋爱的梦。 一个想不去管明天未来,只沉浸于爱情之中的梦。 只是,现实哪里有那么多给人沉浸于爱情的时间呢? 梅仁瑜抓起还丢在门口的手戴,随便套了双鞋子,门也不关地走了出去。 她的身后,海川还站在原地。他盯着自己双脚面前的那一叠消毒棉签,好一会儿发出了多年不曾发出的哽咽。 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啊,“男儿流血不流泪”啊,“男人哭很丢脸”啊,在这一刻都像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梅仁瑜一个人走过黑乎乎的走廊,乘上了老旧的电梯。听着电梯里那大到令人怀疑这破电梯会不会一下子掉下去的启动声到了一楼。她穿过大厅,走入了雨雪交加的漆黑之中。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78|11.06///发 梅仁瑜走得很突然。情/人节过后没几天就是大年三十,她竟是连年三十都没在海市过,直接就出了国,和年节回国过的海家夫妻正好错过。 海家两夫妻在国外接到过方茹的电话,鉴于他们都不认识方茹,也没从儿子们的嘴巴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两人起初都把方茹当成了骗子、挂了方茹好几次电话。方茹锲而不舍的精神当然没感动拿着最新款的手机却连黑名单都不知道怎么用两口子,海帆和徐秀慧不胜其烦,好在方茹终于把话说到了重点,提到了海川、提到了梅仁瑜,提到了这段时间以来海川和梅仁瑜做男女朋友的事情。 听方茹说梅仁瑜“诱/惑”、“勾引”他们儿子,还大小通吃很是惊讶了一会儿。不过也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海洋坚持要住在梅仁瑜隔壁、海川坚持要跟他哥一起留在国内,以海帆和徐秀慧对儿子们的了解,这两兄弟明摆着是想要和梅仁瑜有点什么。想必“诱/惑”和“勾引”比起安梅仁瑜头上更适合安到自己儿子们的头上。 他们老俩口如今年纪渐渐大了,身体还硬朗,但精神头不比从前。不只是进入了更年期的徐秀慧,就是海帆也偶尔感到力不从心。所谓儿大不由爷、儿大不由娘,徐秀慧都能掂量清楚自己在儿子们的感情上没有说话的份量,海帆就更是放野马。横竖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对他们两夫妻来说一律不是问题。钱之外的事情他们不便插嘴,就只能儿孙自有儿孙福了。 至于告状告到他们夫妻俩这里的方茹……海帆和徐秀慧谁也不喜欢她,一是这姑娘咋咋呼呼得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儿也不考虑听的人是不是想听。二是她又不是海川的什么人,直接就跨过海川本人找上海川的父母……这说难听了便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三是作为一个局外人,方茹未免太拎不清自己的角色。见海帆和徐秀慧愿意听她说了,便大着一张脸仿若自己已经进了海家的门,极近所能地抹黑丑化梅仁瑜。即便她说的都是真的,说话做事太过尖酸刻薄的她显然也谈不上有什么心胸,更甚者,她是否有教养也令人怀疑。 海帆和徐秀慧此次回国是为了和儿子们合家团圆欢度春节,也是想弄清楚事情真相。他们老两口现在最怕的就是海洋和海川两兄弟为了一个女人闹翻脸。所谓家和万事兴,家族企业依赖的就是家族。海家的儿子们可以平庸、可以平凡,但是不可以分裂。为了一个女人互扯后腿那更是决不能允许。 好在海家夫妻见到的海洋和海川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闹得鸡飞狗跳,两人只是相敬如“冰”。虽然这种冷战也基本是海川一个人的固执,海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所谓。 海帆和徐秀慧迫切地想见梅仁瑜一面,想就儿子们的终身问题和梅仁瑜达成一个一致。哪知梅仁瑜根本就没给海家夫妻这个机会。 海川原本还和梅仁瑜闹着别扭,自是不愿意先去向梅仁瑜低头。等到更年期的徐秀慧看不下去一拍桌子对着儿子一顿河东狮吼:“你小子给老娘说清楚了!你究竟有没有那个意思!想不想跟梅仁瑜在一起?!”海川才悻悻地去敲隔壁的门。 隔壁没人应门,海川打梅仁瑜的电话被告知号码已是空号。海洋直觉不对,立刻去联系了小春,哪知正在打离婚官司、一个头比常人两个大的小春比海家两兄弟还错愕茫然:“你们难道不知道人鱼姐已经出国了?” 从小春的嘴里,后知后觉的海家人这才得知梅仁瑜去了马来西亚的新分行,和谐公寓五楼顶头的公寓已经交给中介挂牌售卖了。 小春还说了,梅仁瑜起码五年内没有回国的打算。她在马来西亚首先要习惯当地的语言和人文环境,其次要尽快学习马来语。另外梅仁瑜现在负责的是人事这一块儿的工作没错,可她准备一边工作一边进行报考mba的准备。在取得mba以前,她多半不会回国。就算回国了,也不一定还会回海市。她这是打算全身心奉献给工作,奉献给银行,要当自己是银行里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了。 对于小春的话,海川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梅仁瑜走了?就这么走了?就这么一言不发连一声告别都不留下的……走了?他以为他们只是像寻常的普通情侣一样意气用事地吵了一架,之后还会和天底下无数的情侣一样和好、继续在一起。然而梅仁瑜就这么走了?走去了遥远的异国他乡,连一点儿念想都没有留给自己。 海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个春节的。他还没回过神来,学校就又开学了。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试卷习题,像是永远不会结束的小测验周考月考季考摸底考。 海川想象中自己像比尔·盖茨、扎克伯格一样踌躇满志地在辍学后成一方商业奇才的画面并没能实现,梅仁瑜也像是从未出现在他生命中那样敛去了自己的所有痕迹。海川没有没有了叛逆的理由,没有了愤怒的理由,没有了去发泄自己不满不平不甘的理由。他就像个陀螺,绕了无数个圈停下来才发觉原来自己还在被规划好的范围内。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什么这种无力的现状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只是就连这种怀疑都在日复一日的高强度应试教育中变成了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空想。想不清自己要到哪里去,想不明自己为什么要到哪里去的海川就这样随波逐流地过着日子。 海川游泳的习惯还保持着,退出游泳队之后他不再参加游泳队的训练,但还是时不时地去游泳池去露个面,跟游泳队里的师兄弟们比上几个回合。其他想游泳的时候则是去学校附近一家酒店的游泳池。不差钱的海川在那儿办了年卡,想游的时候就去游个痛快。那里没有教练的哨子声,没有师兄弟姐妹的加油声和喝倒彩,也没有闲杂人等的说话声。有的只是宁静一片的水声。海川经常一个人漂浮在偌大的泳池之上,看着倒映出波光的室内。 方教练、也就是方茹的父亲见海川泳速不减,反倒是身心放松之下状态大好,好几次劝海川回游泳队。正好体育生的专业考试就在三到四月之间。海川马上会游泳队,还来得及以体育生的身份去考体育大学。 方教练以前对女儿是千依百顺,对方茹追着海川跑的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其中也有方教练的私心作祟,想着海川的人和家境都挺不错,未来也是个有前途的小伙儿。女儿要是能和海川成为一对,不失为一段佳话,他们老俩口也满意女儿的未来有个安定的下家做保障。 只是方教练再鸵鸟也是有限度的。方茹再一再二再三地四处惹祸,做的事情不好看不说,用的手段也相当为人所不耻。方教练以前总是以为方茹不过是小女孩脾气,到了女儿名声臭到连自己的一世英名都要被毁的时候才堪堪醒悟不能再纵容女儿。和老婆一商量,方教练给方茹办了转学手续,半强迫地让方茹去读女校。一方面是让时间冲淡方茹糟透了的名声,一方面是对看不顺眼方茹的学生进行安抚,还有一方面是不想继续得罪海家两夫妻、分了马上就要高考的海川的心,耽误了海川。总算是悬崖勒马,也充分地对海川表达出自己的善意与决心。 海川不是没被方教练的话打动过。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在森林中迷路的孩子,游泳就像是头顶上的太阳。循着太阳,自己再迷路也能找对方向。只是每一次当海川升起想回泳队的冲动时,他似乎总能听见梅仁瑜说:『代替你哥,成为海洋不就是你的夙愿么?』 因为海洋放弃了游泳,所以海川代替海洋去游泳。并要用游泳向比较他们两兄弟的父母、周围的人、以及所有看不起他海川的人证明:他海川不比海洋差。他海川甚至拥有比海洋更强的潜力、韧劲儿与坚持。 ——梅仁瑜的指摘毫无差错,是的,确实是这样。他海川以前就是为了这么个理由选择的游泳。 现在呢?现在他又是为了什么而想游泳的呢?为了证明梅仁瑜是错的?为了证明自己比海洋更强?因为梅仁瑜不在了,自己不用“牺牲”了?可就像是梅仁瑜说过的那样,她从来没有向他要求过什么牺牲、什么证明。她一直都是等着他自己做出决定,然后对他点头,告诉他:“嗯,只要你想好了就行。我支持你。” 海洋突然发现自己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又领悟到:原来自己以前想的太少是因为周围的人都太护着自己。 长不大的男孩子终于长大了。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接下来我们将看到的是男子五十米自由泳半决赛。现在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排在第六道的是中国小将海川,这是他第一次登上世界舞台,也是第一次和世界上游得最快的选手们同台竞技。希望半决赛中曾获得过世界冠军的三位选手、目前共同排名世界第一的两位选手不会让这个年轻的选手有过大的压力。” “希望他能化压力为动力,保持住突破预赛时的气势,稳定住比赛的状态吧。” “确实!实力很重要,但是气势和状态才是最终左右结果的要素。我现在只是看着比赛现场都已经心跳加速、呼吸困难了。” “呵呵,能进入半决赛的都是有实力的选手。这个项目的世界纪录保持者是巴西选手西埃罗·费罗,成绩是二十秒九一。此次预赛中创下最好成绩的是我们熟悉的加拿大选手。海川的预赛成绩则是二十二秒三一,进入半决赛进入得非常惊险。” “一员小将第一次出战世界就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 “是的。很不容易。” “我觉得我们已经不用多说了,只需要为他加油、给他祝福就好。这里让我们先预祝海川能取得好成绩!” “祝福海川——比赛开始了!” “八位选手齐头并进……加拿大选手冲到第一位了!巴西选手也跟了上来!海川……海川的优势是最后十米,他属于后期爆发型,他还有机会、有机会!” “最后十米!” “冲啊!海川!!冲啊!冲——” 梅仁瑜扯掉了蓝牙耳机,开车的傅恒则是笑着瞥了一眼梅仁瑜,又专专心心地去开他的车。 “不看了?” “只是半决赛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梅仁瑜把傅恒的平板电脑连同蓝牙耳机一起塞回了座位前面的收纳箱里。顺手拿了瓶矿泉水,猛喝了一大口。 阔别海市六年,三十而立的梅仁瑜惊悚地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已经到了虎狼之年,不过是隔着屏幕看了几眼运动员年轻的*身体深处就开始蠢蠢欲动……是的,蠢蠢欲动只是因为她到了虎狼之年,只是因为她看了荷尔蒙满满的异性身体,绝对不是因为“海川”这个名字。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就是要不断忘却才能活着,想忘但是忘不了的事情就是魔障就是孽障,就是精神上的肿瘤,只有切了人才能好。 “那你等会儿看决赛好了。” 傅恒忍着笑的声音就像逗猫棒上那根可恨的毛毛,每次梅仁瑜不想理他了,那毛毛又蹭到她鼻子上挠她痒痒,害得她不得不伸出爪子来收拾那个拿着逗猫棒的人。 “……回头我就去申请调总行。” “那怎么行?马来那边没有你我连我哪里找秘书都不知道。” “大不了你自己重新物色一个。” “要懂中文,要懂马来语,要懂英语,更要懂什么时候说话,什么时候闭嘴。要懂财经,要懂金融,要懂安排日程,要懂待人接物的优先顺序,噢,还要懂我的个性和个人爱好。你让我上哪儿找这样的人去?你培养出来的人永远都比外面找来的人用着和我心意。” “你还真当我是教养嬷嬷了啊?” “除非你承认我是皇帝。” 傅恒的调侃让梅仁瑜“嗤”一声笑出来,接着学习邓布利多一阵摇头。 共事久了,总会察觉到对方有那么一、两个令人心动的地方。梅仁瑜和傅恒也是如此。只不过在梅仁瑜心里,傅恒比起“男人”这个标签来,更适用于“好人”这个标签。而“好人”往往是被排除在可恋爱的异性之外的。 六年前梅仁瑜被人事部部长劝退,回家又和海川大吵一架。她出了门却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也就漫无目的地走在黑夜中,最后竟是到了海边。 冬天的海岸冷得人浑身发颤,风就像是细细的长针,透过衣服刺人皮肤骨头。梅仁瑜已经在雨雪中走了很久,身体还热乎着,停步在海岸线上也就没那么难受。 空气里是潮湿的咸腥味,高跟鞋下的沙砾没有平时一踩就深深凹陷下去的柔软触感。一筹莫展的梅仁瑜不觉得只能看到波澜起伏的那一片黑海恐怖,倒是望着那海天一色的黑得到了些许的安宁与镇定。 梅仁瑜也不知道自己在海边站了多久,总之唤回她神识的是一阵急过一阵的铃声。来电的人是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的梅仁瑜所没想到的傅恒。 傅恒这小细胳膊终究是拧不过他爸那条大腿,战还没打,局势上十成已经输了有九。可傅恒还是不愿意放弃小米,所以使出了最后的一招:远赴马来西亚的新分行。 马来西亚的新分行才刚刚成立不到一年,根基很是不稳,这会儿正是最艰难的开拓初期。被丢过去的人明面上是“升迁”,甚至是“高升”,实际上则是不折不扣的左迁,手上的实权和经济上的利益被砍得不是一点两点。 决定让自己的属下“高升”的高层事先安抚过自己的属下,说是希望他们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如果他们能在国外开拓出自己的新版图,以后也就不用受国内任何一家支行、分行的左右,就连总行都动不了他们自己做的这块蛋糕。今后等着他们的将是鹏程万里、宏图大业。 可惜被“高升”了的属下们并不相信自己上司的说法。这个觉得自己沦为了争权夺利里被牺牲的背锅炮灰,那个心道自己远调他国其实是被当成异己排除了。整个新分行内部人心涣散、每个部门的队伍都陷入了长期的士气低落之中。少数还燃着一腔热血的人进去了,几个月下来也成了垂头丧气的衰兵。 傅恒这个远赴新分行的决定不可谓不是伤敌一千、自伤八百。傅文贵就他这么一个独子,老李家就他这么一个外孙,他这么一走想来老李家不会对傅文贵有什么好脸嘴。即便知道这是老狮子推小狮子下山历练也一样。 傅文贵处于权利中枢,不可能不遭人嫉恨。一个明智光秀尚能因为织田信长把他削他权削他田而发动本/能寺之变,一个行里到处都是觉得自己被上司抛弃了的职员,可想而知傅恒要想在这个行里打拼有多么的困难。 傅恒做了决定,也就问梅仁瑜有没有这个意愿。她要是有从烂泥潭子里厮杀出来的气魄和觉悟,傅恒愿意捎她一个。再者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将怕无兵可用。傅恒需要心腹。 梅仁瑜很干脆地答应了。那一秒她似乎什么都没想,又好像想了太多太多,连十年后自己的人生会怎么样都大致考虑了一遍。只是想到最后,梅仁瑜又感到这种人生规划非常可笑——人生这种东西,哪里会和预想一模一样呢? 和傅恒打完电话,又看了一会儿黑乎乎的海的梅仁瑜才默默地觉得奇怪:傅恒问自己和不和他一起去马来西亚,小米同意吗?小米那种性格梅仁瑜很难想象她会对要带女下属去国外的傅恒点头说好。可要是小米不同意……小米不同意傅恒来找自己说调职的事情不怕小米跟他秋后算账? 梅仁瑜想了想,决定还是打回电话给傅恒,问问他小米那边怎么说。 傅恒没接梅仁瑜的电话。在那之后,那个晚上傅恒的电话一直占线,而傅恒显然没有要接别的电话的意思,他就那么一直在讲那个占他线的电话。 后来梅仁瑜听傅恒说他和小米分手了。原因是小米不愿意跟着傅恒去人生地不熟的马来西亚,她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海鲜酒楼,也不放心把自己的海鲜酒楼交给别人。小米也接受不了异地恋,更别说傅恒这一去那两人就是异国恋。傅恒劝说无果,小米决心已下。 明明是想与小米双宿双栖才开始的叛逆,叛逆的结果却是被小米分手。傅恒终是落得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这样的傅恒坐上了行长之位,梅仁瑜也正式加入了傅恒的这一派。只要傅恒不倒,她就会一直是傅恒可靠的后方,两人算是互利互惠,并没有谁欠谁或者是谁付出的比重比较大一些。基于两人关系不错,时常同进同出,在海市分行里的传言又是闹得风风雨雨,新支行这边也免不了有人嚼梅仁瑜和傅恒的舌根。 梅仁瑜离开了海川,不用再给任何人交待,也就无所谓 79|11.06///发 如果有这段话,说明这是一个防盗章节。草菇一个小时候替换,正章字数会高于防盗字数,请务必不要着急。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草菇糊口不易,请支持正版。 浴室里一片宁静,只有梅仁瑜自己的脚步声。她只往前两步就看见了浴缸里的人鱼,那条人鱼还是和刚捡来的时候一样,闭着眼睛不知生死地睡着。让梅仁瑜怀疑她先前看到的那一瞬睁眼是自己的幻觉。 梅仁瑜倒真希望捡到人鱼这种麻烦事是自己的幻觉。她懊恼地抓了两把头发,恨恨地想着自己迟早会因为这条人鱼秃了头,接着抓起还扔在地板上的黑色塑料袋,卷起来准备当垃圾扔出去。 ……这条人鱼裹着塑料袋跑出来,没被人当成变态也没暴露鱼尾巴,真算是造化了。不,或许就是因为被当成了露/阴癖、塑料袋怪人之类的变态,所以才没人敢正眼细看,鱼尾巴也才没被人发现。 扔了塑料袋回来的梅仁瑜看着一浴缸的黑色长发,长叹一声。觉得浴缸里这小美女……小美人鱼也挺不容易的。就是不知道它这只水生的干嘛这么拼命地要上陆地来。 眼下它浑身是伤,不治疗这些伤口百分之百得感染。虽说人和人鱼不是一个物种,但好歹人鱼二字里还有“人”这个字不是?先用治人的法子来救救这条人鱼,不行再去找治鱼的法子。万一这人鱼实在挺不过去……打住打住,梅仁瑜对自己说别随便乌鸦嘴。眼下先尽了能尽的全力再说。 人只要活着就总会有点小伤小病,梅仁瑜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开始独居,到了现在早已养成家中备全生活常用药的习惯。从止泻的到清火的,从促进安眠的到治疗感冒的,她这小窝里是应有尽有。 翻出外用消毒的碘伏和消炎止痛的药品来,梅仁瑜从里面选了几种未成年人吃副作用也不大的拿到了浴室。她对药的剂量很有把握,就是不知道人鱼会不会对药物过敏。以防万一,梅仁瑜也拿上了抗过敏的药物。可是如果过敏的根源是人鱼的消化免疫系统会对人类使用的药品过敏,那别说她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赤脚医生梅仁瑜,就是华佗再世多半也无力回天了。 所谓久病成良医,只不过这句话用在梅仁瑜身上,这病指得就不是梅仁瑜自己。梅仁瑜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从小到大生过的重病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梅仁瑜的生母梅如君却是没那么好的运气。一晃眼梅如君已过世多年,一直在她床/前伺候的梅仁瑜倒还没忘记怎么服侍病人。只见她随手把半长不短的头发扎成个马尾,挽了袖子就开始捞浴缸里人鱼的头发。 人鱼的黑发很是浓密,又因为被水浸润了个透,所以十分沉重。梅仁瑜见没法一次性扎起这丝缎般的长发,只好先给人鱼扎了半边麻花辫。好在人鱼浓密的长发不像梅仁瑜的一头狗毛那样容易打结,柔滑的青丝在梅仁瑜的手指上腻腻地滑过,一点儿也不纠缠梅仁瑜的手指。这让梅仁瑜深感羡慕又微感嫉妒。 心里嘀咕着有这么一头美发,这小美人鱼没破相以前肯定特别漂亮,就和童话书了说的差不多的梅仁瑜嘴上叼着发圈,一心不乱地给人鱼扎好了一边的长发,刚伸手去拿发圈,就发觉浴缸底躺着的人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这个时候正透过水面盯着自己看。 梅仁瑜一惊,嘴上一松,发圈就沉入了浴缸的水里。水波微微晃动,反射的白炽灯灯光略有些刺眼。梅仁瑜眼睛一眯,还没看清发圈掉到了哪里,白到有种透明感的纤细手指就捏着发圈递到了缸边。 梅仁瑜微微一愣,这个时候才发现那探出水面的手指之间有一层薄薄的、接近透明的膜。爱吃周卤鸭,尤其爱吃卤鸭蹼的梅仁瑜知道那膜叫蹼。是用来帮助有水栖习性的动物划水的生理构造。 看来无论长得再怎么像人类,人鱼就是人鱼,始终和人类不是一个物种。 “谢、谢谢……?” 梅仁瑜不知道水里的人鱼能不能听懂自己说话、能不能听见自己说话,不过她还是道了谢。用蓝得发黑的幽深眼眸直直地凝视着梅仁瑜。人鱼没出声,只是嘴唇微微轻启。一连串的小气泡随之浮上水面。 拿过发圈,给人鱼绑起一边的麻花辫。梅仁瑜这才发现浴缸里这只被自己认为是小美人鱼的人鱼,似乎……没有胸? 不是梅仁瑜歧视平胸,是这胸平的一马平川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女性特征。倒是胸/部下面几块结实有形但并不夸张的小腹肌看起来颇有男人味……嗯?男人味? 塞壬女妖塞壬女妖,人鱼不该是女妖的一种吗?梅仁瑜一脸懵逼,连手脚也忘记该摆哪里了。她就这么和那浴缸的人鱼大眼瞪小眼,瞪了足有半分钟才接受了碰瓷自己的人鱼是条公人鱼的事实。 接受之后转念一想,梅仁瑜又觉得人鱼是公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自己也是二十四岁的阿姨了,以前也交过那么一个、两个的男朋友。男人的裸/体不说天天看吧,但食色性也,偶尔有空刷个微博的时候她还是会去舔/舔那些美好的肉/体的图片的。 眼前的人鱼也就一个小学五、六年级的份量,要说是男人都勉强。她梅仁瑜不是圣洁清纯不通人事的黄花大闺女,又何必太把一个异种正太当回事呢? 梅仁瑜原本就不是那种会一惊一乍的个性。想通了关窍后更是冷静。她拿起药瓶对着浴缸里的人鱼摇晃了两下,顺便再配上幼儿园小朋友都能理解的肢体语言。 把药瓶放到嘴边比划着喝水的动作,梅仁瑜很快看见缸里的人鱼做了点头般的动作。这实在是让梅仁瑜大喜过望——没有什么比语言不通鸡同鸭讲更磨人性子的事了。这人鱼能够懂她的意思,那便是从人和动物的驴唇不对马嘴一下子上升到了人和智慧生物的相互沟通啊。 人鱼张了张嘴,身体也跟着动了动。兴许是照顾了病人太久,以至于病人大大小小的反应都记在了心底。梅仁瑜听不到人鱼的声音也读不懂人鱼的唇语,但她却微妙的明白了人鱼这是想表达他无法自行浮出水面来吃药。 拖长声音好让人鱼看清自己的口型,下一秒梅仁瑜果然看见人鱼又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人鱼的身体是滑腻而冰凉的,托着这样一具滑腻冰凉的身体、还要小心不磕着碰着,着实费了梅仁瑜一番力气。好在人鱼一点儿也不娇气,还十分配合。等梅仁瑜把他从浴缸里捞起,自己去准备给他吃的药的时候,他就乖乖地伏在浴缸边上,温驯地犹如一只疲惫的小猫。 用爱吃鱼的猫来形容鱼类好像有哪里不对,不过在这个时候梅仁瑜也懒得纠结这种怎么都好的问题了。她喂人鱼吃了药,等了十五分钟也没看见人鱼有诸如咳嗽或是长红斑之类的什么不良反应。又担心人鱼和人类的体质不同,决定等上半小时再来看人鱼有没有过敏反应…… 人鱼饿不饿,人鱼吃什么,人鱼会不会冷,人鱼要不要穿衣服,人鱼人鱼人鱼……人……鱼…… 困得要死还强迫自己睁眼的梅仁瑜撕扯着自己那上下两片足有千斤重的眼皮,她脑内的待办事项还有长长的明细没打勾,可她的四肢已经像瘫痪那样软了下来。爱干净甚至还有点儿小洁癖的她第一次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就这样趴在床边睡着了。 被梅仁瑜喂了药的人鱼还伏在浴缸边上,他侧耳倾听,很快就见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匀长的呼吸声。 惨白而无血色的唇角勾了一勾,人鱼竟是笑了。他长长的睫毛之下,一滴泪珠滚落了下来,既没变成珍珠,也没变成钻石。只是变成粒有瑕疵的玻璃弹子,掉在浴室地板上滚了一圈,滚着滚着便又化成了液体的模样,在浴室的地板上流下了一道若有似无的水痕。 震动伴随着铃声一起响起。梅仁瑜好似被炸雷惊醒那样猛地睁开了眼睛。要不是她坐在地板上趴在床边的睡觉姿势害得她浑身酸痛,只怕她此刻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起八丈高来。 “噢……啊、卧槽……疼……” 扶着自己的腰杆,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至少五十岁的梅仁瑜哀嚎两声,一脸迷糊地进了浴室。身上黏糊糊的,脑袋也被耳鸣震得晕成浆糊,她想冲澡,想让水流把自己变得清醒些。 三下五除二地连着底裤也脱了扔在浴室门外,赤脚踩上浴室地板的梅仁瑜对上了一双蓝得犹如深海的猫儿眼。 浴室里一片宁静,只有梅仁瑜自己的脚步声。她只往前两步就看见了浴缸里的人鱼,那条人鱼还是和刚捡来的时候一样,闭着眼睛不知生死地睡着。让梅仁瑜怀疑她先前看到的那一瞬睁眼是自己的幻觉。 梅仁瑜倒真希望捡到人鱼这种麻烦事是自己的幻觉。她懊恼地抓了两把头发,恨恨地想着自己迟早会因为这条人鱼秃了头,接着抓起还扔在地板上的黑色塑料袋,卷起来准备当垃圾扔出去。 ……这条人鱼裹着塑料袋跑出来,没被人当成变态也没暴露鱼尾巴,真算是造化了。不,或许就是因为被当成了露/阴癖、塑料袋怪人之类的变态,所以才没人敢正眼细看,鱼尾巴也才没被人发现。 扔了塑料袋回来的梅仁瑜看着一浴缸的黑色长发,长叹一声。觉得浴缸里这小美女……小美人鱼也挺不容易的。就是不知道它这只水生的干嘛这么拼命地要上陆地来。 眼下它浑身是伤,不治疗这些伤口百分之百得感染。虽说人和人鱼不是一个物种,但好歹人鱼二字里还有“人”这个字不是?先用治人的法子来救救这条人鱼,不行再去找治鱼的法子。万一这人鱼实在挺不过去……打住打住,梅仁瑜对自己说别随便乌鸦嘴。眼下先尽了能尽的全力再说。 人只要活着就总会有点小伤小病,梅仁瑜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开始独居,到了现在早已养成家中备全生活常用药的习惯。从止泻的到清火的,从促进安眠的到治疗感冒的,她这小窝里是应有尽有。 翻出外用消毒的碘伏和消炎止痛的药品来,梅仁瑜从里面选了几种未成年人吃副作用也不大的拿到了浴室。她对药的剂量很有把握,就是不知道人鱼会不会对药物过敏。以防万一,梅仁瑜也拿上了抗过敏的药物。可是如果过敏的根源是人鱼的消化免疫系统会对人类使用的药品过敏,那别说她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赤脚医生梅仁瑜,就是华佗再世多半也无力回天了。 所谓久病成良医,只不过这句话用在梅仁瑜身上,这病指得就不是梅仁瑜自己。梅仁瑜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从小到大生过的重病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梅仁瑜的生母梅如君却是没那么好的运气。一晃眼梅如君已过世多年,一直在她床/前伺候的梅仁瑜倒还没忘记怎么服侍病人。只见她随手把半长不短的头发扎成个马尾,挽了袖子就开始捞浴缸里人鱼的头发。 人鱼的黑发很是浓密,又因为被水浸润了个透,所以十分沉重。梅仁瑜见没法一次性扎起这丝缎般的长发,只好先给人鱼扎了半边麻花辫。好在人鱼浓密的长发不像梅仁瑜的一头狗毛那样容易打结,柔滑的青丝在梅仁瑜的手指上腻腻地滑过,一点儿也不纠缠梅仁瑜的手指。这让梅仁瑜深感羡慕又微感嫉妒。 心里嘀咕着有这么一头美发,这小美人鱼没破相以前肯定特别漂亮,就和童话书了说的差不多的梅仁瑜嘴上叼着发圈,一心不乱地给人鱼扎好了一边的长发,刚伸手去拿发圈,就发觉浴缸底躺着的人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这个时候正透过水面盯着自己看。 “————!” 梅仁瑜一惊,嘴上一松,发圈就沉入了浴缸的水里。水波微微晃动,反射的白炽灯灯光略有些刺眼。梅仁瑜眼睛一眯,还没看清发圈掉到了哪里,白到有种透明感的纤细手指就捏着发圈递到了缸边。 梅仁瑜微微一愣,这个时候才发现那探出水面的手指之间有一层薄薄的、接近透明的膜。爱吃周卤鸭,尤其爱吃卤鸭蹼的梅仁瑜知道那膜叫蹼。是用来帮助有水栖习性的动物划水的生理构造。 看来无论长得再怎么像人类,人鱼就是人鱼,始终和人类不是一个物种。 “谢、谢谢……?” 梅仁瑜不知道水里的人鱼能不能听懂自己说话、能不能听见自己说话,不过她还是道了谢。用蓝得发黑的幽深眼眸直直地凝视着梅仁瑜。人鱼没出声,只是嘴唇微微轻启。一连串的小气泡随之浮上水面。 拿过发圈,给人鱼绑起一边的麻花辫。梅仁瑜这才发现浴缸里这只被自己认为是小美人鱼的人鱼,似乎……没有胸? 不是梅仁瑜歧视平胸,是这胸平的一马平川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女性特征。倒是胸/部下面几块结实有形但并不夸张的小腹肌看起来颇有男人味……嗯?男人味? 塞壬女妖塞壬女妖,人鱼不该是女妖的一种吗?梅仁瑜一脸懵逼,连手脚也忘记该摆哪里了。她就这么和那浴缸的人鱼大眼瞪小眼,瞪了足有半分钟才接受了碰瓷自己的人鱼是条公人鱼的事实。 接受之后转念一想,梅仁瑜又觉得人鱼是公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自己也是二十四岁的阿姨了,以前也交过那么一个、两个的男朋友。男人的裸/体不说天天看吧,但食色性也,偶尔有空刷个微博的时候她还是会去舔/舔那些美好的肉/体的图片的。 眼前的人鱼也就一个小学五、六年级的份量,要说是男人都勉强。她梅仁瑜不是圣洁清纯不通人事的黄花大闺女,又何必太把一个异种正太当回事呢? 梅仁瑜原本就不是那种会一惊一乍的个性。想通了关窍后更是冷静。她拿起药瓶对着浴缸里的人鱼摇晃了两下,顺便再配上幼儿园小朋友都能理解的肢体语言。 “药——吃药——懂吗?” 把药瓶放到嘴边比划着喝水的动作,梅仁瑜很快看见缸里的人鱼做了点头般的动作。这实在是让梅仁瑜大喜过望——没有什么比语言不通鸡同鸭讲更磨人性子的事了。这人鱼能够懂她的意思,那便是从人和动物的驴唇不对马嘴一下子上升到了人和智慧生物的相互沟通啊。 人鱼张了张嘴,身体也跟着动了动。兴许是照顾了病人太久,以至于病人大大小小的反应都记在了心底。梅仁瑜听不到人鱼的声音也读不懂人鱼的唇语,但她却微妙的明白了人鱼这是想表达他无法自行浮出水面来吃药。 “我扶你、起来——” 拖长声音好让人鱼看清自己的口型,下一秒梅仁瑜果然看见人鱼又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人鱼的身体是滑腻而冰凉的,托着这样一具滑腻冰凉的身体、还要小心不磕着碰着,着实费了梅仁瑜一番力气。好在人鱼一点儿也不娇气,还十分配合。等梅仁瑜把他从浴缸里捞起,自己去准备给他吃的药的时候,他就乖乖地伏在浴缸边上,温驯地犹如一只疲惫的小猫。 用爱吃鱼的猫来形容鱼类好像有哪里不对,不过在这个时候梅仁瑜也懒得纠结这种怎么都好的问题了。她喂人鱼吃了药,等了十五分钟也没看见人鱼有诸如咳嗽或是长红斑之类的什么不良反应。又担心人鱼和人类的体质不同,决定等上半小时再来看人鱼有没有过敏反应…… 人鱼饿不饿,人鱼吃什么,人鱼会不会冷,人鱼要不要穿衣服,人鱼人鱼人鱼……人……鱼…… 困得要死还强迫自己睁眼的梅仁瑜撕扯着自己那上下两片足有千斤重的眼皮,她脑内的待办事项还有长长的明细没打勾,可她的四肢已经像瘫痪那样软了下来。爱干净甚至还有点儿小洁癖的她第一次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就这样趴在床边睡着了。 “……” 被梅仁瑜喂了药的人鱼还伏在浴缸边上,他侧耳倾听,很快就见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匀长的呼吸声。 惨白而无血色的唇角勾了一勾,人鱼竟是笑了。他长长的睫毛之下,一滴泪珠滚落了下来,既没变成珍珠,也没变成钻石。只是变成粒有瑕疵的玻璃弹子,掉在浴室地板上滚了一圈,滚着滚着便又化成了液体的模样,在浴室的地板上流下了一道若有似无的水痕。 震动伴随着铃声一起响起。梅仁瑜好似被炸雷惊醒那样猛地睁开了眼睛。要不是她坐在地板上趴在床边的睡觉姿势害得她浑身酸痛,只怕她此刻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起八丈高来。 扶着自己的腰杆,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至少五十岁的梅仁瑜哀嚎两声,一脸迷糊地进了浴室。身上黏糊糊的,脑袋也被耳鸣震得晕成浆糊,她想冲澡,想让水流把自己变得清醒些。 三下五除二地连着底裤也脱了扔在浴室门外,赤脚踩上浴室地板的梅仁瑜对上了一双蓝得犹如深海的猫儿眼。 80|11.17///发 “男子五十米自由泳我国选手海川以零点一秒之差惜败加拿大选手。” “小将海川错失金冠,只摘银牌。” “不敌老将,我国选手男子五十米自由泳决赛成亚军。” “小将陪跑决赛,五十米自由泳我国无缘金牌。” “双保险失利,男子五十米自由泳我国只夺银牌。” 铺天盖地的新闻无处不在,即便梅仁瑜已经有意识地屏蔽掉了绝大多数关键词为“男子五十米自由泳”的新闻,种种关于海川的消息还是无孔不入地往她两个耳朵里钻。 机场里候机大厅的电视上有比赛和赛后采访的重播,飞机上顺手拿本杂志一翻又看见海川手握银牌的大头照。下了飞机随手打车,上了车发现司机听的是男子五十米自由泳的赛事分析。在总行里乘个电梯都能听见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感叹海川这小鲜肉超级帅,小伙子十分不甘满怀嫉妒地酸上一句:“哪里帅了不过就是个老/二。” 梅仁瑜不禁莞尔。老天爷果然喜欢玩弄她,她回国故地重游,本来就容易记起些不想记起的过去。她最想忘记的那个人还像魔咒一样被无数人挂在嘴巴上,一遍遍地回放,像是在提醒她:“你就是忘不掉,你就是逃不了。” 这可真是让梅仁瑜想生气。 不过更让梅仁瑜生气的是外界对海川的评价。海川的队友,曾经的世界冠军无缘五十米决赛。海川这个加入国家队时间短,二十四岁才第一次替国家出战的小将倒是杀进了决赛,差点儿就爆冷门成了新的世界冠军。然而他这个冷门爆得还不够,亚军那一块银牌非但没有成为荣誉,反倒是成了无数键盘侠指责他不够好不够努力的理由。媒体报道也尽是用些“失金”、“惜败”、“输”这样的字眼。 第二名就那么丢人吗?亚军就不是荣耀了吗?银牌难道就不是奖牌了吗? 术业有专攻,梅仁瑜不会对那些夸夸其谈恨不得自己代替海川去游那五十米的人说:“你行你上啊。”可她也着实受不了好像唾骂海川的“不争气”才能显示自己理客中高大上的人。她好几次想让那些说海川不是的路人闭嘴,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她已经不是海川的什么人了,即便是,她去和人争辩也帮不到海川什么。一个弄不好说不定还会给海川的名声抹黑。 ……算了吧。只要能知道海川健健康康地活着,还在追逐着自己喜欢的东西,这样就够了。看来自己当年的决定还是很正确的。至少没拖累海川,至少……在毁了一个海洋之后,没再毁掉一个海川。 以前,梅仁瑜总觉得自己这样的人是无足轻重的。自己对周围的人的影响微乎其微,以至于可以忽略不计的。梅仁瑜也总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去支持当事人的选择。海洋放弃游泳的时候她以为海洋不过是选择了一条更加大众化、一条看起来更加稳定的道路,他是好好地考虑了自己的前途和未来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到了海川,到了海川对着她发出嘶吼的时候,梅仁瑜才发觉海洋放弃了自己原本的追求,选择了“稳定”是因为自己需要稳定,自己潜意识里也渴望着更加稳定的环境和生活。察觉到自己的这种渴望,海洋和海川才会试图做个能循规蹈矩地养家糊口的“男人”。 梅仁瑜知道自己对不起海洋,对不起海洋的付出,对不起海洋的感情。只是再愧疚再歉疚,木已成舟。所以起码以后不要再给海洋任何的希望,好让海洋回到他该走的路上,别越走越歪。而海川,她不愿再让海川重蹈他哥的覆辙。所以她对海川放了手,也算是放过疲惫的自己。 有傅恒在,梅仁瑜的公事处理的很快。剩下的私事梅仁瑜就回海市处理。海市的几大公墓她都已经去实际的看过,也和管理人交谈过,其中有两家梅仁瑜比较钟意,打算从中来个二选一。 海洋和梅仁瑜平时会互通有无,但梅仁瑜刻意和他保持距离,回国也就没有提前告诉他。这次在海市梅仁瑜和海洋见面时小春几乎都在场,三人虽然没有刻意回避海川的话题,可也都默契地没提起海川的名字。 海洋跟说到入土为安只会想到公墓的梅仁瑜不一样,他提醒梅仁瑜说梅阿姨生前信佛,不如找一处佛寺或是佛院做一场法事。然后再询供奉供养的事宜。 梅如君虔诚的信仰并没能为她带来什么好事,梅仁瑜也就没想过信教。什么超度仪式、斋会法会她是一概不通,供奉供养更是想都没想过。不过海洋既然说了,她就会考量。就这样,梅仁瑜在海市又耽搁了两天。 梅仁瑜思忖又思忖,最后还是选了公墓。依山而建的公墓向阳,干净的风一吹,松柏就沙沙作响。远远眺望过去,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海。静下心来一听,就能听见小鸟的叽啾声。听说到了春天,迎春花会开,夏天有杜鹃,有三色堇,还有天竺葵。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站在新刻的碑前,梅仁瑜好像体会到了这八个字组合在一起产生的含义。她微笑起来,感觉自己也被这刚升起的灿烂阳光所温暖。 墓里有梅如君生前宝贝似的收藏起来的老旧化妆盒,这算是小半件古董的化妆盒到底和寺庙寺院那样清修的地方格格不入。想必走在风华犹存之年的梅如君比起被烟雾缭绕听诵经念佛,会更喜欢徜徉在这样的自然风貌之中吧。 当然,梅仁瑜明白这些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我满足。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想对一个人好,想为一个人好从来都是一厢情愿和自我满足的事。 梅仁瑜为梅如君的一生画上的句点,不管这句点是不是完美,梅如君的人生都已落幕,不会再有改变。梅仁瑜需要接受这一点,现在她接受了,也是放下了。而人生不仅需要放下,也需要拿起。梅仁瑜想自己或许是时候该尝试着接受自己的下一段人生了。 ——小春一定要梅仁瑜回马来西亚前见她一个朋友。话虽如此,可谁不知道“见朋友”这种活动的正式名称是“相亲”? 唉……相亲就相亲吧,只不过是相个亲而已。多半也就是吃顿无聊的晚饭,以拉家常的形式被人问及祖宗八代有哪些病史,都生了几子几女。幼儿园到工作单位的名称地点需要巨细无遗,还得给出未来十年到五十年的人生规划。再被嫌弃一下三十岁的年纪,接着被当做不新鲜的蔬菜瓜果被人压价。 这些都还算是好的。如果遇上满嘴“我妈说”、“我爸说”、“老人家都说”的,自己是说话还是不说话?被爹妈陪着来,或者带个七大姑八大姨的亲友团又该怎么办?难道只能尿遁? ……不过来人是春儿的朋友,春儿的朋友应该不会把相亲当市场里买菜,挑挑拣拣地那么明显吧?唉……算了。死活不过就是浪费几小时的事情。