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居月诸》 楔 子 大雨滂沱,豆大的雨点打在瓦片上劈啪作响。天地间像是挂上了一条水帘,雾蒙蒙的一片,又像是流不尽的泪眼。 宣室内,汉文帝刘恒咆哮着吼道:“把他拖出去,把这个疯子拖出去——他说的每一个字朕都不相信!朕不要再听到他的疯言疯语。把他交给廷尉,好好审问清楚……”宣室外,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半边天,隆隆的雷声将他的声音盖过。 后室,透过晃动的珠帘,可以看见一张若隐若现的美妇的脸,只是脸上的泪痕阑珊,说不尽的凄苦和无奈。她就是文帝的生母薄姬——如今的皇太后。她凝视着暴怒的儿子和被侍卫拖出去的留侯——张不疑。泪水,再一次无声地夺眶而出。她多想阻止儿子,因为她知道,不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但她又有些胆怯,这件事涉及得太大太广,甚至会危及到整个大汉王朝的稳定,这岂不是辜负了当初子房的一番苦心。可是不说,不疑定然会获罪,乃至性命不保,这又怎么对得起子房临去前的交代呢?她犹豫、踌躇着,但还是用罗帕擦干了眼泪。她明白,现在流泪是最无用的。当年戚姬在高祖面前留尽了眼泪,到头来非但儿子没有当上太子,自己反沦为“人彘”——“泪流得太多总归不祥”她记得子房曾反复说过这句话。是的,子房很少流泪,即使只高祖过世时也不曾有过,反倒是…… 长乐宫钟室。 薄太后抚着琴,是一曲《箕子操》。太后的心情也如这琴声般紊乱。这里传说是韩信被诛杀的地方。——“薄姬”她仿佛还可以听见当年韩信唤她的声音。她曾答应韩信,要为他抚琴一曲的,但终归是没能抚成。“大将——你现在身在何处?”她低吟着,回想在魏豹宫中与韩信相处的一段短暂却快乐的日子。虽然韩信总是那么忙碌,常常会顾不上吃饭、休息,但能在他身后默默看着他也就足够了。 跫音响起,是文帝大步流星地向母亲这边走来。“母亲召唤孩儿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薄太后抬起头,看着日趋成熟的儿子,叹了口气:“你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这火暴脾气啊?” 文帝一愣,方想起刚才在宣室里的雷霆震怒。“难道母亲听到了自己与张不疑的那番话?这该如何是好,若母亲为张不疑求情,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他已对张不疑起了杀心。这样的人留着,不能不说是养虎为患,何况,刚才不疑的话实在是太可怕了,他对此不能不有所防备,而死人,恰恰是最安全的, 琴音响起,打断了文帝的思绪,他向薄太后解释道:“母亲,那留侯想来是疯了,他对孩儿说的那些混帐话您千万别放在心上。朕会令廷尉处理这件事的。” 这回,薄太后没有抬头,继续抚着琴,“恒儿,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曲子?” “听琴音狂乱,孩儿猜该是《箕子操》吧。”文帝道。 薄太后停止了抚琴,深沉地望着文帝,“但箕子他并没有疯,不是吗?” “母亲!——”文帝欲言又止,斟酌着应该怎么对母亲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疑他是个好孩子,只是有时候为人处世冲动了些。他说的这些事,那时候你还小,但未必就会是假的。”薄太后说。 “不疑的年纪与朕相仿,他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么多?”文帝满腹狐疑地问。 薄太后微微一笑道:“傻孩子,不疑是在子房身边长大的,像子房那样一个剔投的人儿,怎么会不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不疑呢?” “母亲的意思是——”文帝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不疑的话——竟然会是,会是真的?这也太荒唐,太不可思议了,留侯他竟是……” “恒儿,别说了,”薄太后打断了文帝的话,“你应该好好对待不疑,就当是我们刘家欠他的吧。” 文帝摇摇头道:“母亲,即使是我们刘家欠他的,您让朕用什么来还?如果不疑说的真的是真的,那就更不能让他活下去了!” 薄太后神色大变:“恒儿,你要杀不疑?” “母亲,您该知道斩草不除根,春后必发芽的道理?当初父皇就不该留下不疑,还把他交给了留侯。”文帝道。 薄太后道:“当初,你父皇为他起名‘不疑’,就表示不曾对他有所猜疑,如今,你却要拂逆你父皇的意思,将来,你如何去面对你的父皇?” “既然母亲这么说了,朕暂且饶过他,但‘留侯’的爵位是不能再让他袭承下去了。朕就治他不敬之罪,除了他的封国。”文帝略一沉吟,缓缓说道。 薄太后凄然一笑道:“绛侯他们将你从代国请来确实是做对了。——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母亲不会再来干涉你。我不是娥姁,你也不是你那刘盈哥哥。”薄太后起身,款款离开了钟室……蓦然,她回首道,“我要去见见不疑,你命人去安排吧。” “母亲!”文帝有些不情愿地叫道。 “你不会连这都不答应吧?”薄太后望着文帝。——离得远了,文帝看不清母亲的神色。听口气,母亲有些不满意。 文帝略一犹豫说:“母亲,您随时可以去看不疑,不会有人来阻拦您的。” 薄太后哂笑道:“那是最好不过了。” 幽暗的廷尉府,不疑侧卧在一堆干草上,喃喃念叨着项羽和虞姬在垓下之围时作的楚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汉军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聊生? 念着念着,不疑的泪落了下来。当年意气风发的西楚霸王,最终居然落得四面楚歌、十面埋伏的地步;虞姬,一代红颜,就这样自刎在霸王面前! 不疑越想越是黯然神伤,不知不觉地迷糊了起来…… “帐前草草军情变,月下旌旗乱。褫衣推枕怆离情,远风吹过楚歌声,正三更。抚骓欲上重相顾,艳态花无主。手中莲锷凛青霜,九泉归去是仙乡,恨茫茫。”不疑闻声,睁开眼,只见薄太后站在他面前。显然,刚才的诗是出自她之口了。 “太后!”不疑翻身起来,向薄太后行礼。薄太后凝视这个与刘恒年龄相仿的青年,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不疑先开的口,“太后,臣是带罪之身,您不应该到这里来。这会有损您的饿身份的。” 薄太后拉了不疑坐在干草上,说道:“不疑,没年祭奠鲁公和虞姬的时候,子房都会吟这首诗。从不流泪的人总会在那时候流泪。” 不疑神色惨淡地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既然要制他们与死地,又何苦留下了我,弄到如今徒增烦恼!” 薄太后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不疑的话…… 第一章 桃夭 审食其在喝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这酒并不凶,不过是些自家酿制的米酒,甜甜的,但喝得多了来是会醉人的。审食其已经醉了,他的眼光逐渐涣散,,耳根也开始发红,可他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还继续喝着。突然,“啪——”酒杯掉在了地上,酒洒了一地,审食其趴在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都说一醉解千愁,那么在酒醒后呢,难道那些令人烦心的事就会随着酒意消失吗?当然不会,否则为什么每个醉酒醒来的人都会觉得头痛欲裂呢?好在,审食其已经睡着了,至少现在,他不会有丝毫的痛苦。 门被“吱——”的一声推开了,一个青衣少女缓缓走了进来,她望着审食其皱了皱眉,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哀愁。“即使我嫁人,你又何苦如此折腾自己呢?”她的声音很底很底,也许连她自己也听不清楚。她走进审食其,犹豫着,还是将斗篷小心翼翼地覆在审食其身上,轻轻叹了口气。 “娥姁,娥姁。”少女正准备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呼唤,她一愣,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这是审食其的呓语。——一个在梦中都叫着她名字的男人,她却不能嫁给他。一滴泪划过娥姁的面颊,坠落在地上,很快就被地吸收,消失不见了。她带上门,匆匆走了。 就在门关上的一刹那,审食其抬起头来,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刚才娥姁站过的地方,似乎是在寻找那渗入土中的泪滴。“正是你要嫁人,我才会如此的。”原来他没有醉,刚才娥姁说的话他全听到了。“我决不会眼睁睁地看你嫁给别人的。”他喃喃道。一醉解千愁,可惜他没有醉,愁却更浓了。 再过三天就是娥姁的婚期了,难道审食其要去大闹婚宴?就因为三天后的新郎不是他,而是一个叫做刘三的中年人。这个刘三,审食其没有见过,他啊只是从其他人的口中听说,刘三现在是泗水亭的亭长,在当上亭长前是当地有名的无赖混混,嗜酒好色,连他的父亲都有些厌恶他。快四十的人了,还没有成家,常在一些乡间的小酒馆儿与当垆卖酒的妇人厮混。审食其不明白,为什么娥姁要嫁给刘三。不光审食其不明白,连刘三自己也太不明白。 现在的刘三正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逛,眼看着婚礼在即,要当新郎的他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不得不令人奇怪了。可这刘三确实很闲,所有的婚礼事宜全都是由他的兄弟和女方家里操办的,他又怎能不清闲呢?原本他可以去喝酒、赌钱、找女人的,但毕竟,再过三天他就是个有家室的人了,也应该有所收敛才是。这正是他百无聊赖的原因所在。 于是,他就趁这空闲思考一件至今没有想通的事情——为什么鼎鼎大名的单父吕公要将爱女许配自己呢?——他听说,县令曾去吕家求过婚,却被吕公拒绝。而吕公却开口把女儿许婚给自己这么一个年近不惑还一事无成的小亭长。所有的人听说了这件事都大摇其头,其中当然也包括刘三自己。幸好,刘三在县里交友广泛,他的哥们儿听说他要成亲,都纷纷慷慨解囊,为他操办婚事,吕家的人更是将这件事当作一件大事来办。看来,刘三这次的婚事一定会风风光光的。想到这里,刘三裂嘴一笑,脚步不觉轻快了起来。他似乎忘记了思考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新娘子的长相问题。他难道根本就不在乎没吗?没有一个人能改变另一个人的长相,想了又有何用呢。看来,刘三是个豁达之人,从不为无法改变的事情伤神。 日头已从正中慢慢向西移去,刘三决定找个小山坡好好睡个午觉。 一个下午觉可以让一个人在后面的半天精力充沛,也足以让刘三打发掉无聊的半天。 春日的阳光很好,暖暖的,照在人身上懒洋洋的很舒服。山坡上的草绿茸茸的、软绵绵的,就像是为刘三特意铺上的一层地毯。现在刘三就躺在这条地毯上,好不惬意。他细眯着眼睛,最终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但很快,刘三就没有了哼小曲儿的心情了。他听到低低的抽泣声,而且就在附近。 果然,他啊在不远处的桃树下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走近一看,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低着头,泪水打湿了她衣襟,显然是哭了很久了。 “小妹妹,你怎么了?”虽说刘三整日游手好闲,倒是个热心之人,碰上谁有困难,总想着要帮上一把,乐意与他结交的人很是不少。如今,见到这独自哭泣的小女孩,他又怎会坐视不管呢? 小女孩抬起头,那双大眼睛里仍噙着泪水,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我迷路了。”她怯生生地说。 这时候,刘三忍不住细细打量这个小女孩——她的衣着是那种大户人家才会有的绸衫,脚上穿着粉红色的绣花鞋。桃花的花瓣落在鞋边,甚至分不清哪是花瓣哪是绣花鞋。但那双眼睛,让刘三不忍直视:梨花带雨的神情中充满了惶恐和迷惘,又带了几分倔强和坚定。“这眼神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孩子该有的神情呢?”刘三有些发愣。 “我迷路了!”小女孩儿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只是声音更大了些。 “哦——”刘三恍然惊觉刚才的失态,“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吕府”小女孩儿回答。 “吕府?”刘三又一次怔忡了,莫非她就是刘三将来的小姨子?好在刘三并没有发愣多久,他接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紫儿!”小女孩儿答道。 “紫儿,”刘三笑了,这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你叫什么?”紫儿反问刘三,脸上的泪痕擦干了,小脸红扑扑的,烂若春花。 “我叫刘三,县里的人都管我叫三哥。”刘三觉得这个小女孩儿很是有趣,“走,我送你回家吧。”他伸出手想拉紫儿。 “回家?”紫儿很诧异地看着刘三,“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她问。 “不管你家在哪儿,我都能把你送回去的,何况吕府我还是认得的。”刘三笑着说。 这回,紫儿沉默了,过了许久,她终于将手放在刘三手中,站起来说:“谢谢你,请送我回家吧!”自始至终,她从没有提及一个“家”字,刘三却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可现在,紫儿说了“回家”两个字。 一路上,紫儿仍然很沉默,她的脸上有着一股与年龄不相称的哀愁,忧伤得连刘三看着都觉得心疼。照理说,吕家孩子的生活应该是衣食无忧的,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忧伤呢?刘三再一次近距离的细瞧紫儿。她的皮肤很白,但决不是那种健康的白,现在,她的脸上红色褪尽,变得像雪花一般的寒冷惨淡,仿佛终年不见阳光。她的小嘴儿微微抿着,显出几分倔强。“再过十年,她一定是位风姿绝代的佳人了。”刘三心想。 “紫儿,你是怎么会迷路的?”刘三问道。这吕家是大户人家,女儿就算要出来也该有个人跟着才是啊。 “我——”紫儿一时语塞,随即,她的话又变得顺畅了。“我是偷偷地背着姐姐溜出来的,走着走着就迷路了。”这话出自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之口怎能不令人相信呢。一般人总觉得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而春天的小山坡确实是孩子们的乐园。 “下回你要是再溜出去玩,千万别迷路了。”刘三说。 紫儿粲然一笑道:“不会有下次了。” 这时,刘三说:“你看,吕府到了。” 紫儿却低下了头,说:“谢谢你。”突然,她仰起头,盯着刘三许久道:“我会记得你,记得你说过要送我回家!”说完,她就向吕府跑去,消失在刘三的视野中,没有回头。 “她是个怎么样的孩子啊!”刘三在心里嘀咕,又觉得有些奇怪,究竟是哪里奇怪,刘三自己也说不明白。 刘三不明白紫儿哪儿奇怪,紫儿自己心里是明白的——没有小伙伴,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小山坡上有什么好玩的呢。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迷路。只不过,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用哭声把刘三吸引过来。似乎是冥冥中有一股力量要刘三答应送她“回家”。 “刘三,我会记住你的,你说过要送我回家,不论我家在哪里,你都会送我回家的!”紫儿想到这里,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进了吕府,紫儿脸上的笑意掩去了——她见到了一脸寒霜的审食其。午后的阳光照在审食其的脸上,另半张是深深的阴影,掩不住的清癯和失意 “师兄,你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紫儿小心地问。 “没什么。”审食其摆摆手说。 “是因为姐姐要嫁人吗?”尽管紫儿才七岁,情窦未开,但她是早慧的,她可以看出师兄的失意全是为了姐姐。“难道姐姐嫁了人就不再是姐姐了吗?”毕竟紫儿只有七岁,大人之间的事情很多还是明白不了的。 “怎么会呢?姐姐永远是紫儿的姐姐。”娥姁笑盈盈地走了进来。“食其,你也在啊。”娥姁与审食其打招呼。审食其淡淡应了一声。 “姐姐,你为什么要嫁人啊?”紫儿仰着小脸,一脸天真地问。 “因为姐姐想和那个人一辈子在一起,所以姐姐就嫁给他啦!”娥姁说。 紫儿好奇地看看娥姁,又看看审食其,接着问:“那师兄呢?” 娥姁没有应声,她的目光投向审食其,满眼歉意。“师兄会等,等着那个愿意与我一辈子厮守在一起的人和回心转意。”审食其看似在回答紫儿的话,,眼睛却紧紧盯着娥姁。娥姁低下头,不愿再看审食其,似乎在说,“你这又是何苦呢,我根本不可能回心转意的。 “姐姐,紫儿也好想嫁人啊!”紫儿拉着娥姁的衣袖说。 “哦?”娥姁蹲下身,看着紫儿稚气的小脸问,“紫儿要想嫁给谁呢?” “嫁给那个答应要送我回家的人!”紫儿认真地说。 娥姁笑了,审食其也笑了。紫儿终究是个七岁的孩子。紫儿没有说出他的名字,否则娥姁和审食其一顶会大吃一惊,——紫儿想要嫁的人居然和娥姁三天后成亲的是同一个人。 “这次师傅有什么指示吗?”娥姁问紫儿。原来紫儿到小山坡是去接收师傅信使传来的消息。 “师傅让师兄速速送我去阳武的博浪沙,与我的兄长相会。”紫儿说。 “什么时候起程?”审食其问。 “越快越好!”紫儿回答。 “那就明天吧!”审食其说。 “明天?为什么那么急啊?”紫儿问道,“如果明天就走,不就见不到姐姐当新娘子的样子了吗?”“我……”审食其欲说还休。娥姁对紫儿说:“紫儿,你先进屋,姐姐还有话要大会师兄说。” “好!”紫儿很乖地点点头,转身进屋去了。 “为什么?”先说话的不是娥姁,是审食其。 “因为他会成为天下共主!”娥姁说。 “成为皇后对你来说就真有这么重要吗?”审食其问。 “是的,这天下本就是我我们吕家的,这笔帐我非算不可。我要得回吕家该得到的一切!”娥姁斩钉截铁地说。 “你就真的相信那个游手好闲的刘三会有帝王之相?娥姁,这关系到你一生的幸福,在我看来,你的幸福远比天下重要!”审食其说。 “我们吕家的相术世代嫡传。要不然,仅凭一个落魄的秦国王孙,太祖怎么可能知道奇货可居?就算是赌,我也要赌上这一把!”娥姁说,“食其,我心意已决,忘了我吧!” “既然你觉得成为皇后就会有幸福,好吧,我不会再来纠缠你。但娥姁,你一定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守着你,等你回心转意。”审食其坚定地说。 “食其,我不值得你这样牺牲。”娥姁说。 “不,娥姁,你还记得吗,我们一起跟着师傅学艺的时候,师傅就说你是人中之凤,但必定要经历九死一生的苦难,还要饱受世人的诟耻。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守在你身边,为你挡风遮雨。世人要骂就吗我审食其,让上天降临在你身上的苦难可以由我来替你承担。娥姁……” “食其——”娥姁打断审食其的话,“我也记得师傅说过,你的软肋就是太过多情。以你的文韬武略,仅仅甘心守在我的身边吗?好,现在看似是天下太平,你还无处一展所长,但在将来呢?你或许能成为一方诸侯,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还会愿意守着我吗?更何况,我是将有丈夫的人了。食其,你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守这你就是守着我的幸福。”审食其坚定地说,“明天我就要送紫儿去博浪沙了——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有勇气看着你成为别人的新娘。” 审食其离开了,低着头离开的。娥姁多想叫住他,在他的怀里大哭一场——“难道我不爱你吗?我又怎么会不爱你呢,食其!”她在心里默默说,“但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仅有爱情就够了的,我们还有许多比爱情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要怪我无情,生在吕家就注定我的身不由己。” 清晨,审食其带着紫儿去了博浪沙。娥姁目送他们离开,黯然神伤。再过两天,她会成为刘三的新娘。当新娘子应该是要红光满面、娇羞无限、喜气洋洋的。也努力想要表现出这个个样子,展开笑颜来,可惜她做不到——嫁给一个一点都不爱的男人,有哪个女人笑得出来呢?! 当刘三揭开红盖头的时候,娥姁的脸上还是没有笑容,她目光沉静地打量着新郎刘三: 这就是她的丈夫吗,要和自己相守一生的人。他会把自己带往天堂,还是送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呢? 他的身材秀颀,结实却不魁梧。他的眼睛很亮,透出慵懒世故和玩世不恭。果然,如父亲所说,他的长相够得上隆准龙颜了。“这实在是个有魅力的男人!”娥姁在心里感叹。女人的心里一旦有了一个男人就再也容不下另一个男人了!——她还是嫁了,嫁给了这个有可能成为天子,贵不可言的男人。 刘三也打量着自己的新娘。如果说他的外妇曹氏是一朵开在路边野性诱惑十足的小花,吕家的这为小姐就是经过精心栽培的高雅清丽的秋菊。——这目光沉静地没有丝毫初为人妇的羞怯和喜悦,也没有离开娘家的哀伤与凄楚,仿佛看穿世事似的。 “吕家的女儿都是这漂亮的吗?刘三凑近娥姁问。 娥姁淡淡瞟了他一眼说:“你难道还见过其他吕家的女儿不成?” 刘三一愣,“我怎么会见过其他吕家的女儿呢?哈哈哈累了一天了,早点歇下吧!”刘三笑着将话题扯开,但他在心里嘀咕“是紫儿吧,这个迷一样的小姑娘……” 娥姁微微皱眉,轻声说:“让妾身服侍夫君安歇吧!” “雉……”刘三轻轻唤着娥姁的名字,就是这一声将吕雉的命运和刘三紧紧连在了一起。 吕家的二小姐成了刘家的新媳妇儿——这是审食其不得不面对的事实。他几次三番想折回去看看,又一次次忍下。回去了又能怎么样,无论如何,娥姁的心意是不会改了的。“刘三啊刘三,你何德何能,可以令世伯另眼相看,娥姁委身下嫁。”审食其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变青。 “师兄,你没事吧?”马车里紫儿的小手紧紧握住了审食其的手,“你的手好凉啊!”她吃惊地说。 “紫儿,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明白的了的。”审食其叹了口气说,“等将来你有了心上人的时候,就会明白的。” 紫儿怔怔地看着他说道:“难道长大后有了心上人就会这么痛苦?那我宁可不要长大的!” “傻话!”审食其终于展开了笑颜,“你是师傅最得意的弟子了,尽得师傅的真传,如果你不想长大,怎么能重振我鬼谷门人的雄风呢?” 原来,吕雉、审食其和紫儿都是战国时最神秘的人物——鬼谷子的弟子。 当年的孙膑、庞涓,后来的苏秦、张仪都是纵横一世的风云人物,而鬼谷门人的名声也在那个时期达到鼎盛。随着苏秦、张仪退出历史舞台,“鬼谷”二字就喊少被人提及,甚至销声匿迹。现在,鬼谷门人重现世间,难道天下又有大乱要发生吗? 紫儿的小脸因害羞而变得通红,她微嗔地说:“师兄,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我只希望不要辜负了师傅的嘱托,为天下人做些事情。” 审食其没再说什么,也紧紧握住紫儿的手,“为什么你和娥姁想的都是天下,而不多想想自己呢!”他在心里问,“这或许就是我一生无法成就大气候的局限吧!” 正因为审食其的局限,他爱娥姁爱得如此之深,也因为他的局限,娥姁永远不会成为他的新娘! 第二章 葛藟 审食其和紫儿日夜兼程地赶往阳武博浪沙。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正等着他们,随时都会将他们卷入无底深渊,也可能将他们推上风口浪尖。 在阳武城中,审食其和紫儿很快找到了紫儿的兄长——韩国的国相之后,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贵族公子,名叫姬陵。 “哥哥。”紫儿见到了久违的兄长,也不显得亲热,只是叫了一声。 姬陵朝她笑笑,,点头说:“来了就好。”又转向审食其道,“审兄一路辛苦了。” 审食其觉得这对兄妹间的关系很是微妙,慢应道:“送紫儿来是家师交代的。食其并不觉得辛苦。既然已将师妹平安送到,我也该告辞了。” “师兄——”紫儿望着他,眼中流露出无尽的眷恋,与以往少年老成的模样畔若两人。“代我与紫儿向鬼谷先生问好。”姬陵拱手道,没有要挽留审食其的意思。 “后会有期!”审食其也向姬陵拱手。又走到紫儿面前,蹲下身来,对紫儿说,“要听哥哥的话。” “嗯!”紫儿很听话地点点头。审食其见紫儿点了头,这才起身,转身离去了。 紫儿望着审食其离去的背影,许久后问道:“哥哥,要我来这里有事吗?”语气冷得吓人。 姬陵瞧着她,无可奈何地一笑,说:“你不是一直希望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世吗,今天,哥哥就告诉你好吗?” 这一回,轮到紫儿大吃一惊了。很久很久以前,在被兄长送去学艺之前,刚有记忆的时候,紫儿就觉得姬陵并不是自己嫡亲的兄长。不是姬陵对她不好,而是好得过分——无论紫儿做错什么事情,姬陵从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为这,紫儿闹过、吵过、哭过,可没一次姬陵都是让她别胡思乱想。去了云梦泽后,紫儿逐渐将这件事情淡忘,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影子,印在心底。 “我不想听!”紫儿一口回绝。 姬陵一愣,,叫了声:“紫儿,你这是怎么了?” 这时,门“吱——”地一声被推开了,一个英俊的少年走里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大约比紫儿大了三四岁。 “紫儿,你怎么可以这么无理地对兄长说话呢?”少年面含怒色地质问。 “你是谁?”紫儿星眸轻扬,狠狠地瞥了少年一眼,转身就走。 “紫儿,”姬陵一把将她拽住说,“他就是你嫡亲的兄长,我大韩王国的公子横阳君成。” 紫儿面含愠色,但还是满怀好奇地大梁着韩成。突然,她笑了,笑得带了一丝嘲讽的意味。“这么说,我居然是韩国的公主喽?”“你——!”韩成显然受不了紫儿如此轻蔑的态度,欲言又止。 这时候,站在韩成身后的女孩子一步步走到紫儿面前,,犹豫许久,方才开口说:“八妹,你怎么变成这样呢?” “你又是谁?凭什么叫我‘八妹’?!”虽然紫儿比那女孩子矮了一个头,看着她的眼神却是盛气凌人的,不撕那女孩子这般的谦卑。 回答紫儿的是姬陵,“这好似你的姐姐,韩国的七公主青。” “姐姐?我不仅有哥哥,还有个姐姐?”紫儿又笑了,斜着眼看那七公主韩青。如果是在平日里,有这么一个女孩子突然站在紫儿面前,紫儿一定会相信她是姐姐的——因为她的眉眼与紫儿有着四五分相象,只是淡了些,浅了些,轮廓模糊了些,像是一个人在水中的倒影。 “八妹,我们当然是你的哥哥姐姐!”韩青伸手拉住了紫儿的手,微笑着表现出亲近的样子。 紫儿的眼中流露出一声凄楚,涩涩地说:“既然我既有哥哥又有姐姐,为什么要把我寄养在别人的家里?为什么要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去云梦泽?你们都在骗我,我根本不是什么韩国的八公主,我也没有这样的哥哥姐姐!我的姐姐只有吕雉!”说罢,紫儿甩脱韩青的手冲出门去。 “八妹——”韩青欲去追她,却被韩成拦住。 “青儿,这见事你不用再管,我这次带你来就是为了让你和紫儿见上一面,以后你们姐妹能否再见面就要看老天的眷顾了。我安排了人送你去定陶,你要好自为之。” “哥哥。”韩青默默垂下了头,“我知道我是不祥之身!我决不会成为累赘拖累哥哥和八妹的大事的。我这就去了,哥哥,您和八妹要多保重啊!八妹从小漂泊在外,脾气难免古怪些,您要多担待着她点,千万别生她的气,何况她只有七岁。”说罢,韩青悄悄退了出去,努力不让泪水涌出眼眶。 就在韩成拦下韩青时,姬陵已追了出去。很快,他追上了紫儿。 “紫儿,”姬陵拉住她,“哥哥知道你委屈,也知道你吃了很多苦,心里不痛快。可是我们这样做全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们韩国的将来!” “是吗?”紫儿苦笑着说,“原来你们做这些事情是为了我好。那我该怎么感谢您呢,我的兄长?”姬陵宽容地一笑说:“紫儿,先跟我回去,让我把前因后果完完整整地告诉你,行吗?” “好!”紫儿点点头,“是师兄要我听话的。” 姬陵听了紫儿的话,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这孩子啊……” 姬陵带着紫儿回到屋内,这时候,韩青已经离去,只有韩成一人。“七公主走了?”姬陵问。 “嗯,”韩成说,“我本不想带她来的,但毕竟,她也是父王的女儿,我的妹子,紫儿的姐姐。她想在临走时见见紫儿,我还是得答应她的。” “我没有这种不祥的姐姐!”紫儿冷冷地说。 “紫儿,你胡说什么?”姬陵脸色微变。 “我没有胡说,她出生的那天就是秦军攻破国都的那天!她根本就是个不祥之人!”紫儿委屈地说。 韩成与姬陵相顾,都边变了脸色。韩成望望姬陵,姬陵摊摊手,表示不是他泄露了这个显为人知的秘密。于是,韩成只好转向紫儿,问:“紫儿,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 “我……”紫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谁告诉我的呢?”紫儿在心里问自己。她实在想不起来是谁告诉了她这件事情。好像,在见到韩青的一刹那,耳畔就有一个声音对她说:“她的出生伴随着亡国,她是不祥这之人,是夺走你一生幸福的人!”紫儿摇了摇头,“难道这是我一见面就抵触她的原因吗?” 韩成见紫儿良久不答,反而笑了,说:“八妹,既然你知道了这件事,哥哥也不想将其他的事瞒你了。” 紫儿慢慢垂下眼道:“如果横阳君愿意说,紫儿洗耳恭听就是了。” “紫儿,你与我是一母所声的同胞兄妹,是我大韩的八公主。”韩成说道。 “横阳君,你错了。”紫儿忽然一笑,高深莫测,“我出生时,韩国已亡了四年,国既不存,‘公主’二字又是从何谈起呢?” “紫儿,你怎么还称成为‘横阳君’呢?”姬陵实在是瞧不过去了,忍不住插嘴说道。 “哥哥,依您说,我该称他什么呢?‘兄长’吗?那么,我又该称您什么呢?”紫儿眼中流露一丝狡黠,“您别忘了,我姓姬不姓韩——我的家族是五世相韩的姬家,怎敢高攀韩国王族呢?!” 姬陵被紫儿一顿抢白,甚是尴尬,讪讪地不再说话了。 “紫儿,你现在不必如此咄咄逼人,先听我把前因后果讲完,好吗?”韩成道。 “我——”紫儿小嘴儿一扁,不情愿地说,“好!” “不错,你书生的时候,韩国确实被秦灭亡有四年之久了,”韩成道,“但你身上流的血,仍是我们韩家的血——血缘任是谁都无法否定和抹杀的。紫儿,你出生之时天生异象,母亲梦见一位以薜荔为裳,女萝为带,含睇宜笑的天女乘着由赤豹文狸拉着的装饰有桂枝、石兰、杜衡的辛夷车缓缓而来,云雨缭绕,经久不散。父王却在此时瞧见苍穹中的房宿星光烂漫,大有要盖过月光之势。父王不经被这异象吸引,注意许久后,只见那璀璨的星光慢慢降落,不偏不倚正落在母亲的屋中。妹子,你就是在那时候呱呱坠地的。 “父王当时大喜过望,忙派人请来了著名的相士许负来为妹子你相面。谁知,许负却说妹子你骨骼清奇,虽有大贵之相,但恐娇贵难养,要离开父母方能无病无灾。母亲听后,自然舍你不得,可父王说,韩国已亡,让你留在王族中有百害而无一利,倒不如寄养在外,或许还能保住我们韩氏一脉血缘。父王与母亲斟酌再三,觉得只有五世相韩的姬家最合适了——母亲就只姬家的女儿,姬家与我们是姨表之亲,于是就将你托付给姬家了,当做姬家的女儿来养。紫儿,你要体会父王与母亲的一片良苦用心啊!” 紫儿的情绪甚是低落,她淡淡的应声道:“是吗?既然把我作为姬家的女儿,横阳君此来又是意欲何为呢?” “我与姬兄想在这里成就一件大事希望妹子能助一臂之力。”韩成道。 “我?”紫儿自嘲地笑了,“横阳君,您是贵人多忘事吧,紫儿今年不过七岁,何德何能,竟能助您和兄长一臂之力?!” “妹子,姬兄已将你师从鬼谷先生的事情告诉我了。如今,我们正需要妹子的才华来谋划这件大事。”韩成道。 紫儿见韩成说得郑重,只得将心中的哀愁先搁在一边,问道:“不知横阳君与兄长在策划什么大事?” “紫儿,我们准备……”说到此处,韩成谨惕地来到门口,打开门左右查看了一番,在确定无人偷听后,放才关好门回到原位,继续说道,“我们准备在博浪沙狙击秦皇帝。” “刺秦?”紫儿愣了一下,“刺杀这种事情,勇固勇矣,总不免沦为匹夫之勇的层面,但秦皇帝统一天下如此之久了,气焰太是嚣张,要说真有什么事能挫他的锐气,恐怕也只有刺杀这一种办法了。”紫儿想到此节,也郑重地问道,“对于刺秦,你们有多充分的准备?” 回答她的是姬陵,“我们已经通过东夷的沧海君觅得一位力士,能舞动百十来斤的大铁椎,其他还有数百死士,皆配备有兵器和马匹。” “哥哥,你们是想利用博浪沙这处居高临下的地势利用铁椎狙击秦皇帝的车辇是吗?”紫儿问。 “妹子冰雪聪敏,一猜就中。”接紫儿话头的是韩成,尽管紫儿没有叫过他一声“兄长”,但他对紫儿“妹子”的称呼叫的甚为亲热。 “这个办法确实不错,”紫儿一面思索,一面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只不过,那数百死士并没有必要用在这在刺杀上。我们居高临下,力士倾力一击,不论是否成功,我们都已暴露了目标,应该速速撤离。因此,这种刺杀参与的人越少,撤离的速度就越快,我们的损失也会越小。那数百死士,可以留到以后派其他用途,而不用在这次的行动中白白牺牲。” “全力一击,即使不中也要迅速撤离。”韩成细细体味紫儿的话,“不错,妹子说的极是。这件事我们来和妹子商量果然对了。” “可是这数百死士已经在博浪沙一带埋伏好了,随时准备待命。”姬陵说。 “马上下令撤离,越快越好!”紫儿听得姬陵如此说,不禁脸色大变道,“既然秦皇帝要经过博浪沙,这一带秦军的搜查一定会更加苛严。如果死士中即使只是一人被他们发现,不仅计划功亏一篑,我们也是性命堪忧!” 韩成与姬陵一听,自然马上分辨出其中的利害关系,也都变了神色,“如今之计,该当如何?”韩成问道。 “紫儿斗胆恳请横阳君带领这数百死士尽快撤出阳武城,去向楚地。”紫儿说。 姬陵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去楚地?” “不知哥哥是否听过一句话,叫‘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当初明说是七雄争霸,实际上不过就是秦楚的争霸。不是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其实秦楚两国都已经具备了统一天下的财资和人力,这是我们其余五过不能望其项背的。我们既然是做刺杀秦皇帝这样的大事,最终目的不就是推翻秦的政权吗?天下若要反秦,楚人必是首当其冲,这等大势,我们不能不顾。现在的楚地,不仅有大批的反秦义士,也是秦政权同治最薄弱的地方。横阳君,您到了楚地,可以将这数百人发展壮大,将来不失为一支反秦的中坚力量。我和哥哥完成这次刺杀后,也要马上进入楚地,方能保得平安。”紫儿分析道。 “妹子深谋远虑,为兄佩服。我这就带人先行撤离。但这楚地说起来着实广袤,妹子能否为为兄指点一二?”韩成道。 紫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我在沛县的时候,听说不远的西南边有一个叫下邳的县城,地处泗水和沂水的交汇之处,属于东海郡。此地虽说现在隶属于秦,却是荒僻不显眼,即使秦令严苛,撒下天罗地网,依旧是鞭长莫及的。横阳君若是能以此处为据点,慢慢扩张实力,不失为一个明智之选啊。” “好!我这就去下邳静候姬兄与妹子的佳音,还盼着你们早日凯旋,与我们相聚。”韩成道。 “公子,你放心吧。”姬陵说。 紫儿这时却闭上了眼睛,脸上隐隐透出几分凄然,她的预感告诉她,这次刺杀想要凯旋的几率几乎为零。“即使是徒劳,也要试一试。”紫儿默默地想。 博浪沙,一马平川,无险可依。 一支壮观的车队缓缓经过,气势浩大,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诡异的是,除了车轮的辚辚声和马蹄落地的嗒嗒声,如此规模的一支队伍竟再没有其他的声音发出来了。更令人称奇的是,这支车队的十一辆车居然装饰得一模一样,连套车的四匹马的毛色都不经相同。 这就是秦皇帝出巡的车队。当时,黔首百姓早被秦军隔离在十里之外,不得靠近秦皇帝的车驾。 十五岁的秦公子子婴就坐在其中的一辆车中,他是个高贵而俊秀的少年,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养尊处优的的高雅。这一次,他是代父亲扶苏陪同祖父嬴政出巡,以祭祀名川大山及八位重要的神祗。在子婴身上不仅有着祖父的果敢坚毅和明智气魄,也有着父亲扶苏的悲天悯人和仁爱之心。作为秦帝国的嫡长皇孙,子婴是极受嬴政疼爱的。他从小接受的是最好的教育——因为将来,他会继扶苏之后成为大秦帝国的第三任继承人。 蓦的,子婴觉得一阵心慌意乱,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下意识地撩开车帘的瞬间,见到一个庞然大物向车队飞来。一股巨大的恐惧席卷了子婴——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惧。 那庞然大物不偏不倚,砸中了子婴所乘坐的车的前一辆车,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车上坐的是陪秦皇帝出巡的美人。这辆副车已被砸得面目全非,车中的美人也随车香销玉殒了。 惊魂未定的子婴首先想到的是决不能暴露祖父的目标所在。刺客见一击不中,还可能会进行第二次行刺。 子婴顾不得周遭形势的危险,一个箭步下车,大声宣布:“所有侍卫全部各就各位,不要慌乱,在原地待命,没有传召不得善离职守!”很快,所有的随行和侍卫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严阵以待。