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判官:惊定阴阳冤案》 第1章 匣中妖姬:羡阳有鬼手 古人云,人间官,判人间案;阴间官,判鬼魂冤。 然而,世间还有一种独特的人存在,他评阴阳之隔,断生死之间。人与妖魔鬼怪之间的恩与怨,由他来评断。这个人,无名无姓,行走在苍茫人世。漫无目的,只为在人与非人之间,寻得一个公正。 “话说这羡阳城中有一户柳姓人家,祖传的木雕手艺,栩栩如生。历代经营,名气之大,远播京华。柳家木雕,或为动物,灵动出奇;或为死物,仿若原本;或为美人,微睫不差。 “后帝闻之,召柳家家主进京。得见其中一木雕美人,栩栩如生,而甚更惊。那木雕美人被丝线牵引,举手投足,宛如真人。帝赏之心悦,赐柳家‘天下第一巧手’之名。此后,柳家之名远扬。” 说书先生此时正说得激动人心,楼上吃茶听书的人也动着耳朵听得仔细。就连那小二都有些愣地端着茶壶悄摸地听着,又怕掌柜的看见,眼睛四处瞅着,生怕被揪了耳朵。 小二正瞧着,便见一男子上了这茶楼。 这男子长身鹤立,身形端的是优美,小二看久了人自是能看得富贵一二,立刻端着茶壶凑了上去。“这位客官可要些什么?” “来壶凉茶罢,这天是热了些。”那男子着件青衫褂子,腰间腰带系得松了些,少些呆板多了些随性。 将右手中纸伞放在桌上,那捏着伞骨的手指修长白皙,小指上套着一枚红玉戒子,内里隐有红光流转,不似凡品。 小二得了声,立刻下去拿了茶上去,刚踏上楼梯,就听底下说书先生枕木一敲,声声道。 “那柳家之兴旺可谓一传百百传十,到后来,乃至整个羡阳城,都知道柳家“天下第一巧手”的美名。每日上门求得木雕之人,更是络绎不绝。 “然而窗间过马,颇负盛名的那代家主逝去后,柳家的声望也渐渐低落下来。不过三代,柳家就人丁凋零,手艺失传,日渐落魄了下去。 “直到某一日,柳家再出名作——匣中妖姬!但这名作就真如此木雕之名,乃为‘妖姬’!因为凡是匣中妖姬赏羡之日,城中必有人死!” 这一听得入迷,又是小半刻,小二忙不迭地上了楼,怕那客人等得急了。 可才上了二楼,小二便顿住了脚步——他上了楼上,是要给谁送茶水的? “你这混小子!又摸得什么鱼?”未等小二想起,掌柜一烟杆儿就甩了过来,吓得小二连忙到楼下去。 可半路又觉得不对,回头看了看那窗边的位置,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 “唉,本想偷得半刻闲……”青衫男子看了看南方,颇有些无奈,抬手摸了摸手中的纸伞。 那纸伞通黑,上覆妖冶赤色图腾,只是合着,看不出那上面图腾为何。 男子感叹了两句,便要上路了。只是虽知那羡阳城在南方,却不晓得仔细地方,再加上他是个路痴,此去不知道要怎么绕路呢。 “看来路上还要走些弯路了。” 正欲出城,却见得一黑衣女子入城,想着碰碰运气,便拦住了那女子,“这位姑娘,请问你可知羡阳城如何走?” 那女子一身短打利索极了,头发高竖起来,丹凤眼更显冷冽。让无名在意的是,那凤眼很是好看,上下的线条似平行向上斜过去的一般,眼尾微挑,半遮着眼眸,冷得勾人。 女子被拦下,似有不爽,抬头却见这人好一副白玉面孔,尤是那双狐狸眼,笑意盈盈的,颇为好看。 原本的戾气倒是散得飞快,面上虽没什么笑颜,却是颇为热心地拿出一副地图来,“从这里去要快一些。” 女子指着地图,眼睛倒是没离开对方的脸。眸光亮得逼人,直盯着无名离开的背影,喃喃道:“羡阳……” 快到晌午,柳色参收拾了箱中物什准备归家,路遇着隔壁街的王屠户,却见对方似见到什么晦气物似的,一口啐在地上。 面对这样的场景,柳色参已经没什么争辩之心了。这两年下来,他的心性也是被磨得再无棱角了。 柳色参特地去了趟青囊药铺给他爹抓药,药铺的老掌柜见了他也是一阵唏嘘,手上抓着药报着名,还问了他爹的状况。 “干地黄……地骨皮……唉……老柳头最近怎么样了?他也不来诊诊……” “我爹他……还那样……”柳色参欲言又止,他爹不出门,不还是怕那些流言蜚语嘛。这两年间,人人冷眼瞧遍。若不是他爹病得不轻,他怕是早就要带着他爹迁出这城了。 老掌柜又叹了叹,把药包好递给了柳色参,还少要了些许铜板。 柳色参虽不想占着便宜,却还是面带难色地收下了。没办法,他家太穷了,一个铜板都恨不得掰开来用。 未来得及出药铺,便见天公淅淅沥沥地撒起雨来。老掌柜欲留他些时辰,却被柳色参拒绝了。他一上午没回去了,他爹独自在家,怕是不好。 而且那些个街坊邻居的,有多少人不怀好意,他也揣度不出。 柳色参把药往怀里一揣,一手抱着生计用的箱子,一手抬着袖子半遮着雨就跑出了药铺。 跑了还没半条街,就见着一青衫男子自雨中走来,柳色参多看了两眼。只因那人拿着伞,却未撑开。 “这位小哥。” 遥遥听见一声呼唤,那声音颇为好听,带着些让人想要亲近的好感。就好似让你一脚步入了森林之中,有清溪涓流细细淌过脚边,有枝繁茂盛的青森在头顶蔓延,有友好近人的小鹿在你身边徘徊。 柳色参端得是一愣,他从未听过一个人的声音,能让他陷入一场梦中去。就算是两年前遇见的那个女子,也不曾。 “你……你是在喊我吗?” 那男子又近了两步,柳色参见得他更仔细了。身形修长,又得了一张好面孔,尤其是那笑起来微弯的狐狸眼,柔和得让人想亲近。 “这位小哥,我在城中找了几家客栈都是满客,这淅沥雨天也找不到一个住处,真是落魄。这雨中能见到小哥也是缘分,不知道可否能让我在你家借住几日?”那男子笑意盈盈。 “这……”柳色参有些为难,不是他家没有地方,毕竟柳家也曾是荣耀满堂,宅院定是小不到哪里去的。 可他柳家,在这羡阳城中,算是一禁忌之地。若是这男子知道了,怕是会觉得自己害了他。 “不可以吗?唉,罢了……也是我命苦,这雨天淋了个通透,也找不到一处落脚地方。” 见这男子说得可怜,柳色参难免有些同情,“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莫不成是钱财?那还倒好,我还是有些积蓄的。”男子从袖中掏出小块银两来交予柳色参,一脸期待地等着人带路。 “我……我也不是……”柳色参本想说自己不是那贪财之人,可自己父亲病重,家中又是那般落魄。 这钱,他是硬着头皮也要收了。命都快没了,脸面又有何用?但他却又怕这男子会反悔,“借住是可以……只是我家有些特殊……公子你……” “这位小哥,这雨可是越来越大,就算你要侃侃而谈,也要先找个瓦片避避吧?”那位公子倒是不在意柳色参的担忧色,催着人带路。 柳色参无奈之下,只得带着人回了家。 柳家也曾光耀过,当年门槛儿都快被人踩破了的地方,此时却是门可罗雀。柳色参忙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就去给他爹煎药了,等伺候完他爹,又煮了些菜粥端来。 “这位公子……” 那男子摆了摆手,“别老公子公子的了,我叫无名,你这样叫我便可。” 不等柳色参再开口,无名倒是不见外地端了菜粥到手,先吃喝了起来,“对了,你不是说你家特殊吗?” 说到这里,柳色参才正色起来,端坐在无名面前,眼中多了几分惨淡。 “这位无名公子,我说了,你可莫要被吓到……若……若是你害怕了,雨一停,便速速离去,那银子我也会还你的。” 见柳色参作势要掏钱,无名忙制止了他,“我既已住下了,又哪里肯走?也不知道这羡阳城中怎地如此火热,客栈都是满的。” “不知道公子可听过‘天下第一巧手’柳正阳?” 见无名点了点头,柳色参面带郁色的,继续说起了他家的故事。 “柳正阳是我的曾祖父,他流传下来的手艺,却没有被完全继承。到了我这一代,虽得形似,却无神韵,丢了祖宗的名头。” 柳色参的话顿了顿,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色变声颤,“但是……我父亲,却曾作出了惊世之作。那木雕,名为匣中妖姬。顾名思义,是藏在匣子里的美人,那美人惟妙惟肖仿若真人,甚是美丽。 “此作一出,有不少人慕名而来。当时,我父亲还未觉有异,直到第二次匣中妖姬的赏鉴。当夜住在宅中,距离库房最近的一名商人,突然暴毙而亡。 “我父亲虽有疑惑,却未怀疑到那木雕之上。可随着匣中妖姬的不断赏鉴,死去的人不断增加,流言也沸沸扬扬…… “我父亲是不信那些的,为了证明真相,他在夜间打开那匣子,得见里面美人惟妙惟肖。就连我都以为没问题的时候,那美人,眨了眨眼睛。 “我父亲吓坏了!当即焚烧匣中妖姬,想要灭了那诡物。却没想到,那匣中妖姬竟水火不侵,完好无损。后来……我父亲为了那匣中妖姬辗转反侧,请过高僧来封印,却白害了他人性命…… “那以后,我们柳家,就成了羡阳城中的扫把星。因为,匣中妖姬从未害过我柳家的人。” 无名听得柳色参的故事,倒是没变什么脸色,还颇有些听故事的样子意犹未尽,弯着狐狸眼问道:“不知那匣中妖姬,可否借我一观?” 第2章 匣中妖姬:柳子入冤狱 柳色参闻声色变,当即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可不可!那害人的妖物已经被锁在仓库里了,万万不能再打开!” 虽然没有一见的机会,无名却也无憾色,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又随意和柳色参说了几句,便安心住在了柳家。 白日里柳色参要出门卖些小物什为生,无名独自在柳家待得无聊,便出门寻些吃的。换了身暖黄衣衫,端的是公子如玉,看起来多了些富家子弟的风姿。 径直进了羡阳中最大的酒楼,还未到日中,酒楼便已经热闹起来,小二端着盘子游走在各桌之间。 见得无名,立刻凑了上来,“客官几人来的?是在厅里用餐,还是到包间去?” 无名抬头看了看二楼的房间,笑道:“还是厅里罢,我就一个人。” “好嘞,您这边儿请!”小二忙领着人去了空桌,又嘴里裹了蜜似的推荐了几道好菜。 菜未上来时候,无名便抬头隔着珠帘看着上面那房间内的人,摸着下巴自言自语:“没想到这小城中卧虎藏龙……” “嘿嘿,大人您请您请!”张守财乃是这羡阳城太守,稳坐十二年,功绩未有多少,拍马屁的功夫倒是日渐增长。昨儿才听说京城中大人物路过这羡阳城,今儿就把人请了来。 张守财对面那人端的是一副英俊面孔,剑眉微挑,不怒自威,一身权贵之气毫无所藏。张守财虽然不知这是哪位大人,却也知不是自己能够攀得上的,所以此次不过是顺水推舟尽一尽地主之谊,并未有胆拉拢贿赂。 那男子未说话,倒是旁边坐着的小侍女咯咯笑了起来,惹来了那人的瞪视。小侍女撇了撇嘴似有不满,清了清嗓子,开口便似黄鹂婉转:“张太守莫要太过拘谨,我家大人只是不喜人言,吃吧吃吧,不要客气。” 还未等张守财点头应下,那小侍女先弯着眼睛夹了块儿佛手金卷,喜滋滋地开吃了。见对面大人都不在乎,张守财也就无所谓了,干干脆脆吃起来。 这餐还未过半,就听得外面一阵吵嚷。 那大人揭窗一看,只见外边衙门人冲冲而走,路边人皆看着交头接耳。“这是怎么了?” 张守财心里一沉,心道这大人不过在这里停留两日,怎地就遇到事儿了?真是天不遂人愿!倒霉倒霉! 心里虽然骂着,可张守财面上却是应对极快,紧接着招了几人去打探,没一会儿人就上来了。那衙役看了看张守财,有些不敢言。 张守财还没作声,那小侍女倒先开了口,“发生了什么事儿?你倒是说呀,吭吭哧哧的,莫不是要惹我们大人不高兴?” 那衙役自然不敢,低着头道:“是……是城南出了命案,有个屠户死了,仵作已经去了……” “太守大人,这城中出了命案,最先知道的,应该是你吧?”那位大人冷冷开口,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吓得张守财冷汗直冒。那言外之意,不就是在说他玩忽职守吗? 张守财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大……大人……我……我……” “好了好了,起来吧,怪吓人的。大人也没怪你,他是让你快些去看看命案的事。我也……咳咳,我们大人也很感兴趣,一起去吧!” 小侍女又接过了话,对着那位大人眨了眨眼睛,惹来一个斥责的目光后,吐吐舌头先行跑掉了。 “来人啊!把这附近都封锁起来,不能放过一个疑犯!”才到了城南,张守财就立刻让人封街。这要是在这位大人眼皮子底下跑了凶手,他这个太守怕是保不住了。 “仵作呢?仵作何在?” 张守财呼来喝去的,他虽在这城中驻守多年,却半是因为此城偏远,也没什么油水可捞。 这些年来,所断之案屈指可数,又怎会明辨?此时这番作为已被看在那位大人眼里。只见他眉头紧皱,似有不满。这若是让人看到,定会知道,张守财这太守,怕是要当到头儿了。 似是多年没有断过案,这张守财连仵作都不认识了。四处找了一圈儿,旁边的仵作赶忙鞠了个礼道:“大人,小人庄青卓,便是仵作。” 张守财不敢瞧那位大人的脸色,生怕自己一个磕巴更加糟糕,努力板着脸道:“咳咳,仵作,本府问你,那屠户是怎么死的?” “启禀大人,此人面色发紫,应为窒息而亡。只是颈上并无勒死痕迹,小人疑为中毒而死,但还需带回去验尸才能知道真正死因。” 张守财怎听得懂这些?看了看那位大人的脸色,觉得无碍,便让这仵作立刻带着尸体回去检验。 “这个太守还真是风风火火啊……”小侍女摸着下巴,眼睛四处乱看。 “杳杳!休得胡闹!”见小侍女溜达着就准备走了的样子,连忙伸手把人拉了回来。 “哼!”被唤做杳杳的侍女气鼓了脸,被揪着领子也未老实下来,直到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人。 杳杳使劲拍颈后的手,“喂喂!快把我放下来!我看他了!” “看到他?谁?”他还以为是看到可疑人物了,一不小心松了手,那丫头立刻窜了出去。远远一看,见那人丰神俊朗,心中感叹一句,原来是这丫头花痴犯了。 “公子!你好啊!” 看完热闹正准备回柳家的无名被拦了下来,面前的小丫头也是一身暖黄衣衫,双平髻上簪着两朵小花儿,再趁着两只大杏眼,眨巴眨巴的,里面似乎要冒出桃心儿来。 “呃……这位姑娘……有何贵干?” 拦人的人正是杳杳,小姑娘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见公子有缘,来和你打个招呼。招呼已经打了,咱们也认识了,相逢即是缘,我叫杳杳,不知公子大名啊?” 无名觉得自己可能被套路了,却也碍着对方是个娇俏的小姑娘,应没什么恶意,略带迟疑地报上了名字。 “无名?为什么没名字啊?还是你的名字就是没名字啊?你名字好奇怪啊!”杳杳戳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没关系,你长得好看,有没有名字不重要。” 无名还是头次被人调戏,见小姑娘两眼闪烁的模样,怕是更有狂风暴雨在等他。为了避免麻烦,无名赶忙鞠了个礼就要道别,可小姑娘的问题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诶!公子你别走啊!公子你要去哪里啊?家住何方啊?公……唔……唔……”不等杳杳继续魔音灌耳,人就被拎了回去。 “抱歉,她给你惹麻烦了。”男子拎着杳杳向后走。 被拎着的杳杳像只偷吃小鱼干不成反被抓的猫,扑腾着四肢却反抗不能,“啊啊啊啊!素和燚!你毁我姻缘!” 因为某位大人的存在,张太守不得不开堂审理,还大张旗鼓地恨不得让全城的人来观看。 “传证人李氏!” 不一会儿,一个朴素的着蓝粗布的妇女便上了堂前,跪在下面听张守财的提问,搓着腰上的围裙道:“回大人,昨夜未下雨前,我曾见着王屠户与隔壁街的柳家小子遇见。 “王屠户狠啐了他一下,他很是不服,两人起了争执……然后那柳家小子便走了,看方向,应该是去了青囊药铺……” 张守财本就听说那屠户是被人毒死的,这又听妇人李氏说两人起了争执,而后柳家小子就去了药铺,那定然是柳家小子怀恨在心,去药铺买了毒药,当夜害死了那屠户啊! “快!传青囊药铺掌柜的!” 青囊药铺的老掌柜被传了过来,一生没遇到过这样大事的他哆哆嗦嗦地跪在堂下。 “老掌柜!昨夜柳家小子,是不是去了你的药铺?”张守财直奔主题,恨不得看到对方一个点头就直接拿办了柳家小子,了结此案。 老掌柜点了点头,“那柳家小子,昨日的确来过药铺买药,买的是他爹平日里常用的药。” 此时张守财哪里管平日里的药和毒药有什么区别,直接叫人抓了柳色参来。 柳色参跪在堂下,满面惊怒,他怎知自己是犯了何事? “不知大人抓我来此,到底为何?小人遵纪守法,可未曾做过触犯律法之事啊!” “柳家小子!你昨日可否与王屠户见过面啊?”张守财见着那位大人在衙外看着,倒是还遵了些原本审问的规矩。 柳色参自是不说谎话的,昨日快入夜前的确见过王屠户,便点头回答:“启禀大人,昨日确实见过。” “那他是不是啐了你一口,你气不过,与他争执了起来?” “没有!那王屠户的确对我有不满,可小人却未与他起过争执!”柳色参面色一变,早上王屠户家中巨变,这会儿他怎会猜不到自己快变成替罪羔羊了? “咳咳,且先不说这个,你昨夜是不是去过药铺抓药?”张守财见柳色参神情激动,立刻敲了敲惊堂木。 “这……小人的确去过……可是!大人!小人可未做过害人性命的事情啊!”柳色参膝行上前,他家中病父全靠他一人养活,若入了这冤狱,怕是出来时候,家中老父只剩一片枯骨了! 那老掌柜也是个心善之人,不忍见他人被平白冤枉,立刻前言道:“大人!仵作可判出那张屠户死于何毒物?这位柳家小子,心地良善,不是那等会害他人性命的人啊!大人!” 仵作才领了尸体回去,怎可能这几个时辰就能得出结论?张守财见那位大人面上不善,也不敢再往下定论,只得使劲拍着惊堂木,喊道:“既然如此,那先行收监!收监!待查明死于何物,再来审案!” 见那位大人离去,张守财一身冷汗地靠在了椅子上,心里想着,这太守的位子,他还能坐多久。 第3章 匣中妖姬:案情愈扑朔 因为柳色参被捕入狱,无名便先行回了柳家。路上与那作证的李氏一路,听了一路风言风语。 “哎呦,见这位小公子你样貌堂堂,身着也不差些钱财,怎么地还住在了那柳家?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那柳家啊……邪性的很哟!” “这不,那柳家小子才怀恨他人,便举刀相向了!” “还有啊,那柳家里,可是有邪物的哟!” “多谢这位大婶惦记,只是我在柳家住时,未觉有不妥之处啊……难道,您知道些什么?” 无名本就长着一副人见人爱的模样,现在又半带着求解惑的模样,看得李氏心中小鹿乱撞,哪里管什么真话假话,知道的通通说与他。 “当然知道些了啊!我在这街里住了四十多年,哪个家里不晓得哟!那柳家,原是败落了,就靠着间大宅子活的。 “可是在两年前,那个柳老爹,突然如鬼神附体,雕出了一座奇品!” 李氏回忆着,她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多年,哪怕没有资本去鉴赏那些艺术品,却也是凑着邻里的面子,能见得一见的。 两年前,那匣中妖姬才面世,李氏几名妇女便都围了过去,瞧那其中风姿。 那匣子通体乌黑,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做的,好似个棺材。那匣子大抵有两尺高,是双推折格门的。打开后,便是一位倚在其中的木雕女子,但说是倚着,不如说是躺着——躺在棺中,更加合适。 那木雕诡异得紧,一双柳叶眼媚眼如丝。你见她一眼,便会被迷倒,不论男女。 “那眼睛莫不是狐狸精的眼睛?仔细瞧瞧,你的眼睛也有几分像呢!”那李氏回忆着,又看了看面前那张俊脸,不免感叹两句,惹来无名不自在的轻咳声。 无名心道,虽然不知道那眼睛是不是狐狸精的,但自己这双,还真是…… 那李氏又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本来,那木雕的姑娘只是很好看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一样了……后来,凡是在子时离得近的人,第二天都会暴毙而亡,只有柳家的人除外。 “那以后,就传出了柳家人故意谋害的事儿。本来我是不信的,但柳家执意再开赏鉴会。那些远来的人根本不知道那木雕不对劲儿,都来观赏。当夜住在宅子里,离木雕近的,都死了!” “死的人越来越多,柳家也就不再开赏鉴会了,可那木雕却并未被毁掉,闹得人心惶惶的。”李氏又嘀咕了几句,“你说,他要是不想着害人,留那什子做什么?” “肯定有问题!”最后李氏又下了个定论。 无名想着之前柳色参曾和他说过,那木雕水火不侵,无法破坏的事情。和李氏随意又道了几句,便进了柳家。 柳色参不在,家里连点儿人气儿都没有。无名在大宅子里转悠着,看看那所谓的仓库在何方。 “你是谁?咳咳……” 背后传来一阵咳嗽声,无名也并无惊讶,回过身道:“柳老爹,在下无名,乃是昨夜来借住之人。” 柳老爹自然从他儿子口中听过了,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这位公子还是快些回自己的房间去吧,这里不是可以乱看的地方。” 既然人家开口,无名也不会自讨无趣,准备乖乖回房。 没走两步,又被那柳老爹叫住,“这位公子,稍等!请问你可知道我家那小子去了哪里?该午时做饭了,他怎么还没出现?” 无名一凛,他虽没感受过世间亲情,却也知这世间的父母总是向着子女的。父子连心这件事,还真是说不好。 “柳老爹……柳色参他……他……”无名顿了一下,他没说过谎,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开口。早知如此,便和人类多学一学了。 “咳咳……总之,这几日,由我代为照顾您。午饭的话,我一会儿去酒楼买就好了。” 柳老爹似乎想拒绝,可面上添了几分忧色,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有些落寞道:“那就麻烦公子了……老头儿我身体不好,先回屋了。” 见柳老爹回了屋子,无名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个院子。 石拱门内像是片花园,可惜常年无人管理,植株杂乱,非常破败。不过,这并非无名目光所落之处。他看的,是更深处,那扇紧闭的木门,以及上面落着的,沉重铜锁。 无名让人将饭菜送去了柳家,自己却留在了酒楼之中。人虽然坐在楼下,却竖着耳朵听着上面的声音。 那楼上雅间之内,还是那位张守财张太守,只是白日里发生了那样的事,他是不敢再去触那位大人的霉头了。但抑郁心情也得发泄,带着手下几个人,叫了软香玉阁的舞姬和乐师。 这软香玉阁可是羡阳城中最有名的花楼,里面的姑娘个顶个儿的娇媚,尤其面前这位抱着琵琶弹奏的美人。 这美人名绥绥,一张娇俏的瓜子脸,一双狐媚眼,配着红唇,端得是勾魂夺魄。 此时绥绥正端坐在雅间一角,抱着琵琶弹奏,玉指纤纤拨弄,音色倾撒如玉珠落盘。虽坐得偏僻,可整间屋子里的人,哪个不是盯着她在看?那双眼睛若是扫到谁,谁定然会软了骨头的。 这位绥绥美人可没什么卖艺不卖身的矫情牌坊,只是人家选人也是有要求的。钱可以不要,长像得好看。不然呐,人家愿意倒给你银两,让你另找他人。 张守财这面像是上不得台面的,也只能听听小曲儿,看看美人解馋了。不过历来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他惦记这姑娘也不是一两天了,喝上两杯,又叫来了软香玉阁的老鸨。 “翠玉啊,绥绥姑娘最近日子过得可还好啊?” 这老鸨翠玉年轻时也混迹在男人之中,就是张守财不说话,一个眼神她都猜得出来对方什么意思,更何况现在张守财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似的盯着绥绥了。 翠玉面露难色,“哎呦,张大人,绥绥最近还好,只是心情不好。什么人都不愿意见的,今夜还是看着您的面子才来的呢!” 张守财听出了言外意,心里不大高兴,但想着城里还蹲着个大人物,他也不好在这几天兴风作浪,只得兴趣缺缺地挥了挥手手,继续看舞姬跳舞。 看了一会儿,反而更馋,干脆挥手将人轰了出去,却独独拦下了绥绥。 果然是偷不如偷不着,就算有那位在上面镇着,张守财也有点借酒发挥的意思。一把将人搂紧了怀里,“美人儿……” 那绥绥倒也未因为这些身体接触而变了脸色,但面上也没有喜色,只是勾着那双狐媚眼睛道:“张大人,小女一会儿还有事,且先放开我吧。” 张守财听着那惑人声音,就觉得有人在勾似的,心里百爪挠心,借着几两黄汤就色胆包天。手顺着就要贴上绥绥的脸,只是手还没碰到,人就先昏了过去。 绥绥柳眉一挑,“什么人?”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人说话,绥绥便换了副姿态,柔柔弱弱道:“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出手,救小女子一命?” “非也非也,我这是救他一命。”无名推门而入,眼睛扫向了绥绥。 绥绥眼睛才在无名脸上扫了一圈,立刻换上一副被人欺负了的姿态,“多谢公子相救……绥绥无以为报,只得……” 那双狐媚眼睛放着光,就跟盯上了鸡的黄鼠狼似的,“只得以身相许了!” 无名手中黑伞一横,伞尖儿抵着绥绥的额头就把人给推开了,心道:你尾巴还没长全呢,就想要以身相许我? 不过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一副正派模样,“若是我不出手,这个人怕是小命不保了,我是出手救他,不用你相许。” 绥绥见相许不成,又想了别的法子,“公子今夜可寂寞?不如奴家陪陪你?价格好商量,你要多少,我都给……” 伞尖儿又顶了顶,把想要扑过来的绥绥给隔绝在外。只是未等无名开口,外面突然的尖叫声,引起了轰动。 无暇再顾绥绥,无名袖中抽出一根麻绳,将人一捆,便冲出雅间。只见楼下一群人围在外面,中间躺着的,正是刚才出了房间的软香玉阁的老鸨,翠玉。 酒楼中混乱不已,人人奔走。好在张守财带了些手下来,立刻赶过来镇住了这里,不然指不定要混乱成什么样子。 无名拦下小二,“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小二本不想回答的,但见此人仪表堂堂,还是站在张太守的雅间门口,便回答了他,“刚才那些人从雅间中出去,那老鸨说有东西放在了上面,就又上来了。结果还没走到这边,突然捂起了胸口,然后靠在扶栏上,就摔了下去……” 无名本想去看一看那老鸨状况如何,却见白日里见过的仵作挤进了人群中,见他摇头叹息的模样,人应该是救不回来了。 “诶?你别走啊!”绥绥才挣脱了绳子,出了雅间便见那人挤进了人群,消失不见了。 追不到人,绥绥也没放弃,低头想着办法,却看到了楼下躺在血泊里的翠玉。看了没一会儿,便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咦?怎么是她?” 第4章 匣中妖姬:命案又一添 张守财醒后差点和那老鸨一样一头跌下去,一个案子还未了解,又添一桩,吓得他七魂少了六魄。当夜不敢声张,就将尸体带了回去,催着仵作验尸。 第二日,素和燚就坐到太守家中的厅堂中喝着茶等着了。张守财战战兢兢地在旁边站着,传来了仵作。 仵作庄青卓道:“老鸨翠玉虽然失足从二楼摔下,但死因并非摔伤。她在摔下去之前,有人看到她捂着胸口,那个时候她呼吸困难,后来死于窒息,便从二楼摔下。人刚死的时候,血液还没有凝固,摔下来的时候,就会让人产生她是摔死的错觉。” 顿了一下,庄青卓从衣袖中取出两份纸包,里面是一条手帕,手帕中裹着一些像是被消化得差不多的药材似的东西。 “大人,这份是从死者王屠户胃中取出来的东西,这物乃为钩吻,食者中毒,表现为呼吸困难。剂量大一些,便会让人窒息而亡。而这份……便是老鸨翠玉胃中的,她也是死于钩吻。大人!依小人所见……这两人应该是同一凶手害死的。” 张守财听得一惊,他昨日才抓了一个进牢中,今日就再出了相同死因的死者,岂不是在说他判案无方冤枉好人? “大胆!你这可是说本大人错判,冤枉了好人吗?” 庄青卓低头在旁,未发一言。张守财正要斥责这仵作,却听耳边一声冷哼,吓得扑通跪地。 张守财不敢抬头看素和燚的脸色,却见他身边的小侍女在自己身边溜达。 “哼哼,听说张大人昨夜笙歌未停,请来的舞姬便是老鸨翠玉带来的。若按照你昨日判案的样子来看,岂不是……大人你便是杀了翠玉的凶手?!” “大人!是小人错判!错判!”那话虽不是素和燚所说,但张守财相信,这么一个小侍女是绝不敢这样说话的。头立刻就磕了起来,赶忙吩咐手下去牢中提人。 张守财以为是素和燚的决断,其实不然,这不过是某个狐假虎威的小丫头的手段罢了。 素和燚瞪了杳杳一眼,只见她吐了吐舌头,乖乖蹦跶回了他身后。 素和燚清了清嗓子道:“张太守,我本打算在此地只留两日的,但如今看来,大人或许会需要我的帮忙。不如,我就留在这里,协助大人破案吧。” “是……是……多谢……多谢大人……”张守财哪有胆子反对?只得硬着头皮接下。如今羡阳中出了两起杀人案,他岂止是乌纱不保,再出一桩,怕是人头都不保了! 柳色参被放出来的时候,第一次觉得阳光这般美好。 站在街上有些迷茫,正要提步回家,就见前方旌旗之下,那位无名公子正站在下面。一席白衣出尘,与往来人一对比,倒是有几分出尘味道。 “无……无名公子!”柳色参跑了过去,他没想到,自己出监居然会有人来接他。 无名笑了笑,眼中满是暖意,“出来了就好,你爹在家等你。” 昨夜在牢中,柳色参辗转反侧,生怕自己有个好歹,他爹无人照顾。此时听了无名的话,立刻问起了他爹的状况。 “不过一个晚上而已,你爹能出什么事?”无名虽是这样说着,还是将昨天的事又细细说了一遍,连晚餐、早餐吃了什么都告诉柳色参,这孝子才放下了心。 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柳色参听那菜色,琢磨着怕是不便宜。对方已经花钱住在他家了,还要再破费,实在是让他心有不安。 “多……多谢无名公子……我……我无以为报……” “诶!打住!”不知是不是昨夜被绥绥纠缠的缘故,无名现在听到“无以为报”几个字,都觉得是有人想以身相许他。 “报答是不用了,只是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告诉我便可以了。” 见柳色参点头如捣蒜,无名便再次提起了关于匣中妖姬的事情,“那个匣中妖姬,是用何木雕琢?是以何人为模?又是何时开始害人的?” 一下被问了这么多问题,柳色参还有些恍惚,想了一会儿道:“用的木头……是槐木,说起来也是奇怪,我爹拿出来的那块槐木有些不一样。一般的槐木心材多是深褐色或者浅栗色,可那一块儿甚是奇怪,是黑色的,黑沉沉的。 “那块木头在我家放了好些年,据说是祖上留下的。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姑娘,说是来羡阳寻情郎的,她来到我家借宿了一段时间。 “我爹见了她一面,惊为天人,问她可愿留下一张画像。那位姑娘许是觉得白白借宿过意不去,便答应了。后来我爹画下了她的画像,然后他便没日没夜拿木头练,等到他确定能够雕琢出那位姑娘的神韵后,他才拿出了那块槐木。那位姑娘走后没几天,匣中妖姬便问世了。” “至于是何时开始害人的……”柳色参想了想,记忆有些模糊了,“我记不大清了,只是隐约记得,那匣中妖姬……有些不对,和我记忆中的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对?”无名紧跟着问了一句,他想,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柳色参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他是无意得知的,并未想到其中关键。 柳色参皱着眉毛想:“好像是表情……那雕像的表情……和我爹画像上的不一样……” “我相信我爹,他画下来的东西,一定会照着雕的,不可能临时改变。所以……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我当时虽然跟我爹说了,但是他没相信。后来有人接连暴毙,他也才觉得有些不对……” 无名点了点头,其中一二他已经猜出,只是明白了“果”却不知道“因”。 这世间万事万物,都离不开“因果”二字,有因必有果,有果自有因。有人种因,有人承果,老天是公平的,一切自在他定夺之中。 无名既然听到传召,来此地评判这件事,那他就要查清此事,给每个人以公正。 只是,人与鬼皆困在其中不得脱,看来要先解决这件“人案”才能办得那件“鬼案”了。 “无名公子?”柳色参见无名陷入沉思,还以为这位公子知道了什么,一双眼睛盯着他,似要得知个结果。 回过神来见柳色参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无名又想起了绥绥,直觉身上一寒,抱了抱手臂道:“天色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天色……不早?”柳色参抬头看了看快到头顶的艳阳,这还没来得及西斜呢! 柳色参得知城中两人丧命,心里也是有些不安,吃饭的时候还有些心不在焉的,见无名还是一派悠然,“无名公子,你说那老鸨死时,你也恰巧在酒楼里,那你看到什么没啊?” 无名正捡着盘子里的鸡肉丁儿吃,“怎么好奇这件事?” “也不是好奇……只是羡阳城中少有枉死之人,除了那些住在我家暴毙而亡的,我还真没见过……咦?”柳色参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 “怎么?” “好像……好像还有一个枉死的人……是在两年前……”柳色参皱着眉,努力回忆着,可记忆不清晰,怎么都想不起来,懊恼地捶了捶脑袋。 无名正要开口开解他,却听得外面阵阵慌乱,一出门,就见城中一处火光冲天,“走水了!” 此时还未入夜,火舌燎天,誓与那血色残阳一较颜色。 “烟不多,是人为纵火,挑选着容易燃烧的地方地方烧的。”无名跟柳色参解释了两句,就出门向着火光那边而去。 路上百姓见到那大火都指指点点的,却未有人主动上前帮忙,倒是一些穿着官服的人来来往往扑灭大火。 无名还在好奇,就见身后柳色参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这……这不是张太守府邸吗?” “张太守?”无名默念了一声——看来,这起案子,是更加扑朔迷离了。 直至第二日清晨,大火才被扑灭,百姓们争相围观。 此时的太守府邸已经被烧成了废墟,别说是财物没救出来,就是石头都快被烧没了!张守财的几个手下就在门外跺脚,这要是让大人知道了,可怎么是好?! 才这样想着,其中一个主簿就想不到不对了,怎么……怎么一直没见到太守大人? “不……不……不好了!”在太守府邸内收拾的衙役冲了出来,结结巴巴地喊着,“里面……里面有死人……” 张守财的几个手下心底渐凉,张守财并未成亲,老母也早亡,府邸里也就一些侍女在。昨夜火才起的时候,那些侍女就全跑了出来,四处喊人来灭火。可是问及太守,却都不知道,以为在外未归。 太守府里的人都跑了出来,那里面的尸体,还能是何人? 除了现在还未露面的太守张守财,又能作他人想? 那主簿哀嚎一声,带着人就冲进了废墟之中。围观的众百姓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其中也有聪明人,猜着事实,交头接耳起来。 这一下,可是不妙了。死了一个太守,要如何是好? 第5章 匣中妖姬:初查探疑难 羡阳城太守张守财葬身火海,立刻在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他的几个手下如无头苍蝇一般,但也好在还是有聪明人在,想起了客栈里的那位。 主簿找上了素和燚,昨夜那么大动静,这位大人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主簿没想到,这位“大人”不是一般的大人,他竟是当朝王爷。 虽然不知道王爷为什么会来到他们这偏远小城,但有个能出头的人,总是好的。 代理太守审理案子,素和燚没有推辞,他之前本就对张守财不满,早就生出了亮明身份查案的心思。 如今,倒也算是合了他的心意。只是城中琐事却不是归他处理的,让主簿写了簿子,一层一层递交上去,又盖了素和燚的私印,想来不出半月,就会下来新的太守管理此处了。 素和燚亮明身份就立刻开始调查此案,待仵作尸检完毕,立刻开堂审理。 “仵作,你且说明太守张守财的死因。”素和燚还是平日里那身玄色衣袍,虽有华贵,却无官服之威仪。 但耐不住他那张阴沉着的脸,加上微挑的剑眉,更添几分怒意。端坐堂上,颇有几分公正无私的感觉。 庄青卓跪在堂下,“启禀大人,张太守并非死于火势,尸体口鼻内无灰物,非常干净。也就是说,张太守早在走水之前,就已经死了,死于窒息。” 素和燚一听,便觉其中不对,“你的意思是说,张太守与王屠户和老鸨翠玉,是死在同一个人手中的?” “是的大人,此物为张太守胃中找到的,和前两名死者胃内毒物一致,都是钩吻。”庄青卓从袖中拿出纸包,让衙役秉承给素和燚看。 “看来……这三起案件是有关的了……”素和燚沉吟一声,他不过是个王爷,让他说些家国大事,还能侃侃而谈。但若说办案,他还真不知道从何下手。 “大人!草民自告奋勇,为您解难。” 素和燚还未想出办法来,堂下便多站了个人。两旁衙役一惊,他们怎么就没感觉到这个人进来?当即冲了上去,堂中捣乱岂是小事? “且慢!各位衙役,不先听听上面那位大人怎么说吗?”那人着了一身白衣,倒是和堂上的素和燚截然相反。一个凛若冰霜,一个潇洒恣意。 素和燚自然没有忘记此人,毕竟杳杳那样缠着一个人,还是少有的。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那小丫头没有跟来,还在客栈里赖床。 “哦?你有什么本事,敢断此案?” 无名出场得甚是潇洒,一身白衣配上那张英俊面容也颇有不凡之姿。只可惜,他还真说不出自己有何本事,总不能告诉人家,自己可判阴阳吧? 轻咳一声,“草民……没什么本事……” 外面围观民众一阵喧哗,恨不得拿菜叶子扔进来——没本事你来干什么的? 素和燚额头青筋微跳,还未来得及开口,又听堂下人道。 “不过,我能断此案。若是我断不了,便将我作凶手抓起来吧。” “哼!”素和燚冷哼一声,这人是当他真和那太守张守财一般不成?“拿你作凶手便罢了,若是你断不了,这说大话的舌头,就留下来罢。” “还有,我只给你七日的时间,若破不了案,你知道自己的下场。” 无名点了点头,一副服从上级的模样。 “大人,走吧。” 素和燚才出了府衙,就见前面一人白衣,腰间挂着把黑伞。定睛一看,不正是堂前说大话那小子? 那狐狸眼笑意盈盈看过来,黑瞳似水,像是能将人吸入其中。素和燚愣了一下,怪不得杳杳被迷得团团转,这人莫不成是个会惑人之术的小白脸? 心中腹诽,素和燚面上还是那派威严,无表情道:“做什么?” 此话问出,无名倒是摆出了一副奇怪表情,“大人,断案啊。不过一刻的事情,您贵人多忘事啊。” 素和燚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断案了!咬牙道:“我自是知道的,我是问你,你断案,叫我作甚?” “自然是要带上大人您了,一是你权利大,方便行事;二是这案子扑朔,若不是让你亲眼所见,我怕你不信啊。”无名袖子一挥,作了个请的姿势。待素和燚忍着头上青筋上了马车,他才跟着上去了。 “现在去何处?”素和燚问道。 “大人你要去何处,还要问我吗?”无名坐在车厢里,车厢里的垫子很软,免去了颠簸之苦。对于经常舟车劳顿的无名,这舒适还是少有的。 素和燚忍着怒气道:“你不是说去办案吗?” “大人,快午时了,办案也是要吃饭的。”无名正襟危坐,似是在说什么重要的大事。 “行……回客栈……”素和燚一挥手,车夫便拽起了缰绳。 某位王爷的怨念积聚,恨不得七日后拔了无名的舌头。 马车才在客栈停稳,一道粉色身影就窜进了马车。 杳杳刚要开口喊素和燚,就瞥见了他身旁坐着的无名,小嗓门儿立刻扯开了。原本扑向素和燚的身子一斜,直接向无名怀里撞去,“啊!没想到又见到你了!” 可惜,没来得及碰到无名,杳杳的后领就被素和燚一把抓住。 一回头就对上了素和燚的横眉冷目,杳杳不满地撇了撇嘴,“算了,看在你这么够意思把人给我拐来的份儿上,我不和你计较了。” 然而,马车上的两人并没有理她,素和燚直接拎着她的领子把人扔出了马车。 “诶呦!你摔我做什么?”杳杳坐在地上不打算起来,心想非要素和燚来道歉不可。 可才一抬眼见,就见两人径直进了客栈,气得杳杳的杏眼瞪得更大,旁边扎了两个小鬏儿的光屁股小孩儿还指着她笑,“蛤蟆蛤蟆!” 杳杳心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女子报仇百年不晚!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就冲进去荼毒两人的耳朵去了。 无名倒是没跟素和燚客气,鸡鸭鱼肉点的都是自己爱吃的。杳杳就坐在他旁边,一双大杏眼眨啊眨的,“公子公子,你怎么这么爱吃鸡肉呢?” “公子公子,这个虾仁儿也不错的!” “公子公子,其实这个酥鸭皮沾糖特别好吃!” 看杳杳拿着筷子给无名夹菜,跟前跟后的好不谄媚。素和燚看得眉头紧皱,心道,我给你夹了十几年的菜,不是让你今天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给他夹菜的! “杳杳!坐下!”素和燚看不过眼,大手一伸,抓着杳杳后衣领就把人拎了回来。 “哼!”杳杳别过脸不去看素和燚,觉得他就是嫉妒自己身边有这样的美男子。生了没半盏茶的气,立刻又美滋滋地看着无名去了。 酒足饭饱后,无名终于开了口,“既然要查案,自然要知道死者之间有何联系,由此才能推断出,凶手和死者之间的仇怨。” 素和燚虽知这句话是对的,可不知怎的,为什么从无名口中听到,就觉得这人有些欠揍呢?心里想得多,面上却没什么表示,保持着自己冷若冰霜的外表,充当夏日中的一抹冰凉。 杳杳听说要办案,立刻撒泼打滚地要跟去,素和燚说教了她一盏茶的时间,都没能成功。最后,只得三人上路。 第一个要调查的地方,是王屠户家。 王屠户住在城南外延,与柳家只相隔一条街,可以说是处在从城南出去的必经之路上。王屠户家中和所有屠夫的家都一样,有一股浓郁的肉腥味。因为王屠户是独身,他死后就没人再进来这里了。 院子里挂着的猪肉已经腐烂了,腐蝇乱飞,味道非常难闻,也不知道街坊是怎么忍受的。 杳杳还没进门就被熏了个跟头,哭着闹着不进去了,缩到马车里等两人。 素和燚虽是个尊贵的王爷,但好歹是见过世面的,虽皱着眉表示不满,却也没有开口抱怨。跟在无名身后,进了王屠户家中。 无名就和闻不到似的,还在院中四处看了看,唤来衙役,问道:“王屠户可有什么亲戚朋友?一并叫来。” 衙役想了想,“这王屠户是独身,父母又早亡,照理说是没什么亲戚的……至于朋友……我去周围打听一下吧。” “无父无母,没有妻子,没有亲戚……”无名念叨了两句,径直进了屋子。 屋里的东西很简单,桌子柜子什么的。无名进去就一通乱翻,翻箱倒柜也不知道在找什么。直到衙役带了邻居来,他好像也没找到。 “这位公子,我们打探了一下,说王屠户并没有交好友人,只有隔壁邻居还算有些交情,便将人带来了。”衙役将人带进门,只见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腰间还围着围裙,一副刚干完活儿的样子。 那女人有些紧张地攥了攥围裙角儿,衙役一推她,她磕磕巴巴地开了口,“我……我和老王也不是很熟,就是平日里买些剩下的肉,能便宜些。” “不用紧张,我只有些小问题要问你。” 女人听见声音,抬头看向无名,望进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里,心中那些不安霎时被抚平。点头应道,无名问一句,她便答一句。 第6章 匣中妖姬:阁中有缘由 “这几日,可有人来找过王屠户?” “没的,老王回了屋子就不再出去了。” “王屠户死的那天的事情,你还记得吗?”无名想起柳色参曾见过王屠户的事,这么说来,王屠户应该是在下雨前回的家。 如果有人来找过他,那定然是冒雨走的,这个女子家住在王屠户西边,有人离开,她定是会第一个知道的。 女子想了想,略有些犹豫道:“那天……那天王屠户没回来啊。” “没回来?你确定吗?” “确定!那天快入夜的时候,下了雨,我着急摘了外面挂的衣服。我家男人也没回来,我就在窗边一直守着,王屠户肯定没回来,不然我就找他买些肉了。” 女子确定道,只是说着又有些迷糊,“不过……我跟我男人说王屠户没回家,没买得肉的时候,我男人告诉我,他进屋前,见着隔壁有动静,倒是没点灯。后来到了戌时,我们就睡了,在那之前,没听见动静。” 无名点了点头,让衙役将人带了出去。沉思片刻,又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素和燚在旁听着,他也不是笨人,似乎明白了无名在找什么。那女人说,王屠户未归家前,这屋里有动静,很有可能就是凶手在此间等着王屠户。 既然凶手来过这里,那也就证明可能留下了证据,所以无名是在找那个证据吗? 虽然没想帮忙,但素和燚觉得光是杵在这里也不大好,便打量着屋子里的东西。无名乱翻着,素和燚不断后退,脚后跟碰在了柜子上。 “无名。” “嗯?” “这里有东西。”素和燚指了指身后。 无名挑眉道:“柜子我才找过的,里面没东西。” 素和燚摇了摇头,转过身去,指的,却是脚下,柜子底下那个小小的缝隙。拿出那柜子下的扁盒,打开一看,却是一条手帕。 “这手帕有什么值得藏匿的?” 无名接过手帕,抬起一角,上绣一“淮”字。素和燚正要开口,言这手帕不可能是王屠户之物。因这手帕乃丝绸,上为苏绣,不难猜测手帕的主人,是位大家闺秀。而以王屠户这样的人,他是很难接近这种大家小姐的。 “这屋子里所有的钱,都在这里了。”打断了素和燚思绪的无名,将刚才翻箱倒柜得来的钱财,放在了桌上,不过几小块儿碎银和几十枚铜板。 “一个屠户,没有需要赡养的人,也没有幼子需要教导。而且,他也不好赌,也没有欠债。这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会攒不出钱财来吗?不可能只有这些的……” “你的意思是……那个凶手是谋财的?” 无名摇头,“不是,恰恰相反,那个凶手不过是来下了毒药,就立刻走了,他根本没有翻找这里的钱财。王屠户是没有攒下钱来,亦或者,他攒的钱,被拿去了做别的事情。” 素和燚没听懂他的意思,皱着眉在思考。 “走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对了,那个手帕拿上。”无名把手帕揣进了袖中,回头看了看素和燚,还若有所思似的在想着。 “咳咳,我的意思是……他的钱被拿去做了别的事情,而他做的那件事,有可能就是他被杀的原因。”无名好心回答,解了素和燚的困惑,却没想到那人眉头皱更紧了,就好像在说——多嘴,没有你我也想得到。 见素和燚甩袖出门,无名忙跟在了后面,他现在一个凡人之身,可没兴趣追着马车跑。 去的第二个地方,便是软香玉阁。翠玉年轻时在这里做妓,年岁大了,没了姿色,就被上一代老鸨看上,当了接班人。 三人到了软香玉阁的时候,杳杳非要进去,说刚才在马车里坐了半天,快憋死了。 素和燚没办法,只能由着她,不过一个女孩子进这种地方,终究是不好的。却没想到,这小丫头居然从小箱子里翻出套男装来,最后只得任她来了。 杳杳换了身行头,却还是那副聒噪,跟在无名屁股后面东问问西问问,借着那套月白小衫,倒是有点儿小书童的味道。 “原来青楼里是这样的啊?还挺好看的,怪不得你们男人都喜欢来这里。”杳杳不屑地看了一眼素和燚,没办法,身边就俩男人,自然不能说到无名头上去的。 素和燚瞪了她一眼,心道他洁身自好,何时喜欢来这地方了?不过这话是没说出口去的,毕竟男人都是好面子的。 三人跟着衙役上了楼上雅阁,软香玉阁的老板正在楼上等他们。 进了雅阁,见着那老板,倒是叫无名惊讶了一番。后来想想,这狐狸精略施法术,弄个青楼老板当当,也不无可能。至于有何用心,就不是他需要管的事情了。 那老板,自是绥绥了。初见第一面,无名就知道了她狐妖的身份,想着看在半个同族的份儿上,只是阻了她害人,没有责难她,倒是没想到那日后还能再见。 绥绥侧卧在软塌上,狐眼微垂,长睫扬扬,烟视媚行,端得是乱人心魂。半阖着的眼微抬,一下子就看到了无名,眸中精光一现。再看过去,哪里还在软塌上摆谱,人都快贴上去了。 “公子终于来找奴家了,可是想煞奴家了。”绥绥细嫩的手指划过无名下颌,语调里尽是哀怨,一双狐狸眼爱恋似的看着,人都快化在无名身上了。 杳杳仗着身子小,从两人之间挤了进去,胸脯顶着绥绥道:“这位姑娘!我们公子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保持距离好不好?” 以绥绥的道行还能看不出杳杳这小丫头几斤几两吗?她既然要装书童,就让她装个痛快好了。 绥绥手自腰间一插,胸前波涛差点把杳杳顶了出去,“小书童,你且睁大眼睛,我和你家公子之间就没有距离。我都是他的人了,要什么距离?” “什么你的人他的人的!我们公子可不会要你这样的!我们家门槛儿高着呢!”杳杳也是被人惯出来的,手插着腰,踮着脚儿,费力地顶了回去。 绥绥一笑,胸口都跟着颤,“你家门槛儿高到你都迈不进去吗?不过我可没想高攀。小女子我呀,但求陪在公子身边就够了。” 言下之意,高攀的那位,还不知道是谁呢。 “你!你!”杳杳毕竟年岁小,和一个几百岁的狐狸精比起来,差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脑子里还没想出来话,人就被素和燚拎着领子拉开了。 “这位姑娘,我们此来,乃是为了要事。”素和燚语罢,瞪了一眼没事人似的无名,明明都是因他而起,这人却敢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咳咳,这位大人说得是。这位姑娘,我们是来询问,关于死去的那个老鸨,翠玉的事情的。”见素和燚面色不善,无名忙出面表明,自己是为了正事而来。 绥绥暂且放过了杳杳,但一双眼睛还是盯在无名身上不放,由得杳杳在一旁磨牙,“公子请说,小女子知无不言。” “关于老鸨翠玉,你可知道些什么?她有什么亲近或者结怨之人吗?”无名敛了笑意,倒是多了几分严肃之感。 “我才接手这里没半年,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倒是听一些妓子说过她,似是……做过勉强的买卖。”绥绥掩着嘴笑了一下,“自然不是这阁中的事了,被卖进这里,就算女子不愿意,那也是付了钱的,谁有办法呢?那勉强的事儿,是在阁外。” “听说那翠玉年轻时有些姿色,却喜欢上了个书生。本以为那人赶考回来能娶她,却不想那书生被人坑骗,做了赌徒。落魄归乡后,又来找翠玉借钱。 “这女人啊,一旦爱上了,就是蒙眼瞎到底儿了。翠玉自然就将自己的积蓄给了他,可事情终究是要有个结果的,那书生被追债的人活活打死了,翠玉也没了积蓄可以赎身,就要在这里待到死了。 “她今年不过三十有余,若是凑得足够银两,也是能赎身的。只是她早就不接客了,哪里来的钱?主意打到外人身上去,也不是没可能。”绥绥说着,还怕无名不信,叫人喊了龟公来。 龟公比翠玉在阁里的时间还长,对于翠玉的事情,也是知道很多的。龟公听了绥绥的话,便回忆着,将关于翠玉的事又说了一遍,与绥绥所说无二。 “若是说翠玉有什么结怨之人,大抵就是那些被她误了的姑娘们了。”绥绥也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只得摇头,表示自己只知道这些了。 倒是那龟公,似乎想起了什么,拍马似的自告奋勇,“大人!小人还记得一事!” 杳杳见那龟公笑得似朵菊花,像极了宫里的老太监们,立刻明了,自袖中捡了锭银子塞在他手中。 那龟公自是装作百般不敢,但偷瞄了一下绥绥脸色,也就没再推脱,收进了怀中,呲着黄牙道:“那翠玉,是害死过人的!” 第7章 匣中妖姬:因由初显露 “害死过人?!你且仔细说来。”素和燚一听,便觉其中有意,或许能作为此案的突破口。 那龟公拿了钱财,自是知无不言的。 原来,这翠玉知道自己没了钱财来源,想要赎身就只能压榨阁里的姑娘们。可之前那位老板,也是个铁公鸡,基本是捞不到什么的,反而还让姑娘们对她更加怨恨。没了办法的翠玉,就将主意,打到了外面的姑娘身上。 有些人若是看上了哪位姑娘,得不了手,翠玉便去“帮帮”他。阁中偏门药方不少,惑个良家姑娘,是不费力气的。 而被害的姑娘,醒来便知道怎么回事儿了,身家已不清白,有的便破罐子破摔地嫁给了那人;还有人自甘堕落,入了青楼。 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翠玉碰上了宁为玉碎之人。 “那姑娘,不是本地人。”龟公一句话,就注定了这是一个悲剧,因孤身在外,无人可依,死,便是唯一的路。 听龟公言,有人见了那姑娘一面,如若天仙,醉了酒来到软香玉阁,和翠玉唠叨了几句。 翠玉的心思便来了,收了那人钱财,还真随着那人去找那位姑娘。 过了没两日,城门之下便死了个异乡姑娘。翠玉去看了,面色不善地回来。而后,也收敛了许多。至于还有没有再做那伤天害理的事情,倒是没人知道了。 “那人是谁?你可见过?”素和燚心里掂量着,那人杀人灭口的可能性有几分。可若杀人灭口,也不至于等到今日吧? 龟公摇了摇头,“这些我是不知道了,只是那日见了个背影,看衣着,也不像个富贵人家。” “你见过那个女子吗?她是何时死的?”无名问道。 “那姑娘啊,见过,那天我随老鸨一起去看的。我记得她应该是服毒自杀的,面色青紫。至于面相,虽然和活着的时候可能有些不一样,但能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什么时候死的……这个……小的还真记不得了,大概两三年前吧。” “两三年前啊……”无名摸了摸下巴,看来,要解开这个谜,还得问一问柳色参了,“那你现在还记得那姑娘的样子吗?” “记得一点,毕竟那姑娘姿色可以,若是放在这阁里,肯定是头牌的。不过……”龟公有些窘迫地搓了搓手。 杳杳见了,还以为他贪心不足,正要塞钱给他,却被那龟公拒绝了。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小的我收了一次,哪里敢再贪?小的我虽记得一些,可却拿那笔杆子没办法,一辈子没摸过那玩意儿,画不出来,也没什么用吧?” “这个好说,我找来画师,你形容给他,让他画。”素和燚袖子一挥,就解决了最重要的事情。 无名又问了些问题,关于那一夜的事情,龟公知道的也不多。素和燚听他打听那个女子,觉得这女子之死,定然和此案有关了,可其中什么关联,倒是没能猜出一二来。 待几人出了软香玉阁,素和燚才开口询问,“你是觉得,这案子和那个女子有关?” “世间万事有因有果,种什么,得什么,不会错的。他们害了别人的命,就不怪有人来取他们的命。还记得那手帕吗?你觉得那屠户认识一位富家小姐的可能性有几分?” 素和燚顿了一下,“这……你的意思是,那位被害死的姑娘,有可能……也就是说,和老鸨一起谋害的人,可能是王屠户?” 无名点了点头,“不过现在都是我的猜测,并不能证明。但如果真是这样,凶手杀这二人,定然是为了给那姑娘报仇,可能是她的亲人。只是现在还查不到那姑娘的身份,也不能确定。” “嗯,我明日一早就派画师来这里,一定第一时间得到画像,到这附近城中搜查。” 有素和燚这个王爷的保证,无名就不用再费些心思了,爬上马车,指使着车夫就驾车回了柳家。 临下车前,还指着早已靠在车厢睡着的杳杳说道:“明天可别带她出来了,不然我舌头还没被你拔掉,就先被她弄聋了。” 素和燚听得脸色不太好,却也没开口,见无名打着哈欠就回进了柳家。睡得迷迷糊糊的杳杳睁眼看了看,大抵是累极了,没心思挣扎起来再去缠无名。只得眯着眼睛对素和燚道:“你说他为什么打哈欠都那么好看?” “睡觉。”素和燚衣袖往杳杳脸上一挡,叫车夫立刻驱车离开。 第二日无名还趴在床上,就被素和燚拎了起来。杳杳毕竟是个女儿家,没有进了无名的屋子。当然,她不是不想进,而是刚要进来,就被素和燚拎了出来。 被揪着后领的无名有些无奈,他怀疑素和燚是猎户托生的,把人都当成兔子狐狸,动不动就拎起来。亏得他一个大男人,都能被这样拎起来,也是有些无奈。 “日上三竿了,还不起?”素和燚板着脸把人从床上拖了下来,他早早起来让人找画师,这个人反而睡得踏实。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断案? 来不及吃早点就被素和燚拎上了马车,好在杳杳是个贴心小棉袄,掏出几个油纸包,里面是豌豆黄和芸豆卷,倒是也能充饥,不过无名还是爱吃肉的。 “今日去哪里啊?”无名吃着芸豆卷,这芸豆卷雪白柔软,质地细腻,芸豆磨得不带半点颗粒,更是甜而不腻的好吃。 素和燚瞪了他一眼,杳杳立刻挡了过去,也不知这小小马车哪里能放得茶水?居然能让这小丫头端着杯茶递给无名。素和燚快被杳杳气死了,打小儿没见她这样殷勤过,皇家的脸都丢光了! 杳杳笑得甜,等无名吃完,还不忘递个帕子。虽说是扮着素和燚侍女的身份,可她从没做过侍女的活儿,如今做起来,倒像是无师自通。 “去太守府,那废墟也整理出来了,应该能查到些线索。” 转念又想了想,杳杳道:“不过都烧成了灰,能查到的,估计也没多少了。” 无名却摆了摆手手指,指向素和燚。素和燚想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轻咳一声道:“贪官污吏的家底,可不是大火能烧尽的。” “正是正是。”无名应和道,好似那大人说了什么特别厉害的话,他在奉承。 太守府也不远,聊了没几句就到了。 此时的太守府可比前日好多了,至少人可以进去了。三人自院中进入,一路上的雕梁画栋已化尘埃,剩下些歪七扭八的黑色焦石,实是多了几分可怖。好在烈日当空,不然真没人敢进这宅子。 杳杳跟在无名后面,扯着他的衣袖,硬是拉得无名迈不开脚去。最后没了办法,无名向素和燚投了个眼神——然后杳杳就被拎了进去。 “大人,这里便是发现张太守尸体的地方。”衙役带着三人进了最内间的地方,看起来应是张守财入寝的屋子。“这里原本有两个柜子的,最后烧得就剩下几片焦炭和铁包角了,里面的东西,也烧光了。” 衙役又拿了个册子,数着那些个烧后还能看得出原型的东西,但家财加起来,似乎也并不多。虽比一般清廉官员要多出一些,但也说不上是贪污受贿之人。 杳杳听了哼一声,“就他那样子,我家大人才来第一天,他就巴巴地攀了上来,吃穿住行都是捡着最好地给,我才不信他清清白白呢!” 说着,倒是杳杳第一个动,在一片废墟似的地方里找着,像是非要找到对方贪污证据似的。 素和燚本想制止她,但见无名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便没有作声。 “大人深入官场,自是知道这些人不止一个账本,表面文章做得好,不代表背地里没有黑色账本。” 听了这样的回答,素和燚也没再表示,只是跟着四处打量起了这破败的屋子。几个衙役见大老爷们都查找起来,他们自然也不敢怠慢,跟着找了起来。 这屋子不大,墙壁四处都找了过来什么都没有,倒是有面墙搭建得不好,一阵敲敲打打,塌了一半儿,闹得一屋子人灰头土脸的。 杳杳像个花猫似的,被折磨得一点儿心气儿都没了,见着那烧剩下的床榻,也不管干净不干净,一屁股坐了上去。 “诶哟!”结果,就是一屁股坐塌了床板。 “疼死我了……诶哟……诶?这底下,好像是空的?”杳杳半个身子都折了进去,手向下撑着想爬上来,不小心碰到底下的挡板,中空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杳杳晃悠着胳膊,被素和燚和无名拉了出来。几个衙役见了,就要去挪那床,却没想到居然是嵌死在里面的。这没了办法,只得出门和人借了锤子什么的,一点一点拆床。 “哇塞,我可是真想不到,居然有人喜欢睡在金砖上,不硌得慌吗?”杳杳敲了敲那金灿灿的一片,确定是金砖无误。 无名看了看一旁口水都留下来的衙役们,看来喜欢睡在金砖上的,恐怕不止一个人。“咳咳,看来这位太守大人,私下里……” 话没说完,那厢素和燚就是一声冷哼,甩了袖子就出去了。几个衙役见大人心情不好,忙都低下了头去。主簿才赶过来,就见到这般场景,打颤着腿就跟着素和燚出去了,生怕那位大人一个不顺心,他们底下的小官儿,一个个都小命不保。 第8章 匣中妖姬:其中怎牵连 一城太守,被发现中饱私囊,这一彻查下来,全城大小官员都被牵连其中。素和燚的怒火蔓延,恨不得烧了那些腐败官员。 此日无名穿了件彤色外衫,里面衬着白衣,端得是将一张脸蛋儿衬得更俊了。一双漾着笑意的眼睛看到哪里,哪里就有姑娘小姐们的窃窃私语。 手揣在袖子里,无名站在树荫下看那群衙役往院中搬着金砖,颇有些无聊,但为了有可能藏在其中的账本,他是必须在这里等着了。 杳杳今天似要和无名穿成一对儿似的,葱绿的小衫着着,围着无名转的时候,颇为扎眼。准确地说,是这两个颜色放在一起颇为扎眼。 素和燚才骂完那些人,又匆匆赶了过来,他对这案子也是颇为上心的。才赶来,就见那红男绿女戳在门口,脚下一顿,差点儿闪了腰。 “杳杳!又胡闹!” 杳杳遭到一声呵斥,瞪了瞪眼睛,“出门穿什么衣服还碍着别人了?再说我又不会算命,这是缘分!缘分你懂不懂啊?” 那厢搬砖的衙役们有些惊诧地回头看了杳杳两眼,这位大人的小侍女可真是大胆,不像个侍女,反倒像个主子。不过人家大人都没表示什么,他们也就默默搬砖好了。 被夹在两人之间的无名甚是无奈,心中叹息着皮相太好,似乎也容易招惹祸事。赶忙安抚着两位,“好了,现在还是关注正事比较好。” 好在素和燚识大体,虽然又不满地看了几眼黏在无名身边的杳杳,但立刻去问了那边的情况。 张守财这床下,可是个小地窖,除去上面的金砖外,里面还有很多东西,都要一一拿出来,东西繁杂,想要快速找到账簿,也不容易。 听衙役如此说,无名也没再坚持等在这里,倒是先去酒楼中果腹。期间,他还叫来了柳色参。柳色参念父心切,无名自是知道的,早就让小二带着吃食给柳家老父送去了。 看无名如此细心,柳色参自然不好再推拒,便应下,和他一起吃饭。 素和燚那铁面与无名的笑意盈盈放在一起,更显得严肃,柳色参心下微凛,坐得离他远了些。 无名介绍得很是随便,“这是素和燚,现在在查案的那位大人,这是他的侍女杳杳。这位是我借住家的主人,柳色参。” 柳色参略有些拘谨地和两人打招呼,杳杳虽然娇蛮,但修养还是不错的,微笑着打了招呼后立刻往无名身边凑去。 只可惜中间隔着个素和燚,让她心有余力不足。至于素和燚,能点头示意,大概已是最友好的场景了。 因为局促,一场餐饭,竟让柳色参如坐针毡。素和燚两人似乎也有外人在,连吃饭都显得矜持。唯独无名还是那副样子,筷子使得出神入化,宫保鸡丁里的鸡丁,无一不落入他碗中。 柳色参见到,戳了戳无名小声道:“公子,不吃蔬菜,对身体不好。” 无名往嘴里扔鸡丁的动作顿了顿,看了眼盘中青翠欲滴的黄瓜,打了个冷战,随即将鸡丁扔进嘴里,装作没听见。 那厢杳杳听见了,不但没有和柳色参站在同一阵营,反而是把盘里的鸡丁都捡到了无名碗里。柳色参大叹,这若是个当娘的,将来定是养个败儿! 倒是素和燚看不过去了,筷子点了一下杳杳的碗底,“吃你自己的!” 杳杳一噘嘴,“不嘛,你都不让我和他坐到一块儿去了,还不让我给他加个菜吗?你看他瘦的,放在你跟前,就跟个被人欺负的似的。” 柳色参听闻,比对了两人一下。这位被称为大人的素和燚身材挺拔健硕,虽无武人之刚猛,但身体之能也非寻常。跟他比起来,无名虽说得上长身鹤立,却看起来要比他文弱上几分。 这边三人心里比较的、嘴里说着,热闹得很。唯独被当做话题中心的无名,依旧吃喝,好似不关他事一般。 待到酒足饭饱,素和燚再次和无名说起了案子的事情。“这张太守知法犯法,死不足惜,若不是此案牵扯三人,真想不管此案。” 无名知素和燚虽然面冷,却真没做到什么铁面无私,待人全凭自己喜恶。这案中三人,虽然死因成迷,但他们三人并非什么好人,且越是深入,越是能够看到他们所做的恶事,素和燚会发出这种感叹,也不足为奇。 不过无名究竟不是凡人,他行走世间,只为评断阴阳之事。谁成就了因,谁便要承受那果,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此时三人被害,不能因为他们的恶而去放弃另一个的人恶,这也是他几百年间,参悟到的东西。这评判之事,果如那人所说,非同一般啊。 此时见到素和燚心有不忿,无名也是明白的,开口劝道:“纵使他人有错,该惩罚他们的,也该是这律法,而不是另一个人。若是人人都这般惩奸除恶,世间不早就乱套了?而其中,又有多少人会仗着‘惩奸除恶’的口号,从中祸乱杀人呢?” 这些道理素和燚也是明白的,毕竟他那样的身份,怎会没看尽人间冷暖?或许是这两口烈酒,让他心有撼动罢了。摇了摇头,让无名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改说正事。 柳色参听得不明所以,却又不敢妄开口询问,小丫头杳杳见柳色参一脸迷茫,当即口灿莲花说起了这几日的事情,把无名夸得那是天上地下,还时不时地看人家两眼,暗送秋波。 素和燚被杳杳打断,虽是瞪着她,却也让她说完了。等她说完,不忘又斥责两句,才将目光又放回了无名身上。 “其实,我的猜测也很简单,或许这位太守大人,与王屠户和老鸨翠玉之间,也有些关系。”无名沾了些酒水在桌上,分别写下了几人的名字,一边说,一边在其中画线。 “之前,通过龟公得知,老鸨翠玉曾经害死过一个外乡女子,而恰好在王屠户家里,找到了一条与他格格不入的绣帕。 “两相结合,我们断定,王屠户便是给老鸨翠玉钱财,让她帮自己诱奸外乡女子的人。但是,别忘了结果。结果是,女子死了,死在了城门口。 “这等大事,府衙不会查吗?之前王屠户暴毙家中,可是闹得满城风雨,而一个女子死在城门口,会安静得悄无声息,连开堂审理,都没有吗? “就算是断定自杀,但至少要仵作来查明死因吧?可结果呢?不过是把尸体送去了义庄,有没有下葬,都未可知。那么……其中有什么缘由呢?” “你的意思是……府衙……张守财收了贿赂,没有彻查此事?可……”素和燚皱眉,就像无名所说的,死在城门口这等大事,并非一点钱财就可以让一城太守就将这件事压下的,毕竟众口悠悠。 无名自是明白素和燚后面想说的话,摇头道:“你忘了吗?这个老鸨翠玉做过的事情。” 是了,若是其中不只有“利诱”,还有“威逼”呢?老鸨翠玉的生意,做得可不止王屠户一个人。张守财既能贪得那般钱财,又怎会不软玉温香中流连?更何况老鸨翠玉死的那日,张守财还在酒楼上叫了软香玉阁的舞姬。 两人在这边分析,而另外俩个,就是听个热闹。杳杳眼睛不离无名,心道认真的男子真的好俊!至于柳色参,他少来这酒楼,干脆耳朵里恍惚听着,眼睛就在酒楼里四处看着。 柳色参才就着包厢的绣帘瞥到楼下,就见有衙役正匆忙上了楼梯。 不一会儿,那衙役就冲了进来,“大人!画师已将那女子画下,请大人过目。” 衙役将画卷打开,里面的女子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就连同为杳杳的女子,也被惊艳了一下。 女子双目紧闭躺在地上,眼角下一个秀美泪痣,更让人怜爱。即便唇色闷紫,也没能遮盖那女子若空谷幽兰般的气质。 “这……这……”众人没想到的是,这里最激动的人竟是柳色参。 柳色参激动地站了起来,凑到画旁边去,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惨白着脸色道:“是她……原来你们说的人是她……我就说我爹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怎么了?”无名出手扶了一下快要摔倒的柳色参,见他摇摇欲坠,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无名没办法,自袖中摸出一段线香来点燃。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柳色参便恢复了原本的神色,虽然瞪着那画像,却是冷静了许多。 “公子……这女子,我识得的。我不是和你说过,匣中妖姬,是有原型的。那个原型,便是这位柳姑娘……”柳色参叹了口气,起初无名问过他,他也只道是无名好奇匣中妖姬,便随意应了那些话。其中细节并未言明。但现在看来,他需要明白地说清楚了。 “当年她来到羡阳,投靠情郎,但因家中追捕,她不敢去找那位情郎,怕将灾祸引向他,便在城外破庙暂住。我刚好遇到了她,听到她如此窘境,便非要将她带回我家。那时我家虽然有些破落,但好歹百年传下来的家宅还没有败。收留一个姑娘,还是不打紧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杳杳紧张的攥着袖子,她已经知道了结局,所以其中过程,恐怕不尽人意。 被问及此,柳色参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被我爹要求守在库房,我以为他是怕匣中妖姬提前问世,让我看着。现在看来,似乎并非那般。若要想知道真相,恐怕要回我家一趟了……” 第9章 匣中妖姬:因由说从头 夏日的雨,总是匆匆而来匆匆而走。 柳色参没想到快到城里了,都能赶上这般倒霉。他昨日去乡下采购了一块儿木材,半人高,因舍不得些钱财,硬是自己抱了回来。 若是平日里手上没东西,或许还能拼一拼跑回城里。但此时雨势甚大,又怕木头湿了,只得先躲进了城外的一个破庙里。 这庙原本是月老庙,但是年代久远,修起来怕是比新建一个还要费劲,便改在别处再建,于是这里就被荒废了。月老像早就被搬走了,空留一个坐台在中间,倒是这破庙里唯一能避雨的地方了。 此时哪里顾得上会不会冲撞神明,柳色参抱着木材就冲了过去,拿衣袖仔细地擦了擦树皮外的水。 才过申时,此时的天却阴得仿佛快要入夜一般,轰隆的雷声乍起,声声震耳。破庙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不过片刻,一个淋湿的身影就窜进了破庙里。 “咦?”那人似乎对破庙里突然多了个人出来,很是疑惑。 柳色参望去,见是个美丽女子,衣服濡湿,自然勾勒出了曼妙身姿,惹得柳色参满面通红地扭过了头。 那女子也是有所察觉,惊叫一声,跑到了台子后面。那台子后面其实是有空间的,只是柳色参不知道而已。 “你……你是谁?”女子躲在后面,小声问道。 柳色参结结巴巴地说了缘由,那女子才松了口气,柳色参便问她,是否也是城中人,路过躲雨? 女子犹豫了一会儿,却老实道:“我是住在这里的。” “什……什么?”柳色参愣了一下,心里震撼着,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住在这么危险的荒野外? “这……这怎么好,姑娘你是没地方住吗?如果……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家还有地方,可以借给姑娘暂歇……” 等了会儿,里面没声音,柳色参脸就憋得紫红,越来越感觉他刚才的话太过轻浮了,“姑娘!你……你别误会……我……我没别的意思……我……” “我知道……谢谢你……可是我这里有很多麻烦,不能牵连到你。”听到柳色参的话,里面的姑娘才缓缓开了口。 她是逃家出来的,若是被找到,恐怕会牵连到别人。到时候不但自己会被逼着和不喜欢的人成亲,这个收留她的人恐怕还会被他爹误会。若是闹出什么来,她实在过意不去。 但柳色参一听她有难处,更是要帮忙,反而死缠烂打起来。虽然也觉得不太好,却是怕她一直住在这破庙里,会遇到坏人。反复地说他不怕被连累,也可以帮她找个客栈,不然找个寡妇家给她借住也可以。 那姑娘被他劝得哭笑不得,“多谢公子好意……” 最后,那位姑娘还是在雨停后,到了柳家暂住。柳色参本是以为这月老庙前结姻缘,却没想到,对方早已有了情郎。 那位姑娘姓柳,闺名一个淮字。与柳家老爹说清了自己乃是逃家出来与情郎相会的,只可惜家中阻扰,更是派人四处找她。 她自是不想连累了那位情郎,便不敢去找他,而是偷偷住在城外破庙中。“多谢柳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一定会报答的。” 柳色参红着脸摇头,企图快些将他脑袋里那点歪歪心思,都甩出去。“不碍事的!若是你怕被人找到,这些日子不要出去就好,或许他们找不到你,就回去了。” 柳淮笑了笑,也不知道有没有将那劝解放进心里。柳色参偷瞄着她,之前在破庙中昏昏暗暗的,什么都看不清,此刻看来,这女子样貌甚是好看,尤其那眼角下一颗泪痣,若有所思地看向远处时,实在是让人想将她揽入怀中,替她遮风挡雨。 才出了柳淮的房间,柳色参就被他爹叫住了。 “参儿,我知道你对那姑娘有心思,但那姑娘……你还是不要再惦记了。”自己的儿子,能不清楚吗?柳老爹一眼便看出来了。 柳色参低下头去,虽心怀可惜,却没有说什么,怪只怪缘分浅薄罢。“我知道的,爹。” 柳老爹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他便说出了他惦记的事情。打从柳色参把这姑娘带回来,柳老爹就有了这个想法。“参儿,不知……可不可以麻烦这位姑娘一下?” “爹有什么事吗?” “嗯……我……想将她的容貌画下来,做成木雕。我觉得,这一次一定会很好的!前日你去了乡下,我在库房中翻到了老祖宗留下的一段木,木色深沉,是段好槐木。或许,这一次,能为我柳家证明!”说到家中手艺,柳老爹那苍老的面容也似年轻了一般。 柳色参还有些犹豫,毕竟这算得上是一个很轻薄的请求。但思及他爹一辈子想的都是复兴柳家的名声,也只好点头应下,“我……我试一试好了。” 柳色参才出了屋子没半刻,又回去找柳淮了。臊着个大红脸,也不知道从何开口。倒是柳淮善解人意,让他先说出来,自己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其实……其实……我家是做木雕手艺的,我爹他……他一辈子都想着复兴柳家的名声,所以……所以……想留下你的……一幅画像……”柳色参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清了。 不过才说完,立刻又大声补道,“当然!这种无礼的要求你可以拒绝的!毕竟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你不相信我们……” “可以啊。” “嗯?”被打断的柳色参还没有从刚才的语无伦次中清醒过来,突然听到回答,还有些发呆。 柳淮浅浅一笑,眉眼微弯的模样,让人觉得身心舒畅。“我说,可以的。” 既然人家都同意了,柳色参也没什么要说的了,踌躇着迈出了门。事情这么顺利,他都有些不相信,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不过柳老爹知道后,倒是非常开心,当晚便与柳淮商量好,第二日清晨便来画。 柳淮在这里住的时候,柳色参觉得时光静好,甚至会自私地觉得,假如她就这样一直住在这里就好。只是柳色参没想到,她竟会不辞而别。 那夜,柳淮偷偷出了柳家,正在雕木的柳老爹自然看到了,想着对方或许就是看出了自己儿子的心思,才会想要不告而别的。不过入了夜,一个女孩子家,究竟是不安全的。 柳老爹便跟在了柳淮后面,打算送她出城。 柳淮步履匆匆,行了还没一条街,便被巷子里出来的一人撞到。柳老爹在后面看不真切面容,但看身形,应该是隔壁街的王屠户。 那王屠户微醉,晃着身子瞧了一眼,见了柳淮的面容,愣了一下,一瞬间颇有些少年郎遇到心爱女子的无措。 可还不等王屠户和柳淮搭话,柳淮就绕开了他准备离开。 “喂!”王屠户见人根本不理他,生出些恼怒来。再加上黄汤在肚,难免控制不住自己,抽出手来,就将人扣了下来。 柳淮挣脱不开,也顾不得是否会被家人抓住,大声尖叫起来。柳老爹听见,当即红了眼睛冲上去,手上还拿着刻刀,刚才出来得匆忙随手拿着,也没来得及放下,此刻倒是有用了。 王屠户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去,那刻刀甚是锋利。背后出了冷汗,夜风一吹立刻凉透了,手中力道不自觉地松开,柳淮便趁机跑了。 看清了拿刀刃是柳老爹,王屠户觉得硬碰不大好,柳家虽然败落,但名声还是在的。若是两人发生什么,众人定是向着柳老爹的。 自觉讨不到便宜,那女子还跑了,王屠户作不忿地啐了一口,面上倒是凶狠,可动作上却是防备着柳老爹,侧着身子跑回了巷子。 柳老爹根本不想和王屠户发生冲突,尤其柳淮又跑得没了影子。此时见王屠户走了,柳老爹也不再纠缠,随着之前柳淮跑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王屠户在阴影里看了柳老爹一眼,“呸,真是晦气!总有一天你落魄的时候!倒霉倒霉!” 被惹起一阵邪火的王屠户回了趟家,自小钱匣里拿出了一些钱,准备去软香玉阁里潇洒一夜。这些钱虽是他为了娶媳妇攒的,但今天莫名邪火,更是要去城里最好的地方看一看了。 柳老爹追过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柳淮的身影了,这巷子里七拐八拐的,找是找不到了。不过柳老爹不放心,又找了几圈,绕回街上的时候,又见着了王屠户。 怕王屠户再有想法,柳老爹便藏了起来,看看他是怎么回事。只不过离得远了,什么都听不到。但见王屠户与软香玉阁的老鸨翠玉走在一起,而且神情暧昧,尤其王屠户那手在翠玉身上流连。 柳老爹见他们的样子,觉得那柳姑娘应该是安全了,便放下心去,回了家,专心雕刻,因为那木雕马上就要完成了。 只是让柳老爹没想到的是,第三天便传来了噩耗。 一听到城门口热闹,有人暴毙而亡。柳老爹就心中一震,立刻吼了儿子去守库房,而他自己,匆匆赶往了城门。 当柳老爹看到陈尸城门下的女子时,他几乎跪在了地上,那一刻,罪恶感几乎将他压垮。 第10章 匣中妖姬:事件现端倪 来到柳家,柳老爹也只是叹了口气,便向众人讲述了那件往事。他知道的也不多但总是有些猜度的。 素和燚皱着眉听完,从柳老爹见到老鸨翠玉与王屠户离开,他们返回去找柳淮的可能性非常高。 “唉,早知道会这样,我就应该拦着王屠户的!那姑娘死得惨啊,临最后也没得个昭雪。 “我心中愧疚,将她葬在了城外。但是听她出逃家中,也是不敢给她刻名。这么多年来,无字碑立在外面,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柳老爹攥着袖子抹了把脸,愧疚之情难以言喻。 无名听闻那墓碑无字,心中便有所了解了。 墓而不坟,碑无其字,难归,也怪不得无处可归的她来到了这里…… 听柳老爹最后言,素和燚便确定了无名的猜测都是真实的,那张守财将此事压了下来,可见是被威逼利诱。 虽有些佩服无名之才,但对对方那种吊儿郎当的模样,还是颇有不满的,生怕自己夸赞几句,那人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便板着脸道,“咳,既然你已经猜到这三人曾经迫害过柳淮,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嗯?当然是等着张太守床下的证据,为这位姑娘平冤昭雪了。”无名道。 话音刚落,柳家父子就盯了过来,尤其是柳色参那双眸子,跟燃着火似的。还不等人反应,就跪到了无名身前。 “无名公子!你救我出了囹圄,还愿替她沉冤,小子无以为报,只……” “停!”不等柳色参说完,无名就赶快把他扶了起来,一个凡人躯体想拽起来个成年男子还是挺费力的,尤其是对方非要跪的情况。 但是无名实在是不敢听“无以为报”后面的事情,大概是绥绥留下的阴影吧。 “举手之劳,不用记挂了。只是我有一事相求,希望两位能够答应。”无名说着,看向了柳老爹。这个家里,还不是柳色参在做主的。 柳老爹也是觉得愧疚万分,若不是碍着年龄辈分,他或许也是要给这个年轻行上一礼了。“公子请说,我们能做到的,决不推辞!” “嗯……我想看一下匣中妖姬。” “啊!”无名此言一出,柳色参就惊讶出声,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他爹一眼。 眼见柳老爹也是面色不好,便有些为难地回复无名,“公子,这……并非是我们藏私,而是……那东西不能见人啊,之前暴毙而亡的那些人,可……” 无名倒是不怎么在意对方的拒绝,安慰道:“我明白你们的拒绝是为了我好,但是若想真的让这件事得到真正的解决,我就必须要见一见那匣中妖姬的。” “这……这……”柳色参不知如何是好,求助似的看了他爹一眼。 柳老爹也是面有犹豫,但这件事实在是压在心中太久了,“咳咳……既然公子这样说了……那……我们便只能舍命相陪了,只希望公子你平安无事啊……” 杳杳跟着听着,心里好奇得紧,但偷偷瞥了素和燚一眼,见他面色冷着。心道柳家两个把这事说得如此之玄,那这家伙是绝对不会让她跟着来看看那什么匣中妖姬的,不如暂且按下,待无名和他们约好了,她再偷偷跟来! “好了,天色不早了,既然衙门那边还没消息,不如就先洗洗睡好了。明天早上再去药铺查探一番。”无名抬头看了看天,这一故事听下来,倒是暮色已沉,等不到消息,不如养好精神,明天再仔细探查。 “明天?去药铺?”素和燚对于早些回去没什么意见,不然杳杳那丫头晚上又要作妖了。但第二天为什么去药铺?现在重要的难道不是替柳淮沉冤吗? “当然是查案了,我的大人。你莫不是忘了,咱们在查的可是三人的命案吗?既已确定三人的共同之处,便能推断出,他们的死与柳淮的死有关。而且他们三人都死于钩吻,而柳淮也是服毒而死的,这其中不难猜测出钩吻便是害死柳淮之物。 “别忘了,柳淮有个情郎,说不准这就是他为柳淮的报仇之举。既然要揪出这个人来,自然要从钩吻入手了,这等毒物卖出,不论是哪家药铺,都要有记录的吧?” 听无名一说,素和燚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他此时显然已经忘记了三人的命案之事,他本就对三人之举厌恶,又哪里会仔细记挂着帮他们? “咳,自是没忘,明日会来接你。” 素和燚说完就匆忙迈出了房间,生怕被人看出那丝心虚来。 杳杳得了功夫,拉着无名的袖子一个劲儿打听她刚才没听懂的东西,说到激动处,小脸儿红扑扑的。 “那个情郎到底是什么人啊?他这般是为了柳淮姑娘报仇,就算杀了人,也是应该的!那些可都是坏人!还有还有!那个匣中妖姬是什么啊?为什么你一定要看啊?是什么宝贝吗?可是他们为什么脸色都很难看啊?还有还有……诶诶!你放开我……” 这厢还没问完,杳杳就被素和燚拎着衣领子带出去了。得了清闲的无名打了个哈欠,把被拽歪的衣服正了正,和柳家老小打了招呼便回去睡觉了。 出了门,见杳杳还张牙舞爪着和素和燚闹着,无名本是没在意,却突然觉得有人在看他,猛然回过头去,却什么也没有。 “唉,凡人的身体就是这点不好,被人盯上了都没办法发现。”无名喃喃自语了句,便也没再逗留,回屋子睡觉去了。 那空无一人之处,是院中一角,植着棵歪了脖子的树,树下几丛杂草遮着他人视线。只见那丛中一阵窸窣,复又归平静。 第二日一早,素和燚便等在了柳宅外。 无名似是才醒的模样,正往身上穿着那件红色外褂,内黑外红,更是衬着一张俊脸。 杳杳见得口水直流,忙跳下车去在他身旁转悠,“没想到无名你连口水没擦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无名顿住脚步,低头看了杳杳一眼,默不作声地抬起袖子摸了把下巴。 杳杳笑道:“嗯,擦口水的样子也好看。” 没敢回复这小丫头,无名赶紧上了马车,自小柜中找着吃食。 “衙役连夜送到我那里的,张守财收取贿赂已是铁证了。”素和燚自袖中拿出一本账簿,又特地翻到了折角的地方,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收取了张屠户多少银两。 而后素和燚又翻出了另一本,上面写着一些姑娘的名字,后面的符号也不是很清楚。“这本里面几个是软香玉阁的姑娘,龟公已经看过了,又有阁里的姑娘作证,说这有可能是老鸨翠玉与张守财之间的交易。这两项证据已经确凿,你猜测出的威逼与利诱,也是无误的了。” 无名嘬着食着,倒是没怎么惊讶,这已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事了。现在唯一不知道的,便是那凶手的身份了,若真是柳淮的情郎,那……她会不会因为他,愿意离开这里呢? “在想什么?这白糕不好吃吗?”杳杳见他盯着白糕也不吃,还以为无名不喜欢呢。 “没有,到了,下去罢。”无名见马车停了,便放下食着,下了马车直进了药房。 这羡阳城中,总共十三家药房,今次是要一家一家地查过了。近几日卖出钩吻的记录,以及两年前卖出钩吻的记录,还要拿着比对柳淮的画像,询问有没有见过她。 因为药房过多,有的店家还是需要衙役们分散去问的,只是临分散之前,无名又交代了几句。 办事效率还是不错,不到午时,主簿便将衙役们的调查上交到无名的手中了。 素和燚跟着一看,这十三家中根本没有人见过柳淮,两年前的记录里也没有柳淮的名字。而这几日中,共有三人买过,经调查,发现三人都是为了治病,所购之数非常少,且是由药房大夫开的方子。 “这……”素和燚眉头微皱,什么线索都没有,那岂不是没办法继续查下去了? “大人莫急,你是否忘了一件事?”无名将最后几张纸抽出,那是他要求衙役们去办的事情。 “哦?我忘了什么事?” “能够拿到药材的人,除了病人,还有大夫。或者,是经营药房的人。”无名指着那几张纸给素和燚看。 原来,无名刚才除了让衙役们调查买卖钩吻的事情以外,还要求他们要了关于钩吻数量的进出账簿,以及药房中掌柜家属以及大夫家属的名单。 素和燚扫了一眼,突觉其中一个名字非常熟悉,“这青囊药房家的儿子……” 杳杳也凑上了去看,见白纸上书着“庄青卓”三字。“呀!这……这不是那个……” “没错,正是仵作的名字,庄青卓。”无名点了点头,似乎已将事情缘由都了然于胸。 “这是青囊药房的账簿,两年前的账目已经没了,但是这个月的还在,钩吻足足少了一斤。不是卖出的,便是被人偷走的,可老掌柜却没有报官,也就代表他知道这是谁拿走的。” “可刚才衙役们不是说,没有掌柜的见过柳淮吗?”杳杳有些不懂了,难道是青囊药房的老掌柜在说谎吗? “若是老掌柜认识柳淮,并且知道,这个姑娘是他儿子倾心的人呢?”无名反问。 杳杳一下子噤声,这其中又隐着些什么秘密呢? 第11章 匣中妖姬:种因需证果 “若是老掌柜认识柳淮,而他却装作不认识……难道……是因为他……”杳杳循着无名的话一想,有些不可思议地捂住了嘴巴。 “没错,是因为他知道,是自己的儿子为柳淮报仇,杀了那三人。”无名点了点头,将杳杳没说出口的猜测说了出来。 素和燚细细想了一番,觉得值得信服,当即返回衙门,即刻开堂审理。 庄青卓就待在衙门内,被传上堂的时候还有些不解。 “仵作庄青卓!你可知罪?!”素和燚端坐于大堂之上,惊堂木一拍,外面围观的百姓们立刻噤声,听着堂上的问话。 “启禀大人,小人不知所犯何罪!”庄青卓跪在堂下,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 素和燚瞥了无名一眼,他了然于胸了,自己可没有。不知要点去问,结果恐怕会让庄青卓给自己开脱,让百姓们有所误会。 “无名公子,前几日大堂之上立下誓言,今日,便来兑现吧。”素和燚轻轻一句,就甩给了无名。 “咳咳,小人不才,那便……提问一二。”无名理了理袖子,黑衫红褂站出去,颇为亮眼,倒是让底下一干百姓不知道到底是先看无名,还是先看审案的大人了。 好在素和燚对于无名这种有些骚包的抢风头没什么怨言,甩了甩袖子随他去了,倒是杳杳猫在堂后,嘀嘀咕咕地夸赞着。 “在审问这位仵作庄青卓之前,要先揭露一件事情,那就是死者三人,两年前曾害死一位名叫柳淮的外乡女子。”无名此言一出,堂下的百姓们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着三人。尤其太守张守财,更是成了众矢之的。 “肃静!”素和燚收到无名的眼神,颇为无奈地拍了拍惊堂木。 安静下来后,无名传上了人证与物证。 “首先,是王屠户,他一直独身,友邻们也说他一直在攒老婆本,可他家中的银两却少得可怜。那攒下的钱去了哪里呢?嗯……此先按下不说。还有此物,是从张屠户家中搜出来的。”无名拿过衙役捧上来的物证——那张手帕。 “这手帕上绣了个‘淮’字,不难猜测,是两年前死于城门之下的柳淮之物。一个屠户,和一个外乡女子是怎么碰上的?又是怎么拿到了这绣帕的呢?这可就要问问暖香玉阁的老鸨翠玉了,只可惜翠玉已经死了,但是知道她罪证的人,却很多。” 而后,软香玉阁的一些姑娘以及龟公都来做了证人,证明翠玉勾结他人强迫清白女子。底下百姓议论纷纷,却没一个被翠玉所害的女子敢出面作证,但好在有软香玉阁的人,也不算是证据不足。 不过片刻,柳老爹也被带了上来,言那外乡女子柳淮曾暂住他家中,夜中偷偷离开。他怕她遇到不轨之人,偷偷跟上,结果目睹了王屠户纠缠柳淮的一幕。而后他跟丢了柳淮,却见到老鸨翠玉与王屠户返回原来柳淮走过的街。 “唉,老汉我一时以为,那王屠户是找了翠玉……却没想到这俩人畜生不如啊!”柳老爹愤恨捶地,满面愧疚。跪在他身边的庄青卓侧目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又将目光转回了无名身上。 无名紧跟着说道,“这些是昨日张太守府衙发现的金砖与珠宝,还有黑账!至于这些赃物如何定夺,自然是交给大人的。不过小生相信,大人定会为民而治的。” 张守财贪污的东西并没有都拿上来,怕有人眼红之下做出傻事。但仅仅是十几块金砖,依旧让底下的百姓们震惊。 素和燚虽不满被无名套了进去,却也不得不说他这样的安抚还算是合情合理,只得敲了惊堂木,安抚几句。待新的太守来此地后,这些赃款将会用于城中建设,还会给百姓减轻赋税。 “这黑账之上,白纸黑字写着,曾收过王屠户一百两银子。而后陆陆续续又有几笔,可见王屠户为了那条人命,一直在给张太守钱。 “至于同样间接背负着人命的老鸨翠玉,却有些不一样。因为张守财也是她的客人之一,所以她威胁张守财,不要去管柳淮的死。 “一个威逼,一个利诱。就这样,一个被他们逼死的姑娘,就这样为证其身而死在了城门之下!可最后,却是得了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无名将账本甩在了地上,边上站着的主簿等官员们,不由自主地背后一寒。 这平日里笑模样的公子板起脸来,还是颇为瘆人的。好在他无权无势,他们这群虽是小官小吏,却也不怕个平民。只是……不知道上面那位大人是何意思啊? 如此一番考证下来,百姓们也都信服,只是这审三人的命案,怎么变成揭露他们的恶行了?那这意思是……不判杀了他们的犯人了? 不等堂外的百姓想明白,无名又将矛头指向了庄青卓。 “那位被害死的柳淮姑娘,来到羡阳城,是为了寻情郎而来。只可惜,她是逃家出来的,不敢告诉柳家父子那位情郎是谁,所以至今无人领她的尸体,葬在城外,死而无碑。” 无名盯着庄青卓,话锋一转,“不过幸好,那位情郎倒是有情有义,花了两年的时间找到了害死她的人,并用她自杀用的毒物,杀死了那三个害死她的人。” “这个有情有义的情郎是谁呢?仵作你可知道?”无名先是说他有罪,后又是为柳淮沉冤,兜了一大圈子,又问庄青卓那人是谁。在场的百姓都猜得到是在指庄青卓了,他却又一副等待庄青卓给他解迷的模样,倒是看得素和燚皱眉头。 “嗯,看来你也不知道。那……我就来猜猜好了。当年柳淮被辱后心如死灰,却是没有去找她的情郎,不然那位情郎也就不需要两年的时间去调查她的死因了。 “随后她服钩吻中毒而死,这钩吻可并非普通的毒物啊,进货出货都是要详细记录的,然而全城十三家药铺中十二家的账上都是明白的,只有一家青囊药铺说丢了账本。”无名背着手在庄青卓附近转圈,意义之明显,都让人有点同情庄青卓了。 无名又作恍然大悟道:“其实账也不重要,毕竟没有哪家掌柜敢将毒物卖给一个寻常女子,那……她应该就是偷的。她一个外乡女子,在柳家暂住的时候也是从不出门,这城中她能知道什么地方呢? “对,只有一个地方是知道的——她情郎的家。情郎家刚好是开药铺的,她便偷了毒药,以死明志。” “情郎家就是开药铺的,想要拿到钩吻再替柳淮报仇,也是容易。这全城十三家药铺中,只有一家的账本……” “是我。”不等无名说完,庄青卓便开了口。 庄青卓跪在堂下,双目却映出光辉。“没错,那个情郎就是我,杀了三人为淮儿报仇的,也是我!他们本就该死,所以我并不想承认这罪状的。 “但是你现在为淮儿洗刷了冤屈,如果我还不承认的话,岂不就是在不认淮儿的冤死?你这招很厉害,是我输了。” 无名摇了摇头,见庄青卓杀了人却也是不认为自己有错的模样。“唉,这世间自有法则,万事因果也自有定论,纵使他们是错的,你也没有代替律法去杀他们的能力。只会给你自己徒增罪恶罢了……” “律法?!就是那掌着律法的张守财让淮儿白白枉死的!你叫我去信这律法吗?!”庄青卓突然暴起,双目圆瞪,他恨了两年,这两年中每个日夜都被这恨意所困。 两年前他去邻镇拿药,待回来后,却听说了淮儿枉死的消息。他不但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连她葬身的地方都不知道啊! 他最爱的人,恨不得将心都掏给她,想要一生一世守护着的人啊!却在他不知道的时辰,不知道的地方,饮毒而死,他怎能不恨啊? 素和燚见无名那小身板快被庄青卓摇散,连忙差衙役将人拉开,压到牢中待审。“此案已结,处置明日颁布!” 庄青卓狠狠瞪着无名,就好像隔着他,在瞪那个没能保护柳淮的自己一样。 无名摇头叹息,“你不该的,你作了因,就要吃自己的果。而她,也在这里痴等你两年……你们,都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啊……” 此时庄青卓已被压走,可无名的那声叹息,却还是钻进了他的耳朵。“你说什么?你说清楚!她是指的谁?淮儿吗?” 衙役怕他再在公堂上暴乱,强硬地将他压走,怕惹得那位大人生气。 无名望着散了的百姓,院外渐沉下去的太阳还在散着最后一丝余晖。 “这案子总算完结啦!无名大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没啊?你这么有才,不如和我们回京吧?我哥……咳咳,我们大人在京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呢,为你谋个一官半职不成问题!” 杳杳从后面跑了过来,绕着无名转了两圈,小牙板儿清脆着,像是晨起的黄鹂喳喳着没完。 “这案子,没有完啊……”无名摸了摸腰间的伞,抬步出了府衙。 “诶?!无名大哥!你去哪里啊?等等我!”杳杳见无名要走,立刻就要追上去,可还没走两步,领子便被素和燚抓住,无法动弹。 无名头都没回,却能猜到那小丫头被素和燚拦住了。“接下来的事情,和你们无关了,早日回京吧。对了,发出告示,无论今晚城中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门。” “你……”素和燚似乎还想问什么,可无名却没有停留,高瘦的背影也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 第12章 匣中妖姬:匣中藏妖姬 槐,鬼倚木。 生木作物可驱邪祟,庇佑一家平安。死木作物则遭鬼附,将引大灾。 而匣中妖姬的木料,木色阴沉,是一块死了的槐木。 木中无灵,鬼祟则附。这也就是为什么每到匣中妖姬鉴赏时,便会有人被害的原因。 “鬼魂生怨,附于死木。槐木通阴,助长怨气,就算是普通鬼魂附在上面,也会渐生怨气的,更何况是怨鬼呢?”无名将匣中妖姬上附着怨鬼之事告诉了柳色参,怕他一会见到一些东西会受到惊吓。 “我来到此处救下你,还破了庄青卓一案,本不是我的来意,但因为匣中妖姬附上之鬼与此案关系甚密,只得先解这一谜,才能知道它怨恨何在。” “它……怨恨何在?”柳色参听闻这些,本是有些不信的。 “你也认识的,那附在匣中妖姬的怨鬼,便是柳淮。她含恨而死,怨念十足。而且听你爹说,他在柳淮离开当夜,正在雕刻匣中妖姬,已到了最后步骤,第二日便雕好了。 “而第二日当夜,柳淮在城门下服毒而死。一个槐木雕刻着自己的身像,和一座孤魂野鬼一般的无字碑,换了是你,你会选什么?” 无名说到这里,柳色参也不得不信了。柳淮……那害死人的匣中妖姬里,竟然是柳淮的鬼魂。一时间,柳色参又是满心愧疚,若不是他将柳淮带进了城,就不会有那些事的发生。 还不等愧疚完,柳色参突然疑问,为什么无名会知道这么多?“竟……竟有这样的事……可是……可是无名公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北阴酆都大帝在人界的代言?还是评判阴阳两界的判官?无名想了想,决定选后者,这样易懂些。 “什么?!判……判官?”柳色参此时已面无人色了,在他印象中,大概只有死人才能见到判官吧。 无名觉得可能是自己没能组织好语言,不然怎么把人吓成这样?幸亏柳老爹不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你别害怕,我……不管好人,只管坏人。你没做过亏心事,怕判官做什么?” 柳色参腿更软,“我做过亏心事啊……买菜的时候总是让人家抹个零头,见到有钱人家买木雕,总是会偷偷加上一点……” 看柳色参在那里自言自语地数着那些鸡毛蒜皮的“亏心事”,无名干脆拂袖而走,自己先去了仓库。钥匙在柳老爹那里,他已经先去拿钥匙了,说在仓库门口汇合。 见无名走了,柳色参也忙跟了上去,心中不安着无名的身份。 “判官?无名哥哥不是人啊?人和判官能成亲吗?哥?”杳杳趴在墙上偷看着,身边是脸色铁青的素和燚。 素和燚身份不俗,此刻和另一个身份不俗的杳杳在这里趴人墙头,若是传了出去,别说是脸面无光了,恐怕祖坟能被气冒烟。 若不是杳杳非闹着要来,他也不会跟着一起了。杳杳这孩子看得住一时,却看不住一世。若是夜间让她偷溜出去,无自己照看,闹出什么来,可如何是好? 而且无名临走之前,还特意嘱咐他今日宵禁。那番嘱托,就好像无名知道今夜会发生何事一般。 其实在无名离开时,素和燚就觉得这个人可能不普通。哪怕是富庶人家,对于有官职之人也不会如此随意态度。 若说是个淡薄名利之人,可他却又天天衣着鲜亮并且对外貌十分讲究,而且花起钱来大手大脚。 现在跟来听了个墙角,总算明白了。本就不是凡人,何必怕你官家?至于出手阔绰,那冥币可比人间金银来得容易多了。 “快走了!他们都走了!不然一会儿跟不上了!”杳杳率先爬了下去,结果屁股着地,却是顾不得疼,龇牙咧嘴着就先追了过去。 “你小心点!”素和燚皱着眉翻了过去,一下子把杳杳拉住,按着她脖子给塞在一侧墙边。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仓库门口。 两人贴在一侧,紧紧盯着仓库那边,却不知道身后那颗歪脖树上,叶间藏着一对晶亮,正盯着他们的动作。 无名对柳色参战战兢兢的模样已是无可奈何,随他去胡思乱想了。但柳老爹还是不知原由的,“无名公子,这就是仓库的钥匙了……你……可要小心啊。” “等……等一下!”柳色参拦下了无名,知道对方身份以后,似乎也放下了心,既然他敢说,就证明自己有把握制服吧?可是,那里面可是柳淮啊…… “你和柳老爹还是先回避吧,人与阴气过重的东西接触太多不好。至于她……她虽有怨,却害了无辜的人。”无名知道柳色参想问什么,虽未明说,却还是告诉了他柳淮可能得到的结局。 柳色参无话可说,因为无名说的是实话。庄青卓害命好歹杀的还是有罪之人,可柳淮附身木雕之上,残害的,可都是无辜的人。无奈之下,柳色参扶着柳老爹回了屋子,并遵循无名的嘱咐。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出来。 确定院内无人后,无名打开了仓库。据柳老爹说,匣中妖姬就放在仓库的正中间,上面还有上次来做法事的封印。 推开门,灰尘扑面而来,然后无名就又开始为人类的身体感到麻烦了,黑乎乎什么都看不清。 没办法,他又折回柳色参的屋子里,要了烛台。就因为这么一个举动,让柳色参怀疑了半天他到底是不是判官。不过无名他本就不是什么判官,不过是因为犯下了罪过被罚到人间来评断阴阳之间的纠葛罢了。 拿了烛台,无名总算看清了仓库里的样子,四周堆着的木料早已腐烂,看样子是精气被吸食掉了,而不是自然腐烂。 至于正中央,唯一没有烂掉的,就是匣中妖姬的匣子。 木色如陈墨,若是无光照着,几乎是溶于黑暗之中的。 匣子上连丝薄尘都没有,而且旁边的封印……嗯……如果说一些画着红色字符的烂纸算封印的话。 无名将烛台放在地上,蹲在半人高的匣中妖姬面前,隔着匣子外面那扇小格门,可以看到里面的样子。那木雕似靠在匣子内壁一般,眼睛盯着外面,与无名对视着。 抬手将格门打开,里面的木雕也露出了面容。和那画师画出的模样非常相近,但这个木雕,却更加漂亮,栩栩如生。 与其说是栩栩如生,不如说它就是活的。妖姬的瞳仁微微一动,向上瞪着无名。 “啊!” “是谁?”背后传来声音,无名猛然回头,心中暗恼,人类的身体就是不好,身后有人都感觉不到。 杳杳不好意思地从门外侧过身来,她怕看不清楚,便趁着素和燚没注意就溜了过来。 “我就想偷偷看看的,没想打扰你。” 既然已经被发现,那边离得还很远的素和燚也就没再躲藏,直接出来了。 本以为是杳杳任性偷着跟来的,但现在一看到素和燚,无名就知道这丫头为什么如此胆大了,原来是背后有人撑腰。 “这里不安全,你们快回……” 不等无名说完,就见装着妖姬的匣子晃动起来,上面的小格门被晃得噼啪作响,阴风自匣中肆起,卷向三人。 素和燚来不及去护杳杳,便被一股无形力量拍到了仓库外面。好在无名离杳杳近,将人护进怀中,却依旧被那阴冷之气给打出了仓库。 啪的一声,仓库门紧闭了起来。 “别再来招惹我!”凄厉的女声响起,仓库门上隐约显出一张青紫的面容,血管暴起,颇为可怖。但若仔细观察,定能看出,这诡异虚影是柳淮的面貌。 杳杳正看到柳淮那张可怖的脸,吓得缩进无名怀里。 “柳淮!你虽心中有怨,但却残害无辜,再继续下去,只会让你罪孽更深!趁现在还可以回头……”无名将杳杳转交给素和燚,再次上前劝解柳淮。 然而他的话却像是触碰到了柳淮的伤处一般,那凄厉的声音越来越大,淡薄的黑色雾气也渐渐浓郁起来,其中不难见到哀嚎着的人脸在其中聚集。 “这……这些是什么……”杳杳吓得不敢去看,只能抓着素和燚的袖子,躲在他后面。 素和燚虽面不改色,但心中大骇,而且他刚才似乎在那黑雾中看到了张守财的脸,这到底是什么?! “你们快走!这是柳淮吸纳的魂魄!她要显形了!”无名挥袖让二人逃走,他们不过是凡人,受不住这些阴气。 柳淮借助千年槐木聚集怨气,害死活人吸纳他们的魂魄,为其所用。只不过柳淮是无意为之,并没有将那些魂魄变成她自己的力量,所以现在的柳淮只是普通的怨鬼,而不是恶鬼。 若再过个百十年,让她渐渐吸收这些魂魄,明白了吞噬法则,便是罪孽深重的恶鬼,是要被打入地狱,不得超生的。 无名自承起着判断阴阳之责,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他实在不忍柳淮这样一个可怜女子步上不得超生的结局。 “我们走了,你怎么办?”素和燚何尝不想快走,刚才虽听无名说他很是厉害,可现在模样,这人似乎没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此时院中黑气聚集,雾气中尽是哀嚎的魂魄,中心浓郁的黑雾中,正渐渐凝聚出一个形态来。 “我自有办法,走!”无名大喊一声,此时也无暇再顾素和燚两人,手抚向腰间纸伞,抬手抽出。伞,便被撑开了。 第13章 匣中妖姬:狐伞遮妖邪 素和燚护着杳杳退回了他们曾经躲着的墙侧,那边狂风夹杂着黑雾,烛台早已熄灭,根本看不清到底是怎样场面。就算有,那些微烛光也根本透不过那黑雾。好在还有月色,不至于让两人什么都看不见。 杳杳抓着素和燚的袖子着急,却又不敢开口问,怕会影响到无名。可事实上隔着那么远,怎么也影响不到的。 他们两人离开得飞快,只看到无名要抽伞做武器,却不知道然后。待离远了,也不过是看到黑雾弥漫。不知其中状况,自然是担心得不行。 忽然冷风一阵,吹散了那黑雾,让人看清了那边的战况。 黑雾之内,红衣翻飞,大开的伞被抗在肩膀上,挡住了大半,但袍子下面却诡异地膨胀起来,然后钻出了三条毛茸茸的尾巴。 “唉,没想到今天会变回来,裤子肯定被撑破了。”无名不满地看了看身后冒出来的尾巴,毕竟人类是没有尾巴的,裤子上自然也就不会留个放尾巴的洞了。 突然变身回来,总不能把尾巴缩在裤子里面吧,结果一放出来,一条好裤子就和他告别了。 不等无名这边为自己裤子哀悼完毕,那厢黑气已经聚集起来,女子的上半身已经凝结成型,而下半身依旧是缥缈的黑雾。 柳淮凄厉的声音唤回了无名的注意力,不过柳淮这点怨气的力量,远不及他。只是若用狐火烧她,怕是就带不回酆都了。随手捏了个束缚的法术缠上去,却没想会被柳淮周边的怨灵给破除了。 “我恨!我要让他们和我一样!永世不得超生!”柳淮凄厉地喊着,青紫色的脸扭曲着,身边的怨灵也随着她的情绪一般,哀嚎着、吼叫着。 厉声夹杂着阴气席卷了整个院子,无名想要不伤她还得带走她,实在是有些难度的,而且那边还有两个人。思量之下,还是先将素和燚二人带走,不然他们吸入阴气过多,恐怕就会被柳淮勾走了。 既已决定,无名便不再等,狐伞收回腰间,似一阵风一般就到了素和燚二人面前,直接将人带走。 杳杳被无名搂在怀里,眼睛瞪得和铃铛似的,看着无名头上顶着的毛茸茸的耳朵,一瞬间少女心泛滥,人都快瘫在他怀里了。 “柳色参,看紧他们两个,不要出屋子!”无名如狂风一般冲进了柳色参与柳老爹所在的距离仓库最远的房间内。 柳色参早就知道无名不是人,此时看到他长了耳朵尾巴,也不过是惊讶得合不拢嘴而已。 至于柳老爹,要不是知道无名救过他儿子,还为柳淮做了主,恐怕就要尖叫着逃出去了。不过,他还是被吓昏了过去。 解决了最大的问题后,无名便返回了仓库那边。此时黑雾弥散得更广了,连带不远处的那颗歪脖树都被她吸干了精气。 “你是什么人?”因为歪脖树枯萎,树上缠着的那条白色立刻露出了形态。此蛇灵力旺盛,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蛇类,应该是精怪,可以化作人形的道行了。 那白蛇回头看了一眼无名,口吐人言道:“路过。” 这次不等无名再问,一道凛冽寒刃袭来,劈开了那歪脖树直指无名面门。亏得他反应迅速,擦过身去,却还是被割断了半截衣袖。此时再无心管那“路过”的摆设,狂躁的柳淮已经毁了大半个院子了。 无名一边用束缚类的法术企图制止她,一边和她对话,希望她能清醒过来。 可惜那些小法术对已经残害太多生灵的柳淮不管用了,身边围绕的怨气不但冲破了那些法术,还会切割出凛冽的黑色雾刃去攻击无名。 无名只得抽出狐伞抵挡那些黑色雾刃,也不知那看起来如纸伞一般的狐伞到底是什么构造,可以切割房屋树木的黑色雾刃撞在伞面上,竟像是普通的雾气撞在了上面一般,轻轻地就消散了。 这漫天的黑色雾刃纠集,可无名就像是下雨天出门散个步一般,打着伞在里面溜达。 “喂!你差不多了吧!再这样我要生气了!”无名怎么劝说都没用,柳淮仿佛对永世不得超生一点都不在意一般。 “唔……”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了庄青卓。遂抬头喊道,“柳淮!难道你不想再见到庄青卓了吗?永不超生的话,可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庄青卓的名字一出现,柳淮的哀嚎就顿住了,愣了一下,“庄青卓……青卓……” 雾刃一下子宛如定格一般顿在空中,可随即,柳淮抱住了脑袋开始哀嚎,口中念的都是庄青卓的名字。 无名知道,这是柳淮在和怨气做争斗,想要取回自己的理智。 但在不受控的情况下,力量会更加暴走,那些停顿下来的雾刃更加暴躁地舞动起来,让无名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再也不能像刚才那样闲庭信步了。 抬手用伞挡住一波雾刃,无名跳出了院子中心的范围,雾刃便不再攻击他。看着柳淮的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理智,捏了个清心诀套在她身上,希望她能够战胜自己。 而没了负担的无名总算有机会去找那条白蛇了,之前总是觉得有人在跟踪他,可因为人类的身躯,不能发现。 现在封印解开,妖力回归,自然也就知道那白蛇非俗类。见它的模样,似乎是在这里待了许久,莫非就是它在跟踪自己? 可无名到歪脖树那找了一圈,发现那白蛇早就跑了。 那厢柳淮的哀嚎还没有停止,但身边的黑雾却是少了很多,而且一直青紫的面色,似乎也恢复了一些。无名是不指望柳淮能依靠自己醒过来的,不然她就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掏出手中的拘魂环,趁着柳淮心思不在,套在了她的手上。 “北阴的东西就是这一点不好,偏要这样近的距离……”无名确定了柳淮身上的怨气消失才算放下心来,末了不忘发句牢骚。 柳淮被拘束住,那些被困在匣中妖姬中的怨灵也被放了出来,无名细数这些无辜之人,将他们都送回了地府接受轮回。 而剩下的,则是张守财他们三人,三个魂魄跪在一旁,瑟缩颤抖着。 “既成因,必受果,唉……”无名没有再管他们三个,做下的孽总是要还的,此去交与北阴大帝的人,将他们带回酆都恶狱去受罚。 至于柳淮…… 无名看了看站在一旁没有表情的柳淮,她的魂魄已经残缺不全了。此去酆都赎罪后,还可不可再入轮回,都是件未知的事情了。 “何必啊……”又是一声叹息,无名狐伞一抽,伞面阖上,将四个魂魄收进伞中。这伞是封印他妖力的存在,有他的妖力在伞中镇压四个魂魄,也不怕柳淮挣脱那拘魂环。 无名再回到柳色参的屋子时,他还在照顾昏过去的柳老爹。 杳杳见无名回来了,立刻凑了上去,大眼睛仔细瞧着,扒着无名头发看了半天,却只看到了人类的耳朵,还不敢确定地揪了好几下。“咦?你的耳朵呢?” 无名哭笑不得道:“你手里揪着的不就是?” “可是刚才……”杳杳明明记得之前耳朵是长在头顶的啊! “好了,杳杳不要胡闹。”素和燚拎回了杳杳,鞠了一礼。知无名不是凡人,不能让杳杳再胡闹下去了。但要怎么再和无名相处,他还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毕竟对方非人。 无名却是不在意,“我此来羡阳,便是因为匣中妖姬一事,破了柳淮一案也不过是因为要将其中缘由弄明白以应对匣中妖姬。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自是不会再留了。 “柳色参,匣中妖姬已是凡物了,但那木材极为特殊,以防再有邪祟附着,最好还是烧掉吧。” “你要走了啊?那我们还能再见面吗?”杳杳挣扎着,却依旧被素和燚拽着领子,眼睛紧紧盯着无名,生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无名笑了下,拍了拍杳杳的头,“若是有缘,会再见的。” 有素和燚拦着,杳杳自然是没办法追出去的。此时外面已经不似刚才那样黑雾弥漫了,皎洁的月色照在街上,眼见无名消失于夜色之中。 杳杳攥着衣角,垫着脚还想再看一会儿,哪怕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了,嘴里喃喃着:“还会再见的……” 无名看了看自己残破的衣袖,提了提被撑坏的裤腰,“唉,每次都这样……” 才走到城门,就见一个身影站在城门下。 无名见到他,愣了一下,“你怎么会……难道你……” 站在城下的人,是庄青卓。他抬起头来,“你看得到我?” 是了,他已经死了。早在被打入牢狱的时候,他就服下了藏在身上的钩吻。他死后便从牢里出来了,站在城下等着。明明有个声音在叫他去某个地方,可是自身执念仍在,让他抗拒着那个声音,等在这里。 庄青卓记得,柳淮就死在了这里。那他在这里等着,是不是就能等到了? “你……在等柳淮?” 庄青卓点了点头,继续站着、看着,也不知道要在这里多久。 “唉,罢了,我带你去见她吧,只是……她也有她的罪责要担,你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应该只有这几日了。而且,她可能已经不记得你了。”无名摸了摸腰间的伞,柳淮目前的状况,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我……还可以再见到她吗?!”庄青卓难得有些表情,一扫刚才的呆滞模样。 无名没再回答,而是将庄青卓收到了伞中,抚摸着伞面道:“此去交与酆都鬼官有七日的路途,不长,也不短。” 将伞放回腰间,向城外走去,见朝阳微升,无名露出一个笑容。 总是会雨过天晴的,不是吗? emmm,神鬼惊的第一个故事就在此结束啦,非常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鞠躬。因为本作是边写边连载的形式,所以故事之间会有简短的间隔,这也是希望能给大家带来更好的享受以及更好的故事,希望大家可以理解! 咳咳,回归正题,某狐狸尾巴一扫就悄无声息的道别了,但相信大家都知道,故事可没有如此简单的结束。接下来,某只到了风起云涌的帝都,又会遇到怎样的人和故事呢?一面之缘的女子,记忆之中的那个名字,夜深之际,厉鬼森森,一起寻不到尸体的命案,其背后真相为何?敬请期待! 因为下个故事很多身世线就要引出,女主角也出现了,再加上牙齿闹革命,所以写的比较慢,原本打算一星期后放出第二个故事,不过为了答谢大家的热情与支持,如果转发量超过100,就提前到20号上架,大不了为了大家的热情熬熬夜啦,感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辛苦大家转发啦,按住头再来一个么么哒。 第14章 状元郎:帝京再重逢 古人云,人间官,判人间案;阴间官,判鬼魂冤。 然而,世间还有一种独特的人存在,他评阴阳之隔,断生死之间。人与妖魔鬼怪之间的恩与怨,由他来评断。这个人,无名无姓,行走在苍茫人世,漫无目的,只为在人与非人之间,寻得一个公正。 “灌汤包,好吃的灌汤包哟!一口吞,满口香的灌汤包哟!”店家正站门口上吆喝着,回头见着一位着黄裳的公子哥儿,远瞅着便是富贵模样,当即又冲他吆喝了两句,“公子,来屉灌汤包吗?全帝京就我家的最好吃,皮薄馅儿大,肥而不腻,保准您吃了还想吃!” 还未等那位公子说话,店家旁边买蜂糖糕的好一通嘲笑,“就你还全帝京最好吃的?” “就你能耐?卖你的蜂糖糕去!”卖灌汤包的店家白了那人一眼,还打算再说两句来挽留客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城门那边一阵吹吹打打,打老远就听见有人喊:“状元游街啦!” 这会儿卖灌汤包的店家也不着急拉客了,抻着脖子望着城门那边儿,毕竟三年一次的科举,这状元郎可不常见。 那状元郎一身红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打远而来。 街上人们正看得热闹,那被无视的黄衣人倒是凑到店家旁打听起来,“这人是谁啊?” 卖灌汤包的人一见,是刚才他想拉拢来的客人,驱了心中那点不耐,答道:“元子羡啊!才貌双全的新科状元郎!殿试之上连皇上都被他折服,大声称赞呢!听说,还要将小帝姬嫁给他嘞!” 那人听了八卦,没再继续问下去,倒是要了一斤灌汤包,抱着边吃边走。 那买灌汤包的人,自是无名了。此来帝京也不是没原因的,酆都那边儿不知道是翻到了什么陈年旧案,硬是将他打发来调查,可终究有没有的事儿,还是说不准的。 无名叹了口气,再度后悔自己年少不懂事,非要到上界去胡闹,结果被打发到了酆都北阴大帝那里去。巧的是北阴大帝正是人手紧张的时候,就罚他在人界游走,评断生人与死魂之间的恩怨。这一罚,到现在已是四百九十九年了。 不过刚才那状元郎走过时,无名感觉到了些许不对,或许线索就在那状元郎身上。 照理说,人若是鸿运当头时分,自是红光满面,印堂明亮。而这个状元郎,虽是身受圣恩,却印堂发黑,面上罩污,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此时无名没有妖力,更不能随意打开封印掐算一番,只得拍了拍腰间狐伞,打算先找个地方歇脚,且看看这帝京之中会闹出什么来,再做决定。 大盛王朝,皇姓素和,当今最有名的王爷便是皇帝六子素和燚。 此时迎状元郎进宫受封,自是由他来的。 素和燚一身暗紫华服站在宫门前,剑眉凤目,不怒自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此时正目视前方,等待着元子羡过来,可脑子里却都是杳杳那丫头叽叽喳喳的话。 素和杳,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小帝姬,与六王爷素和燚一母同胞,二人关系甚好。前段时间素和燚微服私访,这丫头就扮作侍女跟着去捣乱来着。