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个仙尊当徒弟》 第1章 楔子 五月初五,昆仑山顶的冰雪已化了大半,玉和坐在台阶上,望着庭前的玉兰树,粉白的花瓣飘落在青草地上,她在想,元慎今年不知会送什么生辰礼,雪山吹来的冷风闯进了屋子,携来满室幽香,清云峰的主人独坐到天黑,她想,那个人大概不会再来了。 第2章 初见 “你,你到底是谁?”小男孩浑身脏兮兮的,一点看不出会是琼州王世子。 “我啊,显而易见,我是你的救命恩人。”玉和道。 又是这个答案,男孩问了无数次,每次她都是这么说,他试图旁敲侧击,女子却不愿多说了。 “你为何救我?” 为何救你?因为我心中有愧。琼州王一家如今落到这种地步,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当初她也是为了除妖,本是修仙之人的分内之事,却没想到堂堂大皇子竟然为了妖精殉情,只留下两岁的小儿陈靖礼,如今陈靖礼被抓,她救了陈元慎一命,也算赎罪吧。 玉和愣了愣,道:“我见不得有人欺负小孩!” 男孩脸色有些黑,道:“我如今已十岁了!” “十岁很大吗?”又道:“嗯,在民间,十岁的孩子要下地干活,放牛打柴了,确实不小了。我已将他们远远甩开了,你现在很安全,这样吧,从今以后,你就自力更生吧!”玉和说完转身就走。 一眨眼,女子就不见了,男孩揉了揉眼睛,有些难以置信,“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我还是个小孩,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还不如当初不救我,你,你别走啊!”回应他的只有庙外的蝉鸣,他等了许久,女子都未再出现,不是吧,她真的走了,这算是怎么回事! 女子的武功很好,比王府所有的侍卫都好。 一个月前的夜里,父王突然把他从梦中叫醒,对他说让他连夜出城,走得越远越好,他问父王发生了什么事,父王说:“阿慎,咱们王府得罪了大人物,你是我的嫡子,我现在只能倾尽全力保全你,我将暗卫都给你,你们有得越远越好……” 他忙道:“父王,咱们好歹是一方藩王,是谁要对付我们?我不走,我是世子,不能临阵脱逃!” “我只希望你能活下去,你不知道,咱们王府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你去塞外,不要暴露身份,做个农夫也好,做个牧民也罢,不要跟任何人说起你的来历,无论用什么方法,你一定要活下去!” 他看着他的父王,这个男人,美妾无数,平日里不是饮酒作乐,就是躲在脂粉堆里,现如今面色苍白,眉头紧皱,忧心忡忡,是了,这几日他破天荒待在书房,一待就是一整日,深夜时分那里还亮着灯。他想那些美妾这些年陆续给他生了几个弟妹,可父王最终还不是只认他这一个嫡子! 他答应了父王,父王把自己的暗卫都给了他,那些人都是父王的亲信,他们扮做商队,直往塞外而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一路上都被人追杀,刺客太厉害,跟着他的人都死了,他以为自己也要成为刺客的刀下亡魂,这时女子出现了,从刀口救下了他,他见她横扫三十多个刺客却不伤分毫,还以为是父王派来的高手,女子却说自己只是路过,又说能保他的命,他俩一路西行,她一直戴着一副不知什么材质的银色面具,遮住半张脸,只露出雪白的下巴和嫣红的唇,她话很少,从不打听他的来历,今日却突然丢下了他,他有些苦脑,不知她为何要救自己,更不知哪里惹到了她,难道就因为今日的话?这人也太小心眼了吧!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唉,只能自谋出路了吧!他从破庙里出来,看到一条山路,远远通向一个村落,他沿着山路,晃荡了半响,来到一处集市,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好饿,好想吃东西。 “包子,热腾腾的包子!”有小贩叫卖道。 “咦,有包子,以前父王从不让吃外面的东西,如今王府是暂时不能回去了,先吃包子垫垫肚子吧!”男孩想 “走开,哪里来的小叫花子,快走!”小贩不耐烦地挥手 男孩从街头走到街尾,啥都没吃到,他没钱啊,穿得破破烂烂,如今的他,就像个乞丐,怎么办,肚子好饿,天渐渐黑了,太阳一下山就有些冷,男孩失魂落魄地回了破庙,这里虽然破烂,好歹能挡挡风雨,他又饿又累,靠在香案前睡了过去。 玉和其实并没有走远,一直跟在男孩身后,她颇有些无语,她把他放在破庙里,勉强能算个栖身之地,庙外有山有水,光是吃野果喝泉水也饿不死,还可以砍柴去卖钱,然而,一整天下来,男孩显然没有开启这几项技能,唉,失算了啊,她还道琼州王世子从小就是精英教育,理应比平常小孩强些,没想到竟然饿了一天,既然救了他,又不能不管不顾,看来还得教他学会生存才行。 迷迷糊糊间,男孩闻到一股香味,眼前似有火光跳动,努力抬了抬眼皮,只见那女子就着火堆烤肉。 “女侠,真的是你,女侠,你回来救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女子没回答,把手里烤熟的兔子递给他,他接过来狼吞虎咽。吃饱了,他就有些发困,打了几个哈欠,眼睛泪蒙蒙地,道:“女侠,你不会丢下我了吧?” 玉和看他泪眼朦胧,心里有些好笑,想他到底是个孩子,道:“快睡吧!”又道:“我不走。” 男孩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醒来颇有些神清气爽,玉和见他醒了,又递了两个馒头给他,他就着水慢慢吃了,就道:“女侠你对我真好!” 玉和道:“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些缘分,你以后有何打算?” 男孩有些郁闷,这些日子路过的地方,官府都贴了画像捉拿他,说他是逆贼琼州王余孽,凡有消息者,死活不论,皆有重赏。他才不信她什么都不知道,就道:“我就是那个琼州王世子陈元慎,现在的逆党余孽。” 女子道:“我不关心你是谁,只是我既救了你,不想你立刻送死,故想问问你的打算。” 陈元慎道:“如果我说我父王没有谋反你信吗?” “信不信有何要紧,难道你想帮他平反?别忘了,你能活着已经不容易。” “我是琼州王世子,是我父亲母亲的儿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琼州王府被诬陷灭门!” “那又如何呢,这谋反的罪名是谁定的你比我清楚。” 陈元慎沉默了,道:“那又如何呢,是啊,那又如何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王说他们得罪了大人物,这个大人物,其实就是皇帝吧。他抬头看向玉和道:“女侠,我知道神通广大,你能不能帮帮我?” 玉和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道“我可以救你一命,却救不了你们琼州王府。” “你本事那么大,心地又好,你当初愿意救我,你……” “我说了,我救你只是意外,跟你们琼州王府,甚至跟这大梁都没什么关系,我从来就不在意这些红尘俗事。” 陈元慎眼底的光暗了下去,咬牙忍泪,朝着玉和跪了下去,道:“女侠,我求你,你帮帮我吧!” 玉和无奈,干脆走出门去不再理他。 到了晚上,她一进庙门,就见陈元慎依旧跪在地上,见她来了,忙对她道:“女侠,我知你不愿掺和此事,只是我身为人子,知道父母亲友皆在牢中,心里刀刮一样,我听闻琼州王府月底就要问斩了,只求你带我去京城,让我再见父母最后一面。”说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又对着玉和磕了几个头。 玉和见了心下不忍,遂点了头道:“我答应你,你父王拼死也要保全你一条血脉,路上少不了人想杀你,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命有多贵重,你既然求我,我希望你能听我安排,切莫冲动。” 陈元慎点了头,道:“是,一定一定,多谢女侠,多谢女侠!” 玉和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他,是用荷叶包着的几个馒头,他坐在火旁吃了,玉和道:“天色已晚,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上路。” 陈元慎应下。 第3章 余孽 玉和让陈元慎换上短褐,不知用什么方法,他全身皮肤变得黑黑的,就像整日里日晒雨淋的农村娃,他对着水照了照,只见一张黑漆漆的面孔,眼睛小小的,眼下还长了一片红褐色的胎记,他吓了一跳,玉和道:“给你做个伪装!” 陈元慎道:“这也太丑了吧,我以前那么玉树临风!” 玉和有些无语,小屁孩还知道玉树临风?不再理他,陈元慎吐槽归吐槽,却也接受了伪装。 出了小庙,她们一路向东走,陈元慎知道,那是京城的方向。走了一日,他觉得两只脚都不是自己的了,酸痛难忍,玉和拿出一瓶药酒,就要给他揉。 陈元慎脸一红,道:“女侠,我自己来吧!” “你哪里会,这药酒有些特殊,你不知手法,揉了也是白揉。” “男女授受不亲” “……” “你就是个小孩好吧?” 陈元慎最终屈服在玉和的淫威之下,哦不,是屈服在腿痛之下,幸好这裤子够宽,他把裤脚高高卷起,趴在茅草堆里,一副任君蹂躏的模样,脸早已红到了耳根,玉和背对着他,自然看不见他的脸色,当然,就是见了也会当没见,她倒了药酒在手心,搓热了,凝了仙法在指间,按照穴位揉了起来,才揉了一下,陈元慎的脸色蓦地变白,第二下实在受不了,叫出声:“女侠,轻点,轻点,好疼!” 玉和拍掉他伸过来的手,道:“你且忍忍,这药酒要揉通了经络才有效。” 陈元慎疼得不得了,到了最后冷汗淋漓,晕死过去,玉和将他翻转过来,又捏了净身诀,将他的一身臭汗尽数散去。 陈元慎早已昏昏沉沉睡了,自然不知玉和用了法术。 第二天,陈元慎睁开眼睛,腰不酸了,腿不痛了,浑身透着清爽,玉和将早饭递给他,拿出水囊到溪边接了好水,陈元慎吃饱喝足,这才发现,林子里有一匹马,开心地道:“这是哪来的马?” “这是骡子,普通百姓养不起马,能养得起驴和骡子都算是小富之家了。待会儿你骑骡子吧!” “这怎么好,我是男人,还是女侠你骑吧!” “我走路不费劲。” 得了,人家可是女侠,武艺高超的那种,根本不需要牲口代步好吗?陈元慎看了看自己两条腿,有些忧伤,武艺高的好处在这时候充分体现出来了。他没去思考荒郊野外的,女侠从哪里弄来的骡子,自然不是偷就是抢呗。 玉和带着他,白日里赶路,夜里就找个破庙或是废弃的房屋住下,一路上吃些馒头,间或猎几只野兔烤了吃,陈元慎觉得玉和有些奇怪,一路上他们都没住过客店,这点他可以理解,毕竟客店人多口杂,怕被人认出,可是她只给他馒头吃,打猎也仅够俩人口粮,似乎很穷,但看她身穿烟青色长袍,虽是棉布却织得十分细密舒适,又有本事,不像是缺钱的人,他实在猜不到玉和的身份,他只知道,俩人一路走来十分平稳,再无追兵。他不知道,那是因为玉和用了法术,旁人看来,她俩就是一个骑着骡子的农村娃和一位老父亲。 俩人走了半个月,到了十月二十六这一日傍晚到了通州,陈元慎颇有些坐立不安,道:“女侠,咱们明日就能进京城了吧?”。 玉和道:“理论上是,通州到京城只用半日路程,你这样说也没错,但你想过没有,琼州王府既是谋逆之罪,为何府中老幼皆被押往京城,还隔了两月才问斩?” “难道是因为证据不足?”陈元慎仿佛有了一丝希望。 玉和摇了摇头,道:“判定此案的不是刑部,不是大理寺,更不是监察院,是皇帝。” 是啊,是皇帝。普天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是个圈套,你没死,就是漏网之鱼。”玉和道 “难道他真这么狠心,我父王是他的堂兄啊,先帝已经将父王困在了琼州,谁不知道琼州山高林密,贫苦困顿,说是藩王,不过是监禁,堂堂王爷,只有五百府兵,说是府兵,实则是监视,这些年来,我父王沉迷酒色,还对他有什么威胁!他为何逼迫至此!” “你不能把他当做叔父看待,他是君王,天下人都是他的臣民,君王为何是孤家寡人,就是因为他最重要的是权利而非普通人需要的人情冷暖。”玉和道 陈元慎颓然坐在地上,道:“我从没把他当做叔父看待,陈安远的皇位是从我父王手里夺来的,陈安远没杀我父王,我想不是顾念亲情,而是想留个美名吧,三十年了,琼州王府苟延残喘三十年了,他都没动手,当今皇帝更是励精图治,帝位稳固得很,又何须多此一举?” 玉和道:“比起美名,掌控一切才是皇帝想要的,你们在世上一天,就是一个隐患。 ”我是不会怕的,我家里只剩我一人了。京城我是一定要进的。” “嗯,明日我们就进城!”玉和一点也不担心,凡人的力量在她眼里不值一提,进城不过是小菜一碟。 陈元慎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他梦见了他的父王和母妃,他的父王有些消瘦,时常透露着萎靡的神色,陈靖礼有三十多个美妾,整日里都在后院玩乐,只有初一十五会去母妃屋里坐坐,堂堂王妃却遭此冷遇,他为母妃感到不平,母妃常对他说“你不懂,你父王十分艰难。”他不明白有什么艰难的,艰难于斗鸡走狗,还是艰难于宠妾灭妻?后来,那些美妾陆陆续续生了几个儿女,父王十分宠溺他们,他却觉得弟弟妹妹很低贱却又嫉妒他们,不过是妾生的孩子,竟比他受宠,哦,不对,父王从来不宠他,五岁时,就请了师父教他学文习武,一日不可懈怠,不然就会挨打。母妃对他道:“你父王二十多岁才有了你,其实他十分爱你的,如今你有了兄弟姊妹,以后也有个帮衬。”他道:“我不需要什么帮衬,他这样宠妾灭妻,嫡庶不分,我这世子还不如不当!” 他不明白母妃为何总是说父王的好话,直到十岁生辰那一天,母妃告诉他,他的祖父乃是太祖的大皇子,而先帝陈安远,则是太祖的五皇子,当年储位之争十分激烈,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或死了,或被监禁,大皇子以为胜券在握,却突发疾病,三天后就暴毙,五皇子原本默默无闻最不受宠,早早就被封了蜀王,偏居一隅,此时却是太祖唯一的儿子,顺理成章继承了皇位,就是先帝梁太宗,他父王陈靖礼当时不过才两岁,太宗皇帝念他是兄长唯一的骨血,在宫里养到十八岁,封了他做琼州王。 他已不再是垂髫小儿,做为世子,他的师父教会了他分析局势,他想,皇家传承就是权利的碾压与洗牌,祖父的死必定跟陈安远有关,这老贼为了皇位,真是深谋远虑,老谋深算,他儿子更加是虎狼之心,狼心狗肺,琼州王府势单力薄,父王沉迷酒色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太宗皇帝在他即位第二十八年时驾崩了,他的太子陈靖希即了位,如今已有两年,没想到,陈靖希还是对琼州王府出手了。 他眼前一下是父王对他的冷眼冷语,一下又是那夜父王忧心忡忡的面容,对他说:“你一定要活下去”,耳边又传来母妃的声音:“你父王很爱你,他其实十分艰难。”一转头,就见母妃泪眼婆娑,浑身伤痕累累。他心里火辣辣地疼,想帮母妃擦泪,一伸手就惊醒了。 玉和见他胡话连连,就知道他又做噩梦了,前些日子,她还捏了安神诀,让他得以安睡,毕竟白天是要赶路的,如今离京城才有半步之遥,实在没必要压制他的梦境,物极必反,还不如好好发泄出来。 第4章 圈套 陈元慎醒来时,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前些日子一夜无梦,昨日却噩梦连连,他想,大概是离父王母妃近了,血脉亲情暗中相应吧! 吃过早饭,玉和与他接着上路,远远就能看到京城的西城门,进城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两列守卫正在挨个盘查,陈元慎是不怕的,这些日子,女侠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每逢巡检,他们总能轻易通过。 他正想排队呢,玉和却一把拉住了他,闪进了一旁的树林。 “怎么了?”陈元慎问 “这西城门不是那么好进的,应该说,京城的城门都不好进。”玉和道 陈元慎不以为然:“不就是几个巡检的士兵吗?以前咱们不也轻轻松松就能通过?” 玉和道:“你不懂,高手都在暗处,这些人只不过是些小兵小将,再说了,这京城风水不对。” 陈元慎疑惑:“风水,那是什么?你还会算命?” 玉和淡淡道:“我们还得重新想办法,不可冒进,没想到,京城里竟然有这样的高人。” 陈元慎觉得女侠越说越玄,心里不太相信,问道:“比你还厉害?” 玉和没回答他,只道:“你先安心呆在此处,不要乱跑,待我先查看一下。”转身上了官道,玉和不担心他莽撞冒进,这几日,陈元慎都十分听她的话,可以看出来,陈元慎虽然才十岁,但毕竟是当世子培养的,分的清轻重缓急,远比同龄人沉稳,都到了城外了,走了九十九步,这最后一步至关重要,更加要小心谨慎。 玉和捏了仙诀,绕着京城转了一圈,只见东南西北四处城门明面上都有士兵把守,陈元慎一个人或许进不去,但若有暗卫帮他应该不成问题,大概是想请君入瓮吧,那些刺客找不到陈元慎,皇帝肯定猜到有高人帮他,虽然门口派了士兵把守,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皇帝不担心她们进城,只是不想她们再出城,城里不知还有多少高手盯着呢。不过不管多少高手,以她的本事,就算带着陈元慎,京城也是来去自如。只是,她抬头看了看京城的天,那里一片雾蒙蒙的,当然,这景象只有修仙者才能看到,凡人眼里,京城依旧晴空万里。 这是妖气啊! 就不知这妖是哪一方的,若是帮着皇帝,那就要费点劲了。 玉和将京城转了一圈,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弄清了城里的地势,又从林子里抓了只野兔,转身回去找陈元慎。 俩人生火烤了兔子吃,玉和将陈元慎带到林子深处一棵大树下,只见树冠亭亭如盖,树下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石面十分平整,玉和道:“你先休息一下,到了晚上,咱们再进城。” 陈元慎这些日子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也不讲究,躺了上去,树下十分阴凉,树冠遮蔽了刺眼的阳光,这些日子以来,陈元慎都觉得只有玉和在,那必定十分安全,但此时他心事重重,望着头顶的树叶久久不能入睡,他到底才有十岁,他想起自己的母妃,那个端庄温柔的女人,把整个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与父王之间亲情淡薄,是母妃一直开导他,还请了良师来教导他,还有父王,陈靖礼以前对他冷淡得很,他们父子关系很差,但就是这个男人,危急关头却是倾尽全力来保护他,这段时间,他也想明白了,父王心里最看重还是自己,不然也不会立了他做世子,母妃只有他一个儿子,父王有那么多妾室,虽然也生下几个庶子庶女,但都小了他七八岁,这七八年的时间,足够让他学到更多的知识和技能,他的世子之位也更加稳固。如今想来,父王不是不爱他,父王是身不由己,不能表露分毫,以母妃之力,怕是请不到那么好的师父来教他,这件事必定是父王暗中办的。这些事,也是他在逃亡途中才慢慢想明白的,可惜此时,他们一家人,坐牢的坐牢,逃亡的逃亡,连命都保不住。 越想就越恨,陈安远和陈靖希两个狗贼,窃取了皇位不算,还要将他们一家赶尽杀绝,他真是恨不得冲进京城去宰了陈靖希。 玉和见陈元慎目光炯炯盯着树冠,眼里流出浓烈的恨意,心中叹了口气,捏了个安神诀,陈元慎眼皮渐渐沉重,不多久就睡着了。 玉和在一旁打坐,这大树所在之处灵气充沛,是修仙者修行的好地方。她在思量着晚上的计划,十月二十七了,再过两天,琼州王府就要处斩了,这孩子不知能不能受得住亲人离世的痛苦,更不知道他以后会怎么样。 她在想,当年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到了午夜时分,玉和唤醒了陈元慎,画了枚符箓让他挂在脖子上,带着他到了城墙外,此时城门早已关闭,玉和寻了个远离人烟之处,道:“我带你进去。”伸出手来, 陈元慎心下疑惑,这要怎么进城?却还是将手递了过去,玉和握紧陈元慎的手,捏了隐身诀,飞跃了城墙,转眼就落到了城内,陈元慎吃了一惊,他只觉身子一空,就飞进了城,没错,是飞进来的,惊道:“女侠……” 玉和忙捂了他的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此处不宜喧哗。”他的脸一下就红了,他受的是儒家教育,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因此觉得玉和太过豪放,有些接受不了。玉和说完就放开了他,他松了一口气,也没那么尴尬了。 玉和领着他,飞上了一处酒楼的屋顶,此处可以俯瞰京城全景,陈元慎觉得十分惊奇,低声道:“女侠,你竟然会飞吗?” 玉和没说话,算是默认,陈元慎觉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玉和待他缓了过来,就指了指南边,道:“那就是刑部。” 陈元慎看过去,那里有一大片建筑,只在北边开了一道大门,大门上亮着几个白色的灯笼,照亮了门前数尺之地,数十人守在门口,他们身穿甲胄,腰挎弯刀,是刑部兵吏的打扮,门内其余地方漆黑一片,看起来森严肃穆。 “琼州王府上下如今就在那里。”玉和道。 陈元慎道:“不知道父王母后如何了,刑部那些老贼手段毒辣,不知道他们受不受得了” 玉和转过头,看着他,道:“你要是想去,我可以带你进去,只是你要听我的话行事,我只是带你去见他们,却不能带他们出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元慎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不会冲动,更不会给你惹麻烦。” 玉和牵着陈元慎的手,捏了仙诀,飞进了刑部大门,守门的兵吏只觉似有一阵微风吹过,喃喃道:“冬风起,天更冷咯!” 陈元慎从刑部大门飞了进去,心里犹自惊疑不定,却见兵吏们毫无所觉。渐渐放下心来,心想,这女子不似常人,武艺高强,能飞檐走壁,却不在意红尘俗事,倒像是书中所写的神仙。 第5章 生离 玉和带着陈元慎往死牢去,一路上关卡重重,有无数高手守着,还有许多机关,对付这些高手,可以使用隐身术,可对付这些机关,就费了很大功夫,玉和想带着陈元慎安然无恙进去,不能发出一丝响动,更不能破坏这些机关,还不能太过张扬,只能用些小法术,生怕惊醒了藏在皇宫里的那个妖孽,玉和有些无奈,传音对陈元慎道:“此时我的话只有你一人能听见,你不要惊慌,你只需听我说,千万不要发出声音。” 陈元慎只觉那声音是直直传入他耳朵里的,吓了一跳,再看那些兵吏似是无所察觉,有些吃惊,又听玉和道:“前方都是些机关陷阱,你虽然隐身,但以凡俗之躯进去还是会触发这些机关,我有一个方法,需得你配合我。” 陈元慎点了点头。 玉和道:“我抱着你进去。” 陈元慎脸一红,用眼神询问玉和,玉和就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陈元慎无奈点了头。 玉和就将他抱起,身形一闪,脚不沾地,一眨眼就到了十米开外,又将陈元慎放了下来。 陈元慎脚沾了地,心脏还扑通扑通乱跳,实在是太刺激了有木有! 经过了这一关,就到了关押陈靖礼的牢房门前,陈元慎本想松一口气,却见一个男子满身甲胄,立于牢房门口,那男子目光如炬,身形硬朗,手持一杆银枪,周身气势肃然,一看就是久经沙场之人,陈元慎不由紧张了起来,那男子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往这里走来,凝视了半响,握了握手里的银枪,玉和眼疾手快地扯了陈元慎在怀里,就见陈元慎原来站的砖头上,留下了一道一尺宽的切口。 玉和眯了眯眼,这人感官十分敏锐,能留在此处守着牢房,可见是有本事的,还好自己动作快,不然陈元慎此时已经死在枪下了。 玉和捏了个穿墙术,抱着陈元慎进了牢房,又设下了结界,才与他显露出身形。 这处牢房隔为两间,左边是陈靖礼,右边是琼州王妃,俩人穿着囚衣,神色十分憔悴,浑身却没有伤痕,陈元慎跪了下去,喊道:“父王,母妃!” 俩人听到这一声,双双抬起头来,只见陈元慎满眼是泪地跪在地上,王妃连滚带爬跑了过来,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几眼,道:“阿慎,是你吗,阿慎?” 陈元慎道:“是我,母妃,儿子来看你们了。” 王妃连忙拉了陈元慎的手,摸了摸,道:“真的是阿慎,我不是在做梦,你真的是我的阿慎!” 陈靖礼已经惊呆了,半响才回过神来,直冲到铁栅栏前,道:“阿慎,真的是阿慎!”又道:“阿慎,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跑的远远的吗,你怎么来了京城?是皇帝抓到你了?” 陈元慎道:“儿子怎么能抛下父王和母妃呢?儿子不孝,今日才寻到你们。”又道:“父王母妃,你们不知道,当日俞统领他们护送我出城直往塞外而去,一路上刺客追兵无数,不过才十日功夫,他们全都死了,儿子也是伤痕累累,幸亏遇到了女侠,我才得以活下来,此次也是女侠帮忙,我才能来见你们。” 夫妻俩这才发现玉和的存在,陈靖礼忙跪下去,道:“多谢女侠出手相助,在下感恩戴德,此恩,怕只能来世再报了。” 王妃也连忙跪下,不住地磕头。 玉和道:“你们不必谢我,我与陈元慎有缘,才救了他,我受不起你们的跪拜。” 陈靖礼道:“女侠对我家有着天大的恩情,区区一拜实在不值一提,只可惜我们王府就要问斩了,在下此生大概没法报答女侠了。” 玉和淡淡道:“我此番相助,也是为了减轻些罪孽,你实在没必要谢我。” 陈靖礼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其意。 陈元慎很是激动,道:“父王,我知道咱们王府是被冤枉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狗皇帝这么害我们,我一定要救你们出去!” 陈靖礼喝道:“胡闹!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阿慎,咱们王府不可能翻身了,你看,皇帝没有对我们用刑,就是想引出你来,一网打尽,你以一己之力,如何斗得过他?阿慎,父王只希望你能活下去,父王求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王妃也哭道:“阿慎,你是父王母妃唯一的骨血,你可不能做傻事,你能活着,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陈靖礼转过身来,对玉和道:“女侠既然能够救下犬子,可见本领高超,侠义心肠,我们琼州王府只剩下阿慎一个了,在下求你,速速带犬子离开这里,保他一命,我这一脉,不能断了香火传承。” 玉和安抚他:“我既然能带他进来,自然也能带他出去。此处现在很安全,你们想说什么都可以说,不会有人发觉。” 陈元慎此时心中悲喜交加,见了父母受尽苦楚,哪里还想的起来当初答应玉和的事,向着玉和跪下,道:“女侠,我求你,你救救我父母吧!” 玉和就知道这孩子会这样,冷冷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陈元慎很是生气,喊道:“你怎么能见死不救,怎么这么冷血!” 玉和不为所动:“旁人的生死与我有何关系?” 陈靖礼忙道:“阿慎,不准无礼,女侠对咱们家有天大的恩情,你不能这样无理取闹。”又对玉和道:“女侠请勿见怪,小孩子不懂事冒犯了你,还请你不要与他计较。” 玉和淡淡的,没说话,手指一动,门上的锁就掉了,王妃见此,连忙跑了出来,将陈元慎紧紧抱在怀里,道:“阿慎啊,你要知道感恩,女侠能救你一命已是天大的恩情,刑部大牢危机重重,你能进来更是十分危险,你以后要尊敬她,感激她,不可再说今日这样的话,日后父王母妃不在了,没人再提点你这些道理,你自己也该懂事了。” 陈靖礼将妻儿搂在怀里,道:“都怪我没本事,保护不了你们,在王府时,我以为只要处处小心谨慎就可以让皇帝放我们一条生路,没想到功亏一篑,最终还是连累你们受罪。” 王妃满脸是泪,道:“我一直都知道王爷的辛苦,能成为王爷的王妃,为王爷生育子嗣,我无怨无悔。” 陈元慎心痛不已:“以前我不懂事,让父王母妃为我操碎了心,如今儿子终于想通了,没想到我们一家人竟然就要生死相隔,我恨啊,恨这狗皇帝毫无人性,更恨这苍天不公。” 陈靖礼摸了摸儿子的头,柔声道:“阿慎,死亡对于父王母妃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若没有此事,咱们家就一直得夫妻陌路,父子相峙,待在琼州那种地方,每时每刻都被人监视,这一刻不知道下一刻的命还在不在,整个人就像一具提线木偶,活着也什么意思。现在我下了狱,不用再装模作样,倒比以前自由,我从出生至今,命运都被别人捏在手心里,这几天却能说些自己想说的话,过得反而比以前快活,死亡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死了就得自由了,不是吗?” 王妃闻言,又落下泪来。 陈元慎涕泗横流,哭道:“父王母妃,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送死啊,我做不到!” 陈靖礼眼睛也红了,擦了擦眼泪,道:“你是咱们家最后的血脉了,你好好活着,这是你的责任,你要记住了!”忙对玉和使眼色。 玉和会意,挥了挥手,陈元慎就晕了过去。陈靖礼和王妃给玉和磕了个头,回到了原来的牢房,锁自动扣上了,一切仿佛和之前一样。 陈靖礼问道:“不知恩人姓名?” 玉和没有回答他,扛起陈元慎,临走前,回头对陈靖礼道:“你父亲不是陈安远杀的。” 陈靖礼瞪大了眼睛 玉和道:“你父王当年有个侍妾,他极为宠爱那女子,发誓要生死相随。那女子的死与我有关。” 第6章 死别 陈元慎醒来时,身处一处破旧的房间里,身下是一张木床,没有被褥,垫了些茅草,屋子的房顶破了一半,屋内落满了尘土,玉和在窗边坐着,也不看他,似是不知道他醒了。 陈元慎就道:“你到底是谁,你为何救我,又为何对我父母见死不救。” 玉和知道糊弄不了他,这几日自己对陈元慎显露的,都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本事,就道:“别人都叫我十一娘,我救你,是因为不想你们家断了后,我不救你父母,是因为我没有义务救,更不想打乱这因果轮回,我与你祖父有些渊源,却也只够我保你一命。” 他们都叫我十一娘,而不是我叫什么,我的名字现如今又有几个人知道呢? 陈元慎就道:“你骗谁呢,我看你也不过才十八九岁模样,我祖父若能活到现在,都五十多岁了。” 玉和看着他,没说话。 陈元慎气势瞬间就弱了下去,前几日她说她是个侠客,见不得自己丢了命,这种说法,看似合理,却是假话,如今她说的看似是假话,陈元慎却觉得应该是真的。 “若你所言是真的,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不应该是这个世上的人。” 玉和笑了笑,没说话。 这是一处废弃的宅院,只能勉强遮风挡雨,玉和弄了吃食和水回来,陈元慎没胃口,颓然坐在床上,玉和也没理他,就在窗边打坐。 一整天,陈元慎都焦躁不安,求了玉和无数次,又哭又闹,玉和有些烦,给房间下了禁制,到了院中飞身上树,房间的窗户正对着那大树,房门也开着,彼此都能望见,陈元慎却不能踏出房门半步。 到了晚上,因为临近月底,月色如水,星光也十分明亮,玉和就着月华星光打坐修炼,陈元慎坐在门口,望着夜空,一天下来,他说了无数好话求玉和,因为玉和不理他,到了后来又破口大骂,如今他的嗓子像冒了烟,已经哑了。十月末的夜晚,天气十分寒冷了,他被冻得浑身僵硬,却定定坐在那里,望着玉和,眼里流露出恨意。 玉和似无所觉,只捏了个诀,让陈元慎周围暖了几分,不至于冻病了。 这一夜,陈元慎都没有睡。 太阳出来,驱散了夜晚的寒冷,十月二十九,是琼州王问斩的日子,月底问斩,但每月份初一、十五、三十这几日,分别占了一个月的月初、月中、月末,不知皇帝怎么想的,说是除非凌迟,择期问斩的犯人都应避开这几日。 临近午时,玉和飞下树,直来到陈元慎面前站定,撤了禁制,对他道:“十月二九了,我带你见他们最后一面。” 陈元慎站起来,手脚酸痛,险些跌倒,玉和伸手去扶他,他一把打开了玉和的手,走出了房门,直往院外走去,玉和跟在他身后,捏了隐身诀,到了大门口,只见两扇大门禁闭,显然是从外面锁上的。 陈元慎停下脚步,定定看向玉和,玉和伸出手,陈元慎默了半响,把手递给玉和。 玉和牵着他,飞出了院门,直往午门而去。到了午门前,只见刑场上跪着琼州王府上上下下十一口人,他的父王母妃在最前面,中间是他的几个庶弟庶妹,年纪还小,一脸茫然,后面是陈靖礼的妾室,那些美妾在琼州王府抄家时就死了大半,来京城的路上又死了几个,如今不过五六人。 台下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京城的百姓只知道刑场上是逆贼琼州王府,不知道陈靖礼一直被皇帝监禁在琼州,安分守己。陈靖希这些年并没有征兵役,更没有苛捐杂税,百姓们觉得这个皇帝很好,是个明君,所以对于逆贼琼州王都怒目而视,侮辱谩骂。 陈元慎用手捂住了耳朵,眼睛红红地看着他的父王母妃。玉和带着陈元慎在陈靖礼和面前显露了身形,旁人看不到她们,王妃轻轻喊了句:“阿慎!”陈靖礼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 “好好活着!” 陈元慎知道,父王对他说要他好好活着,他点了点头,玉和带他飞上了旁边一座建筑的屋顶,站在高处才发现刑场四周足足围了三层士兵,周边建筑的阴影里,藏了几百号弓箭手。 一处高楼的窗口,一个身穿黑色衣袍的男子站在那里,周身气势不俗。 到了午时,监斩官抬头望向那道身影,见那人没动作,扔下斩首令牌,刽子手挥下手中的刀,琼州王府十一口人皆被斩首,鲜血流满了刑场。 陈元慎嘴唇咬出了血,泪水汹涌,浑身颤抖,玉和紧紧拉住他。 黑袍人走出了高楼,过了半响,监斩官让人给琼州王府收了尸,士兵们撤了,百姓也渐渐散去。 玉和同陈元慎站在屋顶,陈元慎目光空洞,望着刑场上的血迹,一言不发。 到了傍晚,天空下起雪来,鹅毛大雪很快掩盖了暗红的血迹,整个京城白茫茫一片。 玉和抱着陈元慎回了那处废弃的宅院,陈元慎呆坐了三天,水米不进。 玉和道:“你答应过他们要好好活着。”递给他一碗米粥。 陈元慎看着玉和,半响,接过来慢慢喝了。 到了冬月初六这日,陈元慎开口说话了:“今日是琼州王府的头七,我可以祭拜他们吗?” 玉和点了头,到了这日夜间,带着陈元慎到了午门,陈元慎摆了祭品,点上香烛,烧了纸钱。 皇帝下令,以庶人之礼葬琼州王府众人,陈元慎听了,就道:“堂堂王爷,生时被圈禁,死后庶人礼葬。大梁的王爷,要么死在战场上,即使犯了错被赐死,也能留个全尸,我们琼州王府,连个全尸都没有啊!” 玉和道:“人死灯灭,皇帝着实过分了。” 当夜,琼州王府停灵的院子起了大火,一夜不灭,所有尸骨化为灰烬。那处院落周围没有什么人家,倒没有殃及无辜人,皇帝震怒,下令彻查,却没什么结果,这是后话了。 陈元慎看着最后一点火星也灭了,知道父母已经永远离开了世间,对玉和道:“女侠,你带我走吧,我想离开京城。” 玉和点头,她们这次出城,并没有用什么手段,琼州王府已被斩首了,陈元慎一直没出现,皇帝想说不定这个侄子早已死了,就算活着,怕也早已不在大梁国土了,下令京城的城门恢复以往,不用再戒严。 出了京城的门,陈元慎头也不回地走了,玉和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陈元慎道:“我答应父王母妃要好好活着,这天下之大,总能有个容身之处吧!” 玉和问:“你自幼在琼州长大,你想回琼州吗?” 陈元慎咬了咬嘴唇,道:“不必了,故人不再,物是人非,回去也只是徒增伤感。我父王这一生,少时被困在皇宫中,自从封了王后,再没出过琼州王府,我想到处走走看看。”又道:“不知女侠想去哪里?” 玉和道:“我也想到处走走看看,既如此,我们不如结伴同行?” 陈元慎心想这女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自己一人孤身在外,若能和她结伴同行,倒能受些照应,反正他孑然一身,这女子应该也不会害他。遂道:“若能如此,再好不过。” 第7章 杭州 如今已是腊月,时常下雪,山峦都掩埋在冰雪之中,树枝挂着长长的冰凌子,整片天地都银装素裹。 距离琼州王府问斩已过去两月了,陈元慎也渐渐从伤痛中挣扎出来,同龄的孩子若是遇到这样的变故,大概除了手足无措就是整日哭闹,他却坚强许多,若非是半夜里那些喃喃的梦话和不经意见流漏出来的恨意,玉和都以为他忘了此事。 俩人在杭州城外的一处破庙落脚,冷风从墙上的破洞里灌进来,陈元慎冻得瑟瑟发抖,玉和在乾坤袋里找了找,翻出一件披风,递给陈元慎。陈元慎见玉和又凭空拿出一件披风,银灰色的布料十分柔软,上面没有什么图案或刺绣,内衬是雪白的皮毛,不知是什么动物做的。他接过来围在身上,觉得冻僵的身体瞬间就暖和了起来。 陈元慎有些见怪不怪,这些日子,他们都是在破庙或者废屋落脚,野外的时候干脆找个山洞住下,玉和却总能凭空拿出许多东西,且质量上佳,不似凡俗之物,他想:“这人不是神仙就是妖精!” 玉和把馒头烤热了,和陈元慎分着吃了,就道:“如今已经腊月二十五,咱们今年就在杭州城过年,如何?” 陈元慎:“好啊,听说江南的美景天下一绝。” 第二天早上,陈元慎醒来,就见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一旁,见他醒了,就道:“起来吃过早饭,咱们就进城。” 陈元慎吃了一惊,道:“你是谁?” 那男子就问:“你说我是谁?” 陈元慎看了看那男子,只见他穿着一见青色直缀,续了两寸长的胡须,气质儒雅,笑盈盈地看着他 “女侠,是你吧?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玉和拿了个书箱给他,道:“我是来此游学的,你嘛,是我的书童。” 陈元慎愣了愣,道:“我不要做书童!” 玉和就道:“那你想做什么?你这小身板,要不我们以父子相称?” 陈元慎气炸了,道:“哼!还父子呢,你竟然好意思假扮个男人,你还是扮回女人吧!” 玉和道:“我若扮回女人也不是不行,只是你也得扮女人才行,不然咱们一男一女去了杭州城,着实不好行事。” 陈元慎有些无语,他看这女子狂放得很,当初拉着他的手时也不脸红,如今竟然考虑到男女大防,该不会是装的吧?遂道:“你可以扮做我的丫鬟呀!” 玉和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陈元慎提起书箱,连忙追了出去,道:“等等我,别走啊,我扮还不行吗?” 这次进城,她俩先去逛了西湖,已是正午,天放晴了,只见湖面冻住了,冰清玉洁,湖边的垂柳只剩下黑褐色的枝条,结了长长的雾凇,晶莹剔透,把阳光折射出七彩的光芒,逛了半天,俩人找了个小摊,吃了碗热乎乎的混沌。 这混沌皮薄馅大,汤汁浓郁,洒上一把细细的葱花,秀色可餐,猪肉做的馅儿,掺了木耳、竹笋,入口鲜香。 陈元慎道:“这混沌可真好吃,连汤都十分鲜美。” 小贩听到有人夸他的混沌,十分高兴,道:“客官可真有眼光,我这三鲜混沌,取了猪肉、木耳、春笋三样鲜,吃过的人都念念不忘,不是我吹,来西湖的人,若是不能吃上一碗三鲜馄饨,那都要抱憾终生的。” 陈元慎哈哈大笑,道:“这么说,你这混沌也算是西湖一绝咯?” 玉和见他展颜,心想,到底是个孩子,同龄人喜欢的东西,他也定会感兴趣。 小贩很擅长于自卖自夸:“客官不知听过没有,来逛西湖必做的三件事:吃三鲜馄饨,过断桥,拜雷峰塔,我这馄饨可不得算西湖一绝吗?” 玉和也笑,陈元慎就道:“听说西湖边上有座雷峰塔,里面镇着白娘子,不知可是真的?” 玉和道:“里面有没有白娘子我不知道,这西湖确实秀美灵动,这雷峰塔的方位,乃是在凶煞之位,有此塔镇着,这杭州城如此地灵人杰也不奇怪。” 小贩一听,道:“先生也是来游湖的吗?” 玉和道:“是,听说冬天的西湖别有一番风味,今日一见,果然大开眼界。” 小贩道:“先生是外地人?冬日里,这杭州城里的文人最喜欢在雪后游湖”又道:“先生不妨去湖东逛逛,那儿有一片梅林,这几日风光正好呢!” “远吗?” “费些脚程,慢慢逛着,半个多时辰也就到了。” 陈元慎道:“先生,我们去看看吧!” 玉和点头答应。 吃完混沌,俩人谢过小贩,又留下些赏钱,绕着湖边慢慢散步,到了傍晚时分,来到一处梅林,只见冰天雪地里,红梅灼灼盛放,似火一般热烈,散发出盈盈冷香,令人如痴如醉,陈元慎脱口道:“全似玉沉消更积,半成冰片结还流。” “好,好文采!”梅林里有人高呼道 “晚寒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只见一个中年男子道:“在下赵子轩,同好友在此赏雪,不知贵客可愿来喝杯薄酒?” 玉和道:“在下唐突了,就不打扰诸位了。” 赵子轩从亭子里出来,见玉和似是三十出头,气质脱俗,旁边跟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眉清目秀,道:“相逢即使有缘,我等十分欣赏小友的才华,我那几个好友也想见一见小友。” 这诗是陈元慎念的,但他一副书童模样,赵子轩自然觉得玉和吟的。 玉和道:“既如此,就叨扰了。” 只见梅林深处有一座四角小亭,三面都用油毡布围了挡风雪,只开了西面用以赏景。 主位上坐着一个五十左右的老者,双鬓微白,身穿深蓝色直缀,气质儒雅,左边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面皮白净,身形羸弱,眉心一股黑气,周身隐隐有些煞气。 那老者并未起身,道:“在下周扬,这是犬子见深” 玉和行了礼道:“晚生许论坤,游学至此,见了这雪中美景,颇为心醉,却不想打扰了诸位。” 赵子轩请玉和坐下,陈元慎站在玉和身后。 老者道:“此处梅林堪称西湖一绝,来此的文人墨客数不胜数,却少有人能做出如此好诗。” 赵子轩道:“小友文采斐然,让人如同身临其境啊!”又给她倒了杯酒,道:“这是去年的梅花酒,也是取自此处梅林,许兄尝尝。” 玉和接过,抿了一口,道:“好酒,初开的梅花,加上新雪,别出心裁啊!” 三人都是一愣,赵子轩道:“小友怎么知道?” 玉和就道:“此酒初闻香味清淡,入口则浓郁,必是取了初开的梅花,又有冷香萦绕,清甜可口,应该是取了新雪。” 周见深道:“妙,妙,妙!”又道:“这酒可是我亲自酿的,今日许兄尝了一口就知道了,着实厉害!” 赵子轩就笑:“我求了几次秘方你都不给,如今许小友一尝便知,可见这酒并不难酿。” 周见深道:“那你自己琢磨去,明年我看看你能酿成啥样!” 赵子轩气结 周扬道:“没想到小友不仅才华出众,也精通此事,大梁真是人才辈出啊!”又道:“不知小友从何处来?” 玉和答:“京城。” 周扬抚掌道:“难怪,难怪,京城人杰地灵,难怪有这样的年轻才俊。” 品了会儿酒,周扬诗兴大发,叹道:“此情此景,十分动人!”又道:“子轩,你可有诗兴?”明明是自己想做诗,偏要赵子轩开路。 赵子轩从善如流道:“学生也起了些兴致,还请恩师点评一二。”提笔写下一首: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梅俗了人。 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做十分香。 周扬道:“嗯,不错,不错。” 赵子轩道:“献丑了。” 周见深道:“今儿天冷,我手僵硬得很,没什么兴致。” 周扬见怪不怪,道:“我也起了些诗兴,也做一首。”赵子轩忙整理了宣纸,又磨好墨,待毛笔吸饱了墨汁,递给周扬。 周扬提笔,洋洋洒洒写下一首: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赵子轩道:“好诗,老师文采斐然,学生只能望其项背啊,真为佳作啊!”这马屁拍得! 周见深转身过来,问:“许小友可有兴致吗?” 第8章 过年 陈元慎想,女子本来就没机会读书,女侠虽然本事通天,但却不一定通文墨,自己当初就不应该诗兴大发,吟出那句。 果见玉和道:“晚生才疏学浅,就不班门弄斧了。” 周扬道:“小友切莫自谦,刚刚做那句诗就很好嘛!” 赵子轩道:“是啊,小友说才疏学浅,那我等又该如何自处呢?” 陈元慎忙道:“我家先生也是偶然起的诗兴,诗兴这东西,全凭感觉,怎能强求?” 玉和喝道:“好无礼,还不快下去!”又道:“家里小童不懂事,还请诸位勿怪,在亭内踱了几步,道:“那在下献丑了。”也提笔写下一首: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 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好!好诗!小友真是惊才绝艳!”周扬道 周见深见了这诗,眼中异彩连连,道“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妙极为妙极!”一时激动,就有些咳嗽。 周扬忙给他拢了拢披风,见他咳了半响才停下,一张脸憋的通红,周扬就道:“这寒梅酒虽然好喝,你也要适当些。” 周见深答:“也是今日景致好,儿子一时贪嘴,以后不会了。” 赵子轩道:“外面寒冷,天色渐晚了,不如先回府?” 周见深道:“也好。” 周扬同玉和道:“今日与小友相谈甚欢,老夫也是甚为不舍,只是犬子体弱,需要休息,只能就此别过了。” 赵子轩见老师对这位许小友颇为欣赏,就道:“小友才华横溢,赵某人心驰神往,不知小友在何处落脚?” 玉和道:“悦来客栈。” 赵子轩对书童使了个眼色,那书童递上一张名贴,赵子轩道:“这是我府上的帖子,小友若有空闲,不妨到寒舍坐坐。” 玉和示意陈元慎收下,道:“我也觉得同诸位投缘,日后少不得叨扰。” 周见深道:“许兄这样的妙人,连我都十分向往呢。”说完又开始咳嗽。 周扬忙让书童扶他进了马车,与玉和道别。 此时天已经快黑了,玉和带着陈元慎,直往城里走,陈元慎心下好奇,他觉得女侠既往都是一副不理世事的模样,今日却一反常态,似乎是在故意引周家父子注意,不过他也没多嘴,问:“咱们去哪?” 玉和道:“悦来客栈。” “还真住悦来客栈啊?我还以为你诓他们的,咦,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陈元慎道 玉和道:“今天腊月二十五,难道你真想在破庙里过年吗?” 陈元慎道:“不,我不想,我还想吃大鱼大肉呢!” 不多时,玉和就带着陈元慎到了悦来客栈,要了间房,道:“有热水吗?” 伙计道:“有,您啥时候要,我给您送上去” 玉和道:“现在吧!” “好咧!” 到了屋里,陈元慎道:“女侠,既要住客栈,你能不能大方一点,就一张床,咋俩怎么睡?” 玉和道:“你睡。” 陈元慎道:“那你呢?” 玉和道:“不用。” 陈元慎:…… 伙计敲响了房门“客官,您要的热水!” 玉和打开门,让他放地上,等伙计出去了,对陈元慎道:“好好洗洗!”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套衣服丢给他,转身出去,道:“我在楼下等你。” 陈元慎:…… 陈元慎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下了楼,见玉和坐在大堂里,玉和见他来了,叫了两碗面,清汤寡水,便宜极了,陈元慎觉得,女侠还是一如既往地抠门,俩人吃过晚饭,回了房,玉和见陈元慎把脏衣服丢在地上,微微摇头,捏了个净身诀,放进了乾坤袋。 陈元慎能够感觉到自己被嫌弃了。 玉和道:“现在天冷,衣服难干,我就不怪你了,以后你要学会自己洗衣服。” 陈元慎委屈地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来名贴的事,问:“那帖子?” 玉和道:“我收起来了。” 陈元慎道:“我看他家的马车气度非凡,在这杭州城,应该颇有名望。” 玉和就道:“咱们用不着那帖子,天色不早了,睡吧。”自己席地而坐,开始打坐。 陈元慎上了床,不一会就睡着了。 接下来几天,俩人又逛了灵隐寺和千岛湖,天气寒冷,游人很少,景色倒是不错,就是有些冷清。 到了大年三十这一日,人们大都回家过年了,客栈里也才剩下几个漂泊异乡的人,客栈老板觉得出门在外,大家都不容易,煮了一锅肉汤分给他们吃,陈元慎吃得浑身冒汗,玉和劝道:“慢点喝,别烫着了,没人跟你抢。”又道:“我也没缺你吃穿啊,怎么一碗肉汤就让你急不可耐!” 陈元慎道:“我都多久没吃肉了?我们每天吃的不是馒头就是面条,我还在长身体呢!” 玉和笑了笑,道:“明天我们去吃肉!” “真的?不会又是烤野兔吧?” “不是野兔,我带你吃大餐去!” 到了子时,杭州城家家户户放起了鞭炮,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新的一年开始了,陈元慎在鞭炮声中醒来,望着黑漆漆的夜色,想到了父王母妃还在世时,大年三十,全府聚在一起吃年夜饭,能坐主席的,只有父王母妃和他,几个庶弟庶妹由生养他们的姨娘带着坐在了次席,到了子时,父王就带他们到院子里放烟花爆竹,各种花色都有,璀璨得不得了。父王母妃已经离开两个月了,他还是很思念他们。 陈元慎转头,看见女侠在地上打坐,戴着银白色的面具,神色平和,他想,这个女人,来历神秘,对他恩重如山,他欠这个女人的,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吧! 大年初一,陈元慎赖了床,睡到太阳高照,玉和把他从床上拖起来,道:“你还想不想吃肉了?” 陈元慎突然就清醒了:“现在吗,想!”一骨碌翻身下床 “先穿好衣服,洗把脸,大年初一,别这么邋邋遢遢的!” 陈元慎洗漱好,玉和带着他出了门,往杭州城最大的酒楼醉香楼而去,此时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醉香楼作为杭州城最大的酒楼,过年也不歇业。 她俩找了个位置坐下,玉和让陈元慎点菜,陈元慎点了西湖醋鱼,红烧狮子头,老鸭汤,又点了香焖排骨,荷叶鸡,玉和就对小二道:“就上一道西湖醋鱼,一道红烧狮子头,一道荷叶鸡,再上个青菜汤吧!” 陈元慎道:“还有老鸭汤和香焖排骨!” 玉和对小二道:“我点的这些就行!” 陈元慎委屈吧啦看着玉和,玉和就道:“点那么多你吃的完吗?还有,要荤素搭配,吃肉太多戾气太重,对你不好。” “我吃的完!” 玉和懒得理他,付钱的是她,小二自然是听她的话。 不多时,饭菜上来了,果然是大酒楼,色香味俱全,俩人开吃,最后倒也没浪费,陈元慎是打着饱嗝被玉和拎回客栈的,他觉得十分满足,他活了十年,好像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饭菜。 第9章 风雨 在杭州城,大年初一的第一柱香是杭州刺史上,后面才是各级官员,正月初二是当地乡绅富豪上香,大年初三则是普通民众,这是历来的规矩。 正月初三,杭州城的信男善女都要去灵隐寺烧香祈福,陈元慎也想去给亡父亡母上柱香,待上了香,俩人见灵隐寺风景秀丽,忍不住逛了逛,到了一处僻静的禅院外,玉和感到这里梵音阵阵,气息清明,心想怕是有高人在此,就对陈元慎道:“咱们也逛得差不多了,下山吧!” 正想走时,却院里有人说:“贵客上门,老衲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只见小院的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白须白发的僧人走了出来,步态矫健,见了玉和,道:“仙子路过此地,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就走?” 玉和道:“原来是慧明大师,大师佛法日益高深了!” 慧明笑呵呵地道:“比不得仙子,数年不见,仙子还是如此仪态端庄,法力高深,小僧还以为今生都无缘再见您一面了。” 陈元慎惊呆了,这女人辈分这么高的吗,该不会真是神仙吧! 慧明就对他道:“若真要论起辈分,小僧只能算是仙子的徒孙辈。” 陈元慎忙捂住了嘴巴,自己也没说什么呀,他是怎么知道的? 慧明就对他笑眯眯地道:“自然是知道你心中所想。” 玉和道:“你别捉弄他,他只是个凡人。” 慧明哈哈大笑,又道:“多年不见仙子,小僧挂念得很,我这寺虽然有些破,但也能遮风挡雨,恳请仙子能住上几日。” 玉和道:“只怕苍天无情啊,你这庙宇能挡多少风雨?” 慧明道:“竭尽所能罢了!” 俩人在隔壁禅院住下,慧明每日都请玉和去说禅,说到福至心灵处,还会激动得哈哈大笑,一点不像一寺主持,陈元慎对佛经没什么研究,自然对此不感兴趣,幸好灵隐寺的风景秀丽,素斋做得也算可口,他待得还算舒心。 自从那日过后,俩人就借住在灵隐寺里。 陈元慎说想在杭州城过元宵节,玉和没有什么意见,晚上城里有花灯会,陈元慎猜了好几个灯谜,回去的时候挂在屋子里,倒也赏心悦目,不得不说,他虽然才十岁,却也算得上十分出色,他读过不少书,吟诗作对不在话下,人也聪明,那些灯谜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俩人原打算正月十六离开杭州,没想到那日清晨竟然下起雨来,细细密密的雨丝还有些凉,一整天都还未停,只能等天晴再做打算。 去年的杭州城,下了好几场大雪,倒也没发生雪灾,开了春,冰消雪融,雪水滋润了麦田里的土地,小麦喝得饱饱的,见风就长,正月十六那日落了小雨,人们还道“春雨贵如油”,都以为今年会风调雨顺,没想到,这雨一连半个月都没停,反而越下越大,杭州本来就是水乡,去年的雪水加上今春的雨水,把杭州城给淹了。 地势低的地方,屋子都泡在水里,地势高的人家也是日日担心,这么多雨水,有些人家墙都淋倒了。田里的庄稼更不用说,如今已变成千里泽国。不少人晚上睡着就被坍塌的房屋给埋了,还有一些感染风寒不治而亡,活下来的人失去了家园,四处乞讨,百姓流离失所。 杭州刺史急坏了,一连给朝廷上了上了好几道奏折,每年国库的一半都来自江南,如今杭州水患,朝廷十分重视,皇帝派了钦差来赈灾,又拨了粮食和银子,但从京城到杭州,这些物资至少也要十天才能运到。 陈元慎站在窗前,忧心忡忡地道:“这雨不知何时才会停?” 慧明道:“三日后。” 玉和点了点头,陈元慎已经习惯了这两人的神通广大,倒也没有怀疑,道:“朝廷的物资也快到了吧,等雨停了,这水患得到控制,这些百姓就得救了。” 玉和道:“未必。” 陈元慎吃惊地望着她,只见慧明也眉头紧皱,他问:“为何?” 玉和道:“天机不可泄露。” 陈元慎:…… 三天后,雨果然停了,到了二月初九这日,朝廷的钦差到了,送来了大批物资,钦差姓薛,与杭州刺史周扬一起把救灾工作开展地井井有条。 百姓们在朝廷的组织下修建房屋,疏通水渠,田里的庄稼大半都涝死了,幸亏皇帝下令免两年赋税,百姓们都道皇帝圣明,原以为这次灾难就此过去了,熟料,更大的危机已经开始蔓延。 初时是有人发热咳嗽,请了大夫说是风寒,原以为吃几副药就好了,没想到此人三天后就死了,后来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周扬看着这些数据,感到不妙,该不会是疫病吧?周扬有此怀疑,叫人暗暗查访,不宜伸张。 陈元慎这几日在灵隐寺,这里也收留了不少灾民,自然知道山下的情况如何了。皇帝政治清明,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不得不说,就政事上而言,陈靖希这个皇帝做的还不错。 二月二十一,灵隐寺外来了一对母子请求收留,官府早已组织修建房屋,这个时候,灾民们都纷纷回乡了,怎么还会有人来此?戒嗔有些费解,那男子道:“我原也是想带着母亲回乡的,只是她路上染了风寒,不宜奔波,故来此想求大师收留。” 出家人慈悲为怀,戒嗔见那老妇脚步虚浮,神情蔫蔫的,怕是真的生病了,他道:“施主请随我来。”将他们引到一间厢房安置。 第二日,那老妇人不见好转,病情反而越加沉重,戒嗔就道:“贫僧粗通些医术,不如让我把把脉?” 男子自然感激不尽,戒嗔又开了方子,拿了些寺里备下的草药给男子煎药给老妇人喝。 第三日时,那老妇人越发昏沉,竟连床都下不来,到了晚上,一口气上不来就一命呜呼了,那男子道是戒嗔害死了他母亲,小小风寒怎能要了人命?要灵隐寺赔钱。 此事一出,连戒嗔也觉得是自己用药不当,误诊误治,人命何其宝贵,自然对那男子的要求一一应允,戒嗔心里十分愧疚,自己这样与杀了人有什么区别,心想不如跟主持请辞。 戒嗔敲响了小院的门,玉和看向慧明,道:“来了,你是管还是不管?” 慧明道:“那仙子呢?” 玉和笑了笑,让陈元慎去开门。戒嗔进来,跪倒在慧明面前道:“师父,徒儿罪孽深重,请师父责罚。” 慧明道:“你犯了什么罪孽?” 戒嗔道:“徒儿学艺不精,误伤人命。” 慧明道:“你学艺不精是真,但此事不是你的过错。” 戒嗔道:“那老妇人不过是风寒,几贴药就能好,现如今却死了,这都是徒儿的罪孽!” 慧明就道:“这不是风寒。” 戒嗔一惊,道:“不是风寒,那是什么?” 慧明道:“是时疫。” “时疫!!”戒嗔惊呆了,陈元慎也惊呆了。 慧明道:“那人如今还在厢房,去看看就明白了。” 几人去了厢房,只见那男子躺在床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见有人来了,一时气急,咳个不停。 戒嗔问:“施主怎么也病了?” 慧明道:“他是被传染的,你们村都是这个病吧!” 男子骂道:“你才有病,你骂谁有病呢?死秃驴!” 几人……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玉和道:“不必与他多费口舌,他想死就让他死吧,染了此病,短则三日,长则十日,必死无疑。” “你,你怎么知道?”男子惊诧,滚下床来,抱住玉和的大腿就哭道:“菩萨,佛祖,你大发慈悲,救救我吧!” 玉和道:“你先说说你们村的病吧!” 第10章 时疫 男子见瞒不过了,只能道:“俺们村都得了一种怪病,初时都是发烧咳嗽,老大夫说是风寒,吃几帖药就能好,谁成想不过三五天就死了,一开始,大家以为是因为水灾的缘故受了寒,再加上吃不饱,他身子弱才死了,没想到,生病的人越来越多,俺们村半个月就死了十几个人,老人们都说是疫病,我同我娘害怕,就跑了出来,我也是害怕,才来到你们这里。” 慧明道:“施主你又说谎话,明明官府已经封了你们村,你是打死了官差出来的,还有,你明明知道这时疫十分可怕,可能会传染,还到处乱跑,如今你娘死了,还想赖在戒嗔头上,我看你胆子大的很。” 男子被他说得又惊又惧,跪在慧明面前道:“大师果然神机妙算,本事非凡,请大师救救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慧明道:“我现在已经是七级浮屠了!” 男子:…… 戒嗔:师父好厉害! 慧明道:“救你也不是不可以,若想我救你,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等你好了,去县衙投案自首!”慧明道 “不,我不能去,我去了还能活吗?” 慧明道:“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草菅人命,自己却惜命得很呢!” 男子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你怎么能逼我去死?” “我是有原则的出家人,我的原则是不要对所有人都慈悲。” 男子败下阵来,道:“求大师救我,我一定去投案。”心想等这病好了,再伺机逃跑。 慧明装作不知,伸手给他把了脉,默然不语,道:“你这病症倒也不复杂。”提笔开了药方交给戒嗔,让他去抓药。又道:“你先休息,待会儿会有人煎好药给你送来。”又下一张方子交给戒嗔,熬了给寺里众人服用,预防被传染,转身出了厢房。 回到小院,慧明道:“仙子有何高见?” 玉和道:“你那方子甚妥。” 慧明道:“只是怕得罪了大人物。” 玉和道:“他那人虽然爱耍些手段,却也不是草菅人命之人,治下百姓遭此劫难,他若知道事由,必定会自责。” “那人竟然不知这阵法的厉害?” “他不过是凡俗之人,被人利用罢了。”玉和道 陈元慎听得云里雾里,问:“这不是单纯的疫病吗?” 玉和道:“我们那张贴子有用处了。” 第二日,玉和递了贴子到赵府,提了两句诗在上头。 赵子轩正为时疫的事情烦恼,就听下人来报说是许论坤递了帖子拜见,他有些烦躁,这个许论坤,即使当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周扬乃是杭州刺史,他赵子轩乃是周扬爱徒,老师明显表现出欣赏之情,这人一个多月来都没来拜见过他,实在太过傲气,问下人道:“他有说来做什么吗?” 下人道:“只说让小的递进来,还说大人一看就知道。” “对了,他还提了两句诗。” 这是又来炫耀文采吗?赵子轩气结,他倒是要看看这个许论坤到底有多狂! 一翻开帖子,赵子轩呆住了。 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这许论坤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了时疫的事吗? 赵子轩道:“他人呢?” “就在府外” “快请进来,不,我亲自去!” 赵子轩将玉和同陈元慎迎到了正厅,道:“多日不见,许小友的文采越发好了。” 玉和道:“赵兄谬赞我了,小弟前几日,偶然见了此诗,觉得十分新奇,故来与赵兄探讨探讨,赵兄,你说这送瘟君,靠纸船明烛真的有效吗?” 赵子轩神色一凛,屏退左右,道:“小友此话何意?” 玉和道:“就是想同你说说这送瘟君的法子。” 赵子轩心想,很明显,这许小友知道疫病的事,如今杭州城的官员都在为此事烦恼,他不再隐瞒,道:“我哪有什么办法,不知小友可有法子?” 玉和道:“我没有,但我知道谁有,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怕是得告诉周刺史一声。” 赵子轩心想,这许论坤没有刺史府的名贴,自然是不能去拜见的,还得自己同他走一趟,道:“刺史就在府中,小友可想去拜会一番吗?” 玉和爽快地道:“多谢赵兄引见。” 到了刺史府,管家先进去通报,周扬听到赵子轩来了,让管家请他们进来,见到玉和来了,心里有些疑惑。 见了礼,赵子轩把那张名贴递给周扬,道:“许小友得了两句诗,觉得十分新奇,想求老师点评一番。” 周扬接过来,一看是写瘟君的诗,眼皮跳了跳,道:“小友这是何意?” 玉和懒得废话,道:“我知道有人能退时疫。” 周扬神色有些晦暗,愣了愣,道:“小友知道此事?不知是哪位高人?” 玉和道:“灵隐寺慧明大师。”递出一张方子,道:“大师不理俗事多年了,这方子就由我转交。” 周扬接过来细细看了,心里惊疑不定,道:“大师远在寺里,也知道时疫的事吗?” 玉和心想也不怪周扬不信,那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自己突然拿出一张药方说是慧明给的,这事本就令人怀疑。道:“那村子里有一对母子逃脱出来,他们到了灵隐寺,却双双发病,那妇人来不及医治,三天就死了,大师看出这是时疫,道出家人应慈悲为怀,故愿将此方献上,对了,那男子逃跑时还打死了一个衙役,那人如今就在灵隐寺,本是想将他扭送至官府的,但他保证病好了就来投案自首,我也就没带他来。” 周扬听了,心里信了八分,吩咐手下去灵隐寺将男子带回来,一是为核查,二是怕他逃脱,他说会投案自首难道就一定会来投案自首吗? 周扬让人摆上茶点瓜果,又同玉和说了些话,不过半个多时辰,就有手下来报说确有此人,男子也如实交代了前因后果,周扬知道此方可用,忙吩咐下去按方煎药。 周扬道:“慧明大师真是菩萨心肠啊,杭州的百姓有救了,周某人日后定当亲自登门道谢!” 又道:“听闻慧明大师已闭关多年了,没想到小友年纪轻轻,竟然能结识慧明大师。” 玉和道:“缘分罢了,就如同晚生与刺史大人,不也是因缘相识吗?” 周扬哈哈大笑,道:“小友才华横溢,人品贵重,我十分心悦,小友不如来我府上暂住几日?” 玉和道:“我也心慕大人许久了,既如此,就叨扰了。” 陈元慎听了只想翻白眼,你一个仙子,修道之人,竟然像个官场老油条一样,说好的姿态端庄呢?说好的不喜俗事呢? 玉和同陈元慎受到了周扬的热情款待,当晚就住在了刺史府。 第11章 徒孙 俩人同住一个小院,这几日,每天的日常生活就是喝喝茶,再和周家父子聊聊天。 到了三月中旬,时疫算是彻底控制住了,皇帝还发下圣旨,表扬了周扬,又赐下一块金匾给灵隐寺,称慧明为慧明圣僧,玉和对慧明说:“如今终于当了圣僧,你也算如愿以偿了。” 慧明想起了往事,笑道:“小僧如今已经不再在意那些虚名了。” 玉和笑了笑,往事不堪回首,慧明也不是当年那个一心想做圣僧的和尚了。 回到刺史府,周扬因为得了皇帝表扬,十分得意,见了玉和,道:“贤侄,此番还要多谢你,若没你引荐,杭州的时疫也不能得到控制,还不知要死多少百姓。” 玉和道:“主要还是靠周刺史你领导有方。”又道“刺史大人知不知道这时疫的根源在哪里?” 周扬愣了愣,道:“不是因为水患所至?” 玉和道:“非也,据我所知,前年,富阳县地动,死伤数百人,去年,桐庐县盗匪猖狂,有些村落几近绝户,周大人,你说这富阳地势平缓,自古以来有过多少次地动?桐庐既不靠海,又没有深山,哪里来的那么多盗贼,还有今年,江南一带都雨水颇多,苏州离杭州这么近,怎么没听说有水患呢?” 周刺史觉得他话中有话,道:“这都是天灾,本刺史也无可奈何,我自问在任期间,也算是兢兢业业,小友为何质疑我?” 玉和没回答他,道:“周大人,据说你家三代单传,周公子自幼体弱多病,太医都束手无策,请了道士只说活不过及冠之年,现如今周公子二十有三了吧,不知是用了什么妙方?” 周扬心下震惊,有些生气:“自然是高人,小友既然能结识慧明大师,就应该知道这世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玉和笑了笑,坐下来,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道:“你这家里,寒梅酒清香甘醇,这茶水也是清甜可口,我还道你是个品德高洁的雅士,爱民如子的好官,没想到,为了儿子的性命,竟然不顾百姓死活,草菅人命吗?” 周扬脸色蓦然变得苍白,道:“小友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和道:“你不知道什么意思?长生阵不是你设的?这气运转换之事你敢说你不知情?” 周扬吓得连连后退,道:“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玉和淡淡道:“方外之人。” 周扬叹了口气,道:“我当初就觉得奇怪,你年纪轻轻,惊才绝艳,又能结交慧明大师,原来是方外之人。” 玉和道:“你最好跟我说实话,我既然能看出此中门道,自然是有备而来。” 周扬瘫坐在椅子上,道:“道长,我们周家三代单传,见深身体不好,我们也请过高人,都道他活不过十八岁,这是要我们周家断子绝孙啊!” 玉和问:“长生阵从何而来?” 周扬见这人句句问到点子上,知道隐瞒无用,叹了口气,道:“见深十七岁时,眼看就不行了,忽然有一日,一位老神仙来到府上,说有一法宝可救他性命,要寻一人杰地灵之地,设下阵法,以天地灵气,给见深续命,自设下那阵法,见深一日比一日好转,如今又活了六年了,我实在不知什么转换气运之事啊!” 玉和道:“哼,什么老神仙,不过是个妖孽罢了,所以你就选了人杰地灵之地为官?先是宜州,后是杭州,难不成你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周扬迟疑道:“宜州本来就多地动、山洪,我也是到了杭州才发觉不对,却……” 玉和冷冷道:“你以为这样你儿子就能续命了吗?还是你以为他真能靠此长生不老?不过苟延残喘罢了,长生阵造下的孽,地府的生死簿一笔一笔都记着呢,等他哪一天油尽灯枯,新帐旧帐一起算,只怕是会被判个魂飞魄散!”又道:“他此生虽活不过十八岁,却还能投胎转世,你用了此法,他永生永世都得在地狱里受尽煎熬。” 周扬脸色发白,双腿抖如筛糠,跪在玉和面前,道:“道长,我真不知此中厉害关系,求道长救救他!” 玉和淡淡道:“此事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上天说了才算,周见深若能入了道门,倒还可以慢慢赎罪,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不过入了道门,就与这尘世无关了。” 与尘世无关,不就相当于没有这个儿子吗? 周扬听了此话,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玉和摇了摇头 周扬皱着眉头,道:“请容我再思量思量。” 玉和道:“这唯一的机会,还是因为周见深未经历过男女之事,若你们周家想要传宗接代,那我就没办法了。” 玉和告辞回了灵隐寺,陈元慎跟在后面欲言又止,玉和见他面色犹豫,解释道:“周见深先天不足,有此机缘也算做是老天给他的补偿吧。” 陈元慎问:“他会同意吗?” 玉和道:“他爹会同意的” 果然,过了三日,周扬带着周见深来拜见玉和,态度很虔诚,道:“道长,我们全家商量好了,犬子愿意追随道长修行,求道长收下他!” 玉和看向周见深,道:“你是怎么想的?” 周见深跪了下去,道:“我愿意跟随道长修行,还请道长收下我!” 玉和道:“我并没有想收你做弟子的意思。还有一事,也怪我之前没有说清楚,我其实并不是什么道长,其实你们称呼我为道姑更合适些。”话毕,捏了个诀,变回了女儿家打扮。 周家父子眼睁睁看着玉和从一个三十出头的儒雅男人,变成了一个妙龄女子,只见她身穿烟青色衣裙,皮肤白皙,脸上戴着半张银色的面具,一根碧色丝绦拢住了满头青丝,黑鸦鸦的长发垂至腰间,体态轻盈,风流袅娜。 两个大老爷们惊得嘴巴都闭不上了,陈元慎见了,偷偷笑出声来。 玉和瞟了他一眼,道:“我是建议他入道门,但不是说让他入我的道门,他大可以选择其他仙山。” 周扬回过神来,心想,虽说天下修道的不止她一家,可普通人连修道者的面都见不到,这种机会可遇而不可求,这女子有如此本领,不仅能随意变化,还能推演天机,可见是有本事的,儿子若能拜在她门下,也算是天大的机缘。他道:“仙姑,当初在下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仙姑有如此神通,我们周家造了天大的罪孽,多亏仙姑提点,才能迷途知返,我们周家,也算也仙姑有些缘分,求仙姑收下我儿!” 周扬从后面踢了儿子一脚,瞪着他,周见深只能跪下,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玉和道:“我从来不轻易收徒,这几年更是不打算再收徒弟,可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既然拜了我,我不答应倒是让你吃亏了,这样吧,我收你做个徒孙。” 周见深:“徒,徒孙?”他觉得这道姑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拜为师父还勉强能接受,做徒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玉和道:“我的大弟子十分爱才,他必定喜欢你,你若愿意,待我寻到了他就让你完成拜师礼。” 周见深还在犹豫,周扬连忙道:“多谢仙姑,见深,还不快拜见你师祖?” 周见深心里十分委屈,问道:“不知我师父名讳是?” “茅山孙西棠。” 周扬瞪大了眼睛,孙西棠,传说中茅山派的老神仙,只在先帝时露过一次面,挽救社稷于水火之中,皇庙至今还供奉着他的金身,周扬激动得眼泛泪光,见儿子迷茫得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能拜孙道长为师,是我儿前世修来的福气,我周家必定铭记仙姑的大恩大德!” 玉和道:“你为人不错,以后记得做个好官,也是为你周家积福。” 周扬忙道:“是,是,谨记仙姑教诲!” 玉和道:“见深先同你父亲回家一趟吧,我们三天后就要离开杭州了,从此之后,你与这红尘俗事就没什么牵连了。” 周见深应下。 回到了家,周见深还回不过神来,道:“我竟然拜了许兄为师祖???” 周扬道:“怎么,你还不愿意?” 周见深道:“他不过比我大七八岁,还是个女子,竟然是我师祖?” 周夫人听儿子这么说,问:“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要拜那许道长为师吗?怎么成了师祖?又怎么是个女子?” 周见深道:“许道长说他并没有收徒弟的意思,让我拜他的大弟子为师。还有,许道长并不是男的,她是个女的。” 周夫人完全听不懂儿子在说什么,满脸茫然。 周扬解释道:“仙姑因为出门在外不方便,故变做了男人模样,我看她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却有大神通,她说愿意让见深拜她的大弟子为师。” 周夫人道:“竟然是个女子,还这么年轻,见深拜一个女子为师好吗,听你这么说,这仙姑的年纪竟比见深还小?” 周扬道:“人家是神仙,法力通天,不能以世俗的规矩来看待。” 周见深道:“可我仍然觉得十分别扭,竟然要叫一个姑娘为师祖,他的大弟子还不知有多大年纪,若是也比我小,那我也太没有面子了。” 周夫人也觉得不合适,道:“仙姑既然收过徒弟,为何就不能收下见深?” 周见深道:“是啊,这辈分也差太大了吧!” 周扬气结,也不顾斯文体面,骂道:“是你个头,你知道她的大弟子是什么人吗,茅山孙西棠!那可是老神仙,他的金身现在就立在皇庙前,若我能有你这样的际遇,我都想拜他为师,你别不知好歹!” 周见深问:“孙西棠是谁?” 周夫人眨了眨眼,反应过来,道:“茅山孙西棠!真是孙西棠,你没听错吧?那可是老神仙,据说二十年前,他救过大梁一次,先皇下旨在皇庙为他塑了金身,让他日日接受香火供奉,这些年来,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周扬道:”许论坤该不是骗我的吧,照这么说,孙西棠也就二十年前出现过一次,许论坤若是孙西棠的师父,她如今怎么可能才十八九岁?” 周扬一脸莫测高深地道:“能与慧明大师结识,又能窥破长生阵的奥秘,还能变化形状,自然是神仙,神仙有长生不老术,看起来年轻,说不定都有百八十岁了。” 周见深想了想,许论坤面具下的那张脸该不会满是皱纹吧?这么一想,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第12章 见深 周见深在家里待了三天,周夫人十分不舍,怕儿子在外面冻着了饿着了,收拾了吃用器具无数,足足塞了一马车。 周扬见了,道:“见深是去修道,不是去游山玩水,你收那么多东西干嘛?” 周夫人道:“我这不是心疼儿子吗?儿子靠着那个长生阵不也活得好好的,还不是你,非要让他去做道士!” 周扬道:“那东西的后果你又不是不知道,不仅弄得生灵涂炭,见深死后都不得安宁,他能去修道,也是他的福气!” 周夫人知道丈夫对那妖人恨之入骨,不敢再提阵法的事。 周扬道:“也不是我心狠,修道者都是苦修,你让他天天用着这样好的东西,怎么能专心修行,我们送他去修行不是为了让他过好日子,而是为了保他的命啊!” 周夫人听了,把那些家具取出来,只留下些粮食蔬菜和衣料,道:“其余的我都拿走了,但总不能让他饿肚子,也不能让他衣不蔽体,这些是一定要带的,他身体不好,怕是不能长途跋涉,路上能坐坐车总是好的。” 周扬点头。 周夫人对儿子道:“你这一去,我同你父亲有生之年怕是都见不到你了……”话还没说完,眼里就流下泪来。 周扬听了也十分伤感,抹了抹眼睛。 周见深道:“儿子不孝,不能在二老跟前侍奉,你们以后一定要保重身体,虽说修道要脱离尘世,师祖她不就可以在尘世游历吗,儿子一定会努力,早日学成,那时我就回来看你们。” 周夫人抱着儿子不愿撒手,周扬也觉得十分舍不得儿子,一家人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到了三月二十二这一日,周家人把周见深送到了灵隐寺的山门前,后面跟着一辆马车,玉和有些无语,没见过哪个道士出门还赶着马车的,但看到周家二老面容憔悴,也不忍心拒绝,道:“二老请放心,我一定会早日找到我那大徒弟好让见深拜师。” 又对周见深道:“从今以后,你就要去掉俗世的姓了,以后你就叫见深,没有姓氏了,至于你的道号则由你师父来取。你就在此拜别你的父母吧!” 见深跪在地上,朝着父母磕了三个头。 玉和让他坐在车架上,带着他上了官道,她和陈元慎走在前面,马车跟在后面,不知道玉和同马儿说了些什么,这马儿格外听话,从来不用人赶,一行人走走停停,夜里就找个破庙住下,饿了就从马车上拿下食材来做饭,见深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 见深是阵法的引子,玉和断了他与阵法的联系,那长生阵就运转不下去了,这样的后果就是见深可能很快就活不下去了,玉和一路上让陈元慎收集各类花草树木,用法力将这些东西炼成药给见深喝,吃了几日,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慢慢有了起色,不再动不动就咳嗽,夜里睡得也安稳了。 这日,玉和对他道:“你如今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以后收集这些东西就由你亲自去做。” 见深道:“师祖,我见前几日元慎收集的东西都不重样,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吗?” 玉和道:“这些药取的是万物之灵,自然是样样不同,元慎前些日子都是采些花草树木,你以后可以多选些种类,不同种的石头泥沙也要收集,这些东西都是天生地长的。” 见深点头应是 这一天,她们来到一个破庙,玉和让他捡了些破碎的墙土来。 见深问:“师祖,这墙土和别的泥土有什么不同吗?” 玉和道:“这墙土虽然也是黄泥,但人力把它砌成墙,它日日吸收着这庙里的香火供奉,自然也就不同以往。” 陈元慎插嘴:“照这么说,这万物汤并不是要用自然生长的东西,与人或动物有关的也可以咯?” 玉和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你们可听说过盘古开天,女蜗造人?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是神力创造,人类只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见深觉得受教,陈元慎若有所思。 第二天,玉和让陈元慎和见深上路,自己进了山林。 见深趁机问:“元慎,你也是师祖的徒孙吗?” 陈元慎摇头:“不是的,我和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她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恩人。” 见深道:“原来如此,我见师祖也时常教导你,你不如求求她也收下你。” 陈元慎道:“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怕是入不了道门,再说了,我对修道也不感兴趣。” 见深道:“我也不知道修道到底是什么,但这是我唯一活命的法子。” 俩人一路闲聊,到了傍晚,玉和带了些鸟兽的毛发回来了,抓了只野兔,让陈元慎烤了。玉和拿出鼎炉,将那些毛发扔进去,又抓了把黑漆漆的东西放进去,炼了给见深喝,这药无色无味,见深仰头喝了,只是有些好奇那黑漆漆的东西,问:“师祖!那些毛发我认识,那黑色的东西是什么?” 玉和扯了条兔腿递给他,道:“待你吃过晚饭,我再教你。” 吃完了兔子,又喝了些泉水,见深觉得十分惬意,就听玉和道:“那些毛发,是取自山中百兽。” 见深:“百兽?包括老虎狮子,豺狼虎豹?” 玉和点头,接着道:“那些毛发,是动物身上长的,但它们身外的东西却不好取,因此,我取了夜明砂。” 见深:“夜明砂,是什么?” 陈元慎噗嗤一声笑出来,道:“见深兄,原来仙姑让你先吃饭是这个意思。” 见深茫然 陈元慎道:“夜明砂是一味中药,听说极难采集,要去蝙蝠洞里才有,蝙蝠夜里外出寻找些老鼠吃了,回去倒挂于洞顶,排泄出来的东西则落在洞底。” 见深脸都绿了:“那不是……是蝙蝠的粪便吗?”有些想呕 玉和点头,道:“本来就是要采集动物的粪便的,我想你可能无法接受,这夜明砂乃是一味中药,你以前也常常用的,比较适合。” 见深道:“原来以前那些方子,也有此物?” 玉和点头,见深觉得没那么难受了,反正早就吃过了不是吗? 陈元慎在一旁笑得颤抖。 过了二十几日,马车上的东西用了大半,见深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发好了,以前不能受一点风的身体,现在可以走上半日路了,问玉和:“师祖,我以前出门都是坐马车,最多只能在家里走几步,从来没想过可以行走这么长时间。” 玉和道:“你这病,虽说是先天不足,倒也没严重到那种程度,你家里人实在太过小心翼翼,把你养的过于孱弱了。后来,那妖孽用了长生阵给你续命,但那阵法采集了那么多气运,传送给你连百分之一都没有,只是勉强维持着你的生命罢了。” 见深道:“我以前在家里,日日对着的就是那几棵树,几盆花,就算出门,也不能待太久,那日去梅林游玩,已经算是十分尽兴,没想到那日一游,我竟然得了这样的机缘,如今出来外面走一走,觉得整个人都好了大半。” 陈元慎道:“不管心里有多少痛苦,看看这好山好水,整个人都会觉得畅快许多,似乎是有天地间的灵气洗涤全身一般。” 玉和有些吃惊,见深用了那长生阵五年之久,却也不能感受到灵力的存在,陈元慎从未踏入过道门,感官竟然如此敏锐吗? 玉和问道:“你们觉得何为地灵人杰?” 见深道:“地灵大多是指风景秀丽,人杰则是说能出人才,往往风水好的地方,风景都不错,人也能有些作为。” 陈元慎道:“天下山河都是由天创造,人只不过是见了风景秀美之处觉得视觉上十分享受罢了,至于人才,这天下最有才干的凡人大多都在京师,不过是利益所趋,我觉得这所谓的人杰,应该是说人们心性聪颖纯良,生活平静安详吧!” 玉和听了,也不做点评,俩人的回答都不算错,见深是凡人的眼光,陈元慎的想法则和修道之人相似,这陈元慎颇有些慧根,若能入道门,说不定能有些成就,不过陈元慎一家人本来就因为自己改了命运,她不想和他有什么更深的牵连。 玉和并不打算引陈元慎入道门,因此只是私下里引导见深感受自然的本质,让他观察这一路上的万物生存的规律,对陈元慎则是重在锻炼他的生活能力,每日里让他做些洗衣做饭的事。 陈元慎有些不满,道:“仙姑,我虽然一直受你照顾,但你不能一直这样使唤我呀。” 玉和道:“那我问你,你以后想做什么?” 陈元慎道:“自然是好好活着,游游这天下,待我长大了,再找机会报仇。” 玉和道:“你觉得自己有多大能力,既能报仇,又能好好活下来?” 陈元慎道:“我自然会累积实力,就算为了报仇死了,那也是我成年以后的事了,这几年,我只想好好领略一番天下的风土人情。” 玉和道:“你报不报仇我管不了,但你想要好好活着,以你现在的能力根本就办不到,最起码,你能以何为生?” 陈元慎想了想,道:“我识文断字,靠此可以谋一条生路,我自幼学了些武艺,同你又在江湖行走了大半年,也能吃得了苦。” 玉和点头道:“做个教书先生,或是去镖局谋份差事应该不难,然而你才十岁。” 陈元慎不满:“仙姑你不要总把我当小孩看待,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 玉和笑了笑,道:“你既是个大人,就要做些大人该做的事,你现在不过是个平民百姓,不会洗衣做饭怎么行,平凡人生存的技能,你都要掌握。” 陈元慎沉思了半响,心想玉和虽然救了他一命,却没有义务一直照顾自己,自己还得尽快找到生存之道才行。 第13章 湖州 三人慢悠悠地往镇江方向走,遇到正午就躲在树荫底下歇凉,下雨天则找个山洞或者破庙躲雨,马车里有锅,到了饭点就停下来做饭吃。 陈元慎和见深以前一个是王府世子,一个是刺史府独子,俩人以前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这样的日子对于他俩来说算是很艰苦了,俩人都是命运逼迫不得不离开温柔富贵乡,无论是学识上或是遭遇上,都有许多共同话题。陈元慎说自己出身于富贵人家,父母双双故去,只留他一个儿子,独自浪迹江湖,也不知道见深相不相信。 四月十八这日,一行人来到了湖州城外,马车里的东西所剩无几,瓜果蔬菜路上早就吃完了,只剩下几件衣服。 陈元慎道:“湖洲城紧靠太湖,我们此次是要走水路?” 玉和点头:“我打算坐船从太湖前往无锡。” 见深道:“听闻太湖景色不错,若能泛舟湖上想来应该是一件美事。” 陈元慎笑:“就看见深兄舍不舍得这马儿?” 见深语塞,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只吃些清粥野菜,玉和间或猎两只野兔来打打牙祭,比起以前的日子来说,见深和陈元慎现在过得可以说是清苦,有时候路上遇到穷苦的可怜人,玉和还会鼓励见深去帮帮他们,自然不是直接给钱,他们也缺钱,玉和建议见深把马车里那些绸缎换成麻布棉布或是粮食等实用之物,车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空了,见深和陈元慎现在除了身上这一身衣服,就只有两套换洗的,两人现在已经会洗衣做饭。还会辨认一些野菜,这是他们以前从来不会想到的。这次去无锡若是坐船,这马该如何安置? 见深摸了摸马儿,道:“如今我从家里带出来的东西,除了这几件衣裳,就只剩这马儿了。” 玉和道:“当初它是来给我们拉东西的,间或给你代步,如今粮食衣物已经所剩无几,你的身体也已经好转,走上个大半日已经不成问题,没必要带上它。” 见深道:“就是有些舍不得它。” 马儿舔了舔见深的手 玉和道:“入了道门,就是要与这尘世渐渐断了联系的,粮食,金钱,绫罗绸缎,这些俗世的东西你都慢慢舍了,如今身无长物,只剩下它了,这马儿与你有联系是因为你爹娘买下它来给你拉行李,它虽然不会说话,但也有自己的思维,你不妨问问它有什么打算。” 见深半信半疑,问马儿:“马兄,我父母买下你来护送我,如今车上已经空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我们要改走水路,只怕不方便带上你,你可有什么打算吗?” 马儿吹了吹鼻子,前蹄挠了挠,用头蹭了蹭见深,玉和笑道:”它说它也有些舍不得你,不过它怕水,坐不了船,若是回去杭州又太远,想跟你讨个恩典放它自由。” 见深伸手梳了梳马儿的鬃毛,解下了笼头鞍辔(pèi),道:“我可以放你自由,只是人间恩怨是非多,山林又多猛兽,危机重重,你以后保重。” 马儿眨眨眼睛,又走到玉和面前轻轻哼了哼 玉和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你听了我的道,却还是要自己领悟。” 马儿高喝了一声,绕着三人转了几圈,颇有些依依不舍,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去,没有了束缚,扬起了蹄子,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 陈元慎道:“万物皆有灵吗?”。 玉和点头,却不愿与他多谈论此事,她引导见深悟道,马儿在一旁听了一些也有了些灵性并不奇怪,但此事她是避开陈元慎的,陈元慎却总能有所领悟,不得不说,有些人心思总比旁人多一窍,悟性也高,天生的东西谁也改变不了。 三人找了个破庙住下,第二日,玉和扮做一个教书先生,又让见深和陈元慎扮做她的学生,进了湖洲城,湖州和杭州一样,都是水乡,有着江南之地小巧精致的美丽,四月多雨,清晨飘起的雨丝如今还未停歇,细细绵绵的,打在水面上泛起圈圈涟漪,河边的柳枝挂着晶莹的水珠,微风吹过就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宛如美人垂泪,街巷里的青石板湿漉漉的,地势低的地方积了一洼洼浅浅的雨水,三人徒步进城,戴着斗笠,穿着一身蓑衣,身上倒是干爽,就是鞋面淋湿了。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陈元慎吟诵道,“江南之地的风景柔美婉约,和海上有很大不同。” “元慎还去过海上?”见深问 “有幸在海边待过几年,大海波澜壮阔,江南烟雨朦胧,风景各有不同。” 见深笑:“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已经去过这么多地方,倒是我,活了二十几年,生在京城,后来随着父亲做官去了宜州,这几年又来了江南,却没怎么出过门。”见深知道元慎不喜欢有人说他年纪小,所以说他年纪轻轻,当然了,眼前这个少年心智远超同龄人,很多思维比他还成熟。 陈元慎道:“待在家里,目光所见只有那一方天地,在外游历,可以看见这大好河山,不过家中有父母亲人,有脉脉温情,出门在外却孤身一人,这两者有什么高下之分吗?” 见深默默不语,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玉和对见深道:“你若是想念家中亲友,可以写信报声平安。” 见深眼睛亮晶晶的,问:“真的吗?” 玉和点头:“你现在还没有正式入道门,自然是可以的。” 见深低头思索了一番,心想现在还没到茅山,此时写信回去,只怕父亲母亲更加担心,不如等到了镇江再写信回去,就道:”师祖,我们如今还没到山门,不知到了镇江还能不能写信?” 玉和道:“我们如今是进了湖洲城,有镖局有信使,所以方便传信,去了镇江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 陈元慎就道:“见深兄,如今我们在城中,方便的很,写一封信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你就写一封吧,以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见深见玉和和元慎都建议他写信,就点头,三人到了镖局,玉和付了几文钱,给见深租了纸笔,让他写信,两人避出去。 陈元慎道:“仙姑为何要他写信回去呢?” 玉和道:“我看他无比思念父母亲人,不了却这一桩心事,怕是不能安心修道。” 陈元慎眼神暗了暗,道:“只有这一个原因吗?我却知道世事难测,有些机会不抓紧可能就再也没有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玉和心里吃惊,面上却依旧淡淡的:“世事难测,我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周扬和那个妖孽用了长生阵给周见深续命,周见深遇到自己所以入了道门,以后也能有机会赎罪,周扬造下的罪孽却没那么容易还清的,宜州和杭州有数百人因长生阵改变了气运,周家虽来自京城世家,如今阵法一破,也改变了运道,只怕大厦将倾。长生阵一毁,那个妖孽就少了人间气运的一个来源,它或许能感受到自己留下的气息不敢伤周家人性命,但暗中为难周家却轻而易举。陈元慎天资如此聪颖,不入道门实在有些可惜。 陈元慎见此,也不再说什么,他知道这位仙姑厉害得很,说她心肠冷,她却常常救人,若说她善良,她又不怎么愿意掺和俗事,有时候仅作壁上观。 俩人望着镖局高高挂起的旗子,心中各自感慨万千。 见深提笔,发现有千言万语想说,琢磨了半响,打好了腹稿,说了说自己的所见所闻,表明自己的身体已经好转,又问了问父母是否安好,洋洋洒洒写了七八张纸。 见深将信封好寄出,就出了镖局,三人会面,她们到路边吃了碗阳春面,午饭过后,找到城中一家船行,这几日天气有些热了,城中出游的人挺多,东家说明日就有客船去往镇江,但若是想要单独一艘小船,只能等后天,她们租了一艘乌篷船,与东家说定两日后出行。 见深道:“没想到这几日出游的人这么多。” 陈元慎道:“端午节前后鱼虾肥美,听说有人喜欢在泛舟湖上,一来避暑乘凉,二来垂钓一番,可以吃到最新鲜的鱼虾,我们不如买一副鱼竿,看能不能钓到鱼。” 玉和道:“我们没钱了。” 俩人望向她,有些不可置信 玉和就道:”我们这一路走来,散出去不少粮食麻布,到了湖州城,除了几件衣服,只剩下三钱银子,租了船,又付了押金,现在只剩下五十文钱,一副鱼竿得一百多文钱,实在买不起。” 两人目瞪口呆,原来修道这么穷的吗? 第14章 抄书 陈元慎就问:”那我们以后怎么办,就算什么都不买,到了镇江以后还是要吃吃喝喝的,五十文根本就撑不了几天。” 见深点头,道:“师祖,要不我们想想办法赚点钱?” 玉和道:“你们可有什么办法吗?” 见深道:“不如我们去帮人写信,镖局就有人帮忙代写书信的。” 陈元慎道:“别人的生意只怕不好抢,再说了,我们初来乍到,当地人大概不会相信我们。” 玉和指了指对面的书铺,问:“你们会写字吗?” 两人道:“会!”却不解其意 玉和带着他俩进了书铺,书铺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矮矮的个头,端坐在柜台后头,拿着把蒲扇,懒洋洋地扫视这店铺,见有人来了,对他们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玉和径直走到柜台前,问:“老板,你这里可要人抄书吗?” 老板听了此话,从柜台后走出来,问:”你是来抄书的?不知你写的是什么字体,这里有纸笔,不妨写几句看一看。”想要看看这几人写的字怎么样 玉和点头,道:“我前些日子读了《诗经》,就写几句《九歌》里面的吧!” 磨了墨,提起笔写了几句话: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只见玉和运笔灵动快捷,游丝行空,至瘦而不失其肉,铁画银钩,笔迹瘦劲,字字可见风姿绰约。 老板拍手称赞道:“好,先生这字潇洒俊逸,颇具风骨,不知你开价几何?是想要书还是要钱?” 玉和道:“我想要结算成钱”指了指陈元慎和见深,“他俩也想在这里抄书。” 老板有些吃惊,眼前的教书先生气质温文尔雅,他身后的俩人看起来风度翩翩,没想到竟然来书店抄书换钱吗?迟疑了一下,却也让俩人做到桌前写出字来看。 见深惊讶于玉和的一手好字,觉得有些自惭形秽,久久不能下笔。 陈元慎道:“那我也写几句《九歌》吧!” 曾枝剡棘,圆果抟兮。 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精色内白,类任道兮。 纷緼宜修,姱而不丑兮。 陈元慎的字潇洒清瘦,笔画细劲,棱角峻厉,比起玉和来说差得多,却也让老板吃惊,眼前这男孩不过十一二岁模样,学识已经如此渊博了吗? 见深见了陈元慎的字,感觉压力没那么大了,也提笔写下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 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 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 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见深的字方正茂密,笔力浑厚,挺拔开阔,他呆在家中,无事可做,自然练得一手好字 老板惊艳于三人的学识和书法,道:“三位小友字都很好,这样吧,你们抄出一本书,我给你们一两银子如何?” 玉和道:“我们不日就要离开此地,只能抄些简短的书籍,这样吧,七钱银子一本如何?” 老板有些舍不得,这样好的书法,都可以拿出去单卖了,特别是为首那人的,比得上书法大家。 玉和道:“我们抄些诗集,一天就能抄一本,湖州文人雅士众多,老板你绝对不亏。” 老板想了想,那些家里有钱的文人都爱收集些诗集,字不好的自然不愿意要,若这三人能抄些诗集,说不定能卖出高价,点头答应,将三人带到楼上,奉上茶点就下楼继续招呼生意了。 陈元慎感慨道:“原来抄书也能挣钱,会写字还真是比别人多了一条生路啊!” 玉和道:“书籍宝贵,不少贫寒学子买不起书,都是抄书换书的。” 见深翻开书来,只见三本书上的字迹都不同,道:“难怪老板问要换书还是要结算成钱,原来这些书都是这样来的。” 三人用了些茶水就开始抄书,此处十分安静,只听得见毛笔落在宣纸上的沙沙声,第一天,三人只抄了一个下午,共抄了三本诗集,和老板约定明日再来,老板欣然应允。 第二日,三人早早到书店楼上抄书,接近中午时,各自又抄完了一本诗集,下楼时,只见老板旁边有一个穿着生员衫的男子,三十多岁的模样,有些富态,老板见他们下来了,就对那男子说:“这就是抄写那诗集的人。” 那男子就对玉和道:“兄台的书法造诣颇深,严某人见了十分惊艳,在下严苓,不知兄台名讳?” 玉和道:“在下许论坤,这两人是我的学生。” 见深和陈元慎对严苓行礼 严苓还了礼,道:“许兄满腹才华,令徒也是颇有才学,怎么来此地抄书呢?”他听书店老板说,三人虽然书法风格迥异,却都很好,学识也不错,心想这三人落魄至此,怕是怀才不遇,自己不如当一回伯乐,也好成就美名。 玉和笑了笑,道:“说来惭愧,我们师徒游学至此,却发现盘缠不够,遂来凑些路费。” 严苓惋惜:“许兄的书法如此好,抄书实在是浪费了,兄台这几本诗集,放在店里贱卖实在可惜,不如卖给我,十两银子一本如何?” 书店老板撇了撇嘴,严家是湖州城第一家,严苓自己又爱附庸风雅,时常来这里淘弄些诗集字画,自己本是想从昨日抄出来的诗集里挑出一本送给他,投其所好,以后背靠大树好乘凉,没想到这尊大佛直接跑到店里来了,还当着他的面挖墙脚,你说气人不? 玉和笑道:“我与老板早已说好了的,此时反悔怕是不妥,严兄不妨与老板商议。” 严苓有些不悦,看向书店老板 老板见了,赶紧道:“许先生守信,严老爷又爱才,不如我就退出这笔生意,所谓知己难逢,许先生与严老爷也好商议。” 严苓听了老板的奉承,心里舒服了些,摆了摆手,道:“我能见到许小友还多亏你引荐,不如这样吧,一本诗集还是十两,你俩自己分成。”在他看来,许论坤沦落至此,十两已经算是高价,足以收买人心。他不知道当初老板才给出七钱银子。 老板见严苓一副财大气租的模样,心想这钱不赚白不赚,道:“不知怎么个分法。” 玉和道:“不如五五分成” 老板点头,他没意见,一本诗集五两银子,已经超出他的预期了。 严苓道:“许兄,我十分仰慕你的才学,不如到改日我府上一叙?” 玉和辞道:“我们明日就要离开,今日抄书就到此为止了,下午还得准备些行礼,怕是不能去府上拜访。” 严苓就有些恼怒,自己花了这么多钱不就是想要得到此人好充点门面吗?问:“真是可惜,冒昧问一句,不知兄台要往何处去?” 玉和道:“镇江。” 严苓就道:“镇江离湖州隔着一个太湖,你们可是走水路?” 玉和道:“正是,我们已经租了乌篷船,说定了明日启程。” 严苓笑,道:“从严记船行租的?” 玉和点头 书店老板就道:“那船行就是严老爷家的产业。” 严苓有些得意,道:“小船有些颠簸,我家里两天后有大船从这里去镇江,许兄若不嫌弃,不如乘我家的大船,船里空间大,你们三人也能好好欣赏一下太湖风光,这几日不如好好游览一下这湖州城,严某人明日要开个文会,许兄可有兴趣参加?”。心想这三日里怎么说也要让许论坤给他充点充点门面才好。 见深一心想着早点到茅山见师父,有些着急,又见严苓一副华而不实的样子,心里就有些厌烦,道:“我们着急赶路,只怕会辜负严老爷的美意。” 严苓冷下脸来,道:“不过三日功夫,许兄也太不给我严某人面子了吧!” 老板见了默默缩到了角落里,这尊大佛可不是那么好惹的。陈元慎上前挡住见深,道:“严老爷如此爱才,又热情好客,先生不如就在此地多停留几日。” 玉和点头:“我这学生无礼,还望严兄宽宏大量,不要怪罪,严兄待我一片赤诚之心,我亦十分感动,我若再拒绝不免显得小气了,只是我除了会写些字,于诗词歌赋却是一窍不通,在书院时也只是教学生们写字,听说这文会要求吟诗作赋,去了只怕丢脸。” 陈元慎道:“先生于书法上造诣颇丰,学生只能望其项背,虽不通诗词,学生亦心生敬仰,切不可妄自菲薄。” 玉和道:“我不通文墨已经十分羞愧,你莫再安慰我。” 见深见这俩人约定好了一般,默默不说话,自己还是太单纯了啊! 严苓听了,心想这许论坤原来是个花瓶,难怪穷困潦倒,对自己推三阻四,心下有些失望,看了眼诗集,计上心来,道:“许兄切莫如此,你的书法堪称一绝,严某人又爱做些诗词,那日我们不妨合作,定能艳压全场。” 见深心想,这严苓果然是个半吊子,请了师祖恐怕是为了充点门面,师祖这样厉害一个人,怎么能为他人执笔,很是愤愤。陈元慎拉了拉见深的衣袖,示意他别再说话。 严老爷见了陈元慎的小动作,注意到这个少年,见他唇红齿白,面貌俊朗,就问:“你这学生倒是聪明,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不知叫什么名字。” 陈元慎道:“多谢严老爷夸奖,学生元慎。” 严老爷道:“元慎,元慎,有些熟悉。” 陈元慎手指紧了紧,当初他被通缉时,画像贴得满大街都是,这严苓该不会认出他来吧! 玉和道:“我这学生长的清秀,总有人说他生得俊,大抵天下俊的人五官都明朗,故严老爷觉得似曾相识,今日我们师徒能遇见严老爷,真是幸运,严老爷高才,若能为严老爷誊写诗词,是许某人的荣幸。” 严老爷满意地点点头,笑眯眯地,又同玉和说定了文会的时间,告辞离开。 三人同店老板分好了银子,也告辞离开,见深有些羞愧,道:“师祖,是我给您惹麻烦了。” 玉和道:“不妨事,严苓若是想要利用我,总能找到机会,不过他这人虽然虚荣,但也不坏。” 见深道:“只是师祖您这样的人物去给他执笔,太过委屈。” 陈元慎道:“我也有错。” 玉和摇头:“这世界上的事就是如此,活在这红尘中,就与名利有着斩不断的牵连。” 第15章 通缉 三人回到破庙,歇息了一晚,第二日换上干净的长袍准备去严府。 见深觉得元慎今日有些奇怪,似乎人还是那个人,却又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陈元慎可以说得上是俊美秀气,今日看他只觉得他五官清秀端正,难道是因为年纪小,撑不起这长衫的缘故?他不知道,昨晚回来陈元慎担心自己被认出来,因此同玉和说:“明日我就不去了,严苓说不定看过通缉令。” 玉和道:“他今日定是对你有些好奇,说不定仔细想想还能想得起来,你不去显得欲盖弥彰,明日我给你用个法术,就和通缉令不一样了。” 玉和给陈元慎施了法术,调整了五官细节,熟悉的人还是知道是他,但不认识的人看他这张脸和通缉令上的画像一点不像。 严苓正在家中,见三人来了,十分高兴,拉着玉和同他那些朋友介绍,可以看得出来,在坐的众人有人有真才实学,也有人同严苓一样附庸风雅,还有人只是为了讨好严苓。 玉和带着陈元慎和见深与众位一一见礼。 右边为首一人就道:“许兄,听闻你才华横溢,写得一手好字,令徒长得甚是俊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玉和见此人劲瘦得很,虎口却有老茧,是个练家子,道:“在下在学堂里教学生写字,因此会写几个字罢了,其余却是一窍不通的,诸位都是有大才之人,能来此文会,许某人大开眼界,深感荣幸。”又道:“我这学生长得端正些罢了,年纪又小,哪里看得出俊不俊,岂不闻儿时俊朗大时衰吗?可见少年时代的五官样貌做不得准。” 那人哈哈大笑,道:“许兄果然是个妙人,你不知,方才严兄还说令徒与那通缉令上的人有些相似呢,今日一见,哪里像了!” 陈元慎心脏猛得一跳,玉和看了他一眼以做安抚,道:“这学生自幼在我身边学习,诸位怕是弄错了。” 严苓就道:“是我唐突了,令徒聪颖非凡,昨日一见,心下欢喜,开几句玩笑话,许兄不要介意。”他今日细细打量,元慎和通缉令上的罪犯完全就是两个模样。 那人道:“严兄爱才,见过的才俊不计其数,弄混也不奇怪。” 就有人打趣道:“这小生不过才十余岁,哪里会通缉这样的小孩,严兄和陆捕头大意了!” 原来那人是个捕头,难怪言辞有些犀利 陆捕头道:“十余岁的通缉犯也是有的,去年琼州王世子不就才十岁吗,说来也奇怪,那世子叫陈元慎,与这小生的名字听起来有些相似,不知是不是同音的缘故,不过二人却一点不像。” 见深常常呆在家中,因此不知道这件事,听到此话,忍不住向陈元慎看了几眼,见他面色如常,心想大概是自己多想了。 众人笑呵呵应了几句,互相吹捧了一番,又聊了聊天下局势,大梁风气开放,百姓也可论政,可以说陈靖希于政治上很是清明公正,于言论上也算自由。 可以看得出,有几个年轻的学子言辞有些锋利,而像严苓和陆捕头这些老油条则圆滑许多。 不多时,就有人提议做诗写赋,严苓颇有些诗兴,也要吟一首,玉和执笔,默默跟在后面誊写,在场的各位自然是纷纷恭维严苓,道严苓诗写得好,加上许论坤的字,可以说是锦上添花,文会魁首当之无愧,严苓心里十分得意,正在想能不能再多留许论坤几天。 就有人问道:“严兄,你今日这诗做得这样好,堪称一绝,不妨让许兄到我家住几天,小弟也有几首诗词想请许兄执笔。”这人是湖州晋家次子晋尚,在场众人除了严苓,就属他地位最高。 严苓自然是不愿意的,他让许论坤执笔不就是看中了许论坤的字吗,这样才能让他的诗成为湖州城头一份,若是人人都请许论坤执笔,那他的诗还怎么独一无二,想了想,不如就让许论坤离开,就道:“晋兄可说晚了,许兄明日就要离开湖州了。” 玉和心想,这严苓此时怕是巴不得自己快离开,好成就他的美名,遂道:“正是呢,我们师徒此番是要赶往镇江,今日也是有缘才能在此见到诸位英才,心中颇是仰慕,只可惜琐事缠身,明日便要离开了。” 严苓道:“许兄以后若是来湖州,一定记得来看看我。” 玉和称是,俩人似是知交好友一般,依依惜别了一番。 晋尚见此,只好作罢,他也是爱才之人,却不愿强人所难。文会散场,众人吃饱喝足,严苓送了玉和一些土仪,又吩咐管家安排好三人乘坐的船只,玉和谢过严苓就告辞了。 回到了破庙,玉和又将陈元慎变回了原来的样貌,见深有些难以相信,道:“见深,你的脸怎么变了?” 玉和道:“不过是个易容的小法术罢了。” 见深就问:“为何要易容?” 玉和在一旁不说话,这事要不要让见深知道还是取决于陈元慎。 陈元慎沉默了半响,道:“你不觉得我同通缉令上的人很像吗?” 见深:“我没见过通缉令,自然不知道像不像,不对,这么说你的本来面貌还真是像那琼州王世子?我还以为你俩名字相似而已。”说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问道:“你,你该不会就是那个世子陈元慎吧:” 陈元慎没应他,算是默认 见深:“你,你……” 陈元慎道:“你要去报官吗?” 见深看向玉和,玉和道:“你入了道门,就不该理这些俗事。” 见深想问玉和,师祖您老人家救了陈元慎难道不是管了俗事?心里又想师祖怕是想包庇陈元慎,作为徒孙,难道还能忤逆师意吗?就道:“谨遵师祖教诲,只是元慎,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谋逆之罪可是昭告天下的,别的人说不定能认出你。” 陈元慎道:“哼,什么谋逆,那狗皇帝为了铲除异己,不顾血脉亲情罢了,迟早有一天,我要找他算账,我现在不过十一岁,过几年长大了,他还能认出我来?” 见深目瞪口呆,琼州王府难道是被冤枉的?他看陈元慎平日里中规中矩,谨慎细致,没想到想法如此大逆不道。 玉和道:“行了,这些事情莫再谈了,天色已晚,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俩人躺到草堆里,闭着眼睛,却没睡着,心里各有思量,见深不明白师祖为何要包庇陈元慎,谋逆之罪,到哪里都是人人喊打的,把这样一个人带在身边不知是何用意。陈元慎则在想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不知还要过多久,琼州王府家破人亡都是狗皇帝造成的,自己还是得学些保命的手段才行,仙姑的法术就很好,只怕她不愿意教自己。 四月二十二,三人早早起床去了码头,严府的小厮等在那里,引着三人上了一艘货船,船上有工人三十几名,已经装好了货物准备出发,小厮引着三人到了一处船舱,此处位于船尾,离工人们住的船舱隔着一段距离,里面被褥桌椅一应俱全,还有钓竿和火炉,想来是贵客所住之处,玉和道:“替我谢过你家老爷,劳烦他费心了。” 小厮道:“老爷说他不能亲自来送您,怕离别时悲伤难舍,只能在吃住上尽些绵薄之力罢了,希望您一帆风顺。” 小厮走后,见深道:“这严老爷还真是爱做面子功夫。” 玉和同陈元慎也笑。 三人拿了钓竿到船沿钓鱼,一上午钓了八九条肥美的鲈鱼,玉和留下两条,其余的送给船工吃了,船老大拿了些荽菜辣椒过来,道:“多谢先生分鱼给我们,这江中的鲈鱼配上这几味佐料更加鲜美,先生不如放些进去。” 玉和谢过他,熬上白粥,把鱼刮洗干净,剁成块,放进切好的豆腐,装到砂锅里炖上,炖了一刻钟,鱼肉已经软烂,汤汁浓白,洒上一把细细的荽菜,豆腐鲈鱼汤就做好了,又拿出一把短刀,踢除鱼皮,手腕翻转,片成一片片薄如蝉翼的鱼肉,不多时就装满了一盘,拿了小碟,将辣椒、荽菜、生姜剁得细碎盛在里面,洒上细盐,倒了几滴陈醋和酱油,味碟就做好了。 三人坐下吃饭,就着浓稠的白粥,鱼汤鲜美醇厚,鱼生鲜嫩爽口,三人大快朵颐,见深和陈元慎都惊叹于玉和的厨艺。 第16章 太湖 吃过午饭,陈元慎和见深负责洗碗,玉和拿了捆粗麻绳,拎着个厚重的黑色陶罐出了船舱,俩人收拾完毕,跟出去, 只见日头正大,玉和坐在船沿,用麻绳将陶罐捆好放在一旁。 见深问:“师祖,要这陶罐做什么?” 玉和道:“我想取湖心水。”抬头看了看太阳,已至正午,抛出陶罐,手里握着麻绳轻轻旋转,须臾,将陶罐提起,满满一罐子水不洒分毫。 见深道:“这就是湖心水,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玉和道:“湖心水可做一味药,你的病也能用到。” 陈元慎道:“昔人谓:‘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这蒙山在蜀雅州,其中峰顶,尤极险秽,蛇虺虎狼所居,传说得采其茶,可蠲百疾。至于扬子江心水则是文人墨客觉得风流雅致而取来煮茶的,这湖心水也是这样吗?” 玉和道:“所谓扬子江心水,世人取的不过是普通的江水罢了,真正的江心水凡人是取不到的,须得用陶罐沉至江心才能得到,正午时分取的叫阳水,午夜时分取的叫阴水,这太湖心水也一样,我们今晚再取阴水。” 见深点头,摸了摸陶罐,道:“这陶罐虽然厚重,但要沉到湖心确实是人力所不能及,凡人的确取不到。” 玉和用了个陶盘盖住罐口,这湖心水不能与金银之物接触,陶器用泥土做成,才能容纳它。 正午时分天气炎热,三人躺在塌上小憩了一会儿,待到申时,又跑到船边钓鱼,江风吹过,带来一阵阵清凉,十分惬意,三人晚饭吃的还是鱼,玉和做了红烧鱼和酸菜鱼汤。 见深道:“师祖,没想到您做饭这么好吃!” 玉和道:“难道我以前做的不好吃吗?” 见深道:“自然是好吃的,不过今日格外美味。” 玉和笑盈盈地,道:“好好学学,你以后也要学会做菜,你师父可是个老饕。” 见深瞬间低下了头,猛得扒饭 陈元慎心想,仙姑平日里于吃食上并不讲究,做鱼却很有一手,看来是爱吃鱼啊!嘴角微微上扬。 吃过了晚饭,收拾好碗筷,三人到了船边吹风,此时已经傍晚,太阳还剩下个残影挂在远山上,天上的云彩被染得橘红,一片片飘在湛蓝的天幕上,衬得天空悠远高旷,湖水也被渡成了金黄色,泛着嶙峋的波光,水鸟扑棱着翅膀忙着归巢,唱出欢快的曲调。 玉和掏出一只笛子,吹了首清风吟,曲调清丽婉转,潇洒开阔,引人入胜。几只水鸟停到船边,低吟浅唱似在应和,玉和笑着挥了挥手:“倦鸟还巢,改日再见。”水鸟扑棱着飞走了,玉和换了首曲子,吹奏起了姑苏行,船上众人仿佛见到了姑苏城里薄雾依稀,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陈元慎和见深也听得如痴如醉。 夜色渐黑了,月牙挂在天际,洒下朦朦胧胧的月光,星星在闪烁着,如同晶莹剔透的宝石一般。不多时相邻的画舫亮起了灯光,照得湖面微微泛黄,湖上起了薄薄的雾气,朦朦胧胧的,太湖似有点点火花燃烧,夜空里传来咿咿呀呀的黄梅戏腔: 水宿烟雨寒 洞庭霜落微 月明移舟去 夜静梦魂归 曲调婉转缠绵,令这夜色添了一抹迤逦风情。 玉和回了船舱,陈元慎和见深坐在桌旁下棋,局势有些胶着,她就在一旁燃起炉子,倒了些湖心水出来煮茶喝,俩人闻到茶香,也纷纷讨要,玉和把茶壶推过去,道:“自便。” 见深倒了茶,抿了一口,微微眯起眼睛,“好茶!” 陈元慎也赞道:“这湖心水果然不同凡响,把茶的甘洌全泡出来了。”全然忘记了棋局 玉和道:“那是自然,湖心水取自太湖心口,乃是湖中精粹。” 俩人还想在泡一壶,玉和却不给了,道:“这茶虽好,但极为提神,你俩不宜饮用太多,不然今晚该睡不着觉了。” 俩人都有些意犹未尽,只能继续下棋,玉和在旁边间或评论两句。 到了午夜时分,玉和又拿出一个纯白色的陶罐出了舱门,同中午一样,取了满满一罐湖心水,回到舱内,倒了半盏阳水让见深喝了,过了一刻钟,又倒了半盏阴水给他喝,见深喝下,只觉得昏昏欲睡,一头倒在榻上就沉睡过去。 陈元慎见了,问:“这湖心水还有安眠的功效?” 玉和道:“一为阳,一为阴,阴阳调和,人体取精华而去糟粕,自然休养生息。” 陈元慎就问:“我能不能喝?” 玉和道:“你身体好得很,大可不必。” 陈元慎有些失落,玉和让他去睡觉,自己把阴阳水收进了乾坤袋里,合衣躺到了榻上,陈元慎睡不着,跑到了舱门口吹风。 他心想,不日就到镇江了,到时候见深拜了师,不知仙姑会去哪里,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不知道皇帝有没有放弃对他的追杀,自己身无长物,又无一技之长,如何才能顺利报仇呢? 见深的话在耳边回荡“师祖既然救了你,又肯为你隐瞒身份,可见并不讨厌你,她一路上教你洗衣做饭,料理生活,又教你辨认野菜,打猎捕兽,你不妨也求求她收下你,做个徒孙也是好的。” 要拜仙姑做师祖吗?陈元慎觉得见深是因为命运逼迫,才不得不入道门,自己身上还有血海深仇,怕是入不了道门的。 他想着想着,也有些困了,靠在门边就渐渐睡去,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哭喊,又似听到兵器交接的声音,这些他在逃亡时最熟悉的东西一下子令他从梦中惊醒,他揉了揉眼睛,外面确实有人呼救,走出船舱,玉和已经站在了舱外,只见船上灯火通明,有人打斗。 玉和道:“是水匪,你进舱里不要出来,见深还在沉睡,你记得照看好他。” 陈元慎道:“你不去救人吗?” 玉和推了他进去,关了舱门,飞身一跃到了那船头,那匪头正想宰了船老大呢,玉和抓起手边的茶杯弹了出去,挡住了匪头的刀,那匪头勃然大怒,高喝:“是谁?” 玉和现身 水匪们只见一书生打扮的中年人走来,心想竟有人傻成这样,赶来送死,匪头道:“我敬你是个读书人,不愿杀你,你自己跳进湖里逃生吧!” 玉和道:“想不到你这水匪竟然还有原则,那又为何来做着打家劫舍的勾当,当今天下政治清明,你做了匪就是不对。” 匪头道:“你这书生好不识趣,既如此,就别怪爷爷我心狠手辣了。”一挥手,手下人齐齐举刀来砍玉和。 玉和抢下一人的刀鞘,与水匪们厮杀起来,她没有用法力,用的是寻常武功招式,不过片刻就把水匪们打趴下了。众船工连忙磕头谢恩,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玉和道:“我既然搭了你们的船,又受你们主人家照顾,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船老大道:“这些水匪这几年不知干了多少坏事,原本还只敢劫些小船,没想到如今连我们这样的商船也敢打主意,越发无法无天了,若不是先生,咱们三十几号人怕都是要命丧于此了。” 玉和道:“这些水匪如此可恶,你们觉得该怎么处理?” 船老大道:“不如绑送官府?” 玉和点头,她没意见,众人把水匪们绑了,堵上嘴,丢进了船舱防止他们逃跑,就有人高叫:“匪头不见了!” 玉和心道糟糕,急忙跃到船尾,只见舱门大开,匪头抓了陈元慎,举刀威胁:“你放了我,不然我就宰了他!” 玉和道:“如今大梁轻徭薄赋,哪里会有活不下去的,你却做了水匪,还杀过这么多人,实在不应该。” 匪头道:“别跟我讲那些大道理,我管他皇帝姓谁,我才是太湖水域的主人。” 玉和笑:“太湖天生地造,你怎么给它做主,你这人着实可笑。”一眨眼,就闪到匪头身边将他制服。 匪头都没看到玉和是如何动作的,就被玉和打趴下了,高声喊道:“你得罪不起我的,你知道我的靠山是谁吗?是苏州巡抚,你速速放了我们兄弟,我还能留你个全尸!” 玉和嗤笑:“苏州巡抚?前个月被斩首的那个龚巡抚吗?皇帝早把这个贪官斩了。” 匪头瞪大了眼睛,道:“不可能,不可能,他可是贵妃的伯父。” 玉和道:“皇帝政治清明,又不是昏君,怎么会为了个女人不顾国家社稷,你还真是又蠢又傻。” 陈元慎挣脱了束缚,就对那匪首骂道:“你还真以为背靠大树好乘凉啊,龚巡抚不是个好东西,你更是个败类!” 匪首怒从心头起,使劲撞向地面,做势想借力撞破船板,陈元慎连忙过去想按住他,匪首见陈元慎上当,用尽全力踢向陈元慎,就听见喀的一声,陈元慎倒在地上起不来了,抱着大腿呼痛。 玉和废了匪首的四肢经脉,亲自绑好他,又把他拖到了关押水匪的舱里。 陈元慎被匪头踢了一脚,腿上又红又肿,怕是骨折了,玉和见了,道:“你这骨头断了,我把你复位吧!”递了条手绢给他,陈元慎默了默,接过来咬在嘴里,玉和手上用力,一拉一扯就接好了骨头,不过一息的功夫,陈元慎还是痛得冷汗直流 玉和从乾坤袋里取了阴阳水给他喝,道:“好好休息吧,明日就能好得七八分了。” 陈元慎点头,脑袋晕晕的,合上眼就睡着了。 第17章 上山 见深睡到日晒三竿才醒,发现陈元慎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就要过去叫醒他,玉和道:“由他睡吧,喝了阴阳水睡得沉得很。” 见深问:“元慎怎么也喝了,他没什么病吧?” 玉和道:“他骨折了。” 见深长大了嘴巴:“骨,骨折?不过一夜怎么就骨折了?” 玉和道:“昨晚船上来了水匪,被匪首打的。” 见深目瞪口呆,“水匪,我竟然一点不知道,昨夜一定很危险,师祖你可有受伤?” 玉和道:“没有,水匪已经被我擒获了。你昨夜喝了阴阳水,今日不妨打打坐,试试看能不能感受到身体有何不同。” 见深默默闭上了嘴巴,他觉得师祖懒得和他解释,还是等元慎醒来问他好了。 到了午时,陈元慎醒来了,玉和已经做好了饭,招呼他过来吃饭,他下了塌,腿还有些痛,走路一瘸一拐的,见深见了连忙来扶他。 陈元慎心想,好的不灵坏的灵,自己不过垂涎了下阴阳水,没想到夜里就喝上了,他有些欲哭无泪。 见深追问昨夜发生了什么,陈元慎一五一十说给他听,见深听到师祖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得水匪落花流水,又听一向精明的元慎竟然也会上当,觉得自己仿佛错过了看热闹的机会。 陈元慎很幽怨:“要是我俩换个处境就好了,我实在不太爱看这种热闹。” 见深笑出声 玉和给他盛了碗鱼汤,道:“你且歇息几日,等好了怕是要练练武,不然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不一定有人来救你。” 陈元慎点了点头,埋头喝汤,仙姑的本事这么大,若能得到她的指点,再好不过,只是自己真的要入道门吗? 三人坐了五天船,陈元慎在榻上躺了四天,四月二十六这天申时左右,船靠岸了,他一瘸一拐地跟在她们身后下船,他生得俊,颇有些可怜兮兮的,船老大见了,心生怜惜,就道:“这位小哥,不如让我背你吧!” 陈元慎:“多谢您,我这腿不过是扭伤了,现在已经好了大半。”总不能说仙姑帮他接了骨头,几天下来就好了七八分吧。 玉和就递了根木头给他做拐杖,陈元慎接过来拄着走了。 三人进了镇江城,陈元慎的腿还没好,玉和要了间房,见深终于见到师祖住客栈了,颇有些感慨,不容易啊,这样的客栈比起刺史府简直是天差地别,然而他们一路上都是住破庙,和这客栈相比却是云泥之别,激动地对元慎道:“元慎啊,这次多亏了你,咱们才可以住这么好的地方,晚上咱们终于可以洗个热水澡了!” 陈元慎直想翻白眼,多亏了我骨折吗?我又不能洗澡! 见深就道:“你不能洗,我可以帮你嘛!” 陈元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道:“不必了,见深兄你自己洗就可以,仙姑说我再过几日就能好了,到时候我再洗。” 见深道:“这怎么行,这样热的天气不洗澡会臭的,你别不好意思,过几日师祖就要带我上茅山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更没有人帮你。” 陈元慎问:“你们要上茅山啦?” 见深点头 陈元慎没听玉和说起过,看来她只会带见深上山,心想,仙姑不愿带自己去茅山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自己并不是修道之人,茅山的山门不方便让自己知晓 见深又道:“所以你别觉得不好意思,这出门在外啊,虽然条件艰苦了一些,但还是要注重卫生的。” 陈元慎道:“那劳烦你帮我叫桶热水,我这腿早已接好了,喝了阴阳水已经好了八分,还是可以自己洗的。”这见深以前没这么多话的,病好了之后越发唠叨了,难怪有时候仙姑也懒得搭理他。 见深洗好了澡,帮陈元慎叫了热水,就想去找师祖说说话,玉和早就跃上了屋顶,她觉得见深越发话多了,有些聒噪,还不如来屋顶吹吹风,乐得清净。 见深找不到师祖,就想回房,哪知道陈元慎早将房门锁了,见深有些受伤:“元慎,咱们都是大男人,你干嘛关门。” 陈元慎扶额,道:“见深兄,我现在泡着呢,不方便开门,你不妨到大堂里点些菜,等仙姑回来咱们就可以吃了。” 见深一听,转身下了楼,他这几日有些紧张,临近山门,想早点拜见师父,又怕师父不肯收他,心里忐忑不安,总要找点事情做才能静下心来,身边的玉和同陈元慎俩人,一个修道数百年喜欢清静,一个又过于聪颖不喜欢废话,都觉得他烦。 他到大堂里坐定,点了几个小菜,不一会儿,陈元慎一瘸一拐下了楼,玉和也从门外进来了,三人吃过晚饭,回到房间,玉和拿出些草药,又倒了阴阳水各一碗,递给见深道:“店里有药罐,你去帮他煎药吧,小火慢熬,两碗水煎做一碗。” 见深应下,转身下了楼 玉和对陈元慎道:“我明日要带见深上山,你这几日就住在客栈里,我已经同店里说好会负责你的吃食,也会给你煎药,这阴阳水用了两次足够了,过个四五天你就能好。” 陈元慎道:“多谢仙姑,你还会回来吗?” 玉和笑了笑,道:“会。” 陈元慎道:“仙姑为何一直照顾我?” 玉和道:“你年纪还是太小,等你能独立生存了,我就离开。” 陈元慎道:“我欠仙姑的恩情不知能用什么来报答?” 玉和道:“你好好活着就行。” 陈元慎不再多问,等见深煎好了药回来,服下就进入了梦乡。 玉和对见深道:“明日我们就上茅山,你今日早点歇息吧!” 见深听了,就道:“师祖,我有些紧张,明日就见师父了,也没带见面礼,不知师父他老人家喜欢什么?” 玉和想了想,道:“不打紧,明日我分你一坛子湖心水,他必定喜欢,你也不要多想,好好睡一觉,明日我们是要徒步上山的。” 见深放下心来,连忙应下,爬上床就睡了。 玉和上了屋顶,沐浴着月华星光打坐,说起来,她也有好些年没见孙西棠了,也不知道大徒弟如今怎么样了。 第二天,玉和早早叫醒了见深,又叮嘱了元慎几句,离开了客栈去了镖局,见深写了一封家书,告诉父母自己已经痊愈了,如今已经到了镇江,今日就要上茅山,日后只怕不便联系,二老切莫为他担心,又嘱咐二人老保重身体。 出了镖局,俩人往西北方向而去,她俩走了一天,才走到茅山脚下,茅山处于镇江城外的深山中,周围人烟稀少,几乎没有凡人来过,路上荆棘丛生,十分难走。 俩人在山脚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开始上山,玉和给了他一把大刀,让他在前面开路,自己跟在后面,路上的荆棘刮破了见深的衣物,他显得有些狼狈,道:“难怪世人多说茅山仙地可遇而不可求,原来竟然这样难找。” 玉和指了指身后,示意见深看,见深只望见前一刻开出来路下一刻就又有荆棘重新长出来,不过一刻钟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玉和道:“这是茅山的护山林,是为了防止凡人闯入,我虽然懂御空飞行,但你是来拜师,就该步行上山才显得诚心。” 见深点头,道:“多谢师祖教诲,这世上的事情就没有容易二字,我一定脚踏实地一步步上山。” 玉和点头,拿出干粮和水来,俩人吃了些,休息了片刻,见深继续开路,这一路下来,见深的双手磨出了水泡,衣服也刮烂了,他们却只离开山脚还不足一里,玉和拿了药膏给他涂抹,寻了块大石头给他睡觉,自己就在一旁打坐。 第三天,见深手上的水泡已经消了,拿起大刀重新开路,他们走走停停,到了第五天傍晚,终于离开了荆棘林,俩人寻到溪边,抓了条鱼烤着吃,吃过了晚饭,见深问:“师祖,您当年拜师也是这么辛苦的吗?” 玉和点头,又摇头,道:“我拜的道门不是茅山派,不过当初也是吃尽了苦头。” 见深疑惑:“那您的山门是?” 玉和道:“昆仑墟。” 见深念道:“昆仑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口中念到:“昆仑墟,许论坤?”说完又觉得自己失言,捂了捂嘴巴。 玉和笑了笑,道:“我的师门是昆仑墟,出门在外不方便,我就化名许论坤,昆仑墟乃是天下大道起源,自成一派,却也愿意接受别派的学子,你的师父当年也曾到过昆仑墟学习,拜我为师,后来才回了茅山继任掌门之位。” 见深问:“师祖,茅山已经这样神秘,民间知道不过是听了某些传说罢了,昆仑墟怕是更无人知晓,我在家也读过不少书籍,只在《山海经》见过这个名字。” 玉和道:“世间万物,非神力所不能造,昆仑墟在修仙界也不是人尽皆知的,何况凡俗世界呢。我带你从杭州一路行来,也见了一些世间百态,人生疾苦,你若日后若学有所成,记得要回世间走一遭。” 见深应下,自己一定要学有所成,日后也好早些回去看看父母。 玉和知道他心中所想,心中微微叹息了一声,子欲养而亲不待,待到你学有所成,只怕物是人非了。 第18章 西棠 见深同玉和已经走过了荆棘林,面前是一片竹林,密密麻麻,望不到边际,这竹林不会划破衣物,却遮天蔽日,进去了就不知道方位,玉和给了见深一个罗盘,道:“此乃茅山派常用之物,这竹林虽按照五行八卦生长,但东南西北总不会变,你试着用用看。” 见深并不懂看罗盘,道:“咱们是从南面上山,自然要往北面走,此时乃是清晨,太阳在东方。咱们若能一直往北走,说不定有所收获?” 玉和不置可否,道:“你得自己想办法,这也是一道考验。” 见深手拿罗盘,直直往北走,走了一整天,发现路的尽头竟然是处悬崖峭壁,有些欲哭无泪。 玉和道:“我记得以前教过你,要学会观察万物生长的规律。” 见深望了望身后,是无边无际的竹林,再看看眼前,是光秃秃的悬崖,崖下倒是长着几棵树,实在想不到下一步该怎么办,就道:“师祖,我实在想不到该怎么办,今日天色晚了,我们不如在这里休息一晚吧?” 玉和点头答应,见深累极,吃了干粮倒头就睡。 接近月底,月色如水,星光就显得有些暗淡,悬崖边的风声如猛兽嘶吼,见深被这一声声怒吼吵醒,揉了揉眼睛,见玉和在一旁盘腿打坐,月光照在她身上,周身都泛着莹莹的光辉。抬头看了看天空,北斗七星的光芒不如往常明亮,大概是因为月亮占据了主位吧! 等等,占据主位?茅山派不可能坐落在偏位,只可能在东南西北这几大主位,他们从南边进来,往北走行不通,东方为主,昆仑墟既然为天下大道起源,茅山想必也是以昆仑为尊,自然不可能在东方,那就只有西方,没错,只有西方! 见深高兴地快要跳起来,玉和此时神识外放,自然察觉到见深的欣喜激动,心想他怕是找到破解之法了吧,不枉自己一路上循循善诱。 第二天一早,见深就道:“师祖,我觉得山门一定在西方!” 玉和不表态,只跟在见深身后。 这一次见深吸取了昨日的经验,脚程快了许多,俩人走了大半天,到了傍晚时分,终于走出了竹林,眼前是一片茂盛的树林,可听见林间鸟鸣,溪流蜿蜒而下,叮叮咚咚地奏出欢快的曲调,同荆棘林和竹林大不相同,见深知道自己走对了,道:“师祖,咱们走对了吧?” 玉和点点头,道:“你悟性还算不错,今日咱们就在此休息,明日便可到山门了。” 俩人吃了干粮,见深到溪边洗了把脸,对着水面照了照,这几日他脸上添了好几道伤痕,都是树林里划的,看上去哪里还像昔日的刺史府病弱公子。 玉和同见深已经离开镇江第九天了,这天早晨,俩人沿着林间小道走,大半个时辰就见到了茅山的山门,山门处有道童值守,见有人来了,就问:“不知道友从何而来?” 玉和道:“昆仑墟,我来见见你们孙掌门。” 道童听了,昆仑墟乃化外神迹,他也只是听人说起过,自己并没有去过,这两人来头不小,却为何从护山阵而来呢?心里疑惑,忙道:“道友稍等,待我进去通禀一声。” 玉和道:“请便。” 山门处立着块巨石,上面刻着两个大字,见深不认识,玉和道:“上面刻的是“茅山”二字,用的道文,你以后也要学习。” 见深用手比着虚空画了画,将这两个字记在了心中。 不多时,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御剑飞到了山门前,见到玉和,连忙从剑上下来,急匆匆跑到玉和跟前行礼,喊道:“师父!” 玉和道:“西棠,数年不见,你的修为越发精进了!” 老者道:“师父,徒儿着实想念您,五年了,您老终于舍得来看我了!”眼睛就有些湿润。 玉和道:“我这不是来了吗?”指了指见深,道:“还给你送了一份大礼” 见深连忙跪下朝孙西棠磕头,叫到:“师父,徒儿见深拜见师父!” 孙西棠望了见深几眼,嘴角有些抽搐 玉和道:“乖徒儿,不请为师进去喝杯茶吗?” 孙西棠只得扶起了见深,引着俩人往大殿走去。 过了山门,就是用青石板铺成的小道,走了约半刻钟,远远地可以看见茅山的大殿,孙西棠的亲传弟子通通立于殿前,见掌门迎了个年轻女子进来,忙跪下行礼,道:“拜见师祖,拜见师父。” 玉和笑着让他们免礼,道:“数年不见,你们的修为都越发好了。” 徒孙们道:“是师父教导有方。” 茅山派的大师兄皎柏亲自奉上茶点请玉和享用,玉和喝了两口茶,道:“嗯,不错,不错,皎柏泡茶的手法越发老道了,这茶叶是黎麓晒的吧?” 被点到名字的俩人纷纷笑道:“难为师祖还记得我们,师父他老人家可天天念叨着你呢!” 孙西棠咳了一声,道:“小兔崽子连师父都敢排喧,剑阵排好了吗?还不快滚出去练习!”将徒弟们都赶出去。 玉和对见深道:“这是茅山的众位师兄弟,你先同他们出去吧!” 皎柏同黎麓一左一右夹着见深出了大殿,问道:“你是小师弟吧?” 见深道:“我还没行拜师礼,不知师父愿不愿意收下我。” 黎麓道:“你放心,师祖她老人家带回来的人师父一准收。” 有个年纪轻轻的师弟问:“我从没见过师祖,没想到这么年轻!” “八师弟,师祖她老人家法力高深,不是我等能仰望的。”承漾道 见深觉得奇怪:“师祖她老人家经常帮师父收弟子吗?” 皎柏笑眯眯地,黎麓也笑,道:“你以后就知道了,对了,师弟,你俗家在何方?怎么遇到师祖的……” 大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孙西棠就道:“师父,我都以为您忘了我了,五年了,您都没来看过我。” 玉和道:“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像个小孩似的,敛秦就从不如此黏糊。” “师妹她常常能见到您,我却要日日守着茅山,着实想念您。”孙西棠委屈 “昆仑墟苦寒得很,我又没什么积蓄,来了总不好空手,显得我小气。”玉和道 “您这次来倒是没空手,反而又给我塞了个徒弟,师父,您什么时候自己收个徒弟?” 玉和道:“你当初拜我为师的时候有问过我的意思吗?如今我塞几个人给你,也算一报还一报了吧,再说了我哪次给你的徒弟不是根骨奇佳?” 孙西棠道:“皎柏、黎麓和承漾都不错,这次这个没什么特殊的呀!” 玉和道:“他做过长生阵的引子。” 孙西棠道:“长生阵!”有些吃惊 叹了口气,道:“如此还真是非收不可了。”又道:“想不到这阵法竟然还有人懂,听闻此阵玄妙得很,道门中能看出来的也不过寥寥数人,师父如今越发厉害了!” 玉和不置可否,这阵法少有人知,她却是从小看到大的,再熟悉不过。 玉和道:“我一路上炼了万物汤给他喝,又采了太湖心水给他服用,见深心性纯良,你以后费点心教教他,总要让他赎清罪孽才好。” 孙西棠应下,问:“他可知家中之事吗?” 玉和道:“不知,不过我让他写了两封信回家,也算弥补了些许遗憾,未来如何,全凭造化吧!” 俩人商议妥了,选了个黄道吉日拜师,最近的日子就在两天后,玉和歇在厢房,见深则跟着师兄们绕着茅山逛了一圈。 五月初七,见深换上道袍,给孙西棠行了拜师礼,正式拜入了茅山门下,孙西棠喝了拜师茶,道:“你还是叫见深吧,我门下的弟子,不用另取道号。” 见深道:“徒弟谢过师父!” 拜师礼完成,孙西棠送了把桃木剑给见深,道:“我们茅山派素来以斩除妖邪鬼祟为已任,这把就是你的桃符,以后记得随身携带,不可废弃,不可损毁,不可污染。” 见深道谢 玉和掏出个罗盘,道:“这是我行走江湖时用过的,如今送给你,希望你能辨清方向,勿走迷途。” 见深接下应是 皎柏、黎麓、承漾:师祖您到底有多少个罗盘,每个徒孙都送一个? 其余各师兄弟:师父您到底刻了多少把桃木剑,每个弟子都是送桃符? 拜师礼过后,玉和留了坛湖心水给孙西棠就离开了茅山,此次她御剑飞行,不过一刻钟就回到了镇江城。 第19章 先生 陈元慎这几日待在客栈有些百无聊赖,他的腿已经好了,仙姑也没说去几天,如今已经第十天了,不知她快回来了没有? 这几日,他静下心来想了想,仙姑虽然能护住自己一时,却护不了一世,他识文断字,但显然不可能走科举之路,若是当个教书先生倒是可以谋生,但又报不了仇,想要报仇,就得有权力,一国之权柄在于军队,自己显然也不能去从军,那就只剩下暗杀一条路可走,若走此路,至少武艺要好,仙姑不知懂不懂武功,能不能请她教教自己,可若是她问起,自己又该怎么回答呢? 陈元慎站在窗前思索着,就就听到有人敲门 “谁!” “是我!” 陈元慎过去打开房门,只见一抹烟青色的身影立于门前,心中的烦躁似乎蓦地静了下来,道:“仙姑,您回来了,见深兄已经顺利拜师了?” 玉和道:“是,你的腿看起来已经大好了。” 陈元慎道:“前几日就能下地走路了。” 玉和道:“嗯,你以前也学过武艺,日后还得勤加练习。” 陈元慎握了握拳头,道:“仙姑,我虽然学过一些,不过皮毛而已,恳请仙姑能指点我!” 玉和想了想,道:“我只教你防身法门,你若想要学暗杀之术,我是教不了你的。” 陈元慎心想此事还得徐徐图之,跪下道:“是,徒弟全听师父教诲!” 玉和将他扶起来,道:“我并不想做你师父,这样吧,你以后叫我先生吧!” 陈元慎想起玉和以前说过自己已经不收徒弟了,道:“是,多谢先生!” 玉和道:“见深已经入了茅山,你的腿也已经好了,明日我们就启程离开吧,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陈元慎道:“先生想去哪里?” 玉和道:“我四处游历,去哪都行。” 陈元慎道:“当初我一心想逃往塞外,可惜没成功,听说塞外风土人情与大梁有所不同,先生愿意去吗?” 玉和点头道:“那就去塞外!” 俩人在镇江停留了一晚,第二天一路向西行去,一路上玉和总会抽空给陈元慎教些武艺,陈元慎不过才十岁,身体还未长成,玉和注重锻炼他的体魄,又教了他一套轻功,领着他进过几次山,陈元慎天资聪颖,不到两个月就能借着轻功抓些野鸡野兔了。 陈元慎学会了轻功,有些乐此不疲,每日跑到林子里追着野鸡跑,他也不抓它,如今抓只野鸡轻而易举,不过是追着它练下轻功 玉和见那野鸡从山的东边飞到西边,扇动着彩色的翅膀,发出一声声急促的尖叫,大概是累坏了,没了力气,一头栽了下来,玉和见了有些不忍,道:“元慎,你别追它了,它也怪可怜的。” 玉和从地上拎起了野鸡,见它已经精疲力尽,连挣扎都懒得挣扎,指尖凝了灵力点了点它,野鸡慢悠悠活过来了,慢慢挪到了水边喝了两口水,停了一会儿又飞回了树林。 陈元慎道:“这野鸡算是林子里跑得快的,我追它也是想练练功,今日太过投入,没想到把它追晕了。” 玉和道:“你如今的轻功已经很好了,只要不是遇到顶尖的高手,逃命不成问题。” 陈元慎想说自己的目标不是逃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玉和道:“我知道你心肠善良,也愿意救助孤苦,但世间万物皆有灵,对这些动物也是一样的,有些苦痛没必要去施予。” 陈元慎想起玉和以前虽然也捕猎,但都是把动物打晕了或是一击致命,给见深采药也只是采了它们的毛发,心想这仙子面上虽然有些冷,心却十分慈悲,点头:“多谢先生教诲,元慎记下了。” 这一日傍晚,她们来到了陕西华阴县境内,如今已经七月底了,天气没那么炎热,俩人找了个破庙住下,夜里十分清凉,陈元慎将馒头用火烤得脆脆焦焦的,递给玉和,玉和就着水吃了一个,将剩下的都留给了陈元慎,走到庙外,觉得天气有些冷了,陕西不比江南,秋天来得快,七月份树木就已经落叶了,玉和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件披风,递给陈元慎道:“元慎,夜里凉。” 陈元慎接过来,发现是那件银灰色的披风,当初遇到玉和时,冬日里严寒,她就是拿了这件披风给他御寒,一时有些感慨,道:“转眼间我又长大了一岁,我都逃亡了快一年了。” 玉和问:“你何时的生辰?” 陈元慎道:“七月二十八。” 玉和道:“今天七月二十六,后天你就满十一岁了,你可想要什么生辰礼?” 陈元慎想了想,道:“先生,我并不想要什么东西,听闻华山就在华阴境内,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们不如也去游览一番?” 玉和点头答应。 第二天一早,她们进了华阴县城,玉和依旧扮作一个教书先生,她俩向当地人打听清楚了去华山的道路,就有人建议:“先生,华山地势险峻,山林中又常有野兽出没,你们最好是寻几个同伴,干粮也要带足才好,到了回心石,若是体力不支,切记及时回头,不要冒进。” 玉和谢过他们,同陈元慎在城中寻了个小店,吃了碗臊子面,又买了几个馒头,就往城外走去,华阴县城离华山还有二十多里路,俩人走到掌灯时分,到了华山脚下,玉和看了看天,道:“今晚应该不会下雨。”砍了些树枝搭出一个草棚,找了松软干燥的落叶铺在地上,又在棚前点了篝火,俩人烤了馒头吃,吃罢晚饭,陈元慎到草棚里睡觉,玉和则在一旁的空地上打坐,深夜林间传来一声声狼嚎,可能是忌惮玉和,它们并不敢靠近。 一觉醒来,只见天色将亮,俩人开始上山,华山山壁陡峭,过了回心石,许多地方变得难以攀爬,特别是华山三险:千尺幢、百尺峡、老君犁沟。许多游人到了回心石就往回走了,因为前路实在太过危险。 千尺幢还好,能容下一只脚掌,陈元慎练了这些日子的轻功,运了运气,能够顺利通过。百尺峡更加险峻,转弯的角度大,只能容下半只脚掌,下面也是光秃秃的悬崖,一抬头,只见头顶两块巨石摇摇欲坠,刻着“惊心石”三个字,陈元额头上冒出冷汗来,心跳如鼓。玉和就牢牢牵着他走,似乎不用脚踏地面似的,过了此处,脚下踩到地面,放下心来,往回望,只见另一块巨石上刻着“平心石”三个字,这两块石头上刻的字还真是贴切。 百尺峡之后的道路变得平缓,只见路旁野花吐艳,古木葱茏,然而,脚下的地势依旧凶险,和之前的千尺幢、百尺峡难分轩轾,道路在此分成了左右两条,右手这条旁边崖壁好像被铁犁犁过一样,有清晰的犁槽印迹,这就是传说中太上老君赶青牛挽铁犁耕出的道路——老君犁沟,华山第三大险关。山路虽然陡峭,但好在玉和一直牢牢牵着他,再加上有了千尺幢和百尺峡的经历,老君犁沟总算有惊无险的走完。 第20章 狼群 过完这三险,就到了北峰,北峰顶上视野十分开阔,只见四周群山逶迤,南面的东、南、中、西四大主峰相依相偎,岿然端坐,形似一朵莲花。主峰两侧群峰竞秀,峰尖直刺苍穹,山势险峻无比,峰下山脊连绵,草木葳蕤,壑奇崖秀,兽鸣阵阵。到了此处,已是正午,俩人拿出干粮来吃了,水壶里装着的是山间泉水,甘甜冷冽,山顶有些冷,风又大,身上的热汗不多时就尽数散去,舒爽惬意。 休息了半个时辰,俩人接着上路,打算去主峰一观,下了北峰,就到擦耳崖,这是一块巨大的长石,巍峨森然,因道路狭窄,行走时耳朵几乎要擦到崖壁而得名。擦耳崖之后是苍龙岭,气势如龙,狭窄如刃,陡若天梯,道路两侧都是悬崖绝壁,白雾从山谷升起,脚下一片云海翻腾,仿佛漫步天际,陈元慎拉紧了玉和的手,侧着身子挪步而行,颇有些胆战心惊。 过了苍龙岭,虽也还是在悬崖边上,但总归是平坦了许多,陈元慎稍稍放下心来。不过一刻钟,就行到了金锁关,关隘两侧俱为遥不见底的深谷,非经此关不能上山,华山还真是没有一处不险峻。 进入金锁关就进入了主峰区,左手是东峰和中峰,右手边是西峰和南峰,主峰植被茂密葱茏,古藤老木浓荫覆地,奇花野萝摇曳山谷,林潮花海蔚为壮观,鸟鸣猿啼颇具幽趣,此时已近傍晚,山南还是阳光明媚,山北则遮阴幽冷,真是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或许是海拔高的缘故,峰顶的树木并不十分高大,林子也十分稀疏,可以清楚地看到湛蓝旷远的天幕,白云被风吹散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或层层叠叠浓墨重彩,或轻薄素雅如雾如纱,此处荒无人烟,只有飞鸟留下踪迹。地上落满了枯叶,软绵绵的,踩上去就没了半个鞋面,真是一处清新怡然所在,元慎想这路如此艰险,千百年来,怕是没有人能上这峰顶,只有神仙才能来到这地方吧,转念又轻笑,自己能看到这样的美景,倒真真如腾云驾雾一般了。 玉和找了个背风干燥处,素手一挥,截下几根手臂粗细的树木,招呼陈元慎过去。俩人搭了个草棚,此处背风,现下凉爽宜人,但深山老林的夜里露水重,玉和是修行之人倒是不惧这点风露,陈元慎还是个凡人,虽然习了几个月武,还受不得这自然风霜摧残,这棚子可以庇护他。 搭好草棚,暮色四合,玉和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只野兔,陈元慎如今也知道先生有一件法宝可以装下很多东西而不外露了,见怪不怪地接过火折子,抓了一把干燥的枯叶生起火来,熟练地将兔子去毛蜕皮,玉和看着陈元慎娴熟的动作,满意地点了点头,陈元慎聪颖得很,她想培养陈元慎,让他在这世上能活下去,不食嗟来之食,不穿破烂之衣,当然也不是大富大贵,她只希望这个男孩能够靠自己有尊严地活下去,或许教他些武艺,让他成为一位侠客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江湖不受朝廷管辖,陈元慎学习轻功算得上十分有天赋,几个月就可以达到别人苦练几年的水平,那么学别的武艺应该也一样。 陈元慎自然不知道玉和的想法,他心中还是想着要找机会报仇的,或许一开始,对于先生不愿意救父王母后还是心怀怨怼,这一路上,见了见世事,也知道先生实在没有义务帮忙,她救了自己性命,又教他生存之道,实实在在是自己的恩人。 两人慢慢地就着火堆烤肉吃,陈元慎此前是作为世子培养的,对于人情往来自然算得上精通,但他小小年纪已经吃了太多苦,又经历生离死别,从前活泼明朗的性子多了些阴郁,玉和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俩人都一言不发,气氛很是沉默。 吃罢了晚饭,陈元慎回草棚睡了,他躺在草堆上,见玉和在不远的空地上打坐,皎洁明亮的月色地洒落在她身上,如梦似幻,不染纤尘,他眨了眨眼,疲倦涌上,片刻就睡了。 玉和就着月光打坐,月华星光之力绕着她周身盈盈流动,不过凡人的眼睛肯定看不出来,林子里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漆黑的夜色里亮起了一个个莹绿的光点,原来是狼群把两人包围了,白日里它们藏身在峰下密林里,趁着深夜上了峰顶,它们为了上这峰顶也是废了很大力气,这样险峻的山林,即使是常年生活在山林中的野狼也觉得难以攀爬,因此身上被树枝和尖石划出不少伤痕。 头狼一步步缓慢地朝玉和走来,它身上也被划出了几个口子,但它看向打坐那人,她周身的气息另它向往不已,不由自主就迈步过去。 狼群已经近在咫尺,玉和睁开眼睛,扫视一圈,对头狼道:“令年尔月,月华耀世,星辰照地,万物滋润,涤尔灵智。” 听到这话,头狼似是受到洗礼一般,豁然开朗,不由自主心下臣服,轻轻趴在了玉和脚下,神情温顺尔祥和,任由月华星光刷洗着全身毛发肌理。而它身后的狼群,早已趴在了地上,仿佛朝拜。 及至月落,东方已不再是黑沉沉一片,元慎睁开眼,只见天快亮了,他昨夜睡得很好,现在神清气爽,一骨碌爬起来,出了草棚,却吓了一跳,峰顶的空地上趴着大大小小数十头狼,玉和仍然在打坐,仿佛一无所知。 陈元慎冷汗都出来了,忙叫道:“先生!” 头狼睁开眼睛,看了陈元慎一眼,又默默移开了目光,只盯着玉和。 玉和对它道:“领着你的族群回去吧,月亮已经落了” 头狼懒洋洋起身,颇有些依依不舍,嚎叫一身,似是感谢,然后转身下山,其余的狼纷纷起身,跟着头狼离开了峰顶。 陈元慎连忙跑过去,道:“先生,你没事吧?” 玉和笑了笑,道:“无事,此处钟灵毓秀,我在此处打坐,或许是灵力运转时它们感受到了,才吸引力了这些狼。” 陈元慎道:“我原来以为野狼都是穷凶极恶的,原来狼群竟然也能感受灵力!” 玉和道:“世间万物皆有灵,这世间本就不是为人而创造的,这些草木禽兽也有它们的道。” 陈元慎道:“道可道,非常道!是这个意思吗?” 玉和微笑着点点头,再一次为陈元慎的悟性而惊叹,却也只能绕开这个话题,道:“天色将明,日出东方,时辰差不多了,你今日醒得及时,华山日出实乃一绝!”实际上就算陈元慎没醒,她也是打算叫他起床的。 陈元慎应道:“可见咱们运气十分好!” 俩人选了个视野开阔之地,陈元慎生好了火,玉和从乾坤袋里拿出炉子,从水壶里倒出些路上取的泉水,又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原来是面条,玉和等水开了就把面条下到锅里,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本应该吃碗长寿面的,但我们行装简陋,不便做这种精细的吃食,这面是我买的,口碑不错,你今日就凑合一下吧!” 陈元慎的脸氤氲在炉子里腾起的水汽中,玉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见他应了一声道:“多谢先生这般记挂我!”他心里十分感动,先生不仅救了他的性命,还教他武艺和生存之道,今日是他生辰之日,带他来看日出,又给他煮寿面,他原来只是想着求先生教他武艺好报仇,一声“先生”叫得心里很是不愿,现在却觉得心甘情愿。 第21章 日出 玉和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番举动成功地感动了陈元慎,在她看来,十二岁的少年还是个小孩,以往每年的生辰必然是热热闹闹的,这次算得上简陋了,她只是见陈元慎自从家破人亡之后,虽然成熟了不少,但还是有些阴郁苦闷,想带着他看看这广阔大地,也能开阔心胸,而不是一直沉浸在仇恨里。 炉子里的汤汁翻滚着,玉和撒了些细盐,不过片刻,面条就熟了,玉和将面条和汤汁倒在碗里,递给了陈元慎,陈元慎接过碗,尝了一口,面条爽口,面汤清甜,这碗面并不浓油赤酱,入口皆是小麦的香味,原汁原味,没有多余的调料,却也因此而显得分外美味。 此时天色早已大亮,太阳慢慢从地平线探出头来,红日出天际,苍茫云海间,只一霎那,整片天空都被镀上了朝阳的光辉,浅金淡黄,明锃温暖,山腰漂浮着的云彩也被染得浅红,好似少女两颊的羞色,万里长空一片云蒸霞蔚,山间林木也沐浴在阳光之中,昨夜的露水慢慢蒸腾,林间起了些晨雾,日出雾露馀,青松如膏沐,飞鸟欢唱,走兽出巢。 陈元慎顿觉心情畅快无比,好似心胸也开阔了几分,昔日的爱恨情仇都淡化了几分,在这样巍为壮观的景色面前,人类实在太过渺小。 欣赏着美景,品尝着美食,整个人心情都很好,一碗面很快就见了底,陈元慎才发觉自己把面都吃了,先生还没吃早饭呢,不好意思地道:“先生,这面太美味,我把面都吃完了,害的您都没得吃。” 玉和笑了笑,道:“本来就是专门给你煮的,我是修行之人,吃不吃东西都无所谓的。” 陈元慎见玉和没有责怪他,心中蓦地一暖。 日出的时候可谓是美不胜收,玉和银色的面具也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陈元慎忍不住在想,不知先生面具下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也如这朝阳一样,有着温暖明媚的五官呢?心里又唾弃自己,先生如此脱俗的人物,自己怎么能对生出这样的想法。 过了大概一刻钟,太阳整个都露出来了,温暖的阳光冲散了山间清冷的晨雾,林间鸟兽出巢,溪流都似乎欢快了几分。 俩人又欣赏了一会儿,太阳已经高挂在东方天幕,华山峰峰都沐浴在阳光里,日出时的云蒸霞蔚散了,此时景色也算得上壮美,但见过了日出的盛景,俩人对这样的景色却不再留恋了,遂收拾东西准备下山,其实也没什么东西,柴火已经燃尽,玉和往火堆倒了些水以防山火,峰顶靠下的位置有一汪泉眼,陈元慎收拾了碗筷和炉子,去泉边洗干净,玉和又把它们装进了乾坤袋里。 下山的路也十分艰险,这华山本就险峻,上山时看着前路就觉得难以攀爬,下山时只见脚下都是几乎垂直的崖壁,更加令人胆战心惊,这里的树木不知经过了几千年岁月,才能牢牢扎根,长成苍天之势。 玉和依旧牵着陈元慎,或许是陈元慎如今心里对她多了些信任与感激,虽然路难走多了,却不像上山时那般紧张,一路上倒是同她说了些话。 陈元慎道:“这地方如此险峻,怕是凡人根本上不来,若非先生,我今日并不能有这样的眼福。” 玉和道:“若是寻常人自然是上不来的,那些擅长轻功和攀爬的高手,费些力气还是可以上来的,不过有这样武艺的人,这世间也没多少。”这并不是夸张,武功高强到上华山如履平地的人确实少,修道者若是精通御剑或飞行的法术倒是可以轻轻松松上来,不过玉和一心想把陈元慎往江湖侠客当年培养,因此这样说。 陈元慎道:“先生能如此轻松上这华山,更何况还带着我,可见先生武艺十分高超了!”他也不是刻意奉承,而是真心赞叹。 玉和并未否认,道:“我虽是修道之人,但武艺还是不错的。”她的武艺何止不错,在江湖上也是无人能匹敌的。 陈元慎一听,就知道玉和此番带他上山怕是根本没用法术,心里更加赞服,道:“我原以为自己的轻功能爬树狩猎已是不错,如今才知道是井底之蛙罢了。” 玉和笑了笑道:“你不必这样妄自菲薄,你才学了几个月,进度算得上飞快了,以后多加练习就是了,其实你根骨不错。” 陈元慎心中一喜,心想能得先生称赞,可见自己并非愚笨不堪,道:“我一定好好练习,不辱没先生教导!” 玉和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陈元慎见山中林木茂盛,清风徐徐,十分舒畅,颇有所感,道:“先生,我原来也算是锦衣玉食,我所拥有的都是普通百姓做梦都得不到的,可是确不觉得珍贵,如今没有了钱财名利,也并无多少失望,这一年看了这么多美景,过的也是普通人的生活,却觉得从心底感到畅快,此番不过才来这华山第一遭,如今下山已然是十分不舍了。” 玉和回头看了看他,道:“这世间啊,熙熙攘攘皆为利,想必王府里虽然不愁吃穿,但所学所思并不少,争斗更是不会停息,你如今虽然过得的是普通人的生活,但也算是远离了纷争,所以觉得身心畅快不足为奇。” 陈元慎点头,道:“王府里确实争斗不断,为了名利钱财也是各种机关算尽,我觉得若是能一直这样生活也不错,不过骨肉分离的痛苦却不能轻易忘却。”他是王爷长子,这些人情世故不会不懂,只是再怎么样,那也是自己的家,更何况,父王对他的冷漠也是迫不得已。 玉和道:“自然是最有底蕴的,寒来暑往,朝代更替都不能改变它。”她一开始只是不想陈元慎去送死所以阻止他报仇,可是如今见大梁政治清明,是真心觉得皇帝不错,她觉得对陈元慎说这样的话肯定不行,只能慢慢引导。 陈元慎听了,眸光一闪,心想先生对自己是真的好,可他还是不太能理解为何她不想自己报仇。 玉和继续道:“江湖之中最是随心所欲,你若能练好武艺成为一名侠客,也可以潇洒自在。” 陈元慎道:“我必定勤加练习。”心想我练武可不是为了行走江湖,而是为了报仇。 玉和见他这样说就知道他报仇的决心依然是很坚定的,但她也不打算说破,仇恨不易忘却,来日方长,只能慢慢引导他,她又教陈元慎辨认些华山特有的禽兽草木,陈元慎也在认真学习,仿佛方才的暗涌从没发生过一般。 俩人下山花了两个时辰,一路上的景色与上山时又有所不同,到了山脚处,太阳已经到了正空了,玉和在林子里抓了只野鸡,毕竟是陈元慎的生辰,总是要吃点好的,俩人埋锅造饭暂且不提。 第22章 柿子 赏过了华山之景,俩人继续西行,八月初,就到了古都长安,长安城曾是多个朝代的都城,如今大梁定都京城,长安城却繁华依旧,比起京城也是丝毫不让的。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佳节了,金桂飘香,出门在外的游子行人陆陆续续回家过节,大街小巷都热热闹闹的。 玉和这次带着陈元慎化作一双侠客,毕竟打算让陈元慎行走江湖的,也算是提前适应了,既然想要让他走这条路,就不能学些花拳绣腿,她现在打算教陈元慎一些内家功夫,陈元慎这几日每天都要蹲马步半个时辰,然后再绕着长安城跑一圈,第一天下来就觉得腰酸背痛难以忍受,他觉得自己的轻功也算不错了,不明白先生为何让他练习这样枯燥无趣的功夫。 玉和道:“你虽然学过轻功,但遇到像华山这样险峻的山峰是不是仍感吃力?” 陈元慎道:“确实如此!” 玉和道:“你可知这是为何?” 陈元慎摇摇头 玉和道:“那是因为你身上没力,若是无力,无论什么样的武艺都是花架子,之前因你从小锦衣玉食,体魄并不强健,又是初学武艺,不能接触这样的内家功夫,以免伤了身体,如今已过了一年了,体魄慢慢改变,才敢让你练习这个。” 陈元慎点头道:“我的身体比起去年来,真是大不相同了。” 玉和道:“如今正是打底子的时候,你切不可懒惰,只有内功扎实,学习外家功夫才是如虎添翼,否则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可明白了?” 陈元慎道:“我明白了,多谢先生教诲。” 玉和又拿出一个瓶子递给他,道:“这是活血化瘀的药膏,这几日你才开始练习必然有些不适,睡前擦些可缓解一二。” 陈元慎接过道谢,话说这药膏还真是好用,夜间睡前,陈元慎洗去一身臭汗,倒了些药膏在掌心,搓热了抹在身上,反复按摩片刻,就觉得一股子清凉从肌肤浸到了肌肉里,原先的酸痛瞬间轻了几分,真舒服啊,疲倦涌上,合眼就睡了。 玉和进来,见他四脚朝天躺着已经睡熟了,拿过一旁的披风给他盖上,西北秋天颇有些肃杀寒冷,不盖被子必定会着凉的,她这件披风乃是蛟绡制成,薄薄一层,可防雨雪风霜,也可根据人体温度调节保暖,不管夜里有多冷,都足够温暖。 陈元慎第二天起来,身上已经不再酸痛了,又见自己身上盖了件披风,就知道是先生给他盖的,起身走出破庙,地上一片雪白,昨天夜里落了霜,天色刚明,霜还没化,有些萧瑟,庙前有棵柿子树,叶子早就落尽了,只余红彤彤的柿子挂在枝头,他呼出一口气就变成白色的水雾,看来天还真冷,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绕着破庙转了一圈,并未见先生踪影。 过了一刻钟,太阳出来了,他抬头看了看柿子,着实可爱动人,心想这树也不知多少年没人打理了,摘几个柿子不打紧吧,这树应该感谢自己光顾呢,提起一口气飞身上树,到了树桠站定,看了看满树的柿子,个个都好,不知道该摘哪个,嗯,就要最近的这一串好了,伸出手去轻轻一扯,一串柿子到手,这才发现小庙的屋顶上有一人正在打坐,那不是先生吗?他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发现一般,心里一惊,脚下一滑,整个人倒栽下去。 玉和早就知道陈元慎醒了,八月十五快到了,月华之力越来越纯粹,她才上了屋顶修炼,她见陈元慎围着树转圈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摘几个柿子嘛,她觉得没什么,没想到这小子看见她竟然吓了一跳,然后就往树下摔,呆愣愣地,似乎都忘记使出轻功了,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去不得断胳膊断腿?只得起身飞过去接住他。 陈元慎只觉耳边风声呼啸,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一阵清风吹过面颊,似乎隐隐约约带着些淡淡的香气,睁开眼睛,发现一抹烟青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自己正躺在先生怀里呢。 玉和道:“我竟不知你如此怕我。” 陈元慎回过神来,涨红了脸,连忙从玉和怀里挣脱出来,道:“我见这柿子十分好看才想着去摘的。”他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和偷窃也没什么分别,还被先生抓包,深感丢人。 玉和笑了笑,道:“这树早就没了主人,你想吃就吃吧!” 陈元慎窘得不行,想说并不是因为嘴馋,却又说不出话来。 玉和伸出手来,道:“给我一个尝尝看!” 陈元慎这才感觉好些,挑出一个红润饱满的递给了玉和。 玉和接过来,剥开一角的皮,咬了一口,治水丰沛,甜蜜可口,称赞道:“不错,不错,挺甜的。” 陈元慎没那么尴尬了,见柿子很好吃的模样,也挑了一个吃。 玉和吃着柿子,道:“柿子还是霜打过更甜,这树不错,待会儿咱们多摘一些,留着路上吃罢!” 陈元慎瞪圆了眼睛,原来先生还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陈元慎吃完了柿子,见先生盯着他看,心里有些发毛,不明所以,玉和递给他一块手帕,道:“擦擦吧!” 陈元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脸上沾东西了! 玉和又道:“这柿子不错,你也练了很久的轻功,你去多摘一些,这次小心点,可别摔下来了!” 陈元慎有些无奈,助跑了几步,飞身上树,摘了几个之后却犯了难,上树之前忘记拿背篓了! 玉和只能飞身上去,接过陈元慎手里的柿子,放进了乾坤袋里,俩人摘了百八十个柿子,西北没有候鸟,这些柿子留在树上也是浪费,树上还留下了大半,玉和觉得够了,遂叫陈元慎下了树。 陈元慎却心想这么多柿子也不知几时才能吃完。这柿子的确吃了好久,一直吃到了塞外,不过这是后话了。 玉和依旧让陈元慎扎马步,扎完了马步,陈元慎就去跑步了。 玉和有些百无聊赖,她盘算着接下来的行程,这段时间为了让陈元慎更好地练习武艺,她们一路上赶路的时间很少,大多是找到一个落脚之处,等练得差不多了再离开,实际上也不用赶路,越往边塞,了解琼州王府旧事的人越少,就算是以真容出现在众人面前也不打紧,陈元慎如今已经十三岁了,虚岁算十四,俗世的男子在这个年纪已经算是长成,都要开始议亲了。玉和心想,到了明年这个时候不知道他会怎么样,他的武学天赋高,练习武艺不成问题,但是就怕他心中的仇恨一直不减,到时候学成武艺只会适得其反。 玉和算了算日子,又觉得到了明年说不定陈元慎就能长大了,想法会改变也不一定,虽然自己如同师父一样教导他,可总有一天俩人是要分开的,这以后该怎么办,还是在于他自己。 第23章 站桩 陈元慎又练习了几日,觉得一日半个时辰马步已经可以轻松应付了,玉和就改成了早晚半个时辰马步再绕着城跑一圈。 秋风萧瑟,月华溶溶,霜影转庭梧,浩浩中秋月。中秋这日,玉和带着陈元慎去城里的酒楼吃了一顿好的,晚上城里有灯会,城中一些富贵人家捐了些灯塔摆在路旁,街道被灯火照亮亮堂堂,月色如水,夜色不浓,又有了灯火辉映,整个长安城璀璨得很。但街上的人并不多,实际上中秋佳节最注重的是团圆,家里有老有小,大多数人选择在家里吃团圆饭,赏月品酒,陈元慎如今沉静多了,赏了会儿灯,见街道上行人寥寥,道:“先生,不如咱们回去吧,今夜月色这样好,在开阔之地赏月更有意趣。” 玉和点头,又转身道:“赏月总要配些什么才好。” 进了路边一处繁华的点心铺,问小儿:“小二,你们这里可有月饼卖?” 小铺子早就关门回家过节了,这家店铺今夜还开着门,自然就是做这种生意的,这家铺子的点心味道很好,可是价格也不低,小二见这俩人衣着普通,气度却很好,心想俩人家境应该尚可,道:“欸哟喂,客官您可真有眼光,今年店里出了新品,众人都称赞呢,我们这儿的点心都是卖到过节当天的,这长安城也就我们铺子独一份!” 玉和道:“有些什么品种?” 小二介绍道:“蛋黄莲蓉,玫瑰豆沙,核桃榛子,白糖芝麻,火腿肉馅的都有,都是半两银子一斤,不管是南方的贵人还是北方的贵人,来这铺子都能买到合适的口味。” 玉和转头问陈元慎:“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陈元慎心想先生一向清贫,称得上苦修,这月饼价格这样贵,实在不用这样破费,低声道:“他家点心太贵了!” 小二自然听到了,不过也不会摆什么脸色,他算什么呢,也不过是个帮人做事的罢了,他自己也舍不得买这样贵的点心。 玉和笑了笑,道:“不妨事,我还是有些积蓄的,你是南方人,爱吃甜口的吧?” 陈元慎点了点头,又道:“我不挑。” 玉和就对小二说:“每样来一点,称够一斤吧!” 小二笑呵呵选了点心打包起来,道:“小郎君,你家姐姐对你可真好!” 玉和这些日子不再扮作男子,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虽然戴着面具,却依然可以看出是个娇俏少女,陈元慎就知道店小二认错了,忙道:“这不是我姐姐!” 玉和拉了拉陈元慎示意他别再说话。 小二有些尴尬,俩人不是姐弟,那还能是什么,他抓了抓脑袋,笑着道:“是我眼拙,喊错了,告罪告罪!” 玉和道:“不妨事,我俩年纪相差不大,辈分却差得大,认错也怪不得你。” 俩人买了月饼就回了破庙,在院子里吃着月饼赏月,玉和拿出破庙前摘的柿子,又拿出一坛子酒,一开封,醇厚香甜的酒香弥漫开来,玉和觉得一个人喝酒有些无趣,取出一只酒盏,倒了一盏递给陈元慎,道:“你也十三岁了,可以学着喝点酒了。”就着坛子喝了一口,双眼享受地眯了眯,赞道:“好酒!”。 陈元慎挑了挑眉,端起酒盏,有些犹豫。 玉和道:“这酒不醉人。” 陈元慎一听,闻了闻,酒气清甜,浅浅尝了一口,这酒入口爽滑清冽,并不呛喉,酒味极淡,只觉涓涓细流滑过食道,整个身体都暖暖的。 俩人赏着月色,玉和又说了些江湖趣事给他听,说江湖人自由自在,爱恨随心,快意恩仇,不受朝廷管辖,却也有自己的行事规则,名门正派行事光明磊落,侠客们潇洒自在却也恪守道义。又说侠之大者当为国为民,前朝武林盟主的未婚妻看上了戍守边塞的将军还跟人家私奔了,后来朝廷腐败,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将军揭竿而起却战死沙场,妻子也随之殉城,武林盟主不计前嫌,还扶养了将军留下的一双儿女。 陈元慎听着这些江湖故事,也觉得江湖人果真不拘小节,坦坦荡荡,若是报完了仇,浪迹江湖也是不错的选择,不知不觉喝完一盏,心想这酒果真不醉人,想向先生再讨要一盏,转头看向玉和,只觉眼前月色灯光交融,先生的脸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自己脸上也火辣辣的,话才说出口,就倒了。 玉和轻笑出声,骗小孩喝酒还真是有些不好,不过她心里一点都不愧疚,反而觉得有趣。 喝完一坛子酒,玉和也觉得脸上有些热,看来自己酿春玉雪的功夫越发好了。 她抱起陈元慎走进庙里,将他放在草堆上,又给他盖上披风,自己则上了屋顶继续修行,喝了酒,身上灵气流转,八月十五的月华可不能轻易浪费。 陈元慎一早醒来,觉得头有些痛,想起昨晚的事,委屈地看向玉和:“先生,你这酒后劲可真足。” 玉和好笑:“是你酒量太差的缘故,我喝完一坛尚且觉得神清气爽。” 陈元慎深觉无力吐槽:“这酒清甜得很,我还以为是果酒罢了。” 玉和笑了笑,道:“这酒是我自己酿的,且能强身健体,有助修行,别人想喝都喝不到,算是便宜你了,你只消绕着城外跑上一圈,等后劲散去,你就知道好处了。” 陈元慎半信半疑,反正每日都要跑步,有没有好处跑完就知道了。 呼哧呼哧绕着长安城跑了一圈,发现自己头一点不痛了,还感觉自己精神百倍,原来这酒还真是不错! 玉和心想原本陈元慎还要再练习几天才能步入下一阶段的,有了酒的助力,今天就可以开始练习站桩了。 玉和带着他离开了破庙,去了长安城外一处荒山上,劈了些一人高的木头,手掌轻轻一拍,木头的一端有小半没入土里,玉和道:“今日你就可以练习站桩了。” 说罢,玉和飞身上去,示意了一遍,只见她身姿翩若惊鸿,皎若游龙,看着风姿翩跹,但却脚下生风,力道极稳,游刃有余。 所谓站桩,练得就是腿部的力道和灵活性,初学者仅要在巴掌大的木桩上立稳,等力道和灵活性都掌握得差不多,到了能在桩与桩之间灵活移动的程度就算学成了。 陈元慎提气飞上木桩,他学过轻功,不至于立不稳,这就比别人成功了一半,至于移动还是有些艰难,这不仅考验腿力,还需要速度和反应力,稍不注意就会跌下来,他颇有些小心翼翼,玉和就在一旁指点,倒是很耐心。 练习了几日,陈元慎走桩时不至于掉下来了,但还是摇摇欲坠,在玉和看来,他的进步真的算是飞速了,一般凡人练习走桩,没个一年半载成不了,天赋好的也要几个月,教导陈元慎并不需要花费太大力气,稍微提点他就可以掌握,有时候能见微知着,举一反三,玉和觉得在学习能力上,陈元慎比起昆仑门下的弟子也不遑多让,更何况,修道本来就可以开启灵智,因此道行越高,学习东西越简单,陈元慎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凡人,悟性如此之高实在令人赞叹,她心中喜忧参半,这么聪慧的人,若是一心想着报仇雪恨,怕是很难阻止,自己到底还要不要教下去? 俩人在此处停留了一个多月,陈元慎已经可以熟练走桩了,玉和心中的烦扰更甚,果然他天赋异禀,以后还要不要教他,不教他又应该让他以何为生?她向来潇洒自在,如今却为了个小孩殚精竭虑,这样的现状是以前从未想到的。 陈元慎这几日仍然在走桩,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熟练了,虽然与先生的水平相距甚远,但也算练成了,先生却不像以往那般教他新的功夫,他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先生,你觉得我如今走桩可有什么不足之处?” 玉和见不能逃避这个话题,就道:“元慎,你走桩已经很不错了,可是毕竟年纪还小,不宜过早学习其他功夫,我没想到你进步如此之快,暂时没想到适合你的功夫。” 陈元慎听了,就道:“先生费心了,其实我刚刚学会走桩,多加练习才好。” 玉和知道陈元慎是故意这么说来解除自己的困窘的,心想不如先将学武放在一边,反正他在尘世中生活,别的东西也要学一点,道:“我教你这些主要是为了能让你在世间立足,并不是为了让你成为武林高手,你以前在王府学的大多是与君王,与官宦相处之法,还有一些仕途经济之道,诗词歌赋之学,如今在世人眼中,你我皆是百姓,这百姓之间如何相处,你大概是不甚清楚的,明日起我就带你进这世俗当中看一看。” 陈元慎不疑有他,道:“一切听先生安排。” 第24章 道观 自那日后,玉和只让陈元慎温习以前所学的功法,俩人没几日就离开了长安城,继续往西而去,如今已经十月了,西北早已被冰雪覆盖,玉和特意给陈元慎置办了一件厚厚的棉衣,自己却还是穿着单薄的衣裙,仿佛不怕冷似的。 十月二十,俩人到了凉州,雍凉之地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此地苦寒,原本就不富裕,历朝历代战火绵延,如今更是困苦,一路上只见城镇稀疏,人烟荒芜,野兽频出。俩人落脚在银川城外一处道观,此处佛教与道教分得并不是很清楚,盖因原来的本地人信封中原道教,又因战争频发,千百年来西方信佛者不断流入,所以两教混杂,玉和干脆化作一个道士模样,又将陈元慎扮做道童。 道观的主人自称了尘道人,发须皆白,坐下只有一名七八岁的道童名唤明通,还不知事的模样。玉和自称是论坤道人,从中原而来四方游走苦修的,了尘见来人气度端严,身后的道童眉目明朗,举止有度,十分热情地招待了她\/他们。 了尘年纪大了,行动有些不便,走路有些蹒跚,将俩人引进了道观,道:“贫道在此处修行六十年,这些年来,已经很少见到道友了!” 玉和道:“无量天尊,道友苦修六十年,度化一方,实在不凡。” 了尘道:“此地苦寒,这道观鼎盛时期信徒还是很多的,如今却只剩下我们师徒二人,这道观渐渐也度不了多少人了。” 明通道:“师父,您是最厉害的,城里的那些人都说您您风水瞧得最准了呢!” 了尘十分尴尬,解释道:“年纪大了,徒弟又小,道观的土地已经种不了多少,只能挣些金银贴补,道友莫要见笑。” 玉和道:“怎敢取笑您呢,您苦修多年道心依旧,实在值得敬佩,风水勘测本就是我道家造福百姓的善举,此处道观慈悲清静,可见您并不是贪恋世俗之人。 了尘听了这话很高兴,道:”道友也是功德深厚之人,无量天尊!”又拉过明通道:“这是我的弟子唤明通,如今只有八岁,又让明通见了礼。 玉和还了礼,见明通年纪虽小,但眉宇开阔,神情磊落,是个好面相,道:“小友心智纯净,不错,不错!” 了尘也是懂相面之术的,听这话,很是高兴,道:“善哉!道友道法深厚!” 玉和谦虚道:“我也只是领略得万分之一罢了,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了尘道:“道本虚,而乃有形之炁,炁本实,而乃无形之形,有无相制,而一生焉。” 玉和见了尘能说得上些道法,又道心恒一,多年不辍,心里起了些点化之意,道:“天地氤氲,万物化醇;两情**,万物化成。至人探斯之赜而知源,颠倒陶熔,逆施造化,贼天地之母气以为丹,盗阴阳之精炁以为火,炼形返归于一炁,炼炁复归于虚无,故得身与道合。” 陈元慎根本听不懂俩人在说什么,见明通也是愣愣的样子,遂拉了明通出去,只留他俩在房里论道。 玉和同了尘倒是聊得尽兴,了尘一心向道,又是苦修之人,见了玉和精通道法只觉得相见恨晚,玉和本身已经是离飞升只差一步的人了,自然是道法高深,了尘讲的这些对于她而言实在简单不过,但看了尘的模样,就知道此人道心依旧,也不介意提点几句,这一聊就聊了一整天,了尘觉得精力不济时才发现太阳都快下山了。 了尘深感愧疚,道:“贫道一聊就忘了,竟然错过了午饭,道友请勿怪罪,贫道此番就去做饭。” 玉和道:“不妨事,我与道友论道受益匪浅,也觉得相见恨晚,饭食并不打紧。” 了尘饿了一天,突然站起来,有些头晕眼花,玉和忙扶住他,了尘喊道:“明通!” 明通蹦蹦跳跳进了房间喊道:“师父!” 了尘道:“快去准备饭食!” 明通笑嘻嘻道:“元慎师兄同我已经做好了,师父,我扶您过去。”搀住了了尘,又对玉和道:“论坤师父也请过去厨房用饭吧!” 玉和点头,三人进了厨房,只见陈元慎刚好蒸好了馒头,桌上摆着几个小菜,十分清爽,这样的伙食算是不错了,了尘老了,明通年纪又小,平时吃的很简单,几人坐在一桌吃饭,关系十分融洽,了尘敬佩玉和,同时对陈元慎也有些另眼相待,没想到陈元慎同明通相处得也十分好。 吃过了饭,天已经黑了,陈元慎带者明通收拾碗筷,了尘七十多岁的人了,吃过饭绕着道观走了两圈,又安排好玉和俩人的住处就回房休息了。 明通年纪小,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见陈元慎年纪与他最接近,自然愿意同陈元慎亲近。 陈元慎本来就是假扮的道士,自然不会跟他讲什么道法,只能将些路上的趣事说给明通听,明通对这些比道法感兴趣多了,他本来是与师父在一处歇息的,如今了尘回房了,他却还想听陈元慎讲故事,不愿回房。道观本就不大,玉和同陈元慎被安排了一间房,玉和见明通缠着陈元慎,只是坐在一旁喝茶,并不插话。 陈元慎见状只能哄道:“明通,我明日一早再教你做酱黄瓜,今日你得回房休息了,要不然明日起床晚了可就学不到了。”明通听了表示自己现在就回去休息,又保证明早一定可以起来的。 陈元慎将明通送回了房,回来时见玉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看不出来你哄小孩倒是有一手!” 陈元慎道:“明通这孩子心思单纯得很,倒是好相处。”笑了笑,又道:“比不上先生哄人喝酒时的手段!”他后来也反应过来,先生亲手酿的酒,自然是知道那酒的后劲大的,却还是哄他喝了满满一盏。 玉和被他揭穿也不恼,笑盈盈地道:“这样好的酒,你以后想喝还没有了呢!” 屋子里有两张床,陈元慎自顾躺了一张,反正先生这几日晚上都是修炼,不会睡觉的。 第二天一大早,明通果然起得很早,天才刚亮就来喊陈元慎起床了,陈元慎心中惊奇,小孩子竟然不赖床的吗?揉了揉了眼睛才发现了尘也起床了,这也不奇怪,老人都喜欢早睡早起的,连忙梳洗好准备去做早餐。 玉和制止了陈元慎,道:“了尘应该是要打蘸,供奉三清祖师,他们只吃午饭和晚饭两顿,你不用再做早餐了。”递了两个馒头给陈元慎,道:“吃了就去练武吧!” 陈元慎接过来,就着茶水吃了,吃完就到屋后蹲马步去了。 了尘带着明通正准备打蘸,见玉和一人来了,十分疑惑。 玉和就到:“元慎并不算我们下弟子,只是跟我学习武艺罢了。” 了尘点头:“那咱们就开始吧!” 玉和已经多年没有打蘸,步骤还是记得,但毕竟不熟悉,跟在了尘身后倒也没出错,倒是明通人虽然小,却做的有模有样,很有个道士的风范。 第25章 弃徒 了尘苦修多年,很少能遇到玉和这样的良师益友,还想与她多论论道,自然是舍不得玉和早早离开,玉和心想如今也没什么要紧事要做,遂答应下来,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不少米面让陈元慎放到厨房,别人一老一小本就生活困难,不能在此处白吃白喝。 了尘见了,更加高兴,愈发同俩人亲近,他是从心底敬佩玉和的,这几日的交谈,他发现这位论坤道人在道法方面高出自己太多。 这处道观虽然破旧,但时不时还是有人来此打蘸求签,了尘收钱很少,遇到村民也收些米面鸡蛋之类的。 十月二十八这一日,道观里迎来了一对男女,男子长相平平,三十岁左右,女子有些清秀,不过二十六七的样子,眼角已有了些岁月的风情,梳着妇人发髻,俩人神情忐忑,徘徊在庙前,明通见了就对着男子叫道:“师兄,你回来了!” 了尘在里面听见,急忙迈步出去,见了他俩,生气道:“你回来做什么!” 男子拉着妇人扑通一声跪下了,道:“师父,求你救救秀英,只有你能救秀英了!” 了尘道:“你既然回了俗世,就不再是我的徒弟了,我也不再是你的师父!” 男子继续磕头,道:“师父,您对我的养育教导之恩徒弟我无以为报,当初出了山门是我不对,只是秀英可怜,孩子更是无辜,我求您救救她们吧!” 了尘吃惊,问:“她有身孕了?” 男子点头,道:“已经怀胎四月了,我们求了无数人都没有办法,徒弟这才厚着脸皮来求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了尘摆摆手,道:“起来吧,进去再说,我今日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没出生的孩子最是无辜。” 男子连忙扶起了妇人,搀着她进了院子。 玉和同陈元慎算是外人,自然不便插手这件事,于是回了房间。 陈元慎道:“看来这男子是了尘道长的徒弟。” 玉和点点头 陈元慎问:“难道他是为了娶妻才背叛师门的吗?” 玉和道:“凉州一带的道观大多是不可以娶妻的。” 陈元慎道:“难道还有可以娶妻的吗?我以为道士同和尚一样都是不能成亲的。” 玉和解释道:“佛教不能娶妻,道祖倒是不限制这个,只不过道祖坐下弟子众多,各人有着各人的理念,因此创建的门派也各有不同,如蜀地和岭南一带是可以成亲生子的,凉州则是提倡苦修不准成亲,其他的还有很多门派,每个都不同。” 陈元慎好奇得很,问道:“那先生你的道门呢?” 玉和顿了顿,道:“我门中并不做此限定,不过修道者大多清心寡欲,鲜有人成亲的。”昆仑墟乃是天下大道起源,道祖在此创教,不过陈元慎并不知道玉和来自哪里。 陈元慎疑惑:“这么说来见深兄以后若是学有所成,还是能娶亲的咯!” 玉和点点头,道:“茅山也不做此界定。” 陈元慎注意到先生说的是“也”,遂问道:“难道师父的山门和见深兄的不一样吗?” 玉和道:“嗯,不一样!” 陈元慎很想知道怎么个不一样法,可见玉和明显不想说,也不便追问。 过了半响,有人敲门,陈元慎推门一看,原来是了尘带着那对男女在门外,忙请他们进来。 玉和起身行礼:“道友!” 了尘还礼,道:“道友,贫道有事想求你帮忙。” 玉和见他开门见山,暼了一眼他身后的男女,心中已猜出了七八分,问道:“不知是何事?” 了尘脸色有些不自然,道:“也是我教徒不严的过错。”见玉和没有把陈元慎支开的意思,想继续往下说却又觉得开不了口。 那男子见此,主动说起了因由 原来这道观昔日并不像如今这般破败,了尘也是收了几个弟子的,其中一人名叫明德,也就是今日所见那名男子,明德和其他徒弟不同,其他徒弟都是半路入了山门,明德是弃婴,了尘把他从小养到大的,凉州战火频发,人们的供奉越发少得可怜,其他的弟子见道观处境艰难,成年后陆陆续续离开了道观,不过了尘此人一心向道,教出来的徒弟也是励志于修道的,虽然离开,都是去了别的地方继续修行,毕竟道观的供奉养活不了这么多人,离开也是为了减轻负担。 只有明德,从小长在道观,由了尘拉扯长大,了尘对他的感情也最深,道观总要有人继承,了尘也一直把他当接班人培养,可就是这个苦心培养的徒弟,有一日突然对了尘说他想还俗,了尘自然百般挽留,明德见走不了,这才说出原因,原来他虽然在道观里长大,却为人热情,与周围的居民也颇为熟络,银川城里豆腐店家的女儿兰英与明德差不多大,幼年时彼此见面也能说笑一番,直至兰英豆蔻年华,出落得亭亭玉立,家中开始议亲,明德却觉得没有一个男子配得上兰英,少年总是有些青春懵懂,只希望能再多见见兰英,若是她嫁了人只怕就难见到了。 兰英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见明德总是有意无意与她偶遇聊天,也上了心,只觉双颊通红,心底却如吃了蜜糖一样甜。 可心上人却始终没有明说,家人又一再安排相亲,兰英终于忍不住了,前去问明德:“再有两个月,我就及笈了,家里已经给我安排了七八次相亲了。” 明德愣愣的,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兰英见了,问道:“难道你愿意我嫁给别人吗?” 明德道:“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兰英眼角含泪,道:“那你整日里来找我做甚,你若是不想娶我,为何要这样。” 明德慌了,忙解释道:“我是道士,师父说道士是不能成亲的!” 兰英这下全明白了,原来人家对自己一点意思也没有,心底失望透顶,只恨自己自作多情,她想,还是听爹娘的话找一个不错的嫁了吧,那些绮丽的心事终究只是她一人的幻想。 兰英生的好,人又能干,没过多久就定下了亲事,是临街拉面店的儿子,人人都说她俩般配。兰英及笈半年后嫁为人妇,明德那时觉得兰英找到了好归宿真是不错,而自己,本就是生在道家的,理应继承道法。 岂料兰英婚后久久没有身孕,婆婆便开始看不惯她了,可这种事,人人都会觉得是女人的错,兰英只能默默忍受,婆婆百般挑剔,又提出要给儿子纳妾,可兰英的丈夫虽然孝顺的很,但是坚决不愿休妻,一直到婚后第五年,兰英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此时丈夫却被召去服兵役了,婆婆日日思念儿子,又怨恨儿媳,不多久就病倒了。丈夫去了一年,听说升到了小旗的位置,婆媳俩总算是开心了些,可不到一个月,就有官府报丧,说是丈夫阵亡了,婆婆一口气上不来也去了,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个寡妇,无依无靠。父母想接她回去,可娘家如今是兄嫂当家,自然不愿接纳她,她只能一人挑起拉面店,却也吃尽了苦头。 前年,朝廷的法令下来了:丧偶者无论男女均可再婚! 对于兰英来说,这法令并不能让她的心中再泛起什么涟漪,她已经年老色衰,又不能生育,没有人愿意娶她的,可对明德来说,简直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他知道自己不会允许兰英再受现在的苦了。 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时隔多年,明德不再是那个青涩少年,他一步步打动了兰英,兰英见当年的心上人对自己表露真情,如死灰般的心底再次燃起希望,俩人很快好上了。 明德这次是真心想娶兰英的,恰巧道观外出现了一个小乞丐,才五岁,不知世事的模样,明德把他带到了了尘面前,了尘心慈,很快就决定收下这个新徒弟,给他取名明通,事实证明,明通果然很听话乖巧,明德心想这道观以后就由明通来接手吧,自己不能再辜负兰英了,于是对了尘坦白,了尘苦留不住,只能断绝师徒关系。 第26章 再嫁 明德此番伤尽了了尘的心,了尘觉得自己亲手养大的徒弟为了一个寡妇抛弃山门简直是奇耻大辱,多年的师徒之情烟消云散。 了尘依旧修道打蘸教徒弟,明德与兰英如愿以偿成了亲,令夫妻俩惊喜的是,兰英成亲半年后竟然有了身孕,俩人都觉得是真情感动了上天才让她俩得续前缘又有了孩子。 可是兰英这一胎十分怪异,其他孕妇恶心厌食,兰英胃口还是同往常一样,她也不做多想,只以为自己体质好的缘故,可到了第四个月,其他孕妇都能感到胎动了,兰英的肚子却安安静静,夫妻俩去看了大夫,大夫摸了脉,只说自己断不了症,夫妻俩急坏了,找遍了银川城的大夫,个个都说医术浅薄看不了,还是一位将军府退下来的老大夫道:“这胎肯定不正常,但究竟为何,人力不能诊断。” 夫妻俩这下明白了,这是惹了不干净的东西了,转而求到了庙里、道观里,可还是没人会解。 明德想起了自己的师父,银川城看风水最厉害的大师,为了妻儿,他今日只能再扣山门。 听罢了这一段,玉和神情淡淡的,道:“道友觉得如何?” 了尘道:“贫道适才为兰英把过脉,是滑脉没错,但却无胎心。” 明德很吃惊的,在他看来,师父的道法已经很高深,眼前这位年轻道人不过三十岁的样子,却如长者一般向师父问话,难道他的道法更加高深吗?师父说这事要向一位道友求助,看来就是眼前这位了。 玉和点了点头,道:“该做何解?” 了尘看了看明德夫妻两个,面露不忍,道:“只怕是死胎。” 一听此言,兰英整个人瞬间倾颓了下去,簌簌落下泪来,明德也不好受,只能连声安慰。 玉和不置可否 了尘又道:“可寻常的死胎大多流产,少数才会积于腹中,兰英这一胎,宫胞却逐渐长大,除了没有胎心,一切都如怀孕一般,贫道觉得怕是有什么戾气作祟。” 夫妻俩一听此话顿时也顾不得哭了 玉和点了点头,示意他往下说 了尘接着道:“贫道如今也只能看出这么多了,道友的道法颇为精妙,不知道友做何解?”毕竟是自己亲手拉扯大的徒弟,情分哪能说散就散,了尘本来就是个心慈的人,遇到这种事还是忍不住出手。 玉和道:“在我看来,并非死胎,而是根本未怀胎!” 在场的众人都吃了一惊 玉和接着问道:“兰英,怀胎前你可遇到什么怪事吗?” 兰英低头沉思,良久,看了看身旁的明德,明德轻声安抚道:“你慢慢想,想到什么都可以说。” 兰英有些犹豫,半响才开口道:“我知道自己不能生育,可又想同相公有个孩子,因为求了不少药来吃,那药苦得很,一日夜里,我做了个梦。”顿了顿,又继续道:“我,我梦到了先夫!” 明德脸色有些不好看,道:“原来是他来害你!” 兰英摇了摇头,道:“梦里他对我说“你何必如此作贱自己,我在世时也劝你别吃这么多药的!” 我就答“我想有个孩子!” 先夫叹息一声,道“我就帮你一把!” 兰英说完,明德道:“难不成是他的魂魄做祟?” 了尘道:“兰英印堂明亮,不见鬼气缠身。” 玉和点点头,道:“幽冥志记载: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没想到鬼也能情深不寿!” 了尘似是想到了什么,正色道:“请道友指教!” 玉和道:“人的精神分而可以称之为魂魄,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直至人身去世,天魂归天路,向无极,地魂归地府,遭受一切因果,人魂乃祖德流之,徘徊于墓地之间,受后代香火。生存于物质之中,人有喜、怒、哀、惧、爱、恶、欲,到了人身去世,七魄也消失。” 了尘听了,似是有所感悟。 其他人则听得云里雾里。 玉和接着道:“你的前夫身死为鬼,却还徘徊在世间,大概是见你为了怀孕一事费尽心力,有些不忍,故想投胎到你宫胞之内帮你一把。” 此话一出,兰英和明德脸色有些扭曲,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陈元慎抽了抽嘴角,想笑却只能硬生生忍住,他心想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事,兰英的前夫大概是觉得既然不能再做你丈夫,不如当你儿子好了。 玉和目光暼了陈元慎一眼,继续说道:“他不知道自己七魄已散,三魂也只有地魂留在世间,这样是投不了胎的,强行进入宫胞之内,根本无法成孕。” 这下众人都明白了,颇有些唏嘘,原来做鬼也能如此深情。 兰英呐呐地道:“他在世时,并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也不会温柔小意,但却也在婆婆刁蛮时帮我说过话,我那时只觉得他不过是念着夫妻情份罢了。” 明德拍了拍妻子的背,安慰了一番,看向玉和,道:“毕竟不是正常的孩子,道长可有什么方法来解?” 玉和道:“需开坛做法,超度亡灵。” 明德点头,又道:“不知要在何时何地?” 玉和掐算了一番,道:“就在他墓前,三日后申时初即可。” 明德点了点头,表示会准备妥当,又对兰英道:“我也知道他的心意是好的,但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好,他的魂魄也不能安生,我们就超度了他吧!” 兰英点点头答应了,又道:“先夫的遗体留在战场了,此处不过是衣冠冢。” 玉和道:“不妨事,衣冠冢也可承魂。” 夫妻俩谢过了尘和玉和就走了,了尘也不愿再留他们徒增伤感。 房间里又只剩下陈元慎玉和俩人。 陈元慎如今同玉和亲近多了,就问道:“先生,原来你还精通这些!” 玉和道:“对于道家来说,风水勘测,相面断运都是必学的。” 陈元慎又道:“可了尘道长已经修道六十多年,尚且不及先生精通。”有点拍马屁的意味在里面,实际上他有些好奇玉和到底多少岁了,孙西棠那么大年纪的人都要叫她师父,可见她并不像外表那么年轻。 玉和笑盈盈地,道:“道术同年龄没多大关系。” 陈元慎又道:“也不知兰英的丈夫到底是好心还是坏心,难不成是不满兰英再嫁?” 玉和道:“以前世俗要求女人恪守妇道,提倡寡妇守节,对再嫁者都很轻视。可如今的大梁不同以往,皇帝前些年颁布了律法,提倡寡妇再嫁,鳏夫再娶。” 陈元慎道:“就世间的礼法而言,男尊女卑,男人再娶很正常。”他不是瞧不起女人,只是事实就是这样。 玉和点头,道:“这是受了儒家文化的影响,先秦时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很多流派都不觉得女子为男人附庸的。” 陈元慎道:“如今倒是给了天下女子再嫁的机会,像兰英这样的倒是可以找个伴侣不至于孤苦一生。”他觉得这条律法还是很人性化的。 玉和道:“皇帝还是很开明的,鳏寡者再婚,才能多生孩子,不至于浪费,人多了,经济才能繁荣,更重要的是若是遇到战事也能有人可用。” 陈元慎这下全明白了,也不由得点头:“这条政令的确不错!”走过了这么多地方,见了些世情,他心里知道陈靖希算得上个好皇帝。 第27章 做法 冬月初八,兰英前夫的墓前设了祭坛,白幡飘飞,香烛袅袅,玉一袭道袍站在供桌前,祭罢酒水点心,手持毛笔,蘸饱了朱砂在黄纸上画出几道符咒,吟诵了几遍,放到火堆里烧了,又嘱咐兰英夫妻二人烧了些纸钱就算完了。 超度完毕,魂魄安息,兰英的肚子很快瘪了下去,俩人十分震惊,忙谢过玉和,表示想招待她,玉和拒绝了,带着陈元慎回了道观。 陈元慎觉得先生做法也太简洁了,对玉和道:“先生做法倒是利落得很!” 玉和道:“我不爱那些花里胡哨的,没什么用!”顿了顿,又道:“不过世上流传下来的道法确实不太精妙,他们能用这些简单的法术来超度亡灵也算不错,术法简单,自然要求的东西多,因此大多数道士做法步骤繁杂。” 陈元慎明白了,先生道术精妙,施法力求简洁,而普通的道士道术并不高深,所以想要达到同样的效果,就要施很多低级术法,如此一来,步骤就很多了,又加上有些人喜欢弄得繁琐一些,所以看起来有些花里胡哨,殊不知这样的做法只能是糊弄外行人罢了。 陈元慎感慨道:“兰英也算有福气的,两个丈夫都对她深情一片,就是不知以后还能不能怀胎。” 玉和想了想,道:“兰英并不是无子的相貌,之前大概是她的前夫生育上有问题,如今她嫁给了明德,明德本应该是个道士,命里是无子的,只怕他们以后都不会有孩子。” 陈元慎疑惑道:“难道两个人的命运还能相互影响吗?” 玉和点头,道:“会的,要不怎么有因果循环这句话呢?” 陈元慎不知道他本来应该是慧极必伤的命运,遇到了玉和,他的命数也发生了改变,可是玉和同样也不知道,因果循环,她如今种下的因,终有一日还是要她来承受的。 