子婴见局势暂时稳定,也不见刺客再有发起攻势,这才来到一辆车前,单膝下跪,说道:“陛下受惊了,儿臣这就带人去捉拿刺客!” “子婴,你一切小心。一个雄浑的声音从车厢中传出,不怒自威。 “儿臣明白!”子婴恭恭敬敬地回答。他瞥了一眼铁椎,估计有百十来斤重,静静地横躺在路边。“刺客一击便不见有所行动,人数一定不多。”子婴心中暗暗盘算,“廷尉大人,”子婴对侍立在一边的李斯说,“马上派人通知地方上的郡守,调兵前来护卫陛下,,然后尽快封锁周边的驿道,免得刺客逃逸。” “是!”李斯的令,立刻去办。 然后,子婴也点了一支兵马,道:“尔等在这里好好保护陛下的安全,不得有失!”说罢,率了那支兵马急急而去。 “可瞧见那铁椎从何而来?”子婴问身边的侍卫。 “回公子,是那边山上。”其中一名卫士回答。 “山上?”子婴喃喃自语,“既是在山上,他们下山还要时间,一定跑不了多远的,追!”最后一个“追”字说得响亮有力。 一声令下,子婴已向那山脚奔去,侍卫们也策马跟上。 这时的山脚,两个人影正跨上两匹骏马,迅速地消失在莽莽密林中…… 待到子婴他们赶到,那两人早已不知了去向。侍卫在周围搜查,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只见到了一个七八岁光景的小女孩。侍卫不敢擅自做主,便将女孩儿带来见子婴。 女孩儿怯生生地跪在子婴的马前,低着头,肩膀不停耸动,想要哭,又不敢太大声似的。 子婴心中不禁声生出一丝的悲悯怜爱来。他下马,来到女孩儿跟前,用手轻轻勾起她的下巴——女孩儿顺势抬起头来。恰巧,一滴清泪正划过她秀丽的面庞,愈发楚楚可怜了。子婴的心头不自觉地一颤,连忙缩回了手,柔声道:“你先起来。” 女孩儿站了起来,垂手默立,但肩膀仍不停地抽动着。 “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子婴道,“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跑到这荒郊野岭来?” “我……我……”女孩儿因为恐惧,说话还有些结结巴巴,她抬眼偷瞧子婴,小嘴儿一扁,又落下泪来。“我听人们说,皇帝陛下要从这里经过,我很想瞧瞧,瞧瞧皇帝陛下是什么样子,,可是那些军爷不许我们靠近,我就偷偷躲到这里,在半山腰能望见驿道,一定能看见皇帝陛下的车队从这里经过的。” “是吗?”子婴温柔地一笑,对这个娇柔的女孩儿生出几分亲近桌感,“那你可瞧见什么没有?” 第三章 麟之趾 “我——”女孩儿的眼中流露出极为恐惧的神色,因为恐惧,她下意识地连连后退,忽然,就晕了过去,向后倒了下去。子婴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女孩儿的细腰,把她搂在了怀里。 女孩儿在子婴怀中悠悠转醒,低声喃喃道:“我是怎么了?” “你刚才只是晕过去了。”子婴安慰她道。 “哦——”女孩儿长叹了一口气,似有所悟地说,我还没见到皇帝陛下的车队经过,却看见两个凶神恶煞的人带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像是铁做成的椎子,在山腰附近埋伏下。我当时心里很慌,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只希望不要被他们发现。过了很久,我隐约听到有车马经过的声音,——然后,只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女孩儿说到这里,泪水因为恐惧的原因,又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 “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子婴轻轻哄着怀中这个娇弱而惊恐的人儿,“你瞧见他们望哪儿去了吗?” “他们,往那边去了。”女孩儿一指西南方向。子婴朝侍卫一使眼色,这队人马便朝西南面绝尘追去。 “你们?”女孩儿一脸迷茫地凝视子婴高贵的面庞,“是秦军吗?” “嗯,”子婴点点头,他感觉到怀中的人儿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别担心,我送你回去好吗?” 子婴将女孩儿抱上马背,向阳武城弛去。 “您是大秦的将军?”女孩儿逐渐恢复了平静,忍不住好奇地问。 “不是的,我是大秦的公子。”子婴说,“我的父亲是皇长子。” 女孩儿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她的左手不自觉地去抚摩右手的手腕——手腕上戴着一只色泽暗淡、颜色古朴的镯子。 “你叫什么名字?”子婴不曾留意到女孩儿异样的举动问道。 女孩儿的左手迅速离开了那只镯子,“爹娘叫我‘紫儿’。”她答道。 不错,此刻倚在子婴怀中的正是紫儿——这次刺秦的策划者之一,韩国横阳君成的嫡亲妹子,韩国的八公主。 眼见力士一椎误中副车,并未伤及到嬴政分毫,姬陵决定马上撤离。 “哥哥,你们先走,我去引开追兵。”紫儿当机立断冷静地说。 “不行,我怎么会让你去引开追兵呢?!快上马来!”已跨上马背的姬陵伸手要拉紫儿,“妹子,我怎能把你一个人丢下呢?” “哥哥,我一定会去下邳与你会合的,你们快走,我自有办法脱身的。那些秦兵还奈何不了我。”说罢,她也不等姬陵答应,就匆匆向山麓跑去。 “紫儿——”姬陵想要拦她,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妹子如此自信满满,此去定大有深意。也罢,由她去就是了,我们先走。” 姬陵与力士往下邳方向行去…… 紫儿望着兄长的背影渐渐远去,嘴角掠过一丝微笑,“听说秦的长公子子婴宅心仁厚,这次又代扶苏陪同嬴政出巡,带兵前来的定是他无疑了。我倒要见识见识大秦帝国的第三任继承人到底有何能耐。” “紫儿,你今年多大了?”子婴亲切地问。 “七岁。”紫儿回答。 “我叫子婴,不你大八岁,看来可以做你的大哥了。”子婴说。 “不——”紫儿诚惶诚恐地说,“您是大秦的公子,身份何等高贵,我怎么配,配将您当作大哥呢?” “如果我不是大秦的公子,你愿意做我的妹妹吗?”子婴问怀里这个玲珑剔透的人儿道。 “我当然愿意。可惜……”紫儿犹豫着没有说下去。 “可惜什么?”子婴问。 “可惜您大秦公子的身份是不可能改变的。”紫儿答道。 “紫儿,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对你分外的投缘。不如你我从此便以兄妹相称,在你面前,子婴只是子婴,不是什么大秦公子。”子婴说。 听得此话,紫儿心头一颤。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她居然会与秦国的公子兄妹相称。“这也并没什么不妥,我不是也称娥姁姐姐一声姐姐吗?”想到此节,紫儿释然了。 “子婴哥哥——”紫儿回头望着子婴,子婴冲她一笑,紫儿也回以灿烂一笑,少男少女之间的情分就是在彼此的相视一笑中建立起来的。 子婴与紫儿还没有进武阳城,便望见城中浓烟滚滚,火焰熊熊。 “子婴哥哥,这是怎么了?”紫儿的声音微颤,紧紧缩在子婴怀中。 “走,我们马上赶过去看看。”子婴一手搂紧紫儿,另一手一抖缰绳,向武阳城直奔而去。 眼前,是无数屋舍被无情的大火吞噬的场景。只听见紫儿一声惨呼“爹——娘——”又一次昏倒在子婴的怀里。这一场大火毁去了多少无辜的生命,整个阳武城的百姓几乎无一幸免。 “这是怎么回事?”子婴厉声质问不久后前来见驾的秦军将领。 “回公子,廷尉传陛下之令,命臣等大索天下十日,务必将刺客捉拿归案。臣闻得刺客曾在这武阳城一代落脚,便过来搜查。谁知此地的民风竟是这等刁悍,根本无视我大秦律法。臣这么做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还望公子恕罪。”将领说道。 “你们!——算了,以后要慎重行事,这种事情以后决不能再有。他们同样是我大秦的子民,知道吗?” “属下得令!”将领道,“臣护送公子回去吧?” 子婴瞧了一眼仍旧晕厥的紫儿,道:“也好,这就回去吧。” 经过博浪沙这一闹,秦皇帝的车驾行程明显放缓了速度,当晚便在阳武近郊安营扎寨。子婴将紫儿安排在自己帐中,又找来随行的御医为她诊断。 “回公子,这位小姐在一日之中连受惊吓,是以刺激到了神经,并无大碍。”御医为紫儿诊断后说。 “那她为何到现在还没醒过来?”望着久久不转醒的紫儿,子婴忧心忡忡地问? “公子不必过于担心,属下这就去为小姐开一副定心安神的药来,再休息上个把时辰,小姐自然会醒来的。”御医说。 子婴听罢,松了一口气,挥挥手令御医尽快去办。御医离开了子婴的营帐,开方煎药去了。子婴来到紫儿的榻前,坐在她身边,轻轻握住紫儿的小手,说:“紫儿,你要快点儿醒过来,等你醒来,我带你去拜见我的祖父——你一直想见的大秦皇帝,好吗?紫儿,你快醒来啊!” “皇上驾到——”营外传来通报声。子婴立刻起身,向帐外迎去。这时,秦皇帝嬴政已经进帐来了。 “儿臣见过陛下。”子婴下跪行礼道。 “起来吧,”嬴政伸手扶起了子婴,脸上露出对孙子的疼爱,“听说你带回来一个小姑娘,是吗?” “回陛下,儿臣是带回来一个小女孩儿,她叫紫儿。她的父母都在阳武城的那场大火中身亡了,她因为受惊过度,现在还昏迷不醒。”子婴说着,向紫儿躺着的软榻上瞟了一眼,“请陛下恕她不能向陛下行礼。” 嬴政顺着子婴的目光向软榻上望去,却见一团紫气环绕着那个女孩儿,不禁大惊,再定睛一瞧,那紫气又不见了,心下暗道:“若上朕瞧得不错,着孩子定是个有福之人,跟着子婴也好。”他对子婴说,“向朕见礼倒也不拘在一时,你若真的喜欢她,就把她留在身边吧。” “儿臣谢陛下恩典!”子婴再次行礼。 嬴政拍拍子婴的肩膀说:“时候不早了,朕回去了。你累了一天,也该早点儿休息了。” “儿臣恭送陛下!”子婴望着祖父远去的背影,开心地笑了。“看来祖父对紫儿也甚是喜爱。” 软榻上传来浅浅的低吟声,紫儿醒了“火!大火——不要——不要——!”汗水濡湿了她的鬓角,她恍然坐起,脸色惨白。子婴连忙来到榻前,以宽厚的肩膀为紫儿撑作依靠,将紫儿揽在怀里。“紫儿,没事了,大火已经过去了,别怕,啊——别怕!”子婴轻轻拍着紫儿。 “我……我没有家了!子婴哥哥,我没有家了。”紫儿咛嘤一下扑进子婴怀里,终于忍不住防声痛哭。 子婴看着怀中梨花带雨般的人儿,忍不住轻轻吻她,“紫儿,跟我去咸阳吧,刚才陛下来过,他同意我带你回咸阳的。紫儿,以后我不会再让人伤害你的。” “不。”怀中的人儿颤抖着,用微弱的声音反对。 “为什么呢?”子婴凝视着紫儿的小脸,不解地问道。 “到了咸阳,那里的人、事、物,一切的一切都会时刻提醒我,你是大秦的公子,而不是我的子婴哥哥——我不要。”紫儿孩子气地说。 子婴一时无语,他又问,“可是紫儿,你还能去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紫儿黯然地说,“我记得有表兄在下邳定居,或许我可以去投奔他们。子婴哥哥,你能派人送我去吗?” “紫儿,”子婴紧紧拉住紫儿的手,说,“如果我不让你走呢?为了我,留下来好吗?” “我不想做一只在皇宫里取悦于人的金丝雀。子婴哥哥,我生长于乡野。与你的相遇与相知就好像是夏季夜晚划过天空的流星,只是短短的一刹那。”紫儿幽幽说。 “紫儿,不会的。我们相遇既是有缘,怎么可能会是夏夜的流星呢?”子婴说。 “可是,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紫儿垂下眼来,长长的睫毛上又带上了晶莹的泪珠。 “我明白,你心里在恨着我的兵士放火,误杀了你的父母是吗?”子婴问。紫儿低着头,算是默认了。“好吧,明天我派人送你去下邳。” “紫儿谢过哥哥。”紫儿欲起身拜谢,却被子婴拦住了。 “你今夜好好休息,呆会儿药送来的时候乖乖把它喝了,安安心心睡上一觉。”说完,起身走了。 “子婴哥哥——”紫儿在背后叫他,他一跺脚,还是走了。“子婴,你怎么如此容易就被一个人左右,若有朝一日你继承大统,这天下你又该如何去治理?”紫儿有几分感慨地喃喃道。 “紫小姐真是了得,不仅能令公子心甘情愿送你离开,还对他下了一番如此精到的评价。难怪公子会对紫小姐情有独钟了。”门外,一个声音响起 “是谁在外面?”紫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在下赵高,奉公子之命来为紫小姐送药。”那个声音回答。 “赵大人请进来吧。”紫儿嚅嚅道。 赵高手捧药碗走了进来。——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但紫儿在接触他目光的一瞬间,脑中闪过“阴谋”两个字。 紫儿盈盈起身,从赵高手中接过药碗,问道,“紫儿不明白,赵大人何出此言呢?” 赵高诡异地一笑,说:“在下胡言乱语,紫小姐见笑了。公子命在下明天护送小姐去下邳,因此借今晚送药这个机会。特来拜见小姐。请紫小姐尽快喝药吧。” 紫儿端起碗,一饮而尽。喝完后不禁吐了吐舌头,“好苦!”她将碗叫还给赵高,道,“辛苦赵大人了。” “这是公子之命,赵高谈何辛苦?紫小姐请早些歇下吧,在下告退了。”赵高捧着空碗缓缓退了出去。 紫儿在心中暗暗嘀咕,“赵高,赵高?好熟悉的名字,我是在哪儿听过呢?呃——”突然,她心头灵光一闪,下意识地捂住了嘴,“莫非他就是那个赵高?不会呀,他若真是那个赵高,怎么会成为秦国的臣仆呢,而且看样子,他还是皇室的亲信。这个赵高与哪个赵高顶是同名同姓之人了。可是为什么,我在他的眼中读到了‘阴谋’呢?这阴谋显然不是针对我的,而是蕴藏了许久的。依这点看来,又与那个赵高的身份颇为吻合。待我在去下邳的路上试他一试再做打算。也许,他会是一个不错的盟友呢!”紫儿想到这里,得意地一笑,“看来这次深入虎穴还是有所收获的,至少比起用铁椎刺杀秦皇帝来有用多了。” 这时,紫儿刚才喝下的药的药力慢慢开始作用,她觉得脑袋越来越沉,手脚渐渐发软,不自觉地躺下,沉沉睡去了。这御医的药果然有静心安神的作用,紫儿的这一觉一直睡到大天亮,一宿无梦。醒来时,只见两名侍女侍立一旁,等候为她梳洗。 “请小姐起身,让奴婢服侍小姐梳妆。”其中的一名侍女道。 “不用了,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做的,不用麻烦另位姐姐了!”紫儿有些别扭地说。 其中一名侍女回答道:“奴婢是奉公子之命前来伺候小姐的,若是小姐不要奴婢们服侍,恐怕公子会怪罪奴婢的。” “这……”紫儿想到马上就要离开,也不想为难这两名侍女,便道,“好吧!” 于是,两名侍女扶着紫儿起来,又为她换上新衣——是子婴连夜令人赶制的,没有一处不合身。紫儿经过一夜的休息,再加上新衣的衬托,愈发显得俊秀可爱,脸色也有了些红晕。 紫儿在镜前坐下,等候侍女给她梳头时,,却见镜中映出一个人的影子——子婴来了。那两名侍女连忙放下梳子头油向子婴屈膝行李。紫儿也随即站起来,笑着迎了上去。 “昨晚睡得还好吧?”子婴抚摩着紫儿的秀发说,“没有做噩梦吧?” “没有,”紫儿很乖地摇摇头,这时见到子婴有写失神的双眼,“子婴哥哥,你怎么了?” “没事,来——哥哥帮你梳头。”说着,子婴拉着紫儿的手来到镜子前,扶着她坐下。子婴一下一下地梳着,梳得很轻,好像她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紫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此去一别,你我便如参商之星,此出彼落,再聚之日只怕是兵戎相见、水火不容了。子婴哥哥,我心中是真心敬你,可是为何,你偏偏是秦国王孙呢?要是没有他,子婴哥哥,也许我会留下来的。但是,他经答应过……子婴哥哥,对不起!”紫儿在心中默默想着。 “紫儿,好了。你瞧瞧,还行吧。”子婴的话拉回了紫儿的思路。紫儿望着镜中的自己,甜甜一笑。子婴取下戴着的一块白玉,挂在紫儿的脖子上,“这是祖父送给我的,你戴着,我便觉得天天陪在你身边了。” 紫儿低头抚摩那块白玉,凝如羊脂,触手生温,那玉上镌了“温润”二字,想来是取“君子温润如玉”之意。 “子婴哥哥,”紫儿没有拒绝,“紫儿身无长物,惟有青丝一缕,还望哥哥不弃。”紫儿拿起镜子边的剪子,铰下一缕发丝,递到子婴手中。 子婴接过发丝,凝视良久,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突然,他紧紧抱住紫儿,吻了吻她的额头,“车已经等在外面了。赵高你昨天是见过了的,他是我与叔叔胡亥的老师,他会一直把你送到下邳,安顿好的。这两个侍女你留着路上使唤,此去下邳路途遥远,没有人在你身边照顾着我不放心。” 紫儿闻言神色一紧,“子婴哥哥,我不习惯有人伺候的,这两为姐姐紫儿不敢留。” “紫儿,你才七岁,这一路上旅途颠簸,车马劳顿是不必说了,往后的生活起居也离不开有人来帮你打点,万一你的表哥对你不好,身旁多两个人照顾也是好的。到了下邳,赵高会替你留心的,若是找不到你那表哥,就回到哥哥身边来,我不想你在外受苦。”子婴说着又为紫儿整了整衣襟。 赵高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公子,时候不早了,紫小姐该起程了。” “紫儿——”瞧着两名侍女扶紫儿登上车,子婴明知留不住,但忍不住叫她。 紫儿揭开车帘道:“子婴哥哥,妹子就此拜别哥哥了,多多保重。紫儿去了。” 赵高向子婴作揖道:“公子请放心,我一定会将紫小姐平安送的下邳的。” “老师,我便把紫儿托付给你了,走吧。”子婴挥手,御者一扬鞭,马车辚辚地向前驶去。赵高也翻身上马,朝子婴一拱手,随那马车而去。 子婴怅然地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今天一别,何年再见。紫儿,你为什么就不愿意留下,在我的身边呢?祖父喜欢你,已经答应让你跟着我了,父亲也一定会喜欢你的。紫儿——为何我留不住你?”想到此处,子婴仰天长叹。 马车辚辚地前进着,车厢内,两名侍女陪着紫儿。紫儿缄默不言,侍女也不敢有所逾矩,噤若寒蝉——这位紫小姐身上似乎有一种神圣的的光晕,令人不敢轻慢懈怠。 紫儿仿佛感到车厢内的气氛太过沉郁,便开口说:“两位姐姐的芳名能告诉紫儿吗,这样也方便紫儿称呼。” 年龄稍长的侍女答道:“奴婢名叫苁儿,那是奴婢的妹妹,叫蓉儿。” 紫儿道:“听姐姐的口音,似乎是三晋之人?” “小姐明鉴,我们都是韩人。韩国灭亡时,奴婢年岁尚小,便被勤军虏如秦宫。愿以为我们姐妹俩的乡音已被秦声遮掩,不想还是被小姐听出来了。”苁儿说。 紫儿听苁儿说是韩人,心头一动,进一步试探道:“听苁姐姐谈吐不俗,莫非是韩国公族之后?” 这回,回答紫儿的是蓉儿,“小姐抬爱了,我们姓申,并非韩国公族之后。” “蓉儿……”申苁向她摇摇头,示意她别多说。这一切被紫儿瞧在眼里。 “难道两位姐姐是申相之后,那倒是紫儿失礼了!”紫儿欠了欠身说道。 申苁与申蓉相视,不知如何是好。她们的这一举动,已然承认了是韩相申不害的后人。 “两位姐姐千万不必惊慌,紫儿不过是一时好奇胡乱猜测罢了。”紫儿的口气中暗示的安慰。 “小姐何出此言,这不是折杀奴婢吗?”申苁和申蓉异口同声地说。 赵高在车外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暗暗心惊:“这丫头果然非同小可,仅凭几句话就能把那两个侍女的身份家世弄得明明白白。现在她才七岁便如此了得,若是将来岂非不可限量?好在她不愿留在子婴身边,否则定会妨碍到我的计划。她决不是如她自己所说的是个生于乡野的小丫头,难不成也是六国遗族,那她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居然用这种手段接近子婴,可她既然已经接近了子婴,为什么又要走呢?欲擒故纵?不像!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像她这样的人,不会去干一件没有目的的事情。倘若她不是六国遗族,留在子婴身边不是很好吗?连我都无法猜透,真是后生可畏啊!” 