虽然回京后被一顿呵斥,但皇帝终究是疼爱她的,也就是罚了个三天禁足。 外面传得热闹,说要将小帝姬许给新科状元郎,实际上皇帝也有此意。但没想到,小丫头出去玩一圈儿,心都野了,硬说自己有了心仪的男子,撒泼耍赖,还扯上了素和燚。 这不,素和燚刚从宫里出来,耳朵边儿还残留着那叽叽喳喳的声音,颇为烦躁。但不管怎样,接到了人,算是顺利完成了任务,将人带进宫中后,便想离去,他可不想再被杳杳荼毒耳朵。可惜,有人先算一步,硬是把他强拉了去。 “杳杳!”素和燚忍无可忍,抬手一把拎起了素和杳的衣领,就要将人扔回她寝宫里去。 “哥!咱们去看看嘛!我虽然不想嫁给他,但是听说过他在殿试上的表现,我倒是想看父皇连连夸奖,群臣交口称赞的新科状元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呢!去看看吧!哥!”杳杳也没反抗,被拎着领子,颇为无辜地眨着大杏眼,眼睛里闪呀闪的,好似在祈求一般。 “去嘛去嘛!哥!你总不能让我去求母妃吧?” “哥!好哥哥!好皇兄!去嘛去嘛!”杳杳在那儿晃荡着胳膊腿儿,都快晃悠到素和燚身上去了。 耐不住磨的素和燚只得一咬牙,带着杳杳去听墙根了。 “这新科状元也没什么嘛,一个鼻子一张嘴,两个眼睛两耳朵的,没什么特别的啊。声音也不好听,而且这么寥寥几句,也听不出什么文采啊。还是无名哥哥最好看,声音也好听,唉……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啊……”杳杳扒了会儿窗户又蹲下去了,嘴里念念叨叨的,素和燚懒得理她,赶紧将人带走了。 素和燚临走之前,听见了屋内的封赏。官职还没下来,但宅院已经赐了。距离六王府不过三条街,也不算远。但那宅院原来是有主人的,而且那里,似乎有过不太好的传言。 不知道为何,素和燚心底有些许不安,至于是哪里来的,他也不清楚。 杳杳的好奇劲儿过了,又开始作妖,非要让素和燚带着她去宋楼吃好吃的。素和燚觉得,如果这小丫头不是跟他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定要将她扫地出门! 宋楼,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帝京第一楼。不论是吃食还是美景,都当之无愧帝京第一。据说宋楼的主人,乃是一位神秘的富户,并且不论何样权贵人物,都是难得一见的。但不论这位富户怎样神秘,都不能阻止宋楼成为帝京第一楼。 能被称为第一,自然能保全客人的隐私。所以素和燚带着杳杳来这里,倒也放心。 楼下厅中,说书先生说的段子正是今天游街的新科状元,一通褒奖,言语之间更是夸大,恨不得说得天上地下独独一人。 素和燚没怎么在意地听着,听到楼下掌声四起时,颇为好奇地隔着珠帘向下瞥了两眼。就这么两眼,就见着一抹暖黄。 见那熟悉身形,素和燚心中满是疑惑,几度怀疑自己眼花。眼珠转到正在兴冲冲点菜的杳杳身上时,素和燚干脆低下眼皮——当做没看见。对,当做没看见。 虽是这样打算的,但因为羡阳城匣中妖姬一事,素和燚对那非人的神奇人物反是愈在意起来,越是想着不想,脑子里就越能映出当日夜晚的事情,以及那舞动的狐尾。如果不是因为无名是男人,素和燚都有种被狐狸精腻上了的错觉。 素和燚这厢还想着怎么无视掉无名,杳杳就溜达出雅间听书去了。偏巧就无名穿了一扎眼的颜色,直接就被小丫头看到了,一下子就扑了过去。 “无名哥哥!” 手臂突然被人抱到,倒是把无名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杳杳那丫头。这还真是应了他当时临走时候说过的“有缘再见”,但随即他便想到了,那位素和燚是个王爷,而且见他对杳杳的态度,恐怕这小妮子身份也不俗。只不过,无名不会在意这些。 “巧了。”无名一弯眼睛,点了点身侧的位子,让她坐下。 “你怎么来帝京了?你来帝京是做什么来的啊?你真的是判官吗?你是来制服什么妖魔鬼怪的吗?还可以变出尾巴来吗?耳朵我可以摸一摸吗?”杳杳的问话跟连珠炮似的吐出来,声音还没有压着,顿时引来了周围的目光。 什么判官妖魔的,立刻让别人看他们二人的眼神都不对了。无名忙捂了杳杳的嘴巴,对着周围人歉意一笑,指了指杳杳,又指了指脑袋,众人一副理解的表情,转过头去继续听书了。 “你怎么能说我脑袋有问题呢?”杳杳气鼓了脸。 无名倒是不在意地夹了块儿虾仁儿进嘴里,“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放在认识我之前,你信吗?” 杳杳想了会儿摇了摇头,刚想继续追问,人就被半拎了起来,不用回头都能知道身后站着素和燚。 无名抬头看了看一张冷面的素和燚,随意打了个招呼,露出一排洁白牙齿,“巧。” 奈何现在素和燚知道了无名真面目,这看似阳光温和的一笑,在他眼里就跟盯上了鸡的狡猾狐狸一般,不但没有让他有丝毫亲和感,反而更加提防。 “无名先生。”和无名道了声好,素和燚立刻板着脸教训了杳杳一通。 然后素和燚不顾杳杳的挣扎,拎着她就和无名道别了,“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先生了,先告辞。” “不嘛!好不容易见到无名哥哥!我不走!我不走!”杳杳在这里撒泼,引来好些瞩目。但好在平民也没有见到过皇家的人,不然不出半日,帝姬在酒楼里撒泼的事情就能传遍整个帝京了。 素和燚嘴里的训斥,却是没来及开口,因为楼上更大的骚动引了更多人的瞩目。 “这是发生什么了?” “赵员外的侄子和新科状元打起来咯!快去看看!” 两人的对话进到了素和燚耳朵里,他身为王爷,虽然不想趟这浑水,但毕竟现在新科状元是他父皇看上的人选,酒楼里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总是要明白事情原委的。 素和燚颇为为难地看了杳杳一眼,又看了无名一眼。 无名正往嘴里塞着鸡丝儿,收到素和燚的眼神后,大方道:“我不介意去看看热闹。” 说罢,无名还真擦了擦嘴,起身往楼上去了。 素和燚气得直咬牙,他的原意本是让无名远离麻烦的,因为无名本就是个大麻烦。当大麻烦遇到麻烦,那就是非常麻烦! 第15章 状元郎:酒楼寻知己 元子羡出身地方名门,家中世代为官,自小也是受得顶好的教育,为人也是不矜不伐,在朋友之中人气甚高。今时科举高中,亲朋好友自是特来帝京为他庆祝。 本是极高兴的事情,却没想到横出来一人无理取闹。 此人,元子羡还是认识的,是那赵员外的侄子赵谦礼。亏得名字取得谦逊,但人却飞扬跋扈,殿试落选后便对他几番讽刺。 风言风语自是入不得耳,元子羡也未在意。可元子羡交友甚广,免不得有些江湖气的友人听不惯赵谦礼的冷言冷语,言语不过几句,便骂了起来。 这两人是何等身份,即便是在楼上包间,闹起来也立刻引来了围观。 “没想到状元郎的朋友如此德行,说不过还要动手啊?”赵谦礼摇着风流扇讽刺起来。 对面瞪着他的汉子脸憋得通红,除了心里不住骂娘外,别无他法。只恨元子羡拦着他,不然早一拳捶了上去。 “赵兄既然是来宋楼吃饭的,那就快些去吧,饿着肚子说话都没底气。”元子羡虽是个好相与的人,但人欺到头顶,却也不会任人宰割。 赵谦礼见元子羡开口,自然不会放过讽刺的机会,毕竟他就是针对元子羡而来的。“可不是,我这样饿着,状元郎不请我吃饭吗?” 元子羡怎会让他上桌,不然这席算是砸了,“不好意思了赵兄,今日请的是亲朋好友,至于赵兄的份,改日再约吧。” 这言外之意就是赵谦礼非亲非故,上不得席间。赵谦礼狠瞪了元子羡一眼,对方这样不给台阶下,他若是再厚着脸皮,恐怕更没面子。随即冷笑一声,“也好,今天脏了眼睛,没得胃口。” 可赵谦礼这般人怎会善罢甘休?末了出门的时候,不忘撞那雄壮汉子一下,然后跌倒在地,硬是喊他被打了。 那汉子本就怒火中烧,此刻见得赵谦礼颠倒黑白,无异于火上浇油,连拦着他的元子羡都不顾了,揪住赵谦礼的衣领上前便是一拳,打得他嗷嗷直叫。 “你们在做什么?!住手!” 元子羡听声音耳熟,一回头就见到素和燚站在门口,心下一惊,“王爷!” 一句“王爷”自然炸开了锅,那揍人的汉子好歹也知官家厉害,恨恨将赵谦礼扔在了地上。 那赵谦礼似找到靠山一般,连滚带爬凑到了素和燚身边儿,“六王爷!您可要为小生做主啊!这元子羡的朋友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 素和燚瞪了赵谦礼一眼,“还没闹够?!出去!” 赵谦礼这是明白了,素和燚不打算为他出头,只得阴狠地瞪了元子羡一眼——这新仇旧账,咱改日再算! 元子羡看向素和燚的眼神也是有些忐忑,他素闻这位王爷不通人情,此时也不敢妄想他会偏向自己,连连告罪,自说其过,这才让素和燚不太好的脸色好看一点。 “散了吧,散了吧。”不等素和燚开口,门口戳着那位大活人先开了口。刚才看了半天热闹的无名将人驱散,一副做了和事佬的模样,只不过眼睛在元子羡身上扫来扫去,害的元子羡觉得浑身不舒服。 素和燚皱着眉想让他收敛目光,可一想这是何等人,怎会听他的?便没有开口。 “这位公子,这白玉佩不错啊。”无名指了指元子羡腰间。 元子羡腰间的确有一枚白玉佩,可距离“不错”二字,似乎远得可以。 这世人皆知,玉佩三看,一看玉质;二看做工;三看寓意。 首先那上好的白玉泛青,温润细腻,摸在手中便是如膏脂一般。然后便是做工,雕刻琢磨,最后抛光,总是要没有瑕疵的好。最后就是雕纹寓意,祥云如意或是松鹤长寿,再不然雕两个鹌鹑,也可以示意平安的嘛。 可元子羡这枚玉佩,白玉内心暗青,看上去像是团污浊,先是玉质就不好了。然后这雕的,竟是条蛇,且不说做工如何,就是这寓意都让人摸不到头脑。那去了爪子的龙,才是蛇呢! “这玉佩好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啊?”杳杳伸着小脑袋看了一眼,她自是官家人,打小见过的好东西还少吗?就算不会鉴定,但跟自己看过的比一比,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 “这……”元子羡颇为尴尬,这玉佩如何,他怎会不知道呢?“这是家中传下来的,至于好坏……” “挺好,挺好。”无名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眼睛却是没离开那玉佩。 “咳咳,既然如此,本王就先行离开了,状元郎可要注意自己身份。无名先生……”素和燚见无名对那玉佩异常在意,他就立刻想起了匣中妖姬一事,总觉得引起无名注意的东西,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此刻更是随意做了个了结语,便打算拉着无名离开,以免再生是非。 却哪里想到,无名径直坐进人家那桌上,还笑道:“我与元公子一见如故,元公子不介意的话,我留下和你说几句?” 不过看无名的样子,似乎不在意人家“介意”,毕竟他已经坐在席上了。 元子羡看了看无名,又看了看素和燚,他刚才可是见这位王爷称呼他先生的,可见也算是熟人。王爷的熟人得罪得起吗?更何况刚才还有那么一出,真是让他骑虎难下,只得僵着脸应下。 杳杳见无名留下了,自然也挤到旁边坐着去了,素和燚又不能当场发火,深吸一口气,装作失忆一般,也跟着坐下了。 再然后,整席都是安安静静地吃饭,王爷在这里呢,他们怎么放得开? 倒是无名不一样,和元子羡简直是“相谈甚欢”。 无名本就面容英俊,加上一双讨喜的狐狸眼,一笑起来就让人心生亲近。他又跟元子羡肚子里蛔虫似的,总是能递上恰到好处的话题,让元子羡畅所欲言。只不过别人听着,似乎也知道了无名根本就是在套元子羡,不过几筷子菜的工夫,元子羡的家底都快让无名数清楚了。 酒席才散了,素和燚便皱着眉问道:“那玉佩有什么不妥?” “我怎么知道?我就是因为不知道才会打听的。” 素和燚被噎得没办法,心里却是生了几分警惕,知道无名身份后,他就觉得,有无名的地方,肯定不安宁。而这里是帝京,是他家王朝的根本,若是在这里闹出什么妖魔鬼怪的,官家的脸往哪里放? 倒是杳杳不嫌事大,跟着无名转悠,一个劲儿问是不是又会出现什么鬼啊怪啊之类的。 无名被杳杳叽叽喳喳得脑袋发晕,刚要开口,就感觉好像被蛇盯上一般,饶是他妖力被封都能感觉到那阴冷视线好似蛇一般地缠绕。 回头看过去,那边却是正和友人道别的元子羡。他身边出现了一位陌生女子,一身玄色,墨发高束。 这女子,他见过。无名赶往羡阳城之前,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他记得如此深刻,也不过是因为那人的面容和他记忆里的某个小丫头有些相似罢了。 那女子也望了过来,不知道说了什么,元子羡也很高兴地对无名挥手,示意他过去。这一席下来,元子羡可真把无名当至交好友了,只叹相逢恨晚。 “无名兄,这位是宋婉宋姑娘,家父友人之女。宋姑娘,这位是无名公子。” “宋婉?女字旁的婉吗?”无名听到这个名字,又想起了那个人,只是面前这个人,却和记忆里的她,并没有更多的共同点。这个叫做宋婉的姑娘,似乎只是个普通人。 “对啊,无名兄怎么猜到的?”元子羡跟着说了一会儿,却见宋婉没有回应,怕两人气氛尴尬,赶忙说了他欲在家中摆宴的事情。 “摆宴?”杳杳伸过脑袋来,然后很有兴趣地去怂恿素和燚,“哥,咱们也去呗。” 元子羡一愣,这姑娘管素和燚叫哥,那……岂不是帝姬?而且看十五六的年纪,恐怕就是当即圣上最疼爱的那位素和杳。 一想到圣上曾有意撮合他二人,元子羡也有些脸红,看杳杳的眼神儿都不对了。清了清嗓子,“咳咳,当然,如果六王爷和小帝姬能来,自是蓬荜生辉。” 素和燚看了一眼无名,见他有要去的样子,心里忐忑了一下,却也是答应了。心里想着,宴会当日,定要禁军围了那状元府,出了何事好以应对。 元子羡得了三人应允,连忙让家仆回去准备帖子,说一会儿给人送去。“无名兄,不知道你现在住在何处?” “四处游历哪有住处,不过是个落脚的地方罢了。就……送到六王爷府上去吧,到时候我和六王爷一起去。”无名回着元子羡,眼睛却是扫向了宋婉。 他现在没有妖力,看不出她是不是人,也无从得知,她是不是曾经和自己有过约定的那个她。 无名想知道,所以他便去做了。 不等元子羡点头回复,无名就先舍了他去问那位宋姑娘去了,“这位宋姑娘,我见你眼熟,似乎曾有过一面之缘,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吗?” 开口似和风流子的老套路一样,身边三人都瞪直了眼睛,这么直接? 宋婉冷冷看了他一眼,红唇轻启,“不记得。” “没关系,我记得你。好巧,又见面了。”无名似乎将那冷气都隔绝了,弯着眼睛继续套近乎,如此厚脸皮倒是让宋婉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这光明正大地套近乎真是让元子羡长了一把眼界,但一旁的杳杳却不乐意了,一脚插进两个人中间,气呼呼地看了无名一眼,又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立场,转身又气呼呼地瞪了宋婉一眼。“无名哥哥……你!你!哼!” “嗯?我怎么了?”无名一副无辜,就好像刚才调戏良家妇女的人不是他似的。还想再问一问那宋婉,却见她对着元子羡一拱手就进了酒楼里面。 “诶诶,无名兄!无名兄!这宋姑娘可是有名的冷面,而且背景很神秘,你可不要得罪她。”元子羡连忙拦了无名,生怕他得罪人家似的,好像说什么秘密似的,小声道,“她似乎是这宋楼背后金主的女儿,若真是得罪了她,你可要小心了。” 杳杳在一旁瞪眼睛跺脚,可无名不来哄她,她也闹不起来,只能生闷气了。倒是素和燚看了元子羡两眼,心道,别说那宋姑娘神不神秘了,你面前这位肯定神秘了,因为他压根儿就不是人。 无名倒是接受了元子羡的好意,问清了状元府地址,便先行离开了。只不过一步跨进了那宋楼里面,看样子是追着宋婉去了。 第16章 状元郎:宴中隐危机 无名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只不过没再点饭菜,只是摆了壶茶水和一碟小点。 狐狸眼扫着楼中,似是在找宋婉,却是没有找到。不过他也不急,都已经那么久了,长一点短一点,似乎也没什么。 手指摸在杯沿,一下一下敲得很有节奏。无名手指修长,肤色苍白,尾指上一枚红玉戒子,更显得分明。每敲一下,那戒子就会撞击杯面一下。若是仔细看了,那戒子里,似乎有团光在转。 无名的视线落在了戒子上,刚才的熟悉感一晃而过,若非他一直带着这戒子,或许早就忘了,毕竟已经几百年过去了。 此时坐在楼上雅间的宋婉正从缝隙向下看,将无名动作收入眼底。 “小姐,这个人似乎不简单,会不会影响……计划?”站在宋婉旁边的小侍女小心地看着她的表情。 “不会,不用管他。”宋婉将格门合上,看向小侍女的眼神冰冷,“不要说多余的话。” “是……”小侍女连忙低下头去,匆匆出了雅间。 到了约定的日子,素和燚还没来得及起,就听见院外杳杳的叫声。这丫头平时起床费劲得恨不得让人拿着锣鼓在她床头敲打,今天倒是破天荒,而且还早得过分。 “哥!哥!你快点起来呀!今天那个什么宋婉的肯定也会去!你可一定要帮我!”杳杳还记着无名对待宋婉不同的态度,心中警铃大作。 素和燚一边系着衣服带子,一边在心里叹气,一看两人气势,就知道杳杳必败无疑了。但好在素和燚也没什么表情,不至于还没出门就给杳杳泄气。 素和燚刚收拾妥当,就被杳杳拉着向外走,一出门就见到正站在门前等着的无名,然后素和燚就立刻被杳杳抛弃了。 “无名哥哥!你来得好早。”杳杳蹦蹦跳跳地蹭了过去,却是被无名一步躲开,委屈的她噘起了嘴。 “杳杳!不要胡闹!上车。”素和燚走走流程一般呵斥了杳杳两句,但免不了多看无名一眼。这狐狸精对于姑娘们虽说不上来者不拒,但也不会给人难堪,但刚才明显的闪避……难不成真是看上那位宋婉姑娘,开始“守身如玉”了? 这个守身如玉变成疑问句可真是小瞧了无名,毕竟他都守身如玉一千多年了。 马车里,素和燚没忘了正事,他虽吩咐人将状元府内外护好,但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他总是有些担心的。“无名先生,这次……不会和上次一样,因为什么鬼怪,发生什么命案吧?” “这个我可说不准,人对于鬼怪来说,就是上好的补品。宴席又是在入夜后,到时候阳气减弱,会出现什么,我又怎么知道?”无名把自己撇清,他此来本就是判案来的,若是没有阴阳纠葛他怎么会来呢?只不过他可不想让自己变成瘟神,好像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似的。 尽管事实的确如此。 只不过,这次又和匣中妖姬不一样。上次好歹知道匣中妖姬有问题,这次干脆就是什么线索都没有了。 但迄今看来,元子羡那枚玉佩的可能性是最高的。但上面的气息,又不像是恶鬼。毕竟他妖力被封,全凭经验判断。而且那封印也不是说解就解的,每次解开封印,总会腰酸背痛个几天,搞得他现在都不想做狐了。 无名才确定那玉佩可能是他的目标,结果到了状元府就傻眼了。“这……这地方我怎么看都像是凶宅啊……” 杳杳此刻更是缩在素和燚背后,一双大杏眼都害怕得眯了起来,“哥……这地方……似乎是凶宅吧?” 素和燚继续保持着他的面上镇定,但心里却是恨不得把分宅子的人拖出去打板子。他本就怕今夜出事,结果直接到了一座凶宅似的地方,看样子,不出事反而不正常了。不过却是说着反话,“怎么会,这是官家赏赐的地方,怎么会把不干净的赏赐出去?” 但是素和燚此话说得很是心虚,其实他是知道这宅院原本是有主人的,曾在朝中为官数年。只是在两年前出了事情,告老还乡了,后来宅院就荒废充公了。 此时已是金乌微坠,天色擦黑。状元府前的红灯笼还没点起来,显得门前实在阴森。加上久没住人,墙外爬的满是绿植,更添几分恐怖。 “诶!你们来了啊,快进来!”元子羡似乎是出门来接人的,见到三人,立刻引着几人进去。他身后的小厮拿着火折子,将两边的灯笼点亮了,结果这红灯笼一照,反而更可怖了。 元子羡似乎是看懂了三人表情,“你们可别看这院子外面有些破败,但我还是挺喜欢这种带着岁月风情的地方。不过里面不这样,皇宫来人清理了一番,外面是我让他特地留的。” 进了府内,发现里面确实和普通宅院一般,宽敞明亮。 无名进了宅子,四处扫着,他毕竟不是凡人,虽然没妖力,却还是觉得此地有些不对。“元兄,这宅子是谁帮你修的?” “没有修,不过清理打扫了一番,看着还不错。怎么?无名兄还懂些风水之类的,这里有哪里不对,需要改建的地方吗?”元子羡一番打趣着,却见无名面上少有的严肃,也有些不安地在院子里扫了几眼,可怎么也没感觉出哪里不对啊。 杳杳小脑袋一凑,“无名哥哥,这里怎么了,是不是……闹鬼啊?” 元子羡一听闹鬼,加之这初春时节寒风一吹,立刻惊了他一身冷汗,面上挂着僵硬的笑,“这……帝姬……您可不要乱说啊……” 无名倒是没管他俩的对话,只是在院子里转着,找着哪里不对。 “喂喂,你们俩这是合起来要作弄我吗?”元子羡有些警惕地在院中扫了几眼,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脚下有几分凉意向上缠着他,害得他赶忙换了个地方跺着脚。 “元兄,照我看,你还是快些搬出这里吧。我虽看不出这里有哪里不对,但是直觉这里一定有不对的地方。或许是我没找到,也或许是被藏了起来。但不管怎么说,这里不宜久住,早些搬出去,也是为了你自己好。”无名转了一圈也没找到,眼光又转到了元子羡那块儿玉佩上。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元子羡承了这句话,赶忙带着三人进了厅内。厅中燃着暖炉,暖洋洋一片,倒是让他放下心些。 其实元子羡本想带着宾客到后院去赏春梅的,可让无名那么一说,他真是什么心情都没了。但好在请来了有名的舞姬,不然这宴会可真是无趣极了。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宾客们陆陆续续而来。尤其宋婉的出现,更是让帝京权贵之子们纷纷拥上。不过宋婉真的是冷得可以,戳在那里就冒着寒气,人来挡人,丝毫不顾及别人身份地位。 不过有人猜测那宋楼背后的主人富可敌国,若宋婉真是那主人的女儿,那她这般高傲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能配得上她的……恐怕也就是官家了。 众人想到这里,自然都望向了厅中坐在一旁喝茶素和燚。 见宾客来得差不多了,元子羡也就出现说了几句。正是气得志满的模样,面色红润着,一番说辞下来,倒不负他状元之名。刚欲开席,却听见门口一阵嘈杂。 “发生了什么事?”元子羡皱着眉问那急忙闯进来的小厮。 “老爷!不好了,门口有位公子,没有名帖,却硬要闯。他身边的人是谢尚书的儿子,是有帖子的,这……我们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啊……” 元子羡和厅内的人交代了几句,便皱着眉出了厅。过不一会儿,竟带了两人进来。 “咦?这不是前几日和他发生冲突那个赵……赵什么的来着?”杳杳转着眼睛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赵谦礼。”素和燚放下茶杯,望向那边。心道奇怪,元子羡怎么把这个不对头的人带回来了?但看向一旁的时候,他便明了了。赵谦礼旁边这位名叫谢长约,是谢尚书的儿子。元子羡的爹与谢尚书乃是同期,交情不错。元子羡就算与谢长约不熟,也是要把人请到的。 赵谦礼也算是京城中名门之后,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才学是货真价实的,之前殿试恐怕志在必得,但没想到,半路杀出一匹黑马,倒是让他落了榜,这也是他记恨元子羡的主要原因。此间借着谢长约的面子,硬是来了元子羡的宴席,恐怕是想要当面给他难堪了。 素和燚虽不想搀进这些纠葛中,但他好歹一朝王爷,这些人若是在他面前搞什么小动作,而他却不理会,恐怕第二天就要传遍帝京了。 这般想着,素和燚轻咳了一声。 赵谦礼立刻望了过去,见到是六王爷,当下也是面色一变,随即又愤恨地瞪了元子羡一眼——恐怕元子羡就是知道六王爷在此,他不敢造次,才敢把他引进来的。 但再怎么不服气,赵谦礼也不敢虎口拔须,只得气愤回过头去,视线落在了一身暖黄身上,见那小姑娘一张脸甚是水灵,心中不免跳了几跳。 “那位是?”赵谦礼不知道那小姑娘是谁,但值得元子羡请来的,非富即贵。这个圈子里,他不敢造次,若是轻薄了惹不起的,那也是自己的麻烦。 谢长约听见他的问话,跟着瞥了过去,面上带着几分不愉,“圣上最宠爱的小帝姬,她的主意,你打得到吗?再说,圣上有意撮合状元郎和小帝姬。” “什么?”赵谦礼一惊,那竟是圣上最疼爱的小帝姬?随后又反应过来,谢长约加重的“状元郎”三字,让他满面愤怒。 一想到这里,赵谦礼就心中百般不甘地瞪着元子羡。 那状元郎本应是他的!那赢取帝姬的,也本该是他!这一切都是元子羡的错!还有…… 第17章 状元郎:夜深深入巷 “怕众人无趣,小弟我特地请来了有名的舞姬与乐师。”元子羡说完,就让人请了人出来。 在座哪个不是见过世面的公子,此时光是见了那掀开珠帘的手,都觉得心魂荡漾。 只见那珠帘被拉开,一双勾着人的狐媚眼便露了出来,眼睫轻扇,瞳仁幽幽,红唇微勾,便是倾国倾城。那手指如葱白,扣着一把琵琶,“小女子绥绥,献丑了。” 众人都以为这位便是舞姬了,却没想到她竟直坐到了角落里,抱着琵琶准备弹奏了。随后再出现的那位舞姬,也是貌美如花,可先前见过绥绥后,又哪里能再看得下别人?众人的心,都系在了那琵琶弦上,那手指的拨撩,都似拨撩在他们身上一般。 “他们都怎么了?”杳杳看那群人一副痴迷模样,仔细瞧了那弹琵琶的人一眼,当即瞪大了眼睛,“她……她怎么又出现了!真是阴魂不散!” 语罢,杳杳连忙拿小手去捂无名的眼睛,生怕他的魂也被绥绥勾走了。却没想到,无名的确像是魂被勾走了,却看的不是绥绥,而是宋婉。 “哼!”杳杳气得没办法,主意又打到了她哥头上。 “哥!”狠狠摇了素和燚几下,他才缓过神来。 “怎么了?”素和燚恍惚了一下,摇了摇头。奇怪,他刚才怎么觉得自己好像不受控制一般? 素和燚才恍惚回来,又觉得鼻间一阵魅惑香气,立刻又神志不清起来,“我这是……怎么了……” 还不等素和燚再望向绥绥,只见身旁无名的衣袖一甩,盖了他一脸,刚才那种恍惚的感觉却消失了,“刚才……” 看向无名,只见他随意道:“没事,狐狸味儿,你闻不惯才会这样的。” “狐狸味儿?”杳杳立刻把大眼珠瞅向了无名,转在他身边嗅来嗅去的。 素和燚当然没杳杳那么单纯,立刻将目光放在了绥绥身上,心下一惊,难道这位也…… 不等素和燚猜测出口,耳边就听见无名道:“这屋子里还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有,我开始怀疑元子羡到底哪里好,被这么多……给盯上了。” 素和燚心下一惊,才要开口问明白,就听见一旁柔柔一声:“无名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绥绥眼睛一弯,百媚千娇。 “味道收一收,这屋子里,可有你得罪不起的。”无名挥了挥袖子,话是对着绥绥说的,可眼睛瞥的,却不是她。素和燚跟着望过去,那秋波都抛到宋婉眼皮子底下了,人家还跟没看见似的。 “哦?我惹不起谁啊?”绥绥身子往无名身上一靠,就要贴上去了。杳杳自是不会坐看,立刻顶了过去,插在两人间,不让她靠上去。 “当然是……王爷和小帝姬了!这两位在京城之中,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一介平头百姓,怎么惹得起?”无名立刻推给了素和家两人,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末了还不忘表心意似的看了某个方向一眼。当然,没得到任何回应。 “就是!你一个平头小百姓!哪里高攀得上无名哥哥!”杳杳插着腰,说得特别有底气,一副有无名当靠山的模样,小下巴扬得高高的。 绥绥刚要顶回去,就听见后面来了人。“绥绥姑娘!你跑到这里来,可真是让众位公子们心中忐忑啊。若是你看上了无名兄,今夜恐怕要有不少人夜不能寐了。” “原来是元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绥绥挂着个淡淡的笑回过头去,微微一屈膝作礼,低着的眼睫微向上一瞥,端得是美目盼兮、勾魂夺魄。 可元子羡却跟没看着似的继续和她说话,言辞之间非常端正。就连刚才素和燚都因那狐媚香而恍惚了一番,这元子羡却一点事情都没有。 “咦?”无名看了元子羡清明的样子,也忍不住疑惑了一下,随即目光又停留在了那块玉佩上。 酒过三巡,宾客们纷纷告辞。 杳杳虽然夜宿王府,但素和燚也是不允她再做逗留的,转过头去问无名,“无名先生,要不要一起走?” 宋婉早就离开了,无名没办法继续观察她,留在席间,也不过是为了探查一番这地方的怪异。可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也没发现异常的地方,便也想着归去了。遂点了点头,表示要和他们一起离开。 赵谦礼一直盯着素和燚这边,一见素和燚走了,立刻摩拳擦掌地要去找元子羡的麻烦。 元子羡将人送到门口,便先回去了。三人在门口等了好半天,也没见马车过来。 “不然咱们走回去吧?也不远。”杳杳提议道,不过是想多和无名相处一会儿。 “也好。”夜深露重,久站着也不是办法,素和燚便应下了。无名回客栈也是相同方向,便跟着一起走。 一路上杳杳叽叽喳喳地说着,偶尔得无名一两句回应,倒是开心得不得了。 “能和无名哥哥这样一直讲话,真希望这条路好长好长,这样咱们就能一起走下去了。”杳杳拽着无名的袖子晃着。 “不过,这条路的确好长……”无名看了看四处的景象,觉得有些眼熟。 素和燚也有这种感觉,不过三条街的距离,平日里也就走个一刻钟就到了,怎么今天好像走了快半个时辰,还没有到? “的确,这走了快半个时辰了吧?而且,很静。帝京之中,就算夜深,也不可能有这么寂静的街道吧?” “哪有!肯定是因为我光和无名哥哥说话了,没有带上你,你才觉得很无聊,觉得时间很长了!”杳杳撇撇嘴,觉得她哥就是想让她少说两句。 三人继续走着,但很快,就连杳杳都觉得有些不对了。 在没人提出之前,杳杳也没有在意,因为沉浸在和无名说话的喜悦中。可这样一注意,似乎就察觉到不对了。“无名哥哥……咱们之前……是不是走过这里了啊?” 杳杳手指一指,那户人家门口挂着盏红灯笼,底下的石狮子被风雨侵蚀得少了半只爪子。因为上一次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 素和燚跟着望过去,似乎也觉得眼熟。 “再走一会儿,你就知道是不是见过了。”无名这样说着,带着两人笔直地向前走。 不过一刻钟,三人再次回到了这里。依旧是那盏红灯笼,和缺了半个爪子的石狮子。 “怎么办!咱们……咱们是不是遇到……”杳杳记得宫里的老人说过,遇到鬼,千万不能说!不然,他就会缠上你了! “鬼打墙。” “啊!!”杳杳尖叫了一声,她才不想被鬼缠上呢!人都快缩在无名怀里了。 无名把杳杳从自己怀里揪出来,叹了口气道:“不就是鬼打墙,你怕什么。” “不……不应该怕么……”杳杳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随后立刻想到,无名不是一般人啊!当即就不害怕了,小胸脯一挺,“哦哦!无名哥哥你会保护我的!会救我出去的!对不对?” 无名没回答这个问题,倒是把目光投向了素和燚,“破鬼打墙的方法很简单,童子尿。” 素和燚感受到了罩在自己身上的四道目光,嘴角一抽,不知道如何开口。 “哦,也对,王爷正值壮年,应该不是童身了。嗯……这可怎么办……”无名收回了目光,摸了摸下巴。素和燚被噎在一旁,此时的他不论是反驳还是不反驳,都感觉面前有个坑等着他跳。 不过好在素和杳是他亲妹妹,立刻就直言为他解围,“无名哥哥,你没有吗?” 素和燚满心欢喜,恨不得给他妹妹鼓鼓掌,这一刀回插得漂亮。不过六王爷面上,还是保持着自己的威严的。 “我?我不是人啊。”无名回答得光明正大,而且避过了男人最重要的问题。 “哦哦,也对,那怎么办啊?”杳杳虽然是素和燚亲妹妹,但真没向着他两分,刚才那问题也不过碰巧,现在立刻又站到无名那边去了。 “等天亮吧。”无名拍了拍衣袍,湿气缠上,倒是有些冷的。 “啊?哦……”杳杳有些失望,还以为无名会像上次那样变身,然后抱着她,将她救出水火。 素和燚倒是目光扫向了那把狐伞,似乎有意让他变身,将两人带出。不过不等他开口,便听马蹄声呼啸而至。 那寂静的街,一下子多了声响一般,蒙在眼前的迷雾,似乎也都散开了。 无名回过头去,正巧见到一人骑马飞驰而来,定睛一看,竟是一身黑衣的宋婉。 “吁!”飞扬的马蹄差点撞到无名,宋婉及时勒马,有些惊讶地看着无名,好似他是突然出现似的。“几位怎么在这里,难道也是赶回元府去的?” “赶回元府?”素和燚听到了重点,他们从元府出来,随后遇到了鬼打墙,这段时间一直在这里乱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宋婉突然出现,又一副匆忙模样,到底是因为什么? “元府出事了!帝京禁卫已经赶去了,我现在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宋婉说着,便勒着缰绳要离开。 “带上我。”无名说着,便趁宋婉不备翻身上马,手丝毫不客气地扣在了那细腰上,“鬼打墙已破,王爷你们先找到王府的人,然后再来元府汇合。” 面对宋婉回过头来的冷视,无名却是厚着脸皮当没看到,“宋姑娘,快些啊,元府不是出事了吗?” 宋婉冷哼一声,缰绳一拽,马匹飞驰而去,恨不得将身后人颠下去。却哪想正中无名下怀,抱得更紧了。 第18章 状元郎:井中藏恶鬼 无名二人赶到的时候,元府已经被帝京禁军包围。宋婉虽有背后势力,却是没有权利在身的,只得等在外面。至于无名,他更是一介布衣,没有被轰离,已经是看在宋婉的面子上了。 “不知道宋姑娘可知道事情如何?我们三人大约离开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因为遇到了一些事情,所以并不清楚。”无名见进不去,也没强求,就乖乖跟在宋婉后面溜达。 宋婉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防备地拉开了距离,“我也是在回宋楼后接到的消息,说是有人从元府里跑出来,说新科状元杀了人。随后禁军便风风火火而来,整个帝京都因为这件事闹腾起来了,恐怕事情不小。” 无名点了点头,一个时辰的时间里足以发生很多事情。可是元子羡杀人……这一点无名倒是持怀疑态度,若是说元子羡被杀了,那还有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不过片刻,素和燚两人也赶到了。 “启禀王爷,元府后院一人坠井,三人作证为元子羡所为。”此次前来协办的人是西京军都虞候郁归,他与元子羡父亲一派关系非善,此派他来,元子羡恐怕少不得受些苦。 “三人?哪三人?带上来。还有,元子羡呢?死者呢?”素和燚虽对断案之事了解不多,但好在有过一次经验。 “禀王爷,元子羡已经带回刑部,至于三位人证,也由禁军保护起来,待明日刑部审案时出堂作证。至于……”郁归面色有些不好,神情犹豫,“至于死者……还没有捞上来……” “还没捞上来?那你们怎么就确定人家死了啊?万一在水里扑腾半天,因为你们救援不当死了,那岂不是要怪你们了?”杳杳在一旁插嘴,被瞪了一眼才悻悻地别过头去。 “去捞,人捞不上来,你们也别想开堂。”素和燚下了命令。 “是!”郁归领命,当即带着人进去捞了。 素和燚见周围人没空看他,便踱步到了无名身旁,“咳咳。” “怎么了?”无名挑眉问道。 看了看一旁的宋婉,素和燚示意无名到一旁去说话,无名颇为不乐意地挪了挪步子。 “你不是说元子羡身上那块玉佩有问题,会不会是……” “我怎么知道,这一没见到死者,二没看到案发现场的。而且,刑部已经将元子羡收监了,就算你是王爷,也没办法逾权查案吧?”无名摆着手,一副自己没办法的样子。狐狸眼狡猾地盯着素和燚,让人一眼就觉得,这家伙在算计他。 “那怎么办……”素和燚眼皮直跳,直觉这件事自己不应该插手。但若是真与鬼啊怪啊相关的,怕是会引起轩然大波,若是闹得帝京人心惶惶,那可就不妙了。只得硬着头皮和无名打交道,毕竟除了杳杳,只有他知道无名的身份了。 “当然是……”无名眯着眼睛一笑,就算他此时没有露出尾巴,也足以让人觉得他在打什么坏主意。 “偷偷的!”说话的不是无名,是挤了个小脑袋过来的杳杳。这小丫头算是无名的代言人了,能刺激到她哥的话,她一律揽下了。 “胡闹!”素和燚一甩衣袖,面上横眉冷对,可心里却是在偷偷盘算可行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一副不甘愿的模样道,“怎么偷偷查?” 无名笑得得意,“当然需要王爷您‘徇私枉法’一下了,刑部大牢的出入,想必你能做到吧?待禁军撤走,偷入这宅子,也需要你帮忙的,而且最重要的,还是死者和那三位证人。” 素和燚一听就知道都不是好差事,皱着眉摆了摆手,“让我想想。” 无名也不催促,毕竟他知道凡人官场间,总是没有表面上那么风平浪静的,就算是官家子女,做事也是要有规矩的。等着的时候,眼睛便不由自主地扫向宋婉,他觉得,这个女子,真的很像当年他救下的那个她。 抬手抚上尾指的红玉戒子,说起过去,让他觉得好像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屈指一算,似乎也不过四百九十九年。当年他初出青丘去寻娘亲,误入山中,与人结缘,卷进一场是非之中。在那个时候,他救了一条小白蛇,说起来,小白蛇还帮了他很多忙呢。 感到目光罩了过来,无名便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宋婉警惕地看着他,似乎在防备着他。 “怎么这么看我?”无名自觉对宋婉没什么威胁,虽然相与时说话轻佻了些,却没有逾越,这一点他还是清楚的。 不等无名想清楚,便听见院中人的惊声尖叫,“啊!有鬼啊!鬼啊!救命啊!” 只见一个士兵屁滚尿流地逃了出来,还没来得及迈出门口,就被门口处的郁归一掌打翻在地,“胡言乱语什么!身为禁卫军,丢尽脸面!从今天起,你被除名了,滚!” 原本还有些骚乱的士兵,因为郁归这一举动,迅速冷静下来。郁归虽说是让那人滚,却是将人扣了下来,过来请示素和燚,“王爷,院中发生的事情……” 素和燚点了点头,跟着郁归走了过去。 没走两步,郁归就顿下了脚步,略带疑惑地看了看素和燚身后两人,“王爷……这……” “我是他亲妹妹,帝姬素和杳!”杳杳小脑袋一摇,大有一副谁拦就撒泼的架势。 “我……”无名微顿,若说是平头百姓,恐怕这位军都虞候不会让自己跟去吧? “是我未来的相公!” “是我请来的先生。” 两人不亏为兄妹,开脱都是异口同声。 “杳杳!不许胡说!”素和杳忙拎了杳杳的领子,将人扔到后面去,怕她再说出什么有损皇家颜面的话。“咳咳,郁军都虞候莫要见怪,娇惯坏了。至于这位无名先生,是我微服出巡时偶遇的一位先生,他……身怀绝技,让他跟去吧,或许能帮上忙。” “既然王爷如此说,那下官也没什么可以阻拦的,请吧。”郁归放行,带着三人去查问那个逃出来的人。 “鬼……有鬼……鬼啊……有鬼啊!”那人被按在地上,不住地扑腾手脚,面色惨白,瞳仁震颤,一副被吓破胆的模样。 郁归大声喊了那人几声,可不管怎么说,那人都没有回答他,一直重复着那几句。 “王爷,不如……我来?”无名自是请命,如果一直让郁归那样问下去,恐怕天亮都问不出什么。 无名一眼就能看出,这人魂魄残缺,应该是有鬼怪吸走了他一半的精气。没了完整的魂魄,也就和疯子傻子差不多了。不过他是刚刚被袭击的,体内能量紊乱,若是稳定下来,应该能恢复片刻神志。 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来是黑色的小颗粒,燃上火,放在那人不远处。那人闻到那古怪的味道后,却是没有再过多的反抗,但依旧有些发傻似的,重复着那些话。 “这位小哥,你在院子里不是去捞水井中的死者吗?怎么说遇见鬼了?”无名蹲在他旁边,将烧出的烟雾扇向他。 “井……井底……没人……有……鬼……”那人将鼻子凑过来,使劲地吸着。他越吸,那些黑色颗粒便燃烧得越快,烟雾便越重,直到将他快包围起来,他才似恢复神智一般。 “我们……我们在井旁的树上系了绳子,老二下去捞尸体。然后绳子突然断了,我们又系了绳子,下去捞老二。可是……井底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尸体,掉下去的老二,也没有! “然后……然后那个下去查看的人想要上来……可是他没能上来……他也消失了!” 那人似乎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一把抓住了无名的衣袍下摆,面带惊恐,语速极快,“然后!一团黑影从井口里冲了出来!围在井边的几个兄弟都被它拽了下去!连落水的声音都没有!都没了! “然后那团黑影缠上了我!幸亏我跑得快!我身后有个人,也被他抓了进去!幸亏……幸亏我跑得快……”那人说着,声音便小了下来,眼神再度涣散起来。而那些黑色颗粒,已经燃烧殆尽,变成了灰白色的残渣。 待白色烟雾消失,那人就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疯癫着哭喊有鬼。 “这……是怎么回事……”郁归不可思议地看着无名,就好像他才是那夺人魂魄的鬼似的。 “不过是些蛊虫的残躯,这些蛊虫是吃提神醒脑的药材长大的,待死去后晾干,就成了可以聚集人魂魄的烟雾。只不过,效用尽显烟雾还在的时候,若是没了,就又变回去了。”无名还特地拿了几个黑色小球给郁归看,但见郁归要吐出来的模样,估计他是不想看的。 “他……他刚才什么意思?”素和燚上前来想问个明白,却看到无名手中拿的东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保持距离,他实在不想看到什么蛊虫风干的尸体。 “他看到那些掉到井底的‘人’,其实并不是人,而是魂魄,所以掉下去才没有声音。至于找不到尸体,我就不知道了。最后他说身后有人替他挡了一下,其实是他一半的魂魄被带到了井底,而他失去了一半魂魄,下半辈子只能疯傻度日了。”无名解释了一下那人刚才说的话,但归结到本质,对于那个“鬼”,他还是一无所知。 现在看来,帝京存在的隐患,似乎并非元子羡那块玉佩,而是元府的这口井了。听形容,那井下应是个有些年份的恶鬼,想要制服,恐怕少不得费一番功夫了。 第19章 状元郎:三人言成虎 “那这位……先生……是不是进去看一看?”郁归见无名这般神奇,几乎都快喊他道长了,但见他一身红衣妖冶,估计也不会是道家之人。而且这一脑袋长发,和佛门应该也没什么因缘,想了半天,还是沿用了素和燚的叫法。 素和燚瞥了郁归一眼,没有作声。 这虽然不太合礼法,但却是他想看到的结局。这件事如果能有无名来处理,肯定会比官家的人来处理更好,现在不用偷偷查案,更省得他费心思丢面子了。而且看刚才的模样,不过片刻,好几个大活人就那么死了,看来那井中是有恶鬼存在,若是让更多的凡人去探查,恐怕也只是枉送性命。 无名摸了摸下巴,看向素和燚,“这会不会不太合适?” “咳咳,本王觉得做事要随机应变,此刻这里有你这样有本领的人在,自然是要仰仗你了。”素和燚又加了一个砝码。 两位大人物都同意,那些禁军也没有理由可以拦无名了。而且,那些禁军只是表面平静罢了,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今夜若是不能处理好,恐怕天一亮,就会有不好的事情传出去了。 “那走吧。”无名袖子一摆,显然是先让两人进门。 郁归看了素和燚一眼,对方是王爷啊,就算自己不想去,也是不敢表现出来的。郁归只得眼一闭牙一咬,踏了进去。 素和燚好歹是知道无名本事的,只是勒令杳杳不许跟进去,生怕她有个好歹。 院中还是来时那样,过了厅堂才到了后院,一进去,就见几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郁归上前查看了一下,发现每个人都没了气息,颇为无奈摇头道:“王爷,这些人都死了。” 无名也跟上看了几眼,发现那几人的面色惨白,毫无血色,身体硬得和石头一般。此时他没有妖力,自然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凭借经验,猜测这些人的魂魄是被厉鬼勾走了。 世分阴阳,阴界之人,唯有黑白二使方可勾人魂魄。但阴阳同根,阳界魂魄若未归入阴界,成为阴之鬼魂后继续滞留阳界,再加上执念与年月的累积,便会产生各种各样的鬼。 其中,怨念深厚的鬼在害过人后,会领悟吸取阳气的修炼法门,而后不论是为了报仇或是为了成为鬼仙,他们都会不断地修炼,而不断修炼的后果,则是不断地害人。 但凭借这么几个人,无名还是无法看出那鬼的道行,若真是个鬼仙,整个帝京的人恐怕都不够它祸害的,还是早早除掉为妙。思及此处,无名开始觉得,或许这才是他此来的目标。 无名踱到素和燚身旁,“此时不是时候,先想办法糊弄过去吧。你帮我安排个身份,好让我可以再回到这里调查。而且,一定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尤其是夜里。” 素和燚有些犹豫,“这……它不会跑出去吗?” “应该不会吧?不然也就不至于到现在才让人知道了。能够这样轻而易举吸取他人魂魄的,总不能是个刚死不久的吧?”无名虽然这样说着,却也是有些不放心,若真的再让它害人,那可就是他的罪过了。 自袖中掏出一把线香,递给了郁归,“给你的手下,只要天色一黑,就在正门口燃上一只香,一只接一只,不能灭。这香是特制的,一根能燃一个时辰左右,足够这几天调查的了。” 回去的时候已是天快亮,无名也就没有回客栈,而是在六王府溜达了一会儿,然后沾着素和燚的人情,去了刑部。 出来迎的人正是刑部尚书谢正芳,“六王爷,您怎么来了?” 素和燚淡淡道:“本王与新科状元有几分情分,而且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本王刚走不过一个时辰,怎么说,也算是当事,自是要关心一下。” 谢正芳连连称是,将素和燚迎了进去,小心看着他的脸色道:“王爷,元子羡那案子,怕是不好判啊,那赵谦礼的尸体至今都没找到,仵作没办法调查啊。不过,有三人为证,那罪名怕是要坐实了。” “三人?都是何人?”素和燚一皱眉,谢正芳就立刻挺直了腰板儿。 人人都知道,这六王爷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他这才初掌刑部半年,屁股都没坐稳呢,可不敢得罪了皇上面前的红人儿。但谢正芳心里苦啊,怎么想到自己儿子不过去赴了老元家儿子的宴,就摊上了那么个事儿。还有元子羡,他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和老友交代了。 “怎么不回答?” 得了催促,谢正芳只得吩咐人将人带来,然后拿了簿子和素和燚解释道:“这三人分别是侍女春桃,小厮福瑞以及……宾客谢长约……” 素和燚看了谢正芳一眼,他儿子搀进这里面,他应是需要避嫌的,但现在没有,或许是因为只是人证的原因。“相信谢尚书应该明白,既然你没有避嫌,不如本王在此监督,以证清白。” 谢尚书怎敢拒绝,自是一口应下,并命人在大堂内加了椅子。刚领素和燚上座,谢尚书就看到了一旁站着的无名,见他着了件缃黄外衫,身上饰物也都非凡品,不敢怠慢,忙问了素和燚此为何人。 看了无名一眼,素和燚这个慌说得甚是堵心,连带眉毛都皱了皱,“这位……这位是一位大师的弟子,昨夜发生了些怪事,便是他处理的。而且那死者的尸体现在都未找到,许是鬼魅作祟,有这位……这位相助,定能迎刃而解。” 无名听了这番,立刻做了个高深莫测的表情,对谢正芳鞠了一礼,“正是,小道乃青丘子门下,道号无名,与六王爷颇有缘分,既然他要插手这件事,小道我自是要尽力的。” “哦哦,原来是无名真人,请坐请坐。”谢长约立刻命人拿了椅子来。他本就是相信这些鬼怪的人,关于昨夜的事情他也已有耳闻。虽然事情没有传出去,但他心里总是不踏实。这次六王爷弄了个道士过来,倒是让他放心不少。 这厢才坐稳,那边便带了人证过来。 走在最前面那位打哈欠的,自然是谢家的公子谢长约了。 “爹?你怎么在这儿?” “大胆!公堂之上不许妄言!跪下!”谢正芳惊堂木一敲,对着谢长约做了个眼色——那厢六王爷还看着呢! 谢长约没办法,只得乖乖跪下,至于他身后的侍女和小厮,早就跪在后面了。 谢正芳惊堂木落下,指着那跪着的侍女春桃道:“你!将昨夜看到的事情,一一说明!” 那小侍女哆嗦了一下,眼睛都不敢抬,哆哆嗦嗦道:“奴婢……奴婢昨夜到厅中收碗筷,被一位姑娘叫住,让我给她拿个干净的帕子。我便到后院去拿,然后就听到假山那边有声音,好奇看了一眼……就……就看到老爷……老爷把一个穿紫衣的人推到井里去了……” 谢正芳的眼睛又看向那小厮福瑞,小厮忙道:“小的本来是陪我家公子去院子里的,他说夜深露重,让我去拿外衫。等我拿回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元公子在他身后推了他一下,然后他就掉下去了!那时候,谢公子就在旁边!谢公子!你可要给我家公子证明啊!” 谢长约被推了出来,面上还有些不愿,似乎不想搀和到这里面去,“我本来是想提前道别的,听说元子羡去了后院,我便过去了。结果才找到元子羡,就见他把赵谦礼推到井里去了。 “不过,好像不是故意的,之前听他们在争吵什么,元子羡可能是一激动就推了他一下,然后就掉下去了吧?我本来打算喊人来捞的,结果那小厮就叫着跑出去了,没半盏茶,禁卫军就把元子羡带走了。” 无名摸了摸下巴,这三人不约而同地说是元子羡推的赵谦礼,不论理由如何,看来是咬死了他的罪名了。现在没有赵谦礼的尸体为证,只凭人证的话,肯定是不会放过元子羡了。 “来人,将元子羡押来!”谢正芳见素和燚没有开口,便按照正常流程走。 不一会儿元子羡被带了上来,前日还是众星捧月的新科状元,今日就变成了阶下囚,这番转变真是对他打击极大,神情带着些恍惚,直到谢正芳敲了好几次惊堂木,他才缓过神来。 “王爷?”元子羡向堂上看了一眼,立刻扣头在地,“元某是被冤枉的!请您给我做主!” 谢正芳被无视,心里虽然不爽,却不敢当着素和燚的面上表现出来,只得连敲惊堂木,“元子羡!你是不是冤枉的,本官自会查明!你现在且说说,当时你和赵谦礼,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我也不知道啊!”元子羡苦恼地揪了揪头发,“当夜我接连送走宾客,赵谦礼却一直留在最后。他曾开口调戏绥绥姑娘,我制止他,又吵了一架,然后他就带着小厮去了后院。然后他的小厮来找我,说是赵谦礼有事和我说。我去了后院,他就站在一口井旁边。 “然后……然后井里飞出来一道黑影,撞到我身上……然后突然出现了一阵白光,再然后就觉得眼前一花,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等我再醒过来,就被关进了这里。他们都说是我将赵谦礼推到井下的!可是我……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元子羡皱着眉回忆着,虽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他相信自己不会做害人性命的事情。 素和燚听到那井口飞出黑影的时候,心下一惊,立刻回望无名。 无名看到素和燚疑惑的眼神,微微点了下头,口型回复他——是那个鬼,这案子,有古怪。 第20章 状元郎:证言掺真假 人也审完了,但却没多少收获。无名是来判阴阳的,目的就是要弄清楚那鬼的事情。但现在看来想弄明白这鬼的事情,还是得从这件案子入手,帮元子羡洗刷了冤屈才行。可偏偏尸体到现在都没找到,案子也查不了。 “哎呀,照这样,那个元子羡,岂不是要这样一直在大牢里蹲着,直到找到尸体不成?”杳杳跟着摇头晃脑,她觉得元子羡应该不是会害人性命的人啊。 “恐怕蹲不成了。”素和燚黑着脸迈了进来,“刚才我收到消息,去了趟宫里。赵员外闹到宫里去了,父皇知道后,觉得这钦点的新科状元害他人性命,让他面上无光,隐有怒意。勒令谢尚书三日之内查清,如若没有新的证据证明他无罪,便要问斩了。” 杳杳一惊,“怎么会?父皇不是很喜欢元子羡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啊,帝王的心思怎么好猜呢?当务之急还是先打听一下这几人之间的关系,以及当夜发生的事情吧。”无名在一旁揪着帷帐的穗儿,从刑部回来大半天了,什么事儿都没干成,干等素和燚半天。 “那先去找谁?侍女?小厮?还是那个尚书儿子啊?不然咱们去看看那个井吧,昨天你们都不让我进去,真是气死我了!”杳杳跺着脚表达她的不满,可惜那两人看都没看她,径直走人,“喂!你们不回答就算了,也是等等我啊!” “公子可是想奴家了?”绥绥见到无名从门口出现,立刻抛了个眉眼,若似无骨似的就要靠上去了。 “走开!我们是来办正事的!”杳杳小身板儿一挡,差点被顶出去。 “咳,绥绥姑娘,我们此来,是为了调查昨夜的事情。”跟着三人一起来的,还有西京军都虞候郁归,刑部虽然允许素和燚插手,但还没到放权的地步。派了郁归来,那是为了做两手准备。 “昨夜?我走的时候那赵公子还活得好好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没能贴上无名,绥绥的脸就冷下来了。不得不说,人长得好看,就连不耐烦的表情都是风情万种的。 “昨夜你大概何时走的,走前发生了什么事?” 绥绥眼睛一瞥,见是无名问话,才清了清嗓子,带着笑道:“大致在亥时刚到的时候吧,似乎听到外面的打更声了。临走前……那位赵公子似乎对我有些欣赏,欲请我到他家做客,我没答应。” 无名想到元子羡的话,便问道:“他纠缠你,然后元子羡来帮你?” “也说不上纠缠吧,态度还算好,就是长得太丑了,我不喜欢。元公子的确来劝他,不过似乎起了反作用,两人差点打起来。”绥绥点着眉角想了一会儿,顺便表达了一下她对赵谦礼那张面容的不屑。“哦,对了,在元公子来之前,赵公子那位朋友也来劝过他,不过闹得不太开心。” “朋友?谢长约?!”素和燚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虽不太在乎于帝京富家子弟的关系,却也有耳闻。谢长约和赵谦礼几乎是黏在一起的,关系非凡。但绥绥却说二人闹得不愉快,这是否证明,谢长约也有杀了赵谦礼的动机? 无名瞧了素和燚一眼,自然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因为这种小事就想到害人,那未免太小肚鸡肠。可若是两人早心存芥蒂、貌合神离,那可就不一定了。“看来,还需要再调查一下他们二人的关系了。” “据证人说,赵谦礼与小厮到院中赏月,然而小厮去拿外衫的间歇,元子羡去了院子找赵谦礼,随后谢长约为了和元子羡告别,也去了院子,你可看到了?”无名想着那小厮与谢长约的证词,打算问一问绥绥。 绥绥皱着眉埋怨地看了无名一眼,“奴家走的时候,赵公子还活得好好的呢,我怎么可能看到啊。不过……自从那位谢公子闹得不愉快后,他就再也没出现过了,我还以为他早早就走了呢。” “嗯……那绥绥,你有没有让一个小侍女帮你拿手帕?”无名想起那个侍女春桃的证词,当天宴会上,请来的女子只有杳杳、宋琬、绥绥以及那个舞姬。宋琬是最先离开的,然后杳杳和他们一起走的,只剩下绥绥和那个舞姬,到底谁能证明侍女春桃的证词?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那位谢公子和赵公子发生不愉快的时候,酒水洒在我裙下了,我就叫她拿个帕子来,可最后也没等到人。见天色太晚,我便同娆儿回来了。”绥绥将屋内那位名为娆儿的姑娘叫出来,正是昨夜那位舞姬。 如此,无名就明白了,“春桃在说谎。绥绥临走前见到赵谦礼分别与谢、元二人发生冲突,然后她要了手帕,等到亥时也没来,她便离开了。而咱们走的时候,是戌时四刻,再回来的时候,是亥时四刻。春桃说她去给一位姑娘拿手帕,也应是在亥时四刻前,可那时候宴会中一个女宾都没有,她是给谁拿的帕子?” “你的意思是……有人陷害元子羡?”素和燚也明白过来,可元子羡才到京城没多久,而且人品不错,朋友很多。唯一和他有过节的,也只有死了的那个赵谦礼。“看来还得再调查一下元子羡的仇家……可……这凶手到底是和赵谦礼有过节要害死他,还是和元子羡有过节要陷害他?” “也有可能是,二者皆是。”无名摸着下巴,狐狸眼一瞥,停在了郁归身上。这人是谢尚书派来的,指不定与谢长约也有关联,或许可以借他引蛇出洞? 夜色一深,无名就无心顾正事了,往宋楼里一钻,一是奔着吃,二是奔着宋琬。 只可惜,无人能让他遂愿。 “我说,你们一个个的是看我有钱吗?”无名指着一桌子菜,面色不愉地看着桌上其他人。 素和燚一抬酒杯,“劳烦无名……真人了。” “无名哥哥!我是为了你好呀!没有我和我哥一边一个守着你,那女狐狸精指不定怎么粘着你呢!”杳杳扑上无名的胳膊,筷子都让她扑掉了。也不知道在座有没有人知道,她一言道破了绥绥真身。 “哼,无聊!娆儿,咱们吃饭。”绥绥不屑地看了身旁的杳杳一眼,一筷子就把两只鸡腿夹进自己碗中,末了还不满地看了无名两眼。 “呵呵……那个……我就不客气了……无名真人……”郁归跟着来实属碰巧,不过能得一顿好饭菜,谁不乐意呢?紧接着,把两个鸡翅膀夹到了自己碗里。 无名忍着头上青筋,将半只鸡都夹碗里去了。 “真人……你……你怎么吃荤啊?” 瞪了叼着自己鸡翅膀的郁归,吃了他的鸡,还好意思问。无名白牙一呲,连皮带肉狠狠撕咬下一块,“贫道在为它超度。” 这厢还没吃上几筷子,无名身边便多了为白衣侍女,待无名抬头,她那双含着不解的眼神才看向他,“无名公子,我家小姐请您到楼上一叙。” 无名眼睛一弯,“好啊。” 语罢,就丢下一桌子人径直走了上去。绥绥埋怨地瞅了那小侍女一眼,眼睛却跟着不移开,她倒要看看,自己看上的肉是怎么被别人盯上的! 绥绥隐约猜到了无名是她的同族,所以对他非常上心。此次来帝京,也是听闻他在此,才接受了元子羡的邀约的。现在他却特别在意另外一个女人,为了她连鸡都不吃了?哼!绥绥生气地瞥了一眼无名的碗——那半只鸡早吃完了,还真是鱼与熊掌兼得! “宋姑娘。”无名盈盈一笑,颇有些风流公子的模样,只可惜腰间别的是把伞,而非风流扇。 宋婉却无意与他客套,直言道:“元子羡元公子与我有些交情,此次他被冤入狱,还希望你能够帮忙。” 无名坐在她对面,手臂压在桌上,微微向前倾斜,小声问道:“元公子之事,全权交由刑部处理,我这等草民怎能帮得上忙呢?再说有六王爷在,你要相求,不应该找他吗?” “我虽不知道什么青丘子真人是何方神圣,但无名……真人的名号,可是在帝京权贵圈中人尽皆知。况且那日夜中,我也见到了你与六王爷和郁大人进了院子。若你真是一般人,似乎没有能力进去吧?”宋婉似乎也是不信那所谓真人的身份,嘴上一顿,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口。 “宋姑娘消息灵通啊。”无名笑了笑。 “这帝京之中的消息,没有宋楼不知道的。”那凤眸轻轻一瞥,带着些轻蔑,却又似欲擒故纵一般,让人更想接近。 宋婉显然对这一切了若指掌,但越是这样,就会让人越好奇,她到底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又是出于什么理由去帮元子羡。若说两人真的交情深厚,无名是不信的。 一位是在帝京之中叱咤风云的宋楼背后人,一位是脚跟还未站稳的帝京新秀,若说要提前接触奉承、锦上添花还是可能的。但若是说是雪中送炭?那情谊固然了得,但背后所需要付出的,可远比前者来得多,对于宋楼这般商人做派的地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宋婉的目的是什么,无名是不在意的,毕竟他非这凡世之人,又何必太多在意这里的一切呢?只是他一直有个疑惑,宋婉是不是他曾经见过的那条小白蛇,只可惜他现在没有妖力,凭借的不过是那相似的面容,可这世间相似的人又何止百千? “元公子也是我的朋友,若能出力,自当尽力。”无名答应得不错,一副信誓旦旦模样,可转嘴又道,“若是我能帮到忙,还希望宋姑娘能应我一事。” 宋婉眯了眯眼睛,似是对此不满,“何事?” “没想好,总之不会危害到姑娘。” “小姐……”那小侍女看着无名走下楼去的背影,心中满是担忧。 “无碍,完成任务后,直接离开帝京。目的只有一个,现在事情闹成这样,我也不好下手。等无名解决这件事情,就没有什么顾虑了。”宋婉嘱咐一番后,也出了厢房,径直向宋楼后院而去。 第21章 状元郎:情分有诡异 想要调查赵谦礼与谢长约和元子羡的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扎到他们那个圈子里去,东家长西家短地扯上一天,保管什么底儿都能摸出来。 可惜,素和燚那天然冰块一戳,基本就是冷场。素和杳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总是帝姬的身份,也不可能到这种宴上和人攀谈。于是,这重担就落在了无名身上。 素和燚端着酒杯,偷偷瞧了一眼——不得不说,狐狸精这种生物,或许是能最快融入人类圈子的。就那一张嘴,跟摸了蜜似的,左一句公子文采不俗,右一句公子怀瑾握瑜,一屋子里统共十八个人,十个把他当朋友,七个跟他是知己,最后一个差点要结拜。 “若说这赵谦礼,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前些年还没这样呢。”落了榜的李书生如是道。 一旁赵公子接过话,“可不是,当年未考前,也是个泰而不骄的人,可这今年一参了科举,跟变了个人儿似的。尤其殿试之期,更是信誓旦旦开了宴席,说状元之位肯定是他的,还扬言说迎娶小帝姬呢!” “对啊对啊,跟中了邪似的。可惜落榜了,连个探花都没捞着,帝京里风言风语的,都传遍了!”一旁罗公子接过话,又想了片刻道,“怪不得那赵公子每次遇到新科状元都尖酸刻薄,指定是嫉妒他了。” 另一位书生摇着头,“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怎么就觉得自己会高中呢?” “原来他二人的梁子是这样结下的,多亏几位仁兄给小弟解惑啊。”无名又是一番夸叹,心道这和他听闻的相差无几,看来是没什么问题,转又问向别的,“不知各位,除去赵公子,可知道元公子还有没有什么仇家?” 这会儿几个人都摇头摆手的,其中罗公子最先开口,“哪儿能啊,他一新进入帝京的,几次宴会上交好都来不及呢,哪里会去招惹人家。 “我虽不相熟,却也听闻是个亲善的主儿,再加上不日便高中,更是成了皇帝面前的红人,谁还敢得罪?若说是嫉妒?哪个不嫉妒呀?但谁又能因为嫉妒去做些什么?又不是宫里那些个姑娘家,还能为了争宠勾心斗角?” 罗公子这般说着,别人却没应,毕竟这屋子里哪个不嫉妒?只是为了面子上好看,说得过去罢了。 “对了,小弟瞧那赵公子和尚书家公子关系甚好,此次出了这等事,可真是……但愿谢公子能想开吧。”无名这般故作神伤,一面表现出对二人管鲍之交的羡慕,一面又对谢长约痛失挚友而感到难过。 可听了这话的几位公子,面上都有些迟疑。 那位落了榜的书生算是最早接触赵谢二人的了,拍着无名肩膀,颇为深沉道:“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的呀。” “哦?什么?”无名那狐狸眼立刻就盯上了那书生,似乎想要从他口中套出最重要的信息。素和燚远处一望,似乎看到了无名竖起的耳朵和尾巴,那一副挖好陷阱让人跳的模样,无时无刻不在向众人展示他的狡诈。 书生凑过头来小声道:“其实……有传闻,二人关系非同一般!是……契兄弟!” 此话一说,周边围着的几个人也跟着唏嘘起来,分别揪着平日里见得的蛛丝马迹往上面套。但终究不及那书生知道的多,也就伸着脖子等下茬儿。 “两年前便有这样的传闻了,就在那个王家废了的宅子外面,我好几次见着赵谦礼。一开始还以为是和哪家的姑娘私会,没想到,是去见谢长约!有日正巧我撞见,便觉着不对劲儿,后来越看越不对,就知道他俩关系不一般。” 书生一副证据确凿的模样,然后又道:“他俩关系虽然不错,可自打赵谦礼落榜后,俩人关系每况愈下。前些日子赵谦礼不是在宋楼和元子羡起了口角?出来的时候,就见他与谢长约一起,嘴上也是不干净,还有动手之意呢!” “说来也是奇怪,你说着谢长约原来也是个风流种子,怎么就突然和男人搞上了呢?”一旁的人接着话茬儿七嘴八舌着。 这书生说完,众人皆比对着自己的经历往其中套,像是终于捉住了个谈资,死都不撒嘴,连无名不见了都没人关注到。 “没想到这书生聚起来,可不比街口儿大妈们的热情小,东家长西家短的知道的还真不少。”无名正捋着自己的衣襟,就好像刚才凑在人堆里跟着八卦的人不是他似的。 “听那些书生的意思,看来这谢长约和赵谦礼关系的确有些不妙,他也是有可能杀害赵谦礼的人之一。而元子羡在帝京中人缘不错,应该没什么值得被陷害的地方。”无名整理了一下刚才书生们的话,和素和燚说了一遍。 想要在三天之内证明元子羡的清白,一是要找到尸体,二是发现另外的嫌疑人。那尸体在井下,无名想去捞,也要顾及一下那女鬼,他现在没有把握,不敢贸然解开封印去除。所以先将重点放在另外的嫌疑人,也就是谢长约身上。 “现在去谢家时间不太对,不如先去刑部大牢问问元子羡,当夜的事情还记得多少,看看有没有什么关于谢长约和赵谦礼的蛛丝马迹。”素和燚提议到,毕竟谢正芳乃正二品尚书,这名帖通报都没有就直接杀到人家里去,还是不和礼法的。 虽然无名无所谓什么礼法,但他在意那块儿玉佩,所以先去大牢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玉佩,的确算不上什么上等货色,可无名偏偏就总盯着他,这让元子羡有些不自在。可已经身陷囹圄,元子羡此时也没什么需要过多在意的面子了。 元子羡无视无名那有些诡异的眼神,清了清嗓子道:“我与赵谦礼真的并无仇怨,初来帝京时,还曾一起吟诗作画。他这个人有些骄傲,却也不算是极坏的人。只是在殿试前颇有些奇怪,总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能够高中。但哪个来赶考的学子不这样期盼,大家也就没有在意。直到揭榜的时候,状元是我,赵谦礼才对我起了仇视的心思。 “至于那日晚上,我是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就一个黑影一道白光,然后我就昏过去了,醒过来就成了杀人犯……唉……”元子羡颇为懊恼地捶了下地下的干草,自己的事家中肯定是知道了,也不知道他爹娘怎么想的,会不会生气什么的。 圣上发怒之事,素和燚没有告知元子羡,他怕会刺激到元子羡,只是安慰着,帮忙安抚其家人。 素和燚想到谢长约的嫌疑,问道:“那在宴席上,你有没有发现赵谦礼与谢长约之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元子羡皱着眉头想了想,“不清楚,自送走绥绥姑娘后就再也没见到他了。而且看他们关系似乎也还不错,赵谦礼的小厮还跟在谢长约身边伺候着,后来一起不见了。” “赵谦礼的小厮和谢长约一起不见了?”素和燚见无名没出声,开口问道。他可是还记得,赵谦礼小厮的证词。 元子羡点头道:“对,因为赵谦礼一直盯着我,他身边没人我记得很清楚。后来他离开厅中不久,他的小厮就来找我,让我去院子里找他,然后就是我之前讲的那样了。” “谢长约一直没出现过?” “对,一直没出现。” 看来那三个人证的证词都不可信,难道是谢长约收买了小厮和侍女,让他们陷害元子羡,因为他想让元子羡当替死鬼? 素和燚摸着下巴思考,眼睛瞥向无名,却见他没什么表示,眼睛还盯着元子羡腰间的玉佩呢。 “咳咳。”素和燚轻咳两声示意他赶紧做事,别老什么事都推出去。他现在还顶了个真人的帽子,元府的恶鬼还等着他去收呢。 无名收到素和燚的眼神,在栏杆外面绕了两圈,有些不情愿地摸了摸耳朵,最终还是把手伸向了元子羡腰间的玉佩。紧接着,白光一闪,无名的身子就被撞了出去。 “嘶……我就说,我不想上手的……”无名坐在地上揉着腰,他这副脱了妖气的凡胎可真禁不住这么一下子。 素和燚见那玉佩如此诡异,当即退了几步。元子羡也被吓了一跳,不等无名开口,就率先解开了玉佩绳带,扔在了地上,“这……这怎么回事儿啊!无名兄……你没事吧……” 无名摆了摆手,立刻拉上一副神棍架势,站起来抖了抖袖子道:“何方妖孽!速速现形!要不然……我就收了你!” 元子羡和素和燚都躲得远远的,生怕那玉佩里有什么,把自己害到。 那玉佩在稻草上动了动,随即一道浅白色的人影从中钻出,尖声道:“我本无意伤人!是你逼我的!” 素和燚等人肉眼凡胎自然见不到玉佩上附着的人影,但毫无疑问地感到了牢中气温骤降,而且隐隐约约的凄厉声,实在叫人害怕。尤其是元子羡,一想到自己带了个不知道是什么恶鬼附体的玉佩在身上,就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我乃酆都北阴大帝座下,行于世间,评判阴阳之公。你非阳间之人,却执意留在这里,还造成了生人困扰,我怎么能不把你带回去?!”无名把北阴大帝都搬出来了,却是一番胡诌。此玉佩上出现的那道白影上,并无怨气,却可以魂魄的状态附着在一块儿玉佩上,可见其并不简单。看来那日发生了什么,除去元子羡外,还有人更加清楚。 那混沌的白影绰绰一晃,缓缓化出形态来。是位白衣黑发的女子,她苍白着一张脸,黑漆漆的眸子照过来,让人仿坠深潭,“我……我不过是为了报恩,怎么会造成生人困扰?!” 报恩?看来这女鬼与元子羡还有点什么?可这女鬼道行不浅,而元子羡才不过二十多岁,哪里来的因缘? 无名开口道:“见你道行不浅,身上毫无怨气,应该没有害过人。不过前日夜里,元子羡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道不是你……” “怎么会是我?!”女子影子一晃,凑到了元子羡身边,眼神哀怨。可惜元子羡还抱着胳膊四处乱看,混不自知。“我怎么会害他,我只是放心不下他,来看看他,守护他这辈子。 “当年,他和我说过,高中后便回来娶我,只可惜,不过第二年,未开春我便病死了……我记挂着他,一直未去投胎,日渐久了,竟修行到这般。偶然被这玉佩吸了进去,又偶然被他得到,冥冥之中,注定让我守着他……”女子说得柔情一片,话里却没仔细交代些什么。 “元兄,你可答应过高中回来娶一位姑娘?”这事还是问问原主比较好,可无名才开口,就见元子羡一脸疑惑。 不等元子羡回答,那女鬼便幽幽怨怨道:“我又没说是这辈子……不过这张脸我是不会忘记的,一定是我,我的情郎……” 元子羡一抖,只觉得脸上一凉,“无……无名兄……你自言自语些什么,我怎么觉得这里更冷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正在问那夜发生的事,你别担心。”无名随意安抚了元子羡两句,又仔细问起那女鬼来,“前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22章 状元郎:恶鬼出西京 “那天夜里……”白衣女鬼微微想了想,皱眉道,“我遇到了一个道行与我相当的鬼,女鬼。” 女鬼自言名为安昔时,死后被吸附在那块奇特玉佩之上,这几百年间从未害过他人,还经常助人,得以修至鬼仙。后来玉佩偶然落入了元子羡手中,这一守护,便是十几年。她平时是不会露面的,只有在元子羡受到危险的时候出现。 “那个和你道行相当的,也是鬼仙?她在井中?”无名问道,如果当夜那黑影是怨鬼来谋害元子羡,而安昔时为了救他挡下了冤鬼的攻击,那安昔时是不是看清了当时的状况? “她在不在井中,我不是很清楚。因为那间院子很古怪,里面似乎有什么阵法之类的,我在里面觉得浑身受限,发挥不出什么力气,所以也只能尽力抵挡了那一击。元子羡昏了过去后,我见到井边坐着一个男人,他坠了下去。 “虽然不清楚他是怎么下去的,但我能确定的是,那个人坠井之前,就已经被吸走了魂魄。”安昔时道,她回忆起那段处于劣势的交锋,还是皱了皱眉头,显得更加苍白渗人。 “井边的人,应该是赵谦礼……他是被吸走魂魄而死的……嘶……那岂不是并非谢长约害他,而是那女鬼杀的他?可为什么人证将矛头指向了元子羡呢……一个鬼还能去收买人?” 无名摸着下巴思考,这其中为什么必要关联啊,厉鬼害命,顶多传出去说元府不吉利,也不至于害得元子羡到如此。而且那一个厉鬼,难道就因为索命不成,就用人类的法子陷害元子羡?这……怎么想怎么奇怪啊…… 安昔时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哎哎地招呼了无名好几声,见人不理她,皱着眉飘到了无名面前,“喂!” 无名一抬眼皮,大片黑色头发遮下来,看起来还是挺渗人的。尤其扑在了他脸上,又痒又看不清。他抬手帮安昔时拨了拨头发,问道:“怎么了?” 安昔时被无名的举动下了一跳,嗖地就飘回了元子羡身边,都快躲到人后面去了,“其实……元子羡还遇到过一次危险。” “什么危险?什么时候?” “有人下咒,具体是什么时候记不清了,人太多了……好像是……宫殿?”安昔时躲在元子羡后面,黑漆漆的头发裹着瑟瑟发抖的元子羡。 “宫殿……殿试?!”无名一惊,竟有人胆敢在殿试之上对元子羡下手?难道这才是陷害元子羡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咒?你能感觉到是什么人针对元子羡吗?” 安昔时摇了摇头,“我对这些知道的不多,仅能为他化去灾难,不过并非什么恶毒的咒术,而是类似将他人的气运,聚集到别人身上去。我破了那咒术,但有什么后果,就不清楚了。” “咒术……咒术……”无名摸着下巴,那井中女鬼还没查明,现在又扯到咒术上面去了,真是诡异得紧。咒术乃是西南异族一支秘传之术,与道法有些相似,只不过道法借助符咒,他们借助生物的力量,比如人类、牲畜等等。 “咒术……咒术?”素和燚听着无名的自言自语,似乎想起了什么,“无名!跟我来!” “喂?你们就这么走了啊?到底怎么回事啊?!无名兄!玉佩你不带走啊!无名兄!六王爷!”元子羡缩在角落里没敢动,生怕再栏杆旁边那玉佩中冒出什么对自己不利,却不知道自己整个人都被裹在其中。 “无名,你还记得,元子羡的宅子是赐的,对吧?”素和燚带着无名去了户部,有他在,查什么都非常快速。不过一会儿,便有一部户籍放在了二人面前。 户籍上名,帝京城西王家。 “王家,王思归,京中有人传闻,他会咒术。这个人,便是元府之前的主人。他是告老还乡离开的,虽然大家都不说,但却知道他离开是因为他女儿。两年前,他的女儿死了。”素和燚一抖卷宗,文字平铺开来。 案宗记载,王思归有个女儿,名字不可考。其女与外人有染,珠胎暗结。王家顾忌颜面将她锁于家中,却没想到,女儿投井而死。而后,王思归日渐恍惚,后借身体有恙,告老还乡。宅院没落充公,再无启用。 无名皱着眉摇头道:“你是怀疑那井中鬼是王思归的女儿?不可能的。那女鬼为鬼仙道行,即便害人无数,不修得百年以上也是做不到的……” 说到一半,无名顿了下,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怎么了?”素和燚先是见无名否定,而后又见他突然想起什么,难道是想到了什么? “一般的人,死去一两年是不可能修成鬼仙的。但若是如传闻所说,王家的人会咒术,那就有可能了。让一个鬼快速变成鬼仙,只有养鬼一途。”无名皱了眉,养鬼,这对于酆都来说,是一个禁忌。他虽非酆都之人,但多年在北阴大帝手下做事,对此也是非常了解的。 “养鬼,顾名思义将鬼魂豢养起来,一般由活着的人类或者妖类来进行。提供给鬼魂以精气,帮助鬼魂修炼,然后,利用成长后的鬼,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而这一邪魅术法,便是由咒术一门中衍生出来的。只是两年的时间不可能这么快就养成鬼仙,除非他献祭了非常多的生灵。” 无名点着案宗,假如王思归真的会咒术,还将他女儿养成了鬼仙,那么已有多少人会受害,想一想都觉得可怖。 “但是……王思归告老还乡,为什么没有将他女儿带走?”素和燚问道。 “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养鬼被反噬,落荒而逃;二则是那鬼不是他养的,而是本就存在的,或者别的原因。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个女鬼害死了赵谦礼,并且陷害给元子羡。” “可是……一个鬼为什么要这么做?害人我能理解,但陷害别人,这……”素和燚被绕得更晕了,有的时候,线索越多,反而会让人更加看不清其中关联。 无名摇头,他也不知道其中原因,不过想到赵谦礼执着状元一事,以及殿试之上的咒术,想来这和那“状元郎”之名,会有些牵连。刚要开口,就见一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哥!不好啦!无名哥哥!出事啦!”杳杳拎着裙摆就冲了进来,平日里本就消磨的差不多的帝姬风范,此刻已经消失殆尽了。 “怎么了?慢慢说。”素和燚伸手扶了一下杳杳,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制止她扑进无名怀里。 “闹鬼!闹鬼了!元家的鬼跑出来了!现在整个帝京的人都知道了,动静可大了!”杳杳气儿都喘不上,却还是拉着无名的袖子往外走,希望他能够帮忙。 素和燚与无名对视一眼,飞快地跑了出去。 酉时刚过,天色已黑,西京之上火光燎天,照得人眼睛生疼。往来的禁军都扛着水,不断扑灭起火的地方。路上的人喊着奔逃,虽然杂乱,却还是能从其中听到“有鬼”“走水”“快逃”等字眼。 “怎么会这样!”素和燚赶到,见到了正在指挥的郁归,控制着怒气,额上的青筋却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愤怒。 郁归擦着脸上的灰和汗,“六王爷,不用担心,人群已经疏散了。除去元府,其他地方火势不大,只是之前的动乱闹的。” 素和燚一挥袖,却也没再说什么,而是让他先处理,而后再找他算账。 待火势平稳,安抚完百姓后,已是第二日卯时了。几人站在焦黑的元府面前,夜风一吹,还能带走一片灰。 “六王爷,是这样的。”郁归面上都是担忧,但这件事他也有责任,不得不交代。 因为元府井中恶鬼的事情,底下的禁军都非常害怕,还未入夜,便在门口点上了无名给的香。那香耐烧得很,而且前日夜里也没有再发生怪事,禁军们便放下了心。 郁归放心之下,也没有再加强戒备。结果那香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天色刚擦黑,一阵阴风便从门中袭出,街边走动的百姓被惊动,立刻造成了恐慌。禁卫军们出动去安抚民众,而元府却突然走水,火势迅猛,而且邪风突袭,火种随风分散,更是闹得人心恐慌。 更令人心惊的是,阴风中夹杂着类似人类的哭嚎,这让老百姓们更加揣测。原本这边就有过不小的传言,加之元府这几日的戒备,不知什么时候,闹鬼就从中传了出去。 不过一个时辰,西京地区大乱,而元府,也在众人眼前,烧作灰烬。 “是下官失职……下官愿负起全责。”郁归跪在一旁,但他知道,造成这般恐慌,恐怕不是他能担得起的责任。 素和燚面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别说西京混乱之责,就是元府被烧,证据殆尽这一条,就足够治你!” 郁归只得跪地听着,他实在没有办法推卸责任。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一个时辰,就发生了这样的突变。而今,关于元府的证据都没了,新科状元恐怕…… “这样连尸体都找不到了,那元子羡岂不是……”现在敢把担忧说出口的,恐怕也就只有杳杳了。小丫头见众人面色不愉,连忙捂了嘴。 “这元府是烧没了,可没人说,尸体也被烧没了啊。”这时,无名开口了。 “什么意思?”素和燚声音冷硬,他现在还在气头上。 “其实,我很好奇一点。为什么在得知元府烧光后,你们都会觉得所有的证据都没了,尸体也没了。”无名这样一问,众人反而一头雾水。 “这……元府都这样了……还能剩下什么啊?”杳杳睁着一双大眼睛提溜一圈儿,除了焦炭就是破石头,烧得可真彻底。 “那尸体掉在井中,就算地上的烧没了,可底下的还在。不过你们会出现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因为这可能就是纵火人的主要目的——让你们认为找不到尸体,从而放松警惕。”无名指了指院中被烧得破败了一半的井口。 第23章 状元郎:井下有何人 “啊?什么意思啊?”杳杳被闹得很糊涂,的确,地上的烧没了,但井下的应该还在,可刚才为什么没想到呢? “纵火人故意焚烧元府,是为了吸引大部分的注意,让大家没有心思去想井底的事情。而且,这件事的影响,恐怕也不止是吸引注意,而是……”无名顿了一下,看向了素和燚。 素和燚当然明白无名的意思,纵火人此举两得,一是烧了元府,减少井底尸体被发现的几率,二……则是造成帝京混乱,让圣上出手。 今夜之后,定然人心惶惶,禁军警备都会为了守护民众而巡卫,从而减少了调查元子羡事件的人员。而混乱之时,多少会有些事情发生,恐怕刑部处也会收到不少案件。这样,调查元子羡事情的人也会减少。 看来,这是要针对元子羡,置他于死地。 “元子羡的一线生机,可都要系在一个人身上了。”无名出言点拨,在场几人却颇为不解地看他。 一见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无名连忙道:“看我干嘛?我又不能左右帝王之心,应该看杳杳才对。” 素和杳乃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小帝姬,只要不把皇宫烧了,可能什么事儿都能糊弄过去。当然,即使是杳杳真烧了皇宫,素和燚也相信他那个女儿控的父皇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素和燚点点头,“的确,如果说安抚父皇,那么杳杳去最合适。但是,若说安抚民众,还是需要你来。” “嗯?”无名嘴角的笑还没来得及下去,就见素和燚又盯上了他。做了千年的狐,第一次有被黄鼠狼盯上的感觉。 “我是半狐!不是道士!你给我这玩意,我也不会啊!”无名拽着身上素色的道袍,他对于素和燚的审美产生了非常大的怀疑,顺手把手里的桃木剑给扔了。别说他现在没妖力,就算有,那用起来和道法也天差地别。 “杳杳已经求得父皇开恩,暂压元子羡一事。但是京中闹鬼之事一夜之间传播甚广,现在整个帝京都人心惶惶的,如果不做场法事来压制一下,接下来还指不定有什么乱子。”素和燚屏退了身旁的人,生怕无名这个假道士露了馅儿。 “无名哥哥,你就随便糊弄几下!就和路上遇到过的那种,跳来跳去的就好!”杳杳在那儿蹦了好几圈,示范着她看到过的跳大神儿。 无名撇了撇嘴,装神弄鬼他是真不在行,不过,有人在行。“快,去把绥绥姑娘请来。” 杳杳一听,鼓着腮帮子坐一边儿去了。 “公子,奴家可想死你了~”绥绥一来就跟没骨头似的贴了上来,好在杳杳斗志恢复得快,小身板儿就挡了过来。 “咳咳,绥绥姑娘,借一步说话。”无名拉着绥绥到一旁,将一会儿要做的事情交代了一遍。 “可以是可以,不过公子要怎么报答奴家呀?”绥绥抛着媚眼,指尖染着樱色,攀上了无名的肩头。 “帮你保守离家出走的秘密?怎么样?”无名弯着一双狐狸眼笑道,姜是老的辣,狐狸是老的滑。绥绥想让无名跳一次坑,恐怕还差了千年道行。 日中之时,元府外开始了一场法事。 因为前夜闹鬼之事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昨日一天都没人敢出门去。但坊间却传出了官家请来了青丘子的大弟子无名真人的消息,让老百姓们多了一份安心。而现在又要在元府外做法事,很多人都抱着试探的心思来看。 不一会儿,外围就围满了人,看看那所为的无名真人要如何收服那恶鬼。 无名裹着身缟色道袍,头发也束在了头顶,那眉眼不带着笑,倒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不过知情的都知道,这是在装神弄鬼。 举着那桃木剑围着案桌转了几圈,抓了把豆子一撒,那三只蜡烛一阵闪烁,骤然变成了绿色火焰冉冉跳动,引得四周震惊。 无名嘴里嘀咕着几句,又大喝几声,那绿焰暴起,似和他缠斗一般。周围的人只见无名身影在火焰中跃动,却不见他受伤,又是声声惊叹。 宋婉就藏在人群中,看着无名在那儿装神弄鬼。她的任务目标是元子羡,可现在元子羡在刑部大牢里,那地方她是进不去的,只得关注着无名如何将人解救出来。至于元府内的一些东西,她了解的也不多,想要帮忙,怕是没机会了,只得偷偷关注着。 当然,她关注这件事,仅仅是为了任务,和无名没有关系。 那厢缠斗一番后,无名又是接连几声大喝,那绿焰爆开,案桌香烛被震碎一地,无名也摆了个收势,掸了掸衣襟上沾了的土,面无表情道:“无事了。” 底下民众阵阵欢呼,奔走相告。宋婉隐在人群中也微有些汗颜,她旁边的小侍女不免嘟囔几声骗子。 “这样就行了?”杳杳看着那些兴奋的人们,有些不解。 素和燚摇头道:“老百姓本就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鬼,一切都是传出来的,能这样稳定住民心就足够了。毕竟那犯人的目的就是想要看到混乱,以此来让元子羡没有翻身的余地。现在民心平定,咱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查案……” 话音未落,元府院内却传出巨大的爆炸声,一下子又陷入混乱之中。 “无事!”无名大吼一声,因为他刚才做过的法事,平民还比较相信他,纷纷看着他如何解释。 “刚才的震动,是本座用道法剿灭了那恶鬼的老巢,怕留下隐患。”无名还是那副风轻云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老百姓们纷纷议论,又等了一会儿,不见再有动静,便相信了。 待到群众散去,无名才皱着眉冲进了元府院内。 原本院中的井口被炸成了一个大洞,可以堪堪看到底下了。 “看来这次,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留下了。”无名皱着眉看着底下,看来,那场大火以及闹鬼的传闻都不是犯人真正的目的,他的目的,就是乱。然后趁乱,炸了这井,毁了所有,让元子羡再无翻身之法。 “那……现在怎么办?”素和燚本是打算等这件事平息下来,再到井下寻找赵谦礼的尸体的,现在看来,似乎只能找到渣滓了。 “下去。”无名让郁归准备东西,他还是打算下去。“元府烧毁后,格局虽然遭到破坏,但本质却没有变,依旧以此井为中心,怨气深聚,所以我不敢贸然下去。但是现在,怨气已经散干净了……这井下,不论有什么,都不足为惧了。更何况被炸成这样,估计也不剩下什么了。” 现在无名更加担心了,为了能够让元子羡不得翻身,竟连自己的老巢都不要了?这之间到底何怨何愁? “发生什么事了?”宋婉从外面走了进来,“听说你们要做法事解决,我便来看看,结果刚到就听到一声震动。” 宋婉看向那被炸开的井口,眉头微皱,似乎是明白了,“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无名摇了摇头,“我自己去就好。” 杳杳看了看那黑漆漆地洞似的井,却又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撇了撇嘴道:“无名哥哥不是说怨气散干净了?不如带我下去看看吧?” “杳杳!”素和燚怒目,杳杳才乖乖闭了嘴。 一旁的郁归好说是军都虞候,自然请命。出乎意料的是,宋婉竟也主动要求一起下去,“我自幼习武,而且元公子是我的朋友,为朋友做些事是应该的。” “那奴家也去好了。”原本被无名糊弄来帮忙装神弄鬼的绥绥扭着腰出现了,身子一斜就插在了无名和宋婉之间,阻隔了二人相对的视线。 原本就无名一个人下去,转眼变成了四个。杳杳一听这么多人下去,胆子更大了,嚷嚷着也要下去。她一闹,素和燚就也得去,堂堂六王爷都要下去,那些禁军哪个不前赴后继?到最后,要下去的人都快把井填平了。 “行了,就我一个!”无名把几人都拒绝了,带上狐伞,绑上绳子自己下去了。 井下已经干涸,这次被炸药一炸,更是乱石一堆,基本看不到什么。无名举着火把靠边沿走去,想要先知道这井下大概的宽阔度。走了约三丈的距离,就看到了凹凸不平的石壁,看来这井下也没多大的空间。 无名沿着边沿走,但却不是一个圆,因为坍塌的碎石乱堆,几乎辨不清哪里是天然形成,哪里是后来炸出来的。又走了不过一丈的距离,无名发现石头之下,有一条手臂。 就在无名觉得他是找到了赵谦礼的尸体时,他发现了不对。这衣服不是赵谦礼的,而且,尸体已经化作白骨了。 “底下除了赵谦礼的尸体,还有另一具,应该是几年前的了,想办法弄上来,找仵作验一下吧。”无名爬上了井口,拍了拍身上的土。 “就这样?没有鬼什么的了吗?”杳杳还在好奇那个鬼的事情,她每次想看都被素和燚制止,听到过那么多次,却一次没见过。现在是白天,身边又这么多人在,她还是挺想看看的。 “当然没有了,不然我怎么会让禁军下去挖尸体。不过现在的问题是,那个多出来的尸体……是谁的?”无名沉吟一声,这个答案,他不知道。 不过好在现在赵谦礼的尸体找到了,还有人证推翻那三人的证词,想要将元子羡救出来的可能性就高了些。但是这个井中女鬼到底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还需要继续查。 第24章 状元郎:谢府中藏谋 赵谦礼和那具无名尸还在仵作手上,无名便先调查起谢长约来。 虽然现在谢长约的嫌疑已经不大了,但为了推翻谢长约的证词,他还是需要到谢府去调查的。 谢正芳诚惶诚恐地将素和燚三人迎进去,又呵斥着谢长约给素和燚行礼。 “无事,本王来不过是问令公子话。谢尚书,你也知道,父皇近几日心情不好,元子羡一案已经交由我查办。还希望谢尚书不要徇私枉法,插手这件事情。”素和燚坐在上座上,面上一派冷硬,就好像谢正芳已经徇私枉法了一般。 “是是是,那……下官先行回避……”谢正芳前日才感受过圣上怒火的洗礼,他身为刑部尚书却被人夺了案子,却是半分怨气都不敢有。谁让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惹了祸事啊! “谢长约,本王又审问过当夜在宴席后走的人,他们说,你和赵谦礼起过争执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谢长约虽是不乐意,却还是记得他爹临走前那凶狠的瞪眼,不情愿道:“回禀王爷,小生当夜身体不舒服,问了个侍女厢房何处,去休息了一下。然后临走之前想着和元子羡道别,结果就目睹了当时那一幕。而且,又不只我一个人的证词,其他两人不也都看到了?” 素和燚没有告诉他别人的证词已经被推翻,而是不厌其烦地问着细节,看他会不会因为过多重复的问话而露出马脚。 当然,结局是素和燚失望了,他直问到午膳时间,谢长约也是咬定那么几句翻来覆去。临走前,谢正芳习惯性客套地挽留素和燚留下用午膳。 不等素和燚拒绝,他身后一上午没开口的无名先行应下了,“哈哈,听闻谢尚书府上厨子厨艺非凡,王爷早就想尝一尝了,这不是没好意思?既然谢尚书有意挽留,那……便不客气了。” 谢正芳还好奇自家府上的厨师什么时候声名远扬了,但见素和燚没有任何反驳,便也不再在意,立刻嘱咐下人照顾好几人,待一会儿用膳。 “谢府里有些不对劲儿的地方。”这是无名给出的原因,他留下这里用膳,其实还是想再这里溜达几圈。因为谢府给他的感觉,和元府的感觉很像。 杳杳是以无名为中心旋转的,一听这谢府里有什么不对,立刻举手表示她愿意和无名一起去找。素和燚自然不能让她独自胡闹,于是加入了这场探险。而原本应该是无名一人偷偷摸摸打探的举动,变成了三人正大光明地欣赏谢府园景。 “好像和元子羡的宅院有点像哦……”杳杳跟着溜达了一圈,宴会当日虽然没有太过在意,但好在她记性还不错,随意见过的树木大概位置还是记得的。 “那边那边,有三棵树距离很近,元府大院儿里也有,我当时看了一眼还觉得不太好呢。”杳杳在院子里玩着找茬儿,一会儿指指树,一会儿指指假山,一会指指水缸。 不过杳杳所说的地方,的确都是与元府相似的地方,杳杳记的是形,而无名知的是意。这宅院中与元府相似的地方并非相同的树木或者山石,而是所代表的一类事物在一方方位之上。 比如假山为土居东南,三木为森居西北,这种寓意摆设遍布整个宅院。无名虽然不知道这些摆放是何阵法,但能肯定一点——谢长约和女鬼有关。 “调查了一圈儿,一个嫌疑人一个嫌疑鬼都凑到一起了,这次都不用怀疑,肯定和谢长约有关了。只是此时没有证据证明,有些棘手啊。”无名摸了摸下巴,从怀里掏出了样东西。 “咦?这个不是元子羡的吗?”杳杳偏着小脑袋看了一眼,那个带着块儿黑的白玉佩,她记得的。 素和燚早见过那日无名对白玉佩“自言自语”的模样,此刻对这玩意儿起了一百万分戒心,立刻拉着杳杳远离,生怕钻出个什么东西来。 “喂喂,醒醒。”无名甩了甩那白玉佩,灵动的蛇形模样被这样甩动,好似鲜活起来一般。 “别摇了……呕……”安昔时从玉佩之中伸出个头来,一头如瀑黑发甩了出来落在地上,就好像玉佩上长了堆黑毛一般。不过好在一般凡人是看不到这等奇景的,不然素和两兄妹定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安昔时从玉佩里飘出来,被晃得整个鬼都不好了,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泛了层青。嘴角还留着水迹,好像刚才真吐出过什么似的,然而她不过是个灵体,根本做不到这种事。 无名特地找元子羡借了玉佩,还答应好借好还,尽管元子羡并不需要他还。“我借你过来是想让你找找那女鬼还在不在帝京的,没想到这谢府里面有乾坤,你且试试在这里是不是感觉到受限?这种感觉,和在元府里是一样的吗?还有,你能感觉到那个女鬼吗?” 安昔时在院子里飘了一会儿,“感觉一样,至于那个女鬼……似乎在后院……” “怎么样怎么样?你们说什么了?”杳杳听了素和燚对玉佩的解释原本挺害怕的,但是半天也没看到什么,还见无名在那里自言自语,就觉得那鬼可能是个好相与的,便凑了过去问无名。 杳杳凑过来的时候,刚好一头扎进了安昔时后背,看起来就好像杳杳的头撞透了安昔时的胸膛一般。不过无名那是何等见多识广,面不改色道:“她说那井中恶鬼就在谢府,我去找找看,你们找个地方等着。” “不嘛,我也想去!”杳杳皱着小眉头撒娇,素和燚出声阻止,却被更大的闹声给遮盖了过去。 “我的小祖宗,我是要偷偷去找,你这么大声是怕那女鬼聋吗?”无名赶忙捂了杳杳的嘴,最后还是怕了这姑娘撒泼打滚,应下带着她去。 至于素和燚那个恋妹狂魔,无名不用想也知道他定要跟着,于是只得带着两个拖油瓶开始了“偷偷潜入”。 安昔时带着三人向内院走去,走过回廊后,又拐进小院,小院看着有些荒废,末处有间小屋,看起来像是柴房。“就是那里,我感觉到她在那里。但是这里有咒术封禁,我不敢过去。” 无名没有发现封禁在何处,只得让素和燚二人先留在小院门口,并且把玉佩交给素和燚,让安昔时保护他俩的安全。 才走不过一步,身后一声清朗便喊住了他,“六王爷,你们在此是在做什么?家父还等着你们去用午膳呢。” 回过身看去,正是谢长约。 谢长约挂着得体的笑容,一副恭敬邀请的模样。 素和燚轻咳一声,虽然在别人家做这种事情非常无礼,但关乎着那女鬼的事情,他也顾不上面子了。而且刚才听无名的意思,似乎谢长约与那女鬼还有些关联。“本王见此处风景不错,来看看,我们一会儿便过去,谢公子不妨先去回复令尊。” 谢长约看了看杂草丛生的小院,“哦,原来六王爷喜欢这种粗犷风格的。这里不过是个小柴房而已,我陪您看完吧,免得你们不认识去会厅的路,我爹还要教训我。” 语罢,谢长约还真就先行一步,领着三人向那柴房处走去。木门打开,发现里面的确是堆着柴火。三人在里面看了一圈儿,无名没有发现什么,碍着谢长约在场,也不得说什么,只得示意素和燚先回去吃饭,然后再想办法来此探究。 谢长约在前面引路,三人走在后面。素和燚面带疑惑地看着无名——你不是说那个女鬼在柴房? “我怎么知道,是安昔时……也就是这玩意,告诉我的。”无名甩了甩手里的玉佩,小声道。 杳杳凑了过头来,小声问道:“你不是说这个谢什么的和赵谦礼搞断袖吗?他怎么还偷着养姑娘呀?会不会是因为这个,他们才……” “小小年纪胡说八道!”素和燚一声呵斥。 “养姑娘?”无名也好奇杳杳这小脑袋,这突然说的是什么? “对呀,我看到唇纸了。”杳杳重重地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截儿红纸来递给无名。 无名接过来,乍一看是挺像姑娘们用的唇纸的。“这是……” “咒纸……”安昔时突然从玉佩里钻出来,幽幽一句。 这是咒纸?无名猛然醒悟,抬头去看前面带路的谢长约,却不想这一抬头竟看到谢长约正阴恻恻地斜着半张脸盯着他们。 谢长约的身子是对着前方的,但头确实斜对着他们的,人类不能做到的这个诡异动作,谢长约此刻正在执行。 “啊!!!”杳杳见无名抬头,自然也抬头去看,一眼就望到了谢长约扭过的半个脑袋,吓得跌坐在地大叫起来。 素和燚纵使再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般的活人,虽然没有失声尖叫,却也是面色大变。 安昔时此刻已经挡在三人面前,厉叫道:“是你!” “嘻嘻嘻,是我。”谢长约的脚步停下,身子慢慢转了过来,平日里清朗的声音不复,口中发出的声音是凄厉女声。 “你三番五次坏我好事,这次就一并将你也办了!”谢长约一声凄厉,俊朗的面容似融化一般,渐渐浮现出一张惨白的女性脸孔,那吊起的血色瞳仁正狠狠瞪着三人一鬼,意要将他们一并葬送在此。 谢府庭院中那些假山花草,此刻也逐渐扭曲,化作了漆黑或者森绿的石烛台,上面燃着荧绿色的火焰。而天,也在瞬间黑了下来。 “这里是我的结界,想要离开?除非你们变作鬼魂……嘻嘻嘻……”褪去谢长约皮囊的女鬼漂浮在空中,墨发血衣无比可怖,“不对……就算你们变作鬼魂,也还是要被我吃掉的,嘻嘻……” 女鬼桀笑着,便向几人扑来。 第25章 状元郎:恶果缘恶因 “你不是谢长约?!”素和燚几乎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事情,自从这个院子变得一片惨绿后,他就看到了谢长约变作了一个女人,而他们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衣女子。只不过这两个身形都没有腿。 “鬼啊!”杳杳总算是明白了,大叫一声扑进了无名怀里。 那红衣女鬼扑来,安昔时欲出面阻拦,却不想院中那些破败石烛台竟移动起来,将她困在其中无法移动。见安昔时阻拦不住,那红衣女鬼袭来,无名赶忙将杳杳扔进素和燚怀里,侧身上前,腰间狐伞一抽,挡在了两人面前。 凛风猎猎,衣衫鼓动,狐伞一开便是另一番风华,不变的,是那含着笑意的狐眼。 “你不是人!”女鬼被伞弹开,厉叫一声,目中红光尽露,势要将几人屠戮于此地。 “你见过我这么好看的人?”无名是丝毫不会吝啬对狐族容貌的赞美的,毕竟那是赞美他自己。 三根狐尾微动,软软蓬蓬看起来似是无害,但知道青丘九尾白狐一族的人皆知晓,九尾非天生,千年一尾,每长一尾便是一个阶段。除去天生一尾,这便是两千年的道行。只不过无名有些特殊,他是半狐,一尾只有五百年,但妖力却比寻常狐族还要强大。 而与之相比,那恶女鬼仙不过百年多的道行,怎可能翻出无名掌心? 这恶鬼似也闻过九尾一族,见对方道行不低,心有犹豫,血目向素和燚兄妹一望,道:“你不是人,为什么要帮助人?要知道,人类对狐族可不友好,这寒冬腊月里少不了做几条皮袄子。看看那小姑娘细皮嫩肉的,好像是皇帝的女儿,这个冬日里,指不定杀害了你多少同族呢。” 女鬼指尖儿轻点,状似无意,却是盯着无名面上的变化。 杳杳一听这个,气得直跺脚,“无名哥哥!你不要听她挑拨离间呀!你……你无耻!不要脸!挑拨我们!” 无名回头,好笑地看了一眼在那儿跺脚的杳杳,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女鬼见无名分神,立刻驱动咒术,院内石烛台瞬动围向无名,她则五指成爪劈向无名。 这不过眨眼之间,石烛台就将无名困住了,只可惜女鬼没能袭到无名,因为石烛台去困了无名,安昔时抓住时机逃了出来,挡住了她。 “无名哥哥!”杳杳大叫一声想要过去,却是被素和燚拦下了。只见院中二十几根石烛台全聚在一起将无名围在其中,惨绿的烛火焚烧一片将他笼罩,就好像他被绿火烧没了一般。 “又是你!”女鬼看向拦着她的安昔时,凄厉一声,“当日殿试若是没有你捣乱!我也不必落得今日了!” 声音才落,女鬼便唤出红色咒纸裹向安昔时,安昔时虽在她结界内受制,却好歹也是鬼仙修为,墨发舞动,似乎有生命一般打落那些红色咒纸。可那些红色咒纸被墨发打掉后却没有落地,而是化作绿色火焰缠上安昔时的头发,引来安昔时一声惨叫。 “呵呵,就你的道行?”女鬼对安昔时的不自量力表示不屑,血眸一瞪,转向素和燚二人。 “听说你们要救元子羡?呵呵,要不是因为元子羡,我也不必杀了赵谦礼……元子羡必须死!你们既然要救他,不如到我的肚子里去团圆好了!” 女鬼五指虚空一抓,杳杳便觉颈间一痛,似乎有人掐着她的脖子向上拉一般。杳杳只得不住地挣扎,希望能够挣开那虚无的桎梏。 “你是不是觉得这点小火可以烧得到我?”说话的人是无名。 素和燚望过去,只见那惨绿色的鬼火上似乎覆上了一层青白色火焰,两色火焰相缠着。 女鬼冷笑一声,“就算你有千年道行,可那小小狐火还敢妄图与我咒火相较量?不自量力!” “哦?是我不自量力吗?”无名说着,踏出了一步。 那青白狐火在他身上跃动着,而那些惨绿鬼火却像是被吞噬殆尽一般。 “怎么……怎么会……”女鬼有些不敢相信,“不可能……那不是狐火……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生不才,乃酆都北阴大帝座下一名小小判官,你久居帝京残害他人修至鬼仙,少说百年邪修,背负千万人命。今日,便要压你回酆都,受尽炼狱之刑!” 女鬼听得对方判官之名,心中一惊,这次是真的没有一搏的心思了,施展咒术便要逃遁。却不想狐火漫天而来,那火焰烧在身上,便是烧灼神魂之痛,痛得她满地打滚,根本无力逃走。 无名掏出拘魂环将女鬼拘束起来才撤掉狐火,蹲在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鬼身边,“你刚才说你杀了赵谦礼是因为殿试……因为元子羡?” 女鬼趴在地上狠瞪着无名,却是没说话。 无名摸了摸下巴,“好吧,既然你不说,那就我说好了。安昔时跟我说,有人在殿试之上下咒术聚集他人运气,但是她破解了咒术,结果……自然是元子羡高中了。而在那之前,赵谦礼信誓旦旦地和人说自己定能高中,也就是说,那个下咒术的人,是为了让他高中状元。” 无名见女鬼还是不理他,继续道:“赵谦礼没有高中,丢了脸,自然就会怪到下咒术的人身上去,久而久之,两人渐生嫌隙。但是两个人都会恨上一个人——那便是元子羡。于是,赵谦礼不住地找元子羡麻烦,而那个会咒术的人,则是想着一石二鸟。 “而这个下咒术的人……哦不,这个鬼自然就是你了。当日在宴会之上,你与赵谦礼发生不快后,便到了院中等待赵谦礼去院子里找你,对吧?让我猜猜你用了什么方法让他过去呢?嗯……商量如何杀了元子羡?差不多吧?只不过赵谦礼没想到,你想杀的人,是他。然后再嫁祸给元子羡,一石二鸟。 “不过我有一点不懂,你是怎么和赵谦礼混到一起去的,还以谢长约的身份和他……嗯……你懂得。”无名眼神示意了一下,引来对方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那女鬼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早就在那口井下了,为了躲避无常,我不敢肆无忌惮地吸取魂魄。直到有一天,谢长约出现在井口,是他的出现,导致了我今日的一切。 “王家的小丫头与谢长约有染,可是他不想自己暴露,偷偷溜入王家就是来劝人打胎的。可是王家小丫头不愿意,两人争执之间,谢长约就把她推到了井下。我见他是个烂人,便也吸了他的魂魄。而这一切,让已死的王家小丫头看到了,她说谢谢我帮她报仇,还告诉了我她家的咒术,或许可以帮助我。我趁谢长约身未凉透,便夺了他的身体,按照那小丫头告诉我的,寻找王家咒术。 “因为用的是谢长约的身体,只能每日回谢府,然后再趁夜回去学习咒术。而这一切,被赵谦礼看到了。本来,我是想要杀了他的,可是他却不害怕我,还说我是一个很特别的……鬼……呵呵,可笑!我活了百年,什么样男人的甜言蜜语没见过,却一时鬼迷心窍爱上了他! “两年间我学会了咒术,修至鬼仙,还下咒术想帮他高中。可结果呢?他只是想要那个状元的称号而利用我!他还要迎娶帝姬?哈哈,可笑!”女鬼血眸中满是怨恨,“不过还好,我醒悟得早,杀了他!不过,这一切都是因为元子羡那个状元郎引起的,所以,他来当这个替死鬼,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你就收买了小厮福瑞和侍女春桃,让他们作伪证去陷害元子羡。还装神弄鬼闹得帝京人心惶惶,然后借机炸了元府?可是,你知不知道自己弄巧成拙,反而炸了两具尸体出来?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赵谦礼和王家小姐的吧?”无名看了素和燚一眼,示意他得知了原委就可以放了元子羡了。 “的确,那两具尸体让你找到是我没算计到的,我原本是想把它们炸烂的,可是我不会用火药。现在想来,一把咒火烧了,即使你怀疑到我头上,也没有证据可以救元子羡了。现在看来是我愚蠢了!”女鬼冷笑道。 “事已至此,你居然还想着拉元子羡垫背,愚不可及,等着到酆都被收拾吧!”无名伞一收,将那女鬼收入伞中。 无名拍了拍伞,对素和燚道:“事情真相你也知道了,元子羡就交给你了。喏,玉佩替我还给他,我先走了。” “别走!” 素和燚开口阻拦,杳杳手疾眼快,一个飞扑就抱住了蓬蓬的尾巴,把脸埋进去,一脸的幸福。一旁脱困的安昔时看了一眼,那毛茸茸的感觉,她看得还有点羡慕。 无名忍着把杳杳甩出去的欲望,伸手将人拉了下来,“什么事儿?我得先把这恶鬼送回去。” “难道你要我告诉父皇,这一切都是个鬼做的,然后他就能相信把元子羡放了?就算他信了,那老百姓能信吗?”素和燚明白,放元子羡很简单,但是给老百姓一个交代却是最重要的,他们是官家人,一切要以百姓为本。 “那还想怎么办?”无名无奈地抖了抖耳朵,总不能他再演一出法事吧? “当然是你想办法了,你不是判官吗?案子都判了,自然送佛送到西。”素和燚一脸正经,却是挖好了坑给无名跳。 “对呀对呀,无名哥哥,送佛送到西啊!”杳杳还不甘心地想要再摸摸尾巴,摸摸耳朵,当然,没有成功,后衣领子被无名攥得死死的。 最后,无名还是撇着嘴答应了,却心不甘情不愿地抱怨:“我又不是送佛的,我是送鬼的……” 第26章 状元郎:尘埃终落定 这种见鬼的事情,只有由杳杳出面和圣上解释才有可信度,尽管杳杳说得神乎其神,但无奈当今圣上是个女儿控,连个疑问都没有地就相信了。 皇帝虽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对外宣称却是不能这般的。为了能把元子羡捞出来,只能找一个“替死鬼”了。 而这个人选,自然就是两年前就死了的谢长约。至于谢正芳是怎么答应这件事的,那自是在无名开伞,给他看了点东西之后。 因为无名现在的样子不适合露面,开堂审理就交给素和燚出面了。 侍女与小厮的证词自然由绥绥出面作证推翻,而后又举证谢长约与赵谦礼之间发生不愉,证明谢长约的嫌疑。最后由仵作将井下发现的两具尸体带上来,更是验出另一具为两年前死去的王家之女。后又找来几个书生作证,谢长约与王家女之间的关系,还有他和赵谦礼之间的恶缘等。 一上午下来,审理结束,谢长约收监,元子羡被释放。 “无名兄!无名兄!多亏了你啊!你在哪呢?”元子羡才出了监牢就奔着六王府去了,平日里的公子优雅都不要了,非要狠狠抱着无名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不可。 元子羡才进屋子没一口茶的工夫,立刻脸色大变地跑了出来,瞪着眼睛,指着屋子里面,“无……无……尾……尾……妖……妖怪啊!” “哈哈哈,无名哥哥,他说你是妖怪!”杳杳笑得快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了,不过笑了一会儿发现,无名好像的确是妖怪哦。 “咳咳,元公子,先进去,我同你说明。”素和燚还算有良心的那个,和元子羡说明了大概,关于无名的身份,他自己都没想着隐藏,素和燚也就懒得帮他遮掩了。至于杳杳,她对于耳朵和尾巴的新奇劲儿还没过呢,逮着工夫就去折腾无名,偏偏无名还没办法她,只得上蹿下跳地躲着她。 “原来是这样,无名兄,刚才是我失礼了。”元子羡面上带着几分歉疚,毕竟人家为了他的事情奔波劳累,他却这般无礼,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无名摆摆手表示无碍,不过他倒是挺奇怪的,怎么这几个知道他身份的人都一下子就接受了,没什么惊吓反感之类的?这让他这个判官当得很是没有威严啊。 从怀里拽出那块儿玉佩,“对了,把这个还你。” 元子羡一低头就看到了那块有鬼的玉佩,当即脸色大变地摇头,“这个……这个还是算了吧!无名兄不是判官吗?刚好带回去吧,带回去……” “哦……”无名对于带一只回去和带两只回去都是无所谓的。 刚要把玉佩揣回去,就见安昔时从玉佩里跑了出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元子羡,眼泪哗啦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他不要我了……活着的时候没有等到他,死了还没办法守护他……嘤嘤嘤……” 见无名放玉佩的动作一顿,而屋中微微有些发冷,元子羡咽了咽口水,小心问道:“无名兄……她……不会是出现了吧……” 无名见安昔时哭得凄惨异常,心有不忍,“她说她活着的时候没能和你厮守,等你轮回了几世终于再见到你了,却不能保护你,心里很难过。” “这……这……”元子羡听了也觉得心有歉疚,可再怎么同情,他也不知道上辈子的事儿,而且也不想带着一只鬼在身上,即便她不会害自己。“无名兄,不然你劝劝她吧,毕竟人鬼殊途啊!” 无名也不想带着安昔时走的时候听一路鬼哭,手捏一诀,看了元子羡历世轮回,“行了,别哭了,他根本不是你情郎。刚才我看了元子羡的前几世,根本就没有你出现,你是不是记错了,只是他和你情郎长得像吧?”无名晃了晃那玉佩,把正哭得梨花带雨的安昔时晃醒。 “什……什么?不是?”安昔时还没来得及擦干眼泪,飘到元子羡面前看了好几遍,被无名说了一遍后,她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真的……不是吗?我看着……挺像的啊……” “你确定看着像吗?都几百年了,你还记得?” “好像……记不太清了……”对于那个情郎,她留下的记忆的确不多了,只是初见元子羡幼年,觉得有几分相似,便觉得,他应该是那人的转世。安昔时似乎接受了这一事实,安安静静地回到了玉佩里面。既然元子羡不是他,那她也就没了跟着他、保护他的意义了。 “好了,她就交给我带走了。事情已经结束,我就要离开了,毕竟还要将她押回酆都。”无名将玉佩收回袖中,拍了拍腰间狐伞,那里面还封着那女鬼。 “啊……无名哥哥你又要走了啊,我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你啊?”杳杳大失所望,想要抱着无名的尾巴不让他离开。 不过此时无名妖力在身,又不用再留下,法诀一捏,连根毛都没留下,气得杳杳在屋里撒泼。 “元公子,这几日可真是委屈你了。”元子羡出狱,宋婉作为他的友人,自然是要为他洗尘的。宋楼里约了人过来,一桌珍馐佳肴。 元子羡跟着客气着,与身边的友人相互敬酒。宋婉眼睛瞥向元子羡腰间,眉头微皱——玉佩不见了。 “元公子,今日怎么没见你带着玉佩?之前不是说家传的,要贴身携带吗?”宋婉状似随意地提起,一双凤眸紧盯元子羡。 别人听了,也跟着一起打趣问起来,毕竟之前元子羡很宝贝那块破玉佩。 元子羡一声叹息道:“唉!你们有所不知,那玉佩里,其实有个鬼!就是那个六王爷请来的无名真人帮我……呃……制服她的!” 有关元子羡被陷的事情,里谈巷议什么版本都有,可没人听过当事人版本的。虽然官家说是谢长约所为,但开堂审理时,谢长约可是不在的呀!加之那几日闹鬼传闻云云,众人皆猜测为鬼怪作恶。 此时众人逮着元子羡,定是要知道个实情实况的,纷纷打听起来。元子羡好说是官家钦点的状元郎,自然不能拆了官家的台,好在他口才好,半真半假地敷衍着。一席上下,无人发现席间少了一人。 “身上没有妖气……真的只是个普通女子,看来……她不是你……婉婉……”此时无名以法力收了尾巴和耳朵,坐在宋楼厅下。眼睛,望的却是楼上的雅间。 木门于他来说,并无作用,他能见得到席间的元子羡与他人的对话,也能看到面色冷漠的宋婉。 无名摸了摸尾指上的那枚戒子,“她的样貌和你真的有些像,不过既然不是,就算了。” 将桌上油纸包好的网油包鸡拎上,无名出了宋楼便向城外走去。 “小姐,那玉佩不见了……这……这可怎么办啊?”小侍女担忧地看着宋婉。 “回去告诉他,这件事我会负责,那玉佩我也会想办法带回来。” “可是……可是……”小侍女心道,那玉佩被那个叫无名的狐狸精拿走了,若是让那位大人知道,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小姐……这任务可是你擅自接下来的,若是完不成……” “我明白,所以叫你先回去复命。”宋婉凤眸一瞥,寒光冻得小侍女不敢再说话,只得唯唯诺诺地应下。 一路上啃着鸡,晃悠一天总算是到了酆都。才入了地界,就见着黑无常那顶写着“天下太平”的高帽子,鸡骨头一扔,把人喊住了,“小黑,来来来,这个给你。” 黑无常黑着脸回过头,整个酆都里,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这只狐狸。见无名狐伞一撑,那女鬼就被放了出来,有拘魂环束着,还算老实。 “我也算不负众望,把这鬼仙带了回来。”无名指了指那女鬼。 黑无常查着这女鬼名姓,皱眉道:“这也不是那旧案啊……不过这也是个鬼仙,嗯……履历还挺丰富的,我带着回去吧。” “对了,还碰着了另一个鬼仙。”无名想起安昔时来,将玉佩也一并扔给了黑无常。 接过玉佩一看,黑无常大惊道:“这才是那旧案嘛!” “什么?” “白无常与我说,有一鬼魂案上无籍,游荡百年,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改了她的生死簿,让鬼官没有办法找到她。不过后来查了出来,但见她无恶害,还已修至鬼仙,且无籍,便想让你带着,就当给你打打下手,以后给谋个差事。” 黑无常翻出本簿子来,语重心长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咱酆都人手一年比一年少,不然当年也不至于把你弄来当判官了。既然你找到了,也省得再费力了,拿去吧。” 玉佩又被扔了回来,害得无名差点把手里的鸡腿弄掉了,“那我接下来就带着她?” “嗯,不然呢?你还想休个假吗?”黑无常那簿子又翻了几页,“这临夏了,南方多雨,可能会发生点什么,去南边看看吧,刚好带着新人,让她也练练手。” 被黑无常打发出了酆都,无名觉得自己的休假是遥遥无期了。玉佩挂到腰间,妖力重新封回狐伞内,放在了另一侧。 无名啃着仅剩的半个鸡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安昔时闲聊,只可惜,安昔时还陷在找不到情郎的伤痛中,无暇顾及他。 扔了鸡骨头,无名擦了擦手上的油污,“行吧,这就去南边看看。” 说着,无名踏上了向西走的路。 路边一棵高树之上,一条白色隐在叶间。信子微吐,滑下树,跟上了无名的脚步。 第27章 泪珠涟:临海有村庄 古人云,人间官,判人间案;阴间官,判鬼魂冤。 然而,世间还有一种独特的人存在,他评阴阳之隔,断生死之间。人与妖魔鬼怪之间的恩与怨,由他来评断。这个人,无名无姓,行走在苍茫人世,漫无目的,只为在人与非人之间,寻得一个公正。 