第二天,俩人就告辞了,了尘万般不舍,明通也很舍不得陈元慎,几人很是依依惜别了一番,了尘张口似是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出了道观,陈元慎道:“这道观如今只剩下一老一小,也不知今后会怎样!”他觉得了尘很敬佩先生的模样,屡次在先生面前提起明通,有点想让先生带走明通的意思,不过想一想也能理解,了尘年纪大了,不知还能活几年,明通这样小,若是了尘突然撒手人寰了,他该怎么活下去? 玉和道:“了尘苦修一生,又种下了善因,还有很多年可以活,明通嘛,这孩子纯善,倒是适合继承了尘的衣钵。” 陈元慎听了这话,心想原来先生早就看出来了,就道:“了尘道长培养了那么多弟子,没想到还是和明通最有缘。” 玉和点了点头,道:“明通还是有些慧根的,若是凉州将来不再有战事,说不定以后能在这一方散播道法。” 陈元慎道:“我也觉得这孩子不错,不过凉州兵荒马乱多年,就看皇帝能把国家治理成什么样子了。” 玉和看了看眼前的少年,神情明朗,无半点怨恨的模样,就道:“你对于皇帝似乎也没那么怨恨了。” 陈元慎想了想,道:“我不得不承认,陈靖希算得上个明君了,不过家破人亡的仇恨我还是不能忘却。” 玉和见他大大方方承认了,就道:“你能如实说出来,可见你心中有自己的思量了。”能大方承认,本身就说明态度发生了变化。 陈元慎觉得自己看问题的角度还真是改变不少,不过家仇还是不能同国事混杂的。 玉和也觉得陈元慎真的成长了不少,所谓潜移默化,并不是要将道理细细掰碎说给他听,而是让他见见世情百态,稍稍加以引导就好了,若是他能想通,自然最好,若是想不通,那么无论什么方法都是不行的。 俩人出了银川,就往兰州而去,兰州是凉州的府城,又称金城,传说此地曾经挖出金子而得名,又说是因为此地为兵家必争之地,所以说其为“金城汤池”,固若金汤,因此称为金城,旧事已不可考据,但如今的兰州设置了凉州都督府,总管凉州军政。 其实去往塞外并不一定要经过兰州,直接找个边界悄悄越过去就好了,以先生的能力不可能办不到,陈元慎也觉出点味道来了,先生虽然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她觉得陈靖希是个好皇帝,不希望自己报仇之类的,但是一路上他们遇到的事情,杭州的水患,太湖的水匪,再到凉州的新政令,每一件都从侧面反应出了皇帝政治的清明。 一想到这些,他心里又有些烦躁了,先生待自己是真的好,这世上也只有她真心对自己了,可是这样一个人却默默引导着他不要报仇,他心里有些五味陈杂。 银川到兰州这一路上,颇有些不顺利。 银川和兰州都靠近黄河,玉和就带着陈元慎沿着黄河走,这里属于河流中上游,河水混浊,水势湍急,飞浪张狂如同雄狮,破出银浪点点,猛烈迅疾,水声咆哮好似擂鼓,敲天撼地,令靠近的人不由得心生胆怯,这里的河道不能渡人,也成为了大梁与塞外的一道天然屏障。 河边的地势颇为险峻,沟壑纵横,陈元慎倒是借此每日练习,轻功进步飞速。 冬月十二这一日,俩人到了一处名叫宁远的县城,这里的人们并不垒墙砌屋,而是住窑洞,原来这一片地区土层很厚,凿出的窑洞冬暖夏凉最适合居住,所以地面上并不见什么建筑。俩人找了个客店住下,这里的饮食以面条为主,气候又干燥,陈元慎有些吃不惯,玉和在乾坤袋里找了找,拿出一袋米来,让他自己煮饭吃。 这里气候干燥,风沙又大,当地人大多皮肤粗糙且黝黑,玉和与陈元慎依旧扮成道士模样,只是玉和化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而陈元慎却没有改变面貌,依旧是唇红齿白,就是在中原,他也算是个翩翩少年,这里的人皮肤粗糙,就更显得他面如冠玉,颇为引人注目。 吃过晚饭,陈元慎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这里虽能看到小小一方天空,然而狂风劲利,只能看到漫天黄沙,无景可赏,洗漱一番就睡了。玉和这几日法术上有所突破,夜里很少睡觉,今晚便找了棵树修炼,此处本来就植被稀疏,树林离他们住的客店有些远,玉和找了很久才找到一株粗壮的大树,盘膝在树上打坐,夜里风大且冷,她的一头秀发被吹的飘飘扬扬,同摇晃的树枝一起翩翩起舞,两影交错。 到了午夜时分,她忽然觉得心头一紧,陈元慎出事了!她在陈元慎身下下过禁制的,若是有了什么危及生命的事她立马就能知道。 赶回客栈时,只见房门禁闭,窗户却是大开,炕上已经没了陈元慎的影子,屋子里有着一抹淡淡的香味,是迷香! 她们俩人不过是初来乍到,怎么就让人给盯上了? 这迷香似乎是盗贼劫匪惯用的,看来应该是凡人,玉和掐指一算,心下明了,起身往县城的西北方向而去。 第28章 祭品 当初逃亡的时候,陈元慎夜里睡眠很浅,时时刻刻都很紧张,可是这两年多来跟在玉和身边,夜里从来没有遇到过偷袭,因此他如今整个人都很放松,在夜里一点也不警醒。 他觉得自己睡了很长时间,睁开眼,头有些晕,手脚也有些痛,觉得身下的床铺咯得紧,想伸出手来,却发现怎么也动不了,他瞬间清醒过来,低头一看,原来手脚都被绑住了,再看看周围的环境,虽然是窑洞,但明显就不是客栈那一个,他意识到自己被绑架了! 昨夜并无什么不适,先生法术那么高深,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如此厉害竟然能将他掳来,目的又是什么? 他觉得等天亮了,先生回来发现自己不见了,就一定会来找他的,然而他等了好久,先生都没出现,绑架他的人倒是出现了。 绑匪是个络腮胡子的大汉,那汉子进来,见陈元慎醒了,骂道:“你们这些臭道士,整日里招摇撞骗,害得咱们家破人亡,自己却吃香喝辣,如今落到我手里,也算罪有应得了!” 陈元慎被塞住了嘴,想辩解却说不出话来。 大汉扯出陈元慎嘴里的破布,问:“说,那妖道在哪里?” 陈元慎疑惑道:“什么妖道,我不认识!” 大汉眼睛一瞪,骂道:“你别跟我装蒜,那蓬莱妖道在此地妖言惑众,你是他的弟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快说,不然我将你打烂了喂狗!” 陈元慎急忙道:“大哥你怕是误会了,我今日刚到此处,并不知道什么蓬莱妖道。” 大汉显然不信,骂道:“哼!这明远县城的大米尽数供给了那妖道,你要不是跟着那妖道,怎么可能吃得上米饭,快说,不然我叫你好看!” 原来就因为自己吃了米饭,所以被这大汉给盯上了,陈元慎觉得很委屈,辩解道:“我从中原而来,是南方人,吃不惯面食,因此身上带着大米,我真的不认识什么蓬莱!”又道:“我是真的不知道蓬莱是何人,更不是他的弟子,我前个月还在银川落脚,大哥你怕是绑错人了!” 听了这话,大汉看他神色不似撒谎,口音也不同,思索一番,将信将疑,可始终怒气冲冲,骂道:“臭道士都一样!”提脚向他踹去,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收回了脚,摸了摸陈元慎的脸,道:“你这脸可真是嫩,说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怕是也有人信!” 陈元慎见这大汉笑得奸诈,觉得他猥琐又恶心,他长在王府,自然知道这世间有人好龙阳的,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遇到了,只能拼命挣扎。 大汉嘿嘿大笑,摸了一把就住了手,道:“你如今小命都被我捏在手里,还是省点力气罢!”说罢,转身就出去了。 玉和早就找到了绑匪所在之处,躲在暗处不做声,她要看看这人想干什么。 只见那大汉出了这间窑洞,又进了另外一间,里面坐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头戴一朵浅粉绢花,身穿芙蓉色衣裙,眉眼娇俏,见了大汉,连忙道:“虎子哥哥,你可别做傻事!” 大汉一扫之前的凶神恶煞,变得温柔万分,轻声道:“宝珠妹妹,我抓了那臭道士,原来他是从中原来的,并不认识什么蓬莱。” 宝珠眉头紧了紧,道:“他不认识蓬莱?这可如何是好?” 大汉道:“那小子生的细皮嫩肉,口音也是外地的,应该是中原人。” 宝珠眉头紧皱,小手绞着衣袖,看起来楚楚可怜,道:“如此说来,倒不像是一伙的,自从那蓬莱道人来了,十年来,县里每年都要挑选适龄女子祭祀,没成想,今年竟然选中了我,我真是命不好!”。 大汉连忙握住宝珠的手,宝珠心里十分嫌弃,却装得弱不禁风,欲拒还迎,也不挣脱。 宝珠眼角含泪,道:“虎子哥哥,宝珠是真心想同你相守的,可,可是如今,怕是不得不去祭那河神了!”转头就嘤嘤哭了起来。 大汉连忙把宝珠搂在怀里,道:“宝珠,我樊虎对你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我又怎么忍心让你去送死呢?你不要着急,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宝珠抽抽噎噎,梨花带雨地道:“该当如何?” 樊虎道:“那小道士既然不是蓬莱妖道的门下,我倒是想出一条妙计,你没见过那小道士,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 宝珠渐渐止住了哭泣,泪眼朦胧看着樊虎。 樊虎搂着玉莲,道:“你去找几件衣裙,咱们把他扮成个女子,来个以假乱真。” 宝珠这下明白樊虎想干什么了,迟疑道:“这能行吗?” 樊虎道:“肯定能行,你不知道,那小子长得,比个娘们还像娘们,你要是不信,我带你去看看。”牵着宝珠出了窑洞。 宝珠见到了陈元慎,只觉这少年真真是面如冠玉,眉目如画,自己在宁远县也算出挑,在这少年面前却只能自惭形愧,想想又觉得可笑,他长得再好,也是个男孩子,自己干嘛要和他比相貌? 樊虎道:“如何,穿上衣裙是不是像个闺女?” 宝珠点点头,道:“难为虎子哥想到这个办法。” 陈元慎不知俩人想干什么,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宝珠眨了眨眼睛,道:“虎子哥,今日他嘴里塞了布,因此说不了话,可祭祀那天总不能这样吧?” 樊虎想了想,道:“我倒把这一茬给忘了,这样吧,我去找些药来,让他说不了话不就得了,等到了祭祀河神那日,给他穿上嫁衣,盖上盖头,再下一丁点迷药,让他晕晕乎乎的,不就可以瞒天过海了吗?” 宝珠笑眯眯地,道:“虎子哥你可真厉害!” 樊虎见宝珠笑靥如花,自信心膨胀得很,道:“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陈元慎简直惊呆了,原来这俩人是想让他代替宝珠去祭河神!简直是不知廉耻,心肠歹毒啊,他在心底呼唤,先生啊,快来救我! 玉和自然听不到陈元慎的心声,她在想,救陈元慎不过是小菜一碟,可听这俩人所说,宁远县竟然要用活人来祭祀吗?而且竟然已经祭祀了十年!似乎和一个什么蓬莱道人有关,她修行这么多年,知道蓬莱仙山倒是有不少修仙的人,可是道法传到凉州一带的却没有,更何况,以活人祭祀不像是正统修道者所为,其中很明显有什么阴谋,自己能救陈元慎,可若是不能搞清楚这祭祀的事情,以后只怕会有更多女子丧命,那宝珠虚伪歹毒,其他城中的女子却是无辜。 话说樊虎和宝珠出了窑洞,俩人自然要甜蜜一番,樊虎有些心猿意马,宝珠却不愿意委身于樊虎,做娇羞模样,道:“虎子哥哥,我等你明媒正娶!” 要不是今年选中了她作为祭品,她说不定早就做了富裕人家的妻妾了,还不是看中了樊虎对她痴迷,想要利用一番,不然的话,她才不会这样作贱自己。 第29章 妖道 玉和隐去周身气息,绕着明远县城转了一圈,在县城西北边发现一处场地,设做祭坛模样,祭坛上狂风猎猎做响,脚下就是奔腾呼啸的黄河,此处妖气弥漫,玉和掐指一算就知道河下藏了妖怪,这妖怪怕是可以化成人形了,不过玉和并不打算动手,等过几天再来收拾它也不迟。 玉和回了城中,打听了一番祭祀的事情,人们大多遮遮掩掩,客栈老板娘见玉和做道士打扮,气度不凡,偷偷告诉玉和:“十年前明远县遭了一场大旱,半年来滴雨未下,草禾枯死,良田龟裂,眼见就要闹饥荒,后来来了个老神仙,自称蓬莱仙人,说是宁远县从不祭祀,惹怒了河神,所以这场大旱是天罚,县里的族老有人不信的,那道人就说若是再不祭祀,三天之内内必有大祸,果然第三天县里飞沙走石,乌云蔽日,县衙塌了,县太爷差点被埋在里边,这下子大家都信服不已,县太爷更是亲自求上门去请老神仙出山,老神仙说在每年冬月十五要祭祀河神,祭品除了鸡鸭牛羊,各式糕点粮食,还要一个及笈少女。” 玉和道:“如此说来,这十年来,已经送去了十个少女了,却不知道如何选择?” 老板娘道:“每年冬月初一,县太爷会公布名字,怎么选出来的大家都不知道,说用的是老神仙给县太爷的法宝。” 玉和道:“这么多年了,难道就没有人质疑过吗?” 老板娘干笑了几声,道:“谁敢质疑呢?” 玉和打听清楚了,心中也有些了章程,她有了新的计较,觉得陈元慎没必要留在那里了。 玉和去了樊虎家里,见宝珠果真在同樊虎在一起腻歪,俩人商量着等祭祀的事情过去,俩人就去别的地方生活,樊虎见美人在怀,哪里还能把持得住,有些上下其手,宝珠心里想着,先等樊虎帮着自己逃过了祭祀的事再做打算,也只能忍了。 玉和指尖一动,一抹灵力化作一阵大风,樊虎家的院门敞开了,隔壁两家院子里晾晒的衣物吹到了樊虎院子里,正午时分,大家都才吃完午饭,妇人们不好亲自去陌生男人家,纷纷催促自己的丈夫快去樊虎院子里收捡衣物。 只见樊家院门大开,喊了也没人应,两家汉子前后脚进了樊家院门,一进去,就撞见樊虎把宝珠抱在怀里又亲又摸,本来这种事情,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更何况西北民风开放,别人见到了也会觉得没什么,可宝珠前几日就被选上了祭祀河神的,河神的祭品必须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她这算怎么回事! 其中一人还是这一片地区里长的儿子,本来就想出人头地好接父亲的位子,如今见机会来了,这人立马奔回了家中,告知了父亲,里长一听,这可不得了,急忙赶到樊家院子里。 樊虎和宝珠俩人被人撞见,急急忙忙分开,刚出院子就被里长逮住了,这下好了,大家都知道河神的祭品私会男人了。 玉和趁乱进了窑洞,就见陈元慎激动得不行,玉和给他松绑,又将他嘴里的破布扯出来,陈元慎觉得自己十分委屈:“先生,你怎么才来?” 玉和示意他别说话,使了个法术,回到了客栈。 到了客栈,玉和给他倒了杯茶,又拿了些点心给他吃,陈元慎边吃边瞅着她。 这下子玉和被他瞅得有些不自在了,道:“委屈你了!”话已说出口又觉得自己不打自招了,改口道:“我去迟了,你受苦了,一定饿坏了吧?多吃些点心吧!” 陈元慎愤愤道:“我还以为要被祭了河神了!” 玉和笑了笑,道:“还不是因为你长得眉清目秀的,颇有些美貌,所以这人啊,长得太好也不一定是好事。” 陈元慎成功被气到了,道:“原来那俩人的打算你都知道,却不来救我!先生你怎么能这样取笑我!咳咳!”话说得有些急被点心呛到了。脸色通红。 玉和连忙给他拍了拍背,道:“你慢些吃,点心多得是,来,喝口水润润。” 陈元慎这下是真的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玉和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吃了块点心,才慢悠悠地说道:“先前不是怕打草惊蛇嘛!” 陈元慎道:“这事如今算是解决了?” 玉和悠悠道:“那到还没有,不过快了。”又慢慢将打听到的事情说给他听。 陈元慎想了想,道:“如今宝珠和樊虎的奸情被捅破,她是祭不了河神了,可冬月十五就快到了,总要有人当祭品的。” 玉和道:“是啊,十年来,年年如此,今年也不会破例。” 陈元慎道:“先生,我总觉得这事很奇怪,神仙会害人性命的吗?” 玉和想了想,道:“正统修士不会。” 陈元慎就道:“可见那河神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些少女何其无辜,先生,你有没有办法?” 玉和笑了笑,道:“自然是有办法的,我还知道那河神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据我算来,明远县当年确实是要遭受三年旱灾的,三年大旱,该是黄土生烟,饿殍遍野,它收了祭品,倒也降下雨水,明远县因此躲过一劫,这几年也算风调雨顺。” 陈元慎连忙道:“可它害了十条无辜人命!” 玉和看了看他,似笑非笑,道:“它享用了十条人命,也保了明远十年风调雨顺,你说它是有功还是有过呢?” 陈元慎回答不出来了,听先生的意思,这所谓的河神享用了祭品,确实是履行了承诺,从小在家读过史书,他知道凉州苦寒,历史上的几次大旱都要了不少人命,严重的时候颗粒无收,枯骨遍野,以一条人命换一县平安,这到底是善是恶呢?或许以前他会说若是真想做善事,就不应该牺牲一条人命,可是现在,这两年来的经历告诉他,没有人会无条件的奉献自己。 玉和道:“这世间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这妖精还算守信用,也不算罪恶滔天,或许能改邪归正也不一定。 第二天一早,俩人直接去了县衙,说是云游的道人,事关今年祭祀,求见县太爷。 县太爷昨日刚刚知道今年的祭品竟然与人私通,心里又急又气,一夜都没睡着,当年蓬莱仙人可说过那法宝一年只能开一次,因此只有快到祭祀时候他才开启一次选祭品,没想到今年的祭品用不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今天一早本来是想召集族老们商议的,刚到县衙,就听说有游方的道士求见,他当年是见识过蓬莱仙人的厉害的,连忙吩咐手下迎他们进来。 玉和进来,同县太爷行了礼,道:“贫道道号论坤,近日路过此地,见此地风调雨顺,掐指一算,原来是有神灵庇佑的缘故。” 县太爷见玉和说得有模有样,只道:“正是,河神已护佑本县十年了。”心想这河神的事,是个不算秘密的秘密,稍加打听就可以知道。 玉和又道:“听闻明日就是祭祀大典,贫道甚为向往,想前往一观,可否?” 县太爷老脸抽了抽,这道人该不会是想来打秋风吧?道:“道长能出席大典,这是好事,只是我们县的祭品与别处不同,不知道长可曾听说?” 玉和见县太爷遮遮掩掩,道:“贫道不曾听说,不过适才掐指一算,算出你今年的祭品少了一样!” 县太爷大惊失色,道:“哪样?” 玉和笑了笑,悠悠道:“人!” 县太爷这下知道了,眼前这人是个真正的高人,连忙道:“道长果真神算,求道长帮我明远县一把!” 玉和道:“我同那河神有些交情,明日老友重逢,我与他说上一说,说不定今年可免了人祭。” 县太爷道:“这,这……道长可有把握吗?”与河神有交情,这事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玉和道:“九成把握,明日你就知晓了!接下来的事,还请县太爷同族老乡绅们交待一声。” 县太爷有些迟疑,祭祀事关重大,他不敢贸然答应。 玉和就道:“大人莫要迟疑,这祭品已经无法再用,若是鱼目混珠,固执己见,惹怒了河神就不好了。” 县太爷见来人自信满满,所说分毫不差,觉得这人还是有些本事的,应该不会诓骗自己,心里信了八成,答应下来,实在是不答应也不行啊,不然上哪找祭品呢? 县太爷安排俩人歇在县衙,玉和欣然应允,她知道县太爷是怕她临阵脱逃,住在这里也是为了安县太爷的心。 县太爷怎么同族老说的玉和不知道,他能在此地为官十余年,必然是很有威望的,午饭时县太爷带着几位族老见了玉和,玉和知道,这几个人怕是放心不下来想亲自一探虚实的,因此稍微说了些几人家中的风水术数,族老们见玉和说的分毫不差,顿时觉得心服口服,便不再反对。 第30章 叙旧 第二天中午,玉和穿着道袍出现在祭台上,同县太爷打过招呼后就坐在了上首,周围的百姓见此议论纷纷。 县太爷介绍道:“这位是论坤仙人,法力高深,今日来主持祭祀大典。”县太爷在这里做官十多年,在百姓中说话是很有魄力的,往年的祭祀都是他主持,今年换了人,百姓都觉得很奇怪,但既然是县太爷亲口所说,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多时,几个壮汉扛着三牲五谷上场,规规矩矩摆放在对应的位置,只是人祭位置还是空空如也,等了许久也未见,有百姓问县太爷:“为何人祭迟迟不上?” 县太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倒是想把昨日这道人说的话告诉百姓,可是又觉得百姓们未必会相信,刚想找个理由糊弄过去,玉和就道:“今年不用人祭!” “什么,不用人祭?怎么可能?” “这人也太猖狂了!” “他是来坏事的吧!” 玉和并不解释,直接走到了人祭的位置站定。 “这人该不会是要把自己当做祭品吧!”人群中有人叫道 县太爷道:“今年祭礼有所改变,大家稍安勿躁。” 围观的百姓们议论纷纷,很快就到了正午时分,玉和大喝一声:“祭祀开始!”到了台前祷告一番,吩咐下人将三牲、五谷等物倒入河中,不过一瞬间,祭品就消失在浊浪里,河浪似乎高涨了几分,呼啸着想要更多,浪头高出祭台十多米,仿佛想把祭台上的人群吞吃入腹一般,围观的群众都吓坏了,叫着:“没有人祭,河神发怒了!” 县太爷此时十分紧张,心中后悔不已,万一这道人失败了可怎么办,当初就不应该轻易答应他的。 只见玉和抽出一把桃木剑,剑浪翻飞,画了几道符咒,指尖一动,符咒纷纷落下水面,方才激愤的浪潮瞬间矮下去几分,玉和回头,对人们喊道:“我去去就回!”一跃跳进了黄河中。 人群中有人尖叫道“这人疯了!” “他不想活了!” “河水这样急,下去必死无疑!” 陈元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但他如今的身份是论坤道人的道童,他不能慌,必须得稳住才行,他捏了捏自己藏在袖子里的手,镇定了一些,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舌头有些发颤,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抚之言,只能立在一旁一言不发,仿佛一点儿不担心的样子。 县太爷见这道童很沉着的模样,心想,果然是高人的弟子,这样的场合也能镇定自若,怕是见惯了这样的风浪,这论坤道人说不定真的比那蓬莱仙人还要厉害呢!这么一想,也感觉没那紧张了,问道:“不知道长何时回来?” 陈元慎稳了稳心神,道:“老友叙旧,我也不知,但道长做事向来利索,县令大人放心,请稍等片刻。” 县太爷点头,此时也只能等了,于是吩咐衙役维持好秩序,以免发生踩踏事件,导致无辜群众受伤。 再说玉和下了黄河,她方才画出的符咒已经将河底的妖孽束缚住了,是只蛤蟆精。 蛤蟆精被困在符咒里,逃脱不得,稍稍挣扎就被法咒刮出了不少伤痕,疼痛不已,见了玉和,怒问道:“你是何人?”。 玉和道:“你在此处修行也有数百年了吧?” 蛤蟆精见玉和使出束身咒就知道打不过这道人,又见她到这黄河如履平地,在水中能活动自如,心下一横,索性道:“要杀要寡悉听尊便!” 玉和好笑道:“我若是想杀你,何须下来这黄河,我知道你修行不易,且还未犯下不可弥补的过错,好心来提点你。”收服它倒是不难,只是此处毕竟有十条活生生的人命被生祭在这里,这妖精在此处时尚能镇压住怨气,一旦她把蛤蟆精收了,此处怨气溢出必定会祸害宁远城的。 蛤蟆精道:“我不过是要了些祭祀,怎么就犯下不可弥补的过错了?” 玉和道:“你若是诚心修道,就要少造杀孽。” 蛤蟆精哈哈大笑,道:“这城中百姓一年中吃多少鸡鸭鱼肉,又捕杀多少水族,我这一年也只是吃一个人,三只畜牲罢了,与他们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 玉和冷冷道:“可你修的是道祖创下的道,虽说只是其中最末端的一个流派,但道祖他老人家觉得,万物中人是最有灵智的,吃人和吃牲畜造下的杀孽可大不相同,再说了你若真的觉得人同那些鸡鸭禽兽一样,何必苦苦修行以求化作人身?”玉和知道,那个所谓的蓬莱仙人,其实就是这蛤蟆精所化,是为了向宁远县百姓讨祭品的。 蛤蟆精见玉和揭穿了自己,有些气恼,愤愤道:“吃人可以助长修行!” 玉和道:“你没听说过因果轮回吗,如今为了一丁点功力而造下杀孽和怨气,得不偿失,你看你囚禁的这些魂魄,每一屡都怨恨深重,这些都是算在你头上的,即使有朝一日你的功力可以飞升,但仅是这几个魂魄的业力就可以令你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了。” 蛤蟆精此时也有些后悔,它也知道这些魂魄怨气深重,所以只敢将她们囚禁在河底,这样强行压制终究不是办法,可它确没有更好的方法,一直颇为苦恼,如今听了玉和这样说,就知道这人的法力高深自己太多了,有法子也不一定,她没有直接诛杀自己,说不定真是个慈悲的道士,遂道:“真人法力高深,想必出自名山大川,修行法门不计其数,可在下不过是活得久了,偶有一日道祖诞辰,有一缕香灰恰巧被我吞入腹中,才开了些灵智,后来每日里都寻些水中的香灰蜡屑吃,如此这般过了数百年,才修得这样微薄的功力,若是没有宁远县的供奉,只怕再也没有其他法门了。” 玉和前几日来这里,就觉得此处妖气冲天,但却隐隐有些温和的灵气在里头,此时听了这蛤蟆精所言,心下明了,道:“原来如此,你接了道祖一缕道意,所以并无多少妖魔的戾气。”又接着说道:“你保佑了宁远县十年风调雨顺,此乃大功德,这可比吃祭祀的功德大上许多,可惜你却不自知,这样吧,我这里有一条修行的法门可以提点你,不过你要保证以后不再伤人害命。” 蛤蟆精见这人果真有办法,惊喜不已,连忙跪下,却被束身咒所伤,痛得龇牙咧嘴,口中犹自道:“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伤人害命,如违此誓,功力散尽,永世不得超生!求真人指点我法门。” 玉和点头,觉得这妖精还是值得教化的,道:”只消你以后继续看护这一方风雨就可以,我同县太爷商量,以后逢年过节都摆香案烛火来祭你,如此便可以得大功德,只是,你以后万万不可以要活物做祭礼了,也不可伤人害命了,切莫因一时贪念而毁了大功德,如何?” 蛤蟆精似有所悟,原来人间供奉的香火竟然是大功德,难怪自己能凭着一缕香灰开启灵智,稍加思索,爽快答应了,又道:“今日得真人提点,在下感激不尽,只是不知真人做何称呼?”学了别人的道,总要知道源自何方才好。 玉和顿了顿,道:“我乃昆仑门下人,清云长老。” 蛤蟆精点头记下,它此时并不知道昆仑在整个修仙界的地位,数百年之后了它道法有成时,才知道今日机缘弥足珍贵。 蛤蟆精又求玉和:“我这洞府之内囚了那些女子的魂魄,我却没法超度她们,还请真人帮我。” 玉和点头答应,跟着它到了河底,这里有一座巨石搭建成的洞府,那些女子的肉身早已不复存在了,只留下魂魄被囚禁洞府里,这些魂魄本身就是横死的,又被羁押在此处多年,怨气颇重,玉和解除了束缚,念了一段往生咒,将她们超度了,做完了这些,又叮嘱了蛤蟆精一遍,这才上岸。 此时距离玉和下水已经过了两刻钟时间,在场的人都觉得她活不了了,陈元慎整颗心也是悬着,手心里冷汗涔涔,若是先生真的遭遇不测可怎么是好。 适时,只见玉和突然从黄河中间飞出,继而落在祭台上,衣物却还是干干净净的,并无半分湿意,众人都觉得难以置信。 陈元慎几步奔到玉和身前,关切道:“先生,你没事吧?” 玉和点头,道:“放心吧,我很好!”转身向县太爷和族老们说起:“我同那老友叙了叙旧,它说这些年宁远县的百姓供奉得很好,它见你们心诚,以后想要改一下这祭祀的规矩。” 众人如今都对这道人的本事感到震惊,竖直了耳朵听,心中纷纷思量,难道活人祭还不够吗? 县太爷忐忑问道:“不知想怎么个改法?” 玉和道:“它说以后就不用活物祭祀了,只消供奉鲜花水果,香烛纸火,再来些点心饭食就可以了,不过逢年过节都要祭祀,不可忘记,它依旧保佑你们这一方风调雨顺。” 众人听了,真的激动和兴奋极了,这祭祀和在道观里打蘸差不多,连忙跪下磕头,高呼“活神仙!” 玉和道:“大家不要这样,我受不了这样的大礼,大家折煞我了。快起来吧!”连忙扶起众人。 县太爷也道:“道长叫你们起来就起来吧!” 众人听了才纷纷站起来,大家脸上都喜气洋洋的,每年活人祭,这里的百姓对“河神”充满了恐惧,现在只消寻常祭礼,人人都觉得很开心。 第31章 天寒 祭祀完毕,县太爷也很高兴,今日他在百姓们心中的地位提高了不少,同时也庆幸自己听从了这道人的建议,想要招待俩人,玉和拒绝了,道:“今日下河,消耗了我不少术法,贫道还得回去打坐调息。” 县太爷听了,只能作罢。 俩人回了客栈,受到了很高的礼遇,整个县城都知道这两位道长替她们免除了活人祭,老板娘更觉得自己慧眼识珠,要不是那日她透露的实情,只怕道长也是不会管此事的,做了好酒好菜端到客房门外,玉和就对陈元慎道:“你就说我消耗了不少术法,正在打坐调息。” 陈元慎点头,到了门口,老板娘十分热情,道:“道长们今日辛苦了,奴家准备了些吃食,还请两位不要嫌弃。” 陈元慎道:“老板娘太客气了,不过今日您也知道,论坤道长下了黄河,消耗了不少术法,现在急需打坐调息呢,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饭菜就不必了。” 老板娘早就知道了论坤道长下黄河同河神畅谈两刻钟的事,听了陈元慎这样说,心想这样高深的法术,可不得消耗颇多力气吗?道:“正是,正是,道长是我们县城的大恩人,咱们不应该打扰他,元慎道长,咱们到隔壁去吃吧!” 陈元慎连忙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我还要伺候在旁,这打坐调息不比别的,若没有人服侍在旁很容易走火入魔的,老板娘的好意我们都知道,只是实在不方便,多谢您了。” 老板娘无法,只能道:“那我就不打扰了,道长,你速速进去吧!” 陈元慎进了窑洞,道:“先生今日可谓是大显神通,人人都很崇拜您呢!” 玉和笑了笑,道:“我今日的确有些高调了,不过也是那蛤蟆精防备心重,若非在今日,它很少离开洞府,河底暗流汹涌,很难找到它。”主要是怕打草惊蛇,泄露那些魂魄的怨力。 陈元慎道:“原来真的是妖精!所以先生趁着今日,以三牲祭品为引,才引出了它?” 玉和道:“不错!” 陈元慎奇怪道:“先生既然抓住了它,为何不除了它?” 玉和道:“我记得我曾跟你说过,这世间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 陈元慎道:“虽说它保佑了这一方风调雨顺,但害了这么多人命,若是轻易放过,只怕咱们走后,它还会生事。” 玉和道:“我同它做了个交易,它发誓今后不会再伤人害命,也不会在索要活的祭品,我承诺让当地百姓逢年过节都摆香案烛火来祭它。” 陈元慎瞪大了眼睛,原来还可以与妖怪做交易的吗?忍不住问:“我听说妖怪大多狡猾且不守信用,它的誓言可信吗?” 玉和解释道:“它发誓,若是违背了这誓言,功力全消,灰飞烟灭,这对于修道者来说,是最狠毒的誓言了。”又道:“其实你大概有个误解,并不是所有妖都是狡猾邪恶的,也并非所有的人都善良诚信。” 陈元慎这下想到了樊虎和宝珠,道:“人心确实难测,先生,你说樊虎和宝珠会怎么样?” 玉和道:“你记恨他们吗?” 陈元慎没想到玉和会这样问他,想了想,道:“其实并无多少恨意,他们想害我,可终究没害成,我只是觉得樊虎此人,虽然漠视律法,毫无道德,但他对宝珠却是一片真心,而宝珠虚伪做作,面若桃李却蛇蝎心肠,不过,若不是因为被迫成为祭品,大抵也不会这样。” 玉和摇了摇头,道:“樊虎此人,漠视法纪,又好色,宝珠虚伪恶毒,虽然说没有祭祀河神这件事,俩人不大可能会害你,但他们二人,人品低劣,这是改变不了的,不害你,也会害别人。” 陈元慎想了想,还是道:“可如今,他们并未有什么过错,若惩罚过重只怕有失公允。”他担心玉和会去惩罚那俩人。 玉和看了看陈元慎,此时灯光昏黄,他的双眼被照的灼灼生辉,眼神清澈,并无半点虚伪,玉和觉得他心底还是很善良的,就道:“从今往后,不再需要活人祭,这亵渎祭品的罪名也就没有了,所以没有人会向宝珠问罪,西北民风开放,未婚男女彼此情投意合也是正常,只不过,这俩人,一个是为了色,一个是为了利,以后会怎样,全凭造化了。” 陈元慎听了,就知道自己想差了,道:“是我狭隘了。”先生历来潇洒自在,又怎么会是阴私狭隘之人呢? 玉和道:“咱们明早就离开此处吧!” 陈元慎点了点头。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玉和就叫醒了陈元慎,俩人悄悄离开了明远县城,陈元慎道:“先生急着早早离开,是为了避开什么人吧?”想来,昨日先生显示出了这样高的本领,县令大人就有些示好的意思了,客栈老板娘也想套一套近乎,只怕今日很多人都想来找先生帮忙的,比如算命相运之类的,若是以前,知道有一位活神仙就在身边,他应该也会动心思。 玉和笑了笑,道:“世事纷纷扰扰,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大邪大恶,有违天理的事,她不可能袖手旁观,但这些繁琐的小事,她不可能桩桩件件都管。 此时寒气还很重,城外的草木都盖着厚厚一层霜,玉和将披风拿出来,给陈元慎披上,陈元慎顿时感觉身上暖了不少,抬头,只见玉和换回了女子打扮,穿了身烟青色衣裙,在寒风中翩翩而立,两截皓腕依旧露在外面,陈元慎道:“先生,这天冷得很,你怎么穿的这样单薄。”就想将披风还给玉和。 玉和连忙阻止了他,道:“我修行多年,有护体真气,并不觉得冷,你仔细一些,小心着凉。” 陈元慎只能作罢。 俩人走了大半日,天空阴沉沉的,寒风猎猎,玉和道:“要下雪了,咱们得快些找个落脚之处才好。” 陈元慎点头,加快了脚步,这场雪来得太快,不到一个时辰,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才一刻钟的功夫,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颜色了,陈元慎同玉和还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他有些懊悔,凭借先生的本事,想去哪里还不是来去自如,不至于连个落脚之处都找不到,都是自己走得太慢了,道:“先生,都怪我学艺不精,连累先生被困在风雪里。” 玉和见他神色愧疚,鼻头红通通的,笑了笑,道:“不怪你,是我着急赶路,忘记推测天气了,你的轻功已经很好了,你不要再自责,不过这样冷的天气,困在风雪里可不妙。”又道:“这路越来越难走了,我带你走吧,你抓紧我!”朝着陈元慎伸出手来。 陈元慎不明所以,伸出手去,玉和牵着他,捏了诀,两人凌空飞了起来,陈元慎早已有过飞行的经历,并不吃惊,只不过在风雪里飞行,寒风和雪花刮在脸上,颇有些冰刀霜剑的凌厉,他冷得身体都麻木了,玉和见陈元慎一张俊脸被风雪刮的苍白,觉得自己实在太粗心了,陈元慎不比自己,这样冷的风雪,怎么可能受的住,将他一把扯过来,护在怀里,陈元慎瞬间觉得风霜停息,身体一下子温暖了,缓了片刻,意识渐渐回笼,才发现自己正被先生护在怀里,一张俊脸瞬间通红,十分不自在,他已经十三岁了,长高了不少,只比玉和矮半个头,一偏头,只见玉和此时做女子打扮,一手将他圈在怀里,一手捏着披风挡住吹过来风雪,皮肤白皙细腻,素手纤纤,他不由想起了一句诗“皓腕凝霜雪”,她的脖颈修长,身上淡淡的冷香传到他鼻子里,他的耳垂都红了。 玉和把陈元慎护在怀里,感觉怀里的人身上寒气散了不少,身体却还是很僵硬,只以为他是冻坏了,询问道:“可好些了?” 陈元慎很紧张,道:“好,好多了。” 玉和柔声道:“此时天寒地冻,落脚的地方十分不好找,你且忍忍。” 陈元慎瞬间清醒了几分,自己这是怎么了,先生只把自己当小孩看,自己怎么如此失态,真是不应该!此时仍有一丝丝冷风吹过面颊,却不似之前那样寒冷,反而有些清凉,陈元慎静了静心,身体放松了些,先前的尴尬慢慢消失了。 玉和不知道陈元慎心里所想,只觉得少年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就道:“其实今日的雪景,很是不错的。” 陈元慎抬头看去,只见他们离地不过三尺,积雪遍地,柔软洁白,雪花慢慢从天幕飘落,如柳絮随风起,轻飘飘,软绵绵,轻盈灵动,打着旋儿缓缓落下,远山纯白明亮,勾勒出参差的线条,与天际模模糊糊融合在一起,朦朦胧胧,如梦似幻,寒云重重,凉风习习,陈元慎觉得似乎进了仙境一般,自己仿佛也受到了冰雪的洗涤,整个人都如痴如醉。 第32章 同室 冻云遍野,朔风凛冽,琼枝玉树,素雪凝华,白雪皑皑天净色,枯木衰草不得见,点素凝洁冰玉色,香溶粉消掩野径。飞了一个时辰,玉和找到一处废弃的窑洞,此处窑洞还算完好,位于背风处,可以很好地挡住风雪,她决定在此安顿下来。 这窑洞屋顶墙壁完整,洞里干燥,门窗早已破烂,歪歪斜斜挂在墙根,还有些破烂得不成样子的桌椅板凳,已遭虫蛀,不能使用,积了很厚的灰尘,靠近门口的地方长了些野草,已经干枯,俩人将草拔了,又将那些破烂的家具劈成木条,堆在一起,也有半人多高,可以用来生火,屋子里一下变得干净起来。 玉和拿了把柴,生好火,取了炉子出来,洒进一把米,开始煮粥,一抬头,见陈元慎还是愣愣的,叫到:“元慎!” 陈元慎回过神来,见先生已经在做饭了,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帮忙添了把柴火。 玉和关切地问:“可是身体不适?” 陈元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只是在回味方才所见的雪景,真真是冰清玉洁,咱们迎风踏雪,如临仙境一般,令人回味无穷。” 玉和笑了笑,道:“刚刚的景色的确很不错的。这雪下得这样大,咱们大可不必着急赶路,在这里多留几日也无妨,也可以好好赏赏景。” 陈元慎很高兴,想起去年的冬天,同先生到了杭州,又在雪天游览了西湖美景,道:“我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咱们还在杭州,杭州的西湖雪景称得上一绝,可如今却觉得还是今日的景色最佳。” 玉和道:“杭州雪景不似此处,多了些人为,此处天生地造,自然好很多。” 陈元慎自顾自道:“大概是心态不同了吧!我去年哪有什么心思赏景!”他去年突遭横祸,整个人战战兢兢,再美的景色也提不起兴趣。 玉和打趣他:“我记得你去年都忙着找吃的了,什么三鲜馄饨,还有酒楼的招牌菜,嗯,的确顾不上赏景!” 陈元慎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道:“还记得先生去年做了几首诗,惊才绝艳!” 玉和觉得他比起去年真的成熟太多了,道:“我虽然是修道之人,但还是要识文断字的。你那时小小年纪,学识却已经算不错的。” 陈元慎眯着眼睛,想起了往事,道:“我爹娘在世时,曾请良师教导过我,除了诗词歌赋,经济仕途也是要学的,不是我自夸,我虽然不算有才名,可在琼州,与我一般大的少年中,也算得上翘楚,当时以为这些东西是生存之本,颇下功夫,现在想起来,似乎是很久远的事了。”顿了顿,又道:“我原以为修道者远离世俗,不理这些世俗的文化,直到遇见了先生,才知道真正有才者并非专攻一样,也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似先生这样才华横溢的人,反而低调得很。” 此话有些恭维的成分在里头,玉和听了,淡淡道:“我不过是活得久了些,难免要体验一些世情人生,诸般杂事都听过一些罢了。” 陈元慎表情倒是很真诚,道:“先生如此年轻的样子,我都难以想象您竟然是孙道长的师父。不过先生的才学武艺,实在是很渊博。”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妥,忙道:“是我冒犯了!” 玉和笑盈盈地,道:“修道能使人强健体魄,很多修道之人都看起来相貌年轻。” 陈元慎将手凑近火炉烤了烤,觉得温暖了几分,感叹道:“先时风雪那样大,先生依旧衣着单薄,原来是这个缘故!” 玉和此时心情还不错,就解释道:“修道是可以强健体魄,不过这样冷的天气,凭借体魄强健还不足以应付,修道到了一定阶段,可有护体真气,不畏严寒酷暑。” 陈元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玉和此时突然觉得自己今日讲的太多了,她不太愿意对陈元慎讲这些修行之事,就叉开话题,道:“粥好了,咱们吃饭吧!” 玉和先前并不知道陈元慎不爱吃面食,她又抱着男孩穷养的心思,一路上大多都是吃馒头包子,直到明远县城,才知道他实在是不爱吃这些,恰巧她乾坤袋里有些大米,这些日子俩人都是吃米饭或者喝粥。 陈元慎点头,白粥已经熬煮得浓稠香甜,他先盛出一碗来,恭敬地递给先生,才盛了自己那份,这样冷的天气,喝上一碗热乎乎的粥,整个身体都暖和了,玉和从乾坤袋里取出个包裹,是些肉干,递给陈元慎,道:“冬季休养生息,你吃些肉干将就将就吧!” 陈元慎接过来,拿了一片,咬了一口,香甜醇厚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是生肉风干而成的,口感很韧,细细咀嚼,并无半点腥味。 俩人吃罢了晚饭,又烧了些热水,主要是给陈元慎洗漱用的,玉和自己捏个净身诀就可以。 外面已经快天黑了,这个时候其实不过才申时末,但大雪一直未停,显得更加阴冷萧瑟。 此时窑洞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外面的风声呼呼作响,间或有积雪坠落的簌簌声。玉和从乾坤袋里拿出棉被,铺好了床,夜里风雪大,又没有月光,她就不去打坐了。 陈元慎窝在被窝里,暖洋洋的,十分舒适,赞道:“先生准备的东西可真多!” 玉和道:“行走江湖,游历四方,很多东西都要准备好。”别的修道者,乾坤袋里大都是些法宝,而她的乾坤袋里,米面粮食,衣服被褥都有,人人都觉得昆仑清云长老潇洒自在,可只有她知道自己在世上其实漂泊无依,稍有不慎,即是万丈深渊。 她有时候在想,陈元慎的经历和她还是有点相似的,都是天资卓绝,父母早亡,不过这孩子还小,心里还是想报仇的。她曾经算过,陈元慎本来应该是六亲无靠,慧极必伤的命格,可是在她看来,琼州王府的悲剧和她有莫大干系,她想保住陈元慎一命,既是出于愧疚,也是为了消除一些因果,减轻些将来渡劫的惩罚。 可这孩子天资太好,她不放心,她救他,是为了减轻因果,可是他一心报仇,若是扰乱了大梁原本的运道,因果罪孽只会更重,一个国家的命运不是小事,他的仇人是一国之君,若是他大仇得报,那势必要改变很多人的运道。不过明远县一事,又可以看出他心里还是很善良的,不,或许不应该叫善良,而是有着很好的辨别能力和是非观念,想到这里,玉和又觉得,或许,教他武艺也没什么,慢慢引导他,等他长大了,说不定又是另一番思量了呢? 此时还不到睡觉的时候,陈元慎有些无聊,抬头看了看玉和,见她破天荒躺在床上,身上搭着那件银灰色的披风,心不在焉的模样,他不由有些尴尬,他毕竟是个男孩子,当时在王府长到十岁,虽然还没有通房妾室,但已经知道些人事了。比起前朝,大梁的风气算是开放的了,据说太祖皇帝时,女学开始兴盛,女子甚至可以担任一部分官职,如今虽不复当年盛况,但女子上街仍然不用戴帏帽,有些地方,也有女子出门谈生意的。不过在正经的世家大族,虽然可以教导家中女儿识文断字,但却依然对她们的规矩礼仪很是严格,与陌生男子共处一室是万万不可的,更别说在这样的深夜里。他又看了看玉和,见她怡然自得的模样,又想起先生本是修道之人,这些世俗规矩和她自然是没多大关系的。 玉和感受到灼灼的视线,转过头来,就见陈元慎盯着她。 目光交错,陈元慎有些尴尬,忙撇过头去,又觉得有些不打自招,仿佛自己在做什么亏心事似的,开口道:“先生历来都不怎么睡觉的,夜里大多就着月华打坐,今日这样可是头一次。” 玉和见他脸红红的,原来这个少年是害羞了,心里好笑,她的年纪,比他大上十倍不止,她不过把他当作个小孩子,想了想,觉得也能理解,这孩子一片赤子之心,人品也算得上端正,自然是在意这些规矩礼仪的。开口解释道:“这夜里太冷了,我实在不想出去,今日也不算偷懒。”不等陈元慎开口,又道:“我并没有屏风等物,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元慎你不会介意吧?” 陈元慎忙道:“先生说哪里的话,我怎么会介意呢,不过是好奇问一问。”说完又觉得这样说很不妥当,好像在表达自己很希望俩人同室而眠一样,张了张嘴,像解释,却又觉得说不定先生根本没往那方面想,纠结了半响,抬头看玉和时,只见她已经睡了,此时屋里的柴火依旧燃着,摇曳的火光将她的影子投映在墙上,翩翩起舞,她却已然沉睡,十分安静祥和的模样。 第33章 学习 雪夜寂寂,一梦辽辽,第二天,玉和很早就醒了,此时天刚亮,大雪一夜未停,窑洞前的地上,积雪已经没至小腿,踩上去,压雪成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窑洞里温度高,窑洞前的积雪容易融化,为了防止雪水流进来,玉和将积雪铲走,留出一块空地出来。 陈元慎是被玉和铲雪的声音吵醒的,扭头一看,先生已经起了床,他恋恋不舍地出了被窝,出了窑洞,一阵寒意袭来,只见外面银装素裹,冰雕玉琢,玉和已经将窑洞外缘积雪扫净,陈元慎打了个哈欠,呼出一口白茫茫的气,道:“先生,早啊!” 玉和见陈元慎鼻头红红的,眼神也是雾蒙蒙的,笑了笑,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陈元慎伸了个懒腰,道:“不宜赖床!”走过去帮忙,俩人很快铲出一大块空地来,琼州从不下雪,陈元慎第一次见雪还是在去年,他们在杭州时,也见过有孩子堆了雪人,一整个白白胖胖的模样,十分可爱讨喜,一时兴起,他道:“先生,咱们也堆个雪人玩吧!” 玉和笑了笑,道:“天气冷的很,小心冻伤了手。”这是小孩的游戏,她不感兴趣。 陈元慎倒是兴冲冲地铲了一堆雪雪,和在一处,团成个圆滚滚的身子,削去一些了多余的冰雪,不一会儿雪人胖乎乎的身体堆好了,他捡了两枚黑亮的圆润石子,塞进脸上做成眼睛,又折了断弯弯的枯枝做成嘴巴,一个笑眯眯地雪人就堆好了,好似个白嫩嫩的娃娃,立在冰雪中笑眯眯地跟人问好,陈元慎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想了想,将手里的铲子插进了雪人怀里,如此一来,倒变成了个铲雪的娃娃,这下就颇有些滑稽了。 玉和见了,笑盈盈地,道:“和你倒有些像!” 陈元慎道:“哪里像了,我如此玉树临风!”围着转了转,也觉得这铲子有些不搭,不过也不打算取下来,而是念叨道:“雪人啊雪人,我今日为你塑了冰雪之身,望你能为我们扫清积雪!” 玉和噗嗤一声笑出来,觉得陈元慎今日未免太可爱了些吧,过了一会儿,提醒道:“元慎,明日还要用铲子铲雪呢!” 陈元慎这才想起此事,说不定明天也下雪呢,要是被冻起来,可就不好取了,走上前去想将铲子拿回来,可是他在风雪里立得久了,四肢都冻得有些僵硬,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在雪地里,积雪又厚,差点把他埋了一半。 玉和见了,忍俊不禁,走过去伸手将他扶起来,道:“小心点,这地滑得很!” 这一摔,陈元慎觉得有些丢脸,连忙挣扎着爬起来,可这雪地里寒冷得很,他觉得两只脚都僵硬了,折腾半天也爬不起来,幸好玉和过来,搀着他回了窑洞。 窑洞里的温暖得很,陈元慎这才觉得好些,可膝盖处依然刺痛,卷起裤子一看,只见两边膝盖都红肿起来,原来是被积雪下面藏着的石头磕到了。西北风沙大,山石都被狂风削得锋利,陈元慎估计就是被这种坚硬的石头伤到了,方才寒冷麻痹神经,并没有什么痛感,如今回暖,才发现自己受了伤。 陈元慎懊恼道:“这几日没练轻功,没想到竟然荒废至此。”不过摔了一跤,竟然能受伤,陈元慎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娇惯坏了。 玉和取出一瓶药来,递给他,道:“这地方的石头经过千百年的风吹日晒,坚硬锋利得很,这次幸好没伤到骨头,先擦点药膏吧!” 陈元慎接过来,上了药,因为伤在关节处,稍微一动就会觉得疼痛,这下他只好回床上躺着了。 他撇了撇嘴,道:“等这场雪过了,还是得抓紧练功。” 玉和应了一声,心里想西北本来就气候恶劣,塞外的风沙更大,冬季更冷,陈元慎学的武功本来就只是算得上小打小闹,他若定居塞外,这点功夫简直都不够看的,或许,应该再教他一些。 今年西北的风雪来得迟,直至冬月中旬才开始,可是这雪下起来却仿佛停不了似的,纷纷扬扬,整日不歇,玉和给的药膏效果很好,陈元慎的伤修养了几天就好了,可窑洞外的雪却还在断断续续。 他今日铲完雪回来,出了一身汗,额头有些湿润,一进洞里便腾起薄薄的白雾,玉和将熬好的粥递给他,俩人吃了早饭,歇了一会儿,玉和道:“这几日你的膝盖还痛吗?” 陈元慎答道:“不痛了,已经完全好了。” 玉和就道:“今日就将功夫练起来吧,如今地滑,你小心一些,若是能在冰雪地里行走如飞,你的轻功也能更上一层楼。” 陈元慎应下。 接下来的几日,陈元慎将原来的功夫温习了一遍,雪地滑得很,积雪下面又藏着些锋利的石头,玉和怕他又摔了,就在一旁指导,陈元慎倒是进步了很多,不过三五日,就可以行走如飞了,他是南方人,不会滑雪,这样的进度已经算很快了。 玉和觉得陈元慎的轻功已经差不多了,这样的轻功在江湖中已经算得上中上水平,她准备教些别的,对陈元慎道:“你如今的轻功已经算不错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能教你的有限,以后能不能更上一层楼,只能靠你自己领悟了。” 陈元慎觉得有些遗憾,在他看来,若能像先生那样凌空飞行才算得上好,不过那是因为她修炼仙术才能做到,这世间怕是没有这样俊的轻功吧! 玉和接着道:“我今日想教你一套拳法,即可以强身健体,也能保护自己,你先前每日里扎马步,跑步,也算是打了些基础。” 陈元慎听了,先前的遗憾一扫而空,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玉和在空地上演示,她虽然身材窈窕,但耍起拳来却是力道十足,窑洞前的树上堆了些积雪,受到拳法的力道波及,纷纷落下。 陈元慎看得激动不已,愈发想学好这套拳法,拳法不比轻功,姿势动作的要求都很严格,玉和算得上是手把手教他,陈元慎开始还觉得不太好意思,但他也知道先生只把他当孩子看,慢慢也习惯了。 陈元慎不过一日就已经将动作记得差不多了,这点在玉和的意料之中,不过拳法不是动作流畅就练成了,还需要把力气掌握好,这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只要有一点控制不好,使出来的威力就会大打折扣,有些人要几年才能使出一套像样的拳法就是这个原因。 陈元慎的学习进度依旧很快,不过半个月,已经将拳法使得十分流畅了,不过他使出来的招式没什么威力,力道软绵绵的,他自己也清楚。 玉和就告诉他:“这套拳法的动作并不难,但威力还是得靠对力道的把控,江湖人称内力,你的内力不深,自然没多少威力,这事急不来,只能日积月累,慢慢沉淀。” 陈元慎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抬头问:“先生,我有一事不解。” 玉和道:“何事?” 陈元慎道:“不知这内力该如何练?” 玉和看了看他,笑了笑,并不接话。 陈元慎顿了顿,继续道:“根据我的理解,内力就是对力道的把控,大多数练习武功的人都是从小学起的,力气肯定比普通人大,但弟子想着,这内力把控的,应该不只是身体的蛮横力气吧,否则又怎么分得出高下呢?人最年轻力壮的时候就是在青壮年时,但江湖人中,老者不一定就比年轻人弱。” 玉和赞许地点点头,笑道:“你这个问题很好,内力把控的不是一身蛮力,增强内力,靠的是内功心法,不过修炼内功最忌冒进,若练习期间情绪波动厉害,极有可能走火入魔,你的性子还得磨一磨,能定下心来再练也不迟,你且先练好这套拳法,好好领悟一下其中奥妙。”除了怕陈元慎走火入魔,更重要的原因是,陈元慎如今还没有打消报仇的念头,这样聪颖的孩子,若是走了歪路可怎么办呢?她是又喜又忧。 陈元慎如今是十分信服玉和了,不疑有他,既然先生希望自己磨一磨性子,那就好好磨练一下,先生说的,总不会错。 他每日早晚都会练一遍拳法,再练一遍轻功,他如今已经可以在雪地里来去自如了,拳法也使得流畅无比,可见玉和并没有松口的意思,他就知道火候还不够。 偶有一日,陈元慎在纠结先练拳法还是先练轻功时,突然想到,不知道在使出轻功时同时使出拳法会怎样,他心里也好奇,说做就做,来到雪地里,提起一口气,脚下挪移,打起拳来,一心二用,时时遗漏招式,总是有些不合拍。 玉和远远瞧见,并不说什么,心里却再为陈元慎的悟性点了个赞,没办法,有些人,触类旁通,有着别人求之不得的心智和天赋。 第34章 落脚 玉和同陈元慎住进窑洞已经一个月了,天气愈发寒冷,几乎是每天一场雪,俩人被困在这里,本来凭借玉和的本事,带着陈元慎离开此处,去找一个城镇落脚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她并没有这么做,一来是此时冰天雪地,不论在哪里落脚,都只能待在屋子里,所以都是一样的,二是借着雪地,陈元慎的功夫练得愈发熟练流畅,他这几日已经将轻功和拳法完美地糅合在一起,二者互补,倒是更上一层楼了,在这里安心练功也不错。 陈元慎熬好了粥,盛好了递给玉和,玉和接过来,浅尝了一口,浓稠甘甜,陈元慎在旁边也喝得有滋有味,玉和这才想起,肉干昨日就已经吃完了,看了看陈元慎,仿佛瘦了不少,也难怪,这几日练功颇有些辛苦,自己并没有什么提点,想必他钻研得有些吃力,故而有些消瘦。 玉和算了算日子,还有十日就过年了,或许应该进城寻个住处,大过年的,流浪在外实在有些可怜,慢慢喝完了一碗粥,道:“元慎,吃完早饭,咱们收拾一下就离开吧!” 陈元慎看了看天色,有些疑惑道:“雪还没停,只怕路不好走。” 玉和道:“这雪每日都下,西北的风雪至少要到正月底才渐渐停歇,咱们总不能在这里过年。” 陈元慎点头,表示知道了,大口大口喝完了粥,转身去融雪水来洗碗,动作十分麻利,玉和见了,心里在问自己,是不是生活地太艰苦了些,陈元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营养,每日里喝粥怕是不行的,以后还是得弄点肉食来。 俩人收拾好了行李,就离开了窑洞,玉和将东西都装进了乾坤袋里,所以俩人身上空空,十分轻便,又将蛟绡披风给陈元慎披上,自己则依旧是一身素色衣裙。 玉和让陈元慎跟在自己身后,此时风雪小了很多,星星点点,细细碎碎,不妨碍赶路,只是冰雪覆盖了地面,白雪皑皑,很难看出路况,四野平坦,实际上暗藏危机,土路的坑坑洼洼,如今都不明显了,还有些枯草,上面覆盖了积雪,底下却是个大窟窿,不小心就要上当,不过她却是能轻易避开的。蛟绡披风本就不是俗物,自然十分保暖,陈元慎前些日子又将轻功和拳法融为一体,在雪地里练习了半个多月,长进飞速,他跟着玉和的脚步行走,因此这次在雪地里走得算是轻松且平安,他抬头看了看先生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失落,大概是因为自己如今已经将两种功法融合在一起,先生依然不做点评的原因吧! 俩人走了大半日,下午时分,终于到了一个小镇,名叫武川镇,官道穿镇而过,此处是去往兰州的必经之路,镇上主要的建筑形式依然是窑洞,大雪封路,小镇上的居民都躲在家里,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更别提做生意了,俩人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家营业的客栈,名叫西关客栈,客栈虚掩着门,玉和敲门,问:“有人在吗?” 里头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什么事?”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开了门,他头戴一顶毡帽,鬓角露出花白的头发,却梳得整整齐齐,眼神劲透,面容却很平和,身材高大,穿了件厚厚的棉袄,步态平稳,一手扶住门框,手掌粗糙厚大,虎口处薄薄一层老茧,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玉和道:“我们是来投宿的,老板你这里可还有空房吗?” 老板自开门就在细细打量来人,玉和此时化作了男子打扮,温润谦和,陈元慎依旧是原本俊秀少年的样子,不过他肌骨紧实,脚下生力,一看就是江湖中人模样,老板见俩人气度不凡,神态却很平和,侧过身,让出路,道:“有,请进来吧!”。他以前走南闯北,自然知道旅途的艰辛,这样的天气,找个落脚之处非常不容易,这两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 俩人进了客栈,只见大堂内就地挖了个土坑,两截腰粗的木头燃起小小的火焰,店堂内烟熏火燎却温暖得很。 老板疑惑道:“这样冷的天气,出门的人可不多,不知客官从哪里来?” 玉和道:“在下许论坤,这是元慎,我们从中原而来,本来是想来西北一带游的,哪想到这地方风雪如此大,好容易趁着风雪停歇才寻到这里。” 老板见玉和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觉得他行事颇为磊落大气,笑呵呵地,道:“西北就是这样,冬天风雪大,比中原冷得多,路也不好走。”他在西北数十年,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做过贩夫走卒的生意,也做过江湖儿女的生意,自认为看人很准,他一眼就看出前来的俩人都是有功夫在身上的,年轻的那个少年轻功应该不错,为首的那个中年男子气质儒雅,看着像个书生,但武艺应该很好,不过看他们气质很磊落,没有奸邪之气,应该不是什么歪门邪道。又道:“我这客栈里都是窑洞,不知你们可住得习惯?” 玉和道:“习惯的,江湖儿女,四海为家,能有地方可以落脚就行。” 老板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两位也是爽快之人。”说着将俩人引着往后走去,后面是几间窑洞,整整齐齐,同前面这间一起,将天井围成一个院子,客房就在院子南面,老板指着一间客房说:“我这客栈里房间布置都一样,这几日鲜有人投宿,这间客房靠近厨房,最暖和,现在空着,俩位今日就歇在这里如何?价格就算你们五十文一日。”说着就打开了房门,这房里置有两张土炕,靠墙放了一个木柜子,是装被褥铺盖所用,屋子里正中摆着一套桌椅板凳,规规矩矩的四方桌,矮圆凳,漆了红漆,亮堂堂的,桌上放着一套茶壶水杯,布置简单,干净整洁。 玉和道:“已经很好了,就这间吧!” 老板打开柜子,拿出两套被褥出来,铺在炕上,道:“我这里烧的是火炕,这几日没人投宿就熄了火,等会儿我就去烧起来,过不久这屋里就暖和了,鄙人欧阳敬,两位有什么吩咐直接唤我就成。” 欧阳敬手脚麻利地铺好了床,又打了壶热气腾腾的开水,才离开了房间。火炕连着厨房,他应该是去烧火了,不一会儿房间里就暖和了起来。 陈元慎躺到炕上,觉得十分舒适,道:“幸好老板收下我们,不然今晚还不知道要在哪里落脚。” 玉和道:“他是开门做生意的,没有将咱们拒于门外的道理,何况,咋俩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 陈元慎笑:“好人坏人还能从外表看得出来吗?先生如今看起来倒是很像一个读书人” 玉和也笑:“我自然是懂些诗书的,有些书卷气不奇怪。” 陈元慎起身到了玉和身旁,又放低声音道:“我还看出来老板应该是习过武的。” 玉和自然也看出来了,不过还是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老板会武艺的?” 陈元慎正色道:“我是看他气息沉稳,步履矫健,觉得他应该练过武,这老板看起来倒是很随和的模样,又有武艺在身,就是不知道为何会在这个小镇上开店。”他能感觉到,老板的武艺在他之上,在这样一个小镇上,老板竟然会武艺,这不是很奇怪吗? 玉和道:“这凉州本来就是边塞,五湖四海的人又多,会些武艺不奇怪。” 陈元慎点头,边塞之地,会点保命的手段不足为奇。 过了一会儿,听到一阵敲门声,老板欧阳敬隔着门问道:“店里要准备晚饭了,也可以借厨房给你们,不知两位是在店里吃还是自己做?” 玉和想了想,他们的口味和本地人不同,再说了,与着老板不过是初相识,还是要留个心眼,道:“我们带了粮食,待会儿自己做饭就行,多谢老板借灶给我们。” 欧阳敬也不勉强,道:“厨房就在东头,里头有融了的水可以做饭,待你们做完了饭,也不必熄火,灶里的火一天到晚都是燃着的。” 玉和道谢,心想这老板倒是个细致人。 第35章 棋局 玉和同陈元慎休息了半个时辰,估摸着老板应该已经用好了厨房,从乾坤袋里拿出大米,陈元慎很自觉地接过来去找老板借灶做饭,也是熬的粥,俩人吃过了饭,屋外又开始下起雪来,俩人无事可做,都觉得有些无聊。 玉和摸了摸乾坤袋,想找点什么东西来打发时间,里面有一套棋具,想了想,问道:“元慎,你可会下棋?” 陈元慎此时也是百无聊赖,正想向先生讨要些东西来打发时间呢,听了此话,就道:“略通一二。” 玉和拿出棋具,道:“我们来一局?” 陈元慎道:“好呀!”翻身下炕,将桌子移到炕前,两张炕本来就隔得近,这样一来,俩人可以窝在炕上下棋。 玉和摆好陈元慎,道:“我让你一子。” 陈元慎也不谦让,执黑先走,玉和随后也落下白子,她走子有些随意,不急不徐,恰到好处,陈元慎的棋路颇为复杂,却总是不知不觉被她扰乱,陈元慎赞道:“没想到先生棋下得这样好!” 玉和抬头,悠悠道:“你也不错,老练得很。” 陈元慎吐了吐舌头,他埋下的局都被玉和破解了,她的棋路看似随意,实则缜密。不知不觉,一局已尽,玉和胜出一子,陈元慎道:“能与先生这样的高手对弈,真是尽兴得很。” 玉和笑:“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夸你自己呢?” 陈元慎也笑:“若是高手,当不必自谦。”他自认为棋艺还是不错的。 玉和笑了笑,道:“再来一局?” 陈元慎点头表示赞同,收拾了棋子,道:“先生再让我一回吧!” 玉和点头 陈元慎这次小心多了,步步为营,却也只是平局,但玉和让了他一子,其实还是玉和赢了,并不能算平局,陈元慎输的心服口服,感叹道:“先前也只有和见深兄对弈时能有这般畅快!” 玉和低头摩梭着棋子,并不接话 陈元慎继续道:“先生,你说现在见深兄怎么样了?” 玉和道:“他命中和道门有缘,潜心修道,当是不错的。” 陈元慎想起见深上山之前,先生让见深给家里寄过家书,世事难测,他总觉得先生这样的举动有些别的意思在里头,他觉得周见深为人还是不错的,在得知他是逃犯时,并没有检举他,还很同情他,忍不住追问道:“见深兄为人磊落,只可惜命格不好,周大人也因此受到妖邪欺骗,不过幸好遇到先生出手搭救,他拜师也有半年了,他们家原本也不是什么坏人,周大人也是个好官,希望他们一家以后都能平安喜乐。” 玉和知道陈元慎是关心周见深,这才侧面打听,又为周见深说好话,心想,陈元慎这个人,为人正直善良,又记别人的恩情,人品还是不错的,就道:“见深现在是我徒孙,我自然也是希望他好的,我那徒弟宽厚,教导弟子也是尽心尽力,只希望他能学有所成,周扬家里的长生阵是被我破的,自然留下了我的印记,那妖邪若是识趣,就不会再找他家的麻烦。” 陈元慎听了很高兴,道:“先生这样慈悲,见深兄全家都会感念你的恩德。” 玉和见他很开心的模样,没有再说什么,有因必有果,周家造下的孽,总是要了结的,她执起一子,并没有落在精心算过的位置上,偏了些许方位,陈元慎见了立马发现了破绽,最终以一子险胜。 玉和看了看窗外,天早已黑了,道:”今日就到这里,咱们休息吧。” 陈元慎打听到了消息,又赢了一局,虽然有些意犹未尽,还是很高兴地收拾了棋具和桌子,又烧了热水来洗漱,才上了炕,裹在被子里睡下。 第二日,玉和依旧天亮就起来了,推开门,雪还没停,碎玉点点,银粉细细,老板在院子里扫雪,见了玉和,道:“许老弟竟然也起得这么早?” 玉和笑了笑道:“习惯了早睡早起,就算天冷也醒得早。” 俩人又攀谈了一番。 陈元慎听到院子里有说话的声音,也醒了过来,抬头一看,先生果然早已起床了,穿好衣服出了门,就见老板和先生在院子里聊天,老板欧阳敬道:“许多中原人初来到凉州都不习惯这里的气候,不仅吃不惯,也住不惯,中原气候温暖,这里的风雪来得早,却要等到入春才停呢!” 玉和道:“正是呢,我们来了也觉得这里实在苦寒,不过听人说等冰雪融化了,新草长出,一片草海花甸,美不胜收。” 欧阳敬笑了笑,道:“可惜你们来的不凑巧,这样的景色还得等小半年以后了。” 陈元慎插话道:“那还真是可惜了,若是能纵马驰骋在草原上,真是人生一大妙事。” 欧阳敬看了他一眼,笑道:“小兄弟也是热情豪迈之人!“ 陈元慎道:“我觉得凉州还是很不错的,虽然没有中原繁华,但却也自由洒脱。” 欧阳敬道:“凉州牧民多,在马背上长大,骑术不必说,为人大多大气豪迈,只可惜这里是边塞,普通百姓的日子是很苦的,近些年才算安定些,不似中原百姓那样生活安稳。” 玉和道:“凉州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倒是苦了百姓。” 欧阳敬道:“是啊,不过大梁如今已经将凉州尽数收复,百姓们也算安稳些了。” 正说着呢,只听一道清脆的女声喊道:“爹,早饭好了。” 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从厨房里走出来,穿着身粗布衣裳,腰系围裙,头发乌黑浓密,眉眼很清俊的模样,有一种英气的美感,见到有客人,道:“客人们也请过来吃早饭吧!” 欧阳敬就介绍到:“这是小女欧阳雁。” 又对欧阳雁道:“这两位是许论坤许老弟和元慎兄弟。” 欧阳雁行了抱拳礼,玉和一看就知道这个女孩和中原女子的娇柔不同,举止大气,同陈元慎也回了礼。 欧阳敬接着道:“我这女儿手艺还是很不错的,许老弟和元老弟若不嫌弃就一起吃顿早饭吧!“他觉得同俩人聊得很投缘。 玉和见欧阳敬很热情的模样,道:“如此就多谢老哥了。” 欧阳敬见玉和以兄长称呼他,很受用,引着俩人进了大堂,他家里吃饭都是直接在大堂吃。 陈元慎见先生都答应了,自然也是笑着向欧阳敬道谢,早饭做的是面条,加了咸菜和酱料,倒是很美味,欧阳雁的手艺是真的不错。欧阳雁也同几人在一桌吃饭,西北民风开放,这种举动不足为奇。 欧阳敬道:“我们这地方不比中原,百姓大多以小麦和青稞为主食,大米极少见,不知两位兄弟可吃得惯?” 玉和道:“吃得惯,吃得惯,令爱的手艺这样好,是我们有口福了。” 陈元慎亦赞道:“这面是真的好吃,汤浓味美,有滋有味。” 欧阳雁听到有人夸自己,也没有什么羞涩之色,大方道:“不过是家常饭罢了,可惜冬日里没有食材,只能勉强凑合。” 玉和觉得欧阳敬对中原很熟知的样子,就问道:“欧阳大哥似乎对中原很了解的样子?” 欧阳敬道:“我家祖上是荆州人士,我从小也是在中原长大的,只是中年时才到了此地定居。”离来故土这么多年,还是颇为思念的,客栈里来了两个中原人,欧阳敬总想同他们问些中原的事来一解乡愁。 玉和道:“难怪我们一见大哥就有种亲切之感。” 欧阳敬大笑道:“咱们也算半个老乡了,我见你们也觉得十分投缘。” 陈元慎觉得有些奇怪,中原人很少听说会迁居到凉州这种苦寒之地的,荆州虽然比不上京城,却也是富庶之地,不过看先生与欧阳敬言笑晏晏的模样,他没有开口。 第36章 火锅 吃过早饭,雪依旧没停,却小了很多,寒风没有那么大,雪花也变得细细碎碎的,落在身上轻轻柔柔的,玉和同陈元慎出了客栈,沿着小镇的道路闲逛,陈元慎道:“据这欧阳敬所说,他是从荆州搬迁过来的,荆州那样富庶的地方,他竟然也舍得?” 玉和笑了笑,道:“你觉得欧阳敬的武功路数如何?” 陈元慎不明白先生为何问这个问题,想了想,道:“他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却依然气息沉稳,步态矫健,可见武功底子不错,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气势有些冷硬。“ 玉和点了点头,道:“欧阳敬的武功路数偏于硬朗肃杀,似是来自军中。” 陈元慎有些吃惊:“难道他从过军?我只看出来他会武功,却分辨不出来是否来自军中。” 玉和道:“你习武时间短,认不出来并不奇怪。”伸手指了指小镇周围的山,道:“此时冰天雪地不明显,其实这镇子周围都是田地,数目不少,分布规整,俨然有序,你知不知道军户?” 陈元慎自然是知道的,就道:“军户大多在边塞划定,为户籍的一种,寻常的百姓种地为生,收成之后要交租子和赋税,军户免了赋税,自然也不用交租,朝廷还会按人口分配田地,不愁没地种,但所收获的粮食要供给军中用,为收成的三分至六分不等,家中的男子大多自幼学武,到了适龄还要服役。” 玉和道:“这武川镇上不说全部,大部分人都是军户。” 陈元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就说欧阳敬的气势总有种压迫之感。” 玉和不置可否,陈元慎此时武艺不精,遇到比他强的自然会觉得被气势所震慑,不过也是因为欧阳敬上过战场的缘故,沾过人命的人,气势总会有些不同,不过玉和就算单论武功也高出欧阳敬太多了,她的武艺若在江湖上也算是巅峰状态了吧,可她给人的感觉却是温文尔雅的,一方面是因为她气势内敛,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和这些人层次差太多了,一般的练家子已经不能感知她的气势,就好比一只虾米,尚且能仰望身旁的大鱼,却是万万仰望不到飞鸟的。 小镇不大,不过几十户人家,大都关着门,俩人不过两刻钟就逛完了,回到客栈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欧阳敬坐在火坑旁边取暖,欧阳雁在一旁收捡一些干货,见俩人回来了,招呼他们过去烤火,又说了些江湖趣事,倒是颇有几分知己相交的感觉,下午的时候,客栈来了个年轻的男子,十八九岁的模样,面貌端正,身材高壮,进门先叫了欧阳敬一声伯伯,欧阳敬道:“信芳侄子来了?快进来坐,外面冷!” 欧阳雁也抬起头来看了这男子一眼,并不做声。 秦信芳见有生人在,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手,道:“这雪停了,看样子是暂时不会下了,侄儿想着来帮忙扫扫雪。” 欧阳雁笑了笑,道:“秦大哥你可真是热心肠!”眼神却不在秦信芳身上留恋。 秦信芳这笑呵呵地,道:“乡里乡亲的,客气什么!” 欧阳敬道:“这怎么好意思,信芳你家中怕也要急着扫雪呢!” 秦信芳道:“家里的雪每日都扫,今日不过一刻钟就铲完了,伯伯家门前积雪有些厚,要尽快铲了才是,要是明日出太阳,雪水漫进来就不好了。” 欧阳敬道:“那就多谢你了。”见女儿没说话,瞪了欧阳雁一眼, 欧阳雁亦道:“多谢秦大哥!” 玉和也说:“即是如此,我同元慎也来帮忙,多个人动作也能快一些。” 几人分了铲子,就开始扫除积雪,秦信芳听说两位客人是南方人,又见陈元慎年纪小,长的白净,就道:“元慎兄弟,铲雪颇费力气,天气冷,手脚难免会僵硬,感觉也不如平常时敏锐,有时候虽然不痛,手脚早已起了燎泡,你仔细别伤了。” 陈元慎笑道:“多谢秦大哥。” 秦信芳很卖力地干活,可以看得出,他是个很实在的人。 扫完了积雪,欧阳敬邀请玉和俩人和秦信芳一起吃晚饭,道:“今日咱们也做点中原的菜来吃,天气这样冷,不如吃火锅好了。” 欧阳雁很擅长厨艺,也很喜欢做菜,笑眯眯地,道:“这样冷的天,吃火锅正合适呢,待我泡些香菇熬汤底。” 玉和就道:“我行李中有些大米,既然是要做中原菜,咱们就蒸米饭吃吧!” 欧阳敬笑道:“如此甚好,多谢许兄弟了!” 玉和笑:“应该是我们谢大哥款待才对!” 欧阳雁表示自己蒸米饭也很有一手,觉得可以做出一顿美味佳肴。 秦信芳却拒绝了,只说家里有事,被欧阳敬拦住,道:“信芳啊,你就留在这里吃饭吧,我们叔侄俩也好好叙叙旧!” 秦信芳忙道:“实在是家里有事。” 欧阳敬知道他是怕给家里添麻烦,道:“吃饭大过天,不过一顿饭罢了,你就别推辞了,莫不是嫌弃雁儿手艺不好?” 秦信芳道:“自然不是,雁儿妹子的手艺好得很,整个镇上的人都知道”。他觉得欧阳家不容易,留下来吃饭只会给别人添麻烦。 欧阳敬道:“那就是了,你呀,别怕麻烦我们,我年纪大了,就喜欢和你们年轻人说话聊天。” 秦信芳只好点头答应。 玉和回了客房,从乾坤袋里取了小半袋大米出来,交给欧阳雁,欧阳雁就拿到了厨房淘洗干净煮上,待水烧开,将米汤沥出,又将米粒放进甑子里蒸上,她准备好了食材,端着火锅炊具到了大堂,大堂里烧着火,熬上腊肉和香菇,等香味出来了,再下配菜进去,边煮边吃正好。秦信芳在一旁添柴,欧阳敬看着很满意的模样。 欧阳敬对欧阳雁道:“你去问问你兄长,今日出来吃饭吗?” 欧阳雁道:“好!”转身回了后院,不一会儿,扶了个男子出来,这男人二十七八的样子,拄着拐杖,眉眼英气硬朗,和欧阳雁有几分相像,笑道:“这样的美味,大家一起吃才好,在房里委实闷得慌!”见了秦信芳,打招呼道:“信芳也在!” 秦信芳忙过去帮忙搀扶欧阳诺。 欧阳敬就道:“今天下午雪停了,信芳侄子过来帮忙扫雪。” 秦信芳将欧阳诺扶到火坑边,又把位子让给了欧阳诺坐下,道:“诺大哥身体可好些了吗?” 欧阳雁面上有些冷,却也重新找了个凳子给秦信芳坐下。 秦信芳接过欧阳雁手上的凳子,脸有些红。 欧阳诺懒懒地道:“还是老样子,天冷了难免痛上一痛,待开了春就好了。” 欧阳雁道:“可惜今年镇上未曾猎到过老虎,家里的虎骨酒已经用完,只能希望天气快些回暖。” 秦信芳想了想,道:“冬天动物都藏起来了,难觅踪迹,只能等开了春再说,到时候我去城里也帮你留意一下,总会有人卖的。” 欧阳诺笑:“难为你记挂着我,若是有亲兄弟,也不过如你一般。” 欧阳雁听了这话,有些感激秦信芳,觉得自己对秦信芳有些过分了,不过也不开口,微微低下了头,秦信芳则是有些不好意思。 玉和注意到欧阳诺双手虎口有茧,心想他曾经应该是行伍之人。 欧阳诺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的双手,扭头一看,原来是店里的客人,年长那人气质儒雅,年轻的那个唇红齿白。 欧阳敬介绍道:“这两位是住宿的客人,许论坤兄弟和元慎兄弟。” 欧阳诺抱拳:“许兄,元慎兄弟,招待不周,还请多多担待!” 玉和心想这人的观察力还真敏锐,一眼就看出她们会武艺,所以行了抱拳礼,他和欧阳雁不同,欧阳雁性子大气,大概见谁都是抱拳礼,而欧阳诺气质成熟,眉眼间也透露出见过世面的大气,他行抱拳礼就是看出来自己同元慎会武艺了,这人还是有点本事的,遂也回礼道:“客气了,令妹厨艺高超,我俩倒是有口福。” 欧阳敬道:“两位小兄弟是中原人,同咱们算是半个老乡。” 欧阳诺眯了眯眼睛,道:“中原繁华,我小时候就是在中原长大的,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欧阳敬似乎很怀念中原,又同玉和俩人说了些中原如今的时事和政令。 秦信芳在一旁默默听着,并不出声,他是土生土长的凉州人,对于中原的映像,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米饭蒸熟了,欧阳雁将米饭和米汤一起端出来,几人围着火坑开始吃饭,玉和盛了碗米汤,色泽白净,清香回甘,喝下去觉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米饭也蒸得很好,颗粒分明却很软糯,火候刚刚好,火锅里用腊肉和香菇做底,下入泡发的粉条、木耳、豆干、茄干等物,味道很好,几人吃得脸红扑扑的。 第37章 将军 吃过了晚饭,秦信芳告辞回家,玉和同陈元慎也回了客房。 今晚吃饭时,同欧阳家的人说了许多中原事,闲敲棋子间,元慎倒是想起了许多往事,他觉得欧阳诺的名字有些耳熟,就道:“欧阳诺这名字,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 玉和道:“他曾经应该是从过军,他那右腿,似乎是刀剑所伤。” 陈元慎想了想,道:“我想起来了,欧阳诺,似乎凉州定西大将军手下的一名副将,也叫欧阳诺,据说此人当年十分骁勇,但因为舒宁公主和亲一事被问罪,不过没人知道他到底怎样了,难道就是今日见到这人吗?不过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的很,也不一定是同一个人” 玉和道:“我并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不过欧阳诺的武艺应该是相当不错的,感觉又敏锐,不似普通士兵,若是没有得病,做个副将的本事还是有的。” 陈元慎思忖了一会儿,道:“此事事关皇家辛密,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原本是皇室中人,这些事情他自然是知道一些的。 原来五年前,西凉进京朝贺,提出想要效仿先贤,同大梁结秦晋之好,这结亲自然是两朝皇室结,当时陈安远在位,膝下也有几个女儿,可大多都已经出嫁了,小女儿不过是个贵人所出,陈安远与皇后感情甚笃,因此小公主素来不受宠,长到十四岁也没有封号,提起结亲一事,皇帝才想起这个女儿来。西凉是为太子求婚,大梁自然也要拿出诚意,不能以郡主或是贵女代替,必须得是嫁公主,方显门当户对,于是皇帝只能封了她做舒宁公主,又提了她的生母为嫔。 两朝商议好,皆大欢喜,定下日子,恰巧定西大将军李朝光回京述职,皇帝就派他护送舒宁公主去西凉和亲,而欧阳诺作为副将,自然也在队伍当中。送亲的队伍到了两国边界就停了下来,按理来说,西凉应该派迎亲使到边界接亲,可到了约定的日子却没人前来,时值秋季,草原上还没下雪,这有些说不过去,两国大事,不可随意,送亲队伍只能原地驻扎,如此过了十余天,才知道西凉国内发生政变,二皇子意图篡位,杀了西凉王其他几个出色的儿子,太子自然也在这场叛乱中殒命,西凉王知道太子被杀,当场呕出血来,他恨透了二儿子,写了密诏封最小的八儿子为王就一命呜呼了。 舒宁公主的婚事不了了之,定西将军只能请公主尊驾暂时移至定西将军府,同时回报京城等待定夺。 可那西凉八皇子才十岁,以前很不受宠,并未听说有什么过人之处,就是因为年纪小且资质平庸才逃过一劫,如今虽然有老西凉王传位给他,但他身边只有一些忠于老西凉王的老臣,麾下并没什么勇士,不过月余就败给了二皇子。二皇子很快控制了西凉局势并且称帝,又道愿意同大梁继续结秦晋之好,太子死了,他愿意求娶舒宁公主,说是求娶,但他本来就有原配,出自西凉大族,因此只愿意给舒宁公主妃位。 现任西凉王行事如此狠毒,公主自然是不愿意的,上书请求回京,陈安远也觉得他狼子野心,不宜议和,令公主回朝,再做打算,当时李朝光觉得局势紧张,亲自留守玉门关,派的是自己最得力的副将欧阳诺护送公主,没想到西凉王竟然悄悄派出一只军队潜入大梁境内意图强抢公主,两方混战,欧阳诺身受重伤,公主最后下落不明,欧阳诺作为负责人,理应受到惩罚,可没等到向皇帝汇报此事,西凉军队就大举进犯玉门关,定西将军府全力迎敌,欧阳诺带伤上阵,立下大功,定西大军最终将西凉大军拒于玉门关外,经此一役,西凉军队士气大挫,欧阳诺也是伤痕累累,差点丢了命,皇帝本来就不怎么宠爱这个女儿,欧阳诺又为抗敌性命不保,他也不能要了他的命,否则怕是寒了边关将士的心,只说略做惩处,后来定西将军身旁就再也没有了欧阳诺这一名猛将。 陈元慎说完,感叹道:“若眼前这人就是当年的欧阳副将,那他真算得上个英雄!” 玉和点了点头,道:“如此就说得过去了,欧阳诺疾病缠身,应该是战场上留下来的。” 陈元慎道:“这样的英雄,如今却居住在如此荒凉的市井之间,总让人有些唏嘘。”英雄落幕,美人迟暮,大多令人惋惜。 玉和道:“太平本由将军定,将军安得享太平?他回到这市井之间未必不好,不过他是为了国家才受的伤,原本英勇无双,如今病痛缠身,确实有些令人惋惜。” 陈元慎想了想,道:“先生说的有道理,定西大将军的确不是那么好当的,我听先父说起过,如今的皇帝有意向同定西将军府结亲,算得上是荣宠,不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高处不胜寒。”又道:“我观欧阳诺虽然解甲归家,又病痛缠身,却没有什么郁郁之色,精神虽差一些,但敏锐依旧,可见他心胸颇为豁达的。” 玉和笑:“嗯,这样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也好,交到的朋友也不错,市井之徒还是有些仗义之辈的。” 陈元慎知道先生说的是秦信芳,想起铲雪时他对自己的关怀,这个汉子看起来木讷一些,但还算细心善良,就道:“秦信芳这个人,倒是实在!”他觉得秦信芳为人忠厚热情,很是可靠,虽是平民,但并不缺乏仁厚。 玉和道:“是挺不错的,俩家也般配。” 陈元慎瞪了瞪眼睛,般配一般是形容男女婚事的,吃惊道:“先生该不会说的是欧阳雁和秦信芳吧?” 玉和笑着点了点头。 陈元慎摸了摸鼻子,道:“我还真是没看出来。” 玉和笑了笑,道:“你年纪小,自然不懂长辈们的心思。”在她看来,老板和欧阳诺对于秦信芳很是满意,有些但欧阳雁的态度却有些奇怪,这样事情就难说了。 陈元慎吐了吐舌头,他只以为两家关系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思,不过现在看来,秦信芳人品还是可以的,欧阳敬父子对他也算满意的样子。 夜色阑珊,冰雪消融,却有佳人难以入眠,欧阳雁自然是知道父亲和兄长对秦信芳的欣赏之意,或许不应该叫欣赏,而是信任,他们都是历经沙场之人,都说如今回家安稳度日不容易,又说不希望自己以后能嫁得大富大贵,只要能平安吉祥就好,她从小在将军府里长大,也听过高门大户的后宅阴私,她这样的性子,哪里会勾心斗角呢?不过她早就有了心上人,眼里如何能容得下别的男子? 第二天,风雪停歇,天色霁朗,有着转晴的迹象,积雪化了一些,幸好昨日已经将窑洞周围的积雪铲了,雪水倒是没漫进来,冰层变得薄而疏松,但道路还是不太好走,玉和算了算,明日应该天晴了,决定今日还是在这里休息一天,待路况好转再出发,吃过了早饭,陈元慎技痒,缠着玉和想要下棋,今日欧阳诺也出了房门,听到了,很感兴趣的样子,玉和心想反正无事,就摆了棋局在大堂里,欧阳诺就在一旁看俩人下棋,下完两局,玉和就对欧阳诺道:“诺兄弟来一局吗?”起身让位。 欧阳诺觉得元慎年纪虽然小,但已经很厉害了,他也有些技痒,道:“恭敬不如从命。”他才坐下,正欲落子,就听外头有人喊:“欧阳伯父在家吗?” 欧阳诺拄着拐杖,打开大门,只见客栈门外来了一队人马,运着些东西,为首那人二十岁左右,眉目俊朗,气宇轩昂。 欧阳诺笑道:“明州怎么来了?” 李明洲上前搀住欧阳诺,道:“许久没见大哥同伯父,父亲和我都很挂念你们!” 欧阳雁在后院听到声音,连忙跑出来,笑盈盈地道:“明洲哥哥来了!” 李明洲见了欧阳雁,也很高兴,柔声道:“前几日就想来看你们,可惜大雪封山,道路不通,幸好昨日雪停了,路上的积雪也化了一些,今日才能过来。” 他长得本来就俊朗,此时说话又温温柔柔,欧阳雁脸有些红,道:“今日才刚刚化雪,道路一定湿滑泥泞,你大可以等几天才来的。” 李明洲笑着解释道:“天渐渐冷了,我想着武川镇毕竟隔兰州有些远,许多东西怕是不好买,虽说有转晴的迹象,但冬日里天气本就多变,万一明日又落下雪来呢?” 欧阳雁很感动的模样,道:“难为你如此记挂我们。” 欧阳诺打断俩人谈话,道:“外面冷,咱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几人进了大堂,欧阳敬也出来了,忙着招呼李明洲一行人,玉和同陈元慎是外人,不方便在此,收拾好棋子就回客房去了。 第38章 情谊 到了傍晚时分,欧阳雁敲响了客房的门,请他俩过去吃晚饭,玉和见欧阳雁似是仔细梳洗了一番,模样也清丽了几分。 晚饭吃的依旧是火锅,欧阳敬介绍几人互相认识,李明洲很健谈,得知俩人从中原而来,也能说上一些趣事,氛围很是融洽。 今晚的菜色明显比昨晚丰富一些,欧阳雁道:“还得多谢明洲哥哥送来的食材,今日咱们都有口福了。” 李明洲道:“还是我有口福,再好的食材,若是没有好的厨艺,也味同嚼蜡,我在府里都时常想念雁儿妹妹的手艺呢!” 欧阳雁笑盈盈地道:“你就别打趣我了,我那时不过才十一二岁,刚刚学习厨艺而已,哪里能做出什么花样!” 李明洲依旧道:“妹妹别自谦,那时多少人想要给妹妹试菜呢!”他人长得俊,如今又是温声细语地夸奖,欧阳雁眉目之间沾上了些娇羞之色。 欧阳雁道:“那时是我不懂事,你一个将军之子却被我拉着来试菜,我爹知道后不知说了我多少次!”儿时的趣事诙谐幽默,是不可多得的情分。 李明洲笑道:“哈哈,可是我如今还不是巴巴地来这里蹭吃!” 欧阳雁脸红红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欧阳诺坐在一旁默默吃饭,眼睑低垂,见俩人言辞间颇为亲热,咳嗽了几声。 欧阳敬面上带笑道:“明洲你就别夸她了,她呀,也就能在这客栈掌掌勺,平民百姓一个,哪里能比得上将军府的大厨们,咱们叔侄俩也很久没见了,这是家里酿的酒,不辣口,你且尝尝看。”手执酒壶就要给李明洲倒酒。 李明洲连忙站起身将酒壶夺了过来,道:“哪里能劳烦伯父,做小辈的理应给伯父敬酒才是,是我疏忽了。”弯腰压低壶口,将欧阳敬面前的酒盏倒了八分满,才给自己倒上举杯敬欧阳敬。 两人喝了一盏,欧阳敬使唤欧阳雁:“明洲带来的人就住东边那两间好了,你若吃好了,就去看看可收拾好了,天气冷,把炕也早早烧起来吧!” 欧阳雁应下,她已经吃好,撤了碗筷转身回了客房。 玉和这才知道,原来李明洲是定西大将军的儿子,难怪欧阳敬对李明洲亲昵中带着些尊敬,并不似对待寻常子侄般亲热。欧阳敬给玉和也倒了酒,她也同他们喝了几杯,赞道:“这酒真是不错,不知大哥是用什么材料酿的?” 欧阳敬道:“是用青稞,这东西中原没有,所以我这酒比米酒呛口一些,没想到许兄弟也喝得惯。” 玉和笑:“比起米酒,这酒倒是有些豪迈之气在里头,热烈豪迈,畅快许多。” 欧阳敬哈哈大笑:“然也,许兄弟好眼光!”又给玉和倒了杯酒,大有一醉方休的意思。 玉和回房时已是深夜,这青稞酒很是霸道,欧阳敬和李明洲都已经喝趴下了,玉和神色间也有些微醺,陈元慎给她倒了杯茶,道:“先生,不是我说你,喝酒伤身,你以后还是少喝些。” 玉和道:“不妨事,那酒不怎么醉人。” 陈元慎无耐,道:“老板和小将军都喝趴下了,还叫不醉人?”转头,看了看玉和,见她正在悠哉游哉喝茶,眼神清明,并无半点醉意,吃惊道:“不是吧,先生你果真没醉?” 玉和笑盈盈地,道:“我自己酿酒的才叫醉人呢!” 陈元慎回想起当初自己只不过喝了一小盏,就醉得不省人事的事,立马不说话了。 玉和喝罢一盏茶,道:“早些睡吧,咱们明日就启程。” 陈元慎问:“咱们去哪?” 玉和道:“去兰州吧!” 陈元慎道:“说起来,我还怪舍不得这里的,雁儿姐姐做的饭那么好吃!” 玉和思索了一阵,道:“我们平日里吃的确实简单了一些,等到了兰州,可以多采购一些食材,以后想吃什么你就自己做呗!”陈元慎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不能每日只吃清粥。 陈元慎心想先生当初在湖州时还要抄书赚钱,如今怎么这么大方了,就道:“那咱们买些肉食吧,还有蔬菜也要一些,雁儿姐姐做的菜干也很好吃,泡发了就可以做菜,容易储存,比起新鲜的别有一番风味呢!” 玉和懒懒地道:“可以,你自己看着办吧!” 陈元慎心想,说不定先生原本就有钱,只是比较节俭罢了,如今倒是得了个契机可以大肆采购一番,不过又懊恼道:“可是我的厨艺远远比不上雁儿姐姐。” 玉和笑:“那你就多学学,待你学成了,我也沾沾你的光。” 陈元慎道:“先生也愿意帮我试菜吗?” 玉和淡淡地道:“不愿意!” 陈元慎:…… 第二天,玉和将房钱和伙食费结给了欧阳敬,他很舍不得俩人的样子,推辞不要,道:“若是有空,再来做客!” 玉和道:“和您的情谊是一回事,住宿费又是一回事,您要是不收下,小弟良心不安。” 欧阳敬只得收下,很是依依惜别了一番。 倒是李明洲今日也要回兰州,三人顺路,李明洲觉得他们二人言谈举止有度,武艺也不错,起了些欣赏之意,他来的时候拉了一马车东西,如今回去马车空出来了,就邀请玉和俩人乘坐马车,玉和欣然应允。 欧阳雁有些依依不舍,李明洲柔声道:“不若去兰州玩几天,就住在将军府。”又对欧阳敬道:“伯父一家都到将军府小住些日子吧,您同家父也很多年未见了。” 欧阳敬拒绝道:“临近年关,就不打扰了,这些日子气候多变,虽说现在天晴,明洲还是快些上路吧,免得再有风雪。” 李明洲翻身上马,道:“待到天气暖些了,我再来看你们!” 欧阳雁点了点头,目送几人离开,李明洲在马上也是频频回头,直至看不见武川镇,才吩咐赶路。 李明洲同欧阳雁之间情意绵绵,陈元慎此时也察觉出来了,道:“真是没想到,秦信芳倾慕雁儿姐姐,小将军也瞧上了雁儿姐姐。” 玉和道:“一家有女百家求,不足为奇。” 陈元慎道:“秦信芳虽然也不错,但比起小将军来说还是差太多了,无论是出身还是为人处世,都比不上小将军。” 玉和淡淡道:“只怕就是因为他太好了,反而不能成。” 陈元慎奇怪道:“就算欧阳父子先前瞧上的是秦信芳,可雁儿姐姐若是能嫁给小将军不是更好吗?” 玉和道:“你觉得小将军好,欧阳家的人自然也知道他好,毕竟两家人前些年就认识了,还有就是,别的人难道不知道他好吗?你不是说皇帝有和将军府结亲的意思吗?” 陈元慎不赞同,道:“可是我看小将军似乎也很喜欢雁儿姐姐的样子,何况将军有那么多儿子,也不一定是李明洲。” 玉和摇了摇头,道:“虽说凉州民风开放,但趁着及笄前定下婚事的人家多的是,欧阳雁早已及笄,两家却没定亲,只怕将军府是不愿意的,你出身王府,更应该知道门当户对的道理,将军府并不是看不起欧阳家,否则也不会放任李明洲送东西过来,但小将军的夫人,以后就是世家宗妇,除了相夫教子,还要负责掌管内帏,交际人情,也不是欧阳雁不好,只是她确实担当不起这样的职责。” 陈元慎也觉得有道理,在小镇上,欧阳雁算是出挑,但是放在兰州城,就排不上号了,更别说进了将军府,简直不够看的,他道:“既然如此,将军府就不应该再让李明洲过来,雁儿姐姐怕是不晓得其中利害关系的。” 玉和道:“他们之所以放任,大概也是想成全俩人的。” 陈元慎这下很疑惑了 玉和道:“说不定想娶了做妾呢!”有些世家大族,娶妻要求门当户对,但对妻子更多的是尊重,宠爱的却是妾室。 陈元慎有些不淡定了,他历来厌恶妾室,道:“那还不如嫁给秦信芳呢!”秦家和欧阳家算是门当户对,秦信芳为人又忠厚可靠。 玉和道:“欧阳家父子想必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所以才想暗中撮合俩人,可惜欧阳雁一片真心早已许给了小将军。” 陈元慎道:“我若是李明洲,要么就闯出一番事业,这样的话,即使妻子身份低微,旁人也不敢议论,若是不能,就不会再耽误人家姑娘。” 玉和笑盈盈地,道:“嗯,元慎,算算你也快有十四岁了,在寻常人家,也该考虑亲事了,你是不是有钟意的姑娘了?” 陈元慎脸红了又黑,道:“先生你瞎说什么呢,我只是一时感慨罢了,我日日同你在一处,哪里有机会认识别的姑娘?” 玉和道:“怪我,怪我,我不该时时束缚着你,可惜咱们早已离开了中原,你也没有结识什么姑娘家,听说塞外的姑娘性格泼辣,没有中原女子那般温柔可人,不过只要你喜欢就好,。” 陈元慎道:“先生,我没有这样的意思!” 玉和仍旧道:“你现在年纪小,容易被乱花迷了眼,这姑娘的容貌如何都是次要的,品行才是最重要的,你若是有什么钟意的,记得告诉我,让我帮你掌掌眼” 陈元慎这下脸彻底黑了。 玉和觉得陈元慎表情怪别扭的,又觉得好玩,笑得不行。 陈元慎干脆转过头去不再理她。 第39章 兰州 武川离兰州不过一日路程,因着有车马代步的缘故更是快了许多,一行人申时初就进了兰州城。 李明洲很热情地邀请玉和同陈元慎到将军府做客,玉和觉得定西将军主宰一方,肯定见过陈元慎的画像,虽然这一年多来,陈元慎长高了许多,眉目也越发舒朗了,褪去了几分青涩,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不要碰面的好,于是婉拒了:“多谢小将军搭我们一程,市井粗人,就不叨扰府上了。” 李明洲也只能作罢,他虽然起了招揽之意,但江湖之人,素来潇洒自在,若是强求,只怕适得其反。 兰州城的建筑以地面建筑居多,传承了中原的建筑方式,又因靠近边塞,揉杂了些许塞外风情,这里不像中原对女子束缚大,很多女子在家里可以独当一面,一些小店,店铺里的女老板亲自上街吆喝生意,热情大方,也可见异国人种,有棕发蓝眼,牵着骆驼的西亚老贾(gu),也有高鼻深目,衣香鬓影的北亚美人,因靠近年关,街上人来人往,说些不同口音的语言,热闹非凡。 俩人找了间旧屋住下,打听好哪里有食材卖就出了门,玉和将采购的主要任务交给了陈元慎,跟在后面慢慢溜达,陈元慎也是第一回买菜,不知道讲价,但他长得俊俏,许多卖菜的小姑娘老妇人都想同他多说几句话,陈元慎来到一处菜摊前,摊主是个老妇人,见他并不讲价,开口道:“小哥,我这菜新鲜得很,我卖别人都是八文钱一斤,给你五文钱一斤如何?” 陈元慎愣了愣,见那青菜水灵灵的,道:“那我要十斤好了!” 老妇人麻利地称好了菜,笑嘻嘻地递给陈元慎,道:“是买回家吧,也不知哪家父母福气这样好,能生出这样孝顺的儿子,我这里的菜自家种的,新鲜的很,以后记得常来哦!” 陈元慎听到此话,愣了一下,自己早已失去父母了,更加没有家可以回,不过抬头看一看这老妇人,身材佝偻,皮肤粗糙,脸上笑眯眯的,十分慈祥的样子,不过只是一句寻常的搭讪罢了,心里的不快顿时也消散了。 旁边的妇人娇笑道:“你每天就卖青菜,小哥总不能天天都吃青菜吧!小哥,我这里有新鲜的瓜果,你且来看看,便宜卖给你,五文一斤!” 陈元慎暗暗观察了一番,远处买菜的人都会拿起瓜果来检查是否新鲜,他也随手拿了根茄子看了看,卖相不错,点头道:“嗯,也来十斤!” 对面的小姑娘一直盯着这边,此时也吆喝道:“茄子,新鲜的茄子,四文钱一斤!” 妇人当然不干了,道:“小珍囡,你怎么抢我生意!” 小姑娘脸红红的,回道:“长庆嫂,大家出门做生意,怎么你做得,我做不得,小哥别听她的,我这里的菜最好,又新鲜又便宜,你来我这儿买吧!” 妇人喝道:“你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哼,小姑娘家家的,矜持着些,小心我告诉你阿强哥!” 旁边的一个妇人笑眯眯地道:“你们呀,生意归生意,别见人家长得俊,就不顾体面。小哥呀,我这里有自家种的葡萄,甜的很,四文一斤,你看如何?” 陈元慎脸一下就红了,他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总盯着他了,这些塞外的女子热情过头了,他觉得有些吃不消,急忙回头,将青菜塞给玉和,道:“我先回客栈了!”转身匆匆就走。 玉和笑眯眯地,她此时还是男子打扮,先前离陈元慎有些远,大家没注意到他,如今可算察觉到这么个人,心想大概是家里长辈一类的人,纷纷热情地向他吆喝,玉和每样都买了一些,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乘机或含蓄或直白地向他打听陈元慎。 玉和心下好笑,回了旧屋,将此事告诉了陈元慎,道:“你走后,有不少人问我是不是你家长辈,又问我你多大年纪,家住哪里,是否定亲?” 陈元慎脸又红了,道:“她们可真是!” 玉和笑盈盈地,道:“看来我是瞎操心了,只有姑娘巴巴地想要结识你的,何愁你找不到媳妇!” 陈元慎又气恼又害羞,道:“先生,我可没有这个心思,这里民风也太过彪悍了一些。” 玉和笑得不行,道:“要怪就只能怪你长得太好了,人人皆有爱美之心,她们若是见到丑的,大概也不会这样热情!” 陈元慎见玉和笑盈盈的开玩笑,起了些揶揄的心思,道:“先生,连你都说我长得好,可见我长得还算不错,怎么你对我却如此冷冰冰的。” 玉和暼了他一眼,悠悠道:“我是一颗道心依旧,不见色与空,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俊男靓女多了去了,再说了,我对你难道不好吗?” 陈元慎有些无语,道:“先生干嘛总把自己说得那样老。” 玉和淡淡道:“虽然你说我年纪大,但我却并不觉得伤心难过,毕竟我确实比大梁开国皇帝还要年长。” 陈元慎觉得玉和有些吹牛了,大梁开国一百多年,就算是修道之人也不可能这样年轻,因此不以为意。 玉和今日买了很多肉和菜,清洗干净就放进了乾坤袋里,乾坤袋虽然装不下乾坤,但却容量还是很大的,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会保持进去时的样子,且各自分开,今日买的食材不过占了冰山一角罢了。 玉和很大方地告诉陈元慎:“如今咱们买了这么多食材,估计可以吃上几个月了,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陈元慎很怀念欧阳雁做的火锅,道:“那今日不如吃火锅?” 玉和赞同,陈元慎蒸了米饭,又用香菇和腊肉做汤底,加了些蔬菜进去,他仿照的是欧阳雁的做法,他手艺比不上没有欧阳雁,不过胜在食材新鲜,吃起来倒也不错。 俩人在这里住了两天,兰州城又下起雪来,直至除夕夜也没停,玉和问陈元慎,今年过年想吃什么? 陈元慎道:“咱们有这么多食材,就自己做饭吃吧,大雪封路,酒楼的食材肯定没我们的新鲜,我小练了这几天,厨艺虽不能与大厨匹敌,但应该也差不了多少!”他觉得采购食材已经用了很多钱,很担心先生没钱。 玉和笑盈盈地,道:“如此也好。” 说干就干,不一会儿,陈元慎就做好了几个菜,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玉和拿出酒坛子,小酌一番,酒气清甜,十分诱人,陈元慎看了半响,也拿了个酒杯,却只敢要了半盏,俩人边吃边喝,陈元慎半盏喝完,觉得身体暖洋洋的,浑身都很舒适,笑道:“看来我真的只能喝半盏!” 玉和笑:“你酒量还是如此浅!” 陈元慎抬头想分辩几句,却觉得头晕晕的,眼前的画面重重叠叠,只能见到亮堂堂的月光,先生的身形影影绰绰,双腿也软绵绵的。 玉和道:“既然醉了,就去休息吧!” 陈元慎知道自己又醉了,不再逞强,慢悠悠回去睡觉了。 玉和收拾了碗筷,又到桌前坐下,她才喝了半坛酒,有些意犹未尽,此时夜已经深了,除夕的月亮又大又圆,照得雪地白莹莹的,雪花在月华里轻轻飘落,显得温柔缱倦,兰州城里庭燎(liáo)晣晣(zhé),烟花绽放,鸣声哕(hui)哕,凉风徐徐,吹来些烟火的气息,倒是有些滚滚红尘的风情,她看着眼前的美景,慢慢喝着手里的春玉雪,一坛子喝完,有些微醺,也不想回床上睡觉,单手托腮静静欣赏着雪景,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陈元慎早上多睡了一会儿,这次起床并没有感到头痛,他起身穿好衣服,推开门,才发现先生坐在桌旁,拖着腮正在熟睡,有雪花被寒风吹进来,落在她乌鸦鸦的长发上,像极了黑夜里璀璨的星辰,飞雪带寒风,陈元慎打了个哆嗦,觉得有些冷,回房拿了披风,轻轻盖在了玉和身上。 玉和觉得肩上一暖,醒了,睁开眼,看见陈元慎正给他盖披风呢,笑盈盈地道:“你起的这样早,可感到头痛吗?” 陈元慎见先生醒了,止住手上的动作,道:“不曾,看来半盏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摇了摇桌上的酒坛,里面空空如也,道:“先生的酒量还是这样好!” 玉和拿起披风,给陈元慎披上,道:“大概是自己酿的酒不醉人吧!” 陈元慎知道先生有护体真气,没有推辞,道:“听说兰州城今日有庙会,咱们去看看吧?” 玉和点头,陈元慎转身去做饭,俩人吃过了早饭就出了门,此时风雪停了,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袄,玉和不想显得与众不动,变换了装束,身穿鹅黄色衣裙,围一件大红色披风,袖口毛茸茸的,数日大雪,路旁的树木银装素裹,她立在雪地里倒是有些像画卷里的仕女,气质脱俗。 第40章 祈运 今日的庙会设在城东,这里坐落着兰州城最大的道观西安观,意为西境安定之意,观前十分热闹,人们摩肩接踵,兰州人信奉道教者众,这些都是虔诚的信徒。 玉和嫌人太多了,寻了个茶铺坐下,叫了两碗奶茶,凉州牧民多,人们用牛奶、茶叶制成饮品,温热醇香,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很喜欢饮用。 吉时将近,信徒们都到了观前,茶铺空空如也,玉和同陈元慎上了二楼,此处可以看到观内全景。 观前人声鼎沸,交谈声此起彼伏,都是些祝福祈愿的话,过了半刻钟,人群自动分散开来,整整齐齐立在路旁,定西大将军和兰州刺史一前一后来到观前,大将军身着银铠,威武雄壮,离道观很远就下了马,步行至西安观前,观主亲自上前迎接,进了道观,观主双手将迎宝、供饭呈上,由定西大将军李朝光亲手敬奉在三清祖师神像前,又执彩旗、扬宝幡、做祷告,祈求大梁国运昌隆,边境安稳,再求凉州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祷告结束,将神像安放在数十士兵抬着的宝车上,上饰鲜花经幡,庄严美丽,宝车缓缓驶出了道观,这最后一步最为关键,要请神像沿着主干道绕城一圈,祈运才算完整,城里的人都可以诉说心愿,沾染福气,打蘸持续了两个时辰,道路两旁人山人海,有身穿锦衣的官宦人家,也有穿着破旧棉袄的穷苦百姓,女儿娇客们不用戴帷帽,垂髫小儿也乖乖跟在大人身旁,无一例外,都整整齐齐站在路边,表情虔诚,低头许愿。 这样的场面,很是令人震撼,陈元慎感慨道:“原来道教在此地的地位竟然这样高。”只怕皇帝出行的时候,百姓们也不会露出这样虔诚的表情。 玉和道:“他们求的是边境安稳,安居乐业,自然虔诚。” 陈元慎望了望宝车上安稳庄严的神像,问道:“三清祖师真的可以保佑他们如愿以偿吗?” 玉和并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兰州这样盛大的打蘸仪式已经有很多年了,你看连定西大将军都这样虔诚。” 陈元慎明白了,道:“与其说他们信奉的是三清祖师,不如说是定西将军。”在百姓心中,定西将军保佑这一方平安,连将军都这样虔诚地打蘸,百姓自然也很信奉。 玉和望向他:“百姓们深受战乱之苦,更加珍惜和平安宁,恰巧大梁的定西将军都很厉害,将边关牢牢守住,所以西凉虽然虎视眈眈,屡屡挑衅,但都被拒于玉门关外,这里的百姓这些年也算安居乐业。” 陈元慎感叹道:“可见求三清祖师也是不灵的,百姓们应该求有个厉害的将军,或者说有个厉害的朝廷。” 玉和淡淡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关内的百姓希望没有外族进犯,安居乐业,关外气候苦寒,那里的人们每年冻死饿死的不计其数,他们只希望能突破玉门关,分的一杯羹,改善一下处境,都是人命,说不清孰轻孰重,三清祖师也不能偏颇。” 陈元慎笑了笑,道:“或许我是大梁人,虽然皇帝与我有仇,可我心里还是偏向大梁百姓一些。” 玉和想了想,道:“其实塞外条件艰苦,并不适合生存,你不若就在大梁生活,隐姓埋名,过几年身量长开,也就没人认得你了。”她是真心觉的大梁比起塞外适合生存,且落叶归根,故土难离。 陈元慎沉默了一会儿,道:“跟着先生游走四方,我心里如今倒是明朗了许多,也长了不少见识,不过我还是想去塞外看一看,若是觉得不适应,再回来也不迟。” 玉和点头,道:“你父亲虽然希望你去塞外,但他更多的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你若留在大梁也不错,大梁土壤肥沃,气候适宜,生活起来更容易一些,毕竟你终究是自己一个人生活,无关他人。” 陈元慎听了,觉得先生的口吻有些奇怪,忙道:“先生的意思是要留我一个人吗?” 玉和看了看他,眼中含了丝丝深意道:“自然,你如今年纪还小,我打算待你定下落脚之处就离开。” 陈元慎心里不由得一阵惊慌,道:“我,我得先生教导许久,从未有过轻慢之心,更无僭越之举,不知何处惹恼了先生。”或许当初跟随先生是出于自保和学习武艺的目的,但如今他觉得自己是真心愿意追随她的。 玉和笑了笑,道:“你并无什么错处,不过我是修道之人,此次不过是到凡间游历,原本就不属于这里,而你如今也渐渐长大,以后是要生活在红尘中的。” 陈元慎恳切道:“可是我觉得很舍不得先生,我从未想过和先生分开,若是没了先生,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这是他心中的所思所想,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因为被叫小孩而生气的少年了。 玉和见陈元慎眼神湿漉漉地,颇有些可怜兮兮的神态,心里有些软,不过还是说道:“你还有半年就满十四岁了,世间男子十五岁算是长成,到时候我就离开,还有半年,你可以细细思量。” 陈元慎沉默,他知道先生这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不过想想也是,对于先生而言,自己不过是个过客,起了善心帮一把,迟早是要各走各的路,可是自己以后应该去哪里呢?报仇吗?似乎现在不太想杀陈靖希了呢! 自从玉和同陈元慎说过那些话之后,陈元慎一连几天都有些沉默,望向玉和的眼神也有些哀怨,玉和从来没想过陈元慎会如此依赖自己,得想个法子让他转移注意力才好,如今见他似乎报仇的决心渐渐淡了,轻功和拳法已经糅合得很好,或许可以教他些内功心法了。 玉和回想了一遍自己知道的内功心法,选出一套适合陈元慎的,这套功法比较温和,练法不算难,但很冗长,她觉得就算陈元慎记忆力好,但也要费些心力才能记住,干脆找了纸笔默写下来。 陈元慎这些日子有些苦恼,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很舍不得先生,先生的人品才能都令人敬仰,更何况还对他这么好,要是能一直跟着先生就好了!这时,突然想起来周见深曾经说过的话,周见深那时劝他也求先生收他做徒孙,他那时只想着报仇,是万万不愿意的,如今报仇之心淡了,又舍不得先生,可是真的要这样做吗?先生早已说过不会再收徒弟,拜她为师是不可能了,若是做先生的徒孙,想必是不能得到先生亲自教导的,更何况,先生当初也从未提起过这样的话,可见是没有这样意思的。 玉和默写完毕,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错漏,唤陈元慎过来,道:“我记得你前些日子问过我内力应该怎么练。” 陈元慎道:“是,先生让弟子先自行参悟,可弟子未得门路。” 玉和道:“你那时刚刚学会拳法,虽说已经流畅,但万事不可急于求成,须得细细打磨,如今你能将轻功和拳法糅合得这样好,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如今我见你已经很是熟练,可以练内功心法了。”说罢将默写出来的心法递给他。 陈元慎很欣喜,先前的烦恼也淡忘了许多,接过来打开细细阅读,看完一遍,却觉得不解其意。 玉和见了,十分满意,陈元慎做事越发仔细了,将这套心法粗粗讲了一遍,道:“大多数的门派,内功心法传给了弟子,都是先让弟子仔仔细细背诵下来,再慢慢提点让他们自行领会,你与他们不同,我方才给你讲了个大概,如今又只教你一人,大可以详细讲给你听,其中细枝末节你慢慢摸索就是,你若有什么疑问尽可以来问。” 陈元慎谢过玉和,又重新看了一遍心法,终于能看懂一部分了,道:“多谢先生指导,方才我看这心法,只觉得云里雾里,经过先生一讲解,才知道说的是什么。” 玉和点头,道:“今日就从这第一章,我细细说给你听。” 玉和讲得很细致,考虑到陈元慎第一次接触,许多东西尽可能表述形象一些,这种教导方式在其他门派是不可能的。 陈元慎听得也很仔细,刚开始,虽然玉和讲得详细,他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但练起来总是不得要领,玉和就道:“你先前将轻功和拳法糅合在一起,其实已经有了点内功的味道了。” 经玉和这一提点,陈元慎很快摸清了丹田所在,并学会了引导第一丝气进入丹田。气沉丹田,是内功的第一步,也是修炼内功的一道门槛,许多练武之人往往要花费数月才能完成,陈元慎不过几日就做到了,除了玉和教导得好,他自己悟性确实也是高。 有了这一步,之后的练习就是细细揣摩功法,更好地引导气息了。 第41章 戈壁 这套功法力求平和,若是心情急躁的人练了反而没什么用,很可能还会适得其反。玉和见陈元慎这些日子很专心地研究内功心法,进步飞快,并没有什么误入歧途或是走火入魔的行为,也放下心来。 俩人在兰州城停留了两个月,这处旧屋靠近城郊,周围并无什么居民,陈元慎每日里就在屋前练功,他已经将功法练得差不多了,玉和对此很满意。 春季气候回暖,一个冬天的积雪在正月末就化得干干净净,汇成溪水泊泊流走,露出世界原本的面貌,粗黑的枝桠上冒出针尖大小的翠芽,嫩绿青葱,不过几日就迅速舒展开来,枝叶葳蕤,原本光溜溜的土地上,草芽破土而出,到了二月末已经是茵绿蔓蔓了,空气还是有些寒凉,让人觉得清新怡然,春风徐徐,花枝摇曳,飞花穿树,野花的香味四散开来,引来初生的蜂蝶,兰州的春天已初露芳华。 玉和还是决定启程了,草原上如今想必也是绿草如茵、风景如画了吧! 俩人又去集市采购了一番,陈元慎这次学聪明了,出门前用煤灰将自己的脸涂得黑黑的,又穿了件破破旧旧的衣服,玉和见了差点一口茶喷出来,看来这少年是真的很不喜欢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热情,俩人买了很多食材,洗干净放进了乾坤袋里就离开了兰州。 她们打算从玉门关去塞外,西凉如今和大梁关系没有几年前那样紧张,双方商定在玉门关开了榷场,兰州离玉门关还是有些远的,路也更加难走,大半都是在戈壁滩上,当地人都是骑乘骆驼,玉和想了想,还是决定买下两头骆驼,骆驼比马贵很多,这种生物不仅吃苦耐劳,而且很熟悉沙漠中的水源所在,很是适用。 戈壁滩上有暗河,春天雪水渗入地下,暗河也慢慢显露出痕迹,似一条银龙,或盘踞在胡杨林中静谧以待,或在干涸河段裸露出河床印迹,神态各异,变化多端。胡杨树沿着暗河生长,枝干虬扎,树皮粗粝,仿佛受过无数风刀沙剑,从合抱粗的老树,到不及盈握的细枝,横逸竖斜,杂芜而立,然而,无论柔弱,无论苍老,总有一抹生命的绿色点染着枝梢。在河岸附近不时会窜出黄羊、野兔、狐狸、马鹿等野生动物,为这里增添了几分勃勃生机。 这里昼夜温差很大,正午热得可以把人烤化,疾风千里,尘沙飞扬,夜里又滴水成冰,寒冷无比,俩人避开了最热的中午和最冷的夜里,只挑气温不错的时段赶路,戈壁摊上有许多天然形成的石洞,晚上及正午就在里面休息,半个月才走了一半路程。 她们在离开兰州的时候买了很多食材,又储存了许多水,一路上倒是过得不错,戈壁滩的风沙很大,陈元慎白皙的皮肤都被晒成了小麦色,他这段时间长高了不少,比起玉和只是矮两指了,倒是增添了几分男子气概。 戈壁滩上水十分珍贵,陈元慎改变了做饭的方式,将米淘洗干净后就放进锅里加水熬起来,又将蔬菜和肉切碎了放进去,不久一锅蔬菜瘦肉粥就做好,省下了不少水,味道也不错。 两人吃罢了晚饭,一起坐在洞口休息,欣赏夜幕下的戈壁滩,天色昏暗,平沙万里,星星逐渐亮了起来,戈壁滩很空旷,没有了远山和房屋遮挡,更显夜色无边,星光璀璨,远方传来几声狼嚎,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感。 没多久,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晚夜星辰更是灿烂,天边出现了些零星的火光,影影绰绰,悠悠前行,过了两刻钟,一队人马行至石洞前,十几号人,皆是壮汉,他们骑着骆驼,做走商打扮,其中一人高声喊道:“朋友,此处就只有这一个石洞,不知可否方便让我们进去?” 出门在外不易,来人既然有礼,不能不行方便之事,玉和点头道:“可以。” 几人下了骆驼进了石洞,玉和注意到他们身材高大,古铜色皮肤,步履矫健,虽无佩刀,但应该是有功夫在身上的。 对方也在打量她俩,自到了兰州城,玉和就恢复了女子打扮,此时穿一身烟青色衣裙,依旧戴着面具,袅袅挪挪,陈元慎虽然晒黑了不少,但在这群人当中依然算得上肤色白皙,面容俊朗,对方的手下觉得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和一个小屁孩,没什么威胁力,说不定还能抢到点东西,有些蠢蠢欲动,领头人狠狠剜了他一眼,他只能乖乖坐下。 他们燃起了篝火,又从行囊中拿出食物来吃,是些肉干和馕饼,都是边塞人们最常见的食物,便于储存,不易变质,可惜他们似乎没带够水,只将水壶递给了领头那人,领头那人喝了一口,将水壶又递给了手下,道:“大家都喝一点吧!” 手下道:“兄弟们不渴!” 领头那人道:“叫你喝你就喝,别废话!” 手下接过来,只敢小小喝一口,连忙递给了下一个人,赶了一天路,嗓子都要冒烟了,他怕忍不住将水喝个精光。 玉和自然注意到了这群人的小动作,又见领头那人似乎颇有义气,心生好感,拿出些水来,示意陈元慎送过去。 陈元慎拿了水壶,径直走过去,递到领头跟前,道:“先生说大家萍水相逢即是有缘,我们这里还有些水,这些就送给各位了。” 领头那人打量了陈元慎一会儿,见他面无惧色,神情磊落,示意手下接过来,微微一笑,道:“如此就多谢你们了。” 陈元慎送完水就回到了玉和身边。 领头那人斟酌了一会儿,打开水壶,见没有什么异味异色,旁边那人似是谋士模样,使了个眼色示意手下先尝,其中一个手下喝了几口,觉得没有什么问题,领头人才将水分给了众人。 过了一会儿,领头人来到玉和跟前,道:“多谢先生分水给我们。”他注意道少年称呼眼前这名女子为先生,看来俩人应该是师徒一类的关系,这女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敢带着个少年闯荡江湖,可见是有真本事的,戈壁滩上,水就是生命,人家愿意分水,那就是救命之恩,他自然是要过来亲自道谢的。 玉和笑了笑,道:“不必如此客气,我见你们只剩一壶水,赶了一天路,必定是不够分的。” 领头人道:“在下图陆,不知先生作何称呼?” 玉和道:“在下许论坤。” 图陆笑了笑,道:“原来先生是中原人。” 玉和道:“正是。” 图陆客气道:“我们这里有些食物,不知先生可要用些?” 玉和道:“我们自己也有干粮,已经吃过饭了。” 图陆在旁边找了块石头坐下,道:“在下对中原神往已久,听闻中原富裕,人才辈出,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去。” 玉和笑了笑,道:“我倒是很欣赏塞外的风景,广阔大气,人们也十分热情豪迈。” 图陆很是豪爽,道:“如今大梁励精图治,国家富裕,塞外的人都想往大梁跑,倒是很少有人想从大梁往塞外跑的。” 玉和道:“百姓当然是求安居乐业,吃饱穿暖,这不足为奇,塞外风景虽好,但确实苦寒。” 图陆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塞外的条件比起中原来说实在是太艰苦了。” 玉和淡淡道:“塞外也有绿洲和草原,若不是经常遭受战乱,恐怕也不会如此穷苦,凉州也是苦寒之地,但有定西将军守护,这么多年,休养生息,百姓的日子也渐渐好过了起来。” 图陆眼神有些晦暗,露出玩味的笑容,道:“若是有一天西凉夺下了凉州,说不定西凉国的百姓也能生活的好很多。” 玉和摇了摇头,道:“战争对百姓的伤害才是最大的,房屋被毁,田地无人耕种,人口数量锐减,这样还怎么可能安居乐业,大梁朝初建时也是满地狼烟,穷困潦倒,经过这一百多年的休养生息才慢慢恢复了元气,而西凉这些年一直战乱不断,耗尽了国力,因此才远远及不上大梁,西凉王庭数百年前也是很强大的,那时的风光,如今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图陆垂下眼睑思索了一会儿,道:“想不到先生的见识如此高瞻远瞩!” 玉和道:“耳濡目染罢了,大梁百姓也可论政,我一个小女子,原本也是不懂这些的。” 图陆道:“我原本只以为大梁礼教束缚严重,女子大多养在深闺,不懂时事,今日见到先生,当真是刮目相看。” 玉和谦虚道:“过奖了,其实塞外民风开放,女子热情洒脱,倒是让我十分羡慕。” 图陆想起王庭的那些女人,道:“那些女人虽然热情,但却并不懂什么国家大事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图陆又回到了那群人中,玉和同陈元慎也靠着石洞壁休息,她给俩人下了禁制,寻常人不能伤到她们分毫,倒是可图陆,回到了队伍之中,破有所思,抬头朝玉和俩人这边打量了几眼,总觉得那少年长得太好了些,气度举止也不似个少年模样。 第42章 关外 第二天一早,玉和同陈元慎天没亮就起来了,趁着此时天气不热,想早点上路。 玉和乾坤袋里还有些馒头糕饼之类的,俩人拿着吃食,骑着骆驼,边走边吃。 图陆醒来时,发现玉和俩人已经不见了,叫醒了值夜的属下,道:“那俩人呢?” 值夜的人道:“天还没亮就走了。” 图陆眼神一寒,骂道:“该死!”睡了一觉,他倒是想起些往事来。 旁边的谋士劝:“应该还没有走远,不若派人去将她们灭口。” 图陆道:“你觉得我们打得过人家吗?她们敢出来闯荡,可见是有本事的。你们这些睡着的人,哪一个知道人家悄无声息就走了?” 属下都低下了头,他们一个都没发觉,作为王的贴身亲随,武艺在西凉过算得上数一数二,平时都很警觉,可他们确实没发现,如此足够说明那俩人的武功之高,反过来想,对方要是想取他们的性命,岂不是易如反掌,昨夜想要动手的人不免吓出了一声冷汗。 图陆眯了眯眼,摸了摸下巴,道:“好了,咱们也出发吧。”转身就上了骆驼,亲随立马递上食物和清水,图陆边走边吃,双腿催促着身下的骆驼快些走,他觉得这女子十分有趣,就是戴着面具,不知道长得什么模样,还有那少年,年纪轻轻,举止有礼,进退有度,那女子把他教的很好,如果他没记错,前几年,大梁国内的细作发来的密函里就有这张脸,那时他还感慨道陈家王朝的人长相太过秀气,不过也是因为这样,留下些映像,否则也不会认出那少年。 走了两个时辰,天气很热了,湛蓝的天幕上一丝云彩也没有,玉和同陈元慎寻到了片成荫的胡杨林,这里有一人宽的河水露出河床,浅浅一层水面,足以滋养一大片胡杨。树荫底下很荫凉,俩人做了午饭吃,都有些昏昏欲睡,陈元慎在树荫下铺了条毯子就躺上去睡觉,玉和也背靠着棵胡杨树假寐。 图陆赶上来的时候就见到俩人在胡杨树底下睡觉,沙漠里的水源极其珍贵,许多动物都会来这里喝水,要是遇到猛兽可就危险了,可这俩人竟然敢在这里睡觉,他捏了把冷汗,急忙走过去想将两人叫醒。 走到跟前,正待出声,听得树上细细簌簌的声响,抬头一看,一条手臂粗细的毒蛇盘在胡杨枝干上,头扁平,目光阴冷,花纹斑驳,善于隐藏,是戈壁摊上有名的毒蛇,此时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做出攻击的姿势,好像只要他靠近一步,它就会毫不犹豫咬他一口。 玉和在图陆他们来到时就醒了,她早就知道有条毒蛇来此处找水喝,不过喝了水之后却没走,大概是因为被她布置禁制时散下的灵气所吸引吧,她也没有理会。此时一人一蛇局势胶着,玉和撤了禁制,适时地“醒来”,站起来挡住了图陆的目光,那毒蛇很识趣,乘机溜走了。 图陆见玉和有所动作,心里一紧,生怕毒蛇攻击她,忙一把扯过玉和,定睛一看,哪里还有毒蛇的踪影,陈元慎这下也醒了,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道:“想不到咱们又遇到了。” 图陆松开扯着玉和的手,解释道:“这沙漠中的绿洲,时常吸引动物来喝水,其中不乏毒蛇猛兽,方才见你们身后盘着一条毒蛇,我吓了一跳。此时却不见踪影了。” 玉和道:“多谢你了,正午太热,所以我们想着在这里休息片刻!” 图陆道:“我也只是恰巧路过,没想到原来咱们倒是顺路,可这里是不能待了,还是另外找个地方吧!” 玉和点头,几人往前走了一段路,找到个石洞歇息,等到日头过去,几人又继续赶路。 待到晚上,陈元慎准备做饭,图陆还一直跟在俩人身旁,陈元慎只能道:“图陆大哥,我要准备做饭了,你不如同我们一起吃?” 图陆笑眯眯地,欣然答应,转过头去,对手下说:“我同先生他们一起吃饭,拿些肉干来。” 手下递上一包肉干,又默默回去啃馕饼了。 陈元慎只能煮了一大锅粥,因为外人在的缘故,他只煮了白粥,不然若是放新鲜的蔬菜和肉进去,肯定会引人怀疑。 陈元慎煮的粥足够多,每人都喝了俩碗,图陆身边的人作为王的亲信,俸禄自然不会低,但图陆这个人很喜欢四处跑,又能吃苦,他的亲随们跟着他出门生活还是很艰苦的,西凉不产大米,中原运过去的大米价格很高,所以这一碗白粥在他们看来已经很美味了。 图陆似乎是打定主意想同玉和俩人同路,玉和同陈元慎本来就是便赏景边赶路,几日来,图陆也似乎不着急的模样,慢慢悠悠地跟在身后,挑些塞外的风土人情同俩人说,对陈元慎也颇为关照,与他以兄弟相称,又道其实塞外比起中原也不差,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情。图陆这人,见多识广,聊起天来很能接得住话,几天下来,倒是同元慎建立起了些情谊。 一行人走了十日才到了玉门关,玉门关不是只有一个关口,而是一座城池,也有居民和店铺,都是原来镇守在这里的将领家人们慢慢衍生的,数百年来,朝代更替,守关的将领也换了一波又一波,现如今城内各行各业已经颇具规模,近年来,大梁和西凉重新开了榷场,商人们闻风而来,更加繁荣了几分。 一行人找了个茶楼吃饭,其实是图陆选定的,他道:“一路上都是元慎兄弟在照顾我们,我深觉过意不去,今日就由我做东,请两位不要推辞!” 位置定在茶楼二楼,是一个背对大街的包厢,很是安静,图陆点了很多菜,坐在上首,招呼玉和及陈元慎坐在东边,又吩咐手下们也坐下,图陆亲手给玉和倒了一杯酒,道:“听闻这家的酒还是不错的,先生尝尝看。” 玉和也不推辞,喝了一盏。 图陆又给陈元慎倒了一杯,道:“这酒家原本是江南人士,酿的都是素酒,所以他家的酒并不醉人,元慎兄弟不妨也尝尝。” 谋士也道:“据说饮素酒八斗,方感醉意,元慎兄弟也到了可以喝酒的年纪了,可以试试。” 手下也有人起哄道:“男人会喝酒方才有血性!” 陈元慎见先生并无反对之意,也喝了半盏。 待酒至半酣,图陆道:“不知先生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玉和道:“先在此处住些日子再做考虑。” 图陆邀请道:“现在关外水草丰茂,牛羊肥美,先生可有兴趣去游览一番。” 玉和笑了笑,道:“我是大梁人,怕是住不惯关外,关外风景虽好,还是在关内习惯一些。” 图陆身边的谋士道:“没想到先生如此潇洒自在的人,心里到底还是舍不得大梁。” 玉和道:“倦鸟归旧林,池鱼思故渊,比起西凉,我自然更喜欢大梁一些。” 谋士道:“大梁有甚好的,竟值得先生如此留恋!” 玉和笑笑不说话 陈元慎道:“大梁皇帝励精图治,官员清明廉洁,百姓安居乐业,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很是惬意。” 谋士道:“大梁虽然富足,但平民百姓却难以翻身,西凉是马背上得天下,无论平民还是贵族,只要有本事,都可以享荣华富贵。” 玉和笑了笑,道:“我们洒脱惯了,并不在意这些东西,但求安稳而已。” 图陆听了,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玉和。 图陆一个手下见此,有心在王面前邀功,开口道:“大梁朝廷软弱无能,表面正义凛然,却总喜欢耍些阴私手段,哪里比得上西凉的大王英明神武!” 陈元慎不赞同道:“西凉王廷穷兵黩武,鱼肉百姓,以至于官宦之家权势滔天,普通百姓水深火热,不是长久之相。” 图陆脸一下就黑了 那人被激怒,喝道:“放肆,你知道你在同谁说话吗?” 陈元慎觉得这人说话十分奇怪,面不改色,道:“大梁百姓也可论政,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那人正想训斥陈元慎,就被谋士挡住了,谋士心思自然是百转千回,既已至此,不妨把话挑明,看向俩人,又恭敬地向图陆弯腰行礼,道:“你们不知道,这位是西凉国的大人,乃西凉王身边第一得意人,我们大人很欣赏你们,也是真心想同你们交朋友,若是你们愿意跟随大人,那之前的事既往不咎,大人会好好安顿你们,两位都是有本事的,若是跟随大人,何愁不能大展抱负。” 陈元慎道:“我就知道你们不是大梁人,没想到竟然是西凉贵族。” 图陆屏退了手下,站起来,眉目沉肃,道:“我的确是西凉人,我觉得西凉国一些政令的确不如大梁,先生的才华令人仰慕,还请先生帮西凉一把。” 玉和很是吃惊的样子,道:“我不过是个女子,况且对于政事上也没有什么见地,这几日我们所说不过是些民间趣事罢了,不知你仰慕我的什么才华。” 图陆眼神露出一丝寒气,仍旧笑眯眯地,道:“先生气质脱俗,性格洒脱,图陆十分仰慕,想要求娶。” 玉和露出玩味的笑容,道:“当初你求娶舒宁公主的时候怕也是这样说的吧,西凉王?” 图陆脸色一变。 第43章 决定 陈元慎也明白了,原来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西凉王,这人为了权利连亲兄弟都杀,为了利益能做出强抢公主的事情来,可见不是什么好人,喝道:“你休想,先生我们走!“拉着玉和转身就想走,却只觉得手脚酸软无力,原来的功夫此时通通使不出来,只怕方才的酒水里早就被下了药。图陆的手下早就把俩人团团围住了,陈元慎此时知道被对方算计了,道:“无耻!” 谋士对玉和道:“你可以走,但这少年必须留下!” 图陆踱步过来,看着陈元慎,悠悠道:“琼州王府世子,是吧?陈靖希没弄死你,反倒是让我遇上了,实在是天赐良机啊!怎么样,你想不想报仇?” 陈元慎这下明白了,他一直觉得图陆很像快牛皮糖,还以为是盯上了先生的缘故,没想到醉翁之意不在酒,喝道:“你休想利用我!” 图陆笑了笑,道:“你是不敢吧?没关系,我可以借兵给你,我西凉王庭数十万大军,足够了吧!” 陈元慎眉眼一沉,道:“就算陈靖希与我有仇,那也是我们的家事,轮不上你来指手画脚!” 图陆意味深长地笑了,神色鄙夷:“我还记得你刚才说了啥?说皇帝励精图治,官员清正廉洁,活得惬意?原来你竟然会替仇人说好话?原来杀父之仇也可以忘吗?哦,还有,陈安远抢了你爷爷的皇位,陈靖希又杀了你爹,这样的血海深仇你竟然不报,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陈元慎气极,知道这图陆是在激怒自己,他眼眶泛红,握紧了拳头,忍了又忍,道:“陈靖希与我不过是私仇,他当皇帝当得不错,我不报仇,是为了天下百姓,而你,为了自己的私欲,杀父弑兄,鱼肉百姓,西凉王室出了你这么个败类才是耻辱!阴私小人而已!” 图陆气得不行,怒极反笑,道:“你现在是我的阶下之囚,也只能逞口舌之快罢了,如今琼州王世子要不要报仇,还不是我说了算。” 图陆又看着玉和道:“我是真的觉得你很不错。” 玉和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你可能忘了,这是大梁境内,你不应该太招摇的。”说完这句话,身形一闪,拉着陈元慎就破窗而走,图陆等人完全没有看清楚她是怎么动手,只觉得仿佛一阵风吹开了窗子,眼前活生生的两个人就不见了。 图陆气得砸了杯子,谋士在一旁说:“怎么可能,明明给他们下了药的!” 图陆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 亲随们立马跑出去,一到外面,哪里还有俩人的影子?正在此时,楼下出现了大量官兵,老板在旁边道:“细作就在此处!” 官兵们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包围了茶楼,图陆骂道:“该死!”竟然反被两个大梁人摆了一道! 谋士道:“王,您快走,我们来对付这些人!” 图陆点了点头,道:“我会记住你们的!”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平时虽然也与这些人以兄弟相称,但这种时候还是该以大局为重,更何况,连亲兄弟都可以杀,这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玉和带着陈元慎出了茶楼,找了间客栈住下。 这种药只会让人手脚酸软,使不出力,意识却是清醒的,陈元慎躺在床上,道:“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是被人认了出来。” 玉和道:“那人早有预谋,怕是细细打听过你,自然认得你的样子。” 陈元慎垂下了眼眸,道:“一路上他对我们关照颇多,看起来为人很是讲义气,没想到竟然都是装的。”他一直觉得同图陆很聊得来,还颇有些知己相交的感觉。 玉和见他神情伤感,宽慰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把狠毒写在脸上的叫凶狠,藏在心里的才叫阴险,图陆恰恰是后者,惯会装出一副好人模样,连自己一开始也被骗了。 陈元慎心里有些烦躁,道:“他说的还是有些对的,大梁朝廷确实有些弊端,寒门难出贵子。我们陈家确实也是一团糟,太祖皇帝本来就是前朝藩王,推翻兄长的统治才建立了大梁,陈安远作为庶子,害死了太子才登上皇位,我父亲也因此被囚禁于琼州,到了陈靖希,诛杀自己的堂兄,可不是骨肉相残吗?” 玉和道:“阶级之差自古就有,这种事哪里是可以一朝一夕就改变的,大梁比起前朝已经好很多了,前朝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大梁的俊才还可以考科举。寻常人家都会有争斗,何况皇室呢?或许其中的隐情连你父亲也不清楚。”言辞之间有些深意,不过陈元慎似乎没有听出来。 陈元慎摇摇头道:“无论什么样的隐情,陈靖希确实害了我一家。当初父亲让我到塞外,没想到如今我到了玉门关,却发现塞外依然是明争暗斗,争权夺利甚至比起大梁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西凉王又发现了我,西凉我是去不了了。” 玉和道:“你如今还想报仇吗?” 陈元慎很奇怪先生为何这样问,想了想,大概是今日听到自己对图陆说的那番话才这样问吧,叹了口气,斟酌道道:“以前,我心里也矛盾得很,心里对陈靖希恨得不行,巴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以祭慰父母亡灵,但又发现他是个明君,要是他死了,大梁国未必还能有这样好的皇帝,百姓可怎么办呢?” 玉和点了点头,道:“确实难以抉择。” 陈元慎觉得先生很理解他,继续道:“今日,那图陆故意激怒于我,我便对他说愿意为了天下百姓着想,不再报仇,脱口而出之言,往往就是心里所想,以往我也被这些念头缠得烦闷,今日说出口,心头却松快许多,我想,我心底是放弃报仇了,只不过,为人子女,如此行事,实属不孝,我觉得愧对父母,他们惨死,只怕魂魄不安。” 玉和知道他说的是心里话,更觉愧疚,道:“人死如灯灭,你父母的魂魄已经被我超度,早已安息,倍受折磨的只有你自己而已。” 陈元慎吃惊:“我父母已经被超度了?不知他们如今可好,去往何方?” 玉和道:“你还记得吗,在银川城外,我说过,人有三魂七魄,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直至人身去世,天魂归天路,向无极,地魂归地府,遭受一切因果,人魂乃祖德流之,徘徊于墓地之间,受后代香火。生存于物质之中,人有喜、怒、哀、惧、爱、恶、欲,到了人身去世,七魄也消失。 你父母生前并未造过大杀孽,大因果,但也未行大善事,生前因食肉食,使奴役,驱车马而造下因果,去世后,天魂归天路,人魂归墓地,但我烧了他们的肉身,他们的人魂因此归陈氏祖坟,可受一切子孙香火,地魂归地府当承受这一世因果,我超度了他们,他们可不受地狱之刑,待到时机合适,自然会整合另外的天魂人魂投胎转世。” 陈元慎听了,明白了,父母的三魂,有一魂到了天路,一魂到了陈氏祖坟,若有陈氏子孙祭祀,他们也可以受香火,还有一魂本应到地狱清算这一世造下的因果,却因为先生帮忙超度,因此不用受地狱之苦。想了想,他又觉得陈靖希以往行祭祀之礼的时候,大概想不到正给自己的父母供奉香火吧,不过爹娘大概是不愿意要陈靖希上供的香火的,这么一想,似乎心情好了一点。 陈元慎问:“如此说来,待到三魂齐聚,便可以投胎转世,但因此三魂不是以前的三魂,这个人也就不同了?” 玉和点了点头,道:“所以说,人死如灯灭,大多数人死了之后,就算是彻彻底底消失了。” 陈元慎感慨道:“我在父母身边长到十一岁,这样算来,我同他们也只有十一年的缘分,他们故去两年多了,我却依旧思念父母,可见人的情感比起肉身更为长久。” 玉和点头,道:“没有三魂七魄可以重聚成原本的组合,所以你与他们的缘分,确实只有这一世。” 所以,流失的光阴无法挽回,错过的人不能重逢。 陈元慎道:“多谢先生超度我的父母,让他们的地魂得以安息,我身为人子,却什么都没有做。” 玉和抬手理了理他的头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不必谢我,我不喜欢欠着别人。” 陈元慎道:“先生并未欠我们什么,先生对我的恩情,我必将铭记于心。” 玉和摇了摇头,道:“我说的这些玄之又玄的道法,这世上也不是没人懂,但几乎没有人能放得下新仇旧恨,你如今刚知道这道理,又觉得我有恩于你,自然觉得感激我,或许有一天,你觉得是我干扰了你们琼州王府的命运,一石而起千层浪,反悔了,恨极了我也不一定。” 陈元慎道:“先生切莫如此说,我的命是先生救的,我的本事也是先生教的,我绝对不会恩将仇报的!” 玉和只是淡淡笑了笑,不再说话,有些事情必须要坦白,但不是现在。 第44章 归期 自那日之后,陈元慎心中的忧愁去了大半,他已经决定不报仇了,买了些吃食祭祀了父母,烧了些纸钱,薄薄黄纸在火焰里化成灰烬,升起袅袅青烟,他烧的香烛纸钱,父亲母亲一定在泉下接到了吧,他们刚去世那半年,他时时梦见他们,心里更是思念无比,如今双亲久不入梦了,或许他们见他过得好,也放下心来了吧,他心里蓦然开朗了许多。 父母若是活着,他们一家三口依然是分崩离析,屈居在王府之中不能随意出门一步,皇帝依然会打压他们,如今父母的魂魄已经安息,受陈氏香火,自己也跳出了牢笼,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再说了,就算自己真的有本事杀了陈靖希,真的不会后悔吗,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苦,为了报仇而牺牲百姓的幸福,实在不值得。 玉和觉得他太年轻,所以只是被自己忽悠了,可她不知道,陈元慎是完完全全想明白了,也就是因为陈元慎太过明白,太过通透,让她后来吃了很多苦,甚至万劫不复。 俩人在玉门关住了大半个月,大概是因为前次图陆出现惊动了定西将军府,现在的边防很是严格,西凉倒没有派人来找陈元慎的麻烦。可俩人还是觉定要离开了,西凉国是塞外实力最强的国家,周边国家无不俯首称臣,得罪了西凉王,陈元慎是去不了塞外定居了,更别说对方还对他虎视眈眈,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对玉和道:“先生,塞外我怕是去不了了,这玉门关,怕也不宜久留。” 凭借玉和的本事,倒是不怕图陆再起什么坏心思,不过她也觉得陈元慎不适合去塞外了,但这种事,还是他自己做决定最好,于是道:“塞外确实也没什么好的,不去便不去了,你如今可有什么想法吗?” 陈元慎道:“我如今倒是没什么打算了,只想抓紧时间,向先生多学习一些。” 玉和想了想,陈元慎长在南边,怕是更适应温暖的气候,道:“北方太冷,沿海又多台风,不如我们去蜀中吧,蜀中气候适宜,物产丰富,礼法没那么严苛,饱学之士侠义之客不少,倒是很适合居住。” 陈元慎道:“据说蜀中茂林修竹,水碧山青,倒是很令人向往的。” 俩人拍板决定,采买了些食材就离开了玉门关,他们决定先回兰州,再南下蜀中。 从玉门关回兰州城这一路很是平静,她们也遇到几只商队,也同他人随行过,不过俩人速度太慢,都只是与别人偶尔相伴一程,这些商人虽然有些市侩,言谈间并不似图陆那般刻意找话题,所说都是些市井小事,但胜在真实,并不刻意。果然,刻意算计的熟络虽然让人倍感亲切,但终究是骗局。 戈壁滩依旧是天高地阔,风沙肆意,晚夜的天空繁星点点,光华璀璨,但陈元慎心境蓦然开阔许多。 兰州城已经有些热了,大街小巷都卖着凉瓜,绿皮红瓤,汁水丰沛,甜丝丝的,十分解渴,这东西只有戈壁滩上才有,中原极其少见,俩人挑了一大批放进了乾坤袋里,玉和觉得自己为了陈元慎能健健康康地成长也是花了不少心思,要是让修仙界知道她的乾坤袋里装着这么多食材,估计得惊掉下巴。 买瓜的时候,俩人倒是听到了一起兰州城的大事,店小二眉飞色舞地道:“咱们这店的凉瓜,那可是将军府吃了都觉得好的,客官您来这儿,准没错!”一手举着个瓜,另一指弯曲,轻扣几下,凉瓜发出清脆的声音,道:“这就是挑瓜的技巧,声音越清脆,瓜就越甜。” 陈元慎笑着接过小二帮挑的瓜道:“将军府还来你家买瓜?”他是不相信的,就算他家瓜再好,堂堂将军府,必然有自己的田地果园,怎么可能出来这种小店采购。 小二道:“嘿,客官,您还别不信,定西将军府今早还来我这买了一筐呢,说是府里的将军们就爱吃我家的凉瓜。”见眼前的少年专注于挑瓜,很是不相信他的话,道:“定西将军府知道吧,这定西大将军,英明神武,打得那西凉不敢来犯,他生的儿子也个个勇猛无比,不过要我说啊,还是这定西将军的小儿子最厉害。” 陈元慎心想,同李明洲也不过数面之缘,觉得这人还是不错的,但前些日子来兰州,也不见城中百姓对他交口称赞啊,问道:“将军的小儿子怎么个厉害法?” 小儿打开话匣子,道:“一看您就是外地人,我跟您说啊,这定西大将军的小儿子李明洲小将军啊,可谓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文韬武略,样样俱全,这兰州城的未婚姑娘,哪个不思慕于他,这不,皇帝陛下也青睐他,半个月前,下旨将爱女温华公主下嫁于他,诶哟喂,这下可不得了,兰州城的那些姑娘们,纷纷哭成了泪人,气得连饭都吃不了。” 陈元慎叹道:“果然还是下旨赐婚了!” 店小二道:“小将军这样的人才相貌,娶公主再好不过了,听说温华公主深得皇上喜爱,美丽端庄,德才兼备,可真是天作之合,咱们兰州城有了这一桩天赐姻缘,全城人都觉得面上有光呢!” 摊前买瓜的姑娘听了这话,啪地一声扔下了凉瓜,道:“胡说什么呢,什么天作之合,一日不成婚,小将军就不是那丑女人的夫君!” 小二心疼得抱起了凉瓜,细细看上面有没有伤痕裂口,道:“姑娘,你砸我瓜做什么,温华公主国色天香,这可是大梁朝都承认的。” 姑娘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对旁边的人道:“他家的瓜可难吃了,咱们上别处买去!” 众人纷纷笑道:“你明明知道兰州城的姑娘都爱小将军,还说小将军与温华公主是天作之合,也不怨姑娘不买你的瓜!” “就是,不挨揍就是好的了!” “哈哈,小二哥,你得罪了这姑娘,她那些小姐妹都不会来你这儿买瓜了,得不偿失啊!” 陈元慎听了这一桩八卦,心情有些低落,见了众人嬉笑,觉得自己笑不出来,结了帐就走了。 陈元慎对玉和道:“想不到月余功夫,李明洲就被赐婚了。” 玉和算了算:“将军还有两个儿子未成亲,皇帝却挑了李明洲,嫁的又是最受宠的温华公主,可见是真心看上他了。”这个真心自然不是说皇帝,而说温华公主真心瞧上了李明洲,若只是为了联姻,大可不必下嫁温华公主,西北苦寒,选个庶出公主也是一样的,就算真的看上了李明洲之才,召为驸马不是更好吗,可偏偏是最喜爱的公主嫁到了兰州,可见温华公主对李明洲怕是一片真心了。 陈元慎也明白这个道理,道:“温华公主是嫡出大公主,才貌俱佳,俩人倒是般配,只是李明洲心里的人是雁儿姐姐。” 玉和喝了口茶,道:“皇命难违啊!” 陈元慎很是惋惜李明洲和欧阳雁俩人,道:“小将军同雁儿姐姐的情分是打小就有的,只怕难分难舍。” 玉和指间细细掐算一番,道:“感情的事,不可以常理度之。” 陈元慎道:“先生,雁儿姐姐为人还是很不错的,就是不知道她的姻缘到底归哪里?”先生精通术数命理,应该能算出来,雁儿姐姐为人爽朗,不过心思直率简单,心上人被赐婚肯定心碎不已。 玉和道:“天机不可泄露!” 陈元慎听了更是好奇不已,可惜先生坚决不肯透露半句,他也只好作罢,不过想想,皇帝都下旨了,俩人是决计不可能在一起了,他很不希望欧阳雁做李明洲的妾室的。 李明洲和温华公主的婚期定在了来年三月,还有一年时间,陈元慎虽然好奇,但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俩人五月中旬离开了兰州,她们这次没有经过武川镇,陈元慎自然不知道欧阳家已经给欧阳雁和秦信芳定下了婚事。 命运并不会因为俩人感情深厚而做出改变,青梅竹马,渐行渐远,昔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可惜时移世易,只怕日后相距干里。 俩人离开兰州后一路南下,沿路的景色也由黄沙弥漫变成了崇山峻岭,绿野葱茏,六月初她们到了蜀州地界,蜀州山势险峻,植被茂密,飞瀑清潭,山鸟蹁跹,气候温润,物产丰富,很适合居住。 她们先是到了绵阳,绵阳此地有嘉陵江的支流流过,三大水系涪江、白龙江和西河,绕着绵阳的山脉缓缓流淌,滋润着这一方土地,六月多雨,江水上涨不少,城中水雾蒸腾,迷离清凉,泛舟江面,倒是如同到了江南水乡一般。 俩人在此休息了几天,还是决定乘船沿着涪江顺流而下,江水很清澈,水底的苔藓绿油油的,整条江如同一条碧绿的玉带,明晃晃印衬着蓝天白云,江平云阔,水天一色,烟波雁影,浩浩淼淼,令人心旷神怡。 第45章 黄鱼 陈元慎的内功心法已经练得纯熟无比,可以开始练外家兵器了,十八般兵器,九长九短,九长为:枪、戟、棍、钺、叉、镗、钩、槊、环,九短为:刀、剑、拐、斧、鞭、锏、锤、棒、杵,玉和每样都会一些,教陈元慎足矣。陈元慎选择了剑,剑为兵器中之神,有君子之风,自古,行侠者佩剑而行,作为厮杀的武器;文雅高尚者佩剑,作为一种风雅佩饰;将军统帅佩剑,作为权力和地位的象征,剑是武术文化的精髓,是衡量功夫境界高深的尺码。玉和自己就擅长使剑,所以教陈元慎剑法可以说是得心应手,剑的基本用法有:劈、刺、扎、点、击、截、抹等。 初学剑者,多以木剑或是竹剑练习,避免误伤,蜀地有一种实心竹子名叫紫竹,木质细致、坚韧,又富有弹性,漫山遍野成丛生长,玉和取了一截来削成两柄竹剑,给了陈元慎一把,自己拿着一把,教他练剑。 涪江江面宽广,水流缓慢,岸边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树木,俩人停泊靠岸,选了片宽阔的江岸,开始练习,玉和教他的这套剑法比起拳法来说难上许多,手里拿着武器,力道稍有不对就会有着截然不同效果,只看剑谱几乎是行不通的,玉和先是一个一个动作拆解开来慢慢示范了一遍,然后才教他,几乎是手把手教他的,陈元慎已经练熟了内功心法,又有轻功底子,学习剑法还是相对容易的,但他明显感受到难度,练习了十日也只练了不足十之一二,这让陈元慎有些沮丧。 玉和就道:“这套剑法确实偏难一些,若没有人指导,就算得到了剑谱也是不会练的,有些人练习月余也不能入其门,由此可见其难度。你也不要灰心丧气,练武切记心浮气躁。” 陈元慎点头道:“是,我记下了。” 第二天,玉和让陈元慎自行温习先前学过的内容,她觉得陈元慎这几日有些急躁,就先不教了,待他先把先前的练熟了在做打算,自己则削了根钓竿倚在船头钓鱼,涪江的鱼儿肥美且鲜嫩,却因为这里人来人往,也生的聪明谨慎,轻易不上钩,她钓了一整天也只钓到两条,煮了鱼汤做晚饭,陈元慎练了一天剑早就累坏了,一沾床就睡得沉,眉宇间却凝了一抹忧色。 第二日,玉和见陈元慎练起先前学过的部分比起昨日熟练了许多,只有少许动作力道不足,有些欣慰,伸手出去想指点一下,才碰到竹剑,却觉得陈元慎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心下疑惑,低头看去,只见陈元慎的双手被磨得通红,虎口处快要破皮的样子,看着就觉得疼痛,玉和有些生气,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陈元慎这两日满脑子都是剑法,他算了算日子,还有一个半月就到他的生辰了,先生曾经说过,待他十四岁时就离开,可如今自己学习这剑法如此慢,怕是到时候连一半都没学会,心里难免着急,这两日先生并未时刻陪着他,他一心只想快点掌握之前学习的内容,一直在练习,极少休息,就算双手受伤了,也不敢停下。如今见先生神色严厉,就知道她是生气了,先生平时潇洒随和,极少生气,他连忙道:“我这两日忙着练习,竟然没察觉到手受伤了。” 玉和见陈元慎很不安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如今性子怎么越发急躁了,你暂且别练习剑法了。”得想个法子磨磨他的性子才行,低头看到江中的游鱼,想到个法子,道:“从明日起,你就待在船上,每日捞那江中的黄鱼,不能下水,不可用器具,不能使功夫,只能用双手来捞,还要确保黄鱼活蹦乱跳,不受损伤。” 陈元慎看了看水中的游鱼,大多离船沿远远的,黄鱼不过巴掌大小,野生黄鱼表面常常布满粘液,滑不溜手,若不是垂钓或是用网捕捞,经验老道的渔民也极难捉到它们,可见先生给自己出的这道题之难了,但他并不敢拒绝,生怕先生从此不再教授自己,只能点头接受。 玉和见他虽然点头答应,但神色忧愁,似乎极其为难的模样,走到船边,弯下腰,静等了半刻钟,一动不动,恰巧一条黄鱼悠然地游在离船三尺远的地方,玉和出手快似闪电,伸出左手将黄鱼一把捞起,递陈元慎手里,道:“就似这般,不过你可以两手一起捞,你可明白了?” 黄鱼滑不溜手,陈元慎险些接不住,只能双手将鱼箍在怀里,忙道:“是,我明白了。”既然先生可以做到,那自己一定也可以的。 可事与愿违,陈元慎第二天在船边趴了一整天,倒是见到了几条黄鱼游过船边,但不等他伸出手来,鱼儿就飞快地潜入了水底。第二天,他改变了策略,伸出手来没入水里,期望能抓到黄鱼,可着江里的鱼精怪得很,根本不靠近船边,他又空手而归,他的手泡了一整天,伤口发白,似是要溃破的样子,玉和心里叹息一声,丢了瓶药膏给他,面上依旧冷冷淡淡,并不多说什么。 这药膏效果极好,第三天他手上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这次他有想出了新办法,他觉得主要还是自己动作太大惊扰了鱼儿,手速太慢又无法抓住它们,所以不管有没有鱼,他都在练习,间或自己丢些树叶木棍进去练习手速,如此这般练习了五六日,他的速度快了很多,一整日都十分耐心地趴在船板上,见到有鱼经过,虽然抓不到,但至少能摸到了。 又过了几日,陈元慎终于抓到了第一条黄鱼,不过可惜的是捞上岸的时候鱼已经被捏死了,玉和淡定道:“剖了做汤吧!” 陈元慎睡前想了想,如今自己的耐心已经足够,速度也跟得上,只是力道掌控地不好,这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不能急躁,他突然有些明白先生的用意了,欲速则不达,心里的念头不能沉静,手上的功夫自然也练不好,想通了这一点,这几日下来,他着实是沉着下来许多,次日,他趴在船沿,观察着江面,平静思绪,等了许久,见一条黄鱼挥波移浪游来,清澈的江水只搅出细微的波纹,近了、近了,迅速伸出手指,拢住黄鱼,捕捞出水,动作一气呵成,轻轻松开手指,黄鱼在掌心甩动着尾巴,鱼鳃一张一合,江水淅沥落下,自己做到了!他急忙兴冲冲地捧着黄鱼进了船舱给先生看。 玉和见陈元慎捧着条鱼冲进来,衣袖还沾着江水,前襟也湿透,面容却很欣喜,修眉上的水珠也亮晶晶的,就知道他做到了,接过那条黄鱼,道:“不错,炖汤吧!” 陈元慎见先生还是很淡然的样子,心下很是不安,在想自己是不是哪没做对,玉和见他拿着那条黄鱼,神色茫然,知道他怕是多想了,就道:“只是一条有些不够。” 陈元慎就明白了,先生当时虽然没有明确地表示要抓几条才合格,但一条是远远不够的,他将黄鱼放进船上的水桶里养着,又趴到了船沿,琢磨了一下,定下心神,先生既然是觉得自己太过急躁才想出的这个法子磨练自己,现在更是万万不能急躁,静下心来,又望向江面寻找黄鱼的踪迹。 陈元慎努力了一下午,又抓到了两条黄鱼,晚饭时,陈元慎做了一道豆腐鲫鱼汤,先将黄鱼剖洗干净,用黄酒及葱姜腌制好,才下油锅煎,煎至两面金黄,加水烧开,又下入豆腐,炖上一刻钟,雪白香浓的鱼汤就做好了,晚饭时,俩人都觉得这鱼汤十分鲜美可口,玉和道:“这鱼汤很不错。” 陈元慎笑道:“先生也觉得好吗?既然如此,明日我再抓鱼来煮汤。” 玉和点点头,埋头喝汤。 晚饭过后,玉和坐在船沿,两只脚挂在船边,随着船身晃动轻轻摇摆,鞋子上沾了些水,她也不甚在意,此时夕阳西下,天色绚丽灿烂,江面也被染成了橘粉色,水天一色,波光嶙峋,水鸟挥舞翅膀回归巢穴,蜀中很少有渔民,此时江面空阔,只有她们这一叶扁舟停泊在岸边。 陈元慎收拾好碗筷,出来时就见先生坐在船沿,背对着自己,夕阳将她周身镀上了温暖的光晕,玉和转过身来,看了陈元慎一眼,道:“今日你做得很不错。” 陈元慎走过去,站在船沿,见先生神情很柔和,开口道:“我守了一整天,也才抓到三条。” 玉和笑了笑,道:“已经很不错了,看来你也静下心来了。” 陈元慎点了点头,道:“开始觉得无计可施,也颇为烦躁,后来知道越是着急越是容易出错,慢慢静下心来,反而进步了一些。” 玉和道:“你能明白,再好不过了,以后做任何事情,都不要再像之前那样急于求成,更不能伤了自己。” 陈元慎觉得心中一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又住了口,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玉和见他神色犹豫,就道:“你若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 陈元慎道:“先生,先前你也告诫过我,练武最忌急于求成,我也是记在心里的,只是一想到一个月后我就十四岁了,剑法却尚未摸出门路,心里不由得着急。” 玉和明白了,陈元慎怕自己走了,他却迟迟学不会,所以才那么着急,就道:“这剑法算得上精妙,若能学得一半,在凡间就可以算得上高手了,有些人,究其一生恐怕也学不完全套,你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也是怪我之前没有说清楚,我之前是打算在你十四岁之前让你找到安身立命之所的,现如今并没有做到,我自然会等你安顿下来再走。” 第46章 剑法 陈元慎听了此话,虽然还是有些难过,但总算得到些安慰,道:“先生,我明白了,学武也同其他事情一样,不可强求,我以后会静下心来练习的,” 玉和点了点头。 第二天,玉和又继续教陈元慎练剑,可以感觉得出来,陈元慎这次沉静下来许多,虽然不解之处,但经过玉和细细教导,他自己也会多加揣摩,他本来就天资聪颖,三五日之后,先前的剑法他练得越发纯熟了,玉和继续教他后面的内容。 陈元慎这几日每天清晨起来,还是会趴到船边抓鱼,有时候拿来做菜,大多数时候放回江中,他抓鱼的速度越来越快,心中渐渐有了些感悟,练剑时觉得比起先前顺畅了不少。 七月初,俩人到了成都,陈元慎已经将那卷剑法学了十之七八,自从练熟了前半部分,他似乎触类旁通,后面的学习越发容易起来,玉和对此自然是很满意的。 成都地势平坦低洼,秦代以前,每逢雨季,汹涌的岷江之水从川西高原奔流而下,在成都平原上肆意流淌,这里就会变成千里泽国,因为水患频发,鲜少有人愿意来此定居,秦代时,李冰及子二郎把“道法自然、因势利导”的哲学运用到治水策略中,修建了具有防洪、灌溉及排沙的三项基本功能的都江堰,都江堰一出,岷江之水变得驯服,水量过大时洪水经外江排出,成都平原由此安然无虞;干旱时节,岷江之水由内江导入,源源不断地灌溉这片膏腴之地,成都因此成为天府之国,史书记载“蜀沃野千里,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 俩人寻了间客栈住下,清晨和傍晚寻个城外无人之地练剑,白日里就在成都城里闲逛,陈元慎若是要在此处定居,总得找份差事来做,如此这般住了五六日,陈元慎已经将整套剑法练熟了,可他却没有找到合适的差事,他虽然读过些诗书,武艺也不错,但年纪太小,没有功名在身,长得又唇红齿白,人家都不愿意聘用他,倒是有官宦富裕人家想买下他的,但他坚决不愿意,玉和觉得能理解,要是自己怕是也不愿意聘用这样的人。 陈元慎心里却在窃喜,自己一天没有安顿好,先生就不能离开。 玉和问他:“你可有什么打算吗?” 陈元慎面上十分委屈的样子,道:“先生,这差事也委实太难找了些吧,说起来,我倒是十分喜欢同先生游历四方的日子,我如今也学了些武艺,不如就此浪迹江湖好了。” 玉和摇了摇头,道:“即使浪迹江湖,也是需要吃穿的,你还是要找个谋生的路子才行。”她心里有些后悔,当初应该教陈元慎些别的,譬如做生意之类的,想了想,道:“元慎,我记得你做饭挺不错的,不如开个饭馆吧?” 陈元慎连忙道:“先生,我年纪这样小,平时做的饭才只有咱们两个吃,自然觉得还行,但若是开饭馆,怕是行不通的。” 玉和觉得十分为难 陈元慎道:“先生不必忧愁,我总能找到差事的。” 转眼到了七月十四,中元节,成都城的街巷中有人设了路祭,祭奠已经故去的亲人。每年七月初,家家户户都会请已故的祖先回家,而后日日奉上吃食祭奠,今夜是最后一次,过了今夜,亡者就要重回地府。 陈元慎和小二要了灶灰,也到路边画了个灰圈,献上吃食点心,又在灰圈内烧些元宝纸钱来祭奠故去的父母,陈元慎听了玉和讲的“三魂七魄”之事,心想父母的魂魄如今真的在这里呢,低声喃喃道:“父亲、母亲,你们放心,儿子虽然没有去塞外,但如今过得也很好,先生超度了你们,又教会儿子许多,儿子如今长大了,想法也成熟了许多,可为了百姓能安居乐业,只能放弃帮你们报仇,希望你们原谅儿子的不孝!” 阴风阵阵,刮起燃烧后的灰烬,不一会儿地面就被吹得干干净净了,陈元慎想,父母的亡魂应该已经离开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原谅自己? 玉和站在二楼,自然看到了陈元慎,陈靖礼夫妻如今已经逝去快三年,又被她超度,早已投胎转世,自然不会有魂魄前来领取纸钱。 陈元慎在街边站了一会儿,就转身回了客栈,踏进房门,只见玉和正在窗前喝茶,成都城内今晚路祭颇多,烛火点点,诉声凄凄,街道被勾勒出明暗交错的痕迹,显得阴冷萧瑟。 陈元慎走过去,坐在玉和对面,也倒了盏茶来喝,俩人相对无言。 路祭结束,整座城显得十分安静,这样的日子,即使是最热闹的夜市也不会开张,黑夜里,似有鬼影憧憧,寂静恐怖。 及至子时,夜深人静,正是传说中鬼门关大开的时候,成都城已经完全休寂下来,夜色浓黑,俩人正准备休息,一阵敲门声传来,陈元慎问道:“谁呀?” 门外却没有人答话,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再次响起,陈元慎有些惊疑不定,大半夜地,怎么会有人敲门呢,该不会是…… 玉和很淡定的模样,陈元慎觉得就算是有鬼,有先生在应该也不用怕,定了定神,去开门,打开门,发现门外空空如也,黑漆漆一片,难道真的是鬼? 他关上门,上好锁,转过身来,就见面前有个黑影站在自己跟前,他反射性地劈下掌去,那鬼影竟然躲得飞快,俩人缠斗了片刻,那鬼影十分厉害,不过几招就扔下自己就往先生那里去,陈元慎忙跟过去,此处灯光明亮,他才看清楚,原来这鬼影竟然是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身穿深色道袍,方才在门前,光线昏暗,这人又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因此被自己认成了鬼。 那老者施施然跑到先生对面坐下,道:“师父,您从哪弄来这么个小孩,武功如此差劲!” 玉和倒了杯茶,指尖一动,就飞向了老者,淡淡道:“他才十三岁,你如今几岁了,三招之内放不倒他,还好意思说,别仗着年纪大欺负小孩!” 老者连忙接过茶杯,滴水未洒,仰头喝完,又执了茶壶,为玉和倒茶,才将自己的茶杯倒满,喝了半杯,道:“师父怎么如此偏心,自从前年带了见深给我拜师后,就再也没来看过我,却将小师弟带到身边亲自教导,当年您教我和师妹的时候可没有这么上心!” 玉和淡淡道:“他并不是我的弟子。” 陈元慎这下知道这老者是谁了,见深的师父,不就是孙西棠吗?上前来见礼,道:“晚辈陈元慎,见过孙道长。” 孙西棠问:“你当真不是我师弟?” 陈元慎道:“晚辈并未拜师,但先生仍旧尽心尽力教导我,我一直以师长之礼侍奉先生。” 孙西棠这下满意了,他就说嘛,想做师父的徒弟哪是那么容易的,看向玉和,道:“师父这几年都未回过昆仑,师妹常递信来问我可知道您的去向,可自从前年一别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您,您不知道,我们都十分思念您。” 玉和道:“你都活了这么多年了,又收了那么多徒弟,怎么还如此黏糊,敛秦那丫头,正应该抓紧时间修炼,她在山上,我放心得很!” 陈元慎听到先生说孙道长黏糊,差点笑出了声。 孙西棠道:“当年若不是回了茅山,如今我也可以常常陪伴在师父身边,昆仑风水那样好,我如今说不定还是个翩翩君子。” 玉和冷冷道:“你长得本来就不好,就算保持年轻时的容颜,也不能算作翩翩君子。” 陈元慎正喝着一口茶呢,听到此处,茶都笑喷了出来,先生那样随和的一个人,原来还能如此毒舌。 孙西棠神色很委屈,道:“师父,我可是您的大弟子,您怎么老是打击我!” 玉和不为所动,道:“你来这里干嘛?” 孙西棠正色道:“此次是蜀山的掌门约我来此的,说是蜀中有人设了阵法,难以破解,写了信给我问有何办法,我自然觉得还是到此处亲身查看一番较为妥当。” 玉和直觉里边不简单,打发陈元慎去睡觉,又和大弟子飞上了屋顶,开口道:“容净都破不了?” 孙西棠点头称是,又道:“师父有什么见解吗?” 玉和就道:“你自己先看着办吧,以你的能力,应该不难!” 孙西棠道:“师父,我怎么样您还不清楚吗?难得您老人家在此,可千万要指点一下徒弟呀!” 玉和淡淡道:“你自己学艺不精,难道还要怪我这个做师父的,这是什么道理?” 孙西棠道:“师父,我若是解决不了此事,丢的还不是您的脸面,您可不能不管呀!” 玉和扶了扶头,无奈道:“行了行了,你先去打探一番,若是不能解决,再来找我也不迟,我这几日都会在此处。” 孙西棠得了玉和的保证,笑眯眯走了,玉和觉得耳根子都清净了,回了房间,陈元慎已经睡着了。 第47章 鬼树 玉和同陈元慎又在客栈住了两日,一来陈元慎没有找到差事,二来也是想等一等孙西棠的消息。 孙西棠是第三日来到客栈的,身后跟着徒弟皎柏,神色颇有些忧虑,玉和是知道他的,这个大弟子平日里看起来像个老顽童,做事还是很细致的,本事也算不错,不然也不能当一派掌门,如今显露出这样的神色,可见是实在被难住了。 陈元慎知道三人有事要谈,很自觉地避到楼下去了,孙西棠开口道:“师父,弟子自认为跟着师父这些年,也见识过许多阵法,但如今蜀中这个,弟子却觉得十分疑惑。” 玉和问道:“你都没有办法?” 孙西棠将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原来中元节前半个月,蜀山修炼的道士下山时发现今年似乎回来过中元节的魂魄特别多,一般来说,魂魄一旦偿还了因果,或是受到了超度,很快就能投胎转世,自然也不会回来过节,蜀山本就是大道场,经常超度亡魂,按理来说,魂魄应该更少才对,小道士觉得很奇怪,暗中查访,这才发现,这些魂魄里竟然还有生魂,所谓生魂,乃肉身尚在而脱离体窍的魂魄,若是及时喊魂,清醒之后依旧同往常一样,但若离体超过七七四十九天,则肉身死亡,生魂变死魂,小道士大惊失色,连忙上山告诉了蜀山掌门容净,容净下山一看,发现原来是有人想要利用这些生魂来助长修行,这个法子在一百多年前有妖邪用过,当时据说搅得风云变色,叫做长生阵,容净接任掌门不过数年光景,只听过这个阵法,并不知该如何破解,又听说茅山掌门阵法方面造诣不凡,所以写了信,派人送到了茅山请求帮忙。 玉和点头道:“听你所言,倒是很像长生阵,你也见过这种阵法,你做何解?” 孙西棠斟酌地道:“据弟子所知,长生阵乃是为了转换气运设置,多设在人杰地灵之地,吸取灵气为已所用,但我前日寻着痕迹找到阵眼,才发现此处阵法藏于深山之内,风水并不算上佳,且远离人烟,内里确实设下玉牌来转接气运,看着像长生阵,但用的却是生魂,这利用生魂,是极度阴私下作的手段,非但不能增加气运,还会造下无尽业力,弟子实在是不解。” 玉和听了,沉吟了一番,长生阵确实是转换气运所用,像周见深家的,就是用来吸引灵气的,当时她就察觉到,周家长生阵分别设在富阳、桐庐、杭州,这三个地方都是地灵人杰之地,阵法吸引的灵气数量是颇为巨大的,因此才造成了地动、匪患、水患、瘟疫这样的大灾难,周见深却只是用了极少量灵气,勉强维持着生命,周家长生阵吸引的灵力绝大部分都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当她破解阵法时,发现布阵者用的是最简单的阵眼,规规矩矩,威力却不错,长生阵并不需要顶级的法力,但却需要顶级的术数易理,据她所知,修仙界似乎没有这样的人,玉和也找不出布阵者到底是谁,只是心里隐隐感觉到应该是妖族或是魔族一类的。 如今蜀中这个阵法,用的是生魂,凡是修者,无论人或是妖魔,都是知道利用魂魄所造下的大因果的,且并无多少灵气可用。 玉和道:“这布阵者,想要的只怕不是灵气。” 孙西棠听了,道:“这阵法确实采集不了多少灵气,若不是灵气,那又是什么呢,难道是……”难道是怨气不成? 玉和道:“去了就懂了。” 孙西棠本就是来求玉和帮忙的,师父既然打算亲自去看,他求之不得。 玉和留了一袋银钱给陈元慎道:“我有事出去一趟,快则一两日,慢则三五天,你暂且住在此处。” 陈元慎应是 玉和又对皎柏道:“你也留在这里吧,若有什么事,照顾他一些。”那么多生魂的可不是小事,她觉得带着孙西棠就够了,没有闲暇照看皎柏。 皎柏应是,他也知道以他如今的修行,对付一两个生魂还行,但这长生阵的生魂众多,他若是被困,几乎不可能全身而退。 孙西棠引着玉和到了蜀山,蜀山掌门容净是个年轻的男子,三十多岁模样,算是孙西棠的晚辈,见孙西棠引着个年轻女子前来,不明所以。 孙西棠对容净道:“这是我的师父,我将这阵法的种种跟她老人家讲了一遍,特地请她来相助。” 容净这下明白了,孙西棠师承昆仑,这位应该就是昆仑十一娘了,以前只听师父说起过,昆仑十一娘是玄清老祖最小的弟子,也是唯一的女弟子,天资卓绝,她平日里闲云野鹤一般,座下只有两名弟子,一个是茅山的孙西棠,另一个则是雁照湖主敛秦。容净没想到她会如此年轻,但也还是立马回过神来,恭敬道:“晚辈容净,见过尊长!” 玉和道:“不必如此拘束,我也是碰巧路过此地,这阵法为害苍生,最为道家厌恶,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容净道:“晚辈才疏学浅,不懂这阵法该如何破解,实在羞愧。” 孙西棠道:“容净掌门年轻有为,正义凛然,在你们这一辈里已是非常杰出的了,若是没有你发觉,这阵法还不知要残害多少人。” 玉和点头,道:“咱们这就去看一看吧!” 容净连忙起身引路,三人出了蜀山大殿,御剑飞行。容净虽然年轻,但法术还是很不错的,因此三人飞行的速度极快,蜀地多山,脚下迤逦的山峰如同翻浪一般往后倒去,飞了两刻钟,到了一处险峻无比的山谷,此处树奇峰峻,怪石嶙峋,人力所不能至,谷中杜鹃啼血,猿猴哀鸣,萧瑟无比。 此时已是下午,三人在谷内一株大树上落脚,玉和见这山谷阴冷无比,树木遮天蔽日,并无飞鸟或是走兽,此时一片死寂。 玉和推算了一番,知道这阵眼就在谷中一棵巨大的槐树上,这棵古槐直入云霄,枝叶婆娑,槐树乃木中之鬼。因其阴气重而易招鬼附身,宅前有槐,百鬼夜行,古时姜太公以槐树挡神,《太公金匮》中记载:武王问太公曰:“天下神来甚众,恐有试者,以何待之?”太公曰:“请树槐于王门内,有益者入,无益者拒之。”这棵槐树大概是天然生在这幽谷内的,恰巧此处风水阴寒,又被有心人布下阵法,因此可以聚生魂。 玉和道:“槐,树鬼也,如今白天,并不明显,还是等到了夜间,看看是否会有什么变化,再在做打算。”生魂在夜里出没,那时说不定能发现些别的。 容净和孙西棠自然点头称是。 太阳下山,谷中阴风四起,寒冷刺骨,古槐的叶子微微摇晃,点点幽光从叶子上缓缓升起,化成一个个透明的魂魄,面无表情,在空中飘飘荡荡,槐树似乎有着某种魔力,拘着这些魂魄在自己十尺之内,容净和孙西棠见了,小声惊呼道:“拘魂术!” 玉和点了点头,布阵者利用槐树布下拘魂术,又设下长生阵,可以将魂魄的力量化为自己所用,这人不仅利用魂魄。连生魂也不放过,只怕不是为了修行,不过无论怎么样,都为修道界不容,当务之急是破了这个阵法。这世上,要说对长生阵最熟悉的人,玉和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拘魂术之类的法术,普通道士难以破解,但是像容净或是孙西棠作为一派掌门,小费一番功夫就可以做到了,只不过这两者糅合起来,威力就大了许多,还有这槐树附近聚集的大量魂魄,现在看起来虚浮无主的模样,一旦这阵法受到干扰,就会向她们发起攻击,这里的魂魄也有上千了,可不好对付。 玉和对俩人讲了这阵法的厉害之处,吩咐俩人:“待会儿我将这些魂魄镇下来,你们负责超度亡魂,至于生魂,则先安抚,以后再想办法,解决掉魂魄,才能破解阵法,破解阵法就交给我吧。” 容净自然只有听从吩咐的份,道:“尊上放心,我一定按照您说的去做。” 孙西棠道:“师父,这么多魂魄,普通法器只怕是难以镇压的,师父万万小心。”若是触怒了这些魂魄,首当其冲就是师父了。 玉和道:“我自有分寸。” 子夜时分,三人到了阵法外周,玉和踏脚进入阵法内,一石惊起千层浪,魂魄受到惊扰,纷纷扑向玉和,气势汹汹,呼啸而来,阵法外周的两人都感受到了压迫和不安,玉和袖中藏着一段黑色枯枝,手上画出一道灵阵,令这些魂魄瞬间安静下来,仿佛沉睡了一般,玉和看向两人,道:“该你们了!” 容净觉得很不可思议,镇魂这么简单的吗?自己虽然也懂镇魂之术,但绝对不能应付得了这么多魂魄,更别提如尊上一般手一挥就搞定。 孙西棠也很吃惊,他知道师父素来厉害,如今一看,她的法术又精进了许多,就是不知道她手中那灵阵如何布,怎么如此厉害?他扭头看到了容净震惊的面容,心里有几分得意,谁叫他有个好师傅呢。 第48章 怂恿 玉和用的并不是什么灵符,而是藏在袖中的枯枝,这枯枝不过手指粗细,弯弯曲曲,名叫阴萝枝。阴萝木,生于黄泉,攀望乡台而上,漫漫四散,凡有魂魄过黄泉,于台上望乡,见乡中旧事,或喜,或悲,或怨憎交汇,或难断舍离,种种情怀,皆为阴萝木镇之。若有难安难镇者,为阴萝木所噬,噬三千,自断一枝,名阴萝枝。 阴萝枝,这世上怕是再难找出第二件,玉和的这一件,是当年父亲留给她的,此中辛密,她不愿意被别人知晓。 她镇下了魂魄,脚步并不停歇,直直往前,这古槐亭亭如盖,笼罩了数十尺土地,玉和到了槐树跟前,计算布阵玉牌所在,这些玉牌上下了禁制,难以探知,玉和须得一枚一枚细细计算,花了两刻钟,算出了玉牌所在,总共十二枚,凝了灵力,将玉牌悉数摧毁,长生阵已经破解,古槐树枝轻颤,阴风阵阵,似是怒吼,这槐树本就生长了几百年,这些日子作为阵眼又浸润在魂魄里,有了几分灵力,可以算作半妖了,玉和叹了口气,道:“你生于幽谷之内,日日饮风沐月,也算自在,何必贪恋那些魂魄之力。” 槐树颤动得更厉害,聚拢树枝向玉和攻去,根茎都似乎想从泥土里挣扎而出,玉和见它执迷不悟,捏了雷诀,凌空一指,浓黑的夜色出现一道闪电,向古槐直直劈来,惊雷过后,槐树被劈得七零八落,枝干根须都化成了黑炭。 至此,此处阵法算是完全破解,容净和孙西棠一人在超度亡魂,一人在安置生魂,两人本事都算不错的,如今已经收拾了四五分,两人见玉和不过须臾之间就将阵法破解,更加震惊了几分,不过手上的事却也没停下。 玉和并不打算去帮忙,这样的小事,交给这两人就可以了。她心里琢磨了一番,觉得很是奇怪,总有种直觉,这个长生阵,同周家那个似乎是有些联系的,虽然所求的截然不同,一处求的是灵气,一处求的是魂魄怨力,但布阵的手段很是相似。周家的阵法被自己破了,幕后之人并未找自己的麻烦,她那时觉得是因为那人法术不强,因此不敢轻举妄动,但如今这个阵法,算计精妙,又被自己破解,只怕对方不会善罢甘休。 卯时已过,孙西棠和容净已经将魂魄超度完,又将生魂安置在法宝之内,三人准备返回,临走前,玉和回头看了一眼山谷,见夜色深沉,并无异动,周围也并无什么灵气或是妖气波动,心里更加疑惑。阵法被毁,幕后之人肯定早已知道了,可却不现身,要么就是他法力实在低微不敢出现,要么就是他太沉得住气。 三人先是回了蜀山,这阵法里囚禁的生魂有数十之众,生魂不能离体超过七七四十九日,因此容净发动了全派上下,积极为生魂寻找肉身,再做法引魂魄归体,蜀山虽然算得上大门派,但完成此事还是要费些力气,孙西棠也叫了茅山弟子来帮忙。玉和则告辞离开,容净一再挽留,很热情地邀请玉和在蜀山多住些时日,他如今很是敬佩这位前辈,但玉和还是决定离开,道:“这些事情由你们来做就很好,也能借机锻炼门下弟子,我在这里属实没有什么意思。” 容净很惋惜,本来还想同这位前辈多亲近,乘机好好探讨一下道法的,但他和玉和差的辈分太大,不好忤逆长者意愿。 玉和离开了蜀山,回到了客栈,她这次前前后后离开了四天,回来时发现皎柏和陈元慎已经相处得很好了,皎柏性子很开朗,善于交朋友,陈元慎虽然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但性子成熟,小小年纪,武艺已经不错,所以俩人倒是很能聊上几句。 她不知道,这几天,陈元慎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孙西棠座下很多弟子都是玉和给的,皎柏见师祖带着个少年在身边,天资似乎不错,心想难道师祖又要给师父塞徒弟了不成,可问了问陈元慎,才发现他虽然武艺不错,天资也好,但似乎并不向往道门,皎柏觉得有必要提前跟这个未来的小师弟多普及一下,于是日日同陈元慎讲些修道的好处,师父及师祖的厉害之处,陈元慎很是尊敬玉和,本来又有慧根,一点就透,听了几日倒也悟出一些入门的道法来,举一反三,悟了些道理,用在了练剑上,进步可谓是一日千里,皎柏见了更加高兴,觉得若是有这样一个师弟真是再好不过了。 玉和回来之后,只是照例问了一些俩人是否平安之类的话,见皎柏很似乎兴奋的模样,也没怎么在意。皎柏听说师父在茅山帮忙引归生魂呢,提出也想去帮忙,玉和道:“这样自然最好,也乘机磨练一番。” 倒是陈元慎,不过才几日不见,他的剑法已经练得愈发好了,玉和赞道:“不错,不错,你进步很快,我当年练这剑法时候也不过如此而已。” 陈元慎听了,觉得很是吃惊,皎柏说自己在武学上很有天赋,令人称羡,但如今的进步还是靠着皎柏讲了些道法才悟出来的,先生若是当年初学剑法时就有这样的水平,那是怎样一种存在啊?陈元慎想不出,道:“先生的才能,我不能望其项背,这几日,幸亏有皎柏道长指点我,我才悟出了些剑意。” 玉和道:“皎柏为人很是热心,剑法也不错,他能指点你再好不过了。”又问了陈元慎这几日是否寻到合适的差事。 陈元慎推说道:“尚未。”经过这几日,他如今的想法发生了很大变化,皎柏一直夸赞他很适合修道,又说了许多道家的法理给他听,说孙西棠教导弟子很是用心,陈元慎自然听得出来这是有说服自己的意思在里头的,他听了几日,颇有所感,心里对修道者顺应天道,清心寡欲的生活竟然生出几分向往之情。回想之前,先生似乎并没有想引他入道门的想法,他很疑惑,自己到底要不要修道呢? 玉和见陈元慎迟迟寻不到差事,心想他似乎还是喜欢江湖人快意潇洒的生活,年纪也还小,只能让他细细考量。 后来的两天,陈元慎依旧没找到差事,玉和反反复复考量了他的剑法,确定他确实已经练得大成了,想要浪迹江湖,武功好才能占住一席之地,心里想若是在成都找不到合适的差事,不如换个地方看看,还没等跟陈元慎说呢,孙西棠急吼吼来了,他这次见过了玉和,竟然提出要和陈元慎比试,道:“前次忙着见师父,忘了跟这小子好好打一场,今日一定要补回来。” 玉和淡淡道:“蜀山的事忙完了?” 孙西棠道:“生魂已经引导归体,剩下的事交给弟子们就好。” 玉和无奈:“他才学了两年不到,你为难他做什么?” 孙西棠见师父护着陈元慎,更是坚决道:“师父,我今日若是不比试,总觉得心愿未了,等回了茅山,就难遇到了。” 陈元慎道:“晚辈才疏学浅,只怕······” 孙西棠打断道:“没比过怎么知道才疏学浅,此处碍手碍脚,咱们去城外比!”拉着陈元慎就往外走。又对玉和道:”师父放心,我们点到为止。” 玉和觉得让陈元慎多实战一下没有坏处,就放任他俩去了。 陈元慎被孙西棠带着到了城外,正是他平日里练武的地方,孙西棠扔过来一把竹剑,自己也执了一把竹剑,抬手就刺,向陈元慎攻来,陈元慎定了定心神,迎了上去,但俩人差距太大,不过十来个回合就输了,孙西棠看着陈元慎,抚着胡须,哈哈大笑,道:“果真很不错!” 原来,两日前皎柏上了蜀山,说师祖带着那个少年如何如何好,只学武一年多,就很不错了,虽然没有学道,但一点就透,天资极佳云云 孙西棠听了,就道:“那小子确实还不错!”想起那夜,他见了自己,虽然有一瞬间慌乱,但马上就向自己攻来,说明他反应迅捷,胆识也不错。 皎柏更是高兴,立马道:“师父啊,陈元慎真的很不错,这次师祖给你物色这个弟子真的废了颇多心力。” 孙西棠不高兴:“怎么又是给我物色的?我弟子已经够多了。” 皎柏道:“陈元慎不同,他不仅天赋好,师祖还很看重他,据他说,这两年来,他的武功都是师祖亲手教的,练剑更是手把手教导。”他欣赏陈元慎,自然在孙西棠面前帮忙说好话。 孙西棠道:“那又如何,你们师兄弟几个也是天资卓绝,但你师父我老了,教导起来也颇为劳累,等等,你说什么?你师祖亲自教导他?” 皎柏点头 孙西棠摸了摸胡须,又问:“他说你师祖这两年都把他带在身边?” 皎柏道:“是,见深没入山门前,俩人就已经认识了,如今可不是两年多了吗?” 孙西棠似乎想到了什么,哈哈大笑,拍了拍皎柏的肩膀,道:“皎柏啊,你想要师弟,我比你更想要师弟呢!” 第49章 缘由 孙西棠这些年,被玉和塞了四五个弟子,玉和每每见到天资好的,自己不愿意收徒弟,又觉得惋惜,就交给了大弟子,这些弟子都不错,但孙西棠心中总是有些不平的,如今见到师父对陈元慎另眼相待,心中有了计较,若是师父收了陈元慎,一来嘛,自己也算是给师父塞了个徒弟,二来嘛,师父对陈元慎很是不同,虽然没有师徒之名,但确实像师父一样教导陈元慎,他不介意推一把。 今日比剑,陈元慎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但能接住十招已经是很不错了,他愈发对这个“师弟”感到满意。 陈元慎在心里嘀咕,这孙道长性子倒是像个老顽童,前些日子装神弄鬼捉弄自己,今日又兴冲冲地拉自己比试,他已经尽了全力,打不过很正常,不过孙道长用赞许的眼神看着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孙西棠拍了拍陈元慎的肩膀,笑眯眯地,道:“没想到你小子还真是有两下子!” 陈元慎道:“道长别取笑我了,您未尽全力,我却接不过十招。” 孙西棠道:“这剑法很是难学,你能在数月之内练成已经很厉害了。” 陈元慎先前就听皎柏说过这样的话,如今听孙西棠也这样说,倒是相信了几分,不过还是谦虚道:“都是先生愿意细细教导我的缘故。” 孙西棠问:“我师父她是亲手教你的?” 陈元慎道:“是,先生可谓是手把手教我,否则我怕是还不能入门。” 孙西棠听了,愈发高兴,就道:“你如今已得她教导三年多,今后可有什么打算吗?” 陈元慎道:“先生说再过些日子,等我安顿下来,她就离开,只可惜我如今还未找到差事。” 孙西棠拍了一下他的头,道:“她教导你三年多,可谓是费尽心力,做你师父也是当得的,你怎么一点想法也没有?” 陈元慎心里很是奇怪,皎柏有让自己拜孙西棠为师的意思,而孙西棠,竟然想让自己拜先生为师?于是道:“先生早已说过不会再收弟子。” 孙西棠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她若不是欣赏你,何必亲手教你武艺,让你学习一些谋生之道便可,我从未见过师父如此耐心地教导别人!你想想,她是不是对你关怀备至,细致忍耐?” 陈元慎回想了一下,先生对自己循循善诱,不仅教他生存之法,还有轻功剑法,处世之道,可不是关怀备至,细致忍耐吗?他道:“的确如此,我这剑法,先生也是花费了颇多心思来教我。”将学习剑法的前后波折说给了孙西棠听。 孙西棠听了,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绕着陈元慎转了几圈,狠狠打量了他几眼,气呼呼地道:“我这个嫡亲弟子,尚未有这样的福气!” 陈元慎连忙道:“或许是我天资愚钝的缘故。” 孙西棠道:“我竟然不知师父还能如此耐心细致,想当年,我和敛秦练习这剑法时,师父不过粗略演示一遍就再也没管过我们,你知道我们练习了多久吗?五年啊,整整五年啊!师父她心眼偏到天边了!” 陈元慎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心里既惊又喜,原来先生对自己这么看重!也难怪孙道长如此生气,张了张嘴,想安慰一下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反而显得自己在显摆似的。 孙西棠激动了好半天才平静下来,道:“我听皎柏说,你对道法还是很感兴趣的,师父她又如此偏爱你,你不妨就拜她为师吧!” 陈元慎本来就对玉和很依恋,如今听了孙西棠这一番话,豁然开朗,心思也开始活泛了,就道:“我本来就十分敬重仰慕先生,先生对我的恩重如山,若能拜她为师再好不过,实不相瞒,我早有这个意愿,但她早早就说过不愿意收下我,我心中颇为苦闷,不知您可有什么法子?” 孙西棠见陈元慎颇为上道,心中虽然嫉妒不已,心情却好了许多,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师父她重情重义,你如此聪慧,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陈元慎经过一番提点,心中自信了许多,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拿出诚意来。又向孙西棠请教了些拜师的规矩禁忌。 孙西棠自然是知无不言,俩人越发亲近,高高兴兴回了客栈。 玉和见俩人打了一场,并未受伤,反而都很高兴的样子,放下心来。 孙西棠当日就回了茅山,他担心师父知道是他在暗中怂恿会生气,只说比试一番,颇为尽兴,蜀山的事情也完结了,不宜久留,告辞离开,临走前悄悄塞了一卷经书给陈元慎,让他偷偷背下,莫被玉和发觉。 陈元慎知道孙西棠是在帮他,自然照做,每日里借口出去找差事,实则是寻个僻静之所背诵经文。 玉和见陈元慎迟迟找不到差事,问他:“元慎,我们已在成都颇多时日,你如今是何打算?” 陈元慎心里早有了思量,开口道:“不瞒先生,我前些日子也算将成都城逛了数十圈,但始终没寻到合适的差事,总觉得若是定居于此,大抵此生也就是为生计奔波,碌碌无为而已,心里十分不愿意局限在这方寸之地。” 玉和道:“那你是想行走江湖了?” 陈元慎摇头,道:“先生,若是未得您教导,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玉和道:“你如今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如此依赖我。” 陈元慎觉得此时就是表露心迹的最好时机,走到玉和身前,跪下道:“先生,前些日子,我听皎柏道长讲解了诸多法理道义,心中对于道门生出向往之情,后又得孙道长提点,才知原来早已生出皈依之心,先生,我想明白了,我其实不愿拘泥于世俗之中,先生为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我是实实在在敬仰您,求您收我为徒吧!” 玉和很是吃惊,急忙拉他起来,道:“我并没有收徒弟的意思,元慎,你快起来,不当如此。” 陈元慎却很倔强,仍旧跪着,道:“先生,我已经深思熟虑,并非一时兴起,求先生收下我!” 玉和无奈,自己不过去了一趟蜀山,这少年竟然生出这种想法来,听他的意思,里头还有皎柏和孙西棠在推波助澜,她想起孙西棠前些日子兴冲冲来找陈元慎比试,原来竟是来撺掇陈元慎来了,问道:“元慎,你老实告诉我,拜师这件事,是不是孙西棠的主意?” 陈元慎摇了摇头道:“其实早在凉州时,我就生出拜您为师的想法了,可心里却怕您拒绝,迟迟不敢开口,前几日,皎柏道长指点我剑术时提了几句法理,我一听就觉得豁然开朗,心里觉得道家之理真乃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大智慧,心里不由得向往不已,与孙道长交流一番,才知道原来这就是皈依之心了,我心里本就想拜您为师,其他人不过是无心提点而已。” 玉和见他说得坦诚,虽然知道孙西棠必定算计过的,但却不好责骂于他,就道:“元慎,你若有向道之心,大可以拜别人为师,这世间道法高深者很多,我并不适合做你的师父。” 陈元慎神色坚定道:“我得您教导三年多,只想拜您为师。” 玉和叹了口气,因为不愿意过多干涉陈元慎的命运,一直没跟他讲过法理道义,却不想弄巧成拙,如今看来,自己已经对他干涉颇多了,或许有些事情应该跟他讲清楚了,于是道:“元慎,你先起来,我有事要告诉你,你可想过,为何当日我会救下你,又将你带在身边教导?” 陈元慎其实也百思不得其解,抬头见她眼神清朗,里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不由得心里一紧,道:“先生慈悲仁爱,我知道您是在帮我,您的恩德,我此生都不会忘。” 玉和摇了摇头,伸手扶他起来,道:“我并没有你说得那样好,我其实很不愿意插手世俗之事的,当年帮你,是事出有因。你知道你的祖父陈安易为何会死吗?” 陈元慎莫名有些心慌,道:“是被陈安远杀害的。” 玉和回了座位,定定看着他,摇了摇头,道:“非也,这事说来,与我有莫大关系,三十多年前,大梁初建国,百废待兴,我路过京城,却见隐隐有妖气作祟,又听说京城四周有数十户人家莫名其妙死了男婴,细细查探,原来是一女妖为之,那女妖名叫月莲,生的花容月貌,法力也高超,她却爱上了个凡人。” 陈元慎瞪大了眼睛,他听说自己的祖父当年有一个极为美貌的妾室,听说他颇为宠爱她,宠妾灭妻,对于他的父亲也冷淡,先生说的这事,必定是与自己有关的,他问道:“这个凡人,该不会是我陈家人吧?” 玉和点点头,道:“是陈安易,他当时已经是东宫太子,早已娶妻生子,却对月莲念念不忘,取了她做贵妾,俩人感情甚笃,如胶似漆,相约白头到老,生死相依。月莲是妖,自然不可能为太子生下孩子,再加上旁人挑唆,俩人渐渐有了些矛盾,太子对她渐渐冷淡疏远,她却不甘心,所以想了个法子,取男婴的婴灵来炼化以求成孕,她不敢在京城动手怕暴露踪迹,但京城四周都有案子,偏偏京城没有,本身就令人怀疑,我顺藤摸瓜,查出前后因果,她谋害人命,罪不可赦,除掉了她之后,太子也知道了她的身份,后悔不已,却仍然对月莲难以忘却,他俩曾许下誓言生死相依,月莲因着他的冷淡才想着要为他生下子嗣,所以造下杀孽,他后悔不已,日日思念,没过多久就病逝了。 若是当年我没有杀了月莲,你祖父大概不会早逝,这皇位现在还是你们家的,你父王并不会被囚禁到琼州,你如今应该是大梁的太子。” 第50章 考教 陈元慎不敢相信,眼睛通红,声音也有些发颤道:“先生,你莫要欺骗我!“ 玉和道:“这件事我原本打算过些日子再同你说的,我当初帮你只不过出于愧疚,你的仇人,除了陈靖希,还有我。” 听了这些,陈元慎良久都回不过神来,原来自己一直敬重的先生,竟然是琼州王府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吗?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一般。 玉和见他不可置信的模样,心想陈元慎此时必定是恨极了自己,放了把剑到他跟前,道:“你若想报仇就动手吧!” 陈元慎心绪翻涌,拿起剑来,轻轻一拔,利剑出鞘,这剑极为锋利,吹毛断发,他举着剑,却刺不出,眼前这人,是他敬佩无比的先生啊!宝剑从他掌中掉下,直直刺入土里,他转过身,失魂落魄地走了。 玉和叹息一声,她对陈元慎其实很是很欣赏,只是俩人之间,有着诸多牵扯,她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她从未觉得当年诛杀月莲有何过错,当初救下陈元慎也是出于愧疚,如今说出真相,昔日的恩情烟消云散,她心里也不由得空落落的,与陈元慎相处这几年,竟然生出了不舍之情。 自从跟陈元慎说了原委之后,他就独自离开了客栈,整整几日都不见踪迹,玉和心想大概俩人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这样也好,这一桩因果大概就此了结了吧!准备离开客栈回昆仑,临行前给小二留了张字条,上面写明了她要往昆仑方向去,若是陈元慎来找她报仇,也好寻到她的踪迹。 没想到才出了成都城,陈元慎就追了上来,他眼下乌黑,面容憔悴,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眼神却灼灼生辉,道:“先生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玉和道:“我有事要回山门一趟,你是来找我报仇的?动手吧!” 陈元慎摇了摇头,道:“先生,我是来拜您为师的,当年的事,换成是我,也会除去月莲,即使我祖父这一脉因此而受到波及,我不一定会救下琼州王世子。您并无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 玉和看着他,见他目光清澈,淡淡道:“这是你的心里话?” 陈元慎道:“是!若是没有您,我祖父那样宠爱月莲,我父王的结局说不定会更不好,若是没有您,我如今已经是刀下亡魂了。”当时只是觉得一直信赖的先生竟然瞒着他,所以很是生气,细细想一想,对先生其实没有半点恨意,他还是十分敬重这个女子。 玉和道:“你能如此想,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但我还是不能收你为徒,你我本来无缘,我已干涉了你的命数,不能逆天改命。” 陈元慎心想若是没有玉和,自己早已身首异处了,可不是改了自己的命数吗,但仍旧固执地道:“若是无缘,又怎会遇见?” 玉和看了看他,眼神有些复杂,道:“按照你原来的命理来看,当是天资卓绝,有称霸一方之力,与陈靖希两虎相争,却慧极必伤,青年早夭。” 陈元慎道:“所以先生一直在引导我不去报仇?” 玉和点了点头。 陈元慎道:“可是,先生如今已经改了我的命格,又如何能撒手不管呢?” 玉和道:“我并没有撒手不管,只是我们实在不适合做师徒,你不是喜欢洒脱无束的生活吗,做一名侠客也不错。” 陈元慎反问道:“先生是嫌我愚笨?” 玉和摇摇头 陈元慎又问:“先生是嫌我品德不好?” 玉和仍旧摇头 陈元慎道:“难不成是嫌我长得丑?” 玉和:“不是。” 陈元慎道:“那先生到底有什么不满?” 玉和无奈道:“我早已说过不会再收徒。” 陈元慎道:“可先生改了我的命格,不能这样不负责任,若是您不收下我,万一我真的慧极必伤,毕竟我的天资确实不错。” 玉和道:“你已经长大了,应该明辨是非。” 陈元慎道:“先生以前还说我心性未定,若是没有先生时时督促,我怕是会长歪。” 玉和扶额,她在兰州时是说过这样的话,那都是大半年以前了,她道:“你不要如此纠缠于我,我是决计不会收下你的!”转身就走。 陈元慎紧跟其后,不愿放弃。 玉和走的是水路,取出玉笛化做一条小船,沿着岷江逆流而上,过十来日,已经出了蜀地地界,陈元慎依旧不死心。 陈元慎取了江水来煮茶,讨好地献给玉和。 玉和接过,浅浅一尝,唇齿回甘,开口道:“元慎,你到底为何想拜我为师?” 陈元慎道:“先生,我自十岁开始,就得您教导,心里早就把您当成师父了,对您更是仰慕不已,尘世之中,人们都为利益所驱,熙熙攘攘,您曾经说过,百般因果,身死魂消,我不愿在俗世之中碌碌一生,道门清净慈悲,我心里甚为向往,道法乃是大智慧,我一听就觉得心里清净欢喜。 您或许会说我可以拜别的山门,但我最初听的就是您的道,其他法理再怎么智慧通透,我都无法心悦诚服。” 玉和淡淡道:“我并未传授过你道法。” 陈元慎道:“道法不一定要以口来说,先生您早已言传身教,我还记得当初您引导见深兄时,我已感受到自然无为之理,还有华山峰顶的狼群,您虽然并未讲道,但您的道法早已感化它们,若不是您的教化,我如今只怕一门心思想着报仇,说不定真的落得个慧极必伤,青年早夭的下场。” 玉和早就知道陈元慎天资聪颖,没想到他已经领略了这么多,原来自己不经意之间早已引导他进了道门,心里默默叹息一番,如今真不知该怎么拒绝他,想了想,想拜入昆仑门下须得通过考核,共有三道题目,对于初入道门者来说只怕是难于登天,她开口道:“我已知晓你的意愿,只是昆仑拜师尤其严格,弟子当通过考核才能拜师,以你的能力,是不可能通过的。” 陈元慎道:“先生不妨考教我一番,若是通过,先生可要收我为徒!” 