自己就当是去见识一下人类的多样性好了。要是对方是个值得相处的人,那就算做不了对象也算是多了个朋友。要是对方和自己没法看对眼,那也只是桥归桥、路归路,什么都没有改变。要是运气不好遇上个死缠烂打的,自己的工作摆在那里,出了国也就断了缘分。总之既然已经决定要去了,那畏首畏尾想太多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再说春儿不是个会坑闺蜜的人,自己要相信闺蜜的眼光。 为了不失礼于人前,从公墓出来的梅仁瑜回公主酒店的套房梳洗打扮换衣服。她原本担心时间太紧张,哪知小春传来消息说和她相亲的人很体贴的把相亲地点定在了公主酒店的餐厅里。梅仁瑜大可慢慢地准备完了再去赴约。 这让梅仁瑜稍微对那个素未谋面、就连姓谁名谁的相亲对象升起一丝好感。只是这一点点好感很快就消失在了等待中。 坐在六年前自己和笙歌、海洋、小春还有海川一起去过的餐厅里,等了对方半个多小时仍没见对方出现的梅仁瑜百无聊赖,已经看着窗外的夜景开始寻思要不自己先把晚饭吃了。只要自己坐够一小时,就算待会儿先离开餐厅也不算不给春儿面子。一方面自己也不用继续浪费时间,在这么个一不小心就会被勾起回忆的地方满心压抑。 想到这儿,梅仁瑜招手让服务生拿来的菜单。点完菜就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刀叉餐具。这些餐具和她六年前在这里用的不同。想来也是,这里的自助餐早在四年前就不做了,虽然室内装修大体没变,但小陈设已经改了许多。只有这窗外的夜景还像六年前一样辉煌灿烂……不,就连这夜景也比六年前要更加辉煌灿烂。 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梅仁瑜想着拿起醒酒器来往自己的杯子里倒酒。反正她脸皮厚,一个人在餐厅里自斟自饮也不觉得丢脸。 喝上几杯,身体上的毛孔就被打开,梅仁瑜眯着眼睛,品味着在身体里游走的些许酣畅感。她的五分熟神户牛肉已经上了桌,配上大厨调理的黑椒酱汁,正散发着诱人食欲的香气。 梅仁瑜忽然觉得相亲对象不来也挺好,她坐在这儿有美食吃,有美酒喝。还有被时间美化过的回忆能细细品味。还没有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需要精心应付、小心对待。 『梅仁瑜,我喜欢你。你呢?你对我怎么想?』 曾经有个少年人这么问她。被问的那个她却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么多年后还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个声音,仿佛那个身体很烫的男孩子还拥抱着她,在她耳边絮语。 我也喜欢你。梅仁瑜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是的,我也喜欢你呀。海川。只是现在的我没法像六年前的我那样只是像喜欢弟弟那样喜欢你。而六年前的我对你说的是我只会用喜欢弟弟的方式喜欢你。 哈!这可还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回想起来全是讽刺。……不过更讽刺的是自己明明都认定这些过去、这些回忆是阻碍自己更好地生活下去的瘤子了,每次都很坚定地朝着这些瘤子挥刀乱斩,想着绝不再回头看那些过去,这次必定能忘记海川、根除病根。哪知回过神来瘤子还在原来的地方,记忆里的大男孩儿还在原地自顾自地说着话,自己依旧是病得不轻。 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以后自己再念念不忘海川自己就是小狗!梅仁瑜咬牙赌咒,她还就不信自己忘不掉和自己一点儿也不般配的海川了。 说起来也怪这个相亲对象。她答应相亲就是磨刀霍霍准备继续向瘤挥刀,哪知相亲对象这么放她鸽子,导致她沉溺回忆,病得更严重了。真是气人。 就着鲜嫩美味的神户牛肉,一个人喝完了一整瓶红酒的梅仁瑜一看手表,这才发觉自己又坐了一个多小时。其间小春来过好几次电话,说是相亲对象不是故意迟到,实在是路上遇到的意外。听小春的声音梅仁瑜就知道闺蜜比自己还急,她已经无所谓相亲的人来不来了,也就柔声安抚小春这个孕妇,告诉她自己打算吃饱喝足再走。要是对方赶在自己离开前来了,那就见上一面。要是对方始终脱不开身,那也只是两人缘分不够,就此作罢和小春没有关系。 被夏宇带回老家向家中父母报告好消息的小春在手机那头连声叹息,最后只唏嘘道:“唉……确实。见不到就是缘分不够吧。缘分强求不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梅仁瑜买完单从位子上起身,顿时酒劲儿上头一阵晕眩。这些年她远离酒桌文化,跟着傅恒改牛饮为浅尝。今晚她喝了整整一瓶红酒,脚下的高跟鞋也跟着一下子变成了软棉花。 踉跄两步,扶着餐桌的梅仁瑜差点跌倒。她看着自己的双脚,有些郁闷地想自己的脚好好的,怎么活像踩上了高跷走也走不了? 钻牛角尖的倔脾气一上来,梅仁瑜松了扶着餐桌的手又要往前走。她第一步走稳了,还没来得及高兴第二步就已经打了滑。 “——!” 想象着自己鼻子如流星一般撞上地板、自己在地上翻滚爬起的美丽画面,觉得自己已经没脸可丢的梅仁瑜下意识地闭了眼。她就等着鼻梁上狠狠一痛,然后自己可以从这荒诞得像梦一样的感觉中逃离出来了。 “小心!!” 依稀间,梅仁瑜似乎听见有人喊了这么一句。她迟迟没等到想象中的疼痛,倒是感觉呼吸滞了一滞,接着缓慢地发现自己好像落入了什么温暖得令人窒息的柔软之中。 掀开朦胧的眼帘,梅仁瑜看见了白衬衫、黑领带,嗅到了轻微的汗水味与些微的薄荷柑橘香。她恍惚地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男人,差点在餐厅里摔了个四脚朝天的自己被一个男人在千钧一发之时给抱住了。她顺着男人漂亮的颈项线条往上看,发觉男人有着弧度优美的下巴,十分合自己口味的唇形,还有着高挺的鼻梁和白皙的肌肤。 如果这人是自己的相亲对象就好了。 脑内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梅仁瑜特别地想笑。因为世界上哪里来的这么凑巧的事情呢?又不是在演爱情喜剧片。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梅仁瑜仰着下巴,就等着窗户砸碎自己脑内一切美好的幻想。她一双眯细的醉眼终是望向了男人的双眼,然后她对上了一双澄澈的眸子。那双干净的眸子里充斥着担心关心、些微的尴尬和没有把握,以及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怀念与深情……这是一双她多么熟悉的眼睛啊。 “海川……?” 梅仁瑜感觉自己在做梦,她调动起所有被酒精麻痹的脑细胞,试图分辨现实和梦境的区别。头晕脑胀又提醒着梅仁瑜这不是做梦,这是现实。而她在现实中会看错了人,会看到了幻境,那是因为她喝了太多的酒。 唉,酒精误人啊。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谢谢你。” 梅仁瑜低头讪笑一下,不敢再去看面前的人。她想和面前的男人保持距离,刚往后退上小半步,就被人钳制住的腰杆,整个人像是要被折断揉碎那样被重新塞进面前那人的怀里。 “什么认错人了?你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认错人了?梅仁瑜你有没有良心?” 海川也快被梅仁瑜气死了。他之前憋在肚子里酝酿了六年的道歉和情话全部都发酵成了委屈,这会儿整个人都酸胀的濒临爆炸。什么帅气的再会,什么绅士的做派,什么让梅仁瑜刮目相看的成熟全部都变成了做过却没记住的功课,考场上毫无用武之地。 海川感觉自己在梅仁瑜面前,永远都是那个自诩成熟却还没长大的小屁孩儿。这让他既生气又无奈,同时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归属感。 ——他是属于梅仁瑜的。只有在梅仁瑜身边的他,才是真正的自己,才能做真正的自己。 这六年对海川而言实在是太漫长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走进了一个永远走不出也看不见尽头的迷宫。他在迷宫里摸爬滚打看着日升月落,起初为自己又回到了过去的轨道上而唾弃自己的随波逐流。后来他发现其实自己并没有随波逐流,自己只是回到了自己最熟稔、最有归属感、最能体会到“活着”是怎么一回事的人生之中。自己是被自己最喜欢的事物自然而言地拉进了有它存在的生活轨迹里,自己终于能挺起胸膛说一句:海川喜欢游泳。 重新进入水中的他这次不是随波逐流,也不是为了代替海洋、为了证明自己比海洋更加优秀而游。这次他海川是为自己而游,是因为自己喜欢才游。 两千多个日子,五万两千多个小时,游泳占了海川生命的一半,另一半海川则给了不置一词便一个人远走天涯的梅仁瑜。 海川委屈过,愤怒过,不甘过,迁怒过也自省过。他想过自己放手也好,和自己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就乱发一顿脾气、说出最伤人的话的毛头小子在一起,梅仁瑜不会幸福。更何况海洋说得不错,他确实没有能给梅仁瑜的东西。事实也告诉他,他确实没有能留下梅仁瑜的手段。梅仁瑜的离开恰恰证明了他作为人的无能与浅薄。 都说做人要大度,退一步便是海阔天空。爱一个人就该给她最好的,让她幸福。海川也曾经试图对梅仁瑜放手。他一早就从父母那里得知海洋想要休学出国的事情,他和父母一样知道海洋的借口那么冠冕堂皇,事实上背后还是牵扯着一个人在国外的梅仁瑜。 海帆和徐秀慧没想到梅仁瑜都出了国海洋还打算追过去。又怕海洋习惯了在外浪荡就真的成了浪子,一个好好的文凭拿不着不说,好不容易创立起来的公司也得坏在一片痴心痴情上。海家老两口可顾不得太多,一个电话就打到海川手机上,要他这个和亲哥是情敌的弟弟去阻止他哥的一时冲动,扯他哥的后腿不让他哥靠近梅仁瑜这个前女友。 更衣室里接到电话的海川越听越觉得父母真是荒谬。他们总有自己的理由去强行改变别人的决定,去扭曲别人的人生,却没想过他们眼中的孩子都是有自己思想、自己意志的人。爱情和文凭、金钱、地位还有人生、未来从来都不是在天平两端、应该被衡量的东西。爱情和文凭、金钱、地位都是通往未来的人生路上的鲜花,只要不惧花上的刺能刺穿人的心灵和*,只要不怕流血流泪最终一无所获,谁都能把花采到手里。只是,初衷和结果不一定匹配,有的人的实力配不上他或她的野心与愿望。 就这一点来说,海川不得不敬佩海洋。海洋是他见过最执着的人。 但是就因为海洋执着不悔,他这个做弟弟的就该放手、就该放弃,就该“成人之美”吗?海川是矛盾的。他明白自己这个以前后来居上的其实是鸠占鹊巢,可他也知道自己对梅仁瑜的感情是真实存在,而非梅仁瑜口中只是用来证明海川比海洋优越的道具。 直至此时此刻,他依旧想要拥梅仁瑜入怀的这种心情,绝对不是虚构出来的自我催眠。也正是因为这种心情不是虚伪的捏造,海川才收起了一切想要挣扎的手脚与心思,准备在海的这边默默地祈祷梅仁瑜能得到幸福。等到梅仁瑜在海洋或是别的能给她幸福的人身上找到了属于她的幸福,他就会在背后默默地守护幸福的她。 海川想这么做就是对的,海川以为只要自己做对的事情,梅仁瑜就会好好的,如同自己所想的那样不再孤独,不再孤单,不再一个人一肩扛起所有的事情。 为了强行抑止住自己的感情,只有在游泳的时候才能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海川越游越快,明明在选手中都已经算是大龄了,却不知不觉被收编入了国家队,还被选拔为代表国家参与国际赛事的运动员之一。虽说他被选拔为代表国家参与国际赛事的原因之一是另一位代表国家出战的是前世界冠军。对方只比海川大两岁,但经验经历乃至获奖的履历都是海川这种第一次登上国际舞台的小将比不上的。无论是教练还是外界的媒体,就是领导们都相信海川的这位队友能继续为国争光,谁都想不到这位以前的世界冠军会发挥失常,连半决赛都没能进入。 海川在队里也算是年纪大的,教练觉得他最近状态不错,又有些可怜他的这种不上不下。让他上一次国际舞台算是作为鼓励,同时也是打算让海川留下点能反复回味的美好经历,退役后也无悔无憾,最好还无恨。 海川不被人看好,他哪里又能看好自己?半决赛他进入的危险,还在沮丧呢就被人告知说他队友发挥失常没进半决赛。突然,赛场上代表国家的人里就只剩下他这个影子一般被掩盖在队友光芒下的龙套路人了。 海川没想过自己能做黑马,也没想过自己居然成了黑马。那一刻,他脑子里仅有的念头是:或许在某个地方,或许在某个时间,或许因为某个不经意,梅仁瑜会看到这场赛事,梅仁瑜会看到重新跃入水中、拥抱水波,划开浪涛前行的自己。 不。应该这么说。他想让她看到。他想让梅仁瑜看到自己!他想让六年来始终没有和自己见过面的梅仁瑜看到自己!看到现在的自己! 海川想告诉梅仁瑜: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最后十米向前冲刺的时候,海川仿佛看到了眼前一片光明,他的手臂、他的腿脚都变得轻盈。他感受不到压力,感觉不到痛苦,只是一味向前、向前、向前—— 站上奖台、站在冠军身边的时候,头发还在滴水的海川听不到全场的欢呼,看不到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也感觉不到身旁的冠军在做些什么。他只是站在那里,想着:好想快点回去。 ——小春告诉海川,梅仁瑜就在海市。六年来她没有接受海洋、没有接受傅恒、没有接受任何人,如今依然是孑然一身孤单一人。 当媒体采访的话筒从脖子上挂着金牌的冠军那里转到海川这里的时候,海川并没有发现话筒的存在,也没听见有人问了什么。等他意识到自己的脸被扩大放映到了全世界各地的屏幕上,他此时的一言一行或许都会被送到梅仁瑜耳边的时候,他 81|11.17///发 如果有这段话,说明这是一个防盗章节。草菇起床后替换,正章字数会高于防盗字数,请务必不要着急。本文独发,草菇糊口不易,请支持正版。 浴室里一片宁静,只有梅仁瑜自己的脚步声。她只往前两步就看见了浴缸里的人鱼,那条人鱼还是和刚捡来的时候一样,闭着眼睛不知生死地睡着。让梅仁瑜怀疑她先前看到的那一瞬睁眼是自己的幻觉。 梅仁瑜倒真希望捡到人鱼这种麻烦事是自己的幻觉。她懊恼地抓了两把头发,恨恨地想着自己迟早会因为这条人鱼秃了头,接着抓起还扔在地板上的黑色塑料袋,卷起来准备当垃圾扔出去。 ……这条人鱼裹着塑料袋跑出来,没被人当成变态也没暴露鱼尾巴,真算是造化了。不,或许就是因为被当成了露/阴癖、塑料袋怪人之类的变态,所以才没人敢正眼细看,鱼尾巴也才没被人发现。 扔了塑料袋回来的梅仁瑜看着一浴缸的黑色长发,长叹一声。觉得浴缸里这小美女……小美人鱼也挺不容易的。就是不知道它这只水生的干嘛这么拼命地要上陆地来。 眼下它浑身是伤,不治疗这些伤口百分之百得感染。虽说人和人鱼不是一个物种,但好歹人鱼二字里还有“人”这个字不是?先用治人的法子来救救这条人鱼,不行再去找治鱼的法子。万一这人鱼实在挺不过去……打住打住,梅仁瑜对自己说别随便乌鸦嘴。眼下先尽了能尽的全力再说。 人只要活着就总会有点小伤小病,梅仁瑜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开始独居,到了现在早已养成家中备全生活常用药的习惯。从止泻的到清火的,从促进安眠的到治疗感冒的,她这小窝里是应有尽有。 翻出外用消毒的碘伏和消炎止痛的药品来,梅仁瑜从里面选了几种未成年人吃副作用也不大的拿到了浴室。她对药的剂量很有把握,就是不知道人鱼会不会对药物过敏。以防万一,梅仁瑜也拿上了抗过敏的药物。可是如果过敏的根源是人鱼的消化免疫系统会对人类使用的药品过敏,那别说她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赤脚医生梅仁瑜,就是华佗再世多半也无力回天了。 所谓久病成良医,只不过这句话用在梅仁瑜身上,这病指得就不是梅仁瑜自己。梅仁瑜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从小到大生过的重病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梅仁瑜的生母梅如君却是没那么好的运气。一晃眼梅如君已过世多年,一直在她床/前伺候的梅仁瑜倒还没忘记怎么服侍病人。只见她随手把半长不短的头发扎成个马尾,挽了袖子就开始捞浴缸里人鱼的头发。 人鱼的黑发很是浓密,又因为被水浸润了个透,所以十分沉重。梅仁瑜见没法一次性扎起这丝缎般的长发,只好先给人鱼扎了半边麻花辫。好在人鱼浓密的长发不像梅仁瑜的一头狗毛那样容易打结,柔滑的青丝在梅仁瑜的手指上腻腻地滑过,一点儿也不纠缠梅仁瑜的手指。这让梅仁瑜深感羡慕又微感嫉妒。 心里嘀咕着有这么一头美发,这小美人鱼没破相以前肯定特别漂亮,就和童话书了说的差不多的梅仁瑜嘴上叼着发圈,一心不乱地给人鱼扎好了一边的长发,刚伸手去拿发圈,就发觉浴缸底躺着的人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这个时候正透过水面盯着自己看。 梅仁瑜一惊,嘴上一松,发圈就沉入了浴缸的水里。水波微微晃动,反射的白炽灯灯光略有些刺眼。梅仁瑜眼睛一眯,还没看清发圈掉到了哪里,白到有种透明感的纤细手指就捏着发圈递到了缸边。 梅仁瑜微微一愣,这个时候才发现那探出水面的手指之间有一层薄薄的、接近透明的膜。爱吃周卤鸭,尤其爱吃卤鸭蹼的梅仁瑜知道那膜叫蹼。是用来帮助有水栖习性的动物划水的生理构造。 看来无论长得再怎么像人类,人鱼就是人鱼,始终和人类不是一个物种。 “谢、谢谢……?” 梅仁瑜不知道水里的人鱼能不能听懂自己说话、能不能听见自己说话,不过她还是道了谢。用蓝得发黑的幽深眼眸直直地凝视着梅仁瑜。人鱼没出声,只是嘴唇微微轻启。一连串的小气泡随之浮上水面。 拿过发圈,给人鱼绑起一边的麻花辫。梅仁瑜这才发现浴缸里这只被自己认为是小美人鱼的人鱼,似乎……没有胸? 不是梅仁瑜歧视平胸,是这胸平的一马平川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女性特征。倒是胸/部下面几块结实有形但并不夸张的小腹肌看起来颇有男人味……嗯?男人味? 塞壬女妖塞壬女妖,人鱼不该是女妖的一种吗?梅仁瑜一脸懵逼,连手脚也忘记该摆哪里了。她就这么和那浴缸的人鱼大眼瞪小眼,瞪了足有半分钟才接受了碰瓷自己的人鱼是条公人鱼的事实。 接受之后转念一想,梅仁瑜又觉得人鱼是公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自己也是二十四岁的阿姨了,以前也交过那么一个、两个的男朋友。男人的裸/体不说天天看吧,但食色性也,偶尔有空刷个微博的时候她还是会去舔/舔那些美好的肉/体的图片的。 眼前的人鱼也就一个小学五、六年级的份量,要说是男人都勉强。她梅仁瑜不是圣洁清纯不通人事的黄花大闺女,又何必太把一个异种正太当回事呢? 梅仁瑜原本就不是那种会一惊一乍的个性。想通了关窍后更是冷静。她拿起药瓶对着浴缸里的人鱼摇晃了两下,顺便再配上幼儿园小朋友都能理解的肢体语言。 把药瓶放到嘴边比划着喝水的动作,梅仁瑜很快看见缸里的人鱼做了点头般的动作。这实在是让梅仁瑜大喜过望——没有什么比语言不通鸡同鸭讲更磨人性子的事了。这人鱼能够懂她的意思,那便是从人和动物的驴唇不对马嘴一下子上升到了人和智慧生物的相互沟通啊。 人鱼张了张嘴,身体也跟着动了动。兴许是照顾了病人太久,以至于病人大大小小的反应都记在了心底。梅仁瑜听不到人鱼的声音也读不懂人鱼的唇语,但她却微妙的明白了人鱼这是想表达他无法自行浮出水面来吃药。 拖长声音好让人鱼看清自己的口型,下一秒梅仁瑜果然看见人鱼又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人鱼的身体是滑腻而冰凉的,托着这样一具滑腻冰凉的身体、还要小心不磕着碰着,着实费了梅仁瑜一番力气。好在人鱼一点儿也不娇气,还十分配合。等梅仁瑜把他从浴缸里捞起,自己去准备给他吃的药的时候,他就乖乖地伏在浴缸边上,温驯地犹如一只疲惫的小猫。 用爱吃鱼的猫来形容鱼类好像有哪里不对,不过在这个时候梅仁瑜也懒得纠结这种怎么都好的问题了。她喂人鱼吃了药,等了十五分钟也没看见人鱼有诸如咳嗽或是长红斑之类的什么不良反应。又担心人鱼和人类的体质不同,决定等上半小时再来看人鱼有没有过敏反应…… 人鱼饿不饿,人鱼吃什么,人鱼会不会冷,人鱼要不要穿衣服,人鱼人鱼人鱼……人……鱼…… 困得要死还强迫自己睁眼的梅仁瑜撕扯着自己那上下两片足有千斤重的眼皮,她脑内的待办事项还有长长的明细没打勾,可她的四肢已经像瘫痪那样软了下来。爱干净甚至还有点儿小洁癖的她第一次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就这样趴在床边睡着了。 被梅仁瑜喂了药的人鱼还伏在浴缸边上,他侧耳倾听,很快就见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匀长的呼吸声。 惨白而无血色的唇角勾了一勾,人鱼竟是笑了。他长长的睫毛之下,一滴泪珠滚落了下来,既没变成珍珠,也没变成钻石。只是变成粒有瑕疵的玻璃弹子,掉在浴室地板上滚了一圈,滚着滚着便又化成了液体的模样,在浴室的地板上流下了一道若有似无的水痕。 震动伴随着铃声一起响起。梅仁瑜好似被炸雷惊醒那样猛地睁开了眼睛。要不是她坐在地板上趴在床边的睡觉姿势害得她浑身酸痛,只怕她此刻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起八丈高来。 “噢……啊、卧槽……疼……” 扶着自己的腰杆,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至少五十岁的梅仁瑜哀嚎两声,一脸迷糊地进了浴室。身上黏糊糊的,脑袋也被耳鸣震得晕成浆糊,她想冲澡,想让水流把自己变得清醒些。 三下五除二地连着底裤也脱了扔在浴室门外,赤脚踩上浴室地板的梅仁瑜对上了一双蓝得犹如深海的猫儿眼。 浴室里一片宁静,只有梅仁瑜自己的脚步声。她只往前两步就看见了浴缸里的人鱼,那条人鱼还是和刚捡来的时候一样,闭着眼睛不知生死地睡着。让梅仁瑜怀疑她先前看到的那一瞬睁眼是自己的幻觉。 梅仁瑜倒真希望捡到人鱼这种麻烦事是自己的幻觉。她懊恼地抓了两把头发,恨恨地想着自己迟早会因为这条人鱼秃了头,接着抓起还扔在地板上的黑色塑料袋,卷起来准备当垃圾扔出去。 ……这条人鱼裹着塑料袋跑出来,没被人当成变态也没暴露鱼尾巴,真算是造化了。不,或许就是因为被当成了露/阴癖、塑料袋怪人之类的变态,所以才没人敢正眼细看,鱼尾巴也才没被人发现。 扔了塑料袋回来的梅仁瑜看着一浴缸的黑色长发,长叹一声。觉得浴缸里这小美女……小美人鱼也挺不容易的。就是不知道它这只水生的干嘛这么拼命地要上陆地来。 眼下它浑身是伤,不治疗这些伤口百分之百得感染。虽说人和人鱼不是一个物种,但好歹人鱼二字里还有“人”这个字不是?先用治人的法子来救救这条人鱼,不行再去找治鱼的法子。万一这人鱼实在挺不过去……打住打住,梅仁瑜对自己说别随便乌鸦嘴。眼下先尽了能尽的全力再说。 人只要活着就总会有点小伤小病,梅仁瑜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开始独居,到了现在早已养成家中备全生活常用药的习惯。从止泻的到清火的,从促进安眠的到治疗感冒的,她这小窝里是应有尽有。 翻出外用消毒的碘伏和消炎止痛的药品来,梅仁瑜从里面选了几种未成年人吃副作用也不大的拿到了浴室。她对药的剂量很有把握,就是不知道人鱼会不会对药物过敏。以防万一,梅仁瑜也拿上了抗过敏的药物。可是如果过敏的根源是人鱼的消化免疫系统会对人类使用的药品过敏,那别说她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赤脚医生梅仁瑜,就是华佗再世多半也无力回天了。 所谓久病成良医,只不过这句话用在梅仁瑜身上,这病指得就不是梅仁瑜自己。梅仁瑜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从小到大生过的重病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梅仁瑜的生母梅如君却是没那么好的运气。一晃眼梅如君已过世多年,一直在她床/前伺候的梅仁瑜倒还没忘记怎么服侍病人。只见她随手把半长不短的头发扎成个马尾,挽了袖子就开始捞浴缸里人鱼的头发。 人鱼的黑发很是浓密,又因为被水浸润了个透,所以十分沉重。梅仁瑜见没法一次性扎起这丝缎般的长发,只好先给人鱼扎了半边麻花辫。好在人鱼浓密的长发不像梅仁瑜的一头狗毛那样容易打结,柔滑的青丝在梅仁瑜的手指上腻腻地滑过,一点儿也不纠缠梅仁瑜的手指。这让梅仁瑜深感羡慕又微感嫉妒。 心里嘀咕着有这么一头美发,这小美人鱼没破相以前肯定特别漂亮,就和童话书了说的差不多的梅仁瑜嘴上叼着发圈,一心不乱地给人鱼扎好了一边的长发,刚伸手去拿发圈,就发觉浴缸底躺着的人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这个时候正透过水面盯着自己看。 “————!” 梅仁瑜一惊,嘴上一松,发圈就沉入了浴缸的水里。水波微微晃动,反射的白炽灯灯光略有些刺眼。梅仁瑜眼睛一眯,还没看清发圈掉到了哪里,白到有种透明感的纤细手指就捏着发圈递到了缸边。 梅仁瑜微微一愣,这个时候才发现那探出水面的手指之间有一层薄薄的、接近透明的膜。爱吃周卤鸭,尤其爱吃卤鸭蹼的梅仁瑜知道那膜叫蹼。是用来帮助有水栖习性的动物划水的生理构造。 看来无论长得再怎么像人类,人鱼就是人鱼,始终和人类不是一个物种。 “谢、谢谢……?” 梅仁瑜不知道水里的人鱼能不能听懂自己说话、能不能听见自己说话,不过她还是道了谢。用蓝得发黑的幽深眼眸直直地凝视着梅仁瑜。人鱼没出声,只是嘴唇微微轻启。一连串的小气泡随之浮上水面。 拿过发圈,给人鱼绑起一边的麻花辫。梅仁瑜这才发现浴缸里这只被自己认为是小美人鱼的人鱼,似乎……没有胸? 不是梅仁瑜歧视平胸,是这胸平的一马平川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女性特征。倒是胸/部下面几块结实有形但并不夸张的小腹肌看起来颇有男人味……嗯?男人味? 塞壬女妖塞壬女妖,人鱼不该是女妖的一种吗?梅仁瑜一脸懵逼,连手脚也忘记该摆哪里了。她就这么和那浴缸的人鱼大眼瞪小眼,瞪了足有半分钟才接受了碰瓷自己的人鱼是条公人鱼的事实。 接受之后转念一想,梅仁瑜又觉得人鱼是公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自己也是二十四岁的阿姨了,以前也交过那么一个、两个的男朋友。男人的裸/体不说天天看吧,但食色性也,偶尔有空刷个微博的时候她还是会去舔/舔那些美好的肉/体的图片的。 眼前的人鱼也就一个小学五、六年级的份量,要说是男人都勉强。她梅仁瑜不是圣洁清纯不通人事的黄花大闺女,又何必太把一个异种正太当回事呢? 梅仁瑜原本就不是那种会一惊一乍的个性。想通了关窍后更是冷静。她拿起药瓶对着浴缸里的人鱼摇晃了两下,顺便再配上幼儿园小朋友都能理解的肢体语言。 “药——吃药——懂吗?” 把药瓶放到嘴边比划着喝水的动作,梅仁瑜很快看见缸里的人鱼做了点头般的动作。这实在是让梅仁瑜大喜过望——没有什么比语言不通鸡同鸭讲更磨人性子的事了。这人鱼能够懂她的意思,那便是从人和动物的驴唇不对马嘴一下子上升到了人和智慧生物的相互沟通啊。 人鱼张了张嘴,身体也跟着动了动。兴许是照顾了病人太久,以至于病人大大小小的反应都记在了心底。梅仁瑜听不到人鱼的声音也读不懂人鱼的唇语,但她却微妙的明白了人鱼这是想表达他无法自行浮出水面来吃药。 “我扶你、起来——” 拖长声音好让人鱼看清自己的口型,下一秒梅仁瑜果然看见人鱼又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人鱼的身体是滑腻而冰凉的,托着这样一具滑腻冰凉的身体、还要小心不磕着碰着,着实费了梅仁瑜一番力气。好在人鱼一点儿也不娇气,还十分配合。等梅仁瑜把他从浴缸里捞起,自己去准备给他吃的药的时候,他就乖乖地伏在浴缸边上,温驯地犹如一只疲惫的小猫。 用爱吃鱼的猫来形容鱼类好像有哪里不对,不过在这个时候梅仁瑜也懒得纠结这种怎么都好的问题了。她喂人鱼吃了药,等了十五分钟也没看见人鱼有诸如咳嗽或是长红斑之类的什么不良反应。又担心人鱼和人类的体质不同,决定等上半小时再来看人鱼有没有过敏反应…… 人鱼饿不饿,人鱼吃什么,人鱼会不会冷,人鱼要不要穿衣服,人鱼人鱼人鱼……人……鱼…… 困得要死还强迫自己睁眼的梅仁瑜撕扯着自己那上下两片足有千斤重的眼皮,她脑内的待办事项还有长长的明细没打勾,可她的四肢已经像瘫痪那样软了下来。爱干净甚至还有点儿小洁癖的她第一次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就这样趴在床边睡着了。 “……” 被梅仁瑜喂了药的人鱼还伏在浴缸边上,他侧耳倾听,很快就见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匀长的呼吸声。 惨白而无血色的唇角勾了一勾,人鱼竟是笑了。他长长的睫毛之下,一滴泪珠滚落了下来,既没变成珍珠,也没变成钻石。只是变成粒有瑕疵的玻璃弹子,掉在浴室地板上滚了一圈,滚着滚着便又化成了液体的模样,在浴室的地板上流下了一道若有似无的水痕。 震动伴随着铃声一起响起。梅仁瑜好似被炸雷惊醒那样猛地睁开了眼睛。要不是她坐在地板上趴在床边的睡觉姿势害得她浑身酸痛,只怕她此刻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起八丈高来。 扶着自己的腰杆,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至少五十岁的梅仁瑜哀嚎两声,一脸迷糊地进了浴室。身上黏糊糊的,脑袋也被耳鸣震得晕成浆糊,她想冲澡,想让水流把自己变得清醒些。 三下五除二地连着底裤也脱了扔在浴室门外,赤脚踩上浴室地板的梅仁瑜对上了一双蓝得犹如深海的猫儿眼。 82|12.03///发 笙歌说:放弃有时候也是有勇气的选择。所以梅仁瑜决定选择从银行辞职,从和谐公寓搬出去,放飞自我去环球旅游不再烦恼……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梅仁瑜这么瞻前顾后的人怎么能做出那么潇洒的事情来呢?她也就只能yy一下自己要是能这么做了该有多爽。不过自那天对笙歌袒露心声之后梅仁瑜的精神就很好,就连九月翻脸如翻书、不是烦闷就是阵雨的天气都无法阻止她挂着一张“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的笑脸。 笙歌这带尾巴的老祖宗则无条件沦为了梅仁瑜家的小煮夫,对煮夫这个行业乐此不疲。白天梅仁瑜上班的时候他就趴在梅仁瑜的床上用笔记本电脑找食谱看料理视频、美食节目。定了当天的菜谱就发信息给梅仁瑜,告诉她回家路上要买些什么回来。梅仁瑜特别忙的时候就提前买食材屯冰箱里,到了下午笙歌算着梅仁瑜下班回家的时间做晚饭,争取让梅仁瑜一开家门就冷嘴碰热饭。 梅仁瑜最近总怀疑自己被笙歌喂胖了,笙歌则是很自觉地一口咬定我家阿瑜一点儿没胖,倒是能再胖一点儿才会更加健康。 梅仁瑜抵挡不了来自笙歌的美食诱/惑,拒绝不了手拿美食还用那双蓝得像深海夜空一般的眼眸写满期待的笙歌,也没有面对海川时那种让小孩子照顾自己一个成年人的罪恶感,与和海洋在一起时的不自然。和笙歌在一起,梅仁瑜的胃口自然是好极了。 因为转岗成了管理实习生,梅仁瑜不用再像坐柜时那样动辄就留在行里加班到晚上,为别人擦屁股,也不用每逢推杯换盏就倾尽全力。她被笙歌养得三餐规律,就连作息也规律起来,整个人看起来精气神十足,就连折磨她甚久的痛经都消退成了些微不影响工作生活的小小隐痛。 喜欢吃也喜欢做好吃的老祖宗小煮夫对人类世界的日常很感兴趣,梅仁瑜也觉得笙歌天天闷在她那小屋子里不好,所以周末天气好梅仁瑜又有空的时候一人一鱼就跑去逛超市买吃的,商场百货购物中心那种超出梅仁瑜预算的地方两人就只看不买,活像把商场当成观光景点。 笙歌没什么物欲,一个三块钱的甜筒都能吃得双眼放光。梅仁瑜打小就没乱花过钱,吃穿用度都以实惠实用为第一诉求,以前和别人出门难免有自卑的时候。这种自卑由来已久,和对象无关,要梅仁瑜一朝一夕间改掉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笙歌不像海川神经粗,和梅仁瑜出门从来不考虑梅仁瑜会不会对贵的地方有顾虑。笙歌又不像海洋思虑太多,和梅仁瑜一起去吃顿饭要先算这个地方梅仁瑜会不会嫌贵,又算便宜的地方会不会显得廉价、梅仁瑜会不会感觉自己不尊重她,然后算价格高的地方梅仁瑜会不会觉得他不体贴,接着算自己买单和aa哪种不伤梅仁瑜自尊心,最后算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不透露出自己算了这么多,梅仁瑜要是感觉到自己有这么多顾虑是会高兴还是会敏感地不高兴。 笙歌对人类世界还处于学习阶段,价值观和一般人不说是相距甚远那也是差异重重。他不会嫌弃梅仁瑜骨子里的穷酸气,梅仁瑜在他的面前也不容易自卑。一人一鱼就像拿着零用钱计算着怎么花的小学生一样,为一点点平凡朴实的小事欣喜兴奋,偶尔也会有小小的忧愁。比如说现在。 哗—— 暴雨如注,早上还蓝天白云的海市被厚厚的积雨云笼罩。雨水激烈地打在地面上、建筑物上,竟是激起一层层薄如烟雾的水幕。整个城市都被这豪雨渲染得朦胧起来,街道上空旷一片,私家车疾驰而过掀起一片片水花,笨重的公交车则像蜗牛一样载着一车车的人走走停停。 梅仁瑜和笙歌已经在面包店的雨棚下面躲了好一会儿的雨,然而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先前和梅仁瑜还有笙歌一样为了躲雨而进面包店里买东西的人这会儿不是冒雨奔走就是用手机打了车走。剩下梅仁瑜和笙歌买的东西不多,不好意思再赖在人家店里吹暖气,只能出了店门在雨棚下躲雨。 笙歌坐着轮椅,平时还好,暴雨里没几个司机愿意下车来帮笙歌上下后座,再收起湿漉漉的轮椅放后备箱里。梅仁瑜一个人来又太花时间,免不了浑身湿透。司机们又不是一天只做一单生意,为了下一拨客人自然是不愿意把车内弄湿的。专车司机喜欢尽可能的在车上加座位,能够直接载走轮椅的专车几乎没有。更别说人鱼入水鳞片就会展开,笙歌身上一湿,皮肤上就会有瓷般的细腻光润;加上雨水会让布料紧贴曲线,笙歌裹在裤子里又盖上小毯子的鱼尾巴形状和人腿不同,指不定就会有人看出不对来。 梅仁瑜站在轮椅前面为笙歌挡雨,脚上已经湿了一片。冷风吹过,她不由得打起寒颤来。 唉……海市这破天气。梅仁瑜心里还没哀怨完呢,腰上就环上了一双手。背上还抵上了一个圆圆的脑袋。 “怎么啦?” 梅仁瑜笑着问黏上来的笙歌,笙歌摇摇头,没回答,只是反问:“阿瑜肚子饿了吧?” 本来梅仁瑜还没觉着肚子饿,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时间已经是饭点了。面包店里隐约传来的香气让梅仁瑜的肚子诚实地代替她的嘴回答了笙歌的问题。 听着自己肚子发出的饥饿叫喊,梅仁瑜脸上一烫。 “我肚子也饿了。我们吃蛋挞好不好?蛋挞就要冷掉了,还是乘着热乎酥脆的时候吃好。” “……你个小吃货。” 梅仁瑜笑着转过身,抱着蛋挞盒的笙歌已经打开了盒子自己先拿了一个:“我饿了嘛。” 一人一鱼就这么在人家面包店的雨棚下吃起了蛋挞,吃完两人都觉得口干,面包店里又只有瓶装羊奶卖,一人一鱼只好拿冷冰冰的羊奶将就。吃完蛋挞,胃里有了东西垫底,梅仁瑜没那么冷了,只是人有三急,被冷风一吹梅仁瑜的内急就更急了。偏生这不识趣的雨别说有停歇的意思了,还越下越大。梅仁瑜实在是欲哭无泪。 “阿瑜,我们走吧。” 笙歌抓了抓梅仁瑜的衣角,轻轻地说。 “啊?可是——” “天已经全黑了,这会儿街上没几个人。而且我有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 “嗯。” 笙歌脸嫩,说起话来也让人感觉稚气。“秘密武器”听在梅仁瑜的耳朵里就像小学生对大姐姐吹嘘,随后拿出些游戏卡牌或者是水枪陀螺之类的小玩意儿。但是想想笙歌嫩的就只有脸,梅仁瑜决定相信老祖宗的“秘密武器”。 笙歌握了握梅仁瑜的手,这才让梅仁瑜推着自己走进雨里。梅仁瑜本已做好被冷冰冰的雨水打湿全身的准备,哪知她都已经推着轮椅走出一段距离了,身上依旧不冷。 “……笙歌?” 笙歌笑笑:“龙司水,龙子不能像龙那样兴云布雨,但一点点小小的法术还是能用的。我让水气避着阿瑜走,所以阿瑜身上不会湿,就是阿瑜的衣服……” “没事儿,反正回家都是洗衣机的工作。” 梅仁瑜说着忍不住往自己推着轮椅的手上看,好一会儿都没看出什么不一样来。只是诚如笙歌所说,她的皮肤上感觉不到雨点落下来的触感,也感觉不到雨水的冰凉。她浑身上下就像涂了一层看不见的防水涂料,整个人虽然看起来像掉进水池里一般全身湿透,身体上却没有一点潮湿的感觉。 “我的法术持续不了太长时间。” “唉?那我不会走一会儿就……” “会的,所以阿瑜你过来拉着我的手。” “啊?” “你拉着我的手法术就不会断了。” 笙歌说得认真,梅仁瑜却还是没放开推着轮椅的手。 “轮椅我自己会转的。” “你自己转那多麻烦……” “那我拿法术转。” “……你也不怕被人看见了捉去动物园水族馆。” “动物园水族馆关不住我。而且我要是被抓肯定会先被送进实验室。” “你都知道还——?” “开玩笑的!阿瑜没发现我们一路走来都没人看我们?我早就用水气障目了。” 梅仁瑜闻言停下了脚步。她上前到了笙歌旁边,左看看撑着伞快步迎面而来的中年男人,右看看在雨里横冲直撞的鸭舌帽小青年,见似乎真的没有人奇怪她和笙歌漫步雨中,这才弯下腰来贴着笙歌的脸颊问:“那他们听不听得到我们的声音?” 笙歌回过头来跟梅仁瑜咬耳朵:“听得到啊。所以我们要轻轻的、轻轻的——” 柔软的冰凉钻进了梅仁瑜的指缝里,又如水淌进梅仁瑜掌心,笙歌纤细又袖长的手指握住了梅仁瑜的手。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些微孩子气的狡黠,蓝 83|12.08///发 漫步雨中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梅仁瑜活了二十四年才第一次知道。 下雨的街道上是安静的,就连偶尔驶过的车辆掀起的水花声都带着一种寂寥的意味。 平日里街道上的喧嚣嘈杂在雨中被关进一个个小小的空间里,这些小小空间里又透出或浓或淡、或深或浅的光线。这些光线透过雨幕,照亮了滴落的水滴,让水滴折射出微光。浮华的城市在雨中就像被串联起来的灯笼,五光十色。灯笼里的每一团烛火都有自己的故事,灯笼外的每一个人都赶着回到自己的灯笼里继续自己的故事。 拉着笙歌的手,走在雨里听着雨落的声音,梅仁瑜的心中生出无限的平静。虽然笙歌的手还是那么的冰凉,可是她一点也不讨厌这种凉如水的触感。 “果然下雨天的空气就是新鲜啊……” “嗯。” 笙歌笑着对梅仁瑜点点头。他身边的梅仁瑜目不转睛地看着街道上的风景,眼中有少女般天真的喜悦与讶异。笙歌也在向梅仁瑜投去目光的地方看,只不过他看的不是街道,他眼中的风景是身旁那个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的人。 “笙歌,” 梅仁瑜忽然回过了头,眸光正好对上笙歌的视线。笙歌一紧张,手上也跟着微微一动。他差点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心虚而移开视线,还好他八百五十岁的脸皮比较厚,即使心跳一下子加速到可怕的程度,笙歌的面上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 “嗯?” 若是梅仁瑜仔细分辨,或许就会察觉到笙歌的声音有些古怪。可惜梅仁瑜是个迟钝的,在面对笙歌的时候她又很少多想。 “笙歌你之前跟我说过你们龙子和山精水怪一样也要吸收天地精华,人鱼是在水里的,所以主要吸收水气。那这会儿下雨……” 梅仁瑜话说到一半笙歌就已经明白她想问什么。 “嗯,没事,今天的雨水挺干净的。” 轮椅的轮子掀起一溜水花又转了起来,笙歌继续牵着梅仁瑜的手往前走:“因为干净的水气很多,所以我才能使出法术来。之前好几场台风暴雨也让我积蓄了不少力量。” 像是猜到了梅仁瑜脸上会是一片莫名其妙,笙歌看也不看梅仁瑜的脸继续解释道:“天地异象本来就能带给非人之物力量,台风和暴雨又能带来纯净的水气。纯净的水气是我们龙子的本源,能够滋养身为龙子的我们。嗯……纯净的水气之于我们就像纯氧之于你们人类一样,一下子吸入太多又无法正常消耗也会出现中毒的症状。