江南之秀美,自古便是文人笔墨着重的地方。此时正是夏盛,万物繁盛的时节。微风吹度,湖波漾起,就着岸边垂杨繁花,更是一番美景。 只可惜,这番美景无名无暇欣赏。 因为这一千多年下来,无名的路痴都没治好过,折腾了一个月,总算来到了江南沿海一岸。江南有一繁城,为交通之枢纽,很是繁华,无名打算去那边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个什么冤假错案的。 只可惜,繁城在江南靠北,无名一路向东南而去,结果站在了一望无际的大海边儿。 “唉,这指路的大爷怎么就不靠谱呢?”无名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他方向感有问题,还是大爷指错了路,总之他现在是没找到个有人烟的地方。 无名这厢叹气,他身后那条白蛇可就要吐血了——宋婉有任务在身,跟着无名一路乱逛,到最后反而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远,她恨不得冲出去给无名指路。 宋婉乃蛇族中白蛇一支,她的任务便是将一块蛇形玉佩带回蛇岛。本来她已经找到了玉佩,并且和玉佩的主人元子羡成为了朋友,奈何元子羡被陷入狱,待出来时,玉佩却到了无名手里。她甩掉侍女,偷偷跟着无名,没找到机会下手也就罢了,却没想到跟着这么个路痴,不知道走了多少冤枉路。 看无名又向西南而去,宋婉也只得叹着气跟上,谁让她倒霉,接了这么个任务。 无名才入了林子,就发现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回头再看海边,却是风平浪静。 “奇怪,这雨怎么就在这里下?” 没有再深入林子,而是沿着海边继续南下,可无名发现这一片只要有林木覆盖的地方,便会下雨。接了一捧雨水,发现并无大碍,无名也只得踏进林中了。 “你说说这北阴是什么心思?非要将妖力封印到伞里,害得我下雨都不能打伞,唉……要是带两把伞出门,岂不是很奇怪?”无名念叨了几句,发现无人应他,皱着眉自腰间解下那块儿玉佩,晃悠了好几圈儿,可算是把安昔时晃出来了。 安昔时从玉佩里探出个头来,干呕了好一阵。 “北阴说让你当我的助手,我不求你能发挥什么作用,至少我说话的时候,你要回复我吧?”原本孤身上路的话,无名也就在心里念叨念叨了,可现在身边多了个人,说说话总比沉默一两个月的好。 不过安昔时还沉浸在找不到情郎的伤心中,无暇顾及他,刚要回到玉佩里,就察觉到林中有些许不对,“好像……有人?” “有人?”无名没妖力在身,自然不能察觉到四周情况,仔细地查看周围,却也只有雨水滴答在树叶上的声音而已。 突然,一侧树丛轻微响动。 “什么人!”无名狐伞自腰间抽出,意欲打开。 “是我。”从树丛后出来的,是宋婉。 “宋姑娘?”无名在有妖力的时候探查过宋婉,知她是个平凡人。既然她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自然也就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再无当初在帝京像是浪荡子上身那般。 宋婉自然能察觉出无名语气中的疏离感,但这并不影响她的任务,所以也就没有在意。“原来是无名真人,好巧。” 无名上下打量了宋婉,她一身干练打扮,腰间佩剑,却无包袱之类的东西在身。她身居帝京,怎么会毫无准备一番就跑到了江南地区的一处荒郊野岭? “是很巧,不知道宋姑娘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是来寻一件器物的,听闻在这一带出现过,偶入林间,下起雨来,向这边走的时候,刚好遇见了。”宋婉站到无名站着的树下,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眼睛瞥向无名的伞,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无名未向宋婉表明过身份,自是还要敷衍一下的,“咳咳,这伞是……是个法器,不能遮雨。” 宋婉点头表示理解,指了一下西边,“再向东走就是海边了,想要出去,只能向西走。不知道无名真人是否一路?” 顺着宋婉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无名心里纳闷,我不就是一路向西走的,怎么和她说的方向不一样?无名又想了一会儿,放弃了自己辨认方向的能力,点头应下,打算和宋婉一起走出这林子。 走了不过半刻钟,雨水渐渐大起来,两人只得加快脚步,可走得越快,雨便越大。 宋婉被雨水浇得睁不开眼睛,眯着向前看了看,“前面好像有人烟,先去避避雨吧!” 林后,是一个村庄,栅栏围着,也不大。但诡异的是,这个村庄,不下雨。 无名二人站在村门口,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越发觉得,这个地方过于诡异。 眼见一个樵夫打扮的男子从另一边林子出来,身上背着几截儿湿木头。 无名上前和他打招呼:“这位兄台,请问村中可有借住的地方?我和一位朋友来此游玩,未想到,进了树林便下起了大雨,无法出去。” “你们……是从外面进来的?”男子进了村子里,把身上的蓑衣拿了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打量着无名二人的时候,满是不可思议。“我家倒是还有两间屋子可以住,若是不嫌弃,就来我家吧。不过……” “不过什么?”无名见此地不寻常,或许会有什么奇案在此,若是能解决,也算是能交差了。 “二位,还是先跟我回去吧,事情有点长,需要慢慢说。” “我叫高齐,是这村里的猎户,这林子虽然大,现在却下着雨,实在没什么可打的,抓不到猎物,也就只能拎些木头回来,等晾干了,可以当柴火用。”高齐带着无名二人回了他家,院子中坐着一位漂亮姑娘,她坐在石桌前,石桌旁边是一个小的水潭,里面养着很多蚌。 “阿齐,你回来了?”那位姑娘回过头来,眼睛却是闭着的。 无名看向他,等着他介绍。高齐有些害羞地抓了抓脑袋,“这是我媳妇儿,龙儿。” “龙儿,这两位是村外来的,我见他们没地方住,就把人带回来了,这位是……呃……这位公子,你叫什么啊?”高齐这才想起来,他还没问过对方何名何姓,从哪儿来打哪儿去。 “阿齐……”龙儿皱着眉喊了他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怎能将不认识的人带回家呢? “这位姑娘,在下无名,身旁的这位是宋婉,宋姑娘。我们路过此地,突逢大雨,雨停了便走。这些银两便当是搅扰你们的赔偿吧。当然,若是二位实在不方便,我们可以再寻他处。”无名笑若春风,可惜对面眼盲看不见,丝毫增添不了半分好感。 “这不是钱财的事情,对于这个村庄,钱财根本没有用。”龙儿皱着眉头,扶着桌子站起,慢慢走近了屋子里。在门口时,龙儿似有些不情愿道:“你若是想留他们,便留吧。” 高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你们别介意,龙儿这是担心我。而且……我们这个村子吧,它有些奇怪……你们不是村里的人,所以应该能出去的。” “奇怪?”无名的确想知道,这里到底哪里奇怪。而且看高齐娘子龙儿的态度,似乎很不欢迎。 “原本这小村子是没什么的,但是一个多月前,外面的林子里突然下起了雨,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一开始大家都没在意,后来有个木匠拿着货品打算去距离最近的城中去卖,结果好几天没回来,等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躺在海边儿晒了好几天了。而给他去收尸的人,后来也死了。自那以后,凡是出了外面林子的人,都会死,尸体都会出现在那个海边。到后来,村里的人连尸都不敢去收了……”高齐大概也是去找过那木匠的人之一,提起死去的木匠和海边时,语气中带了些恐惧。 高齐倒了几杯水递给二人,拉着他们到了石桌前,“村里的人原本没觉得雨有古怪,毕竟大家都淋过那雨,而且那些死掉的人,是因为出了林子才诡异地死在了海滩上的。可是十几天前,村北的木匠老郭身上……也长出了鱼鳞。听人说,他是锯木头的时候,那木头掉出了林子,他便想拿回来,腿迈出了林子一点,就回来了。可回来以后,腿上就长满了鱼鳞,虽然不碍事,但是看着挺吓人的。” “大家都猜测,那是龙神大人的诅咒。这个村子是属于龙神大人的,出了村子,便要把命交给龙神大人。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人死以后尸体会在海边出现了。” 无名摸了下巴,龙神若是害人性命,那他这个龙神就当到头了。所以这小村子里,定然有不寻常的地方。 莫名其妙死去的村民,尸体还会诡异地出现在海边,这不太像是人类所为。至于是精怪还是鬼魂,那无名就拿不准了。还有这林子中奇怪的雨,怎么看,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看来,他是得留下调查清楚了。 第28章 泪珠涟:村外雨朦胧 说到施云布雨,首先想到的,自然是龙神。但其实也不尽然,除去龙族外,与他同宗的蛟和蛇,只要修为达到,一样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当然,不可引起祸乱,不然上界自会派人来诛。 龙族定然是不会做这等害命的事情,所以无名首先怀疑的,还是成精的蛇或者蛟。 无名要留在这里是有原因的,但宋婉却不是,所以无名也拿不准她是什么想法,便问道:“宋姑娘,这林子里的雨似乎是不会停了,若是你要走,不如同村中借把伞,明日天亮后先行离开。” 宋婉低头想了想道:“我与侍女走散的时候,恰巧是在这附近,外面的雨既然不会停,她肯定能够发现,然后到这个村子里来寻。我在这里等她找来罢。” “也好,你一人上路,我也有些不放心。”无名点了点头,却见宋婉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特意看了他一眼,眼神略带探究意味。 “咳咳,宋姑娘莫要误会。之前在帝京,我以为宋姑娘是我一位故人,行为实在轻佻,请见谅。”无名可不敢说他那些轻佻行为是为了探究对方到底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宋婉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进了高齐安排给她的房间。 第二日天才亮,无名还赖在床上伸懒腰的时候,便听到了外面的争吵声。无名贴在门边儿听了一下,是龙儿在和高齐闹脾气。 “龙儿,你不要生气了,我今天不去外围,我就在雨大的地方找一找,行吗?”高齐围着龙儿直转圈,生怕他媳妇生气不理他。 “你能不能为我着想一下?外面真的很危险,你为什么非要到林子里去呢?村里的人发生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龙儿闭着眼、皱着眉,手紧抓着高齐的袖子,似乎怕他一去不回。 “可是……龙儿……咱们总是要吃喝的吧。现在又有两位客人……总不能让人家饿肚子吧?”高齐有些为难地抓了抓头,龙儿哪里都好,可每次他要出村子,龙儿就会和他闹脾气。 “怎么了?”许是两人声音太大,宋婉也出了房间来看。 可龙儿似乎并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在吵架,摇了摇头,摸索着回了房间。 高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让你看笑话了,不好意思哈。那什么,早饭已经做好了,我给放在厨房灶台上了,你和无名公子起了的话,去厨房拿就好,我得去林子里找找,有没有什么可以抓回来的。” “多谢,若这场雨能结束,我定会叫人多送物资来的。”宋婉点头致谢,便顺着高齐指的方向去厨房找吃的。 路过无名房门前,宋婉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敲门,最终还是放下了手,独自去了厨房。 宋婉走后,无名就探个脑袋出了门,看着宋婉的背影,略微沉思。 “宋姑娘,起得早啊。”无名今天穿得倒是素净,一身苍色的袍子和外面微微阴着的天差不多。 宋婉把无名那份早饭盛了出来,放到桌上。“已巳时了,天阴。” 无名端着菜粥,看了看小碟里的咸菜和类似肉丁的配菜。 “这地方不会有鸡肉的,那是蘑菇。”宋婉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凤眼瞥向无名,似乎想要将人看透一般。 无名在蘑菇和咸菜之间纠结了一下,选择了咸菜。不过他对于宋婉那探究性的目光很是不解。他记得在帝京之时,宋婉似乎对他没有这般在意,注意力也多放在了元子羡的案子上。难不成是这起案件后,她对自己…… 一想到这里,无名不禁对自己的美色沾沾自喜起来。随后又落寞下来,喜有什么用,她也不是那个她。 吃完饭,无名就打算在附近走走,打听一下这场怪雨。宋婉闲来无事,也就跟着一起去了。 高齐邻家是个老妇人,儿子外出赚钱,几个月没回来了,但好在自家种得蔬果够吃,屯的粮食也足够,才没有难以度日。 老妇人听了无名说他们是外来人,还颇有些惊讶。眯了眯眼睛,看着天道:“这雨下了一个多月了,没人能进得来,你们也算是机缘吧……只可惜,不是好缘分。进来,就出不去了。若是出去,龙神就会将你们的灵魂收走,肉体留在海边的。” 高齐没有说清楚的事,无名算是在老妇人口中打听清楚了。 这场雨是在上月初八的时候下起来的,恰巧那段时间是雨季,也无人在意,直到有人的尸体在海边被找到。说来也是奇怪,在林子里徘徊就没事,但若是想要去往外界,便会被夺去性命。而且那些没有想到外面去,却不小心踏出了林子的人也不会死,但是身上会长出鱼鳞来——这也就是龙神现身抓人的猜忌由来了。 不过这村子,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村中的人原本靠打猎捕鱼为生,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林子里不敢去,出海也别提了,全靠平日里积攒的食物活着。原本还是有商队每月来兑换些物资的,可这雨下起来后,几乎隔断了这里与外界的联系,这一月余中,只有无名二人进得来这个村子。 “阿婆,可以问一下,那些身上长出鱼鳞的人都住在哪里吗?”无名这样问道后,那老妇人反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们……不知道?”老妇人低了低声音问道。 “知道什么?”宋婉见她目光闪烁,似乎另有寓意——看向的方向,不就是高齐家吗? “其实……小高家的媳妇,就是身上长出鱼鳞的人。”老妇人小声道,生怕被人听见,“我一直觉得,小高的媳妇……不对劲儿!”老妇人晃着脑袋,拉着无名二人进了屋子,末了探出头还小心翼翼地看了龙儿那紧闭屋门,才拉着二人,将她看到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高齐的娘子龙儿,并非这个村庄的人,她是高齐从海边捡回来的,就在半年前。据说,她是一个富户家的丫鬟,跟着她家小姐出海,结果遇到了大风浪,只有她一人幸免,被冲到了这边岸上。后来她便留了下来,还要以身相许报恩,高齐家无父无母的,大家也都替他高兴。 可还没高兴两个月,海上又起了大风浪,出海打渔的,一个都没回来,原本那天高齐是要帮忙去的,但是被龙儿拦下了。从那个时候开始,老妇人就开始觉得,这个姑娘有些不对。 再后来,是两月前,高齐说他媳妇不见了,村民就帮着四处寻找,最后在海滩上找到了她。命捡了回来,可自那以后就看不见了。又过了没几天,这村外林中便开始下起了雨,怪事没有停下来过。 “小高的媳妇,肯定有问题!她嫁过来后,就到海边弄了好多蚌,养珍珠。商队来后,换了好多食物。别人都说他取了个好媳妇,可老妪我却觉得不对……我和别人说,他们都说我是眼红……” 老妇人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不相信我的直觉有错,便偷偷观察她,在她眼睛盲了以后,就更不怕会被发现了,然后……我就发现了……她的手臂上,长着鱼鳞!” “我把这件事和村长说了,可是……我没想到,村中居然也有人身上长出了鱼鳞……不论怎样,我觉得那姑娘不对头,我救不了小高,却是可以告诉你们……你们不是村里的,还是赶快离开吧,若真的是她在……哎哟哟……”老妇人坐下敲了敲腿,一副不敢想的模样。 无名又打听了一下村长家的住处,便和老妇人道了别。他身上没有食物,只能留下些黄白之物,但愿这场灾难度过后,老妇人能拿这些钱财,换些度日的物资。 出了门,无名二人就刚好看到了从屋里出来的龙儿,她摸索到了院子的石桌边,手伸进水池里,似乎是在抚摸蚌壳。 宋婉皱着眉看了看她,又回头看了看老妇人的屋子,“或许,那个老妇人说的是真的。” “怎么?”无名挑眉问道。 “养珍珠并非一日半日的事情,我家中有这些营生,我是了解的。少说两年,多说三五年,越是上乘的珍珠,时间就越长。但是这位龙儿姑娘不过半年前到此,是怎么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养出一批珍珠和商人去换东西的?” “或许……是海里捡到的?” 宋婉摇头,“且不论做不做得到,你觉得常人,需要养珠多少年,才能练就这种眼力。而这位龙儿姑娘面貌,似乎不过桃李之年,怎么可能……” 无名微微点了点头,看向龙儿。那龙儿似乎是感觉到了两人的目光,抬起头来,对着他们的方向笑了笑。 “这位龙儿姑娘……”无名觉得,与其被动打探,不如直接出手。若这个龙儿真有问题,他不介意现在就破开封印,解决了她。 可无名还没来得及走近前,就见村口那边传来一个姑娘大喊大叫的声音——“救命呀!救命呀!有没有人啊!我哥哥被困在林子里了!有没有人啊!” 看了龙儿一眼,无名还是皱眉转向了村口那边,毕竟人命关天。宋婉也略带深意地看了龙儿一眼,跟上了无名的步伐。 待无名快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在村口一个一个敲门大喊的小姑娘——这不是素和杳那个姑奶奶,还能是哪个? 无名脚步一顿,却还是没能阻止素和杳发现他。 结果小姑娘一回头,眨巴一双含泪的大杏眼就扑进了他怀里,“无名哥哥!你快救救我哥啊!” 第29章 泪珠涟:林中过命情 此时此刻,素和燚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想他堂堂一朝王爷,竟有被熊瞎子追着逃上了树的一天。 素和燚的身子紧贴着树,手臂怀抱着最粗的枝丫,忍受着熊瞎子在树下的冲撞,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震下去。 此时此刻,素和燚再次后悔,为什么任由杳杳那丫头乱跑。 原本,素和燚是来江南彻查水灾之事的,可还没到,水患就被治理疏通了。已经在半路上了,却接到了这个通知。素和燚本想调转回头,可杳杳便偏要南下游玩。 当时就应该拒绝她的!可惜,素和燚一时心软,竟应了她。这一胡闹,便出了今日的岔子。那丫头路上非说肚子痛,要到林中方便,结果一去不回。素和燚便带着侍卫进林中去找,才入林中,就觉出下着淅沥雨水,这让素和燚担忧不已。 随后,杳杳的尖叫声便触动了他的神经,不顾这场诡异的雨,带着侍卫冲进了林中。结果,就看到了被熊瞎子追着的杳杳。 素和燚只带了两个侍卫,侍卫护着他们外走,可那笨丫头又跑错方向,越来越深入林中。最后,两个侍卫惨死在熊爪之下,而他又为了掩护杳杳,被逼上了这棵大树。 他不求杳杳能找到侍卫来救他,只希望那丫头能安全。当然,如果这个熊撞累了就离开,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只是,一会儿要怎么找到杳杳呢?素和燚又开始头疼起来。 “哥!哥!你在哪呢?!”杳杳的声音从林中传来,树下的熊瞎子似乎也听到了,暂停了撞击树干的动作。 素和燚在树上,被树冠遮挡了视线。那熊瞎子绕了几圈,就消失在他视野中了,恐怕这熊是想要袭击赶来的杳杳。 “杳杳!别过来!熊好像要偷袭你!”素和燚在树上喊了一声,也不知道那边有没有听到。 素和燚等了一会,也没有等到杳杳的回话,就在他迟疑之间,杳杳的尖叫声让他一震。没有任何犹豫,素和燚敏捷地下了树,向声音那边奔去。 “你确定是这个方向?”无名自杳杳口中得知素和燚被熊瞎子追的团团转后,不地道地偷笑了一会儿,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出去救人。可跟着杳杳在林子里转了快一盏茶的功夫了,也没见着熊的影子,更别提素和燚了。 “应该是这边……”宋婉看了看树下被踩过的丛叶,刚才杳杳应该就是从这边跑过来的,所以这个方向没错。 “哥!哥!”杳杳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路痴,扯开了嗓子喊。 杳杳还在那喊,无名却好像真的听到了什么声音,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杳杳乖乖捂住了嘴巴,睁着大眼睛四处瞅。 “啊!救命啊!”杳杳大叫起来。 “熊出现在我身后,你喊什么救命!躲开!”无名只觉身后劲风袭来,侧身一滚,此时也顾不得衣服沾了泥水了,他现在肉体凡胎的,一掌被拍实了就算不会死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杳杳赶忙捂着嘴跑开,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才能帮无名,急得团团转。 宋婉皱了皱眉,手抚上腰侧利剑打算出手。 “剑借我一用!”无名大喊了一声,宋婉没有迟疑就将剑投了过去,她知无名身份不凡,也就放心让他单打独斗去了,她则侧身到一旁,将杳杳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素和燚赶过来的时候,就见无名正乱舞着剑约束那只熊。 “你会不会用剑啊!” “我不会啊!你见过谁家狐妖好好法力不用,用剑的吗?”无名躲过那熊的一扑,回手在熊的下腹划过一剑,可是却连血都没出。 “给我!”素和燚大喊一声,让无名将剑投过来。 只听破风一声,剑刃擦着素和燚的脸钉在了树上。素和燚抖着手拔下了剑,他现在不想砍熊了,他想砍无名。 借着无名闪躲那熊之际,举剑直刺。素和燚虽是凡人,但到底是官家出身,剑法不凡,用剑的巧劲儿就不是无名能比的。 剑刃刺入熊厚厚皮毛内,疼痛刺激到了它,回过身来冲着素和燚嘶吼。熊瞎子不再追无名,倒是回过身来袭击素和燚。利爪一刮,素和燚便立刻顺着动作躲开,虽然躲开了利爪,却还是被碰到了身子,嘭的一声撞在了树上,疼得他睁不开眼睛。 不等熊再给素和燚一击,一道黑色身影冲进战局,捡起剑便自熊的身侧一划。动作异常敏捷轻灵,而且剑术绝对了得,熊的皮毛那般厚,却还是被削下了一片血肉。宋婉冲入战局解救了素和燚,与熊瞎子缠斗时无暇顾及,只得喊无名让他把人带走。 “素和燚!”无名叫了一声,见他没反应,立刻冲了过去,将人扛走,让杳杳去照顾他。 宋婉的身手明显比他们三人高出不少,灵敏地与熊瞎子缠斗,血肉飞溅。那熊受了伤,却是更加疯狂,双目赤红着,却奈何不了宋婉。 最终一剑,熊瞎子还是重重地摔在了树边。 “他们怎么样了?”宋婉收剑回鞘,走向无名。 无名刚要回答,却见宋婉身后,那熊居然立了起来,“小心!” 不过须臾之间,宋婉完全来不及反应,全靠本能对危险的躲避。饶是她动作很快,却也是被那一爪刮到,手臂间的剧痛猛烈袭来。 宋婉的身子被一击甩开,撞在树干上,头晕目眩之间,根本无法躲避扑向她的巨大身影。 就在她想要赌一赌的时候,一道青白狐火似闪电一般闪过,熊瞎子身上便立刻燃起了那诡异火焰。巨大的身躯还来不及倒下,她就觉得自己被人抱在了怀中。 抬眼看去,是无名那双含着笑的狐狸眼。 “你没事吧?”无名放下了宋婉,上下查看着,似乎除了手臂上的伤口,没有什么大碍。 “……没事。”宋婉后退了两步,侧过身去,隐着有些发红的耳根。 无名将狐伞收回腰间,刚才情急之下解了封印,救人还算及时。抬步去看了看在狐火中打滚的熊瞎子,不过几个翻滚,那巨大的身躯就不动了。 无名将狐火收回后,总算看清了黑熊现在的样子。 那焦黑的皮毛和散发出阵阵的烤肉香,都透露着这只熊的生命到此为止了。 “罪过罪过。”无名一副悲痛的样子,好像还给那熊念叨了几句,让它赶快投胎,换个好人家投。 “好了,咱们晚上有烤肉吃了。”无名拎着那熊的腿,拖着就往村子里走,两石多重的熊瞎子,他拎着就跟没感觉似的。 杳杳确定她哥没事后就立刻凑到无名身边去了,大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无名的尾巴。 无名甩了甩快被杳杳抓到的尾巴,对着她苦口婆心道:“杳杳,摸别人尾巴是不礼貌的行为。” “无名哥哥,那耳朵可以摸吗?” “不可以。” “那哪里可以摸?” “哪里都不可以摸。” “小气。”杳杳鼓着脸,却没有放弃,跟在无名后面,打算突袭无名的尾巴。 可没等她来得及突袭,身后的素和燚总算是缓过劲儿来了,一把扯住了杳杳的后衣领,将人拎回了自己身边。 素和燚现在每天都要嫌弃杳杳一次——这要不是亲生的,非要将她在宫里禁足个十年八年。尤其今日是事儿,他心里那个恨!暗暗发誓,绝对不能再让这丫头为所欲为了! 宋婉捂着伤口跟上了无名,目光在无名的尾巴和杳杳之间逡巡了一圈,皱了皱眉。 清了清嗓子,待无名看向她的时候,才指着无名的毛茸茸的耳朵道:“你确定你顶着这样的耳朵进去,村民不会把你当狐狸精扔出来?” 无名无奈地抖了抖耳朵,他解开封印后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才能再封印,然后要腰酸背痛的两天,才能再打开封印。的确是很麻烦。 于是,无名捏了个法诀,变作了平日模样。虽然瞒不住会法术的人,但这对于凡人来说足够了。 当天下午,无名带了两人加一只烤熊回去,得到了村长热烈的接待——他们一村人都好久没有吃过肉了,家里养的畜生也不敢随意宰杀,生怕以后坚持不住。 一村人将熊烹后分掉了,村长更是不忘给高齐家送上了大头,毕竟这是人家带回来的。 高齐回来后,见了桌上的肉,又听了村中人所说,看无名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公子原来这么厉害啊……” “咳咳……”无名笑着点了点头,“那是当然。” 一旁的素和燚瞥了无名一眼,碍于他是那个被救的,纠结了半天,决定埋头吃饭。 高齐对于无名的自夸没什么介意,高兴地去喊龙儿。可龙儿似乎身体不舒服,只得让高齐将食物送进去。 待高齐陪完龙儿,无名才找他说话。 “高兄,我有一事想要问你,希望你不要介意。”今日听了隔壁老妇人的话,无名愈发觉得这个龙儿不简单。可是他现在恢复了妖力,却看不出这龙儿究竟是个什么,似乎是因为外面这场雨的缘故。但他能确定的是——她不是人。 高齐这人看起来憨憨的,而且又是个老好人。所以那什么海难被救之事,绝对是哄骗高齐的。无名只是怕将真相告诉他,他会接受不了。 “哦好,你问吧,我不介意。”高齐挠了挠脑袋,他原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幼年便有些自闭,虽然爱助人为乐,但二十几年中和人说话的机会屈指可数。后来和龙儿在一起了,才逐渐适应和别人说话,可现在还是觉得有些害羞,每次和别人说话,都不敢抬头看别人的眼睛。 “你的娘子龙儿,她的身上也有鱼鳞……你知道这件事吗?” 高齐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望进了无名的眼睛里。 第30章 泪珠涟:大雨倾村落 无名疑惑地盯了高齐一会儿,他才匆忙低下头去。 高齐攥着自己衣角,紧了又松,半晌才吭哧出声:“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邻家的老妇人说的,你……”你是不是也在怀疑龙儿的身份?这句话,无名没有问出口。事实这种东西,往往都是残忍的。 似乎做了很大的决定,高齐才开口道:“嗯……龙儿身上的确长了那些东西。而且……她是第一个长出那东西的,而后,才有别人出现了症状。不过!应该没事……龙儿和我说她没事,而且那些同样长出鱼鳞的人,都活得好好的,没有危险的。” 听着高齐的话,无名就知道,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娘子。这让无名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了,他虽然知道龙儿非人,却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善是恶,不敢妄然论断,只得将话题引向别处。“嗯……我只是表示一下担心,没事的话最好……” 见高齐又高高兴兴地进屋子和龙儿说话去了,无名摸了摸下巴——看来不能从高齐这里下手了,只能明天去找村长问一问了。 素和二人也留在了高齐家中,又多了两张嘴,龙儿却是没有露面,也无人知道她是否介意。不过现在素和燚也没办法给高齐保证什么好处,毕竟他的侍卫们都在林子外面,而且夜色渐深,怕是不能再出去了,暂住一晚,且看明天如何了。 只可惜,这一夜并不平安。 当夜,瓢泼的雨声侵袭了整个村子,几乎家家亮起了烛火,看着窗外几乎洒水一般的大雨。 素和燚与无名一间,耳边大雨瓢泼,终究也是醒了。迷蒙睁开眼的时候,见无名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与点点烛光。 “怎么了?” 无名看着外面,叹息道:“下雨了。” 下雨,对于凡人来说,是非常平常的一件事。但此时从无名口中说出,素和燚却感觉有些不一般。加之无名身份之特殊,他便立刻起身,也到窗边去看了一眼。 这场雨非常地大,大到人若是走进去,怕是不出片刻就会被雨水打到感觉疼痛。而且这村中可没修什么水渠,家门外的小水沟已经满了,排不出去。再这样下去,怕是会淹了这个村子的。 素和燚揣测道:“这雨……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无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雨,只是普通的雨水罢了,里面没有任何法力的痕迹,但它应该是有些用处的,只不过我猜不到。不过……不用法力便能施云布雨的,除去龙族,再无他人……” “龙?”素和燚震惊道,要知道,这传说中的种族,对于官家来说可是神圣的象征。 没有回答素和燚的疑问,无名摸着下巴,思考着村民猜测的“龙神发怒”的可能性。但不管怎么想,龙族是不会妄害人类性命的,他们毕竟是上界中的一员。 如果不是害人……那会不会是…… 不等无名这个猜测浮现在脑海,女人的惊叫声似一声惊雷,让整个村庄的人,毛骨悚然起来。 无名冲出房间,向着刚才的声源而去。 这场雨太大了,而且没有任何的雷和闪电,漆黑一片之中,只有些微的烛光照亮。然而,那些火光并不足以驱除黑暗,尤其是在这样雨水浇得人睁不开眼睛的时候,无名只能顺着声音去找。 “发生了什么事?!”从房间里冲出来的人是高齐,他安抚好了龙儿,就拿着伞去追上了无名。 无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接过高齐递来的伞。 “不清楚,不过刚才听到有人在尖叫。” 紧接着,有人呼喊救命的声音再次传来,二人向着那个方向赶去。 赶到后发现,是在村子侧面的一个出口,一个女人正坐在大雨中哭嚎,她腿上匍匐着一个人。 “赵大嫂?!怎么了?”显然高齐是认得那个女人的,他赶紧拿伞给她遮了雨,还查看了一下她腿上趴着的人。 那被唤作赵大嫂的人茫然地抬起头,见是村中的老好人高齐,立刻抱住他的手臂哭嚎道:“小高啊!你可要帮帮我啊!老刘他……老刘他要不行了啊……救命啊……” 无名蹲下身子检查着被称为老刘的人,才摸到那人,他就知道,这个人已经死了。在这样冰冷的雨水中,身体的余温都不可能留住。 高齐紧张地看了看无名,但见无名摇了摇头,他身体一晃,看着正抱着他哭的赵大嫂,一时喉头哽住,不知应该如何开口。 “这位赵大嫂,咱们先换个地方吧。”还是无名先开的口,他将老刘的尸体背在背上,让高齐照顾好赵大嫂,打算先把人都带回去再做决定。 没走上两步,就见有人打着伞迎了过来。高齐抬眼一看,是村长。 这个村子非常小,不过住着二十余户人家,村长也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所以村长的家,是村中最大的,而且正处中央,方便人找他。 现在的这位村长姓姚,叫姚恒,年方三十六。他年轻的时候,出过村子游学,也算得上个有学问的人,谁家的孩子想学学字什么的,都来找他。 自从村中出事后,他也每日不安,但好在没人再殒命。可今夜突然而来的暴雨,让他的心提了起来。他这一赶出来,就刚好撞上了高齐和无名,将二人引入了自己家中。 烛火一照,赵大嫂就明白了,哭到昏过去,被姚恒的媳妇扶进了屋里。 高齐站在一旁,前些天还说过话的人,突然就没了,他已经不知道此时应该作何反应了。 姚恒进去安慰了赵大嫂半天,出了屋子,见被放在地上的老刘,不知如何是好,尤其这是外面还下着暴雨。 在一屋子沉寂中,无名发现了这个老刘的死因——灵魂被人吸走了。无名皱了皱眉,看来这个村子的确有问题,是不是龙神发怒他不清楚,但杀人的一定是个恶鬼。 “村长,能请那位赵大嫂出来一下吗?我想问一下事情原委。”无名开口道,姚恒虽然心生疑惑,却还是照办了。 高齐凑到他身边蹲着,略带疑惑的小声问道:“无名公子?” 无名清了清嗓子,继续用那青丘子弟子身份作糊弄,并将刚才自己的发现告诉了高齐。他这样说,其实是想高齐能够配合他一会儿糊弄村长等人,而且,让高齐将这个消息无意透露给龙儿,可能还能从龙儿的言行中找出她不对劲的地方。 高齐吓得后退了两步,指着老刘的尸体道:“难道……这……这是恶鬼所为?” 妖魔鬼怪这些东西,离隐于世外的村庄似乎很遥远,虽然怪事频出,众人猜测纷纭,却从没人会想到这是恶鬼所为。不过现在想来,比起龙神,恶鬼害人,似乎更能让人接受认同。 “我也不能确定,只能知道他的魂魄被人吸走了,并非正常死亡。”无名此刻妖力在身,不用费力也能知道附近没有勾魂的小鬼在。 按理说,凡人将死,勾魂小鬼便会来勾魂引路,将魂魄带回酆都。可若是人死而魂不在,那小鬼就不会出现。若是恰巧附近有鬼官,不合常理的死亡则会被记录在册,若是附近没有,那变成了悬案冤案,要等昭雪那日,恐怕是有年无月了。 而无名,就恰巧是为了这些冤案而存在的特殊的判官。人与鬼、怪与鬼、鬼与鬼,恩恩怨怨,总是需要有人来评判的。 “阿齐……发生什么了……你怎么样了?没事吧?!”门外突然传来了声音,让高齐猛地站了起来向外跑去。 无名回头,只见高齐扶着龙儿进了屋。龙儿身上有些沾湿,额发也是湿漉漉贴在额头上,紧闭着的眼睫微颤,手指抓紧了高齐,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哎呀呀,你等等我们嘛!”杳杳双手挡着雨迈了进来,后面素和燚举着伞追了进来,恨恨看了杳杳一言,却是没说出什么责骂的话来。 最后进来的,是宋婉。应该是她撑着伞送龙儿来的,没有受伤的那边肩头被雨水打得很湿。她进来后就看到了地上躺着的老刘,见无名蹲在一旁查看,大抵是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开口询问,却是同姚恒借了布巾,将身上的水擦干,顺便递了一条给无名。 无名接过布巾擦了擦头发,毕竟狐狸也会受风寒。 姚恒和他娘子扶着赵大嫂出了屋子,她才见了一眼,便立刻身子一软扑了过来,嘴里哭嚎着。无名知她丧夫痛苦难当,不出声等她缓过来。 赵大嫂哭着抬头看了一眼无名,“隔壁家的小虎跑出去玩,半夜也没回来,老刘知道了,就帮着去寻寻……” 说了没几句,赵大嫂又哭了起来。姚恒站在无名身旁,给他解释了一下:“小虎爹娘走得早,他奶奶带着他,老人家行动不方便,邻里都帮着些。” “赵大嫂,你知道你夫君,是去哪里寻小虎了吗?那孩子寻到了吗?” 面对无名的问话,赵大嫂只得无助摇头,“我是见老刘半天不会来,便带着伞在附近找找……巧得看见小村口躺着个人,我走过去……就发现……是老刘呀……” 无名担忧地看了看外面的雨,“那孩子还没寻着,我先去找找看,等这雨小一点了,村长你再组织人去找找吧。” 然后,无名又向村长问了小虎的外貌特征,语罢,便顺着刚才从小村口的路去找人了。 高齐也打算跟去,却被龙儿拦下。高齐着急想和龙儿解释,却是被素和燚拦下了。 素和燚这辈子扯谎的次数加起来,恐怕都没认识无名后的多。 “咳咳,无名他……是个有本事的人,这样的雨夜,不碍事的,你们且在这里等着就好。” 其实素和燚拦下高齐,是为了他好。估计那狐狸精会显出原形去找人,到时候别找到了小虎,吓死个高齐。 第31章 泪珠涟:雨幕存诡秘 无名到了林中就把伞收起来了,即便狐伞中没有封印着妖力,那也是件法器。若是被北阴大帝知道他把狐伞当雨伞用,怕是要气得吹胡子了。 手捏法诀,幻化出几只白狐在林中四散开来,若是寻到人,便会发出信号。 可无名在林中绕了许久,也没感觉到有人的气息在——也不知道是因为这雨的原因,还是那孩子已经回去了。 才起了要回去的心思,就听到不远处有隐约的啜泣声。无名前往一看,竟然真的看到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缩在树下。 无名才要过去,却发现这孩子身外有一层结界,遮着雨保护着他。 小虎听到声音,抬眼见是个人,也不管是谁,哇的一声就扑了过去,那结界应声而破。 无名没办法再研究那结界,只得先将小虎带回村子。不过放入林中的白狐他并没有收回,他有意查看一下这林中内外,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虎!你跑到哪里去了……”此刻小虎的奶奶也到了村长家,见无名将小虎带了回来,不住地道谢,还哭着打了小虎好几下。小虎被吓得不行,也不管奶奶是不是打他了,直往人怀里缩,哭得撕心裂肺的。 厅中围着几个男人,在对赵大嫂说些什么,似乎是在安排下葬事宜。 “呀!”小虎的奶奶叫喊了一声,此时她正攥着小虎的手臂,上面出现了大片的淡青色鱼鳞。 姚恒听了叫声跑来看,看到鱼鳞也心下了然了,“唉,可怜了小虎,才这么大点儿……” “都说了,叫你不要乱跑!长出了这个!这可怎么办!”村中人都相信,长出鱼鳞来,便是被龙神看中了,迟早是要带走的。 听着这些人说着,高齐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记得,老刘身上也有鱼鳞的。当时长出来,可吓坏了赵大嫂。高齐想着,便要去证明看一看,可还没来记得迈开步子,就被龙儿拦下了。 龙儿紧紧攥着他的袖子,“阿齐……咱们回家吧?好吗?” 高齐见龙儿紧张地额头冒汗,脸色也比往日苍白一些,心中多了几分担忧。可是他觉得,刚才的那个发现很重要,如果不说的话,恐怕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高齐想帮助村子里的人,可惜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助,或许这个消息有些用处…… 但是龙儿现在这样,他也不放心。高齐心里犹豫了半天,最后折中了一下,选择将消息告知无名后,带着龙儿回家。 “什么?你说老刘身上也有这样的鱼鳞?”无名刚才看着那些人收拾的老刘的尸身,但是上面什么都没有。 姚恒也听见了,凑了过来表示高齐说的是真的。 高齐点着头,拍了拍龙儿攥紧的手,示意她马上回去。“或许这能给村子里带来一些帮助……我也不清楚,就是直觉吧,觉得老刘的死和鱼鳞有关……龙儿她太害怕了,我得带她回家了……抱歉……” “回去吧回去吧,龙儿一个小姑娘,又看不见东西,还要整天提心吊胆地担心你的安危。”姚恒轰着高齐回家,还说村里的事儿本就应该是他这个村长该操心的,让他不要太过担心。 送走了高齐,姚恒忧心忡忡地看着放置着老刘尸身的后院。他本来是没注意的,经高齐这样一说,他也想起来了。 无名问道发生何事,姚恒本着多一个人帮忙的心思,就告诉了他。 “七八天前吧,老刘到林子里去采些蘑菇果子什么的,现在村里人都这样,打不到猎物,也总得混口吃的呀。然后,他似乎走到了雨小的地方。他跟我说,他没想出去的,但是那雨水小的地方,就好像有什么阴森森的东西在似的,他不过是路过,就觉得好像有什么扑了上来。后来他跑了回来,就发现腿上长了大片的鱼鳞。”姚恒这个村长,和全村人的关系都不错,平日里有些什么,村民也乐意与他说道,所以他才能知道这么多。 无名点了点头,摸着下巴。“人到树林外没雨水的地方会死,死后尸体会莫名其妙地跑到海边……雨水小的地方有东西,碰到了会长出鱼鳞……而人死了,鱼鳞又会不见……” 这样说来,这件怪事,似乎都围绕雨水和鱼鳞这两样。怪不得村民会觉得是龙神发怒,毕竟这两样都非常贴近龙族。 虽然无名不知道这雨水和鱼鳞是怎么回事,但老刘被吸走的魂魄,绝非龙族所为,而是恶鬼。这恶鬼道行怕是很深了,不然也不会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无名现在妖力加身,却一点都感知不到,可见其之厉害。 说到鬼,那只有鬼最了解鬼了。无名先告别姚恒,与素和燚四人回去,打算抽个空问一问安昔时,有没有在附近感知到什么。 “这里发生的怪事,是有鬼怪作乱吗?”素和燚知无名身份,见无名对这件事多方打探,倒是也猜出个几分。只是,他实在不想将杳杳牵扯进来。 杳杳跟在后面点头,她也很好奇。宋婉则默默走在最后,似乎对此并不好奇。但若仔细看,她其实听得很仔细,似乎想要从对话中找出她所需要的来。 无名没有告诉过宋婉他的身份,而林中那场混战中解开封印恢复原型后,宋婉却没有一丝震惊和疑惑。不知道是她是已经向人打听过,还是她只是装出来的冷静。 想到这村庄中的一些诡事,恐怕几人暂时不能出村庄了,要在这里呆上几日,无名也说不准,与其让人疑惑猜忌,不如他主动言明。无名将他乃酆都判官一事与宋婉说明,却未见她有过多表示,还是那副冷淡模样。 至于村庄内的情况,他也大多是猜测。 “这雨,并不普通,虽然其中没有法力痕迹,但我猜测它应该是个结界。至于它起的作用是好还是坏,我不能决断。但是能确定的是,走出雨幕,就会遭到某种东西的袭击,或许是鬼,或许是精怪,我没有遇见,不能确定。还有就是,雨水稀少的地方,也会遇到。但是因为有雨水在,那个东西不会取人性命,但是却会在身上留下标记,或许就是那些生长出来的鱼鳞。所以在我没有查明的这段时间里,大家还是留在村庄内比较安全。” 原本打算只留宿一夜的素和兄妹,此时也只能听取无名的意见,留在村内。而且听到村庄外面非常危险后,素和燚免不了对杳杳又是一阵目光凌迟。 至于宋婉,她之前所说的方便侍女找她,可能就是个留下来的借口,至于原因是什么,无名还真没猜到。 休息了一夜后,第二日醒来,天依旧是昏黑的,乌云蔽日,大雨瓢泼。 这场雨,似乎永远都不会停一般。 这天早上,高齐破天荒地没有早起去做饭,他和龙儿的房门紧闭,无名只能感觉到两人在里面,不方便再探听,便先行离开了。 无名惦记着调查村民身上鱼鳞的事情,自然一早就去了村长家。而那两兄妹和宋婉,表示闲来无事,去凑凑热闹。 姚恒一夜没睡好,自从昨夜高齐说长了鱼鳞的人死后鱼鳞会消失,他就觉得那鱼鳞可能就是吸食人生命的东西,村里身上有鱼鳞的那些人,他担心得很。 面对没有精神的姚恒,无名只得再次拿出青丘子门下那套胡言来糊弄他,说此次路遇村庄,觉得这里诡异,定有鬼怪作乱。他身为青丘子门下,见到鬼怪残害他人,怎么也不能见死不救,所以留在这里,解救村庄于水火。 事实证明,效果奇佳。 “原来是无名真人……”姚恒还上下打量着,尤其无名太过年轻,穿着上又颇为鲜艳,比起道士,更像是个纨绔子弟。不过好在一双含着笑意的狐狸眼颇为亲人,不然姚恒真要担心他是不是在胡言乱语。 当然,无名的确在胡言乱语。素和燚和杳杳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有宋婉每次都以一种探究的眼神去看他,搞得无名这般脸皮,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咳咳,姚村长,你能告诉我一下,村中还有哪些人得了那些怪病吗?”无名为了彰显自己的仙风道骨,特地挺了挺身板儿,试图让自己的形象更高大一些。 “发生了那病以后呀,村里人都特别注意了,所以很少再有人长出那东西了。除去老刘和昨天的小虎,村里就三个人身上有那个了。”姚恒可能是觉着无名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配合得非常积极热情,还主动要求,带着无名去染了那怪病的各家看看。 姚恒仰着头想了会儿,“村东头儿打渔的陈家兄弟,还有村北边儿的木匠老郭,没了。” “没了?”无名愣了一下,那高齐的娘子龙儿呢?难道他们瞒着没说吗?怪不得隔壁的老妇人会怀疑她——得了这样的怪病,不寻求帮助,却闭口不言,难怪老妇人觉得她是妖怪。 不过龙儿到底是个什么,无名是看不出了,这村子里阻碍他的东西太多,尤其这雨,掩盖了很多东西。若要搞清楚这其中缘由,就必须知道这雨到底为何,是好还是坏。 “没了呀,就这三人,咱走吧。”姚恒到门口拿了伞就准备走,却见无名跟在他后面,另拿了一把伞。 感受到姚恒奇怪的目光看向自己腰间,无名也是无奈,毕竟没人带一把伞,还打一把伞。于是,他开始胡诌,“咳咳,此乃我师门镇山法器,若非紧急时刻不能使用,怎能拿它来遮雨呢?!” 姚恒跟着点了点头,随后又不确定地挠了挠头——他记着,昨个儿夜里,无名不是还打着这把伞出去找的小虎吗? 算了算了,真人说什么是什么吧,总之能救他们村子就可以了。 第32章 泪珠涟:玉佩隐惊情 姚恒带着无名几人先去了村东面,见了打渔的那对姓陈的兄弟。 陈家兄弟言明,他们原本是不相信什么龙神的,背着村子里的人,打算去偷偷打渔。可没想到,才到林子边儿,就觉得有什么阴冷的东西扑了过来。等跑回去后,才发现身上长出了鱼鳞。 陈大说着,还挽起裤腿儿给无名看,右腿上布满了淡青色的鱼鳞。陈二则是后背上,比较不方便,便没有脱衣服。 无名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鳞呈扇形,每片均匀,大小厚度都差不多。而且,鳞片外延有一圈淡淡的金色。入手冰凉,上面带着一些灵力的痕迹。 “鱼鳞不是致死他们的原因……”非但不是致死原因,上面的灵力残留,恐怕还救了他们一命。 将手覆盖在陈大的手臂之上,无名以妖力探究,发现上面淡淡的水系灵力应该与龙族有关。而且在这层灵力之下,是一道阴冷的印记。这印记虽然对人无害,但却不难想象它的作用,给下印记之人以提示——猎物在这里。 “这不是鱼鳞,是龙鳞。” 无名此言一出,姚恒就激动地大叫了一声“啊!果然是龙神大人发怒了吗?!” 见姚恒如此,陈家兄弟也有些无措,无名赶忙制止了他,“不是不是,这是龙鳞,但是没有害处,还起到了保护的作用。” “陈家兄弟身上还有一道印记,从上面残留的痕迹来看,应该是一个恶鬼留下的。这龙鳞可以遮盖这个印记,让恶鬼无法发现他们,以保证他们的安全。 “但是这鳞片所能保护的时机,恐怕也不是随时随地,就好比昨夜的老刘。他可能是到了鳞片无法保护的地方,或者别的原因,然后被那个恶鬼找到,吸走了魂魄。”无名一番解释后,严令两人不能出村子,最好连屋子都不要出,等他这几日解决了那恶鬼。 听到无名的话,几人放心了许多。知道情况后,无名便不打算继续看第三人的情况了。他现在需要找别的线索去接近真相,通知木匠老郭不要乱走的任务就落到了姚恒身上。 “无名哥哥,咱们这是要去干吗呀?”见无名走到了村外,杳杳就想到村外多可怕,心里有点胆怯,却又不想放弃跟过去。 素和燚面上没表示,却也是有些担心,将杳杳护在自己身后,思考着以什么理由拒绝出村子。 “我找个没人的地方问问安昔时,她好歹是个鬼仙,若是附近有什么厉害角色,她应该能感知到的。至于你们……还是回高齐家吧,毕竟村外不安全,而且还下着这么大的雨。” 听了无名的话,素和燚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拎着一百个不乐意的杳杳回去了。 “你不回去?”见宋婉没挪脚步,无名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她昨天受伤的手臂上。 “我没事做,跟着你看一看,我不会拖你后腿。”宋婉拍了拍腰间的利剑,说实在的,没了法力的无名,似乎还比不上她。 “你的手……没事?”无名记得,她昨天被伤得不轻。 “没事,破了皮而已。”宋婉为了证明,还撸起袖子给他看,结果手臂上居然只有三道破皮微微渗血的伤痕,已开始愈合了。 无名略带疑惑地看了宋婉一眼,他用妖力试探一番,得到的结果依旧和之前一样——宋婉是个凡人。可无名分明记得,昨日宋婉的手臂都抬不起来,而且袖子上的血迹也不少,不可能是这样的轻伤。 这个宋婉……到底是什么人? 按下心中疑惑,无名打算看看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思及自遇到宋婉开始的事情,都觉得她是有意留在自己身边,而在帝京之时,她分明对自己没有在意,而是一直为元子羡的事情担心奔波。无名相信,事出反常必有妖,且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两人走到了林中,自从村庄内大雨瓢泼开始后,林中的雨小了许多,淅淅沥沥的。 无名自袖中拿出玉佩,摇了半天,试图将安昔时叫出来。而此时,宋婉的眼睛盯在了那玉佩上。 宋婉知道,想要完成任务,恐怕就看此时了。时间拖得越久,她就越不利。而现在,无名因为村庄的事情被困此地,她抢走玉佩逃走的话,对方不一定能够放下村庄的事情去追她。而若是等事情解决了,她再动手,恐怕对方就会一直追着自己,让她无处可逃了。 “安昔时?醒醒!”无名背对着宋婉在晃玉佩,好像没有防备一般,却是时刻注意着对方的动作。可对方却没有动作,难不成真的是他多想了? 无名思考时,安昔时已经从玉佩中钻了出来。她对于自己换了个主人的事情,非常不满,她还想去找自己的情郎呢!可是,不论怎么想,她都记不得了,只是记得,他笑起来很好看。 “你感觉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恶鬼的气息?” 安昔时作为一个鬼仙,能力的确不弱,她整个灵体都钻出了玉佩,只留下衣袍下面一道浅浅淡淡的丝。毕竟她是依附在这玉佩之上的,不可能完全脱离,总是会有一丝牵连的。换而言之,玉碎她亡。 白色雾气围绕开来,似乎是在感知附近的气息。安昔时突然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睛盯向了村子的方向。 无名也察觉到不对,刚要问出口,却觉得身侧一阵风袭来。猛然躲避间,玉佩却脱出了手间。 “你!”无名总算是知道宋婉的目标了,是那块玉佩。原来在帝京之时,她对元子羡各种担心,不过是担心得不到这块玉佩。可是她要这玉佩有什么用?或者说,她要安昔时有什么用? 此时安昔时的灵体还站在无名身边,见玉佩被夺,怎么都不觉得两人是在闹着玩儿。那玉佩可是她的命,她可不能让不认识的人轻易带走。 安昔时扑向宋婉,口中凄厉尖叫带有震撼的法术,如果是普通人,绝对会被吓昏过去。 可宋婉却似没有感觉一般,不但躲避了安昔时,还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来。看样子,怕是正经道士出产的,比无名那些糊弄人的假把式厉害多了。 “你要玉佩有什么用?”玉佩在宋婉手上,无名不敢轻举妄动,任由安昔时在身边厉叫。 “你要这玉佩才没有用,这玉佩本就是我家里的东西,我当然是要将它带回家了。至于借住在里面的鬼,我只能将她暂时封住,等带回家中,听家中长辈决断。”宋婉知打不过无名,她现在只想趁机溜走。 无名不会轻举妄动,他的狐火可燃尽天地万物一切,而且一经焚烧便不可控,除非全部收回。对付宋婉,他自然不可能用狐火将对方致死,但若是普通法术,估计也会像安昔时的恫吓一样无用。 宋婉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她看起来和凡人差不多,但现在看来,她似乎并非一个凡人。但是如果是精怪的话,为什么身上有道士的符?什么样的精怪可以得到道观的支持? “不用想怎么制服我,我身上有件法器,任何法术都无法伤害到我。放我离开,是你唯一能够做的事情。而且,这玉佩对于你来说并不是必须品,而对于我来说是。假如我不能把它带回去,那我就性命不保了。”宋婉一扬下巴,似乎在寻找什么路线更适合她逃跑。 “她现在是北阴大帝派给我的手下,你不能带走她。”无名打算试试北阴大帝的名号,不过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笑话,一个连名簿上都没有名字的鬼仙,酆都会管她?” “你跟我去过酆都!”听到宋婉这话,无名可以断定,她一定是一路跟随他回了酆都,不然不可能知道安昔时的名字没有在名簿上。 “不然你觉得,一个凡人会跟你在荒郊野外‘偶遇’吗?”宋婉又退后了一步,她身上虽然有法器,但安昔时不断厉叫,让她有些难受。 无名皱着眉,他想不到一个可以既不会伤到宋婉又能夺回玉佩的方法。就在他想或许可以手段强硬一点的时候,村子那边惊雷一阵,照彻了阴暗的天空。 抬眼望去,之间村子之上,雷云滚滚,电闪雷鸣。 “发生了什么?!”无名动用妖力,将他昨夜分散在林中的白狐幻象聚集起来,奔向村子。 “是那个鬼!他就在村子那边,我刚才想告诉你的。”安昔时飘到无名身边,低声告诉他,那恶鬼吸食人魂魄,已经非常强大了,甚至是超越她的存在。此时那恶鬼到了村子,恐怕村民性命难保。 那个村子里都是凡人,没有一个可以抵抗那恶鬼的。 无名在面对一个选择,是牺牲一个安昔时去救几十人的性命,还是放弃几十人的性命,将安昔时这个难得的善良鬼仙带回酆都。 “去救他们吧,我已经是鬼了……”安昔时笑了笑,半透明的笑容显得有些寂寥。她只是想找到她的情郎,守他一世平安罢了。可是她守错了人,白白错过年岁,最终还是没找到他。因为这个自私的愿望,她开始怕‘死’了,尽管她已经死了几百年了。 而现在比起来,她不过是个鬼,而那些人还是活生生的人。安昔时做过人,所以她更明白生命可贵,“去吧,去救他们。” 无名皱着眉,咬牙道:“抱歉……” 第33章 泪珠涟:落雷撼恶鬼 “抱歉……” 在听到无名这样说的时候,安昔时松了一口气,对方能去救人,她很欣慰。但是她又觉得很伤心,因为自己要死了。 “抱歉,我不能听你的!” 可是,就当安昔时自己都放弃的时候,无名却这样说着。 霎时间,狐火自无名身间爆起,袭向了宋婉身边的树上。青白色狐火骤然燃烧,一下就将那一片吞噬。 宋婉没想到对方会想和自己鱼死网破,还不顾那几十人的性命。面对突然燃起的漫天狐火,饶是她也心头大震地后退了几步。 可退了这几步后,却发现自己撞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不等宋婉回头,耳边便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莫名熟悉的笑意,“再退可就要碰到狐火了。” 这一切,不过眨眼之间,待到宋婉回过神时,她已经被无名抱在怀中奔向村子的方向了。她手上的玉佩已经被夺走了,安昔时飘在她身边,黑色眼瞳盯在无名身上,冒着粉红泡泡。 啊!他救了我!他没有弃我而去!不但救了我,他还能救那些凡人!啊!她之前怎么就没发现,无名这么帅呢?而且,他笑着的眼睛,非常好看。这么说来,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 难道……他才是自己的情郎? 安昔时这样想着,恨不得整个人都趴到无名身上去犯花痴,“情郎……” 无名听了脚下一滑,差点摔出去。带着笑的眼微有些撑不住,无奈道:“我活了一千多年,可没有失忆,我绝对不是你的情郎。” 可惜,此刻的安昔时根本听到无名的解释,飘在无名身边,用无限爱慕的眼神看着他。 无名终于赶到村子,天上惊雷没有停下,劈在地上,便是一片焦土。 “玉佩我拿回去了,你身上有法器,应该是不怕的,自己找个地方躲一下。”无名将宋婉放下,便欲奔向那惊雷密集处。 宋婉咬了一下唇,却还是跟上了无名的脚步。在得到无名疑惑的目光后,别过头道:“别误会,我是看有没有机会将玉佩抢回来。” 没有拆穿宋婉蹩脚的理由,无名弯着眼睛无声笑了一会儿,强装冷漠这一点还真有点像婉婉,这样还是很可爱的。 惊雷聚集之地,居然是高齐的家。 此刻高齐那三间房已经被劈没了一间,另一间还剩下一半,可以看到素和燚护着杳杳在其中。天边一道惊雷炸起,似被什么挥开一般冲着半间房而下,眼看着就要劈下,素和燚眉头都没皱就将杳杳推开,自己的身子置于雷下。 “不!”杳杳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然而人是比不上雷的速度的,不等她再冲回去,眼前便是一白。 “哥!哥!”杳杳哭嚎着。 “傻丫头,我没事。” 耳边是熟悉的声音,杳杳不可置信地睁开朦胧的眼睛,素和燚居然毫发无损地站在她的面前。 素和燚回头指了指,无名正笑着站在门口——刚才一道狐火窜出,竟将那惊雷焚烧殆尽。素和燚是个凡人,虽然没有看到那刹那一幕,却也可以猜到是无名救了自己。 不等素和燚道谢,又一阵阵的惊雷劈下。只不过,这次指向了高齐和龙儿所在的那间屋子。 “他在那里!”安昔时感觉到了那个恶鬼的气息,指向了高齐那间屋子上空。 无名虽知道了恶鬼所在,可这天上的惊雷可没准,万一再劈向素和燚他俩,他可没什么分身能够冲来救人。 宋婉没有开口,却是走到了素和燚二人身边,从怀中拿出了一件玉钟塞到素和燚手中。无名的眼神扫到她的时候,别过头去,小声解释着:“你要是不去和那恶鬼斗,我怎能见机行事?” 只不过,这个到底是解释还是借口,就不得而知了。 无名放心地冲进了高齐的屋子,只见屋内高齐已经昏迷躺在了龙儿的腿上。而龙儿双目紧闭,却是看着房顶。她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给人一种她可以看到的错觉。而且不止如此,无名还觉得,此刻的龙儿不仅仅能够看到,还是看到屋外的情况。 “你……到底是什么人?”无名防备地后退了一步,难道这个龙儿就是那个恶鬼? “我不是人,你也不是。”龙儿开口,却是吐出了一口血,红色之间,带着淡淡金色。 “你……你是龙……”天地种族,唯有被神明青睐的龙族,血液中带有金色。 无名大惊,但这一得知,却是解了他的困惑。龙族施云布雨,这林中的雨以及村中的大雨,恐怕都是出自这位龙女之手了,至于原因,他就不清楚了。不过能够确定的是,这雨的确是形成了一个隔绝外界的结界。 龙儿擦干嘴边血迹,来不及解释,却是将面孔对向了房顶。一阵惊雷,惊雷劈下,没有波及屋内人,却是炸塌了半间屋子。 无名抬头,之间惊雷之间,似有一道黑影穿梭期间。无名试图用狐火去捕捉那团黑影,却是被黑影敏捷闪避开来,被闪避的狐火落在惊雷上便被烧了个精光。而洒出的些微狐火,则瞬间燃起了残破的屋瓦。 无名将屋瓦上的狐火收回,这下他不敢再乱用了。他狐火威力巨大,这附近还有人在,若是不小心落在人身上,怕是眨眼就能烧得剩下一把骨头。 虽然素和燚兄妹有宋婉给的法器,可他的狐火比较特殊,谁知道会不会将法器的结界烧破?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不敢轻举妄动。 “我去!”安昔时一声厉叫,化作一道白影,扑上去与那团黑影缠斗。 然而安昔时道行远远不足,不但伤不到对方,反是让对方借助惊雷,伤了安昔时。龙儿见伤到安昔时,一时操控惊雷也有些忌惮,她的加入反而让龙儿也束手束脚起来了。 不等无名喊她回来,便见又一道白影加入了战局。但比起安昔时半透明的白色,那道白,是一丝不染的洁白。 那是一尾白蛇,但巨大化的躯体,与其说是白蛇,不如说是白蟒。 无名不可思议地盯着那条白蛇,他做梦也没想到,这白蛇,竟然是在羡阳城柳家有过一面之缘的那只。而且,宋婉真的不是人,她也是蛇,一条白蛇。 那些尘封在深处的记忆,似开了封的醇酒,一下子弥漫开来,让无名快醉在其中。 同为白蛇一族,还有那相似的脸庞和相同的名字。无名不禁喃喃道:“婉婉……是你吗?” 只可惜,此时的情况不容无名再做他想,暗空之中白蟒与黑影的缠斗更是激烈。无名虽然不能用本命的狐火,却还是有些拘束的小法术可以用的。 那黑影似乎觉得以一敌三并不明智,不等那白蟒再缠去便消散开来。惊雷收回,依旧是大雨,但势头却不如之前那般大了——看来这一战中龙女也受了不小的伤。 “发生什么事了?”无名把高齐背起来放在了床上,龙儿跟在他后面,明明闭着眼睛,却好似眼前一派清明,全事了然。 宋婉化回人形,龙儿便向她的方向多瞧了一眼。龙蛟蛇同宗,蛟与蛇中,也不是没有出过能化龙的人。 素和燚带着杳杳也过来了,杳杳被吓得不行,眼眶还红着,攥着素和燚的袖子不撒手,生怕他真的会弃她而去。 原本素和燚是很想让杳杳长长记性的,可现在看到妹妹吓成这样,心里又心疼得不得了。可又不敢做出一点关心,生怕这丫头得寸进尺。于是,素和燚就带着一脸僵硬的纠结对上了无名,“发生什么事了?” 无名被素和燚的表情吓得后退了一步,纳闷在心里道,虽说是劫后余生,那也不至于做这么可怕的表情给他吧?好歹他也算是素和燚的救命恩人啊。 “咳咳,这事儿可能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无名看了看蛇妖出身的宋婉,看了看飘在身边的女鬼安昔时,又看了看坐在床上望着高齐的龙女,这个真的解释不清了。 素和燚也不是傻子,刚才天上那一阵缠斗,怎么看眼前这三个都不是人。剑眉一皱,脸色更沉。 “诶诶,我一会儿跟你解释,现在不是时候不合适嘛。”一见素和燚皱眉,估计那套官腔理论就要出来了。无名在酆都就烦透了这一套,他可不想在人界还要听素和燚说教。 “现在呢,应该让这个龙女给我解惑一下。”无名摸着下巴,看向坐在高齐身边的一脸担忧的龙女。 “我根据目前的线索能知道的是,这个村子外面似乎有一只恶鬼。他盯上了这个村庄,又或者是盯上村庄中的某个人,再或者……是盯上了你这个龙女。总之,他的目标在这里。而村庄外面的这场雨,应该就是为了阻隔恶鬼的探查吧?” 无名看向龙儿,这村庄外的雨,应该是龙女为了遮盖气息而布的雨,起到了结界的作用。只不过那些遮盖恶鬼印记的鳞片,是为了隐藏自己,还是为了那些村民的性命,他就不得而知了。 想要知道事情的原委,还是需要龙女解惑。毕竟时间太短,无名没有时间去收集更多的证据解密,所以此刻问问龙女,才是最好的。 龙儿摸了摸高齐紧闭着脸,转过脸看向无名。慢慢地睁开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淡金色的眼睛,可是却有些半透明,就好像那双眼睛,已经不在眼眶里一般。 “我的眼睛……在天上,这里的雨,都是以我的眼睛为基础布下的。你之所以感觉不出与中蕴含的法力,也感觉不出我的身份,是因为……天上下的,都是我的眼泪……” 第34章 泪珠涟:龙女泪珠涟 龙女原本是居住在南海的,原本是要去渭水找朋友游玩,却没想到路过这边海面,见海水之上黑气翻腾。龙女便察出此处海域略有不妥,本着龙族职责,出水查看。 那时海面上有一艘商船,上面是一家富人,一家有七八人,全都落了水。水面上黑影缠绕,让那些人不住挣扎,无法爬上船。 龙女施法相救,却不想那黑影发现了她便不再逗弄那几个人,而是立刻吸走了他们的魂魄,逃之夭夭了。 这片海域虽然不归南海管辖,但毕竟看到有作怪之物,龙女也不可能装作没有看见就离开。于是她打算找一下这片海域负责的龙族,却不想海底龙穴之中,血气弥漫——管辖这片海域的龙族,竟然被屠杀了。 杀害龙族可不是小事,足以被三界追杀至死。 龙女才要离开上报上界,却不想临离去时,却被那黑影袭击。 在这水中,龙族本应是得心应手的,可在对上那黑影的时候,龙女竟觉不出有几分胜算。在水中,对方根本无视水的阻力——对方没有实体。 在清楚这一认知后,龙女便知道,对方是个鬼,而且还是个吸食人类魂魄的恶鬼。 龙女施展法术,海中波浪涌起,翻滚涌动的水在海中形成了一个漩涡,海中的生物疯狂躲避,霎时间远离了这片海域。 漩涡之中,黑影被困在其中,外围的海水中蕴含灵力,让他无法从中逃脱。察觉到对方这一法术的强大,黑影似乎也不得不与龙女硬碰硬。那玄色似墨汁滴入水中一般渲染开来,伴随着海水的翻滚,瞬间将这一片海域都染成了墨色。 那墨色并非普通的颜色,而是蕴含了被他吸食的魂魄怨念,每一段颜色都似有生命一般,凄厉的叫声混合着墨色,在海水里弥漫。整片海域中,漫是冤魂凄厉的嚎叫声。这种声音带着震慑的威力,聚集在一起,让龙女都受不住,不得已破出了海面。 龙女浮于半空,眼见这片海域都变成了墨色,海水涌动,墨色中一个个哀嚎的人型便随着海水一起浮动,让人望而却步。 逐渐的,海水脱离了龙女的控制,那翻腾的带着墨色的海浪猛然拍向半空,堪堪在龙女身边擦过。 此刻龙女想要离开这片海域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海浪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控制,反而变成了对方攻击她的利器。 龙女化作龙身,浅青色的龙飞至上空,海浪一道接一道飞掠而过。第一道还距离很远,但是接下来的每一道,都会距离龙女更近一些。 黑色的海水翻涌至上空,仿佛海柱通天。龙女闪避不及,招来暴雨雷电抵挡。 一时间,海上波涛汹涌,空中电闪雷鸣,暴雨拍打而下,整片海域彻底乱了。 “我俩道行相差不多,最后闹得两败俱伤。我逃走的路上力竭掉入海中,被海浪卷走,最后漂到了这里。因为受伤,只能以原形蜷在潜水滩,然后……我遇到了阿齐……”龙儿笑着,底下头去抚摸了抚高齐的额发,眼中尽是温柔。 龙女从未想过,一个凡人见到她,竟不会惊慌害怕地逃跑,更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居然还拿小木棍捅她,还碰到了伤处。 龙女想要愤怒一吼去驱赶他,奈何身受重伤,原本威慑的一声龙吟,确是变成了不伦不类的求助。 她清楚地记得,男子的眼中有震惊、惧怕,但同样有怜悯。 于是,这样平凡的一个男子,养起了龙。 那段时间里,龙女知道他叫做高齐,是一个猎户,平日里打些小型动物糊口,皮毛可以卖掉换些别的物资。 龙女受伤的时候,高齐怕她吃不惯动物,还下水里给她抓鱼。虽然那点东西对于龙女来说可有可无,但被人关心的感觉让她有些向往。 但是伤总是会好的,龙终究不能居于浅滩,龙女该走了。她很不舍得这个终日照料她,并且总是嘘寒问暖还有些话痨的男子。在她漫长的一生中,除去幼年双亲的关心外,似乎再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关怀了。 她听说过,当你觉得你离不开一个人的时候,那种感情,叫做喜欢。所以当龙女觉得,离开非常不舍的时候,她觉得,或许她也开始体会到了人类口中说的爱情。 龙女知道,人的一生非常短暂,短暂到对于她来说不过须臾。所以她打算化身成人,陪伴他度过余生理由她都想好了,救命之恩必当以身相许嘛。 可就当龙女想要落实这个想法的时候,海面再生大浪——龙女与那恶鬼斗过,非常清楚这海浪是谁掀起的。 不等龙女让高齐逃走,那片奔涌而来的墨色水域便袭击了海岸上的高齐。 龙女重伤才愈,灵力不足,拼劲全力才将高齐从海水中救回。可是龙女知道,一个人类,在受到恶鬼的袭击后,是不可能还有命活下去的。她甚至不敢伸出手,去摸一摸高齐的身体,是否还是温热。 龙女的一生非常漫长,漫长到让她记不清已经活了多少年月,漫长到那些曾经让她感动热爱的,都被时间磨灭至消失在记忆深处。她见过人世百态,却从未置身其中去领略。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人类会用哭泣这种无用的方式,来表达对命运的愤慨。 可直到今天,龙女才明白。 一颗颗泪珠自眼中滑落,滚落在沙地上,化作珍珠。人们只知道鲛人泣珠,却并不知道龙的眼泪,也一样会化作实质的悲伤。 龙女颤抖着手,覆上了高齐的胸膛,即便那鼓动异常微弱,还是被她察觉到了——她要救活他。 “我用尽灵力将高齐救了回来,只是他魂魄残缺记忆不全,已经忘记了救过我的事情。于是,我就编了一个他救了我的故事,和他回到了村子里。 “他实在是个老好人,明明知道我来历不明,却还是看我孤苦无依而选择相信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娶我,或许只是看到我可怜吧……但是,那几个月,真的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龙儿这样说着,可脸上却是哀伤的表情,她的手抚着高齐的脸颊,屋外的雨似乎更大了。 “那……那你们不应该过得不错吗?怎么……”杳杳正拿她哥的衣袖擦鼻涕,才受了惊吓,又听了个故事,金豆豆吧嗒吧嗒的没停下来过。 “是那个恶鬼回来了吧?”无名问道,龙女讲述的故事与刚才那天空中的黑影相结合,看来他此次需要剿灭的目标,已经定了。 龙女点了点头,准备将故事的后半讲完,“的确,不到两个月,那个恶鬼再次来到了这边的海域……我瞒着阿齐在海边布置结界,希望能够阻拦下他。但是我耗费了太多灵力,不足以抵御,接连几次都被那恶鬼所迫。那些海上风浪的由来,便是结界被破造成的…… “可是我很自私,我只能让阿齐别去,而没有更好的借口去阻挡别的村民出海……再然后,便是一个多月前,我去海边布置结界,但没想到……它……居然在海边等我……” 龙女知道,那恶鬼已经盯上了她和坏了那它好事的高齐。让高齐和村民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龙女不知道要什么样的借口才能劝村民们离开,所以拖延到了现在。 而且,她不可能带走高齐,因为高齐的魂魄只剩下一部分。龙女用尽灵力,也不过是将他的魂魄稍微聚集。而其中所用到的媒介——是高齐对这个村庄的眷恋。如果离开了这个村庄,那么高齐残损的魂魄就会慢慢散开,即便龙女再怎样用灵力去填补,都将于事无补。 所以龙女只能选择让村民离开,她在这里陪着高齐度过余生。 而在村民离开之前,她必须想办法保护高齐和这里的村民。所以,她只能一次又一次消耗灵力,在海边布置结界。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一次,那恶鬼竟然突破了结界,在海岸边等她。 就在龙女布置结界的时候,被恶鬼所控制的漆黑海浪涌向了龙女。龙女的灵力大半都放在了结界上,分不出神来对抗恶鬼,只能进行防御。 她以为,这恶鬼是来取她的性命,却未想到,它是看中了那个村庄里一百多人的魂魄。 墨色脱离了海浪,化作雾气奔入了林中。龙女为了保护高齐和村民,挖下了自己的眼睛,放在了森林上空,以自己的眼睛被祭品,下起了终日不停的,违逆自然的雨。 雨便是结界,阻隔村民的痕迹,让恶鬼无从找到村民。可一旦村民离开雨水的庇护,便会被恶鬼发现,吸食掉魂魄,再被它扔到海岸上,对龙女示威。 而那些长出龙鳞的村民,是没有被恶鬼抓到,却被打上了印记的人。雨水覆盖在上面,长出龙鳞,以此来遮蔽恶鬼的印记,让它不能找到这些人,吸食掉他们的魂魄。 “啊……那……那你的眼睛……”杳杳听得抓紧了无名的袖子,蹦着脚看向无名,大眼睛里都是担忧。 “我……看得见的,只要我的眼睛还在天上。”龙儿似乎在安慰替她担忧的杳杳。 可在场中,除去素和兄妹,无名和宋婉都知道,既然龙女的眼睛已经放在了空中,便不可能再拿回来,终有一天,当她的眼睛中的灵力耗尽,她总是会失去光明的。 而且……她虽为龙族,却没有无限的灵力可以消耗,这半年间不断在海边筑建结界,以及维持高齐魂魄完整所消耗的灵力,早就耗空了她。 无名明白,即便她是龙女,再这样下去,结局也不过是油尽灯枯…… 第35章 泪珠涟:寿命终有尽 龙儿的故事没来得及讲完,村长姚恒便赶到了门口。 姚恒身上浇得精湿,看来是出来得急,没有带伞。雨水打得他睁不开眼睛,抹了一把脸就冲进了无名他们所在的那间破屋。 见屋子塌了一半儿,但他们人无恙,姚恒才算放了心。 “这……这是怎么了?大老远就见着这儿电闪雷鸣的,还以为是要下大雨,结果就见一个闪雷劈高齐家了,吓得我赶紧跑来了。你们……都没事儿吧?”姚恒的话才问出口,就见到了倒在龙儿腿上的高齐,“高齐怎么了?” “他……不碍事,这里都破成这样了,估计是不能住了。村长,在你家借住一下,可以吗?”无名阻了他去问龙女,怕她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谎话,骗不住姚恒。 “行行,去我家住。”姚恒应着,还主动帮高齐他们收拾了衣物什么的。他表面上看着没什么,可担忧却都在脸上。 无名不知道姚恒是不是在怀疑什么了,但总比龙儿的身份暴露来得好。就算是传说中的龙族,对于人类来说,那也是异族。所谓非我族者其心必异,在这样一个被困的境地中,村民们会怎样对待她,很难说。 将龙儿和昏迷中的高齐安置到了村长家后,村中陆陆续续来了人,见高齐昏迷不醒,心中也有担忧。一群人聚在厅中,说着近月来的怪事,人心惶惶。 无名查看了一下高齐的状况,在没有听龙儿说明以前,他还未察觉到高齐的状况,只觉得他是一个普通人,但在知道他魂魄不全,全靠龙儿灵力支撑后,便能猜到高齐昏迷的原因了。 高齐的一部分魂魄被那黑影恶鬼吸走,本应该是无法活下来的,但好在有龙儿的灵力隔绝了他两半魂魄的关系,以至于剩下的魂魄不会消散。 而那恶鬼突然至此,而龙儿为了对抗它,灵力不足以隔绝高齐两部分魂魄的吸引,导致他的魂魄再次被恶鬼吸走了一部分。仅剩下的些微也不过能支撑高齐残喘,这样下去,不过几日,他恐怕就会死了。 除非…… 无名没有去想那个选择,毕竟几乎拥有无限寿命的龙族,去换一个只有百年的人,这几乎是不会放在天平上的两个砝码。而且,就算放在天平上,也不会认为后者会比前者更加重要。 这一切,龙儿自然知道。但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断用灵力去护住高齐仅剩的魂魄。 “再这样下去,恐怕不等高齐的魂魄散去,她就会灵力衰竭而死了。”宋婉虽是蛇妖,但毕竟与龙族同宗,龙族的身体状况,她不会看不出。龙儿本就受了重伤,好的不全又几经消耗,而后又将眼睛放在天上维持结界,此刻的她,可以说是快入末路了。 无名叹了一口气,却说不出什么去阻止龙儿的话,“她也知道的,可没得选。” 宋婉疑惑地看了无名一眼,她活了几百年,从未体验过人口中的情爱。在她的印象中,她应该是喜欢过的,可是她不记得了。她叔父带她回蛇岛的时候,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无名见宋婉疑惑地看着他,模样像极了五百年前的那张小圆脸。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似乎说了同样的话:“你还不懂。” 宋婉后退一步,撇开了无名的手,背过身去,皱着眉,摸了摸发烫的耳根,好像有什么不对,又好像都对,奇怪…… “无名哥哥……好像有点不对呀……”杳杳跑进房间,她刚才在厅里和邻家大妈要了点吃的,顺带听了几耳朵。 “怎么了?” “外面的人说着说着,就……就说道龙儿姐姐身上去了,好像……”杳杳担忧地看了一眼在床上抚着高齐头发的龙儿,声音压得更低道,“好像说……她是灾星,自从她来了,村里就不断的有人死掉。 “先是海难,然后是莫名其妙地死在沙滩上……刚才又有雷劈在了她家……还说……高齐也要被她……被她……克死……” 杳杳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就剩自己嘀咕了,但即便她没有说完,大家也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人们在面对无法接受的事实的时候,总是会找些借口安慰自己,比如,将过错归咎在他人身上,以此来救赎自己。 而现在,毫无头绪的村民们,不断的寻找宽慰自己的借口。那个不同于他们的,来路不明的龙儿,变成了他们的宣泄口。 “我看呀,真的是那个小高的媳妇儿的问题哟!”穿着紫衣的妇人手上不停捏着衣角,焦躁地想着那些跟她有关,自己却无能为力的事情。 她身旁的绿衣姑娘跟着应和,还时不时看向村长的方向,“高齐是老好人,摸不准就是被骗了,其实那女人也不定是什么好人!你瞧瞧,高齐都被她害成什么样子咯!” “别胡说了!我们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捣乱的!”一个刚进门的汉子把蓑衣挂在了外面,手上拿了些野果,看起来有些蔫儿,不知道是几日前留下的了。 那紫衣妇人看到汉子手上的东西,脸色一变,“你!咱家都没得吃了!你拿来干吗!” 绿衣姑娘非他家人,不好意思搭口,但却是有些期待地看着那些果子,咽了咽口水——村里的吃的不多,人人都是省吃俭用的,多吃一口,都是好的。 “来帮帮村长!高齐他们好几个人都住到这儿来了,吃的肯定不够。”汉子闷声回答,侧过妇人打算进去,却是被她拦下,抓着骂了几句。 姚恒的妻子听到,过来劝了几声,却是被紫衣妇人红着眼睛骂了回去。 几人的争吵引来了厅中人的注意,纷纷来劝架。那紫衣妇人觉着委屈,从头到尾说了过来,绿衣姑娘跟着应和,还说见龙儿便不是什么好人。那语气之真实,就好像他们已经知道了对方是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众人心慌意乱的,听了这样的话,竟觉出有几分道理,看向姚恒家内屋的神情,都有些不对了。 无名抱着手臂站在厅外听着,低低一声叹息。他想做些什么去改变,然而他却什么都做不到,又或者说不能去做。他的职责是评判生人与死人之间的恩怨,即便生人有错,也不会归他管,顶多记载在名簿之上,待他阳寿尽时,以冥罚处之。 他是不能去伤害活人,以及惩戒他们的。即便是奉劝,也不可点明,因为不合规矩。 无名挠了挠头,嘟囔道:“所以说啊,最讨厌酆都那套作风了。” 宋婉站在他身侧,目光轻蔑地看着屋内的人,似乎在向他说“看,人类就是这样的自私”。 无名想和她解释,人类中也有好人,而且这些平日里也不这样,许是被逼急了,便偏激了起来。但他知道,即便自己开口解释了,宋婉也不会明白。 这种情况,无名经历了近五百年,他作为一个评判者,以旁观人的身份看尽了世间冷暖。不论是人是妖是鬼,皆有善恶,但这些善与恶,要看在什么时候什么立场。 而对于宋婉来说,她站在了龙儿的立场,所以他说什么,宋婉都听不进去的。 “你打算怎么办?”宋婉看向无名,眼角微勾,头有些昂,显得有些倨傲,可是无名却颇为喜欢这样神情的她。 “我能做的,只有制伏那只恶鬼,可现在的情形……”无名看了看厅内,恐怕这些人气氛一起,怕是要进到屋子里,去轰走龙儿了。 宋婉摇头道:“那恶鬼道行不低,我与他几番缠斗,都是下风。村中附近,你的狐火怕是会误伤他人……而要将那恶鬼引到无人的地方,恐怕也是难事。毕竟……他看上的,是这里的魂魄。” 宋婉说的,无名自然明白,但是做不到也要做,总不能在这里干耗着。若是龙儿眼睛中的灵力,这些村民再无庇护,恐怕不到片刻,就都到了那恶鬼肚中了。 “得想个办法……若是能将那恶鬼引到海边……这样就不会波及到这里了。” “村民都聚集在这里,恐怕很难做到……”宋婉说到一半顿了下来,她神色一惊,匆匆跑到了门口,抬头看向了天空。 天空更阴了,之前还只是铅灰色,而现在,已接近墨色了,那诡异的黑,几乎和刚才那黑影一般。 而且…… “雨小了……”无名自她身侧伸出手去,任雨水打在掌心。雨还在下,可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弱。 “是她眼中的灵力在减少?”宋婉惊讶,灵力怎么会消耗得这么快?照理说,这个结界再维持一月半月不成问题的,可这样的减小速度,恐怕林外的雨已经停了。 无名摸着下巴,灵力减少…… “不好!她……”无名猛然抬起头,他几乎不敢相信,龙女竟然真的以命换命。 对于世人来说不需要犹豫的选择,对于龙女来说也是不需要犹豫的。只可惜世人选择了长久,而她选择了瞬间的璀璨。 无名回到房间的时候,只见高齐正坐在床边,不可置信地看着趴在床边的龙儿。 此时的龙儿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灵力几近枯竭的她,身上布满了浅青色的龙鳞。龙鳞已经自颈部爬上了脸颊,停留在眼下,没有继续。 无名知道,龙儿快现出原形了。可是她在费力忍耐着,至少,不能在这样一个人群密集的地方。 “我……我要怎么办……”高齐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无名,他的眼泪砸下来,落在床上或者地板上。人类的眼泪和龙族或者鲛人不一样,它们是不会化作实质的,但是滴落下去,会留下一个深色的印子。 就好像,会刻在人的心里一样。 第36章 泪珠涟:无你怎待老 无名脱下外袍盖在了龙儿身上,“她现在的样子不能见人……” 外面的村民本就已经开始觉得龙儿是那个灾星,若是龙儿此刻的样子被人看到,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样的话来。 “无名……你能帮我的!对吧!我没有昏过去,我都听到了……”高齐跪坐在地上,牵着龙儿的手,看着她手上淡青色的龙鳞,眼睛无法对焦,被泪水模糊成一片。 他不记得了,一点都不记得,尽管龙儿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她的语气里,非常珍惜那段时光。高齐也想记起来,这样龙儿就不会说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娶我,或许只是看到我可怜吧……”这样的话了。 高齐一直没有说,他怕龙儿觉得他轻浮。 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切实际。但是高齐可以发誓,在他醒过来,看到龙儿的那一刻,他真的觉得,他应该与这个姑娘共度一生。而且那莫名的熟悉感,让他的心不住鼓动,不住地生出想要靠近她的念头。 所以高齐才会娶她,顺水推舟地用龙儿以身相许的借口,去完成他自己的心愿。 龙儿偷偷外出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他甚至怀疑过龙儿所说过的海难的事情。但是,即使怀疑又有什么所谓呢?只要龙儿陪在他身边就够了,他不想去追究那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然而,那些他不知道的,却与他息息相关。 龙儿为了那些他不知道的,付出了多少,高齐无法想象。他现在只想龙儿回来,回到他的身边,笑着问他,今天有没有打到猎物,晚上吃什么。 可是手中冰冷的鳞片以及龙儿渐渐僵硬的身躯,都让他觉得,过去那些回忆实在太遥远了,遥远到回不去。而他不过是个人类,什么都做不到。 人是无法抗拒生老病死的,所以高齐什么都做不到。 但是……这个人可以! 自从那个黑影来了以后,他虽然身体昏了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意识是清醒的。就好像灵魂出窍了一般,漂浮在上空,看着那发生的一切。所以,他看到了无名的样子,看到了他击退那个黑影。 高齐抬起头热切地看着无名,他知道,身为一个男人,保护不了最心爱的女子已经够废物了,现在还要去请求别人的帮助更是……但是他无所谓,面子尊严在此刻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只要能将龙儿救活,怎么样都可以! 无名很想救龙女,可是……他不一定能够做到,所以,他别开了视线,将龙儿抱了起来,“我们先离开这里。” 杳杳想要跟上,却是被无名制止了。 “为什么……我们不能跟过去啊……”杳杳很失望地看着无名的背影,可是她心中隐隐约约知道,因为两个人不同,她是弱小的人类,所以没有办法。 宋婉拍了拍素和燚的肩,将那个玉钟再次塞给了他,“将村里所有的人都聚集过来,龙女已经不行了,这里的雨马上就要停了,到时候村民都会成为那恶鬼的饵食。我告诉你一句口诀,可以用这个法器撑起结界,坚持一两天不成问题。” “我知道了。”素和燚点点头,接下去的话他没有说。但是他知道,宋婉不是人,她会跟着无名离开,而那边接下来发生的事,已经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了。 “哥……”杳杳寂寞地喊了他一声。 素和燚低低地“嗯”了一声,抬起手摸了摸杳杳软软的头发,轻声道:“杳杳,我们是凡人,能做的事情很少,但是要做好,好吗?” 杳杳抬头看了看素和燚,低下头噘了噘嘴,却还是点了头。 无名几人离开后,素和燚便找到了姚恒,为了让他信服自己,更是说了其王爷身份,以及曾经雇佣无名真人探查鬼怪的事情。真假掺半带着些夸大,总算是把姚恒糊弄过去了。 姚恒带着几个人到村里去喊人,不一会儿,各家各户都带着吃喝到了姚恒家中。姚恒的家还是村中最大的宅子,但此刻一百来号人挤在里面,也着实没什么空当。 就在村民都疑惑的时候,素和燚用玉钟撑开了结界,乳白色肉眼可见的结界,将姚恒的屋子院子都罩了起来。 那结界将外面的雨水都隔绝了开来,村民们得见,才安下心来。 宋婉临走前曾告诉过素和燚,这玉钟的作用是隔绝一切带有法术灵力的东西,那龙女的结界之雨,自然也会被隔绝在外了。只不过这并非她所担心的事情,她看到的,是那雨中已不再全是龙女的气息了。 而宋婉的猜测的确没有错,就在无名走后不过一个时辰,天上的雨停了,但是天却更黑了,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其他颜色。 雨不过停了片刻,又淅沥了起来。 但此时下的,却是如同墨汁一般的雨水。那些墨汁一般的雨拍打在结界上,让村民的心一阵阵心惊。但好在过了很久都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才让他们安静下来。 但素和燚知道,这种安宁不过是片刻,若是无名不能尽快解决,这些惶惶的村民,恐怕又会胡思乱想,以至于掀起其他风暴。 不过此时村民的状况,已不在无名所顾虑的范围内了。他们现在在高齐的旧寨,宋婉使用妖力补好了屋顶,并在外布置了结界,以防那墨色雨水进来。 高齐紧张的看着二人,迫切的希望他们可以救龙儿。 无名皱着眉给龙儿查看了情况,尽管他想让高齐放心,但事情的严重让他都不敢说一些乐观的话去安慰高齐。 “她现在……状况不太好。龙族重伤的时候,会变回原形,到海中去疗伤。可是她现在顾忌你和村民,不肯变回去,而且也没办法回到海里,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不肯变回去?为什么不肯变回去……为了我吗……”高齐喃喃着,抱着龙儿的身体,却不敢用力。 “到海里疗伤……到海里……无名公子!我求你了,带我去海边,我要把龙儿放回海里!这样……这样她就会好了吧!”高齐有些疯狂地念着,甚至有放下龙儿冲到无名身边的意向。 “现在外面有个恶鬼虎视眈眈,你将她放回海里,和羊入虎口没有区别。”宋婉开口,似是为无名解围一般。 没有理无名看过来的探究目光,宋婉继续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制伏那个恶鬼。可是它行踪诡秘,无法抓到,除非……” “除非什么!”高齐听出了这除非后面的危险,但是只要有一点机会,他都不会放弃。 “那恶鬼看中了龙儿和这个村子中所有人的魂魄,而你,也在他的狩猎范围内。如果你能引他出来……” “婉婉!”无名制止了宋婉接下来的话,他知道宋婉说的没错,但他实在不想将普通人牵扯进来。 宋婉听到无名这样喊她,有些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皱着眉别过头去道:“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也不会看着龙女这样了。” 这句话后,换来了无名的无言。 而宋婉,则靠在了屋子角落,视线若有若无地扫在无名身上。为什么,那句“婉婉”会让她觉得莫名熟悉? 后来,打破沉默的,是高齐。 “我去。”高齐清楚,自己是一个饵,可以引蛇出洞。但是无名既然不说出来,就代表他没有完全的把握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高齐非常珍惜自己的性命,他的命,是龙儿给的。可是,若是龙儿不在了,他要怎样背负着寂寞与愧疚度过一生?要怎样制止想要随她而去,却又不得不珍惜这性命的心? 所以,即便这很危险,甚至没有什么保证,他也愿意一试。这样,他是不是就有机会逃脱“没有龙儿的一生”的悲惨命运呢? 成功了,可以救龙儿。失败了,他随龙儿走。 对于高齐来说,似乎是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只是他心底是不是也想过,假若只成功了一半…… “我们走吧,龙儿坚持不了多久。” 高齐站起身来,不舍的看着躺在床上的龙儿。他走到了宋婉跟前,向她道谢,“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机会,不论怎么样,我都不会恨你,而是感激你。如果没有这个选择,我会更加后悔。而有了这个选择,至少我能拼一拼,赌一赌。只是……我能请你,留在这里,保护龙儿吗?” 宋婉没有抬头去看高齐,她不知道胸中这股抑郁的气要如何散发出去,她能做到的,只有沉默,然后等时光将这些她所不能理解的东西,在记忆中抹平。 “我会照顾好她的……毕竟我们同宗……”或许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像个好人,宋婉又冷硬地接了一句。她不想接受高齐的感谢,因为她的提议,对于一个人来说,是非常危险的。所以,她不是好人。 “喂喂,你们都没人问问我的意见吗?”无名见高齐都站到门口去了,似乎已经打定主意。可他刚才见二人说了那么久,似乎没有要问一问自己的意思啊? 可惜,二人似乎没有搭理无名的意思,宋婉又硬塞给高齐几张黄符,叫他保命用。 “无名公子,咱们走吧!”高齐的手覆上推门,不等无名出声,就推门走了出去。 “喂!”无名喊了一声也不见高齐回头,只得匆忙追了出去。末了,他的余光扫到靠在墙壁上的宋婉。 她……是不是笑了一下? 第37章 泪珠涟:恶鬼出墨林 “现在……应该怎么办……”高齐迷茫地看了一眼风平浪静的海面,回过头去问无名。 无名也很无奈,他本以为那恶鬼会出手吸走高齐的魂魄。可两人撑着狐伞自林中走出,一路上别说遇到恶鬼了,就连阵风都没遇到。 这个时候,无名又想起了安昔时。抽出玉佩晃了晃,把鬼摇了出来。 安昔时一出来脸就贴到了无名身上,“情郎——” 无名压着安昔时的脸把她赶走,“说过了,我不是你情郎,我活了一千四百九十九年,根本没有见过你。” 只可惜,安昔时只顾两眼冒金星,根本无暇听他解释。 见对方不听,无名只得作罢,专心正事,“那恶鬼的气息,你还能感觉到吗?” 安昔时直起身子,在无名身边飘了一圈儿,看向了高齐。 高齐不可思议地看着安昔时,结巴道:“她……她……她怎么没有腿……” “你能看到她?”无名诧异,身为人类应该是看不到鬼的,除非……他现在不仅仅是人。 安昔时趴在无名肩头小声道:“那个人类的身体里……有那个恶鬼的气息……” “什么?”无名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安昔时,他又仔细地观察起了高齐。可高齐的反应和样貌,都与常人无异,怎么可能身体里有恶鬼? “我是不会感觉错的,真的有。只不过,似乎被什么压制住了。”安昔时似乎觉得高齐不会对她造成伤害,飘过去转了几圈,似乎在打量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奇怪。 无名摸了摸下巴——压制住了?难道龙儿是因为这样才将灵力全部灌到高齐身体里的? 对的,那黑影定然是临走将一部分魂体混进了高齐的身躯,想要控制高齐来达到某种目的。可是因为高齐的魂魄缺失太多,他也无法控制高齐的身体苏醒。这也就是为什么高齐在昏迷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站在天上观看了整个过程一般。 而龙儿毕竟是和恶鬼几经斗争的人,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她不敢再等,而是赌命一般,用灵力压制住了那黑影,并且填补了高齐失去的魂魄,让他得以醒过来。 只不过这样却不能改变恶鬼的魂体还残留在高齐的身体里,所以恶鬼其实是知道两人的打算,才没有现身的? “这样可真是难办……”无名回头看了看林中滴答的黑色雨滴,再这样下去,恐怕宋婉也坚持不了多久。 “安昔时,你没有什么能找到其他鬼的办法吗?”无名尝试过用白狐幻影在林中寻找,但结果徒劳,只得找安昔时碰碰运气了。 安昔时也没什么办法,绕着无名和高齐冒白烟。绕了两圈,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献宝似的凑到无名旁边,“他身上有那恶鬼的气息,还没有断,或许可以接着这点联系,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不会对他有什么害处吧?” 安昔时连忙摇头,她修得鬼仙不容易,怎会轻易害人? 得到高齐的同意后,安昔时抖了抖袖子,雪白的衣袖化开,浅浅淡淡的薄雾分散开来,一点点将高齐裹起来,然后又化作一条条细细的线,纠缠着向外蔓延。 “海……在海水里面!”安昔时看着那些线蔓延至海,无限延伸,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无名看着这么大一片海域,脑袋里过了好几遍,也想不出能够从这片茫茫大海中找到一个鬼的方法,看来这是白试探了…… “它……它过来了……”安昔时退了一退,对方的怨念太过强大,阴冷的气息连她都承受不了。 腰间狐伞一抽,无名势要在海岸将其拦下。 可让无名没想到的是,一阵腥风扑面而来,浅薄的灰色雾气就飘过了这一片,自林中而去了。 恶鬼跑了,无名得追。可高齐还在这里,高齐是追不上的,他要怎么办? “你去追吧,我的作用就是将它引出来。不管我的作用有没有达到,但是他出来了。制伏它,救救龙儿……”高齐垂下头,对于救龙儿这件事,他无能为力。他只能,竭尽所能,即便力气微薄,甚至毫无用处。 “安昔时,你能和这个玉佩分开多远,多久?”无名想将安昔时留下保护高齐,毕竟玉佩在他手上,只有玉佩没事,安昔时便是不灭。 “百里不成问题,只不过,坚持的时间不久……也就一个时辰。”安昔时在海岸飘了几圈,似乎在丈量海岸到林中的距离。 “好,你在这里看好他。”无名又从袖中掏出一块像是玉佩一样的东西,上面是只小狐狸,甚是可爱,“这个是我的信物,若是有事,就将它砸碎,我很快就能赶过来了。” 确定了高齐的安全后,无名立刻顺着高齐身上飘出的白线追入林中。 林中下着漆黑的雨,几乎是不能视物的。无名悬了几盏狐火在身边照着,以便可以看到那些白线。 可不过片刻,不用那些白线,无名也知道那恶鬼去往何处了,因为空中一声惊雷炸响——方向,正是村庄。 无名赶到的时候,恰逢漆黑的雷劈上结界。 明明那雷与天空一般漆黑,可众人却是能看到,漆黑的雷劈了下来。结界之内,村中的男女老少都被笼罩在恐惧的情绪之中。 素和燚抱着瑟瑟发抖的杳杳,他的脸色也不太好,毕竟他也是一个普通人。但此时,他不能表现出胆怯——他是杳杳的皇兄,如果他都不能冷静地安慰杳杳,那杳杳只会更害怕。他已经不能保护杳杳了,至少……能让她好过一些。 无名看着面前的一切,有些不敢动。虽说那玉钟能力非凡,似乎所有的法术都可以抵挡,就连无名恢复原形后对宋婉探查,都会被它所抵消,不然无名也不会一直以为宋婉是个凡人了。 可无名狐火有些不同,能燃世间万物。玉钟对上这狐火,就显得没用得可以了,所以在有结界的情况下,无名也不敢轻易使用狐火,毕竟他的保护术法差得可以,若是烧了结界,他肯定是救不下那么多人的,到时候可就弄巧成拙了。 “无名哥哥!救命呀!”杳杳抱着头看了外面一眼,刚好看到了燃着狐火过来的无名,高兴地站起身来对他挥舞着手臂。可还没喊两句,就见又一道雷劈下,吓得她再次抱着头蹲了下去,大眼睛里噙着泪水,默默念着“救命”。 素和燚自然也是看到了无名,他有些复杂地看向无名,他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况,对方要怎样救他们,甚至能不能救。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哪怕只能救下杳杳一个人,也好。素和燚心中叹息,他果然是做不成皇帝的,他的私心太重了。 结界隔绝了所有声音,无名自然是听不到杳杳说的话,但好歹能猜出来。但是素和燚那面无表情的内心独白,他就完全猜不到了,不过此时也不是猜他们兄妹心理路程的时候。 无名手上捏了法诀,几道紫雷劈向漆黑的天空。那其中的黑影,似乎动了动,让无名能看清它的样子了。 说是看清样子,其实无名也有一半是猜的——对方似乎没有办法凝成人形,而是维持着雾态,只不过颜色浓重,像是铅云一般。 但若仔细听仔细看,就能发现,那并非普通的云,而是由千万怨灵组成的“怨云”。那似涌动一般的浅浅淡淡的形态,是一个个人形的怨灵,他们挣扎着挥舞手臂想要逃离“怨云”,但结果是徒劳。 无名捏着法诀,一道一道紫雷劈下,试图让那“怨云”能够远离结界上方。被打到的地方会消散开来,然后很快聚合。虽然这紫雷用处不大,却是阻了那恶鬼继续攻击结界。 想那恶鬼化形为“怨云”,无名便找来疾风,试图将其吹走。 恶鬼似乎察觉到这一点,不敢再以这样的形态聚集,很快又化作没有实体的黑影。可他这般样子,也没有办法继续攻击结界,只得暂时逃开。 它不知无名顾忌的原因,以为逃离才是上策,然而它离开村民,才是无名最想看到的。 无名提伞追赶而上,为了怕火烧森林蔓延至村庄,他特地追了一段距离才开始出手。 世间的火有无数种,狐火只是其中很弱的一种,这是大众的认知。但无名毕竟不是一个普通的狐,他是半狐。他曾以为自己的父亲不过是个凡人,但与凡人结合所生出来的孩子,似乎也不会拥有他这般的强大妖力。 他虽不知道自己的力量从何而来,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狐火不一样。 无名的狐火,与十大主火中的太阳真火一般,能燃万物,不消不灭。除非自己收回,不然不燃尽万物便不会熄灭。 漆黑一片的林中,那似白线一般的丝丝缕缕飘荡着,是无名唯一的指路。但很快,树林的上空燃起青白色的狐火,仿佛一轮诡异的日,将漆黑驱散。 那黑影似被惊吓一般,雾气分散开来,飞速向海边而去。 而天空之上的狐火也分散开来,仿如落雨一般砸下,所碰之处爆开青白色火焰,迅速燃起,蔓延一片。 此时,这片树林已化作炼狱,只是燃着的颜色,过于诡异。 那黑影一片被火焰缠上,其中冤魂哀嚎,奔袭的速度也快了起来。但是无论它怎样快,那火焰都如跗骨之蛆一般,无法摆脱。 无名提着伞前行,踏过一片青白业火,准备用拘魂环收下那恶鬼。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那恶鬼居然可以分裂开来,就好像将自己的魂魄丢弃一般,仓皇而逃,竟让它出了狐火笼罩的地方。 抬眸见那恶鬼逃向海边,一想到那里还要高齐和安昔时,他的心情就莫名不好。 林中蔓延的狐火骤然消失,只留下一声心情恶劣的咂舌。 “若是魂飞魄散,可不算是我滥用私刑啊……”也不知道无名是在跟谁解释,总之让北阴大帝知道,怕是要跳脚了。 第38章 泪珠涟:狐火海上燃 那恶鬼化作雾气一般奔逃,分出一部分魂魄似乎让它伤了些元气,显得有些狼狈。海中有它留下的怨气,它欲打算以被它怨气侵占了的海水去对抗无名的狐火。 恶鬼有些愤恨,若是它刚才能吸得那百十来人的魂魄,此刻怎会被一只小小狐妖追得狼狈?! 正是奔逃,恶鬼突感前方不妥,略微停顿下,发现在树林与海岸临界的地方,似有一张浅薄的白色丝网铺开。 恶鬼心中桀笑不过一个百年道行的小鬼,就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它本欲出手,却思及身后穷追的无名,再次散开身形,化作浅薄雾气,自那丝网处渗透出去。 正趴在高齐头顶上空的安昔时一个翻身坐起,神情紧张地盯着树林那边。 高齐见到她的动静,也不敢怠慢,拿出宋婉给他的那些黄符,护在自己身前,“怎么了?” 安昔时自知道行不比那恶鬼,也没打算能和它斗个你死我活,所以她在树林与海岸临界的地方铺了一道防线,看起来像是要捕捉,但事实上的作用,是警惕——一旦有东西从这里通过,她就能感知到。 尽管感觉非常微薄,就像是一阵风一般,但安昔时觉得不对,因为风的侵袭的一大片的震动。而这一次,是小小的,让人觉得心底发麻的震动,“它来了!” 恶鬼袭来,它原本是想以最快的速度甩开追来的无名,可在看到案上的一人一鬼后,它的速度慢了下来——它还记得这个男人,他救了那个龙女。恶鬼能看出,他剩下的魂魄不多了,仅靠龙女的灵力支撑。 虽然剩下的不多了,但顺路吸走一些被灵力滋养过的魂魄,对于此刻断尾而逃的恶鬼来说,也是不错的选择。尤其对方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魂魄残损的凡人。至于身旁那个鬼仙?她拦不下自己。 清楚了两方之间的差距,恶鬼便向高齐袭去。 “它过来了!”安昔时已经察觉到无名通过森林了,以为恶鬼会无视他们逃走。却没想到,即使在这样的时刻,那恶鬼竟然还想顺手吸走高齐的魂魄。 高齐身上有恶鬼分裂出的一部分怨魂在,自然能看得到恶鬼。可对方的动作太快了,即便他看到,却也是无所应对的。 本以为死到临头,却没想到那黑影袭来,却好似撞到了墙壁一般,四散开来。而高齐身前的一张黄符燃烧起来,化作灰烬。 恶鬼没想到那鬼画符一样的东西竟有这样的用处,浪费了时间却没有达到目的,身后紧随而来的压迫感让它仓皇而逃。 “没事吧?!”无名赶来,却是没抓住恶鬼,便先查看了一下高齐的状况。 高齐连忙摇头,指着海面的方向让他快些去抓住那恶鬼。只要制伏了恶鬼,他的龙儿就有救了。 安昔时留下继续保护高齐,无名则追至海边,见远处黑浪汹汹涌来。 无名收了狐伞,挂回腰间,摸了摸伞面的狐纹,“真是妖力被封印得太久,都被人感知不出差距了……” 觉得被小瞧了的无名向前一步,先恶鬼携来的风浪一步,触碰到了海岸边的水浪。 霎时间,青冥一般的狐火燎起,沸腾着海水,向那蔓延的黑色而去。 那恶鬼在海中作恶千年,又食过龙族魂魄,以怨气化作云雷铺了半面天空,携着黑漆漆的海水,涌向那燃着青白火焰的海面。 黑色的雷劈向火焰,将海面上的火劈开,但也仅仅如此,而并未能阻止那火焰的蔓延。而那黑雷,消失在了海面之上。 那恶鬼知无名狐火可以焚雷,能将狐火劈散,它已是满足。 黑雷一道接着一道而下,海面上的狐火更加分散,甚至让人觉得,它们快消失了。恶鬼虽然不会掉以轻心,但却也是心下更安——虽然烧起来很厉害,但是毕竟在水上,被劈开后,不还是分散开来,一点点消失了? 浪潮涌上,有怨魂在其中挣扎的黑色海水扑上青白火焰,滋滋声不绝于耳,与此同时,还有那些怨魂的惨叫声。 霎时间,海面沸腾,墨黑与青白交织,天与海似颠倒来一般,海浪翻滚,仿佛末日。 恶鬼席卷着怨魂浪潮拍来,可无名却不退,狐伞一撑,似将这遮天浪潮当做毛毛小雨一般对待。 见无名如此,恶鬼桀笑,他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这一村的魂魄,还加上龙蛇狐狸一锅乱炖,美味得不得了! 浪潮拍下,整个海岸都被淹没,恶鬼扑向无名所在,与将在起死前将魂魄吸走。可让它没想到的是,那黑色浪潮之上,燃起了一道青白色的火苗。 火苗很小,摇摇曳曳。 然后,那小小火苗渐渐蔓延,就像是一点滴在了油上的火星,一发不可收拾。 恶鬼眼见那青白将黑色吞噬,熊熊火焰之下,一双狐狸眼笑着望向它,让它毛骨悚然。 可此时,恶鬼已没了后退之路,那火焰焚烧而来,它来不及将自己从黑色浪潮中抽离,被一并焚烧殆尽。 热浪侵袭,高齐已退到了礁石后面,却还是感觉快被烤化了,他甚至不敢探头去看一眼那片快被烧没了的海岸。就连安昔时都跟他一样缩在后面,生怕沾上个火星,连个渣渣都不剩。 安昔时嘴里念叨着,“情郎太可怕了……以后要听他的话……” 确定恶鬼的气息消失后,无名才收了狐火,此时这片海岸快被他烧没了。 “它……它是不是死了?”高齐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那片没了样子的海岸,天空中的墨色散去,虽然还有些阴,却是没了之前那种压抑。 无名摇了摇头,“它还没死……你的身体里,还有他一部分魂魄。” 安昔时听了还以为无名要对高齐痛下杀手,一把扑了上去,抱住了无名,“情郎,你可要冷静啊!” 无名被抱得哭笑不得,把安昔时从身上扒下来道:“那恶鬼已经魂飞魄散,不可能指望残留在高齐身体里那一点再出来祸害了。 “而且,它魂飞魄散之时,没有被我焚烧殆尽的魂魄已经被我收了起来。我看了一下,里面有高齐被吸走的部分,所以要把他的身体空出来,魂魄换回去。” 不过高齐似乎对这件事不是很上心,而是一心想着回去救龙儿。 “你现在这个样子都是龙儿用灵力维持的,如果你恢复好了,才能将灵力还给龙儿,这样她才能好得更快。”无名劝导着高齐,抬起手抚上了他的额头,不等他回复,便将人弄晕了过去。 安昔时飘在一旁,“灵力还能换回去?” “怎么可能,我是让他放心,若是他心神不稳,魂魄能不能归位都难说。”无名一抖狐伞,手在里面抓了几抓,然后似握住了什么东西似的,将那些拍进了高齐的身体。 高齐的身体晃了一下,几缕黑气自他身上冒了出来,无名拘魂环一控,将那些黑气拘禁,扔到伞里,准备拿回去交差。 “事情解决了。”宋婉见无名回来便知道恶鬼已除,用得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凤眸微抬,瞥了瞥天上飘着的安昔时,再扫到无名身上,却是没见玉佩在外面。 无名自然知道宋婉在他身上找什么,却是摆出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去查看龙儿的状况。 此时龙儿躺在床上,身上裹了一层翻着水纹的青色东西。 “她的状况不太好,没有水裹着她,恐怕坚持不到你们回来。”似乎看出了高齐的疑惑与焦急,宋婉解释道。 “那……那现在怎么办?把龙儿送到海边去吗?”高齐的手轻轻碰了碰那水波,冰冰凉凉的很舒服,可是却隔绝了他和龙儿。 “龙族重伤,是要化回原形自深海中修养的。” 高齐听到无名说话,眼睛便期望地看过去,静静等着他说完。 被高齐这样期待地望着,无名实在有些不忍心说接下来的话,但事已至此无法弥补,若是还不告诉对方真相,恐怕更加残忍。 “这个修养的时间……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几年……更有可能是几十年或者几百年……我唯一能确定的告诉你的是,现在龙儿还有救,她能够活下去。” 高齐怔了一下,眉眼垂了下来,满是失望。他回头看着龙儿紧闭的眼睛,隔着水摸了摸。他抬起头来,却看不到继续在村子上空悬挂的乌云,他记得,天上的云和雨,是龙儿的眼睛。现在,雨云消失了,是不是龙儿,也看不到他了。 “我会等你的,龙儿。”他声音温柔,一如当年初见,问她伤得重不重时一般。 高齐抱着龙儿的身体,轻轻将她放到海水里。 似乎是知道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她的身体慢慢化作原形,一条浅青色的龙。鳞片没有光泽,看起来就毫无生气,让人怀疑,她是否还活着。 那浅青色的龙渐渐下沉,一群小鱼游来,拖着她的身躯,渐渐离开高齐所目及的地方。 高齐回到海边,就一直望着龙儿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一步。 “你觉得,他等得到吗?”宋婉站在无名身旁,她看着高齐的背影,有些疑惑,却又似知道一些,一知半解的迷茫。 不等无名回答,宋婉又问道:“如果是你,你会等吗?” 无名侧过头去看她,那双似乎没有随岁月改变的凤眼正目视着他,里面满是疑问,却没有溢出口。 “算了。”宋婉侧过头去,迈向高齐的方向。她走到对方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努力想了半天,才想出那么一两句安慰的话来。 “我……好像等到了。”无名看着宋婉的背影,喃喃道。 第39章 泪珠涟:分离总有时 “你真的就在这里等了呀?”杳杳蹲在海边画乌龟,大眼睛眨巴着,看着一旁低着头看她画乌龟的高齐。 “嗯。” 恶鬼已被驱除,村子里的人对无名感恩戴德,可出了这档事,大家都没有再在这里待下去的欲望了,都纷纷收拾行装,与附近城镇中的亲戚朋友联系,欲离开这里。 姚恒虽为村长,却阻不得一村之没落,随波逐流一般,也选择了离开。不过三日,村子里的人就走了大半。 林中的雨散了,素和燚的护卫们也得以进来,他们兄妹二人也该返程回京去了。 杳杳听说了高齐和龙儿的事情,一双眼睛跟冒水似的没停下来过,看向高齐的目光充满无限同情,恨不得陪着他等到龙儿回来的那一天。 不过小姑娘也知道自己是一时情怀,让她在这种快没人烟的地方待上很久,怕不是她先疯掉,就是她把高齐折磨疯。 杳杳虽然打消了见证二人重逢的念头,却是还在同情高齐,连续好几天都跑去海边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回京,还说她家房子可大了。无名作为护卫跟在后面,心里大抵是在想——那当然,你家可是皇宫。 只不过,高齐的决心已定,他不会离开这里的。他甚至在森林的边沿上伐木,准备搭建一个新的房子居住。他会打猎会捕鱼,林子里还有活的泉水,不愁没吃喝。 至于生活的必需品,他大可每隔一段时间去附近的城镇采购。而且村民走得匆忙,很多东西都没带走,都留给了高齐。 杳杳叹着气踱了回去,此时他们还住在姚恒家,只不过姚恒已经准备离开了。素和燚的护卫带来了很多财物,都分予了村民们,姚恒自然对他感恩戴德,特地多留下几日,等素和燚走了,他们一家再离开。 素和燚见杳杳回来,摸了摸她的发顶,“该回去了。” 杳杳抬起头,不舍地看了看后她一步进来的无名。肿着一双大眼睛又扑了上去,怎么总是会有离别呢?高齐和龙儿是,她和无名哥哥也是,唉…… “无名兄。”这几日中,素和燚二人被无名救过太多次了。比起之前几次交道,他似乎觉得,现在的无名比起初见来,更有血有肉,而非仅仅是个拥有诡秘身份的非人。相比起疏远的先生之称和打趣的真人之称,素和燚现在更愿以兄想称。 无名自然也感受到了素和燚对他接受与亲近,他的人生也同样漫长,但能遇到几个交好能联系的人类,似乎屈指可数。他收下了这句,笑眼回望。 “这几日多亏了你,不然这丫头四处惹祸,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今日别过,不知是否还能再见了……”说到此处,素和燚也有些伤感。 与人而别,至少知道此生或还能得见。但与无名,或许此生再见,真的是难了一些。谁知道他年再遇,是不是已经隔世,他风貌依旧,而自己已化作一抔黄土? 见素和燚那张少有表情的脸显出些伤感,无名也是惊奇地摸了摸下巴,随后掏出一方玉佩,雕做小狐一只,与他给高齐的物什很是相似,只不过高齐那个只能用一次,而这个,能用很久。 “能见的,能见的,遇到事情来找我,青丘的狐狸乐于助人。” 素和燚看着手中的玉佩一愣,心中感动突增,刚要说话,玉佩就被杳杳抢走了,“无名哥哥!真的吗!那我是不是随时随地都可以见到你了啊!太好了太好了!” “杳杳……”素和燚把围着无名转圈圈的杳杳拎了回来,玉佩收回自己怀中,和无名澄清道,“不会随时随地喊你的。” “我不嘛!哥!你把玉佩给我嘛!”杳杳扑腾着,势要夺回玉佩,开启和无名的双人世界。 素和燚拎着杳杳的衣领,开始了日常教导,无名趁着耳朵没被摧残,打算再去海边和高齐道个别。 无名到海边之前,先看到的是宋婉。 她似乎知道身后有人来,侧过头看了一眼,似乎是搜寻了一下玉佩,见没有收获,便又扭过头去。 “你在看什么?” “他在画龙,很丑,一点也不像。” 宋婉说着,顿了一下,又道,“但是很认真。” 她说完就离开了,没给无名发表一下自己看法的机会。无名走过去看正蹲在海边的高齐,他把杳杳之前画的那只乌龟擦掉了,取而代之的一条四不像的龙,怪不得宋婉说丑。 但宋婉的后一句说得很对,高齐画得很认真,就好像要将他对龙儿的感情,付诸在这条假龙上面一样。 “你们要走了吧。”高齐抬起头看了一眼,太阳还没有很足,他可以逆着光看到无名的脸。 无名点了点头,他到嘴边的劝说又咽了回去,那些话不会有什么用处的,“给你的那个信物,可以联系到我一次,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找我吧。” 高齐点了点头,低下头去继续画他的龙,“龙儿回来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如果龙儿回不来呢?无名猜不出高齐的答案,或者说,他猜不出对方给出答案的时候,自己应该作何反应,劝说?还是支持? “如果她回不来的话,我也会通知你的。总要有人告诉她,我等了,但是没等到。好可惜。”那个无名没有问出口的疑问,高齐先一步给了他回答。 无名没有再说话,他看着海面,风很轻,拍在岸上的浪特别小,前几日的风浪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般。可那些风浪却实实在在发生过,而且改变了他人人生的轨迹。 素和兄妹坐着马车离开了,回了京城。姚恒是村长,最后一家离开村子的,临走前,将所有剩下带不走的,都给了高齐。 无名离开的时候,高齐正在搭他的新屋子,道了声别,便回去了。 拍了拍腰间的狐伞,里面装着无数魂魄,他早该回去的,这耽误了太久了。无名觉得这几日实在让他觉得有些压抑,想叫出安昔时来聊聊天解解闷,但思及对方将他误认成情郎,生怕再加深误会,还是作罢。 晃着尾巴走了一会儿,无名寻了个树靠着,对着空气喊道:“你怎么还跟着我?” “我的任务没有完成。”化作白蛇的宋婉正轻轻巧巧地攀在树上,耷拉下个尾巴,尖儿勾着似乎在向无名表示自己的存在感。 “向蛇岛回复玉佩被酆都回收了,你的族人应该不会为难你吧?” “蛇岛一向不留无用之人,任务只有成功,没有失败,失败便是死。”小白蛇晃了晃三角头,扭下来半截身子,转过话头问道,“我身上带着玉钟,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闻出来的,狐狸的鼻子好用得很。”无名摸了摸下巴,这全是胡说。 在羡阳城初见的时候,无名完全察觉不出来那白蛇与他所知道的婉婉是一人,究其原因,就是那玉钟可以隐匿气息灵力,不然他也不会真的以为宋婉是个凡人了。而宋婉敢放心地跟着无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至于无名是怎么知道身后有人跟着的,那太简单了。宋婉自打出现起就对安昔时栖身的玉佩虎视眈眈,此刻无名独身上路,她不跟来寻机会下手,才是奇怪。 宋婉似乎不信,却也没开口反驳,又趴回了她的枝头,等着无名动作。既然已被发现,那不如光明正大地跟着。其实她早就打消了把玉佩带回去的念头,自林中争夺不成之事来看,安昔时对于无名来说是很重要的。他宁愿做赌注拼一下两全,也不愿放弃安昔时。 这样一个认知,让宋婉有些羡慕、嫉妒。因为在她的记忆中,蛇岛里拥有的永远只有冰冷的任务和任务目标,即便她是族长的侄女,也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她拿不回玉佩,便是任务失败。蛇岛一向不留废人,她没必要送上门去。 