第四章 无衣 车马一路徐行,紫儿几次用话试探赵高,可是赵高早有提防,每次答话都滴水不漏,紫儿无奈,只好作罢。“这赵高一定有问题,不知他是敌是友。到下邳后,先不能暴露哥哥他们的行踪,得先把赵高甩开,至于苁蓉二女,虽说是申不害之后,焉知她们是否心怀故国,但可暂且留下,说不定真有用处。” 这一路上,赵高又岂能不心惊胆战呢?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反复拿话试探,要不是他早有所准备,难饱不露出蛛丝马迹。“她到底是什么人?”赵高一路上仍琢磨着这个问题,“一个七岁的小孩子怎么会有如此的心智,简直就是一只小妖精。” 快到下邳时,赵高问紫儿,“紫小姐,您那表哥姓什名谁,在下好提前通知县令,为紫小姐寻找。” “这……”紫儿佯做迷惘地说,“赵大人,紫儿与表哥相见的时候只不过才两三岁,实在不记得表哥叫什么了。” “在下还以为,凭小姐的天资,两三岁时也是记忆过人的呢?”赵高说。 紫儿沉默着不说话。 “紫小姐放心,在下一定能为小姐找到你的表哥的。”赵高说。他暗下思量,“我倒要见识见识,什么样的人家能教养出这么一个妖精似的孩子。” 赵高一行人进了下邳,从小在深宫中长大的申苁、申蓉忍不住好奇,频频揭开车帘去瞧外面的熙熙攘攘。 “赵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忽然,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传进紫儿的耳朵,马车也随着声音听了下来。“是哥哥。原来他真的就是那个赵高。” 紫儿一阵惊喜,掀起车帘一角,只见赵高在姬陵的耳畔一番嘀咕,姬陵点点头,快步离开了。赵高正要重新上马继续前进,却被紫儿叫住,“赵大人——刚才那位是……?” “回紫小姐的话,”赵高不等紫儿说完就道,“刚才那人是在下的旧友。” “既然是赵大人的旧友,怎么大人与他才说几句话,他就匆匆走了呢?”紫儿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问。 “你……”赵高一时语塞,“在下奉命护送紫小姐,怎能因私废公呢?”他说。 紫儿的嘴边划过一丝巧笑,凑近赵高说道,“赵大人居然和五世相韩的姬家公子是旧友,真是有趣。” 赵高闻得此言,颜色顿失道:“紫小姐何出此言?” “大人与紫儿心照不宣。您以前的身份也是极尊贵的,怎么甘心为人辰仆呢?”紫儿的声音越说越低,但每一个字赵高都听得一清清楚楚。 “紫小姐,您说笑了。我们还是去找您的表兄吧。”赵高恢复了颜色说道。 “赵大人,我想起来了。我那位表兄好像是住在……”紫儿用只有赵高听得见的声音吐出两个字来,“不如我们先上那儿瞧瞧去?” 赵高凝视紫儿良久,这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子脸上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既然紫小姐想去瞧,我们就去瞧瞧。去下邳闾右。”赵高对御者说。 原来紫儿说的两个字正是姬陵告诉赵高他的居住之处,也难怪赵高会一团疑惑了。 车听了下来。紫儿在申苁和申蓉的搀扶下走下车来。“哥哥,你在吗?是紫儿来了。”紫儿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韩成和姬陵一起迎了出来。“八妹,你终于回来了。”开口的是韩成。突然,他的脸上露出了惊异的神色——他看见了站在一旁的赵高。“这不是赵兄吗?听陵说你到了下邳,方只是不便现在相见,怎么那么快就来了。是成有失远迎啦!” “……”赵高的脑子一下子还没有反映过来。 “原来赵兄口中的小妖精就是我们这位紫儿妹子啊!”姬陵恍然大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妖精’三个字,恐怕是只有紫儿才担得起了!” “哥哥,你说什么呢?”紫儿瞟了姬陵一眼,小脸一红,害羞地低下了头。 赵高找回了自己的思维,道:“原来紫小姐竟会是韩兄和姬兄的妹子,难怪如此钟灵毓秀啊!” “好了,好了,咱们进去谈。”韩成顾忌到与赵高一起护送紫儿前来的秦军,怕一句话稍有不慎会贻害无穷,急于避开他们。 姬陵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说:“对对对,这些军爷没也辛苦了,我带他们去后院休息。军爷们,请——”那一小队秦兵便随姬陵而去。 韩成把赵高和紫儿引入室内,申苁和申蓉也跟着紫儿进来了,侍立在紫儿身后。韩成见到此二女,不快的神色从脸上一闪而过,紫儿察言观色,新中已然知晓了兄长的心思。 “苁姐姐、蓉姐姐,这一路上车马劳顿,我有些倦了,你们陪我去歇歇吧。”紫儿对申苁申蓉说。 “是。”二女应声,随紫儿回厢房去了。韩成与赵高的脸色为之一松,不约而同地露出赞许的微笑来。 “我这八妹一直都是这么古灵精怪,让赵兄见笑了。”韩成对赵高说道。 “赵兄若是要笑,这一路上过来,早该笑够了吧。”姬陵边说边走了进来。赵高闻言,微妙地一笑表示赞同。 “都安排好了?”韩成问。姬陵点点头。“你刚才说‘赵兄要笑,这一路上过来,早该笑够了’是什么意思?”韩成不解地问。姬陵与赵高相视一笑,还是欲姬陵来回答,“刚才我在街上碰见赵兄,便想请赵兄过府来一叙。谁知赵兄满怀警惕地瞥了一眼马车,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姬兄,你有所不知啊,在下这次是奉了公子子婴之命护送他的义妹来下邳寻亲,这位小姐才七岁却委实得厉害,不知怎的被她看出了什么破绽,这一路来反复试探我的身份,简直是个难缠的小妖精。等我先把他安顿好后再来与姬兄相会,否则还真是不方便。’你说这一路上赵兄是不是早该笑够了?” “我这哪里是笑够了,简直是哭笑不得。”赵高说。 “是紫儿给赵大人添麻烦了。”韩成说。 “哪里哪里,”赵高说,“话又说回来,紫小姐确实是天纵奇才,假以时日,定是我六国遗族中最耀眼的奇葩。凭紫小姐的才智,何愁暴秦不灭、六国不复啊!” “赵兄,成还有两件事情不明白。第一,赵兄怎甘屈身于秦,为秦做事?第二,紫儿怎么就成了子婴的义妹了呢?“韩成问。 赵高叹了口气说:“这两件事都是说来话长,我尽量长话短说。赵国被灭,我有幸逃了出来,但我不甘心就这样懦懦弱弱、躲躲藏藏地过一辈子。我要报仇,既报国仇,也报家仇。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就自宫入秦宫为奴,以待时机下手。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我渐渐得到了嬴政和他周围的人的信任,还当了小皇子胡亥和公子子婴的老师。若非如此,子婴这次又怎么放心让我护送紫小姐呢?” “赵兄,你有如此良苦的用心,真是可敬可佩。只是这样实在是太委屈赵兄了。”姬陵道,“那赵兄以后有何打算呢?” “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我只要抓住秦国的漏洞将它无尽放大,其国力势必衰弱,这样六国遗族就有可乘之机起来抗秦了!”赵高说,“至于紫小姐的事……” “关于我的事,还是由我自己来说吧。”紫儿推开门走了进来。 “她们两个呢?”赵高问。 “两位姐姐实在是太累了,紫儿已让她们好好休息了。她们不睡上两三个时辰是不会醒来的。”紫儿巧笑着,下意识地抚摩了一下右手的镯子。 赵高注意到紫儿的这个小动作,道“原来紫小姐的镯子里还别有玄机啊,能否也让我开开眼界?” 紫儿一笑,摘下镯子递给赵高说:“赵大人请看。” 赵高接过手镯,小心翼翼地把玩着,丝毫瞧不出有什么异样来。“这镯子……”赵高道。 “紫儿这个喜欢摸镯子的小动作从小就有,一直改不了,让赵大人误会了。紫儿狡黠得一笑说。 “哦——”赵高闻言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韩成与姬陵也笑了起来。 “紫儿,你怎么可以这样开赵兄的玩笑呢?”韩成宠溺地说。 “是,横阳君教训的是,紫儿知错了。”紫儿道。 韩成一阵尴尬,笑容也止住了。赵高将那手镯还个紫儿,好奇地打量韩成与紫儿的神情——猜不出所以。 “紫儿,你是怎么成了子婴的义妹的?”姬陵连忙将话题拉了回来,避免了韩成的继续尴尬。 “那天在博浪沙,我与哥哥你分别后就遇上了带人来捉拿我们的子婴。”紫儿道。 赵高听紫儿如此说,转向姬陵道:“原来博浪沙惊天动地的一击竟是姬兄与紫小姐所为,难怪嬴政大索天下十日还一无所获。赵高佩服啊! “赵兄过奖了,这次刺杀并没有成功。何况我们的刺杀怎敌得上赵兄的卧薪尝胆呢?”姬陵谦虚道。 紫儿接着说:“子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也会是刺客之一。我给他们指的路与哥哥逃匿的方向正好相反,其他的秦军顺着这条路有怎么追得到人呢?” 姬陵道:“难怪我与力士一路过来,发觉后面竟没有追兵,很是奇怪。原来是紫儿你使了调虎离山之计。你早就想好了要去引开追兵吗?” “嗯。”紫儿点点头,“我只是没有料到子婴并没有随秦兵而去,反而要送我回家。当时,我的心里还真是捏了一把冷汗,我哪里有什么家可以回啊,只好硬着头皮上了他的马。可以说是老天眷顾吧,阳武城的一场大火成全了我,我在子婴眼中顿时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于是,他就想把我留在他身边,还要认我做义妹。” “呵呵,”赵高笑道,“子婴对紫小姐确实是情有独钟,子婴虽说仁人爱物,却从没见过他对谁这么用心过。” “我也曾考虑过留在子婴身边对灭秦大业是否会更加有利,但我想到答应过哥哥一定要到下邳和他会合,于是还是决定先来下邳再做打算。”紫儿道。 赵高说:“若是紫小姐想回去,只要对子婴说没有找到表兄也就是了。” “不,”紫儿摇头道,“不必了。首先,那些护送我来的秦兵就不好处理,其次,控制子婴并不是个好方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子婴天生仁厚,想来他的父亲扶苏也定是如此。若是将来扶苏登基,为了天下百姓,我们若是要推翻秦朝,岂不是再次置民生于水火,这与暴秦又有何不同?” 赵高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道:“紫小姐的意思,高明白了。高回宫后知道该怎么做了。”“这次送八妹来下邳,一路上辛苦赵兄了。”韩成道。 “韩兄哪里的话啊,韩赵本是一家,现在更是要同仇敌忾以对暴秦。能护送紫小姐亦是我的荣幸,何来辛苦二字。何况能与韩兄姬兄这样的故友重逢,怎么称得上苦呢?”赵高道。 “赵大人,有一件事还要劳驾赵大人亲自跑一趟。”紫儿说。 “紫小姐有何事要办?”赵高问道。 “赵大人能否去与下邳的县令知会一声,这样一来,倘若我们有所行动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紫儿道。 “紫小姐想得周到。的确须要让县令知道紫小姐你是子婴公子义妹的这个身份,令县令不敢轻举妄动。韩兄姬兄大可乘着这段空挡扩充实力。一旦实际成熟,我们便有机会消灭暴秦,重建故国了。”赵高道。 “刚才赵兄说得对,”韩成接着赵高的话望下说,“我们现在须要的正是同仇敌忾地对付暴秦。不仅赵韩要如同一家,更应该广泛联络六国遗族,恢复以往的合纵局面,我们才有实力与暴秦一拼高下。” 赵高点头道:“韩兄所言甚是。联络六国遗族的重任还得二位多承担着点。我要尽快回到嬴政身边伺机而动。明天我陪紫小姐见完县令后就马上起程。” “多谢赵大人!”紫儿盈盈一福,翩然而去。 赵高见紫儿远去,便道:“高有一事不明,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韩成笑道“赵兄请问。” 赵高道:“这位紫小姐到底是什么身份?” 韩成道:“紫儿是成的八妹,与成乃一母所生。赵兄怎会有此一问的?” 赵高道:“我只是觉得奇怪,紫小姐与韩兄似乎并不亲近,看起来反倒是和姬兄来得更亲近些。” 韩成道:“赵兄你也不是外人,我就照实说吧。紫儿从小就寄养在姬家,到现在,名义上还算是姬家的女儿。她确实是对陵更亲近些,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原来如此。”赵高笑道。 陪着紫儿见完县令后,赵高就带着那队秦兵直奔之罘山,与在那里祭祀神祗的秦皇帝会合。韩成也将上次的数百名死士分散如民间,继续发展壮大这之反秦的队伍。自从知道了紫儿是大秦公子子婴的义妹后,县令果然对紫儿、韩成、姬陵异常恭敬——县中的衙役从不敢上门打搅,若是有事,也是县令亲自登门,永远是一副必恭必敬的样子。 这个身份,果然给紫儿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好处。 这天,紫儿正在房内逗着小猫,忽然听得后院“咯噔”一声响,很不寻常。紫儿连忙放抱着小猫,往后院走去,要看个究竟。她家的后院,一般的市井无赖是不会也不敢靠近的,这声响一定有问题——碰巧这会儿子,韩成和姬陵都不在,紫儿更是提高了十二万分的警惕,惟恐有什么差错。紫儿想着,人已到了后院。就在她左右张望时,只觉得背后一寒,一柄泛真青光的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不要声张,若是有秦兵追来问起,就说什么也没看见。否则……” 紫儿心中一凛,暗道:“莫非他也是个反秦之士?”无奈,一柄凉飕飕的剑架在她瘦弱的脖子上令她不敢回头——紫儿还是非常爱惜自己的生命的,没有把握的事情从来不会去做——听那人说话的声音,该是个中年人吧。“壮士不必惊慌,”紫儿用强自镇定的声音说道,但仅仅是“强自镇定”罢了,其中的恐惧,任是谁都能听得出来。她的手指正慢慢缩紧,小猫在她怀里发出不自在的叫声。即使是在这样惊慌和恐惧并存的状态下,紫儿的思维也不会僵持不动,她永远都能利用自己的智慧走出困境,“这里是楚地,强龙压不了地头蛇。”她小心地用话试探道。 背后的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声音,紫儿明显感觉到那股无形的压力减轻了不少,架在脖子上的剑渐渐地收了回去。她壮着胆子转过身来,果然见一个中年汉子以剑撑地,单膝跪地,左手捂着持剑的右臂,指间涌出汩汩鲜血,显然受伤不轻。 “你没事吧?”紫儿走近那中年汉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见那中年汉子没有应声,只好弯下腰,去瞅他的脸色。却见那汉子已紧闭了双眼,死命咬着牙关,苍白得不带一丝血色的脸上滚下一层层的汗珠,他的眉毛和眼睛因为痛苦而有些变形。紫儿想去扶那汉子,无奈,她太瘦小,不用试都知道不会成功。 “小姐,你怎么在这儿?”申苁和申蓉想来是在房中眉宇见到紫儿,一路找来了后院。“他是谁?”见到院中的陌生汉子,申苁和申蓉大大吃了一惊。 “你们来得正好,”尽管紫儿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他的来历,还是说,“先别大惊小怪,把他扶回我的房里再说。还有,不要让别人知道。”紫儿又关照道。 “可是小姐,万一他是坏人……?申蓉不无担心地说。 “没关系,听我的。”紫儿果断地说。 “是!”申苁、申蓉齐声应道,一起费力地扶起那汉子,向紫儿的房间走去。 紫儿瞥见地上和墙上的血迹,眉头一皱,就听见有人拍着后门在那儿大叫大嚷:“开门,快开门,军爷要来搜查!快开门!”紫儿神色顿时紧张,手指又一次缩紧。小猫“喵——”地呜咽着。紫儿心中念头一转,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狠狠地在小猫腿上划了一道极深的口子,鲜血顿时汩汩流出来。紫儿得意地一笑,将簪子重新插回头上,便抱了小猫走去开门。 门开了。 领头的一名衙役见到紫儿,很是大大得吃了一惊,急忙恭恭敬敬地向紫儿行礼,“见过紫小姐,怎敢有劳紫小姐亲自来开门?” 紫儿见首领认得她,心头一能宽,娇怯怯地说:“我也是顺道到后院来看看。刚才在房里,我的小猫突然的就跑了进来,不知怎么搞的,这腿上都是血,我是顺着这血迹寻出来的。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狠心,居然对我的小猫下如此狠手!”紫儿恼怒地说,说的那些衙役的脸上也不是很好看,似乎像是他们欺负了小猫似的,但紫儿的神色随即又转向宽和,“这时候恰恰听见大人们敲门,说是要搜查,就来为大人们开个门也是应该的。大人,是为了什么事要来搜查?我的两位表哥今儿个都不在……” 那名头领与属下交换了一下眼色,都露出“原来如此”表情。 “回紫小姐,我们正在追捕一名杀人嫌犯,见到底墒的血迹以为是那犯人留下的,就一路追了过来,不想竟上小姐您的府上。听了小姐刚才的话,才知道是一场误会,小姐您千万别见怪啊!”头领说道。 紫儿笑了笑,说:“若不是表哥都不在家,一定请军爷们进屋去休息一下。” 那头领忙不好意思地说:“我们怎敢叨扰紫小姐。追捕人犯的事情刻不容缓,我们先告辞了!”说着带领手下向紫儿行过礼后,急急向别处去了。 紫儿的心放下了半颗,憋着的气也松了一口。她把小猫放到地上,顺手关上门,插好门闩,赶忙回房去,她现在最关心的是那个中年汉子的伤势——她可不想房里平白多出个死人来。 “她的伤势重吗?”紫儿问正忙碌着的申苁和申蓉。看样子那人暂时还不会死在她房里。 “幸好,只是受了皮外伤没有及时包扎,失血过多才会体力不支的。”申苁回答道,“我们已经给他包扎了,休息一段时间就会没事了,小姐放心。” 这回,紫儿剩下的半颗心终于也放下了,但她还是谨慎地吩咐:“你们先去准备些吃的送过来。还有,这件事不要再对其他人提起。” “两位公子呢?”申苁问。 “他们自然是另当别论。我自己会对他们说的,先去吧。”紫儿挥了挥手,二女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紫儿走到榻前说:“我知道您已经醒了,现在这里没有外人,可以告诉我您是谁吗?是因为什么被秦军追捕?” 那中年汉子挣扎着从榻上坐起来,朝紫儿抱拳道:“多谢小姐高义,在下还是尽快离开得好,以免牵连小姐。”说着就要下床去。 紫儿冷眼看着他,没有阻拦,只是说:“现在外面秦军搜查得极严,您现在出去无疑是去送死。如果您执意要去,紫儿决不会阻拦的。但留在这二绝对是安全的,秦兵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到我的府上来抓人。您若是信得过我,还是安心住下来,至少把伤养好了再说走也不迟。” 第五章 关雎 “既然小姐这么说,在下就却之不恭了。”看来汉子也是个识大体,分得出轻重缓急的人,在紫儿这么一番说词下,重新躺回榻上。“在下姓项名缠,单字一个伯字,楚国下相人因为杀了一个辱及先父的秦人,被秦军追捕,走投无路才闯进小姐的府上。是在下唐突了。” 紫儿听他的言辞礼貌周到,脑中灵光一现,说道:“莫非您的父亲是楚国的项大将军?” 项伯被紫儿的反应之快着实吓了一跳,不禁露出几分钦佩之色说道:“小姐闻一知十,在下佩服。” 紫儿见他并没哟否认,轻轻一福道:“刚才紫儿有失礼之处,项先生见谅。呆会儿兄长回来,紫儿会请兄长过来与您相见的,或许你们认识也为可知呢。” 这时,门外响起申苁的声音,“小姐,吃的送来了。”紫儿闻声开门,申苁端着一碗稀粥和两碟简单的小菜走了进来。 “苁姐姐,麻烦你喂项先生喝点粥。项先生,我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紫儿说完,行了个躬身礼便出去了。房里只剩下申苁和项伯两人。 申苁默默地喂项伯喝粥,每一口都很小心。项伯也是默默喝着。两人相对无言。粥,终于喝完了。申苁如释重负地端着碗要离开,却被项伯叫住:“姑娘——” 申苁闻言回身问道:“项先生有事?” “请问姑娘,你家小姐到底是什么身份?”