玉和知道陈元慎是绝对不可能通过的,也好叫他死心,她答道:“一言为定!” 玉和先出了第一题:抄写《道经》,十日为限,十日之后考教他。《道经》全文五千余字,若是没有人指点,对于一个没有修道基础的人来说,算得上晦涩难懂,就算是逐句翻译出来,但其中蕴含的道理却很难领略出来。 陈元慎接过《道经》,翻来阅读一遍,这正是孙西棠给他的经书,心中默默记下孙西棠的好。原文他早已熟背,他已经逐句翻译过了,其中道义十分难懂,他静下心来默默抄写,速度很慢,逐字细细思索,倒是有了些感悟,《道经》以无为讲有为,以自然解社会,利万物而为万物所厌。 十日之期已到,玉和看了陈元慎抄写的经文,整整十卷,初时可见他字迹劲瘦规整,越往后越发潇洒清俊,流畅很多,他应该是已经背熟了,玉和并不意外,开始考教他:“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何解?” 陈元慎答道:“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万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仁者必造立施化,有恩有为。造立施化,则物失其真;有恩有为,则物不具存;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载矣。无为於万物,而万物各适其所用,则莫不赡矣。圣人与天地合其德,以百姓比刍狗也,万物皆以为刍狗,则万物皆平等,天地不仁,实则天地最仁善,不行偏颇之事,圣人亦是如此,故能称之为圣人。” 玉和点了点头,她考教的句子原文翻译过来是天地是无所谓仁慈的,它没有仁爱,对待万事万物就像对待刍狗一样,任凭万物自生自灭。圣人也是没有仁爱的,也同样像刍狗那样对待百姓,任凭人们自作自息。 陈元慎回答天地遵循的是自然的法则,不做干扰,如此一来,万物都如草如狗一般,自生自灭。世人口中所谓的仁者行仁慈之事实则是在干扰原有的秩序,万物都会因为这种举动失去原来的轨迹,所以圣者就是因为继承了天地的品德,自然无为,才能称之为圣人。不做干扰,看似不仁,实际上就是仁德。 玉和又问:“静之徐清,动之徐生。何解?”意思是浑浊为何能慢慢澄清,静物又为何能生生不息。 陈元慎答道:“浊以静物则得清,安以动物则得生,此自然之道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生生不息,万物归一,亦是此理。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意思是浊以徐清,安以生动,都是自然之道。道是独一无二的,道本身包含阴阳二气,阴阳二气相交而形成一种适匀的状态,万物在这种状态中产生。这一切都是一样的道理,知晓这个道理的人,从来不会自满,也因此能去故革新。 陈元慎不仅仅回答了问题,还引申了其他道义,第一关自然算是通过了。 第51章 天眼 玉和对陈元慎能圆满通过第一关有些吃惊,她原本觉得陈元慎只能答出来一些罢了,没想到他答得这样好,不过后面几关只会更难,玉和并不急着出第二题,俩人沿着岷江走了大半日,傍晚时分,到了一处半岛,此处江流弯弯曲曲,绕着半岛成了马蹄形,小岛由沙石沉积而成,地势平缓,不见高大树木,只生着大片芦苇,此时夕阳西下,晚风凌凌,芦花飘飞,萧瑟无比,蒹葭苍苍溯寒水,芦花萧萧倚斜阳,残影寒风俱呜咽,一缕鸿毛天地间。 第二关要求弟子直面鬼怪,修道之人以斩妖除魔为己任,若是收了个怕鬼的弟子是不行的,玉和打量了陈元慎一眼,开口问:“你怕鬼吗?” 陈元慎愣了一下,道:“我从未见过。” 玉和缓缓道:“修道之人不仅要研读道家经书,还要时常同妖魔鬼怪打交道,这第二关,需要你去为此处的孤魂野鬼献祭。” 陈元慎看了看眼前的芦苇荡,觉得此处虽然萧瑟无比,却并不像有鬼的样子。 玉和解释道:“小岛减缓了水势,江流缓慢,上游那些溺水而亡的人大多会漂到这里,你现在肉体凡胎,是看不见的,待到太阳下山,我会为你开天眼。” 陈元慎听了才知道此处乃是浮尸地,心里不免有些忐忑,面上却不显,答道:“是!”。 玉和准备好香烛纸钱,又煮了供饭,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江面漆黑一片,只余她们这一艘小船亮着昏黄的灯光,芦苇荡里闪烁着点点鬼火,能借此判断出模模糊糊的轮廓。 玉和捏了个诀,为陈元慎开了天眼,他觉得眼前清凉一片,睁开眼,芦苇荡的全貌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晚风疾了些,将芦苇吹得歪歪斜斜,其中鬼影重重,魂魄在芦苇间飘飘荡荡,低声呜咽。 玉和道:“这些魂魄,因为肉身无人安葬,所以留在了此处,你见到的都是些无主的孤魂野鬼,无人祭祀,十分可怜,这第二关,要求你去为他们献祭,需得去到岛上,点燃纸火香烛,奉上供饭。” 陈元慎脸色有些发白,他虽然跟着玉和三年多,却从没见过鬼,心里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玉和见了,就道:“此事只能你一个人去做,你若是不愿意,放弃就是。” 陈元慎连忙道:“弟子愿意的!” 玉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用勉强。”孙西棠和敛秦等人从小就是在道门长大的,不像陈元慎,从来未接触过这些奇异志怪。 玉和的手掌仿佛带着魔力似的,陈元慎被她轻轻一拍,反而安下心来,道:“他们已经身死,并没有什么好怕的,弟子初见鬼魂,难免惊诧紧张,其实仔细一想,我转世之前,或许也同他们一样。”取了祭祀之物,就往芦苇荡走去。 真是个有胆量的少年啊!玉和这样想。 芦苇有一人多高,长得很密集,叶子十分锋利,陈元慎很难进去,索性使出轻功,掠过芦苇丛,往岛中心而去,落脚才发现自己踩在了烂泥里,这半岛本来就是江中沙石沉积而来,此时正值夏末秋初,地上到处都是水洼。 岛上芦苇生得密集,若是献祭,只怕会引燃芦苇,他用掌风劈出一方三尺之地,取出火折子,点燃香烛纸火,芦苇丛里那些孤魂野鬼感受到了香火气息,纷纷向他聚拢,他听见耳边鬼声呜咽,如泣如诉,不知为何,心里不由得悲伤无比,似乎自己也变成了他们中的一个,他感到了这些魂魄对故乡亲人的思念和不能入土为安的痛苦。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心里不由得生出赴死的念头。 玉和见陈元慎迟迟不献上供饭,再用神识一查探,只觉他心里十分悲伤,竟然生出赴死的念头,暗道不好,指尖一动,捏了个诀进陈元慎脑海之间。 陈元慎觉得脑中突然阴霾消散,仿佛重见阳光一般,周身都暖上几分,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竟然生出不好的念头来,他回头看向玉和,只见她依旧神情淡然似无所觉,可他觉得一定是先生帮了自己一把,不由得更加紧张,手心里出了些汗,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 陈元慎奉上供饭,鬼魂得到祭祀,呜咽声渐止,享完供奉,慢慢散开了,陈元慎觉得心里的悲伤也烟消云散,祭祀完毕,陈元慎回了船上,道:“先生,弟子已经献祭完毕。” 玉和点了点头,不做评价,她心里思绪翻涌,这第二关考验的是弟子的胆量,陈元慎一个从没见过鬼魂之人,能去祭祀就已经算是通过了,他受到鬼魂干扰,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感知力强,察觉到了这些孤魂野鬼的悲怨,然而身上又没有法术,所以才险些迷失,这一关,算他通过还是不通过呢? 陈元慎见玉和神情冷淡,心里蓦地一紧,自责道:“弟子祭祀之时,感到悲痛欲绝,竟然被魂魄扰乱了心志,实在不该!” 玉和见他神色愧疚,不由得脱口而出:“你已经很好了!”话说出口,心里不免有些后悔,难道自己心里真的这么欣赏这个少年吗?说过的话不能收回,她只能顺着说道:“这一关考验的是胆量,你算是通过了。” 陈元慎听了这话,面露欣喜之色,道:“谢先生!”自己在芦苇荡里生出的念头一定是被先生发觉了,他谢的是即使自己被魂魄干扰了心志,先生依旧算自己通过,这算不算是一种袒护呢? 玉和道:“不必谢我,此一关,以完成祭祀,安慰亡灵算是通过。” 陈元慎感慨道:“白日里,我未开天眼,只觉得此处萧条荒凉,开了天眼,才感受到这些魂魄的悲伤情绪,可怜他们肉身早已烂在此处,再也无法为回到故乡。” 玉和听了,走进了船舱,取出笔,陈元慎见此,连忙碾墨,玉和提笔写下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百物生。 递给陈元慎,他接过来,细细品读一番,知道先生写下这些话是用来开导自己的。 玉和见他神色清明一片,就知道他已经想通了,似乎还在感悟沉思的模样,她独自出了船舱,走到了岸边,捏了个诀,召唤这些魂魄前来,念了往生经,这些魂魄今日已经得到祭祀,再听了经文,周身悲戾之气散尽,纷纷得到度化。 陈元慎心中颇有所感,正想同玉和讲述一番,抬头一看,先生已经不在船上,他走到舱外,见先生立在岸边,正在给亡魂超度,心中对她更是崇敬了许多。 玉和超度完毕,回到了船上,就见陈元慎用一种很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他道:“今日开了天眼,才知道原来这些孤魂野鬼竟然如此可怜,多亏遇到了先生,才能得到超度,不然只能困在这里。” 玉和摆摆手:“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我不过是稍加引导而已。” 陈元慎道:“这样的道理,并不是人人都懂,若是没有修道之人,这世间该有多少魂魄得不到度化。” 玉和一手拂过陈元慎的双眼,将他的天眼关闭,转身回了船舱,边走边说:“元慎,其实修道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今夜的不过是些孤魂野鬼,没有什么戾气和法术,修道者有时候面对的是更加厉害的妖族魔族,遇到法术高强的,打不过很可能会身死魂消。更为恐怖的,若是被对方控制了神志,就会变成傀儡” 陈元慎问:“就像我方才被那些魂魄的怨力所影响一样?” 玉和道:“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陈元慎却很坚决:“无论有多艰难,弟子都想学习道法!” 玉和沉默,她觉得自己其实是很欣赏陈元慎的,这个少年天资聪颖,悟性非凡,对道法又向往不已,心想若是他能通过第三关,不妨就收下他吧,喝了两盏茶,见陈元慎依旧在读《道经》,夜已经深了,玉和催促他去休息。 第二天,陈元慎主动来找玉和:“先生,不知第三关是什么?” 玉和笑了笑,道:“你倒是心急,不过这第三关,心急也没用,这最后一关,只能顺应天意,勉强不得。”他已经通过了前两关,和自己有没有师徒缘分,就看天意了。 玉和翻了翻陈元慎手抄的那几卷《道经》,取出最后那一卷,布置下第三关:将这卷《道经》供奉至道祖跟前,奉上清香,清香燃尽,三根齐平,香气袅袅绕《道经》流转,算是得到道祖认可,此关就算通过。 这一关很是玄妙,玉和只给了陈元慎一卷经书,不说要选何处道观,更没有提过一句供奉的规矩,陈元慎就得自琢磨,这认可的标准更是玄妙,不是光靠努力就能达到的。 第52章 拜师 这一段岷江之畔都是荒无人烟的所在,四周峭壁林立,土地贫瘠,更别说有什么道观,到了第四天,山势终于平缓下来,远处似乎还有些屋舍田地,陈元慎下了船,此处沟壑纵横,走了大半日,来到了一处村庄,打听一番,才知道此处靠近南疆,大多信奉巫术,几乎没有人信奉道教,更别提有什么道观,他不免有些失望,心里盘算这里人烟稀少,不如到去城里看一看,问清了道路就离开了村庄,玉和跟在后面,并不做什么提点。 俩人沿着山路走,天气已经凉爽下来,但这里山高林密,古木参差,山路崎岖难行,他还是出了一身汗,俩人走了大半日却未再见有城镇的影子,天就快黑了,只能找个背风之地安顿下来。 陈元慎早就学会了在山林间辨别方向和寻找食物,生存不成问题,但此处地广人稀,山势险峻,鲜有人烟,俩人已经翻过两座高山,仍旧未见半点人迹,更别提什么城镇了,玉和依旧不准备管的样子,陈元慎也知道这最后一关全凭天意,他若是与道门有缘,自然能过关,若是无缘,即使找到道观也不能得到道祖认可,心里倒是平静得很,默默找了些枯木生火。 他们落脚的地方两旁有石壁挡风,视野却很开阔,只见四周山势犹如刀削斧凿陡峭无比,山顶生长着万年古木,山壁却都是光秃秃的岩石,寸草不生,层层山岩色彩缤纷,宛若霞光,他举目望去,远处的峭壁影影约约有个模糊的晕影,定睛一看,是一方石洞,里头供奉着的正是三清祖师像,陈元慎惊喜不已,连忙告知了玉和。 玉和望向那方石洞,这处不似普通道观布置,而是在峭壁上砸出方寸之地,四周并无什么植被,下方雾气腾腾,旁边也没有什么道路,常人难以到达。 陈元慎还是决定过去,他的轻功很好,过去并不成问题,他揣了《道经》并三柱清香在怀里,运起气从峭壁掠过,轻轻落到石洞里,这里不知是多少年前修建的,大概完工后就没人来过,灰尘已经堆积成了厚厚的一层泥,好在神像与供桌皆是石雕,此处并无什么植被,所以保存地十分完整。陈元慎心想,无论是京中最雄伟壮丽的护国观还是此处,道祖若是认可了那自然会呈现大吉之象,若是不认可,无论怎样供奉都无用的,先生并未讲过打蘸的规矩,他也只能自己思索,供奉神明,最应该保持是心诚恭敬。 他先将神像擦拭一番,又将石洞打扫干净,将经书放在神像前,点燃清香奉上,拜倒,口中念到:“弟子陈元慎,今日有幸来到此处,诚心奉上清香三柱,《道经》一卷,弟子心向道门,欲拜师长,望道祖赐教指引。” 玉和见洞中香烟袅袅,不出片刻,四周微风徐徐,林中鸟兽欢唱,石洞下方云海翻涌,呈现出七彩锦象,这是大吉之兆,看来陈元慎合该是修道之人,自己与他果真有师徒之缘,玉和心中感慨万千,天意如此,万难推辞。 陈元慎不懂这些征兆,只顾着看清香了,心里紧张不已,只希望有一缕香烟能停留在经书上,却见香烟袅袅散出洞外,毫不停留,心中失望,难道自己与先生真的没有师徒缘分吗?又想起孙道长说过心诚则灵,索性将《道经》翻开,静下心来,默念一遍,经文念罢,只见一缕香烟环绕经书连绵不散,抬头一看,清香正好燃尽,三根齐平,他心中被狂喜淹没,跑出石洞,却觉山风迎面扑来,其势汹汹,他才想起洞外就是悬崖峭壁,马上勒住脚步,使出轻功直奔到玉和跟前,笑呵呵道:“先生,清香燃尽,三根齐平,香烟绕经,连绵不散,弟子通过了。” 玉和笑盈盈地,道:“为师知道了。” 陈元慎听到玉和自称为师,就知道玉和这是答应了,欢喜不已,连忙跪下,磕了三个头:“谢师父!” 玉和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三弟子了,我门下不用取道号,你以后就叫元慎吧!”弯腰将他扶起来。 元慎应下,心中激动不已,自己终于达成心愿了,这一切仿佛在梦里一般,心里十分欢喜,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好一会儿才缓和些,见天色将晚,准备去烧水做饭,才想起竟然没有给师父敬茶,暗暗责怪自己粗心大意,好在此处山间泉水清冽,他取了些来煮茶,倒了一杯,到玉和跟前跪下,道:“师父,弟子兴奋过头了,竟然忘记给您敬茶了,此时补上,希望您勿怪。” 玉和好笑,接过来,喝了一口,道:“起来吧,此时补上为时不晚,我既然收下了你,自然不会反悔。” 元慎笑了笑,道:“您如此爱重弟子,我也该尊您敬您才是。” 玉和知道这个弟子是很诚心的,因此才能引出大吉之象,道:“也是你的心意得到了道祖认可,我们方有师徒之缘。” 元慎想起石洞十分陈旧,此处的神像怕是多年未得供奉了,道:“弟子想着不如送些吃食过去供奉,不知可有什么规矩?” 玉和点头同意,道:“如平时打蘸一般就可以,我们平日里吃的食物,并无葱姜蒜等禁忌之物,都是可以供奉的,你方才献上经书时做的就很好。” 陈元慎应下,手脚麻利地煮好了饭,玉和盛了供饭,带着元慎去了石洞,献上供饭,又跟他讲了些规矩禁忌之类的。 元慎有些疑惑:“为何会在此处安放三清神像,如此一来岂不是难以有人供奉?” 玉和指了指峭壁对面的山,示意他看,道:“若我所料不错,对面应该是有一处墓穴,墓主人该是修道之人,这一处风水不错,他应该是想着即使身死,也希望能供奉道祖。此地很少有人信奉道教,若是修建成寻常道观,无人侍奉不说,还可能引来争端。” 元慎点头,某些宗教霸道非常,弘扬教意时常常贬低别的教派,以至于对方道场遭到毁损,修在峭壁上倒是个避免纷争的好办法,那人若有子孙祭祀,香烟连绵,此处也算是有人侍奉,不过这两处峭壁两两相望,实际却隔得有些远,他问:“那为何不在对面供奉神像?” 玉和摇摇头,道:“若在墓穴之上安放神像,意为镇压邪祟,所以才建在此处。”风水术数乃是修道者必学的,这墓主人应该也是深谙此道。 元慎明白了,又问:“修道之人也会死吗?我以为修道者大多长生不老。” 玉和笑了笑,道:“修道者大都能延长寿命,是否长生,端看个人修为,修为越高,寿命越长,除非飞升,不然终有一死。” 元慎看了看玉和,心想不知师父多大年纪了?认识她这么久,也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 玉和似是知道他心里所想,觉得此时也该让弟子看看自己的真面目了,道:“你既然入了我的门下,也该知道一些事情才是。我的山门是昆仑,我乃昆仑玄清老祖座下第十一弟子,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因此戴了面具。”说罢,取下面具,露出真容。 元慎只见眼前这人眉如远山之黛,含烟似雾,楚楚动人,目若皎皎星辰,秋水盈盈,欲语还休,琼鼻殷唇,榴齿含香,肌肤胜雪,娇靥生霞,云鬓花颜,旖旎倩丽,顾盼生辉,华容婀娜,好似新月清辉,花树堆雪。 原来师父竟然如此窈窕娇艳,难怪时常戴着面具,他一时有些看呆了。 玉和见他呆愣愣的,心里叹了口气,长相太年轻有时候也不好,伸出手来往他眉间一点,元慎脑海中霎时清明一片,他意识倒自己所为冒犯了师父,连忙道歉。 玉和并未责怪他,继续道:“昆仑为大道之源,大道渊博,教化众生,虽有诸多门派前来学习,机会却十分难得,因此昆仑门徒皆为各派翘楚,但门徒并不算是昆仑弟子,拜入昆仑门下者,都是德才兼备,又要通过三大考验,称得上凤毛麟角,所以我门下弟子不多,如今也只有三个,你的大师兄就是孙西棠,已经离开昆仑回茅山当掌门了,你二师姐名叫敛秦,是雁照湖主,她俩当初拜师也是经过了重重考验的,你如今做了我的三弟子,望你能好好珍惜自己的际遇,你没有修道基础,会比别人更为辛苦,但既然入了道门,就要道心恒一,不可妄变。” 元慎听了师父所说,就知道成为昆仑弟子果真十分不易,越发恭敬道:“是,弟子记下了。” 昆仑十年开一次山门收徒,所收者叫门徒,这些门徒都是各派的才俊,昆仑也会教他们些法理道术,门徒若是想要正式拜师,须得德才兼备,这样才能接受考验,考核通过者方可正式拜入门下,所谓的考验也就是玉和给陈元慎出的三道题,昆仑厚德载物,所出的前两题不算十分艰难,但第三题则全凭天意,因此很少有人能尽数过关,自己的师父一辈子也只收了十一个弟子。 既然收了元慎做弟子,理应带回昆仑去,他从没学习过道法,还得慢慢教才行。 第53章 昆仑 此处与南疆接壤,不宜久留,玉和带着元慎往西北方向而去,西南的气候本就凉爽宜人,如今入了秋,更是寒凉,不过这里树木长青,山坡草甸上开着色彩斑斓的野花,又有候鸟来过冬,山林间还是很热闹。 玉和决定将剑法全部教给元慎,带他来到一处开阔之地,道:“我前些日子教你的剑法,名叫飘灵剑法,你其实尚未学完,这剑法,前半部分若是行走江湖已经足够,但在道门修炼是远远不够的,你如今已是我的弟子,今日我就完完全全教给你。” 陈元慎想起大师兄孙西棠说的话,这套剑法原本是师父座下弟子才能学的,当时自己尚未拜师,师父就已经细细教了一些,心里不免感动。 玉和取了把木剑给陈元慎,道:“飘灵剑法,剑形飘飞,剑气如灵,我如今给你完整演示一遍。”说罢,手持木剑,提劈刺抹,剑花翻飞,她身姿轻盈,动作潇洒,但剑意生寒,剑气如山,地上厚厚的落叶被激起数仗高,一时间黄叶飘飞,如同漫天雨花,洋洋洒洒。 这些招式,陈元慎都很熟悉,但他自认与先生的差距真是如云泥之别。 玉和练完剑谱记载的部分,道:“飘灵剑还有后半部分,你看好了!”继续舞剑。 这后半部分的剑法凌厉许多,元慎都快看不清师父的身形手势,影影绰绰,恍惚间却见她提剑向自己刺来,下意识想提剑一挡,师父已经来到面前,胸口只觉一痛,低头一看,师父手中的木剑已抵住心脏,若是把真剑,自己此时早已死了,这最后一招乃是大杀招,拼的就是实力,若是两人对决,使的又同是这剑法,先将剑刺入对方心脏的就是胜者。 玉和收回木剑,道:“飘灵剑法后半部分,更加生涩难懂,这最后一招,比的是速度和剑气,你已经学会了前半部分,后面的自己细细揣摩吧!”将剑谱扔给元慎,并不多做讲解。 元慎这下终于理解了大师兄在知道师父亲手教授自己时为何如此生气,这样粗略看一遍,也难怪师兄师姐练这剑谱练了五年,他不由得庆幸,若是换了自己,只怕十年也难成,默默打开剑谱细细研究。 玉和是知道这剑谱有多难的,但她教导徒弟从来不会事事手把手教,前两个个弟子都算是天资不错,慢慢领悟也就懂了,她觉得元慎既然已经练熟了前半部分,应该会更好。 元慎却感觉没那么好,拜师前师父对自己细致入微,拜了师完全一付放任不管的样子,他练了数日,并无半点收获,师父却当没看见一般,成日里喝酒品茗,悠然自在,他才知道原来师父果真是潇洒自在,不拘小节。 俩人依旧慢慢前行,过了月余,才到了昆仑山脉,昆仑山脉绵延数千里,此时虽是仲秋,这里早已白雪皑皑,因为此处常年有冰雪覆盖,人迹罕至,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难以逾越,昆仑墟位于昆仑山脉正中,虚无缥缈,别说凡人,就是修仙之人也难以寻到山门。 元慎才悟出下半卷飘灵剑法其中一二,就听师父指着眼前的冰峰道:“此处就是昆仑,昆仑墟位于昆仑山脉正中,人迹所不能至。” 元慎心里有些紧张,道:“弟子惭愧,如今不过领略到剑谱中十之一二罢了。”万一师祖考教,岂不是不妙。 玉和笑了笑,道:“飘灵剑法只有我座下弟子才能学习,并不是昆仑弟子的考核科目,你慢慢领悟就是,不过你初来乍到,我会将门中规矩细细说与你听。” 元慎知道师父是断然不会再如以往那般亲手教导了,既然剑法是师父亲传弟子才能学习,那自己就不用那么担心了。 玉和将门内规矩细细讲解一番,大抵就是说昆仑奉行道法自然,修行讲究清净无为,不太愿意受理世俗之事,门下弟子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不得行草菅人命,烧杀掳掠之事,更不能违背纲常、纵欲淫乱。 玉和又介绍了门内情况,她的师父玄清老祖乃是昆仑第三百四十四代掌门,五十年前已卸任闭关修炼,现任掌门是大师兄风荀子,元慎应该唤大师伯的。玄清老祖坐下共有十一名弟子,但如今留在昆仑墟的不过四人而已,分别是元慎的大师伯风荀子,五师伯陆骞,十师伯辇云以及自己。其他几位师伯中,二师伯、三师伯和七师伯已经羽化,四师伯娶了妻子云游四海去了,六师伯为蓬莱岛主之子,已经回了蓬莱仙山,八师伯和九师伯一同出自长白山,也已离开昆仑多年了。 昆仑山脉连绵不绝,此处距离山门还十分遥远,但这一片地域都是天寒地冻,不宜行走,玉和将蛟绡披风给元慎披上,又将护他怀里,取出玉笛,凌空飞行。雪山高几何,矗立星汉间,寒峰晚更凝,冻流冰且清。她下山已经三年多了,这里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天际可以影影约约看到一座高峰的影子,巍峨森严,四周云遮雾挡,昆仑墟虚无缥缈,还设有护山大阵,乃是道祖所设,山门极为难寻,玉和算准了方位,念了入山诀,眼前层层叠叠的云海纷纷消散,昆仑仙山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冰清玉洁,寒流重重,白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堆琼积玉几千叠,云满长空雪满庭,一块巨石立在山腰,通体洁白,上头刻着太极八卦阵,立在冰天雪地里,仿佛是从冰雪中生出来一般。 俩人停在石前,玉和收起玉笛,告诉元慎:“此处就是昆仑墟的山门。”带着他径直入内,一入山门,便觉身上温暖如春,眼前一片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与外面的冰天雪地俨然是两个世界,抬目望去,远处是昆仑主峰太极峰,险峻秀丽,巨大的瀑布从峰上飞流直下,以银河落九天的气势倾泻奔腾,周围八峰围着主峰以八卦阵排列,主峰上落下的水流围绕着八峰蜿蜒流转,最后从四面八方倾泻而下,至仙山外缘,化作云霞雾气,如梦如幻。站在山门内,可见昆仑群峰迤逦,白雪茫茫,而门内却是风月依然,水清波碧。 元慎很是好奇,不过隔着一道山门,怎么是两样世界。 玉和道:“昆仑乃是上天创造的道场,本身就是无极,道祖利用此处,运用阴阳之道,所以形成了如此景观,一阴一阳谓之道,阴极生阳,阳极生阴,以山门为界,可谓泾渭分明,实则殊途同归。” 元慎已经熟读过《道经》,还略有所感,如今见了昆仑墟的奇观,更是觉得道法精妙,智慧无比。 玉和道:“这样的阵法,精妙无比,我也只粗粗知道少许,其中奥妙,难以参悟。”又指着主峰道:“此乃昆仑主峰太极峰,为掌门所居之地,我先带你去见过你掌门师伯。” 元慎如今才刚刚入门,自然不会御剑之术,玉和只能带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太极峰,昆仑各峰上空有弟子御剑飞行而过,见到玉和,纷纷下来行礼,他们当中有如同元慎一般年轻的少年少女,也有发须皆白者,见了玉和都要恭恭敬敬喊一声:“小师叔!”她样貌虽然年轻,在昆仑墟的辈分却很大。 太极峰山势险峻,一排石阶直指而上,台阶都由汉白玉造成,森严无比,石阶尽头是庄严巍峨的太极大殿,殿外立着一人,身着素色道袍,眉目舒朗,阳刚英气,身姿瘦削,隐隐透露出丝丝冷傲之气,是掌门师兄的大弟子东寻,见了玉和,弯腰行礼道:“小师叔,许久未见了,师父正在殿内等候您呢!” 玉和伸手示意他免礼,笑道:”东寻,几年不见,你的修为愈发精进了。” 东寻温和地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道:“自从师叔离开后,弟子的风系法术落下许多,以后师叔可得耐心指点我一番。” 玉和面色依旧,笑道:“一定,一定!” 玉和抬脚跨进太极大殿,上方端坐着掌门师兄风荀子,两鬓已经斑白,精神却很好,眉目刚硬,自带威严,见她进来,开口道:“十一,你还知道回来?”声音冷硬,有些责怪的意思。 玉和知道这个师兄表面严厉,为人却很是宽厚,微微一笑,走上前去,道:“师兄,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三年而已,没想到你竟如此挂念我!” 风荀子冷哼一声:“去了尘世几年,愈发不成样子!”面容却温和许多 旁边一人风度翩翩,眉眼端方,是十师兄辇云,他笑眯眯地道:“师兄你温柔些,小师妹若是被你吓跑了还不知又要走几年,我们这一辈可就这么一个师妹!” 风荀子道:“我如今已经管不了她了,成日里闲云野鹤一般!” 辇云看向玉和,笑着道:“师兄就是嘴硬,他实际上挂念你得紧,前几日还在念叨着你呢,人老了就爱口是心非。” 风荀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冷暼了辇云一眼。 玉和觉得好笑,开口道:“我也十分挂念师父和各位师兄呢!” 第54章 因果 玉和他们这一辈,师兄弟之间关系都不错,大师兄为人威严正直,很早就跟在师父身边学习,颇有才能,也喜欢提点小辈,对待师弟师妹虽然严厉了些,却也妥帖细致,玉和是玄清老祖的关门弟子,初来昆仑时看起来不过十岁的模样,风荀子对她更是上心,时时督促指导,可以称得上半个师父。 风荀子又念叨了几句,顺便考较了一番,玉和很早就修得了驻颜术,虽然活了上百年,但看起来就是个少女模样,风荀子总是很不放心她,怕她行差踏错,玉和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一一作答。 辇云忍不住嘀咕:“师妹都是做师父的人了,师兄你还考教她的功课,我在一旁听了都觉得难受。” 玉和答得好,风荀子觉得很满意,笑着道:“温故而知新嘛!” 眼见俩人又要开始拌嘴,玉和连忙把元慎一把扯过来,对师兄们道:“这是我新收的弟子元慎!”又转头对元慎道:“元慎,这是你掌门师伯和十师伯,还不快来拜见。” 元慎自从进了昆仑的山门,可谓是大开眼界,觉得昆仑真乃是洞天福地,不同凡响,又见师父竟然被考教功课,心下诧异不已,但她对大师伯如父如兄一般,看来师父同这位掌门师伯关系是很亲近的了,连忙跪下,向二位师伯行礼,道:“元慎拜见大师伯、十师伯。” 这下成功把风荀子和辇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俩人打量他了一番,见他面如冠玉,潇洒闲雅,俨然是个翩翩少年郎了,风荀子有些不喜,面目严肃,问:“出自何门何派,从前学得何种道法?” 元慎听师父讲过昆仑弟子大多是从各大道门的才俊中挑选,自己自然是比不上的,恭敬答道:“弟子从前并未学过道法,乃是凡俗之躯,直至遇到师父,才得以听一些法理道义。” 风荀子放出神识,探查一番,这少年身上没有半点法力,看来果真是个凡人,顿生不满,面上更冷,施出威压,又问:“既是如此,你又为何生出皈依之心。”他见这少年不过十三四岁模样,又生得俊美非凡,若非诚心入道,只怕以后生出许多事来。 辇云知道掌门师兄对于相貌太好的弟子向来不喜,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么多年,他对于相貌出挑的弟子明显严厉许多,师妹就是个例子,她天资卓绝,又一心向道,就算如此,师兄也时时考教她,他觉得师妹这次收的徒弟,皮相生得委实也太好了些,师兄生出不满也不奇怪。 元慎感受到大师伯周身严肃森然,气势冷硬,一股莫名的压力涌上心头,不由更加紧张,转念一想,师父既然已经收下了自己,断然不会反悔了,定了定神,越发恭敬:“弟子在俗世已无牵挂,跟随师父三年有余,耳濡目染,颇受熏陶,后又有幸粗粗读过《道经》,深觉此乃世间大智慧,大慈悲,向往不已。” 风荀子见元慎年纪虽小,却举止沉稳,言辞恳切,心中的不满消散了几分,看向玉和,道:“师妹,你是知道昆仑的规矩的。” 玉和笑了笑,道:“元慎天资不错,心性更佳,已通过昆仑入门三大考验。” 风荀子愣了愣,通过三大考验者,天资不会愚钝,又不惧鬼怪,更重要的是得到了道祖认可,可不是能正式拜入昆仑门下了吗? 辇云对玉和道:“这么多年来,难得你愿意收徒弟。”当年孙西棠和敛秦算是硬塞给她的,她对于徒弟向来都是放养,这些年来,再也没收过弟子,如今愿意收徒弟了倒是令人意外。 玉和道:“师兄是知道我的,我清闲惯了,在教导晚辈方面,总是缺了许多的耐心,也是元慎与道门有缘,又恰巧遇到了我,才收下了他,他初入昆仑,以后两位师兄可得多多督促他。” 风荀子佯怒道:“你自己收的弟子就自己教导,可不许懒惰怠慢!”又提醒她:“师父他老人家还在闭关,你既然收了徒弟,还是要去拜见一番才好。” 玉和笑盈盈地,道:“是,多年未见师父,我原本也是打算去拜见的。” 风荀子又对元慎道:“你既然入了昆仑门下,就要一心向道,明辨是非,不可辜负你师父的教导。” 元慎恭敬应道:“是,弟子定会勤勉不辍,道心不改。” 掌门师兄不反对,元慎就算是正式拜入昆仑门下了,玉和带着他出了太极殿,往北而去,师父玄清老祖现在在坤陵峰闭关修炼,正好在太极殿的北边。 上古时期,伏羲坐于方坛之上,听八风之气,乃画八卦。“以“-“为阳,以“--“为阴,组成八卦: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坎为水,艮为山、离为火,兑为泽,以类万物之情。八卦分据八方,中绘太极之图。道祖来到昆仑,见此处山峰按照八卦排列,是天生地造的洞天福地,就在此处修炼得道,又设立了道场,将主峰命名为太极峰,其余八峰命名为朝乾、明月、素荣、坤陵、兑泽、离垣、清云、巽风。 坤陵峰山势平缓,地势厚重,其中多洞穴,昆仑历代的掌门大多会在年迈之时退位,到坤陵峰寻一处山洞闭关修炼,不问世事,以求突破,可就算是昆仑这样的大道起源之地,想要修炼成仙也是十分艰难的,所以昆仑虽然已有数千年历史,又更换了三百多代掌门,可惜飞升成仙者甚少,数百年来,这里羽化了数代掌门,或许是受他们羽化之前的道法熏陶,来到此处,整个人都会感到莫名的欢喜清净。 师父玄清老祖闭关的山洞位于坤陵峰东侧,四周树木掩映,清净怡然,玉和到了洞外,朝着洞口跪下,道:“多年未见师父,不知您是否安好,弟子今日特来请安。” 元慎在见到玉和跪下时就跟着跪下了,洞内久久才传来一道浑厚温和的生音,道:“是十一啊,你身后那少年郎是谁?” 玉和道:“回师父,是弟子新收的徒弟。” 元慎恭敬道:“元慎拜见师祖。” 洞内沉寂了一会儿,道:“进来吧!” 玉和从地上起来,带着元慎进了山洞,洞内端坐着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面色红润,神情慈祥,仙风道骨,正是师父玄清老祖,玉和见了就要再拜,玄清老祖道:“起来吧,不用行此大礼。”看一看元慎,问到:“这就是你亲自收的徒弟?” 玉和答道:“是,元慎已经通过了昆仑入门的三大考验。” 玄清老祖示意元慎上前来,一把握住他的手,用神识探了探,又摊开元慎的掌心,看了看他的面容,默然不语。 玉和见此,就道:“这孩子与我算是有缘。” 玄清老祖眼睛眯了眯,对元慎道:“你先出去吧!” 元慎不明所以,却也行礼退下,他见师父对师祖十分敬重的模样,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以后也要这样尊敬师父才好。 待到元慎退下,玄清老祖才开口道:“你这又是何苦?” 玉和知道师父方才一见元慎,必定就算出了他的命格,开口道:“当年若不是因为我,他们一家不会是如今的处境,这孩子天资聪慧,不应受到无妄之灾。” 玄清老祖道:“你应该知道因果循坏,报应不爽,你如今干扰了他的命格,谁知以后你的命格会变成怎样?” 玉和道:“弟子得师父教导多年,又学习了诸多法理道义,对于当年的事情更是愧疚不已,如今所能做的不过是些微末小事罢了。” 玄清老祖叹了口气道:“这世间的因果是说不清的,你父母当年也不过是因果所致,却又因此造下许多因果,你这孩子,面冷心热,我是怕你太过执着,误了自己。” 玉和笑盈盈地拉着师父的手臂,道:“师父,我向来潇洒自在,哪里就会执拗了,您放心吧!” 玄清老祖顺势探了探她的灵力,只觉深厚无比,宛如浩瀚星海一般,离飞升的功力差得也不远了,稍稍放下心来,道:“你天资很好,又勤勉,若能道心恒一,终有一天能飞升,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也算能给你父亲一个交代。” 玉和觉得师父的气势厚重柔和,却有些力道不足,心里一紧,反握住他的手腕,才发觉师父功力虽然深厚,离飞升却还差一大截,然而体内精气不足,运转起来只怕稍有凝滞,抬头细细一看,他虽然面色红润,但精神已经不似当年,师父已经垂暮,功力却不足以支持飞升,玉和心里不由得悲伤无比,难道师父他终究还是不能成仙吗,这样的情形,怕是不久就要羽化了,眼里不由得湿润了。 玄清老祖见徒弟反过来探他的灵力,并不抗拒,淡然地笑了笑,道:“得之,我所愿,不得,我无怨。” 玉和泪眼朦胧,喊了声:“师父!”声音有些嘶哑。 第55章 清云 玉和本来想将长生阵一事同师父说上一说的,但见他如今这个样子,哪里还能拿这些事情让他费心呢? 玄清老祖见她欲言又止,道:“你有何事为难的?”见她不语,又道:“莫不是与往事有关?” 玉和想师父果然了解自己,开口道:“弟子此番下山,竟然见到有人布下长生阵。” 玄清老祖面上闪过震惊之色,念道:“长生阵,长生阵,你确定?” 玉和道:“弟子怎会看错呢,我原以为这世间会布此阵者寥寥几人而已,没想到却在杭州及蜀中见到,奇怪的是一处为吸取灵气,一处却是为了聚拢魂魄怨气,布阵之人法术并不高深,但精通数术,弟子竟然找不出源头。”将所见所闻细细说来 玄清老祖垂下眼眸思索良久,道:“此事只怕与妖族脱不了干系。” 玉和道:“若不是我父亲当年创下这阵法,就不会有数百年前的乱世,他已经故去多年,没想到还有人习得了此门法术为非作歹,我心里愧疚不已。” 玄清老祖道:“世事难料,他创下的阵法,如今却由你一一化解。” 玉和心事重重,道:“我父亲后来很是后悔创下这阵法,一一销毁,却没想到还是被人学了去,只是如今我虽然破了阵法,却毫无头绪,那人必定知道是我坏了他的事,弟子是怕再掀起风雨。” 玄清老祖想了想,道:“你既已经破了他的阵法,他必然已经知道了你来自昆仑,只是你的身世,他应当不清楚,三界之中,除了我们二人,就只有妖族那一位知晓,他身居高位,大可不必行此等法术,你是我的弟子,知晓此等法术有何奇怪?” 玉和感动不已,只能道:“多谢师父信任我。”她会长生阵,是因为从小就看着父亲布阵,但她的身世不能对人提起,师父如今帮她找了借口,可见十分相信她。 玄清老祖依旧很温和的样子,道:“十一,道阻且长,你这徒弟终究是个变数,为师也只能愿你珍重。” 玉和道:“弟子会小心行事的,元慎品行佳,天资好,弟子必定会好好教导他的。” 玄清老祖淡淡的,不置可否。 出了山洞,玉和觉得心情沉重,她当年身世隐秘,师父收了她做徒弟,多年敦敦教诲,她心里很是敬爱他,自从辞去掌门之职,他就一直闭关修炼,玉和心里很是希望师父能飞升的,多年未见,杳无音信,如今见了才知道他这般光景,师兄他们大概还不知道这回事,师父却不愿意告知他们,心中更觉得悲痛无比。 元慎立在洞口等她,见她出来,一双美目湿漉漉似有水雾蒙住,眼角也有些红红的,心里一紧,不知道师祖同师父说了些什么,一向淡然的师父竟然会落泪。 玉和抬头正对上了元慎关切的目光,并未多言,只招呼他跟上,就回了清云峰。 敛秦知道了她回来的消息,早早就到了清云峰下等候,见到了她神色很是激动,一把扑上来,扯着玉和的袖子道:“师父,您可算回来了。” 玉和见峰上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一草一木,生机勃勃,屋舍庭院,纤尘不染,可见敛秦把一切打理得很好,点头道:“辛苦你了。” 敛秦笑盈盈地道:“这是弟子应该做的。”她生的肤如凝脂,眉目鲜活,芳容丽质,明艳动人,然而神色间颇有些精明泼辣,可见是个热烈不羁的美人。 敛秦早早就注意到了师父身后的少年,笑盈盈地问道:“这就是小师弟吧?” 元慎上前恭敬行了礼,道:“元慎见过师姐!” 敛秦一把拉住他,笑嘻嘻道:“师弟快别多礼,早早听说师父收了个弟子,今日一见才知道原来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玉和道:“敛秦,你师弟年岁尚小,经不起你如此调戏,别平白带坏了他!” 敛秦挽起玉和的手臂撒娇:“师父,当初拜您为师时,我和师兄可是费了颇多心思,听说如今您收了个徒弟,又亲自教导,今日一见果真是与众不同,我难免有些吃味嘛!” 玉和知道这个弟子素来喜欢撒娇卖惨,道:“越说越不成样子,合着你还挺委屈呀?” 敛秦眨了眨眼睛,做出一副幽怨表情道:“师父,三年未见,我着实想念您,您不知道,清云峰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人,十分寂寞,可我依旧每日打扫得干干净净,就是盼望着您能早日回来,可是您回来,却没正眼瞧我一眼,我心里自然是觉得委屈一些的。” 玉和抬了抬眼皮,淡淡道:“一别三年,你的法咒学得怎么样了?清云峰幽静,最适合静心修炼。” 敛秦表情有些不自然,干干笑了笑,道:“弟子勤勉刻苦,自然是颇有长进的。”忙拉过元慎,岔过话来道:“师弟,这就是清云峰,是咱们师父所在之地,我们做弟子的也是住在这里的,看,风景多美啊!你初来乍到,许多地方不熟悉,有什么只管找我就是了!”说着就介绍起山上的花草树木来。 玉和知道这个弟子素来不爱学习晦涩无趣的法术,心里叹息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元慎觉得这个师姐性格倒是率直可爱,不难相处的样子。 清云峰位于太极峰西边,险峻秀丽,周围是层层叠叠的云海,万里云霞浩浩渺渺,会做五般色,为祥覆紫宸,踏上林间小道,只觉鸿蒙清朗,林木俊逸,落英缤纷,馨香细细,又可见银泉飞瀑藏于深涧,碧波荡漾如鸣环佩。 上清云峰的路由青石板铺成,曲曲折折,有些陡峭,峰顶的地势却平缓许多,那是一片浩荡的玉兰花林,这里灵气充沛,玉兰花常年开放,只见花影绰约,粉云重重,芬馥轻吐,幽香阵阵,花海中立着一片错落有致的建筑,木墙青瓦,仿的是江南之风,然而庭院开阔,更为简洁大气,这样婉约和开阔的建筑风格杂糅在一处,并不冲突,反而显得十分潇洒风流,正殿为清云殿,两边的廊柱上刻了一副对联: 霓裳片片晚妆新,束素亭亭玉殿春。 已向丹霞生浅晕,故将清露作芳尘。 这对联乃是一首诗,并不对仗,却将玉兰的优美姿态描绘的淋漓尽致,可以看得出来,清云殿的主人很是喜欢玉兰,殿里引了活水穿廊而过,泉水叮咚,添了许多生气,庭院干净整洁,凉风阵阵,夹杂着玉兰的花瓣,纷纷扬扬,香生别院。 玉和住在正殿,敛秦现在住的是北侧殿,玉和想了想,安排元慎在西侧殿住下,敛秦趁机道:“师父,西侧殿已经多年无人居住,弟子帮着师弟去收拾一番吧!”她可不想被师父考较。 玉和微微点头,道:“你师弟乃凡俗之躯,吃食用具都与你们不同,你仔细一些。” 敛秦拍着胸脯道:“师父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将师弟安排好的!” 玉和淡淡应了一声,回了正殿,她一直在想着师父的事,心事重重,她这样的身世,师父却愿意费心教导养育,不仅是恩重如山,更是生命里引路明灯一般的存在,这样一位令人尊敬爱戴的长者,如今却不能得道,她心里悲痛不已。而今修仙界人才辈出,昆仑素来不喜欢过问世事,但这里是大道起源,修仙界都是以昆仑为尊的,师父已经活了一百多年,法力高深,一直是修仙界的泰斗,隐退多年,但余威仍在,邪魔外道终究要忌惮几分,别看现在海清河晏,但妖族其实一直蠢蠢欲动,就比如说这次下山,沉寂多年的长生阵又重现世间,如今看着倒不像是冲着她来的,师父既然已经帮自己想好了说辞,就不怕惹人怀疑,此事只怕还是要告诉掌门师兄一声。 想到此处,玉和起身出了清云殿,直往太极殿而去,风荀子对她的去而复返有些意外,玉和开口道:“我下山时,见到两处阵法,颇感奇怪,思来想去,还是来告诉掌门师兄一声。” 风荀子好奇道:“什么阵法?” 玉和道:“是长生阵,一处设在杭州,吸取灵气运道,一处设在蜀中,以千年古槐招魂,吸取怨气,我破解之后,发现其中道术平平,但数术机理颇为复杂,竟然找不出幕后主使,一路上也未见风波,心里更加疑惑。” 风荀子心头一震,盯着玉和看了看,沉吟了半响,开口道:“师父擅长破解此阵,我于此阵了解不多,没想到师妹倒是更精通一些。” 玉和垂下眼睑,面容淡淡的,不做言语。 风荀子继续道:“师妹有何看法不妨直说。” 玉和抬起头来,直视着风荀子,目光坦然道:“我虽没有证据,但心里隐隐觉得与妖族有关,这两处阵法为害一方,我已破解,可找不出幕后主谋,我不能放心,那人在暗,我们在明,不得不防,师兄,此事只怕还是告知各大门派一声为好。” 风荀子默了默,道:“只怕牵连甚广,引起风波,况且昆仑极少涉世。”这世间,会破解长生阵的有几人呢,说不好会引火烧身。 玉和道:“蜀山和茅山派俱已知晓此事,长生阵造下的罪孽深重,昔日修仙界灵气凋零,同室操戈,都是因为此阵法,若是不加以防范,我怕旧事重演。” 风荀子神色一震,终究还是点了头,道:“师妹,此事我会交代下去,这种事还是以门派出面为好,你下山多年,弟子们的风系法术落下许多,以后你可得多花点时间耐心教导才是。”言辞之间,不欲她再插手此事。 玉和点点头,道:“如此,就多谢师兄了。” 第56章 素荣 师兄对她总是额外严格一些,也不喜她插手派中之事,这些她都知道,她本来就是个潇洒自在的人,并不觉得有何委屈,今日这事,她更加感觉到了师兄态度的奇怪之处,难道他知道些什么,心里又否认了这个想法,二师兄和三师兄皆因长生阵而身受重伤,不久就羽化,若是大师兄知道她的身份,怎么可能对她这样好呢? 慢悠悠回了清云殿,此时金乌西沉,云霞满天,玉兰花稠丽娇艳,晚风里花瓣飘飞如雨,她看着纷纷纭纭的花雨,想起了父亲,玉霄飞练,郎艳独绝,他已经离世百年余了,当年创下长生阵只为一人续命,却搅动风云变色,危害苍生,成为修仙界公敌,遭受百年唾骂。他死后,自己孤身一人,隐藏身份,原以为可以默默度过此生,若是运气好还能飞升成仙,可如今长生阵重现人间,山雨欲来风满楼,自己还能如以往一般闲云野鹤地度日吗?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不行,自己的身份绝对不能曝光,否则昆仑上下都要受牵连,昆仑十一娘,姿色无双,天赋异禀,不愿收徒,旁人都以为是她潇洒自在,不愿受束缚,其实她是怕身份被发现,牵连无辜,当年收下孙西棠和敛秦,实在是诸位师兄推波助澜,好在如今孙西棠已经是一派掌门,自保不难,可敛秦,懒惰疲怠,法术并不高,一想到此处,她颇觉头痛,好在敛秦有个厉害的未婚夫婿,以后嫁过去也能护她周全。 至于元慎,乃是出于愧疚才收下的,天资卓绝,勤勉不辍,假以时日定能成才,想到他,也不知道敛秦把他安排得怎样了,可有什么不妥,敛秦到底对凡间事物不熟悉,她有些不放心,起身往西侧殿而去。 夜色渐浓,寒风骤起,西侧殿的烛火摇曳,窗扉昏黄,元慎同敛秦坐在桌前聊天,说着些昆仑墟的趣事,见玉和来了,双双起身问好,敛秦道:“师父怎么来了?” 玉和道:“我来看看,可有什么缺少的?” 元慎道:“这里很好,样样齐全。” 玉和环顾屋子一周,屋内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干净整洁,西侧放着一张矮塌,挂着烟青色纱幔与外间隔开,东面是一方檀木书桌,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桌后立着一排乌竹书架,如今空空如也,临近窗户,可以看到牖外花影月色,玉和道:“我殿里有不少书,你若是想看书,以后可以去挑一些。” 元慎点头应下,道:“多谢师父。” 敛秦本来就怕玉和考较她,乘机开溜,道:“师父,师弟如今已经安顿下来,我殿里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 玉和自然是知道她心里所想的,敛秦是元慎的师姐,也不好在他面前落她的面子,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敛秦如蒙大赦,一溜烟走了。 元慎听师姐讲了许多昆仑的规矩,才知道原来昆仑弟子虽然拜了不同的师父,但并不是由师父亲传,而是在一处听课,木、火、土、金、水,五系法术,都由不同人讲授,此外还有数术阵法、武艺剑法、经文等课程,他本就毫无根基,不免有些担心,道:“听师姐说昆仑的弟子是统一授课,弟子如今初来乍到,心中迷茫,不知该如何做?” 玉和笑了笑,宽慰他:“长老们布置的课业都是因人而异,你初入道门,不会安排太难的课程,你已熟读《道经》,也算有了些基础,修道本来就讲究顺其自然,端看个人造化,我会将你的情况同长老们说一说,你不要心急。” 元慎听了,稍稍放下心来,道:“劳师父费心了。” 玉和道:“我对弟子的约束并不严格,只一条,不可触犯门规,否则我绝对不会包庇纵容。东寻是掌门首徒,也是你们这一辈的大师兄,弟子的许多事情都是由他安排的,今日在太极殿外,你已经见过他了。” 元慎早就听过师姐敛秦说起过,师父对弟子向来宽容,极少过问。东寻师兄颇为能干,深受掌门器重,弟子的事务,很多都是他代为管理,只是,师姐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师兄,说他“面上恭敬,实则孤傲。”他想起那日太极殿前的相遇,元慎隐隐觉得东寻师兄看起来温润端方,但似乎不太尊敬师父,可是师父今日话里话外的意思,似是要求自己听从东寻安排,他颇有些不解,难道是自己想岔了? 玉和看望了元慎一番,就回了清云殿,掌门师兄差人递了信,说是要她为弟子们教授风系法术,亲自排了课程,翻开一看,几乎每隔一日就有课程,她以前也是教授风系法术的,但时常是十天半月讲上一堂课,其余时间都悠闲得很,师兄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希望她安安心心教徒弟,不要插手长生阵的事情,玉和想了想,点头答应,找出尘封三年的风系法术书籍,翻上一番,既然要授课,还是要准备准备,若是讲得过于高深,只怕学生们听不懂。 第二日,玉和起床之后就到了素荣峰,绿叶素荣,纷其可喜,此处为长老们授课的地方,希望学子们能如同新生的树木一般欣欣向荣,成为栋梁之才,因此在这里设立五行堂,无论是门徒或是本门弟子,皆可来此处听课。 教授风系法术的还有另一位长老容长老,是玉和师祖的师弟的重徒孙,小玉和一辈,但隔的代数有些远,年近古稀,专攻风系法术,但毕竟上了年纪,所教授的大多是以风象图推测天气变化,或是一些低级的驭风术,弟子们觉得威力不大,因此愿意学习此门法术者不多。 玉和踏进讲堂,门庭冷清,堂内只坐着十来个弟子,多为生面孔,不见昆仑的正式弟子,看来应该是别派的门徒,容长老立在堂内,见了玉和,神色很是激动,行了个礼道:“小师叔,许久未见了,您神采依旧。” 玉和见容长老颤颤巍巍的样子,连忙扶起他,道:“不必多礼,倒是我抢了你授课之机。” 容长老依旧很恭敬,道:“在小师叔面前,我哪里敢班门弄斧,我一直盼望能再听小师叔授课呢。”又转身对堂下的门徒们道:“这位是清云殿长老,精通风系法术,今日就由她为你们授课。”说罢,到堂下寻了长桌子坐下,竟是准备同这些弟子一起听玉和讲课。 玉和知道容长老向来痴迷风系法术,就随他去了,到了案牍前坐下,案上放着一卷《驭风术》,书页半旧,已经翻到一半,看来这几日容长老应该讲到此处了,抬起眼睑扫视一圈,堂下的几位门徒虽然正襟危坐,但都在悄悄瞧着她,有神色懒散的,也有好奇疑惑者。门徒与正式弟子不同,昆仑很少考核他们,所以这些人听什么课全凭兴趣,容长老教授的内容并不高深,昆仑门徒皆为各派翘楚,自然希望来昆仑能学到实用法术,看来在座的大都是主修风系法术或是真心感兴趣的,既然是志同道合之人,照本宣科难免无味,索性合上《驭风术》,拿起案角一卷《风象图》,悠悠道:“我已数年未授课,如今倒是不想讲这书本上的内容,这册《风象图》,想必诸位手中都有,自己应该也揣摩过一番,今日我与诸君初见,不知各位兴趣如何,想听听各位对于授课内容的建议。” 门徒们昨日已经听说多了一位授课老师,今日见了,原来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又听容长老称呼她为师叔,才知道原来是玄清老祖座下的第十一弟子,清云殿长老,听说此人深居简出,不喜俗务,《风象图》这东西在很多门派都是很常见的,实在没必要细细教授,有人道:“师长容禀,这《风象图》容长老已经细细讲过。” 玉和笑了笑,道:“你可学透了?” 那人道:“此图乃是以风象变化参悟天气变化,弟子已经记下八九分。”说是八九分,其实他早已经烂熟于心了。 玉和笑了笑,道:“此乃风系法术入门书,你能熟记,不错,不错。” 门徒中有一人,颇为年轻,觉得这位清云长老怕是学艺不精,竟说出这种话,于是道:“弟子从前粗粗读完《风象图》,见此中多为以风象推测天气,又觉此间种种,凡人也可习得,不知此图精髓。”意思就是他觉得《风象图》没什么好学的。 容长老脸色十分不好,这个门徒于风系法术上颇有研究,略有所成,但年纪太轻,平日里有些自负,他一直很欣赏有才之士,觉得年轻人有些傲骨也没什么,可他今日竟然对小师叔说出这样的话,当真是放肆,想训斥两句,又觉得此时自己也在堂下听课,若是出言,怕是对小师叔不敬,只能忍住。 玉和见他容颜俊雅,身穿一袭墨黑长袍,上绣莲花暗纹,应是水族,水族历来擅长风系水系法术,难怪有些傲慢,她也不生气,道:“没有此图之前,世间众人因何得知推测之法?在坐诸位若是事先未见过此图,可有能力写出此图,又是否能进一步学习《驭风术》?” 那人没想到清云长老竟然会这样问,道:“不能。” 堂内众人自然是写不出的,《风象图》虽然简单,但属于风系法术创术书籍,世间的修士,低阶修士熟背法理,中阶修士参悟法理,高阶修士改编完善法理,创建法理的修士,乃是宗师级别,宛如神话一般的存在。 第57章 未央 玉和接着道:“风者,天地之气也,生于鸿蒙,涤荡乾坤,起于青萍之末,徘徊于林木之间,飞沙走石,草莽猎猎,翱翔于激水之上,分水为云,气象万千。入尘世,行于街巷之间,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混庶人之气,以其溥畅之意清凉众生,或携邪腐,生病造热,及至身死,抚躯吹骨,鬼气森森,载魂承魄,轮回不止。凡此种种,无质无形,因此,也无规律可循,道祖编撰《风象图》,以有形写无形,适于阅读,薄薄一册,简洁明了,其中可谓是大道慈悲。” 堂下门徒听了,纷纷赞同,能参悟大道,并以简单的方式表达出来,教给莘莘学子,可不是大道慈悲吗? 玉和接着道:“今日,我想给你们重新讲解一遍《风象图》,其中或许有许多个人看法不尽正确,诸君不用尽数听从。” 门徒们听到清云长老这一番话,与历来师长们教导的都不同,心里更加好奇,不知她对《风象图》的理解,是否别具一格呢,先前那年轻的门徒,也觉得她法理纯熟,不由得竖起耳朵仔细听课。容长老更是激动不已,他是知道清云长老对于风系法术的精通,无出其右,今日能听她细细讲解《风象图》,真是好极了。 玉和接着讲道:“盘古开天地,分混沌之气而生风,伏羲持规,女娲持矩,校量天地,创下太极八卦,又感天地之间,气流涌动,以风名之。世间八方十六位,只能粗粗标识……” 玉和的课讲了一个多时辰,堂下的弟子们由原来的好奇,变成赞服不已,下了课,容长老来到玉和跟前,道:“小师叔,您讲得真好,方才有几个弟子说下次还要来听您授课。” 玉和翻着案牍上厚厚的书册,道:“不过是我个人浅见罢了,倒是你,数十年如一日在此处讲解风术课程,勤勉恒一。” 容长老道:“小师叔法理纯熟,道法高深,今日听了您的课,昔日不解之处豁然开朗,宛如醍醐灌顶一般,若是当年我入门时能得您授课,现在当不止于此,昆仑弟子的风系法术也应更加出众。” 玉和笑了笑,道:“今日堂下弟子,都是昆仑门徒吧?” 容长老神情有些失落,顿了顿,道:“确实没有本门弟子,实在可惜,都是因为我学术不精,未能讲解什么精妙课程,所以门庭冷清,您讲得这样好,以后会有更多人来听课的。” 玉和宽慰他道:“方才我见案上卷册,上面细细标注,分毫不差,可见你在教学时十分用心,你授课几十年,经验丰富,以后还是要依旧如此才好。” 容长老听小师叔的意思,竟是要自己照常授课,推辞道:“我于风系法术上的研究浅薄,哪里能与小师叔一起给弟子们授课?” 玉和道:“这《风象图》,我怕是要讲上一年半载,你如今讲的是驭风术吧,两样课程并不重复,这样吧,明日起,我们间隔授课就好。” 容长老想了想,确实舍不得丢下讲解一半的课程,答应下来,道:“师叔授课深入浅出,我以后来听,您可别嫌弃。” 那天之后,玉和隔三差五就要去素荣峰为弟子们授课,弟子们都觉得她讲解得很好,容长老更是每次必到,一传十十传百,听课的人倒是慢慢多了起来。风荀子本来给玉和安排得的是每隔一日就要去授课的,但如今她和容长老间隔授课,因此她每四日去一次就可以,其余时间都呆在清云殿,参悟法理,酿酒品茶,悠然自在,风荀子见她不插手长生阵之事,也就随她去了。 倒是元慎这几日颇为窝心,清云峰与素荣峰间隔甚远,他从来没有修炼过,不会御剑飞行,还好有师姐敛秦每日里载他,可是他现在的课程都是些入门经文,敛秦已经修道数十年,自然不可能同他一处,东寻道:“你如今还是应该从头开始学起。”于是将他和初来的昆仑门徒们安排在一处。 昆仑虽然是大道起源,但不喜欢插手俗务,因此在修仙界,有些门派奉其为上派,也有些门派觉得昆仑太过孤高,那些门徒都是各派翘楚,来到此处的人,有些是真心想学习,还有一部分则是想来一探虚实,看看自己门派内是否有不足之处的。门徒们听说他是清云长老的弟子,又见他无半点法术,鄙夷者有之,嫉妒者也有之,他对师长所教授的内容有颇多不解之处,却找不到人探讨,心中更为苦恼,本想向师姐请教,但敛秦自己学艺不精,每日里犹自为课业烦扰,也没什么功夫为他细细解答。 他算算时间,来到昆仑已经三月有余了,只有初来那日见过师父,那时她还说可以去正殿借书来看,初来那几日,他两眼茫然,不知道该读些什么书好,后来则是因为课业跟不上,怕师父责骂,不敢前去。 他抬眼望了望正殿,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主动请教师父一番,迈出两步,又想起她如今在素荣峰授课,怕是还没下课,听闻她学识渊博,法理精妙,自己这个徒弟还真是给师父丢脸,止住脚步,转身回去,西侧殿冷冷清清,殿后玉兰花开的灿若云霞,他不知不觉往花林深处走去。 玉兰花清粉淡紫,尽态极妍,幽香阵阵,令人忘忧,他不知不觉就进了花林深处,鼻尖萦绕着冷香徐徐,味道有些熟悉,他想起去年冬天,明远城外,天降大雪,师父护着他在冰天雪地里飞行,身上就是这样的淡淡冷香。 日渐西沉,花色也变得如云如霞一般,晚风渐起,他才想起自己出来许久了,转身想要回去,却已辨不清来时的路,他记得西侧殿在花林南面,于是朝着南面直直走去,却见花树之后还是花树,浩浩荡荡,无边无际,前几日凌空御剑,俯瞰清云峰,只觉得峰顶粉云重重清丽无双,林潮花海蔚为壮观,今日来到林中深处,才知道这片花林之大,难辨方位,天色渐晚,清云峰本就只有他们师徒三人,师父和师姐怕是不知道自己迷了路。 不远处有株高大的玉兰,树干粗大,花叶浓密,元慎踱步过去准备在此落脚,这树能挡住不少风,夜间应该不会太冷。 到了近处,分花拂叶,却见一人立在树下,素手纤纤,持一把锄头,挖了个深坑,旁边放着十来个矮胖陶罐,安安静静窝在泥地里,晚风徐徐,吹落花瓣如星如雨,师父她倩影绰约,乌发飘飞,见了他,有些吃惊,道:“阿慎,你怎么来了?” 元慎也很吃惊,道:“弟子见殿后花开得好,想要细细欣赏,奈何景色太美,一时间迷了路,没想到师父也在此处。” 这花林颇大,倒是少有人能来到此处,玉和笑了笑,道:“我近日新酿了些酒,这酒要埋在花树下才能酿成好味,你既然来了,就过来帮忙吧!” 玉和已经挖好了坑,让元慎筛了树下细土,加了些新春收集的雪水进去和匀,用来封坛,待封泥干透,深埋入坑,受这花林里的花香浸染,才能成佳酿。 埋好酒坛,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好在今夜月圆,月色如水,林间道路依稀可见,师徒俩人一前一后回了清云殿。 元慎想了想,师父潇洒自在,错过今日,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她,不妨趁此机会说上一说,开口道:“师父,弟子来到昆仑已经三月有余,日日都去素荣峰听课,但对所学的法理颇为不解,堂上所讲内容宽广,若只是独独研读课案,我觉得有些不够,听闻师父这里藏书颇丰,弟子想借上几本阅读。” 玉和笑了笑,道:“我这殿里确实有一处书房,里面有不少藏书,你且随我来。” 书房位于正殿西面,名叫“辛夷堂”,以紫竹为窗,上刻如意流云纹,四面通透,溶溶月色透过窗扉洒进房内,颇为雅致,堂前立着一对半人高的青铜灯,只见这灯整体铸成仙鹤携花状,仙鹤翎羽分明,各啄一朵玉兰花,一朵含苞,一朵盛放,翠浓绿彩,惟妙惟肖,玉和点亮灯火,房内霎时亮堂起来,只见十多排书架皆由黑檀木制成,整整齐齐立在房中,上面码着众多书籍,有纸质书籍,也有绢帛、竹简、龟甲等,满满当当,窗下一张长长阔阔的黑檀书桌,打磨得光洁如镜,文房四宝摆在案头,一方黑石镇纸压着一幅画卷,墨迹新干,画的是一枝玉兰花,粉瓣翠枝,清露凝香,留白处提着句诗:盎盎春欲色,潋潋夜未央。 如今乃是初春,今晚又未到夜半,这两句诗倒是很符合此时,玉和到了案前,拿起镇纸,将墨画卷起,放入桌旁的白瓷大缸中,这缸古朴厚重,周身未饰花纹,里面插着些卷轴,都是她既往所作的画卷。 第58章 水族 元慎转了一圈,见架上书籍种类丰富,有道家经文、占卜术数、也有医书药典、剑谱刀法,他甚至还看到了《诗经》、《春秋》、《临安词话》等书,心想难怪当年在杭州,师父能吟诗作赋,原来她也读这些凡间书籍,修得了仙道,也入得了尘世。他其实也不知道该读什么书,挑了挑,拿出一本最薄的,此书已经半旧,看来师父经常阅读,翻开一看,里面大多是图解,少有注释,不知所云,他两眼茫然。 玉和见元慎挑了半天仍然未找到合适的书籍,走近一看,他手里拿着本《五行易术》,此书虽薄薄一本,名字也简单,但内容晦涩难懂,实在不适合初学者。 元慎见师父来到跟前,道:“师父,有没有适合初入门的?” 玉和道:“你手上拿着的这本,的确晦涩,我近日也在细细参详。” 元慎讪讪笑了笑,道:“难怪弟子看不懂。” 玉和又问了问元慎近日的课程,才知道他这几个月都在素荣峰和门徒们一起听课,所学的大都是些简单法术。心中沉思,昆仑收徒大多从门徒中选取,因此没有开设启蒙课程,东寻这样安排倒也不算错,但元慎毫无根基,这些法术对于他来说是真的难,伸手拿了一卷《山河图经》递给他,道:“此书记载了上古时期的诸多事件,描写生动,可以一观。”这书算是修道界的话本,很多门派的人从小就是听书里的故事长大的,民间的《山海经》与此类似,不过《山海经》虚虚实实不尽真实,《山河图经》上的故事则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算是一部简洁的历史书。 又拿了本《易经》,道:“你已熟读《道经》,这《易经》比起《道经》更难一些,正适合你阅读,我每四日去一次素荣峰授课,其余时间都在殿里,若有不解之处就来问我。” 元慎道:“多谢师父!”他先前也问过师姐,敛秦告诉他昆仑历来没有启蒙课程,如今师父愿意细致教导再好不过了。 挑完了书,元慎就回了西侧殿,玉和也回了正殿,敛秦和孙西棠本身就是道门出身,她不用花太多心思教导,因此并不知道对于初入道门的弟子该怎样引导,如今收了元慎,也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玉和依旧定期去素荣峰授课,她讲解《风象图》常常引申到风系法术,来听课的人越来越多,本门弟子也来了一些,有五师兄陆骞的弟子,也有十师兄辇云的弟子,独独没有掌门师兄的弟子,直到前几日,东寻也来听了一堂课,课后赞道:“小师叔讲课精妙绝伦,多年未听风术课,往日许多不解之处,今日茅塞顿开,以后多来请教,师叔可别嫌我烦。” 玉和笑了笑,道:“东寻,你的法术已经很厉害了,怕是我也没什么可以在你面前卖弄的,如今你协助掌门师兄处理门内事务,又负责与各大门派交际,往往数日也不能一见,倒是越发能干了。” 东寻也笑:“小师叔谬赞了!”长生阵之事,是小师叔发现的,师父却交给他来做,无论这个小师叔天资怎样卓绝,师父终究是防备着她的,不过她也算有自知之明,安分守己。 当日回来,东寻对本门师弟师妹放下话来:“小师叔的风系课程讲解得很不错,你们若是有暇,也去听一听吧!” 有师弟道:“大师兄,你何必跟她如此客气,风系法术素来威力不大,本门弟子鲜少有去听的。” 东寻冷冷暼了他一眼,道:“你们的风系法术威力不大是因为你们自己荒废多时了,她的法术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弱,再说了,五师叔与十师叔座下弟子都去,你们不去,日后若是比风系法术,岂不是落了下乘?” 玉和自然不知背后故事,只见从那日过后,讲堂愈发拥挤起来,掌门座下弟子也时不时来听上几堂,玉和见他们课上规规矩矩,心里有所思量,却似一无所知,只如往常一般。 倒是元慎,自从那日之后,他通读了《山河图经》,又细细读了《易经》,隔三差五总会来正殿请教玉和,所问的内容颇多,玉和一一解答,他每次回去后都会把师父所答记录下来,至两书读完,玉和才见到他的手稿,一字不漏,条理清楚,由点及面,触类旁通,他本来就是个聪颖非常的人啊! 玉和又挑了两本书给他,是些入门法典,涉及到地理天文、易理经意,元慎依旧细细研读,玉和也耐心教导,半年下来,倒是读完十多本书,基础已经牢固,不过他如今不会法术,在其他弟子看来,他还是那样愚不可教,但其实他对于课堂上所讲的法理已经能理解七八分了。 倒是敛秦不知从哪里听到别人说元慎坏话:“半点法术不会,日日靠着师姐御剑才能来上课,愚不可教,蠢笨非常。”心里一急,忍不住同那人打了一架,气冲冲回了清云峰,又怕此事传开来伤了元慎的自尊,只能到玉和跟前诉苦:“师父,您是不知道,那人说话十分可恨,我真是忍无可忍了才揍他的!” 玉和此时正在辛夷堂,斜倚在书案上读着经卷,闻言,放下手中的《五行易术》,抬头看了眼敛秦,见她口中仍在念叨着:“不过是个门徒而已,也敢议论正式弟子,态度极为不敬,我同他说我这师弟初初入门,半点基础也无,他却说物竞天择,既然做了您的弟子,就更应该努力,否则丢的是整个昆仑的脸。我当然气不过,一招凌空飞露使出,他竟然堪堪躲过,我又来一招风藏花消,哈哈哈,他就被我打趴下了,您是不知道,那厮整日里穿着件绣莲纹的黑袍,骚气非常,今被我打得鼻青脸肿,滑稽得很……” 玉和眼角抽了抽,穿着件绣莲纹的黑袍,该不会是那个水族吧?那人日日来听她讲课,她记得第一天讲课时,那人就在堂下直言不讳说《风象图》没什么可学的,颇有傲骨,不过后来发觉自己讲得不错,倒也仔细听讲,时时请教,虽然傲气,但对风系法术颇有研究,算是个有才之士,敛秦的法术她是知道的,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人? 敛秦被师父盯得有些不自在,止住了话头,道:“师父,反正这事就是那厮不对!” 玉和抬了抬眼皮,那人说的并不算错,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昔日的昆仑,虽有暗涌,但师父玄清老祖明察秋毫,师兄德才兼备,弟子之间虽时有摩擦,但还算和谐,如今,掌门师兄年纪越来越大,不免暗流涌动,再加上长生阵重现,若是有朝一日旧事重提,殃及池鱼,只怕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没有能力,怎能自保?看向敛秦,道:“你可知那人是谁?” 敛秦道:“不过是个水族罢了,叫什么敖泠,同是水里来的,生得人模狗样,还不是打不过我!” 玉和手指轻扣桌面,听到此处,顿了顿,她记得东海那一位就是姓敖,只是不知这敖泠又是来自何方的?淡淡道:“你真的以为他打不过你?照你所说,你使出的一招凌空飞露,一招风藏花消,俱是风系法术,你可知,那人日日都来听风术课,而你,多久没来了?” 敛秦似是想到了什么,两颊染上一抹霞光,神色又羞又恼,咬着银牙,道:“我确实两招就把他打趴下了!” 玉和神情依旧淡淡的,道:“哦,是吗?我也许久未曾考较你了。” 敛秦嘟囔道:“师父,这个不急,小师弟都被人欺负了,这才是最要紧的!” 玉和摆摆手,道:“你师弟尚且未在意,你冲动什么?”元慎日日都同门徒们一起听课,怎么可能不知道别人对他议论纷纷,不过他却从来不诉苦,依旧勤勉,他心性坚定,玉和是知道的。玉和算了算,元慎入门快有一年了,恶补了许多经文易理,可以开始学习法术了。 敛秦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师父素来潇洒自在,这样的小事,她怎么可能为弟子出头,再细细一想,人人都说师父算是掌门师伯的半个弟子,若不是当年被师祖截了胡,如今昆仑的首席弟子应该是她才对,东寻师兄因此耿耿于怀,背地里打压得厉害,可是师父她,还不是毫不在意,漠不关心吗?一想到此,心里不免觉得凄然。 玉和见敛秦神色低迷,也不过多解释,只道:“你师弟是我带到昆仑的,如何教导我自有安排,至于你,爱护师弟是好的,但性格冲动直率,殴打滋事,理应受罚,我不会包庇你,你自去戒律堂领罚吧!” 敛秦不服,抬头却见师父神色冷淡,目光锐利地看着她,只能答了一声“是”,可心中到底有气,转身就出了辛夷堂。 第59章 赏罚 敛秦去戒律堂领了罚,被判了鞭刑,总共三鞭,鞭鞭狠厉,背后伤痕累累,昆仑对于弟子打架这种事,向来罚得很重,敖泠没有追究,此事也就算过了,倒是元慎知道后感动不已,像玉和讨了些伤药去探望敛秦,玉和其实早就备好了伤药,面上却只是淡淡的。 元慎来到北侧殿,恰巧见到一人立在殿外,形容俊美,正是那敖泠,手中也拿了瓶伤药。 敛秦一手扶腰,斜倚在殿门口,道:“用不着你这厮假好心!” 敖泠的眼眶还青着,道:“打架是两个人的事,却只有你受罚,我心里过意不去。” 敛秦怒上心头,道:“既如此,你自己去戒律堂领罚就是,你法术虽然弱一些,上戒律堂应该问题不大吧!”他当日嘲讽元慎半点发力也无,今日反遭自己嘲讽,心里必定不好受吧!那也是活该! 敖泠语塞,昆仑门徒若是犯了错,除非重罪,一般都是交由本门派处理,像打架这种事,千里迢迢递信回去有些小题大做了,因此戒律堂大都懒得管。况且那日,敛秦的确下手狠了些,如今他面上的青紫还未消,长老们见此,都觉得他是苦主,哪里还会再罚他。 敛秦见他沉默不语,道:“哼,胆小怕事之徒,阴险狡诈之辈!” 敖泠面上有些尴尬,却还是递了伤药过去,开口道:“这伤药是我独家秘方,为水族量身定制的,就当我向你赔罪了。”戒律堂施鞭刑时,是不准弟子用真气护体的,只一鞭就可以皮开肉绽,要大半个月才能愈合,他那日初见这女子,就知道她是水族,他这伤药是家里带来的,总共也只有三瓶,极为难得。 敛秦冷笑一声,道:“如此我就更不敢用了,你我本就有仇,我会用仇家的东西?你当我傻吗?”转身就关了门,不愿再多费口舌。 敖泠站了半天,也未见敛秦再开门,叹息一声,将药瓶放在门口,道:“我心里是真的过意不去,这药效果也是真的好,我今日送了出来,自然就不会再拿回去,你若不想用,丢了便是。”言罢,缓步离去,倒是与元慎迎面碰上,冷冷看了他一眼。 元慎见敖泠面上带伤,心想师姐出手果然狠辣,他自然知道了这人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不过昆仑上下,嘲讽他的又不止一人,且这人说的话也没有错,他听说此人素来傲气,今日他肯来跟师姐赔不是,可见这人心胸还算宽广,多个仇人不如多个朋友,朝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敖泠见了,倒是愣了愣神,想了想,也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心想这个少年倒是有那么点意思。 元慎走到殿前,伸手叩了叩门,里头敛秦以为又是敖泠那厮,不耐烦道:“你怎么还不走,都说了别再来烦我!” 元慎道:“师姐,是我,那人已经走了。” 敛秦起身打开了门,又扯到了背后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元慎连忙上前扶住她,搀着她进了殿里,道:”师姐,你悠着点。”递了伤药过去,道:“这是师父给的伤药,你记得涂。” 敛秦接过来,垂下眼睑,手指细细摩挲着药瓶,师父其实还是挂念自己的,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师弟,你也别怪师父,她向来不理俗务。”别人的师父对弟子都是耳提面命,时时督促教导,生怕弟子懒惰懈怠,荒废学业,自家师父成日里悠游自在,只在关键时刻提点几句,往往一两年起了兴致才会考较功课,昔日西棠师兄还在这山上时,她们师兄妹两个日日去素荣峰听课,不过师兄向来好学,还算刻苦,连带督促她这个师妹了,自从师兄离开昆仑后,她就没人管了,所以她如今的法术十分平庸,师父她的性子一直如此,做弟子的,难道还能心怀怨怼吗? 元慎笑了笑,道:“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况且那敖泠说的不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如今半点法术也无,实在不值一提,进了山门,哪里还能事事靠师父督促呢?” 敛秦见他如此说,心里感慨,这师弟小小年纪,性子却已经十分沉稳了,从前只听说师父在凡间时,见他颇有慧根,因此收下了他,今日听他说,师父竟然有恩于他,她心下十分好奇,转而问起他与师父是如何相识的。 元慎就将前因后果简洁地说了一遍,敛秦听罢,才知其中曲折,照他所说,师父当年竟然插手了俗务,干扰了轮回吗?这倒是有些不像师父一贯的行事准则了,也难怪师弟如此崇敬师父了,她感慨道:“如此说来,师父她对你,真的是恩重如山了,你也不要心急,你天资不差,又勤勉刻苦,慢慢学习就是了,那些人说什么都不要在意,你是师父的亲传弟子,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元慎好笑,今日他来此,一来是道谢,二来是开解敛秦的,这位师姐性格直率,快人快语,他还怕她心中存了怨气呢,师父既然备好了伤药,可见她是记挂师姐的,不过是想磨磨师姐的性子罢了。 元慎临走前,指了指门外的药瓶,道:“这是那敖泠送来的。”这药瓶以白玉制成,温润细腻,又用晶泥封了口,是修道界上品丹药的包装,说不定里头的药是真的好。 敛秦冷冷道:“不必搭理。” 待元慎走后,敛秦看了看玉瓶,眼前莫名地出现了敖泠的面容,心里觉得烦躁,索性关上了房门,过了半响,觉得那敖泠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下毒,既是上品丹药,不用白不用,开门将玉瓶拿进来,伸出手去,却扯到了伤口,疼痛不已,更加生气,将玉瓶随手一搁,眼不见心不烦。 自那日过后,元慎同敛秦的关系倒是越发好了起来,昆仑上下都知道敛秦对这个师弟爱护有加,敛秦本就生的明艳,爱慕者众多,性子也热辣,那些弟子提起元慎,也不敢说得那么难听了。 玉和则是打算开始教元慎一些新东西了,师父玄清老祖早说过这个弟子是个变数,她也不希望他碌碌无为,不管东寻的安排是有意还是无意,也不管背后又有多少人推波助澜,她的弟子,不能被别人暗算,那些风言风语如此难听,主要还是想说给元慎听的,那些人可能以为元慎小小年纪,必然是受不得刺激的,一旦动起手来,必然连累到师父,没想到元慎不为所动,倒是敛秦出了手,算是意料之外,敛秦毕竟有些背景,在门内朋友也多,敖泠没有追究,又受了刑,此事就算揭过了。 她回忆了些入门法术,又将法诀默写下来,里面包含金系、木系、水系、火系、土系这五大门法术,风系法术属于小众法术,但玉和自己主修风术,她还是写了些下来,整整写了大半日,手边的稿纸累了厚厚一叠才罢休,这些法术,足够练上三五年了。 玉和将元慎唤到书房,指着手稿道:“这是我默下来的基础法诀,里面包含金、木、水、火、土五大类,修炼风术者不多,但我是主修风术的,你作为我的弟子,也要学上一些,待你将这些全部学完,再定主修方向不迟。” 元慎听了,欣喜不已,忙道:“多谢师父费心了!弟子必定会勤奋学习!”他从师兄师姐口中得知师父她从不会手把手教导弟子,如今看来,师父对他到底是特殊对待的。 玉和又道:“你白日里,依旧要去素荣峰听课,我能教你的十分有限,讲堂长老众多,人人都是学识渊博,可吸取百家之长,听闻你们的课业都是在上午,下午你来正殿,我亲自教导你。” 元慎应下,这样的安排再好不过了。 自那日之后,元慎每日上午依旧去素荣峰听课,入门经文他已经尽数通读,他本就聪颖,理解深刻,入门堂授课长老见他理解通透,对他的印象愈发好了起来,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看,考较了一番,发现他已经尽数掌握,随即建议他不必再与初入昆仑的门徒们一起听课,还将此事告知了东寻,东寻却道:“昆仑弟子的课程是早已安排好的,其他阶段弟子的课程如今早已讲了大半,他若此时插班进去,恐怕一知半解,跟不上进度,反而耽误学习,不如仍在此处耐心学习,等这一阶段课程学完,再入下一阶段不迟。” 那长老考虑了半响,只能答应,私下却对元慎道:“来这里听课的弟子也不是个个都老老实实每日来的,只要阶段考核通过即可。”言语间暗示之意很是明显。 元慎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道:“如此就多谢长老了。” 长老道:“好说,好说!”他为人很是忠厚,要不然也不会被安排来教入门堂,此处弟子大多为门徒,自然是要一视同仁才能保证公允的,元慎毕竟是昆仑弟子,又有天赋,不当如此埋没才是。 第60章 亲求 元慎得了长老默许,没再回入门堂听课,悄悄去了五行堂,此处教授五行经文,玉和就是在此处上课的,他早就期待能听师父授课了,如今听了一堂,更觉她授课精妙,旁征博引,深入浅出,知识渊博。 玉和今日授课时,在堂下人头攒动处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隐在暗处很难注意到,定睛一看,不是元慎还是谁,他怎么来了,此时正是入门堂授课时,他必定是逃学过来的,但她并未发问,授课完毕时,也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了讲案前,元慎自然知道师父发现他了,走上前来,喊了声:“师父。” 玉和抬了抬眼睑,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元慎见师父这样,知道她是生气了,解释道:“弟子已将入门经文学完,入门堂的长老也道弟子可以开始学习五行经文了。” 玉和听了,捡了几个问题考较他,见他答得十分流利,心下满意,道:“既如此,当禀明你们大师兄东寻才好。”他本就天资聪颖,又勤勉刻苦,能将入门经文学的这样好并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元慎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回答。 玉和见他神色犹豫,道:“有何事为难?” 元慎见四周无人,走近了些,才道:“长老已经告知了东寻师兄,东寻师兄说贸然插班进去怕是跟不上进度,弟子觉得入门法理皆已掌握,留在那里只是浪费光阴,心中向往更高深一些的经意,这才偷跑出来的。” 玉和听了,眼神一黯,东寻此人,先前也算是颇有才能,人人都称赞他酷肖风荀子,是昆仑未来掌门的绝佳人选,如今怎么狭隘至此,敛去神色,眼中瞬间又恢复清明,刚刚一番眼波深沉似是从未有过一般,淡淡道:“此事我来处理,你不必管了,你往后来五行堂,不必刻意隐藏,大大方方出来听课就好。” 元慎应下,今日上午的课程已经结束,玉和径直去了太极大殿,跟师兄风荀子道:“我那弟子元慎,因无根基,先前一直同初来的门徒在一处学习经文,如今他入门一年,已通读入门经文,我考较一番,也算差强人意,他是门内弟子,总不好日日同门徒们一起听课,他心中也期望能学到更多经文,很是孜孜不倦,我想着破个例,让他来五行堂学习五行经文,我做师父的,也好时时督促。” 风荀子抚了抚胡须,笑道:“十一竟然为了弟子的事亲自来找我,时属破天荒,头一遭啊!” 玉和也笑:“与众多弟子不同,元慎就是个凡人,我自然要细致一些。” 风荀子想,不过小事一桩,答应下来也未尝不可,就道:“若是他真的将入门经文理解通透,到五行堂学习不过是顺势而为,不算破例,不过他就此离开,到底缺乏正式考核,这样吧,我吩咐东寻,出一卷试题考较一番。” 玉和推辞道:“我听闻东寻近日十分忙碌,哪里还能劳烦他,他是你的得力弟子,师兄也心疼他些,别平白累坏了他。况且,考较一事,往常都是由授课长老出题,若是改了旁人,只怕别的弟子以为徇私。” 风荀子顿了顿,道:“也好,那就吩咐入门堂的长老出题吧!” 玉和目的达成,谢过掌门师兄,就离开了太极殿。 倒是风荀子,待玉和离开后,神情一刹阴沉了几分,他记得弟子间的事务,这些年来一直是东寻在管。师妹素来很少来到太极殿,更是甚少为了私事来找他这个师兄,门内弟子天资好的,可以越级听课,这种事虽然罕见,但也不是没有旧例可循,如今竟要她一峰长老亲自来求吗? 他有些生气,他的好弟子啊,他费心培养的接班人啊,背着他干了些什么事?想要召东寻前来质问一番,话到嘴边却停住了,是了,东寻当初是作为接班人培养的,这么多年协同掌门理事,门内还有其他人可以与师妹抗衡的吗?昆仑的掌门可以是任何一个门内弟子,都不可能是十一师妹,她天资太好,可是身世隐秘,她可以是一位法术高深的道门宗师,也可以是一位潇洒自在的仙山长老,却万万不能成为一派掌门。师父以为他隐瞒得一丝不漏,但他不还是凭着蛛丝马迹推测到了吗,其他人也未尝不会发现。昆仑仙山,大道起源,不能让这样一个身份有瑕者担任掌门,况且,这也是对她的一种保护,若当了掌门,众目睽睽,难保秘密不会被发现。 倒是有弟子见到元慎跑到五行堂听课,偷偷摸摸告诉了东寻,东寻很是生气,原以为自己不答应,那小子就只能日日同门徒们混在一处,没想到他竟然是个狡猾的。不过他不打算出手,单凭逃课这一条,顶多被责骂几句罢了。况且他这位师弟,十四岁才开始修道,想来也不会成什么气候。不过他敢忤逆自己的意思,这让他更加不喜,果然是异师之徒,颇为可憎,暗暗示意通风报信那人,可以给元慎找些麻烦,给他点颜色瞧瞧。 那人心领神会,找个什么样的机会呢?自然是等元慎犯下错来数罪并罚才好。 还没等那人想出主意,就传来元慎要提前考核的消息,弟子们议论纷纷,有人觉得元慎半点法术不会,经文想必也很差,考核只是丢人罢了,也有人心想,考核若是通过,意味着可以越级学习,说不定以往还真小瞧了他,说不定人家天资也没那么差呢? 没过几天,试卷已经出好了,入门堂的长老试题出的不偏不倚,拿给掌门过目,得到认可后才让元慎做答,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元慎答得十分好,长老们纷纷赞扬,掌门听到了消息,也颇有兴致地拿了试卷一观,虽然是些浅薄经意,但师妹这弟子答得真不错,风荀子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 那日之后,元慎就正式进入了五行堂学习,五行堂的长老们对他很是好奇,他已经错过大半截课程,初来时对于新课程颇为懵懂,但见他年纪轻轻,竟然是堂下学子里最为年轻稚嫩的一个,也不忍责骂。 昆仑仙山一年四季都是风和日丽,清云峰顶的玉兰花也是常年绽放,木末发红萼,欲成胭脂色,芳林声静寂,纷纷开且落。辛夷堂外,漫漫花海依旧是玉粉压枝,香雪片片,此处幽静,十分适合读书。 元慎每日里经文课结束之后,就会回到清云峰,这段时间玉和每日里都会在此处教导他。 师徒俩人坐在檀木桌前,窗外是落花纷纷,清浅冷香透过紫竹窗悠悠飘染进来,架上书籍也浸了些花香,芬馥缭绕。 元慎手持一管小楷紫毫,蘸饱了墨汁,抄写着师父给的手稿,他已经差不多背完了,但道文繁琐,同音字很多,细细抄写一遍不仅加深了记忆,而且还能查缺补漏。他如今正在学习五行法术了,又有良师教导,进步很快。 至于五行经文,玉和并没有一一讲解,依旧挑选了些书籍让他自己研读,间或提点几句,他悟性颇高,大半年下来就将落下的经文补学了回来。 玉和依旧研究着那本《五行易术》,这书着实晦涩,她已经读了几年了,也只能参悟其中七八分而已,今日看得久了,不免有些眼花,揉了揉额角,望着窗外花色烂漫,云霞满天,嗯,年前埋下的春玉雪,如今应该已经酿成了吧! 元慎自然早已注意到师父的小动作,嘴角弯了弯,原来师父这样的人物,也会被繁琐经意难住。 玉和合上书卷,欲去挖坛酒回来,却见元慎恰巧洗净了毛笔挂在笔架上,笑道:“师父,我今日的课业已经写完了。” 玉和起身,道:“既如此,你就回去休息吧!”寻了把锄头就要往花林深处走去。 元慎眼底含笑,追上去,道:“师父可是要去挖酒?” 玉和点了点头,道:“年前的春玉雪,如今应该已经酿熟。” 元慎道:“我与师父同去!弟子也十分怀念美酒佳味!” 玉和听了此话,笑盈盈地道:“别怪我诱你饮酒就好!”记得他第一次喝酒是被玉和忽悠的,反应过来以后还借此事玩笑过她。 元慎就笑:“弟子那时不过十三岁,从未尝过酒味,不过自从尝了这春玉雪,便是难以忘怀,去年我亲手封了坛,更想亲自检验一番。” 玉和将锄头递给了他,熟门熟路寻到了埋酒的花树之下,此树花繁叶茂,树下落红销积,将泥土都浸染得冷香习习,挖开厚厚一层细土,拎了坛酒出来,剥开湿润的泥衣,又揭开封泥,顿时酒香四溢,佳酿已成,可以畅饮了。 玉和取了两坛,又将泥土埋回去,其余美酒可以慢慢享用。 元慎眼巴巴地盯着酒坛,玉和心下好笑,分了一坛给他,叮嘱他:“此酒醉人,适可而止。” 元慎接过来,笑眯眯地,道:“多谢师父!” 第61章 看书 元慎作为五行堂年纪最小的弟子,又是越级听课的,颇为引人注意,转眼到了年末考核之时,许多人都抱着看戏的心态,认为一个修道才两年的少年,必定是不能过关的。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元慎在考核中名次很不错,尤其是经文课,名列前茅,法术课虽然弱一些,但也算其中翘楚,这让那些外派的门徒惊诧不已,更让那些早早拜了师父的昆仑弟子感到羞愧,先前瞧着这个师弟,面容稚嫩,沉默寡言,每日里课程结束之后就急匆匆赶回清云峰,很是不爱交际,没想到课业如此好。 倒是五行堂那些长老纷纷对他刮目相看,容长老更是在玉和面前称赞他道:“天份如此高的弟子,昆仑已经多年未见了,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 此话虽有溜须拍马的成分在里头,倒也不算假,元慎本就天资聪颖,道家经文又能开启灵智,他这两年多里通读了诸多经意,如今天赋更佳。 元慎笑道:“多亏了各位长老们费心教导,不然我如何能得听圣意,参悟大道。大道渊博,弟子不过略窥皮毛,法术更是薄弱,以后还得各位长老一定要不吝赐教才好。”一番话说的恭敬非常,长老们对他更是满意。 这番考核,算是彻底扭转了众人对他的印象,不过他并未因此而志得意满,每日里往返于五行堂和辛夷堂之间,勤勉依旧,玉和也感到十分欣慰。 倒是敛秦听说元慎日日在辛夷堂读书,兴冲冲来了,她历来极少来此,原因无他,辛夷堂是玉和的书房,以往玉和每次考教她时都会选在此处,所以虽然这里藏书丰富,幽静清凉,她却是一步也不想踏入的。 想起前些日子,师父还在此处考教了她一番,她历来不爱学习那些深奥的道术经文,因此师父的问题,她一半都答不上来,师父并未责骂她,只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敛秦,你已入门三十二年,还能留在昆仑多少年呢?待出了昆仑,还有谁会毫不藏私地教导你呢?” 师父她极少训斥弟子,但敛秦就是很怕师父考教她,听了师父这番话,她心中蓦地一惊,是啊,自己拜入师门多年,却法术平平,实在对不起师父教导,其实师父这个人,平日里对弟子管得很松,但若是有什么问题请教她,她也不吝赐教,只是自己太过懒惰,师父指点弟子又以引导为主,因此她很少请教师父,请问的少就越是困顿,日积月累落下许多功课。转念又想,待出了师门,不是还有雁照湖的那些长辈好友们嘛?还有那人,从下定下婚约,青梅竹马,年轻有为,必定会帮自己的。 辛夷堂依旧在一片落英缤纷中安静立着,敛秦推开了紫竹门,见师父和师弟都在,很是诧异,想要收回脚步已经来不及。 玉和斜倚在黑檀阔椅上,手中拿着把非金非木的长身窄剑,对元慎道:“你如今可以开始学习御剑之术了,你既往也学习过剑法,但御剑术截然不同,使用的是法术,所以这些法诀你要倒背如流才好。” 师弟元慎端正坐着,答道:“是,弟子已经将法诀尽数背下,还望师父细细指点才好。” 敛秦着实震惊,师弟入门满打满算才两年,竟然已经开始学习御剑之术了吗?他初来时,可是一点根基也无啊! 玉和见敛秦的身影,心里也有些吃惊,这个弟子素来将辛夷堂视为刑堂一般,今日怎么来了,见她满脸诧异,先开口开口道:“敛秦,难得见你来此。” 敛秦以为以师父的性子,是不太愿意细致教导弟子的,所以辛夷堂应该只有师弟一人,没想到师父竟然也在此处,真是出人意料,干干笑了笑,道:“我听闻师弟在此苦读,想着多日未见,着实想念,想来瞧瞧他,免得累坏了。” 玉和淡淡道:“你师弟好得很,现如今忙着学习,苦中作乐。”见敛秦犹犹豫豫的样子,心想她怕是有什么私事找元慎,抬眼看了元慎一眼示意他先去问一问。 元慎心想,师姐素来不爱来辛夷堂,此番前来必定是以为师父不在,或许有什么事找他也未知,看到师父眼色,心领神会,起身将师姐拉到一旁,道:“师姐可是有事。” 敛秦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就是来看看你,听闻你此次考核成绩不错。” 元慎笑了笑道:“都是师父教导有方。” 敛秦道:“我先前听说你日日在此处苦读,倒是没想到师父也在此处。”神情间颇为费解。 元慎笑道:“我入门时无半点根基,故求得师父每日里抽出些时间指点我,不然我此时只怕还是懵懂无知呢!” 敛秦听了,心想当初师弟被其他人嘲讽时,师父并没有为弟子出头,没想到后来却肯破例细细教导师弟,如此说来,师父倒也不算冷酷无情,不过她此时来此可不单单是为了探望师弟的,问道:“不知今日课程是否结束?” 元慎心里疑惑,师姐到底是有什么私事非要避开师父呢?此时还是正午,他素日都是要到傍晚时分才回去休息的,只能道:“还早着呢,师姐可是有什么急事?不如我禀明师父先回西侧殿,我们再慢慢商量?” 敛秦听了反而更着急,忙摆手道:“可别!你刻苦学习是好事!” 元慎更加疑惑 敛秦瞥见满满当当的书架,计上心来,道:“师父藏书颇丰,我也想来寻几本书看一看,你做师弟的尚且刻苦勤奋,我这个师姐就更不能落了下乘!”说罢就拉了元慎回桌前坐下,自己寻了本经文放在案上埋头看书,只是她素来不喜经文课,觉得枯燥无趣,晦涩难懂,所以这书她一知半解,可是现在在师父眼皮子底下,她万万不敢混水摸鱼,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看,不多时就头晕脑胀,只觉痛苦万分。 第62章 花枝 玉和自然看到敛秦紧蹙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只是她不愿发言,方才听敛秦说什么要在此处读书,她就知道敛秦怕是有事所以才来到这里,又见敛秦拿了本《说众生经》却看得十分艰难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满。这本经书并非道祖本人所作,而是昆仑一位掌门所作,并不算什么深奥难懂的经文,敛秦入门也有数十年了,同她一起拜入昆仑的弟子,早已将此经学透,她却依旧两眼迷茫的样子,玉和心中叹息一声,玉不琢不成器,敛秦虽然活了数十个年头,性子却一点静不下来,做师父的难道每日里跟在她身后督促吗? 元慎自然也注意到了师姐神情痛苦,坐如针毡,心想师姐今日来此必定是没想到师父也在此的,她一向不喜欢学这些,此时定是怕师父责骂,悄悄看了眼师父,见她面上淡淡的,素手轻轻摩挲着那把剑,间或暼一眼师姐,一言不发。 恰巧此时玉和的目光逡巡而至,四目相对,颇有些尴尬,元慎开口道:“弟子已经将法诀尽数记下,但不知如何施展,还请师父演示一番。” 玉和顿了顿,起身道:“此处不便,你随我来。”拿了长剑就往屋外走去。 出了辛夷堂,玉和寻了片空旷之地,问元慎:“阿慎,飘灵剑法练得如何了?” 元慎道:“弟子已经粗粗练完。”自从上了昆仑,师父再未提过飘灵剑法,他却不敢懈怠,一有闲暇就细细琢磨,终于尽数学会,练完之后,愈发觉得这剑法精妙无双,时时练习,如今他已经十分熟练了。 玉和听了,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且演示一番。”折了两枝玉兰花枝,递一根给元慎,手持另一根,以花枝为剑刺过来,剑起生风,一招一式,均是熟练无比,起承转合挥洒自如,偏偏她身姿潇洒闲雅,飘逸自在。 元慎拾起花枝,迎上去。 花枝纤细娇嫩,俩人速度虽快,却将力道控制得很好,因此花枝过处剑气如虹,剑风凛冽,引得花雨纷纷,落叶飘飞,枝条却依旧完好无缺。 玉和只用了三分力,元慎却应对从容,游刃有余,看来他已经练熟了,玉和很是满意。 至最后一招,俩人双双凌空而起,持剑破空刺来,引得碧空生风,鸣声猎猎,玉和手中的花枝抵住他胸口,元慎手中的花枝隔着师父还有一步之遥,他自然是输了,道:“弟子已尽全力了。” 玉和收回花枝,笑盈盈道:“不错不错,已得我真传!” 元慎眼中笑容更盛,道:“弟子虽已粗略练完,但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今日得师父喂招,弟子又有了些感悟。飘灵剑法不用任何法诀,威力却不小,为剑者,不一定要铁锻炉造,就如这细细花枝,运用得当也可为剑。”师父显然有所保留,若是她发出全力,以这薄薄花枝取人性命怕也是可能的。 玉和点了点头,道:“你虽修仙道,但武术剑法不可荒废,若有一日遇到心怀不轨者,法术被禁,身上的武功或许可以为你留得喘息之机。” 元慎觉得师父的话颇有深意,但法术被禁这种事似乎太过阴暗遥远,不过还是应下来,道:“弟子知晓了,多谢师父提点。” 既然要学习御剑之术,玉和决定跟元慎细细讲一讲,问道:“阿慎,你可知何为剑?” 元慎道:“剑为利器,乃兵器之神,有君子之风,乃是十八般兵器之一。”在蜀中,师父教他剑法时,就是这样说的。 玉和道:“此乃如今的说法,当初我没想到你会入道门,因此只将凡间的认知告诉你,在修道界,剑的来源可谓是一段血泪交织的历史。上古时期,一开始是没有剑的,彼时混沌荒昧,先民们垒穴而居,茹毛饮血,但人力渺小,环境艰苦,风餐露宿,生存艰难,后聚成群居,不再单打独斗,组织成氏族公社,又称延康世纪。先民们代代相续,口耳相传,生出微薄智慧,才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云腾致雨,露结为霜,寒来暑往。后伏羲天皇降世,智慧渊博,流传大道,教化先民,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 彼时二族,其势胶着,战火不熄,勾陈大帝,辅伏羲天皇执南北二极和天地人三才,统御众星,掌人间兵革事,见大战之后百鬼夜哭,凄苦可怜,以山为基,以湖海为池,熔神血铸剑,此剑既出,贯通天地,伏羲持之荡平魔寇,剑气所及之处,分崩离析,神州大地也因此而割裂成五湖四海。 神界得此神兵,睥睨三界,魔族不可与之争锋,但智慧生而异心起,剑生,群雄割据,逐鹿争霸,人间掀起腥风血雨。勾陈大帝眼见自己造出的神兵引得人间动荡,愤怒懊恼,只得将神剑一一收回,世间从此再无神剑,因此,人间此时的剑,不过是钢铁铸成,杀伐之器而已,并不能称得上真正的剑。” 元慎听罢,道:“如此说来,剑诞生的初衷,乃是斩妖除魔,护卫苍生。” 玉和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道:“持剑者,应以苍生为重,已为轻。” 元慎点头:“弟子记下了。” 玉和递出手中长剑,道:“此剑非金非木,乃是用昆仑墟下土造成,昆仑墟下土,由千般色相,万般气息化成,冰封千年,凡人不可得,取之铸成剑形,又放入地底岩浆中炼化九九八十一天,才得此剑身,为了传承神剑仁厚之意,此剑生来无锋,昆仑门内弟子学习御剑之术时,由师长赐下。” 元慎接过来,拔剑出鞘,果然见剑身通体漆黑,剑沿温润平滑,不能伤人,道:“多谢师父赐剑!” 赐下剑,玉和又将剑诀细细说了一遍,御剑之时,要默念法诀,以法力度之,剑若能有所感应,则可任凭驱驰。 第63章 素情 元慎早将法诀记得烂熟于心,但初学御剑,还是感到很艰难,费了半天力气,剑依旧静静躺在地上,丝毫不为所动。 玉和就道:“心念沉静,不掺杂念,必有回音。” 元慎听了此言,觉得或许是自己意念不够纯粹,干脆闭上双眼,不见眼前物,也不持心头愿,放空思绪,脑海中一片漆黑,空空如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连心跳呼吸也沉寂下来,轻轻默念出剑诀,反复吟诵,不多时,感耳边似是有风声徐徐,面上碎发被柔柔吹开,心中似有所感,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是那把漆黑长剑,悬于面前,剑身轻轻晃动着,成了!他与剑有所感应了!心中一喜,意念中断,长剑掉落下来,他上前捡起长剑,细细检查了一遍,见剑身未有损伤,才略略放下心来,抬头就师父笑盈盈地看着他,道:“很好,以后慢慢练习就可。” 元慎见师父并未责骂,反而温声夸赞,心中突然就觉得喜悦非常。 倒是敛秦兴冲冲从辛夷堂跑出来,冲到元慎跟前,不可置信道:“师弟,你,你竟然成了,天哪,你竟然唤醒了佩剑,这是你第一日学习御剑术吧?” 方才,师父和师弟出了辛夷堂,敛秦心头的重压才卸下来,手中的经文委实无趣乏味,她不由得心不在焉起来,四下环顾,却见师弟的座位前有两打厚厚的手稿,一打字迹铁画银钩,风流不羁,是师父的笔迹,上面是些剑诀。另一打字迹劲瘦潇洒,清秀隽永,应该是师弟抄写的,一字不漏。当初她初学御剑术时,师父也默下一卷剑诀给她,不过她只是每日背上一些,并未抄写,师弟倒是勤勉,也难怪他入门不满三载,却似脱胎换骨一般,略有小成了。 转头望向窗外,只见师弟立在场中,身前放着一把长剑,师父站在一旁指点他,应该是开始学习御剑了,过了半天,也未见长剑有何动作,想想也是,御剑之术,第一步便是要唤动剑念,与持剑之人有所感念,长剑随意念而动,才算成功,只这第一步,就有许多人费上十天半个月也未能达成,师弟离唤动剑念还早着呢,今日定不能看到什么名堂,她觉得无趣,想起师父的藏书中好像有几本人间游记杂文之类的,比起手中繁琐经意有趣许多,丢下手里的经文,起身往书架之间寻去,只是她久久不来此处,颇为生疏,费了很久才摸到一本游记来,喜滋滋地捧着书本回了座位,余光一扫,竟然见到师弟身前的长剑缓缓升起,平平稳稳飘到他面前,长剑本是死物,更别提这把剑还未开锋,只是不知为何,这长剑的动作,总让人联想到恭敬二字。敛秦惊得手中的游记都掉了,她没看错吧,师弟他,第一日学习御剑,就可以唤醒剑念了吗?此时也顾不得被师父责骂,兴冲冲就冲出门去。 元慎见师姐前来,有些不好意思,羞愧道:“我心念到底不够沉静,不过将将唤起剑,心中一喜,思绪受扰就让它掉落在地。” 敛秦摇摇头,道:“你这样已经很好了,不对,你简直就是妖孽啊,我从未听说过昆仑上下有哪个弟子能在练习的第一日就唤起剑念的!” 元慎犹自不信,他的法术平庸,哪里有师姐说得那么好? 玉和笑了笑,道:“你这进度,在同辈弟子之间,委实是头一份了。” 元慎听了师父如此说,就知道师姐所言不虚了,露出丝丝笑意。 敛秦兴冲冲道:“师弟,你既如此天赋异禀,以后可得勤勉依旧才好,待你学成御剑之术,咱们就绕着昆仑上空飞上一圈,也让那些宵小之辈瞧瞧,师弟你天资有多好,哦不对,一圈不够,三圈才行!” 玉和冷冷道:“你师弟一直如此勤勉,何须向旁人炫耀,倒是你,一曝十寒,为师委实头疼。” 敛秦上前拉着玉和的手臂,晃了晃,撒娇道:“师父,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天资平平,学习那些法术经文,十分艰难。” 玉和叹了口气,道:“你若能像你师弟一般静下心来,如今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敛秦笑盈盈地道:“这不是还有您跟师弟嘛,我上有如此厉害的师父,下有如此出众的师弟,别人难道还能欺负我?” 又转头对元慎道:“师弟,你往后学有所成,可不能忘了我这个师姐啊,我们师兄妹三人中,就属你天资最好,也最能得师父真传,据说师父她当年学习御剑之术时,也是天资卓绝,震惊昆仑。” 元慎好奇道:“不知师父当年是何等风姿?” 玉和无耐笑了笑,道:“也是参悟良久。”她当年也是初学御剑第一日就可唤动剑念,人人都道她天资卓绝,无出其右,不过这样的美名后来给她带来诸多困扰,我欲静而子不休啊! 玉和敛去神色,看向两个徒弟,道:“此事还是低调为好,阿慎你以后练剑还是来辛夷堂吧,至于敛秦,你可别把此事宣扬出去!” 元慎见师父语气谦逊,心想师父天资奇佳,当年必然也是很快就能掌握诀窍的,又见她眼中黯然之色一闪而过,不知怎得,想到东寻师兄暗地里对自己的打压,心中明白了几分,答道:“是,弟子记下了,定会藏拙!” 倒是敛秦,依旧费解,嘟囔道:“师弟如此天赋,若是无人知晓岂不是可惜?” 玉和看向她,神色间有些凌厉,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过你师弟自会勤勉刻苦,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我且问你,那本《说众生经》,你看了一下午,可有什么感悟吗?” 敛秦眉眼瞬间耷拉下来,神色痛苦万分,小声道:“这不是光顾看师弟御剑了吗?” 玉和淡淡道:“此时天色尚早,你回房去读经书吧,十日之后,我会再考较你。” 敛秦心想十日哪里够,这本经书,她怕是一月也读不透,但见师父目光清淡如水,幽幽看着她,这样淡淡的眼神,却让人觉得莫名严肃,她也不敢反驳,只能挪步回了辛夷堂。 玉和让元慎再次唤醒长剑,告诉他,唤起剑念,长剑正式成了他的佩剑,从此生死相随,只是还是要为长剑赐个名字才好。 元慎想了想,道:“大道朴素,天地无情,以后此剑就叫素情吧!” 长剑得主人赐名,微微颤动,发出嗡嗡低鸣,似是应和,轻轻落到元慎手中,剑身多了两字“素情”,字体清正俊逸,如同元慎本人一般。 第64章 告辞 时光荏苒,岁月可期。清云峰往日里只有玉和师徒三人,元慎每日里到辛夷堂前练习御剑之术,没过多久就可以临空飞行了,过了两个多月,又掌握了小半剑诀,得玉和许可,才亮出佩剑,往来素荣峰与清云峰之间开始御剑飞行,众人见他御剑四平八稳,虽然好奇,但并不怎么吃惊,毕竟有考核的事情在前,只觉得他天赋尚可,学会御剑之术也不足为奇。倒是敛秦,自从那日之后,每日里都会到辛夷堂读些经文。当时考较之期将近,那卷《说众生经》她不过读了十之三四,心里十分着急,对元慎软磨硬泡一番,元慎只能偷偷研读一遍,又将其中意思细细说给她听,当然了,这一切都是在背地里进行着。 玉和考较敛秦时,虽然磕磕跘跘,她倒也能答出大半,玉和心知以敛秦素来的性子,是不能完成得这样好的,清云峰除了她们师徒三人再无旁人,此中必定有元慎帮忙,不过见敛秦到底还是粗粗理解了其中经意,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挑了几本经文给她阅读,两月下来,元慎自然不必说,已经将其中经意吃透,敛秦倒也学了其中七八。玉和对两个弟子的小动作其实也能猜出七八分,但见敛秦到底还是学到了些经意,元慎悟性又如此好,心里越发满意,仔细挑了些经文出来给两个弟子学习,越发上心。 如此几次,元慎也觉出点味道了,主动承认了错误,道:“多谢师父如此费心!” 弟子如此通透,倒是出乎玉和预料,她只淡淡笑了笑,道:“你们是我的弟子,我合该如此的。” 敛秦自然不知道师父早已知道此事,她之所以日日都来辛夷堂,除外被师父布置的课业逼迫,还有更为重要的原因,她如今已经来了昆仑三十余年,女子没有不爱美的,因此她的驻颜法术修炼的很好,样貌依旧年轻美丽,但自身法力并不高深,前些日子,婆婆传信来说希望她能早日学成,回去继承雁照湖主之位。婆婆是湖中一只灵龟修成,雁照湖历代主人都奉她为上宾,婆婆对她极好,宛如亲生孙女一般,她的父母早已经亡故,早早就将湖主之位传给她,婆婆说唯有习得本事,才能继承湖主之位,因此当年花了颇多功夫送她上了昆仑,但那时她年纪尚小,初初拜了玉和为师,稚嫩非常,这些年来,湖中大小事务都由婆婆主持,她学成之后,便要回去正式履行湖主之职了,雁照湖素来与世无争,想来她法力弱些也不打紧。 这个湖主之位,她并不怎么在意,不过,她早已有了婚约在身,按照习俗,她既然正式继任湖主之位,婚期也将提上日程,一想到这些,她不由得满心雀跃,脑海中都是甜蜜羞涩,同天下所有怀春少女一般,只盼能早日与心上人共结连理。 令她忧心的是,师父早已跟她讲过,雁照湖虽小,但没点本事是不能坐稳湖主这个位置的,每每考核之后,师父总会失望,冷冷对她说:“敛秦,你如此怎么继承湖主之位,我是断然不敢放你回去的!” 她心想若是此时提出回雁照湖,师父定会不同意,不免懊悔自己往日的拖沓懒散,这些日子,只能硬着头皮来辛夷堂学习,以求给师父落个好印象,说不定师父念在她勤奋的份上就准了呢! 敛秦此时满心想的都是若是自己本事不足,师父一定不准她离开山门,一心想着讨好师父一番让她松松口风,却没有想过离开山门之后的许多年,会对今日这一番决定后悔不已。 玉和见敛秦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大,心想背后必有缘故,果然,这日考教她,敛秦答出了七八分,其中故然有元慎的帮忙,敛秦自己应该也是下了点功夫的,考教完毕,敛秦就对玉和道:“师父,不知您觉得我这卷经文解得如何?” 玉和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神色间虽然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无法掩饰的期待,就知道她怕是有事,面上表情温和,道:“尚可。” 敛秦面上露出几分欣喜,近前两步道:“师父,弟子有一事相求。”说罢又犹豫着不敢开口。 玉和道:“你且说来。”敛秦素来性子急,还不见有这样温温吞吞的时候,今日属实有些难得。 敛秦低头绞了绞手指,良久才道:“我已跟随师父学习三十有三载,承蒙不弃,循循诱导,受益良多,如今法术虽无甚成就,但也习了些圣音大道,心甚向往,只是我幼年时已经继承雁照湖主之位,如今已来了昆仑多年,一来十分想念湖中故人,二来宗族家业总要传承,因此想同师父告别。”这一番话是她反反复复打过腹稿的,此时说出口,更是紧张得不行。 玉和愣了愣神,有些难以置信,询问道:“你是我的弟子,我自然知道你的,并非我贬低你,昆仑的法术,你还有许多不会,继承雁照湖主之位后,如何收服手下?” 敛秦脸色一白,她就怕师父这样说,急忙道:“弟子已经来了昆仑三十多年,天资虽然愚钝,但还是学得不少法术,雁照湖不比昆仑,向来与世无争,弟子自信能做好湖主之位!” 玉和见敛秦目光坚定,昂首挺胸的样子,心想难怪她这些时日用功学习,原来是这个原因,她肯定是早就有这个打算了,敛秦素来直率,这次竟然憋了许多时日才说出来,不似她以往的作风,怕是难以劝解,想了想,毕竟是自己的嫡亲弟子,做师父还是要多多提点才是,免得中了有心之人的暗算,于是道:“敛秦,我知道你心性正直纯良,但一湖之主不是那么好当的,你老实告诉我,你回去真的是为了继承湖主之位吗?” 敛秦想说当然,但才开口就见师父她目光清亮,直直盯着自己,师父她虽然不理俗务,但心智聪慧,自己这点小小谎言怎么可能骗得过她,算了,虽然有些丢脸,还是如实相告比较好,她深吸一口气,道:“师父,弟子幼时就立下婚约,若是继承了湖主之位,就该考虑成婚了。”说完,觉得羞赧不已,她虽然性子活泼开朗,但涉及到情爱之事,还是害羞得紧。 第65章 临晏 玉和听了,恍然大悟,一眨眼,三十多年过去了,眼前这明眸善睐的少女已经不再是当初天真嬉闹的模样,她原本想着,这些日子敛秦还算勤勉,若能继续这样用心学习,过个一年半载也算小有所成了,没想到,她竟然在此时提出想要离开昆仑了,手指摩挲着黑檀木书桌,细腻微凉,冰冷冷直入指尖,开口道:“是啊,你拜入我门下,都有三十三年了,还记得你初来昆仑时,才及为师腰那么高,穿着身红彤彤的衣裙,梳着俏俏的双丫髻,总是闹着要回家去,如今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模样了。” 敛秦听了,也不由得有些伤感,师父竟然将往事记得这么清楚,她心中也生出离愁来,道:“师父的大恩,弟子一刻也不敢忘,弟子其实也很舍不得师父!” 黑檀木书桌被雕磨的光滑如镜,上头摆放着经卷,紫竹窗外的花影投进来,散成浅浅淡淡的阴影,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敛秦与临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如今一个长成妙曼少女,一个是俊秀少年,可不是该谈婚论嫁了吗?只是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玉和道:“若是我不许,该当如何?” 敛秦此时是真的急了,声音也放大了些道:“师父,您怎么能这样!”话说出口也觉得自己冒犯了师长,开口道:“师父,我求你放我下山吧,我本来就不爱学习这些繁琐经意,留在此处,只是徒徒浪费光阴罢了,临晏他,这些年一直在等我。” 玉和见桌前跪着的少女,满脸恳求看着自己,敛秦心思单纯,阅历又浅,湖主之位在她眼中只怕也是算不得什么,她此时满心满眼都是情爱,玉和觉得有些失望,道:“拜别山门,以后就不能再回来了,你想清楚吧!”说罢就离开了辛夷堂。 元慎见师父冷着一张脸丛辛夷堂出来了,心中一紧,师父她生气了! 不久又见师姐敛秦也出来,脸色十分难看,也不搭理他,气冲冲回了北侧殿,心想两人之间必定是起了冲突。 眼见师父同师姐数日也不说上一句话,元慎想劝师姐主动去给师父认个错,敛秦却道:“我当年拜她为师就是受了师兄教唆的,那时年纪尚小,哪里懂得什么,费尽心思才拜入她门下,现在想想,倒是情愿她当年没收下我!” 元慎大惊,道:“师父她虽然严厉一些,但都是为了我们好,师姐,你万万不可说这样的话,师父她不知会有多伤心,师姐,你快去同她赔个不是吧!” 敛秦却道:“我为何要赔不是,男女婚嫁之事,她偏要插手阻止,这是为了弟子好吗?”说着就将他推出了殿外,把门一关不再理他。 元慎被碰了一鼻子灰,只得从师父那里入手。 元慎道:“师父,师姐她年轻冲动,您就原谅她一回吧。” 玉和此时正抚弄着一枝新开的玉兰花,娇艳欲滴,颜色正好,转身看了元慎一眼,道:“你师姐她,仍旧在生为师的气?” 元慎道:“师父为我们传道授业解惑,做弟子的,哪会埋怨师父呢?” 玉和垂下眼眸,敛秦心中必定还怨恨自己,叹道:“罢了,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 玉和敲响了北侧殿的门,敛秦见是她,心里虽有气,到底还是给她开了门,只低低唤了一声:“师父。” 玉和进去也没坐,道:“说起来,为师也曾见过临晏,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敛秦闷闷开口道:“他过几日会来接我,到时再来拜访师父。” 玉和点头,道:“我也并非想留你在山上长成一个老姑娘,爱之深,责之切罢了,你的夫婿,总要让我过眼。” 敛秦此时倒是高兴了,道:“师父,临晏是极好的,您就放心吧!” 玉和见她谈及心上人时面上一派娇羞,眼中满是甜蜜,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敛秦虽活了数十年,但无论是雁照湖还是昆仑,都不似凡人生活的环境复杂,敛秦心中都是小儿女情怀,苦口婆心的话她是不会听的。往日里都是听敛秦说临晏待她极好,弟子间的私事,她也不好问得太细,但愿临晏真的如她说的那样好。 敛秦见师父有松口的迹象,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连忙请师父入座,又说了许多道歉的话。 三十余年的师徒之情,绕是她再潇洒不羁,性子冷清,此时心中也觉得不是滋味。 敛秦那位未婚夫,是雁照湖畔倾瑶山的少主,两家自小定下了娃娃亲,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两小无猜长大的。没过几日,临晏就来了昆仑,拜见过掌门,敛秦带着他上了清云峰拜见玉和,临晏倒也礼数周全,见了玉和行了拜礼道:“临晏拜见长老!” 玉和唤他起来,道:“不必如此拘礼。” 临晏起身,他广袖长袍,身长玉立,玉和多年前见过他,彼时他还是个稚嫩孩童,活泼得很,同敛秦站在一处,活像一对金童玉女,俩人时常在一处嬉戏笑闹,做出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来,多年过去,他已长成翩翩公子,倾瑶山的人素来因俊秀出名,临晏如今也是俊逸非常,已然是个如玉郎君了。 玉和同他说了些话,临晏回答十分得体,一举一动,合乎规矩,一言一词,不卑不亢,已经是当家少主的风范了。 玉和有心想要考教他一番,就道:“说起来,我以前也见过你,那时你还年幼,就看得出很是聪明了,如今多年过去,不知你修炼得如何了,今日庭前花色正好,不如去比试一番?” 临晏倒也不推拒,只道:“还请长老手下留情。”就跟着玉和到了院中 玉和只是想试试这人的功力,自然手下留情,堪堪使出两成功力而已。 临晏的修为倒还真是不错,也能接得住她的招式,不过几个回合下来,玉和觉得这人并未尽全力,加了一成力,临晏就不得不奋力应战了。 第66章 维护 场上两人打的酣畅淋漓,倒是敛秦心里想着师父修为不知有多高深,临晏哥哥再怎么样也是个年轻后生,万万是比不过的,到时候输得太惨只怕心里不好受,只见俩人一招一式颇具威力,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眼见师父她招式越发狠辣,临晏却步步退让,心里急得不行,更是攥紧一双粉拳,又见师父她身姿如燕游刃有余,临晏一时应接不暇,步步后退,已无力接招,怕是要受伤,敛秦脱口而出道:“师父,您可莫要欺负临晏哥哥!”。 场上俩人双双住手,临晏抱拳道:“多谢长老手下留情!” 玉和笑了笑,道:“你的法术已经很好了,真真是后生可畏啊,我们这一辈人到底老了。” 临晏微微一笑,道:“长老谬赞了,晚辈才疏学浅,当不起如此夸奖。” 玉和眼底闪过一抹暗色,道:“切莫自谦,英才出少年,这是好事。”方才场上临晏的确不是她的对手,可俩人到底并未分出胜负,临晏方才步步退让,并不是因为接不住招,而是想要来一出诱敌深入,故意露出破绽罢了,这样的小把戏,自然不可能瞒得过她的眼睛,想必临晏也是知道的,那他为何这样做呢,大概是觉得明刀明枪战败太过乏味,一些能被师长拆穿的小把戏既可以让胜负定得刺激一些,也可以显露出自己的智谋心机,而这份心机却又无伤大雅,并不会惹怒她,还能显得他智勇双全吧,说到底,临晏果真是成长得很好,无论是法术还是智谋,足以担任一方仙山的山主了。 敛秦连忙上前抓住临晏的手臂道:“临晏哥哥,你没事吧?” 临晏反握住敛秦双手,温和一笑:“无事,不必担心。” 玉和见了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敛秦的法术太差,自然看不出此中门道,又性急,临晏虽然势微,但尚且未败,她却急吼吼地出言,就算为了维护心上人,也不该说师长的不是,她自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玉和自然知道这姑娘并不是埋怨她,可敛秦做事太过冲动,以往她只是有些忧心,如今却是焦虑了。敛秦和临晏,年幼时都是单纯懵懂,如今俩人已经天差地别。 临晏表现得好,玉和也不得不夸赞他一番,又道:“你和敛秦从小一起长大,可她这些年来一直在昆仑修道,做师父的,总是不放心。” 敛秦急忙道:“师父,临晏哥哥这样好,您就放心吧!” 玉和见敛秦急急忙忙抢过话头,只觉怒其不争,这种时候,不应该由女方来出头的。 倒是临晏笑了笑,道:“长老放心,我会好好待她的。” 临晏提出想在昆仑小住几天,敛秦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人,帮忙同玉和求了此事,玉和自然应允。 这几日,敛秦带着临晏逛了逛昆仑,昆仑墟本来就崖奇石秀,水碧峰峻,临晏不仅仅是敛秦的未婚夫,更是倾瑶山的少主,玉和没有阻止的道理,只吩咐元慎道:“你们都是年轻人,理应多多亲近才是,临晏远道而来,你做为东道主,该尽地主之谊。” 元慎心领神会,自然应下,要说他倒也是擅长交际,几日下来同临晏已经很是熟络了。 元慎对玉和道:“临晏少主果真是少年英才,连掌门也对他称赞不已呢!他却恭谨得很。” 玉和点了点头,道:“他确实不错,只是你师姐她……”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总不能说觉得自己的徒弟不够好吧! 元慎笑了笑,道:“他们二人早已定下婚约,彼此之间感情深厚,临晏少主对待师姐也十分上心,师姐这几日倒是十分开怀,只是师父您当真舍得她离开吗?” 玉和叹了口气,道:“女大当婚,总不能挡人姻缘”。 敛秦这几日同临晏如胶似漆,一心只想着早点下山,玉和心里本想着让她多留几年,看着如今的势头,哪里还留得住,不过走了也好,早些成婚,有夫君护着,也算好事。 临晏这样的人,作为倾瑶山的公子很是合适,作为名媛仙姝的夫郎,再好不过,不知怎的,玉和却觉得他太完美了,若是敛秦更成熟端庄一些,法术更精进一些,与临晏是再相配不过了,她的弟子,她是清楚的,心里不免有些忧虑,但看俩人言笑晏晏的模样,觉得自己未免想太多,青梅竹马的情谊,定是不同的。 晚些时候,敛秦和临晏向她辞行,临晏道:“此次来昆仑可谓大开眼界,不过家中事务繁忙,晚辈打算告辞了。” 玉和道:“若有闲暇,再来做客。” 敛秦笑盈盈地道:“师父,弟子会经常回来看望您的!” 玉和道:“女大不中留,三十年的师徒之谊,为师颇为不舍,又怕误了花嫁年华。” 敛秦面上早已红透,娇嗔道:“师父!” 玉和笑了笑,又道:“为师也盼着你们能幸福美满!” 敛秦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笑意,面上更是甜蜜非常。 玉和心想敛秦素来直率冲动些,心性却单纯,法术又不算好,难当任湖主之位,不过她同临晏自小青梅竹马,感情很好,临晏自然会护着她的,还有湖中的龟婆婆提点,只希望她能快些成长起来,又提醒她道:“待你定了下山的日子,还须得向众位长老辞行,他们都是你的恩师。” 敛秦自然应下,尊师重道,不忘恩德才好。 敛秦得了玉和准许,同掌门说明情况,又一一拜别众位长老,大家就都知道她要拜别山门了,许多昔日好友纷纷前来道别,然而,敛秦没想到的是,敖泠也来了,她与他,属实算不得朋友。 她与敖泠之间委实不熟,甚至可以说是有仇,此事还得从半年前说起,那日她课业结束,就到了入门堂外等师弟元慎,他还不会御剑,每日里都是敛秦带他回清云峰,路过一处花丛,昆仑灵气充裕,花枝也生得繁茂,鲜花绿叶,欣欣向荣,她在花丛后看不见后面的人,却听见有人在嘲讽师弟,言语十分难听,闪出身形一看,正是敖泠那厮,她早就听说此人俊逸非常,然而有些傲气,没想到还是个长舌的,气不过就同那厮吵了一架,那厮不知怎地此时却不承认是他在背后嚼舌根,可是花丛之后只有他一人,定有他的份,她冷哼一声:“敢做不敢当,竟还有你这样的人!”心里觉得这人十分不耻。 第67章 冲突 敖泠矢口否认,还说什么物竞天择,若元慎不努力只会丢师父的脸,劝她不要一昧地护着师弟,不然如何能得到磨练。 敛秦之前也听过别人提醒她,很多弟子在背后说师弟的坏话,不过一来人家并未当着她的面说,二来师父素来胆小怕事,她不愿惹麻烦,只能生生忍了,心中却积攒了许多怒气,今日这人如此嚣张,她怒上心头,决定教训教训他,心想这人不过是个门徒,法术应该也不会有多厉害,使出一招凌空飞露,那厮堪堪躲过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敛秦怒道:“你即是君子,为何在背后嚼舌根,如今既然做出小人之事,怎么又说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话!”,默念法咒,抬手又使出一招风藏花消,这一招她才刚刚学会,尚不熟练,脚跟打架,直直往前栽去,糟了,有一句法诀念错了,这回丢脸丢大发了,天旋地转间,似是压到了什么东西,温热绵软,她头晕眼花,磨蹭着想要站起来,就听身下有人闷哼一声。低头,敖泠竟然被她压在了身下,一张俊脸红到了耳根,道:“轻点,轻点,疼,疼,疼!”。 再一看,自己左脚死死踩住那厮右手,十指连心,大概是痛得狠了,他眼睛有些泛红。没想到这厮如此不堪一击,哼,她磨了磨左脚,慢悠悠站了起来才觉得解气。 可敖泠那厮竟然仍不死心,捂着手指道:“你这人好不讲道理,你那师弟本就平庸得很,众口铄金,人人都说他不配做清云长老的弟子,你怎么能将气全撒在我身上!我念你是女子才不与你动手,你别太过分了”这语气,颇是不满。 敛秦气得不行,抡起拳头就向那厮砸去,那厮拘了她的双手,将她反锁住,她使不出招式,又被他紧紧圈在怀中,身后贴着男子温热的胸膛,脖颈处被他温热的呼吸喷出灼灼热意,她此时又气又羞,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只能大声喊道:“非礼啦,非礼啦!” 敖泠此时也觉得不妥,连忙将她放开,她乘机粉拳一挥,敖泠一时大意,直被揍得眼眶乌青,伤痕累累。 再之后,她去戒律堂领了罚,挨了三鞭,这敖泠不知发什么神经,竟送了瓶伤药给她,又说了许多道歉的话。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偏偏师父那几日时时考教她的风术课程,她只能日日去五行堂恶补风术课,因此常常要同敖泠同堂听课,那厮大概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向她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可这人素来傲气,自然不会做小伏低,说出来的话不能令人熨帖,本是好话,他说出来就变了味,敛秦并不理他,敖泠见她风术并不出众,又道:“清云长老风术很是厉害,有此名师怎么不好好请教一番。”她听了,只觉得敖泠此人当真可恶,嘲讽人的手段越发高超,这不是在说师父如此厉害,怎么会有她这样一个糟糕的弟子吗?此人真是讨厌无比,但她想起师父前些日子告诫她的话,压了压火气,不想同这厮计较,每日里课业结束就赶回了清云峰,不欲再同他说上一句话。 谁想这敖泠竟然纠缠不休,他不知从何处听说师父考教自己的事,下了课特意留下来等她,还说什么练习法术得有人喂招才好,她见这厮眼角含笑,傲首挺胸,依旧如往常那般傲气非常,心想这厮定是不服,想同她比试一番,哼!不过是她手下败将,不足为惧,俩人大战了几回,那人无一场胜过她,好几次她法诀念错心想定会输,那厮却失了手,因此两人恰好平局,绕是她素来心宽也发现不妥,这人明显让着她,这么一想,整个人都不好了,此人必定是前番受辱之后记恨自己,因此这几日都来探她的虚实,暗暗寻求机会报复自己,心思委实龌龊,此时留一手定是要让她放松警惕好一击即中。她嚷道:“不比了,不比了!” 敖泠堪堪停下手来,笑了笑道:“可是累了?你方才那招比起昨日已经有所进步。” 敛秦一听,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气结:“你这人怎么这样,男子汉大丈夫,心胸怎么如此狭窄?” 敖泠愣了愣神,不知哪里又惹她不快。 敛秦气冲冲离开,也不想听他解释,转念一想,敖泠不过短短数月就能有如此大的进步,自己若是刻苦一些定然不比他差,不过她自来不爱学习,难以静下心来钻研,好在师弟元慎年纪虽小,心性已经十分沉静,悟性也好,有他帮忙,她这几个月粗粗学了几本经意,法术也提升了一些。 再后来,她每日里都躲着他走,俩人虽然能在素荣堂打照面,却也没说上话。清云峰本就是师父的地盘,其他弟子轻易不会来此,敖泠很是敬佩师父,虽然总想与她搭上话,却也不敢枉自上这清云峰的。 这几天,敛秦日日陪着临晏,同敖泠更是没再见过。 却不想他不知从何处听说她要拜别山门,今日竟然来到殿外,敛秦见了,心想这人还真是死脑筋,难不成想乘着自己离开之前打上一架一决胜负吗,开口道:“我过几日就要离开昆仑,以后大抵也不会相见了,你若是想要比试,恕不奉陪!” 敖泠面上有些尴尬,张了张口,眼中闪过莫名的情愫,依旧微微笑着道:“我不是来同你比试的,只是大家相识一场,你要走了,想过来告个别,你可是要回雁照湖,听说那里风景很美,物华天宝。” 敛秦心想自己就要走了,也不必咄咄逼人,却依旧不愿讲太多,只应了一声:“正是!” 敖泠语气越发柔和道:“我听闻你本就是雁照湖主,你此番回去继承湖主之位,自然是好的,不过听闻昆仑的弟子出了山门,就算拜别了,以后若是想再回来学习大抵是不行的,这里名师齐聚,尊师又如此厉害,若能多学几年,岂不更佳?” 第68章 离愁 敛秦有些诧异,这厮素来傲气,说出的话也总是带着些盛气凌人的味道,今天怎么如此温柔了,这样缓和委婉的语气委实不是他的风格,不过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同师父念叨的也差不多,都是说自己能力不足,她道:“你不就是觉得我法术不好吗?用不着拐着弯骂我,师父她老人家都肯放我离开,可见我并不差,再说我们那里淳朴,并没有那么多心机。” 敖泠连忙道:“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我觉得你很好,我……”他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面上不由得有些红。 敛秦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觉得敖泠今日好生奇怪 敖泠见敛秦美目圆瞪的模样,觉得她心性单纯,暗示定是行不通的,一鼓作气道:“我也十分向往雁照湖的风光,不知能不能同你回去游览一番。”不等敛秦说话,又继续道:“你回去定是杂事缠身,我虽然学艺不精,但好歹在昆仑学过几年,我们又同是水族,许多事情都是相通的,我与你同去,说不定能帮上忙。” 敛秦总觉得他这话很不对劲,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但她心想自己就要走了,不好轻易与人结仇,难得耐下心来好声好气道:“雁照湖风光是不错,等我回去料理好一干事项你再来做客也不迟,我有婆婆相帮,又有临晏哥哥照顾,就不劳你费心了。” 敖泠一听,脱口而出道:“难道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意吗?临晏哥哥又是谁?” 敛秦自动忽略了前半句,老老实实道:“临晏哥哥是我的未婚夫呀!” 敖泠面上笑容一下子僵住了,眼神仿佛被蛰伤一般闪了闪,语气中带了些莫名的沉重,道:“你有未婚夫?” 敛秦觉得他面色不对,点点头道:“自然,我俩打小一起长大的。” 敖泠面上仿佛结了霜似的,问:“那前些日子你身旁的那一位?” 敛秦笑盈盈地道:“就是我的未婚夫呀!” 敖泠呆了半响,看了敛秦一眼就告辞了,敛秦不知这人态度怎么转变如此之大,心想这位水族少爷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地难相与。 四月末,人间芳菲已尽,山野娇花吐艳,敛秦拜别师长,道别旧友,准备离开昆仑了。 敛秦亲手沏了茶奉给玉和,再拜过师父,谢师父教导之恩,玉和扶她起来,道:“你我师徒一场,今日离别,不知何时再见,为师有几句话要告诫你,你正直纯良,率性不羁,希望日后能沉静心性,细细琢磨,另外,法术不可荒废。”她平时虽然性子冷清,但此时此刻,因挂念徒弟,有些唠叨起来。 敛秦最怕师父这样语重心长地教导自己,连忙道:“弟子必定谨记于心!” 玉和其实还有太多话没说完,见此,也知道敛秦如今定是期盼早点离开山门,嫌自己唠叨,心中叹了口气,咽下话来,为她捋顺额角碎发,道:“若是受了委屈,回来告诉为师。” 敛秦微微诧异,师父难不成还会为她出气不成?师父的性子,定是不会的,再说了,有婆婆和临晏哥哥护着,哪会有什么委屈,笑嘻嘻道:“师父,你放心吧,哪有人能让我受委屈,是不是,临晏哥哥?”说罢看向临晏,满眼欢喜。 临晏很温润地笑着,道:“自然。” 玉和看向临晏,觉得再多的嘱托也是累赘,只道:“临晏,你可要好好待她。” 临晏道:“自然,敛秦是我的妻子,我定会护她周全!” 敛秦听了临晏这话,脸上晕红一片,娇嗔道:“师父,您就放心好了!”说罢跑到临晏身旁,道:“你可别胡说,谁是你的妻子!” 临晏很自然地拉起敛秦的手,目光温润道:“自然是你,待回去,我们就成亲!” 敛秦平日里虽然热辣不羁,这种时候却羞的紧,连忙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小儿女之间的旖旎,将离愁冲淡,玉和同元慎将俩人送到了山门外,敛秦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事未交代,转身回来跑到元慎跟前道:“师弟,往后就只有你在师父跟前了,你的课业我是不担心的,只是你别忘了好好侍奉师父。”从袖中摸出一只传信的翠鸟来,想想觉得不妥,又将元慎拉到一旁,才递给他,低声道:“这是雁照湖传信之物,往后若有什么不妥,你就递信给我,师父她不喜纷争,你可得快些学成,免得东寻那厮欺压。” 元慎接过翠鸟,笑了笑,道:“放心吧,师姐,也愿你能一帆风顺,心想事成。” 出了山门,俩人御剑而行,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云雪风海间,玉和望向他们离开的方向,心中五味陈杂,总是有些隐隐的担忧,元慎见她望着云海出神,道:“师父,师姐已经走远了,咱们回去吧。” 玉和闻言,笑道:“年纪大了,见不得离别,经不起离愁。” 元慎却地察觉到她的忧思,道:“师姐的法术,出了昆仑也算是不错,她聪明伶俐,师父别太担心了。” 玉和愣了愣,她也不算一喜一怒全摆在面上的人,没想到元慎心思这般敏锐,这般会察言观色,叹了口气,道:“愿如此吧!” 师徒俩一前一后往回走,却见前方有个背影,穿着暗黑长袍,行动间隐隐有莲纹晃动,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身影寂寥,这人怕也是来送别的,却不知为何,并未现身。 又走了一个徒弟,玉和心中也是喜忧参半,她是个潇洒不羁的人,但对待徒弟却是一片真心,既往也曾对敛秦有过责罚,但她心底是希望她做得更好的,拜别山门时,做徒弟的大概对于师父大多是不舍和感激,她更多是为弟子的前途忧心,这大概就是两者的最大不同吧。心情中藏了愁绪,再难安睡,索性起身,也顾不得天色已晚,绕到殿后花林中,挖了一坛酒出来,对着月色细细呷饮,今晚天幕干净得很,一轮圆月正当夜空,暗黑的夜色遮不住浅浅的碧空,层云无觅处,满空清辉明,晕黄的光辉洒在庭前,如烟如波,凉风送暗香,盈盈催人眠。或许是这酒酿得太陈,她渐渐觉得头有些晕,睡意渐起,懒得再进屋,靠在廊柱下就睡了过去。 第69章 手记 敛秦走后,清云峰只剩下玉和同元慎师徒俩人,一下子清净许多,玉和依旧按时去素荣峰授课,回来时便去辛夷堂看书,元慎自不必说,仍然十分勤勉,他天资好,又刻苦,掌握的法术经意已经算是弟子中的佼佼者,不过他心中却另有思量,东寻师兄同师父之间的关系太过微妙,他得厚积薄发才好。 花开花落自有时,韶华不怨东君负,昆仑墟依旧如往常那般风清水碧,玉和如今只剩下元慎一个弟子在身边,他性子勤勉沉稳,悟性也很高,学到不解之处很喜欢请教她。孙西棠当年虽然勤奋,但并不算十分聪慧,敛秦性子散漫,对学业不上心,他们二人性子迥异,无一例外地是都觉得她性子冷清,虽有请教,大多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自己再回去苦苦参悟,对这两个弟子的教导大多以提点为主,所幸这俩人学成之后都是要回家继承家业的,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世一旦被牵扯出来,必定会连累别人,所以不愿弟子与她太亲密,元慎却是个例外,他好学,性子聪慧,简直是天生适合修道,对待她十分恭敬,她心里本能地欣赏他。 清风暖人面,花影缱绻间,玉和已经将那卷《五行易术》研读完毕,小憩一番,瞥见书桌对面元慎揣着本皱巴巴的书,封面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他的手指却有些发紧,面色也有些不自然,良久看不完一页,紫毫笔尖的墨也已经凝干,玉和心想大概是本繁琐经文,此时正被难住了吧,起身踱步过去想去看一看,却将元慎吓了一跳。 元慎本来就坐立难安,见师父起身更是窘得不行,又见师父来到跟前,顾不得规矩,只能眼疾手快将书合起,猛地从椅子上弹起,他如今已经十七岁,个头比玉和还高,起得急切,堪堪撞上玉和的下巴。 玉和并未设防,被撞疼了,捂着下巴后退几步,道:“你怎么了?” 元慎手里的经卷蓦然变得烫手无比,只能将书藏在身后,他道:“无事,师父,弟子今日先回去了!”后退一步,离得师父远了些,见她雪白的下巴被撞得晕红,大概是疼得狠了,眼睛盈了些水雾,亮晶晶的,他心里一紧,愧疚道:“师父,对不起。” 玉和有些莫名其妙,心想难不成是因为他苦恼于参悟不出经意,所以急匆匆离开吗?元慎并不是这样的人,心里存了疑惑,却还是素手一挥,道:“无妨,你先去吧。” 元慎匆匆告退,桌上还留下一沓手记,今日他走的急,忘了带,玉和担心弟子苦苦研读不通,误入歧途,拿起来随手一翻,见是些医术药理,昆仑的藏书中有很多医书,内容十分详尽,元慎的手记写的十分简洁,并不晦涩,他最近应该在研读人体经络部分,从手记上看并无什么难点。 玉和接着慢慢往后翻,翻至笔迹停顿处,上面写了“万物分阴阳,天地有合,则生气有精矣;阴阳消息,则变化有时矣;时得则治,时失则乱。七月而生齿,而后能食;朞年髑就,而后能行;三年脑合,而后能言;十六精通,而后能施化。阴阳相反,阴以阳变,阳以阴变。故男、八月生齿,八岁而龆齿,十六而精化小通。女、七月生齿,七岁而龀齿,十四而精化小通。是故阳以阴变,阴以阳变。故不肖者、精化始具,而生气感动,触情纵欲,反施化,是以年寿亟夭,而性不长也。”之后便戛然而止,玉和瞬间明白了他在读什么书了。 昆仑的医术课中有一卷讲得是男女之道,玉和以前也读过,此时也不免有些尴尬,原因无他,这卷书籍将男女生长繁衍之理讲得十分细致入微,这本书的作者一开始写的都是些经意,由浅入深,也算用心良苦,往后变越发直白露骨。 玉和以前并未觉得翻看弟子手记有何不妥,今日却觉得有些尴尬了,元慎他如今十七岁,正如书上讲的男子十六而精化小通,他不再是稚嫩孩童,已经长成青葱少年了。 元慎急匆匆离开,这卷经文前面都是些通俗的医理,他也不甚在意,今日翻到后面,眼见都是些男女之事,描摹地唯妙唯俏,简直是本货真价实的艳话淫词,师父堂前坐,他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暗暗责怪作者写得太过露骨。 回到殿中,元慎才发现手记忘了带,心里懊悔不已,等了又等,眼见天色已晚,师父她应该也回去休息了,他决定出门将手记拿回来,只暗暗期盼师父没看到手记才好 到了辛夷堂,金乌西沉,紫竹窗户上的夕照已经落下,里面安安静静的,他想师父果然已回去了,紧张的心绪微微平复,推开门,却见师父她正一页一页翻着那本手记,玉和听到推门声,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都很是尴尬。玉和作为师父,查看弟子手记并未有什么不妥,但两人毕竟男女有别,看的又是这样私密的书,这就很有些暧昧尴尬了,玉和合上了手记,清了清嗓子,道:“为师并不是有意的。”说罢,将手记递过去,元慎连忙双手来接,两人手指不免触碰到,元慎脸已红透,她也不由觉得面上有些烫。元慎拿了手记,就匆匆告辞离开了。 玉和注视着他的背影,他已经比自己高了,如今虽然依旧穿着普通道袍,但身姿如松,背影已经能看到气质斐然。 玉和也回了正殿,不知怎的,总想到元慎满脸通红的样子,算了算,元慎如今已经拜入她门下三年了,她遇见他时,元慎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关于男女之事,应该是不懂的,如今,他眉眼间更加俊秀艳丽,已经长成个翩翩少年,颇有些有匪君子,绿竹猗猗的味道了,既然已经长大了,也该让他知道些人事了,可是她毕竟是个女子,若是她来讲怕是不合适,昆仑也并未开设课程专讲此道,这事的确不好办,想了想,她回想起来藏书中有一卷专讲阴阳的,这卷经书讲的不仅仅是人事,更多是阴阳之道,不妨明天就拿给元慎研读,他性子聪慧,想必是不用旁人讲解的。 第70章 阴阳 第二天,玉和拿出早已备好的经文,递给元慎,道:“这一卷经书,你自己慢慢研读吧!” 元慎不明所以,接过来,见封面上两个大字“阴阳”,道家的阴阳所包含内容广泛,他并未多想,翻开一看,好巧不巧,他正好翻到插图部分,顿时感到震惊不已,书上描摹了许多绘图,惟妙惟肖,有人体构造,也有许多闺中密图,他脸顿时红得快滴出血来,师父她,怎么能明晃晃地将春宫拿给他看呢!他不由觉得羞愤。 玉和见元慎脸红到了耳根,也觉得有些头大,只能到:“一阴一阳谓之道,此书并非你想的那么浅薄,你且从头开始看,况且,雄为乾道,雌为坤道,阴阳合和,水火共济,生生不息,这本就是天性使然。” 元慎看向师父,见她神色依然镇定自若,但面上也是有些薄红的,师父素来端正,哪里会有什么污秽思想,她只怕心中也是很不自在的,答道:“是!”翻开书籍扉页,见上面写着“伏羲至纯厚,作易八卦,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阴阳分,俩仪成,阴阳相重,千变万化。”都是些道家的法理,他知道自己方才误解了师父的意思,再往下读,书中讲的是阴阳之道,具体又举了许多例子,从日出日落解释阴阳交替,又写了阴阳**乃是顺应天意,因此也写了两性之事,还描绘了许多房中春情,若是一开始就读这些,他必然会觉得尴尬得很,但先读了前面所讲的经意,再来看后面的内容,便不会觉得暧昧污秽了。 他其实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青涩少年,王府中的世子和仙山上的道童不一样,有众多途径了解此事,况且,他父王姬妾如云,他自然是听说过一些男女之事的,只是他以往只觉得这种事属于私密,没想到书上会写。悄悄瞥了师父一眼,见她慵懒依靠在黑檀阔椅上,拿着本经文研读,白皙如玉的脸上一丝红晕未散,师父她自小生长在昆仑仙山,关于此事,必定也是十分羞涩的,却为了教导弟子故作镇定,也算为难她了。 元慎读过了《阴阳》,更觉豁然开朗,男女性事不过是阴阳之道中的沧海一粟,实在没有什么神秘的,所以说大道智慧,修道者如此清心寡欲,大概也是因为研读过这样的智慧奥妙吧! 玉和见元慎神情已恢复原来的镇定,就知道他已经将经文研读完毕了,那日之后,元慎研读医典时也不再避着她,有时还会请教几句,玉和也仅仅是就事论事,两人之间的尴尬烟消云散。 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昆仑山的夏日并不炎热,玉和就是在此时接到敛秦的书信的,上面写着她与临晏将于六月二十八成婚,邀请玉和作为上宾出席婚礼,大红的绢纸上面描绘着龙凤呈祥,藏不住的一派热闹喜庆。玉和算了算日子,敛秦的婚期距今不过一月,可她才离开昆仑不过两个多月,此事也办得太急了些,也不知是俩人浓情蜜意急不可待,还是敛秦性子太急的缘故。 玉和翻了翻自己的乾坤袋,里面倒是有不少东西,有深海淘来的夜明珠,也有极南之地挖的寒玉,还有千金难买阴沉木,这些东西若是送别人作贺礼算是很好了,但敛秦是她坐下唯一女弟子,她就觉得这些东西分量不够。 元慎见到师父一股脑地翻出自己的收藏,件件都是极其难寻的宝贝,可算大开眼界,原来是他一直误会了,师父她可一点都不穷,可见师父她翻来翻去都不甚满意的样子,笑道:“师父的宝贝可真多,随便一样都算是稀世珍宝了。” 玉和停下手来,道:“可我瞧着却觉得件件都不满意,师同父,我算她半个父母,她出嫁,只想把好的给她。” 元慎也笑:“师父莫要把自己说得太老了。”明明也是个少女模样,却总说自己年纪大了,这点让元慎很不赞同。 玉和笑了笑,道:“敛秦是女子,和男子是不同的,她出嫁,娘家没人,若是我这个做师父的也不能给她撑腰,岂不让人看轻?” 元慎只当她如今怕是老母亲情怀,舍不得弟子出嫁,安慰道:“弟子看那临晏是很不错的,师姐同他是打小的情分,嫁过去也必然会幸福,师父莫要太担心了。” 玉和摇了摇头,道:“临晏自然是好的。”话到此处又住了口,色衰而爱弛,男子和女子的观点是不一样的。 元慎趁机插话道:“弟子倒是想同师父讨个恩典,师父您也知道,我囊中羞涩,不知该送什么好,师父可有什么宝贝可让我借花献佛?” 玉和想起元慎本就没有什么私藏,指着自己的这一堆私库,道:“倒是忽略了你,你若有看中的,就选出来做贺礼吧!” 元慎听了,高高兴兴去选了一对昆山暖玉,这两只玉璧质地清透,没有一丝杂色,触手生温,细腻润泽,其中又蕴含着丝丝灵气,实乃上品。 玉和见此,也暗赞元慎眼光极佳,这一对玉璧,是她早年间路过昆山挖的,为了这对暖玉,她当时曾深入地下数十丈才得到,这对玉璧圆润美观,可以拿来佩戴,也可用来帮助修炼,若是送给旁人,她大概会觉得肉疼,但若是送给嫡亲弟子,她倒是舍得。 想到此,她也选了对南海夜明珠出来,这对明珠有拳头大小,光滑圆润,不似其他夜明珠一般盛放的是浅绿荧光,这对珠子盈着浅浅粉晕,皎洁圆明,清光似水,是深海千年以上鲛人所化,天生地造,但凡有一丝人力干扰都不可得。 一对暖玉,一对明珠,取的是珠联璧合之意。 元慎很是上道,选了两只匣子盛放贺礼,匣子由上好的沉香制成,雕琢得古朴厚重,一只刻着鸳鸯合颈,一只刻着并蒂花开,很是合适。 第71章 雁照 到了六月中旬,玉和同元慎就离开了昆仑前往雁照湖,雁照湖在西北荒漠中,此处方圆百里俱是黄沙滚滚,人迹罕至,也是自然造化神奇,竟然在漫漫沙海中天然形成一方绿洲,一弯湖泊呈月牙形半绕着倾瑶山,一山一水,交相辉映,倒是风水极佳的所在,又因此处凡人难至,因此数千年来只有两大修仙门派在此,彼此之间倒也是关系融洽。 雁照湖面碧波荡漾,水汽弥漫,晕着七彩祥光,雁过留影,传闻上古时期紫微帝君座下有两大灵兽,其中之一便是朱雁,灵兽朱雁一日偶然飞过此地,见此处黄沙弥漫,彼时正午,炙热无比,滑落一滴仙汗,直直落下沙海中,仙汗中灵气无穷,落下激起阵阵地动山摇,凹者堪堪盛起仙露,形成雁照湖,凸者便是倾瑶山。 元慎听到此处,问:“弟子听说过紫微帝君座下有两大灵兽,其一为朱雁灵兽,另一灵兽却不见书籍记载,不知是什么?” 玉和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顿了顿,道:“是狸奴,很久前已经除名了。” 元慎不解:“为何?” 这世间已经没几个人知道狸奴沅音了,紫微大帝将他除名,从此世间再无有关记载,往事随风走,玉和沉默了一番,开口道:“不知。” 元慎见师父面容很是冷淡,心想这样的远古辛秘,师父不知道也不足为奇,可是他却觉得师父平静无波的神色下,似乎有一丝悲伤,再抬眼看时,师父依然是风轻云淡的样子,方才的悲伤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敛秦的宫殿在雁照湖底,玉和自然是如履平地一般,元慎也习过水系法术,两人双双潜入水底,湖水清透无暇,透过头顶的水波,可以清晰地看到浅蓝天幕,浮云悠悠,隔水看碧空,倒似更加悠远纯净似的,又可见身旁游鱼肆意嬉戏,野趣盎然,并不怕生,到了水底,银白细沙中生着错落有致的珊瑚群,缤纷艳丽,有鱼虾畅游其中,生机勃勃,又有碧油油的水草轻摇曼舞。敛秦的宫殿坐落在湖底深处,银殿青瓦,很是巍峨壮美,守门的士兵听俩人自报山门,连忙进去通报,湖主早早叮嘱过,这两位是湖主的师父和师弟,切不可怠慢。敛秦很快就出来了,她见师父和师弟提前来了,开心得不行,连忙将二人迎至正殿奉为上座,吩咐侍女奉上清茶点心。 敛秦已接任湖主,打扮更加华贵许多,穿着一袭芙蓉花开的云锦衣裙,头戴镶了明珠的发冠,略施粉黛,更显得她明艳非常,她莲步轻移,款款而来,从容大气,整个人也多了些气魄。 这水底的清茶同岸上倒也大同小异,只是周围的侍女大都是人首鱼身,四肢还有许多未退鳞片,元慎觉得很是新奇,不过他并未四处张望,依然很是守礼。 待到点心吃食奉上,敛秦吩咐周围侍女退下,殿中就只余她们师徒三人了,敛秦哪还端着方才的气派,一头扎进玉和怀中,撒娇道:“师父,我想死您了!” 玉和笑着扶好她,道:“怎么还像个小孩似的,你方才就很有威仪,看来雁照湖被你管理得很好。” 敛秦挨着玉和坐下,亲热地挽着玉和的手臂,道:“那是在外人面前,如今在场的都是自家人,还端着那劳什子架子做什么!”又招呼两人用些茶水点心,道:“师父,这点心是临晏哥哥带来的,味道可好了,您尝尝,还有这茶,特别好喝,师弟,你也尝尝!” 玉和捡了块浅尝一口,的确是入口即化,清甜润口。 元慎也觉得好,赞道:“师姐,姐夫待你可真是好!” 敛秦满脸通红,娇笑道:“那是自然,他对我的确是无微不至,细心妥帖的。” 面前的少女一派娇羞,满眼甜蜜,必定是喜欢极了,才会羞涩无比地大声说着心上人的好,玉和心中也替她高兴。 元慎打趣敛秦道:“师姐,情爱醉人,你如今可是眼里心里只有姐夫一人呀!” 敛秦大方应下:“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反打趣起元慎道:“师弟,你以后若有了心上人,也要对她一心一意,千般好,万般好才行,那时你就知道了,若是对一个人有情,便再也看不见旁人了!” 玉和听了,笑道:“果真是情爱醉人,你还是个姑娘家,怎么来教你师弟这样的事!” 敛秦有心开玩笑,就道:“师父您还不知道呢,师弟在咱们昆仑可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光是这面容就让众多师姐师妹们神魂颠倒了,更别说他又勤奋聪颖,以往在素荣峰,不知多少女弟子每日里藏在花丛之后只为望他一眼呢!” 玉和听了也很感兴趣,不免细细打量了元慎一番,只见他生的面如冠玉,斜眉入鬓,一双凤眼蕴着璀璨华光,仿佛雪霁风晴时的暖阳初绽,鼻梁英挺,薄唇轻抿,每一处都似乎是上天的鬼斧神工,一身道袍遮不住满身奇秀风姿,整个人端的是风采倾世,气度逼人。这样的容貌,果真是俊美不可方物,玉和一时也有些晃神,却见元慎眼中流露出委屈神色,稳了稳心神,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连自己都觉得他生得太好了些,叹了口气道:“果真是红颜祸水!” 元慎有些不满,道:“我可没有什么心上人,再说了,以貌取人太过肤浅。” 敛秦吐了吐舌头,道:“师弟你可知道为何那么多人暗中倾慕于你,却无一人敢表白吗?还不是因为你整日里沉迷于课业,性子又冷,脾气还不好。” 元慎道:“我脾气不好吗?” 敛秦道:“自然!” 玉和想起方才元慎对于自己一时晃神的不满,也点了点头。 元慎气结,索性埋头喝茶不再理会二人 玉和心想,这个徒弟看来果真脾气不怎么好,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第72章 灵龟 敛秦安排玉和同元慎在侧殿住下,就回去继续核对嫁妆单子了,此时距离大礼还有八日功夫,许多东西尚未准备齐全。其实也是俩人婚礼办得仓促的缘故,敛秦回到雁照湖不到两月功夫就要出嫁,既要接手湖中事物又要准备大礼,自然很是忙碌。 玉和作为她的师长,自然要帮忙的,好在龟婆婆早在写信给敛秦时就开始着手了,此时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说到这位龟婆婆,她是湖中一只灵龟化成,已经活了许多年头,辅佐过许多代雁照湖主了,她十分慈祥温和,见了玉和恭敬道一声:“长老” 玉和道:“您修炼数百年,资历比我深太多,我担不得您如此称呼。” 龟婆婆却道:“您是敛秦的师父,又是昆仑的一峰之主,自然是担得如此称呼的,切莫推辞了。” 玉和见她满头白发,面容苍老,心想灵龟虽然长寿,但毕竟有尽时。 龟婆婆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笑了笑道:“我活了多年,也见过雁照湖几代湖主,只有敛秦这丫头最让我不放心,好在临晏是个好的,只盼她们早日成婚。” 玉和这下明白了,龟婆婆是知道自己寿数不长,所以才催着敛秦下山的,宽慰她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敛秦她还是很不错的,再说了,我是她的师父,自然会向着她的。” 龟婆婆道:“我心里思念她,这才催着她下山尽快完婚,她去昆仑时不过是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如今长成亭亭玉立的模样,还要感谢长老栽培。” 玉和自然听得出这位龟婆婆言语间的奉承之意,心想她果真是将敛秦当做亲孙女一般看待的,她定是知道自己寿数不长,期盼往后能有良师护着敛秦,有佳婿善待敛秦。 敛秦的嫁妆很是厚重,珍奇灵宝令人眼花缭乱,龟婆婆大概把湖里的珍宝都搜刮了个遍,看来无论是凡人还是修仙者,对于儿孙成亲都是巴不得将最好的给她。 成亲前两日,孙西棠也来了,亲师妹出嫁,他必定是要出席的,他当年是与敛秦同时拜的师,彼此间情分很深,送的贺礼是一卷古籍,敛秦见此,皱着眉头道:“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读书了。” 孙西棠哈哈大笑,道:“你且翻开看看,这都是些养颜美容的古方,还有很多调理血气的丹方,虽说咱们修道之人修炼驻颜术,但法术有差异,修炼还费力,这一卷古方可是专为女修写的,里头好东西多着呢!” 敛秦听了倒是很感兴趣翻开来看,世上哪有女人不爱美的,这卷书上的丹方对于修道者来说很是难得,若是用在凡人身上则如仙丹一般了,孙西棠这卷古籍总算投其所好。 他性子活泼,敛秦也是个热情直率之人,说起话来倒是逗的满堂哈哈大笑。 孙西棠道:“还记得敛秦刚刚到昆仑时,还是个黄毛小丫头,成日里闹着要回家,我最见不得女人哭,更何况还是个小孩,心里一软,费劲心思做出些小玩意来哄她,她却说我长的丑,我问她小小年纪怎么就以貌取人了?她说她的临晏哥哥长得太好,昆仑上下没一个人比得过他,可见这看脸的毛病自小就有。” 敛秦笑道:“师兄你可说错了,我初上昆仑时可是牢记着婆婆的教诲,一心一意想要专心修道的,还不是师兄你成日里怂恿我同你一起拜师,我才生出厌学之心的。” 玉和笑了笑道:“原来敛秦那时成日里闹着要回家是这个缘故,我这个做师父的竟然那么可怕吗?” 敛秦深知失言,吐了吐舌头,做出一副委屈神色道:“师父,当初我和师兄拜师时,您说什么也不答应,我那时年纪小,哪受过这样的挫折,自然会伤心难过!” 元慎觉得敛秦并不是个锲而不舍的人,好奇道:“那师姐你最后是怎么拜师成功的?” 敛秦笑盈盈地道:“我一心仰慕师父,只好采取迂回手段,去找掌门哭诉自己的仰慕之心啦。”师父那时说什么也不肯收徒弟,掌门对此也劝过多回却无甚成效,孙西棠当时是真的很仰慕师父,花了很多心思教唆自己一同拜师,最后俩人想到一招,跑到掌门处去苦苦哀求,诉说自己有多仰慕师父云云,掌门见此,安排二人参加入门考核,考核通过,大手一挥,师父不能驳了掌门面子,也只能收下她二人。 元慎心想原来他们师兄弟几人,拜师都是一样的难。 孙西棠对元慎道:“我同敛秦当时真是费尽了千辛万苦,所以有时候我真是羡慕嫉妒你,师父对你真真是偏爱极了。” 元慎笑了笑,道:“当初若没有大师兄提点,我怕是与师门无缘的,以往的恩情,师弟我铭记心中呢!” 孙西棠一高兴,嘴快道:“还算你有良心,我也是见你不错,才好心帮你一回。” 玉和疑惑,她记得元慎想要拜师就是孙西棠暗中教唆,今日听了,难不成孙西棠还在暗中帮过忙吗? 孙西棠看见玉和狐疑的眼神,笑了笑掩饰尴尬,连忙道:“师父本来就欣赏你,你又一心想拜师,我不过是做了个推手罢了!不过当时见你不过是个稚嫩少年,如今已经生得如此风流倜傥了,我若是有这样一副好相貌,当年拜师说不定会容易些。” 敛秦也笑,道:“师弟无论在容貌上抑或是悟性上都比我们强太多了,这有什么好嫉妒的,也不知是不是容貌和悟性有关,像师父,长得那么美,法术也那么强,临晏哥哥,长得那么好,法术也很强。” 玉和淡淡暼了她一眼,敛秦不为所动,道:“师父,说真的,当初我就是见您生得美,才巴巴地想做您的徒弟,若不是顾忌您是师长的身份,昆仑墟第一美人您当之无愧。” 玉和淡淡道:“不可以貌取人。” 孙西棠笑道:“师妹这毛病是改不了,敛秦啊,临晏那小子虽然生得不错,但他若是欺负你,你可别手下留情,别忘了,你还有师兄师弟帮你,还有个顶顶厉害的师父帮你呢!” 元慎也表示赞同。 敛秦道:“他不会的!” 孙西棠就笑:“你呀,还没嫁过去,心就已经偏到夫家了,可见女大不中留啊!” 第73章 新妆 银蟾印影异寻常,风送新妆出画堂。 转眼到了六月二十八这一日,龟婆婆毕竟年纪大了,就由玉和陪着敛秦完成沐浴,更衣,绞面,上妆等礼仪。 新嫁娘黛眉轻点,略施薄粉,已经是美丽端方,轻扫胭脂,薄染唇红,更是明艳动人,她眸中春光翦翦,眼波流转间流露出无限的甜蜜,丽色逼人。 大红罗裙上绣着仙草瑞兽,栩栩如生,勾以缭绕银丝边际,精美异常,水红色纱带曼佻腰际,尽显窈窕身段,外罩了一件正红彩绘芙蓉拖尾拽地对襟收腰振袖的长裙,端庄大气。如玉的耳垂上戴着绯红的缨络坠,缨络轻盈,随风曼舞。颈前饰以一串浅紫珍珠项链,平添了一份淡雅之气。乌发如云,挽成万福流云髻,戴上明珠宝玉镶嵌而成的发冠,冠上有六对长步摇,皆由红宝石制成,一顾一盼间灼灼生辉,这样华丽的发冠,若是寻常颜色戴上只会觉得俗气,但敛秦本就生得明艳,戴上此冠只会更衬得她明眸皓齿,艳光照人。乌发雪颜,指如削葱根,挥一把玉面罗扇,却又典雅至极。 妆罢,门外响起了仙乐阵阵,是夫家来人了,敛秦此时却又依依不舍了,玉和祝福她道:“你此去,定会琴瑟和鸣,儿孙满堂。” 敛秦双手拉着玉和不放,道:“师父,我舍不得离开,倾瑶山我也是去过的,但毕竟不是自小长大的地方。” 玉和笑着安慰她道:“嫁过去,定要同你的夫君举案齐眉,经营好婚姻,但若是受了委屈,别忘了还有师父给你撑腰!”又亲手为她盖上了红盖头,牵着她出了殿门。 迎亲的队伍就在殿外,临晏身着喜服,也是意气风发,满目笑意。 喜娘是个圆润喜庆的全福人,见到了新嫁娘,高声吟唱礼辞: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 君子万年,福禄宜之。 仙乐缭绕中,明艳的新嫁娘一身红装,满心欢喜进了花轿。 牲酒赛秋社,箫鼓迎新婚,今日天碧云淡,暖阳高照,花轿绕着雁照湖转了大半圈才上了倾瑶山,结亲的人马全部进了山门,最后一抹艳红也隐退在了层层绿树后。 修仙者的大婚礼也要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的,玉和同龟婆婆是娘家人,自然要留在雁照湖,不能亲眼看见拜堂大礼,到是元慎和孙西棠去了倾瑶山观礼,回来时说道倾瑶山今日高朋满座,热闹非凡,龟婆婆听了也是高兴得不得了。 宾客散尽,宫殿一下子冷清下来,厚厚的湖水挡不住浓重的夜色,湖面上不知何时放起了花灯,随着水波飘飘摇摇,从湖底往上看,便如漫天星海一般。 幽幽灯花数星河,烁烁红烛滴滴墨,夜里有人鸳鸯交颈,也有人形单影只,湖畔晚风瑟瑟,一袭黑袍立在风中,随风摇曳间可见莲纹轻轻晃动。 大婚礼成,第二天,玉和就带着元慎离开了,她们前前后后总共离开昆仑大半个月,此时凡间已经初秋,天气微凉,荒野黄叶渐生,倒是绚丽多姿,候鸟南归,鸣声切切,玉和已经很久未曾见过这样的景致了,一时贪看,索性不再御剑飞行,带着元慎走陆路回昆仑。俩人才走了半日,就被孙西棠给追上了,他愤愤道:“师父,您怎么也不等等我?” 元慎笑:“师兄,我们见你酒还未醒,就先行一步了。” 玉和也笑:“我们回昆仑,你回茅山,本就不顺路。” 孙西棠道:“我可有好几年未见过师父了,师父,离开雁照湖的路只有这一条,自然是顺路的。”说罢,又打量起元慎道:“师弟,昨晚明明你也喝了许多酒,怎么都无甚醉意?” 元慎掩了掩嘴角的笑意,道:“自然是我酒量好的缘故。” 孙西棠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玉和却知道他酒量本就不好,定是耍了小手段,只道:“饮酒伤身,适可而止。” 两个徒弟听了此言,齐齐看向她,这最喜欢喝酒的,不就是她吗? 玉和也被瞧得有些不自在,换了个话题,问孙西棠:“我同元慎打算走陆路回去,怕是要耽搁许多时间。你若急着赶路,自己御剑就好。” 孙西棠摇了摇头,道:“我如今年纪大了,座下弟子也算不错,许多事务交给他们来做就好。” 玉和见他两鬓斑白,的确也是上了年纪了,孙西棠的悟性只算得上中上,但好在刻苦,法术还是很不错的,以他的功力,修驻颜术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却不怎么上心,玉和想了想,开口道:“你的年纪,在修仙界来说,仅仅算是壮年,若能修习驻颜术,还有大把年华可以蹉跎,岁月无情,你为何如此自苦?” 孙西棠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道:“修道本就是讲究顺应天意,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来如风雨,去似微尘,就算身死,依然有轮回,况且后生可畏,也得给他们挪个地方才好。” 玉和道:“你的弟子都被你教导得很好。” 孙西棠道:“为师者,自然是要操心的,此番,我着急赶上来,也是有事想同您说。” 玉和疑惑,在雁照湖的时候,并未听他说起,想了想,心下明了,大概不是什么好事,说出来反而冲撞了喜事。 孙西棠接着道:“您还记得见深吧?” 玉和点了点头,道:“算了算,他拜入你门下已经四年有余了。” 元慎听着俩人说起来见深,也在一旁仔细听着,玉和见了倒也没有支开他,见深算是元慎的旧友,如今又算他的师侄。 孙西棠接着道:“见深他自拜入我门下,倒也算勤勉有加,可心中到底牵挂着家中父母,就在前些时候,他法术小有所成,下山去帮人施法,好巧不巧,撞见了他的生父。” 第74章 入魔 此事还得从头说起,当初玉和带了见深上茅山,就曾说过既然入了道门,就要与俗世了断了,周扬夫妇爱子心切,自然是肯的,只能狠下心来送他入道门。见深因着玉和一路上炼化万物汤给他服用得以续命,上了茅山,他开始修道,所以一直好好活到如今。 可周扬夫妇就没那么幸运了,玉和走时,已经摧毁了长生阵,又留下气息,那妖孽不敢伤害他们性命,周扬本是杭州刺史,又因治理水患时疫有功而被皇帝嘉奖,但因果轮回,长生阵造下的孽总得有人还,见深走后,周家的气运一下子倾颓下去,先是周扬无故生了病,而此时见深在湖州写的书信恰好送到家中,夫妇俩听说儿子喝了万物汤,身体好了许多,心想这位师祖和果真灵验,过了一段时间,见深的第二封书信也寄到家中,信上写着他已经到了镇江,择期就要上茅山了,拜入山门就不能再给父母写信了,又叮嘱父母注意身体,多多积德行善云云,周扬夫妇见了,喜极而泣,开始散财行善,可是终究大厦将倾,周家不知何故惹怒了皇帝,为官的全部罢黜流放,家财全部充公,周家的本家是在京城一带,杭州这一支不过是旁系,周扬夫妇那时已经将大部分家产用来行善,抄家时并未抄出太多钱财,皇帝此时倒是相信他是个廉洁之人了,不过圣意不可收回,又念及他料理水患时疫有功,因此只将他贬为庶民,又留了几亩薄田给他。经此变故,夫妇俩更觉得要多做善事,因此每日里辛苦劳作,只留着口粮,依然源源不断做善事。 可惜夫妻俩本来就是出身富裕人家,哪里受的住田间地头的辛苦,因此生活得很是凄苦落魄,几年之后,更是要乞讨度日。 见深下山是去给一户人家做法事的,做法结束,那家人将祭品分给附近的乞丐,见深便是在那时一眼望见了乞丐群中他的生父,衣裳褴褛,瘦骨嶙峋,父子重逢,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见深神魂俱裂,回到茅山,说不愿再修道,只求让父母得以安度晚年。 玉和听罢,道:“他此时必定十分恨我。”若是没有她插手,周家的运道不会被反噬。 孙西棠见师父已经猜出,没有否认,只道:“因果轮回本就是如此,但为人子女者,见父母如此凄惨,自然是心里不忍。” 玉和点了点头,道:“我还是同你去茅山走一遭吧。” 孙西棠求之不得,道:“弟子曾反复劝解于他,如今也是别无他法了。” 三人御剑飞行去了茅山,未多做耽搁,孙西棠径直带着她们去了后山禁室,玉和心下一惊,孙西棠为人宽厚,除非犯下大错之人,一般不会关到此处。 茅山的禁室建立在一片峭壁之上,四周都是万年玄岩,兵器不可开,内设众多繁杂法阵,法阵的口诀只有历代掌门知晓,关在里面的人想要离开只怕比登天还难。 孙西棠念了法诀,玉和留了元慎在外面,道:“里面危机重重,你且留在此处。” 元慎自然应下,阵外的人倒是可以知道里面的动静,只见见深被关押在法阵中间,双手双脚被玄冰铁链缠住。 见深听到有人进来,睁开双眼,里面一片血红,面上满布暴戾之气,已经是走火入魔的征兆了,他见了孙西棠,大声道:“放我出去,我求你放我出去,我不做这茅山弟子了行不行?” 玉和唤了他一声:“见深” 见深并未见过她未戴面具的样子,但见孙西棠对她很是恭敬,道:“你是何人?” 孙西棠道:“这是你的师祖。” 见深自嘲地笑了笑,问道:“师祖,你就是我的好师祖?我杀了你!”拼命想要挣脱铁链,奈何这玄冰铁链,越是挣扎,收得越紧,令人疼痛不已,直勒得他皮开肉绽,落下滴滴鲜血来。 玉和见之心下不忍,素手一挥,玄冰铁链落下,见深见脱离束缚,冲过来一把掐住玉和的脖子。 玉和在指尖凝了灵力,往见深额间轻轻一点,他倒是清醒过来,颓然跪倒在玉和身前,叩首道:“师祖,我求你放我走。” 玉和问:“若我放你走,你要去哪里?” 见深道:“我想下山,不愿再修道了,我只求能为父母养老送终。” 玉和叹息一声,道:“因果轮回,断难更改。” 见深此前也听过师父说过这样的道理,但他心中到底存着一丝侥幸,如今听闻师祖也是这样说,便知道没有一丝期望了,悲痛欲绝,更是心神不宁,眼看着又要生出戾气,玉和道:“你一定在想若是当初没有遇见我该多好?” 见深听了,抬起头来,道:“不错,我那时病弱,但一家人也算和乐融融,毁了这一切的,都是你!” 孙西棠道:“苟延残喘而已,利用长生阵,必会遭到反噬,届时你们全家都不能活。” 见深看向玉和,只见玉和点了点头,他歇斯底里道:“可如今就好了吗,我得修仙道,父母却病痛缠身,乞讨度日,更是骨肉分离,这,不是我想要的。” 玉和道:“既然那日你们父子重逢,那你父亲可有怨言?” 见深听了此话,倒是消停下来,只是眼中流出两行清泪,道:“未有怨言。”父亲见他活得好好的,又学会了仙术,高兴得不行,说果然不辜负自己这几年日日行善,又叮嘱他要努力修炼,多做善事,想到此处,不由得泪流满面。 玉和道:“你已经拜入茅山三年,应当也会些占卜推演之术,不妨自己算一算,按照原来的命格,你走后,周家气运已尽,又受长生阵反噬,该是灭族的,你可知为何独独你的父母可以活到今日吗?” 见深自然早就推算过了,结果与师祖说的一样,但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哪! 玉和接着道:“那是因为你的父母散尽家财来积德行善,改变了原有的运道。” 见深又哭又笑,嘶吼着:“可我宁可像从前那般生活!” 第75章 洗髓 孙西棠劝道:“本来你入了茅山,命中便再无与父母重逢的机缘了,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然遇见了,总还有机会,你若潜心修炼,总能有法子化解因果的。” 见深却怒吼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没有机会了!”眼见他周身戾气越发浓郁,双目满满恨意,出现化魔征兆。 孙西棠见此,怒道:“执迷不悟!”只能挥手执起玄冰铁链将他锁住。 见深哈哈大笑,满目通红,脸上青筋毕现,宛如鬼哭狼嚎:“修仙界快完了,快完了,魔界一统,魔界一统!” 玉和听了此话,心里一惊,伸手捏了个静心符箓布下,让他镇静下来。 出了禁室,元慎迎上来,道:“见深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还记得他当年温润谦和,并无多少执念。” 孙西棠也忧心忡忡道:“我也劝解过他多回,却无甚成效!” 元慎道:“我看见深兄也是太过牵挂父母,不如让他回到亲人身边?” 玉和同孙西棠齐齐道:“不可!” 元慎很疑惑 孙西棠解释道:“这禁室本就是一处凝神静气的所在,却仍阻止不了他化魔,若是放他离开,只消顷刻之间,他就变成魔了,放虎归山,万万不可。” 玉和叹了口气道:“终究是我大意了!” 这下孙西棠也觉得很是疑惑了,劝解道:“师父您当年也是为了救他一命,不要自责。” 玉和道:“你不明白,此处不便,我们回去再说。”伸手结了个繁杂禁制围住禁室。 元慎此时也觉得很不对劲了,师父设下这禁止,到不像是防着见深逃跑,更像是怕什么东西闯进去一般。 回到了正殿,屏退众人,玉和问孙西棠:“当年杭州和蜀中两地的长生阵可有什么后续?” 孙西棠撇了撇嘴,道:“并无什么后续,这两处阵法自从被您摧毁后,倒真的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这几年来也再未听说过类似的事了。倒是东寻那小子,掌门师伯将此事交给他,他频频往来于各大门派,颇为得意,但却查无所获,只道怕是既往遗留下来的。”说道此处,孙西棠脸上的表情更为鄙夷道:“这样的话,也只能哄哄不懂此阵的人罢了!” 元慎见此,就知道原来大师兄也看不惯东寻,这位首席师兄倒并非是无才之人,但清云峰众人同他关系属实不佳到是真。 玉和摩挲着光滑如镜的书桌,弟子之间的争端她实在不想费心,只道:“这幕后之人也真是沉得住气,若不是此番见深出了事,只怕我也被蒙在鼓里。” 孙西棠道:“不知二者有何关联?” 玉和抬了抬眼睑,道:“见深此番走火入魔,乃是之前就已被魔气侵染,重逢生父不过是个诱因罢了,就算他们父子俩不见面,以后也多得是其他事由。” 元慎道:“师父,我记得当初您亲自炼制了万物汤给他喝,又取了太湖心的阴阳水给他服用,按理来说,就算有魔气,当时也当除尽了才是。” 玉和笑了笑,道:“那时我的确亲手照料他,我敢肯定,他那时没有半分魔气缠身。” 孙西棠这下倒是震惊无比了,师父的修为断然不可能看错,那么见深必定是上了茅山才被魔气侵染的。 玉和嘱咐孙西棠,暗中将茅山上下排查一遍,她自己则要开坛炼鼎。幕后之人处心积虑,必定不会只利用见深一人,不管怎么说,速战速决才是上策。 孙西棠听了玉和前半句吩咐,倒是很果断地答应下来,待听到后半句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忙道:“师父,开坛炼鼎须借助仙草,洗髓之术凶险无比,极乐岛那地方可不能去啊,那里有多危险您又不是不知道。” 玉和道:“若不开坛炼鼎,如何洗脱魔性?”修仙之人走火入魔倒是不算少见,只要慢慢调息就行,但若是受魔气浸染,就必须要借助上古灵药洗髓了。 元慎听见极乐岛三个字,总觉得有些熟悉,想了良久,倒是想起来极乐岛是什么地方了,根据《山河图经》记载,极北之地,云霞漫天,终日里都是落日余晖,夕照光景,美不胜收,岛上遍布灵草灵药,故名极乐。但上古时代落幕,许多古神均已湮灭,山川间的灵气日渐稀薄,难以维持上古神兽们的修炼,这些神兽为了抢占地盘大打出手,直打得地动山摇,血流成河,紫微帝君叹息,将它们驱逐至极乐岛,又设下封印,封印神力,因此极乐岛上如今都是凶猛无比的神兽,它们虽然神力被封,但本身就是力大无穷,又活了千千万万年岁月,心智不比人类差。 元慎也道:“师父,传说那里凶险无比,你去不得!” 玉和笑了笑,道:“放心吧,我不去那里,极乐岛只是个记载在书上的地名,从来没人去过,只是个传说罢了,洗髓之术只须用到低阶灵草,恰巧,为师这里正好有一株,昆仑明月峰上种了许多灵药,今日倒是派上用处。”摊开掌心,一株巴掌大小的灵草泛着莹莹灵气,货真价实。 孙西棠眼馋得很,道:“师父,虽说昆仑育有灵药,但也是数十年才长得一株,多少人梦寐以求!” 玉和无视他渴求的眼神,将灵草收了回去,又吩咐元慎:“洗髓之术的一应用具,就由你来准备。” 洗髓之术,要用赤绿红白紫五色玉符分布五方,布下太河、昭阳、朔光等几大阵法,燃百年桃木之烟,将洗髓之人定于阵法中间,又炼化灵药让其服下。玉和又加布了镇魂阵,此阵法多用来镇魂,生人若是入内也会变得木僵一般,她主要是怕见深不配合,因为洗髓之术,痛苦无比,整个过程宛如抽筋剥骨一般,就算有了镇魂阵,见深这样的男子也不免痛的喊出声来。 最凶险的还是施术之人,稍有不慎便会被魔气反噬,好在玉和自身法力高深,历时一天一夜,倒是顺顺当当施完了法。 见深身上的魔气被清除干净了,眼中也恢复了清明,不过他此时早没有一丝力气,道了句:“多谢”就昏死过去。 第76章 陷阱 洗髓之术耗费颇多心力,玉和觉得很是疲惫,下了祭坛,只觉脚下软绵绵的,元慎倒是很贴心,一把搀住她回了厢房休息。 大概是累得狠了,这一夜玉和睡得很沉。 屋内的人睡得很沉,屋外之人却心思繁杂,元慎去了昆仑多年,修了仙道,昔日尘世里的爱恨情仇也渐渐淡忘,但这几日见了见深,却想起许多旧事来,见深虽然修道多年,但心里还是很牵挂父母,而自己,不知怎地,这几年渐渐很少想起俗世的事了,难道自己果真是个不孝之人吗?回想当初,也曾因为师父袖手旁观而怨恨过她,如今却没有一丝恨意了,说到底,她对自己有恩,这份恩情胜过了其他,何况,她也不过是个修道之人,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到,更不能满足其他人所有的愿景。 今日洗髓的凶险,他也亲眼看到,以前总觉得她冷心冷情,可现在想来,师父这人,面上冷冷清清,心底却最是柔软。 第二天起来时,玉和才发现元慎竟然守在屋外一夜未睡。玉和见了,道:“你不必如此。” 元慎见她面上已无倦意,就道:“师父,你昨日耗费颇多精力,必定是累极了,那人在暗,我们在明,我怕有人乘虚而入。” 玉和听了,心里觉得有些感动,这个徒弟脾气虽然不好,但还是很会关心人的。 见深到了第三天才苏醒过来,入魔后的种种他还记得,只是心境截然不同,此时如梦初醒一般,自己都不相信曾做过那样的事,向师父和师祖赔了罪。 孙西棠道:“你也是魔气缠身,无可奈何。” 玉和问他:“可知是何时中招的?” 见深想了想,脑海中并无半点印象,道:“我在山上这几年,虽然也时时思念父母,但并未有过什么过激行为,心里只想着努力修炼,心存善念。那日去山下施法,主人家很是热情大方,又摆了宴席,倒是颇为丰盛,吃罢宴席,主人又说乐善好施,要将祭品分给附近的乞丐,我就是在那时见到家父的,我见他衣不蔽体,面如菜色,心中悲痛不已,一心只想着早日回家团聚了,再往后,心中便只有一个念头,只想离开茅山。” 看来见深就是那时中招的了,背后这人行事太过缜密,玉和不免担忧,道:“本来,你既入道门,你们父子合该再无机会重逢,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你们既碰了面,好好修炼,多做善事,你父亲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见深点头,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既然重逢,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玉和又问了那户人家的所在,就带着元慎告辞了,不管怎样,还是亲自去一探究竟为好。 据见深所言,那村庄就在茅山正西三十里处,一户庞员外家。走了半日倒真有一个庞家庄,但村里听她打听庞员外,都遮遮掩掩,玉和无奈,只能花了些钱从酒馆小二口中打听消息。 那小二也是犹犹豫豫,压低声音道:“村西头那一家便是了,诶呦,我说客官,那家早就没人了,闹鬼,我劝你还是别去了!” 俩人来到村子西边,果然见到一户人家门匾上刻着“庞府”二字,院门大开,阴风阵阵,明明是青天白日,却让人觉得遍体生寒,破损的白灯笼被吹落下来,咕噜噜满院子滚动,坛里的花全都枯死了,落叶积销成泥,看来早就没人住了。 看来是早有预谋,玉和伸手捏了个诀,想探探是否有魔气残留,院门突然“砰”的一声关上了,方才艳阳高照的天空蓦然变得阴沉沉的,乌云蔽日,天色越来越黑,宛如夜里一般,黑云压顶,让人感到莫名压迫。 玉和知道,这是设下阵法诱她来此,心里暗骂幕后之人卑鄙。 浓黑的天空划过数道闪电,一道道白光宛如一把把利剑凭空乱舞,雷声震耳欲聋,狂风呼起,飞沙走石,眼前一道闪电降下,眼见这天雷就要劈过来,玉和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元慎堪堪躲过,回头一看,原来站的地方已经被劈得龟裂,深达数尺,顷刻之间,又一道天雷转瞬即至,玉和拉着元慎捏诀避开,这两道天雷中间不过隔了短短一息时间,这是天雷阵,看来布阵之人想让她们死在这里,玉和细细观察了一番,这阵法设得很精妙,寻常的修士必会葬身于此的,好在玉和对于阵法颇有研究,片刻便算出了生门,仅这须臾之间又避开数十道天雷,一击方过,玉和拉着元慎直直飞进生门,只一刹那,眼前便不再是天雷滚滚了,她们还在庞府院子里,正是阳光明媚。 玉和一直怀疑背后这人有心藏着实力,今日一看,果真如此,若今日来的是孙西棠,只怕很难全身而退了。 玉和打量了四周一番,并未见还有什么陷阱,也无其他异动,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看来这阵法是早就布好的,布阵之人应该早就离开了,心中不免觉得忧愁,无论怎么样,都慢人一步,不知对手下一步会做什么,一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这样的感觉真不好受。 元慎唤了她声:“师父”,扯了扯被握得发疼的手。 她这才发现,自己紧紧拉着元慎的右手,玉和连忙松开,徒弟已经长大了,该注意男女大防了,方才情况危机,用力狠了些,他的手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玉和心想还是怪他肤色太白的缘故。 此处并未留下什么线索,多留无益,玉和想了想,这阵法留在此处是个大隐患,想要摧毁却要费些功夫,静下心来细细回顾阵中所见,花了大半日才算出阵眼所在,准备再次进入阵中将其摧毁。 元慎很是担心,道:“师父,其中天雷阵阵,你万万小心。” 玉和笑了笑,道:“放心吧,之前我们不也安然无恙出来了吗?”捏诀画了道护身符给元慎布上才进入阵内。 再次进入此阵,真如她所预料一般,玉和直奔阵眼所在,破阵并不算难。 见她片刻间便破了阵法,元慎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心中又想到自己平日也算勤勉,但和师父相比仍然是天差地别,关键时刻,并不能帮上什么忙。 玉和破了此阵,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也无心再欣赏沿途秋景,同元慎御剑回了昆仑。 第77章 羽化 俩人这一走就是将近一月,回到昆仑群峰脚下时已经仲秋,念了入山诀,昆仑还是如往常那般水清波碧,绿树长青,玉和想去拜见师尊,玄清老祖却闭关不见,只得将此事告知掌门师兄,风荀子听了后倒是颇为上心,但总有些欲言又止,玉和素来不参与门内事物,见师兄如此,也不想追问,总归这样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回了清云峰,总是有些坐立不安,心中隐隐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索性拿了本专讲阵法的古籍来细细阅读,有备无患嘛! 玉和担心魔界蠢蠢欲动,怕是憋着什么坏,却没想到昆仑没多久即将迎来一场天翻地覆的劫难。 玉和近日将《五行易术》研究了个透,昆仑上下,能将此书读透的她大概是头一人,读了此书,其他阵法不过是由浅入深,虽变化万端,但仍有规律可循。 清云峰上的花海依旧灿烂,清花月影间,她读了半卷《浮生若梦》,困意涌上,靠在廊柱下就睡着了,长年无梦,今夜却是梦境纷乱,她梦见自己小时候的事,她是在水乡出生的,院里有一株粉艳艳的玉兰花,每到春天便开得如梦似幻一般,娘亲是个美丽婉约的江南女子,总是带着病恹恹的神色,一直身体不好,爹爹便日日为她熬药,那药并不苦,反而散着丝丝荧光,后来她才知道,那荧光便是灵气了,娘亲的药都是用仙草熬成的。 玉和很是好奇,自己明明活了三十个年头,为何爹娘都让自己对街坊们说只有六岁,就在她嘴快说错一次之后,邻居都道小孩不识数,爹娘却很快搬了家,再后来,她们一家搬了很多次家,多到她也数不清了,可娘亲的身体还是慢慢虚弱下去。 在她八十岁那一年,家里来了个生得很美的叔叔,后来,她们一家便搬到了一处黑漆漆的宫殿里,那时她还是个小丫头的模样,爹爹也开始教她法术了,不过她和娘亲日日待在宫殿中从不出门,因此很是闷闷不乐,爹爹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移了株玉兰花栽到院子里,硬生生用灵力养活了它。她在那里度过了上百个年头,也知道那是妖族的宫殿,只不过,没有任何一只妖可以打扰到母女俩,倒是她常常使了易容术偷溜到外面去玩,打架的事更是没少干,那时的她还是个肆意张扬的少女,她渐渐知道了父亲是妖族的左使,一妖之下万妖之上,又创下了长生阵,听说这法阵厉害无比,可使枯骨复活。 她将这些趣事说给母亲听,母亲却突然泣不成声,再后来母亲渐渐苍老下去,满头华发,父亲却依旧是年轻俊朗的模样,母亲求他收手,水米不进,药也不吃,父亲只好答应,没过多久,母亲就咽了气,父亲也是神魂俱裂,一双眼中再无光亮。 没过多久,父亲将自己交给了一个老者,没多说话头也不回就离开了,这个老人很是温和,带着自己来到了昆仑,做了自己的师尊。 再后来只听说妖族左使为亡妻殉葬,妖族实力大减,节节退败。 她初到昆仑那一年,已经一百九十多岁了,在人间活了数十年,又在妖界摸爬滚打上百年,经历了诸多世情,活泼的性子一下沉默下来,身形面容却如十岁少女一般,师兄们都把她当小孩看待,对她颇多关照,只有大师兄风荀子一人时常冰冷冷地看着她,在功课上更是对自己异常严厉,她本来就不笨,又是嫩壳老心,活了多年,性子越发沉稳下来,因此课业法术并无什么可以难住她的,师父师兄们对她很是欣赏,唯独大师兄一人,总是在暗中处处提防。 昆仑有一峰名为清云,上有万里玉兰花海,她向师父求了恩典住在那里,成为昆仑第一个还未升长老就掌管一峰仙山的弟子。 后来,师父退位,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大师兄,她也不甚在意,玄清老祖单独见了她,问道:“为师听闻有弟子言昆仑十一娘乃是众多弟子中拔萃者,风荀子不能及,你怎么想?” 她抬头看了看师父,见他鹤发童颜,眼如深渊,智慧无比,拜下道:“师父大恩,无以为报,师兄造诣非凡,弟子望尘莫及,只愿专心修行。” 花香催人眠,梦影绰绰间,许多尘封已久的往事如今忆起,半是甜蜜半是辛酸。 梦醒时分,朝阳初升,昏黄的光影晕染着昆仑九峰,掌门师兄的弟子就是在此时赶到清云峰的,那人行色匆匆,只说请长老速速移步至坤陵峰的,那是师父所在,玉和心里一紧,蓦然感到悲伤不已,心里又暗暗希望自己猜错了,急匆匆赶了过去。 坤陵峰上此时阳光初照,夜里留下的寒气仍然在林间缭绕未散,师父修炼的洞府已经撤了禁制。 洞内跪着师父的嫡亲弟子,大师兄风荀子,五师兄陆骞,十师兄辇云俱在此处,师父他依然在案上打坐,,过了许久,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依然很温和,却无半点精光,面色红润,已是回光返照之象了,玄清老祖见尚在昆仑的弟子都来齐了,微微一笑,不再言语,片刻以后,便羽化了。 跪着的弟子齐齐拜下,恭送师父仙去。 玉和僵硬地随着师兄们拜下,心里却接受不了师父羽化的事实,抬头一看,案上那位老者仿佛从未来过,方才的片刻之间,竟是师徒俩最后一面!师父是个很宽容和善的人,她来昆仑的这些年,得他悉心教育,耐心引导,如同父亲一般,这样一个慈祥的老人就这样湮灭在茫茫天地间,从此,世间再无亲近之人了,玉和悲上心头,两行热泪唰地落下来,她在地上跪了许久,泪眼朦胧间看不清眼前事物,耳边传来师兄劝她起身的声音,她却再无半点力气起身,不知是什么人双手搀着她起来,又扶着她出了洞外。 师父的离世,她早已预料到,可真到了此时,心中的悲痛却比想象中沉重,她好些天才缓和些,倒是元慎一直在旁安慰她。 师父是羽化的,并无一丝一毫残留世间,但师长殁,丧礼必不可少,昆仑全峰素缟。宗师湮,四海闻,四师兄,六师兄,八师兄,九师兄也赶回了昆仑,不过到底不能见师父最后一面了。 第78章 变化 师兄弟们多年未见了,有人已经儿孙满堂,也有人成为享誉一方的仙山主人,大多已经蓄起了胡须,一眼就可以看出长辈身份,只有她还是个少女模样,如今重逢,却是在师父的葬礼上,玉和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更是无心叙旧。 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人居朝市未解愁,请君暂向北邙游。 玉和这些日子常常会去坤陵峰师父最后闭关的洞府,一坐就是一整天,这洞中,除了打坐用的蒲团便是些经卷,师父他究其一生,朴素智慧。 她还记得当初她来到昆仑时,刚刚经历了父母相继离开之苦,原本活泼嬉闹的性子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无论师兄们怎么逗她,都不开心,是师父他一直关心爱护她,也并未因为她的身份而对她设防。 唯一那次不公便是在退位之时,他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大师兄,她本身对掌门之位也没什么兴趣,但那时也怀疑过师父是因为忌惮她的身份,后来慢慢也明白了,高处不胜寒,这是师父对她的保护。 玉和心里最感激的便是师父对她的一视同仁了。 葬礼持续了七天,在外的几个师兄之后便告辞了,他们当初已经拜别山门,如今回来算是客人,师父又已亡故,彼此之间的牵绊更是淡了。玉和蓦然觉得人走茶凉这四个字最是符合此时,不过想了想,情分这东西都是处出来的,多年未见,又有各自不同的际遇,她们师兄妹之间也只余往日那点情分了。 葬礼过后便是素服一年,昆仑的道袍本就是素净颜色,因此除了廊下的灯笼帷帐换了白色之外,看上去与往常并无什么不同。 这素服一年并不是平稳无波的,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满山长青的树木竟然开始慢慢变黄,落木萧萧而下,溪涧间的流水越发清浅,绒绒苔藓爬满岸边,清云峰上,含苞的玉兰花不再开放,已开玉兰花瓣渐渐凋落,纷纷扬扬落了满地。一向四季如春的昆仑仙山,竟然也呈现出人间秋天一般的景色了。 元慎很是奇怪,他来了昆仑三年多,还以为昆仑仙山是不会因时令变化的,怎么就会有花败木落的景象了?他看向师父,却见她神色间也很是忧虑。 玉和仍然穿着一件素色道袍,却觉得有些丝丝冷意,她自然也注意到了昆仑墟的变化,连风雪都不怕的人,如今竟然感到寒意,事情必定不会简单。 玉和去了太极峰,掌门师兄风荀子正在同一干长老议事,见了玉和,道:“师妹,你来了。” 玉和眼见大师兄风荀子,五师兄陆骞,十师兄辇云俱在座,还有几位早已闭关的长老也端坐高堂之上,东寻立在堂内似乎方才还在说话,结合昆仑的异象,心想必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开口道:“只是瞧着昆仑的景观似乎变了些,心里好奇,也是来的巧了,不知众位在忙,我先告退了。” 风荀子道:“既然来了,那便一起听听吧!”示意她入座。 昆仑各峰的长老在厅内都是有专属座位的,玉和自然也有,不过她自成为长老以来,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一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落座时只觉得生疏,好在这个位置很靠角落,大家也不会注意到她。 东寻立在堂下,继续方才的话题,道:“前些年在杭州、蜀中等地发现长生阵,我们也联合了各大门派,却一无所获,那时只当是旧时遗留,说来也是巧,杭州那处长生阵,阵引拜入茅山门下得以续命,前些日子,此人突然被魔气浸染,幸好发现得及时才成功阻止了他入魔,门内有弟子追查此事,却发现是个圈套,进了天雷阵中,凶险无比。” 玉和听着,心想这些事都是自己发现又告知师兄的,如今东寻对她一字未提,想必也是师兄授意的,她不是无知少女,这并不是在夺她功劳,更多是不想让众人想到她身上吧。 长老中有人道:“难道是妖族所为?” 东寻点点头,接着道:“掌门知道此事,断言必是妖族作乱所致,命弟子暗暗留意各处,前些日子,玄清师祖不幸羽化,四方哀悼,许多门派蓦然有妖族之人出现,这些妖族也不为别的,只是潜入各大门派禁地之内,将其中囚禁之人放出。” 陆骞道:“借力打力,这是要挑起纷争啊!”门派内囚禁的大多是些恶行昭昭之人,必定是恨极了本门派的,妖族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挑起内乱,用心险恶。 东寻又道:“我们昆仑历来只有巽风谷一处禁地,里面并无什么囚犯,妖族又不能近,倒是未有事端,可怜有些小门派,所囚都是穷凶极恶之人,时值深夜,无甚防备,有些被生生灭了门。 辇云怒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妖族这是以为师父羽化后,就没人可与之抗衡了吗?” 长老们也道:“妖族实在太过可恶,切不可放任!” “就是,昆仑作为修界之首,必须要站出来!” “那些门派实在可怜,咱们不能袖手旁观。” 风荀子道:“看来诸位的想法都是一样的,虽说丧礼期间不宜动兵戈,但妖族来犯,我们不能任其宰割,我决定下山,亲自安抚同道,不知还有哪位愿意同去的?”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纷纷报名。 风荀子选了几个法术厉害的同去,年老体弱的就留在昆仑了。 东寻来到玉和跟前,此处较偏,旁人看不见他的神色,但俩人之间的对话却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他问道:“小师叔可愿同去?”长生阵和天雷阵都是小师叔发现的,师父虽然将此事交给他办,但他心中却知道自己在许多方面都不如小师叔,心中更加忌惮于她,今日见她未发一言,不由得想挑衅一下。 玉和并未表态,却冷不丁被点了名,就道:“我还是留在昆仑吧。” 东寻神色间隐隐有着鄙夷之意,此时他就站在玉和面前,哼!她果然胆小怕事。 玉和心想东寻如今怎么越发狭隘了,只当作没看到,看向风荀子道:“师兄,我观昆仑这几日景致变了些,妖族行事历来狡猾,小心腹背受敌。” 风荀子对玉和的话还是很重视的,这个师妹其实很有才干的,听到此言,道:“嗯,那你就留在昆仑吧。” 第79章 龟简 东寻本来也就希望小师叔能留在昆仑,下山必定是能结识到许多门派的,修仙之人,修道固然重要,但若是想更进一步,广结人缘同样重要,方才只是想故意让她难堪,没想到她倒是很是义正言辞。 岂料风荀子接着道:“东寻,你也留下来,山上还有许多人,万万要保证万无一失。”东寻万万没想到师父竟然不让他同去,心里万般不肯,但见师父目光如炬,心里不由得有些发虚,又想起师父在说此话之前并未询问过他的意见,可见是打定了主意,他也只能应下,心里却想着,昆仑乃是天生的八卦太极,专克妖族,除非他们不想要命了,否则定是不敢上山的。 整理好物资,风荀子带着陆骞、辇云等几个长老并三队弟子就离开了昆仑,门徒们也陆陆续续准备下山,他们这些人中,许多人本派也遭受了重创,他们身处昆仑倒是躲过一劫,更惨的,如今门内只有他一人独活了,只能回去挑起大梁,无论怎么样,门徒还是回本门派比较好。 昆仑本门的弟子如今只剩下一半,东寻虽然觉得妖族不敢轻易来此,但他也不敢太掉以轻心,安排弟子们分为几组,每日里绕着仙山巡查。 昆仑仙山这几日越发寒凉了,玉和心想不知东寻留意过此事没有,昆仑本是处在极寒之地,若是再冷下去,便不能称之为洞天福地了,不过就算他知道,怕也是没有办法的,她这些日子一直在钻研阵法,《五行易数》已经读透,对于昆仑仙山的阴阳八卦阵粗粗参悟出些模糊边际来,但其中细节仍是未知,她翻找了昆仑历代掌门留下的孤本古籍,其中一卷陈旧龟简里面尽是上古道文,书名《玄门玉碟》,上古道文与如今用的道文截然不同,更为繁杂深奥,她在年幼之时,父亲教过她许多,不过那已经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往后的这些年,再没用过,因此要回忆起来颇为费劲,若是以往,她定不会这样为难自己,但她心里隐隐觉得阴阳八卦阵有了变化,只能耐下心来慢慢回忆,逐字译出。 这夜,玉和堪堪将这卷上古阵法读通一半,很是疲惫,晕晕欲睡,但一想到说不定哪天就天翻地覆了,时间不等人,只能打起精神,又觉殿中读书太闷,出了殿门,往花林深处而去,今夜冷风涩涩,残香清冽,倒是吹散了不少疲倦,玉和选了株高壮花树,许是它年岁较长的缘故,仍有几片残红抱守枝头,如水月色倾泻而下,龟简上的字倒是清晰可见,玉和斜倚在树干上,就着月华研读,鼻间萦绕着盈盈冷香,倒是比在殿中读书放松许多。 只不过这书委实晦涩难懂,就算能翻译出来,也颇难理解,这龟简上写了,此书是紫微大帝所着,玉和此时心里不由得在想,这位紫微帝君道法固然高深,但他却并不为后辈作想,这样深奥的经意,难以理解,既然不理解,那么着书立说的意义又在哪呢? *** 元慎今夜也有些难眠,他注意到师父这几日沉迷于书海之中,可谓日夜颠倒,心想师父此举必定事出有因,东寻师兄虽然日日安排人巡查,但若真有危险,他能不能自保尚且是个问题。