因为羡慕,所以宋婉才会跟着无名,她想看一看,他说得自己“不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而且……她觉得,无名似乎认识自己。 宋婉有太多太多的理由了,随便捡出来一两个,都够她跟着无名四处乱转了。但究其根本,似乎也仅仅是她想跟着他而已。 看她懒懒散散的样子,无名没觉出来宋婉的决心,余光看着她,准备先赶回酆都再做打算。 “那边是西。”去酆都的路,要向北走的。宋婉开口提醒,她可没忘了来的时候,跟着无名走了多少冤枉路。 无名勾了勾唇角,状似无意道:“我知道,只是看那边风景不错,走两步看看。” 侧了个身,无名准备上路,走了没两步又被宋婉喊了一句——那边是南。 “这边的风景也好。” “你就不能承认自己路痴?” 对于自己路痴这个问题,无名还是知道的,都路痴了千年多了,怎么能不知道呢,不过是给自己留点面子罢了。 经过两次指导后,无名觉得,其实宋婉跟着他,也是有好处的,至少未来的日子里,不用再走冤枉路了。 “咳咳,你真的要继续跟着我?”无名明确地问了一遍,试图转移话题。 “只要玉佩还在你身上。”这次宋婉连蛇头都懒得抬起来了。 “也好……有你指路还能快些。”无名抬起手臂,将白蛇的身子自树上摘下来,让她攀上了自己手臂,缩在了袖中。 宋婉觉得这一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不等宋婉回想,她耳边就听到一声嘀咕——“又多了一个打下手的,北阴那老头能不能给我涨涨经费?” 宋婉两眼一闭,算了,她不指路了,慢慢走吧! 第40章 胭脂血:花街中殒命 古人云,人间官,判人间案;阴间官,判鬼魂冤。 然而,世间还有一种独特的人存在,他评阴阳之隔,断生死之间。人与妖魔鬼怪之间的恩与怨,由他来评断。这个人,无名无姓,行走在苍茫人世,漫无目的,只为在人与非人之间,寻得一个公正。 帝京,一朝之首城,聚集了当世最多的财富与权力。而能够让财富与权力得以最好体现的地方——那便是销金窟。 青楼柳巷这种地方,哪个城市都不缺,也都免不了繁华,但帝京尤最。 此时正是月上柳梢,春心蠢动的时候,曾闻名帝京的玉卿楼却是门可罗雀。鸨娘金钗站在门口揽生意,却是被人推拒,无人进来。 “哎呦!刘公子啊!这好久不来了啊,馨儿想死你了呢,快来快来,我叫馨儿来伺候你!”金钗一回头便见着了卖丝绸的刘家小公子,当即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将人往里来拖。 那被念叨着的刘公子面上几分愠怒,“鸨妈,莫要拉拉扯扯的!再说……我今日忙得很,至于馨儿姑娘……” 似是回想起馨儿的容貌,刘公子咽了咽口水有些迟疑,但又似猛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又推拒起金钗的手来,“唉,总之我今日忙,过几日吧!过几日!” 看着刘公子逃也是的背影,金钗气得跺脚,手里拧着帕子,咬牙切齿。“哼,还今日忙?忙去花街柳巷叫忙?不就是去了后面那软香玉阁嘛,真当我金钗这几十年白混呀!” 白眼翻了好几个,气得鼻孔朝天也是没用。金钗跺了跺脚,似要将晦气跺走,又打起精神在外面揽起客来。她一人抓不到人,就喊着几个有些姿色的姑娘一起拉人。 这帝京啊,哪里都好,但也哪里都不好。钱财地位来的快,去的也快。年复一年,很快就不是当年。金钗打小儿就在这玉卿楼里了,先是做丫头,后来被迫买了身,然后年纪大了,做了鸨娘,也算是见证了玉卿楼辉煌的三十多年。 可这楼高了,总是会塌的,人来了,也总是会走的,金钗一点都不意外玉卿楼的落败。只是她气的,是那新来的软香玉阁,不过夏日时候才来得,却是没个高楼平地起的模样,一步登上了天。不出一月,各方富贵权贵全聚了过去。 至于原因,金钗也是知道的,是因为那个叫绥绥的头牌。 那当真是个狐媚子,一个眼神就勾得人骨头酥软。 金钗至今还记得,她偷溜去看了一眼,那女子就坐在角落弹着琵琶,可却仿佛散发着唯她一人的气息,魅惑勾人。一个勾指,一个回眸,都能引得男人为她一掷千金。 所以这输的,还是心服口服的。 但人总是要活着的,楼里一百多张嘴由她操持,金钗也只得站在楼外一个一个的拉人了。往日里,她都是坐在楼上数钱的,哪有此刻落魄?算来,其实也不过相去了五个月罢了。 “鸨娘,今儿个素以可在啊?”来人乃是一富贾姓殷,大腹便便着了一身绛紫色,金钗听了这声音,内心是极不愿的,这个姓殷的恶名在外,很多姑娘都讨厌他。可如今她楼中清冷,无生意过活,就是再怎么着,也不能得罪散财的大爷。忙挤了个笑脸回过头去,“哟,这不是殷老爷嘛!今天有功夫来我这里逛逛啊?” 殷老爷没说别的,袖子里掏了张银票甩给了金钗。 金钗自然识得眼色,忙揪了个丫鬟,“去去,快把素以给我叫来花厅,让她好生伺候着殷老爷。” 素以是玉卿楼的头牌,可如今门庭冷清,她就是个天仙,此刻也容不得自己选客人了。金钗趁等着的空儿,将殷老爷带去了花厅,一路上马屁连连,也算是寻空儿求个情,怕他一会儿为难素以。 殷老爷听了金钗说半天,颇有些不耐烦,但他也知道今儿个是怎么回事儿。他做生意十几年,也没眼界低到欺人一时之弱,毕竟风水轮流转,谁知道呢。“鸨娘,差不多行了,快让她过来。” “是是是!”金钗心中暗骂一声,平日里惯坏了素以,竟也不看看时候,这个场拿什么乔!“您……您稍等一下,我上去看看,这丫头啊前些天买了新衣服和胭脂,这时候听见您来,指定在屋里涂脂抹粉,耽误了呢!” 话虽是假,不过殷老爷爱听,没再为难金钗,反倒是要跟着她一起去看看,说是要看看素以的闺房。 “来来来,您这边儿请。”金钗领着殷老爷上了楼,不客气地拍着素以的门板。 半天没人应,金钗自然要找丫鬟的麻烦。 那小丫鬟哆哆嗦嗦道,“之前……之前还在的,我喊她的时候,还回我来着呢!我还进去给她关了窗呢!妈妈!你别打我!素以姑娘刚才真的在的!” “诶,何必为难人小姑娘呢。”殷老爷自视坐了一会好人,手中摸着年轻小丫鬟细嫩的手背,把人打发去了楼下。又转头对金钗道,“见着那人影了没?那不是坐着梳妆呢嘛!行了,你下去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金钗明白了殷老爷的意思,可这一上来就要扭瓜,她有些不乐意。 殷老爷又塞了几张银票在金钗手中,胖手一挥,金钗立刻挂着笑替他开了房门,扭着腰下了楼。 那殷老爷眼见窗缝微开,屋内纱幔微扬,空气中腻着脂粉的香味。影影绰绰之间,只见那曼妙的身姿就在屏风之后,还斜倚着,似有些懒梳妆的模样。 殷老爷有些难耐的咽了咽口水,将手汗在衣摆上蹭了蹭,一把扬起纱幔,绕过屏风就扑了上去,一把将那曼妙人儿抱在怀里。“素以!可是想煞你了!” 虽年过不惑,但那殷老爷却没少在美人怀中流连,也算是鉴美无数。什么凝脂之肤没摸过? 可此时,殷老爷入手的感觉确实完全不一样,那如同过百老妪一般褶皱干枯的皮肤质感,让他吓了一跳,忙正过脸来一看,“妈呀!有鬼啊!” 然后,殷老爷就连滚带爬地跑出了素以的闺房,匆忙间撞倒了屏风,身上还挂着各色的纱幔,他一路尖叫哀嚎,引来了楼中所有人的注意。 此时素以的房门大开,再无屏风遮拦,只见那斜倚在梳妆台前的身影已不再曼妙,衣服也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而曾经丰腴的身形干瘪下来,老皱的皮肤耷耸在上,十分可怖。那双曾经明媚的双眸还盯着铜镜,只是镜中美貌不在,只剩下一具干瘪且毫无生气的尸体。 “真的假的?那人可真是血淋淋的?可是……我怎么记得……”老汉正坐在街角给人补着漆奁,听对面替自家小姐出门修东西的姆妈大声怪叫着前几日发生的事儿。 “真的真的!可不就是血淋淋的哟!”那姆妈似是真看着了一般,还怕那老汉不信,又说了她家老爷是谁谁谁,消息绝对可信。 路过这两位,再向前走个几步,小茶摊儿面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也在讨论此件事情,不过事情又换了个版本,却是比那姆妈告诉老汉的还要再可怖一些。 杳杳趴在马车窗框上,半掀着帘子,竖着耳朵听外面的道听途说。听了一会儿,扭过头去对素和燚道,“哥,他们都说玉卿楼那事儿呢!你不是说有个姑娘变成人干儿了嘛,怎么他们这传的比说书先生都精彩呀?” 素和燚手里还看着文书,玉卿楼事件已传到了上面,他身为当今圣上最疼的六子,自然被指派来查此事。 见素和燚不理她,杳杳也没放弃,放下窗帘,扑倒素和燚怀里,打滚撒娇。“哥!哥哥!好哥哥!这事肯定不简单啊!哪有人能把另一个人变成人干的嘛!肯定是什么妖魔鬼怪干的了!” 文书都被杳杳扔到角落里去了,素和燚还能看什么?只得冷着一张脸看着在他怀里撒泼的杳杳,明白她想说什么,却不开口点名,非要她继续着急。 “哥!你就把玉佩给我嘛!我把无名哥哥叫来,这事情就好办了嘛!而且自上次一别,我都一个月没见着他了!”杳杳眨巴着大杏眼,装模作样地挤出几滴泪水来博得同情。 素和燚才要开口,那马车就急停,若不是他拽着,杳杳差点儿被翻出去。 “怎么回事!”素和燚掀开帘子,一声呵斥。 那车夫哭丧着脸回过头要解释,马车下的郁归却先一步来解释了。“六王爷!又出现新的案子了!” 作为西京军都虞候,郁归很是郁闷,怎么偏巧这案子都发生在西京呢?这半年来,他就没消停过,上一次的大案里卷进了状元郎元子羡,害他差点丢官又丢头,总算是熬到大白天下,他勉强保住了小命和位子。这还没过几个月,那玉卿楼又出了这样的怪案,整个帝京里没个人不在疯传这件事的!说是什么大盗恶匪的还好,后来连妖魔鬼怪都传出来了,他这个都虞候当得可是难呀! “什么?!”素和燚微微皱眉,立刻下了马车,让车夫先将杳杳送回王府,不得闪失。 在杳杳怨念的大叫声中,素和燚翻身上马,和郁归前往了第二个案件的现场。 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二,自然也会有三。一月之内,连续三名女子被吸成干尸,素和燚不得不拿出了无名给他的玉佩,请求无名的帮助。 彼时正在酆都摇着尾巴吃鸡的某人,狠狠打了个喷嚏。 第41章 胭脂血:有女相继死 “不对!那边是西!”雪白的尾巴尖儿扫在了无名脸上,留下个淡淡的红印子。 无名颇为生气的捂着下巴,“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又打我?” “你让我提醒你的。” “那你就不能轻点?” 盘在无名颈子上的白蛇态度冷淡,三角蛇头又懒懒散散地趴回肩头,“一路上,走错西边六十八次,走回北边九十四次,走歪到东边二十三次。” “嗯……”这会儿,无名陷入了沉思。 又是啪地一声,“那是东边。” “……” 在素和燚给无名递消息的第二十三天,无名终于带着一鬼一蛇,进了帝京城门。 “婉婉,你要不要回宋楼?” 白蛇趴在无名肩头,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此时入冬天寒,她每天都想睡觉。“回去让他们抓我吗?” “你怎么又叫她婉婉?那你也叫我昔昔或者时时好了。”安昔时一副幽怨脸自无名袖子里钻出来。 对于无名唤她为婉婉这件事,宋婉是放弃的,毕竟这人太过任性,喜欢怎么叫,就随他去吧。“还是先去找素和燚吧,人家说十万火急的事情,你拖了快一个月。” 无名同意了宋婉的提议,可走了没两条街,嘴边儿又多了一印子。几经辗转到了六王府,却被告知素和燚出去查案了。 “请问,六王爷到哪里去查案了?” 守门的侍卫还算记得无名,可毕竟王爷的行踪,他也不敢随意透露。不过他听说这位是哪里有名的道士,半年前还在西京做过法事驱鬼呢!他倒是蛮期待这个真人能掐指一算就算出来王爷在哪里,这样以后和马夫老王扯淡也有得吹了。 在侍卫的热切目光中,无名没能掐指一算,毕竟现在他的妖力已封印回伞中,就是个凡夫俗子。 没有妖力也没有皮毛,这入了冬还是很冷的,无名不可能就在门口等素和燚。他是打算去宋楼吃吃喝喝的,可是颈上骤然缠着的力道让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 只得说上天待无名是非常好的,就在他思考接下来该去哪里蹭个炉火的时候,杳杳惊叫着就扑进了他怀里,把天上飘着的安昔时吓得变成了一道烟消失了,至于缠在无名身上的宋婉,更是遭受了更严重的创伤,默默地顺着袖口钻了出去,找了个没人的墙角化人形去了。 “无名哥哥!你终于来了!我都怀疑那个玉佩是不是坏掉了呢!”杳杳拽着无名的袖子蹦蹦跳跳的,她许久没见着无名了,兴奋的不得了。“无名哥哥!能不能待久一点!我十二月二十四的生辰,你一定一定要留下来给我过生辰啊!” “杳杳,不要胡闹了!”马车内又下来一人,听声音便知是帝京内那位以铁面闻名的六王爷素和燚。 “无名兄。”素和燚见到无名也是很开心的,毕竟这案子已经拖了快两个月,这两月内在帝京传得沸沸扬扬的,已经出现了六名死者。近月来宵禁愈加严格,却是没什么效果,还是每七日便会死一名女子。“先进屋里去吧,这里太冷了。” 此时宋婉自墙角走来,与素和燚点头示意,她冷得快睡着了,脚步加紧着。 杳杳从前面回过头去看,见宋婉居然还跟着无名,这几月酿出来思念立刻化作了一缸醋,恨不得都泼到宋婉身上去。 杳杳嘟着嘴,“无名哥哥!怎么她就可以跟着你呀?” “他拿的那块玉佩是我家的东西,而且我不是跟着他,是盯着他,方便取回玉佩。”屋子里暖了许多,宋婉总算是回复了些精神,立刻开口和无名撇清关系。 不过某只似乎并不像这样被撇清,“别信她,她只是找了个借口留在我身边而已。” “呀!那……那我也找个借口留在你身边!我也要那个玉佩,好不好呀?”杳杳似乎对这个主意很满意,扑闪着大眼睛,选了同宋婉一样的理由。 “如果你想要个玉佩,你哥可以给你做很多,这个理由不成立。” 因为杳杳不知道那玉佩的玄机,而且对于她来说,一个玉佩也的确是很常见的东西,没什么值得当借口的。于是小丫头就这样被无名糊弄了过去,不过杳杳想事情的思路毕竟与常人不同,当即扭过头去问素和燚,“哥,那你能不能做个一样的给宋婉姐姐啊?” 杳杳觉得自己真是太棒了!她虽然没找到理由留在无名身边,但是却找到了让宋婉不跟着无名的理由! 素和燚觉得头有些痛,他拎过杳杳的领子,将小丫头从无名身边赶离,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将话题转移到了案子上。他觉得再纵容杳杳这样胡乱说下去,可能半个时辰后她就要开始讨论大婚事宜了。 “这个案子非常特殊,所有的死者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一般,就剩下一副骨头包着皮,血肉似乎都不见了。”素和燚让人将案卷拿来,翻着案卷指给无名,“第一个出事的,是玉卿楼的头牌素以,案发时间为十月十二,第二死者被害时间为十月十九,其后是二十八,以此类推,每隔七天,便有一个人死于这种死法。死去的,都是女子。” “每七日死去一名女子?现在是十一月二十……也就是说二十五的时候还会再死一个人?” “如果我们抓不到凶手的话……那就会是的。”素和燚也很沉重,毕竟死的人不少。“而且前日才出现了第六个被害的女子,我今日出去,便是在调查她的事情,但是没有什么进展。” 无名表示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摸着下巴,对于死者的死状觉得有些奇怪,“照理说,恶鬼吸食的都是人类的魂魄,是不会出现血肉被吸干的状况的。这种……倒像是被精怪吸光了精气,导致身体萎缩衰竭而亡。这些死去的女子,有没有什么关联?” 说到这个关联,素和燚的脸色就有些奇怪了,似乎不是很确信。“有……但也不算有,毕竟……这个太常见了。” 见无名投来疑惑的目光,素和燚轻咳一声,撇去了那些质疑,“是胭脂,一个名为胭脂血的胭脂。这个颜色的胭脂,似乎是在秋初流行起来的,颜色似血一般,故名为胭脂血。因为这个胭脂卖的太好了,几乎帝京中的姑娘人手一个,所以……这个共同点似乎没什么。除此之外,每个死者之间,都没有关联。” “胭脂有没有查过?” 素和燚摇了摇头,“她们的胭脂都不是一家店中买的,所以没有从这里查起。禁军把能关联在一起的都调查了,都没有线索,或许……应该查一查这个胭脂?” 听闻并非一家买的,无名便觉得与胭脂有关的可能性不大。假设精怪吸**气是以胭脂为媒介,那至少要将这些女子买的胭脂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行。但这些女子的胭脂购买地分散,那精怪不可能这样费力挑选。 但是不论怎样,被害者之间,一定有联系,而这些联系的交织点,定然是凶手。所以想要找到作怪的这位,必定要找到被害者之间的联系。 “嗯……看来需要将每个被害者都再仔细调查一遍了,明天咱们就先从第一个开始查起好了,玉卿楼的素以姑娘,对吧?” 无名以一个严肃的表情对这段对话做了个总结,然后迅速笑弯了眼睛道,“那快些吃饭吧,一路走过来饿死我了,上次在你王府吃的芙蓉鸡不错。” 见无名要留在王府住,杳杳高兴的不得了,忙求着素和燚要在他府上住下。素和燚怕这丫头闹翻了天,勒令只许住一晚。 小丫头倒也知足,赚到一天算一天,高高兴兴地蹦着去找饭厅找无名了。 在饭厅等着的时候,无名叫出了安昔时,问了问她有没有感觉到帝京内有恶鬼。 安昔时出了王府溜达一圈儿回来,“整个城里都有一股奇怪的法力痕迹,不知道是个什么术法,还是什么的,但感觉……应该不是恶鬼所为,而且,我也没感到有什么强大的魂魄在。” “那城中有没有什么精怪?”这句话,是问的宋婉,无名现在没法力在身,对同类的感知,只能靠宋婉了。 宋婉正靠在暖炉旁边,模样颇为懒散,“一进城就闻到一股狐狸味儿,在城西。” “狐狸?城西?” “那位绥绥姑娘,留在了帝京,并且在西京的柳巷开了一家软香玉阁。”素和燚拎着杳杳进了门,看样子是为了防止杳杳再扑上无名,任由她晃悠着胳膊也不松手。 为了让无名明白绥绥在帝京过着怎样的生活,素和燚又添了一句,“日进斗金。” “柳巷?我记得你说过第一个死去的女子……好像就是在一个名叫玉卿楼的地方,那个玉卿楼,是不是也在柳巷?”无名自然知道软香玉阁是什么营生了,而且这种地方通常都聚集在同一条街,方便官府管理。若是两家距离不远,或许他可以找绥绥打听一下,毕竟对方也不是普通人,若是真有什么发现,说不定对案子的进展很有帮助。 “对,而且软香玉阁一出现,玉卿楼便落败了起来。他们两家刚好在柳巷的东面和西面,背对而立。因为柳巷另一面通路在修葺,想要去西面的软香玉阁,只能自玉卿楼路过,再拐过去。或许……软香玉阁的人碰巧看到过?”素和燚回忆了一下两栋建筑的构造,玉卿楼的背面与软香玉阁的背面刚好是对着的,而素以的房间刚好在玉卿楼背面,那么正对她房间的那一边,是有可能看到发生了什么的。 “嗯,很有可能,不过咱们还是先吃饭吧。”无名嗅了嗅鼻子,侍女刚端着菜到门口,他就已经举起了筷子,让素和燚接下来的话全都憋了回去。 第42章 胭脂血:阙家有奇子 因为无名打算先从几名死者的身份背景开始查起,所有大早起就被素和燚拽起来去了刑部。才到门口,素和燚就开始觉得他穿件红衣服不严肃。 “新上任刑部尚书年纪大,很古板。你这样穿着打扮,就算我说你是修道之人,他也定然不信。”素和燚说着,走回马车那边,从里面拿了件他备用的衣服出来递给无名。 无名对于素和燚只穿玄色这一点很是不认同,但奈何需要这么个身份来调查,不然走到哪里都被禁军拦下,可实在是耽误事情。 换了身衣服的无名总算见着了新上任的刑部尚书,见老爷子一步一颤的样子,他还真怕说个妖魔鬼怪的事情,把老爷子吓到。 刑部尚书姓阙名子言,早年做过太傅,算是深得圣上青睐。前任刑部尚书因其子之事被贬,便将阙子言调回帝京,任刑部尚书。 关于这个无名真人以及半年前的事情,阙老也是有耳闻的,可惜阙老不信那个,只觉得是帮忙破了个案子,并无上心。 今日阙老着眼瞧了瞧这所谓真人,眯着眼捋捋胡子,仔细打量一番。觉得其丰神俊朗,有副好皮相。至于内在嘛,那还是留给王爷自己去瞧吧。“王爷,真人,里面请。” 无名去看案卷,素和燚就留下和阙老闲谈几句,他幼年时也曾与其学过一段日子,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也是不敢与阙老摆架子的。 “夏末的时候出去办事了,没有赶上思澜的婚礼,只备了份薄礼,实在觉得有些失礼。”素和燚提起了几个月前的事。 这阙老生了三个儿子,没一个省心的,老大出去游历江湖了,老二非要下海经商,几年不回一次家。好不容易小儿子听话,准备考取功名了,结果年初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硬是要娶个疾病缠身的姑娘。 磨了半年多,终于成了亲。 恰逢素和燚接到治理水患的圣旨,没机会参加,待从江南回来处理完各种事宜,京城里又发生了诡异命案,整日奔波,更是让他没有机会去阙老府上拜会。 阙老一听这个,脸上褶子都皱起来,摆摆手,吹吹胡子,“别提那混小子!” 背过去生了会儿气,阙老又转回来跟素和燚说道说道他那儿子,“其实那小姑娘也不错,可惜是个病秧子,且不说能不能延续香火,就是能再活个几年,还指不定的事情。我家那傻小子又是个一根筋,万一……没准儿他也……唉!” 素和燚几月前才经历了龙女的事,对于男女相爱却被迫分开也着实感到遗憾,想不出什么什么好的办法来,也只得宽慰几句,让其安心。 第一死者为玉卿楼的妓子素以,年十七,祖籍淮南,被卖到帝京,沦落花街柳巷。案卷记载,素以死亡前一刻钟,她还好好的,准备梳妆接客。随后,老鸨金钗领客殷杰文至素以闺房,不到片刻,殷杰文逃出,素以已身亡。案发时,素以房间内无任何人,也没有发现任何疑似凶器的东西。 仵作载,素以全身血液消失,肌肉萎缩干瘪,皮肤失水干瘪,脏器失水干瘪,死因不明,疑器官衰竭而亡。 证人为富商殷杰文、老鸨金钗与丫鬟九九,三人证词一致,无任何疑点。 “我记得王爷和我说过,玉卿楼与软香玉阁背对背,为什么卷宗上没有关于去软香玉阁询问的记录?”再往后翻,就是下一个死者的案卷了,无名回头问了一下正与素和燚聊着的阙老。 调查的事情,阙老是不知道的,不过案卷他审过,也知道这一细节,“当日有位富商包下了软香玉阁,在内举行竞拍。据悉,所有人都在楼下,无人看到。” 无名点了点头,觉得这十有八九是在糊弄禁卫军,想要打听到些什么,恐怕要去软香玉阁内探一探了,希望那只狡猾的小狐狸能配合。 随后五名死者,均是普通平民,第二死者梁小花,年二十,居城北,常到城西来卖花,尸首亦是在巷中被人发现的。第三死者伍大娘,年三十六,城西有名的寡妇,死于家中。第四死者孙年,年十八,居城南,乃是位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因其家人发现失踪,报案后于城西郊发现其尸首。第五死者小玉,年龄不详,是城北一富商家中的小丫鬟,尸首发现于柳巷后街。第六死者王佳人,年二十六,居城西,已婚配,是个绣娘,死于家中。 六名死者中,有两名三人住在城西,居住在城北,一人在城南,尸首被发现的地方皆在城西。这也就是说明,这个凶手出现的范围,便是在城西内。但是因为六人居住地分散,且不明其生活作息的情况下,并不能确定她们和凶手接触的范围是在哪里。 可能是凶手在全帝京范围内挑选猎物,随后抛尸城西。也可能是凶手的活动范围就在城西,然后就地解决,并没有有意隐藏。 想要知道这个答案,就必须一家一家的去查。 无名当即拉着素和燚与阙老告别,准备先从第一死者开始调查,顺便去软香玉阁问一下绥绥,对帝京中出现的这起怪案,有没有什么看法。 路上,无名与素和燚闲谈起来,倒是问起了阙老的小儿子。素和燚本是不爱聊之人,但说起这个传奇的小儿子,他不免多说了两句。 阙老这小儿子,名思澜,打小便有神童之称,常被人说是最有可能继承阙老,成为朝中中流砥柱之人。这小儿子阙思澜的确不负众望,不但才华惊人,更是貌比潘安,而且爱好广泛,书画琴乐皆有涉猎,还略有小成,一时间成了帝京之内未出阁姑娘心心念念的理想郎君。 可这小儿子似开窍太晚,二十有六了也未成亲。且不论冰人几番撮合,他就是看不上,上至王孙贵胄,下至书香门庭,没有一个看得上的,阙老急的连富商子弟都不介意了,让人不住的给阙思澜介绍。那门槛都快被踩烂了,这阙思澜也没寻到心上人。 直到今年年初,阙思澜到城西去买笔墨,偶然见到了个卖胭脂的摊子,里面斜倚着一位姑娘,面色有些发黄,却是绝色非凡,尤其那双桃花眼勾魂夺魄,一颗泪痣更是烙人胸口让人喘息不得。 只此一面,阙思澜便坠入了情网,一发不可收的爱上了一个命不久矣的绝色美人。 当然,上面这些话并非素和燚所说,而是出自说书先生之口。至于原因?大概是无名受不得素和燚那两句概括,抓了个说书先生上马车,磕着瓜子,津津有味的听了一路。 对了,素和燚是这样概括的——“阙思澜才貌惊人,爱上了一个病入膏肓的女子,夏末完的婚。” 八卦听得还算过瘾,无名查起案来更是精神抖擞,换回了那身骚红色,一抖衣袍便下了马车。 才到了玉卿楼门口就被龟公拦下,掐着嗓子一般道,“这位公子,同行免进啊。” “噗。” 无名没来得及更正那龟公,只听身后一声忍俊不禁,瞪着狐狸眼回过头去,却是见到了素和燚没变的那副铁面。可惜,无名还是看到了那微微抽动的嘴角。 “大胆!这位是协同查案的无名真人!”来人乃是都虞候郁归,他苦哈哈地赶上了两起大案,才接到王爷要来玉卿楼查案,便连忙带着禁军而来。巧得是碰见了门口这一出儿,郁归心里苦啊,王爷笑也就算了,他一下属,哪里敢笑,只得狠掐了一下大腿根儿,出面解围。 素和燚清咳一声,站到了无名身后,一行禁军连忙跪下行礼,吓得龟公两腿一软差点趴在地上。 “先进去吧,我们是来调查那个叫做素以的姑娘的死因的,老鸨金钗和丫鬟九九在吗?”无名把那龟公拽了起来,他这还没怪罪下来呢,怎么人就瘫了。 龟公软着两条腿连忙点头,把人往里面带。 巧得是,金钗刚从里面出来,迎面就撞上了被龟公迎进去的无名。 “哟,这位爷长得可真俊啊,要不是龟公带你进来,我还以为是来抢生意的呢!”金钗纵是年纪大了,但风韵还是在的,身子似无骨似的就靠了过去,带着香味儿的帕子也甩在了无名脸上。 只可惜接下来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后面进来的王爷和一行禁军就把金钗给吓傻了。 “咳咳,你应该就是老鸨金钗,对吧?”无名大概已经习惯了美貌给自己带来的困扰,并没有在意金钗的表现,将人从自己怀里推出来扶正,“刚好,我们是来调查上个月十二日素以的案子的,希望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金钗收回了手帕,紧张地攥了攥衣角,看着无名身后的禁军有些心虚,生怕对方会怪罪自己刚才的错认。拘谨地挽了一下耳畔碎发,声音带了些紧张的颤抖,“原来几位是官爷啊!真是失礼了,莫见怪莫见怪啊!要问素以的事儿是吧?来来,上面请,底下人多口杂的,不太好,来来,上来。” “快去,把九九那丫头给我喊来!”金钗揪着龟公耳朵吼了一句,这是在怨他刚才没及时制止自己。 那龟公当时都吓傻了,哪有胆子再去拦下金钗,此时自然知道被金钗记了一笔,连忙照着她吩咐的去了。 “来来,几位请,我带你们去素以的房间。她那间,还和当初一样,这些天来,也没让人进去打扰过!”金钗带着笑将人向上领。 心道,岂止是没人收拾,根本是没人敢过去,路过都觉得怕,两边的人也都搬到了别处,那屋子已经成了楼里的禁忌了。 第43章 胭脂血:线索隐约藏 素以的房间还和当日一般,纱幔被扯得破烂,剩下的一些挂在梁上,风从没有关严的窗吹进来,曳得那些残破布料微动。屏风倒在一旁,上面的绢绣已经破了,显得此处颇为破败。 无名仔细查看一番,发现房间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再向内走去将物什一个一个看过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因为天气冷到宋婉不想出门,无名只得将安昔时叫出来,让她查看一下屋内,是不是有非人的气息,毕竟他上次解开封印太多天,腰酸背痛的养了快一个月,酆都的鸡都快被他吃光了。 安昔时迷迷糊糊被叫起来,一出来见到是个女子闺房,当即就围着无名飘,大骂他是个负心汉。无名被绕得头晕,挥着手想抓住安昔时,让她冷静下来。 这对于无名来说是常态,至于素和燚与郁归,也都是见过无名对着空气说话且手舞足蹈的人,也都很冷静。只是可怜了老鸨金钗,吓得两腿发软,真觉是素以冤魂在屋内作怪。 总算安抚完安昔时,让她在房间内寻找不凡之物。安昔时在房间里穿了一圈儿,最后漂浮在了梳妆台的上方,对着上面的物什有些疑惑。 “怎么了?” “这个胭脂,里面有法力的痕迹,但是我说不清它被下了怎样的法术。只有一点点感觉,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无名拿起那胭脂,嗅了嗅,有玫瑰的味道,但是除此之外,他还闻到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非常微薄,而且隐藏在香气之后,即便闻到,也会以为只是一味香料。这个味道有一点点腥气,如果他没有猜错,应该是血的味道。但至于是人的血,还是精怪的血就不从得知了。但是唯一能确定的是,鬼没有血,所以几乎可以排除恶鬼作恶了。 确定非恶鬼犯事,让无名有些遗憾,他一鬼官儿,精怪犯事是不归他管的。他这可就算在多管闲事的范围了,若是让北阴大帝知道,怕是又要被说不务正业了。 算了,帮朋友忙可是仁义之举,北阴老头儿一定不会在意的——无名这样安慰着自己。 “我记得你说过,这个胭脂的名字叫做胭脂血?整个帝京的姑娘,几乎人手一个?”无名举了举手上的胭脂,询问素和燚。 “对,就好像一夜之间火起来的,觉得有些诡异。如果不是我拦着,杳杳那丫头也想买的。这胭脂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素和燚没想到真的会和胭脂有关,但无名不是说过与胭脂有关的可能性不大吗? “这胭脂中里面被人下过法术,至于是什么法术,我还不能确定,但是里面有血,应该是诅咒类的术法。”无名摸了摸下巴,他记得这几名死者的胭脂都非一个地方购买的,全城这么多家卖胭脂的,这个精怪难道如此大费周章的将术法洒遍全程吗?不可能消耗这么多精力,不然它吸取的精气都不够这样消耗的。肯定……肯定有什么样的办法能做到这一点。“看来还是要调查一下卖胭脂的店家,那些店家分散怎么样?都在西京吗?” “不是,分布在全城中,其中西京的多一些而已。” “这样,让刑部整理一下名单,明天我一家一家调查吧,这些法术痕迹的探查,禁军们是不能代劳的。” 素和燚侧头,郁归领命,立刻叫了个人送信去刑部。那人刚转身出去,就和匆忙跑进来的小丫头撞在了一起。 金钗一回头,见是九九那丫头,这冲撞了官老爷,她玉卿楼以后还开不开了?立刻伸手拧了九九的耳朵,把人拽了过来,一阵责骂,却是不给郁归怪罪的机会了,一挥手让那禁军速去报信了。 金钗还在插着腰骂着,“死丫头!也不看看是谁来了,这么半天干嘛去了?!” 九九疼得半蹲着呲牙裂嘴,眼里噙着泪小声解释,“栩栩姑娘让我去城北买沈家的糕饼去了,才回来……” “死丫头,还学会顶嘴了!来晚了也就算了,还往官老爷身上撞!给我滚过去道歉!” “不碍事,还是正事要紧。”素和燚自也知其中含义,金钗不过是要个免罪牌而已,他开口打断这出戏,侧头示意无名快些问话。 金钗自会察言观色,当即撒了九九的耳朵,低眉顺眼的笑着说一定配合。 “九九姑娘对吧?当日的事情,你能再仔细的说一下吗?”无名笑弯着狐狸眼,带着些暖意,让九九放松,希望她能更好的回忆起来,以免错过一些细节。 九九少见这样英俊温柔的男子,有些紧张的红了脸,手指在衣角绞着,开始回忆。“自从软香玉阁开在后面,生意少了许多,素以姑娘便闲了下来,一开始都是让我陪她四处走走的,后来她闲着的时候都不用我伺候了,让我等在外面。” “然后那天早上也是,伺候素以姑娘洗漱完,她便让我回去歇着了。直到殷老爷来了,我匆匆去叫她!她……她好像生病了,我敲门的时候,她好半天没理我,就在我想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才开口制止了我,不让我进去,说她要穿好衣服。她平日里穿衣沐浴都是我伺候的,也不知道那天怎么还害羞起来。不过我是丫鬟,自然她说什么算什么了,等她说可以了我才进去的,跟她说了殷老爷的事情,她说她梳妆完下去,然后我就出去了。”似乎是回忆到了后来的事情,九九的脸色有些不好。“然后……然后就是老鸨带着殷老爷进去,再然后殷老爷跑了出来……” 听到素以略反常的地方,无名摸了摸下巴问道,“你说她早上洗漱完了,衣服什么的也都穿戴好了,对吧?” “对啊,可是我再去找她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不是早上那件了。可能是……身体不舒服,午睡到了晚上吧?”九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是她不敢玩忽职守,就一直等在楼梯那边,素以一出来她绝对知道的,“而且,她连午饭都没吃,我中午敲门的时候,她把我轰走了,还不要我站在门口。” “把你轰走?她平日里也这样吗?” “那倒没有,原来不这样的,都是叫我随身伺候。就是那几天,可能是心情不好吧?” 无名又问,“那你晚上去叫她的时候,她的窗子,是开着的吗?” “啊?”九九有些不懂无名问题的深意,皱着眉想了半天,但因为时间过去比较久,不确定道,“应该是开着的吧?那天还是挺冷了的,我进去的时候感觉到冷风了!我可能还帮她把窗关上了?” “那这个胭脂,是谁给她买的?”无名举了举手中的胭脂瓷盒。 “这个是素以姑娘自己去买的,还是我陪着去的。”九九突然想到了那时候的事,“对了!买胭脂的时候遇见个特别英俊的公子,穿得不错,手上还拿着个水墨折扇,看着就很有文采。他似乎也是出来买胭脂的,然后看到姑娘,就说姑娘皮肤白,配那个色的胭脂肯定很好看。” “他是谁?长什么样子?素以还见过他吗?”无名觉得,那个公子有可能就是精怪所化,让素以买他施过法术的胭脂。 “不识得,夸完姑娘他就走了,没再见过了。看他样子不像是会来柳巷的人,也没来点过姑娘,应该是没再见过了吧?” “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在九九有些迟疑地点头后,无名叫郁归派画师来根据她的描述画一下那个男子。 无名又问了一下金钗当日的事情,她管着整个楼,哪怕素以是花魁,她也没有过多的时间去探究对方的生活,所以知之甚少,而当日的事情,也与九九形容的相差无几。没有其余要问的,无名便于素和燚离开了。 “去一下软香玉阁,那里的姑娘有可能知道些什么。”无名一面走一面看自己的外衫,他怕在软香玉阁再被认错一次。 素和燚对于他刚才问过的问题没什么头绪,“有什么发现吗?是那个胭脂的问题?还是你觉得是那个男子?” “那个男子,可能是和素以幽会的人,至于是不是精怪所化,我就不清楚了。” “何出此言?”素和燚可没从刚才那些形容中听出无名所说的事情。 “记得九九说过的吧?当日,素以把九九支开,不让她随身伺候。但是,平日里素以都是要求九九随身伺候,只有在死前近几日内是把她支开的。当天,她是早起洗漱穿戴好的,但当晚上九九去找她的时候,她不让九九进去,还再次换了衣服,还有那开着的窗。你觉得是这些加在一起,是因为什么?” 素和燚微微皱了眉,心里却是想起了杳杳每个月也有古怪的那么几天。 “咳咳,是她有了情郎!”感觉素和燚已经想歪了,无名赶忙开口解释,希望素和燚的心路还没来得及走得太歪。“把九九支开是为了会情郎,衣服穿了又脱……嗯,你懂吧?至于开的窗,那是为了让情郎逃走。而那个买胭脂偶遇的男子,就有可能是她那个情郎。” 一个柳巷女子居然背地里有情郎,还要偷偷来见,这可真是诡异,素和燚想不通,“那个男子为什么不直接来找素以?毕竟她是柳巷女子……难不成是没钱吗?” “嗯,有可能是这样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还有别的原因?比如,那个男子是有家事的。记得九九对他的描述吧?可一点都不像是穷苦书生,反而更像是出身名门。而且,他是在买胭脂的时候与素以相遇的,他买胭脂,除了送红颜便是送妻子了。名门之子,有妇之夫,名声自然重要,与个青楼女子牵扯不清,怕是不妥。” “就算名门还有妻子,但来个青楼……似乎也没什么吧?”郁归在后面听了半天,现在妻妾成群的来青楼也都是常事啊。 无名心中轻哼——对于人类是常事,但我们狐狸就一个配偶。面上却是没反驳,“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 “至于要如何证明,那就得看看有没有人能作证了。”无名停下脚步,背过手来,转过身向素和燚二人,眼神示意了一下背后的软香玉阁。 第44章 胭脂血:胭脂藏玄机 无名几人来到了软香玉阁门口,一边倚着一个公子的姑娘回过头来,见无名便是眼前一亮,推开那人便倚了过来,“这位是无名公子吧!我们姑娘等您好久了呢!来呀!” 无名一头雾水回过头去,身后人也是没什么头绪,只有漂浮在无名上方的安昔时表现出了对那个女子的厌恶,飘到她绕着她来回转圈子,让她冷到不得不松开了倚在无名身上的手。 那个姑娘冷得搓了搓手臂,抱怨了一下天气无常,领着一行人进了软香玉阁。 一路上无名受到了无数人的瞩目以及听到了不少关于他名字的窃窃私语,那姑娘微靠过头来给他解惑,“我们姑娘早就把你的画像给全楼的人都看过了,你是她的,谁都不能碰~” 话音才落,安昔时又围着她疯狂转圈,姑娘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都没空抱怨楼里怎么会这么冷了,心里只想赶紧把人带到,回屋里加件衣裳。 被人领到了三楼,还没进门,就从隔窗中隐约见到那曼妙身姿,若有若无的香气自其中向外散发,让人心魂荡漾。 无名与绥绥同出一族,自然对这种媚术免疫,那安昔时是个鬼,除了能感觉到这附近有法力痕迹,是闻不到丁点儿味道的。但素和燚和郁归可就惨了,心智迷蒙一般想向内一探究竟。 “味道收一收了,来办正事儿的!”无名站素和燚二人跟前儿,点了香在他们面前,不住的挥衣袖,希望他们闻到味道能够快速清醒过来。 “知道了,你真是不解风情。”绥绥推开房门,斜倚在门边,媚眼如丝,呵气如兰。 素和燚还好一些,似乎是早有防备,闻过无名点的香总算是稳住了心神。但郁归可没什么准备,饶是已经见过绥绥几面,却还是没能抵挡住美色攻势,加上天干物燥,很快就捂着鼻子找地方擦鼻血去了。 无名与绥绥说明了来意,得到了不甘心的一声冷哼,“你就知道有事了才来找我。” 此话一出,就算明白两人之间没什么的人,也觉得有什么了,不过无名丝毫不受影响,“那日你们真的没人看到玉卿楼那边的状况吗?” “当然没有啦,我们楼的姑娘可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怎么会去偷窥别人呢。是不是呀,官老爷?”绥绥勾了勾刚擦完鼻血回来郁归的下巴,这让他鼻子根儿又痒痒的有复发的趋势,赶忙侧头远离了这个魔女,心里默念非礼勿视。 “那在那之前呢?有没有见到过有人在后面与素以幽会?素以你知道的吧?” “当然知道,那个被吸干的小可怜嘛。”绥绥勾了勾自己发梢,似是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怎么?你又搀和进来了?” 绥绥似疑惑了一下,“这似乎并非恶鬼作怪吧?” “应该不是。这个胭脂内有法术的痕迹,如果我没有猜测,下术的媒介是血,但鬼是不可能有血液的,所以恶鬼作怪的可能性不高,倒似乎是精怪所为,又或者是修行邪术的人类。”无名自怀中掏出那盒胭脂,打开给绥绥示意。 绥绥皱着眉拒绝那东西的接近,“这个胭脂的事情我知道,之前有姑娘买了回来,都让我扔了。这里面下得什么术法我也不太清楚,禁忌术法的可能性比较大……可是,我没有在城中感受到有其他精怪的存在。倒是那个蛇妖,怎么不继续带着隐藏气息的法器了?你们一进城我就知道了,那味道都快冲到我鼻子底下了!” 没有其他精怪存在?难道也是有隐藏气息的方法? 无名琢磨着这凶手到底是个什么,而且为什么这样大费周章的吸取他人精气。“禁术?绥绥,你知道什么禁术需要每七日便吸取一人精气的吗?” “我和你一个洞里出来的,你都不知道,我哪里能知道?对了,那蛇妖你问过吗?” “还没有,我是今日才知道这胭脂的事情的。你早就知道了吗?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帝京之中已死了六名女子,这件事定然不简单,即便非恶鬼所为,它造了这么多业障,我也不可能视而不见。”无名不相信绥绥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居安思危是每个生存在人类之中的精怪都有的意识。当那个胭脂出现在这楼中的时候,绥绥定然就开始提防了。而且第一起命案就发生在软香玉阁后面,有精怪吸取人类精气,这么大的法力波动,她不可能没所察觉。 见无名盯着她探究,绥绥就知道瞒不过,干脆叹了口气将几人迎进了门。绥绥转过身把窗子一推,她的房间正对的,居然就是素以那间屋子,中间只隔了七八尺的距离。 “那天,我的确感觉到了什么,回到房间去看了一眼,只见到了那名女子坐在梳妆台前正在涂抹胭脂,似乎才放下胭脂盒,她就开始发生了变化。”绥绥叹了口气,那种死法,即便是她这样活过几百年的狐妖都觉得有些残忍。“变化是从外表开始的,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容貌老去,不可置信得站起来抱着铜镜看那瞬间的变化。随后,似乎是肌肉开始萎缩,她站不住了,便坐了回去,甚至不能坐直,只能斜倚在桌前。直到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死……大概半柱香的时候,她体内的脏器似乎开始萎缩,经历了这样一段漫长的折磨,她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再然后,便是一个胖子进去,看到了她那副模样,连滚带爬的出去了。至于那个凶手,我并没有看到。” “那平日里,你有没有见到过有人到后巷与素以幽会?”无名觉得软香玉阁的人非常有可能看到。 绥绥笑了一声,身子隔着半张桌子探向无名,“我说公子呀,这里是什么地方,后巷里幽会的人可不少,每日来来往往的,谁知道呢?不过……我倒是可以让楼里的姑娘跟你说说她们都见过什么。” 说完,绥绥又笑了好几声,其中意味不明的话语让在场另外两位大男人都有些脸红。 不过这难为不到千年老狐狸无名,面皮温度都没升得一升,“那就劳烦绥绥姑娘了,我就在这儿等着了。” 再然后,无名就在绥绥房间里坐了一下午,挨个儿的听姑娘们这两月来的所见所闻。由于郁归以及禁军们的字体龙飞凤舞好不潇洒,记录的工作便落到了素和燚身上。不过让他不开心的是,这些姑娘的废话太多了——当然,他并不知道,促使姑娘们废话多多的原因有一半儿是因为她们想多看看他的面容,至于另一半儿,那就得找无名了。 经过一下午,无名总算是知道这条柳巷的后巷中,到底是多么受人欢迎了。只不过她们所说的,似乎都与素以没什么太大的联系。但无名为了不错漏,还是让郁归明日派画师来,将还记得那些男子与女子面容的姑娘把所见形容出来,再画出来,同九九对那个买胭脂的男子的画像去对比。 无名坐上马车的时候觉得自己快瘫了,原来和姑娘们聊天这么累,一会要顾及这个,一会要照顾那个的,真是佩服那些能左拥右抱的男人。 素和燚可没无名那么不在乎形象,只是靠在马车上,略显疲累,当然,他晃了手腕蛮久。“如果能确定那个男子是与素以幽会的话,是不是可以逮捕他了?” “当然不是,还有五名死者,谁知道能不能与那个男子挂上关系?总之,明日再去调查那五个人的状况吧,还得去查胭脂的事。”无名给自己翻了个面,揉了揉叫唤的肚子,“晚上叫你家厨子多做几只鸡,今天一下午的消耗比平日里三天的都多,我得犒劳一下自己。” 素和燚没搭理他,正按捺着自己想翻白眼的欲望,可心里不住告诉自己——你是皇家的人,注意仪态。 待回去的时候,杳杳正在王府门口踢石头,见到马车,冻红着小脸扑了过去。可惜第一个下车的是素和燚,见她冻得脸红直接将人按进了自己的大衣下,没让她能冲进无名怀里。 杳杳嘟着嘴,颇为不服气,不过无名溜地快,闻着饭味儿就跑没影了。素和燚捏着她红着的鼻尖儿,却是没忍心责骂她,“进去吧,太冷了。” “嗯……”杳杳年岁小,却非什么都不懂,她似乎明白些什么,却又不想明白,踢走了脚边的石头,低头进了王府。 酒足饭饱后,无名从嘴里拿出最后一根鸡骨头丢在桌上,拿着帕子蹭了蹭手,将怀里的胭脂递给了宋婉。 精怪虽然可以修炼至人形,却是不能摆脱生物本能,即便宋婉不用冬眠,但这天冷起来,她体温太低也实在是困倦的不行,都不想出门了。此时也是趴在一旁,连吃饭的精力都没有。 此刻见无名扔了个盒子过来,懒洋洋地甩了个尾巴尖儿出来,卷到了自己身边。 白影一晃,没人看清,但后面服侍的侍女却大惊失色,只觉刚才是不是见鬼了。素和燚觉得若不是他礼仪得道,恐怕此刻已经喷了一桌的酒水了。清咳几声,挥推了后面的侍女,生怕这两个非人的家伙再做出什么来,到时候需要做法驱邪的就该是他六王府了! 宋婉接到后一看,神色也变得严肃了一些,打开口更是坐直了身子,“这……你从哪里来的?” “怎么?你知道这胭脂里面下得是什么术法?”无名给宋婉讲了一下六名死去的女子的事情,以及胭脂中含有血液的术法以及每隔七日便死一人的规律。 皱眉盯着那胭脂,凤眸中有一丝担忧,“这个禁术我听说过……如果我没有猜错,它的作用应该是……起死回生。” 第45章 胭脂血:倒行逆生死 “起死回生?!”一屋子的人都不可思议地看向宋婉,即便是素和兄妹这等凡人,也知道起死回生这种术法应是怎样的逆天之举。 宋婉顿了一下,她知道这个术法也是无意而为,只因她那位叔叔也曾有过这样的执念。“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个不完全的术法,所以被称为禁术。” 此法名为“七日之归”,乃是一个修行千年的大妖所研究出来的。那个大妖爱上了一个凡间女子,但人总是会有生老病死,不过短短几十年,女子便阳寿渐尽。大妖不忍与爱人分别,便日夜研制禁术,希望能够让为爱人续命。 终于,他研究出了“七日之归”。但是,这个术法逆天而行,所需要付出的不可能仅仅只有法力而已。需要七名女子的精气以每隔七日贡献一次精气来构筑阵法,以稳固被复活者的魂魄不散。但此术并不如此简单,大妖并不知道,施术者的性命才是构筑这一阵法的最关键。 所以,当术法成功时,濒临死亡的女子如同如回光返照一般,回复到了少女年华,而且健康无病痛。但是,大妖没想到,自己的生命力像是被什么吸走一般,源源不断的传入女子体内。 最终,女子活了过来,但大妖却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而知道了真相的女子,也生活在害死爱人的苦闷中,最后抑郁而终。 “所以,这个术法成为了禁术。而且,它也不是完整意义上的起死回生,因为那个女子只是濒死,而非已死。至于能不能真的让死去的人活过来,还没有人尝试过。毕竟……没人愿意用一个不确定能不能成功的术法去冒生命危险。”宋婉又补充了一句,证明这个术法已经多年没人用过了,即便是她的叔父,也没敢冒着生命危险去尝试一个会不会成功让人起死回生的术法。 “那这个术法……鬼可以使用吗?” 假如,鬼以此来赌注复活自己呢?此禁术是以施术者的魂魄为代价来唤醒被施术者的魂魄,但是当施术者和被施术者成为一个人的时候,究竟是先以魂魄为代价死去再复活,还是术法失败呢? 无名的一句话问倒了宋婉,她明白无名的意思,可这种带有悖论在其中的假设,实在是找不到答案。“你的意思是鬼可不可以用这个法术来复活自己?我不清楚,也没有人去尝试过,成功了的可能就此隐世,而失败了的,也早已化作飞灰。不过我觉得可能性并不高,因为这个术法需要被施术者的血来作为阵法框架。假设是即将死去的人或者是妖,可能性还会高一点。或许……也有可能是一个刚死不久还修道的人类。” “越说越没谱了,照这样说下去,恐怕符合条件的满大街都是了。”无名颇为无奈的放弃了从术法这方面入手,毕竟大海捞针的感觉不太好,还是从有迹可循的地方开始,先调查一下死者的情况好了。不过对术法的了解也算是有个心理准备,虽然不知道凶手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是它既然打算逆行倒施将死人复活,那他在酆都为官,也不能不坐视不理了。 嗯,又多了一个多管闲事的理由,这次不会被北阴骂了。无名盘算了一会儿,便回屋睡觉去了。 “你为什么非要带上我?”宋婉冷得缩在无名的毛领子里不敢露头,尾巴尖儿都不屑拍他那凉脸一下。 “安昔时不知道出什么毛病了,死活叫不出来,我现在又没有妖力,只能让你帮帮忙了。”无名拢了拢自己的领子,尽量让变成蛇盘在他脖子上的宋婉感觉不到寒冷。 由于第六名死者的案卷还没有整理完,无名几人便打算先从六家卖胭脂的店中查起。这第一家便是素以买胭脂的地方,在西北交汇的位置,店面并不大,种类倒是非常多,琳琅满目,来这里买胭脂的姑娘也不少。其中摆在最瞩目位置地方的,正是同素以梳妆台上拿来的胭脂一模一样的盒子。 小白蛇自领口钻出,吐了吐信子,为了不吓到别人,特地示意无名到一旁无人的地方。 “那几盒胭脂里面都有法力痕迹。” “什么?”无名有些吃惊,那些胭脂少说有几十个,这样一个一个施法,所消耗的也太多了吧?即便那个凶手是要完成禁术,也不需要用这样的方法吧?还是说,它有这样做的意义,或者是这样做其实并不会消耗它太多精力? 无名走回素和燚身边,对他点了点头,“这些胭脂血,全部都有法力痕迹。” 郁归一声令下,将这些胭脂全部买下,并且要求店家叫出配方并且不得再卖。店家见官家这番阵仗,着实吓了一跳,可那配方就是和大家的一般呀! “真的呀!官老爷!我家的配方和别人家的一模一样,我……我这就写给你!”店家惶惶,匆忙将配方写了出来。 无名仔细看了看,无非就是玫瑰花瓣、牛髓与几种香料,“这些胭脂都是你亲自做的吗?材料的采购也是你亲自采购?” “对啊,这都是我做的!”店家还怕不信,特地叫了他娘子出来,给众人看他俩的手,因为常年做胭脂脂粉等东西,指缝间的颜色附着,几乎是洗不掉的。“材料也都是我们夫妻俩买的,都是城里买的!玫瑰也是采得最新鲜的!我们可是没做什么犯法的事情啊,官老爷!” “都是在哪里买的?”无名不死心,觉得若那凶手要做手脚,恐怕也只有在材料里下手脚了,总不能是从水源下手吧?那便是全城的人都会被害,而不是仅仅这几名女子了。 见店家把买材料的地方写了下来,无名打算一会探查的时候顺便查一下。 走到了第二名死者去买过胭脂的店家,这家店是家首饰店,脂粉什么的很少,就在门口摆了几个。但就是那么三两个胭脂血中,里面就法术的痕迹。据悉,这些胭脂,是店家与城西的闫三娘买的,她家有片玫瑰丛,做起胭脂来很是方便,便从她那里进些倒卖。 无名打听了闫三娘家的地址,觉得很是熟悉,着眼一看第一个店家写下的,原来那店家的玫瑰花瓣就是在闫三娘处买的。 随后他们将剩下的几家卖胭脂血的店面都逛了一圈儿,发现他们的胭脂不是在闫三娘处购买便是在她家买的花瓣,于是,禁卫军一行人开路,直接闯进了城西东巷。 在路上的时候,素和燚总觉得这路有些眼熟,待走到那户人家门口,灯笼上一个“阙”字,总算让他想起来了此是何地。 这户宅院乃是当年圣上赐给阙老的小院,后来阙思澜成亲,怕家中人多不利于他娘子养病,便不愿住在阙府。阙老无奈,只得让他们夫妻二人搬进了城西这个小院中,这里虽然不算偏僻,但确实比阙府要清净多了。 无名几人到门口的时候,正巧见着一英俊男子正扶着一名女子往院子里走,嘴里还念叨着不让她乱走。 “好了,相公,我知道了,我不过是去前面买个金丝糕给你而已。”那女子很是无奈地回过头来一笑,那副样貌,就算是身为狐族的无名都不得不感叹这是天人之作。 这个女子长得非常美貌,不论是将五官拆开看还是合在一起,都是无可挑剔的,所为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大抵就是在说她了。尤其那双脉脉桃花眸,眼尾微红,看向何处都是一番风情,再加之眼尾那一点泪痣,迷眼朦胧时,便是她说什么,怕是男子都会应。 此时郁归又是看呆了,但这次看呆却是与看绥绥那次不同,绥绥虽也美貌,却是妖娆勾人,让人想要去侵染。可这个女子却是美貌的疏离,让人远观而不能近。 “咳咳。”素和燚清咳一声,唤回了失神的郁归。 郁归连忙甩了甩脑袋,连着两天失态,他这都虞候差不多是快当到头儿了!“前面那位!可是闫三娘?!” 听到人问话,那两人回过头来。 男子与素和燚对上,面上带了一丝惊喜,空出手来鞠了一礼,“六王爷大驾,有失远迎啊!” 此子正是阙家三男,那位被人称为最有可能成为一朝中流砥柱,却又莫名其妙放弃功名,娶了个病弱妻子的阙思澜。 无名也算是听过阙思澜八卦的人,早就听说过他和他那位病弱妻子的事情,此时见到那闫三娘容貌,觉得那说书先生真是没瞎掰,而且不但没瞎掰,还说得太差了,简直连人家三分的美貌都没讲出来。 可此时不是适合叙旧的时候,那后面二十多个禁卫军可不是为了他们相遇鼓掌来的。无名打断两人见面的问候,“咳咳,王爷,别忘了正事。” 说道正事,素和燚也有些尴尬。恩师幼子的婚事他没来得及参加,好不容易到了人家宅邸,居然还是带人来抓他娘子。 “这……看他娘子这般病弱,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不如先进去探查一番?”素和燚开口求了个情,见无名面上没变,又道,“你不是怀疑是个男子吗?玉卿楼丫鬟描述的画像还没出来,不如再等一等?” 无名无奈一声,“那好吧,就当我怜香惜玉了,先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吧。” 第46章 胭脂血:玫瑰如血染 素和燚让郁归的禁卫军在外面等着,他们三人跟着进去查看,以免显得太过失礼。 门庭虽不大,但设计得颇为雅致,的确不落书香之风。无名对内外建筑兴趣不大,他在意的是后院——那几个店家说过的玫瑰丛。 “这位是阙夫人吧?久仰久仰,贫道听闻夫人还有门做脂粉的手艺,城中有名的脂粉铺子都在您这里买花瓣制作,夫人可否带领一观?”无名还没忘了自己披着个道士的假面,恭像模像样打了个礼,含着笑的狐狸眼注视着闫三娘那张貌美的面容。 闫三娘美则美矣,却是有几分病态,面色不太好。本应是蜡黄,可现在似又多了几分莫名的苍白,近了瞧,着实诡异。不过她本身似乎不察,只是语调里带了分柔弱,加上音如莺鸣,脸色不好着实损不了她几分。 “不过是凑合营生罢了,不过似乎没什么赚头,买药的钱都不够……”闫三娘有些担忧得看了一眼正扶着她的阙思澜,似乎是在自责拖累了他。 阙思澜似乎明白她的意思,攥紧了她的手,摇了摇头。转头对无名道:“那玫瑰长得不错,是我在照看的,三娘身子不好,不想她太过劳累。这样,我先送她回屋,我带你们去后院看。” 后院的玫瑰丛不太多,但胜在颜色妖冶。一片血红,似乎比忘川河畔的彼岸花都要来得鲜艳。 素和燚出身官家,御花园中什么样的名品没见得过?可此处的玫瑰,却是让他有些心倾,他此生未再见过如此胜如鲜血的花瓣了。 无名扫了一眼后院,见一旁还搭了一个小茅棚,底下还有桌子和凳子,一旁摆放着瓷碗竹片等工具,似乎是闫三娘平日里做胭脂的地方。 阙思澜见几人目及那处,便开口解释,“三娘总觉得她的病拖累我,不愿整日待在家中,也不愿我和家中要钱,便做些胭脂,卖给一些商铺,或者自己去摆卖一些。至于你刚才说过有脂粉铺子的人来买花瓣,那都是我卖出去的,把铺子给的钱说得多一些,自己从家中拿钱来补。” “听闻阙公子满腹经纶又精通乐理,谋略更是高深,被人称之为未来朝堂的中流砥柱。公子怎么没谋得一份营生?就算不入官场,做个教书先生似乎也不至于让你娘子操心家用吧?”无名踱步自花丛旁,捏了捏那花瓣,花瓣肉厚多汁,的确是做胭脂的好材料。 见无名说与做似乎不同,素和燚却按捺住没有开口为阙思澜解围。之前无名猜测给素以推荐胭脂的人乃是一男子,更是有家室。现在看来,阙思澜似乎也有嫌疑? 只是素和燚不解,这胭脂被施了法术或许与闫三娘有关,那阙思澜推荐胭脂给素以,总不能是狼狈为奸吧?就算如此,这闫三娘难道要阙思澜去用美男计吗? “我也曾想过找份营生,可惜三娘的身体一直不好,若是无人照顾,怕是不好。至于家用……待娘子好些,我自然会谋寻营生,将钱财还予家中,不让家中长辈担忧。只是,这些似乎不劳……先生您操心了。”阙思澜不卑不亢,似早有思量,对于无名的莫名责难也没有什么失礼之处。 “阙公子误会了,我不过是询问一下,看看是不是对案子有帮助。相信你也听说了,六王爷现在正在查办一起怪案,贫道不才,却也愿献几分微薄之力。不过我真正想知道的是,你每日每夜都陪在你娘子身边吗?”无名站在花丛出回过头来,盯着阙思澜的眼睛,似乎要从中找出真相一般。 “这是自然,三娘她身体不好,我怎能离了她?她平日里做胭脂的时候,我便在这侍奉花草;她去卖胭脂的时候,我也都跟去的!不过她偶尔午睡,我会寻空回家取钱,或者到集市去买些东西。”阙思澜似以无名怀疑他对自家娘子的照顾,恼得有些红脸。 “花草是你侍奉的?那……你怎么没发现,这些呢?”无名自身后折了一朵玫瑰,递到了阙思澜眼前。 后面的素和燚和郁归都上前一步去看,原本没看出什么,却在开口质疑的一瞬,看到花瓣微微一动。再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血色的小虫,因为颜色与花瓣一致,若不仔细查看,根本无从发现。 “这……这不过就是只虫子,有什么?”阙思澜却是没在意,还欲打算将虫子拿下去踩死。 无名却是闪过这一举动,仔细看了看这小虫。他现在无妖力在身,若不是刚才颈上的宋婉提醒,他根本不知道玫瑰花上会有这些东西。 而他询问阙思澜有无营生,是为了确认阙思澜是否整日跟在闫三娘身边,以此来确认两人是否有狼狈为奸的可能。但听阙思澜所言,他似乎并非能整日看顾,总是会离开一时片刻,而夜间之时,那就更为不准了。而且无名指出小虫之时,阙思澜那不以为意的模样,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嫌疑。 难道,这一切是闫三娘所为?她是精怪,变化了形态去诱惑那些女子?可是宋婉并没有在她身上感觉到妖气,而且这个闫三娘,似乎真的生了病。 那这玫瑰中的玄机,到底谁清楚?无名打算,再仔细探查一下,毕竟这花就长在这院子中,除了闫三娘便是阙思澜,没得第二个选项了。 无名拈下那片花瓣,向有些迷惑的阙思澜解释道,“这小虫名为‘食’,以精血饲养,是与蛊相似之物。只不过蛊毒害人,而这个‘食’却是将精血作为引,放到别的东西或者人的内部。” “这是……什么意思?”阙思澜似乎还是在状况外,得不到无名的回答便回过头去看素和燚,希望有人能给他解惑。 无名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人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宋婉也证明了阙思澜并非精怪。只是无名心中有些不安,单看闫三娘的样子,总觉得她不像是有能力施术救己的人。 既然阙思澜是个“不知情的人”,那无名只得先将闫三娘带回去,至少要让两人断开联系,然后再观察他们二人到底是谁有嫌疑,毕竟这院子里就两个人,没有第三个嫌疑人了。下定主意,无名便给了郁归一个眼色,让他随机应对。 捏着那花瓣又在阙思澜眼下过了一遍,不意外地得到了对方嫌疑的目光,“帝京之中传出怪案,每七日便有一名女子被吸干精气而死,而这些女子的共同处,便是胭脂血。而她们买到的胭脂血,不是由你的娘子闫三娘所制,便是由她培育的玫瑰为原料。” 阙思澜瞪大眼睛,立刻便要道对方含血口喷人,可惜无名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咄咄道,“这胭脂内下有一种禁术,有逆施倒行使人起死回生的功效。众所周知你的娘子重症在身,她有多少作案嫌疑,似乎不用我说了吧?” 郁归接到无名的眼神,立刻大声对着院外喊了一声,一行禁军便冲进来要拿人。 闫三娘还在屋中休息,被禁军粗鲁拽起来,吓得花容失色。 “你!你们!”阙思澜不可置信地看着这群冲进他家中的人,立刻挡到了闫三娘面前安抚她。 “我做梦也没想到请你进我家门会变成我的噩梦!”阙思澜对着素和燚咬牙切齿,挡在闫三娘面前,又指着那几从玫瑰对无名道,“你说那玫瑰是什么起死回生的法术对吧?你就是因为这一点怀疑三娘是杀人凶手?好!那我告诉你!我才是!那玫瑰是我在侍弄的,要是杀人凶手,那也应该是我才对!要抓,你们抓我好了!” 无名皱着眉看着这对难舍难分的小夫妻,摸着下巴猜不到谁更有嫌疑,若不是两人的演技都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那就是他们二人皆不知道这玫瑰之中的玄机。但试问会有哪个凶手会费尽心机地把术法引虫去种到别家? 所以,究竟这一切是个陷阱,有人陷害这对夫妻?还是,越是危险越是安全,他们故意如此再在人前做戏? 素和燚堂堂王爷被指着鼻子骂,却是敛了怒气,沉着眸子看向将这里搅成一潭浑水的无名,示意他解决问题。 无名也没想到阙思澜这么大脾气,连王爷都敢骂,“阙公子,证据摆在这里,胭脂是你娘子做的,玫瑰是你娘子种的,至于食虫里的血,恐怕都是你娘子的。没有见到你娘子脸色苍白,似有缺血之容吗?相信只要让大夫诊断一下,便知她此刻气血亏虚。至于你所说的侍奉花草,难道你能证明这胭脂是你做的,那食虫里的血也是你的?还是,你也需要大夫诊断一下?” 阙思澜终究是知礼之人,见对方拿出人证物证,纵是再心痛,也没有理由阻拦,总不能倒地撒泼吧? 无名看出阙思澜的动摇,目及闫三娘,又道,“阙公子,若真非闫三娘所为,刑部也自会查清,只是此时人证物证皆指向她,若不将人缉拿归案,刑部的脸面可是不保了。而且,现在没有定罪,相信刑部,也不会轻慢了闫姑娘的。” 听无名一口一个刑部,阙思澜立刻明白指代着他爹身居刑部高位。一是让他顾及他爹的面子,二是让他安心。 终于,阙思澜还是让开了身子,只是临走前握着闫三娘的手不住叮嘱。送走闫三娘后,阙思澜连头都没回,奔着阙家本宅的方向便去了,完全无视了素和燚那个王爷。 素和燚面色阴沉地回过头来,却是没有开口询问,径直转身上了马车。 无名拍了拍领子,“婉婉,你说他是不是生气了?” 宋婉被拍到头,动了动,又寻了个舒服位置。“你尽可再让他多生会儿气,反正做饭的是他家厨子。” 无名一个激灵,连忙跟上了马车。 第47章 胭脂血:夜探刑部牢 经由宋婉点醒,无名连忙上了马车给自己的饭票解释原因。 无名才进去,素和燚还生着气,眼皮抬都没抬。好在狐狸脸皮不薄,没在意,一屁股坐到了素和燚对面,还给自己倒了盏热茶,呼出一口凉气才开口解释。 “这个闫三娘性格柔弱,不是那种会赌注自救的人,而阙思澜的性格,似乎就有些符合了,而且他对闫三娘非常维护。所以,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猜到,这两人中,谁的嫌疑更大了吧?”无名几句话,终于引来了素和燚的目光,只可惜对方似乎并没有消气的意思。 “咳咳,我没有解释就先行抓人的确有些唐突,但需要的便是这种效果,以此来试探刺激二人,借此看清,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那谁才是真正的凶手?”素和燚顿了半晌开口反问。 “不知道。”无名喝完那口,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不愧是上贡名品。 眼看素和燚脸色更黑,无名也只得无奈解释道,“他们两人的表现看起来都没什么奇怪的地方,若不是他们是无辜,那便是某人演技难得了。想要知道他们究竟是假装的,还是真实的,还需要再等等。那些画像不是已经送到你府上了?一会回去看看,是不是与阙思澜长得一般。” “若不是他呢?”素和燚问出了无名最担心的事情。 无名放下茶盏,摸了摸下巴,“若不是他,那这个凶手可就真是布了一盘大棋啊。” 待回到了王府,郁归的人便拿着画像过来了。无名一瞧——还真就不是阙思澜。 画像上的男子也颇为英俊,但说是贵气却没几分。衣着穿戴,却是顶好的,杳杳还认出了他身上那件是祥瑞斋的新品,价格不菲。 “这人是谁?能查得到吗?”无名转头问郁归,却见他面露难色,也只得让他连夜张贴告示,看有没有人见过这个男人了。 随后无名又翻了翻软香玉阁姑娘们见到过的画像,没想到,还真找到了惊喜。 “你瞧瞧,这个是不是和这个男子长得有些像?”无名拿出一张画卷来给众人看。 只可惜,素和燚的注意却没有在那张画上,而是将视线对准了下面那张。他将那张拿起来,仔细查看,“无名,这个女子,是第三名死者。” 无名还记得,第三死者是一个姓伍的寡妇。见这两幅画上下排在一起,便看了看底下的小字——这两人居然在后巷偷情,被人看见了。 “这些你都看一看,看还有没有那几个女子。”无名把剩下的画卷都拿了出来递给素和燚,让他辨认。 大约半个时辰左右,整理出了三名死者的画像。一是第三死者伍大娘,与她一同的画像,和九九所描述的男子相差无几。二是第四死者孙年,与她一同的画像,只有眉眼部分与那男子相像,许是描述者没有看清。三是第六死者王佳人,与她一同的画像,也有些神似那人。 至此,几乎可以断定,死者与这个神秘男子,必定有所联系,但他到底是凶手,还是从犯,这就有些不好说了,只能看明日查找的结果了。 “明日便是二十三,距离术成只有三天时间了,必须抓紧时间,不然法术成了,那凶手没准就死翘翘了,你抓谁去?”无名把九九描述的那张画卷扔给郁归,让他尽快找到人。 无名去厨房顺了两只酱鸡出来,又拉着素和燚出了王府。听闻要去刑部,这么安全的地方,杳杳自然不会落下。至于宋婉,她还趴在无名脖子上睡觉呢,不知不觉都被无名带着溜达了好几圈儿了。 “你真的觉得,凶手是……”素和燚话未说完,他实在不想猜测恩师之子。 “有几分把握吧,不过证据没有指向他,我也不敢说得太死。不过……”无名丢了鸡骨头,顿了一下。杳杳小机灵立刻把旁边的手帕沾了水递给他,还笑得颇为开心。 “不过什么?” 无名点头谢了杳杳,靠在马车的软垫上随意道,“不过你们刑部真是流年不利,谁进了刑部,谁儿子就出事儿。” 素和燚气得不想和他说话,恰巧马车停下,到了刑部门口,掀开帘子便下了马车。 无名下去,见素和燚站在马车下面,没有上前,顺着他目光看去,竟见到了阙老和阙思澜站在门口稍有争执。 不用猜也知道二人是因为闫三娘的事情,不过看样子,聊得似乎不是很好。 待无名他们走近的时候,阙思澜刚巧要离开,不小心撞到了素和燚,只听一声清脆。无名垂眼去看,发现地上落了枚玉佩,似乎是一只鸟的模样。 玉佩就落在素和燚脚下,他弯下身子捡起来,递给了阙思澜。阙思澜收回玉佩,虽无好脸色,却还是未失礼节,点头致谢。 “那玉佩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听闻无名问题,素和燚有些不解,还未开口,无名便从腰间扯下了那块安昔时栖于其中的玉佩,“摸一摸,有什么区别吗?” 素和燚着手去摸,入手温热,与阙思澜那块似乎没什么区别,要说区别的话,似乎也只是一个雕的是蛇,一个雕的是鸟?又或者阙思澜那一块,玉质更好一些?“似乎……没什么区别,这很重要吗?” 无名收回了玉佩,叹息了一声,“很重要啊。” 没有再多言,无名现行去阙老身旁。杳杳没有察觉出她哥的疑惑,颠儿颠儿地跟在无名后面。素和燚对于这个问题很是不解,低头看到了自己腰间的玉佩,摸在手上的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因为自己那块玉,是凉的。这些玉佩佩在外面,此时天寒地冻,无体温温热,怎么会入手是热的呢?可偏偏阙思澜那块是热的,而那个栖着鬼仙的玉佩,也是热的。这……会是巧合吗?还是说,这件事并不像之前想得那么简单? 阙老似乎被阙思澜气得不轻,还站在大门口气得吹胡子。素和燚上前安抚他的情绪,并讲明了他们今夜来此的目的。 “想要夜审闫三娘?”阙老似有不解,这人今天下午才押来,应该是明日审的,怎么今晚上就如此着急?不过他最担心的,似乎还是那混账儿子,刚才竟敢以性命相威胁,真是快气死他了。 阙老应了阙思澜照拂闫三娘,才算把他哄走,如今这见后脚的让他为难。抬手摸了摸胡子,“案子重要,不过这开堂审就算了吧,毕竟夜深了,她身体也不好。不如……” 无名点头示意明白,顺着侍从的带领,去了刑部大牢。 “上次来见得还是元子羡呢,也不知道他最近过得可还好?”不知道是不是忽悠人忽悠出感情来了,无名着实挺想念他的。 “他回了故乡,与其父任职一处,或许过几年会调回帝京。毕竟出过那样一出,即便他是被冤牵连,此时留在帝京也是不好的。”素和燚回复道,他这二来刑部大牢,也是同样想起了元子羡。 杳杳不清楚他的事情,毕竟她家父皇看谁顺眼都想指给她,她巴不得元子羡离得远远的呢!不过她留了无名参加她生辰宴,若是父皇看到无名也是甚是欣喜,把自己指给无名了呢!那不就太好了! 小丫头在刑部大牢里头笑得渗人,最后被素和燚一瞪,总算是消停下来,可是捂嘴偷笑的模样,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走到了闫三娘的牢房,二人就没功夫探究杳杳那点儿小心思了。 闫三娘可能是刑部大牢里唯一一个能高枕而卧的人,那铺排好的床被快赶上客栈模样了。无名侧过头小声问道,“老爷子这算不算徇私枉法啊?” 不等素和燚思考个答案出来,杳杳便插进头来,见他二人说悄悄话,似乎不想被排挤在外,“什么什么?” “咳咳!”素和燚拎着杳杳后领,让她和无名保持好距离,抬眼示意无名要问便快问,然后顺便无视了刚才无名的问题。 闫三娘自然早就见到了无名三人,白日里将她抓来的人,她还是记得住的。面容再姣好,板起来也不会让人心生向往,她对于这三人没有好感。 “阙夫人,在下无名,今夜来得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你不嫌弃的话,我这儿还带了只酱鸡。”无名往牢门一靠,伸手就从怀里掏出了只酱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串门的。 素和燚闭了闭眼,转过身到别处去了,他头疼。 闫三娘虽然对于无名的举动觉得有些惊讶,却是没有开口,而是警惕地盯着他。她还记得刚才她相公说的话——这几个人都不是好人。 “阙夫人,不用这样戒备我,我来这里,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而已。相信你也听过说帝京中的传闻,毕竟这两月来都未消停。”见对方不为所动,无名便没再厚着脸皮献殷勤,而是拿出了公事公办的模样。 帝京中出了这样一桩连环命案,寻常百姓想不知道都难。闫三娘虽然少出屋户,但偶尔去卖胭脂的时候,还是有在街上听闻此事,她虽然也疑惑过,却是被阙思澜安慰着不让她去关心了,她本就体弱易劳,便听从对方不再乱想他人之事了。 “这位是当今圣上六子,王爷素和燚,他奉命彻查此案,而案件背后,似乎有些……非人所为的部分。承蒙王爷不弃,让我这个小道士参与进来帮忙。而经过几日的调查,几位死者的共同点,则是在生前购买过你制作的,哦不,应该说是由你家后院玫瑰所制作的胭脂。” 无名这样解释,闫三娘似乎就有些理解他们为何抓自己了,但她的确是无辜的,她根本就不认识死去的那些人,也更无从得知和胭脂有什么关系。她皱着眉挣扎了一会儿,毕竟她相公不让她和这个人说话的。 但最后,闫三娘还是开口了,“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真的不知道那些死去的人,而且,我也不知道这胭脂里面有什么问题。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整日想的,不过是和相公怎么活下去。” 无名点头,叹息一声。“的确,你整日想的是怎样活下去,然而就是因为这一点,你才成为了最有可能的杀人犯啊。” 闫三娘不解,却是听到对方的解答,“因为这胭脂中蕴含了一些法术灵力,将人的精血作为引子构筑一个法阵,每七日吸取一名女子的精气,七人死去后,便可以换回提供精血那人的性命。不论你是病入膏肓,还是魂入地狱,都将再次重生,无病无痛。” “你……你是说……”闫三娘有些吃惊,她虽什么事都听从相公的,却并非一个愚蠢的人。无名这番说辞,无非是在间接告诉她——胭脂中有阵法可以起死回生,而制作胭脂的玫瑰又种在你家,恰巧你又命不久矣,除了怀疑你,也只能怀疑你的相公了。 闫三娘急着似乎要解释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发现她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因为她有所怀疑,却什么都不知道。 第48章 胭脂血:你我初见时 闫三娘低头思考了很久,才缓缓站起,从床那边走至牢栏处。灯火照亮了她半面的脸,美艳中带着一丝病态,却是我见犹怜,“你们来找我,到底是在怀疑我,还是……” “你觉得呢?是你?还是你相公?” “我不知道。”闫三娘摇了摇头,她很爱阙思澜,却不希望对方为了自己去残害他人的性命。她想开口阻止,却不知道这样会不会陷阙思澜于不利之地。她纠结于两者之间,却不知道要如何抉择。 见她神色挣扎身形不稳,无名也有些同情,他一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便不再迫她,毕竟她也不一定知道些什么。而且他此来的目的,也只是想问一问两人过往,以及他们平日里的情况,以此来确定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对的。 “既然你不知道,那就说一些你知道的吧,你们……是何时认识的?又是怎么在一起的?以及……阙思澜这些日子里,都做了什么?” 他这样问,是在怀疑阙思澜吗? 闫三娘心中动摇,咬着红唇不愿开口。 “凶手已经杀了六个女子了,距离七日后已是迫在眉睫,二十五日将会再死一个女子,你忍心吗?!”素和燚见她不语,心有焦急地上前。 然而,闫三娘似乎更加沉默了,她似乎已经承认了她相公就是那个凶手,而且她不但要包庇他,还想替他承认罪过。她现在根本不想说什么过往,而是想着怎样来圆谎,怎样说,才能让人觉得她是想给自己治病才杀了那些女子,以及那些女子都是谁?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女声轻轻响起,“他没有告诉你完全,那个法术一旦成功,施术者也将奉献上自己的魂魄,自此烟消云散,再无轮回可见。” 闫三娘大骇,假如真的是阙思澜所为,那第七个女子死去的时候,岂不是他也会死?! “不……不会的……你们在骗我!你们想要问我话,估计骗我的!”闫三娘摇着头,胸口剧烈起伏,不知道要如何接受,只觉得这些都是假的。 “我没有骗你,这个法术的创造者,便是我的先祖之一。”那冰冷的女声再次响起,闫三娘抬起头去看,却是见一条白蛇自无名领口处晃动着身子,轻吐红信。 “我是妖,妖的话,你也不信吗?”那蛇口微张,吐出人言。 素和燚见宋婉出面,与无名对视一眼,便不再说话。这个时候,似乎只有女人才最了解女人的软肋了。而宋婉看到的闫三娘的软肋,便是阙思澜,当然,反之亦然。 闫三娘信了,她坐在地上,任由泪水打湿脸颊,“我可以代替他去伏法,代替他去死,我本就没有几年可活了,而他不是!他是个好人,他很有文采,未来也会成为国之栋梁!他不过是因为我才做错事的,我来偿命,好吗?你们……能阻止他吗?” 然而,牢中除去闫三娘微泣的声音,便是其他牢犯的声音了,没有人给她允诺。 无名不理人间事,自然是不会说,宋婉帮了忙,早缩回去睡大觉了。杳杳虽然很感动,却也明白有些话是她不可以说的,她攥着素和燚的衣角,皱眉垂目,不敢对望。 而这里唯一有话语权的人,只有素和燚。然而他身为一朝王爷,必须秉公而行。哪怕他再同情闫三娘,哪怕他钦佩那人才华,哪怕那人是恩师之子,他都必须还世人公道。 “我和他……是在今年年初的时候认识的……”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闫三娘却还是开了口。她不想再有人被害,更不想自己的相公为了自己而死。回忆起当年,她唇边还挂着笑,带着丝甜蜜和对未来的迷惘,美得不可近。 闫三娘亲父早亡,全由母亲一人拉扯养大,然而她的身体却是不好,且一日不如一日,家中本就拮据,为了看病买药,更是贫困潦倒。幸得其父在京中有处房产,不至于让母女二人流落街头。 闫母在一家富户中给人做奶娘,勉强维持家用。闫三娘为了不拖累母亲,便寻人要了些玫瑰花种,自己种花,做些脂粉去卖。 而与阙思澜的相遇,是在今年的元月初三。 闫三娘一如既往地到西京去卖胭脂,今日出来得晚了些,市上摊位被占满了,她只得一路走到了街的最里面。这里人少,几乎无人摆摊,也无人进来买东西。不过闫三娘没有气馁,她还是在那里摆下那些脂粉。 那日的太阳出奇的暖,闫三娘坐在摊位后面昏昏欲睡。似乎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撑开眼皮去看,只见暖阳照在那身华美衣袍上,却是让她见不到那张面容。 那人手上拿着一盒胭脂,盖子打开,似血一般的色泽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他看了一眼胭脂,再低下头去看摊位后面的女子。只一眼,便让他呼吸急促。那半眯着的被阳光映照成琥珀色的瞳仁望着他,配上那副绝美容颜,实在是一副让人无法抵挡的面容。 后来,那盒胭脂被买走了。 闫三娘那时身体还没有太差,每日都去集市上寻个地方摆摊位,却没再遇到过。如果不是她记得那盒最好看的胭脂被买走了,那个人似乎都没有从她的生命中出现过。 再见时,已是初夏时节。 “那个时候我娘刚去世,我旧疾复发,差点死在去往医馆的路上。是他救了我……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的名字。思澜……”闫三娘被的目光有些朦胧,似要在昏暗的烛光中回忆起那些时光一般。 那些时光一定很美,因为她嘴角总是微微上翘。只有在提到她娘的时候,那些伤感才再度流露了出来。 闫母是死在回家的路上的,不过两个巷口。 那日,她拿着月供回家,路上见得卖桂花糕的,寻思给女儿解解馋,便买了两块。或许是买桂花糕的时候让人瞧见了黄白,才走进巷子,便被人拦路劫财。 那是女儿的救命钱,闫母分毫不让。那劫财之人听到外面声音,心中害怕,便猛推闫母欲要离开。闫母终日劳累,身体也非硬朗,被猛力一推,便磕在了地上一个大石上,鲜血撒了满地。 那劫财之人见人趴在地上不起来,又大着胆子跑回去拿走了钱财,独留闫母一人流血致死。 而闫三娘知道时,已是第二日中午,府衙的人来要她去认尸。 不过是六月,太阳却特别的烈,闫三娘走在路上都感觉要被这太阳晒昏过去。她咬牙撑着,直到她见到躺在义庄的母亲,霎时便垮了下来。 旧疾复发,闫三娘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着走向医馆的,她不想活了,却觉得对不起她娘。她便一步一步地蹭,是死是活,便由老天来定夺吧。 就在闫三娘觉得自己快死了的时候,一双手扶住了她,是那个买胭脂的人。 他待她太好了,不但带她去医馆看病,还送她回了家。 那日,她知道了他的名字——思澜。 再后来,阙思澜几乎每日都来看望闫三娘。先是一见钟情,再是雪中送炭,闫三娘选择了以身相许。 她本未想要过任何名分,因她知二人并非一个世界的人,只是想在离世之前,体验一回那戏本里让人魂牵梦萦的感情。 所以,当阙思澜跟她说,想要她嫁给他的时候,闫三娘几乎是惊喜而不敢相信的。可使其却那样的发生了,一切的幸福都让她感到不真实,哪怕到了现在也是。 可是每当太阳升起,曦光照耀着让她睁开眼皮的时候,她总是能看到那个将她抱在怀里呵护的男人。一切那么美好,像梦一样,却又那样真实地发生了。 闫三娘讲述了他们的故事,并不长,似乎也不过说了一盏茶的功夫,但她却思绪回溯,宛如再次经历了那半年的时光一般。眸中闪动,似是每一刻都让她怀念与感动。 没有等无名开口询问,闫三娘继续道:“至于这两个月中,他几乎每日都和我在一起,我做胭脂的时候,他都陪伴左右。也只有午睡的时候,他会离开,不会超过一个时辰。我爱他,我相信他。可正因我相信,所以我才忍不住怀疑,他会不会为了我做傻事,我宁愿这些都是你们的误会……”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是他做的,你们能不能放过他?我来替他坐牢,替他伏法去死。他待我那么好,我有的除了一颗爱他的心,就只剩下这条命了,然而这条命似乎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闫三娘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她不求天长地久,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她只想阙思澜未来的日子能够好好的,哪怕忘了她,毕竟她死了,就真的什么都留不下了,她甚至都没能力为他留下一个孩子。 杳杳毕竟年岁小,听得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埋在她哥怀里哭个不停,攥着素和燚的衣角,强忍着不去任性要求他们能够放过这对小夫妻。 无名点头示意明白了事情经过,安慰了闫三娘几句,便打算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见素和燚还在低声安慰杳杳,他不会说什么劝人的话,就是抚着杳杳头,轻声告诉她,她有自己这个哥哥给挡着,一辈子都会好好照顾她。 无名听了,顿下脚步,回过头去见到有些落寞的闫三娘,思忖了一会儿,轻声问道:“在你和阙思澜成亲之前,你一直都和你母亲生活在一起吗?” 闫三娘不懂这个问题是何意,却是点头回答,“家父早逝,全是母亲专心照看,不然我也活不到今日了。” “那……她被人杀死,你就没想过给她报仇吗?” 闫三娘愣了一下,眼睛闭了很久才睁开,摇头道:“想过,但官府查不到,而我……自己活下去尚且困难,更别提为母报仇了。” “官府没有查到是何人所为?” 闫三娘不懂无名为什么对这个问题上心,却还是耐心回答道:“查了,那夜似有人在巷口见到,跑走的人是个乞丐。但城中乞丐百千,怎会因为一个平民的死而大费周章?结果自是不了了之了。” “你就没告诉过阙思澜,让他帮你吗?”无名摸了摸下巴,照阙思澜对闫三娘这样维护,又怎能不主动开口帮她调查生母之死? 闫三娘却是摇头,“那时尚嫌自己会烦了人家,又怎会开口说这些?即便后日他知道了,我怕是也要让他不要管的。” 无名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的意思,和她道了别,便与素和兄妹出了大牢。 第49章 胭脂血:夜时闻影踪 无名问完闫三娘,却是没有回王府,而是跑到了刑部卷宗库里找卷宗。 由于夜深,杳杳困倦得不行,素和燚只得先将她送回宫内,与阙老说了一声,便让无名一人去调查。 许是屋内暖了一些,宋婉难得变出人形来,却是没有过去帮忙,而是坐在暖炉旁看着那边翻案卷的无名。 “刚才的事情,还要谢谢你。”似乎是找到了想找的东西,无名放下手中那份卷宗,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只见宋婉都快贴道暖炉上去了。 “不用谢,我只是不想再在牢房里待下去了,冷。” 宋婉这样解释,但无名知道这不过是她找来的一个借口,那牢房中除了有其他犯人会嘈杂些,其他设施都快赶上客栈了。里面暖炉燃着,还有熏香,真是生怕委屈了闫三娘一点。 无名弯着眼睛笑了一声,“帮了人不要求回报,反而装个恶人,你还是头一个。” 宋婉不乐意理他,却还是随口道:“那我求回报,你能把玉佩给我吗?” “不能,不过……” 听无名一个转折,宋婉抬眸看过去,只见那狐狸狡猾一笑。 “我能把我给你。”无名眨眨眼睛,惹来一个白眼。一腔柔情抛给了空气,宋婉早就别过头去不想看他了。 没有得到注意,某狐狸又跑到架子上翻动,企图弄出些声音来引起注意——怎么就不关心一下我在查什么呢? 又听了一阵案卷翻动的声音,宋婉似乎想起了什么,“今天怎么没见到安昔时?” 宋婉可没忘记安昔时一有空就钻出来喊情郎,自打她跟上无名,那鬼就没消停过。可今天一天都没有出现,这实在有些异常。 无名手中动作一顿,也感到有些异常,却是装作不在意,故意调戏宋婉道:“你不会是故意让我拿出玉佩,好抢走吧?” 似乎是想起了在树林里那次的事情,宋婉白了他一眼,别过头去。 “真生气了?”无名凑过去,隔着一个暖炉看她,把玉佩拿出来喊了几声,眼睛瞥着对方,看对方的反应。见宋婉不屑着,挑着眉梢看他,他又忍不住想笑。 无名喊了几声,原本是抱着招宋婉的心,可到后来连他也觉得有些不对,这安昔时怎么这么消停,喊不出来? 二人对视一眼,发现有些不对,无名先疑惑道:“她应该不能离开这玉佩的,是睡着了还是受伤了?” “应该不是。”宋婉抬手接过玉佩,手碰到无名,凉得无名一个激灵。 宋婉仔细瞧了一会儿,“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一条细线?” 无名顺着宋婉指的地方看去,似乎还真是有一条若有若无的细线,若不仔细看,还真的无法发现。尤其是现在无名没有妖力,全凭借一双可勘鬼神的眼睛。 这线这么细,他又感觉不到,发现不了很正常。但是宋婉不是他,有妖力在身,怎么会感觉不到安昔时离开了。 “我感觉不到她。”似乎是明白无名想要问什么,宋婉先行开口,把玉佩塞回无名手里,化作蛇身又缠到了无名颈间。 既然这么又默契,无名便没再废话,带上宋婉便准备离开卷宗库。可才走到门口,便听见一声惊呼,听声音,似乎是阙老。 等无名赶到,便见阙老正站起来拍着衣摆。还未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无名就见到了飘在阙老身后的安昔时。 无名一脸莫名地瞪向安昔时,安昔时则飘了过来有些生气道:“我找到那家伙了!但是它跑了!” “什么那家伙?跑到哪里去了?!”无名反问。 不明所以的阙老才站起来,就见到无名对着他的方向问话。 这个时候无名才想起阙老的存在,连忙咳嗽几声给安昔时打眼色示意对方一会儿再说。 可惜安昔时背对着阙老,也没明白无名的眼神含义。继续在天上飘着,还化作白雾模拟了今日发生的事情。 “今天早上我感觉到帝京里有丝不同的波动,我就出去找了,结果被耍了,在外面游荡了一天。到了晚上我准备回来找你的时候,却是看到了它。它似乎才从这里出去,我追着它跑了半天,结果它钻过这个人身上就没了踪影!” 安昔时所指的,自然是阙老了,无名怕阙老被鬼附身,顾不得对方疑惑的目光,问安昔时那鬼是不是还在阙老身上,却是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你来的时候它就离开了,我刚才对着这人说了很多话,可是好像看不见我一般。而且,我也没再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了。” “无名真人?”阙老见无名对着空气说了半天话,还一副非常认真的模样,他开始怀疑这孩子的脑子是不是有些问题了。 面对对方的质疑,无名总不能说是怀疑他被鬼上身了吧?一看对方这个目光就明白,人家并不相信鬼神之说。对于不信的人来说,无名无论怎样解释,也是无用功的。所以他干脆就转移了话题,“今夜月色不错,阙老好兴致,也来赏月吗?” 阙老疑惑地望望天,这月末缺月能有什么月色?“我听说你在卷宗库,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你的。” “我已经找到了。”无名想起那个卷宗,直觉若想明白这案件背后到底谁才是真凶,还需要找到这个人才能验证。只是光看案卷,似乎并不能确定他的猜测,还需要再问一问阙老一些关于阙思澜的事情。 “对了,阙大人,我可以问一些关于令公子的事情吗?他年初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还有认识闫三娘前后有没有什么异于平常的地方?还有,他那块鸟型玉佩,你知道是哪里得来的吗?” 无名虽说是要征询阙老意见,可却是一股脑倾倒了问题,似乎没有给对方拒绝的机会。 阙老被这一堆问题砸得头昏脑涨,脑袋里都没了拒绝这个选项,按着额头想了许久才开口道:“年初没什么不对的地方,整日吟诗作画罢了,认识闫三娘前后……” “应该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吧?就是没以往那般爱闷在屋子里了,他那时整日往外跑,定然是去找闫三娘了。至于玉佩,许是春末时吧,他有个朋友喜淘换玉石,春末归来倒卖,许是他喜欢便买下了。这些……和案子有关系吗?” 阙老知无名受命素和燚调查此案,配合得还是很到位的。不过无名此问,就是是在怀疑被抓到牢中的闫三娘,还是在怀疑他的儿子? 察觉到阙老的疑惑,无名连忙找了个理由溜了,如果对方追问的话,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在怀疑阙思澜。而且见阙老对幼子呵护有加,若是知道了,恐怕也会心中纠结吧? 无名溜得快,阙老没来得及反应。到了刑部外,有马车在等,无名钻入其中,要求安昔时坦白从宽。 又听她仔细说了情况,无名心中也有些猜测,“你放心,这应该不是有人在引诱你,而是不小心暴露了自己。你将感觉到的地方告诉我,我明日去查看一下。” “城西的一个小巷口,那里都是乞丐,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然后又在城西林外感觉到了,可我到的时候,又是什么都没有!待我打算回来的时候,便是在刑部门口了,再然后你就知道了。”马车内地方小,安昔时半个身子穿到了马车外,就留个头在马车内壁上乱晃,晃得无名眼花。 安昔时还在为没有抓到那鬼而遗憾,飘来飘去仿佛个独头鬼。无名安抚半天才算把她哄回了玉佩中,一晚上下来,闹得他都饿了,从怀里掏出那只没送出去的酱鸡,回到王府的时候还满意地吮了吮鸡骨头。 第二日天才亮无名就被素和燚拎了起来,原来是昨日禁军搜城,总算是找到了那个与之相似的人。 想着也不用见什么人物,无名干脆就着了件暖橘衣衫出门,配着那双含笑的狐狸眼,着实比这冬日暖阳还要暖上几分,一路走到厅中惹来不少侍女倾慕的目光。 无名早就习惯这种被注视的场面了,却不想下巴挨了一尾巴。无名捂着下巴颇为委屈,扯开衣领问道:“你打我做什么?我又没走错路。” 那白蛇颇没精神地耷着头,随意敷衍道:“哦,那是我认错路了。” 待无名到了厅中,便见到了那个被压在下面的人,没了九九口中所说的那些华丽装扮,反而是一身乞丐破衣。唯一让无名欣慰的是,这家伙身上没什么奇怪的味道,脸上也是干净得不似个乞丐。 那人被压着挣扎不开,无名对比画像看了一会儿,的确有七八分像。 “今日早晨在城西找到的,他正偷偷撕悬赏的画像。”素和燚开口,并以此人的行动来证明他便是他们要找的人。 那乞丐还有不服,听到这话,还欲开口反驳,却是被郁归一刀鞘打了回去。“狡辩什么!你撕画像不是为了灭迹还能是抓了自己来领赏不成!不知道这里什么地方吗?!敢胡说一句就让你脑袋搬家!” 被郁归一番威吓,乞丐总算老实了些,跪缩在那里,不敢再抬头。 “这小子一直在城西行乞,我问过那附近的乞丐,说他这些日子经常失踪不见,生活状况更是改善了很多,夜间也没再和他们睡过破庙破宅,还有人说见他去宋楼吃过饭!” 宋楼此等,一顿饭大抵是一户人家一个月花销了,一个乞丐是无论怎样都没有这样的财力去享受的。可见他近日里,一定受过什么人的恩惠。 无名蹲下身子,对着他一笑,“来,说一说这几个人的事情。” 无名手里,拿的正是那六名死去的女子的画像,乞丐看到,面色一变,跪也跪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害怕得开始后退。 第50章 胭脂血:黑衣有隐情 乞丐这害怕的一退便是不打自招,回头看了看厅堂内的禁军们,似乎是不怕对方会怎样自己一般,便低着头不言不语。 郁归见他不说话,打算来点儿狠的强迫他开口,可禁军还没近着身,这人就扯开了嗓子大喊大叫。这厅堂离街上也没有多远,他这样大吼大叫,还是能有人听见。 可这是哪里啊?当今最受圣上宠爱的六王爷的府邸啊!他就是叫死在这里,也没人敢进来的。 不过就算没人告诉他这一点,他也很快能醒悟过来。乞丐不敢置信地看到郁归蹲在他面前,握住了他的小指。 “你!你想做什么?!官老爷了不起吗?!官老爷就不用遵王法的吗!你信不信我去衙门告你!” 郁归呲牙一笑,森白的牙齿在朦胧未亮的天空映照下显得格外瘆人,“小子,进来的时候真没看门口写的是什么吧?今儿老子就教教你什么是王法!” 话音才落,郁归攥着的那根手指就“咔吧”一响,紧接着而来的,便是那乞丐撕裂般的哀嚎。郁归一个眼神,身后的禁军便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郁归又向前握住了那乞丐的无名指,“现在知道疼了?那你知不知道这几个女子死的时候有多疼?见过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那乞丐被捂着嘴,哀嚎声呜呜溢出,双眼中噙满了恐惧的泪水,冷汗自额头不住下滴。他不停地摇头想要阻止对方,可身子被后面的人按得紧紧的,嘴也得不到空隙,他开始后悔刚才没有说实话了。 “没见过?没关系,我可以,一点一点,慢慢地,告诉你。”郁归说得慢声细语,直到乞丐左手的手指全部被他掰断。 “现在,你有没有想告诉我们的事情了?”郁归站起身,目光冰冷。见乞丐疼得在地上打滚叩头说招供,他才侧过身子,站到一边等王爷发问。 素和燚还在出神,想着幸亏杳杳那丫头赖床没有起来,不然见到这场面,大抵要做个几天的噩梦了。无名站在一旁给他好几个眼色,人家还背着手气定神闲的出神看着门外,吓得那乞丐以为断一只手不够,快尿了裤子。 “咳咳。”无名重重咳嗽两声,“那郁归等着你问话呢。” “什么事?”素和燚终于回过了神。 “王爷,这人打算招供了。”无名身上衣服虽然没穿对色,却是摆足了姿态,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想要让素和燚在乞丐面前彰显一下气势,好让他不敢油滑。 “那你问。”哪知道素和燚干脆坐到后面发呆去了,不过这甩手王爷的气派也是不俗,终究是吓得乞丐哆哆嗦嗦不敢抬头。 “行吧,我来就我来。”无名心里默认这活儿都得他干,又蹲回了那乞丐身前,仔细瞧了几番。 这乞丐容貌虽说不上俊朗无匹,却也是个难得的俊脸儿,不然也不至于能勾搭上那么些个不甘寂寞的女子,“看了那几张画像,应该知道要让你交代什么吧?” 乞丐跪地磕头,连个磕巴都不敢打便交代了出来,“大老爷!不是我干的!真不是!我哪有那个胆子敢杀人!上个月,我在西京街上跟人讨口饭吃,结果被轰了出来。那时候,便遇到了个人。那人裹着一身黑,身形看不清楚,但是听声音应该是个女的,年纪不小。 “那时候天正冷,她肯给我钱,我自然是乐意的了!再说也不让我去杀人放火,就勾搭个小姑娘……搁谁身上不乐意啊!”乞丐力求将自己摘出去,将那些引诱的计划全都推到了一个黑衣人身上。 “我们猜到,还会有第七个女子。这几天,你见过那第七个人吗?” 听无名这样问,乞丐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低着脸嘟囔道:“见……见过……” “什么时候?”无名揪起他的领子,乞丐被勒得紧了喘不过气来,用完好的右手上前去掰,希望能逃脱出桎梏。 无名低眸,眼看到乞丐右手上四道伤疤,似乎是抓痕。伤疤还不算旧,但抓痕能留下如此明显的伤疤,可见留下这疤痕的人,当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无名想起一事,愣神之下,居然真的让乞丐掰开了。 乞丐狠狠喘了两口气,不满地瞥了无名一眼,但碍于身后郁归的威压,还是吭哧道:“昨……昨天……城西树林外……” “然后?” “我们约在明天……柳巷玉卿楼后面见面,那地方都是做那些的人,不会有人在意后巷发生什么……” “那个女子是谁?!”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人就让我在大街上拦人,我哪里知道是谁啊!我……她让我叫她小情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名字……”眼见郁归在后目光不善,乞丐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无名得到了线索,立刻要郁归带着画师过来,一会拿画像出去找人。末了,他的目光扫在了乞丐的右手上,状似随意地问道:“你这手上的疤是哪里来的?” 乞丐有些紧张地背过手去,“反正不是那些女子挠的!你别怀疑我!” 无名站起身,颇为深意地看了乞丐一眼。他开口,说了一句让众人都不理解,却唯独乞丐明白的话:“你错了,你真的有胆子杀人。” 得了那女子的的画像,郁归便带着禁军在城中四处寻人。而且让人将全城中的胭脂血都收了回来,不许他人再买,还张贴了告示,此胭脂中有毒物,不可再用。 可这被称为“小情儿”的女子却是怎么都没找到,直到入夜时分,郁归徒劳而归。 无名这一天也没闲着,按照乞丐说过的地方一个一个寻了个便,将这些路线画在地图上,发现那些引诱女子的地方交叉起来,基本上是在西城画出了一个三角区域,在其中作案。 死者们不是曾经到过这些地方买东西,便是路过被盯上。也不知道是那乞丐有魅力还是口舌之能,总之那些女子无一例外地都坠入了他编织的谎言之中。 “这个范围之内,便是那凶手觉得安全的地方,他会选择在这个区域内选择猎物以及在此区域内作案。但是这个区域中每日的人流实在太大了,找到的可能性并不大。” 郁归看了看无名在地图上标志的区域,他一天都没有收获,就是因为帝京乃是当世胜都,每日车马人流都非他城所能比拟的。即便是寻个城中居民,没有明确的名字,单凭一张画像还是难找的。也就是那乞丐蠢到去撕自己的悬赏,不然还真找不到他。 “那怎么办呀?明天不就二十五了?是不是说……”杳杳担心的语气里又夹杂了一点小期待,纵使她知道这一切会让另一个无辜的女子死去,可她竟有一点希望闫三娘可以活下去。杳杳晃了半天小脑袋,摒除那些不好的想法,她还是默默支持无名,希望他能抓到凶手吧。 素和燚脸色也颇有不善,若是明日再死一人,这案子他也不用破了,那凶手都灰飞烟灭了,他抓谁去?! 无名凭着那些细节已经将真相摸得差不多了,打算就着夜色去抓了它! 可还没出王府大门,就见一个禁军跑了过来,紧张地在郁归耳边说了几句。郁归也一脸不可置信,带着些疑惑向素和燚禀报:“王爷,刚才禁军在城西一家胭脂铺抓了个人……可能是抓到凶手了……” 素和燚疑惑地回过头去看无名,无名这也纳闷儿呢,怎么还良心发现,自首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胭脂铺子去了,就连杳杳都没回宫,打着哈欠也要赖着。昨个儿回宫睡个觉,一醒来就跟错过了好几天似的,也不知道昨夜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他们进展怎么就这么快呢?今儿说什么也不能再离开了,万一明天一醒过来,没准儿案子都破了! 到了城西的一家胭脂铺子前,就见一男子被禁军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郁归上前询问,得知此人名叫白老二,本是城西一户锁匠。临到铺子收店的时候,他来买胭脂,还点名就要胭脂血。店主自然知道官府发下来的告示,见此人这般便疑是凶犯,先稳住了人,让店中小厮去报了官,就近巡逻的禁军便直接过来将人拿下了。 无名已对凶手是谁已了然于胸,此时见到白老二就知道是场误会。不过告示已发,怎么还有人要买胭脂血这种害人的东西呢?示意将人松开,无名询问他买胭脂血的原因。 白老二还颇为不服气地抖了抖衣服,上下打量了无名一番,又见禁军听他命令,虽觉得他没有当官的那个面相,却是保持了一分恭敬。 不过却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将事情全部讲出,“老子婆娘给老子戴绿帽子,不是说那什么胭脂血是个害人的玩意吗?那老子就拿给那婆娘搽!没准官府知道了,还查不到老子头上,老子也能出气!” 后面的禁军都快被这家伙气乐了,问一句就全招了,还能查不到你头上? “咳咳。”无名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这还是他漫长的千年中第一次审问如此顺利,“虽然没有害到人,但想法终归是不好的,不如收进牢里管教几天吧?” 素和燚见不是凶手便没在意,点了头,打算让无名带着禁军赶快去找他刚才猜想的那个凶手。 可这回白老二不依不饶了,非要官家给他做主,说婆娘给他戴了绿帽子,硬是要官家去抓那女子。郁归嫌他烦,便随口问了他家住何处,娘子姓甚名谁。 “就西京城门口儿北边最后一个巷子口,里面第三户,我婆娘没劳什子姓,就叫小情儿,你们把她抓来!让她也蹲蹲大牢!” 一听这白老二娘子的名字,无名和素和燚止住了脚步,对视一眼——总算是明白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第51章 胭脂血:血色终落幕 趁着夜色,一行禁军跑进了西京城门口的那条昏暗巷子。可白老二的宅子却是空的,里面没有人。 无名进到宅院去查,唤出安昔时询问她有没有感觉到非人的气息,得到的,却是否定的答案。 唯一的希望就在这里,郁归只得带着禁军在这附近仔细搜查,希望人没走远。 “这样,你先让人在这附近搜查,我们先去嫌犯那边等着,能拆穿他的话,或许找不到这个女子也没有大碍了。”无名虽然想两手准备,但在这般紧急的情况下也顾不得十全十美了,只得让郁归留了人在这里,再带着大部队赶去阙思澜的宅院。 素和燚皱着眉看着那写着“阙”字的红灯笼,他虽然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个结局,但当他到了门前却还是有些不想接受,毕竟阙思澜是阙老幼子。驻足在门外,声音颇为惆怅,“真的是他吗?” 无名回过头去看素和燚,见他难得有些表情在脸上,却是一副愁眉苦脸模样,杳杳都被他吓精神了,伸手拍了拍安慰道:“是他,却也不是他。” “什么意思?”那簇着的眉似有放松之意。 “还记得昨夜见到阙思澜的时候,你捡起来一枚玉佩吗?” 素和燚点头,他当日便觉得无名那样问他是有所暗示。 无名继续道:“那玉质与这块儿非常相似,我虽不知道这是什么玉,却知道玉中藏魂便为温。这天寒地冻的,玉佩在外挂着,怎么可能是热的?所以你告诉我那玉佩是温热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件事可能并非精怪所为,而是鬼所为了。” “只是……那玉佩可能也有些特殊,可以隐藏气息,鬼藏身其中时,安昔时也察觉不到,而且因为这个法术的原因,让我第一时间就排除了鬼。现在知道精血为闫三娘提供,那么鬼变成了凶手选项之一了。所以当我看到那个玉佩……” 想到那个玉佩的材质,除去关联到安昔时栖身的玉佩,无名还想到了宋婉那个玉钟法器。但究竟是何用处,他也没太多在意,毕竟现在最主要的还是将凶手缉拿。 “你的意思是……有鬼附身在了阙思澜身上了?”素和燚疑惑出口,他身后跟着的杳杳立刻顿住了脚,大眼睛看着阙家门口的灯笼都觉得带着一丝恐惧。 无名勾着唇角一笑,“这鬼,还不是普通的鬼呢。” “无名哥哥,你不要吓我啊!什么意思啊!”没有等到答案,无名便进去了,杳杳吓得快缩素和燚怀里了。 “杳杳,你若是怕便回马车里好了,我让人看着你。”素和燚口中虽带些嫌弃,可扣着她肩膀的大手却是把人护得严严实实,生怕被吓着一点。 杳杳抖了两抖,闭着眼睛小胸脯一挺跟着迈了进去。素和燚紧跟其后,做好被小丫头扑进怀里的准备。 进了院子却是空无一人,向内走去,才在后院见到阙思澜。他就坐在平日里闫三娘做胭脂的地方,身后是血色蔓延的玫瑰丛,黑与红交织的背景,在寒冬之夜显得不但诡异还有一丝凄凉。 “你们怎么来了?”阙思澜面色不虞,尤其在见到无名的时候,他没忘记对方是将闫三娘关进大牢的罪魁祸首。 外面打更人走过,吆喝声荡在夜色中,有些不清晰,“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亥时了,还有一个时辰便是二十五,一刻钟都不得耽搁了! 无名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腰间狐伞抽出,“虽然不想吓到你,但我实在没有时间和你解释了,还是直接把她抓出来吧!” 狐伞撑开的一瞬,寒风侵袭让人睁不开眼,只闻玫瑰被摇动着散发迷人芬芳。 阙思澜眯着眼,总算睁开眼睛,却是见面前男子一头黑发已变了颜色,雪色长发蔓延与黑夜之间。头顶晃动的显然是一对并非人类的耳朵,还有身后舞动的三只毛茸茸的长尾。 “妖……妖怪!”阙思澜大惊,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无名台词都想好了,却是没了用武之地,挠了挠头发向阙思澜走去,“你这女婿选得可不行啊。” 原本已经昏迷的阙思澜却是再度站了起来,只是他是自躺着的姿势直直站起,看得人头皮发麻。那双眼睛睁开却不再是黑色,反而是一双噙着血似的红色双瞳,“无名,我不过一个小小心愿!你为什么要阻我!” 阙思澜皮囊不变,但众人皆知里面的人已不再是他,那凄厉的喊声,似乎是一名上了年纪的女子。 突如其来的一声让杳杳惊叫一声,躲到了素和燚身后。郁归两只眼睛都直了,他听说无名是个道士,可现在看来,这哪里是个道士,这是个妖怪啊!至于身后那些禁军,此刻见两个非人,更是有被吓得口吐白沫翻眼昏倒的。 无名将这群人给忘了,衣袖一挥,郁归连带那几名禁军都昏了过去,一觉醒来便不记得今夜的事了。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闫三娘的母亲。”无名看向被附身的阙思澜。 阙思澜面上有些惊讶,却是将那些情绪压了下去,开口冷笑道:“没关系了!已拖到这个时辰,我马上就能救我女儿了!” 无名将狐伞掷出,伞上狐纹闪烁,至于庭院上空,行成了一个淡红色结界,让外面的人进不来,而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无名抬了抬下巴,示意闫母看这结界,“就算拖到了这个时辰,也别想再出去害人了!这个结界你是出不去。” 闫母似乎没有相信,借着阙思澜的身体想要离开这个院子,却是被结界弹了回来。他恶狠狠回过头,“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的?!” “早在刑部门口的时候,你不是还担心闫三娘会跟我说出你的事情,才特地到刑部大牢里去看她的吗?怎么还问我这个问题?”不知道为什么,无名觉得对方似乎在拖延时间。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做,但他对这个结界还是很有信心的。 “我只是想知道我哪里暴露了。”阙思澜目光冰冷,血色的眸子盯着无名,似要将人看透。 “其实在昨夜,我还在怀疑阙思澜是那个为了心爱娘子而残害他人的凶手。但当素和燚告诉我阙思澜身上那块玉佩是温的时候,我便开始怀疑,这件事究竟是鬼而为,还是精怪所为。直到我从闫三娘口中知道你——这个被乞丐抢劫致死的、担忧着女儿的可怜母亲。 “随后,我便到卷宗库中查找你的卷宗,因为乞丐在城中搜寻困难,所以一直没有找到真凶。但是案卷中有一句记载‘尸体甲缝内有血肉残留,疑反抗时抓伤凶手’,可惜,官府没有在意仵作的这句,根本就没有仔细搜寻那个凶手。” 无名顿了一下,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什么,却是没有抓住,在接到素和燚疑惑的眼神后,继续了刚才所说的话题。 “所以才让那个凶手逍遥法外至今,但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不会忘了那个乞丐是什么样子——那就是被他杀了的那个人,也就是你。所以,你再次找到了那个乞丐,利用他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对吧?” 阙思澜冷冷一笑,“你居然能猜到那个乞丐就是害死我的人,直觉不错。没错,是他害死了我!不过我现在不想杀他了,因为若没他害我,我便不会在临死的时候有那么大的怨念。我凭借对三娘的挂念和那些怨念,成为了怨鬼! “一个偶然,我附身到了阙思澜的玉佩之中。我曾听过三娘说过,她见一男子丰神俊朗,非常倾慕。于是,我便鬼使神差地,附在了他的身上,将他带到了三娘的身边,想办法促使他们在一起。这样,我就能给我女儿幸福了!” “可是!”阙思澜突然转折,声音凄厉,一双眸子似在泣血,“可是我的三娘为什么这么命苦!她的病还是撑不过了!她连今年都不一定能够挺得过去!不过好在苍天有眼!有人告诉了我一个禁术,我可以拿这个禁术来救我的女儿了!哈哈哈哈哈!” 阙思澜笑得癫狂,可不论是谁,都觉得他体内的那位老母亲在哭泣,似带绝望,因为她没办法救她的女儿了。 见到这样一个为了女儿不顾一切的母亲,无名说不上是同情还是悲哀,毕竟他从未感受过母爱,并且非常羡慕且向往。但同情究竟不能成为原谅她的理由,因为那些惨死的女子也同样值得可怜。 无名想了想,犹豫道:“若是你愿意不反抗同我回酆都赎罪,我可以让你赔在闫三娘身边,陪她度过最后一段时光。” 阙思澜嘴角勾起,笑得有些阴谋得逞的味道,“不用,因为我的三娘可以活下去!” 无名皱了皱眉,刚要开口,突然想起了刚才的违和感——那个乞丐!闫母这样怨!怎么会轻易放那个乞丐自由?!她一定有所保留!到底是什么?! 外面的打更声再次响起,子时了,已是二十五了。 无名似乎突然想明白,抬手便要将狐伞拿下撤掉结界,可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结界,却是见阙思澜对他笑着。那双血色眸子中再无之前冰冷,反而有最后愿望成真的满足。 “你!”话未说出口,无名便见到阙思澜再次闭上眼睛躺了下去,而他腰间的玉佩之中似有什么消散一般,随着寒冷夜风散入暗色夜空之中,再也不会回来。 “怎么回事?!”素和燚跑上前来查看阙思澜,发现他只是昏了过去。 无名皱着眉,不知道怎样开口来表达他心中的情绪。 第52章 胭脂血:宴上急难至 院外突然传来一人的声音打破了院内的沉默,只听那人一会儿笑,一会儿骂,过了一会儿还会跑着大叫。无名出门一见,不出意外,是那个乞丐。 那乞丐此时正尖叫着指着地上躺着的人,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女子应该就是白老二的娘子小情儿。此时她皮肉萎缩,精气全无,一看便知那术法成功了。 “他……他怎么了呀?”杳杳也跟着出来,却是见乞丐在那里发疯。 杳杳还想再上前,却是被看到了尸体的素和燚给制止了,捂着杳杳的眼睛将人带进了院子。将杳杳保护在院里后他才敢出来,素和燚看了那乞丐一眼,“他怎么了?” “疯了,他的魂魄被闫母抽走了一部分,由闫母的魂魄填补上,平时和普通人一样。但若是在乞丐睡着后,他的身体便会被闫母控制,这就是闫母和我拖延时间的目的,借着乞丐的身体,将最后一名女子在子时献祭。 “不过这和阙思澜被控不一样,阙思澜魂魄俱全,被附身只会阳气亏损。而乞丐魂魄受损,一旦闫母的魂魄消失,他就是个疯子了,所以你不用担心阙思澜的状况……只不过,他可能会丧失一些记忆……” 无名有些失落,他成为判官后,虽然没有达到每个案子都能解决的程度,却没有哪次像这样无力过。 素和燚也看出了无名情绪的不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情这样也不能算是结束,非人所为,却是要做出一个让世人能接受的结局的。” “他,”无名指了指乞丐,“这就是闫母留下的,给世人能够接受的结局。” 无名深深叹息,这乞丐岂止是杀了一人,他这是间接又害死了七人啊!若不是他害死闫母,让她含冤而死,便不会有这样一出献祭救女了。 不论无名再怎样不想接受这样的结局,事情却是尘埃落定了。 闫三娘被放出大牢后便回了家,而阙思澜则是丢了部分记忆,但好在他还是记得闫三娘的。 无名同闫三娘说了她母亲的事情,让她觉得颇为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女子。 而得知了事情始终的阙思澜,也终是去了六王府登门道歉,当然,是被阙老押着去的。 身体恢复后,闫三娘便与阙思澜上路,欲去城外佛寺为那些女子祈福。临走之前,无名同阙思澜要来了那枚鸟型玉佩,虽然不知道这有何用,但不知怎的,他对于这块玉佩总有一种莫名的牵挂。 而且这鸟型玉佩的雕琢形态,似乎还有另一半存在一般。如果有缘的话,或许他还会遇到这玉佩的另一半。 案件就此落幕,对外宣布乞丐是真凶,而那些女子的死因则是因为一种奇怪的毒药。开堂审理时有软香玉阁的姑娘们作证,总算是给了百姓们一个交代。 不过值得无名拍手称赞的,其实还是因为阙思澜没有卷进这场这场案件之中,不然这刑部的椅子恐怕又要换人了。 无名虽对没有将闫母魂魄带回感到失落与遗憾,但还是收拾好了心情,准备离开帝京了。不过这可不是杳杳所期待的,毕竟她还有一番大打算! 比如,再将无名骗到自己的生辰宴上,让她父皇明白无名的好!既已有此打算,那小丫头自然是早早就制定好了计划。这不,今儿个就撸起袖子准备算计无名了。 “无名哥哥!”杳杳自宫中拎了两只莲子鸡,香得无名大老远就闻到了,特地出了屋等着。 见无名吃得开心,杳杳立刻开始引诱,告诉他这宫中的大厨手艺多好多好,有关鸡的菜肴被她一字不落地背了下来,连怎么做都打听清楚了。 再加上杳杳口才好,牙板儿清脆,说得那个生动,生动得连趴在无名脖子上的宋婉都有点流口水了。 这样一番引诱后,杳杳终于如愿以偿——让无名留到年底,参加她的生辰宴。 搞定了无名是最重要的一项,但还有两项任务需要完成:一是让她哥给无名说好话;二则是让她父皇允许无名参加她的生辰宴。毕竟她也是一朝帝姬,寻常人想入宫参加她的生辰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正想着,杳杳就碰见素和燚了,蹦到他面前就开始撒娇,“哥!我生辰你要送我什么啊?” 素和燚明白这小丫头无事献殷勤,心中稍有提防,犹豫着准备开口,却是又被抢走了话头。 “哥!我这次想让无名哥哥去参加我的生辰宴,但是我怕父皇不愿意,你帮我求求他吧!” 素和燚想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刚要开口,又被打断了。 “我知道你这么疼我肯定不忍心拒绝我!那到时候就麻烦你带无名到宫里去了!”杳杳高兴地抱了素和燚一下,还给了他一个特别期待的眼神,然后蹦哒着就跑了。 看着杳杳的背影,素和燚算是看出来了,提防也没用,人家根本就没给你开口的余地。不过两句话的功夫,他就被这丫头指使出去了。 抬手捏了捏鼻梁,素和燚转回了无名房间,跟他商量一下,以免过几天的生辰宴上杳杳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他们被打个措手不及。 搞定了她哥,杳杳觉得这件事基本完成了一大半儿了,毕竟她父皇最疼她了,不但她来求,素和燚也会说好话。到时候放无名进来,让父皇看看他的好,那自己那点儿小心思也就可以得逞了。 “哦对了,还有他的真实身份,这个有点愁……”杳杳在她父皇寝宫外顿住了脚步,挠着脑袋想了半天,干脆挥挥手,“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啦!” 正待杳杳欢快地蹦进她父皇的寝宫时,里面传来了对话,怕打扰到人家聊正事,杳杳往门口一缩,还给守在门口的侍女打手势不许出声。 杳杳趴在门边偷笑,打算一会儿进去吓父皇一跳。正想着她父皇会不会被吓到,里面的对话却传入了她的耳朵。 “杳杳那孩子就是太皮了,这马上就十七了,是该考虑婚事了。”皇上的声音传出,杳杳在门外不住点头,还一个劲儿在心里给她父皇推荐无名。 “听说此次来进贡的异族王子是个颇有谋略才华的人,而且相貌上佳。他族欲归顺我朝,或许是个入赘宫中不错的人选……” 皇上的声音还在继续,而在门口点头的小丫头却停下了动作。杳杳扒着门框的手垂了下来,大眼睛里充满了委屈。 “不要和我父皇说我来过……”杳杳随意嘱咐了侍女一句,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寝宫外。 