不过人类的城市里已经很少有特别纯净的水气了,所以阿瑜不用担心我吸收过度……” “啊……特别纯净的水气很少有,但一般纯净的水气还是有的。再说不管纯不纯净,只要有水气,我们龙子就能活下去的。” 看着话说了一半转过小脸来对自己解释的老祖宗,梅仁瑜苦笑了一下。她理解笙歌说这些是不想让她多担心,所以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她也不想让笙歌总是考虑到她人类的身份而对她赔小心。 “笙歌,我肚子又饿了,回去我们吃什么?” “上次的小馄饨还剩着一半,我们煮海鲜馄饨吃?紫菜汤包我记得还有两、三个。” “那把番茄也煮进去?” “顺便也煮点粉丝白菜和豆腐皮?” “好!” 心照不宣地转换了话题,一人一鱼拉着手回了家。平时让梅仁瑜一个人走她恐怕要拉长了脸嫌太花时间又太累的路程在一路的闲聊中变得如此之短,以至于梅仁瑜回了家洗了澡还精神百倍活像是那些路她都是在妄想里走的。 切得细细的豆腐皮和煮得入口即化的白菜和馄饨特别配,加了虾皮的紫菜番茄汤和着粉丝又滑又鲜,梅仁瑜一个不小心又吃到撑,顿时捂着胃哀嚎:“笙歌你老实交待是不是准备喂胖我然后吃了我?” 笙歌听了就笑:“那阿瑜可得再多长点儿肉,我再给你盛一碗?” “别别别……!再吃我胃就要爆炸了。” 梅仁瑜慌忙一个劲儿地冲着笙歌摆手,见老祖宗放下了汤勺这才靠在床边捂着胃哼唧。 老祖宗的脸和他胃袋从不匹配,笙歌的狂吃不胖很让梅仁瑜羡慕,也让梅仁瑜悄悄怀疑笙歌那纤细的身体里是不是有好几个胃。最近笙歌的力气明显大了起来,梅仁瑜一个人要使劲儿半天才能挪动的洗衣机在他手里轻的就像泡沫塑料,想放哪儿放哪儿,放下去的时候还是既轻又稳的着地。也不知道笙歌的力气是来源于大量消耗的食物还是来源于台风暴雨留下的纯净水气。总之,梅仁瑜是很乐见笙歌一天天好起来的。 因为身体逐渐好了起来,笙歌也没有一开始看见的那么娇弱可怜了。他身上那些残缺不全的鳞片之下长出了新的小鳞片,等小鳞片完全成型、有足够的硬度能起到保护的作用,旧的残缺鳞片也就自然地脱落了下来。之前一身惨烈伤口、让梅仁瑜怀疑会不会全身留疤的笙歌如今是肤如白瓷,细腻光滑到让人一摸就停不下手来。只是偶尔,梅仁瑜看见笙歌身上那少许还没掉完的残旧鳞片还是会想起刚遇到笙歌时他那一身的惨状。 “笙歌,今天晚上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怎么了?今天又不热,外面还在下雨呢。” 梅仁瑜洗碗的手停了一停,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动了起来。 “不行?” “……” 一旁帮着梅仁瑜擦干碗盘的笙歌看了看梅仁瑜,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碗盘抹布,这才笑道:“不是不行,就是我怕你冷。” “笙歌你还真当自己是冷血动物啊?就算你是冷血动物我也能把你捂热了。” 梅仁瑜顺口说着,说完还哼起歌来。 总是让笙歌一个人睡冷冰冰的浴室里让梅仁瑜很是过意不去,浴缸又硬得要命。让笙歌在自己床底下打地铺感觉更不人道。梅仁瑜前思后想最后还是把笙歌邀上了床,一人一鱼分享一个被窝。 自从试过和笙歌一起睡,梅仁瑜就喜欢上了抱着笙歌睡的感觉。笙歌凉凉的身体对于没安空调的梅仁瑜来说真是烦闷天气里最好的温度调节器,笙歌细腻柔软的皮肤和纤细的身体又比任何抱枕的手感都要好。笙歌还有一副好嗓子,安静的夜里听他在身边低语实在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尽管今天天气不热,梅仁瑜还是想抱着笙歌一起睡。和笙歌一起睡时她总是一夜好眠,只要抱着笙歌她就会有强烈的安心感、安宁感和安全感。还有仿佛是累了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妈妈那般的归属感……把笙歌当“妈妈”确实是在利用笙歌作为长辈的亲和,偶尔梅仁瑜也感觉自己挺对不住这童颜老祖宗的。 出于愧疚,梅仁瑜下了班就会拐去买些好吃的点心。什么双皮奶、鲜花饼、抹茶大福、可颂面包、焦糖布丁、帕帕罗蒂、胡萝卜蛋糕、古法酸奶、提拉米苏、蛋黄酥、萝卜糕、糯米藕……甜的咸的酸的中式的西式的日式的梅仁瑜都买过。看着笙歌吃点心吃得一脸满足梅仁瑜又忍不住想抱住笙歌滚来滚去,捏捏他像仓鼠一样鼓鼓的脸颊,摸摸他拍地板拍个不停的尾巴。这种念头一起,梅仁瑜又想和笙歌一起睡。笙歌很少会拒绝梅仁瑜,于是乎第二天愧疚的梅仁瑜又会跑去买点心,周而复始,笙歌已经很少回浴缸里了。 饭饱神虚,吃过东西梅仁瑜走了老长一段路的疲乏这才显现出来。刚拿出行里的资料来看了几页梅仁瑜就已经呵欠连天。 “阿瑜,睡觉吧。” 笙歌按了关机键就过来扶梅仁瑜上/床睡觉。床就在身后,梅仁瑜干脆抱着笙歌的脖子就往身后的床上倒。 床垫上一阵摇晃,看着笙歌错愕的脸,嗅到笙歌丝线般柔软的额发上有和自己一样的洗发水味道的梅仁瑜痴痴地笑了起来:“笙歌啊,明天我们吃火锅好不好?” 笙歌愣了一愣,随后从梅仁瑜的身上爬了起来。 “可以啊。酸辣的还是麻辣的?不过阿瑜最近有点上火的迹象,不如吃药膳锅吧。” “药膳锅太费事了。” “那就……做个简单的枸杞炖鸡?” 笙歌躺到梅仁瑜的身边,梅仁瑜很自觉地往里缩了缩给笙歌腾出位置来。笙歌顺手拉过被子来给梅仁瑜盖上,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床铺,颇有大人哄孩子睡觉的节奏。 “好……” 梅仁瑜又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笙歌笑笑,凉凉的手掌拂过她的眼皮,让她自然地阖上了双眼。 “睡吧。” 笙歌下床关灯的功夫,梅仁瑜已经沉入了梦乡。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了叹息。 “……要是我不在了……你要怎么办呢?阿瑜啊……” 谁不在了?谁要怎么办?阿瑜?这不是自己的名字吗?叫自己名字的人是谁?叫自己名字的人是在问自己要怎么办?为什么要问自己怎么办?啊……对了、对了,因为—— 因为叫自己名字的那个人要从自己的身边离开了。 “!!” 梅仁瑜猛抽一口冷气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她浑身湿透,仿佛溺水的人刚爬上岸。急促地喘息着,梅仁瑜向四周看去。 床头柜上的闹钟还在正常的走,屋子里阳光静好,风从拉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外透入,吹得窗边的窗帘微微飘动。一片静寂无声之中,梅仁瑜突然发现笙歌不在自己的身边。 “笙歌?” “笙歌!” 没有人应声,梅仁瑜几乎是从床上连滚带爬地下了地,她冲入浴室,只见浴缸里空无一物,就是一滴水也没有。浴室的瓷砖地板上也没有水渍,显然笙歌并没有来过这里。梅仁瑜狂奔至阳台,一把拉开卫生间的门,门内只有一个马桶孤独地立在那里,上面并没有坐着一个心很大的老祖宗。 梅仁瑜发觉自己在颤,浑身上下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颤,就连抓着门框的手指都像是痉挛一样弯曲成怪异的形状颤个不停。她感觉很冷,像是有寒气从身体深处氤氲而出。即使阳台之外是一片晴好的暖阳,那早晨的暖阳晒得阳台的地板都微微发烫。 梅仁瑜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或者说梅仁瑜不知道自己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她有些莫名于自己这种缺乏理性也缺乏逻辑的生理反应,她开始思考自己这是在做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像个被父母抛弃在城市某个角落里的孩子一样彷徨。 阿瑜啊,阿瑜—— 笙歌的声音在耳朵里自动播放,梅仁瑜回过头去看见了放在小圆桌上的手机,僵硬的身体这才微微一松。她快步走回屋子里,心道还好给笙歌买了手机。 老祖宗对电子工业产品的适应力很强,笔记本电脑只有一开始让梅仁瑜教着用了一下,手机这会儿已经比梅仁瑜用得还顺手了。大约是喜欢新奇玩意儿的缘故,笙歌除了睡觉,手机向来是随身携带,这种好习惯让随时随地都能找到他的梅仁瑜感到安心。 拿了手机坐回床上打电话给笙歌,梅仁瑜再次环视四周,这才发觉笙歌的轮椅不见了。昨天用洗衣机洗了就晒在阳台上的盖尾巴薄毯也不在,看样子笙歌是独自出门去了。 老祖宗也真是的,要出门也不先把自己喊起来。梅仁瑜想着噘了噘嘴。最近笙歌已经完全代替了她的手机闹铃,温柔的声音和手指微凉的抚摸比起乍然作响的闹铃来不知好了多少倍。梅仁瑜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醒来的时候感到耳鸣轰隆头痛欲裂了。 电话里刚“嘟——嘟——”响了几声,梅仁瑜就听见门外好像传来了熟悉的乐曲声。一段“来踢狗~~来踢狗~~”中梅仁瑜打开了门,果然看见笙歌就在门外,手里拿着梅仁瑜给的备用钥匙,腿上还放着包子店的纸袋。 “一个人去买早点也不跟我说一声。” 梅仁瑜挂了电话,拿了纸袋搁小圆桌上又走回笙歌身边帮着他下了轮椅。 “小事而已。平时阿瑜睡得少,我想让你多睡会儿。” 笙歌坐在地板上挪动了几下,方便梅仁瑜把轮椅收起来放鞋架旁边。 “笙歌你真像我妈。” 梅仁瑜不禁“噗嗤”一声露出个笑来。她小时候读的幼儿园特别远,每天天不亮梅如君就抓她起床,让她自己刷牙,梅如君则在她身后给她梳头。在被窝里的甄学义还睡得正香的当儿母女俩已经草草收拾好准备出门。小孩子贪睡,梅如君就把梅仁瑜放自行车后座上补眠,自己则用背带系好女儿和自己,接着骑着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去幼儿园的路上梅如君会给梅仁瑜买两点儿热包子、糯米团之类的早点揣着,等到了远得一塌糊涂但饭菜很好价钱还便宜的幼儿园这才叫醒梅仁瑜,解了背带把梅仁瑜抱下后座。 笙歌沉吟了一下,随后笑容不减地问道:“那……阿瑜是当我是你/妈妈么?” “怎么可能啊!” 梅仁瑜去洗了手,过来用拳头轻轻地碰了一下笙歌的脑门儿。 “笙歌就是笙歌。我的意思是笙歌你对我好得都赶上我妈了。……除了我妈,还真没人对我好到这种地步的。” “那隔壁那对兄弟呢?海家俩小子不都对你挺好的?” 笙歌的话让在笙歌旁边坐下的梅仁瑜眼前浮现出海洋沉默的侧脸以及海川凑近到面前的嘴唇。 “……不一样的。” “不一样?” “嗯。不一样的。阿洋和川……他们和笙歌不一样。” 梅仁瑜冲笙歌笑笑,拿出一个还热着的包子塞住了自己的嘴巴。 是的,刨除一切前因后果,海洋和海川都对她挺好的。她承认这一点,并且也承认海洋和海川的父母对她也挺不错。只是,这些好前面都有一个前提。这个前提不论是不是充塞着对梅仁瑜的感情,不论是不是需要梅仁瑜的回报,总之客观存在。换句话说,如果没了这个前提,这些人多半也就不会待梅仁瑜这么好了。 梅仁瑜想自己这么解释别人对自己的好意似乎太忘恩负义了些。可事实如此。除了梅如君和笙歌,她没有遇到过第三个不向自己索求某种回报还对自己好的人。 梅仁瑜想或许这就是自己注定要愧对海洋海川感情的缘故——她并不相信自己和他们的感情是对称的,她害怕自己不能给海洋或是海川想要的回报,她害怕再一次变成砧板上被海家夫妻称斤论两的俎上肉。是的,梅仁瑜害怕给予,害怕付出,害怕被索取。诚然希望能保持这种单方面的只进不出是贪婪的,梅仁瑜意识到了自己的贪心,这让她更加害怕与海家兄弟继续深入的接触,再被催促着拿出她想要掩盖和消灭的真心。 “——哪里不一样?” 笙歌的问题唤回了梅仁瑜飘远的心思,梅仁瑜侧过头看着笙歌稚嫩的脸庞,咀嚼了几下嘴里的包子,这才慢悠悠地道:“当然不一样啊……” “笙歌从来没有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东西……不仅是这样。笙歌你还给了我很多东西。” 话到这里,梅仁瑜忽然觉得自己不太厚道。于是她问笙歌:“笙歌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么?或者是想要我做的事?不说是作为回报吧……总之我想对你表达一下感激之情。” “阿瑜有这份心就够啦。” 笙歌先是一怔,接着眯眼而笑,看起来老头气十足。他顺手拿起一个包子细细咀嚼。看着笙歌没了蹼后指缝中隐约还有几点痂没掉干净的手,梅仁瑜心里涩涩的,倒是比先前更难受了些。 ……海洋要自己作为姐姐、作为家人、作为密不可分的亲人一直留在他身边,海川要自己作为恋人接受他的感情、给他爱情,海家夫妇要自己作为一个完美的好媳妇儿变成海家的贤内助。回应这其中任何一个需求对梅仁瑜来说都太煎熬了,但如果,只是如果,如果是笙歌,如果笙歌向自己需求些什么,自己或许……能够满足笙歌。 “笙歌你、别客气。” 梅仁瑜无法形容自己的这种想法从何而来,又是为何产生。她努力思考着自己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觉得笙歌绝对不会向自己要求超过自己忍受的东西,还是对自己而言笙歌的要求没有一个会让自己无法忍受。 “我这可不是在对阿瑜客气。” 笙歌见梅仁瑜嘴角有油,抽了抽纸就给梅仁瑜抹唇角。他那双深海般蓝得澄澈清透又明亮的双眼因为带了笑而微微眯细,像是一片暖海瞬间就将人拖入其中,让人难以控制地沉溺下去。 “如果我有想从阿瑜那里得到的东西,我会告诉阿瑜:我想要。” 笙歌含笑的声音并不怎么大,也不怎么刻意,却带着一种甜腻犹如蜂蜜流入耳廓。“我想要”三个字不知怎么就让梅仁瑜心头一悸。 “如果我有想让阿瑜做的事,我会告诉阿瑜:我想做。” 嘴唇被笙歌隔着抽纸抚摸过的地方有种烧起来的错觉,梅仁瑜屏住呼吸,连先前还驼着的背都直了起来。她感觉自己一下子退化成了被暗恋的老师点了名的小学女生,心脏噗通直跳,连带着血管里的血液都鼓动不止。 不不不不不不……自己在想什么?刚才和自己说话的可是笙歌啊?一条长着尾巴的美人鱼,一个像妈妈一样的老祖宗啊……对着八百五十岁的老祖宗自己脸红心跳个什么劲儿啊? 唉……都怪老祖宗脸太好颜太正声音太好听,难怪海川喜欢叫老祖宗老妖精了。老妖精 84|12.09///发 和谐公寓的位置不算偏僻,附近既没有城中村也没有城乡结合部。加上周边一圈儿都是小区住宅,警亭也比其他地方要多一倍。所以和谐公寓附近巷子里很少有流动人口出入,蹲点儿摆摊的也基本是熟面孔。偶尔有神色古怪的人在这附近出没,热心的大爷大妈立马效仿朝阳区行动力卓绝的群众们向警察同志报告,和谐公寓周边倒真的如它的名字一般向来和谐。 梅仁瑜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在小巷子里穿梭来往就没觉得怕过。下班回家的她怀里抱着一包刚从超市里买的米,手上还拎着些熟食小菜和用来讨笙歌欢心的蛋糕,哪里会想到自己能被人堵在小巷子里进不得退不了? “喂!你!!” 凶神恶煞的小伙脸蛋生嫩却是个公鸭脖子大嗓门儿,他那大嗓门对着梅仁瑜一吼,梅仁瑜就止不住地打了几个冷战。 “别往别处看!就是说你呢!!” 见梅仁瑜往后倒退两步,大个子的小青年又逼近了些。他本就是个坏人脸,身上一股凶神恶煞的气质更是令人胆寒。梅仁瑜虽然在柜台上见过的人多了,可她当真还没见过这种一进银行大约就会被误会成是要来抢劫的人。 “我、我……?” 梅仁瑜颤声指了指自己,怀里的大米一滑“砰”一声就摔在了地上。梅仁瑜心神一分,连身后最后一点能逃的缝隙都被那凶神恶煞的小青年的同伴们给堵了起来。前后两拨人这么一合流,顿时就行程个半圆把梅仁瑜逼到了小巷墙边。 梅仁瑜自认身高在女性里不算矮,可围着她的这群小青年实在是每一个都牛高马大,挡在她面前就好似遮天蔽日的肉墙一般。梅仁瑜就算是扯开喉咙想叫,一时间也被这伙小青年的气势给压得发不出声音来。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咽了口唾沫,差点被掉在地上的米袋给绊倒在地的梅仁瑜靠在了墙上,她背上全是冷汗,就连额上也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来。和平的日子过多了,总觉得可怕的事件只会发生在电视上新闻里的她这会儿思维停摆,脑中一片空白。她不敢思考,就怕自己一思考,自己如何惨死的各种想象就都会一股脑儿地冒出来。 “你!!” 梅仁瑜面前的凶着脸的小伙儿一把拿起梅仁瑜掉在地上的米袋,然后凶神恶煞地把梅仁瑜的米袋塞进了梅仁瑜的怀里。 “是不是拿了我们家老大特别重要的东西?!” “——啊?” 抱着米袋的梅仁瑜整个人都傻了眼。 二十分钟后在和谐公寓附近的一家饮品店里,梅仁瑜对着凶脸小伙儿和他的小伙伴们继续傻眼——这群五大三粗的小青年居然说哭就哭,还一边哭一边拉着她的手求她:“求您把我们家老大特别重要的东西还给他吧!你不知道他没了那东西会有多惨!!” 不是,这位朋友,首先你得告诉我你家老大是谁吧?你家老大那特别重要的东西是个什么玩意儿吧?你光跟我说你老大惨我怎么知道他能有多惨! 梅仁瑜感觉自己的眼前飞过一段段的弹幕,她被小伙握住的手上已经满满得全是小伙的手汗。周围一片“呜呜呜”的哭声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个在接受已故老公同僚亲切问候的未亡人。这种强烈的无语感和不知所措感让她没法打断面前的小伙,甩开他满是手汗的手。要知道对一个洁癖来说,她要是不扼杀自己的情绪,现在早已经尖叫着一个托马斯回旋就把小伙的手给拍掉了。 冷静点,梅仁瑜。镇定点,梅仁瑜。你可以坚持住的,梅仁瑜。 梅仁瑜在心中深吸一口气,这才微微启唇:“能不能先请您告诉我,你们家老大的名字?我好心里有个谱……这位、呃……小哥?” “我、我叫湖大!三点水那个湖!大小的那个大!我、我老大的名字叫、叫——” 熊一样高大的小伙“叫”了半天也没叫出一个名字来,整个人傻在那儿好一会儿,这才左看看旁边的小伙伴们得到一阵摇头,右看看旁边的小伙伴们得到一阵摇手。终于小伙放弃了似的擦擦自己的眼泪,吸着鼻子道:“我不知道我们家老大的名字……他们、也不知道。” 你大爷的这是在逗我玩儿呢?!梅仁瑜在心中暗自掀了张桌子骂道,脸上依旧平静。湖大能够放手已经不错了,虽然她现在满心都是拿过桌上那杯白水往自己手上冲然后用干净的擦手巾疯狂擦拭自己双手的冲动。 “那你们老大丢的东西……你们一口咬定是我拿了的东西是什么?” 湖大看上去有些委屈,他扁扁嘴、抿抿唇。还别说,就算他刚开始的时候虎着脸一脸凶相吓得梅仁瑜寿命都缩短了好几年,这会儿用这张看似凶悍的脸摆出这种可怜兮兮的表情,倒是让人觉得他有几分大型犬一般的可爱了。 “就是那个嘛……那个——” “哪个?” “那个啊!就是你也知道的那个!” “所以说,那个是哪个?” 湖大的手势梅仁瑜看不懂,湖大只说“那个”梅仁瑜也很难猜到“那个”是什么。湖大找上梅仁瑜也是万幸,遇上个耐性不好的或者是胆子太小的,只怕对方这会儿已经报警了。 湖大左右看看,见店里其他人都没有靠过来的意思,这才示意自己的小伙伴们围拢过来,自己则是朝着被一群高大小青年的影子遮住的梅仁瑜靠去。 梅仁瑜的生物本能在重重暗影中又想发足狂奔逃走了,她看了看还放在桌子上的米袋熟食和蛋糕,这才坚定地僵直在原地,然后看着湖大凑了过来。 “命啊。” 湖大在梅仁瑜耳边发出的两个音节差点让梅仁瑜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然而湖大又重复了一遍:“你拿着我们家老大的命……你快把他的命还给他吧。” 一般人听到这里,只怕是要大骂一声:“妈的神经病!!”了。梅仁瑜却是怔怔地愣在原地,看着湖大那双湖蓝色的眼睛里滚落出大粒大粒的泪珠。 身材高大、肌肉都快撑爆衣服的湖大就这么在梅仁瑜身边哽咽着:“不然、不然我们家老大……就、就活不下去了。” 啊?什么?开什么玩笑?你在说什么?命?我拿着别人的命?我要把命还给别人?不然别人就活不下去了?这究竟都是在说些什么玩意儿啊?? 梅仁瑜先前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这会儿脑子里已经是乱作一团。湖大的话让她感觉自己的思维被揉成了一团,她试图分析湖大的话并指出湖大的逻辑错误,否定湖大的种种胡说八道,脑海深处却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的浮现了出来。 『我的名字、意思是、一种乐器、奏出来、的、乐曲……』 笙歌可不是一开始就叫笙歌的。他第一次自我介绍的时候发出来的音节,自己根本就听不懂。 『阿瑜——』 笙歌有着一头丝线般柔滑光泽的黑发,瞳孔却是少见的深海蓝。要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笙歌不是人类,梅仁瑜铁定要当他是混血儿。湖大看上去是黄种人,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可一双眼睛却是湖蓝色。 命不命的先抛开不说,梅仁瑜感觉自己已经抓住了某种隐约的线索。 “湖大,我问你,你们老大是不是叫‘笙歌’?” “笙歌?” 湖大吸吸鼻子,又转过头去看看自己的小伙伴们。见这群营养好像都长身上去了的小青年们一个个愣头青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梅仁瑜心中一急,忍不住又问:“你们老大是不是人鱼?” 当梅仁瑜发出“人鱼”这两个音节的时候,她本能地感觉到了湖大和其他人身上的感觉陡然一变,一种毫不客气的凌冽之感夹杂着寒意让刚才还算不错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肃杀起来。 “人鱼?我们老大怎么可能会是我们这样下贱的东西?我们老大可是——!!” 湖大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他刚要大声喧哗就被梅仁瑜一把抓住了衣领。 ——说实话梅仁瑜胆子并不大,她从来就不是个胆大的人,可是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她很清楚现在绝对不能让湖大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叫出不该叫出的内容来。 “我知道笙歌是龙子。你别叫。叫了大家都会听见的。还是你觉得让周围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不是人更好?” 梅仁瑜此话一出,湖大立刻哑巴了。他怔怔地看着先前在巷子里被自己和其他族人围住的时候还颤颤巍巍的 85|12.25///发 “你说我拿着你们老大的命是什么意思?” 梅仁瑜压低了声音问湖大,她感觉自己的心口上有十只小猫在用尖尖的小爪子挠个不停。连带着心脏每一次收缩鼓动都要涌出一股子又痒又疼得奇怪感觉。 “就、就那个意思啊……” 湖大的回话实在不能说是有用,看着他那张呆呆憨憨的脸,梅仁瑜只能心道是自己问的问题不够准确。不是在人类社会里长大的海洋生物到底和普通人类不大一样,人家弥勒佛用大肚容天下事,笙歌则是用他那颗超大的心脏去容天下事。湖大不知道天生少根筋还是刚进入人类社会没几天,和人说起话来总有点儿牛头不对马嘴。好在湖大一双眼睛是漂亮的湖蓝色,五官也比一般的东方人要更加立体,就连名字都有点儿外国人的味道。人都爱以貌取人,也爱擅自用自己看到的想到的来断定事物的本质。即使湖大说话牛头不对马嘴,想必也会被人当作是外国长大的混血儿,不会计较太多。 梅仁瑜心道湖大这样的海洋生物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外国长大的外国人”,于是拿出和外国人对话的思路来改变的询问的方式。 “我的意思是说,你是怎么知道我拿着你们家老大的命的?” “因为你身上有我们家老大的气息。” 说到自家老大,湖大的神色严肃了起来:“你周身全是龙子的水气,我、我们所有人都不可能弄错。” ““嗯!嗯!”” 湖大的话让一群牛高马大的小青年们疯狂点头。 “人是人,和我们不一样、和我们家老大不一样。人不可能有水气,更不可能散发出龙子的气息。你是人,身体里却透出龙子的气息。你和龙子一样被水气滋养着,这是不可能的。除非、除非你拿着我们家老大的命……你拿着我们家老大的内丹……” “内丹……” 梅仁瑜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尽管她心里飘过一串:“内丹?这又不是修真小说,我哪里来的内丹?”、“被人拿了内丹龙子还能活啊?”的轻浮吐槽,她整个人却是脸色发白变青,凌冽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一下子就蹿上了她的整个身体。她不自觉地抱起了双臂,用力抓着自己的衣袖,像是一下子坠入了冰天雪地之中。 “喂!你们在干什么?!给我离她远点!!” 梅仁瑜还没回过神来人就被从座椅上拉了起来,桌子上的杯子顿时倒了一片,液体滴滴答答地淌过桌面又流到了桌下。周围的客人显然也被这突然的转折给吓到了,纷纷朝着梅仁瑜和湖大这一桌看了过来。 脚下摇晃两下,顺着拉起自己的那只手看去,梅仁瑜看见了满面愤怒的海川。 “川……” “你没事?这些人没对你怎么样吧?” 海川的话问的是梅仁瑜,人却怒瞪着湖大等人。他在回家路上偶然看见梅仁瑜被人围在饮品店里,围着梅仁瑜的还全是些看起来凶神恶煞不好惹的大男人。马俊那衣冠禽兽的所作所为乍然浮现在海川的眼前,海川怒从心起,二话不说就冲进店里从那群凶神恶煞的大男人里拉过了看起来十分害怕地抱着臂膀的梅仁瑜,准备带她离开。 只是海川再怎么英勇也依旧是一个人。湖大和他的朋友、族人们一站起身来,那魁梧的身材就自然地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一身校服的海川在他们面前就像被哈士奇围住的小黄鸭,左右是找不到出去的缝隙的。 “川你误会了,这些人都是我朋友!” 见海川误会了湖大等人,梅仁瑜急忙解释,只是她刚解释一句,后面的话就全部被海川堵了回去。 “啊——?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朋友?” 梅仁瑜顿时无话可说。因为这个时候她只要一开口,说出来的就会是“你就那么清楚我认识多少人有些什么朋友?”、“别自以为是了,海川。”之类伤人的话。 纵然海川口吻不好,言行也说不上成熟,可海川的初衷还是担心她、为了她好。梅仁瑜想自己起码不能拂了海川的这份心意,当众下了海川的面子。 “……川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微叹一声,梅仁瑜只能歇了继续问湖大等人问题的心思。她一把拉过斗鸡似的瞪着眼睛的海川,转头笑着向湖大等人道了歉:“不好意思啊湖大,还有兄弟们。我弟弟脾气冲又年纪小,你们多担待些。今天算我请。” “!” 海川一听梅仁瑜的话又想发火,一句“谁是你弟弟?!”还没说出口,梅仁瑜已经抓了米袋往海川怀里塞。海川还没抱稳米袋手上又被塞了一堆东西,梅仁瑜从钱包里拿了两张粉红色百元大钞放桌子上权当请客,人是说走就走,一点儿拖沓也无。 梅仁瑜走了,海川也没有留下的理由。见梅仁瑜真的认识湖大等人,不由得又多大量了几眼混血儿一般的湖大。确定湖大没有要追上梅仁瑜的意思,海川这才小跑两步到了梅仁瑜身后再换大步走到了梅仁瑜的身旁。 回和谐公寓的路上,梅仁瑜一句话都没说。海川倒是被迎面而来的风吹醒了脑子。梅仁瑜以前是做柜员的,柜上什么三教九流都可能会接触到,她会有自己不认识的朋友,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海川看着梅仁瑜沉默的侧脸,开始反省自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搅了局确实是让梅仁瑜在朋友面前脸上无光。他张嘴想要道歉,耳畔却响起梅仁瑜那句:“川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梅仁瑜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她瞒着自己很多事吗?还是她压根没想瞒、只是自己没注意到?又或者她这是在讽刺自己?……不,梅仁瑜不是那种会讽刺人的人。那梅仁瑜她—— 问题到了唇边就变成了无色透明的胶水,海川想问的越多就越问不出口,他只能绷紧了唇线,以沉默对抗梅仁瑜的沉默。回家的路忽然沦为冷战的战场,选择退出游泳队、好好念书考大学的海川忽然觉得自己就不该特意用忘记拿晚课要用的教材为借口,找了个机会在饭点回家。可是他真的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和梅仁瑜一起吃饭、也没有做好吃的投喂梅仁瑜了。他很想看看她幸福感满满地吃东西的样子,他很想听她再称赞他说:“我们川大厨的厨艺真好”。他暗中期待着看到梅仁瑜嫌弃笙歌那刚开始做饭的老妖精的手艺,转而来求他给她做顿好吃的。 是的,他想被梅仁瑜依赖,他想要继续被梅仁瑜依赖。说得再极端一点,他海川甚至希望梅仁瑜没了他就活不下去。只是谁又能料到他那点幻想马上就被现实给击了个粉碎? 海川的自怨自怜并没有被梅仁瑜看在眼里。这一路上她甚至都快忘记了身旁还有一个海川。她不说话不是因为海川害她丢脸,让她想用冷战表示抗议。她不说话仅仅是因为她满脑子全是笙歌的事和湖大的话,她连一个脑细胞都空不出来去体贴海川的感受。 湖大说她拿着笙歌的内丹?掌握着笙歌的命?这没道理啊!她和笙歌才认识多久?别说她现在身体健康、没遇到什么生命危急,就算她像韩剧女主角一样突然白血病、突然癌症、突然车祸……总之就是突然出事,笙歌也没理由把他的内丹、把他的命给自己吧?再说每年年末或是年初行里都会进行员工体检,她的体检报告一向正常。一年四季她也就是换季的时候会偶尔感下冒,其他时候连病都很不生。身体健康到如此地步,也没缺胳膊少腿儿的她怎么看也不像需要龙子内丹的人…… 不过要是龙子的内丹和她本人的寿命没有关系呢?笙歌把他的内丹放她的身体里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把她当保险柜寄存一下?……可湖大也说了,内丹等同于命。笙歌傻了才会把自己的命寄存在一个*凡胎的凡人身上,要不然自己突然糟个飞来横祸有了三长两短笙歌不也得把他自己的命给赔出去? 梅仁瑜越想越觉得头疼,好在家门已经近在眼前。手指习惯性地去摸包包里的钥匙包,摸到钥匙包的时候梅仁瑜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帮自己拿着东西的海川。 海川的额上已经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九月的秋老虎、怀里沉重的米袋和一堆要时刻注意着才不会落地的东西是害海川看起来有些狼狈的缘由。当然了,梅仁瑜知道罪魁祸首还是这个把东西推给了别人自己光顾着进行哲学思考而忘记了承担现实重量的自己。 “不好意思啊,海川。” “没事。” 在沉默被打破的这一刻,海川的心底有小小的喜悦。他已经悄悄偷看了梅仁瑜许久,因为距离近,被看的那个人又毫无自觉,他看得很仔细,就连梅仁瑜耳朵后方靠近脖子的地方有 86|01.01///发 “你这儿有东西。” 海川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往梅仁瑜的脖子上摸。梅仁瑜的脑子还在八百里之外没能赶回脑壳儿里,身体却是刹那之间就作出了本/能的反应。海川的手指刚碰到梅仁瑜脖子上那亮晶晶的东西,梅仁瑜就像被烙铁烫伤了一般后退几步,手也捂住了刚才海川碰过的地方。 夕阳最后的余光里,海川的手上沾着一片薄薄的鳞片,那几近完全透明的鳞片反射出的光对海川来说十分刺眼。然而更让他觉得刺眼的是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戒备、仿佛随时都会逃走的惊弓之鸟一样的梅仁瑜。 梅仁瑜捂着脖子,她很难说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她既有些尴尬,又觉得对不起海川。尴尬是因为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反应会这么过激,对不起则是觉得海川总是照顾自己、对自己好,自己用这种拒绝的态度去应对他似乎不太妥当……只是,就算既尴尬又抱歉,梅仁瑜也不打算对海川道歉。 事实上海川作为“弟弟”、作为“邻居”都太超格了。她并不想和海川发展为“姐弟”以上的关系,所以和海川保持距离是必要且必须的事。都说没有准备之下的作出的反应是最真实的,刚才那一瞬她的身体连思考都不需要就作出了判断,可见她能给海川的回答只有一个。 反反复复拖拖拉拉,梅仁瑜已经厌倦了这样的自己。她很清楚自己不过是在以“不想伤害别”为借口来逃避被人讨厌被人疏远这件事情,可是她总是没有迈出那一步的勇气。 “海川,” 此时此刻,梅仁瑜忽然发觉原来迈出这一步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难。一直以来的拖泥带水不过是自己的作茧自缚。 “其实你不必帮我这么多。” “东西我自己会拿,三餐我会自己打发。要不要与人结交我会自己看清,是不是朋友我自己会决定,与人交往我会更加慎重,不会再当断不断。我现在很不出去应酬,以后再出去应酬也不会再拼上老命。以后你不必总担心我,我一个人也挺好的。” 脖子上被海川摸过的地方不再灼热,像是被微微拂过发梢的凉风散去了热意。梅仁瑜的心一片平静,犹如月下平滑如镜的池水,竟是半点波纹都不生。 海川站在那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他神情变幻,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低声挤出一句:“……是因为笙歌,对不对?” “和笙歌没关系。” 硬要说梅仁瑜现在的态度和笙歌有没有关系,那肯定不是没关系。正是因为有笙歌在,梅仁瑜才能看清楚自己的想法,才会做出现在的选择。笙歌是梅仁瑜的契机。只是梅仁瑜再怎么没心没肺也不可能在脸色难看的海川面前这么承认,她不想让海川有另一种误解。 “怎么可能会没关系……怎么可能会和那老妖精没关系?!” 海川捏着手里那片看起来轻薄,实则坚硬到足以划伤人手的鳞片,手掌微微一紧那片鳞片就被他握在了手心之中。痛感亦随之在掌心扩散。 “不就是从他出现以后你才变得奇怪的么?!还是说你想换船踩了?我对你已经没有价值了?就像当年我哥对你没有价值了你就不再理会他了一样?!你究竟想要什么你倒是说啊?!钱?家?还是只要能给你做饭、只要能照顾你的生活,不管是谁是什么东西你都无所谓?!” “……” 就算面前的人是海川,梅仁瑜也有给他一巴掌的冲动。可也只是冲动。海川是她的青梅竹马,是她家人一样的存在。纵使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念在与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来的情谊上她也不会真的动手。 偏偏梅仁瑜的这份忍让看在海川的眼里就是不折不扣地默认。年轻的身体里装着被幻想装点的很绚丽、又被现实折磨得很无力的精神,海川想不通自己多年来对梅仁瑜的好意怎么到了现在就像一地鸡毛。梅仁瑜看也不看轻松的就从这一地鸡毛上跨了过去,和更符合她要求的笙歌在一起,只有自己还在原地惦恋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喜欢和爱。 自己在梅仁瑜眼里究竟算是什么?自己和梅仁瑜这些年来的关系又算是什么? “你这是在默认?” 海川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唯一支持着他的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以及不想让梅仁瑜看到自己更丢脸的样子。 “阿瑜?” 梅仁瑜家的门在这个时候打开了,开门的是听到门口有争执的声音,于是赶快穿好遮腿的裤子、坐到轮椅上再盖好小毯子的笙歌。 梅仁瑜见了笙歌,心道不好。海川气头上,他不会对她怎么样,但海川的怒气会不会转移到笙歌身上就难说了。 “你要觉得我是默认那就是默认。” 梅仁瑜捡了地上的东西就往笙歌怀里塞,一边还用身体为挡住了来自海川的视线。她很快把东西都搬进了家,接着在海川的面前关上了门。 “阿瑜,怎么了?你和海川吵架了?是不是误会?如果是误会还是早些说清楚——” “不是误会。” 梅仁瑜不想对笙歌解释海川的事情,而且说实话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不,应该说以前确实是她做错了,所以才导致了今天的事情。她现在是在纠正以前犯下的错误。 梅仁瑜吃了秤砣铁了心,笙歌的劝说对她一律无效。事实上梅仁瑜也没把海川的愤怒当作一件大事,她了解海川。海川是情绪化是正常的,因为他还太年轻,经历的事情还太少。但海川的本质不坏,等到他想通了,他就会明白发火生气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自己把矛头指向笙歌也没有什么意义。 比起海川的小脾气来,梅仁瑜更加想弄清楚湖大所说的“龙子内丹”是怎么回事。问笙歌……笙歌这个爱好和平的老人家现在只想催着她和海川和好,况且有蹼的事情在先,梅仁瑜不大相信笙歌会对自己和盘托出不加隐瞒。 ……还是去今古缘看看吧。江烨和他女朋友那样的专业人士说不定会知道什么。 梅仁瑜虽然心中有了决断,但还是愁眉不展偶尔叹息。她担心的是江烨和他女朋友都不知道龙子内丹是个什么玩意儿,或是不知道龙子内丹为什么会在她体内。她又不能当着笙歌的面打电话给江烨,亦或是行迹诡异地溜出去让笙歌担心。只好强装镇定等明天的到来了。 笙歌把梅仁瑜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只当梅仁瑜是逞强,明明因为和海川吵了架而心情糟糕,又不肯先低头退一步海阔天空。 和其他的同族一样,笙歌的听力极好。先前梅仁瑜和海川在门外吵架的内容他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也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导/火/索。他不惜豁出性命上了岸,冒着被人抓捕、整条尾巴都可能废了的危险好不容易找到了梅仁瑜不是为了给她添麻烦,让她生活得更加不开心的。 时间已经不多了……再不完成自己此行的目的,自己就要死了。只是……只是自己还不想离开阿瑜的身边。因为这一离开就是永别。 想到这里,笙歌也想叹息一声,感慨世事之巧合。多亏前段时间途径海市的台风和连日的雨水,他本已快走到尽头的性命又稍微延长了一些。看样子这个身体可以撑到十月,自己再努力一下,说不定还能撑过整个十月。只不过十月一过,海市就要进入冬天,十一月份开始海市的水气将逐渐冻结。这具身体不需要任何外力也会一点点的崩溃…… 童话故事里的小美人鱼死后会化为泡沫并非完全的虚构。到时候他虽然不会变成泡沫,可也会变成类似的东西。所以他一定要在那之前—— 梅仁瑜和笙歌都心有所思、不想开口,于是一人一鱼一个晚上都过得有些压抑。被梅仁瑜关在门外的海川瞪着梅仁瑜家的门很久很久,这才不甘心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他冲进厨房,一脚踩开厨房垃圾箱的桶盖,望着那个因为很久都没有装过厨余而十分干净的垃圾桶,发出了些许的泣音。 其实他是明白的,梅仁瑜拒绝自己、把自己往外推不是因为有笙歌在,是因为自己幼稚又愚蠢还自以为是。只是他实在受不了只有自己一个人受伤、只有自己一个人痛苦。所以他用自己能想出的最恶毒的话去刺伤了梅仁瑜,他希望梅仁瑜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他希望梅仁瑜能和他一样难过、能和他一样伤心。 长长地吸了好几口气,终于咽下了喉头里的不甘,海 87|01.02///发 海洋没有看到弟弟和梅仁瑜争执的那一幕,但是把应该在学校的弟弟突然回家突然生气又突然冲了出去和这片躺在垃圾袋上的鳞片联系在一起,随便一想就知道弟弟这种时间回家肯定是为了投喂梅仁瑜,弟弟会生气还把这么一片细小的鳞特意砸进垃圾桶里就说明弟弟肯定在梅仁瑜那里吃了瘪,且这瘪多半还和自己认识的人里唯一长鳞片的笙歌有关系。从垃圾桶里捡起鳞片的海洋对着光窗外的最后一线夕阳凝望着微微反光的鳞片。 “我明明警告过你的……” 海川过生日那天,在去公主酒店的路上海洋与笙歌同乘。