出了殿门,见正殿方向灯火未亮,师父此时不在殿中,又见殿后残红萧瑟,不复当初林潮花海的美景,心中不免有些惋惜。师父她每年春天都会采摘新开的玉兰花,又挖些昆仑初雪酿成酒,埋在林中最茂盛的花树下,那株花树如今只怕也是萧条败落了吧! 他移步往花林深处慢慢走去,行至半路,却见前方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穿着本门弟子的素色道袍,不知这人是谁,难不成是妖族之人?可寻常妖族是上不了昆仑的,这人周身并无妖气,他心下疑惑,不远不近跟着。 那人大概是在林中迷了路,绕了半天也没摸清楚路线,到了一株花树下,干脆一屁股坐下来,揉着发红的脚踝,喃喃道:“这林中该不会有恶兽吧,我可不想成为它们的腹中餐?”声音细细软软,应该是个女子。 她又自言自语道:“元慎师兄,可怜我为了见你一面,千辛万苦爬上清云峰,如今却被困在此处,这夜里又冷,我今晚莫不是要被冻死了吧?我怎么这么倒霉!” 元慎听了,才知道这人是来找自己的,如今昆仑危机四伏,万一有妖族潜入就不好了,想了想,还是决定现身,走到那女子跟前,道:“你是何人?” 梦莹被吓了一跳,猛地站了起来,但看清来人,又变成欣喜模样。她是个昆仑门徒,这几日东寻师兄下令命门徒们回各自的门派,她却很是依依难舍,原因无他,她心里藏了一个人,便是清云峰的元慎师兄,回去便再也见不到元慎师兄了,想到此处,决心在离开之前一定要对他表明心意才好,不然下次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她本来是不能上这清云峰的,所以只好乘着夜色悄悄上来,谁知峰顶的花树如此无边无际,她一进来便迷了路,从暮色四合转悠到月上中天也没找到路,脚痛得不行,只能坐下休息,却没想到误打误撞见到了心上人。 梦莹有些紧张,道:“元慎师兄,我是梦莹啊!” 元慎有些茫然,他并不认识此人。 梦莹见此心里凉了半分,道:“你还记得吗,当初我们一起进的入门堂,那时我经常坐你旁边,后来你提前进了五行堂,咱们倒是见得少了。”其实自从他进了五行堂,俩人就没再说上话,只是每次在素荣峰能碰面,她心里却总期盼师兄能记得她。 元慎这才想起来了些,他当年初上昆仑,无半点根基,进的便是入门堂,他有诸多经意不解,倒是也向别人请教过,但那些人大都不愿意与他交流,只有几个邻近女修提点过几句,这梦莹似乎就是其中之一,后来有人说那些女修不过是因着他的相貌俊朗,他渐渐就不怎么与她们往来了。 毕竟也是帮过自己的人,元慎态度温和下来,道:“原来是你呀,不过这几日昆仑的门徒不都陆陆续续离开了吗?” 梦莹见他想起了自己,心里又燃起了丝希望,开口道:“我不离开,是因为有件事没做,今夜来此,就是想做这件事的。” 元慎疑惑:“何事?” 第80章 残红 梦莹此时却无比紧张了,她毕竟是个青涩少女,鼓起勇气表白不是件容易的事,犹豫良久,微微抬头打量了元慎一眼,见他温和地看着自己,一潭幽目在夜色里更显潋滟,仿佛晚春月色一般,梦莹捏了捏拳头,道:“师兄,我今夜来,是有话想对你说,我,我心悦于你!”说罢,只觉心中小鹿乱撞,面上滚烫,羞涩极了,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元慎。 元慎被梦莹的话震惊到了,良久才回过神来,道:“哦” 梦莹听他声音很平静,心想莫不是他早就知道?她本来只是想着表达一番情谊,此时却期盼能得到回音了,问道:“那你呢?” 元慎道:“我只当你是同门,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他都不太记得此人,谈何男女之情,他有些无奈。 梦莹伤心不已,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掉,道:“我,我心悦你已久了,原本想着暗暗思慕,但现如今妖族作乱,我就要离开昆仑,不知何时才能与你再见,我心中这一番情愫,此时不说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元慎见她落泪,也不知怎地,脑海中不由得想到了师祖羽化时,师父她泪盈于睫,悲怆哀恸的样子,他那时心中觉得吃惊,师父她那样冷清的人竟然会伤心成那样,后来才想到,师父她也是个女子,女本柔弱。 梦莹哭了许久,元慎都无甚反应,抬头一看,却见他神游天外,哑着声音道:“师兄,你心中可是已经有了思慕的女子?” 元慎回过神来,道:“并无。”说罢,又解释一句:“我心中向往大道慈悲,清心寡欲,对情爱之事不感兴趣。” 梦莹听了倒是止住了哭声,没想到昆仑众多女子的梦中情人竟然无心情爱之事,她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抬起头,道:“你如今定是没遇到喜欢的女子,所以才这般说,说起来,你对我怕也是不熟悉的,不妨试着了解我,说不定就动了心呢?” 元慎拒绝道:“不必了,如今昆仑危机四伏,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梦莹不死心,走上前去,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声音娇弱又勾人:“夜里这样冷,容易受寒,不如你带我回去,寻个偏殿让我休息一晚,明日再走,如何?” 元慎出身王府,哪里不明白梦莹所思所想,若他带她回去,还指不定睡在何处呢,这样的小把戏还敢在他眼前卖弄,他心里不喜,后退几步离梦莹更远,冷冷道:“晚风虽凉,但你我皆是修仙之人,冻不坏的,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如今日日有人巡查,若让东寻师兄发现你逗留就不好了。” 不远处的花树微微颤抖,落下几片干枯花瓣下来。 梦莹是知道东寻这人的,面上温和,但若是有人触犯门规,绝不讲情面,嗫嚅道:“我迷路了。”神色间很是幽怨。 元慎就道:“我带你出这花林”,说罢也不等梦莹,径直往前大步走了。 梦莹见他如此,知道今晚一番剖白败了个彻底,只好提着衣裙快步跟上。 不远处枝叶繁茂的花影里,玉和躺在枝干上看了一出好戏,之前敛秦就说过昆仑许多女修都对元慎芳心暗许,今夜一看,果真如此,她见那梦莹生得也算清秀可人,小家碧玉,落下泪来更是楚楚可怜,元慎竟然不为所动,有人自荐枕席更是冷淡拒绝,最精彩的还是那句“晚风虽凉,冻不坏人”,她差点笑出声来,又怕暴露行踪只能捂住嘴巴憋笑,晃得落花纷纷,好在二人并未发现她。她这弟子,样样都好,就是太不解风情了。 少女怀春,没想到遇到了这样一个冷情之人。 躺回花影里看书,渐渐有些发困,昏昏沉沉间,猛然听到树下有人说话:“师父竟然还有偷听墙角的喜好。”声音温润冷清,是元慎。 玉和万万没想到元慎竟然将她抓了个正着,险些掉下树去,凌空一翻,差点闪了腰,堪堪落到地上,手中那卷龟简却哗啦啦散落下来,玉和连忙捡起来揣在怀里,就见元慎站在跟前,嘴角噙了抹淡淡笑意,他背光而站,目光如炬。 玉和有些尴尬,反驳道:“先来后到,我早就来了此处,为何要避让。” 元慎道:“但您暴露了。” 玉和道:“还不是你太不解风情,为师也替那梦莹觉得委屈,你呀样样都好,就是不懂怜香惜玉。” 元慎不知怎地,又开始生气,冷冷道:“师父,我一心修道。” 玉和不赞同,道:“你年岁也不小了,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总不能一辈子打光棍吧。” 元慎道:“师父!” 玉和见此也不再与他玩笑,心想这个徒弟委实脾气不太好,性子也冷,年纪这样小,正应该是张扬叛逆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像个老头似的,沉闷又古板,开口道:“夜里风冷,时候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元慎跟在后面,道:“师父,我见你多日来都在钻研经文,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玉和放慢了脚步,与他并做一排前行,道:“你师祖他当年名扬四海,妖族颇为忌惮,他羽化后,妖族开始蠢蠢欲动,我只担心两族之间冲突一触即发。” 元慎道:“掌门师伯同几位长老已经前去解决此事,相信很快就能回来。” 玉和摇摇头道:“兵者,诡道也,我就怕万一。”又转过头来对元慎道:“你如今也修炼了不少法术,在弟子中间也算很不错,但若真遇到危险,力所不及,保命才是最要紧的。”数百年前的两族大战,死伤无数,许多仙界翘楚都在那时殒命,更别提像元慎这样修炼不久的弟子了。 元慎心下黯然,归根结底,还是他不够强,帮不到忙。 玉和见他神色低迷,想摸摸他的头安慰一番,却发现她如今只有他下巴高了,改为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并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只是做师父的,总不想让徒弟受伤。” 元慎心下感动,道:“师父,切莫太累了。” 玉和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我这就回去休息了。” 俩人出了花林,很快分道而行,元慎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心中思绪翻涌。 第81章 落雪 天气初肃,残阳里,翠峰渐寒木疏叶红, 寒霜骤降,背西风,碧波似练云彩星淡。 今日起身,推开殿门,昆仑千峰万谷已生寒烟,庭前花木萧森,芳草凝枯,薄薄清霜漫了满院。 呼吸之间白雾茫茫,殷红如血的朝阳也驱散不了寒气,元慎道:“再冷下去可怎么得了,也不知是何缘故?” 玉和从乾坤袋里取出那件蛟绡披风给他围上,道:“再冷下去,昆仑仙山大概就不复存在了。” 元慎身上暖了许多,闻言一惊,看了她一眼,见师父面上不似玩笑,心中仍是不敢相信道:“昆仑乃是天生地造的道场,怎么会?” 玉和道:“去太极殿吧!”说罢就下了台阶。 元慎连忙跟上。 到了太极大殿,东寻及几位年迈长老都在此处,这几位长老年纪大了,是风荀子顾及他们年迈,所以前些时候并未带他们下山,他们并不是玄清老祖的亲弟子,大概是玄清老祖师弟们的徒弟,属于旁系,他们已经在昆仑上百年,也从未见过昆仑仙山变天的时候,就算当年与妖族大战,也没变过天。 东寻见了她,行了个礼,喊一声:”小师叔。” 玉和点了点头,不再客气,径直到座位坐下。 东寻接着道:“今日天气骤变,相信各位也注意到了,咱们昆仑数百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景象,不知是凶是吉,只是再这样冷下去,昆仑的四季如春、灵气充沛就不复存在了,弟子年轻,见识浅薄,想问问各位长老是何见解?” 座位上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道:“据我所知,昆仑自开山建派到如今,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事。”这是启松长老,如今昆仑众长老中就属他年纪最大,先前掌管昆仑藏书的,本人知识很是渊博,只是法术平平,近些年,也同玄清老祖一起搬到坤陵峰闭关修炼多年了,今日怕也是见天现异象才出来的,他本人身体已经很不好,披着厚厚的大氅,旁边候着个年轻弟子时时照料。 另一个长老道:“昆仙山仑往时气候怡然,乃是因为此处化阴为阳,昆仑本就处在极寒之地,如今,倒是有些像阳气不足,阴气越盛的样子。”这是启政长老,启松长老的亲师弟,也是发须皆白、老态龙钟了。 堂上众人很是赞同他这个说法。 容长老今日也来了,他道:“昆仑仙山本就是天生的阴阳阵法,这历来在昆仑每一代间口耳相传,但其中具体,并无人探究,不知昆仑为何会阳气不足?” 此言一出,众人都不说话了,这是大家都感到困惑的地方。 东寻看向玉和道:“小师叔以为如何呢?”这种时候,他还是愿意放下嫌隙的。 玉和开口:“我也赞同众位长老们的话,昆仑仙山的阴阳阵怕是受损了,但我也很疑惑为何会受损。不过,前些时日,妖族出现在各大门派,唯独昆仑未受到攻击,他们是否有下一步计划尚未可知。” 东寻道:“弟子先前也有过这样的怀疑,不过昆仑自古以来正气浩然,妖族是万万不敢接近的。” 玉和淡淡道:“可是如今昆仑阵法已经受到破坏,对妖族的威胁也没那么大了,不是吗?” 此言一出,倒是满堂震惊,不错,妖族畏惧昆仑,是因为此处有阴阳八卦阵,现如今,昆仑的阵法明显已经受到破坏,妖族怎么还会有畏惧之心呢? 东寻思索良久,也道:“不管阴阳八卦阵受损是否与妖族有关,但此时妖族若是攻击昆仑的确轻而易举,咱们必得做好准备才行。” 堂上众位长老纷纷点头,东寻准备将众位弟子召集起来,他本就是众人心中的掌门继承人,所以今日太极大殿内,他虽然辈分最小,但众位长老也并没有不配合他的。 昆仑如今还剩下六十八名弟子,东寻将他们全部召集到了太极峰,开口道:“前些时日,妖族屡屡侵犯修界各大门派,昆仑因为有阴阳八卦阵在此,妖族莫敢来犯,如今此阵遭受破坏,阴气渐盛,妖族只怕蠢蠢欲动,昆仑弟子,不当畏惧,今日,将大家召集起来,就是想告诉你们此事,掌门虽然出门在外,但我们剩下的人个个都是修炼多年的,大家应当团结一致,共同保护昆仑安宁!”一番话说得十分慷慨激昂。 启政、启松两位长老也说了几句,大抵也是些振奋士气的话,他们辈分很高,今日到场,很有说服力。 东寻又将弟子们分成几组,其中有修为较浅的,也有修为不错的,方便彼此照顾,这样分配倒是很是合理,派出一队守在山门处,其他人交叉巡视各个仙峰。 另玉和意外的是,元慎竟然也是一队的领头,算了算,掌门师兄带走了将近一半弟子,剩下的这些都是些老弱病残,元慎在这些人当中,已经算是佼佼者了。玉和心中忧虑,元慎的法术虽然尚可,但他的佩剑素情尚未开锋,真刀真枪时只怕任人宰割。 众位长老们聚在殿内商讨着阴阳八卦阵的事,大家心中也知道阴阳阵一破,一切都是白搭,但这阵法乃是盘古开天地是形成的,其中奥妙无人能解,议论了大半天,也没有什么结论。 玉和倒是结合前些日子看的古书,说了些自己见解,她把自己研读上古经文《玄门玉碟》的事隐去,只说是从《五行易数》中悟到的。 几位长老虽然也有人看过《五行易数》,但此书晦涩,他们大多一知半解,又见她说得有理有据,也没有生出疑心。 昆仑上下如今都很紧张,好在这一日倒是风平浪静,并无异动。可东寻却不敢松懈,一直待在太极大殿中。 第二日,天空竟纷纷扬扬落下雪来,天色一下暗沉下来,明明是早晨,天空却黑得可怕,庭前寒英簌簌,乱云厚重,急雪舞回风,寒风似冰刃,千山万壑间鸟雀无踪,寂静得可怕。 昆仑一干长老都在太极殿内严阵以待,天气太冷,纷纷捏了御寒诀。东寻找了个空位座下来,若说之前只是怀疑妖族在暗处搞鬼,此时大家心里都已经相信了八九分了,但除了天气越来越冷之外,一丝异动也无,镇守山门的弟子并未报上来什么消息,这是最令人头疼的局面了,无论如何,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第82章 阵破 一天一夜,平静得很,镇守山门的弟子也该换岗了,今日去的弟子由元慎带领,他们去了之后不过一刻钟,堂下就有弟子急匆匆回来了,那人奔至堂下,尚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大事不好了,各位长老,东寻师兄,昨日镇守山门的弟子,他们,他们全都不见了!” 东寻嚯地起身,问:“不见了?” 那人道:“今日我们前去接应,山门处空无一人,雪地里只余些凌乱脚印,元慎师兄连忙让我回来报信。” 每一队弟子都有传信的符箓,昨日没有消息传来,众人都以为山门平稳,却原来,守山门的弟子们连信都来不及发就这样不见了,是被擒抑或是被杀?众人心中都有种不详的预感。 长老们此时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准备出去一探究竟,启政、启松两位长老是如今年纪最大的两位,东寻劝他们先回洞府休息,两人却推辞,只道:“值此危急存亡之际,定会与昆仑共存亡!” 玉和见此,走过去劝道:“两位长老不妨就在太极殿中休息,若有变故也能及时知晓,况且坤陵峰洞府中如今也不一定安全,大家聚在一处,也能互相支援。” 两人方才作罢,另外几位的长老也留在了太极殿,东寻则带了一队弟子前去一探究竟。 玉和心里很是担心元慎的安危,但越到此时,越不能慌乱,众位长老此时都有些坐立难安,更别提年纪小的弟子,都在堂下窃窃私语,说到底,他们毕竟修道没多少年,平日里虽然也学了法术,出色一些的可能诛杀过几个妖精,但两族大战这样的事,平日里怕是根本没有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正想着,山下似乎传来兵器交接的声音,此时距离东寻出了大殿还不到半刻钟时间,玉和心中一紧,已经料想到发生了何事,安排了几个弟子留在殿中照顾几位年迈的长老,起身出了殿门。 只见昆仑太极峰下,黑压压一片妖族大军将整座山峰团团围住,远处是昏暗的天幕,天际也不知涌上来多少妖兵,只怕妖族大半兵力都在此处了。元慎那一队弟子总共七人,被逼的节节败退,他此时被四个妖兵团团围住,手上没有武器,只能施展些法术,好在他平日里风术课学得很好,那些妖兵倒没伤到他,不过也无力去帮别人,其他那些弟子法术不强的,又被妖族围攻,颇有些应对不暇。眼见又有一名弟子受了伤,东寻及时赶到,飞身过去救他,他祭出佩剑,此时也不再想着过往种种,只全力护着门内弟子,妖兵这样多,硬拼是不行了,他将弟子们召到一起背挨着背,奋力抵抗,且战且退,他不愧为首席弟子,瞬间便斩杀数妖,长剑挥洒,势如破竹,斩出一条血路来,妖族们渐渐也知道他是难对付的,改为主攻其他弟子,这些弟子对付小妖到也算游刃有余,但遇到妖族前后夹击便不敌了。 几大妖族堂主见他似乎想护着众人离开,对他穷追不舍,右使大人说了斩草不除根是大忌。东寻那一队人不过十几人,但对上周围这铺天盖地的妖兵,只如蜉蝣撼大树一般。东寻遭到几大堂主围攻,又要护着门内弟子,分身乏术,受了不少伤,先前列出的剑阵一下子就出了一大个豁口,今日这一战,双方实力悬殊,只怕必输无疑了! 风雪越发迅猛,昆仑仙山已经被茫茫白雪覆盖,鹅毛般的大雪从天幕倾洒而下,寒风犹如一把把锋利的匕首般刮在脸上,夹杂着阵阵阴寒,弟子们裸露在外的皮肤被风一吹,竟然刮出浅浅伤痕,阴气已经浓盛到可以伤害体魄的程度了,众人心中俱是一震:昆仑的阴阳八卦阵破了! 大战当前,避无可避,留在山上的弟子也纷纷御剑冲往山下加入混战。 黑压压的妖族大军中,有一人安安稳稳坐在撵中,阳久荣懒洋洋看着双方交战,前些日子,他使了一出调虎离山之计,风荀子走了,昆仑还不是囊中之物了吗?不过这昆仑的首席弟子倒是不错,竟然斩杀了他数十妖兵,不过嘛,一人之力难挽颓势,阴阳八卦阵早就被左使动了手脚,昆仑仙山今日必遭灭族。 阳久荣看着眼前战况,却见兵戈剑影中,有一名昆仑弟子尚无佩剑,风术使得很是不错,四名妖兵竟然未能伤他分毫,他初时还有些应对不暇,但渐渐摸清路子,竟然游刃有余,且能救下几人,啧啧啧,不过是个手无寸铁之人,已经算是不错了,昆仑竟然还有这样的好苗子,这样的少年,若是加以培养,以后也会成为像东寻一般出色的弟子吧,可惜啊,他今日必是要命丧于此了。 又有一名妖兵向他刺去,眼看着就要将他刺个对穿,堪堪挨着他的衣角却被震出数十尺开外,阳久荣眼神一黯,这人身上该是有什么护身法宝。 细细打量他一番,只见这少年面容青涩,五官精致,一双凤眸中藏着万千夜色浩瀚星海,衣袖翻飞间,生出一股奇秀风姿,外罩一件银色披风,在风雪中遗世独立,这披风十分轻薄,不似俗物,阳久荣起了兴趣,吩咐手下前去一探究竟。 那手下只当是阳右使对那披风感兴趣,或许是什么宝贝吧,既然想要,抢过来就好,反正这少年今日定会死在此处,他亮出手中大刀就向元慎攻去。 元慎不知自己怎么就成了众矢之的,方才这蛟绡披风护了他一次,他才想起,这是师父亲手替他围上的,必是怕他受伤,还来不及感动,就见迎面一妖挥着大刀向他攻来,这只妖生得奇丑无比,面上一片青紫印迹从额头蔓延到下巴,耳边两片绿油油的肉鳍,应该是只鱼精,敛秦师姐湖中也多是水族,却生得好看,到底妖族和仙族在容貌上差异颇大。 这鱼精嘴中喊道:“小子,将那披风脱下,爷爷饶你不死!”他心想,阳右使既然想要这披风,若将这人杀了,沾了血腥总是不好,不如逼这小子自己脱。 元慎气结,这妖精竟然眼馋师父的东西,道:“休想!” 鱼精见他不识好歹,挥起大刀向他劈去,想取他项上人头,元慎倒是眼疾手快堪堪躲开。 鱼精眼看一击不中,再来一击。 元慎尚未立稳身形又见大刀迎面砍来,定是避让不及了! 第83章 大战 眼前战势正盛,玉和唤出佩剑清色 大道清明,万般色相。 清色许久未战,今日出鞘,感到炽热战火,发出细细锋鸣。 元慎以为自己要被劈成两半,却见一道剑影呼啸而至,接住鱼精手中大刀,未做停顿就向鱼精攻去,鱼精哪里有反应时间,顷刻间命丧当场。 这是元慎第一次见到师父的佩剑清色,剑身窄长,周身泛着冷冷寒光,她只轻轻一挥,便是气势如虹,将妖族震出数十尺开外, 玉和将元慎护在身后,又有妖族冲上来将她团团围住,她手腕一翻,手中清色脱手而出,化出一道流光,顷刻之间斩杀数十妖兵,玉和握着元慎的手,飞出战场之外,道:“莫去应战了!” 元慎道:“身为昆仑弟子不可贪生怕死!” 玉和指了指东寻的方向,道:“走为上计。”只见东寻师兄护着门内弟子且战且退,他身后是负了伤的数十个弟子,身前却是一波接一波奔上来数以万计的妖兵,今日的局势,若是硬拼,昆仑断然没有战胜的可能,危急时刻,保存实力才是最要紧的。 未待元慎反应,玉和自己却转身飞向混战中去,妖族们也知道她厉害,不敢再主动攻击她,玉和却步步紧逼,直往中军而去,擒贼先擒王。 元慎见她以一己之力杀出一条血路来,那抹娇俏身形,此刻却像是催命的利剑一般,将妖兵打得溃不成军,硬生生以一人之躯挡住妖族中军队伍。 东寻见到小师叔也加入了混战,斩杀妖兵直如砍瓜切菜一般,心里震惊不已,明明俩人来昆仑的时间不过前后几年,都没有经历过当年的两族大战,东寻却觉得小师叔一招一式冷硬无比,剑剑直逼性命,仿佛是个久经沙场的悍将一般。真刀真枪方显本领,此时才知道,他的法术,真真比不过她。 阳久荣本以为胜券在握,却见一人舞着一柄窄身薄剑,片刻就斩杀数十妖兵,气势汹汹,直往中军而来,她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面容娇美,气质冷清,面对血流成河的战场没有一丝畏惧,剑花翻飞,势不可挡,他手下这些人,不到三招就被她放倒,这人是谁? 玉和手中长剑挥洒自如,奔行如风,直直刺向帐中那人,他堪堪避开,阳久荣挥开一条九节长鞭,节节均由万年玄铁制成,灵活无比,轻轻一甩,荡出细碎虹芒,端得是威猛厉害。 玉和腾空而起,捏诀挥出一片绚烂的剑气,冰洁似水,又似点点繁星自夜空中坠落而下,剑气斩灭了激射而来的长鞭虹芒,化解了杀身之噩,而后长剑挥洒,刺眼的剑芒直冲而起,宛如绚烂的银龙一般,又如同天上劈落而下的闪电,似是要将万物化为灰烬,招招俱是凌厉杀气,阳久荣挥鞭来接,只觉这女子法力深厚霸道,看来是个硬骨头,他倾尽全力又向玉和攻来,激起飓风万仗,附近的妖兵们被这力道震得口吐鲜血,玉和岂会惧怕,挥剑破开攻击,又直击阳久荣丹田之处,俩人均不退让,兵刃交接,灵气激荡,气势磅礴。 双方战了上百回合,玉和手中清色剑芒愈盛,剑气过处,所向披靡,阳久荣渐感吃力,深知无法抗衡,九节鞭虚虚滑过,做势攻来,清色破空而下挡住攻势,阳久荣乘机逃遁而去。 阳久荣猖狂大笑,道:“昆仑阴阳阵已破,尔等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转身便逃下昆仑。 众妖见他败走,自然无心恋战,纷纷溃逃。 妖兵败走,地上一片狼藉,众多弟子身受重伤,就连东寻身上也挂了彩,这一战,必定会是能载入昆仑史册的一战。 剩下轻伤的弟子忙着替重伤者疗伤,好在昆仑弟子大多习过医术,又提前准备了许多药品,处理起来倒是有条不紊,启政、启松长老也忙着分配具体事宜,他们德高望重,在场很有安稳人心的作用。 玉和就这样踏着腥风血雨回到了太极殿中,清色剑身上的血水沿着剑缘流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开出点点妖冶凄异的红花,她身上脸上溅上大片大片鲜红血迹,元慎只以为她受了重伤,连忙上前去扶住她,喊了声:“师父,你受伤了!” 此言一出,众位长老纷纷抬起头来看向玉和,他们方才眼睁睁看着她直奔中军帅营,斩杀数百妖族,此时见她周身都是殷红鲜血,也担忧起她的伤势来。 玉和拍了拍他伸过去的手以作安抚,微微笑了笑道:“并未。”捏了个净身诀,身上血迹瞬间消散。 这下,殿中众人都吸了一口凉气,斩杀数百妖族,又与妖族右使激战上百回合,竟然未受一丝伤痕吗? 倒是几位年纪较大的长老想起了些往事来,十一娘她当年,称得上玄清老祖座下最为聪颖的弟子了,甚至还有传闻说最适合做掌门的乃是她,不过她年纪太小,所有人都觉得不过是个玩笑话罢了,无论从资历还是造诣来看,风荀子都是掌门的无二人选。风荀子继任后,她更是长年居于清云峰,鲜少参与门中事物,又喜欢云游四海,所以人们渐渐忘了她当年是如何的惊才绝艳了。 年纪小的弟子更是震惊不已,在他们印象中,清云峰这位长老只有在素荣峰授课时会出现在众人眼前,风术课倒是讲的不错,但其余时候都待在清云峰上避而不出。倒是她座下弟子元慎长得十分俊朗,人们提到她,都只会想到她是昆仑第一美男子元慎的师父罢了。还有人说过,清云长老她太过年轻,容貌也娇美,为了保持长老的威严所以一直摆出一副冷清面孔,法术却不见得有多厉害。没想到今日,她以一己之力生生逼退妖族,他们才知道以往对她是有多大的误解了,毕竟一峰长老,怎么会是资质平平之辈呢? 玉和径直走到东寻跟前,问到:“东寻,你怎么样了?” 东寻方才为了护住门内弟子,分身乏术,又被几大堂主围攻,身上留下了不少伤痕,他却来不及处理伤口,忙着安排弟子们救治伤员,见玉和来到跟前,开口道:“小伤而已,不打紧的。” 玉和道:“妖族已退,我们尚有喘息之机,处理伤员这样的事,有长老们操心,你先处理自己的伤口吧!” 东寻听了,倒也不再勉强,他从前一直视小师叔为眼中钉肉中刺,经过今日一战,才知道小师叔实在比他厉害太多了,与这样的人争锋实在是自不量力,心中莫名对她生出些敬佩之情,大概强者之间都是互相欣赏的吧! 第84章 殉道 玉和吩咐元慎帮着东寻处理伤口,元慎解开东寻外袍,只见一道剑痕从右肩直直劈到右掌,若非他闪躲及时,只怕右臂都会被生生斩下,伤口虽未见骨,却也是皮开肉绽。元慎此时对东寻心中的成见也淡了许多,以前东寻总是暗中使绊子,但他今日作为昆仑的首席弟子,已经很是尽职尽责了。 昆仑原本留下六十八名弟子,如今,战死两人,有六人昏迷未醒,还有十几人身受重伤,其余弟子或多或少都受了轻伤。只有启政、启松两位长老年纪大了,并未参战所以没受伤,其余几位长老也挂了彩。 风雪愈紧了,昆仑九峰如今都是冰封雪凝,昔日的殿堂被茫茫白雪掩埋,同其余昆仑山脉并无二致了,太极大殿作为阴阳八卦阵的中心,青瓦上堆积起半人高的冰雪,已是摇摇欲坠,檐下结起长长冰凌子,直直垂到地下,殿前汉白玉石阶被生生冻裂开,片刻便被白雪覆盖,院中渊冰,形状难辨,弟子们伤口处渗出的血迹不过一息就凝结成冰花,昔日的洞天福地已经不复存在了。 也不知道掌门如今在何方,是否知道昆仑的变故,东寻几日前画了符箓送信出去,如今仍然没有回音,说不定他们也遭到了攻击。 东寻思索许久,道:“眼下,摆在我们面前的选择无非是两种,一是待在此处等待掌门回来,二是撤出昆仑,先疗伤再做打算。”嘴上这样讲,他心中却也明白,只怕师父回来也没有什么法子的。 堂下众人均是噤声不语,掌门回来也不一定有解决的方法,更不知他何时才能回来,可若是离开昆仑,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的山门,山门破,昆仑这个门派就不复存在了。 良久,启政道:“我已经在此处修炼上百年,是不愿离开昆仑的,东寻你带着年轻人们离开吧,我年纪大了,在路上也是负担。” 启松道:“我也留下来,昆仑于我有大恩,若不是在此处修道,我早已身死了,哪里活得了这么长时间。” 只要门派中还有一人留下,这个门派便不算消亡,两位长老都是想以身殉道门了。 玉和道:“若是留在此处,弟子们的伤难以愈合,东寻,你带着弟子们暂时离开昆仑吧。”又对启政、启送两位长老道:“两位长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两位先出去暂避一番吧!” 说了所有人,唯独没说她自己,东寻问:“那小师叔你呢?” 玉和道:“我前些日子细细研读了众多古籍,阴阳八卦阵虽是天生地造,但也跳不出五行易数,或有办法解决也未可知。” 弟子们见过她战场上的英勇,又听到她这样说,心中倒是信了一半,几位长老心中却明白,昆仑大阵,千年来未有人参破的。 启政道:“十一,你也随我们下山吧,你方才还劝我和启松下山,怎么自己反而不愿意走了?” 玉和道:“我历来便对阵法感兴趣,如今也算有了些眉目,你们先下山避上一避,待我修复了阵法,你们再回来也不迟。”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启松道:“十一,莫要逞强,昆仑大阵,阵眼无处可寻。” 其他长老也道:“是啊,不要逞强。” “先下山吧,昆仑是回不到从前了!” “昆仑大阵,哪里那么容易修复。” “是啊,千万年来,从没有人推算出阵眼在何处。” 玉和笑了笑,神色淡然一如往常:“先前,我们一直以为妖族万万不可能上昆仑,他们却想了法子攻上来,自古以来,人人都以为太极峰乃是昆仑大阵的中心,我倒是不这么想,所谓阵眼,威力无边,千变万化,当是外人无法靠近之地,风者,气之动也,巽风谷历来气流涌动,难以近人,气生风,风者,溥畅天地,万千灵气唯有以风为载,才可散出,我想,阵眼应该在巽风谷中。”言谈举止仿佛平时论述一般,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昆仑九峰:太极、朝乾、明月、素荣、坤陵、兑泽、离垣、清云、巽风,其中以太极为尊,其余八峰中,素荣峰为授课之地,朝乾峰为门徒居所,明月峰上遍值仙草,坤陵峰乃是长老们闭关之地,清云峰是玉和的地盘,兑泽峰、离垣峰分别是陆骞、辇云两位长老所在,唯有巽风谷,乃是昆仑禁地,巽风谷不是一座山,而是两面峭壁,高耸入云,相对而立,彼此相距不过数丈,其间无草木生长,或许应该说没有活物,里面是何样子无人知晓,不过谷口飞沙走石,狂风呼啸,难以靠近。其他门派的禁地大多是关押门内犯了大错的弟子的,只有昆仑的禁地,近者止步,是货真价实的禁地。 她这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倒像是确有其事似的,东寻道:“小师叔,巽风谷乃是昆仑禁地,但因为那里太过厉害,这么多年就算有弟子犯了错,也不会关到那里去,修为低的,只怕稍稍靠近就灰飞烟灭了。那样的地方,就算真是阵眼所在,也靠近不得,更别提深入其中了,师叔,你切不可以身犯险。” 玉和道:“昆仑乃是大道起源,流转灵气至天下万千仙山福地,彼此间一脉同源,昆仑阵破,天下间还有仙山吗?” 众人沉默,是啊,昆仑乃是龙脉之首,阴阳大阵若是不能修复,还有哪里可以修炼呢,修仙界也将不复存在。 玉和上前几步,走到东寻跟前,神色真诚道:”东寻,你带着各位长老,众位弟子速速下山去吧,如今情势迫在眉睫,万不可耽搁,待我修复好阵法,你们再回来。” 元慎冲上前去,站到玉和跟前,眼里满是担忧,双眉纠结不散,问道:“若是不能修复呢?” 玉和淡淡道:“若是不能,就去找掌门师兄。” 元慎此时也顾不得规矩,一把紧紧拉住玉和道:“师父,你别去!” 玉和笑了笑,挣脱开来,替元慎将披风再系了一遍,道:“放心吧。”将元慎推到东寻身前,道:“全靠你了!”说罢就出了太极大殿。 元慎望着她身穿一件素色道袍,乌发飘飞,右手持着佩剑清色,迎着风雪凌空飞下了太极峰,那抹娇小的身姿,渐渐消失在了苍茫风雪之中,心中蓦然生出悲伤,师父她此去,怕是回不来了! 东寻此时望着那抹背影,心里也是百味杂陈,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是这样一个弱女子以身殉道! 此时也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东寻分配好了人手,带着他们下了大殿,往山门而去,出了山门,回望昆仑,只能见到冰雪遍野,天苍地茫。 第85章 阵眼 玉和下了太极峰,就直直往巽风谷而去,两面石壁如今也被冰雪覆盖,谷中狂风阵阵,又夹着冰雪扑面而来,阴寒无比,地面积雪已经结成厚厚玄冰,光可照人,天地之间再无杂色,步入其中,只觉这满目冰雪色似乎要将人也冻住一般。道路并不好走,风雪更是逼人,此处酷寒不仅仅是因为风雪的缘故,更是因为阴气太盛,看来阵眼必定是在山谷中间,玉和的御寒诀此时也不怎么顶用了,好在她修习的本来就是风系法术,在巽风谷倒是不冲突,使了些法诀,慢慢前行。 一路上俱是满目冰雪,晃得眼睛生疼,天空与地面一样颜色,道路又是迂回婉转,分叉众多,分不清东南西北,掐指一算竟然也算不出方位,该是有东西故意干扰,其中机关重重,暗藏杀机,她小心翼翼,不敢有一丝分神,却还是受了伤,身上更冷,玉和觉得自身的法力受到了压制,越往里走,这样的感觉越明显,她渐渐觉得力不从心,自己修习风系法术尚且如此被动,若是修习其它法术的人进来,只怕会被压制得更厉害,这些机关着实厉害,她也只能堪堪躲避,并不能破解,此时她身上已经遍布伤痕,想到此处,心知她已经受了重伤,就算此时回去,也没有能力再避开一路上的机关了,前路不明,后路不可回,真是无计可施了。 一路上躲避了无数机关,道袍上满布殷殷血迹,身上冷极,那些伤痛也渐渐麻木了,也不知走了多久,再一次堪堪避开一道几乎取人性命的机关后,迂回的道路渐渐平直,前方豁然开朗,是一片光滑如镜的广阔冰面,满目银白,似乎漫无边际一般,她此时身上法力已经完全被禁,如果说之前那些机关是人为设计,她还能施术应对,此时,她如同个凡人一般,若是前方再有机关,便必死无疑了。 她只犹豫了一瞬便迈步向前了,她活了两百多个年头,在人间生活过,也在妖界肆意嬉闹,更在修仙界修炼多年,三界之内都已经走过一遭,父亲那样作恶多端之人,教她的也是仙道,师父那样宽和慈悲的人,也希望仙道无恙,三界安宁。昆仑阵破,修仙界后继无望,人界定也不得安稳,她就算今日死在此处,也没什么遗憾了。 往前踏出一步,便有万千法咒向她攻来,这一阵,是剑阵,不似普通仙术,而是一种更为磅礴恢宏的法术,是神力!玉和反应过来,心里已经凉透,她此时身上无半点法术,在神力面前,犹如烛火对抗太阳一般,还不等她动作,漫天利剑从四面八方直直刺来,她虽然剑术高超,但此时用不了法术,只能硬生生挥着清色避开,清色陪着她修炼多年,威力虽不如神兵,但也不容小觑,可到底是凡俗武艺,只一挡便落了下乘,直震得虎口发麻,堪堪接住第二道剑光,身上又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脏腑之间宛如被生生揉碎一般痛极,口中涌上腥甜,尚不待她动作,眼见一道剑光又至,她已经无力应战了,今日怕是要丧命于此了,一瞬间倒是想起了元慎,如今,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了。 第三道剑光压下来,还未近身,玉和已经感到莫大压迫,吐出大口血来,血雾直直喷溅到冰面上,她的眼前也覆了薄薄血色,心想:我命休矣! 预想中的剑气却没有落下来,良久,她抬头一看,剑阵不知为何停了,她已经跌在冰面上,没有半点力气起身,模模糊糊间见身下冰面上洒落她不少鲜血,薄厚不均,倒似春日里次序绽放的艳红花朵一般,再一看,这冰面也并非光滑无暇,上面其实有许多细小纹路,繁杂纷乱,方才她的鲜血落在上面,流进浅浅沟痕之中,才变得浓淡不一,这纹路虽然细密,却有规律可循,似乎是某种上古阵法,或许方才的剑阵就是其中之一吧,殷殷鲜血仿佛有生命似的,汇入其中,直直往中心而去,玉和心想难不成这阵法喜欢以人血为食?今日葬身于此,果真是祭了昆仑,以身殉道了。 鲜血淅沥而下,过了许久,玉和觉得自己都快血尽而死了,浑身宛如被揉碎一般痛,虚脱躺在冰面上,却见冰面上起了层薄薄雾霭,其中一个身影出现在跟前,面容隐在雾中不可见,发出幽幽叹息:“古神之后,怎么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了!”不知为何,玉和总觉得他有些熟悉。 玉和忍住口中腥甜,连忙道:“弟子前来,是为了修复昆仑八卦阵,求古神指点。” 那身影却慢慢消失,再无应答,薄雾散去,冰面上空空如也,看来方才那个不是真人,应该是一位上古神明的幻影,以鲜血才能唤醒,她一心想着修复阵法,忍着疼痛,摸起清色欲割出些鲜血来再唤那神影一遍,清色却不从,它是玉和的佩剑,断然不可能做出伤害主人的事,玉和见此,只好咬牙扯了一把身上伤痕,伤口再次崩坏,流下鲜血来滴落到冰面上,可这一次,那幻影却再未出现,看来,以鲜血唤醒他这样的事,只能做一次。 她此时浑身是伤,全靠清色支撑起身体,举目四望,茫茫无际的冰面上并无半点异动,心中更是绝望,依照方才的情形来看,此处必定就是阵眼所在了,但放眼望去,除了冰雪再无其他,阵眼到底是什么? 拄着清色向中央慢慢挪去,倒是未再见有阵法出现,拖行到中央位置,她走过的路上拖曳出一道殷红血痕,鲜血勾勒出越来越多繁复痕迹,冰面此刻现出大量法阵,点点鲜血最终汇入她脚下,她低头一看,脚下的冰层似乎只有薄薄一层,她记得这场地外缘玄冰厚重,又回头看一看,原来这里的冰层越往外越厚,她脚下的这处,只有薄薄冰面,凝神一看,冰面下面黑黢黢的,也不知是什么。 此处必然就是阵眼了,只怕是要凿穿冰面才能见其真颜。 她此时只能硬生生忍着疼痛,举起清色砸向冰面,谁知这冰面不似寻常,剑锋过处无半点痕迹,看来是有禁制保护的,玉和抬目看了看,这场上众多法阵除了防止外人闯入,应该也有许多是护着阵眼的,虽然不知方才那些杀阵为什么未再启动,但如今这玄冰破不开,可见防护阵法应该还是有效的。 仔细看了脚下显露出来的法阵,俱是上古文字,也难怪,这些阵法是由古神布下,自然用的是上古文字,玉和又挪回了场地外缘,逐个细细研究这些阵法,总觉得有些熟悉,想了想,布阵方式倒是同那本《玄门玉碟》上的有诸多相似,难不成这阵法是北极中天紫微帝君手笔? 第86章 虚无 玉和心中不由得诽腹:“这位帝君阵法造诣倒是高,就是尽干些为难人的事。” 也只能在心中暗暗吐槽一番,玉和现在除了静下心来仔细参悟研究别无他法。 因为识得上古文字,又将《玄门玉碟》通读过一遍,玉和倒也能将这些阵法看懂一些,此处阵法,外缘全是杀阵,从外往内,依次有剑阵、雷阵、火阵、水阵等诸多法阵,就算她此时法力未失,只怕也难以破解其中之一,若是这些阵法全部启动,她就算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方才,只启动了一处剑阵,又因自己吐出血来保住了性命,或许与血缘有关吧,沅音当年也算上古血脉,紫微大帝布下此阵时,沅音应该还未除名。 内缘的阵法都是些防护阵法,玉和并不能全部参透,但也大概能看出这些阵法之间环环相扣,无需外力也可运行。 玉和在此处,也不知参悟了多少时日,心下更是疑惑,既然此处阵法并未破坏,那阵眼应当也是完好无损的,那么昆仑阴阳八卦阵又是怎么被破坏的呢? 一定有什么细节被遗漏了,玉和回到外缘,逐个阵法再看一遍,这些阵法她已经解过一遍,这一次倒是快了许多,也看出来点门道,世间万物,无外乎阴阳,阴极生阳,阳极生阴,其实妖族之人并未破坏阴阳八卦阵,只是阻绝了昆仑山脉之间的阴气,昆仑极寒,所以阴气磅礴,阳气稀薄,阴气就算被阻,只要露出一两分就可以维持住仙山外缘冰天雪地的样子,而阳气就算所以再怎么蓄积,也很难被发觉。就这样,阳气慢慢到达巅峰,阳气太重反生阴气,此时再释放出阻隔良久的阴气,两阴协同,所以昆仑阴气厚重,八卦失调,昆仑大阵遭到破坏。只是如今,阴阳已乱,又该如何解决呢? 再往下看,这阵法中提到阴阳本就是一体的,混沌归元,这个元,就是阵眼,要以灵入阵眼,重启阵法,而人,便是万物之灵,按照阵法的设定,这里机关重重,神阵威猛,普通修士是压根到不了此处的,而古神虽然有能力来此,但已经脱离人身,没有了人身之灵,也就不能入阵了,这是个悖论,所以,此阵无解。 玉和心想,紫微大帝布阵时,是万万想不到世间后来会出现像她这样流着古神血脉的人身吧,走到阵眼上方站定,闭目,五识皆空,道就是虚无,道心生灵气,灵气,本身也是虚无。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和只觉得自己仿佛脱离了肉身,思绪空空,化成一缕风,一场雾,一片飘雪,一纹水波,一丝暖阳,一片光影,畅游在宇宙之间,无知无觉,无喜无忧,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着,飞向苍茫星海,正东方一颗明星泛着冷冷紫光,直照得她睁不开眼,而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白芒。 *** 两队人马是在山脉外缘遇到的,那日,东寻一行人离开昆仑,却见人间也是白雪茫茫,还没想好该何去何从,就遇到了掌门师伯一行人,才知道连温暖的南国也是冰封雪凝。 掌门那日离开后,四处安抚,却见天降异象,心想必有原由,带着弟子匆匆往回赶,又遇到妖族大军,也是激战数回,好不容易来到昆仑山脉前,就遇到了弟子们。 东寻向掌门请罪:“妖族大军进犯,弟子们未护好山门,昆仑如今已经是冰天雪地了,只好下山。” 风荀子道:“各处仙山也是冰雪覆盖,灵气枯竭,我已经料想到昆仑怕也要有变故,却还是来迟一步。”见东寻身后伤员众多,也知道昆仑一场激战,必是伤亡颇重,巡视一遍,却未见师妹身影,问:“你小师叔呢?” 东寻胸口仿佛压了块大石,不知怎样开口,良久,才道:“小师叔她,留在了昆仑。” 风荀子闻言,错愕道:“昆仑此时已经被冰雪掩盖,她留在那里做什么!” 元慎上前,只觉口中尽是苦涩难言,道:“师父她说昆仑大阵既破,天下将再无仙山,又说阴阳八卦阵的阵眼必是在巽风谷中,所以,她,她进了巽风谷。” 风荀子听了,怒上心头,连颌下银须也在微微颤抖:“她说她要去,你们就让她去?她是你的师父,是你们的师叔,你们就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 辇云此刻也是气得不行,道:“阴阳八卦阵,神力所造,她怎么修复!” 陆骞平日里很是沉默的一个人,今日也难得地发了脾气:“巽风谷那地方,进去等于送死,你们平日里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就让她去了呢!” 启松、启政两位长老见了,上前来道:“此事也不能怨他们,昆仑仙山不在,我们在天下间也是无处容身了,说来也是惭愧,十一将我们两把老骨头劝下了山,自己却留在了山上。” 两位长老此话一出,风荀子倒也没再责骂弟子,生气归生气,却也无可奈何。 东寻第一次见师父发这么大的火,原本只以为师父他历来都不喜小师叔,今日看来,他们师兄妹之间的情分,以往是被自己低估了。 风荀子说什么也要再回昆仑看一眼,留了些人手下来照看伤者,只带着两位师弟,还有东寻、元慎就上了昆仑仙山,护山大阵不在,昆仑墟的身影清晰地耸立在天际,风雪茫茫间,仙山冰清玉洁,山门处那块刻着太极八卦的巨石被冰雪埋没,找了许久才发现。 跨过山门,以往这时都应该看到昆仑群峰迤逦,水清波碧,如今却只剩下皑皑雪地,昆仑九峰,峰峰皆寒,昔日的广殿高阁已被埋没,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冰雪还是冰雪。 雪山埋冰骨,寒渊葬玉魂。 十一娘她,断难生还了! 元慎见了此情此景,也知道师父她怕是已经埋骨在这重重冰雪之下,只恨自己当日怎么就没拉住她,双膝跪下,眼睛也湿润了,相识七年,四载师徒情,今日,就此停歇。 风荀子见了,叫元慎对着茫茫雪地给玉和嗑了三个头。 风荀子心中也很不是滋味,以前总是想着师妹这人,活在世上一天,就是一个威胁,又见她天资虽好,总算走的是正道,时时督促,总不会犯下大错,可心里到底是提防着她的。如今,昆仑一战,她以一己之力击退妖族,他倒是相信她并无异心了,只是她竟然留在昆仑以身殉了道,这世间,有几人能做到? 第87章 混乱 风荀子记得,师妹初来昆仑时,年纪尚小,脾气还不好,整日里冷着一张小脸,见谁都不搭理,师父只能耐下心来一点一点慢慢教她。他却是看不上她的,师父并未告诉他,他也猜到了她的身世,不过是个妖孽而已,哪里配修仙道,因此常常布置些繁难课业给她,不过她天资确实好,法术经意没有一样可以难住她。 年岁渐长,风荀子已经从青年到了中年,师妹却依旧是个少女模样,且长得越发娇艳了,她那父亲就是长了张倾城绝色的脸,干着恶贯满盈的事,他因此越发厌恶她,但那时,他也为难不了她了,她的法术已经超过了他,性子也越发洒脱了。 后来,她同师父求了清云峰,从此日日呆在那里,他们师兄妹间渐渐见得少了。 再后来便是在他继任掌门之后了,虽是些风言风语,但他听了也颇为不爽快,直到那一日,师父让他藏于暗处,唤了师妹前来,问她:“为师听闻有弟子言昆仑十一娘乃是众多弟子中拔萃者,风荀子不能及,你怎么想?” 她拜下道:“师父大恩,无以为报,师兄造诣非凡,弟子望尘莫及,只愿专心修行。” 再再后来,她连门中事物也不再过问了,每日里就待在清云峰,厌烦了,便到尘世里走一遭,他们师兄妹之间的关系倒是慢慢缓和了。 往事如尘,江山依旧,风荀子毕竟是一派掌门,伤心了几日就重拾了精神,还有许多事情要等着他去处理。 倒是元慎,先前总是抱有一丝侥幸,总觉得师父总会安然归来的,如今此番情景,整个人都悲伤无比,他的性命是师父救的,后来又是因为她入了道门,如今她不在了,仿佛生活失去了光亮。 风荀子到底还是决定离开昆仑了,无论如何,修仙界都应该万众一心才是,仙山被毁,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离开昆仑山脉,沿途都是风雪,凡人只觉得今年冬天格外漫长,漫天冰雪未见日出,又格外寒冷,只有修仙者知道,这是阴寒肆虐的缘故,这世间,以后都只会是这样的严冬了,再不见天日。 没有山门的滋味不好受,昆仑众人分别去了茅山、蜀山等几大仙山,那里也是白雪皑皑,这天下间,仙山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元慎倒是同大师兄孙西棠,二师姐敛秦碰到了一处,他们听到师父以身殉道的消息,也是悲痛不已。 孙西棠这些日子为操持门中事物已是精疲力尽,又听到师父的死讯,整个人蓦然苍老了许多,道:“师父她的大恩,我终究是无以为报了,前次一别,没想到竟然是最后一面了!” 敛秦更是落下泪来,扯着元慎的衣袖,哭道:“我不信,我不信,师父她那么厉害,怎么就以身殉道了,师弟,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临晏刚刚继任了倾瑶山掌门,此刻正忙着安抚门下众人,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元慎见师姐她泪流满面,哭声凄凄,只能出言安慰了许久。 各大门派们渐渐汇在一处,人多了,矛盾自然也就出来了,修仙之人往常都是将清心寡欲挂在嘴边,如今为了物资大打出手不在少数。 有人提议往南海去:“南海历来温暖,也是灵气充沛的所在,或许能寻得个落脚之处。” 也有人不赞同:“昆仑都没了,南海焉存?” 更有人高唱反调:“我看呀,咱们也别再折腾了,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寻个舒服的死法,南海那地方何其远,路上少不了折腾,说不定妖族正在路上设了埋伏,好将咱们一网打尽,如今诸位还有力气同他们缠斗吗?” 有人不高兴了:“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遇见妖族,应战就是了,本就势不两立!” 那人冷笑一声:“那也要打得过才行,你抢同道物资时倒是勇猛,就是不知见了妖族是否也能如此?” “你满口胡言!” 双方一言不合开始打斗,数日里勉强维持着的平稳局面一下子被撕开口子,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混战。 元慎冷眼看着这一切,绝望之时,修仙界也不过是丑态百出。 妖族尚未来袭,修仙界已经乱了起来。 缠斗了多日,都是人困马乏,有人丢了性命,有人受了伤,也有人抢到不少好东西沾沾自喜,元慎坐在门旁,他们此时在一处废弃的道观里休息,前些日子混战,他同门内弟子走散了,门外风雪肆虐,他却不敢往里走,里面墙根处被另外几伙人占领了,况且,门外就是大路,若是有人攻击,也有路可逃。 墙角处,有人已经盯上了他,那人见他身披件银色披风,月光底下更是流光溢彩,一眼便可看出是好东西。 夜已过半,众人都是昏昏欲睡,元慎也有些撑不住了,昏昏沉沉间,一道寒光闪过,他猛地睁开眼,就见一个刀疤脸举着大刀向他砍来。 他就地一滚,堪堪避开,又立马起身,闪出数尺开外,道:“你干什么?” 刀疤脸眼见一击不成,又来一击。 元慎身形灵活一闪,又到了几丈开外。 刀疤脸见他手无寸铁,身形却十分灵活,对付起来只怕要费些力气,开口道:“爷爷我瞧上你那披风,天寒地冻,借我御寒!” 这披风是师父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了,元慎当然不肯,还记得前次惦记这披风的是个鱼精,这一次却变成了修道之人,妖兵和修道者,变成一样的嘴脸,简直是嘲讽至极。 这人凶神恶煞的,只怕不好对付,元慎想了想,此处不宜久留,走为上策,飞身一跃就往观外去。 刀疤脸见了,哪里肯放他走,只在后面穷追不舍。如今这个时候,他也不敢用太多法诀,毕竟灵气枯竭,若是以后遇到更强的对手就不妙了。 元慎本来武艺就很不错,就算在冰天雪地里,仗着轻功也能应敌,同刀疤脸想的一样,如今更是不敢动用法诀。当初师父她教自己飘灵剑法时曾说过,若是到了法术被禁之时,身上的武功或许可以留得喘息之机。他当时只觉得法术被禁的情形太过遥远,今日,法术虽然未被压制,但灵气匮乏,这身武艺的确是救了他一命。 第88章 红日 两个人一前一后,直绕了半座城,到了荒野,夜色已浅,元慎见这人依旧穷追不舍,就道:“这是我师父留下的唯一遗物,我是断然不会给你的,你与其在此处纠缠,不如保存些体力。” 刀疤脸不依,这样的好东西,就算他不抢,迟早有一天也会落到别人手里,况且如今这世道,不争不抢就只能等死,开口道:“少废话,要么双手奉上,要么你就等爷爷砍了你自己取。” 元慎见他纠缠不休,心里也生了气,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地上散落着几柄短剑,应该是有人在此处打斗留下的,元慎拾起一把迎将上去。 飘灵剑法,剑形飘飞,剑气如灵,他已经练了多年,如今更是多了几分狠辣,师父的遗物,怎能由宵小惦记! 刀疤脸见此也举刀砍将过来,几招下来,明显落了下乘,是他小看这个少年了。 元慎见这人节节败退,他不想多做纠缠,招式越发狠厉,挥剑将那人长刀砍断,又将他击于剑下,此时,只消一招便可让此人殒命,他却住了手,都是修仙之人,不应自相残杀,收起断剑就走。还未踏出几步,只觉背后一痛,又见一道道法诀向自己袭来,这人暗算自己!卑鄙! 就不该心慈手软,他捏诀还击,顷刻间飞沙走石,狂风呼啸,是师父教他的风术。 刀疤脸以为这少年尚无佩剑,只怕法术不行,却没想到如此厉害,世间木、火、土、金、水五大法术,修炼风系法术者甚少,这个少年,他是从何处习得这样厉害的风系法术? 刀疤脸被元慎再次擒下,连声告饶:“英雄,你放过我,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大家都是修道之人,你放我这一回。” 元慎不为所动:“我已经放过你一回了。” 刀疤脸道:“一看你就是个磊落之人,不要同我这样的小人计较,你放了我,我发誓绝不会再犯错。” 元慎听了,想起了师父,她为了修复昆仑阴阳八卦阵,以身犯险,只想着能护佑全天下仙山,最后身死道消,她拼命想护着的这些人,危急关头,原形毕露,哪里还配得上称为修仙之人。 低头看了看刀疤脸,道:“你脸上的疤从何而来?” 刀疤脸道:“是被人砍的,有人抢我的东西,我又打不过,才被人砍伤。” 元慎死死压制他,并不言语,只冷冷看着他。 刀疤脸被看得心里发毛,只得承认:“是我抢了别人东西,才被砍的。英雄,你若想要,我全给你,只求你放我一命。” 元慎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能抢一回,就会再抢第二回。” 刀疤脸连忙道:“不会了,我发誓不会了。” 元慎叹了口气道:“你本也是个修道之人,大道慈悲,你所作所为,那一点符合大道慈悲?” 刀疤脸被问得哑口无言,只道:“是我浅薄,是我无知,道友,一看您就是法术高明的宗师,大道慈悲,您饶了我吧!” 元慎道:“你打我主意的时候,可曾想着放过我?” 刀疤脸眼中露出恐惧,他那时一心只想置这个少年于死地。 元慎心想,这道,左右也是修不成了,还谈什么大道慈悲,既如此,遇到这样一个毒瘤,还留着做甚?举起断剑就要往刀疤脸颈上刺去。 刀疤脸见元慎举起了剑,就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他也是个修道之人,如今犯下大错,被人诛杀,只能怪这天道无情。恍惚间,却见东方出现一抹薄红,是太阳!太阳升起来了! 元慎举剑正要诛杀这人,却见他突然高声叫道:“太阳出来了!是太阳!” 只见东方一片皑皑冰川间,一点红日露出天际。 元慎手中断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此时已经无心去管刀疤脸,久违的光辉唤起心中万千希望。 红日初升,人间重现光明,肆虐数月的风雪终于停歇,积雪消融,阴寒散尽,芳草碧树的春天姗姗来迟。元慎匆匆往昆仑而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师父她,成功了!” 昆仑群峰依旧是白雪茫茫,昆仑仙山周围却萦绕起了缭绕雾气,护山大阵重现,阴阳八卦阵被修复了! 迫不及待踏进山门,峰上积雪已经开始融化,窸窸窣窣落下来汇进河里,微风虽然还有些寒凉,但阳光普照,不久后又是绿树常青的好景象。 元慎急匆匆赶到巽风谷口,两面峭壁间冰雪消融,汇成溪流涓涓而出,谷口仍是狂风怒号,飞沙走石,却始终未见师父身影,他在谷口等了整整三日,那抹娇俏身影一直未出现,难不成师父她还在谷里,起身就想往里走去。 风荀子一行人刚刚上了昆仑,见昆仑冰消雪融,知道昆仑大阵果真是好了,一想到师妹此时必定还在巽风谷,也急匆匆赶过去,却见谷口有一人,立在风口处,做势就要往里走,不是元慎又是谁?他连忙一把拉住他,喝道:“不要命啦?” 元慎回头,见是掌门师伯拉着自己,心中更是绝望:“我在此处等了三天三夜,师父她,何时出来?” 风荀子听了,心中一紧,这么久了,师妹她,到底是死是活? 元慎到底没有等到玉和,又三日三夜过去了,这里除了怒吼的狂风再无其他。 元慎心想说不定师父她回了清云峰也不一定,上了峰顶,只见花林中的积雪已化,湫黑枝干上发出点点翠芽,清风穿堂而过,只不见师父的身影。 他彻底绝望了,师父她,终究是没活成。 *** 云溪花淡淡,春郭水泠泠。 玉和是在山门处被发现的,山门处的积雪化得慢,昆仑忙着重整事务,一直到大半个月后才发现她埋在冰雪里。 元慎赶到时,就见师父她满身伤痕躺在雪地里,身上殷殷的红与这白茫茫的雪地形成了鲜明对比,直刺得人心痛,他连忙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她周身冰冷,嘴唇苍白,叫了半天也无一丝反应。 他抱着她回了太极大殿,明月峰启嵘长老看过后道:“她受了重创,又在雪地里躺了太久,伤了根本,心脉已乱。” 元慎求他救救师父,启嵘只道:“尽力而为。” 到底念着同门之谊,风荀子同陆骞、辇云几人最终费了半身修为终于护住了她的心脉,但她到底何时能醒就要看天意了。 元慎到底还是带着她回了清云峰,师姐敛秦也回来了,每日里守在床旁照料她,这里是她的居所,一草一木,都是她最熟悉的样子。 她心脉仍是微弱,呼吸却慢慢好了起来,一呼一吸,交换气运,呼吸恢复了,人也会慢慢好的,元慎心里这样想着,只盼师父能早日苏醒。 第89章 目盲 清云峰又回到了花影绰绰,冷香盈盈的时候,玉和躺在榻上只如睡着了一般,她这一睡,足足睡了一年,她听到有人在耳边读着经文给她听,她想睁开眼,却觉得累极了,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她能听到声音的时间越来越长,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暗,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能睁开眼了,却只能望见朦朦胧胧的光,也不知是什么盖住了眼睛,伸手想把那东西扯下来,将将动了动手,就被另一双手紧紧握住了,那人惊喜道:“师父,您醒了!”是元慎的声音。 她答了句:“嗯。”伸出另一只手来,却只摸到自己的眼睛,上面并无什么遮挡,难道是夜色太浓,她明明记得修炼这么多年来,双眼夜间也可视物的。 朦胧间,一双温热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双眼,元慎喊了声:“师父。”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其中含着无限哀伤。 玉和任由他盖住双眼,良久才道:“我看不见了。” 元慎放下双手,道:“会有办法的。” 玉和的眼睛,是被阵中阴气所伤,长老们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清云峰长老以一己之力,挽救昆仑于危难之时,昆仑上下都铭记于心,人们都会记得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女,只身闯入巽风谷,修复了昆仑的阴阳八卦阵,她去时,身轻如燕容颜如玉,她回来时,遍体鳞伤双目皆盲。 元慎听了,对她道:“以后,我来做师父的眼睛。” 玉和双眼也不算完全看不见,只能见光影,黑夜里不觉得有什么,白日里被光亮刺到总会疼痛,元慎寻了条冰蚕丝织的细纱给她缠上,眼睛倒是舒服了许多。玉和问他:“这条冰纱是何颜色的?” 元慎道:“松绿色的,师父肤白,这样的颜色最好看。”昆仑又恢复了树碧山青的好景象,只可惜师父看不见了,眼前一抹松绿色,是他殷殷的期盼。 玉和笑道:“你倒是越发嘴甜了。” 她平日里最喜欢的便是看书品酒,元慎每日里都会寻些书本来念给她听,玉和催促他:“我清净惯了,你却不要荒废学业,不必成日里陪着我,还是要去听课才好。” 元慎听了,师父在课业上还是一如既往地严厉,应下道:“是,弟子明日起就去,师父,五行堂的弟子们已经许久未听您授课了,风系法术还是您讲得最好,弟子的风系法术,仍旧请您教导如何?” 玉和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她如今双目已盲,哪里还能授课,口耳相传的经意终有一天会被讲完,法术课可不是只靠听听就能学会的,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好。” 元慎每日里早早起身,先向师父请过安,才赶往清云峰,上午课业结束后就急匆匆回来,师父她双眼不能视物,每日里只能安坐堂上,她那样潇洒不羁的人,定会烦闷。 他每日里行色匆匆,往返于清云峰与素荣峰之间,读书给她听,待她听得累了,又扶着她在玉兰花林中散步,告诉师父玉兰花林如今已经是粉云重重,香雪片片了,辛夷堂外的花枝越发繁茂,倒是有一截嫩枝不知何时穿过窗阁,偷偷在屋里开了花,那花枝娇艳得很,他又不忍心折,只能任由它肆意盛放…… 走到林中那株最大的花树下,落英缤纷,香泥积销,元慎道:“师父,我年前新酿了春玉雪,是按照先前的方子酿的,此时想必已经成了,师父可愿尝尝弟子的手艺?” 玉和笑道:“好啊” 元慎取了花锄,挖开树下湿润泥土,当年阴阳八卦阵破,花落纷纷,清云峰上的玉兰花全都埋进了泥土里,大雪封山,又将整片花林的香气都封在了泥里,如今只拨开浅浅一层新泥,就已经是冷香扑鼻。 揭开封泥,新酿的春玉雪也越发清甜,醇厚酒香漫了整片花林,清云峰顶千百年来的玉兰香气大概都揉杂在了这酒里。 玉和浅尝一口,唇齿回甘,清冽润泽,一口入喉,盈盈冷香才慢慢散出来,侵染得四肢百骸俱是清甜,越是回味,越觉得唇齿留香。一口方罢,回味无穷,这酒酿的着实不错,玉和历来酒量好,细细呷饮,喝了小半坛,只觉飘飘欲仙。 元慎见她面上生霞,一把夺过酒坛,道:“师父,你醉了,别再喝了。” 玉和不信:“不可能,我酒量历来好,小半坛不碍事” 她此时竟忘了自己双眼已盲的事,嚯地站起身来,伸手就要去夺回酒坛,只迈出一步,脚边不知绊倒什么东西,整个人直直往前栽去,天旋地转间,一个温热的怀抱将她拢住,俩人双双倒地,顶上传来温润冷清的声音:“师父,你醉了。” 身下是柔软宽厚的胸膛,花林中此时冷香越发浓厚,同酒香混在一处,令人如痴如醉,玉和想自己果真是醉了,酒量也越发浅了,笑了笑,道:“你素来酒量不佳,酿酒的技艺倒是不错。”说完,就晕沉沉睡了过去。 元慎叹了口气,拎着未喝完的半坛酒,抱着师父回了正殿。 第二天,玉和醒来时仍觉昏昏沉沉的,也晓得昨日那酒着实霸道,想了想,道:“阿慎,你为我做一根拐杖吧!” 元慎应下,挑了一截玉兰花枝,细细打磨,心里总有些放不下心,又注了许多灵气进去,有了这拐杖,师父若是走错踏空,这灵气能护着她,他也能马上知晓。 玉和拄着拐杖,慢慢倒也能在清云殿周围走一走,元慎在清云峰上布下了禁制,她也不用担心摔倒,只是,这样的禁制所耗灵气颇大,元慎他什么时候法术这样高深了? 元慎看着师父雪肤乌发,面上一片松绿冰纱覆住双眼,素手纤纤执一根拐杖慢慢前行,心中很不是滋味,她这样风华绝代的人,如今只能禁步清云峰顶。 师父醒来这些年,他一直守护在她身旁,悉心照料,六年光阴已过,昆仑前些日子开山收徒,添了许多新面孔,清云峰被他下了禁制,无形之中成了昆仑的又一处禁地,掌门师伯知道后倒也没说什么。 第90章 线索 玉和如今在清云峰上已经可以闲庭信步,这么多年,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已经清清楚楚,眼睛虽然看不见,却清晰地记得庭前几步台阶,道路何处拐弯。元慎怕她烦闷,每日里读书给她听,辛夷堂里的书应该也快要读完了吧,高深的经文已经读了个遍,他倒是心思灵活,竟然找了许多入门书籍来读,这些书籍,只在初学道法时读过,那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再听,倒是生出些新的感悟。 这一日,元慎读的是《山河图经》,上面有一节是讲极乐岛的:“极北之地,有岛名极乐,常年日暮,云霞漫天,余晖夕照美不胜收,灵草灵药遍布其上,故名极乐。古有四神:三苗、驩兜( huān dou )、鲧(gun)、共工,作恶多端,不修德,被贬凡间,变成饕餮(tāo tiè),混沌,梼杌(táo wu)、穷奇四大凶兽,彼时,古神众多,尚能训之,至古神湮灭,神兽无所拘束,引起战乱纷纷,三界动荡,北极中天紫微大帝,悲天悯人,缚之囚于岛上,三界难近。 极乐之岛,神力尚存,草木皆灵,可治百病,滴玉青莲可生死人白骨,碧影昙花可治一切阴寒之症,鎏金琼枝可治一切炎炽之症。” 读到此处,元慎顿住了,欣喜道:“师父,书上说碧影昙花可治一切阴寒之症,您的眼睛就是阴寒之气所伤,这碧影昙花说不定能治好您!” 玉和听了,道:“这极乐岛,不过是个传说中地方罢了,这碧影昙花怕也是不存在的。” 元慎却道:“《山河图经》堪称修界史书,只是语言诙谐简洁,大家都把它当话本一般看待,上古时代过于久远,也无人考究,但既有记载,这极乐岛必定是存在的,师父,昆仑藏书众多,或有其他记载,我一定会找到法子的。” 玉和只是含糊应下,这极乐之岛确实是存在的,但上面蛰伏着饕餮、混沌、梼杌、穷奇四大凶兽,为了禁锢它们,紫微大帝布下诸多法阵,北极中天紫微大帝乃是上古四大神君之一,因此岛上如今还留有他的神力,仙和神是不同的,修仙者在神力面前只如蝼蚁一般,所以千万年来,没有人可以找到极乐岛,极乐岛成了只留在书上的一段传说。 元慎却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又将《山河图经》从头读了一遍 玉和听着他温润清冷的声音,并未打断,左右也是不可能有其他线索了。 元慎正读着,就感到峰上的禁制受到冲击,正想出去看呢,风荀子的传音符箓到了,解开之后,掌门师兄威严的声音传来:“元慎,你这禁制越发厉害了,弟子们都上不来,倒是要我这个掌门亲自前来,你且先将禁制撤了。” 元慎闻言,收了禁制,又到花林外去将掌门迎进来 风荀子进了正殿,见玉和斜倚在堂上,大步踏进,边走边笑道:“师妹,多年不见了!” 玉和笑了笑,起身行了个礼,唤一声:“掌门师兄。” 风荀子一把将她按回椅子上道:“见你如今很好,我也就放心了,你是不知道,你这弟子将整个清云峰都下了禁制,弟子们想来瞧瞧你也上不来,连我今日也被挡在外面。” 元慎道:“弟子是担心师父,这才下了禁制,还请掌门师伯勿怪。” 风荀子倒是很爽朗地笑了:“你这禁制布得委实不错,我的传音符要进来都要颇费力气。” 玉和心里一惊,这些年来,元慎每日都来陪伴她,她竟然不知他的法术如此厉害了,开口道:“掌门师兄今日为何来此?” 风荀子清了清嗓子道:“师妹啊,昆仑每隔十年开山门收徒,去年又来了一批门徒,经过考核之后,倒是有几人很是不错,弟子们入门,须得拜见各位长老,两日后便是大典,我来此,就是告知你一声,到时候你可得到场啊!” 玉和推辞:“我如今双目不能视物,去那里也无甚意思。” 风荀子却不依:“你是一峰长老,合该到场的,也让弟子见过你才好,况且每日里待在这清云峰,怕是腻得紧,也该出去走走。” 玉和道:“峰上风轻云淡,我很是自在,就不去添乱了。” 元慎道:“师父若想去,弟子陪您。” 风荀子笑呵呵地拍了拍元慎的肩膀道:“到了那日,好好照顾你师父,大典仍旧在太极大殿举行。” 元慎笑着应道:“是,师父不能视物,我会将自己见到的说给她听。” 风荀子更是满意,又夸赞了几句 两人自说自话已经将事情定了下来,玉和倒是没有反对的机会了。 九月初十,万事皆宜,昆仑山太极大殿中立着五个年轻人,有男有女,穿着昆仑弟子的素色道袍,整整齐齐站着,心里俱是紧张不已。 今日是入门大典,昆仑每十年开山收一次门徒,又从这些门徒中选出德才兼备者加以考核,考核通过便可拜入昆仑门下成为正式弟子。三大考核中,难度层层递进,最后一关更是玄妙至极,因此每一年并无多少人通过,如今立在这殿中的,都是出类拔萃者。 新弟子们按照男女排做两排,其中有一个年轻少女,身形娇小,目如点漆,樱桃小口,眉目颇为精致,她虽微微低着头,一双杏眼却滴溜溜打量着四周,很是聪明机灵的样子,她轻轻伸手碰了碰旁边一人,道:“珊君,你说大典何时才能开始?” 旁边这人是个身形高挑修长的美人,螓首蛾眉,乌发及腰,气质脱俗,她道:“我也不知,碧姚,此处不宜喧哗。” 碧姚哪里静得下来,她平日里就很是活泼开朗,最害怕的事情便是打坐了,像这样静默不言的场合,更是觉得烦闷,况且今日她们已经在此处立了半个时辰,她无聊得紧,又放低声音道:“珊君,我腿都开始麻了,我们还要在此处立多久啊?” 丛珊君此时不再接话,她本就是个文静的性子,倒也不觉得多无聊。 倒是后排有个年轻的男弟子轻声说道:“碧姚,肃静,这最后一步了,不要功亏一溃。” 碧姚听了,心下更加烦闷,屈新平这人平日里就很古板,今日又站在自己身后,做出一副说教姿态,更加不想搭理他,右边珊君气定神闲,左边是个木头般的女子素来不喜言语,她无聊极了。 屈新平见眼前的人影不再左顾右盼了,才放下心来,昆仑收徒要求严苛,他们历经层层挑选才得以站在太极大殿中,没完成入门大典之前,还不算正式弟子,这最后一步,万万不能行差踏错。 第91章 入座 太极大殿巍峨壮阔,长老们陆陆续续到场就坐,启松、启政两位长老自重回昆仑之后就进了坤陵峰闭关不出,剩下的只有陆骞、辇云、容长老等人。 东寻踏入大殿,他身姿瘦削,气质孤傲,很是引人注目,新入门的弟子都是他在管,弟子们自然认得他,东寻立在堂下,他毕竟也是个弟子,堂上并没有他的座位。 碧姚见东寻师兄进来了,又小声嘀咕道:“东寻师兄也来了,他怎么不入座?” 屈新平站在碧姚身后,见她左顾右盼,又听她嘀嘀咕咕无所畏惧的样子,只能轻声道:“堂上之人,都是各峰长老。” 有人为她解惑,碧姚此时倒是不反感屈新平了,又道:“原来如此,东寻师兄如此年轻,长老们大多年迈,倒是一眼便能分辨出来。” 东寻见堂下弟子之间窃窃私语,有些不喜,目光冷冷扫过。 碧桃却仍在自言自语道:“虽然不是长老,但似他那样年纪轻轻的英才,修仙界属实难得一见。” 屈新平见东寻师兄目光冷冷扫过此处,想提醒碧姚小点声,还未说话,就见殿门口进来两个年轻男女,那男子身姿如玉,骨肉均匀,一张脸犹如刀削斧凿般英俊,长眉入鬓,鼻梁英挺,一双凤眼斜长,蕴着浩瀚星海里的璀璨华光,又如冬日里的暖阳初绽,形容俊美,姿色倾城,风盈于袖,飘飘欲仙。 这样出众的相貌,引得女弟子们纷纷张望,碧姚更是嘀咕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 丛珊君也觉得是惊鸿一现,久久回不过神来。 男子却只顾着与身旁的女子说话,他扶着那女子,温和地道:“小心台阶,”待女子跨过,又扶着她慢慢步入太极大殿。 众人望向那女子,只见她很年轻的样子,一头鸦黑青丝柔柔垂到腰迹,只用一条碧色丝绦堪堪拢住,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肌肤娇嫩,殷唇似血,是个美人,只可惜面上掩了条松青冰纱看不到眉目,原来竟是个盲人!她身上只穿一件素色道袍,广袖飘飞间可见纤纤十指萤白如玉,身量不高,却端的是娉娉袅袅,潇洒风流。 男子扶着女子到堂上坐下,堂下弟子们才明白,这女子竟然也是一峰长老! 只见大师兄东寻走到女子跟前,行了个礼,道了声:“小师叔。” 此言一出,堂中的弟子更是震惊不已,这样年轻的女子,竟然是东寻的长辈,她们来了昆仑月余,从未见过此人。 自玉和进了太极大殿,元慎一直在旁边扶着她,堪堪落了座,就听到一道浑厚的男声唤她:“小师叔。” 是东寻的声音,东寻道:“多年不见,小师叔身体可好些了?” 玉和笑了笑,道:“已经大好了,只是这眼睛依然看不见。” 东寻道:“总有办法能治好的。”以往种种恩怨,在如今看来只觉得自己太过幼稚,但若真要说上几句劝慰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 正当此时,掌门风荀子到了,场中一下子肃静下来,不多做寒暄,入门大典即将开始。 风荀子见师妹在座,元慎安静立在一旁,心下满意,大步流星至上首落座,对堂下弟子们道:“你们都是各派翘楚,又通过了重重考验,方可拜入我昆仑门下,大道慈悲,我昆仑也奉行厚德载物、清静无为的修炼准则,拜入昆仑门下,要友爱同门,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不得行草菅人命,烧杀掳掠之事,更不能纵欲淫乱,违背纲常,否则违背门规,必当重处。若有人不能做到,现在便可退出。” 堂下弟子依旧静静立着,无一人退出,掌门所说的都是些修仙界耳熟能详的规矩罢了,修仙者本来就应当遵守。 风荀子见了,又接着道:“既然无人退出,那就开始入门典礼吧!” 东寻上前,让堂下弟子先自报姓名年龄、出自何派,所修的是何种法术。 堂下弟子按顺序一一上前自我介绍第一个便是碧姚,她有些紧张,捏了捏手心,才上前开口道:“弟子天符门碧姚,今年一十四岁。弟子,弟子……”她平日里虽然活泼,但这种时候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难不成介绍自己的兴趣爱好吗?她的兴趣爱好便是看话本,捉鱼逗鸟了,父亲说这样的爱好难登大雅之堂,还是不说为好,但她脑袋灵光,一下子就接上了话,继续道:“弟子平日里最喜欢研读经文了,性子活泼,很喜欢交朋友,更能做到友爱同门,所修习的是火系法术,不过其他法术也有所涉猎。”爹爹说他此生最崇拜的人就是昆仑掌门风荀子,只可惜年岁大了,不能拜他为师,这个愿望只能由她来实现。 元慎在玉和耳边低声道:“这碧姚性子活泼,修习火系法术倒是很适合,但我看她喜欢研读经文怕是假的。” 玉和笑了笑,道:“十四岁,性子活泼些才好,她倒是个天真直率的姑娘。”当年敛秦年少时也是这副模样,不过敛秦是水族,擅长水系法术,又拜了自己为师,所以修习了风系、水系两门法术,这两系法术最是能宁心静气的,但敛秦修习多年依旧还是风风火火的性子,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脾气是否收敛些。 元慎见了,知道师父定是想起了师姐敛秦,当年,敛秦为了下山成婚,同师父吵了一架,幸好误会解开,俩人又和好如初,师姐出嫁时,师父备了重礼去参加她的婚礼,又亲手扶她上了花轿。后来昆仑大阵破时,师姐闻得师父死讯,伤心得不得了,再后来,师父重伤归来,他谴了翠鸟送信,师姐也上昆仑来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多日,待师父醒来之后倒是渐渐来的少了,师徒之间虽然闹过不愉快,但情谊依旧深厚。师父看不见,自然不知道师姐她如今已经不复当年嬉笑怒骂的模样,一举一动,都越发像那些名门宗妇了,师姐那样的性子,过成这样也不知道快不快乐。 第92章 收徒 碧姚说完就到了丛珊君,丛珊君款款上前,从容道:“弟子仙农宗丛珊君,今年一十六岁,弟子从小就听闻昆仑仙山大道渊博,心中颇为向往,今日能拜入山门,更是欣喜不已。弟子自小学过五系经文,也修过五系法术,但最喜欢的还是木系法术,望有朝一日,能通岐黄,擅医疗,解人病痛。” 玉和听她声音柔和,却不绵软,音量也刚好可以让厅内每一个人听清楚,既表达了自己的仰慕之情,又点出了目标,一席话说得很好,令人很是熨帖,看来被教养得很好。 堂上众位长老也觉得这女子很不错。 珊君说完,另一位女弟子出列,她头戴一顶小小白玉冠,乌黑秀发齐齐束于脑后,干净利落,臂束皂带,脚登云靴,很是英姿飒爽,她道:“弟子灵兽门沐歌,今年二十二岁,此番来昆仑,是想拜清云峰长老为师学习风系法术的。” 此言一出,引得厅内众人齐齐望向她,前两个弟子碧姚和丛珊君虽然指出了自己感兴趣的法术,但并未如此直白地说要拜哪一位长老为师父。堂下的弟子们思量纷纷:金、木、水、火、土才是五大主流法术,她怎么会想学风系法术的? 沐歌无视这些探究眼神,接着道:“弟子也研读过五行经文,修过五行法术。七年前昆仑阴阳八卦阵破,世间阴气肆虐,妖族进犯,修仙界危在旦夕,弟子那时一十五岁,尚还记得山门已破,漂泊无依。后闻昆仑清云峰十一长老,置生死于度外,以一己之力修复昆仑大阵,弟子心中敬仰不已,只盼能拜入长老门下学习风系法术。” 风荀子看了一眼玉和,轻笑道:“师妹,你仰慕者众啊!” 玉和完全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人是冲着她来的,掌门师兄只怕也是早就知情的,他这爱塞徒弟的毛病一如既往。 元慎在她耳边低语道:“这女子倒是爽快干练,长相嘛只能算尚可,不过师父,你可是说过此生不会再收徒弟了。” 玉和觉得元慎语气中有一股莫名的醋意,心中暗笑,起身道:“沐歌,你以前怕是并未见过我,如今你也见到了,我双目已盲,是收不了弟子了,昆仑大道渊博,众位长老都是德才兼备、学识丰富之人,你大可以拜他人为师。” 玉和起身,厅内的众弟子才知道这位年轻女子就是沐歌口中的那位清云峰长老了,她这样年轻,怕是同她们一般大,竟然已经如此厉害了吗?不过她双目已盲,行动间也要弟子服侍在旁,真真是天妒英才! 沐歌见了玉和如此年轻,也是震惊,她原以为能以一己之力修复阴阳八卦阵的,定是个功力深厚的长老,年纪只怕也很大了,没想到看起来竟然比自己还小,不过她依旧道:“弟子此前已经知道您当年受了伤,双目也受创,但弟子心中对您敬仰非常,此番上昆仑就是为您而来的。” 玉和笑了笑,道:“我此生,已经决心不再收徒弟了,沐歌,我已知你心意,但终究不能如你所愿,你既心向道门,无论修习何等法术都是一样的,均能护佑苍生。” 辇云坐在不远处,轻笑道:“师妹,你还是一如既往,掌门师兄,我早就说过给师妹塞徒弟这种事,可一而不可二。” 风荀子摸了摸胡须,不做言语,他这不是觉得元慎到底是个男弟子,虽然时时侍奉在师妹身侧,但总有不便吗? 这一段插曲过后,剩下的两名男弟子也纷纷上来介绍自己 “弟子蜀山屈新平,今年二十七岁,五行法术均修习过,擅长金系法术,昆仑乃大道之首,弟子敬仰已久,弟子素来克己守礼,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定会遵守门规。” 这屈新平,相貌只算端正,脊背挺得笔直,言辞间更是一板一眼,看来是个很严肃较真的人。 最后一人是个清俊少年,那人道:“弟子蓬莱云晓峰,今年二十一岁,自小修习水系法术,望能拜入昆仑门下深造。” 这人声音微沉,言语简洁,看来是个冷清性子。 风荀子问他:“蓬莱云山语是你什么人?” 少年道:“世叔。” 陆骞听了,也问道:“他如今可还好?”当年几个师兄弟之间,云山语同他关系最好,他本人已经是个沉默性子,云山语更是沉默寡言。 云晓峰道:“他身体尚好,吩咐我向众位长老问好。” 陆骞听了,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辇云道:“既然是六师兄的后辈,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可是一直念着他。” 云晓峰道:“世叔说能不能进昆仑,全靠自己的本事,若是提前打了招呼,有失公允。” 风荀子冷哼一声:“六师弟他那臭脾气这些年真是一如既往。” 弟子们介绍完毕,就到了拜师环节,东寻给每名弟子发了枚玉牌,通体碧绿,弟子们可以选择自己想拜的师父,将玉牌置于他面前案上,若长老接过玉牌,就表示愿意收下这人。堂下弟子手持玉牌,纷纷上前。 碧姚兴冲冲地拿着玉牌直直走到风荀子面前,近前又觉得掌门面目威严,心里有些打鼓,双手将玉牌奉上,挤出一个笑容,道:“掌门,我想拜您为师。” 风荀子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在案前即可。 碧姚放下玉牌,才轻手轻脚离开,见到这样严肃的人,她总觉得有些害怕。 丛珊君拿着玉牌,从容不迫地来到启嵘长老面前,双手将玉牌递在案上,她举止间很是优雅,掌心有层薄茧,是常年幸苦培育灵草灵药磨成的。 启嵘长老与启政、启松长老是同门师兄弟,并非玄清老祖一脉,也不是一峰之主,但他本人精通岐黄之术,昆仑众长老中,他最擅长木系法术,为人很是低调,弟子不多,启嵘见了丛珊君方才的表现,也觉得她不错,举止得体,进退有度,又见她手上的薄茧,更是满意了几分。 第93章 大典 沐歌依旧将玉牌递到了玉和跟前,眼神很是恳切,玉和自然看不到她的真诚神色,也未做言语,元慎开口了:“昆仑还有一人主修风系法术的。”往容长老方向示意。 昆仑主修风系法术的,就只有她和容长老两人,玉和心想容长老虽然主修风系法术,但造诣平平,又从来没有收过弟子,只怕不妥,开口道:“容长老主修风系法术,风水同源,辇云长老主修水系法术,风系法术也不错。” 沐歌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转身将玉牌递给了容长老案前。 容长老见有弟子将玉牌递到自己面前,激动不已,竟然双手来接,他法术平平,历来没有弟子想拜他为师,多年以来的入门大会,他虽端坐堂上,却只是个陪衬罢了,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也可以收徒弟! 屈新平则将玉牌放到了陆骞跟前,又是一番剖白,蜀山弟子素来擅长剑阵,归属金系法术,陆骞在金系法术上颇有造诣,他很想拜入陆骞长老门下学习。 令人没想到的是,云晓峰也拿着玉牌到了玉和跟前,道:“长老,很久以前,我就听闻过您的大名了,我那时才初学法术,年纪又小,无法上昆仑,如今我通过了考核,却不能拜您为师了,虽是错过了机缘,但我的心愿总要说给您听。”这一段话,大概是他今天说过最长的了 说罢转身将玉牌放到了辇云跟前,也未作言语就回到了堂下。 辇云望着案前的玉牌,摸了摸下巴,他未蓄胡须,只到摸光洁的下巴,冒出点点胡渣,有些刺手,就如同跟前的玉牌,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弟子们献上玉牌,接下来就到了长老们做决定的时候了,容长老早就接过玉牌,沐歌以后就是他的弟子了,启嵘很是从容地拿起了丛珊之的玉牌,陆骞也伸手将屈新平的玉牌拿起。风荀子看了看辇云,见他脸色变了又变,又望了望堂下的云晓峰,见他依然静静立着,面容冷淡,大笑了一声伸手将碧姚的玉牌拿起,面上又恢复了严肃的神色,这云晓峰倒是有气节,他也有些欣赏,可强扭的瓜不甜。 辇云撑着下巴,他的胡渣都快被薅秃了,抬眼望了云晓峰一眼道:“你当真想拜我为师?” 云晓峰面上依旧冷冷淡淡,回望向辇云道:“是。” 辇云想了想,蓬莱的弟子素来都是有些气节的,心性倒是不坏,一把将玉牌移过来,也不拿起,只压在手下道:“以后可别喊错师父!” 云晓峰依旧只有一个字:“是。” 已经定下来师徒名分,还要祭过三清祖师,众人出了大殿,殿外设有香案,上祭五谷,又扬宝幡、挥拂尘,才开始祭礼,用的是最原始的礼节。 风荀子站在最前,上了清香道:“昆仑立派,七千九百九十五年矣,弟子风荀子,继任昆仑第三百四十四代掌门人,如今已六十年,于苍生无寸德,于本派无寸功,然,道心恒一,上敬师长,下扶后辈,以期承大道之法,源远流长。此值昆仑开山收徒之际,渊渊宗师,教诲不倦,莘莘学子,勤勉不辍,故祭三清、告天地,成全入门拜师大礼。” 而后是几位长老带着新收的弟子上前,纷纷奉上清香,做一番剖白。 东寻吩咐备下茶水,新入门的弟子奉上茶水,跪敬师父。拜师茶饮毕,大礼才算完成。 玉和今日本就是想着来走个过场的,却意外遇到了两个年轻的仰慕者,不过这两人同她没有缘分就是了。 回到了清云峰,已经傍晚了,元慎说着满天云霞给她听:“夕阳已经落到巽风谷那边了,恰恰悬在两面峭壁之间,嫣红似血,只余一束光堪堪透过来,昆仑各峰的水幕一半是幽幽清色,一半则如彩练飘飞,咱们清云峰上的云海染上了浓浓霞光,变化万千,意趣盎然,玉兰花也浸成了胭脂般的颜色。” 玉和道:“我虽看不见,但听你这么一说,一丝一毫都在脑海中浮现了。” 元慎道:“师父,弟子总能找到办法的。”接住一片风中飘舞的花瓣,递到玉和手中,道“师父,你闻闻,香不香?”这样美的景,总要让她看见才好。 玉和笑了笑:“傻孩子。” *** 元慎这些日子忙着往来于明月峰和清云峰之间,每日上午,他就会来明月峰书阁中翻阅古籍,师父只当他依旧在素荣峰听课,他早已将辛夷堂中的书读完了,哪里还用去听那些法术经意,他没告诉师父此事,若是查无所获,白白让她失望。 一道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元慎师兄,你看的是什么书?” 元慎此时正在逐字阅读《百草经》,不敢有一丝错漏,万一晃了神还得从头开始,他头也不抬道:“《百草经》”。 那人又道:“师兄竟然也对灵草灵药感兴趣吗?” 元慎心下不爽,打算让这人住口,抬头却见一名高挑女子站在身前,容颜清雅,气质脱俗,微微一笑看着他。 这女子他倒是有些映像,那日在入门大典上,她表现地很出众,后来似乎是拜了启嵘长老为师的,明月峰上遍植灵草,算是启嵘长老的地盘,想到此处,他笑道:“原来是珊君师妹,方才看书太过入神,师妹勿怪。” 丛珊君道:“此处书阁大多是些医书药典,鲜少见到其他长老的弟子前来,我近日也在研读此书,很是好奇,故问上一问,倒是打扰了师兄的兴致。” 元慎道:“不妨事,不过这《百草经》我正读到精彩处,难以割舍,师妹可否让我一让?” 丛珊君噗嗤一笑,《百草经》这样的药典,通篇都是灵药的长相习性以及功效禁忌,哪里有什么精彩之处,这人也是奇了,她道:“既如此,师兄你慢慢研读就好,我再找其他书来看。” 元慎点头表示感谢,换了个位置继续翻阅。 丛珊君暗暗观察了他一会儿,见他果真在认真研读,头也不抬,倒是越发好奇了,她虽然出身仙农宗,又好医术,但也做不到像这位师兄一般目不斜视地沉迷于书海中。 第94章 打探 元慎并未将这一段遭遇放在心上,往后的一段日子,他依旧每日里来此处看书,半年下来,翻了数本医术药典也并未见有碧影昙花的记载,倒是经常在此处遇着丛珊君,俩人渐渐熟络,见了面,也会相互打个招呼。 丛珊君眼见元慎又看完一本医书,心里倒是震惊不已了,她记得这位师兄是清云峰长老座下弟子,修习风系法术的,她道:“师兄,你对木系法术似乎很感兴趣?” 元慎又看完一本,合上书才道:“只是想看些医书药典而已,我修习的主要还是风系法术。” 丛珊君道:“你这一目十行的速度着实是快,医书本就枯燥无味,我从未见过有什么人能这么快背完一本书的。” 元慎一愣,背书?他可没有背书,这位师妹必定是误解了,开口道:“我想多认识些灵药灵草,学习些医理。” 这下轮到丛珊君无语了,原来这人看了这么多书,就是为了认认灵药?心中思绪百转,清云峰长老当年虽然厉害,但如今行动不便,更别说教导弟子了,元慎师兄修习的乃是风术,昆仑倒是还有一位容长老修习风术,不过这位长老造诣平平,怕也教不了什么高深法术,前些日子碧姚还说沐歌对此有些不满呢。元慎师兄现在只怕是没人教导,想多修一门法术吧,丛珊君起了点拨的念头,道:“师兄,修习医术,虽然要学药典,但医理也不可荒废。” 元慎听了,刚想说自己不是想修习医术,又听丛珊君道:“况且,你这样每日里只看彩绘和记载是不行的,遇到灵药也难以辨认出来。” 元慎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就算找到了记载,灵药究竟是何样他也辨认不出来,开口道:“你说得对,师妹,那我该怎样辨认呢?” 丛珊君见他主动向自己请教,心下熨贴,道:“应当到灵药跟前,就着书本对比,这样就容易记得了,我当初在仙农宗,一开始学习药典时,就是每日里捧着书本到药田里背诵的。” 元慎听她说自己出身仙农宗,心想,明月峰没有碧影昙花,仙农宗是专门修习医术的门派,说不定有消息,试探问道:“多谢师妹提点,我虽然对明月峰上的药材不熟悉,但也知道这里的不过是些低阶灵草,并没有书上记载的许多中阶、高阶灵草,总是觉得惋惜。” 丛珊君道:“中阶灵草实属难得,寻常难以见到,连我,也只在师父那里见过,由他亲自培育,极其珍贵,更别说高阶灵草了,这世上,还未听说过哪里有高阶灵草的。” 元慎问:“师妹出身仙农宗,竟然也没见过吗?” 丛珊君却没有正面回答他,这样的机密,哪里能说给外人听,心里起了警戒之心,只道:“仙农宗哪里能比得上昆仑呢?” 元慎听丛珊君说的含含糊糊,心里存了疑惑,却也未再探听,毕竟是人家本门内的机密,像碧影昙花这样的灵草,就算仙农宗有消息,也一定不会告知于世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在修仙界也一样适合。不过他还是捧着药典到了药田里开始细细学习,心里想着,就算真有一日找到碧影昙花,虽然不知长得什么样,但也总不会认成别的药。 丛珊君见了倒是放下了戒心,或许,他是真心想要学习医术的,心里隐隐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太过狭隘了。 元慎的记性很好,每日里蹲在药田里,几个月就将明月峰的灵药灵草认遍了,又读了许多医书,上面也记载了三大高阶灵草:露魂、千色草、净空花,只说露魂可以聚亡者魂魄,千色草可以断却爱欲尘念,净空花则去除百色百味。但并无极乐岛上三大灵草:滴玉青莲、碧影昙花、鎏金琼枝的记载,这三种灵草,似乎跳出了低中高三阶灵草的范畴。 没有三大灵草的记载,更没有用药方法,事情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元慎还是决定去探探丛珊君的口风,丛珊君此时正在药田里干活,拿着一把小小药锄移栽灵草。 丛珊君直起腰,擦了擦汗,就见元慎过来了,问她:“这几日都见你待在药田里,你在做什么?” 丛珊君道:“这一片灵草长出来新叶,我要将它们分开些。” 元慎不解 丛珊君解释道:“灵草们吸收天地灵气生长,有时候光是一片叶子就要数年光阴,一株灵草更是要数十年才能长成,昆仑四季如春,风调雨顺,倒是不用浇灌,只是每一株灵草,都有灵虫守护,为了抢占灵气,灵虫们有时会大打出手,特别是不同种灵虫之间,因此,每当灵草长大些了,就要彼此之间隔的更远些,隔得太远也不行,灵草之间繁衍全靠灵虫授粉,这虫子颇为娇气,太远了宁可呆在窝里也不愿出去,传粉就成了大问题,总之,十分难伺候。” 元慎闻言,也笑了,道:“倒是辛苦你了,没想到灵药的种植这么麻烦。” 丛珊君道:“这些低阶灵草的培育也不算难,只是耗费功夫而已,要不怎么说一株灵草千金难求呢?” 元慎道:“在我看来,这低阶灵草的培育已经很难了。” 元慎又接着道:“今日我来,是有事想请你帮忙,明月峰上的低阶灵草,我已经差不多认完了,之前听说启嵘长老亲自培育了几株高阶灵草,不知有没有机会去看上一看?” 丛珊君笑了笑,道:“师父那几株中阶灵草宝贝着呢,我也只见过一回,你呀,就别想了!” 元慎试探道:“你前次不是说是三大灵草吗?” 丛珊君此时也不疑有他,笑道:“你说得是露魂、千色草、净空花这三大灵草?这三大灵草我也只是听我父亲提起过,从来没有见过。” 元慎见她听到三大灵草的第一反应说的是露魂、千色草、净空花而非滴玉青莲、碧影昙花、鎏金琼枝,就知道丛珊君定是不知道的,陪着她聊了会儿天就告辞了。 第95章 心事 花影云海芳踪浅,碧落清烟生紫气,玉和在殿里打坐调息,这几日,又悟得了新的经意,气息运转中,却有些心事重重,往日里这个时候元慎应该回来了,今天迟迟不见,心里不由自主地在想不知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当年她身受重伤差点丢了命,睡了许久,醒来时身上只剩下一成法力,是元慎一直侍奉在侧,她只当他是还是个稚嫩少年,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这几年来,功力倒是恢复了五六成,但到底不复从前了。 她双眼看不见,元慎就将辛夷堂的书细细读给她听,倒是记下许多经意,也参透了不少法理,她行动不便,元慎亲手为她做了拐杖,布下禁制,闲暇时牵着她散步,又说落花流云给她听,她喜欢品酒,元慎亲手采了春花,挖了新雪酿酒,至香至醇。这样的日子过久了,渐渐成了习惯,每日上午,元慎会去素荣峰,她就在殿里打坐,下午元慎回来了,会同她说话,扶她到辛夷堂读书给她听、散步,这些事已经成了她的生活节奏,下午辛夷堂的时光似乎已经是俩人默认好的,那里有少年温润的读书声,清风吹过林间发出细细沙沙的声音,还有鼻间隐隐可嗅到的冷甜花香和好闻的纸张清香,这样平静美好的午后令人沉醉,渐渐地,她每日里算着时间等他回来,她有时候心中也觉得不可思议,她冷清了那么多年,怎么就生出依赖之心了? 人在脆弱无助的时候,最容易感激的便是那个拉自己一把的人,就如同当年初来昆仑时,师父对她的恩情让她记到如今。至于元慎,她已经习惯了他时时陪伴,心里莫名地对他信任无比,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但新一批弟子拜入昆仑,她才想起来,元慎他已经入了昆仑十年余,以后总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可能一直陪着她,她心里不由得担心起来,往后的日子里若是没了这个人,不知是怎样的了无生趣。 碧空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破开围绕着清云峰的禁制,直直来到玉和跟前,是传音的符箓,自从前些日子风荀子上了清云峰后,元慎也觉得这禁制布得有些过了,做了改良,一些传音符箓可以轻易进来,方便互通消息。 玉和接了符箓,容长老的声音响起:“小师叔,我是容袭,已近年底,这些日子,五行堂准备考核弟子,今年的风术经意题我已经想好,想请您掌耳。”后面是容长老出好的题目,都是些必学的经意法理,倒是没有什么晦涩或是争议不休的。 玉和听罢,结了个符箓道:“尚好。”回应容长老,素手一挥,那符箓就出了清云峰。 她心想往年这个时候也确实是准备年末考核了,这几年,风术课的经意题都是由容长老和十师兄辇云来出,今年怎么问起她来了? 容长老收到玉和的回音,放下心来,今年出题,辇云长老不愿再涉及风系法术,原因无他,入门大典上云晓峰的表现让这位长老心里不舒服了。 本来嘛,因着清云峰那位长老这几年不再授课,容长老造诣平平,辇云自己主修水系法术,风术也算不错,倒是起了帮衬之心,所以年末的考核题目都是俩人共同商讨。 今年,辇云长老新收了个徒弟,这云晓峰悟性上佳,但入门大典那日的所为着实另辇云长老心里不喜,念着是六师兄的亲属,为人也算有骨气,辇云纠结一番还是收下了他。辇云脾气很是温和,若是个心思灵巧的弟子,对师父多说几句好话,讨好一番,此事也就算过去了,师徒之间的情谊只会越浓,但这云晓峰脾气太冷,终日一张冰山脸,不拘言笑,虽然叫着辇云“师父”,但俩人关系委实不亲厚,偏偏这个弟子天资不错,除了水系法术,自己还默默自学风系法术,辇云知道后,哪里还肯再伸手参与风系课程之事。 这可苦了容长老,若说是平日里授课也就罢了,他教了多年,没有清云峰长老的时候也挺过来了,可今年他也收了个弟子沐歌,这个弟子悟性倒是好,做事也爽利,但她本来就擅长风系法术,容长老渐渐没什么可教她的了,沐歌没有明确表示出不满,但容长老知道她心里肯定藏了诸多遗憾。想到此处,心里不免有些后悔,那日见有人愿意拜自己为师,心里太激动,接玉牌太快了。 新弟子入门一年,有人欢喜有人愁,碧姚此时正与丛珊君在一处,明月峰上花丛茂盛,女孩子家都喜欢这样美丽的地方。 碧姚躺在草地上,望着眼前慢悠悠爬过去一只灵虫,伸手就想去抓,丛珊君见了,忙道:“碧姚,你干什么,跟你说了多少次,灵虫不能抓。” 碧姚缩回手,藏在身后,吐了吐舌头道:“珊君,还不是因为你忙着没空理我,我才想抓只灵虫玩玩。” 丛珊君笑着安抚她道:“我正忙着移栽灵草呢,这些日子忙得很,等我闲下来了再陪你说话。” 碧姚不满:“珊君,你可真是偏心,见了我就说自己没空,见了元慎师兄,倒是闲的很。” 丛珊君脸有些红:“休得胡说,师兄他不过是来向我请教罢了,哪里就偏心了,我们聊的也是些药理,倒是你,成日里无心向学,你可是掌门的弟子,小心东寻师兄责罚你。” 碧姚笑嘻嘻地道:“怎么就没见你跟我聊一聊药理?” 说罢起身来到丛珊君跟前,围着她转了一圈,细细打量一番,道:“我们珊君这样雅致的美人,同元慎师兄倒很是般配!” 丛珊君听了羞恼不已,扔下手中药锄,连忙将碧姚嘴捂住道:“休得胡言,你还知不知羞!” 碧姚跳出几步开外,哈哈大笑道:“看,不打自招了吧!”转身凝了幻术,变了朵开得正艳的野花,递给丛珊君道:“有花堪折直须折,珊君,元慎师兄可是昆仑第一美男子,多少师姐们都倾心于他,你可得抓紧了呀。” 丛珊君把玩着手中娇花,细蕊盈香,粉瓣吐艳,开得正好,心想那个容色奇秀的人怕是不知道她的心事,作为女子却不得不矜持。 第96章 考核 年末考核如期举行,法术考核倒是很容易就能评测,能结成法印,使出法诀就算通过,若是其中有一丝不对,法咒无效,自然算失败。然而经意题就没那么好评判了,许多玄之又玄的道理没有什么固定的答案,不违背基础法理,若能自圆其说,又能说服考官就算通过了。 容长老此时立在五行堂内,堂下是今年的几个学习风系法术的弟子,有一条经意题是解:“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意思是说做人不能执念太重,否则越是想要达成目的,就越是没有机会。 昆仑的门徒们大都是附和,说修道之人应该清心寡欲,不应该有太多贪念之类的。 到了沐歌时,她解的十分好,她道:“高飞之鸟,死于美食;深潭之鱼,亡于芳饵。以杞包瓜,含章,有陨自天。比之匪人,不亦伤乎?”并不只是附和题意,更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举出例子来说明,很是符合嗜欲深则天机浅的推论。 容长老很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弟子果真好。 不料,堂下一人发言了,容长老见他虽然生得面容清俊,神色却依旧冰冷冷的,是云晓峰,心中有种隐隐的不安,这云晓峰虽然拜了辇云长老为师,但依旧对风系法术很感兴趣,因此弄的辇云长老很下不来台,他怎么来了? 只听云晓峰道:“前经三十卦,后经三十六卦,共八八六十四卦,其中有一卦曰困,卦辞言: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 困卦初六爻言:入于幽谷,三岁不觌(di)。上六爻言:曰动有悔,征吉。”意思是若遇困境,当反思自身,以退为进,才能有机会反败为胜,这一番解释与欲深则天机浅的理念完全背道而驰。 容长老张大了嘴巴,他之前见辇云被云晓峰气得不愿插手风系法术课程,心里还惋惜了一番,今日这云晓峰在经意考核中的说辞,完全就是在反驳自己出的题目,这样的弟子,委实让人头疼。 然而,堂下有几个弟子倒是很推崇云晓峰这一番言论,说什么修道者应该道心恒一,遇到困难,不该退缩。 沐歌见云晓峰依计说出了这番见解,开口道:“今日,是考教经意题,只解这一句经意,并不是让我们来各抒己见的。” 有人不赞同道:“既然是考核经意,那就要把自己的理解说出来,我觉得嗜欲深则天机浅并不对,这就是我的解,有何不可说?” 沐歌道:“修行本来就应该轻欲念,怎么会不对?” 云晓峰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修道者修道本来就是突破困境的过程,否则在座各位从一出生开始,若是单讲顺应天意的话,还谈什么修道,求什么驻颜,岂不是和凡人一般了。”他其实是很不想这样做的,他历来不喜欢与人争辩,但沐歌前些日子道:“若是此番能让清云长老出马,我们也能得偿所愿”他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容长老见好端端的考核变成了堂下弟子的辩论赛,只能道:“今日的考核到此为止,你们若是想要辩论,日后开个辩论会吧!” 有弟子道:“长老,今日堂下众人不知谁对谁错,这考核到底哪一方算通过总要给个判定出来才好吧!” 沐歌见到容长老脸色青红交错,处境尴尬不已,心想到底是自己的师父,心底生出些歉意来,不过她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道:“今日的争辩尚且未结束,哪里能说谁对谁错了,既然要开辩论会,就到了那一日好好辩一辩,赢的人自然就算通过了。”今日的事,其实是她和云晓峰一唱一和,为的自然是引清云长老出马,他们二人都是对她仰慕已久,来到昆仑后,只在入门大礼上见过她一面,不能得她授一堂课,心中着实是遗憾,若是自己的师父在风系法术上有些造诣也就罢了,偏偏师父他平平无奇,若是不改变现状,光凭自己努力,只怕他们自己在风系法术上的成就也只是平平而已。 这一番话,打断了弟子们的争论,然而容长老还是颇为头痛,这云晓峰的一番说辞还是很有道理的,修道者本来就应学习占卜之术,六十四卦中确实有一卦曰“困”,他这一番说辞有理有据,但若是算他通过考核,那其实那些赞成嗜欲深则天机浅的弟子们岂不是只能算不通过?而且,若算云晓峰通过,岂不是说明他这个考官也赞同他的说法,实在是打自己的脸。 没办法,容长老只好再次求助玉和,发了传音符箓,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道:“小师叔,我现在是左右为难啊,可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玉和心想这容袭虽然对于法理经意的造诣并不佳,但为人还算不错,对于反对他的弟子,并没有恼羞成怒,这点就说明他心胸宽广,传道授业解惑,不仅需要渊博的知识,更要善于倾听。 玉和告诉容长老:“在我看来,沐歌与云晓峰二人的回答都很好,若是就考核而言,二人对于经意的理解虽然不够透彻,但已有自己独特的思量,可以算通过,若是双方还有争执,不妨像你说得一般,做一场辩论会,就看谁能说服谁了。” 容长老听了玉和的意见,第二天就对弟子们的经意考核做出了评判,那日考核的弟子当中,只要能自圆其说、又不违背道义的都算通过,又道:“经意题考较的是弟子们对经意的理解,人与人不同,理解不同也不足为奇,沐歌和云晓峰,你二人虽然观点相反,但见解独到,理解深刻,也算双双通过了。” 弟子们对此议论纷纷,最不满的就属沐歌同云晓峰两人了,沐歌道:“师父,恕我不能赞同这样的结果,我依旧持昨日的观点,相信云师伯也不会改变他的观点,无论怎么样,我二人总是要辩上一辩的。” 容长老看向沐歌,见云晓峰也点头道:“既然你要辩论,我自然是奉陪的。” 容长老见玉和预料成真,只能道:“既如此,那就开个辩论会吧。” 沐歌道:“我们速战速决,明日在此处如何?” 云晓峰点头答应。 第97章 辩论(一) 容长老原本以为两个年轻人性子这般执拗,又说要速战速决,怕是今日就要辩论了,没想到弟子竟然提议要推迟一天,心里只是觉得年轻人想法多变。没想到云晓峰开口道:“既然是辩论会,应将修习风系法术的长老们都请来,你我二人的师父都修习风系法术,若作为裁判只怕不妥,为避免偏颇,不如请清云长老前来。” 容长老连忙看向沐歌,见她毫不犹豫点了头,眼皮一跳,有了些猜测,这两个弟子,心里到底是对风系法术痴迷,若他们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引清云长老出来,那真是应了云晓峰解的那一句“困卦:以退为进”。不过他二人既然已经拜了师父,还做出这样的事,到底将他和辇云放在何处?他不由觉得心里一阵冰凉。 容长老最后还是给玉和递了信,只叙述了弟子们的请求,并未加上自己的想法,与其阻止不如顺势而为,左右他这个师父如今没有什么可以教导沐歌的了,更无法在云晓峰面前摆什么师长架子。 收到容长老的信,玉和眉头一皱,心想今年新收的两个弟子沐歌和云晓峰对经意理解也算略有所得,但在考核之时将师长置于如此尴尬的处境,实在是不该,到底是年轻人,骨子里既热血又冲动,宛如一块块新挖出的玉石,需要百炼千锤方能成器。 元慎此时正陪着她,听了,心中思量万千,笑了笑道:“师父,这两个师弟师妹倒是有趣,入门大会时,巴巴地想拜您为师,现在他们拜入辇云师伯和容长老门下已经一年了,却依然心心念念想着您,实在是情深可鉴啊!” 经元慎这么一提醒,玉和倒是想通了些事,神情愈发冷了,只道:“玉不琢不成器,可我素来没什么耐心去做那琢磨顽石的器具。” 元慎奉了杯清茶给她,道:“当然,师父的教导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享,当初我那样一块顽石,能得您垂青,真是天大的福气。” 玉和笑了笑道:“你如今说话越发会讨我欢心了。” 元慎笑容真诚道:“做弟子的理应敬重师长,何况我是真心敬仰您,不过”他话锋转了转道:“两个师弟师妹此番作为,最难堪就是十师伯和容长老了,他们既然如此眼巴巴地想见您,师父您这一回不去,往后还不知会想出什么样的办法来?” 玉和浅尝一口手中茶水,点了点头:“不论怎么说,此事到底与我有关,我已多年不讲解经意,后生可畏,不知能不能令他们得偿所愿。” 元慎声音柔和道:“师父,若不能得偿所愿,自然是他们不好,师长们的功过,不应由他们断定。” 玉和听着元慎温润冷清的声音,心想他当年虽然不是顽石,但也是个天真少年,如今倒真的是事事周全,可以为她分忧,已经是块宝玉了,这样的变化令人心惊。 第二天,玉和由元慎扶着,走进了五行堂,前一次来这里,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彼时课堂上也有几个出色的年轻人,还记得有个叫敖泠,只是门徒,风术修得不错,还因为元慎的事与敛秦打了一架,那敖泠虽然傲气,为人却不错。还有元慎,他初上昆仑之时无半点根基,硬生生靠着自己的努力成了弟子中出类拔萃的那一个,元慎他当年已经是沉静勤勉,如今法术也有所成,性子更是成熟缜密了。 沐歌和云晓峰见玉和来了,眼中均是一亮,两人都很高兴,其他弟子也很是激动。 丛珊君和碧姚今日也来了,她们听说同一届的两个弟子开了辩论会,颇为好奇,前来看热闹。 丛珊君见元慎扶着玉和缓缓进来,男子身姿如玉,宽厚的手掌仔细扶着清云长老纤细的手臂,又在一旁温声提醒着,心里不由得觉得这画面令人十分不适。 碧姚此时正叽叽喳喳同屈新平说些话,他们在讨论哪一方会赢,倒是没注意到丛珊君的神色。 玉和在堂前坐定,堂下众人慢慢安静下来,容长老和辇云今日压根没来,玉和眼睛又看不见,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元慎站在她身边,见堂下众人已经静下来了,对她道:“师父,弟子们已经来齐,辩论会可以开始了吗?” 玉和点了点头 元慎就道:“听说前些日子,风系法术经意考核时,有一题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你们各有见解,争论不休,想要当堂辩一辩,今日,我师父她老人家辛苦来此,你们若是有什么看法,就当堂辩来听听吧!” 云晓峰和沐歌俩人本来就是商量好的,将前几日各自的答案又重复了一遍,堂下那些今日来看热闹的弟子们考核那日并未在场,今日听了俩人的答案,也是小声议论纷纷,修行之人学习法术之初,都是要广泛学习各类经意的,求的是广泛涉猎,免得以后除了自己的主修法术外一无所知,之后才会选择专攻一项,他们对于风系法术经意或多或少有些了解。 碧姚赞叹道:“想不到沐歌和云晓峰入门一年,已经会解这样深奥的经意了。”要是换了她自己,肯定是想不到这样的解法的。 屈新平也觉得他们解的好,在一旁道:“他们二人本来就主修风系风术,对于这些肯定会比主修其他法术的弟子强一些的。” 丛珊君听了,笑了笑道:“他们各执一词,但都很有意思,就是不知道他们二人谁会赢?” 只听沐歌道:“大道至简,悟在天成,不应嗜欲过深。” 云晓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邹狗,故世事十忧九堪叹,若耽于此,仅困于轮回,安得大道?穷且益坚,方得大道。” 堂下有弟子觉得云晓峰说的很有道理,若是仅仅顺其自然,那就应该同凡人一样生老病死了,哪里会有人修道求仙法呢? 沐歌见此,又辩道:“至于困窘之地,则为否,否卦:倾否,先否,后喜。否极泰来,自然之道也。”也有弟子赞同她的说法,修道不能勉强自己,遇到阻碍时,不应强求,说不定能先遇厄运,后交好运,这样的修道方式很多人都推崇。 第98章 辩论(二) 云晓峰辩道:“否极泰来,求的依旧是泰,天气下逆,顺为凡,逆为仙。”这一番话就牵扯到了天地之气的问题了,天地之气本来就是由上至下,由仙至凡,修仙却是由凡至仙,这本来就是相互违背的,很多弟子从前没有考虑到这一层问题,听了云晓峰所说的这一番话,陷入了怀疑与困惑。 沐歌辩道:“复自道,何其咎?吉。”说的是道经中一卦小畜卦,阴爻为“小”,阳爻为“大”,以小备大的格局,所以卦名称为小畜。小畜卦以六四为主爻,六四阴爻居阴位,为“得正”,可以获得五个阳爻的呼应与支持。这些阳爻的吉凶,取决于它们与六四的关系和在卦中的位置。比如,初九阳爻居位,为“得正”,又有六四阴阳相合,当然吉利。‘‘得正”寓意处事不走极端,自然选择与初爻携手而归。 辩论到了这个阶段,许多弟子已经听不懂了,像小畜卦这样的卦象,他们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其中所涉及到的术数易理非常繁杂,除非专攻此道的,鲜少有人会推断。 玉和听着堂下二人辩论,心想这俩人对于经意倒是真的很熟练了,又善于引用其他,资质很是不错。 堂下俩人辩论了大半天,他们今日所说的辩词,其实是提前商量好的,翻阅了不少典籍,见到堂下其他弟子赞叹不已,可见还是很不错的,沐歌微微抬头一看,见清云长老她老神在在地端坐上方,并没有开口的意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更别提赞扬或是欣赏之语,沐歌有些沉不住气了,向云晓峰使了个眼色,云晓峰依旧面无表情,也未开口说什么,商量好的辩词已经说完,实在也没有什么更深奥的道理拿来辩论了,见沐歌频频递眼色给他,有些急躁的样子,他想了想,只能开口道:“以小畜卦论天机,以偏概全。”只否定了沐歌的说法,却未再说其他观点了。 沐歌也没什么说的了,堂下众人见俩人相对而立再未发言,开始议论纷纷,有人道:“云晓峰如今没有再辩,可见是他输了。” 有人不赞同:“云晓峰说的有道理,不能以偏概全,可见沐歌前面的辩词是不对的,应该是沐歌输了。” 还有人道:“沐歌前番的说辞不算错,毕竟她辩的是云晓峰天气下逆之言。” 堂下乱糟糟地,玉和心想云晓峰的沐歌看来是没有什么辩词可以讲了,不过她并未发言,想看看这俩人到底谁更沉不住气。 果然,沐歌见堂下弟子们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而清云长老只静静坐着,上前行了个礼道:“长老,今日的辩论赛,弟子和云晓峰都不能说服对方,还请长老评判。” 玉和淡淡开口道:“我觉得你们说的都算占了些道理,也算自圆其说,你们自己觉得呢,谁输了?谁赢了?” 沐歌没想到清云长老会这样说,不仅没有一句赞赏之词,连个判断都没下,一时间愣住了。 堂下众人窃窃私语,碧姚道:“看来这场辩论赛是没个输赢了。” 屈新平点了点头,道:“云晓峰和沐歌二人说的经意过于深奥了,判断不出来也算正常。” 碧姚见丛珊君站在一旁,不发一言,只盯着堂上看,用胳膊拐了拐她,问道:“珊君,你怎么看?” 丛珊君回过神来,依旧是很温柔的样子,道:“他们二人同我们一起入门,如今已经将经意学得如此好,真是超出我太多了。”心里却想今日的辩论着实精彩,云晓峰和沐歌这样出众,难怪不满足于容长老的教导,不过今日看来,这位清云峰长老也没有传闻中那样厉害,只怕这两人要失望了,也难怪元慎师兄会悄悄偷学木系法术了。 碧姚见丛珊君双眼只盯着元慎师兄看,笑着打趣道:“原来有人来此并不是看辩论赛的。” 屈新平性子直,不明白碧姚说的什么意思,问道:“谁不是来看辩论赛的?” 丛珊君脸上一红,忙移开了眼神,转了个话题道:“今日若是没个结果,难不成明日再辩吗?” 场上,云晓峰见沐歌语塞,周围又是议论纷纷,也开口道:“长老,我和沐歌都不能赞同彼此的说法,还请长老判个输赢,不然,经意考核难以判定通过与否。” 玉和觉得这俩人到底是没受过什么挫折,但她不是他们的师父,若由她来教训,有些多管闲事了,但若是放任,实在不像话,还得想个折中的法子才行。依旧是很冷淡的样子,只开口道:“经意考核早已由容长老判定过了,他觉得你们双双都能通过,今日我听了,也觉得你们说的各有各的道理,我的意思和他一样,觉得你们对于经意的理解,已经能达到通过的标准了。” 沐歌上前道:“弟子还是持原来的观点,若是长老觉得弟子能通过,那云晓峰的便算不通过了,毕竟我们的观点相悖。” 云晓峰也上前道:“长老只说我们的观点能达到通过的标准,可见还是有不足之处,请您不吝赐教。” 堂下喧哗之声更甚,碧姚道:“他们是疯了吧,不仅挑衅容长老,连清云长老也挑衅!” 屈新平皱着眉,很不赞同地道:“他们二人就算天资再好,也不该如此对师长不敬!” 丛珊君没出声,清云长老毕竟是元慎的师父,元慎师兄从未对她有过什么怨言,她自然也不会说什么轻视的话。 元慎在一旁立着,见师父一双手半掩在宽大袖袍下,细细摩挲着檀木扶手,心想这两个师弟师妹倒是有些意思,他们定是不知道师父的厉害。 玉和无奈,开口道:“经意考核中,若能自圆其说,遵循道法,就可以算通过了,所以说你们二人均算通过,然而。”她转了口风道:“我并不觉得你们二人答得合意。” 众弟子们听了她此言,都很感兴趣,难道这位长老还有更好的解法不成? 第99章 辩论(三) 玉和悠悠道:“嗜欲深则天机浅,本来就是我道家基础经意,陷执念,则为嗜欲深,沐歌所说的无为无依,云晓峰说的胜败之心,都是举了极端的例子,皆为嗜欲深。你们二人的解答都有些偏颇了。再有,利,则吉,故言无利不吉,至困至窘,穷则变,变则通,自天佑之,无往不利,由此可见,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无告,安有独利或独困者?所谓顺应天机者,潜龙勿用,阳在下也;见龙在田,德施普也;飞龙在天,大人造也;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 至于天地之气与修道之理,顺天气下降,顺而下,为地气之逆。乘地气上升,顺而上,为天气之逆。天清地浊,天动地静。气所能升者,清轻而升,所会降者,浊重而沉。故地气之升,乃因清轻,地者本静,动而上升。故取其清且静者,静极生动,由地入天。” 此言一出,全场静寂,原以为云晓峰和沐歌二人的经意已经算是通透了,没想到清云长老一席话将二人的论断全盘否定,其中道理玄之又玄,却有理有据,能让人理解清楚,又令人信服。 沐歌和云晓峰听了,心里既惭愧又高兴,自己的论断在清云长老面前简直是幼稚可笑,但今日能听到长老论断,总算不枉费二人一番苦心思。 沐歌心里觉得很是满意,上前一拜道:“多谢长老指教,弟子豁然开朗,以后定会勤勉不辍。” 云晓峰也道:“弟子所言太过浅薄,多谢长老赐教,也请长老以后多多提点弟子才好。” 玉和淡淡笑了笑,声音却冷冷清清:“你二人才入门一年,所学的也不过是些皮毛而已,勤勉不辍是应该的,既然知道自己浅薄,理应多向师长请教,多多研读典籍,昆仑历来讲究尊师重道,你们二人的师父都是德高望重、学识渊博之人,对待弟子更是诲人不倦,请教之法想必不用我再提点了吧!”说罢,起身,由元慎扶着就离开了。 堂下众人听了她这一番话,纷纷张大了嘴巴,没想到这位清云长老这样严厉,当众将辩论的二人贬斥了一顿。 沐歌和云晓峰这下也知道清云长老生气了,沐歌想追上去剖白一番,她原本想着今日之举多多少少能让清云长老对他们刮目相看,说不定能说服她到五行堂授课,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云晓峰拉住了她,道:“这样的小心思,怎么能瞒过她,还是不要去卖弄心机了。” 沐歌停下脚步,十分沮丧,道:“我也没想到会触怒她。” 云晓峰不语,他们触怒的可不止清云长老一人,他们自己的两位师父只怕也是失望不已了。 沐歌还想着补救的办法,道:“这下可怎么好?” 云晓峰一向冰冷的面容难得此时带上了些懊悔之色,道:“她说得对,昆仑讲究尊师重道,我们应该道歉。” 沐歌听了,瞪大了眼睛,她心里只觉得对不起师父容应,却没想过向师父道歉,想了想,方才清云长老说的那一番话,说的是“昆仑讲究尊师重道”又说他们的师父“诲人不倦,学识渊博,请教之法不必多言”,言外之意不就是让他们负荆请罪的意思吗?沐歌想通了这点,心里莫名对清云长老生出了些畏惧,她一定是早就知道了,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教训他们的,哪里还会对他们生出欣赏之意呢? 玉和出了五行堂,面色依旧是很冷,元慎扶着她,道:“师父,年轻人不懂事,您别生气了。” 玉和道:“以前的弟子们,虽然也有年轻傲气一些的,但也不会如此胡来,白费两位长老辛苦教导他们,我并非他们师父,本是不该管这事的。” 元慎宽慰她:“他们还是太仰慕您了,经过此事,定会后悔羞愧,他们二人虽然任性一些,却也不算走了歪路,慢慢磨练总会好的,十师叔和容长老若是知道您的苦心,哪里还会怪您呢。” 玉和面色缓和许多,笑了笑道:“如今反到要你来宽慰我了。” 元慎也笑:“弟子得师父躬亲教导十四载,年幼时也让师父费心许多。” 正说着话呢,身后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呼喊:“元慎师兄!” 丛珊君本来是想单独找元慎师兄的,又看今日他一直跟在清云长老身旁,本来也没打算叫他,哪想到碧姚见她时不时望向元慎,竟然开口喊了一声,此时她也只能上前去问安。 俩人停下脚步,玉和看不见,只听到有人来到跟前唤了她一声:“弟子丛珊君,见过长老。”声音温柔,似乎又是另外一个女子,之前那道清脆的声音也跟着唤了声:“弟子碧姚,见过长老!” 玉和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就听元慎道:“珊君师妹、碧姚师妹,你们怎么来了?” 那道温柔的声音道:“师兄,我们听说今日有辩论会,很有兴趣,所以来看一看。”又道:“长老学识渊博,经意通透,令人折服,我们虽然不是主修风系法术的,听了您的论述,也觉得豁然开朗。”后面这几句就是对她说的了 玉和心想,这丛珊君十分会说话,性子也温柔,倒是令人喜欢,笑了笑,开口道:“你们是今年新入门的弟子吧,我还记得你们。” 丛珊君道:“正是,自从那一日入门大会之后,弟子一直没有机会来拜访您,倒是元慎师兄对我们指教了很多。” 玉和听了,心想丛珊君是学木系法术的,没有什么缘由来拜访自己,方才碧姚急急喊了一声元慎师兄,这两人必定是想找元慎的,于是道:“你们年轻人有话自去说,不必管我。” 元慎也望向两人,碧姚笑嘻嘻开口道:“是珊君师姐有事。” 丛珊君扶额,碧姚这性子真是太直了,心中略一思量,虽然今日看来,清云长老的经意十分渊博,但毕竟是目盲了,元慎师兄到明月峰学习灵药必定是背着她的,此时遇上了,背着她说话实在显得不尊重,且令人生疑,于是开口道:“师兄,你前些时日落了本经文,我本想着拿来给你,可这几日师父闭关,由我管着灵田,一时不得空,今日出来的急,又没带在身上,我怕你急着用,所以同你说一声。” 未等元慎发声,碧姚乐滋滋地道:“太好了,珊君,启嵘长老闭关,你课业就少了,我岂不是每日都可以去找你玩耍?” 丛珊君柔柔一笑道:“你呀,就是贪玩,师父闭关,所有的灵药都要我来看管,哪有时间偷懒。” 元慎哪里有什么书落下,倒是前些日子同丛珊君打探灵药的事,知道启嵘长老培育了几株中阶灵草,宝贝得很,向来不假人手,丛珊君既然告诉他启嵘长老闭关,灵药都由她管着,意思就是他能有机会去看一看中阶灵草了,她不直接说出来,怕是顾及着师父在此,这位珊君师妹说话弯弯绕绕,心思颇多。元慎笑道:“多谢师妹了,今日不便,改日再到明月峰去寻你。” 第100章 约会 说完话,元慎扶着玉和回了清云峰。 碧姚见俩人走远了,笑嘻嘻地打趣道:“珊君,元慎师兄落下的是哪本书?先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丛珊君脸一红,拉着她往回走,放低了声音道:“你呀,太没有心眼了,在师长面前,还是规矩一些好。” 碧姚吐了吐舌头:“是我太着急了,不过清云长老看起来很温和的样子,教训云晓峰和沐歌时也并未发什么火。” 丛珊君笑着戳了戳她的脑袋道:“你呀,历来风风火火,性子急,还好长老没生气,不过,姑娘家还是要矜持一些的。”教训人不一定要怒骂,长老虽然只是淡淡几句话,云晓峰和沐歌却生出后悔畏惧之心,这就已经足够了,碧姚还是太单纯了。 碧姚挽过丛珊君的手臂,笑着道:“矜持的珊君,你可真是重色轻友,你说该怎么补偿我。” 丛珊君忙捂住她的嘴道:“你小声些。”面上却已是晕红一片。 碧姚被捂住了嘴巴,依然笑个不停,含含糊糊地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 玉和由元慎扶着回到了清云峰,一路上都在想着云晓峰和沐歌的事,这两人年轻肆意,此番惹得十师兄和容长老不快,也不知以后会不会改,若是依旧桀骜,就算天资尚可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一场闹剧,若是没个收场,总会伤了他们师徒之间的情分。 元慎见师父斜倚在黑檀椅上,素手托腮,良久也不发一言,仿佛睡着了一般,心想她多年不下山,今日只怕累了,于是道:“师父可要休息了?” 玉和方才一直在想事情,冷不丁听到元慎说话,才想起他一直在旁,摇了摇头,随口对元慎道:“你若忙自去做事。” 元慎笑了笑道:“弟子也没什么忙的,师父若是还有精神,要不要弟子读经文给您听?” 玉和笑,元慎把她想的太羸弱了,摇摇头道:“不必了,辛夷堂的经卷都已经读完了。”想起路上丛珊君说的话,又道:“珊君不是说你有经卷落在明月峰吗?明月峰上也有藏书阁,里面虽然大多是些医术药典,你得空去取时看看能不能借上几本回来!” 元慎语塞,他哪里有什么经卷落下,只能道:“是,我看师父有些劳累的样子,要不要弟子扶您出去走走。” 玉和道:“我不累,只是在想着今日的事,十师兄和容长老定是伤心了,你的两个师弟师妹太肆意妄为了,这样背地里行事,最伤情分。” 元慎见她师父面上无什么表情,心想难不成师父她起了疑心?他去明月峰可不是想背弃师父,解释道:“其实弟子也不经常去那里,弟子只是想了解一些东西,在我心里,您是我唯一的师父。” 玉和听了,觉得他这话怪怪的,想了想,才知道元慎是不想她误会,笑道:“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能广泛涉猎是好事,我如今不能教导你,只能全靠你自己领悟了,倒是我对你有愧。”又道:“今年入门的几个弟子中,各有所长,但也各有不足之处,你与他们多多交往也好。” 元慎应下,灵草的事情没有眉目,还是先不告诉师父为好,免得空欢喜一场。 第二日一早,元慎就去了明月峰,丛珊君见他一早就来了,心下有些吃惊。 元慎道:“珊君师妹,你昨日说这几日灵药都由你来照管,不知我可有幸去看一看?” 丛珊君见他只顾着说灵药的事,心里凉了半截,道:“你今日来,就是为了灵药的事情吗?” 元慎愣了愣,不知是哪里惹她不快,道:“是我心急了,师妹这几日独自照料明月峰上一干灵药,想必累坏了,我却还来叨饶你,是我不对。”想了想,拿出一卷养颜的古方来,道:“我前些日子,偶然发现了这一卷书,摘抄下来,送给你。”这是他无聊时抄的,当初师姐敛秦出嫁,西棠师兄就是送了一本养颜古方,他抄的这一卷虽然没那么好,但女孩子家应该都喜欢这些东西吧。 丛珊君接过来,翻开一看,脸色变了又变,娇嗔道:“师兄,你这是嫌我长得丑吗?” 元慎急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听说女儿家都喜欢这样的秘方才送你的,师妹你花容月貌,怎么会和丑字搭边呢?只是想着锦上添花,你若不要就算了” 丛珊君哪里会不要,将卷轴藏于袖中,面颊慢慢变红了,心上人夸赞自己的容貌,想必没有哪一个女儿家会不开心,不过这位师兄虽然仰慕者众,却太青涩了,显然对于风月之事并不精通,她声音越发温柔道:“师兄,我既然约你来此,说话必定算数的,这卷经文我就收下了,不过今日的事情,你可得保密,否则师父会责骂我的。” 元慎笑道:“一定,一定。” 丛珊君带着元慎走出药庐,沿着一条僻静小道走向后山,路旁花木葱茏,灵气充沛,路上有几道禁制,寻常人等不能入内,到了一处幽静山谷,丛珊君念出了师父教的口诀,禁制开启,两人双双入内,入目是几株碧油油的灵药,枝叶纤细,鞘色嫩绿,点点灵气在枝叶间溢出,或许是感受到生人的气息,灵药根部的泥土里豁然冒出一个绿油油的脑袋,冲着元慎龇牙咧嘴,原来是守护灵草的灵虫,丛珊君上前去挡住元慎身影,安抚了几句,那灵虫才回灵药下睡觉去了。 元慎道:“不知这是什么灵草?” 丛珊君放低声音道:“这是中阶灵草银石斛,师父培育了数十年也才得这么几株。” 元慎听了,银石斛虽然是中阶灵草,但已经是十分难得了,道:“惭愧,我只在书上见过绘图,到了跟前却认不出,不过这灵药看起来与药田里低阶灵草的差别很大,灵气更为充沛,这灵虫似乎也更从聪明一些。” 丛珊君点点头道:“越是珍贵的灵草,越能吐纳天地灵气,守护的灵虫也越有灵智。”说着,又道:“师兄,我们先回去吧,万一被师父发现就不好了……”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斥责:“珊君,你好大的胆子!” 第101章 误会 俩人转过身来,只见启嵘长老站在身后,目光冷冷看着俩人 丛珊君没想到竟然会被师父发现,连忙跪下道:“师父,弟子知错。” 元慎也跟着跪下,道歉:“长老,对不起,是我央求师妹的,我听说您栽培出了几株颇为珍贵的灵草,心中好奇不已,才求了她带我来观赏。” 启嵘长老冷哼一声,不听俩人解释,将二人逐了出去,又将禁制改了。 丛珊君见了,又是害怕又是懊恼,师父这是不愿让她再接触这几株灵药了,想当初,她可是费尽心思才让师父高看她一眼的,她此时有些后悔了,这几株灵药就像师父的命根子,真是不该心软答应元慎的。 元慎见丛珊君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觉得很过意不去,连忙道:“长老,是我不好,一心想着学习些医术药理,冒犯到了您,您若有责罚,我情愿领受,珊君师妹这些日子辛辛苦苦照管灵药,是受我撺掇才做了这样的事了,您不要责怪她。” 启嵘长老听了,面色缓和了些,对元慎道:“你对医术感兴趣?” 元慎见隐瞒不过,开口道:“是,您也知道,我师父她……” 启嵘长老叹了口气,道:“十一娘的事,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元慎道:“我也知道你们当年已经竭尽全力,但我总想着,若是能找到高阶灵草,或许有机会。” 丛珊君听了,瞪大了眼睛,原来元慎师兄真的是来看灵草的,她还以为只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元慎见丛珊君脸色都很不好,道歉:“珊君师妹,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丛珊君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这一句道歉而感到好受些,她见他刻苦研读药典,仔细辨认药草,还以为是想悄悄学习木系法术,却原来,他心中想的是学习医术治好清云长老,而今日,她以为他对自己也是有意的,所以才来赴约,原来,他真的只是想来看一看灵草,一切都只是她的敏感多思、一厢情愿罢了。她此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口道:“师兄,原来你对药理如此痴迷,竟然是为了清云长老。” 元慎见丛珊君语气间很是哀怨,一双美目盈了涟涟清泪,有些莫名,只以为丛珊君是生气自己没把事情说清楚,于是道:“是,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只是当年她的眼睛受昆仑大阵的阴气所伤,众位长老都束手无策,我如今也没找到什么法子,说出来,怕她失望。” 启嵘见丛珊君脸色越来越差,唤道:“珊君,此事你也不是全然无错,你回药庐去思过吧!” 珊君退下之后,启嵘对元慎道:“无论如何,你今日所为算是犯了错,你可有不服?” 元慎道:“弟子认错,这几株灵草倾注了您的心血,虽然由您培植,但算是昆仑全派的宝物,不应该动用私人关系擅自行事。” 启嵘点点头,觉得这个弟子倒是很通透,又重恩情,于是道:“此事,我不会告诉你师父,但犯了错,理应受罚,你就去打扫药庐旁的藏书阁吧!” 元慎听了,应是,抬头看了启嵘长老一眼,道:“多谢您。”里面众多典籍,说不定真能有法子呢。 明月峰药庐旁边的藏书阁之中都是医书药典,昆仑的弟子虽然都会懂一些医术,但大多是粗粗涉猎,修习木系法术的弟子虽然精通此道,但启嵘长老座下弟子少,所以来此的人并不是很多,有些晦涩难懂的早已积满了灰尘。 元慎挽起了裤腿和袖子就开始打扫,藏书阁里有数十排书架,满满当当码了许多厚厚的书籍,医书药典混杂摆在一起,靠近外间的那些书籍应该被反反复复翻阅过,书脊磨损地很厉害,纸张已经泛黄,有几本实在是破损地厉害,拿在手里都怕散了架,元慎将书籍从书架上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抱到临窗的书桌上,擦拭干净书架上的尘土,想了想,这些书籍这样杂乱放着委实不好找,不加以修复,其他人也不方便阅读,干脆捻了管紫毫,一页页翻看,细细修书,一边研读,一边修复书籍,修道者开启了灵智,一目十行不过是小菜一碟,元慎动作更快,一遍翻过,早已记在脑中,饶是如此,一日下来也只修好几本书,越到里间,书籍越是晦涩,最里间几排书架已经空置多年,原以为不会再有书籍,没想黑漆漆的角落里竟有个朽坏的木箱,打开一看,灰尘积了半盒,淘出一看,竟然一堆龟甲,仿佛是手稿一类的,上面刻了些奇奇怪怪的符号,不是道文,也不是汉字,笔画曲折繁复却很流畅,龟甲本来很是坚固,这一堆却生出了些裂纹,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元慎觉得有些眼熟,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又不认得上面是些什么,放到一旁,想着等启嵘长老气消了再请教。 玉和见不到元慎面上的疲倦之色,元慎每日下午还是会抽时间陪她,她有时也会抽些经意题考较他,他答得很是流利,所以她对此事一无所知。倒是容长老递了传音符过来,道:“小师叔,那日辩论会过后,沐歌和云晓峰向我和辇云长老道了歉,诚心悔过,他们虽然行为不妥,但好在知错能改,越发勤勉起来,他们二人资质不错,我自认为造诣不高,已经没有什么可教导他们的,不想埋没他们的向学之心,今日传音给您,就是想请您下山为弟子门讲解风系课程的。” 玉和听了觉得有些惊讶,没想到容长老竟然为了弟子们来请她,随即又感慨他的宽容大度,他作为师长,或许于学识上并不渊博,但为人处事的品格,却值得每一名弟子敬慕。 玉和想了想,拿不定主意,容长老身为师长亲自来求,若是拒绝只怕不妥,然而此中还关系到辇云师兄,处理起来就有些微妙了。 晚些时候,掌门师兄风荀子也递了传音符过来:“师妹,容长老已将事情同我说了,辇云要带弟子下山炼剑,他下山之前也同我说了此事,授课之事你就别推脱了。” 昆仑弟子练习御剑术时会由师长赐下无锋无刃的长剑,由昆仑墟下土造成,待到弟子法术经意有些小成,由师父带着往凡世走一遭,亲手斩妖除魔,惩恶扬善,才能铸成剑锋。玉和应了下来,传音给容长老道:“我如今是身体不便,只能说些经意,还要劳烦你安排。” 说到炼剑一事,玉和倒是想起来了,当年孙西棠和敛秦炼剑时,她也是亲自带着他们下山的,那时正好遇到陈安易和女妖月莲的事,如今都过了四十多年,陈元慎成了她的亲弟子,真是造化弄人。元慎入门十年余,经意已经通透,又能在清云峰布下禁制,想必法术也小有所成,不过她这样子,是不能亲自带他下山了。 第102章 更改 玉和已决定了要去素荣峰授课,同元慎讲了此事,他有短暂的沉默,若是每日里陪着师父授课,只怕没时间去明月峰翻阅整理书籍,不过他也不想拒绝,师父这些年日日困在清云峰,什么都看不见,她以前多潇洒的一个人,游历过四方红尘,见识过万般景色,如今的生活太过困顿,若能出去走一走也算好事,至于查找灵草的事,只能另寻他法,随即道:“这是好事,昆仑的弟子们有多年未听您授课了,明日我就去问问容长老是如何安排的,到时候弟子扶您去。” 玉和点头,她并不知道他早已不在素荣峰听课的事。 容长老这次安排地很快,晚些时候,就已经传音过来,他考虑到玉和出行不便,排了玉和每隔三天去授课,与以前是一样的频率,不过只用讲授经意,玉和考虑了一下,传音给容长老道:“我身体到底不如从前了,且这些年法术并未精进,也未有什么领悟,不如改成一旬一次好了。” 容长老自然应下。 玉和第二日就由元慎扶着去了五行堂授课,今日来这里的弟子很多,堂内都坐满了,学习风系法术的弟子自不必说,前次辩论赛过后,很多弟子都对她这位深居简出的长老感到好奇,新拜入门下的弟子也来了,云晓峰和沐歌早早就占了前排的座位,俩人一脸兴奋地望着她,待她走近,双双起身向她行礼,唤道:“长老好。” 玉和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容长老又照例说了些开场白,道:“清云长老学识渊博,当年教导有方,但为了修复昆仑大阵伤了身体,多年不授课了,如今,她能来此教授风系经意,机会很是珍贵,尔等应勤勉有加才好。” 玉和听了,道:“今日我能来此,是受容长老所托,我来昆仑时,长老已经在此授课了,长老心性仁慈,诲人不倦,我当年风系法术的入门课,还是由容长老教授的,虽说师长应当传道授业解惑,但长老教导弟子可谓是不择高低贵下倾其所有,我心里一直记着长老的恩情,故不敢辞,掌门师兄也念及弟子们的向学之心,同意了此事。” 容长老听了,神色一震,随即又释然,十一师叔当年才来昆仑时,年纪尚小,却因为是掌门玄清老祖的亲弟子,辈分很高,那时她确实是来五行堂听过课,他对着个年纪那样小的长辈讲课很是不自在,她那时不过是个小姑娘,性子却沉默寡言,对于课业却自觉得很,同年纪的弟子还在为课业苦恼整日里想溜出去玩时,她已经每日里混迹于几大藏书阁里了,她每一门法术都很好,却选择了修炼人数最少的风系法术,他那时好为人师,时不时考教几句,却发现她将经意法术掌握得很好,甚至比自己还好,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提点自己,自己并没有教授过她什么。她今日这话,是说给堂下弟子听的,算是给了他莫大的脸面。 容长老心里大半的不快此时都烟消云散了,开口道:“知识渊博者为师,见多识广者为师,小师叔,我也多年未听您授课了。”说罢就走到了堂下,寻了个位置坐下,看样子是要同弟子们一起听课了。 沐歌先前被玉和训斥过,早已向师父道了歉,今日又听她和容长老这一番话,倒是生出许多感慨,清云长老果真是令人敬仰,自己的师父虽然造诣平平,但作为师父已经是尽力,她心里既后悔又感动,心中之前对容长老的那一点不满也消散了。 云晓峰面上依旧冰冷冷的,他本来就是个肆意的人,心中一直拜服的都是强者,其余的倒是并不在意,先前也是沐歌主动找他才演了那一出戏,否则他根本懒得做出那样拐弯抹角的事。 玉和知道容长老一生痴迷于风系法术,未再多言,对堂下弟子道:“我如今就不照本宣科了,笼统讲一些罢,不过,我讲出口的不过是个人浅见罢了,主观且偏颇,许多道理端看个人见解,你们若有什么疑问可以提出来。”说完才就开始授课,她早已将风系法术诸多课程记得滚瓜烂熟,这些年又日日听元慎念了许多典籍,融会贯通,讲起课来很是引人入胜。 堂下的弟子们,学习风系法术的自然是听的津津有味,其他弟子听了她讲课,才知道原来风系法术虽小众,经意也是十分玄妙的,元慎见了,心中不由得为师父感到高兴。 授课结束,师徒俩下了素荣峰,路上,元慎道:“师父,今日堂下听课的弟子很多,去年新入门的师弟师妹和门徒们都盼望着您能多讲一些,一旬一次有些少了吧?”云晓峰和沐歌看师父的眼神中满是敬仰,更别提新来的门徒,风系法术是他们的必学科目,先前只是听容长老授课,今日听了师父授课内容,更是改变了对风系法术的看法。 玉和笑了笑道:“风系法术毕竟不是五大法术之一,修行的人少。还有,阿慎,你如今已经研读了许多经文,法术应当也小有所成,你将我扶到堂上就去听自己的课吧,不必一直守着我。” 元慎道:“弟子早已决定了主修风系法术,也想听您授课呢!” 玉和放缓了脚步,转过身面向元慎道:“按道理,你此时应当由师父带着下山炼剑了,可惜我已经目盲,难以做到,你又没有什么师兄师姐留在昆仑,风水同源,可惜你十师伯前些时日已经下山了,否则倒是可以托付他,如今,只能另寻他法,你天资好,其他长老也定是欣赏你的,我再帮你说上一说,此事可成。” 元慎顿住了,连忙道:“师父,不可,我只有您一位师父。”他没想到师父竟然为他想到这些,又放缓了语气道:“师父,其他长老对风系法术本来就不精通,不合适,等您好了再带我下山。” 玉和拍了拍他的手笑道:“我这眼睛是好不了了,你的修行却不能耽误,我也没有一定要你修习风系法术的意思,还是要看你喜欢什么,掌门师兄擅长火系法术,陆骞师兄擅长金系法术,还有启嵘长老……” 元慎拉住师父的手臂,打断话头道:“师父,我本来就喜欢风系法术,您是风术宗师,我不会更改的。” 玉和任由他拉着手臂,淡淡开口道:“阿慎,无论怎么样,你还是要早做打算,若是你还是要主修风系法术,待辇云师兄回来我就去求一求他。” 元慎见她又是一副冷清面容,知道她这是已经打定主意了,并未再说话。 第103章 绕路 明月峰上绿树成荫,片片灵药长势喜人,清晨的露珠顺着草叶滑下,丛珊君手持药锄拔开草木,在田间细细打理,自从前次私自带着元慎去看中阶灵草后,她也挨了罚,这些日子更加忙碌,以期能求得师父启嵘长老原谅。 碧姚一大早就来明月峰寻她,道:“珊君,听说今日开始,清云长老要到五行堂授课呢,你想不想去听?” 丛珊君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低头摆弄灵草了,道:“不想,我又不是修习风系法术的。” 碧姚笑嘻嘻道:“清云长老出行都是元慎师兄侍奉,珊君,难道你就不想去见见他?” 丛珊君手上动作一顿,仿佛负气似的道:“不想,一点儿也不想!” 碧姚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笑闹道:“珊君,跟我你还这么不好意思,快说,前次你们的约会怎么样?” 丛珊君心里不好受,手上力道加大,险些折断了一片叶子,她并未将前次药谷中发生的事情告诉碧姚,碧姚性子跳脱,她可不想让人人都知道她丛珊君自作多情,闹出笑话。 碧姚觉得丛珊君怪怪的,道:“珊君,你怎么了?” 丛珊君回过神来道:“没什么,我前些日子将师父交代的差事办砸了,如今哪里还敢乱跑?” 碧姚安慰道:“难怪你瞧着一点也不开心,别沮丧,你已经很勤勉了,你师父一定很快就原谅你了。” 丛珊君:“碧姚,谢谢你安慰我,我出身仙农宗这样的小门派,能拜入昆仑门下何其幸运,生怕行差踏错,才会这样小心翼翼。” 碧姚听了,怪同情丛珊君的,仙农宗全派都是修习木系法术的,又以医术为主,在木系法术上虽然精通,但其他法术很薄弱,因此在修仙界的地位只算中等,尚且比不上她们天符门。开口道:“我出门前,父亲也反复叮嘱过我一定要尊敬师长,勤勉学习,夹紧尾巴做人,拜入师父门下,见师兄师姐们个个出类拔萃,心中也是惶恐的,你说的,我很能感同身受。” 丛珊君见碧姚不再揪着问她和元慎师兄的话,心里松了一口气,听着碧姚感概,手上的活却不敢停下,碧姚是天符门掌门的掌上明珠,无忧无虑,她们仙农宗人才济济,她费尽辛苦才来到昆仑,哪里敢有一日荒废? 碧姚话匣子打开就停不下来,俩人一聊就到了中午,丛珊君也有些累了,决定回去休息一下,启嵘长老并不是一峰之主,碧姚是掌门弟子,太极峰只给掌门居住,因此她们同其他弟子一起住在朝乾峰,俩人一路下了明月峰,绕过太极峰往朝乾峰而去,路上途经素荣峰,见到许多弟子下山来,看来是今早的课业结束了,有几个弟子在她们身后,谈论着早上的课业,说到了五行堂那边,清云长老讲课当真十分出彩,容长老和她原来交情颇深等等。 碧姚是个活泼性子,就想上前去加入讨论,丛珊君一把拉住她道:“正午日头大,我们快些回去吧,我干了一早上活,累得很。” 碧姚见珊君面带倦色,心疼地点点头,道:“好吧,我们抄小道回去吧!”拉着丛珊君就绕到了一旁,这条小路从巽风谷和清云峰之间通过,以前,因为巽风谷是禁地,清云峰又有禁制,所以不能通行,前些日子,清云峰上的禁制减了一些,不过巽风谷厉害,又传说里面通往昆仑阵眼,所以仍旧少有人走。 远远望去,清云峰四周都是层层云海,只能朦朦胧胧间窥见峰奇崖秀,云蒸霞蔚,到了近前一看,才知峰上碧树成荫,花海重重,翠意覆春溪,幽花满芳甸,入目间满园深红浅粉,笑倚清风。这样秀丽的地方,令人神往,碧姚一时间着了迷,拉着丛珊君绕着清云峰看了大半圈,丛珊君也是年轻姑娘家,自然也喜欢这样美丽的地方,走着走着,听到前方有人说话,影影约约间,一对年轻男女立于树下,是元慎师兄和清云长老,俩人不知在说什么,元慎突然伸出手来,握住了长老的手臂,清云长老也不挣脱,任由他拉着,她一截皓腕如雪,林花似锦,香影绰绰,俩人相对而立,良久不发一言。 丛珊君低下头,拉着碧姚就想往回走。 碧姚不知前些日子药谷中发生的事,只以为珊君是害羞了,笑道:“山不就水,水来就山,没想到你们这样也能遇见。” 丛珊君想去捂她的嘴已经来不及,前方俩人听到声响双双回头,玉和听是女弟子的声音,扯了扯手臂。 元慎低头,只见师父的手臂被自己紧紧握住,未隔衣物,白腻的肌肤泛起了红痕,觉得不妥,连忙松开。抬头见是两个师妹,打了声招呼。 碧姚拉着丛珊君上前,向玉和行了个礼,笑道:“长老,好巧,我们今日在明月峰忙了一上午,想着抄近路,才到了这里。” 此处已经是清云峰的另一侧,离那条小路相距甚远,丛珊君连忙解释道:“我们从来没来过这里,没想到迷了路。” 玉和笑了笑,提醒道:“那条小道靠近巽风谷,近旁气势肃杀,你们要小心些,以后还是不要走为好。”又吩咐元慎:“你两个师妹对此地不熟,你去带带路吧!” 元慎应下,叮嘱道:“师父,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等我回来。” 丛珊君见他未看自己一眼,直直向前走去,她跟在身后,那股酸涩又从心底冒了起来。 碧姚有心撮合俩人,说了些珊君的好话道:“珊君这些日子辛苦得很,一大早就到了灵田里干活,娇滴滴的姑娘家每日里只顾着田间地头,我在一旁都觉得不忍,师兄你说是不是?” 丛珊君见他对着清云长老神色温柔,对自己却冷淡得不行,心想清云长老肯定不知道他背后所做的事,故意放大了些声音:“打理灵草其实很有意思,师兄前几个月也日日来帮忙,师兄,你说是不是?” 元慎顿住了脚步,回头一看,师父她也转过头来,虽然面上覆了丝绦,却仍旧可见讶异神色。低头一看,丛珊君早已撇过头去,碧姚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他含含糊糊应了几句,就快步向前了。 第104章 堵路 巽风谷和清云峰之间的这条小道,平时几乎没人走,一侧是重重花海,一面是光秃秃的峭壁,上面寸草不生,谷里气势汹汹的劲风到了此处虽然减缓了几分,却依旧每日里呼啸个不停,清云峰靠近这一边的玉兰花树受风势影响长得歪歪斜斜,时时晃得飘下缤纷落英,路面上都是被狂风吹割下的坚硬岩石,有些扎脚,行走间衣袖时时被风掀起仿佛要将人生生拽走一般。 元慎平日里也鲜少来此的,走了半晌,这一段曲曲折折的路终于到了尽头,元慎回过身来,见两个师妹不紧不慢跟在身后,丛珊君心里有些发怵,也不太敢看他,碧姚倒是依旧笑嘻嘻地,元慎道:“两位师妹,直直往前走,再淌过一条水幕,便是朝乾峰后山脚了,不过此路难行,你们以后还是不要走比较好。” 碧姚笑嘻嘻道:“你们有什么话只管说,我走远些吧!” 丛珊君说了声:“多谢师兄。”拉着碧姚就走。 元慎愣了愣神,仿佛明白了什么,抬头一看,俩人已经走远了。 元慎回到清云峰山脚,见师父依旧在那里静静等他,清风吹着她面上的松绿冰纱轻轻飞舞,看不清喜悲,他走上前去,轻轻唤了声:“师父。” 玉和淡淡问了句:“你去了多久了?” 这个多久,问得自然是丛珊君口中的日日在明月峰帮忙这件事,元慎道:“弟子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碧影昙花的记载。”见她面容依旧淡淡的,这样冷清的面容明明没什么表情,但他知道,师父生气了,他道:“一年多了。” 玉和叹了口气,道:“三大灵草只是传说而已,你不必再找了,更不要荒废自己的学业。”元慎定是每日上午去的明月峰,这个时间段,他本来应该是去听课的。 元慎只好应下来,回了清云殿,反反复复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丛珊君那边,到底是自己隐瞒在先,想了想,决定找个机会给她好好赔个不是,只不过,这位师妹心机深沉,以后还是远离为妙,还有那条小道,实在不适合通行,又惹出今日的事端,堵了便是。 玉和回到殿中,心中思绪纷纷,元慎为她寻药,心中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只是,极乐岛那样的地方,希望他永远不要查到才好。 第二日,元慎倒是老老实实去素荣峰听课了,午后仍旧陪伴着玉和,主动说着早上的课业给玉和听,似乎在证明自己确实没再乱跑,她暂时放下心来,哪里知道待到入了夜,元慎悄悄到了后山靠近巽风谷那一侧,施了术将那一条小道堵了。 恰逢十五,明月当空,清辉如水,元慎布下法阵,移了些巽风谷下的断石过来将路堵上,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忙了大半夜,这条路终于彻底被堵死了,他放下心来,抬头一看,巽风谷下因着移了大量断石,深深凹下去一个大坑,很是显眼,不过这里鲜有人来,也不拍别人发现,就算有人发现这里路堵了,只推说因着此路太过危险才堵上就好了。 月亮已经落下去了些,照得花林朦朦胧胧,元慎准备回去,却见一截花枝被压在一块断石下,扯得整株花树塌下身来,他想着师父爱惜玉兰花,捏了诀翻起断石,伸手将那截花枝轻轻扯出来,却瞥见下头一块石面上隐隐刻着些痕迹,定睛一看,笔画曲折繁复却很流畅,极为眼熟,他翻出那块石头,才发现这一块石头薄而宽,表面很是平整,仿佛是块制作粗糙的石碑,未经细细琢磨,上面密密麻麻刻了许多的符文,想了半晌,倒是想起来了,前些时日在明月峰藏书阁中的龟甲,上面似乎也是这样的痕迹! 一处在巽风谷,一处在藏书阁,必定和道家有关系,可又不是道文,到底是什么呢?元慎仔仔细细翻找了一圈,又找到零星几块石块,可都很小,也凑不起来,索性扛着回了殿中,此时天已经快亮了,幸好师父还在安睡,他溜到辛夷堂,取了纸笔拓印一些揣在怀中,又挑了几块小小的碎碑就往明月峰而去,晨曦曈曨,昆仑还是万籁俱静,藏书阁落了禁制不能入内,好在他前些日子来此打扫,知道法诀,轻轻念出,法诀没改,禁制应声撤下,步入其中,藏书阁内也是暗沉沉一片,天明前微薄的光亮还有西边落月残余的清辉从宽大的木窗照射进来,那个破旧的木箱子安静地窝在漆黑的角落里,元慎将它挪到光亮处,打开盖子,拿出几张龟甲,细细比对,字迹均是一样的流畅,每一个转弯每一个角度都一模一样,果真是一样的!他此时迫不及待地想向师长们请教,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文字,他翻阅了无数医术药典,都无碧影昙花的记载,他此时心中只将希望寄托在这一堆龟甲上,似乎笃定了答案就在其中。 天快亮了,他抬脚就想出去寻启嵘长老请教一番,启嵘长老管着藏书阁,说不定知道,才跨出一步,又急忙转过身来,到底不敢掉以轻心,将龟甲细细拓印一遍,又私藏了起来,不怪他行事隐密,只是这仙山上,人心也是叵测的。将这一切做完,太阳已经高照,反正已经翘了课,索性回了清云峰,小心翼翼避开师父,悄悄回到西侧殿,又将那石碑上的文字一个不落拓下来,此时已近正午,上午的课业应该结束了,他又下了清云峰,直往明月峰而去,启嵘长老每日授课完毕,都会回药庐,他就在必经之路上等着,哪曾想等了大半日都未见到人,只好失望地下了明月峰。 今日一整日不出现,还不知道师父那里怎么圆过去,一而再,再而三,师父定会生气的。 正想着呢,听到有人道:“元慎师弟,掌门让你过去一趟。” 元慎抬头,见是个掌门座下的弟子广泉,平日里素来喜欢跟在东寻师兄身边,此时面上带着一丝幸灾乐祸般的笑容,元慎心里一紧,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第105章 告状 元慎跟在广泉身后上了太极峰,东寻师在台阶尽头立着,等俩人来了,带着他们到了殿后,掌门没有在太极殿中,只站在殿后空旷的场上,有个娇小的身影站在旁边,是碧姚,两人似乎正在闲聊,她面上有些悻悻之色,看向元慎时,眼里有些愧疚。 元慎行礼拜见过掌门。 掌门看了他一眼,神色间还是一如既往的严厉,问道:“清云峰和巽风谷之间的小道,是你堵的?” 元慎没想到此事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见到碧姚在此,明白了,只怕是碧姚不听劝今日偷懒走小路才暴露的,开口承认:“是。” 广泉责备道:“师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在清云峰布下禁制就算了,大路千万条,你怎么能堵住?” 东寻立在一旁,并未发言,自从昆仑大战之后,他就知道小师叔十分厉害,又因修复大阵受了伤,所以也不再想着对付她,不过这些时日,她的声望委实太高了些,该压制的气焰还是得压制,无论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还好元慎早就想好了对策,道:“禀掌门师伯,昨日,偶遇珊君、碧姚两位师妹从那里经过迷了路,师父吩咐我为她们带路,说起来,这路十分不好走,我师父从来不让走的,只因旁边便是巽风谷,飞沙走石,气势逼人,道路又曲折,容易迷路,万一走岔了就不好了,何况,巽风谷历来是禁地,若因偷懒贪走小道而置身险境就不好了,所以我才堵上的。” 风荀子听了,点点头,道路难走还在其次,巽风谷里面可是通往昆仑阴阳大阵的阵眼,确实不应随意靠近,开口道:“既然如此,你去通知弟子们一声吧!”此话是对东寻说的, 东寻应下,转身对元慎道:“师弟,这事本应该先告知掌门的,你以后可万万不能自作主张了。” 元慎道:“是,我记住了,多谢师兄提点,下次定不会再犯。” 元慎没受到惩罚,在东寻意料之内,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擅言辞,说得掌门师父高高提起又轻轻放下,以前还是小看他了,面色却不变,行礼退下,此事既毕,其他两人广泉、碧姚也跟着退下。 风荀子留了元慎,待其他人都走了,开口问道:“你和你师父起了争执?” 元慎见他面上起了些怒色,不懂他怎么会这样问,道:“弟子愚钝,师父却仍旧耐心教导,只是有时免不了会惹她生气。” 风荀子见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面上怒容更甚,道:“今日这事,是你的师兄师妹们说的,你碧姚师妹说那条小路昨日里还能走,今日却无法通行了,问到了我这里,我细细问了,本来也无甚要紧的,却听说昨日她见到你扯着你师父的手臂,良久不松开,你们俩人到底为何,你从实说来!” 元慎听着听着渐觉不对劲,直到最后一句,脑中一声惊雷,才明白掌门话中的意思,掌门虽然说是争执,只怕担心的是他们师徒俩乱了纲常,开口道:“师伯,师父对我有大恩,一直以来我敬她重她,哪里敢忤逆,更不敢有逾矩之心,不过昨日,确实是惹了师父生气,自从七年前她目盲之后,我心中十分难过,一直想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所以前些时日逃了课去明月峰藏书阁翻阅典籍,师父她前日偶然得知,很是生气,又要我改学别的法术,我一时心急,举止僭越,却没想到被人看了去。” 风荀子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言辞真诚、目光坦然,暗暗松了口气,告诫道:“三人成虎,你知道轻重就好。”又道:“至于课业之事,你师父说的也有道理,她如今身体不便,你的课业却不能耽搁,她如此开明,你自己好好想想。”总归元慎已经不再是个稚嫩少年,孤男寡女同处还是不便的。 元慎虚虚应下来,问心无愧又有何惧,又开口道:“掌门师伯,我今日本来也是有事想向您请教的。” 风荀子望向他,问:“哦?何事?” 元慎从怀中取出那几块碎碑,递到风荀子面前道:“我去堵那条小道时,搬了些巽风谷外的石头,偶然看见碎石里有些符号,心里一下就想到了几年前阴阳八卦阵破的事,还以为触动了阵眼,忐忑不安,万幸没什么事发生,心里却更加疑惑,这上面的符号奇奇怪怪,难不成是与前次阵破有关?” 风荀子接过来,端详了半响,问:“就这几块?” 元慎心里有些紧张,还是隐瞒了龟甲的事,道:“还有一块大的,太招眼了,我不知这是什么,因此不敢扛出来。” 风荀子点头,未曾下山炼剑的弟子没有乾坤袋,着实不方便携带重物,道:“你做的很好,你现在就带我去吧!” 元慎连忙引路,将风荀子带回了清云峰,风荀子不忍玉和操劳,叮嘱元慎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她,这样正合元慎的心意。 到了西侧殿,风荀子见到了那块石碑,看了许久,收进了乾坤袋里就走。 眼见师伯就要离开,元慎问:“师伯,这到底是什么?” 风荀子头也不回,只道:“你不必管这件事了。” 元慎连忙追上去道:“师伯,求您告诉我!”见风荀子狐疑地打量他,急急道:“师伯,师父她当年进了阵眼,出来后差点活不成,她却闭口不言,这块石碑会不会与此有关,这莫不是害她目盲之物?” 风荀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昆仑大阵由古神创立,这是上古道文,我也看不懂,与阴阳大阵必定是有关系的,不过应当不是什么害人之物,这东西留在你这里不妥,你也不要宣扬。” 元慎点头道:“是,弟子明白了。” 风荀子走后,元慎摸了摸怀中的稿纸,幸好早已拓印下来一份,仔细收好,抬头却见金乌西沉,暮霭渐起,糟了,今日一整日没出现在师父面前,师父肯定会生气,他捏了把汗,直奔正殿而去,该怎么同她解释呢? 第106章 解释 正殿大门紧闭,元慎敲了敲门也没见人应,轻轻推开两扇紫竹木门踏步入内,昏黄的夕照余光争先恐后从门缝里涌入,照亮堂前空空如也,师父竟然不在殿中,她去哪了? 天色渐渐沉下来,师父她眼睛看不见,这段时间清云峰的禁制减弱了不少,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他到花林中寻了很久也没见师父踪影,花树又密,天却已经黑了,元慎此时心中焦急起来,唤出素情御剑绕着清云峰寻找师父的踪迹,朦朦胧胧的月华与浅粉深红的花海交融在一起,漫无边际,想找出一个人何其艰难,他心中不免有些后悔,再怎么着急,也不该放下师父不管的。 凉风骤起,吹动花枝摇曳,露出一点昏黄的光亮,是辛夷堂的方向,他急忙赶过去,果真见那里紫竹门半掩,窗扉明晃晃透着灯火阑珊。元慎踏步入内,见师父斜倚在阔背靠椅上,鸦黑青丝同半条碧色丝绦掩住小半张白皙脸庞,呼吸均匀,看来已经睡着了,一卷经文滑落在手边,近旁半扇窗户没关,丝丝凉风偷偷溜入哗啦啦翻着经书。 元慎将那卷经书轻轻拿过来,正是昨日他没读完的那一卷,玉和手中之物被拿走,悠悠醒来。 元慎轻轻唤了声:“师父。” 玉和揉了揉僵硬的后颈,声音里带着初睡醒的轻颤,问:“什么时辰了?” 元慎道:“亥时了。” 玉和只说了句:“回去吧!”慢慢起身就出了辛夷堂,元慎连忙上去扶住她,她倒没拒绝,只是一路上也未说话。 两人一路静默回了清云殿,元慎心里更加紧张起来,眼见她踏入殿门,转身就要关上大门,伸手挡住道:“师父,对不起,让你等了我一日。” 玉和静静立在门前没说话,她早上起来,元慎并未来问安,心里有些奇怪,但想着他历来懂事,既然答应了自己,必定不会再揪着碧影昙花的事不放,午时仍未见他回来,只觉得生气,心想下午还是要好好告诫他一番,早早到了辛夷堂,等了又等,夜风寒凉,一颗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往日里师父生气,最多就是冷冷看着他,语气冷淡地说几句训斥的话,今日她未作言语,想必是怒到极致了,元慎也不敢入内,只站在门口解释:“师父,今日我确实是有事耽搁了,午后被掌门叫到了太极峰,傍晚时才回来,以为您早就回了正殿,一时没有寻到辛夷堂那边。” 看来每日里辛夷堂的午后时光到底只是她一人默认,玉和压下心中的酸涩,问道:“所为何事?” 元慎见师父终于开口问了,一路上所想的诸多借口早已抛之脑后,不敢再隐瞒太多,道:“前日,两位师妹从山下的小路经过,必定是想着偷懒耍滑的,我以前听您的吩咐一直没走过那条路,也是第一次走,才知道那路十分难行,近旁就是巽风谷,且不说那巽风谷飞沙走石,气势汹汹容易伤人,先前阴阳八卦阵的阵眼是从谷内进入,您也知道,新入门的师弟师妹们个个都是胆大的,就怕他们走错了路,伤了自己还是其次,若是进了巽风谷就不妙了,便想寻个法子将那路堵上,怕您责骂,只好夜里悄悄动手,搬了许多巽风谷旁的石头沙土,偶然间竟然发现几截石碑,上面刻着许多繁杂符号,我担心与昆仑大阵有关,想去请教长老们,却不巧遇到师妹告状,原来她今日又想贪走小路,发现路堵了,一时气急告知了掌门师伯,两件事遇上了,我免不得解释一番,又将事情细细禀告了师伯,一耽搁就是大半日,师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玉和听到他竟然去堵路,有些哭笑不得,他定是记恨丛珊君告状,又听到石碑的事,手心紧了紧,追问道:“那石碑是什么?” 元慎道:“那石碑残缺不全,碎得厉害,掌门师伯说应该是上古道文,他也看不懂,不过应该也不是什么祸害,那几截石碑已经被他收走了,他不想你烦累,特意嘱咐瞒着你。” 玉和听了,放下心来,那石碑是在谷口被发现的,离阵眼远得很,应该没什么危险,左右别人也看不懂上古道文,掌门拿去就拿去吧。 元慎见师父面色缓和,又道:“师父,我今日太着急了,不该将您晾在那里的,以后不会了,您别生气了。” 玉和心中不快消散,道:“事出有因,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早了,你也回去歇息吧。” 元慎笑了笑,语气温柔:“师父,今日未读的经书,明日我再念给您听。” 玉和也笑了笑:“好。” 关上门,玉和背靠在门板上,听元慎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心中最后一丝不快也消散了,嘴角翘了翘,进入里间休息,一夜好梦。 元慎回到西侧殿,身体累极了,他昨夜没睡,白日里忙个不停,晚上又御剑寻找师父消耗很多灵力,躺到床上就睡着了,闭眼前想得还是龟甲和石碑上的文字,梦里也是那些奇形怪状的笔画,直晃得他灵台昏沉胀痛,想醒又醒不过来,渐渐地倒是入了另一个梦境,这个梦境极沉,断断续续又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仿佛隔着千万年岁月,经历过无数次斗转星移,他梦见身处一处深邃宇宙,星光璀璨泛着冷冷清紫色,世间一切沧海桑田在他眼前都如蜉蝣一瞬般,茫茫混沌无边孤寂,偶然路过一处阴阳交替变化万端之地,心中欢喜,设下阵法改造一番,引得仙人仙兽齐聚此处顶礼膜拜,又求他传扬些法理,他想着施些教化并无不可,唤来深海一族奉上龟甲随手刻录下来,低头细细检查一番,繁复字迹渐渐模糊消散,他想再看,一睁眼就见到头顶烟青色的纱帐洒满了暖黄色的阳光,原来是梦!翻身起来,已是日上三竿,穿好衣服推开门,明晃晃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昨夜那些纷繁的梦境散得干净,只记得梦中自己在龟甲上刻下那些繁琐文字,笔势走行同拓印下来的上古道文如出一辙,随即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心想着上古道文,昨夜竟然做了那样荒唐的梦。 第107章 请教 元慎起迟了,捏了个传音符给师父问了安就急匆匆下了清云峰直往素荣峰而去,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要主修风系法术了,堂上是容长老授课,他轻声说一句道歉,默默寻了个位置坐下听课,容长老见元慎竟然来听课,也是吃惊,自从小师叔受了伤之后,元慎几乎没再来过五行堂。课毕,过来问他:“元慎,你怎么来了?” 元慎道:“长老,我已经决定要主修风系法术,以往落下许多课程,会慢慢补上,今日起得迟来晚了,还勿怪。” 容长老摆摆手:“你我本就是同辈,你的法术经意都已经熟透,来这里听课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还不如跟在师父身边由她亲自教导。” 元慎道:“长老们无论是见识还是学识都很渊博,我哪里能骄傲自满呢,况且我师父她也要求我每日里都来此处听课。” 容长老想起小师叔如今身体不便,历来又喜涉猎广泛,教导弟子也是一样,于是点头道:“多学些总是好的,其实小师叔她虽然主攻风系法术,但当年,她的其他五系法术也是很好的,我觉得,你若是有兴趣,可多去听听其他课程。” 元慎没有拒绝,容长老说的有道理,谢过他道:“多谢长老提点。” 下午时分,元慎回了清云峰陪伴玉和,将此事同她说了,玉和想了想,答应了此事:“你能如此想,再好不过。”等他多学习些别的法术,说不定就想改换主攻方向了。 风水同源,元慎首先想到的是学习水系法术,但因着辇云师伯带弟子下山炼剑,课业暂停下来,只由一位师兄督促着弟子们学习,元慎去了几日,觉得无甚收获,干脆去了木系法术那边,启嵘长老在此授课,来听的大多是他的亲弟子,丛珊君也在其中,两个人碰到了,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元慎见她不似以往热络,也真诚地了歉,只是俩人关系毕竟已经疏远了。 他先前看过不少医书药典,一知半解,来到此处也是听得懵懵懂懂,不过启嵘长老倒是不吝啬,有时还会额外提点几句,他本就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短短数日下来,启嵘长老对他也起了几分欣赏之意。 元慎近日观察,觉得启嵘长老虽然清净严肃,但为人很正派,颇具医者仁心的慈爱美德,元慎趁着他有闲暇,拿出几片龟甲向他请教,道:“长老,我前些日子打扫藏书阁,偶然见到此物,不知是什么?” 启嵘长老接过去细细看了半响,道:“这是龟甲,上面记录的文字该是一种晦涩难懂的语言,不过不知是些什么,那箱子放得极偏,你打扫地很尽心。” 元慎听了,觉得他应该也是知道些什么的,道:“长老,我先前在《山河图经》上看过有关极乐岛的记载,说是那里有一种高阶灵草名叫碧影昙花,可治一切阴寒之症,不知对我师父的病有没有效?” 启嵘长老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悠悠开口道:“修仙界三大灵草分别是露魂、千色草、净空花,露魂可以聚亡者魂魄,千色草可以断却爱欲尘念,净空花则能消百色百味,其中并无你说的碧影昙花这一味灵草,若是世上真有这一味药,你师父她也不会这样。” 元慎解释:“我没有质疑您的意思,当年师父她命悬一线,是您和诸位长老拼命护住她的心脉,她才捡回一条命。” 启嵘摇摇头道:“十一娘她是为了昆仑,为了天下苍生才受的重伤,不该说是我们救了她,而是她救了我们。这也是为什么前番你擅闯药谷,我却只是小小惩戒的缘故。” 元慎道:“弟子明白,只是每日里见师父她局限于方寸之地,再看不见世间万象,总是心中难过,昆仑又恢复了四季如春,师父她眼前却只是漆黑一片,她还那样年轻!” 启嵘长老神情微动,想了想,道:“你说的碧影昙花,我年轻时也在《山河图经》读到过,书中记载三大灵草:滴玉青莲可生死人白骨,碧影昙花可治一切阴寒之症,鎏金琼枝可治一切炎炽之症,那时我也苦苦找寻,只想着若是能真的寻到这三味药,世间苦厄去大半矣,细细想来,这三味已经跳出灵草的范畴了,该称为仙草更合适些,可惜过了大半生依旧没有什么线索,或许,就只是书上记载的一个传说罢了,就算有,也是上古时代的事情。至于那龟甲,也不知是何来历,埋于药谷中,我年轻时偶然得到,每日里揣在手中日日琢磨,几十年都无法破解,一气之下扔在角落里,没想到被你寻到了。” 元慎此时是真的泄了气,照启嵘长老所说,他大半生都在寻找三大仙草,却一无所获,这龟甲他研究了数十年都无法破解,自己又怎么能找到呢? 回了清云峰,心绪十分低落,看着师父还是很温和地同他说话,心里更加难过。 转眼就到了月底,是玉和给弟子们授课的日子,元慎扶着她去了素荣峰五行堂,师父授课,他定是要听的,沐歌和云晓峰自然早早就到了,堂下没有坐满,毕竟风系法术并不在五大法术之内,元慎也寻了个位置坐下。 授课结束,有几名弟子来到玉和身边请教问题,玉和倒是耐心一一解答,沐歌也在其中,她提的问题就深奥了些,她道:“长老,弟子这几日修习法术时,有些力不从心,有一诀为流风入海,捏诀御风,却觉得丹田之气不受控制,请您指点一下。”流风入海这一招很难学成,其他弟子本来准备离开,此时也围上来听。 玉和本来只是讲解经意,法诀并不由他教导,不过她还是指点道:“这一招是以气驭风,融以水系法术滴露生海,以求汽沉气升境界。是风系、水系法术的交融,因此,要先掌握水系法术中滴露生海这一诀。风水同源,但亦有别,因此要细细感应,可以参考咸卦之意。咸:感也。柔上而刚下,二气感应以相与,止而乐。” 第108章 解答 沐歌还是有些懵懂:“弟子也修习过滴露生海这一诀,虽说风水同源,但总是找不出交融之处。” 元慎听师父语音有轻微的沙哑,心想她一上午都在授课,必定早已口干舌燥了,开口道:“师父,可否由弟子代为解答?” 玉和点头 元慎道:“沐歌,山上有泽,曰咸。咸卦,无心之感,君子以虚受人。六二。咸其腓,凶,居吉。九三。咸其股,执其随,往吝。九四。贞吉悔亡,憧憧往来,朋从尔思。九五。咸其脢(méi),无悔。你要探索风水同源,就不能太局限,若我所料不错,你为了学习流风入海,还特意学习了滴露生海这一诀,然而其他水系法术,只怕仍旧是一知半解吧?” 沐歌点头承认:“不错。” 元慎接着道:“你不如去将水系法诀好好学一学,再来领悟。” 玉和见元慎解答地分毫不差,未再开口。 沐歌听了,眼睛一亮,道:“多谢长老和师叔提点。” 授课结束,元慎扶着玉和回了清云峰,玉和夸他:“如今你也可以教导师弟师妹了。” 元慎谦虚道:“是师父您教得好。” 玉和每隔十日才去五行堂一次,倒是元慎每日上午都要到那里听课,没过几日,在路上碰到了沐歌,沐歌道:“师叔,前次说的那个问题,我还是有些不懂,又不能去叨扰清云长老,你能教教我吗?” 元慎点头,沐歌一心痴迷于风术,心思也不坏,他还是愿意提点几句的,他问:“有什么问题?” 沐歌道:“我这几日,将那些水系法诀又参悟了一遍,实在是找不到滴露生海和流风入海的共通点。” 元慎觉得费解:“风水同源,共通之处是很多的。” 沐歌道:“就算不局限于这两个法诀,我也参悟不出来,风者,流动之气也,水者,地之血脉,二者源头迥异。” 元慎道:“风水同源,你还是太局限了,无论是流动之气,还是地之血脉,均是阴阳混沌所化,其质不同,其形却是相似的,风者,流动不息,随物赋形,水者,渗入曲细,无微不达,修行法术之初,二者很多参悟之法都是共通的。”他实在不明白沐歌怎么会找不出二者之间的感应。 沐歌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师叔你有所不知,我是在灵兽门启蒙,那里比不得昆仑有这样多的良师教导,好在门内众多灵兽生来便有灵力,又开启灵智与门内结下血契,孩童都是由灵兽陪伴,所以基础法术由它们启蒙,比如修习水系法术便是由水中灵兽赢鱼教导,风系法术则由飞廉教导,它们生来便只拥有一项灵力,所以也不会传授我们不同法术之间的参悟之法。” 元慎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疑惑道:“难道就不怕它们教的不好或是伤了人?” 沐歌解释道:“师叔,这些灵兽也是代代相传,它们的灵力是由上一代传下来的,一头灵兽湮灭才会有下一代生成,血契不会断,灵智也传承下来,俱是一样的忠心。” 元慎道:“看来这些灵兽自有一套传承之法,否则前者已亡,后者新生,并不能交谈。” 沐歌点点头:“是的,亡故的灵兽只剩躯壳,新生的灵兽只要触碰到便能知道前辈这一生的种种。” 元慎此时想起了那些龟甲,依照沐歌所言,灵兽门中有诸系灵兽,只消触碰到躯壳便能得知生前旧事,乌龟是水中生灵,水系灵兽不知能不能知道那龟甲上到底是什么。 沐歌又接着道:“说起来,给我启蒙的那只飞廉年纪也大了,不知还有多少时日。”说到此处,语气很是感伤。 元慎见她心情不佳,也不好再问,安慰她道:“你也不要太感伤,无论多少代,飞廉都会记得你的。” 后来的一段日子,沐歌和元慎越发熟悉起来,她很喜欢向这位师叔请教问题,元慎见她行事干脆利落,又没什么深沉心机,对师父也是敬仰有加,觉得这个人还是可靠的,有心想同她打好关系,自然知无不言,越发耐心提点。 两人这段日子已经很熟络了,趁着无人之时,元慎问她:“沐歌,我之前听你说到你门中有诸系灵兽,水系的便是赢鱼吗?” 沐歌坦白道:“还有灵兽夫诸,怎么了?” 元慎笑了笑道:“我问你,你觉得我的师父怎么样?” 沐歌道:“长老天资卓绝,又大义凛然,这并不是浮夸,我一直都敬仰她,所以一直想拜她为师,可惜没有机会,不过现在能得她授课提点,心中遗憾也消退了,她学识渊博,为人清风霁月,又对弟子敦敦教诲,实在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宗师。” 元慎道:“沐歌,那日入门大典过后,师父同我感慨道说你和云晓峰天资都很好,可惜她身体不好,收不了徒弟,很是遗憾,否则,我们就是平辈了,后来,辩论赛时,她虽然训斥了你们,但其实对你们很是欣赏。” 沐歌听了很感动,道:“师叔,我后来细细想了,也知道长老的苦心,她若是不教训我们,我与师父早已师徒离心了,每次授课结束,她都肯肯细细教导我,为我答疑解惑,我心里把她当做半个师父一般。” 元慎心里满意,凑上前去,放低声音道:“此事你不要告诉旁人,师父她受了阴阳大阵阴气所伤,当年差点没活成,幸得众位长老相救才保住一条命,可惜眼睛却看不见了,你不知道,她以前活的潇洒而畅快,最不喜束缚,如今不见天日,每日里只能局限在清云峰上,我一直在寻找医治之法,都没有收获,前些日子,偶然在明月峰藏书阁内寻到几片龟甲,上面的文字长老们也看不懂,不过我想着既然是在那里找到的,必定是医理,或许记载的就是解救之法呢,沐歌,你门中既然有水系灵兽,有没有办法?” 沐歌有些震惊,随即道:“师叔,你能将此事告知于我,可见你对我十分信任,我必定不会说出去,我也希望她能好,不过我也不知水系灵兽能不能认得这龟甲,它们此生不能出灵兽门,并不在我身边,这样吧,我寻个机会问一问。” 元慎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沐歌,相信你也经历过八年前那场大乱,知道人心不古,所以我才让你保密,你看能不能寻个法子亲自回去问一问?” 经此一说,沐歌也想起了八年前天下仙山福地不再之时,她随着众人颠沛流离,修道之人大打出手的场景,她来了昆仑快两年,也知道这里暗地里纷争不断,点头道:“好,你且容我想想。” 第109章 灵兽(一) 自从那日过后,元慎两边说好话,玉和自来喜欢好学之人,对沐歌态度越发好起来,沐歌更是对玉和死心塌地。 过了大半月,沐歌来找元慎了:“师叔,我门内传来消息,说是飞廉越发不好了,我本就想回去看望它,已向师父和掌门告了假,你不如和我一同去。” 元慎先前还想着怎么说服她带他同去,她此时主动提出来,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恰逢别人伤心事,他又劝慰了沐歌一番才道:“我这就去禀明师父和掌门,此事我还瞒着她。” 沐歌表示理解 元慎回到清云峰,开门见山同玉和道:“师父,我想下山一趟。” 玉和手一顿,问:“所为何事?” 元慎道:“师父,您也知道,沐歌出自灵兽门,她自小由一灵兽飞廉陪伴,那灵兽又身兼启蒙之职,彼此感情深厚,近日,飞廉越发不好了,她向掌门告了假回去探望,我也想与她同去。” 玉和吃惊:“你去做什么?”话说出口,才后知后觉想到难不成他和沐歌彼此有情?问道:“你,你和她,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在一处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 元慎没有听清,道:“她经常向我请教问题,她到底是个女子,一个人出门不太安全,何况我也多年未下山,想出去走走。” 玉和心情蓦然有些沉重,想了想,道:“想去就去吧,去了见到灵兽门的长老们记得要态度恭敬,遇到那里的弟子也要谦虚有礼,若是想游历,人间此时正值三月芳菲,缓归即可。” 元慎没想到师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又见她神情有些低落,开口道:“师父,您放心,我很快会回来的,我不在山上这些日子,您要好好保重身体。” 玉和虚虚应了一声,心里失落,徒弟已经大了,会有自己的儿女情长,是要自己去闯荡了,年轻人不该困在这里与她做伴的。 玉和已准,风荀子大手一挥也同意了,次日,元慎就同沐歌下山了。 清云峰如今只剩下玉和一人,她早已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生活不成问题,待到授课那日,云晓峰受元慎所托,早早到清云峰下接她,云晓峰只敢轻轻托着她的手臂扶她前行,他性子冷,俩人之间也说不上几句话,授课结束又送她回去,回到殿中,虽然正值午后,阳光明媚,但她心里却空落落地,耳边只有风吹花树的沙沙声,案上的经卷被风翻得哗哗做响,抚平书页,走到窗前,鼻尖仍是那样熟悉的冷淡花香,始终缺少了那道温润冷清的读书声。 她不由得心里烦躁,没有元慎,她也能生活得很好不是吗?抬手将蒙眼的冰纱扯下,明亮的阳光一下子直直刺进她的瞳仁,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光影,却扎得眼睛生痛,眼角又辣又痛浸出一朵泪花。玉和感到阵阵头晕耳鸣,紧紧扶住窗棂才堪堪站住,到底是草率了,放弃那丝肆意任性,靠着墙滑下,闭上眼眸,歇了半响才觉得好些,双手颤抖着将冰纱系好,坐在冰凉的石砖上,直至太阳西斜才起身回去。 再说另一边,元慎同沐歌日夜赶路,过了四天才回到灵兽门,灵兽门处在极南之地一座小岛上,周围岛屿丛生,礁石遍地,小岛面积很大,外沿是碧海黄沙,里面却都是深山老林,间或有灵兽奇禽出没。 沐歌先带着元慎拜见掌门,灵兽门的掌门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名叫高威,身材很是魁梧,目光炯炯,端得是龙精虎猛,脚边趴着一头花斑灵虎,远远感到生人气息,那花斑灵虎起身几步跳到元慎跟前挡住去路,见他面无惧色,绕着他转了转,扭头冲他竖直胡须,龇牙咧嘴,金黄瞳仁里满是威吓警告。 沐歌在它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苍擎,回去!” 灵虎苍擎顿时收起气势,悻悻回去。 沐歌拜过掌门,指着元慎介绍道:“伯伯,这是我的师叔,昆仑清云长老座下弟子。” 元慎依礼参拜高威,高威同他寒暄了几句,见他相貌堂堂,玉树临风,自有一股奇秀风姿,却又态度恭敬,赞道:“好,好,果真是少年英雄!”又问了几句清云长老的事,感慨道:“长老如此人物,令人敬佩!” 拜见过掌门,沐歌提出要去看望飞廉,带着元慎告辞退下。 一路上遇到几个灵兽门弟子,均是身穿收腰劲装,性格都很是爽朗,其中一人身量很高,阔肩窄腰,眉眼深邃,肩上盘着团乌黑灵蛇,远远就喊道:“沐歌!” 沐歌抬头,只见那条灵蛇直起身体,嗖地一声飞过来,缠在她腕上,又爬上臂膀,黑亮亮的脑袋讨好地摩擦她的肩头,嘴里吐着血殷红的信子,发出咝咝的声音,说不出的亲昵,她笑着打招呼:“高行表哥。” 高行走到近前,招呼灵蛇回到肩上,咧嘴一笑:“哈哈哈,你终于肯叫我表哥了,可见昆仑把你调教地不错!” 沐歌微窘,向元慎介绍道:“这是我表哥高行,方才拜见过的掌门就是他父亲。” 又指着元慎道:“这是元慎师叔。” 元慎抱拳:“幸会。” 高行也抱拳回以一笑,复而皱起眉头:“没想到昆仑竟有这样年轻的长老?” 沐歌笑:“这是清云长老的弟子。”话说到一半就捂住了嘴巴。 高行脸上止不住的诧异之色,复又咧嘴大笑道:“哈哈哈,好哇,原来你果真没有拜得她为师,哈哈哈,当初还和我打赌来着,怎么样,服不服输?” 沐歌扶了扶额头,拉着元慎就想走。 高行却不依,一把将她扯住:“表妹,从此以后,你得叫我一声大哥,决不能再和我对着干,这可是你先前下的赌注,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沐歌一把甩开:“你本来就是我哥,叫你大哥也没占什么便宜,这岛上谁说了算还不是靠实力,怎么,你想打架?” 高行连忙后退几步:“哟哟哟,母老虎,愿赌不服输。”肩上黑蛇连忙缩到他衣襟里盘好,把头埋在尾巴下面,仿佛不愿见到主人的惨状,高行嘀咕一声:“小破蛇!”转头就跑。 元慎也忍不住笑:“你表哥可真有趣,诶,你们到底为什么打赌?” 沐歌瞪他一眼也不说话,往前走了,元慎只好收起笑容连忙跟上。 第110章 灵兽(二) 灵兽飞廉住在靠海的一处礁石洞中,此处礁石遍地,下方直立着数丈高的悬崖,崖下便是澎湃蔚蓝的深海,卷卷银浪拍打着黑色的石壁,海风猎猎做响。 洞中倒是难得的十分干燥,缕缕阳光从洞顶的缝隙倾泻而下,洞内光影交错,一头巨兽卧于其内,鹿身鸟头,毛色艳丽,身上几环碧绿火红的花纹已经生出白毛,眼眸微闭暮气沉沉,可见其年老。 元慎来前曾看过古籍,上面形容飞廉:“月离于箕,风扬沙,故知风师其也。” 沐歌蹲下,轻轻抚摸着飞廉的头,柔声道:“飞廉,我回来了。” 飞廉费力睁开眼睛,蹭了蹭她的手心,发出细细碎碎的哼鸣,似是在与沐歌说话。 沐歌道:“我现在很好,虽然没有拜得清云长老为师,但也能时时得她教导。” 飞廉哼唧几声,沐歌转过头来,指着元慎道:“这就是长老的弟子,他也是来看望你的。” 元慎上前去,点头示意。 飞廉盯了元慎半响,似在思索,浑浊的眼神里终于闪过一丝清明,似乎是高兴,又似乎是慰藉,对沐歌哼唧几声。 沐歌犹豫了一下,对元慎道:“飞廉说你很好,它很喜欢你,你摸摸它吧!” 元慎伸手摸了摸飞廉的皮毛,只一触上,脑海中竟然响起了一道浑厚的声音:“你是谁?” 元慎吃惊,回头见沐歌点头道:“是飞廉在和你说话。” 元慎道:“我叫元慎,是昆仑弟子。” 飞廉却没再说话了,良久才说自己累了,让他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沐歌道:“飞廉性子温和,不过却不喜欢同别人接触,我第一次见它和生人如此亲昵。” 元慎道:“大概是因为我也是修习风系法术的吧,不知它有多少岁了?” 沐歌道:“飞廉每百年一生,新生的保存了上一代的记忆,不过到底是另外一头神兽了。” 元慎却想,那飞廉脑中,不知该有多少年的记忆了,传闻灵兽族世世代代居住在此,已经有上千年历史,人会更替死亡,飞廉眼看主人身死,只怕更难过,这样变相的永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沐歌没忘记元慎的事情,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们再去看水系灵兽。” 元慎点头 晚上是回岛上落脚休息,沐歌的父母在八年前就亡故了,所以和掌门一家住在一起,高行性子很开朗大方,不拘小节,只是每每碰到沐歌总要逗弄一番,直将沐歌气得柳眉倒竖才满意,高威教训他:“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整日里欺负表妹,像什么话,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沐歌被高行逗急了,免不了在一旁煽风点火:“就是,表哥,我是女子,不和你比,你看看元慎师叔,年纪同你差不多,已经如此沉稳,你好好学学人家。” 元慎冷不丁被点到名,放下手中的茶杯道:“茶没了,我去沏壶茶。” 高行被刺激到了,起身指着元慎:“那个什么师叔,走,咱们去比试一番,看看到底谁才是好汉!” 高威一拍桌子:“你给我坐下,怎么跟长辈说话的。”又对元慎道:“让你见笑了。” 高行不服:“既然年纪差不多,怎么就不能比试了。” 沐歌将剑拍在桌面上,道:“你要真想比,就同我比,咱们说好了,要是我赢了,以后你得听我的。” 高行也抽出刀来:“比就比,左右这声大哥你是叫定了。” 俩人到院中打起来,掌门高威见怪不怪似的,吩咐夫人新沏了茶水过来,劝元慎道:“喝茶,边喝边看,也不知道谁会赢。” 元慎:…… 第二天,沐歌带着元慎去了海边,水系灵兽赢鱼居住在此,俩人在一处突出的低矮礁石上站定,沐歌伸手没入水中,轻念几句咒语,不久就见清澈的海水翻起浪花朵朵,银潮翻涌间一只大鱼逆水游来,到了近处临空腾起,才见它鱼身而长翼,水珠随着张开的翅膀淅沥而下,沐歌伸手抚上它,道:“好久不见。” 赢鱼蹭着沐歌手心撒娇,发出细细鸣声,很像鸳鸯的叫声一般清脆。沐歌介绍元慎给它认识:“这是我的师叔元慎。” 赢鱼看了元慎一眼,飞到他怀中蹭了蹭,以头轻轻抵住他的前额,欢喜得不行,上下翻飞,鸣声欢畅,又转身飞到海面逐浪弄潮,潜到海里,过了半天才破浪而出,发出清脆的长鸣,沐歌扶上它,噗嗤一声笑出来:“师叔,赢鱼说你长得太俊,它十分喜欢你,想邀请你到海里玩。” 元慎有些尴尬,咳了两声 沐歌想起来正事,对赢鱼道:“我们今天来,是有很要紧的事请你帮忙。” 赢鱼安静下来看着二人,元慎拿出龟甲,道:“我想请你帮忙,看看这上面记载的是什么?”只见赢鱼发出一道尖锐的叫声,一下飞离几丈远。元慎心想若是有人拿着同类尸骨到自己面前,他肯定也会生气发怒,解释道:“你们同为水族,我拿这东西给你看确实不应该,不是想冒犯你,只是这上面的东西很有可能是可以治病救人的方法,你若知道,还请帮帮我。” 赢鱼静静打量了一番,有些迟疑,伸翅搭上元慎的手,元慎听到个清脆的声音同他说话:“你手上的东西,年代太过久远,是上古遗留下来的,上面并无什么戾气或是杀戮之气,应该是龟族自愿奉上的,不过我也看不懂。” 元慎失望 赢鱼又道:“你长得这样好,我就帮帮你吧,你且随我来。”说罢挥了挥翅扯了元慎跳入海中。 元慎只来得及跟沐歌说了一句:“等我。”就沉入了海中,好在他水系法术修习得不错,在水中倒也如履平地一般。 赢鱼带着他游了许久,一路上不断诱哄他:“你该怎样报答我,不如留在海里陪着我吧!” “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海底可好玩了,景色又美,留在这里吧!” “你别看我是条鱼,我在海里可是数一数二的美,和你正好相配,诶呀,羞死了,嘻嘻嘻!” 赢鱼一路上软磨硬泡,元慎无奈,原来灵兽中竟然有如此花痴的。 第111章 灵兽(三) 湛蓝的海水挡住头顶明晃晃的阳光,斑驳的光影随着水波晃动,元慎越沉越深,良久才踩到海底,海水很清澈,水底泥沙清晰可见,海底众多水族见赢鱼来了,纷纷避让,一路前行,到了一处宽阔深谷,遍生着碧游游的海草轻轻曼舞,又有数丈高的绚丽珊瑚次序分布其中,直如琼楼玉宇一般。 赢鱼带着他滑着脚下海草而行,到了一株巨大的白色珊瑚树下,此树通体洁白,有数丈宽,树下立着一只灵兽,状如白鹿,顶有四角,其状如蒨如举,颜色洁白如同?琈之玉,神情温柔洁净,是灵兽夫诸。 赢鱼细细鸣叫,片刻后,将元慎引着到了夫诸跟前,自己游到深谷外面去了。 元慎上前,见夫诸温和地看着他,道一声:“得罪。”伸出手来轻轻放在夫诸身侧,还未触及,就听到一道温和的声音问他:“你是谁?” 元慎愣了愣,原来同夫诸沟通是不用触碰的,还记得飞廉昨日也问了这个问题,他道:“我叫元慎,是昆仑弟子。” 夫诸默了默,仿佛悠悠叹息了一声道:“你为何来此?” 元慎望上夫诸温和的眼眸,觉得这灵兽仿佛能看穿一切世事似的,他心底所有思绪都被照地透亮,原来想的那些言辞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不知不觉,开口将事情一点一滴毫无保留说了出来,说罢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事已至此,元慎将龟甲全都拿出来放到了夫诸面前,道:“这就是我在藏书阁中发现的龟甲。” 夫诸静静看了半响,叹了一声:“你竟不认识它了!”又道:“你和你师父,本来是没有师徒缘分的,她只消在昆仑好好修她的道,你在尘世也自有一生。” 元慎道:“若是没有师父,我修不了仙道,还在尘世挣扎,师父她对我有大恩,若是有医治她的方法,求您告诉我!” 夫诸道:“世间事,没有什么好坏之分,我此时帮你,安知不是害你?” 元慎很坚定道:“不管以后如何,师父大恩我不能不报,若有因果,就由我来承担吧!” 夫诸眼神温和,一双瞳仁细看之下却是无悲无喜,良久才道:“这龟甲上面的确是上古道文,记载的正是极乐岛上三大仙草:滴玉青莲可生死人白骨,碧影昙花可治一切阴寒之症,鎏金琼枝可治一切炎炽之症。” 元慎很激动:“这和《山河图经》上记载的一样,看来是真有这个地方。” 夫诸却道:“你别高兴得太早,极乐岛在极北极寒之地,三界难近,你现在虽修了仙道,但力量薄弱,是不可能进入极乐岛的,何况,岛上上有饕餮、混沌、梼杌、穷奇四大凶兽,就算你找到了,也不可能采到仙草。” 元慎又泄了气,不过想到夫诸能知道此事,说不定有办法呢,问它:“夫诸,你有没有办法?” 夫诸道:“有,不过你此时只想着找到仙草医好她,你想过没有,或许付出的代价以后会承受不起呢?” 元慎心想,原来这夫诸是想和自己做交易,果然,没有谁会无条件帮你,他问:“你想要什么?” 夫诸悠悠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怎么去极乐岛。” 元慎道:“你说吧!”只要条件合适,做个交易各取所需也不是什么坏事。 夫诸道:“灵兽门中有六大灵兽,风系灵兽飞廉、水系灵兽赢鱼、土系灵兽麒麟、木系灵兽青蛟、金系灵兽白虎、火系灵兽玄鸟,生生世世不能遗忘先祖记忆,对于岛上的人来说是件好事,但对于它们却是无穷无尽的煎熬,我要你答应我,若是有朝一日你有能力,要免去它们这一项刑罚。” 元慎思索,按照夫诸所言,这记忆传承乃是六大灵兽所受的刑罚,并不是沐歌口中所说的那么简单,他问道:“这刑罚是何人所定?又是为什么要它们受这样的刑罚?” 夫诸闭口不言 元慎道:“你不告诉我,我以后得罪了大人物可怎么办?这样的事情我是不会答应的。” 夫诸才开口道:“这六大灵兽受此刑罚已经有数千年了,它们已经悔过,如今又与灵兽门签下血契,不得出岛半步,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坏事了。你放心,等到你有了能力解决此事,必定不会得罪别人,我向你保证。” 元慎心想,只怕连得道成仙之人也未必能免除这样的刑罚,何况,连玄清师祖那样的人物最终也羽化了,他觉得自己是比不上玄清老祖的,既然不可能成仙,此生大概都不会有这样的能力了,他道:“你说的话我也不知真假,这样吧,我再加一条,你将去极乐岛的方法告诉我,也要将医治之法告诉我,我就答应你这个条件。” 夫诸很爽快道:“好,我答应你,只是我们需得立个誓言!” 元慎点头,立誓就立誓,怎么看自己都不会吃亏。 一人一兽指着皇天后土立好誓言,夫诸自断一角,道:“你将它拿去,寻一个青铜香炉,待到夜间,将灵角和那些龟甲一起投入香炉内,滴入三滴自己指尖鲜血,则可燃矣,睡梦中你可学习这龟甲上的文字。” 元慎捡起那截断角,见它洁白如玉,只在根部残留着夫诸的一丝血迹,施术将它缩成巴掌大小揣进怀里,道了声:“多谢!” 夫诸额头上的伤口很快就止住了血,不过它此时头上只余三角,颇有些重心不稳跌跌撞撞,它干脆弯腿躺在珊瑚树下,只叮嘱元慎道:“别忘记你的誓言。”唤了赢鱼进来送元慎离开。 也不知夫诸同赢鱼说了什么,赢鱼送他回去时态度恭敬很多,也不敢再同他玩笑,只是不近不远领着他游回了岸边。 元慎冒出水面,沐歌叹一声:“你终于回来了,怎么样,找到法子了吗?” 元慎上了岸,只见太阳已经偏西,还记得他们来到海边时朝阳正好,可不是去了大半天了吗,他念诀将衣服烘干,道:“有些线索了,天色已晚,我们回去再说。” 第112章 灵兽(四) 回去的路上,元慎挑了些紧要的同沐歌讲了,也说了和夫诸之间的交易。 沐歌道:“灵兽夫诸虽然是水系灵兽,却不受我们灵兽门驱使,我们历来奉它为上宾,且数年也难得一见,没想到它竟然愿意帮你,不过,你们之间的交易委实奇怪,我们历来不曾亏待灵兽,怎么会是一种刑罚呢?” 元慎道:“昨日,你得知飞廉时日不多尚且伤心难过,你想想,飞廉世世代代传承记忆,也不知陪伴过多少代主人又亲眼看着他们死去,它既然开启灵智,也是有感情的,也会伤心难过,千百年来,不知伤心过多少回,又不能忘记这样的痛苦,这不是刑罚还是什么?” 沐歌神情微动:“如此说来,这记忆传承之法真算是酷刑了,可有什么法子解除吗?” 元慎摇头:”所以我也觉得夫诸的条件很奇怪。” 沐歌道:“或许掌门有法子呢?” 元慎道:“他怕也是没有办法的,何况,其他人是什么想法你也是不知的。”记忆传承之法,对于岛上的人来说是有利的,可以让灵兽更高地效忠他们。 沐歌沉默了一会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问元慎:“那夫诸有没有将寻找仙草的办法告诉你?” 元慎点头,隐瞒了以灵角和鲜血为引学习古文那一段,只道:“夫诸已将寻找仙草的法子告诉我,不过要等我回了昆仑入了梦才明白,它说要寻一个僻静之地,不能受人干扰。” 沐歌感慨:“这法子可真是奇怪。”随即又拍了拍元慎的肩膀:“你放心,到那时你只管入梦,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回到岛上,天色已经傍晚,高行昨天被沐歌揍了一顿今日倒是难得安静,见沐歌和元慎一起回来,神色有些难看,撇了撇嘴就回房了,沐歌心中想着灵兽记忆刑罚之事,去找掌门高威探口风去了。 