整日吃喝的日子的确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十二月二十四。 无名没忘了自己在帝京的假身份,特地定做了一身布料奢华但颜色朴素的道袍,一身淡青暗纹,绾发入玉冠,着实俊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为了杳杳,无名还特地解封妖力,打算给她施几个好看的小法术,让她开心一些。不知道最近怎么了,那丫头来找他的时候都无精打采的。 “准备好了吗?”素和燚踱了进来。 无名抬头一瞧,难得见素和燚换个颜色的衣服,这浅黄着实亮眼,不但带着贵气还有不可侵犯的威严。尤其配上那剑眉星眸,一看就知道是个权贵之人。 欣赏完美男子,无名又想起了宋婉,拍拍颈间,“你不出来换个衣服什么的?” 宋婉连个信子都懒得吐,眼睛也没睁开,换了个位置又开始睡。 这厢宋婉冷到不愿醒,那厢安昔时却兴奋地在天上飘来飘去个没完,“我还没去过皇宫呢!皇宫是不是像戏本里说的那样?还有……” 反正素和燚他们都看不到,无名干脆选择无视,当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凡人”。 待到了宫内宴席,无名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当皇帝了。不说别的,就是这饭菜都胜人一筹。 “公子……”妩媚一声,那若无骨一般的玉指便攀到了无名的肩膀上。 无名不用回头,光是闻味道就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你这本事不小,皇宫都进得来。” 绥绥勾了勾嘴角,便见身旁无数男人看直了眼睛。她凑近无名,轻吐气息,“有你在的地方,我怎样都得进来……” 不等无名开口拒绝,便听见响亮的一声“无名兄!”回头一看,竟是元子羡。许久不见,元子羡似是成熟了许多,他大步跨过来,差点把绥绥挤出去。 对于这个救命恩人,元子羡是感激的,尤其是他还和对方相见恨晚。此时再见,元子羡恨不得与无名把酒夜谈,只可惜现在时间地点都不对,寒暄几句便分开了,他此来帝京是代替他父亲给小帝姬生辰送礼来的。 打完招呼无名就坐回了席位上,看着一道一道上来佳肴,就等着杳杳入场,然后皇上宣布开席了。 然而无名没等来皇上的一句“开席”,却等来了面带焦急的素和燚。 “无名!你看一下这个!”素和燚将手中信笺递到无名手上。 抖开一看,只见上面几个大字:父皇!皇兄!莫要寻我!我是不会和什么异族王子成亲的,我喜欢的只有无名哥哥一个人,如果不嫁给他,我就不回宫! 无名一个激动差点把信纸都吃了,杳杳这顶大帽子扣给他,他是别想和“帝姬出走”脱离关系了。 无名叹息一声,“这件事算不算因我而起?” 回头一见素和燚,他眼中带着些抱歉。 “唉……”无名又是一声叹息,不舍地看着桌上的佳肴,心里嘀咕“吃顿好饭容易吗?” 于是,无名与他期盼了近一月的美味佳肴道了别,走上了和素和燚寻杳杳的路。 第53章 山市:雪夜遇鬼拦 古人云,人间官,判人间案;阴间官,判鬼魂冤。 然而,世间还有一种独特的人存在,他评阴阳之隔,断生死之间。人与妖魔鬼怪之间的恩与怨,由他来评断。这个人,无名无姓,行走在苍茫人世,漫无目的,只为在人与非人之间,寻得一个公正。 纪潇,年二十二,湘地人,出门游学至今已六月之久。前些时日才自帝京出来,恰巧见识到了一起要案,着实让他感叹人心险恶,一个乞丐都能谋害那么多人的性命。 “纪兄,福城有这么远吗?怎么还没到啊?” 纪潇回过头去看,只见一人身着暗紫色衣袍,带着些贵气。一张脸倒是小得可以,上面嵌着一双大杏眼,眨巴起来颇为可爱。 “咳咳!纪兄?” 听着那装模作样变粗的声音,纪潇差点儿笑场,但想想人家姑娘女扮男装出门,还是莫要拆穿的好。 此人是他五天前遇到的,出了帝京没多远的地方,似乎是迷了路,在城外转了一天也没转出城外的树林。自称要游历山水,姓姚名和素。 “姚公子莫急,大家都是一起上路的,谁兴致上来了,免不得要在野外停留一段,走着走着,就慢了,不过总是会到的。而且你不是要与我们一起云游?所以是快是慢,不都是历练与享受嘛。” 纪潇开口安慰她,其实他还是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虽然带个女孩子上路有些麻烦,不过同行几人倒也都乐意配合装作不知道,大抵是见她可爱吧。 姚和素,自然也就是那麻烦的小帝姬素和杳的假名字了。这小丫头逃了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闷着头就出了城。结果在城外就迷了路,树林里晃悠了一天,饥肠辘辘差点给她饿回家。 不过半路遇见了纪潇等人,便编了个借口与他们云游,到哪里都随意,总之得先离开帝京。可这都走了五天了,还没走到距离帝京最近的福城,她都快急死了,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出现禁军把她抓回去啊! “哦……这样啊……好……我不急……我不急……”我不急才有鬼呢! 小丫头在心里念叨老半天,却是没办法,毕竟她身上带了再多的银票,也是比不上这几个认路的人。若是被扔在荒郊野外,恐怕会饿死半路,毕竟这连个人都没有,她带再多的银票,也花不出去。 “灏霈!快来看这株兰花,是不是特别好看,在这一丛碧绿之中,有没有遗世独立之感?” 远处又有感慨之音,纪潇望过去,便知道这是那位未来的大画师在有感而发了。 此人名严琦,字珏珩,其父乃一书法大家,可偏偏儿子写出来的字让人不敢直视,倒是对词句感悟颇多。他与纪潇本为同乡,听闻纪潇出门游历,便第一个跟上当了同伴。 纪潇听他唤自己,便走过去见那株兰花,第一眼瞧见的,却是一旁看兰花的郑文博。不怪那株兰花不起眼,只怪郑文博这副好容貌。 都说男生女相必为将才,这将才有没有纪潇不是很清楚,但花名是有的。闻说帝京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走到哪里,都有女子愿意追随,更可怕的,居然还有男子追求,着实让纪潇开了眼界。 严琦还在那里感叹,这一感叹便要写诗,这一写诗,又要耽搁。严琦的书童瑾瑜立刻找了块儿大石,铺平了宣纸,磨好了墨等着严琦。郑文博这厢看着热闹,嘴上没闲着,让书童玲珑给他扇着风、喂着食。 杳杳看在眼里,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可最后又放了气儿——罢了罢了,寄人篱下。寻了块儿大石头坐下,杳杳开始望天儿。 也不知道无名哥哥有没有想她,哥哥一定气坏了吧?还有父皇,也不知道会怎样。那么多宾客,要怎么下台呢? “姚兄。”纪潇不比那两位娇公子,出门也没带书童仆从,倒是一身轻松。见杳杳在这里惆怅,便来同她说说话,给她解解闷。 杳杳回过头去看,是纪潇递来的食物,“谢谢。” “他们就是这样,一路上你也应该习惯了。安心,现在已经到福城的郊外了,入夜前应该就能进城了。”纪潇这样安慰着,他低下眸子看到杳杳的发顶。发顶上有一个璇儿,和他妹妹的发顶很相似,柔软可爱得让人想伸手摸一下,尽情宠爱。 虽是这样说着,可到了天色擦黑,一行人才再次上路。郊外很静,静到万物无声,就连风吹过寒叶的声音都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杳杳拢了拢衣袖,纵使披着厚重的皮毛大氅,她也觉得凉意深重。那种寒冷仿佛不是外界温度所带来的,而是从脚下攀升,直钻入骨缝之中。 “嘶……怎么感觉越来越冷了?”先开口的是郑文博,他那小身板儿异常柔弱,平日里在家就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的,更何况在外面了。其实郑文博早就后悔了,毕竟在外不比在家,又冷又累的,实在考验。 郑文博这样一说,别人似乎也都感觉到了。他们三个公子也还好些,皮毛加身倒还撑得过去。但两个小书童就难过了些,棉衣恍若无物,冷得他们牙齿都打颤了。 “咱们还是快些走吧!”严琦经常出门游山玩水,体制还强一些,忙催促着几人速度赶路。 六人裹紧衣服,加快了步伐。可不知道为什么,那记忆中近在咫尺的城门,却是怎么都走不到。 而且走了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天气愈冷下来,天上也飘下了小冰晶,好在没有寒风,不然他们更是要难受了。 几人快步向南而去,希望尽快到城门口。然而城门一直未见,天上落下的冰晶已变作了鹅毛大雪。为了躲避寒冷,几人几乎是狂奔一般。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样的跑,却是一滴汗都没有出,而那寒气也如附骨之疽丝毫不散。 杳杳一双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眨巴一下就能掉下来,她开始想她的无名哥哥了,想她亲哥了,哪怕是不近情面的宋婉和狐狸精绥绥,她都想。 可是她不敢哭,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要是哭了,恐怕也就当即消散了。她只能安慰自己,城门就在前方,等入了城,她就留下,哪怕被抓回去也比这里好。 几个人累得东倒西歪、呼哧乱喘,可不论怎么跑,都出不去这片树林,也找到不那所谓“不远”的城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郑文博实在跑不动了,一屁股坐下,使劲地喘,仿佛骨头都化了似的,怎么都使不上劲起来。 他的小书童玲珑怕他着凉,在一旁想给他拉起来,可玲珑也没力气,最后反是也跟着倒下去了。俩人躺在干草地上,怎么都起不来。 严琦和瑾瑜就好多了,靠在树上喘息着,嗓子眼儿仿佛着火一般的感觉挥之不去,脑袋里都快变成浆糊了。 纪潇还算好的,还记得惦记一下杳杳,递了水壶给她。 杳杳接过便喝,哪管那水壶里的水还带着冰渣儿。喝得太急还呛到了一下,可这水简直就是甘露,不但缓解了她着火的嗓子,还有那紧张得快要哭泣的心情。 又喝了两口,杳杳才红着脸向纪潇道谢。纪潇笑了下摆摆手,转身又将水递给其他人。 休息了半盏茶功夫,纪潇便催着几人赶紧上路,“快些走吧,这雪越来越大,我总觉得有些不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岂止是纪潇觉得不对,所有人都觉得不对,可那噎在嗓子的话,却是不敢说出口。因为民间有句俗语,叫做“说鬼来鬼”,即便他们有所怀疑,却也是不敢轻易说出口的。 杳杳跟着无名在一起,对于鬼这种东西虽然惧怕,却是没有他人那般畏惧,不过见几人自欺欺人,她也没有开口,而是选择默默观察这一路上的线索。 然后,杳杳发现了,他们遇到鬼打墙了。 左边这棵树她已经见过三遍了,树干上有个小枝丫,枝丫上就留了一片叶子摇摇欲坠。这样的一棵树确实很常见,但不可能每棵树的小枝丫上都刚好只剩下一片叶子吧? 杳杳顿住了脚步,她一停下,后面的纪潇也停下了,“怎么了?” 纪潇算是这个小团队中的主心骨,听到他的声音,前面的几人也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杳杳。 “不用再走了,这样永远都走不出去,我们遇到鬼打墙了。”杳杳说得很平静,不过那都是表面,她回忆着无名的所作所为,希望能够成为那样一个让人感到安心的人。只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个本事,但好在她还记得当初遇到鬼打墙的时候,无名说的话。 “鬼打墙?”郑文博吓得腿都软了,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怎么办,“完了完了!那些风雪天遇到鬼打墙的,一晚上就都被冻死了啊!怎么办怎么办啊!” “那个!我有办法!”杳杳又大了声音,生怕几人听不到一般。 待众人看向她,她才红着脸吭哧出了“童子尿”几个字。 郑文博花名在外,一点指望都没有。严琦和纪潇也都年岁不小了,站住身子没动。最后只得两个小书童挺身而出。 待两个小书童提上裤子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众人觉得没有那么冷了,而且刚才跑了半天都没有出汗,此刻却开始觉得热了。只不过天上的雪却依旧大得很,恍若鹅毛一般飘下。 “诶,你们看!哪里是不是有火光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严琦眼最尖了,听到这话便立刻找到了那处烛光,还指着树林深处让众人看。 “才遇到鬼打墙,这时候咱们在哪里都不清楚,能不能走到福城都说不准,再在林子里晃下去,恐怕大家都受不了。烛光处总有人烟,还是先去看看吧。” 作为一个主心骨,纪潇发表了一下自己的想法,然后几人便同意他的提议,向那处烛光走去,打算借宿一夜,第二天再上路。 “还真的有人烟啊?”瑾瑜擦了擦额上的汗,看着这间小平房。 纪潇上前敲门,等了片刻,才有人来开门。 “您好,我们几人是出门游历的,偶遇大雪,找不清方向,想在此借住一晚,不知道方不方便?” 门内的女子扫了他们一眼,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可以,你们不嫌弃寒酸的话。” 说着,女子让开了身,让他们从门内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杳杳看着门内的房间,自心底升起一股恐惧。可不等她阻止几人,她便被纪潇拉近了屋子。 第54章 山市:林中难寻人 “你确定是这个方向?”素和燚对于无名的认路技能不是很相信,不然他也不会用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来到帝京了。 被这样一问,无名也有点怀疑自己了,“应该是吧?” “应该?” 无名被质疑得没办法,开始到衣服里找小白蛇来解围。然而叫了好几遍都没有回音,“宋婉好像完全冬眠了,叫不醒……” 没办法,他们几人在外面游荡了好几天,温度低。就算有无名的体温温暖,宋婉也抵不住,还是进入了冬眠。至于安昔时,她虽是鬼仙,但在找人方面可真是没什么天赋,所以素和燚只能依赖无名这个不靠谱的路痴了。 无名也很痛苦,好几天没吃到好东西了,他还惦记着生辰宴上那一桌子好菜呢。 越想越饿,无名抬袖擦了擦口水,“先走吧,宋婉睡着前说的就是这个方向。” 素和燚只得一勒缰绳,促使马匹跟他而去。然而若是他此刻知道他们是要到福城郊外去找人的话,恐怕要破口大骂了,因为他们走得是相反方向。 就这样,自打二十四日晚上开始,无名便带着素和燚在帝京外郊转圈子。然而素和燚还以为杳杳就在郊外,只得陪他一直转。而在这几天内,杳杳早就到了福城郊外。 “你们在这儿干吗呢?” 无名正坐在树下吃干粮,素和燚则在喂马。听到娇媚一声,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了。回过头去看,只见豪华马车之上,绥绥半掀着帘子看向他们,媚眼如丝,纵是这样一个随意的动作都荡人心神。 素和燚见到绥绥宛如见到救星,这几日无名也不知道怎么了,妖力用不出来,狐伞封印明明是开着的,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这让他开始怀疑狐狸的妖力是不是也会冬眠。 “绥绥姑娘,家妹负气离家,我们正在寻她,不知道你可知道关于她的消息?” “哦?”绥绥狐媚眼一转,似是在打什么主意,见得无名后背发冷。 “知道是知道,不过你们找那小丫头,老在帝京外面晃荡什么?这些日子,恐怕她都要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听闻此言,素和燚回头狠瞪无名一眼,无名装作没看见一般继续啃自己的干粮。 “还请绥绥姑娘告知杳杳身在何处,素和燚定当竭力报答。”素和燚弯腰施礼,甚是恭敬,要知道,这世上能受他一礼的,都是端坐在宫中之内。 见素和燚如此严肃,绥绥捂着嘴娇笑好一会儿,“放心,竭力报答应是不用的,我的要求很简单,我跟你们一起去。刚巧,冬天活动活动身子骨。” 见绥绥目光所向,素和燚也知道她的目的了。心道傻狐狸害得他在城外兜圈子,他也没必要为他挡着了,当下爽快点头,邀请绥绥同行。 有了绥绥的指路,三人的进程较之从前,宛如飞一般。不过两日,便赶到了福城之外。 “她出城的时候我在她身上做了个印记,不过昨日夜里休息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印记消失了。消失的位置就是在这一片,我也不是很清楚,咱们找找看吧。”绥绥下了马,红唇微启,幻化出几只白狐,一个口令后,几只白狐敏捷地钻进林中,开始寻人。 无名看着这片树林,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你没觉得这树林……” 绥绥回眸调笑,“怎么?妖力没了还能察觉得到?” 的确,无名现在状态有些不妙,尤其这几天,妖力几乎消失一般,他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理由来,只能等找到杳杳后回酆都问问北阴那老头儿。 不过现在无名觉得不妙,并非是察觉到了什么,而是那种经历多次危险后的预感,他预感这树林之中有什么恶鬼存在。 见无名表情严肃,绥绥便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思,虽有疑惑,却是没再开口,而是示意素和燚不要进入树林,“这样,既然不能确定,咱们且先在树林外等,看看白狐能不能找到他们。而且现在天还大亮,就算里面有什么,也不可能把杳杳他们怎么样。” “你昨日说印记消失了……你有没有想过,是昨夜……” 无名出声,却是触动了素和燚的神经。若不是无名早有准备拦着他,恐怕他就冲进树林里去了。 绥绥一声埋怨,“你告诉他干吗啊?” “我告诉他,是让他做好准备,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不然如果出了什么事,你让他当场崩溃吗?”无名也是有些烦躁,一夜过去了,如果发生什么,早就发生了,不会再等到今日了。 “你冷静一点,就算你进去,也只能再搭上一条命!先看一下情况,再做决定。”无名拽着素和燚,生怕他冲进去乱上添乱。而且现在自己的情况不好,妖力不稳定,如果出了什么事,根本不能保护素和燚。 素和燚虽是明白其中道理,可心中烦躁不已,情绪不稳。不过他也不愧为官家之子,该忍的还是忍了下来。尽管那双漆黑的眸一直死死地盯着树林,不曾移开。 “白狐有什么发现吗?”无名看向绥绥,她虽然有些本事,但这小狐狸还不过千岁,能力怕是有限,真发生了什么,不但不能指望她帮忙,还得希望她能自己脱身。 绥绥的表情也严肃了下来,显然她的白狐进入到林中后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的地方。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就算没有,也没必要说这么多遍吧?无名看向她的目光很是疑惑,“怎么了?” “这……这里面没有树林啊,里面什么都没有,一片空地……”绥绥也有点不敢相信,明明她面前摆着这么多的树,一看就是个城外树林,怎么……怎么可能白狐进去后看到的便是空地呢? 指望不了白狐,无名只得先把安昔时叫出来。“你看一看这林中是不是有什么恶鬼在。” 安昔时自玉佩中钻出来,似是刚刚睡醒,墨发披在脸前,看起来可比那未知的恶鬼还要可怕。她听到无名的话,便意图钻进林中寻找,可哪想到居然怎么进去的,怎么出来了。 见她钻进去又钻出来,而安昔时也是一脸迷惑,无名和绥绥立刻明白了,这片树林被人做了结界,只有实体的人或物才能进入。 没有办法,三人只得进入了树林,好在现在还是白夜,危险比较少。 而进入后,宋婉醒了,她伸出身子来,一声惊讶,“你们……你们怎么进到这样的结界里来了?” 林中似乎比外面还要冷一些,但是此刻怕冷的宋婉却变回了人形,她走到林边叹了一口气,“出不去了。” “怎么会?”绥绥有些不信,她走到树林边缘,还看得见外面的官道。抬脚迈出去,却不可思议的发现她正面对着无名几人。这场景和刚才安昔时想进入林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宋婉略微皱眉地看了无名一眼,她似乎也发现了无名身上的变化,担心的话到了嘴边,看到那双含着笑的狐狸眼时,却又咽了回去。 “既然已经出不去了,只能想办法找到布置结界的人。”无名摸了摸下巴,他虽然妖力不稳没办法打破结界,但是怎样应对还是有办法的。 “你遇到过这样的结界?”宋婉瞧了他一眼。 无名笑着摇头,得到了三个人的白眼。 “咳咳,我虽然没遇到过这样的,但是困人的结界都是一样的,找到法术中心维持结界法力的地方,切断法力联系,自然不攻自破。当然,如果是施术者以自身法力提供,那只有制服他了。” 无名先行一步往林中深处而去,在林内就可以将安昔时叫出来,而不会像刚才一样被赶出结界。 有安昔时、绥绥和宋婉在,不论是鬼还是妖,都不会被遗漏,这样想出去就非常简单了。不过此时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找杳杳,希望她就在林中吧。 “绥绥,你的印记你有感觉到吗?”无名想起来了绥绥动的小手脚。 绥绥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无奈地摇摇头,“这个结界内什么都感受不到,这里实在太怪了。” 宋婉走在最前面,非常警惕地观察林中的事物。 “这么冷的天,你要不要进来待一会儿?”见宋婉困得打哈欠,无名拽了拽领子,示意对方进来。 却不想被宋婉拒绝了,大抵是觉得自己拒绝的方式太生硬,又别过头去小声道:“这样能警惕危险……” “好,我知道了。”无名走在宋婉身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个苹果来给她吃。 绥绥站在后面咬手绢,只听一声撕裂,她就插到两人中间去走了,眉梢微抬,“我到前面来,保护你们。” 无名看向挤在他与宋婉之间的绥绥,向后指了指,“我已经有人保护了,后面那个才需要你保护,别忘了,你身家还在人家地盘上呢。” 绥绥刚要开口,就见宋婉神色一变,“有人!” “有人?是杳杳吗?”素和燚立刻寻起周围来,是否有人喊他哥哥。 蛇是靠热度感应周遭的,所以在这不可查的结界之内,宋婉依旧能够感觉到。 “不知道是不是她,不过那里有六个人。” “六个?喂!你去哪里!别单独走!”无名还在疑惑怎么会有六人,一抬头就见素和燚向宋婉指着的方向跑去。 无名忙拽着身边两个姑娘追过去,他可不想找到杳杳丢了她哥,那今天一天就没完了! 追上了素和燚,无名也看清了面前的场面,顾不得抱着杳杳发愣的素和燚,连忙把人从素和燚怀里抱出来,查看她的生命体征。 “还好,没事……”绥绥和宋婉检查了其他几人,发现这些人都还活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双目紧闭地躺在巨石之上。 听到杳杳没事,素和燚才算缓了过来,双手颤抖地从无名怀中接过杳杳。声音不可控制地颤抖,他几乎无法想象杳杳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要怎么办。 “她没事……没事就好……那……她怎么了?为什么不醒过来?” “她……”无名似乎有些不解,皱着眉回答素和燚的疑问,“她……她睡着了。” 第55章 山市:随君潜入梦 “睡着了怎么可能叫不醒呢?”素和燚有些着急,他查看了杳杳好几遍,确定她没有任何外伤,而且呼吸平稳。只不过似乎是在这里冻得有些久了,身上有些凉。 无名琢磨了一下,这个情况似乎在酆都古籍上有记载。 酆都古籍载,世有一鬼,名“魇”,生前多为有灵力的女子,且因自己与他人不同之处受尽苦难。死后依旧困于自己的禁锢之中,久而久之,成为魇鬼。 魇鬼可造梦,在梦中是无敌的存在,没有任何人、任何法术可以奈何她,除非在梦中找到她,不然永远不可能逃出魇鬼的梦魇。 “你的意思是说,杳杳进入了魇鬼造的梦魇之中?”素和燚脑子里都是怎么把杳杳叫醒,可是想了半天,却是不敢实施,万一强行叫醒,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可怎么办? “魇是非常特殊的一种鬼,她不存在于现实中,只存在梦中,除非你能在梦里抓到她,不然就永远没办法从梦中出来。而且被魇困到梦魇中的人,也没办法被唤醒……”无名摸了摸下巴,现在看来,想要救杳杳和其他几个人,只能进入魇鬼的梦境之中,跟她把捉迷藏玩完了。 这种方法他在古籍中也看到过,找到被梦魇困住的人,在子夜时分自他头前燃三炷香,魂魄出体,寻着香的烟雾,抵达梦魇彼端。在香燃烧结束前,需要有人护着香不灭,一旦香灭,那寻着香走的人没了方向,魂魄迷失,便再也回不来了。 见了一眼恨不得立刻钻到梦里的素和燚,无名赶紧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冷静一下,并将如何入梦救人的方法告诉了他。“魇鬼只有在子夜的时候才会将梦境开启,咱们现在只能等。” 确定魇鬼不会在这里给人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后,宋婉也放松下来,化作小白蛇钻回无名袖子里取暖去了,惹得绥绥一阵嫉妒。 三人在这里等待的时候便发觉这结界内比外界还要冷一些,如果他们就这样进入梦境之中,若是几日没找到那魇鬼,怕是人都要饿死冻死在这里了。无名将这件事说出,然后看向了绥绥。 “你看我做什么?”绥绥最怕见到这眼神,她一见就知道,这是老狐狸要坑人了,在狐狸洞里,她可没少吃亏。 “我需要带他们去找魇鬼,素和燚是一介凡人,宋婉天一冷就睡得不省人事,安昔时是个鬼更是不必再提了。这些人里不是没法术无法保护众人,就是没办法取暖看护各位。所以……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无名笑得狡猾,心道带上这小狐狸,原来还是有用处的。 这各项都摆了出来,绥绥也知道自己赖不掉了,毕竟这好几条人命呢,若是因她而死,岂不是造孽了!若是被她爹娘和大姐知道,怕是要薅掉她一根尾巴了。 没办法,绥绥只得认命,毕竟她还可以化成原型给大家取暖,若是换成宋婉,大概没等出来,就一起变成冰雕了。就算宋婉用法术,等她冬眠睡着,恐怕死的更惨。 这样想着,绥绥干脆就自袖中取了一些材料,在大石外围摆放好,然后在中间一坐,以自己为阵心,形成了一个保护结界,将所有人都拢在其中。 绥绥做完结界,先是看了一眼素和燚,那家伙依旧抱着他妹妹不撒手。而无名,则蹲在那未见过的几人身旁,似乎在研究什么。“你在做什么?” “看看这几人是什么人,杳杳怎么会和他们走到一起去了。”无名手上翻着几人行李,将几人都看了个遍。 先是纪潇,大冬天的还带着把折扇,上面的字应该是他自己题的,左下盖着枚刻着他名字的章。其次是郑文博,他穿的颇为华丽,玉佩上雕了个郑字。最后是严琦,他身上没什么可以猜到身份的东西,不过再看其他人身上的东西,却是能猜出来身份了。 相比这三人,剩下的两个年龄较小的男子的穿着打扮略显朴素,而且也没有他们这些奢华的保暖衣物在,应该是其中两人的书童。虽然不清楚书童的名字,但却可以从他们身上背的东西猜测出是谁的书童。 那个瘦小的男子应该是郑文博的书童,他背上的书匣里倒是有许多戏本,上书“郑文博”三字。对比那带着郑字玉佩的男子,便将两人关系对上了。另一个高壮男子,身上背的东西可就多了些,尤其是画轴。无名看了许久,才得意在一片狂草一般的题字中找到他主子的名字——严琦。 “这三人应该是路上偶遇的游历学子,他们应该是才离开帝京不久,这些纸墨都是帝京名产,还有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帝京祥瑞阁中的新衣款式。估计他们与杳杳碰见的时候,刚巧是她溜走的当日或者第二日,再晚的话,他们是不可能徒步走到这里的。”将几人的行头都查找了一遍,无名总算查清了这几人的状况,似乎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都是普通人。再估算了一下他们的脚程,确定了他们与杳杳相遇的时间段,猜测这几人中的某一个,会不会有被附身的嫌疑,当然,答案是否定的。 无名说这些,不过是为了让素和燚放心而已,证明杳杳到这里只是一个巧合,不是被什么鬼怪盯上了。在这样巧合的情况下,他们营救的可能性是非常高的。 而且魇鬼并不杀人,她们只是将人困在梦境之中和自己玩儿,仿佛一个缺少关注的孩子在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魇鬼入梦,并非简单的侵入人的梦中,而是将人类的魂魄引出,去往魇鬼所制作的梦中。而魂魄脱于身体,便是能人也不能保证几日不喝水不进食可以存活下来。 所以,那些因魇鬼而死的人,多半是身体置于外界而被渴死、饿死或者晒死冻死的。当然,若是在家中入梦,其后有人照顾,那人或许会老死,因为在魂魄出体的时候,身体还保持着一切机能。 不过无名没敢拿这个劝素和燚,他怕这人更钻牛角尖,本来现在就一副魂不守舍的状态了,再知道什么灵魂出窍的事,恐怕心里能折腾死。 在无限的消磨与煎熬之中,终于快等到了子夜。 无名提前将宋婉叫起来,让她做好准备,但是并没有让她化作人形的打算,而是让她继续盘在自己身上汲取温暖。虽然没了皮毛,但好歹比冷血动物更能保持体温。 宋婉明白他的好意,没有过多的说什么,有些别扭的接受了这一安排,小蛇头往无名肩头一搭,似乎道谢一般,惹得无名笑得胸腔颤动。幸亏白蛇不会脸红,不然变成红蛇,她可真的没地方解释了。 无名准备好线香插在了杳杳头前,就等着子时一过,点香走人。 绥绥抬头看着天上月亮的移动,低下头来,“快到时间了,准备……” 话音还未落,只听见“砰——”的一声,一个大活人不见了。 这个不见了的大活人,是无名。 素和燚和绥绥都看着石头上那一堆衣服,眼睛都快瞪直了——人呢? “无名?”素和燚不敢置信地喊了一声,冲过去看那堆衣服。 不过在他手还没碰到的时候,听到了无名的回复,“别找了,我在这儿呢。” 语罢,一只毛团从衣服堆里钻出来了。当然,跟他一起钻出来的,还有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宋婉。 这是什么情况? 绥绥与素和燚互望一眼,都是一脸迷茫。 小毛团往衣服上一坐,一只翘着仨尾巴的小白狐硬是做出了人类的动作,场面着实诡异。“我知道这几天为什么妖力不见了,就是因为……我要过生辰了。” 素和燚和绥绥依旧一脸疑问,率先开口的,还是绥绥,“这和你过生辰有什么关系?” “我本为半狐,每五百年长一根尾巴,生辰当日子时开始变回幼年形态,持续七日。七日后化回原形,生一尾,妖力大增。我生辰元月一日,刚才子时一过,我就想到了。这些日子奔波找人,我竟忘了快到年末……”小狐狸的爪爪拄在小下巴上,语气里透着莫名的郁闷。 绥绥不可置信的看了许久,末了伸出手去摸摸那炸起来的绒毛。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最后还是宋婉化作人形把无名从绥绥怀里救出来,避免他在那对波涛中窒息而亡。当然,宋婉也微不可查的揉了几把那软绒的白毛。 “咳咳!” 宋婉看向素和燚,把小团子递了过去——你也要摸? “我是说,正事。”素和燚眉梢不自觉抽了一下,镇定地与无名对视两眼,似乎不在意他现在的形态。然后在宋婉把团子抱回去的时候,摸了一把。 想起了正事的几人,迅速将香点燃,然后握着无名的小爪爪,寻着若有若无的灰色烟雾,通往那个未知的梦境。 确定几人已经灵魂出窍后,绥绥把小团子和化作原形的宋婉揽进了怀里,抚摸着绒毛,顺便给那条蛇取暖。 这个林子有结界,静谧的诡异。照理说这样奇怪的地方,是不会进来什么人的,绥绥便放心的生起了火堆。狐火颜色虽然诡异,但是好歹温度是有的,这样更能给几人取暖。 不知道几人什么时候回来,吃喝都需要她用法术来帮忙解决,能省些保持温度的法力,也是不错的。 绥绥享受着狐火所带来的温暖,眯着眼睛抚摸怀中软软的绒毛,这样舒适的环境,甚至让她感到一丝困倦。 就在她眼睛快要阖上的那一刻,一个黑影,立在了她的背后。 第56章 山市:梦中存山市 山市,又名鬼市。飘忽不定,随意出现在山川或者海面之上。 曾有凡人目见,只记其内摊位琳琅,烛光满缀,形状各异之人游走其中,或悲或喜、或惧或怒。除去人形,更有非人身影,似是动物之姿,诡异莫测。 凡人惧怕着,且向往着,只因那山市之中售卖之物,多为奇珍,更甚至可延年益寿。 传一孙姓公子偶入山市,未觉异样,只当是民间夜市。见一灵芝奇特,买下后便离开,待第二日醒来,只见那灵芝内泛金光。恰巧家中母亲重病,将灵芝喂予母亲,不但病痛全除,更甚延年至百岁而逝。 此事百传,为一妙谈。 自打遇到无名,杳杳就喜欢听些神鬼传说。至于山市,也早就听闻过。但听说是一回事,见到,却是另一回事了。 她不敢相信,为什么通过那么普通的一扇门和一条漆黑的走廊后,会在眼前展现出这样一片奇景! 天空被渲染成暗紫色,绵延悬挂的红艳灯笼映出往来的行人。 这里的人,哦不,或许不应该称他们为人,因为他们形态各异,或飞禽、或走兽、或人形、或无形。 烛光映照之下,街道两侧楼坊林立,还有摆着小摊位的地方,如人间夜市一般并无不同。摊位、楼坊前还有人在吆喝叫卖,与人间的唯一不同,大抵是他们的形态了。 杳杳走在其中,眼花缭乱,带着些惧怕,还有对陌生事物接踵而来的兴奋感。 跟在杳杳身后的几人,也是一样的,几乎没有眨眼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脚下的步伐也没有停过,就好像有什么新奇吸引的东西在前面,驱使他们不断向前一般。 不过最先醒来的,是纪潇,他攥住了杳杳的手臂,“等等!我们是不是应该停下来休息一下?” 这句话过后,众人才幡然醒悟,顿觉身体异常疲惫,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纪潇指了指街边的一处茶摊,因为那个摆摊的老人,是长得最像人类的。 几人坐在了桌前,看着老人端上来的茶水,却是有些不敢喝。 郑文博看着那如血一般色泽的茶水,咽了咽口水,刚才的新奇感一过,现在满心都是恐惧,他抖着声音道:“这……这里到底是哪里……” “山市。”说话的人,是杳杳。她弯着一双大杏眼,对人笑得阴沉,“又名……鬼市!” 郑文博被她突然的大声吓了一跳,瞪着眼睛躲到了玲珑身后,指着她道:“你……你……你吓唬我干吗!” 杳杳抱着肚子笑了好几声才停下,“没事没事,就是戏本听多了。戏本里不常说,遇到鬼市,你身边的人,很可能就不是人,是鬼变的。我刚才就是闹着玩一下,你没事吧?” 郑文博气得咬牙切齿,却是没再言语,他看得出来这小丫头正在兴头上,可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等一会儿回过味儿来,恐怕就要哭闹着回家了。 其实郑文博猜得不错,杳杳的确在兴头上,兴奋的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里特别棒,让她根本不想回去,想永远待在这里。 “姚兄,你先冷静下。”纪潇把还在四处乱看的杳杳拉回座位上,他的神色有些担忧,“如果这里真的是山市的话……那咱们要怎么出去?” 这时候严琦叹了一口气,“别说出去了,怎么进来的我都不记得了!” 的确,说到进来的事情,他们真的不记得了。只记得寒月大雪,几人在饥寒交迫之中终于找到了一处屋子。 “然后……有个女子来开门!”瑾瑜大抵还记得一些,“然后她让我们进门去,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 是的,他们走进了房子,却来到了街上。 严琦回过头去看他们走过来的方向,“难不成,顺着原路能回去?” “那么简单的话,还叫什么鬼市?叫夜市算了!”郑文博对此不屑一顾,他不停地转动脑筋,想着听来的剧本、传说,看是否有什么奇思妙想,能带他离开困境。 “喂!我这样说也是一种提议啊,谁知道能不能返回去啊!总比在这里忍饥挨饿的好吧?”严琦对于郑文博莫名其妙的撒气有些不舒服。他记得郑文博是个很温文尔雅的人,一路上就是娇气得受不了,也没有将气撒到别人身上去。对比之前一看,简直就是变了个人。 纪潇也看出了两人的不同,他又瞧了瞧玲珑,平日里机灵敏锐的一个人,现在却呆呆地坐着,看着桌上的茶水,似乎根本没有在听他们讲话一般。 而往日里少言寡语的瑾瑜,刚才却主动插话。至于严琦,那个画痴在看到这般绝景,居然没有想展笔而画,实在是稀奇。 大家似乎都察觉到了什么,几人对视一般,想要从自己身上查出什么,却是毫无感觉。但看清对方,却是可以的。 “难道……这里会让人心性大变?”纪潇首先提出了疑问。 郑文博和严琦互看无语,似乎是只能接受这样的解释。可这性情变化怎样,都与寻找出路无关,便只得按捺不谈,但因为有所了解,所以在脾气爆发的边缘都知道收敛。所以在这以后,便没人再吵了,因为他们此刻都有一个目标,那就是从这个山市中出去。 杳杳听到这些话,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往日里惧怕鬼怪的自己,看到这些往来的非人,不但没有一丝惧怕,反而兴奋异常,更是一点都不想离开这里。但是脑海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必须离开这里,而她的内心却又抵抗着那个声音,两相拉扯着,让杳杳头痛得有些皱眉。 “不管怎样……咱们还是先走吧,这里的东西不能随便吃喝,万一渴了饿了,怕是更加困难,趁着现在能走,赶快寻出路吧。”纪潇说着,便把离他最近的杳杳拉了起来。 随后是郑文博,他回头看向自家小书童玲珑,往日里非常有活力的一个人,此刻却有些不精神,“诶?玲珑,你背着的书匣呢?” 似乎听到了少爷的声音,玲珑迟缓地回头去看,书匣居然真的不见了。 不仅玲珑的书匣不见了,瑾瑜的也是。纪潇发觉,他们的行李都不见了,最重要的是,里面有水和干粮。 食物和水的丢失,仿佛一把巨锤砸在了几人身上,郑文博眼前一黑,几乎觉得自己是要死在这里。 可此刻瑾瑜突然说话了,“但是……我没有感觉到劳累和饥渴啊。” 他这样一说,众人似乎也缓和了过来。 对的,在进入那扇门之前,他们才在雪地里来回奔跑过,身上大汗淋漓,腹中饥声雷鸣,口干舌燥、身心疲惫。但此刻,他们非但没有了之前的劳累感觉,更是不饥不渴,仿佛清晨刚升起的太阳,拥有一身无穷的活力。 虽然身体完美无损,可精神上,却像是被未知的一切压上了一座如山般巨大的恐惧。 最后,他们还是打算像纪潇说的那样,一路上走走停停,寻找出路。 可是很快,他们便再度被山市中的奇闻异物所吸引,脚步慢了下来。这里不论是古董玩物,还是山珍海味,这里应有尽有。那些坐在摊位后面的鬼怪,笑着看向他们,温和美好得似是在挽留他们,让他们留下买些东西。 “这……这里……”素和燚睁开了眼睛,看着与暗紫色的天空光影交错的红烛灯笼,街道两侧的满目琳琅。如果不是因为路上行人千奇百怪,他恐怕只会以为自己不过是走近了一条普通的夜市。 “这里是山市。” 素和燚回过头去,却是见到了顶着一对耳朵、雪发红衣的无名。与之前不同的地方,大抵是他多了一条尾巴。 无名抖了抖耳朵,回头看了看尾巴,摸着下巴道:“果然在梦魇之中,是以魂魄的姿态出现。” “宋婉呢?”素和燚四处查看,却是没见到那女子。 “这不是在这里呢。”无名拽了下领子,露出了盘在他颈上的小白蛇。 “她怎么……” “她的魂魄,就是蛇。而我乃半狐,所以魂魄之中有一部分人类的模样。”无名解释给他听,并且示意宋婉爬出来,毕竟这里感觉不到外界温度,她不会再冬眠了。 “你非人的部分只有耳朵和尾巴?”对于无名的外形,宋婉也是有些疑惑的,毕竟她的人形变化也都是看人类模样,再根据自己喜好改变的,而无名若是半狐的话,则出生的时候便固定了下来。但是只有两个狐态特征,似乎有些少? 素和燚也好奇,状似无意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还以为无名的耳朵和尾巴,只是变出来的。 “当然不是,别的地方你看不到。”无名笑得有些狡黠,他挠了挠小白蛇的下巴,结果被甩了一脸不屑。 小白蛇并不想理会刚才无名的话外音,吐了吐信子,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这里一切都是假的,即便是真人魂魄到来,也什么都分辨不出来。想要找到他们,只能顺着这条街找下去了。” 既然妖力在此处并不管用,那他们也只能随遇而安,开启最简单的找人方式了。 于是,无名扯着素和燚,扛着宋婉,在街上大声吆喝,“杳杳!素和杳!你哥接你回家了!你在哪儿啊!” 即便是寻妹心切的素和燚,都着实受不了被众鬼怪像看神经病一眼的目光盯着,即便他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但这里实在是超乎想象的真实,他刚才还与一个老虎模样的人擦肩而过,那样真实的触感,让他不敢相信这里是梦中。 至于宋婉,她开始想冬眠了。 无名似乎还怕光喊一个人的名字威力不够大,于是,他又加上了与杳杳同行几人的名字。然后拽着目光有些呆滞的素和燚和几欲昏睡过去的宋婉,继续在大街上吆喝。 第57章 山市:山市有诡谲 皇天不负有心人,可惜,这里没有皇天。所以无名喊了一路,都没有任何人回答他。好在魂魄不会累,喊了半天也没什么口干舌燥的感觉。只不过丢人的等级愈演愈烈,几乎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注视的焦点。 无名在路边寻了个茶摊坐下,明明不热不渴,却是扇着衣袖要了壶茶水。 素和燚低头,看到茶碗里血色一般飘散着热气的茶水,“真的要喝这个?” “这里面的东西都是假的,吃的、喝的、物件、行人,没有一个是真的,所以你喝了也等于没喝。而且咱们是以魂魄的方式到这里面来的,没有身体上的负累,是不会感觉到任何与身体相关的感觉,比如渴和饿。 “不过有一点是特殊的,魂魄是可以感受到疼痛的,如果真的被什么可以刺痛魂魄的法器伤害,魂魄受损,消散在此处的话,那和死也没什么差别了。”无名端着那茶碗喝了一口,什么味道都没有。 素和燚也尝试了一下,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又点了一碗面,不过他没能吃下去,因为那碗面上铺着几片肉和一对不知道是什么怪物的眼珠。 “老丈,见没见过这个女孩子?”无名手指一张,自老人面前抹过,他的面前便出现了一张法力幻化出的画像,惟妙惟肖。 那老人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捋了捋胡子,“应该是见过,和几个年轻人一起。” “那老丈,他们往哪里去了?”素和燚听到杳杳行踪,颇为激动。 素和燚对上那老丈的目光,耷拉的眼皮却遮不住其中露出的精光,以及那血红色的眼瞳。那不似一个老人的目光震得素和燚后退一步,只见那皱褶的嘴咧出一个笑容,“我说了,你们敢信吗?” 在没有听到这话之前,素和燚或许还敢相信,但这句话之后,反而不敢相信了。 尤其他对这里的人越发感到诡异——在无名告知他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以后,为什么他还会相信这里的人?这和平时性格严谨的自己不符合。为什么他在这样一个陌生且隐伏危机的地方,居然一点防备也没有? 无名见素和燚有些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是要在身上寻找什么不同一样。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没事的。” 素和燚想要开口和他解释,此刻的担忧是针对杳杳行踪的事,而是自己身上的怪异。可没等他开口,无名却是未卜先知地回答了他。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是不是觉得,自己有些不对?” “嗯……刚才……我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自己……非常奇怪的一种感觉……”素和燚觉得,在那一刻,自己就好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然后发现异常。 “相信你也听过一句流传的老话,‘梦都是反的’。人类将这句话理解成,梦境里发生的事情,与现实中发生的事情,是相反的。这句话没有错,但是人们解释错了。梦里反过来的,是灵魂本身。” 无名伸出了他的手,原本,他的右手掌心有一颗痣,而且尾指上带着一枚红玉戒指。而此刻,他的右手依旧带着戒指,但是掌心的痣不见了。当他伸出左手的时候,那颗痣就在上面。 “你……你的意思是……”素和燚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他手上没什么可以辨别身体是否反过来的印记,但却还仔细探查着。 “梦中的世界,就仿佛镜中的世界,你的灵魂会反过来。不仅仅表现在外表之上,更表现在性格上。所以如果你觉得自己变得开朗了,没有那么面瘫了,不要担心,这不过是梦境世界中最普遍的事情。 不过梦境中反过来的,只是你的魂魄,你的衣服打扮都是不会变动的,就好比我这枚戒指。”无名伸出右手,那枚红玉戒指中依旧闪烁着一丝流光。 宋婉趴在无名肩头,蛇目盯着那枚戒指,心中莫名的熟悉——为什么,为什么无名有时的言行举止,会让她觉得非常熟悉? “杳杳虽然活泼,但本性中是胆小的,出来这么些天,定然极其想念家中。但是到了梦中,就是相反的了。她现在肯定非常具有探索精神,而且一点都不想离开这里,所以她一定会在这山市幻境之中四处乱逛的。 “而这里是幻境,是幻境,就有尽头,尽头过后,必定有回环,再次连接到幻境中的某处。所以,他们肯定会走回来的,只不过时间长短而已。”无名又端起那血色的茶水,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 那老人颇为欣赏似的看向无名,又给了他几个糖丸子,“像你这样想得开的人,不多咯。” 语罢,那老人径直坐下了,也倒了一杯茶给自己,“我见过太多的人在这幻境之中往来,人之贪嗔痴念展露无遗啊……” 无名看向他,“你是魇?” 老人摇头,“我不是。” “你是什么?” 老人露出迷茫的目光,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打从他有了意识开始,他就在这里摆茶摊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尽而漫长。 后来,他在来往中的人口中得知,这里,不过是个幻境。而自己,也不过是幻境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假象。于是,他开始盼望着解脱。 对于他来说,死或者消失,也是一种解脱。因为他明白,假如不想这样日复一日下去,那就只能脱离这个幻境。而他生于幻境之中,幻境灭,便是他消亡的那一刻。 然而,无名没能等到老人的回答,一声惊喜引走了他和素和燚的注意。 “无名哥哥!”杳杳实在太兴奋了,她拉着这些人在街上一直跑啊逛啊的,不渴不饿,也不会感觉到累,实在是太痛快了。然后她逛着逛着,就看到了坐在茶摊那边的无名和素和燚。 想要扑进无名怀里的杳杳,被横插进来的素和燚拦下了身子。先是仔细打量她有没有事,然后在杳杳正感动的时候一顿痛骂。 杳杳被骂得委屈,瘪着嘴看向无名,企图求救。 无名摸了摸她的头,“你呀,让你哥省点心吧。” 随后跟上来的几人看到这场面,似乎也都猜到了事情缘由,大抵就是少女逃家,哥哥来寻了。只是众人的目光还粘在无名身上,因为他太特殊了。 纪潇几人一路上跟着杳杳身后,琳琅满目,各色形异的人也见了不少,明明已经习惯了与人不同的姿态,可这个人不一样。他们说不上这个人哪里不一样,但就是觉得他比这些幻影更加有存在感。 “咳咳,这几位是?”纪潇先行开口询问,毕竟在这样的幻境下,对他人的信任并不高。 杳杳刚要开口,却是被素和燚先接过了话头,他简洁地说明了一下几人的名字身份,并对纪潇一行人对杳杳的照顾表达了感谢。 “素和……燚?”郑文博惊讶一声,这是官家之姓,他久居帝京,这传说中的六王爷他是再熟悉不过的,只不过未见其面而已。 一听素和这个姓氏,几人连忙对视,似乎都想从对方眼中得知,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素和”。 “她……她是你妹妹?那岂不是……”郑文博还没反应过来,对着缩在素和燚背后伸舌头的杳杳还有些不适应。那几天跟着他们走各种土路的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居然是个帝姬。天呐!他居然让一个帝姬跟他奔波跋涉。 “好了,他们是谁并不重要,就是皇帝到这里来了,也没办法把你们带出去,还是先想想怎么出去吧。”无名出声打断几人对官家人的敬畏与惊讶。 “什么,怎么出去?”纪潇一直很在意这个有着部分兽形的男子,他随意的笑让人心生亲近。 “这里,是一个幻境,化作山市的幻境。它现在看起来虽然没有什么攻击力,但很快你们会发现,你们离不开这里,无论怎么走。而来到这里的,是你们的魂魄,魂魄离开躯体,你的躯体将永远无法醒过来,这和死亡,又有什么区别呢?” 无名扫了一下众人骤变的脸色,仔细查看这他们的变化,但是有些失望,他看不出来谁最值得怀疑,毕竟他原本就不了解这些人。 “那……那怎么办啊?”郑文博有些无助,他看向自己一行人,开始心生怨怼,“是谁?!是谁提议到那个房子里去的?!” 然而,一行人对看一番,却都是摇头。 “怎么会?!一定有人喊了!我亲耳听到的。”郑文博显然是陷入了对死亡的恐惧,呼吸粗重,瞳孔发散,戾气满身。 纪潇怕他一时冲动做下什么悔事,连忙去安慰他,悄悄将人从人群中隔离出来。 但这一动作,似乎触怒了郑文博,他挣开了纪潇,冲着众人嘶吼,似乎要将心中的恐惧与猜疑全部宣泄出来。他觉得此刻的自己,无法理喻,可是他控制不了。在郑文博的自己的记忆中,他不应该这样的,可是现在他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让他更加的恐惧。 由于郑文博大声的嘶喊,街道上行走的鬼怪们似乎也被吸引到了,它们停下脚步,看向郑文博的方向。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目光似乎要将他剖析一般。郑文博更加恐惧,只是这一次,他恐惧到无法说出话来。 既然他沉默了下来,那刚才被打断的无名,则继续了他刚才的话。 “也可能并非是你们之中的人说的,魇鬼引你们而去,总是要用些办法的。就算你们不进那个房子,也会到另一个房子、山洞,等等。所以现在别激动,安静下来,听我的解释,听我的方法,这样才能尽快找到出去的方法。”无名微微一笑,却带着些瘆人的诡异,“在你们的身体没有被冻僵之前……” 第58章 山市:局中皆为敌 “什么解释?什么方法?”严琦还保持着冷静,在他看来,郑文博现在就是个疯子。他从到了这山市之中,就一直这样了。 “梦境,是镜像的世界,但是它所改变的,并非全部。它只改变你灵魂中的某些非常重要的东西,变得与之相反。所以现在这位郑公子会这样歇斯底里,就有可能是因为梦境的关系,你们不用太在意。大概在现实生活中,他应该是个脾气很好,广泛交友的人吧。” 无名说得没错,与郑文博一行的人都很了解他平时的做派。虽然是个娇气公子,却难得的好脾气。 不过这样的解释后,让众人在心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有什么变化?那些变化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像郑文博这样吗? “你们可以先想一下自己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样方便我们交流一下。因为从现在开始,咱们要玩一个抓鬼游戏了。”无名抬手勾了勾肩头小白蛇的下巴,先行自我介绍,“无名,半狐,妖族在梦境之中,是不会有人类这种变化的。她是宋婉,蛇妖,同样没有这个烦恼。” “素和燚,性格严谨,现在似乎有点轻信他人。哦,对了,他之前是个面瘫,现在好多了。”无名的视线扫到杳杳身上,他与进入幻境中的杳杳接触还不太多,之前的猜想也不知道准不准。 “我!我好像什么都不怕了!那些鬼啊怪啊的,我居然都不怕!我之前明明很想回家的,但是现在觉得这里特别好,根本不想走。” 杳杳自己回答了起来,看来她对自己看得还是很透彻的。不过很快无名就放弃了这种夸赞杳杳的念头,因为小丫头立刻贴了过来,“不过我喜欢无名哥哥的心可是没有变的!” 无名抬头望天,“婉婉,我希望你喜欢我的心也没有变。” 小白蛇连头都懒得抬,“不会变的,因为根本没有。” “郑文博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大抵就是这样吧。他叫玲珑,是郑文博的书童,原本他非常机敏、心思玲珑,才得了个‘玲珑’的名字,现在看起来有些呆愣……似乎这就是他的不同吧?” 纪潇望了一下郑文博主仆,郑文博知道这件事后,似乎陷入了自我怀疑当中,那张俊脸都有些扭曲了。 严琦自我反省了好久,也没有想到,便先说了说自己书童,“我的书童,瑾瑜。原来一天说不了两句话,现在总想接个话头儿。” 瑾瑜被说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若不是见这些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他其实真挺想插话儿的。不过还好理智战胜了说话的欲望,不然他真是觉得丢人到家了。 “那你们呢?”对于没有自白的纪潇和严琦,素和燚产生了一点疑惑。 严琦与纪潇对望一样,却同时摇起了头。 纪潇道:“我没有找到我性格上的变化……我觉得我很正常。” 严琦也同样纳闷儿,怎么都觉得自己没有哪里不对。 无名摸了摸下巴,“其实这种变化,也可能没有体现在性格上,体现在才能上也有可能。比如木匠突然不会做工了,书法家不会写字了,等等。” 纪潇与严琦同时一愣,随后苦笑道:“或许我们就是那一类吧……我刚才回想自己所做过的诗词,突然发现,那些字,我竟然一个都不认得。” “我也是……仿佛忘记了自己会画画一样……”严琦也是觉得很沮丧,毕竟自小磨炼的画工,某一天突然觉得,他竟连个颜色都分不清如何搭配了,更别提那一笔一划地描绘了。 认识到了众人的改变后,纪潇又发起了疑问:“可是……这些和怎么从这里出去,有什么关系呢?” “这里是魇困人的幻境,我之前说过这个幻境虽然没什么,但是身体与魂魄不能分开太久,所以在这里久了,身体死了,那你们也一并消亡了。而想要离开这里,只需要找到‘魇’,找到她,就可以离开这里。” 听闻无名这样说,几人似乎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找人。 “别这么快就放心啊,这魇,可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魇,会幻化成一个人,并非是这个幻境山市中的任何一个妖魔鬼怪,而是进入到其中的魂魄。也就是说……”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魇。”宋婉凉薄的声音接上,寒冷似乎直刺人心底。 “你……你说每个人……那你们呢?”严琦有些不可思议,那这个寻找的过程,岂不是让人互相怀疑? “我们也同样,在进入幻境后,谁都不确定,魇会在什么时候,幻化成谁。”无名的一句话,彻底让众人明白,在这诡谲的山市之中,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掠夺自己性命的敌人。 一阵沉默后,纪潇先开了口。在此等状况之下,对于了解事情因果的人,他们是不得不与之同行的,且不论对方是不是所谓的魇鬼。光是他们一行人均是人类这一点,就不可能在这个幻境山市之中,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方法,因为他们是人。 “那应该……怎么办?” “很简单,所有人都在一起,同吃同住不要分开,然后借助刚才那些相反的特质,再对比这个人有没有不同平时的诡异状况发生,将最值得怀疑的那个人找出来。只要认出他是真的魇鬼,那这个幻境便会消失,魂魄归体,也就能醒过来了。”无名晃了晃尾巴,新长出一条尾巴,让他有些不适应。 “那我们把每个人都指认一遍!是不是也能抓到那个魇鬼啊!”瑾瑜终于憋不住了,他实在是太想插话了。 这么天真的想法,就连严琦他们都觉得不可能,更别提无名会认同他了。不过某狐狸还是很好心地给他解释了一下,“你要认出魇,可不是简简单单地说一句‘你就是魇’就足够了。 “你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哪里不对,所以你不是那个人,你是魇鬼。他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自己的确暴露了,才会让你们离开幻境。” 小书童沮丧地低下了头,一旁呆愣愣的玲珑,却出乎意料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沮丧。 众人将玲珑的动作看在眼里,心中不可避免地产生怀疑。 是的,怀疑。 魇鬼的幻境,就是为了让人与人之间心生嫌隙而诞生的。魇生前因自身灵力强大与众不同而遭到他人迫害,对于同种族人心怀怨怼,所以,她见不得他人友好。她得不到和平共处,那么别人在她的幻境之中,也将如此,陷入永远的怀疑与猜忌之中。 她要让所有人明白,众人猜忌、众人忌惮的滋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那种与世无缘的孤立与孤寂,缠绕着她的灵魂百年千年,她也要让别人尝一尝那种滋味! 明白了“游戏规则”,一行人再次在山市之中行动起来,他们需要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在街道上那样嘈杂的地方,并不适合玩这个“游戏”。 他们需要的是相处,然后在时间的流逝中,找到那个能让他们离开此地的人。 “这里!这里怎么样?”杳杳兴奋地摇着素和燚的手臂,指着一家看起来有些阴森的客栈。 客栈的门口坐着一个甩尾巴的男子,他侧过来的头部可以看出,是只棕色皮毛的狐狸。 大抵是因为无名的关系,杳杳似乎认为所有的狐狸都是好人——哦不!她心里讨厌的那个绥绥狐狸精,绝对不在此列。 那狐狸男似乎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转过身来,嘴上还叼着烟杆儿,“哟,生面孔啊,几位住店啊?” 杳杳晃悠着素和燚的胳膊,希望能在这家客栈住下。 素和燚回望无名,他还是非常信任无名的,这种信任与他在性格被镜像无关,即便是在现实生活中,他也是这般信任无名的。 这一路走来,似乎每一次都是因他而逢凶化吉的,这让素和燚难以不对无名推心置腹。即便在这样任何人都值得怀疑的环境下,他对无名,也没有丝毫的怀疑。又或者说,他可以感觉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真正的无名,而不是从哪里来的什么魇鬼,施法幻化的。 “即便是幻境之中,住客栈也是要真金白银的。”无名扫了一眼众人,问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你们……谁带钱了?” 严琦和郑文博的钱财都在书匣里,可一进幻境,便没见到了。素和燚出来得急,哪里会想带什么银票?至于无名宋婉,更是一身轻松。 “哈哈!我溜出来的时候,带了好多呢!”杳杳得意地伸进袖子里找荷包,可越找,表情越变,到最后垮下了一张小脸儿,“好像是丢了……可能是在树林里跑的时候,跑丢了吧?” 就剩下纪潇一个人,众人皆注视着他,看得他颇为不好意思。 “你们别这样看着我……我也不确定……”纪潇这样说着,脸上带着些羞赧,在怀里摸索了一番,手上摸索的动作一顿,然后拿出荷包,递给了无名。 无名掂了掂荷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谢了。” 走到那狐狸男旁边,无名说了几句,又硬把荷包塞进了他手里。那狐狸男疑惑地向众人看了一眼,最后迟疑地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几人进去。 “走吧走吧!”杳杳催促着素和燚上前,侧头的时候发现,纪潇正思忖着什么,看向无名的方向充满疑惑。 “你怎么了啊?”杳杳回头问他。 纪潇愣了一下,摇头笑了笑,“没事,先进去吧。” 第59章 山市:人心怎可猜 幻境山市中的客栈非常清净,或许是因为此处是幻境的原因吧。 一行人住的房间在二层,两人一间。因为是单数,则由抽签决定。无名不知道哪里找了几根枯树枝,攥在手里,就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严琦和郑文博分别跟自己的书童各占一间,无名与素和燚一间,唯二的两个女子宋婉和杳杳一间,尽管宋婉只是个蛇的形态,却是最能保证杳杳安全的人。至于抽签中被孤立出去的那位,则是纪潇。 几人进房间里不过打个过场,毕竟连行李都没有,也就是进去确认一下房间。 杳杳猛地扑到了床上,尽管没有感觉到劳累,但人类天生对床这种东西有着无限的依赖。回头看了看爬上床的宋婉,杳杳撅着身子爬过去,趴在床上对上了白蛇的眼睛。 “宋婉姐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有点不安啊……你呢?”尽管杳杳对宋婉抱有情敌意识,但在这样一个众人都无法信任的环境下,相比起外人,她反而更相信宋婉。 杳杳年纪虽然小,但毕竟生活在皇宫内院,自小看惯了勾心斗角,虽然自己没长歪,却是能明白人与人之间薄弱的信赖。现在这种状况下,明显就是将众人分裂成了两个小团体,一个是纪潇为首的,一个是以无名为首的。 她与纪潇等人有过一些时日的相处,觉得他们都不是坏人。可现在这种情况下,似乎好坏根本无法去定义一个人了。 她相信无名哥哥能够带她离开这里,可心中还是不安,那种焦躁感覆在心头,让她难以释怀。 见宋婉没有说话,杳杳又开始觉得,她是不是在怪自己,因为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她任性的离家出走。其实她可以和她父皇抗议,又或者求求素和燚,让他帮自己拒绝,兄长和父亲都那样宠爱她,应该不会为难她的。 可是她却任性而为,选择了最不好的一种方式。让亲人担忧,还陷入了这般境地。 “对不起……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也不会进来这里了。也不会谁都没办法相信,让大家这么难办……”杳杳低着头,绞着手指,她似乎是在对宋婉道歉,又或者是在对所有人道歉。 虽然不知道纪潇他们会有怎样的境遇,但是她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离家出走,至少素和燚和无名不会到这里来的。 “相信自己就可以了。”宋婉这样回复她,没有理会那个道歉,就好像杳杳并不需要道歉一样,因为大家都是出自本心来这里将她寻回的。一味的歉意,只会加重她心里的负担而已。 宋婉天性冷硬不喜与人交往,但是既然已经成为了朋友,那就不需要道歉。她相信,无名和素和燚也不需要,所以她无视了这个歉意,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就好了。 “如果别人都不可信,那你就相信你自己。相信你自己的判断,你觉得对的,就是对的。你觉得错的,就是错的。” “可是……”杳杳被宋婉转移了注意力,想到了众人皆敌的处境。她怕自己猜错,她对自己的能力从来没有过任何信心,因为她是众人手心捧着的那一个,不论何种境地,面前都有人为她遮风挡雨。可是此刻宋婉却告诉她,只有自己最值得相信。 小白蛇游走到门口,吐着信子,虽然话语漫不经心,却似乎是在劝解她,“在你做不出决定之前,还是先由你哥替你遮风挡雨,为你选择吧。楼下在喊了,下去吧。” “嗯……”杳杳将那些心事藏住,下了床将小白蛇抱起,脚步轻快地下了楼。 相信自己——那么她相信,无名哥哥会安全地将她和哥哥一起带出去。想必,哥哥也是这样想的吧。 楼下,一行人正聚在一张拼合在一起的桌子前。 严琦正劝着郑文博,他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好,精神恍惚、狂躁易怒。先不说他能不能帮到忙,就是他现在的状态,不捣乱都是不错的。 不过在劝慰的同时,众人也都怀疑着,这样反复无常,会不会是那个魇化作的?只为了装疯卖傻,不被发现? 杳杳抱着白蛇下了楼,对上几人审视的目光,心下微微难过。在这样一个举世皆敌的情况下,信任,真的是太难能可贵了。 还好,她还有她的哥哥和无名哥哥,素和燚难得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似乎能将世界上的所有都献给她。无名依旧眼中含笑,那虽然不是她所期待的情人的目光,却是包容着任她撒娇的兄长的目光。 还好,他们都没有变。 宋婉抬头看了看小丫头,她虽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是不安却被无名察觉到了。所以才会安排自己与杳杳一间,看着她,怕她钻牛角尖。现在看杳杳的样子,似乎是没有那个烦恼了——十几岁的小姑娘,还是要这样无忧无虑的好。 无名见小丫头蹦蹦跳跳就扑了过来,知道她似乎没再心事那么重了,便侧着身子一躲,让她撞进她哥的怀抱里去了。而他则顺手把杳杳怀里的小白蛇抱出来,盘在手臂上逗弄她——当然,人家连个白眼都吝啬赐予。 “这位……无名先生?我们现在住下了,那要怎样才能找到出去的方法呢?”纪潇在对于无名的称呼上停顿了一下,对于一个精怪,他实在不知道要怎样称呼。 “当然不是,咱们就每天过来聊聊天,聊累了,就门口逛一逛,不然吃点东西,想睡觉就睡。不过……切记,不能走远。这个幻境虽是循环往复的,但谁知道,前面的路,是接在你前方的,还是接在你后方的?” 无名指了指门口外面那几个小摊铺子——一家卖小吃的、一家卖饰品的,一家不知道是什么,还有个小摊上摆的小玩物。这个客栈,包括这几个摊铺,就是众人的活动范围了。 纪潇点头答应了下来,并叮嘱一行人不要离开这个范围,因为无名说得很对,在这样一个幻境之中,你永远想象不到下一步通向哪里。即便幻境总有尽头,循环往复,可要回到此处,却是不知道需要多长的时间。 “不过,无名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纪潇坐在与无名正对的位置,他的严谨做派,与无名略微懒散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说。”无名还在调戏宋婉,勾着小白蛇的下巴,尽管对方不愿意。 “无名先生,你要怎么保证你是真的,而不是魇鬼?又或者说,你怎么保证你说的话是真的,假如你是魇鬼变的,那么这些话,是为了离间我们,还是为了将我们困在此处,永远也出不去呢?” 此话一出,众人色变。 纪潇的确想得没错,假如这样一个众人引以为标杆的人是魇鬼所化,那么几乎是掌控了众人的想法,不但可以离间各位,更能让他们永远也出不了这个幻境。 “什么!是你!你是魇鬼!对不对!”郑文博狰狞着那张好看的面容,眸中血丝密布,他窜过来抓着无名的衣襟,目光在四周搜寻着,似乎是想要寻找什么东西当做武器,解决掉这个人,他们便可以出去了。 “你冷静点!”严琦和纪潇都大吃一惊,他们没想到这样试探的话语会让郑文博这样激动,连忙上去拉开他。瑾瑜干脆从柜台后面找了捆绳子,将人绑了起来。 见郑文博被捆得结实却还口中不断,挣扎着身子欲冲过来,纪潇着实也吓了一跳。 突然见无名站起身来,对着不老实的郑文博就是一个束缚法术,将人从头到尾捆得笔直,嘴巴也捂得严严实实,让他不得不老实安静。 无名坐了回去,可纪潇一行人看向他的目光,却是略带畏惧。 那双狐狸眼弯了弯,笑意却不在了,“我没有办法证明我是真的,不过这个方法的确是真的,不信你可以问这只白蛇。魇鬼只能化作一个人,所以不存在同党的问题,我或者白蛇,都可以证明这个方法的真实性。至于你们听不听从,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不过你们要记得,如果真的有人离开了这里,那么这个人,就有可能是魇。只要他逃开了,你们抓不到了,他的目的也照样可以达到,让所有人都困死在这里。不过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不论你们信,还是不信。” 无名说完,打了个哈欠。在这样一个不会困倦的世界里,这个动作尤为鲜明,“我累了,打算休息休息,享受一下这里的住宿环境。听店家说,褥子都是他换下来的毛做的,软得不得了。” 纪潇看着无名上了楼,可在转角处,无名却突然回过头来,那笑容尤如初见时那般,让人颤栗。 他说:“纪公子,你刚才的那番话,我同样还给你。假如你是魇变的,刚才那番质疑我的话,便是在离间我和众人。而如果众人相信了你而否决我说的可以出去的办法,那是不是就代表,他们要永远留在这里了?那么……你的目的是带领你的同伴出去,还是将他们永远留在这里呢?” 闻此,纪潇的身子僵硬在桌前,他能感觉到,严琦看向他的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信任。而放开的郑文博,更是瞪着血红的眼睛,嘴里不断碎碎念着,似乎是要冲过来,证明刚才无名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走吧。”素和燚摸了摸杳杳的头,拉着她上了楼。 一句话,便让几人分崩离析,且不论这到底是纪潇的错,还是无名的错,这一幕,终将是会发生的。素和燚只想保护好杳杳,将她安全地带出去。 而想要离开,就需要信任,因为魇的目的就是离间他们,所以能够打败魇计策的,便是信任。 而素和燚,信任无名。 第60章 山市:众人皆有疑 回了房间,无名就躺在床上开始看房梁,宋婉趴在枕头边儿,哪怕没有感觉到冷,也是困倦的模样。 “你明明可以不说最后那句话,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在怀疑纪潇?”白蛇闭着眼,声音冷清中却带着些倦意,听起来就好像是临睡前情人的耳语。 无名侧过身看她小憩的模样,嘴角勾了勾,“这个时候,不是什么人都不可以信任的吗?我不仅仅在怀疑他,只是在他将矛头指向我的时候,还给了他,看他如何应对罢了。” “你相信我吗?你有没有像纪潇那样,怀疑过我是假的?”无名枕着自己的手臂,手指又贱兮兮地撩上了白蛇的脊背,冰凉的鳞片让他流连。 宋婉眼皮都懒得撩,“你身上那狐狸味儿,我不会认错。” 无名笑得直敲床板,又抱起白蛇一直摸她,摸得她特别烦,“你能不能别摸我了?” 那俊眉一挑,狐狸眼中带了些淫色,口中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旋风一样冲进房间里的杳杳给打断了。 无名见手中白蛇被抢走,对上了气鼓鼓的杳杳,叹了口气,“怎么了?” 杳杳特别委屈地抱着宋婉,回头对着素和燚道:“哥,他肯定是真的无名哥哥,不然怎么老这样调戏宋婉姐姐?他要是假的,肯定就来调戏我了!” 素和燚选择暂时性失聪,任由杳杳拽着他哭天抢地。 直到半个时辰后,小姑奶奶的眼泪才收了收,让素和燚可以和无名谈正事。 虽然不知道小丫头是怎么觉得他会调戏她的,但无名必须向素和燚解释清楚,不然谁知道这个宝贝妹妹宝贝得不得了的男人会不会记恨他,“我先说明啊,就算我是假的,我也不会调戏你妹妹的。” 杳杳噘着嘴直跺脚,宋婉一下子蹿出杳杳的怀中,悄悄地缩到被子里去,免得再被杳杳抱在怀里,被迫听到一顿哭嚎。 “你是不是怀疑……魇就在纪潇一行人之中?”素和燚这样猜测,他与无名相处也快一年了,生死关头经历了不知道多少遍,不论是对无名的信任,还是对无名的了解,都与日俱增。 无名正要开口,却是又被素和燚的一个问题问倒了,“那你又怎么确定,魇不是我,不是杳杳,不是宋婉呢?” 素和燚与纪潇所想的,完全是相反的。他不怕被人怀疑,又或者说他原本就出生在怀疑之中。 幼年在宫内所体会到的勾心斗角,成就了他严谨的性格,不到万无一失,他轻易不会去下决定。因为他不想做皇帝,早早封王出了宫廷,只为了能够保护好唯一的妹妹。 但是不论怎样远离,他只要有这素和这一姓氏的血液,那么他永远都会成为某个人道路上的拦路石,所以他会将自己置于一个为众人所忌惮的位置,在困境之中挣扎。 而在这样一个毫无信任的状况下,无名却依旧没有任何改变地信任着他和杳杳,是无名有着什么神力能够得知?不可能的,如果无名知道,那又何必聚集到这个客栈之中呢? 所以,他也想知道,无名为什么会这样地信任着他。 无名郁闷地挠了挠头,他防着杳杳钻牛角尖儿了,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你相信我吗?相信我是真的无名,而不是魇鬼所变的吗?”无名又将这个问题还给了他。 而素和燚毫无迟疑,“相信。” “哈哈,那你还问我什么理由呢?你不是知道了吗?”无名拍了拍素和燚的肩膀,捡起了桌上的一个苹果塞进嘴里。吃了两口,觉得没味道的东西吃起来太难了,又扔了回去。 素和燚侧头看了看刚才被无名拍过的那个肩膀——是啊,答案自己知道了。信任这种东西,是相互的。你若迟疑,便没有我对你的坚信不疑。 有可以信任的朋友,真好。 “好了好了,先别感动,咱们说正事。”无名蘸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纪潇一行人的名字,“如果魇就在他们其中,那么谁的嫌疑最高?” 素和燚皱了皱眉,思忖许久,却是杳杳先开的口。小丫头蹦到无名身边,“是不是那个郑文博?!我看他自从进来以后,就神经兮兮的,和之前一点儿都不一样。就算是什么镜像,也不可能这么过分吧?” “也不是不可能,性格反之后,他会对自己产生怀疑,紧接着对身边所有的事情都非常敏感。加上狂躁易怒,也不是没可能。”素和燚也算见多识广,一些心理脆弱的人在陷入困境之中,非常容易这样,将过错都归咎于别人身上,然后发泄自己的不甘。 杳杳小脑袋又转向无名,见对方点头,自己只好也瘪瘪嘴将怀疑压下。 “但是,这里没有绝对,任何人都有可能是魇。所以还是对郑文博保持一些警惕吧,只是相对于别人来说,他的嫌疑或许要小一点。毕竟魇鬼的目的是让所有人留在这里,且不能暴露。那么她必定要使用一些手段来留住众人,如果魇选择了这样一个神经质的状态,那么他所说的话就不值得信了。” 所以,那些头脑清晰,可以挑拨他人的人的,才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而无名最怀疑的,就是纪潇。 有了无名这番解释,素和燚就将神经质的郑文博,和他呆愣愣的书童玲珑先排除在外了,一个头脑清晰的人,才是最重点的怀疑对象,所以素和燚也先想到了纪潇,“会不会是纪潇?” “啊?不会吧?他性格也没有变啊,哥你不会因为他怀疑无名哥哥,就觉得是他吧?”杳杳拄着下巴疑惑道,她印象之中,纪潇对她还是不错的,所以下意识觉得,纪潇绝对不是坏人。 “他刚才的那些话,足以让众人孤立无名。提出住在这里的人是无名,教导大家怎样出去的人也是无名,假如他是魇的话,有足够的理由敌视无名,并想铲除他。”素和燚蘸着茶水,在纪潇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杳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算了,她哥说什么,是什么吧。 “那严琦和瑾瑜,你有什么看法吗?”素和燚点了点下面两个名字,目前为止,这两人并不突出。但假如魇想要后来居上,那么在前期保持低调,也不是没有可能。 或许魇并不需要成为纪潇那样将无名推上众矢之的人,而是成为这样人的支持者,成为助力。这样既不会暴露自己,又可以达到目的,一举两得。 “目前来看,这两人的嫌疑也不算大。但是瑾瑜的性格改变是多话,而且总是想办法插话进来。这也可能是魇的一种选择,装作毫无目地插话进来,然后借由某一句话触动某个人的内心,在他人内心埋下怀疑的种子,这也不是不可能。” 无名摸了摸下巴,不能因为某个人的嫌疑大,而忽略别人的嫌疑,万一这是魇的诡计,岂不是要上当了。 “有道理……”素和燚点头认同,蘸着水在那里写写画画,不断提出理由,然后不断推翻,试图将所有人可以怀疑的点都列举出来。 杳杳打了个哈欠,她虽然不困,但当她哥谈起正事来,她总是没什么心思去听。尽管现在说的事情很重要,可是她还是有些注意力不集中,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见杳杳没了动静,素和燚也顿了下来,疑惑地望向无名,“在梦境之中也会睡觉?” “魇鬼的梦魇,有些不一样,这里是一个独立出来的幻境,人类的魂魄来到此处后,躯体虽然会像是睡着了,但本质上,精神是得不到休息的。所以在这个梦魇幻境之中,是可以睡觉的。 “这个幻境让人感觉不到疲劳,就是为了让人的魂魄无法休息,从而消耗魂魄精力,待消耗干净,也就消散在这幻境之中,变为养料,扩大幻境。”无名叹息一声,这偌大的梦魇幻境,在起初,恐怕根本没有这样的规模。这个魇鬼到底害了多少人,才将这个幻境经营得如此之大? 叹息的,除了那些被魇鬼困死在这里的人,还有魇鬼本身。 魇本身就是鬼族之中非常特殊的一种,她们几乎不存在在阳世,所以很难被小鬼或者无常勾回酆都。 无名唯一见过的,仅仅是古籍之中的记载。 那段记载说的是北阴酆都大帝路滇南,偶遇一活死人村,村中壮年皆陷入昏迷。北阴大帝鬼目一开,便知乃为魇鬼作怪,便亲自收了这鬼,交与判官。 判官载其生前死后,知女子乃为天生灵力之体,因其特殊体质为村中忌惮,孤立二十余载。后其父身故,女子因无法走出,而饿死家中。 死后因庞大灵力而化为魇,对村中人进行报复。百余年的时间里,其能力愈加强大,直至最后能够困住半村人数。若不是北阴大帝将她捉回,怕是不知道要更厉害到何种地步了。 古籍记载中的魇,梦魇之中为一大千世界,人来人往,居住其中,各司其职,宛如和平真世。 相比起古籍之中的魇的幻境,这山市虽小,却也得需几十人的性命成就的吧? 而她生前,怕是也恨得不得了吧? “无名先生?” 敲门声打断了无名的思绪,门外纪潇的声音传了进来,吓得杳杳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无名与素和燚对视,见对方眸中也是疑惑,猜不出对方来意。 “无名先生,不知道可有时间到楼下一趟?有事相谈,我在楼下等你。”纪潇说完,便径自下了楼。 不知道纪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无名还是打算去楼下看一看。或许,这一阵交锋,他便能找到线索呢。 第61章 山市:言和或有谋 到楼下时,发现几人都坐在楼下,似乎是在等待无名三人的到来。 还未就坐,纪潇便拱手而礼,“刚才是我失礼了,望无名先生莫要见怪。毕竟在这样的状况下,不能轻信他人,对吧?” 无名状似无意地摆了摆手,展现了他的宽宏大度,但心中对于纪潇此举,还是充满疑惑——难不成纪潇并非魇?照理说,魇只会想让众人更加分崩离析,所以根本没有道歉解释的必要。 因为众人越是乱,她越是有机可乘,这样便能将人留在这里更久,久到躯体死亡,那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严琦抬手拍了拍纪潇的肩,他们二人是打小儿的交情,对于纪潇是再了解不过了,似有要为他作证的意思,“对啊,形势所逼嘛,才会出言试探的,别放在心上。而且我起小儿就和灏霈认识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要他真是什么鬼啊怪啊变的,我一准儿能知道,是不是啊?” 两人关系甚好,从来是互称其字的。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一行人之中,他最相信的,还是纪潇。之前纪潇出言试探无名,他便觉得无名可疑,但没想到纪潇居然和无名道了歉。虽是这样说,但他心中难免有些芥蒂,只不过面上和平罢了。 严琦扫了一眼无名三人,无名狐狸眼一弯,颇得好感,感觉他应该是接受了纪潇的道歉。杳杳不在严琦担忧的范围内,在他看来,所谓恶鬼,是不会变成一个柔弱且说话没有力度的女子的。 至于素和燚……这个顶着王爷头衔的男子,似乎颇为可疑。而且,这个王爷到底是真是假,还未可知,毕竟这三人的身份,也没人可以证明。 不过这个素和燚为什么总是板着一张脸?他是不是不相信纪潇的道歉?还是说这个人是魇变的?见不得大家和谐相处? 在这样敏感的时刻,一个毫无意义的表情,都可以成为他人怀疑的对象。而一旦怀疑,则会陷入无限问责的深渊,一旦某个问题从侧面得到了答案,那么那些怀疑就会爆发。 而严琦,就陷入了怀疑素和燚的深渊,看素和燚哪里都不顺眼,觉得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昭示着他的可疑。 所以,当素和燚先行迈步打算上楼的时候,严琦开了口:“话说回来,虽然这位无名先生不值得怀疑了,但是这位素和燚公子,似乎有些可疑啊……” 素和燚驻足,冷眼回望,他且看看这人是何打算。因为在房间里讨论的时候,严琦的嫌疑也不低,现在突然开口为难,或许就是让其露出马脚的机会,“何意?” “你说自己是王爷,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你……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贵气、霸气啊!对无名言听计从的,真的是个有地位的王爷吗?而且……你这个王爷,似乎没人能够证明吧?” 严琦没有把话说死,毕竟在这样众人被困的环境中,树立敌人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于是他又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道,“要知道,现在的状况下,魇鬼冒充一个王爷也是有可能的。那鬼又没当过王爷,没有气势也不是不可能。当然,如果你能够证明你的身份,或许……能提高你的可信度?” 若是平日里,素和燚还是会随身携带着令牌,可之前寻人急切,身上什么都没带出来,一路上的干粮都是无名备的。 素和燚剑眉一蹙,刚要开口言明自己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就被无名打断了。 “这个,当然有了!六王爷,快给他们见识见识你那玉令。”无名眉毛一挑,视线对上了素和燚,示意他伸手怀中。 素和燚虽有疑惑,却是从怀里摸了一把,竟真的摸到了玉令。将玉令递予严琦,回头便见那狐狸笑得狡诈,不用猜也知道是他做的手脚了。 严琦没想到,到了这幻境山市之中,竟然还能留下这个玉令。摸在手上着实没有感觉,不过他已经习惯了。仔细观察了一番,虽辨不出是否为官家令牌,但玉质是顶好的,而且平头百姓可没有胆子敢伪造这东西。 瑾瑜眼巴巴地瞧着,怕自己着急瞎说话冲撞了他人,还捂着嘴巴往严琦身边凑。严琦见他那副新鲜模样,干脆递给他瞧一瞧。 一路上瑾瑜和玲珑也算相处出了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知道玲珑现在虽然呆呆的,但是可不傻。瑾瑜捧着令牌给他看,他眸中也难得露出了惊羡的目光。 至于那个神经质被绑起来的郑文博,在看到玉令后又开始嘀咕些什么,却是没人理会,只有他的书童玲珑坐在他旁边看着他。 瑾瑜刚要将玉令还给素和燚,却是被纪潇接了过去。 纪潇垂眸看了看,然后带着笑将玉令递还给了素和燚,“刚才是珏珩莽撞了,望六王爷莫要见怪。” 素和燚收回玉令,不再理会二人,移步回了房间。 严琦见他这般态度,口中必不可免地嘀咕两句,似有不满。纪潇得见,却是没有开口劝慰,而是与他们交代几句,也回了房间休息。 无名摸着下巴,望着纪潇上楼的背影。颈间传来了宋婉的声音,“你刚才故意用法力做了一枚玉令,是为了试探他?” “嗯,若他是魇,定然能看出那玉令是假的。可是刚才,他的神色根本没有改变过。难道……真的是我想错了?” 没有等到宋婉的回答,而是被杳杳扑进了怀中。杳杳仰着头,低着声音,“无名哥哥!你刚才是不是用法术变了玉令啊?” 诶?这丫头怎么看出来的?无名有些惊讶,不过想一想人家兄妹心意相通,能看出来也并非不可。 事实的确如此,素和燚平日里带着的是大内的铁令,这枚玉令带得倒是比较少了,只有去刑部的时候会用到。这也就是无名为什么记得这枚玉令,而不知道那枚铁令的原因了。杳杳知道素和燚平日习惯,自然能猜到原因了。 见无名点了点头,杳杳立刻一脸惊喜,但随后又压抑住了惊喜,小心翼翼地探查了一下木桌那边的几人有没有在听他们讲话。然后小声问道:“那能不能直接用法术找到那个魇鬼啊?” “傻丫头,这幻境是抑制法力妖力的,这些小法术用一用还可以,其他的不要想了。你看婉婉她为什么保持蛇形?就是因为在这里化形消耗太大了。而且,就算可以不受限制的用法术,这魇与幻境本为一体,就是开了天眼,也别想在幻境之中找到她。”摸了摸小丫头的发顶,感叹其天真可爱。 没了这个办法,杳杳也没气馁,反而是更努力地想别的办法,以及谁更值得怀疑。这祸是她闯的,她不能就这么无所作为地等着,她得想办法帮忙! 杳杳表示,她会继续努力的。然后垫着脚把无名颈间的小白蛇抱走了,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蹦蹦跳跳地上了楼。 “诶,杳杳,你把婉婉还我啊!” “不还!我和她睡一间的!”楼上传来小丫头中气十足的一声。 山市出于夜间,所以此幻境也永无昼日。 无名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繁华非常。没有宋婉在身边可以捉弄,显然狐生无聊到了极点。他又懒得再下去与纪潇试探,着实费人心神,翻来覆去也难眠,心里不免抱怨魇这幻境,怎么让人连休息都不用呢? 不过无名还是明白的,就是因为什么都不需要,让人没有活着的实感,在此处度日如年。相信被这些感觉逼疯的人,恐怕不在少数。 最后,素和燚实在受不了无名翻来覆去了,他打算出门问一问这里有没有书可以读。 屋子一空,无名更没意思折腾了,撇了撇嘴,溜到了厨房。打算找几只鸡吃吃,虽说没什么味道,但是看看还是可以的,就当过瘾好了。 厨房巧遇了狐老板,没想到是吃鸡同好,两人相见恨晚,蹲在厨房一人啃了五只鸡。末了无名擦了擦嘴,这没味道还感觉不到饱饿,还真是少了狐生趣味。不过这一点狐老板感觉不到,毕竟他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后,无名又在客栈里开始溜达,可惜纪潇一行人都不在楼下,似乎真的回楼上去休息了。至于休息不休息得下去,那就另当别论了。 由于不能走远,无名打算去那家看不出是卖什么的店里看看,免得无聊过头。 才出了客栈的门,无名就发现外面有些不一样的地方。视线落在那多出来的茶摊上,无名微微皱了眉。 “老伯,又见面了啊。”无名坐在了一张简桌前,他依旧要了壶血色的茶水。 “是你呀,小伙子。”老人回头,见是熟悉的面孔,又亲切地给他加了道小吃。 无名四处瞧了瞧,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动,唯独这个茶摊,这个茶摊就好像是追随着他们而来一般。 疑惑的目光投在老人身上——难不成魇不在众人之间,反而是以第三方介入?可是一个茶摊老板,有什么可以离间他人的能力?又或者他有什么方法让众人被困此地? 思来想去,都觉得这是一项堪称不可能的事情。且不说除了自己以外没人注意到这个茶摊,就算注意到了,也不可能听信一个外人的话而不相信己方。 “这人啊,总是兜兜转转的,老汉我在这里摆茶摊几十年了,每天都能遇到很多重复的人。”老人坐到了无名对面,似乎是想要和这位难得开口于他说话的客人聊一聊。 无名从未想过,幻境之中,竟然有一个有“人的意识”的人存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幻境制造出来的,他们按部就班地行动生活,哪怕是与他有过互动的狐老板,也不过是在按照“客栈老板”这个身份在行动。 但是这个老人却不一样,他观察着他人,似乎在这个虚无的世界之中,寻找着什么一样。 所以,无名打算和他聊一聊。或许,这个老人,也可能成为寻找魇的关键。 第62章 山市:陈秘酿新谜 “我很羡慕你们,你们知道自己的名字,有想去的地方,有自己的目的。因为这些,我都没有。”先展开话题的,是老人。他并不需要无名主动询问,就会将自己的疑惑诉说。因为在这个世界里,除去这些外来的人,没有和他一样的。 而外来的人,总是会不断地消失,然后再不断地进来新人。 “我已经记不清你们是第几批了,但是,你是唯一一个,愿意听老汉我一言的人,我很开心。”老人与无名碰了碰茶盏,以茶代酒敬之。 这个老人在这个幻境里是特殊的,他和被困入其中的人类有相似的思维,却又有着幻境所制作出来的假象身躯。 “那……你还记得什么吗?” 老人喝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遗憾地摇了摇头,“自从我意识到自己与这里的人不同的时候,我就开始寻找自我了。可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什么都找不到。我只是……一直看着那些人……来到这里……消失……再有新的人进来……再消失……循环往复。” 老人迷茫地看向无名,可是目光却没有停留在他身上,而是向远处望去,寻不到一个终点。他痛苦且疑惑,却寻不到结果与解脱,“你说……我到底……是什么?” 是人?是鬼?还是残存在幻境里的一缕残魂? 这些,无名都无从得知。但是,他从老人的话中,听到了最重要的一句,“你是说,你见过每一个进到这里面的人?他们每个人都住在这客栈里吗?” 老人摇摇头,“怎么会?只有你们这么悠哉,还会给自己找落脚处。他们呀,每天都逛来逛去的,不过最后都消失在这里了……” 老人说到一半,没有完结的声音还困于喉咙之中——他自己也发现了。他见过每一个人,可是,他从未想过要追着这些人去看他们。但是,他既没有行动,而对方又实实在在地奔走着,那么,他们是怎样一次又一次地相遇的呢? 无名摸了摸下巴,这么说来,最初他们进入幻境山市之中就看到这个茶摊,可能并非偶然——不是杳杳他们循着幻境环形绕了回来,而是他们出现在了杳杳他们行进的道路之前,所以这个幻境有多大,还是个未知数了。 不过,最主要的问题是,这个老人究竟是跟随着进入幻境的人而移动,还是跟随着这个幻境制造者呢? 如果是前者,无名会觉得这个老人,可能是存在于幻境之中的一缕残魂,或者其他因为某些偶然而产生的不属于这里的东西。但如果是后者,那么这个老人一定与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很有可能成为找到魇的关键。 “经过你这样一提醒,我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了……”老人苦笑一声,他想在这个世界里找到自己特殊以及孤独的原因。然而,现在看来,似乎他也并没有特殊。被那样明显地役使着,自己却没有感觉,这和那些被设定好的幻影,又有什么区别? “一定……一定有什么联系……”无名站到了老人身旁,翻袖子翻衣领,似乎想要从他身上找到什么线索。 就在无名想要放弃的时候,他在老人的腰后,找到了一块纹身。 纹身这种东西,在民间并不多见,一般存在于山区或者较远文明不开化的部族当中。在部族中多有部落图腾以及吉祥寓意的文身出现,而在偏远山区、村庄之中,则有辟邪之用。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纹身,为辟邪之用。 在不知道几百年前,无名曾到一个避世村落里捉过恶鬼。村长为一有灵力之人,会些庇佑的小法术,以此来保护村中之人。 村民虽然知村长是在保护他们,但是在众多凡人之中,他仍旧是个特殊的存在,为他人所忌惮。 为了让村民安心,他便诓骗众人,有一辟邪图腾,存于体可驱万邪。此后,村中之人便有了纹身的习俗,不论男女老少,身上都有那辟邪纹身。 而这个老汉身上的纹身,与那枚非常的相似——一匹脚踏炎火的狮头马身的六脚兽,只不过有些不同的是,此兽头顶,有一对巨角。 无名摸了摸下巴,看来这还是个有缘分的人呐……这个老汉来自那个村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老汉的女儿或者妻子,定然是有身怀灵力之人。因为那多出巨角的六脚兽,是蕴含更强大的辟邪能力的象征,身怀灵力之人的家人才会纹这个。 “没想到,一个随口胡说出来的东西,竟然这样传承了数代。”无名怎么会忘了这个纹身呢?那图腾,分明是他在帮助村长捉了恶鬼后,随口胡诌出来的啊。 不论是怎样的人,都会拥有一个,在心中分量极重的人。而这个老汉,便是对于魇来说,非常重要的人。或许魇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竟然在这个幻境之中,创造了一个让她自己暴露的存在。 魇将至亲之人放入幻境之中,是非常没有安全感的表现,即便她成了鬼,她也瑟瑟发抖着,阴恻恻地向无辜的人发泄自己的怨恨。 这些性格表现,让无名更能读懂她,他现在坚定,魇就在众人之中。 “胆小鬼,让我来揭开你的面具吧……”无名放下了手中已空的茶盏,他看向老人,那依旧寂寥而想要搜寻到什么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是在示意,我会帮你找到自我的。 无名回到了客栈内,严琦和他的书童瑾瑜正在楼下,桌上铺着宣纸,瑾瑜正一边研磨,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吵得严琦直掐额头,恨不得把毛笔塞进他的嘴里。 踱步过去一见,只见宣纸之上,线条歪曲得过分,看起来不但并非画师手笔,更是连个总角孩童都不如。 严琦察觉到了无名的视线,无奈地对他笑了笑,扔下手中毛笔,往凳子上一瘫,“再不从这里出去,我就要发霉了。我终于明白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在这里没有感觉,做什么都无聊得很。而自己最依仗的东西,或者最自豪的性格,却变得相反了,这简直就是人间灾难,真是片刻也待不下去了……” 待不下去,可是必须得待。这种沮丧,不亚于被冤入狱,而且,还是死刑将临。 “怎么伤春悲秋起来了,不是在寻找出去的方法嘛,而且这位无名先生,肯定会帮助咱们的。”纪潇从楼上下来,恰巧听到了严琦的话,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又递上了一壶刚泡好的茶,茶香四溢。 严琦自嘲一笑,“幸好,还是可以闻到味道。” 将茶杯注满,纪潇笑着将杯子递给了无名。 无名垂眸,打算接过茶杯。但是,他发现了一件非常重要,却被他一直忽略的事情。 接过茶杯,狐狸眼笑得眯起,看不见瞳仁的一瞬间,让纪潇觉得,自己是要迈入陷阱的猎物。 无暇探究那被遮盖的眸中到底蕴含着怎样的计谋,无名先开了口,“纪公子,严公子都这么有兴趣,苦中作乐画上画了,不如纪公子也来试一试?” 纪潇直觉这句话中有什么陷阱在等自己,可偏偏身边人被狐狸骗了,只觉这提议不错。 瑾瑜充分发挥了他现在爱说话的碎嘴能力,只不过他不敢怂恿纪潇,却敢旁敲侧击他主子,“对啊对啊,公子,这都这么无聊了,就让纪公子写写看嘛!他文章写得好,书法更是与大家并肩,虽说现在失了才华,但也要看看什么样子啊。往后出了这里,也算有了谈资嘛。” 严琦被小碎嘴烦得不得了,干脆也加入了劝说大军,“诶,灏霈,你就随便写写得了,不然这小碎嘴且烦我呢,就当一番完乐好了。反正平日里,咱们也没少玩盲眼写画,没得差别。” 架不住三人催促,纪潇只得无奈摇头地拿起了毛笔。 纪潇右手执笔,墨蘸三分笔,看来往日书写应是浑厚豪放之姿。手腕端正,悬笔于纸上,落笔稳妥,笔画有力。 姿势笔力都很完美,可落在纸上那字,可真是差了太多。歪曲扭八的模样,似乎也没比刚才的严琦好到哪里去。 纪潇颇为无奈的放下笔,语气里少不了几分埋怨,“珏珩兄,你现在可满意啦?” 严琦好一阵大笑,似是觉得丢人之事,还是大家一起的好。目光瞥到无名身上,却是想起了他们这些非人,是没得什么变化的,有些不甘地压下了那些小心思。 “好了,莫要胡闹了。”纪潇怎会不明白严琦在想什么,赶紧出言让他消停下来,“对了,郑公子他们呢?还在屋内休息吗?” “之前郑公子想下来的,他在屋内闲不住。可是我又怕他发脾气,万一又闹起来,可就不太好了。就跟玲珑说了一下,把人捆在床上,让他好好看着了。不过……大抵是在骂着呢。”瑾瑜终于能找到插话的机会,赶忙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语速和口才。 虽然都是同行友人,但真把人绑起来,他们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此刻情形特殊,也管不得许多了,便点了点头,打算去安慰郑文博几句,“那我上楼去看看他,你们继续玩吧。” 见纪潇走了,严琦自己又写写画画玩了一会儿,不过觉得甚是无趣,干脆丢了毛笔,有些气闷地坐到一旁去了。倒是瑾瑜闲来无事,捡起来毛笔随意涂画起来了。 无名见严琦兴致过了,坐至他的身侧,斜靠在桌上,语气随意、调子懒散,可问出来的问题,却让严琦觉得,话中有话。 “严公子,不知道纪公子,平日里习字时,用的,是哪只手啊?” 第63章 山市:人心若鬼神 严琦思及刚才的事情,心下一凛,他与纪潇自小识得,对于对方的习惯非常了解。所以当无名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便感觉到了什么,可是他不信。至交好友还同往常一样,刚才的一切定然只是巧合。又或者那家伙被他们迫得紧了,又不想看到左手写不出以往的好字来,便随意用右手涂画了。 “自然是右手了。”严琦别过眼睛不去看无名,他说了谎,他知纪潇惯用左手。但常人都用右手,希望能够骗过无名。他不是有意要说这个谎,而是觉得,自己与纪潇相识多年,如果对方哪里不对劲,他一定能感觉到的。 但是现在的纪潇一如既往,他不想因为这件事而怀疑好友——而且,纪潇不是怀疑过无名嘛!说不定,这是无名的报复,挑拨离间也不一定。 这样一番安慰后,严琦心里也好受多了。又坚定地说了几遍,纪潇的惯用手就是右手,“大家不是都用右手的嘛,对不对!” 无名盯着严琦,长叹一声,“严公子,当局者迷啊!” 严琦的笑容有些僵硬,“你什么意思?” 瑾瑜见两人气氛不太好,连忙插进两人之间,一个劲儿地说讨好的话,希望能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 没等到气氛缓和,就听见楼上一阵动静,不一会儿,杳杳就跑了下来,“不好啦不好啦!打起来了!无名哥哥!你快去救救我哥!” 一想到纪潇刚上去,严琦就觉得是他们出事儿了,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就跨了上去。才到楼梯口,就差点被一头撞出来的郑文博给顶到楼下去,幸亏后面上来的无名扶了他一把。 “怎么回事……啊!”严琦刚打算把郑文博扶起来,却没想到那家伙居然顺势就扑上来咬他的脖子,吓了严琦一大跳。 无名施了个拘束的小法术,总算是把郑文博从严琦身上弄下去了。严琦只觉颈上一痛,一摸脖子,手上鲜血淋漓。 “没事了。”无名覆上他的患处,术法光泽闪过之后,止住了血,痛感也随之消失了。 “只是幻象展现出来的,不会伤害到你的魂魄。” 严琦魂惊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向无名道着感谢,心中有着些许歉意。他才对人撒了谎,此刻就承了人情,着实里子面子都挂不住。 后面的纪潇和素和燚也追了出来,两人模样甚是狼狈,被抓了头发撕了衣服的。后面跟着的是书童玲珑,他正呆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麻绳,不知道要什么时候递上去比较好。 “事情是这样的,他在房间里一直嚷嚷,我觉得太烦了,就敲门叫他小点声……”杳杳指向郑文博,被其凶狠怒瞪着,心下有点胆怯,声音不自觉小了下去。 “然后他不听,反而骂我……后来我哥听到了,就想要劝我走……哪成想啊,他居然把绳子挣开了,然后就扑上来要打我……我哥为了护着我,你看看被抓的!” 杳杳的小脸又气鼓起来,一看到她哥的惨样,郑文博再凶她也不怕了,小胸脯挺着,一副有本事你过来的模样。 “再然后,纪公子就上来了,他也来劝架,就混乱成一团了。然后……我就跑下来找你帮忙了!”杳杳特别委屈地往无名怀里一钻,无名安慰性地摸了摸她发顶,顺手把盘在她脖子上来的小白蛇扯回了自己怀里。 被迫换了个地方睡觉的宋婉有些不舒服地换了换姿势,却还是没睁开眼睛——幻境之中能睡着的,大抵就她一个了。 几人看向被捆桌边的郑文博,他现在冷静多了,不过看向众人的眼神也是疑惑慌乱的。 “看我做什么!你也想要害我吗?!” “你!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严琦对现在的郑文博非常不满意,自从进入到幻境山市之中,他的暴躁多疑愈演愈烈,这才多长时间,就已经是看谁都是敌人了。 因不会感到劳累,且这里没有昼夜,故一行人对时间的观念并不是很强,觉得在幻境之中,也不过待了几个时辰而已。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幻境之中的片刻,在外界都可能是很长的时间。所谓“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便是此般道理。 所以郑文博其实是经历很长一段时间才变成现在这样异常的暴躁,无名估算,再久一些,就算出去了,郑文博可能也会变得不正常了,还是尽快解决的好。 “你个恶鬼!别想害我!当我没有看出来你的真身吗!”郑文博畏惧着围着他的人,他的怒气不断上涨,对着一个方向疯狂地吼叫。 严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在说素和燚。 由于无名刚才的一番话让严琦非常动摇,而现在多出来一个怀疑对象,这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解开心理枷锁的契机。不过他不敢表现得太过,他只是想洗清自己朋友的嫌疑,如果是冤枉了素和燚,再道个歉便是了,就像纪潇之前那样就好。 “郑公子,怎么说呢?这位……有什么嫌疑,你可莫要血口喷人啊!”严琦板着脸,希望脸上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郑文博虽然狂躁,但是心中却没少些小算计,刚才与素和燚起冲突的时候,他不小心扯开了素和燚的衣服,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亲眼见到他把玉令收回怀中的,才一会儿的工夫就不见了?!” “恶鬼!你们都是恶鬼!那个狐妖!是不是你变了个法术糊弄我们!你们就是一伙儿的!你们要害我!”郑文博被绑在凳子上,却是嘶吼得青筋暴露,身子不断挣扎,脚上也不断地蹬踹。 听了此言,严琦不由得拉着纪潇离开了无名他们身侧,眸中带着警惕——果然,这些来历不明的人有问题,还有那个素和杳!好端端的怎么会在野外碰上个小姑娘?现在看来,没准就是什么恶鬼,故意将他们勾来的! “你们果然有问题!”严琦看着无名,只觉得刚才心中的愧疚现在像是苍蝇一样噎在喉咙,他竟被这些妖物给骗了! “珏珩,你莫要这样,郑公子他现在情绪不稳,说的话不可信。”纪潇还在劝解严琦,示意他不要这样剑拔弩张,“珏珩,这样不就是中了那魇的计了嘛,万一他就是这样离间咱们的呢?” “灏霈,你不要维护他们了!什么魇?什么计策?什么离间?没准儿都是他们编出来的!他们都是一伙儿的,要把咱们逼疯在这里,你看看郑文博!他就是个例子!若是听了他们的,以后,咱们都会变成这样的!”严琦拉着纪潇和瑾瑜向后撤,与无名他们保持着距离。 严琦又向中间站在郑文博身边的玲珑招了招手,示意过去他们那边。 玲珑呆呆地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最后低下头看着他那不断挣扎的主子。他蹲下身子,安静地安抚着暴躁的郑文博,似乎没有投向任何一方的意思。他现在虽然笨了许多,但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指引他,似乎是原来那机灵聪明的自己。 他不在局中,看得很清楚——这场对弈,赢的人,是无名。 玲珑知道,他们可以安全地从这里出去,所以他只要照顾好自家公子,就好了。 公子,再坚持一下下。 望着面容纠结的郑文博,玲珑心中默念着,不住地安慰他。 看着毫无动作的玲珑,严琦不由得咂舌,看来是管不了这个呆子了。他必须……必须保护纪潇和瑾瑜,尤其是纪潇,似乎是被无名诓骗了,一昧信任他。 严琦打量着这间客栈,寻找着逃跑的方法,可唯一的大门前,无名堵得严严实实。 “你!让开!我们要从这里离开!你若是不让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说谁不客气?” 冰冷的女声在房间内环绕,严琦明明感觉不到寒冷,却觉得这个房间的温度在骤减,他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那种仿佛被什么盯上的冰冷感觉,从脊椎蹿向四肢百骸,几乎要将他冻僵。 当声音落下,角落的白蛇慢慢膨胀,眨眼间便变成了一条白色巨蟒,血色的瞳仁直视着严琦几人,仿佛他们一动,便将几人吞食入腹一般。 “你……你们这是要杀人灭口了吗?!”严琦自是没胆子与如此巨蟒叫板,直觉两股战战膝盖发软,恨不得两眼一闭瘫在地上。 “笑话……”巨蟒再言,似有被激怒之姿。 “诶,婉婉,不要这样……咱们都是讲道理的人,对吧?”无名从巨蟒身后踱出,手上摸着那冰凉滑腻的鳞片,一副得意得不得了,还硬要装谦虚的模样。 化作巨蟒的宋婉连个白眼都懒得翻给他,收起攻击姿态,盘起身子,盯着那三人。 一旁的杳杳眨巴着大眼睛,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蛇,几乎占据了客栈半个大厅,可给她新奇坏了。带着点好奇,又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想伸出手去摸。结果被素和燚看到,抬手将其拎到了一边儿,瘪瘪嘴乖起来。 杳杳还有些遗憾地看了看,顾忌着现在的情形,缩回手嘀咕着,“等无名哥哥把我救出去,再摸也不迟……” “严公子,当局者迷这句话,你理解了吗?”无名开口,望向严琦。 然而严琦满脑子都是恐惧,根本无暇顾及无名在说什么,他现在连那些要保护纪潇和瑾瑜的话都忘记了。什么保护他人,这个时候,不论怎样都是死路一条啊! 无名没再继续问严琦,他怕不小心把这孩子也逼疯了。只得看向纪潇,“纪公子,演技不错嘛,演了几百年了?如此纯熟?” 被如此点名道姓地怀疑,纪潇的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嘴角僵硬道:“无名先生这是何意?我那样信任你们,你们却要反咬我一口吗?” “非也非也,这梦魇破解之法若非为让你亲口承认被识出,我早就一个拘魂法术将你带回酆都了。”无名靠在巨蟒身上,倒是颇为享受。 “那么,让我来揭开你的真面目吧……” 第64章 山市:爱恨终欲狂 “纪公子,还记得你刚才的大作吧?”无名勾了勾手指,桌上那几张纸便到了他手上。上面那鬼画符似的文字,正是出自纪潇之手。 纪潇还是一副迷茫之姿,“不知无名先生这是何意,我说过的,我现在习字之事已经忘却。这可是你说的,在梦魇之中,总是有会镜像的那一面。” “我的确这样说过,那么,你应该还记得,除去衣物,身体也是镜像过来的吧?”无名看向严琦,他是最明白自己在说什么的人。只可惜,当局者迷,自以为是的觉得朋友之间定然能分辨得出。 “你看看你的右手,是不是有练字留下的茧子?” 纪潇低头,还是疑惑的模样,可很快面色就不对了。无名一步迈出,竟出现在了他身后,旁边的严琦心乱如麻,不知应作何反应,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 “镜像的世界,相反的身体,右手的茧子。纪公子,你刚才写字,是用的哪一只手?”无名的狐狸眼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视线停留在纪潇的右手之上。 右手的茧子,在真实世界中,其实是在左手——纪潇是个左撇子。然而刚才不论是笔力还是姿势,都是习惯中的无可挑剔。 “魇,你知道为什么你会用右手吗?因为你所看到的纪潇的回忆,也是镜像的。魇的世界,就是相反的,所以你看到的,也永远是相反的。” “这一理由,足够拆穿你吗?”无名笑问。 纪潇的表情带着些犹豫,“无名公子……你误会了……” “哦,看来是不承认了。没关系,还有别的。”无名绕着纪潇转了一圈儿,又溜达到了郑文博身边。他难得安静下来,似乎是在听无名的话。 “还记得在客栈门口的时候,我说住客栈需要真金白银的事情吗?你当时露出了疑惑之情。众人皆以为这和现实世界没什么区别,需要钱财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你知道这里并不用钱,所以露出了疑惑。 “而当我硬将钱塞给客栈狐老板的时候,你觉得,自己可能被我盯上了。所以,当即拿我开刀,先是怀疑后是道歉,给几人上演了一场生动的知错能改。不过这事情背后的目的,是为了挑拨众人。 “虽然你挑拨几人的手段有些老旧,但还是有用的。众人生出了一种‘可以随便怀疑他人,如果猜错,只要道歉就可以’的心理。随后,严琦和郑文博便将嫌疑锁定在了素和燚身上,因为你向我道了歉,所以他们对我没有什么戒心。 “乍一看你似乎是放弃了将我定为目标,但你的目的恰是相反的——只要我开口维护素和燚,又或者即便我什么都不说,但是严琦或者郑文博觉得我和素和燚是一伙儿的,那么我就将成为众矢之的,这才是你的目的。 “至于道歉,则是你要让别人知道你是无辜的,假装善良,将争执的担子放在他们身上,自己去当和事佬,从而减轻自己的嫌疑。然后再轻描淡写地攻击他们的心理,仿佛无心的话,却是一柄有指向的利刃,让他们之间相互猜忌、互生嫌隙、互相残杀。” 无名的视线,将众人一一扫过,每一句解释,都像是在嘲笑他们之前的怀疑和职责。 严琦根本不敢相信,他最信任的人,居然是假的。他觉得的如同往常一样,也不过是对方的伪装。 “我……我杀了你!”严琦崩溃地大喊,扑向了身旁的纪潇。 纪潇没有躲开,而是无辜地看着严琦,“珏珩……你……你怎么了……你不能听信他的胡言啊……” 被严琦紧紧箍着脖子的纪潇没有过度的挣扎,而是费力地呼吸,希望以此来打动对方。 “相信我……珏珩……他才是……假的……挑拨……离间……” “他挑拨离间……挑拨离间?”严琦心下一恍,手上力度渐松,看着无名的眼神又疯狂起来。嘴里不断地嘀咕,似乎是要抚平心中满溢的负面感情,“挑拨离间!挑拨离间!我杀了你!杀了你!我们就能出去了!” 无名连忙躲开严琦的疯狂攻势,他可没有纪潇那苦肉计的本事。摇摇头道:“魇啊魇,没想到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这么多事实都摆在面前了,居然死不承认……看来,我必须要祭出我的杀手锏了!” “无名!不……你不是无名!你就是魇变的!在这里挑拨我们!王爷,帝姬,他并非你们认识的那个人,他从头至尾都在寻找一个代替他被怀疑的人,那个人就是我。我纪潇虽没什么本事,却也不会让别人污蔑自己!”纪潇义愤填膺,似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模样之真实,看得杳杳差点信了。 小丫头瘪瘪嘴摇摇头,“才不信你!无名哥哥尾巴好摸,是真的,是真的。” 无名耳朵尖,听得差点一个趔趄,赶忙收了尾巴,生怕被小丫头摸秃了。跨了一步远离杳杳,冲着门外喊道:“咳咳,狐老板,帮帮忙。” 原本狐老板是不可能帮这个忙的,毕竟他是幻境之中有固定行为活动的幻影。但是无名偷偷使了一个小法术,就是篡改了他的固定行为。虽说是小法术,但用在这幻境之中,实在是消耗巨大了,好在他是魂魄在此,妖力处于全盛状态,还算吃得消。 狐老板搀着一位老人走了进来,那老人,正是门口摆茶摊的那位。 纪潇见那老人走进来,甚是不屑道:“怎么?恶鬼你又要耍什么花招?!” 无名摆摆手指,“这可不是花招。” 语罢,无名让老人背对着纪潇,并脱去了他上半身的衣服。腰后那只脚踏炎火的狮头马身六脚兽栩栩如生,仿若要从中奔袭出来一般。 “你这是何意,不要以为这样就可……”纪潇还欲再辩解一番,可他却没想到,在看到那片文身的时候,早已泪流满面。 啊,原来这么久了,她依旧没有忘记…… “魇,你现在,相信我是真的找到你了吧。”无名看着默默流泪的纪潇,轻声低语,似是在陈述,又似是在安慰。 纪潇的身形渐渐消失,变成了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姑娘。她的衣服很奇怪,上衣短到肚脐,下装仅遮到膝上,手臂和脚腕都裹着兽皮,非常干练的模样。她的头发编成一条一条的小辫子,发尾坠着几根不知名的羽毛,脸上不知道画着什么模样的图腾,显得她干练精悍。 看了她的样子,无名更加确定,这个女子就是他几百年前曾经去过的那个村庄里的人。以及,她是这位老人的女儿。他们模样很像,可以想象得到,老人年轻的时候,大抵也是这般精悍善战的战士。 无名记得,那个村庄非常偏远,村民们愚昧且无知,与外界没有任何的沟通途径。全村的人都靠打猎为生,每个人都是天生的猎手。 “可以告诉我,你的故事吗?”无名向魇伸出手,红玉戒子更衬得那双手白皙修长,让人想要握上去,感受掌心的温暖。 魇没有握上去,而是走向了老人。老人还是那副探究的目光,他疑惑地看向无名,因为无名临走的时候答应他,会为他找到答案。 “爹……”魇跪在了老人面前,而迷茫的老人,也终于找到了自我,至少,他知道自己已为人父。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女子跪在地上哭泣。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魇生前不但是一位漂亮的女子,更是一个骠勇的战士,她是整个村子里打到猎物最多的人,连村里的男孩儿都比不过她。不过,这源于一个秘密,那就是,她拥有灵力。 但是她的父亲从不允许她展现出来,她只能在单独打猎的时候,偷偷使用,这让她打猎的技术更加精湛。 但是,纸包不住火,终有一日,她的事情,被一个暗恋她的男孩子看到了。他跟踪她,想要偷偷的告白,却得知了这惊天的秘密。她以嫁给他来让他保守这个秘密,他答应了。 但是第二天,村中壮年男子便集结在她家门口了。她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很早就挖好了地道,把她推了进去。 她不愿走,蹲在地道里,想要寻办法出去。可她出不去,这地道只能开一次,开了以后,门就毁了,她没办法去救她爹,而村民也没办法下来找她。 