这是一直萦绕在项伯心头最重要的问题。这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固然性子侠义,口气竟甚是托大,居然说“出秦兵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到我的府上来抓人。”这样不可一世的话来。他急于想从这个她身边的侍女口中知道些东西。 申苁道:“回先生的话,小姐的身份小姐到时候自然会自己告诉先生的。这种事情先生不应该来问奴婢。” 项伯一愣,也意识道自己这一问果然有些不妥,连忙道歉道:“姑娘说得是。”心下却道,“好个伶俐的丫头,居然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项先生还有其他事吗?”申苁道。 “有——”项伯说,“能否请教姑娘芳名?” 申苁答道:“我叫申苁。” 项伯再次抱拳道:“多谢申苁姑娘照顾。” “先生客气了,我告退了。”申苁的脸微微泛红,匆匆退出屋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许多倍。“我着是怎么了。”申苁轻声问自己,“难道是遇到陌生人太紧张了?”从小就在秦宫中见过大世面的申苁这样安慰自己,或者说是说服自己。 直到天色渐暗,韩成和姬陵才姗姗回来。紫儿将如何救了项伯的前因后果简略说了一遍,只是没有提到项伯的名字。只说是楚国贵族。 “好,我们去看看!”韩成听后马上说。 “等等!”紫儿发话了,她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转向姬陵,很严肃地说,“哥哥,我现在还是想明确一下我的身份——我现在应该还是姬家的女儿,您的妹妹吧?” “不错。”姬陵说。 “那横阳君只是我的表兄咯?”紫儿又问。韩成脸色变了变,只听姬陵说,“是的,成名义上确实只是你的表兄,可是……”他们两个都不明白紫儿为什么突然又问这种既敏感又莫名其妙的题——这个妹妹总是乖戾得很,一句话说不好,她就会让你下不了台来。 “希望哥哥能记住刚才说的话。好了,我们去看那位受伤的先生吧。”紫儿说着,率先去了门,韩成和姬陵也只能狐疑地跟了出去。 这时候,项伯已经吃完了申苁送来的晚饭,正想和她聊些什么,就听申苁说:“项先生,再过一会儿我家公子和小姐会过来探望先生的。” “哦——”项伯瞧着申苁,点了点头。 果然才不一会儿,韩成和姬陵便携了紫儿过来了。双方见面,皆是一怔,随即相视而笑。“大哥,我们又见面了!”韩成见到项伯激动地说,“当年和大哥一起学礼的日子,小弟到现在还是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呢!” “大哥。”姬陵也想项伯大招呼。 项伯见到了他们二人也和是激动,“方才听紫小姐说她的兄长可能与我是旧识,我还不信天底下竟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没想到居然真是二位兄弟呀!——哈哈哈,这世界还真是小呢!”项伯说。 紫儿好奇地看着他们三人,姬陵见了,笑着对紫儿解释说:“我与你——表哥和项伯大哥是结义的兄弟。从前还一起在睢阳学礼,算起来将近十年没有见面了吧。你说我们这次兄弟相见能不开心吗?”姬陵想到在来之前紫儿叮咛的那一番话,硬生生地把“哥哥”两个字止住,改成了“表哥”。他又问,“对了,紫儿,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会认得大哥的?” “猜的啊!”紫儿得意地说,“项先生是楚国贵族,又是项大将军的后人,我就觉得你们很有可能是熟人——再说,就算是以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了之后特是可以成为朋友的啊!” 项伯笑道:“紫小姐蕙质兰心,又有如此的侠义胸襟,令人佩服啊!陵兄弟,你有这样的一个好妹妹真是让人羡慕!” “大哥,你别老夸她。现在,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了,再这么夸她……”韩成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心中的得意之情是掩不住的。是的,紫儿不仅是他的骄傲,也是整个王室骄傲,更是韩国的骄傲。 “哈哈,你这个当表哥的难不成还吃陵兄弟的醋,嫉妒他有个好妹子?”项伯笑着打趣道。 “哪有,哪有。”韩成连忙摆手。 这时,紫儿的眼波微微颤动,滑到了侍立在一旁的申苁脸上。——申苁并没有注意其他人,只是一心一意地瞧着项伯。随着申苁的目光,紫儿又将眼波投向项伯,他虽在与韩成和姬陵聊天,但时不时地会瞥上申苁一眼。“让苁姐姐来照顾他吧。”紫儿心里盘算着。 “成哥哥,”紫儿开口叫了韩成一声,“现在项叔叔的伤势还没有好,我想让苁姐姐专门照顾项叔叔,你看行吗?” “诶,紫儿,你怎么能管大哥叫‘叔叔’呢?”姬陵问,“这样一来,辈分不就乱了吗?” “呵呵,没关系,”韩成说,“大哥的侄子还比紫儿要大七岁呢,紫儿这一声‘项叔叔’大哥怎么说都当得起。常言说得好,英雄无岁,江湖无辈嘛!话又说回来,还是紫儿心细,想得周到。大哥伤在胳膊上,日常的起居行动确实不方便,是应该要有个人来照顾才对。苁儿,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是!”申苁微笑着轻轻一福应道。 “有劳苁儿姑娘了。”项伯也道。 在申苁的精心照料下,项伯的伤势好得很快,身体也越来越结实了。因为紫儿的特殊身份,他不用再为是否会被秦军发现而担惊受怕。随着身体的逐渐康复,出生于武将世家的项伯有些闲不住了,经常会在院中练习剑术。每每这个时候,申苁就会捧这饿干布在一旁伺候,很满足地看项伯练剑。项伯每练完一套剑,申苁都会递上干布让他擦擦汗。两人很默契地相视一笑,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在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太多的言语了。 有时候,紫儿也会到院中来看项伯练剑,总是一副羡慕和欣然向往的样子。终于有一次,韩成和姬陵也在场的时候,紫儿向项伯提出想学习剑术。 “项叔叔,您能教我剑术吗?”紫儿恳求说。 “这个……”项伯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韩成和姬陵。倒不是他的剑术不能外传,而是在那个时候,女子学剑并不多见。 姬陵明白项伯的为难,便问紫儿道:“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学剑呢?” “剑术是贵族男子的必修之课,男子能学,为什么我就不能学呢?”紫儿反问道。 项伯笑道:“看来咱们紫儿的志向不小啊,难道你也想像男人一样上阵打仗吗?”紫儿听项伯这么说,终于开心地笑了,说:这又有何不可呢?据史所载,尚王武丁的王后妇好就是一位手握兵权能征善战的将军,带领军队东征西讨,为商王朝立下赫赫战功。我若是能像妇好这样那该过好!“一副欣然神往的样子。 “哈哈——”项伯道,“你倒与我那侄子项籍有几分像。那时候,我二哥教他识字,没教几天他就不耐烦了,又教他学剑,还是一样。我二哥恼了,问他说,‘你既不愿意读书又不好好学剑,到底想怎么样?’那孩子却说,识字不过是记下自己的名字,学剑也只能是以一敌一,要学就学‘万人敌’。那口气竟和今天的紫儿很是相象呢!” “万人敌,”紫儿轻轻念叨着,“以一敌万——项叔叔,这万人敌不就是行军用兵作战之道吗?”紫儿见项伯点头,继续说,“我不仅要读书识字,练剑修行,更要学这‘万人敌’来推翻暴秦!” “好!”项伯赞叹道,“既然紫儿这么说了,叔叔就教你这用剑之道。”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紫儿说着就要行拜师之礼,却被项伯拦住道,“师是不用拜了,都是自家人,哪来那么多讲究,以后也不许叫‘师傅’,还是叫叔叔,知道没?”其实,听了紫儿的一番话,项伯心中有了一个打算。 “谢谢叔叔!”紫儿道。 从此,紫儿就跟随项伯学习剑术。项伯教得认真,紫儿学得也是豪不含糊。项伯对紫儿的悟性和用剑上的修养都非常满意,心中的想法更加地坚定了。 一套剑法很快就教完了,时间也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三个月。紫儿的剑用得已有几分像模像样了。韩成和姬陵看在眼里喜在心中。就在这个时候,项伯去前来辞行。他一直惦记着在吴中的兄长和侄子,他想去与他们会合。 紫儿舍不得地说:“项叔叔,,紫儿的剑术还没学好呢,您就丢下紫儿不管了吗?” 项伯道:“紫儿,学习剑术学的不仅是剑招,更多的是临阵的经验和磨练。这套剑法你学得很快,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勤加练习,用来防身已是绰绰有余了。” 在韩成为项伯设的简单的饯行宴上,紫儿这样对项伯说。项伯笑着安慰了她后,紫儿就懂事地不再说什么了。 韩成问项伯:“大哥此去吴中,若是找到兄长和侄儿后不知有何打算?” “自然是要倾我等全力,推翻暴秦以抱国仇家恨!”项伯慷慨地说。 “大哥说得好,等时机一到,我们一定可以合力推翻暴秦复我故国的!”韩成的情绪也激动了起来,端起酒杯道,“来,为我们早日复过干杯!”说罢,一饮而尽。项伯与姬陵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饯行宴结束后,紫儿回到房内,见到申苁在房中等着她。申苁一见紫儿,“扑通”一声跪在了紫儿面前,着实把紫儿吓了一跳。“苁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快起来呀!”紫儿伸手要去拉申苁,但申苁就是跪着不肯起来。 “小姐,苁儿有事求你,你不答应苁儿就不起来。”申苁说。 “那你就跪着吧。”紫儿板起了小脸说。 “这……”申苁没想到紫儿会这么说,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苁姐姐,我逗你玩呢。”紫儿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你不说什么有什么事情,要我怎么答应。我只好让你跪着啦。好了,还是起来吧,有什么事,只要是紫儿能够办到的,紫儿一定答应。” 申苁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苁儿求小姐让苁儿跟着项先生。”说完,低下了头,脸从面颊红到了耳根后头,甚是娇艳。 紫儿闻言笑了,“怎么不行呢?可是,项叔叔知道这件事吗?他答应了吗?” “这……”申苁的头更低了。 “他没有说起过吗?”紫儿问,“我去让哥哥和他说。苁姐姐,虽然我舍不得你,但看到你和项叔叔在一起的样子真的很开心,我就觉得这样很幸福。我现在就去找哥哥。苁姐姐,等我的好消息哦!” “多谢小姐!”申苁深深一福道。 “哥哥——哥哥!”紫儿还没到姬陵的房门口就嚷开了。 房门开了,姬陵出来问:“紫儿,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请哥哥去和项叔叔说。”紫儿很严肃地说。 姬陵微妙地一笑道:“哦,这倒是巧了,就在刚才大哥还来找我呢,他还来不及开口我就被你叫了出来。走,咱们进去,看看大哥要说的事情和你要说的是不是同一件。” “好!”紫儿收起了那副严肃的神态,开心地点点头,拉着姬陵的手就往屋里走。“项叔叔!”紫儿在屋内果然见到了项伯。 “紫儿,你来找陵兄弟有事吗?”项伯问。 “嗯!”紫儿说,“我来找哥哥,其实是要说与叔叔您有关的事情。” 项伯若有所思地看着一脸笑容的紫儿,试探着问:“是关于苁儿的事情吗?” 紫儿拍手道:“啊,项叔叔,您真聪明,一下字就猜对了。您怎么知道我来是要说关于苁姐姐的事情呢?” “我……”项伯瞧了瞧姬陵说,“因为我来也是为了苁儿的事情。陵兄弟,我是想向你提亲来的。”“大哥要娶苁儿?”姬陵问。 “不错。陵兄弟认为妥当吗?”项伯问。 “当然妥当啦!”姬陵连忙表示赞成,“在陵看来,大哥和苁儿是真正称得上门当户对的。苁儿的申家与我们姬家一样,曾为韩相。大哥娶了苁儿,我们韩楚岂不是更加亲上加亲!” “太好了!”紫儿笑得更加开心了,说,“刚才苁姐姐还怕项叔叔要走不带上呢,现在她不用担心了。我这就告诉她去。”说着就匆匆回房去了。 申苁见紫儿兴冲冲跑来,顾不得少女的矜持,问道:“小姐,怎么样?” 紫儿顽皮地一笑道:“你猜猜?” “小姐,你别逗我了,我都快急死了。”申苁跺着脚,将手中的手绢儿搓了又搓。 “我刚才去找哥哥的时候,项叔叔已经在那里了。他对哥哥说,他要娶你——苁姐姐,你怎么了,不开心吗?你怎么哭了” “我……我……”申苁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脸,喜极而泣。许久,才揉揉有些哭红了的眼睛说,“小姐,我没事,只是,只是太高兴了。小姐,我想回房去收拾一下明天要起程的东西,就——先告退了!” 紫儿微笑着点点头,目送她离开。“同样是嫁人,姐姐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苁姐姐却那么开心?当提起嫁人的时候,苁姐姐总会害羞地低着头,脸红红的;姐姐好像说的根本就不是她自己似的,冷静得一点儿都不像是个要当新娘的人,真是奇怪!当新娘子到底该是个什么样子呢?”紫儿小小的心里满是问号,“如果将来我当了新娘子,我又会是什么样子?” 就在紫儿对“新娘子”这个问题馅入深深沉思的时候,申苁和申蓉进行着一次离别前的长谈。是的,她们这对从小就不曾分开过的姐妹,第一次面临着分别。姐姐即将随丈夫远赴吴中,姐妹之间怎能没有一次促膝长谈。 申苁拉着申蓉的手说:“蓉儿,姐姐走后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虽然我们也是韩相之后,但申家与王室的关系远远及不上姬家来的密切,你也应该明白,祖父原来只是郑国的一个小官,郑国被韩国吞并后在韩国为吏,得到了昭侯的赏识破格拜为丞相,虽任国相十五载,毕竟根基不稳,与五世相韩的姬家是绝对不能相提并论的。而公子成的母亲又是来自姬家,你在这里的行事得把握好分寸。” 申蓉点头说:“姐,我明白。” 申苁抚摩着申蓉的头发说:“还有,无论如何,我们在紫小姐面前的身份都只是奴婢——我们是子婴公子送给小姐的。有什么事情都要先向小姐说,千万不能擅自做主。”“姐,我会照顾好小姐,你放心吧。”申蓉说/ “蓉儿,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紫小姐平日里对我们确实很好,但我总觉得小姐不个简单的人,”申苁说,“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僭越了自己的身份。” “姐,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申蓉不解地问。 申苁蹙着眉说:“你还记得在来下邳的路上,她在车里问我们的话吗?短短三两句话,就被她猜出了身份;后来与项郎谈起,听项郎说,她只是知道了项郎姓项名缠子伯,出国下相人,就猜到他是大将军项燕的后人。小姐她才七岁,将来……”申苁没再说下去。 “将来会怎么样?”申蓉瞪大了眼睛问。 申苁摇头说:“我也不清楚将来会怎么样。我有一句话要劝你,像我一样,有遇上合适的人就嫁了吧,我们女人终究是嫁人生子的命。” “姐姐,蓉儿知道。”申蓉很温顺地点头说,“明天一早你就要和姐夫去吴中了,早点儿休息吧。姐,我已经睁大了,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蓉儿,不是姐放心不下你。你的性子太柔弱了,姐姐是怕你将来会吃亏,懂吗?”申苁不无担心地说,“虽说以小姐的才智,足以化险为夷,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姐不在你身边,你遇事千万三思而后行。我的意思你懂吗?” “姐,我懂。你的意思我全懂,我会万事小心的,姐,你就放心跟着姐夫去吧。”申蓉说。 “好,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歇下吧,我也该回去休息了。”申苁说。 “姐,晚安!”申蓉说。 “晚安!”申苁带上了门。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太阳还没有从云中露出脸来。项伯带着申苁与众人告别。他们不敢声张,悄悄离开。毕竟,项伯现在还是个在逃的人犯。 申蓉拉着申苁的手依依不忍分别:“姐姐,你一路多保重啊。”说着,泪水盈盈滚落下来。 “你也是,姐走后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申苁说。 这时,项伯也安慰申蓉道:“蓉儿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姐姐的!” “姐夫,我把姐姐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对她。”申蓉说着将申苁的手交到项伯的手中,项伯紧紧握住申苁的手,说“我会的。” 这时,韩成道:“大哥,今天一别,我们何时才能再会啊?” 项伯也很是感慨地说:“成兄弟,陵兄弟,等我在吴中立住脚,找到兄长与侄子后,会找人捎口信来的。到时候若是可以,两位兄弟带上紫儿来吴中游历一番,也顺便见见我那兄长和侄子。” 姬陵已隐隐听出项伯的弦外之音,向紫儿瞧了一眼,说:“若如大哥所说,自然是美事一桩了。那我们就静候佳音了!” 项伯见姬陵一口答应,又把目光投向韩成,“成兄弟意下如何?” “这个当然好。”韩成也点头赞成。 紫儿听闻此言,小嘴一厥,微微皱眉,但碍于项伯是长辈,两位哥哥又都赞成,只好暂时隐忍不发。 “一言为定!”项伯道,“相送千里,终须一别。大家就此止步吧,后会有期!”说这饿朝韩成他们拱手作别,带了申苁上路而去。 “大哥,你和嫂子一路保重!”韩成与姬陵齐声道。 项伯走了,但他留下的话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你们怎么可以答应项叔叔这样的要求?”令申蓉退下后,紫儿恨恨的质问韩成与姬陵。 “这有何不妥之处吗?”韩成问。 “横阳君,您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紫儿又恢复了对韩成“横阳君”的称呼。 韩成又是一愣,不明白刚才的话在哪儿又开罪了紫儿。“紫儿,我是真的不明白,我答应了大哥将来带你去吴中有什么不妥。” 紫儿见韩成的确没有理会出项伯的言外之意,倒也无可奈何,便道:“既然横阳军不明白,哥哥,您不会也不明白吧?” “紫儿,”姬陵道,“大哥也是好意,你不要多心。何况这件事还言之过早,若是将来真有机会见到大哥的侄子,我们再正正式式地商量也不迟嘛。” 第六章 东方未明 紫儿见姬陵如此说,脸上挂起一丝冷笑:“哥哥如此深谋远虑,那您就和横阳君先好好商量商量吧,恕紫儿不奉陪了。”说罢,拂袖而去。 韩成这时才反应过来,也埋怨姬陵道:“你刚才既然听出来了,怎么还答应得这么快。也难怪紫儿会声那么大的气。” 姬陵望着紫儿渐行渐远的背影说:“成,你不上不知道,项氏在民间颇有声望,绝对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反秦力量,而且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看,项梁在吴中也有招兵买马的举动。你还记得紫儿说过的‘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话吗?