元慎也准备回房歇息,却不料高夫人邀请他到院中一叙,高夫人是个微胖的女人,和高威长得很像,都是一样的眉目深邃,年岁渐长,眼角长了浅浅皱纹,面目柔和许多,笑起来很热情的样子。 元慎向她行了个礼。 高夫人招呼他:“道友来了?快请坐吧。” 元慎坐下,问:“夫人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高夫人道:“道友,我见你同沐歌这几天成日里都在一处,你们都去了哪里?” 元慎觉得她这话有点盘问的意思,不过还是道:“去看了飞廉。”又接着道:“还去了海边看望水系灵兽。”总归是人家的地盘,不能太过放肆。 高夫人还是笑眯眯望着他 元慎心里有些发毛,难不成今日的事被她知道了? 高夫人道:“道友,我这个人素来爽利,就不卖关子了,你和沐歌可是彼此有情?” 元慎傻眼 高夫人笑着解释道:“除了她表哥,从未见沐歌和什么男子走得这样近,更别说带回岛上了,你们虽然是师叔侄,辈分不一样,可你不是她亲师叔,隔得远呢,我们灵兽岛也不讲究这个,若真是彼此有意倒也不在乎这样的辈分,只是我还是要问一句,你们到底是作何打算?可禀明了师长?” 元慎哭笑不得,连忙解释道:“夫人,您误会了,您也知道,沐歌本来是想拜我师父清云长老为师的,可惜我师父她当年身受重伤至今未好才不能收下她,平日里却还是愿意提点教导她的,所以,沐歌虽然是我的师侄,但我们相处比较随意,如同辈如朋友一般,志趣相投。这一次,是因为飞廉不好,沐歌决定回来看望它,她到底是女孩子,长辈们怕她一个人不安全,恰好我和她关系好,才让我下山陪护的。” 高夫人暗暗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缘故,是我唐突了。” 元慎笑:“您能如此为沐歌考虑,是她的福气。”话语间又将自己抬到了沐歌长辈的位置。 高夫人也露出笑容:“我把她当成女儿一般,总是操心一些,沐歌她看起来干脆利落,其实待人最是真诚,我就是怕她吃亏,出门在外,又有诸多不放心,道友,以后还要劳烦你多照顾她些。” 元慎笑道:“一定,一定。” 沐歌在掌门高威那里没有探出什么口风,反被教训了一顿,高威道:“六大灵兽的血契之法是我们灵兽门的祖先传下来的,它们代代之间的传承之法更是只有它们自己才知道,这数千年来都是如此,怎么会是刑罚呢,你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沐歌没敢将元慎求助水系灵兽的事情告诉掌门,只道:“伯伯,你好好想想,灵兽们见过这岛上多少人的生死,怎么会不难过伤心,我现在还记得当年我的父母身亡时是怎样的伤心难过,幸亏有您抚养我长大,但亲人离别之苦我却至今忘不了。” 高威听了也不忍再责骂她,放缓了语气道:“你说的我也能理解,不过免除刑罚之法确实是没有。” 沐歌很是失望,第二天又去看望了飞廉,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出了山洞时,整个人释然了许多,又对元慎道:“明日我们就回昆仑吧。” 元慎问:“你不等飞廉它……”不等它身死这句话元慎说不出来。 沐歌摇摇头:“飞廉告诉我,这数千年岁月有很多悲伤痛苦,也有许多欢乐温暖,它此生死去,下一代还是会记得我们之间的美好时光,还能陪伴下一代、下下一代主人,这是件好事,不是吗?” 俩人决定第二天就离开,侄女沐歌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高威倒是挽留了一番,又邀请元慎多住些时日,不过俩人都没有什么心思留下来,因此拒绝了。 他们来的时候日夜赶路,回去仍旧是行色匆匆,元慎心中记挂着师父,又想早日破解龟甲上的内容,不过再怎么着急,也不好拉着沐歌整日整夜地赶路,所以只在白天御剑,一路上正值人间三月,山野新发的树木枝叶柔嫩,藏着初生的鸟雀巢穴叽叽喳喳闹个不停,野花散散漫漫开得热烈,微风拂面鼻尖都是温柔香气,真是一派明媚春光,心情也不由得好起来。 第113章 归来 元慎已经下山快小半月了,玉和去五行堂授了两次课,回到清云峰上,就只剩下满峰玉兰陪着她,可惜她看不见那些或盛放或含苞的好颜色,也再没有人说着满山的云霞夕照给她听,满目的黑暗似无穷无尽的深渊将她困在里面,说不尽的孤寂和冷清,她开始盘算元慎和沐歌也不知道到了灵兽门没有,灵兽门在南海之滨,与昆仑相隔数万里,他们二人这一去也不知几时能回,又想着在她这个师父看来,元慎是极好的,但灵兽门的人不知会不会喜欢他,先前从未听他说起过和沐歌的事,俩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呢? 风荀子看她整日里孤身一人,云晓峰又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并不懂讨师长欢心,担心她一个人在清云峰不方便,传了信来提出派个弟子去照料她。 玉和捏了传音的符箓,拒绝了:“多谢师兄,我在清云峰生活数十年,早已熟悉无比,其他弟子很少来这里只怕不熟悉,又有学业要忙,就不必麻烦了。” 岂料第二天,风荀子直接安排了个人来,是他今年新收的弟子碧姚,碧姚道:“师叔,师父让我来照顾您,他说您很少下山,他总是担心你,侍奉长辈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还请您不要推辞了。” 玉和只好接受,同她道:“清云峰人少,屋子不多,北侧殿之前是我一名弟子之前的居所,你自己去收拾一番歇在那里吧!” 碧姚应下,北侧殿原本是敛秦住,已经空置了快九年,一应用具却还是原来的样子,稍加收拾就可以住了,碧姚很快就打点好。 碧姚个很活泼的姑娘,风荀子有些凶,对待弟子也比较严厉,教训弟子时大多直言直语,骂人的时候更是不留情面,相比起来,清云长老却是个很温和冷清的人,又年轻,看上去和她们像是同辈一般,碧姚心底里更愿意亲近玉和,也喜欢同她说话解闷。 玉和总觉得碧姚的性子和敛秦有些像,当年敛秦没下山时,也是这样的单纯热烈,心无城府,所谓爱屋及乌,她心里对碧姚还是很有好感的。她游历过许多地方,也能说上许多趣事,碧姚对此很感兴趣,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清云峰仿佛热闹了许多,玉和这几日心中那些不快和思绪纷纷也消散很多。 碧姚听着她说的世间百态,感慨道:“小师叔,这天下如此大,世间如此精彩纷呈,我以后也想出去游览一番。” 玉和道:“待你学有所成,可以去走一遭,修道虽好,人间红尘烟火也很有意思。” 说到这个,碧姚有些苦恼道:“小师叔,您是不知道,我从小在天符门长大,我爹都不让我出门,也算我争气才能拜入昆仑门下,否则您说的那些趣事我以前都只能在话本上看过。” 玉和笑:“你还看话本?” 碧姚有些窘,道:“不瞒您说,我的爱好便是看话本,我觉得话本可比那些经卷有趣多了。” 玉和想起碧姚入门大会上说自己的爱好是读经卷,没想到是反着说的,这姑娘真是有趣,于是道:“话本里面的东西虚虚实实,大多是为了投其所好,你若是真有兴趣,我书房里有不少游记,你可以去找一些来看看。” 碧姚很高兴,谢过玉和,到辛夷堂搬了一大堆游记出来,她也没忘记玉和,边看边念给玉和听,玉和听着少女清脆娇憨的声音,心想自己这些年眼睛看不见,到底还是太过依赖元慎了,如今有个活泼的弟子陪在身边,前些日子的孤寂一下就被冲淡了,元慎有了心上人,以后迟早都是要离开清云峰的,若是下次有合适的弟子,不妨收下,基础的东西还是可以教的,不过昆仑十年收一次徒弟,要等八年以后了,这样一想,又觉得世事总是难以预料,她先前觉得身世隐秘不愿与旁人有太多牵扯,哪里想得到会有这么一天呢? 碧姚读的是《徐霞客游记》,说徐霞客自幼立志要看遍名山大川,五十一岁那年,翘首西望,还有一块神秘之地未曾去过。他对家人道:“我将寄身天涯,再探胜地,家里勿念,生死由之。”碧姚感慨:“这人倒是洒脱,不喜故土,已经年迈,不想着落叶归根,只想旅居他乡。” 玉和道:“这位写书人曾说过愿朝游碧海而暮苍梧,他到了云南,寄身古寺,日出而作,青山绿水,日落而息,黄卷青灯,乐在其中。” 碧姚撅了撅嘴道:“可见尘世也有尘世的乐趣,修仙也不一定就是最好的,我爹爹常常教导我说尘世森罗万象,又充斥爱恨情仇,若是心性不坚,极有可能沉迷其中,再修不了仙道,所以他都不让我出门。” 玉和开导道:“你父亲说得不错,这天下间,除了仙道,还有人间和妖道,有些妖精喜欢迷惑人心,所以天下修仙者都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你天资好,好好修行,待有所小成,性子也成熟,就可以去游历了。” 说到此处,碧姚放低了声音抱怨道:“天符门规定这样严格,都是因为当初有一人天资卓绝,最擅使符布阵,却被妖孽迷了心智,叛出师门的缘故,自此以后,天符门都轻易不准弟子下山,唉,真是可惜了。” 也不知道碧姚可惜的是那个天资卓绝的叛徒还是不准下山这件事,之前并未听说过这件事,玉和正想问问详情,就听远处传来一道温润冷清的声音:“师父,我回来了!” 玉和一怔,抬头望向殿门口,眼前依然是黑茫茫一片,耳边听见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仿佛看见少年跨进殿门一步步走来,他一双凤眸灼灼生辉,带着温和的笑意来到跟前,鞋底踩在石板上发出的声音很轻,节奏干脆又整齐,一下下敲击在她心坎上,仿佛浓黑夜色被宣告黎明的钟声击碎,寂静的心灵一下子欢喜雀跃起来。 第114章 方法 元慎回来比玉和计算的还要早,他问了问玉和这些日子以来是否安好。 玉和一直想着他和沐歌的事,问他:“灵兽门路途遥远,我本想着你这一去,少说也要个把月,一路上可还顺利?” 元慎道:“都还顺利,去的时候日夜赶路,飞廉已经很老,不过我们到底没等它身死,沐歌心中释怀许多,多留无益,回来的时候行程慢了些。” 玉和道:“倒不必这样着急。” 元慎道:“弟子去的时候没有交代好,走到半路才想起无人照顾您,捏了诀求助掌门师伯,幸好这传音诀捏得不错及时将信送到,不过我思虑不周,还请师父宽容我。” 原来掌门派人来是受他所托,玉和心中一下子欢快起来,还是开口问了一句:“可见到沐歌家中人?” 元慎言语间很高兴的样子,道:“沐歌的父母早已亡故,是同伯父一家生活,灵兽门的人都很豪爽热情,岛上驯养了许多灵兽,十分有趣……” 玉和听着元慎说着灵兽门的见闻,似乎和沐歌的长辈相处地很愉快,看来他们此行很是顺利,于是道:“如此便好。”心里却不想再听,只道:“我有些乏了,你赶路回来想必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元慎本来想将海底夫诸一事告诉她,但见师父如此说,又住了口,不如等看懂龟甲上面的东西再说也不迟,虽然夫诸说那是仙草的记载,可万一不是只会让她白欢喜一场。 玉和由元慎扶着回房歇息,她臂上覆着的手掌温热有力,耳边那温润冷清的身音提醒着她每一步台阶和门槛,即使这里的路她早已熟透,心中莫名地熨贴,走到房门口,元慎止步,玉和感到她的手臂松开,有些失落,不过只停了一瞬便抬步入内,关上门,听见他脚步声渐渐远了,坐到床上,那股撇不去的依赖又涌上心头,他细心的照顾让她心底涌上甘泉,然而一想到弟子已经有了心上人,女方家里还很赞同俩人的事,这捧甘泉就似乎被人抽了根,堵了源头,能预料到短暂的甜蜜很快会被耗竭。 夜里睡得并不安稳,第二天早上起来,早早到堂上坐定,只等着元慎过来问安,许久也未见人影,前次元慎夜里背着她偷偷去堵了路所以早上未来问安,不知道这次又是为什么,她坐不住,拿了拐杖往西侧殿走去。 还未到殿门口,就听有个女子唤她:“长老这么早就起来了?” 声音干脆利落,是沐歌,清云峰有禁制,她怎么会在此处,而且还是一大早,玉和心里一紧,俩人虽然彼此有意,但毕竟还没成亲,可不要做出什么情难自持的事来,玉和问:“你怎么在此处?” 沐歌低声嘀咕:“元慎师叔竟没说吗?”有短暂的停顿,才道:“我在此处守着师叔入梦,他应该快醒了,具体如何还是等他醒来再和您说吧。” 原来是元慎有事瞒着自己,夜里竟然叫了沐歌来守着,他是她的弟子,可这段时间,有太多事情瞒着自己了,他偷偷翘了课去明月峰,晚上摸黑去堵路,还有和沐歌的事,再有这一次,他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又是背着她做自己的事,她却是后知后觉,心中莫名有了些怒气,此时只想仔细问个清楚,若是以师长的身份施以威压,沐歌定会说的,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她们师徒之间似乎是渐行渐远了,相比起来,沐歌反而更得他信任似的,胸中那股委屈和愤怒很快显得苍白无力,她只想听他亲口告诉他。 沐歌见玉和站在房门外一动不动,道:“长老,师叔他也不知几时会醒,不如到廊下坐着等吧!” 连沐歌也看出她在等他,她淡淡道“不必了。”捏着拐杖转身下了台阶。 回去的路上,心中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她想自己到底不像别人所说的那样性子冷清,性格洒脱,如今一个弟子的疏远就让她如此难过,可见人只要有了付出和期许,就会生出烦恼,尤其是这份期许不能成真的时候。 坐在阔背椅上,清风穿堂吹落花瓣飘洒,呼呼风声携着冷香染上双鬓,心中那股子孤寂如影随形,心绪不宁,总要找点事情来做才好,摸了摸乾坤袋,已经许久未打开过,却一下子就摸到了那管玉笛,她唯一会的乐器就是吹奏玉笛了,摩梭着冰凉润泽的管身,触感让指尖忆起尘封的技艺。 奏一曲寒山碧,江上何人吹玉笛?扁舟远送潇湘客。芦花千里霜月白,伤行色,来朝便是关山隔。 当年初见,元慎还是个率性少年,后来俩人游历过许多地方,沿江漂流,一起见过江南烟雨、塞外黄沙,又经历过暖阳寒冬,还有晚夜芦花瑟瑟,少年为了拜她为师强压下恐惧,飞往沙洲祭孤魂…… 罢了,相聚总有相散时,空身又六孔,心绪谁人听。 一曲既罢,暗地自嘲,活了几百年,怎么就到了如此境地了,却听到男子温润的声音唤她:“师父!”那声音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连唤了数声,带着无限欢喜和兴奋,宛如一阵风似的来到跟前。 “师父,我找到法子了,您的眼睛可以治了!” 玉和手中玉笛蓦地一松,掉落下来,撞在地上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 元慎捡起玉笛塞到玉和手里,高兴道:“师父,极乐岛是存在的,碧影昙花果真可以治一切阴寒之症,待我为您寻来,您很快就能好了。” 玉和心下一紧,嚯地站起身来,定了定心神,故作轻松一般笑道:“莫不是做梦傻了,今日你委实起得太晚了些。” 元慎扶她坐下,压了压兴奋之情,放低了声音道:“师父,是真的!您还记得吗,明月峰上有一个藏书阁,我在那里发现了一箱龟甲,但无一人认得,这次去灵兽门,悄悄求助了水系灵兽夫诸,它告诉我的。” 玉和挤出笑容:“若是有法子,当年早就用上了,何况灵兽只供灵兽门人驱使,它说的话当不得真的。” 第115章 师命 元慎却道:“夫诸并不是直接告诉我,它说这龟甲上是用上古道文记载的,它自断一角,让我回来以青铜香炉燃灵角和龟甲,入梦后即能习得龟甲上的内容,我昨晚已经学会了。” 竟然是这样的法子,玉和记得这个法子是以鲜血为引,要立誓的,她慌了:“你,你答应了它什么条件?”说完又觉得不妥,怕他生疑,问:“夫诸不受血契制约,却只居住在灵兽岛,它不会白白帮你,你……?” 元慎倒是没去想师父怎么知道这么多秘密,只道:“其实也没什么?”见玉和不相信,心想必定是瞒不过师父的,开口道:“我与夫诸立了誓言,它要我想办法解除灵兽岛上六系灵兽的记忆传承之罚。”又将记忆传承刑罚同玉和细细讲了,末了还感概道:“我这一生,大概是不会达到夫诸所说的那种境界,这个誓言立了也没什么作用。” 玉和心想,夫诸活了成千上万年,断不会做赔本的生意。传闻上古时代末期,古神纷纷湮灭,灵兽们不甘湮灭,为求长生,犯了大错惹怒了古神,才被降下这样的惩罚,一百年为一代,记忆灵力代代相续,看着似乎是变相的长生,其实却是惩罚。不过元慎天资虽然好,成仙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她算过元慎的命格,慧极必伤,青年早夭,她带着他修了道,命格有所改变,运势也看不太清,不过成仙何其艰难,连师父玄清老祖都不能达到这个目标。何况灵兽的刑罚由来已久,并不是普通神仙能改变的,难不成他以后会有成神的大造化吗?这怎么可能,绝不可能。 元慎自顾自说着龟甲上记载的内容:“那上面说碧影昙花,叶似漂萍,花开一朵,通体墨绿,全株皆可入药……” 玉和听得心惊肉跳,这一字一句跟当年父亲说的一模一样,看来元慎果真是看懂了龟甲上面的内容,她急了:“阿慎,你不许去!” 元慎安慰她:“师父,我已经知道了去极乐岛的方法,您别担心。” 玉和不管那么多:“我说不许就不许!难道你要违抗师命吗?”语气间严厉无比,面上也可见汹汹怒色。 元慎愣了,师父她从未对自己发过火。 俩人都沉默 良久,玉和放缓了语气道:“极乐岛既然有碧影昙花,想必那四大凶兽也是存在的,你摘不到仙草的,不要以命相搏,白白送死而已,一双眼睛罢了,不值得如此。” “师父……” “你不是说愿意做我的眼睛吗?你若有什么不测,你让师父怎么办?这世间,难道还会有人愿意陪着我成日里拘在这山上吗?莫不是你烦我了?” 元慎微微动容:“师父,弟子侍奉您毫无怨言,您看不见,弟子只想医好您。” 玉和点头:“这就够了,龟甲上面的东西以后都不要再提起,你也忘了这回事,记住,这是师命!” “师父!” “你若是还把我当师父,就忘了昨晚的梦!!” 元慎沉默,他一直都很尊敬她,她以师徒的名分威胁,他不能不应。 那天过后俩人再没有说过这回事,玉和想,他应该是已经放弃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元慎依旧每日里往返于清云峰和素荣峰之间,他不敢违背师父的话,倒是沐歌前来问了几次,得知缘由后也只能默默叹息:“真是可惜了,不过长老说的不错,那岛上危险至极,你去了也采不到仙草,反而会把命搭进去。” 元慎道:“都是我修为太低了。” 沐歌摆摆手:“依照你所说,那岛上都是上古凶兽,就算是得道成仙的去了只怕也没办法。你已经是弟子中顶厉害的那个,只是不太露手,大家都不知道你的能力。说到这个,你和东寻师兄到底谁更厉害一些?你们也没打过架。” 元慎:…… 元慎不是个喜欢与人争长短的性子,不过法术强一些总是好事,心中又暗暗想着若是真有一天自己的修为能达到夫诸所说的那样,何愁采不到仙草,因此越发刻苦起来,每日里沉迷于修行。 修道者学习过道文和经意以后,灵智会有很大的提升,元慎自从在梦中学习了上古道文之后,脑海中天灵似乎开了窗一般,智慧灵秀源源不绝,他本就天资不凡,如今更是卓绝,再加上他勤勉刻苦,短短一年多时间竟然已经将五行堂的课听了个遍,法术上的进步更是一日千里,长老们随便考了考他,科科皆优,法术甚至已经可以与师长们相匹敌,这下子,就算他平日里低调得过份,如今也是众人皆知了,风荀子更是赞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还有长老赞他:“天资最佳!” 如此胜誉,对比之前的默默无闻更是招眼,自然也会有人不快。 这一日,元慎课业结束离开素荣峰,昆仑本就树高林密,花树丛生,小道被茂密的灌木丛隔得弯弯曲曲,他在这头听到有人在背后嚼舌根:“清云峰上那人平日里哑巴似的一声不吭,没想到是个厉害的,以前真是小看他了!” “嗐,他当年以凡人之身拜师,同门徒们混在一起,人人嘲笑,可人家勤奋啊,才短短一年就能越级听课了,如今更是想不到。” “哼,指不定是钻了什么空子呢!” 元慎听着心里倒是没有什么波澜,更何况花丛背后议论人这件事,师姐敛秦当年已经挨过一次算计,他又不傻,怎么会陷进去呢? 正想走,就听一道清脆女声道:“师兄如此优秀,一是因为有长老细致教导,二是因为他天资聪颖,你们平白乱说什么!” 那俩人被撞见,也不恼:“碧姚师妹,你可是掌门的弟子,怎么向着外人说话?” 碧姚道:“清云长老和元慎师兄怎么会是外人,咱们都是昆仑弟子,广泉师兄,你不要挑拨离间!” 广泉道:“哼,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兄,你才去照顾那老女人半月不到,就已经被她收买了?先前你不是说见她们师徒两个在清云峰拉拉扯扯,怎么这么快就改口了。” 碧姚气急道:“你住口,休得胡说!我从没说过那样的事,你怎么能以龌龊的心思忖度,你在曲解事实!” 广泉冷笑一声,道:“清云峰上只有她们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厮混在一处也不是不可能,元慎进步这样快,保不齐是那老女人言传身教,哈哈哈!” 第116章 诋毁 听到此处,元慎哪里还忍得住,无论这几人是有心还是无意,已经严重侮辱了他与师父,他出了花丛,见碧姚怒气冲冲地指着两个男弟子说不出话来,对面两人好整以暇站着,一人是掌门风荀子座下弟子广泉,平日里整天跟在东寻身后,前次元慎堵了清云峰旁的小路,正是这人告的状。还有一人是个门徒名叫守学的,似乎天资尚可,但并未通过入门考核,所以未能拜入昆仑门下。 三人见到他,倒是吓了一跳,守学慌忙后退几步低下头去,他只是个门徒,为了讨好东寻师兄才成日里跟着广泉,虽然东寻以后是要做掌门的,但元慎毕竟是正式弟子,不好得罪。 广泉心想清云长老早已失势,不足为惧,却被元慎眼中怒意吓到了,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元慎上前揪住广泉衣领:“你敢把那些话再说一遍吗?” 广泉心里莫名生出惧怕之意,强自说道:“你,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想以下犯上,殴打师兄吗?” 元慎怒急,不再与他废话,拎着广泉就走,广泉慌忙双手去掰元慎的手掌却挣脱不得,脖子被紧紧勒住,连呼救都不行,只能像个物件一样被拖着。元慎走了几步,转身对呆立着的碧姚和守学道:“你们也跟上!” 碧姚和守学已经傻了,见元慎怒气汹汹,还以为必定是要打架,没想到他根本没动手,更没多说什么,拎着广泉就走,仿佛想把广泉捏死一般,生怕闹出大事,赶忙跟上。 元慎直接去了太极殿,掌门和东寻正在商量事情,见他铁青着一张脸,眼里似有滔天怒火,右手揪着一人衣领将人如同物件一般拎进来,身后跟着碧姚和守学一脸惊恐。 东寻呵道:“元慎,你做什么!”急忙走过去,才看清元慎手里的人竟然是广泉,心道不妙,怒道:“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师兄,你快把他给我放下来!” 呵,东寻这厮,直呼他的名字,既然不愿称呼他为师弟,又怎么好意思让自己认他和广泉为师兄,元慎眼里满是嘲讽,对东寻道:“我有事要禀明掌门,师兄还是退下吧!”说罢也不看东寻脸色,大步至风荀子面前,将广泉丢在地上,广泉面色涨紫,显然是憋不过气来,哪里还能开口说话,被重重扔在地上,只能闷哼一声。 风荀子也有些动怒,呵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元慎面上怒色未散,更未露出退却之色:“师伯,我只问您一句,可还记得当年我师父她以身犯险修复昆仑大阵之事?” 风荀子一愣,怒气散了一分,道:“自然记得。”十一娘当年差点丢了命,这样的事,他怎么会忘。 元慎又问:“好,我再问您,若是有昆仑弟子诋毁她,该当如何?” 广泉此时刚刚透过气来,连忙先告状:“师父,他殴打我,碧姚和守学都可以作证!”他心想这两人一个是自己亲师妹,一个是自己小跟班,必当会向着自己说话,再说了,堂上的可是自己的师父。 风荀子看向元慎:“你为何殴打师兄?” 元慎没回答,也未被风荀子眼中厉色吓退,只目光炯炯看着他等他回答。 风荀子见此,开口道:“若是有人平白诋毁长老,自当惩罚,师妹她于昆仑有大恩,若有弟子出言不逊,更应该重处。” 元慎点了点头,道:“多谢掌门公正严明,事情是这样的,半刻钟之前,弟子正欲回清云峰,却听有人躲在花树之后议论弟子,我倒是不甚在意,却不想竟然说到了我的师父身上,言辞不堪入耳,弟子实在说不出口。” 风荀子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问:“广泉,可是真的?” 广泉还想抵赖:“师父,他胡说,明明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出来打人……” 守学却是吓得不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风荀子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看向碧姚:“碧姚,你说!” 碧姚也有些害怕,不过还是嗫嚅着道:“师父,我也只是路过,我……” 风荀子言辞更加严厉:“休得隐瞒!” 碧姚被吓得抖了抖,道:“我听到广泉师兄和守学在议论元慎师兄,说他平日里闷不吭声,如今却厉害得紧,只怕是钻了空子,我气不过就同他们争辩几句,谁知,谁知他们越说越过分,竟然说,说清云峰上只有长老和师兄俩人,保不齐,保不齐已经乱了纲常。”说到后面,她实在是咬着牙关一字一字蹦出来的,后面几句更是声若蚊蝇。 殿内空旷,风荀子还是听到碧姚说的最后那几个字:乱了纲常!他脑中嗡嗡作响,嚯地站起身来,怒问:“广泉、守学,你们做何说法?” 守学连忙道:“掌门息怒,我们不是故意的,只是随口玩笑罢了,求您宽恕!” 广泉此时哪里还能辩驳些什么,一骨碌翻身跪下去。 元慎开口:“掌门师伯,我师父她当年肆意洒脱,如今只能日日困在清云峰上,原因想必不用我再说了,我是她的弟子,一心只想报答她的恩情,又敬慕她的品格,所以谨慎侍奉在侧,我与师父清清白白,岂容污蔑!若是听到有人这样诋毁她却不发一言,岂不是忘恩负义,那与禽兽有何区别?不过,我心底还是牢记着拜师时的门规,并未殴打过师兄,想必您会公正处罚的。” 风荀子看向地上跪着那不成器的弟子,道:“广泉,去刑堂领罚,二十鞭。” 二十鞭,能去半条命,广泉求饶:“师父,弟子知错,求您饶恕我。” 风荀子不再看他,道:“守学是吧,既然你对昆仑不满,干脆回去吧。” 守学道:“掌门,我知错了,求您不要赶我走。” 门徒而已,别派之人风荀子若是处罚了,就涉及到干扰其他门派的事物,但不发一言,就表示默认了,风荀子想了想,道:“若是以后再出言诋毁昆仑,休怪我不顾门派间的脸面!”又对碧姚道:“你也退下吧。” 殿内只余元慎和风荀子,元慎道:“多谢师伯秉公处理。” 风荀子嗯了一声,道:“你也退下吧!此事你心里有个底就好。” 元慎走后,风荀子眼中闪过厉色,东寻啊东寻,如今怎么这样愚蠢,难道是他这个师父教得不好吗,看来是该好好训斥一番了。 第117章 游记 回去的路上,元慎一直在想着这件事,不知师伯指的心里有底是将此事埋在心中不告诉师父,还是说引以为戒,呵,也是,如今清云峰上只有他们师徒二人,若是有人心怀叵测,怎么能止得住悠悠之口,又想起前次广泉告状,师伯最在意的便是他与师父是否逾矩,看来今日的流言只怕不是一天两天了,师伯他应该是早已发觉。 元慎心底生出愤懑和悲哀,当年昆仑阴阳八卦阵破,修仙界倾覆,是师父她以命相搏,谁曾想,到了如今,有人存了心诋毁她,广泉日日跟在东寻身后,东寻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人心胸狭隘,哪里配继承掌门之位,还有其他人,这样的流言也不知几人在传,算一算,当年惨状已是快十年前的事,果然岁月无情令人忘恩。 蔼蔼堂前林,中夏贮清阴,正值午后,辛夷堂树荫满地,香尘漠漠,玉和开了扇窗,将那张阔背紫檀椅搬过去,坐下来恰好能沐浴到外头洒下来的半片日光,身上暖洋洋的,十分惬意舒适。耳朵听到布履踩到林间泥土上发出的微弱声响,随后咯吱一声,紫竹门开了,那布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轻轻的噔噔声,元慎不紧不慢来到跟前,唤了她一声:“师父。” 今日他迟了片刻,玉和点了点头,笑道:“你来了。” 元慎压下心头思量纷纷,声音更是温柔几分,道:“师父今日想听什么书?” 玉和想了想,道:“那卷《徐霞客游记》吧。”碧姚来陪她时,恰好读到徐霞客晚年毅然离开故乡前往云南,静闻和尚前来送他,说吾闻云南有佛地鸡足山,心向往之,早刺血写就了一部《法华经》,今日正好与你结伴,亲送血经,了我大愿。 元慎拿起桌上书本,的确已经读了大半卷,接着念给她听:徐霞客和静闻和尚离开江阴,晓行夜宿,不想行至湖南境内遭强人打劫,行李、银两尽失。静闻一病不起,他对徐霞客说:“吾将不生,请务必将这部血经与我的骨灰带到鸡足山,拜托,拜托。” 静闻死后,徐霞客将其火化,捧经负骨,一路向鸡足山而来。山上主持感静闻和尚之虔诚,建塔记念。徐霞客路遇暴雨断粮跌伤,到了鸡足山已经生了重病,留鸡足山三月,修成鸡足山志。岂料被仆人背叛,病势日重,已不能行走,丽江土司派人抬他回江阴,途中经五月余,历尽磨难,得以生还故乡。怎奈病入膏肓,次年正月,撒手人寰,弥留之际,手中捏着的是两块他游程中带回的奇石…… 午后时光过得飞快,游记已经读完,玉和道:“鸡足山天柱峰,可以一顶观天下,东观日出,西观苍洱,南观祥云,北观玉龙雪山,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元慎笑:“师父去过吗?” 玉和道:“不曾。”以后应该也没机会去游览了,也不多做感慨,她道:“今日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元慎点头,见书桌上杂乱放着几本游记,应该是他下山时碧姚翻出来读给师父听的,前段时间他忙着修行,许久未打扫过辛夷堂,他道:“弟子收拾一下,师父稍等片刻。” 玉和就坐在椅子上等他,听他整理好书籍,抱着走到书架前,一本本仔细放好,也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哗啦啦掉下来,撞得地板咚咚做响,元慎捡起来,良久不发一言,也未再有动作。 玉和觉得奇怪,正想唤他,却听元慎语气很是激动:“师父,您是懂上古道文的,对不对?” 玉和不明所以。 元慎来到跟前,又问:“师父,这卷《玄门玉碟》全是上古道文,弟子记得昆仑阵破之前,您日日翻看的正是此书。”那时他只见到师父每日里捧着卷黑漆漆的经卷独自研读,直到昆仑阵破之前,那夜恰逢梦莹闯到清云峰上同他告白,师父她掉下树来,经卷也散落在地,才看清是卷龟简,封面几个大字形状奇怪,所以印象深刻,今日一见立马认了出来,再一看,竟是上古道文,难怪那时师父能修复昆仑大阵,必定是看懂了龟简的缘故,那么,明月峰上的龟甲,师父是不是也早已知道了呢?他诈了诈她:“师父,您早就知道极乐岛,对不对?” 玉和心里慌乱,这卷龟简她藏得极好,难不成是碧姚翻出来的?她脱口而出道:“极乐岛那地方,留有紫微帝君神力,你不准去!” 果然,果然被他猜对了,极乐岛之所以找不到,都是因为紫微帝君的神力,这一点只记载在龟甲上,他很是激动:“师父,您早就知道三大仙草,为什么不说?” 玉和的手微微颤抖,自己一时着急,竟然中了弟子的计,她站起身,摸索着走到元慎身旁,拽住他的衣袖,道:“阿慎,是,我早就知道,可是我不想你去冒险,我怕你去了就回不来,不止是你,其他人也一样。” 元慎望着师父,她仰着头看向自己,面上覆着的那片松青冰纱此时格外刺眼,口中又说着不想别人为她犯险的话,他心中刺痛不已,他是她的弟子,牢牢记得她的恩情,可其他人呢?其他的人,没有铭记她的牺牲,如今或是诋毁她,或是默而不见。 玉和紧紧抓住元慎的衣袖不敢放手,良久,听他叹了口气,反托住她的手臂,道:“师父,我扶您回去吧!” 玉和不依:“你答应过我的,师命不可违。” 元慎道:“若是我不依,您是不是就不认我这个徒弟了?” 玉和张了张口,沉默,只能苦心劝道:“阿慎,你听我说,极乐岛太危险,你去不得……” 唠叨许久,只听元慎恢复温润冷清的声音道:“是,师父放心,弟子记下了。” 玉和心里才轻松一些,却渐渐觉得灵台混沌,手脚也开始无力,不好,元慎竟然对她施了术,已经来不及反应,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118章 仙草(一) 元慎抱着师父,将轻轻她放在榻上,盖好被子,转身关好殿门就下了清云峰往太极峰去。 他告诉掌门风荀子:“弟子在梦中学得上古道文,解开了明月峰上一卷龟甲,才知道这世间有一处极乐岛,上有仙草碧影昙花可治一切阴寒之症,想下山去为师父寻药,还请掌门恩准。” 风荀子震惊得不行,元慎莫不是被今日的事刺激到了?开口道:“元慎,这极乐岛不过是《山河图经》上的传说罢了,当不得真。” 元慎目光坚毅:“掌门师伯,我所言句句属实,也定是要去极乐岛的,只求您批准,再有,我此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还请师伯关照师父。” 风荀子道:“元慎,你切莫冲动,千百年来,无一人去过极乐岛,你师父她也不会准的!” 元慎道:“师伯,极乐岛之所以找不到,乃是因为有紫微帝君神力护佑,帝君布下诸多法阵,弟子已经知道解法,所以才敢前往。” 风荀子不信:“哦,你且细细说来,否则,我断不会准许。” 元慎接着道:“要入极乐岛,需得参悟先天古籍《河图洛书》,卦本数,数即卦也。如今众多经卷都是以太阳为尊,殊不知远古时代,混沌初开,大陆连成一片,还未被勾陈帝君所铸神剑劈得四分五裂,彼时地域广阔,又称稻作文明,紫微才是帝星,而《河图洛书》以北极紫微星为尊,衍生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上古十六卦变化无穷,因此极乐岛的阵法时时变化,推论瞬息万变……” 风荀子听着,暗忖《河图洛书》知识驳杂,难以参悟,传说是上古经卷,如今已经失传,现如今诸多道文都是由它衍生而来,元慎说的这些条理清楚,逻辑严密,倒像确有其事一般,他自己也不懂《河图洛书》的奥妙,听的头痛,开口打断:“这些都是你的推论,就算是真的,你毕竟只是个修仙之人,如何参悟古神布下的法阵。” 元慎道:“弟子虽不能参透《河图洛书》,但已粗粗了解其中微末经意,要入极乐岛,除了推断出上古十六卦,还要以血起誓,忠于道门,不堕执念。” 风荀子听到元慎已经参悟过《河图洛书》,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他这个掌门尚且未见过《河图洛书》的全貌,难怪元慎进步如此迅猛。又听到以血起誓这样的话,更是震惊,道门虽然讲究轻欲念,但没有人能做到无欲无求,这样的誓言只怕是无人敢立的。 元慎道:“师伯,极乐岛上有上古四大凶兽,我想紫微帝君定下这样的规矩,必定是怕有心怀不轨之人潜到岛上,所以只有忠于道门且法术超群者才可进入,这样的人,断不会有什么坏心思的,我本自天命,立下此誓倒是无妨。” 风荀子捂了捂头,摆摆手道:“你说的这些倒是很有道理,不过你既是为了你师父寻药,要得她同意才行。” 元慎见掌门推脱,又说了许多繁琐奥妙的卦意,直将风荀子听得头晕脑胀,才道:“师伯,我师父已经同意了,您只管批准就行。” 风荀子被上古卦意闹得昏昏沉沉,并未听清楚后面几句。 元慎只说了一声:“多谢师伯。”就出了太极殿,往山门而去,他本来就只是来告知风荀子一声,掌门赞不赞同并不要紧。 风荀子良久才清醒一些,又想着师妹怎么这么糊涂竟然同意此事,抬头一看哪里还有元慎人影,糟了,被这小子耍了! 元慎下了昆仑,御剑往极北之地而去,他如今的法术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日行千里不过小菜一碟,行了十余日,也不知翻过多少山脉,又跨过苍茫大海,才收起佩剑歇脚在一片浮冰上,气候已经很冷,明明是炎夏,这里却冰天雪地,抬目四顾,满眼都是冰川雪山,阳光不太眷顾,只剩微黄光晕没有一丝暖意,这里便是极北之地了。 冰河时期的玄冰还残留在此处,河出图为先天卦,洛出书为后天卦,后天卦分生数一按下方、二按上方、三按左方、四按右方、五居中央:四方单双数分阴阳为生数,各加中五之数后谓成数,河图则增十居中!其和五五正合大衍之数,后天卦配九宫而方位明。 所谓日中则移,月满则亏,元慎算得入口乃是凶门,咬破指尖挤出血来,引血散入凶门,立誓道:“北极中天紫微帝君容禀,弟子昆仑门下元慎,今日来到此处,是为师父求一仙草碧影昙花医治阴寒之症,弟子本自天命,德行尚微,于苍生无寸功,但自认为一心向道,无思无为,自然而然,无善可修,无恶可作。今立下血誓,愿意终身侍奉道门,不堕邪道。” 过了许久,但见天空冷云散去,暖阳绽放,一股霸道的神力将他托举着越过茫茫冰海入内,拨云分雾,逐浪戏潮,许久才停在一处沙滩上,一轮红日悬于南面碧海之上,碧空澄澈,云霞漫天,余晖夕照美不胜收,银浪白沙浪漫温柔,此处便是极乐岛了! 岛上林木葱茏,灵气浓郁,芳花吐艳,幽香阵阵,又有不知名的鸟兽雀跃,它们毛色艳丽,唱着欢快的曲调,很是悦耳动听,宛如仙境,元慎却不敢掉以轻心,龟甲上记载,岛上禁锢着四大凶兽,分布在极乐岛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而三种仙草却生长在岛中心,他算了算,此时身处正南面,要想采到仙草需得往北走,不知道会途径哪一凶兽的地盘。 据说梼杌人面、虎足、猪口牙,作恶多端,傲狠难训。穷奇虎身双翼,擅蛊惑人心引人做恶,喜制造战争,还不讲道理。饕餮几乎是无物不吃,因为太能吃了,结果将一切都吃完了,只剩下自己了,就把自己的身体给吃掉,所以最后就剩下了一个头和嘴。至于混沌无知无觉,无欲无求,本来应该最符合道家思想,怎奈它有眼却不看,有耳却不听,懒惰至极。 第119章 仙草(二) 元慎紧握住手里的佩剑素情,小心翼翼往里走,心知素情尚未开锋,真遇上凶兽时只怕抵挡不住,不过紫微帝君既然准许他进来,应当是答应他的请求了,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丢了命吧! 林中树木遮天蔽日,道路难行,丝毫没有落脚之地,他又不敢使用法术怕惊动凶兽,小心翼翼,因此走得很慢。 也不知走了多久,林中树木渐渐低矮,越往里走,树木越是青嫩,来到一处旷野,四周只生长着不及膝深的树苗,再往里走,却见面前只剩下黄土,并未半点树木,不是说极乐岛上灵气充沛,植物遍地吗,怎么会有这样寸草不生的地方? 他想起了四大凶兽的记载,心中一惊,遭了,饕餮无物不吃,他必定是到了饕餮的地盘,这些树木只怕是被它吃完的,他慌忙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一道张狂气势扑面而来,将他擒住往里拖去,只见滚滚黄沙间,有一羊身人面的巨兽,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正掏着脚下黄沙大口大口吞咽,见到元慎,双目瞪圆,大喜过望,发出怪异的声音:“嘻嘻嘻嘻,有活人,嘻嘻嘻嘻……” 原来这饕餮竟然还会说人话,它面目丑陋,声音尖锐宛如婴儿哭叫,直听得元慎汗毛耸立。 饕餮乃是上古凶兽,元慎挣脱不得,心知自己必定打不过饕餮的,硬来是不行了,心生一计,传说饕餮最喜食活人,若是拿死物给它,定会激怒它,元慎强压下心头恐惧,不做动弹,封住经脉,装做假死。 饕餮伸手捏了他半响,见他已无气息,竟被自己捏死了,暴怒不已,将他丢在身下,发怒道:“竟是个死的!啊!竟是个死的,死人最臭!” 饕餮虽然饥不择食,但最喜欢生食活人,眼见活人被捏死,气得去啃自己的手:“啊!要你何用,不如吃了!”直吃的双手鲜血淋漓。 浓厚的血腥味四散开来令人作呕,正好掩盖他的气味,元慎趁机开溜,心想这饕餮被困在这里数千年,脑子果真不好使,不过饕餮无物不吃,吃完了手指定是要吃自己的,他捏了个诀,使出全身之力风驰电掣般逃走。 堪堪逃到密林边缘,身后饕餮已经追来,它发现元慎假死,怒不可遏,势必要将这狡猾的人狠狠折磨一番再活活吃掉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元慎心跳如鼓,拼尽全力奔逃,身后饕餮穷追不舍,茂密的树林在它的巨爪之下宛如野草一般纷纷折断,又震得地动山摇。 元慎哪里还分得清方位,也不管到了何处,心想饕餮喜欢吃活物,往飞鸟走兽多处逃去,只盼饕餮见了别的活物能放他一马,谁曾想饕餮并不理会林中鸟兽,仍旧死命追着他,饕餮大掌一挥,掌风将元慎击落在地,摔得他五脏六腑疼痛不已,他见饕餮伸出大掌来抓,哪里甘心丧命于此,脚下便是一处幽谷,他倾尽全力一跃而下,宁愿坠崖而死也不愿被饕餮生吃。 耳边呼呼风声承不住极速下落的身体,仰面看见碧空如洗,看来自己回不去了,师父她不知会有多伤心。又见饕餮在悬崖边上止步,犹豫一瞬也跳了下来。今日定是要葬身兽腹了! 砰地一声,元慎摔倒了一处极韧的地上,这泥土似乎还有些温热,身下微微晃动,沙尘四起,饕餮随后也跟着掉落下来停在元慎面前,张开血盆大口就想来咬。 地面晃动地更厉害,一人一兽双双往更深处掉去,万幸他们掉落的方向不同,中间隔着一道灰扑扑的深谷,再一看,面前这灰黑的一坨哪里是什么小山,明明是个巨兽,这凶兽其状如犬,似罴而无爪,双目紧闭,两耳塞满尘土,原来是凶兽混沌,方才那满布尘泥的地面应该是混沌的身体,混沌极懒,传说它有腹无五脏,行走而足不开,长年累月趴在一处,灰尘已经积了几尺厚。 饕餮吼道:“快让开,让我去吃了那人!” 混沌趴着不动 元慎连忙逃走,饕餮紧追其后,一人一兽绕着混沌跑,混沌依旧懒懒趴着,元慎计上心来,溜进混沌臂弯之中,这里空间狭小,混沌又一动不动,饕餮肯定进不来。 一人一兽也不知僵持了多久,饕餮馋得口水沥沥而下,只能趴在一旁直勾勾盯着他,也不知是昏了头还是实在馋不过,跳起来往混沌手臂咬去。 混沌反手一掌将饕餮击出十丈开外:“我的地盘你也敢放肆!” 饕餮爬起来:“我要吃那人,你把他交出来。” 混沌鼻息之间起了飓风,将元慎推出去一副不管的样子,懒洋洋趴了回去。 饕餮张嘴来咬,元慎闪身避开,身后就是混沌的眼睛,饕餮这一咬就咬到了混沌的眼皮,混沌痛极,起身甩开饕餮。 饕餮咂咂嘴:“神兽之躯果真比凡人美味。”以前它们都是凶兽,井水不犯河水,今日尝了神兽之血,哪里还肯罢休,张嘴又向混沌咬去。 混沌虽然懒惰,但力大无穷,打起架来丝毫不占下风。两大凶兽打架,极乐岛都仿佛地动了一般,神力四散,元慎乘着混乱逃走。 所幸这一片大概都是混沌和饕餮的地盘,再未遇到另外两个凶兽。到了岛的中间位置,树木渐渐稀疏下来,元慎心里有些不安,按理来说,这里既然能孕育仙草,灵气应该最为浓郁,怎么反而植被稀疏,他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遗漏了什么似的,是了,越往里走,越是寂静,此处已经听不到鸟鸣声了,定是有什么比四大凶兽更可怕的东西在此! 此处已经是地势较高处,脚下灌木才有半人高,回头一望,地势低的地方树高林密,已经听不到巨兽的嘶吼,看来混沌和饕餮已经打完了,饕餮若是赢了,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何况还有其他三大凶兽,此时回去也是送死,进退维谷,不如向前。 第120章 仙草(三) 元慎继续向上攀爬,到了山顶,见这里原来是片地势低洼的浅谷,没有树木,只生着一片茂密草甸,奇花摇曳,十分广阔,再往里走,远远见到一处草丛泛着灵气,虽看不真切,想必就是仙草了!他激动不已,连忙跑过去,还未到跟前,那草丛中跳出一头小兽,如鹿如狐,浑身碧绿,只一双眼睛红彤彤似火一般。见了元慎,小兽冲将过来,一掌就将元慎压于身下,恶狠狠吼着他。 龟甲上并无此兽的记载,也不知它是什么,小兽见他未做反抗,撅了撅脚掌将元慎踢出了浅谷,又回到了仙草旁边趴下似乎在守护一般。 元慎毫无还手之力,他能感觉到这小兽拥有神力,却并没有恶意,应当不是凶兽一类的,又见这小兽只围着这一株仙草转,想起了先前丛珊君说的话,当时她说灵草皆有灵虫守护,明月峰药田里的低阶灵虫已经有了些灵智了,在药谷中,他见到了中阶灵草的灵虫,对生人已经可以发出攻击,高阶灵草的灵虫他没见过,不过以此类推,这小兽说不定就是守护仙草的仙虫,或许,应该叫仙兽更为合适些。 想通这一点,也知道硬抢是不行的,只能软着来,慢慢走过去,见那仙兽又起身盯着他,做出攻击姿态,他连忙道:“仙兽容禀,弟子乃是昆仑清云长老座下元慎,当年我师父为了修复昆仑阴阳八卦大阵身受重伤,被阵中阴气侵蚀如今也未痊愈,弟子为师父寻药才来到此处,若这株仙草便是碧影昙花,可否赠与我?” 仙兽也不知听懂了没有,见他依旧立在那里做势还要往里走,生气冲过来又要将元慎丢出去。 元慎哪里抵挡得住,被仙兽扔到了浅谷边缘还不算,这仙兽似乎想把他丢下山去,那他逃避四大凶兽的辛苦就功亏一篑了,元慎慌忙死死扯住仙兽一丛毛发,道:“我来这里是与紫微帝君立下血誓的,你如今已忤逆了帝君的誓言。” 仙兽听了倒是停了动作,放下元慎,见他手指已经刮破,鲜血冒出,将信将疑,轻轻嗅了嗅元慎指尖鲜血想确认是否如他所言立下血誓。 闻着闻着,也不知是知道了什么,神情很是激动,又见元慎身上诸多伤口血流不止,竟低下头细细舔邸,那些伤口瞬间便止了血。 元慎有些受宠若惊,瞪大了眼睛 仙兽看着他,却落下泪来,引着他到了仙草旁边,拔开一看,叶似漂萍,花开一朵,通体墨绿,正是碧影昙花。 仙兽举目四顾,似是要将八方景色再看一遍,又到元慎身旁蹭了蹭,朝着碧影昙花跃去,身影消失在仙草里。元慎伸出手来,碧影昙花自动连根拔起飞到了他手里,看来,这仙草和灵兽是一体的,他将仙草保存好揣进怀里,握着素情下了山。 下山竟出奇的顺利,也不知是混沌和饕餮两败俱伤无空管他,还是仙草和仙兽的原因。到了海边,依旧是夕照光景,晚浪如银,脚下细沙轻柔得很,抚慰着他这一整日的劳累和伤痛,走到来时的位置,却不知道怎样离开了,极乐岛似乎和他刚来时那样,夕阳依旧挂在南边照出波光粼粼,他才想起,这里常年日暮,难辨韶华,也不知到底过了多少时间,现在又是何时。 他只能对着北方跪下:“紫微帝君,弟子已经寻到灵草,请您让我离开。”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不必跪了。” 元慎转过头去,见一人背光立在夕阳方向,发丝与夕阳俱是一样的火红颜色,却看不清面容,那人道:“好久不见。” 元慎觉得奇怪,想问他是谁。 那人道:“终身侍奉道门,不堕邪道,记住你的誓言!若违此誓,你与那用药之人必遭反噬。”说罢挥了挥手,元慎被那霸道神力托着就往海里沉去。 过了许久,意识回笼,猛地睁开眼,见自己立在那块冰河时代留下的玄冰之前,眼前的冰川雪峰已经完全变了样,此处哪里还是什么凶门,摸了摸怀里,掏出一株墨绿仙草,才知不是梦,极乐岛的阵法实在太过神妙,再次推演结果已经天翻地覆,他不得不感慨神力实在太过可怕,《河图洛书》中的天机他尚且未能窥得一分。 已寻到仙草,他日夜兼程往昆仑赶去,也不知有多少人知道仙草的事,他越发谨慎小心。 昆仑此时已经闹翻了天,玉和那夜被元慎施了法诀,直睡到第二天晌午才醒,匆匆起身去了西侧殿,哪里还见他人影,急忙去太极峰找掌门,风荀子才知道元慎竟然是背着她的,又听到他竟然给玉和施了昏睡的法诀,气得不行:“胡闹,胡闹!” 玉和担心得不行,道:“掌门师兄,还请速速派几个弟子去将他找回来。” 风荀子生气归生气,元慎虽然不是他亲弟子,他也不可能放任他去送死,连忙派了几个能力出众的弟子下山,可这些弟子连极北之地在哪都不知道,怎么去追。 玉和知道,无论元慎这些年进步多快,去极乐岛都是九死一生的,差点自己去追他,却被掌门死死拦住,风荀子见玉和心急如焚,一咬牙,决定亲自去追元慎,他当时也是被忽悠了,不然元慎怎么可能明目张胆下山,若是元慎有什么不测,那他就太对不起师妹了。 这些天,玉和真是坐立难安,心惊肉跳之余,才从碧姚口中知道广泉和守学诋毁她的事情,元慎必定是被此事激怒了,这才以身犯险,她心里怒极,东寻啊东寻,她都已经这样了,他还来暗害她的弟子! 玉和掰着手指算日子,一天,两天,三天…………已经过了快半个月了,她的心一天天沉了下去,元慎还没回来,师兄不知寻到他没有,若是他去了极乐岛,必死无疑了,心里又抱着了一丝希望,若是他将那《河图洛书》参悟地不好,找不到极乐岛就好了,就算他在外逡巡,掌门总能找到他将他带回来。她夜夜噩梦,梦见元慎上了极乐岛,不是被穷奇引着入了魔,就是被梼杌所杀,更有一梦是被饕餮所吞,血淋淋的凄惨无比,每次都从梦中惊醒,她想,那些说出口的断绝师徒关系的话,通通不作数了,他若能平安回来,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来诋毁她也没什么。 第121章 仙草(四) 玉和每日里都到山门前等,一坐就是一整天,三个多月了,掌门师兄不知动用了多少人脉,都没有元慎的消息,她心里已经绝望了,她想,元慎已经走了九十九天,若是元慎今日还回不来,满了百日,她就不等了,这个逆徒,净会惹她伤心! 眼前的光影渐渐转为漆黑一片,太阳又落山了,今晚的夜风似乎格外冷,直吹得人发颤,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拄着拐杖一步步往回走,耳边似乎听到元慎唤她“师父”,停步回头,不过是幻听而已,再走一步,又是幻听,一步三回头,她终究受不了,唤出清色御剑回去。 回到清云殿,格外孤寂冷清,殿外呼呼作响的晚风将窗户摇得咣当做响,一下下重重击在她的心口,整颗心都被拍出了裂痕,她却不想去关,那道温润冷清的声音以后都不会再有,她一个人住在这里,真的是了无生趣。 不如求一求师兄,退居坤陵峰吧,一方洞穴足以度过残生。 风吹窗户的咣当声不知何时停了,有人柔声唤她:“师父,我回来了。” 呵,又是幻听,她捂住了耳朵 那声音又唤了句:“师父,弟子私自下山,请您责罚。” 声音那样温柔,又有些冷清,宛如深秋盛放的山花,又如晚夜缱绻的星辰,是元慎,他真的回来了!她嚯地起身,整个人微微颤抖,踉跄迈出步去,顾不得拿拐杖,也忘了堂下是台阶,直直往那声音的源头栽去,一双温热宽厚的手掌扶住了她,道:“师父小心。” 她此时什么也不想顾,扑进那人怀里,紧紧抱住,颤抖着喊到:“阿慎!”话才出口,已是泪流满面。 泪水浸透了眼前覆着的松绿纱绦,又染上了元慎胸前衣襟,他温热宽厚的胸膛有些僵硬,她却不愿撒手,他也未推开她,良久才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师父,弟子不肖,让您担心了。” 她缓了许久,才松开手站好,面上依旧是泪涔涔的,不愿弟子看到自己如此失态,转过身去擦干泪水,道:“回来了就好。”哭了太久,声音都有些微哑。 元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默了一会儿,道:“师父,先的事,是弟子太过鲁莽,又惹得您担心,师父可愿意原谅我?” 他说的是违抗师命这件事,玉和恢复了原来淡然的样子,笑了笑,道:“你以身犯险,我怎么还会怪你。” 元慎道:“多谢师父。”又道:“师父,我已经寻到了碧影昙花,可以为您医治了。” 玉和只希望他能平安回来,能不能找到仙草并不重要,闻言很是吃惊,连忙道:“你可有受伤?” 元慎道:“不曾。”又将此去极乐岛的经历同玉和讲了一遍。 玉和听得心惊动魄,她当年虽然救了元慎一命,又教导了他,但只是出于愧疚,甚至不顾他哀求,让他眼睁睁看着父母被杀,如今,他为了她去了极乐岛,以命相搏,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弟子这样的尊敬。又听元慎说到与紫微大帝立下血誓的事,心中一紧,人人都有欲求,献身道门谈何容易,她愧疚得要死:“怪我,我不值得你这样付出。” 元慎道:“师父,您对我有大恩,对天下有大义,这是我应该做的。” 玉和想,经此一事,她们师徒之间,到底是她欠他的多。 元慎又道:“师父,既已将碧影昙花带回来,就让我为您施药吧!” 玉和点头,虽然不知他为何这样心急,但他必定不会害自己,她心里早就对元慎信任至深了。 依照元慎所说,阴寒之气早已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所以这些年她的功力只恢复了四五成,至于眼睛,应该是当时参悟法阵时用得太伤,受损最为严重。元慎给清云峰下了更强的禁制,挖出一个深潭,又引了活水入内,施以灵气滋养,待潭中泉水至纯至净,将碧影昙花投于其内,又让玉和在水中泡足七天,药力自会炼化融入她的躯干血液为她疗伤。 玉和这才知道为什么元慎一回来尚未禀报掌门,就急着给自己疗伤,昆仑如今流言蜚语,这样的法子别人知道了必定会想入非非,若是交给旁人来做,昆仑的几个女弟子并不能让人放心,在碧影昙花这样的仙草面前,只怕她也会动心的。 可她还是觉得尴尬,此时除了束发的那条碧色丝绦,她浑身再无遮挡泡在水里,虽知元慎不会偷看,但整个人却极为不自在,要是敛秦在就好了。 她就这样在水里泡了七天,一开始的时候,这潭中泉水融了灵力进去,很是冰凉,她整个人泡在水里也觉得冷得不行,慢慢地那碧影昙花的药力才发挥出来,融入四肢百骸,流入每一寸经络,细细修复着那些伤痕,有些微微刺痛,眼睛虽然也修复了一些,但她能感觉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直到那股灵力汇入丹田,整个人似乎脱胎换骨一般,这股灵力温和而强大,牵引着她本身的灵力在丹田里运转了几大周天,渐渐充盈,冲上灵台,双眼一下子受到冲击,又热又痛,她忍不住闷哼出声,全身火辣辣地,只能咬牙忍住,过了许久,双眼伤痕全部修复,玉和额上已经是冷汗淋漓,整个人都疲惫不已,那股灵力已经同自身的灵力融为一体,柔和许多,慢慢往丹田里回流,玉和觉得浑身都畅快起来,先前的疲倦也一扫而空。 又泡了一会儿,能感到泉水之中没有一丝灵气残余了,慢慢睁开眼睛,入目是大片大片深红浅粉随着水波晃荡,清澈的潭水印照出头顶层层叠叠玉兰花枝,她看得见了! 遮满的花枝阻绝了视线,这里光线昏暗,并不刺目,一枝树桠上挂着她的衣裙,玉和起身穿好慢慢走出茂密的花林,这几株花树,都是元慎移过来的,外面绝对看不到她的身体。 第122章 痊愈 分花拂叶,光线渐渐明亮了起来,温暖的阳光透过枝桠斑斑驳驳撒在身上,清云峰依旧是这样林潮花海的好景色,她满心都是欢喜雀跃,脚步也轻快了许多,穿过重重花林,见有一人立在树下,身长玉立,一双凤眸笑意盈盈,宛如十里清湖水波荡漾,又如皑皑寒冬暖阳初绽,柔声唤她:“师父。” 这人,是她的弟子元慎,十年不见,已是如此风采倾世,气度逼人,可是,他今年不过二十七岁,又修了驻颜术,怎么看起来已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难道是驻颜术修得不好吗? 见元慎伸手将禁制收回,玉和才知道他竟然将清云峰布下了三层禁制,两层防着有人闯入,一层布在清潭四周让她安心,这样耗费灵力的法术,他足足布了七日! 玉和慢慢移步过去,唤了他一声:“阿慎。”抬手扶上他的眼角,已经悄然生出一丝细微痕迹,眼下更是青黑一片,嘴唇有些苍白,他这几日定是没有睡的,这十年来,为了布置禁制必定也是耗费颇多心力,否则,他不会老得如此快,当年那个惨绿少年,在她目盲的这十年里,一下子长大了,十年前,她最后见他那一面是只身前往巽风谷时,当年的少年青涩又鲜活,如今再见,已经变成沧桑青年,玉和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泪眼朦胧间,见元慎慌忙问她:“师父,你怎么了?” 玉和摇了摇头,转身擦了眼泪,也不知怎么,如今越发多愁善感了,转身对元慎道:“阿慎,谢谢你。” 元慎笑了笑,道:“师父,莫要言谢。” 玉和的眼睛好了,要下山跟掌门说一声,一路上元慎跟在她身后,是了,以前是她眼睛看不见,元慎自然要扶着她,如今,作为弟子的规矩只能站在师父身后。 到了太极大殿,风荀子不在,正想回去,见几个弟子上了台阶,为首那人正是东寻,后头跟着几名弟子,其中一人是广泉,还有三人玉和并不认识。 东寻见了她,呆立在那里,良久才回神,向她行了个礼:“小师叔,您看得见了?” 玉和笑了笑,道:“是,是元慎为我寻了仙草来治好的。” 东寻张了张嘴,干巴巴地应付了几句,他方才听说元慎带着一名女子来了太极殿,他匆匆赶来,心里却笃定元慎必定是找不到仙草的,能活着回来已经是运气好了,没想到这名女子竟然就是小师叔。 广泉怯怯缩在后面,倒是有个女弟子上前来,娇俏机灵的样子,笑嘻嘻挽住她的手臂:“小师叔,我是碧姚,您还记得我吗?” 原来是她,玉和也笑:“听你这声音我就认出来了。” 另一个女弟子长得十分美貌,气质出众,见了玉和,有片刻的愣神,不过很快回神,款款上前行了个礼,道:“弟子丛珊君,见过长老。”丛珊君心想,之前清云长老蒙着眉眼,已经能看出气质斐然,如今才知道她长得如此娇艳美貌,两弯黛眉修长秀丽,一双美目秋水盈盈,雪肌花貌,婉约风流,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剩下那人是屈新平,虽惊叹于玉和的美貌,不过他为人一板一眼,上前恭敬行了个礼道:“弟子屈新平,见过小师叔。” 玉和让他们免礼,又问东寻:“不知掌门师兄何时才能回来?” 东寻道:“师父今日去了明月峰,我已经派人去传消息,应该很快回来。小师叔不如稍等片刻。” 玉和道:“有劳。” 碧姚历来活泼,过来缠着元慎道:“师兄,你好厉害,竟然真找到了碧影昙花,那花到底长什么样?” 看来这件事已经传得全派皆知了,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元慎笑:“书上记载碧影昙花叶似飘萍,花开一朵,通体墨绿,不过我只找到一株,已经用了。” 碧姚瘪了瘪嘴:“真是可惜,我还想着长长见识呢!”说罢又觉得不妥,吐了吐舌头道:“师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希望您的眼睛能治好,只是心里好奇罢了。” 玉和知道这姑娘心无城府,笑了笑道:“你元慎师兄寻到此花,火急火燎赶回来就用了,就连我也没见到它长什么样子。” 正说着话呢,远远听到风荀子爽朗的声音:“师妹!”他大步流星走到近前,见玉和果真能看见了,抚掌大笑道:“哈哈哈,太好了,你果真是好了,可喜可贺!” 元慎上前,对风荀子行了个礼道:“掌门师伯,抱歉,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风荀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知错就好,不过,你的确有两下子。” 东寻道:“元慎,你是何时回来的?”疗伤需要过程,元慎必定是早就回来了,只是瞒着众人罢了,他见师父风荀子竟然不追问,心底很是不快。 元慎道:“七日前,我心里着急,回来催着师父用了药,谁知此药作用十分缓慢,持续了七天,实在是我思虑不周。” 元慎说得含含糊糊,玉和知道他是不想授人以柄,于是道:“师兄,不如我们进殿慢慢说?” 风荀子大手一挥同意,迈步入内到堂上坐定,玉和也坐到了上首。 元慎不想给东寻开口的先机,将前往极乐岛的经过完完整整说了一遍。他能进极乐岛,先是侥幸摸到了凶门,又与紫微大帝立下血誓,这样苛刻的条件,在场众人都做不到,又听说岛上危机四伏,四大凶兽暴戾恣睢,仙草更是有仙兽守护,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实在是元慎运气太好,否则定是要丧命的,还谈什么仙草! 风荀子看向元慎时,眼里颇有些意味深长,终身侍奉道门这样的事,前无古人,只怕也会后无来者,元慎天资卓绝,品性又佳,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再看向徒弟东寻,面上看着温和,但他们师徒数十年,他一眼就看出东寻眼里的嫉妒和不甘,心底叹气,实在是愚蠢! 倒是有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元慎师兄,不知这药是怎么个用法?” 又是丛珊君!元慎心底拉起十二分戒备,道:“那龟甲上记载碧影昙花全株皆可入药,口服、敷贴、汤浴、焚熏皆可。” 第123章 太上忘情 风荀子作为掌门,心想丛珊君虽然已经拜入昆仑门下,以后定是要回仙农宗的,三大仙草的事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太多的好,道:“行了,既然已经安全回来,师妹也已经大好,以后有的是叙旧的时间,你们都退下吧!”又道:“师妹,你留下吧,我们师兄妹多说几句话。” 其他弟子纷纷散去,元慎作为玉和的弟子倒是留了下来。 风荀子原本想留的就是他,道:“元慎,你师父的伤好了,相信天下很快就会知道极乐岛和碧影昙花的事,你该当如何?” 元慎沉默了一瞬,已经有了思量,道:“师伯,在弟子看来,此事牵扯众多,明月峰的龟甲已经焚毁,上古道文的事想必其他门派也听说过一些,至于极乐岛,参悟寻找之法玄之又玄,一般人更是进不去,不过涉及到天下安危,弟子只说立下血誓,紫微帝君所赠如何?” 风荀子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道:“很好。”仙草的诱惑实在太大,这个秘密还是没有人知道的好,元慎终身侍奉道门,想必也不会乱来。又道:“传言说有三大仙草,你又该如何说?” 元慎道:“弟子只见过碧影昙花,叶似飘萍,花开一朵,通体墨绿,全株为药,口服、敷贴、汤浴、焚熏皆可。只是,这样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风荀子满意点头,道:“可以了,你退下吧。” 玉和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幌子,寒暄几句也告辞离开。 回去的路上,元慎同玉和感叹:“掌门师伯看上去爽朗大气,没想到粗中有细,思虑如此周全。” 玉和道:“他不仅是你的师伯,更是昆仑掌门,天下仙山之首的一派之长,在其位,谋其职。” 元慎深觉受教,道:“师伯为人公正严明,作为掌门,更是要权衡诸多利弊,有城府而不心机,性公明而不老实。” 玉和点头,想问他:“那碧影昙花……”她想问那碧影昙花口服、敷贴、汤浴、焚熏皆可,怎么偏偏用了沐浴这个法子,不过触及他温和璀璨的眼眸,一下子说不出口。 元慎愣了愣神,见她朱颜酡些,反应过来,道:“师父,碧影昙花的用法有多种,但您全身经脉受损,汤沐是最合适的。 他怎么一下子就猜到了,玉和草草应了一声,更加不自在,强自镇定下来,御剑回了清云峰,所幸元慎跟在她身后,看不见她越发羞红的脸色。 回到清云峰,正值傍晚,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元慎将她送到了殿门口才回去,进入房内,烟青色的纱帐落了丝橘红夕照,盛开在暗沉沉的屋子里,她眼睛好了,今后,再也不用元慎读经文给她听,这世间诸般景又可亲眼所见,从怀中摸出那条松绿色丝绦,仔细叠好放在枕下,那是过去这十年,元慎给予的希望。 她如今已经痊愈,容长老将授课的时间调成了四天一次,每日里也不用元慎再陪着她下山去,她去五行堂授课,元慎每次都会去听,其余时间则是在忙自己的事,心中有些失落,随即又释然:玉和啊玉和,你还要元慎为你付出多少? 在五行堂,玉和见到了沐歌和云晓峰,云晓峰还是冰冷冷的性子,遇到课业上的问题也会趁机请教她,不过他并未对玉和太过亲昵,反而疏远些,玉和想起六师兄云山语也是这样的冷清性子,看来蓬莱众人都是一样的不喜欢亲近女人。 倒是沐歌,先前冲动行事,搞出年末考核时辩论赛一事,不过后来她及时认错,又帮着元慎找到夫诸,看来是个干净利落、很讲意气的人,玉和又想着元慎和沐歌的事,难免暗地打量她,沐歌不明所以,还以为她看重她,越发同玉和亲近起来。 反而是元慎,这些日子同沐歌倒是没那么亲近,两人见面也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玉和还以为两人闹矛盾了,但见沐歌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殷勤,更是疑惑,玉和问沐歌:“可是元慎惹你不快了?” 沐歌摇摇头:“师叔为人好得很,法术又佳……”竟将元慎的优点数了一遍。 玉和哪里知道,沐歌之前同元慎熟络都是为了请教问题,如今玉和好了,沐歌何必舍近求远,不过见玉和问到元慎,只好抓心挠肺想出些奉承的话来。玉和只担心这傻姑娘被元慎忽悠了,既然都见过了长辈,不好辜负沐歌,找了个机会问元慎:“你同沐歌的事,如今怎样了?” 元慎觉得这语气莫名地熟悉,不明所以,道:“弟子和沐歌有什么事吗?” 玉和捂了捂额头,道:“你,你们既然彼此情投意合,又已经见过了家里长辈,就好好相处,我看沐歌这姑娘不错,你莫要辜负人家。” 元慎愣住了,道:“师父,您说什么?我与沐歌怎么会有男女之情?” 玉和疑惑:“沐歌带你去灵兽门不是拜见长辈的吗?” 元慎哭笑不得,他就说师父的语气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和高夫人说的同一个意思,他道:“师父,自然不是!当时飞廉已经时日无多,她是回去看望飞廉的,我去灵兽门乃是为了龟甲一事。” “是吗?我记得你当时明明承认了的。” “师父,我和沐歌乃是师叔和师侄,怎么会乱了纲常。” 玉和仍道:“你并不是她亲师叔,并不在纲常范围内。” 元慎却很坚决:“就算是这样也不行,何况我已经立誓终于道门,更不会有一丝触犯戒律。” 玉和心中仿佛一盆凉水迎头泼下,浑身冰冰凉凉,她垂了垂眼眸,是啊,是她糊涂了,她道:“你心里有底就好。”说罢,又道:“道门戒律,并不是让你不近女色,若有心仪的女子,不必自苦。” 元慎却很坚定:“太上忘情。言不语:众生听令。身不动:天地俯首。以无情化大爱,天之至私,用之至公。” 一席话竟真的表述了自己无欲无求的态度,玉和心里一紧,元慎难不成真要修无情道吗? 第124章 新酒 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玉和最近想了个酿酒的新方,这几年的春玉雪后劲颇大,她都有些吃不消,遂改用秋日落花和山上陈雪来酿,秋花素淡,陈雪甘冷,应该会好一些,不过这名字是不是应该改成“秋玉雪呢?”玉和也不想费心起名,左右都是自己喝的,改来改去都一样。另选了片地方,将酒坛埋下去,又挖出几坛春玉雪才回去。 夜里月色清朗,层云尽散。玉和拎着坛酒,寻了个开阔的廊下坐着,元慎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除了每天早上过来问安,一整日都不见人影,不管他了,揭开封泥,这酒后劲太大,不敢拿着酒坛喝,玉和拿了只小盏倒了一盏酒慢慢品,影落空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晚夜渐浓,林花淡淡,凉风冷冷,很是畅快,她喝完一盏再倒一盏,脸颊有些微热,觉得这月夜美景着实醉人,翻出玉笛吹了一曲《琐窗寒》:离烟恨水,梦杳南天秋晚…… 觉得太过凄婉,停下来喝了半盏酒,换了首曲子《玉楼春》:红酥肯放琼苞碎,探着南枝开遍未…… 吹着吹着,竟想不起后半段了,又倒了一盏喝下才记起来,接着吹到: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 一曲既罢,夜色已深,脚下软绵绵地,灵台也是一片混沌,看来自己又喝多了,不管了,靠在廊下就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有人唤了声:“师父。”又叹息:“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语气间很是无耐,未几,被一双温热的臂弯抱起回了房内,路上冷风一吹,玉和倒是清醒了几分,睁开眼,只见一个男子抱着她放到了榻上,如水月光照到他脸上,玉和看清这人长眉入鬓,凤眼含情,真是一副好相貌,她一时看痴了,揪住他的衣襟,舍不得撒手,喃喃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世间竟有如此美人!”说罢伸手捏了一把,果然是肌肤柔滑,也不管他眼里的诧异,心满意足睡了过去。 第二天,玉和睡到晌午才醒,醒来时手脚发软,灵台还是有些昏沉,唉,昨夜喝了太多酒,竟然做了个春梦,还记得在梦里,她调戏了个长得极好的男子,一觉醒来颇有些意犹未尽,只是实在想不起来男子的相貌了,暗暗唾弃自己,活了几百年,一把年纪,真是不应该啊! 晃荡到了辛夷堂,里面空无一人,随手拿了本经卷来读,酒劲还没过,才读了半页就打起瞌睡来,紫竹门咯吱一声开了,玉和眯了眯眼,见元慎走了进来,他大概没想到玉和会在此,神色有些不自然。 玉和却是吓了一跳,原因无他,长眉入鬓,凤眼含情,元慎同她梦中男子长得一模一样,天哪,这可是她的弟子,她怎么能生出如此污秽的心思,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也不想再读什么经卷,更怕看见元慎那张脸,不敢抬头,强自镇定地打了个招呼。 元慎更是窘迫,昨晚的事他真是意料不到,也知道师父喝醉了哪里还认得他,可他依然觉得尴尬,又见师父似乎宿醉未醒,头也不抬懒洋洋打了声招呼,心想师父必定是记不得的,如此一想倒是轻松许多,也同玉和打了个招呼。 玉和到底坐不住,翻了两页就走了,她心中又是羞耻又是懊悔,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山上到底人太少了,每日里见到的都是元慎那张脸,须得下山走走才行。闲逛了一个下午,路上遇到好多弟子,虽然长得不如元慎,但也有几个俊秀的,玉和心里总算舒服一些了。 回程遇到云晓峰,他有几句经意不懂恰好想向玉和请教,玉和又问了几句,才知道十师兄辇云昨日已经回来了。是了,十师兄带着弟子下山炼剑如今已有两年,佩剑炼成也该回山,玉和此时倒是想起来元慎如今也还未下山炼剑,当年是自己目盲的缘故,如今可以提上日程了。 回到清云峰,元慎还在辛夷堂,玉和进去,见他读的正是那本《五行易术》,开口道:“阿慎,前些年,我不能带你下山炼剑,如今我已经好了,想找个日子带你下山,你看如何?” 元慎合上经卷,道:“但凭师父安排。” 玉和点头,和他商量起了下山的计划,下山炼剑,须得弟子用佩剑斩杀一个妖孽,弟子们的佩剑未开锋,此事很有难度,而且这妖孽得是作恶的,若是品性端正的妖修,则不得斩杀。 元慎听了,问:“妖修还有品性端正的?” 玉和道:“自然,妖修也能吸取天地灵气为己所用,这一类妖修并未损害他人利益,更未残害无辜,修仙者不可以斩杀。不过这是一部分人的看法,另外的人,十分讨厌妖孽,势必要将其诛杀殆尽。”又道:“在我看来,妖修成仙比人成仙难上数倍,它们化成人身之时要遭遇雷劫,修炼也难上许多,极少能成功,所以常常走了歪路,若有坚定不移者,往往要经历诸多磨难,就算运气好,功德圆满,有了飞升的机会,还要遭受三重天雷,稍有不慎便是灰飞烟灭,所以,我很同情它们。”她在妖界那百年,听说过太多这样的事了。 元慎听了,道:“看来妖修想成仙真是太过艰难了。”修仙界这几百年来没有一人得道,难以想象妖修是何其艰难。 玉和点头,道:“昆仑为大道之源,海纳百川,对于妖修应当存有怜悯之心。”这也是师父玄清老祖愿意接纳自己的原因,他对于妖族一直保存一丝怜悯之心。 师徒二人商议妥当,又收拾了些行礼,其实也没有什么,玉和翻了几本书放进乾坤袋里,顺便多挖了两坛春玉雪,怕再犯错,分成了小壶来装。又同掌门师兄说了此事,风荀子自然是赞成的,炼剑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由师父带领,全凭造化。 第125章 玉树(一) 师徒俩离开昆仑,就往尘世而去,元慎御剑,玉和轻易不唤佩剑清色,喜欢用那管玉笛代替。 冰川绝壁也高歌,雾涌云翻飞瀑多,异草奇花铺锦绣,神来之笔挽天河。绵延十万里的昆仑冰川之下是雪区,这里属于高原,山岭交错,雪峰融化的雪水泊泊流下,形成蜿蜒的河流和湖泊,入目是大片大片翠绿的草甸。 师徒俩到了玉树城外,化成了凡俗的样子,玉和又掏出了那块面具戴上,徒步入内,沿路可见泥墙建筑,构造大气,檐下绘着色彩鲜艳的图案,多为莲花或是佛陀,城镇中心是大昭寺,其次是藏地头领土司的府邸,往外则是官员和平民的居所,分布很是规律,门首、树枝上挂着白、黄、红、绿、蓝五种颜色的经幡,图案多为宝马,马背上驮着燃着火焰的佛法僧三宝,可以看得出人们虔诚信奉佛教。 元慎道:“师父,我们昆仑墟脚下竟然还有信奉佛家的地方?” 玉和道:“玉树古为羌地,后建立苏毗王国,又称为女国、东女国,民风粗犷豪放,信奉活佛。这里的佛法是从极西之地传过来的,佛家与道家分属不同,有时还会有冲突,不过佛家很多经意值得学习。” 元慎道:“师父真是见多识广,博采众长。” 玉和笑:“佛家和道家都是为了普渡众生,灵隐寺的慧明禅师本来也是在雪区修行的,后来去了中原传道,我们在杭州时你见过他的,你还记得吗?” 元慎回忆起来,当时他们师徒二人去灵隐寺遇到水患和时疫的事,当时慧明大师能清楚地知道他心里所想,如今想起来也觉得很是奇妙。道:“师父这么一说,弟子倒是想起来了,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了。” 玉和感慨:“是啊,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玉和想去大昭寺看一看,带着元慎往城中心而去,一路上可见穿着藏袍的各色男女,玉树藏人的服饰奢盛而雍容大气,男式藏袍镶以虎、豹皮边,很是英豪武勇,女子的袍装窄腰宽摆,上饰天珠、珊瑚、绿松石、象骨珠等,十分华贵典雅。 大昭寺前人流如织,有手持经卷的喇嘛在庭前讲法,也有握着天珠的信徒绕着寺庙朝圣,今日也不知是哪位佛陀圣诞,朝圣的人很多,信徒们很自觉地排起了长队,两人随着拥挤的人潮慢慢入内,听到后面有人小声嘀咕:“阿姐,你看,他们是不是你说的中原人?” 玉和同元慎听力灵敏,双双向后看去,原来是一双卖唐卡的姐弟,背着个木箱正在给排队的信徒推荐唐卡,高鼻深目,双颊坨坨高原红,肤色有些微黑,不过眼神清澈灵动,有一种自然野性的美。 姐弟俩似乎没料到隔得那么远的私语会被人听见,有些尴尬,玉和对他们笑了笑。 姐弟俩走过来,女子笑容很灿烂,问:“远方的客人,您要看一看唐卡吗?” 玉和抬头,看见大昭寺前的那株冬青树影婆娑,问:“你们的唐卡都有些什么样的?可有绘冬青树的?” 女子麻利地摊开箱子,找出一张绘着冬青的唐卡出来,道:“这个怎么样?” 玉和接过来,见方方正正的唐卡上,红唐为底,绘着一株绿荫荫的冬青树,应该是以孔雀石的粉末填色,又勾以金丝,色彩鲜明,简洁明了,问了价钱。 女子道:“这一张半两银子。“似乎怕玉和嫌贵,又道:“这是用孔雀石绘的,没有掺杂,价钱真的很低了。” 玉和没讲价,却想起自己的银钱都在乾坤袋里,总不能凭空变出来吧,道:“你等等。”到了元慎跟前,挡住别人的视线,摸出半两银子又转身回去付钱,女子伸手来接,说了句吉祥祝福的话。 拿着唐卡回到队伍里,元慎接过去瞧,道:“有些贵了。” 玉和笑了笑,道:“是用孔雀石绘的,唐卡讲究金碧辉煌、灿烂如新八个字,这一张图案简单了些,不过应该能历久弥新。”又将唐卡翻过来,见背面写着“嗡阿吽”三字,是被高僧加持过的,她道:“这是佛家诸咒之母,身之所依,保佑人平安健康,吉祥如意。” 转经的队伍前行得很快,不久就进了寺门,信徒们都在佛像前虔诚拜谒,玉和自然不可能去拜,带着元慎避到了一旁,又到转经台那边听喇嘛们讲法,今日讲法的是一位长眉的喇嘛,讲的是:但离妄缘,即如如佛。 此句出自“灵光独耀,迥脱根尘。体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缘,即如如佛。”很有禅意,听到一半,却见一个小沙弥匆匆来到跟前:“施主可愿往经堂一叙。” 经堂多为高僧居所,一般只有与佛有缘之人才会被邀请,这样的待遇很是难得,玉和起身,点头道:“有劳。” 小沙弥带着他们沿着廊下走,路上行人渐少,直至一处木阁前才停住了脚步,俩人进了经堂,只见一个喇嘛端坐堂上,身着紫红袈裟,眉毛已经全白,很是年老,见她们进来,颂了声:“阿弥陀佛。”。 玉和回了个拱手礼:“无量天尊。”元慎见师父行的是道家的礼,知道两人定是早就认识的,也跟着行了个作揖礼。 慧觉喇嘛道:“多年不见,路过此地怎么不来一叙?”伸手示意玉和坐下。 玉和盘腿跪坐在蒲团上,笑了笑,道:“四十七年了,法师身体可还康健?。” 慧觉道:“我已知天命,不如仙子依旧年轻。”又看了看元慎,赞道:“不错,不错,性自持而灵慧佳。” 慧觉这番评价很是中肯,玉和伸手摸了摸他的脉,知道他是真的很老了,双脚血脉淤滞,应该已经不能行走。 慧觉却很释然,而且似乎智慧不减,同玉和论了些法理,不过他到底年迈,不过两刻钟就已经累了。 玉和告辞,临走前,将那张唐卡赠予慧觉。 慧觉颇有所感:“寺前冬青,是我与师弟幼时手植,多年未见了……” 第126章 玉树(二) 从大昭寺出来,已近黄昏,元慎很是好奇师父怎么会认识慧觉喇嘛。 玉和告诉他:“这位慧觉喇嘛,是慧明大师的师兄,虽然不是活佛,但已经是上师。” 元慎道:“他们师兄弟二人,脾性真是截然不同。” 玉和点头:“他们秉持的观点不同,谁也说服不了谁,当年还在大昭寺晒经台前辩论,很是精彩,最终慧觉胜出,由此名声大噪,苏毗王尊慧觉为神僧,慧明一气之下远走他乡,后来……”玉和顿住了。 “后来如何了?他们师兄弟既然势均力敌,想必慧觉大师到了中原传法也是信奉者众吧?” 玉和摇头:“那时候大梁初建国,本土教派和慧明所持观点也是不同的,慧明那时候有些心高气傲,又恰逢……”玉和看了元慎一眼,道:“恰逢京城四周婴孩丢失,被以为是妖僧,所以越发艰难,他一心想求得皇帝赏识,可大梁不同于苏毗王国,佛教信徒没那么多,他只好栖身杭州灵隐寺。再后来你也知道,杭州时疫他献了方子,皇帝奉他为圣僧,他的法意总算有了机会宣扬,算是得偿所愿。” 元慎明白京城四周婴孩丢失就是女妖月莲所为,可以推断当时慧明被冤枉,直到师父出手才洗刷冤屈,俩人必定就是那时候有的交情。 雪区早晚温差很大,黄昏时分气温骤降,不一会儿就刮起了呼呼大风,玉和带着元慎寻了家客店住下,师徒俩也换了藏袍,玉和觉得戴着面具有些突兀,索性就不戴了。 店家是对中年夫妻,他们不太会说汉语,又见是生面孔,有些警惕,男主人一手已经按在了腰间挎的弯刀上。 却听一道女声道:“咦,是你们!” 扭头一看,正是白日里见到的那对姐弟,姐姐认出了玉和,同夫妻俩嘀嘀咕咕了几句,店主人露出了热情的笑容。 姐姐将今天的事说给了店主夫妻,又说这两个中原人被慧觉喇嘛请入经室交谈,店主夫妻一下子对师徒俩尊敬起来,在他们看来,上师的青睐很是难得,玉树本地人也不见得能有这样的机会。 玉和告诉夫妻俩,她们从很远的地方来大昭寺朝圣,玉树藏人虔诚信奉佛教,听了这话更是热情万分。 男主人名叫德吉,译成汉语是平安幸福的意思,他头戴一顶毡礼帽,下巴一篷胡子留到颈前,腰间挎着手臂长的弯刀,长相很硬朗。女主人名叫卓玛,意思是美丽的仙女,浓黑的头发编成藏族人特有的长辫,脖子上挂了串绿松石,肤色偏黑,长眉深目,颇有种异域风情。至于那对姐弟,则是这家的孩子,姐姐名叫央金,意思是妙音天女,她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又年轻,一双大眼清澈干净,笑起来很灿烂,可以称得上高原之花,弟弟名叫次仁,意思是寿命永固,五官也很深邃,不过大概男孩子性子顽皮,又经风吹日晒,皮肤很黑。 夫妻俩很热情地跟师徒俩介绍了玉树本地的寺庙,他们觉得有中原人不远千里来朝圣很是难得,感到与有荣焉。 至夜深时分,店家给师徒俩安排了碉楼西边的房间,玉和倒是没多想,又见夜里星空璀璨,上了房顶去修炼,高原云层稀薄,浓黑的天幕上星辰稠密且明亮,似乎这片土地离天空格外地近。到了后半夜,高原狼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它们隔着城墙不能入内,又被玉和修炼时流转的灵气吸引,围着墙外呜咽不止,玉和捏了个诀让它们安静下来,又修炼了一会儿,见东方夜色渐淡,下了屋顶回房,客房里此时还是暗沉沉的,这里的碉房开窗很小,为了防寒又挂了厚重的毡布,房内还是浓黑一片,床前挂着厚厚的帘帐,玉和掀开,床上却有个人猛然坐起来,温润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茫然呢喃:“师父,您怎么来了?” 元慎此时睡眼惺忪,一双凤眼朦朦胧胧,更显璀璨多情,他只着单衣,衣襟松松垮垮,露出半截白皙柔美的锁骨,一头墨黑的长发恰恰垂至肩窝,再往下是劲瘦的腰身,单衣轻薄隐隐勾勒出刚硬的曲线,却半掩在被子里看不真切,恰似娇花着雨,暖玉生烟,修道者夜间也可视物,玉和将这帐间春色看了个真真切切,一下子想起了那夜的旖旎春梦,脑中哄地一声涌上热血,双颊滚烫,连忙背过身去,道:“我走错房间了,你继续睡吧。” 出了房门,心跳咚咚做响,转了一圈,被凉风一吹才冷静些,又发现这碉楼西边只有这一间房,原来不是自己走错,店家昨晚确实只安排了一间房。 玉和捂了捂头,店家定是误会俩人关系了,偏偏已经过了一整夜,解释已经没什么用。 在廊下站了片刻,元慎也出来了,他既被吵醒,也不想再睡,出来见师父站在廊下,此时外面天已经亮了,清清楚楚见到西侧只有一间房,也明白过来。 玉和鬼使神差地又想起方才那幕,连忙转身下了楼,只听咯吱一声,碉楼东侧的门开了,卓玛推门出来,见到玉和,用夹杂着藏语的汉语打了个招呼:“卓布好早,一起吃早饭吧!” 卓布在藏语里是朋友的意思,玉和对她笑了笑算做打招呼,听到元慎踩着楼梯下来,道:“师父,对不起,我不知道只有一间房。” 玉和听他语气愧疚,知道俩人想得根本不是一回事,转过身来笑了笑道:“无妨,我昨晚也没注意到,倒是扰了你清梦。” 厨房里的卓玛不太懂汉语,听到俩人说话的声音,邀请他们:“加萨庙会,卓布去吗?” 央金也起来了,过来解释道:“我阿妈说今天是加萨公主庙的庙会,想邀请你们一起去。” 元慎问:“加萨公主是哪方神明?” 玉和道:“加萨公主就是文成公主,藏地又称呼她为沙萨公主,她入藏和亲,带来了大量汉地的技术和文化,一路上在玉树停留的时间最长,玉树人感念她,修建了公主庙。” 元慎很感兴趣,道:“师父,不如我们也去瞧一瞧?” 央金热情推荐道:“那里是为了纪念你们汉族公主建的,每年的今天都会有很多信徒去朝拜……” 玉和看元慎似乎很想去看一看,就答应下来。 早饭是糌粑和奶茶,师徒俩都是辟谷的,但耐不住店家的热情,坐下吃了一些。 第127章 玉树(三) 吃过早饭,一行六人骑马上路,出了城,秋草渐黄,藏族人个个都是骑马的好手,迎风驰骋,信马由缰,畅快不已。公主庙在玉树城外的贝纳沟,这是一条大峡谷,两边的山脉不见边际,矗立在藏地高原的蓝天下,山上松柏苍翠、山下河流清澈,又有雄鹰展翅翱翔,逡巡俯瞰大地。 公主庙紧贴百丈悬崖,采用的是传统藏式建筑风格,金光闪闪的屋顶光芒四射,在空旷的山谷间显得格外肃穆神圣。殿里供奉的是诸佛菩萨,神态端庄稳重,性情娴静慈祥,酥油灯昼夜长明,虔诚的信徒络绎不绝。 师徒俩溜出了宝殿,见庙四周所有的悬崖和面积较大的石头上都刻着数不清的藏经,玉和很感兴趣,也不管此处狂风猎猎,细细观看。 没多久,央金就追了出来,跑到玉和旁边,低声道:“加萨公主庙供奉着佛祖和菩萨,其中有注生娘娘,也就是你们汉人说的送子观音,听说很是灵验,你们夫妻也去拜一拜吧。” 元慎正在不远处看着一块石碑,呛了口风猛地咳嗽,央金说的很小声,元慎却是修道者,听得一清二楚。 俩人双双道:“我们不是夫妻!” 央金瞪大了眼睛:“你们既然住在一处,怎么不是夫妻?” 此时真是万分尴尬,有口难辩。 央金却仿佛恍然大悟一般:“我知道了,你们必定是一对爱侣对不对?我听戏里说中原人理教严苛,你们放心,我们藏地民风开放,男女彼此之间有意,不用管其他。” 一席话竟然把师徒俩当成了私奔的,也不知道这姑娘看的是什么戏,央金仍旧在说着:“那戏里说了,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可见情比金坚。你们既然来到这里,就不必再害怕,不过大梁那样远,真是不容易……” 玉和捂了捂头,忙把话岔开道:“其实你说的那句诗,是才女卓文君为了挽回夫君所作,名叫《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央金果然对此更感兴趣,连忙追问,玉和告诉她,卓文君是有名的才女,门第很高,当时司马相如是个白身,卓家宴客,司马相如做了一曲凤求凰,二人一见钟情,文君夜奔,不顾家人反对下嫁,司马相如家徒四壁,为了维持生计,文君当垆卖酒,司马相如发迹之后,俩人却感情渐淡,他甚至提出纳妾,卓文君才写了这首诗。 高原上的女子与汉地的女子对于这种事态度都一样,央金听了也觉得很是愤恨,早将师徒俩的事忘在了脑后。 到了下午,三人回到了公主庙前,卓玛牵着次仁出来,却不见德吉,寻了个小沙弥才知道德吉去了庙后一处山谷,卓玛眼里有些担忧,又听说有庙中一位僧侣同去才放心些,央金道:“那山谷中有孔雀石,成色很好,阿爸喜欢用来画唐卡,不过路很难走,几乎很少去。” 几人又等了半个多时辰,太阳已经偏西,晚风渐起,母女几人越发担忧起来,突然传来一声声狼嚎,她们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 “是狼,怎么会有狼!”听声音还不是一只两只,央金急着要去找德吉,寺中僧人也开始着急,藏狼凶恶,德吉他们才有两个人,处境凶险。 几名壮年僧人持了棍棒就往山谷中去,师徒俩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也起身跟上。 这处山谷离公主庙不远,不过中间道路曲折又陡峭,枯草丛生,乱石遍地,很难通行,僧人们虽然习武,但走起来也很慢,因急着救人,师徒俩顾不得许多,捏了诀,脚点乱石,几步就甩开了身后众人,到了谷口,只见十多头狼将德吉与那僧侣团团围住,目露凶光,领头那条嚎了一声,率先扑上去,其他狼也纷纷上前,眼见就要将俩人扑杀,玉和急忙凝了灵力素手一挥指向狼群,野狼被震得后退,头狼此时正扑到半空被阻住攻势,又被德吉一拳重重击在心口,哀嚎一声撞到利石上,德吉一跃而起,抽出弯刀扎进头狼心脏将其刺死,狼这种生物,并不会因为领头死了就后退,反而会激得它们越发凶狠,现在却仿佛见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纷纷后退,四散逃跑。 师徒俩过了一会儿才从草丛后现身,德吉此时已经将头狼的尸体拖出来,有跑得快的僧人赶到,很吃惊,道:“德吉大哥你竟然杀了一头狼?” 德吉也觉得有些不可置信,道:“刚刚有十多条狼,见头狼死了也逃跑了,刚才太危险,我也没办法,在庙旁造了杀孽,真是罪过。” 几位僧侣诵了声:“阿弥陀佛。” 回去的时候,那几位僧人不见杀生之事,走在前面,德吉将狼尸扛着,与师徒俩走在后面。 到了庙前,母女三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又怕血腥玷污了圣地,匆匆告辞,待走出很远,才剥下狼皮,又挖了个深坑将狼尸掩埋。 次仁崇拜地看着德吉:“阿爸,你可真厉害,真是高原上的勇士!” 卓玛担心坏了,抱怨道:“那处山谷路难走,又偏僻,以后不准再去,孔雀石哪里没有?” 德吉哄了哄妻子:“好好好,以后不去了,我是真没想到会有狼,这里受公主庙保佑,以前也没听说有狼。” 央金拿着狼皮看,道:“阿爸,这真是领头狼吗?怎么就被你一拳打死了。” 德吉哈哈大笑,道:“确实是领头的,你阿爸我厉害得很,一拳就击中了它的心脏,拔刀杀它的时候,它一点都没挣扎。” 央金道:“我前些日子去卖唐卡,听到其他地方来的康巴藏人说今年秋天野狼特别饿,经常袭击羊群,凶狠得不得了,到了晚上还会聚到一处嚎叫,可把人吓坏了,我看今天这头狼瘦极了,说不定是饿狠了没力气。” 次仁也道:“我听城外那个养藏獒的老曲扎说,他今年杀了几头狼,瘦的不行,老曲扎说今年牧草很好,野兔也多,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野狼一副快要饿死的样子。” 卓玛教训儿子:“早就说过不要去老曲扎那里,他养的那么多藏獒只认他一个主人,见到生人是要往死里咬的。” 次仁心虚地低下头,德吉道:“是我想买张皮子来给你做袍子,不过他今年猎的狼不好,个个皮毛都晦暗,特别是胸口那最好的皮毛,都烙出巴掌大的焦疤,今天这张皮毛猎得合适,正好派上用场。” 岂料央金撑开狼皮道:“阿爸,这张也有,你说奇不奇怪?” 第128章 玉树(四) 玉和听了,驱马上前接过来看,胸口位置的确有个巴掌大小的焦疤,德吉方才一刀正好扎在这疤上,鲜血掩盖了大半,所以当时并未发觉。不应该啊,她施的术并不会造成这样的伤,以手抚上,察觉到一丝妖气,竟然有妖给野狼下了咒!, 央金见玉和盯着那皮毛看,问:“怎么了?” 玉和将妖气遣散,递回去:“没什么,只是可惜这皮毛胸前搀了杂色。”又道:“太阳已经落山了,玉树城外野狼出没,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一行人加快了速度,过了半个多时辰就到了城门口,天色渐暗,此时离落闸还有两刻钟,门口站了两列壮士,为首那个说:“快些进城吧,这几天野狼多,落闸的时间要提前了!” 回了客店,玉和同店家说明日就要离开去往别处,店家夫妻好心提醒师徒俩要小心雪区的狼群,说它们群居在深谷中,行踪不定,十分狡猾凶残,玉和结了账先将银子付清,等到深夜时分,众人已经睡下,城外又可以听到声声狼嚎,去唤元慎,发现他坐在桌旁似乎早已预料到,问:“师父,我们现在就走吗?” 玉和点头,出了碉房,万籁俱静,城中家家户户都已沉睡,只余远处大昭寺正殿整夜不息的香烛燃着一点红亮火光,走到外城,远远看到闸门紧闭,城墙洞前有几个壮丁正在值守,看来玉树土司对这件事情很是重视。 玉树的城墙很高且厚实,倒也不怕野狼窜进来,师徒俩捏了隐身诀上了城墙,可见星月璀璨,城外漆黑一片,却聚集了数十头野狼,它们蹲坐在地,对着月亮嚎叫,声音很是凄惨,过了一会儿,有一头体格健硕的领头狼后腿发力,企图跃上城墙,却只扑到一半高就滑了下去,坐下休息很久,企图再次尝试,仿佛脱力一般,还不及原来的高度。狼群又发出嚎叫声,头狼走了几步,还要再扑,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哪里还有方才的气势,再一次失败,只好回到队伍里,抬头对着城内凄凄嚎叫,玉和这才注意到,狼群对着的是大昭寺的方向,藏族人以佛教为尊,将寺庙修建在城中最高的地方,晚上烛火不息,因此在城外也能远远望见一点灯光如豆,狼群应该就是被这点光亮吸引过来的。 玉和捏了诀让狼群安静下来,跃下城墙,来到头狼跟前,头狼看到有人过来,做出攻击姿态,却又觉得眼前这人身上散着一股令它沉静的力量,舒适极了,浑身也不想动弹,软软趴在地上,玉和安抚好它,又将它翻过来,果然看见它胸前皮毛上有一块巴掌大小的焦疤,是用妖气布下的驱逐法咒,玉和伸手一探,头狼发出痛苦的哀嚎,转头就要来咬她,玉和连忙后退,见头狼眼中都是痛苦凶戾,摇摇晃晃还要来咬,跃出几步却轰然倒地,再一看,它只剩下半口气,其它野狼似乎知道首领快要死了,龇牙咧嘴,却不忙着攻击师徒二人,纷纷凑上前去分食头狼的身体,头狼发出一声微弱呻吟就被咬断了脖子,片刻之后已被吃得干干净净,同类相食,惨不忍睹,眼见狼群又要大打出手,玉和心里不忍,捏了个诀将它们镇定下来。 师徒俩退到远处,元慎道:“看来这些狼真是饿极了,难怪白日里公主庙前会出现狼群。” 玉和道:“是有妖给它们施了驱逐的咒,所以才离开山谷跑到城外来,这妖虽然没有伤害它们,却将它们逼上了绝路。” 元慎道:“是啊,何况城中百姓总要出行,这些狼饿极了定是要伤人的。” 元慎分析的正是玉和心里所想,师徒俩决定到那处山谷一探究竟,又担心野狼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一直等到天色将明,狼群散去才走。 据店家所说,那处山谷位于冰川之下,离玉树城很远,师徒俩御剑也过了许久才到山脚下,这一处山谷两侧是巍峨高山,山脚处树林还算密集,大多是些耐寒的松柏,山腰以上积了冰雪,再往上形成了茫茫冰川,连绵不绝,占地颇广。 进入山谷,松柏长青,晨露未曦,林间泥土微微潮湿,这里海拔低很多,尚有雀鸟踪迹,一路往上,谷中秋风瑟瑟,野菊怯怯绽放,涧底清溪已干,玉和探了又探,也没有妖气,倒是在一处向阳的石壁处找到狼窝,里面空空,只有不知名的鸟雀携了枯草在洞口筑巢,看来狼群被赶走很久了。再往上是低矮的灌木丛和草甸,之后就是茫茫冰川,师徒俩御剑转了一圈,未探到妖气,既无线索,只好下山。 山脉的背面有个小城镇,名叫康江,是甘孜州辖下,原来属于古蜀国,这些年大梁国力渐盛,开疆拓土,大半甘孜州归入大梁国。这里人烟稀少,朝廷迁了不少流民来此,但甘孜气候苦寒,因此来这里的大多是无地耕种的穷苦百姓,或是流放的罪民。 进入小城,多是些低矮的泥墙建筑,沿街的店铺竖起半新的旗幡招客,小二站在门口高声吆喝,不过生意冷清。师徒俩沿着街道绕了一圈,路上行人不多,大多衣着朴素单薄,康江城不大,半个时辰就走完了,百姓生活简单,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倒是街角一个老相士拦着元慎非要给他算命,论推测命理,谁能比仙山上的道士精通呢?元慎不愿理他,那相士仍旧喊着:“不看手相不问生辰,只消你写个字来测就好!”说着就翻出沓发黄的草纸,又拿了管毛笔蘸了墨递过来。 玉和见这相士衣着破旧,面上一片愁苦之色,想必生活困顿拮据,提笔写了个字给他,就当救济同道了。 老相士见是个女子写的,也没拒绝,接过来,念道:“这是道字,道可道,非常道,这位小姐,你灵秀聪明,必有大机缘,可惜有执念妨害,你付些酬劳,我来为你化解,以后不说名扬四海,至少也能富贵平安,婚姻美满!” 见他说得越来越离谱,玉和看了看自己的衣着,虽只穿布衣,但比城内居民好太多了,难怪这老相士断定师徒俩会写字,应该是把他们当做富家公子小姐了,也不恼,取了些碎银子给他就走。 老相士仍旧在念叨:“春尽花藏无觅处,此心不变旧行踪……” 元慎道:“这两句签文出自李密反唐,意思不好。”这是下下签,此卦蜜蜂采花之象,凡事劳心费力也。 玉和笑:“我测的是字,怎么又扯到签文上去了,可见并不准的。”道士一般不会推算自己的命理,不过她在昆仑墟修行,怎么会去效仿李密呢?更别提与富贵二字沾边,况且,这一卦的解法是:终朝春色,久雨不晴,求谋动用,不如安静。这就是她如今的心态了,解与不解都一样。 第129章 康江(一) 城中没有线索,师徒俩往城外走,准备去看看有没有野狼踪迹,前方有个老者背着个药箱也要出城,看来是个郎中,后头跟着个少年,俩人行色匆匆。 那少年道:“师父,我们现在出城,只怕天黑前也赶不回来,不如明天一大早再去。” 老郎中脚步不停道:“叶大人的病多等一天就危险一天,我们走快些,傍晚就能到野狼谷了。” 少年都快哭出来了,拉着老郎中的手臂:“师父,不是说去西山吗,怎么去野狼谷,那里有狼窝,咱们别去了!” 老郎中一把扯开少年手臂,头也不回:“野狼谷的狼大半年前就没有了,怕什么,去采个药罢了,你若害怕就先回吧!” 少年连忙跟上:“叶大人就是在那里受的伤,才会生病,我也是想他能好起来的,不过,不过城中好多人说叶大人是被那明月楼的花魁勾了魂,才久久不好的。” 老郎中呵道:“那是夫人!就算她出身不好,那也是叶大人的妻子,大人爱民如子,怎么会被一个女子所误,这样的话不准再说!” 少年喃喃道:“叶大人的好大家都记得,也不知他为何就被贬了官,不然的话该娶个家世清白的女子,唉……” 说到这个,老郎中也叹息一声:“是啊,可惜了……” 看来是段才子花魁的故事,玉和对这样的风流韵事不感兴趣,不过这位叶大人在野狼谷受了伤,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师徒俩捏诀变做走方的郎中,挂了个药箱就往府衙走去,到了府门前,还没想好说辞,里面急匆匆冲出个豆蔻少女,一见玉和就拉着往里走:“大夫,我家大人吐血了,你快去瞧瞧!” 玉和任由她拉着入内,元慎连忙跟上,到了后院,见几间低矮平房很是破旧,泥墙上已经生了不大不小的裂缝,这样的地方竟然是康江县令的居所,看来这位叶大人很清贫。 卧室门口挂着毡布,一掀开便冲出浓重的药味,屋内陈设简单,堂前置了扇诗词屏风,挡着门外吹进来的风,后头榻上躺靠着个中年男人,形容消瘦,一名妇人将他搂在怀中,拿帕子擦拭着他嘴角血迹,轻声安慰:“这是瘀血,吐出来就好了。” 少女拉着玉和上前,狠狠瞪了妇人一眼,道:“大夫,您快瞧瞧!” 男子脸色青白,伸出手来递给玉和,玉和用的是寸口脉诊法,分寸、关、尺三部,摸了摸左手的脉,左手切心肝肾脉,又摸了摸右手的脉,切肺脾胃脉,脉象轻按不得,重按乃得,为沉脉。 那妇人和少女见她良久不发一言,双双问她:“大夫,怎么样?” 叶大人伸手拍了拍妻子的手以做安慰,才开口:“大夫不妨直说。” 玉和道:“大人脉沉无力,脉象有力为里实,无力为里虚,沉脉主里证,乃是气血阻滞阳气不畅。三焦俱是阳虚气陷,脏腑虚弱。” 那少女急吼吼道:“是不是止住血就好了?” 叶大人也问:“可有医治的方法?” “大人先前受过外伤,伤及脏腑,元气不足,吐血是因为气不摄血,又有瘀血难排,所以方才吐的血颜色发黑,虽为沉脉,所幸肾气尚足,肾为先天之本,能藏精,精能生血,又能化气,好好调理会有改善。”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 那妇人一直低头看着叶大人,听了此话,抬起头来道:“还请大夫开方。” 玉和才看清她生得脸若银盘,明眸皓齿,是个标志美人,只是两弯柳眉藏不住愁思,一点樱唇淡无血色,想来是劳心劳力侍疾所致。 玉和开了个养血补气的方子,那少女过来,看了看道:“大夫,这方子上的药材很多都买不到,比如这人参、阿胶,这样金贵的药材甘孜州府怕是都难得。” 人参最补气血,但极金贵,叶大人病得这样重,用人参最好不过,既然没有,只好退而求其次,将这两味药改成党参和黄芪,那少女又道:“这个也没有。” 玉和问:“那有些什么药?” “我不懂医理,不知道哪些可以用。” 叶夫人过来,道:“大夫,康江贫苦,许多药材都买不到,这几日用的都是红枣、生姜、桂圆肉、何首乌、白芍一类的药。” 看来这叶夫人懂一些医理,玉和点头,道:“这些都是滋补气血的药材,只是大人身体太过孱弱,这些药力道不足。” 那少女道:“今日胡大夫来看诊,说是有一味药叫当归,不知道能不能用?” 看来这是此地能寻到的最好的药了,玉和道“可以。”又道:“若信得过我,可以辅以针灸。” 叶夫人并不想答应,叶大人却很淡然,道:“多谢大夫。” 叶夫人犹豫了一下,也点头:“有劳了。”和那少女退出房间。 叶大人解开衣襟,玉和示意元慎上前施针,昆仑弟子学过医术,理论比起凡间大夫好太多,不过就是没有什么机会练手。 元慎的手法没有一丝偏差,沿气海、血海、脾俞穴、胃俞穴、肝俞穴、悬钟、足三里一路扎针,见叶大人气机顺畅许多,元慎捻转走针,叶大人道:“有些酸痛。” 元慎安慰他:“这是走针有效。”一路往下,行至血海,叶大人蓦然脸色苍白,冷汗淋漓,元慎连忙一探,叶大人的呼吸已经微弱。 玉和上前,凝了灵力护住叶大人心脉,把脉发现他血海空空,不应该啊!凝了丝灵力潜入肌理,才发现叶大人的伤比起之前把脉所见重上许多,脏腑皆空,全靠一丝肾气滋养全身,真是奇怪,虽说肾为先天之本,但这位叶大人的肾气未免太厉害了些。 这人已经是血尽之象,命不久矣了,玉和灌了丝灵气给他,至少能稳住他几日寿命。 元慎不知是哪里出了错,玉和拔出银针,道:“不是你的问题,他的身体已经快油尽灯枯了,普通针灸并没有多大用处,你施针用的是我们道门的银针,长居昆仑,针上染了丝微末灵气,本是好的,但走针可牵引全身气血,针尖沾了灵气就更为厉害了,他的身体连这一丝气血波动也承受不住。” 第130章 康江(二) 有了灵力的护佑,叶大人悠悠转醒,气色也好上几分,玉和试探着问他:“大人,不知当日是怎么受的伤?” 叶大人倒也坦白,原来半年前,有人到县衙报案,说是家里人出去牧羊三天未归,康江贫苦,叶大人又爱民如子,率了县衙捕快前去搜寻,终于在野狼谷附近见到牧民。那牧民说自己两日前赶着几十头羊出来放,他远远避开野狼谷,那里水草丰美,但大家都不敢靠近,也不知怎地,那天领头羊有些贪吃,趁他不注意溜到了谷口,其他羊自然跟着齐齐奔向山谷,他着急忙慌抓了领头羊转身就跑,却已经来不及,野狼倾巢而出,一群羊被叼走一半,家里就指着这些羊过活,牧民心里又恨又气,忍痛捡了被吃剩下的羊骨骸,又买了砒霜涂上,冒险扔到野狼谷口,想要报仇雪恨,哪里想到野狼狡猾,这两日窝在洞里再未出来,牧民报仇无果,觉得回去无法向家人交代,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叶大人心里暗道不好,野狼这几日窝在洞中不出来,是因为前几日饱餐一顿,只怕没多久就会再次出来觅食,连忙安慰了牧民几句,催着大家赶紧帮忙赶羊回去,却不料还是晚了,野狼果然匍匐在路旁野草丛中,有了前次捕食的经验,野狼更加狡猾,见捕快们带着刀,只往叶大人和那牧民二人扑去,牧民当场就被咬断了脖子,叶大人眼见野狼就要来扑他,急忙退到人多处,却觉肩上搭了双毛茸茸的小手,他听说过藏地传说,野狼喜欢立起来从背后搭人的肩膀,若人回头,野狼只消一张口,顷刻之间就可以咬断脖子,叶大人汗毛倒竖,进退不得,眼见就要命丧当场,也是他福大命大,捕头发现他的险境,当机立断,飞了把刀过来将他背后那头狼击杀,却连带他也倒地,脚下便是乱石嶙峋的深谷,摔下去当场就昏迷了。 回来之后,已经是奄奄一息,大夫们都束手无策,汤药根本灌不进去,人人都觉得他快死了,叶夫人不肯放弃,衣不解带辛勤照料,半个月后他终于醒来,只是伤及脏腑,动则气喘咳血。 叶大人道:“我先前想着,死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只是担心康江城的百姓以后怎么办,这地方,官场得意之人是不会来的。” 这位叶大人倒是真心为百姓着想,可惜病重之时,连当归这样的药材都用不上,玉和道:“好在野狼谷如今没有狼了,大人放心,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叶大人吃惊:“咦,竟然没有狼了吗?真是奇怪,不过还是要小心,野狼行踪不定,狡猾且胆大,伤人也是有可能的。” 玉和道:“或许是有人驱赶了它们,也或许是有什么令野狼惧怕的东西。” 叶大人显然不知道这件事,摇摇头道:“康江城谁会有这样的本事。” 看来叶大人这里是没什么线索了。 师徒俩出了卧房,见叶夫人和那少女站在院里,似有冲突。 少女道:“你什么意思,方才大夫要针灸,你为何不愿?” 叶夫人道:“只是担心夫君身体承受不住,先前胡大夫行针也没有多大用处。”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当初要不是叶大人,你如今还在明月楼卖唱,前些日子,你拦着胡大夫用药,如今,又不愿针灸,你这般做法,哪里是为他好,明明是害他,枉费了他对你的深情厚谊,果然是戏子无情,逢场作戏。” 叶夫人也不是吃素的:“再怎么样,我是他的夫人,我们夫妻的事,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我不想与你争执,免得他听见了生气。” “你……” 玉和轻咳一声,两人停止争吵,双双回头问:“大夫,怎么样?” 玉和道:“我方才为他针灸,待会儿就可以煎药服用了,只是他伤得太重,效果只怕不佳。” 少女不敢相信:“这半年来,明明一日比一日好了的。” 叶夫人似乎早已知道是这个结果,虽有悲伤,但并未说话,那少女觉得她果然不是真的担心叶大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就率先进屋了。 叶夫人问:“不知我夫君还能撑多久?” “短则三月,长则半年。” 叶夫人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低头擦了擦眼泪,哽咽道:“还请大夫多留几日,我会想法子去找药材。” 县衙很小,叶夫人安排了厢房给师徒俩住,第二日,玉和又去诊脉,叶大人的肾气似乎充盈几分,这一次,玉和亲自针灸,刺针时一切都正常,走针时却又出现了昨日的情况,探脉发现血海里面只余一丝血气,玉和只好又渡了灵力给叶大人,不应该啊,难不成是自己的医术有问题,玉和细细回想了医书上的记载,并无半点错漏。 那就是药的问题,昨日胡大夫并未找到当归,依旧用着玉和开的药方,听说这位叶大人当年得罪了不少高官所以才流放至此,难不成有人想要暗害?师徒俩悄悄到了厨房,眼见那少女亲自烧火熬药,又端到房中,欲服侍叶大人喝药,叶大人并不让她喂,伸手端起一饮而尽。并没有半点不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少女脸色很不好,收拾了药碗回到厨房,利索洗了,无处撒气,砸得水盆噔噔作响。烧火的婆子见了,道:“琼妹,你轻些,家什本就不多,砸坏了可怎么了得。” 原来这女子叫琼妹,她抱怨道:“都是那妖精带过来的嫁妆,你心疼个什么劲!” 婆子道:“哦哟哟,这话可不能让人听见,那可是夫人。” 琼妹道:“不过是个逢场作戏的妓子,风月场上玩弄人心的高手,今日说是去寻药,谁知道去了哪里,一整日都不见人影。” 婆子知道琼妹本来一心想着嫁给叶大人,奉承道:“还是你妥帖细致,可惜大人被她迷了眼。” 琼妹面上一红:“瞎说什么呢,我也是康江百姓,自然尊敬叶大人这样的好官,只是那女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人。” 婆子道:“谁说不是呢,她进门之前,叶大人每日里忙于公务,自从娶了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大家都说她是妖精变的。”凑到琼妹耳边,低声窃语:“听说大人病了之后,她还日日引诱大人风流,咳,真是!” 琼妹脸色青红交加:“好不要脸,真是,真是个贱人!” 那婆子连忙拉住她:“我也是听说的,大人那时病体沉珂,此事当不得真。” 第131章 康江(三) 在厨房听了许久,都是些嚼舌根的话,女人之间争风吃醋,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玉和不以为意。 到了夜幕时分,叶夫人还没回来,叶大人问起,守门的小厮才道:“夫人说药材要到甘孜州府才能买到,只怕今天回不来,请大人不要担心。” 叶大人垂眸片刻,让他下去。 琼妹出了房门,愤恨骂道:“只怕是卷了钱财跑了!” 后面的几天,叶夫人都没有回来,县衙的人都在传叶夫人跑路的事,叶大人也很是伤怀,倒是甘孜州刺史听闻此事,送了一两人参过来。 元慎道:“若是有心,早已相帮了,此时赠药,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刻意嘲讽。” 官场上的事情纷繁复杂,底下人更是议论纷纷,好事之人更是传出不怀好意的猜测:叶夫人原本是明月楼的花魁絮娘,迎来送往,早已与甘孜的达官显贵结识,刺史也是她的入幕之宾,最后却是叶大人抱得美人归,刺史记恨他,所以这次受伤,刺史作壁上观,絮娘此番定是去投靠刺史了,才为叶大人求得了一两人参。 叶大人端详着那两人参,喃喃道:“絮娘不会的。”他哪里愿意用这人参,只是每日眼巴巴等着絮娘回来,可一连数日,再无消息,叶大人的心情一天天低落下去,日渐消沉。 玉和算了算叶大人的命理,早年孤高之人,持才傲物,中年被贬边塞,穷困潦倒,晚年虽有病痛,却可以平安度日,可他的现状早已偏离了原本的命理,也不知为何改变,难不成是受给狼群下驱逐法咒那人的影响? 可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若真有这样一个人,怎么叶大人却迟迟不见好? 从头想了一遍,玉和本能地想到一个人:絮娘! 玉和并未在絮娘身上探到妖气,所以之前一直疏忽,但自从絮娘消失,叶大人身上的血海空虚之像再未出现,两者必定是有联系的。 绕着县衙再探,只在后院一盆兰草中探到一丝留下的妖气,这是叶大人当年赠予絮娘的,说她:“生世本幽谷,岂愿为世娱。”二人因此结下良缘,算是二人定情信物。 玉和想,絮娘一定会回来的,不然也不会用妖力护着这盆兰花。 此次元慎下山炼剑,捉妖这种事自然是要元慎亲自来捉,玉和只在一旁监督,元慎在县衙四周布下法阵,只等絮娘自投罗网。 谁料,絮娘是光明正大回来的,此时距离她离开已经过了七天,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寻了人参、阿胶、党参等药材,那些嚼舌根的人纷纷不说话了,赞她情深义重,琼妹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哪个相好送的。” 絮娘不愿搭理她,忙着进了卧房看望丈夫,叶大人见了她,眼中一下子欢快起来:“你回来了。” 絮娘道:“是,我为你找到了上好的药材。” 叶大人心疼地摸了摸絮娘的脸颊,见她面容憔悴,道:“你去了哪里,这般憔悴……” 元慎见夫妻俩情意绵绵,也不好当场捉妖,倒是絮娘一无所觉,请了玉和重新开方。 加了人参、阿胶的药方果然很好,叶大人第二天面色好了很多,玉和把了把脉,心想这絮娘对叶大人倒是一片真心。 又过了几日,叶大人已经可以下床了,他康复的速度实在太快,玉和不免起了疑心,趁着夜深人静,俩人潜到夫妻俩的卧房外,却见那里布了个禁制,是妖气! 元慎伸出灵力来探,却隐隐约约探不清楚,看来这絮娘的法术还算不错,先前絮娘并未泄露半点妖气,今夜如此反常,不知会不会对叶大人不利,师徒俩捏了诀穿墙而入,房内很黑,只有正中那面诗词屏风隐隐透着朦胧灯光,将里间光景透得明明白白。 屏风那头烛火昏黄,照出床帐轻摇,暖被散开,隐隐绰绰间可见青丝摇曳,柳腰轻摆,半截玉腿垂出帐外。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又有婉转娇吟靡靡四散。 师徒俩呆立在屏风前,脑中气血上涌,玉和率先反应过来,拉着元慎就往外走,忘了自己捏了诀,竟然伸手去开门,扣到门把手,“咯吱一声”,床上的娇吟停了片刻,俩人连忙穿墙而出。 到了院中,玉和心跳如鼓,面上火烧火燎,耳垂也烧得滚烫,手心里都是热汗,滑不溜手,良久才觉得不对,低下头去,只见师徒二人十指交缠,元慎也很不自在,无知无觉地紧紧握着她的手,玉和连忙抽回来,只觉羞得不行,她与元慎,竟然撞见了房间春情! 俩人都是尴尬得不行,立在院中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房中灯火已熄,妖气散去,玉和才想起捉妖的事,连忙布了个法阵,以防絮娘逃跑。 此时星光渐淡,本是捉妖的好时机,但那间卧房仿佛是个刑场一般,俩人都远远立在院中,不提此事。 最后,还是玉和硬着头皮道:“阿慎,方才只怕已经惊动了絮娘,还是快些行动吧!” 元慎的语气有些僵硬:“是!” 玉和心想,他们师徒二人立在这里,真像等着房内夫妻完事一般,又见元慎并未迈步,开解道:“阴阳合和,天性使然……”说了两句,她自己也不太说得出口了,只好自己先走。 元慎跟上,俩人才走了两步,卧房的门咯吱一声开了,絮娘放下毡布从里面出来,仔细关好门,慢慢下了台阶来到跟前,道:“两位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打算如何?” 元慎道:“自然是收了你,你若肯服诛,能少些痛苦。” 絮娘道:“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说罢就向元慎攻来。 玉和退到一旁,只留元慎独自应战,他先前没怎么打过架,更别提捉妖了,有些被动,不过很快就占了上风,将絮娘擒住,唤出佩剑就要将她击杀,却见絮娘流下泪来:“你们道家太过无情。” 元慎道:“你既做恶,就该想到这一天。” 絮娘道:“我不过是与叶郎结成夫妇罢了,并未害过别人。” 第132章 康江(四) 玉和还有话要问絮娘,拦住元慎,道:“我且问你,野狼谷的狼群可是你驱逐的,叶大人的病是否与你有关?” 絮娘道:“是,要不是因为它们,我夫君也不会受伤,我并未害它们性命,只下了驱逐法咒,至于叶郎,我与他情投意合,哪里会害他。当时他从野狼谷回来,眼看就要死了,我拼了大半修为才护住他的命。” 玉和道:“你本是妖修,该知道人类寿命短暂脆弱。” 絮娘道:“可花红易衰,情谊难忘。” 絮娘说她本来是一只藏狐,活了几百年终于修得人身,好奇世间风月,到人间游玩,狐性聪,很快就学得一身琴棋书画,索性到明月楼做了个艺伎,她又生得美艳,很快就成了明月楼的花魁,无数人倾拜她的风姿,可那些人只想亵玩她,那时候她觉得凡俗之人真是肤浅且龌龊。只有新来的县令,十分守礼,且为人正直无私,才子佳人相互生情,叶大人也不嫌弃她的出身娶了她,夫妻俩琴瑟和鸣。可惜好景不长,叶大人在野狼谷受伤,她好不容易才保住他一命,但他伤的太重,活不了几年了,康江城没有什么好药,她想起了双修的法子,每日里渡了灵气给他,他终于渐渐好了些。 玉和心想,怪不得叶大人肾气尚可,血海空空,原来是这个缘故,她当时根本没往这方面想,不然应该早已发觉端倪了。 絮娘道:“道长,我并没有伤过别人,万物皆贪生,求你们放过我吧。” 元慎道:“那些野狼被你驱逐,跑到玉树,你就不担心玉树城的人受伤?” 絮娘道:“我的确没想到这个。”又说了许多话求师徒俩放过她,说自己只想与叶大人长相厮守,眼中泪意盈盈,语气凄惨可怜,元慎也不由得动容。 玉和却不为所动,狐妖天性狡猾,不可尽信,她淡淡道:“你是妖,百年岁月不过是弹指一瞬,叶大人此生阳寿应该有六十九岁,如今因着你的缘故,命理改变,他和你成亲,寿命定会缩短的,所以野狼谷的事,乃是天罚,你早就知道此事了吧,却不甘心,妄想引着他双修进入妖道,我说的不错吧?” 絮娘脸上闪过诧异神色,败下阵来,道:“道长果然明察秋毫,我与叶郎定下终身那天,就已经知道他迟早会因此受累的,那时只想着一响贪欢好过寂寞百年,怎知情到深处哪里还舍得放手,我不想他早逝,不愿往后年年岁岁只凭记忆悼怀,我想让他陪我度过往后的漫长岁月。” 果然如她所料,玉和又问:“你前些日子去寻药,寻的到底是什么,人参阿胶并没有这样的奇效,你从实说来,否则休怪我无情!” 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絮娘点头道:“不错,凡间的药材并不能让叶郎好得这样快,前些日子,我去了一处道家居所偷药。那是一片湖泊,湖中住着众多水族,数十年前,我偶然路过那里,恰逢湖主夫妇湮灭,我趁乱进去发现有珍宝无数,不过有只灵龟守护,我不敢造次。这一次,为了叶郎,只好冒险一探。” 玉和觉得絮娘说的湖泊很像雁照湖,问:“那湖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絮娘道:“在荒漠之中,不知叫什么,不过湖旁就是座灵秀的仙山,仙山仙湖之外数千里,都是黄沙滚滚。” 看来的确是雁照湖,也不知道被絮娘偷了什么东西出来,玉和道:“你继续说。” 絮娘道:“此番真是万分凶险,我去了那里,才知灵龟数年前已经湮灭,心想机会来了,潜到水底宫殿里,库房里果然有无数奇珍异宝,却不料这湖另有主人,是个美貌妇人,她很厉害,一下就知道湖中进了妖,我被她抓住,本以为死定了,没想到,我说了前因后果,她反而送了我枚丹药,说是可以医治叶郎的,我得了丹药回来给叶郎服下,他果然渐渐好了起来。”生怕玉和不信,又加了句:“是真的,丹药确实是她赠予我的。” 玉和心想敛秦生性善良,做出此事倒不奇怪,于是道:“她既然帮了你,是念在你一片真心又未犯过大错的份上,你以后要心持善念,不能走歪门邪道。” 絮娘如蒙大赦,连忙谢道:“多谢道长提点。”又问:“道长认识那位湖主吗?” 玉和笑了笑,点头,元慎道:“你说的那位湖主,应该是我的师姐。” 絮娘脸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玉和疑惑地看着她。 絮娘良久才道:“那位湖主形容很是憔悴,心情很是伤怀的样子,我听说她是从夫家回来,只怕遇到什么挫折,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玉和心里一紧,道:“多谢你告知。”看来敛秦和临晏闹矛盾了,想起来,她们师徒也十年未见了。 天已经大亮,卧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叶大人掀开毡布出来,向玉和同元慎行了个礼:“多谢道长。” 絮娘怯怯唤了声:“相公” 叶大人过去,握住她的手,道:“多谢你,此生有你为妻,叶某无憾了。” 看来他早就醒了,也或许是絮娘不想隐瞒丈夫,刻意让他听见的吧。 玉和把了把他的脉,他身体已经好了大半,仙山上的丹药效果自然是好的,玉和道:“那些药材可以停用了,丹药的效力还没发挥完,你以后身体会更好的。” 夫妻俩都很开心,玉和又道:“不过,这是道家丹药,你以后是修不了妖道了。” 絮娘脸色蓦然变得惨白,叶大人安慰她:“生死天注定,不可强求。”又道:“凡人一世虽短,但若清白正直,也比邪门歪道寿命千年好太多了,你不要再做傻事,否则我宁可死了。” 絮娘与叶大人的事情,注定不能圆满,元慎也不想诛杀絮娘,不过尽管絮娘再三保证,还是担心她误入歧途,左右为难,玉和就同絮娘说:“你相公身上有你半身妖力,你以后若是为非作歹,天罚时你与他一人一半,你好自为之吧。” 第133章 敛秦(一) 心中记挂着敛秦,师徒俩离开康江城就往雁照湖去,凡间已是深秋,荒漠中黄沙漫天,疾风如刃,沙丘形状变化多端,偶尔可见暗河踪迹,河水干透,只能看出干涸的河床,岸边沙棘和胡杨的叶子已经枯黄,簌簌落下,不一会儿就被埋进沙里。 御剑虽快,还是到了傍晚才到雁照湖畔,太阳已经下山,湖水不再是白日里清透无暇的模样,水波深沉暗淡,凉风猎猎,湖面不知为何布了禁制不准入内,虽拦不住玉和,她还是先递了传音符箓进去,良久,才有侍女上来,拜见玉和,道:“长老恕罪,湖主喝了些酒,自昨日起就未醒,不能亲自来迎接您。” 看来敛秦真是受了大挫折了,玉和道:“无妨,她既未醒,你先带我进去吧!” 侍女有些犯难,元慎道:“怎么,我们当不起你们的待客之礼吗?” 侍女解释道:“长老,湖主已经回来多日了,交待我们不准放任何人进来,我也是怕她责罚,所以……” 玉和摆摆手:“我会跟她说的。” 侍女将二人迎进去,到了水底宫殿时,天已经黑了,月色不大能透到水底,殿里很黑,侍女本想带着玉和去休息,玉和却坚持要去看一看敛秦,侍女们只好捧出夜明珠,引着师徒俩去向敛秦的寝殿,一路上都很沉默,颇有些战战兢兢。 推开殿门,满室都是浓重酒气,侍女掀开台上蒙住夜明珠的绢布,泄出满室清辉,全是盈盈粉光,是敛秦大婚时玉和送她的那对明珠,地上滚散着十多个酒坛,榻上被冷衾寒,空无一人,再找,发现敛秦趴在窗边矮床上,发丝凌乱,手边半坛酒翻倒将她的衣裙湿了大半,玉和走过去,拨开发丝,见她两颊都是酒醉的潮红,眼角泪痕蔓延至鬓角仍有微微湿意,玉和唤了她:“敛秦,敛秦。” 敛秦醉得太深,没有一丝反应,玉和将她抱起,才发现敛秦已经形销骨立,瘦得不行,轻轻放在榻上,捏诀将她身上酒气除尽,转身过来冷冷看向众侍女,为首那人一凛,连忙吩咐其他人打扫收拾。 玉和问她:“怎么回事?” 那侍女扑通一声跪下:“长老,湖主她是三个月前独自一人回来的,回来后心情很不好,每日里暗暗垂泪,又吩咐在湖面布下禁制不准任何人入内,脾气也渐渐大起来,我们都很惧怕她。前几天,有个狐妖破了禁制潜进来偷丹药,湖主非但没生气,反而赠药给她,之后更是伤心欲绝,日日醉酒,又不准我们来打扰她。” 玉和见这侍女顾左右而言他,另叫了个年迈的婆子来问,这婆子从前是侍奉龟婆婆的,婆子道:“长老,湖主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姑爷不好,他负心薄幸。当年,湖主多么开心快乐的一个姑娘,自从两家结成婚姻,湖主以世家宗妇的标准要求自己,并无半点过错,倾瑶山的人却还不满意,见她娘家无人,起了轻视之心,湖主心中很是困苦,渐渐憔悴下来,这些年,更是过得一点都不好。可恨的是,去年,姑爷带回一个女子,听说是仙农宗的宗主之女,说是来做客,却赖着不走,日日与姑爷眉来眼去,湖主抓不到俩人苟且的证据,反而被姑爷训斥一顿,我听了心疼得不行,可也没什么法子。她回来也好,眼不见为净,只是她心底放不下,日日醉酒,我劝过多次也没什么成效。” 玉和原先只以为是小夫妻闹矛盾,谁曾想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心中既心疼又生气,十一年前,敛秦为了下山和临晏成婚,不惜与她争吵,那时候,敛秦满心满眼都是临晏,后来俩人大婚之时,她和元慎送了对明珠和暖玉做贺礼,祝愿小夫妻珠联璧合,幸福美满,没想到今日,敛秦将那对明珠带回来,这哪里是置气,分明是伤心极了。 玉和坐在桌旁,扶着额头,盯着那对明珠看,元慎道:“师父,师姐不知何时才会醒,您先去休息吧,等她醒了我再叫您。” 玉和摇摇头:“她醒了只怕又要醉酒,伤身不说,事情具体如何,定要问个清楚明白的。” 元慎道:“师父,昆仑阵破之后,我遇到了师姐,那时她听闻您以身殉道,悲痛不已,姐夫刚刚接任倾瑶山掌门,忙于事务,似乎不怎么顾得上师姐,不过俩人看着倒是琴瑟和鸣的样子。后来便是您重伤归来昏迷未醒,师姐回了昆仑照料您,我见她举止沉稳许多,又听她说一切都好,还以为她们夫妻恩爱,再后来便没有什么通信了,或许是那仙农宗的女子不好,他们夫妻才生出嫌隙的,您不要太担心了。” 玉和点点头:“但愿吧。” 师徒俩坐了一整夜,听到敛秦带着哭声,断断续续说着梦话:“临晏,你好狠的心!” “两姓联姻,一堂谛约,都不作数!” 玉和不忍心,扶上敛秦的额头宁她心神。 天已大亮,敛秦才悠悠醒来,起身又要去寻酒来喝,摸了半天都没寻到一坛酒,有些生气:“我的酒呢,来人,我的酒在哪里?” 玉和唤了声:“敛秦。” 敛秦怔了怔,眯眼看清师父站在床前,不敢置信,唤了声:“师父?” 又问了句“您好了?” 玉和点头,敛秦扑进她怀里,喃喃道,“您终于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玉和道:“是,我好了,可你却不大好的样子,敛秦,你怎么了?” 敛秦松开手,憋着眼中泪花:“我很好,师父,您来看我,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您还没好好逛过雁照湖吧,我领您去看,还有师弟,湖中有一片珊瑚丛,可好看了,咱们今日就去那里,带上美酒佳肴,好好游玩一番。” 敛秦绝口不提自己的事,一副东道主的模样,热情周到,和当年肆意单纯的少女像两个人一般,玉和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道:“好。” 第134章 敛秦(二) 吩咐侍女准备了好出游的东西,师徒三人出了宫殿,慢慢走,脚下踏着细软白沙,头顶阳光倾泻而下,明亮而不刺眼,敛秦问了玉和是怎么好的,感叹师弟如今真是长大了,又说了些趣事,若不是昨晚见到她烂醉如泥,玉和只当她真如现在看起来一般开心快乐。 珊瑚丛色彩缤纷,错落有致,其间生着碧游游的海草,又有绚丽的小鱼穿梭其中,可以称得上水底花园。 师徒三人席地而坐,随意用些美酒和点心,酒至微醺,敛秦望了望头上平静无波的湖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抬手斟了满满一杯酒喝下,又要再斟,玉和拦下她:“别喝了。” 敛秦又喝了一杯:“师父莫不是担心待会我醉了,扛不动我回去?”伸手又来拿酒壶。 玉和按住她的手:“敛秦,不要伤害自己,你到底怎么了?” 敛秦道:“没什么,只是见到您和师弟,高兴。您既然不准我喝,那就不喝了。” 玉和道:“你当初拜别山门,我就说过,若受了委屈,只管回来找我,这话一直算数。” 敛秦低着头,晶莹的泪滴簌簌落下,只是还未掉到沙里就融进了湖水中,她扑进玉和怀里,泪落纷纷,抽噎个不停:“师父,弟子后悔了,当初不应该不听您劝告的,弟子无能,果真是应付不了诸般杂事。” 玉和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你很好,不然当初我也不会收下你,处事的道理谁也不是生来就会,慢慢就好了。” 敛秦拼命摇头,哭得更凶:“可是他觉得我不好,不懂人情世故不说,还整日里惹下一堆麻烦,法术太差不足以服众,偏偏毫无心眼,总被人蒙骗,不配做掌门夫人,师父,我很努力了,却怎么也不能令他满意。” 以前的隐忧成真,玉和心中沉重万分,看来,对于临晏那样的人来说,青梅竹马的情谊还是比不上他心中的抱负,玉和道:“你这样好的一个姑娘,怎么会不配做他的妻子,只不过是没令一位仙山掌门满意罢了。” 敛秦哭着道:“不,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爱过我,要不然,丛婉君不会乘虚而入,师父,您知道吗,我回了雁照湖,布下这法阵,他是能轻易破解的,可是这三个多月来,只派了手下来过两次,他自己一次都没来过,一次都没有啊,他这是对我弃如破履了。我到底是哪里不好?还是说世间男子皆是薄情寡义?” 玉和抱着敛秦,心想临晏实在太过分了,不过那个什么丛婉君想要从中作梗,她决不能答应,玉和道:“这事是他们不对,你放心,我一定会去倾瑶山问个清楚,无论你与临晏有什么矛盾,丛婉君都别想占到便宜,我定要临晏来向你道歉的。” 敛秦慌忙摇头:“师父,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们,他们让我觉得恶心!” 玉和扶住她的肩膀,道:“他们既然对不起你,就要付出代价才行。” 敛秦整个人都在颤抖:“不,我永远都不能原谅他们!永远不能!”大吼一声竟然晕了过去。 玉和心疼极了,揽了敛秦在怀中,渡了丝灵气给她,灵气入体,察觉不对劲,伸手摸了敛秦的脉,脸色蓦地苍白,敛秦她竟然小产过!再一探,就是四月前的事,敛秦当时应该怀胎三月余了,难怪,难怪她这样悲痛,难怪她大哭一阵竟然晕了过去,难怪她带了嫁妆回来怎么都不愿见倾瑶山的人,玉和气得不行,手心颤抖,抓住近旁的酒盏,却因为太用力而捏个粉碎。 元慎忙问:“师父,怎么了?” 玉和撒下手中粉末,怒气未消,道:“你师姐她四个月前怀过一胎,当时已满三月了,却小产了。” 元慎也吃惊:“怎么会这样!” 玉和眼眶都红了:“不同于凡人,修道者怀胎十分艰难,修为越高越是艰难,所以这世间,宗师级别的基本都没有什么子嗣,怀胎三月,胚胎已成,小产最是伤身,偏偏她日日伤心,没有调理,我担心她以后都难怀孕了。” 听到此处,元慎也生气极了:“我只当他是个德行有暇之人,没想到如此狼心狗肺!” 玉和已经打定主意要倾瑶山付出代价,越是愤怒,反而越是镇定下来,渡了许多灵气给敛秦,任由她靠在怀中睡得安稳,又仔仔细细探了敛秦的脉象,心中有了计较。过了很久很久,敛秦才醒,玉和又恢复了温和的样子,道:“敛秦,你放心,师父会帮你的。” 师徒三人收拾东西回去,可能是心中痛苦今日得以诉说,敛秦的心情真的好了许多,晚上的时候,元慎说了些趣事给敛秦听,终于将她哄得开怀一笑。夜里,敛秦黏着玉和非要与她同睡,玉和哪里忍心拒绝,师徒俩躺在床上说话,敛秦道:“师父,我当年去昆仑时,年纪太小,清云峰只有我们师徒三人,我夜里不敢一个人睡,特别想和您一起睡。” 玉和道:“是啊,你一定觉得我狠心,关了房门不让你进来。” “可不是吗,最后还是西棠师兄寻了个布老虎给我,我夜里抱着那老虎壮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不过那老虎丑极了。” 玉和笑了笑:“你师兄一个大男人,有些难为他了。” 敛秦道:“后来,昆仑阵破时,我们师兄妹三人重逢,师兄告诉我说那老虎是您让他到凡间找的,我就知道,您对我们表面冷淡,实际最是上心。” 玉和想,自己并没有敛秦说得那样好,那布老虎确实是她让孙西棠去找的,一来是为敛秦壮胆,二来是不想让敛秦黏着她。不过孙西棠的眼光太差,那布老虎的针脚歪歪斜斜,颜色搭配也很丑,她也很嫌弃。 敛秦又道:“您不知道,那布老虎虽然丑,师兄可宝贝了,他拜别山门时,去同我道别,那时候我已经不用抱着它睡,只搁在角落里,师兄嫌我不爱惜它,带着那布老虎下了山。” 师徒俩说了些往事,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师徒俩穿戴整齐出了殿门,元慎早已在厅内等候,玉和道:“敛秦,我与你师弟要去倾瑶山走一趟,你若不想去,就好好在家休息。” “师父!”敛秦没想到师父真的愿意为她出头,在她印象中,师父一直是个避世的淡然性子。 玉和又道:“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喝酒了,你伤了身体,我也难过。” 敛秦点头:“弟子知道了。” 第135章 倾瑶(一) 从雁照湖到倾瑶山用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倾瑶山的山门掩映在层层绿树之间,汉白玉石阶直指而上,门前立着两个青衣弟子,见了师徒俩,问道:“你们是何人?” 玉和道:“昆仑墟,清云峰,十一娘。” 两名弟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回去报信,另一人仍旧立在门前,他并没有听过十一娘的名号,但却知道昆仑墟乃是修仙界之首,又见这女子年纪轻轻,心想大概是昆仑的弟子吧,起了攀谈之心。 玉和不想搭理他,背过身去,负手而立,元慎也并不接话,青衣弟子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愤愤,想着雁照湖那位据说也是昆仑弟子,如今掌门夫人的位子已经名存实亡,就算是昆仑弟子又怎样,还不是被掌门人抛弃,可见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临晏来得不疾不徐,隔着玉和几步远,作了个揖:“长老。” 玉和转身回来,见他穿着件暗蓝色衣袍,头束玉冠,容颜俊秀,眼中镇定沉稳,果然是一派掌门应有的风范,比起当年,威风许多。 玉和道:“临晏,别来无恙。” 临晏抬头,见她双眼清亮,面容还如当年那样年轻,心中咯噔一声,笑道:“恭喜长老痊愈。” 玉和淡淡嗯了一声,又道:“你这倾瑶山,我从未来过,当年我徒儿敛秦嫁你之时,我是娘家人,就在雁照湖送嫁,说起来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了,如今,你这山门,我进不进得?” 临宴道:“长老言重了,倾瑶山小门小派,自然随时欢迎。”说罢伸出手来引路。 玉和迈步往前,门口那青衣弟子傻眼:掌门夫人的师父竟然如此年轻! 倾瑶山碧树成荫,建筑大多以汉白玉造成,风景秀丽,一如这里的弟子们一样,大多生的容颜清秀。 临晏奉了玉和为上座,自己坐在下首,又吩咐弟子们上了茶水,却不打算开口。 玉和见此,心中一冷,也不打机锋,直接问他:“临晏,敛秦的事,你怎么说?” 临晏面上很是忧愁:“长老,我与敛秦,幼时已经定下婚约,待到成年,结为夫妻,我心中自然是敬她、爱她,可人与人之间总会有矛盾,前些日子,彼此有些不和,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我也派人去接了她数回,她却避而不见,想来是还在生气。” 哼,若是真心,怎么不亲自去接,看来两人情谊已淡了,玉和道:“敛秦的父母早已亡故,龟婆婆也湮灭,湖中只剩她一人而已了,我既是她师父,勉强算她半个娘家人,这个身份,敛秦是愿意认的,不知你肯不肯认?” 临晏干笑道:“自然也是认的。” 玉和道:“好,那我问你,你可知敛秦曾怀过孕,她又为何小产?” 临晏面露悲愁:“我们夫妻一直想要个孩子,可惜修道之人怀孕艰难,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没能成孕,心中早已不抱希望,也是我们疏忽了,一直没发现,直至她不小心摔倒腹痛难忍,才知道她竟然怀了孕,可惜已经保不住了,这事我也有错,是我不够仔细。” 玉和淡淡道:“我听闻仙农宗丛宗主之女丛婉君这半年多来在这里做客,既然是医药宗师的女儿,想来医术很好,敛秦受了伤,你可有请她诊治?” 临晏叹道:“天意弄人,那几日婉君师妹不在山上,待她回来,孩子已经没了,纵使她妙手回春也无济于事。” 既然不在山上,那就与此事无关了,临宴这一番话将丛婉君摘得干干净净,真是一副好算计,玉和面色依旧很淡,她道:“既然如此有本事,就让她出来见见吧,正好我也有话要问她。” 临宴道:“长老,婉君师妹不过是来做客,没有强请之礼。” 元慎道:“姐夫,医者仁心,想必这位师妹也怜惜我师姐她丧子之痛,不过问她几句病情而已,想来她也不会推辞的,况且我师父她论辈分该是长辈,小辈前来拜见乃是应有之礼吧。”话已至此,丛婉君若是不来,就是没有医者仁心,就是不敬长辈。 临晏只好唤了个弟子去叫丛婉君出来,又问玉和:“长老,我见不到敛秦,还请您帮忙说和。” 玉和没说话,眼也不眨一下。 临晏又道:“她现在定是怨我恨我,若她不肯原谅我,我倒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我们两家世代姻亲,我与她也是两小无猜长大的,情分不同寻常。” 呵,可笑,一日夫妻百日恩,当年一副浓情蜜意,现在竟然说成是长辈定下的联姻,仿佛这一桩婚事只是按着长辈的意愿结成似的!玉和端起茶盏,汤色碧绿,心想也不知有毒没毒。 临晏见玉和低头看着茶盏,知道多说无益,只好去同元慎说话,元慎倒是随便应付了几句,不过也是滴水不漏。 过了许久,进来个清丽女子,虽是美人,但比敛秦差太多了,也比不上丛珊君气质脱俗,只不过更加柔弱几分,见了玉和,款款上前,似乎不懂眼前情况,盈盈一拜:“仙农宗丛婉君,见过长老。” 玉和道:“免礼吧,听说你妙手回春,继承了丛宗主衣钵。” 丛婉君道:“长老过奖了,不过是略通岐黄而已。” 玉和道:“我叫你来,是要问问我的弟子敛秦,究竟怎么回事?” 丛婉君抬头看了临宴一眼,很快反应过来,一脸惋惜:“夫人真是太不小心了,怀着身孕摔下台阶,堪堪撞上小腹,已经见红,我那时不在山上,待我回来,胎儿已经小产了。” 玉和道:“这么说来,她是因为撞到小腹所以才小产的?” 丛婉君点头:“真是可惜了!” 玉和道:“可敛秦自幼修行,身体强健,怎么腹中胎儿如此不堪一击?” 丛婉君道:“长老有所不知,夫人怀胎未满三月,并未坐稳,世间女子怀胎最怕的便是这头三个月了。” 玉和道:“哦,是吗?可见你学艺不精,敛秦明明已经怀胎三月余了,不知怎么就如你所说那样脆弱。难不成你们仙农宗另有断脉之法,只不知具体如何,若是有误,最好及时改正免得误人误己。” 丛婉君面色有些难看,委屈道:“我年纪尚小,学艺不精也是有的,只是宗门内的断脉之法出自《妇人经》,天下诸多门派都是以此为准的,或许昆仑另有高见。” 玉和道:“既然以《妇人经》为准,那我问你,龙血竭是何药性?” 丛婉君心里紧张不已,答道:“龙血竭,性味辛、平,入肝、心经,具有化瘀止痛、止血敛疮的功效。” 玉和又问:“与乳香、没药同用呢?” 丛婉心里一紧,已经底气不足,声音也小了下去:“活血化瘀,消肿止痛……” 玉和摇头:“你没说完,此方孕妇禁用,否则滑胎小产。” 第136章 倾瑶(二) 丛婉君脸色一白,委屈又愤怒道:“长老这是何意,难不成怀疑我给夫人下了药吗?且不说我当时不在山上,就算在山上,这药气味很大,夫人怎能不发觉,何况夫人修了仙道,又怎么会被这普通药材所伤。” 临晏也道:“长老,我可以作证,师妹确实不在山上。” 玉和冷哼一声:“我在敛秦体内,探到的可不只这三味药,还有一味麝香,一味红花,最要紧的是,探到一味净空花。” 丛婉君身形晃了晃,她道:“长老,净空花去除百色百味,乃是高阶灵草,哪里是轻易可以见到的,这一味药长老肯定探错了。” 玉和道:“照你所说,只这一味药是探错的,那么,敛秦体内确实有血竭、乳香、没药、麝香、红花是吗?” 丛婉君知道自己中计,连忙改口:“我不知。” 元慎道:“看来仙农宗果然是浪得虚名,探脉之术尚且比不上凡间的郎中,你也无需狡辩,是与不是,只消请个资历颇深且修习木系法术的长老来一探便知了。” 丛婉君此时反倒镇定了:“即使是昆仑的启嵘长老前来,夫人的血脉中也探不到这些药的。”净空花去除百色百味,自然也让那些药物无迹可循。 元慎心想,这丛婉君看着可怜单纯,心机比起丛珊君当仁不让,仙农宗的人个个都是心机深沉之辈,还惯会伪装。 丛婉君见师徒俩不说话,心中得意,这个法子万无一失,她们定是无可奈何的,眼中却泪意盈盈:“长老,你不能白白诬陷我,临晏师兄,我还是下山去吧,免得徒增是非。” 玉和淡淡笑了笑:“你以为我真的没办法吗?你知道净空花无迹可循,那你知不知道净空花会吞药,用了净空花,往后无论用什么药材,都只能探得三五分痕迹,这件事,丛宗主定是没告诉你的,话说,丛宗主若知道净空花被你偷了,你说他会怎样?”其实玉和怎么舍得用药来试,她身上有沅音的血脉,自然不同于旁人的,一探便知了。 丛婉君打了个冷颤,这位长老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句句都直击她的软肋,她虽然是丛宗主的女儿,但资质不是最好那个,之前丛珊君不是轻易就打败她拜入昆仑了吗?还有其他几个师兄师姐们,也比她厉害太多,父亲培养她,只不过顾念着血缘关系罢了,但他心中,最重要便是灵草了。她原先想着若能赶走敛秦,成为倾瑶山的夫人,给仙农宗带来的好处肯定比一株净空花大得多,可如今,赔了夫人又折兵,父亲不会放过她的。 丛婉君颓然坐在地上,喃喃道:“不会的,即使用了净空花,也不能断定是我所为。”心中却知道这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清云长老背后站的是昆仑,事情查到这一步,父亲无论如何也不会得罪大道之源的昆仑仙山。 元慎道:“师妹,你真是学艺不精,你偷灵草时,忘记将灵虫也带出来了吧?灵虫可是互通的。”只消找到一只高阶灵草的灵虫,就可探到其他高阶灵虫踪迹,师姐敛秦所用的这一味净空花到底是何人所用,共生的那只灵虫一定知道。这个道理还是丛珊君告诉他的。 丛婉君瞪大了眼睛,这次是真的哭了,跪下道:“长老,求您放过我吧,是我鬼迷心窍,是我贪慕临晏师兄,求您放过我吧!” 临晏道:“长老,师妹毕竟是仙农宗的弟子,私下裁决只怕不妥。” 玉和冷冷望向他:“怎么,敛秦是你枕边人,你竟然向着外人说话吗?对了,此事你敢说你一无所知吗?要不要我说出来你是如何唆使暗示丛婉君的。” 临晏脸色一变:“长老冤枉我了,我还不至于勾结别人来害自己的亲生骨肉。” 玉和淡淡道:“我记得长白山有一面虚实镜,可以探知谎言,是他们的镇山之宝,轻易不外借,不过恰好我九师兄十师兄两位师兄都是长白山的长老,你说他们愿不愿意卖我这个人情?” 临晏:“你!”掌心悄悄捏了决就向玉和攻来,他的筹谋、他的名声可不能毁了! 玉和轻轻闪身避让开来,电光火石之间伸手捏住临晏脖子:“我今日来此,并不是要你们承认的,只是想找个法子弥补敛秦所受的伤害,你们还是配合我比较好。” 丛婉君连忙答应,临晏只好点头,心里震惊于她的法术精妙且迅猛。 玉和将临晏扔回座位上,道:“第一,我要你们去向敛秦道歉,将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别想着耍什么花招,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两人双双点头 “第二,你们要帮敛秦洗清血脉中那些毒药,不妨害她以后生育。” 两人道:“长老,我们哪里会有办法?” 玉和道:“你们若没有办法,就去问家中长辈,丛婉君,你父亲不是仙农宗宗主吗?既然会培植灵草,想必会有办法的。还有临晏,你好歹是一派掌门,掌握的人脉不会少,实在不行,我记得你还有一位叔父,据说是你唯一的长辈了。” 从婉君很害怕:“长老,我不想告诉父亲。” 玉和道:“难不成你要我亲自向他讨要,或是由别人告诉他?” 丛婉君都快哭出来了:“不要,还是我自己去说。” 临晏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下来,他同样不愿意闹得众人皆知,相比起来,叔父他常年闭关,断不会传扬出去的。 玉和道:“你们既然答应了,现在就传信吧,道歉的事不着急。”这两人狡猾阴险,放他们回去还不知会曲解成什么样。 丛婉君暗地咬碎一口银牙,如今长老监督着,她撒不了慌,临晏面色也变了变,觉得这位清云长老并不像外界传言那样潇洒不拘,反而处事周全,心机深沉,真是个顶厉害的人物,他以前也被她淡然的外表骗了。 元慎则在心中为这两人点了根蜡,又感慨到师父平日里散散漫漫的一个人,对很多事情似乎也不太上心,可若真惹怒了她,才能看见她理智又周全的一面,唯一的一次失态,是他从极乐岛回来那天晚上,她仿佛变成了个娇弱敏感的少女,扑在他怀中哭泣,不过,他只将这一切归结于师父太过护短。 第137章 倾瑶(三) 丛婉君和临晏传完了信,玉和仍然不准他们离开,俩人都是欲哭无泪,心中暗暗吐槽这位长老霸道且不讲道理。 玉和是真的信不过这两个人,非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下午晚些时候,丛宗主的传音符回来了,他态度很好,还表明会亲自前来。 丛婉君为父亲没有责骂自己感到吃惊,她哪里知道,丛宗主接到传音符,听了数遍都不敢相信女儿做下的蠢事,亲自跑到培植灵草的密室中一看,灵草并未缺少,他仔细一棵棵细细分辨,才发现有株净空花灵气微弱,捏了诀再辨认,竟然是低阶灵草幻化的,他气个仰倒,如今灵草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女儿犯了错,以后不能继承宗门不说,他这个宗主只怕也要到头了,他虽然是宗主,但还有几位长老虎视眈眈,宗门内的勾心斗角一天也未停歇过。 至于临晏这边,那位叔父一整日都未有回音,眼见天已经黑了,他只好再发一次传音符,良久,那位叔父终于回应,声音很温和,话语很无情:“你自己闯下的祸,自己解决。” 临晏不淡定了,却也无可奈何,他这位叔父历来就是这个脾气。 玉和要的是解决的方法,并不是这样的答复,于是道:“你告诉他,若是他不肯出主意,那就别怪我将这件事公告天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临晏面色白了又黑,却也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位叔父出手,自然原话照说,那头倒是很快传话过来:“临晏,你若不想连累宗门,就自裁谢罪吧!一命抵一命,正好合适。”一番话说得无情极了,连玉和也觉得很无语。 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丛宗主火急火燎赶到了,一进门就要向玉和行大礼,算起来,这位丛宗主与玉和是同辈,玉和哪能受他如此大礼,闪身避开,又将他扶起,丛宗主的大礼没行成,满脸愧疚惶然:“长老,对不起,是丛某教女无方。”姿态做得十足。 玉和指着上首座位:“宗主既然来了,坐下谈吧。” 丛宗主谦让:“丛某有愧,长老先请。” 玉和道:“宗主如此心诚,令人感动,宗主先请。” “还是长老先请。” “宗主先请吧!” “长老先请,昆仑为上派,理当先请。” 玉和倒是不怕同他打机锋,不过这样让来让去,只是浪费时间,玉和携了丛宗主衣袖:“宗主,这世间很久都没有高阶灵草的音讯了,你能培育出高阶灵草,实在厉害,我们也别让来让去,一起入座吧!” 丛宗主听她轻飘飘提了句高阶灵草,虽然未指明是净空花,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好与她双双落座,心想,这位清云长老真是不简单。 丛宗主又是一番剖白,言语中净是懊悔和自责之情,玉和也不打断,任由他滔滔不绝讲了两个时辰,直至口干舌燥,实在是讲不出来了,玉和才道:“本来就是小儿女们闹出的事,如今却要我们做长辈的来收场,宗主的诚意我已知晓,不知有何良方?” 丛宗主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才道:“哎,不怕长老笑话,我临行前搜寻了许多药材,但是心里却是没底的,这净空花乃是高阶灵草,是由仙农宗的上代掌门传下来的,历经数百年才得这么一株,门内很多弟子连见都没见过,平日里哪里舍得用,所以并未研究出解法。此事颇为棘手。” 玉和道:“宗主你也知道,我们修道之人,成婚生子者不多,能怀孕者更少,所以敛秦那一胎格外珍贵,她当时已满三月余,胚胎已经成形,却用了这样狠毒的药导致小产,对身体的伤害何其之大,之后又因此事悲痛欲绝,情致郁结,所谓雪上加霜,莫过于此,我实在担心她以后都不能再怀孕了。宗主,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丛宗主听了这话,也是叹息,这样的事,对于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玉和又道:“我最希望的,是敛秦能恢复到原来那样,身体康健,活泼开朗,但也知道几乎不可能,退而求其次,只愿洗清她血脉中那些毒药,不妨害她以后生育。” 丛宗主想,这样的要求已经很难了,不过比起之前那个愿景倒显得很简单似的,这位长老的底线既然亮明,只能想办法解决,他想了很久,道:“长老,这件事有三个难点,第一,这些毒药用得太过复杂,彼此杂糅混合,已经脱离了原本的属性也未可知,第二,这些药同净空花的药性混合在一处,很难分辨到底清干净了没有,第三,就算她血脉中那些毒药得以清除干净,但身体毕竟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以后能否生育真是很难预料。” 这与玉和想的一样,玉和点头:“宗主说得有道理。”说罢仍就淡淡看着丛宗主。 看来是要他一定要想出个办法了,丛宗主道:“关于这第一点,丛某愿意献出门内珍宝百毒丹,这百毒丹可解众多奇毒,血竭、乳香、没药、麝香、红花这几味也能解,但若是它们之间相互杂糅产生新毒,丛某就没办法了,百毒丹掺了多味灵草,十年才能得一粒,已经是门内最好的丹药了。至于第二点,我确实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第二点对于玉和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她可以轻松探到净空花,自然也能探出有无毒药残留,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丛宗主道:“第三点,我的建议是往后慢慢调理,只是效果未知。” 这话相当于没说一般,玉和问:“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宝吗?” 丛宗主倒是想起来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为难道:“我听说东海有一法宝名为镜花水月,是水族疗伤的法宝,也是东海一族的镇族之宝,想来,敛秦小友也是水族,说不定合用,只是,东海一族当年接近化神,历来不屑与陆地道门来往,这镜花水月,只怕借不到。” 这话倒是不错,玉和道:“看来这第三点最难,还是先解毒吧!” 丛宗主倒是觉得第二点也难,不过清云长老既然发话了,他自然不反对。 第138章 倾瑶(四) 既然已经商量好了,丛宗主同玉和师徒俩去了雁照湖,临晏和丛婉君也跟了上来,说是要向敛秦道歉,玉和怕敛秦伤心,道:“待她解了毒再说吧。” 回到水底宫殿,敛秦倒是乖乖听话未再醉酒,只是听到自己竟然是因为中了毒药才小产,又是诧异又是愤怒,眼泪簌簌而下。 丛宗主身为医者,始终还是心怀仁慈的,见此,心里倒真是生出愧疚来,心中越发觉得女儿不成器,又恨临晏阴险狠毒,竟然连亲生骨肉也害,若不是因为他教唆引诱,婉君也不会犯下大错。 敛秦服下百毒丹,灵草的灵气引导着药理一丝丝慢慢渗入肌理,细细拔出毒性,整个过程十分漫长,持续了小半月,丛宗主日日给她号脉,先前那些毒药自然是探不出的,不过见百毒丹的药性已经平稳下来,就知道应该解得八九不离十了,为了保险起见,又等了几日,脉象没有改变,才道:“丛某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玉和已经探过敛秦的脉,前几日就没什么毒性残留了,自然很放心让他回去。 丛宗主临走前,留下许多调理的方子,道:“小友慢慢调理,总会好的,我那女儿不成器,丛某没教好她,先向你道歉了,往后若有什么要求,丛某一定尽力。” 敛秦的心情比起之前已经平复许多,可仍旧不想见临晏和丛婉君,见丛宗主如此,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宗主,丛婉君是丛婉君,你是你,你并无什么愧对我的。” 拔除了毒性,下一步就是解决镜花水月的事,玉和也知道很难,但总是要试一试,何况,到了今日,也只有仙农宗的人在出力,倾瑶山作为罪魁祸首,怎能袖手旁观呢? 玉和决定再上倾瑶山,会一会临晏这位师叔,临走前,告诉敛秦:“临晏和丛婉君会来向你道歉,见与不见,随你。” 这次上山,山门处那两个青衣男子对她恭敬非常,想来,临晏和丛婉君暗害敛秦的事虽然没人宣扬,但倾瑶山上的人,早就知道了个大概,以前,敛秦娘家没人,这些人自然轻视敛秦,如今见有她出头,哪里还敢放肆。这也是她只对临晏和丛婉君提了两点要求的原因,他们二人做下的龌龊事,自己以为瞒得很好,但怎么可能堵住悠悠之口呢,千里之堤可溃于蚁穴,往后还有得熬。 临晏见到她,脸上也不知是个什么表情,只见他极力摆出微笑,却又尴尬地要命,眼中带着戒备,唯独没有后悔,玉和倒是后悔了,当年,她只觉得临晏是个青年才俊,处事周全,哪里知道是个负心薄情之人,也不知道她是识人不明,还是权利让临晏变了品性。 临晏道:“长老,敛秦可好些了?” 玉和点了点头,道:“之前,一直是丛宗主在想办法,如今,也该轮到你们倾瑶山了。” 临晏很为难:“长老,我是真的没有什么办法,这几日,天天传音给叔父,他一概不理。” 玉和想,敛秦当年为了下山与他成婚,不惜忤逆她,但凡临晏对敛秦还有一丝情谊,也不会只做到这一步,不过又想通,若是有临晏念着半分情谊,怎么舍得给敛秦下毒? 玉和淡淡道:“他不愿理这事,我却不愿罢休。” 果然见临晏面色一变 玉和接着道:“算了,我来为难你一个小辈做什么,你哪位叔父在何处闭关,你带我去,我亲自跟他说。” 临晏自然答应,忙引着师徒俩往后山走去。 后山也是一样的山清水秀,临晏领着玉和往前走,汉白玉石阶到这里就终止了,往前延伸出一条泥泞小道,铺着厚厚落叶,若不是中间的落叶稍稍塌陷,玉和都以为这里只是片树木稀疏的林子了,很显然,倾瑶山的弟子平日是不会来此的,玉和倒不怕临晏耍什么花招,毕竟此时他若想灭口已经太晚了,不过她历来谨慎细致,心中暗地计算着方位,放出一丝灵气探着周边,原来林子尽头是片茂密的竹林,难不成临晏这位叔父竟然住在竹林里吗? 没一会儿,临晏果然引着她来到竹林跟前,道:“长老,这就是我那位叔父闭关的地方,他平日里不大爱出来,我们晚辈也进不去。”又递了传音符进去,依旧没有回音。 玉和用灵力探了探,这片竹林倒像是漫无边际似的,里间方位模糊,看来是有人刻意布下法阵,她的那丝灵气探出不远,就被一道凌厉气势驳回,其中暗含警告,本来嘛,私探别人的地盘这件事,是玉和做得不对,但这位叔父委实太过分,她已经来到竹林外,他却避而不见,很有耍赖的嫌疑。 玉和并不是个厚颜无耻之人,但这么多年摸爬滚打,脸皮也练得够厚,索性捏了个诀使出,直直击入林间,力道不小,若是林间那人不设防,应该会摔得满嘴泥。 片刻之后,果见林中回以驱逐法术,似乎有些生气,力道很大,直将林子边缘的树木压得歪歪斜斜,玉和顶住,可以感受到这人力道浑厚,她索性使出激将法,捏了个诀传进去:“避而不见,胆小怕事,倾瑶山列祖列宗脸面何存?” 林中那股子气势渐渐大了起来,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看来这人法术很不错,玉和问临晏:“你这位叔父叫什么名字?” 临宴答:“临渊。” 临! 渊! 这两个字击得她灵台嗡嗡做响,捏诀的手一顿,并未留意到泰山压顶之势就在眼前,被那股子气势压得后退几步。 好在元慎察觉不对,捏诀顶住,关切地唤她:“师父?” 玉和清醒过来,若真是临渊,也算故人重逢,他若知道自己成了昆仑仙山长老,不知会怎样,揭发她亦或袒护她?玉和不确定,也不想知道,此时萌生退意,转身想走却已经来不及,林中缓缓出来个身着长袍的男子,宛如崖旁青松,溪间碧玉,乌发未束垂到腰侧,负手而行衣袂翩翩,问了句:“哪里的宵小在此滋事?” 看来并未认出她来,玉和见他眸光清淡一如当年,仪容清秀尤胜从前,只是年华已退,三十来岁,温润雅致,不再是个如玉少年。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的容貌都变了。 玉和淡淡道:“昆仑墟,清云峰,十一娘。” 第139章 临渊(一) 临渊听她自报山门,冷淡道:“没听过。” 玉和心绪已经平复,开口道:“那是你孤陋寡闻,见识浅薄。”果见临渊冷冷望向她,又道:“就事论事,临晏对不起敛秦在先,我却不能要了他的命,如今这倾瑶山上,你的辈分最大,总要拿个主意出来。” 临渊道:“你就算拿了他的命也没什么。” 众人:…… 临渊又道:“此事就这样吧,你们回去吧。”转身又往竹林里去。 元慎拦住他:“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我师姐好端端一个人,被你倾瑶山害成这样,你们没有一点悔过之心,更无半分弥补之举,真是一群狼心狗肺之人。” 临渊倒是顿住脚步,道:“临晏这小子狼心狗肺而已,别牵扯到倾瑶山所有人,我也觉得他实在死不足惜。” 临晏脸色黑得不行 玉和道:“我们不想要他的命,只想敛秦能恢复健康,仙农宗已经为她解了毒,你们倾瑶山也该做些事才行。” 临渊问:“你想如何?” 玉和道:“我要你去东海借镜花水月。” 临渊嗤笑一声:“我没那么大本事。” 玉和道:“临渊,你当年潜入妖族,搅动风云,彼时意气风发,如今怎么妄自菲薄起来?” 临渊目光一厉:“你是谁?” 玉和道:“昆仑墟,清云峰,十一娘。” 临渊抬手就向她攻来,他倒要看看这女子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连尘封已久的往事都知道。 看来这家伙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一言不合就动手,玉和迎上,俩人从没打过架,也不知道谁更厉害一些。 林间生风,叶落枝摇,俩人这一架打了一整天还没分出个胜负来,倒是这一片广袤的竹林大半被削了脑袋。 临渊心疼地看了看凌乱折断的林子,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原样,他不想再打,索性使了个自创的绝招,分灵散气,从四面八方向玉和击来,玉和见过这个招数,若是捏诀抵挡根本不顶用,反射性地就使了遁逸之术,悄无声息绕到临渊身后扣住他的脖子。 临渊一愣,身形有些僵硬,随即轻笑出声,这样的招数他也曾见过,他道:“我输了。” 玉和松开临渊,后退几步,淡淡道:“既然认输,就答应我的条件。” 临渊此时倒像是变了个人,神情温和地看了她半响才道:“你说。” 玉和想,临渊此人,两幅面孔,对人冷漠且无情,只欣赏比自己厉害的人,若是他认可你,把你划分为亲近之人,则温和地要命,玉和当年刚刚认识临渊时,一度以为他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 玉和道:“去东海借镜花水月。” 临渊眼神越发温柔:“好,不过要你与我同去。” 看来自己真的是把他打服了,看这厮谄媚的样子,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玉和点头 临渊又道:“去东海的事要好好准备,这样吧,我看你很有本事,就到我的竹间小榭去商议如何?” 临晏瞪大了眼睛,倾瑶山其他弟子更是惊得下巴都掉了,他们这位师叔平日脾气极差,对谁都是冷言冷语,一言不合就打到你服输为止,从没见过对谁这么温和。 玉和也想去看看他这些年生活得如何,点头答应。 元慎跟上,唤了声:“师父。” 临渊回头看了元慎一眼,玉和道:“这是我的徒弟。” 临渊冷冷道:“貌丑且性愚。”转身就走。 元慎:…… 玉和对元慎道:“跟上吧。” 原来临渊竟然如此毒舌,玉和想了想,临渊若是风姿如玉,翩翩公子,那元慎就是风采倾世,多情郎君,两个人的容貌不分上下,哪里就能说貌丑。不过临渊当年闯荡江湖时,没有知道这个少年来自何门何派,他孤身潜入妖界,搅动风云,却一朝隐退,再无行踪,论起来,确实惊才绝艳。 竹林是按照五行术数生长的,谢绝生人入内。竹林深处三间小榭,都是用竹子搭建,犹自留着极淡的翠色,又被阳光晒得泛白,院中种着几株海棠花树,秋海棠已经半谢,在这茂竹修林中留下一抹难得嫣红,花树下一方白玉石桌,上面落了片残花,此外空无一物,院中只铺着细沙碎石,屋后是条小溪,水流潺潺,幽静无声。 正中那间小屋应该是临渊的住处,檐下挂着串风铃,随风轻唱,这里除了断断续续的风铃声,就只有风吹竹林的沙沙声,实在幽静极了。 书房在小院西边,屋子还算挺大,里面藏书很多,另辟一角堆着些灵石药材,还有龟甲铜钱等占卜之物。 临渊道:“东海一族历来高傲,若是没有十足的诚意,只怕很难借到镜花水月。” 玉和也知道,东海之人并不会因为怜悯敛秦就借出法宝,她道:“所以才要让你帮忙想法子。” 临渊笑了笑:“我当年能去东海也是偶然,下棋侥幸胜了一位掌管藏书的长老一子,但这件事并未让我与他们结下什么交情。”从案下抽出一卷书来:“不过,当时敖长老输了本书给我。” 玉和接过来看,竟然是本水系灵兽的驯养之法,这书分上下两册,里面介绍了夫诸、赢鱼、夔牛、白泽、霸下、九婴、鲲鹏、玄武的习性、灵性等,不过很多地方已经损坏空缺。 玉和不解。 临渊道:“这本书也算东海库房中的一件珍宝,据说是他们开派祖师流传下来的,数千年来,无数人想要修复都没有成功,又因里面记载的内容虽然很重要,但缺失太多,所以既是珍宝,也是废品。” 玉和道:“难怪东海的人那么恨你,原来你把人家开派珍宝给抢了。” 临渊被揭穿,也不恼,笑了笑:“愿赌服输而已嘛。”又道:“我倒是有个想法,将此书修好,说不定能借到镜花水月呢?” 玉和摇头:“古籍修复何其艰难,此法行不通。” 临渊道:“以你我如今的法力,或许不能全部修好,但修复个四五成应该不成问题,你若信我,可用梦盾之法。” 第140章 临渊(二) 梦盾之法,又称灵盾之法,像眼前这本古籍,是上古时代传下来的,本身就有灵,施术者以灵入书,需得自身法术过硬,至少也要与书中记载的灵兽实力相当才行,另外,还要有一法术超群之人保驾护航,彼此信任才能成功。玉和想了想,临渊这话说得不错,不是自夸,他们二人的法术在修仙界应该算是数一数二了,而且都精通风系水系法术,若是好好配合,至少能修复一半。 可是谈到彼此信任这一点,就有些微妙了,至少当年,临渊骗过她,如今变成了她瞒着他,他也没认出她,又谈何信任呢? 临渊又道:“我的建议是,我来入梦,你来守护,你觉得怎么样?” 梦盾之法,只要有一人受伤,那双方都会受影响,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最凶险还是入梦之人,很久以前也有亲如兄弟的设下陷阱杀了入梦之人的,入了书灵,死了也是尸骨无存,所以这些年来大家都不用了,年轻后生更是连听都没听过。 玉和道:“你倒是信任我,又胆大。” 临渊垂了眼眸道:“毕竟我理亏。”又道:“你也可以先想想再答复我。” 玉和也不愿这么快做决定,就先告辞了,回了雁照湖,敛秦坐在殿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玉和唤了侍女来问,才知道白日里,临晏和丛婉君又来道歉,敛秦倒是听了丛婉君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好像也没什么情绪起伏,至于临晏,压根没让他进来。 敛秦见了她,道:“师父,我想与他和离。”当年青梅竹马,后来同枕异梦,她想,她放不下的是年少时的临晏,成年后的临晏并不值得她留恋。 玉和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敛秦道:“可是,既要和离,我那些嫁妆是一定要拿回来的,如此,就要与他见面,我不想见他。还有,雁照湖和倾瑶山,一山一水相互扶持,百年姻亲关系纠缠,以后可怎么办?” 玉和走过去,心疼地扶了扶敛秦的肩:“不想见面,就派个得力的手下,不想结盟,就培养出众的弟子,很简单,不是吗?”她宁愿敛秦还是当初毫无心机的模样,至少快快乐乐,不像如今思前想后,郁结于心。 玉和这两天都在雁照湖,一直在想着梦盾的事,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总归临渊的处境比她危险许多。 倒是元慎知晓了此事的凶险,劝她:“师父,倾瑶山人狡猾,不可尽信。” 玉和道:“他入梦,倒不至于使诈。” 元慎道:“就怕其他人,趁着你们施法来坏事。”又道:“若师父还是决定要用这个法子,请让弟子在旁。” 他指的是临晏,玉和点头答应,心想元慎的心思越发周全了。 临渊将施法的地点定在竹间小榭,又重新移栽竹子布置了个极为复杂的法阵,看来他对临晏也是很不放心的,他见到元慎也跟着来了,有些诧异,对玉和道:“你对弟子倒是上心,且又信任。” 玉和道:“他在这里,总是好过其他人。” 临渊轻轻嗯了一声,勉强答应。 书房已经清空,点燃香烛,玉和与临渊相对盘膝坐下,合力布下法阵,灵气氤氲流转,待唤醒书灵,临渊以灵入梦,玉和助他进入书中,随后以灵气监测着他的丹田气海,可以根据丹田之内的波动知道他有无危险。 临渊梦盾以灵入书,可与书灵交谈,重现写书人做此书时的所见所闻,或许还能与书上的灵兽们遇见,这本书上的灵兽凶狠者有之,温和者有之,但都有一个特点,灵力很强,堪比修仙界的宗师,所以要小心谨慎。 玉和自然是见不到的,不过见临渊丹田内灵气虽有波动,但并不明显,稍稍放下心来。 元慎一直守在门口,好在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傍晚时分,临渊从书中安然无恙出来了,神色疲惫,倒头就睡了过去。 师徒俩只能守着他,玉和心想以临渊的性格,进去和灵兽打架也是可能的,探了探脉,是些皮外伤而已,只有手臂被灵兽抓伤,隐隐透着血痕,当年俩人一起闯荡妖界,结伴打架有时也会受伤,常常为彼此疗伤,这些事是做惯的,玉和熟门熟路伸手就撩起临渊的衣袖,果然有道半尺长的伤口,皮肉外翻,血还没止住,找了瓶药回来,元慎一把接过来道:“师父,我来吧。” 玉和点头,今日为临渊护法,她也有些累了,趴在桌边昏昏沉沉打起了瞌睡。 醒来的时候,身上披了件衣服,已过夜半,星光也渐渐暗淡,元慎坐在旁边,玉和将衣服还给他:“累了吧,休息一会儿吧。” 元慎接过来:“不累。”又问了句:“师父,我能跟着去东海吗?” 玉和问:“你想去?”不等他回答,又道:“还是别去了,临渊说不定早将东海一族得罪透了,也不知能不能借到镜花水月,你留在湖中吧,帮帮你师姐。” 元慎隐隐觉得师父似乎认识临渊的样子,她那天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晃神,可看俩人相处又似乎是没见过面,打架的时候彼此都很不留情面,只是方才,师父给临渊疗伤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似乎做过无数遍一样。 天明时分,临渊悠悠转醒,看到臂上伤口已经包扎,温润一笑,向玉和说:“多谢。” 元慎觉得有些不满,冷冷说了句:“是我帮你包的。” 临渊眼里都是嫌弃,元慎更加不满。 玉和道:“好了,你既然醒了,可以开始修复古籍了。” 临渊又恢复了温和的神情,坐到书桌前,摊开古籍,持了毛笔看着玉和。 这是要她给他磨墨的意思吗? 玉和不想搭理他,自己翻了本书坐在窗下看。 临渊苦笑:“你真是无情,我昨天伤得那么重。” 玉和淡淡道:“明明是你自己想与灵兽打架。” 临渊道:“还想着能红袖添香,却不料你冷心冷肠。” 玉和嗤之以鼻,元慎见临渊话语间有调戏师父的意思,走过去将研好的墨重重放在桌上,道:“请用。” 临渊生气:“你这是什么态度?” 元慎道:“本就是你理亏,你还想我用什么态度。” 玉和笑出声来,见角落里有张棋盘,翻出来唤了元慎一起下棋,对临渊冷若冰霜的脸色视而不见。 这一天倒是将古籍修复了五六分,玉和怀疑临渊至少知道了八九分,不过,只是借镜花水月一用,没必要实实在在全部写上。 第141章 东海 第二天,元慎留在了雁照湖,玉和与临渊往东海而去,俩人日行千里,也过了七日才到东海边。 东海茫茫八万里,千古涟漪清绝地。两人自报山门,很快就有弟子出来引路,分水翻浪往海底去,大海辽阔深邃,比雁照湖不知大多少,一路上可见众多水族畅游自在,珊瑚丛生,海草簇集,越往下,光线越是昏暗,更深的地方已是漆黑一片,间或有鲛人吐珠,一刹那就将水底照得清亮。 过了许久,也不知是到了海水较浅处还是他们布置了阵法,眼前一下子亮堂起来,恢宏的宫殿矗立在眼前,到处饰着夜明珠,一派富丽堂皇。 那弟子将二人迎至一处厅堂,上头端坐着个老者,见到临渊,面皮抽了抽。 临渊一副春风化雨的样子:“敖长老,好久不见。” 玉和行了个抱拳礼:“敖长老。” 敖长老招呼俩人坐下,道:“两位今日来所为何事?” 临渊道:“长老,当年我俩打赌,你输了册《水兽术》给我,我不是贪图便宜之人,也知这是你们祖师流传下来的,一直想修好还给你。” 敖长老嘴角抽了抽,问:“那如今呢?” “前些日子,我与清云长老合力将此书修复,只可惜尽了全力也只修好五成,这书本就是东海的,今日来就是要将它还你。” 敖长老吃惊,随即又狐疑,这书要是真那么容易修复,祖先们早就修好了,何况临渊怎么会平白无故送回来?他伸出手来,道:“我看看。” 临渊也不小气,将《水兽术》递给他,敖长老半信半疑接过去看,果见复原了五六分的样子,很是高兴。 玉和道:“我们今日来,除了归还此书,还另有一事。” 敖长老合上书,问:“何事?” “我有个弟子受了伤,她也是水族,因此,想借贵派法宝镜花水月一用。” “不成!” “敖长老,我那弟子年纪轻轻,身受重伤恐妨害生育,请您帮个忙。” “我说不成就不成!镜花水月也是你们敢肖想的!来人,送客!”敖长老很不近人情地拒绝了,却悄悄将《水兽术》拢在袖中。 临渊见此,一把将那《水兽术》抢回来:“哼!你若想要,就得帮忙。” 敖长老生气:“你,你,你们竟敢在我东海撒野。”一声令下,四周的弟子蜂拥而上。 俩人都没想到东海长老竟然如此不讲道理,也生了气,梁子既然结下,就要给对方点颜色看看,这些弟子哪里是俩人对手,片刻之后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敖长老也没想到陆地宗门的人竟然这么厉害了。 俩人也不与他废话,转身出了门,还未到大门口,已被团团围住,有一人挡在门前,身穿黑袍,隐隐可见莲花暗纹晃动,他道:“何人敢闯我东海!” 仪容俊美,傲骨天成,竟然是敖泠,玉和道:“没想到你的宗门是东海。” 敖泠也认出了玉和,他当年去昆仑并未大肆宣扬,这位清云长老讲解风系法术很是精彩,他也赞服不已,而且,她还是敛秦的师父,后来,听说昆仑阵破,她只身闯进阵眼修复八卦阵,身受重伤,双目皆盲,敖泠觉得这样的女子真是值得敬重,他放缓了语气道:“原来是长老,好久不见,长老为何伤我门人,可是有什么误会吗?” 临渊见俩人是认识的,放缓了语气道:“我们是来请贵派帮忙的,为表诚意,特地复原了你们祖传的《水兽术》一书,你们既然想要此书,就得帮忙,怎么能强抢。” 敖长老也出来了:“掌门,那书本就是我们东海的,当初是被他骗了去,如今不过物归原主。” 敖泠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让众弟子退下,道:“长老,我们到正厅一叙?” 敖泠倒不像个不讲道理的人,玉和心里又燃起了希望,自然答应。 敖泠亲自引着二人去了一处广阔堂皇的大殿,原来这位敖长老竟然是在偏厅接待她们,这是根本没把二人放在眼里啊,东海素来傲气,对待陆地上的修仙门派一向是不怎么礼遇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但即便如此,毕竟是她有求于人,自然不能端着什么师长的架子。 进了正厅,敖泠又吩咐底下人上些茶水点心,问:“先前就听说长老身体痊愈了,如今见了,风姿一如当年,真是可喜可贺。” 玉和道:“多年未见,你的修为越发精进了,只听说前几年东海新掌门继任,没想到竟然是你。”又道:“我们此番前来,是想向贵派借镜花水月一用,不好空着手来,所以将《灵兽术》送回来,可竭尽全力也只复原了五分,就看你们肯不肯答应。” 敖泠沉吟,《灵兽术》若能复原,堪称不可多得的法宝,只是镜花水月太过珍贵,他道:“长老,这镜花水月虽能疗伤炼药,但我门内一年也才能得一瓶,很是珍贵,不知长老是要给何人疗伤?” 玉和道:“是我门下的弟子敛秦,你们以前也认识的。” 敖泠问:“她怎么了?” 玉和道:“她前些日子受了伤,虽然并未危及性命,但伤了根本,不好医治,她是水族,我才想着来借镜花水月。” 敖泠心想敛秦定是受了重伤了,否则不会有两位长老亲自出马,又费劲心力修复古籍来借镜花水月,他道:“可否让我看一看《水兽术》?” 玉和点头,临渊递给他:“你可不要像某些人那样强抢。” 敖泠道:“不会。”撤了随从,随意翻了翻,递回去,道:“长老,这书虽珍贵,但书上几种灵兽十不存一,对我来说用处不大,敛秦到底受了什么伤竟然要用到镜花水月,还请您如实告知。” 敖泠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书籍虽然修复了,但水兽却难寻,空有驾驭之法,却无兽可驭,等同废纸一张,玉和叹了口气:“敛秦她怀胎三月,中了毒又受伤导致小产,以后恐怕妨害生育,她还那么年轻……” 敖泠嚯地站起来:“她如今人在何处?”他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敛秦法术虽弱,但怎么会中毒,又怎么会受伤?这些年来,他知道敛秦和她的夫君感情并不算很好,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俩人都被吓了一跳,玉和也愣了,回过神来,道:“雁照湖。” 敖泠道:“我可以借,但这法宝珍贵,我要亲自前去使用。” 玉和没想到敖泠轻松答应了,他若肯亲自去,自然更好。 敖泠倒像比她还急似的,不过半个时辰就已安排好了,带了几个随从就与玉和、临晏离开了东海。 几人御剑回去,玉和与临渊此时并不怎么着急,想着照顾年轻人,放缓了速度,没想到敖泠反而觉得太慢连连催促,玉和指了指身后那几个快要累得虚脱的随从给他看,他有些尴尬:“相隔太远,只想快些把事办好回去。” 第142章 轻罗小扇 过了十来天,一行人终于回到雁照湖,元慎和敛秦正在殿里下棋。 “师姐,你耍赖。” “你让让我怎么啦。” “你这下法不对。” “哈哈哈,你输啦!” 玉和见敛秦很开心的样子,元慎在一旁默默收敛棋子,看来敛秦这几天过得不错。 元慎首先发现她们回来了,唤了声:“师父。” 敛秦抬头“师父您回来了?”见到临渊,顿了顿,还是喊了声:“叔父。”她与临晏成亲时,去敬了这位叔父一杯酒,只记得他人很冷漠,倾瑶山的人,她都不愿见的,但听说前些时日,正是这位叔父同师父一起去的东海,她也不好将他赶出去。 后头慢慢进来一个人,一身黑衣,形貌昳丽,唤了声:“敛秦。” 敛秦想了想,倒是想起来这人是谁了,当年在昆仑,她们还打过架,她问:“敖泠,你怎么来了?” 玉和道:“他现在是东海一族的掌门人,这次带了镜花水月来为你医治。” 敛秦很是吃惊,良久才回过神来,将他们迎至上座。 众人商议好疗伤的方法,第二天特意腾空一间房出来。 镜花水月是东海的密宝,只有掌门才懂如何使用,房里面只有敛秦和敖泠二人,周围则由敖泠带来的随从守着。 师徒俩在窗前下棋,元慎问:“师父,这镜花水月竟然如此宝贝?” 玉和点头:“毕竟是东海的镇派法宝,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他肯借,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 元慎道:“东海一族素来傲气,敖泠这个人,在昆仑时也是颇为高傲的,没想到此番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如今见他真是沉稳得很了。” “是啊,少年心性总是会长大的,他年纪轻轻做了掌门,背后也是很不容易的。你看临晏当年如何,现在又如何了?” 玉和算了算,敛秦的处境就是从她目盲之后开始艰难的,她好了之后,掌门师兄不欲太多人知晓仙草的事,所以并未大肆宣扬,临晏那时定也是不知道的,他勾搭丛婉君,不过是觉得敛秦背后没有娘家,相比起来,丛婉君背后有仙农宗就好很多了,修道之人若是争权夺利,也是波谲云诡的。 玉和一时不察,被元慎围死吃了一大片子,元慎笑:“师父,你输了。” 玉和也笑:“你如今越发厉害了。” 撑着头看元慎将棋子一枚一枚捡进棋娄,手指修长,只在虎口有层薄茧,柔软的衣襟口只露出寸长的锁骨,肤色白皙,脖颈修长,喉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再往上看,他垂着眼眸,一双凤眼微眯,长而密的睫毛在琥珀色的瞳仁里投下清晰的影子,宛如幽潭,他掀起眼皮看过来时,仿佛料峭春风拂过十里清湖皱得碧波荡漾,恰逢明月清辉投入湖心深处照出水清沙白。那双凤眼微微弯了弯,勾魂摄魄,青年温润冷清地笑着唤了声:“师父。” 玉和回过神来,双手捂住额头,揉了揉太阳穴,偷看徒弟被发现,好丢脸。 元慎倒像没有察觉似的,自顾自捏了枚棋子,催她:“师父,你先来?” 玉和内心抓狂地要命,没听到他说话,只觉一只微凉的手探上了她的额头:“师父,你不舒服?” 玉和抬头,见他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拨开他的手,心绪平复下来,道:“没什么”。捏着白子随意下了个位置。 这一局她下得随意,很快就输了,她觉得还是离元慎远些才好,他长得太过俊美,很容易就让她晃了神。 窗口飞进来一只传信的纸鹤,玉和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张诗笺,上面提着几句诗:轻罗小扇扑流萤,银烛秋光冷画屏。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玉和手心紧了紧,捏皱诗笺一角,随即又松开,是临渊,他果然认出她了! 没有心思下棋,草草结束一局,随意应付了元慎几句,出了门就往湖外去。 她与临渊,是在小时候认识的,那时,她们一家搬到妖界已经数十年,父亲每日里都要出门做事,家里只有母亲和她两个人,她贪玩,常常溜到外面去。有一次,恰逢七夕,人间鹊桥会,妖界也有无数痴男怨女出来幽会,不少心思活络的小妖就会拿些小玩意出来摆摊叫卖,大多是些天灵地宝,抑或是丹药等物。只有一个小摊,很不一样,摆了些荷包香囊钗环等物,这些东西,凡间的女子喜欢,妖界却没人买,生意冷冷清清,那摊主是个清俊少年,偏偏头上长了两只奇奇怪怪的角,好像没有化成人形的小妖一般。 她心想,妖界这些东西,娘亲不喜欢,不如买件凡间的东西回去送给娘亲,看来看去,那荷包的花色要么太过老气,要么太过土气,她怎么都不满意,少年见她挑来挑去,冷漠地说了句:“你买不买,不买就去别家,别妨碍我做生意。” 她那时性子肆意张扬,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她道:“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吗,怎么能赶客人走?” 那少年道:“我做我的生意,关你何事,快走快走!” 她生气道:“你这些怕不是黑货吧?所以才不敢卖,还是说并没有从堂主那里拿到摆摊的许可?” 少年脸色一变,急忙过来道:“诶哟哟,小妹妹,可不能乱说话,来来来,这里有金钗银钗玉钗,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 她摇摇头道:“太俗气了。”转了一圈也没发现满意的,正想离开呢,瞥见角落里一面团扇,黑纱为底,上面绣着粉白两色的牡丹花,又有几只绿盈盈的萤火虫,活灵活现,柄上系着个清透的玉坠,十分好看,她拿过来端详了一会儿,越看越喜欢,口中轻念道:“轻罗小扇扑流萤,银烛秋光冷画屏。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少年愣了愣,轻笑一声:“你这小妖还算识货。” 玉和问:“多少钱?”说完才发觉不对,妖界从不用金银交易,她捂住嘴巴,改口道:“多少灵石?” 少年笑:“算了,你眼光不错,送你了。” 之后,她每次出来,几乎都可以碰到这少年,他说他叫临渊,总爱带着她四处去玩,又告诉她:“妖精没几个好的。” 她说:“那你呢?” 他说:“我除外。” 第143章 迢迢夜色 出了雁照湖,夕阳西下,霞光万丈,湖边立着一人,身长玉立,风度翩翩,他满眼笑意,看着她一步步靠近,唤她:“阿和”。 玉和笑了笑:“你怎么知道的?” 临渊递了坛酒过去:“你那一招锁喉看出来的。我那一招分灵散气,无人可以破解。” 玉和道:“我们以前并没有打过架吧。” “是啊,都是联起手来打别人,不过,我见你使过。” 玉和揭开封泥,酒香扑鼻,喝了一口,极醇极厚。 临渊道:“你就不怕我下了药?” “忘记问了,没毒吧?” “这世上没几个好人,我除外。” “真是大言不惭……” 酒至半酐,两人背靠着背坐下,临渊道:“当年,左使死后,我找了你好多年,有人说你在那场大战中死了,有人说你去了凡间隐姓埋名,还有人说妖君念着旧情留了你一命,却将你囚禁日日折磨……” “阿和,你知道吗,我最怕的就是最后那个可能。” “所以你抄了妖族的老巢?” “万幸,我没有发现你的踪迹,阿和,万幸,你如今很好。” “是,我很好,我看你也很好。” “你恨我吗?” 玉和想了想,道:“不恨,也不太记得起来。” 临渊道:“对不起。” 临渊当年意气风发,扮作小妖潜入妖界,他是玉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俩人每日里四处闲逛,打架滋事,颇有一种知己相交的意思。那时候,她觉得每天最大的快乐莫过于和临渊一起,出去打架也好,溜进妖王的后花园也好,或是躲在女妖的洞里偷看洗澡,她都觉得十分开心,他就像一个大哥哥一般照料她,宠着她,也是他,告诉她,父亲是妖族的左使,每日里助纣为虐,母亲之所以长寿都是用了长生阵,是用无数无辜的人命来陪葬的,要她一定要学好,否则他就不喜欢她了,她问:“难道你现在不喜欢我吗?” 临渊鄙视地看了她一眼:“不喜欢,你个小不点,说什么喜欢不喜欢。” 玉和委屈:“那我学好了,你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 临渊脸色红了又黑,不再说话。 玉和想,那时候的自己,并不懂什么叫做男女之情,否则,一定会喜欢上临渊的。 后来,后来,她开始日日不安,纠结痛苦,终于问了母亲长生阵的事,如今想来,临渊那时是算准了她的单纯和善良,可她傻傻就钻进了圈套,之后,母亲开始日日垂泪,宁死不愿服药,最终与世长辞,临死前苦苦哀求父亲一定要毁了长生阵,父亲神魂俱裂,亲手将长生阵一一摧毁,与妖君反目,妖族一下子乱了起来,临渊乘机搅得妖界风起云涌,她才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少年原来是来自修仙界的奸细,她反应过来自己落入了临渊的圈套,心想临渊这个名字必定也是假的,昔日里那些肆意欢快原来都是一场骗局,宛如最锋利的钢刀刺穿心脏,鲜活的少女一下子悲寂下来,变了个人似的。 两人不久之后又见了一面,她那时候被妖君扣留,临渊潜进来,见她形容憔悴,悲苦抑郁,他眼中似有不忍和后悔,替她解开镣铐,道:“对不起。” 玉和不愿看他,她想,临渊必定是来杀她的吧,闭着眼睛,将泪水死死关住,只淡淡说了句:“你骗我。” 临渊那时候大概是想救她出去的,不顾她的挣扎和反抗,拖着她往外走,玉和被他护在身后,伸手就是一掌,虽不致命,但也让他重伤,他却一直死死护着她,她们一路上被追杀,临渊受了不少伤,不过,他终究却没救成她,妖君的法阵太厉害,他们很快就被抓到了。 再后来,是父亲找到了她,她还记得父亲那时候冷冷看着她,昔日眼里的慈爱都化成了愤怒的利刃,似乎想将她生吞活剥一般,是啊,对于父亲来说,母亲才是最重要的,因为她的缘故,母亲死了,父亲定是恨极了她的,或许也是念着母亲的面子,父亲的态度终于还是软化了下来,将她交给了师父玄清老祖,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之后的岁月是在昆仑仙山度过的,她陆陆续续听说有个少年为了救她,手刃了妖族的太子,却一无所获,最终失望而归,没有人知道这个少年叫什么名字,来自何方,也不知道他去往何处,她听了,连怨恨的心思似乎都没什么理由了。年年岁岁,往事封尘,那些爱恨情仇真的就如风吹雾散一般,从此,世间再也没有人唤她玉和,大家只知道她叫十一娘。 或许是修仙修得久了,人也越来越随和善良,看开许多事,也想清楚长生阵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后来这些年,就连她自己也在想办法摧毁长生阵,只当是为父母赎罪了,想了想,若是没有临渊,她不知还要错上几年,以后真的堕入妖道也未可知,至此,对于临渊,情谊也散,恨意也散了。 酒坛已空,月出东山,玉和起身:“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临渊也起身,走了几步,伸手拉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扯到怀里。 玉和愣了愣,并未推开,他轻柔地抱着她,不过片刻,就松了手。 俩人慢慢走回去,踏着圆润的鹅卵石,清亮的月色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彼此间并无交错,玉和想,她与临渊,年少时情浓却不懂情爱,后来便渐行渐远了,俩人如今可以如同知己挚友一般,真是一件好事。 到了路口,分道扬镳,临渊道:“今晚这酒不错吧?明天再送你两坛。” 玉和头也不回:“多谢了,再会。” 夜风渐冷,湖面洒满了星光,玉和慢悠悠走回去,没几步,就见岸边树影里立着一人,目光炯炯看着她,唤了声:“师父。” 是元慎,他怎么来了,又看了多久了? 元慎道:“师父,你们早就认识,对不对?” 玉和头疼:“许多年前的事了。” “师父,他这个人,脾气不好,但品性勉强过关,若是他要做我的师公,勉强还行。” 玉和摔了个踉跄:“师公?呃,临渊人虽好,不过他大概不会成为你的,呃师公。” 元慎扶了她一把:“哼,难不成他不愿意吗?” 玉和揉了揉太阳穴:“不是你想得那样,故友重逢而已,况且,我也不需要什么道侣。” 元慎想起方才那幕,觉得很生气,想问师父,既然是故友,哪来的坐看牵牛织女星,既然只是故友,怎么能温柔相拥,那临渊怎么能白占便宜! 玉和却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哦。”元慎只好冷冷应了一声。 第144章 夜深香蔼 第二天,临渊果然送了几坛酒过来,玉和自然笑纳,留了一坛慢慢喝,其余的都放进了乾坤袋里。 窗外是片碧游游的海草,湖底的彩霞倒影浅浅淡淡,玉和倒了一盏慢慢品,临渊酿酒的技艺和她有得一拼,不过比起元慎还是差了些。 元慎走过来:“师父,这是什么酒?” 她举着酒坛看了一圈:“临渊送来的,好像没有名字。” 她又倒了一盏,元慎端起来就喝:“我尝尝,也不知道有没有毒。” 玉和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他抿了一口,薄唇轻抵处她也曾喝过,脸有些烫,眼见元慎又喝了一口,连忙道:“阿慎,别喝了,你,你酒量不好。” 元慎笑:“不妨事,临渊这酒并不醉人。”仰头喝完,又倒一盏。 玉和怕他喝醉,连忙将酒坛拎过来,道:“这是我的了。” “师父真是小气。” 玉和就着酒坛喝,元慎喝完倒也不好再要,只默默看着玉和喝,他有些醉意了,脸上薄红一片,凤眼越发璀璨幽深,红唇微润,笑得温柔。玉和心跳快了几分,不敢再看,索性酒也不喝了,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元慎不动,玉和走过去又唤了他一声。 他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迈出步来,站立不稳,跌下来,她伸手去扶,却被他带着齐齐往后倒去,他将她压在身下,一缕长发滑下,露出优美修长的脖颈,原本白皙的肤色如今绯红,看来他真是醉醺醺了,玉和有些晃神,唤了声:“阿慎,你醉了。” 元慎一动不动,她只能搬开他的肩膀起来,却听他在耳边呢喃一声:“师父。”温热的气息含着酒气喷洒在她颈间,烫得她微微战栗,脸红得快要烧起来,手脚也软绵绵的。 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心口却似有春风灌过呼呼冒出鲜嫩青草来,青年强健的身体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样可不行,挪开他的四肢,翻开肩膀,她用尽力气终于挣脱出来,元慎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已经睡死过去,看来喝酒这种事情,不仅要防着自己喝醉,还要防着徒弟喝醉,玉和坐了一会儿,待到脸没那么红了,唤了侍女进来将元慎扛回去。 桌上的酒还剩小半坛,明明是一样的酒,今晚的仿佛格外醉人。 玉和躺在床上,面上还有些薄红,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月明如水照楼台,春闺寂寂起香蔼。玉和做了个梦,梦见的正是那天夜里叶大人夫妻卧房的那一幕,她浑身都热了起来,转身想走,却被人压在身下,男子劲瘦的腰身压得她动弹不得,她想要推开他,那人却啃上她的玉颈,呼出温热气息洒在耳边,她浑身战栗,手脚绵软没有半分力气,只能任他为所欲为,抬头一看,那人衣襟敞开,白皙肌肤染上绯色,一片春光明媚,之后便是优美纤细的锁骨和修长的脖颈,再往上,红唇微润,姿容奇秀,一双凤眼勾魂夺魄,目如幽潭笑意盈盈,她不由得口干舌燥起来,抬手摸了一把,肌肤细腻,却犹自觉得不满足,只是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她急了,扯开他的衣袍,摸索而上。只听男子温润地笑唤了声:“师父。” 玉和一下子惊醒过来,身上全是汗,摸了摸双颊,余热未散,脸色蓦地一白,她,她竟然又做个春梦,此次不同于清云峰上那一回,她昨夜只是微醺,梦境却清楚明白,把脸埋进被子里,只觉羞愤欲死,这个春梦的男主角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元慎!这是她从小带到大的弟子,她觉得自己太禽兽了。 磨磨蹭蹭穿好衣服,不敢出门,仿佛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一般,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对徒弟生出觊觎之心,世间优秀且貌美的男子这么多,她怎么能对自己的徒弟动心,不会的,更不能这样,一定是因为酒醉的缘故,一定是临渊的酒有问题。 可是,可是,为什么偏偏梦到元慎,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是她的徒弟,在她目盲的那十年,日日小心侍奉,为了她费尽千辛万苦去极乐岛寻找仙草,那时候,她承认自己对他生出了依赖和信任,但决不是男女之情,她爱慕的应该是像临渊那样风清玉润的男子才对,一定是因为元慎长得太好了的缘故,皮相惑人心。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尘垢不沾,俗相不染。虚空甯宓,混然无物·····”玉和默念了几遍清心咒,心情平静了些,可笑,这咒语有一天竟然被用来压下心中绮念。 出门一看,天已大亮,阳光透过湖水照进来,对面是元慎的房间,两扇雕刻着仙兽祥云的门紧闭着,他酒量不好,或许还在熟睡吧,不知道元慎会不会记得昨天傍晚发生的事,只希望他不要记得才好,那声带着酒气的“师父”又在脑海中响起,声音温柔,既是甜蜜,又是禁锢,不能再去细想了。吱呀一声,门开了,玉和慌忙转过头就走,她不想见到元慎,她害怕他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眼,她自认为并不是一个看脸的人,以前虽然算不上清心寡欲,但也是潇洒随意,没想到却栽在元慎身上。 出了殿门,倒像无处可去似的,索性到了湖边,沿着岸慢慢走。 