可是,她在地道里,听着村民们不断的骂声,以及她爹的忍痛闷哼。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爹的声音便再也没有出现了。 魇不住地哭嚎,她恨自己特殊,恨自己不小心,更恨那个欺骗她的男人! 后来,她逃出了地道,整日游走在山林之中,但是她杀的不是动物,而是那个村子里的人,她要让整个村子为她爹陪葬!尤其那个骗了她的男人! 但是,她没有等到。因为心病,不过一年她便死在了深山老林之中。而那个欺骗了她的人,却成亲生子,每日幸福甜蜜。 她恨啊!她怨啊!她要化作厉鬼!去索他们的命啊! 可是,她没有变成厉鬼,她成了魇鬼,只因为这一身天生的灵力。 她恨啊……她好恨啊……却是不知道应该恨谁啊……是他人?还是自己? 最终,魇还是将整个村子的人都困死在了梦魇之中。后来,她离开了那个村子,在荒野之中游荡。岁月悠远,她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村子,更忘记了她爹。 她走走停停,不断在梦魇中困住更多的人,以此来填补自己空虚的记忆。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她并没有忘记,那刻入在灵魂之上的伤痛,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所以,在她的山市之中,才会有这样一个特殊的茶摊。 一个寻找自我的老人,一壶似血的茶水。 第65章 山市:风波欲再起 严琦早就愣在那里,不知所措了。他错得离谱,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面对无名等人。瑾瑜则小心地照看着他,防止他变成第二个郑文博。 郑文博的状况倒是好了许多,或许是知道可以从这里出去了吧,愤怒渐消,情绪也没有之前那么暴躁,逐渐稳定了下来。 无名确定他们几人没什么问题后,便打算带人离开这里了,因为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很是担心。而且魂魄离体太久,还指不定会有什么后遗症呢。 “既然我已经找到了你,你应该顺应魇的规矩,放我们出去了吧?”无名等着这家伙把众人放出,他便出手拘了她,总之要试一试,能将鬼带回酆都最好。 这已经翘了一个多月的班了,回酆都还真不好交差,若是将魇带回去,那可是能成为和北阴齐名的人了。 “我会放你们出去的,而且我也不会逃走。你带我回酆都吧……这里的爹爹,不是真的爹爹,他不过是用我的记忆造出来的,比其他幻象更加逼真的幻象罢了……我想去酆都,在受罚之前,知道他还好吗……”魇站起身来,擦干了眼泪,扶着老人坐到了一旁。 “爹,我要去看你了,不论你是投胎转世了,亦或者还在酆都等我……我都会去看你的。”她握着老人的手,抚摸着上面岁月留下的痕迹。 夜色渐淡,繁华闪烁的灯火也渐渐破灭,游走在街上的形形色色也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些鬼怪非人们,似乎回过脸来,在向他们道别。 当众人清醒的时候,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纯净黑色的夜空,上无星子几点,只一轮弦月。 当他们坐起来的时候,寒冷立即席卷了他们。有了感觉,他们才清楚地明白,那个梦魇,已经离他们而去了。 “他们醒了!” 声音如此的熟悉,严琦抬眼望去,正坐在火堆前的纪潇正笑着看他。严琦心中一声叹息——是啊,这才是我的挚友啊……那梦中冰冷而没有笑意的眼睛,究竟是怎样错认的呢? 因为寒冷,几人围在了火堆边取暖。但郑文博几人非常沉默,似乎那梦魇的可怕还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无名不乐意地甩了甩四条小尾巴,梦魇中被困了六日,还有一天他才能恢复正常形态。现在狐伞无法使用,魇是无法被收进去的。不过人家似乎等不及,打算先行去往酆都。见她模样,也没有要骗自己的意思,无名便随她去了。 告别了魇,无名又蹦跶回了火堆旁边,绥绥见小团子蹦了回来,赶紧抓回了怀中。似是想起了什么,绥绥有些气道:“那日你们才进入幻境,这家伙就醒了。我当时困得不行,他突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语罢,绥绥又狠瞪了纪潇一眼,却是百媚千娇,看得纪潇心中一颤。 纪潇对于吓到绥绥有些不好意思,尽管这几日他接连道歉,还将照顾众人的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但成效却是没有,依旧少不了被瞪上几眼。毕竟,当时他差点把绥绥吓得现了原形,也难怪被记恨上了。 照理说,魇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的,但纪潇却没有进入梦魇之中,这让无名颇为好奇,“你是怎么没有进入梦魇的?” 对于这件事,纪潇也不太清楚,只是大概疑惑着,“或许和这个有关吧?” 纪潇祖辈上有人曾救过一男子,男子为了答谢他,赠予了一枚玉佩,言其可避邪魅。就这样代代相传,直到纪潇这辈。纪父闻亲子远游,便将玉佩交予他,望他平安归来。 无名见纪潇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是只栩栩如生的狐狸。但是狐狸的身体向一面弯曲,形成了一个弓形,似是为一对玉佩中的半片。 对此,无名并不陌生,因为他在前些日子,就得到过一块相似的玉佩。蹦出绥绥的怀里,无名自那堆衣服里找了一会儿,小爪子拎出了那块鸟型玉佩,弧度与那狐形玉佩是相反的。 “狐狸和鸟?”绥绥见那两枚玉佩,一眼就觉出是成对之物了。她自小长在青丘,对狐族的事情也算是知道不少,可这狐狸和鸟的结合,却是闻所未闻。 无名虽出青丘五百年,但前一千年还是在内生活的,可关于狐狸和鸟的因缘却是从未听闻过。 “或许只是匠人随意而为?”对此,素和燚也只能猜测。 至于纪潇,更是不解。若非他醒来后绥绥便与他说清了缘由,恐怕此时见到狐狸开口说话,都要吓得昏过去。至于这玉佩和那块与之相似的玉佩,他是全然不知的,就算是来历,也都是听父亲所说,其中真假也不能保证。 “纪公子,玉佩可借我一观?” 纪潇将玉佩放在小团子的爪子上,见他这般琢磨也是新奇。因路上与杳杳交好,在严琦发呆恍神不在状态的时候,他还是愿意与杳杳说说的。 杳杳才自山市之中出来,那股兴奋和新奇还在,一出来又见到了变成团子的无名,着实更是兴奋。若不是绥绥霸占着,她早就搂在怀中不撒手了,不过思及她哥,怕是还没得手就要被拎走了吧。 不过摸不到,还是能兴奋地和纪潇讨论变小的无名的,当然,她也没忘记和纪潇绘声绘色地说着山市里发生的故事。 对于这对玉佩,无名终究是没有什么发现。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两块玉佩是出自同一玉料,它们是一对儿,年岁约在千年以上。但是,无名隐约觉得,这对玉佩,与他有关。 “纪公子,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无名声音平和,语调严肃,不过配上一张可爱的狐狸脸,着实让纪潇有些板不住脸。 尤其是在纪潇刚听完那些新奇故事,心中带着好奇与恐惧,既向往又有些畏缩。此刻见到无名的模样,更是激发了他对那些非人的好奇向往。 “咳咳……”纪潇清咳几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过在面对无名的狐狸模样,他实在不清楚要用什么代称来得好,似乎公子、先生都不合适,“呃……你请说。” “纪公子,这枚玉佩之中有一个辟邪的法术,这就是为什么你没有被魇所困的原因。但是岁月流逝,如今所剩下的灵力不多,恐怕也坚持不了几年,我可以做一个新的交予你,只是……希望你能将这枚玉佩赠与我,因为……这对玉佩,或许和我曾经追寻过的一件事,有所关联。” 无名不知道心底那个隐约的猜测是否真实,他只是想要去靠近一点点,找到那个曾经让他困惑了一千年的事情的真相。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很在意了,但若是有了答案,想必活得会更加轻松吧。 纪潇一向奉行钱财乃身外之物,若是一个普通玉佩他倒是可以赠与无名,只是这枚是家中传下,随随便便送人,似乎不好交代吧? 见纪潇面露难色,无名便有些怕他拒绝,总不好去抢,还是得动动脑筋。狐狸的黑豆眼一提溜,想起刚才纪潇向往山市的事情。 “对了,纪公子你刚才不是很向往去真正的山市看一看嘛,在下还是可以带路的。只是要借用你玉佩一段时间,用完后,定然奉还。”这时候无名不说赠与自己了,而说是借给自己。至于何时还,想必纪潇可能也不太在意了,毕竟纪潇也猜不到这“用完后”会是猴年马月了。 有山市这个诱惑在,纪潇更是心动,至于无名的奉还,他恐怕也是猜出了结局——罢了罢了,家中有得交代便好,那凡人不可一见的东西,他甚是好奇。不过有一点惧怕的是,会不会不安全。 “咳……此事定然可以,只不过……那山市之中,可有伤人邪物?” “纪公子大可放心,山市之中为财者多,为命者却无。自古便奉行着,金钱既为一切的道理,不论人仙鬼怪,一视同仁。而且,有绥绥给你护卫,更是安心。” 无名早就看出纪潇有些倾心绥绥,不然也不会这任劳任怨好几天了。青丘自古就流传着一个好习俗,自家洞里的小狐狸,不用白不用。就此,无名将它发扬光大了。 听说要见识真正的山市,杳杳那丫头没少兴奋。但严琦等人心理阴影太过严重,委婉地拒绝了无名。不过严琦也不忍败了纪潇的兴致,便与其约定,在福城内最大的客栈中等他。 无名喊了一个地仙儿护送严琦等人进城,而他则带着剩下的人前往山市。 抬头见月正当空,掐算时辰,于子时施展法术,携一行人往。 真正的山市,与幻境之中的非常相似。依旧是那片暗紫色的天空,街道两侧点着各色华灯,烛火点点,照亮了整条街道。 街道绵延不绝,似是毫无尽头。 路上行人各色,或为鬼魂飘忽,或为兽形直立,更有与人形态一致者,不知其身份。两侧摊位更是琳琅满目,奇珍异兽有,山珍海味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见不到的。 难得来一次山市,宋婉化作了人形,打量着四处,她也有些想买的东西。 某狐狸难得在冬日里见到宋婉人形,忙从绥绥怀里挣扎出去,奔向了宋婉怀中。宋婉侧头看了看趴在她肩膀上的团子,微微挑眉。 小团子歪着头,模样甚是可怜,“你都缠了我脖子那么久了,让我蹲下肩头……也不吃亏吧?” 绥绥咬牙切齿地看着送上门还嫌自己没包装好的无名,心中嫉妒,却只能安慰自己,青丘狐狸没蛇要,不怕不怕!最终视线落在了那个带着些畏惧四处张望的人类身上,既然被甩了护卫的任务,那她还是好人做到底吧。 露出一个柔媚的笑,绥绥细腰一扭,就到了纪潇身旁,然后见男子红着脸有些结巴地喊着她的名字——嗯,这种征服感才熟悉嘛! 此时杳杳也没空管可爱的团子了,毕竟哪里都值得她看。 “啊!这是什么啊!这么高!这得有三层塔那么高了吧!” 杳杳仰着头在看一只异兽,素和燚紧跟其后,就怕她走丢,还未开口叫她收敛一些,那小丫头的注意力又被别的所吸引,小跑着就奔了过去。素和燚来不及喊无名,赶忙追了过去。 原本,这次山市之行应该是无比愉快的。但是,当素和燚几人找不到无名和宋婉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次山市之行,只是一场风波的开端。 最先发现无名和宋婉不见了的,是素和燚。他拎着被训乖的杳杳原路去找无名他们,却在半路上看到了被丢在街边的狐伞,和那对儿玉佩。 无名和宋婉,被人掠走了。 第66章 养虺:山市遇强袭 古人云,人间官,判人间案;阴间官,判鬼魂冤。 然而,世间还有一种独特的人存在,他评阴阳之隔,断生死之间。人与妖魔鬼怪之间的恩与怨,由他来评断。这个人,无名无姓,行走在苍茫人世,漫无目的,只为在人与非人之间,寻得一个公正。 这带着些潮湿的风,以及温暖的空气,还有耳边的嘶嘶声,都让宋婉觉得熟悉。 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烛光以及将她隔绝的栏杆。 宋婉抚着额头,仔细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哦,对了,她抱着那只狐狸,在山市中。 狐狸? 差点把无名给忘了,宋婉忙在身边找了一下,见白乎乎的小团子还趴在自己旁边,心下放松了一些。 “无名,醒醒!” 宋婉终于把无名晃醒,那家伙醒来也是一阵迷茫。前一刻还在山市之中调戏宋婉的,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鬼地方? 让我们且先回到今日子时三刻。 素和燚的视线追逐着新奇乱跑的杳杳,绥绥近不了无名身,自然是去逗纪潇那书生了。 无人打扰之下,无名也算是享受了片刻宁静。他是心悦宋婉的,早在五百年前相遇的时候,那紧随着的目光就暴露了这样的一个事实。 “五百年前,你记得你在哪里吗?”蹲在肩头的小狐狸突然开口,宋婉将视线放在那白白一团上,一向平静的目光中浮现出了一些疑惑。 “不记得,我没有五百年前的记忆了。叔父将我带回去的时候,我就是那样的了。他从来没有跟我解释过,而我也没有问过。” “为什么?你不好奇那之前遇到了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不好奇那对你重不重要吗?”自宋婉口中说得轻描淡写,让无名有些异样的烦躁。就好像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在她眼中一文不值。 “叔父告诉我说,蛇是冷血动物,这不仅仅表现在身体上,更表现在感情上。不能为感情所困,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杀手。而我所失去的记忆,就是为了让我成为真正的杀手。” 对于叔父的教导,宋婉没有过多抵触。或许是因为当时的她就是一张白纸,而后也接受了叔父的这些理论,学会了冷漠地看待每一件事。 “这个……你也不记得了吗?”无名自尾巴间拿出了那枚红玉戒指,中间流转这一缕光华。 宋婉低头看了许久,终究还是憾然摇头。 小爪子抬了起来,拽着宋婉的手臂,将红玉戒指套在了她的手指上,“五百年前,你也是这样套在我的手指上的……” “五百年前……”宋婉这一声,语尾拖得极长,似在努力回忆着那些回忆不起来的东西,又似在感叹那些失去的东西。 她突然生出些遗憾来,若是没有忘记该有多好。或许,她就能明白,在面对无名时,自己偶尔的异样,是因为什么产生的了。 现在的宋婉,很想问一问她的叔父,为什么,她会失去之前的所有记忆? “婉儿,是在想叔父的事情吗?”无名还在期待着宋婉能够回忆其什么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自背后响起。那冰冷黏腻的感觉,让人觉得好似被一条巨蟒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了。 那瞬间僵硬的身体,让无名明白了这个人对宋婉的影像是多么的巨大,就仿佛笼罩一生的阴影,挥之不去。 宋婉回过身去,还未看清男子的身影,一片黄色便扑面而来。下意识地闪躲也是无用功,那枚黄符还是贴在了她的额头上。此时,宋婉是真的无法再行动自己的身体了。 无名站在宋婉肩上,防备警惕着。他正为五百岁生尾期间,化作幼狐妖力衰弱,虽已是第六天,恢复了不少,但比起面前这几千年道行的老妖,他还是不够看的。 此刻也顾不得身边行人,无名唤出狐火护在他与宋婉周身。 街道之上的妖魔鬼怪也察觉出此处不同,又畏惧着那不知名的狐火,自发地分散在外围,看他们如何斗法。 狐火飘忽在周身,随着无名的控制而将两人更好地防护。他不敢分心去摘宋婉额上的黄符,全神贯注地对付面前这只老妖怪。 男子不屑一笑,漫天黄符祭出。 无名的狐火虽能烧万物,但他此刻却没有百分百的能力驱使,最后仍旧是被那黄符钻了空子。身体一僵,自宋婉肩头摔在了地上。 两人迷茫地对望了好一会儿,无名才隐隐约约记起来一点,“是不是……那条老蛇?” 宋婉终究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不过无名的猜测大抵是没错的,“或许是吧……” 无名口中的“老蛇”,是指得宋婉的叔父,蛇族族长宋青。关于他的故事,还是在狐狸洞中听老狐狸讲的。当然,说起他族轶事来,无外乎讲讲情啊爱啊的。 这蛇族宋青也算是个千古奇葩,族中多少美女视而不见,硬是单身了千年之久。后来出门历练,恋上一凡间女子。本打算就那样偷闲,却是因他大哥逝世而被抓了回去。待他再回去寻那女子的时候,人已入酆都了。 于是,这位蛇族新上任的族长就开始疯狂研究死而复生的法术。由于族内钱财以及古籍都不足以支撑他继续下去,他便将目光放在了人类身上。成为了妖族之中,第一个和人类做生意的族群,并且风生水起到成为了人类眼中的一位“神秘富商”。其中最为有名的产业,便是帝京宋楼。 “他为什么抓你?”无名爬到宋婉膝头,摆了个舒服的姿势。 宋婉幽怨地望向他,“当然是因为你了。” 是的,由于宋婉没有完成任务将玉佩带回,她成为了被蛇岛悬赏的人。许是运气好吧,没有遇到过蛇岛的人,以至于最后由宋青出手,将她抓了回来。 “玉佩呢?”宋婉在小团子身上摸了一圈儿,什么都没有。 无名被摸得还有点害羞,不等开口告知宋婉,便已察觉到法器不见,随即叫糟糕,“狐伞呢?!” 两人面面相觑,终究是明白了此刻的惨状。承载着安昔时的玉佩不见了,狐伞也不见了,此处地牢内更有禁制,即便是几千年的修行,恐怕都别想从这里出去。禁制只能在地牢外控制,两人是没有办法逃出去的。 另一方面,在得知无名与宋婉不见后,素和燚便立即找了绥绥来查看,毕竟他们都是凡人,只有绥绥一个妖族。 绥绥与路上摆摊的妖族打听,这之前发生了什么事。那正对着的摊主是个雉妖,将过程看得齐全。闻到绥绥身上的味道,瑟瑟发抖地告知了绥绥所有事,希望她不要吃自己。 “蛇岛那位来了!可吓死我了。没个片刻,两个人就动不得了,被他带走啦!” 雉妖带着一只同族幼崽,化形还不太好,只有头和身是人的模样,四肢还是雉的模样。缩在雉妖身后,尽管有些害怕,却是好奇地睁着大眼睛看绥绥——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大致知道了何事后,绥绥便去与素和兄妹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问过了那附近的人,无名和宋婉应该是被人掠走了。至于始作俑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恐怕是宋婉的叔叔宋青。至于原因,我就不清楚了。”绥绥摸了摸下巴,狐狸洞和蛇岛自古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为什么宋青要把无名带走呢? 无名虽然离开狐狸洞好几百年了,但青丘无人不知其名,只因他是九尾之子,更是半狐之姿。当然,这并非无名最特殊的地方,只是绥绥不清楚,因为那是只有族长才知道的秘密,一个关乎着青丘狐狸洞存亡的秘密…… 宋青掠走无名,若是被青丘知道,必然会找上门,到时候便是一场麻烦。宋青就算不怕麻烦,也是要为蛇岛顾及一些的吧?然而他却还是把无名掠走了,这是不是证明……他想要得到无名身上的某些东西?或者无名知道的某些事? “总之,我是会去蛇岛救他的,你们呢?”对于两个凡人,绥绥没什么指望,只是见无名与他们朋友相称,随意问一问。而她,可不仅仅是心仪无名,更是因为无名对于青丘的特殊,若是她袖手旁观,被族中知道,怕是少不了个几十年的禁闭了。 “什么?!无名哥哥被掠走了?!哥哥!咱们得去救他呀!”杳杳拽着素和燚的袖子,一双大杏眼里满是担忧。 素和燚难得深皱眉头,他很想帮忙甚至去寻找无名。可连无名都束手无策的人,他一个凡人又有几分反抗的能力?就算有绥绥在,这一趟,也不可能轻松。 视线停留在杳杳身上,“我会去救他,你回宫里。” “什么?!为什么!我不要!我也要去!我不会捣乱的!而且……而且,无名哥哥是为了找我才过来的,才会被抓走的!”杳杳明白素和燚是在担心她,可是她却有些不服气,为什么要把她排除在外?她就那么的……那么的没用吗? 素和燚是自私的,他不希望杳杳置于危险之中,所以才会制止杳杳参与进来。即便他明白她急切想要去帮助无名的心,但是他仍旧不想杳杳去。 他无法想象,如果杳杳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会将罪责归罪到谁的身上。他最不想的,就是去怪无名。若是杳杳因为无名而出事,他真的没有把握能够冷静地安慰自己,只是一场意外。 所以,素和燚一定要杳杳回京,他才能放心地同绥绥一去蛇岛找无名。 一番争执之下,杳杳还是不敌素和燚,被留了下来。 绥绥在山市之中找了一只同族,让他带着纪潇和杳杳离开,将人先送往福城。 纪潇虽然有些遗憾没能逛个过瘾,但有此番见识,已是千年难遇,知足了。见杳杳表情寂寥,摸了摸她的发顶,试图安慰她。 杳杳难过地揪着衣摆,准备和那只红狐返回福城。 临走之前,杳杳觉得衣裙被揪了一下。回过头去看,竟是个小孩子。他袖子中伸出的却不是手,而是羽翅,双翅之上,捧着一枚玉佩——是安昔时栖身的那枚蛇形玉佩。 第67章 养虺:起因自蛇玉 “能帮我给那个狐族的大姐姐吗?”小雉妖还有些害羞,杳杳拿走玉佩后便立刻退了几步。 “这个,是谁给你的?!”杳杳识得这玉佩。 “那个小狐狸扔出来的,好像是为了不让可怕的叔叔找到。” 杳杳攥着这块玉佩,暗下决心。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等她的狐妖和纪潇,咬了咬唇,拉着小雉妖,便钻进了人群之中。 蛇岛,居于海外。周有鲛人为邻,不为外人所知。 蛇岛之上,也有人类,是自古便居住在岛上的。后来岛屿被蛇族占领,两族定下契约,互不侵犯。两族长久交往,一直关系不错,甚至有些人类在与蛇族的交往中学会了养蛇。 后来,每当有蛇族不想抚养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便会以支付物资为报酬,将幼蛇交由人类抚养。 几千年下来,蛇岛一直这样与世隔绝,两族融洽,生活美好。 不过蛇岛的美好仅仅是对于其上的两个种族,对于其他欲上蛇岛的人来说,就没有那么美好了。岛上除去人类在丛林中设下的陷阱外,还有层出不穷的毒蛇,稍有不甚,便是殒命于此。 因岛上物资丰富,尤其是珍奇异草,所以经常引得别的妖族来此一试,但进者多,出者少。久而久之,来到此处的外人便越来越少了。 但好在,前往蛇岛的方法,还没有失传。所以绥绥还是有迹可循,带着素和燚便上了蛇岛。 此地气温炎热,多丛林,是非常适合冷血动物生存的地方。 绥绥将早就准备好的防蚊虫的线香拿出来烧,并让素和燚跟紧自己,不要乱走。 “这里有陷阱,注意不要踩到。”绥绥指着地上一处土色较新的位置。一边带着素和燚向前走,一边指了指树上的痕迹,还有附近的小细节。 狐狸对猎人以及陷阱有着天生的敏感,哪怕绥绥这种“家养狐狸”,对于探查这些,几乎用不到妖力去侦查,光凭眼睛和鼻子,就能翻出这些陷阱。 素和燚跟着绥绥一路走下来,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这些陷阱做得非常隐蔽,如果不是绥绥带着他走,那么他恐怕在刚踏上这座岛的时候,便已经一脚步入了酆都了。 “等等……”绥绥顿住了脚步,她身后的素和燚也同样停下。 见绥绥面色不愉,素和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开始还未觉有异。直到看得眼快酸了,他才在一片微动的树叶下,看到了一条和树叶几乎同色的青蛇。 这一仔细看,看到的可就不止一条了,前面的几棵树,不论是树干上还是树叶间隙中,锐利的目光盯着这边。粗略数来,似有十几二十只,或青色或花色,隐于其中,几不可见。 素和燚的脸上的汗水滴下,可他却不敢去擦,生怕自己的一个动作会成为蛇群攻击的信号。不论这些是不是毒蛇,被十几条蛇围攻的滋味,可不好说。 “咱们退回去……”绥绥低声道,示意素和燚沿着刚才来的路后退回去。 前有蛇群伺机而动,不能背对。后有陷阱需要注意,但是不能回过头去看,也是危机重重。 每一步,都像是走在独木桥之上,素和燚不敢有丝毫偏差,生怕余光看不到的地方,便是自己送命之地。 退出了大约七八丈远,绥绥才松下一口气来,“它们没有过来,看来那边是它们戒备的地方。不知道是按照环形围绕的,还是仅仅分布在部落聚集的地方……” “蛇岛上的原住民都是一个一个部落的,虽然各有联系,但是居住地还算比较分散,所以戒备不可能都在一个地方聚集。咱们绕着外围,到别的地方碰碰运气吧。”绥绥向东指了指。 素和燚点头跟上,出了这个区域后,陷阱明显变少,看来绥绥的猜测没有错。 绥绥带着素和燚从陷阱较少的区域突进,可一旦到距离中心的某个位置,便会有蛇群阻拦。一天走下来,也没有任何进展。 入夜,不敢在继续前行探索,两人只得在陷阱少的区域,生火过夜。绥绥不休息还算吃得消,但素和燚就不行了。 看着熟睡的素和燚,绥绥突然有些羡慕无名。且不说异族友人,便是同族,或许也没有如此愿意为之以性命相博的朋友了吧。 警戒着的绥绥,突然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这个味道是……” 南面的草丛一阵响动,一个小孩子伸出头来,绥绥还识得他,正是山市之中那雉妖的孩子。 小雉妖见到绥绥,大眼睛亮起来,向她挥了挥翅膀。 随后,杳杳就灰头土脸地从后面也钻了出来。 绥绥扶额,就知道这小丫头让人不省心,赶紧将人拉了过来,确定没伤没病,脸色才算好一些。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正在熟睡的素和燚,压低了声音,“你怎么来了?” “他带我来的!”杳杳压住声音,但语气中却满是兴奋,“他可厉害了,路上遇到什么小虫子都怕他,还有啊……他还能看到好多陷阱,要是没有他我都找不到你们的。” “我是问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对这个天真的小丫头,绥绥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你明不明白你哥为什么不让你来?他担心你,如果你陷入了什么危险,他除了自责以外,还会怪罪无名。 “因为你的出事,是因为来找无名,尽管他明白与无名没关系,可一旦至亲至爱的人出了什么事,人可就没什么理智而言了。”绥绥看着她,声音略带些责怪,“你不应该来的……” 在绥绥看来,素和燚是个很好猜的男人,表面上的淡漠,仅仅是为了遮盖内心的火热。他可以为了朋友抛去王爷的身份只身涉险,却不可见自己至亲的人为此而置身危险。一个自私到,有点可爱的男人啊…… 杳杳被说得没了声音,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偷偷跑来,她原本以为哥哥只是担心她,怕她惹麻烦,没想到,她哥还有这样的思考…… 小雉妖拽了拽杳杳的袖子,大眼睛示意着那玉佩的事情。杳杳赶紧把玉佩拿了出来,“抱歉……我没有想那么多,我不应该来的……但是……这个玉佩是无名哥哥被掠走的时候扔出来的……所以……” 见小丫头低眉顺眼的模样,绥绥也不好意思再说重话,毕竟是人家家里事,她也不愿多言。抬手接过那枚玉佩——这不是那鬼仙附着的玉佩么? “绥绥姐姐……我在这里……哥哥真的会很为难么?”小丫头噘着嘴,绞着袖子,一双大眼睛里带着期待,希望绥绥能安慰她,并将她留下来。 只可惜,绥绥微笑着看着她,没有任何要开口的意思,不但把狐狸的劣根性表现得淋漓尽致,还把选择权留给了杳杳,自己一身轻松。 “好吧……那我和他一起离开吧……不过……我会在蛇岛外面的那个小渔村等你们的!你们……一定要带着无名哥哥平安回来啊!那个……如果可以……那个宋婉姐姐也带回来吧……” 杳杳瘪着嘴和绥绥道了别,末了不舍地看了看素和燚沉睡的面容,她犹豫再三,还是别让她哥知道自己上来了吧,不然……恐怕又是一场雷霆之怒了。 由小雉妖送杳杳回去,绥绥也是放心的。毕竟雉妖也算是爬虫类的天敌,就算是蛇族,也不会轻易去惹雉族,激起他们的斗性,结局也是未可知的。 绥绥看着那蛇形玉佩,思及素和燚看不到鬼仙,便决定自己先问一问。她摇了摇玉佩,试图把安昔时叫出来,“喂!喂!醒醒!” 安昔时从玉佩里钻出来,见到绥绥还有些迷惑,“怎么是你?” 自打无名进了山市,她就开始睡了,这一觉是颇为满足。一被叫醒,便是在这荒郊野外。安昔时仔细看了看周围的树丛,大吃一惊,“我这是睡了多久?已经到夏天了吗?” 绥绥想要优雅地翻个白眼,但奈何这个动作似乎优雅不起来,遂放弃了这个打算。 将无名被掠的事情与安昔时叙述了一番,绥绥开始询问她对于无名被掠,有没有什么思绪。 “我不清楚啊……”安昔时抱着脑袋在空中翻了好几圈儿,也想不出来她被扔出来和无名被掠走有什么必然联系。 安昔时突然想到宋婉也被带走了,以及在海边树林发生的事情,便将这件事告诉了绥绥,“你说,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啊?” “宋婉为什么要抢夺这块玉佩啊?”绥绥听出来,宋婉的目的似乎并非安昔时,她并不在意安昔时的死活。而宋婉后来与无名同行,看起来似乎是没有放弃,想找借口留在无名身边伺机而动。 但是这之间间隔的时间未免长了一些?或许她早就放弃了抢夺玉佩? 如果说宋婉放弃了抢夺玉佩,那么由宋青出手,顺便再将没有完成任务的族人带回蛇岛,看起来,就说得过去了。 绥绥仔细看着手中这枚蛇形玉佩,却怎么都想不出来,这仅仅一个信物似的玉佩,为什么会需要蛇族族长出手呢? 第二日素和燚醒来,绥绥将玉佩的事以及她的猜想告知了他。 “这玉佩……你之前没有拿出来,怎么得来的?” 没想到素和燚如此敏锐,绥绥心惊了一下。不过也只有一下而已,因为她很快就编了一个顺顺当当的借口,把人糊弄过去了,“一个受过我恩惠的雉妖送来的,喏,就是无名出事那日,我在山市中询问的那个。” 素和燚虽然好奇这恩惠是什么,却也知此时不是讲这个的时候,便先与绥绥讨论玉佩的事情,“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个掠走无名的人的目的是这块玉佩,那咱们随身带着它,就非常的不安全。” “那怎么办?” 两人的目光落在玉佩之上,缩在里面的安昔时觉得心里毛毛的,探出头来,正对上素和燚的视线,只听他声音低沉道,“不如……埋了它。” 第68章 养虺:蛇岛中有异 最后,那枚蛇形玉佩还是被埋在了一处被伪装的陷阱旁。素和燚觉得,岛民去翻自己布下的陷阱可能性非常小。 以防万一,绥绥还做了隐蔽的结界,并且再三警告安昔时不能出来,以免有蛇族路过看到她。 安昔时可怜巴巴地缩回玉佩里玩头发,“情郎,我想你……你肯定不会这样对我的……” 素和燚他们虽踏上了继续营救无名之路,但且先回到昨夜,看一看被关的无名二人是如何自救的。 蛇岛之上,部族颇多,其中与蛇族最为亲近的,还是岛中心的名为“厍”的部族。蛇族的地牢就在厍部之内,平时由族人把手。 无名就坐在地牢之中,转动这黑漆漆的眼珠,思考着怎么从这里出去,“照理说,宋青没得到东西,应该来找我了,怎么如此沉得住气?” 宋婉才知道那附着安昔时的玉佩被他扔了出去,心下松了一口气,若是她叔父没有取得玉佩,那么定然不会将无名怎样。但这也并非一件幸事,谁知她叔父会做出什么事情呢…… “怎么,在担心我吗?”小狐狸蹿上宋婉膝盖,仰着小脑袋看她。眼睛一眯,可爱得让人想摸一摸他蓬松的绒毛。 最见不得这狐狸得意,宋婉一抬膝盖就将小狐狸抖了下去。心下懊恼着为什么要担心无名,都言祸害遗万年,无名这样子,怕是且快活得过呢。 许是五百年没有过这般姿态,对于身体的控制并不得意,无名一个没稳住,翻了个儿便摔了下去。那狼狈模样,让宋婉都忍俊不禁。 被小狐狸瞪了过来,宋婉忙做随意模样,目光越过他看向栏杆外,仿佛刚才那声脱口而出的笑声都是无名的错觉。 “没想到深陷于此,你们的心情还不错。”宋青比鬼还要鬼魅,毫无预兆地就出现在了地牢之内。 “叔父……”虽被抓了进来,但养育之恩不可忘记,宋婉依旧尊敬地唤了他一声。 得了宋青一声轻哼,可见他似乎并没有因为宋婉没有完成任务而生气。 不知道为什么,宋婉隔着栏杆看过去,总觉得宋青眸中带着些疲累。 “无名,你是小辈,我不欺你,免得被你狐狸洞小瞧了去。将那玉佩交与我,便放你离开蛇岛。”宋青那双眸子比宋婉更加冷冽,宛如出鞘寒锋。 小狐狸跳上宋婉肩头,宋青眉角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宋老前辈,我身上你也搜了,除了狐狸毛还有什么?”小狐狸屁股一坐,四条蓬蓬的尾巴在后面耷着,绒毛蹭到宋婉耳侧,痒得她嘴角有些上弯。 宋青见难有感情的宋婉竟嘴角微翘地看着肩上的小狐狸,那眼神之中怕是温柔得要挤出水来了。那眼睛眯起,双拳攥出噼啪之声,似有要出手教训这大胆的狐狸。 但未等宋青发作,一个身着异服的女子便跑了下来。女子肤色古铜,酥胸紧裹在紫色紧身短衣之下,若隐若现。下身也是奇短的裤子,露出一双修长的腿。身上以白色涂料画着诡异图腾,看那弯曲的形状,应是崇拜蛇族的象征。 女子走到宋青身后小声了一句,只见宋青眉头轻皱,对着无名冷哼一声,便与那女子出了地牢。 小狐狸不解地回头,只见宋婉也有些迷惑地看着宋青远去。 “猜得到怎么回事吗?那女子是谁?” “那个人叫厍灵,是厍部之中的蛇女,她养蛇的本领非常高,几乎没有她养不活的蛇。她十岁的时候便闻名蛇岛了,叔父似乎很看好她,有意让她掌管厍部。”宋婉摇了摇头,“至于发生了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叔父的样子似乎有些劳累,或许是族内出了些烦心事吧。” “我刚才隐隐约约听到了‘又死了’,看来你们族内似乎有些不太平啊。”小狐狸坐在宋婉肩头,扭过尾巴,理了理自己的白毛,似乎在打着什么心思。 宋婉拎着无名的背毛就将他扔到了一边,刚才是看叔父在不能表现出不和,此时怎能容这狐狸再继续得意下去。 被扔下去的无名还颇为不满,爬起来抖了抖毛,准备再战。一抬头却是对上了宋婉戒备的目光,似是他爬一次,她就摔一次的架势。 小狐狸不满扭了扭身子,又一屁股坐了回去,“你觉得,你们族内什么人死掉,会让宋青如此费神?” 蛇族与其他种族不同,后代的成活率还是很高的,但就是因为繁衍能力强大,导致能够拥有妖力成妖化形的非常少。而且妖力都是在小蛇成年后才显现出来的,所以每条小蛇对于蛇族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如果说什么死去会让宋青费神,那大抵就是未成年的小蛇了。 宋婉将这些告知无名,“会不会是这样?” “非常有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能想办法出去……”小狐狸扫着尾巴,肚子里酿着坏水儿。 “什么办法?” 无名才要开口,便觉浑身一震,身体发热。心道不妙,在这地牢之中不知昼夜,竟已到了第七日。 “怎么了?”见小狐狸蜷起了身子,宋婉一时也顾不上那些故作的冷漠,将他抱进怀中。 “先……”小狐狸张了张嘴,似乎因为虚弱,声音几乎听不清。 “什么?你怎么了?”宋婉心急地俯耳倾听,却是依旧听不清。 “放……开……” 终于,宋婉听清了无名说的话,可一阵白雾乍起,怀中的小狐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胸膛。 宋婉那双漂亮的凤眼不可思议地睁大,只见白雾散去,无名正趴在她身上。她的手正抵在两人之间,手心感受着那温暖的肌肤,以及一下又一下的鼓动。 愣了片刻,宋婉才意识到——无名没穿衣服! 饶是再冷淡矜持,此刻的宋婉也没了冷静,闭着眼睛就把人推了出去。然后身形不稳得跑到了牢房栏杆处,不敢再回头,红着脸看着外面,不住抱怨蛇岛竟会如此潮热。 无名也很无奈,他已经让宋婉放开他了,可宋婉没听见。一上来就坦诚相见,他还害羞呢。 好吧,没人相信这没脸没皮的狐狸会害羞,他巴不得现在在宋婉面前多溜达几圈儿,以美男计将人拐到狐狸洞里去呢。 不过这样交谈似乎也不太好,无名只好盘腿坐到角落里,尾巴拿来一挡,再招呼宋婉来商量。 宋婉等到脸上温度散去,才回过身去。只见无名盘腿坐着,一只尾巴蜷在前面遮住半边身子。 他手肘支在腿上,手呈拳撑在额边,眯着一双狐狸眼瞧向她。 目光落在那些未遮全的裸露胸膛之上,那才散去的红热,又一起回到了宋婉的脸上。 实在看不过无名此时带着诱惑的模样,宋婉一脱外袍,抛给了他,“遮一遮。” 无名一抖衣袍,披在肩上。手臂伸进去的时候发现有些小,这一紧裹,便是将完美的身躯勾勒得更加惑人。本想遮挡,却是起了反效果,气得宋婉额角青筋直跳,咬牙切齿地又让无名将衣服脱了下来,让他改系在腰间遮挡。 无名照做,然后宋婉放弃了,她还是背对着吧。 对着宋婉的背影,无名也就不作妖了,专心说起逃出的办法,“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不如以帮忙查出原因来换取自由。相信宋族长应该不会觉得,一块玉佩比族人的性命更重要吧?” 宋婉有些不敢确定,她叔父对于那块玉佩似乎有着特别的执着,但她一直不知道原因。如果不是这个悬赏闻名到全族皆知,她也不可能在见到元子羡第一面,就知道那块玉佩是她叔父在寻的东西。 宋婉发现玉佩后很快给宋青去了消息,但是族内事情繁多,他无法脱身,便下了死命令,让宋婉一定将玉佩带回蛇岛。 “那玉佩对于叔父,有些特别,我不能确定。或许可以一试,总比被动等待要好得多。”宋婉几经思考,觉得还是需要一试。 语罢,宋婉自衣袖内取出一张黄符,扔到牢笼栏杆之外。 那黄符被栏杆外的法术打到,不但没有化作灰烬,反而变成了一个黄色的小纸人,晃悠着手脚就走了出去,再无法术出现。 “这是叔父刚才给我留下的符咒。”宋婉解释了一句,这是刚才宋青临走前留在袖内的。 这看似没什么意义的解释,却是让无名笑弯了眼睛,“你这么担心我啊……” 凤眸怒瞪,又立刻转了回去。 “担心你死得早吗?”语落,宋青出现在了栏杆外,同样怒瞪着**着身子的无名,显然是不满自己养大的小蛇被狐狸盯上了。 可惜狐狸没自觉,“叔父来得倒是快。” 宋青一个白眼翻上来,不屑反驳。 怕无名再与宋青对峙下去,二人从地牢出去的几率下降为零,宋婉出言打了个圆场,将无名之前的提议说与宋青。 宋婉与无名猜测的并无错,他的确被这件事困扰。自打去年年初开始,便有小蛇莫名其妙地死去,到了夏日时,更是有养蛇人因此而死,惊得蛇族人族均是大惊。 至今,一年时间之中已死去幼蛇上百,人族三人,双方的压力压在宋青身上,让他都抽不出空子离开蛇岛,不然也不会让宋婉在外逍遥至今。 无名是何许人也,宋青不会不知,他且有评断阴阳之能,那这其中因由,也未必查不出。 目光如刀一般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儿,却是未见他任何色变,弯着狐狸眼,注视着宋婉。表面虽然如此,但宋青知道,无名在戒备自己,尽管他没有看自己。 宋青在玉佩和这件事之间权衡了一下,玉佩虽然重要,但他毕竟当了五百年的族长了,族人的生死已经成为了他必不可免担心的事情。 “罢了……几百年我都等了,也不差一时半刻。你们且先出了地牢,开始着手调查此事吧。”宋青撂下这话,便消失在地牢之中。不过片刻栏杆便升起,外面的法术布置也消失了。 无名腰间系着宋婉那件黑色外衣便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宋婉在后面看的青筋直跳,“妖力恢复了,你还不穿上衣服!” 第69章 养虺:幼蛇死因异 见无名穿上了衣服,宋婉也放下了心。 由于深夜,无名毫不在意宋青的眼神,径直找了个屋子去睡觉,美其名曰,深夜查案扰民。 而这一觉之后,无名再次回到了地牢。当然,他不是被关进去的,而是去看被关进去的人。 看着蹲在牢里的绥绥和素和燚,两人灰头土脸的模样,真是让无名一言难尽。 “说吧……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 “你不是被抓了吗?”此时,素和燚的担心算是放下了。无名能站在地牢栏杆外看着他们,就代表没什么问题了。放下心来后,不免在心中责怪自己,竟会相信绥绥所谓的“断后”。 无名将蛇岛的状况与两人解释了一番,“总之,我现在是用智慧换取了自由,你们不用担心了。不过,能不能老实交代,你们两人怎么回事儿?” 若说是绥绥狡诈惹了祸事,他还能信。可放在生性严谨的素和燚身上,那可真是稀奇了。 素和燚似是不想提起这件事,干脆闭眼靠到墙边闭口不言了。至于绥绥,她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绥绥葱白似的手指勾着发尾,状似无意道:“我们本想悄悄潜入的,但没想到岛中间这个部族的陷阱实在太过诡异,竟被发现了。素和燚他是人类,跑不快嘛。我便留下来断后,然后……就不小心用狐火烧了点东西,希望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可是没想到这地方看着潮乎乎的,烧东西还挺快……” 无名听到结尾,总算是知道把他烧得从床上爬起来的人是谁了,咬牙切齿道:“真应该多关你一会儿!” 最后,无名还是将绥绥和素和燚带出了地牢。宋青看似无事的面容之下,是恨不得将所有狐狸都做成皮裘大衣的心。 无名将此案破后,狐狸洞的人就别想再上蛇岛了,因为宋青立下了族规——防火防盗防狐狸,不能让一只狐狸上岛。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托绥绥的福,狐伞又回到了无名的手中。将妖力封回后,他终于可以不用再难受地把尾巴蜷在衣袍下面了,只不过因为妖力长期存留,人类的身体有些吃不消,腰酸背痛的。 安顿好了素和燚二人,无名便和宋婉开始调查蛇岛上发生的怪事。 来给无名说明的人,正是那日到地牢与宋青禀报的女子。 女子行了一个蛇族惯用的日常礼,“你好,我叫厍灵,是厍部的蛇女。” 无名学着她的样子回了一个礼,“我是无名,对了,有个问题问你,你们蛇族见面都要行这个礼吗?” 厍灵不懂这问题与查案有什么关系,却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只是一种日常礼,不论平辈还是长辈,都可以用这个礼。” 无名笑弯着一双狐狸眼看向宋婉,问题却是问得厍灵,“那见岳丈大人,行这个礼可以吗?” “啊?”厍灵有些不知道所措,“这……若是初见,那应……” “咳咳,他在逗你,不要说这件事了,快去调查幼蛇无故死去的原因吧。”宋婉清咳一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大步向前,先行前往照看小蛇的蛇房。 无名忙跟上宋婉的步伐,“看样子初见是不能用刚才的礼了,应该行什么大礼?” 宋婉忍无可忍,压低声音道:“那是我叔父!不是我父亲。” “哦,可是我没说要给他行礼啊——”无名故意拖长了尾音,直到宋婉拔剑砍人,他才笑着躲开。 二人与厍灵到了蛇房,外面有七八个皮肤黝黑的强壮男子在把守,神情戒备,即使是知道来历的厍灵,也要严加盘查。 在厍灵出示了宋青的令牌以及阐明了来因后,三人才被允许进入。 “由于事情越来越严重,现在的守备更加严格了,能进入到蛇房的,只有养蛇的蛇女,其他人除了有令牌和口谕外,是不可以进入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这样,也依旧还有幼蛇不断死去。” 厍灵带着无名到了蛇房最里面的一处房间,看内部用藤蔓野草装饰得非常漂亮的样子,也知道这个房间应该是放置有前途的幼蛇的地方。 “每个部族的蛇房内,都有一个重点保护的房间,里面是资质最好的幼蛇,都是成年后非常有可能成妖的。不过数量也都不多,一个房间里大概能有四五条吧。”厍灵打开门,示意他们进去。 “相信你应该听说了,蛇族虽然繁衍能力强大,但能够成妖的,数量却是极少的。蛇族之中妖力比较强大的,也不过那么几人,都居住在蛇岛东南的灵蛇洞之中。 “每年部族之中养出的拥有妖力的幼蛇,在能够化形后才能被送往灵蛇洞,然后由部族的蛇女将其护送到灵蛇洞,改为蛇族长老们教导。” 厍灵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对于这件事情非常悲痛,“而就在去年年初,骏部一只快化形的幼蛇,莫名死在了蛇房之中。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一场意外,毕竟在化形之前,幼蛇们都是非常脆弱的,稍有不慎就会夭折。 “但是不到一个月,其他部族也出了事……而昨夜,这里的三条幼蛇,也莫名其妙地死亡了。” 无名蹲下,查看了一下房间里的藤蔓,发现只有蛇类爬行过的痕迹,基本没有人为留下的痕迹。只有门口有些来回踩踏的痕迹,但似乎只是来投放食物的蛇女留下的,那些痕迹没有延伸至内部。 也就是说,这些幼蛇的死,如果不是因为疾病,那么就是有什么鬼怪,悄无声息地将他们杀死了。 “幼蛇死亡那日,都有什么人进入过蛇房?” “只有我和另一位蛇女厍晴,我们二人轮流送食物进来。她是早上,我是晚上。她喂的时候,还未发现什么异常。待晚上我来的时候,先喂了外面的幼蛇,并查看了一下它们的状况,看一看有没有资质不错的幼蛇成长,还有看一下有没有幼蛇快步入成年期。然后就来了这里……” 厍灵站回门口,似乎是在回忆着当时的状况。 “我走到门口,发现门没有锁。因为怕幼蛇淘气游走,这个房间是必须要锁的,因为它们是蛇族的未来。我以为是厍晴马虎没有锁门,而且听房间里毫无动静,我以为是幼蛇跑走了,赶忙进来查看!结果……幼蛇就死在了那里。” 幼蛇的尸体已经被蛇族的人领了回去,蛇族之中有蛇族专用的墓地,不论是成妖还是未成妖,死后都将葬在那里。 厍灵指的位置,刚好是投喂食物的地方,怪不得无名没有发现其他痕迹。但如果是这样,那也就证明,人,也有可能成为凶犯了。 “厍灵姑娘,你觉得……会是什么人做的呢?是部落里的人?还是蛇族内部的矛盾?亦或者敌对族群的报复?还是……恶鬼袭来?”作为能够自由出入蛇房的蛇女,厍灵的嫌疑并不小。 似乎察觉到了无名问话中的含义,厍灵的脸染上了愤怒的红,“我不知道!但是部族的人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而且这些小蛇从出生开始就由我们照顾,和我们的孩子一样,谁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毒手呢?!” “是啊……虎毒尚且不食子啊……”无名跟着叹息了一声,看来不仔细了解一下蛇族内的恩仇,是不好定义怀疑对象的。 厍灵听到此话,有些难过地皱了皱眉头,带着无名他们出了蛇房,“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你……知道蛇族内部的事情吗?” 厍灵不安地看了宋婉一眼,她好歹还是知道宋婉就是上任族长的女儿,话语之间总是有些顾及。她低下眼睛,摇了摇头。 待厍灵走后,无名又问宋婉是否知道蛇族内部有无矛盾。 “这种事你应该问厍灵,而不是我。我作为族长的直系,你觉得会有人故意让我知道,他们有异心吗?而且,是种族,内部就会有派别。野心这种东西,是会随着时间而增长的。 “但是……我觉得这并非族内人做的。就算他们想要掀起风波,想要逼迫叔父从族长之位下来,也不会对幼蛇下手。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幼蛇,也是他们的希望、他们的未来。” 宋婉自然知道蛇族内部有些矛盾,不然她父亲的死是怎么回事呢?但是她却从不深究这些,一是因为她已经忘记了父母,二是宋青一直让她远离争端。 在宋婉能够独立后,宋青便指派了一个小侍女给她。还经常交给她一些任务去做,让她在蛇岛上的时间,越来越短。所以即便宋婉有心去探查蛇族之中的事情,她也没有时间去做,他一直被宋青保护在距离蛇族最遥远的位置。 宋婉找了个借口离开,方便无名去问厍灵,“我去看看绥绥他们休整得怎么样了。” 无名在部落里溜达了一圈儿,才算找找厍灵。 厍灵正抱着一些草叶向蛇房走,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功效,但那个味道实在呛鼻。无名才近她身,立刻又捂着鼻子退了老远。他现在虽没了妖力,但半狐的嗅觉还是在的,这味道对于他来说就是谋杀。 看到无名,厍灵忙放下了手上的草叶,向他走过去。虽然没了草叶,但厍灵身上也染上了味道,闻得无名直皱眉。不过,那其中似乎有些奇怪的味道,但被草叶味道覆盖着,让无名头昏脑胀的。 “不好意思啊,这些是用来熏动物用的。因为我们都是用活物去锻炼幼蛇的捕食能力,但又怕伤到他们,只好让动物们被熏得行动迟缓,再让幼蛇们去吃啦。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见无名拒绝似的又退后了几步,厍灵只好尴尬地顿住脚步,不断地用手挥着身上的味道,尽量让他们消散。 “唔……我是找你……问一下蛇族内部的事情……”无名掐着鼻子,距离厍灵三丈远。 第70章 养虺:族内有纷争 无奈之下,厍灵只好和无名保持着距离同他讲话,“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刚好在族长身边伺候过一段时间。因为厍部与蛇族关系最近,所以外界的产业都是通过厍部递交到蛇族内的。 “那天,我去灵蛇洞给族长送外界来的消息,刚好听到了有人在说关于族长的事情,我便停了下来。他们对于宋青族长与人类交往的事情似乎并不认可,并且有推翻宋青族长,另推他人为族长意思。” 对于是否与人类交往,各族各类之间本就不同,比如狐族,就喜与人类交往,而鲛人一族,因受人类迫害,恨不得全天下的人类都灭亡。所以蛇族之中有不喜人类者存在,也并非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会做出这种事情吗?” 对于无名的提问,厍灵没有办法回答,她并未看清那些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所说的另立者是谁。 “每个种族之间,都会有些异样的声音存在。你听到的那些,或许只是某些人的牢骚罢了,应该不能……” 未等无名说完,厍灵抢先否决了他,“不对!我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蛇族内部,绝对不团结。而且……和人类的交往产生了巨大的利益,这些利益让那些没有参与进来的人非常眼热,他们并不是单纯地不想和人类交往,而是觊觎那些利益!” “那你觉得……会是谁觊觎这些利益呢?”厍灵之所以会打断他,并且说出这样的话,就证明,她心中早有所想,只是没有证据去证明罢了。对于没有证据的怀疑,也不能一概否定,有的时候,第六感是非常准确的,至少,这能为无名提供一个方向。 “是……”厍灵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四周,向无名走近了几步,似乎不想自己的话被人听到似的。 厍灵身上那草叶的味道实在太过浓重,无名只得捏着鼻子听她讲话。 “蛇族之中除去宋青族长,还有三名长老,其中,一位名叫宋桀的长老一直对宋青族长不满……所以……我觉得可能是他……” 厍灵说完后退到了远处,无名松开鼻子,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混在草叶之中,钻进了他的鼻子。 这个味道有些熟悉啊…… 无名捏了捏鼻子,可是却闻不到了,那草叶的味道实在是太重了,“那你的意思是……假如真的是族内纷争,他有可能杀害那些幼蛇?” “这个我就说不准了,毕竟幼蛇是整个蛇族的希望,会不会因为族长之争而做到这个份儿上,我也不清楚。”见无名陷入深思,没有再询问她的意思,厍灵便抱起草叶,准备去蛇房了。 厍灵才走出没两步,就听见似乎有人大喊“遇袭”。 “发生什么事了?”无名也听到喊声,向声源方向看去。 “不清楚!我得去看看!”厍灵扔了那些草叶便立刻跑了过去。 声源发出的地方,是厍部靠近森林边缘的房子,绥绥与素和燚便住在那里。无名与厍灵赶到的时候,族中的几个人正在四周戒备着,里面有人出来,拿着带血的衣物。 无名眉头一皱,冲进了房间内。 一进门,就和被人压制住的绥绥与素和燚打了照面。见两人无伤无碍,无名才算放下心来,但见那两人被两个蛇族的少年以黄符制在角落,心中微有不满,“怎么回事?这就是蛇族的待客之道?” “哼!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客!”压制绥绥的高个子蛇族少年冷哼一声,盯着无名的目光就好似等待着机会将人绞杀的捕猎者。 “阿云,不得无礼!”一男子捂着手臂自内屋走出,他看向无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就是无名吧,果然是青丘的青年才俊。” 见无名露出疑惑的表情,男子主动介绍了自己,“在下宋桀,是蛇族的长老之一。” 宋桀?这不就是厍灵说过的那个人? 无名转眼看向厍灵,果然见她带着不屑地看着宋桀,而且对屋内的人也非常戒备。 “宋桀长老,厍部现在可不是你做主吧?将我们的客人控制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厍灵挡到两人之间,隔绝了他望向无名的视线。 宋桀瞥了厍灵一眼,便将视线又放回了无名身上,似没将她放在眼中,解释也是对着无名说的,“这位狐族姑娘与这个人族公子暂时还不能放松,一是因为他们擅闯蛇岛,给蛇岛造成了损失,需要带回灵蛇洞中商议。二则是刚才请他们去灵蛇洞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问题,我被刺伤了。至于是不是他们所为……恐怕还要再商议定夺了。” 无名看向素和燚,相比起不靠谱的绥绥,他还是比较信任素和燚。而素和燚却是摇了摇头,口型示意并非他们所为。 “宋桀叔叔,想要从厍部的地盘上将人带走,是不是要先问下我叔父呢?”宋婉斜倚在门边,似是听了许久。 看到宋婉,宋桀可就没了之前的从容,似乎对这样一个小辈还有些忌惮。但是面上还是维持着温和的笑容,“婉儿回来了,怎么没到灵蛇洞去看看呢?几位长老都很是想念你啊,毕竟你还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呢。” “多谢宋桀叔叔记挂,我昨日才回来的,隔天得了空定然会去灵蛇洞看望各位长辈。只是今日之事,还请您在这里便将事情解决。” 宋婉指了指无名,又道,“族长已经委托狐族无名彻查族内幼蛇与养蛇人异死之事,这两位是他的朋友,在厍部做客,自然也不会做什么危害蛇族的事情。至于误烧厍部房屋的事情,族长已经下令不会追究了。相信长老您,应该不会不遵从族长命令吧?” 宋婉加重读音的“长老”二字让宋桀眸色一深,但他仍是带着嘴角那抹微笑。 “既然是族长的命令,那蛇族上下自然是遵从的。阿云!放了这两位贵客。”宋桀的目光落在素和燚与绥绥身上,那威慑感让素和燚汗湿了后背。 宋桀又看回宋婉,“既然是长老的贵客,相信他们应该也不会做出刺伤蛇族的事情了。不过今日的事,还请族长委托的这位狐族朋友调查清楚了。我在灵蛇洞,随时恭候各位前来告知‘真相’。” 语毕,宋桀便带着手下几人离开了房间。他走后,厍灵才敢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又看了看房间里的人,“没事就好,那……我先去蛇房了,不打扰你们了。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来找我,一般无事的情况下,我都在蛇房的。” 厍灵离开后,无名才向绥绥二人问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说你们伤了蛇族长老?” 绥绥一屁股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扇着衣袖,蛇岛太热,热到她有些不舒服,“怎么可能呢?素和燚一个凡人,给他十把剑都不能刺到那老蛇。至于我,才烧了人家的房子,我怎么敢继续给自己加一笔?” “是那位名叫宋桀的蛇族长老先找来的。”见绥绥的话没有起到什么解释作用,素和燚自觉担任起了这个角色,为无名二人说明刚才发生的事情。 “到了这里,那个叫做阿云的人和另一个少年便要将我们带走。缘由都没说出,绥绥姑娘自然不从,他们便要强行逼迫。争执间,一道剑光闪过,那位宋桀长老便受伤了。在座之中,除了我一个普通人,其余皆是精怪,但他们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仿佛那一剑是众人的幻觉一般。” 无名皱了皱眉,疑惑地望向绥绥。这小狐狸虽然道行不深,但也不至于一个攻击或者法术都发现不了吧? 绥绥嗔怪一声,似有抱怨,“我也没有看到,这和什么种族什么道行没关系,那一剑实在太过诡异了。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我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更别提什么施术人或者行凶人了。” 若说行踪诡秘,那鬼的嫌疑便是最大的,可绥绥已经明确的说没有见到过鬼……那么应该是什么人,以什么样的方法伤到了宋桀呢? “先不想这件事,那幼蛇异死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绥绥对于这件事非常关注,当然,这源于宋青——他说,若是此事调查清楚,便不会在青丘重告她一笔。 无名摇了摇头,“没什么进展,那蛇房里没能留下什么证据,不过刚才那个厍灵怀疑,有可能是蛇族内部纷争造成的,所以我打算下午再去别的部落看一看,顺便打听一下别的部族对蛇族内部纷争是否有了解。” “我陪你去。”宋婉率先开口。刚才的事情让她明白,厍灵所说的族内纷争并非空穴来风。宋桀今日敢到厍部的地盘上抓人,明日就敢不将蛇族族长放在眼中。 宋婉虽不知族中分裂的原因,但见宋桀的样子,似乎不像是会为了幼蛇异死之事而费心之人。相反,他可能还会借由这个引子去质疑宋青,从而达到他自己的目的。 “也好,你对蛇岛还是比我要了解的,蛇族内部的事情,你看到的异常也应该比我多。”无名笑着,嘴上说着是为了案子着想,可那眼神扫在宋婉身上,似乎就是在打着什么别的狡猾主意了。 绥绥觊觎无名许久,但男人是什么态度,她又怎会不知呢?得不到的,总不能见着他整日潇洒吧?而且绥绥最喜棒打鸳鸯,做那大棒了!见不得无名得逞模样,提议道,“多一人总是助力,我也去吧!” 宋婉防备着某只狐狸,便同意了绥绥的提议。 素和燚见已有绥绥这个先吃螃蟹的人了,便也提议跟随。 无名见已有了绥绥这个碍事的,便也觉不差素和燚一个,大手一挥,便带上了他。一行四人,浩浩荡荡地向西南方的部族而去。 第71章 养虺:蛇女死中迷 蛇岛西南的骏部是最先出事的部族,早在去年年初其部族内出现幼蛇异死后,还有一个蛇女也莫名死亡。 培养一个蛇女是非常难的事情,这让骏部更加注重这件事,几乎只要有上灵蛇洞的机会,便会提出彻查这件事。灵蛇洞也并非没有人来查过,而是结果不尽人意。 “结果怎么样?”在绥绥听来,似乎蛇族的人也出了事情。 “据说第二个因此而死的人便是蛇族来彻查的人,而那个人,刚好是……”宋婉顿了一下,“是宋桀长老之子,宋琦。” “宋桀有二子,大儿子便是宋琦,小儿子就是刚才制住你们的人,叫做宋云。当时一行来了三人,可只有宋琦出了事,所以这件事对他打击还是很大的。”宋婉声音一顿,几人已经到了骏部领地外。 骏部的蛇女在部落外等候着他们,因为事情过去太久,已经没有什么证据留下,唯一的,便是这位蛇女的证言了。 “我是骏绯,是骏部中最有资历的蛇女了。”将无名几人带到一间会客的屋子,还给他们泡了蛇岛上的草茶。 骏绯想起那日的事情,面上隐隐透着恨意,似有要手刃那凶手之意,“那日清晨,我到蛇房去查看,一进门就觉得不对。我的嗅觉很敏锐,屋子里有陌生的味道我立刻就能知道。 “因为部族中很多小孩子比较淘气,我便以为是他们偷偷进了蛇房……却没想到,一到里面,发现最里面的房间门大敞着,那里是当时唯一一只拥有化形能力的幼蛇。等我过去查看,发现幼蛇已经死了。 “后来调查这件事的时候,的确有孩子跑进来玩了,部族的人便以为是孩子们误闯,让幼蛇受惊,才导致了死亡。但是我后来问过那些孩子,他们都说没有进过最里面的房间。 “而且,不久之后,别的部族也出现了类似的事情,只是他们的蛇房里还没有可能拥有化形能力的幼蛇,所以死的只是普通的幼蛇。但是这件事实在太过诡异了!于是……我再次提出了质疑,让部族的人和蛇族去反映……” 骏绯顿住了话音,因为就是她的坚持,才让灵蛇洞派出了宋琦来调查。虽然查出有异,但一位长老之子因此而死,他们的部族也因这件事而受到了打击。不但一年都未养出一只可能会拥有妖力的幼蛇,还因宋琦之死而被灵蛇洞所不看重,更是雪上加霜。 “那宋琦是怎么死的?”无名在意的,便是这一点。如果说幼蛇之死留不下痕迹,那好好一个大活人,总是会留下些什么的。而且,宋琦是一个有妖力的蛇妖,就算他妖力低微,再不济也不可能毫无反抗就被人杀死了吧?就是蚂蚁被捏死,也是会抖抖腿的,更何况一个蛇妖。 说到宋琦之死,骏绯的脸上的恨意骤然变成了恐惧,“他……他死得太惨了!身上满是伤痕,一身的血都要流干了!” 宋琦的死状,仿佛一闭上眼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骏绯,是第一个发现死去的宋琦的。 那日,骏绯本以灵蛇洞派了人来,自是能将害死幼蛇之人揪出,欣喜非常。就连去喂幼蛇,都比平日里早了一个时辰。天亮的晚,空中还擦着灰,光线暗得看不清路上的情景。 但那条路骏绯每日都走,就是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的。然而,就在她抵达蛇房门口的时候,脚下异样的湿黏感觉,让她几乎像石柱一样僵立在门口。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催使着她迈开脚步,推开那扇并不沉重的门。 那扇门,骏绯每日都会推开、关上,并不沉重。可那日的门,却仿佛千斤重一般,仅仅是开了一个门缝,都让她汗流浃背。当她能够借着微弱的光看清的时候,她双脚一软跪在了地上。 “我这辈子都没有见到过那么……那么多血……满身都是伤口……他就瞪着眼睛看着我,到最后都没有闭上……”骏绯看着自己的手,就好像那些血还停留她手上一般。她企图镇定下来,但颤抖着的手和声音却是明白地显示出,她依旧没有走出那可怕的回忆。 无名身上带着的那些静心的线香都丢在山市里了,唯一回到他手里的就是狐伞和那对狐鸟玉佩,但也没办法安抚安抚她,只得开口转移话题,“听起来应该是被比高出自己道行数倍之人折磨致死的,那蛇族的人没有继续调查是谁杀了宋琦吗?” 骏绯听到问题,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答无名,“宋桀长老亲自来了,但是没有再派人来过,调查的事情也石沉大海……直到后来,越来越多的部族被卷入其中,有的没有可以化形幼蛇的部族也没能逃过一劫,资质不错的幼蛇也是大量异死。没有中毒,也没有任何伤口。” 无名没有见到过幼蛇的尸体,所以也只能从他人口中探听。毫无外伤也非中毒,这样的死因,非常容易联想到恶鬼吸食魂魄。但是,恶鬼吸食的魂魄多以阳气重的动物或者人为主,绝不可能盯着蛇族吸食,因为蛇类本就属阴,即便是成妖者,也远不足什么猫妖狐妖的阳气足。 所以……这个专害幼蛇,还杀人警告的凶手,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无名觉得,这个凶手的目的可能并非杀死幼蛇这么简单,“他”一定有着别的目的,现在所展现出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但是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从这些小蛇开始下手,并且还要杀死前来探查的人呢? 想到这里,无名突然问道:“你说当时来了三个人,只有宋琦一人出事了,对吗?” 见骏绯点头,无名又询问起了第一个死去的蛇女的事,“那个蛇女,姓甚名谁,平日里与什么人关系相亲吗?” “她名叫骏岚,就住在蛇房东面不远处,父母早逝,只留下一个妹妹与她相依为命。她的妹妹和她同样,也想成为一名蛇女,现在在灵蛇洞受训。” 说到这里,骏绯一声苦笑。骏部之中只有骏绯与骏岚两名蛇女,目前为止还没有新的蛇女培养出来,毕竟培养一个蛇女是非常耗费人力物力的事情。 首先蛇女本身就要有些灵力,其次不能被幼蛇所厌恶,再然后就是不断地学习如何培养幼蛇,才能让它们能更好地成长成可以化形的幼蛇。所以,即便骏岚的妹妹再努力,想要成为一名新的蛇女,也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那骏岚的死因呢?无人调查吗?不是说莫名死亡么?”无名发现,这蛇岛之上,大家最关心的还是幼蛇的死因,至于人,似乎除了那个死状凄惨的宋琦,其余两名死者并未受重视。 骏绯的面色变了变,似乎在纠结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而是叹声道:“我不能说……你去问蛇族的族长或者灵蛇洞里的蛇族吧……我不能说的……” 见骏绯的神情,似乎她看到了那名所为死因莫名的蛇女的尸体,但是不能说,看起来似乎与蛇族有关。无名回头看向宋婉,但见她摇了摇头,似乎也并不清楚这件事。 出了骏部,无名还在思索着骏绯的话,这蛇女到底是因何死亡,才会被禁言的呢?与宋琦不同,是能看出的死因,且死因定然与蛇族有关。 无名思索着,目光就瞥到了宋婉身上。 宋婉察觉到无名看向自己,疑惑地回望。 “婉婉,如果你要杀死我,要用什么方法啊?” 听无名如此问话,宋婉脸色一青,腰间佩剑出鞘,凤眸一扬,“你要试试?” 没出息的狐狸连忙握着宋婉的手把剑往回送,“诶诶,说着说着话动什么手嘛!我就是问问,问问。” 宋婉收回了剑,“问什么?” “蛇族……都是怎么杀人的?” 听此问话,再结合刚才在骏部的事情,宋婉也猜出了他想问什么,思索片刻道:“若是幼蛇,不是绞杀便是咬死。但躯体差距很大的情况下,撕咬并注入毒液,应该是最方便且妥善的方法。你的意思是……” “都是猜测而已,毕竟也没有证据,还是得找到证据才能证明。只不过,如果我猜测的是对的的话……那这个凶手似乎就没那么简单了……” “那第三个死者是何人?也是蛇女吗?”无名回过头,见宋婉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看来这事可真没那么简单了……不过这个凶手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宋婉没有再接话,而是跟着摸着下巴不住思考的无名前往下一个部族。 “他们这是在猜什么哑谜?”绥绥虽然摸男人心思一摸一个准儿,但这猜谜题似的推理破案,却是不在行的。 素和燚虽也有些不清楚,但也能顺藤摸瓜地推算出些,“大抵是在猜那位名叫骏岚的蛇女的死因吧。” 绥绥媚眼一抛,纤指攀上素和燚的肩,求他给自己解个惑,“不知何解啊,公子……” 大抵是狐媚术见得多了,素和燚现在也有些免疫了,拂开绥绥的手,缓缓道:“提起那位蛇女的死,骏绯姑娘便欲言又止,还让无名去询问蛇族之人。也就是说,蛇族禁止她说出,也就证明了蛇女的死与蛇族有关。再结合宋婉姑娘刚才说的话……” “大抵是……那位蛇女被受惊的幼蛇群起攻之,死去了罢……”绥绥不愧心思玲珑,立刻就明白了宋青的刻意隐瞒。 若是说出蛇女的死是因为幼蛇,各个部族便会对此警戒,甚至不敢再去看顾幼蛇,怕幼蛇暴起,害到自己性命。狐媚眼一挑,扭着柳腰便追着无名的方向去了,末了不忘替她狐狸洞的人出出头,“真是条狡诈的老蛇!” 素和燚默默跟上前面三人,心道:狐狸说别人狡诈? 第72章 养虺:谁人瞒死因 随后两日,无名把整个蛇岛都转了过来,每个有幼蛇死去的部落他都仔细调查了一番,发现这个凶手对蛇岛一定非常了解,不然不可能这般悄无声息地全身而退。 “这是最后一个部族了,恙部。”宋婉指了指前方的部族,这最后的一个部族,便是死去第三人的部族。 来迎接人并非恙部的蛇女,而是部族之长,一位名叫恙风的老人。 恙风大致说了一下幼蛇死亡的事情后就没有再开口了,无名疑惑地看了宋婉一眼,只见她用口型告知——这位便是那名死去蛇女的父亲。 见恙风的样子,无名可是头疼死了。对于一位失女老父,他还真不知应该如何开口才不会伤到他,“咳咳……” 无名正纠结着怎么称呼恙风,这看面相得唤人一声前辈,但毕竟恙风是人他不是,真实年龄比起来,他都能做恙风的老祖宗了。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可是我不想说!不能说实话,还要我说什么!”恙风猛地站起,拍得木桌一颤。 恙风回过头去看宋婉,恶狠狠道:“蛇族便是要我们这样表忠心的!对吗!” “我想你以为错了,我并不是来监督你的,你尽可说实话。”宋婉冷道,她在劝慰他人这方面一向没什么天赋。 恙风被宋婉冰冷的语气刺激得更加激动,绥绥那媚目一转,若无骨之躯便坐到了恙风身边。说话之间若有若无的香气喷薄在恙风的脸上,加上那柔媚的笑,让恙风一时不察,竟被她按回了座椅上。 “老前辈,这么生气做什么呢?她那个人便是这般的,莫要在意。”绥绥还似站在他这边似的,对宋婉投去了一个责备的眼神。手在恙风的肩上捶着,似有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恙风的子孙呢。 “老前辈,看到这位了吗?他真的是来调查幼蛇和蛇女的死的,没有什么事不能说的。”绥绥又指了指无名,身上那股香气愈发浓重起来。这种味道起着一种魅惑作用,并非只有那方用处,还是一种使人放松精神,诱导他说出实话的术法。 恙风似乎被绥绥所俘虏,身体放松下来,坐了回去,没了方才那般激动。沉吟了好半天,他才缓缓开口,“箐儿她啊……是被幼蛇咬死的……” 绥绥望向素和燚,还真跟他说的那样似的,没想到这王爷也不算太白给。随即看向无名,他早就猜到这一点,但是知道了这个,又有什么用呢? “咳咳……老前辈……”无名的脸皮也就稍稍比绥绥薄一点点,稍经历了一点心理纠结还是能昧着良心把自己说得年轻一点,“那她……是何时死的?当时的情况,又是怎样的呢?” 骏部的骏岚尚不能确定,但估计与恙风的女儿情况应该差不多,所以如果能够探听到这里的情况,那边应该也差不多。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死去的三个人,都和那个杀害幼蛇的人有关?不是的……不是的……至少……我女儿不是。”恙风叹了一口气,“我部幼蛇出事时,是在夏末,但是我女儿的死,是在初冬。 “她像往常一样去照看幼蛇,到了午间还未回来,因为阿林去了灵蛇洞,所以在恙部的蛇女只有她一人,便以为她是被要事缠身无法回来。” 恙风的声音愈加颤抖,仿佛失去至亲仅仅是昨日的事情,“于是……我便带着午饭去找她……可推开门,只见到我的箐儿躺在地上,身上数个獠牙齿印……不用看也知道是蛇房之中的幼蛇啊……” 宋婉不自觉攥紧了拳,低声问道:“你没有告知蛇族,让蛇族来处理吗?!” 恙风嗤笑一声,“便是告诉了,才得了这样的结局啊。不然呢?你这位蛇族尊贵的大小姐又懂得什么呢?” 面对这样的指责,宋婉无从反驳,因为她的叔父也是告知了他们三人死因有异,而并没有说出实话。为什么?她觉得她的叔父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他不可能因为对方非我族人便这样无视他人性命! 无名自是知道宋婉在纠结什么,抬手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自己纠结。转过头,开口问恙风,“那不知……你们告知的是哪位蛇族啊?” 听闻此话,恙风面上染上了几分恼怒,“怎么?怀疑老头子我骗你们吗?!” “并非如此,我们觉得,蛇族族长宋青并非这样的人,想要询问一下你告知的那位蛇族,事情传达,是否有遗漏。”无名可不敢触怒这位敏感的父亲,赶忙解释了一般,见他面色缓和,才算放下心来。 “哼,还有哪位!不就是那位号称自己对待人族,如对待蛇族一般绝无二样的宋桀长老嘛!”恙风面色虽缓,但说起蛇族还是没什么好话,他现在虽然还在蛇岛之上,但心却随着女儿的死与蛇岛分离了。 “是他!”宋婉沉吟一声,眉头微蹙,似有上灵蛇洞与其一问究竟的意图。 无名攥紧了宋婉的手,示意她不要冲动。又与恙风说了几句,四人才离开了恙部的地盘,准备返回厍部。 一路上,宋婉的表情都非常严肃,似在心中思虑着如何对待这件事,是否要去质问宋桀又或者去问一问她的叔父? “婉婉,这件事恐怕不简单。”无名看向宋婉充满波澜的眸子,沉下声音道,“关心则乱。” 宋婉顿下脚步,捏了捏眉头,这才回过头对无名点点头,恢复了往日的冷静,“现在去灵蛇洞问一下吧,我不会冲动的。” 无名本就有要去灵蛇洞的意向,现在做个人情去灵蛇洞也没什么。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到灵蛇洞时会是几时。 恙部距离灵蛇洞并不近,四人到达灵蛇洞的时候,天已擦黑。好在里面的蛇族都认识宋婉,不至于还要在门口等通报才能进入。 素和燚听到后面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回过头,刚好和从林中奔来的厍灵撞了个对脸。 厍灵忙停下脚步和他道了声抱歉,“不好意思啊!我这是有急事,才这样匆忙的!” “发生什么事了?”宋婉拦下厍灵,怕是她那在厍部住着的叔父出了什么事情。 “我今日下午去喂幼蛇的时候,发现一位蛇女被咬伤,幸亏发现及时没有性命之忧。本来想禀报宋青族长的,但是部内也找不到他,只得先来这里禀报灵蛇洞内的人了。” 厍灵带着手札来的,上面的话是厍部的族长写下的,对今日发生的事详细描述了一番,来此禀报,求问蛇族如何处理此事。 “你要把这个交给谁?” 对于宋婉这个问题,厍灵还有些转不过来,怎么蛇族的人还不知道自己族内的事情了,不过还是回答了她,“自然是宋桀长老了,宋青族长不在的时候,人族事宜都是交由他掌管的。这是宋青族长亲口说的,大家都是这样办的。” 无名摸了摸下巴,心道怪不得宋桀想要更多的实权,这权利在手中抓的久了,贪心一些,也不稀奇。故意在人族和蛇族内作乱,以此彰显宋青的无能。 然后他再找个所谓“凶手”当替罪羔羊,帮自己把戏演全,那想要得到蛇族和人族的信任与尊崇,就非常简单了。 但是,宋桀会为了一己之私,就将蛇族也牵扯其中吗?如果说只是人族出了事情,他来查清的话,似乎还说得过去,但连自己的儿子也因此而死,会可能是他吗?又或者他儿子的死是个意外,所以他才会在此后息事宁人? 不等无名琢磨出其中可能,几人便迎面碰上了准备出洞的宋云。他还是之前那副模样,见到几人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有看到厍灵的时候面色才缓和了一点,“阿灵,你怎么来了?” “哦,是这样的,部族内出了一点事情,我是来送信儿的。”厍灵将手札递给了宋云。 宋云接过一看,面色愈加深沉起来,随即狠狠瞪向了宋婉,似有警告勿要多言的意思,但是他没有开口,而是说了句他代为转交便回了洞内。 “这……”厍灵看了看空了的手,颇为无奈地同几人道了别,“既然我的任务完成了,我便先回去了,现在蛇房离不了人。” 厍灵便这么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了。几人站在灵蛇洞口,还有些没回过味儿来。 “咳咳,咱们还是先进去吧。”无名提议一声,几人陆续进了洞中。 宋婉跟在最后,似是心事重重。无名跟着慢了脚步,望向她,得到了一个示意自己无事的眼神。 骏岚的妹妹叫做骏晨,在灵蛇洞内有些日子了。准确地说,是她来过灵蛇洞很多次了。 骏晨很有资质,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通过不了测试。不过她一直不放弃,每逢各个部族送人来灵蛇洞,她就会跟着来,继续努力学习怎么当好一个蛇女。 而她姐姐出事的时候,她也是在这里的,根本来不及去看她姐姐一面。后来回了部族,却得到了她姐姐的尸体已经被带回灵蛇洞的消息。 “抱歉……我也不清楚……”骏晨对于姐姐的事情非常自责,然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姐姐出事并非与第一批幼蛇出事是同一天,大约隔了两三个月,大家都怀疑是那杀幼蛇的人又回来了……但是蛇族也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蛇族给你的解释是你姐姐被那个杀害幼蛇的人害死的吗?”无名问道。 骏晨摇了摇头,因为蛇族给的解释更加暧昧,“没有……蛇族只是告知我,姐姐的死非常怪异,和那些幼蛇的死法差不多,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中毒……所以我就猜测,或许就是杀了幼蛇的凶手来害我姐姐了,或许是因为我姐姐看到他了吧……” “这是谁告诉你的?” 对于无名的的问话,骏晨感到一丝莫名,不过思及对方并非蛇岛之人,也就表示理解了,友好地解释道:“蛇岛上关于人族的事都是宋桀长老处理的,告诉我这件事的人是他的大儿子宋琦。那时候他还说要到骏部去调查呢!只可惜……后来出了那样的事……真是……唉……” 无名摸了摸下巴,两个蛇女的死被隐瞒了下来,而且隐瞒下来的人就是宋桀,那么……宋桀在这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第73章 养虺:夜林失踪迹 问完问题,已是入夜。蛇岛不比都城,内无烛火照明,在林间穿梭可就困难多了。无名原本是打算厚着脸皮在灵蛇洞内住一晚的,但见宋婉心急模样,便没有提议。 三人都能看出,宋婉急着回去问宋青,问他到底知不知道宋桀隐瞒下的事情。 “只能委屈你啦。”无名拍了拍素和燚的肩,毕竟三妖一人,深夜赶路,最辛苦的还是人。虽然他现在收回了妖力,但怎么说半妖的底子也是比素和燚的好。 素和燚对此没有什么怨言,跟着默默赶路。 蛇岛上的夜风也是暖的,吹过树叶,沙沙声钻入耳朵,像是一曲夏夜的歌。但是,在前面行走的宋婉却突然停了下来。 “有人。” 宋婉说完便不再有动作,全神戒备着周围。绥绥则站在最后,将无名和素和燚夹在她与宋婉中间,方便保护、应对。 素和燚虽没妖类的那般夜眼,但久居宫内,也曾遇过暗杀之事,现在的氛围,与那时颇为相似。夜风吹过,只剩下树叶之声,连虫鸣都低了下去,显得格外寂静诡异。 “来者何人?!”宋婉喊了一声,却无回应。 蛇岛之上的防备非常多,光是陷阱与蛇群的警戒便能阻止大部分人与妖力稍弱的妖类。能悄无声息地在蛇岛之上行动的,除去那不知名的诡异凶手,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那就是蛇岛上的人。 利刃划空而来,破风声只一瞬,夹杂在忽起的夜风之中,让人无法察觉。月色昏暗,连利刃之光泽都无法映出。 宋婉腰间长剑出鞘,格开了那袭来的飞刀,垂眸见刃上乌黑,“小心,飞刀有毒!” 话音才落,便见林中白雾渐起,有些距离的几人,霎时被白雾分隔,看不清彼此。 “婉婉!”无名向前伸手,却是再无听见声音。只得退回,抓紧了身旁的素和燚,几人之中,只有他毫无防备,这样的情况下,他只能先保护好身旁的人。 狐伞一撑,妖力回归,无名手捏法诀,欲要驱散这邪雾。 “咦?”无名看了看身边微散的白雾,却是不能驱散更远的地方了。 “宋婉姑娘?绥绥姑娘?”素和燚似乎也感觉到了这白雾驱不散,只得采取最原始的方法,开始喊人。 无名也不知道这白雾是什么来历,以他的道行竟然无法驱散,莫不成施术者妖力更甚于他? 可素和燚喊了几声,也不见有人回应,可见这邪雾还有隔绝声音之效。最后无奈摇了摇头,“不行,没……” 话音未落,一只飞刀自白雾之间飞出,幸亏无名正对着素和燚,拉了他一下,让他躲过了那只飞刀。 无名竖起食指在唇边,示意素和燚噤声。看来在邪雾内会被隔绝声音,但在外,却能听得清楚。一旦出声,便成靶子。 将素和燚拉到身边,撑伞挡住身后,向着印象中厍部的方向走去。不管怎样,还是先将素和燚平安送回为妙,相信宋婉与绥绥也不至会不小心殒命于此。 走了不过几步,衣袖被素和燚拉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地上有一柄飞刀——他们又回到了原地。 这回可真是没了办法,两人只能蹲在原地,以伞挡住大半身子,小声嘀咕着:“不然我用狐火烧烧看。” 素和燚可没忘了绥绥惹出来的麻烦,思及无名狐火更甚,连忙制止了他,“林中情况不明,若是伤到了宋姑娘与绥绥姑娘,怕是不妥。” “那咱们两个就蹲在这里?” 无名郁闷问完,却没得到回答,看向素和燚,只见他直直盯着某个方向,“无名……那边……是不是有个……人?” 素和燚之所以是用疑问句,是因为他根本没有看到人,但是白雾却散开成了一个人影的形状,就好似有人站在那里看着他似的。 无名顺着方向看去,却只见到一个仓皇散去的背影——是鬼! 那鬼一离开,这里的白雾便慢慢散去,逐渐可以看清周围的东西了。但两人还是未敢开口,毕竟敌暗我明,谨慎为妙,两人撑着伞行走,希望迷雾散去的同时也可以解开那个迷宫禁制,能不能找到宋婉与绥绥,还看运气了。 两人运气也是非常不错,走了没半炷香,便听见了金属相撞之声,两人寻声而去。隔着薄薄的白雾,看见宋婉在与一人缠斗。那人欲要退走,宋婉却是紧紧跟着,不让他轻松离开。 见宋婉游刃有余,无名便没有出手,乖乖在后面跟着,顺便保护素和燚。 “那人……是谁?”素和燚低声询问。 “宋云。”无名嘴角一勾,跟了这么久,他还能看不出这人身形吗?只可惜这蠢货还觉得他没有暴露,行动束手束脚,才会被宋婉压制至此。乖乖化了原形逃跑,或许还有戏,偏要和宋婉比剑法,唉,蠢货啊蠢货! 不过无名却未觉宋云毫无后手,之前在迷雾中见到的那个鬼,或许,就与他有关。不管怎样,还是谨慎为上。 宋云见不敌宋婉,自袖中甩下一道黄符,白烟自两人之中弥漫开来,白色之浓郁更甚之前的白雾。素和燚见那人要跑,便有意站起身查看,却是被无名拽了回来。 只听耳边一声,便见飞刀自身侧而过,惊得素和燚背后发冷。 “别过去,他的目标是咱们四人。”看到宋云这种无差别的攻击,无名也大概摸出了对方的用意。宋婉急于回去向宋青求证蛇女之死,而宋云则来灭口,答案已是可见。 宋婉见追不到宋云,只得作罢,回到无名二人身边,摇了摇头,“逃了。” “他灭口不成反而暴露,恐怕面上的平和都不能继续了,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回厍部与你叔父商议一下。对了,绥绥呢?”无名已是不担心宋云之事,毕竟现在敌也不在暗处了。 可是自白雾开始,绥绥便失去了踪迹,难不成…… 宋婉口中发出嘶嘶声,呼唤着林中的蛇类,试图让他们寻找绥绥。无名更是做出几只白狐,撒入林中去寻。然而,终是徒劳无功。 “坏了!”无名循着原路返回,准备去灵蛇洞要人,“那林中还有一个鬼,我没有看清他样子,就让他溜了。现在想来,或许他的目的本就不是我和素和燚,而是绥绥。” 无名以法力唤出一只巨型白狐,让素和燚坐在上面,方便他们能快些回到灵蛇洞。 “他抓绥绥姑娘有何用意?”素和燚紧抓着那白狐的毛发,生怕一个颠簸被甩出去。 “他的用意很明显,至少,他现在达到目的了——阻挡我们回厍部去。” 站在灵蛇洞外,无名不得不赞叹这招之高明。明知他们的目的是几人的性命,但却不得不得不自投罗网,只因绥绥被抓回了这里。 而且,他们也不可能分头行事,无名与宋婉好歹有些能力,但素和燚就是一个凡人,他们不可能放心让素和燚单独回去,更不可能一人护送着回去,因为灵蛇洞内凶险依旧,少了一人,便少一分成功。 “咦?你们不是离开了吗?”骏晨似是到洞口采了些东西正准备进去,忽闻身后风声猎猎,回头一看,竟是才离开不久的无名几人。 思及宋桀父子的目的,无名没有同骏晨说实话,怕将她牵扯进来会累了她,“林子里太黑了,这夜路又不好走,便返回来,打算住一夜。” “要住在这里啊,好啊,我带你们进去。”骏晨是个非常热情的人,带着几人进了灵蛇洞。 宋婉也是多年未归,归来也很少来灵蛇洞,对这里的了解还不如骏晨。 听宋婉这样一说,骏晨就立刻拍拍胸脯承了下来,还帮他们问好了住的地方,“灵蛇洞里住外客的地方不多,前些日子来了兔族的人,还在里面住着呢。不过好在我和管蛇女居所的小阳非常熟悉,带你们去那边住好了。对了,你们是不是少个人?那个特别漂亮的姑娘呢?” “她……她去找她蛇族的朋友去了,不用挂念。对了,你说你在灵蛇洞内待了不少时日,是不是对这里的一切都非常了解啊?”无名胡扯一番带离了话题,骏晨又一派天真,还真就信了这鬼扯。 一听无名向她打听八卦,骏晨立刻来了精神,“当然了解了!我打小儿就想当蛇女,从八岁开始,这十年里,每年都要在这里待上半年多呢!我跟你说,就算是洞中的蛇族,都没我知道的八卦多!” “说到八卦!还是宋青族长的最轰轰烈烈了!那个仿佛神一般的宋青族长!居然喜欢上了一个人族女子,如此惊天动地!唉……不过也真是可惜啊……听说,当年若不是前任族长宋橙病入膏肓,将他抓回来继承族长之位,恐怕他还真就和那个人族女子长相厮守去了呢!”骏晨一阵唏嘘,可随即看到了宋婉的表情,立刻噤声下来。 骏晨拍了自己嘴好几下,怎么就忘了宋婉呢!宋橙是她的父亲呀!哎呀!这个嘴啊! 宋婉见骏晨颇为抱歉的看着自己,摇头表示自己无碍,毕竟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没事,我不会在意的。” 听到宋婉这样说,骏晨才没觉得那么不好意思,但还是为刚才的失言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当我没说过!我跟你们说别人的八卦吧!那个……” 无名怕这丫头话匣子打开收不回去,万一听一晚上废话,那可就不好了,连忙制止了她,“等等!那个宋桀长老的八卦……你知道吗?” “啊?宋桀长老?”骏晨压低了声音小声嘟囔了两句,“那个长老最讨厌别人议论他啦!若是被听到,是要被赶出灵蛇洞的!” 骏晨在几人身上扫了扫,思及几人在追查自己姐姐的死,便咬了咬牙说道:“知道是知道,但是咱们得小点声……” 第74章 养虺:一朝风云换 “宋桀长老一派掌管人族琐事,所以对于人族来说,他是最不能得罪的。不过……人族之中也有一些有关的传言……说他……与人族有染!”骏晨小声说着,生怕被人听到。 “与人族有染?”发出疑问的人是宋婉,或许人族不明,但对于同为蛇族的她来说,是明白的。蛇族自古便是非亲近人族的种族,能与人类在同岛生活已是不易,更别提与人类发生什么事了。在她印象中,只有觊觎男人性命的蛇族女子会和人类有些纠缠。 骏晨点着脑袋,“对啊!而且……宋桀长老不是经常和人族打交道嘛,真的和哪个蛇女厮混到了一起,也是没准儿的。” 宋婉还是不信,摇头道:“这都是哪里胡言出来的,还有别的与他有关的事情吗?” 毕竟骏晨也未亲眼所见,便不再纠结宋桀是不是真的和人族女子有染,而是说起了一件她亲眼所见的事,“宋桀长老有没有我不清楚,但是他儿子……可真的有!” “他儿子?哪个儿子啊?”这回八卦的是无名了,狐狸耳朵抖了抖,生怕自己没听清。 骏晨往几人中间凑了凑,压着声音道:“还有哪个啊?就是现在那个,宋云咯!” “我亲眼看到的!有一次,宋云出了灵蛇洞,看起来鬼鬼祟祟的,我特别好奇,就跟上去瞧了。没想到,他居然在树林里幽会蛇女!就是那个……那个厍部的厍灵!听说她还很得宋青族长待见呢。” “你没认错?”素和燚有些不信,之前他们才在洞口见到过两人相见的情形,可是却未察出分毫诡异。 “肯定没错!就是他们两个。不过……他们到底是在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对了,有染是啥意思啊?”骏晨父母早亡,姐姐也不可能教导她男女之事。加上蛇岛民风淳朴,骏晨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晓得,也不算什么怪事。只是平日里听人说来说去,总觉得“有染”就是有关系,便这般说了出口。 听闻的三人心生无力之感,却是没人敢开口告知她这个词的含义,而是想办法把人打发走了。 “虽然不能确定厍灵和宋云是什么关系,但能在林中相见,应该……关系非常。”素和燚斟酌了半天,最后堪堪吐出了这四个字,“会不会厍灵也与宋桀他们有关?是他们的帮手?或者是留在宋青族长身边的一颗棋子?” 素和燚通晓宫内尔虞我诈,随便一些蛛丝马迹放在他面前,都能随时补出一番谋权大戏。不过众人也没有证据,只能心中防备了。待到寅时,三人便仗着宋婉对灵蛇洞内的熟悉,准备搜寻绥绥的踪迹。此时正是日月交替,众人处于熟睡且无防备的时刻。 可蛇族毕竟不是人族,三人也是不敢以人族作息相较的,秉着十二分警惕,在洞内探查。 “你确定是这里?”无名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灵蛇洞内的房间皆依洞壁而建,若是不点灯烛,是有很多死角看不到的。所以无名见屋内无人,也是不敢妄下定论,万一绥绥被关在什么角落或者暗室呢。 “这里是宋桀的房间,宋云的应该也在附近,记不大清了。”宋婉再次确定了一下周围,肯定没有找错。 三人溜进了房间,仔细搜寻着,生怕会惊动周围。 “这三更半夜的,宋桀不在自己屋里,干吗去了?”无名轻声发问,却是没得到任何回答。只见身边宋婉专心搜寻着黑暗之中的洞壁,似乎在寻找暗室。 素和燚没有夜眼,自是看不清那边黑漆漆一片,便只得借着外面的烛光勉强看一看可以瞧得见的地方,却也是没什么发现。 无名找了一圈没找到,打算坐到榻上去歇一歇,心道:这蛇族没教会人族什么,反倒是学人家把床榻弄得柔软舒适。这手一拍,也不知碰到何处,只见床板一翻,无名也跟着掉下去了。 因为怕出声会惊到洞内巡逻,无名只得抿着唇摔了下去。 好在并不高,施施然落下,无名扫了一眼这床下密室。 “唔唔!” 一个小石头被踢到了无名脚边,寻着声音看过去,那被五花大绑的小狐狸,不正是绥绥嘛。 无名上前把绥绥身上的一堆黄符撕下,又除了绳子,小狐狸才堪堪变回人形。 绥绥一个腿软就趴在了无名胸膛上,柔弱无骨的身子贴着,调子带着哭声还极其幽怨,才哼哼两句,还没想好词儿,就听见无名身后一声冷语,“此地不宜久留。” 刚才绥绥动作有些突然,无名未来得及躲开,可现在只觉如芒在背,赶忙把绥绥扶正,还嫌她站不直似的拍了拍她的背,一派长辈模样。 无名携三人火速离开灵蛇洞,才出了洞口,绥绥便立即道:“先赶回厍部!” 宋婉虽不知绥绥知道了什么,但能让她着急的事,必定不简单。立即化作白色巨蟒,带上三人自林中碾压而走。 绥绥有些不甘心刚才没来得及展现的娇弱,这会儿上了蛇背又开始装模作样起来,准备往无名身上黏。无名思及刚才背后那道目光,赶紧拉了素和燚垫背,将人推给了他。 素和燚怕是已经被无名麻烦习惯了,扶过绥绥手臂将人正起来,“绥绥姑娘,现在可以说一说为何要尽快赶往厍部了吧?” 绥绥还没开口,只见巨蟒行进之中扫中一棵粗壮古树,树身应声而断。 “咳咳……我一醒来就被绑在灵蛇洞门口了,宋云赶回来看到被绑的我,就将我带了回去。”绥绥皱着眉头只觉奇怪,林中起雾时她明明是满身戒备的,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昏过去的。醒来才准备跑,就被宋云拎了回去,听闻那对父子对话,似乎并非他们抓的自己。 “许是他们觉得我被打回原形并无威胁,没有注意到我在宋云身上下了聆听术。”绥绥说着自己被扔进地下密室的事情,那对父子以她为诱饵,想引宋婉几人回返,却又怕她分量不够,打算及时下手。 “他们已经赶往厍部,打算对付宋青族长了。似乎是因为隐瞒蛇女之死一事,看来,幼蛇的死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这番动作,怕是要夺了宋青族长之位。” 宋婉一听叔父有难,游走更快,无视地上那些小陷阱带来的伤害,猛然前行。无名劝不得,只得施以法术为她抵挡那些被触发的陷阱射出的毒箭、尖刀什么的。 待离厍部近了,便见到那边已被火光照亮。宋婉不敢贸然行事,化回人形,与几人在林间穿梭,以免暴露。 “那边太危险,绥绥你在这里守着素和燚,确保他的安全,那边交给我们。”无名寻了块较安全的地方安置素和燚。 素和燚也没有反对,知自己斤两,既不想逞强也不愿成为累赘。点头道:“等你回来。” “看到什么没有?”无名蹲在厍部外围的草丛里,附近的陷阱已被破坏,他们也不怕暴露了。 宋婉急切地向里面望着,却是没看到什么,外围烛火不多,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中间似有围攻之势。 “里面走走。”无名拉上宋婉便向内而去,绕着里面的屋子,借着阴影藏身,小心打探现在的状况。 厍部内除去人族,宋青所带来的蛇族不过十几人,与宋桀带来的难以相提并论。就算多了无名与宋婉两个助力,怕也是起不到什么作用。而且这种众人聚集之地,无名也不敢轻易用狐火,不然这里可就真成一片火海了。 再者,无名也没有什么由头出手,现在无鬼无冤的,他一酆都判官还能管人族与妖族的恩怨不成? 所以两人只得围在外面伺机而动,看看能不能偷袭得手,一举擒获宋桀,了结此事。 “宋青!你身为蛇族族长却不为蛇族,整日研究什么起死回生之术,还与外界人族厮混一起!你有什么能耐有什么脸面当这个族长!”宋桀两指并着直指宋青。他带了百名族人而来,而宋青身旁除去一群废物人族,也不过十几个蛇族,根本不能与己抗衡。 宋桀一派之中,多是不满宋青所为的,跟着一起附和,声势之大,让那群被包围的人族不知所措。 “你们都是畜生!族长不论是待人族还是待蛇族都是好的!你说他痴迷研究术法,可自从蛇族内发生事情,他不也是整整一年都没有出岛吗?!还有,岛上有人来犯,不也是族长先行出战吗?!” 出声反驳的人是厍灵,她在厍部的地位,仅次于厍部族长。而且她自当上蛇女后,与宋青走得极近,更是了解宋青为人。 厍灵紧紧握拳,她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为族人操劳的族长,更是一个痴情的男子。她年岁不大,却是听过上任蛇女所说,族长为了一个死去的人族女子,记挂至今。 对于感情的忠贞,是厍灵最佩服他的一点。因为,妖与人不一样啊。就如同人是不会在意脚边的一只蚂蚁一般,有人会因为自己养的蚂蚁死了,而一生挂念,终身不娶的吗?所以,厍灵佩服宋青崇拜宋青,只因他一生仅一人。 见厍灵站出来,宋桀身后的宋云皱紧了眉头,“阿灵你……”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宋桀拦下,“阿云,既然厍灵姑娘已经站在了宋青的身后,你还不知道何意吗?” “可是……”宋云还想再说什么,却是被宋桀瞪了回去,乖乖闭嘴站回他的身后。可是宋云依旧不甘地看着厍灵的方向,似乎在不解些什么。 “呵呵,宋青你平日里真是没有白演,这些人族都觉你亲近人族呢。可谁知道,当年最讨厌人族以至于出走蛇岛的,不也是你吗?怎么,爱上个女人,就连带着也喜欢上跟她同种的了?”宋桀出口嘲讽,语调轻蔑,但神态之间却无一丝放松,他依旧戒备着宋青的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宋青被部下护在后面一直未言,此时却是开了口,自后面走出,将众人护在了他的身后。 第75章 养虺:谋乱终落幕 宋桀毕竟是被宋青压在其下数百年,一见人站出,便是身后百人,也觉有些心虚,不自觉退后一步。冷笑道:“不怎样!不过你的族长是当到头了,速速将族长信物交出。免得被同族唾弃,无能之人却还要赖着高位!” “信物?”宋青一挑眉,随意回答道,“丢了。” 宋桀大惊,却是很快镇定下来,心中认为宋青定是不愿交出而在诓骗他,“既然你敬酒不吃,就别怪我不客气!” 此言一出,后面的宋云几人现出原形来,立刻将宋青与厍部族人围起来。宋青冷笑一声,五指成爪,虚空一抓,那化作一条黑色巨蟒的宋云便被抓至浮空,无力地摆动蛇尾,却是挣脱不开。 宋桀见亲子被擒,目露血光,一掌袭去。 即便宋桀平日里总是被压一头,但两人道行毕竟相差不多,面对宋桀全力一击,宋青也不敢怠慢,扔下宋云,全力以对。 似是怕伤及无辜,宋青边打边退,将宋桀引出人群后才放开手脚,至空中斗法。法术碰撞之色,几乎照亮夜空。蛇族与龙族同宗,虽不可呼云唤雨,但引雷而战还是可以的。 霎时间惊雷乍起,天空白光闪烁照得人眼睛生疼。 无名与宋婉缩在房屋后面寻找着出手解救厍部的机会,瞥了一眼空中相搏的两人,给宋婉递了个眼神,“你叔父说族长信物丢了?不会是让你找的那块儿玉佩吧?” 宋婉也是有这种预感,但终究没敢把自己叔父往不靠谱那边儿想,只得昧着良心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无名收回了目光,心道看宋青就不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把族长信物丢个几百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就是不知道当宋青得知自家信物被个鬼仙借去做容身之所,会是怎么个表情了。但愿他能好心,将信物再借个百年,可以让他想办法把安昔时从玉佩里弄出来。 想到这里,无名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几日总觉得似乎忘了些什么了——他将玉佩扔在了他们失踪的地方附近,也不知道绥绥他们有没有看见。 无名觉得自己得记着这事儿,一会儿处理完这边,可要快些去问,免得再将安昔时忘了。可他还没来得及记着这事儿,那边人群之中又传来动静。 抬眼望去,竟是厍灵和宋云对上了。 宋云再次化为人形,与厍灵拉拉扯扯起来。 “阿灵!莫要任性,到这边来!”宋云拉扯着厍灵,似要将她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内。 可厍灵却是一副仇恨姿态,想要摆脱他。 厍部的人见自己部族人被欺负,自是不愿意的。几个壮年小伙儿往前一站,拦着不让宋云将人带走。 宋云被阻,心生怒意,才要出手,便被厍灵吼住,“你若敢欺我族人,可莫要怪我不客气,与你拼个死活!” 厍灵双眸怒瞪,恨不得眼眦咧血。宋云被这样一吓,倒是住了动作,却仍是不甘地盯着厍灵与她身侧的几个男子,一副随时等待着撕裂猎物的毒蛇模样。 可宋云发现,他越是强硬,厍灵的怒火便是越烈,最后只得尝试放软下来,“阿灵……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你到底……” “住口!之前我当你是朋友,那是因为你是蛇族一员,且待我部族好!可今日呢?你们竟为了自己的利益逼退宋青族长!亏得宋青族长为了蛇族的事情每日操劳,真是养虺成蛇!呸!白眼狼!”说到激动之处,厍灵竟抽出腿上绑着的短刃划向宋云。 宋云先是惊讶,躲过那一击之后便是无尽的伤心与委屈,似是非常不解厍灵为何一夜之间聚变。昨日那温和笑颜,今日却变作横眉冷目,只教他心中难过。 此时天空闪电而过,一下子被照亮的夜空让人睁不开眼去看那斗法二人。宋桀与宋青打得难解难分,召雷袭之,雷电所至之处便是焦土一片。 宋桀粗喘着气,心中算计着自身消耗,思索还能再与宋青再战几回。打算将对方也消耗的差不多便让族人群起而攻,到时宋青无力,也无法反抗了。 才做了打算,却听见下面一声惊呼,宋桀瞥下眼去,只见宋云胸口扎着一只短匕。宋桀大惊失色,顾不上与宋青缠斗,打算立即回到宋云身旁。但宋青怎会放过这番机会,纠缠而来,循着破绽便要将其制服。 “就是现在!”无名低吼一声。 宋婉知他何意,向天上的宋桀袭去,欲与宋青共同制服他。而无名则冲进了那边对峙的两堆人中,稳住了宋云,见他伤势不严重,便作威胁模样,让宋桀所带领的蛇族退开。 那些蛇族左右望了望,只见宋桀父子形势不妙,若是反抗,怕也只会让二人死得更快,只得暂且退开,等待宋桀回来下令。若是回不来……这些蛇族也不介意就地倒戈。 厍灵望向挟持着宋云的无名,似有些欲言又止。而望着她的宋云,则满是不可置信,最后更是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刚才那一刹白光通天,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根本无人看到这把短匕首是怎样插到宋云的胸膛之上的。好在并未中要害,拔了匕首,以妖族之力,不过两天便可恢复。 无名见厍灵之前的愤慨模样,大抵是恨极了对不起宋青的这对父子,还是带着宋云远离他吧。万一宋云死了,宋桀爆发要与众人同归于尽,可就不妙了。 抬头一见,恰巧看到宋婉与宋青共同压制住宋桀,贴了一身黄符将人绑了下来。 宋桀焦急地看了宋云两眼,发现他无事,才算安定下来。带着讥笑道:“宋青,二人联手未免胜之不武吧?” 无名心道:你带着百十人来围的时候,似乎没想过胜之不武这件事吧?可惜在场人无他一般胡思乱想,根本就没搭理宋桀。 宋桀以眼神示意身后族人,宋青宋婉便是再能耐,也不可能以一敌百,不信制服不了他们。 “哼!胡闹!”那些人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宋青一眼扫过,卸了气势,“若是你们今夜就此回去,我便不予为难。若要动手,可就别怪我不手下留情了。” 宋青统领蛇族五百多年,威慑力极高。再加上他修为也的确不低,刚才与宋桀那般缠斗,此刻下来也是面色不变,哪像宋桀惨白着脸。 那些被宋桀聚集来的人里,除去亲信,大多数也都是被哄骗而来。此刻双双对视,便是有意退缩要逃了。宋桀的亲信见到,也觉不妙,打算出手杀一儆百,让他们不得退去。 “诶,宋长老,你儿子还在我手上呢。”无名觉得自己被无视得厉害,他们这厢眼神之争,怎么不瞧一瞧自家领头人都性命有虞呢? 宋桀闻言一僵,那些亲信们也收了手中的动作,仔细瞧着宋桀与宋云,以便见机行事。 “爹!你不要管我!今日若败,宋青也不会放过我们,降与不降,没有区别!”宋云虽然被无名挟着,嘴上却是没有受限。 宋桀眸中又燃出些火焰来,似有拼命一试的意思。可他还没来得及下决定,那厢宋青便道:“若是降了,也不会怪罪于你们,就此散去便可,若觉不安,也可就此离开蛇岛,天高海阔我宋青绝不阻拦。但始作俑者宋桀父子……暂且关押吧。” 此话一出,便有人退缩起来,更甚者转身即走。出了此事,他们也不愿再留在蛇岛,干脆直接离开蛇岛。 不过片刻,此处便仅剩下几个宋桀的亲信在。而宋桀见无名紧了紧箍在宋云颈上的手,皱眉纠结半天,最后还是向残部摇了摇头。 这样一场谋乱却像是闹剧一般,如此简单便落下帷幕。宋桀父子被关进了厍部的地牢,那些亲信虽然没有被关进去,但恐怕也为宋青所忌惮,自觉在此也待不下,离散的离散,仅有少数人,要求被关进地牢,放言要誓死追随。 无名总算是好好睡了个觉,前几日为了幼蛇异死而奔波,昨夜更是林中奔波,到了凌晨又参加了一场部族内斗,真是没闲着。 待醒了,恰好见到宋婉至窗外望进来。两人眼神撞到一起,她便匆忙移开了眼。 过了一会儿,宋婉便端着几个小菜和煮得软糯的米粥进来。 “怎么样,你叔父审出来什么了没?”无名接过饭菜,心中却是细细数着那些事情是怎么与宋桀有关的。可他怎么想,都觉得有丝不对,总觉着宋桀蠢得可以,暴露至此。 宋婉却是摇了摇头,“他只承认隐瞒蛇女死因,却否认了幼蛇之死,他说从未害过幼蛇。” “至于今日凌晨之事……”宋婉顿了顿,似乎是没有斟酌好应该如何用词。 “他总不会说是怕事情暴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吧?”无名笑问,心中那丝疑惑也越来越大。 “嗯,他的确是这个意思。但是……叔父在宋云房间内找到了一封没有来得及销毁的手札,还有一些诡异的草药。根据手札的内容,那些草药似乎就是可以致死幼蛇的东西,而且死后体内查不到任何毒物痕迹。蛇族会医术的人也探查过,虽有些不确定,但毒性猛烈是真。” 宋婉将这半日的查证全数告诉了无名,条条证据都指向宋桀父子二人,此次幼蛇异死之事,便是二人所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宋桀就是对杀死幼蛇一事矢口否认。 无名也猜不出什么,心中也觉有些不对。比如,那夜所见的鬼,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究竟是谁将绥绥送到了宋桀父子手中?这其中有太多疑点没有解开,他实在是无法放下心来。 “若是你有在意的事,不妨去地牢问一问。”见无名深思不语,宋婉便如此提议。 无名端起瓷碗,将小菜和米粥囫囵到嘴里,末了放下空碗,拽着宋婉便向地牢而去。 第76章 养虺:元凶有他意 “咱跟这地牢也是缘分。”无名算了算,这也算是第三次来了。 宋云和宋桀是分开关押的,无名一进去,就接到了宋云的怒瞪,毕竟之前是无名擒住了他。 记得这个宋云和厍灵关系好像不一般,按照蛇族反感对人类过于亲密的事情。他觉得身为宋桀的儿子却和人类女子在一起,似乎的确有些离经叛道。但是……宋桀怎么就没加以阻止呢? 不过此刻没空听一听宋云的心历路程,无名越过他去了前面关押宋桀的地方。 才到牢门前,就见宋桀也隔着栏杆瞪他。 “咳咳。”无视掉对方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的目光,无名蹲到了宋桀面前,“你说你没有杀害那些幼蛇?” 宋桀对无名很是有敌意,毕竟他本就非同族之人还搀和其中。宋青阻他还有得原因,这无名一个狐族出来挡路,难怪被记恨。 “呵,不是已经把事情都扣在我头上了?何必再来确定一遍?觉得自己没编好,还想让我帮你们圆一圆吗?” “至少我觉得,你若是有什么能让幼蛇死于非命还不被查出来的毒的话,一准儿先给宋青用……”无名还没说完,屁股就被后面的宋婉踢了一脚。 某狐狸连忙改口,“咳咳,一定不会在今日凌晨走那对峙的下策了。所以……那毒药真是你的?” 宋桀疑惑地看了看宋婉与无名,斜睨着她道:“我说了,自己做的自己认。幼蛇乃我族根基,幼蛇都死了,我还做什么族长?至于瞒报蛇女之死……只是怕幼蛇咬死人一事会在人族造成动荡,虽然这也是宋青办事不利的一笔。但若是让人族知道,也是弊大于利,我便瞒了下来。” “而这件事一旦暴露,宋青必定会以为是我所为,所以我便先下手了。”宋桀随意而言。 宋桀答的如此随便,让无名怀疑他所说的真实性。摸着下巴思索着,这宋桀既不想为幼蛇之死背锅,又不想让宋青查出真相,可真真是要拉人垫背。 无名见宋桀模样,似乎也是真的不知晓幼蛇死因。但他总觉得宋桀的所作所为有些违和的地方存在,“我觉得……你应该不是个冲动的人,怎么会想要殊死一搏呢?” 宋桀冷笑一声不再答话。 “不然……我去问问令公子?”无名试探了一句,却是见宋桀岿然不动。狐狸眼珠一转,那就是一个等人跳的陷阱。 无名与宋婉打着眼色,“唉,这宋公子细皮嫩肉的,不知道能不能禁受得起……” 宋婉很是配合,手自虚空一抓,不知道自哪里变出了一条夹着倒刺的长鞭来,一鞭子甩在地上,惊起浮尘一片。凤眸一扬,自眼角看向宋桀,模样甚是张狂,“试一试。” 两人往宋云牢房那边走去,宋桀却是没有动,但眼睛紧锁在二人身上。直到他们站在了宋云面前,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宋婉看了无名一眼,询问接下来要如何。无名还没想出对策来,宋云便先看到了持鞭而来的宋婉,当即冷笑道:“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但我宋云绝不是软骨头,你就是抽掉我一层皮,也问不到你们想问的事情!” 见宋云莫名的硬气,无名也觉得有些好笑,“我们想问什么?” “哼,你们不就是想问幼蛇的死吗?老子不知道!跟我和我爹没关系。” “这我知道啊。”无名点了点头,一副真诚模样。 得了这样的答案,宋云还有点愣神,“啊?” 看着宋云这孩子傻兮兮的样子,无名立刻笑弯了狐狸眼。这老蛇糊弄不了,还糊弄不到小蛇嘛。宋婉见无名笑得狡诈,那持鞭子的手便垂了下去,因为她知道有更可怕的等着宋云呢。 无名蹲到宋云面前,琢磨着怎么糊弄这傻孩子。“其实我们已经知道你们和幼蛇的死无关了,只不过现在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想和你爹确定,却没想到他不配合。” 宋云有些迷惑地看着他,“谁?谁和幼蛇的死有关?” “你真不知道?”无名故意拖着长音,见宋云的表情慢慢沉下来。思索了一下宋云特殊对待的人后,便开始诓骗他,“当然是……厍灵了。” 无名观察到厍灵是宋云在乎的人,如果宋云知道些什么,那么他肯定会为厍灵开脱。但如果他不知道,那他就会对此产生怀疑,然后再否定,表示对厍灵的信任。 “厍灵?”宋云一惊,仓皇地想要开口,却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时候,顿住了。但最后还是挣扎着,开了口,“厍灵……不会的……不是她……她是个好人,对待蛇族也好,对待人族也好……” “对我也好”这句话,宋云没有说出来,脸上带着无尽的落寞。他依旧不知道,为什么凌晨那时,厍灵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对他好了。 看宋云落寞着不再说话,无名还有点无奈,“现在的孩子怎么不好骗了?” 宋婉没来得及回答,门口那边传来了声音,只见一个身影婀娜而来。不用看清面容,都能知道是绥绥。 绥绥扭着纤细腰肢往牢门边儿一靠,媚眼如丝,染着红蔻的手指想去勾无名的下巴,却是被宋婉向前一步拦下了动作。她没有气馁,刚要开口,却被她身后的素和燚抢先了。 素和燚怕绥绥一开口就招仇恨,觉得还是自己解释比较好,“我出来已经不少时日了,既然事情结束了,便该回去了,我不放心杳杳。” “绥绥姑娘打算同我一起回帝京去。”见绥绥又有要开口的意向,素和燚又平淡地补充了一句,他怕绥绥一开口,宋婉手上的鞭子可能就要抽过来了。 无名自宋婉身后伸出头来,和两人摆了摆手,“是该回去了,这边还没完,不过你们先离开吧,无碍。” 绥绥嗔怪地瞪了无名一眼,似乎对他的不挽留非常不满。 “对了!绥绥等一下。” 听到无名这句,绥绥立刻转过身抛了个媚眼。 “在山市的时候,你们有没有见到安昔时附身的那块儿玉佩?” 无名此话一出,绥绥和素和燚都变了脸色——他们早就把安昔时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这在蛇岛上埋得恐怕都快长蘑菇了。 “什么?你们把她埋了?埋哪儿去了?!”无名担心安昔时,怕玉佩被宋青发现后会将安昔时从玉佩中驱除。抓过绥绥便要让她领路去寻那玉佩,可才近了绥绥身边,无名便闻到一丝气味儿。 无名顿住脚步嗅了嗅,味道是自绥绥身上散发出来的,“这是什么味道?” 绥绥一笑,自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来,“软香玉阁的特产,沐浴的时候加一些,几日不散。” “只有你有?”无名看者绥绥,表情严肃认真。 被无名的态度感染,绥绥都觉得有丝紧张,“也有对外贩售,不过也多是帝京中达官显贵的家眷……怎么了?” “绥绥,麻烦你和王爷去取了玉佩回来,我有些事要办。”无名说着,看向了宋云。他一步跨进牢门之中,身形幻化,视栏杆若无物。 “宋云,今天凌晨,你们其实是有百分比的把握,才会行动的吧?你们根本不觉得那是急匆匆的下策……你们已经谋划好了……唯一的意外,是被宋婉听去了蛇女之死被你们隐瞒了下来。但那么并不在意,所以继续了计划。” 无名看着宋云,拽着他的衣领,似有意让他明白他自己的猜测是真实的。 “你已经猜到了!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了一个女人,连你爹都坑?”被无名如此质问,宋云也忍不住了,站起身挣脱了无名桎梏他衣襟的手。 “都是误会!根本就不是她!”宋云怒吼着,声音在地牢中回荡,似乎他声音越大,就约能否定那人的嫌疑。 “发生了什么事!?”牢门外响起了阵阵嘈杂,原来是因为无名以法力强行进去牢中触动了阵法,外面的人以为宋桀父子要越狱,便都冲了进来。 “怎么回事?”没想到,宋青也被惊动了。他站在牢门外,冷漠地看着里面歇斯底里的宋云。 “你们怎么进来了?”无名大惊,他已知道了真正的幕后真凶是厍灵,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但总觉得她的目的并不单纯,她一定有别的目的。 什么幼蛇之死、什么宋桀谋乱,这一切不过是她为了达到自己目的而做的铺垫罢了。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无名还没有猜到,因为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厍灵。不,准确地说是这件事的指向性太强了,全部指向了宋桀父子,让人无法不去怀疑他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怀疑别人。 “出去!抓住厍灵!”无名一挥手,示意人群散开。一下子涌入了太多人进来,他根本看不清人流之中到底有谁。 或许,厍灵就在其中。 “厍灵?”宋青似乎也是感觉到了什么,回身寻找着厍灵的身影。但是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让他无暇顾及。 “怎么回事儿!谁让你们下来的!”宋青怒吼一声,往内拥挤的族人才顿住了脚步。 宋青身旁的族人解释道:“不是族长你让我们都下来的嘛!” 一旁的人跟着一起附和,然而宋青根本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下来查看,也只是担心宋桀父子会逃走罢了。 “谁传达的话?!” 一旁的族人面面相觑,“这……大家一传十十传百的,谁也不记得是谁传的啊。” 无名见此地如此混乱,知道这定是厍灵安排的,她果然还有别的目的! 视线在人群中搜索着,无名在墙边看到了一抹不一样的地方——那是一个女鬼,二十几岁的年纪,面容哀戚,视线所对的地方——是宋桀的牢房。 “宋桀!快去看宋桀!”无名大吼一声,抬手便要毁去两个牢房间隔的墙壁。 然而,已经晚了。宋桀的惨叫声,在地牢中回响不断。 第77章 养虺:养虺终成蛇 墙壁破除,隔壁的状况也展现在了无名面前。 只见宋桀瘫倒在地,血遍胸襟,人倒在地上,已经死透了。而站在他身旁的,便是手握他心脏的厍灵。 宋云见此,双眸充血,嘶嚎着便想扑向宋桀的方向。 可宋云的动作却被无名拦下了,只因厍灵那嗜血的目光转向了宋云。 厍灵甩下手中的那颗心脏,舔舐了一下手中的血液,随即又一口啐了出去,“呸!这种人的血都是臭的!” “爹死了,儿子也跟去吧。”厍灵笑着,便向宋云那方迈了一步,笑容诡异,“你大哥和爹都在等你呢……” “我……大哥……”宋云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是一声狂喊!眼珠中几乎要爆出血来。若不是无名拉着他,怕是早就冲到厍灵旁边去了。 “是你!是你杀了我大哥!是你故意没有杀我!你是要利用我!”宋云大吼着要冲过去,无名皱了皱眉,没想到法力被禁锢的时候这愣头青还能有如此蛮力。 “原来……是你……那天袭击大哥的人是你……我还在想为什么那个人只是打伤我而没有要我性命……原来是因为你要利用我接近我爹……”宋云跌在地上,痛哭流涕。都怪他!如果不是他轻信了厍灵,他爹也不会死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厍灵的计谋。 最后,无名只得横在两人之间护住宋云,制止厍灵动作。 厍灵望向无名,神情冰冷,根本不似初见那般,“无名,尔乃酆都判官,这人间事,还轮不到你管吧?” 