海洋并不相信笙歌找到梅仁瑜会是偶然,所以看着笙歌好奇地向着车窗外张望的时候,海洋在电台广播的热闹声音里用司机听不清的音量对笙歌道:“你最好别对梅仁瑜打什么歪主意。” 八百五十岁的老妖精像是要确定海洋是不是真的说了话那样转过了头来,用天真的脸庞、稚气的纯真双眸对着海洋,然后露出个略带轻蔑地笑容:“否则呢?” 否则?区区一条鱼还想有什么否则?海洋冷笑起来,凑到了笙歌的耳边。 “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海洋并没有夸大其词。在海洋大学数千人的学生里,他是标准的优等生。虽然单纯论学术他比不过清华北大的尖子学霸,可曾经被数位老师建议跳级的他也确实有碾压大部分学生的实力。别的大一新生不是为了公众课的学分抓耳挠腮,就是抱怨专业课难度太大,还有不少新生精力完全不在学习上,每天过着网吧里浑浑噩噩的日子或是四处约会打炮的现充生活。像海洋这样刚入学就自愿加入教授的科研小组,跟着教授做了不少科研项目的学生实在是绝无仅有。 海洋的努力换来的是他良好的公信力。就算他什么证据都没有,直接去告诉教授他知道哪里有人鱼,教授不说是完全相信他,肯定也会愿意召集人手和他跑上一趟。 一个海洋大学得到一条人鱼……在把人鱼上交国家以前,学校肯定会留下大量的实验素材。实验素材从哪儿来?当然只能从人鱼身上来。到时候笙歌从头发到指甲、从眼泪到血液,从皮肤到肌肉到髓质,每一样都会被强行收集。至于收集完的后果……既然国家不会把人鱼这种证明了幻想生物存在、超凡异常的生物留给大学做研究,只要收集好材料后人鱼一息尚存,大学能完成把人鱼上交给国家的任务,之后人鱼的死活就不在大学的负责范围之内了。 当然不仅大学会如此作为,只要笙歌落到了任何一个科研机构手里都免不了这种套路。毕竟人类对于未知生物不是恐惧就是好奇。在极少数人想到沟通、共存于共荣以前,大多数人只会想着能否利用这未知的生物,这未知的生物能否为自己带来好处与利益。 海洋不确定笙歌是否听懂了自己的威胁,他只是从笙歌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几近怜悯的神情。这种神情令海洋对笙歌的生理性厌恶更为强烈。只是海洋也很清楚要是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动了笙歌,梅仁瑜一定不会原谅他。这就成了本末倒置。所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会向外界公开笙歌的存在。 那么什么时候才能算“万不得已”的时候呢?海洋也没谱。不过就算没有能掐会算的本事,海洋也知道是做准备的时候了——刚才的海川就是讯号。 海洋收拾好了鳞片又出了家门,他直奔大学实验室,连晚饭都忘了吃。 “兄弟这么着急找我是恋爱上遇到困难啦?” 被海洋从实验室里喊出来的小北贼兮兮地笑着和海洋勾肩搭背,他蹲实验室里一天了,到这会儿是又困又累又饿又渴。海洋这个有钱的大腿一向愿意给他们蹭吃蹭喝,想必今天他也是来救济自己的。 “是啊。” 海洋的坦然承认让小北有一秒的语塞,这小子就会用话堵他嘴。行吧行吧,他就知道蹭人饭是要付出代价的。 “唉……你小子成天就拿些正事来烦人。算啦,勉为其难只收你一顿砂锅饭。” “成交。” 海洋飒爽一笑,把原本用来装耳塞的塑料小盒交到了小北的手上。 “说说吧?究竟是什么事情还要你这个点儿亲自跑回学校不能等明天的?” “我想让你把这个拿给你师兄师姐们化验一下dna。最好不同的人多化验几次。” “嘿,你小子真是个急性子。知道我师兄师姐们这个时间都还在实验室里,多一天都懒得等直接跑回学校了?” 小北说着拿起小盒放到了自己的眼前,他对着走廊上的白炽灯管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这不是个空盒。 “这是什么?鳞片?鱼鳞?” “是什么不重要,就是——” “懂懂懂,我现在就回去跟师兄师姐们说等他们实验弄完了有精神帮你化验一下这片鳞片的dna。” “谢谢你了,小北。” “嘿嘿,砂锅饭我要两份酥肉!” “一言为定!” 感觉自己成功压榨了海洋的小北欢快地跑回了实验室,走廊上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感应灯很快熄灭,一片黑暗中,海洋并不急着知道笙歌鳞片上的dna是鱼类的dna还是人类的dna,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的dna。 本/文/独/发/ 梅仁瑜心里有事,难得在上班的时候集中不了精神,这让她的工作效率大大的下降。而工作效率太低的后果就是眼前的工作怎么做好像也做不完,这让梅仁瑜有些烦躁,不由得暂时停下来捏捏自己的鼻梁,又揉揉两边的太阳穴。 由人事部进行的人才管理培训差不多已经到了尾声,管理培训生们脸上或轻松或凝重,轻松的人是清楚自己志在何方,能力又怎么样。凝重的人要么是还在纠结待遇和风险的比例,要么是对自己的能力不够自信。不管今后会不会留在人事部,梅仁瑜都确信自己能拿出一个比较令人满意地结果。这本来是件好事,偏偏因为没有紧迫感,梅仁瑜的思想不受控制地开起了小差,报告没写几行思绪里已经全是笙歌。 梅仁瑜不是那种能一心两用的人,思维一乱逻辑就跟着要死。逻辑思维没了,工作进度就搁那儿了。梅仁瑜向来以工作专注为荣,这会儿自己践踏了自己的荣耀,自然是浑身难受,像是有一口气憋在胸口里,想呼呼不出,想吸吸不进。她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自己几声,越发感到焦躁。 “仁瑜,傅行找你。” 就在梅仁瑜在进行自我批评和自我教育的当儿,人事部的小王来拍了拍梅仁瑜的肩膀。他不但把话给带到了,还顺便附上个暧昧一笑。 “啊……好。” 梅仁瑜不是第一次被同事用这种若有深意的笑容问候,她清楚这些衣冠楚楚的同事们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龌龊,但扯上傅恒她不能解释,一解释就是越描越黑。 除了故作平静地从座位上起身,去乘电梯上最顶楼见傅恒,梅仁瑜也没别的选择了。傅恒确实有公职私用的嫌疑,毕竟他想从梅仁瑜身上知道的是他爸和梅仁瑜妈妈的过往。梅仁瑜是她下属,于公于私都说不出“不”字,哪怕梅仁瑜对于傅文贵和自己妈妈梅如君之间发生过什么真的是一无所知,她也只能做个听话的宝宝,傅恒指哪打哪儿,要她干嘛她就干嘛。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傅恒心不黑人也不坏。能稳稳当当地坐在现在这个位子上也不全凭他是他老子的儿子。公私混淆这种把柄他是不会让人抓住的,他顶多就是公私切换得比较快,下班前一分钟他还是绷着脸的冷面上司,下班后一分钟他就是个通情达理和平友爱的同辈。他把和梅仁瑜的接触控制在一个相当合理的范围,纵然周围的人私底下有千般万般的猜测,那些猜测也只能停留在天马行空的程度。 所以说其实傅恒并不让梅仁瑜困扰,真正让梅仁瑜困扰的人是傅文贵。 这位大佬自从来过海市分行一次就隔三差五地打着飞的过来,美其名曰“视察分行”或是“来看儿子”。只不过这位应该是来“视察”和“看儿子”的大佬一点儿也不关心分行的业务,也鲜少去找儿子傅恒。倒是有事没事都会“闲逛”到管理培训生们使用的大办公室里,偶尔还会看着人事部的人给管理培训生们上课。 于是乎想象力丰富的人民群众很快把两件事情联系在了一起,新鲜热乎的坊间传闻就出炉了:傅文贵看中了梅仁瑜想要她给自己做儿媳妇,这是来考察未来的儿媳妇来了。傅恒百分之百是 88|01.06///发 梅仁瑜还没到傅恒的办公室门口、傅恒的小秘书就已经到电梯这儿来接梅仁瑜了。这让梅仁瑜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等小秘书三步并成两步的把梅仁瑜带到傅恒的办公室门口,敲门报告傅恒梅仁瑜已经到了,梅仁瑜这种不好的预感就更强烈了。 “进来吧。” 得到许可小秘书立刻开了门,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梅仁瑜往里一塞,接着自己就恭敬地关门退出了。 梅仁瑜一眼就看见了座位上的傅恒,她张了嘴还来不及询问傅恒这个时间“召见”她的原因,就看到了傅恒办公室里那宽得不像话的真皮沙发上坐着的人影——傅文贵这会儿戴了副眼镜在看报纸,气质文雅神态雍容,见了梅仁瑜也只是不紧不慢地抬了抬眼皮。 梅仁瑜心道大佬真是坦然,发现所有人都知道他这是用“视察”做借口,干脆连视察的样子也不作了。 “不好意思,忽然叫你过来。你在忙吧?” 傅恒说话客气,可梅仁瑜一个小员工哪里敢接下傅恒的客气?她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这边的事情刚好告一段落。” “那就好。” 傅恒弯了弯嘴角,整个面部的轮廓都随之变得柔和起来。看他这幅表情梅仁瑜就知道现在傅恒是在“朋友”这个档上,这让她稍微放轻松了些。要知道傅恒挂在“上司”这个档上的时候,谈起公事来不苟言笑得像个面瘫,不高兴不耐烦的时候就冷得犹如冷库里的急冻装置,低气压螺旋的中心。 “我有点是要麻烦你一下。” “什么?” “请带我父亲逛一下海市,他很久没回来了,不大认路,我怕他一个人走丢了。” “哼!” 梅仁瑜很想说一句:“蛤?”但傅文贵那一声哼让她明智地选择了微笑:“总行长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傻子都知道傅恒的话是托词。傅文贵要是单纯想要找导游,远的不说,门外肯定正在偷听的小秘书就已经是个好人选。他们做秘书的总是跟着大佬们出入各种场合,说是小半个人肉地图也不为过。更别提这行里、不,这海市有无数想巴结傅文贵父子的人。这种时候傅恒或是傅文贵指名她的原因一点也不重要,无论是询问原因、推辞还是拒绝都是不带脑子的表现。作为属下,对待大佬只能是以“是”、“好”、“没问题”为前提尽量让大佬们满意。 “请不要叫我父亲‘总行长’,因为他今天是以个人身份来的,不是以总行长的身份来的。我也是在用傅恒的个人身份请你帮忙,想麻烦你带着我的老、父亲去到处看看。” 嗯?是不是错觉?梅仁瑜感觉傅恒说到“老”这个字的时候似乎加重了口吻。 “啊……那、傅老先生……” “不准加‘老’字。” 傅文贵一眯眼梅仁瑜立刻狗腿地改口:“是,傅先生。” “嗯。那我们走吧。” “啊?现、现在?” 梅仁瑜为难地看向了傅恒,这样会不会被算成旷工或是早退、请假? 傅恒像是有所察觉梅仁瑜的烦恼那样对着她点点头。梅仁瑜见状也放心下来,她相信傅恒不会坑她。当然傅恒也没那个必要坑她。 梅仁瑜下楼去拿包,傅文贵直接去地库开车。为了指路梅仁瑜坐上副驾驶位,见傅文贵满面不快还以为自己冲下楼的速度太慢了惹了大佬不高兴,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傅文贵上路根本不需要梅仁瑜指路就飙了起来。可见傅恒那“我父亲很久没回来了,现在不大认路”的话也是鬼扯。 大佬这究竟是想干嘛?自己要钱没钱要色没色,对自己生母和傅文贵的过去是一无所知,和傅恒的关系也没近到卷入他们父子的矛盾。再说了,傅家父子有什么矛盾那也是他们该关起门来解决的事情,有什么事情不能私底下解决非要中间夹她这么个外人?但愿大佬赶快开诚布公,告诉她需要她做什么,她脑子只有仓鼠那么大,实在没法和大佬玩猜心游戏。……她现在也没有陪着大佬周旋的情绪和分析大佬想要干嘛的精力。她现在只想找江烨好好的谈一谈,否则她怀疑自己的脑子要被名为“笙歌”的病毒给烧掉。 傅文贵一眼就从后视镜里看出了梅仁瑜眼中的不情愿。虽然梅仁瑜微微低着头,面皮蹦得紧紧的还面无表情。他不是不能理解梅仁瑜的心情,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乍然被头上最大的上司找出去,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其他把梅仁瑜带出来的方法。但是想来想去有权利干嘛不用?直接动用权利最简单最有效也最节约时间。只是明面上还是要傅恒那不成器的臭小子来出面,免得自己在小姑娘心中落下个仗势欺人的负面形象。他今后还有重要的事情想和小姑娘谈呢。 小姑娘现在不情愿没关系。他傅文贵纵横情场几十年,想要讨好一个异性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小姑娘虽小,到底也是女人。即使明知是套路也绕不过这套路去。唉……就是他最想讨好的那个人现在已经讨好不了了。 想到梅如君傅文贵不禁有点黯然神伤。他不喜欢这种低沉郁闷的消极感觉,于是乎告诉自己重要的是以后不再有这种遗憾。 傅文贵带着梅仁瑜直奔海市人称“贵妇百货”的百货大楼,直接略过一、二楼到了三楼的女装区。梅仁瑜心道大佬可千万别是来帮红颜知己挑礼物,自己这种好东西见识得少的穷酸连巴宝莉和阿玛尼的设计区别都看不出来,哪里能为大佬提供什么有用的意见? 这边梅仁瑜正思忖着要不要找个借口跑卫生间里拿手机查查有没有什么能现学现卖的东西,那边傅文贵已经让导购小姐去拿几身合梅仁瑜尺寸的衣服。梅仁瑜长着嘴还没“啊?”呢,就听见傅文贵说:“换了你这身破烂,不然和你走在一起我丢人。”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又不是在演偶像剧,怎么大佬一言不合就扮起霸道总裁来了呢?吐槽归吐槽,梅仁瑜还是乖乖地去把衣服给换了。就算傅文贵表现得像个偶像剧里的霸道总裁,她也没必要跟着演一个大惊小怪没逻辑的女主角是不是?狗腿子就要认清自己狗腿子的身份,好好地赔着笑脸直到心血来潮的主子折腾够了。 给梅仁瑜换了一身光是标价都能让她胃痉挛的衣服,傅文贵又带着梅仁瑜去红酒坊吃了个下午茶。梅仁瑜不会品酒,对茶也是一窍不通,唯独味蕾还活着,能分辨出这个红酒坊的点心小食确实好吃。傅文贵在红酒坊里还是一样的霸道,服务生还没把菜谱放到梅仁瑜面前他就开始点单。点完了才问梅仁瑜有没有对什么东西过敏,有的话让主厨改食谱。 专业的匠人一般都有匠人的脾气,越是出色的匠人越是如此。随随便便就说出“让主厨改食谱”这种话的傅文贵让梅仁瑜有些担忧这位霸道大佬的会不会出口成祸。事实证明梅仁瑜多虑了,红酒坊从老板到主厨似乎都对傅文贵这位大佬的光临十分的惊喜,那点头哈腰的劲儿堪比隔壁的岛国人民,梅仁瑜无言以对只能端出公式化的坐柜用营业微笑。 既来之则安之地吃完了下午茶,梅仁瑜想着自己话都没说几句,大佬应该会嫌无聊把她放了,哪知大佬干脆带着她去海边兜风,两人无言地在海边走了一大圈儿,到了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才离开。 坐在酒店的意大利餐厅里,梅仁瑜很疑惑自己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还坐在傅文贵的对面,傅文贵看她一眼,只道:“吃啊?你肚子不饿?” “我……不太饿。下午东西吃多了……” “那些都是些不抵事的。你现在不吃,待会儿回家了一准要饿。你们这些小姑娘一天就想着减肥减肥,也不想想会不会把自己弄出病来。” 傅文贵的口吻特别的正经严肃,不要说是半分的暧昧旖旎了,就连那种老男人泡妞必备的中央空调式鸡汤都欠缺。在他面前梅仁瑜感觉自己就像个挨训的小学生,不……简直就像被严父教训了的女儿一样。 想到“父亲”这个词,梅仁瑜难免陷入了对生父甄学义的回忆。 梅如君病逝以后,甄学义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通知女儿,而是跑去医院领导的办公室里大吵大闹,要医院偿命赔钱。医院给没给赔偿梅仁瑜是不知道,因为等到她被通知说母亲病逝在了医院里后事没人料理,她那贼爹也回家卷了她母亲的存折人间蒸发了。 从那以后梅仁瑜就再没见过甄学义,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梅仁瑜下定了决心绝不认甄学义这个父亲。以后就算甄学义找上门来她也不见。她一个半大的孩子硬是靠奖学金和好心人的一点点资助撑着读完了九年制义务教育。考上高中后梅仁瑜给自己改了姓氏,成年后也考虑过迁出户口,但是最后还是不忍心做像抛弃梅如君一样的事情,户籍就这么放着没迁出了。 就着自己分辨不出味道如何的红酒咽下自己的感慨,梅仁瑜冲着傅文贵笑了笑:“您说得对。” 小姑娘有心事傅文贵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他也不说破。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梅仁瑜指望着傅文贵能赶快吃完东西放她走,傅文贵偏要安稳惬意慢条斯理。等过了八点半慢慢品尝完饭后甜点的傅文贵才带着梅仁瑜走出了餐厅,梅仁瑜满心无奈,但也庆幸于终于解放了。哪知她还没对傅文贵客套一下找个借口说自己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傅文贵就让她跟着去楼上的酒吧。 傅文贵这究竟是在做什么梅仁瑜实在是没一点主意,她只知道自己是没法去打扰江烨了。还好因为打着想去找江烨谈谈的主意,梅仁瑜一早就交待笙歌说今天晚上自己不回家吃晚饭,让笙歌照顾好自己早点睡。 大概是因为酒劲儿上了头,酒吧里傅文贵的话逐渐多了起来,和梅仁瑜谈话的内容也不再是大人训孩子。他给梅仁瑜讲了些他们喝的调酒的历史和逸闻,最后叹息了一声:“你和君君还真像,一听故事就双眼放光。” 傅文贵说完就结了账,让酒保给梅仁瑜叫了出租车,自己则要求来杯烈的。梅仁瑜搞不懂傅文贵的态度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大佬现在不想看见她,所以她虽有踌躇,还是按照大佬的意愿先一步离开了酒吧。 梅仁瑜坐上出租车已经是深夜,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梅仁瑜只能叹息——这种时间打电话发短信一个不小心就成骚扰了。要是江烨这个时候正好和他女朋友在一起,那自己就更是罪该万死。今天这种意外是意外中的意外,明天、明天自己一定要去找江烨谈谈笙歌的事…… 笙歌趴在梅仁瑜的白色小圆桌上出神地望着窗外。他在等,等梅仁瑜的脚步声,等梅仁瑜的呼吸震动空气,等梅仁瑜进门喊他一声“笙歌”。他像这样等梅仁瑜已经不是第一天的事情了,每次这么等着梅仁瑜的时候他总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特别慢,漫长的就像被拉长了影子的蜡烛。而烛光就是他和梅仁瑜在一起的时间。看起来像是永远不会结束,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快速地减少。 ……马上就要分别了,还是想些好的事情吧。笙歌掀了掀眼睫,想着海市空气不错,就是灯光污染太严重,平日里很难看见璀璨的星空。要知道在远离陆地的海上仰望夜空,那就像是进入了不同的世界。细碎的星子就像黑丝绒布上熠熠生辉的钻石,每一粒都闪着神秘的光芒。阿瑜曾说过,那样的天空美丽得让她想要哭泣…… “!” 忽然之间笙歌耳朵动了两动,纵然失去了龙子的耳部构造,他也能听到梅仁瑜的脚步声从走廊那头的电梯间里走了出来。 开灯!上/床!唤醒系统是睡眠状态的笔记本电脑! 咔嚓—— 当梅仁瑜开门的那一刻,迎接她的又是柔和的灯光与笙歌温暖的笑靥。 “阿瑜你回来啦!” “……啊,嗯!” 见笙歌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用笔记本电脑看网页,鱼尾巴还开心地拍着床铺,梅仁瑜没有来的心情好了不少。 “今天你回来的真晚。” “唉……说到这个——” 梅仁瑜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解释傅文贵的一系列“诡异行径”,只好把今天的事情从头到尾给笙歌说了一遍。 “你说这位是想干嘛啊?” “干嘛……不就是想和阿瑜关系变好吗?” “啊?关系变好?和我?” 梅仁瑜一边喝水一边说话,差点呛到,笙歌见状就过来给她拍背。 “不可能不可能,说什么傻话呢?” 梅仁瑜拼命摇头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说服谁,她借口自己想睡了要赶快去洗澡离了笙歌身边,却不知道她拉上浴室的门之后笙歌还在朝她离开的方向看。 现实真是残忍得不讲道理,总是在生物最猝不及防的时候偷袭。即便是用来八百五十年的岁月积累下来的修养来学习胸襟的笙歌也有一瞬间的锥心刺骨。 ——人和人以外的东西,始终是不一样的。 梅仁瑜是人,她属于人类的世界,她有她作为人类的生活,而她的世界里充斥着各种各样需要她、喜欢她和想要接近她的人。梅仁瑜作为人也会有好奇的人、信任的人、依赖的人和喜欢的人。梅仁瑜的一生要经历太多太多的人。 而他笙歌的世界里只有梅仁瑜这一个人。 他是在海里诞生的异类,他是本该生活在大海里的异类。他、不,它或许可以有和人类相似的外表,或许能融入人类的社会,但它永远不可能变成人,它的世界永远不可能变成人类的世界。 笙歌觉得写《海的女儿》的安徒生是个浪漫的人。但不是因为安徒生浪漫、而是因为安徒生是人他才会写出小美人鱼只要喝下海巫婆的药尾巴就能变为双腿,人鱼就能变为人。诸如王子这样的人类天真地只用外表就判断对方是否是自己的同类,小美人鱼的姐妹们却是清楚即使尾巴变成了双腿,小美人鱼依旧是一条人鱼。她们把小美人鱼依旧当人鱼看,所以才以为她会杀死王子舍弃爱情回到海中。 换了真正的人鱼、塞壬、鲛人或是龙子来续写小美人鱼死后的故事,那大概会变成人鱼姐妹们掀翻了王子的婚船,杀死了愚蠢的王子与说谎的公主的恐怖故事吧。 是的,就算梅仁瑜想起了五年前的事,就算梅仁瑜真的打从心底爱上了他,就算他和梅仁瑜能够两情相悦心意相通,属于他的世界也一定不会放过扰乱了两个世界互不干涉的规则的他们。 所以梅仁瑜只把他当外表可爱的弟弟、内心温柔的老爷爷来看待反倒是如了他的意。他享受与梅仁瑜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又因为这每时每刻每分每秒的流逝感到些许的孤独。 笙歌想自己是矛盾的。这种矛盾似乎证明了他开始具备梅仁瑜所说的“人性”。所以其实他并不讨厌矛盾的自己和让自己矛盾的事物。是啊,按照人类小清新的标准、用人类的语言来说,这就是“如果是你给我的,就算是疼痛也令我幸福”吧? 梅仁瑜给了笙歌人性,让笙歌尝到了“幸福”的滋味。笙歌也想给梅仁瑜幸福,不,应该说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保证梅仁瑜能够幸福的生活下去。只是他还想再在梅仁瑜身边待一会儿。等这如梦似幻的时间眨眼结束之后,他会潇洒地放手的。所以真的,就一会儿,就再一会儿就好。就这么短短的几十天,希望不会有人类将阿瑜的心夺走,不会有人类将阿瑜从他的世界里带走—— 本/文/独/发/ “君君,我对不起你,君君。” 酩酊大醉的傅文贵对着泛黄的旧照片里的女子流下了眼泪。他的肩头微微抽动,压抑的哽咽声融化在爵士女歌手缠绵的嗓音之中。 酒保若无其事地擦拭着杯子,仿佛看不见面前这个伤心的中年男人。他们做酒保的就是这样,客人想说,他们便听。也只是听,客人若没叫他们开口,沉默就是最大的温柔。 “你女儿和你真像……尤其是她那双眼睛、简直和你一模一样……她一看着我,我就觉得你是在用她的眼睛看我。” “下面的人说傅恒那臭小子主动接近你女儿,还和你女儿关系不错,我也确实起过把干脆把他们两个凑做一对的想法。可是、可是呀……傅恒那臭小子看女人的眼光太差,铁定要跟我拗着来。小姑娘进了门肯定是要被我老东家立规矩,上来就得被收拾掉一层皮,臭小子也不会对她好,臭小子看上的坏女人更是会欺负她——” 梅如君的照片掉到了吧台上,傅文贵湿润着眼睛看着自己连照片都拿不稳、抖得无法控制的手,喉头滚动,好一会儿才重新发出叹息声来。 “我还有几年?我大概也没几年了。外面的人都以为我龙精虎猛,他们哪儿知道我年轻的时候干了多少苦活留了多少病根?我如今也是个老东西了……你说我这老东西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才能名正言顺地护住你唯一留下的宝贝呀……” “唉…………” 89|01.10///发 大佬的心血来潮并没有因为梅仁瑜的想法而中断。第二天一早,和往常一样收拾好自己就准备去上班的梅仁瑜还没出小区大门就看见了傅文贵昨天开的那辆惹眼豪车。 梅仁瑜心说不是吧,领导们不都是午后才会起来干两小时工作,两小时之后又开始照例吃喝玩乐冠冕堂皇地说自己这是在应酬推不开么?往前走上几步梅仁瑜又觉得自己内心戏太多。海市好歹也是一线城市,到了夜总会一条街那边,路虎、保时捷都不算回事儿。开法拉利和兰博基尼也不见得让别人高看你一眼。和傅文贵开同样的车的人偶然出现在和谐公寓门口,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目不斜视地经过豪车,梅仁瑜还要往前走就被车上的人“滴”了一声。梅仁瑜转头一看,车里的不是傅文贵是谁? “上车。” 大佬言简意赅,还是那股子霸道总裁的味道。梅仁瑜无可奈何无计可施,只好钻进副驾驶位里系好安全带跟着大佬上路。大佬也不多废话,直接带她去一间老牌酒楼吃早茶。 再好吃的早茶一旦放在食不言的场合就让人没胃口。见梅仁瑜吃得少还吃得心不在焉,傅文贵一抬眼皮,一点儿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的问:“不合胃口?” “不是、不是……” 昨天还被大佬教训说“别有事没事就减肥,那是减命”的梅仁瑜没法搬出减肥这个万能的借口,只好随口说了个理由:“我没吃过这么正式的早点,平时都是随便打发的……有点儿不习惯。” 傅文贵闻言一愣,看了看筷子上夹着的鱼子蟹黄虾仁烧麦,又看了看梅仁瑜碗里刚咬了一口的菠菜饺,恍然间竟是露出些许的不舒服的表情放下筷子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傅先生……” “先生”两个字听起来总是有些生分,想想傅文贵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可他对自己挺不错的,梅仁瑜改了口:“傅总?您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叫人过来?” “别。” 傅文贵叹息一声,喉头滚动两下,这才压下胸中翻涌的酸涩。他傅文贵小时候吃过太多的苦,在那些苦里唯一让他觉得甜的就是他的君君妹妹。到了他自己有了孩子,他不愿把儿子养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败家子,所以对儿子十分严厉。但儿子有溺爱他的外婆外公,从小锦衣玉食,现在不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也是人中尖子,实打实的金领。和他君君妹妹如此相像的梅仁瑜却连在外面吃一顿随意的早饭都能被其“正式”吓得食不下咽……纵然梅仁瑜流着甄学义的血,他这心里也难受得紧。 他之前也找人事部的人来问过梅仁瑜的情况,人事部长明显的表现出对梅仁瑜的喜欢,另一个人事部的男主管却说梅仁瑜不是个简单的,酒桌上能言善道还特别能喝爱出头,看得出野心很大。 做人事的人都清楚说什么话会让上司对什么人产生什么印象,男主管想在自己面前把梅仁瑜塑造成什么形象傅文贵清楚得很。只是这男主管犯了好几点错误,一是不要在上司的面前凭自己的印象来给别人贴标签,除非你能揣摩到上司是要你说人话还是说鬼话。二是不要在一个可以看穿你的人面前装把式,因为你的私心一旦被看穿,你所说的话的可信度就降低了。三是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简单的人。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他或她复杂的地方。但凡真正简单、每一方面都很简单的人,要么是生来就具有不可修复的思维残疾,要么是被榨干了剩余价值的社会底层放弃了思考、放弃了作为人的努力。 不管男主管这种有挑拨离间行为的发言是出于何种理由,傅文贵都会让他一辈子龟缩在他原本的职位爬不上去。发觉自己上不去的男主管要是想下来……那代替他的年轻人多得是。比如说他眼前的这个—— “您……真的没事吧?” “没事。” 看着面前蹙着眉头的梅仁瑜,傅文贵心中又是一声叹息:在他看来,这不就是个简单的小姑娘?一个处理不好人际关系、不懂韬光养晦城府放肚子里的小姑娘。她要真的有那么“不简单”也就不会把其实并不想陪着自己写在眼底了。 不过嘛……他还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吃完我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啊?” 见梅仁瑜错愕,傅文贵心里得意。别问他怎么看出小姑娘心事的,这是机密。 “还是你想去上班?” 面对一般的上司,梅仁瑜恐怕会打哈哈说傅总您就别逗我了我还等着回岗位上敬业奉献呢。傅文贵面前这种敷衍梅仁瑜倒是说不出口了。 想想笙歌,想想弄得自己吃不安稳睡不安心的“内丹”,梅仁瑜动筷子的速度明显有所提高。这让傅文贵很满意。 早茶以一盅枸杞银耳作为收宫,梅仁瑜大着胆子让傅文贵把自己送到了今古缘。今古缘这个时间还没有开门,只见江烨趿拉着拖鞋打着呵欠,一边抓着肚子一边把店里诸如鸟笼之类的陈年旧物给挂到店门外沐浴阳光。 “江烨!” “嘿!今天怎么这么早来啦?” 江烨一回头就看见了梅仁瑜,刚打了句招呼后面的话就因为傅文贵的存在而咽了回去。 “呃、呃……这位是?” 江烨不敢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大意,立马用眼神询问梅仁瑜傅文贵是不是和“那边”有关。 “这是……是我一位叔父。” 寻常哪里有带上司去见熟人的?梅仁瑜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见她这幅模样江烨也就明了了——后面这位爷大概是自己跟过来的。梅仁瑜没有要把他当客人介绍给自己的意思,想来这人和山精水怪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这样啊!来者是客,来来,请坐请坐。我去泡茶!” “我跟你一起去。” 江烨引着梅仁瑜和傅文贵进店,梅仁瑜说着和江烨一起进了柜台后面。 也不知道该怪傅文贵以貌取人还是衣服乱糟糟的黄毛江烨看起来确实有几分猥琐,傅文贵对今古缘颇不以为然。心道小姑娘不要是被奸商给骗了吧?古玩玉器哪里能在这种看起来就不正当的地方买?又或者……小姑娘这是想干脆联合她朋友敲他一笔? ……这倒有点意思。他承认他的确在梅仁瑜这个小姑娘身上看见了他君君妹妹的影子。他也起了想给君君妹妹的孩子留点什么意思。就是不知道这小姑娘有多大的胃口和多大的本事打算从他包里拿些什么。如果只是一点钱,那倒也无妨。对他这种不缺钱的人来说,一点钱就能看清一个人的本性,那是天值地值。要是小姑娘的真面目和她那不成器的人渣爹一样,那他也没什么好放不下的了。 梅仁瑜哪里想到江烨请傅文贵喝个茶他还能有那么多的心思?她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朝夕相对的笙歌,根本顾不上傅文贵这个母亲的旧识。她并不想深究傅文贵和自己生母的往事,毕竟谁还没有个过去呢?她对傅文贵的认识只限于“一个不错的上司”、“一个很有能耐的大佬”。说句不好听的,傅文贵是穷是富是生是死对她的人生没有多大影响,她不认为自己和傅文贵还能有这之上的关系。 江烨是真去泡茶,泡好茶。他这双眼睛好东西见多了,虽然对名牌的辨识能力远远比不上大城市里的一线ol,但质地好不好、用料棒不棒他一眼就能知道。尽管傅文贵神情里透着一股子倨傲,但好歹他没给江烨甩脸子,就冲这一点,江烨也想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多个朋友多条路。 见梅仁瑜跟进来了,他干脆指使梅仁瑜帮他烧水,他自己则拿出珍藏的紫砂茶器。 “江烨,我想问你件事儿。” 和江烨打交道的次数多了,梅仁瑜的口吻也就没了当初的谨慎谦卑。 “但问无妨。” 江烨哼着小调,盯着电炉上的水壶。 “人鱼是不是有内丹?” “有啊。不过不是所有统称‘人鱼’的都有。” 江烨用木匙从茶罐里取了些茶叶出来,准备醒茶。他手上的动作娴熟流畅,嘴巴上也没停下来:“那群大尾巴也分道行深和道行浅的。你看过《西游记》不?里面老龙王管下雨。龙子没龙王那行云布雨的本事,但天生就能汇聚水气,聚水为丹、以水养命,所以长生不老,在大尾巴里地位最高。鲛人擅织,偶尔也有能结丹的,但寿命远远不如龙子那么长。人鱼比起大尾巴祖宗来更接近人,大多数连尾巴都没有,也就可想而知不会有内丹了。” 梅仁瑜又开始觉得冷了。 “那……内丹就是龙子的性命,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必须的。” 梅仁瑜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壶里的水都烧开了,江烨关了电炉开始烫杯醒茶她才再度开口:“江烨,你说人能用龙子的内丹——”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在打龙子内丹的主意啊?!” 梅仁瑜话还没说完江烨就惊恐万状地睁大了眼:“我可告诉你以命补命的事情那都是要糟报应的!你千万别以为人吞了龙子内丹就能长生不老!吞什么精怪的内丹都不行!吃什么补什么那都是骗人的!长生不老也就是那些有钱没处花的老家伙们的痴心妄想!人注定了都是要死的!龙也是会死的!” 江烨有些口不择言,声音也加大了不少。店里随便转悠着打发时间的傅文贵当梅仁瑜和江烨是在内讧,不由得靠近了珠串门帘。 “江烨你冷静点,我是、我是想问你八百比丘尼是不是真的存在!” 为了阻止江烨往歪处想,梅仁瑜难得急中生智:“不是都说八百比丘尼是吃了人鱼肉才长生不老的吗?我觉得不太可能。一口肉就能长生不老了,人鱼一条能煮一大锅……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着江烨脸上越来越恐惧的神色,感觉自己都被江烨的大惊小怪给带歪了的梅仁瑜怒道:“我的意思是说八百比丘尼有没有可能吞的是龙子内丹而不是人鱼肉?!毕竟人鱼肉不合逻辑!内丹才合逻辑!” 听到这里发现梅仁瑜这是来和自己进行“学术讨论”的江烨终于镇定了下来,他点点头,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哈……” “说到底*本身只是蛋白质、脂肪、维生素、矿物质之类的东西构成的外壳。我们祖宗吃过的东西肯定比我们多,要是一坨肉真那么厉害,吃了不知道多少肉的老祖宗们还能不把这些肉自带的光环遗传给我们啊?” 珠帘后面,傅文贵悄悄缩回了脖子。这种“学术讨论”容他婉拒。他望着店外的空空的鸟笼感到心里一块大石落了下来。只是这块大石落的地方似乎不是地,而是一片湖,傅文贵心里波澜骤起,一是觉得对不起梅仁瑜,二是后悔自己怎么会有那么荒唐的猜测。看来自己也不能说那人事部的男主管随便给人贴标签啊,毕竟刚才自己就在大脑里脑补了一出今日说法。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说江烨,你觉得人的体内可不可能存在龙子内丹啊?被取了内丹的龙子还能活吗?” 顺着江烨的话说,梅仁瑜为了让自己的问题更像纯粹的好奇心,又多添上几句:“八百比丘尼要是吃的是内丹,内丹是消化了还是怎么着了?内丹要是还在八百比丘尼体内,那能拿出来物归原主吗?” 当然,最后一句是重点。 这是梅仁瑜最担心也是梅仁瑜最想知道的。 要是湖大说的没错自己身体里真有笙歌的内丹,那自己该怎么把内丹还给笙歌?如果是要自己的命,那自己贱命一条,还了也不觉得委屈,横竖都是借来的。活着虽然有活着的好,自己也在拼命地活着,但是要用别人的命才能活下去这就太令人难受了。梅仁瑜不认为自己的人生是有意义到需要用笙歌的性命来延续下去。 问题是自己死了内丹就能完好无缺地还给笙歌了?做器官移植手术都没这么简单,何况是没有人工替代品的内丹?梅仁瑜既怕还的时候出什么问题,也怕自己想还的东西还不到笙歌那里。 至于笙歌是怎么把内丹放自己身体里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些问题的答案对梅仁瑜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比起自己活着,她更想要笙歌活着,活下去,活到几百年、几千年以后。就算找不到那个让他分化了性别的人,或许也能遇到另一个让他心动的对象。 “那要看内丹是怎么进去的了。” 江烨用茶壶盖撇去了茶沫,道:“也有用生物养丹的精怪。就像我们人培植人工珍珠那样。把内丹的小碎片放人和动物身体里,吸收人和动物的精元,养大了就取出来划归己用。那些大尾巴们会不会这样我就不知道了。” 梅仁瑜动了动嘴唇:“那这些养了丹的人和动物……?” 江烨挤挤眼睛:“不是死了就是一夜之间变白痴,就是俗话说的‘丢魂儿’。所以好多有养丹习惯的精怪都被我们人类杀的灭族绝种了。” “……” “你的其他问题我还真回答不了。改天我去帮你问问。” “哦……好。麻烦你了。” 江烨点头一笑表示甭客气。关于龙子内丹他也有点兴趣,只是大尾巴们总是特别严肃,害得他不敢东问西问。这次梅仁瑜提出了不少关于八百比丘尼的问题,下次见了大尾巴们他原样搬出来问就行。也不用伤脑筋去想怎么问不会让那群大尾巴们对他起不该有的戒心了。 茶已泡好,江烨自己拿了茶壶,让梅仁瑜用茶盘抬着茶杯出去。店里的傅文贵正在看一枚扳指。扳指的质地没什么稀罕的,也就是一般的翡翠而已。这种成色的翡翠傅文贵平时可看不上眼,这会儿心头的起伏还没过去,就另当别论了。 “唷!您真有眼光!” 江烨一见有生意可做就摆了茶壶迎了上去给傅文贵讲这扳指的来历。他倒也没吹得天花乱坠,就是价格上按照女朋友的耳提面命开了个小高价。梅仁瑜没买过翡翠玉石这样的奢侈品,不懂行情就坐在一边喝茶不插嘴,耳朵里循环播放着江烨刚才说过的话。 养丹?养丹……如果她是被笙歌拿来养丹的人,那她该怎么办呢?……其实也没什么怎么办的吧?横竖只要她体内真有笙歌的内丹,她就打算把笙歌的内丹还给笙歌。 地球缺了自己依旧会转。世界没了自己依旧繁华热闹。生活中少了自己没有人会感觉有不便。相比起濒危物种的一员,自己的性命可以说是无足轻重。只是—— 要是自己就这么嗝屁了,隔壁那对兄弟一定会发火吧,小春是肯定会哭的。 ……这么说起来,自己活到现在也不是全无意义,至少学业上和事业上都尽力了。也谈过恋爱,还有一个实打实的好闺蜜。如果说人生重要的不是长短而是质量,自己人生的质量不能算上乘那也是中等偏上的,自己该满足了。 傅文贵见梅仁瑜坐在一旁发呆,真的是一点也不关心自己买不买江烨的东西、用多少钱买江烨的东西,又忍不住在内心谴责了自己几句。他懊恼于自己的傲慢和越活越回去的看人眼光,也懒得多接江烨的话茬儿,没一会儿就付了钱拿了扳指顺道带走了梅仁瑜。 江烨鲜少遇到不跟他计较钱的客人,许久没达到女朋友不让步的要求的他自是笑开了花:“慢走!下次再来啊!” 还在神游天外的梅仁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怎么离开今古缘的,只是等她回过神来,傅文贵和她已经坐在了读书主题的咖啡店里,她的面前又是一堆琳琅满目的点心蛋糕。 傅文贵口味偏甜梅仁瑜看得出来,可看傅文贵只品红酒、喝咖啡不吃点心蛋糕就知道他对甜食没多大兴趣。梅仁瑜这要再看不出傅文贵是专门带她到甜食做得好的地方喝下午茶,那她就是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么说确实是很失礼,不过乍然清醒的梅仁瑜脑袋里第一时间能浮现出的只有这一句话。但是再仔细想想,梅仁瑜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让傅文贵追求的本钱。她又不是没在网络上看到过傅文贵的前几任绯闻女友,里面有成熟的情歌歌手还有正当红的电视剧小花旦。光是想想这些美女的锥子脸碗口腰梅仁瑜都有放下甜食立地成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的冲动。 看看对面拿了本精装书正在眯着眼睛看的傅文贵,又看看面前的各色点心蛋糕。梅仁瑜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开头好向傅文贵表示自己对于怠慢他的歉意,并道出自己对他这一系列行为的疑惑。 梅仁瑜想了想,还是打破了这宁静的一刻。 “您……不必因为我母亲是您的旧识就特意做这些事……” “哪些事?” 傅文贵抬了眼,脑门儿上全是抬头纹。奇怪的是就算他脑门儿上全是抬头纹,眼角也有深深的鱼尾纹梅仁瑜也不觉得他难看。都说缺少父爱温暖的女孩子容易喜欢上大叔,梅仁瑜以前不信,她恨透了自己的生父,更不可能和生父年纪差不多的中年异性有什么好感。 现在梅仁瑜开始怀疑别人口中的话确实有那么一咪咪的道理。因为就在刚才,她看着看书的傅文贵居然生出种岁月静好的感动。 “……就是、特意带我到处逛、还吃好吃的,之类?” 傅文贵阖上了手里厚厚的书本,直起了腰杆。晴朗的阳光透过窗户和绿植的枝叶照射进来,模糊了他脸上的五官容貌。 “你觉得君君……你/妈妈不值得我这么对你?”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梅仁瑜一愣。 “无功不受禄。不论我母亲和您是什么关系,那都和我没有关系。我母亲是我母亲,我是我。” 于是傅文贵笑了。 “你说无功不受禄,那你愿不愿意和我做笔交易?” “你代替你/妈妈来我身边做我的君君妹妹,我给你你梦寐以求的一切。” 90|01.10///发 如果有这段话,说明这是一个防盗章节。草菇一个小时候替换,正章字数会高于防盗字数,请务必不要着急。本文独发,草菇糊口不易,请支持正版。 浴室里一片宁静,只有梅仁瑜自己的脚步声。她只往前两步就看见了浴缸里的人鱼,那条人鱼还是和刚捡来的时候一样,闭着眼睛不知生死地睡着。让梅仁瑜怀疑她先前看到的那一瞬睁眼是自己的幻觉。 梅仁瑜倒真希望捡到人鱼这种麻烦事是自己的幻觉。她懊恼地抓了两把头发,恨恨地想着自己迟早会因为这条人鱼秃了头,接着抓起还扔在地板上的黑色塑料袋,卷起来准备当垃圾扔出去。 ……这条人鱼裹着塑料袋跑出来,没被人当成变态也没暴露鱼尾巴,真算是造化了。不,或许就是因为被当成了露/阴癖、塑料袋怪人之类的变态,所以才没人敢正眼细看,鱼尾巴也才没被人发现。 扔了塑料袋回来的梅仁瑜看着一浴缸的黑色长发,长叹一声。觉得浴缸里这小美女……小美人鱼也挺不容易的。就是不知道它这只水生的干嘛这么拼命地要上陆地来。 眼下它浑身是伤,不治疗这些伤口百分之百得感染。虽说人和人鱼不是一个物种,但好歹人鱼二字里还有“人”这个字不是?先用治人的法子来救救这条人鱼,不行再去找治鱼的法子。万一这人鱼实在挺不过去……打住打住,梅仁瑜对自己说别随便乌鸦嘴。眼下先尽了能尽的全力再说。 人只要活着就总会有点小伤小病,梅仁瑜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开始独居,到了现在早已养成家中备全生活常用药的习惯。从止泻的到清火的,从促进安眠的到治疗感冒的,她这小窝里是应有尽有。 翻出外用消毒的碘伏和消炎止痛的药品来,梅仁瑜从里面选了几种未成年人吃副作用也不大的拿到了浴室。她对药的剂量很有把握,就是不知道人鱼会不会对药物过敏。以防万一,梅仁瑜也拿上了抗过敏的药物。可是如果过敏的根源是人鱼的消化免疫系统会对人类使用的药品过敏,那别说她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赤脚医生梅仁瑜,就是华佗再世多半也无力回天了。 所谓久病成良医,只不过这句话用在梅仁瑜身上,这病指得就不是梅仁瑜自己。梅仁瑜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从小到大生过的重病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梅仁瑜的生母梅如君却是没那么好的运气。一晃眼梅如君已过世多年,一直在她床/前伺候的梅仁瑜倒还没忘记怎么服侍病人。只见她随手把半长不短的头发扎成个马尾,挽了袖子就开始捞浴缸里人鱼的头发。 人鱼的黑发很是浓密,又因为被水浸润了个透,所以十分沉重。梅仁瑜见没法一次性扎起这丝缎般的长发,只好先给人鱼扎了半边麻花辫。好在人鱼浓密的长发不像梅仁瑜的一头狗毛那样容易打结,柔滑的青丝在梅仁瑜的手指上腻腻地滑过,一点儿也不纠缠梅仁瑜的手指。这让梅仁瑜深感羡慕又微感嫉妒。 心里嘀咕着有这么一头美发,这小美人鱼没破相以前肯定特别漂亮,就和童话书了说的差不多的梅仁瑜嘴上叼着发圈,一心不乱地给人鱼扎好了一边的长发,刚伸手去拿发圈,就发觉浴缸底躺着的人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这个时候正透过水面盯着自己看。 梅仁瑜一惊,嘴上一松,发圈就沉入了浴缸的水里。水波微微晃动,反射的白炽灯灯光略有些刺眼。梅仁瑜眼睛一眯,还没看清发圈掉到了哪里,白到有种透明感的纤细手指就捏着发圈递到了缸边。 梅仁瑜微微一愣,这个时候才发现那探出水面的手指之间有一层薄薄的、接近透明的膜。爱吃周卤鸭,尤其爱吃卤鸭蹼的梅仁瑜知道那膜叫蹼。是用来帮助有水栖习性的动物划水的生理构造。 看来无论长得再怎么像人类,人鱼就是人鱼,始终和人类不是一个物种。 “谢、谢谢……?” 梅仁瑜不知道水里的人鱼能不能听懂自己说话、能不能听见自己说话,不过她还是道了谢。用蓝得发黑的幽深眼眸直直地凝视着梅仁瑜。人鱼没出声,只是嘴唇微微轻启。一连串的小气泡随之浮上水面。 拿过发圈,给人鱼绑起一边的麻花辫。梅仁瑜这才发现浴缸里这只被自己认为是小美人鱼的人鱼,似乎……没有胸? 不是梅仁瑜歧视平胸,是这胸平的一马平川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女性特征。倒是胸/部下面几块结实有形但并不夸张的小腹肌看起来颇有男人味……嗯?男人味? 塞壬女妖塞壬女妖,人鱼不该是女妖的一种吗?梅仁瑜一脸懵逼,连手脚也忘记该摆哪里了。她就这么和那浴缸的人鱼大眼瞪小眼,瞪了足有半分钟才接受了碰瓷自己的人鱼是条公人鱼的事实。 接受之后转念一想,梅仁瑜又觉得人鱼是公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自己也是二十四岁的阿姨了,以前也交过那么一个、两个的男朋友。男人的裸/体不说天天看吧,但食色性也,偶尔有空刷个微博的时候她还是会去舔/舔那些美好的肉/体的图片的。 眼前的人鱼也就一个小学五、六年级的份量,要说是男人都勉强。她梅仁瑜不是圣洁清纯不通人事的黄花大闺女,又何必太把一个异种正太当回事呢? 梅仁瑜原本就不是那种会一惊一乍的个性。想通了关窍后更是冷静。她拿起药瓶对着浴缸里的人鱼摇晃了两下,顺便再配上幼儿园小朋友都能理解的肢体语言。 把药瓶放到嘴边比划着喝水的动作,梅仁瑜很快看见缸里的人鱼做了点头般的动作。这实在是让梅仁瑜大喜过望——没有什么比语言不通鸡同鸭讲更磨人性子的事了。这人鱼能够懂她的意思,那便是从人和动物的驴唇不对马嘴一下子上升到了人和智慧生物的相互沟通啊。 人鱼张了张嘴,身体也跟着动了动。兴许是照顾了病人太久,以至于病人大大小小的反应都记在了心底。梅仁瑜听不到人鱼的声音也读不懂人鱼的唇语,但她却微妙的明白了人鱼这是想表达他无法自行浮出水面来吃药。 拖长声音好让人鱼看清自己的口型,下一秒梅仁瑜果然看见人鱼又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人鱼的身体是滑腻而冰凉的,托着这样一具滑腻冰凉的身体、还要小心不磕着碰着,着实费了梅仁瑜一番力气。好在人鱼一点儿也不娇气,还十分配合。等梅仁瑜把他从浴缸里捞起,自己去准备给他吃的药的时候,他就乖乖地伏在浴缸边上,温驯地犹如一只疲惫的小猫。 用爱吃鱼的猫来形容鱼类好像有哪里不对,不过在这个时候梅仁瑜也懒得纠结这种怎么都好的问题了。她喂人鱼吃了药,等了十五分钟也没看见人鱼有诸如咳嗽或是长红斑之类的什么不良反应。又担心人鱼和人类的体质不同,决定等上半小时再来看人鱼有没有过敏反应…… 人鱼饿不饿,人鱼吃什么,人鱼会不会冷,人鱼要不要穿衣服,人鱼人鱼人鱼……人……鱼…… 困得要死还强迫自己睁眼的梅仁瑜撕扯着自己那上下两片足有千斤重的眼皮,她脑内的待办事项还有长长的明细没打勾,可她的四肢已经像瘫痪那样软了下来。爱干净甚至还有点儿小洁癖的她第一次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就这样趴在床边睡着了。 被梅仁瑜喂了药的人鱼还伏在浴缸边上,他侧耳倾听,很快就见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匀长的呼吸声。 惨白而无血色的唇角勾了一勾,人鱼竟是笑了。他长长的睫毛之下,一滴泪珠滚落了下来,既没变成珍珠,也没变成钻石。只是变成粒有瑕疵的玻璃弹子,掉在浴室地板上滚了一圈,滚着滚着便又化成了液体的模样,在浴室的地板上流下了一道若有似无的水痕。 震动伴随着铃声一起响起。梅仁瑜好似被炸雷惊醒那样猛地睁开了眼睛。要不是她坐在地板上趴在床边的睡觉姿势害得她浑身酸痛,只怕她此刻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起八丈高来。 “噢……啊、卧槽……疼……” 扶着自己的腰杆,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至少五十岁的梅仁瑜哀嚎两声,一脸迷糊地进了浴室。身上黏糊糊的,脑袋也被耳鸣震得晕成浆糊,她想冲澡,想让水流把自己变得清醒些。 三下五除二地连着底裤也脱了扔在浴室门外,赤脚踩上浴室地板的梅仁瑜对上了一双蓝得犹如深海的猫儿眼。 浴室里一片宁静,只有梅仁瑜自己的脚步声。她只往前两步就看见了浴缸里的人鱼,那条人鱼还是和刚捡来的时候一样,闭着眼睛不知生死地睡着。让梅仁瑜怀疑她先前看到的那一瞬睁眼是自己的幻觉。 梅仁瑜倒真希望捡到人鱼这种麻烦事是自己的幻觉。她懊恼地抓了两把头发,恨恨地想着自己迟早会因为这条人鱼秃了头,接着抓起还扔在地板上的黑色塑料袋,卷起来准备当垃圾扔出去。 ……这条人鱼裹着塑料袋跑出来,没被人当成变态也没暴露鱼尾巴,真算是造化了。不,或许就是因为被当成了露/阴癖、塑料袋怪人之类的变态,所以才没人敢正眼细看,鱼尾巴也才没被人发现。 扔了塑料袋回来的梅仁瑜看着一浴缸的黑色长发,长叹一声。觉得浴缸里这小美女……小美人鱼也挺不容易的。就是不知道它这只水生的干嘛这么拼命地要上陆地来。 眼下它浑身是伤,不治疗这些伤口百分之百得感染。虽说人和人鱼不是一个物种,但好歹人鱼二字里还有“人”这个字不是?先用治人的法子来救救这条人鱼,不行再去找治鱼的法子。万一这人鱼实在挺不过去……打住打住,梅仁瑜对自己说别随便乌鸦嘴。眼下先尽了能尽的全力再说。 人只要活着就总会有点小伤小病,梅仁瑜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开始独居,到了现在早已养成家中备全生活常用药的习惯。从止泻的到清火的,从促进安眠的到治疗感冒的,她这小窝里是应有尽有。 翻出外用消毒的碘伏和消炎止痛的药品来,梅仁瑜从里面选了几种未成年人吃副作用也不大的拿到了浴室。她对药的剂量很有把握,就是不知道人鱼会不会对药物过敏。以防万一,梅仁瑜也拿上了抗过敏的药物。可是如果过敏的根源是人鱼的消化免疫系统会对人类使用的药品过敏,那别说她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赤脚医生梅仁瑜,就是华佗再世多半也无力回天了。 所谓久病成良医,只不过这句话用在梅仁瑜身上,这病指得就不是梅仁瑜自己。梅仁瑜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从小到大生过的重病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梅仁瑜的生母梅如君却是没那么好的运气。一晃眼梅如君已过世多年,一直在她床/前伺候的梅仁瑜倒还没忘记怎么服侍病人。只见她随手把半长不短的头发扎成个马尾,挽了袖子就开始捞浴缸里人鱼的头发。 人鱼的黑发很是浓密,又因为被水浸润了个透,所以十分沉重。梅仁瑜见没法一次性扎起这丝缎般的长发,只好先给人鱼扎了半边麻花辫。好在人鱼浓密的长发不像梅仁瑜的一头狗毛那样容易打结,柔滑的青丝在梅仁瑜的手指上腻腻地滑过,一点儿也不纠缠梅仁瑜的手指。这让梅仁瑜深感羡慕又微感嫉妒。 心里嘀咕着有这么一头美发,这小美人鱼没破相以前肯定特别漂亮,就和童话书了说的差不多的梅仁瑜嘴上叼着发圈,一心不乱地给人鱼扎好了一边的长发,刚伸手去拿发圈,就发觉浴缸底躺着的人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这个时候正透过水面盯着自己看。 “————!” 梅仁瑜一惊,嘴上一松,发圈就沉入了浴缸的水里。水波微微晃动,反射的白炽灯灯光略有些刺眼。梅仁瑜眼睛一眯,还没看清发圈掉到了哪里,白到有种透明感的纤细手指就捏着发圈递到了缸边。 梅仁瑜微微一愣,这个时候才发现那探出水面的手指之间有一层薄薄的、接近透明的膜。爱吃周卤鸭,尤其爱吃卤鸭蹼的梅仁瑜知道那膜叫蹼。是用来帮助有水栖习性的动物划水的生理构造。 看来无论长得再怎么像人类,人鱼就是人鱼,始终和人类不是一个物种。 “谢、谢谢……?” 梅仁瑜不知道水里的人鱼能不能听懂自己说话、能不能听见自己说话,不过她还是道了谢。用蓝得发黑的幽深眼眸直直地凝视着梅仁瑜。人鱼没出声,只是嘴唇微微轻启。一连串的小气泡随之浮上水面。 拿过发圈,给人鱼绑起一边的麻花辫。梅仁瑜这才发现浴缸里这只被自己认为是小美人鱼的人鱼,似乎……没有胸? 不是梅仁瑜歧视平胸,是这胸平的一马平川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女性特征。倒是胸/部下面几块结实有形但并不夸张的小腹肌看起来颇有男人味……嗯?男人味? 塞壬女妖塞壬女妖,人鱼不该是女妖的一种吗?梅仁瑜一脸懵逼,连手脚也忘记该摆哪里了。她就这么和那浴缸的人鱼大眼瞪小眼,瞪了足有半分钟才接受了碰瓷自己的人鱼是条公人鱼的事实。 接受之后转念一想,梅仁瑜又觉得人鱼是公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自己也是二十四岁的阿姨了,以前也交过那么一个、两个的男朋友。男人的裸/体不说天天看吧,但食色性也,偶尔有空刷个微博的时候她还是会去舔/舔那些美好的肉/体的图片的。 眼前的人鱼也就一个小学五、六年级的份量,要说是男人都勉强。她梅仁瑜不是圣洁清纯不通人事的黄花大闺女,又何必太把一个异种正太当回事呢? 梅仁瑜原本就不是那种会一惊一乍的个性。想通了关窍后更是冷静。她拿起药瓶对着浴缸里的人鱼摇晃了两下,顺便再配上幼儿园小朋友都能理解的肢体语言。 “药——吃药——懂吗?” 把药瓶放到嘴边比划着喝水的动作,梅仁瑜很快看见缸里的人鱼做了点头般的动作。这实在是让梅仁瑜大喜过望——没有什么比语言不通鸡同鸭讲更磨人性子的事了。这人鱼能够懂她的意思,那便是从人和动物的驴唇不对马嘴一下子上升到了人和智慧生物的相互沟通啊。 人鱼张了张嘴,身体也跟着动了动。兴许是照顾了病人太久,以至于病人大大小小的反应都记在了心底。梅仁瑜听不到人鱼的声音也读不懂人鱼的唇语,但她却微妙的明白了人鱼这是想表达他无法自行浮出水面来吃药。 “我扶你、起来——” 拖长声音好让人鱼看清自己的口型,下一秒梅仁瑜果然看见人鱼又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人鱼的身体是滑腻而冰凉的,托着这样一具滑腻冰凉的身体、还要小心不磕着碰着,着实费了梅仁瑜一番力气。好在人鱼一点儿也不娇气,还十分配合。等梅仁瑜把他从浴缸里捞起,自己去准备给他吃的药的时候,他就乖乖地伏在浴缸边上,温驯地犹如一只疲惫的小猫。 用爱吃鱼的猫来形容鱼类好像有哪里不对,不过在这个时候梅仁瑜也懒得纠结这种怎么都好的问题了。她喂人鱼吃了药,等了十五分钟也没看见人鱼有诸如咳嗽或是长红斑之类的什么不良反应。又担心人鱼和人类的体质不同,决定等上半小时再来看人鱼有没有过敏反应…… 人鱼饿不饿,人鱼吃什么,人鱼会不会冷,人鱼要不要穿衣服,人鱼人鱼人鱼……人……鱼…… 困得要死还强迫自己睁眼的梅仁瑜撕扯着自己那上下两片足有千斤重的眼皮,她脑内的待办事项还有长长的明细没打勾,可她的四肢已经像瘫痪那样软了下来。爱干净甚至还有点儿小洁癖的她第一次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就这样趴在床边睡着了。 “……” 被梅仁瑜喂了药的人鱼还伏在浴缸边上,他侧耳倾听,很快就见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匀长的呼吸声。 惨白而无血色的唇角勾了一勾,人鱼竟是笑了。他长长的睫毛之下,一滴泪珠滚落了下来,既没变成珍珠,也没变成钻石。只是变成粒有瑕疵的玻璃弹子,掉在浴室地板上滚了一圈,滚着滚着便又化成了液体的模样,在浴室的地板上流下了一道若有似无的水痕。 震动伴随着铃声一起响起。梅仁瑜好似被炸雷惊醒那样猛地睁开了眼睛。要不是她坐在地板上趴在床边的睡觉姿势害得她浑身酸痛,只怕她此刻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起八丈高来。 扶着自己的腰杆,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至少五十岁的梅仁瑜哀嚎两声,一脸迷糊地进了浴室。身上黏糊糊的,脑袋也被耳鸣震得晕成浆糊,她想冲澡,想让水流把自己变得清醒些。 三下五除二地连着底裤也脱了扔在浴室门外,赤脚踩上浴室地板的梅仁瑜对上了一双蓝得犹如深海的猫儿眼。 如果有这段话,说明这是一个防盗章节。草菇一个小时候替换,正章字数会高于防盗字数,请务必不要着急。本文独发,草菇糊口不易,请支持正版。 浴室里一片宁静,只有梅仁瑜自己的脚步声。她只往前两步就看见了浴缸里的人鱼,那条人鱼还是和刚捡来的时候一样,闭着眼睛不知生死地睡着。让梅仁瑜怀疑她先前看到的那一瞬睁眼是自己的幻觉。 梅仁瑜倒真希望捡到人鱼这种麻烦事是自己的幻觉。她懊恼地抓了两把头发,恨恨地想着自己迟早会因为这条人鱼秃了头,接着抓起还扔在地板上的黑色塑料袋,卷起来准备当垃圾扔出去。 ……这条人鱼裹着塑料袋跑出来,没被人当成变态也没暴露鱼尾巴,真算是造化了。不,或许就是因为被当成了露/阴癖、塑料袋怪人之类的变态,所以才没人敢正眼细看,鱼尾巴也才没被人发现。 扔了塑料袋回来的梅仁瑜看着一浴缸的黑色长发,长叹一声。觉得浴缸里这小美女……小美人鱼也挺不容易的。就是不知道它这只水生的干嘛这么拼命地要上陆地来。 眼下它浑身是伤,不治疗这些伤口百分之百得感染。虽说人和人鱼不是一个物种,但好歹人鱼二字里还有“人”这个字不是?先用治人的法子来救救这条人鱼,不行再去找治鱼的法子。万一这人鱼实在挺不过去……打住打住,梅仁瑜对自己说别随便乌鸦嘴。眼下先尽了能尽的全力再说。 人只要活着就总会有点小伤小病,梅仁瑜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开始独居,到了现在早已养成家中备全生活常用药的习惯。从止泻的到清火的,从促进安眠的到治疗感冒的,她这小窝里是应有尽有。 翻出外用消毒的碘伏和消炎止痛的药品来,梅仁瑜从里面选了几种未成年人吃副作用也不大的拿到了浴室。她对药的剂量很有把握,就是不知道人鱼会不会对药物过敏。以防万一,梅仁瑜也拿上了抗过敏的药物。可是如果过敏的根源是人鱼的消化免疫系统会对人类使用的药品过敏,那别说她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赤脚医生梅仁瑜,就是华佗再世多半也无力回天了。 所谓久病成良医,只不过这句话用在梅仁瑜身上,这病指得就不是梅仁瑜自己。梅仁瑜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从小到大生过的重病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梅仁瑜的生母梅如君却是没那么好的运气。一晃眼梅如君已过世多年,一直在她床/前伺候的梅仁瑜倒还没忘记怎么服侍病人。只见她随手把半长不短的头发扎成个马尾,挽了袖子就开始捞浴缸里人鱼的头发。 人鱼的黑发很是浓密,又因为被水浸润了个透,所以十分沉重。梅仁瑜见没法一次性扎起这丝缎般的长发,只好先给人鱼扎了半边麻花辫。好在人鱼浓密的长发不像梅仁瑜的一头狗毛那样容易打结,柔滑的青丝在梅仁瑜的手指上腻腻地滑过,一点儿也不纠缠梅仁瑜的手指。这让梅仁瑜深感羡慕又微感嫉妒。 心里嘀咕着有这么一头美发,这小美人鱼没破相以前肯定特别漂亮,就和童话书了说的差不多的梅仁瑜嘴上叼着发圈,一心不乱地给人鱼扎好了一边的长发,刚伸手去拿发圈,就发觉浴缸底躺着的人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这个时候正透过水面盯着自己看。 梅仁瑜一惊,嘴上一松,发圈就沉入了浴缸的水里。水波微微晃动,反射的白炽灯灯光略有些刺眼。梅仁瑜眼睛一眯,还没看清发圈掉到了哪里,白到有种透明感的纤细手指就捏着发圈递到了缸边。 91|01.15///发 “趁着我现在还算老当益壮一、两年内死不了,你在我身边好好学点东西,我有得是东西教你。你有傅太太的身份,生活有我保障,左右不会有人轻易敢拿捏你。要是有人还敢给你穿小鞋,我一定会收拾他。等你学成了、独当一面了,手里有钱有权背后有靠山,你还需要看几个人的脸嘴?要是我不走运还没教会你我去了,我有的全分你一半。前提条件是你要替我照看傅恒那个臭小子。那臭小子看人、特别是看女人的眼光太差,我又不可能一辈子为他擦屁股。你说那蠢小子怎么能眼光那么臭呢?他找个一般糟糕的媳妇儿回来给我我都忍了,找这么个玩意儿——” 说到傅恒这个让自己没少操心的儿子,傅文贵又叹息几声。梅仁瑜则是还呆在一边,暂时没从傅文贵给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您……” 傅文贵一看梅仁瑜的脸知道她想说什么,干脆抢了个先:“怎么?小丫头有喜欢的人啊?那让他等个几年呗。他要是几年的功夫都等不起,那肯定是对你不够情深。你嫁给我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我不会碰你半根指头。他要是在乎旁人那点无聊的闲言碎语,会轻易怀疑你,那他以后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你说是不?” 梅仁瑜一噎,没想到傅文贵会拿自己之前说他的那套逻辑来说服自己。她更没想到在傅文贵提到“喜欢的人”的那一刻,自己脑袋里跑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在她身旁拍着尾巴喊她“阿瑜”的老祖宗。 不、不,不—— 不可能。 老祖宗可不是人啊。他有尾巴,自己有的只是两条腿啊。自己在想些什么?还是仔细想想傅文贵的话吧。 ……其实傅文贵说的话倒也没错:帮人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尤其是一个富有的老男人想帮人的时候。只要傅文贵帮了她,不论她和傅文贵是什么关系都会被人归结为他们两个有一腿吧。这不能怪人心肮脏不相信纯粹的善意只相信钱/色交易,事实上也没有几个富有的人会因为纯粹的善意去帮助他人。世道如此,人心不过是诚实地反映出了这世道。 “可是——” “可是什么?只要你答应了,你可以少奋斗二十年……不,因为你是女人,所以至少是四十年。怎么样?不吃亏吧?” 傅文贵一张曾经忽悠无数人拿出钱来做投资的嘴巴自然是极为厉害,他那深谙他人弱点的老辣又哪里是梅仁瑜能够轻易抵御的?梅仁瑜一时无话反驳,只能张着嘴听着傅文贵说。 “且不说你一个人奋斗四十年后能不能达到我现在的水平,你先想想你这四十年的功夫全花在陈芝麻烂谷子循规蹈矩的业务上,花在无止境的工作重要还是家庭重要的拉锯里,活在各种性/骚扰和权利欺压的阴影里,你觉得你能忍受这样的四十年?你愿意把你的四十年浪费在这些无聊的破事上?那你这四十年活得该有多累?” “明着告诉你,银行这个系统也没几个女人能做四十年的。你看看海市分行,管理层里有几个女的?这些女的和她们的同期比起来又发展的是好是差?超过三十五岁的女人在银行里的上升空间不大了,除非你靠山过硬,手腕够强。但是你也清楚,靠山和手腕都不是一日练成的,更不可能在基层练成。” 看着梅仁瑜的肩头微微一动,傅文贵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说到位了。所谓“胶多不黏话多不甜”,很多东西点到为止即可,再深入下去显得别有居心了。 梅仁瑜懂得傅文贵刻意的留白是让自己考虑。确实,傅文贵的提案完全是便宜了她。她只要答应了那可是一步登天,真正的麻雀变凤凰。她再也不必对着马俊那样的人假笑,再也不用被王美娜和吴志宏那样的人使绊子,再也不用怕因为一点小事能得罪身边的甲乙丙丁abcd。她可以不再欠海家夫妇一分一厘,她可以不必再做三十几年的房奴。她终于可以从二十四年的自卑中解放出来,她终于能过上自己理想中的日子!理想中的—— 『阿瑜。』 刹那之间笙歌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梅仁瑜的耳边。梅仁瑜恍然看到了自己理想中的生活。那是有笙歌在的房间,那是笙歌用他那双蓝得溺人的双眸凝视她的瞬间。 “————” 梅仁瑜倒抽了一口冷气,发出了几乎像是抽泣的声音。 哈?这是什么?这算什么?自己的理想不是一直都是坚强**的职场精英,不用依靠任何人也能坚韧地站到最后的不屈斗士吗?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软弱了?为什么自己在经历过这样那样的痛苦之后还能恬不知耻地考虑生活工作和往上爬之外的事?难道自己还没有吃过苦头吗?难道自己还不明白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追求什么情,追求什么幸福吗? 穷人是没有权利恋的!穷人是没有资格谈情的!穷逼的情只是一地鸡毛!人生的loser算曾经得到过和恋那和恋也是一闪即逝的虚幻!更何况、更何况—— 笙歌并不是人类。 兴许是酒精的作用,情绪化的梅仁瑜泪腺脆弱了许多。她既想笑,又想哭。 她想笑是因为自己的愚蠢,想哭是因为原来自己还是那么愚蠢——她为什么总是要去做那只飞蛾,去一团触之即死的火焰?过去是海洋,现在是笙歌。啊,比起笙歌来说不定海洋还好一点。毕竟海洋是人类,她只要努力,说不定还是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能配得上海洋,配做海家的媳妇儿。笙歌…… 他们从一开始走在不对等的时间轴上!算笙歌能忘掉那个让他分化出性别的人来,她能够和没有双腿只有尾巴的笙歌成为恋人,她又该怎么忍受几十年如一日的笙歌看着她逐渐老去,最后凋零为一把骨灰? ……不,在谈论这些之前,首先笙歌对她没有那个意思吧。 想到笙歌老气横秋地拍着她的手露出宛如爷爷般慈祥的笑容,梅仁瑜唇边那惨烈的笑意又深刻了三分。她并不想明白自己的心意,可如今打开的大门已经关不上了,知晓了自己心意的她再也不能欺骗自己说自己一无所知,自己一无所求。 原来,她想把内丹还给笙歌并不是因为她善良。原来,她愿意做笙歌的养丹人并不是因为她豁达。 她只是抱着满满的私心,想要笙歌活下去,想要笙歌记得自己。 ——这可真是够自说自话的。 傅文贵好奇梅仁瑜笑着却像是要哭了的表情,不由得盯着她看。梅仁瑜注意到了傅文贵的视线,便大方地回他一个笑容。 “谢谢您,傅总。” 傅文贵忽然有些吃不透梅仁瑜这个人了,他觉得他刚才一番话应该是说到了梅仁瑜的心坎儿上了的,这会儿他却不确定了。 “但是我不能答应。人的人生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傅行的人生不是我能扛起的。” 傅文贵不是能正面突破的主儿,所以梅仁瑜绕了个圈子。她不说自己如何,只从傅恒入手。这番话倒也说的合情合理,让傅文贵能够接受。 “傅总要是真的有心,不如让我做您的女儿,让我喊您一声干/爹。” “干/爹”和“小姐”在现代社会可不是什么好听的称呼。傅恒没想到梅仁瑜放着好好的太太名分不要,要“干/女儿”这么个不论如何一定会被人脑补一堆龌龊的头衔,一时间有些犹豫:“你……确定?” “我确定。” 梅仁瑜倒是斩钉截铁,末了再加个不为所动的淡然笑容。 “……唉,我还以为你比傅恒那臭小子聪明一点儿,没想到你这个丫头也是个傻乎乎的。行,你说什么是什么吧。” 傅文贵心口不一,他看得出梅仁瑜是认真的,也明白他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是铁了心不会接受“傅太太”这个名分。他虽然不太喜欢梅仁瑜这种半吊子的选择,但也觉得梅仁瑜是个理智的姑娘。她既没有被他几句话蛊惑,也没有完全把他的好意拒之门外。算是有点小小的狡黠。 梅仁瑜承认自己向傅文贵提的要求是狡猾地耍诈,因为她没有答应傅文贵那边要求她承担的东西,却要傅文贵给她一定的照顾。换作半年前梅仁瑜一定会为自己的小小机智点赞,这会儿她却是意兴阑珊,只想大醉一场。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是夜,江烨关了店锁了门,跨上了门边那辆老旧的自行车。他女朋友这些天在外省进货,他不用向谁报备能直接去找那群大尾巴们。 大尾巴们这些年日子也不大好过。湾岸一波接一波的开发让他们要么远迁,要么躲进人类社会,依靠只有双腿而没有尾巴的人鱼们的接济。要知道大尾巴们一直看不起没有尾巴的人鱼,背地里没少说人鱼们和生下他们的父母下贱、自甘堕落。风水轮流转,这会儿这些自诩尊贵的大尾巴们只能依靠他们眼中的“贱种”施舍,想必心里很是不好受吧? 作为一个长期被大尾巴们歧视鄙视的人类,江烨挺乐意在问“学术问题”的同时顺便观赏下这些大尾巴们的憋屈。想到这些,他已经迫不及待想马上见到那群大尾巴们了。 92|01.15///发 如果有这段话,说明这是一个防盗章节。草菇一个小时候替换,正章字数会高于防盗字数,请务必不要着急。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草菇糊口不易,请支持正版。 省医院不日收到了闻暮雨的代理律师发来的律师函。这位代理律师是方家的御|用律师,在滨湖城颇有声望,人面也相当的广。看到他的名字,省医院等于看到了他身后的方家以及各种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省医院立刻联系了这位律师,请他安排双方见面。 省医院派了不少人来与闻暮雨见面,院长还亲自为医院的疏失向闻暮雨道歉。闻暮雨并不苛刻,也没有狮子大开口。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变得异常简单。省医院赔了钱、道了歉,希望让一切都过去,闻暮雨接受了赔偿,面子上算是默认了不再找省医院的麻烦。 闻暮雨会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穷疯了想要钱,能多敲一笔多敲一笔。她这么做纯粹是为了能松懈省医院的警戒心——闻暮雨搬出方家的御|用律师,显然是对赔偿十分的上心。省医院的人旁敲侧击,见闻暮雨只对赔偿上心,便放心地赔了款。而省医院的领导们似乎认定了只要自己赔了钱,拿了钱的人会息事宁人不会再找他们的麻烦。一切的一切算是这么过去了。他们哪知对闻暮雨来说让他们赔钱不过是个麻痹他们的小小障眼法? 闻敬的失踪或许是因为医生、护士们的一时失察。但是偶然这种事情可一而不可二。李云能在闻敬失踪后跑出省医院是很不合常理的。 李云并不是第一个察觉到闻敬失踪的人。第一个察觉到闻敬失踪的人是和闻敬同室的其他病人。那天身体不大好的李云去了住院大楼隔壁的中心大楼做检查,并等着医生自己开药。和闻敬同室的几个病人都是老年人,犯困。迷糊之间发现闻敬不在病床上也没当回事——他们还以为闻敬要么是去了卫生间,要么是被李云陪着散步或者检查去了。哪知几小时后李云回来了闻敬还没出现,且李云还不知道闻敬的行踪,这下子众人才慌了神、喊来了值班护士。 闻敬失踪的事情被快速地层层上报,省医院的领导很快下令让所有手上没急事的医生护士去找人。可是翻遍了整个省医院,闻敬还是不见踪影。保安调出了医院里全部的监控,还是没能从监控里找到闻敬的影子。 闻敬这个大活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省医院严肃的处理了玩忽职守、连病人失踪都不知道的医生和护士。为了安抚因为丈夫的失踪而坐立不安、几乎是神经质地李云,同时也是害怕急着找寻丈夫以至于有点疯疯癫癫的李云出什么事,省医院加派了不少人手看着李云。 闻暮雨这个李云的直系亲属自然是去看过李云的。只是她有孕在身、身体不方便,省医院距离一高又有相当的距离,没有车、骑不了自行车,又没有直达地铁可坐的闻暮雨只能去挤公交车。这样来回一次差不多要耗掉三、四个小时的时间。梁家人、尤其是把家务都丢给闻暮雨的牛琳不待见闻暮雨把时间和精力花在去探望她的亲生母亲上,同时也担心闻暮雨这么颠簸来颠簸去伤了自己的孙子,刻薄话是一套接一套。闻暮雨不放心李云,把牛琳的话都当了耳旁风,仍是找机会去见李云。牛琳便想方设法的找些事情让闻暮雨做,还拿走了闻暮雨的手机、好把闻暮雨困在梁家。 然后,是闻暮雨唯一一次没去看李云的这天,李云失踪了。坐在一高食堂里的吃饭,准备吃好去看李云的闻暮雨在新闻上看到了惨死的李云。 闻暮雨走进停尸房以前被身材高大的警员提醒说不要勉强。用化验dna的方式来验证尸体的身份也是可以的。 当时闻暮雨还不理解警员为什么要这样提醒自己,等她走到李云的面前才发现白布之下、应该是李云头部的地方竟不是凸起的。无法抑制住自己身体颤抖的闻暮雨心中有了强烈的某种预感。她旁边的警员见状一步上前要再次阻止她,她却是推开了警员,用颤抖到极致的指尖拉开了李云身上的白布。 李云已经没有头了。 说得再准确一点,李云的头经过车轮的反复碾压,已经不能称之为“头”了。而李云的身体上也不止一处被车碾过…… 那个瞬间,闻暮雨惨叫了起来。她不清楚自己都叫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再度醒来、恢复神智的时候,自己已经没有了孩子。 回忆起那天自己所看到的光景,闻暮雨猛然颤抖了一下。坐在温暖的室内,享受着宜人暖气的她竟然觉得浑身冰冷,仿佛连身体里的血液都已被冻结。 “……” 拿起遥控板将空调的温度往上升上两度。面上一片雪白的闻暮雨再度看向了桌面上的笔记本电脑。那上面除了有李云跑出省医院那天的值班护士的名单,还有负责医生的照片以及简历。 闻暮雨不相信精神上已经有些混乱的李云能巧妙地避开那么多人的耳目跑出省医院,而院方对此一无所知。可她拿不到省医院的监控录像,也没法从被院方下了封口令的医生护士那里打听到些什么。李云究竟是怎么从省医院里跑出去的,省医院或者是某些个医生、护士又是在李云失踪的这件事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这一切都还在迷雾之中…… 她登录了股市交易软件。 李云的保险金还有省医院的赔偿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能算是数额巨大。可相比起全盛时期的闻家的财产,这不过是九牛一毛。这点钱连闻暮雨幼时骑的纯血马都买不起一匹。 坐吃山空不是闻暮雨的习惯。况且要复仇强大的经济背景是不可或缺的。为了能得到那样的背景,她不仅需要钱,还需要有稳定的收益的渠道。为了开辟有稳定收益的渠道,她又需要具备更多可以随时用来投资的资金。 眼前好的投资渠道还没有,闻暮雨便只能用别的方式赚点钱。闻暮雨最先选了股票。 其实闻暮雨对股票并没有太高深的造诣。一是她明白股票并不是最赚钱的东西。二是她知道能长期用股票赚大钱的人,背后都没少干些龌龊的勾当。李云一生正直,也希望能把女儿教导成最正直善良的女子,长期接受李云教育的闻暮雨讨厌玩弄权术和手段的人,也讨厌为了钱什么都能做的人。所以从闻暮雨知道那些长期用股票赚大钱的人事实上都在背后做了些什么、又引发了怎样的后果之后,她便不喜欢股票这种东西。 可闻暮雨也知道,股票和彩票一样是致富的最短捷径。区别在于彩票是乱枪打鸟,成本低,但能得到的回报和回报率也低。股票看起来是靠运气,实则是信息战。能以最快的速度得到一支股票背后的产业以及支撑这产业的人的第一手资料的人便是最大的赢家。股票成本固然高,风险也大,但如果玩儿得好,那便是真正的一本万利。 除了故意做空和做多以外,股票是没有一定赚钱的“必胜法”的。但有一种方法基本可以保证投资者有盈余,算是亏也不会一下子不会亏得倾家荡产。只不过这种玩儿法比较耗费投资者的耐心,对想要一|夜暴富的人来说和等着可怜的银行利息一样令人想要嗤之以鼻。 闻暮雨没花多少时间在上千只股票里找到了自己准备投资的几支。这几支股票的走势相对平缓,涨幅和跌幅都不太剧烈。怎么看都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可事前做足了功课的闻暮雨知道,这几只股票是现在的“龙头股”。 所谓“龙头股”便是能代表一个行业股票涨幅的重要股票。它一涨,同行业的其他股票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它一跌,同行业的其他股票会跟着往下收缩。捕捉到了对整个行业都有号召力的“龙头股”相当于能知道一个行业的股票涨跌情况。 有点脑子的投资者都知道“鸡蛋不能全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分散投资等于分散了风险。根据“龙头股”的涨跌来判断某行业的股票涨跌,进而购入和卖出比起单看一支股票的涨跌进而购入、卖出要理性不少。以此为基础的分散投资也有更好的利益保障。至于直接买卖“龙头股”本身……闻暮雨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龙头股”是会变化的,而她现在还没机会去预测未来的“龙头股”会是哪几支。 93|01.23///发 江烨是小心,但他还不够小心。他停车的地方是一条夜市街,街上这会儿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来往的行人高声谈笑,不断有杀价还价的声音从四处传出。各种小食的香气混杂着各色闪烁的led灯分散着人的注意力。这条夜市街确实方便甩掉人,但若是没成功把人甩掉难以发现跟踪自己的人在什么地方窥探自己了。 江烨以为自己车技够好,骑得也够快,这才放心地停下来打电话。他不知道的是他才刚出101的门,一墙之隔外的龙子已经下令让耳力极佳的几个人鱼跟上他。 ——龙子的直觉总是很准确,他一早看出江烨必定懂得它们的语言。且学习能力比一般人类要出类拔萃的它也没忘记人类有一句俗语叫作:无事不登三宝殿。江烨先前没有对他说实话,他隐瞒了自己的来意,也是说他先前刚刚意识到自己的目的不能告诉它们。 那么逆推回去可以知道江烨应该是正巧掌握了什么和它半身有关的消息。 其实不仅是海市,每个的城市里和山精水怪有关系的人和店都相当有限。山精水怪想要在人类社会里隐姓埋名地生存下去,除了借助本族的力量也需要借助这些和山精水怪有关系的人和店的力量。它的半身离了海上岸是为了在海市找某个人,找到或者没找到它的半身都难以避免和江烨这样游走于两边世界的人有所接触。它为了不惊动半身,只是以买卖的方式和江烨、今古缘这样的人和店建立一定的良好关系。如今它的付出果然得到了回报。 被派去跟踪江烨的人鱼堪比人形音波定位器,锁定了江烨这个声源跟了上去。夜市街上人声鼎沸,人鱼们差点要跟丢,哪知江烨这么停了下来,活像是在等他们追上去。敬畏龙子的人鱼们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不由得想感叹一句:天意。 江烨打了几通电话给梅仁瑜梅仁瑜都没接,江烨没有办法,只好发了个短信让梅仁瑜看见回他的电话,接着重新骑上自行车回了家。又过了几个小时,梅仁瑜那边还是没回应,电话也依旧没人接。可怜江烨心急如焚,却是除了打电话发短信之外没别的事还能做。先前他受惊不小,这会儿平时总是指使他去洗澡换衣的女朋友也不在,江烨躺在床上等梅仁瑜回电等着等着睡了过去,鼾声震天的响。 这边刚受完傅文贵惊吓的梅仁瑜还在陪着傅文贵一杯接一杯。她无法想象自己今晚要是没喝醉,自己要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家里的笙歌。手机在包里震动了许多次梅仁瑜不是没发现,她只是害怕自己在这个时候看到笙歌的名字。她不想接电话,害怕听见笙歌的声音,干脆当自己没发现有人打电话过来。 傅文贵喝着喝着发现梅仁瑜情绪不对。他自诩拿捏女人心有一套,可梅仁瑜这个小姑娘确实挺让他这个老男人费解。