湖面清洁如镜,照出她的身形,一袭烟青细布长袍,身量娇小,乌发雪颜,眼神明澈,若是只看相貌,也算个窈窕美人,不过她气质冷清,宛如深秋清月,雾中冰莲,让人觉得不易亲近,当年也有几个年轻同辈想要追求,不过她那时不愿搭理人,只想默默修行,成日里窝居清云峰,所以一朵桃花也无,如今,同辈的修道者年龄已经很大且面容苍老,面貌年轻的却是她的晚辈,更是无人问津,她一直觉得,就这样无牵无挂也是好的,性自逍遥,不肯为君耽。 至于元慎,一场春梦而已,算不得什么,或许过几天就忘了。 在湖边吹了一整天风,回去的时候,敛秦和敖泠已经出来了,敛秦疗伤完毕,面色好了许多,敖泠未多做停留,当天就回了东海。 元慎对昨天傍晚的事真是一点都记不起来了,捂着头说痛,入夜时分才好些,敛秦关心师弟,苦苦念叨他以后不要再喝酒了。 玉和想,春梦了无痕,慢慢也就忘了。 第145章 朝看暮还落 师徒俩留了几日也告辞离开,这次下山,本是为了元慎炼剑,出来数月也没什么收获,还得再作打算。 敛秦自然舍不得师父和师弟,不过也没有强行挽留,自从当年拜别山门,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朝夕相处了,何况雁照湖的事要她主持,倾瑶山上的嫁妆也得要回来。 玉和与元慎离开雁照湖那日,寒冬已至,暖意欲留,湖边有一人早早等在那里,临渊立在树下,拎着坛酒,敬了玉和一杯,道:“保重。” 玉和接过来喝了,“你也是。” 取了玉笛出来乘风而起,只听身后传来飘逸动听的音调,回头,见临渊持了把排箫吹奏: 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是他们年少时喜欢吹奏的曲子,那时候,她与临渊,一人吹笛,一人持排箫,年少轻狂,鲜衣怒马,说着诗酒趁年华,余生只求畅快自在。 余音袅袅,再回首,已经看不见临渊身影。 大漠苍茫万里尘沙,不知埋葬了多少年华,往事不堪回首,凡事只能向前看。 离开西北,师徒俩沿着长江而下,一路上扶危救困,途经西宁、黔地,路上虽然也遇到几个小妖,但并未遇到犯大错者,也并未用到佩剑,一般来说,佩剑开锋要以大奸大恶的妖魔之灵祭之,妖魔越强大,佩剑的锋芒越利,但佩剑生来无锋,威力不大,所以也不能诛杀太强大的妖魔,选择起来有些困难,更需要合适的时机。 腊月底,师徒俩来到湘地境内,五代时,这里隶属楚国地界,号称“楚南雄镇”的长沙为藩王都,以“楚汉名城”显扬于世。后来,楚国亡,建立了长沙国,长沙国存在的时间并不长,到了大梁时,归入大梁王朝管辖,称为楚湘郡。 她们到了楚湘郡内一处叫鄢县的地方,隆冬时节,漫天飘雪,临近年关,行人旅客们都早已回家团圆,街道银装素裹,冷清非常,只有家家户户袅袅升起的炊烟和檐下传来的欢声笑语有了些年节的味道。县城很小,师徒俩寻了个破屋落脚,自踏入修仙之路后,就少问人间烟火了,更别提节日和庆典,因此就算身处破屋也不觉得孤寂。 屋前有丛光秃秃的树,枝桠披霜带雪,剥开半截冰花,只见枝干纤细斑驳,是木芙蓉树,楚湘自古盛植木芙蓉,五代时就有“秋风万里芙蓉国”之称,可惜如今寒冬腊月,见不到袅袅纤枝淡淡红的好景色。 进了屋子,里面空空,地上积了几堆小小的雪堆,抬头一看,原来是屋顶青瓦破了几片,雪花从那里落下来,玉和出去捡了些石片,元慎也跟上来,两人上了屋顶,瓦片上积了半尺厚的雪,清干净积雪,满覆着荒芜的枯草,师徒俩慢慢修补好才下来,期间并未说话,如同冰雪一般沉默。 此时还是正午,但大雪天色暗淡,檐下光线也有些昏暗,俩人一前一后回去,挡着反射过来的雪光,倒是有两团影子投在白墙上,模模糊糊看不清,玉和这段时间刻意离元慎远了些,除非必要,也不与他交谈,心中那股子悸动总算压下去了些,也再未做过什么旖旎的春梦,她又恢复了平常心态,心里肯定自己对元慎是没有男女之情的。 走着走着,身后那团影子顿了顿,唤了声:“师父。” 玉和止步, 元慎快步上前:“这些时日,师父为何不愿搭理我?” 玉和道:“没有”。 “是不是弟子做错了什么,还是哪里冒犯到您,弟子懵懂愚昧,还求师父告知。” 玉和回头,道:“并未”。 元慎眼中满是委屈和不解,离开雁照湖之后,师父就不怎么和他说话了,往往是他说上许多话,师父总是只以寥寥几字回应,一开始,他以为是师父和临渊离别之后心情不好,可如今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师父越发冷淡了,他不免觉得惶然。 元慎道:“师父,您若生气,定是弟子不好,您别如此伤怀。” 玉和心想,该愧疚应该是她才对,道:“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有生气,只是我性子冷清惯了。” 元慎上前:“师父,可您从前不是这样的,此番我们下山来,弟子良久都没有为佩剑开锋,您一定是对我失望了吧?” 玉和见他又在自责,道:“并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只是这炼剑本来就是应该是由你自己完成,我不能多做提点。” 玉和随意捏造了个借口,也不知元慎相不相信,他答了句:“弟子明白了”。 两人回了屋内,冷冷清清,元慎过来,道:“师父,咱们很久没有下过棋了,今日来一局吗?” 玉和见他试探,心想也不要做得太过明显了,否则更加令人生疑,点头道:“好啊。” 两人在窗下摆了棋盘,窗户半开,可以看到远处苍山,寒烟轻笼,庭中积雪,飘絮袅袅,一局罢,玉和以一子险胜,她知道元慎棋艺已经比她厉害了,今日他虽有布局,但棋风和缓许多,可以尽兴,却还是费劲心思让她险胜。 玉和笑了笑道:“你不要让着我,输了也没什么。” 元慎见她笑了,道:“师父,弟子的小把戏果真是瞒不过您的,不过是希望您能开心些。输了就应罚,师父可有什么要弟子做的?” 玉和有些无奈:“没有。” 元慎望了眼窗外,笑道:“那弟子就送师父样东西吧。” 他出了门,截了几段木头,挥手间搭了个小小草棚,堪堪盖住庭前那丛木芙蓉,捏了个诀,冰消雪融,光秃秃的枝桠一瞬间就冒出了嫩芽,绿叶争先恐后舒展开来,随后窜出手指大小的花骨朵,微风一吹,慢慢绽放,花色灿烂,如锦如霞,此时冰雪飒冷,天色近黄昏,庭中木芙蓉,娇影媚清风。 英英木芙蓉,一朝一度红,这样的小手段令她心中莫名欢乐,她来到花前,心头仿佛也开了花。 元慎也笑望着她,师徒俩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亲密,赏着窗外木芙蓉,师徒俩继续下棋,元慎也不再让着她,两人下得很是尽兴。 此时的俩人,哪里想得到,中庭有槿花,荣落同一晨,今日笑看斜风里,明朝凋零怯风斜。 第146章 鄢县(一) 这一场雪下了两日才停,腊月十六这一日,屋外来了几个蒙面人似乎是想进来歇脚,师徒俩觉得他们来者不善,捏了隐身诀。 蒙面人进了屋子,似乎也奇怪为何这样破旧的屋子里面会如此干净,四下搜寻了一番,甚至还上了屋顶,查无所获才放下心来,安排了两人守在门口,其他人进了屋内。师徒俩很默契地上了房梁偷听,实在是这些人举动十分诡异,临近年关,他们一伙十几人,一身黑衣蒙着面,气势冷硬,也不知要干什么。 有个带刀的黑衣人道:“大哥,这可怎么好,那东西一直缠着我们。” 领头那人身形很高大,坐在众人跟前,未发一言,望向一个眉毛花白的高个子。 高个子道:“那东西如今进了颜家的墓地,还有得熬,没那么快出来,长沙王的墓葬已经破了,咱们还是快些回那里去吧,不然别人发现那些财宝就不好了。” 带刀那人道:“谢老九,不是你说的墓葬里顶多有些机关暗道吗?如今惹了这么个东西,不收拾好就想走?” 原来那眉毛花白的人叫谢老九,他冷哼一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也不是没有本事降服,不过要耗费很多时间和精力,长沙王的陪葬品可等不得。” 带刀那人嘲讽道:“我看是你自己都没有把握对付它吧,还吹什么牛皮?” 领头那人摆手让两人停止争吵,问谢老九:“谢道长,长沙王的墓葬里可还有什么脏东西吗?” 谢老九道:“没了,这条巨蟒本来也是沉睡的,我又布下了法阵,理当是万无一失的,要不是当时有人受伤,血腥气唤醒了它,我们此时早已拿到了宝藏。” 带刀那人道:“大哥,难不成我们要放任那巨蟒在颜家墓地里不成,它可是会杀人的,颜家的人怎么办?他们太无辜了。” 谢老九道:“不过几人性命而已,比起将军所谋之事实在微不足道,刀三,你眼光要放长远一些。” 刀三道:“若是牺牲百姓,那我们怎么能担得起仁义之师的称号?” 领头人眸光微动,谢老九连忙道:“那颜家墓地也有上百年之久,或许是他们祖先十分厉害,其中风水十分好,适合养阴,那巨蟒应该很喜欢那里,何况,颜家墓地里有个引子,巨蟒暂时是不会出来了,放心吧,颜家的人只要不闯进墓地是不会有事的。” 刀三道:“你这保证一点不靠谱,要是你家祖坟关了条妖蛇,我看你怕不怕?” 谢老三眉毛跳了跳,眼中闪过狠戾之色,领头人大手一挥:“好了,先回长沙王墓地吧。”又对谢老九道:“道长,要是有什么事,你不要再隐瞒,否则将军也不会信任你的。” 谢老九道:“当然,当然。” 刀三见此也没办法,对着谢老九啐了一口:“妖道!” 蒙面人很快就离开了,玉和在刀三身上布了个追踪的符箓,此时并不忙去追这伙盗墓贼,听他们所言,本来镇守长沙王墓葬的巨蟒如今来到了颜家墓地,这才是最危险的,他们这一伙蒙面人,个个武艺高强,似乎还来自军中,尚且不能对付巨蟒,平民百姓若是遇到巨蟒岂不是送命? 师徒俩都不想袖手旁观,出了破屋就到街上打听颜家。鄢县是个小县城,人口并不算多,幸好今日天晴,街上几家店铺开了门,否则前几日下雪,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街边有个卖糖油粑粑的小贩,玉和示意元慎自己去探消息,元慎上前,向他打听颜家,小贩道:“嗐,我们这县里人口不多,但姓颜的人却很多,光是县城里就有几十户人家姓颜,更别提周围的村落。” 元慎想了想,又问:“我们要打听的这一户人家,祖上有个顶厉害的人物,尤其擅长于风水墓葬。” 小贩狐疑地看着他,元慎道:“我也是学这个的,门中长辈与这位颜道长有交情,吩咐我一定要来拜访。” 小贩道:“道长,你说的这个人我是真不知道,姓颜的人实在太多,你若是问厉害的倒是有那么几家,可会风水的却没有。” 元慎不死心,给了小贩几个铜板买了两个糖油粑粑,又问:“小哥,那你说说都有些什么厉害的人物?” 小贩掂了掂手里的铜板,也有数十文钱了,笑了笑,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嗐,你们是来做生意的吧,我懂,我懂。” 小贩定是把俩人当成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了,不过他也不是个老老实实的小贩,收了钱,卖了些消息:“这你可就问对了人,你别看鄢县小,出的人才可是不少,就比如说前朝,颜家就出了个状元郎,可惜大梁建朝时,那位状元郎殉国了,儿孙从此不再出仕。又比如说去年,县里考上的举人有六个,别的县顶多一两个,怎么样,厉害吧?还有如今,有一位颜老爷,生意做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正说着呢,街上来了辆牛车,裹着团破旧的铺盖往城外走去,小贩盯着瞧了瞧,元慎问:“那是何人?” 小贩道:“这就是那位颜老爷家的。”走过去,跟赶车的人攀谈起来:“王二,你这是要去哪儿?” 赶车的人年纪尚轻:“哎,李老头病了,我将他送出去。” 小贩拉铺盖的手一顿,连忙避开:“诶哟哟,什么病?这是去等死?” 王二放低声音:“实在是太严重,没法治了。” 小贩面露不忍:“颜老爷平日里看起来不像这样狠心的人啊。” 王二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实在是没办法了,你不知道,他是被脏东西害了,这事你别说出去,我得赶紧走了。” 师徒俩虽然隔得远,却能将他们说得话听得一清二楚。 等到小贩回来,元慎旁敲侧击:“方才那车竟然是颜老爷家的,怎么如此破旧,不是说他家生意做得很大吗?” 小贩尴尬地笑了笑:“嗐,是拉草料的罢了。” 元慎道:“那这位颜老爷家又在何处呢?” 小贩随意应了句:“城东,门前有两个石狮子的就是了。”可能是想到方才王二所说的脏东西,捏了捏手心里的铜板,起了善心,暗示俩人:“哎,我说,你们还是别去了,他家人脾气不好。” 元慎笑了笑:“多谢。” 第147章 鄢县(二) 师徒俩尾随着牛车慢慢往城外而去,没想到牛车竟然停在了她们先前落脚的破屋前,看来这里是那位颜老爷家的故居。 王二将李老头半拖半抱着下了马车,他虽然是个成年男子,但也颇为费力,元慎上前去帮忙道:“兄台,我帮你。” 王二连忙摆手:“里头是个病人。” 元慎道:“不妨事,我是个郎中。” 王二点了点头表示感谢,进了屋,铺了层干草,将李老头放在草上,又从牛车上搬了一堆柴火下来,生起了火,屋内暖和一些了,才将铺盖散开,李老头露出脸来,面若金纸,气若游丝。 王二见了,虽然同情李老头,也不敢多留,拉着元慎就往外走。 元慎道:“这人是受了伤吧,若是你们信得过我,我可以医治他。”说着就要去摸李老头的脉。 王二连忙拽住元慎的手:“大夫,不用了。”悄悄在元慎耳边道:“他救不活了,您费心了。” 元慎抽出手来,道:“不妨事,我有把握。” 王二连忙道:“他身上不干净!” 话还没说完,元慎已经翻开被褥,摸住了李老头的脉。 王二眼里都是感激,李老头一直在颜老爷家守陵,人人都觉得他不祥,只有他与李老头点交情。昨日,李老头莫名其妙受了重伤,大家都觉得是被脏东西害了,看都不敢来看一眼,生怕沾染了晦气,颜老爷派他将李老二送出来等死,他听了也觉得气愤,不过当他看到李老头时,这股气顿时下去了,他看到李老头神志不清,眼眸翻白,偏偏身上没有伤口,倒是腰上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缠过一般,留下一圈青紫淤痕,口中只喊着:“妖怪,妖怪!”不多时,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眼看着就要死了,他也觉得李老头定是撞了邪了。 元慎摸了会儿脉,道:“他这不是普通的病,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王二瞪大了眼睛,连忙道:“大夫您说得不错,李老头是守陵人,怕是被鬼怪害了。”又问:“可有什么办法吗?” 元慎道:“有,不过要你去准备几样东西,我要香炉、灯烛,还要黄纸、毛笔、朱砂。” 王二有些迟疑:“还要什么药材吗?”他觉得这个郎中很奇怪,要的怎么都是些打蘸的东西。 元慎解释道:“其实我是个道士,不过也懂些医术,对外大多自称是个郎中。” 王二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一般,连忙道:“原来如此,道长请稍等,我马上去准备。”出了门上了牛车,又觉得太慢,干脆小跑着回去。 玉和问元慎:“如何?” 元慎凝了丝灵气护住李老头心脉,道:“他是被妖孽所伤,看来那巨蟒应该就在颜老爷家的墓地里,而且应该已经成了精。” 玉和点头,问:“你可有把握?” 元慎道:“总要试上一试。” 过了大概两刻钟,王二回来了,带来了香烛黄纸朱砂等物,元慎也不磨蹭,点亮蜡烛,又燃清香插进香炉,裁下黄纸,在檐下接了些雪水化开朱砂,持了毛笔蘸饱朱砂在黄纸上画符。黄色在五行属土,居中央,有统御四方之意,同时与内炼有关,需知符要灵验,必有内炼真气为辅,否则多有弊端。朱砂乃是纯阳之物,符者,天帝神之律令也,用朱砂写符以示尊贵兼灵验。 捻了香灰画了个八卦阵,又将李老头放在正中,散出灵气统御符箓分布李老头四周,果然见妖气波散,元慎口中念诀:“辅助正真,召会群灵,制御生死,保持劫运,安镇五方,赦!” 李老头身上的妖气渐渐抽离身体,元慎念了段清净咒,李老头面色慢慢转好,气息也通畅起来。 元慎做法延续了玉和的风格,干净利落,李老头虽然还是很虚弱,但已经能睁眼了,王二感激得不行。连声道谢:“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元慎道:“不客气,他身上的妖气已经散了,只是到底伤了身体,还要慢慢调理。” 王二将李老头抱到被窝里仔细盖好,总算放下心来,又对师徒俩道:“道长还没用过晚饭吧,我这就去准备,还有今日施法的银钱怎么算?” 元慎道:“不用了,斩妖除魔本就是我们道家应该做的,也不必银钱。” 王二到底还是赶着牛车回城拿了些吃食过来,道:“这些饭食简陋,请不要嫌弃。” 此时天色已晚,王二到底只是个仆从,不能在外久留,放下吃食就匆匆回去了,临走前拜托师徒俩帮忙照顾李老头,又道明日再过来。 师徒俩本来就是辟谷的,吃与不吃都没什么要紧,元慎看了看,竹篮里是些黍饭和咸菜,这是穷人家的主要吃食,下面有半截香肠,应该是留着过年吃的。舀了些黍饭,又切了几片香肠,向玉和讨了锅,煮成粥给李老头吃。 这一套锅碗瓢盆前次使用的时候正是元慎拜她为师之前,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每日里都会熬粥来喝,玉和辟谷,不过还是会吃上一些,就当是陪着元慎了,后来,俩人途经兰州城外武川镇,在欧阳家的客栈投宿,元慎尝过欧阳雁的手艺,决心要学好厨艺,他学得倒是很快,做出的饭菜有模有样,他拜入昆仑之后,很快就辟谷了,之后再也没做过饭,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那时候的生活很有烟火气。 第二天一早王二就来了,只不过,这次他驾着牛车跟在后头,前面是个乡绅打扮的中年男人,来到门前,王二对乡绅道:“老爷,两位道长就在里面。”说罢引着颜老爷进了院门。 颜老爷进了屋子,见屋内有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男的俊美非凡,女的戴着银色面具看不到面貌,两人一身布衣,不过气质斐然,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一般,端看这样的气度,宛如仙人一般,颜老爷心中对王二说的事情已经信了大半,笑着打了个招呼:“两位道长,颜某人在此谢过了。” 元慎道:“颜老爷客气了。”他心中还在盘算着要怎么进入颜家墓地呢,没想到颜老爷竟然先来了。 颜老爷走到屋中,见李老头面色虽然苍白,但已经清醒,尚且还能同他说上几句话,心想看来王二果然没骗他,李老头昨天眼看就要咽气了,今日看着好了大半不止,这两个道士真是很有本事,心里起了结交之意,同元慎攀谈起来,又邀请师徒俩去家里做客,师徒俩自然应允。 第148章 鄢县(三) 颜家在鄢县东大街上,门前两个石狮子脚踏绣球,一座雕花大门手艺精湛,三重叠檐,分刻花鸟、植兽,寓意吉祥如意,进了大门,是个广阔庭院,遍植花木,又引了活水挖成池塘,此时池水冰封,若是到了春天,该是清湖涟涟的好景色。院子分为四进院落,前方便是待客的地方了。 进了正厅,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副山川墨画,不见什么金银宝石等奢侈之物,但桌椅用料考究,都是价值百金之物,不像寻常商贾家中富丽奢华,反而像书香门第一般,颜老爷招呼师徒俩入座,又吩咐仆从上了清茶,道:“清茶一盏,招待不周,还请两位道长见谅。” 元慎笑道:“想来老爷家的茶极为难得,寻常人是喝不到的。” 这话说得让颜老爷颇为受用,打听了俩人来自哪里,似乎想仔细探一探俩人的底细。 元慎着同他寒暄了几句,说他们师徒是偶然路过此地。 颜老爷这才知道玉和是元慎的师父,目光中充满了探究和疑惑,他觉得难以置信,这女子看起来年纪尚小,竟然是师父? 元慎解释道:“此番,是师父带我下山游历顺便考校,她只在一旁提点。” 颜老爷道:“原以为元慎道长如此年轻已经难得,不想论坤道长更是厉害,先前也听说道家有养生法宝,贵派的法门竟然如此厉害吗?” 玉和见颜老爷这样试探,说不定家里真的出了什么事,难不成是那蛇妖跑出来了?开口道:“元慎已经得我真传,昨夜,李老头就是他救治的。” 颜老爷听了,觉得做师父的,无论怎么样都会比徒弟厉害一些,问玉和:“道长可会推断命理,测算姻缘?” 玉和没有回答,看了元慎一眼示意他处理,元慎愣了愣,道:“这个我也会”。心中诽腹这颜老爷看起来四十多岁了,难不成还未成婚吗? 颜老爷见玉和没插手,心里很不高兴。 元慎道:“老爷不妨听我说上一些看对不对,贵府大门不算宽,内里却别有洞天,聚风藏气,风水已经很好,又引了活水,福气更是源源不绝,只是这水流匆匆,虽挖了池塘聚集,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如此便需要一处点睛之笔了,贵府最厉害的是地势了,庭院在入口处最高,随后向后方层层走低,所谓人低成王、水低成海,如此,可保数百年家运发达,只是,这样的风水适合经商,却不适合走仕途。颜老爷,你说呢?” 颜老爷吃了一惊,手中茶盏抖了抖,元慎说得分毫不差,颜家世代不得出仕,这是组训,颜家的风水,许多术士都说好,但最多也就是赞一声好,从没人说过与家运的联系。颜家的祖宅,是前朝那位状元郎设计的,那位先祖恨透了大梁朝廷,至于为什么阻止后代出仕,其间诸多曲折后人也只是稍稍听闻。颜老爷心中对元慎一下就信服起来,他问元慎道:“我家中有个女儿,烦请道长为她算上一算,可否?” 元慎点点头:“不知小姐生辰八字?” 颜老爷唤仆从:“去请小姐出来。”又告诉师徒俩:“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想替她算一算姻缘。”说完才拿出写好的生辰八字。 元慎接过来看了看,这人应该是生来富贵,后半生颠沛流离,在姻缘上虽有坎坷,但不像是晚婚之人,算了算,颜小姐今年已经二十三岁,命里几次红鸾星动的时间应该是几年前,且是正姻缘,如今还没成婚也不知是什么妨害,难怪颜老爷会着急。 玉和瞥了一眼,手一顿,问:“这样的事一般都是由娘亲操劳,怎么会由老爷您来管?” 颜老爷道:“我的夫人几年前过世了,我也并未续弦,总有些话不好问她,所以一直耽搁了下来。” 这番话显然说不通,就算颜老爷不能亲自问,总可以托亲戚或者媒婆,元慎心想难不成颜小姐本身有什么问题或者长得太丑? 正说着话呢,款款进来个女子,由一个婢女扶着,见有客在此,连忙捏起绣帕遮住脸,只露出两弯柳眉一双杏眼,却也不看客人,目视前方,衣袖轻摆不露鞋袜,长袖下垂不露指尖,行动间很是规矩守礼,真是一副闺秀做派,上前来拜见颜老爷:“爹爹唤我?” 颜老爷道:“秋屏,这两位是论坤道长和元慎道长,乃是世外高人,你应拜见。” 秋屏听了,收起绣帕,向师徒俩行了个礼,又规规矩矩回到了颜老爷身后立着。 颜秋屏五官娇美,杏眼微垂,笑容甜美,是个很标志的美人,只是身量不高,看起来有些娇弱,不过正是大多数男子喜欢的相貌,偏偏她一举一动很是规矩,真乃大家闺秀。 玉和算了算颜秋屏的生辰八字,心中已有计较,又见她眉目每则美矣,乃是辛苦之相。 元慎也算了颜秋屏的八字,又看了看她的面相,心中不解,若是蛇妖妨害,应该是这几日的事情才对,可颜小姐的命理是从前几年改变的,也不知是何缘故,他问:“不知以前是否请过人来为小姐算过命理抑或是改过运?” 颜老爷道:“算过几次,都说要顺应天意不要操之过急,改运倒是一次都没有。” 当着女儿的面说这种事,颜秋屏似已经见怪不怪,看来颜老爷不止算过一次两次了,她虽有些尴尬,倒也没有掩袖而去,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元慎道:“我想看一看小姐的手相,可否?” 颜秋屏愣了一下,望向父亲,颜老爷点头。 颜秋屏上前伸出一只手来,掌纹中有些小小岛纹,与八字推算的差不多,元慎又道:“烦请小姐伸出另一只手。”颜秋屏却迟迟不动,元慎抬头一看,颜秋屏望着他有些晃神,目光中满是惊艳,见他看过来,才回过神来,连忙伸出左手,脸上却一片晕红。元慎心头有些怪异的感觉,以前似乎也有一人偶尔会看着他发呆,待到他望过去时,那人又匆匆避让开目光,但是一下想不起是谁了,他收起思绪,望向颜秋屏的左手掌纹,手掌中间有条浅浅痕迹,生生岔开原本清晰的纹路,他问:“不知这是?” 颜秋屏脸还有些红,道:“这是我幼时贪玩所伤,不想留了疤痕。” 颜老爷道:“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小女那时才五六岁,正是爱玩的年纪,见街边贴着张通缉令,伸手一抓却被划伤。” 玉和问:“不知那是何人的通缉令?” 颜老爷摇摇头,十八年前的小事谁会记得,又怎么会关心通缉的何人,颜秋屏却道:“记得,是琼州王府的世子。” 此言一出,元慎也是震惊,玉和心中已经有数,暗叹一声造化弄人,她道:“小姐的命格就是因那次受伤改变的,所以单看生辰已经不作数。至于为何会因一次受伤而改变命格,或许与府中这复杂的风水阵法有关,还得细细算一算才好。” 颜老爷虽然不知这位论坤道长为何此时愿意插手了,但一听说女儿的命格改变,心里着急,自然应允。眼见已经是正午,忙吩咐下去烹饪饭食招待俩人。 第149章 蛇妖(一) 午后,师徒俩借口要看颜家风水,先是绕着颜府转了一圈,发现没有妖气,依然是风水绝佳,看来颜秋屏的命格与这蛇妖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玉和对颜老爷说:“颜家组训不准出仕乃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只是近日,颜家祖坟风水有变,大体上还是平稳的,却多了丝凶煞之气,像前日那李老头就是恰逢凶煞所伤,此事要紧,不知能否让我们去看一看?” 颜老爷听她说得神乎其神,倒是有些犹豫了,颜家祖坟的风水也是那一位先祖所看,这百年来从没出过什么问题,不过李老头确实出了事,秋屏的命理也变了。 元慎心想,比起颜秋屏的命理,蛇妖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也道:“接近年关,许多人都要拜山,还是及时处理得好,否则只怕又出现像李老头这样的情况。” 颜老爷听了此话,拍板决定:“那好,我吩咐随从带你们前去。” 颜家的祖坟在城外西山一道岭,远远便能看出金签玉检、满床牙笏之势,的确是墓葬的好位置,到了山脚,玉和让随从回去,蛇妖藏身于此,若是跑出来伤到人就不好了。 师徒俩慢慢上了山,前几日落的雪已经化完,地上衰草匍匐,一片凄凉,一道岭上建了数百墓穴,都是颜老爷这一族的先祖,有刻大理石碑的,也有残碑破损看不清面貌的,只有最高处一座墓穴,三碑六柱,以黑色花岗岩雕刻成,乃是做官之人的墓葬,历经百年仍然肃穆,边刻如意纹,一笔一划都很清晰,记载着墓主人的生平:上寿大德,长沙国鄢县太公,显考讳海,垂范志铭。天启元年腊月初一诞生,天元十六年五月二十四仙游,生逢太平年,幼年即入学,诗书一生而苦修,奉守道义教子孙,聪明灵秀有才名,弱冠入都天子试,天元三年,长沙国皇帝诏为次甲辰科一甲状元····· 看来这就是那位前朝殉国的状元郎、颜老爷这一族的祖宗,这里应该就是整个墓葬群风水最好的地方了。 元慎在一道岭上布下阵法防止蛇妖逃脱,在四周搜寻一圈,却没有碰到妖气,也不知它在何处藏身,玉和是打算让元慎自己处理的,所以只在一旁并不说话。 眼见着太阳已经落山,寒风呜咽,元慎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疾手快撤了阵法,唤了师父捏了隐身诀躲到不远处的林子里。 不多时,天完全黑了下来,地上枯草被吹得东倒西歪,那状元墓的墓碑向两侧打开,里头现出个身影,一条粗壮黑蛇慢慢爬出,身上环着一圈圈红纹,两只眼睛灯笼般大小,在暗夜里发出渗人的光,黑蛇缓缓爬行,后面拖着几口棺材出来,这黑蛇应该也是懂法术的,棺材飞进入了旁边几座不起眼的墓穴里,棺盖自动打开,月色照在里面的尸体上,生出了阴气,月上中天时分阴气最浓,巨蛇爬到跟前,贪婪地吸着里面的阴气,待阴气吸完,又转到另一处墓穴,师徒俩觉得不对劲,这几处墓穴已经很破旧,石碑都残破地不成样子,墓主人已经死了很久,怕是投胎都投了两三次了,怎么还会有那样浓厚的阴气呢? 趁着巨蟒爬到远处,俩人隐去气息悄悄过去看,只见方才那处墓穴上方开了个大口子,棺材里的哪里是什么白骨,而是具新鲜的尸体,浑身不着衣物,腰上缠了圈青紫瘀痕,同李老头身上的一模一样,看来是被蛇妖拖入棺材中的,这些人怒目圆睁,面目狰狞,死前必定遭受过非人的虐待,因此留有怨气,所以才能源源不断产生阴气供给巨蟒吸食。 这巨蟒既然一直在长沙王的墓葬中沉睡,且它尚未修成人形,怎么会懂得如此阴毒的法子?师徒俩觉得此事不简单,再一看,这些棺材分布的位置很有规律可循,似乎是一种阵法,若不细细分辨根本看不出来,布局简单,但很是精妙,看来这巨蟒来到此处只怕是人为设计的,决非是追杀那几个蒙面人而已。 月落中天,星光渐淡,巨蟒吸食完阴气准备回去,棺材纷纷自动合上,玉和想去一探究竟,抓住面前这具尸体扔了出去,跳进了棺材里,谁知元慎也跟着跳了进来,棺材盖砰地一声合上了,里面一下子变得漆黑,俩人夜间也可视物,倒是可以影影约约看到对方神色。 里面空间狭小,两人侧身相对,中间尚且隔了半尺宽的距离,棺材缓缓移动,看来是巨蟒要拖着她们回老巢了,一路上很是颠簸,玉和双手扣着棺壁以防自己滑落过去,怎奈这一具棺材内壁也打磨地十分光滑,她扣得指甲生疼。也不知是碰到了什么,棺材倾斜地厉害,她指尖一松,整个人滑落下去,直直撞进元慎怀里,鼻尖是男子身上清冽的气息,玉和心跳如鼓,脸上一片滚烫,趁着速度慢下来,挪回原来的位置,她看到元慎的脸也有些红,又想起他从极乐岛回来那一夜,她扑进他怀里可以感受到他的僵硬和无措,那时自己看不见,也不知他是不是像今日这样红了脸。 她神游天外,却不料此时棺材突然转了个大弯,她并未设防,头撞到了棺壁,咚地一声,撞得她后脑仁生疼,眼睛都昏花了,一摸,起了个大包,她想,修炼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因为晃神而受伤,棺材又是一甩,看来又是一个大转弯,她整个人都往后滑去,头晕眼花,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元慎伸手过来垫住她的后脑勺,脑袋撞到了一只温热厚实的手掌,玉和抬头看见元慎右臂绕过她的肩膀隔在了棺壁之间,仿佛轻轻拥抱着她一般,她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去。 元慎及时收回了手,再之后,前行的道路似乎平缓了许多,也不知过了多久,棺材停了下来,巨蟒挪移的声音不多久也停了,看来是到了它的老巢了,又过了片刻,四周再无异动,元慎轻轻挪开棺盖一角想看看外头情况,刚刚开了个缝,却见外头是片黄绿色的光,阴气森森,中间有个碗大黑点,像个破了的灯笼,正奇怪呢,玉和率先反应过来,眼疾手快扯了他过来,那片黄绿色的光闪了闪,中间的黑点放大,这哪里是什么破灯笼,明明是蛇妖的眼睛! 她们实在是太倒霉,藏身的这一口棺材竟然就在蛇妖眼皮子底下,玉和扯着元慎想跃出去,蛇妖已经率先动作,腰身用力裹住棺材夹了个粉碎,又将师徒俩缠住,它大概也没想到会有活人大胆地跑到它老巢里来,黄绿色的瞳仁闪了闪,露出凶光,腰腹却缠得很紧,看来棺材里的尸体就是这样被拖来的。 第150章 蛇妖(二) 元慎攻向蛇妖,蛇妖见猎物不老实,将二人一圈一圈缠住,它力大无穷,将她们从头到脚裹住似乎想要绞碎一般,师徒俩被蛇妖死死缠住,连手臂都不能动弹,这蛇妖的本事远远超出玉和估计,眼见蛇妖张开血盆大口来吞,玉和索性出手帮了元慎一把,朝元慎伸出指尖,元慎很默契地伸手,二人指尖相接,捏了个决,攻向它,蛇妖头上大片鳞甲被削飞,左眼也受了伤,二人未有停顿,再次合掌捏决攻向蛇妖,将它腰腹割开三尺长的口子,血肉横飞,蛇妖吃痛将二人甩开。 二人落到了石壁上,她们早有防备,倒是没受伤,师徒俩站在高处,从上往下看,这洞里竟然有十多具棺材,里面都是死状凄惨的尸体,这妖精竟然害了这么多人!再看向蛇妖,半截身体鲜血淋漓,左眼已瞎,沿着山洞爬行,寻找二人踪迹。 这妖精作恶多端,不能留它性命了,玉和唤元慎:“阿慎,降妖就在此时!” 元慎点头,落到地上,蛇妖见他现身,一圈一圈盘着身体,护着七寸位置,那是它的心脏所在,最是脆弱,它竖起头来,吐着黑色的信子做出攻击姿态。元慎捏决布下阵法防止蛇妖逃跑,唤出佩剑素情悬在空中,并未持剑就向蛇妖攻去,蛇妖果然上当,长尾甩来要击他,元慎用了风系法术,将蛇妖尾巴削断半截,蛇妖吃痛不已,张口来咬,元慎后退几步,凌空上翻,御素情冲下扎进蛇妖右眼而后飞快拔剑躲远。 蛇妖双目已瞎,看不见他身影,愤怒暴躁,戾气横生,摆动着身体四处乱扫,地上那些棺材被打烂,一时间尘沙四起,木板和石块撞击的声音杂乱一片,只是它的七寸位置依然贴着地面,打蛇打七寸,这样可不行,元慎闪出身形从高处跳下,蛇妖感觉到面前气势汹汹,直起身体攻过来,元慎手掌轻挥,素情听从主人吩咐悄悄绕到蛇妖身下直挑七寸。 蛇妖被勾了七寸,轰然倒地,浑身抽搐,不多久就死得透透的了。这蛇妖力大无穷,元慎降服它时,并未用蛮力,四两拨千斤,玉和也不由得眼睛一亮,这个徒弟果真厉害。 素情饮了妖孽之血,化出尖锋,利则利矣,只可惜蛇妖并未化成人形,否则应该更厉害,虽然比不上清色,不过这在昆仑弟子间已经算是很厉害的了,玉和当年炼剑时,诛杀的是个很厉害的妖孽,所以清色剑锋,昆仑上下无与争锋。 玉和上前拍了拍元慎的肩膀,安慰道:“虽然蛇妖未化成人形,不过它作恶多端,血脉中戾气颇重,素情的剑锋已经很利害了。”在康江时,元慎放过了絮娘,否则,若是诛杀的是絮娘,素情应该更厉害的,不过话说回来,以未开锋的佩剑诛杀絮娘这样道行高深的妖孽几乎是不可能的。 元慎倒是很释然:“都是斩妖除魔罢了,况且素情才刚长出剑锋,以后勤加修炼,会更好的。” 这话说得不错,炼剑不过是个开端,以后佩剑的威力会随着主人修为的精进而变化的。 正说着话呢,素情慢慢腾到空中,周遭气流涌动,一时间洞内原本的森森阴气都被吸了个干净,素情仿佛受到什么召唤一般,冲入一处甬道,里头漆黑一片,师徒俩连忙跟上,这条道路弯弯曲曲,尽头是间石室,有张石桌,上面供奉着块鹅蛋大小的石头,周遭灵气盈盈,将石室都照得亮堂,竟然是块不可多得的镇阴石! 镇阴石,可以安魂,始皇帝当年修建阿房宫,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妃嫔媵嫱,倚叠如山。后来,项羽一把火烧了阿房宫,万千匠人血汗付之一炬,里头的灵气、生气凝成镇阴石,拢共也只结成半人高的一块,历代皇帝都想用镇阴石安抚地宫,分来分去很快就没了,时隔千年,石室内这一块可以称得上稀世珍宝了。 镇阴石这东西,在道家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法宝,单独用也是可以的,那些蒙面人所说的引子应该就是这个了。可素情却不是为了寻宝而来,它贪婪地吸着镇阴石上的灵气,玉和看了元慎一眼,元慎表示自己也不知为何会这样。 过了大半响,镇阴石四周的灵气渐渐淡了下去,素情锋芒愈盛,周遭气势摄人,竟然磨出新的剑锋来。看来,这蛇妖虽然只是妖精,但它利用了魂魄阴气,所以素情开锋掺杂了妖力和鬼气,难怪可以吸食镇阴石的灵气,这样一来,素情既可诛妖,也可杀鬼,玉和心想,方才还想着清色剑锋,昆仑上下无与争锋,这第一把交椅,只怕很快就会被素情挤下来。 素情的剑锋锃新,剑已炼成,回到主人身边,竟然朝着玉和散了分剑气,其中暗含挑衅,这点子剑气倒是伤不到玉和,玉和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望向元慎:你的剑恐吓我? 元慎呵斥:“素情,回来!”素情连忙落回元慎掌心,微微颤了颤剑身,它虽不会说话,但还是一眼可以看出讨好和臣服之意。 明明元慎是个潇洒郎君,怎么佩剑既贪吃又无赖,玉和有些鄙夷。 元慎道:“师父,它不是故意的。” “哦,是吗,剑如其人。” “那是它顽皮,弟子会好好教训它的……” 原来的路在方才打斗的时候被堵了,师徒俩只好另寻出路,连接山洞的甬道有好几条,其中一条曲曲折折,尽头竟然是一处颇大的墓葬,有耳室,陪葬坑等,看来是位王爷或者帝王的墓穴,布局符合道家风水术数,虽有机关,也难不倒师徒二人,主墓室已经被打开,长明灯早已熄灭,墓主人的尸身成白骨被丢在一旁,棺材已经不见,地上零落着细小的玉片,看来棺椁和陪葬品都被盗走了,说不定就是先前遇到的那伙蒙面人干的。 这墓中机关大多都被破坏,师徒俩很快就找到了出口,一个颇大的盗洞开口在一片树林里,出来望见天已大亮,太阳升高挂半空,此处地势宽阔开展,日照阔野,紫霭飘渺,左右两侧山峰形势对称可为明堂,此处若为案山必有龙凤率百兽来朝,气象威严宏大,是不折不扣的帝王墓,只不知是当年长沙国的哪一位王爷。 翻过山峦,背后便是颜家祖坟,看来那位状元的墓与长沙王的墓虽然分布在山的两面,内里却是相通的。 前朝的臣子和君王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已经无从考究,颜家人虽然不太可能挖开祖先的陵墓,师徒俩还是回到颜家祖坟,将那状元墓里的洞口堵死防止有人误入。 第151章 秋屏 师徒俩慢慢往山下走去,夜里结的冰还未化完,沿途的草木间零零散散挂着细小的冰晶,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玉和问元慎:“你觉得颜小姐如何?” 元慎道:“坎坷之人,红颜易折。”又道:“说来,我那通缉令还真是害人不浅,竟然轻易改了她的命理。” 玉和顿住脚步:“她的命理,的确是因你而改变。” 元慎不明白 玉和道:“你还记得吗,当年,我算过,照你原来的命理来看,当是天资卓绝,有称霸一方之力,与陈靖希两虎相争,却慧极必伤,青年早夭。” 元慎点头:“自然记得。”那时候他还以为是师父不愿收他为徒的推脱之言。 玉和道:“若是没有我,这就是你原本该有的命格,命理这东西,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有一丝改变,而后都会截然不同,我那时救了你一命已经改变了许多东西,所以不愿再收你为徒。” 元慎道:“师父的恩情,弟子一直都记得。” 玉和说这番话倒不是想让元慎感激自己,她道:“算来,你虽然青年早夭,但那时已经三十多岁,按照凡间的习俗,应该已经娶亲了,我虽然未细细推算,却也看得出你应该在二十出头的时候红鸾星动。”叹了口气,又道:“昨日,我见了颜小姐的生辰八字,结合你的生辰一算,原来你们二人是有姻缘的。” 元慎被震惊地不轻:“这,弟子昨日推算,颜小姐的正姻缘是在几年前。”但他实在不敢相信这颜小姐竟然是自己命中的妻子。 玉和道:“这就是了,你的命理若未更改,几年前,你们俩人应该已经成了婚,可你拜入道门,所以颜小姐如今也未嫁。此事也怪我,算了算,颜小姐掌纹改变那一年,正是我们相见那一年。”说到此处,玉和也不免感叹天意难测,她若是不救陈元慎,皇帝大概以为他死了,通缉令又怎么会贴到楚湘郡来,颜小姐也不会受伤改了掌纹。 元慎轻叹:“看来,是我耽误了她。” 玉和点头:“我看颜小姐是个大家闺秀,端庄有礼,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相貌也是一等一地好,不知你可钟意,虽然迟了几年,但你们是天定姻缘……” “师父,我不钟意。” 说着说着,俩人已经来到山脚,远远看见几人在那里等候,其中有个婢女,正是颜秋屏的贴身侍婢。师徒俩自从昨日上了山就一整日未下来,颜老爷派人来看,生怕同李老头那样闹出人命,此时见到师徒俩安然无恙下来了,众人都松了口气。 回到颜府,颜老爷出门谈生意去了,颜秋屏却露了面,她并未遮住面容,笑意盈盈,眼里掩饰不住的关怀,先是问了问此去是否顺利,可有受伤,又道:“两位道长辛苦了,已经备好厢房,请歇息片刻。” 颜秋屏安排好两人的住处就走了,师徒俩由下人带着去了客院,一处在东边,一处在西边,两处分开,隔得很远,玉和想同元慎好好商量颜秋屏的事,待下人离开就去了元慎所在的院子,听到里面有人交谈:“道长,这是我家小姐一点心意,亲自做了点心和茶水,还望您不要嫌弃。” “替我谢过你家小姐,不过我是辟谷的,这些东西无福消受。” “道长,这点心不同俗物,乃是采了百花制成,还有这茶水,是剪了冬日林中初生的松尖泡的,听说真人们虽不食五谷杂粮,却爱饮这天然的百卉,我家小姐为了此物跑了大半个县城,请您不要推辞。” 元慎只好淡淡应一声:“嗯,放下吧,多谢。” 婢女出来时,与玉和迎面碰上,笑容凝滞在脸上,很是尴尬,似乎又有些防备,挤出个笑容打了个招呼随后匆匆离开。 玉和进去,见元慎默默坐着,并未享用桌上的茶水点心。 玉和倒了杯松尖茶尝了一口,松树的清香与松蜡的醇厚全在里头,香味淡淡并不腻,果然是好茶,看来这位颜小姐手艺没得说,玉和道:“阿慎,姻缘这东西乃是天定,你拒绝也没用。”看来,颜秋屏对元慎是一见钟情了。 元慎道:“师父别再打趣我了,您是知道的,我对这位小姐并不钟意。” 玉和饮完杯中茶,清了清嗓子道:“可她与你本来就有姻缘,且如今又对你生出情意,此事不好办。” 元慎想了想,道:“师父,这位颜小姐虽然与我有姻缘,不过她后半生的命格是坎坷流离、爱而不得之相,可见就算当初我的命格没有改变,与她成了婚,夫妻感情也是不好的,她的婚姻不会美满,如今,我见了她,心中也无半分绮念,就算此时与她成婚,也是害了她。” 这一点玉和倒是赞同,她见元慎神色一本正经,玩笑道:“所以你不打算负责了?阿慎,你难道要像临晏那般薄情寡义吗?阿慎,男人要有担当。” 元慎被气道了,他道:“师父,您怎么总是想把我和她凑到一起,还有,当初在昆仑时,总想着把我和沐歌凑到一起,师父,您对我的婚事就这么上心?” 玉和拿茶盏的手抖了抖,干笑了两声:“做长辈的,难免会如此。” 元慎见她吃瘪,气一下子就消了,似乎想到了什么,笑道:“师父,说起来,此事应该是您来负责才对,毕竟我和颜小姐的命格改变都是因为您。” 玉和:…… 元慎继续道:“师父,我想过了,颜小姐此时最需要的就是段好姻缘,可以为她设个招桃花的阵法,以后自然会有人来提亲的。” 玉和道:“你想清楚了,以后不要后悔就好。” “师父,要祭月老改红线,弟子一人做不到,此事还得您帮忙。” 改了红线,以后就没有半分牵连了,明明是命定的姻缘,元慎舍弃的时候没有半分犹豫,玉和不由得在想,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午后,颜老爷回来了,元慎跟他说颜家的祖坟出了点问题,师徒俩已经解决了,至于颜小姐,乃是受到此事的影响,要做法事化解才行。 事关女儿,颜老爷自然答应,不做耽搁,第二天就备好了香案,师徒俩刻好玉牌写好符箓开坛做法,祷告上达云霄:清风逍遥神,纵鹿寻天伴月魂。鸾凤配,鸳鸯鸣,愿得度化牵红绳…… 做法完毕,再看颜小姐的面相,苦厄去大半,姻缘不远,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来提亲。 第152章 梅林 第二天,师徒俩谢绝了颜老爷的酬劳,准备告辞离开,出门时,看见门外有个穿红戴绿的妇人侯着,头戴绢花,手捏红帕,是县里有名的媒婆,颜老爷高兴得很,连连称赞师徒俩灵验,硬是给二人塞了个鼓鼓的钱袋。 颜小姐也出来送师徒俩,道:“爹爹,道长们想必不喜欢这些俗物,家里有上好的酒和茶叶,我已备好,还请不要推辞。” 颜小姐捏了把团扇遮住半张脸,杏眼微垂,望向元慎时,眼中再无惊艳或是迷恋,仿佛在看寻常男子一般,轻轻一瞥就移开目光,哪里还有什么爱意,元慎心想,原来爱慕与否真的可以从眼神里发现,看来昨日的法事果真灵验。 离开颜府,师徒俩沿着大路慢慢出城,路过颜家旧址,先前她们歇脚的破屋就在路旁,玉和心想那丛木芙蓉如今也不知怎样了,进去一看,草棚还在,枝叶却已经被冻伤,原来灿烂如锦的花朵已经凋谢,看来这样娇嫩的花果真不适合在冬天开放,元慎那丝灵气一散,就被冰雪摧残地花残叶败。 元慎见了,心想师父还真是喜欢花草,想起那日登上一道岭,远远望见一处山谷中生长着梅树,开得正艳,想带师父去看一看,算了算,就在出城的必经之路上,他没说出来,只是催师父快些赶路。 玉和见元慎带着她往一道岭方向去,难不成还有什么事没做完吗?她问:“阿慎,这是去颜家祖坟的方向吧?” 元慎随意应了一声:“师父,您去了就知道了。” 到了一道岭山脚,元慎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玉和只能跟上,真不知道徒弟在卖什么关子,转过山梁,只见山谷中遍生着梅树,冬雪已化,琼苞新开,枝干斜横错落,万树冰姿玉骨。 缓缓进入林中,白梅清绝,暗香浮动,春信尚未至,晴风已破冻,陌上寒色浓,梅花几度发。凉风徐徐,吹落花瓣零星飘落,寒香更浓。 元慎一直跟在她身后,笑着道:“师父,寒冬腊月,还是会有娇花吐艳的,那丛木芙蓉,过几个月就会再开。” 玉和转过身去,见元慎笑得温柔,她道:“多谢。” 元慎慢慢踱步过来,伸手抚上她的鬓角,一双凤眸映出这万千梅林的花影摇曳,玉和心跳快了几分,望进了他凤眸深处,被那抹温柔的笑意深深吸引住,沉溺其中难以自拔,连眼睛都忘了眨。 元慎将落在她发间的花瓣捡起,低头望见她一双眼怔怔地看着自己,睫毛纤长,黑白分明的眼波里都是他的样子,神情满是惊艳和痴迷,他脑中轰地一声惊雷,不敢置信,连忙退后几步,唤了声:“师父”。 玉和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敢再看元慎,微微低下头去,目光瞥向别处,脸上有些烫,她心中懊恼,因着徒弟的容貌而晃神这种事,她老是记不住教训。 玉和低着头,自然看不见元慎此时探究的神色,他想起来了,那日到颜家,颜秋屏看他也是这样的目光,还有从前在山上有几名女修说思慕于他,眼中也是带着这样的神情,待他回望过去,又匆匆避开,而师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会悄悄看着他出神,从雁照湖离开后,她对自己十分冷淡,他也忘了此事,可今日,她又露出了这样的神色。他看她脸上有层薄薄的红晕,心中突然紧张起来,难不成她对他竟然有男女之情吗?又觉得自己思想龌龊,她是他的师父,这种事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想错了。 玉和哪里知道元慎心里怎么想的,只在心中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把持住,决不能再这样花痴了。转身拉了截开得正盛的枝条,摘了几朵梅花下来,自顾自说道:“这处梅林很是天然,花朵虽瘦,香味极清,酿酒再好不过,阿慎,你来帮我收些花瓣吧?” 良久才听到身后元慎温润冷清的声音:“好”。 师徒俩默默采了些花瓣,恰好林中有条小溪,山上融化的雪水叮咚流下,玉和取了半坛子泉水,将梅花塞进去,怕不成功,从乾坤袋里拿了壶春玉雪倒了些进去做酒引,两人采摘的梅花恰好能酿成两坛子酒,玉和想了想,收了一坛到乾坤袋里,折了个纸鸢,捏诀让它将另一坛酒给临渊送去,又传信叮嘱临渊:“我今日才封坛,酒还未熟,你自己找个地方埋,过几个月就能喝了。” 花也赏了,酒也酿了,两人慢慢出了山谷,元慎问她:“师父和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这个他指的就是临渊了,玉和道:“小时候。” 元慎道:“师父,我觉得你们蛮般配的。” 玉和顿住了脚步,看了元慎一眼,两弯清水似的明眸露出讶异之色,随即笑了笑:“是吗?朋友而已,或许性子有些相像吧!”她和临渊,算知己,算好友,却没有男女之情。 元慎又问:“那师父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玉和袖中的手指紧了紧,随即松开,面上一片淡然之色,连带眼神也如轻烟一般淡淡的:“你竟然管起为师的终身大事来了?” 元慎不语 玉和道:“我年纪大了,哪里还会考虑这样的风月之事。”她喜欢的男子,姿容奇秀,性子沉稳,就在眼前,却不可触碰。这个秘密,没人知道。 玉和自顾自往前走,换了个话题道:“你的佩剑已经炼成,不过这里的事还没有完结,那日破屋里的蒙面人,必定是引了蛇妖到颜家祖坟的人,用心险毒,我想跟着去看一看,你呢?” 元慎道:“自然是与师父同去。” 玉和点头,道:“那个叫刀三的,被我下了追踪的符箓,寻找起来并不难。你跟紧点。” “是”。 玉和使出追踪诀,循着痕迹追查,速度很快,元慎御剑尚且有些跟不上,玉和淡淡道:“以后多加练习。” 元慎有些惭愧,没想到师父速度这样快,他使出全力还是差了她很大一截,果然两人的法力相距甚远。 玉和面上虽冷,却放慢了速度。她说此话,只是想将元慎的注意力转移,他那么聪明,却只把自己当师父看待,心中的秘密她一人知道就好,否则怕是连师徒都没得做。 第153章 还拂楼 师徒俩沿着痕迹追踪,这伙蒙面人先是回了长沙王墓,后来出了鄢县就往南去,腊月二十六这日,师徒俩循着痕迹到了桂林郡,桂林古为百越之地,粤有天皇曰天灵,又有岁起摄提的木德王等英雄人物,后人北上建立夏朝,始皇帝时设立桂林郡,委命下吏。如今这里大半人口为汉族,其余大多为壮族、瑶族。 桂林多山,据说有十万大山,不过亲临此地,才见山峦不高,千姿百态,山多有洞,洞幽景奇,晓树流莺满,春堤芳草积。漓江蜿蜒环绕,明洁如镜。地暖无秋色,江晴有暮晖。 刀三此时就在桂林郡容朔县,还有几天就到除夕,街道上的小店铺大半都已关门回家过年,颇有些冷清,尚在营业的大多是青楼、赌坊和一些大酒楼之类的,逢年过节,这些地方的生意反而好起来。 师徒俩止步在一家青楼前,名叫还拂楼,没想到刀三竟然来了这种地方,师徒俩就在附近等候,等了两天,刀三还没出来,难不成刀三是要长住在这里吗? 看来只能进去找他,玉和变做个肥胖的土财主,浑身穿金戴银,见元慎一袭布衣,看起来哪里像个逛青楼的,道:“你这样不行,要把自己变得俗气一些。” 元慎只能跟着变成了个富家少爷的样子,可他生的太好,本就气质脱俗,即使穿着华服,也是个倜傥公子,一副不染尘泥的模样,玉和觉得他还是不像,掏出把扇子给元慎,上面提着句诗:春风得意马蹄疾 字里掺了金粉,扇骨是用价值千金的楠木做的,扇子一挥,金光灿灿,活脱脱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玉和总算觉得满意了。师徒俩进了还拂楼,老鸨迎上来:“诶哟喂,两位爷快请进!” 玉和捻了捻胡须:“你们这儿,都有些什么样的姑娘?” 老鸨笑呵呵地介绍:“这是红玉姑娘,色艺双绝,这是如烟姑娘,擅长书画,还有芙蓉姑娘,身材窈窕,伺候人的功夫更是一绝……”话语间很是露骨,眼睛却朝着他们身上的金玉饰物看。 玉和道轻咳了一声:“有没有性子文静些的?” “有,有,有!”老鸨拉了个穿红着绿的女子上前:“这是春香姑娘,这丫头从六岁开始学艺,精通琵琶,稍后先让她给您弹个小曲,再跟爷小酌两杯,保证爷玩得尽兴。”又朝元慎挥了挥帕子,一阵脂粉香气直扑脑门:“这位爷喜欢哪一个,我来给您安排。” 元慎皱了皱眉,似乎很嫌弃老鸨的触碰,避让开来。 玉和指着春香道:“行了,就她吧,给我们间上好的房间。” “爷,您看,大过年的,我们的姑娘要是同时接待你们二位,还不得累坏了?” 玉和褪了只碧绿的玉扳指丢给老鸨:“要个安静的屋。” 老鸨瞪了瞪眼睛,这两位爷竟然只要了一个姑娘,口味真重,对着灯光看了眼玉扳指,碧绿通透,水头很好,是件宝贝,脸笑得皱到了一起:“好,好,这就去安排,包管二位爷玩得尽兴。” 包间在二楼,里头珠帘半卷,纱帐低垂,炉中燃着清甜的香,春香在帘子后怀抱琵琶,身影半遮半掩,很有风情,一双红酥手转轴拨弦,轻拢慢捻,便有曲调如清泉般倾泻而出,声调缠绵,气氛暧昧。 玉和悠悠合着节拍,那春香姑娘间或抬头,对着师徒二人暗送秋波。 元慎轻笑道:“师父似乎很有经验?” 玉和手指顿了顿,没有接话,一曲方罢,捏了个诀让春香姑娘昏睡过去,才道:“屋里若是没有声音,令人生疑。” 师徒俩寻着符箓痕迹找过去,三楼的几间房没人走动,周围都有人把守,刀三也在门外守着,临近的两间房里空着,看来是在商量什么大事,师徒俩捏了隐身诀靠近,里头几个人在说话 “墓里的财宝已经处理了大半,共得银钱八十万两,剩下一套金缕玉衣、一口楠木棺材实在不好转手。”是那日里领头人的声音。 另一人声音有些苍老,道:“能置办多少兵器?” “将军,属下算过,若要起事,能打大刀一万,长枪五万,买马一万匹,剩下的只够六万人半月粮草。” 将军道:“还是要再筹集一些,打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黄统领,你们就只发现一处墓穴吗?” 原来那领头人姓黄,黄统领道:“将军,这次长沙王的墓葬,是谢老九找到的,里间还遇到一条巨蟒,幸好将它引到了别处,否则我们都难以脱身,这样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将军又问:“你觉得谢老九这人怎么样?” 黄统领愣了一下,跪下去:“将军,并非属下挑拨离间,谢老九此人有些本事,不过,阴险毒辣,不知他忠心几何?” 将军道:“起来吧,我最信任的,还是你,只是此人通岐黄,以后还要他出力。” 黄统领道:“多谢将军信任,军饷还在其次,世子已经失踪十多年,那谢老九却迟迟不肯透露,属下只怕其中有诈。” 将军沉吟了一会儿,道:“此事我自有考量,那玉衣和楠木棺暂时放着,贸然出手只怕引火烧身,我都等了十八年,不急于一时。” 两人之后又商议了些事情才离开,不过并未走大门,而是另有密道,看来这处青楼不过是个壳子,里头是这些人联络的地方。 刀三依然守在青楼,看来他是在此处把守,难怪两天都不出门,师徒俩对于起兵造反不感兴趣,只想抓到谢老九,干脆分成两路,玉和跟踪黄统领,元慎跟踪那位将军,玉和不放心,递了块玉牌给元慎,约定等找到谢老九,先通知她,她觉得能驱使蛇妖的人不是等闲之辈,且蛇妖吸取阴气的阵法很是精妙,这谢老九绝不是个简单的江湖术士。 玉和跟着黄统领,这黄统领倒是很忠心,先是回去将金缕玉衣和楠木棺材藏好,又将卖陪葬品所得的银子尽数交给了将军,师徒俩碰了面,都没有发现谢老九踪迹,只能继续跟踪。 往后的几天,黄统领跑遍了桂林郡,原来容朔县临近的山野里藏着他们的兵力,零零散散分布了大半个桂林郡,这些兵丁白日里乔装做樵夫、猎人,晚上回到村落,仿佛普通农夫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隔几日就聚集到山中的溶洞中训练。桂林郡山中多溶洞,内里相通,这些人将其中挖宽,又设了机关暗道,普通人根本注意不到,更别提官府了。 从除夕一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黄统领一直在各处奔波,送些银钱给各处兵丁算作拜年,又说些鼓舞士气的话,兵丁们都很高兴,钱财的数目不多,才一贯,那些兵丁双手来接,面上欣喜若狂。玉和觉得他们似乎太高兴了一些,不过也能理解,黄统领自己武艺很好,为人又宽厚,作为上司竟然给每一个兵丁亲手发放银钱,也难怪这些人明知道造反是大罪还心甘情愿。 第154章 世子(一) 元宵节一过,年节才算过完,黄统领慢悠悠往容朔县方向回去,此处距离容朔县有千余里,回去也要数天,玉和不紧不慢跟在后面,转过一道山梁,前方树高林密,路边是片宽广的江面,只是空无一人,玉和快步上前,哪里还有黄统领身影。 不对,黄统领怎么可能瞒得过自己的眼睛? 后退几步,林中窜出十多人,前方江面也冒出十多人,都是蒙面,手持利刃,原来是早有埋伏,黄统领现身问:“你是谁,为何跟踪我?” 玉和此时做男子模样,料想他们也猜不出她的身份,不多做废话,伤了个蒙面人,抢了把剑过来,速战速决突出重围。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黄统领派出的人都是普通的兵丁,看样子,他并不知道她是修道之人,只把她当做普通江湖人对待,可她一直跟在黄统领身后,他是何时布的埋伏? 遭了!算了算,自从年前与元慎分开,如今已经快二十天了,她这边没有谢老九的消息,元慎那边竟然也没传信过来,她了解元慎,就算没有见到谢老九,也不可能这么多天没消息传来,这些天,她日夜跟踪黄统领竟然没有注意,是她大意了,连忙御剑往容朔县赶去,只盼元慎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傍晚时分,终于回到容朔县,夜市已经恢复,小贩们开始出摊做生意, 元慎身上那块玉牌,玉和先前是下了诀的,此时唤了多次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这样的情况,要么就是佩戴玉牌的人已经死了,要么就是被更厉害的法咒压制了,她之前就知道谢老九厉害,那时候想着黄统领负责筹集钱财,将军主要是通过黄统领与谢老九打交道,所以才自己亲自去跟踪黄统领,没想到竟然是个陷阱,只怕谢老九早就知道师徒俩的行踪,黄统领离开容朔县根本就是想引她离开,都这么多天了,他想对元慎做什么? 玉和御剑绕着县城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元慎下落,她慌了,若是不在容朔,元慎会在哪里? 她想起了还拂楼,那里既然是他们的联络点,说不定会有人知道此事,潜进去,三楼看守的人早已撤了,玉和抓了老鸨来问:“三楼原先那些人呢?” 老鸨道:“这位爷,您说得是谁,我们这里姑娘可多了,不知您要找的长什么样?” 玉和握了把匕首威胁老鸨:“快说,他们去哪了?” 老鸨见此就要咬舌自尽,玉和眼疾手快阻止,看来硬来是不行的了,玉和伸手捏了个诀,催其入眠,昏昏欲睡,老鸨片刻就已神志朦胧,玉和再问。 老鸨断断续续:“他们,他们,去喝,喜酒了。” “在哪里?” “不知道,不知道” 玉和又问:“谁的喜酒?” “世子爷的”。 难怪这些人都不见了,电光火石之间,玉和突然想到那一日,将军和黄统领密谈时,明明说他们寻找世子十多年都没找到,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必定是谢老九搞得鬼。 越是着急,反而越是冷静下来,只要找到谢老九,就能知道元慎到底有没有出事,想了想,刀三身上还有她下的追踪符咒,今日说不定也去喝了那什么世子的喜酒。 玉和念出咒来,沿着痕迹追踪,果然在城中一处宅院找到了刀三。此处像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院,前后总共有五进,靠近城外,位置很偏僻,门前冷冷清清,一点不像办喜事的样子,只有零星几人进出,都是习武之人,进到院中,才见檐下张灯挂彩,宾客不多,宴席也只摆了几桌,落座的几人玉和见过,乃是前几日所见那些兵丁的领头人。 玉和转了一圈,也未见到谢老九,往后院去寻,途经一处厢房,听到里头有人说话:“世子,今日是您大婚,我会向诸位统领说明您的身份。” 另一道温润冷清的声音道:“俞将军,当年皇帝派人追杀我们,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如今能再见你,已算上天怜惜,当务之急是为父王母妃报仇,娶亲之事还是先放一放吧。。” 玉和一听这声音就怔住了,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捏了隐身诀进去,只见屋内立着两人,一人头发花白,想必就是那位俞将军了,而另一人,身长玉立,凤眼含情,不是元慎还是谁,难不成今日成婚的世子爷就是他? 俞将军道:“当年,我被长剑贯穿胸膛,狗皇帝派来的人以为我已经死了,我才侥幸留得一命,我伤好以后,就听说王爷和王妃已经遇害,世子您也被通缉,我那时候就知道,您福大命大,不会那么容易就被狗皇帝抓到的。这十多年来,我一直在谋划起事,想为王爷王妃报仇,只是一直都没有您的消息。” 元慎伸手捂着额头:“我当年被人所救,后来的事情一概记不得了,这次一睁眼,竟然已经过了十八年,这十八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又是被何人所救,没有半点印象,一想到这些就头疼地厉害。” 俞将军连忙过去将他扶住:“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此番是谢道长救了您,不过他这个人,不可尽信。” 元慎坐在椅子上,手撑着额头,冷汗滴滴落下,休息了许久才好些,玉和心里一惊,看来,元慎的确是被算计了,谢老九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洗去了他的记忆,这样的法术,玉和也听过,那是她还在妖族的时候,此术名为噬魂术,是妖族的禁术,这谢老九到底是谁,怎么这样厉害? 见元慎脸色好些了,俞将军又道:“世子,您年纪也不小了,本应该早就成婚的,王爷王妃已不在世,老奴斗胆为世子考虑一些。” 元慎摆摆手:“我倒是不怎么在意婚姻之事,只是想着尽快为父母报仇。” 俞将军劝道:“世子,先成家,后立业,这几个姑娘相貌端正,品性也佳,都是咋们自己人,知根知底的,不知您想娶哪个?” 元慎道:“你催着我成婚,不过是为了繁衍子嗣而已,十日前你就在为我挑选,相信心里早就有数,你觉得好就好。” 俞将军道:“总要您喜欢才行,吉时快到了,还是您亲自去挑选一个吧!” 元慎显然对此事不上心,见桌上有篮果子,他伸手挑了个枣子出来,咬了一口又丢了回去,将篮子递给俞将军,道:“拿去给那几个女子,谁吃到这个枣子就定谁了吧!” 将军哭笑不得:“这,这怎么能儿戏?” 元慎摆摆手:“吃到的人,说明与我有缘。” 俞将军见此,知道劝不了他,只能捧着篮子出去。 第155章 世子(二) 玉和想趁机带元慎走,却发现元慎身上被下了咒,出不了宅子,这可怎么是好,这谢老九的法阵太厉害,一时半会儿难以破解。想了想,心声一计,绕到后院,果见后院里聚集了十多个妙龄少女,俞将军就立在院中,吩咐手下捧着果篮让少女们抓果子吃。 玉和想,无论怎么说,不能让元慎娶了这些女子,时间紧急,只能自己上了,换回女子模样,悄悄混进人堆里,待到那手下捧着果篮来到跟前,玉和望了一眼,幸好枣子还在,她伸手拿起来,果然见背面被人咬过一口,手下见了,面露喜色,连忙回去告诉将军。 俞将军来到跟前,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呢喃道:“相貌倒是不错,就是太娇弱了,不适合生养。” 玉和眼皮抽了抽,将军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没印象?” 玉和打算编个谎言圆过去,还没开口呢,前面有个妇人跑过来催:“诶哟喂,将军,可选好了?离吉时才不到半刻钟了,连上妆都来不及了!” 将军指着玉和:“就她了。” 妇人连忙拉着玉和就走:“夫人,时间紧迫,得罪了!” 妇人拉着玉和进了间房,里头挂着件大婚吉服,桌上摆着胭脂香粉,还有许多珠宝首饰。 几个婢女早已候在那里,七脚八手为玉和绞面上妆,伺候着她换上大红吉服,又念叨了些大婚礼仪,玉和当年在雁照湖给敛秦送过嫁,形式都差不多,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由她自己来做这个新娘。 望向铜镜中的人,青丝高挽双环结,千斛明珠觉未多,蛾眉颦笑兮,云鬓浸墨,秋波凝睇兮,香腮染赤,玉颜未着香粉腻,樱唇一点含朱丹,玉颈修长,云袖轻摆,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春笋纤纤娇媚态,斜軃红绡飘彩艳。 玉和愣了愣神,她平日里不施脂粉,也无半点装饰,与镜中这倾国倾城的美人真不像是同一个人。 屋内众人也赞她:“夫人真是美貌!” 门外传来催嫁的声音,妇人手疾眼快为她披上红盖头,挡住了眼前光亮,这盖头是很柔软的丝绢材质,外头人看不见新娘容颜,新娘子却能模糊瞧见外头光景,不至于看不清路跌了跤。妇人扶着她出了房门,出了这进院落,元慎等在外面,他接过绑成花球的喜绸一端,妇人将另一端递给了玉和,她接过来,分了丝灵气朝元慎探去,发现他身上没有一丝法力,看来这谢老九果真厉害,她也只能顺势而为,暗中蛰伏再做打算。 她由元慎牵着慢慢走,小院外是条长而曲折的回廊,与外院的回廊相连,绕着整座院落的内墙,俩人走了一整圈,想来,这婚事办得秘密,不可能会有新郎骑马新娘坐轿的环节了,所以就只能以走回廊代替。他的脚步很平缓,玉和刚好能跟上,走完回廊,到了第一进院落,宾客已经坐满,纷纷抬头望向俩人。 进了正堂,上首是陈靖礼夫妻的牌位,背后贴了个大红的囍字,俞将军也换了身红色的衣服,端坐在主位下首的椅子上。 他见二人来了,起身当起了傧相,先是对着陈靖礼夫妻的牌位拜了拜:“王爷,王妃,今乃良辰吉日,世子大婚,你们若有英灵在,定要保佑他们夫妻婚姻美满,早生贵子。” 随后开始拜堂大礼,俞将军呼一声:“一拜天地!” 俩人转身朝着门口一方天地拜下,玉和心中暗暗祷告:皇天后土在上,今日拜堂实在是无奈之举,当不得真的。 “二拜高堂!” 玉和只能随着元慎跪下来,朝着陈靖礼夫妻的牌位拜了拜。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行完拜堂大礼,元慎牵着那段红绸,带着她去了后院,想必就是新房了。 进了房门,侍女过来扶她坐到床上,之后递了喜秤给元慎,催着他:“世子可以揭盖头了!” 元慎接过喜秤,慢慢走上前来,犹豫了一瞬,挑起红盖头一角,玉和见他身着大红喜服,头戴白玉冠,乌发束起,做新郎打扮,他看见玉和,愣了一下,眼中闪过惊艳之色,手中犹自握着喜秤,忘了放回托盘里。 全福人上前来,贺喜道:“世子英雄无双,夫人美丽端庄,实乃天作之合,恭喜世子,恭喜夫人!” 底下人也跟着贺喜 “鸾凤和鸣!” “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元慎笑了笑,将喜秤轻轻掷到托盘里,道:“赏!”自有底下人下去分发红包。 没多久,俞将军派人来催元慎出去应酬,他吩咐婢女:“摆些酒菜进来。”又对玉和道:“还有宾客要应酬,你先休息一会儿,饿了就吃点东西。”随后才出了门。 婢女笑着跟玉和道:“夫人真是好福气,世子可心疼您了呢!” “就是就是,方才挑盖头,他看您时,眼睛都直了!” 听着婢女说些贺喜的话,玉和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往日里苦苦压抑的情感一下长成株苍天大树,明明知道今日的大婚礼是迫于无奈,今日元慎娶她也是被人算计丢了记忆,可却还是忍不住享受这一份甜蜜,他的一瞬柔情将她所有心防击碎,或许,她心底也是渴望能与他有这一场大婚礼的。 婢女们上了酒菜就陆陆续续退了下去,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窗上贴着大红的囍字,红烛高照,床帐也是绯红色的轻纱,榻上一床锦被,两只绣枕,拉开一看,铺着枣子、花生、桂圆、莲子等物,寓意早生贵子,一切都是按大婚礼仪准备的。 玉和在心中思量着待会要怎么办,元慎身上的法咒一下子是解不开了,她也只能慢慢研究,不妨把事情真相告诉他,可玉和不确定他会信几分,毕竟他的记忆缺失,她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他若是不信,反而弄巧成拙。 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没过多久,喜房的门开了,元慎由两个随从扶着进来,满面通红,看来醉得不轻,他酒量本就不好,方才定是要与宾客们敬酒的。 玉和唤了婢女打些热水进来,扶着元慎避到里间净室洗漱,他倒是清醒了些。 她嫌脸上脂粉厚重,也洗了把脸,整个人顿时松快许多,元慎望她的目光更加灼灼生辉,她不敢再看,索性将事情告诉他好了,这样下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她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元慎愣了愣,笑道:“好。”洗漱完毕,更换了常服,回到新房,吩咐婢女可以退下了。 婢女却捧着个酒壶过来,道:“世子,夫人,请喝交杯酒。” 这是大婚礼仪,不能拒绝,玉和只能接过酒杯,与元慎手臂交缠喝了交杯酒。 婢女见他们喝了交杯酒,又说了几句吉祥如意的话才退下。 第156章 世子(三) 房内就只剩下师徒俩人,元慎问她:“你有什么话想说?” 玉和道:“其实我们俩个之前是认识的。” 元慎笑:“难怪我一见你就有种熟悉的感觉,原来是这个缘故,我还以为你会说其实你不愿意嫁我。” 玉和道:“你不是丢失了十八年的记忆吗?我其实是你的……” 还没说完,元慎捂住了她的嘴,他的手掌有些薄茧,触碰上娇嫩的唇瓣,有种奇异的触感,两人都怔了怔。玉和去扳他的手臂,他指了指窗户示意她看,玉和才发现那里有个影子一动不动,只是被屋内的帐子挡着看不真切,这人竟然守在门外,他想干什么,难不成是看看房内夫妻有没有圆房吗? 元慎松开手,大声说了句:“夫人,天色不早了,安歇吧!” 玉和只能答一句:“是。” 良久,那身影还未消失,元慎放下纱帐,示意她上床来,灯火氤氲,绯色的纱帐里光影绰绰,玉和没看清元慎眼里的那丝炽热,脱了鞋上床,俩人在大红锦被上相对而坐,玉和凑到元慎身边,耳语道:“你的确是琼州王世子陈元慎没错,可你在十四岁那一年就已经拜入了昆仑门下修道,这次,是要下山炼剑才回了尘世,却不料遭了谢老九的诡计以至于丧失记忆。” 玉和专注盯着窗户上的影子,也没看元慎神色,不知道他此时眼神越发幽深,耳垂也变得通红,她口中仍在念叨:“我其实是你的师父,只是你如今出不了宅子,所以才扮作新娘接近你……” 话还没说完,下巴被一只手挑起,元慎的声音有些喑哑:“总归你已经是我夫人,拜过堂的。”说完就低下头去。 两片柔软相接,玉和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温热席卷而至,呼吸间全是温柔缱绻,令人迷醉,她瞪大了眼睛,听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砰砰地跳动,热血从心房喷出沿着脖颈上冲至脑海,灵台也被浇得灼热而绚烂,初春的晚夜有着柔和的凉意,枝头花蕾含苞未放,在月色下随风摇曳,惹人怜爱,夜风清冽,摩挲着娇花欲诱其盛放。 她慌忙推开元慎:“放肆!” 他眼中满是炽热和凌乱,对她的话充耳未闻,面上一片红晕,舔了舔嘴角,凤眸弯了弯,意犹未尽,一把钳制住她的双手,推倒压下,清冽的气息覆上她的鼻间唇畔。窗外的影子还在,玉和不敢做出太大动作,挣脱不得,她未用法术,若单论体力,女子自然是比不过男子的。她此时也发觉不对,元慎这般,倒像迷了神志一样,明明方才已经醒了酒的,是了,一定是方才的交杯酒有问题,难怪他会把持不住,难怪窗外会有人偷听,趁着她思绪纷纷,舌尖也被迫尝到了清冽的味道,她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手脚绵软,使不上半分力气。 她看见了春夜里月色清滟如水,一枝红艳凝香,或许是夜色令人沉醉,亦或是暖风太温柔,芳蕊吐露,在晚风里怯怯绽放,风势渐急了些,颇有些强势且霸道,一时间芬馥凌乱。 玉和的脑袋昏昏沉沉,她看着眼前的男子,一双凤眼勾魂夺魄,这是她的心上人,此时,两人的关系过于亲密了,区区暖情酒,哪里能对她起效,心里却有个声音蛊惑她沉沦。 夜风旖旎,绯红的纱帐被轻轻吹开,衣襟凌乱,她颈前一凉,瞬间清醒过来,不能这样下去,否则就是师徒乱伦! 一只修长的手指不知何时游移到她腰迹,勾住她的衣带,轻轻一扯,外袍散开,玉和的双手解除禁锢,她怕捏诀惊扰了给元慎布阵的人,只能在他颈后砍了手刀,元慎倒下,她摸了他的脉,果然是被下了药。 抬头一看,窗外的影子已经消失了,她蹑手蹑脚爬下床去,整理好衣襟,倒了壶水出来,沾湿帕子,为元慎擦拭身体,刚过完年,天气还很冷,水也有些冰凉,不过没办法,此时她不敢用法术,擦了几遍,元慎身上的温度终于降下去了,脸色也没那么红了,看来药力已经退了。 玉和为他盖好被子,坐在桌旁等他醒来,趴着趴着,竟然自己也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蒙蒙亮,手臂酸麻,揉了揉,元慎正好撩开床帐望过来,一时间,很是尴尬。 元慎望了一会儿,披了件衣服,来到桌前:“你到底是谁?” “你的师父。” “你若是不想嫁我,过些时日,我放你走。” 看来元慎以为这只是她的借口,昨晚的事他应该不记得了,玉和只能将那些话又讲了一遍,着重告诉他,他是受了算计。 元慎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说的我都不记得,不过,我总归是陈元慎没错,我的父母被皇帝害了也没错。” 玉和扶额,她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十岁小儿,虽然丢失了十八年的记忆,可心智成熟,思维缜密,哪里会听她一面之词。 没多久,天色已经大亮,有人敲门:“世子、夫人,该起了。” 玉和看向元慎,他也在打量着他,眼神明明灭灭,他既不信自己的话,今日,会怎么对待她?是将她交给俞将军和谢老九,还是将她赶出去,左右是不可能留她在这里了,又或许,他们本来就是准备造反,如今她知道了这个秘密,他对她已经起了杀心也不一定。 玉和连忙道:“整整十八年的记忆,难道你就不怀疑吗?” 元慎垂眸思索了一会儿,走到里间,拿了支钗子,刺破指尖,掀开锦被,抹了丝血痕在净帕上,对着门外道:“进来吧。” 婢女开了门,端着热水进来给二人洗漱,收了净帕放进盒子里端出去,又示意她为元慎更衣,玉和心想,元慎虽然不信她,但看样子是想留下她的,他既然起了疑心,以后总有机会的,接过衣服,上前去给元慎更衣。 元慎望了她一眼,也没拒绝,两人若真是夫妻,妻子伺候丈夫更衣是分内之事,何况新婚第一天,总要做做样子。 新婚第一天是要拜见长辈的,所以今日这衣服要复杂喜庆一些,或许因着元慎世子的身份,衣服就做得更繁复了,有些像礼服,玉和之前都是穿道袍或是布衣,哪里会穿戴这样的衣服,一件又一件,她分不清次序,理了半晌,终于明白了些,拿了一件就往元慎身上套,婢女们不敢插话,元慎笑了一下道:“我自己来吧。”说罢将方才那件脱下来,另拿了件轻薄的穿上,又一件一件穿戴整齐。 原来是她弄错了,元慎又示意婢女为她更衣,这倒是缓解了她的窘迫,也不知道昨日院里那些待选的姑娘有没有被教导过这些礼仪,反正她是不会的,若真由她自己来,必定会穿帮。 玉和任由婢女为她更衣上妆,今日的妆容没有那么厚重,首饰也只有几样,不用像昨日那样极尽富丽堂皇,而以突显新妇的仪容为主,玉和本来生得就美,所以只是薄薄施了些脂粉,将头发挽成了螺髻,又挑了几只白玉簪插上,真的就如同个娇美少妇一般。 第157章 取信 两人穿戴好,去了昨日拜堂的正厅,陈靖礼夫妻的排位还在堂上,婢女递了茶水给她,示意她上前敬茶,这个她倒是懂一些,接过茶杯献上茶水,心里想着,陈靖礼夫妻早已转世,这牌位只是个空壳子罢了,否则他们夫妻的魂魄哪里受得了她如此大礼。 敬罢牌位,俞将军很高兴:“王爷,王妃,世子如今还好好的活着,你们也能安息了,现如今,他娶了夫人,你们在天有灵,要保佑他们夫妻早生贵子。” 元慎上前,对俞将军拜了一拜,唤了声:“叔父” 俞将军连忙避开:“使不得,使不得,折煞属下了。” 元慎道:“这么多年,辛苦您操持,这一声叔父,您是担得的。” 玉和只能又倒了杯茶奉给俞将军,跟着唤了声:“叔父”,俞将军高兴得不行,接过来喝了,道:“好,好孩子。” 敬茶完毕,元慎留了下来,似乎是有什么事情与俞将军商议,玉和回了新房,他既然方才没有向俞将军揭发她,之后就更不会了,她倒是不担心暴露。只是,元慎此时还不相信她,只能细细谋划,元慎身上的法咒到底应该怎么破解,她如今一点头绪都没有,只知道是噬魂阵,又没有古籍可翻阅,颇有些令人头疼。 一整个白天,玉和独自待在后院,入夜时分,元慎回来了,婢女们点亮烛火,又摆上饭菜,玉和本就是辟谷的,随意吃了几口,元慎似乎有心事,也没怎么吃。 撤下饭菜,房内就只剩下俩人,元慎悠悠开口:“今日,我出了宅子。” 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玉和却一下子反应过来,她先前告诉元慎,因为他被谢老九算计,出不了宅子,所以她只能扮作新娘子,今日,元慎能出这宅院,说明她说的话不对,他觉得她在骗他。 玉和道:“我真的没有骗你,何况也没必要。” 元慎却不再看她,持了本书坐在矮床上就着烛火翻看,玉和看了一眼,是本史书,讲的是大梁建国至今的事情,他读此书,是想验证些什么?还是在为造反做准备?玉和却不敢再多说什么,元慎显然不信任她,没把她赶出去就算好的了。 夜渐渐深了,婢女端了热水进来,元慎起身进了净室洗漱,一刻钟后,换了件干净的细布袍子出来,头发披散下来,发梢未干还滴着水,玉和递了块帕子给他,他默了一瞬,也没拒绝,接过来擦干头发,坐到床上,又看了她一会儿,放下床帐自己躺上去睡了。 玉和只能到矮床上睡,她还穿着礼服,觉得很是累赘,打开衣柜找了件家常的布衣,进了净室更换,里面的热水已经凉了,也不知道元慎用过没有,她没有洗脸,出来时,随手捏了个诀,散去身上的脂粉,又卸下钗环放在妆台上,转身看见元慎坐了起来,隔着纱帐看着她,问:“你真的懂法术?” 玉和点头:“不过是个很简单的法诀而已,你以前也会的。” 元慎没再说话,躺下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起身,今日不必再穿繁复的礼服,两人都只穿了样式普通的布衣,吃过早饭,元慎又出了门,玉和此时的身份是世子夫人,出不了宅子,只能整日里坐在院中,她倒是想偷偷潜出去,可有两个婢女整日里贴身伺候她,或许是大户人家的规矩,也或许是俞将军对她不够放心吧。 夜里,元慎回来了,吃过晚饭,婢女退下,他坐在矮床上,继续读着那卷史书,也不理她,待到夜深时分,洗漱完毕,元慎问:“你真是我师父?” 玉和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敬过拜师茶的。” 元慎将书放好,躺到矮床上:“既是师父,那你睡榻吧。” 玉和倒是不知他此举何意了,若是他相信她,就应该与她离开这里,若是不相信,又为何将让她睡榻。榻上只有一床锦被,玉和抱过去给他,道:“我是修道的,不用这个。”说罢躺到榻上默默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元慎白日里都会出门,或许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夜里回来,对她不那么抗拒了,玉和趁机跟他说了许多以前的事,他默默听着,不打断,不过也没表态,倒像是玉和在自说自话似的,待她说完,元慎终于开口了:“这么说,当年确实是你救了我,不过也对我父母见死不救?” 玉和犹豫了一会儿,点头,元慎说得不错。 元慎又问:“你是我师父,带着我修了道,后来是我为你找了仙草医好眼睛?” 玉和又点头。 元慎道:“那你到底是我的恩人,还是我的仇人呢?” 玉和答不出来,是啊,她救了他一次,他也救了她一次,她救他时轻而易举,他救她时以命相博,真正算到谁对谁有恩,她是没有底气的。 元慎起身,目光冷冷看着她:“见死不救,你让我怎么感谢你?” 玉和道:“我们之间的恩仇暂且放在一边,你多年前就修了道,谢老九明面上是帮你复仇,实际上只是想利用你罢了。” 元慎目光更冷:“为人子者,不为父母报仇,与禽兽何异?” 玉和道:“大梁如今国泰民安,你若起事,只会生灵涂炭,让百姓枉送性命。” 元慎慢慢靠近,伸手捏住她的脖子,冷笑一声:“所以,只好杀你泄愤。” 玉和心中冰冷,元慎虽然忘了,不过她已经将事情完完全全告诉他,他此时是恨她的,或许,之前那些年,元慎心中对她也是有着怨恨的,不过是没有机会报仇,也或许是碍于师徒情面。 脖子上的手掌渐渐捏紧,玉和心中莫名地感到悲伤,她的弟子,她的心上人,原来一直恨着她。 眼前发黑,胸口也透不过气来,元慎突然松开了手,她颓然坐下去,听到元慎说:“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知晓,你说的修道岁月,我一点都不留恋,我心里更想做回凡人,你也不必再劝我,谢老九是帮我也好,利用我也罢,仇我是一定要报的,至于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弟子吧。” 第158章 受伤 自那天过后,元慎没再与她说过一句话,玉和不想放弃,仍旧留在这里,元慎却对她视而不见,所有人都知道世子对夫人不喜,新婚不到十日,就将夫人冷落一旁。 两人虽然还住在一个小院,元慎却睡在书房,每日里早出晚归,房外有人把守,玉和只能远远见到书房灯火亮了又熄。 俞将军也派人来递过话:“小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合,世子日日操劳,夫人也体谅他些。”暗示玉和去向元慎示好赔罪,看来俞将军依旧不知道她的身份,玉和倒是想见元慎,奈何是元慎不愿理她。 婢女给她出主意:“夫人,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厨房做了春卷,夫人不如请世子过来用饭。” 玉和点头,如今也只能这样,她与元慎都心知肚明,吃饭什么的都是幌子,且俩人根本就是假夫妻,不过她还是盼着他能来。 晚饭时分,元慎果然没来,看来他是真的不愿搭理自己了,她只好借口送饭去了书房门外,这样的做派,倒真像是个讨好夫君的小媳妇似的。 门口的随从进去递话,良久才出来请她进去,元慎坐在桌后看着卷地图,看来他是真的准备起兵造反了。 他神色很冷淡:“你来做什么?” “阿慎,你不能这样,你向紫微帝君立下过誓言终身侍奉道门,不堕邪道。” “关你何事?” “我是你的师父。” “哦,是吗,你既然修的是慈悲大道,当年为何见死不救?” “你若是恨我,就找我报仇,我一人死,世间不会有什么不同,你若起兵,不知会害多少无辜性命。”很久之前她就算过,元慎本来的命格里,的确是会造反的,割据一方,与陈靖希两虎相争,原本想着,她带他修了道,他的命理改变了,之后的事也不会再发生,如今看来,天意总是弄人,许多事情难以逆转。 元慎冷笑一声:“找谁报仇,那是我的事,多说无益。” 玉和心想,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个弟子这么喜欢忤逆她。 门外有人禀报:“世子,谢老九求见。” 玉和往外看,院中立着一人,身形消瘦,眉毛花白,面上带着笑意,眼中藏着阴戾之色,正是在鄢县见过的蒙面人,玉和心想,这谢老九既然敢算计她们师徒二人,一定是见过她的样子的,如今,她未变化模样,谢老九定能认出她来,手心紧了紧,这书房里,也没个避让之处,此时若是出去,岂不是与谢老九迎面撞上。 元慎似是知道她心里所想,对她道:“夫人若是想看书,自己去挑选几本吧!”随后出了门,挡住谢老九视线:“道长,今日是二月二龙抬头,厨房做了春卷,咱们一起到厅里用一些吧。”说着就将人往外院带去。 玉和知道元慎是在替她解围,随意挑了本书,等了片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出了书房回到卧房,她没想到元慎竟然同谢老九混到了一起,心中拔凉拔凉的,元慎明明知道谢老九阴毒,也知道谢老九是在利用他,看来,劝告是行不通了,实在不行,干脆将他敲晕带走算了。 岂料,夜里元慎没回来,第二天是由随从扛着回来的,听说是受了伤,玉和心里着急,去了书房,果然见大夫在院中同俞将军说着伤情:“这箭差一点就伤到了他的心脏,可谓万分凶险……” 玉和上前给俞将军行了个礼:“叔父。” 俞将军点点头:“进去看看吧。”心想,小夫妻俩吵架归吵架,真到受了伤,这女子倒也着急。 玉和进去,元慎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人还没有醒,水盆中放着拔出的半截箭头,里面血色鲜红,倒不像有毒的样子,只是,他怎么会受这样重的伤?玉和下意识就想为他探脉,伸出手来又觉得不妥,改为拉着他的手臂焦急呼唤:“夫君,夫君,你怎么样了?你别吓我!”用袖子遮挡住,悄悄去摸元慎的脉,脉象还算平稳,只是失血过多有些虚弱,想了想,元慎记忆消失,那么她之前教他的武功和法术定是通通不记得了,此时他的武艺,应该与两人初见时差不多,那时候他才十岁,尚且连三脚猫的功夫都没有。 后头走进来两个人,俞将军道:“侄儿媳妇,你也别太担心了,谢道长已经为世子医治过了。” 还有一人道:“夫人宽心,世子不久就能醒了。” 是谢老九的声音,玉和心中一紧,只觉芒刺在背,不敢回头,她做出哭腔,哽咽道:“是,叔父,我晓得了,多谢道长。” 身后两人还没走,谢老九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玉和干脆抱了元慎的手臂,将头埋到他胸前,哭诉道:“夫君,你快些好起来,我以后再也不任性,再也不同你怄气了,只求你快些好起来,我以后都听你的,你可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 元慎的手心轻微地抖了抖,睫毛却动都没动一下,仿佛还在昏迷。 谢老九见此,倒是不好再上前,俞将军被感动到了,心里想着撮合两人,道:“侄儿媳妇,你就在这里照顾世子吧。” 玉和乖巧道:“是”。 俞将军和谢老九走后,玉和立刻从元慎臂弯中爬起来,又怕方才扯到了他的伤口,拆开衣服来看,屋内都是婢女,不敢看男主人的躯体,纷纷避出去,因此书房里此时就只有师徒俩人。 解开衣服,元慎胸前缠了圈绷带,纱布果然已经被血渗透,玉和把纱布揭开,心脏下方有个两寸长的伤口,血虽然已经止住,但伤口狰狞,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了,看来谢老九的药并不怎么好,玉和打了盆清水,又为元慎重新清理了伤口,从乾坤袋里拿出瓶药,替元慎敷上,细心包扎好。 她怕他身上还有别的伤口,也不知背上有没有,干脆解开衣带来看,凡间的衣服果然啰嗦,她不知解到了哪里,他全身的衣袍都松开来,却有一只手伸出来制止了她的行为,抬头一看,元慎不知何时醒了,目光冷冷盯着她的手,宛如尖刀一般,看来他很介意她的触碰,她立马松手,解释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背上有没有伤。” “没有”,他的语气依旧很冷淡。 玉和看着他自己穿好了衣服,不免怀疑他的伤或许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重,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醒的? 第159章 瓦片 婢女不多时就熬好了药进来,见他醒了,将药递给玉和道:“夫人,机会难得,快去啊。”示意她给元慎喂药。 玉和心想,这婢女本就是将军安排监视她的,将军有心撮合两人,她方才又做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不去喂药是不行了,硬着头皮上前,舀了勺药递到元慎嘴边。 元慎看她的目光依旧很冷,却还是张嘴喝了下去。 婢女在一旁添油加醋:“世子爷,您不知道,夫人可担心您了,听到您受了伤,哭晕过去几回,只说若是您有什么不测,她也绝不独活,方才,又亲自生火熬药,亲自到床边照料,夫人对您可真是情深义重啊……” 玉和拿勺子的手抖了抖,这婢女虽然是好心,但这些话没有一句是真的,俨然把她说成了个痴情的妻子。 元慎瞥了玉和一眼,打断婢女的话:“行了,你下去吧!” 婢女退下后,玉和是不打算再喂药了,将药碗递过去,他不接,悠悠道:“夫人,喂我喝药。” 玉和瞪了他一眼,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又见门外立着的随从悄悄抬着头望,只能忍了这口气,上前喂他,心里暗骂:这个孽徒! 玉和这几日都在书房照顾元慎,她的药比起凡间的药物效果好上太多,元慎的伤不过两三日就好了大半,他却依然卧床称病,又道只需夫人照料即可,俞将军巴不得小夫妻浓情蜜意,没再让别的大夫来打扰,所以也一直没发现此事,又趁机道:“书房多有不便,世子还是搬回卧房去吧。” 元慎不知为什么倒是答应了下来,玉和心想,这样看来,元慎对俞将军其实还是有所隐瞒,只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两人对外倒是做出一副恩爱夫妻的样子,入了夜,早早吹熄了烛火,婢女们很识趣地退了下去,元慎对玉和道:“你说谢老九想要利用我,想必你也一定想要弄清楚幕后主使吧?” 玉和点头:“不错,我们来到桂林郡,本就是来追查此事的。” 元慎道:“不如我们合作?” 玉和此时倒是看不透他的想法了,既然要利用谢老九,怎么又想要调查此人? 元慎道:“我报仇只想靠自己的实力。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虚伪,顿了顿,补充道:“我不想与歪门邪道扯上关系,怕引火烧身。” 看来,元慎是怕驾驭不了谢老九,想想也是,谢老九既然有本事洗去他的记忆,以后说不定还能故技重施。不能掌控下属,这是掌权人的大忌。 玉和点头:“那你想怎么合作?” “我现在的功夫太弱,不能追查他,你帮我去暗中调查,我在明处为你掩护。” 做师父的有朝一日竟然沦落到听从弟子的指挥,玉和觉得自己很失败,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玉和趁着夜里偷偷出了宅子,据元慎所说,这几日,谢老九和黄统领又去四处寻找墓葬去了,玉和推断,依照谢老九的本事,找个帝王墓并不是什么难事,前次那条长沙王墓葬里的蛇妖,是他故意引到颜家祖坟的,他们这一次出去,不知又会搞出什么明堂来,时间不等人,速战速决的好。 谢老九落脚的地方就在离还拂楼不远的一座院落,进了院子,里面果真没有人,小院布局简单,大门开在北边,正屋里头都是些桌椅,是待客所用,西边是间卧房,布置也是寻常,东边的屋子虽然没上锁,却布了个禁制,里头必定有秘密,玉和不敢轻易闯入,怕惊动了谢老九。查无所获,正想离开,抬头望见正屋后头一杈榕树枝叶繁茂,月光都照不进去,漆黑一片,若是藏着个人,必定不会被发现,玉和悄悄过去,原来是从临近的小院伸出来的,她上了树,却见此处可以远远看到还拂楼的一举一动,难怪他那么快就能发现师徒俩,这树虽然是别人家的,只怕谢老九平时没少爬,俞将军若是知道谢老九每日里监视着还拂楼,不知还会不会只把他当做个普通的术士。 玉和翻进隔壁小院中,里面荒草丛生,恰是开春,去年的枯草已经腐烂,稀疏冒出点点嫩芽来,房屋很破旧,冷风从破损的门窗穿过,发生阴森的怒号,里头虽然没有妖气,也没有什么禁制,玉和却不敢松懈,轻轻推开正房的门,屋顶破破烂烂,月光零零星星照下来,榕树身影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投映在窗户上,一时间屋内暗影交错,宛如鬼魅。 屋子里头散着许多破碎的瓦片,铺成厚厚一层,没有规律可循,看来是没有什么线索了,玉和准备回去,走出几步才觉得不对,谢老九这样厉害一个人,旁边有个废弃的小院怎么可能不利用,转身回去,倒是没有什么陷阱,心里更是疑惑,突然想起,这屋子虽然破旧,也不可能掉下这么多碎瓦来,且这院中枯草丛生,定是无人打理,屋顶开了偌大一个口子,房间里却一根枯草都没有,这很古怪,不是吗?捡起几片碎瓦来看,只是普通的瓦片,不过勉强可以拼凑成一片,看来原本应该是完整的才对。耐下性子拼凑了一部分,走到正中,心头一震,或许别人看不出什么,玉和却看得明明白白,这些瓦片排列好,组的正是长生阵! 又是长生阵,十多年前,蜀中和杭州等地曾出现过,可惜查无所获。之后,见深作为长生阵的引子被引着入了魔,再之后,就是妖族潜入各大门派禁地放出囚禁之人,搅得修界腥风血雨,昆仑的阴阳八卦阵没多久就破了,玉和知道,一定是妖族在背后动作,且有一人布阵十分厉害,只是此人始终不露面。 今日,此处的阵法,用的不是玉牌,而是最为普通的瓦片,别人根本就不会发现。这处的阵法已经破了,瓦片一碎就更难发觉了。玉和将这些瓦片复原,发现此阵主要为吸收阴气所用,看来那鄢县的蛇妖吸食的阴气,被长生阵源源不断传到了这里,元慎诛杀了蛇妖,所以此处长生阵破解,瓦片因此崩裂。可瓦片不过是寻常之物,里面哪有什么灵气,谢老九手上定是有什么极为厉害的法宝作为阵眼,所以才可以用区区瓦片布成长生阵,所以才会用噬魂术算计元慎。 她不由得背后发凉,这谢老九到底是什么人? 第160章 木桃 月亮已经落到了西山头,天快亮了,玉和将碎瓦弄成原来的样子,确定自己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才回了宅子。 到了卧房,见元慎竟然没有睡,坐在桌旁,见她回来了,问了几句,见她安然无恙,才躺到榻上睡了一会儿。 玉和心想:难不成他是在等她回来? 没多久,天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元慎依旧躺在榻上称病闭门不出,午后,俞将军来探病,玉和避让出去,也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俞将军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玉和回房的时候,元慎告诉她:“谢老九回来了,此时就在前院,会在此处吃过晚饭才走。” 玉和知道他的意思,这是通风报信,想让她去跟踪谢老九,她道:“行,我去跟,不过你可别露馅。” 元慎道:“放心吧。”顿了顿,又道:“你保重。” 太阳刚刚下山,元慎早早吩咐婢女退出了卧房,若是真夫妻,颇有些白日宣淫的嫌疑,所以服侍的下人们还以为俩人多恩爱似的。玉和捏了隐身诀出了院子,见前院的饭厅摆了一桌席面,俞将军、谢老九、黄统领在一处吃饭。 俞将军问:“此番可还顺利?” 黄统领道:“还算顺利,这次的墓穴倒是没有什么镇灵的妖兽”。 俞将军举杯:“这次,辛苦你们二位了。” 黄统领连忙起身举杯回敬:“这是属下该做的”。 谢老九也起身:“将军客气了,贫道只是会测些风水罢了,主要还是靠弟兄们齐心协力。” 俞将军吩咐黄统领:“此次的陪葬品,你要小心处理,前次那些,流入市场之后,掀起了不少风波,已经有人起了疑心。” 黄统领道:“是,属下明白。” 看来前几日,这俩人是又去盗墓了,不知又是哪一位达官显贵如此倒霉。虽说陪葬品也是民脂民膏,但毕竟不吉利,何况他们这些人拿了陪葬品还不算,竟然将墓主人的尸骨扔在一旁,实在有违道义。 酒至半酣,宴席撤下,谢老九和黄统领告辞离开。玉和吸取了前次的教训,捏了隐身诀,又隐去气息,远远跟着谢老九,见他果然回了那处院子,进了东边的那间上了禁制的房间,玉和进不去,只能在远处盯着,谢老九没多久就回房休息了,看来今夜是没什么线索了。只是奇怪,这人身上没有妖气,精通布阵,但行事却狠毒,与妖魔为伍,他到底是妖族,还是个修道者? 玉和回了宅子,夜色已经很浓,卧房门关着,进去一看,屋内的蜡烛都快燃尽了,只余惨淡火光,元慎不在,唤了两声也没有回音,在矮床上坐了一会儿,听到里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起身进去看,绕过屏风,里头水汽氤氲,小几上燃着蜡烛,外头罩着个琉璃灯罩,颜色昏黄,浴桶里泡着个人,元慎凤眸闭着,湿漉漉的头发散在肩上,肤如凝脂,桶里的水很清澈,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精致的锁骨,再往下是精壮的胸膛,玉和不敢再看,连忙转身出去,心里慌乱,绊到了纱帐,上面的钩子碰撞发出铛铛的声音,身后的人被惊醒,拨动水波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呢喃了句:“你……” 元慎该不会以为自己偷看他洗澡吧,玉和面上火烧火燎,一刻不敢耽搁出了净室,到了外间,一颗心仍是砰砰乱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解释。 片刻之后,珠帘被掀起来又放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玉和低头看着灯火,听着元慎慢慢走出里间,鞋子踩在地毯上发出轻柔的沙沙声,她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里头没人。”又道:“你的伤口还没好,不要泡水的好。” “已经好了。”他说着慢慢往这边走来。 玉和微微抬了抬头,望见他穿着件宽松长袍,领口有些松,纤细的锁骨露出半截,一缕半干的头发悄悄溜了进去,更是衬得他肌肤白皙细腻,玉和不由得想起来那句诗:温泉水滑洗凝脂。虽不是温泉水,肌肤的确如凝脂一般柔滑,一时间竟然移不开目光,他伸出手来轻轻将头发挑出来,拢了拢衣襟,就只能看见尖尖的锁骨头了,她竟然鬼使神差地觉得可惜。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看够了没有” 玉和抬头,见元慎站在面前望着自己,一双凤眸璀璨生辉,满是戏谑,她的脸红了又白,慌忙低下头去,辩解道:“我没有。”说罢才发觉说错了话,她本意是自己没有偷看,此时听起来却好像没有看够一样,她面上热气上涌,又窘又羞,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元慎没再说话,倒了杯水喝,自顾自到了矮床上躺下。 玉和这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着,以往,她也有对着徒弟愣神的时候,可被抓包还是头一次,这样的感觉很不好,她觉得很羞耻。 之后的几天,元慎对她的态度莫名好了起来,那天夜里的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谢老九这几日都没有什么异动,玉和也研究了一下元慎身上的阵法,却没有什么头绪,只是,她每次都是小心翼翼地去探元慎的身体,免不了肢体接触,本来就有些旖旎暧昧,偏偏他还常常说些戏弄的话:“夫人莫不是垂涎我,怎么拉着我的手不放?” “那是给你把脉!” 元慎又问:“夫人,你看了为夫大半个时辰,怎么眼都不眨?” 玉和气急:“你,我哪有!”转过头去不看他。 “呵呵,夫人害羞了。”他笑。 如此这般过了几日,元慎的伤也该好了,要跟着俞将军出门做事,俞将军对他很是忠心,或许说,对已故的琼州王陈靖礼很忠心,如今找到了元慎,开始陆陆续续将一些事情交给他。 两人起床后,在一处吃早饭,玉和是辟谷的,勉强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元慎出门后,她白日里就只能待在后院。婢女见她吃的少,问:“夫人,可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玉和道:“不是”。 婢女又道:“夫人早上才吃了两口,午饭也没怎么吃,这样可不行。”又道:“世子说了,以后都会回来吃晚饭,厨房正要准备烧火,夫人您若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吩咐奴婢。” 玉和想了想,元慎前些日子受了伤,这几日又辛苦,于是道:“那就做些开胃的吧”。 婢女欢欢喜喜下去准备了,这段时日,玉和与元慎对外表现地很是恩爱,他每次出门,都会带些小玩意回来,有时候是一对同心结,有时候是一枝合欢花,还有鸳鸯玉佩、相思环等,都是情人之间表达爱意的信物,仿佛很爱重她似的,下人们自然想着法子讨好她。 傍晚时分,元慎果真回来吃晚饭,桌上的菜色很丰富,大多是些酸甜开胃的,玉和也吃了几口。吃罢晚饭,元慎又缠着她陪他读书,此时已经日暮,太阳落到山后,余光愈发绚丽,青冥染赤,他坐在窗下,满身霞光,玉和也挑了本书来看,却察觉有道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她抬头,见他笑望着她,口中道:“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印澄塘。” 这是夸赞她美貌出尘,此时屋内只有他们二人,倒不必做戏给人看,偏偏他说出这样撩拨的话,玉和觉得很不自在。 元慎凤眸愈发璀璨,他笑道:“夫人,给你样东西。” 玉和放下书,走过去,还未到他跟前,他却丢了个东西过来。 玉和接在手里,见是个木桃,表皮绯红,已经熟透。又听他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夫人,你用什么答谢我?” 玉和心想,这句出自《卫风·木瓜》,后面那句是“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求的是永远珍重相好,这是两情相悦,借此传情达意,难不成他在对她表达爱意?可两人明明就是假夫妻呀,面上却是一片滚烫,心也扑通扑通乱跳,捏着那个木桃,坐回椅子上,哪里还有心情看书,还好,元慎没有再说什么暧昧的话。 第161章 同花异色 岂料第二天一早,俞将军不知怎么就知道了她吃不下饭的事,又听说她唯独吃了些酸辣的菜,竟然请了个郎中来给她把脉,说是请平安脉,玉和有些莫名其妙,伸出手去,郎中把了半晌,问她:“夫人这几日可有厌食、反酸、干呕?” 玉和摇头。 郎中又问:“不知前次月信是何时?” 玉和一下就反应过来郎中想问什么了,原来是想看看她有没有怀孕,她有些尴尬,支支吾吾编了几句应付过去。 郎中出了房门,同元慎和俞将军在院子里说话,隔得有些远,不过玉和还是听到了。 郎中对元慎道:“少爷,夫人并未怀孕,只是有些积食罢了。” 元慎愣了一下,问:“不是请平安脉吗?” 俞将军道:“你们成婚已经快两月,又听说侄媳妇这几日厌食,只爱吃些酸辣的,我还以为是有喜信了。” 元慎不做声,两人根本就是假夫妻,哪里会有孩子? 俞将军示意下人先带郎中下去,才对元慎道:“世子,前次那些待选的女孩都很好,不如再挑几个?” 元慎眼皮抽了抽:“不用了”。 俞将军仍在念叨:“世子,我知道你们夫妻俩感情好,但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论起事是否顺利,总要留个香火才好,相信侄媳妇也是深明大义的。” 元慎道:“叔父,这种事不能着急。”又道:“叔父有事自去忙,我先进去瞧瞧。”说罢,转身就走,留俞将军在原地叹气。 元慎进了屋子,见玉和坐在窗前,手中把玩着个白瓷杯子,漫不经心地垂眸想事情,知道她也听到了,他道:“看来你得赶紧把谢老九的事情弄清楚,否则,我怕是又要再成一次婚。” 玉和手中动作顿了顿,道:“你不也想把此事解决吗?不要把自己摘出去。”又道:“其实,你若肯听我的话,与我离开这里,慢慢想办法解了噬魂阵就好。” 元慎道:“我不想离开这里,也不想放弃复仇。”又道:“其实这一切都不关你的事,你大可以不插手。” 玉和道:“你是我的弟子,我不会不管你”。 “是吗,你真的只把我当成弟子吗?” 玉和手心一紧:“自然”。 元慎笑了笑,道:“可我并不想修什么道。” 玉和抬头看了眼他,见他坐在对面,温柔地看着她,凤眼含情一片波光潋滟,她移开目光,放下白瓷杯子,杯口朝下扣在桌上,看向窗外,院子里有株白木兰,枝干上绿叶葳蕤,间或露出点点素白的花瓣,早春的风一吹,可见千花万蕊,皎洁清丽,宛如情人温和的眉眼弯弯地笑。 白木兰和玉兰花都属于辛夷花,源自同一个祖宗。庭种南中树,年华几度新。玉和心想,若是比较起来,清云峰上的那片花海绚丽一些,颜色也暖上一些,这白木兰美则美矣,颜色有些冷清了。 元慎伸手过来,翻起那个白瓷杯子,倒了杯茶,慢慢喝了,道:“我们毕竟已经拜过堂,你若肯做我的夫人,我定会待你好的。” 玉和一怔:“你说的什么胡话。” 元慎道:“抛开从前种种,我们确实是夫妻。” 玉和手心紧了紧:“那是迫不得已,这婚事也是假的。 他却说:“可我心悦于你。” 玉和震惊不已,嚯地起身,指着他怒道:“放肆”! 他默默看着她,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灿然一笑:“新婚之夜你也是这么说的,你对我的触碰并不抗拒。” 玉和脑中轰的一声惊雷,那夜,元慎吻她时,她就是这样呵斥的,她以为他醉成那样,又受了药物影响,必定不会记得,没想到,他一直都记得! 她指着他,又是愤怒又是窘迫,手指都在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 师徒俩之后都没怎么说过话,没过几天,宅子里新迎进来个美人,听说是给元慎准备的妾室,婢女在一旁为她抱不平:“夫人您对世子一心一意,这才成婚不到两月,世子怎么能纳妾,这不是给您难堪吗?” 玉和心想,前些时日,俞将军就同元慎说过纳妾一事,她还想着元慎必定是不愿意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迎进来了,又或许是元慎自己愿意的,他此时一心只想报仇,真想留个香火也是说得过去的,她想出门去找元慎,却发现院门口有人守着不让她出去。 她只能回去,派婢女出去打听,婢女倒是轻松就出去了,看来这两个守卫只是防着她的,元慎是真的不愿意她插手他的事。 掌灯时分,婢女慌慌忙忙回来了:“不好了,夫人,世子已经往那边去了,两人只怕今晚就要圆房。” 她嚯地起身,不行,一定得阻止,说是她的私心也好,或者说作为师父对徒弟的管束也罢,元慎决不能就这样轻易地随便找个女人,若他们今晚圆了房,她还怎么带他回昆仑,万一那女子要是怀了身孕,此事就更不可能了。 捏了个诀让婢女昏睡过去,她闪身出了院门,直往那美人住处而去。 卧室的房门紧闭,婢女们早已退了出去,玉和一脚踹开门,里头有个女子正在给元慎更衣,长相只算清秀罢了,见了玉和,呵斥道:“你是谁?” 元慎看见她,神色淡淡地:“夫人怎么来了?” 女子听了,反应过来,笑着道:“原来是姐姐呀,今日忙着服侍世子,没来得及给姐姐敬茶,还请姐姐勿怪。” 玉和看向元慎:“你不能这样”。 元慎揶揄:“夫人这是吃醋了。” 女子娇嗔:“姐姐,香火为重,您没有怀孕,总要为世子考虑,天色不早了,姐姐还是先回去吧。”说着就拉着元慎往里间去。 “阿慎,你跟我回去!”她喊道 元慎笑了一下,满不在乎的样子,任由女子引着往里头走。 那女子挑衅地望着玉和:“姐姐,时候不早了,世子和我要歇息了,您在这里,我们也不方便行事不是?哦,对了,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上。” 玉和被激怒了,上前砍出个手刀,将女子击晕丢到床上。 元慎苦笑道:“你好不讲道理,先是搅了我的大婚,如今又坏了我的好事。” 玉和道:“阿慎,你怎么能随便找个女子就……” 元慎道:“绵延子嗣,天经地义,你怎么连这个都要管?”说罢,走上前来,眼神温柔望着玉和道:“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玉和后退几步,呵斥:“你胡说什么?” 元慎又走近了些,笑:“若非如此,你干嘛管我与哪个女人圆房?” “我是不想你误入歧途。” “呵,男欢女爱,天性使然,怎么是误入歧途。” 元慎步步逼近:“其实,你对我是有情的,不是吗?而我,恰好也对你有意。在这里,哪里还要拘泥于师徒身份,只是郎情妾意罢了,真夫妻也是做得的。” 玉和被他逼得连连后退,抵到墙上,退无可退:“我是你师父!” 元慎目光灼灼:“可是我们早已经逾矩了。”说罢就俯身下来,吻住了她。 玉和脑中仿佛烟花炸开,心头却尽是羞耻和屈辱,她用尽力气伸手打了元慎一巴掌:“孽徒”! 第162章 暴露 玉和想,她是管不了这个徒弟了,这么长时间的劝告真是一点效果都没有,他竟然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还一副不以为耻的样子,如今,俩人这师徒是真的没得做了。 她颓然地走回去,院门口的守卫见她回来,大眼瞪小眼,他们怎么不知道夫人何时出去的? 玉和被拦在院门口,守卫去禀报元慎,她抬头,看向院中,那株白木兰被夜风吹得花摇叶颤,窸窣做响,后头正房的窗户上还贴着大红的囍字,那是二人的婚房,今日看着,却万分可笑。 她没参破噬魂阵不说,隐秘的心思竟然还被元慎发觉了,谢老九这一次算计实在太过厉害,只怕谢老九本人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成效吧。 默默站着,听到有人渐渐往这边走来,那人脚步不停,扯着她的手腕就往里走,他对两个守卫道:“以后,不准再拦夫人。” 她踉跄跟着他进去,方才那一巴掌似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进屋时险些被门槛绊倒,他手劲大得出奇,将她按坐在桌旁,站在她面前,他道:“做我夫人可好?” 玉和抬头,见他的一边脸颊上有片明显的红痕,是她刚才太用力了,她摇摇头:“不好”。 他眼中的光亮明了又灭,随即道:“既如此,那你走吧。” 玉和不做声,他站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有谁会不希望心上人也爱慕自己呢?她听到他对她表白,心里也是欢喜的,但他以往十八年的记忆已经丢失,即使她细细告诉他,他大概也只是像听故事一般罢了,所有的事,非亲身经历不能感同身受。何况,在此之前,他只把自己当师父看待,对她并无半点男女之情,如今突然这样,玉和不相信是自己的魅力所致,想起几天前,他还恨不得杀了她。 不是没想过答应他,将错就错做一对夫妻,但他如今是被谢老九算计,她不确定,等他恢复记忆,是否还会爱慕她,而且,谢老九肯定不止是为了报复他们师徒这么简单,背后有什么阴谋尚未可知,她捏诀出了宅子,直奔谢老九所在,如今的情势,不能再等了。 到了那处小院外,谢老九果然爬上了榕树监视着还拂楼的一举一动,她悄悄靠近,使出法诀想困住他,没想到谢老九周身有个禁制,法诀还未近身就已经惊动了他,原来这厮竟然给自己布了阵法,他遁阵逃出,回头看见她,吃了一惊:“原来是你!” 玉和不与他废话,念了法咒又向他攻去,谢老九倾刻之间便布出阵法还击,一挥手又是几个阵法向她攻来,玉和见他布阵不过须臾,阵法精巧却不繁杂,其内互相呼应,威力大增,心想:就是此人了! 不是玉和自夸,她也算擅长阵法,毕竟当年为了修复昆仑阴阳八卦阵,读了无数书籍,对上古阵法也有所涉猎,但真对上谢老九,她也不得不感叹一声:这人真是阵法天才! 谢老九的阵法厉害,一个接一个向玉和攻来,气流涌动,一时间飞沙走石,狂风怒号。玉和也不是吃素的,倾刻之间便破解了,谢老九见了,冷笑一声:“看来你还是有些本事!”伸手指向天地,念了段咒语引了雷电来攻。 玉和心下吃惊,这谢老九挥手之间便可驱使天雷,竟然如同得道一般,她自己尚且没有这样的本事,闪身避开,天雷转瞬即至,直逼得她连连后退,这是货真价实的天雷,根本无力抗衡,只能避让,天雷击过的地方燃起了大火,那株榕树片刻之间就化为了焦炭,玉和也被困在火海中,她使出水系法术还击,堪堪灭了大火,谢老九挥手布出土系阵法来挡,唤得地动山摇,地面下沉要将玉和埋进去。五行相生相克,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谢老九对阵法的造诣可谓出神入化,她也渐感吃力,这样可不行,她唤出佩剑清色,一边躲避阵法,口中捏出剑诀向谢老九击去。 剑属金,谢老九布下木系法阵来挡,清色锋利,毫不避让,直击谢老九,他倾尽全力才逃过一劫,可以看出来,谢老九阵法虽厉害,其他法术却不佳,玉和再次击向他心口,谢老九呼道:“我死了,你怎么救徒弟?” 清色停住攻势,谢老九道:“那可是噬魂阵,这世间,只有我一人会解,你不能杀了我。”又道:“你放我走,我就告诉你。” 清色悬在谢老九心口,玉和道:“你威胁我?” 谢老九笑了笑:“你对他如此上心,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不过分吧?” 玉和眼中涌上晦暗,谢老九既然在元慎身上布下阵法,元慎的一举一动他必定也知晓,那么,说不定发现了师徒俩之间的情愫。昆仑乃修界之首,若是传出师徒乱伦之事,昆仑颜面何存,她与元慎定会遭天下人唾弃。 这谢老九,是不能再留了,玉和手下不留情使出杀诀朝谢老九攻去。 谁知谢老九趁着方才那一瞬结了个阵法,未等玉和诛杀,闪身逃遁。 玉和捏诀去追,哪里还能寻到他,脚步一顿,想起小院里那上了禁制的房间,捏诀破了禁制进去,里头布着几个法阵,很难破解,法阵中间护着个箱子,她花了很久才破了阵法,打开箱子一看,里头是块玉牌,正是玉和先前给元慎那一块,她还以为早就丢了,原来是落到了谢老九手里,虽不知为何会放在此处,但谢老九方才急着逃命,没有机会放块玉牌来唬她。 收起玉牌回去,天已经黑了,却见原先住的宅子外头围了许多士兵,举着火把朝里面喊:“里面的人听着,速速出来投降,可从轻发落。”是朝廷的兵马。 玉和心想,俞将军做事也算谨慎,怎么会被官府包抄了老巢,该不会是谢老九去告密吧? 她捏诀进去,里面已经乱成一团。抓了个下人来问,才知道原来是前些时日,官府发现市面上出现了大批的陪葬品,顺藤摸瓜查到此处。 玉和这才知道,官府是把这些人当成盗墓贼了,盗窃墓葬的罪名与起兵造反的罪名相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只要还没起兵造反,那么一切都还有转机,玉和问:“世子呢?” “将军和世子都已经逃出去了。” 第163章 贵定 据说俞将军和元慎是往南方跑的,玉和一路追去,终于在天明前寻到了他们的踪迹。 俩人在一处林子里歇脚,跑了大半夜,人困马乏,见到玉和来了,元慎倒是没说话,俞将军有些尴尬:“侄媳妇,你逃出来了?”他们两个逃走的时候并没有想过带她。 玉和点点头,走上前去。 俞将军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跳了起来挡在元慎前面:“你到底是谁?” 玉和一愣:“你的侄媳妇?” 俞将军抽出剑来指着她:“不对,我们费尽辛苦才突出重围,又是疾奔至此,你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出得来,怎么可能追得上!” 玉和淡淡道:“你的心思虽不缜密,但思虑也还算周全,可是怎么就信了谢老九的鬼话,中了谢老九的奸计?” 俞将军面露厉色,挥剑向她攻来,她也不躲,只伸出两指夹住剑锋挡住攻势,俞将军见此,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弃剑向她攻来,她避到一侧,闪到元慎身侧。俞将军慌了,生怕她伤害元慎,捡起剑又向她击来。 元慎开口:“行了,别打了,叔父,你把剑放下。” 俞将军见元慎似乎早就知道,握着剑,问元慎:“她到底是什么人?”明明记得小两口是他亲眼看着拜堂成亲的,这女子也是抓枣子选的,怎么如此厉害,他从没见过武艺这么好的人。 “我夫人” “他师父” 两人一齐开口。 俞将军愣了愣,不知该听谁的,元慎道:“这是我拜堂成亲的夫人,您的侄媳妇,她还给您敬过茶的。” 玉和瞪了元慎一眼,他浑不在意,温和地看着她,眼里露出得逞的笑。 休息了一会儿,天已经亮了,几人上马继续赶路,说是要去贵定县,那里是他们的另一个据点,据说只有寥寥几人知道,绝对安全。 两匹马,三个人,玉和想说自己御剑也可以,元慎耳语:“你别吓到叔父。”说着就揽着她的腰上了马。 三人怕有追兵,都是抄小路,树高林密,阳光零零星星洒到地面,隐隐还能听到林中各种鸟兽的声音,仲春时节,野花散散漫漫开在路旁,幽草绵绵,春溪潺潺,他在她身后,手握缰绳,将她环在怀里,山路颠簸,她的后背紧贴着他宽阔的胸膛,脸又开始烫。 走着走着,面前有条深溪水势湍急,元慎笑着对她耳语:“夫人,抓紧了,我们跨过去。”说罢,他伸手出来揽住她的腰,扯了扯缰绳,骏马扬起蹄子,纵身一跃跳到对岸,玉和撞进了他怀中,他呼出的热气洒在她颈后,不由得微微战栗,她想,元慎一定是故意的,手肘用力将他顶开,他抽回手来,轻笑了两声。 俞将军哈哈大笑,只当小夫妻在打闹。 贵定县不算远,几人走了三天就到了,他们的据点在城南一处酒楼,三人进去,酒楼的小二迎出来:“三位客官,想吃些什么酒菜?” 俞将军道:“要你们的招牌菜:鸭脚煲、螺蛳粉、生鱼片。鸭脚要昨日的,螺蛳要不带沙的,鱼生要现切的。” “这菜难做。” “你们老板娘厨艺高超,不难。” 小二笑嘻嘻地将二人带到里头老板娘跟前:“三位客人要点招牌菜。” 老板娘笑了笑道:“得嘞,不知想在大堂吃还是楼上用?” 俞将军道:“楼上孤高难立,楼下红尘纷扰,可有包厢?” 口号都对上了,老板娘亲自带着三人上了楼上一间包厢,里头都是寻常陈设,老板娘关上门,走到墙边,打开柜子,里面空空如也,伸手出去拨那片靠墙的木板,慢慢挪开,后面是条暗道,几人走了进去,暗道不算长,片刻之后就见到了光亮,开口是在一处宅院中间的大树后头。 几人从树后绕出来,院子里空无一人,老板娘继续领着三人往前走,玉和与元慎首先发觉不对劲,停住脚步,俞将军回头催促:“跟上来啊。” “叔父,别再往前了。” “怎么了?” 正说着呢,老板娘回头了,见三人没跟上,笑了一下:“将军和世子怎么不走了。” 俞将军也发觉不对,这一处,元慎并没有来过,老板娘怎么认得出元慎?他脸色一变,抽出剑来。 老板娘见此,拍了下掌,周围的屋子里涌出来数十号手拿利刃的蒙面人,老板娘道:“将军,对不住了!” 三人被团团围住,俞将军怎么也没想到手下人会背叛自己,怒骂:“郭五娘,你竟敢?” 郭五娘轻笑一声:“将军,财帛动人心,何况谢道长行事可比你聪明得多。” 原来是谢老九搞得鬼,俞将军此时也是懊悔不已,只恨不得将谢老九宰了剥皮抽筋。蒙面人攻上前来,招招凌厉,都是顶尖的杀手,玉和抢了两把剑,扔了一把给元慎,此时,只能三人合力杀出去了。 郭五娘千算万算,没有想到世子夫人竟然是会武艺的,本来,今日的蒙面人都是高手,若是围攻俞将军与世子两人定是轻而易举的。 三人合力突围出去,奔到贵定县外,俞将军已经受了伤,他的右腿被砍了一刀,血肉模糊,他们寻了个破庙歇息,又连忙为他处理伤口,俞将军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对元慎道:“世子,是属下不好,属下大意,识人不清,用人不察,以至于让谢老九钻了空子。” 元慎道:“叔父,您别自责了,先处理伤口要紧。” “你们赶快走,郭五娘不会善罢甘休,想必已经派人来追杀了。” 元慎道:“我们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说着连忙给俞将军上药。 俞将军制止:“我这一条腿是废了,不要浪费药材。” 元慎道:“不上药怎么行,叔父,您别任性。” 俞将军此时倔得很,怎么也不肯上药,没挣扎几下,就晕了过去,解开裤脚一看,右腿上有道一尺多长的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血流不止,右脚已经冰凉生出花斑紫绀,是伤到了大血管,玉和道:“他这条腿,是保不住了,性命也堪忧。” 元慎问:“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玉和想了想,道:“凡间的手段没有。” 元慎道:“那修界呢?” 玉和淡淡地道:“你不肯跟我回昆仑修道,又想我救他。” 元慎不语 玉和叹了口气,拿了枚丹药出来给俞将军服下:“命可以保住,不过坏了的腿不能重新长,以后右腿无力行走。” “多谢”。 第164章 武白 破庙离贵定县城太近,不安全,师徒俩扛着俞将军,朝山中躲去。 这是一处溶洞,入口狭小,内里景色却是千奇百怪,里头生着石笋、石幔和石花,形状各异,玉笋奇石,参差峥嵘,洞内空旷,洞顶偶有水滴落下,回声阵阵,犹如梵音隆隆。 俞将军还没有醒,元慎身上也受了伤,伤在肩膀,洞中积着汪清水,他坐在旁边的钟乳石上,解开衣服,清洗伤口,玉和就在洞口守着。 良久,水声停了,元慎慢慢走过来:“夫人,烦请为我上药。” 玉和回头,见他衣裳半披,后肩雪白的肌肤被割开条五寸长的口子,他自己的确是够不到,她接过药瓶,净了手,沾了药膏轻轻涂抹,怕把他弄疼了,动作很轻柔,如雪肌肤衬着那抹凄异的红,很有一种魅惑的味道,几丝乌黑的头发不乖,悄悄溜了下来,肌肤上还残留着方才清洗的水珠,发丝沾了水珠粘成一缕,惹人怜惜,玉和鬼使神差地将那缕头发勾出来,理到他背后,与玉冠下的头发并在一处,看起来总算是顺眼又服帖了。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拉上衣裳穿好,玉和抬头,撞进了元慎璀璨的凤眸里头,星河鹭起,彩舟云淡,就是冬日暖阳、春湖料峭尚不及他眼中笑意温柔。 俩人隔得很近,她可以看清他微颤的睫毛,他俯下身来,噙住她的唇瓣,她慌忙推开他,只听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疼。” 难道还有别的伤口吗?她连忙问:“还有哪~” 玉和又看到了月夜下的花枝,暖风轻抚引其盛放,攻城略地,动作很温柔,却纠缠不休,清冽扑鼻,啮齿带香,不由自主便沉溺其中了,娇花嫣然绽放,任君采拮。 她有些站立不稳,原本推拒的双手无力地挂在他肩头,被他揽在怀中,看得如痴如醉、浑然忘我,只觉浑身绵软,心底满是欢喜和甜蜜,脑中昏昏沉沉,只想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停歇,两人呼吸都有些急促,他怜爱地将她拥在怀中,她睁开眼睛,靠着他宽阔的胸膛,耳边能听到里面有力的心跳。 元慎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是爱慕我的,你的眼神骗不了人,身体的反应也骗不了人。” 玉和想,她到底还是败下阵来。 *** 在溶洞中修养了两天,俞将军已经脱离了危险,人也清醒过来,只是面色苍白,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不过伤得太重,右腿是彻底废了。 俞将军催着元慎下山去找另一处联络的暗点,他们在桂林的各大山区隐藏了六万人,谢老九只知道一小部分,郭五娘也只知道贵定县这一处,还有几处离这里很远,元慎哪里放心他一人在这里,俞将军此时倔脾气又上来了,道:“世子,事关重大,若是其他据点也出了事,属下只有以死谢罪了。” 元慎只能答应下来,玉和不放心,也跟着元慎下了山,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山路走,心绪已经截然不同,玉和虽然没有亲口承认她对元慎的爱慕之情,但那日的亲吻已经说明了一切,元慎对她倒真如情人一般了,两人之后再也没有身体触碰,他看她的眼神却越发温柔,也越发殷勤小意。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武白县,离邕州不远,此时也没有马匹车辆,步行速度实在太慢,玉和唤了玉笛出来,带着元慎御笛飞行,元慎在后头,有些摇摇欲坠,玉和想起来,他此时哪里还记得御剑飞行等类的法术,伸了半截袖子过去,元慎却沿着袖子往上,顺势握住了她的手,颇有些得寸进尺,两人十指相扣,玉和也不想挣脱,心头满是甜蜜,只想向岁月窃一刻欢喜。 飞行的速度自然是车马比不上的,正午时分,两人就到了邕州地界,邕州离武白县不过百里路程,两人经过邕州城上方,见到城中竟然有士兵来回巡查,心里有着不祥的预感。 撤了玉笛下去,见城中贴了通缉令,上面赫然是俞将军的画像,还有一张通缉令是罪臣之后陈元慎的追捕公告,罪名是谋反之罪,看来容朔县宅子里的那些人,已经把事情供了出去,元慎虽然是两月前才出现的,但宅子里的人必定认得他,没有道理画不出画像,不知是何缘故。 两人还是去了武白县,那处联络的暗点已经空无一人,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进去一看,屋子里有打斗的痕迹,还有些血液已经干透呈黑色,看来这里前几日就已经被发现了。 后来,又陆续去了几处暗点,都是一样的光景,他们走了大半个桂林郡,原先的暗点都被朝廷围剿,山洞里藏着的兵丁也被抓走,元慎也不想再去找了,桂林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从容朔县的宅子被发现到今日,不过短短七日光景,朝廷动作如此迅速,其他地方的暗点和兵丁必定也早就被发现了。 可叹,俞将军在此处辛苦经营十八年,破灭还不到七日而已。 再仔细一想,谢老九虽然逃跑了,但当时官府包围容朔县宅院,是将他们当做盗墓贼来论处,再怎么顺藤摸瓜,也不可能这么迅速,只怕是官府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谋划,已经安排好了,前几日不过是收网罢了,也不知掌管桂林郡的是何人,竟然这样厉害。 两人原路返回,元慎的心情有些低落,玉和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元慎神色有些狼狈:“如今是起不了兵了,报仇的事只能慢慢谋划。” 玉和有些生气:“你们原本有多少人?” 元慎道:“六万人。” 玉和道:“这只是兵丁,算上其他的人手,那些暗点的人,还有为你们传送物资的、通风报信的、还有婢女仆从,哪里止六万?这么多人,如今死的死,伤的伤,虽然有小部分侥幸逃脱,但大多数人都被抓了起来。背上造反的罪名,这些人大概是活不成了,若是有人攀咬诬陷,不知还会牵扯到多少人,你看,为了报仇,你已经将这么多人的性命搭了进去。” 元慎神色一震 玉和又接着道:“大多数人未通教化,会造反是因为受你们蛊惑,其实最是无辜,或许,你可以像俞将军那样蛰伏十多年再谋此事,那时,若是失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下场应该不会好过今日,若是成功,必定挑起战乱,一将功成万骨枯,届时,又会有多少人丢了性命?你真的忍心吗?” 第165章 当年 回了贵定县城外山中,俞将军还在溶洞中,两日不见,他的伤已经好了一半,毕竟玉和给他吃的是丹药,里头的药材与凡间的相比好上十倍不止。 俞将军见俩人回来,连忙问:“世子,如何了?” 元慎过去扶着他坐下,道:“叔父,我们起不了兵了。” 俞将军眉头跳了跳 元慎又道:“朝廷已经发现了我们的事,我们的暗点都被围剿了,兵丁也被抓了。” 俞将军跳了起来:“怎么会?不会的!” 元慎起身扶住他:“叔父,朝廷应该是早就知道了,容朔县的事,不过是引蛇出洞而已。现在桂林郡已经贴了通缉令,上面还有你的画像,说的是谋反之罪。” 俞将军仍是不敢相信,口中喃喃念到:“必定是有人告密,一定是这样。”说着说着,抬头,目光凶狠望着玉和,也不顾伤腿,踉跄奔到她跟前,怒骂道:“定是你告的密,之前一直都是好好的,自从你嫁进来之后,谢老九叛变,之后就是朝廷围剿。说,你是不是朝廷的探子!?” 玉和觉得很无语:“不是我。” 元慎将她护在身后:“不是她。” 俞将军抽出剑来,道:“世子,你别护着这个女人,之前我就觉得她不对劲,待选的女子中,根本没有这号人,但见你喜欢,就没动手,天下间美女多得是,复仇大业才是最要紧的。” 元慎劝道:“叔父,你把剑放下,她虽然反对我们起事,但不会告密的,何况,她若是叛徒,我们俩早就没命了。” 俞将军听了,更是怒火中烧,目眦尽裂,持剑来砍:“好啊,原来你早就知道,还一直为她遮掩,你让开,否则我连你一起砍!” 玉和推开元慎,伸手夺了俞将军的剑,开口道:“我是反对你们造反,不过也不会向官府告发,毕竟,在我看来,六万多个无辜百姓的性命,比你们二人重要得多。” 元慎眼神暗了暗,原来在她心中,他的分量这么轻,他道:“叔父,你的伤,还是她帮你治疗的,不然你伤得那样重,只怕早就没命了。” 俞将军想了想,倒是冷静了些,颓然坐在地上,口中念叨:“到底是谁,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对泄露了机密。” 玉和淡淡道:“你们挖了两处墓葬,里头陪葬品价值千金,虽然是私下交易,但短短两月,黑市里突然出现这么多宝贝,想不引人怀疑都难,肯定触犯了别人的利益,有人报复也不一定。” 俞将军喃喃道:“此前,我们行事很小心,着重是在招收兵马,是因为世子回来了,起事有望,所以才急着收集钱财。都是谢老九误我,定是他告的密!” 玉和道:“你早就知道谢老九为人阴狠,却还是愿意相信他,大概是因为他帮你找回了世子吧?” 俞将军愣了一下,点头。 玉和接着道:“我觉得官府围剿容朔的宅院,并不是因为谢老九告密,乃是朝廷早就知道了你们的谋划,否则动作哪有这么快。至于谢老九策反郭五娘,乃是因为他自己想要起事,之前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取得你的信任,背地里却想将你们的人马收归己用,只是,他才刚刚收买了郭五娘,朝廷就动手了。” 俞将军神色狼狈,不错,就算没有官府围剿,谢老九一开始就和他们不是一条心,他们起事,注定会失败,他老泪纵横,口中喃喃:“真是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王爷,王妃,我对不起你们!”捡起掉在地上的佩剑就往脖子上抹去。 玉和眼疾手快制止了他,元慎上前一把抢了剑过来,道:“叔父,您别这样!” 俞将军朝着元慎跪下,嚎道:“世子,我等了十八年,却还是失败了,我今年已经六十五岁,还能有几个十八年?属下愧对您,愧对琼州王!” 元慎伸手扶他:“叔父,您没有什么愧对我们的,琼州王府早已不复存在了,父王也不会责怪您。” 俞将军跪着不起来:“世子,您既然愿意留属下一命,属下必定誓死效忠您!天下人千千万,你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为您再筹集兵马粮草。” 元慎叹了口气,似乎下定决心一般,摇摇头道:“叔父,我不想起兵了。” “世子,你……” 元慎道:“起兵复仇,只怕生灵涂炭。为报我一家之仇,难不成要让数万人骨肉分离,天下百姓流离失所吗?” “世子!” “我意已决!” *** 元慎不愿再谋造反之事,俞将军劝了几日也未见成效,开始还会骂元慎不孝,后来,连骂都懒得骂了,元慎依然是那句“不愿牵连无辜百姓”。玉和心想,元慎虽然还是记不起来,但此时的情形已经很好了,当年她为了劝元慎放弃复仇,可是用了整整三年。 俞将军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果然是右腿无力行走,只能拄着拐杖,每日里望着元慎叹气。 元慎道:“要不要报仇,应该由我自己来选。” 俞将军道:“当年,先太子救下我,对我恩重如山,临死之前,他将王爷托付给我,属下空有一身武艺,既没保得住王爷,也不能为他报仇,世子爷,您不知道,王爷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教我如何肯放弃?” 元慎疑惑:“您不是我父王的暗卫吗?” 俞将军回忆起往事:“是,也不是,我本来是个孤儿,无依无靠,得了急病也无钱医治,眼看就要死了,是先太子救下了我,又派师父教导我武艺,我是忠于先太子的。突然有一天,先太子唤了我,说要将王爷托付给我,命我暗中保护王爷并终身效忠,王爷那时候才两岁,我虽然不解,但也只能遵从。岂料没几天,先太子就身亡了,此事说来你可能不信,他是为了他的宠妾殉情,所以说,女色误国,红颜祸水。”说完还不忘狠狠瞪了玉和一眼。 玉和:…… 俞将军接着说:“之后,皇位落到了陈安远身上,我只能一直在暗中保护王爷,王爷满十八岁后被封了琼州王,离开皇宫到了琼州,我就做了王府的暗卫统领。直至王府被抄家,王爷又将你托付给了我,那时你才十岁,可惜我们逃亡途中走散了,一别就是十八年,我对不起先太子,也对不起王爷,世子,这十八年来,我夜夜都难以安睡。” 元慎吃惊,他只知道俞将军之前是父王的暗卫统领,没想到既往还有这么多的曲折。 俞将军又道:“世子,同为陈家人,皇帝对不起你们,不能就这样算了” 玉和听着听着,心里有了计较,她问俞将军:“你所谋之事,哪里是十八年,该是三十年才对吧?陈靖礼在琼州一直安分守己,过得战战兢兢,而你,怕是一直不甘愿陈安远和陈靖希坐上皇位的吧?” 俞将军震惊:“你,你怎么知道?” 玉和道:“若要造反,需要两样东西,一是兵力,一是财力,所以,自从你跟随陈靖礼到琼州开始,就一直筹集军饷意图夺回皇位,当年陈靖希要抄了琼州王府,就是发现了你私自筹集钱财,以为琼州王有谋反之心,可怜陈靖礼,至死也不知道是因为你的缘故。” 元慎神色一震,不敢置信,俞将军心里发虚,不敢再看元慎。 玉和接着道:“你吸取了当年的教训,这一次,只敢私下招募兵丁,不敢敛财,所以过年的时候,黄统领亲自去发放钱财,那些兵丁每人才得一贯钱,就高兴得不得了,可惜你不敢筹集钱财,将主意打到了陪葬品上,又操之过急,到底还是暴露了。琼州王府会被灭门,都是因为你私下行事,你还有何脸面说是为陈靖礼复仇?” 俞将军颓然倒在地上,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是的,都是因为他不甘心先太子早逝,不甘心王爷被困在琼州,所以才有后面的事端,这么多年,他恨皇帝的无情,更多的是自责与愧疚,他良心难安。 第166章 明洲 当年的真相被揭开,俞将军愧疚难安,自责不已,原本花白的头发一下子全白了。 元慎也是沉默,他的仇人到底是谁呢?是陈靖希?是俞将军?还是陈安远?抑或是女妖月莲?往事牵扯不断,一开始,不过是个误会,后来涉及到权利之争,最后便是人命了,他不知道该去找谁报仇。 玉和也只能叹道:“世间因果轮回,本就很难说清。”若不是她杀了女妖月莲,之后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不过月莲作恶多端,害了那么多婴儿性命,她不可能放过她。 元慎对俞将军道:“叔父,我们去自首吧,百姓无辜,我们陈家人的争斗,不应该以六万百姓的性命来算计,陈靖希是个明君,或许能放过无关的人。” 俞将军惊诧:“世子,不可!” 元慎却下定了决心,他道:“即使您不去我也会去的。” 俞将军死死拉着元慎,怎么也不肯放手,见元慎打定主意去自首,连夜里也不敢睡,如此这般过了几日,最终还是俞将军妥协,三人下了山,往邕州而去,此处是桂林郡的州府、百越将军驻地,此次围剿,就是由百越将军筹划的。 到了将军府门口,守门的士兵见到三人,张大了嘴巴,持着兵器涌上前来将三人团团围住:“逆贼在此,快去禀报将军!” 不多时,里头出来个身着银铠的将军,头戴紫金冠,手提红缨枪,眉目英俊,气宇轩昂,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年近四十,见了三人,愣了一下,道:“没想到你们竟来自投罗网。” 元慎道:“我们是来自首的,只愿能见皇帝一面。” 副将是个络腮胡子的大汉,举起刀来指着元慎,呵道:“逆臣贼子,还敢讨价还价!” 将军抬手示意副将下去,道:“此事我会禀告陛下。”又吩咐士兵将三人押入大牢。 大牢被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看守得很严密,里头的牢房阴暗潮湿,味道古怪,地上有堆干草算作床铺,里头传来老鼠吱吱的声音,间或有蟑螂爬过。 玉和捏了个诀,将老鼠和蟑螂驱赶出去。 俞将军躺在草堆里,看了看元慎,叹了口气:“哎,世子,皇帝肯定不会放过你的,可惜你也没能留个后。”说着,将目光移过来,盯着玉和看。 玉和被俞将军看得很尴尬,元慎笑道:“没有才好,省得连累夫人。” 玉和气结:“我是你师父!” 俞将军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又心虚地低下头去,玉和怀疑他知道些什么,想追问,俞将军却不肯说,只长叹一声,道:“世子,你是王爷的第一个嫡子,故取元字,又说谨言慎行以求平安顺遂,取了慎字,所以取名元慎,若当年我没有背地行事,琼州王府不会灭门,若你如他所愿谨言慎行,不会落得如此下场,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们父子。” *** 到了夜里,将军来了,问元慎:“你为何自首?” 元慎道:“若是我不出现,那些兵丁怕是活不成的。” 将军道:“他们犯了谋反之罪,本就是死路一条。” 元慎道:“我愿以我的性命,求得皇帝对他们从轻处罚。” 将军顿了顿:“原以为你去了塞外,没想到这么多年,竟然辗转到了这里。” 元慎一愣:“你是谁?” “李明洲。” 玉和抬头,看了一会儿,倒是想起来了,当年,他们路过兰州城外武川镇,在一家客栈落脚,老板姓欧阳,就是在那里见到此人的,李明洲是定西大将军的小儿子,少年英雄,到了兰州城,他还邀请俩人去府中小住,师徒俩拒绝了,原来,李明洲当年就认出元慎了,却不知为何没有捉拿他。 算一算,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还记得他们后来回程,经过兰州,听说皇帝把爱女温华公主赐婚给了他,那时候元慎还感慨了一番李明洲与欧阳雁的有缘无分。自古以来,为了防止外戚干政,做为驸马者,大多没什么实权,更何况定西将军乃国之栋梁,现在看来,李明洲做了驸马,不仅未被削权,还做了百越将军驻扎边境,说明皇帝对他很信任器重。这样一想,看来李明洲与温华公主夫妻的感情并不差,至少明面上应该很好,不过,桂林郡的通缉令上只有俞将军的画像,没有元慎的画像,李明洲说不定也不是那么想抓到元慎,他是百越将军,却愿意私下网开一面,不知道是出于怜悯还是有别的思量,反正他敢做出这种事,桂林郡必定早已在他的掌控之中了,甚至可以瞒过皇帝的耳目。 玉和心中思量纷纷,李明洲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道:“明日,我会亲自押送你们进京。”说罢就走了。 不一会儿,有几个狱卒进来,收拾了一下牢房,放了被褥和清水,可以看得出来,李明洲对于他们,并不反感。 第二天,三人由李明洲亲自押送着往京城而去,行程很快,小半个月,就来到了京城外,皇帝应该早就接到了李明洲的折子,派了人在城外接应,秘密将三人接进了一处宅院,宅子里由士兵把守,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玉和带着两人,倒也能够逃脱,不过俞将军显然不相信她有这个本事,元慎也不答应。 三人在宅子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玉和起来,推开房门,见俞将军站在院子里。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院子里种着高大的树木,枝叶苍翠,俞将军两眼布满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睡。 俞将军问:“你是他的师父?” 玉和点头 “你能保住他的性命吗?” 玉和道:“他若做我的弟子,能保,他若做琼州王世子,不能。” “你,你救救他吧。” 玉和道:“他没有了记忆,哪里还会听我的话,如今酿成大错,总该承担,他自首,是为了那六万无辜性命。” 俞将军苦笑道:“他会被谢老九算计,与我有莫大的关系,若不是我,也不会中了噬魂阵。” 玉和望向他,露出不解神情 俞将接着说:“谢老九说,有了他的消息,不过他已经做了道士,若要他继续复仇,只有洗脱记忆一个办法,所以,我们布了一个局。” “你们将我引开,就是为了让他中噬魂阵?”玉和问 “没错,一开始,我觉得这法子阴毒,是不想用的,我知道他一直跟踪我,故意透露身份引他与我相认,苦心劝说他复仇,没想到,他说不愿利用无辜人命,不愿让大梁失去一位明君。我见劝说不成,只好同谢老九一起,给他布下噬魂阵。” 玉和好奇:“你不过是个凡人,怎么会懂这个?” 俞将军面露悔色道:“噬魂阵,要取到他的头发、鲜血、唾液以及一样贴身之物,谢老九不可能拿得到,他对我并未设防,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知道他不能喝酒,我邀他饮酒,说是庆贺重逢之喜,他推拒不了,我取了杯上唾液,又趁他酒醉之时取了他的头发,后来假装遇到谢老九袭击,他来保护我,我骗了他的玉牌,之后又趁他们打斗受伤,又取了他的鲜血。” 怪不得,怪不得元慎一连二十日都未传信给她,怪不得会被谢老九算计。 玉和问俞将军:“那你可知这噬魂阵怎么解?” 俞将军摇头:“不知道,不过我见谢老九布这阵法也很吃力,用了三天三夜,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似乎极为劳累。” 第167章 天牢 玉和听了,心想这噬魂阵倒是有点像苗疆之地的蛊术。普通的蛊,可放入饮食中让人服下,厉害一些的只要沾上肌肤就能起效,然而,这都是针对普通人的。若是蛊师之间厮杀,则要用到头发、鲜血、唾液三样下蛊,这噬魂术,说不定与蛊术有些关系,不过这贴身之物,因着沾染了主人气息,大多是用来寻魂或者找人的,毕竟不是主人身体之物,下不了蛊,可谢老九明明已经知道了元慎的行踪,没道理拿玉牌来寻人,她问:“谢老九可说要玉牌做什么?” 俞将军回忆了一下,道:“不知,当时谢老九只让我找世子的贴身之物,见我拿了玉牌给他,谢老九很是高兴,说什么用这玉牌封禁再好不过。” 玉和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问:“谢老九得了这些东西,是不是先用唾液、血液与头发施术禁锢住他,待他昏沉,再用了玉牌?” 俞将军点头:“不错,世子昏迷之后,谢老九让我们都退下,自己拿着玉牌进了屋子,待世子醒后,就忘了前事。” 玉和心想,果然如此,想要消除人的记忆,要么是下咒压制,这个法子需要施咒人法力足够高深,至少要比元慎高,谢老九虽然擅长布阵,但法术只是平平。还有另一种方法,就是将人的记忆抽出来,元慎的记忆,说不定就是被封进了玉牌中。 俞将军道:“我现在也很后悔,若是他没有中噬魂阵,就不会牵扯到这件事里。”又道:“若是你为他解了噬魂阵,说不定皇帝念着他修了道,还会饶他一命。” 玉和心想,她倒是想解了这个阵法,可是一直没有办法,她道:“我也没有办法,只有找到谢老九再说了。” 身后传来元慎的声音:“不用了。” 两人向后望去,元慎从台阶上下来,他道:“造反的罪名,我不来承担,就会有别人来承担。”他一身布衣,气质脱俗,不像个落魄的囚徒,反而像个掌控全局的王者。 朝阳升起,他就站在明暗交替的地方,半截身子沐着和煦的阳光,脚下的石阶上还遗留着残夜的微凉。 皇帝的御林军就是这个时候到的,他派人来接元慎进宫,玉和不放心,想要一同跟去。 元慎看向她,笑得温柔:“怎么,舍不得我死?” 玉和:…… 玉和的确舍不得,捏了隐身诀跟在他们身后,元慎由一队御林军带着,从一重又一重宫门下通过,进了皇宫,广殿高阁,傲立苍穹,紫柱金梁,气势恢宏,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鸣钟击罄,金碧辉煌。 大殿中坐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身着龙袍,龙章凤姿,或许是操劳国事所致,两鬓已经斑白,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元慎进去,到堂中站定,没有行礼,双眼直视着陈靖希。 陈靖希也在打量他,见他既没有畏惧之色,也无愤恨之情,道:“你是陈元慎?” 元慎点头:“是”。 陈靖希道:“见君不拜是死罪”。 元慎道:“为人子者,若拜杀父之人,是不孝。” 陈靖希喜怒不形于色,听了此话也没什么表情,他道:“叛君之人,杀了又如何,你不敬君王。” 元慎道:“我已犯了谋逆之罪,左右不过是个死,死都不惧,何惧你?” 陈靖希道:“你倒是有骨气,朕听说你来投案自首,只想朕一面。” 元慎道:“我来这里,是有事想求你。” “哦?”陈靖希饶有兴致看着元慎 “造反之事,是我一个人的主意,那六万百姓,不过是受我唆使,百姓愚昧,应当施以教化,若是斩首,则有六万户人家破人亡。我愿赴死,只想求你对这六万人从轻处罚。” 陈靖希冷笑:“造反之罪,是死罪。” 元慎道:“百姓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将法不羁,君法有常,你为君主,饶了这六万百姓,教化之,令他们感念你的恩情,可供你驱驰,太平安定之时,你多了六万户赋税,若有战事,你多了六万兵。你是明君,爱民如子,我来自首,其他人也算投降,你不当做坑杀降卒之事。” 陈靖希眼中晦暗不明,元慎说的是为君之道,为君者,驱驰人欲,而为将者,性直且忠,宛如利刃,秦朝名将白起将军,战无不胜,长平之战时,坑杀赵国降卒四十万,背负骂名,成就的却是秦昭王,他良久才道:“朕就如你所愿。” 元慎拜下:“谢主隆恩。” 陈靖希面上闪过一丝错愕,而后便是得意与轻蔑,起身走下来,似乎还是不敢相信,目光惊疑且探究,站到元慎跟前:“你拜了朕,就是不孝,宁可不孝,也想帮那六万人求情吗?” 元慎低着头:“是”。 陈靖希看了看他,面上又恢复了既往的威严神色,唤御林军将元慎押下去,关进大牢。玉和跟了上去,待御林军走后才现身。 元慎坐在铺着稻草的床上,见她来了,偏过头去道:“你走吧,以你的本事,离开这里轻而易举。” 玉和道:“皇帝已经决定杀你,我可以带你离开。” 元慎摇头:“我一人死,好过六万人死。其实你也是这么觉得的,不是吗?”前不久,这话是她说的。 玉和伸手拉他起来:“我不会让你死的,大不了劫狱。” 元慎反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拥入怀中,低头靠在她头发上,温柔地道:“若是皇帝放我一马,我就跟你回昆仑,若是我死了,既做不成你夫君,也做不成你徒弟了。” 他语气温柔,怀抱令人莫名安心和沉醉,玉和听他诉说着爱意,心中一片柔软,她想,沧海之水,巫山之云,都不及元慎蜜意柔情。只是,这一份甜蜜她要不起,就算元慎此时没有失忆,她也要不起,纲常伦理,始终是她的底线,她挣脱开来:“你是我的弟子,我不会让你死的。” 元慎看着她,眼中满是失望之色。 元慎不愿离开,玉和一直在这里陪着他,心想,依现在的形势,元慎是必死无疑了,尘世就是这样,百姓与国土都是归皇帝所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最重要的,是要顾忌君王的威仪和王权的稳定,造反这件事,无论陈靖希是个多英明的帝王,都是要有人死的,说是律法森严也好,或是以儆效尤也罢。 要恨就只能恨谢老九,她好不容易带着元慎修了道,全被谢老九算计了,这就是善与恶的最大不同,人人皆有欲望,也有追逐欲望的权利,善者凭实力和努力,恶者利用他人,甚至不惜杀戮,以人命做赌注。 第168章 自裁 师徒俩在牢中待了两天,自然不知道俞将军自从他们走后,一直坐立难安,一整夜都没见二人回来,心里更是着急,嚷嚷着要进宫见陛下。 俞将军也是造反的人之一,陈靖希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他,元慎要求对其他人从轻处罚,当时他看到这个侄子行跪拜大礼,心中一时得意,嘴快答应,后来才想起来,这其他的人,自然也包括俞将军,可造反的事,主要是俞将军在做,他觉得自己似乎中了元慎的诡计,心中很是懊恼,听了御林军传来的消息,命人将俞将军带到宫里见了一面。 俞将军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陈靖希,说一切都是他的责任,包括当年琼州王陈靖礼谋反的真相,以及桂林郡之事。 陈靖希是君王,就算知道自己当年错杀了堂兄,他也是不会认错的,君王的旨意,断没有撤回的道理,此时,他改了主意,就让这个错误成为永远的秘密吧,俞将军必须死,陈元慎也要死! 俞将军又道:“元慎拜入仙山修了道,对此事一概不知,陛下,所有的罪责,由我承担就好。” 陈靖希神色闪了闪:“世间真有仙山吗?” “当然有,元慎原本就是会法术的。” 陈靖希道:“如此说来,你确实罪大恶极,若不是你,堂兄这一脉,也不至于是如今的下场,你以死谢罪,方能安抚琼州王府冤魂。” 俞将军道:“陛下,我认罪,求您放过世子。” 陈靖希道:“自然。” 俞将军起身:“罪臣愿以死谢罪,愿陛下说话算话!”说罢扑向柱子,撞柱身亡。 *** 玉和与元慎被放出天牢,皇帝对她为何会来无影去无踪似乎并不惊讶,反而安排了一处偏殿给二人居住,里面有宫人伺候。 宫人引着师徒俩进去,九重宫阙,阆苑深深,禁门深掩,龙槛沉沉,奇葩名卉珍奇斗艳,清潭碧湖微波粼粼。 进了殿里,见陈靖希在里面等他们,他问元慎:“你前些年在何处修道?” 元慎道:“你既然已经定了我的罪,问这个做什么?” 陈靖希道:“俞将军已经谢罪自裁,朕也会将那六万人从轻处罚,谋反定罪之事到此为止。” 元慎又是震惊又是愤怒:“怎么会,叔父他怎么会?我愿赴死,你为何要牵连旁人?” 陈靖希面色不变:“是他自己撞柱身亡,说你对造反的事并不知情。”又道:“琼州王的事,是朕错怪他了,可惜他已经逝去多年,朕已下旨,在太陵为你的父王、母妃修建陵墓,亲王制,你我是叔侄,且又是受人教唆,我会为你恢复世子身份。” 元慎道:“不必了,父王、母妃的尸骨早已化为灰烬,至于我,也不想做什么世子。” 陈靖希沉默了一下,态度越发软化下来:“是朕不好,当年停灵的地方起了大火,尸骨无存,朕始终觉得愧对王兄王嫂,如今想为他们修建衣冠冢,以表哀思,以后也能让他们夫妻享子孙香火,否则,多年以后,没多少人会记得他们了,且游魂在外,若无祭祀,实在太过可怜凄惨。至于世子之位,我会为你留着。” 元慎听了,倒是没再拒绝。 玉和心想,陈靖希是帝王,哪里会因为错杀堂兄而赔礼道歉,何况这个堂兄当年还是一个与他争夺皇位的隐患,他到底想干什么?帝王心机深沉,真是难以捉摸。 师徒俩在宫殿里住了下来,陈靖希下了旨在太陵修建琼州王墓,也不知从何处寻来些衣服用具,说是陈靖礼幼年时在宫中生活时所用,放入棺内,没有遗体,只能如此。 而后任命了山陵五使和负责其它丧葬事务的官员,本来,应该要有王府属官依尊卑、亲疏的差异,穿上不同的丧服守灵,但琼州王府早已灭门,哪里还有属官,只能安排一些曾经伺候过琼州王的宫娥太监披麻戴孝,显得皇帝似乎真的很哀悼堂兄似的,元慎穿了孝服跪在灵前,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皇帝这一番做派感动到。 四月初十,一切准备完毕,车马拉着棺椁进了太陵,一路上奏丧乐,撒纸钱,直至地宫安葬,后有虞祭和祔庙等礼仪。 丧礼结束,元慎要在太陵守陵七天,玉和早已超度了陈靖礼夫妻,他们的魂魄早已投胎转世,葬礼什么的实在没有什么意义,不过玉和想,元慎愿意接受皇帝此番举动,应该是想要弥补遗憾,毕竟当年,陈靖礼夫妻被皇帝下令庶人礼葬,玉和见元慎伤痛难忍,一把火烧了遗体,后来那些年,元慎也未给父母立碑,上了昆仑之后,更是连祭祀都没了,丧葬之礼,一是为安葬亡者,二是为抚慰生者。 陈靖希单独见了玉和:“道长是元慎的师父?” 玉和点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知在何处修行?” 玉和不愿搭理他,人间的帝王,管不到修界的事。 陈靖希见了也不恼:“道长能在天牢来去自如,想必本事高超、慈悲心肠,朕只是仰慕道长仙风道骨。” 玉和觉得这说辞听起来有些耳熟,陈靖希该不会是有什么事想求她吧?她道:“陛下有话不妨直说。” 陈靖希道:“道长,实不相瞒,是皇庙近日出了些事情。” 玉和示意他继续往下说,堂堂皇帝亲自来请,事情不会简单。 陈靖希道:“皇庙供奉着大梁已故的君王和嫔妃,每日会有宫人洒扫上香,逢年过节都会有祭祀,一直保佑着大梁国泰民安,半年前,庙里开始闹鬼。” 玉和愣了一下,皇庙里的都是陈家的祖先,这闹的鬼,说的是他自己的祖先? 只听他接着道:“皇庙前的树木引来了天雷,自此之后,值守的宫人总是莫名其妙地失踪,回来之后,记忆消失,一点不记得之前的事,到如今,已经有十多人了。” 玉和心想,元慎失忆是因为谢老九给他布了噬魂阵,这些宫人失忆,又是经历了什么?难道两者还有关联? “朕在民间寻了许多能人异士,都无甚成效,不知道长有什么看法?” 玉和道:“还得去皇庙走一遭才知道。” “道长可有把握?”说完,又加了一句:“先前,有蜀山和茅山的道长来过,查无所获。” 玉和问:“孙西棠吗?”她记得皇庙前供奉着孙西棠的塑像。 “并未请到老神仙。道长认识老神仙?” 玉和道:“你说的孙西棠,是我的大弟子。” 第169章 皇庙 皇庙与太陵在同一座山上,山上是太陵,皇庙在山脚,里头香烛不息,供奉着许多牌位,最上面的是大梁开国皇帝梁太祖,之下是梁太宗陈安远,陈靖希是大梁的第三代皇帝,说起来,大梁建国也才五十来年,还是个很年轻的朝代,太妃那边大概十几人,至于亲王那一列,新增了琼州王陈靖礼的牌位。 玉和在里头转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什么奇怪之处,问了问失忆的那几个人,出事前后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宫女太监们大概是吓坏了,有人说自己晚上听到有奇怪的响声,也有人说半夜起来看见屋外有鬼影晃动,更有甚者,说是山上太陵里头有人出入被他看见,后来就失忆了。 那是个小太监,玉和问:“你不是看守皇庙的吗,去太陵做什么?” 小太监道:“道长不知,看守太陵与皇庙都是奴才们这一波人,只是轮岗。” 既然看守太陵和皇庙的是同一批人,皇庙里头没问题,说不定是太陵有问题,玉和又问:“那出事前后,有没有丢失什么贴身之物?” “有,丢了个玉佩,还是前次陛下念着我们辛苦赏的,丢失了几日,又回来了,” 其他人也纷纷道:“我也丢了东西,再没找回来过。” “我的也是,你运气可真好。” 玉和问他:“那你是何时见到太陵有人出入的?” “半年前了吧,我们这一批人里,最先出事的就是我,说来也是奇怪,我那晚是去太陵值夜,不知不觉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记忆就消失了,后来,这玉佩找回来,倒是想起来那晚的一些事,好像是看见个老头子从墓室里头出来,之后我就晕了,也不知是不是做梦。” 旁边的人道:“真是吓人” “是啊,难不成是先皇的魂魄?” “嘘,竟敢冒犯先皇!这话可说不得。” 玉和问小太监:“你当晚是在哪里见到那个人的?” 小太监眼光躲闪,很是犹豫,吞吞吐吐。 玉和道:“你如实说来,我会为你求情,你若不说,耽误了事情,罪责更大。” 小太监想了一会儿,道:“太陵值夜,本来应该是在大门口一处班房,那处四面通风,当时已经入冬,夜里特别冷,我想着皇家陵寝,左右也不会有人敢冒犯,偷了个懒,去了个废弃的地宫避寒,我就是在那里见到那人的。” 旁边一个宫女很震惊:“你竟敢去那地儿,你胆子可真大,那地儿邪得很,我看啊,八成是你把那脏东西招惹出来的。” 此话一出,引得周围的人对小太监怒目而视。 小太监争辩道:“不就是个废弃的地宫吗,挖到一半就没挖了,也没有棺椁。” 宫女低声道:“你年纪小不知道,那一处,原本是准备给先帝的太皇贵妃用的,才挖了不到一半,就出了事,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今上还没即位,这事儿,也只有年纪大的人知道。” 玉和问清了位置,上了太陵,这一处废弃的地宫位置很偏,虽然离太陵的大门不远,但已被封住,只有入口的飞檐还在,旁边又堆着些石板,围出两张八仙桌大小的地方,若是冬天,倒是能挡住外头的寒风,难怪那小太监夜里会来这里避寒。 玉和进去一看,见地宫入口是被岩石堵上的,根本进不去,绕着周围转了一圈,也无其他入口,问了守陵的宫人,大家都摇头,这些宫人也才二十岁左右,二十多年前的事,没人清楚。 回去宫中找了个年老的太监来问,才知道这处地宫修建的时候死了个工匠。先皇贵妃的地宫修的大,工匠是不小心失足摔死的,本来嘛,像这样巨大的工程,有一两个工匠或是奴仆受了伤、丢了命不足为奇,一般情况下,主事者都会选择隐而不报,不过那工匠很是倒霉,是在修建主墓室时死的,先皇贵妃很受先帝宠爱,先皇派了人去监工,主事者哪里敢隐瞒,先皇觉得主墓室里沾了枉死的魂魄很不吉利,所以就弃用了。看来当时只是意外,不过皇家人忌讳这个。 玉和又问:“那地宫是全部填死,还是只堵了入口?” 老太监想了半晌,才道:“填了一部分,当时忙着为先皇贵妃另开一处地宫,只分了很少的人手来填墓,这又不是什么美差,所以陆陆续续填了几年还没填完。后来,先帝就驾崩了,当时朝廷上下忙着先帝的葬礼,谁还管这事儿,再之后我就不知道了,兴许是填了,也兴许只挡住了入口。” 玉和想,若是只挡住入口,里面应该还有很大的空间,拿来做藏身之地再好不过了,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陈靖礼夫妻被处决时,她带着元慎潜入京城,可以看到京城上方隐隐有妖气,说不定就是太陵出了事,她心里有种预感,这里的事,肯定与谢老九有关。 玉和决定再探太陵,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太陵山势为青龙高耸、白虎双拥之象,风水绝佳,作为帝王陵寝再好不过,那一处废弃的地宫外头砂水秀美,松柏丛生,在太陵的众多墓地当中,虽不算最好,但也算上佳,足以用做皇帝陵寝,若做妃陵则有些逾制了,看来这位先皇贵妃真是颇得陈安远宠爱,这样好的风水,就因一个工匠的死而废弃实在太过可惜,古往今来的庞大工程,聚集了不知多少匠人的心血和生命,古时还有暴君以活人殉葬,后来觉得太过残忍且浪费人力,改为用牲畜代替,但终究都是沾染了血腥的,玉和觉得当年的事一定另有隐情。 移开外头的岩石,地宫的入口出现在眼前,果然有很大的空间没有被填满,也不知里头是个什么情况,玉和令宫人先撤离这里,隐了气息,独自进了地宫。 地宫里头漆黑一片,墓道已经铺了砖石,每走几步就会有一道道凹槽,宽达数尺,深达数丈,两侧墙壁上规律分布着龛窑,里头是些雕像的轮廓,刻了一半,似乎想做成镇墓兽佣,彼此间似有所关联,看来是准备布置成机关的。再往里走,已经挖出耳室,左侧的耳室被碎石和泥土填满,右侧的只填了一半,墙壁上的凿痕清晰可见,似乎已经准备凿出浮雕,出了耳室是个陪葬坑,里面积了些水,是由前方的主墓室流出来的,再往前,主墓室入口的绝路石还悬着,能听到里头传来的水滴声,看来这处地宫已经渗水,玉和觉得奇怪,当年出事的是主墓室,怎么连耳室都填了,主墓室还没填。 到了主墓室门口,里头隐隐有灵气流动,玉和布了个阵法将主墓室围住,悄悄进去,见里头分散着许多玉牌和龟甲,分布成许多阵法,看来这里就是谢老九的老巢了,玉和转了一圈,没见到人,正想出去,觉得不对,转身捏了个诀:“赦!”果然是个隐藏身形的阵法,有一人就在法阵中间打坐调息,眉毛花白,正是谢老九。 第170章 碧翁端 玉和破了谢老九的隐身阵法,谢老九伸手又捏决来攻,主墓室原本那些法阵之前看着简单,但此时与谢老九的法诀相呼应,威力大增,玉和也觉得有些抵挡不住,被逼到原本打算停放棺材的石台上。 一脚踏进去,周身有汹汹气势向她攻来,四周的玉牌拼命吸收着她身上的灵气,竟是个陷阱! 谢老九大笑:“哈哈哈,你这一身精粹灵气,今日都献给了我,没想到吧,可见法术厉害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玉和道:“你到底是谁?”这阵法将她困在里面,源源不断吸着她的灵气,正是长生阵,长生阵早已失传,这谢老九竟然学会了,且加以改良,威力比起当年更甚。 谢老九道:“我当年欲拜入昆仑,却被你拒之门外,说我阵法尚可,法术却不佳,没想到吧,如今,你还不是败在我手下。” 玉和道:“想拜入昆仑门下的人何其之多,我并不记得你。” 谢老九嗤笑:“我叫碧翁端,怎么样,记起来没有?” 玉和想了想,当年倒是也有几个门徒想要拜她为师的,只是她不愿收徒,几乎都回绝了,仅有的三个徒弟,有两个是掌门师兄硬塞给她的,元慎算是唯一一个她自己收的了,不过也是因为想弥补过错,其他人,都被她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挡了回去,实在记不得这号人。她道:“你在阵法上造诣如此之高,就算没能入昆仑,也能有一番作为,只可惜,你与妖魔为伍,修的是邪道。” 碧翁端叹了一声:“晚了,若当年有人对我说了这样一番话,我如今也不会到如此地步。”说罢就开始吸取她的灵气,妄图通过长生阵将她身上灵气剥吸干净,又道:“此处墓葬风水绝佳,清云长老,你今日葬身于此,也算配得上你的身份。” 玉和淡淡望了碧翁端一眼,这世间,最熟悉长生阵的,她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方才不到一刻钟,她已经知道了这长生阵的法门,捏了个诀,攻向阵眼,长生阵瞬间瓦解。 碧翁端瞪大了眼睛:“不可能,你怎么可能!” 玉和脚步不停向他攻去,直击碧翁端丹田,他却没有受伤,玉和那股攻击的力道反向她自己扑来,她闪身躲过,再一看,碧翁端已经逃了出去。 看来碧翁端身上有什么防护的法宝,玉和追着碧翁端出了地宫,他的逃盾阵法布的很好,一瞬就出了地宫,玉和却不愿撒手。 碧翁端见玉和紧追不舍,向西边逃去,正是琼州王陵寝的方向,玉和暗道不好,拼尽全力赶了过去。 元慎还在灵前,碧翁端挟持住他,旁边跪着的人见了纷纷四散逃走。元慎穿着一身孝服,琼州王夫妻的棺椁在六天前安葬进来,这是跪灵的最后一天。 碧翁端持了把匕首紧紧抵住元慎的脖子:“你放我一马,否则我杀了他。” 玉和道:“你解了他的噬魂阵,我放你走。” 碧翁端道:“你没得选,我要你自封法术,否则,我逃不出去。” 若是封了自己法术,她与元慎都只能任人宰割了,她道:“我有那么蠢吗?为了一个不听话的弟子,将性命交在你手上?” 碧翁端奸笑:“那就看在你心里,是他重要一些,还是你自己重要一些?” 玉和手心紧了紧:“想拜我为师的人何其之多,并不差这一个,收徒弟这件事,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负担和拖累罢了,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拒绝你。” 碧翁端被勾起了伤心往事,一时分神,玉和趁机悄悄唤了佩剑攻过去,他被清色所伤,手中匕首却未停住,向元慎刺去,玉和一把将元慎扯过来,匕首已经刺破元慎脖子,只差半分,便是颈部大血管了,这种地方只要割破,人就别想活了,玉和捏了法术为元慎止住了血,看见他望向自己的眼里有些悲伤,他定是觉得自己方才并未顾及到他的性命。 玉和道:“方才情况紧急……” “我知道。” 玉和没有再解释了,已经没有必要,从道理上来看,玉和这样做没错,可到底伤了情分。 玉和制住碧翁端,问:“噬魂阵怎么破解?” 碧翁端猖狂大笑:“我毕生的精力,都在研究长生阵,没想到被你轻松破解,你不是厉害吗?自己想办法吧。” 玉和道:“你真是执迷不悟。” 碧翁端道:“你若想知道,也简单,将你一身灵气乖乖奉上,换你徒弟十八年记忆,如何?话说,你们不是是师徒情深吗?哈哈!” 玉和眸色一沉:“我历来讨厌被人威胁。”说罢捏住了碧翁端的脖子,手指渐渐收紧,一把将他提起来。 碧翁端不敢置信:“你,你……” “你大概忘了,你是布阵之人,我杀了你,阵法自然就解了。” 碧翁端看着她身后,眼中闪过一抹邪笑,玉和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后背一震,回头一看,元慎站在她身后,将手中的两块漆黑的石头拼在一处,竟然是一对妖石。 周遭景色突变,原来是个巨大的阵法,玉和周身灵气被压制,碧翁端一掌将她击落在地,他猖狂大笑:“哈哈哈,没想到吧,你竟然被亲弟子给算计了。” 她在那废弃的地宫中就觉得不对劲,碧翁端能反攻她的法术,手中定有相当厉害的法宝,原来果真留有后手。 玉和抬头,见地宫内的一砖一石都序列摆放,与那对妖石合则成阵。再一细想,碧翁端精通阵法,早在容朔县,就用瓦片布阵吸取妖气,他手中该是有什么极为厉害的法宝作为阵引,看来就是这一对妖石了,妖石泛着暗沉的黑雾,玉和一眼认出那是极为浓厚的妖气,寻常妖族修炼会结成内丹,泛的就是这样黑色的妖气,不过也不会这样浓郁,这一对妖石少说也用了上百个妖精的内丹炼成,一为阴,一为阳,分开时并不引人瞩目,也是为了防止别人抢夺,合在一起方显露真容,这一对妖石凝结了上百个老妖的妖力,玉和身处其中,法力被死死压制,她不明白,元慎为什么要对付她? 元慎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她,眼中情绪驳杂,有愧疚,也有恨意。 玉和心里一寒,元慎恨她! 碧翁端口中念出法诀,玉和感到阵法压迫越紧,身上灵气宛如流水一般被他吸走,她却没办法制止,想要反抗,根本没用,口中渐渐涌上腥甜来。 第171章 缚神练 碧翁端才吸了片刻,反被呛出血来,他法术平平,承受不了这样丰沛的灵气,眼中都是狠戾,给元慎递了把匕首:“去杀了她。” 元慎伸手接过来,慢慢走到玉和跟前,却举不起手中匕首。 碧翁端出言相激:“你们陈家如今家破人亡,都是因为她当年袖手旁观,她只想着除妖趁机扬名天下,任由你祖父去死,到了你父母,她明知道是被皇帝冤枉,依然未出手相救,若不是你此番下山,永远不会知道真相,还有俞将军,说不定也是被她害的,这样的人,惺惺作态,你竟然下不去手?” 元慎见她被阵法紧紧束缚住,脸色苍白,嘴角一抹鲜红血迹,任人宰割,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双手握住匕首,颤抖着举起来,尚未发力,匕首掉落在地。 碧翁端嗤笑:“难不成,你假戏真做,还真爱上她了?” 元慎闭上眼,良久才睁开:“她法力尽失、身受重伤,也算得到惩罚了。” 碧翁端嘲讽:“懦夫!”捡起匕首向玉和刺来。 元慎挡住碧翁端:“你留她一命吧,她如今威胁不了你了。” 碧翁端一掌将元慎击飞出去,元慎撞到供桌又掉在地上,却依旧死死拉住碧翁端的衣袍:“你说过全凭我处置的!” 碧翁端道:“松手!” 元慎不放 “既不松手,那我就送你们去地下做一对鬼鸳鸯!”碧翁端握着匕首就扎向元慎心口。 玉和使不出法术,又出不了法阵,眼见元慎就要被碧翁端杀害,什么也顾不得,伸手扯下束发的碧色丝绦就向碧翁端抛去。 乌发散开,玉和身上被封住的半神之力四散而出,冲开法阵,布阵的砖石均裂个粉碎,连带那一对妖石也生出细碎裂纹,浓黑妖气被震慑地龟缩在里面不敢出来。 这条丝绦,名叫缚神练,世间仅此一条,为沅音所有,她一直用来束缚周身气势,所以自小到大,没有人可以探到她身上遗留的古神血脉气息。 缚神练一出,势不可挡,将碧翁端牢牢绑住,它可以束缚得了神力,自然也可以束缚住灵气和妖气,碧翁端的法阵根本困不住它。 碧翁端此时是真的被惊吓到了,他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玉和出了法阵,地宫已经摇摇欲坠,砖石沙土掉落下来,眼看就要塌了,玉和一手拎着碧翁端,一手扯着元慎,飞出了墓穴。 堪堪出了地宫,身后传来一阵巨响,墓穴已经崩塌成一堆废墟,沙尘直冲云霄。 碧翁端被缚神练捆着丢在地上,他动弹不得,口中喃喃:“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可能逃得出来?” 元慎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却不愿再看他,拎起碧翁端:“说,噬魂阵怎么解?” 碧翁端仿佛还回不过神来,良久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眼中尽不可置信道:“不对,你到底是谁,这气势不是灵气!” 玉和眼中涌上杀气,此人决不能留!一掌击在碧翁端丹田,他吐出大口鲜血来,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又向他击去,想要一击致死。 眼见玉和就要将碧翁端击杀,一道迅猛气势呼啸而至,裹了碧翁端从她手下逃脱。 有个极沉的声音传来:“本君的人,你也敢杀?”说话间,释放出无尽威压,犹如深海之力,一时间地宫出口的砖石纷纷崩裂。 玉和拉着元慎避开这一道威压,见狂风四散处,有个男子现出身形,身材高挑,着墨黑华服,肌肤苍白如雪,眸色深如暗夜,眼尾上挑拢着嗜血的寒意,眼角一颗褐色泪痣风情缭绕,单薄的唇瓣殷红如血,他双眼望过来时,仿佛海啸要将碧浪吞噬殆尽,又如地狱之火燃着无穷业障。 碧翁端见了此人,拼尽全力呼喊:“君上救我!” 玉和看到那一颗泪痣,端得是泫然欲泣、邪魅不羁,脑中尘封的记忆奔涌而出,是他,妖族主君夜惊川。 夜惊川双眼望向师徒俩,眸中寒意宛如地底冰川,阴寒恐怖,他嘲讽碧翁端:“废物!”手上却捏了法诀向师徒俩攻来。 玉和推开元慎,迎上去,她受了伤,对上夜惊川,不知道能有几分胜算,哪里还想着收敛气势,奋力而战。 夜惊川,称得上妖族近百年来最为厉害的主君了,手段狠戾,法术高超,行事令人捉摸不透,就是连妖族也很惧怕他。 玉和与夜惊川迎头对上,灵气与妖气相击,撞出两道磅礴的光幕,周边的树木拦腰折断,再来一击,脚下青石板纷纷裂开,夜惊川眼中闪过玩味之色,看了玉和一眼,眼中漫上笑意:原来是她! 夜惊川又攻过来,玉和也不甘示弱,两股气势冲撞不休,地上裂开一道一丈宽的缝隙,延伸至太陵大门口还未停下,整座山都摇了摇,林中惊鸟出,古寺禅钟碎。 玉和不愿被动,唤了清色,向夜惊川攻去,他却没再出手了,嘴角邪魅一笑,唤了声:“阿和姐姐。” 玉和手中清色离夜惊川不过一尺远,听到这一声,手颤抖了一下,剑尖抵住夜惊川眉间堪堪停下。 夜惊川伸手拨开清色,笑着道:“好久不见。” 玉和手中清色垂下,缚神练一解,哪里还能瞒得过夜惊川的眼睛。 夜惊川慢慢靠近,声音宛如深渊一般沉:“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死了。” 玉和冷冷道:“主君认错人了。” 晚风凌凌吹过,玉和的乌发随风飘飞,夜惊川伸手,撩起玉和一缕发丝把玩:“我们再怎么,也算青梅竹马,你当年不辞而别,如今又不肯认我,真真是令我伤心。” 玉和抬眸,清色直往夜惊川刺去。 他闪身避开,手臂被清色划开一道狭长的口子,渗出血来,他道:“你好狠的心。” 玉和手中清色攻势不停,夜惊川且战且退,退无可退,一把扯过元慎来挡。 玉和剑锋一转避开,夜惊川趁机击落清色,一手把将她双臂锁住擒在身后。 碧翁端大喊:“君上,杀了她!她法力高超,切不可放了此人!” 夜惊川却松开了玉和,将清色捡起递到她手中,一脚踹在碧翁端心口:“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本君的人!” 第172章 夜惊川 碧翁端震惊地望着两人:“她,她,她是……” 玉和提了清色刺向碧翁端,他知道太多秘密,得死。 夜惊川挥手挡开清色剑锋:“他是我妖族左使,你留他一命。” 玉和道:“他必须死。” “杀他,脏了你的手。” 玉和淡淡道:“你族中禁术,他这些年可没少学,你就放心让这样一个人在身边?” 夜惊川笑得轻佻:“我早已知道,你在关心我?” 玉和问:“那若是他学会了噬魂阵呢?” 夜惊川眉头跳了跳,眼中闪过戾气,已经开始生气,他望了玉和身后一眼,琢磨了一会儿,了然于心,开口道:“你若想要噬魂阵的解法,我帮你问就好。不过你要先解开缚神练,这玩意儿我也害怕。” 玉和默不作声,夜惊川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元慎中了噬魂阵吗?他比自己想象地还要厉害。她望向夜惊川,他笑着看她,眼里敛起冰冷和阴寒,一派纯真和干净,宛如当年初见模样,那时候,她就是被这抹纯净给骗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眼尾越发上挑,泪痣更显魅惑,她想,夜惊川的信用比起碧翁端好不到哪里去。 夜惊川道:“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玉和伸手唤了缚神练回来,就算夜惊川不守信用强行带走碧翁端,她也是挡不住的。 夜惊川看向碧翁端,换了副阴寒面孔,沉沉道:“说罢,怎么解?” “主君!” “怎么,你要忤逆我?” “属下不能说,主君,您不要意气用事!” 夜惊川冷哼一声,挥手间捏出逼供法诀来,碧翁端痛苦地在地上打滚,仿佛受尽煎熬,没多久就吐露了噬魂阵的破解方法:玉牌封存着元慎的记忆,只消取了他的一滴心头血,滴到玉牌上就能解。 知道了噬魂阵的解法,夜惊川对玉和笑着道:“怎么样,我对你这样好,有没有被感动到?” 玉和神色冷淡:“我不放心。”她身上这么多秘密都被碧翁端知道,她不放心。 夜惊川一笑,泪痣妖娆,他道:“他若死了,谁为我效忠,除非,除非你来做我妖族左使,怎么样,可比当什么长老威风多了!” “没兴趣。” “你再考虑一下,我们联手,一统三界指日可待……” 玉和抬手向他攻去,夜惊川闪身避开:“啧啧啧,真是翻脸不认人。”说着拎着碧翁端就走。 夜惊川速度太快,玉和毕竟被吸了不少灵气,追不上,回头时,见元慎望着她欲言又止,两人相对而立,静默不语。 金乌西沉,晚风呜咽,她想,方才忘了,今日,元慎应该也知道了不少秘密,他会怀疑自己的身份,这么多年过得风平浪静,她害怕被揭穿,碧翁端被夜惊川救了,她杀不了,那么元慎呢?若是不杀他,后患无穷。眼中闪过一抹暗色,伸手抵住元慎胸口,里头有颗心脏在跳动,只消一用力,顷刻之间就可断送他的性命,冷风将她的乌发扬起,遮挡住她的眼睛,面前影影绰绰,看不见元慎的神色,就像在清云峰上那不见天日的十年。她这双眼,是元慎拼了命换回来的,她到底没有出手,转身朝山下慢慢走去。 元慎远远跟在她身后:“你是谁?” 玉和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答 走到太陵大门口,门外驻扎了一列侍卫,李明洲提着银枪立在人前,见她沿着台阶下来,急忙问道:“道长,发生了何事?” 玉和环顾四周,那条一丈宽的裂缝出了太陵还不算,一直延伸到皇庙,将庙前的石阶从中间劈开,屋梁也被硬生生扯断,想必里头供奉着的牌位都被压在了下面。此时见到李明洲,玉和想起来,白起坑杀降卒,成全了秦昭王,而李明洲若是在桂林郡杀了谋反的六万人,成全的就是陈靖希了,难怪他愿意送元慎上京城,这李明洲,是个聪明人。她道:“出了些事情,我回去会向皇帝说明。” 回到皇宫中,玉和去见了陈靖希,她告诉陈靖希,那废弃的先皇贵妃陵中,藏了个妖孽。 陈靖希脸色有些不好,神色闪了闪:“哦,竟然是妖孽,可诛杀了?” 玉和见此,心想陈靖希只怕早就知道太陵有问题了,她道:“地宫没有填满,那妖孽才将里面当成了老巢,那妖孽在里面住了三十多年了,陛下真的不知吗?” 陈靖希脸色一白:“朕,朕不知那是妖精,只以为是魂魄作祟。” 玉和道:“皇庙中的宫人就是被妖孽所害,才丢失了记忆,那妖精逃了,不过,陛下还是派人将地宫填上比较好。” 陈靖希额头上起了一层细汗:“填上就没事了吗?道长,若是她以后回来……” 玉和看着陈靖希,觉得他好像很怕地宫里的东西似的。 陈靖希见玉和探究的神色,长叹一声:“道长,那地宫,本来是为我母后勘测的,却因为我父王对他那死去的贵妃念念不忘,给了先皇贵妃,可先皇贵妃,不过是个谥号,本人早在我父王还在潜邸时就已经亡故了,她本来也就配不上这样的陵寝,朕才……” 原来里头还牵扯到一段皇家辛密,玉和不想再听,出言打断:“里头并无亡魂,至于那妖孽,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陈靖希放下心来:“多谢道长了,道长真是神通广大,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玉和想了想,道:“太陵山势已经裂开,想必许多陵墓都受到波及,琼州王夫妻的陵墓也坍塌了,陛下不要怪我就好。” 陈靖希道:“岂敢,朕会派人修复太陵,也会重新为王兄夫妻择风水宝地安葬。”又道:“道长,我母后听说了您,也很敬仰,不知您可愿与她一见?” 玉和对于抄了皇家祖坟这件事有些愧疚,点头答应。 太后住在坤宁宫,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腕上挂着串佛珠,她对玉和很是客气,确认了她真是孙西棠的师父后,试探着问:“道长,那地宫真的不会再生事端了吧?”说罢,又解释道:“太陵里头是陈家已故的祖先,事关大梁运道……”然而脸上的恐惧和紧张之色却还是不自觉露了出来。 玉和心想,当年那工匠的死,定是有人动了手脚,至于动手脚的人,到底是陈靖希还是太后就不得而知了,她道:“太后放心,不会再生事端了。” 太后显然松了一口气,笑着道:“道长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元慎也是我陈家人,能拜得您为师,真是太好了。” 玉和心想,看来,皇帝不杀元慎,全是看中了他的道士身份,又有求于她,帝王心思真是深不可测,尘世纷扰,她想回昆仑了。 第173章 师尊 玉和回了先前住的偏殿,元慎在院子里等她,他道:“对不起。” 玉和没说话,他对她的算计,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元慎道:“你为我解了噬魂阵吧!” 玉和神色淡淡的:“你若不想回昆仑,留在这里也不错,我不想再勉强你。” 元慎拉住她的袖子,道:“你费尽辛苦,不就是为了此事吗?你为我解了噬魂阵吧。” 玉和一把扯开:“解与不解有什么要紧,所有的事,我都告诉你了,你却还是恨我。” 元慎从后头抱住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是恨你,但我确实假戏真做了,我想你做我的夫人,若是解了噬魂阵,我们还怎么做夫妻,可你一心只想我恢复记忆,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想杀了你,又舍不得,想亲近你,又怨你。” 玉和冷冷道:“松开。” 元慎慢慢松开了手,见玉和又要走,掏出匕首拔开刀鞘刺向心口:“好,我现在就取了心头血出来,你别生气了!” 玉和连忙伸手制止住他,他的手心已经被割破,渗出殷红血迹来,她将匕首击落:“你疯了,你这样会死的。” 元慎任由她扯着进屋包扎伤口,笑了笑,眼里明明有笑意,却凄楚又可怜:“为我解了噬魂阵吧。” 玉和为他包扎好伤口,坐在一旁,望了他半晌,夜色渐浓,他眼里是桌上那盏灯火的阑珊辉色,点点光影之间是她的身影,以前,最想元慎恢复记忆的人是她,如今,反过来了,她道:“好。” 心头血,位于心尖处,取心头血的过程万分凶险,凡人若是被取了心头血,心脏破裂而亡,所以中了噬魂阵无解,万幸,元慎修了道,体魄不同于凡人,玉和先用灵气护住元慎心脉,取了一根银针出来,这是昆仑明月峰所造的,上有灵气,她捻了银针,道:“你忍一忍,会痛。” 元慎点头,玉和探准了心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银针刺进了元慎心脏,立马双手合起捏了诀注入银针,针尖勾起一滴血,被她的灵气护着退了出来。银针引出,针尖挂着一滴殷红血液,整个过程从始至终不过一息之间,元慎捂着胸口,脸色有些苍白,他道:“若是我恢复了记忆,还想你做我的夫人,你可愿意?” 玉和手中的银针离玉牌不过一寸,那滴心头血晃了晃,她没有看他,道:“好。”说罢就撤了针尖的灵气,心头血落下,滴到了玉牌上,殷红顺着纹理细细分散,直浸入中心,整块玉都被染成了红色。 *** 星月皎洁,银汉流彩,殿顶的青瓦挡住如水月色,墙角投下大片大片的暗影,微风簇簇,宫灯煌煌,庭前的柳树袅娜倚着宫墙,坛花已歇。 心头血滴入了玉牌,元慎就晕了过去,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会醒,玉和坐在廊下,从月上中天,一直守到晨霭未曦,月亮刚刚落下去,初夏的早晨还很凉爽,太液池里的莲叶已经亭亭玉立,粉白的菡萏花苞在微风里若隐若现,屋子里头传来细碎的声音,里面的人刚醒。 过了约半刻钟,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宫墙一刹那就被照亮,不一会儿,阳光跃过宫墙照到了院子里来,绿树间藏着的蝉也醒了,懒洋洋鸣了几声,暑热渐长,京城的夏天热得快,没多久,有宫人举着长长的竹枝,上头罩了个网捕蝉,或许是宫里的哪位娘娘不喜欢它们的喧嚣吧。 玉和靠着檐下的廊柱慢慢等,朱红色的木门咯吱一声开了,青年推开门,从房内走出来,他身长玉立,一双凤眸如清湖般深沉,他看了她一眼,眼神清淡而疏离,慢慢走到她跟前,双膝跪下,声音很是冷清,唤她:“师尊,弟子知错。” 玉和垂下眼眸,他跪在她面前,只能看见他泼墨般的一头青丝规规矩矩束起,往日里那双璀璨的凤眸没有一丝温柔,以前,他的声音温润冷清,唤过她“师父”,也唤过她“夫人”,如今,一切都变了,昔日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已经变成了皑皑冰川,难以接近。 传道授业者为师,德高望重者为尊,他唤她“师尊”,看来,那十八年的记忆,他已经完全恢复,至于这三个月的事情,或许,他还记得,或许,不记得了。 玉和却不得不应下这声“师尊”,她淡淡道:“起来吧”,转身下了台阶。 太液池边停着几艘小木船,泊在岸头,船桨都被晒得发白,伺候的宫人很会看人眼色:“道长,这个时节,泛舟湖上很是惬意,道长若是有兴致,奴婢这就为您准备。” 玉和上了船:“你们不用跟来了”。持着船桨,往藕花深处划去,菡萏趁着炎炎天光开了一些,接天的莲叶已经有半人高,粉红的藕花香味很淡,她躺在船里,澄澈的碧空被莲叶遮住,只留下一线天色,下头一片阴凉,湖水很清澈,小鱼绕着莲叶根部嬉戏,她从乾坤袋里掏了坛酒出来,正是那坛梅花酒,在鄢县城外的梅林里酿的,喝了两口,或许是因为梅花沾染了太多冰雪的寒冷,这酒喝下去冷得心头都泛着寒凉,酒味很淡,喝了一整坛一点醉意都没有,她趴在船沿上,任由小船飘飘荡荡,也不管去向哪里。 水面上徘徊着天光云影,有不知名的飞虫上下飞舞,间或落在水上荡出细小的波纹,红花碧叶的倒影也是婀娜多姿,她伸出手来,搅碎了这片宁静,冰凉的湖水从指尖流过,水中花,镜中月,太难求。 玉和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手指在湖水中泡了一天,有些发白,她伸回手,指尖轻拢着那片湖波里的残阳也碎了。 也不知飘到了何处,她靠岸下了船,岸边有个亭子,元慎和陈靖希在里头说话,两人见到她,说话声暂停,陈靖希道:“真人,原来您在这里,皇庙外头已经有了孙道长的塑像,朕想为您也立个金身。” 玉和道:“多谢陛下好意,不用了,这些银钱还是留着给百姓们用吧,我不日就要离开了。” 陈靖希很是惋惜:“不知道长欲往何处去?” 玉和想了想,多年未见孙西棠了,她道:“茅山。” 第174章 西府海棠 出了京城,师徒俩往茅山去,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什么话,元慎依然是以师长之礼对她,玉和想,弟子也好,心上人也罢,她与元慎,是回不到从前了,既然他闭口不提,那她也当作没发生过好了。 京城与茅山相隔不远,没到半日就来到茅山的山门前,值守山门的道童进去通传,出来迎接俩人的是茅山派的大师兄皎柏,他见了两人,很是高兴,将两人迎进去:“师祖,师叔,你们怎么来了?” 玉和道:“我与你师父多年未见了,来看看他。对了,你师父呢?” 皎柏神色有些难过:“师父他在午睡,他老人家的身体越发不好了,每日里也睡不了几个时辰,弟子不忍叫醒他。” 玉和脚步一顿,孙西棠不肯修炼驻颜术,算了算,他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了,她道:“他在哪,带我去看看?” 皎柏领着二人往后山去,孙西棠住的小院布局简单,院子里有棵西府海棠树,花朵已经全部凋谢,为数不多的绿叶被太阳晒得蔫蔫的,进了房门,见他躺在塌上,头发已经全白了,皱纹满面,浑身都是暮气沉沉。师徒俩人前次相见,是去敛秦与临晏的大婚礼,后来因着见深的事,还一起来了茅山,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就已经两鬓斑白,她也劝过孙西棠修炼驻颜术,可他却不愿意。 黎麓候在一旁,见到她,轻声喊了句:“师祖。” 她到了塌边,伸手摸了摸孙西棠的脉,脉象沉而无力,寿数不会长了。 她退出房间,问皎柏:“你师父他好歹是修道之人,今年才八十一岁,怎么会到了如此地步?” 皎柏道:“当年昆仑大阵破,我们茅山派也只能暂离山门,本就弟子多,又有许多老弱病残,师父他不肯丢下派中每一个人,拼命护着大家,劳心劳力,积劳成疾,他老人家又不肯修炼驻颜术,这些年来,越发不好了。” 玉和坐在院子里的海棠花树下,想起孙西棠拜她为师时,已经快三十岁,他的父亲是茅山派的前前任掌门,在他还没出生就逝世了,他却是个私生子,母亲扔下他也不知去了何处,他连个名字也没有,他由老掌门抚养长大,院子里有棵西府海棠树,所以给他取名叫西棠,他一心想着学好法术,不因身世而被人看轻,但他天资并不算很好,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进了昆仑,又想尽一切办法,才拜得她为师。 他在昆仑二十来年,每日里都很勤奋,他比不上其他弟子聪颖,是靠着自己的刻苦努力一步一步学成的,等到老掌门卸任,他成了茅山的新掌门,也是殚精竭虑。可人这一生,总是会有很多遗憾,他就是为了这个遗憾,任由年华老去。 午后,孙西棠醒来,出了房门看见玉和与元慎,连忙到跟前行礼:“师父,您怎么来了?”又骂旁边的皎柏、黎麓:“怎么能让你们的师祖等我呢,真是没大没小。”说了两句,猛得咳嗽。 玉和示意皎柏扶着孙西棠坐下:“想来看看你。” 孙西棠休息了一会儿,气儿顺了,笑道:“师父,早听说您好了,只是我如今一天不如一天了,也没能回昆仑去看望您,反而还要您来看我。” 玉和也笑:“当年,你成天抱怨我不记挂你,如今,”玉和说不下去了,如今,他已经苍老成这样,只怕连山门都出不了。 孙西棠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我生于尘世,身死化为尘土,没什么好难过的。”又望向元慎:“我与敛秦,都继承不了师父的衣钵了,师弟你天资绝佳,可得勤勉一些,好好跟着师父修行。” 元慎安慰孙西棠:“师兄,你别说这种话,好好休养,还有大把年岁可以活。” 孙西棠咳了两声,道:“是,师弟你说得对,我不该在师父面前说这样的话,白白惹她伤心。” 孙西棠同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又开始猛得咳嗽,院子里风大,由黎麓扶着进屋休息去了。 皎柏陪着师徒俩坐了一会儿,看来下一任掌门会由他担任,这些时日,只怕正是多事之秋,玉和与他说了两句话就让他退下了。 玉和给孙西棠开了些调养的方子,她心里也知道人的寿数有限,只怕收效甚微,哪知道孙西棠说什么也不肯服药,他说:“我若是想要延寿,也不会任由自己老去。” 玉和无奈,只能作罢。 玉和每日里会去与孙西棠说上一会儿话,她不想回昆仑,也不想面对元慎,索性就留在此处多陪陪孙西棠好了,说不定哪一天就见不着了。 师徒俩在茅山待了小半个月,孙西棠的身体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玉和每日里见到他,心里都会觉得难过,难不成,要她送徒弟先走吗? 孙西棠到底还是撑不住了,五月中旬,病体沉珂,已经下不了床,每日里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口中喃喃:“西府海棠,你可喜欢?” 皎柏道:“师父,外面的花树已经谢了。” 孙西棠道:“谢了?谢了?”神色怅然又慌张,不久,又开始喃喃:“西府海棠,你可喜欢?” 五月二十一,孙西棠于睡梦中逝世,他未修驻颜术,所以留下肉身,早在之前,就交代弟子将他火化,埋在院中那棵西府海棠树下。 玉和很是伤怀,她亲眼看着弟子死亡,这样的感觉,真的很难受,她是师长,不用披麻戴孝,却还是到灵前祭了一柱清香。 过了头七,孙西棠的遗体化成了一捧灰烬,挖开西府海棠树下的泥土,里面埋了个木箱子,上面刻着“孙西棠之墓”,看来他早有准备,打开箱子,之前应该有孙西棠的法术保护,里面很干燥,装了个破旧的布偶,针脚歪歪斜斜,似乎想做成布老虎,可以无论配色或是结构都实在太不协调,说不清像老虎还是像小狗,上面有枝干了的花枝,正是西府海棠花。 将孙西棠的骨灰盒放进木箱里,玉和洒了杯水酒:“今日合葬,再续连理,你们一路走好。” 元慎似乎很是不解,他问:“师父,另一个人是谁?” 玉和愣了一下,这些日子以来,元慎头一次主动跟她说话,她道:“是个姑娘,我也没见过,只知道姓孙。” “师兄也姓孙。” 玉和摇头:“南边有夷族,女为尊,成婚后,男子会冠妻姓。” 第175章 玉兰枝 离开茅山,师徒俩回了昆仑,一切似乎都和原来一样,清云峰上依旧是云蒸霞蔚,玉兰花海灿烂如锦。 玉和每隔几天,就会去素荣峰授课,剩下的时间,就待在清云殿里,或者去辛夷堂看书。辛夷堂外的玉兰花枝越发繁茂了,几杈树枝伸到了屋顶上方,花朵开了又败,花瓣落在青瓦上,层层叠叠消积成泥,这样下去,屋顶很容易坏,玉和上去,将伸长的树枝截断,又一片片翻着瓦片清理,本来只用一句法诀就可以解决的事,她蹲在屋顶上忙活了一整天。 