我想,这个‘楚’很可能就是指的就是楚国的项氏。既然大哥刚才有所暗示,我也就模棱两可底应承下来,将来进退可以自如些。若是我们两家真的联姻,定能大大增强我们的实力。” 韩成默默地听着,他似乎杂思索韩成的提议。过了许久,他说:“无论我们怎么打算,最后还是要看紫儿自己的意愿才是。她虽是个女孩子,已极有自己的主见了,上次博浪沙一行,你也领教过了。这件事还是先搁下别提了——紫儿离及笄还有八年呢。” “也对,”姬陵道,“我去找她回来吧,她一个人就这样跑出去会不会有危险啊?” 韩成摆手示意他不用担心,“让她多出去走动走动也好,这孩子就是喜静不喜动,身子才格外孱弱些。跟着大哥学剑弥补了些体力,这很好。依我看,该让她多出去游历游历。我总觉得,她的胸怀还不够开阔。” “成,你过虑了。”姬陵说,“紫儿才七岁,有如此这般的心智堪称天纵奇才了,你却说她的胸怀还不够开阔。这些跟剑术是同一个道理,靠的是时间的磨练。不过你说得对,紫儿确实应该多起游历,增长见识,但你放心她一个人孤身在外吗?” 韩成叹口气说:“目前,以我俩的身份,不方便到处走动抛头露面。要不然,还是将她送去鬼谷先生那儿。鬼谷先生的十二卷《金书》触类旁通,紫儿若能继续学习,岂不是大有益处?再者,先生门人众多,像上次,紫儿要不是被我们急急召回,也许会在沛县呆上一段日子。” “言之有理。”姬陵表示赞同,“依你所言,紫儿个性强烈,这件事也还是得先问问她。她若是不答应,我们计划得再好也是枉然。但就这么跟她说会不会太突兀了?说不定又要引起她的反感来。” “见机而行吧,”韩成说,“只要我们顺势而动,总不会错。” 韩成和姬陵商量着紫儿的将来,这时的紫儿正经历着一场足以影响她一生的大事。 怒气冲冲的紫儿毫无目的地在下邳乱转。渐渐的,她的心情平静下来了,开始用心分析项伯暗示的建议。“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这都是个不错的提议。”紫儿想着。平静下来的她仿佛是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听那项籍的口气确实有股英雄气概,只是可惜……”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了一座桥上,倚着石栏望着桥下缓缓流动的河水,紫儿微微一笑,没再想下去。 这时候,从桥的那头走来一位老人,颤颤微微的身形吸引了紫儿的注意。这位老人的穿着并不出众,只不过一身粗布短衣罢了,长相也非常平凡。这样的老人,在乡间随处都能找出成百上千个来。“他身上一定有不寻常的地方。”直觉这么告诉紫儿。跟随师傅这些年来,形形色色的奇人异士她也算见识了不少,但总不及眼前的这位老人来得吸引人,他身上仿佛有一种淡淡的光晕。 老人仿佛可以感觉到紫儿正在打量他,也把目光投向了紫儿,但仅是淡淡的一瞥。老人越走越近,紫儿只觉得四周围的空气都要凝固了似的,——老人带来的不是压迫感,是另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是什么,紫儿说不出。 老人已经来到了紫儿的面前,突然,他一抬脚,脚上的鞋直直掉到了桥下的河床边去了。紫儿一呆,就听见老人说:“孩子,去替我把鞋捡上来。” “捡鞋?”紫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老人,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对,去替我把鞋捡上来。”老人不急不缓地说。 “是!”紫儿心中念头飞转,终于翻身下桥从河床边拾起那鞋,又快步上桥,将鞋递给了老人。“老人家,您的鞋。” 老人望着鞋,并没有接,还是徐徐地说:“帮我穿上吧。” “是!”紫儿一咬牙,又答应了下来。既然已经下桥捡了鞋,帮老人穿上也是应该的。她慢慢跪下,为老人穿好鞋这才起身。 “哈哈哈——”老人大笑这继续望前走去,留下紫儿一个人呆呆地立在原地,目送老人离开。老人走了大约一里远,又折了回来。紫儿见状,连忙迎上前问:“老人家,您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吗?” 老人又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孺子可教也。我的确有事要交给你去做。五天后,天亮的时候到这里来等我。”老人说完,颤颤微微地离开了。 “他这样一位奇奇怪怪的老人家,会有什么事情要交给我去做呢?”紫儿在心里小声嘀咕,“五天后来了不就知道了!”桥下的水哗哗地流着,似乎是在回应紫儿的想法。 “该回去了吧?”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紫儿回头一看,是姬陵。“不回去!”紫儿赌气地说道。 “为什么呢,难道一辈子不回去了吗?”姬陵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才不是呢,”终究是孩子的紫儿见姬陵这么说,马上反驳道,“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好了,紫儿,哥哥为刚才的事情向你道歉行吗?是哥哥太莽撞了。”姬陵说,“原谅哥哥好吗?” “哥哥,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是想出来走走。好吧,我跟你回去就是了。”紫儿说,“走吧。”说着,拉了姬陵的手往回走去。 “这才是乖孩子。”姬陵笑着夸奖。 “我才不想当什么乖孩子呢,”紫儿存心和姬陵唱反调,“我要作一个叱咤风云的人!” “紫儿,你是个女孩子。”姬陵说。 “女孩子又怎么了,女孩子就不能叱咤风云吗?”紫儿不服气地说。 “紫儿,哥哥不是说女孩子就不能叱咤风云。我们都已将复国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只是哥哥不希望你生活得那么累。女孩子是注定应该被人疼爱的。”姬陵解释说。 紫儿的神色平静了下来,说:“哥哥,这些我都明白,因此我也常常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儿身,否则,定要像秦皇帝那样,扫平八荒,一统天下!” 闻得紫儿此言,姬陵的脚步不觉地停住了:“紫儿,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居然想像秦皇嬴政那个暴君那样?你……” “哥哥,”紫儿见姬陵的神色不对,连忙改口说,“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千万别当真啊。更何况,我只是个女孩子。” “紫儿,”姬陵神色严肃地说,“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无论怎么自比,也不该提到那个暴君!” “是,哥哥,紫儿知错了,以后不敢乱说话了!”紫儿做了个鬼脸说。 回到府中,紫儿恢复了平时的神态。她没有向韩成和姬陵说起在桥上遇到老人的事情,更没有提起与老人的约定。在她看来,这是她的又一个小秘密。 五天很快过去了,紫儿迎着初升的的太阳,来到遇见老人的那座石桥上。谁知道,老人已经等在那儿了。 “老人家,”紫儿来到老人面前,躬身行礼道,“我来了。” “你来得太迟了,与长辈相约怎么到得比长辈还迟呢?回去吧,过五天在来。”老人说完,步履蹒跚地走了。 “哎——老人家,您等等,等等呀!”紫儿在他身后叫道,但老人却似丝毫没有听到一般,慢慢消失在紫儿的视野中。“奇怪的人。”紫儿眨了眨眼睛。 时间过了五天。这天早上,天还蒙蒙亮,紫儿就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早晨的空气带着露水湿润的味道令紫儿的精神更加振奋,天边的云彩由暗淡的灰色转了明亮的橘色。“太阳还没有出来,今天总不至于又迟到了吧。”紫儿想。很快,她就可以望见那座石桥了。这一望不打紧,紫儿的心头“咯噔”一下,——一个伛偻着背的的身影已经等在桥上了。“天呐,我又迟到了!”紫儿沮丧地说。但她还是坚持走到了桥上,对老人作揖道:“对不起,老人家,我又迟到了。” “过五天再来吧。”老人不轻不重地撂下一句话走了。 “又是五天。”紫儿4翻了翻白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懂了,我懂了!”紫儿突然开心地大叫起来,“老人家是要我耐得住寂寞,耐得住等待,才会一二再地要我过五天到这儿来等他一次。既然如此,我五天后该在什么时候来这里呢?要耐得住等待,老人家应该不仅仅是这个意思。每一次都似乎他比我早,是他占了先机。对了!抢占先机!”紫儿想明白了这点,豁然开朗。“我第四天的半夜微到这里来,一定不会迟到了。老人家要交给我做的事情又是什么?这与耐得住寂寞,耐得住等待和抢占先机有什么关系呢?” 带着一脑子的疑问,紫儿施施然回去了。才进门便被韩成叫住。 “紫儿,这么一大清早的,你怎么就在外面啊?”韩成问道,脸色有些难看。 “散步、看日出。”紫儿回答得干脆利落。 韩成的脸色逐渐变得缓和了,说:“怎么也不让蓉儿跟着,万一出了事该怎么办?” “如果要出事,就算十个申蓉跟着也是会出的。”紫儿没好气地挖苦道。 韩成尴尬地一笑,扯开话题道:“日出好看吗?” “不好看!”紫儿赌气似的说,“下次我要去看星星。” “你——”韩成和无奈地说,“我常在想,比你多活了这些年是不是白活了,怎么老是说不过你呢?” “成哥哥不是说不过我,而是让着我。”紫儿又不阴不阳地说。 “好了,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去吧。哥哥以后不问总行了吧。”韩成说。 “这才是好哥哥。”紫儿狡黠地一笑,“我去院子了练剑了!”说着就去了院中。 韩成看着这个刁钻古怪的妹子,不自觉地摇了摇头。说她懂事吧,她偏偏就是不愿意叫自己哥哥,动不动还把“横阳君”这个称呼搬出来讽刺他;说她不懂事吧,在外人面前,她永远是那样彬彬有礼,而且心思之缜密连一般的策士都得甘拜下风。“只怕大哥的侄子还消受不起咱们紫儿。”韩成想到项伯临去前的暗示,轻声说道。 “成,”这时候,姬陵在身后叫他,“你觉不觉得这几天来紫儿怪怪的”说着,他已来到韩成身旁。 “是吗?”韩成说,“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五天前一大早,她就一个人悄悄出门了,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才回来。今天,阿天还没亮又出门去,也是过了半的时辰左右回来的。紫儿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么奇怪的举动啊。”姬陵说。 “恐怕以前是我们对她那些奇怪的举动见怪不怪了吧。”韩成说,“她若是不奇怪。赵兄怎么会叫她一声‘小妖精’呢?虽然我不信她今天早上是去看日出,平安回来就没关系了。我们总不能像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把自家的女儿看得紧紧的。” “可能是我多虑了吧。”姬陵说,“走,瞧紫儿练剑去。”说着,拉了韩成朝院里走去。 院子里,紫儿练习着项伯传授的剑法。她年岁尚幼,身形不足,提不动一般成人用的长剑。现在练习时用的是竹子削成的竹剑,大约两尺来长。即使是株剑,也能被紫儿使得一片剑光闪耀。远远的,韩成和姬陵也可以感觉到森森的剑气。韩成和姬陵相视一笑,都很满意。 一套剑法使完,紫儿收住剑,有些气喘吁吁。韩成与姬陵一起鼓掌喝彩。 紫儿不好意思地一笑,说:“你们别看着我,我会紧张的。” “紫儿,让哥哥来与你来过招试试。”韩成说着,取过一把备用的竹剑,一捏剑诀向紫儿攻来。紫儿回剑一挡,身形闪进一个空挡,回击了一剑,招数直指韩成的面门。韩成心下一惊,只有回剑抵挡,谁知紫儿这一招却是一虚招,还没与韩成的剑刃相接就已变招,改向韩成的咽喉要害分剑平抹。韩成一招失算不慎,便处于了被动,只能一次次接紫儿攻来的招数,这就是紫儿的抢占先机吧。幸好,韩成对项伯传授的这套剑法甚是熟悉,在体力上又远远胜于紫儿,局面才不至于太过难看。 姬陵笑容可掬地看着这对兄妹过招,不时在旁提点紫儿几句。有了姬陵的提点,紫儿的进攻更加凌厉了。“撤剑!”韩成一呼,打掉了紫儿的剑,同时也将自己的剑丢在地上道:“你们两个对付我一个,这不公平!”说完,自己首先忍不住笑了。 “紫儿刚才已经练了那么久的剑,消耗的体力也多,你说我该不该帮她?”姬陵笑着反驳,“何况紫儿出第三招时如果有足够的体力,剑也足够长,——成,你早就输了!” “不错,紫儿,你把这套剑法融会贯通得非常好!”韩成也夸奖道。 紫儿却说:“可惜项叔叔只住了三个月,不然我一定会学得更好的。” 是的,紫儿现在意识到了自身体力上的缺陷,非常注重磨练自己的意志和耐力,希望通过后天的训练来弥补先天的不组。——“身为女子,在体力方面天生就处于弱势,只有依靠后天的苦练和自己的智慧,才有可能和男子一较长短!”这就是紫儿,身当乱世虽雌亦雄的紫儿。 与老人相约的日子又快到了,这天深夜,紫儿悄悄地溜到了门口,只要一闪,她就可以出去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姬陵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来,“那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紫儿不情愿地停住脚,转过身来,只见韩成和姬陵并肩站着,看到韩成,紫儿脱口一句:“我去看星星!” 韩成记起那天紫儿对他说的话,愣了一下,就听见姬陵说:“要看星星的话,在院子里看也是一样的,为什么深更半夜的跑出去呢?” “我喜欢!”紫儿任性地说,“今天,你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这星星我是出去看定了!否则……” “否则怎么样?”姬陵问。 “陵,别说了,她要去就让她去吧。”韩成对姬陵说。 紫儿听韩成这么说,轻轻哼了一声,匆匆走了。 “成,你怎么可以这么由着她呢?”姬陵问到。 “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们怎么拦得住呢,若是真的拦住了,只有徒增她的反感,倒不如顺着她些。”韩成说。 “咳——”姬陵叹气道,“紫儿这孩子啊!” 韩成与姬陵的对话,紫儿是听不见了的,她的一颗心,早非到那座石桥上去了。预感告诉她,这天,是足以改变她今后一生的日子,她要牢牢把握住。 来到桥上,紫儿轻轻松了口气——老人还没有来,这意味着她终于没有迟到。“今天,他总该把要我做的事情告诉我了吧!”紫儿小声地嘀咕道。四周围的夜色还很浓,伴着若隐若现的星光的是一阵阵的夜风。紫儿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她开始觉得有些害怕——的确,让一个小女孩深更半夜孤零零地站在一座桥上,怎能不害怕呢?但紫儿毕竟是紫儿,决不会因为那么一点点的害怕而放弃的! 天色渐渐明朗起来,熹微的晨光映照在水面。紫儿终于在桥的另一头见到了老人熟悉的身影。“老人家!”紫儿见到老人,很开心地挥手。老人见到紫儿,满意地点点头,说:“这样才对,看来,你这孩子的悟性果然还不错!我把这东西交给你,也可以放心了。” “老人家,您到底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我?”紫儿郑重地问。老人微笑着从衣袖里拿出一编书,说:“好好代回去读吧,十年后,你会有一个一展所长的机会,能够成为王者之师。” “为什么是王者之师呢?”紫儿不解地问道,“既然有成为王者之师的能力,为什么不能自己成为王者?” 老人看着一脸严肃的紫儿,轻轻喟叹一声说:“孩子,可惜你的心机太胜,计谋有余。这些都只是谋士之才而非君王之心。但你能够有如此这般的胸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你要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仅仅靠计谋就可以完成的。而且,心机一多,伤神伤身。” 紫儿望着老人,静静地说:“老人家,您的意思我似乎可以听明白一点儿了。几天前,我与兄长比剑,在第二招的时候,我就用声东击西的办法抢占了先机,但我先前就已经是体力不足,所用之剑又比一般的剑要短了数寸,虽用计谋抢占先机,但始终是没法取胜,最后还是被兄长击去了手中的剑。这样的事是不是就是您所说的计谋无法完成的事情呢?” 老人说:“你能闻一知十、举一反三这很好——王诩师兄果然是慧眼识金。但是孩子,也许现在你还体会不到,你师父的那些纵横捭阖之术,谋一域有余但不足以谋全局。就连我也是在大秦统一天下以后方才领悟到的。所以,我才要你好好研读这编书,希望能够弥补你在这方面的不足,真正能为天下苍生做一些事情。” 紫儿好奇地瞪大了眼睛问“老人家,您是谁,怎么会认识我师父?” “哈哈哈——”老人爽朗地笑了,“十三年后,你经过济北,谷城山下的那块黄石就是我了。”说罢,老人转身就走,留下紫儿怔怔地站在桥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突然,紫儿的耳畔又响起老人的声音“孩子,记住——流泪太多终归不祥。” 紫儿精神一振,想到前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小脸刷得一下羞的通红。她朝老人离开的方向望去,老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难道他一直都在注意我吗?他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一连串的问号在紫儿的脑海中产生,“也许只有师父才能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答案吧。”紫儿想。这时,天光逐渐变亮了,紫儿展开受中的那一编书,只见书卷前赫然写着“太公兵法”四个古篆字。她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不是紧张,而是激动。——这真的就是传说中吕尚辅佐周文王、周武王父子两代灭商平天下的《太公兵法》吗?紫儿继续展开书卷,《六韬》、《三略》尽在其中,她草草一眼扫过,便已能隐隐听到金戈铁马之声,仿佛是置身在马鸣风啸的疆场上似的。“难怪老人家说读此书当为王者师了,原来这书竟然是《太公兵法》。”紫儿喃喃自语道。这时候,从书卷里飘出一片薄薄的帛书,紫儿俯身拾起,这一看,比得到了《太公兵法》还要吃惊。“这不就是与师父的《金书》齐名的《素书》吗?道、德、仁、义、礼,这是老人家对我的希望吗?师父的《金书》囊括了纵横兵法、治国安邦、仕途经济、天文地理、星命术数、丹药养生……无所不有,也不过是与这薄薄的一卷《素书》齐名,《素书》真的就这般不可限量吗?”紫儿小心翼翼将这卷《素书》收入怀中,妥贴地藏好,这才双手捧了《太公兵法》往回走去。是的,她急于想读读这部《太公兵法》——为什么老人家说这部书可以弥补她的不足,兵法不该都是奇谋诡计吗,否则,《孙子》的开篇为何就直言不讳地提出“兵者,诡道也。”呢? “我一定要回到师父身边去,学习更多的东西。毕竟,要读懂《太公兵法》和《素书》,凭我现在的能力肯定是不行的。”紫儿是有自知之明的。 第七章 考槃 紫儿想回到鬼谷子身边继续学习的想法与韩成、姬陵不谋而合。他们两人见紫儿自己提出来,会心一笑,这就是韩成当时所说的“机”和“顺势”吧。但是姬陵部明白的是为什么紫儿会突然提出要回到鬼谷子身边去——是在这儿受了委屈,还是别有内情呢?