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落伍了的傅文贵不敢让梅仁瑜再喝下去,让梅仁瑜跟着自己一起出了店。 梅仁瑜意识清醒,被风一吹脑子里的糊涂更是消散了个七七八八。坐上出租车,她拿出手机一看才发觉电话是江烨打来的。江烨主动联系她可挺少见的,多半是她问的问题有答案了吧?江烨那个狂热分子这会儿肯定挺想和她分享奇妙的新知识,她也很想听听答案。……那个答案即将左右她的生死,既是物理上的生死,也是精神上的生死。 梅仁瑜想了想,还是把电话回拨了过去。可惜电话没有人接,梅仁瑜再一看时间,晚上两点。她晒然一笑,笑自己明知答案改变不了结局还瞻前顾后,也笑自己居然自顾自地忘记了接人待物应有的规矩。 梅仁瑜突然觉得很累。她二十四年来都活得很累,遇到了笙歌才稍微从泥泞的日常里解脱出来,这会儿她却是又一个不小心,一脚踩空,重新坠进了泥潭里。 ——她还要用上多少力气才能爬出让自己心累的生活?她还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摆脱紧追不放的过去?难道她真的应该像傅文贵说的那样摈弃感情、只追求钱权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地过上理想的生活?可傅文贵现在过的生活是他的追求、他的梦想、他期盼了多年的生活?不,至少他还在对妈妈……君君妹妹的事情耿耿于怀。至于为他诞下孩子的妻子、他眼里那个有些蠢还叛逆的儿子……他根本没有把心分给他们多少。 傅文贵对他的君君妹妹或许是深情的,只是这种深情是建立在他对家庭的薄情之上。且他的这份深情甚至比不上他的自尊与对钱权的向往,他的深情仅仅是对梅如君毫无益处的深情。梅仁瑜不想谴责这样的傅文贵,一瞬间想过能利用傅文贵的她没有这个立场,也没有这个资格。 她只是不想成为傅文贵这样的人。 “阿瑜?” 梅仁瑜以为自己会对着家门深呼吸很久才会有开门的勇气。然而她刚在门口站定,家门被打开了。 “笙、笙歌……” 看到笙歌那张清纯中带点艳丽,好看到性别都不太适合他的中性面庞,对上笙歌那隐约浮现出担忧的深邃双眸,梅仁瑜有种自己的心都会被笙歌看穿的错觉,刹那之间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我……回来了。” “喝酒了?” “嗯。” 梅仁瑜努力挤出个笑容,把包往小圆桌上一放开始脱外套:“我有点不舒服,先去洗澡了。” “啊、嗯……” 梅仁瑜不是没有察觉到身后的笙歌明显还有话想和她说,但她还是拿了干净的内衣狠下心肠往浴室走。浴室门口她常用的浴巾浴刷早已放在那里,那是笙歌事先准备好的。笙歌总是这样,在梅仁瑜不在家的时候做好各种家务,把梅仁瑜宠的已经连上次自己动手大扫除是什么时候都忘记了。 关了浴室的门,背靠墙壁的梅仁瑜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她拿着浴巾和浴刷的手有些发抖,她不敢想象笙歌在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她只知道自己光是想到要用笙歌的手碰过的浴巾裹住自己的身体,脸上烧烫一片。 别这样啊,我。别这样。这样不好。意识太多对谁都不好。梅仁瑜这么想着,一抬眼看见了浴缸。 笙歌最初生活在这个不大的浴缸里。那个时候他浑身惨白,身上还有可怕的伤口红疹和水泡。他无声地沉在缸底,纤细的身体和乌黑的长发形成了一种十分刺激人视觉的对比。饶是那个时候的笙歌凄惨得看不出他原本的绝色容貌,他那紧窄的腰线、圆润的肩头与缎子般的长发也胜却许多人百倍。 梅仁瑜知道,现在要她再去面对浴缸里赤/裸着身体、浑身濡湿的笙歌,她是万万不可能再向过去那样保持平常心了。 哐啷——! 瓷器碎裂的声音打断了梅仁瑜纠结的思绪,她想也不想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拉开浴室的门,四下一看才发现笙歌伏在炉灶前的地板上一动不动。马克杯碎裂在他的手边,里面的奶粉也洒了出来。而炉灶上的电热水壶正通着电,发出轻微的烧水声。 酒精刺激肠胃,牛奶则能减缓大多数东西对肠胃的刺激。按照梅仁瑜洗澡的一贯速度,等梅仁瑜洗好澡出来,笙歌正好可以给她端上一杯不太烫的热牛奶。 “笙歌!笙歌——!” 梅仁瑜是真的急了,跑到笙歌面前跪下想抱笙歌起来,她的理智还没有清晰到想起急救常识里的第一环是再确定病患出了什么问题以前不要轻易移动病患。此刻她的理性与理智已经被抛弃到了很远的地方,而她本人却连认识到这一点的镇定都没有。 心脏按摩?人工呼吸?叫救护车?各种各样的念头炸裂般涌现在梅仁瑜的脑海里,她慌乱地手足无措,想要晃动笙歌的肩膀又在按住笙歌的肩头时惶恐地想起不能随便摇晃晕厥的人。颤抖的手指从少年般单薄的肩头松开,掠过线条优美的脸庞,即将来到笙歌的鼻下。梅仁瑜愈发害怕起来:她很怕自己把手指伸过去却摸不到应有的呼吸。 “笙歌……!!” 梅仁瑜心惊胆颤的叫喊声里,脸孔白皙得如瓷器一般的非人之物缓缓睁开了眼睛。 梅仁瑜的手腕旋即被笙歌抓住往下一扯,半个身子也一下子摔在了笙歌的身上。梅仁瑜一仰头,立刻对上了笙歌近在咫尺的脸庞。笙歌的睫毛很长,他睁演的瞬间居然让梅仁瑜产生出了一种那睫毛会刷到自己脸上的错觉。 “阿瑜——” “笙歌……”你没事吧? 简单的几个字塞在了梅仁瑜的喉中,被笙歌那双澄澈却又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连呼吸都感到困难,更遑论是发出声音。 “……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笙歌柔声问。他的问题让梅仁瑜一怔,接着皱起了眉头:“你骗我?” “……” “我现在没有谈论这些的心情。” “阿瑜……” 笙歌不肯定也不否定,这让梅仁瑜一把甩掉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浴室。 关上门,梅仁瑜松了口气。其实她并不气笙歌骗自己,说到底她会被一个杯子给骗出去是因为她在挂心笙歌。看见笙歌没事,她心里庆幸的部分自然远远大于被欺骗的愤慨与失望。再说她回家的时候确实表现得有些太异常,所以不能怪笙歌宁愿使出这样的招数也要从她这里弄清事实。……笙歌并不是喜欢骗人的人……人鱼。事实上笙歌也没有骗过她。她相信笙歌刚才骗她是出于善意。 梅仁瑜在内心为笙歌解释了许多,可惜门外的笙歌并不能听到梅仁瑜内心的自言自语。依旧躺在地板上还没有起来的他睁着双眼流出了泪珠,那泪珠甫一从他眼角滑落凝成了小小的玻璃弹子,在浴室传出的水声中滚落一地,反射着室内的暖光。 刚才笙歌眼前一花、浑身一软倒了下去,顺势带下了梅仁瑜的马克杯。他没有想过要把梅仁瑜从浴室里骗出来。梅仁瑜对他有所隐瞒也好,梅仁瑜不信任他不对他说心里话也罢,这都不是他会去强求的事情。这不仅是因为拥有八百五十岁智慧的他清楚强求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也是因为他能听到时间滴滴答答地从自己被削掉了蹼的指缝中溜走的声音。在最后的那一刻来临之前,哪怕只是五分钟也好,他想更多的留在阿瑜的身边,看着阿瑜的模样,听着阿瑜说话的声音。他想要用最完美的形象被阿瑜记在心里,那样哪怕他像童话里的小美人鱼一样溶化成海上的泡沫,他也心甘情愿心满意足。他绝不会做逼迫阿瑜的事情,过去是,现在是,今后也是。只是—— 阿瑜是个内心太过柔软的人,这样的人说是软弱也不为过。如果她知晓了事实、如果她想起了过去,那她一定会为自己的逝去而感到难过吧。事实上自己只是倒下,她已经发出了那样痛楚的声音。那疼意甚至振动了空气唤醒了他。 所以刚才,他撒了谎。不,准确来说是随口扯出一个幌子转移了梅仁瑜的注意力。 ——是的,他宁愿做一个会被讨厌的骗子,也不愿意伤了梅仁瑜的心。 阿瑜,阿瑜,我的阿瑜。时间要到了,我的时间要到了。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小北快疯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海洋塞给他、让他拿给学姐学长们化验的鳞片能得到个那么奇葩的结果——那鳞片里的dna显示那根本不是什么鱼鳞!那dna甚至不是现今已知的任何一种动物的基因组!要说那鳞片里的dna究竟像什么玩意儿的dna,学姐学长们研究多时,争论了许久之后只能达成一个共识,那是:比起动物来这更趋近于人类的dna! 人类哪里会有长鳞片的?哪怕是什么吹得人心惶惶的核辐射、化学污染、癌病变也没法让人长出强度、密度如此之高的鳞片!人身上的指甲和鳞片固然有相似的地方,可是他们这种天天蹲实验室的难道还能分不清指甲和鳞片吗? 最先帮忙化验鳞片dna的学姐起初还以为自己弄错了,化验源受到了污染。反复试验了几次得出的还是同样的结果之后喊了关系不错的小组同伴来一起看。最后发展成整个实验室里的人都跑来看这枚鳞片的化验,为了提取dna样本,小小一枚鳞片也很快化为了乌有。 “这片鳞片从哪儿来的?!” “是谁给的?谁让你化验的?!” “海洋?经常和你在一起的那个校草?” “富二代打人的男主角……” “呸!管他什么男主角不男主角的!现在重要的是鳞片!鳞片!” “对对!赶快问他鳞片从哪儿来的!说不定我们马上要有大发现了!” “什么‘我们’?明明是人家的发现好吧?” “这个时候还分什么‘你们’‘我们’?要是真是人鱼的鳞片那是全人类的发现!时代的大发现!” 学姐学长们吵吵嚷嚷地让小北脑袋都大了起来。他特别想回想一下究竟是谁在实验室里喊了一嗓子“这他/妈/的不会是人鱼鳞吧?!”导致应该是以科学的眼光看世界的学姐学长们现在满脑子装得都是传说当中倾国倾城、唱歌能销/魂的美人鱼。 ——一个新的海洋物种的发现与证实的机会摆在眼前,怎么能不让他们这些研究海洋、研究海洋生物的年轻人们兴奋呢?要知道这或许是让自己的名字和居里夫人、牛顿、因斯坦、史蒂芬·霍金这样的大人物的名字一样留在历史里的契机啊! 姑且不论一群学生们的幻想已经膨胀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幻想里的众人都过着怎样功成名流芳百世的生活,反正化验的结果小北必须让拿来了鳞片还要求化验的海洋在第一时间知道。这其中也不乏有小北小小的私心在:他越早让海洋知道这个结果能越快去说服海洋把这个结果报告给老师。 学生的力量是很有限的,这种背着老师用学校里提供的实验室和实验材料、实验工具私下里做实验的事情本来是打擦边球。学校和老师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严肃处理了不按规矩办事的学生。与其如此还不如早早上报给老师和学校,一来卖个好给老师还有学校,二来也能够得到专业技术上、学术上乃至硬件设备上的支持。总之是稳赚不赔。 凌晨四点,始终没能用电话吵醒海洋的小北瞪着充满了血丝的眼睛冲到了和谐公寓,他直奔五楼,准备用自己的一套老拳把海洋家的门当鼓打。 94|01.23///发 小北的捶门声没能马上叫醒在家的海家两兄弟,倒是惊动了和梅仁瑜分享一张床铺的笙歌。昨晚梅仁瑜洗完澡出来没和笙歌多说话,把碎裂的马克杯还有奶粉都打扫掉了的笙歌也没和梅仁瑜搭话。只不过他还是给梅仁瑜泡了热牛奶,用的是和梅仁瑜一起逛街时梅仁瑜买给他的杯子。 梅仁瑜也不矫情,热牛奶递到了面前老老实实地喝下去。这让笙歌原本过于沉静的表情有所缓和,神情也轻松了不少。梅仁瑜见状也不好意思再对笙歌装生气,干脆选择性遗忘先前发生的一切,像没事人一样该刷牙去刷牙。笙歌到底不像梅仁瑜这么有鸵鸟的潜力,他抱着毯子准备从梅仁瑜的床上搬到地上去睡。含着牙刷的梅仁瑜听到声音从浴室里出来一看,二话不说指着笙歌让笙歌把毯子放回去。笙歌违拗不了梅仁瑜,最后还是乖乖坐在床上等着梅仁瑜过来一人一鱼关灯睡觉。 梅仁瑜平时搂笙歌的小细腰那是搂得一个顺手,这会儿笙歌躺在身边,线型优美的细腰从t恤下露出一段来。自打意识到笙歌对自己来说有超越老祖宗与可小朋友的意义,梅仁瑜别说是下手去搂笙歌纤细的腰了,连和笙歌对视都感到不自然。这会儿乍然看见笙歌春光外/泄,血管里的血液顿时像要沸腾起来那样拼命涌动。 不,这绝对不是春/情萌动。这只是酒劲儿发作,先前自己喝了不少,刚才又洗了个热水澡,酒劲儿上头很正常。自己对笙歌绝对没有寡廉鲜耻的妄想。……算有,自己也没有实现那些妄想的能力。自己作为人最起码的操守和底线是一定要坚守的。 “阿瑜,我关灯了?” “嗯。” 一人一鱼的距离太近,笙歌能听见梅仁瑜加速跳动的心音,他难免疑惑于梅仁瑜的心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重而快。简直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又或者是…… 关掉了电灯的笙歌在心里对着自己摇了摇头。不,不可能。阿瑜不可能会对他心动。阿瑜甚至不可能把他当作异性来认识。 五年前他不是这幅没用的样子,那个时候的他有着族人交口称赞的姣好容貌,也有令不少族人分化出性别的体格。几百年间,来自四面八方不间断的赞美让他对自己的魅力十分自信,他也确实处于龙子的全胜时期。更何况无论种族为何,几乎见过他的世间生灵都会为他的外表倾倒,他确实有自满的资本。 只有梅仁瑜会是用无动于衷的淡漠眼神望着他,偶尔还会说他的自恋很烦人。人类和绝大多数生灵一样都是很依赖视觉的动物,那个时候的他都没能成功地迷住阿瑜、让阿瑜答应留在海里,现在的他更没有可能了吧? 想到过去的事,黑暗之中笙歌凝视着梅仁瑜虾米般缩成一团的背影微笑起来。五年前梅仁瑜也总是用背影面对他,那个时候他想这个人的背影总像是在对他说:“我很孤独”、“我很寂寞”、“我想要拥抱”、“我想要肌肤之亲”。 所以他总是那么的、那么的想要拥她入怀。想要在她的耳边说:“不要害怕啦,阿瑜还有我在身边呢。我哪里都不会去,我会和阿瑜一直在一起。” 布料因为床上的人有所动作而发出轻微的窸窣声。被笙歌从背后抱住的梅仁瑜身体一僵,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晚安,阿瑜。” 笙歌道了安,闭上了眼。黑暗中他嗅着梅仁瑜身上他熟悉的味道,隔着梅仁瑜的睡衣用脸颊微微磨蹭着梅仁瑜的后背。 被笙歌抱着的梅仁瑜以为自己是这个夜晚里唯一失眠的可怜虫,纠结了一番后还是敌不过睡意的催促而沉入梦乡。笙歌作为龙子,生理构造和梅仁瑜差的不是一点两点,他听着梅仁瑜的呼吸逐渐趋向于平稳匀长,知道梅仁瑜是真的睡着了。 笙歌才是这个夜晚里真正失眠的那个,他想要抚摸梅仁瑜那恬静的脸蛋,又怕自己的动作惊扰到了有点小神经质的怀中人。思来想去的他这么盯着梅仁瑜的背、颈项和后脑勺看了许久,久到连双眼都有些干涩。 “……” 五年前他没能说出口的话,现在的他也说不出口。五年前是因为他睿智地察觉到了梅仁瑜对陆地的眷恋,对岸上的某些人某些事的思念而作罢。五年后的现在则是因为他清楚自己做不到一直陪在梅仁瑜身边这件事。 分别的那一天已经近在眼前,笙歌仍然没能攒够向梅仁瑜告别的勇气。“再见”两个字好像只要一说出口,他和梅仁瑜之间的缘分似乎也到此为止。可即使不把“再见”说出口,离别正在靠近的脚步依旧不会停顿。自欺欺人地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忘记自己即将退场的事实,笙歌试图压平自己心中的任何一道皱褶,不让自己的任何一丝情绪脱轨。可惜,他笙歌终究只是“龙子”,一个有着凡心的凡物。他始终不能像那些白日飞升了的仙人一般舍弃自己的七情六欲,舍弃在这人间得到的感悟与感动……舍弃自己着阿瑜的这种心情。 笙歌的唇轻轻地碰上了梅仁瑜的后颈。他太想伸出舌头和牙齿去舔吻轻咬梅仁瑜那温热又柔软的肌肤,在上面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但他还是忍住了自己的这份冲动,仅仅是对着梅仁瑜的后颈轻吻了上去。 ……对不起,阿瑜。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对你做这种事情。对不起。 要是能被你亲口允许我这么碰你—— 细碎的玻璃弹子又滚落了下来,笙歌闭上了眼。小小的玻璃弹子没几秒像透明的气泡一样“啵”的裂开,徒留一圈小小的水印。这些小小的水印也很快蒸发了个干净,不留一点痕迹。 一夜这么过去,笙歌几乎没睡。梅仁瑜则是因为小北那几近砸门的敲门声而用力撕扯着自己的眼皮,发出“嗯——”的长长鼻音。 为了避免尴尬,笙歌选择了闭上眼睛放松身体装睡。梅仁瑜呵欠连天地爬起来抓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是凌晨四点半。这让梅仁瑜选择重新钻回睡得暖融融的被窝里,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耳朵。 被子不是耳塞,哪里有多好的隔音效果?梅仁瑜迷迷糊糊刚的要继续睡下去又被敲门声惊醒,嘴里不禁嘀咕了句:“谁啊……这么早、真是讨厌……” 这次梅仁瑜把整个头都缩进了被窝里。只是这次梅仁瑜感觉自己蹭到了什么冰冰冷冷的东西。 自己的床上、自己的被窝里还能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梅仁瑜在想到这个冰凉的东西是什么的同时睡意也被吓得飞走了。 ——她刚刚蹭过的不是笙歌的脸是什么? 梅仁瑜捂住了自己还隐约有冰凉触感的嘴唇。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一阵充血,活像被瞬间加热。 还好笙歌还睡着……还好笙歌看上去睡得很熟很香。梅仁瑜偷看了笙歌几眼,见笙歌没动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平静下来之后,梅仁瑜的眼睛也完全适应了屋子里的昏暗光线。先前被惊起的她没有重新躺回笙歌身边,反倒是眯着眼睛细细地用视线品味起笙歌这个外表美到中性的老祖宗来。 嗯……老祖宗的睫毛果然够长。皮肤也白的像是在夜里都会发光。摸起来嘛…… 梅仁瑜勾起嘴角露出了个自认为是奸笑的诡异笑容,接着用指尖去摸笙歌的睫毛。 笙歌本来已经被梅仁瑜看得整个后背都冒起汗来,这会儿再被梅仁瑜这么用指尖撩拨差点露出了装睡的破绽。好在梅仁瑜也没有玩弄笙歌的睫毛太久,她见笙歌的眼睑微微颤动,便屏住呼吸不敢再继续下去。 看着笙歌安稳平静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的脸,梅仁瑜做贼心虚地伏回笙歌的身边,开始骂自己:闷骚!你这个大闷骚! 骂完自己闷骚再接着欣赏老祖宗的美貌,梅仁瑜这才发现大约是怕自己体温太低冷到了她,笙歌缩在床边,被子都没盖到多少。她坐起来往笙歌的后背一看,果然,笙歌的后背大部分都暴露在空气里。 梅仁瑜长叹一声,抬手把被子往笙歌身上盖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先称赞一下笙歌的绅士,还是该先哀怨一下自己的睡姿有多不好才能让笙歌这么退避三舍。 感情在烧灼着笙歌的身体,被带着梅仁瑜体温的被子一裹,笙歌的身上更热了。他有种自己随时会融化在梅仁瑜气息里的错觉,又被这样的想象弄得连呼吸中都染上了热意。 不想弄醒笙歌的梅仁瑜不能把笙歌往床里拉,只能缩到床里希望笙歌能在翻身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往里边睡睡。两人之间骤然空出一小段距离,冷空气也随之钻进了被子里。梅仁瑜又是一声叹息。 是不是只有和笙歌保持距离才是对自己和笙歌都好的选择呢? 接受傅文贵的帮助计划,挂上“傅太太”的名头,学到能在金融的风浪里屹立不倒的本事,得到出人头地的机会,赚到安身立命的资本……“傅太太”一定能比“梅仁瑜”更好的保护笙歌吧?最起码“傅太太”肯定能再买一张床给笙歌睡,而不是让笙歌和自己挤一挤。 抛开自己的心情不说,笙歌一直是在用老祖宗看孙儿的心态在关照她、为她指出一条明路。她确实也想回应笙歌这份温暖的心意,想让笙歌为她骄傲。那样她起码能在笙歌的心里以“有出息的孙儿”形象永存,不至于到了最后依旧是那扶不上墙的烂泥巴。 梅仁瑜鼻子一算,跟着是眼角一涩。 光是想到要用“有出息的孙儿”去对笙歌表达“你不用担心我了”、“我不要紧的”、“所以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了”,她已经心如刀绞。 ——这样还不如变成笙歌的内丹回到他身体里呢。啊,是了,她居然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忘记了笙歌内丹的事情。 梅仁瑜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是啊,不管怎样,她和笙歌总归是要分道扬镳的。不论过程是“傅太太”还是“内丹”,结局都不会改变。 梅仁瑜不想哭,泪水却沾湿了睫毛。她再度长叹,然后无声地吻向了笙歌的嘴唇。 第一次占老祖宗的便宜,也是最后一次这么不要廉耻。请老祖宗原谅我的性/骚扰,权当给我留个纪念。反正……对有成百上千年寿命的老祖宗来说,这和被蚊子叮了一口差不多吧? 梅仁瑜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蜿蜒了下来,她还来不及离开笙歌的唇瓣去擦自己的眼泪看见黯淡的微光中笙歌睁开了眼睛。 笙歌想自己果然还是不够了解人类。 他不明白梅仁瑜为什么要盯着他看,为什么要躲到床那头去后又钻过来亲吻自己,又为什么要流下眼泪。 他知道的仅仅是梅仁瑜的眼泪很烫,烫得让他理解到梅仁瑜在吻他的这件事是真实而非梦幻。他知道的仅仅是梅仁瑜的嘴唇很暖,暖得让他不想放开,暖得让他已经没有办法还能欺骗自己说:只要阿瑜幸福,其他的都没有关系了。 他想在她的身边啊!他想在阿瑜的身边啊!从五年前遇到阿瑜的时候开始,他一直、一直、一直——梦想着有哪一天他能够碰触花一样容易凋谢的阿瑜,哪一天他可以亲吻阿瑜温暖的脸庞,哪一天他可以将阿瑜温热的身躯困入怀中,哪一天他可以在阿瑜的唇上轻诉她是如何改变了他的世界。 “阿瑜——” 一个**之间梅仁瑜的后脑勺已经被笙歌用力按了下来,这让她几乎是没有呼吸空间地贴到笙歌的唇上。 缺氧让梅仁瑜的大脑朦胧起来,她不能理解为什么笙歌为什么会突然醒来、为什么笙歌会亲吻她的嘴唇,也难以去分辨自己的双手与笙歌的双手十指相扣是一种怎样的触感。 她有种自己被拽入了深邃的大海,即将被无形的波浪撞击得粉身碎骨的错觉。又有自己好像飞上了高空,做着远离地面的美梦的错觉。 “笙、笙歌……” 指缝间能感觉到笙歌指缝里伤疤的轻微摩擦,掌心被用力地紧握,梅仁瑜呆然地看着笙歌朝自己吻来,脸庞脖子被他丝缎般的黑发轻触得有些发痒。 一次、两次、三次,再一次。一人一鱼这么亲吻着,吻到彼此都喘不过气来才微微分开一点,躺在一起望着夜色中的天花板轻轻**。 梅仁瑜的泪腺太脆弱。呼吸刚一正常眼泪停不下来,没一会儿哭得稀里哗啦一整张脸都花成一片。她的双手依旧被笙歌握着,害得她想抹抹眼泪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可耻都不行。 笙歌却是笑了,打从心底笑得十分愉快。明明长的是鱼尾巴他却像小狗一样舔着梅仁瑜的眼泪,害得梅仁瑜又是一阵呜咽想控诉他的“不人道”。 “笙歌……我问你,” 等到笙歌终于肯放梅仁瑜的一只手自由,梅仁瑜也差不多哭完了。她抽噎着指使笙歌要笙歌从床头柜上的纸巾盒里给她拿纸来,纸一到手开始扭过头去拼命擦脸以挽回形象。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做的、接吻对人类来说有什么意义?” 不是梅仁瑜想不解风情,实在是有湖大那样的先例在,梅仁瑜不敢先入为主。 “阿瑜才是,你明不明白回应了我是什么意思?” “哈?” 刚吹完鼻子的梅仁瑜瞪着哭肿的眼睛等待笙歌的下文。 笙歌倒是挺坦率的:“我们龙子可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忠实奉行者,只要认定了伴侣永远都只有那一个伴侣哦。” “……明明不是人还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概念?” “很多动物都有啊。” 笙歌笑笑,干脆帮不习惯用左手的梅仁瑜擦起脸来。 “大雁、天鹅、企鹅、鸳鸯、丹顶鹤……” “为什么都是鸟?” “因为许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鱼都已经灭族绝种了。” 梅仁瑜一时语塞,笙歌知道她多想干脆又贴上去给了她一个轻轻的吻。前者则是慌忙推开笙歌跳下了床,活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 “阿瑜?” 手上还拿着给梅仁瑜擦脸的纸的笙歌搞不懂梅仁瑜为什么一下子对他翻了脸。哪知梅仁瑜嗫喏了一会儿,这才扭过头道:“等、等我洗个脸整理一下再来……” “再来?” “再来那个……嗯、继续刚才的……亲亲……” 原来他的阿瑜还想和他继续亲来亲去各种亲亲的吗?望着梅仁瑜羞到极致变成愤怒的背影,笙歌肩头耸动,几乎要笑出泪来。 ——看来,他想要以完美的光辉形象退场已经不可能了。 95|01.24///发 时隔多年再度恋的梅仁瑜无心工作,放在键盘上打字的手总是按上几下停顿下来,不时还去碰自己的嘴唇。 笙歌的嘴唇真软啊,而且还特别的光滑。那种细腻种带着冰凉的触感真的很像丝绸丝缎,简直让人流连忘返……以前看德芙巧克力的广告从来没有什么共鸣,完全无法体会口中丝滑般的触感有多美好,只觉得拿丝绸丝缎去糊嘴巴是不是傻。活到今天梅仁瑜才因为笙歌知晓了原来“尽享丝滑”真的特别美妙。可以的话还想再多来上几下……不行不行,梅仁瑜你在想什么啊梅仁瑜,现在是上班时间,摆在你面前的是工作。你得好好工作才行。 梅仁瑜想着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道理她都懂,是她的身体根本不停理智的使唤,动不动掉线一下擅自行动,大脑也动不动停摆罢工。说实话,算是随时蓝屏的电脑大概也比这个时候的梅仁瑜要有用得多。 ……振作点梅仁瑜,你已经不是十几岁的青春少女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了。你是成年人、是大人,不能因为区区几个吻变成无用的恋脑。 所谓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为自己加油打气的梅仁瑜在第n次工作脑瘫痪之后从座位上起身,她需要转换一下心情。 茉莉花茶的茶包还剩最后两个,梅仁瑜干脆把两个茶包一次泡了。她抱着自己的大杯子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的早,还不到十月气温已经下降得厉害。梅仁瑜对冬天向来没有什么好回忆,铅灰色的阴沉天空和低温都让她没有由来的压抑。多年前的冬天海家夫妇对她称斤论两的声音又开始在耳边循环,天寒地冻的情/人节里与海洋争吵的一幕幕又在眼前浮现。 梅仁瑜不是个擅长和人保持恋关系的女人。迄今为止,她所经历的恋没有一次有什么好结果,所以她难免对“恋”两个字产生出一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恐惧。她哭过,流过很多眼泪,比眼泪更多的则是心痛和疲惫。她以为自己不会再生出“恋”这种感情了。但是她现在还是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一个人……啊,订正一下,这次喜欢的不是人。虽然不是人,但是笙歌比大多数人都好。 光是想到笙歌她心中那个一直处于严寒状态的某个地方像有了太阳,她难以抵御太阳带来的暖烘烘、热乎乎,明知没有什么不落的太阳却还是没有出息没有原则地融化在阳光之下。她喜欢笙歌,真的喜欢笙歌。她如今能够坦然地面对自己心中的这份感情,这种来之不易的坦然让她感觉自己终于从泥泞的沼泽里拔出了腿、踏上了岸,哪怕前途未卜也有脚踏实地的喜悦。 二十四年来,梅仁瑜没有比现在这一刻感觉更加踏实的时候。 “小梅姐,傅行找你。” 同是管理培训生的小姑娘从梅仁瑜身侧探出个头来,吓了傻笑的梅仁瑜一跳。好在梅仁瑜恢复的速度也快,一秒后她已经对着小姑娘点头道谢,说自己马上过去。 傅恒找她能有什么事?不用猜了,百分之百肯定跟他老爸傅文贵脱不了干系。 想到傅恒和傅文贵这对父子之间的复杂事态,梅仁瑜终于把心从笙歌的身上收了回来。她在电梯里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职业套装,踏入傅恒办公室的时候,她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傅行您找我有事?” “我爸今天早上的飞机回去了。” 傅恒隔着笔记本电脑瞥了梅仁瑜一眼,不动声色道。 “哦。” “他很满意你这几天的表现。” “傅总能高兴好。” 见梅仁瑜始终端着一张公式化的脸,傅恒金丝眼镜后面的双眼微微眯细:“……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唉,这对父子,怎么像随时提防着彼此攻坚的仇人一样呢?……虽然原因也不难想到。 ——傅文贵对妻子、对孩子、对家庭的不专一是所有的根源。他的亏欠造成了傅恒满满的反抗精神,也让傅恒对和傅文贵接触过的所有人都有着强烈的抵触与防备心理。大概在傅恒的心底,傅文贵已经成了薄情寡义不值得信任的代名词了吧? “傅行,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梅仁瑜冲着傅恒微笑,她承认她确实有些同情连亲爹都无法交心的傅恒。不过她自己也是半斤八两,不要说是让她去和她的生父甄学义交心了,是让她去和甄学义见面交谈她都会觉得恶心。 梅仁瑜没有原谅甄学义的雅量,自然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化解傅家父子的对立。她能告诉傅恒的只有:“父母是父母,我们是我们。过去没有您想象的那么有威力,能破坏得了您现在的生活、您拥有的一切。” “我母亲至死也没有对我说过傅总的事情是不希望应当让它成为过去的东西还继续牵绊到今后的日子里,您大可不必担心我是傅总偷腥的证据,我是傅总留在外边儿的污点。我不会进你们傅家的门抢你的地位,更不会变成你后妈让你为难。” 把心里话说出来是件痛快的事,特别是不用担心得罪人的情况下。梅仁瑜像竹筒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儿的把自己的心里话都倒给了傅恒,也不怕傅恒会不爽她的言行——她既然已经明白自己喜欢上了笙歌,也没指望自己还能过过去那种一成不变的生活。安定安稳都见鬼去吧,反正她连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都不清楚。 上班的路上梅仁瑜联系上了江烨。江烨没说原因,只是让她不要再问龙子内丹的事情,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梅仁瑜之前已经想过最坏的结果。听江烨这么说便把江烨的话理解为从自己体内取出笙歌的内丹是会要了自己的命的。江烨不说是自己的朋友也能算是自己的熟人,他不希望熟人出事梅仁瑜可以理解。 奇异的是当梅仁瑜知道自己和笙歌或许只能活一个的时候,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解放。因为她终于可以不用考虑未来的事情,只需要着重于眼前,只需要面对现下。她的心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人终有一死,能和笙歌度过最后一段日子,她是死而无憾。 无憾之人亦无惧,梅仁瑜现在天塌下来都不怕。 傅恒的表情有些古怪,他“你”了一会儿才道:“……忽然变得能说会道了。” “是因为我爸的影响?” 梅仁瑜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才认真地回答:“大概有四分之一是。” “那剩下四分之三呢?” “不告诉你。” 梅仁瑜眉眼弯弯,她那模样让傅恒一目了然——眼前的女人已经没把银行当作她的终身目标了。 “那我猜猜,你要和你男朋友结婚了?” 梅仁瑜眨眨眼,有些莫名其妙:“我哪里有男朋友?” “为你打人的那个不是?” 傅行这么一提梅仁瑜才想起她和海洋之间还有那么一回事。再仔细回忆一下,她还欠和她吵了一架的海川一个不绕圈子的回答。……她居然完全把从小一起长大,现在住在隔壁的竹马们的事情忘记在了脑后,还真是谈了恋六亲不认,说是冷血也不为过啊。 “不是。他只是为了帮我才……” 望见傅恒询问的眼光,梅仁瑜依然不想对他解释自己和海家兄弟之间的关系和问题。或者说,她也不清楚自己要怎么去解释自己和海家兄弟之间的关系。 平心而论,她和海家兄弟有暧昧吗?有,且不是一次两次。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他们三人是青梅竹马?因为他们三人走得太近?不,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其实并不想推开海洋和海川的双手吧。 毕竟被人需要、被人重视的感觉是很好的,是令人陶醉又令人充满优越感的。 只是,这样的暧昧不清混沌不明也该结束了。 “傅行,谢谢您。” “嗯?” 这下轮到傅恒对着道谢的梅仁瑜一头雾水。梅仁瑜自己倒是满面轻松地问:“您找我还有别的事吗?” “有。我爸跟我说他想认你做干女儿。所以我想问问你你下周周六有没有空?我准备让你和我女朋友认识认识。难说今后大家都是一家人。” 傅恒的话梅仁瑜品了三秒才回过味儿来:“你同意你爸认我做干女儿,你爸同意你女朋友进家门?” 傅恒直言不讳:“我是有这个意思。” 梅仁瑜晒然。要是以前的她听见自己被人当谈判的筹码,肯定会像被倒摸了毛的猫那样炸毛,这会儿她却觉得要是这样傅家父子能握手言和那也不错,这算不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下周周六我不一定有空。” 事实上她连自己下个周还活没活着都说不准。 “傅行,要不这个周五晚上吧?” 看着微笑的梅仁瑜,傅恒确信眼前的女子身上确实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96|01.30///发 这位盆友,看见这个代表你进入了4h的石兵八阵。 梅仁瑜怀疑自己再这么给笙歌剪下去他会被自己剪成板寸圆寸……不,照这状态下去或许连板寸圆寸都有困难。……老话说得对,没有那个金刚钻,别揽那个瓷细活。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好。问题是她上哪儿找一个理发师来给笙歌这条人鱼理发? 海洋海川她也考虑过了,结论是不可行。这两兄弟以前买过电动推子,说是不用去理发店,方便。结果没过几天,两人都成了满头青茬的光脑袋。看样子海洋海川也没点上理发的技能点,不用指望他们两个了。 “会啊。一到浅水带我的头发经常缠住珊瑚海胆。以前还有在深海里缠到过小岩洞和海草的事情。有段时间特别流行养宠物鱼,小石榴……我养的宠物小鱼经常会找不到。被同族提醒了我才发现小石榴躲在我头发里。后来小石榴生了小小石榴,它们都养成习惯在我的头发里玩捉迷藏了。” “………………” 梅仁瑜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哭笑不得。那不是什么捉迷藏吧?分明是人家宠物鱼把他的头发当成了窝,这是定居他这头浓密的美发里了。 摸着笙歌滑腻如绸的长发,将他白皙颈项上散落的头发都顺到一侧。这么美丽的头发以前居然是鱼窝子……想想自己的头发虽然一睡醒是天然鸟窝,但好歹里面没住活物,梅仁瑜总算是对笙歌这头浓密美丽的长发感到平衡了。 “不剪头发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是那什么……‘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不敢毁伤’之类的?” 和笙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梅仁瑜的手不再抖了。 “差不多吧。‘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不敢毁伤’是你们的说法,我们的说法则是‘能留俱留’。因为我们浑身是宝啊,连你们人类也喜欢这么说。” “……浑身是宝……” 想到各种被人类称为“浑身是宝”的家畜家禽,梅仁瑜背上一寒:谢天谢地人鱼的智商比禽畜都高。否则被灭族了还算死个痛快,被抓起来当经济动物、伴侣动物来圈养,那才是—— 梅仁瑜不敢回想那些络上每天都在刷新的虐猫虐狗的事件,也不敢去深思那些铺天盖猎鲸捕鲨的报道。 不,或许这些对动物来说都还不算最糟糕的。什么肮脏血腥的泰国虎庙,什么被非法猎杀的津巴布韦狮子王,什么养殖场催生、满手血腥的盗猎者、无耻的走私偷运,以及明码标价的篱内狩猎…… 还好这些都和笙歌没关系。可,笙歌之外的人鱼呢?那些事情和人鱼,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胃里烧辣辣地翻搅着,活像是刚吞了一口玻璃渣。梅仁瑜告诉自己:专心理发专心理发,别想别的别想别的……好好地弄千万别把笙歌给剃成瘌痢头。其他的事情……你手没那么长,管不着也管不了。 梅仁瑜做事算是比较谨慎的。她怕自己太大刀阔斧、拿捏不住,打算多留些长度慢慢修剪,事先给笙歌留了个披肩长发。这么左修修、右修修,梅仁瑜总算还有机会把笙歌的头发给剪齐了。 用花洒冲掉了剪刀上的碎发,梅仁瑜转到笙歌面前让他闭上眼睛。她要给他剪前发了。 纤细但充满活力的肢体上还有水露一滴滴地往下滑落。少年外表的人鱼眉眼如画,精致的难以言喻,似乎只要对着他呼上一口浊气都会是对他的亵渎。笙歌闭上的眼睫显得比平时更长。那长长的弧度勾了水露,让人无端地生出种想抚摸他长睫的冲动。 他爷爷的,这外表鲜嫩的老祖宗最近出落的是越来越漂亮了。难怪人类“美人鱼”、“美人鱼”的叫,笙歌确实是个美人。相比之下梅仁瑜这种站人群里还能说是“清丽”的女子顿时和黄瓜堆里的小黄瓜一样不够看。别说艳色了,是柔婉梅仁瑜都逊色笙歌一大截。 讲真,梅仁瑜特别庆幸自己不是那种特别善妒他人容貌的女子。她要是那样的女子,只怕光是这么凑近了看笙歌的脸,自己已经能被笙歌气得死去活来好几次。也难怪白雪公主她后妈容不得白雪公主长大,满心都是除掉这个和她无冤无仇的小姑娘的念头了。 美貌有时候真是种罪孽。 咔嚓—— 因为和笙歌说着话,梅仁瑜的手不抖,笙歌的额发被她剪出了好好的一刀平。梅仁瑜还没对着笙歌那闭着眼睛的红润小脸松上一口气,发现了一个极大的问题:她,给笙歌,剪出了一个上世纪四十年代的学生头。对,是那个经典的,蘑菇形状的妹妹头。 最可怕的是,笙歌顶着这么一个头,居然还不怎么辣眼睛…… 呸呸呸!笙歌那么好看一条鱼,怎么能被这接地气的蘑菇头给破坏了周身神秘优雅的气质呢?!她一定要想办法把笙歌带出去,找专业的理发师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笙歌对自己的新发型没有半点排斥,照了镜子他老人家还挺高兴地说以前岸上好像挺时兴这发型的。 是啊,这个发型确实很时兴过一阵子。不过那是上世纪的事情了。梅仁瑜打着哈哈说“你喜欢好!”,哪知笙歌真的一边看台镜一边满意地点头笑道:“嗯!我喜欢!” 这下子梅仁瑜心里的罪恶感更重了。她感觉自己是个辣手摧花的园丁学徒,生是把一株娇美的小月季摧残成了狗尾巴花。即便狗尾巴花表示很开心,她自己也接受不了这复古气质的啊…… 晚上海洋和海川过来吃饭,这两个学校里都放假了,白天不清楚在忙什么,晚上倒是准时过来报道。 海洋和海川看见笙歌那颗蘑菇头憋笑憋得差点内伤。海洋比较沉稳,基本上能控制自己不在笙歌还有梅仁瑜的面前笑出来。海川定力不足,神情里便全是幸灾乐祸。梅仁瑜作为始作俑者老脸一疼,顿时摆出正气凛然的老大姐架势说了些“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废话,叫停了海家两兄弟的噗嗤哈哈33,只不过她心中对笙歌更是愧疚。 笙歌有得吃很满足。看他脸颊鼓鼓好似仓鼠一样吃着海洋海川做的晚饭,梅仁瑜知道他压根没把海家兄弟的态度放在心上。 笙歌真是个好孩子……梅仁瑜特别想摸摸笙歌的脑袋,手也确实伸出去了。可还没摸到笙歌的脑袋她想起笙歌不是什么正太,人家是个名副其实的老祖宗。