无名叹了口气,却是没有让位,就在厍灵准备与他一战的时候,才听他叹息道:“这不仅仅是人间案啊……你就不想知道,你御鬼术中,御的是哪个鬼吗?” 御鬼术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法术,这种法术只有灵力强大的人类能够修习。人类以付出自己精血魂魄为代价,指使恶鬼做事,每件事都需要相应的代价。而御鬼术所御之鬼,无人得见,只有酆都之人才能够看到。 厍灵不确定无名的意思,她退了半步,保持警惕。 “呵,别以为你胡言几句,我就会放过他!” “你要不放过谁?!”宋青一声,也跨进了牢中。他便是再不喜宋桀,但宋桀也是他的族人。 “宋青族长,我敬你,别拦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厍灵手指一动,似乎要做什么法诀来对方宋青一般。 “别再御鬼了,如果要对付宋青,你所要付出的,就是生命了。”无名指了指栏杆之外,“你的娘亲,不会和你要代价的,所以……一旦她制住了宋青而不收取代价,那么要灰飞烟灭的,便是你的娘亲了。” “什么!?”厍灵不可置信地看向无名指向的地方,可是她看不到,她什么都看不到!御鬼术,除去酆都之人,无人得见所御之鬼,所以厍灵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她御的鬼是谁。 “我娘……不可能!休要胡言乱语!”厍灵不信,手中爆出一团灵力向无名掷去。这不过是她情绪失控的一个表现,那灵力并没有任何杀伤力,轻而易举便被闪开了。 “我没有胡言乱语,你娘亲已经告诉我了,她希望我可以阻止你。你已经杀了宋桀和宋琦,还不够吗?”无名看向那女鬼,她悲伤的目光停留在宋桀已经冰冷的尸体上,她还爱着他。 “不够!他们一家害死了我娘!就需要偿命!”厍灵怒吼一声,死死瞪着宋云,似要将他剥皮拆骨以泄心头之恨。 “可他毕竟也是你爹,不是么……”无名轻言,这些,都是他自那个女鬼身上得知的。 那女鬼不能言,却可以将记忆与他共享。原来,这个女鬼是厍灵的母亲。她与宋桀相爱,并且怀上了孩子。宋桀不允许人蛇相恋生出的怪胎出现,便要她打掉孩子。而她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只得逃离。 宋桀身为一族长老,怎能允许这样的污点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便派人暗杀掉这个女子。 但没想到的是,这个女子竟一次又一次逃掉,直到最后产下了一枚蛇蛋。这次,她没有再逃掉了,她死了,死在了宋琦掌下。而宋琦,带走了那枚蛇蛋。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因为人与蛇相恋所诞下的孩子,不仅仅只有那枚蛇蛋,女子的腹中还有一个孩子,一个人类的婴儿,那便是厍灵。 人蛇之身,未出生便已开智,厍灵自腹中的时候便知道追杀她与母亲的人就是她的父亲。 厍灵自母亲腹中爬出,立誓报仇。待到七八岁的时候便潜入蛇岛,被厍部的长老带回部族养大。她一直预谋着如何复仇,在一次机缘巧合间,她在宋青的书房见到了一本诡异的功法——御鬼术。 女子死后便化作魂魄偷偷跟着厍灵,守护着厍灵长大。她自然也看到了御鬼术之上所述,为了不让女儿被恶鬼吸食净精血,她便在结缔契约的时候挤走了恶鬼,成为了厍灵御鬼术的契约对象。 “不……他不是我爹!他不配!”厍灵不屑地看着地上宋桀的尸体,满眼厌恶。随即转向无名,恶狠狠道,“你不会是为了不让我杀宋云而说这些动摇我的吧?” “你还记得……宋琦拿走的那枚蛇蛋吗?”无名看向宋云的身侧,女鬼站在那里,满眼不舍,贪婪地看着,好似要将那些年没有看到的份都补偿回来。 “怎……怎么可能……”厍灵不信,那个男人为了保全自己在蛇族的地位,怎会对这个骨肉手下留情? 只不过这件事,无人可以解答了。宋琦与宋桀都死了,他们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才将宋云留下来的,已经无人知道了。 宋青看向无名,眼神询问——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无名叹了口气,这案子破的,还真是让人心中抑郁。 “厍灵,才是杀害幼蛇的真凶。” “什么?”厍部的人都不可思议地小声议论着,纷纷道不可能。 “我知道是她,也不过是刚才的事。我刚才闻到了绥绥身上的香味,那个味道,我之前也闻到过。是在初见厍灵那一日,她当时抱着许多草药,味道浓郁,遮住了那气味。刚才我想起来了,便想通了。 “宋桀来到厍部去抓绥绥二人的时候为人暗算受伤,那是厍灵安排好的。她先去了绥绥的房间确定好房间结构,然后以御鬼术让鬼在屋内等候,一旦宋桀出现,便去刺伤他。 “而她则抱着草药去找我,只是为了消除她在我心中的嫌疑,以便后来能误导我将嫌疑引到宋桀身上。而且她似乎也发现自己身上染上了绥绥那沐浴的香味,不得已才抱着草药去找我的。至于她是怎么知道宋桀会去的……大抵是从宋云那里知道的吧,对吗宋云?” 无名看向宋云,他似乎已经缓过来了。 宋云点了点头,凄惨一笑,“对……她经常向我打听灵蛇洞内的事情。” “我之所以会告诉她……是因为她救过我的命……而我……也喜欢她……现在想来,可能都是她的计谋吧……我与大哥和蛇族另一个少年去调查蛇族异死的事情。那个少年当夜不见了踪影,我与大哥去寻,却是半路遇袭,我被打成重伤而大哥不知所踪。后来,厍灵来‘救’我……” 宋云嗤笑一声,却是流着泪,再也说不下去。他还怎能继续说下去?他以为他喜欢的人杀了他爹!他以为他喜欢的人,到最后竟然是自己的亲妹妹。而自己的大哥和父亲又是自己的杀母仇人?他要怎么去接受这一切? “幼蛇之死并非毒,而是被恶鬼吸走了魂魄。而宋琦之死……想必是厍灵泄愤而为了……她从宋云口中知道了很多事,同样也可以让宋云知道很多事。宋桀今晨之所以会攻入厍部,恐怕也是自宋云口中听到了厍灵给的假消息吧?”无名看向厍灵。 “不是,是宋云让我在宋青族长的饭菜中下毒。我去往灵蛇洞送信,就是告诉宋云,我把事情办妥了。但没想到的是你们居然在门口,于是我便借着这个引子说出了宋桀隐瞒蛇女之死的事情。 “以宋桀的性子,定然不会让你们活着回去。然后我等在林中,以白雾惑人,让宋云无法得手,又迫于时间不得不回去。 “宋桀不可能错过今日的机会,他一定会去围攻宋青。而为了让他更安心上当,我将那个女子绑了送到灵蛇洞门口,以她牵制你们,足以让宋桀放心地过来,更能让他觉得宋青少了宋婉几人的帮助,更是毫无胜算。 “我原本打算在围攻的时候伪装成误杀宋云让宋桀大乱,然后再伺机杀了他!只是我没想到你们居然这么快就赶回来了,让我的计划失败,不得已,才有了今日这场失败……不过现在……我是不是需要谢谢你阻止了我?”厍灵笑了一下,却比哭还要难看。 她看向宋云的方向,皱着眉头轻声问道,“我娘是不是在看他?她一直看着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 无名走近厍灵,摸着她的肩膀,指给她看。 关于母亲的印象,在厍灵的记忆之中已是模糊不堪。她只记得她自母亲的肚子里爬出来,而母亲的身躯已经腐烂,什么都不剩了,她猜测了那么多年,也未猜出她应是怎般模样。 而今,她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她从未见过这样温和地笑着看向自己的母亲,那么温和,那么慈祥。 厍灵抬起头,看那手掌覆在自己头上,却是触摸不到直接穿过。终究是崩溃地大哭起来,“娘……我给你报仇了……” 这场幼蛇异死终是到此为止了,只是这样的真相,让人提不起一丝破案的欣喜。无名看着哭泣的厍灵,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安慰她。只是触摸着她的肩膀,让她能将母亲的身影映在眸中更久。 第78章 养虺:百年后得见 无名也未想事情竟会这样落幕,看了看将厍灵母亲收入的狐伞,叹了口气。厍灵这样的半妖虽御鬼杀生,却是不归酆都管的。他只能将人压到酆都去,再让上界下来人将她压到上界去审。 三界历来是这般的,人罪生前由朝廷审,死后由酆都判,而仙与妖,则不归酆都管,都是扔到上界去判的。说到这里,无名是最有发言权的,毕竟他就被判过一次。 现在厍灵被关在地牢,就等他离开的时候将人带走,不过无名觉得,即便不将她关在地牢,她可能也不会逃走。她现在大仇得报,唯一还挂念的,怕是只有宋云这个哥哥了吧。兄妹二人半人半蛇,却不是同无名这般血脉各占一半,而是一为人形一为蛇形,灵力混杂,甚至高出蛇族。可宋云自知道实情后便一言不发,被放出地牢后便离开了蛇岛,也不知日后将如何了。 正思索着,门被人推开了,宋婉带着鬼鬼祟祟的绥绥进了门,素和燚跟在后面,难得见他面上也带着几分紧张。 “给。”绥绥自衣袖里掏出了那枚蛇形玉佩,上面还沾着些泥土。 无名赶紧接过,抖了抖玉佩,将安昔时抖了出来才算松口气,看来鬼还“活着”。才放下心,就数落了绥绥两句,“你们胆子也不小!这蛇族族长的信物还敢往蛇岛里带,万一被宋青那老家伙知道了……” “被我知道了会怎样?”不知道何时开始,身后站了一个人。 “叔父!” “宋青!” 屋中几人都被吓了一跳,无名连忙将玉佩背到身后去,像是小孩子一般的动作。 “情郎!”安昔时突然俯在无名背后,突然一声。 “回去!”无名还以为安昔时是在喊自己,暗道这安昔时真是不看看时机,这个时候露头,万一被这老蛇给驱逐出玉佩可怎么办? “昔……昔时?”宋青的表情一下僵住,不可置信地看向无名身后。 这是什么状况?无名与宋婉对视一眼,却见对方也是一头雾水。 紧接着,屋中几人便看见安昔时飘过来,飘向宋青的面前,一双漆黑双瞳此刻却是润着水,又是一声,“情郎!” 见宋青神情激动,声音哽咽的模样,众人便知道,那隔了几百年被传的神乎其神的旷世奇恋,如今算是见识到了。 谁人能想到,蛇族的天之骄子会负气出走,跑到某个穷乡僻壤去了呢? 宋青一向不喜欢蛇岛上那种人蛇和谐的氛围,总是云游在外,寻个山洞柳枝就能睡个百八十天。直到他哥膝下一女可以化形,他才回到蛇岛去。原是打算留几日便离开的,却是没想到他哥把他扣了。 那时宋青不知他哥大劫将至,一气之下又跑了。这次他没有到山清水秀的地方去睡觉,而是跑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小村庄,怕他哥追来,还化作凡人模样,企图混入人群之中。 那时他正蹲在一处水坑前仔细瞧着样貌,生怕哪里不像凡人,露了蛇尾。忽闻身后忍俊不禁,回过头只见一张稍带苍白的面孔,唇边却挂着笑,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弯弯的,好看到让宋青那颗百年没有触动过的心有些无法自控。 宋青也未想过世上会有那样单纯的人,随随便便说出的谎话她都信,竟真将他收留。那段与她在一起的时光,是宋青千年也没有体会过的,他几乎快以为自己是个凡人了。 直到蛇族的人找来,告知他族长渡劫失败。宋青不得不回到蛇族主持大局,他以“赶考”为借口,希望她能等自己回来。 但是宋青未想到,除去时间,病魔也可夺走凡人的性命。待他回到这小村庄中,只剩下一座孤冢。那日,在她孤冢前,他喝了不知道多少酒,最后失落离开,却是阴差阳错的将蛇族玉佩遗落在了坟冢旁。 绥绥摇头感叹了一番,然后又颇为同情的看了宋婉一眼,这昨天还是情敌的人,今日就变成婶母了,真是造化弄人哟。 宋婉见安昔时那泪珠吧嗒吧嗒,一时也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回头看了看无名,只见他捏着鼻梁,想从这屋中遁走。 “叔父……”宋婉试探开口,但那人却是没空看向她一眼,一双眸含情带怨地望着安昔时,恨不得将这几百年间的思思恋恋都一气儿诉说。 最后,一屋的四个灰溜溜离开了,看那两人的架势,大抵是没空管他们来去如何了。 无名颇为难过的拍了拍狐伞,“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将玉佩给他了。” 宋婉知他感叹厍灵一事,安慰道,“玉佩给了,这件事也不会变。你来了,能将真相大白,也是好的。” 又回头看了看屋子,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既然这样,我便不再蛇岛上逗留了,先将厍灵带回酆都。” 无名看向素和燚与绥绥,素和燚惦记着杳杳,此刻恨不得插翅便走。他向无名一拱手,“怕是不能陪你了,需回帝都。” 原本昨日他们便打算离开的,没想到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今日真的是尘埃落定,自然更没理由拖拉下去。绥绥也与素和燚顺路,便一同告辞了。 末了无名又将传唤玉佩给了素和燚,让他有事便唤自己,素和燚谢过后便与绥绥离开了蛇岛。 无名与宋婉往地牢方向而去,一路上都欲言又止的模样。 宋婉留在他身边的借口是那玉佩,然而现在那玉佩也回到宋青手中了,那她是不是也会就此留在蛇岛呢?无名摸着下巴,思索着怎么把人糊弄走。 可是没等无名先开口,便听宋婉道,“厍灵乃是蛇岛上的人,由蛇岛上的人押送而去才符合规矩。” 无名一笑,狐眼一弯,人就蹭到了宋婉旁边,“我知道,婉婉你是舍不得我,作什么找借口。” 宋婉白了他一眼,下地牢便将人带了出来,并且再次言明她的立场,“我是为了蛇岛,怕押送时出问题才和你一起的。” 听闻宋婉此言,厍灵嗤笑一声,“你觉得我现在还会逃跑?” “咳咳,她不是怕你逃跑。”无名轻咳一声,视线在宋婉身上晃了一圈,又指了指自己。 厍灵的目光在两人中间一转,便知他何意,黑着脸转过了身,心中暗暗发誓,绝对不再理这俩人。 宋婉拽着厍灵身上的捆仙索便先行一步,无名跟在后面,腰间别着狐伞,尾巴在后面扫着。时不时开口招惹宋婉,待收到一记冷眼后,便无辜地抖抖耳朵。这前往酆都的路上,怕是乐趣无穷了。 杳杳等在蛇岛外的一个小村子里,有小雉妖陪着她玩儿,倒也没过得太无聊。 “来,这个给你。”杳杳把一串闪闪亮亮的小石头放在小雉妖摊开的小翅膀上,她也就只有这些东西能拿来当谢礼了,虽然都是山市里面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见小雉妖很开心的样子,应该是好东西吧。 小雉妖将闪亮亮的小石头收到口袋里,坐到岸边,同杳杳继续等。“好几天了,你还要等吗?” “当然要等啦,绥绥姐姐答应我了,她救到了无名哥哥,肯定会来告诉我的。”南方岛边的水不冷,杳杳晃着白脚丫在水里晃着。 “阿嚏!”绥绥摸了摸鼻子,似乎想起来了自己遗忘了什么。 素和燚见绥绥顿住了脚步,疑惑地回过头,“绥绥姑娘,不上船吗?” 绥绥那双狐媚眼睛扫到素和燚身上,琢磨着这人若是知道杳杳一直在岛外等着,恐怕又要心疼还得暴躁。而且是她同意杳杳到岛外等的,虽说是为了那小丫头好,但若素和燚觉得她是对一朝帝姬下黑手可就不妙了。最主要的是,她还需护送这兄妹俩回帝京,万一听一路的教训,自己耳朵怕也是不舒服。 被那双媚眼瞧得有些发毛,正要开口询问,却见绥绥红唇微启,如兰气息喷薄在了自己面上。 然后,素和燚就两眼发直,浑然不知接下来发生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正与杳杳和绥绥在马车上。 “杳杳?”素和燚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话梗在喉间,最后又咽了回去。奇怪,他到底想说什么?又觉得哪里不对来着? 杳杳捂着嘴偷笑,看向绥绥,对她眨了眨眼睛。 绥绥回了她一个放心的表情,绝对不会让素和燚知道你在蛇岛外面等的事情。保证了一路的清净后,绥绥便往车窗边儿一靠,掀开帘子,看着外面匆匆而过的景色。 早在自己还小的时候,绥绥就听过“无名”这个名字了,九尾白狐一族中的翘楚,几乎洞洞狐狸爹娘教训孩子都要拿他来比一比。尤其是她爹,曾承过无名的情,张口闭口都是人家。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太高了,高到让绥绥开始向往。 直到无名真的出现,绥绥几乎是狂喜的。心中总是想着,若是真的将人再带回狐狸洞,恐怕整个青丘都会羡慕死她了。 可没想到世事无常啊,现在是她羡慕死别人了。 绥绥正看着外面移动的景色,突觉车厢内气氛不对,刚才那两兄妹不是还在说话的吗?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疑惑间,绥绥回过头,只见两兄妹乖乖正坐在一旁,而他们的旁边,坐着一位清冷貌美的女子。一双狐狸眼眯着,正待绥绥回过头来。 “绥绥,出来这么久,怕是不知道狐狸洞怎么回了吧?”清冷的美女勾了勾唇角,一抹冷笑浮现,让人背上直起鸡皮疙瘩。 “在蛇岛一通胡闹,都让人找到青丘门口儿去了。” 那冷笑更甚,吓得绥绥几欲跳车而逃。可惜,她的动作快不过马车里那位,一张金色网状法器祭出,绥绥便变作了网下的一只可怜白狐,瑟瑟发抖地被抓回了青丘。 不过最为无辜的,还是素和燚两兄妹,他们的马车被征用了,并且两人也被一起带去了青丘。 第79章 涂山歌:酆都寻出路 古人云,人间官,判人间案;阴间官,判鬼魂冤。 然而,世间还有一种独特的人存在,他评阴阳之隔,断生死之间。人与妖魔鬼怪之间的恩与怨,由他来评断。这个人,无名无姓,行走在苍茫人世,漫无目的,只为在人与非人之间,寻得一个公正。 人界极北有一虚无之地,常人不可见。上参碧落,下有黄泉,名酆都。酆都乃除上界外所有生灵轮回之处,内有阴府阴宫,地下藏书几千万,三界之中若论其二,无人敢称其一,可谓浩如烟海、坐拥百城。 “哟,小狐狸这是要去看书啊?”黑无常打远处望过来,便见到了无名正往藏宫而去,思及北阴大帝的交代,赶忙拦了过去。 无名回过头来,“巧了,你这……也是要去吗?” 此时黑无常手上正拽着一个被拘魂环拘束着的厉鬼,想拽着这厉鬼奔来找无名都有些费力。那厉鬼怕是百年以上,被拽得将地上犁出两道沟都不撒脚。 黑无常费力地走到了无名身边,“我哪里得空去看什么书啊,这不是要压着这家伙去入审嘛。你不知道,你那日前脚才走,判官那里就闹翻了,砸了半个殿。这不,判官都挪地方办公了。” 感叹两声,黑无常又抖了抖手上的锁链,指向藏宫北面。语罢,还觉这番没说过瘾,要拉着无名继续,“说来也是判官倒霉,这几百年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儿了,这次居然发生的那么突然,你说这鬼怎么就突然闹了起来呢?” 黑无常身后的厉鬼嗷嗷叫唤,似乎是嫌他说得不够精彩,努力给他营造氛围呢。说得口干舌燥的,却不见无名像往常那般跟他说笑,“怎么了?不好笑吗?你这怎么心事重重的啊?” 听得到对方的问话,无名弯着眼睛回看过去,神色如常,“没有啊,我就是有些要调查的事,刚才一时走神儿了。” “哦哦,没事儿就好。对了,之前你走得那么匆忙,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黑无常说的是前几日无名带着一名半人半蛇回来时的事。那时无名前脚才到了酆都,便收到了什么消息似的匆匆离开了,看起来应该是挺重要的事。 说到这件事,无名的神色难免有些不对,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事情办妥了,是朋友误被族人掳走,已经了解了,不必挂念。” “若是无事,我先去查些东西去了。”说着,无名便作告辞状。 可人还没来得及离开,又被黑无常拉了回去,“查东西不着急,北阴大帝听说你回来了,让你去正殿找他呢。” 无名与黑无常对视一眼,那只手紧紧地箍着他的手臂,似乎只要他有一丝拒绝的意向,便将他扭送到北阴大帝那里去。 “的确不急,我先去找他吧。”狐狸眼弯了弯,瞳仁藏在眼睫之下,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无名抬手将黑无常的手拂下,转身往正殿那边而去。 见他走的方向对,黑无常便放心地转身,准备将那厉鬼押到判官那里去。可才走了没两步,黑无常突然想起一件事!这无名不是个路痴吗?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找对了方向?除了…… 黑无常猛然回过头,却是见无名匆匆往藏宫内钻。 “站住!”想起北阴大帝千万不能让无名进入藏宫的嘱咐,黑无常猛地扑向了藏宫方向。 却不想无名这一动作竟是虚晃,他迅速转过身来,手上狐火一抹,覆上了黑无常手中的铁链。铁链虽也是咒法铸成却是难敌这可燃尽万物的狐火,霎时间便被烧得连灰烬都未留下了。 黑无常一惊,连忙松开了铁链。那狐火快烧至厉鬼身上的时候,却是被无名收了回去。厉鬼只见自己得了自由,疯狂大叫着便要逃离此处。 羁押厉鬼本就是黑无常的职责所在,他就是有北阴大帝的口谕在,也是不能在酆都地界儿上将厉鬼放走的,若是这厉鬼去放了别的恶鬼,那酆都可就大乱了。无奈之下,黑无常只得抛弃无名,迅速地去追那厉鬼了。 但黑无常自是担心无名的状况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觉得,能让终日笑着的无名露出那边失落的神色,定然不是什么小事。 加上北阴大帝的嘱咐,黑无常更是不敢怠慢,一边追着那厉鬼,一边捏了法诀给北阴大帝,通知他自己被支开了,让别的人速速去阻止无名。 无名知道以北阴大帝的神通不会不知道他为什么回来酆都,然而这些都无所谓!他必须到藏宫去!寻找那唯一的希望。 藏宫,作为三界之中藏书最多的地方,几乎能够解答世人的所有问题,包括宋青曾经追求的如何能让人起死回生,此处书籍都有记载。当然,那些均为禁术,凡是逆天而为,所要付出的代价远比得到的多。 无名的目的,自然不是那些禁术。他要找的,是万无一失的!他要回到过去,弥补自己的错误! 飞速钻进藏宫之中,落下门锁,不求能挡住来人,只求能多些时间,哪怕片刻也可以。 上古有秘术,名为“无悔”。此秘术有回到过去之力,改变让人觉得“悔”的过去,故名“无悔”。 改变过去,“现在”会发生什么,都是未知数。所以这个术法,一直被封禁在藏宫地下,以免有图谋不轨之人来夺。 酆都千防万防,放了千千万万年,却没想到最后出了“内贼”。 飞速钻入酆都地下,抬手狐火便毁去了外面的禁制。可随后,屋内的法阵被触发了,红莲业火自顶部倾泻而下,凡是没有藏书架的地方,都被红莲业火侵袭着。红莲业火之间只有些微的空隙,而且每道红莲业火落下的时间也都稍有差异。 无名顾不得多想,冲进那红莲业火之中。因为此处藏书珍贵,无名不敢贸然以狐火去吞噬红莲业火,只得咬牙硬顶着,挪移步伐,一边尽力躲避红莲业火一边寻找书架上的藏书——他一定要找到那本“无悔”! “唔……”无名皱着眉头躲过身侧一蓬火光,他虽是以法术抵挡,却终究是抵不过,稍有不慎便是皮肉烧灼,这还是不错的。换个道行低一些的人来,怕是直接在此化作灰烬,渣都不剩了。 而他也无法以狐伞抵挡,这红莲业火乃为十大主火之一,便是排行不佳,威力稍逊,狐伞这般的法器也是无法抵挡上几下的。 突然,眼前一闪,他分明是看到了那几个字。伸手取出那册书籍,无名飞快的闪出此间。此刻也无暇顾及身上的焦肉味,只是一边向外逃着,一边匆匆见此籍所载。 作为上古秘术,前篇尽是对此秘术会带来后果的描述,而后则是施法注意。无名匆匆翻着,终于见到了此法如何使用。 无名将那些口诀记在心间,随后便看到施法媒介——拥有强大灵力和念力的东西。 拥有强大灵力的东西有很多,可以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玉石花草,又或者人为所做的器物,其内被注入有限的灵力。但是拥有强大念力的东西却不多,所为“念”这种东西,是需要有意识的生物保存某件器物,以自己每日每夜的“念”来养这物件。 这个时间是非常漫长的,百年千年都有可能。 想要找到拥有灵力和念力的器物便是已是困难了,更何况还要强大,这让无名到何处去寻? 正是心思复杂时,面前却还是多了一人。无名心中一震,顿住脚步,往前方看去。 只见前方一男子着玄色华服立于藏宫门口,他背着手,面色不虞。一双血红色的眸子透过冕旒上的垂旒望过来,唇边的胡子都被气得动了起来。一开口,便是声如洪钟,振聋发聩,“休得胡闹!” “北阴……”整个酆都能这样称呼北阴大帝的,大抵只有无名这只非酆都出身的狐狸了。 北阴大帝将手一伸,似是要制服无名,不让他继续胡闹。却是没想到这小狐狸也学会抵抗,才碰到衣袖,那狐火便在衣袖后烧了过来。北阴自是知晓无名狐火的来历,断不会强硬与之抵抗,手上一收,那片衣袖落在了地上,无名也消失在了火焰之后。 无名逃出了藏宫,却也知道这只能拖个一时片刻。这酆都就宛如北阴大帝手中的小玩意儿,谁人来去,置身何处,他均能知晓。他若没有立即追来,也不过是给你些面子,让你下来台阶。 无名知道北阴大帝给了他机会,所以他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借着北阴大帝给悔过的时间,自袖中拿出了那对狐鸟玉佩。此时能不能脱身酆都都是未知数,更别提去找什么拥有强大灵力和念力的东西了,只得死马当做活马医。 “住手!”北阴大帝似是感觉到了酆都内的法术波动,不再给无名时间,手中法诀一捏,便出现在了无名面前。五指成爪,直至那对玉佩。 无名口中的法诀只剩下最后一句,眼看着北阴的手碰到了玉佩,他只得加快语速,以至于后半句念得不清不楚。 北阴大帝的手终是握住了那对玉佩,可无名的身后却仿佛开启了什么,混沌一片。不过须臾,无名便被那片混沌吞噬,消失在了北阴大帝的面前。 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玉佩,北阴大帝那张面孔愈加阴沉。 无名只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片沼泽无尽的下落,身体沉重得无法动弹,周身凛冽的风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只能奋力稳住身形,保证自己不会被这方诡异空间撕裂。 一阵狂风袭来,无名只觉眼睛都睁不开,身子仿佛秋风落叶,轻飘飘被吹到了不知何处。“我一定会救你的……婉婉……”无名死死咬着牙,直至牙根出血。可他还是抵不住愈加沉重的眼皮,最后失去了意识。 第80章 涂山歌:涂山有白狐 无名为何要往酆都寻那“无悔”秘术?那还要追忆到一个月前。 无名与宋婉才将厍灵押回到酆都地界儿,腚还没坐热呢,就接到了素和燚的求救。 素和燚通过玉佩联系到无名,将他们路上遇到人劫持的事情告知了无名,“也不知道那名女子是何人,上了马车便将绥绥姑娘制服,化作了一只白狐。” 一听经过,无名便知绥绥这是被妖族抓去了,但是什么族类他也不清楚,“你们现在在何处?” “青丘外,聊城。” 素和燚兄妹自回帝京的路上被人截下了后,便随着那劫车的人一路往青丘而去。路上他们几人虽然也起过要逃走的心思,但很快就被那个女子识破。让她更是警惕,后来干脆把被网起来的小狐狸绥绥随身携带了。 无奈之下,素和燚两人只得乖乖跟着她们到了青丘外的一座山城之中。那女子颇为守信,将兄妹二人和马车放在了聊城外,便抓着小狐狸钻进了山林之中。 绥绥被抓,两人只能无奈地干瞪眼。最后只得联系无名,希望他能去救救绥绥了。 为了等无名到来,素和燚兄妹便到聊城客栈内定了两间客房。这一等便是小半月,对此,素和燚已是无力腹诽了。 殊不知,这小半月,还是多亏了宋婉与之同行,不然绥绥变成皮袄子了,他也不一定能赶到青丘。 兄妹俩都快在这聊城之中混个脸熟了,无名才赶到。 “无名哥哥!你可来了!也不知道绥绥姐姐现在有没有被人做成狐皮大衣……”杳杳撞进了无名怀里,只觉后脖颈子被一对视线扫得凉凉的。硬是顶住压力,缩着脖子又往无名怀里窜了窜。 “咳咳,应该没有。”无名赶忙将小丫头从自己怀里拎出来,生怕被某人误会。 杳杳不开心地瘪了瘪嘴,却是没有再钻回去。她只是想趁着现在还能亲近无名的,抓住机会而已。毕竟她也不是小傻瓜,怎么的都该看得明白了。 “你们说的那山林,乃是青丘地界。同为狐族,她被做成皮大衣的可能性还是不高的。不过也不知道为何抓她回来,所以我才来看看的,你们莫要担心。” 无名这路上琢磨了几日,觉得劫走他们的人应该也是狐族的人,而且那人也未伤及他人性命,也没有立刻为难绥绥。大抵是小狐狸跑出去玩久了,才会被抓回来的。 杳杳虽然曾将绥绥视为情敌,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怎会不惦记着她的安危?听无名此言,便放心了许多,“那咱们快些去青丘里救绥绥姐姐吧!” 闻此,素和燚眸底现出些担心,他们兄妹身为官家子女,却是不言不语地出来这些时日,也不知帝京内如何了。他是想回去的,但杳杳的样子怕是不会理这些的,而且他心中也有些担心绥绥,便没有开口提议回去的事情。 但无名怎是会不了解官家事的人呢,自然知道素和燚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他是顾忌小妹的心情才没有贸然提出回京。摸了摸下巴,打算做个顺水人情,“进青丘是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啊?”小丫头也学聪明了,没有被美色所诱惑,知道先听听要求了。 无名见没忽悠到还有点小失落,直道近朱者赤,笨丫头和他待久了都学聪明了。 “一,进了青丘要听我的话,不许乱跑;二,确定了绥绥平安后,你和你哥要速速离开。你们已经离开帝京很久了,再不回去,怕是皇帝要下令全国搜人了。” 杳杳听完虽是有些不乐意,却还是点了点头,这次出来的时间的确很久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是偷偷溜出来的。也不知道她哥是怎么敷衍的,有没有过关,她父皇到底知不知道前因后果。 素和燚感谢地望了无名一眼,得到无名一个理解的眨眼。 几人出了客栈便要往青丘走去,去往青丘的路与来时的路不同,要走南门。这还没出城,城门附近往来的人见他们是出南门而去的,面上都带着一种古怪表情看着他们。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又有些不敢开口的模样。 “这城里的人是怎么了?”无名已经看到第六人用那种古怪眼神看他了,纳闷起来。 相比起第一天到这里的无名,素和燚对此地还算了解的,“这城外似乎有闹妖怪的传闻,似乎是狐妖。” 一听到狐妖,无名自然就想到了南面青丘狐狸洞。心道大抵是谁家的狐崽子没看好,被这里的人族看到了,误会是闹狐妖。这样一想,便没有在意,直接带着几人出了城。 青丘,在妖族之中是此名,但于人族之间,却是有着另外一个名字——涂山。人族之中更有人族首领路过涂山时与狐女相恋的传说,现在也流传着一曲《涂山歌》以纪念那个传说。 无名几人在青丘之外就见到有打猎的猎人回来,这里的猎人也是奇怪,打猎还要带着女娃娃,一边走着一边唱,正是那曲涂山歌——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 猎人看到了无名,他身后的小姑娘自是也看到了,立刻停了稚嫩的歌声,怯生生地躲在了他的后面。 “嘿哟!”猎人老远处喊了一声,引起几人的注意,“年轻人!外地来的吧?怎地到涂山上去啦?那边去不得哟,闹狐妖哩!” “多谢阿伯提醒!我们认识路的!”杳杳小丫头待人接物一向热情,面对陌生人的好意,一贯是要回报的,挥着手臂向那边喊了两嗓子,末了还不忘夸夸人家小姑娘的歌唱得好听。 那猎人见几人和他打完招呼后便进了林子,想去拦,却是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了。心里叹息一声,这年纪轻轻的就要送命咯,真是可惜。最后低下头摸了摸身后的小娃娃,“妮儿!恁可要听阿爹的话,莫进了那里边去!” 小姑娘仰着头看着她阿爹,重重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那阴森森的林子,有些害怕,又带着几分好奇。然后跟着他爹往聊城内走去,走了没几步,便觉得身后似有谁在看她。 敏感的小姑娘回过头,怯生生地瞄了那林子两眼,没看到什么,才要回过头去,便见林子边儿上站了个貌美的女子。 那女子比小姑娘见过的美人画儿还要漂亮,粉白的一张脸蛋儿,黛眉琼鼻,红樱似的小唇儿像是隔壁教书先生那朱笔点上去似的。但是若说最好看的,还是那双眼睛,细细长长的,弯弯一笑,那里面黑漆漆的瞳仁望过来,煞是动人。 女子笑着看着她,朝她挥了挥手。 离得远了,小姑娘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声音却好似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说:“我会去找你的。” 一般人是进不到青丘之内的,因为林中有一道结界,只有青丘狐族能够进入到青丘内。无名虽然几百年未回来看过,但大概还是记得的,因为年幼时不止一次想要从那里出来,去寻个明白的身世。后来闯了祸,也就明白了往事不可追,便没再在意过了。 才进得青丘,便见几只小狐狸蹿了过来,人立起来,指着他们脆生生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可擅闯狐族青丘?速速离开!” 无名将狐伞撑开往肩上一碰,抖了抖耳朵,蹲下身子捏了捏化作孩童的小狐狸,“我是无名,回来看看。” 小狐狸们先是一愣,后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几个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无名?就是那个闹到上界结果被抓起来那个吧!” “对呀对呀!还说是狐族千年难遇的天才,最后不还是乖乖到酆都北阴大帝座下去干活儿了嘛!” “就是就是!我阿娘还叫我学学呢,学什么呀!” “对!我阿娘也是!我可烦了呢!” 几只狐崽儿无视某人额头暴起的青筋,更是不知道身后伸来的黑手,绳子一捆,将几只小狐崽儿带上,往狐狸洞里走。 身后的宋婉和素和燚还是那派冷清面容,就是视线不敢放在某狐身上,大抵是怕自己会笑出声。至于杳杳,已经咬着袖子快笑作一团了。 路上无名与小狐狸问了近月有没有人被抓回来的事儿,最开始冒头那小狐狸立刻就回答了他,“绥绥姐嘛!她事情闹大咯!她姐姐亲自去抓的人,带回来就送到族长那里去啦!” “她闹什么事情了?” “好像是……是什么蛇岛吧?把人家房子烧光光了。这不就被告状了嘛,现在还在族长那里关着呢,说是不让她禁闭个几百年,就不让出来呢。”小狐狸们被捆着也不忘记偷笑,几个小伙伴互相眨眨眼睛,就好像终于找到了个比他们还会惹祸的人。 “看起来她没什么危险,我带你们去看看她,就送你们离开青丘。”无名回头与素和燚兄妹商量了一句,想到绥绥是因为蛇岛纵火一事被抓回来的,估计素和燚心中也有些愧疚。 素和燚点了点头,这件事的发生他也有一定责任,总是要去道谢的。至于杳杳,她就是为了多赖在无名身边一会儿,知道绥绥无事以后,巴不得走得慢些,她都要扑到那群小狐狸身上,给无名增加点重量了。 只是这重量再重,路途再远,到了该道别的时候,总是要挥手说再见的。 无名带着兄妹两人去了狐族思过的洞穴,绥绥正在里面听狐族长老的教训。见到了人,道了谢,便说了再见。可众人知,这再见之日,怕是遥遥无期。 “无名哥哥,杳杳舍不得你嘛!”走到半路,杳杳突然抱住了无名,舍不得离开。 由着杳杳抱了一会儿,才缓缓摸了摸她的头,“天快黑了,我带你们进城,明日便离开吧。” 第81章 涂山歌:城外存妖邪 “无名哥哥!你会想杳杳的吧?!”杳杳坐在无名对面,一个劲儿给他夹鸡丁吃,希望无名能看在鸡丁的份上点个头,要是能挽留她一下就更好了。 无名吃鸡吃得颇为开心,却是对着杳杳笑而不语。这丫头都离家出走这么久了,还妄想再留下些时日,没看到素和燚那张本就阴沉的脸现在已经和鞋底一个颜色了吗? 再说了,又能和宋婉独处,无名怎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给身边加上两个碍事的呢? 思及此处,那双狐狸眼又转到了宋婉身上。刚才还是她同族里那只老狐狸给绥绥求情,不然他们根本见不到那被关到洞里思过的小狐狸。这般体贴,定然是因为自己了。 无名这厢笑嘻嘻地给宋婉加起片鸭来,蛇吃得也杂,不过这小鸡小鸭的定然也是爱吃的。 杳杳羡慕地咬筷子,委委屈屈地看向她哥。素和燚便给她夹了她爱吃的菜,末了安抚一个眼神——乖乖跟哥回帝京去,莫要再胡闹了。 待酒足饭饱,打算上客房内休息时,听到了大厅中几人的对话。侧耳一听,竟是在说狐妖一事。 “唉,今个儿晌午,南城老陈家的老爹死啦!” “咋个死了?” “还不是那狐妖哇!陈家老爹死得可惨了,被活生生吸成人干啦!” 那厢几人还在讨论,可无名的眉间却是皱了起来。青丘狐族一向不踏足凡尘,更不可能会有残害人族的事情发生。他白日里听闻,也只道是哪个小狐狸被人看去了,误以为是什么可怕的妖怪。 可现在看来,这聊城外,的确是在闹妖。若是别族地界,无名或许只会将此事禀报上界,让上界来人处置。但此时就发生在青丘之外,他身为狐族一员,不能不管。 杳杳一听这事,立刻来了精神,一双大杏眼熠熠着望向无名。 可无名一开口,就打散了她的希望,“你们且先回客房去,明日一早便出城回帝京,我会让狐族的人护送你们离开的。” 不等杳杳开口求情,素和燚便先点了头。这种事他们本就无能为力,更甚至是累赘。这么多次历经生死而过,他相信无名的判断,此时不需要他们,那他们就不做停留,帮不上忙,至少不会拖累无名,“好,若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定要唤我。” 随后,杳杳便被她哥拉着上了客栈楼上,末了小丫头不舍地拉着无名的袖子,千叮咛万嘱咐的架势,“无名哥哥,你一定一定要小心啊!要注意安全啊!” “不会出事。”不等无名开口,一直静默的宋婉倒是先开了口。一双凤眼望向杳杳,似是在告诉她——有比你更在乎他安危的人在。 “嗯……婉婉姐姐你也要注意安全啊……”小丫头落寞地点了点头,乖乖和她哥上了楼。 宋婉此次跟着来“救”绥绥,便是她借口与绥绥相遇一场,朋友遇难怎可不帮,现在事情解决了,她其实也应该是同那兄妹俩一般与无名分道扬镳的。可她现在还站在这里,还打算站在无名身旁更久。 但是这狐妖之事乃青丘之事,与宋婉自是没什么关系的,她此时要留下来,自然是需要些借口的。清了清嗓子,找了个借口道:“百年前蛇岛曾承青丘一情,此时青丘蒙冤,蛇岛之人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自是会帮忙的。” 无名笑弯了一双眼睛,心道绥绥才烧了蛇岛上不少东西,都没见蛇岛说什么“承情”而不追究那小狐狸。此刻宋婉却是诌出个“承情”来,若是被宋青知道,怕是要气死了。 不过无名也不会去拆穿,小白蛇要留在他身边,他乐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去拆台?面上跟着装模作样,“咳咳,那青丘便承了蛇岛的情了,待来日蛇岛有难,无名定然赴汤蹈火不会推辞。” 听传言,出事的人多居于城南,或是往城南而去的人。至少能证明那戕害他人的妖邪常出没于城南,有些线索总比满城乱转的找人要强。 趁夜,无名二人便出了城,往南方树林而去。 自聊城中闹狐妖开始,就再也没人夜间还在城外晃悠了,此时的城外只剩下寒风与孤月,空寂得连只鸟都没有。 光秃秃的枝丫横在头顶,上面铺着月照下来的银白。脚踩在地上,有腐叶与土地的摩擦声。一片寂静之中,些微的动作都能声声回响。 宋婉在一棵树下探查了一番,回身摇了摇头,“这片树林基本没有人来过,再往内便是青丘结界,更不可能了,大抵要回去些,近城门的位置吧。” “城门那边的树比较疏散,而且中间有官道,往来客商都没出过事。应该是往内走了,才出的事。”无名有些后悔没有再城内多打探一下了。 可事实上即便他打探,收获也不会大。因为那些被害死之人均是鳏寡孤独者,除了那些谣言外,基本是没人知道他们生前去了哪里,失踪了多久,在哪里死去,又在哪里被发现。 两人向回去的方向探查,快接近林子边缘的时候,便听到了脚步声。宋婉身形一顿,化作一条小白蛇盘上了一旁的树上。无名原形便是半人半狐,若是打开狐伞解放妖力就容易被发现了,只得默默蹲下,缩在了一棵树后面。 来人身姿曼妙,裹在一袭短打扮里,显得颇为干练。借着月色,无名见到了那张脸,虽有双狐媚眼,姿态却是冷冷清清的,而且面容上与绥绥竟有两分相似。 “奇怪……”那女子似乎是追着什么而来的,可到了这边却失了踪迹,眉间带着几分疑惑。 忽然,那女子似是发现了蹲在树后的无名,指尖燃出几缕青色火焰来,向那方袭去。可狐火还未来得及出手,便觉眼前一道白光,似有一道银链一闪而过。 紧接着,颈间便被桎梏,那骤然收紧的力道让她身子一软跪了下去。用力掰着颈上那桎梏着她的东西,入手冰凉滑腻,似乎是一条蛇?! 可一般的蛇怎会这样动作迅猛地袭击她?她很快就察觉到是有人控制,或者这条蛇本身就不一般。 思及此处,女子一把拉开腰间的水囊,淋了自己一身。酒的味道自她身上飘散,颈间的小白蛇似是没了办法,松了力气向别的地方游走躲避开去。 “什么人!在青丘附近有何目的?!”女子捂着脖子咳嗽了几声,对着空荡荡的林子喊了几声。 “你又是什么人?”宋婉此时已躲到另一棵树后去了,遥遥而问。 “青丘之人!”女子对于这个刚才缠的她快要窒息过去的白蛇没什么好印象,眯着眼睛寻找那白蛇的去向。 无名听闻青丘之人,便站起了身,仔细打量了对方几眼,开口疑惑道:“莫不成你是绥绥的什么人?” 女子一愣,却是仍没有卸下防备,“我是她的姐姐,你们是何人?!”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无名忙说了自己身份,又讲了他与宋婉深夜在林中溜达的目的,这才让女子卸下防备。 女子借着月光仔细瞧了瞧他,便勾起了唇角,一副冷清面容突然笑起来,倒是如春水破冰,令人神往。无名的面容,狐狸洞内可是狐尽皆知,族长大人可是惦念这个外孙,无事了便以法术捏个同无名一张面容的小人儿来,逗弄着玩儿。 误会解释清了,女子也没再计较之前的争斗,“我叫庞庞,是绥绥的姐姐。说起来,无名叔叔你还是我阿娘的恩人呢,我和绥绥都是你帮忙接生的。” 几百年前无名还在狐狸洞的时候,常跟着老狐狸在各洞游走,帮狐接生都是常事,他倒是也记不清哪几只是从他手里走过的。倒是那一声叔叔把无名的话都堵了回去,只得讪讪一笑,感叹岁月催人啊! 宋婉自树上下来,化为人形,对刚才的冲突表示了抱歉后,便问起了要事,“刚才见你在林中搜寻,难道也是在找狐妖?” 庞庞点了点头,她这几日未在青丘内,便是在调查聊城狐妖害人一事。原本在她未出门寻绥绥的时候,聊城中便出现了狐妖惑人的谣言,但未出现害人性命的事情发生,青丘也以为是哪家的小狐狸出去玩儿,吓到了凡人,均未在意。 可等庞庞带着绥绥回来,竟听说城中已死了三四人。狐族几位长老一商量,便派出了庞庞来调查此事,在狐族年轻一代中,她的妖力算得上上等了,再加上她心思缜密,交给她,长老们也放心。 于是,庞庞将小妹扔到思过洞内后便进了聊城,在城中打探,“只可惜,那几名死者不是鳏寡老人,便是独身男女,出了门,便没人知道他们的去处了。 “至于尸体的发现,都是在同一处。聊城南门外有一条小路,多是猎户们走的路,那条路上都是杨树,独独只有一棵柳树。尸体,便被挂在那柳树之上,似乎是故意让人发现的。” 能多一人帮忙,便能尽快抓到作恶妖邪,免得百姓受苦,青丘蒙冤。庞庞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尽数告知了无名二人,也希望他们能够帮助自己。 无名摸了摸下巴,竟有“狐妖”在青丘地界儿行凶,这很明显是冲着青丘而来的,他身为青丘一员,自是不会坐视不理。而且此地冤死魂魄甚多,他身为判官也是不得不管的。思及至此,便撑开狐伞来,恢复了妖力,方便行事。 可这一恢复妖力,无名便觉出一丝不妥了。照理说此地被戕害百姓多大十几人,应有冤魂流散。但是,无名竟找不到一丝冤魂,可见,那些冤魂是被什么人带走了。 可是此地并没恶鬼的气息,如无恶鬼吞噬魂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有妖类或者人类取走了冤死者的魂魄。 鬼者吸食魂魄是为了修炼,而妖者凡人吸收魂魄,则是修炼了某种邪术。虽然无名猜不到那邪术为何,但这个幕后黑手的能力,恐怕比他往常遇见过的,都要强大! 第82章 涂山歌:南山察疑难 知要找到那凶手非一时半刻的事后,无名便回客栈去睡了一觉,第二日则亲自送了素和燚兄妹出城,并且自青丘叫来了一只小狐狸,保证他们的安危。 没了这层担心后,无名便开始调查那狐妖的事情,欲到死者家中看一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之前的几名死者的居所此刻已被官府收回划作他用了,现在还能去查看的也不过两三家。 其中距离城南大门最近的,便是昨日酒楼之中被议论的那位陈家老爹。 无名在城南打听了一圈儿,靠着一张俊脸蛋儿和小甜嘴儿,哄得左邻右舍的阿姐、阿婆们,倒豆子似的就把陈家老爹的家底抖了出去。 听着里谈巷议,知道陈家老爹有个儿子在帝京经商,经常给老爹送些银两回来,所以日子过得还算富裕。只是儿子无法归来,日子过得难免寂寞,便经常做些手工木雕什么的,到集市上去卖。这做木雕,难免就需要木料。 听说往日里他是去集市中买,可无名到集市中卖木料的商户问起,却是得知那陈家老爹已是两月未再光顾。 “可是那陈家老爹家还有新刨的木花在,他的木料是哪里来的?”由于陈家老爹家没有人收拾,样子还维持在他离开的当日。而院子里的那些木料残渣,庞庞还记忆犹新。 卖木料的老板听闻,“许是自己到城外去寻货色了吧,每次来我这里,都是嫌贵的!明明有个有钱的儿子,却是什么都不舍得,啧啧……” “说起来,那陈家老爹去世应是有几日了,怎么没见他儿子回来?”无名摸了摸下巴,照理说这么久了,消息总该是传到帝京去了,可陈家老爹的尸首至今还在义庄,未见到出殡。 那店家听了,故作神秘似的凑过了头,“哎哟,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啊!那老头与我讲价的时候啊,说他儿子早就死了!家里的钱都是之前他攒下的,除了房子也没几个子儿了。” “而且啊,他跟我说,若是我卖得太贵啊,他就不在我这里买了,还说自己有好去处。我才不信他那威胁呢,这聊城里就我一家木料卖的是最便宜的!”商户又在那里信誓旦旦说道他家木料如何的好,却是被无名拦下了话头。 “店家,那你知道陈家老爹说的好去处是哪里吗?这无缘无故冒出来的竞争者,您怎么着也得调查调查吧?”无名说着,塞了些碎银给店家。 店家掂了掂,立刻收入怀里,笑道:“那当然了,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那天也是巧了,我出个门就见着老陈头儿了,眼瞧着他从南门出了城。当时我这琢磨着啊,他好几天没来我这里买木料了,保不齐就真找了个别家。 “我就跟在他后面儿出了城,结果呢,我就见着他找见一猎户,那猎户还带着个闺女。猎户帮他伐木,给他拖回家里去,他给人钱。 “这未经加工的树,定然是比木料便宜许多的嘛,就是木质如何,那就是另一码子事了。我见这样也不会影响到我生意,也就未再在意了。谁料想啊,才多久这老陈头儿就……哎哟哟,这人呐……” 无名几人没再听店家在哪儿感叹,出了商户便准备去打听一下那猎户的事儿。 三人几经打听,知道了那猎户姓阮,媳妇死得早,就自己带着闺女,住在城外三里的一栋木屋里。无名没想到,一个独身男子竟然敢带着一个小姑娘住在荒郊野外。 无名谢过那告知他消息的女子,见着时间还早,便想去城外碰碰运气,看是否能见到猎户父女。 却没想才要走,却被那女子拉了一把,她笑起来,唇边是两个梨涡。“真是巧了,那边走过来的一大一小,便是你要找的人了。” 无名顺着女子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跑了过来。扑到女子的摊位面前,仰起小脸儿来,伸出的粉嫩小手里攥着两个铜板,脆生生道,“姐姐!糖葫芦!” 女子笑着,自身后的木头架子上拿下一串又红又大的糖葫芦来,“给,拿好了。” 小姑娘高高兴兴地咬了半个红果果,鼓着一边儿的腮帮,抬起大眼睛看向正盯着她的无名。 “咦?昨天见到的那个好看的哥哥!”小姑娘似是认出了他,指着他叫了一声,又见无名这般盯着她,手上的糖葫芦背到了身后,“就算你好看,我也是不会让给你吃的嘛。” 无名忍俊不禁,又向女子买了一串糖葫芦,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哥哥不要你的红果果,而且还可以给你个红果果。” 小姑娘眉开眼笑,才要伸手,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过头祈求地看了看自家爹爹一眼。 后面的猎户跟了上来,一把将小姑娘抱了起来,坐在他的手臂上,“不能要人家的东西。” “好吧……”小姑娘颇为不舍地看了看无名手中的那串红果果,别过小脸儿去吃自己的那串,假装没有受到诱惑。 “阮猎户,这几位正打听你呢,你就来了,也是巧得很。”后面那卖糖葫芦的女子笑了一下,因为小姑娘是她的常客,平日里父女俩来买吃的,也会说上两句,算得上认识。 那猎户警惕地看向无名,以眼神询问何事找他。 无名做了手势,请他到一旁去谈话。先将自己来意说明,证明自己没有恶意,又将糖葫芦塞进了小姑娘的手里,才向猎户询问了关于陈家老爹的事情。 猎户也是知道陈家老爹出事的事情,况且城中关于狐妖的流言那般多,他也有警惕的,“陈老爹是半个多月前让我给他搬的木头,那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不过……他每次找我伐木,隔得时间也就半月左右。所以……他出事那天,会不会是出城来找我了?” 无名思及猎户住所在城外,“你家不会是在南城外那条小路上吧?” 猎户点了点头,“距那条路不远,陈老爹来找我多是走那里,不容易迷路。” “看来那狐妖很有可能就在那附近,去查查看吧。”庞庞昨日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妖气,便循着出了城,结果没找到人,却是碰到了无名与宋婉二人。 那时她发现妖气的时候,便是在那条小路附近,只是她未想到狐妖会同人一般走一条易被发现的路,才钻进林子寻找的。 无名也赞同这个提议,不过在那之前,还是要安顿好凡人。从袖中掏出些银两来递给猎户,并嘱咐道:“外有狐妖作乱,你带着孩子还是别出城去住了,待狐妖被降服,再回去住吧。” 猎户还要推辞那些银两,无名三人却已走远。那卖糖葫芦的女子一笑,“阮猎户你也莫要推辞了,见那位公子衣着打扮便是不俗,也不会差了这些的。再说这城里城外的都不安全,你带着小阮不比独身,还是要顾及她的安全的嘛。” 见女子笑得颇甜,尤是那对梨涡,似让人快陷了进来,独身久了的猎户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顶着个大红脸就拉着小闺女去找地方住了。 小阮腮帮鼓鼓的,嘴里的红果果甜滋滋的。她被阮猎户抱在手臂上,趴在她爹爹的肩上,看着身后的女子笑着跟她挥手,那双眼睛细细长长,弯起来,配着唇边两朵梨涡,口中似乎在说着什么。 无名带着宋婉与庞庞,在城南外那条小路上翻了个底朝天,却是没找到什么线索。他们连阮猎户那间小木屋都查了,也是没找到半根狐狸毛。 “难道是咱们想错了?”庞庞看了看快落到底儿的太阳,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仍是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 “应该没错,这路比官道要偏僻,在这里下手,无论昼夜都不易被人察觉。只是能做得这样悄无声息,连丝妖气都没留下,也证明了那家伙道行不浅……” 无名摸着下巴,望着这片光秃秃的树林,思索着什么狐妖会在这样的路上截人,并且吸取人类的精血以及魂魄,还能不留半点痕迹。 “这般……怕是族长大人都做不到吧?”庞庞思索了片刻,狐族之中声望最高的自然是族长大人,他已任这族长之名快万年之久。可是,他却不是最强大的。 “对……老狐狸做不到,但是……有人可以做到。”无名回想起了年少与老狐狸居于狐狸洞的时光,那时他可未少缠着听关于自己母亲的故事,但是,那些故事里,除去他的母亲外,还有另一个传奇。 白狐一族,以尾数决定其道行,每千年便是一尾。但多数白狐是等不到长到九尾的,因为妖族每千年便会历劫,道行越高,所受劫难越难,不论是天劫还是情劫,过不去便是万劫不复。 而老族长只有八尾,他渡劫失败了,自那以后便没有过任何精进了,所以他并非白狐一族之中最强大的人。 现在白狐一族之中有九尾的,只有两个。一个便是无名的母亲,可她为了寻夫,已经失去踪迹一千五百年了。另一个,便是无名的小姨。 然而,除去狐族族长,少有人知她名姓。就连无名,也不过是听闻过一些她的故事,尽管,那些对于她来说不咸不淡的故事,在旁人看来,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件事不简单……回青丘去,将这件事告诉老狐狸,看看他是怎样想的。若真的是那个人……恐怕靠咱们两人的能力,是不可能找到她,更不可能打败她。” 庞庞听闻无名这般语气,便是也想到了狐族之中的那个禁忌,默默点了点头,跟在他后面。只有宋婉不清楚他们打什么哑谜,向无名投去担忧的眼神。 见婉婉担心他,无名心里转着的那点担忧又被他塞回肚子里去了,凑到宋婉身边,和她解释那狐族中的禁忌。 一旁的庞庞担忧地看了无名一眼,“这狐族的事,不好外说吧?” 无名笑弯了眼睛,瞧向宋婉,“不外说不外说,这是‘内说’。” 第83章 涂山歌:一语订终身 自古,九尾白狐便存在了人族的传说之中。只是这传说中的九尾白狐乎正乎邪,霎时变幻莫测,人只当是妖族心意难测,随心所欲,却不知,他们所见的九尾白狐,并非同一人。 有书载,九尾白狐乃祥瑞之兆,更有大禹遇涂山狐女,示意为王吉兆的传说。但也有传,九尾白狐乃为妖邪,化作貌美女子毁家灭国。 这传说中被称为祥瑞的那位,便是无名的母亲,她常年游走在外,博施济众。而被称为妖邪的那位,便是她的妹妹。 这位天生反骨,最是看不过她那善人姐姐,她姐姐爱做善事,她便要做恶事;她姐姐与人交好,她便与人为恶;她姐姐爱上了人族的男子,她便要玩弄那些男人。 到最后,不论是正史还是传说,都免不了有她留下的浓墨重彩的一笔,虽然都是恶名。但不论恶名如何,她的能力确是不可小觑的。青丘中唯二的九尾白狐,她便是其一。九道天雷都奈她无法,更别提这下界凡俗了。 若真是这位在外作乱,无名断没有把握能以三人之力制服她。与宋婉说明了这位传奇的小姨,便带着她进了青丘,寻求那老狐狸的帮助。 几千年前的老狐狸也曾是一位传奇,只可惜渡劫失败,秃了一条尾巴,变成了八尾白狐。自此经年,也未再长出第九条尾巴来,跑回青丘养老去了。 老狐狸有两个女儿,但因为他常年在外疯跑,女儿根本不亲近他。尤其是小女儿,更是成为了三界喊打的目标,老狐狸想要教训维护也为时已晚。 这小女儿才消失了一段时日,大女儿就因为情情爱爱跑到了上界,直接给老狐狸扔了个小团子。于是,老狐狸只能指望这小外孙了。可狐算不如天算,才安静了千年,小外孙又开始惹麻烦。 听完无名对他小姨仅知的这些话,宋婉也深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本以为自己叔父的故事足够妖界上下传个百十来年,却没想到无名这位小姨更甚,真是成为了三界千年来的谈资。 “那你外公也不知道你母亲和小姨的下落吗?” 无名摆了摆手,“他连我都不管了,更别提她们了,我娘还好些,至少没有为非作歹。至于我小姨,已是狐族们痛恨的人物了,因为她,狐族没少受三界白眼。老狐狸更是不认这个女儿,随她去了。” “可……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若真是你小姨在外祸乱,你外公会忍心出手吗?”宋婉对于亲情的认知,也只剩下叔父对自己的多方照顾了,关于父母的记忆,一片空白。 这些,无名也说不准,“不管怎么样,以咱们的道行是别想同她一斗的,只能寻求老狐狸的帮助了。” 看向宋婉眸中隐着的一些担忧,无名拉了拉她的手,“在担心什么?” “九尾白狐之威于妖界传得神乎其神,我担心狐族族长也……还是报到上界,让他们来处理,你就莫要涉险了。” 宋婉自小便听宋青教导过,蛇族在这妖界之中有三类不可招惹,一为同宗龙族,二为天敌蛇獴,三为妖邪九尾。她虽未闻九尾白狐之威,却知能让她叔父都选择退让的人定是她无法取胜的。此来青丘,心中不安愈来愈盛。 “莫要担心,我会保护你的。”无名扣着宋婉的手,眼睛看向那枚被套回宋婉手指的红玉戒指,似是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情,“婉婉,你不记得这枚戒指的事了,我讲给你听吧。” 宋婉也低下头去看那枚戒指,才要点头应下,突然觉得这十指相扣的姿势甚是暧昧,薄面皮儿有些烧起来。 见宋婉那一脸红色直烧到耳后,再无暇担忧其他,尽是满腔的羞涩。那羞赧的样子惹得无名低笑,似要再离得近些,去看看那低下去的,染着羞红的凤目。 庞庞在后面跟着,眼睛都不知道应该放哪里好,只得抬头望天。 那面容贴近得气息交缠,两片薄唇仅距离分毫。 “臭小子!还知道回来!” 突然一声宛如龙钟,震得宋婉当即推开了无名,红着脸退了两步。无奈手被抓着,没能躲远。 无名颇为埋怨地望了一眼自身后而来的老狐狸——你就一定要这时候出现吗? 这狐族族长虽被无名唤作老狐狸,但狐族之中又怎会有允许自己鸡皮鹤发之人呢?一张面容端的是俊美无俦,比之无名都毫不逊色,较之小辈不同之处,大抵也只有那眼中的沧桑了吧。 老狐狸好不容易盼到了离家几百年的小外孙,不着急回来看他也就算了,还敢转了一圈儿看了看思过洞中的小狐狸就跑了。这再来一趟,更是胆大包天地到青丘门口谈情说爱起来了!混账混账! 无名被老狐狸抓回了狐狸洞,老狐狸这一气之下,差点儿让他去思过洞给绥绥作伴。好在庞庞拦下了人,讲了她在外寻那害人狐妖的事情。 “竟是她回来了……”那挺拔的身子僵在那处,过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将几人带回自己的洞内,仔细询问。 老狐狸虽然不着家,但是对自己的孩子还是挂念的。可惜,孩子不挂念他,跑的跑,溜的溜。这好不容易有了音信,竟是在自家门口作乱。 “荪荪不是你们可以对付的,还是由我去的好……先不要通知上界,若是我能擒获她……” 后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无名已经知道了老狐狸的意思,毕竟是他血亲。 “有什么关于她的线索吗?我们在聊城外寻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踪迹。” “她非常擅长隐匿踪迹,更有藏匿于人躯壳内的邪术。这种邪术能将身上的妖邪之气完全隐藏,一般人无法发现。但是若是要维持这个法术,就必须以生人的精气不断的补充到那具躯壳中。 “她给躯壳补充精气的时候,她才会离开那具躯壳。只有这一个办法能找到她……而且,她会很快抹除自己的痕迹,所以必须尽快找到。 “我会派人同你们一起出去寻,但是我不能轻易离开青丘,这里的结界必须有我在。若是我先离开青丘,荪荪入了青丘,后果不堪设想。”老狐狸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寻找荪荪固然重要,但是……切记!不能打草惊蛇!” 言外之意,便是看到了荪荪也只能查清她藏匿在哪具躯壳中,而不能出手阻止她害人。 庞庞领命,准备去族中挑选一些妖力高强的人来协助自己。无名欲言又止,他虽不忍见他人性命被残害,却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怪只怪,他没有拯救他人的能力。 三人相约青丘结界外,庞庞便先行去选人帮忙了。 感觉到无名因为狐族族长的那些话而有些失落,宋婉轻声道:“我们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听到她的安慰,无名也回过头去,借着这丝伤感去占便宜,恨不得变回小团子钻到宋婉怀里去。只可惜,现在身形大宋婉许多,没办法实践,只得将人拢在自己怀里,低下头,将脸埋进她的颈窝。 从未见过如此情绪的无名,宋婉还有些不知所措,原本要将人推开的手也只能象征性地挣扎两下,最后落在他的背上,希望可以给予他安慰。 “我都懂,只是觉得,若是能不牺牲他人,会更好一些。但我没有能力做到,也只能遗憾……”那声音埋在宋婉的颈窝中,闷闷的。 “嗯。”宋婉对于感情这方面比无名还要空白,她不懂怎样与其他人沟通,更不懂如何劝慰。只能抚摸着那脊背,告诉他——不论怎样,我在这里,陪着你。 “婉婉。” “嗯?” “抓到我小姨后,你还要用什么借口留在我身边啊?” “……”宋婉一阵无言,借口她还没想好呢。反正以无名判官的身份,大抵总是有很多麻烦事要去解决的,她也不愁借口不够用。 “你不说的话,我先说了。”无名直起身子,那双平日里总是弯着的眼睛,此刻难得地充满了严肃。 “我希望你能一直陪着我,不论是评判阴阳之事,还是踏遍万水千山,亦或者,只是尝一尝世间各处的鸡。当然,如果你不喜欢吃鸡的话,也可以吃点别的。我想做的事情有很多,也需要很多的时间,但是在那些想做的事情之前,我最想你在我身边。” 无名的声音轻了起来,就好像怕破坏掉什么,“你愿意今后的路上,身边多一个我吗?” 宋婉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否脸红到让人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也不知道那想要避开的眼睛为何会黏在无名身上无法移动,更不知道自己的头颅为什么会不听使唤地点了好几下。 “东阳的南枣,越州的樱桃,京东的秋白梨,江南的塘栖蜜橘……还有我身边的你。”无名弯了弯自己的眼睛,将后边半句咽了回去——都是又甜又好吃。 宋婉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就只喜欢吃鸡。” “怎么会,我怎么可能只喜欢吃鸡呢?”无名反驳一声。末了,无名抿了抿嘴,心道这内心剖白都有了,可是还没“吃到”最喜欢的味道呢。便趁着宋婉思索那句话的时候,低下头去尝一尝自己最喜欢的味道。 “我最喜欢吃的是……唔……唔……”无名话未说完,便被宋婉捂着嘴,将那些话给咽了回去。 庞庞在树后面数着地上的落叶,落叶数完了,那两人还…… 没办法,庞庞开始抠树皮,她希望在她将一棵树剥光前,那俩人能让她有个从林子里出去的机会。 第84章 涂山歌:夜城遇妖狐 庞庞总算是寻了个空出去,与两人汇合,往聊城而去。 “凛凛他们已经出发了,沿着青丘结界在搜查,咱们就搜查城中即可。夜间外城的搜索也交给他们,他们联系起族长来也方便,咱们只有三人,小心谨慎为上。” 虽然案发多在城南,但不代表荪荪不会出现在别的地方。庞庞自怀中取出了聊城的地图,将聊城内分了几个区域,打算自城南开始向周围探查。 白日里,荪荪出现的可能性并不高,三人只能在街上乱晃,尤其到什么小巷那些偏僻的地方去看一看,希望能有些线索。 “咦,送糖葫芦的哥哥!” 无名才从一个小巷口钻出来,就见到巷口站着个小姑娘,仔细一瞧,不是阮猎户家的小女儿嘛。 “是你呀,你爹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无名蹲下身将人抱起来,坐在他的手臂上,抬手捏了捏她软嫩嫩的小脸蛋儿。 许是第一次坐在其他人手臂上,小姑娘有些害怕,抱紧了无名的脖子。又在他脸旁摊开了紧攥的小手,奶声奶气道:“爹爹去买菜了,给了我铜板,去买糖葫芦。” “那哥哥带你去买糖葫芦,买完了再带你回去找爹爹,好不好呀?” 小姑娘重重地点了点头,乖乖地坐在无名手臂上。路上无名问她什么,她便答什么,乖得很。问起她的名字,就非常开心地回答:“我叫阮阮,爹爹叫我小阮,他是老阮。” 那位卖糖葫芦的女子还是在昨日那个摊位,那一串串的山楂果上裹着一层蜜糖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甜腻的味道,路过的小孩子都会闹着要那么一串儿来吃。 小阮被放下后,便跑到女子那里高高兴兴地买了糖葫芦。 “小阮今天自己来买糖葫芦呀?这么乖,姐姐再送你一串吧。”女子弯下腰将糖葫芦递给小阮,又笑着摸了摸头。 女子见到无名,微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小阮又被无名抱起来,她便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搂着无名的脖子。一边嚼着嘴里的红果果,一边和卖糖葫芦的姐姐挥挥手道再见。 阮猎户见小阮被无名送回来,也是一惊,他已受过无名恩惠,这次又承蒙对方关照,真是非常不好意思。千恩万谢还要带无名回去吃饭,毕竟他们现在能在城中租个小院暂住,也是托无名的福。 因为还要调查荪荪的事情,无名只得婉拒了猎户。然后小丫头便被她爹抱着离开了,临走还鼓着腮帮,不舍地跟他道别。 一旁的宋婉心中却浮现了一些担忧,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再见,她便觉得这小孩子身上附着些什么,可是她又不敢确定。而无名和庞庞似也没有感觉到,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 见宋婉看这小阮远去的背影,无名偷偷向她身边挪了几寸,小声道:“若是你也想坐,直接告诉我便好,莫要羡慕人家小孩子。” 宋婉疑惑地回头,“羡慕什么?” 无名拍了拍手臂,用眼神问她坐不坐。 最后,无名得了个白眼。 由于送小阮而走过了城南那条最繁华的街道,并且没有发现异样,所以三人便没有再返回去调查,而是继续调查城南其余地方。 一下午的时间,三人将整个城南都溜了一遍,却是没有发现任何有妖气的地方。 “我这小姨也是霸道,这城中连个孤魂野鬼都没有,她真是将这附近清除得非常干净。”一般来说,人界总是会有那么几个孤魂野鬼或者依附在此地的小妖小怪。可这聊城之中,竟然除了人类什么都没有,可见那些鬼怪是被人有意清除的,并且将这座城变作了自己的领地,不允许任何精怪踏入。 “咱们的妖气都没有收敛,她定然已经发现了。之前咱们在此地滞留的时间不长,她或许没有在意,但是现在有意在城中搜寻她,恐怕她很快就要找上门来,做好准备吧。”无名摸了摸下巴,决定夜间也不休息,继续在城中搜寻。早一日找到荪荪,便能少一个死者,少一个冤魂。 “我觉得……她可能知道咱们找她的原因。”宋婉看向无名,她不确定荪荪是否能认出无名是她姊妹的儿子,但若是认出,恐怕并不友好。从她所知的那些传闻中看来,这两姐妹一正一邪,并且互为水火,关系非常不好。 “嗯,我明白,小心为上。”无名点了点头,老狐狸也特意叮嘱过他。 老狐狸说过,荪荪的嫉妒心非常重。同为姐妹,她姐姐有的,自己定然要拥有。若是没有,便要抢来,若是抢不到,那便毁去。以至于后来因为一个男人,两姐妹大战一场。最后荪荪败走,此后便是更加嫉恨。若是知道了无名的身世,怕是一定要他留下性命的。 宋婉走在无名身后,突然又想起了小阮的事情,“无名,白日里你接触到小阮,有没有感觉她哪里不对?” 由于要对付荪荪,早在出了青丘的时候,无名便将狐伞的封印解开了,方便应对。所以若是小阮有何不妥,他定然是能感受出来的。 可是无名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有宋婉觉得有些不对劲。而这种感觉,也只是一种直觉,并非她有什么确切的证据证明小阮哪里不对。 “荪荪的术法是没有破绽的,除非她给躯壳补充精气,不然是不会被发现的。如果你感觉有些不对,那咱们便注意一些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对于宋婉的担忧,庞庞表示理解,毕竟有的时候,直觉更可信。 “好吧,那就保持警惕。唔……不如晚上去她家那边看一看?”无名虽然没有发现什么,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阮猎户二人一直住在城外,并且住所距离那条通往森林的小路非常近,分明是一处好的藏身地。这父女二人,都有可能被荪荪附身。 三人正向阮猎户租住的小院方向去,突觉有股强大的妖力将整个聊城都笼罩了起来。那种强大而具有压迫力的妖气,让三人觉得毛骨悚然。 这样的强大和阴冷,无名只在北阴大帝发怒的时候感受过。说起来,荪荪之强大不亚于上界仙神。她已经历过九道天雷洗礼,却因为步入邪道而无法飞升,但本质上已与仙神无异了,只不过是个妖仙邪神。 庞庞连忙放了烟花通知族长,让他来对付荪荪。而他们三人只能选择开溜,此时,他们已经感觉到了双方之间的差距,蚍蜉撼树,仅仅是不自量力。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荪荪会故意暴露,就是因为她知道了无名的身份。那千百年的仇恨累积至此,终于有机会得报,她怎会错过? “小外甥,跑什么?”一个身影自黑暗之中迈出来,一身普通的布衣,并不起眼的眉眼,但唇边绽开的两朵梨涡,却是让三人心寒。 他们已经见过两次,却是一点都没有发现。那集市之上卖糖葫芦的平凡女子,内里竟寄居着荪荪。 荪荪披着一张平凡的皮囊,但眉眼之间却是媚色不减,那细细长长的眼眸盯上了谁,便是要将人看得骨头酥软。 她说“别跑”,可三人怎会站住?宋婉衣袖一甩,三道黄符既出,这是宋青亲手制作的符箓,定身效果非比寻常。 蛇族自古与道家相亲,用起道家术法来对付妖族已是得心应手,比同用妖力对峙要有胜算得多。只是此刻宋婉不求得胜,只求能拖延片刻,得以逃脱。 三人连回头看看符箓定身成没成的工夫都没有,霎时逃进了黑暗之中,往城外青丘方向奔去。 他们身后,那黄符还未接近到荪荪,便被青白色火焰燃起,只是燃烧的速度稍慢了一些。但最后依旧没有逃脱被化为灰烬的命运,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地上,根本没有起到它应有的作用。 荪荪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向前踏了一步。然后,转过身来,看三人冲破黑暗,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无名知道这位小姨难缠,却没想到会难缠到如此地步。不但没有被拖住,竟已到前面来等他们了。眼睛四处张望了一下,这一条街上都是商户,虽然此刻已经无人,但若是狐火烧起来,也不敢确定会不会祸及无辜。 只能出城,出了城他们才能放开手脚,至少逃也能逃得潇洒一点啊。现在被困城中,着实憋屈。 面对荪荪,宋婉可不敢去展现她的剑术,施法招来雷云,准备先劈她几下。 可令人不敢置信的是,那紫色雷电劈下的时候,荪荪不过是抬手一挥,那雷电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消失在了空中。 “天雷我都挨了,怎么会怕这可爱的小东西?怎么?没有新花样了吗?”荪荪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她现在像是一只高高在上的猫,玩弄着爪子下的小老鼠,在小老鼠精疲力尽之前,她是不会玩腻的。 幸亏庞庞身上有狐族族长给的法器,一只青铜色的小钟。这小钟可以隔绝内外,使攻击无效化,而且只有法器的持有者才能撤销。这本是护身结界作用的小钟,此刻却被她当做了困人法器,一把将它罩在了荪荪头顶上,希望能困她片刻。 见荪荪笑着被困住,三人也不管是否有阴谋,先走为上。可还没跑出两步,便听到了来自身后阴沉沉的笑声。 “别急着走啊,我还有个小礼物送给你们呢。”那手伸进黑暗之中,将一个小姑娘自其中拎了出来。 无名不过回头看了一眼,便顿住了脚步——被挟持的那个孩子,是小阮。 第85章 涂山歌:骤变失挚爱 “哥哥……”小阮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看到了无名,可是大哥哥的表情不太好。小阮有些怕这么严肃的大哥哥,她后退了一步,感觉到衣领被拽住。回过头去看,是卖糖葫芦的姐姐,笑出几颗小乳牙道:“姐姐,你也在这里啊?” “咦?这里是哪里呀,小阮怎么会在这里?”小阮揉了揉眼睛,看着陌生的四周。奇怪,她明明在暖暖的被窝里睡觉的呀。 小阮只穿着单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瘪着小嘴,“姐姐,你为什么要抓我的衣服,好冷啊,小阮想回家。” 荪荪低下头来,不同以往的温柔,而是充满了冷漠,“小阮,你忘记了吗?姐姐答应会来接你的。现在,姐姐来接你了,你就不能回去了。” 小阮睁大了眼睛,似乎在记忆里搜寻着二人何时有过这样的约定。终于,她想起来了。那树林的边缘,漂亮的大姐姐对着她挥手。虽然样子不一样,但是那对好似会说话黑漆漆的眼珠,却是一模一样的。 “可是……小阮没答应你呀……” “小阮不过是个普通的孩子!你抓她做什么!”若是一个普通不相识的人,或许无名还能狠下心来。但这样一个自己接触过的天真烂漫的孩子,他实在不忍心不顾她的性命独自逃跑。 “婉婉!你们先走,我在这里拖住她,等到老狐狸来!”无名护在宋婉前。他可以留下救人,但是宋婉不行,他担心她的安危。 可惜宋婉纹丝不动,以无声来反驳无名的决定。庞庞在一旁看得着急,却是没办法,这两人恐怕一个比一个倔。他们走不了,自己更不好意思走,只能期待族长能来得快一些了。 似乎是被现在这种气氛感染了,小阮开始害怕地大哭起来。荪荪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抬手自身上一划,像是脱衣服一般,便从那皮囊中迈了出来。 当看到荪荪的真面目时,连哭泣的小阮都不自觉地安静了,打着嗝儿,看着这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 雪发散落,与夜色形成鲜明对比,体态优美、弱骨丰肌。瓷肌不敷而白,蛾眉不扫而黛,樱唇不点而朱。尤其一双狐媚眼睛,仿若含着一汪春水,轻轻一瞥,便足以让人为之奉献生命。 一个微笑,唇边旋起两只梨涡,仿佛将世间的蜜汁都腻在了里面,皓齿轻阖,眸子低垂,看向小阮,“莫要哭了……” 小阮呆呆地看着她,像是看呆了一般。而无名三人也是有些恍神,无法自这美艳面容中回神。狐族打娘胎里出来便会媚术,可像荪荪这般,连同族与女子都无法抵挡的媚术,却是罕见的。罕见到,无名只见过这一人。 众人惊叹的时候,无人见到那抓着小阮衣领的手指动了动。艳色的指尖刺破了小孩子颈后稚嫩的肌肤,但却一丝鲜血都未流出。 “总算脱了那难看的衣服,现在我没有顾忌了,来,让我享受一下……将你抽筋剥皮的快感吧。”荪荪松开了小阮的衣领,那孩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睛还是呆愣愣地看着荪荪的方向。 “你这副样貌,与那个男人还是有几分相似的。看到你的样子……我就恨!原本还在想,若是你长得像姐姐,那我便将你的皮囊留下,当做纪念。若是有朝一日遇见了姐姐,还能把你的皮囊拿给她看!哈哈!不知道她会是何等表情呢……”荪荪与无名说着他的死法,语气平淡得就好似在讨论一只鸡要如何炮制一般。 话音才落,荪荪便向无名袭去,那罩在她头上的结界已破,法器更是化作齑粉。 见荪荪袭来,无名也顾不得周围商户民居了,召出狐火来防御。 不过是狐火,荪荪并未在意,五指成爪,定要一击便抓花了那张讨人厌的脸!可荪荪没有想到,那狐火竟与普通狐族的狐火不同,手上难耐的烧灼感让她不得不顿住身形。额上微汗,运用妖力在手中,将那些狐火收起,灭于掌中。 见那手臂上不过些微烧伤,无名心中大震,要知道,他的狐火只有自己能够收回,而且可烧世间万物。被这番烧灼,却只是留下了一点烧伤,这也就证明了荪荪已不算是世间万物了,她已是一只脚踏入上界之人了,只有那些仙神才不惧他的狐火。 “哼,有点儿本事。只是这火……罢了,虽然不能亲手抓碎你的头,但总归将是我亲手杀的你!”荪荪似乎是不打算再与那狐火争斗,而是保持距离,口中念起了法诀。 到了荪荪这般修为,不论什么法术都不要念法诀。但若是他们念了法诀,那这法诀便是威力无匹,无人能承的。 见荪荪指尖指来,无名心中一震,立刻推开了身旁的宋婉,对着庞庞嘶吼,“带她离开!” 聊城之中,白光一闪。然后,那片街道便化作了齑粉,什么都没有留下了。 无名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片街道,他身旁的景色已经改变,此刻,他已在聊城外的树林之中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半个城被毁灭,然后冤死之人的魂魄漂浮在聊城之上,势要以其怨念唤来鬼官,为他们主持公正。 “是族长!”庞庞惊喜一声,将他们三人瞬间转移到树林之中的人,便是狐族族长。 他就立在一棵树的后面,看着那被毁了一半的城,叹息了一口气,“荪荪,你真是作孽啊……” “呵……千百年前,你也是这样说的。”黑暗之中,一声冷笑像是要刺破他人的鼓膜。 荪荪追了过来,只需须臾。她手中还拎着阿阮,此刻的阿阮已经昏了过去。 无名从来不知道老狐狸的道行有多深,他只知道老狐狸只有八根尾巴,定然不会厉害到哪里去。却未想到,此刻的风云色变,仅仅是由两个人引起的。 那两只化作原形的白狐在空中斗法,青白的狐火相缠,似要将天照亮。 荪荪弓起身子,呲着尖齿,自老狐狸身边擦过。利齿刺破了老狐狸一根尾巴的皮毛,将雪白染上了一片血色。而她也没有得到便宜,背上被利爪抓伤,渗出鲜血来。 荪荪吃痛,一声怒号,引来怨灵千百,以浓浓的黑雾将这片天地都染遍。那黑雾中的怨灵嘶嚎着,遇见生人便以手抓去,纠缠着,仿佛要将所有人都拖入这孤寂的万丈深渊。 见此阵仗,那狐火更盛,与黑雾纠缠在一起,烧灼得那些怨灵不断嚎叫,更是想逃离那些带着妖力的火焰。但因为有荪荪控制,怨灵们不能逃离,反而扑了上去,以牺牲自己魂魄为代价,去扑灭那些火焰。 老狐狸他们在天上斗法,自然是无暇顾及底下的无名他们。乱窜的黑雾和狐火几次落下,差点误伤了他们,无名他们只得仓皇躲避。但这样躲避显然不行,还是得先离开。 见老狐狸还算游刃有余,无名便一把抱起了那厢昏迷的小阮。带着宋婉和庞庞,准备远离此处。待安顿了她们,自己再回来帮忙。 荪荪见无名抱走了小阮,口中尖笑起来,“老狐狸!你没了两个女儿,现在,也要没了外孙啦!哈哈哈哈……” 老狐狸还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那些黑雾便猛烈扑来,无暇顾及他意。而当他将那些黑雾杀散,他才明白了荪荪的意思。但那个时候,荪荪已经心满意足地遁走了。 只是离开的荪荪也没有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她终究是没有想到,这世间有人会愿意为另一个人付出生命。至少,她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 无名带着一行人走了很远,确定黑雾与狐火不可能再奔着这边来,才停下了脚步。将小阮放在树下,查看她的状态。只见她呼吸平稳,面色红润,但却是怎么都唤不醒。 此时无名心中焦急与荪荪缠斗的老狐狸,便转头对宋婉道:“你们留在这里照看小阮,我去看看他们如何了。我的狐火还算是有些用的,若是能帮上忙,再好不过。” 宋婉不安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她不想他离开。若是要走,也要跟着。 “好了,婉婉,不要担心。有那老狐狸在,她伤不到我的……”话音未落,便起骤变。原本靠在树上的小阮立了起来,那双大眼睛终于睁开了。可是里面血红色的瞳仁昭示着她此刻的异常,那稚嫩的小手上暴涨的血色指甲也与她稚嫩的面容格格不入。 无名千防万防,却是怎么都没想到,那小姑娘已是一具躯壳了。那躯壳里面,藏了荪荪一丝妖力,便待着这时候发难。 霎时间,只觉身后杀气凛然,背后汗毛倒竖,想要躲开却已是不及。 然后,五指穿透血肉的声音充斥在耳边,眼前,一片血色,模糊了他的视线。 只是,那稚嫩的手穿过的却不是无名的胸膛,握住捏碎的,也并非他的心脏。 “婉婉……”无名回过身去,却是看到了挡在他身前的宋婉。 瞬间骤变! 原本欲过去支援的庞庞也是顿住了,但见被控制的小阮还欲再发起攻击,喉咙一声却是未能发出,因为她未见过这般与众不同的狐火。她脑海中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惧,求生意识让她逃离这里。 不过须臾,山中树林便化作一片火海,一片青白色的火海。火海的正中心,是抱着宋婉的无名。那些火焰将一切燃烧殆尽,却是未碰到宋婉裙角一片。 庞庞永远忘不了,那漫山火海中,只有一个男人绝望的哭声。 老狐狸终究是来晚了一步,他捂着还在滴血的腹部,看着那些骤然烧起的狐火。周围的林木已化作了灰烬,但土地却依旧被青白色火焰烧灼着。 那染着绝望色泽的火焰,就仿佛此刻火焰中,那伤心欲绝却毫无办法的男人。 第86章 涂山歌:秘术名无悔 世间有无起死回生之术?这件事,蛇族族长宋青大抵是最有发言权的人了。但他也知道那些禁术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无名就算疯魔也不可能去做,因为那是要以无辜的人的性命作为筹码。 宋青自玄冰洞内出来,对着外面的人摇了摇头,示意宋婉真的是没有办法得救了。 安昔时飘在他旁边,面上也是一片伤感。虽然宋婉还曾威胁着想要杀死自己,但后来知道了原因,也就没有那层芥蒂了。而且一行人相识了那么久,再加上宋婉是宋青的侄女,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啊!婉婉姐姐她……”杳杳抱着素和燚的胳膊,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素和燚兄妹二人才到帝京,才落了脚,便同无名联络了一次。可那厢却是久久无人回答,直至后来绥绥拿了无名的玉佩同素和燚说了那件事,他们才知道,短短几日,竟发生了那般事情。两人又匆匆往青丘而去,一路上心情忐忑。 绥绥早就被放出来了,老狐狸还指望她能劝慰无名一下,可结果是徒然。素和燚兄妹来了,也只能在洞外干瞪眼,他们既不知道从何劝起,又不知道要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 宋婉竟然死了。 素和燚做梦也没有想到,原来妖族同人族一般,会生老病死。他以为,相比起杳杳,宋婉能留在无名身边更长久的时间,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所以他拦着杳杳,不想让这单纯的小丫头受伤,因为时间是他们二人最大的阻隔。 可现在看来,没有时间阻隔,也依旧世事难测。素和燚只有声声叹息,他们也只能等在洞外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因为无名根本就不从里面出来,而玄冰洞乃青丘之内最为特殊的一处洞穴,其中寒冷甚至能冻僵人类血肉,只有同为妖族的那几位能进去待上一会儿。 可青丘上下老的少的都进去劝过了,全是不能将人带出来。素和燚甚至觉得无名可能已经在里面冻成冰柱了。后来,狐族族长更是厚着脸皮请来了蛇族族长,结果依旧是徒劳。 “杳杳,回去睡吧。”素和燚拍着杳杳的小肩膀,她在洞外待了好几天,软乎乎的小脸都瘪了下去,看起来颇为可怜,眼中满是担忧。 “可是……无名哥哥……”杳杳说着,那双杏眼又蕴出了眼泪。她真的好羡慕好羡慕宋婉,她甚至会想,若是死的是自己,无名哥哥会这样对她吗?她不忍心去想那个结果,可那个答案已经在心底了,让她无法忽视。 “去睡吧。”素和燚摸了摸她的头发,又给她擦干眼泪,才算将人哄了回去。 再回到玄冰洞外,已是有人站在那里。 素和燚没想到无名会出来,他还是当日里那身衣服,里面是玄色的底衫,外罩着那件艳色红袍。但是人却不一样了,往日的神采消失殆尽,仿佛一个灰败的躯壳。那双经常弯着的狐狸眼再也没有以往的弧度,让人见之不忍。 见到无名这副模样,素和燚心中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口,不知如何开口。 无名的眼眸回过去看着洞内,先素和燚开了口,喑哑着声音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请你们……帮我照看好婉婉……” “你要……去做什么?”素和燚怕无名受不了打击,真的去做什么傻事,动用什么杀人献祭的禁术。 “放心,我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的。”无名顿了一下,他似乎对于自己心中的那个想法也有些不确定。 但是他没有再停留,只是不舍地回头望了最后一眼,便迅速离开了青丘。待狐族族长知道的时候,他早已在千里之外了。 无名在酆都待了五百年,对于酆都上上下下都非常了解。更是从某个人的口中听到过一个可以逆天改命禁术——无悔。 知道这件事,还是在某一次与北阴大帝共饮的时候。那时无名至酆都不过几年,心中未放弃寻母之事,对于评判阴阳之事更是有些抵触,尤其是遇到冤鬼报怨的时候,他总是觉得那些鬼没有过错。 北阴大帝有恩于无名,后来更是待他不错,知他心中郁闷,便邀他去喝酒。 酆都有夜无昼,有阴无晴,更是没有什么高悬明月,有的只有阵阵阴风与鬼哭狼嚎。可北阴大帝偏要说天清气爽,要与他对月共酌。北阴大帝这般待他,无名怎样也不能不吃这个人情。 酒过三巡,这北阴大帝嘴里就开始跑火车,出乎无名意料的是,他竟同那些凡人一般,心中也有个惦念的人。说起那人的事情,也顺便说起了“无悔”的事情。 北阴大帝言,千百年前曾遇一人以无悔秘术穿越时间,改变了运数。他本是要阻止的,却因为是那个人,而没有狠下心来,也不知道到如今,到底酿成怎样的过错。 无名虽好奇那人是何人,却是没想到北阴大帝三杯倒的酒量敢邀他对月共酌。这一倒下,再醒过来,就忘了个干干净净,无名也就无从再问起了。 不过无名也好奇过,同黑白无常、判官小鬼们都打听了个遍,都没能知道那人究竟是谁。倒是听到北阴大帝怕再有人违反天道逆转命运,而将秘术“无悔”封进了藏宫,安置在最安全的那间内室之中,布了十大真火之一的红莲业火在内,生怕有人闯了进去。 此时此刻,无名便要去闯一闯那藏宫了! “婉婉……等我……等等我……我一定会救你的……” 身子仿佛陷入了沼泽之中,四肢都沉重得抬不起来。无名甚至撑不开眼皮去看看身处何处,胸腔似是被什么挤压过一般,难受得连呼吸都仿佛破碎一般。 阳光透过嫩绿的树叶,洒下斑斑点点,铺在无名的眼皮上。 无名费力地睁开眼睛,他只能确定,他此刻定然不在酆都内,因为酆都没有白天,更没有阳光。 “咦?这……”远处似乎有个女子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从草丛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位公子?你没事吧?公子?” 无名感觉到身旁似乎有人在喊他,还有人戳了戳他的手臂。可是他实在无力睁开眼睛,甚至连呻吟一声都会费尽他一身的力气。最终,还是失去了意识,沉沉睡去。 女子背着竹篓,里面装着一些菌菇,看起来是上山采蘑菇以自足的村姑。可阳光洒下,光斑铺在她的下颌时,那张面容,足以让世间百花失色。 若是无名此刻清醒着,定然能发现这位女子的面貌与他的小姨荪荪相差无几,但是气质却更盛上几分,宛如高岭之花,可看不可亲。仔细看去,那面容又与荪荪有不一样的地方,这位女子眉头上有颗胭脂痣,煞是明媚动人。 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无名,女子叹了口气。又蹲下身子,仔细研究了一下无名头上的耳朵。捏了几下,确定是真的以后,女子将人抱起来,带回了家里。 此时若是有人看见,定能见到一个女子横抱着一个成年男子,背后背着竹篓,腰间还拴着条绳子,绳子拖在后面,拴着一只肥硕的大野猪。身上如此之多的重负,她却仿若怀揣鸿毛,丝毫感觉不到这些重量。 轻轻哼唱的声音钻进无名的耳朵,听起来有些耳熟,似是在青丘外听到的那首《涂山歌》。无名费力睁开眼睛,想要撑起身子,但胸腔间的疼痛感让他好不容易聚起的力气消散殆尽,又跌回了床上,震得身上的痛跟山谷里的回音似的,在身体里撞来撞去。 那哼歌的人似乎听到了无名的动静,忙从外面进了屋内,手上还拿着锅铲。那白嫩的手在腰间的围裙上蹭了一下,摸了摸无名的额头,“不烧了,你这好得真是快,才几个时辰就退烧了。” 无名抬眼看向女子,若不是第一眼就见到她眉头那颗胭脂痣,恐怕会将她认作荪荪,一剑刺上去一了百了了。 女子似乎已经习惯了被人这般看着,“你的骨头应该是断了,我给你拿绳子绑了一下,不过你应该能自己痊愈吧?” 无名还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心里那丝念头不停地颤动。 见无名没有回答她,女子便抿唇一笑,抬手捏了捏无名头顶毛茸茸的耳朵,“你不是人,好起来应该很快的吧?” “你……你是……”无名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他未想到,他寻求一生的人,竟然在这种境地见到了。 女子一笑,眉头的胭脂痣仿佛更加鲜艳了一般,“我的名字是艾艾,你……就叫我艾艾姐吧。” 无名喉头一哽,怎么能叫姐姐呢? “艾艾!我回来了!”门外传来了男人的声音,脚步匆匆跑了进来。 无名侧过头去看,这进来的男子也是十分眼熟,仔细看来,无名可是经常在镜子中看到这张脸——这男子与无名有着七八分相似,只有那双狐狸眼不同罢了。 “艾艾!你!你怎么能把男人领回家来!你!”那英俊的男人见到了床上躺着的无名,一张英俊面容立刻由晴转阴,桃花眼里噙满了委屈,似要控诉自家娘子想给他头上抹道绿。 “瞎吃什么飞醋?这是我从山上捡回来的。骨头断了好几根儿,怪可怜的。”艾艾站起身,把男人身上拎着的锄头拿了下来,放在门口。 男人又不高兴地看了无名好几眼,一把搂过艾艾的肩膀,将人带出了房间,似是有意隔断无名的视线一般,挡在了艾艾身前。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但多半是让艾艾远离无名的话。 无名把快抻断的脖子收了回来,他不用掐指一算都能知道,那对笨蛋夫妻,就是他的亲爹娘了。 第87章 涂山歌:真言觅真情 在确定自己是被自己亲娘捡到以后,无名才算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无名本就没有研究过那无悔秘术,再加上被北阴大帝围堵,只得临阵磨枪,赌一把试试。虽然成功了,但却回到了一千五百多年前。更是巧合地遇到了自己的父母,那寻找了千百年都没见到过的人,此刻遇见了,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但是,他此来的目的,还是荪荪。 无名本意是想回到过去,找老狐狸帮忙制止她,以免生灵涂炭。可此时回到了一千五百多年前,就算回青丘去找老狐狸,他认不认自己这个外孙都尚未可知。还有就是,他现在根本无从得知,此时的荪荪,现在人在何处。 而且,胸腔隐隐的疼痛限制了他的行动。无名意用妖力给自己治伤,却没想到,体内的妖力空空如也。但是,这和被狐伞封印妖力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现在的感觉是一种空虚。大抵是那无悔秘术所需妖力非常庞大,他这是被“吸干”了。 如今肉体凡胎,这断骨之伤,怕是要好好养着的了。可无名心中惦记着荪荪的事情,又不知这秘术究竟能给自己多长时间,心中满是焦急。 艾艾好不容易安抚了自家夫君,一进门来,便看到无名费力地想要撑起身来,忙上前把他按回去,“怎么了?需要什么告诉我,你现在的状况不能随便动的,不然好不了。” 无名看向艾艾,一想到这是抛弃了自己千百年的母亲,心中便是诸多感慨,既爱又恨,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来,先喝药吧,对断骨很有效的。”由于无名不能做起来,艾艾干脆一勺一勺喂给他喝。 喝完药,无名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因为他不敢去冒险,万一秘术的时间非常短暂,他此次岂不是白来一趟? “多谢姑娘……只是……只是我有要事去做……” “有何事比身体还重要啊?更何况你现在没有妖力,伤也无法自愈。就你现在的状况,恐怕还没出这屋子,就要躺在地上等着别人去救你了。”艾艾把碗放在一旁,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咱们同族一场,你若是有事要办,不妨告诉我。” 无名知她眼中担心不假,可却不敢告诉她。这人要寻,也该是自己去的。总不能告诉他亲娘“我在找你亲妹妹,如果阻拦不了她,就封印她,或者干脆弄死她”吧? “这……还是不麻烦姑娘了……我……我先静养两日,恢复妖力……如此,便要叨扰姑娘了……” 听他暂放了离开的心,艾艾脸上的笑容又浮现出来,映得眉头胭脂痣颇为明艳动人。 “对了,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无名。” “嗯?什么?” “我说……我叫……无名。”无名一字一句。 “无名?没有名字的意思吗?怎么起这样一个名字啊?”艾艾的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些不开心。 无名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要回答什么呢?因为没有父母取名字,所以才叫无名的啊……这让他,怎么和亲生母亲去说呢…… 不等艾艾再次开口,外面的男人又撞门进来了,嘴里嘀咕着,“躲在屋子里说悄悄话,还说我想多了……” 艾艾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吃飞醋的男人,将人拉过来同无名介绍道:“这是我相公,陆珺。” 无名见着这张面孔,愈加熟悉,他终是明白了。 当年,无名寻母闹到上界去,被押到了天宫至高之人面前。那时他怎的就没发现呢? 天宫至高人之后,便站着一位,那人的面孔与这张无异。后听北阴大帝言,天帝身后的人便是他的十个儿子,古有能人射金乌落日,九子命在旦夕。有仙君提了保命的法子,让九位天君化作凡间俗人,便可躲过一劫。 只是不知其中出了何差错,九子成人渡劫的日子却是不同。而那位陆珺天君,便是最后一位渡劫回归的。 那个时候,无名记得,他肩上伏着一只白狐,双目炯炯,看向自己的方向。 再后来,无名便被打发到北阴大帝那处去了。如今想来,恐怕是陆珺天君开口求情了吧。 而自己那从出生便强大的妖力,和与众不同狐火,大抵也是因为他了。三足金乌一族掌管万火本源太阳真火,想来他的狐火能燃万物,也是因为这层原因了。 “无名?”艾艾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唤回了恍神的人。 无名尴尬地牵了牵嘴角,却是有些笑自己太傻,明明那时都见到了双亲,却是不自知。还要等到借着秘术回到过去,才能得知。 不过……即便是知道了晚了些,也还好。至少,他知道他的母亲还活着,得偿所愿地留在了心爱的人身边。如此,便足够了。 “我没事……有些累了。” 既然无名说累了,艾艾也不便再拉着他聊,只得将冒着酸气的陆珺推出门外,留无名一人,细细梳理心中的念想。 这伤越是想好,便越是好得慢。 无名在他亲娘这里蹭吃蹭喝了小半月,才算是聚集起一些妖力,勉强将自己的断骨治好,不用再躺在床上被喂,更不用再承受着陆珺恨不得将他撕裂的目光。 屋外阳光正好,这藏于山间的小木屋也是别样精致,让无名心生羡慕。能寻得一人,老死这山野之中,也是不错。 艾艾不在,而陆珺正劈柴,光裸着半个身子,阳光撒上去,便能见那些匀称而漂亮的肌肉好似被镀上了一层金,直让无名感叹,不亏为天神之子。 陆珺早就见无名不顺眼了,总觉得这人来了以后,他的艾艾都不关心自己了。若不是这小子瘫在床上不能动,陆珺都要怀疑他是来挖墙脚的了。此时见无名凑到他身边来,也是没有好脸色,继续劈着柴。 无名见他这亲爹很是奇怪,在他娘面前,就一副小奶狗的模样,撒娇打滚,怎么羞耻怎么来。可只要出了艾艾的视线范围内,便对着自己一张冷脸,怎么难看怎么来。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是他儿子,但这样看来,怕是即便知道了,自己也是不受待见的那个。 见陆珺冷冷瞥了他一眼,无名却是厚着脸皮贴了上去,笑道:“陆珺兄,劈柴呢?用不用我帮忙啊?” 陆珺侧过身子,鼻子里似乎还“哼”了一声,举着斧子继续劈柴,动作流畅利索,根本就没有需要帮忙的样子。不过片刻,便听到林中有脚步声,便立刻丢了斧子,去林间接艾艾。 不一会儿,就见艾艾一边走来,一边给自己扇着风。和身旁拎着她买的东西的陆珺道:“也不知道那镇子上最近是怎么了,东西卖得那样贵,两张皮毛才换那点儿银两。” 说着,艾艾便看到了坐在门外看着他们的无名,挥手对他笑了笑,“这林子里野味不少,却是没有野鸡,今儿上镇子上买了两只鸡来,你应该爱吃的吧?” 无名点头笑笑,没敢表现得太高兴,生怕他亲爹又吃醋起来。 艾艾见陆珺不开心地瞪了无名一眼,为了防止这家伙爆发,赶紧将人轰到一边去拔毛了。 “你现在好多了,要准备走了吗?”艾艾坐到了无名身旁,轻声问道。 “嗯……”应了一声后,突然感觉到后背收到一记冷刃,无名只得默默地挪了挪屁股,和艾艾保持一段距离,以免再被陆珺的眼刀子剜。 “你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毕竟同族一场……”艾艾颇为担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无名觉得艾艾现在只是以为自己是同族,而她离开狐族已久,见到同族有些担心过度,便安慰她道:“不用担心我,我虽然伤还没有好,但也需要时间去找我想找的那个人……这段时间里,或许就能养好伤了。若是等我养好伤再去找,那岂不是会耽误更多的时间?” 最重要的是,没有时间了啊…… 最后这句,无名将他咽了回去。他不想让艾艾知道自己的事,他只想尽力不去改变历史的轨迹。如果可以将影响降到最低,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而且,他不确定在对方知道了自己是以其姐妹为目标后,会是怎样的态度。 艾艾的神色失落起来,“我以为……你是来看我的……” 她抬起头,对上无名那似懂非懂的目光,轻笑一声道:“你真当我是陆珺那个傻瓜啊,你这张脸,我会猜不到你是谁吗?而且你身上的妖力消耗殆尽,一看就是施展过非常强大的术法造成的。我曾闻秘术‘无悔’之名,大抵便是它了吧……拥有逆天改命,扭转乾坤的能力。” “你说你要找人……是找谁?我希望我能帮助你……”艾艾眼圈红了起来,在林中捡到无名的时候,她便猜到了这个人会是自己的孩子。而对方也明显是知道了自己是谁,可对方却不愿意认她,她只能也假装不知道。 当艾艾知道自己的孩子叫做“无名”的时候,她似乎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不认自己,虽然不知道未来发生了什么,但她的确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职责。 “你……是不是在怪我……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但是我是爱你的,如果可以,我不会不在你身边的……” “不!不是!”无名没想到他娘亲会这样误会了他的隐瞒,“我……我其实没想回到这么久以前,只是因为一些意外……我来这里找人,是为了拯救我最爱的人……我要找到那个人,让她不能再伤害我爱的人……” “你……爱的人……”艾艾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无名,在没有她陪伴的多年以后,自己的孩子也有了心爱的人,这种带着满足而酸涩的心情,还真是难以言喻啊。 第88章 涂山歌:姊妹心难同 无名虽然不想过多地改变未来,但这个人是他寻了千百年的娘亲啊,他无法拒绝那双温柔的眼睛。低着声音,将他与宋婉的事情,与艾艾大致说了一些。 “什么?她……她……”艾艾惊讶于自己姐妹的作为,“唉……我早就该猜到的……” 说起这个妹妹,艾艾也是没有办法。从小到大,她便爱与自己比。无论哪里,都要比自己强。后来她实在受不了这样有竞争意识的姐妹,便离开了青丘。 九尾白狐一族是狐族中最亲人的一族,艾艾同样,对人族充满了好奇与喜欢。所以她便化作人类的模样,在人类的世界中辗转,帮助每一个可以帮助的人,而她也成为了百姓们喜欢的九尾白狐。 可当荪荪知道以后,便故意与她做相反的事,为难人族,为人类带去灾害。由于姐妹二人的面貌相似,人族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感叹妖族反复不定,立誓远离。 荪荪想以这样的方式让艾艾不被人族所接受,不得不回到青丘,继续与她相斗的日子。可艾艾并没有,即便被人类排斥,她还是继续着脚步,将这片土地踏遍。 就这样,荪荪追逐了艾艾几千年。艾艾不断地塑造着九尾白狐祥瑞的形象,而荪荪则不断的将九尾白狐的邪魅刻进人族的心中。 直到艾艾遇到了陆珺,她才停下了脚步。 与陆珺隐居到山中后,艾艾便每日加固结界,以避免荪荪找到她。虽然只是权宜之计,但到目前已经五年,对方还没有找到她,可见这个办法还是管用的。 “如果你要找她,只要我现身,便能找到她了。可是……你想把她怎么样呢?”艾艾看向自己的儿子,心中满是亏欠。可她却也怕从无名口中听到残忍的答案,毕竟荪荪是她的姐妹,即便对方与自己作对了几千年,但血浓于水,让她舍不得下手,不然也不会纵容对方跟在自己身后,然后自己再寻办法帮她善后了。 这个问题的确难到了无名,他并不知道要如何对付荪荪。以他的能力,要杀死她就是难上加难,即便是回到了一千五百多年前,也只是稍微削弱了对方一点点实力而已。毕竟在无名没出生之前,荪荪之名便已成为难言噩梦,盘桓在人族头顶很久了。 “我并不清楚,如果我能杀掉她……或许我会毫不犹豫……”无名低声道。他是恨荪荪的,即便对方与自己在血缘之上有关联,但他从未见过她。 而一见面,荪荪便让他永生难忘,他现在只要一闭眼,就能回到那个末日一般的夜晚。那只手穿破宋婉胸膛的时候,他几乎感觉到全身血液都冻结了起来。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为什么没有跟着一起去死呢? 艾艾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为对方求情,但是她明白,无名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荪荪。失去挚爱的那种痛,如果没有亲身经历,是没有资格去说什么的。 “再养两日吧……她的消息,我帮你打听,好吗?” 见到艾艾慈爱而不舍的目光,无名没有再好意思拒绝她。而无名也的确珍惜着能与亲生爹娘在一起生活的日子。这是之前那一千五百年里,他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思及五百年前他出青丘寻母,他也只是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平凡的人类,早已死去步入轮回,一心只想找到母亲,得见一面。他实在是太渴望那渴望不可及的亲情,现在这样的日子,能延长一天都是好的。 但是,他还惦记着自己的婉婉,他回来的目的是为了救婉婉,“好……但是我希望能快一些……我不知道这个秘术有多久的时限。” “三个月。”艾艾对于这个秘术的了解,可比无名道听途说来的多。随后,艾艾又将关于无悔秘术的一些事情告知无名,“三个月期限一到,便会被传送回施术日的前三日,如果过去被改变,那么现实也会有一系列的变动。” 听闻这个秘术的时限,无名不安的心才算平复,被艾艾留下来安心养伤。 陆珺给鸡拔完毛、放完血,掏干净内脏,又填好了佐料,就等着上锅了。高高兴兴地去找自己的小娘子,结果就看到他家小娘子正和那个竖着耳朵的男人一起说话,顿时又打翻了醋坛子。 但碍于艾艾屡次三番的警告,他只能掐着鸡脖子仿佛掐着那小白脸一般,“还说我爱吃醋,天天勾肩搭背的,换了谁不吃醋!” 无名正与艾艾说着话,突然感觉后颈一凉、汗毛直立,回过头去,恰巧看到陆珺正掐着鸡脖子,对着他这边冷笑。他觉得还是不要让自己亲爹知道自己的身份吧,他怕自己可能不会被生下来…… 艾艾自然也感受到了陆珺的目光,摸了摸无名柔软的头发,心中无限感触。对他笑了笑后,转身去安慰自家相公去了。 无名看过去,只见艾艾说了几句,陆珺差点把鸡扔出去了,还好艾艾手疾眼快接了回来,不然晚上可就没饭吃了。不等艾艾把鸡放回案板上,就见陆珺傻笑着抱住了艾艾,抱着她在屋子里转圈圈。 仔细看了看陆珺笑着的口型——我要当爹啦! 无名突然心中无限感慨,对父母的感恩,对亲情的渴望。而看到别人美满的时候,心中那颗刺愈加疼痛——婉婉,我一定会救你的。 艾艾夫妻所生活的地方,是北地的一处山林,毗邻村镇虽小,但村中人养鸡是一把好手,个顶个儿的肥美鲜嫩。陆珺很仔细地想过,艾艾之所以选在这个山头儿建房子,很可能就是因为这里的鸡好吃。 原来这一家里,也就艾艾一个人吃鸡,开销不算高。现在多了个无名,母子俩每天吃鸡,着实把当家的给郁闷坏了——自己娘子吃,那是自然的。可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白脸儿总是吃他的喝他的,心里很是不平衡。 无名不论走到哪里都要过得精致,所以总是随身携带巨款,毕竟酆都最不缺的就是钱了。只是这次情况特殊,没来得及带钱,便成了他亲爹心中的小白脸儿。最后碍不住对方露骨的眼神,他只得一同到山上去打猎,希望能够抵饭钱。 艾艾虽然不愿累着自己儿子,但想想天伦之乐,也就由着去了。 “是不是有熊的声音?”无名顿住了脚步,刚才隐约听到了一声。 陆珺也停下来,侧耳听着,眸中却是疑惑。他在山中打猎十余年,猎物发出的声响从未漏听过一声,刚才明明没有听到声音的。 无名听了许久,却是没有再听到,才要同陆珺说话,便听见震耳欲聋一声。只是,这一声,并非来自熊,而是来自鬼。 青天白日,群鬼出逃。这般诡异的情况,连无名都未见过。 陆珺见无名面色不妙,知他为艾艾同族,并非人类,许是看到了什么自己看不到的东西,“怎么了?” 无名怕伤及陆珺,连忙扑向他,拽着将人压在山石后面。只露出一只眼睛,观察着那些鬼何时逃过,以及为什么要逃走。 那鬼群本是聚集在一起往山中逃窜的,可才行了半路,便不知道怎地四散开来,甚至数量渐少。无名仔细瞧了一会儿,发现这些鬼魂的消失,定然是因为有人故意为之——多半是厉鬼为练鬼仙,而吸取阳间游荡的鬼魂。 这种事本是在无名这判官的管辖范围内,奈何他已回到千百年前,不能随意更改过去,不然便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只得按下,保证不要被卷入其中。 不过半炷香时间,鬼群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四下寻觅,却是再不见一只——这吸食游荡鬼魂的人胃口可是够大的,想来应是这山间十里内的所有游荡鬼魂聚集成群的,少说有三五十只,可这不过半炷香,便都被吃下了。 照理说出现这等厉害的鬼魂失踪事件,酆都不可能不派人治理的,可这附近却是没有黑白无常出现。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珺此时还被封在凡人躯体里,哪里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只见外面空空如也,无名却是面色凝重,一头的雾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没……没什么,咱们先回去吧。”无名怕那面不安全,如果将亲爹卷进去,那可就成千古罪人了,便带着陆珺迅速回赶。 回家后发现艾艾也才从镇子里回来,却见她面色也不是很好。 见无名回来了,艾艾便将人拽到一边,严肃道:“荪荪找来了……” 原来,艾艾今日去镇子上买鸡,可镇子上却是人丁稀少。街上偶尔走过那么一两个人,却是匆匆而过,避之不及。 幸亏艾艾常去孙老爹那里买鸡,算得上是老主顾了。孙老爹才给她开了门,却是嘱咐她快些归家,莫要再出来了。艾艾几经询问,才知道,昨夜里有妖怪进了镇子,抓走了好几个人。一夜之间,镇子大乱一场。现在人人自危,哪有人敢到街上去晃啊! 临出镇子的时候,艾艾看到了镇子名碑后面刻了一行字——“我来找你了。” 是的,她找来了。 艾艾躲这亲生姐妹躲了五年,终究,还是被发现了踪迹。 “荪荪虽然找来了,却是没有直接来找我,而是到镇子上作乱。有可能是她并不清楚我具体在哪里,所以才在镇子里作乱,给我警告……”艾艾语中担忧,看了看在外面一边做饭,一边冒酸的陆珺。 就算是为了陆珺,她也需要下定决心了。 “我……我会帮你对付荪荪……”艾艾抬起了眼睛,望进无名的眸中。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历史的轨迹更改了,因为她不确定,如果无名没有来到过去,她会不会做出同样的抉择。但现在,她为了自己的夫君与儿子,她必须要选择牺牲一方。 她是自私的,只能有这个选择了。 第89章 涂山歌:黄雀可在后 但即便艾艾想要“牺牲”掉她的妹妹,却也未想过害她性命,而是选择了另一种方法——封印。 关于封印这种术法,妖族并不擅长。妖族奉行的理念是优胜劣汰强者为尊,在妖族的眼中,只有那些想达到目的却又要顾及脸面的人族,才会选择“封印”这种方式来当做自己的遮羞布。 现在荪荪就埋伏在此间,艾艾自然不可能到人界四处寻找什么道士法师,来教她封印之术。于是,她只能传讯让自己的好友来帮忙。 无名虽将婉婉的事情大致告诉了艾艾,却是没说他因上界寻母而被押到北阴大帝那里受罚的事情。所以艾艾自然也不知道无名与北阴大帝的关系,更不可能知道无名是在北阴大帝眼皮子底下逃脱的。 所以,当北阴大帝出现在屋外的时候,无名赶紧缩到了屋内。若是他此次露面,那么未来的北阴大帝定然知道他曾用无悔秘术回到过去,那到时候再发生上界受罚之事,恐怕北阴大帝会直接把他扔回天帝那里去。这命运轨迹可就歪得过分了,别提封印了荪荪能不能救到宋婉,恐怕能不能认识宋婉都说不定了。 “你缩在这里做什么?”陆珺进屋拿茶叶,却是见无名蹲在窗子下,眯着眼睛看向外面。 见是陆珺,无名忙蹲回去,手指在唇边做着噤声的姿势。 屋外,艾艾与北阴大帝正在商讨如何封印荪荪的事情。荪荪作为一只活了万年的九尾白狐,又修习邪术,其妖力之庞大不可估量,绝非一人能与之匹敌的。 艾艾资历与荪荪虽不相上下,但她却没有修习邪术来加快自己的修炼,也不可能吸取外界的力量来使自己瞬间强大起来,若是二人对上,她定会落在下风。 无名在屋内听着,却是觉得是自己娘亲过于低估她自己的实力了。他曾在青丘听闻,娘亲与小姨因为一个男人有过一场大战,结果是荪荪败走,想来应是他娘亲实力更盛才对了。 “但是……那个男人是谁呢?”无名摸了摸下巴,看向坐在艾艾身旁冒酸气儿的陆珺。虽是一张英俊模样,却没蓝颜祸水到引起两人大战吧?难不成大战是在遇到陆珺之前的事情? 一想到他娘亲之前还有个男人,而且还因为他而与姐妹大打出手,无名就觉得这事若是让他爹知道了,定然是一场酸风醋雨。于是,他便压下了这一想法,这事天知地知大家皆知,就是不能让陆珺知。 北阴大帝似乎也有些将荪荪妖邪化,觉得艾艾所言非虚,“的确,荪荪的实力不可小觑,上界曾下九道天雷势要将她钉死在罪责崖上,最后还是被她逃了。她当初便已是那般能力,现在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想要封印她,要准备的东西怕是要多一些的。” 艾艾点了点头,往屋内扫了一眼,琢磨着无名为何不出来,侧过头给陆珺递了个眼神——无名怎么没出来?去,给他喊出来。 陆珺这儿还酸着呢,屋里屋外没个让他放心的。心不甘情不愿地进屋喊人,可一进屋,无名便用了个法术逃了。直到北阴大帝离开,他才敢回来。 无名将亲娘拉到一旁,也顾不上醋着的亲爹,低声求饶道:“我不能被北阴大帝见到,千年后,我是在他面前使用无悔的……” 因为不想让艾艾知道他为了寻她而去上界胡闹的事情,无名便将缘由隐去,只说了自己在酆都评断阴阳的事情。 艾艾见他遮遮掩掩的,便知是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情。叹息一声,摸了摸肚子,“唉……儿子大了,有心思了,都不告诉娘了。” 不过艾艾也没再为难他,答应帮他保守身份,给他戴了个斗笠,又施了两道法术,确保北阴大帝不动用法术就见不到他的真面目。待封印事宜准备好后,便带着他过去,一起封印荪荪。 无名数着日子,愈加着急。眼看着无悔秘术的时日只剩下不到半月,可算是等到了北阴前来。这段时间里,他们三人只能借着打猎和屋外的小菜圃里的蔬菜度日。且艾艾每日都高度警惕,入了夜,便与无名轮换着守夜。 偶尔两人也会坐在屋外聊一聊,无名尽量不会说一些会改变到未来的事情,只是说一些所见的乐闻趣事。但艾艾却不是陆珺那呆瓜,怎会不知道未来会发生怎样的事呢? 她知陆珺一介凡人定然不能与自己长长久久,但是她怎会抛弃自己的孩子呢?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她猜不到,也不能问,只能按照命运铺好的道路走下去。 她不能改变命运的轨迹,不然未来发生何事都是不可控,她不希望因此而改变自己孩子的一生。至少,现在看来,无名对于自己的生活还是满足的,他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事情,结交了数名朋友,又有了心爱的人。她……不能破坏…… 越是担心,艾艾看向陆珺的眼眸便愈加悲伤,这让陆珺怀疑了很久,自家娘子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无名,因而对自家亲儿子更是不友好。 封印所需之物多是稀奇罕见的玩意儿,北阴大帝遣使于各地搜寻,这过了一月有余,才堪堪将物件凑齐。 北阴大帝一来,艾艾便带着无名与他一同去商定好的位置去引诱荪荪出现,而陆珺则被留在了家中。无名知陆珺乃是天帝之子下凡渡劫,更知多年后他恢复了天君之名,所以一点儿都不担心他的安危。 而艾艾却是不知,无名怕搅乱命运轨迹而没有告诉她,所以她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陆珺乖乖待在家里,不许出门半步,更是在屋外布置了强力的结界。除非陆珺自己出去,不然就算是荪荪来了,都要费些力气。而一旦有人意图破坏结界,艾艾第一时间就能感知到,定然能在结界被破坏之前,立刻回援。 无名来自未来,他知道结局,却不知道过程。他只知道一千年后自己上界寻母时,陆珺已是天君,而自己的母亲也与他同处。 但他却从未想过,为何以为自己是凡人的陆珺,会那么快就成了天君。艾艾怀上孩子的时候,他明明正值壮年,而后的几十年他都有机会陪伴无名成长,艾艾自然也是。可事实上,艾艾寻夫出走青丘,将儿子丢给了老狐狸抚养。那么……这其中的关联与原因……是什么呢? 当无名想明白的时候,却是已晚——北阴大帝等三人在山上等着,艾艾发散出的气息足够,却是未引来荪荪。而震惊艾艾的,则是结界的触动。 三人立即回援,可世间很多事,往往只差须臾。 “我亲爱的姐姐,你回来得可真是慢呀……”那张与艾艾相差无几的面孔娇笑着,可她的动作却让人自心底寒冷。 荪荪左手攥着陆珺的脖子,力道之重,让陆珺脸色涨得通红。他有些愧疚地望向担忧的艾艾——都怪他,没有听娘子的话。 