纵观紫儿这些天来奇奇怪怪的举动,姬陵还是比较倾向于后者。可惜,他部方便追究。首先,这是件好事,结果也是他和韩成所希望的;其次,紫儿毕竟不是他的亲妹妹,有韩成在,他姬陵是不能逾矩的,对于这一点,出身于宰相世家的姬陵最清楚不过了。 紫儿想要独自一人前去鬼谷,韩成和姬陵坚决部同意,兄妹之间又发生了一场小冲突。 “为什么我不能一个人去?”紫儿倔强地问。 “你才七岁,一个人单独外出,让我们怎么放心得下呢?”韩成语重心长地说,“还是让陵送你去吧,第一次不也是陵送你去的吗?”韩成不明白妹妹为什么会将亲情看得这么淡漠,一般的人都是“依依相去不认离”,同样是韩国的公主,青儿离开时,就是这般的。偏偏紫儿像是巴不得要于他们撇清关系似的,仿佛韩国八公主或是相府小姐的身份辱没了她。“也许是从小就没有亲人在身边吧。”韩成想起韩青临走时说的话,叹了口气,“身在帝王家,竟也有如此多的不得已和不如意,连亲情都是如此淡漠。我责怪紫儿,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对青儿,我狠心吧她送去定陶,这一辈子只怕是再也没有相见之日了,但为了复国,不得不这么做——这是命吗?对紫儿呢,她是我嫡亲的胞妹,若我真的是全心全意对她,以她的敏感和精明,决不至于对我冷淡到这一地步。我做的一切的一切仅仅是为了‘复国’这两个字罢了!我不放心紫儿,是怕少了一个可以复国的得力助手。” “紫儿,成说的对,你再下邳,大家都知道你是子婴的义妹,处处都会予你方便,相对也就更安全。一旦出了下邳,世事复杂,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与韩成相比,姬陵是从小照顾紫儿的,为紫儿想的也会更多。 “大秦以法治理天下——颁布的各项严刑苛法难道是说着玩儿,写着好看的吗?我偏不信有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触犯王法。”紫儿说。 姬陵说:“紫儿,你想想,什么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谋反才是真正的大不韪,连我们都有冒,何况其他人。这里是楚地,民风剽悍,并没有完全服法——我们藏匿到这里也是因为天高皇帝远,秦的统治鞭长莫及啊!” 韩成也道:“紫儿,如果你再年长q七岁甚至五岁,我都不会拦你,但现在……” “你们说来说去,就是一个结论——不让我一个人去是吧!”紫儿说,“好,我妥协总行了吧!” “紫儿,我们这么做全是为了你好!”姬陵说。 “我知道,否则,我会那么容易就妥协吗?”紫儿毫不领情地说。 姬陵并不介意,他仍旧和颜悦色地说,“去收拾收拾吧,我们过几天就走。”紫儿悻悻地离开了。 等紫儿走后,韩成说:“陵,你送完紫儿就回家一趟,看看还能招揽到多少人,全都带来下邳。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建立气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 “嗯,我明白。”姬陵说。 说实话,他们瞧不透紫儿,不知道紫儿的秘密,紫儿又何尝能瞧透他们,知道他们的秘密呢? 三天后,姬陵与紫儿出发去鬼谷云梦。路上走的相当的顺利,没几天就都了鬼谷。等把紫儿安顿好后,姬陵匆匆告辞了。他实在是适应不了鬼谷的气氛,既诡异又阴郁——“难怪紫儿会养成这样阴鸷的性子。”其实,姬陵看到的只是鬼谷门人对待外人的态度,要不,紫儿也不会对娥姁一口一个“姐姐”叫得这么亲热了。 姬陵走后,紫儿马上带了《太公兵法》和《素书》去见师父鬼谷子。这鬼谷子是何方人士,现年几岁谁也不清楚。似乎在七雄争霸的时候,已经有鬼谷门人活动的踪迹了。但现在的鬼谷门人是否还有当年孙膑庞涓苏秦张仪的才干呢,还是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清楚。 紫儿恭恭敬敬地将两卷书双手奉上给道骨仙风的鬼谷子,一脸期盼地看着师父,想从师父的脸上琢磨出些什么来。——师父的脸上是一脸的平淡祥和,他一面读着《太公兵法》一面听紫儿讲述与老人相遇的过程和得书的经过,紫儿甚至还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老人对鬼谷子的评价。当听完紫儿的话后,鬼谷子淡然一笑,将两卷书还给了紫儿,那《素书》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师父,”紫儿叫道,口气里满是疑问,“您知道他是谁吗?听他的口气一定是认得师父的。” “他是我的师弟。”鬼谷子说,“他对你的一番考验真可以算是用心良苦了。孩子,我的师父的眼光真的很准,你确实应该是这《太公兵法》的真正传人。” “师父,您的话徒儿怎么就听不懂呢?”紫儿道。纵是紫儿有千般的伶俐,一时还是无法领会到鬼谷子话中的重重含义。 “来,孩子,坐到师父身边来。”鬼谷子招呼紫儿,紫儿乖乖坐到了鬼谷子身边,听师父讲述有关他的师父的事情。 “我与师弟也都不清楚师父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这些年过去了,我与师弟从风华正茂到白发苍苍,但每一次见到师父,他还是丝毫没有衰老之态。他似乎该是一位世外高人或者神仙一流的人物吧。师父只收了我与师弟两个弟子,传了我们两人《金书》和《素书》。我的个性中以入世居多,又喜欢杂学旁收,便得了师父的《金书》,而师弟更注重修身养性,得了《素书》。此外,师父还传授了我们一些修行的法子,可以延年益寿。后来,我开始自立门户广收弟子,师弟则云游天下,四海为家。我们师兄弟与师父见面的机会也是越来越少了。 “就在秦国灭楚的那年,有一天,师父竟然招我前去相见。更没想到的是,多年没有音信的师弟也在。师父对我们说了一番有关于天下大势的话,又命我去寻找几个人收做弟子,其中就有你在内。而且,师父还特意关照,对你要格外留心。”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特别留心我呢?”紫儿不解地问。 “当时我也是这么问师父的,师父却说是天际不可泄漏。他还预言,你七岁的时候会有遇上一件大事,若是过得了此劫便要师弟去下邳寻你,把这《太公兵法》也一起传给你。或许是师父预测到将来天下的大事与你有着密切的关系吧。”鬼谷子说。 紫儿静静地听着,她心中的疑问不仅没有解开,反而越来越大。那老人的身份她固然是知道了,但现在看来,牵动她命运的似乎还另有其人,也就是师父的师父。“为什么要选中我呢?”她非常困惑。 “孩子,当年你孙膑师兄出师前,我曾将他名中的‘宾’字改作了‘膑’字。”鬼谷子说—— 原来,当年孙膑晚了庞涓一年离开鬼谷云梦。走时,鬼谷子叫孙膑摘花一朵,打算为他占上一卦。孙膑等不急山中采花,见先生的机案上供了几朵菊花,随手拔了一枝,呈给鬼谷子看后又插回瓶里。鬼谷子说:“此花虽被折断,但性耐岁寒,经霜不坏,即使残害,不为大凶。且喜供瓶中,为人所爱重。瓶乃范金而成,钟鼎之属,终当威行霜雪。但此花在经提拔,恐一时不能得意;仍旧归瓶,你的成功之处,应该还是故土。你将名中的‘宾’字改为‘膑’字便是了。” 鬼谷子接着说:“现在,师父也想将你的名字做些改动。” “师父?”紫儿不明白鬼谷子的意思。 “你的身上,至阴之气太盛,体质难免会孱弱些,起个男子的名字可以适当协调阴阳之态,你将来的路也好走得顺当些。‘张’为武者之象,你从今起便以‘张’字为姓。并非是师父要剔去你先前的姓氏,只是无论是‘韩’还是‘姬’其中都带了阴柔之意,只会引导你走上歧途。你就叫‘张良’吧,‘紫儿’二字以后再也不用提起了。”鬼谷子说道。 紫儿——现在是张良了,一时还接受不了鬼谷子的话来,但她很快就明白师父此举定有深意。“师父,既然为徒儿起了男子之名,便应该有字。徒儿斗胆请师父赐字。” 鬼谷子道:“你生于子时,这‘子’字又是男子再起字时最常用的;你出生时房宿光华逼月。这些都足以影响到你的一生。不如就以‘子房’为字吧。” “张良,张子房。”张良轻轻念着自己的新名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个看似男子的名字真的能改变她将来的命运吗,会让她未来的路走得更加顺畅吗? 鬼谷子将张良的住处重新做了安排。她孤身一人住再一间背山临溪的小木屋里,远离其他的鬼谷门人,俨然便有一种遗世独立的风姿。鬼谷子让张良再这里静心研读《太公兵法》,若是遇上什么疑难可以去谷种请教他。 “子房,”鬼谷子已改称张良的字了,“读书最重要的是要有所悟,这《太公兵法》其中奥妙无穷,慢慢的,你以往很朵的疑问都会迎刃而解的。” “是,良会好好读书的,师父请放心。”张良瞅了瞅小木屋里简单的生活设施说道。 从此,张良就再云梦泽这方青山绿水间过上了这种深居浅出的读书生活。与绿树为伴,游鱼为友,再读书之余,她会再周围走动走动,摘些花草来装点自己的小木屋,听着山间的鸟鸣,溪水的琤淙,张良的心境逐渐开阔了。一年下来,《太公兵法》她已经细细研读了一遍了,尤其是在对人与事的看法上有了很大的精进。——其实,在每一个人的周围都有着一个个的圈子。囿于一般的圈子之中,当然是看不到圈外的天地,既然看不到,也就只能是在一个限有的圈子里面争机斗锋,如此而已。对于圈子里的人来说,也许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算懵懂,争因如此,才更显可笑。这些一般的圈子以外应该还有更大的圈子才对,如此向外推衍,天地之宽广,应该是无穷无尽的。那么,任何一个站在圈子边缘的人或是据有某个圈子外边位置的人,都不可自高自大。既然是“天外有天”,就必然“人上有人”。一旦明了与此,张良的争斗之心也弱了。偶尔,鬼谷子会出谷来瞧瞧张良,日子久了,鬼谷子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张良可以说是如同一枝空谷幽兰,自居山中,不为谁开,不为谁谢,见者有缘,不得见者亦不强求。 这天,张良正读到《三略》的《中略》时,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张良自信在读书的时候是心无旁骛的,往往还会忘记时间。但今天,这琴声似乎有一种摄人心魄的作用,竟令张良放下书来细细倾听,心也要随了琴声而去了——仿佛是身在一座白雪皑皑的崇山峻岭之上,御风而行,身轻如燕,飘飘欲举。就在张良觉得阵阵寒意袭来时,琴的调子又转了,低沉得如泣如诉,其中竟像是蕴含了一种依依惜别的凄苦与不舍,听得张良禁不住落下泪来。这滴泪一落下,顿时将她从这摄人的琴声中拉了回来。——“流泪太多终究不祥。”张良的脑海中划过这句话。“我要去看看是谁在弹琴。”张良这样想着,走出屋子去,顺着琴声一路寻找。这琴声就像阵有魔力似的,听着就在耳畔,待到真正要去寻时,又仿佛远得只剩下若隐若现的声音了。 终于,张良在山间的一株松树下找到了那个弹琴人。他看起来不过是个弱冠少年,一身赤霞色的衣衫甚是妖魅,但配在了他的身上便丝毫看不出有一丝的魅态了,反而显得安静想和、超凡脱俗。少年盘膝坐在松树下,琴就搁在他的膝盖上。因为是膝琴的缘故,这张琴比普通的琴要窄一些,也短了数寸。七根细弦在少年修长的手指的的猱吟下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张良慢慢走近,好奇地上下打量他。少年像是感觉到了有人正在注意他,微微抬眼——就在他抬眼的一瞬间,琴声戛然而止了。他直直地望着张良,目不转睛,口中还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是她?为什么会是她?她不是应该在……难道……” 张良见少年这样无礼地看她,并不着恼,不知怎的,反而问:“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你好像不是师父的弟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弹琴?”她对这少年不知不觉间就有一股亲近之意。 少年的嘴角划过一丝浅浅的笑容,抱着琴站了起来,踏着细软的松针便欲离开。“你的琴弹得很好听!能告诉我你是谁吗?以后我还能再听到你弹琴吗?”张良见少年要离开,急忙追问。 “我们在松下相遇,你就叫我‘松’吧。想要听琴,明天的这个时候在松下相见。”这个自称是“松”的少年说完,飘然而去了,留下张良痴痴地站在原地。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刚才的一抹笑容好熟悉,就像是——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曾见过的。莫非是在梦中吗?”她怅然若失地回到自己的木屋中,再次拿起《中略》来,——一个字都没法看进去了,眼前全是那少年的模样还有那一丝划过他嘴角的浅浅的笑容。从来没有一个人的形象能够这样长久的萦绕再张良心头,除了……是的,当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张良就再也没办法忘掉他了。现在呢,这个叫松的少年成了第二个被张良牢牢记住的人。 第二天,张良来到松树下。松已经在那里了,悠扬的琴声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令人神清气爽。他见到张良,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停止弹琴,只是微微点头,然后转了曲调,像是换了一支曲子。张良就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细心聆听琴声。一曲终了,松转向张良,又把琴递了过去,示意她也抚琴一曲。张良为难地摇摇头表示不会。松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低吟道:“韩琴、楚瑟、燕筑并称三绝,你是韩人却不会弹琴,可惜,可惜了。” 张良听他这么说,小脸一红:“我不会弹琴,你可以教我啊。你的琴技这么好,我败你为师,跟着你学琴行吗?” 当听到张良说要拜他为师时,松的神情为之一僵,像是想起了什么心事。张良见松的神情古怪,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静静的等待松的回应。 “你叫什么名字?”不一会儿,松恢复了常态,问张良道。 “你知道我是韩人,却不知道我的名字,好奇怪啊!”张良说,“不过也对,师父刚给我改了名字,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我叫张良,字子房,是不是很像男孩子的名字那?” 松瞧着她,眼神逐渐变得温和,就像是看着久未见面得妹妹,“这个名字很好听。以后,我是叫你良,还是叫你子房?” 张良想了想道:“我叫你松,你就叫我良吧。” “良,你真的想跟着我学琴吗?”松问。 “是的,”张良很认真得回答,“我出生时,韩国已忘,对故国得很多风俗礼仪了解得都不多。你刚才说‘韩琴”是三绝之一,身为韩人,我又怎么能不会呢!你答应了是吗?” 松笑了,非常灿烂,他说:“来,你先像我这样盘膝坐下。对,就是这样。”他一面指导张良坐好,一面继续说,“像这样把琴放在膝盖上,还有,即使以后弹得不是这类膝琴。琴方得高度也不能超过腰,知道吗?还有,身子离琴得距离大约腰保持在一尺,不能贴得太近。” “嗯。”张良点点头。 “来,你看我手臂弯曲的姿势,着叫做抱球式,指的是手臂弯曲的程度要像是怀中环抱着一个圆球一样。”张良依照松的示范摆出了这个姿势。“左手指要呈兰花的样子,中指轻轻点在九徽和十徽之间;右手的拇指与食指捏成凤眼状,搭在琴右边的琴弦上。这些都是弹琴前的准备姿势,你得把这些先学好了。” 张良依照松所说的,将姿势摆了出来——“不对,把手腕放平。弹琴的关键在一个‘抚’字上,而‘抚’的关键是要将手腕放平,像是在琴身上轻轻抚摸一般。”松的手握住了张良的手腕,将她的姿势纠正过来。张良对他微微一笑,表示虚心改正。“手指在弹琴时要与琴弦垂直。”松继续教张良这些小诀窍。张良学得很用心,她开始可以弹出几个散音了。 太阳开始西斜了,余晖落到松和张良的身上。松说:“今天就到这儿把,时候也不早了,回去吧。” “那明天呢?”张良眼巴巴地望着松问。松一见张良这样的眼神,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明天我们自然还是在这儿学琴。”他说,“这张琴就给了你吧,回去要好好练习。” 张良开心地抱起琴,说了声谢谢。“明天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哦!”说罢,转身离开,没走多远,她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松,松朝她摆摆手,她笑了,终于迈开大步,朝自己的小木屋走去。 看着远去的张良,松的眼中浮起一层淡淡的忧郁——“张良真的就是你吗?你为何要重回这个世间来呢,为何又偏偏选了这纷纷乱世——难道你还打算要再帮他一次吗?”想到次节,松一阵心寒,“莫非当年我让王诩寻的人就是你?你居然借了光华逼月的房宿而来——我怎么会到现在才想到呢!你也应改清楚,房宿的光华再如何耀眼,终归是敌不过月亮的,最后,你还是得孤独地回来。而我,却还间接地把你推向了他!天意,天意如此啊!”松郁然地仰天长叹道。 第二天,当张良来到松树下时,不仅看见了松,还看见松哦能够青石搭成的两张琴台,其中一张上放着一张琴。这琴还没有上生漆,看来是松刚做完不久的。——他把自己平常用的琴送给了张良,自己得重新做上一张。显然,松是一位制琴的高手,才一个晚上,这琴就已经差不多完成了。 “来,”松说,“把琴放到那儿去。”他指了指较低的那张琴台。张良照着松的样子把琴轸部分留在琴台外,这才看到秦台后面还有一张用青石搭成的琴凳。张良试着坐了一下,琴的高度正好再她的腰间。“松,你真好!”她说。 松淡淡一笑说:“昨天学的散音都练熟了吗?” “嗯,我弹给你听。”张良说着,左手轻轻点再十徽和九徽之间,右手便已勾、挑这两种指法将散音一个个弹了出来。松闭眼听着,等张良将一串散音弹完后,他说:“你拨弦的位置太靠右了,琴音难免会太单薄。你将手腕往左移半寸试试。” 张良依照松说的试了试,这会弹出的音果然逼刚才清越有力了许多。“记住,往后拨弦一般都是在这个位置。”这时,松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记下了。”张良说。 “今天,我们先学‘按音’。”松说。从此,张良开始了她的学琴生涯。 …… “按音的时候,手指要有力度,所按的徽位要准确到位。” “打泛音的时候,左手点到弦上的一刹那,右手也要正好拨到这根弦上。别太用力,要像蜻蜓点水那样轻轻打一下。来,看我左手与右手的配合。对,就是这样。——左手再抬得快一点。” “猱的时候手指要把弦压紧,但手腕得放松些,动作再舒缓些。不要紧张。” “掐起的动作是这样的。” “长锁的指法是‘抹挑抹勾剔抹挑’。” …… 松是个严格的老师,但并不严厉。他对张良从来都是和颜悦色,非常温柔的。张良在音律方面颇有天赋,学琴的进展很快。到后来,通常是松教了一首曲子后,就让她自己练习。不知不觉间,一年很快又过去了。一年之后,随着张良的琴艺不断进步,松不仅仅教她弹琴,还会给她讲解一些关于琴曲的典故,这对张良体会曲子中包含的意蕴大有益处。 这天,松给张良关于《水仙操》的故事,当说到“俞伯牙闻海水汹涌林岫杳冥,萃鸟啁啾。悄然而悲,援琴作歌:‘繄洞渭兮流澌濩,舟楫逝兮仙不还,移情愫兮蓬莱山,呜钦伤宫兮仙不还。’而作水仙之曲,遂为天下妙”的时候,张良听得不觉痴了。“松,你带我出去走走吧。”她忍不住央求道,“这一年来,我常在体会,要想把琴弹得更好,最重要的是要开阔自己的眼界和心胸。