于是乎她的手也这么尴尬的停在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 嚼着饭的笙歌瞥见了梅仁瑜的手,他嘴里有东西只发出了个模糊的音节,见梅仁瑜一脸踌躇尴尬没回答,灵机一动地把自己的脑袋塞梅仁瑜手里了。 圆圆的头顶在梅仁瑜的掌心里微微摩擦两下,笙歌咽了嘴里的东西,笑着仰头问比他高的梅仁瑜:“怎么了?” “没、没啥……” 老祖宗你没事干嘛这么萌??梅仁瑜心里笑cry,只觉得笙歌犯规极了。 海洋吃相端正地看着碗里,像是没注意到梅仁瑜和笙歌这边的情况。海川的猫儿眼微微眯起,也不笑了。这对兄弟随口聊开了奥运会、国家代表之类的东西。梅仁瑜这儿没有电视,平时上也想不到看体育节目,听起来倒感觉有那么点儿新奇。插不上话的份儿权当补习时事要闻了。 吃过饭是收拾盘盘碗碗。笙歌想帮忙,海川让他哥那个脾气好的教人鱼洗碗刷锅。他自己拉了梅仁瑜出门,说是下楼去买西瓜当饭后甜品。 梅仁瑜喜欢吃西瓜,夏天又是西瓜最好吃的时候,两人下了楼,直奔街对面那家之前卖衣服现在租给卖瓜人的小铺。别的地方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小铺明显是短租,里面别说风扇,是照明用的灯都没有。一地的西瓜个个都是饱满椭长,墨色中带着青翠。短腿的小胖子老板很热情的介绍说他的瓜品种叫“黑美人”,保甜保水。梅仁瑜一拍西瓜,果然声音沉重不脆,确实好瓜。至于老板夸夸其谈的什么多吃能美容消脂啊,梅仁瑜权当听街边的美食传说,过了算不会真信。 买了瓜回家,快到家门口了海川才开了尊口。 “喂,” 梅仁瑜早知道海川有话要说,这两兄弟脾气都一样,抓了自己出来肯定是有话要说。是磨,磨磨蹭蹭到什么时候谁都说不好。 还好她梅仁瑜坐柜三年有耐心,他们要吊她胃口,她也有时间奉陪。 “梅仁瑜——” 五楼楼梯口,海川站着不走了。他背后是橘红晕染成紫的天空,云朵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炽烈,天马上要黑了。 今天的风没有往日里那般闷躁,透着股寒意,吹得人额发都在脸上乱撩。梅仁瑜身上渗着汗,呼吸也没有海川那么平稳。她抬起眼,随手把乱发拨到了耳后。 “什么?” 梅仁瑜只在家昏天暗地地睡了一天又回去上班了,也不管海洋海川是不是强烈要求她好好休养,起码花个三天时间好好放松一下身心,做个精神上的spa。 梅仁瑜一向看不惯男人给女人灌酒,不管这男的是居心叵测还是一片盛情。所以梅仁瑜在饭桌上经常为女同事们挡酒。行里的女同事和梅仁瑜疏远不热络的有,会为故意难梅仁瑜的打着灯笼也只找得到王美娜一个。 三十五岁的柜员主管何敏也是女的,有个六岁大的女儿,她天天都赶着回家给女儿做饭看作业讲睡前故事,也恨透了饭桌上那些推杯换盏的破事儿。梅仁瑜被调到这个一级分行来之后她算是在饭桌上最得益的其中一人,自然和梅仁瑜关系不错。前一天梅仁瑜请假她非但没有为难,还和人事主管商量着把梅仁瑜的病假给改成了调休,一大早打电话给原本轮休的小伙子让他出勤补缺。也好在梅仁瑜请假只请这么一天,否则人事主管说什么都不会松口帮忙。 97|02.02///发 这位盆友,看见这个代表你进入了4h的石兵八阵。 梅仁瑜怀疑自己再这么给笙歌剪下去他会被自己剪成板寸圆寸……不,照这状态下去或许连板寸圆寸都有困难。……老话说得对,没有那个金刚钻,别揽那个瓷细活。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好。问题是她上哪儿找一个理发师来给笙歌这条人鱼理发? 海洋海川她也考虑过了,结论是不可行。这两兄弟以前买过电动推子,说是不用去理发店,方便。结果没过几天,两人都成了满头青茬的光脑袋。看样子海洋海川也没点上理发的技能点,不用指望他们两个了。 “会啊。一到浅水带我的头发经常缠住珊瑚海胆。以前还有在深海里缠到过小岩洞和海草的事情。有段时间特别流行养宠物鱼,小石榴……我养的宠物小鱼经常会找不到。被同族提醒了我才发现小石榴躲在我头发里。后来小石榴生了小小石榴,它们都养成习惯在我的头发里玩捉迷藏了。” “………………” 梅仁瑜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哭笑不得。那不是什么捉迷藏吧?分明是人家宠物鱼把他的头发当成了窝,这是定居他这头浓密的美发里了。 摸着笙歌滑腻如绸的长发,将他白皙颈项上散落的头发都顺到一侧。这么美丽的头发以前居然是鱼窝子……想想自己的头发虽然一睡醒是天然鸟窝,但好歹里面没住活物,梅仁瑜总算是对笙歌这头浓密美丽的长发感到平衡了。 “不剪头发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是那什么……‘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不敢毁伤’之类的?” 和笙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梅仁瑜的手不再抖了。 “差不多吧。‘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不敢毁伤’是你们的说法,我们的说法则是‘能留俱留’。因为我们浑身是宝啊,连你们人类也喜欢这么说。” “……浑身是宝……” 想到各种被人类称为“浑身是宝”的家畜家禽,梅仁瑜背上一寒:谢天谢地人鱼的智商比禽畜都高。否则被灭族了还算死个痛快,被抓起来当经济动物、伴侣动物来圈养,那才是—— 梅仁瑜不敢回想那些络上每天都在刷新的虐猫虐狗的事件,也不敢去深思那些铺天盖猎鲸捕鲨的报道。 不,或许这些对动物来说都还不算最糟糕的。什么肮脏血腥的泰国虎庙,什么被非法猎杀的津巴布韦狮子王,什么养殖场催生、满手血腥的盗猎者、无耻的走私偷运,以及明码标价的篱内狩猎…… 还好这些都和笙歌没关系。可,笙歌之外的人鱼呢?那些事情和人鱼,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胃里烧辣辣地翻搅着,活像是刚吞了一口玻璃渣。梅仁瑜告诉自己:专心理发专心理发,别想别的别想别的……好好地弄千万别把笙歌给剃成瘌痢头。其他的事情……你手没那么长,管不着也管不了。 梅仁瑜做事算是比较谨慎的。她怕自己太大刀阔斧、拿捏不住,打算多留些长度慢慢修剪,事先给笙歌留了个披肩长发。这么左修修、右修修,梅仁瑜总算还有机会把笙歌的头发给剪齐了。 用花洒冲掉了剪刀上的碎发,梅仁瑜转到笙歌面前让他闭上眼睛。她要给他剪前发了。 纤细但充满活力的肢体上还有水露一滴滴地往下滑落。少年外表的人鱼眉眼如画,精致的难以言喻,似乎只要对着他呼上一口浊气都会是对他的亵渎。笙歌闭上的眼睫显得比平时更长。那长长的弧度勾了水露,让人无端地生出种想抚摸他长睫的冲动。 他爷爷的,这外表鲜嫩的老祖宗最近出落的是越来越漂亮了。难怪人类“美人鱼”、“美人鱼”的叫,笙歌确实是个美人。相比之下梅仁瑜这种站人群里还能说是“清丽”的女子顿时和黄瓜堆里的小黄瓜一样不够看。别说艳色了,是柔婉梅仁瑜都逊色笙歌一大截。 讲真,梅仁瑜特别庆幸自己不是那种特别善妒他人容貌的女子。她要是那样的女子,只怕光是这么凑近了看笙歌的脸,自己已经能被笙歌气得死去活来好几次。也难怪白雪公主她后妈容不得白雪公主长大,满心都是除掉这个和她无冤无仇的小姑娘的念头了。 美貌有时候真是种罪孽。 咔嚓—— 因为和笙歌说着话,梅仁瑜的手不抖,笙歌的额发被她剪出了好好的一刀平。梅仁瑜还没对着笙歌那闭着眼睛的红润小脸松上一口气,发现了一个极大的问题:她,给笙歌,剪出了一个上世纪四十年代的学生头。对,是那个经典的,蘑菇形状的妹妹头。 最可怕的是,笙歌顶着这么一个头,居然还不怎么辣眼睛…… 呸呸呸!笙歌那么好看一条鱼,怎么能被这接地气的蘑菇头给破坏了周身神秘优雅的气质呢?!她一定要想办法把笙歌带出去,找专业的理发师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笙歌对自己的新发型没有半点排斥,照了镜子他老人家还挺高兴地说以前岸上好像挺时兴这发型的。 是啊,这个发型确实很时兴过一阵子。不过那是上世纪的事情了。梅仁瑜打着哈哈说“你喜欢好!”,哪知笙歌真的一边看台镜一边满意地点头笑道:“嗯!我喜欢!” 这下子梅仁瑜心里的罪恶感更重了。她感觉自己是个辣手摧花的园丁学徒,生是把一株娇美的小月季摧残成了狗尾巴花。即便狗尾巴花表示很开心,她自己也接受不了这复古气质的啊…… 晚上海洋和海川过来吃饭,这两个学校里都放假了,白天不清楚在忙什么,晚上倒是准时过来报道。 海洋和海川看见笙歌那颗蘑菇头憋笑憋得差点内伤。海洋比较沉稳,基本上能控制自己不在笙歌还有梅仁瑜的面前笑出来。海川定力不足,神情里便全是幸灾乐祸。梅仁瑜作为始作俑者老脸一疼,顿时摆出正气凛然的老大姐架势说了些“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废话,叫停了海家两兄弟的噗嗤哈哈33,只不过她心中对笙歌更是愧疚。 笙歌有得吃很满足。看他脸颊鼓鼓好似仓鼠一样吃着海洋海川做的晚饭,梅仁瑜知道他压根没把海家兄弟的态度放在心上。 笙歌真是个好孩子……梅仁瑜特别想摸摸笙歌的脑袋,手也确实伸出去了。可还没摸到笙歌的脑袋她想起笙歌不是什么正太,人家是个名副其实的老祖宗。于是乎她的手也这么尴尬的停在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 嚼着饭的笙歌瞥见了梅仁瑜的手,他嘴里有东西只发出了个模糊的音节,见梅仁瑜一脸踌躇尴尬没回答,灵机一动地把自己的脑袋塞梅仁瑜手里了。 圆圆的头顶在梅仁瑜的掌心里微微摩擦两下,笙歌咽了嘴里的东西,笑着仰头问比他高的梅仁瑜:“怎么了?” “没、没啥……” 老祖宗你没事干嘛这么萌??梅仁瑜心里笑cry,只觉得笙歌犯规极了。 海洋吃相端正地看着碗里,像是没注意到梅仁瑜和笙歌这边的情况。海川的猫儿眼微微眯起,也不笑了。这对兄弟随口聊开了奥运会、国家代表之类的东西。梅仁瑜这儿没有电视,平时上也想不到看体育节目,听起来倒感觉有那么点儿新奇。插不上话的份儿权当补习时事要闻了。 吃过饭是收拾盘盘碗碗。笙歌想帮忙,海川让他哥那个脾气好的教人鱼洗碗刷锅。他自己拉了梅仁瑜出门,说是下楼去买西瓜当饭后甜品。 梅仁瑜喜欢吃西瓜,夏天又是西瓜最好吃的时候,两人下了楼,直奔街对面那家之前卖衣服现在租给卖瓜人的小铺。别的地方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小铺明显是短租,里面别说风扇,是照明用的灯都没有。一地的西瓜个个都是饱满椭长,墨色中带着青翠。短腿的小胖子老板很热情的介绍说他的瓜品种叫“黑美人”,保甜保水。梅仁瑜一拍西瓜,果然声音沉重不脆,确实好瓜。至于老板夸夸其谈的什么多吃能美容消脂啊,梅仁瑜权当听街边的美食传说,过了算不会真信。 买了瓜回家,快到家门口了海川才开了尊口。 “喂,” 梅仁瑜早知道海川有话要说,这两兄弟脾气都一样,抓了自己出来肯定是有话要说。是磨,磨磨蹭蹭到什么时候谁都说不好。 还好她梅仁瑜坐柜三年有耐心,他们要吊她胃口,她也有时间奉陪。 “梅仁瑜——” 五楼楼梯口,海川站着不走了。他背后是橘红晕染成紫的天空,云朵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炽烈,天马上要黑了。 今天的风没有往日里那般闷躁,透着股寒意,吹得人额发都在脸上乱撩。梅仁瑜身上渗着汗,呼吸也没有海川那么平稳。她抬起眼,随手把乱发拨到了耳后。 “什么?” 梅仁瑜只在家昏天暗地地睡了一天又回去上班了,也不管海洋海川是不是强烈要求她好好休养,起码花个三天时间好好放松一下身心,做个精神上的spa。 梅仁瑜一向看不惯男人给女人灌酒,不管这男的是居心叵测还是一片盛情。所以梅仁瑜在饭桌上经常为女同事们挡酒。行里的女同事和梅仁瑜疏远不热络的有,会为故意难梅仁瑜的打着灯笼也只找得到王美娜一个。 三十五岁的柜员主管何敏也是女的,有个六岁大的女儿,她天天都赶着回家给女儿做饭看作业讲睡前故事,也恨透了饭桌上那些推杯换盏的破事儿。梅仁瑜被调到这个一级分行来之后她算是在饭桌上最得益的其中一人,自然和梅仁瑜关系不错。前一天梅仁瑜请假她非但没有为难,还和人事主管商量着把梅仁瑜的病假给改成了调休,一大早打电话给原本轮休的小伙子让他出勤补缺。也好在梅仁瑜请假只请这么一天,否则人事主管说什么都不会松口帮忙。 98|02.17///发 海洋刚接起小春的电话来被一顿数落:“……不是我说你都是在搞些什么啊?怎么人鱼姐和她家里那雌雄莫辩的小帅哥好上了?你究竟有没有认真努力啊?之前说给我听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仁瑜姐和她家里那雌雄莫辩的小帅哥……好上了? 海洋握着手机的手紧了一紧。 “……喂,我说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海洋?海洋——?” “晓春姐、你刚才说仁瑜姐她和谁好上了?” “江笙歌啊!是和你人鱼姐住在一起的那个特别漂亮的男孩子嘛。” “……” 小春妥定的口吻让海洋的思考有一秒钟的停顿,这个瞬间,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在泥泞中飞速下沉的声音。 “江笙歌……” ——那玩意儿果然是个祸害。虽然自己早明白不能放任那玩意儿留在她的身边,可为了不伤害她的感情,自己到底是手软了些。 以至于自己最担心的事终于发展成了事实,而这事实不是那么轻易能逆转消除的。 黑眸之中的情绪微微波动,已经没有在听手机那头小春还在念叨些什么的海洋一把掐住自己身体里那个软弱的自己,像是要折断那个善良自己的脖子那样用力地掐碎自己心中的犹豫,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黑眸已经比死水还沉。 “……我在听,晓春姐。嗯,嗯,我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仁瑜姐和残疾人在一起不会幸福。” “那你还——?” “嗯,是我还不够努力的错。我忘记仁瑜姐是个特别容易对可怜孩子上心的人了。” 对,曾经的他也很可怜,或者说是在梅仁瑜的面前表现得很可怜,所以梅仁瑜对他狠不下心肠。纵使他的父母总是有意无意地伤害了她,她依旧无法推开他,她依旧无法甩开他,到了现在她依旧无法从他的身边逃开、跑得远远的。 自己正是利用了她的这种温柔或者说是软弱,才得以在她的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也因此自己才会大意了,觉得一条长着尾巴连人都不是的玩意儿应该无法在梅仁瑜的心里留下第二道那么深刻的伤痕。 “我会反省的。也会再努力一把的。” 反省自己的手下留情,反省自己的大意麻痹。趁着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呃、你、你明白好……” 小春本来也没打算说到这种程度,她不过是想欺负一下海洋,顺便告诉他:别以为他永远都能够这么游刃有余。难以忘怀的初恋又怎么样?要知道不够用心的男人迟早是会被抛弃的。 别怪她八婆,别人家的感情都要插嘴这么多。谁叫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婚姻已经够倒霉的了,难得一个无话不谈的好闺蜜……不能让梅仁瑜和自己一样因为一时的软弱一时的冲动和不对的人在一起,这可是倒了不止八辈子的血霉。她现在是想后悔都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去靠着家里去及时止损,她人鱼姐拿什么去止损?江笙歌空有一张漂亮的脸,没有一个好的家庭背景,也没有好的前途可言,连最基本的身体健康都奉欠。算梅仁瑜把笙歌吹得再好也改变不了她要站在海洋一边的想法。 海洋的反应远远超出了小春的预料,害得她那一肚子的批判此刻都化为了不安。她有种奇怪的预感,总觉得这么率直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这么坦诚地说自己会再努力一把的海洋好像会做些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这是、错觉……吧?小春按按自己的心口,突突直跳的心脏却没有丝毫要平复下来的意思。 “那晓春姐我先挂电话了,我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啊、啊、哦……” 听着手机那边传来的忙音,小春的心绪起伏得更加厉害。她很怀疑海洋这电话一挂要去找笙歌的麻烦。 ……不不不,海洋可不是那种一冲动会不顾一切使用暴力的男人。他不会一言不合去打江笙歌的。嗯,不会,绝对不会。海洋怎么看都是那种不会让大家明面上不好看,只会在暗中把江笙歌给逼走的人—— 小春为自己的想象汗颜,她承认,她确实是为自己的想象感到害怕。因为根据她对海洋的了解,海洋真的是会说到做到。要是有点万一……自己别不是坑了人鱼姐吧? 小春越想心越慌,于是她又拨了通电话给海洋,准备劝海洋万事别做太绝。只不过这一次海洋没接小春的电话——海洋的电话正占线。 “……是的,对。那块鳞片确实是我捡来的,教授。” 海洋心平气和地回答着,手机那头的中年男人却是兴奋得一塌糊涂。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所以才拿去请小北帮忙化验的。我的猜测吗?” 语气平缓温柔的海洋望着窗外,窗外的夜是如此的和平宁静,点点灯火好似为一个个迷茫灵魂指点出路的烛光。海洋的半张脸倒映在窗户之上,像是被黑夜吞没了泰半。 “……教授,您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美人鱼’存在?是啊,我原来也是不信的。直到——” 一墙之隔外的梅仁瑜家里,笙歌手中那团半虚半实的水气正像浩瀚宇宙中一个小小的星系那样闪耀着环形的微光。把那一团微光递向梅仁瑜的嘴唇,轻轻呼吸着、整个身体都开始变得透明的笙歌已经像是一个被投影出的虚像。 ——五年前的那个台风天里,一向被“保护”在深海里的笙歌为了吸收天地异象所带来的力量与纯净水气被破例允许浮出了海面。 “龙子”之于鲛人和人鱼是一种象征,犹如王室之于人类一般。或许没什么了不起的能力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威望权势,但总是如一面旗帜象征着些什么。笙歌虽然很憧憬海面之外的蓝天白云、岸上人类的烛火光芒,却也明白自己的象征意义对整个族群来说有多么的重要。和掌握着族里实权、充满攻击性的半身不同,他一向谦和谦让,很少违抗族人的希望。哪怕族人的“保护”和软禁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也依旧这样度过了几百年的时光。 在人类已经掌控了这个地球大部分资源的今天,天地异象较之过去更是可遇而不可求。山精水怪们又不向过去那样可以轻易地找到安全的地方以吸收天地异象所带来的自然之力。哪怕是笙歌这样“高贵”的龙子也需要把握难得的机会,尽可能地吸收力量并凝结水气以延长自己的寿命。 是的,即使是龙子,龙子的生命也不是永久的。龙子的内丹相当于他们的生命。 如果说水气是丝,内丹是茧。龙子的一生都是在将丝收集起来编织成茧,等到龙子的*老化到已经无法再收集起水气来,龙子的寿命也走到了尽头。同时内丹也相当于龙子的心脏,要是内丹受到了污染和侵蚀,龙子的*也会跟着病变、腐朽。内丹要是没了,龙子自然也活不了了。 为了继续活下去,笙歌那天浮上了海面,时隔多年他又看到了天空,只是这乌黑的天空死气沉沉,让人提不起半分兴致。 凄风苦雨中笙歌微微失笑,不是这种日子,自己又怎么可能被允许从宫殿里出来呢?蓝天白云别想了。至于人类和他们的造物……雨这么大,这里距离岸上又那么远,想看清些什么是不可能了。 在笙歌准备开始凝聚水气的时候,他听到了周围海浪中有些微的异响——他是“尊贵”的龙子,在他吸收自然之力和水气的时候族人们都会退出方圆百里之外,好不妨碍到他。这个时候海里根本不该有这样的声音。 尾巴一抖,笙歌朝着发出异响的地方游去。然后—— 一个长着两条腿的人正往海中沉去,她的身体上已经没有温度,呼吸也已经停止了。只有那颗心脏还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见过人类尸体的笙歌知道这基本上已经算是个死人了。 这几百年的时间里最让笙歌关心的、也最让笙歌好奇的是在这片海之外的人类。难得见到一个人,却是一个死了的人,这让几百年来只能通过族里那些行商的鲛人和人鱼来获取外界信息的笙歌来说实在是令人失望。 溺水而亡的人如果怀有强烈的怨恨,死后怨恨经久不散怨气会化为水鬼。笙歌也不知道自己是一时兴起还是这几百年的孤寂催生出了某种不甘心,他从这人的三魂七魄里抽出了带着执念的三魂六魄,然后告诉那甦醒了的三魂六魄:你溺死在了海里,现在你已经是只水鬼了。 而那被笙歌抽出了三魂六魄、真当自己是水鬼的人是梅仁瑜。 99|02.21///发 “小水鬼?小水鬼你在哪儿?” 长着鱼尾巴的青年用蹼拨开被洋流拂乱的长发,露出了一张五官柔和的脸和两片叶子形状的耳朵。 “小水鬼——” 青年并不怎么高大,也不太健硕,但他的身体如同被水流淬炼过的天然艺术品,充满了柔韧的力量与流线型的美感。一条大尾巴上的鳞片更是在水流中反射着点点微光,仿佛整个身躯都自带自动闪光的特效。 “……别小水鬼小水鬼的叫,” 抱着膝盖坐在大石后面的少女看见了来人,也不再试图把自己单薄的身体藏进石头的阴影里。她飘浮着站起身来,冲着来人瞪眼。 “我是有名字的。” 美得雌雄莫辩的青年也不生气,只是笑着接口,尾巴一掀在少女身旁游了一圈:“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梅仁瑜……” “美人鱼?” 青年眨了眨眼,随后“噗嗤”了一声。 “梅!梅花的梅!仁慈的仁和美玉无瑕的瑜!” “哈哈哈哈哈……” 少女的订正并没能停下青年的笑声,青年笑得眉眼弯弯,又在水中转了几个圈,卷出一连串水花。 “明明生前是个人居然取名叫美人鱼——” “又不是我自己喜欢才取这个名字的!” 青年闻言点点头,顺便抹掉了眼角的琉璃珠子——龙子的眼泪一溢出眼眶会凝结成琉璃珠,鲛人的眼泪则是会凝结成珍珠,这个自称“龙子”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的怪人……怪鱼?的宫殿里没有据说和自己一样也长着两条腿的人鱼,她也不知道人鱼哭出来的眼泪是会变成什么,或者是什么都变不成了。 至于龙子和鲛人的眼泪为什么能变琉璃珠和珍珠……这其中的原理少女、十七岁的梅仁瑜实在是搞不清楚,也没想过要搞清楚。毕竟自从她在这海底里醒了过来,被告知自己已经死了还因为怨气不散成了水鬼,她开始无法以过去十七年学到的科学理论来解释自己眼前的一切了。水鬼?龙子?鲛人?人鱼?这里面有哪一项是科学理论已经彻底剖析过的?在这些东西的面前又有什么必要去纠结龙子和鲛人的眼泪会发生质变的原理? “不过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好听的。梅花……是一种植物对不对?是什么样子的?好不好看?” 几百年间从未踏足过大海以外的地方,青年比深海还要更蓝的眼眸里盛着满满的憧憬。 “我听说花都很漂亮……梅花有没有这朵海葵那么漂亮?” “……” 对着那一盆让身为水鬼的自己都鸡皮疙瘩暴起的海葵,梅仁瑜真不知道该怎么对眼前这个海中小王子解释说他们的审美眼光和自己这个人类有多么大的区别。自己觉得好看的东西他不一定能觉得好看,再说花也不是什么品种都好看的……不说别的说这梅花吧,梅花在争奇斗艳的百花里真不算什么特别好看的花,艳比不过芍药,华比不过牡丹,秀比不过菊花,连香气都要逊金桂栀子许多。 只不过对上那双惑人的蓝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他眼中那泛着波光的期待,她实在没法用语言给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深海小王子泼上一盆冷水。 “……我画给你看。” 梅仁瑜捡了颗小石子在砂上画了起来,这海底的沙土不算瓷实,她又没了肉身,不是小石子老掉是没画几笔一阵洋流过来抹掉了沙土上的形状。梅仁瑜简直气结。 “仁瑜你说我来画吧。” 刚开始还觉得好笑,几次反复后看着梅仁瑜越来越黑的脸色也笑不出来的青年贴到了梅仁瑜的身边。 梅仁瑜一怔:“你叫我什么?” “仁瑜啊?” 青年有些困惑地道:“我听我的族人说过,叫人的名字不能连名带姓,那是不礼貌的。啊……还是你有字?我该叫你的字?” “现在的人没有几个还有字的了。……我不喜欢我的名字,你别叫我名字。” “啊~~?” 青年满是失落地扁了扁嘴:“难得知道了你的名字……” 梅仁瑜丢了小石子也不吭声,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连挪动这么个小石子都需要她集中精神还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待在这深海里也不觉得憋闷难受,她终于有了自己已经死了的实感。 “阿瑜!” “……?” “我叫你阿瑜吧!” 鱼尾的青年手臂一拨又到了梅仁瑜的身边。梅仁瑜看着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阿瑜!阿瑜!阿瑜!” 青年又在梅仁瑜的身边绕了几个圈,他那一叠声的呼唤简直让梅仁瑜有种他是条大型犬的错觉。这让梅仁瑜稍微没那么郁闷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 “嗯?”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不知道你的,这不是不公平么?” 其实梅仁瑜并不在乎公平不公平的问题,她死都已经死了,公不公平对她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 青年张张嘴,发出了一串梅仁瑜听不懂的音节。梅仁瑜这才想起他们这些“美人鱼”和自己这个人类的语言完全是两码事。要不是面前这“龙子”懂得汉语这门“外语”,在这海里她连个说话的对象都不会有。 “我……听不懂。” 对于梅仁瑜的率直,青年只是报以一个笑容:“我的名字是一种乐器奏出的乐曲。” “这范围太广了……光是我知道的乐器有键盘乐器、木管乐器、铜管乐器、弦乐器、打击乐器、电鸣乐器……我说不上来的更多了。” “人类居然有这么多的乐器吗?” “海里难道没什么乐器吗?” “有是有……不过啊——” 青年手臂一托,没有肉身的梅仁瑜轻飘飘地浮了起来,他再一拢手臂,因为脚下的突然失重而有些慌张的梅仁瑜被他带着往上浮去。等浮出了十米多高,梅仁瑜睁大了眼睛——整个深海宫殿的周围有无数鱼群。这些大大小小的鱼群各自拥有各自的队伍,每一个队伍都沿着自己的轨迹巡游而过,宛如色彩缤丽的彩线成螺旋状盘绕。 “我们这些海里的生物对声音是极其敏感的……为了不破坏海中的平衡,也为了不给其他种族制造麻烦,我们很少弄出多余的声音。” 青年柔软如缎的长发扫过梅仁瑜的面庞,他微笑,柔和的笑容里有梅仁瑜只在神像上见到过的仁慈宽厚。 “但是海里也有生物发出的声音对我们来说像你们人类语言里的‘歌声’,喏——” “……什么?” 梅仁瑜莫名地望着侧耳的青年。 青年看看梅仁瑜,又看看梅仁瑜看不到尽头的海的那边,唇角的笑容敛了起来:“啊……在这里阿瑜可能听不到……那是鲸鱼的歌声。” “鲸鱼……” 海市周边居然能有鲸鱼?梅仁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其实我们也不清楚鲸鱼是不是真的会唱歌,只是鲸鱼发出的声音很好听,所以我们都当歌声听了。” “嗯……好像懂了。像有人说吴侬软语像温柔小调一样。” “吴侬软语?” “方言,汉语的一个支系。” “汉语??你们人类说的话还不一样吗?” 敢情这位龙子还不知道人类的语言有上百种?梅仁瑜的世界观又被刷新了一些。她以前总以为活得越长、知道的越多这个原理适用于任何生物,现在看来也不见得。长期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深海之中,纵使这位龙子有他自己说的八百五十多岁的高龄,他懂得的科学知识也不比自己更多。还有……他的心也一如孩童般纯真。 “嗯?怎么啦阿瑜?” 见梅仁瑜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鱼尾青年先是疑惑,接着是有些害羞似的垂了垂眼:“阿瑜你为什么老是盯着我看?” 想起自己刚认识这深海小王子的时候他见自己盯着他看还说:“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尾巴?喜欢看多多看吧,毕竟没有人类长得像我这么好看对不对?”梅仁瑜也不知道是该怀疑面前的“龙子”这么说是想让她亲口夸奖他确实好看,还是该疑惑是什么让面前的龙子从骄傲转变为了娇羞。 想不出答案梅仁瑜干脆不回答。龙子见她不回答也不强迫她回答,只是另起一个话头,一鱼一鬼又开始说些别的东西。 从深海宫殿里用来照明的萤石、会发光的海洋动植物到人类的电灯,电灯的发明到现代人用的电灯。梅仁瑜闲着也是闲着,算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和龙子说话让她有种自己还“活着”的错觉,这让她对自己的死稍有释然,也不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么恐慌和惶然。只有一件事让梅仁瑜觉得痛苦,那是关于她的今后。 ——被台风卷走的时候,梅仁瑜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她以为两眼一闭自己再也不需要承受痛苦,哪知她闭上的眼睛又一次睁开了,她依旧维持着她的人格,保留着从前的记忆。她不知道作为“水鬼”的自己什么时候会迎来真正回归于虚无的死,更害怕自己这么活着,漫无目的地生存个几十年、上百年,到了想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连结束自己生命的权利都没有。 还有海妈妈……海妈妈有没有好好回到家里?她又是怎么对阿纲和川说的?她会不会告诉阿洋和川她找到了她、还救了她?阿洋和川,他们会怎么看待自己的失踪?是不是会当自己死了?当然,自己还真是死了。……那他们是会难过还是会内疚?又或者难过和内疚仅仅只是一时的?很快他们会忘了自己,继续过着他们应该过的人生?……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挺让人伤心的。 但是自己也不想阿洋和川永远纠结于自己的死或者是只当自己是失踪,不放弃希望地去寻找“失踪”的自己。那样……自己也会感到难过。 梅仁瑜很想问龙子自己的身前身后事,只是无论是关于水鬼的事情还是关于以后的事情她每次一张口,后面的问不出来了。因为好像只要她问出口了,她死了的这件事成了板上钉钉。虽然梅仁瑜也明白自己算不问,自己死了的这件事也无法挽回,再想想自己也没有特别想活下去的理由,说服自己:长长的日子大大的天,自己有的是时间去浪费。以后再问龙子也一样。 龙子很单纯,但并不幼稚。他想到什么问,有时候问得梅仁瑜张口结舌,不等梅仁瑜尴尬他很自然地转换了话题,不会让梅仁瑜下不下台来。 龙子不需要什么睡眠,梅仁瑜是水鬼也不需要睡眠。深海里几乎看不到阳光,也没有了日夜的区别。梅仁瑜甚至连自己死了几天都弄不清楚。 没名字没称呼这种事情到底是麻烦,梅仁瑜不想见了龙子“你”、“喂”的叫,只说“龙子”两个字那长尾巴的小王子又未必能马上明白自己是在喊他。梅仁瑜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龙子取个名字。说是取名其实也不过只是拿她认识的汉字来组合一个龙子能接受的人类名字,本质和绰号差不多,梅仁瑜也没想得太复杂。 “……叫你笙歌好了。” “笙歌?” “笙是一种乐器,歌是歌曲的那个歌。” “‘笙歌’啊……好像还是蛮好听的?也给我的半身取一个吧。” “半身?啊……是你双胞胎的弟弟、还是哥哥?” 想到那个和龙子……和笙歌长着同一张脸,眼神却冷厉得像是上门讨债的债主一样的另一位龙子,梅仁瑜这个鬼的背上微微一冷。没办法,对上另一位龙子,梅仁瑜像是对上了蛇的青蛙。哪怕她不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也能明白对方并不待见她,甚至分分钟想把她当成垃圾处理了。 “半身是半身。既不是哥哥也不是弟弟。我们是同时出生的,所以不存在上下关系。” 笙歌笑笑:“再说我们龙子也没有性别。哥哥和弟弟都是指雄性对吧?那和我们没关系了。” “没、没有性别……??” 梅仁瑜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瞧过笙歌那张漂亮的脸,吞了口事实上并不存在的唾沫。她一直以为笙歌是男的……是雄性、是公鱼,因为袒胸露/**的笙歌胸前是一马平川的肌肉。女性的羞耻心又大多远远超过男性,看笙歌不着寸缕她以为笙歌和光膀子的汉子们一样完全不把裸/露当成是一回事。 倒是笙歌的兄弟……呃、半身,那位喜欢穿古装……虽然那身古装因为他下半身是鱼尾,上半身又是各种露和透,穿了和没穿区别也不太大。 “我们只有有了心仪的对象才会开始演化,然后分出性别。不过近五百年来我都没有听说过有哪位龙子演化了……” 笙歌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容中透出一抹寂寞。 “毕竟演化很消耗水气嘛!寿命也会相应缩短的,像我父亲母亲一样——” 说到这里笙歌住了口,梅仁瑜则是一时无法消化这么巨大的信息量而愣了一愣。她不是个擅长安慰人的人,空虚轻浮的虚伪她也没法自然地说出口。 好好地考虑了一会儿,梅仁瑜这才对觉得话题太过沉重、想要换个话题的笙歌道:“不演化只是因为没遇到对的对象,和消不消耗水气、缩不缩短寿命无关。” “反过来说,明知寿命会缩短还是为了某个人……我的意思是说为了特定的对象演化出性别,那不是证明这是真的着那个对象?” “如果能真正喜欢的、着的对象结合,寿命虽然是变短了,但幸福和快乐也加倍了吧?” “换句话说——” “一切都是值得的!” 梅仁瑜其实是在瞎掰,她哪里会知道素未谋面的笙歌的父母是不是幸福、是不是快乐?用寿命去换取相互之间的结合值不值得。她只是不想看着笙歌流露出那种寂寞的笑容,所以搜肠子刮肚子地找着正面的想法来说。 笙歌一眼能从梅仁瑜的表情里看出她的勉强,但他不会戳破梅仁瑜那善意的谎言。……不,应该说算是谎言,梅仁瑜能说这些话给他听这件事本身已经让他感到高兴了——他明白小水鬼这是想安慰他。 八百五十多年的时光太长太长了,长到他早已经忘记了父母的长相,更不记得失去父母时的悲戚与哀涕。曾经的心痛如今只是淡淡的怅然,唯独自己和半身围绕在父母身前玩耍的景象还时不时地浮上心头。 “……阿瑜觉得我父母用他们的寿命换取性别、换取结合、换取我和半身是值得的?” “呃……你父母没说过他们后悔吧?” “嗯,是没说过。” “那至少你父母觉得是值得的。我也觉得值得。” 是啊,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的寿命和实现想和谁在一起的愿望,两者放在一起,前者如同没有温度、没有色彩、没有声音的单调黑白。固然明白选择后者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也不会有生灵还愿意回到前者之中了吧? 从自己的体内取出剩下的半个内丹,被水气照亮了脸庞的笙歌弯了弯嘴角。 阿瑜你说得对,一切都是值得的,至少我是觉得值得的。 只要你好好活着,便是我死了,我也觉得值得。 童话里的小美人鱼为了王子化为了海中的泡沫,失去了内丹的龙子则会肉身溃散。一旦笙歌把这半个内丹喂进梅仁瑜的嘴里,他的身体会和眼泪一样化为无数玻璃弹子坠落一地。不用五分钟,这些玻璃弹子会如同气泡一样破裂在原地,连痕迹都不留下的消失。 到了最后,笙歌只有神识还会暂留在内丹附近,也是梅仁瑜的身边。等没有*的神识都开始消散,“笙歌”也不复存在了。 100|02.25///发 笙歌的内丹刚接触到梅仁瑜的嘴唇,梅仁瑜就张开了眼。笙歌被这么一吓,注意力顿时涣散,本来就是强行从体内逼出的内丹顿时因为生物想要活下去的本/能而回到了体内。 “阿、阿瑜……?你、牛奶、为什么——” “因为我没喝那杯牛奶。” 梅仁瑜望着笙歌,嘴唇附近的线条蹦得紧紧的。笙歌知道梅仁瑜这是生气了,而且是特别特别的生气。 “可是为什么……?” “因为你从来没像今天一样这么迫切地要我去做什么事。” 纵使内丹已经回到了体内,身体上依旧残留着强烈的麻痹感和疼痛感,笙歌被梅仁瑜一掀就摔倒在了床铺上。 “笙歌,你刚才准备对我做什么?” “我……” 舌头麻木的笙歌有口难言,他旋即看见梅仁瑜头疼似的摆了摆手。 “算了,你不说也可以。我多少能猜到些。……你是不是想把你的内丹给我?” “!” 看见笙歌骤变的脸色,梅仁瑜知道自己说对了。 都说事有反常必为妖,笙歌是个心大的,很少强求别人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事。别说一杯牛奶梅仁瑜喝不喝了,就是梅仁瑜烦恼着前途未卜的时候他都是“你开心就好”的态度。虽然倒掉笙歌给冲的热牛奶梅仁瑜感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可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如果不弄清楚笙歌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喝那杯牛奶,她以后多半就没有机会弄清了。 在床上装睡等笙歌,准备看看笙歌打算做什么的时候梅仁瑜是差点儿就打起盹儿来。还好她睡眠够浅,笙歌一上/床来她就醒了。等那冷得她背上的汗毛都竖起一层的内丹被放到她嘴边,她便睁了眼。 “笙歌,五年前救了我是你吧?你那会儿给了我你的半个内丹,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 湖大说过,内丹就是龙子的命,而自己的身体里已经有半个内丹了。所谓一通百通,梅仁瑜既然明白笙歌没打算从自己的身体里取出那一半的内丹,也就能明白笙歌刚才明摆着是想把另外半个内丹给塞自己嘴里的行为是为了救自己了。 结合五年前自己在海岸上被台风卷走,后来被人在海边发现还失了忆的种种匪夷所思,梅仁瑜已经大概掌握了真相。 “告诉我没了内丹你会怎么样?……你会死对不对?” “……” 夜色中,笙歌不作声,他只是垂了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那比海更深的眼眸。 梅仁瑜一声叹息,坐起身来开了灯的她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 那些言情小说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发现男主角以命相救就感动得一塌糊涂,恨不得当自己是朱丽叶对还能抢救一下的罗密欧说:“要死我们一起死!”梅仁瑜却是讨厌这种桥段讨厌得紧——明明只要再动动脑子两个人都能活,事情也能圆满解决,干嘛动不动就想着大不了去死?还是两个人一起去死。 是不是非要死一死才能证明爱情的“纯洁崇高”?是不是非要死一死才能表明自己和对方是“真爱”? 固然笙歌想把内丹给她、让她继续活下去这件事确实让她有所动容,无奈这动容压不过她肺腑里那像是烧起来一样得疼——她实在是气不过。气笙歌什么都不对自己说就做了决定,气笙歌只想着牺牲他自己、没把他自己的性命当成是一回事,更气自己怎么就那么迟钝,直到今时今日才发觉笙歌竟是怀了像小美人鱼一样的心思留在自己身边的。 “笙歌……我问你,” 梅仁瑜尽可能地维持着平稳的情绪,尽管她自己都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 “你是不是觉得你把命给我了我就会很感动?很感谢你?很开心能活下去?” “阿瑜……” “……你是不是觉得你把你的命给了我你的任务就完成了?!你就算离开了消失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望着笙歌那张惨白至极的脸,梅仁瑜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她的喉咙开始发紧,她的声音开始拔高。