艾艾走了没多久,陆珺便听到外面有动静。自窗边一瞧,便见到与艾艾一模一样的面孔,唇角流着鲜血。那时陆珺脑子里一阵轰鸣,什么也没想,就冲出了屋子,还担忧地握着对方冰冷的手询问她怎么样了。 而那张苍白而美艳的面容抬起,却是没有眉头的胭脂痣。唇角勾起的弧度都带着一种死亡之美,她说:“她爱上了一个傻子,真是可喜可贺……” 这一月余的时间,足够荪荪找到艾艾的住所了。只是她有些腻了以往的模式,不是她杀人艾艾救人,便是她与艾艾旗鼓相当,然后让她寻了机会溜掉。 荪荪觉得,不能总是这样。这样太无趣了——她要做一些事情,让艾艾永生难忘的事情。 所以,荪荪在这一月余力,一直观察着这里的三人。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陆珺身上。这个让艾艾为了他而隐居山林五年的男人,若是他死了,艾艾会是怎样痛苦的表情? 只要一想到这里,荪荪就会觉得那个场面定然美丽到不行,艾艾发疯的样子,一定能让自己热血沸腾。 所以,当荪荪的手越收越紧,而艾艾的眉头也越蹙越紧的时候,她笑了,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仿佛她的人生,就是为了与艾艾针锋相对而存在一般。 “艾艾……这一次,你不会逃了吧?哈哈哈哈!” “来吧!来和我一战!看一看谁才是最厉害的九尾白狐!谁才是应该存在于世上的唯一存在!我受够了你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也受够了你拿着那张脸去低声下气地讨好人类!” 荪荪疯狂地大笑着,妖力携卷起狂风,瞬间将此处包围。 因为荪荪控制着陆珺,北阴大帝不敢妄动,只得看向艾艾。 怕荪荪不小心伤害到陆珺,艾艾只得顺着她,并且示意身边人不要动。 “荪荪,你想要和我战个生死,我答应你。但是,陆珺是无辜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你先放开他好吗?” 荪荪勾着嘴角媚笑,“放了他?放了他我可就不敢信你了。” 见陆珺无法呼吸,用力地抓挠颈部,都抓出了血,艾艾心疼更甚。只得从腰间抽出匕首,自手心一划,对天而示,“只要你放开陆珺,我艾艾便答应与你荪荪一战,不死不休。如若背誓,便天降九劫天雷,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见她立誓,陆珺自是心疼不已,挣扎得更是厉害,连荪荪的手都被他抓破了,身上更是被他踢踹到。但荪荪的手却未松分毫,反而嘴角噙着笑,似乎在享受着他这般挣扎,仿佛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却非要用尽残忍手段见其求生而不能,最后绝望而死。 艾艾以为她立了誓,荪荪便会放过陆珺。可她始终是忘了,这人的心,又狠又冷。 荪荪唇角的那丝笑,逐渐拉大,放大的瞳孔,仿佛可以预见下一秒艾艾会是怎样的疯狂…… 第90章 涂山歌:狐斗争成败 血肉被刺破的声音,无名并不陌生。尤其是当一只手穿破胸膛的声音,他非常熟悉。每当午夜梦回,那只刺破宋婉胸膛的手,便在他的梦中一遍又一遍回放,让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清醒,以免步入那可怕的梦魇之中。 无名早就该想到的,他的娘亲这般爱他,为何会生下他后,连取个名字的时间都没有,便匆匆离去了。那是因为……她最爱的人不在她的身边了,她要去寻呀。 年幼时,无名曾经责怪过母亲,为何爱父亲胜过爱自己,后来长大了,便明白了。若是他们不相爱,又何尝会有自己?再而言,一个母亲抛下自己的骨肉,又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忍耐。 而现在,无名似乎知道了更多的原因,除了勇气和忍耐,还有日以夜继的悲伤与苦痛缠绕着她。无名失去过最爱的人,所以知道这样的画面对于他的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荪荪的笑声愈加猖狂,她的手心里是一颗鲜红的心脏,“哈哈哈哈!艾艾!这个男人有没有发过誓?!说是真心爱你,要给你看看他的真心?来呀!来看看他的心!” 世间的声音有那么多,风吹过草叶的声音,树叶沙沙摩擦的声音,土砾翻滚的声音,鸟儿轻啼的声音……等等……等等…… 可是,没有一种,能够进入到艾艾的耳朵了。不管荪荪如何大声叫嚣,她都听不到。 在这一片寂静无声之中,她耳边渐渐响起了声音,是陆珺的声音。 他们初见的时候,陆珺蹲在农田里,用那双满是泥土的手抚摸着她白色的皮毛,然后略带愧疚地叫道:“哎呀,不好意思啊,你这么白的毛,给你弄脏了。” 他被恶霸欺凌,她现身帮他的时候,那傻小子还将她护在身后,“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别怕!” 她与他共拜天地,红烛相对的时候,他红着脸结巴道:“娘……娘子……你真好看……” 他见到她与其他男人说话的时候,板着脸冒酸着,“不能看他。” 他说过那么多话,一字一句,在她耳边回响。短短五年,却比她万年的生命更加灿烂,让她此生难忘。 “啊!!!”艾艾抱着头,暴起一声,身形也随之膨胀,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白狐。 白狐九尾晃动,周围林木被尽数扫去,仰天长啸,便是刺耳一震,让无名都不得不捂着耳朵退去。 荪荪见目的达到,将手中那颗心脏吞下,尖笑着化作原形。扑将上去,与艾艾撕咬至一处。 两只巨大的九尾白狐在山中恶斗,不禁互相撕咬,让对方雪白的皮毛染上血色,还以法力相斗,青白色的狐火交织,恨不得将此山焚烧殆尽。 无名怕他爹的身体被二人波及,赶忙扑过去将他的身体带走。北阴大帝见两狐相斗杀红了眼,却是无暇管陆珺的尸体,但拗不过无名,只得帮忙带着,缩地裂空,远离此间。 安顿好亲爹的身体,无名便心中焦急地欲要回去帮忙,却是被北阴大帝拦下,“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蒙住面容,但既然是艾艾的朋友,我便要保你安危。” 看向远处斗在一处的两只九尾白狐,北阴大帝不自觉低下了眼睫,轻声道:“我相信她……” 看着北阴大帝的模样,无名心下一僵,他心中升起一种想法——当年他被押至酆都伏罪,北阴大帝之所以手下留情,不会是……因为他娘亲吧? 无名心中大喊:那爱吃飞醋的亲爹,总是吃你儿子酸醋也没什么用,这真情敌明明就近在眼前了。 此时无名并不担心他爹陆珺,未来能再登临天君之位的人,现在就是被碎尸万段了,结局也是不会改变的,他最担心的还是他娘亲。艾艾可是亲眼看到心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她所受的打击恐怕不小,若是在此战中分出一分心去,或是生出一分动摇,怕都是九死一生了。 无名虽知最后他娘亲找到了自己的爹,但是此时让他见娘亲伤心难过,也是万分难受的。 不过思虑的片刻,那厢一片火海便烧了过来,无名二人不得不再次躲避,以免被伤及。 只见这片树林都被焚烧殆尽,一丝地方都没有留下。那缩地裂空的法术消耗非常大,北阴大帝留下法力还有别用,不可再用那法术,只得挡在无名身前,捏个法诀召唤出一道结界。不过那结界却是禁不住两道上万年道行的狐妖的狐火,不过须臾便化作飞灰。 无名忙一把拽过北阴大帝,将他自那片火海拽了出来,随即又唤出一道狐火,将那片火焰焚烧殆尽,才让两人有了落脚的地方,嘴里呼着“危险!” 北阴大帝没时间理会无名的抱怨,而是看着他召出的狐火,略微出神。似乎在思考为什么无名的狐火可以焚烧他人的狐火。 无名见他出神,生怕他看出什么,改变了命运轨迹可就不妙了,连忙转移话题道:“喂!咱们不能总这样看着吧?别忘了咱们的目的是为了封印荪荪啊!” 无名自然是没有忘记他回来的目的,他要救他的婉婉。所以此时的话题引开的刚刚好,也算得上一举两得了。 北阴大帝总算是收回了目光,微微皱着眉看向无名。随后,目光越过他,看向后方。 无名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算明白。他此间太过着急,竟未发现两人恶斗间,艾艾竟还能引诱着荪荪往他们之前布置的陷阱处而去。转头对北阴大帝道:“咱们先行过去埋伏?” 见北阴大帝点头认同,二人便往回走,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 虽知陆珺很快就会登临天君之位,但这身体还是要留给娘亲留念的吧?可是无名没时间把陆珺的身体带回去,只得先将他藏入洞中,待此役了结,再行打算。 为了防止被发现,两人未敢靠近布置的地方,而是在较远的一处布下隐匿气息的结界,方便观察。由于北阴大帝需要存留法力,等时机到了封印荪荪,所以这结界是无名布下的。他还有些不自信,毕竟他因为轻敌,在荪荪手下吃的亏太大了。 “来了!”北阴大帝低喝一声,让无名再无心思胡思乱想。 只听一声兽吼,随后便是大片狐火扑来,几乎将这片土地烤焦。可还不等火熄,一个巨大的身躯便被甩了过来。 那白狐站起来甩了甩头,血撒在土地上,似要将这片焦土浸透。 两狐乱斗一番,无名已是分不清谁与谁,全靠气息分辨。如果他没有认错,这方狼狈的人应是荪荪,她的尾巴都被咬断了,九尾变作七尾,血痂黏在白色皮毛之上,看起来颇为可怜。 不过艾艾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身上也是遍布抓痕咬痕,还有法术袭击以及狐火烧灼留下的痕迹。她只能拼尽全力将荪荪赶往布置结界的地方,也只能祈祷北阴大帝能够一举成功。 可就在北阴大帝都觉得差不多可以行动的时候,荪荪却突然暴起,一口咬上了艾艾的脖颈。 凄厉的兽吼震荡在林中,无名看得目眦尽裂,终是看不下,冲了出去。 这些日子伤势痊愈,妖力也回复得差不多,此刻出手便是用尽全力。 荪荪根本没把这小小同类放在眼中,在她看来,那点儿青白色的狐火,她一个喷嚏都能扑灭。所以她并未在意,打算硬吃下这一击,然后用力咬断艾艾的脖子! 可让荪荪没想到的是,这狐火仿若瘟疫一般,一旦缠上便无法躲开。那诡异的狐火烧灼着她的皮毛,直至皮肉。虽是烧不到骨头,但那大片烧灼的痛感实在让她无法忍受。最后不得不松开艾艾,就着一滚,撞到林中无数树木。 荪荪本以为这一滚,火便会熄灭。却是没想到那些狐火仿佛贪吃的饕餮,一旦沾染上什么,便会蔓延开来,霎时间将整个森林都烧了起来,而且愈加猛烈。 千百年后无名的狐火尚能伤得到道行更高的荪荪,这千百年前的荪荪自然更是拿无名的狐火无法了,毕竟那是继承了三足金乌一族血脉的火焰。也得亏无名只有一半血缘,不然这就不是狐火,而是燃尽世间万物的太阳真火了,她便是几万年的道行,恐怕都要被烧得化了骨头。 荪荪一路退去,却是正中了北阴大帝之策,一脚踏入了结界。霎时间,华光四起,一道一道似要将她包裹其中。 荪荪挣扎着逃脱,眼睛瞥见力竭趴在一旁的艾艾,双目赤红,尖啸一声,便有血色妖力蔓延而出,纠缠至其身上。 北阴大帝一眼便知明,这是双生子才可用的同命咒。若是此时荪荪被封印,那么艾艾定也是相同命运,自此与之被封在此地,再也不见天日。 无奈之下,北阴大帝只得暂停封印,而这样的拖延并不能长久,因为暂停时他依旧要以法力支撑着阵法,一旦法力耗尽,那么那些封印用的珍宝便都失去了效用,今天一役便再也没有意义了。 艾艾自然知道这其中缘由,此时她爱的人已不在世上,便是轮回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寻,便是觉得就此与荪荪被封印也无所谓。可当她扫向无名的时候,心中一震——不行,她不能死!她还有孩子!她与陆珺的孩子还未出生,她不能死……至少……要将无名诞下…… 由于身体巨大,动弹起来非常费力,艾艾只得变回人身,希望能借着荪荪庞大的躯体躲进视线死角内。一瞬间爆发出的求生意识让她站了起来,挪着身体企图能脱离同命咒的施术范围。 可荪荪怎会放过她?现在北阴大帝停下封印,见那些华光不再纠缠她,便也化作人形,扑向艾艾,势要与她同归于尽。 无名已到了艾艾身边,抬袖便是一片狐火。 可荪荪狞笑着,竟是不惧,宁愿被烧得皮肉融化,也要扑上来。无名见狐火顺着荪荪的手要烧到艾艾身上,迫不得已只得收回狐火。正要再行他法的时候,便听荪荪身后一声低沉。 “是本天君睡得太久吗?尔竟敢夺吾之心……” 第91章 涂山歌:路遥终须别 荪荪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腹部,一只手自她身后而入,竟穿透了她的腹部,而且还在其中搅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那只手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便将荪荪的身体一甩,又让她回到了那处布置好封印地。北阴大帝怎会放过这一机会,念动法诀,华光再次将荪荪包裹其中。 荪荪与艾艾大战一场,本就是强弩之末,现在又遭一重击,终是躲不过北阴大帝的封印。只得留着力气,阴沉道:“千年……万年……只要有一朝我破开这封印!这笔债我会让你们奉还!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最终,荪荪被封印在了这座山上,一个等人高的巨石立在那里,而她刚才凄厉的嚎叫还在空中回荡。但是在场的三人却是无人再顾及那封印如何,而是头看向了那突然出现的人。 那个人,是陆珺。 无名是知道陆珺的真实身份的,只是有些惊讶,陆珺天君竟是本体到下界来渡劫,而死亡,便是让他取回原本记忆的契机。而他从荪荪身体内取出的,竟是她之前吞下的那颗心。 陆珺取回心,便是恢复了他陆珺天君的身份,在凡世间的一切,便都化作往事,随着凡人身份的死去而消失。 艾艾不可置信地看着陆珺,她一开始震惊于陆珺为何会活过来,随后便是惊喜。但当对方那陌生的目光扫在她身上,她才恍惚明白,她的陆珺,真的死了…… “陆珺……”艾艾轻声唤着,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却遥远到无论怎样伸出手,都够不到他。 而陆珺看向她的目光,仿若一个陌生人。他的记忆,只停留在下界渡劫,现如今他只知自己已渡劫成功。只是,看向面前这个重伤的女子,那颗才取回来的心轻微的疼痛着,让他怀疑,是不是在他人身体中沾染上了什么脏东西。“汝为何人?” 明明已经知道他可能不记得自己了,但真的亲耳听见,却是让艾艾身体一晃,险些栽在地上。好在有无名在身边扶着她,才稳住了身子。 “汝为何人?”陆珺难得对一个陌生人有这样异样的感觉,所以他再次问了一遍。 可这个问题同样也难住了艾艾,对于一个陌生的陆珺,她又算是何人呢?即便她将两人的过去分毫不差地讲给他听,那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一个故事,一个不在他记忆之中,平凡的故事。 没有时间给艾艾思考,天上一道光洒下,上界仙神自上而下,迎接陆珺天君归位。 陆珺再次看向艾艾,却是没有再等待那个答案,转身便要同那些仙神离开。 “等等……”艾艾终究是开了口,她现在给不了答案,不代表以后也给不了。 陆珺皱着眉见那个女子忍耐着身上的伤势,拒绝了身边人的搀扶,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陆珺,我还有些事要做……等等我……我很快就会去找你,给你答案……”艾艾拽过陆珺的手,仔细摸了摸他掌心的纹路,就仿若之前他抚摸自己一般。 最后,陆珺还是离开了,他回到了他本应该回去的地方,而无名也终于知道了为何他的母亲为何会没用陪在自己身边。 无名亲口告诉艾艾,他不需要她的陪伴长大,即便孤单,也终究会长大,未来也会明白。他希望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因为一个牵绊,而懊悔一辈子。 无名不知道自己是否更改了命运的轨迹,亦或者命运的轨迹本就应该如此——他回到过去,便是一条既定的轨迹。 三个月时限一道,无名便回到了原本的时间之中。他睁开眼,看到的客房的天花板。 “你终于醒了。” 熟悉的声音钻进无名的耳朵,这让他眼眶一阵湿润,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向身边——他的婉婉。那熟悉的语调,飞扬的眉眼,都让他无比思念。 “素和燚他们正等着……”宋婉话未说完,便被无名一把抱住,惊得她忘了想要说什么。 无名回到了素和燚兄妹离开的那一天,荪荪被封印,聊城之中也没有闹狐妖,一切风平浪静。 此时正是清晨,宋婉敲了门,却怎么都喊不醒无名,这才有些着急地到了他的床头。而无名,也刚好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一切,都仿佛一场梦一般。 但是无名知道,那噩梦一般的一切还有那三个月,都是真实经历过的。因为,那对狐鸟玉佩不见了。 按理说改变过去,并且回到施术日的前三日,此时他应该在青丘的玄冰洞内。但因为荪荪被封印,很多事情没有发生,所以他回到了更久之前。而那对玉佩,作为秘术的献祭品,不知道消失到了何处。 远在酆都的北阴大帝正坐在正殿,摩挲着手中的那对儿玉佩。叹息着,“果然……命运是无法改变的……其实早在五百年前,在酆都见到你的时候,便应该知道的啊……” 无名啊无名……世间怎会有同名,并且还有相同能力的人呢? 北阴大帝以为是上界不察,才让这个人溜回了一千多年前。但现在看来,似乎,这才是命运原本的轨迹…… 送别素和燚兄妹二人的行程并没有改变,而且无名已经打定主意不再与兄妹二人联系。此次事件让他明白了自己并非万能的,他的能力也远远不能保护最重要的人,所以,为了素和燚他们,也不能再将他们卷入其中了。 站在城门之下,杳杳似乎察觉到了无名的心思,看向他的目光里都带着些恳求。 无名自是也能看出杳杳的小心思,抚摸着掌心中那柔软的头发,轻声回答着:“对不起,杳杳,不能再见了呢……” 杳杳瘪着嘴看向无名,一双杏眼里的泪水快要溢出来了。却是倔强的没有眨眼,不让它们落下来。她生气似的拍开了无名的手,转身钻进了马车里,“无名哥哥最讨厌了!” 素和燚坐上马车,安慰着缩在角落掉金豆豆的杳杳,“杳杳,忘了他吧。” “忘不了呀……”杳杳擦着眼泪,有些无措地轻声回答着。她明明早就知道这个结局了,可是即便她知道这样的结局,她也没能放弃呀。要是真的那么容易的话,她怎么可能不去做呢?她又不是小傻瓜…… “总是会忘记的……”素和燚将杳杳揽入怀中,让她将鼻涕眼泪都蹭在自己身上。一想到人生苦短,再无相见,他也难免有些伤感。但这样的结局,似乎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人本就不应该与那些鬼怪之事扯上关系,他们能死里逃生一次两次,却不可能一直都能死里逃生。所以,无名做出这样的决定,他是明白的。 “现在忘不了啊……”杳杳的哭声大了起来,可再怎样大声,也不能宣泄她一两分的委屈。 “那就明天忘了……” “明天也不行……” “那就后天……” “大后天吧……”说着说着,杳杳又开始嚎起来。 但是,素和燚说得对,他们总要过回属于官家子女的生活的。人生那么长,总有一天,会忘了的。 杳杳舍不得呀…… 素和燚也舍不得啊…… 可世间事就是这样的,分分合合,总是会被时光残忍地抹去。 与素和燚兄妹作别后,无名也算是一身轻松。在宋婉出事后,兄妹二人如何待他,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恩情的。 可自从宋婉出事后,他更明白了一件事——若是为了他们好,才更应该让他们回归生活的正轨,不能再与他相熟,以免再次遇险,因为他们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而无名,他也不觉得自己有能力保护他们,毕竟,他曾经连最爱的人都无法保护。 看向身侧的宋婉,这失而复得的幸福,让他还有些不敢相信。 宋婉走在无名身侧,她还想着用什么借口留在无名的身边呢。 无名虽然已经告白过一次了,但因为“无悔”秘术的原因,那些事在现在并没有发生过。不过,他不介意再告白一次,只是当时和现在的心态已经不一样了。那个时候,是想着和她在一起逍遥世间,而现在却只是想和她在一起,做什么都好,只求永远永远。 趁宋婉还在思考,无名先开了口,准备给她下套儿。 “接下来其实还是很忙的,咱们有好多事要做呢。我想想先做什么……酆都……唔……酆都就不回去了,我打算给自己放个假先,回去看看你叔父和安昔时怎么样了吧。”无名摸着下巴,虽然秘术改变了现在,但谁知道以北阴大帝的神通会不会记得,并且怪罪他呢,还是先不回去了。 宋婉见无名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没有拆穿对方的心思,能让她少想个理由留下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点了点头道:“好。” “可以去帝京,偷偷看看素和燚兄妹,再看看元子羡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了。” “好。” “可以去海边看看,龙儿有没有回来。” “好。” “还要去看看柳家那小子,你还记得他吗?” “记得,去看他。” “对了对了,还有那对小夫妻,也要去看看他们过得怎么样了。” “好。” “唔……还有万水千山要走,还有形形色色的事要做,一直和我在一起吧。” 宋婉才要回答,却突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对,一双凤眼难得睁大了,侧过头去看无名。只见他弯着眼睛看向她,伸出手来,扣住她的五指。 低下眼睫去看那交握的十指,宋婉也难得地勾起唇角,轻轻道:“好啊……” —《神鬼惊》完结— 第92章 前传:无名寻母出青丘 杨瑀遇狐至望月 昔时,有一农夫,偶救一白狐,狐投玉佩以报之。有恶霸闻之,胁农夫予佩,农夫不交,欲夺佩。 殊不知佩上白光璀璨,晃见一女子,驱走恶霸。女言其为白狐,至夫左右以为报。 朝夕而伴,夫与女相爱,诞下一子,携手至白头也。 ——————— 无名是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族里的老狐狸总是告诉他,这就是他母亲的故事。 年幼时候,无名还是信的,长大了就明白了——狐狡,善诈,狐狸精尤最,他们的话都不能相信。 无名在青丘住了一千年,又生了两根尾巴。狐族中的人告诉他,他虽是半妖,却妖力惊人,所以一根尾巴只用五百年就能长出来,只要长到九尾,那就是法力巅峰的时候,就可以出青丘,去寻他娘了。 因为被老狐狸骗得多了,无名没再信他,偷偷踏上了寻找母亲的路。 出青丘的时候,听见别家狐狸洞里传出哀嚎声,秉承着老狐狸“每日一善”的教诲,无名进了狐狸洞看了看,原来是有狐在产子。 当爹的那位抱着尾巴乱转,当娘的那位就知道哀嚎,生成什么样子,根本没人去看一看。 无名一见两只都是白狐,便知是自己同宗。 青丘狐狸洞里,各色狐狸都不少,其中以白狐涂山一族为尊,且涂山氏更亲善,不会害人。 教导他的老狐狸便是族中威望之一,常出去帮狐接个生什么的。无名看得久了,虽然没学会,但也能安抚安抚人家。 因是半妖之形,无名只能保持着人形。不过在青丘内是留着狐耳狐尾的,免得被别的狐以为是人类,驱赶出去。 当爹的那狐只有一尾,可见年岁也不大,不过见得无名的人形三尾,也知道是族里有名的那只了,立刻可怜巴巴地抱着尾巴到了无名脚下求救。 无名走近,施了个静心的法术,学着老狐狸的样子引导母狐。不过半个时辰,两只小狐狸就平安诞下了。 狐狸爹看着两只小可爱,尾巴都快翘上天了,转头欲谢无名,却见人已经走远了,背影孤独。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 狐狸爹看着无名的背影,倒是想起了人类常唱的一首歌谣,抱着怀里的两只道,“你们一个叫绥绥,一个叫庞庞好了。” 出了青丘,再向东就是箕尾山。过了箕尾山,便是东海。听说万地之水皆汇聚于海,海里的精怪,定然是百事百通的。就算不是百事百通,也定然比狐狸洞里那一问三不知的老狐狸来的强。 打定了主意,无名便向东海出发了。 只是无名没想到,老狐狸是个路痴,带出来的小狐狸,也是路痴。 ——————— “再向前,就是望月庄了。”杨瑀指了指北面的山,摸了一把头上的汗。 杨瑀出生于玉石雕刻世家,他父亲手艺是最好的,雕工精湛,栩栩如生。他自小跟着其父学习,如今二十有六的岁数,手艺已是不错,再过几年怕是要青出于蓝了。今日他同镇子里的人一起上山,就是因为望月庄庄主大寿在即,他们这群工匠,是来做工的。 后面的木匠李虎憨头憨脑的顺着杨瑀的手指看了看,瞧不出什么,叹了口气道,“这都走了一上午了,还没到。也没给几个钱,早知道不来了!” 杨瑀劝了劝他,“其实来这里也不只为了钱财,名气也很重要的。谁都知道,能来望月庄做工的,都是顶好的手艺人,过几日出了望月庄,回到镇子上一说,你还能不财源滚滚吗?” 李虎是个直心肠,觉得杨瑀说的有几分道理,便继续闷头向上走。 “话说,前几天那山上那么大的雷,你们知道不?”后面的张铁匠跟了上来,嘴里话着前些日子发生的怪事。 “知道知道!也是奇了怪了,怎么就光打雷不下雨呢?那雷可大了,半个山头都让它劈下来咯!” “哎呦哎呦!可不是!” 醉倾斋的那几位厨子也知道此事,红案白案的几位都凑上来说着那天的怪事儿。 杨瑀跟在后面,那天雷劈山的事情,他也知道,而且知道的比这几人多的多。杨瑀的外祖父是镇子里的名人,有些本事,算得到天机。那日一早,他外祖父便带着一家人躲进了地下建造的一间密室之中,道有天劫至此。 然后,那天傍晚的时候,一道响雷降下,轰隆之声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慢慢停止。而后断裂的山峰滚下,崩碎的山石自上飞下,镇子里好多人都伤到了。好在没有人被伤及性命,所以也都只是感叹了一下雷声之怪,并无人上心。 而杨瑀志不在此,听外祖父的话避难去就好,至于什么妖啊鬼啊,他都不感兴趣,只一心想着到望月庄去做玉雕的事情,只希望不要殃及到望月庄。 杨瑀着想着事情,走了没几步,便见一旁矮树一阵窸窣。 由于这山里野兽很多,杨瑀几人不敢怠慢,顿下脚步,专注着那颗矮树。把身上能举起来防身的,都举了起来。 “咦?”无名探出半个身子看着这几个对他比划着斧子的人类,忙背过手去捏了个法诀,把耳朵和尾巴隐去了。心道好险——老狐狸说了,人类最怕精怪,若是把人吓疯了,那可就是他的罪过了。 “几位。”无名本就生得一张俊俏脸蛋儿,一双狐狸眼微挑,里面透着笑意,看起来就是个好相与的。“不知道这是哪里?距离箕尾山还有多远?” 杨瑀看了看无名,觉得长得好看的人,一定不是坏人,便放下了戒心。“箕尾山?这附近没有这个名字的山啊……” 无名想了想,或许是凡人不知道那山的真实名字,也没在意。便改问道,“那这里距离东海还有多远?” 听完无名的问话,几人面面相觑,那个傻憨憨的李虎大声道,“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里已经是中原地区了,驾车去东海,也要用上十天半个月呢。” “走错了?这边不是东边吗?” 一行人头摇得似拨浪鼓,齐齐指了无名的背后,示意他走了相反的方向。 还不等无名疑惑自责一下,天上的雨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不好了!下起雨来了,咱们快些走吧!”李虎一马当先地顺着山路冲了上去,底下的人跟着一起。后面跟着的二十多个匠人们也都跟着他跑了起来,生怕再发生前几日那样的事,被雷劈成灰烬。 杨瑀才要走,便见矮树后面的那人还在那里,皱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没有一点儿要跟着他们走的意思。虽说是萍水相逢,但杨瑀见到他便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终是看不过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便喊道,“这位……公子……这座山上只有前面一座望月庄有人烟,不如公子也一起上去吧?看这雨势,怕一时半会儿的停不下来的。你淋得久了,是会染上风寒的。” 听到杨瑀的喊声,无名便抬头看了看这雨,觉得怪的很,但也知道下雨的时候在山林里找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心道落地凤凰不如鸡,落了水的狐狸怕是连鸡都不如了。便接受了杨瑀的好意,“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望山跑死马,一行人到了望月庄时,早淋得精湿。 岳老管家知道今天镇子里来工匠,便早着等在庄门口,把一群落汤鸡接了进去。小侍女递着毛巾的时候,岳老管家自是看到了无名。 狐狸精都爱美,虽住得隐蔽远离人烟,衣衫却不是能敷衍的,一身月白华服,颇有几分富足人家公子哥的样子。 而且无名的头发一湿,便微有些弯曲,不似中原人模样。老管家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何来历?见公子穿着打扮,应该不是那镇子下面的工匠吧?” 无名擦着衣服,想到老狐狸教给他的套话,“青丘狐家,排行老三,此次出门来,是寻亲的。” 岳老管家想着这“青丘狐家”,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但见无名穿着打扮,此家门应是不俗,便陪上笑脸道,“胡公子来得好巧,再过五日,便是我们庄主的寿宴,不知胡公子可有时间?” 想着自己已经走错了路,不能再耽误时间,无名便要开口拒绝。旁边的杨瑀似是看出了他想拒绝的心思,胳膊碰了他一下道,“且先应下来,万一他们听你不在这里捧场,今夜要赶了你出去可怎么办?” 无名听老狐狸说,人类总是表里不一,万一这看起来和蔼的老管家真狠得下心赶他,他也是没办法的。虽说淋淋雨没什么,但这雨……似乎有些怪。 无奈之下,便听了杨瑀的劝,无名应下了老管家,在此住上几日,参加庄主寿宴。心中却是想,到时若他想走,也应是没人能拦得住的。 岳老管家将一切打点妥当后便让人将几人带去客房,工匠们都是三两人住一间,唯独无名待遇好一些,单独一间,也算是得了清静。 由于无名是预算外的人,所以这件客房没有被收拾过。无名便等在门口,待小侍女打扫房间。 站在门口的时候,无名总觉得这房间哪里有些不对,可又觉不出哪里不对。 趁着别人开门的时候望进去,发现这院子里九间客房,就他这间的布局与其他房间相反。每个房间的大小都是相同的,摆设也是一样,一床一案,落地烛架和一柜子书,门口有扇矮矮的小屏风,却是只抵人胸口,起不到什么遮挡作用。 别人房间的床都是在左侧,只有无名这间在右侧。 “公子,房间收拾好了。”小侍女施了个礼便离开了,被打断思路的无名便也没再研究房间布局的事情,乖乖进了屋子。 第93章 前传:杨瑀真心换挚友 山中怪雨隐白蛇 入了夜,杨瑀到厨房要了碗生姜鸡汤来,给无名送来,怕他染上风寒,让他喝点去去寒气。 无名也曾听老狐狸说人类之中也有热情爱助人的那种,待开门见到笑着给自己送鸡汤的杨瑀,他大抵明白了这类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原本想保持一点距离,好彰显出自己并不好惹的气场,可无名鼻子一耸,就把老狐狸“不可与人深交”的叮嘱抛到了脑后。脸都快贴到杨瑀手中的碗上了,“真香呀,是鸡汤吗?” “生姜鸡汤,喝两口去去寒。” 这会儿无名可真一点儿没客气,端过来就喝了,也没琢磨什么人心叵测的事情,毕竟没什么比一碗鸡汤重要。末了咂了咂嘴——怪不得大家都想离开青丘到人界去,原来是因为人界的东西好吃。哪像青丘,不是生吃便是烤熟,哪有这人界伙食美味? 杨瑀本就对无名一见如故,此时见美食诱惑成功,便与他搭起话来。“听那老管家叫你胡公子,你姓胡,名字是什么啊?有钱人家是不是还有个字什么的?哦对了,我叫杨瑀,没有字。” “名字?我没有名字,也没有字,家里人都叫我无名。” “没名字?”杨瑀惊了一声,他印象里,富足家里的人都是有名字,不但有名字,还会请个先生起个字什么的呢。 无名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暗淡。那总是含着笑意的眸子,若是失去了笑意,比常人会更显得严肃,就连伤感难过,也都似加了几倍似的。“我……我娘生下我后将我交给了家里人,我没有见过她,听说她去找我爹了。所以我这次出来,是要去找她的。” 杨瑀大张着嘴,原来说书的不是胡扯的,富足人家里的故事就是比平常人家里的多。一想到故事里常说,次子在家族中总是会矮人一头,处处被欺,杨瑀就对无名有着无限同情。抬手拍了拍无名的肩道,“不要太难过了,你一定能找到你娘的。” “对了,你有没有什么关于你娘下落的消息?或许我也能帮到你呢。”杨瑀虽是小镇子里出来的,但他总是爱和南来北往的商户们攀谈两句,知道的事也多了些。虽然不抱大希望,却也不想放过一个微小的可能。 “我……我也不知道……”无名顿了顿,他虽然感谢杨瑀的热心,却也知道人妖究竟殊途。他若是敢告诉杨瑀,他娘长着九根尾巴,恐怕这小子就要疯了似的冲出去了。 杨瑀没办法的摇了摇头,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不是说你要去东海吗?你去东海干嘛啊?” “有人告诉我,海边的……人,消息比较灵通。” “谁告诉你的,尽胡说!消息灵通的人,当然是南来北往的商人的!海边儿的渔民就是见过再多的大风大浪,他也没有在这片大地上走来走去的嘛!”杨瑀一脸正经的和无名解释,生怕他走了弯路,耽误了找他娘。 无名虽然没办法和杨瑀解释他并不是去海边问渔民,却是认真地听着,毕竟这是除了狐狸洞里的,第一个对他好的人了。 无名在狐狸洞里的一千年很是孤单,但好在老狐狸还是注重抓娃娃教育的,他教会了无名强大的法术,同样也教会无名人情道理。这千年的积累,虽没有改变无名的孤独,却也没有让他堕落在孤独之中,他充满希望地度过每一天,认真对待着每一个人,所以他的眼里总是盈着笑意,恣意潇洒的让人羡慕。 或许,这就是杨瑀被无名吸引的地方。 狐妖惑人,非美貌,既品性。 杨瑀又开解了无名一阵儿,就回了隔壁房间休息。无名关门的时候,看了看外面淅沥着的雨,伸出手去接了一些,皱着眉看了看手中没来得及停留的雨水——这雨,不对。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无名才醒,拖着三条睡得炸着毛的尾巴,睡眼朦胧地站到了门口。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不过一个呼吸的间隔,便立刻换上了一副潇洒模样,一开门,就是一个崭新的无名。 “早上好。” 门一开,杨瑀就见着了无名一口白牙,一张俊脸像发着光似的,耀得他睁不开眼。“呃……早上好……吃早点了……” 岳老管家似乎是因为无名的原因,给几人准备的早点极其丰盛,大早上就有瓠羹。无名端了碗瘦肉精浇的,就着杏仁酱、咸笋干和糟茄,倒是没加一丝绿叶进去。 杨瑀真是大开眼界,眼见着别人都是拿些雪花酥、水滑面以及胡麻粥配糟茄,到了无名这里便是专往肉上盯。“你莫不是狐狸托生的?专往肉上盯?” 无名吃肉的动作收敛了两分,心道老狐狸说的对,有些人类非常敏感,随口一说就暴露了别人的原型,还不自知。 见无名没回答,杨瑀也安静下来吃早点。 没过一会儿便见着有人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和老管家嘀咕两句,便见那老管家皱皮似的脸惊诧地都挣开了。两人又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临出门的时候,岳老管家见杨瑀盯着两人看,看他的眼神儿都不对了。 “怎么了?”无名见杨瑀盯着那老管家看,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杨瑀神色犹豫,无名没有再问。 用过早饭,杨瑀他们便去做自己的活计了。无名见过,他正在雕一尊等人高的玉像,不过他只雕头的部分,身体其他部分是由别的人雕的,毕竟只有几天的时间,他不可能一个人雕一整座,只能选择把最精细的工作留给他。 杨瑀幼年的时候,就常跟着他爹来望月庄,对望月庄庄主非常了解,他今年虽是初次雕玉像,却还觉应手。一天不留神就过去了,连午饭都忘记吃。 见还没入夜,便想着去找无名吃晚饭,还未走出几步,却见到一个小侍女跑来找他。这个小侍女他识得,是望月庄小姐岳悦的侍女,名叫小柔。 “杨玉匠,我家小姐说上次你爹给她雕的玉佩坏了,叫你去给她看看。”小柔面上有些紧张,攥着衣角的手都发白了。 杨瑀抬头看了看这天色,“这……这个时辰,我去找岳小姐,会不会不太方便?不如我明天再去吧?” 小柔一个劲儿摇头,“不行不行,小姐会生气的!” 想了想幼年在这里的一些事,杨瑀记得那岳小姐很是骄纵,见小柔怕得很的模样,也不敢再为难她,只得硬着头皮跟她去了。 白日里,无名在廊上坐着,看那淅淅沥沥的雨一直未停,难受得他尾巴都要露出来了。照理说,以他的妖力,不应该因为这雨受到影响的,可见对方妖力强大,而且专门针对妖以及妖的变身法术。 无名看着灰蒙蒙的天,“这雨是冲着谁来的呢?” 等到中午,也没等到杨瑀,无名便自己溜到厨房顺了只荷叶鸡,坐在廊里嘬着鸡骨头继续看雨,直到天黑了,他又去顺了碗鸡蕈。找了一圈没有看到杨瑀,只得回了自己房间。 刚走到门口,就撞见了个小厮自他房间那边晃出来,那小厮见到无名,结结巴巴地低下头去,“公……公子……” “嗯……”无名身无长物,屋里除了掉了几根狐狸毛外,恐怕再无其他。他在这里白吃白住,让人家小厮“参观”一下屋子,倒也不碍事。打了个招呼就回屋里,打开食盒准备吃饭了。 才闻一口香气,无名就觉到屋子里有些不同的味道。 无名自屋里踱了一圈,一翻床下,果然见到一双闪着绿光的小眼睛。 那小绿豆似的眼睛对上了无名,吓得忙往回钻。 无名手指勾勾,那小蛇就被他从床底拽了出来,白色的身子扭来扭去,圆滚滚的样子,看来伙食是不错了。见这小白蛇的样子,大抵已有个几百年的修为,可现在却非人形而是原形。无名摸了摸下巴,将它与外界的怪雨联系起来,“原来这雨是冲着你来的,都被制得现原形了。” 小白蛇闪烁着绿豆眼,一副求饶的模样。无名也没为难它,将它放在了桌上。 “你怎么进来的?”这屋子里他设了些小屏障,虽然防不了人,却可以防精怪,难不成,是那小厮没有找到钱财,放进来吓人的? 小白蛇吐了吐信子,倒是循着味道,扭着身子爬到那碗鸡蕈旁边去了。无名觉得,这蛇要是人形,恐怕口水都能留一桌子了。 无名见那可怜巴巴的绿豆眼盯着自己,没了办法,施了个法术。小白蛇立刻化作了个十五六岁的女娃娃,头上还扎着两个鬏儿。 “哥哥你真好看!”变成女娃娃的小白蛇可水灵多了,一双黑漆漆的凤眼也比刚才的绿豆眼顺眼多了。 夸完无名,她便拿着筷子端起了碗。一边囫囵吃着,一边不忘记看着无名那张俊脸夸上两句,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 “我知道我好看。”无名笑了笑,对于这声称赞,毫不谦虚的接受了。狐妖大都是注重外貌的,无名对于自身以及别人,要求都挺高的。 小女娃娃听了,眼珠子都瞪直了,扒饭的手不自觉顿了一下。然后似乎想了想,觉得人家说的没问题,于是又拿着小手继续扒。 “慢点吃,不急,外界的雨虽然强大,但我这个法术还是能维持到你吃完的。”无名笑弯着眼睛,看小丫头努力扒饭,没一会儿一碗就进了她的肚子,刚打个嗝儿,“砰”的一声,又变回了圆滚滚的小白蛇。 酒足饭饱的小白蛇顺着无名放在桌上的胳膊爬了上去,爬到肩头,乖乖一盘,放下小三角似的头,还亲昵地蹭了蹭,似乎在表达感谢。 这一天憋闷得不行,无名便有打算走的心思了。恰巧又遇到这小白蛇,便想着日行一善,顺便带上她。而且外面的山雨是冲着她来的,如此压制妖力的怪雨,恐怕并非什么好意,还是让她尽快远离这里比较好。 出了这座山,大抵这山雨就追不上了吧? 第94章 前传:望月遭变疑人凶 杨瑀受难有狐助 丑时初,一声尖叫划破了黑夜,无名猛然惊醒,看着窗外亮起来的灯火,心中略有不安。小白蛇盘在床头,似是也有感应似的抬起了头。 无名将小蛇蜷进袖子里,和她比了噤声的手势,便悄声出了房间。 火光聚集的地方,似乎是内院。无名他们这些外来者都是住在外院的,待到寿宴时分,才可以进内院去。 无名听说着望月庄庄主名岳望,娶了三任夫人,接连病死。膝下留有二男一女,还算得是家庭美满。内院里,住的就是那位庄主岳望,以及膝下的三个孩子。 看着来来往往的侍女,无名觉得前面那处,应该是那位传闻很骄纵的小姐的房间。待走近了去,只见地上的血泊里倒着两人,无名仔细一看,其中一人竟是杨瑀! “杨瑀!你怎么了?”无名拨开人群冲了进去,将杨瑀扶起来,发现他呼吸还算平缓,身上也无伤痕。看来,这血是别人的。 “他怎么了?!我还要问问他呢!”一声如钟,偌大的声音砸进院中。无名抬眼看去,一位长髯中年男子正从房间里出来。 “这个畜生!玷污了我的女儿不够,还杀了她灭口!还有那小侍女!”长髯男子目瞪如铜铃,眼眦欲裂,看着杨瑀,似是要冲上来徒手撕了他一般。 无名这才将注意力放在血泊中倒下的第二人,是一个侍女,颈上被豁开一道伤口,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而后又冲进来了两名年轻男子,个子较高的那个站在门口看了看那个侍女,立刻冲进房间,不过片刻又冲出来,一副要杀人似的盯着昏迷中的杨瑀。若不是个子较矮那个拦着他,恐怕是要冲过来的。 无名看了看,大抵知道了几人的身份,那位长髯男子大概就是庄主岳望,至于这一高一矮两名男子,应该就是岳望的两个儿子了。见不到房间里那位的情况,但单见这个侍女以及那几人的表情,也知道那位岳悦小姐已经不在人世了。如果杨瑀继续昏迷不醒,恐怕就要被坐实罪名了。 “这位岳庄主,事情到底是怎样,没人知道,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是杨瑀呢?”无名盯着岳望,他不笑的时候,显得很严肃,说的话也容易让人信服。 那位岳庄主果然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那矮个子的指着杨瑀道,“这院子里就只有我妹妹和侍女在住,这个人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里,还能是做什么!” 无名刚要反驳,却见那高个男子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冲了上来,指着地面上的手帕和刀,“看!这就是行凶的凶器!他……他晕过去,或许就是想迷昏侍女,结果被对方制住了。” “一个小女子就能制住壮年男子?况且杨瑀还是个玉匠,平日里搬运玉料轻则十几斤,重则几十斤。若他真是歹人,还能让一个侍女制住了?”无名犀利回问,他知道,杨瑀定是被人移花接木,拿来做替罪羊的。可如今状况,他的信任是无济于事的,只有找到真相,才可以帮助杨瑀。 但此时杨瑀未醒,无名只能暂时与望月庄的人周旋,先保住杨瑀,等他醒过来再作定夺了。 岳望被无名看得有些心里发毛,可他女儿死在这里,整个院子里又只有杨瑀一个人,除了他没有可以怀疑的人。但又觉得无名说得有几分道理,只得先让人把杨瑀关进柴房,让人看着,等他醒来,再问他事情经过。 两个仆人将杨瑀架起带走了,岳望就吩咐人准备给他女儿办后事。 “且慢,岳庄主,既然令嫒死于非命,那不应该彻查吗?尸体还不宜下葬。”无名出声阻拦,底下仆人立刻交头接耳起来。毕竟死者为大,此时却阻拦下葬,这位“客人”的做法可不友好。 岳望脸上铁青,一忍再忍,权衡再三,居然同意了。 这下着山雨,外面道路泥泞,根本无法到外面去寻找仵作。但岳望意欲查明真相,还是派了几个仆人下山去寻,实在寻不到,便找个大夫来,不管怎样至少要断明死因。若真是被杨瑀身旁的那把小刀所杀,他定是饶不了这歹人。 无名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雨,若没有这雨,他做个法术隐去身形,也足以静悄悄的探查。但现在这雨有乱法术之用,他这般妖力都抵不过对方,恐怕法术也坚持不过半刻。而且现在庄子里的人乱着,想要偷偷去看那位死去的小姐,怕是有些难度了。 正在屋子里想着,门突然被敲响了。无名起身开门,外面的人竟然是那个高个子的儿子。 “胡公子。”那高个男子鞠了个礼,并向无名介绍自己,言他乃望月庄的二公子,岳映涟。 “岳二公子有何事?”无名没有忘记刚才岳映涟的激动神情,这个人此时这般冷静,就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是装的。 “胡公子,我……我刚才所为,也是无奈之举。”岳映涟一声叹息,又回身看了看门外,才小心翼翼的将无名推进房间。 岳映涟突然跪下,吓了无名一跳,连忙把人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实不相瞒,胡公子,这望月庄中危机四伏,我本是打算我爹寿辰后离开这里的,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既已发生,恐怕望月庄里的这些人,没有能活过我爹寿辰那日的。所以……我才来找你!你是一个意外,你本就是偶然来到这里的,所以,只有你才能帮助我。”岳映涟面上凄苦,可见他这个二公子当得并不舒心。 岳映涟上了座,与无名交待。“其实,我爹现在只是个挂名的庄主,他近年来性子懒散,将事情都交给了岳老管家处理,所以他也就不知道庄里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很多仆人都被换掉了,就像是被清洗掉,换上了别人的势力一般。我旁敲侧击过父亲,他却不以为意,只是觉得岳老管家将生意和庄子打点的这般好,他也不愿再操心。我本是想着,庄子本就由大哥继承,我担心也是无用功,便和大哥说了几句。然而大哥也是满不在乎,我以为是我小心眼了。直到……小妹岳悦,见我愁眉不展,来问我时,我将那事告知给她,她却告诉了我一个惊天的秘密!” 无名眉毛一挑似有些好奇,这小小山庄里,能有什么惊天的秘密? “其实……我大哥,并非我爹的儿子,是岳老管家和大夫人偷情所生。我本是不信的,问她消息从哪里来,她告诉我,是大哥亲口告诉她的……”岳映涟似乎有些为难,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大哥告诉她这件事,还说未来会娶她,还想对她行苟且之事!她一个女孩子,这些事也不好说与父亲,一直忍着,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胡公子,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但是,现在这个庄子里,恐怕只有你才是清白的了……” “你怎么确定我是清白的?你就不怕我也是被安插进来,套你话的吗?”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老狐狸说过最多的话。无名不敢不听,毕竟老狐狸比他多吃了好些年的鸡。所以他此刻做出反问,便是要看一看对方的底细。 岳映涟摇了摇头,“如果你是他们安插进来的,那你刚才根本就不应该保全杨瑀,我还特地顺着他们的心,将矛头对准了杨瑀,就是为了证明,你们不是一伙儿的。” “唉……我大哥他……不……他已经不是我大哥了……岳照漾他似乎一直对我爹不满,现在有了岳老管家撑腰,更是肆无忌惮。定是他害死了小妹,还想诬蔑到他人身上去。”岳映涟说得极为悲痛,眼中又隐约有一丝惧怕,好似如果今日没有杨瑀的话,被害的人就是他一般。 无名知了望月庄的内情,更是能确定杨瑀是被冤枉的了。但想要救出杨瑀,就要找到岳照漾行凶的证据,看来,必须想办法探一探那位小姐的停尸处了。 送走了岳映涟,无名开始琢磨怎么才能悄无声息的混进去。恰逢小白蛇探出头来,无名看了看那尖尖的脑袋和绿豆似的闪亮亮的小眼睛,嘴角勾了起来,轻点了一下她的头,“看来得让你帮忙了。” 无名在小白蛇身上施了个天眼术,这法术非常简单,又是借着小白蛇的行动去看,几乎不被那雨所限。 小白蛇扭着圆滚滚的身子,钻进了草丛,向着岳悦的厢房而去。此时正是平旦之时,日月交替之前最是昏黑。外面虽然守了好几个仆人,却是恹恹欲睡。小白蛇就着昏暗的灯火,钻进了屋子,厢房没有关门,大抵是怕尸气聚集在屋内,招来不好的东西。 岳悦的尸体就躺在床上,侍女的尸体放在了外厢的小榻上。小白蛇按照无名的叮嘱,费力地爬上了小榻,绕着那侍女的尸体来来回回爬了几圈,确定无名能看清后,才缓缓爬向内厢岳悦停尸的地方。 大概是怕夏日尸体腐败的快,岳悦的身体旁放了几桶冰块儿。这可愁死小白蛇了,她本就是蛇类,最怕冷了。碍于无名的话,小白蛇只得扭了扭圆滚滚的身子,还是含着泪爬上了床。假如她现在有牙齿的话,可能已经冻得牙齿打颤了。 小白蛇爬到岳悦的身体上,钻了一圈,发现没有外伤,不过的确有些欢爱过后的痕迹,有清洗过的样子。最后又爬到胸前,发现岳悦的脖子上一圈淤痕,大致可以确定她是被掐死的。小白蛇绕着岳悦的脖子缠了两圈,大概量了手印的长度后,就赶快爬走了,这地方冷得她想睡觉。 爬出外厢的时候,小白蛇吐了信子——咦?这里可以走近路。 无名看完岳悦的状况后,就取消了法术,毕竟在这雨的笼罩之下,想维持自己的变身术就已经有些困难了,再用别的法术,就有些顾及不了。无名想着岳悦的勒痕,思考着或许能以手印指认岳照漾?但成年男子的手都相差无几,仅凭这一点,怕是有些不可能了。 对了,还有那把小刀,如果能确定那把刀是岳照漾的……不对,若是如此,岳望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唉……看来还是毫无头绪……”无名正叹了口气,顿觉脚下一凉。那小蛇竟然悄无声息地溜了进他衣中,在最温暖的的腰腹一缠,似是要睡下了。 抬头看了看紧闭的门窗,无名扯开衣襟,低头问道,“你这是怎么进来的?” 小蛇似乎困倦极了,头都没抬,直接睡下了。 得不到回答,无名也只得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思考着怎样才能将杨瑀救下。 第95章 前传:望月庄内存悬疑 岳家扑朔谁人迷 第二日天刚亮,外面就传来了响动,无名起身出门查看,逮了个小厮询问。那被抓住的小厮,恰好是昨日在他房门口打转的那个。“庄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厮大概是怕被无名认出,慌张的低下了头,结结巴巴道,“那……那个杀死小姐的人……醒了……” 杨瑀醒了。 无名想了想,立刻往内院去,岳望此时怕是要在自家院内搞一个公堂出来了。 一进了内院,就见到杨瑀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一旁站着的岳望胡子都被气得吹了起来。“你这歹人!还不承认!” “承认什么?我一醒来,就被你们绑到这里来,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杨瑀还有些恍惚,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昨日做完工的时候。就好像错过了一天似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望月庄的人都围在了这里,就连镇子里的工匠们也都缩在角落里指指点点,就好像已经确定了杨瑀的罪状一般。 面对众人的指责,本不清楚事情的杨瑀,也开始怀疑自身,是不是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做了什么事。又或者,他做了自己不能接受的事,而被吓到失去了当日的记忆。可不论怎样回忆,他都想不起来,他的印象只停留在昨日岳小姐的侍女小柔来找他而已。 “等等!事情还没有查清,你们就这般笃定?”无名及时赶到,解了杨瑀的急。 岳望看了一眼无名,拂袖道,“既然胡公子这么有把握,那你倒是说一说,不是杨瑀,还能是谁?” 无名扫了一眼屋内的人,视线停留在了那个矮个子的公子身上,看来他就是那位岳家的大公子——岳照漾了。可目光扫到他手的时候,无名皱了下眉,这个人个子不高,手自然也就和寻常成年男子不一般大,那手的长度也就比女子稍长一些,和岳悦颈上的痕迹长度不符。 凶手不是岳照漾? 不,也不一定,或许是岳老管家所为,如果自己的儿子犯了错,那当父亲的未必不会为了他而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心中虽然震撼,但无名却不能表现出来,依旧保持着笑容,看起来倒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岳庄主,官府判案,也需要个时间吧?” 岳望略有犹豫,还不等他开口,无名倒是先解了他的难,“这样,还有三日便是岳庄主你的寿辰,三日之约可行?” “好。”岳望一口应下,他身旁的岳老管家脸色不善,盯着无名,似是要将人看透。 这海口虽然夸下,可无名却是毫无头绪。但不管怎样,保住了杨瑀,还是不错的。 因为嫌疑没有被洗清,杨瑀还是被关在了柴房。无名取了些吃食给他,顺便向他询问,昨日入夜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瑀从昨夜到现在都没吃,饿的囫囵吞着,眉头紧促,好不容易咽下吃食,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岳小姐的侍女小柔来叫我,说是我爹去年给她雕得玉坏了。我幼年常来这里,也见过岳小姐几面,觉得她甚是刁蛮。那小侍女又一脸着急,怕是她喊不到我过去,那小姐就会责难她似的。我怕她被罚,便跟着去了,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无名点点头,看来杨瑀这里是没有突破了。但是,他刚才说那岳悦小姐很是刁蛮……可在岳映涟口中,她却是个知情知礼的女子啊。纵然是偏向自家人,也不可能性格相差太多。 “不过……”杨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欲言又止起来。 “不过什么?” 杨瑀放下筷子,想起了昨日早晨的事情,“还记得昨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有个小厮跑来叫走了岳老管家吗?” “记得是记得……”无名当时专注吃肉,哪里会留着心思听别人说什么,“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没听的太清……”杨瑀摇了摇头,不是很肯定的模样,有些疑惑道,“只隐约听到,似乎是关于公子和小姐的事情,至于是哪个公子,我就不清楚了。” 能让岳老管家惦记的公子,恐怕也只有大公子岳照漾了。 无名思索了一下,如果杨瑀没有听错的话,那岂不是前日晚上,或者昨日早晨的时候,岳照漾便对岳悦做了什么事?但是岳悦的尸体是在晚上被发现的。而且一日的时间里,不知道多少人来人往出入院子,怎么可能没人发现呢? 如此看来,岳悦死亡的时间,定然是在晚间的时候,或许可以精确在晚饭前后,因为那个时候庄子里的人都在忙,没时间去探查。 唯一不能确定的是,当时岳悦还没有死,那么是谁让小柔去找杨瑀顶那个奸污罪呢?是岳悦,还是岳老管家呢? “杨瑀,你和岳悦小姐,有过什么过节或者交情吗?” 杨瑀想了想,“没什么交情,至于过节……小时候我或许得罪过她?但是那时候年纪还小,就算冒犯了她,应该也记不得了吧?” 看来二人没什么过节了,那么岳悦让杨瑀顶罪的可能性是不是就小一些了? 虽然确定了岳照漾强迫岳悦的时间与岳悦死亡的时间不一样,但更多的问题浮出了水面,需要怀疑的人也更多了。 不过好在现在可以确定,凶手不是岳照漾。虽然不清楚之前的猜测,但从杀人案来看,嫌疑最大的,就是那个可能为了儿子而做坏事的岳老管家。但即便他是管家,又怎能做到一个晚上的时间差里,悄无声息的杀了人,并且让杨瑀替他顶罪的呢? 没有头绪之下,无名只得去找了岳映涟,首先得知道岳悦和小柔之间的关系,才是最重要的,这有利于判断到底是不是岳悦命令小柔去让杨瑀顶那个奸污罪。 “哥哥,你在烦恼什么呀?”小白蛇自领口钻出来,小声问道。 杨瑀耳朵一动,“公子……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一个姑娘的声音?” 无名忙把探出头小白蛇给按了回去,重重咳嗽几声,安抚杨瑀,“哪有声音?你是不是太焦虑,听错了?” 见无名信誓旦旦的样子,杨瑀也没好再问,只是疑惑地挠着头,刚才的声音很清晰啊…… 作别了杨瑀,无名便找了个无人的地方,把小白蛇拎了出来。指着她那小三角头教训了半天,不要在凡人面前说话,更不许露头,等一会儿回房间里说。 小白蛇满腹委屈,明明她在这山雨的影响下想说句人话已是困难非常,却还想着要帮助他,可他竟然不领情,还教训自己。往无名衣服里一钻,别过小脑袋不去理他了,还默默发誓,就算他长得再好看,给自己吃再好吃的饭,也不再关心他了。 白日里找岳映涟,他就没那么提防了,大抵是现在无名算是“秉公办事”,他也不怕被岳老管家盯上了。 对于无名提出的问题,岳映涟虽是疑惑,却还是回答了。“岳悦现在可一点都不刁蛮任性,知书达理的很。至于幼年……小孩子嘛,骄纵一些总是有的。” “那她的侍女小柔很怕她吗?” “怎么会,她们二人自小在一起,虽是主仆关系,但说是姐妹也不为过。岳悦待小柔又极好,还想在自己出嫁后,也给她许个好人家呢。”岳映涟虽和小妹不甚亲密,但兄妹之间的闲聊还是有的。平日里聊天,光是看两人样子,也知道关系如何的。 “那岳悦的品行如何?还有与人交往的情况是怎样的?与杨瑀或者别人之间有没有什么过节?”无名的言外之意,就是想知道岳悦会不会让杨瑀来顶罪,又或者她有没有什么仇家。 岳映涟虽然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用意,还是思考了片刻谨慎回答,“岳悦一个女儿家,哪里能与人结怨?唯一的,也就是被岳照漾那个畜生盯上了!至于品行……她虽是个娇弱的大家小姐,却没被惯出娇蛮的性子来,小时候虽然有些刁蛮,长大后却知书达理了许多。待人接物也很谦和,品行自然不错。” 听完这些,无名摸了摸下巴,大概理清了一些。 从时间上来看,早晨的时候岳悦被奸污的事情传到了岳老管家耳朵里,而傍晚的时候小柔去找杨瑀。可见其中这段时间里,有人谋划,让杨瑀去顶包,只不过那时候岳悦没有死,所以顶的,不过是奸污望月庄小姐的包罢了。而小柔与岳悦关系较好,知道了这种事情,肯定会慌张,所以在找到杨瑀的时候,有那种表现是很正常的。 根据杨瑀的说辞,小柔当时很慌张、害怕的样子。结合岳悦的品性,她指使小柔的可能性是非常小的。既然小柔不是被岳悦指使出来的。那就有可能是她知道了岳悦被岳照漾奸污了,所以找杨瑀去帮忙? 不对,如果说要找人帮忙,身为兄长的岳映涟会更加合适。 突然,无名想起了昨日早上,岳老管家临走时,看向了杨瑀。或许那个时候,他就猜测杨瑀听到了小厮和自己的对话,于是起了借刀杀人的心思? 如果是这样,那小柔的慌张害怕,或许并非对岳悦的关心则乱导致的,而是被岳老管家威胁了——比如如果人带不到的话,会有怎样的后果。 想要探明是不是这样,还需找知情人去问。想到此处,无名便和岳映涟道了别,径直去往大公子的房间。 如果岳家大公子并非岳家人,而岳家也的确被掌握在岳老管家手中的话,那么策划出这样的一出李代桃僵,还是很有可能的。 第96章 前传:岳家悬案疑有他 偶救白蛇名婉婉 相比起岳映涟,岳照漾对无名可就没有那么友好了,虽说不上剑拔弩张,但问出一句,他半句都不想回复。“我没什么好说的,就是那小子杀得我妹妹!” “杀人的人不是杨瑀,你应该最清楚的才对,毕竟,是你让他顶罪的。不是吗?” 无名突然提问,岳照漾明显愣了一下,神色略微闪躲。虽是指着无名,却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你什么意思?血口喷人吗!” 无名那双狐狸眼依旧带着笑意,却看得岳照漾心里发毛。 岳照漾如此心虚,可见他的确和这件事脱不开关系。 虽然已经确定岳照漾并非凶手,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凶手是谁。假如岳老管家真的为了他而灭口岳悦,那么他定然会知道的,即便不是整个计划,也会知道其中一丝细节,以免一无所知而不小心出卖了岳老管家。 可真的是岳老管家做的吗? 岳照漾叫人告知岳老管家的时候,岳悦没死并且没有要曝光这件事的心思,不然岳老管家也就不会在傍晚叫来杨瑀顶包了。 仔细想想,为什么在有人顶奸污罪的情况下,还要杀了岳悦呢?岳老管家不像是会做这种蠢事的人啊……又或者杀岳悦和奸污案无关,仅仅是和岳悦有仇?或许是被岳悦知道了什么秘密,需要杀人灭口? 所以一开始杨瑀就是被带过去顶杀人案的? 想要知道岳老管家的真正用意,只能虚晃岳照漾一下了,看他对这件事知道多少。“不用装了,杨瑀不就是岳老管家为了帮你才找来的替死鬼吗?只不过,你走的时候,岳悦应该还没有死才对,你们只是想让杨瑀背上奸污岳悦的罪名罢了。可是……岳悦为什么死了呢?这和你……有关系吗?难不成是你出尔反尔,觉得不杀她灭口,就会心中不安?”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肯定……肯定是杨瑀醒过来,看到岳悦被自己奸污了,一时害怕就掐死了她!”岳照漾粗声道,似乎自己的声音越大,就越有底气一般。 “杨瑀醒过来?这么说,你知道杨瑀是被迷昏过去的?” 岳照漾此时脸色铁青,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辩解了,显然对方已经知道了是岳老管家迷昏了杨瑀,让人去顶包的事情。 对此,无名倒是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岳照漾心虚不已,却还是保持着作为主人的风度,“没事的话就请离开吧!” 无名没离开,站在门口,像是在思考一般,待到岳照漾不耐烦,他才开口问道,“你不想知道岳悦是被谁杀的吗?” “被谁杀的?”岳照漾下意识的回问了一句,问完就觉得有些不对。 “我也不知道。” “你!” 无视暴怒的岳照漾,无名先一步推门而走。 岳照漾这样下意识的回问,可以说明,他是因为不知道,并且非常想知道答案,才会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回问。假如他知道的话,一定会对这种问题有所防备,而不是第一时间回问。 如此看来,岳老管家似乎也并不是凶犯了。 证明了奸污和杀害,是两个分开的事件。第一个事件已经找到了凶手,那么第二个事件呢? 随后,无名又去问了当天在岳小姐房间当值的几个侍从。他们都是岳老管家的人,自然一口咬定没有见过大少爷岳照漾。不过对于别的问题倒是回答得很诚恳,而且当日的确有人看到杨瑀出现在附近,并且除了杨瑀外,再没有别人出现了。 在确定了所有可以打探到的消息后,无名已经可以确定,岳老管家威胁小柔去找杨瑀,而后将人迷昏企图李代桃僵。 而岳悦二人被杀则是在杨瑀迷昏后,不然杨瑀应该会目睹些什么的,但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是说发生了一件超乎岳老管家他们计算的事情——那就是凶手来了,他杀了岳悦和小柔,然后看到了昏迷在房间的杨瑀,便顺水推舟将罪名嫁祸给了杨瑀。 可是期间没有人进去岳悦的房间,那凶手到底是怎么进入岳悦的房间,又是怎么出去的呢? 无名脑中一个想法闪现,立刻在身上摸了摸那小白蛇,掐着她的脖子把蛇摇醒,“醒醒,告诉我,昨天你是怎么回来的,我房间的门窗都是锁死的,你怎么进来的?” 小白蛇快被晃掉了脑袋,终于迷迷糊糊地醒了。一醒了看到无名就万分委屈。之前凶她不让说话,现在睡着了又晃她。 见小白蛇不理他,无名刚要喊她,却发现竟还不知她的名字,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吧。把小白蛇圆滚滚的身子放在床榻上,蹲在床边儿戳了戳她肉呼呼的身子,凉凉的鳞片摸起来还有些舒适。“怎么?因为我刚才凶你,生气了?” 小白蛇翻了个身子,拿尾巴尖儿对着他,不愿开口——她本就被这怪异的山雨压制着妖力,想说句话那么不容易,结果还被凶了,满心的委屈。 无名为表示自己的歉意,施法将她变作了人形,方便她开口说话。只不过这雨的威力巨大,保持着小白蛇的人形的话,他自己便不能继续变作人形了。 小白蛇见自己又长出了手脚,高兴地在身上摸了好半天,终于开心的回过头去看无名。一转头眼睛就黏在无名头顶的耳朵上了,凤眼一弯,扑上去抓他的耳朵。毛茸茸,暖呼呼,还软软的。 无名本就是蹲在床边的,此时被抓着耳朵,姿势实在不舒服。只得抬手将小丫头抱起来,然后自己坐到床上,争取一个可以舒服被虐的姿势。“好了,耳朵你也揪够了,还生气吗?” 小丫头气消得也快,高兴地摇了摇脑袋。“大哥哥,你不但长得好看,耳朵也软软的。” “对了!大哥哥你叫什么呀?我叫婉婉。”小丫头突然想起爹爹的教诲,见到别人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打招呼,还要主动介绍自己。 “我叫无名。” “无名?”婉婉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大抵是不知道这几个字。 无名趁着婉婉想事情,赶紧把自己的耳朵救了出来,并立刻把那两只小嫩爪儿攥进了自己手里,免得这丫头想过了事情,又去抓他的耳朵。这一攥,便见到了婉婉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红色的小圈圈套着白嫩嫩的手指,更让无名惊奇的是,这戒指中似乎有一道光在流转似的,一眼便知不是凡物。 仔细想想,这样一个可以化形的小蛇妖会出现在这里本就有些稀奇。对于婉婉身世的好奇占据了上风,让无名一时忘记了要问的事情。倒是先开口问了她的身世,“婉婉,你怎么在这庄子里呢?” 婉婉摇了摇头,头上的两个小鬏鬏儿跟着一起晃,“我也不知道,爹爹让我等等他,可是我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他……” “然后天上就开始下雨了,浇在我身上,我就变回了小蛇。下雨的时候好冷,我又等不到爹爹,只能寻找热的地方了……”婉婉回忆着找爹爹的事情,似乎是想到了当时的孤单无助,惨兮兮地攥着无名的袖子,像是想借一借他温暖的怀抱,又有些不敢。 无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猜测那山雨针对她的可能性有几分,而她那个找不到的爹爹究竟是要丢下她,还是有事被绊住了没能回来。“那婉婉知不知道你自己多大了?你爹娘的名字?还有你们住在哪里?” 婉婉戳着小下巴想了一会儿,“我三百一十八了!我没有娘……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我爹爹叫……叫族长!别人都是那么叫他的。住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啊,就是一个很暖和的地方,土地很软很软,树好高好高。对了,那里还有好看的大姐姐照顾我!我小的时候,不能化形的时候都是她们照顾我,待到我可以化形了以后,就和爹爹一起生活了……” 无名根本就没出过青丘,若是说了一个有名的地方,或许他还能碰碰运气去找一找,可这样模糊的一个回答,他是真的无能为力了。只得先暂时放下帮她找家的事情,但是或许可以在这山上找一找婉婉的爹。 “那你爹爹长什么样子?你在哪里和他分开的?”无名试图让婉婉回忆一下,可惜婉婉这三百多年也几乎是在家族的庇佑下长大的,并且比他知道的还少。不然也不会贸然就钻进了人类的家中,若是被人或者驱鬼捉妖的道士法师见到,怕是早就被炖了。 无名无奈的叹息了一声,他怕是不能把这一问三不知的小丫头给送回去了。他此次出门的主要目的还要寻母,总不可能带着她上路吧?但就这样把她留在这怪异的山雨之中,心中又是过意不去。 还未想出个解决的办法来,便觉得有只小手攀上了自己的头顶。无名刚要将婉婉的手拿下来,并告诉她不要再揪自己的耳朵时,却是发现她没有抓自己的耳朵,而是一下又一下地在他的头顶抚摸。 不等他问出为什么,便听见那声音软软的,“我每次不开心的时候,爹爹总是这样摸摸我的头,他说不开心的时候,有个人在身边陪着,总会觉得不开心都被分走了一半,这样就不会那么不开心了。大哥哥,你的不开心分给了我一半,你有没有开心一点啊?” 对于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感情的无名来说,这软软的一句话,就好像是一把可以打开他心门的钥匙。那扇门那般沉重老旧,锁孔又小得仿佛针尖儿。 可谁让这是钥匙呢? 只是轻轻地一声,便让这个只有三百多岁,化形还只是个少女,说话还有些奶声奶气的小白蛇,走近了无名的心中。 第97章 前传:密道之下藏乾坤 匿于平凡藏其身 无名又盯着婉婉看了好几眼,似乎要将这副小模样印在心中。那双黑漆漆的凤目也同样望着他,带着一点疑惑,又带着一些欣喜。 “大哥哥,你是不是看出来我饿了?” 婉婉腹中的咕咕声打断了无名的深情目光,把小丫头塞进被中便收回了法术,又变回小白蛇的婉婉自被子中伸出小小的三角蛇头,小黑豆似的眼睛望向无名,满心满眼都是渴望——大哥哥快给我找点吃的呀。 以法力隐去了耳朵和尾巴,无名便出门去找吃的了。他突然开始觉得,刚才心中的那份悸动,可能是幻觉。 把小白蛇婉婉喂饱后,无名便想起了正事儿。“婉婉,昨夜你是怎么回来的?我没有给你开门,窗子也都是锁着的,你怎么悄无声息的进来的?” 婉婉吃得开心,油嘴都没来得及擦,就消了人形,变作蛇身下了桌子,然后扭着圆滚滚的身子钻到了床下。 无名掀开床帐,看了看床下,里面漆黑一片。亏得狐族天生一双夜眼,不然什么都看不见了。见到小白蛇的轮廓,发现旁边有个黑洞似的地方,似乎是个密道? 为了仔细探查,无名回身取了蜡烛,发现床下的高度,足以一个成年男子匍匐进去,而且地上灰尘的痕迹显示,有人从这里爬出去过。 为了不破坏这些痕迹,无名只能费力地用了个变身术,化身成一只小老鼠,哧溜一声钻进了床下,小白蛇等着的位置,果真有个大洞,向下而去,竟然是一条暗道。 到了暗道里面,无名才变回原身,想着这里没有人看到,干脆也没有隐藏耳朵和尾巴。变回原身后,凭借狐狸天生的夜眼,即便不用蜡烛,也足以看清。 这个暗道有很多岔路,无名不知所以,只能被小白蛇带着走。看里面的痕迹,似是有人常在这里面活动。 走在路上的时候,无名突然看到角落里有个东西。是一个刀鞘,尾部雕了一只老虎。思及当日现场也有一柄小刀,无名便将刀鞘收进袖中——或许这就是那凶手不小心遗漏的,如果和那把凶器配套的话,或许还能摸出这把小刀的主人,这样就可以证明杨瑀的无辜了。 只是,这个凶手到底是谁?这密道里的痕迹定然不是一天累积而成,肯定是长期经过遗留下来的,如此大费周折,难道是计划好要杀岳悦? 无名没再思考下去,而是继续跟着小白蛇向前。没想到的是,这暗道竟然直通在岳悦房间外厢的小榻下面。 如此看来,那个凶手应该是从这个密道离开的。无名想着便退了出来,虽然有了证据,可完全没有怀疑的对象。 才退了下来,就听见拐弯的地方有人跑开的动静。无名立刻追了上去,但对方比他要熟悉这密道,转了几个弯,就把他甩掉了。迷路在密道里的无名,还是靠婉婉带出去的。 “看来这次也不算白来,密道里的人应该就是凶手,他应该是来这里找掉落的刀鞘。虽然没有看到面孔,但是狐狸眼睛也不是白长的。”无名点了点婉婉的脑袋,将她收回袖子里,爬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换了身衣服,便出门向仆人住的外院去了。 那个背影,无名倒是很熟悉的。记得岳悦被害的那天,他刚巧拿着饭回来,那个时候他也见到了那个人,只是当时他以为那个人是来闯空门的。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了。 仆人住的地方被分隔成几个小院,按照仆人的分工居住的。 无名怕打草惊蛇,只得偷偷询问,有没有名字中带虎的仆人。因为刀鞘上的虎纹,他觉得那个仆人名字里带“虎”字的可能性很高。如果那个人和自己印象中的那个背影一样,那也就证明了那日晚上,他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是因为刚好行凶完毕,从密道离开案发现场。 正在扫院子的仆人愣了一下,压低语气道,“怎么?你也知道王二虎的事儿?” “王二虎?什么事?” 见无名不知道,那仆人却像失去了兴趣一般。毕竟他们这些仆从平日里消遣少,能有个八卦就能听得津津有味,对于那个叫做王二虎的八卦,他们是非常感兴趣的。 那仆人恰巧抬了抬眼皮,看到隔壁院子里离开的背影,小声道,“呐,就是那个王二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看上了小姐的侍女小柔。挖空心思讨好岳老管家和大少爷,也是他走狗屎运,大少爷被他溜须拍马的找不着北,竟然应了他。可是呢?这不还没几天,那小柔不就……” 另一个仆人刚进院子,听了两耳朵也凑了上来,“对对!要我说也是,没准这个王二虎就是个灾星,喜欢谁,谁就得死!前两年,他不是看上个小侍女嘛,结果还没几天,那小姑娘下山采买的时候就被歹人掳走啦!没过几天就发现了尸体,死得那叫一个惨哟!” 无名见那背影熟悉,知道自己没找错人,便顺着问了下去,“原来是这样……对了,那个王二虎,有没有一把短刀,刀鞘上刻着一只虎?” “刻没刻虎我倒是不知道,不过好像有一把随身带着的刀……好像是他家里人留下的。”那仆人放下手中的扫帚,专心想了起来。 刚进门的仆人倒是喜欢猜测,“我瞧啊,这王二虎不像个好人,一般人哪有贴身带着刀的。” “对对!你想想,那个被掳走的小侍女,她身上不就好多被刀割破的口子嘛!说不准哟,是王二虎求爱不成……啧啧……” “哦?是吗?你们能不能多和我说说那个王二虎的事情?”无名笑着,模样倒是亲近人的很。 两个仆人见无名听得很感兴趣,又看他服饰华美,却没有丝毫做主人那高人一等的样子,对他的防备之心渐渐放下。更是抓着他的手,跟他扯了一下午的八卦。期间有人进来有人离开,换着人的轮流讲了一番。 经过一下午,无名总算是打探明白了。那把刀的确是王二虎的,而这个王二虎,是真凶的可能性非常大。只是他现在还缺少一点重要的东西,去证明自己的想法。 不等无名继续想下去,门口突然骚乱起来,无名赶过去一看,竟然真让岳望请回来了一个仵作。无名自然是跟在仵作后面,仔细打探。 岳望怕有人在场,那仵作会分心,检验的不清楚,便清了闲杂人等,而他、无名以及岳老管家,则等在门外。 等待的过程中,无名询问了一下岳望。“岳庄主,请问你知道一个叫做王二虎的仆人吗?听说您的大公子岳照漾,给他许了门亲事,将你女儿岳悦的侍女小柔,许配给了他。” 岳望现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就算女儿提起过,他恐怕也忘记了。但是,也还有些印象,不确定道,“或许吧,悦儿似乎是有过一次提到她侍女的亲事……不行,忘记了……总之,我一向娇惯悦儿,若是她提的,我定会同意的。” 无名心道,若岳悦真的和岳望说过拒绝岳照漾给王二虎的提亲,而岳望也同意了,那难保被拒绝的王二虎会心怀怨恨,从而杀死岳悦。 “老爷,这种小事你不记得很正常。既然胡公子还好奇这种琐事,就由老朽来告诉你吧”岳老管家阴恻恻地看着无名,“小柔是喜欢王二虎的,不但没有让岳悦去拒绝这件事,反而劝说了对这婚事不满意的岳悦小姐。”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无名面上做着惊讶,心里却飞快地思考。若是小柔真的喜欢王二虎,那王二虎从密道进出,是不是为了幽会小柔? 难道这次的方向又错了?和王二虎没有关系吗?可是假如没关系,那么多仆人,为什么岳老管家对这个王二虎的事情这么清楚呢?仅仅是因为传闻那样,他马屁拍得好?不对,即便是王二虎真的奉承了岳照漾,岳老管家却不是省油的灯,不可能因为一两句拍马的话而帮王二虎辩解。 或许……是因为王二虎知道了岳老管家的把柄,去威胁岳老管家。而能当岳老管家把柄的人,恐怕只有岳照漾一个了。如此推断的话,或许是岳照漾的事情,让王二虎知道了,他以此威胁岳老管家? 无名思索片刻又改问岳老管家,“岳管家,怎么你这么了解他们仆从间的事情啊?” 岳老管家脸色不免难堪起来,就连岳望也看向了他。不等岳望开口疑问,那厢仵作已经出了房间,岳望便没再在意这件事情,先一步上前追问仵作验尸的结果。 因为岳老管家的样子,无名反是不急了,低声问岳老管家,“被人威胁的滋味儿,怕是不好受吧?” 随后,他没再留下听岳老管家的回答,而是凑到了仵作身边。“请问仵作先生,可有查到些什么?” 那仵作也是个老手了,虽然不是被请来断案的,却也尽职尽责的将岳悦的死因说清。“这位岳小姐是被人扼死的,死于昨日酉时许。岳小姐死前进行了激烈的挣扎,指甲缝隙内存有血肉,应该是伤到了凶犯。而且我观这位岳小姐生前有被人强迫发生关系的状况,但她很快进行了清洗。从时间上来推断,被强迫的时间大概为前日亥时至今日子时之间。” 岳望听了也是一惊,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作何表情,就那样呆愣在场了。 仵作又拿出那把刀来,指着刀刃道,“这一把,是杀害另一个侍女的凶器。侍女伤口在颈侧,后侧伤口较深,证明是人在后面刺伤的她。而且刀口并不整齐,可以证明,侍女进行了挣扎,又或者是杀人者心有犹豫,冲动犯案。” 杀人者心有犹豫?或许是因为王二虎喜欢小柔,所以在动手的时候心有犹豫? 无名将目光转向岳老管家,他才是关键。不过无名也没有心急,而是在岳望走后,拿出刀鞘,让仵作对比一番,发现刀鞘与刀确实是一套的。 第98章 前传:点拨管家以证言 无名办案指真凶 无名跟着岳老管家回了他的房间,扫了一眼房中摆设。这位老管家已经架空了岳家,却是没敢在外显露半分,屋内摆设非常常朴素,由此可见,他并不想真的将岳望取而代之。听老狐狸说言,所谓父母,最惦记的也不过是孩子了。岳老管家的那些所作所为,可能也只是怕岳照漾的身世曝光被赶出岳家。所以……唯一能够威胁到他的,恐怕也只有关于岳照漾的事情了。 “岳管家,你可仔细想好了,若是被人拿捏了把柄,这辈子都没办法翻身了。”无名背对着岳老管家,继续打量着房间内部,似是并不在意他如何解释一般。 岳老管家不知道无名是何意,他有自己的顾忌以及底线。“你能证明人不是岳照漾杀的吗?” 无名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身,含笑看着岳老管家,那模样,似乎是把握了全部一般。 “王二虎今天来找过我……他和我说,他亲眼看到岳照漾杀了岳悦。”岳老管家皱着眉,中午的时候,岳照漾来找他,慌慌张张地说事情以及被无名发现了,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想要逃离这里。而王二虎的话,也让他也开始怀疑,岳照漾会不会真的失手杀了岳悦。可惜,岳照漾虽是他的儿子,却是没能继承他半分睿智,胆小怯懦、仗势欺人。 “你自己的儿子,自己不清楚吗?”无名反问。 看来岳照漾告诉他无名已经发现并非假话,闻此,岳老管家的冷汗霎时间就流了下来,瞪着无名道,“胡公子慎言!” 无名没有回答,却仍是看着他,在等一个答案。岳老管家思前想后,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什么罪责都不会重过杀人了,他早就筹备好了一切,大不了带着岳照漾离开这里,总比被官府带走的好。 “那就还请岳老管家站出来指认了。”见岳老管家眸中闪过一丝坚定,无名也未再等他回答,一拱手便先行离开了。 此时,无名已经掌握到了人证物证,想要指控凶手就简单多了,而且听仵作言,岳悦死前进行了挣扎,也就是说王二虎身上,一定有被人抓挠过的痕迹了。 心下已有判断,无名连夜就去找了岳望,怕王二虎闻风而逃。 “这是怎么回事!你把我们都聚集到这里来干嘛!”岳照漾有些恼怒,他现在站在岳悦的屋子里就心虚,更何况外厢里还躺着具尸体,惊得他后颈发凉。 一旁的岳映涟倒是收敛了许多,既没有表示担心,也没有继续他之前的表演,而是平静的等待,似乎在等待一个结果。 “岳庄主,我既已答应找出凶手,便会做到。今天将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就是为了告诉大家,谁才是凶手!”无名那总是含着笑意的眸子冷了下来,让在场的人都觉得背后一寒,似乎被什么震慑住了一般。 “让大家来到这里,是让大家明白,凶手的犯案过程。”无名指了指院子,而站在他指着的方向的人,是脸色铁青的岳照漾。 “首先,这个案件分为两部分——奸污案和杀人案。第一个人奸污了岳悦小姐,而第二个人,杀害了她和她的侍女小柔。而奸污岳悦的人,就是他,岳照漾。” 被无名指到的岳照漾一惊,有些沉不住气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无名摇了摇头,“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最清楚。当然,相信岳老管家也很明白。” 岳望不敢置信,却还是强忍怒气道,“胡公子,我给你时间断案,不是给你时间胡说八道的!照漾和悦儿都是我的孩子,他们……他们怎可能……” “假如,岳照漾不是你的孩子呢?岳照漾是你的第一个妻子和岳老管家所生的孩子,你们且观一下两人的面相。岳望庄主你个子高大,身材威猛,即便已是天命之年,仍是身子骨硬朗。且看二公子岳映涟这高大的身材,以及岳悦小姐出挑的形貌,就可以明白。”无名顿了一下,转向岳照漾,一双狐狸眼中似能冒出光来,照穿他人骨血似的,“而这位岳照漾公子,身材矮小,体格不好,与岳老管家,甚是相似啊。据我了解到,岳老管家今年也不过五十岁出头,明明比岳庄主大不过几岁,可模样却苍老了不少,身子骨也不是很好……” 被无名这么一说,众人便看着几人对比起来。尤其是那几个被无名带来的喜欢八卦的仆人,声音更是大的有些视若无人,恨不得贴着岳望的耳朵告诉他——你儿子和你长得一点都不像,肯定是你白给人养儿子了。 岳望还有些不信,正要呵斥,却见二儿子岳映涟跪了下来,眼圈发红地跟他讲了岳悦告知自己的事情。此时,岳望不得不信。 “你……你个孽畜!还有你……你也是个白眼狼!我对你们那么好……你们……”饶是岳望再硬朗的身子骨,半百的年岁知道这种事情,心中起伏难免太大,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儿厥过去。 岳映涟忙去扶着岳望坐下,给他顺着背心,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直到此时,他才算放下心来,确定无名肯帮他。不然,他就是多少个胆子,也不敢跳出来与岳老管家作对的。岳映涟哭他自己的窝囊,哭他一家人被昔日仆从耍得团团转,而到如今,主仆几乎颠倒。 此时有岳映涟作证,就算不是岳照漾奸污了岳悦,岳望都不可能再信他了。更何况,岳照漾心虚不已,那副样子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做了亏心事。 岳望一瞬间老了十几岁一般,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你这孽子,孽子!我这一生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造得如此劫难,岳照漾!你奸污我的女儿!还要杀了她!你的良心是让狗吃了吗!把他绑起来!明天拉到山下送去见官!” “慢着!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岳照漾杀了人?”岳老管家终于开口了,那些仆人看了看他的脸色,没有动,此时任谁都能明白,这个望月庄,已经换了主人了。 岳老管家看着不争气的岳照漾叹了口气,“他的确是强迫了岳悦,但是他走的时候,岳悦还活着。我晚间的时候去看过岳悦,她虽然没有追究的意思,但是我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让小柔去找杨瑀,让他来顶罪,却没有任何害人性命的念头!我虽然不是个好人,却也知性命的珍贵。” 一时间众人纷杂,难道杀人的不是岳照漾?这样怀疑后,众人便将目光聚集在了无名身上。 “我只说了岳照漾奸污了岳悦,可并没有说是他杀得人。” “胡公子,到底是谁?”杨瑀虽然洗脱了冤屈,却越觉得其中扑朔迷离起来,催促着无名告知大家真相。 无名却并不着急,而是看向了那些仆人,指着其中一个道,“这位小兄弟,我见你眼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那被指出来的人,悻悻地笑了一下,“这位公子,我们曾在你房间附近的走廊见过,小的是给你去打扫房间的。” “不对吧?”无名状作思考似的点了点额头,随后恍然大悟一般,“哦,对了,我们在密道中,也见过一面吧?” “密道?!”最激动的,是岳老管家,他那浑浊的眼珠转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岳望却嗤笑了一声,对岳老管家道,“别瞎想了,望月庄内岂有什么珍藏的宝藏,那不过是世人胡扯的罢了。望月庄下的密道,是祖辈留下来的,那时候山上有流寇,祖辈修了密道,只是为了在其中躲避的。到了我这一代,早就荒废了,很多地方都堵死了。” 随后,岳望又转头问向无名,“胡公子,不知你是怎么知道这密道的,而且……真的和这个仆人,在密道中见过吗?” 无名点了点头,“我发现,我床下有人进出过的痕迹,然后发现了床下的密道入口。思及这或许与岳悦小姐的事情有关,便到密道里查看了一番。果不其然,其中有一处出口,便恰好在岳悦小姐的外厢内。若是不信的话,可以进去亲自看一看。而在密道中,我发现了这刀鞘,我曾让仵作拿着与那把行凶的刀对比——仵作言,凶器与这刀鞘严丝合缝,必是一套。刀鞘之上雕了一只虎,既然这是凶手之物,那么不难猜测,这个凶手的名字中或许会带有一个‘虎’字。” “于是,我便到仆人的院子中打探了一番,发现真的有一个名叫王二虎的人。他喜欢岳悦的侍女小柔已久,并且两情相悦。如此想来,假若王二虎在当日,是去找小柔私会的,却不小心发现了岳悦小姐的秘密,以此来要挟她,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听岳二公子言,岳悦小姐是个知书达理之人,放在平日里,或许会受了这威胁。可当时她刚经受了重创,行事言语难免会偏激,不但不受威胁,反而对付王二虎,也不是不可能。王二虎在情绪激动下,错手杀死岳悦小姐,却被小柔看到,小柔出逃,他追出去。没想到小柔身上带着迷昏杨瑀的帕子,差一点反被迷昏,一气之下,便用了自己贴身携带的短刀,杀死了小柔。”无名的眼睛绕着那仆人扫了几圈,而后又转向身边的杨瑀。 “那个时候,杨瑀被迷昏在岳悦的房间里。有这么好的一个替死鬼,又怎会放过呢?对不对?王二虎。” 霎时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了这个仆从的身上。 第99章 前传:真凶现身揭辛密 水波碧浪卜踪迹 “胡公子,你虽然姓胡,却也不能胡说八道啊。”王二虎僵硬着表情,紧盯着无名。 “院里的仆人都可以作证这短刀以及刀鞘是你的,案发当晚,我也亲眼见到你从我房间出去。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我去你房间,是打扫的,至于刀鞘……指不定是谁偷了我的刀呢!”王二虎丝毫不让,矢口否认。 “哦?”无名像是苦恼的皱了皱眉,转向了岳老管家,“岳老管家,你觉得的呢?” 岳老管家看了无名一眼,“胡公子年纪轻轻,却策无遗算,着实是让老朽开眼。” 岳老管家背过手道,“正如这位胡公子所言,王二虎就是凶手。今日早上,王二虎来找过我,说他亲眼见到岳照漾奸污岳悦,又说明了我和岳照漾的关系,以此来威胁我给他一笔钱。现在,那笔钱可能还在他房间里呢。” 有了两人的指证,众人的心显然已经倾斜。可王二虎还不死心,大声争辩着。 无名却猛然伸手拿住他的肩膀,将袖子扯了下来。只见王二虎两手臂上有些抓挠的血痕,虽然上了药,却知这是近几日的伤口。“仵作说过,岳悦小姐在死前反抗挣扎过,指甲缝隙内有凶犯的血肉。此时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王二虎见事情败露,转身就想跑,岳老管家一声令下追出屋子。外面路滑,王二虎没跑出几步就摔倒在地,被抓了回来。 “对!就是我杀了她!还真当她自己是贞洁烈女了!被人当破抹布一样扔了,还想保守秘密!我不过和她要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她就敢威胁我!呸!”脸上摔得满是泥水,王二虎被按在地下,一双眼睛怒红地瞪着众人。 “哼!你以为岳家就是好人了吗!告诉你们!不是!这密道是你祖上留下的?呸!这是我爷爷他们留下的密道!这庄子原本叫虎啸庄!而山上的流寇,姓岳!你岳家人荼害了我王家人,霸占了我们的宅院,还说我们是流寇!可笑!”王二虎怒瞪着岳望,像是要将多年来藏在心中的怒意与恨意全部都发泄出来。 王二虎大声喊着,又转向了无名,“还有!你们当他是个好人?他是个妖怪!我在密道里,亲眼看到了他有三条尾巴!” 一瞬间爆出这么多内幕,屋里瞬间乱做一团。压着王二虎的仆人看向无名也有些腿软,一时失手,竟让王二虎挣脱。疯癫的王二虎搬起厅中的椅子胡乱砸人,又欲再逃。而那些仆人,一面惧怕无名,一面又要去抓逃窜的王二虎,场面非常混乱。 无名站在角落里,摸着下巴思考此时离开合不合适。还没决定好,就被人拉着,在人群中蹿了出去。 “你……”无名被按着,缩在了外院柴房后面的木架里,还未开口,就被身旁的杨瑀捂上了嘴巴。 无名不再问话,倒是安静地随着杨瑀跑出了望月庄,一路向山下而去。 不等无名开口,杨瑀先开口解释了,“谢谢你帮我洗清冤屈,不论你是不是人,这恩情我是要承的!” 杨瑀顿了顿,又回头审视一般看了看无名,低头道,“我外祖父是南人,他曾在族中做过祭祀。他和我说过,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是有灵性的,所以神鬼、精怪也都是存在的。而且,人尚且有好坏之分,更何况精怪呢?你救了我……我相信你,你不是一个坏的妖怪。” 见杨瑀说得一脸认真,倒是让无名颇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被夸奖还是头一遭。“咳咳,好了,这件事暂且不提了,咱们出了山,我送你回镇子后,就要走了。对了,你知道东海在哪边吧?” 杨瑀初见无名,他就说自己要去东海,可这都走到中原腹心了。见无名那样子,恐怕真是个路痴,就算指了方向,没准过去一天,就可能拐到别的方向去了,“你去东海做什么?” “我……我是来寻我娘亲的,听说海纳百川,海中的精怪知道的最多,或许他们能够知道我娘亲的下落。” “哦……怪不得你总说要去东海打听消息,原来找的不是人……”杨瑀点了点头,寻人自然是找最繁华的城镇了,而寻的不是人的话,自然就不能按照人类的方式找了。“既然这样,不如去找我的祖父,他的占卜非常准。或许,他知道你娘亲的下落也不一定。” 无名想了想,听老狐狸说,人类之中,也有被仙神所青睐的人,他们可以听到仙神的声音,可以借助仙神的能力去做一些超乎人类能力的事情。“好,谢谢你。” 随着杨瑀下了山,才出了山,那雨便停了。无名看了看身后还在下着淅沥小雨的山林,若有所思的拍了拍衣袖,里面是盘在他胳膊上,正呼呼大睡的小白蛇。 此时正是深夜,镇子里连灯火都少。不过杨瑀在其中生活了二十多年,带着无名弯弯绕绕的走了许久,倒也没迷路。杨瑀指了指前面那座门口还亮着灯笼的宅院道,“这里便是我外祖父家了,他搬到镇子边缘来很久了,似乎不喜欢热闹的地方。不过有的时候,会有人来求他占卜,每次来,都会带上丰厚的礼物,镇子上好多人都眼馋,议论的不少……” 后面的几句,杨瑀是小声嘟囔的,他似乎对于别人这种眼红的心思,很是不解。 才推开门,就见门口立着两个侍女,齐声道,“您来了,主人吩咐,直接到后院去找他。” 杨瑀一愣,后院是他外祖父给人占卜的地方,平日里来的人,可是要求上几天的,怎么今夜? 无名轻笑了一声,“你都说你外祖父的占卜厉害了,他又怎么算不出今夜的事情?你是他的外孙,他会不担心你的安危吗?怕是这几日发生的事,他早就知道了,所以今夜才在此等候。一是迎你回家,二是还我救你的恩情。” “不错。”未等杨瑀回答,一个拄杖老人从后院走出,外披着件薄衣,怕是等了半晚了。 见到外祖父杨瑀很是高兴,正要上前和他介绍无名,却被他摆手阻止了。“瑀儿,回去歇着罢。这件事,你不应该知道。你记住,这几日不过是你的一场劫难,有贵人相助,便足够了。而这位公子,往后,你也见不到了。” “可是……”杨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那老人一眼瞪了回去。只能不舍的看了一眼无名。“胡公子,朋友一场,可我到现在才知道你不是人类,看来这‘胡公子’也不是真的了……最后,能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吗?” 无名摇了摇头,“我的确很想告诉你,可惜我娘生下我之后,就不见了,没有人给我起名字……所以告诉你的那个‘无名’的确是我的名字,没有半分掺假。” 杨瑀点了点头,乖乖跟着侍女走了。他还是明白的,人类生命是有短暂的,对于精怪来说,这不过是他们漫长时光中,一段小小的相遇。时光荏苒,还能有几何缘分可以再见?能够被记住,也是足矣。 “这位无名公子,里面请吧。”老人长长一声叹息,占卜之能非人类所能驾驭,若要占卜超出自己能力以外的事情,怕是要自损寿命,而他这个年纪,又剩下多少寿命可以消耗呢? 但这个恩,却不能不报。精怪报恩,对人甚好。可人若欠了精怪的恩,那便有可能生生世世被困恩泽之中,因为人的命数是有限的,况且精怪难再遇,谁又能确定,自己在有生之年能报恩呢? 万事万物因果循环,他种下了因,你便要予果。天地是公道的,你若不予,自会有人来取。 这样一个报恩的机会,不能错过。不然,他这个外孙,怕是要困于因果之中,再难解脱了。 无名也知他所问之事,对于一个人类来说,或许过于困难。但总是要一试的。他等了一千年,需要一个结果。 内院很大,是一个建造出来是水池,中心有一座半人高的雕像,是一只巨龟,口中叼着一只巨大的铜钱。 老人放下拐杖,直接坐在了水池边上,“公子,所问何事?” “我想知道我娘亲在哪里……”无名听老狐狸讲过,他娘是上万岁的白狐,而他爹不过一介凡人。如今千年已过,怕是早已在轮回中不复存在了。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找到他的娘亲。 老人敲了敲水池的边,叹息一声道,“请滴一滴血进这池中。” 无名按照老人所说,指甲划破手指,将血滴进池中。但那池子却像没有被滴进血一般,一丝红色都没有,但水面突然泛起涟漪。 老人将手伸进池中,那手也似不见了,这池子好像能阻隔这凡界一切东西一般。老人闭着眼,口中也不知道念得是什么,只见水面涟漪越来越大,中心的水更是翻然而起。那水池明明不过几寸深的样子,可此时水波的翻涌却好似处于大海之中,化作无边水浪。 只见水浪翻滚,似乎是幻化成了一个人。无名看得眼中一亮,那水化作的形是个女人,而且有九根尾巴。 老狐狸曾说过,青丘之中,九尾白狐只有两人,其中一个是他的母亲,而另一人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祸乱,据说已被驱逐出了青丘。而无名根本不认识那人,所以眼前这个景象,定然是他的母亲。 只见那水作的妖狐奔天而上,于半空之中化形,半空中突现阆苑,画栋雕梁不似凡间之境。一人手持双锏奔赴而来,与妖狐斗在一处,水花飞溅,水雾弥漫,让人几乎看不清半空之中发生了什么。 随后,又来了几人加入战局,而妖狐也渐入颓势。 最后,妖狐被几人联手降服。水花飞溅,霎时间只剩下一片翻滚水雾,再无其他,而池中之水,也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无名还在愣神,那老人却已经拄杖站起,说话的时候,似乎又苍老了许多,“无名公子,既已知道,还请回吧。” 第100章 前传:无名寻母终有别 婉婉惧梦系何因 无名在院子了站了许久,才走出杨瑀外祖父家。 站在宅门之外,看着那在黑夜中显得异常明亮的红烛灯笼,突然有些羡慕杨瑀。虽是凡人,没有长久的受命,却可在短暂的一生中,得到很多的爱。他外祖父对他的保护,足以让无名羡慕很久。 好在,无名也有老狐狸担心他。虽然老狐狸从来没有说过,但是无名知道。老狐狸怎么会不想去寻无名的娘亲呢?那是他的女儿啊……可是他从来不在无名明前显露半分担忧,只怕会让这小外孙会因此而更加想念娘亲。 老狐狸甚至从不让无名叫他外祖父,即便是被喊成“老狐狸”,他也甘之如饴,因为他觉得,无名的每一句外祖父,都可能会让这个失去母亲的孩子联想到自己的母亲。 无名也是被爱着的,他能够感觉到,并且深深的感到感激。可是,对于母亲的渴望实在太深刻了。自打他懂事开始,便每日都在思考一个问题——我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一千年中的每日每夜都像是一个砝码,一点一点压在那失衡的天平之上,直到,再无可以堆积的地方。 “大哥哥?”婉婉睡醒了,睁开黑漆漆的豆子眼,那三角小头自他领口伸出,贴在他的颈下,像是感受到了无名的心情,急切的想要表达安慰。 门前的两个侍女似乎也听到了声音,有些惊慌地看着四周,似是在担忧声音自何处传来。无名怕惊吓到她们,赶忙捂住那探出来的小白蛇,匆匆离开了这里,结束了他第一段与人类的友情。 由于镇子没有山雨的覆盖,婉婉的妖力便不再被限制,化作了少女的模样,跟在无名身后。“哥哥,你怎么了?” 无名将婉婉带到了镇子外,以免她被镇子里的人发现,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婉婉,哥哥有事情要离开了。” 听到无名要离开,婉婉的一双凤眸里立刻堆满了失落,亮晶晶的泪水涌上来,却是瘪着小嘴忍耐着,不想哭出来。憋了好久,她才可怜兮兮地拽了拽无名的袖子,“大哥哥,你不要离开婉婉好吗?” “爹爹就是离开了婉婉,婉婉才再也找不到他了的……要是你也离开了,婉婉就再也找不到你啊……那……那以后婉婉就吃不到大哥哥给我的好吃的了……”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婉婉攥着他袖子的手紧到骨节发白,低下了头颅,似乎不想暴露自己的心思。 其实无名也很喜欢婉婉,她很乖,不吵也不闹。除了吃就爱睡,睡醒了变成一条可爱的小白蛇,还能让无名逗弄着玩儿。被挠得痒了,她也不会生气,缩着身子就躲到别的地方去,掩耳盗铃似的以为看不到无名就不会被他挠痒痒了。 无名也曾想过带着这条小白蛇去寻母,一个要寻娘,一个要找爹,走在一路上也算是难兄难弟。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要去找娘,既不是去东海,也不是去西山,而是要去上界。言上界之高天,穷极可怖,有去却无回。他的娘亲乃九尾白狐,比老狐狸都要强大,却是在去了上界后便杳无音信。 无名又怎敢带着婉婉去上界呢?自己有心愿,便自己去了,若是带着,便是害了这小丫头,岂不是罪过。 摸了摸婉婉那柔软的头发,露出歉意,“对不起……婉婉……大哥哥不能陪你了。大哥哥要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带着你,你也会危险的。” “大哥哥!你为什么要去危险的地方啊?爹爹跟我说,危险的地方是不能去的!”婉婉赶紧抱住了无名的腰,生怕他只身涉险。 “可是大哥哥的娘亲也在危险的地方,所以我必须去那里救她。婉婉,如果你爹爹在很危险的地方,你会因为那里危险,而不去救他吗?”无名将婉婉从自己怀中拉出来,静静地看着她,希望她能够理解。 婉婉静静地想了一会,眼睛红的像是隔壁的兔子精。“会的……婉婉不能让爹爹在危险的地方里待着。可是!大哥哥!婉婉也不想看到你去危险的地方啊……” 无名没有再回答,他知道婉婉是懂事的。所以他只是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婉婉的后背,当做是别离前的倾诉。 最后,婉婉果然没有再抱着纠缠他,却是拉过了无名的手,要把自己手指上那枚红玉戒指给无名带上。两个人的手指差距太大,婉婉只得选了无名的小手指,给他带上。“这是爹爹给婉婉的,他说这个戒指可以保护婉婉。现在婉婉要把戒指给大哥哥,让它保护你。” 无名看着尾指上的戒指,想要开口拒绝。却是被婉婉抢先一步道,“大哥哥,这是婉婉借给你的,因为你要去危险的地方。你要还给我啊!你一定!一定要回来,亲自还给我!” 一声轻轻地“嗯”自无名的喉头飘出,“婉婉,变回原形吧,这样在野外你也不容易被认出来。如果可以的话,你在此地等我三月……若是我没有回来,便另找安全的地方。” 婉婉点了点头化作小白蛇,缠在了无名的手臂上。无名选择了与望月庄所在的山的相反方向,怕小白蛇不小心爬回那山里去。 无名将小白蛇放在矮树的枝丫上,让她隐于其中,“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把戒指还给你……” 小白蛇抬着头,睁着黑漆漆的小眼睛看着他,等待他回来完成自己的誓言。无名不自觉笑弯了眼睛,低下头,在小白蛇的头上,印下一吻。“等我……” 语罢,无名又摸了摸小白蛇的头,转身而去。 此时的他似乎忘记了一件事,蛇生角则为蛟,蛟出水欲化龙,能布雨的除了龙与蛟,还有蛇。那漫天的约束之雨,不就是另一只法力高强的蛇布下的吗?无了他的庇护,这小白蛇怕是要被抓回去了。 只是,这些与此时急于到上界寻母的无名,无甚关系了。 而当他再次回到这里来寻的时候,命运的轨迹,也早已变了样子。当然,这已是后话。 无名的离开,让婉婉再次回到了被噩梦笼罩的时光。她每夜都会重复着那个噩梦,可无名在的时候,噩梦仿佛也怕了一般,没有再纠缠过她。 现在,婉婉很害怕,那噩梦会再次来找她。所以她不敢睡,懒洋洋地趴在树杈上,困得都快从树上跌下去了,她也未敢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那个梦太可怕了——梦里,天空响雷大作,一道又一道地紫色雷电劈下来,一道雷便可以劈碎一大块儿山石。她的爹爹抱住了她,将她庇佑在身下。而那因为恐惧而无法闭上的眼睛,只能无助地看着紫雷下落,劈在她爹爹的身上。 “啊!”婉婉来不及扭动身子,还是从树上跌了下去。 这一跌,倒是清醒多了。但其实,还是被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噩梦给吓得。 以往做了噩梦,便摸一摸爹爹给的红玉戒指,安慰安慰自己。可现在戒指给了无名,她摸不到了。不过她不后悔把戒指给无名,她只希望爹爹说的是对的,危险的时候,戒指可以救无名一命。 “你在这里。” 婉婉还扭着白胖胖的身子想要再爬上树去,却没想到一道突如其来的阴影已经将自己笼罩。婉婉小心翼翼地透过草叶去看。 “爹爹!”婉婉以为她爹回来找她了,化作人形,扑进了那个人的怀抱里。 可是这个人的怀抱是冷的,不像她爹爹那般温暖。婉婉松开了手,小心地退后着,“你不是我爹爹……” “我的确不是,我是你的叔叔,宋青。你爹呢?”来人乃是蛇岛几千年中难得的一位奇葩,不争不抢,偏爱往荒无人烟的地方去,美名其曰“清净”。 可是这位嫌弃他人烦躁的宋青,却又破天荒的爱上了一个人类女子。如今被抓回蛇岛,竟是被托付了族长之职,自是满心不愿,更可气的是,那些长老竟说他哥死了,他才不信。此次出来便是要找他亲哥来理论的,非要将那劳什子族长,还给他去。 不然,将这个小娃娃扔去当族长,也是不错。——这是宋青的下下策。 被宋青一通逼问的婉婉委屈极了,这长得像她爹的人,却还不如她爹一个手指头好。“我……我爹爹不见了……” “不见了?在哪里不见的?” 婉婉低着头不肯说,她怕,她非常怕那里,就如同怕那个噩梦一般。 宋青只想推了那族长,哪管婉婉怕不怕。而且见婉婉的模样,便知她一定知道她爹的去处,这也能证明,他哥并没有死,是那些长老胡言乱语。“带我去。” 最终,婉婉没能拗过宋青,被拎着上了望月山庄所在的那座山。 “婉婉不去……有雷……我怕……”越是接近那座被劈掉一半的山,婉婉便越是害怕,被宋青抱在怀里,几乎快把自己埋进他颈间里了。 “有什么雷!没有!那雨是我为了寻你才下得,控着你的妖力,怕你乱跑出了山。现在找到了你,雨已经停了。”宋青以为婉婉是在怕他下得雨,哄了许久,却是毫无起色。 就在宋青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他已一脚踩进了结界之中。 原来,那座被劈平的山的横截面,便是一个结界。 这个结界,是一个封印的结界,里面封印的,是天雷。 宋青的确有听闻他哥是因为天雷渡劫失败而死,可是他并不相信。而如今看到了结界内的天雷,他更是不信了,因为这雷,显然不是他哥的——而是婉婉的。 才迈入结界,天雷便向婉婉而来。父亲替她挡雷那一幕,不断在眼前重演,巨大的刺激之下,便昏了过去。 而挡雷的那一幕,也的确再次上演——宋青替她挡下了那最后一道天雷。 原来,婉婉天赋异禀,不过三百岁便有天雷降下。宋青的兄长窥得天机,便欲替女儿抵挡天雷,可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此能力,便留了口信,让人将宋青带回,以防万一。 而他,也的确没能挡下所有的天雷。承了第一道的时候,他便知道他等不到第三道。于是,他便将一部分心血凝结成一枚戒指,戴在了婉婉身上,以庇佑她。 而在第二道天雷降下的时候,他便以自己最后的生命力化作一个强力的结界,将最后一道天雷锁在了结界之中。 而婉婉,则被那凝结他心血的戒指,送到了结界之外。 宋青看了看消失的结界,以及他兄长的躯体。抹掉了嘴角的血迹,苦笑道,“看来……一切还是要照着你所说的那样……” 看着婉婉皱着的小脸,宋青不忍心她再记着这些苦痛的记忆,便消除了她所有记忆。 宋青将婉婉带回蛇岛,延续了他兄长的谎言,以前任族长没有承过天劫而死为理由,继承了族长之位。并且开始抚养婉婉,称其为宋婉,教以她冷漠,以利益为重。这是他对兄长的报复,也是为了避免宋婉会步上她爹的后尘,为了别人而付出自己的生命。 第101章 前传:无名寻母闹上界 天君求情贬酆都 无名乃为半人半妖,妖力本应不及普通妖族的一半才对。可不知为什么,他却比狐族很多有潜力的狐妖更强大。他平日里性子懒散惯了,即便在望月庄妖力被压制,也没有想要与那布雨施法的人一较高下的心思,只是每日消耗,维持人形即可。 可此时他才在水境中见到他娘亲被人所擒的模样,心绪不宁,烦躁非凡。心中没了清明,更是狂躁得直奔上界,任风雷再烈,也无法阻他半步。 无名从未到过上界,也不知应该如何找到他的娘亲,但见上界雕梁画栋,阆苑华美,他便会想到娘亲被擒的那一幕,心中无限愤恨。 为什么他会盼了千年?只因那些上界人擒了自己的娘亲! 此时无名寻母心切,哪里管上界人为什么擒他娘亲?显出原形,妖力汇集,狐火噼啪地爆于掌中,眼前所见,全成了他发泄怨气的道具。 一路上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就算是聋子也该看到了。 未等无名继续祸乱下去,便有个蒙面男子出手阻拦他。手才碰到无名,他身上的狐火便烧了过去。蒙面男子被烧了一下后退而去,看了看无名,轻疑了一声,“奇怪……” “哪里来的小妖!休得胡闹!”不等那蒙面男子问无名来历,旁边又突然显出一个身形,来者背负剑匣,宽口怒目,一口喊来,声如钟罄。 那背着剑匣的上界人指尖捏诀,身后百剑齐出,大喝一声,剑气似银光划破,奔赴而出,直刺无名面前。 无名似被这千年积攒的怨气所困,双目赤红,周身气流攒动,狐尾晃动将身体包裹其中。毛发之间燃出青色火焰,竟将那些剑气焚烧殆尽,看得那上界人发愣。 “雕虫小技!小妖你莫要猖狂!”那人再出招剑气铺天盖地而来去,可不等碰到无名,便被狐火烧着,而那漫天狐火顺着剑气而去,霎时间便将用剑之人包裹。 凄厉喊声冲天,那人在云间翻滚,想要熄灭这狐火。可这火似乎与寻常狐火不同,若非燃烧殆尽,竟无一丝要熄灭的痕迹。 那蒙面人看出了这狐火的本质,心中已有较量,放出符咒邀人前来制服无名。又见那持剑人痛苦难当,只得出手将他传到某处去,希望那位,能帮一帮他——最好出来露个面,解决一下问题! 无名见无人拦路,继续向前,所望之路,均焚烧殆尽,将这上界搅得一团混乱。几个小仙四处逃窜,将事情宣得整个上界都知道了。但无名所烧之处,不过上界外围,距离天宫甚远,火势即使不灭,也对于天宫之人无甚大碍。 但上界人最好面子,被一个小妖搅得大乱,岂不是大大的跌面子?天宫那位一令而下派遣百人来缉,却被狐火都烧了回去。 让无名在上界作乱了近十日,天宫那位终忍受不住,命天吴将其降服。 有神名天吴,人面虎身,八首八足八尾。司水,掌管天下之水,即便是三足金乌一族的太阳真火,也足以灭之。 许是过了百万年,天吴也知道审美二字为何,并未化作原身在天布雨。而是化作人形,到了无名面前。 大抵天吴也是觉出这狐火不对了,想先打探一番,还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小妖,莫要在上界胡闹,你可知……” 天吴话还没说完,无名的狐火就烧了上去,“我娘亲在哪里!” 天吴虽觉那狐火不对,却没在放在心上,防备也是少了几分。可那狐火才烧上来,他就知不妙了,这比之三足金乌一族的太阳真火,似乎也没差到哪里去,怎可能是一般的狐火? 一个不注意,天吴就被烧了个秃眉秃眼,也亏得他是司水之神,否则就要步上那些被无名烧过的小仙的后尘了。 天吴气的说不出话,新衣服被烧了个精光,干脆化作兽身,在云间施法,漫天弱水侵袭而来。 昆仑之北,弱水通天,其力不能胜芥。这不能胜芥的弱水,可吞噬万物,连真火也不再话下。 霎时间,上界水火通天,弱水之流更是汹涌而出,大半个上界都让他俩人毁了。 天宫也险些被淹,气的上面那位痛斥天吴。但不论怎样,无名是被抓了回去。 天宫之主并未现身,坐在帘子后面撸胡子,没好气地回头瞪着身后的人。“陆珺!瞧瞧你惹得祸!” 被骂之人便是天帝十子之一的陆珺天君,无名此时若是冷静地看向这边,定然能认出这人与他有着七八分相似的面孔。可惜,此时的无名血色充目,无心管那帘子后面的究竟是何人。 陆珺并未开口,但他肩上坐着的那只小白狐却是满目担忧,几乎要从他肩头窜出去了。奈何被他按着,无法出去。 “听话。”陆珺摸了摸那光滑的皮毛,安抚着肩上的白狐。他没有忘记,是以自己的自由为代价才将白狐救下的,为了白狐,也不能在天帝眼下作乱。 天帝又看了陆珺几眼,越看越烦。再回过脸去看下面那张脸,更是越看越烦,最后没了办法,嫌弃道,“算了,扔到北阴那里受刑罢。” 酆都地界儿,自是酆都北阴大帝所管。无名被天吴踩在脚下无法挣脱,弱水压制着狐火,毫无反抗能力。 酆都乃鬼域,幽冥地府是也,不论人鬼妖,凡是犯了大错都会被带到这里来,受尽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酆都北阴大帝是个面冷心热的主儿,平时爱交交朋友什么的,尤其喜欢那些长得好看的——比如无名的娘亲,青丘里一等一的美女。所以当北阴得知无名被天吴压到酆都来时,就已经向上面那位打了招呼,欲为求情。上面那位默不作声,似有默许之意。 北阴大帝看着那被押来的无名,眸中闪过一片惊讶——不灭的狐火,相似的身形,以及一模一样的名字。果然,命运是无法改变的吗? 得知此人会回到过去,改变过去,北阴大帝心中便是一片为难,可他又不知道那些改变究竟是好是坏,又碍于那两人的托付,只得捋了捋胡子叹息一声,“唉……” 此时无名已经冷静下来了,他做的那些事,怕是被抽筋剥皮也不为过了。他既已做了,便不会后悔。老狐狸常说,万事皆有因果,他种下的因,便要自己吃这个果。只是他有些遗憾,到了最后,他依旧不知道他娘亲的下落,更不知道,他娘亲为什么要去那上界。 “你……叫无名?”北阴看了无名一会儿,千年的时光,不过眨眼之间,便落入了他眼中。无名生平,已了然于胸。 “是的,我没有名字,养育我的人,叫我无名。听闻酆都北阴大帝善心,我不求放宽处罚,只想问一个问题,您知道我娘亲在哪里吗?您通晓世人生平,定会知道我娘的结局……我只是……想明白……”无名皱着眉,他只是想知道,这千年来,他在等的结果。 “我又没说要杀你,你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做什么?”北阴大帝奇怪道,顺便默不作声的转移了话题,他总不能告诉无名——你爹娘在上界恩恩爱爱吧? “嗯?什么?”无名还在等那结局,却被酆都大帝一句话给说愣了。心道,那刚才天吴一路上扯着嗓子说要将他抽筋剥皮拌着小菜儿吃掉,难道只是过过嘴瘾吗? “咳咳,天吴这人最是爱面子,你毁去了他喜爱的衣服,难怪他会记恨上你。好了,不说这个。我观你日前曾帮助一个凡人洗刷冤屈,心道你或许有几分评断的能力。这些年精怪横行,冤魂作乱,导致阴阳两界稍有混杂。可我酆都人手又不足,见你有几分资质,便予上面那位要了你,行走人间,评断其中是非,将该往阴间之人带回,当然,若是有罪孽深重之人、精怪,也可带来酆都。如此这般,也算是你的惩罚了。” “只有这样?”无名本以为大闹上界应是魂飞魄散的下场,可如此看来,还真是…… 北阴大帝气哼哼的背过手去,“只有这样?生生世世为酆都之人,永远游走在阴阳两界,你当这是件轻松的事情吗?” “小狐狸,评断他人功过,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啊……你的一念之差,就可以能冤枉一个好人,或者放过一个为非作歹的恶人。待以后,你就明白了。”北阴大帝一挥手,压在无名身上的弱水,便被带走了。 但随后,无名就觉得不对了,他的妖力,似乎全部消失了。 “不用担心,你的妖力,在这里……”北阴一指,无名的腰间便出现了一把黑伞,上有赤色狐火图腾。“谨记,若非情况特殊,不得随意使用妖力。你是去赎罪的,不是借着妖力便宜行事的。而且,没了妖力,你就与普通人无异,即便是人类之中的捉妖一族,也无法看出你体内的另一半血脉。” 无名看了看伞,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北阴大帝一甩袖子,扔出了酆都境外。 见出了酆都,无名便要离开,可一转念才想到,自己被酆都大帝转移话题了。寻不到酆都的入口,只得对着四处喊了几声。可他此时凡人之躯,声音也不过传出百米,哪里知道能不能入了酆都大帝的耳朵?“喂!你还没有告诉我,我娘亲的事情!” 就在无名打算放弃走人的时候,地下钻出来个白萝卜似的小团子,先是撅着屁股对无名拱了拱手,“无名大人,我乃北阴酆都大帝座下传令官。大帝说若想使用妖力,只要打开伞便可。只不过,每次使用妖力,都会有些副作用。” “副作用?”不知为什么,无名觉得背后一寒,若此时他有尾巴,怕是毛都要被吓得炸起来了。 “唉……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以后逮到机会,定让他乖乖说出!”无名心想,听闻这酆都地界在极北之地,那向着南走,应该就能回到中原了吧? 于是,无名便拿着伞,向着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