开阔眼界,就是要多出去,走访名山大川。可是这两年来,我整天都窝在这个山谷中,再这样下去,窝整个人都会傻了的。” 松听张良这么说,忍俊不禁道:“你想去哪儿呢?” 听松这么问,张良乐了:“这么说,你是答应了?”松含笑点头。“只要跟着你,去哪里都行。”张良说。 松一位深长地看着张良,心里默默说:“如果我把你带去那里,能唤起你对过去的记忆吗?” “好!”松说,“那就由我来安排行程。我们明天出发。” “太好了,我现在就回去收拾收拾。”张良说。 “去吧。”松宠腻地同意了。 “不论你有什么样的要求,我都会陪着你,除非是你不再需要我了,或是情非得以我不得不离开。”松在心里说。松是神秘的,他突兀地出现在张良的面前,现在又要把张良带出鬼谷,他会带着她去哪儿呢? 第八章 蒹葭 松带着张良沿湘江一路南下,首先途经的就是楚国三闾大夫屈原怀石投江的汨罗。 屈原的故事张良早就有所耳闻了。对于屈原的行径,张良是很不以为然的。“松,你听过这首《孺子歌》吗?‘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在汨罗江上泛舟时,张良问坐在身边的松。 “听过,这首歌最早是出自《孟子•;离娄上》。后来,听说屈平大夫在这汨罗江边徘徊时,遇到了一位渔父。渔父在与屈平一番对话后唱了这首《孺子歌》。”松道,“你怎么想起这首歌来了?”他带张良来这汨罗江,就是想借着屈原的故事给她一些启发。——既然她选择要重回世间,松就会一直无条件地帮她。 张良没有回答,而是解下背负的琴,搁在膝头,稍稍校音后,弹了起来。一边弹,一边高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一曲唱罢,琴声还没有停,张良又和这琴声,放声长吟道:“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深思高举,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 松听得张良放声长吟的是这段话,心中小小地吃了一惊。“你明白这段话的意思吗?”他问。 张良仍然没有回答,反而笑着反问道:“难道你带我来这里不是怕我像屈原一样心中念念不忘韩国,最后甚至不惜为她牺牲吗?” 松被张良一语道中了心事,也笑了,说:“你真聪明!那你怎么看待屈原呢?” “我确实很钦佩屈大夫的气节。可惜,他主张的不仅是坚持清峻高洁,还不能容忍世道的混浊,非要不惧迫害与放逐地挺身而出,与之相抗,这又何必呢!我倒宁愿如渔父一般的归隐山间。”张良说。 “仅仅是这样吗?”松问,“你认为是因为你的师兄张仪他们令屈原放逐到了这里?” “难道不是吗?”张良不解地问,“松,这回我是真的不明白了。” “天下必趋于一统。”松淡淡地说出了这句话后就沉默了。他已经提点了张良,剩下的时间,他希望留给张良自己去思考。因为像这些东西,必须是要自己感悟才能够深入骨髓,成为流淌在血液里的一种境界。 张良纤手支颐,歪着脑袋仔细思索着松的话。“你是说,六国逐一被秦国翦灭,这是一种必然的趋势?” 松点点头说:“其实,这个道理你早就明白的是吗?” “但是当时,楚国与秦国都已经具备了统一天下的实力,屈原大夫这样的抗争并不是无谓的呀,只是到了后来,他没有必要选择自戕罢了。即使楚国容不下他,还有别的国家——我的师兄苏秦和张仪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活在世上能做的事情一定是必死更多的。”张良说。 “良,你所说的实力,指的可就是两国在军事物资上的实力?”松问。张良点头表示同意。松接着说,“这的确是实力的一种,但并不是全部。我们暂且把这一类的实力称为硬实力吧。我所指的实力,还有一种与之相对的软实力。” “什么是软实力?”张良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颖的词,好奇地追问。 松说:“我来问你,我们就从近的说——从楚怀王起的楚王的才能与秦惠王起的秦王相比如何?” 张良略略沉吟道:“这几代的秦王的才华都是楚王望尘莫及的。” 松又说:“我再问你,楚国的臣子比起秦国来又如何?” 张良笑了,说:“从师兄张仪起的几代秦国丞相都是有才之人,尤其是文信侯,真是经国之才,兼之文有甘茂、严君疾、李斯等人,武有白起、蒙恬、尉缭、王翦。楚国虽也有如屈原大夫这般的忠臣,但又怎及得上秦国广揽天下之才呢!” “你说的很对。这就是我所谓的软实力。再那时候,人才是流通的,所以当时有一种说法叫做‘朝秦暮楚’,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秦国能吸引人才而楚国不能呢?”松继续对张良循循善诱。 “有没有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从的意味在里面呢?”张良说。 “有点儿沾边了。”松决定吧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择主的确是关键所在。你看那四公子齐国的孟尝君、魏国的信陵君、赵国的平原君、楚国的春申君——虽然收拢了许多人,但不懂得很好地使用他们,结果不过是乌合之众。只收拢人并无意义。如果不朝向专一的目的,充分发挥他们的能力的话,还是不能左右时代。” 张良不禁想到师叔的话“读此书当为王者师”。这不就意味着是要自己去找寻一位明主来辅佐吗,松的话正好是与师叔不谋而合了。 松见张良不说话,继续说道:“还有一点你要切记,遇上昏君并不可怕,只要及时离开也就是了。但这世上还有一种不像昏君的昏君,这是个麻烦,——特别是看起来像明君的昏君。这时候就需要你用自己的慧眼去分辨,到底谁才是真正值得追随的明主。” 张良仔细地听着。从心里,她佩服松的见地。“松,为什么你懂那么多的东西呢,有一些甚至连我师父,他也一定说不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张良说。 “当你经历过许多朝代的更迭后,自然就会悟到其中的一些道理了。”松淡然地说。 “你经历了许多朝代更迭,这不可能啊!”张良吃了一惊。 松又笑了,他意识到是自己说漏了嘴,解释说:“很多东西,都是要靠读书来体会的。在书中经历朝代的更迭也是一样。” 张良听他这么说,不禁笑了:“你吓死我了,我刚才还以为你是有几千岁的神仙呢!”说罢,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向忧郁的张良在松的身边总会变得很开心,笑容也多了许多。或许,在松的身边让她觉得有安全感,不用再整日地担心一个人孤零零的了。松的神色在张良说他是神仙时为之一变。那时,张良正笑得开心,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松有什么异常。她已经有好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良,”松突然很严肃地问,“如果我真的是神仙,你愿意跟着我修行,然后羽化成仙而去,与天地同寿吗?” “松,你开什么玩笑,如果真的有神仙,秦皇帝那么诚心诚意地到处祭祀,早该成仙了,何必这么辛苦呢!”张良不以为然地说。 松在心里叹了口气,“是的,仙途缥缈,怎及得上这滚滚红尘呢,否则,又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人留恋这红尘不放!你说秦皇帝向往成仙,他哪里是真的希望成仙啊,他希望获得的是长生不老,这样才能享尽世间的一切繁华——归根究底他还是眷恋红尘的。” ********************************** 就在松与张良笑谈江山时,一阵缠绵的歌声顺着初夏的清风缓缓传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张良喃喃地重复着这两句歌,“松,这是什么歌,为什么与我平时听的大不一样呢?”张良问道。 松笑了,说:“我并不是全知全能的,这首歌我也从来没有听过。我们顺着歌声,一定能找到唱歌的人问问她不就知道是什么歌了吗?”说着,松示意舟子沿着歌声寻找,果然,在不远处的岸边见到一个正在浣纱的小女孩,年纪大约与张良相仿。 显然,唱歌的就是这个女孩子。舟子渐渐把船靠岸了,张良对那女孩问道:“这位姐姐,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歌?”女孩抬头看她,正要回答。张良这时有些迫不及待,还没等那船停稳就要上岸。谁知,江边的岩石上不满了青苔,甚是容易滑倒,她一步迈出便觉得重心不稳,向前倒去,偏偏周围无处借力,只听得“扑通”一声,张良生生地落入水中。 松眼睁睁地看着张良落水,伸手救援不及,就见到那浣纱的女孩已经跳进江里,游向挣扎着的张良。松一见这个情况,急忙上岸,那女孩已带了张良靠到岸边,松马上将她们拉上岸来。 不识水性的张良猝然落水后就连连呛水,如今虽已上岸,还是骇得小脸惨白,不停地咳嗽,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而那浣纱女孩也因为年纪幼小,虽然精通水性,但这一番救人消耗了她不少体力,红着脸不停地喘气。现在虽说是初夏时节,江水却还有几分凉意,那浣纱女孩从小在江中长大的倒也罢了,张良确实体质孱弱,被风一吹,身子开始瑟瑟发抖。松一面向女孩儿道谢,一面脱下长袍为张良披上。“多谢姑娘救了妹子!” “不用谢的,”女孩儿说,“她浑身都湿了,不如你们先去我家,给她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吧,这样穿着湿衣服会着凉的,到时候生了病可就糟了!” “求之不得!”松向女孩儿一作揖,扶了张良,等女孩取了所浣的纱后,跟着她朝她家的方向去了。 女孩儿的家离江边不远,很快就到了。是一间很简单的小茅庐——她应该是孤身一人居住的。松在屋外等着,女孩儿陪了张良进去换好衣服,松这才进了屋。屋中的陈设再简单不过了,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一个木箱就是女孩儿全部的家当。 回过神来的张良喝着女孩儿端给她的热水,还是不忘要问那首歌。“姐姐,你能告诉我刚才你在浣纱时唱的是什么歌——要不是姐姐救了我,我差点儿就为它死了。姐姐,你一定要告诉我这是首什么歌。” 女孩儿见张良问得这么穷追不舍,忍不住笑了,说:“听你这几声‘姐姐’叫得这么好,我也该告诉你,但我似乎比你大不了多少,叫我姐姐你不觉得吃亏吗?” 张良莞尔道:“我今年九岁,你呢?” “这么巧,我也是九岁。这样你就不用叫我姐姐了。我叫辛追,你以后可以叫我的名字。” “我叫张良,字子房,你就叫我子房吧。辛追,快告诉我那是什么歌!”张良说。松见张良与辛追说得甚是投缘,便坐在一边静静听着,同时观察着这个女孩子。辛追有一双大而明亮的杏眼,宽宽的鹅蛋脸,不大不小的红唇,血色饱满。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被江风浸润着,水灵灵的。“良似乎对她很是亲近,但愿她能和良成为好朋友,这样,良就不会再觉得那么孤独了。”松想道。 “刚才我唱的是《越人歌》,”辛追说,“传说当年楚王的弟弟鄂君子皙去越地,舟行江中,打桨的姑娘爱慕子皙,用越语唱了一首歌,翻译成我们能听懂的楚歌,就是我刚才唱的了。” “这么说,这歌是楚歌咯,难怪与我以前听过的歌都不一样呢!”张良说,“辛追,你还会唱其他的楚歌吗,真的很好听哎!” “我最喜欢的是《九歌》中的《山鬼》了,我唱给你听: ……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後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曼曼。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閒。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j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又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 张良沉浸在辛追优美的歌声中了,没有察觉到身边的松在听到这首歌时变得神色黯然,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一曲终了,张良问辛追道:“这首歌中的山鬼是什么人呢?她等的人始终没有出现,为什么还要继续等下去呢?” 辛追说:“听说这《山鬼》唱的是巫山神女瑶姬。顺着这长江而上,就会看到有巫山十二峰,其中的一座神女峰,听说就是瑶姬的化身。” 听辛追提到“瑶姬”二字,松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闭上了眼睛。“松,我想去看神女峰,行吗?”这时候,张良问他。松的思绪被张良的话拽了回来。“行,当然行了。”他敷衍着说。 “辛追,你有见过神女峰吗?”张良问。辛追摇头,表示没有。“那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好吗,这样在路上你可以教我唱楚歌。”张良盛情地说。 “可以吗?”辛追看着张良,又看看蹙眉沉思的松问道。 “当然可以了,松,你说是吗?” “只要你喜欢。”松说。他永远对张良是千依百顺的。 “辛追,你答应了是吗?”张良对辛追很是投缘,竭力想邀她一同去巫峡。 “太好了,我再也不用一个人孤孤单单住在这里了。”辛追也显得可开心地说。这句话令张良一愣,不由得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对辛追的亲近之意又更深了一层。 ********************************* 松携了张良辛追沿旱路西行,不日便到了三峡中的巫峡。在去三峡的路上,辛追向松和张良讲述了自己的身世。 她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一直没有告诉她父亲是谁,只说她姓辛,叫辛追。很多的楚歌都是母亲教她唱的。一年前,母亲过世了,她靠乡亲的接济、自己浣纱,勉强度日。 当听到辛追说起她母亲的时候,张良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说:“辛追,我好羡慕你,至少你还有和母亲在一起,你的母亲抱过你,哄过你,教你唱过歌;而我呢,我甚至连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子都不曾见过。”说到这里,张良的头慢慢仰了起来,泪水在她的眼眶了打转,她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来。 这时,松轻轻搂住张良的肩头,说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现在你有我们,我们三个在一起不是很快活吗?” “是啊,”辛追也说,“我们现在一起去三峡,多好啊。” 张良见辛追这么说,渐渐收住泪水,试图让自己开心起来。短短的一段日子以来,张良与辛追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他们一行三人到巫峡后改乘小舟顺流而下,饱览这巫峡十二峰的宜人风光。当这叶轻舟经过神女峰时,张良缠着松给她讲巫山神女的故事。 “巫山神女的名字叫做瑶姬,她是炎帝最小的女儿。相传在两千多年前,她曾帮文命治理过洪水,奠定了夏朝四百年的江山。后来,……”松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松,后来怎么样了,你快说呀。”张良追问道。仰望那秀丽的神女峰,张良似乎是对这位神秘的女性生出无尽的兴趣来。 “后来她追随赤松子仙游,成仙得道而去了。”松用尽可能平静的语调说道。 “瑶姬为什么要追随赤松子求仙呢?那这座神女峰又是怎么来的?”张良问道。 “因为她爱的人不能娶她,”松说,“只有求仙才能让她摆脱这些苦恼。但瑶姬是位善良的公主,虽然她自己得不到幸福,但她希望别人能拥有她所没有的爱情。于是,她把一部分精魂幻化成了一种草,只要姑娘们摘下这种草带在身上,就能得到心上人的爱。久而久之,人们便把这种草称为‘瑶草’。这瑶草,唯独是在神女峰上才有,人们为了纪念瑶姬,就把这座山叫做神女峰了。”松说。 “我也听说过一个有关于巫山神女的故事。”辛追见松讲完了,接着讲道。 “是什么故事,和松讲的不一样吗?”张良好奇地问。 “嗯,是关于瑶姬和楚怀王、楚襄王的故事。”辛追认真地说。 “胡说,根本没有这回事!”松突然发作道。 “松——”张良吃惊地叫到,向来温文尔雅的松怎么就忽然失态了呢。松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对辛追抱歉地一笑,说:“对不起,我只是想说,瑶姬和楚怀王、楚襄王之间从来没有过故事。” “那《高唐赋》和《神女赋》是怎么……”辛追看着松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但最终还是不敢把整句话问完。 “辛追,”张良扯扯辛追的袖子,对她附耳说道,“松好像生气了,你现在先别说,待会儿晚上的时候,悄悄告诉我。” “嗯。”辛追点点头表示赞同。 ******************************** 夜深了,他们的船就泊在神女峰下。张良和辛追并肩坐在船舷上,辛追说起了白天没能说成的故事。 “这个故事是我最近听邻居大娘说的,讲得不好你可别笑啊!”辛追说。 “怎么会呢,你就快说吧。”张良怂恿道。 辛追开始说故事,“传说有一次,楚怀王来到这巫山游览,疲倦了就在这里歇下。恍恍惚惚地做了个梦,在梦中,他梦到了一位美丽的女子。只听得那女子对怀王说:‘我本巫山之女,作客于此,闻道大王在此游览,我愿与王同床共枕。’后来,女子临别时又对怀王说,‘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然后便飘然消失了。怀王在晨昏的时候眺望巫山,果然见到云雨翻腾,方知那女子就是巫山神女瑶姬。为纪念这次奇缘,怀王特于巫山建了一座名为‘朝云’的庙宇。后来,怀王之子襄王到这里游玩,也期望像他的父亲那样与神女相遇相知。只可惜神女虽然始终与襄王保持着亲善的距离,但对襄王只是发乎情、止乎礼。在襄王看来,神女就有如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可望而不可及,可观赏而不可占有的幻影一般。后来,宋玉将这两个故事演化成了我在白天说的《高唐赋》和《神女赋》。” “这个故事这么有意思,为什么松却不愿意听呢?”张良自语道,“巫山神女一定是非常美丽动人的,否则,楚怀王和楚襄王怎么会都梦到了她呢!” “想什么呢?”辛追问道。 “如果我是瑶姬,我会拒绝襄王吗?”张良脱口说道。 辛追笑了,说:“那你可要想仔细了,说不定以后会碰上这样的事情哦!”“瞎说……”张良也笑了,两个女孩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两年的时光,使原本阴郁偏执的张良变得与同龄人越来越像了。似乎,她已渐渐抛弃掉心中的诸多算计,将心融入到了自然之中,吸收着自然带给她的灵性。现在又遇上了与她年龄相仿的辛追,更加体会到身为一个小孩子应有的快乐,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脸色也必以前红润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