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被你留下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活下去?我该怎么拿着你给的这条命去面对这个没有你的世界?!我、我——” 梅仁瑜的眼泪掉了下来。 “我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我让你喝了那杯牛奶。” 用上最后一分力气,一把抱住梅仁瑜的笙歌红了眼眶。 “只要喝了‘忘情水’,只要忘了我……阿瑜就不会再伤心了……” “放屁!!” 梅仁瑜自诩文化人,平时不说有多文雅吧,总是有那么些矜持的。这会儿她既伤心又愤慨,一拍床铺就让抱着她的笙歌软绵绵地跌回到了被窝里,倒是生出几分母夜叉的气势。 笙歌哪里见过这样的梅仁瑜?五年前梅仁瑜就算是发火,看在他眼里那也是娇娇弱弱哄一哄就好的。现在的梅仁瑜哪里由他分说? “你知道什么?!笙歌、你了解我的什么了解我多少?!你知不知道要是忘了你就等于让我忘记我人生泰半的幸福快乐!我活了二十几年才终于过上几天开开心心的日子!你不让我多过几天开心的日子也就算了!还想把我这点可怜的开心痛快拿走……你可真是好狠的心啊!!” 要不是笙歌现在一脸惨白,柔弱可怜得好像大病了一场,梅仁瑜可真要抄起枕头来就往笙歌身上砸了。 “笙歌,算我求你了,比把我喜欢上的人、别把我爱的人从我身边带走……”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不要让我一个人活着——” 话说到一半,剩下的全是哽咽。梅仁瑜不是个擅长用语言来表述自己感情的人,翻来覆去说着的还是那么几句话。她竭力想要让自己看起来坚强一些,热泪却是完全不停使唤地从眼眶里溢出,糊了她的整个脸庞。 活着是艰辛的,生活是艰难的。没有多少人可以一蹴而就,所以日复一日的都是打拼。没有遇到笙歌以前,梅仁瑜并不觉得自己的日子有多么难熬。在有了笙歌的陪伴之后,梅仁瑜才豁然发现原来自己可以拥有得更多。 感情不再是负担,关系不再是重压。前途婚姻未来……所有这些东西都可以不再是一个个泥沼。只要笙歌在自己身边,好像什么坎坷都能跨过。只要笙歌拉着自己的手,似乎勇气就会无端地涌出来。只要能看见笙歌对自己笑的脸,就会也想用笑容去面对这个并不温柔的世界。 “……、……” 看着梅仁瑜止不住地压抑哭泣,笙歌的心也像是被人攥紧一样疼痛得难以呼吸。能为梅仁瑜献出自己生命的那份甜蜜与喜悦已经化为的透明的液体溢出了眼眶。 “……可是啊、阿瑜……” 对着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的梅仁瑜,笙歌抖着嘴唇挤出了笑容。 “你是人。” “你应该和人类恋爱,你应该和人类在一起。” “就算没了我,也会有别的人照顾阿瑜,对阿瑜好……因为阿瑜是个值得喜欢的人,因为阿瑜是个很好的人。” 隔壁那对兄弟,和梅仁瑜来往得算是密切的上司,那天来公寓门口接梅仁瑜离开的中年男人—— 这些人其实都是不错的选择。至少他们和阿瑜一样都是能用双脚行走的人类,是能和阿瑜一起走在外面的街道上不被指指点点,也能帮助阿瑜分担许多生活事务的人类。 只要活着,总是会遇到好事的。自己用了八百五十年才遇到阿瑜,而阿瑜才活了短短的二十四年,她应当有更多的时间去挥霍,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她不该在此殒命,自己也不会让她就这么逝去。 “阿瑜,听我说。” “我没有腿,我不会走路。我的体温远远比人类低,我永远不能给你一个温暖的怀抱。我浑身上下都是鳞片,和我肌肤想贴鳞片说不定会割伤你。还有我离开水太久皮肤就会皴裂,我不割蹼的话我的手甚至没有办法戴戒指。” 玻璃弹子滚了梅仁瑜一床。 “我、连人都不是啊。” 梅仁瑜咬紧了牙关。 “……那么笙歌,我问你,你是因为我是人才喜欢我的?你是因为我有腿才喜欢我的?” “还是说因为我不是龙子,因为我没有尾巴,所以你就不喜欢我了?” “笙歌,你究竟是不是喜欢我的……?” 是啊!我是!我那么那么的喜欢你,所以才不想也不能让你死! ——笙歌屏住了呼吸,这样他才能够堪堪将这些话咽回口中。 不完整的半个内丹是无法发挥原有的效力的,这五年来没有再吸收过水气、只是一味任由着原本的水气散逸的残缺内丹已经不足以滋养梅仁瑜的肉身。没有了外力的滋养,梅仁瑜的身体很快就会成为一具没有生命力的尸体。而生命短暂的人类在精神层面是脆弱的,察觉到自己的肉身已经不再足以支撑精神,精神也会跟着溃散。 五年前的那个台风天,梅仁瑜还能被笙歌从*离抽出精神是因为她死的太突然,突然到她还没能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她的精神灵魂、也就是三魂七魄还完整的留在身体之中。 “阿瑜、小水鬼总是哭呢……背着我偷偷的、悄悄的,一个人哭。” “她为什么总是哭呢?” 五年前笙歌这么问自己的半身。半身冷然瞥他一眼,只留下一句:“我怎么会知道。”就翩然游去。 习惯了半身淡漠疏离的态度,笙歌也不在意被人冷眼相待。他只是想不通自己已经给了能给小水鬼的一切,总是哄着她开心,总是陪着她不让她寂寞,她为什么还是要哭。还是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哭。 可是在这海底,又有什么声音是龙子听不到的? ……难不成阿瑜是为自己的死而哭?上次她看见被人类的螺旋桨切开了皮肉的海豚也难过地躲起来哭。唉,真是个傻乎乎的小水鬼……活物必死,这是世间万物之理,是世间万物之本源。正是因为生死在这天地间循环,这世间才有千般姿态、万般繁荣。活物因此进化,生死因此有了意义。超脱生死之上的东西才能永存。 笙歌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他带着自己的答案,想去开导没活几年所以在生死方面有些想不开的小水鬼阿瑜。然而—— “阿洋……川……” 阿瑜的嘴里发出了奇妙的音节。笙歌想了好久才明白那是代号、是称呼,是人的名字。 原来阿瑜总是哭不是为了自己的死,而是因为她想念岸上,想念岸上的人。在那个自己到不了的岸上,在自己从来没有去过的那个叫作“城市”的地方,那里有她的亲人,有她的朋友,有她的家。 还有,她喜欢的人。 是啊,阿瑜是人,喜欢人,又有什么不对呢? 察觉到自己的心因为“她喜欢的人”这几个字而抽痛的笙歌头一次接触到了八百五十年间从来没有过的心情,然后他—— 分化了。 浑身像是被大火灼烧一样疼痛,肌肉与骨骼都在咯吱作响。皮肤上的每一寸都像被利刃切开,又被粗大的针线缝合。眼前闪过的一幕幕全是和小水鬼在一起的时光,耳边回响的只有那一声声“笙歌”、“笙歌”的呼唤。 “……你们也太故步自封了。所以才会空有一把年纪,衰落成这个样子。” 阿瑜说得没错呢。所以我也好想到你在的地方去学习很多很多未知的事物。 “大海、真美……我从来不知道海里这么美。” 是啊,我也觉得大海是最美丽的地方。所以阿瑜,你愿不愿意和我一直留在海里呢? “我为什么会为素不相识的鱼哭?呃、这个……” 阿瑜不用回答也没有关系,因为我已经明白了,阿瑜会哭是因为阿瑜是个善良的人类。所以呀阿瑜……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不要哭。 你要好好地活着。 烧了三天三夜的笙歌再次睁开眼睛是因为听见了自己的半身对旁边的鲛人交待说去准备一下,让族人都来观礼,明天他要亲自把那水鬼处死。 撕开像是有千斤重的眼皮,第一次像半身那样穿起衣服来以掩盖自己有了雄性特征的身躯,笙歌披头散发、一身胡乱穿起的衣服也是乱七八糟不成样子。 笙歌找到梅仁瑜的时候,梅仁瑜还傻傻地待在笙歌为她准备的小院落里,努力地拾起小石头来在沙地上画出花骨朵的形状。 梅仁瑜见到好几天不见的笙歌,眼眸中顿时一亮。当她发现自己的脸居然擅自表现出了惊喜,她立刻敛起了表情。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想见我吗?还让你那半身拦着我,不让我去见你……” 梅仁瑜嫌弃自己的不自然嫌弃得不得了,这一番话更是让她觉得自己矫情又假惺惺。她偷眼像着笙歌看去,笙歌却只是手臂一划,游到了她面前。 “阿瑜,走吧,回岸上去。” “回岸上……?” “我、我怎么回去?我已经……我已经死了啊?水鬼、能上岸?” “那是我骗你的。” “什么?” 梅仁瑜愕然的表情倒映在笙歌的眼眸里。笙歌知道梅仁瑜是相信自己的,直到这一刻都还在相信自己。 “说你死了是骗你的。你没死阿瑜,你不是水鬼。” “你只是被我从你身体里拿出了精魄,所以你还活着。” “………………” 嘴巴开阖,前后变了好几个唇形,梅仁瑜默然失语。 “回岸上去吧,阿瑜。就现在。” 梅仁瑜没有理会笙歌的话,她只是低着头像是思考了几秒,又抬起眼来对上笙歌的眸光。 “……你骗我?” “是,我骗你。” 笙歌点头。 “那为什么现在告诉我事实?” “为什么、现在不骗我了?” 十七岁的少女执拗地问着,眸中闪动的光让笙歌几乎要按捺不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因为我腻了。” 啊啊,阿瑜,我的阿瑜。 “我已经不想看见你了。”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今天是最后一次。我亲自来告诉你——” 我想和你就这么永远地—— “我受够了你本性里人类的自私自利,我也受够了你本性里人类的自大妄为。你以为你一个四处制造污染的人类有资格批判我们这些与世无争的龙子吗?” “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身体好热,胸腔里好痛。整个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身体,所有的情绪都像是要脱离掌控。 笙歌看着梅仁瑜错愕,看着梅仁瑜蹙眉,看着梅仁瑜的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哀痛。他听见她说: “你骗我——” 于是他发出了轻轻的笑声。带蹼的手往前一伸就利用水气让梅仁瑜晕厥了过去。 “是。” 抱起梅仁瑜往藏着梅仁瑜身体的石棺而去,笙歌的身后落下了几粒琉璃珠。 “我骗你。” 101|03.03///发 一个内丹硬生生被笙歌用意志力撕裂成两半,一半塞进梅仁瑜那具被他藏在海底大岩洞石棺里的身体,另一半则支撑着他强行把梅仁瑜的三魂六魄重新导回体内。 石棺可保肉身不腐不坏,本来是给要进入沉眠的龙子用的。笙歌的半身极其讨厌人类,要让他知道笙歌还保存着梅仁瑜的身体,他一定会把梅仁瑜的身体找出来碎尸万段。当初笙歌决定抽出梅仁瑜的三魂六魄让她做个小水鬼也有考量到自己半身讨厌人类的地方,用石棺来藏起梅仁瑜的身体则是因为他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要是觉得腻了,就把这小水鬼放了,让她回岸上去。 回头再想自己当初的想法,笙歌只能苦笑——那个时候的自己确实是太过儿戏,既没把一个人的生命放在心上,也不觉得自己做得有错。当时如果他能将阿瑜带出水面,对阿瑜施行从她那儿学来的急救手段,说不定阿瑜根本就不会死。 可,这世上哪里有这种“如果”呢?不幸中的万幸是阿瑜当时刚断气没多久就被自己塞进了石棺里,是以自己有自信一定能让阿瑜复活。只是—— 阿瑜作为人死过一次这件事情不可能被抹消,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实实在在的逆天改命。 天命之所以不可违逆就是因为违逆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龙子们向来顺天道、随天命就是因为见过太多逆天而行造成的悲剧。笙歌明知撕裂自己的内丹会让水气疯狂散逸,自己原本少说还有几百年的寿命会以几十倍到几百倍的速度减少,分摊到自己和梅仁瑜两个不同的物种身上,梅仁瑜即使复活了最多也只能再活上几年。 耳朵能听到半身和他的追兵越靠越近,没有别的方法能让梅仁瑜马上复活的笙歌一狠心便用水气卷起梅仁瑜送了出去,并命令鱼群带着梅仁瑜离开。 成千上万的小鱼组成的鱼群改变了原本环绕海底宫殿的游弋轨道,一鼓作气冲破了鲛人们的封锁线。浑身像是要被烧成灰烬的笙歌则是拦在自己怒不可遏的半身面前,含着笑对他说:『放过她。』 笙歌的求情如同火上浇油,原本只有五分的杀意瞬间成了十分,笙歌的半身正准备挥手让鲛人们追上前方的鱼群,就被笙歌死死地抓住了胳膊。 『筝音——』 破裂的内丹还在疯狂散逸着水气,笙歌的精神已经支撑不住他的躯体。哪怕是眼前发黑、意识中断,笙歌都没有放开自己的半身、筝音。 筝音为笙歌的不争气感到生气,也恨蛊惑了自己半身的水鬼——人类果然是人类,哪怕死后成了水鬼也一样伤天害理。他一开始就不该允许笙歌带那水鬼回来,更不该让笙歌将那水鬼当成宠物豢养起来。那样笙歌就不会演化成雄性,更不会演化尚未完全成功就背着自己放了那水鬼,还用自己的半个内丹让那水鬼复活。 对梅仁瑜的杀意和对笙歌的担忧怜悯同时充斥在筝音的胸腔里,最后筝音还是放弃了追杀梅仁瑜以泄愤,他召集起能够召集的所有鲛人,用鲛人们和自己的水气为笙歌补丹。 笙歌再醒过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退化成了少年的模样。筝音和鲛人们的水气堪堪能止住流泻的水气,内丹残破的却是无法逆转。 笙歌自知自己大逆不道、逆天而行是重罪,让筝音下令将自己驱逐流放。筝音怎么会让笙歌如愿?他何尝不知若是他将笙歌驱逐流放,笙歌一定会想办法去岸上找那个人类?冷笑一声便下令将笙歌关进海底宫殿的最深处禁足百年。 百年对龙子而言并不长,对人类却是一辈子的沧海桑田。筝音的惩罚就是要让笙歌明白他和人类并不在同一个时间轴线上。人类之于龙子便是蜉蝣之于日月,笙歌的执迷不悟在百年之后只会是一个可怜的笑话。 有一次岸边人鱼通过鲛人来报说岸边来了和那逃亡的水鬼一模一样的人,许久没有和笙歌碰面的筝音便去笙歌被幽禁的地方见了笙歌一面。他告诉笙歌他拼上一切、用了几百年的寿命换来了那个女人的生,那女人却早已忘了他,和别的雄性人类在海边玩得十分开心。 看,人类就是这么薄情寡义。 看,人类就是这么厚颜无耻。 他的牺牲毫无意义,他的感情更是愚蠢可笑。 筝音在笙歌愕然的表情中冷笑而去。他想笙歌这样总该明白自己之前的行为有多么的徒劳,让他演化出雄性/器官的感情又是多么的镜花水月,他带走了看管笙歌的鲛人,不料他前脚刚走,后脚笙歌就逃了出去。 ——阿瑜活着,阿瑜还活着。 笙歌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为什么在听到自己的半身告知自己梅仁瑜和别的人类雄性到海边来玩的时候,自己心中有的仅仅是狂喜。 阿瑜她成功地离开了大海,阿瑜她还好好地活在岸上,阿瑜、阿瑜、阿瑜—— 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 见了你,想好好地听听你的声音。见了你,想好好地看看你的笑容。见了你,想好好地握握你的双手。然后…… 我会把剩下的这一半内丹给你,让你走完你应有的人生。 望着面前的梅仁瑜,笙歌的眼泪止不住地溢出眼眶。他的阿瑜让他明白了他之前那八百五十年的生命有多么的空虚,有多么的无聊。他的阿瑜让他知道了在大海以外的地方,在人类主宰的世界里还有那么多不同寻常的东西、日新月异的科技。他的阿瑜让他接触到了“爱”之一字,让他理解了父母的感情,也产生了过去没有的心情。 他只有一点误算:他的阿瑜并不幸福。 这个年轻的人类女子磕磕绊绊地走在她的人生路上。从感情到事业,她的世界总是那么的憋屈。即便是喜欢她的人也不能理解她,即便是她喜欢的人,她也不能心无芥蒂地去接纳。她很孤独,也很无助。她只能藏起自己的孤独与无助,摸爬滚打着淌过泥泞,越过荒原。她不知道哪里才有自己落脚的地方,所以即便前行,她也充满了彷徨。 看着这样的梅仁瑜,笙歌就想和她再多待一会儿,再给她一些支持与力量。然而他在梅仁瑜身边的时间越长,他的决心就会越发迟缓。 可是就算这五年之间她的感情已经有所改变,就算五年之后曾经朝向他人的感情转向了自己,难道如今的自己就可以打乱她的生活,把已经回归正常人类社会的她从人类社会中拉出来,让她与正常生活脱节吗? 只要想到这些,笙歌迟缓的决心就又会坚定。无奈他说服不了梅仁瑜,梅仁瑜也说服不了他,一人一鱼僵持不下,千般爱语万般考虑最后都化为了闷气押在心头,谁也不说话了。 远在另一个城市的小春简直要被急死。这边海洋的电话占线,那边梅仁瑜的手机无人接听。她无可奈何,只好选择发短信告诉梅仁瑜她似乎做了件错事:让海洋知道了梅仁瑜和笙歌的关系。 梅仁瑜和笙歌这种时候哪有心思去管梅仁瑜的手机是不是振动了好几次?一人一鱼相对无言了许久,最后还是梅仁瑜先投降。 躺在床上身体无法动弹的笙歌看起来实在是过于可怜,她一对上那双比海更深邃的眼睛就感觉心脏抽着疼。心道笙歌这老祖宗怎么会这么固执,压根不把自己的一份情意当作一回事情,只想着牺牲自己。他怎么就不明白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本来就不是生命的长短,而是活的有没有滋味呢?比起和笙歌同生死共存亡,没有笙歌的人生、忘记了笙歌的人生就像被嚼到无味的口香糖,剩下的只能是机械地咀嚼。 低下头去吻笙歌那张这会儿只能说些令自己讨厌的话的嘴,梅仁瑜抹掉了笙歌眼角的泪珠,直到笙歌微微**着红了脸才放开他,为他盖好被子让他乖乖睡觉。 “……我去上班了。任何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天一亮梅仁瑜就出了门。她自己的眼眶也还红着,一双眼睛更是肿到不行。但是她没法继续和笙歌待在一起了——不肯退让就是互相伤害。与其互相伤害还不如赶快逃离翻腾的情绪,好好考虑下能够说服笙歌的对策。 对,她是绝对不会妥协、对笙歌自我牺牲的计划说:“好”的。……大不了她就和笙歌这么拖着,横竖按照笙歌的说法,自己和他都活不了多久。 要是不能一起活,那便一起死吧。 天才刚亮的海市路灯还没熄灭,一个人走在清冷的巷子里,梅仁瑜吸了吸鼻子。这会儿她终于想起拿出手机来看看时间,一按亮屏幕,首先看见的却是小春的短信。 “人鱼姐对不起!我做了件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把你和笙歌的关系告诉了海洋……” 102|03.06///发 梅仁瑜愣了三秒,接着开始觉得头痛。她喉咙里又开始发痒,痒到几近疼痛,想抽烟的冲动促使她快步朝着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走去。 海洋,这个名字是她现在最不想面对的名字之一。倒不是梅仁瑜旧情未了,纯粹是她现在因为笙歌一心想要牺牲而心乱如麻,她这会儿没有理智对待海洋的余裕。理智之上的理性就更别提了。 便利店外的寒风里,吸完一支烟的梅仁瑜感觉自己的脑子清醒了一点儿。她一边打了个哆嗦,一边拿出试管香水来喷了喷身上带着烟味的自己。 ……总之明天再说。先过了今天,先用今天好好和笙歌谈谈。怎么对海洋交待……怎么跟海洋之间画个最后的句号,那是以后的事情。 被梅仁瑜放到了“以后”的海洋比梅仁瑜自己更清楚他如果什么都不做,他很快就要不存在于梅仁瑜的“现在”,更不存在于梅仁瑜的“今后”。甚至就连曾经存在梅仁瑜心里的那点影子都会被时间抹去。 “教授——” “海洋?来来来,你来得正好。” 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一见海洋进了办公室就乐呵呵地招呼他到身边,对他说:“多亏了你的大胆假设和小心求证,我们海洋大学可能要有跨世纪的发现了!校方已经决定全力支持我们抓捕美人鱼的计划!等我们顺利确保了美人鱼的存在,校方就会联络媒体向全世界公布美人鱼的存在,到时候海洋你这个美人鱼第一发现者就要名声大噪啦!” 海洋笑了笑,神情中没有多少高兴的意味。教授嘴上还在夸着海洋,虚眯起来的双眼里却有着商人式的精明。作为研究了海洋生物几十年的大学教授,其实他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人鱼”之类的天方夜谭。否则过去的几百年里,为什么没有任何国家能拿出一条活生生的美人鱼?一海之隔的岛国核泄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站在科学的角度上来说,所谓的“美人鱼”多半是被核污染导致生物变异的某种鱼类。 只是学生递交上来的dna报告也是奇了怪了。那dna明显不是鱼类的dna,构架上倒是和人类的dna比较相似,但又和人类的dna有着决定性的不同。这份报告让他不能对学生的话置之不理,毕竟现在的学生一言不合就能上网络去曝光老师的不负责任、学校的敷衍疏漏,他作为一个名声不错的教授,自是不能自毁长城。 再说这人鱼要是真有,还抓到了,功劳他能占一份。要是没抓到人鱼,这兴师动众的罪名也落不到他这个拿着学生报告去向上级反映的老师身上。横竖决定雇佣私人安保公司去抓人鱼的是校长和理事们,自己不出钱不出力,只需要跟着学生去看他口中的人鱼就行了。看这学生神情妥定、谈吐淡然,想必就算见不到真的美人鱼,也能有别的收获吧。 “来来来,海洋,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神力安保公司的聂队长,今天的抓捕任务就是由他的小队负责。” 甫一见到门口那个四十多岁的黑脸汉子,教授就带着海洋迎了上去。海洋和黑脸的汉子相互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黑脸的聂队长生性寡言,海洋又没什么心情说话,三方在仔细确认计划细节的时候,说话的只有唠叨的教授一人。等全部程序确定完了,聂队长这才用肩头的无线电联络在海洋大学外待机的行动小队,通知他们十分钟后任务开始。 笙歌躺在床上睁着眼,他睡不着,脑袋还一阵阵的发疼。梅仁瑜的心意既让他高兴,又让他难过。他的心里就像有一团冰夹着一团火,那火随时会透冰而出,那冰却一直在提醒着他放任了那团火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他活了八百五十多年,按照人类的话来说,那是“已经活够本儿”了。因此他悟出了充实但短暂的生活比冗长但漫无目的生命要宝贵得多的道理。梅仁瑜也是这么想的,她也想用这个道理来说服笙歌,可是在笙歌的眼里,还没活过他岁数零头的梅仁瑜远远活得还不够久,至少没有久到放弃自己的生命也不觉得可惜的岁数。 要怎么才能说服梅仁瑜让她愿意继续活下去呢?这简直是个无解的题目。笙歌止不住地叹息,身体麻木脑袋发晕的他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多人的脚步声,大门的开锁声,隔壁海川的愕然惊怒声…… 朦胧之中,笙歌听到了许许多多的杂音。等他终于掀开沉重的眼皮,他已经被全副武装的安保队员像拎小鸡一样抓下了梅仁瑜的床。 梅仁瑜家的门口站着海洋,他面无表情地冲着抓起笙歌一只胳膊,和另一位队员一起提起笙歌的聂队长点头:“对,就是他。” 为了以防钥匙包丢了进不了家门、人被反锁在屋子里出不去这样的万一,梅仁瑜这个单身女性曾把家门的备用钥匙给了隔壁的海家兄弟。自打搬进和谐公寓,梅仁瑜就没遇到过需要动用备用钥匙的万一。出于对梅仁瑜的尊重,无论是海洋还是海川都没用过这把备用钥匙,梅仁瑜自己都快忘记了还有这么一把钥匙存在。要是梅仁瑜早些知道这把“以防万一”的钥匙永远不会用在“万一”上,唯一一次起作用还是用在抓捕笙歌上,只怕她肠子都要悔青了。 “天呐!我的天呐!老天爷!老天爷!我的老天爷!” 看到笙歌t恤下那条反射着微光的长长鱼尾,惊讶的教授除了“天呐”和“老天爷”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他颤抖着嘴唇冲上前去想要摸了摸笙歌的鱼尾,手还没碰到笙歌的皮肤就被掀开眼帘的笙歌一尾巴抽在了手上。 “啊!!” 教授大声痛叫,戴着安全头盔的聂队长浓眉一皱拔出电棍就往笙歌后颈上按。笙歌本就没恢复多少体力,能打到教授的手不过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电棍之下他惨叫一声,包覆着肌肤的鳞片顿时被烧出三个黑点,些微的焦糊味中笙歌晕厥了过去。 “带走。” 聂队长一声令下,队员们顿时行动起来。长长的鱼尾无力地垂着,笙歌那纤细白皙的肢体在一身防弹装备的安保队员手里如同随时会被折断的天鹅颈项。 “放开我!放下笙歌!你们都给我放开!!” 门口被一个安保队员钳制住的海川还在奋力挣扎抵抗着。 学校里有方茹在,他看见那个乱传谣言还一天就缠着他的八婆心里就不爽至极。别说看书学习了,就连课都听不下去,今天他见他哥一大早就出了门,干脆瘫在床上翘了课。刚才到厨房里找东西吃的海川听见走道上有些不寻常的动静就从防盗门的猫眼里往外看,哪知这一看就看见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全副武装地从自家门口鱼贯而过,随后显然是围住了梅仁瑜家的大门。 海川心里诧异,更让他震惊的是他很快在武装队列的最后看到了自己的亲大哥、海洋。海洋正和一个中年八字胡说着些什么,同他们一起的还有个方头方脑的黑脸。 “海洋,你确定这么做没问题?” 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无非是想撇清擅闯民居的责任。海洋笑笑,对教授道:“我这里有钥匙,我们不是擅闯民居。除了带走人鱼,我们也不做其他的事情,就算有责任,责任也由开门的我来扛。” “哎呀,我怎么能让学生承担责任呢?” 教授这么说着,却不阻止海洋上前开门。海川看到这里,基本上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猛然开门,冲出去就想阻止自己的哥哥。 “海洋!你要做什么?!那可是梅仁瑜的屋子!没她的同意你怎么敢擅自——!” 海洋抬起头来看了弟弟一眼,手上开门的动作并没有停顿。海川的话还没有说完,安保队员们就已经从海洋的身边冲进了房门洞开的梅仁瑜家。 “海洋你疯了吗?!” 海川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光景——他哥是个聪明人,是远比他要聪明的聪明人,既然连他这个不聪明的人都能猜得到要是让外界知道了有笙歌这条人鱼的存在后笙歌会被怎样对待,他哥又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是,他对笙歌是又恨又恼,恨得是笙歌夺走了他在梅仁瑜心里的一席之地,恼得是梅仁瑜不选他这个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反倒是选了个不是人的家伙。可是他从来没想过要让笙歌这个投机取巧的王八蛋去死,更没想过让笙歌这个擅长迷惑人的老妖精变成标本或是实验动物。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梅仁瑜要是知道你这么丧心病狂你——” “我清醒得很。” 海洋不再看向比自己更有良心、比自己更有善心、比自己更为大度,比自己更懂得宽恕的弟弟。他们两个、海洋和海川从来都像一面镜子的两边。他看着海川就能明白自己的心有多么的肮脏,自己的本性有多么的偏执、多么的不可救药。海川看着他也总是自卑,平时的自信总是会变成自我怀疑。 “海川,别说你不在意,我知道你没那么大度。” 丢下这么一句让海川瞳孔收缩的话,海洋跟在武装队伍后面走进了梅仁瑜的家。他听见门外被人三两下钳制住的海川在喊:“我是在意!我是不大度!可是我不会像你这么卑鄙!!这么不择手段!!” 卑鄙?不择手段? 那又怎么样? 在这之前,在自己还没变成这么卑鄙的人之前,自己难道不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想要去爱着梅仁瑜、并且试图和梅仁瑜在一起的吗? 可是这个世界是怎么对待他的?他和梅仁瑜周围的人是怎么对待他们两个的?是怎么对待他们之间的感情的? 他的父母把自己的儿子、把自己儿子喜欢的人,乃至把自己儿子的人生、把自己儿子的感情都当作商品称斤论两。他们脑袋里只有合算不合算,还能不能再多榨出一些利益。感受?感情?那是什么?商人不需要利益以外的东西。 从小到大,他让给了弟弟多少东西?电动玩具、集卡册、球鞋、游戏机、饭桌上父母夹的第一筷头菜,弟弟却仍是和他抢。他凭什么就不能有一件弟弟抢不走的买东西?他凭什么就不能有一个把他放心里第一顺位的人? 周围那些面目模糊的亲戚邻居、父母的熟人朋友,他们钻头觅缝无孔不入地在他和他的家人们面前、耳朵边鼓吹着梅仁瑜的居心叵测。这个社会允许年纪相差三、四十岁甚至五、六十岁的老夫少妻,却对比男朋友大几岁的女子和比女朋友小几岁的男朋友指指点点、大肆污蔑。 社会鼓吹女人要在二十五岁以前嫁出去,不能太挑剔,不能想太多,否则就是被人剩下的败犬。拒绝男人求爱的女人不是心理上有病就是生理上有病。梅仁瑜不急着找对象结婚却也免不了俗的被人塞上几个相亲对象,被像马俊那样的男人看上。梅仁瑜可以拒绝一个两个三四个,但谁能说得准梅仁瑜会不会某一天就输给了软弱,在周遭舆论的风浪里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生下一个不算是爱情结晶的孩子,过着与家务家暴为伍的日子? 而身为男人的他就是因为比他喜欢的女人小了几岁就被当成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他说自己有结婚的打算,父母说他还小。他说想娶自己喜欢的女人,父母说他见过的女人还太少。他明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父母却把他的决心决意和觉悟当成是孩童的玩笑和受了坏女人的蛊惑。 父母尚且如此,七大姑八大姨的那些旁人又怎么可能更好?能做的准备他都在做,到头来他却被指责为不择手段?可他不择手段又能怎么办? 只有还没长大的小毛孩子才会幻想着这世界温柔到能让你恪守规矩带着良心做事还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103|03.09///发 工作是最正当的逃避方式,梅仁瑜这一天埋首工作之中,刚到下午四点已经把手上工作的最后一点收尾给做完了。主管这个时间在开例会,梅仁瑜把做好的材料都发到了主管邮箱里。她闲来无事拿出手机想要给笙歌发消息,对着消息框半天只输了几个字,那几个字又被她一摇手机给消掉了。 该说什么?能说什么?说了又能怎么样? 梅仁瑜摇摇头,想要消去自己悲观的心情,正巧手机屏幕一亮,一条来自傅恒的短信到了。 傅恒的短信里简单地提醒了梅仁瑜一下今天周五,别忘了晚上要和他女朋友见面,三人一起吃饭。梅仁瑜想了想回复傅恒说自己没忘吃饭的事儿,问他可不可以多带一个人去。 『谁?你男朋友?』 『是,我男朋友。』 梅仁瑜难得回复地如此迅速还不带一点儿遮掩,傅恒笑笑,心道稀奇。梅仁瑜这人大多数时候都挺不错,是太害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所以很多时候说话做事都模棱两可。傅恒最看不上梅仁瑜的便是她这没有担当没有决断的地方。不过梅仁瑜最近似乎有些变了,傅恒觉得这是个好现象。人不怕有坏毛病,怕不肯正视自己的坏毛病也不肯改正自己的坏毛病。梅仁瑜要是想做傅家人,这没担当没决断的毛病迟早得改。她现在改了更好,免得以后因此受教训吃大亏。 傅恒没有八卦地追问梅仁瑜她男朋友是谁,反正晚上吃饭一见面谈上几句也知道了。把秘书事先确定好的店名、位置以及包间名转发给梅仁瑜,傅恒挺期待能见到那个治好了梅仁瑜拖泥带水的毛病的“男朋友”。 其实梅仁瑜还真把和傅恒约好的聚餐给忘到了西天去,要不是傅恒的提醒今晚她该失约了。想想这也算是一场及时雨,她和笙歌之间真的太需要别的人、别的事物来调和一下了。否则她连今晚回家要对笙歌说什么都想不出。 主管不在,又没别的大佬看着,周五下午临近下班办公室里已无人有心工作。约饭约逛街约电影,闲不住的几人又在各种约约约。长草的几个年轻姑娘又正在对着电脑屏幕上奢侈品牌的新一季口红试色疯狂长草。还有一群人躲在茶水间里烤豆腐着八卦讲得不亦乐乎,哪里还有人前半点儿金融精英的模样? 梅仁瑜低着头给笙歌发消息说和傅恒还有他家那口子聚餐的事情,左等右等都没等到笙歌的回复。她微微叹息一声,忍不住去猜笙歌是没看见还是睡着了,又或者是赌气不想理她了。接着想笙歌不是那种会赌气的性格,再反驳自己说事情重大,保不住这一会儿不会赌气的笙歌真赌气了呢。 患得患失中时间度分如年,好在这种没完没了的患得患失很快结束在了下班打卡里。梅仁瑜下班前五分钟开始收东西,时间一到踩着点儿下了班。笙歌没回消息,电话也没人接,梅仁瑜心里忐忑,她开始胡思乱想昨晚差点强行把内丹给自己的笙歌身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横竖笙歌行动不便,要带他出去吃饭怎么都得先回家一趟,梅仁瑜便打了车直奔和谐公寓。 ……起码梅仁瑜是这么打算的。 下班时间,路上车水马龙,又赶上周五,人车混杂的程度可想而知。出租车一出市中心连等三个红灯,梅仁瑜那颗本来不安定的心这会儿更是悬了起来,恨不得自己变身为哆啦a梦,头上装个竹蜻蜓直接飞起来,又或者掏出个任意门来直接穿回家里看看笙歌怎么样了。 到了和谐公寓附近梅仁瑜直接让师傅拐小巷子里抄近路避过人车潮,师傅也是个老司机,得了指示二话不说照做,方向盘打得顺溜、左拐右拐眼看着要杀出小巷。可是在巷口,梅仁瑜看到了意外的人。 “停车!” 梅仁瑜一声惊呼让师傅踩了急刹车。梅仁瑜顾不得解释,掏了钱给师傅,不等找补急急忙忙地下了车。师傅拿着找零撕了机打□□朝着车窗外喊了一声“姑娘”,却见那忽然让停车的姑娘奔着巷口去了。 ——一个高大如熊的男子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被人揍得鼻青脸肿地绑在水泥电线杆上,仔细看去他脸上还有些血迹。下车的姑娘是冲着被绑的男人去的,那男人多半是她认识的人。 出租车上的师傅一看,心里忙念“阿弥陀佛”。他每天开车赚几碗米线钱,可不想搀和什么危险的事情。那姑娘看着起正正派派的,也不知道怎么认识了那种看起来吓人的社会小青年……唉,算了,反正这也不干自己什么事,明哲保身要紧啊。 出租车很快驶过梅仁瑜身边,梅仁瑜则是忍不住喊出了被绑在电线杆上的壮硕青年的名字:“湖大!” 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被打伤后又被绑在这电线杆上晾着、现在已经严重脱水的湖大掀开了自己像是有千斤重的眼皮。 “……跑……” 干哑的喉咙“咻咻”地喘着气,湖大被打得眼底充血的眼睛虽然看不清眼前的来人,可他猜到了来人是谁。 “……快、跑……” “什么?” 湖大嘶哑的提醒让跑到电线杆前的梅仁瑜停下了脚步。她的大脑还没消化完湖大发出的音节,她身后已经蹿出两个等候多时的人影。一个人影已用湿帕子捂了梅仁瑜的口鼻,另一个人影则在她闭眼软倒后将她一把扛到肩上。两个人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绑架了梅仁瑜。 筝音毫不意外自己的计划取得了成功。湖大不肯说出拥有龙子内丹的人在哪里,他命属下把湖大打了个半死,然后用湖大的性命来威胁湖大的同伴,说是只要告诉他他们是在什么地方遇上的那个雌性人类,放湖大一条生路。湖大的同伴见湖大被打的奄奄一息,早已经是虎目含泪。他们答应了湖大不把梅仁瑜的下落告诉筝音,筝音利用他们没对湖大保证不说别的事情问他们他们是在哪儿见到的梅仁瑜。湖大的同伴一交待了筝音想要的内容,筝音让属下把湖大绑到和谐公寓附近的那条巷子口。 梅仁瑜只要还在那附近,迟早都得看见奄奄一息的湖大。一般人看见湖大这样高壮的汉子被打得鼻青脸肿、鲜血横流还被凶神恶煞的男人绑在电线杆上,都当是黑社会内部纠纷或是地痞流氓收拾人不敢插手。个别看见这等情况想报警的人被守在这附近轮流巡逻的高壮青年们轰走或是威胁,一来二去也没人敢这管闲事了。 梅仁瑜看见电线杆上的湖大的那一瞬,她没有把笙歌和湖大放到天平的两端来衡量。她也没有踌躇、犹豫或是思考前因后果的冷静,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人。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笙歌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密闭的柱状水槽里。水槽里的水带着熟悉的味道,飘散着海市沿海特有的潮香。 笙歌张了张嘴,吐出一连串泡泡。这些泡泡同水槽底端的供养装置里升起的起泡一同上浮,眨眼消失在是平面上。笙歌冷笑,把他绑到这里的人可真是想的周到,适量的氧气也罢了,还不忘记用纯净的海水来招待他。不过这群人把他带来的手段可真算不上好,想来这群人把自己抓来关进水槽里的目的也一样不会好。所谓艺术源于生活,电视和电影都演人类想活捉未知生物来研究实验,事实上在世界的各个地方,人类用活生生的生物来做研究的事情每一秒也都在发生。只要人类的好奇心和探究心不灭,研究实验永远不止。人类也才能从这些反复的研究实验中找到提升自身、保护自身、让自身进化的关键。 看了一眼水槽外并肩而站的海洋和八字胡中年,笙歌并没有咒骂海洋的冲动,也没有诅咒海洋的意思。海洋从来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友善、那么阳光。打从一开始他不喜欢笙歌,更反对梅仁瑜把笙歌留在身边。笙歌明白海洋一直视自己为威胁,如今自己又不能向过去那样坦然地笑对海洋,告诉他自己不会成为他的障碍。不说海洋的行为是情有可原,也能说海洋的行动并不让他太过意外。 笙歌用梅仁瑜的笔记本看了许多部关于人鱼的电影和电视剧,他也曾代入自己、天马行空地想要是有一天自己被抓住了、或者是有人想抓自己去研究,自己是配合人类以换取生命保障还是反抗到底,又或者大隐隐于市,干脆混迹人群之中。可无论笙歌怎么想放飞自己,他每次首先想到的还是梅仁瑜。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为了不让阿瑜被人找麻烦,自己果然还是主动配合研究实验好了。 只是在做这种设想以前,眼前还有另一件必须要做的是,那是自己必须把剩下的半个内丹给阿瑜。 海洋一脸冰冷地看着笙歌用力猛拍水槽。对于笙歌的挣扎他并不感兴趣。这水槽的水槽壁是防弹玻璃,一般的自动□□根本打不穿,更别提笙歌只是拍打槽壁了。笙歌是不可能从这水槽里逃走的。至于教授是从哪儿弄来的这种东西,海洋大学怎么能一夜之间拿出这种东西,这不是海洋这样的学生应该知道的事了。 该扫清的障碍扫清了,笙歌对海洋也失去了意义。海洋不像教授那样对于真实存在的人鱼双眼放光、手舞足蹈,已经自言自语着要从什么方面开始研究实验。也不像萧队长和他的属下们在任务结束后对着笙歌这条人鱼啧啧称奇,暗自探讨这样一条人鱼值多少钱、会引起多大的轰动。海洋不在乎这个世界会因为笙歌的影响有多大的改变,也不在乎笙歌今后会被送去哪里、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只是在想梅仁瑜会有怎样的感受。 ——她一定不会原谅把笙歌送入大众视野里的他吧。 思及此,海洋唇角勾起一丝凌冽的笑意。 也好。既然是梦幻,在一起是奢侈,那彼此伤害,用最刻骨铭心的恨来让两人纠缠得更紧密一些吧。做不了梅仁瑜最惦恋的人,做梅仁瑜一辈子的心理阴影也不错,起码好过被发一张好人卡后逐渐被梅仁瑜遗忘。 笙歌死命敲打玻璃,掀起阵阵水流,然而那玻璃纹丝不动,竟是连声音都传不出去。笙歌发现这一点后鱼尾一扬,先是往上浮到能够碰到水槽顶部的地方用力敲打水槽顶部。在发现水槽顶部的金属顶下还有一层厚厚的有机玻璃璧后又沉到水槽底部去敲打水槽底部。可惜的是水槽底部和顶部的构造几乎一致,两块有机玻璃璧虽有能让空气透入的小孔,可那小孔还不足小指的一半粗,上下又都是金属顶和金属底,声音和液体是一点都透不出去的。 一个水槽都能这样坚固,被这水槽被放置的巨大展厅之外有多少的警备力量和多严密的防盗系统可想而知。笙歌不觉得自己能够逃出这样的天罗地,他在水槽里徒劳地张嘴呐喊亦不是为了自己。 『救救阿瑜!海洋!救救阿瑜!!』 笙歌凝视着海洋,一直向他发出无声的呐喊。海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口型,反倒是在和八字胡的中年人交谈了几句后向外走去。 “……!” 笙歌一咬牙,再度强行聚气水气。他不能这么让海洋走。海洋要是走了,阿瑜真的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