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她终于将屋顶清理完毕,下了房顶,辛夷堂内已经很昏黑了,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算起来,回到昆仑已经两个多月了,她日日都会来辛夷堂,元慎却一次都没来过, 元慎是主修风系法术的,玉和去素荣峰授课的时候也能遇见他,除此之外,两人再无交集,也没怎么说过话,他也不再像初拜师时那样,整日里求着玉和能细细教导他。 点亮了青铜仙鹤灯,看见书桌旁的白瓷大缸里有许多画卷,都没有装裱,玉和想了想,将今日里那些树枝截断搬进来,拿了把凿子,细细凿着玉兰花树枝刻成框架,玉兰这种树木,枝条生长地很慢,嫩枝往往要经过很多年才长出很短一截,去除了细嫩的枝条,老的枝干木质紧密细腻,剥开深灰色的树皮,木色洁白,里面掺杂了一丝丝褐色的纹路,枝干不是很直,大多数都只能丢弃,能用的只有十多段,玉和放在了书桌上,其余废弃的都堆在了地下,数了数白瓷缸里的卷轴,有些不够,出了辛夷堂到了林中,选了些枝干较直的,砍断搬回去。 夜色渐浓,月亮已经出来了,玉和抱着截取的枝干回去,辛夷堂的门开着,元慎站在门口,似乎想进去,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她,唤了一声:“师父。”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他今夜来此,不知所为何事,玉和应了一声:“你来了?”抱着枝干上前,才看见屋内地板上都是些树枝,横七竖八地随意丢着,窗户没关,木屑被吹地四散飘飞,满地凌乱,没个落脚的地方。 玉和踩着木屑进去,将枝干放在书桌上,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树枝,只想快些收拾干净,心里盼着他能进来。元慎连忙上前帮忙,将这些废弃的枝条搬了出去,片刻之后,他回来了,到了书架间,似乎是在找什么书籍,玉和坐在桌前,漫不经心刻着卷轴,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着元慎那边,没多久,他抱着几本书过来,最上头那一本是风系法术的书籍,记得以前,他也喜欢研读书籍,遇到不解之处总会向她请教,玉和心里不由得期盼,若是两人能像从前一般再好不过了,她想问问他这几日在读什么书,又学了些什么法理,有没有什么困顿之处, 还没等她说出口,元慎道:“弟子先告退了。” 玉和手中刻刀一顿,刺破指尖,她淡淡点了点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刻不曾停留,身姿修长,素色的道袍随风飘飞,很快就出了紫竹门消失不见,夜色又恢复了深沉的静谧,她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没有什么心情再去雕刻,刻刀静静躺在光滑如镜的黑檀木书桌上,刀尖很锋利,泛了丝嫣红的血迹,坐了许久,夜已经很深了,她起身慢慢回去。 迷迷清月夜,淡淡琼苞歇,侧殿的灯火已熄,正殿也是一片昏暗,她躺在榻上,摸索出了枕头下的松青纱绦,月光照在上面,松绿的颜色越发寒冷。 之后的大半个月,玉和再也没见过元慎,他似乎连风系法术的课程也不去听了,她问自己,后不后悔为他解了噬魂阵,这样的结果真是她想要的吗? 再一次见元慎,是在昆仑立派八千年的纪念大礼上,昆仑每百年就会举办一次大典庆祝立派,千年大典更是盛事,玉和也只参加过一次百年大典,那时候师父玄清老祖还是掌门人,她也还只是个普通弟子。 玉和一直以来都不会去掺和门内事物,何况还会有各派的掌门前来庆贺,所以一直到了大典当日才出场,这样的事,她都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的。 风荀子四处游走交际,身后跟着东寻。 今日,昆仑的山门打开迎接四海八方来庆贺的人,其他几个师兄前几日就回来了,六师兄云山语是蓬莱的掌门人,八师兄景行满和九师兄景行止虽然不是掌门人,但已经是长白山的长老,只有四师兄不见踪影。几大仙山中,蜀山掌门容净来了,至于茅山,则是新任掌门人皎柏前来,其他门派的人,例如灵兽门的掌门高威,还带着儿子高行,天符门来的是掌门碧正则,碧瑶就是他的掌上明珠。 在修界,昆仑是大道之源,至于东海,则是一个很微妙的存在,实力不如昆仑,但因为当年接近化神,又很傲气,所以在修界的名头也很响,不过大多不与陆地门派有所往来就是了,其次是蜀山、茅山、长白山、蓬莱这样的大派,其他例如灵兽门、仙农宗、天符门就处于中间位置了,还有许多小门派则是最末流的,这是千百年来默认的规矩。所以像今日这样的大典,众位掌门前来,不仅仅是为了庆贺昆仑,更重要的是彼此之间走动,打点关系人情交际在修界也是必不可少的。 敛秦也回来了,她已经完全恢复了,整个人都很有威仪,当初所受的伤痛没有留下半分影子,敖泠慢慢跟在她身后,俩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人群中有人望见,都啧啧称奇,这位东海的掌门人,似乎极少露面,临晏看见俩人,脸色很不好,仙农宗的丛宗主见了临晏,冷哼一声站得远了些,眼里毫不掩饰的嫌弃之色,转身与其他人攀谈,但在场的人,都不怎么愿意与临晏和丛宗主交谈,大家对他们态度很冷淡,大多只是随意应付几句就走远了。看来临晏与丛婉君暗害敛秦的事,已经不再是秘密了,这与玉和预料到的一样,今日在场的,都是掌门或是长老等德高望重之人,自然有探听的渠道,仙农宗和倾瑶山并不算是什么大门派,不必卖他们的面子。 第176章 千年庆典 玉和立在廊下,默默看着太极殿的喧嚣,这个位置很偏僻,周围的嘈杂似乎与她无关,敛秦过来与她说话,敛秦如今性子稳重,举止很有礼,她告诉玉和她已经与临晏和离了,玉和见她仪容端庄,没有什么伤心的神色,道:“都过去了,见你很好,我就放心了。” 敛秦指着身后两个孩童道:“师父,您眼光毒辣,帮我瞧瞧,哪一个最好?” 玉和看了看这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八九岁的样子,诧异:“你是想收徒弟?” 敛秦点头:“雁照湖人丁单薄,一直以来都是传承为主,我父亲是由我爷爷教导,到了我,因为家父走得早,也没教我多少法术,所以龟婆婆费尽辛苦送我来了昆仑,我又有幸拜了您为师父,否则所学的大概就只是先辈流传下来的法术了,我想了想,这样其实很不好,想要门派壮大,就得好好培养接班人才行。” 玉和心想,雁照湖都是水族,这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就能化为人形,想必天资不错,说不定敛秦已经筛选过,这两个,是层层选拔出来的,敛秦此举,是想挑出最优秀的来,她随意问了几个问题,男孩子性格比较爽朗,女孩子则是心思细腻一些,两个孩子都是眼神纯净,没有一丝邪气,她唤了个年轻的弟子带两个孩子去玩,才道:“他们都不错,只是年纪太小,以后怎样还未可知,若是只作为弟子,心性人品才是最重要的,你不妨两个都收下,多几个弟子也好。” 敛秦笑道:“我也是选了很久,之前已经放下话去,此番只收一个徒弟,说出去的话不能更改,否则以后更不好办,这两个是挑到最后的了,师父,我想过了,弟子还是要从小培养比较好,等他们长大了,再选出适合继承掌门之位的。” 玉和劝她:“你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以后若遇良人,还会有孩子的。” 敛秦摇摇头:“师父,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我已经不再痴迷了,年少时,总觉得情爱是世间顶要紧的事了,如今才知道,人这一生,还有太多事情要做,况且,适者生存,我是真心想壮大雁照湖,若是没有竞争,哪会有人想着奋进呢?” 玉和沉默,敛秦真是被临晏伤得太惨了,或许已经对情爱绝望了,也或许是真的看淡了。敛秦考虑的事,并不是为了报复谁,而是从一派掌门的角度来考虑,若想门派壮大,就必须有竞争,今日的两个孩童,哪里能想到他们已经被迫承载了敛秦的厚望了呢? 玉和道:“你有了主意就好,天资固然要紧,人品更加重要。”她见敖泠一直坐在不远处,时不时看向这边,对敛秦道:“敖泠也是水族,你若能与东海交好,也算一件好事。” 敛秦却不接话了,只说了几句收徒弟的事,又道:“师父,两个孩子也不知去了哪里,走错地方就不好了,弟子要去寻他们了,待会儿再回来陪您。” 玉和点头,敖泠似乎对敛秦很关照,但敛秦不愿谈及敖泠,她也不能说什么,何况,敛秦与当年,实在是大不一样了。 敛秦走后不久,临晏也尾随着出去,没过多久,他又回到殿中,神色蔫蔫,似乎很是受挫,一个人坐着,目光逡巡看着殿中往来交际的众人,似乎心事重重,他来到玉和跟前站定,行了个大礼,才道:“长老,我是真心悔过了,如今想来,我与敛秦从小一起长大,之后又有幸能结为夫妇,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缘分,我当初不懂珍惜,现在后悔不已,我希望能挽回她,长老,求您帮帮我。” 玉和道:“我听说你们已经和离了,这是敛秦自己的决定,我是插不进手的。”说完转身就走,她对临晏的映像坏到了极点,简直不愿意同他说上一句话。 临晏拦住她,道:“长老,我是真的后悔了!” 玉和不理他,换了个方向准备离开,临晏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道:“小时候,我也来过昆仑的,长老,您当初也曾夸赞我心性灵秀。” 玉和道:“松开。” “松开!”身后有道冷清的声音传来,玉和转头,看见元慎从走廊的另一头过来,目光如刀看着临晏。走到近前,扯下临晏拉着玉和衣袖的手,唤了声:“师父。” 临晏松了手,自顾自道:“那时候我就想着,敛秦能拜得您这样有本事的师父,真是一件好事,我与敛秦从小就已经有婚约了,在我心里,一直把她当做未来的妻子。后来的那些年,敛秦在昆仑修炼,很少再回雁照湖,我们几乎见不到面,我却始终都记得她会是我的妻子,所以龟婆婆一提这件事,我就立即着手准备婚礼了,可是,成婚不久,昆仑大阵破,倾瑶山也被妖族攻击,我父亲羽化,我那时候临危受命,掌门的位子坐得并不稳,夫妻俩渐渐有了矛盾,后来一错再错,才造成今日的苦果。” 玉和心想,当年临晏真算是年轻有为了,一心想着接任掌门有一番作为,那时候的敛秦率性单纯,必定是不会为他分忧的,夫妻俩的感情破灭并不会只有单方面的原因。但无论怎么说,临晏后来亲手残害妻子与骨肉,这种行为令人发指,不能被原谅,她道:“你说你知错了,我并不想去分辨这话有几分真心,姑且就算你说的是真话,但不是所有错误都能被原谅的,临晏,覆水难收这四个字你应该听过。” 临晏脸色很不好,满脸的愧疚有了些裂痕,里头是掺杂了怨恨、不甘和尴尬,果然,摆在的脸上的表情都是可以被装出来的,人人都有两只眼睛一个嘴巴,可以做出委屈的神色,说出真诚的话,就是为了掩盖胸膛里那颗心的所思所想。 丛宗主也注意到了这边,见临晏受挫,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他四处与人攀谈,话里话外大多是赞扬昆仑的话,说这里洞天福地,灵气充沛,真是令人羡慕云云,大概是想借此与昆仑攀上交情,不过没什么人买账就是了。 师徒俩一前一后出了走廊,元慎跟在她身后,俩人都没说话,出了走廊就是太极大殿前的广场了,玉和转身,看了见他隔着自己一丈远,他的眼睛略过她看着前面的路,见她转过身来,俩人目光恰好对上,那双凤眸里清淡如水,他微微垂了眼眸,看着两人中间的青石板。 玉和道:“你若有事就去忙吧。” 元慎微微抬头,目光所及恰巧在她脚下位置,这是对师长最恭敬的姿态,他道:“是师伯们让弟子来寻您的。” 第177章 柳妙 此时离庆典开始还有大半个时辰,来客大多都聚集在太极大殿里,大师兄风荀子与各派的掌门人在一起说话,六师兄云山语与五师兄陆骞在并排坐着,他们两人都是沉默的性子,能这样坐在一起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似乎就是平生最高兴的事,八师兄景行满与九师兄景行止是一对双生子,年轻时候的容貌很是相似,常常被认错,十师兄辇云在与他们聊天,见玉和来了,唤她:“小师妹,过来认认,你猜猜哪个才是你八师兄,哪个是九师兄?” 玉和上前,见他们两人五官一模一样,气质却截然不同,一人看起来乐呵呵的,体型也有些偏胖,另一人则是目光锐利,他们两人,一个是修习土系法术,一个修习金系法术,玉和对着胖一些那个道:“这是八师兄。” 又对目光锐利那人道:“这是九师兄吧?” 辇云感叹:“啧啧啧,师妹你可真是厉害呀!” 景行满笑呵呵地:“果然是亲师妹,十多年未见了,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哈哈哈!” 辇云拿了块灵石出来,心疼地摸了摸:“我也是你们亲师弟,可师兄们整天就知道拿这个事耍我,这可是上品灵石,还是我徒弟孝敬我的。” 景行止一把抢过去,笑道:“师弟,愿赌服输。” 玉和道:“师兄们,你们打这个赌委实太幼稚了些。”当年,八师兄和九师兄也总是喜欢和别人打这个赌,其他几个师兄们有输有赢,只有十师兄辇云,一次没赢过,连闭着眼睛蒙都没蒙对过,因此输了不少宝贝,如今想起来,哪里会有人运气如此差呢,说不定就是两位师兄故意想坑他的。 景行满道:“小师妹,你就不能让我们一次吗?每次都想着若是你输了,我们就能赢得一坛子春玉雪解解馋,可一次都没有骗到你。” 玉和找了个座位坐下:“师兄们若是想喝酒,我那里多的是,定能让你们饮个尽兴。” “哈哈哈,我不信,那春玉雪一年也才得十几坛,当初师兄们想偷一坛子解解馋,被你追了半座仙山。” 玉和也笑,那时候她也才开始学酿酒,酿了多次,终于摸索到满意的配方,师兄们偷的那一坛,恰恰是酒引,她自然着急抢回来,师兄们却打趣她一坛子酒都舍不得,其他弟子更是说她酿的春玉雪是个宝贝,万万不能打主意,她道:“如今酿得多了,足够大家好好醉一回。”这几年,元慎每年都会酿几十坛子酒,说到这个,玉和又想到,如今师徒俩真的是隔阂很深了,以后,元慎还会再帮她酿酒吗?大概是不会了吧,他如今不再向她请教课业,连话也不怎么跟她说,明显是在避着她。 景行满似乎察觉到她的出神,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师妹,我也不白拿你的,我们再来打一个赌,我若输了,这块灵石给你,我若赢了,就要你的几坛酒,如何?” 玉和点头:“赌什么?” 景行满摸了摸胡须,道:“我们几个师兄师妹如今都回来了,只差四师兄还没来,他那人,历来最是准时,不早一刻,也不迟一刻,如今离大典还剩下半个时辰,我们就赌他会不会回来,做师兄的先来,我就赌他一定会回来,师妹你呢?” 辇云抱不平:“师兄你这不是占师妹的便宜吗?若是百年大典,咱们这一辈人已经参加过了,运气好一些的,还能参加两次,这次,可是昆仑的千年大典,昆仑的每一个弟子都很期待,四师兄一定会回来的。” 景行止也笑:“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他了,怪想念的,我也赌他会回来。” 辇云摸了摸下巴,他依然未续胡须,却已经开始长白头发了,他道:“师妹,对不住了,我也押四师兄会回来。” 玉和笑了笑:“师兄们,你们这样可不厚道,我这个做师妹的,怎么能盼着四师兄不回来呢,不如这样好了,我们来押他会带着几个人回来,如何?” 景行满大笑:“是,是,是,师妹你说得对,我就押他会带着夫人回来。” 景行止道:“我也押会有两人一起回来,他们夫妻伉俪情深,形影不离。” 辇云撇了撇嘴:“我呀,押三个人,说不定会有个侄儿侄女。” 玉和笑:“嗯,我与十师兄一样,押三个人。” 正说着话呢,大殿门口进来个女子,二十来岁的模样,眉目秀丽,身材有些丰腴,抱着个长长的木盒,她进了大殿,由一边的弟子引着来到风荀子跟前,也不知说了什么,风荀子的神情很是激动,那女子打开木盒,里面是把长剑,昆仑弟子身亡后,无论在何方,都会托人将佩剑带回来,师兄妹几人齐齐住了口,离开座位往那里走去。 走近一看,木盒子里的长剑剑身已经碎裂了,静静躺在盒子里,有浅浅红晕遍布剑身,上刻两字“红霜”。风荀子触上剑身,上面一丝灵气都没有,风荀子问那女子:“四师弟他,是何时湮的?” 那女子道:“家父是在半年前亡故的,临终前交代我一定要将佩剑送回昆仑。” 昆仑弟子的佩剑,是由昆仑墟下土造成,生于自然,主人死亡之后,佩剑灵气散开,剑身会皲裂,由弟子或是亲友带回昆仑,投到墟下,化为烟尘,历经过千千万万年,成为千般色相,万般气息,泯然于尘,或许会被取来塑剑,成为新的佩剑,不过到底不是原来的那把了。 风荀子又问了几句柳深的事情,这女子都能答得上来,她与柳深的妻子长得很像,看来果真是柳深的女儿没错。 风荀子神色很是悲伤:“哎,二师弟,三师弟,四师弟、七师弟都走了,我这个大师兄反而好好活到现在。” 景行止道:“我们都老了。” 玉和看了看师兄们,大师兄风荀子头发已经全白了,其他几个师兄也是两鬓苍苍,就连十师兄辇云,也生出了白发,只有她,依然是个少女模样,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丝痕迹,但其实,她才是活得最久的那一个。 风荀子接过木盒,道:“侄女儿,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来。” “多谢师伯。” 师兄妹几个人定下的赌约没有一个人赢,千年大典,没想到回来的是四师兄柳深的残剑。 千年庆典原本该是一件普天同庆的事,但此时听闻了四师兄亡故的消息,几人心中都很伤怀,风荀子又详细问了一些事,得知这女子叫柳妙,是四师兄唯一的女儿,柳妙跟随柳深学习法术,是柳深唯一的传人,风荀子让柳妙一一拜见过师兄妹几人,柳妙在看见玉和的时候,有一瞬的愣神,随即解释道说没想到过会有个如此年轻的师叔,或许是因为她们同为女子,看起来年龄又相近,她很愿意亲近玉和。 庆典是在正午时分开始的,风荀子领着众人在太极大殿前祭三清祖师,柳妙捧着残剑站在了原本预留给四师兄的位置上,广场上有个巨大的青铜炉,风荀子上了清香,行祭祀大礼,又做了祷告,引得祥云朵朵,紫气东来,诸圣显现,而后昆仑的诸位弟子上前齐力布下阵法,灵气浩大,由内往外散去,涤荡昆仑墟的每一寸土地,典礼很盛大,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着。 第178章 酒祭亡魂 大典还未开始半刻钟,山门处有弟子通传:“掌门,妖族主君送来贺礼。” 一时间,场上针落可闻,风荀子脸色很不好,吩咐那弟子将礼物拿上来,打开盒子,是幅墨宝,上面写着“贺昆仑立派八千年”几个大字,风荀子脸色一沉,将卷轴投入青铜香炉内,只道:“大礼继续。” 墨宝倾刻之间烧成灰烬,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引得风荀子如此震怒,离得近的几人虽然看到了,但也是有些莫名,只是猜想原来掌门对妖族竟然如此憎恶,玉和离得近,又站在风荀子对面,阳光透过纸张在背后显露出影子,玉和看到那墨宝字迹劲瘦,铁画银钩,正是她历来书写的字体! 她脸色蓦然一白,心里发紧,夜惊川想干什么!这哪里是送给昆仑的,分明是送给她的,她这些年在昆仑安稳度日,最怕的就是身份暴露,小心翼翼这么多年,还是被夜惊川发现了,她看了看师兄风荀子,他并没有看她,似乎并不知道这幅墨宝真正的含义,她不敢去想,若是天下人知道她是玉霄的女儿,她将如何自处,又会连累多少人,昆仑必定也会被修界所指,还有师父玄清老祖必定会遭受唾骂。 大礼还在继续,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她这一整日心中思绪繁乱,按部就班跟着众人,宛如木僵一般。 元慎其实也见到了那幅墨宝,一眼就认出来是师父的字迹,见她神色恍惚,心头更是有诸多疑问,师父她,到底为何会认识妖族的主君? 典礼结束,奉上茶水点心供众人享用,饮宴酬酢会一直持续到深夜,一部分仙山的掌门并不会着急回去,据说东寻早已安排好了住处,玉和坐在案后,静静看着殿中众人。 风荀子带着东寻四处交际,他一直用心栽培东寻,今日听闻柳深亡故的消息,似乎也意识到他年纪很大了,或许是该退位了,他将东寻与各门各派的人引荐,虽未明说,但这种行为表达的意思就是,东寻会是下一代掌门人。 玉和算了算,大师兄风荀子接任掌门已经六十五年,这个年份,在昆仑历代掌门中不算短,但也不算长,昆仑立派八千年,到如今,算上风荀子,共有三百四十四代掌门人,立派之初,天地间灵气充沛,尚有人能成仙,在任时间最长的是一百三十年,那位先祖在他两百岁时候成仙了,之后,天地间灵气越来越稀薄,成仙的人也越来越少,近千年来,没有一人成仙,掌门人在位的时间就更短了,有些甚至只做了十年不到,师父玄清老祖算得上这一千年来造诣最佳的,活了一百六十岁,做了七十多年年掌门人,后来又在坤崚峰闭关五十年才去世,百年前妖族与修界大战,两败俱伤,二师兄、三师兄就是那时候身亡的,七师兄重伤难愈而死,妖族也上损伤惨重,经那一战,妖族安静下来,玄清老祖威名远扬,修界得保百年太平。大师兄接任掌门这些年,还算平稳,只有十二年前师父羽化,昆仑大阵破,妖族来犯,万幸,她修复了阴阳八卦阵,所以说,风荀子在位期间,虽有危机,但万幸,都化解了。 风荀子的能力,在同辈弟子之间是很出色的,他又是大师兄,威严公正,也不会在背地里做什么阴私之事,但他到底老了,如今已经快一百二十岁,差不多也该退位了。 只是,东寻这个人,法术尚可,心机城府也具备,但性格有些狭隘了,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拜入昆仑门下,那时候风荀子还不是掌门,如今已有七十年,东寻的驻颜术修得还算不错,如今看起来不过四十不到的样子,他遇事还算老练,但玉和总觉得他缺乏一种成大事者的格局和眼界在里头,更糟糕的是,若是她的身世被揭露,东寻能不能顶得住? 还有元慎,他是她的弟子,必定会受牵连的,他也不知在忙什么,大典结束就不见身影,不过,师徒俩的关系疏远一些也是件好事。 柳妙则在与昆仑的一些年轻弟子说话,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弟子们一直在安慰她,玉和心事重重,没坐多久就准备起身回去了,谁料柳妙追上来道:“小师叔,听说清云峰上风景如画,我能不能去那里住几日?” 玉和本来是不愿意让外人到清云峰的,但念及柳妙是四师兄唯一的亲属及传人,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落四师兄的面子,只好答应下来。 柳妙似乎对这件事很满意,亲亲热热地挽着玉和的胳膊一起回了清云峰,敛秦今夜并没有留下来,清云峰除了玉和居住的正殿,西侧殿是由元慎住,北侧殿是敛秦的当年居住的地方,里头陈设未变,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居所,剩下的房间都空着,当初,碧瑶来照顾她时,住的是北侧殿,但玉和心里就是不愿意让柳妙住进北侧殿里,碧瑶与柳妙都是活泼的性子,但碧瑶心思单纯,与当年的敛秦很像,但柳妙今日刚到,玉和摸不清她的性子,心里对这个女孩儿总是喜欢不起来,今日又遇到贺礼的事,更是心事重重,或许是她戒心太重了吧。 回到清云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玉和准备收拾一间南侧殿的屋子给柳妙居住,柳妙似乎很不好意思,她道:“小师叔,真是太麻烦您了,都怪我先前没有打过招呼,不如这样,我今夜随便找个地方住好了。” 玉和道:“无妨,总是要收拾的。” 前些时日,为了做卷轴,玉和将清云殿周围的玉兰树枝都修剪了一遍,南侧殿这边纷乱的枝条也被她砍开了,但屋子里头的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尘土,不过还算明亮,她用了法术,收拾一间屋子并不算什么难事,又置办了些帘帐被褥,桌椅板凳等用具,安顿好了柳妙,俩人又说了些话,不得不说,柳妙性子开朗,很会聊天,俩人一直聊到深夜,玉和才回去。 玉和在花林中慢慢走回去,远远看见西侧殿一片漆黑,元慎应该早就回去休息了吧,月光很清亮,她坐在正殿前的台阶上,看着庭前月色如水,太极峰上的灯火渐渐熄灭了,看来人们回去休息了,整个昆仑仙山变得漆黑一片。 玉和拎了坛酒出来,取了两只酒盏,各倒一杯,一杯祭奠四师兄柳深。 “师兄,清酒祭亡魂,明月忆故人,你活得畅快,我着实羡慕你。” 嫌酒盏太小,将另一杯放在青石板上,抱着酒坛慢慢喝,柳深与玉和一样,是个潇洒性子,他活得洒脱,娶妻之后,云游四方,玉和心里是很羡慕的,她年少时也想诗酒趁年华,高歌纵马游天下,可始终被身世所困,活得小心翼翼,柳深活出了她想要的样子。 月上中天,明月的影子投印在酒杯里,满盏清辉,她有些醉了,却见月光朦胧处,有个身影慢慢走出花林,他看到她,停住脚步,愣了一下。 玉和灵台有些混沌了,却还是看得清他目光冷淡,她唤了一声:“阿慎。” 元慎近前两步,向她行了个礼:“师父。” 玉和见他隔得远远的,唤她的声音也是冷冷清清,心里突然就觉得很难过,她道:“你过来。” 元慎又上前几步,尚且隔着她很远。 他不过来,她只能走过去,晃悠悠起身,颤颤巍巍下了台阶,眼前朦胧,被凸起的青石板边角拌了一下,摔得踉踉跄跄,元慎扶了她一把,待她稳住身形,又立马松开手,退到了三尺外。 玉和问他:“你是不是不认我这个师父了?” 元慎道:“您是我唯一的师父,弟子不敢忘。” 玉和大概是真的醉了,这些时日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她道:“你骗我,回来半年了,我就见过你两次,一次是在辛夷堂,一次就是在今天,也没说上几句话你就走,你是不愿意认我了,我知道的。” 元慎沉默。 玉和道:“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也会像柳妙那样,捧着清色回来吗?到时候,一把扔到熔岩里,化为灰烬,从此,世间的人哪里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 元慎道:“师父,您喝醉了。” 玉和泄了气,颓然坐在台阶上,从下往上看着他,看不清他的神色,她努力看了半晌,他背光而站,面容更是模糊,她低下头望着酒盏里的月影,道:“人都是会死的,我也一样,不过,我已经活得够久了。其实你不愿意认我,也是一件好事,等到哪天,发现我并不是什么好人,亲手杀了我也不一定。” 元慎蹲下来,见她神色悲伤,愣了愣神,道:“师父,我并没有这样想,我不会背弃你的。” 玉和道:“真的吗?” 元慎难得好声好气安慰她:“真的,这几个月,昆仑上下都在忙着千年大典的事情,弟子也被委派了许多任务,今夜也是忙到现在才回来。” 玉和抬起头,见他面容温和许多,凤眼里也多了丝暖意,她伸手抚上那双眼睛,盖住眸里一切光辉,她道:“阿慎,如今在我身边的,就只有你了,这天下,我不知还能信任谁。” 掌心里的睫毛颤了颤,有些痒,她放下手,见元慎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她端起地上那盏酒,递给元慎:“陪我喝一杯吧!”说罢,又想起这他酒量不好。 “算了,放了太久,酒味淡了。”伸手将酒泼出去。 元慎伸手捏住酒盏,里面只剩半盏酒,他接过来喝了一口。 玉和笑了笑,扯着他手臂,强行将他拉过来按坐在台阶上,两人一排坐着,又喝了些酒,玉和越发醉了,她喃喃道:“你要学好法术,知道吗?等到你能自立的那一天,我就能放心了。” “嗯。” “我想过了,到时候,我就离开昆仑,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的。” “师父又想丢下我吗?” 玉和迷糊了:“我何曾丢下你?” “若未拜您为师,早被弃于世间,还有在桂林……”他止住了话头,又道:“算了,忘了也好。” 玉和喃喃道:“你做我的徒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修仙除了活得久一些,没意思极了,我如蜉蝣,生死由天。” 元慎道:“师父倒是看得开。” 玉和摇头:“你不懂,我最羡慕的,就是四师兄,可我这一生,都不能像他那样活得畅快,师父、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七师兄都不在了,剩下的几个师兄都老了,我平生收了三个弟子,孙西棠死了,敛秦可以独挡一面,只有你,我最放心不下。你知道吗,今日的那幅字画,是送给我的,若连累到你,真是万分抱歉。”说着说着,神识越发混沌,再也坐不住,整个人往后倒去,也不知靠上了什么,有些温软。 她迷迷糊糊地,不忘叮嘱:“阿慎,你要好好的……” 第179章 朝乾峰 玉和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记得昨夜喝醉了,也不知是怎么回的房,似乎还见到了元慎,两人在一起说了许多话,已经记不清了,出了房门,台阶下有个空酒坛,两只酒盏散落在地上,昨夜的事情大概只是梦吧。 没多久,柳妙过来找她,玉和带着她去了朝乾峰,那里是昆仑弟子们的居所,当初她们师兄妹刚拜入昆仑时就住在那里,建筑大多是单间聚集,屋后都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正朝东方,每日里太阳升起,第一缕暖黄的光晕就会照到院子里,窗户也明晃晃地,叫醒睡梦中的人。屋前种着些低矮的灌木,零星开着细碎的白色小花,香味很浓,这里的景色与这座山的名字一样,充满了生气。 当年师兄妹的居所已经有新的弟子住了进去,打理得很干净,屋外的景色倒是没怎么变,只是打开门一看,里面的陈设已经是按照别人的喜好来摆放了,到底,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四师兄自从八十年前下了山,除了师父的丧礼之外,几乎没怎么回来过,八十年来,昆仑开山收了八次徒弟,新的弟子们穿着素净的道袍,每日里学习课业,做着她们当年做过的事,玉和头一次觉得自己也老了。 两人一路走来,有弟子向她们打招呼,柳妙很开朗,与很多人都能聊得上天,很多弟子纷纷叫她:“柳师姐。” 短短半天,就可以让这么多弟子对她表示友好,玉和觉得柳妙真的事太擅长于交际了,到了晌午,玉和准备回去了,柳妙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不过还是跟着玉和回去了,路上遇到了元慎,众位仙山的掌门今日陆陆续续离开昆仑,为表示友好,风荀子率领弟子们前去送行,元慎也早早被叫去了,一直忙到这个时候,柳妙见到他,很热情地打招呼:“元慎师弟,我们昨天见过的。” “柳师姐如今住在朝乾峰吗?” 柳妙道:“不是,住在清云峰,说起来,当真是不好意思,我见到小师叔就忍不住想亲近,师叔只好昨晚收拾了南殿出来,今天又带着我去朝乾峰家父的旧居缅怀,有劳师叔费心了。” 元慎道:“清云峰历来人少,所以很多屋子都空着,我安排屋子时,大多安排在别的地方。” 听这话的意思,安排客人的事情,原来竟然都是元慎在做吗?可昨日里,众人交口称赞的都是东寻,看来元慎这差事吃力不讨好,功劳都被东寻抢去了。 柳妙道:“我倒是觉得清云峰挺好的,玉兰花开得特别美,又幽静。说起来,师弟你真是辛苦了,昨日来了那么多人,大多是你在安排,其中事务繁杂,最是费神,你虽然并未出面交际,但几位掌门都对你印象很好。” 元慎看了柳妙一眼:“师姐谬赞了,我只是打打下手而已,各位掌门哪里会认识我。说起来,还是师姐你人缘好一些,方才我就听师弟师妹们夸赞你,说柳师姐平和宽厚十分好相处。” 柳妙有些不好意思:“先父在这里生活了数十年,总与我说起当年在昆仑墟修炼的日子,我就是想着好好看看他生活过的地方,见到其他人也觉得亲切。” 元慎道:“先前东寻师兄还说想带着你好好转转呢。” 柳妙很亲热地挽住了玉和的手臂:“不,我要与小师叔待在一起,我最喜欢小师叔了。” 玉和笑了笑,对柳妙道:“你别嫌我烦闷就好,我到底年纪大了,你是年轻人只怕觉得无聊。” 柳妙笑道:“师叔,您还这样年轻,我来昆仑的第一天,都不敢相信昆仑会有这样年轻的长老,还以为是个年轻貌美的师妹。” 玉和也笑:“你这丫头嘴真甜。” 三人回了清云峰,柳妙先回了南侧殿,正殿与西侧殿有一段路是同行的,师徒俩一前一后走着,出了花林,前方就是正殿了。 元慎对玉和道:“师父,收拾屋子这种事,以后交给弟子来做就好。” 玉和转身,见他眼里似乎多了丝暖意,不再像之前一样目光冰冷看着自己,玉和道:“好。” 之后的几天,除了授课,玉和日日待在清云峰,她以前就是这么生活的,倒不觉得有多无聊,柳妙一直与她待在一处,她每日里都会去辛夷堂看书,柳妙也跟来了,她道:“小师叔,您这里藏书可真多。” 玉和道:“大半都是闲来打发时间的。” 柳妙道:“小师叔,您真是太厉害了,先前就可以以一己之力修复阴阳八卦阵,法术超群,却仍旧如此勤勉,昆仑有您这样的人物,真是一件幸事。” 玉和笑了笑:“你谬赞了,我不过是昆仑仙山上的一个道士罢了,自然也是一心想着修炼法术的。” 柳妙道:“小师叔您别谦虚,修界的人都是以修行为重,但天资卓绝又精通的,属实不多见,这样的人,便是门派的顶梁柱了,所谓鹤立鸡群者,必担其责,就如同当初掌门师伯一样,肩负着昆仑一派之长的重任,更是修界表率。” 玉和垂了下眼眸:“所以说培养弟子委实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柳妙见玉和不接她的话,笑了笑道:“小师叔,您的三个弟子中,已经有两位掌门人了,元慎师弟也是年轻有为,在同辈的弟子中属实是佼佼者,您真是太会培养弟子了,您本身,也是有掌门人的才干的。” 玉和随意翻着本书,柳妙话里话外都扯到掌门之位的事情,风荀子老了,昆仑上上下下都知道,风荀子很多年前就把东寻当做未来掌门人培养,千年大典上的事情,大家都看得出来,风荀子可能不久之后就会退位了,在有些门派,长辈们会选一些出挑的弟子出来培养,仍由其竞争,胜者继任,其中必定有竞争,或许还会有计谋,但这恰恰也是考验,风荀子并未如此做,只培养了东寻一个,说起来,东寻当年在众弟子中,真的是最出挑的了。 在昆仑,大家都觉得东寻继任已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所以不会有人考虑到站队的事情。 柳妙又道:“家父曾经说过,当年,您惊才绝艳,在挑选继任者这件事上,师祖他老人家也曾犹豫不决。” 玉和道:“我是比不上师兄们的,且性子洒脱,做个长老就很好了,当年的事情,是板上定钉的,你误会了。” 柳妙面露悻悻之色,随即笑了笑,也找了本书来看。 玉和总算知道柳妙为何一直想同她亲近了,原来是想她去争夺掌门之位,她记得四师兄柳深不是这样的性子,怎么教养出来的女儿城府如此深。 第180章 撺掇 后来的几天,柳妙再也没说过这件事,陪着玉和的时间更少了,听说她在昆仑交了许多朋友,或许是发现玉和真的无心参与昆仑的事物吧。 之前,玉和削了许多玉兰枝条来做卷轴,阴干之后,还要用水浸泡一段时日,木质会更加密实,算了算,也泡了一个多月,可以捞起来了,玉和到了后山,那里有一道瀑布,枝条捆成一团沉在水底,颜色已经变成沉黑色,果然已经够时日了,再次阴干之后就可以做卷轴了,这一片水幕只有及膝深,十分清澈,玉和脱了鞋袜,卷起裤脚和衣袖下到水里将木轴捞起来,水流凉丝丝地十分舒适,她没舍得上岸来,惬意地坐在瀑布中间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享受着清水温柔拂过肌肤的感觉,雪白的小腿被水一泡,更是白嫩。 泡了半天水,太阳快下山了,她抱着木轴准备回去,却见岸边花林里有两个人正在比试,是元慎与柳妙,两人似乎已经交战了几个回合了,地上的残花四散,柳妙捏决向元慎攻去,元慎游刃有余地避让开来,至一株花树跟前,退无可退,他闪身凌空后翻绕到柳妙身后,柳妙反应很快转过身来,使出剑诀向元慎攻去,元慎还是没有出剑,只捡了根花枝来挡,虽是枝条,但凝了灵力,攻势丝毫不弱,柳妙娇嗔:“师弟,你不厚道,迟迟不出剑,可是看不起我?”说罢全力攻来。 元慎侧身避让,柳妙攻势太猛,眼见要将一株玉兰花拦腰砍断,他唤出佩剑素情一挡,柳妙见元慎终于使出佩剑,会心一笑,又捏决攻来,元慎收敛了气势,却还是将柳妙震出一丈开外,她止不住脚步,向后栽去,元慎拉住她的手腕防止她跌倒,柳妙顺着这股子力道向元慎怀中扑去,元慎扶住她的肩膀,并未让柳妙摔进他怀中,待她立稳身形,然后退开来。 柳妙嫣然一笑:“多谢师弟。” 元慎将素情收回去,柳妙似乎有惋惜之色,道:“师弟,早就听说,你这佩剑厉害,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元慎道:“素情已经在我身边十多年了,不过炼成才半年多。” 柳妙慢慢走近几步:“师弟,你可真厉害,你不知道,前几天,我也与其他的师兄师姐们交过手,不是我说大话,她们的佩剑,都没有你的厉害,就连东寻师兄的佩剑,也要逊色许多。” 元慎道:“师姐你谬赞了,我倒是听说你已经打败了许多师兄师姐们,大家都对你赞誉有加。” 柳妙崇拜地看着元慎:“可你今日,却轻轻松松赢了我,师弟,听说早就有长老们称赞你是昆仑这一辈弟子中天资最佳者,师姐跟你说心里话,我觉得东寻师兄真的没有你厉害。” 元慎笑了笑,不做声。 柳妙又道:“师弟,这个想法,并不只是我有,很多师兄师弟们都是这样想的,千年大典的时候,很多事情本来应该是东寻师兄来做的,可他安排地其实并不妥帖,最后还是你一一查缺补漏,你本来是好心,但东寻师兄却因此记恨你,安排了许多琐事为难你,要我说,他好歹是昆仑的首席弟子,不帮衬师弟就罢了,怎能如此呢?” 元慎道:“我也是昆仑弟子,千年大典这种事,关乎昆仑的脸面,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还有,东寻师兄也并未针对我,师姐,你想差了。” 柳妙挡在他身前:“掌门师伯已经老了,掌门之位,自古德才兼备者居之,师弟,你就不动心吗?” 元慎摇头:“我首先,是个道士。” 柳妙笑盈盈地:“你这话与小师叔说得如出一辙,师弟,师叔不愿参与掌门之争,没想到你也不愿意,但她已经是上一辈人,还可以避开,可你,只怕避无可避了。” 元慎不以为然:“师姐,你回来的时间短,所以不知情,师伯培养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东寻师兄,这是板上定钉的。” 柳妙道:“是啊,很多年前就是这样了,这是昆仑上下都知道的,可是师弟,我听说自从你炼剑回来之后,掌门对你是刮目相看了,这已经让东寻师兄不喜,千年大典的时候,师伯也给你分派了任务,东寻师兄针对你的事情,师伯后来也知道的,还当众狠狠责罚了东寻师兄,又称赞了你,师弟,你说,他此举是什么意思呢?” “师伯历来公正,赏罚分明。” 柳妙摇头:“师弟,那这几日呢,听说掌门师伯要去仙农宗,门中一些杂事,他会交给几名出色的弟子来打理,其中就有你,且你的任务最重,有些眼皮子浅的,还以为师伯为千年大典的事情生气,这是要重新挑选继任者了,可此次仙农宗的事,掌门还是选择了东寻师兄前去,可见师伯并没有放弃他,这又是为什么呢?” 元慎垂了眼眸不说话。 柳妙道:“师兄,掌门师伯这是想将你当成磨刀石啊,他也知道东寻师兄这些年越发不成样子了,但他还是属意东寻师兄来继任掌门,只想警戒他一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有危机感,或许,他会反省自己,以后做得更好,可你呢?得罪了他,往后利刃已成,你改如何自处?” 元慎笑看了她一眼:“师姐,你想多了,我不想去争夺什么掌门之位,就算真有纷争,你也不该押我。” 柳妙靠近元慎,伸手搭上他肩头,目光勾人,在他耳边低语:“师弟,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惊才绝艳,目光远大,这样的人,胸中必有抱负,不会甘心于此的。” 元慎推开柳妙:“清云峰幽静,你还是另找住处吧,免得打扰这一方清净。” “你!” 元慎又道:“我师父她没有赶你走,不过是念着四师伯的面子,我可不一样。” 柳妙气急反笑:“你以后会后悔的。”说罢拂袖而去。 玉和本来是不愿露面的,但绳索泡了太久,绵软松散,有截木轴滑脱,随即哗啦啦一声,整捆木轴都纷纷散落水中,元慎听到声音望过来,这里的水流极快,木轴瞬间便已经飘远,她连忙踏水去追,溅起水花,湿了小半身衣裙,终于捡回来一些,她抱着木轴回来时,有一截随着水流冲到岸边,元慎伸手捡起来,想递给她,却见她衣裙小半湿透,白皙的小腿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两只玉足粉粉嫩嫩踩在光滑的石头上,他眼神闪了闪:“师父,把木轴给我吧。” 怀中的木轴还滴着水,玉和将木轴放在石头上:“不用,免得弄湿衣服。” 她的鞋袜还在上游,她蹚水逆流而上,到了岸边穿好鞋袜,又捏决将身上弄干,回来时,元慎已经将木轴重新捆好,拎着绳子在树下等她。 师徒俩慢慢走回去,柳妙撺掇师徒俩的事情,两人已经心知肚明,柳妙不会罢休,这场纷争是风荀子默认的,也不会停止,玉和还是忍不住问元慎:“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元慎将木轴一根根摆在檐下背光的地方晾好,他道:“师父,您说呢?” 玉和心想,掌门师兄这次做的事情,实在是把元慎推到了风口浪尖,她道:“昆仑掌门这个位子,的确是很有诱惑力的,可我私心里,是不愿你去争夺的。” 元慎笑了笑:“道士大多是以得道成仙为目标,做掌门这种事,并没有多重要,可是,师父,很多人不是这样想的。”他还有一句没说的是,既然卷入了纷争,哪里那么容易脱身。 第181章 幌子 第二天,柳妙就搬离了清云峰,到了朝乾峰和其他弟子一起住了,据说她人缘很好,大多数人都很欢迎她,只有掌门坐下弟子持观望态度,大概是顾忌她先前亲近玉和同元慎吧,可没过几天,柳妙就已经和东寻处得很好了,玉和在心里赞叹一声:真是好手段! 看来昆仑众弟子间拉帮结派已经很明显了。 玉和心想,掌门师兄当年,只培养了东寻一人,不就是希望可以避免弟子们为了掌门之位争斗吗?可如今,也是他一手制造了这场争斗,为了东寻这个接班人,他竟然不惜牺牲其他弟子,更何况,他选的磨刀石,都是昆仑的佼佼者,其中,就有她的弟子元慎。 风荀子老了,果真不适合当掌门了。 玉和心里还是担心元慎的,免不了打听一些消息,这还是她头一次主动探听事务,才知道原来元慎炼剑归来后,要将佩剑给掌门过目,风荀子自然一眼就看出素情饮了妖邪之力与魂魄之力,也就是说,素情剑锋,既可斩妖,也可诛鬼,这世间,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佩剑,再加上元慎早已向紫微帝君立下誓言忠于道门,所以风荀子对他越发满意了,甚至玩笑道:“你若是我的弟子就好了”。 当时已经在着手准备千年大典的事情,事务繁杂,风荀子将大半事情都交东寻来做,具体事务也是由东寻分配,元慎分配到的,就是安排住宿这件事,可谓吃力不讨好,但东寻的计划不够详尽,且有冲突,元慎私下同另外几人商议一番,总算制定了新的计划,东寻更不高兴,私下使了许多绊子,好在最后千年大典顺顺利利举行了,但总有人看不惯向掌门告了状,事情被揭露,掌门当众狠狠责骂了东寻,又称赞了元慎。 玉和心想,难怪元慎那几个月那样忙碌,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这几日,风荀子准备去一趟仙农宗,将门中事务交给五师兄陆骞和十师兄辇云打理,又指派了几名出色的弟子协同理事,说是:“昆仑弟子不当只懂修行,诸般杂事也要涉及一些。” 以前,风荀子若是下山,大多会把事务交给东寻,此时看起来倒像是要变天一般,有些弟子就开始思量纷纷了。 玉和觉得柳妙分析得还是不错的,在风荀子心里,东寻始终是唯一的继任者,这次被挑选出来理事的弟子们,大概也不会天真到以为掌门会重新选择继任者,可昆仑上下局势动荡,可见这些人大多都是有异心的,剩下的如元慎这样没有异心的,则是能力太过优秀之人,风荀子带着东寻出去,实则是为了东寻挽回声望去了,东寻此番离开,昆仑还不知会经历多少争斗,待他功成回来,顺理成章继任掌门,这些磨刀石们鹬蚌相争,最终还是东寻渔翁得利。 真是一出好计策! *** 元慎似乎是真的打算避开风波,每日里只待在清云峰,玉和见他除了在辛夷堂看书,哪里都不去,也未见有弟子来找他麻烦,心里有些疑惑,直到去授课时,才从沐歌口中得知元慎扯了个幌子,还扛了她的大旗。 她回了辛夷堂,见元慎靠在阔背椅子上,面上盖了本书,似乎已经睡着了。她伸手将书拿下来,见他果真在打瞌睡,刺眼的阳光落下,他睫毛颤了颤,眼睛悠悠睁开,凤眸里头留着睡意氤氲未散,眯了眯眼,不经意便是流光溢彩,他唤了声:“师父。” 玉和暼过目光,道:“我听说,你酿砸了我最爱的春玉雪,被我狠狠训斥了一顿,势必要重新酿酒赔给我。” 元慎揉了揉眼睛,坐直了些。 玉和又道:“我还听说,你为此很是苦恼,时值初冬,根本没有春花和新雪,但去年酿的酒已经喝完了,今年的酒又坏了,我历来嗜酒如命,没有酒喝,生气极了,罚你酿酒,什么时候酿好,什么时候才能出清云峰。” 元慎笑了笑:“师父从哪里听来的?” 玉和问:“那些人竟然也相信你这一番说辞,是我平日里太严肃了吗?我记得并不喜欢训斥弟子,还有,我哪里就嗜酒如命了?” 元慎心想,当初她训斥云晓峰和沐歌的事情,昆仑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弟子们都说清云长老看起来冷冷清清,实际上是个再严肃较真不过的人,当然了,这样的话玉和是不知道的,元慎笑:“两位师伯都知道您那春玉雪一年也没多少坛,宝贵极了,我一说,他们就相信了,还说当年偷了您一坛子酒,被您追着打了半座仙山。” 玉和扶额,她竟然不知道在众人眼中,她是一个凶巴巴且小气的人,她看了元慎一眼,见他悠哉游哉翻着书,一点都不为诋毁师长这件事而感到愧疚似的。 玉和索性也坐下来,寻了本书来看,正是那本《徐霞客游记》,里面讲到昆明四时鸟语不断,长年和风送凉,花枝开得漫山遍野,天高云阔,美不胜收,又说大理产茶叶,中庭院外乔松修竹,间以茶树,树皆高三四丈,绝与桂似。时方采摘,无不架梯升树者。茶味甚佳,焙而复爆,不免黝黑…… 书中语录清新眷美,昆明的四季如春仿佛都在眼前铺展开来,一页看完,意犹未尽,翻书时目光扫过书籍侧边,可以看见斜对面的青年垂着眼眸读着经卷,他神情专注,修长的手指慢慢翻着书页,仿如画里人,玉和强迫自己收回目光,继续读着游记,却顿觉书中所写索然无味了,草草看完一页,趁着翻书时的间隙去看了看斜对面的人,还未看清,只暼一眼就迅速转开目光,她心里觉得遗憾,鬼使神差地又翻了一页,透过指尖缝隙望过去,青年依旧神情专注,似乎一点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他翻了一页书,露出书脊,是本《清净无为经》,玉和一下子回过神来,撤回目光,终于不敢再看,将书翻过来倒扣在案上,起身出了辛夷堂。 清净无为,无欲无为,更重要的是,遵守天地规则,顺应纲常。 午后阳光明媚,花枝姹紫嫣红,幽花落林稍,和风送香蔼,她心中有些烦躁,折了根枝条为剑,练一遍飘灵剑法,姿势动作均已娴熟无比,行云流水,有细细嗡鸣震得林中花枝乱颤,练完一遍,心念终于沉静了些。 满地都是落花,躺在树下,头顶湛蓝的天空被玉兰花枝遮了大半,纯蓝与绿叶红花的色调对比强烈,鲜明又欢快,她拾了朵落花来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第182章 人选 这段时间,昆仑可谓暗涌不断,风荀子带着东寻去了仙农宗,又挑选出几名出色的弟子来协助管理门中事务,元慎拿玉和的春玉雪做幌子,得以悠然待在清云峰顶。 可这份悠然并未持续多长时间,还不到十天,掌门传信回来了,要求再派弟子过去增援,由五师兄陆骞、十师兄辇云商议后,决定从此次协同理事的弟子中间挑选一人出来带队过去,也不知怎地,竟然落到了元慎头上。 玉和听到这个消息时,事情已经板上定钉了,元慎这段日子待在清云峰,是出于躲避的目的,可也因此失去了议事的机会,众人把名单商议好,才通知他。 看来这一份差事并不是什么美差,玉和去找两位师兄,陆骞依旧是惜字如金,只说一句:“他是最好的人选了。” 玉和又问十师兄:“师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辇云也道:“师妹,他的确是最好的人选了。” “师兄,你不要再卖关子了,昆仑如今的情势,大家心知肚明,元慎待在清云峰,不就是为了避开纷争吗?” 辇云摸了摸下巴,胡渣已经有些花白了,他道:“还不是为了仙农宗的事情,如今不好办啊!”接着又道:“其实这事还与师妹你有些关联。” 玉和不解 辇云道:“仙农宗丛宗主有个女儿叫丛婉君,修界都在盛传倾瑶山掌门临晏与丛婉君勾搭成奸,谋害雁照湖湖主敛秦,这敛秦可不就是师妹你的弟子吗?师妹,这件事,你其实是知道的吧,还有人说你曾亲自到倾瑶山为敛秦讨回公道,要我说,你还是太心软了,这样的狗男女,当时就不该放过。” 玉和不置可否,果然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了,人言可畏,舆论的力量是很强大的,这不也是她当初的目的吗? 辇云又道:“不过如今,临晏和丛婉君两人的名声已经臭的不行了,听说因着此事,还连累了丛宗主,仙农宗许多长老早就不满丛宗主了,借此事乘机发难,要夺了他的掌门之位,仙农宗内部如今是乱成一团了。” 玉和道:“所以掌门师兄去仙农宗就是为了解决此事的?” 辇云干干笑了两声,道:“哎,昆仑好歹是大道之首,遇到这种事,自然是要管的。” 玉和心想,仙农宗再怎么争夺掌门之位,那也是人家门派的内部事务,昆仑虽为修界之首,哪里有过这样插手别派事务的时候,风荀子此番前去,定是已经有了合意的掌门人选,只是为了去助长声势的,实在是越俎代庖了。想了想,心下明了,这分明是在帮东寻建立盟友,仙农宗的新掌门必定会感念风荀子和东寻此时帮助他,以后往来只会更方便。 玉和又问:“那怎么又要元慎带领弟子过去增援了?” 辇云神色有些不自然:“哎,这事也是大家都预料不到的,那丛掌门素来圆滑世故,能屈能伸的一个人,哪里想到竟然会自裁谢罪呢?” 玉和手心一紧,若是因着昆仑插手而导致丛掌门自裁,那两派之间的梁子算是结大了。她追问道:“仙农宗如今是何态度?” 辇云道:“倒不至于打起来,仙农宗如今掌门人选主要有两个,一个是丛宗主的长子丛恒飞,一直以来都是丛宗主属意的继任者,另一人是仙农宗的大师姐丛萱君,是仙农宗的首席弟子,本来,掌门师兄支持的是一个名叫丛立山的长老,这人也算颇具威望,当年就是丛宗主的有力竞争对手,谁知道这丛立山被丛恒飞抓了起来废了丹田。” 废了丹田,那还修什么道,更别提做掌门了,看来大师兄风荀子此去,没达成目的不说,还得罪了人,玉和道:“本来就是别派的事务,管他作甚,回来好了。” 一旁沉默的陆骞说话了:“已经牵扯其中了,没那么容易抽身。” 辇云也道:“如今,若是丛恒飞做掌门,必定会为父报仇的,至于那丛萱君,师兄最开始支持的并不是她,所以她也没有与我们交好的意思,反而打着要彻查的旗号,将我们的人扣在了仙农宗。” 玉和急了:“那更不能让元慎牵扯到里面去!” 辇云过来,扶住她的肩膀:“师妹,你别激动,依照掌门师兄的本事,仙农宗是扣押不住他的,他此番传信回来,着重说了要派信得过的弟子过去,可见他是想解决此事的,更为重要的是,昆仑有一部分人心里已经有所倾斜了,或许是与仙农宗的事情有所关联,也或许,是因着我们本派的纷争。师妹,你懂我的意思吧?” 玉和冷笑了一下,昆仑如今拉帮结派,还不是因着掌门师兄一手造成的,他定想不到去了仙农宗会是如今的局面,腹背受敌,他是怕去增援的人反将他一军,所以要求一定要信得过的人前去,她道:“所以你们挑中了元慎,可他明明就不愿牵扯其中。” 辇云道:“师妹,师兄他是昆仑的掌门人,代表着整个昆仑,他当初既然去了,如今,哪里还有退路呢?” 是啊,她和元慎对于仙农宗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辇云和陆骞也是没有的,还有昆仑上上下下许多人,对于仙农宗谁做掌门这件事,都是不在意的,可风荀子带着东寻去了,仙农宗的人就会觉得,昆仑全派都是这个意思,若是要算账,昆仑每一个弟子都有份,所以,这一次,去的人不管是谁,在外人眼中,都只有昆仑弟子这一个身份罢了,但对于风荀子来说,势必是要他信得过的人才行,其他几个协同理事的弟子,都有各自的算盘,只有元慎一人避让开来,所以,去的人只能是元慎。 她默默回了清云峰,元慎正准备同她道别,她道:“你知不知道,此去,代表了什么?” 元慎道:“弟子知道,师父,您放心吧。” 玉和道:“你保重。” “是” 玉和见他转身告退,放心不下,追上去喊了声:“阿慎!” 元慎止步,回头看她 玉和道:“人心叵测,我只要你平安归来。” 元慎笑了一下:“是,师父,您也保重。” 第183章 仙农宗 (一) 元慎带着几个弟子离开了昆仑,往仙农宗而去,这些人,法术并不算十分高明,大半都是掌门师伯座下弟子,或是一些旁支的弟子,要么是忠于掌门人的,要么就是像他这样没有争夺之心的。 仙农宗隔得不远,御剑飞行不过一天多就到了,可仙农宗地处深山之中,山高林密,瘴气缭绕,且又多蛇蚁毒虫出没,仙农宗的人都是用药高手,元慎不敢硬闯,只好先找个落脚的地方,这是一处山洞,距离仙农宗不远,地势较高,可以眺望四周山势地貌。也不知怎地,广泉竟然也在同来的人中,他往日里常常跟在东寻身后,此番跟来,只怕是为了监视元慎的,他见元慎不先想着进去救人,很是不满:“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躲在此处就可以见到掌门了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进去救人?” 元慎对于这位师兄,可谓是映像深刻,当初若不是广泉在背后诋毁师徒俩,他大概是不会去极乐岛为师父寻药的,那时掌门师伯还罚了此人二十鞭,此时该算是仇人相见了,广泉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他却不愿与之针锋相对,他道:“师兄,若是贸然闯入,只怕打草惊蛇。” 广泉道:“那你说说计划吧,否则在这里干等,是没有什么用的。” 元慎知道广泉对自己有敌意,且在这里的人,大半都是掌门座下弟子,也是广泉的同门师弟,他们只怕也是不服自己的,他道:“若要救人,无非两个方法,一是硬抢,二是智取,在我看来,诸位师兄师弟自然是不怕与仙农宗的人正面对战的,但掌门师伯与东寻师兄的法力不知高出我们多少,他们尚且没有动武,可见硬抢是下策,师伯来此,是想解决仙农宗的乱局,并不是想打打杀杀分出个胜负,更不是想与他们结仇,所以,我觉得智取才是好办法,不知各位师兄师弟是何见解?” “师弟你说的不错,昆仑是大道之源,掌门师伯的本意是来帮助仙农宗的。”说话的是陆骞师伯座下大弟子文苏,陆骞为人沉默寡言,文苏自然而然对本门师弟师妹们管教得多一些,为人比较宽容,颇有长者之风,在弟子之间名声很好,但他本人法术并不算好,又没有什么争名夺利的心思,所以也在这次队伍中。 文苏此言一出,好几个弟子也纷纷点头。 “那应该怎么个智取法,师弟你倒是说说看。”说话的是掌门师伯座下弟子葛忽旸,此人与广泉是同一年拜入风荀子门下的,性子直爽,为人快言快语,颌下髭须尤为突出。 元慎从袖中拿出一枚符箓:“这是下山前,五师伯、十师伯给我的,说是可以寻找到掌门师伯,待知道师伯身处何方,我们才好去与他会合。” 广泉道:“原来还有这个东西。”心里却想着原来智取不过是靠着这寻人符箓罢了,自己也可以做到,陆骞和辇云两位师叔也不知怎地,非要让元慎这小子带队,明明元慎的辈分最小,凭什么!他又连声催促:“此时不用更待何时,我们也可以早些与掌门会合。” 文苏看了广泉一眼,笑道:“只怕这东西不好用啊。” 元慎点头。 葛忽旸道:“怎么就不好用了,诸位师兄弟还有谁不会用这符箓的吗?” 广泉嗤笑:“就是!” 文苏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才难用啊!” 元慎解释道:“寻人符箓这东西,在各大门派都是最常见不过的,仙农宗虽然主修木系法术,相信也是用过这个东西的,这山林四周地势独特,瘴气缭绕,又有毒虫毒蛇,想必是仙农宗护派所用,他们既然扣下了掌门师伯,说不定早就防着昆仑来人,我看这符箓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符箓而已,若是仙农宗存心防备,根本进不去。”两位师伯将这东西给他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符箓半点用处都没有!但这话不能说出来免得动摇人心。 葛忽旸不耐烦道:“这些阳谋啊阴谋的,我不懂,师弟,你就直接说要怎么办吧!” 元慎看了看天空,时值寒冬,仙农宗周围的山谷却依旧气候宜然,果然是可以孕育灵草灵药的好地方,也因着这个缘故,林间有许多候鸟来此过冬,他抓了一巢织巢鸟儿,选出五只,将寻人符箓拆解开来布在鸟儿身上,一切符咒都暗合五行八卦,拆解开来是没有什么威力的,织巢鸟这种生物是群居的,最是勤劳,白日里四处觅食,到了夜里带着收获回巢统一分配,生来便是一个团体,从来不扔下同伴。 放飞了织巢鸟,它们果然飞往仙农宗觅食去了,只等天黑之后才有消息,葛忽旸更加不懂元慎此举何意,广泉在一旁撺掇他去找元慎麻烦:“我看呀,元慎根本不想找到师父和师兄,不然也不会让我们像傻子似的在这里干等着。” 葛忽旸果然起身到了元慎跟前:“诶,你小子是不是耍我们呢?” 文苏见到元慎的动作,稍加思索便已想通,更觉得这个师弟果真出众,不免起了欣赏赞服之意,又见广泉与葛忽旸一个阴险一个鲁莽,偏偏元慎辈分小,要唤两人一声师兄,他出言相帮道:“你别急啊,晚上你就知道了。” 葛忽旸生气:“我等不及了,几只鸟就能找到师父不成?仙农宗不过是个中等门派,怕它作甚!”此言一出,其他弟子纷纷看向这边。 元慎起身,道:“师兄,我们都是昆仑弟子,若此时不团结一致,生了内乱,不能帮忙不说,只怕还要掌门来为我们收拾烂摊子,你别着急,凡事三思而后动。” 葛忽旸怒火消了大半,他性子急,往日里风荀子也经常教训他做事前要多想想。 元慎又道:“大家的法术也算不错,但我们此行不过十几人,若对上仙农宗全派数百人,是没有胜算的,大家出了山门,还得全须全尾回去才好。”此言一出,许多弟子纷纷冷静了下来,是啊,硬拼是没有胜算的。 元慎知道葛忽旸性子急,又没什么心眼,偏偏是师兄辈的,须得稳住才行,拉着葛忽旸坐下,道:“师兄,两位师伯既然给了我这东西,说明是掌门师伯留的后手,难道你还不相信师伯吗?”又道:“我知道你担心师伯,但也要小心被有心人利用”。葛忽旸想了想,广泉煽动他,可自己却不出面,这厮着实狡猾,瞪了广泉一眼,他虽然不喜欢元慎,但更讨厌广泉,他们二人一起拜师,当年广泉为了讨好东寻,可是坑过他不少,所以他也不喜欢东寻,他来此,只是为了救师父的。 几人耐着性子,天黑的时候,织巢鸟果然回来了,那五只织巢鸟身上有寻人符箓的片段,合在一起便是个完整的符箓了,说起来简单,但实际做起来却不简单,毕竟这要求对符箓滚瓜烂熟,更涉及到阵法改造,在场的人之中,也只有文苏稍微懂一些,他过来帮忙,与元慎忙了许久,才拼起来三个片段,果然,有一只织巢鸟今日见到了掌门风荀子的痕迹,众人见此,也是面露喜色。 葛忽旸也不由得对元慎改观,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真有你的!” 广泉在一旁默默看着,心里盘算着,元慎果真厉害,反正他自己是没有这样的本事,心中不免有些嫉妒。 深夜时分,五段散符终于拼凑完毕,原来这仙农宗外头除了瘴气和毒虫,内里还有阵法守护,若是硬闯十分艰难,也不是没有道路可通行,但都有人布守,整个仙农宗分为前山、内城和后山三大部分,前山是居所,东寻如今就在前山一处院落,内城里则是炼药的地方,至于后山则并未探到,今日的五只织巢鸟中,只有一只见到东寻踪迹,还有一只见到了掌门,两人似乎并不在一处。 葛忽旸抚掌大笑:“太好了,终于知道师父在哪里了,咱们这就去寻他吧!” 元慎摇头:“我想等明日再探一次,如今对于仙农宗的地势只不过探到一半,且师伯与师兄并不在一处,若是分做两队人马只怕不够。” 葛忽旸急了:“就不能先去将师父他老人家救出来吗?随后再去救东寻师兄就好了,啰啰嗦嗦干什么!” 文苏起身拉住葛忽旸:“别急,你看看你,我们都知道你担心掌门,但你想想看,你除了打架厉害,出主意却是不厉害的。” 葛忽旸瞪大了眼睛,良久才反应过来,指着文苏:“你,你骂我!” 文苏拉住他的手指:“没有骂你,这是事实,再说了,我出主意也不是很厉害。”又指了指元慎道:“那才是出主意厉害的,我们听他的。” 同来的弟子们对元慎有所改观,有几人劝道 “葛师兄,要不是元慎是出主意,我们硬闯的话,早就被抓了。” “就是,说好要智取,就不要贸然行事。” 葛忽旸虽然脾气冲,但人其实不坏,气了一会儿倒是笑了:“说得对。”又问对元慎道:“行,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那就听你的好了。” 第184章 仙农宗(二) 已是深夜,元慎留了两个弟子守夜,其余人都休息了,他在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老实说,他心里也是没有底的,现在的情形,找到掌门师伯并不难,但之后该怎么办就很难说了,毕竟丛宗主已经死了,昆仑与仙农宗是结仇了,他不明白,掌门师伯已经做了六十多年掌门人,怎么此番会在阴沟里翻船。文苏过来与他说话:“师弟,你也早些休息吧,今晚拼凑符箓,委实是件辛苦的事情。” 元慎道:“还要多谢师兄帮我。”若是文苏不帮着说话,洞中怕是没有人会服他的,今晚也是文苏帮着他拼凑符箓,这位师兄为人是很不错的。 文苏笑了笑:“大家都是昆仑弟子,应该的,更何况是这种时候。” 元慎的确是累了,却不敢睡得太沉,没想到还是中了广泉的法咒,天大亮的时候才醒过来,一看四周,只有葛忽旸和文苏师兄两人,其他人都不见了。 元慎感到不妙,连忙唤醒了葛忽旸和文苏,两人醒来也是觉得莫名,看来广泉带着其他弟子已经行动了。 葛忽旸大骂:“又是广泉这厮,尽使些阴谋诡计!” 文苏头还有些昏沉:“他定是想着去抢功劳,嗐,这种时候了,还想着内斗。” 葛忽旸催促道:“那咱们怎么办?不然快些找那织巢鸟来领路。” 元慎想了想,道:“来不及了,他们去了,必定会打草惊蛇,只希望他们能成功。”又道:“此处也不能呆了。” 文苏点头,三人才出山洞,就见有人朝着这个方向过来了,他们找了个地方躲起来,见来的是几个女子,为首那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眼睛大大的,年轻时候应该是个美人,只是眼角长了皱纹,嘴角有些下拉,看起来凌厉严肃。 后头跟着清一色的女弟子,大多是二十来岁的样子,她们进了山洞,见里面没人,有个女弟子道:“萱君师姐,那几个昆仑弟子说的就是这里。” 看来为首那人就是丛萱君了,也是争夺仙农宗掌门的人选之一,丛萱君道:“看来他们早就离开了,这三个漏网之鱼倒是机警。” 看样子,广泉等人应该是被丛萱君抓住了,人群中有个三十出头的女弟子,脸上有道疤痕,丑陋且狰狞,趁着众人说话,悄悄离开了山洞,左顾右盼,比了个手势,四周悄悄涌出十数人,穿着同样的衣服,看来也是仙农宗的弟子。那女子与这些人汇合之后,埋伏在山洞四周,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洞口冒出淡淡的白雾,由风吹着散进洞中,片刻之后,洞中有人喊道:“这是什么东西!” “师姐,我用不了法术了。” “我也是,糟了,这是中毒了。” 丛萱君呵斥道:“慌什么慌!”随后手持兵器,带着众人慢慢从洞中出来,才一出来,就遭到了围攻,她们身上的法术似乎被禁锢了,很快就被囚住了。 先前那个脸上有疤的女弟子现身,狞笑道:“哈哈哈,师姐,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 丛萱君有些不敢相信:“丛新君,你竟然背叛我,我平时待你不薄。” 丛新君指着脸上那道伤疤,阴森道:“待我不薄?我脸上这疤,不就是你亲手划的吗?你知不知道,容貌对于女子有多重要?” 旁边被囚的弟子道:“新君师姐,大师姐她当年只是一时失手罢了,后来也一直后悔愧疚,所以这些年,她待你如亲生姐妹一般,就是想要补偿你。” 从新君嘲讽道:“这种鬼话你也信?仙农宗这地方早就脏透了,哪个不是心机重重?若不是这道疤,我也不至于被侮辱孤立这么多年,容貌被毁者,连丹房都不能进,仙农宗这样的地方,若是进不了丹房,修行也就到此为止了,丛萱君,你断我修行之路,就别怪我毁你掌门之位。” 丛萱君试图运功将毒排出去,却发现是徒劳。 丛新君道:“别白费力气了,我早就给你们下了垂丝莲,你们身上哪还有什么力气,刚刚燃烧的烟,乃是后山禁阁的沉香木,专用来封印妖孽的,二者合用,你们的法术是一点都使不出来了。” “你好卑鄙。”有弟子骂道 丛萱君则是脸色一白:“你去了禁阁,你怎么能去那里,你知不知道那里去不得!” 丛新君冷笑一声:“你想说那里关了蛊惑人心的妖孽对不对,哈哈哈,这话不过是用来骗骗弟子们罢了,我去了,里头什么都没有,所谓禁阁,不过是个幌子,只是用来护着三大灵草的空城计罢了,可怜你们竟然被骗了一辈子,哈哈哈,可笑!” 丛萱君冷汗涔涔,气的指甲都陷进了掌心的肉里,她闭了眼:“无知者无畏。” 丛新君道:“行了,多说无益,将她们的丹田废了吧。”吩咐围着的人动手。 丛萱君咬牙切齿:“丛新君,你冲我一个人来吧,修行不易,她们都是你的师妹,你放过她们。” 丛新君手上捏了诀:“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放心,少不了你的。”说着就向丛萱君攻去。 元慎不可能坐视不理,倒不是说他有多善良,现如今,仙农宗能当掌门的,不是丛萱君就是丛恒飞了,丛恒飞是不可能与昆仑言和了,丛萱君若是被暗算了,昆仑就真的没有退路了,这笔账说不定还会记在昆仑头上,他挡住丛新君的攻击,葛忽旸和文苏也现身,仙农宗的弟子主要修习的是木系法术,哪里是这三人的对手,不过片刻就落了败,丛新君见打不过,只好吩咐众人撤退。 丛萱君见这三人都是男子,招式各有不同,心想定是与广泉几人一伙的,只怕来者不善,她问:“你们是昆仑弟子?” 元慎道:“是,我叫元慎。” 女弟子们警戒起来:“你们竟然敢擅闯我仙农宗!”她们被下了药,手脚无力,却还是勉力持着兵器将丛萱君护在中间,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元慎为防激怒她们,并未近前,隔着她们一丈远,道:“昆仑与贵派历来修好,此番也是误会所致,我们若真有恶意,也不会出手相救。” 丛萱君冷笑:“说得好听,只怕是想来分一杯羹罢了!” 元慎劝道:“不过是见同道有难,不想袖手旁观罢了,丛师姐,丛新君竟然敢用这样阴险的手段,此时必定回去禀报幕后主使了,时间不等人,后面还不知会有什么陷阱等着你们,如今的局面,大家不妨合作,你觉得呢?” 丛萱君心想,她们几人遭了暗算,元慎若想对她们做什么还不是易如反掌,他张口闭口只将过错推到丛新君身上,只字不提丛恒飞,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说丛恒飞必定还会对付她,可恨的是,她如今自身都难保,若不依靠他,怕是连宗门都不能平安回去,这小子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还不知会耍什么花招,她怒极反笑:“你竟敢威胁我?” 旁边的女弟子听了,也是怒目而视,竟有两人持剑往颈上抹去,口中喊道:“大胆,我宁可赴死也不愿让师姐受你威胁!” “今日溅血于此,你们必定脱不了干系!” 元慎与文苏眼疾手快阻止,葛忽旸也回过神来,三人连忙上前将这些女弟子制住,又缴了兵器,防止她们自尽,葛忽旸骂骂咧咧地道:“你们这些小女子,怎地如此经不住事,我们又没欺负你们!” 元慎心中也是疑惑,今日若有仙农宗的弟子死在这里,他们三人可谓是有口难辩了,这些女子能想到以性命栽赃,也算得上性烈而聪颖,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并无恶意,只想求合作呢?心思百转之间,想起来她们是在丛萱君说了那句“你竟然威胁我?”之后才愤而自尽,难不成她们仅仅是觉得丛萱君被他逼迫才如此愤怒? 元慎望了文苏一眼,见他也是一副疑惑神色望着丛萱君,转头看见元慎看着他,挑了挑眉。两人这一番眉眼官司自然无人看见,元慎知道文苏与他想得一样,若这些女弟子真是因为不忍丛萱君受辱才自尽,那也太可怕了,仙农宗的这位大师姐,收拢人心的手段委实高超,或许该用蛊惑二字形容更为贴切一些。 元慎见丛萱君拄着兵器勉力半跪在地上,脸上神色晦暗,知道她的顾虑,将她扶起来,守礼地站在一旁,道:“丛师姐,我们并无恶意,丛恒飞已经对你出手了,难保不会有下一次,今日我们救了你一次,他必定觉得我们是一路人,大家早就站在一条船上了。” 丛萱君怒目而视,良久,反而大笑道:“哈哈哈,后生可畏,你可比东寻那家伙聪明多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此时利益一致,顺理成章达成共识,仙农宗其他的弟子见丛萱君与元慎言和,态度瞬间转了个大弯,哪里还有什么愤然或决绝,她们本就是清一色的年轻女弟子,此时法力被禁,手脚无力,倒是有了些娇滴滴的味道,说起话来也是温温柔柔的,仙农宗的水太深,元慎不敢再细想。 丛萱君也不拿乔,决定带着几人从一条小道进入仙农宗,丛萱君是首席弟子,自然知道一些外人不知的密道,她们虽然法术被封,但有了元慎三人的帮助,一行人顺顺利利进了仙农宗,密道出口就在仙农宗后山,丛萱君看着院门大开的禁阁,脸色惨白几乎晕厥,不过还是未发一言,只催促着众人悄悄回了前山。 看来这禁阁中确实有令人忌惮的东西,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前山是宗门内的居所,许多弟子见了丛萱君纷纷行礼,看来丛萱君在宗门内很受人尊敬,丛萱君一路回来,倒也没有表现出法术被封的样子,也有弟子想要上前试探,都被元慎挡了回去,丛萱君对元慎越发有兴趣了,她低声道:“看来你是真的想与我合作,东寻若是有你一半聪明,咱们也不至于兵戎相见。” 元慎只觉得奇怪,他道:“掌门师伯与东寻师兄本来也就没有与您为敌的意思。” 丛萱君笑了笑,不再说话。 第185章 仙农宗(三) 风荀子和东寻也在前山,既然要谈合作,丛萱君没有再拘着他们,昆仑众人相见,东寻见了元慎与丛萱君谈笑自若的样子,面色很不好,风荀子也愣了一下,他只说要派信得过的弟子前来,却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元慎。 话说自从丛立山被废了丹田,风荀子就只能支持丛萱君了,奈何她不怎么买账,如今双方能坐下来谈合作,是最好的结果了。 元慎注意到东寻看他的目光很不善,心里苦笑了一下,觉得这人真是不识好人心,默默退到一旁,由风荀子出面与丛萱君交涉,东寻顺理成章地站在风荀子身侧,眼风时不时扫过元慎,暗含威胁与不满。 一直到了晚上,元慎才知道缘由,原来,风荀子本来是支持丛立山的,此番带着东寻,着重是想让东寻立威,所以把大多数事情都交给东寻来做,东寻那时候大概以为丛立山继任是板上定钉的事情了,所以对其他几人很不友好,特别是对丛萱君,因为在他看来,丛恒飞虽然是丛宗主的儿子,但能力和人脉都不如丛萱君,所以丛萱君才是丛立山最强劲的对手。谁都没想到,丛宗主会自裁,东寻也意识到事态严重,只盼着能将此事尽快定下来,于是联合丛立山,想将罪名推给丛萱君,没想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丛恒飞趁着双方争斗,抓了丛立山废其丹田,可谓是釜底抽薪,东寻已经回不了头,风荀子的意思是要他去向丛萱君请罪,但他生性孤傲,怎么可能会去,但这又是唯一的办法,他心中也是犹豫不定,还没下定决心,元慎已经到此与丛萱君议和了。 元慎也觉得无奈,他不去争夺掌门之位,但已经将东寻得罪了透透的,若东寻顺利继任,他该如何自处。 当天,丛萱君就派了亲信去抓丛恒飞,罪名是残害同门,她没有要丛恒飞的命,只交由戒律堂处置,宗门内的人对此议论纷纷,有说丛恒飞恶毒的,也有人怀疑丛萱君故意反将一军的。但真正令丛恒飞定罪的,是他教唆丛新君闯进禁阁的事情,因着这个罪名,宗门内的长老一致决定将丛恒飞永囚禁地。 看来丛恒飞是真的翻不了身了,擅闯禁阁这种事,处罚竟然如此严重,昆仑众人都不太能理解,但仙农宗却无一人提出异议,元慎心想,仙农宗有三大高阶灵草的事情,因着丛婉君和临晏联手暗害敛秦师姐的事被揭露,天下仙山都已知晓,为此,丛宗主掌门之位不保,当时他觉得这就是仙农宗最大的秘密了,没想到丛恒飞破坏禁阁,为此永无翻身之日,看来那禁阁中藏着的,是仙农宗的另一个秘密。 丛萱君如今是掌门的唯一候选人了,继任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很快,继任大典便已经定了下来,仙农宗内部先前的风起云涌,不过短短半月已成定局,先前就站在丛萱君这一方的人自然是喜不自胜,原来是丛立山一边的人也尚有斡旋之机,只有丛恒飞那一方的人,想要改换门庭却再无退路了,仙农宗暗里纷争不断,但明面上仍然是一派祥和。 风荀子自然是要留下来观礼的,前来的还有蜀山、茅山等各大门派掌门,东寻依然跟在风荀子身后游走交际,丛萱君看起来对东寻也未表现出半点不满的样子来,只是私下里传信给元慎:“这条线是你牵的,不会被别人夺走。” 大礼结束,一行人也要回昆仑了,丛萱君为表友好亲自送行,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如今看上去并无半点法术被封的样子,或许是真的恢复了吧。 此番仙农宗之行,总的来说,算是成功,昆仑与丛萱君算是结盟了,但对于东寻来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反而是元慎揽得不少名声,先前不服他的弟子对他有很大改观,风荀子似乎也越发欣赏他了。 在风荀子看来,元慎天资法术都很好,佩剑素情可斩妖诛鬼,又向紫微帝君立下誓言忠于道门,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且他对掌门之位没有兴趣,仙农宗一行证实他无半点异心,且有勇有谋,若能辅佐东寻再好不过了。 玉和见元慎安然回来,终于放下心来,又听说师兄风荀子越发看重元慎了,门中事务大多数再次交给了东寻在处理,但他要求东寻带着元慎一起,明眼人都知道风荀子是想为东寻培养一个得力干将。 元慎又变得很繁忙,每日里早出晚归,往往数日都见不到人影。 这段繁忙的时光只持续了小半个月,不知怎地,元慎突然闲了下来。 才刚开春,新生的玉兰花苞初初绽放,玉和在林间挑了些开得正艳的花朵摘下来,准备酿酒,清晨微薄的寒气凝在花瓣上,湿润了指尖,染得冷香徐徐,一只修长的手也摘了朵花放进篮子里,玉和抬头,见元慎站在她面前,朝阳的光晕洒在他的发梢,睫毛上都镀了层淡淡的暖色,玉和瞥头看向别处:“你怎么来了?” “春花已开,该为师父酿酒了。” “我看你这些时日忙得很,不必为此事费心了。” 元慎笑了一下,默默采摘着玉兰花,玉和也就由他去了,师徒俩摘了满满一篮子花,太阳已经高挂正空了,有了春花,还要挖些新雪回来,玉和抱了两个坛子就往山门走去,她要到雪峰上去挖些雪回来,没想到元慎接了过去:“我与师父同去。” 出了山门,外头落雪纷纷,雪山冰清玉洁,一整个寒冬的冰雪未化,满眼都是银光灿烂,拔开松软的积雪,下头是晶莹剔透的冰层,将坛子放在冰面上,慢慢等着雪花落进去,比起地上堆积的雪,这样的更为纯粹一些,酿出来的酒也会更加清冽。 玉和百无聊赖地等着,她见元慎默默看着远方的雪山,明明表情安静,但玉和觉得他似乎有心事,玉和问他:“你今日倒是好不容易闲散一些。” 见他不说话,她又道:“只是,今日你都在帮我酿酒,也不知道会耽误多少事。” 元慎回头望她:“师父,我觉得东寻师兄并不适合做掌门。” 玉和有些吃惊:“你,何出此言。”她心中其实也是知道的,但此话从元慎口中说出来,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元慎道:“师父,前些日子,临晏来找他了,有示好的意思。” 玉和问:“然后呢?” 元慎摇头:“不知道,师父,仙农宗的事情一过,大家似乎发现原来修界是可以结盟的,倾瑶山这个盟友,其实并不是很有分量,且临晏对我们是有敌意的。” 是啊,修界原来的格局,虽然以昆仑为首,但彼此间互不干涉内部事务,若是结盟之风盛行,那修界只怕会变得乌烟瘴气,临晏是被丛宗主的下场吓到了,所以想与东寻结盟,可倾瑶山小门小派,若要勉强拿出什么筹码,只能挑选东寻感兴趣的,唯一的便是清云峰众人了,临晏与她们结了仇,恰好,东寻也视她们为眼中钉。 玉和心想,风荀子一心想着缓和元慎与东寻的关系,奈何东寻宁可不要元慎这个干将,也要选择临晏这个盟友,真是太过愚蠢,她道:“君子谋事,小人谋人,只是,还有谁可为掌门?”培养继任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风荀子已经没有这个精力了。 第186章 道心在泥尘 坛子接了整整一个下午的飘雪,已经满了,师徒俩拎着坛子回去。 元慎问玉和:“师父,若是我来做这个掌门,可好?” 玉和顿了顿脚步,转过身去看他:“有志者当弘毅,任重而道远。” 元慎道:“弟子不一定能做到,可东寻师兄他也并无此种美德。” 玉和无话可说,若是与其他弟子相比,东寻也算拔尖,毕竟掌门师兄一直以来着重培养的就是他了,其他弟子无论是法术上,亦或是智谋上,都与他相去甚远,但元慎不同,元慎太过优秀了,连玉和这个师父都忍不住赞叹,有些人,天生就比别人出众。可她私心里是不希望元慎来做掌门的,权利可以改变一个人,她觉得,元慎如今就很好,不要变成城府极深的人。 元慎笑了笑:“师父,我不过是玩笑罢了,比起诸位师兄,我的资历实在太浅,且清云峰上的生活就已经很好了。” 玉和道:“这样的生活只怕不如你的意,过久了,会觉得无聊极了” 元慎道:“师父这么多年不也是这样过的吗?道心在泥尘,空谷有回音。” 道心在泥尘,空谷有回音,是玉和无聊时随手写的诗句,没想到竟然被他读到了。 寒风携着白雪飘过,落在她睫毛上,眼前一半是纯白,另一半则是眼前人,玉和看着他一身道袍立于风雪之中,于皑皑冰川前笑得温润,凤眸里头华光璀璨,漫天飘雪的缱绻梦幻似乎都凝在里头,满头乌发随风轻轻飘扬,几片雪花落在他眉梢发间,真是绝世美姿容,很容易就令人晃了神,今日同淋雪,也算共白头,玉和心想,泥尘中有如此郎君,她的道心早已碎的一干二净了。 回了清云峰,师徒俩酿好了酒,埋于树下,又是一年春玉雪,待到明年再尝。 风荀子还是知道了临晏示好的事,将东寻骂了一顿,要求元慎继续跟着东寻处理事务。 元慎自嘲地笑了笑:“东寻师兄想必是不愿意的。” 玉和道:“不然我找个幌子?” 元慎道:“师父,此事还是说开为好,我今日就去向掌门说明吧。” 玉和点头,就算东寻此时勉强接纳元慎,但俩人俨然已经隔阂太深,掌门师兄这又何必呢? 傍晚的时候,元慎回来了,掌门并没有同意此事,甚至当面调解了元慎和东寻,意图让两人修好,元慎都快气笑了,不过他还是决定顺掌门的意。 他告诉玉和:“弟子妥协倒不是念及师伯的面子,只是想要查证一件事情。” “何事?” “师姐柳妙,师父您还记得吗,她曾经教唆过我去争掌门的位子,后来又投到了东寻师兄那一边,弟子今日发现,她似乎还在游说其他人。” 若是如此,这柳妙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难不成她自己想做掌门?可她哪里有什么根基,玉和道:“那你小心一些,若是探不到,不如静观其变。” 元慎点头 玉和知道柳妙目的不纯,但她没想到聪明如元慎,也会中计。 仲春时节,草长莺飞,红日才驱散了霭霭春夜的多情与薄凉,就有弟子来唤她:“长老,掌门请您过去一趟。” 她问:“所为何事?” 那弟子有些犹豫,只说:“是元慎师兄,他昨夜宿在了朝乾峰,具体如何,还是您亲自去看吧。” 元慎怎么会宿在朝乾峰,那里是其他弟子们的居所,他从未有过夜不归宿的情况。 玉和到了朝乾峰,才知道这个夜宿是个什么意思,这是一处小院,外头开着细碎的白色小花,里头一间平房,和其他弟子的居所并无半点不同,风荀子站在院子里,怒火冲天,有个女弟子在一旁说着:“我原本是来找师姐的,天已大亮,房门却没关,一推进去就见到此番场景,咱们昆仑,最是讲究纲常伦理,且门中弟子禁忌纵欲淫乱……” 玉和心中感到不妙,果然,风荀子见到她,道:“师妹,你自己进去看吧。” 她进了屋子,只见地上跪着个女子,披头散发,哭得梨花带雨,榻上躺着一人未醒,衣衫不整,正是元慎。 玉和脑中嗡地一声,灵台被震地生疼,看这样子,这二人昨夜已经行夫妻之事了,似乎还是元慎强迫人家的。她心中一抽一抽地疼,这女子见到她,爬过来抱住她的腿,哭诉道:“小师叔,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玉和听这声音十分耳熟,拨开头发一看,原来是柳妙,心中一下子清醒过来,元慎前些时日还说要查柳妙,怎么可能会对柳妙做这样的事,此事必定是个圈套! 她扶起柳妙:“你先别着急,掌门已经知道此事,会为你做主的。” 见元慎还在熟睡,玉和捏了诀探了探,并未有什么迷药痕迹,无论怎样,总要他醒来才能问个清楚,玉和捏决击向他,强迫他醒来。 元慎睁开眼睛,一片迷茫,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不知道柳妙为什么哭个不停,也不知道师父为何冷冷看着他。 玉和问他:“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何会宿在这里。” 元慎才发现自己衣裳不整,匆匆忙忙穿好衣服,他跪下道:“弟子不知,弟子本来只是想来找柳师姐说话的,后来便记不得了。” 柳妙哭道:“师弟,你怎么能不认账,明明是你强迫我。”说着拉起袖子露出手肘,原本颜色鲜红的守宫砂已经消散了,柳妙已经不是少女之身了。 玉和颇感头痛,若两人真的行了夫妻之事,无论是不是元慎强迫柳妙,大家都会站在弱者一方,而柳妙就是这个弱者,再退一步,就算两人没有做过什么,但这世上,可以检验女子是否经历过人事,对于男子,却没有法子来判断。 她静静看着元慎,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玉和不知道他在慌乱什么,难不成真是他强迫柳妙的,他不是这样的人,难不成是被下了药?她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她在元慎身上没有探到药物痕迹,看了看柳妙,见她哭得可怜,心中倒是越发冷静下来,她对元慎十分信任,若是前些时日元慎说的是真的,可见柳妙心怀不轨,那么此事就是一个圈套。 柳妙肯牺牲自己的清白,为的到底是什么?难不成只是想赖上元慎?不可能,柳妙是与东寻站在同一边的,不对,柳妙还在鼓动其他人来抢掌门之位,她也不是支持东寻的,可如今的弟子中,除了东寻就是另外几名协同理事的弟子,再有就是元慎了,她诬陷元慎,又在暗地里背弃东寻,这样一来,倒是没有什么出色的弟子适合做掌门了,昆仑如今已经是内斗不断,无论哪一方做掌门,柳妙都讨不到好处。 想到此处,玉和一下子反应过来,柳妙要的,或许就是这个,她并没有支持任何人,她要的,就是昆仑乱起来! 玉和手心一紧,面上神色却越发镇定了,她拉着柳妙的双手,安抚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你是四师兄唯一的女儿,对于女子而言,清白和名声比性命还要紧,昆仑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柳妙抽抽噎噎地道:“小师叔,我如今失了清白,不如就去死了好,免得惹人笑话。” 玉和为她擦了擦眼泪,又理顺了头发,温和地哄着她:“说什么傻话,这又不是你的错,你是个好姑娘,大家都知道的。”又道:“这件事,都是我这个混账徒弟做得不对,算起来,你与他本来就是同辈,我这弟子,今日虽然犯了糊涂做了错事,往日里心性却是不错的,你们两个,男未婚,女未嫁,你若愿意,我为你做主,让他明媒正娶。” 元慎眼神一黯,喊道:“不可,师父,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我也不会娶她!” 柳妙听了,哭成了泪人,抓了匕首就要自尽 玉和眼疾手快制止,心想,柳妙这一番做派,实在不像四师兄那样洒脱之人的女儿,反倒有些像凡间的小女子做派,不过她面上却不露,只眼神冷冷看向元慎:“你住口。” 柳妙道:“就算他愿意娶,我也是不愿意嫁的,小师叔,我只有一个请求,您若真想为我讨回公道,就答应我。” “你说。” “按照门规处置,昆仑门中有纵欲淫乱者,当逐出师门!” 玉和面上震惊,心中却只是冷笑,果然,这才是柳妙最终的目的。 元慎道:“师父,单凭她一面之辞,此事当不得真。” 柳妙拜下:“小师叔,请为我主持公道。” 玉和望向元慎:“你若不愿意负责,那就只好如此。” “师父!您不信我!” 玉和淡淡道:“事实如此,你好好想想,若你执意不娶,那就离开昆仑吧!” 柳妙见此,心下满意,未再发言。 元慎被关押到了戒律堂,风荀子见此,也未再言语,只道,三天之后,若是元慎仍然不认罪,则逐出师门。 第187章 傀儡 转眼到了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天,玉和趁着深夜,悄悄潜进了戒律堂,元慎依然不愿意承认,他道:“师父,您相信我,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玉和问他:“你就没有半点印象吗?就算是被算计,也该有记忆才对。” 元慎摇头:“师父,柳妙用的应该是幻术,可我的的确确没有对她做什么。” 玉和道:“阿慎,无论我信不信你,你面前只有两条路。”两人在一起睡了一晚上,大家不会相信他们什么都没做的,更何况,柳秒已经不是少女了,她又一口咬定是元慎强迫她。 元慎看着玉和,眼神明暗交错,他道:“师父,您信我一次。”柳妙给他下了幻术,他看到的,便是心中念着的女子了,那夜的幻影千娇百媚,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来,只是还未碰到她的衣襟,脑中一瞬涌上礼义廉耻四个大字,他仿佛蛰伤一般急忙缩回手,因此只一瞬就清醒过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就是在柳妙的床上了,所以见师父她质疑地看着自己,心里紧张且慌乱,后来仔细想一想,纵然眼前的幻影是她,可这个女子,他是万万不会去触碰的,甚至为此感到羞耻与自责,他笃定,自己对她,仅有孺慕,并无觊觎。 三日之期一过,元慎仍不认错,玉和亲手废了他的法力,他眼中满是委屈和失望,向玉和磕了三个头,头也不回出了山门。从此,元慎就不是昆仑弟子了。 柳妙似乎因着此事受了很大打击,终日躲在房中闭门不出,众人更觉得她可怜。 玉和独自一人住在清云峰,弟子们虽然可怜柳妙,但也有人在背后议论她的,说她铁石心肠,十几年的徒弟,说不要就不要,没有半点徇私。 辛夷堂屋檐下晾着的木轴已经阴干了,玉和算了算,四师兄柳深是在千年大典前半年过世的,柳妙回到昆仑也快半年了,过几日,就是四师兄柳深的忌日了,她取了两截,中间夹上宣纸,持一管圭笔,慢慢描摹着画上两人的姿容,这是玉和最后一次见柳深夫妇的样子,他们新婚不久,柳深带着妻子回昆仑,是玉和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嫂子,那时师父玄清老祖还在世,之后的那些年,柳深再也没回来过,直至师父去世,他也是独自一人回来的。 记忆毕竟有些模糊了,玉和花了两天时间,终于将柳深夫妻的画像描摹好,却还是有些细节着实想不起来,恰好到了柳深的忌日,她带着画轴,去了朝乾峰,距离元慎离开昆仑已经过了两个月了,柳妙依旧神色抑郁,她戴了朵白色绢花,以表哀思,本就穿着素净颜色,面上又是泪痕斑驳,显得十分凄惨愁苦。 玉和帮着她在院中摆了香炉祭品,祭奠柳深夫妻,大师兄风荀子、五师兄陆骞、十师兄辇云也来了,柳妙有些吃惊,随即又道:“多谢诸位师伯师叔还挂念着家父。” 风荀子道:“应该的,我们与四师弟,当年感情十分深厚。” 玉和拿了画轴出来:“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过四师兄了,更是只在很多年前见过嫂子一面,记忆实在模糊,师兄们,你们看看,还有什么不足之处。” 风荀子接过来,看了看,道:“四师弟就是这个样子了,至于弟妹,我也想不起来。” 陆骞道:“我也只见过弟妹一面。” 辇云接过来,道:“拢共也只见过嫂子一次,还是七十多年前的事,哪里还记得,至于四师兄,你已经画得很好了。” 玉和递给柳妙:“侄女,你觉得呢?” 柳妙接过来,看了半晌,道:“这应该是家父还年轻时候的样子吧,他到了晚年时,瘦了许多,头发也全白了,只是这眼里的清俊之色倒是一如既往。” 玉和点头:“不错,柳师兄一生潇洒,最是清俊。” 柳妙暗暗松了口气,又道:“至于家母,说来惭愧,我也不太记得她的样子了,她当年为了生下我,耗费了太多精力,没多久就逝世了,只是常听人说,我与家母长得十分相像。” 玉和点头:“是啊,你与嫂子年轻时候,该有七分相像了,所以一见你,就以为你是四师兄的女儿了。” 柳妙听了,脸色有些僵硬,再看众人,陆骞静静看着她,辇云露出玩味的笑,风荀子则怒目而视:“你到底是谁?” “师伯,我是柳妙啊。” 玉和道:“你的确与嫂子长得像,不过是假冒的。” “小师叔,你不要诬陷我。” 风荀子冷笑一声,捏决攻向柳妙,果然见她闪身避开,口中却依旧辩解道:“师伯,你不要听她挑拨离间,她这是想为徒弟报仇。” 辇云也上前帮忙,不过片刻就将柳妙制服,他道:“你若想自证清白,那我问你,嫂子究竟是何时亡故的?” 柳妙辩解道:“十多年前就已经亡故了,那时候我还小,记不清楚也情有可原。” 风荀子手心发力,捏住这假柳妙的天灵盖:“果然是个假的,快说,你到底是谁?” 假柳妙痛得冷汗涔涔,支撑不住,天灵一破,现出原型来,原来是个凡人,长得确实与柳深的妻子有七分相像,不过脑门上贴了个符箓,俨然是中了傀儡术。 假柳妙被押到了戒律堂,没了傀儡术,就没了法力,哪里受得住昆仑的刑罚,很快就说出了实情,那女子说她原本不过是个风月场上的人,欢场卖笑,有一天,有个人来找她,许诺能救她出这肮脏之地,且能助她修仙,条件是出卖自己的灵智,变成傀儡攻他驱使,后来,拿了些画像让她认,并且告诉她:“你以后就叫柳妙,是昆仑四长老柳深的女儿。”并把柳深平生事迹一一说给她听,待到昆仑千年大典之前,拿了把残剑给她,让她到昆仑,只有一个目的,搅浑昆仑的风云,越乱越好。 风荀子问她:“四师弟是怎么亡故的?” 假柳妙道:“妖族本来想把傀儡术用在他身上的,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听说那时候他已经年老,宁可自尽,也不愿吐露半句昆仑的事。” 风荀子又问:“他的尸骨在何处?” 假柳妙道:“他是自焚的,尸骨无存。” 风荀子震怒且伤心:“四师弟那样潇洒的一个人,老了却死得如此凄惨。” 假柳妙看向玉和:“我的计划万无一失,没想到栽倒了你头上。” 玉和道:“只要是假的,总会有破绽。” 假柳妙得意一笑:“可你到底还是亲手废了徒弟的法术,说起来也是可笑,你那弟子,真算是个难得的人才,我是真心想与他做成好事的,没想到,他明明已经被勾得兴起,却依旧不愿意碰我,听说中了幻术,眼前见的便是心上人了,只是不知道哪个女子能让他如此。” 风荀子叹道:“看来还真是冤枉他了,可惜了。” 玉和没说话,也不想去纠结元慎心中的女子是谁,能帮他洗脱冤屈才是最重要的。 风荀子见她神情淡然,并无懊悔之色,疑惑道:“师妹,难不成你……” 玉和道:“我自然是相信自己的弟子的。” 假柳妙不可置信:“他不是已经被废了法术了吗?你们骗我?”她见玉和淡然一笑,就知道原来自己中计了,似乎是想破罐子破摔,奸笑道:“我想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你们必定想听,特别是你,掌门人,你知道吗,元慎中幻术这件事,你那好徒弟东寻是知道的,且还为我提供了许多便利。” 风荀子震惊:“你说什么?” “元慎中了幻术,却不肯就范,幸好东寻将他击晕,等到第二天,我与他在同一张床上醒来,无论他有没有对我做什么,都无关紧要了,不是吗?哈哈哈,同辈弟子互相残杀,昆仑真是太有趣。” 风荀子怒不可遏:“你的主人是谁?” 假柳妙不肯说 玉和道:“你被我们识破,他是不会放过你的,你其实不过是个凡人罢了,与妖族与修界都不应该有太多牵扯,你说出来,我们至少能保你一命。” 假柳妙心下暗忖,也知道她如今被识破,断然没有好下场,问道:“你们当真能饶我一命?” 风荀子虽然气的不行,但还是点了头:“修行之人,从不滥杀无辜。” 假柳妙犹豫许久,终于开口,只是未发一言便吐出血来,顷刻之间便死了,这就是傀儡术了,傀儡若是想说主人名字,片刻变会身亡。 第188章 红霜 假柳妙死了,背后的主谋是谁无从得知,不过反正肯定是妖族的人,至于东寻到底在里面参与了多少,随着假柳妙的死亡也没人知道了。 戒律堂内除了假柳妙,就只有风荀子、陆骞、辇云和玉和四人,是否追查此事,全看风荀子的意思。 当务之急却不是这个,玉和出了山门,去接元慎回来。 她循着气息找到元慎,他就在昆仑山脉下方一处山洞里,已经是初夏,冰消雪融,裸露的石壁上遍生着低矮的野草,指甲大小的野花开得绚丽,绵延到天际,他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默默看着她走过来,眼中沉静极了,似乎早就料到玉和会来。 玉和走过去,道:“柳妙是假的,我来接你回去。” 元慎站起来,道:“我就知道,师父会信我。” 玉和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掀开衣袖,腕上有条浅浅的痕迹,素手一点,痕迹消散,回到她手中,变成了条碧色丝绦,正是缚神练。 玉和并没有废除他的法力,只是为了骗过众人,用缚神练压制了他的法术。 缚神练一解,元慎法术归位,他感受到她周身都是一股霸道之力,势不可挡,比修行所求的灵力不知浑厚上多少,她默默拢了拢满头青丝,随意用这丝绦系起来,一霎那便收敛了那股子霸道势力,她又恢复了往常潇洒冷清的气质。 元慎没有问玉和,这样霸道的法器到底是什么,竟然可以轻轻松松束缚一人法术,就如同玉和对他也是无条件地信任一般。 玉和没有告诉他,在他下山后的这两个月里,没了缚神练压制那半身神力,她只能强迫自己自封丹田,一时一刻不敢放松,生怕被别人发觉,日日胆颤心惊。 元慎安然无恙回了昆仑,门中众人只知道柳妙是假的,元慎是被冤枉的,幸亏长老们明察秋毫,将计就计,东寻参与其中的事情还是被隐瞒了下来。 元慎问玉和:“师父,您到底是凭什么断定柳妙是假的?” 玉和道:“你的四师伯柳深,年少时风流潇洒,颇讨师长欢心,可自从外出游历,只回来过昆仑两次,一次是新婚之后携妻子回来,第二次是你的玄清师祖羽化之时,你可知为何?” 元慎道:“传言说他与妻子伉俪情深,云游四海行踪不定。” 玉和道:“这一段辛密,如今只有寥寥几人知道,他的妻子,名叫红霜。” 元慎想了想,愣了一下,道:“四师伯的佩剑也叫红霜。” 玉和道:“是啊,当年,他下山炼剑,斩杀的是个剑灵,这剑灵来自上古战场,自带煞气,她也不知活了多少岁月,埋于深谷,虽然并未害人,不过因着太多人想要得到她,反被煞气所伤,许多人丢了性命,所以是个凶煞之物,四师兄一直立志要毁了她,没想到,四师兄斩杀她之后,她的灵魂不灭,附于佩剑之上,佩剑与主人心意是相通的,四师兄因此知道了她的身世,动了恻隐之心,并未告知你师祖,她以你四师伯的佩剑为名,也叫做红霜。之后,四师兄与她互生情愫,私下结为夫妇,但红霜煞气仍在,回到昆仑时,师父震怒,且这剑灵为凶煞之物,天下门派都忌惮,所以柳深师兄从此之后再也没带她回过昆仑。” 元慎道:“没想到是这样的,难怪传言说四师伯的妻子素来体弱,没多少人见过她,这十多年来更是从未露面,人人都以为她早已亡故了。” 玉和点头:“是个幌子罢了,昆仑是修界之首,这样的辛密不欲外人知晓。” 元慎道:“这样说来,四师伯若是身死,佩剑随之残破,剑灵也会死亡。” “是啊,所以当初见到红霜剑,掌门师兄只问了四师兄是何时亡故的,并未问到嫂子,因为佩剑与主人共存亡。” 玉和又道:“师兄已死,这件事,以后都不会有人知晓了。” 元慎感慨道:“师祖虽然反对此事,但到底还是帮着隐瞒了。” 玉和抬头看了看天际,昆仑九峰碧树成荫,天朗气清一派祥和,她道:“你师祖,他帮别人背负了太多。”当年师父玄清老祖收下她,也是冒着巨大的风险,这样的宗师,真是令人敬仰,回头看了看元慎,心想若是他以后做了掌门,不知能不能有如此担当。 柳妙与东寻合作的事情虽然被压了下来,但没过多久,风荀子夺了东寻的权,亲自处理门中事务,每日里还带着元慎一起,东寻与假柳妙勾结的事,在昆仑成了个不是秘密的秘密,明眼人知道,昆仑这是要变天了,此次不同于仙农宗那一次,掌门似乎是真的有更换继任者的打算了。 不过东寻是没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他做了数十年首席弟子,哪里肯放手,他虽然被夺了权,但风荀子座下弟子多,且往日里,师弟师妹们的事情大多由他来管,所以他联合起了许多弟子找元慎的麻烦。 元慎如今跟着掌门管理门中事务,若是手下人不配合,很难施展开来,风荀子是不会在这种事上帮他的,所以元慎颇有些步履维艰。 玉和心想,这样看来,风荀子其实并未完全放弃东寻,毕竟数十年的师徒之情摆在那里,若是元慎继任,东寻的处境是很不妙的,风荀子此时左右摇摆,若是再有人滋事,就很不好了,乱麻宜用快刀斩,风荀子的魄力比起玄清老祖实在是差太多了。 昆仑的弟子如今分为三方,大部分站在东寻那边,只有少部分站在元慎这边,还有一部分人,并不想站队,但这种时候,明哲保身显然不太可能,东寻毕竟做了数十年首席弟子,人脉太广,总有许多师弟帮着他游说,相比起来,元慎倒像是无事人一般,支持他的,除了文苏和葛忽旸,大多是些年纪轻的弟子。 昆仑如今的情势真可谓是瞬息万变,前些日子,因着东寻勾结假柳妙的事,风荀子夺了东寻的权,亲自处理门中事务,又带着元慎在身边,可他对元慎态度却冷淡得很,只知道分派任务,并未提点教导,知道东寻刁难元慎,装作不知的样子。 第189章 幻术 玉和只以为东寻最多也就只是游说众人,没想到他连自己的亲师妹也能威逼利诱。 当初元慎被假柳妙诬陷的时候,玉和探过他的脉,并无药物痕迹,假柳妙说元慎当时中了幻术,又被东寻击晕,所以与假柳妙在同一张床上醒来,虽然昆仑历来对幻术无多少研究,但元慎法术已经算是很厉害了,玉和心中一直存了疑惑,到底是什么幻术如此厉害,竟然能让元慎中招,可惜假柳妙已经死了,临死前也未吐露。 元慎每日里忙的不行,听说风荀子对他越发冷淡了,元慎没怎么接触过各项杂事,一切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东寻私下排挤他,元慎到底不是风荀子的亲弟子,在这个时候,风荀子对元慎的困境选择视而不见,这几日,更是连门都不怎么出了,一副放任不管的样子。 *** 五月,昆仑出了件惊天动地的事情,风荀子的亲弟子碧瑶,意图谋害掌门! 碧瑶拜入风荀子门下也有六年多了,她初来昆仑时,才十四岁,正是活泼的年纪,玉和一直觉得她心思单纯,性子直爽,碧瑶在昆仑只算是个普通的弟子,课业普普通通,人缘也是普普通通,但风荀子毕竟是她的师父,玉和想不通碧瑶为什么要谋害风荀子。 碧瑶的法术很普通,她对风荀子施术的时候,并未成功,却也令风荀子受了伤。 玉和去太极殿看望师兄,风荀子这几个月来,似乎苍老了许多,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往日里看着精神倒是很好,今日一见,他的气势倾颓了不少。 玉和问他:“师兄伤势如何?” 风荀子道:“轻伤而已,再过几日就会好。”接着又道:“师妹,你说我作为师父是不是很失败,教出来的弟子,一个二个都想害我。” 玉和见他神色黯然,宽慰道:“师兄,你座下如今有数十名弟子,乃是昆仑众位师长中弟子最多的,广施教化……” 风荀子摆摆手:“师妹你就别哄我了,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我们昆仑如今内乱,外面的门派也不知有多少在看笑话,最顺意的,就是妖族了。” 玉和觉得他也是后悔当初引着弟子之间内斗的,风荀子毕竟是一派掌门,也不会糊涂到哪里去,只是他与东寻数十年师徒之情,一直以来都把东寻当成唯一的继任者培养,情分自然不同寻常,哪里是说舍就能舍的。 玉和道:“师兄你在位六十多年,昆仑也算平和安稳,妖族自古以来便喜纷争,前番,又派了假柳妙来扰乱我们门中局势,为的就是让昆仑内乱,我们不能顺妖族的意,你好好养伤,门内许多事务还要你来处理呢。” 风荀子叹了口气:“碧瑶对我动手,却不是因着妖族的缘故。” 原来,天符门最厉害的便是驱使符箓,其中有一道为幻符,历来只有掌门一脉可以修习,天符门如今的掌门是碧则正,碧瑶便是碧则正的掌上明珠,因此她也修习了幻术,前些日子,她竟然将幻术用到了风荀子身上,目的只有一个,让风荀子退位,传位给东寻。 玉和一下子想到了元慎中幻术的事情,说不定也是碧瑶在帮东寻和假柳妙。 她还是觉得不可置信:“我也见过碧瑶,当初,元慎去灵兽门时,她还来照料过我,我一直觉得她是个单纯的姑娘。” 风荀子道:“她也是被逼迫的,此中还牵扯到天符门一段辛密。天符门的老掌门,当初收了两个弟子,大弟子法术只算一般,却十分擅长布阵,二弟子便是现任掌门碧则正了,两个弟子年少时也是情谊深厚的。幻术历来只有掌门一脉可以学习,老掌门私下已经定了二弟子为掌门人选,所以开始给他传授幻术,大弟子却不知情,还以为自己可以竞争掌门之位,大弟子为了令老掌门高看,意欲拜入我们昆仑。”说着,看了玉和一眼:“据说是想拜你为师的。” 玉和回忆了一下,道:“可我并不记得有天符门的弟子向我陈情。” 风荀子点头:“那就是了,那大弟子说他费尽辛苦来到昆仑,却被你拒绝,黯然回了天符门,实际上,他那时连天符门山门都没出,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时碧则正布下的幻术而已。碧则正此举,只是为了让那大弟子就此消停,谁知事情远比他想的严重许多,大弟子以为自己被昆仑拒绝,心里不愿放弃,竟然开始另寻契机,自学长生阵。” 玉和吃惊,长生阵算得上如今世间最为精妙的阵法了,了解的人寥寥无几,她不由得想到了一个人:碧翁端!他也姓碧,且精通长生阵,当时设下陷阱害她,还提到当年欲拜她为师却被拒绝之事,她问:“这大弟子,是不是叫碧翁端?” 风荀子愣了一下,点头:“没错,碧翁端为了学习长生阵,走遍了三界,终于领悟了些细枝末节,他对阵法造诣非凡,竟然真让他学会了,天符门本就喜欢钻研布阵使符,且长生阵玄妙,碧翁端以为自己学会了长生阵,掌门之位非他莫属了,可他忘了,这长生阵,本就是个禁忌,老掌门知道后,不仅没有欣赏他,反而将他逐出了师门。这种事,算是惊天丑闻,天符门掩饰得很好,所以这么多年来,在修界没有走漏半点风声。原以为,此事不会有人发觉,谁料,这碧翁端竟然投靠了妖族,成了妖族左使,多年以来,他颇受妖族主君信赖,年前,也不知犯了何错,被夜惊川废了修为,脑中幻术一破,才知道当年昆仑拜师之行不过是场幻境,他也被骗了数十年。” 玉和心中苦笑了一下,她当时就觉得奇怪,碧翁端为何那么恨她,原来她只是背了黑锅,后来,碧翁端在妖族修习了禁术,夜惊川会废掉他的修为并不奇怪。 风荀子接着道:“恰逢妖族派了傀儡前来昆仑,碧翁端为了报复碧则正,将主意打到了碧瑶身上,威胁她,若是不听从假柳妙吩咐,便将当年天符门的事公之于众。” 玉和道:“如此一来,若是碧瑶成功,昆仑新任掌门靠着妖族继任,留下把柄,以后凭此威胁,多的是可图之机,若是不成功,碧则正与碧瑶也会身败名裂,怎么算,妖族与碧翁端都是赚的。” 风荀子点头,这是一出进退得利的计谋。 玉和看了看风荀子,见他静静看着自己,她心里一紧,掌门师兄素来不愿她参与门中事务,今日将这些告诉她,是为了什么呢? 风荀子沉默了半晌,问:“师妹,你觉得元慎来做昆仑掌门如何?” 是了,玉和明白过来,如果说风荀子当初还念着与东寻的师徒之情,但如今,东寻竟敢谋害他了,于私,这是大逆不道,德行败坏,于公,东寻有偌大把柄在妖族手上,决计不能再继任掌门了! 玉和道:“掌门师兄,若是以往,我定会说你德行出众,且身体康健,还不必提继任之事,可岁月不饶人,我们这一代人,是真的老了。” 风荀子笑:“师兄们都老了,只有师妹你依旧年轻得紧。” 玉和摇头:“不过是驻颜法术而已,前些日子,得知四师兄死讯,我心中难过不已,师兄,韶华易逝,我心易老,万幸,我历来闲散,往后安居清云峰上,也无太多牵绊。” 玉和陪着风荀子说了些话,他们师兄妹,自从认识开始,倒是从没像今天这样长谈过。 时候差不多了,玉和告辞,临走的时候,道:“师兄,我素来不懂门中事务,也不知何人可继任掌门之位。不过我是元慎的师父,知道他品性上佳。” 第190章 天符门(一) 东寻犯下如此大错,风荀子并未再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公之于众,在坤崚峰找了个洞府,将东寻囚禁起来,玉和记得那处本来是风荀子计划退位之后闭关修行的地方,想了想,记起来东寻不过是个孤儿,若是将他逐出师门,又有哪里可去呢?风荀子待他宛如父子一般,就算东寻害他,也不忍驱逐。 至于碧瑶,风荀子念及她年纪小,又是受逼迫,只让她去戒律堂领罚,并未将她赶出师门,这已经算是从轻处罚了。 玉和心想,师兄风荀子,面上很凶,但对弟子算是非常心软了。 元慎成了默认的继任者,昆仑的风向一下子全变了,这个掌门之位,玉和并不希望他来继承,但此时,也别无选择。 昆仑大局已定,风荀子每日都将元慎带在身边,把昆仑的诸般事务一项一项教给他,元慎在幼年时,是当做王府世子培养的,虽然只长到十岁,但人情世故已经学了不少,后来在桂林郡,又跟着俞将军学了许多为将为君之道,虽说凡间与修界全然不同,但对于交际人情方面,凡间的那一套道理在修界同样适用,且元慎能做得比东寻更好。 但元慎知道,往日里站在东寻那一方的弟子,大多是不服他的,他资历太浅,不足以服众,他还缺少一个契机。 很快,这个契机就来了,六月中旬,尚在戒律堂受罚的碧瑶吵着闹着要回家,说是家中传信来了,要她千万不要离开昆仑,更不要再回天符门。 自从碧翁端与碧则正当年的纠纷传扬出来后,修界哗然,这件事的风头甚至盖过了仙农宗掌门更替与昆仑内乱这两件大事,原因是涉及到了长生阵,这个阵法,在修界属于人人皆知的禁忌,当年妖族左使玉宵利用此阵,不知残害了多少人命,后来玉宵死了,长生阵也被摧毁,修界恢复了平静,可二十年前,不知怎的,长生阵再现世间,更是牵扯到昆仑阴阳八卦阵破的事情上,引起两族大战,有不少小门派甚至被灭了门,如今看来,那时种种应该就是碧翁端所为了,天符门中竟然有弟子偷偷学习这个阵法,且还学成了,修界人人自危,生怕当年惨状重现,但碧翁端如今是妖族左使,没人会去挑衅妖族,只能将怒火发泄到天符门碧则正身上。 碧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一见来信,就知道家中遇到麻烦了,她哪里还待的住,求了风荀子想下山去,风荀子原本是不准的,其实早在东寻勾结假柳妙事发之后,碧则正就来信,求他念着师徒之情,一定要保住碧瑶一命,在风荀子看来,碧则正这掌门之位是保不住了,天符门若是想平息修界怒火,必须更换掌门,说不定碧则正会像丛宗主那样付出性命,碧瑶待在昆仑反而是最安全的。 谁知,碧瑶心急如焚,见掌门不准,铤而走险,用了幻术一路避开值守的弟子,悄悄溜下山去了。 风荀子只好唤了元慎来,派他带着弟子下山去追:“无论如何,都要确保碧瑶安全。” 元慎领命,带着几人下山,一路直往天符门方向而去,他心想,这个师妹心性直率,必定马不停蹄回了家,果然,不出几日,就在天符门之外追上了碧瑶。 碧瑶求他:“师兄,求你放我回家,待我解决家中事,必定会回昆仑负荆请罪。” 元慎不允:“如今凶险万分,你只有待在昆仑才是最安全的,且天符门的事,本来就是碧翁端不对,你父亲其实并无多大错处,大家同为道友,不会太为难他。” 碧瑶道:“师兄,你不要骗我,仙农宗的丛宗主,不也被逼迫至死吗,何况这次,天符门得罪的是整个修界,哪里那么容易解决。” 元慎又劝道:“师妹,先前,你父亲已经传信求掌门师伯保你平安,碧掌门应当早就料想到会有今日,你想想,若是你未接到传信,哪里知道天符门会遭变故,他如此疼爱你,又怎么会刻意传信来交代你万万不要回天符门,这是个诡计,为的就是引你回去,给你传信的必定不是碧掌门本人,你千万不要上当。” 碧瑶急哭了,她道:“师兄,如此我就更得回去了,骨肉亲情,血浓于水,师兄,听闻当年你也曾经历过亲人离世之苦,应当能感同身受,求你放我走!” 元慎神情颇有所动,沉默了一会儿,答应下来:“师妹,你门中此时凶险,我会与你同去,但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不要莽撞行事。” 碧瑶点头:“一定一定!” 元慎知道天符门会内乱,但他觉得碧则正最多不当这个掌门罢了,毕竟碧则正做的事,本身只是个小错,谁料到,他们进了天符门山门,并无半点人影,再往里走,却见路旁倒着几人,碧瑶上前,发现竟然是天符门中的弟子,胸前的鲜血都已凝结,已然是具尸体了!顿感不妙,奔至正殿,途中都是打斗痕迹,一路上尸横遍野,正殿周围更是血流成河,碧则正端坐在堂上,胸前插了把匕首,瞳孔已经散大,肢体也已经僵硬,看来死亡多时了。 碧瑶抱着碧则正的尸身,泣不成声,不敢接受父亲死亡的事实,口中喊到:“爹爹,爹爹,我回来了,您起身看看我,我是阿瑶啊!” 元慎也是震惊,到底是谁,竟然屠戮了天符门满门之人! 他们找遍了整座仙山,无一活口,碧瑶悲痛欲绝:“到底是谁,竟要了我满门性命!同是修道之人,就算因着长生阵结仇,怎能如此狠心?” 元慎直觉不对,修界诸多门派就算再怎么迁怒天符门,也没必要将其灭门,这样残暴的手段,为修界所不耻,他看了看碧则正的尸身,致命之处在胸口,但全身似乎是被鞭子束缚过,该是被两人合谋所杀,其中一人用鞭子捆住他,另一人持匕首插进碧则正的心脏。 第191章 天符门(二) 无论怎么样,天符门发生这样大的变故,还是要与掌门师伯说一声,元慎传了信回去,又突然想到,下手之人既然知道碧瑶还活着,必然不会放过她,连忙去寻碧瑶。 同来的师兄弟们正忙着帮忙处理天符门众人的尸身,单不见碧瑶身影,元慎连忙召集众人去追,却发现天符门四周都设下埋伏,其他昆仑弟子不足十人,很快不敌,尽数被囚禁,山门处立了个人,手持长鞭,正是妖族右使阳久荣。 阳久荣饶有兴致打量着他:“当年,你佩剑还未开锋,已经看得出是个好苗子,果然,如今竟然把东寻挤了下去,不过,还是要丧命于我手上。” 元慎想了想,忆起当年阴阳八卦阵破时,阳久荣率领妖兵攻上昆仑,使的正是九节玄铁长鞭,这人武艺超群,只怕不好对付,又见阳久荣不过率领了十个妖兵,个个法术厉害得紧,当是精锐,元慎唤出佩剑素情,奋力迎上,这些妖兵彼此之间默契得很,相互配合结成阵法,将他困在里面,他颇感吃力,万幸,他如今不同当年,昆仑诸系法术都有涉猎,尤其擅长风术,又习得上古道文,法术比起阳久荣也毫不逊色,他持素情破开妖兵攻势,阳久荣挥鞭击来,杀气凌厉,果真是想将他击杀在此,他手腕翻转,持剑挡住,两股势力相撞,二人被震地双双后退,九节长鞭甩开,化作虹芒直击他胸口,妖兵见此相互配合,围击他,元慎暗道不妙,持素情挥出漫天剑气击向阳久荣,翻身一跃避开长鞭虹芒,捏诀以风为盾引着虹芒攻向妖兵,借力打力,趁机逃遁。 他受了伤,也只是侥幸逃脱。如今的情形,自保都是个问题,更别提去救其他师兄弟了,心中思索,听闻自从阳久荣被师父打败之后,决心一雪前耻,回妖族苦心修炼,选了十个精锐出来培养,这十人分而战时也是英勇无比,合则为阵,威猛利害,堪比一只军队,又称阳十军,看来今天遇到的就是这阳十军了,难怪他如此吃力。不过这阳十军乃是阳久荣的亲信,轻易不出动,今日未再见有其他妖兵,阳久荣只带着亲信来此,这本身就令人生疑,且阳久荣并没有什么理由非要将天符门灭门,看来天符门灭门惨案,只怕是阳久荣与碧翁端联手,妖族主君应当是不知道的。 既然如此,碧瑶定是被碧翁端抓住了,这两人费尽心思引碧瑶回来,必定有所图谋,倒是不至于轻易要她性命。 *** 后山一处石碑前,碧瑶被人困在阵法中央,动弹不得,布阵之人头发花白,眼神阴鸷,正是碧翁端。 碧翁端威胁碧瑶:“乖乖把幻术法门告诉我,否则我杀你轻而易举。” 碧瑶怒骂:“卑鄙,我宁可死了,也不会告诉你。” “哈哈哈,果然是碧则正的女儿,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碧则正大手一挥,被擒的昆仑弟子被押上来,他道:“这些都是你的师兄弟们,你若不想他们死,就将幻术告诉我。” 碧瑶看着眼前被囚住的诸位师兄弟们,心中又恨又悔,她知道他们是被天符门连累的,可父亲宁死也不愿说出幻术,她就更不能告诉碧翁端了。 碧翁端见碧瑶闭口不言,抓了个昆仑弟子过来,亮出一把匕首,道:“你以为我是在与你玩笑吗,我说杀了他,就不会只是说说而已。”说罢,将匕首捅进手中那人胸膛。 碧瑶尖叫出声:“不!你竟敢!!”她从前不过是个活泼少女,天符门灭门惨状已经让她悲痛欲绝,眼见师兄被杀,更是神魂俱裂。 元慎躲在暗处,知道这样下去可不行,妖族残暴,势必会逼碧瑶说出幻术的,昆仑弟子也会丧命于此,碧翁端阴险狡诈,他若学会幻术,修界危矣。 阳久荣离着阵法倒是很远,仿佛是刻意避让开来,他也在拷问昆仑弟子:“说,元慎在哪里,你们必定有藏身之处,你告诉我,我就放了你。” 看来,阳久荣与碧翁端,一个是为了得到幻术,另一个却是想取他的性命。他只能铤而走险,在阳久荣不远处现身,妖兵见此,上前将他围住,将他带到阳久荣跟前。 元慎对阳久荣道:“此事不过是碧翁端与天符门的旧仇,阳右使为何偏要插手,碧翁端此人阴险,极尽出卖之能事,他不过是利用你。” 阳久荣挑了挑眉,道:“你也不必挑拨离间,我当年虽然被你师父打败,但今日,你显然不敌,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的好。” 元慎心中有个猜测,他计上心来,道:“阳右使,我知你与碧翁端那阴险小人不同,你虽为妖族,但行事用阳谋,可曾想过,碧翁端此番所为,瞒着你们妖族主君,是为何?” 阳久荣吃惊,这人怎么会知道主君不知他们来了天符门。 元慎接着道:“碧翁端当年被天符门所弃,投靠了妖族,如今又被妖族主君所弃,这可不单单是因为他办砸了事情这么简单,阳右使,用人之道,无外乎驱驰,碧翁端这是威胁到了夜惊川的位子了。” 阳久荣神色一黯,元慎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他继续道:“我虽不知你对夜惊川忠心与否,但碧翁端若是真学会幻术,难保妖族哪一天不会改朝换代,届时他若成为主君,你的处境,可会比现在好?他偷学禁术,如今又偷学幻术,全是背着夜惊川行事,他怎么可能对妖君之位没有觊觎?” 阳久荣一直知道碧翁端的野心不止于此,否则也不会偷偷修习妖族禁术,今日被元慎一提,心头一惊,夜惊川虽然暴戾,但碧翁端却是阴险了,再说了,他们虽然同为妖族二使,但左为尊,他本就不服碧翁端为左使处处压他一头,更别提以碧翁端为君了。他怒道:“碧翁端想做主君,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元慎道:“阳右使,他以前是没有这个本事的,但他既已修得妖族禁术,若是今日又学会幻术,可不是有这个本事了吗?”见阳久荣神色震动,元慎已添了一把火,趁机火上浇油道:“碧翁端为人阴险,反复无常,你信不信,我若能帮他从碧瑶口中套出幻术法门,他必定会全须全尾放我回去。” 阳久荣大笑:“你以后可是昆仑的新掌门,我若杀了你,昆仑可破矣。” 看来这就是阳久荣与碧翁端合作的目的了,这人当年在昆仑大战中受挫,而后训练出阳十军,就是为了一雪前耻,元慎摇头:“只消我与那碧翁端说上两句话,你就知道了。” 阳久荣本就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见元慎临危不惧,胸有成竹,只想挫一挫元慎的锐气,押着他上前,碧翁端神色很是警惕:“老弟怎么来了?”他如今法术被废,阳久荣若是躲在暗处偷听,他定是发觉不了的。 元慎对碧翁端喊道:“谢老九,不,应该叫你碧左使,好久不见了!” 阳久荣暗忖,谢老九这个名字,乃是碧翁端在凡间的化名,鲜有人知,元慎为何会知道? 碧翁端道:“这不是元慎嘛,听说你要当掌门了,怎么还如此不惜命,啧啧啧,昆仑未来的继任者,想必比其他弟子更有分量。” 元慎道:“我来此,是想与你做个交易的,我帮你劝说碧瑶,她若肯吐露,你就将昆仑弟子都放了,如何?” 碧翁端阴鸷一笑:“你若有这个本事,也不至于被抓到。” 元慎道:“说起来,当年你上昆仑的事不过是幻境,你与昆仑其实并未结仇,如今,天符门被屠,你的大仇也算得报,这是你们的私人恩怨,与昆仑无关,我们是可以谈合作的。” 碧翁端想了想,道:“你说的没错,既如此,我就答应你。” 阳久荣喝到:“不可,你答应过我,抓了昆仑弟子,任我处置。” 碧翁端气急,这阳久荣怎么还是如此鲁莽,果然是个莽夫,他道:“今日的事,套出幻术法门才是最要紧的,元慎啊,你去吧。”又拉着阳久荣避到一旁:“老弟啊,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忘,不过是骗骗他而已。” 阳久荣道:“果真?” “当然是真的,否则你我今日私自行动,恐令主君不喜。” 阳久荣心想,碧翁端果真是反复无常,他想起了元慎的话,对碧翁端道:“他不喜就不喜,这些年,我早就受够他了,当年,昆仑阴阳八卦阵破,那些臭道士流离失所,修界内斗严重,我们妖族本可以趁机一统三界,他却中途放手,只可惜了我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妖兵们。” 碧翁端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他笑道:“可不是嘛,他行事全凭心情,比起老主君,还是差了许多。” 第192章 天符门(三) 元慎站在阵法外缘,见碧瑶被困于其中,满目泪痕,眼睛通红,见他来了,凄凄唤了声:“师兄。” 元慎道:“我来此,是来劝说你的,碧翁端已经答应,若你说出幻术法门,可保昆仑弟子安然离开。” 碧瑶难以置信,摇了摇头道:“不,不,我不会说的,师兄,你怎么能帮着妖族?” 元慎道:“师妹,我们下山时,掌门师伯派了九名弟子跟随我,如今,死了一人,若你不说,我们剩下这九人都得死,人皆惜命,这是天符门的纷争,不该以昆仑弟子的鲜血来偿还。” 碧瑶落下泪来:“师兄,你真是如此想的吗?” 元慎点头 碧瑶道:“是我不好,不该不听你劝告,如今连累到你们,并不是我的本意,可我天符门其他人何其无辜,他们已经死了,也是付出了性命。” 元慎道:“你知道就好,天符门如今只留你一个人,这幻术,当初乃天符门中秘术,修界其他门派也是不知道的,如今,天下皆知,你就算今日不说,以后也是保不住的。” 碧瑶眼里流着泪,却惨然一笑:“只是,师兄,我原也以为你心性正直,比起东寻好很多,没想到,你也会怕死,也会如此自私。” 元慎见她话中有话,也不追问,只道:“师妹,你还是说出来吧,师兄弟们的性命如今就在你一念之间。你已经对不起掌门师伯,不要再对不起昆仑了。”声音已停,嘴角却仍在动,这是唇语,只希望碧瑶能读懂。 碧瑶定定望着他,也不知道注意到没有。 碧翁端现身,他一直在旁边,见元慎果真在劝说碧瑶,放下心来,这小子口才十分了得,句句直击心坎。 碧瑶却未言语,神情纠结不已,又望了望地上那名师兄的尸体,良久,终于放弃,对碧翁端道:“我告诉你,你放了他们。” 碧翁端抚掌笑道:“这不就好了吗,你若肯早说,你那师兄也不至于会死。” 元慎看了碧瑶一眼,又望向碧翁端,道:“碧左使,我既已劝动她,你也要履行承诺,你先将我昆仑弟子放了。” 阳久荣喝道:“不可,若放你们走,这小丫头反悔怎么办?” 元慎笑了一下,道:“我知你们不放心,可我也不放心,这样好了,我留下为人质,你们将其他人都放了,如何?” 碧翁端大笑:“不错,不错,你这个提议很好。”眼神示意阳久荣让他答应。 阳久荣虽然不情不愿,但想着元慎才是最重要的的那个人,派手下将另外八名昆仑弟子放走。 阳久荣留在此处盯着元慎,碧翁端则进了阵里,碧瑶正一字一句说着幻术法门给他听。 幻术法门似乎并不冗长,没过片刻便已说完,只是需要参悟良久,过了约半个时辰,碧翁端终于学成,他却未信守承诺,倾刻间便持匕首刺向碧瑶将她杀害,笑道:“从今往后,这幻术就是我的了。” 元慎心中打了个冷颤,只觉得这人太过阴险,敛了敛神色道:“恭喜碧左使,天符门的传人,如今只有你一个了。” 碧翁端饶有兴致看了元慎一眼:“你还真是擅于揣摩别人心意。”他最恨的,就是当年被碧则正的幻术所骗,否则,他不会去钻研长生阵,也不会被逐出师门,更不会投靠妖族,一步错,步步错,他当年,修的也是大道,每一个修道之人,都是不愿与妖族为伍的,他心中,对于老掌门未将幻术传给他这件事,耿耿于怀,几近偏执。 元慎道:“碧左使,你的目的既已达到,可以放我走了吧?” 碧翁端笑:“我历来不讲信用。” 元慎道:“你今日若杀了我,我师父不会放过你,夜惊川也会怪你,何况,我是昆仑未来掌门人,我若丧命于此,你就是与昆仑为敌。” 碧翁端想起先前暗算师徒俩,险些被清云长老所杀,虽被夜惊川救下,但他也是从那时知道,夜惊川护着清云长老,这个女人不能动,他想了想,如今还不是与夜惊川撕破脸的时候,道:“行了,我本来也并不是个阴险之人,今日就放了你。” 阳久荣并不知道这一层关系,一把抓住元慎:“他放你走,我可没答应。” 碧翁端道:“阳老弟,既然答应了他,就要履行承诺。” 阳久荣挥鞭向元慎攻来:“我不管,我今日定要杀了他。” 碧翁端持了法阵向阳久荣攻去,势必要阻止他击杀元慎。 阳久荣气急:“你这个叛徒,竟然帮着他,呵呵,天符门只剩你一个,你是不是想背弃妖君重回修界?” 碧翁端的法术不好,不得不使出禁术困住阳久荣,对元慎道:“速走。”他哪里知道元慎想逃并不是什么难事。 元慎持素情,绕到阳久荣背后,倾力击出,阳久荣前被碧翁端的阵法困住,后被元慎攻击,分身乏术,被素情穿胸而过,素情剑锋,既然可斩妖,也可诛鬼,阳久荣在妖界,统帅妖兵,法术仅在夜惊川之下,却没想到折在元慎手下。 阳久荣用尽余力震开素情,他指着碧翁端,道:“你竟然与昆仑勾结。”想挥鞭来攻,奈何已被素情刺穿心脏,踉跄两步,扑通一声倒下了。 碧翁端瞪大了眼睛,他哪里想得到元慎会去杀阳久荣,他对元慎的映像还停留在桂林郡之时,更不知道一切都是元慎的计谋。 素情可斩妖诛鬼,阳久荣被妖族禁术所伤,又被素情刺穿心脏,是必死无疑了,他震臂一呼,向妖界所有妖兵发出指令:“碧翁端背叛妖族,诛杀!” 阳十军本来被阳久荣遣散开,听到指令,纷纷聚拢,见阳右使竟然被杀,一时间又惊又怒,知道必定是被元慎与碧翁端联手杀害的,势必要为他报仇。 素情方才饮了阳久荣的法力,剑锋新磨,更是势不可挡,对上阳十军,尚能应对自如。 碧翁端见阳十军攻向他,急忙解释却无半点用处,他靠着法阵来挡,毕竟同时要对付好几人,有些吃力,心想刚刚学了幻术,只杀了碧瑶一人,如今倒是正好可以用来对付阳十军,没想到伸手捏诀,却无半点反应。 元慎那边,他已斩杀一人,又重伤一人,阳十军不能再成阵,威力大减,也不敢再围攻他,他往阵法中心而去,碧翁端此时分身乏术又受了伤,困住碧瑶的阵法消散,元慎替碧瑶的“尸体”解开束缚,只见她睁开眼睛,问元慎:“师兄,你看我这幻术布得如何?” 元慎道:“很好。”说罢拉着她挡着阳十军攻击,逃出天符门外。 碧瑶读懂了元慎的唇语,元慎当时只对她念了两个字:“幻术。”她也就照做了,以她的能力,一次做多只能为一人施术,见师兄以眼神示意望向碧翁端,知道他是想让她骗过碧翁端,她将计就计,编了些幻术法门告诉碧翁端,暗中对他施术,碧翁端果真上当,以为自己学会幻术,碧翁端中了幻术,自然不知道她是假死。 碧瑶能做的,也就到这一步了,后来,她亲眼看见元慎师兄从容游走与碧翁端与阳久荣之间,不过数言,就引得两人生隙,最后更是骗得碧翁端帮着他杀了阳久荣,她心中震惊不已,这位师兄,怎生如此厉害! 她一阵后怕:“师兄,多亏你信任我,我这幻术,学得还不是十分熟练。” 元慎道:“应该是我谢你,不然,昆仑所有人,今日都会折在这里。” 碧瑶心想,这位师兄手段高超,智慧超群,虽然用了心机,但都是为了护着昆仑众人,她当初果真没有看错人。 元慎却想,碧瑶的幻术高低,他早就知道,自从中了一次招,他就凭借蛛丝马迹,判断得八九不离十了,后来,掌门师伯中术,他也是知道的,却故作不知,以碧瑶的幻术水平,本来是不能被风荀子发觉的,但她中途收手,应当是觉得东寻狭隘,不可当掌门吧,她到底是为了大局选择了他,却也为此泄露当年机密,引得天符门被屠,他先前并未想过会如此严重,以为做多也就是让东寻翻不了身而已,但总归,是他利用了人心。 假柳秒有句话说得很对,他也算惊才绝艳,男子汉大丈夫,心中怎么会没有抱负呢? 东寻几次三番针对他,他怎么可能一味忍让,可争权夺利,背后不知要付出多少鲜血,又要掌控多少人心。 第193章 立誓 天符门的事情算是了结了,元慎带着弟子们回去,连同死去那名师兄的尸身,半路上,遇到了赶来的掌门风荀子,得知天符门被灭门,风荀子怒道:“欺人太甚,碧翁端阴险狠戾,我会召集天下,共同讨伐阳久荣与碧翁端。” 元慎道:“阳久荣已经死了,至于碧翁端,现如今,妖族也在追杀他。” 风荀子一愣:“怎么会?” 元慎将前因后果粗略讲了一遍,风荀子一时竟然回不过神来,眸中情绪翻涌,良久,只说了一句:“你做的很好。”妖族两大使者,阳久荣法术超群,碧翁端诡计多端擅使阵法,都不是好对付的,没想到元慎将两人都解决了,这实在令风荀子震惊不已。 元慎道:“掌门师伯,天符门满门被妖族屠杀,当年因碧则正引起的纷争也应该到此为止了,想来,碧瑶孤身一人,大家都不会再迁怒于她。” 风荀子点头,对碧瑶道:“从今往后,你就安心待在昆仑,妖族不会放过碧翁端,你也算报了仇。” 此番回到昆仑,众人得知天符门变故,也是唏嘘不已,又得知元慎以一己之力,杀了妖族右使,引得左使也被妖族追杀,一时间,满派震惊,昔日里那些不满元慎的弟子,纷纷心悦诚服。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暗涌都可平息。毕竟这样的事,连风荀子都做不到,东寻更是不及元慎半分。 旁人都在称赞元慎智勇双全,玉和心中却很担忧,元慎杀了阳久荣,阳十军当场死了一人,另一人重伤,不久后也死了,算也折了两人在元慎手上,妖族不会放过他,听说阳十军中剩下的八人抓了碧翁端回妖族,百般折磨,夜惊川命他们不准要了碧翁端的命,说是世间再难找到如此擅于阵法之人,阳十军因此很是不满,发誓有生之年必定会为阳久荣报仇。 玉和心想,夜惊川虽然未下令,但妖族一下子折了左右二使,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她将担忧说给元慎听,元慎却道:“妖族与修界,本来就是势不两立的。” 玉和道:“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妖族,志向宏远,可风险太大,为了做掌门,值得如此冒险吗?”这样的计谋,哪里是一朝一夕可以谋划好的,无论他如何有勇有谋,若未事先探知局势,也不可能进行得这样顺利。 元慎眸色深了些,随即又消散,他笑了一下,道:“师父果然了解我,若是做为昆仑掌门,这不是分内事吗?” 玉和沉默,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去夺掌门之位的,他的心思,她已经猜不透了。 *** 玉和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元慎了,他虽然还住在清云峰,但每日里早早起身去太极殿处理事务,闲暇之余大多忙着打点与众人的关系,从前,元慎不争不抢,诸位长老也仅仅把他当成个天资卓绝的弟子,他在昆仑,除了沐歌,没有一个朋友,若要做掌门,这样是不行的。 他很晚才会回清云峰,清云殿仿佛只是他的一处居所罢了,听说掌门师兄已经准备退位,明年开春,元慎就会继任,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记得今年春天的时候,元慎还帮着她酿春玉雪,告诉他:“道心在尘泥,空谷有回音。” 已经到了初冬,昆仑依旧水清波碧,人间四时天气变化与这一方仙山并无半点关系,昆仑有两名弟子拜别了山门,一个是碧姚,一个是丛珊君,这件事并未泛起多大涟漪。 太极殿内,风荀子问元慎:“东寻先前勾结妖族,意图害我,被我囚于坤陵峰,元慎,你觉得该怎样处理?” 元慎不假思索道:“东寻师兄乃昆仑弟子,又是您的徒弟,若能悔改,再好不过。” 风荀子问:“若不能悔改呢?” 元慎心知这是师伯在试探自己,无论东寻犯了多大的错,都应该由风荀子来惩罚,他是最应该避嫌的那个,他道:“昆仑讲究惩恶扬善,若无施化,焉得善恶,师兄如今被囚禁,出不了洞府,即便想做恶也是不可能的了。” 风荀子似乎没有想到元慎会这样说,他道:“他与你,势不两立,我还以为你会建议我杀了他,永绝后患。”元慎与东寻争的,不是寻常东西,而是修界之首的掌门之位,成王败寇,更何况俩人已经结仇。 元慎正色道:“师伯,不当如此,他是昆仑弟子,我门中人,不应互相残杀。” 风荀子沉默了半晌,道:“你退下吧!” 隆冬时节,听说东寻被风荀子废去一身修为,至此,那些暗中仍抱幻想的东寻一派彻底停歇。 转眼便是除夕,修仙之人一般不过这样的节日,今年却有例外,风荀子过了他一百二十岁生辰,他就是除夕生的,现已白发苍苍,座下弟子寻了不少好东西来贺他,有书法字画,也有佳肴美酒,甚至还有不少丹方妙药。 风荀子的生辰,也就是他本门的弟子一起热闹一下,只有两人未到,一个是尚被囚禁的东寻,另一人则是前些时日拜别山门的碧姚,天符门已不复存在,听说她云游四海去了,玉和想起当年,碧姚来清云峰陪她,说她门中有个弟子被妖孽迷了心智,叛出师门,从此以后,天符门弟子再不能轻易出山门,想来,那名弟子就是碧翁端了,如今,这姑娘倒是可以无拘无束畅游四海了,可惜她身边再无亲友,真是世事无常。 玉和还是送了坛春玉雪去贺风荀子,回来的时候,元慎也跟着她回了清云峰。 元慎问她:“不知师父生辰是何时?” 玉和笑了笑:“我历来不过生辰。” 元慎就道:“今日,我去贺了师伯生辰,才知道往年,师伯生辰之时,他座下弟子都会来贺他,只不过是私下庆贺而已,这样的礼节,想必并不少见,算起来,我却从未为您庆贺过,方才有师兄问起,深觉不安。” 玉和想了想,道:“五月初五。” 元慎笑了一下,道:“往后,弟子也会为您庆贺。” 玉和也笑:“好” 走到路口,俩人分开,玉和回了正殿,元慎往西侧殿方向走去,一路上,只见玉兰花开得灿若云霞,夕阳染得云海一片晕红,他想起师伯风荀子对他说的话,师伯问他:“你师父对你有恩,昆仑与她,孰重?” 他不明所以,答道:“师父对我有救命之恩,教导之恩,若没有她,我修不了道,且她品格贵重,历来都是忠于昆仑的。” 风荀子道:“若是有朝一日,非要你选择呢?” 元慎道:“昆仑掌门,肩负重任,不当徇私。” 风荀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就好,我要你立誓,若发现她有异动,当诛杀之。” 元慎震惊:“师伯,我师父她不会做这样的事!” 风荀子眼露厉色:“世事难料,人心难测,许多事情,你是不会明白的。”又道:“你已经向紫微帝君立下誓言,我是放心你的,但她,我不放心,你若要做这个掌门,就必须得立下誓言。” 元慎想着,师父必定不会背叛昆仑的,这个誓言,立下也无妨。 回来的路上,他一直想不明白,掌门师伯到底为何非要他立誓不可,心中隐隐不安,师伯不会无缘无故逼他,到底还是开口问了师父生辰,只期望能年年岁岁为她庆生,不要兵戎相见才好。 第194章 继任 风乍起,莺解语,春光骀荡,丽色弄暖阳 清水碧,草芽黄,芳华初透,云水逐露香。 正月二十,初春卉木新发,喜乐万宜,昆仑迎来继任大典,风荀子退居坤陵峰,他闭关的那一处洞穴,同时还囚禁着东寻,元慎做为新掌门,搬入了太极殿。 继任大典虽然比不上千年大典隆重,但天下各个门派都会给足昆仑面子,且这位听说昆仑的新掌门人,青年才俊,虽不是老掌门座下弟子,但惊才绝艳,短短两年,就已盖过首席弟子东寻的风头,成功接任掌门之位。 茅山掌门皎柏早早到场,元慎算是他师叔,他自然早早来贺,身后跟着黎麓和见深,几人俱是旧相识,相谈甚欢。 没多久蜀山掌门容净也到了,随后蓬莱掌门云山语也到了,云山语是元慎的六师叔,两人寒暄几句,云山语就去找陆骞了,他本就是个喜静的性子,虽为掌门,但却不喜交际。 敛秦作为雁照湖湖主,又是元慎的亲师姐,自然也到场,这一次,她是与敖泠一同来的,俩人关系亲昵,看来已经相好了。 之后还来了许多门派,仙农宗丛萱君也来了,身后跟着清一色的女弟子,她笑着恭贺元慎:“恭喜你继任掌门之位,前次相见,我就知道你厉害,如今还不到两年,你果然做了掌门。” 元慎回礼:“多谢丛掌门。”那时,他也没料到会有今日,笑着同丛萱君寒暄几句,却见丛萱君身后的女弟子中,有一人气质脱俗,容貌雅致,原来是丛珊君,她是半年前拜别师门离开昆仑的,丛萱君带着的人,大多是自己的亲信或是弟子,看来,丛珊君也是丛萱君的亲信之一。 丛萱君察觉到他的目光,笑道:“说起来,珊君师妹与元掌门还是师兄妹呢。” 元慎点头:“是啊,珊君师妹也在昆仑修习了快八年,深受启嵘长老喜爱,她走时,长老也苦苦挽留,甚为不舍。” 丛萱君笑道:“我这师妹,容貌美丽,法术超群,当初在仙农宗,也是很讨人喜欢的,只是昆仑弟子皆为俊杰,怕她难登大雅之堂。” 俊杰是用来形容男弟子的,丛珊君若能在昆仑俊杰眼中可登堂入室,说的就是男女之间彼此有情了,那么,他自己属不属于这个俊杰的范畴呢?丛萱君说的话有暗示的意思,元慎没有接她的话,只道:“我先前也去过贵派,仙农宗弟子勤奋且好学,昆仑又怎会不欣赏她呢?”一席话把立场摆到了门派之间交际上。 丛萱君见他语气敷衍,陪着笑了两句:“元掌门谬赞了。” 丛珊君站在丛萱君身后,并不敢多说什么,她知道,这个师姐,面慈心狠。 元慎与丛萱君交际几句,就去与别人说话了。 丛萱君拉着丛珊君的手,温柔地道:“珊君师妹,你可真是个难得的美人,说起来,这位昆仑的新掌门,玉树临风,却还未婚配呢。” 丛珊君心里一紧,当初,她也爱慕过元慎的,但不过是昙花一瞬的事了,元慎对她是无意的,丛萱君打的什么算盘她也能猜到七八分,可此事只怕十分艰难,她道:“这位师兄,以往在昆仑时,爱慕者众,但他却有些不近女色,后来,为了给清云长老寻药,向紫微帝君立下誓言,说是终身侍奉道门的。” 丛萱君脸上笑容凝住,手指不自觉收紧:“是吗,唉,我还说你们郎才女貌,想促成好事,可惜了。” 丛珊君被她捏得生疼,却不敢动一下,更不敢吭声,心头却觉得苦涩不已,昆仑虽也有明争暗斗,但比起仙农宗,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若不是丛萱君逼迫,她也是万万不想回去的,来日方长,只能慢慢想办法。 大典在正午时分开始,风荀子出场,与元慎站在太极大殿前,祭罢三清祖师,又向昆仑弟子及来贺众人宣布:“昆仑立派,八千有二年矣,弟子风荀子,乃昆仑第三百四十四代掌门人,如今继任已六十八年,在位期间,上敬师长,下扶后辈,以期承大道之法,虽有风声鹤唳时,却总算护得昆仑安然。道法源远流长,然,吾寿命有尽,身疲体累,如今不堪重负,欲窃光阴以养晦,幸有后辈德才兼备,今传位于第三百四十五代弟子元慎,吾甘愿退居坤陵峰。” 元慎也上前祭三清祖师,拜下道:“三清祖师在上,弟子元慎,本乃凡俗身,得道祖垂怜,拜入昆仑门下听大道仙法,如今十八年矣,得师长教诲不倦,也算勤勉不辍,于苍生无寸功,然,自认为道心恒一,今负师长厚望,承掌门之位,必担其责,流传道法,爱护门人,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以护佑天下为己责,不徇私,不枉法,若违此誓,天共诛之。” 风荀子亲手将象征掌门身份的玉冠戴在元慎头上,从此以后,元慎就是名正言顺的昆仑掌门了。 玉和在远处看着大典,见元慎换上掌门衣袍,头戴玉冠,目光沉稳,气势威严,颇有风范。昆仑众人,除了长老们,都要拜见新掌门,从今天开始,元慎就要搬离清云峰了,从此以后,他肩负整个昆仑,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弟子。 大典结束,她回了清云峰,敛秦在山下等她,道:“师父,自从当年一别,我就没回过清云峰,想同您讨个恩典,今夜宿在峰上,如何?” 玉和笑着点头答应,师徒俩并未御剑,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台阶慢慢上山,一路上林木俊逸,鸿蒙清朗,只是将近傍晚,云霞漫天,宛如烟火一般绚烂,似乎也在贺昆仑今日的盛事。 北侧殿一直都保留着原来的样子,这是敛秦先前的居所,玉和去挖了坛春玉雪回来,师徒俩对酌,敛秦才喝了一口,就道:“师父,这春玉雪越发醇厚了,不似你当年所酿之味。” 玉和笑:“你都离开多少年了,这配方后来有些改变的。” 敛秦也笑:“是啊,算一算,我当年拜别山门,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师父,当年,您劝我不要下山,我却不听,后来,真是吃了太多苦头,却再也回不来清云峰了。” 玉和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我听闻,你将雁照湖管理得很好,收的徒弟也很好。”雁照湖从前不过是个小门小派,如今在修界却算中等了,远远超过了倾瑶山。 敛秦道:“是啊,都过去了,当初害我的那些人也遭到了报应,丛婉君死了,临宴也不好过,他现在虽然还是掌门,但只有个虚名而已,有人劝我推波助澜,让他也尝尝被背叛的滋味,我想了想,拒绝了,当年我嫁他时,说是天真烂漫,其实不懂事极了,常常为他惹麻烦,这样一想,似乎也不怎么恨他了。” 玉和默默听着,这世间,哪里会有什么单纯的爱或是单纯的恨呢。 敛秦又道:“师父,您说,我还能再嫁吗?” 玉和沉吟了一下,问:“是敖泠?” 敛秦点头:“自从他借了我水月镜花后,就一直明里暗里帮着我。” 玉和道:“敖泠为东海一族之主,身份显赫自不必说,他若待你真心,自然是好的,不过,嫁与不嫁,还要看你自己。” 敛秦道:“可我已经嫁过一次,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玉和心想,看来敛秦自己已经动了心思了,如今来问她,不过是缺少个人推一把,亦或许,是试探她的态度罢了,再怎么,她算敛秦的半个娘家人,东海那样目下无尘的地方,即使敖泠真心实意,但有个娘家撑腰,自然更好一些,她道:“当初的毒,还是他帮着解的,可见他并不在意。” 第195章 年年有今日 自从元慎接任掌门以后,清云峰就只有玉和一个人了,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每日里除了去素荣峰授课,就是在辛夷堂读书,只是她看着漫天的云霞花海,心里却觉得孤寂极了,道家讲究轻欲念,可谁又能真的做到无欲无求呢? 清早起来推开门,见暖阳高照,她眯了眯眼,挡住刺眼的阳光,见花林中缓缓走出个人来,他头戴玉冠,身长玉立,凤眸里璀璨生辉,他笑了笑,唤了她一声:“师父。” 玉和揉了揉眼睛,他不是早搬到太极峰了吗,怎么会在此处? 元慎拿出个盒子,道:“师父,今日是您的生辰,弟子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玉和噗嗤一声笑出来,今日是五月初五,确实是她的生辰没错,不过这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两句,怎么听怎么别扭,她接过盒子,道:“你这两句贺词,大多是用来贺寿仙翁的,我竟有如此老了吗?” 元慎笑:“这倒不是,只是希望往后年年岁岁,都可以为您贺寿。” 玉和笑:“行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说罢,就想拆开盒子来看。 元慎阻止道:“师父,哪有当面拆礼盒的,这盒子,您定要晚上拆开来看。” 玉和道:“你既送了我,又不让我拆开,还非要等晚上再看,这不是勾着我的好奇心吗?” 元慎一把将盒子抱住,搬进了正殿,道:“师父,这东西晚上才好看,今日,我们去做别的事。” 玉和只能随他出去,来到玉兰花林中,也不知他从哪里找了套锅碗瓢盆来,寻了些枯枝败叶生起火,说要做煮寿面给她吃。 她愣了愣,师徒俩都是辟谷的,长寿面这东西,凡间倒是很流行,修界却没听说有这个风俗,且他好歹是个掌门,亲手为她煮面算怎么回事? 她愣愣地看着他和面、擀面,整团面只被擀成一根面条,连续不断,待水开了,小心翼翼下到汤里,汤汁翻滚时再沏一盏泉水进去,待面汤再开,面就熟了,他仔细地捞出面条,生怕面条断掉,又盛上汤汁,递给她。 她还有些愣神,元慎平日里性子沉静,她没想到他会为她做这样的事。 见她回不过神来,元慎道:“师父,这是长寿面,您一定要吃。” 玉和接过来,伸出筷子搅了搅,里面没有多余的佐料,虽不浓油赤酱,倒也清甜,当年在凡间时,元慎也做过饭给她吃,他的手艺是很不错的,烟火氤氲间,很有一种滚滚红尘的气息,仿佛又回到当年,可面前的人已经不再是个小孩,他长大了,还成为修界之首昆仑仙山的掌门人,她吃了一口,还算不错。 元慎在一旁道:“师父,不能咬断,否则不吉利。” 她见他盯着她看,仿佛她若咬断面条,真的是件很不吉利的事似的,心想,好歹是徒弟专门为她做的,乖乖听话默默吃着面条。 吃了半晌,抬头看见他静静盯着她看,玉和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她好歹也是他的师父,他却像个大人一样默默督促着她吃面,仿佛她比他还小似的,又觉得自己叼着面条的样子一定很滑稽,简直是毁形象,她有些尴尬,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他却依旧道:“师父,不要咬断。” 玉和差点被呛到,终于吃完了面条,转过身去,见他温和地笑望着自己,她心想,这样丢脸的事情,以后都不要再做了。 元慎在清云峰陪了她一整天,下午的时候,帮着她装裱书画,装裱字画分为托、裁、镶、覆、装五部分,玉兰花枝做的木轴正好派上用场,以镶纸为托,浆口小巧均匀,要求规矩习称、平直如一,这是一个很需要耐心的步骤,午后时光过得很快,转眼便是傍晚了。 玉和挖了坛酒回来,分了他半坛,道:“陪我喝酒。” 元慎皱了下眉头:“师父,您知道的,我酒量不好,一盏就倒。” 玉和存了捉弄的心思,她道:“我不管,今日是我的生辰,你得听我的,且今天早上,你煮了那么大一碗面,还不是逼着我吃完了。” 元慎想了想,的确煮得有些多了,他道:“以后不会了。” 玉和心想,以后再也不吃长寿面了,就算是他亲手做的,也不吃,她道:“以后再说以后,今天,我们一醉方休。” 元慎无奈,只能陪着她喝酒,两人从傍晚喝到夜色渐浓,玉和见他喝醉了,问他:“你干嘛非要给我煮长寿面?” 元慎道:“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玉和笑:“我早就长命百岁了,难不成,你还怕我会死吗?” 元慎道:“怕,我不希望你死。” 玉和倒是不解了,她道:“你师父我还没那么容易死,且我如今还算年轻貌美。” “嗯,美。” 玉和道:“真的吗?” “美。” 玉和走到他面前,见他歪歪斜斜坐着,低着头,满头墨黑长发散下来遮住面容,她一把拔开,他脸色很红,凤眸氤氲,她问:“我是谁?” 元慎抬头笑了笑:“美。”还是只有一个字,眼神却璀璨生华。 玉和不敢再看,她见问不出什么,也不敢将他灌得太醉,唤了弟子将元慎扛回太极峰。 回到正殿,已是月上中天,桌上摆着个木盒,正是元慎送她的生辰礼。点亮烛火,打开盒子,里头是颗明珠,洁白如雪,鸽子蛋大小,清光似水,胜过烛火光辉,玉和吹灭了蜡烛,光辉瞬间将整间屋子照得透亮,却不刺眼,反而带着些暖意,仔细一看,这明珠通体洁白,中心透着殷红色,所以透出的光带着淡淡的橘粉色,宛如霞光万丈,倩而不艳,令人不由得心旷神怡,该是有宁心静气的功效。 玉和将明珠放在桌上,浅浅的光辉透过烟青色的纱帐透过来,宛如茵茵草地生机勃勃恰有暖阳抚过,又如云开雨霁天际薄烟未散乍暖还寒,她闭上眼睛,安然入梦。 第196章 贺礼 浮云悠悠,流年似水。元慎继任掌门已经两年多了,短短时日,他将昆仑管理得很好。 玉和长居清云峰,也能听闻外界对他赞誉颇多,转眼又是五月初五,今年元慎还是给她煮了长寿面,她去年早已决定不会吃,但见是他亲手做的,还是默默吃完,他送的生辰礼是一瓶丹药,据说里头用了不少灵草,甚至还有高阶灵草露魂在里头,可以治疗阴寒尸邪之毒。 玉和问他:“露魂珍贵,世间难寻,你怎么得的?”露魂、千色草、净空花乃是三大高阶灵草,露魂可以聚亡者魂魄,千色草可以断却爱欲尘念,净空花则去除百色百味。修仙界数百年都没有这三味灵草的消息,就连明月峰启嵘长老,也只培育出中阶灵草,当年,仙农宗丛婉君偷出净空花来谋害敛秦,此事揭开,修界才知原来仙农宗竟然育有高阶灵草,后来也有人觊觎过,但丛萱君很有手段,当时又与昆仑结盟,所以也不敢明着去抢。 元慎道:“露魂确实难以培育,不过仙农宗如今的掌门很擅长培育灵草,倒真让她培植出了一些。” 玉和奇怪:“丛萱君吗?” “是丛珊君。” 玉和捂了捂额头,仙农宗内女子名字严格按照排行来取,这一辈都叫丛什么君,她也记不太清。 元慎接着道:“说起来,她当年还拜入昆仑门下修习过,是明月峰启嵘长老的弟子。” 玉和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她是个很勤奋的弟子,举止有礼,且十分美貌,据说启嵘长老很喜爱她,难怪能培育出高阶灵草,不过,我怎么记得,仙农宗的掌门并不是她?” 元慎笑了一下:“那是之前了,几个月前,丛萱君羽化,丛珊君继任。” 玉和有些吃惊:“那丛萱君,年纪似乎还不老,怎么会?” 元慎道:“是啊,谁能想到呢?”先前,仙农宗内乱,丛萱君和丛恒飞闹得很凶,丛萱君法术被封印,元慎离开仙农宗时,见丛萱君的法术似乎是恢复了,还曾疑惑不过短短数日,丛萱君竟然就解了毒,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仙农宗禁阁沉香木之毒十分难解,丛萱君压根没炼制出解药,她手下都是女弟子,靠着弟子们度化法力给她掩饰门面,实则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丛萱君着急研究解药,所以强硬地要求丛珊君离开昆仑回仙农宗帮她,回去之后,又逼着丛珊君研制解药,甚至想让丛珊君以美色为饵,引他吐露出极乐岛上仙草的消息。元慎知道,这个珊君师妹,美貌脱俗,但心机深沉,不会甘心受摆布,果然,丛珊君很聪明,转身就把这消息告诉了他。 这两年多来,丛珊君一直没有研制出解药,丛萱君的身体到底还是支撑不住了,要说这丛珊君也是十分厉害,暗中与昆仑结盟,竟然夺得了掌门之位。 元慎想,天下间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罢了,他看了师父一眼,这些事情太过卑劣,还是不要说给她听的好,他道:“丛珊君感念昆仑对她数年的教导之恩,送了几株灵草过来,启嵘长老高兴得不行,吩咐得力的弟子好好培育,终于成功,这一瓶,是初炼成的。” 玉和道:“这样珍贵,你自己留着吧,我日日待在此处,也用不到,倒是你,既要处理门内事务,就少不了出门交际,你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元慎将药瓶塞进玉和手中:“师父,这药用的不过是露魂几滴汁液罢了,以后还能再炼,这是弟子的一点心意,您千万不要推辞。” 玉和没有再推让,她想,她们师徒二人,若能一直像如今这样,不亲昵,不疏离,彼此信赖,真是再好不过了。 七月底的时候,玉和接到敛秦来信,说是她与敖泠将于九月大婚,请玉和来观礼。 同样是大红绘金的帖子,字迹很熟悉,是敛秦亲自写的,当年,敛秦与临晏大婚,她与元慎送暖玉,也送了夜明珠,希望夫妻珠联璧合,可惜愿望落了空。她的乾坤袋里,大多是些玉石一类的,实在想不出送什么好,想了想,选了对灵石,有助修行,十分实用。 元慎作为敛秦的师弟,又作为昆仑掌门,也是要去的,玉和问他:“你说,我选这对灵石做贺礼,会不会太过寒酸?” 元慎道:“师父对师姐的好,哪里止这一对灵石呢,只要您能去,想必她就会很开心了。”师父不知道,敖泠与师姐敛秦的这一场大婚,修界议论纷纷,东海一族历来高傲,雁照湖不过算个小门派,且敛秦已经嫁过人,在外界看来,敛秦是配不上敖泠的。 玉和问:“你呢,选了什么贺礼?” 元慎道:“还没想好。”他挑选的,其实也是对灵石,还是重新选一样吧。 九月初,师徒俩御剑往东海而去,人间已是深秋,满山萧瑟,寒霜已降,百川灌河,秋水酽酽。 东海的宫殿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景象,雁照湖离东海太远,敛秦第一次成婚是在雁照湖出嫁,此番却不想再在那里出嫁了,日前已经到了东海,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玉和去就只用观礼。 敖泠似乎想给敛秦一个盛大的婚礼,把修界各大门派都请遍了,摆了许多宴席,无论外界对这场婚事如何议论纷纷,东海在修界的地位仅次于昆仑,大家都要卖敖泠这个面子,倒也是一派欢声笑语,说着喜结良缘,早生贵子之类贺喜的话。 玉和在房内陪着敛秦,看着侍女们有条不紊地为她上妆、更衣,敛秦的容貌正盛,姿色明艳,整个人雍容大气,且她如今很有气势,从容不迫,更显华贵美艳。她虽不是新嫁,但穿的依然是大红礼服,听说是敖泠亲自描绘的花样,均是并蒂花开、锦绣芙蓉等的吉祥图案,玉和想不出来,一个大男人持着毛笔绘画花样会是什么样的,可见是倾注了真心的。披帛轻薄如纱,却熠熠生辉,乃是鲛绡制成,十分珍贵,玉和那一件鲛绡披风已经不是俗物,说起来,还是妖族老主君为了拉拢父亲所赠,世间难得,敛秦这一件披帛只怕更是难寻了。 大礼热闹而喜庆,玉和望着新人手持花球拜天地,恍惚间竟然想到了在桂林郡的时候,她也曾着红装嫁衣,与那人拜过天地,还险些成了真夫妻,她摇摇头,不能再想了,那时不过是假扮,如今不过是虚妄。 这一场婚礼十分盛大,整整持续了三天,令女修们羡慕不已,这是后话了。 第197章 避雨 敛秦与敖泠的大婚礼后,玉和与元慎就要回昆仑了,两地相隔甚远,离开的时候,元慎还有些宿醉未醒,玉和只以为是他昨晚交际饮酒所致,对他道:“饮酒伤身,你酒量浅,就少喝一些。” 元慎笑了一下,他昨晚想起了昔年红妆大婚,彼时险些断送了师徒情分,一不留神,竟喝了大半壶酒,万幸,如今一切都好,他道:“是,弟子记下了。” 玉和没有再说话了,即使他如今身居掌门之位,对她也一直很尊敬,不过他的心思越发难以猜测了,嘴上答应,说不定转头就忘。 昆仑与东海相隔很远,即便御剑而行也要数日功夫,晚上师徒俩在一处湖边落脚,叫做巢湖,乃是皖地境内,夜间也是烟波浩渺,渔人散去,肥美的银鱼跃出湖面,一瞬又落回水中,很是机敏。 湖边生着大片大片的杜鹃树,深秋时节,杜鹃花渐渐败落,残花积在树下,师徒俩选了一株高大花树,点燃一堆篝火,准备今夜在此歇脚,月亮只有细细一弦,周围聚了些云彩,天际幽黑的山脉连成一片,夜色很是浓厚,湖面洒了层细碎的月光,又被雾霭揉碎,端的是朦胧多情。树下火苗窜动,元慎靠着树干已经睡着了,看来是累了,他一双凤眸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角投下浅浅的暗影,白皙肌肤被火光染上层暖色,如墨长发被白玉冠束于脑后,而后散落在肩前,融进浓黑夜色里,姿容奇秀,气质卓然,玉和一时移不开目光,好在他已熟睡,倒不怕被发觉。 也不知看了多久,额前一凉,有滴雨落下,玉和抬头一看,厚重的云层布满夜空,那轮弯月早已掩去身形,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玉和转头去唤元慎:“掌门,下雨了。” 元慎慢悠悠睁开眼睛,睡眼朦胧,仿佛刚醒一般,他起身,应了句:“看来得找个地方避雨才好。” 玉和点头,云层厚重,说不定会下大雨,她弯腰将火堆熄灭,没看见元慎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哪有半点朦胧睡意。雨点渐渐密了,师徒俩沿着大路御剑飞行,应该会有村落歇脚。 过了片刻,果然见到个渔村,就坐落在巢湖边上,只是如今已过夜半,家家户户都在熟睡,俩人只好找了片屋檐避雨,天空越来越黑,一道闪电划过,而后响起轰隆隆的雷鸣声,雨越下越大,屋檐落下的水滴汇成一股,不多久,路上的积水已经汇成溪流了,两人默默站着等雨停。 倾盆大雨直到天明才停,玉和懊恼,若不是贪看元慎这张脸,也不至于连天气变化都没发现,更不至于困在檐下一整夜,美色误人啊! 路上积了水,道路更加泥泞,师徒俩一前一后慢慢出了村子,渔村的人很早就起身出门了,百姓为了生计真是十分辛苦。 正准备御剑,却有几人过来打招呼,原来也是修行之人,是个叫宵水宗的小门派,宗主叫凌叔平,山门就在琅琊峰一带,今日出来办事,恰巧路过这个渔村。 凌叔平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的样子,知道两人来自昆仑,且元慎是昆仑掌门,觉得很不可置信,依礼拜谒,互相寒暄了几句。 这个凌叔平似乎对元慎很崇拜,他道:“先前就听闻元掌门年少有为,没想到竟然如此年轻,是在令人惊羡。” 元慎笑:“凌宗主正值壮年,当年以一己之力撑起宗门,光复宵水宗,至今传为美谈。” 凌叔平愣了愣,道:“宵水宗小门小派,没想到您竟然知道此事,唉,当年两族大战,我恰好出门在外,躲过一劫,回来时,宵水宗全派被妖族屠戮,当年惨状,历历在目,不敢让师门断了传承,自己做了宗主,可如今,也只收得两名弟子而已。” 凌叔平身后跟着两人,一男一女,看来就是凌叔平的弟子了,年纪还小,法术也只是一般,似乎对于师父为何如此尊敬元慎感到不解,也难怪,玉和从没听说过宵水宗这个门派,看来应该是个很小的宗门,在修界,昆仑虽然是修界之首,但很多小门派却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而已。不过元慎竟然连宵水宗的往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很出乎玉和预料,看来他这个掌门当得的确不错。 凌叔平看到玉和打量着他的弟子,问元慎:“这位是?” 元慎道:“是我的师父,清云峰长老。” 凌叔平眉头跳了跳,神色震惊不已,他对玉和行了个大礼:“拜见长老,晚辈疏忽了,请您勿怪。” 玉和扶起他,道:“不必行此大礼。” 凌叔平很激动,他有些语无伦次道:“当年若不是您,修界早已倾覆,没想到,晚辈有生之年竟然可以见到您的真颜,真是,真是太好了!” 他缓和了一会儿,又赞叹道:“长老品德贵重,元掌门年轻有为,真是名师出高徒。”又唤两个弟子来拜见她们师徒二人。 大弟子看起来很憨厚,十五六岁,叫耿思鉴。 二弟子是个女子,十三四岁,很机灵的样子,又爱笑,叫洛雅。 玉和见这两个弟子年纪还小,心想凌叔平这师父做的一定很辛苦。 元慎道:“你的弟子根骨不错,未来可期。” 凌叔平很高兴,他道:“能得您赞誉,是他们的福气。” 凌叔平问元慎:“听闻昆仑十年开山收一次徒,明年不知是否仍旧会收门徒?” 元慎点头:“会的,估计要到明年底了。” 凌叔平道:“不知有什么要求?我宵水宗小门小派,也想去上派学习。”又道:“元掌门也知道,当年宵水宗只剩我一个,很多法理经意都已失传,若仅困于此,以后更是默默无闻了。” 昆仑所收的门徒,至少也要来自中等宗门,当年雁照湖虽小,但在修界也能排得上号,龟婆婆为此花费了很多心力才送敛秦来了昆仑,像宵水宗这样的门派,大多数人连听都没听过,自然不可能会有机会的,元慎道:“具体事项还没商议出来,且每次收徒都有不同。” 见凌叔平很失望的样子,元慎递了块玉牌给他,道:“这是我的传信符,待到有了章程,会告知于您。” 凌叔平很高兴,又邀请师徒俩去宵水宗做客,元慎没有推辞,玉和也答应下来,她觉得元慎对这个门派似乎很感兴趣。 第198章 清水 琅琊峰就在巢湖边上,山脚蔚然深秀,萝荫秀木遍地,山腰以上则是峭壁林立,难以攀爬,再往上云遮雾挡,看不真切,山门就在浓雾之后,过了山门,便是宗门了,宵水宗就在山顶,地势平缓许多,采用的是岩石建筑,古朴厚重。宗门不大,只有凌叔平和他的两个弟子,很是寂寥。 凌叔平安排了师徒俩的住处,玉和与元慎住的地方隔了好几个院子。 凌叔平对元慎很是敬佩,非要请他给弟子们讲一讲收门徒的规矩,像宵水宗这样的门派,哪有什么机会,元慎只能随意说了一些往年的规矩,若是聪慧一些的,凭借元慎说的这些就可以知道小门小派想进昆仑是有多难了,但凌叔平也不知怎地,转头对两个弟子说道:“昆仑收徒要求如此高,你们更要努力才行,若是以后能拜入昆仑,方不枉费今日元掌门耐心教导。” 玉和觉得有些无语,见元慎倒是面不改色,遂自己出去溜达了,她实在想不通,元慎为何对这宵水宗如此感兴趣。 整片山头都是些低矮建筑,围做一个个单独的小院,可惜许多院落已经破败,也不知多少年没人住了,进去一看,石墙上还留下许多打斗痕迹,可见当年战况激烈,且十室九空,这样一算,二十年前两族大战时,宵水宗应该死了不少人。 站在山顶往下看,倒是可以清楚地看到琅琊峰下围绕着许多村庄,大概是因为此处有巢湖,所以渔村零散分布,将琅琊峰团团围住,说起来,琅琊峰离天符门不远,不过天符门已经不复存在了。 此时已经正午,天空已经亮堂堂的,可惜满天都是厚重的云层,天气阴沉且闷热,玉和沿着山道慢慢往下走,到了湖边,见湖面上聚集了些渔民,在讨论出船的事情。 年纪大的老渔民叼着烟筒,道:“我看这天气,只怕还要下雨,还是不要出船的好。” 有个皮肤黝黑的精瘦汉子道:“嗐,雨早停了,如今乌云也散了,哪里那么容易下雨。” 旁边一个壮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焦老六,乔叔是老江湖了,他说会下雨,今日定会下雨的,咱们还是再等等吧!” 焦老六不听,自顾自上了渔船,道:“周二,我从小在这湖里长大的,就是雨天也能在水里耍一耍,怕个甚。” 乔叔丢下烟筒,连忙喊:“你小子,快回来,昨夜恁大的雨,湖底说不定起了漩,快别去了。” 焦老六却撑着船竿走了:“大雨过后,鱼虾才肯冒头,我去探探路。” 焦老六撑船倒也四平八稳,渔船驶出一段,他撒了一网,果然捞出许多鱼虾来,其中还有许多银鱼,银鱼价贵,很难捕捞,其他渔民见此,也纷纷上了船准备出船捕鱼,只有乔叔抱着烟筒劝阻:“别去,别去啊,你们这些年轻人,唉……” 焦老六的船已经出了很远,却不料,一个浪头打来,焦老六的船突然就翻了,渔民们历来水性好,附近的人也不在意,只有乔叔一直盯着湖心看,见焦老六半晌也没露出水面,连忙喊道:“焦老六掉进去了,你们快去看看!” 渔民们却不理他,水上讨生活的,掉进水里不是常事吗? 乔叔急了:“唉,快去瞧瞧,他都掉进去半刻钟了,快!” 周二离焦老六的船最近,他一听,纵身一跃进了湖里,寻了一圈也没寻到焦老六,他慌忙呼唤其他渔民:“焦老六不见了,大家快帮忙找找!” 此时离焦老六掉进水中已经过了半刻钟了,凡人哪里可能在水中闭气那么长时间,玉和着急救人,也跳进了湖中,用灵力一探,原来湖底有暗涌,那个叫焦老六的被扯进了旋涡中,周二也游到此处,被漩缠住不得脱身,玉和捏了诀将人拉出来,两人合力把焦老六拉到船上,探了探鼻尖,已经没有呼吸了,周二连忙给他度气,又去压焦老六的腹部,没有半点反应,玉和看了看,焦老六已经没有生气,是救不活了,渔民们围了上来,见焦老六已死,也是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样,焦老六水性那样好的一个人?” “是啊,这船怎么说翻就翻。” “天还没下雨了,怎么就这样了?” 小船回到岸边,众人围了上来,乔叔叹道:“唉,让你们不要去,不要去,你们非不听,年轻人啊,不知轻重。” 焦老六已死,村民们只好喊来了他家中人,来的是焦老六的老娘,六十多岁的样子,身材佝偻,满脸皱纹,见到焦老六的尸身,哭天喊地:“儿呀,六啊,娘喊你,你咋不应一声啊,六啊,你这一去,娘可怎么办啊!” 周二道:“婶子,咱们也想不到今日的事,先前一直都好好的,谁想到,那船说翻就翻了,我下到水底一看,湖中心有个恁大的漩涡,老六就是被漩拉住了。” 乔叔拍了拍胸脯,吓得不轻:“老一辈就说了,大雨过后不能下船,昨夜恁大的雨,我就说不能出船,不能出船,你们这些后生非不听啊。” 周二也很是后怕:“可不是吗,我也差点折里头,还是这位姑娘帮忙,否则我今天也上不来。”说罢指了指玉和。 周围的人瞪大了眼睛看着玉和,很是震惊。 焦老娘伤心极了,一把拉住玉和,喊道:“你咋不早点下去救人,咋见死不救,可怜我的儿呀!” 乔叔劝:“老嫂子,这位姑娘只是路过,不能怪人家。” 焦老娘哭道:“我就这一个儿呀,当年,生了五个都夭折了,就留下这一个儿呀,还是求了琅琊山上的神仙才保住的,他没了,我以后可怎么办呀。”又骂乔叔:“你说你也是个长辈,咋不拦住他!” 焦老娘实在太过命苦,在场的人纷纷红了眼睛,大姑娘小媳妇们背过身去抹眼泪。她哭得喘不上气来,乔叔喊来了老伴帮着劝道:“老嫂子,总不能叫侄儿躺在这里,大家帮着搭把手,送他回去罢。” 焦老娘哭了许久,有气无力点点头,同村的汉子们拉了一辆板车过来,将老六带回去,玉和虽然可怜焦老娘,但也没有办法,心里又懊恼,怎么没提前下去救人。 默默回了宵水宗,心情很是低落,她是修士,比凡人多出许多本事,今日却眼睁睁看着老妇丧子,坐立难安。 第二天又去了渔村,见焦家布置了灵堂,小院很破旧,焦老六的尸身只用草席包住,连口薄棺都置办不起。这几日天气闷热,且焦老六壮年横死,今天就要下葬了。 乔叔在院子里帮着主持各项事宜,提了只茶壶,倒了几碗水,分给在场的人喝,道:“按照礼节,来吊唁相帮的人,本应该煮饭食招待的,但你们也知道,焦家穷,如今,连唯一的年轻人也不在了,今日,就只能倒碗琅琊峰的清水给众位喝了。” 来吊唁的人都可怜焦家遭此横祸,没有拒绝,端着水喝了。 焦大娘来到玉和跟前,道:“姑娘,昨天我错怪你,还骂了你,希望你不要计较。” 玉和怎么会怪她呢,安慰道:“您节哀顺变。” 焦大娘端了碗水过来,道:“我听周二说了,要不是你,我连我儿的尸身都看不到,我家里穷,没什么答谢的,只能请你喝碗清水了。” 玉和心情很复杂,又见焦大娘两眼哭得红肿,可怜极了,接过来,正要喝呢,却听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师父。” 第199章 杞梓相思 玉和回头,看见元慎站在院外,同来的还有凌叔平及两个弟子。 焦大娘见了凌叔平,喊了一声:“凌道长,您来了?” 凌叔平点头,安慰道:“节哀顺变。” 原来当年,焦大娘生了五个儿子,却一一夭折了,怀焦老六时,更是屡屡腹痛,有小产征兆,恰巧凌叔平下山,帮她医治,焦老六得以平安活到现在。 宵水宗与周围几个渔村的关系很好,凌叔平经常带着弟子下山赠医施药,更兼风水测算,今日焦老六的下葬事宜,也是他来安排。 墓地选在后山一处深谷,这里并不是渔村的祖坟,在凡人看来,青壮年横死是件很不吉利的事,只能埋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几个年轻后生帮忙抬着焦老六的尸身掩埋,堆了新坟,劈了木头做碑,穷苦人家的墓葬就是如此简陋,不过人既已死了,终究是要化为尘土的,再怎样奢华的墓葬都没有什么意义。山谷里并不只有一处墓穴,周边的坟头秋草已经有数丈高了,经大雨一淋,枯草匍匐挡住了木碑,看不清字迹,坟前灌木丛生,看来几乎无人祭拜,天气阴沉,山谷里头又潮湿,十分阴森,风水很不好,此处葬的都是渔村的枉死之人,可见渔民生活飘零凄惨。 焦大娘又哭了一回,乔叔帮忙着摆了些祭品,一碟咸菜、几个窝头,实在是寒酸,没有茶水和酒水,只能倒了碗清水凑数,天气闷热,汉子们倒了水来解渴,乔叔也端了水给玉和几人喝,元慎谢绝:“多谢老丈好意,我们是辟谷的,到不觉得渴。” 葬礼结束,几人回了琅琊峰,凌叔平的两个弟子似乎对昆仑很感兴趣,一直缠着元慎问昆仑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们年纪轻轻,对修界的局势不太清楚,因此,对于昆仑很是好奇,更没有畏惧,耿思鉴道:“我还以为咱们宵水宗就很厉害了,没想到天下间竟有这样的地方!” 洛雅道:“是啊,若不是见到元掌门,我还以为昆仑只是个书上的传说罢了。” 元慎道:“无论是宵水宗还是昆仑,都是修行之地罢了,哪里有什么高低之分。” 洛雅眼里都是崇拜,她道:“可掌门您这样的人物,我也是头一回见,我也不知道怎样形容,只是见到您,心里就高兴极了,很想去昆仑看一看。”又靠近元慎,放低了声音道:“我原本以为,做掌门的都是像我师父那样年纪大且啰嗦的人,没想到还有这样年轻英俊的,真是像师父说的那样,年轻,嗯年轻,对了,年轻有为!。” 耿思鉴道:“师妹,我们说好公平竞争的,你可不能溜须拍马。” 洛雅娇嗔道:“哪有?”又问元慎:“元掌门,若是拜入昆仑,是不是由您教导?” 元慎笑了笑,道:“我不授课,不过昆仑长老众多,课程也多,有很多东西可以学习。” 洛雅皱了皱眉头:“可我觉得,还是您最好。” 元慎没有应声。 玉和见洛雅眼神清澈,满是崇拜,心想洛雅也有十三四岁,看起来天真活泼的样子,且正值豆蔻年华,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若是崇拜一个男子,且这男子无论容貌或是能力都是上佳,难免不会心生仰慕。她私下问元慎,准备什么时候回昆仑? 元慎却道:“昆仑事务繁杂,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弟子还想多留两日。” 这几日的天气都是阴沉沉的,玉和待在宵水宗却觉得百无聊赖,她见他终日里都与耿思鉴和洛雅在一处,没有摆半点架子,她暗示元慎不要与洛雅走得太近,也不知他听懂了没有,仍然如往常那般,不过倒也没有与洛雅私下相处,一直都有耿思鉴在旁,玉和心想,难不成他真的想把这两人收做门徒吗? 气候多变,入夜不久下起了雨,雨势很大,直至天明才停,巢湖的水已满,天色却还是阴沉且闷热,不知还会不会再下雨,她站在山顶俯瞰山下景色,见湖边停了几艘小船似乎要下湖捕鱼的样子,心想湖中的漩涡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想唤了元慎一起去湖底探一探,为了周边渔民的安全,实在不行,把那漩涡堵上才好。 来到院外,听见里头有少女在笑:“元掌门,你这样不对,这种木材不能直接雕刻,不然太脆,且干了以后颜色也不好看。” 玉和看见元慎和洛雅坐在院中,两人挨得很近,元慎右手拿着把刻刀,左手揣着块紫红的木材,他问:“杞梓木材质很脆,的确不好雕刻,你有什么办法吗?” 洛雅道:“我们琅琊的泉水柔滑得很,且性甘冷,雕刻的时候,要将木材泡在水中,每刻一分,泉水便浸入一分,借助泉水之柔滋养,刻成之后形状光滑,颜色润泽,木材的香气也能留住。” 元慎道:“这里的木材还真是奇特,听闻这里还有一味沉香木,及其难得。” 洛雅笑:“那可是珍宝,这杞梓木也是极为难得的,你呀,就知足吧!” 少女的笑声很清脆,宛如银铃,元慎也笑:“好了,知道你们宵水宗样样都好,那泉水在何处,你带我去可好?” 洛雅一把接过木材,道:“好说!”低下头去,问:“这木头,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元掌门可知道?” “鸡翅木?” “是相思木呀!” “哦,是吗?” 相思木藏相思情,玉和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门,往后山走去,有说有笑,一下子明白过来,她还说元慎为何要留在此处,原来是因为洛雅,她还傻傻地提醒他不要和洛雅走得太近,没想到,元慎根本就知道洛雅仰慕他,也难怪,洛雅正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且活泼爱笑,这样娇嫩可人的女孩子,他喜欢也没什么奇怪的,心里却一抽一抽地疼,说到底,她一直提醒自己不能对元慎动心,往日里也如师徒一般相处,但见他亲近别的女子,心中还是会难受。 她在院子里坐了半晌,又宽慰自己,她的心意,连说出口都是一种禁忌,既然两人之间不可能,元慎喜欢谁又与她何关,且他若是能找到心仪的女子,是件好事不是吗?做师父的,总要盼望着弟子好。 眼见快到正午,天空越来越亮,云层却依然厚重,这样的天气,与焦老六出事那天一模一样,算了,还是自己去湖底探一探吧。 第200章 湖底 湖边果然聚集了些渔船,在商量着出船的事情,两场暴雨将湖灌得满满当当,附近的溪流起了洪水,湖水也因此变得浑浊,湖底的鱼虾大概觉得闷,纷纷上潜,间或跳出水面呼吸新鲜气息,大雨之前,鱼虾露头,说不定还会下雨,却有几艘渔船下了水。 玉和捏决进了湖中,巢湖很大,湖水更加浑浊了,她也看不大清水底景象,探了探,湖底的漩涡还在,却比前几日大了许多,她暗道不好,万一再有人落水可怎么好,得赶紧想办法才行。 水底漩涡,大多是因为地势复杂,或是有巨石突出,引起附近水流变快,所以成漩,解决办法说简单也简单,改造地形即可,但湖面此时已经有渔船,若她捏决夷平湖底,势必会产生更大的漩涡,湖面上的船都会翻,她摸索着过去,湖底果真有许多巨石,十分坚硬,与琅琊峰上的岩石似乎是一样的质地,彼此之间错落分布,细细观察,却见巨石分布规律,漩涡的中心就是巨石群的中心位置,倒是有些像人为,有这样本事的人,不是等闲之辈,总归不是凡人能做到的,还来不及细想,湖面一艘小船恰巧驶到此处,被涡流一搅,船翻了,船上的渔民掉下来,一霎那就卷进了漩涡里,玉和连忙去救人,将渔民拉出漩外,却不料,这漩涡比起之前劲道大了许多,她自己反被搅进去了。 漩涡中心力道大得出奇,她攀住四周的岩石,却觉得脚下空空,原来这巨石中心竟然是空的,她放任自己被水流卷着进去,原来里头竟然是条暗河,四周都是坚硬的岩壁,她修了仙术,倒不至于溺水,若是凡人,只怕早就死了。 暗河弯弯曲曲,尽头是个极大的深潭,比起巢湖不知深上几倍,暗河的开口就在潭底,她慢慢潜上去,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水面,原来是在个巨大的山洞内,潭面还不足巢湖宽度的十之一二,但水潭极深,这样一算,此处该比巢湖水面高出许多,只不知是在何处。 岸边是滑不溜手的石壁,压根没有落脚之处,石壁一直延伸到洞顶,没有一丝天光,不过水面波纹很微小,看来潭水还在慢慢流动,她沿着水流方向游去,见前方灰灰白白一片浮在水面,也不知是什么。 游到近处,才发现竟然是些浮尸!还不是一具两具,密密麻麻涨满了这一片水面,已经被水泡得发白,尸身膨胀,洞里极冷,尸体腐烂会散成尸毒,现如今这片浮尸已经开始散出尸毒了。 她连忙跃出水面,身上已经开始刺痛了,手臂开始发红,万幸,此处没有冤魂残留,只是单纯的尸毒,她身上带着元慎送给她的丹药,以灵草炼成,里头有露魂汁液,露魂可聚亡者魂魄,这丹药可以解尸毒,她服用了一粒,见洞顶离水面有数十尺高,这一片浮尸的山洞侧壁很不平整,飞过去近前一看,山洞壁的岩石并不连成一片,中间有条手指粗细的缝隙,潭水沿着缝隙慢慢漏出去,看来这整潭水都是由此处往外流的,水中带着尸毒,凡人若是喝了必死无疑。 万幸,并未听说巢湖周围的渔村有人中毒的,看来这水流没有人饮用,不过还是要想个办法出去才好,元慎与洛雅为了雕刻相思木,据说要去后山找泉水,也不知怎地,她心中有个忧虑,万一他们所找的泉水就是这一股可怎么好,随即又想到,宵水宗的泉水自古就有,必定不会是这一股的,还有,元慎辟谷,也不会饮用此水。 可怜这成百上千的浮尸,应该都是溺水而亡的人,想着想着,心中却是一道惊雷,这些浮尸腐烂程度都差不多,周围的渔村死了这么多人,如今天还没晴,怎么还会有人不怕死出船,且湖底漩涡乃是人为,既然如此,只怕就是为了聚集尸体到此处炼化尸毒的,那这尸毒是用来做什么的呢?这尸毒沿着泉水流出,总是要到山下的,琅琊峰四周都是渔村,也不知会流经哪一个村庄,是了,渔村的人两次递水给她喝,都被元慎拦住了,当时焦老太说泉水是从琅琊山流下来的,雕刻相思木的泉水也是在琅琊峰后,未免太过巧合。 她为人谨慎,不得不考虑到最坏的结果,或许,这是个精密谋划的计谋,对付的就是她与元慎,那么,递水给她喝的两个人,焦老太、乔叔必定参与其中,渔村的其他人喝了水却安然无恙,必定也参与了,还有洛雅,是她引着元慎去找泉水,那么宵水宗的人,凌叔平、耿思鉴,也不能逃脱干系,粗粗一算就有这么多人,她冷汗都下来了! 山洞四周都是坚硬的岩石。根本没有出口,也没有机关暗道,看来是出不去了,她只能下潜到水底,想从原来的暗河溯洄而出,没想到那里已无半点水流波动,暗河断流,看来巢湖底的漩涡堵住了,心里一紧,糟了,看来她的推断没错,这是故意引她来此,此时她出不去,背后之人定要对付元慎,这样大的陷阱,她竟一直没发觉,心中焦急起来,潜出水面,只能另找线索,如今也只能冒险一试,她飞到洞顶,唤了清色出来,挥剑劈向洞顶,清色虽利,却也没有劈山之力,震得山洞回声嗡嗡,岩石却没有半点反应。 心里凉了半截,这是打定主意要将她困死在这里。 仔仔细细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她与元慎是参加完敛秦和敖泠的婚礼回程途中路过此地的,路遇大雨进了渔村,随后遇到宵水宗的人,之后见渔民溺死,她才会探湖底。是了,从进渔村开始,就进入对方圈套之中了,巢湖与琅琊峰乃是天生地造,据元慎所言,宵水宗这个门派是存在的,渔民也没有必要害师徒俩,唯一的可能就是宵水宗众人与渔民都是假冒的,那么原来的人去哪里了?玉和低头看了看水面上的浮尸,成百上千,说不定就是那些人的尸体! 她的头皮一阵发紧,杀了这么多人来对付师徒俩,只有妖族才会这样残暴,那么,替身从何而来,玉和这些时日并未察觉到妖气,她脑中一声惊雷,突然想起来假柳妙的事,正是妖族派来的傀儡,且千年大典当天,在场那么多修仙之人,都未发觉假柳妙有什么不对,看来妖族该是有一人十分擅长傀儡术。 玉和的手微微颤抖,头一次如此惊慌失措,也知道身处困境最忌慌乱,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洞里水流的声音在岩壁之间轻轻回荡,震得她额头一跳一跳地痛,她不敢去想,身处陷阱中心的元慎此时如何了。 过了许久,终于冷静了些,左不过就是死在此处罢了,只是不知道布下傀儡术的人是谁,一定不是碧翁端,他没有这样的本事,看来妖族还真是人才辈出,转而想到,施术之人费尽辛苦炼成尸毒,难不成每日都要沿着暗河潜进来不成,此处必定是有出口的,既然要困住她,就会将出口隐藏在她最不可能找到的地方,是了,那片浮尸之下充满了尸毒,她是万万不可能过去的。 身上的尸毒还未散尽,她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心里想着元慎说不定也中了毒,更是舍不得再多服一粒丹药,往浮尸之处潜去,山壁非常光滑,这本身就令人生疑,摸索了许久,终于找到机关,轻轻一按,原本手指宽的山壁缝隙开了个出口,她进去一看,是条漆黑的小道,那股泉水就是沿着此处流出,两侧石壁挨得极近,一路上倒是没有什么机关,她走了许久,终于听到外头呼呼风声传进来,看来果真是个出口。 出去一看,是片怪石嶙峋的石壁,苔藓遍地,一汪清泉涓涓而出,清澈见底,玉和却觉得这泉水恐怖阴森,也不知凝了多少尸毒在里头,岸边掉着块红褐色的木头,上面纹理规律,边缘已经有了些雕刻痕迹,正是元慎手中那一块,看来她的猜测不错,渔村与宵水宗都是个陷阱! 第201章 阴萝枝 此处正是宵水宗后山,看来整座琅琊峰,内里有个巨大的石洞,以暗河与巢湖相连,或许以前,暗河不过小小一条,巢湖底也没有漩涡,所以琅琊峰后这条溪流极细,妖族正是利用了这得天独厚的地势布置了陷阱。 玉和手持清色直往宵水宗去,哪里还见半个人影,闯进凌叔平住的房间,里头有打斗痕迹,看来她推断地没错,这凌叔平果然是假冒的,不知道元慎此时在何处。 找遍了琅琊峰,也未见半点痕迹,下了山,却见渔村中有队送葬的村民,板车上以草席裹着具尸体,玉和躲在暗处,知道眼前的活人或是死尸都只是傀儡而已,捏了隐身诀悄悄跟在后头,果然又来到了那处阴气森森的山谷,凌叔平师徒三人果然在此处,照例是安葬尸身、堆坟立碑,洛雅亲自端了碗水递给元慎喝:“元掌门,这水甘甜,你尝尝看。” 眼见元慎将水接过去要喝,玉和现出身形,喊了一句:“阿慎别喝。” 元慎回望她一眼,顿住手,凌叔平脸色一变,疑惑道:“长老去哪了,今日一整日都没有见到您。” 玉和走过去,她手里还握着佩剑清色,直指凌叔平,问:“你到底是谁?” 凌叔平大惊失色:“长老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元掌门,你快劝劝她。” 玉和对元慎道:“那碗水有毒,你眼前这些人,都是傀儡,我们中了妖族的计。” 洛雅很委屈的样子:“元掌门,这水可是我亲手倒的,怎么会有毒呢,什么傀儡,什么中毒,长老怎么如此诬陷我你们?还枉我们宵水宗以上宾之礼待你” 玉和不做废话,挥剑劈过去,洛雅避开,身形灵活得很,哪里是十四岁少女该有的法术,她躲到元慎身后,瑟瑟发抖:“元掌门救我。” 元慎却不理她,也亮出了佩剑:“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端水让我们喝,到底是什么打算?” 洛雅难过极了,眼泪滴滴答答往下掉:“你,你竟然不相信我?” 元慎道:“早就知道你们不对劲,只是将计就计罢了。” 玉和看了他一眼,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从来没与她说过。 凌叔平阴森一笑,道:“元掌门既然早就知道,怎么连自己的师父也不告诉。”又对玉和道:“还以为能把你困住,没想到你逃出来了,不过中了尸毒可不好解。” 元慎才看见她手臂上面都是针尖大小的红点,他问:“师父,您中毒了?” “不打紧,已经服过药了。” 凌叔平道:“元掌门,你还是太年轻气盛了,当年阳右使被你用计所杀,难道你就以为世间只有你一人会用计谋吗?你太过自负了。”说罢就向师徒俩攻去。 这是师徒俩第一次并肩作战,面前的凌叔平师徒三人招招狠戾,哪里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所练的法术,分明就是妖术,师徒俩配合默契,对面三人也毫不退让。凌叔平口中念了段咒,周围的村民纷纷向师徒俩扑去,元慎不想伤及无辜,一时间颇为掣肘,玉和道:“掌门,这些都是傀儡罢了”说罢挥清色斩去,傀儡术一破,渔民不过是个纸人,脑门上贴了道傀儡符,后头又有傀儡涌上来,有成百上千之多,将师徒俩夹击。 元慎离她越来越远,却见涌上来八个妖兵,与洛雅、耿思鉴合在一处攻击元慎,合则为阵,缠住他,玉和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新的阳十军啊!当年,阳十军被元慎杀了两人,后来应该是重新找了两人组成新的阳十军,她从没见过阳十军,元慎也从没见过新来的两人,所以被骗得团团转。 凌叔平一直在操纵傀儡,应该就是布下陷阱的人了。 傀儡术很厉害,玉和的尸毒未解,颇感吃力,眼见凌叔平一挥手便有纸片纷纷化成傀儡,她应接不暇,远远望见元慎也受了伤,漫天都是纸片,一落地便是傀儡,足有成千上万之多,玉和心想这样硬打不是办法,师徒两个今日都会交代在这里,又斩杀了数百傀儡,手臂都麻木了,却不见元慎身影,遭了,他被擒住了!情势万分火急,只好使用非常办法,她捏决引了天雷过来,以雷为箭,又捏了火诀,向凌叔平击去,纸片一出便化成灰烬,凌叔平不能再用傀儡术,玉和唤清色直击凌叔平,他重伤溃逃,已经成形的傀儡被烧死,一时间整座山谷都是一片火海,又燃起了周围林木,火势冲天。 元慎也不知在何处,凌叔平与阳十军也不见踪影,玉和找了一圈也未找到,心想元慎怕是被阳十军抓了,漫天都是火光,整座琅琊峰都烧了起来,火势往外扩大,被风一吹,火焰冲天,可怜山中生灵,不知被烧死多少,今日她用的方法,造下了深重的杀孽。 心中担心元慎,但此时最重要的却是灭了山火,她闭眼捏决,祈求苍天降下雨水,万幸,巢湖上空乌云厚重,不多时便下起雨来,又引了巢湖之水灭火,终于将山火熄灭,只见巢湖边上的大半山峰都已变成焦黑颜色,湖中之水去了大半,不过天已降雨,相信湖水很快就会补满,免去鱼虾搁浅之苦。 接下来便是去救元慎了,若她所料不错,阳久荣死在天符门,阳十军必定将元慎带去了天符门。 她御剑往天符门追去,一刻不敢停歇,到了山门处,却见荒草遍地、愁云万里,天符门在三年前被灭门,当初也是一方仙山,该是风水绝佳之地,如今却是鬼气森森,阴风阵阵,一踏进山门,就有幽怨鬼气向她袭来,这是冤魂的怨力! 想起琅琊峰的山洞内有上千具浮尸,却无一丝冤魂残留,看来妖族收集了渔民们的魂魄困在此处,横死之人怨气深重,天符门也因此变得阴森恐怖。 若是一两个魂魄,她对付起来不费吹灰之力,但天符门内的乃是冤魂,且经过刻意炼化,已经成为怨灵了,她中了尸毒,又受了伤,实在是抵挡不住,前方的路上有滴滴鲜血,引得怨灵聚集吸食,她知道那是元慎的血,就算阳久荣不对付元慎,单是这些怨灵,也能要了元慎的命。 如今,单凭她的本事,自保都是个问题,万幸,她还有个法宝。 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截枯枝,手指一般粗细,弯弯曲曲,正是阴萝枝,阴萝木生于黄泉之畔望乡台上,噬三千怨魂而自断一枝,名阴萝枝,可镇亡魂、抚怨灵,她左手握住阴萝枝,右手持佩剑清色往里走去。 天符门中上千怨灵被阴萝木所镇,纷纷安静下来,再往里走,原本的建筑空无一人,里头只有些炼化怨灵的阵法,天色一片浓黑,抬头看见后山似有火光,玉和连忙追过去,阳十军都在此处,前方燃起了个巨大的火堆,烈焰间似乎有个人影,看来阳十军是要将元慎活活烧死祭祀阳久荣。 “阿慎!”玉和冲向火堆,大声唤着他的名字,阳十军上前将她团团围住。 阳十军按照顺序命名,先前的耿思鉴和洛雅都是假名字,真实身份乃是阳九、阳十。自从阳久荣死后,阳十军倾尽全力为他复仇,功力早已不同以往,玉和被他们缠住不得脱身。 她今日与傀儡交战许久,尸毒蔓延,如今被围攻又受了伤,鲜血沿着手臂流下直至清色剑锋,点点殷红滴落在地上,祭坛上的人却不能再等了,伸手解开缚神练,乌发散开,神力四散,一挥清色便将阳十军击得溃败,一刻不停往祭坛奔去,熊熊烈火奈何不了她,还不到一瞬功夫,就已经来到元慎面前,见他面如死灰,连忙伸手为他解除束缚,元慎睁开眼,眸中杀气尽现,玉和直觉不对,立刻闪开,手臂却还是被刺伤,深可见骨,她不敢相信元慎会对自己下手,元慎却又挥剑刺来,她捏决束缚住他,却见眼前之人痛苦不堪,一霎那便现出原形,只是个傀儡罢了。 元慎他,到底在哪里? 抓了阳十军来问,他们全都闭口不言,玉和头一次利用神力行刑讯逼供之事,在神力面前,妖力实在不值一提,此法阴狠,她历来不屑于使用,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事急从权,阳十军们浑身经脉被她硬生生碾碎,痛苦不已,眼看就要丹田破裂而死,却宁死不愿交代元慎在哪里,又嘲讽她:“仙山长老,竟然也会用这样阴狠的法子。” “他活不成了,就算我们死了,也要他的命来祭奠右使大人。” 玉和怒道:“既如此,就让你们去陪葬吧!”手指渐渐收拢,只消再加一成力,面前十人必死无疑了。 却听浓黑夜色里传来一阵萧声: 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余音袅袅,缠绵哀婉。 第202章 玉和 萧声是从祭坛之后的树林里传来的,玉和一步步走了过去。 层层碧木之后是个破败的亭子,可以俯瞰天符门全景,更能将下方祭坛周围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元慎受了伤,被束身诀所束缚,身上都是血,勉力靠着亭柱坐着,他默默看着她走过来,宛如在看个陌生人似的。 是了,她方才用了那样阴毒的法子,比之妖族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是被修界所唾弃。 元慎旁边站着一人,着墨黑华服,肌肤苍白如雪,眸色深如暗夜,眼尾上挑拢着嗜血的寒意,一颗褐色泪痣泫然欲泣,宛如深渊碧浪、地狱红莲,他声音低沉,仿佛想诱人堕入地狱,他对元慎道:“看吧,这就是你的师父,是不是发现自己从来没了解过她?她手中那截,叫阴萝枝,可安亡魂,束发那条,叫缚神练,可束妖力及仙力。哦,对了,你每日里唤着她师父,你可知她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吧?我来告诉你,她叫玉和,是不是从来没听过,呵呵,她可是我妖族已故左使玉霄的掌上明珠呢!” 是夜惊川,玉和问:“你想干什么?” 夜惊川笑了笑,薄唇殷红如血,他道:“阿和姐姐,我吹的曲子好听吗?”见玉和不理他,又道:“我早就说过,想与你一起,称霸三界。” 玉和道:“我没兴趣。” 夜惊川很难过的样子,他道:“你就是这样,唯独对我不好,当年在妖界,你与临渊,总爱吹这曲子,你们一人吹玉笛,一人吹排箫,默契极了,我这吹萧的算什么呢?可有可无罢了,现如今,你还是不愿与我为伍,可你明明,也是妖族。” 玉和指了指元慎,对夜惊川道:“我们这一辈的恩怨,不要牵扯到旁人,你放了他。” 夜惊川笑道:“恐怕不行啊,你这个好徒弟,杀了我的右使,又折了我的左使,我的左膀右臂一下子都断了,他只能拿命来偿还。” 玉和举起清色,不做废话向他攻去,夜惊川也未手下留情,他手段毒辣,所修习的全是妖族禁术,与半神之力相比也是毫不逊色的,玉和受了伤,两人只是打了个平手。 夜惊川道:“阿和姐姐,你想过没有,他已经知道你的秘密,你今日救他回去,也修不了道了,这百年来,修界不追杀你,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我替你守住秘密,是念着往日情分。可你这弟子,将我得罪了个彻底,我怎么可能饶了他。” 玉和道:“若非你放任手下胡来,天符门何至于灭门,他不过是反击罢了。” 夜惊川笑道:“你看,其实你与我是同一种人,都要算一算得失利弊才行事,只不过,我不论善恶,只论得失,他惹了我,哪能善罢甘休。阿和姐姐,我是真心想招揽你,这样吧,你若肯回妖族,我以左使之位待你,权同副君,也能放他回去,如何?” 玉和怒道:“休想!” 夜惊川眯了眯眼,眸中森然:“今日,你若想保他,就归顺妖族,若想继续修道,就将他交我处置。” 玉和道:“他是我的弟子,我不会不管他。” 夜惊川向她攻来,她也持清色迎上,双方都是毫不留情,招招直击对方最为薄弱之处,整个天符门被夷为平地,怨灵们虽被阴萝木所镇,此时也被余威伤到,痛苦不堪,百鬼哀嚎,宛如地狱,红莲业火铺天盖地,鼻尖都是浓重的血腥味,她刺穿了夜惊川的胸口,也被他重击一掌直直往后飞去,她砸在地上,吐出血来,拄着清色起身,见夜惊川捂着胸口靠在树下,笑得悲惨:“你是想与我一同赴死吗?” 玉和咽下喉中腥甜,道:“你放了他。” 夜惊川叹了一声:“你还是这样喜新厌旧,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微不足道吗?” 玉和道:“我们这样两败俱伤,不值得,你已经做到妖君了,还有什么不满足。” 夜惊川苦笑:“是啊,还有什么不满足?”最终还是解了元慎身上法咒。 玉和一步步挪过去,向元慎伸出手来,见他一双眼里都是质疑和愤怒,她的心脏宛如被硬生生刺了截冰刀进去,冷极痛极,今日之后,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妖孽,必定不会再认她了,道家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或许,他心中已经起了杀意。 她一把将他扯起来,撩开衣袍,万幸没有尸毒痕迹,可此处鬼气森森,她不放心,取了丹药递给他,他却不接,递到他嘴边,也不张口,她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服下,随后拉着他一步步往外走,手持阴萝枝,亡魂莫敢近,直到出了天符门,见外头天色将明,晨光熹微,身后再无追兵,才放下心来,身上痛极,脚下再无半分力气,回头看见他安好,勉力支撑的身体一下子就软倒下去。 *** 元慎是知道玉宵这个名字的,那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这个人似乎是突然出现的,有人说他原本是个隐世的散修,也有人说玉霄是异族,此人法术超群,天资卓绝,容颜倾世,有一句话形容他:“玉霄飞练,郎绝独艳”,可见其容貌风采之盛,传说他风流多情,三界之内,无论是凡间的姑娘还是妖界女妖,甚至还有女修,无数女子为之倾倒,也不知怎地,他爱上了个凡人,凡人寿数有限,为了给妻子续命,他创下长生阵,投靠了妖族,帮着妖族屠戮四方,害得生灵涂炭,哀鸿遍野。传闻说他有个女儿,妖君专门为他建造了一处居所,用以安顿他的妻女,他将她们保护得很好,没有人见过她们,后来,他的妻子死了,女儿不知所踪,他亲手毁了长生阵,引发两族大战。当时玄清师祖担任昆仑掌门,他的二师伯、三师伯、七师伯战死,其他仙山更是尸横遍野,这是一段修界血泪交织的历史,长生阵更是修界人人皆知的禁忌,元慎自己,也是引以为戒的,可他没想到,他的师父,竟然与此有关,他看着她凭借一段枯枝安抚数千怨灵,又解下束发丝绦,倾刻间,势不可挡,更将阳十军折磨得生不如死,那条丝绦,他是见过的,一直以为是什么极为厉害的法器,没想到竟然是缚神练,夜惊川告诉他,他的师父,名叫玉和,是玉宵之女。 玉和,玉和,他一直唤她师父,在凡间的时候,她化名许论坤,他唤她先生,后来,到了昆仑,弟子们尊称一声清云长老,长辈们唤她十一娘,他还以为这便是她的真名了,却没想到,这也不是她的名字,是啊,仔细想想,哪有人会以排行做名字的,他对她,真是不了解。 他眼睁睁看着她来到他跟前,对于夜惊川说的话没有一句反驳,难不成她果真是玉霄的女儿吗? 细细想一想,其实有诸多疑点,两人认识二十三年了,他做了她二十年的徒弟,她的容貌没有一丝改变,先前,她说那是因为修炼了驻颜法术,可在她目盲那十年,他日日侍奉在旁,她未曾有一日修炼驻颜术的,还有,她识得上古道文,知晓极乐岛的事,且能破解长生阵,同为昆仑人,连掌门师伯都做不到,这么多的疑点,他从未追究过,如今一想,他对她真是太过信任了,可她,怕是从未对他坦白过,到底还有多少秘密,还有多少不堪往事被隐瞒,他不敢去想,心底的怀疑止不住生根蔓延,狠狠抓进每一寸心房深处,有一种叫猜忌的东西长成苍天大树。 她身受重伤,却给他喂了丹药,一把拉着他离开,他心中百味杂陈,若她是潜伏在昆仑的妖,那他是不是该杀了她,可她是他的师父,他又该如何? 掌门师伯曾让他立誓,若她有异动,必诛杀之,他一直不解,如今看来,就是这个缘故了。 可也是这个女子,十七年前,修界与妖界再次大战,昆仑阴阳八卦阵破,她以一己之力修复大阵,护卫修界,又怎么能称之为妖孽呢,可真论起来,玉宵造下了孽,她不过是还债罢了。 出了天符门,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才发现她脸色惨白,浑身是血,她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却连手心,也是黏腻鲜血,她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他慌忙接住她,一探脉才知道她身受重伤,又中了尸毒,那瓶露魂练成的丹药,也只少了两枚,心中那些猜忌和愤怒一下子枯败,她护他至此,他哪能辜负? 第203章 天雷劫 玉和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阴沉沉的,这是一处山洞,可以看到外头的一线天空。 她身上的尸毒已经解了,应该是元慎给她喂过丹药,身上的伤口也被包扎过,还是很痛,吃力地坐起来,对面有个人,元慎靠着山洞壁坐着,默默往火堆里添着柴火。 他见她醒了,一双凤眸里头情绪交驳,似有疑问,却又说不出口。 玉和知道他想问什么,她道:“夜惊川说的没错,我的确是玉宵的女儿。” 元慎沉默了一会儿,他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听她亲口说出来,心中却又是另一种境遇了,左思右想,问:“其他人知道吗?” 玉和想了想,道:“除了你和夜惊川,还有临渊。”又道:“可这个秘密,终有公之于众的时候,夜惊川也不会善罢甘休。” 元慎道:“我曾立下誓言,若你有异动,当诛杀之。” 玉和心里一紧,他虽然未说是何人让他起誓,但这个人必定就是风荀子了,掌门师兄他怎么会知道? 玉和默默看着他,她拿不准他到底会不会动手,师徒相残的事,反正她是做不出来的,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她如今不过是个妖孽,他知道自己拜了个妖孽为师,只会觉得屈辱和后悔吧! 她道:“你若杀了我,也算替天行道,从今往后,不会被我连累,昆仑也不会被修界所指责,这个秘密还未公开,此时是杀我的最好时机。” 元慎心里又恨又气,他红着眼问:“你明明知道自己会连累昆仑,却还是拜入了昆仑,明明知道我不会杀你,却还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以前,元慎唤她都是以您字尊称,如今,他对她的尊敬早已散得一干二净了吧。 玉和瞥过眼不去看他,这个人是她最在意的人,她不想看到他对她刀剑相向。 洞外狂风呼啸而过,他却未再有动作。 天色一直很阴沉,乌云聚集不散,师徒俩在此处修养了五天,她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元慎却还是不愿与她说话,只每日里警醒盯着她看。 天际闪电逡巡,仿佛在寻找着什么,雷声却迟迟不降下,往山下看去,见满山都是焦黑颜色,那场大雨扑灭了山火,但山岭间的生灵早已化做焦炭了,巢湖的水又满了,琅琊峰山上的岩石崩裂,山洞里的潭水冲出,上千具浮尸顺着山洪流出来,湖面白花花一片,都是无辜渔民的尸体。 她往洞外走去,他却拦住她:“你去哪里?” “那些尸体,若是不处理,会生瘟疫。” 他不准她走:“不要找借口,你不过是想逃走。” 玉和笑了一下:“是你在找借口,不过这个借口太拙劣,你若怕我逃走,杀了我就好,再退一步,就算打不过我,唤了其他人来将我擒住也行,可你,什么也没做。” 他神色微动,似乎有种被揭穿的窘迫。 玉和道:“妖族与仙族不一样,妖族若作恶,上苍会降下天罚,我放火烧山,造下偌大杀孽,山中生灵全被烧死,尸毒入水,巢湖水族也都丧命,老天不会放过我的。”这五日以来,天气极阴极沉,空有电闪,却无雷鸣,这是上苍要用天雷来惩罚她。她虽然修了仙道,但终究是妖族,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他扯住了她的手臂,道:“不许去。” 玉和道:“我若不去,天雷不会停,浮尸无人处理,尸毒沿着湖水流出,不知会害多少人。我去引开天雷,你去埋了这些无辜渔民吧。”说罢,将他扯开,他不放,手上力气也大了许多,玉和反被拉了过去,止不住脚步,心里想着,出了这山洞,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索性借着那股力道,扑到了他怀里。 他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狠狠将她推开。 玉和心中怅然若失,后退几步,看着他,眼前人风姿依旧,却终究对她无情,她道:“你问我为什么明知会连累昆仑却依然入了昆仑,万物皆有欲求,我也一样,那时候,不过是想活着。我此去,若身死,旧事重提也不会连累到昆仑,若侥幸活下来,再论其他,嗯,这个侥幸大概十分艰难。”说罢就出了山洞。 万物皆有欲求,明知故犯,当年是为了活着,如今是不想骗他,奢求他能不计较,到了此时,这个心愿,不说也罢。 玉和一现身,电闪雷鸣,她飞至琅琊峰上,天雷齐齐攻向那里,巢湖上方的乌云也散去。 天雷劫,是妖族飞升必经的,残害生灵者,引发上天震怒,则是一种刑罚。天雷滚滚,一道接一道毫不停歇,其声阗阗,威震万里,星汉啸震,远山翁鸣。天雷劈下,她痛得周身麻木,眼前发黑,又来一道,口中已经涌上腥甜,至第三道天雷,支撑不住吐出血来,共一十八道天雷,不知要怎样挨过去,若她今日死在这里,对于昆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天雷才至八道,她已经倒在地上,上方天空浓黑如深夜,四周的树木已经化为焦炭,有温热的液体从脸上滑下来,不知是雨水还是她的鲜血,心里不免生出哀怨来,天道无情,她放火烧山也是事急从权,上苍却要她的命,这对妖族实在太过严苛。 周身如同火烧一般炙痛,天雷又至,琅琊峰上的岩石都爆裂开来,山顶被劈成两半,整座山峰从中间裂开,她随着碎石掉落下去,砸到深谷里,半个身子都被埋进去,灵台已经混沌,看来是真的活不成了。 *** 天雷被玉和引走,元慎急忙去处理巢湖的尸体,出了山洞就往湖边去,水面上的尸体有上千具,已经肿胀发白,恶臭熏天,湖水漆黑,山上的烟灰被雨水冲下来,又融了尸毒,整个巢湖变成一湖毒水,湖中水族都被毒死,简直惨不忍睹,这都是妖族做下的恶,他心里不由得在想,从前,她一直教他,世间妖族也有专心修炼不做恶的,要他对妖族存一丝怜悯之心,但他此时怀疑,她自己也是妖族,所以才说这样的歪道理给他听,可笑他对她教的东西没有半点质疑。 他将尸体一具一具处理好,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黄毛小儿,甚至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与身怀六甲的孕妇,不是没有经历过厮杀,但如今亲手处理这么多尸体,心中却冷到颤抖,都是活生生的性命啊,昆仑大战时,他对妖族,最多就是愤怒,今日却是愤恨了。 为何道家都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呢?修界也有明争暗斗,但信奉的是善,以作恶为耻,而妖族,大多为非作歹,除了她,他从来没见过哪一个妖族是行善事的,所以说,两族是势不两立的。若论私心,念着她对他的好,他可以选择隐瞒此事,但他是昆仑掌门,修界之首的掌门人,无论私心如何,都只能为公。 耳边是一道又一道的惊雷,他知道,她旧伤未愈,此时受刑,就是送死,狠下心不去看她,雷声越来越猛,轰隆隆一声,琅琊峰被劈开了,她掉到了深谷里,他心中疼痛不已,而此时,还有九道天雷未降下,心中知道,她若是死了,妖族今后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威胁昆仑的,修界也不会因此蒙羞,但他最终还是往那山谷飞去,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天雷劫,聚万钧之势,她已经昏死过去,上苍大概是想要她的命,雷刑愈演愈猛,她若不死,誓不罢休。身体比思维快一步,冲过去将她护在怀里,天雷逡巡而至劈将下来,只一道,就让他重伤吐出血来,不敢去想,她是如何独自承受之前的九道天雷的,上苍发现有人代受,愤怒不已,天公怒吼,要他避开,他哪里愿意撒手,抱紧她,还记得她出山洞前,扑到了他怀里,温香软玉不过如此,他不是傻子,拉扯的力道哪至于此,如今更不再是青涩少年,做掌门这些年,有不少美人投怀送抱,手段层出不穷,他都可以冷硬拒绝,但若这个美人成了她,则是满满的羞耻与负罪感了。 桂林郡的事情,师徒俩都选择闭口不言,他一直很后悔,那时候记忆被封,看着她的时候,只把她当做普通女子罢了,知道她当初对父母见死不救,心中更是怨恨,还记得那一晚,他在沐浴,她闯进来窥见落荒而逃,他觉得好笑,存心戏弄,出去的时候,衣襟有些松散,却勾得她愣了神,他出言挑逗,又见她面色如霞,他一直是个心智聪慧的男子,心中怀疑她对自己或许不止师徒之情,而后,为了报仇,对她越发殷勤小意,引诱她对他动了情,那时候,对于这个娇美清冷的女子,心中也是有悸动的。直至一朝恢复记忆,后悔愧疚得不行,她也曾说过两人的过往,但都是从她的角度所见,许多事情,自己亲身经历乃是截然不同的心境,才知道她对自己有大恩,且对他没有什么亏欠,那样渊博的宗师,曾以身殉道,他却算计她、亵渎她!所有不该的情愫消失得无影无踪,此生,不敢再有半分僭越。 自那以后,他将她当做神明一般的存在,只敢敬惧,不敢亲近。可为什么她会是妖孽,为什么要和玉霄扯上关联,从前心中塑立起那可尊可敬的形象宛如被拉入沼泽,洁白无暇的神像被淤泥污染,想要洗涤,却发现拨开外壳后,里面是更深沉的黑暗,已无信仰可忠诚,更无期望可追寻。 可他撒不开手,见不得她死,一直抱着她,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 后面的天雷最终没有落下来,看来上苍放弃了对她的惩罚,或许是不愿伤及无辜吧。 第204章 禁足 修界这些年,颇有些不太平,先是仙农宗之变,短短四年,更换了三任掌门,而后是天符门灭门,身为修界之首的昆仑也是风云变幻,新任掌门元慎继任两年余,颇有才干,用计折了妖君的左膀右臂,人人都称赞他乃是近千年来最有才干的一位,没想到,去东海观礼回程途中被妖族暗算,连带昆仑清云长老也身受重伤。 人人只道这是妖族算计好的,琅琊峰下数千无辜百姓被妖族所杀,炼化出尸毒与万千傀儡,清云长老只好引了天雷对付妖族,宁可鱼死网破,也不愿让妖族得逞,最终妖族退却,师徒俩也被天雷所伤,回到昆仑的时候,掌门人伤痕累累,清云长老更是奄奄一息。 人人都赞师徒俩正义凛然,且情深义重。 本来,明年又到了昆仑收门徒的时候,但为多事之秋,诸位长老商议后,决定推迟五年。 玉和现如今,整日里待在清云峰,连授课也不去了,元慎最终选择帮她保守秘密,并将她带回了昆仑,玉和心里却无一丝侥幸,更无半点快慰,她知道,这是用两人的师徒之情换的,也是元慎最后一次帮她,以后若是妖族追究或是修界问责,他定会毫不犹豫将她推出去。 果不其然,她问他:“你为何要包庇我?” 他不看她,只冷淡道了一句:“好好养伤。” 玉和对外称养伤,她身上的法力如今只剩下两成不到,一副病弱模样,昆仑众人对此没有半点怀疑,风系法术课如今只能由容长老教授,弟子们很是惋惜,为此多次陈情,元慎只好自己去教授,他的法术深得玉和真传,且对其他诸系法术也很精通,又是掌门人,去听风术课的弟子倒是更多了,风术虽然是小众法术,如今却比木、火、土、金、水五大法术更受人欢迎。 玉和数着手指算,回来数月了,不知道夜惊川哪天就会将她的身世告知天下,也不知道还能在昆仑待多久,心里已经盘算好了,若是修界其他门派前来算账,她就说昆仑所有人都不知道此事,昆仑毕竟是修界之首,其他人也不敢太过放肆,心中又担忧,元慎继任不到三年,只怕难以服众,这样一想,很是焦虑,她害怕连累旁人,不想师父玄清老祖英名尽毁,不想还活着的两个弟子被世间指责,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今夜已过半了,只怕又要睁眼到天明,她一直是个理智的人,头一次生出逃避的想法,心里打定主意,等到天明就离开昆仑。 终于等到月亮落下,东方微明,她出了清云殿,往山下走去,谁知清云峰上竟然被布下了禁制,她出不去! 她伸手探了探,与当年目盲时一模一样,是元慎布下的,他是在防备着她逃跑吗? 靠着花树望向太极峰,太阳还没出来,那里也是一片静谧,没过片刻,一道奇秀身姿御剑而来,他容颜倾世,凤眸里看不出喜怒,看到她还在清云峰上,转身就走。 玉和受不了,她道:“你放我出去。”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歇。 她如今的法力,哪里是他的对手,除了被困在这里,哪里都去不了,每日里坐在崖边花树下,这是清云峰的最外围,透过层层叠叠的云海,可以窥见其它八峰一角。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月,终于又见到了元慎,他挥手将禁制撤下,告诉她:“阳十军不满夜惊川,妄图取而代之,双方两败俱伤。” 看来夜惊川是无暇理会她的事了,难怪一直安然至今。听元慎所言,夜惊川伤得不轻,且妖族大乱,但玉和不相信夜惊川会对付不了阳十军,毕竟他将妖族禁术学了个遍,尚能对抗半神之力,她问元慎:“此事,你参与了多少?” 元慎没说话,他的确推波助澜,回了昆仑之后,他一直在留意妖族动向,自从阳久荣死后,阳十军脱离妖族,碧翁端也被囚禁折磨,妖族左右使之位空缺,夜惊川一直在寻觅新的干将,其中一人名叫木怄刃,擅长驱使傀儡阴魂之术,出身低贱,且无背景,一直被碧翁端打压,夜惊川欲重用他为妖族右使,木怄刃久被打压,一心想出人头地,他想做左使,不想再屈居于他人之下,毕竟左使地位在右使之上,于是向夜惊川交了投名状,愿意收服阳十军重为妖族所用,夜惊川答应下来。但阳十军只忠于阳久荣,哪里会听木怄刃的派遣,木怄刃只好承诺阳十军帮他们复仇,恰逢元慎离开昆仑,他们合力在巢湖布下陷阱,本来以为师徒俩是死定了,没想到,夜惊川插手劫持了他,想要以此逼迫玉和投靠妖族,更没想到,玉和的实力远远超出他们的估计。 此事失败,阳十军更加不满夜惊川,木怄刃没能得到左使的位子,甚至连右使之职也岌岌可危,元慎知道,夜惊川一直想让玉和归顺妖族,所以不愿将这个位子给木怄刃,只要将玉和的身世公告天下,必会得偿所愿,他必须阻止,所以,他挑拨了木怄刃与夜惊川的关系,后来,木怄刃与阳十军结盟,要除去夜惊川自己做妖君,双方激战,伤亡惨重。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个道理无论在修界、人间抑或是妖族都是一样适合的,且妖族对于利益的追逐更加不择手段,若想平息事态掩埋真相,最好的办法是让知道秘密的人消失,可他没能力杀了夜惊川,只好给妖君找点事情做。 对于元慎做的这一切,他虽然不说,但玉和也能猜到五分,她不知道,他这样做到底是在维护她还是在维护昆仑,她道:“夜惊川没有那么弱,我在昆仑一天,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元慎道:“到时候再说。”许多妖族,对夜惊川都是不满的,因为他暴戾且多疑,话说回来,大多数妖族都是这样的品性。 玉和道:“你不了解他,当年,他体弱且多病,毫不起眼,老妖君甚至都没向外界提起过这个儿子,谁能想到,他竟然做了妖族主君呢?”当年,妖族的太子是夜惊华,外界一度以为老妖君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所以,她与临渊遇到夜惊川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三人还交了朋友。 元慎道:“哪有百战不殆之师呢?” 玉和看了看面前的男子,头戴玉冠,目光沉稳,凤眸里头一派冷静自持,突然想到,他从前虽然天资好,但昆仑上下,谁能想到他会做掌门呢,连她这个师父,也不知道他的心思,心有雷霆,天塌不惊,昆仑掌门,合该如此。 清云峰的禁制撤下,他给了她下了个追踪法诀,虽然可以离开清云峰,但出不了昆仑,且行踪都在他掌控之中,他告诉她:“好自为之。” 玉和心中酸涩难忍,他没有背弃她,却也不信任她。 第205章 夜惊华 昆仑的弟子们不知道师长之间的暗涌,见到玉和,还是会恭敬地唤一声清云长老,不过也仅此而已了,她本来就不参与门内事务,弟子们对她很不熟悉,如今,连风术课也不讲了,元慎所讲解的风系课程很受人欢迎,甚至远远超过了她当年授课的情形,或许,过不了多少年,修界就会将她忘记。 她出不了昆仑,唯一的亲近之人如今对她万分疏离,且亲手布下法诀监视她,她觉得很孤独。她想逃离昆仑,逃离修界,逃离所有知道她身份秘密的人,可连昆仑的山门都出不去。 昆仑四时如春,不如人间有时节变化,对着日月推算了下,寒冬已过,新春初至,又是酿酒时节,采了新花,还差春雪,拎了酒坛,却出不了山门,只好传信给元慎:“我想酿酒,还差春雪。” 元慎没有回音。 她又道:“没有酒喝,百无聊赖,你让我出去挖坛雪就好。”话刚说完,身后传来个声音:“我帮你去。” 玉和回头,看见他默默走过来,她喃喃道:“我如今打不过你,就算出了山门也逃不走。”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眸色清冷,等了一会儿,见她不放弃,转身就走。 玉和追上去,不情不愿将坛子给他:“我要新雪,一片一片落进去的。” “好” 玉和等了一天,傍晚的时候,元慎回来了,坛子里满是雪花,看来他真的是等着雪落满,他将坛子放在桌上,转身欲走。 玉和喊道:“你就打算这样一直困着我?” 元慎道:“你要的新雪,我已经寻来了。”头也不回地离开。 玉和无奈,只能抱起坛子去酿酒,新花配春雪,埋于那株高大花树下,今年的酒,他没有像往年那样帮忙,却给她挖了雪回来,昆仑掌门何其忙碌,这算不算是一种偏袒呢?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埋好酒,将去年酿的酒挖出一坛,默默品尝,明明是一样滋味,心头却满是辛辣与苦涩,坐在廊下,喝了一会儿,已是深夜,清云峰一片漆黑,实在无景可赏,醉醺醺地回了房,见里头明珠清光似水,是他送她的礼物,总算是尝到半分甜蜜。 醉了一夜,清晨起来,见那明珠的光晕与窗户里散进来的暖阳汇在一处,满是朝气与温暖,身上的暗疾隐隐作痛,是了,自从回来昆仑,倒是没怎么好好养伤,到底年纪大了,身体不复当年。 既然出不了昆仑,不妨好好修炼,说不定还能挣脱他下的法咒,她每日里都会打坐调息,过了大半年,法力终于恢复到原来的五六成,期间遇上五月初五,她的生辰,元慎照例来清云峰给她煮长寿面,此时吃面,又是截然不同的心境了,当初,她觉得这个礼节麻烦且滑稽,如今终于明白背后的意思: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他当年就是这样说的,没想到这年年岁岁真是难得。 她问他:“我的法力虽不如从前,但总有恢复的那一天,到时候,你打算如何困住我?” 他没有一丝犹豫:“若有异动,当诛杀之。” 玉和手心一紧:“你要弑师吗?”见他目光冷淡,她自嘲地笑了笑:“也对,我哪里配做你的师父,如今倒像阶下囚一般。”他只给她下了法咒,外人看不出来,还以为师徒俩一如当年,这是给她体面,也是给昆仑体面。 他道:“若想摆脱束缚,有三种方法,第一,打败我,此为逃逸,第二,解了缚神练,压制我,投靠妖族,此为背叛,第三,好好修行,若能成仙,再好不过。”语气冷淡得不行,偏偏条理清楚,似乎真的在帮她分析。 玉和苦笑道:“你明知,我不会投靠妖族,我听说,你如今的法术一日千里,远远盛过我当年,那就只有成仙一条路,可何其艰难。”她接着道:“可笑的是,这追踪禁锢的法咒,当年还是我教你的,没想到终有一天会用在自己身上。” 他垂了垂眼睑:“是啊,谁想得到呢?”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前几日,敛秦师姐平安诞下一女,过几天,我会去喝满月酒,她也邀请了你,我推说你旧伤未愈,不便出门。” “你!” 他不准她出昆仑,连消息也挡了,原来她真成了囚徒,玉和捏紧了手指,心中拔凉拔凉的,真是她的好徒弟啊! 玉和生气,但也无可奈何,只好默默挑礼物,让他代送,她选的是只长命锁,不算什么珍贵的礼物,且修界历来对金银之物很嫌弃,但满月礼,最佳的便是送长命锁了,做长辈的,最希望的就是儿孙身体健康,她将礼盒交给他,道:“这是我的贺礼,帮我带去东海。”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三年,玉和的法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束缚她的法咒也越发强了,看来,元慎的进步比她快许多,仔细一算,他的法术远超于她,佩剑素情也比清色锋利,真交起手来,她还真打不过他,当然了,这是只算法术而言,若她用上神力,自然可以轻松赢过他,但她不愿意轻易使用就是了。 元慎依旧会在她生辰的时候给她煮长寿面,她想,两人心里应该都在计算过了多少个年年有今日,却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岁岁有今朝吧。 吃完了面,他道:“听说妖族太子本来是夜惊华,妖君之位最后却便宜了夜惊川。” 玉和问:“你想知道什么?” 他道:“夜惊华是怎么死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道:“为了对付妖族。”说罢,默默看着玉和,见她不愿开口,又道:“你现在,只能站在修界这一边,否则,等夜惊川缓过来,你的秘密就保不住了,所以,最好告诉我。” 玉和气到了,他这是什么口吻,难不成把她当做犯人审问吗?她问:“你威胁我?” “我是在帮你。” 玉和揉了揉太阳穴,这个逆徒!偏偏又抓住了她的弱点,她根本反抗不了。 过了一会儿,又听他道:“别生气了,这些事情,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这是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 玉和觉得他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睁开眼,见他神色柔和了些,心想,若她不说,他总有方法知道的,如今肯来问她,说明也不是完全不信任她,她道:“是被临渊杀的。” 他问:“你们怎么认识的?他又为何要杀夜惊华?” 玉和叹道:“天意难测。” 当年,妖族左使玉宵深得老妖君信赖,一妖之下,万妖之上,说一不二,可以称得上妖族的第二个主君,信服力甚至超过了太子夜惊华,这样的地位,在妖族历史上从未有过,后来的妖族左使碧翁端更是达不到。临渊那时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只身潜入妖界想有一番作为,恰逢七夕,遇到玉和,她买了把扇子,喃喃念了首诗:“轻罗小扇扑流萤,银烛秋光冷画屏。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若是妖精,大多不会喜欢这样的物件,更不会吟诗作对,他聪明,一下就猜到她的身份,于是想利用她扳倒玉宵,对她好的不得了,两人往日里如同知己好友一般打架滋事,干着所有少年人喜欢做的泼皮事。 有一天,临渊撺掇她:“听说妖君的后花园建得很好,里头又有许多美艳女妖,咱们去看一看?” 玉和摇摇头:“不去,被抓到就不好了。” “怕什么,这不是还有我呢嘛!”说着就扯着她的手臂翻进了院墙。 妖君的后花园果然是鬼斧神工,外界都以为妖族主君住的地方阴森恐怖,其实根本不是那样,老妖君是个很风雅的人,住的宫殿也建得如园林一般,他们二人颇有些流连忘返。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两人就是在那一天遇到夜惊川的,那时候夜惊川不过八九岁模样,瘦弱可怜,他说他叫阿川,母亲是妖君殿里的一个侍女,生下他不久就死了,他在这里活得艰难,经常被欺负,那时候,老妖君对外只称有夜惊华一个儿子,玉和与临渊也不疑有他,见阿川十分可怜,又不会什么法术,起了怜悯之心,时常溜进来看望他。 就这样过了两年多,三人成了很好的朋友,玉和与临渊一人吹笛子,一人吹排箫,总喜欢在一处合奏,阿川很是羡慕,说也想同他们一起,俩人悄悄带他出了妖君殿,出去挑选乐器,也不知怎地,阿川偏偏选了萧。他们三个最喜欢的,便是那首《望江南》: 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尽管玉和将临渊当做挚友,临渊还是出手了,他对她说了长生阵的事,玉和那时候心性单纯,又害怕又自责,回家问了娘亲,之后便是天翻地覆,娘亲不愿续命,没多久就死了,父亲毁了长生阵,与老妖君反目成仇。 老妖君为了让玉宵屈服,抓了她,那时候她才知道临渊是利用她,父亲当时恨毒了她,根本不受威胁,临渊大概很愧疚,潜入妖族救她,不过没成功就是了,也是在那个时候,恰巧发现那个叫阿川的少年原来是老妖君的次子夜惊川! 后来,她又被抓回了妖界,百般折磨,险些丢了命,父亲终于来救她了,将自己丢给了师父玄清老祖,头也不回地离开。没多久,玉宵为亡妻殉葬,外界有传言她被老妖君虐待至死,临渊气急,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去求夜惊川念着往日的情分帮忙,那时候,夜惊川明知她已不在妖界,却未吐露,明面上与临渊合谋潜入地牢救他,暗地里却想对付兄长夜惊华。 在那之前,玉宵与妖族对战,夜惊华受了伤,此番又被夜惊川算计,最后被临渊所杀,可谓是阴差阳错,临渊因此名扬四海,可他心中却不好受,一朝隐退,再无行踪。 最后便宜了夜惊川,本来是老妖君最厌恶的存在,却成了新任妖族主君。 这些往事,里头有少年人的张扬肆意,也有阴谋与背叛,宛如盛开在地狱的红莲,凄戾娇艳,玉和说这些的时候,神情淡淡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紫檀木扶手,语气也是淡淡的,只不过,心中觉得累极了,一百多年前,三人初相遇,临渊扮做小妖,她也未吐露身份,夜惊川说的同样是谎话,可少年心性,肆意风流,算是很快活的一段时光,直至每个人的面具被揭开,所有情谊都不过是个笑话。 她道:“夜惊华,很有才华,虽为妖族,但宽厚且睿智,若是当年没死,妖界或许是另外一种局面吧!” 元慎道:“妖族还有仁义的吗?” 玉和手指一顿,听出他的嘲讽之意,并未反驳。 第206章 阿蕖 妖族的争斗越发严重了,四年以来,战火不息,木怄刃召集了大量妖兵,野心已经赤裸裸摆在明面上,打的旗号是为已故妖族太子夜惊华报仇,说当年夜惊川出卖兄长,才得以坐上妖君的位子,夜惊华当年支持者众,不少老妖如今还怀念他,而夜惊川,老妖君不喜他,所以就算是临死前也没有把权力交接给他,所以夜惊川这妖君的位子坐得十分不稳,他手段狠戾,即使阴险如妖族,也惧怕他,一直有不少受压迫者想要反抗的。妖族如今分为两大阵营,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玉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沉思,她知道,这是元慎的手笔,可妖族却没有发觉背后有只推手,她这个徒弟,手段高超,把阳谋阴谋运用地如鱼得水,偏偏他一心对付的是妖族,以恶除恶,用的乃是布局与谋略,与阴险二字毫不沾边,就算修界知道他心机深沉,也会夸赞一声智慧非凡。 妖界兵戈四起,修界却是一派祥和景象,转眼,元慎继任已经七年,先前推迟五年的收徒事项也提上日程。 刚到新春,昆仑大开山门,修界各个门派可选出弟子至昆仑学习,虽然只是门徒身份,还是有很多人前来,昆仑门徒本来就是其他门派的精英,既往也是竞争激烈,如今,昆仑在新掌门的带领下,改革良多,结束了风荀子在位时引发的内斗风气,本来嘛,仙农宗曾与昆仑结盟,修界因此拉帮结派,一时间乌烟瘴气,元慎上任后,与修界几乎所有门派交好,这样一来,结盟的意义也就没有了,各门派之间的情谊倒是更上一层楼,甚至比玄清老祖在位时,还要祥和,元慎也算名扬四海。 以前,进入昆仑的门徒,大多是中等以上宗门的弟子,这次,有了很大的改变,昆仑广发通告,世间那些小门小派也能有机会到昆仑学习,修界对此议论纷纷,元慎解释道:“修界当团结一致,否则岂不是给了妖族可趁之机,且多年前阴阳八卦阵破,两族大战,众多门派被屠戮殆尽,宗门无人继承,至今也未恢复元气,昆仑为修界之首,当传道法于天下间,帮扶同道。” 此言一出,争论平息,本来只是弟子之间的竞争,如今倒是有许多掌门人齐聚昆仑,要亲眼见证此事。 敛秦也回来了,雁照湖和东海都有弟子想拜入昆仑修习,一起来的还有敖泠,夫妻俩的感情似乎很好的样子,敖泠来昆仑倒不是操心收徒的事,主要是女儿粘敛秦,哭着闹着要跟来,他们夫妻二人如今感情好的不得了,修界众多女修都羡慕不已。 清云峰上,敖泠怀中抱着个粉嫩嫩的娃娃,模样很是讨喜,应该是俩人的女儿,算一算已经四岁多了,乳名唤阿蕖。 敛秦愧疚道:“先前听闻师父受伤,就想来看望您,可师弟说您重伤未愈,需要静养,只好作罢,想一想,若不是来东海观礼,您与师弟也不会遭妖族暗算。” 玉和道:“妖族是算准了时机想对付我们,总会出手的,只是我的伤的确好几年年才好些,当初阿蕖的满月酒,也没能去。” 敛秦道:“那长命锁,我一直给阿蕖戴着,当年若不是您为我出头,哪里会有今日的和美呢?” 玉和道:“你是我的弟子,我合该如此的。” 敛秦道:“可我却没有回报您什么,不过见师弟将您侍奉得很好,昆仑如今也是一片祥和,弟子就放心了。” 玉和笑着应付了几句,元慎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敛秦拉过阿蕖,让她给玉和行礼:“这是你的师祖,快拜见。” 阿蕖人虽然小,行起礼来倒是很恭敬,只是脚下没什么力道,整个人软软萌萌的,她糯糯地道:“阿蕖见过师祖。” 玉和笑:“嗯,免礼吧。”她心想,敛秦这个孩子来的十分不容易,找了块灵石送给她:“这是上品灵石,师祖送给阿蕖。” 敛秦道:“师父,这上品灵石十分难得,小孩子要不起这样贵重的礼物,阿蕖,快还回去。” 玉和道:“长者赐,不可辞,阿蕖的周岁礼我没能去,这个就当是补上的。” 阿蕖脆生生地道:“多谢师祖!”模样可爱极了,玉和从心里喜欢这个小孩。 阿蕖伸手指了指,道:“师叔也送给阿蕖一块灵石。” 玉和顺着方向看,元慎慢慢走过来,打了个招呼,喊了句“师父”,语气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但玉和知道,不过是做做面子罢了,他与敛秦和敖泠又说了些话,阿蕖慢慢走到玉和跟前,伸手拉了拉她的衣摆,一双大眼眨呀眨地盯着玉和看,软软地道:“师祖,抱。” 敛秦笑:“小淘气包,回来娘亲这儿,娘亲抱你。” 阿蕖摇摇头,依旧拉着玉和:“师祖,抱。” 玉和看到阿蕖玉雪粉嫩,笑呵呵看着她,觉得心都融化了,弯腰抱起阿蕖,她也是头一回抱小孩,娇娇软软,嫩生生的,生怕摔了,有些手足无措。 敛秦笑着想接过阿蕖,阿蕖却趴到玉和怀里不愿撒手:“不要,不要,阿蕖要师祖抱!” 玉和笑:“行了,让我好好抱抱她,左右不会摔了她。” 敛秦道:“师父,阿蕖还没有取大名,我与夫君商量好了,想请您为她取个名字。” 玉和垂眸想了一会儿,孩子若能得师长赐名,再好不过,她虽然喜欢这孩子,但还是拒绝了:“这不太合适,我虽然是你师父,但一不是你娘家人,二不是你夫家人,于理不合。” 敛秦道:“您是宗师,您来起名再好不过。” 玉和摇头:“我至今也是孤身一人,起名字这种事情,还是由儿女双全的来比较好。”最重要的是,她如今自身难保,不想再牵连他人。 敛秦只能作罢,随即玩笑道:“师父,这么多年了,您还是如此年轻的样子,说不准,哪一天遇到如意郎君,也能自己生个娃儿玩玩。” 玉和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没大没小的,竟然排揎起你师父来了。” 敛秦笑:“大家都说,小娃娃招桃花。” 玉和道:“越说越不成样子,是你自己懒惰,想把带娃的事情扔给我吧。” 阿蕖学舌:“娘亲懒。” 大家都笑起来,玩了一会儿,阿蕖也累了,敖泠接过去将阿蕖抱在怀中,小家伙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师徒几人又说了些话,大多是敛秦在与元慎说话,玉和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敛秦似乎很想让门下弟子来昆仑修习,都是些门派之间的事务,她素来不愿参与的,瞥过目光去看阿蕖,粉粉嫩嫩一小团窝着睡觉,说不出的乖巧可爱。 敛秦道:“我在昆仑修习三十余载,尚且未参透九牛一毛,只希望弟子们勤勉些,以后也好光大雁照湖。” 元慎笑了下,道:“雁照湖如今在修界的地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今日诸多道友都夸赞师姐你教导有方呢。” 敛秦望向玉和,道:“说起来,我的大弟子还是请师父掌过眼的,他本来想来拜见,只是他此番也在门徒的备选名单中,为了不惹人口舌,暂未来请安,特请弟子代为拜见。” 玉和正看着阿蕖,有些神游天外,听敛秦连唤了几声:“师父,师父!”回过神来,见敛秦笑着道:“师父这样喜欢阿蕖,正好此番事情未了,不如让她多陪伴师父几日?” 玉和摆摆手:“她才四岁,我哪里会照顾小孩,还是算了。” 敛秦道:“哪里敢劳烦您照顾她呢,我们夫妻二人也要等昆仑收门徒的事情结束才回去。”说完,又重复了一遍弟子没来请安的事。 这就是想请师徒俩关照一下的意思了,玉和看了元慎一眼,见他恰好也望向她,目光很清淡,只瞥一眼就移开,玉和心想,敛秦大概是真的很想让弟子拜入昆仑,但她在这件事上却说不上话,她笑了一下,道:“我知晓了,年轻后辈能尊敬师长是好事,只是,我年纪大了,且这些年,旧疾未愈又添新伤,身体不同当年,精神也不大好,很多时候,连这清云殿也不想出。” 敛秦笑着挽住玉和的手臂,嗔道:“师父,您明明如此年轻,甚至比弟子还娇嫩许多,可怎么老爱说自己年纪大,这一点,弟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赞同。” 玉和摇摇头:“你们师姐弟二人,已经做了掌门,自有一番作为,而我这一辈人,早已是历史了,不服老不行啊,本来,我也想退居坤陵峰闭关,只是我平生嗜酒,舍不下这满峰玉兰花,所以仍居于此而已。说起来,我于法术上也不怎么勤勉,至今仍不足以飞升,若是闭关潜心修炼,或许还有些机会。” 敛秦听了,心想师父本来就是个闲散性子,未再提起此事,又转了话头聊了些别的。 第207章 棺材 昆仑此次所收门徒,共有三十人,其中有东海、蜀山、茅山等门派的,也有许多小宗门的,甚至有些宗门的名号,修界大多数人连听都没听过,比起先前多了十人,一年之后会有考核,若是能通过三大考验,即可拜入昆仑门下成为正式弟子。 收门徒的事情结束,元慎去了仙农宗一趟,昆仑与仙农宗关系历来不错,先前,还互赠过灵药,两位掌门人都还年轻,且曾经是师兄妹,不少人心中都觉得两人很是般配,只可惜这位元掌门不近女色,又立誓要侍奉道祖,着实可惜。 元慎去仙农宗,为的乃是禁阁之事,当年,仙农宗内乱,禁阁被丛新君和丛恒飞破坏,为此,丛恒飞被囚,失去了竞争掌门之位的机会,元慎那时路过,偶然一瞥,就知道这禁阁里头有秘密,后来,丛萱君接任两年就亡故,死因是未能解除禁阁沉香木之毒,其中或许有丛珊君的手脚,但丛萱君死的时候,一身法术的确没有恢复。 元慎心想,沉香木多是用来做香料的,也可入药,有记载:入水则沉者,名为“沉水”香;次之,半浮半沉者,名为“栈香”;再次,稍稍入水而漂于水面的,名为“黄熟香”,修界大多是取其沉檀龙麝,或用来炼丹,或制清香供奉三清,未听说有禁锢法术的功效。他留了个心眼,只怕这禁阁里的不是沉香木,而是一种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木材,这些年,他一直默默打听,五年多前,听说天下有个宗门叫做宵水宗的,擅长制香,尤其以沉香和杞梓香闻名,所以路过巢湖的时候,便想去探听一二,没想到却中了妖族的计谋,旁人只以为是妖族诡计多端,趁着他出远门伏击,只有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东海与昆仑相隔数万里,怎么偏偏选择在琅琊峰宵水宗下手,妖族定是知道他在打听沉香木的事情,可这样的隐秘,连仙农宗的弟子都不甚清楚,妖族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为了对付妖族,从师父口中得知夜惊川做过谋害兄长的事,再一查探,才知道原来当年,老妖君年轻时很风流,也有众多姬妾,但只有妖后诞下一子名叫夜惊华,至于夜惊川,生母不过是个侍婢,一夜风流后生下了他,妖后为此很不满,所以夜惊川虽然生活在妖君殿里,却默默无闻,老妖君也从来记不起这个儿子,更别提教他什么法术。偏偏夜惊华十分有才干,外界就更不知道老妖君还有个次子了,直至夜惊华身亡,后继无人,老妖君悲恸不已,想起个禁术,血脉相通之人,可引魂魄入体,他拼了大半身修为保住夜惊华魂魄,想将魂魄度进夜惊川的身体里,这样一来,等同新生。夜惊川得知老妖君的打算,哪里甘心,他谋害兄长就是为了自己做妖君的,但他没学习过什么法术,哪里有能力对抗,眼看就要被迫魂魄出窍,也是他命不该绝,有了大机遇,将妖族禁术悉数学会,反败为胜,老妖君没多久就死了,临死前也不愿意将权柄交接给夜惊川,但夜惊川手段狠戾,强权镇压,硬是坐稳了妖君的位子。 元慎打听到的就这么多,谁也不知道这个大机遇是什么。后来,他煽动木怄刃与夜惊川作对,趁着双方交战,去了一趟妖族,本来是想将夜惊川击杀的,谁料夜惊川不在妖君殿中,他却发现了另外一个秘密,妖君殿中,有一处房间,布局与仙农宗的禁阁十分相似,进去一看,整个屋子空空荡荡,只有正中一个狭长的木盒子横放着,倒像一具棺材,色泽艳丽,木质细腻,散着浑厚深沉的香气,味道很像沉香木,难不成两处有什么牵连吗,难不成仙农宗与夜惊川狼狈为奸? 这一个疑团,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他心中隐隐不安,决心一定要查清楚。之后的很多年,回想起来此事,他时常后悔,若是当初没有追查,后来许多事情也不会发生,这是后话了。 元慎到了仙农宗,照例见过掌门丛珊君,他道:“先前,贵派赠与昆仑高阶灵草,只是培育之法始终有所欠缺,此番,我带了几名弟子过来,想请丛掌门不吝赐教。” 丛珊君笑道:“元掌门太抬举我了,莫敢推辞。” 仙农宗的灵药果真栽培地很好,他们专攻此项,漫山遍野都是灵田,丛珊君即位后,更是推出了不少新法子,如今,中阶灵草不再如同稀世珍宝一般连碰都碰不得,高阶灵草依然宝贵,只由掌门人亲自培育,不过数量比起当年多了一倍不止,元慎之前也算熟读了众多医书药典,知道其中不知花费了多少心力,明月峰上虽然也培育了高阶灵草,终究不如仙农宗,他也不免感慨丛珊君太过能干。 如此这般过了数日,趁着深夜,元慎夜探禁阁,那里早已废弃,虽不至于枯草遍地,但也是破败零落,只是大门紧闭,门前石碑上依然刻着“禁步”两个大字,进到里间,满是灰尘,看来,自从八年前被丛新君破坏之后,此处就再没人打理了。 屋子里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沉香木棺材,元慎回想了一下妖君殿里所见,算准方位,拨开地上厚厚的尘土,果然里面有些细碎的木屑,色泽艳丽,浑厚深沉的香气还未散尽,看来此处的确是有口沉香木棺材的,只不过被人搬走了。 他不做停顿,直接去找了丛珊君:“说起来,八年前,我第一次来贵派,恰逢丛恒飞与丛新君破坏禁阁的事,我听说丛恒飞永世被囚,不知丛新君如何了?” 已过夜半,丛珊君睡意正浓,对元慎的到访心中有些不快,一听是禁阁的事,警醒过来,她道:“元掌门深夜来此就是为了这个?多年前的事了,我那时还在昆仑,并不清楚。” 元慎道:“不过是擅闯禁地而已,又没有多大损失,却处以重罚,我当时就很不能理解,从那以后,再未听说过此人消息,这几日,问了你门中数名弟子,竟无一人认得丛新君这个名字,短短八年而已,这样深刻的教训怎么就记不住呢?” 丛珊君面色有些冷:“这是我门中事务,元掌门还是不要插手的好,深更半夜,你我孤男寡女在一处难免惹人非议,掌门还是先回去吧,免得落人口实” 元慎拿出木屑:“怕是与妖族勾结,所以想掩盖事实吧。” 丛珊君伸手去夺:“你从哪里得来的?你去了禁阁?” 元慎闪身避开:“妖族也有这样一口棺材,看来你们果然与妖族有交易。” 丛珊君只能坦白:“你误会了,此事,我也是继任后才知道的。” 原来,仙农宗主修木系法术,擅长岐黄之术,因此,对培育灵草也很有研究,仙农宗的每一名弟子。毕生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培育出高阶灵草,只是,世间灵草难得,祖先们最多也就见过中阶灵草罢了。直至一百多年前,某位祖宗得到了个极为厉害的法宝,借此培育出了高阶灵草,这样的事,足可震惊天下,毕竟,连修界之首的昆仑都没有高阶灵草,太过拔尖不是什么好事,长辈们当机立断封锁消息,此事成了仙农宗的一个秘密。 至于这个法宝到底是什么,只有历代掌门知道,丛珊君即位之前,丛萱君带她去了禁阁,告诉她:“里面就是我们仙农宗人培育高阶灵草的法宝。” 一直以来,禁阁是不准除掌门以外的人进入的,只说是里头囚禁了妖孽,丛珊君听到这话的时候,可谓是又惊又喜,她进了禁阁,却见里面只有一口沉香木棺材,且已破旧,里头空空如也,她不明所以,丛萱君道:“棺材里装的,乃是上古神药,有神力,可助灵草生长,这味神药,威力无穷,难以束缚,却爱安居于你眼前的棺材内,可惜当年丛恒飞弄坏了棺材,神药就此消失。” 丛珊君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心中也是惋惜不已,她道:“这棺材看着像沉香木,若能修好,或是再造一具,说不定神药会回来。” 丛萱君也是遗憾:“这不是沉香木,也没法修复,这棺材,乃是昔日的妖族左使玉霄做的,本来想与爱妻合葬,最终没用上,流落出来,没人知道是什么木材。” 棺木已破,丛珊君只好把禁阁重新封起来,这些年,也一直在查找木材来源,可却一无所获。 元慎道:“那棺材如今在何处?” 丛珊君道:“几年前就不见了,不知是被何人所盗。”见元慎不相信,又道:“我没必要骗你,不用这个法宝,我这些年,也培育出了高阶灵草,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东西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不是吗?不过,据你所说,棺材被妖族所偷,只怕也是想引出神药,这对于修界可不是一件好事,这也是我愿意将事情告诉你的原因。” 元慎回想了一下,妖族的那具棺材完完整整,应该不是从仙农宗盗窃的,说不定本来就是有一对的,不过里面并无神药踪迹就是了,又想到,既然是玉霄所雕刻,清云峰上那人,或许知道此事。 第208章 大椿 元慎收集了些木屑,带回了昆仑,去了清云峰,问玉和:“这是什么?” 玉和拿了一片,见木质细腻,色泽艳丽,香气深沉,她道:“沉香木?似乎又不太像的样子。” 元慎道:“这是一具棺椁的木材,棺材已经破了,据说,是玉霄所雕刻。” 玉和一下子站起来:“这棺材,是不是有一对?” 元慎点头 玉和手心遏制不住地颤抖:“在哪里,我父母的遗骸在哪里?” 元慎道:“我不知道,只知道一具棺木在妖族,一具在仙农宗,后来不知被何人盗窃。” 玉和道:“你让我去看一看。” 元慎不理她,追问道:“这是什么木材?” 玉和喃喃道:“怎么会被别人挖出来的?修界与妖族都恨毒了他,会对他们的骸骨怎么样?那些人怎么找到的?” 元慎不说话,只冷漠地看着她,玉和心中难过极了,父母的死,是她心中难以愈合的伤疤,而她最信任的弟子,如今正拿着把尖刀将疤痕挑开,全然不顾里头会是怎样血淋淋的伤痛,她颓然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拿着那片木屑,道:“父亲恨毒了我,曾说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让母亲生下我,一百多年了,我不知他们葬于何处,被他丢弃在世上,生死由天。”说着说着,眼泪滴滴答答往下掉,她那时候活了快两百年,但父母不允许她与外界接触太多,她的心性其实很单纯,哪里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同时失去双亲,她是个被天下厌弃的人,父亲抛弃她,修界也容不下她。 辛酸苦楚藏在心里许多年,无人倾诉无法忘却,终于说出口的时候,悲伤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一有了宣泄的口子,浪潮便再也退不下去,眼泪落在素色的衣襟上,湮开一朵朵暗沉的花。 元慎的神情微动,上一次见她落泪,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这副模样,倒像他在欺负她似的,本来还想诈一诈她,看她到底还有没有隐瞒,此时早已心软,不由自主放缓了语气道:“棺椁里面什么都没有,边缘也没有一丝破损痕迹,应该没有使用过。” “真的吗?” “嗯,真的。” 玉和渐渐止住了哭泣,泪眼朦胧间,见他默默看着自己,痛苦随着眼泪流出,心里没那么难过了,轻轻抽噎了一会儿,心知他来此就是为了木屑的事情,对于她的悲痛哪里会有什么怜悯呢?她摩梭着木屑,擦了擦眼泪,最后还是开了口:“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这木材,是大椿木。” 元慎见她很伤心,本来不想再问,听到她肯回答,觉得有些意外,语气越发缓和:“这大椿木有什么功效吗?” 玉和道:“大椿木,世间稀有,寿命很长,当年被用来做棺木,取的是长久之意。” 元慎道:“仙农宗以此来放置神药,后来,丛新君用这木材害得丛萱君法术尽失,这大椿木,或许有禁锢法术的作用?” 玉和没想到这棺材竟然牵扯到仙农宗,她摇摇头:“不可能,若真有这个作用,接触的人都会受到影响。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想了想,又问:“那神药是什么?” 元慎反问她:“你不知道?” “你怀疑我?”玉和问,她道:“我的确不知。” 元慎离开清云峰,去了明月峰藏书阁,翻阅了许多经卷,终于见到有大椿木的记载: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 没有形状描写,更没有提到有什么功效,看来师父没有骗他,那丛萱君到底为何会中毒呢?想起那时候,丛新君曾给丛萱君下了垂丝莲,翻阅医书,垂丝莲确实有使人瘫软的功效,但还不至于让人法力尽失。 琢磨了许多时日,还是决定去妖族将大椿棺木偷出来,他心想,万一神药只认这棺材,哪一天去了妖界,必会成为一个巨大的威胁。 夜惊川与木怄刃割据了妖界,势当力敌,夜惊川依然住在妖君殿,不知为何,被层层戒备,看来很难进去,他在附近转了一圈,知道硬抢是不行了,打算改日再来,正准备离开呢,却听见大门口有打斗的声音,戒备的妖兵往大门口而去,只留下一半驻守在原地,妖君殿的后花园很漂亮,有株花树伸出枝桠,在墙外投下一片阴凉,也不知怎地,树枝簌簌作响,这一处围墙下的妖兵聚过去,喝道:“谁,速速现身!” 趁着这一会儿功夫,两个身影悄悄翻墙而入,应该是木怄刃那一方的兵马,墙下的妖兵对着花树看了一会儿,见不过是杈枯枝落下,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元慎躲在暗处,准备看看溜进去的两人想干什么,一直到了深夜,今夜乌云蔽月,夜色浓黑,有两人抬着一具棺木趁着夜风悄悄出了妖君殿,元慎定睛一看,正是那具大椿木棺材,认出这两人乃是阳九和阳十,奇怪,他们冒险潜入妖君殿,竟然只是为了一口棺材。 他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见两人扛着棺材往天符门而去,是了,天符门早已不复存在,如今是木怄刃的老巢,改名叫奠华山,取祭奠夜惊华之意,奠华山里聚集了大量怨灵,元慎也不敢贸然闯入,趁着阳九、阳十还未进入奠华山,现出身形,抢了棺木就跑。 他觉得扛着棺木太过显眼,藏于乾坤袋中,到了清云峰才拿出来,进了正殿唤玉和出来看。 玉和看见大椿木棺材,果然就是父亲当年亲手雕刻的,干干净净,并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不过,鼻尖隐隐嗅到一股清甜的香味,味道很淡,不似大椿木本身的香味,或许,就是那一味神药留下的味道。 她确定,此生并没有闻过这个味道,却莫名觉得熟悉且沉醉,趴在棺壁上,嗅着这个味道,只觉得舒服极了,不由自主爬进了棺材里躺下,昏昏欲睡,先时一切苦闷悲伤一扫而空,心头满是惬意。 元慎在旁边问她:“这棺材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玉和闭上眼睛只想睡觉,呢喃道:“不知道。” 元慎见她躺到棺材里,还以为是有什么线索,没想到过了大半晌,见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已然熟睡,心想难不成这棺材还有安眠的功效,可他明明就没有什么困意啊,唤了她一句:“别睡了。” 她也不答应,他又只能放大了声音,连唤了数声:“醒醒,快醒醒,师父,醒醒。” 玉和朦朦胧胧间听到元慎唤她“师父”,心头欢喜极了,嗫嚅道:“再唤一句。” 元慎愣了一下,最终还是唤了她:“师父,别睡了。” 玉和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眼睛都没睁,更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一副慵懒模样,又睡了过去。 元慎觉得不对劲,想到丛萱君中毒的事情,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她该不会也中毒了吧,连忙拉着她的手臂想将她扯出来,谁知道她浑身软绵绵的,怎么拉扯都不醒,伸手去摸她的脉,除了心跳得快了些,并无什么异样,扶她坐起来,晃了晃她的肩膀:“师父,醒醒,快醒醒!”她仍旧迷迷糊糊的,他着急了,只能躬身将她抱出来。 她终于懒懒睁开眼看了一下他,一双明眸里头满是愉悦和娇媚,伸手搂住他的腰,窝在他怀里,仿佛舒服得不行似的,他身体一僵,连忙推开她,她却像没什么力道似的,软软塌了下去。他见此,只好将她抱起来,回了房内,安放于榻上,心中却更是疑惑,难不成这毒只对女子有效,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阳十与丛珊君也是女的,却并没有什么异常,且丛萱君中毒之后,除了法术被封,也不似此番模样,可她看起来并不像是假装的。 第209章 香薷 元慎坐在桌旁,守着玉和醒来,她这一觉睡得极沉,从傍晚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一夜美梦,有些是过往的快乐回忆,有些是虚幻的梦境,但都是她心中所思所想,梦里一片甜蜜,到了醒来的时候,嘴角还留着笑意,起身的时候,觉得意犹未尽,回味了半晌,才见到门口坐着个人,元慎静静看着她。 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元慎问她:“师父不记得了?” 玉和晕乎乎的,想了半晌,才记起来,昨日他把大椿木棺材抢回来,还让自己去看来着,后来,她不知怎么的,跑到棺材里睡着了,恍惚间听到有人唤自己师父,他太久没有这样唤过她,再次听到,她真是高兴极了,后来梦里也是他温柔地唤自己师父的声音,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回神:“你终于肯唤我师父了?” 元慎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却有些莫名,仿佛她的举动很傻似的。他问:“师父可有什么不适之处吗?” 玉和摇摇头:“我觉得很舒畅,没有半点不适,只是昨晚很嗜睡。” 元慎皱了下眉头:“可我并无此种感觉。” 玉和倒了杯水喝,吹了一会儿风,脑袋终于清醒了些,她道:“奇怪,我昨日似乎闻到了一股很清甜的香味,随后便迷迷糊糊的了,颇有些欲罢不能。” 元慎决定再去研究一番,到了花林中看了半晌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索性自己躺进去,闭上眼睛,仔细分辨着鼻尖的味道,大椿木本来就很芳香,甚至盖过了玉兰花林中的冷香,他躺了很久,摸了摸棺材壁,光滑如镜,抬起手指放到鼻尖,总算闻到点清甜香味,很淡,淡得几乎让人发觉不了,看来师父说的就是这个味道了,不过他并没有半点困意就是了。 他出了棺木,玉和在很远的地方等着,她怕自己再中招,不敢离棺材太近,元慎走过来,道:“的确混杂了一股清甜香气在里头,就是不知道是什么。” 玉和闻到他身上满是那股清甜香气,被风一吹,越发浓郁,又开始打哈欠,暗道不妙,连忙避让开,捂住口鼻:“你离我远点。” 元慎心想,原来她这样潇洒冷清的人竟然也有软肋,又觉得她这样子很有趣,他淡淡笑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以往沉静的面容,告辞离开。他去了明月峰,询问修习木系法术的弟子们,这是什么东西的味道,弟子们有些莫名其妙,见堂堂掌门举着手让人闻,想笑又不敢笑,闻了半晌,总算有人闻出来:“像是薄荷的味道。” “不对,是荆芥,也叫香薷。” “是很像香薷,不过香薷的味道没有这样芬馥,这个味道,嗯,怎么说呢,似乎更为干净。” “没错,不似普通香薷,倒像成了仙的香薷一般。” “哈哈,成了仙的香薷还不是香薷!” 元慎打听到想要的消息,去了藏书阁翻阅有关香薷的记载:香薷,又名荆芥,乃是很常见的一味药材,喜冷凉,味平,性温,无毒,清香气浓,能发汗解表、镇痰祛风、凉血散寒、透疹消疮。并没有催眠安神的功效,他接着往下读,之后的都是些常用方剂,读了读着,见最后面记载到:香薷叶绿,春夏交际时开紫花,常引狸奴留恋忘返,盖因狸猫贪嗜此物,又可引其情动也。 元慎的手不可察觉地抖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昨日她窝在自己怀中的慵懒模样,目光闪了闪,没有再想下去,他去药庐取了点香薷,香味果然很接近,不过香薷的味道有些浊沉,不似棺木里头那味道清甜,随即想到,说不定这神药就是一株香薷精,草药修炼成精,味道肯定会有所改变。 他决定去将棺材收好,那棺材里留下香薷精的味道,师父说不定终日里都会迷迷糊糊的,心中又想,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师父竟然是只猫妖,她看起来冷冷清清,实际上很重情义,且当年在凡间,似乎很喜欢吃鱼,倒是真的很像只小猫儿一般,若她是这样温顺的妖精,似乎也不是那么罪大恶极了,他在心里这样帮她找借口。 清云峰上,玉和坐在廊下,盯着大椿木棺材,心中很疑惑,却又不敢靠近去研究,见元慎来了,问他:“如何,有什么线索吗?” 元慎道:“还记得在凡间的时候,师父似乎很喜欢吃鱼。” 玉和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辟谷的,那时候也是陪着你吃一些。” 元慎走过来,问她:“师父,你是猫妖吗?” 玉和愣了一下,见他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不似戏谑,倒不知该如何答话了,思考了一下,才道:“我,我父亲是灵狸一族,母亲是人,我生下来的时候就是人身了,不过的确有些猫儿的习性。” 元慎道:“那棺材里的神药,大概是只香薷精。” “香薷,不是一味中药吗?” 元慎从袖中拿出个盒子,玉和接过来,打开一看,里头正是香薷,她闻了一下,香气的确很相像,元慎连忙夺过去:“师父!”见玉和不明所以,解释道:“我看医书上写了狸猫贪嗜此物。” 玉和笑了一下:“寻常草药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随即又想起医书上所写的话,后面似乎还有一句“可引其情动也”又觉得有些尴尬,找了个话题岔过去:“棺材里的,应该不是普通的香薷,且据仙农宗的人所说,棺材里的东西帮着他们培育出了高阶灵草,这香薷,至少也是成仙的,甚至是神草。” 元慎不解:“若是仙草和神草,又怎么会去了仙农宗和妖族且受他们摆布?” 玉和顿了一下,问:“你是打算追查下去吗?” 元慎点点头:“就是不知香薷去了哪里,若是被妖族利用就不好了。” 玉和道:“我敢确定,那香薷,绝不是妖族,至少也是仙族。” 元慎疑惑地看着她,玉和接着道:“我父亲本来也不是妖族的,只是因着犯了错,所以被贬,而后,他堕入妖道,所以,我便算妖族了,若只是妖精,我不会中招,你若查探此事,风险太大。” 元慎心想,难怪她身上没有妖气,原来是这个缘故,他问:“因为长生阵的事吗?我并未见过灵狸一族的记载。” 玉和点头:“这一族,本来就只剩下他一个,为了我的母亲,他创下了长生阵,做了许多坏事,因此被紫微帝君厌弃,灵狸一族的痕迹也被抹去,世间书籍再无相关记载。” 元慎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这事似乎有些印象,但又不太想得来,他道:“就算那香薷是仙族,落到有心人手中,就是件坏事,总不能坐视不理。” 看来他还是决定追查下去,临走的时候,玉和问他:“你,你后不后悔拜了个妖族为师?” 元慎道:“你是我的师父,这是不会变的,但我既然做了昆仑的掌门,就要遵守自己的誓言。” 玉和问:“若我有异动,则诛杀之?” 他道:“不止这个,我向紫微帝君立下誓言,一心向道,不堕邪道,继任掌门时,发誓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以护佑天下为己责,不徇私,不枉法。” 玉和突然就明白过来,他私心里怎样看待她并不要紧,关键是作为昆仑掌门应该怎样对待她,她点头:“你能做到,是天下之福。” 第210章 涩涩雪月夜 元慎虽然一直在追查香薷的事,可却没有什么收获,仿佛这世间压根就不存在此物一般,用过香薷的,只有仙农宗和夜惊川,仙农宗的前前任掌门早已自尽,前任掌门丛萱君继任之前,香薷就已经不知所踪,而丛珊君,也只是从丛萱君口中得知有这么个东西,至于夜惊川,元慎是不会去问的,也不能去问,不过他猜想,香薷必定不在夜惊川手中,否则,他当年用它坐上了妖君的位子,此时遭遇妖族大乱,哪里会有不用的道理。 昆仑的所有典籍都已经翻遍,并没有灵狸一族的记载,关于玉霄,则都是唾骂之言,也没提到与香薷有何关联。 *** 极北之地,冰雪遍地,云层涌动,海浪翻滚,一道神力悄悄进了极乐岛,这样的事,修界一无所知,昆仑相距甚远,自然也看不到。 *** 又到新春,玉和准备挖些新雪回来酿酒,传信给元慎,他没有回音,抱着坛子到了山门,依然是出不去,外头落雪纷纷,她看了一会儿,又默默拎着坛子回来,一年到头,师徒俩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她生辰那日,元慎只有有事才会去见她,酿酒这种小事,他着实不必放在心上。 途中见到许多生面孔,应该就是去年新收的门徒了,据说有三十个人,前一批的门徒在这十五年间大多陆陆续续离开了昆仑,那一批人中,共有五个人拜入昆仑成为正式弟子,丛珊君和碧瑶早已拜别山门,剩下的三个人,云晓峰和屈新平与她并不熟络,沐歌当初为了修习风系法术倒是时常向她请教,后来渐渐也没什么交集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昆仑。 一路走来,大半弟子都不认识,过不了几年,知道她的人就更少了,或许,她应该退居坤陵峰了,但心里总是舍不得,舍不得满山的玉兰花,舍不得这些年在清云殿留下的记忆。 走着走着,途经太极峰山脚,见不远处聚集着六七个弟子,似乎是在比试,那里有块突出的巨大岩石,围了栏杆,风景很好,她做弟子时,师兄妹几个也很喜欢在这里比试,她止住脚步观看,场上打斗的是一男一女,十七八岁的样子,女弟子持鞭,攻势凌厉,男弟子耍一杆银枪,两人势均力敌,周围的弟子在一旁议论着谁会赢, 有人说:“穆灵的长鞭用的这样好,必定是她赢。” 还有人说:“齐溱的银枪耍得那才叫威风呢!连掌门也赞过他。” 看来已经打了很久了,只见穆灵手中长鞭宛如游蛇,向齐溱攻去,齐溱凌空翻转避开,手中银枪仍立在地上支撑着身体,长鞭将他身后栏杆击个粉碎,又换了方向缠住银枪意图将其拖倒,齐溱撒手,反用右手将鞭子扯住,左手又夺了银枪过来,原来他双手都可用枪,长鞭绷成直线,双方都不愿撒手,齐溱手腕反转之间,银枪击向穆灵,眼见就要分出个胜负,穆灵却不甘心,手上一松,鞭尾一转反将齐溱捆住,可银枪攻势仍在,向场外飞去,穆灵想握住却已来不及,银枪直击场外另一个男弟子,那人身形瘦小,他侧身避开,伸手去抓银枪,或许是力道不足,反被带着往后倒去,这处场地本来是有围栏的,可是方才被长鞭击碎一截,露出一个大口子,那人也是倒霉,从那缺口掉了下去,大数弟子现在还未修习御剑术,不会飞行,那里离山脚有数丈高,摔下来定会重伤,玉和飞过去,拉着他的手臂接住他,慢慢落到地面,见他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似乎被吓到了,还未回过神来。 上方的弟子纷纷探出头往下望,问他:“栾天策,没事吧?” 栾天策摇摇头,弟子们都松了口气,他对玉和道:“多谢你。” 玉和点了点算是回应,见那银枪掉在岩缝里,心想他们不会飞行,必定是取不到的,干脆飞上去取回来,原先打斗的两人沿着小道恰好来到,玉和将银枪递给了齐溱。 齐溱有些恍神,眸中闪过惊艳之色,忘了伸手。 穆灵连忙接过去,道:“多谢师姐。” 齐溱回过神来,也跟着说了句:“多谢师姐。” 玉和愣了一下,他们没见过她,自然不知道她是他们的长辈,她笑了笑,道:“我不是你们的师姐,你们还未学习御剑术,这样危险的地方,还是不要来了,昆仑仙山比试的场地还有很多。” 几人点头,玉和也不多做停留,拎着坛子转身回去。 待她走远了,穆灵将银枪抛给齐溱,道:“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齐溱轻咳一声,掩饰住尴尬之色,道:“先前怎么没见过这位师姐。” 穆灵道:“人家都说了不是师姐。” 栾天策凑过来问:“那是什么?” 穆灵两手一摊,道:“对啊,忘记问了,不是师姐,那就是是师叔师伯之类的?” 齐溱惋惜道:“应该问问她叫什么名字的。” 栾天策道:“她不用御剑就可飞行了,真是厉害。” 穆灵翻了个白眼:“哼,你们这些男人啊,看见人家美貌就念念不忘,她可是长辈。” 齐溱笃定:“应该不会,那样年轻,八成是个师姐。” 穆灵道:“那又如何,她自己都说了不是,若她与我们同辈,却又说出这种话,可见她只认正式弟子,咱们还只是门徒呢。” ****** 又过了几日,玉兰花开得更盛了,再不酿酒,口感就没那么好了,元慎依旧没有回信,不知道是没在意还是忘记了,玉和的心情有些低落,心中又赌着一口气,不想再传信过去,一坛子新雪,其实也不是要紧事,唤个弟子也能取,只是一直以来,酿酒这件事,都是元慎在帮她做,他不放在心上,她也无可奈何。 岂料入夜时分,元慎来了,他道:“弟子前几日不在山上,今日才回来,这就去为师父取雪。” 玉和的心情一下子明快起来,他心中到底还是记挂着她的,将坛子递给他,转念又想到,他这样忙碌,又是昆仑掌门,这种小事,对他而言只是浪费时间,她道:“天色不早了,明日再取也是一样的。” “春花已盛,香味却一日比一日淡了,且山门外此时正在落雪,明日说不定就晴了。” 听他所言,似乎刚刚才进了山门回昆仑,为了一坛子雪,大晚上还要跑出去,实在有些辛苦,她道:“不必这样麻烦,派其他弟子去就好。” 他道:“无妨。”拎着坛子就往外走。 玉和坐在桌旁等,夜已过半,等着等着竟打起了瞌睡,睁开眼时,三更时分了,他还没回来,她下了清云峰,到了山门前,见他就在不远处的雪峰上,静静等着飘雪落进坛子里,她传信给他:“这样太慢了,积雪也是可以的。” 他道:“一年就酿一次酒,积雪口味不如飘雪。” 玉和心中是有些感动的,他风尘仆仆回来必定劳累,却熬了一夜为她取雪,想要往外走,却被禁制挡住,看来她依旧出不了山门,心中暖意散去,他肯为小事费心,但立场却依旧坚定。 靠在山门处的巨石上,静静看着他,月色并不明朗,他坐在雪地里,望了她一会儿,又转头看向别处,侧脸隐在阴影里,只能看到眉眼弧度,夜色昏黑,明明天地间只剩下雪地与月光的灰白,偏偏那人风姿卓然,即使在单调的夜色下,依旧令人沉醉。 看向他望着的方向,弯月如勾,天际可见雪峰的身影连绵不绝,灰白一片,这个月夜其实颜色寡淡。两人共望一处景,却被山门隔开,外头风雪涩涩,山门内暖夜如春。 直至天色破晓,坛子满了,他拎着回来,玉和心中可谓五味杂陈,说了句:“谢谢。” 他愣了一下,看了她一眼,眼神微动,他道:“师父,不必言谢”。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去,到了太极峰下,见远处走过来几个弟子,似乎有事要找他,其中似乎有前几日遇到的三个人,玉和道:“把坛子给我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他点点头,止住脚步,将坛子递给她。 玉和拎着坛子慢慢回了清云峰,花了一整日,酿了数十坛春玉雪埋下,回到正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慢慢品着酒,如今,一直陪着她的,也只有酒了。 第211章 松烟 新收的门徒进入昆仑已经一年,考核如期而至,这件事,又关系到能否正式拜入昆仑门下,往年,分为法术考核与经意考核,通过者还要德才兼备,才能进行三大考核,今年也不例外,门徒共有三十人,这几日,授课长老们出了题目给掌门看过后,便要考教他们了。 玉和这几日看了个古方,说的是制墨,以松烟、朱砂、冰片、金粉、龙脑、麝香、胆矾等材料,可制成松烟墨,最适合绘画,笔下远山可有苍茫之感,画人物的鬓发时则显云鬓如霜,往常,无论书画,她用的都是锭墨,见了配方,她有些兴起,想自己试一试。 去了明月峰找药材,启嵘长老已经年老,现在药庐的事由他的弟子申姜在管,玉和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启嵘长老最喜欢的弟子是丛珊君,若是她没回仙农宗,如今药庐应该是由她接管。 申姜并不在药庐,据说去了药谷,她唤了个弟子帮着找药材,总共七味,其他后六味都有,只是没有松烟,那弟子名叫白莱,他道:“长老,松烟取的是松树枝条燃成的烟尘,并不是一味药材。” 玉和问:“那这里有松树枝吗?” 白莱道:“没有,不过峰下的林子里倒是有不少松树,长老若想要,弟子今日派人去砍一些,待干透了再给您送过去。” 玉和道:“不必麻烦,我自己去就行了。” 白莱已经将药材包好,她拎着纸包下了明月峰,山脚处的松树稀疏分布,她将药材挂在树枝上,进到林中去砍松枝,也不知怎地,刮起了大风,树木都被吹得摇摇晃晃,抱着松枝回来时,大风依旧没停,树枝上的药包不知被刮到了何处。 她只能顺着风向去找,药包被吹得四散,不远处有很多弟子聚在一起,原来是在考校风系法术,难怪起了这么大的风,有个人跑过来帮她,原来是前些日子在太极峰下遇到那耍枪的男弟子,玉和接过药包,道了声谢。 他道:“不客气。”似乎想问什么,后头却有人叫他:“齐溱,该你了,快些。”他只能转身回去。 今日的风系法术考核,元慎也在场,见师父自狂风四散处而来,抱着捆松树枝,追着药包跑,本来想过去帮忙的,但见有人去帮她了,他就没动。 那个叫齐溱的弟子考核时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元慎记得他法术学得很不错,在这一批门徒里头小有名气,考核结束后,元慎问他:“今日表现地不好,怎么回事?” 齐溱一直以来都是快意肆然的,给人一种年轻人朝气十足的感觉,今日却有些不安和窘迫,抬头望了望元慎,道:“我,我还是学得不够通透。” 旁边另一个叫穆灵的女弟子嗤笑一声,眼睛往明月峰方向瞟去,道:“还不是因为见到了个美人,色令智昏。” 齐溱有些不好意思,嘟囔道:“胡说什么呢?” 穆灵笑道:“诶哟喂,还不好意思了,齐溱,这可不是你的行事风格哦。”又问元慎:“掌门,你知不知道方才从明月峰下来的女子是谁?”对于这位年轻的掌门人,弟子们对他亲近多于惧怕,交谈的时候也随性许多。 元慎眼神黯了黯,方才,正是师父从明月峰上走下来。 *** 玉和回了清云峰,将松枝铺在庭中晾晒,过了几天,已经干得透透的了,准备烧成烟,峰顶玉兰花树繁茂,她到了山腰一处裸露的岩壁,点火烧烟,古方上说,松烟取的是上升的烟尘,这种粉末细腻柔和,她用光滑干净的石头搭成个小棚子,里头塞满枝条,这样一来,松枝不能充分燃烧,才会产生大量火烟,方法倒是挺成功的,就是烟太大些了,一股灰黑直冲云霄。 也不知怎地,一场倾盆大雨兜头泼下,燃着的松枝也被尽数扑灭,她心下奇怪,昆仑什么时候会下雨了。正想着呢,大雨骤然停了,山下上来几人,为首的正是齐溱,他见到玉和,有些吃惊:“是你!咱们又见面了。” 玉和问:“你们怎么把雨布到清云峰了?” 齐溱道:“今日考教水系法术呢,见这里浓烟冲天,我们以为清云峰着火了。” 玉和有些无奈:“是我燃松枝取烟,你才来了一年,雨布得倒是不错。” 齐溱有些尴尬,他道:“对不起,师姐,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说起来,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玉和道:“我不是你的师姐,论辈分,我应该是你的师叔或者师祖一辈。” “别开玩笑了,你这样年轻。” 正说着话呢,身后传来个冷清的声音:“师父。” 玉和转过身来,是元慎,他的眼神有些怪异,打量了她一眼,又默默看着齐溱。 齐溱惊呆了,嘴唇有些颤抖,似乎想不到她竟然是掌门的师父,良久,他才嗫嚅道:“真的是长辈吗?” 玉和有些无奈,她的面容年轻倒不是因着驻颜术的缘故,虽然她一直以此为借口,但如今小辈认错,这就有些尴尬了。 后头慢悠悠走过来一人,正是辇云,他是今日水系法术的考官,他道:“诶哟喂,年纪大了,追不上这些年轻人,师妹,你这清云峰着火了?” 齐溱这下是真的相信玉和是长辈了,神情很是疑惑,似乎又有些受伤。 玉和有些莫名其妙,也没多想,指着地上灰黑的积水,对辇云道:“师兄,清云峰怎么可能会着火,我燃的松烟成这样了,你故意的吧?” 辇云毫不愧疚:“你几年都不下来一趟,这不是担心你嘛,对了,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想做松烟墨。” 辇云摸了摸下巴,道:“到时候分我一些。” “只是个古方,还没做成呢。” “师妹做的定是好东西,记得分些给我。” 玉和有些无语,她没好气地道:“师兄,你弄砸了我的松烟,先想想怎么赔我吧。” 辇云想了想,问身后的弟子们:“方才谁布的雨?” 齐溱上前几步道:“是我。” 辇云道:“以后不要这样莽撞了,还有,弄砸了你们小师叔的松烟,须得赔给她,今日考教结束后,就过来帮忙。” 齐溱应下,又向玉和道了歉,说话有些磕磕绊绊:“师,师叔,你放心,我会将功补过的。” 玉和淡淡点了头,道:“待会儿课业结束,就去帮我砍些松树枝吧。” 元慎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只看了玉和一眼,转头跟辇云说起了考校的事。 傍晚的时候,齐溱抱着一捆松树枝到了清云峰,玉和让他放下就可以回去了。 齐溱道:“师,师叔,说好了要帮你燃松烟的。” 玉和道:“需得干透才行,你们这几日不是在考核吗,必定忙得很,你回去吧,不用再来了。” 齐溱应下,玉和原以为也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过了几日,齐溱又来了,此时玉和正在山坡上燃松烟,为了防着哪个热心弟子再布雨,特意下了个禁制,齐溱进不来,他行了个礼,道:“师叔,我来帮你。” 玉和道:“不必了。” “可先前已经答应过你的。” 玉和见他目光坚定,以为他是怕十师兄责骂,挥手放他进来。齐溱似乎有些局促,同玉和聊了几句天,突然又问她:“师叔,不知现如今,昆仑辈分最大的是谁?”说罢,又解释了一句:“考核通过的弟子,有进入三大考核的机会,只是,我还没想好要拜哪一位长老为师。” 玉和道:“前任掌门风荀子与陆骞长老都已经闭关,如今还剩下离垣峰辇云长老、明月峰启嵘长老、容长老还有我,我以后不会再收徒弟了,至于新任的长老,有明月峰的申姜,兑泽峰文苏,还有,掌门也可以收徒了。” 齐溱道:“闭关的长老不能再收徒弟了吗?那您的师父?” 玉和觉得齐溱问的话很奇怪,她道:“我的师父已经羽化了,现在年纪最大的,就是风荀子师兄与启嵘长老了。其实,你若要拜师,不一定要选择年纪大的,新任的几位长老造诣也颇丰,也更有精力教导弟子。” 齐溱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第212章 齐溱 已到仲春时节,天光渐长,玉和的松烟墨已经制成,那个叫齐溱的男弟子又来了两趟帮忙,不同于初见时的拘谨,玉和发现他其实是个很开朗的性子,他会问玉和:“师叔,你每日里独自在清云峰上,不会觉得烦闷吗?” “师叔,很多弟子都没见过你,还以为你是同辈。” 有时候,他连师叔二字也忘了称呼,直接道:“你一定没去过尘世吧,那里可好玩了。” 玉和有一搭没一搭与他聊着天,取了些松烟墨包好,递给他:“送去给你辇云师伯。” 齐溱接过来,又问:“可以也给我一些吗?” 玉和点头,也包了些给他。齐溱很高兴地走了,没多久,元慎来了,他看了看盒子里的墨块,问:“师父,这是齐溱帮着你制的松烟墨吗?” 玉和道:“是的,这墨讲究深重而不姿媚,品相还不错,你想要一些吗?” 元慎道:“不用了。” 玉和抬头,见他神色有些怪异,眼神也有些冰冷,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她问:“怎么了?” “师父以后还是少与弟子们来往地好。” 玉和手一顿,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元慎接着道:“师父,你出不了昆仑,原因我就不多说了,年轻的弟子们什么都不知道,来往过密不是什么好事。” 玉和手心紧了紧,心头一阵冰冷,胸口却像压了块巨石一般又气又闷,她问:“你不准我出昆仑,已经算是软禁,我也并非刻意结交别人,哪里会有来往过密一说,难不成,我连与人说句话都不行吗?” 元慎叹了口气,道:“师父,你不明白。” 玉和疑惑地看着他,他却没有再说了,两人之间一片沉默,终究是玉和妥协,她道:“我会按照你说的办。” 元慎点头,起身离开,到了门口,回头说了句:“师父,你在这昆仑山上,是最安全的,也能潜心修炼,难道不好吗?” 玉和心头一震,六年以来,她没有出过昆仑半步,也没有与他人过多交谈,昆仑之外的世界,她已经不懂变成什么样的了,她想追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抬头一看,元慎已经走远了。 门徒们的考核很快就结束了,三十个人中,有十二人获得了三大考核的资格,昆仑为修界之首,这些年,威望更重,拜入昆仑门下已经成为父母对子女的殷殷期盼,可有一人,明明可以参加三大考核,却自愿放弃了。 这个人,就是齐溱,此时,他就在玉和面前,他道:“师叔,我不愿拜入昆仑门下,你可知原因?” 玉和觉得莫名其妙,她道:“不知,你是想要另寻仙山吗?” 齐溱道:“不是,就算我拜入昆仑辈分最高的长老门下,也只能做你的小辈,听说,昆仑弟子,不得违背纲常伦理。” 玉和一愣,他这是话里有话。 齐溱接着道:“本来这事,我打算过些时日再同你说,可现在,情势不等人了,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太极峰下,那时候,以为你是个师姐,惊鸿一瞥,从此难以忘怀。” 玉和惊呆了,这是在同她表白吗? 齐溱接着道:“后来,才知道你竟然是长辈,可我的心已经由不得我自己了。” 玉和呵斥:“放肆,我是你的师长!” 齐溱笑了一下,道:“我今日这行为,的确是太过鲁莽,可我若是成了昆仑弟子,只能做你的小辈,无论如何,都不敢觊觎师长,所以,我不愿参与三大考核,这样,才能将满心情谊剖白给你听。” 玉和怒道:“你已经是门徒,我就是你的长辈,不可如此无礼。” 齐溱辩解:“门徒不算,正式弟子才算。我心悦于你。” 玉和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一把年纪了,还能让小辈爱慕,是不是证明她还算有些魅力,可更多的是茫然和生气。 齐溱问她:“那你呢,可愿接受我的一番情谊?” 玉和摇头:“不愿,而且从未想过此事。” 齐溱有些受伤,他道:“我不会放弃的。” 玉和扶额:“你才几岁,好好修行要紧,回去吧,这样的事,以后不要再做。” 可齐溱显然不听她的劝告,铁了心不去参加三大考核不说,每日都会上清云峰来找玉和,说要陪她看书写字,喝酒品茗,玉和不愿搭理他,闭门不出,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玉和喜欢吹笛子,搬了琴来,在殿前弹奏凤求凰,玉和不堪其扰,干脆给清云峰下了禁制,这下子,齐溱再也上不来,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这段清静只持续了小半个月,仲春下旬的时候,清云峰上的禁制波动,有人想要闯进来,虽然没成功,却也没放弃,玉和出去,没想到竟然是穆灵,她道:“长老,求您去看看齐溱吧,他都快死了。” 玉和一愣,这是演得哪一出戏? 穆灵道:“自从您拒绝了他,他抑郁成疾,又被掌门禁锢,如今奄奄一息,他都是为了您才变成这样,求求您了,去看他一眼吧!”说着说着,眼泪都掉下来了。 玉和诧异,看穆灵的样子不像假装,若齐溱真的为了她变成这个样子,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坐视不理,她问:“他现在在哪?” “在朝乾峰。” 穆灵带着她去了齐溱的居所,一路上遇到几个弟子,都在悄悄打量她,看来这件事,已经有不少人知道,房门紧闭着,被人下了禁制,看痕迹是元慎布下的,她终于明白为何元慎前些日子会说那番话了。 穆灵在门外连唤了几声,齐溱终于回应:“她若不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声音断断续续,已经极度虚弱。 咣当一声,屋内似乎有重物落地,难不成齐溱掉下床了?穆灵又唤了几声,里头再无人应答,玉和挥手破了禁制进去,才一入内,穆灵就将门关上了,屋子里就有齐溱和她两个人,齐溱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欣喜道:“你终于来了,看来,你还是关心我的。”神情虽然憔悴,但哪是奄奄一息的样子。 竟然被他骗了!玉和转身就走,齐溱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别走,我是真心爱慕你。” 玉和道:“幼稚!” 齐溱不放手,走到她面前,道:“你就不能试试接受我吗?我对你的情意天地可鉴!” “放手!” “我不放!” 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元慎走进来,脸色很难看,他道:“放肆!” 一时间屋内气氛低沉地可怕,齐溱的手默默松开了,神色却很倔强:“这是我与她的事,你就算是昆仑掌门也干涉不了。” 元慎道:“寻死觅活,你还真是好样的,既然不愿拜入昆仑门下,就好好做你的门徒,不过,无论是门徒还是正式弟子,只要还在昆仑一天,都要遵循纲常伦理。” 齐溱不服气:“她是你的师父,与哪个男人在一起,你如何能干涉?就算此时我是门徒没错,等过些时日,我自请离开,便再无身份束缚了,到时候,说不定你还要唤我一声师公。” 元慎被这句话激怒了,他问玉和:“师父也是这么想的吗?” 玉和见他凤眸里头暗涌翻腾,知道他是真生气了,她道:“齐溱,掌门说得不错,我是你的师长,况且,我只把你当成普通弟子而已。” 齐溱很挫败,元慎一把拉着玉和的手腕大步出了房门,挥手间又下了禁制,齐溱在屋里大喊:“放我出去,你关着我算什么本事,放我出去!” 玉和觉得手腕上的手掌力气很大,可见他气得不轻,其实,齐溱错过了三大考核,只不过是门徒而已,算是别派之人,昆仑一般不会处罚他们,玉和不知道元慎为何会如此生气,他做掌门这些年,城府越发深沉,极少能显露出真实情绪。 小院外头聚集了不少弟子,纷纷张望,元慎松开她的手腕,呵斥道:“退下。” 弟子们大概头一次见到掌门发火,噤声离开,院中只剩下师徒二人,元慎问她:“师父,齐溱在这一批门徒里头,算是天资不错的,也算小有名气,他拒绝三大考核的原因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所以这件事风波不小,昆仑已经人尽皆知了,你说,该怎么办?” 玉和心想,怎么会搞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呢?难不成齐溱先前就已经顶撞过元慎了吗?难怪两人今日剑拔弩张,难怪元慎会将齐溱禁足,她道:“他应该是一时想差了,我也没想过事情会这样严重,你觉得该怎么办呢?” 元慎道:“他家中父母已经知晓此事,本打算待他家人来了之后再加以劝解,没想到他竟然哄骗你来此,今日,很多弟子都看到了,只怕还以为,还以为你们二人彼此有意,倒是我强拆人姻缘,最要紧的,你是师长身份。” 玉和吃惊,背后竟然有这样的厉害关系,若她今日不来,弟子们会觉得是齐溱一意孤行,但她来了,事态就变了,她没想到齐溱竟然是这样的算计,齐溱小辈,就算做错了事情,别人只要说一句年轻气盛就可以减轻责罚,而她是师长,这种事情,大家只会说是她不对,会说她为长不尊,甚至会说她故意勾引。这齐溱,外表看着倒是个锦绣少年郎,耍的却是内宅阴私手段,实在缺乏男子的阳刚与坚毅,她道:“我已经拒绝过他了,他怎敢算计于我,你别生气了,不过是个不听话的门徒而已,他若执意如此,待他父母来了,让他回家去吧。” 元慎的气消大半,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他道:“弟子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个齐溱,天资不错,宗门却默默无闻,在小宗门里头,这样的人属实不多见。” 玉和心想,难不成元慎还起了爱才之心吗,他做掌门之后,与很多宗门交际频繁,收门徒的时候,又广发通告,似乎是想扶持小宗门,他将齐溱关起来,应该还是想劝解的,却没想到齐溱会来这么一出。她道:“只希望齐家人能好好劝劝他。” 元慎点头。 第213章 云州齐家 两人意见一致,事情就好办许多了,只等着齐溱的父母来,没想到,事情完全出乎师徒俩的预料,齐溱的父母是在五天后到的,也不知怎的,来了昆仑数日,似乎也没能劝动齐溱,齐家二老非要见一见玉和。 玉和去了太极殿,元慎坐在上首,齐信与齐夫人坐下下首,自玉和进来,就一直默默打量她。 元慎向她行了个礼:“师父。” 玉和点头,落座,她见齐家二老举止拘谨,齐信还好些,齐夫人看她的眼神,有些怨恨和恐惧,似乎又有些忌惮,她问:“不知二老为何要见我。” 齐信行了个抱拳礼:“原来长老果真如此年轻美貌,溱儿来信说他对你一见钟情,也就难怪了。” 玉和心想,此事不怪齐溱,难不成要怪她吗?她道:“齐溱的事,我是真的没想到,年轻人还是要以修行为主,相信他很快就能想通。” 齐信迟疑了一下,道:“我这个儿子,此番是真的难以劝解了。” 齐夫人形容有些憔悴,她道:“长老,你不知道,他对你念念不忘,前番也是太过思念,所以才装病骗你,只求能见一见你,如今,他是真的病了,这几日,渐渐消沉,我们做父母的,心都碎了。” 玉和看向元慎,他没说话,看来齐夫人说的是真的。 齐夫人又道:“对于女子而言,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寻得个如意郎君,一生一世一双人,长老,溱儿对你一心一意,你若愿意,我们齐家必定三媒六娉求娶。” 玉和是真没想到齐家二老竟然被齐溱说服了,齐夫人说的倒是没错,可对着她一个仙山长老说这样的话,就有些荒唐了,她打断齐夫人的话,道:“齐夫人,我算是他的长辈,此事绝不可能。” “可溱儿只是门徒,不是正式弟子,你也就不算他的师长。” “齐夫人,我对齐溱也是无意的。” 齐夫人抹了抹眼泪:“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溱儿他根本不听劝告,他说若不能得偿所愿,活着也没意思,难不成要我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长老,你可怜可怜他。” 玉和有些生气,看来,齐夫人委实是个没有主见的妇人,难怪教的齐溱做出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事情,她道:“齐夫人,难不成齐溱想要任何东西,别人都要给他吗?我好歹也算昆仑一处仙山长老,为了他的心愿,竟然要听你的话吗?” 齐夫人哭道:“那你就不该出现在他眼前,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上那清云峰,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的溱儿有什么错!” 玉和惊呆了,这种事,竟然要怪在她头上吗,元慎呵斥道:“荒唐,齐夫人休得胡说,我师父位居长老之职数十年,难不成连人都不能见吗?” 玉和拂袖而去:“不可理喻!” 后头传来道歉的声音,齐信道:“这事的确荒唐,但我们也是没有别的法子了,二位别生气了,我夫人就是太宠溺孩子了。” 齐夫人抽噎道:“云州齐家的男儿最是痴情,可偏偏我的溱儿爱而不得,可怜他为了情之一字竟要丢了命吗?” 玉和止住脚步,回头问:“你们是云州齐家的?” 齐信点头:“正是。” “祖先可是叫齐维秀的吗?” 齐夫人问:“你怎么知道?” 玉和怎么会不知道呢,齐家,也是她的祖先,齐维秀,是她的外公,当年,父亲与母亲成婚时,就是在云州,小时候,还带她回去看过他。她问:“云州齐家,是前朝太康年间搬过去的吧,你们是齐家第几代人了?” 齐信道:“第十一代,怎么,你也知道我们齐家的事?” 玉和点头 齐夫人气势衰弱下去,语气也有些自怨自艾,她道:“可我们齐家,这数百年来在修界都抬不起头来,原以为昆仑如今广纳学子,当与其他门派不同,没想到,也是一样的,你不愿嫁给我儿,是嫌弃我们的家世吧?” 玉和慢慢走到齐家二老跟前,见他们其实与外公没有半点相像,她道:“不是,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他是云州人。” 元慎眼睑微抬,问:“云州齐家出过什么事吗?” 齐夫人道:“那是三百年前的事了,我们这位祖先,是个散修,有一儿一女,儿子叫齐凌志,女儿是收养的,叫若湄,出自书香门第,可惜父母亲友都亡故了,祖先可怜她,将她收养,两个孩子一起长大,也算青梅竹马,祖先见她乖巧懂事,本来也是想着长大之后许给儿子的,可能是两人没有缘分,齐凌志那时候年轻叛逆,游手好闲,凡是父亲说的话,一概要对着干,说什么也不愿意娶这个妹妹,云州就那么大点地方,这事闹得人尽皆知,若湄觉得抬不起头来,远走他乡,后来,她遇到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叫玉霄,法术高超,两人结为夫妇后,齐凌志开始后悔了,可他本就是个浪子心性,又争强好胜,只想着打败玉霄将若湄抢回来,没想到若湄已经怀了身孕,争执的时候不小心伤了身体,若湄没有修习道法,不过是凡人之躯,生下女儿后,身体越发不好,命不久矣了,玉霄为了妻子,到处求医问药,甚至投靠了妖族,之后的事情,想必你们也知道了,玉霄做了妖族的左使,齐家也因此被修界指责,说若不是齐凌志,修界百年前或许根本没有这一浩劫,就算到了今日,还总有人时不时拿此事来羞辱齐家,所以一直以来,家里孩子的亲事都不怎么好说,齐家的子孙单薄,溱儿他们这一代,只有他一个男丁,他是家里的心尖尖,从小到大也没受过什么挫折,先前在家的时候,只有女孩子围着他转,从没见他对谁高看一眼,没想到,他这一上心,便怎么都劝不了,他就是我的命啊,我看他憔悴悲苦,我的心都被劈成两半了!” 玉和坐回椅子上,抚着额头,默默地听着,心想,齐凌志的所作所为,也只能算是个浪子,齐家这些年在修界默默无闻,倒不是只因为父亲母亲的缘故,实在也是子孙太不争气了,好不容易齐溱进了昆仑,却有个不明事理的母亲,这样拎不清的妇人,怎么能把儿子教养好呢?看了齐信一眼,这个人虽然还算清醒,不过耳根子太软,法术也不佳,娶的妻子也不好,看来,齐家人果然是不怎么好说亲的。 遇到这样的一家人,玉和觉得很无奈,最好的方法是将齐溱撵回去,不过,那日在太极峰上,他的枪法使得不错,对于齐家而言,齐溱这样的人应该是佼佼者了,何况,外公后人单薄,男丁只剩下齐溱一人。她记得外公是个很瘦弱的老人,性格很善良,要不然,也不会收养母亲,更不会在母亲与父亲成婚时,高高兴兴送嫁。她的父母早已亡故,齐溱与她勉强算有些亲缘关系,而且据齐信夫妇所说,修界如今还有人拿父母的事怪罪齐家,如今,齐溱又因着她荒废修行,她不能无动于衷。 元慎看了玉和一眼,眼神有些怪异,他道:“无论怎么说,我师父的辈分都比齐溱大许多,况且,你们二老送他来昆仑,想必是为了让他好好修炼的。” 齐夫人道:“谁说不是呢?我早就跟他说过,天下美人那样多,何必执着,可他偏偏,哎!我可只有溱儿一个儿子呀!溱儿若死了,我也不活了!”说罢又一双泪眼瞅着玉和。 玉和觉得尴尬又懊恼,难不成,若是她不答应齐溱,齐家母子就要去死吗?她想了想,道:“我会去见齐溱一面。” 齐夫人勉力挤出个笑容:“如此,再好不过。” 第214章 斩桃花 玉和独自一人去了朝乾峰见齐溱,他果然是病了,眼下一片青黑,形容憔悴,一双眼宛如死水一般,见了玉和,泛起一丝光亮,笑了起来。 玉和道:“你也没见过我几次,怎么就敢说爱慕我呢?” “一见钟情。” “你并不了解我,所谓一见钟情,不过是痴迷于皮囊而已。” “可我甘之如饴。我们齐家人历来痴情,父母也一直教导我,爱上一个姑娘,就要一心一意。” 玉和道:“可你年纪太小了,法术也不佳。你来昆仑,就是为了学好法术,可你如今不愿拜入昆仑,还谈什么好好修行?你知不知道,你的父母担心坏了,听说齐家这一代,就你一个男丁,你如此,对得起父母宗族吗?” 齐溱显然不听劝,他道:“世间仙山何其多,拜入其他地方也是可以的,难不成世上只有昆仑会接受我?” “其他仙山就一定会收下你吗?或许,在云州,你是佼佼者,但在修界,属实算不得什么,你若不信,我们打一场。” 齐溱道:“打就打,我会向你证明我的潜力,不过我才来了一年,怎么可能打得过你。” 玉和道:“我不用法术,你不是擅长使枪吗,今日,我们就比枪吧。” 齐溱点头,挪下床来,两人到了院子里,齐溱握着那杆银枪,玉和也持一杆红缨枪,向他刺去,齐溱的武艺还是很不错的,他用尽全力,似乎想向玉和证明实力,玉和手下也并未留情,不到一刻钟就将齐溱手中银枪击落,红缨枪攻势不停,刺向他的咽喉,堪堪挑破皮肤才停下来。 齐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玉和收起红缨枪,道:“你看,我杀你轻而易举,如今,你以死相逼,甚至你的父母也在逼迫我,昆仑上下对我的议论想必也很难听,若是逼急了我,也不是没办法,将你打残然后丢出昆仑,齐家不过小门小派,想必也不敢拿我怎么样,是不是发现,我其实手段冷硬,心肠也不好,你还敢说爱慕我吗?” 齐溱嘴唇有些颤抖,从小到大,没有人会这样对他,他头一次感受到自己性命被别人握在手心的滋味,他的确耍了心机,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玉和又道:“你今年才十八岁吧,在你出生之前五年,昆仑阴阳八卦阵破,我也参与了那场大战,杀过不少妖族,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而你呢,无论是阅历还是法术,你有哪一点可以让我高看呢?” 齐溱的神情很是狼狈,隐隐有些不甘和阴郁,他问:“原来你喜欢打得过你的吗?昆仑上下,只怕也没几个能打得过你。” 玉和手心颤了颤,他这话说的倒是没错,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道:“今日我与你比试,并不是想折辱你,数百年前,齐家先祖齐维秀,在云州一带传扬道法,斩妖除魔,很有威望,齐家的没落也不全是因着受玉霄的牵连,三百年过去了,若是后人争气,其他人也不会揪着这一点不放。在云州的时候,你是天之骄子,父母对你有求必应,可这十八年来,都是父母在为你付出,你现在的一切,不过是踩在齐家历代先祖的肩膀上看到更广阔的天地罢了。还有,昆仑历来只收中等宗门的弟子,此番,是掌门念着两族大战之后修界人才凋零,才广发通告,云州齐家也因此有机会送你来昆仑,掌门见你犯错,并未驱逐,也是希望你能悔改,昆仑培养的,并不是法术多么高超的弟子或是多么会耍心机的弟子,而是为修界斩妖除魔的弟子,你明白吗?” 齐溱神情一震,良久,才道:“我父母从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他们最大的期望,就是希望我能撑起齐家,在云州有一席之地。还有掌门,我对他也不恭敬,还以为,还以为他拿我没办法。” 玉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很多事情,你要自己去想,你父母说的,那是你父母的期望,并不是齐家的期望,也不是修界的期望,你已经十八岁了,也算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于齐家,于修界,你都应该学着承担责任了,不该做出寻死觅活的事,那只不过是凡间小女子的手段罢了,白白令人耻笑,在云州,有父母亲友教导你,可他们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吗?以后的路还很长,你好好想想吧。” 齐溱面色舒朗很多,此时再看眼前的女子,面容娇美,但似乎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温柔可人,今日她软硬兼施,很有手段,偏偏目光长远,心智非凡,一席话将他分析个透彻,这样的女子,智谋和胸襟令人折服,让人不自觉就忽略了她的美貌,不是他能肖想的,果真只适合作为师长,他道:“多谢”。 玉和点头,随后离开,出了院门,见元慎站在外头,两人默默走回去,他问:“师父,你会不会怪我?” 玉和奇怪,问:“怪你什么?” 元慎道:“没什么,这齐溱,对你的确是一心一意的。”最重要的是,数月以前,他就发现齐溱对她有意了,若不是他将齐溱关了起来,齐溱或许还有许多手段可以追求她,这些手段,连他见了都觉得叹服,他怕她会对齐溱动心,违背纲常伦理不说,要是她嫁给齐溱,就要离开昆仑,夜惊川不会放过她的,齐溱哪里能护得住她,他想,有这么多的理由,他一定要阻止齐溱,即使已经算出她与齐溱的确是有桃花纠缠的。 玉和道:“不过是少年心性罢了。” 元慎笑了笑,问她:“师父,你到底多大年纪了?” 玉和看了他一眼,道:“三百多岁吧,记不清了,是不是好老,保密哦。” 齐溱的事情算是了结了,元慎念着他年轻且天资不错,愿意给他机会参加三大考核,齐溱拒绝了,说自己犯了错,就要承担后果,每日里只一心扑在修行上,齐家二老见了,十分高兴,安心回了云州。 三大考核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今日是拜师大典,玉和自然要露面的,也不知辇云从哪里听到的风声,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问她:“师妹,听说那齐溱消停了,你到底怎么办到的?” 此时离大典开始还有小半个时辰,玉和也是百无聊赖地坐着,她淡淡道:“小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啧啧啧,师妹,你越发凶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我还听说,你喜欢打得过你的,昆仑山上,有打得过你的吗?怕是没有吧。” 玉和心想,这昆仑,也只有元慎打得过她了,望了他一眼,正好他也看过来,两人目光有短暂的交织,随后匆匆分开。 辇云转头去问元慎:“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打得过你师父吗?” 元慎摇头:“打不过。” 辇云道:“看看,没一个人打得过你,师妹,你要温柔些,否则白白断了桃花。” 玉和嗔道:“师兄,你胡说什么呢?” 辇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他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不是你们,你们是师徒,怎么可能呢,我说的是齐溱,师妹,前些日子,我在研究星盘,看到你有桃花运,果然,就有了齐溱的事,我心想,你这么大年纪,终于能嫁出去了,还开心不已,没想到,那桃花竟然被硬生生斩断了,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你把齐溱打了一顿,你说你,这不是自己耽误自己吗?” 玉和抚了抚额头:“师兄,可见你推算得不准,况且,我都一把年纪了,并不想把自己嫁出去,你别操心了。” 辇云嘟囔了一句:“我推算地不准吗?” 元慎冷不丁接了一句:“不准。” 第215章 梼杌 今年的拜师大典与往年也没有什么不同,弟子们会向师长递上玉牌,共有四个弟子,辇云收了个叫栾天策的弟子,据说是关门弟子了,申姜收了个男弟子,来自仙农宗,叫做丛醒思,据说是丛珊君的弟子辈,文苏收了个女弟子,叫做穆灵,她与齐溱是朋友,一直惋惜说齐溱若能参加考核,必定也能拜入昆仑的,还有个叫饶贞的弟子,来自蜀山,本来是想拜元慎为师的,但还未等他上前递玉牌,有弟子匆匆来报:“阳十军与木怄刃攻破妖君殿,夜惊川不知所踪。阳一与木怄刃都想做妖君,双方剑拔弩张,已经割据。” 殿中众人听了,都面露唏嘘之色,妖族历来喜纷争,改朝换代是件很常见的事情,但夜惊川手段暴戾,大家都不敢相信他这样轻易就败落了,元慎眉头舒展了些,这正是他这些年来所图之事。 却又听那弟子道:“木怄刃驱使了一巨兽,夜惊川正是被其所伤,但这巨兽似乎并不听木怄刃的控制,杀了不少妖族,似乎想冲出妖界。” 元慎问:“到底是何种巨兽?” “说是身高三丈有余,体格类虎,毛色似犬,却长着一张人面,桀骜难驯,傲狠残暴。” “梼杌!”玉和与元慎双双开口,两人对视一眼,都可见对方眼中讶异神色。 辇云道:“梼杌可是上古四大凶兽,怎么会跑到妖族去?这不大可能吧。” 众人也议论纷纷:“据说四大凶兽十分残暴,作恶多端,因此被古神封印于极乐岛。” “被古神封印,那得有多厉害啊,难怪能打败夜惊川。” “可现如今它要冲出妖界,万一到了人间怎么办,若是来了修界,咱们也是没有办法的。” 元慎起身道:“此事紧急,拜师大典暂停,我要亲自去一趟妖界。” 辇云道:“带上几个法术好一些的弟子。” 元慎点头,点了几个年长的弟子同去,其中有葛忽旸、屈新平、云晓峰等人,在法术上都很不错,玉和不放心,喊了他一声:“掌门。” 元慎止步,玉和走过去,放低了声音,道:“梼杌凶残,我与你同去。”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拒绝:“不用了,师父安心待在清云峰上即可。”说罢就出了殿门。 他匆匆离开,拜师大典只能搁置,除了饶贞外,其他四个弟子的玉牌都已经被师长接受,只差拜师大典与敬茶环节了,饶贞本来想拜元慎为师,并未将玉牌递给其他长老,只说等掌门回来再说。 事发突然,众位长老皆同意,本以为元慎此去很快会回来,谁知道,事情远比估计的严重许多。 *** 妖界已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断肢残骸,许多小妖丧命后现出原形,引得其他妖族争食内丹,妖君殿也只剩下断壁残垣,间或有妖兵逡巡,寻找着对手踪迹,也不知是哪一方的队伍,妖界的确是大乱了。 几人找了许久,终于找到梼杌踪迹,前头似乎有几个身影在纠缠它,元慎几人还虽以为是遇到了同道,正想上前帮忙,却见那人影着实不堪一击,被梼杌随便一击就化为灰烬,定睛一看,不过是傀儡而已,看来出自木怄刃的手笔,梼杌虽然长了一副人脸,却不怎么聪明,性子暴戾而好战,上古恶兽的威力不是寻常小妖可以承受的,元慎不清楚它实力到底如何,也不敢冒然向前,只能远远跟着它。看着看着,倒是瞧出点门道来,只见那些傀儡似乎在不断激怒梼杌,将它引着往奠华山而去,看来木怄刃是想借梼杌除去阳十军,这样凶猛的古兽,实在是个大麻烦。 奠华山里头聚集了许多怨灵,梼杌进去不久,里头便是戾气冲天,看来已经打起来了,元慎几人躲在暗处,若是阳十军与梼杌两败俱伤,自不必他们动手,只见里头的妖兵不敌,死的死,伤的伤,阳十军合力也不是梼杌对手,当场就死了五人,不过梼杌也被刺伤,鲜血滴滴答答洒了一地,它本来就是上古神兽,血中灵气非同一般,引得怨灵聚集吸食,梼杌挥掌去拍,只见怨灵被神力冲散,不久又生成,怨灵乃是冤魂炼化而成,没有什么思想与神智,更没有生死一说,只要怨气和鬼力存留,就可以通过阵法源源不绝地炼化,阳十历来智计百出,想出一计附耳说给阳一听,几人不再正面交战,改为从不同方位攻击梼杌,不再奔着要害而去,梼杌毕竟只有两只眼睛四条腿,一时之间应接不暇,被刺出诸多伤口,怨灵们纷纷聚拢,贪婪地依附在梼杌伤口上吸食,即使是上古凶兽,也颇为掣肘,灵气如流水般倾泻而出,怨灵犹如附骨之疽,灵气吸食得越多,越是难缠,梼杌不多时便受不住了,意图甩开怨灵逃出奠华山,阳一死了五个兄弟,对梼杌狠之入骨,岂能如它所愿,竟不管不顾以身为箭往梼杌心口扎去,他这是一心求死了,剩下四人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大哥刺开梼杌胸膛,一时间血肉横飞,一声巨响之后,阳一化为齑粉,梼杌惨叫一声,心口破开了豁大口子,可以清楚看到跳动的心脏,或许是它命不该绝,阳一的攻势到底还是差了一分,它历来鲁莽狠辣,平生从未受过如此重创,大掌一挥便掀起滔天狂风,将奠华山内建筑砸得碎裂,阳十军中剩下的四人也被大风扬了出去,它这一使力,牵动心脏被挤出胸膛,还好有几根粗大血管牢牢栓着才不至于掉出来,宛如个硕大的南瓜一般,再来一击只怕就要瓜熟蒂落了。 梼杌凶恶且蠢笨,但它身为上古恶兽不知活了成千上万年,又经历过不知多少场厮杀,早就练出一副保命本能,不与那四人纠缠,一把捂住胸口,逃出奠华山。 此处靠近琅琊峰,当年天雷烧山后生灵涂炭,六年以来,恢复不少元气,新木初生,不过依然没有人烟,出了琅琊一带,便是人间了,上古凶兽,不能不除。元慎等人立即现身,布下法阵将其拦住,梼杌在妖界辗转作战受了伤,又在奠华山中受重创,一身神力只剩下四成,众人合力布阵堪堪将其掣肘,元慎心想,此时若不解决这个麻烦,以后只怕难有机会了,索性心下一横,双手持剑,对葛忽旸等人道:“还请各位师兄弟帮忙制住它!” 众人明白他是想用阳一的方法,此时梼杌心脏外露,若全力一击,梼杌必死无疑了,但若失败,下场就会同阳一一般死无全尸。 但此时也别无他法,元慎凝了全身法力至剑锋,素情嗡鸣,竟令人微微耳鸣,元慎喊道:“谢过诸位师兄弟了!” 几人回神,四散开来制住梼杌,元慎倾尽全力往梼杌心脏攻去,梼杌惊惧欲逃,不管不顾想要挣脱束缚,葛忽旸是几人当中法力最弱的,呛出血来,他却不敢撒手,素情剑锋毫不停顿,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刹那没入梼杌心脏,“砰”地一声巨响,随后便是震天动地的哀怒嘶嚎,梼杌重重倒地,几人都吐出血来,葛忽旸伤得最重,吐了满衣襟的鲜血,屈新平连忙过去扶起他:“葛师兄,你怎么样?” 葛忽旸摆了摆手就晕死过去。 地上都是血泊,梼杌四分五裂,浓重的腥臭令人做呕,这样以身为箭,只怕活下来的机会渺茫,众人不知该是喜是悲,却见腥风血雨间,有一人仗剑走来,全身被血染红,分不清是他的鲜血还是梼杌的,他的步履十分缓慢,却丝毫不减从容沉稳,素情剑尖淅沥往下滴着鲜血,隐有神力潺潺流动。 第216章 神力 奠华山一战过后,木怄刃势力愈大,有一统妖界的势头,阳十军只剩下四人,却依然顽抗。至于昆仑,葛忽旸重伤昏迷,回来后一直由启嵘与申姜师徒亲自照料,至今还未清醒,其他几人也受了伤,不过慢慢调理下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元慎也伤得很重,他沐血奋战,捏诀散去血迹后,只见周身伤痕累累,强撑着回了昆仑,一进山门就倒下了,昏迷几天才醒来,半个多月了,伤口竟还没愈合,经此一战,那日同去的几人算是生死之交,就连云晓峰那样冷漠的性子,如今也柔和下来不少。 昆仑门人诛杀梼杌,这在修界掀起了轩然大波,又听说元慎身受重伤,有些好事之徒散出谣言说元慎好大喜功,可惜重伤难愈,只怕命不久矣了。 这样的传言令人齿冷,启嵘长老看过后,道:“只怕是因着梼杌的缘故,掌门以身为箭,身上诸多伤口浸了梼杌鲜血,它虽是凶兽,但原本乃是上古神兽,血脉中暗含神力,也是掌门法术高深,否则早已承受不住爆体而亡了。” 此言一出,昆仑众人纷纷放下心来,心中都在思量掌门的法术到底有多高深竟然能受得住神力,又暗中想着他真是因祸得福,有这样一位掌门人,昆仑足以震慑四方。 外界的传言分毫不差传进太极殿,此时已经日暮,元慎合衣躺靠在床头,辇云坐在一旁,道:“哼,若不是启嵘长老那一番话,那些宵小只怕还会借机生事。” 元慎道:“此番能平息留言,是因为他们惧怕神力罢了,只是,修界历来虽有纷争,像今日这样敢对昆仑落井下石却是头一遭。” 辇云问:“你是说有人暗中挑唆?” 元慎点头:“若是妖族,只怕还有后招,无论妖界如何争斗,我们修界不能乱。” 辇云道:“行,我明白了,我会查探,这些事务你就不必操心了,好好养伤要紧。” “多谢师叔。” 辇云又问:“那日拜师大典上,有个叫饶贞的弟子想拜你为师,可惜你为了梼杌的事匆匆离开,他说愿意等你回来亲自陈情,你看?” 元慎想了想,想起来饶贞此人乃是蜀山弟子,之前那一批门徒里头,除了齐溱之外,饶贞与穆灵是最为出挑的,不过,自从自己受伤归来,饶贞并未来探望过他,也不知是为人太过木讷还是听信了流言,他问:“他现在怕是不想再拜我为师了吧?” 辇云干笑了两声:“这事也不能怪他,饶贞很是出色,想收他做徒弟的大有人在。” 元慎点头:“恰好我也还不想收弟子,能多松快两年也是好的。”他自己也才拜入昆仑二十多年,虽然已经过了四十岁,但面容还是二十多岁的样子,算得上修界诸派掌门中很年轻的了, 辇云道:“你啊,同你师父当年一个论调,风师兄为了让她收徒,不知劝过多少回,最后还是孙西棠和敛秦死乞白赖缠上她,不过要是真论起来,你是她心甘情愿收的唯一一个徒弟,情分自是不同寻常的。” 元慎笑了笑,心想他与师父二人当初的确是师徒情深,后来经历了许多事情,如今已经疏远得很了,从琅琊峰回来后,他将她软禁,只是对外并未表露,旁人也许看不出什么,辇云师伯与师父做了上百年师兄妹,只怕早已看出来师徒生隙了,他道:“自然,师兄师姐以前常说羡慕我,我便想着,一定要对她敬之重之。” 辇云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养伤。”辇云见他面色虽然好了些,不过精神依然不太好,叹了口气,退出殿门,心中却在嘀咕,师妹也真是的,嫡亲弟子伤得这样重,她也没来探望,太薄情了。 金乌西坠,薄暮四合,天色昏黑下来,仙山上的楼阁间零星亮起了灯火,太极殿的大门早已紧闭,只余西侧墙上开了半扇窗户,窗外是几株高大的樟树,夜里一片漆黑,有风自林间吹来,轻轻溜进殿内。 玉和来为元慎疗伤,固然他法力深厚,却也承受不住神力,一不小心还会自噬,唯有神力方可运转神力,从他回到昆仑那天起,她每晚都会悄悄溜进来,用神力引着他体内的神力流转吸收。 这件事,只有师徒两人知道,元慎这是对任何人都不信任,谁能想得到沉稳持重的昆仑掌门其实如履薄冰呢? 同样的,元慎也知道了玉霄其实就是当年紫微帝君座下神兽灵狸,玉和告诉他的时候,他很震惊,眼中满是惋惜之色,似乎理解不了堂堂神族竟会为了个凡间女子堕入妖道,叹道:“可惜了。” 玉和道:“他自己并不觉得,他说活了数千年,唯有遇见我母亲后最开心。” 元慎道:“若他未投靠妖族,师父你如今应该会更好。” 玉和想了想,若是父亲没有遇见母亲,怎么会有她呢,若他未投靠妖族,她不会拜入昆仑,更不会收下三个徒弟,她道:“生我者父母,而后万事难以预料。” 自从元慎知道玉和的身世以后,对于她是妖族这个身份似乎释怀许多。 今夜,玉和来到卧室,元慎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他身着素色掌门衣袍,唇色有些淡,一双凤眸很是沉静,见她来了,唤了一声:“师父。” 玉和点头算是回应,挥手在房内布下禁制,解开缚神练,俩人盘膝相对而坐,四掌相合,她分出神力沿着他的经脉细细修补,又引着他的灵力慢慢摄取神力,梼杌身上残留的四成神力,几乎尽数冲至他丹田之内,神力与灵力交驳,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这半个多月来,元慎丹田内的神力已经被炼化了八九分了,今夜几个时辰下来,丹田之内更是清明许多,法力也上升了许多,玉和却累得有气无力。 元慎倒了杯水给她喝,她默默坐着,休息了很久才觉得好些,回去的时候,暮色已淡,天迹破晓,她嘱咐元慎:“好好休息,不能急于求成。” 元慎道:“师父,你对我太好了。”若她将神力吸取为己所用,哪里用这样劳累。 玉和淡淡笑了一下:“你知道就好。”她心想,他有求于她,自然会说些好听的话,否则,只会像以前那样冷冰冰的罢了。 如此这般又过了十来日,元慎已经将神力炼化收归己用了,身上的伤口也已经愈合,再次出现再众人跟前时,身上威势赫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修为精进良多。 第217章 风静人眠昼 已是春末了,风静人欲眠,满殿暖芳霭,玉和在辛夷堂看着本经卷,自从元慎伤好以后,她就再也没下过清云峰,天光炎长,昏昏欲睡,恍惚间梦到了元慎来到跟前,温柔地对她说:“师父,你可以出昆仑了,以后,想去哪里都行。” 玉和奇怪,他不是一直给她下了法咒吗?张口想问清楚,还没说出话来就醒了,那本经卷掉在地上,被风翻得哗哗作响,眼前是光洁的黑檀木书桌,哪有元慎身影,这个梦境很温馨,胸口却不知为何一阵阵心悸,难不成是她被软禁太久所以才做了这个梦吗? 走出辛夷堂,外头烈日炎炎,清风一吹,身上松快许多,她一下子发现不对劲,元慎给她下了禁锢法咒,虽不影响平日活动起居,但总能感受到,如今,那禁锢消失无踪了,她先是欣喜不已,难不成元慎真的肯放她出昆仑了?可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夜惊川生死不明,元慎断然不敢冒这样大的风险。 传信给他未见回音,到了山门处,只见先前的禁制已经撤下了,心里想到,若他愿意放她走,怎么可能不提前告知,去了太极殿,元慎不在,反而是辇云与文苏正在同几个弟子议事,见她来了,齐齐住了口,辇云笑呵呵地道:“师妹,难得见你出清云峰啊,你怎么来了?” 玉和道:“我来找掌门,他人呢?” 辇云干笑了两声:“掌门,掌门下山了,去处理点事。” “何事?” 辇云道:“都是些门派之间的小事罢了,过两天就回来了。” 玉和更加觉得不对劲,处理事务没必要撤了禁制,她打量着辇云,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又看了文苏一眼,文苏神情有些凝重,对上她的目光,更是欲言又止,玉和道:“师兄,你还想瞒我到几时,掌门出事了,对吧?” 辇云嘴唇颤抖了一下:“师妹,你怎么会这样想,掌门他法术高超,能出什么事?” 玉和见他欲盖弥彰,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绕过辇云:“文苏,你说。” 文苏看了看辇云,又看了看她,开口道:“掌门他去了极乐岛。” 玉和瞪大了眼睛:“他去那里做什么?” 辇云让弟子们退下,对她道:“师妹,你别急,我慢慢告诉你,他去之前,特意嘱咐要瞒着你。” 原来前些时日,辇云与元慎在追查梼杌的事情,上古凶兽好端端待在极乐岛,怎么可能去妖族,元慎已经隐隐猜到极乐岛可能出事了,细细查探之下,才知道梼杌是被刻意放出来的,而幕后主使,就是阳十军与木怄刃。 辇云道:“这件事牵涉到百年前一桩秘闻,当年,夜惊川不受老妖君所喜,并未学过什么法术,夜惊华死后,老妖君想将夜惊华的魂魄引入他躯壳内以求重生,也是夜惊川命不该绝,竟然得了个法宝,这个法宝,乃是一味神药,后来,神药被仙农宗盗去,丛氏一族得以培育出高阶灵草,可惜丛萱君与丛恒飞夺位时,仙农宗禁阁被毁,神药不知所踪。” 玉和问:“是香薷吗?” 辇云点头:“正是,或许,该称之为仙薷更为合适。”他接着道:“也不知怎地,木怄刃得知了这桩辛密,更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寻到了仙薷,或许是他法术太差,仙薷不受他驱使,十分不听话,木怄刃费尽心思才得知,仙薷当年之所以愿意被夜惊川与仙农宗所用,乃是他们手中有已故妖族左使玉霄雕刻的大椿木棺材,而仙薷恰好喜欢安居于这棺材之内,木怄刃派人去偷棺材,终于哄得仙薷与他结盟,可惜那具棺材已经破损,仙薷用着十分不合心,年前,仙薷去了极乐岛,她是神药,自然可以轻易进出岛上,又放出了梼杌供木怄刃驱使,如今,梼杌虽然死了,木怄刃必定不会甘心,且这仙薷善恶不分,在极乐岛上一天,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玉和怒道:“所以,你们让他一个人去了?极乐岛还有三大凶兽,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辇云从没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劝道:“师妹,你消消气,极乐岛那地方,别人哪里进得去,掌门如今有了梼杌的神力,不会有事的。” 玉和手心都在颤抖,禁制消散,要么是元慎主动撤下,要么就是他的法力已经不足以支持布阵了,还有更糟糕的,那就是他已经死了,她声音颤抖问道:“他去了多久了?” 辇云的神色一下子灰败下去,担忧与哀伤赤裸裸显露出来,他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掌门他,已经去了十三日了,说好了只要探知里头情形,无论怎样都会递信出来,弟子们在极北之地等着,却一直未见回音,这才急忙回禀。” 玉和是真的害怕了,她想骂辇云怎么能让元慎独自去极乐岛,怎么能瞒着她,话到嘴边却不想再说,不敢耽搁一刻,连忙召了清色出来,从太极殿门口直接御剑而出,一瞬便冲出山门往极乐岛而去。 辇云望着她远去的身影,连忙召了弟子跟上,他心知元慎必定凶多吉少了,师妹去了只怕也没什么用,极乐岛已经被妖族控制,就算他此时安居昆仑,终有一日也会被妖族攻破,这也是元慎不管不顾一定要去极乐岛的缘由,事到如今,只期望上天垂怜,师妹能救下掌门。 玉和一出山门就解下缚神练,将辇云几人远远甩开,她日夜兼程往极乐岛赶去,这大概是自她出生以来最惊惧的时候,当年,元慎去极乐岛为她寻找仙草时,她也没这么怕过,那时候,关是找入口就十分艰难,如今不一样,他可以出入极乐岛,而昆仑的禁制已经消散了,他若没有死,此时必定也是身负重伤,况且已经隔了这么多天,他还活着的机会就更渺茫了,她不想他死,他是她最重要的人,哪怕他误会过她,猜忌过她,甚至利用过她,可她依然深爱着他。 第218章 求生 神力御剑不同寻常,速度比用灵力快上几倍,可她仍然用了一天一夜才急奔至极乐岛外,极北之地全是茫茫冰川,万年玄冰闪着冰冷刺骨的寒光,蔚蓝的海水上面漂浮着厚厚的冰层,冷云厚重,寒风猎猎,幸好,父亲当年为了给母亲寻药,多次出入过极乐岛,她从小耳濡目染,后来又对阵法研究颇深,片刻之后便推算出入口,她身上有半神血脉,进入极乐岛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手持清色,逐浪弄潮而入,只见碧空如洗,一轮红日悬于南面碧海之上,天际暖云似锦,绚丽多姿,晚浪如银,白沙细软,林木葳蕤,幽花吐艳,宛如仙境一般,梼杌已死,岛上还剩余三大凶兽:穷奇、饕餮与混沌,如今又来了个为非作歹的仙薷,情势不明朗,玉和分出神力细细探索着,却见林中并无鸟兽踪迹,整座仙岛寂静得可怕,看来整个极乐岛都被仙薷控制住了。 玉和心里是没底的,她从未听父亲说起过仙薷,对于仙薷为何爱安居于大椿木棺材内更是不知情,那大椿木棺材,是父亲准备与母亲合葬所用,最后也没用上。 她绕着仙岛找了数圈,并未见到元慎踪迹,唤他也没有回音,上了峰顶,抬目远望,只见绿树茫茫,他到底在哪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还那么年轻,不该是这样的下场,他是向紫微帝君立下誓言的,修界都夸赞他年轻有为,一定不会就这样轻易死掉的。 她朝东面跪下,道:“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容禀,弟子乃昆仑门下玉和,身负罪孽,本应无颜求见,只是我座下弟子元慎,曾与帝君立下誓言终身侍奉道门不堕执念,如今,为斩妖除魔至极乐岛上,下落不明,求帝君怜悯,赐他一线生机。” 苍穹默然,没有半点回音,她不甘心,朝着东面一遍一遍念着,只求紫微帝君能听见,可惜除了天际云霞随风流动,天地之间再无半点动作。 极乐岛上留有帝君神力,他必定早已听到她的拜谒,却选择视而不见,玉和心中发恨,当年,元慎自从立下誓言后,没有一刻不遵从,之所以来岛上查探仙薷的事情,也是为了护卫修界,哪知帝君却不管他的死活了吗? 膝盖已经麻木,她起身,以剑指着东方怒道:“帝君,元慎肯为您护道传法,您却视他如草芥,实在是不仁不义,仙薷作孽,您却视而不见,这北极中天大帝的位子,坐得安然否?” 身后传来戏谑的声音:“你这女娃,胆子忒大,即使你父亲也不敢辱骂帝君!” 玉和回头,见背光处站着个人,风起雾浓,看不清面容,满头红发倾泻而下,宛如霞光一般。 她问:“你是紫微帝君吗?” 那人没有回答,只道:“你那徒弟,阳寿早就该尽了,你非要插手收他为徒,他得以多活了数年,已经算他白赚,就不要再妄想了。” “神君慈悲心肠,求您救他一命。” “这一回,是上天要他死。” 玉和此时也顾不得去纠结这人身份,她道:“元慎此番,是为天下苍生而来,若帝君不管不顾,只会令修界齿寒,况且,仙薷已为妖族驱使,两族大战若起,修界断无胜算,修界若倾覆,帝君道法断了传承,也将再无供奉。” 那人嗤笑一声:“他迟迟不死,已经是个大祸了。” 玉和怒上心头,质问:“原来神界竟然如此薄情寡义吗?你到底要怎样才愿意救他?” 那人道:“啧啧啧,你这丫头可真凶,惹不起,惹不起,他必死无疑,你不要再执拗了。”说罢隐去身形离开。 玉和连忙追过去,哪里还有半分痕迹,她又气又悔,气的是他冷漠薄情,悔的是眼睁睁望着这人离开却无计可施。 眼前草木蔓蔓,竟是元慎埋骨之地吗? 她不甘心,她舍不得! 山顶这一片草甸遍生着及腰高的青草,间或有灵气散出,那是仙草的灵力外泄,可她找不到元慎,这些疗伤圣药即使唾手可得,又有什么用,她心里止不住的后悔,若是当年元慎没有为她寻药,是不是就不会进入极乐岛,那么此番也不会丧命于此,说她自私也好,修界倾覆与她何干,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只要那个人不是元慎就好。 心中哀恸,这极乐岛,属实是个祸患,神界若要元慎赴死,他断无生机了,捏了火诀点燃脚下荒草,这座仙岛祸患无穷,那就烧了罢,一切化为灰烬也算一了百了,她立在火海中央,不避不让,或许,不知哪一寸灰烬下就埋着她心爱之人的尸骨。 朱雁神君连滚带爬从云间奔出来,望着眼前火海,脑袋嗡嗡地痛,满头红发似乎也要被燃起来似的,他没想到这个女子性子竟然这样执拗,极乐岛若毁了,帝君回来还不知要怎么问罪于他,这火烧的可是帝君的家产啊!不行,得赶紧灭了火! 玉和望着眼前烈焰,心想,今日丧命于此,她与元慎算不算合葬呢? 头顶落下冰凉凉的雨滴,抬头,只见浓云满天,瓢泼大雨熄灭了大火,她知道,这是方才那红发神君降的雨,原来想与元慎死在一起竟然是件这样难的事吗? 她倒在地上,望着雨势渐停,心脏却灼灼地痛,眼角有泪水滑下,连他的尸骨都见不到,何其可悲! 却有柔软的触感轻擦她的眼角,转目一看,一只通体碧绿的小兽伸出舌头在舔舐着她的眼泪,形状如鹿如狐,只一双眼睛似火一般红彤彤的,原来是仙草碧影昙花的神兽,她梗咽地哀求:“你知道元慎在哪里吗?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神兽似有所感,伸出前爪挠了挠她的衣袖,玉和起身,见它望着她眨了眨眼睛,朝山下奔去,玉和连忙跟上,直至一处幽谷,神兽隐去身形,这处山谷很幽深,两侧石壁相对而立直指苍穹,顶上灌木丛生,在空中御剑飞行时根本发现不了,她落到谷底,往上望时仅能见到一线天色而已,这样的地方用来藏身再好不过了。 深谷间溪流潺潺,地上绿草堪堪没过脚踝,她手持清色小心翼翼往前走,一路上可见奇花野萝簇集,有些高大花木甚至有几人高,其间布下许多阵法,暗合上古十六卦,看来,这就是仙薷的老巢了。 第219章 仙薷 先天十六卦,玉和多少懂一些,仙薷布下的阵法,她花些心力就能破解,越到里面,阵法威力愈减,难不成仙薷有心无力吗? 走了半刻钟,两侧山壁一下变得空旷,只余溪水叮咚声在谷中回响,地上也无半点草木,两侧峭壁上遍布着粗粝藤蔓,颜色灰黑而暗沉,前方的道路光线一下子变得阴暗,玉和抬头,见到了令她神魂俱裂的一幕。 只见仙薷扎根在谷中,伸出藤蔓在两侧石壁间斜横错落,枝干大半已经枯死,还有大半也是叶片凋零,主干上头颤颤巍巍冒出点嫩芽来,弱不禁风,而那嫩芽下方,枯枝败叶间,紧紧束缚的是她的元慎。 他脸色苍白,每呼吸一次,胸前便有一滴鲜血落下来掉进枝干里,主干上的嫩芽便长出半寸,那是他的心头血,当年在桂林郡,她取心头血时犹自小心翼翼,仙薷怎敢汲取养叶! 玉和被这一幕刺得双眼辣痛,眼泪摇摇欲坠,伸手一抹将眼泪逼回去,持剑向仙薷根部劈去,石壁间的枝条纷纷聚拢向她攻来,她挥剑斩断,一霎那便有清甜香气散出,这是她的致命弱点,灵台有些昏沉了,掌风滑过手心割出血来,直击仙薷主干,刹那间,遍地枝干仿佛被蜇伤一般往回撤,仙薷虽是神药,比起灵狸一族的血脉还是弱上许多。 只见那仙薷主干幻化成女子形状,明眸皓齿,粉面桃腮,一副妖娆多姿的美人模样,她嗤嗤地笑:“又来一个不怕死的,这般娇弱的美人,拿来做花肥再好不过!”说罢又伸出枝条向玉和攻来。 玉和挤出鲜血抹在清色剑锋,清色嗡鸣,剑势如虹,手腕翻转间又斩断仙薷数根枝条。 仙薷吃痛,怒道:“没想到还是个性烈的,本想让你痛痛快快死,你既然如此执迷不悟,只好取你心头血慢慢折磨了。” 玉和道:“仙薷,你本是神族,如今作恶多端仍旧不思悔改,哪里还有半分神族的样子?” 仙薷惊诧地打量了她一番,随即哈哈大笑:“有意思,你连我的出处都知道,所说的话更是与那臭小子一模一样。” 元慎仍旧被仙薷死死束缚,他勉力睁开眼,见玉和就在眼前,倾力喊了声:“师父,快走!” 玉和听到这一声,心尖上宛如被生生剜了一刀般,她道:“阿慎,我来晚了。” 仙薷道:“原来你们竟然是师徒吗?那都是出自昆仑的了,嗯,不错不错,有了你们二人法力,我周身伤痕至少能修复三分,你们死在此处,也不枉平生辛苦修行。” 玉和怒道:“妄想!”持了清色向仙薷攻去,左手翻转间使出缚神练绑住仙薷。 仙薷是神药,自然也会被缚神练束缚,她却不甘心死于剑下,死死曳住元慎挡在身前,缚神练将他们一齐绑住,玉和止住剑锋,见仙薷枝干早已没入元慎胸膛,威胁她道:“你看好了,只差一分,你的弟子就活不成了。” 玉和问:“你想怎样?” “放了我。”见玉和不应,仙薷枝干将他的心脏团团围住,细细密密的枝叶宛如毒蛇一般攀爬在心脏表面,他吃痛发出轻微的呻吟,额边也冒出冷汗来。 元慎嗫嚅道:“师父,不可,你杀了我吧。” 玉和哪里下得去手,只好召唤缚神练回来,仙薷一把甩开元慎逃逸,玉和连忙接住他,见他已经晕死过去,背着他出了山谷,大概是畏惧于她手中的缚神练,仙薷并未追上来。 元慎伤得很重,心脉受损,气息奄奄,玉和背着他爬上了山顶,万幸此处生长着许多仙草,玉和手持缚神练,轻松就采了几株仙草,这里草木皆灵,可治百病,滴玉青莲可生死人白骨,碧影昙花可治一切阴寒之症,鎏金琼枝可治一切炎炽之症,玉和一把混进去熬好喂他,他牙关紧闭,面色灰败,喝进去的药全都流了出来,这可怎么是好?想到当年,她用的就是汤沐之法,遂挖了水潭,将药投进去沿用此法,他已经昏迷,坐立不稳,往潭底滑落下去,她只好也下到潭中,扶住他一起浸泡。 如此这般过了几日,她的伤已经好了,他也终于苏醒,只是非常虚弱,低声唤她:“师父”。 玉和听到这一声,心中一下子溢满喜悦之情,双目却又酸又涩,眼泪夺眶而出,她哽咽道:“阿慎,你终于醒了!” 他有气无力靠在她怀中,凤眸微垂,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嗫嚅了句“别哭”,就又昏睡过去,潭中仙草的药性已经被吸收地差不多了,玉和抱着他出来,熬了药给他喝,他半睡半醒,有时候喝了一口还来不及咽下就又昏睡过去,玉和只好一遍又一遍唤醒他哄着他喝药,人在昏昏沉沉的时候大概最容易耍脾气,他有时候会抱怨:“师父,药难喝。” 玉和就哄他:“喝了药才能好,乖,张口。” 连喝了几口后,他不耐烦了,他道:“师父,我好累。” 玉和就噤了声,等他睡上几个时辰休息够了,再哄他喝药。 有时候他会捂着胸口,眉头紧皱道:“痛。” 玉和就安慰他:“慢慢会好的。” 如此这般过了四五日,他终于完全清醒过来,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他问她:“师父怎么会来?” 此时玉和就坐在他面前,她道:“我身上的禁制散了,去问十师兄,才知道你独自一人来了极乐岛。” 他的脸色苍白,精神却好了很多,他道:“仙薷投靠了妖族,我不得不来。” 玉和道:“可你瞒着我,昆仑上下,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师父,若我说了,你一定不准,否则定会跟来,我怕仙薷会伤了你。” 玉和有些生气,问他:“我听你十师伯说,本来已经说好,待你上了岛,探知了情形就会传信回去,可一连十余日都没有消息,他才知道你出事了,若是我没来,或是晚了几日,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痛,你……”说着说着,怒气尽散,心中一阵悲伤和后怕,声音也有些哽咽,见他沉静的眼眸微微动容,玉和敛了敛情绪,藏好心中的儿女情长,改口道:“你若葬了仙薷,昆仑群龙无首,修界只怕又要大乱。” 元慎垂了垂眼眸,道:“师父,你别生气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也没想到仙薷如此丧心病狂。” 原来,那日他进了岛后是递了信回去的,或许是外头守着的弟子没收到,更大的可能,是出了内奸,反正消息没有传回昆仑就是了。他之前就知道,仙薷在凡间的时候就受了伤,否则也不会为妖族所用,上了极乐岛后,未见三大凶兽踪影,查探后才发现,原来仙薷抓了凶兽意图驯化,同是神族,势力不分伯仲,那仙薷也是花了很大力气才将饕餮、穷奇、混沌、梼杌制服,又将梼杌送出岛给木怄刃驱使,却也落得个两败俱伤,仙薷伤了根本,避到幽谷中养伤,他那时候想着仙薷毕竟是神族,心性不会坏到哪里去,况且其他人也进不了极乐岛,只能只身前去,没想到仙薷已经彻底堕落,抓了他取心头血疗伤。 他道:“师父,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每次危急关头,都是你来救我。” 玉和默然,他是她拼命也要护着的人啊! 她熬了药递给他,他接过去一口气喝完,眉头微微蹙了蹙,擦了擦嘴角,道:“这岛上的仙草,多少人做梦都不敢肖想,没想到竟然便宜了我。” 玉和想起那红发人的冷漠无情,置气道:“这里的仙草,也算帝君的家产,你是为护卫大道受的伤,用点药材也不打紧。” 元慎环顾四周,山顶草甸里的仙草被采摘了小半,看来都是被他用了,他不清楚一株仙草长成要多少年,但必定是极珍贵的,又见师父言语之间似乎对紫微帝君有些不满,心想,原来她心底对帝君竟然会有怨怼,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还是此番他九死一生的缘故。 元慎用的仙草已经够多了,只是药效发挥需要时日,修养了几日后便痊愈了,他对玉和道:“师父,仙薷为妖族所用,若不解决,后患无穷。” 玉和道:“道理没错,但仙薷那样厉害,很难对付。” 他道:“所以,请师父帮我。” 第220章 和光同陈(一) 想要对付仙薷,着实是件难事,玉和只要一闻到那清甜香气便灵台昏沉,可天界诸神撒手不管,师徒俩却不能不顾修界安危。 两人想的方法说简单也简单,玉和只要用缚神练束缚住仙薷,接下来的事交给元慎即可,可说难也难,首先,仙薷此时不知逃到了何处,其次,仙薷已经见过缚神练,哪里会现身,更不会乖乖束手就擒。 师徒俩还是决定去那幽谷中查探一番,那里是仙薷的老巢,就算她逃跑了,说不定还会留下些线索。 谷中清泉泊泊,绿草茵茵,遍生着芳花野萝,仙薷原先扎根的那处峭壁间还留下打斗痕迹,再往里走,曲径通幽,山谷的尽头是片向阳的陡峭石壁,生着大片大片的藤萝,粉紫的花串坠满枝头,艳丽无香,石壁间有许多缝隙,正慢慢渗出水来,汇成一股沿着幽谷蜿蜒流下,山壁上方却是完全不同的景观,只见这里有个巨大的湖泊,湖水清透无暇,波光嶙峋,湖边都是藤萝花海,指甲大小的花瓣随风轻扬,零零星星落在水面上,余晖夕照中,说不清的旖旎梦幻。 未见仙薷行踪,师徒俩准备离开,却见芳林深出露出一张粉面桃腮的脸来,那女子地嗤嗤笑着:“你们是来抓我的吗?” 微风吹过藤萝轻摆,那张脸若隐若现,师徒俩连忙追过去,仙薷早已逃逸,又见藤萝轻晃处有个妖娆身影,元慎道:“只怕前方有陷阱。” 玉和点头,唤了清色出来,道:“万事小心。” 藤萝深处芳花更盛,满目都是遮天蔽日的粉紫颜色,微风吹过,林中香气氤氲,仙薷早已不见踪影,身后一片静寂,该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吧?玉和蓦地回头,幸好,元慎还跟在她身后,玉和道:“算了,回去吧。” 他点头,师徒俩并做一排走着,他似乎在偷偷打量着她,玉和回望过去时,四目相对,他笑了一下道:“师父,你那缚神练可真厉害。” 玉和道:“那是我父亲给我的,我自小便带在身上了。” 他感慨道:“说起来,只怕天下间没有一个人会想到你是沅音的女儿,更不会想到你竟然会在昆仑墟修行。” 玉和觉得他这话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来怪在哪里,她随意应了一声:“是啊,谁想得到呢?” 元慎道:“据说他当年容貌风采极盛,世人赞他玉霄飞练,郎绝独艳,不知折了多少女子的芳心。” 玉和笑了一下,道:“你怎么对他的事情这样感兴趣?” 他解释道:“只是觉得你光艳无俦,有乃父风姿。” 元慎这话有些僭越了,玉和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笑的时候凤眸里头璀璨生辉,令人如沐春风,此时霞光万丈,花雨纷纷,林中香气渐浓,粼粼波光投在他俊美无双的脸上更是令人沉醉,她撇过眼去不敢再看,责备道:“不成体统。”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声音娇软,不似平日语气冷清,她怔了怔,轻轻咳了咳,催促元慎:“快下山去吧!” 他愣了一下,似乎发现什么有趣的事,眸中流光溢彩,笑应了一声:“好。” 极乐岛上常年日暮,走在花林间,入目皆是花影霞光,美不胜收,只是这景似乎太美了一些,玉和觉得有些陶醉,心想,难不成是美景醉人的缘故吗? 长长的花串从枝头垂下,微风轻曳,满满一串花枝从远处抛到她眼前,挨着鬓角鼻尖擦过,元慎一把将她扯过来:“师父,当心!” 她的面上吹过一阵清甜柔和的香风,不知为何,手脚有些发软,歪歪斜斜向一边倒去,扑了元慎满怀,两人齐齐往后退去,直抵到近旁的树干上才稳住身形,她觉得眼前人的怀抱令人痴迷,巴不得一辈子不松手,这个念头闪过,自己也吓了一跳,手撑着他的胸膛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听元慎轻笑:“你喜欢我。” 玉和震惊,抬头见他温柔地笑望着自己,凤眸里头是她清晰的身影,她听到自己的心跳乱了,脸颊也有些烫,她道:“放肆,你胡说!”声音又娇又柔,尾音绵绵。 他笑得愈发狡黠,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一把将她按在怀中,玉和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对这个怀抱无比贪恋,理智告诉她应该挣脱,手上却绵软无力,心里也悸动不已,灵台更是一片沉醉,只想在他怀中睡过去。 迷迷糊糊间,元慎似乎将她扶着坐了起来,风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师父,快醒醒,不要上当。” “师父,你眼前那个是假的!” 又听见耳边元慎清晰的说话声,他温柔地哄着她:“累了吧,好好睡吧!” 玉和连眼睛都不想睁,只轻轻“嗯”了一声,半梦半醒间,有双手轻抚着她的头发,顺着柔滑的发丝往下,似乎在解她的发带, 玉和心中顿时警铃大响,蓦地睁开眼,眼前人手里拿着缚神练,他见她醒来,似乎很意外,匆忙闪身逃逸。 不对,这不是元慎! 玉和周身无力,拄着清色起身,那人逃得飞快,一霎那就躲进了藤萝深处,她割破掌心挥向林中,那股清甜香味一霎那散得干干净净,神志终于清明了些,是她大意了,这萝木艳而无香,她从未告诉过元慎,她的父亲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沅音。 执剑找了许久,终于在不远处的林子里见到元慎,他被困住了,身上绑着缚神练,玉和不知道为何仙薷能驱使得动缚神练,又见后头的主干化成个女子模样,嗤嗤地笑:“没想到,你竟然喜欢自己的徒弟。” 玉和心头一震,望向元慎,见他眼中情绪驳杂,她心虚地不行,连忙低下头去,对他的情愫,她从不敢说出口。 她呵斥道:“休得胡说,快放了他,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啧啧啧,方才我变做他的模样,你可是娇娇软软地投怀送抱呢,哈哈哈,小丫头嘴还挺硬,只是你如今没了缚神练,还不是任我宰割。”说罢就向她攻来,玉和挥剑斩断仙薷数根枝条,一时间林中满是清甜香气,她洒出掌心鲜血,仙薷惨叫一声,见奈何不了她,转而伸出枝条攻向元慎,玉和连忙冲过去,这一分神却被仙薷有机可乘,缠住她的双脚将她倒挂起来。 那张粉面桃腮的脸转到玉和面前,鄙夷地道:“你这小贱人,同齐若湄那贱人一样,看着盈盈楚楚,最会勾搭男人。” 玉和心想,这仙薷对于父亲赞不绝口,对于母亲却如此怨恨,该不会是父亲的某个爱慕者吧?她问:“你到底是谁?” 仙薷笑盈盈地:“沅音与我相识数千年了,算起来,我该是你的姑姑。” 玉和心想,这仙薷不是善类,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从善如流地喊了声“姑姑”,又道:“原来竟然是自家人,既然如此,还请您放了我们师徒两人。” 仙薷嘲笑道:“哈哈,这一声姑姑喊得好,齐若湄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你这小蹄子着实油嘴滑舌,明明想要杀了我,还敢来与我套近乎。”转而又恶狠狠地道:“你与你娘一个德性,真是该死!” 玉和改口道:“前辈,我不知您与家父家母有何恩怨,您若迁怒,就冲着我来好了,您是神族,又是长辈,我这徒弟年纪小不懂事,还请您高抬贵手,不要与他计较。” 仙薷笑得花枝乱颤:“哟哟哟,你这小嘴可真会说话,也算能屈能伸,沅音教养女儿果真有一套,只可惜,你是他与那贱人生的女儿,当年,我就想剖开他的胸膛看看那颗心怎么如此薄情寡义,还没动手呢,他竟为那贱人殉葬了,呵呵,今日剖开你的来看看也不错。”说着就伸出枝条攀上她胸口。 元慎喊道:“有本事你冲着我来,你不是要养伤吗,我把心头血给你!” 玉和道:“你要杀便杀吧,只求你放了我徒弟。” 仙薷却瞬间改变了主意:“呵呵,是了,他是你的心上人,亲眼看着心爱之人惨死在自己面前,定然十分有趣。”枝条往元慎聚拢,作势攀上他心口。 玉和急了,骂道:“你这样蛇蝎心肠,难怪我父亲看不上你!” 仙薷被激怒了:“小贱人,你敢再说一遍试试!” 玉和神情倔强地道:“你与他都是神族,他宁可选择我母亲也不要你,定是你品性低劣、相貌丑陋,不堪入目。” 仙薷摸着自己的脸,笑着笑着就哭了,宛若癫狂:“不是的,不是的,数千年来,我们一起修行,情比金坚,都是齐若湄那个贱人不好,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勾引于他,可他就像被迷了心智一般,竟然为了那个贱人背弃帝君,美人有什么好,不过红颜枯骨而已。那贱人死了还不叫人安生,硬要拉着他殉葬,要不是那贱人,大椿木棺材里头葬的应该是我与他呀!” 玉和心想,原来父亲与仙薷一起修行了数千年,难怪仙薷会驱使缚神练,难怪仙薷一见此物就猜到了她的身份,这仙薷痴恋父亲,难怪会呆在大椿木棺材里,不过父亲只钟情母亲一人,她嗤笑道:“情比金坚,你也配吗?我父亲说他活了数千年,只有遇见我母亲后最为开怀,他称赞我母亲,说她品貌俱佳,举世无双,珍之重之,情比金坚。” 仙薷盛怒不已:“不可以,这些话不可以称赞那贱人,你说谎!”伸出枝条就往玉和心口扎去,堪堪刺破皮肤,就被她的鲜血蜇伤,只好吃痛缩回去,玉和身上枝条一松,反扯住仙薷主干,她手上都是鲜血,仙薷痛得乱窜,玉和死死抓住不松手,意念流转间,清色剑锋抹上鲜血直挑仙薷丹田处。 仙薷被打个措手不及,丹田一破,虽不致死,却也法力尽失,她现出原形,满地都是粗粝枝桠,却依旧顶着一张粉面桃腮的脸,愤怒地哀嚎:“小贱人,你怎敢?” 想来,这仙薷口口声声说着红颜枯骨,却在现出原形后依然顶着张美人脸,真是可笑至极。 第221章 和光同陈(二) 仙薷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足为惧,玉和为元慎解开缚神练,见他凤眸里头一派冷静自持,她心虚地不敢看他。 仙薷发出粗哑可怖的笑声:“咯咯咯,妾有情而郎无意,你同我一样,都是可怜人。” 元慎呵斥道:“住口!” 仙薷临死仍然不忘挑拨离间:“怎么样,她是你最敬重的师父,竟然对你生出这样可耻的心思,违背纲常,恬不知耻,你说她是不是个贱人?快,去杀了她!” 元慎持素情就向仙薷攻去,仙薷却诡异一笑,瞬时燃起熊熊烈火,她这是要自焚! 仙薷发出痛苦的怪嚎,又咯咯阴笑道:“小贱人,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不是爱他吗?若不解毒,必死无疑,若要解毒,就是师徒乱伦!” 刹那间,林中弥漫起清甜浓郁的香气,玉和一下子头晕眼花起来,仙薷自焚产生的药性,足以令灵狸一族疯狂。 她屏住呼吸,可根本没用,仙薷的药性似乎从每一寸肌理渗入她体内,她拄着清色慌不择路逃离此处,听到仙薷发出痛苦的嘶嚎却仍然不忘咒骂她:“咯咯咯,也让你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这是你们父女欠我的!” 整片林子都是仙薷的药香,她听到自己的心脏慌乱地跳动,宛如置身于骄阳似火的炎炎夏日,每一寸肌肤都灼热起来,偏偏手脚绵软,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就双膝一软摔到地上。 元慎奔过来扶起她,喊了声:“师父,你怎么样?” 他的手掌宛如盛夏时节的一捧冰雪,微微降了降她心头炽热,却又带着魔力一般,引得她想要追寻,她抬头,挤出个笑容,道:“阿慎,我的确爱慕你。” 元慎的眸色很复杂,默默收回了手臂。 心中苦苦隐藏的爱意终于倾吐而出,玉和仿佛跨过了一个巨大的关隘,剩下的心绪早已不堪被压制,她继续道:“我知道不应该,但情难自制,这个秘密,本来打算一直埋在心底的。” 他打断她的话:“师父,别说了。” 玉和看见那双凤眸里满是自责与怅然,他一定觉得很难堪吧? 她苦笑道:“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在桂林郡的时候,或许更早以前……” “别说了!” 玉和住了口,以前,她不说,他也故作不知,如今,这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了,无论她或是元慎,都会感到痛苦。 她私心里是希望这一番表白能得到他应和的,但他的言行已经说明一切:他不爱她! 她拄着清色默默往前走,指甲死死扣着手心划出血痕来保持清醒,元慎并未跟上来,她的爱慕对于他而言,大概是一种侮辱吧,想想也是,她一直教导他要遵守纲常,敬悌师长,可她作为师长,竟然觊觎他。 身上的药性愈演愈烈,她浑身热得难受,扯开衣领,有丝凉风吹过,可还是不够,宛如置身荒漠里风干的鱼,她急迫地需要水源救赎,脑海中满是元慎的样子,那双勾魂夺魄的凤眸,那些温柔的笑语,还有极为难得的怀抱,心脏都被焦灼,神识里满是对他的渴*望。 不行,不能回去找他,不能害了他,况且,他是不爱她的! 玉和跌跌撞撞出了林子,下方是那片生着藤萝的湖泊,里头清水滟滟,她未捏避水诀,跳了进去,清凉的湖水将她身上的灼热降下来几分,总算没那么烫了,她整个人泡在水里,只希望能将药性捱过去,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得太过乐观了,身体表面的热度随着流水冲走,可五脏六腑的灼热源源不绝,一冷一热之间更是难耐,她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心跳声连绵不绝,仿佛也想冲出胸腔来感受湖水的清凉,她喘不过气来,睁眼闭眼看到的全是元慎的样子,心中满是渴*望,随之而来是无尽的羞耻与绝望,太难受了,实在是太难受了,她把头没入湖中,灵台也是冰火交接,胸腔里的气息就快耗尽了,她不想再浮上去,放任自己往湖底滑落下去,反正这毒也解不了,迟早要死的。 气息耗尽,脑袋越发昏沉,她快晕厥了,身体的本能反应迫使她张口呼吸,湖水争先恐后呛进肺里,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揽着慢慢浮上去,露出湖面后深吸了两口气,清醒了几分,睁眼看到眼前人,还以为是幻觉,双手揽上他的肩头,只觉得熨帖且惬意,忍不住手脚并用纠缠住他,温软的湖水、燥热的空气,周身的一切似乎都成为了灼烧她的火焰,只有攀附着的这个人是救赎她的清泉。 全身衣袍都湿*透,她紧紧依附着他,彼此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身体,偏偏她还觉得不够,伸手沿着他的衣襟里头探入,元慎身体一僵,连忙将那只作乱的素手拉出来,她却又缠上他的*腰,细细摩*挲,他眼神黯了黯,急忙唤她:“师父,住手!” 玉和抬头,酡颜如醉,一双明眸里秋水盈盈,娇嫩的樱唇微微张着,水波晃动间,原本松散的衣襟口敞开了些,露出颈部大片嫩白肌肤犹如出水芙蓉,湿漉漉的长发宛如藻荇一般贴在肩头,元慎呼吸一滞,他未见过她如此娇媚的模样。 玉和问他:“你爱我吗?” 他心头一震,涌上愧疚与自责,连忙移开目光,道:“师父,我带你去山顶找药材。” 玉和苦笑一声:“不爱,对吧?那你走,不要管我了。” 他不肯:“山顶仙草众多,一定会有办法的。” 玉和望着他一副沉静自持的样子,心中突然生出执念来,想拉着他沉沦,让他只属于她一人,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温柔地诱哄:“此毒无解,除非,你以*身*相许。” 他慌忙打开她的手,后退了些拉开两人距离。 她笑:“呵,你不愿意吗?你不是常说,我对你恩重如山?” 他声音颤抖着唤了句:“师父!” 玉和有些受伤,这样的关头,他什么都不愿为她做,见他依然沉默立在水中,凄凄笑了一下,转身往岸边游去。 林中落花满地,她走了两步就走不动了,随手拉了串藤萝想稳住身形,怎奈它不堪重负,砰地一声断裂,玉和也顺着山壁滚落下去,满地都是细软的落花,倒也不觉得疼,一直滚到了一处背风的凹陷处,这里还算平坦,积着的落花足以没膝,头顶藤萝更是繁茂,粉紫的颜色遮天蔽日,漫天霞光在这里也暗淡了几分,玉和躺在松软的花堆里,热浪一波又一波冲刷着她的四肢百骸,灵台里y*u火熊熊燃烧,睁开眼,头顶的花枝与身下的落花似乎都成了灼灼烈焰,要将她焚烧殆尽,她觉得自己快死了,又心有不甘,仙薷那样作恶多端,她怎么可以死在仙薷手上,何况,爆体而亡实在太过凄惨,勉力凝了神力在指尖,伸手往心口指去,自尽总比死无全尸要好吧? 想象中的痛楚并未出现,她的手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握住了,睁眼看见元慎就在面前,她心中既惊又喜,道:“你来了,我就当你是愿意的了。”说罢,也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缠*上他的脖颈*吻*住他,推倒压下。 他怔住了,回过神来就是一番挣扎,玉和本就情潮涌动,尝得滋味哪里肯罢休,索性扯开他的衣襟摸索进去,他急了,制住她的双手,喑哑道:“师父,我们不能这样。” 玉和此时心神俱醉,哪里肯听话,嫌他乱动太过碍事,想也不想就捏了诀禁锢住他,这下终于安静了。 元慎毕竟只得了梼杌四成神力,比起灵狸一族血脉中的神力自然差了许多,他动弹不得,身上那人愈发得寸进尺,这样下去可不行,他凝了神力在丹田内运转意图冲破禁锢,可他到底是个正常男人,有些事由不得自己,时常被身体传来那气血上涌的感觉打断,等到终于冲破禁锢时,额头已经是热汗涔涔了,睁眼一看,才知眼前景象更是令他血脉偾张,只见两人素色的衣袍已经被尽数丢在一旁,她媚眼如丝,白嫩的颈上松松垮垮挂着裹胸细长的带子,颈后打着的绳结也是翩翩欲飞。 他知道,已经晚了,这样的情形早已违背了纲常伦理。眼前景色太美,他感到一阵口干舌燥,面对这样的撩拨,普天之下,只怕没有一个男人可以不动如山吧。她这样深爱着自己,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吗?何况此时兵临城下,进退不得,他瞥过眼,罢了,就当他以此身报师恩了吧! 他心中滋味难以言说,一面是羞耻,另一面是窃喜,两种心绪驳杂,烧灼着他,生出躁动和渴求来,他不知道这窃喜从何而来,难不成是每个男人的劣根性吗?只求她能快一些解了毒,随即又自嘲:这样的想法,只怕是天下男子中头一个。 可事与愿违,她不得其门而入,宛如搁浅的鱼,拼命寻找着干涸的荷塘。她双眼妩媚地如同春日桃花,让人忍不住又怜又爱,洁白的贝齿轻咬着嘴唇,嘤嘤地哭诉:“阿慎,我好难受。” 他觉得,他也很难受。 她又哭道:“阿慎,求你了。”眼角那滴泪掉到他*胸膛上,烫得他血液沸腾。 他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砰”地一声就断了,翻身压下,反客为主。 第222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极乐岛上常年日暮,元慎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身旁的人却还在熟睡,白腻的肌肤上散着点点红痕,宛如雪中红梅,是他太孟浪了,男子对于这种事都是无师自通的,更何况修士大多精通黄赤之术,而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他头一次知道什么叫欲罢不能,什么叫食髓知味,什么叫难以自拔,等他终于餍足,她已经晕了过去,他才想起来她新承欢泽,哪里受得住。 取了外袍给她盖上,穿戴整齐默默坐在一旁等她醒来,心中百感交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竟然会占有了自己的师父! 碧空里传来口哨声,他看到花林之外有人向他招手,那人一头红发,十多年前,他来岛上求药时,曾见过此人。 元慎出了花林,那人道:“你可还记得,当初曾立下誓言,终身侍奉道门,不堕执念?” 元慎点头:“自然记得,这些年,弟子一直恪守誓言。” 那人语气很不善:“你如今做下这不伦之事,可知错吗?” 不伦这个词让元慎觉得很压抑,他回头看了花林中一眼,觉得自己真是糊涂,这场情事,除外不忍她死,他自己也被诱惑了,可事已至此,不能对不住她,他道:“弟子有罪,定承其责。” 红发神君有些吃惊:“难不成,你还打算对她负责不成?万万不可,这万万不可!” 元慎道:“此番,我们必定会被逐出昆仑,受世间唾骂,但即便如此,男子汉大丈夫,须有担当,我不能负她。” 红发神君噎住了,他嗫嚅道:“这些都是小事,以后你会后悔的。” 元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后悔,又听到红发神君道:“当年你来求取仙草时,曾发誓若违此誓,必遭反噬,她是用药之人,你们两个都逃不掉。” 元慎神情一怔,当年,他的确立下过这样的誓言,见他半信半疑,红发神君又接着道:“极乐岛此番变故,全是因着你心念不坚,那仙薷虽然死了,以后焉知不会有其他变故。” 元慎显然不受糊弄,他道:“神君休要骗我,仙薷乃是神族,明明是你们神界监管不利。” 红发神君见他打定主意,心中焦急起来,也知寻常把戏骗不了他,只能告诉他:“此事的根源在于沅音,也就是玉霄,仙薷乃仙草之主,监管极乐岛,沅音当年为了给妻子续命来岛上取仙草,也曾像你那样立下誓言,可他未遵从,才有了后来的诸般事端,你若违背誓言,修界必定大乱。” 元慎觉得这神君说的话有些牵强附会了,他违背誓言,关修界什么事,又何至于天下大乱,难不成他不听话,神界还会灭了修界不成?他嗤笑一声:“堂堂神君,竟以修界安危要挟我,你到底是何企图?” 红发神君真是有苦说不出,他苦心劝道:“吾乃天神,对你并无所图,只是灵狸一族惹下的祸端时隔上百年仍然未解决,沅音为了个凡人搅得两族大乱,到了他女儿,前些年心性也算不错,但她不该干涉你的命格,灵狸一族颇为痴情,可你们却是师徒,若执迷不悟,她终会成为第二个沅音。” 元慎冷笑,师父她一直为身世连累,可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 红发神君见此,挥手间便推算出众人该有的命格指给元慎看:原来,元慎与玉和本来是没有一丝缘分的,他被皇帝追杀,侥幸留得一命,与俞将军汇合后,蛰伏十余年终于起事,攻占桂林、楚湘两郡称王,二十四岁那一年,聘了颜家小姐秋屏为妻,与陈靖希割据天下,两虎相争,最终在三十二岁时兵败身死。而修界,玉和一直在昆仑安稳修行,只收了孙西棠和敛秦两个徒弟,阴阳八卦阵破后,她只身前往巽风谷修复阵法,挽修界于危急存亡之际,因此累下大功德,而后虽然目盲,但她一生潇洒冷清,并不受红尘情欲困扰,竟寻出一套修行法门,修为一日千里,又因功德深厚,没过几年便飞升成仙。 元慎心想,这的确该是师徒俩原本的命格。 红发神君道:“如今,你们的命格已乱,但得了好处,总要付出代价,你不用受尘世颠沛流离之苦,不会青年早亡,所以从今往后只能一心持道,而你师父,不用受目盲之苦,自然要受些别的苦头,这并非我刻意为之,只是水满则溢,事态演变之象而已。”说罢,再挥手,推演出未来的事态给他看:堂堂昆仑掌门竟然与自己的师父乱伦,修界哗然,二人被废除修为逐出山门,受众人唾骂,昆仑不再是修界之首,一时间明争暗斗不断,妖族趁机生事,两族大战,血流成河,战火一直蔓延到人间,三界大乱。 元慎道:“此事是我的错,不怕受人唾骂,只是我师父,当年救我是出自善心,如今,也是因着受了仙薷算计,我们师徒二人的错,不该连累到修界,神君慈悲心肠,难不成真要坐视不理吗?” 红发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你看,如今你还是称呼她为师父,可见,你也只把她当成师父而已,你对她是没有男女之情的,我实话告诉你,极乐岛此番仙薷之祸,本来就是要取你性命的,如今,轮回已经乱了。” 红发人又道:“神族乃创世之主,仙、人、妖,此为三界,三界之外,还有混沌、幽冥、四大部洲、九重天、十法界、三十三层天等诸多世界,你所在的修界,乃是人界通往成仙之路的一方小世界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此方世界本被毁,大不了重建一个便是,但对这一方小世界来说,可谓是天下苍生皆系于你。” 元慎愤然:“神族固然有开天创世之能,但为神者,难道不该有慈悲之心吗?难道对于神族来说,当真是万物为刍狗吗?” 红发人笑了笑,道:“你也不必与我置气,诸般世界都为神族创造,所以说天下苍生皆为蜉蝣,就好像,你在清云峰生活了数十年,峰上花树有些苍老,有些新生,有残枝败叶惨遭虫蛀,也有些霸道非常争抢泥土与阳光,你会插手吗?” 元慎心想,花树生死都在他掌控之中,自家院里的东西哪会有什么好坏之分,或许,他与花树,就如同神族与修界,他眼中的生死泯灭对于天神来说不过沧海一瞬,他眼中是非善恶在神族那里更是没有定论的,在他看来,修界与妖族一为善一为恶,势不两立,可对于神族来说,二者都不过是被驯养的玩意儿罢了。 红发人道:“修界原本不该是这样的,事态远远偏离掌控,已有神族建议重建了,但吾念及苍生可怜,为你们寻得一条生路,所以当年要你立誓终于道门,不堕执念,你如今却做下这样的丑事,唉,真是枉费我苦心经营!以后,你不能与那女子再有纠缠,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元慎无话可说,他无力抗衡,他不是她一个人的弟子,因私废公这种事对于一派掌门来说是大忌,他头一次后悔当年去争夺这个位子。 说到底,此时的元慎,考虑的是天下,是苍生,是一派掌门应该做的事,对于玉和,心中是没有爱意的。 红发神君见终于劝动元慎,满意离开,却也在心里叹息一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幸好元慎对那女子还未生出情来,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 粉紫的花串自枝头垂到地面,微风吹过,花雨纷纷,间或露出一线绯红的天色,玉和缓缓睁开眼,浑身酸软地厉害,坐起来时,身上盖着的衣袍滑落,肌肤上留下的痕迹暧昧又靡丽,无一不在昭示着前番的意乱情迷,默默捡起一旁的衣服穿好,分花拂叶出去,见元慎站在一丛萝木下,想起了俩人那一翻荒唐,她的脸烫了起来,低着头走过去,将外袍递给他,轻轻喊了句:“阿慎。” 面前的人却跪下了,他道:“师父,对不起。” 玉和伸手去拉他起来,心中羞赧不已:“做错事情的是我,可如今,我们已经,已经……,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师父了?” 元慎明白她的意思,但他不能答应,依旧跪着道:“只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情,师父,往后,请自重。” 玉和手中的衣袍掉落在地,晕红的脸蓦然苍白,她喃喃道:“可你明明沉醉其中,后来也是愿意的……” “师父!”他利声打断,抬头道:“师父,我们已经做错了,不能一错再错。” 玉和想起为他解了噬魂阵的那个早晨,他就是这样跪在自己面前,仿佛将桂林郡的甜蜜忘得一干二净,告诉她“师尊,弟子知错”,那时候,她不得不应下那声“师尊”,可如今,她不想退让,她期盼能获得他的爱意,她道:“阿慎,我是真心爱慕你,我从未对别人动过心,你曾经赠我以木桃,我却未报你以琼瑶,今后,只求永以为好。” 元慎心中一动,那是桂林郡的往事了,他心软了几分,口中却只能说着无情的话:“我们是师徒,我又是昆仑掌门,此生都不可能如你所愿,师父慎言。” 玉和觉得心头一寸一寸冷了下去,她问道:“可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怎么可以不负责任,你若不爱我,为何要碰我。” 元慎不得不狠下心来,告诉她:“师父,男子和女子不一样,对于男子而言,情和欲从来都是分开的,不然,世间男子何来三妻四妾?” 玉和的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痛,眼前漫上水雾,她怔怔地问:“那我呢,你把我当什么了,是你的情,还是你的欲?” 他道:“你是我师父。” 玉和的眼泪控制不住滴滴答答往下掉,她身心都为他所属,可他偏偏这样绝情!她抽噎着说了一句:“混蛋!”而后跌跌撞撞走出了花林。 元慎捡起地上的外袍,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在心中说了千百句对不起。 *** 玉和跑出花林,在一处悬崖边止步,眼泪已经被风吹散,眼角干涸的泪痕在面颊上划出狼狈的痕迹,远处碧海晚浪间残阳如血,脚下苍松翠木被山风拨弄出排排碧浪,她的心宛如荒草间匍匐的泥土,渴望着春风雨露,想要开出绚烂的花朵,却被现实狠狠击败,爱意已经诉说,可终究是爱而不得。 极乐岛上不知岁月,玉和就这样在悬崖边独坐了许久,元慎终于来寻她了,没有妥协,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神情,仿佛同她欢好那人不是他一般,他道:“师父,我们回昆仑吧。” 玉和默默看着他,她不甘心,她想要他的爱,跑过去扑到他怀里:“阿慎,岛上多美啊,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好不好,只有我们两个人,不用顾忌师徒身份,也不用管流言蜚语。” 元慎的手垂在身侧,任由她抱着他,沉静地开口:“师父,不好。” 第223章 尊师施教 师徒俩从极乐岛出来时,人间已经到初夏了,辇云率领几个弟子在极北之地外沿等着,他见到两人,欣喜若狂:“太好了,你们终于出来了,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见你们好好的,我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 元慎道:“让师伯担心了,门中一切可好?” 辇云道:“小事而已,都摆平了。你们可有受伤?”又拉过一旁的申姜道:“快给你师叔、师弟把把脉,好好调理一番。” “不用了!”师徒俩异口同声道,男子倒是没什么,有些精通岐黄之术的,把脉就可以看出一个女子是否经过人事。 元慎轻咳了一声:“小伤而已,已经好了。” 玉和心里冷笑,他竟如此怕事情暴露! 辇云见俩人神色自若,并无不妥,也不疑有他,只道:“那就好,那就好。” 一行几人御剑回去,辇云对元慎说:“你那时杳无音信,我已经封锁了消息,却还是有些闲言碎语传出来,后来,师妹进了岛也是数日未出来,竟有人说你们师徒已经死了,我虽尽力压制事态,岂料有些门派太过分,竟把弟子唤了回去,真是一群鼠目寸光之辈。” 元慎略加思索,道:“世态炎凉,不外如是,他们是怕得罪妖族吧!” 辇云也觉得齿冷,他道:“他们以为极乐岛被妖族控制,昆仑掌门又折在里头,修界危矣,可他们也不想想,妖族若要作乱,修界一脉同源,避得了一时,避得了一世吗?” 元慎道:“极乐岛的祸端已经解决了,只怕要令某些人失望了,可叹这些人身为修士,不是一心想着斩妖除魔,总爱内斗。” 辇云嗤笑:“那些人不知所谓,日后慢慢收拾即可。”说罢才反应过来,问:“如你所说,那仙薷如何了?还有三大凶兽怎样了?” 元慎道:“仙薷已死,至于三大凶兽,仍然囚于岛上。”穷奇、饕餮、混沌被仙薷制服后,被那红发神君所救,神君告诉他,上古四大凶兽,因为逞凶作恶,被紫微帝君囚禁在岛上,同时也是在守护着仙草不让宵小惦记。岛上灵气充沛,相信凶兽们总有一天会恢复元气,元慎心想,这便是神族了,修界天翻地覆在神族眼中只怕同小孩子过家家差不多,至于极乐岛,与神族利益相关,故天神们得空时会管上一管,不过这样的想法大逆不道,不能诉诸于口。 辇云听了却是吃了一惊,他道:“你们师徒二人竟然斩杀了仙薷!这可是神族!” 看来,即使是辇云师伯这样活了上百年的修士,对于神族也是从心底里敬畏且惧怕的,想想也是,修士成仙何其艰难,神族可是轻易就能压仙族一头的,元慎安抚道:“那仙薷堕入妖道,已经不算神族了,她与凶兽们斗法,早已身受重伤,不过此番我差点死在她手下,还是多亏师父……,多亏师父救了我。” 辇云没察觉到元慎语气里的情绪起伏,笑呵呵地道:“你啊,真是福大命大,你不知道,你师父担心坏了,我从未见过她那么着急的样子,我可是她师兄,她竟然骂了我一顿,抬手间便抽出剑来,我还以为她气急了要砍了我,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她从太极大殿御剑冲出去,我在后头怎么也追不上她。” 元慎干笑了两声:“是啊,让她担心坏了”,他不知该怎么接过话头。 辇云见此,心里啧啧称奇,这个师侄一向沉稳守礼,师妹此番救了他一命,作为弟子的难道不应该好好谢谢师父,说上几句奉承的话吗?转过头去看师妹,她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只是旁开很远,似乎心不在焉的样子,辇云只以为元慎前番瞒着她,必定受到她训斥了,遂两头说好话:“师妹,你也不要太责怪于掌门,他是怕你担心,所以才瞒着你的,万幸,你们如今都平安归来了。” 玉和心中难过极了,她怎么可能不怨元慎,不过却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淡淡瞥过眼去,不愿说话。 辇云见此,对元慎道:“她这是还生着气呢,快去同你师父道个歉。” 玉和心想,她缺的哪里是元慎的道歉呢,冷冷道:“不必了,师兄你如此看得起他,干脆就让他做你的弟子吧!”说罢加快速度,将他们远远甩开。 辇云震惊了,嗫嚅道:“她,她,你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她这样生气?”。师妹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历来很看重元慎这个嫡亲弟子,元慎是一派掌门,她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拂了元慎的面子,何止是失态,倒像是结了仇一般。 元慎叹道:“是我做错了事。” 后头跟着的弟子们见此,噤若寒蝉,哪里敢说半句话,一行人就这样默默回了昆仑。 *** 玉和御着清色,拨云分雾而行,她速度极快,没过几日就到了山门前,七年以来,元慎不准她出昆仑一步,这一次出来,却是满心伤怀,她突然想到,说什么不在乎她妖族的身份,原来都是假的,他从心底里就看不起她。 清云峰上云海溶溶,玉兰枝头粉腻香浓,挥手给整座山峰下了禁制,这一次,是她不想出去。 四月初三,辇云、元慎等一行人回到昆仑,此前驻足观望的人纷纷安静下来,元慎说起仙薷的事情只用了三言两语,但足以震慑众人,许多能说会道的将此事歌之颂之,宛如亲眼所见一般,把元慎夸成了旷世奇才、道家典范,讽刺的是,对于清云长老则一笔带过,原因无他,师徒生隙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了。 四月初五,昆仑的掌门人自行去了戒律堂请罪,说自己:“行事鲁莽,欺师犯上。” 执掌戒律堂是一位姓王的长老,昆仑弟子犯了错,若是小错,大多由师长管教,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大错,则要到此处受鞭刑,受刑时,弟子不得以法术护体,但执刑者手上是有法力的,所以鞭鞭狠厉。此时,王长老却犯了难,他再怎么样,也不敢打掌门啊。 清云峰下了禁制,王长老只能将事情禀告辇云长老,辇云也是一头雾水,去问元慎,元慎只说:“依照戒律,当处七七四十九鞭。” 辇云想了想,道:“估计是因着掌门此去极乐岛瞒着他师父的缘故。”心中却在嘀咕,这哪里能算得上“行事鲁莽,欺师犯上”八个字呢,他又是个老好人,传信给玉和,说了此事,道:“他瞒着你是他不对,师妹,那可是四十九鞭,除了逐出师门,这是最高的刑罚了,你就消消气罢。” 玉和坐在廊下,不发一言,她对他那样好,可他是怎么回报她的?她的满腔爱意,她的贞洁,他丝毫不在乎。说着不爱她,却又占有了她,根本就是在亵玩她,被心上人这样折辱,她作为女子,是不是该杀了这负心薄幸之人,可这个薄情郎是她的弟子,弟子之错半源于其师,更何况,做师父的,哪里能爱上自己的徒弟呢? 过了两天,辇云又传信过来了:“戒律堂不敢罚他,我也不好罚他,就算真要罚他,你好歹露个面,好不容易解决了仙薷的事,我们昆仑不能乱起来。” 玉和只好去了戒律堂,见元慎立在堂前,对面是辇云,王长老局促地站在一旁。 辇云劝道:“你们师徒两个,生死关头都走过几遭了,情谊深重,不要为了点小事生出嫌隙来……” 玉和不想再听这样的话,过往有多情深义重,如今就有多心冷,她走到元慎跟前,问:“你说你行事鲁莽,欺师犯上,那我岂不是该无颜容世了?” 元慎神色一震,跪下道:“都是弟子不好,恳请师尊责罚。” 玉和听到这声“师尊”,心头仿佛被捅了把冰刀进去,又是愤恨又是屈辱,她冷笑一声:“那就如你所愿。”唤了王长老取来长鞭,道:“二十七年前,你拜我为师,也算克己守礼,如今都还给你罢。” 她挥手就是一鞭,他身上素色的道袍“呲啦”一声撕开个大口子,后背皮肉翻涌立即渗出血来,手中的鞭子抖了抖,他一定很疼吧,可她心中的疼痛更甚,一鞭又一鞭挥下去,他后背的衣袍已经裂个粉碎,一片血痕斑驳缭乱,辇云过来拦住她:“师妹,不要再打了!” 玉和问:“几鞭了?” 王长老惴惴不安:“十鞭了。”他原以为自己施刑从未手下留情,如今见了清云长老,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毫不留情。 玉和用长鞭把手挑起元慎下巴,他额头上全是冷汗,正一滴滴沿着脸颊流下来,她问:“后悔吗?” 他声音有些发颤:“尊师施教,弟子是则,温恭自虚,所受是极。” 照他这话的意思,弟子应该遵照师父教化,即使她打了他,他也心甘情愿受着,那么极乐岛上一场情事,也是师命吗?玉和怒极反笑:“好,很好。”不顾辇云阻拦,一口气将剩下的十七鞭尽数挥完,丢下鞭子,转身就走。 后头传来十师兄焦急的呼唤声:“掌门,你吐血啦!” 她脚步一顿,狠下心来出了戒律堂。 第224章 忘情 人也打了,玉和心中的怒气散了大半,回去的路上,她一遍一遍问自己,到底是谁的错,是她恬不知耻觊觎嫡亲弟子,又不顾人伦迫他做下丑事,可对谁动情哪里由得了自己?中毒之时更是不可自制,他既然依了她,过后怎能如此绝情?难道就因为她是妖族,他就这样嫌弃她? 这些质疑注定得不到答案,愤怒过后便是浓重的哀伤,仙山福地温暖如春,偏偏她如坠冰窖,行尸走肉一般回了大殿,推开门,里头霞光万丈,是他送的那颗珠子,是啊,清云峰上,处处都有他留下的记忆。 玉和几乎是在数着日子过的,那股子怨恨慢慢褪色之后,开始自怜自怨,她甚至自责起来,若她没有爱上他,一切都还是好好的。 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白日里在花树下一坐就是一整天,所有的情愫到最后都化成了悲伤和思念,又一次睁眼到天亮,想起后殿里藏着那大椿木棺材,她挪到花树下,躺进了棺材里,终于能美梦一场,梦里,元慎回应了她的爱意,告诉她:“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俩人在极乐岛上、紫藤萝下、碧海之畔缱绻相依。 玉兰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来洒在她身上,层层冷香冲淡了仙薷的香味,南柯一梦终于醒来,她睁眼看到碧落清湛似水,枝头花色如锦,这才是真实的世界。仙薷的药性,可以让她梦到心中所思所想,梦里,俩人做了夫妻,玉和想,她还是爱着他,忘不了他。 可现实令人伤心,她只想沉浸在美梦中,拂去花瓣,合上棺盖,她就这样一直躺在棺材里,昏昏沉沉,半梦半醒,荒废了修行,也不管会不会伤了身体,明明知道是饮鸩止渴,可她甘之如饴。 也不知过了多久,棺盖被人打开了,里头香甜的药味散去,元慎看到师父静静躺着,沉浸于睡梦中,怎么都唤不醒,抱她出来放于榻上,怀中人瘦了很多,眼下却是乌青一片,这是仙薷的药性所致,让她美梦不断,也生生亏空身体。 玉和醒来看到元慎的时候,尚且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见他坐在榻旁,猛地扑到他怀里,唤他:“夫君。” 元慎的心脏有些悸动了,怀中之人紧紧抱着他,娇柔的触感让他想起了极乐岛上那一场风月,回来月余了,他夜夜梦见她,那场蚀骨的欢愉唤醒了作为男人的原始冲动,每每清晨醒来,望着狼藉的床榻,气得不行,他怎么可以对这种事念念不忘,道家讲究清心寡欲,他真是一错再错,又怀疑她是不是给自己下了蛊惑人心的毒药,对她又是愧疚又是愤恨,不敢再上清云峰。直到追踪禁锢的法诀有了变化,怀疑她出了事,才硬着头皮来一探究竟,住了快二十的地方对他来说宛如刑场一般,心想,就算她盛怒之下要了他的命,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占了一个女子的清白却不负责任这种事,真是恶劣极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将自己折磨成了这番模样,原本不盈一握的柳腰如今变得瘦骨嶙峋,他心疼了,不忍再推开怀中人,理智却强迫他维持清醒,他道:“师父,除了情爱,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这一声“师父”让玉和清醒过来,从他怀抱中离开,眼前人头戴掌门玉冠,眼神沉静,并不是她梦中的人。她道:“可我只想你做我的情郎。” 元慎望着她,只见她面容憔悴,本就生的娇弱,如今更是瘦得脱了相,下巴尖尖的,一双眼睛显得更大了,偏偏眼波里都是他的样子,他告诉她:“师父,我是昆仑掌门,不能因私废公,当年在极乐岛,曾立下过誓言的,不能不顾修界安危。” 玉和眉头紧蹙,眼里泛上泪光,她道:“在你心中,昆仑比我重要,修界也比我重要,说到底,是因为不爱我罢了。”若心爱一个人,眼中便只有这个人了,元慎心中是没有她的。她是他的师父,如今已经是他的女人,她放下了身段盼求他的怜爱,哪里还有半分身为长者的尊严抑或是做为女子的矜持,她自己泥足深陷,凭什么他却可以轻易脱身,她低下头去,捂住双眼,哽咽道:“可我怎么办,我放不下你,你教教我,该怎么办?” 元慎很想伸手去拢一拢那泼墨般的青丝,替她擦干眼泪,将她拥入怀中温声安抚,却只能瞥开目光,道:“师父,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五月初五,山门外的冰雪已化了大半,玉和坐在台阶上,望着庭前的玉兰树,粉白的花瓣飘落在青草地上,自从前次一见,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他说过会给她一个答复,她就这样日日盼着,有了这个期望,夜里终于得以安睡,即便知道他不爱她,可心底又在想,他的态度似乎软化了一些,只要她不放弃,或许终有一天,他也会回应她的。 这便是她的痴心了,活了三百多年,头一次对一个男人动心,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但凡未陷入绝境,她都觉得还可以再搏一搏。 今日是她的生辰,她在想,元慎今年不知会送什么生辰礼,往年,他亲手煮长寿面给她吃,说愿年年岁岁都能为她庆生。 山间吹来的冷风闯进了屋子,携来满室幽香,她就这样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落到山后,清云峰的主人独坐到天黑,她想,那个人大概不会再来了。 直到暮色渐浓,她满心惧疲,仰头望见一悬冰轮当空,林间月色如烟如水,踏着树下斑驳稀疏的寒光,到了辛夷堂外,进去点亮青铜灯,黑檀木书桌上落了薄薄一层灰尘,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无人为她贺生辰,只好自己磨墨,提笔写下当年的贺词。 晚风渐起,紫竹门缓缓开了,玉和看见那人走了进来,她欣喜不已,手中那管紫毫笔也忘了搁下,捏着笔站了起来,她心想,他到底是没有忘记的。 元慎道:“今日是师父的生辰,弟子送上薄礼,请您笑纳。” 她才注意到他手中拿着个洁白的玉瓶,看来就是生辰礼了,她其实很不想他叫她师父,但心里又想到,情爱这种事哪里能急,只能慢慢来,笑着道:“谢谢,这是何物?” 他道:“千色草提炼出来的灵液。” 千色草可以断却爱欲尘念,元慎这是要她忘情,玉和心头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痛得几乎麻木,手心收紧,掌中那管紫毫笔断成两截,扎进肉里去,滴滴鲜血溅到宣纸上,雪白的宣纸上墨迹未干,又洒了血迹上去,宛如雪中红梅一般,即使努力开出灿烂的花朵,却抵不过这三九严寒。她将断笔掷于案上,凄凄问道:“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 他将玉瓶放到桌上,后退两步,屈身行礼:“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玉和心中哀不自胜,她想年年岁岁与君好,他却想她安安分分做他的师父,原以为渐渐有了希望,没想到却是绝望,她问:“你对我真的没有一丝感情吗?” 他道:“唯师徒之情尔。” 玉和跌坐在椅子上,手中血迹已经干涸,拿起那个玉瓶,轻轻一蹭就又流出血来,宛如胸腔那颗支离破碎的心一般,仰头看见他沉静地看着自己,她不明白他的心怎么就这么狠,冰川可以融化,他却这样绝情,揭开瓶口,可见灵气袅袅,这样浓郁的灵气,不知凝了多少株千色草在里头,那灵液是好看的盈盈粉色,宛如对心上人的痴恋,喝下去之后,就能断了对他的情吗?从此以后,规规矩矩做师徒,可一个人,若连情之所钟都要借药物来忘却,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她道:“爱便爱了,何必自欺欺人,今后,我不会再见你。” 第225章 旧梦 星河依稀,寒月寂寥,玉和游魂一般走在花林中,夜风簌簌花千树,云海残花无人共,她受不了这样悲郁的自己,怨恨和不甘绞得她肝肠寸断,夜夜不能寐,那具大椿木棺材早已被元慎收了起来,只有借酒消愁一个法子了。 春玉雪醇厚,她大口大口给自己灌着酒,不知不觉便已泪流满面,以前有多爱元慎,现在就有多恨他,这一场痴恋,实在将她伤的太深。 花树下散落着十来个酒坛子,她实在喝的太醉,睡了三天,也做了整整三天的梦,这个梦境很长,并不像大椿木棺材里那样的美好,也没有什么痛苦与辛酸,她梦到了三十一年前的事。 那是她与元慎第一次相见,彼时,他还冠以陈姓,十岁的少年稚气未脱,一喜一怒全挂在脸上,被她从刀口救下后一直跟着她,他叫她“女侠”,玉和带着他去了京城见陈靖礼夫妻最后一面,他跪在地上哀求她救救他的父母,她干扰他的命数已算破例,自然不可能再插手,元慎恨她冷漠无情见死不救,却终究屈服于现实求她庇佑,后来,她带着他游历四方,教他武艺与谋生之道,做了他的先生,一点一点化解他心中的仇恨,俩人去了华山看日出,朝阳将云海染得绚烂,清汤寡水的寿面,他吃得津津有味,从那以后,他对她越来越信任,后来,两人去往兰州边塞,途中遇到许多人和事,如她所愿,元慎终于放弃报仇,长成一个是非分明、心胸宽广的少年,她当时想着,将他教养到十四岁就走,蜀中地灵人杰最适合定居,没想元慎竟然生出拜她为师的想法,他道:“先生为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我是实实在在敬仰您,求您收我为徒吧”。 玉和自然不肯,将前因后果告诉他,没想到他却不愿放弃,玉和问他:“元慎,你到底为何想拜我为师?” 他道:“先生,我自十岁开始,就得您教导,心里早就把您当成师父了,对您更是仰慕不已,尘世之中,人们都为利益所驱,熙熙攘攘,您曾经说过,百般因果,身死魂消,我不愿在俗世之中碌碌一生,道门清净慈悲,我心里甚为向往,道法乃是大智慧,我一听就觉得心里清净欢喜。” 那时候的蜀中水碧山青,茂林修竹,他还没有她高,却已经是个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郎了,那双凤眸里头的光辉如同十里清湖一般净透,笑起来的时候宛如暖阳初绽,眼里对她满是敬仰。 泯江之泮峭壁林立,他通过了三大考验,高兴地不行,去了山间清泉沏茶敬了拜师茶,她笑着接过,道:“我既然收下了你,自然不会反悔”又告诫他:“既入了道门,就要道心恒一,不可妄变。” 他道:“是,弟子记下了。” *** 晨霭初散,枝头花叶间泻下零星的曦光,玉和睁开了眼睛,空酒坛里残留着春玉雪的酒香染透衣襟,她的醉意已经散了,梦里忆起尘世那四年,才发现,元慎一直如她所望的那样成长,她将他从一个落魄世子教养成仙山道士,他感念她的恩情,时时尊敬,她对他的感情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变质的,或许,是目盲那十年的温柔体贴,或许,是不顾性命为她求药,抑或许,是那两场羞于启齿的春梦,若没有桂林郡的事,这份禁忌之情或许再无第二人知晓,可惜天意弄人。 认真计较起来,只是她一人单相思,元慎想要的,终究不是她。 玉和觉得自己输得一塌糊涂,潇洒冷清的昆仑十一娘本不该是这样的,她想下山去,远离这伤心之地,或许,该出去走走,散散心。 昆仑的山门处依旧留有元慎的禁制,这道禁制,是为她一人而布的,玉和回头望了眼昆仑九峰,朝阳初升,峰峰皆碧,清云峰上烟霞蔼蔼,太极峰威严峻丽,元慎想要的,是道心恒一,是修界安稳,俩人终究不是一路人,她伸手解下缚神练,破开禁制,踏出山门,片刻便消失在云海雪潮间。 昆仑山脉绵延数千里,皑皑冰川下与雪区接壤,盛夏时节,牧草茵茵,牛羊成群,草甸间明晃晃的溪水蜿蜒到天际,玉和沿着溪流慢慢走,绿草及膝深,潺潺清溪底下黝黑的泥沙上附着着赤红色的水蚯蚓,发丝般粗细,新生的小羊羔过来喝水,那虫子就闪电般缩回了泥土里,小羊喝饱了,迈着欢快的步伐哒哒地跑着闹着,风里羊群咩咩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有牧民们嘹亮的歌声,骏马脖子上清脆的铃铛声,傍晚的时候,风大了些,牧民们吆喝着牛羊回家,夕阳光晕洒在碧油油的青草叶上,被风拨动,唰唰地抚过她的衣角,这是生机勃勃的人间啊! 身后响起了哒哒马蹄声,玉和不敢回头,元慎在她身上布了追踪咒,她今日离开昆仑,他会来寻她吗? 她整个人绷紧了身体,却听有个稚嫩的声音说了几句藏话,她听不懂,但必定不是他,是了,既已说过此生不会再见,又怎么可能是他呢? 玉和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后面的人却接着追了上来,骏马停在她面前,只见马背上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黝黑的皮肤与昏暗夜色融为一体,清澈的眼睛却亮得发光,他冲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藏话,眼里满是好奇之色,见她听不懂,连比带划,指了指帐篷,玉和心里愁苦,不想搭理他,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天边隐隐有狼嚎的声音传来,少年似乎有些害怕,又追着她嚷了几句,见她不理自己,只好骑着马回去,她望了望少年的背影,夕阳已经落下,只余天际一线昏黄,昏暗的暮色交融,他策马往牧民聚居的帐篷而去,时不时回头张望,玉和想起了元慎,那时候他还未满十四岁,师徒两人从京城一路到了兰州,欲往边塞而去,他那时候还是个热血少年,若不是遇到了图陆,被识破身份遭了算计,他或许会定居边塞,信马由缰过一生吧。少年人的未来总是有无数种可能,但世事阴差阳错,命运推着人往前走,命理这东西,牵一发而动全身,或许,当初她不该心软收他为徒,如此就不会有现在的狼狈和痛苦。 天渐渐黑了,牧民聚集的地方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玉和躺在草地上,望着头顶璀璨的星空,草原狼逡巡而至,似乎很惧怕她,远远绕开,悄悄潜伏到帐篷周围伺机捕食,高原的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浓黑夜色里传来几声狗吠,随即是嘶吼打斗声,原来是牧民们驯养的藏獒嗅到了天敌的气息,獒王性子很烈,凶猛扑杀,狼群被咬死几只,剩下的四散逃走,她身旁的草丛窸窣作响,有只还未成年的狼仔慌不择路逃了过来,撞到玉和,很是惊惧,摆出攻击姿态,或许是因为太过害怕,摔了个四脚朝天,玉和见地上一滩血迹,才发现它后腿被硬生生撕掉一截,伤口鲜血淋漓,狼这种生物历来为人所厌恶,玉和看着这狼仔还未换毛,心想其实狼群捕食乃是本能,小狼仔伤得这样重,就算此时不死,身上浓厚的血腥也会吸引高原上其他的捕食者,她动了恻隐之心,散了灵力安抚它,又为它止血疗伤,天亮的时候,它醒了,睁着一双野性的眼睛望着玉和,眼里满是戒备,落单且受伤的野狼在白日的高原上其实有性命之忧,或许是野外求生的本能所致,它颤颤巍巍不近不远跟着玉和,她也就随它去了。 没多久,朝阳升起,她盘坐在地上,望着整片草甸渐渐染上亮晃晃的鲜绿,身后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昨日见过的男孩骑着黝黑的骏马在草地上驰骋,他见了玉和,有些诧异,吆喝一声打了个招呼,瞥见她身后那只狼仔时更是吃惊,纵马过来冲着她嘀嘀咕咕地叫唤,很是着急的模样,见她没有反应,抽出腰间的弯刀就像狼仔掷去,玉和眼疾手快挡住,他似乎很是不解,又有些惊惧,望向狼仔时眼里都是愤恨,看玉和的时候似乎在看怪人一般,最终策马远离。玉和心想,牧民们自然是十分讨厌狼群的,可在狼群眼里,它们并没做错什么,就如同她与修界的关系一般,元慎大概也是讨厌她的吧,两人的肌肤之亲,他只怕视为耻辱,可她是他的师父,明面上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更不能说出什么不敬或是羞辱的话,所以他炼了药,这本应该是两人心知肚明的计谋,终究是她一片痴心错付,他定觉得她是个不知廉耻的妖孽,只是可笑,他对她,如今已经到了要用上权术制衡的地步。 高原草甸,在凡人眼里,一直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巍峨洁白的雪山令人心生敬畏,融化的雪水滋养了一片草甸花海,暮夏时节仍然凉爽的山风间有展翅翱翔的苍鹰,玉和一直在雪区待到秋草渐黄,她化做牧民打扮,乘风策马,渴饮冰川水,梦寐荒草塘,品过青稞炒面和酥油茶,她来到这人间已经一月余了,小狼仔的伤已经完全好了,玉和将它放回了狼群,那里才是它应该待的地方,而她,又应该去哪里呢?及膝深的秋草叶片泛黄,抽出细小的穗子,三界之内,似乎还是这人间最让她感到惬意,若是没有方向,那么,远行即是归途。 第226章 白伞 玉和离开雪区,一路走走停停,她去了兰州,定西将军府依然固守边疆,戈壁滩的风沙到了这里似乎柔和许多,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卖凉瓜的,也有塞外商人牵着骆驼运来香料做生意,大梁与邻邦的榷场这些年关了又开,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国家的强大并不在于开疆拓土,百姓安居乐业才是最重要的,这些年边塞未有狼烟,然而关于过往的惨烈战事由老一辈兰州人讲述给后辈听,口耳相传中人们对于和平安宁总是发自本能地渴望,护国观前信徒纷纷,奉上香烛,祈求平安顺遂,祈求人丁兴旺,也有来求姻缘的或是求财源广进的,三清祖师爷大概也忙不过来吧。 兰州之后便是银川,雍凉之地风沙大,秋天气候干燥,光秃秃的树干上蒙了厚厚一层尘土,银川城佛道混杂,城外的道观像是翻修过,比起三十多年前热闹许多,有个三十多岁的道人手持拂尘,领着三五个弟子打蘸,看来了尘道人已经去世,他的小弟子明通承了衣钵,恰逢九月初北斗九皇降世之辰,附近的信徒来此处打蘸,玉和此时化做个中年男人模样,也被热心的小道童安排好位置听明通说道,庭院里站了近百人,中午的时候,道观提供饭食,口味清淡,小菜里头有碟酱黄瓜,玉和咬了一口,眼眶便是一酸,雍凉人素来爱吃面食和酱菜,只是这酱黄瓜却是南方菜,这道菜,还是当年元慎教给明通做的,她勉力咽了下去,心想,从雪区到银川,这是当年她带着元慎走过的路,如今,她不知不觉往回走,其实心中还是放不下的,其实就这样顺从自己的本心也好,当年少年郎,今朝不可寻。 银川之后是陕西,此处已经是中原了,起居饮食与边塞大有不同,华阴县境内的华山之险依旧吸引着无数文人骚客来此游览,只是三大险关阻挡了游人脚步,险峻峰顶无人攀登,宛如新开天地时那般清净悠远,她在峰顶宿了几夜,这里无人打扰,比起修界还要清净许多,已是深秋时节,落木叶黄,山间色彩纷呈,天际阴云聚集,快要落雨的样子,她沿着山路下来,才走到一半便下起了小雨,她躲到一块凸起的岩石下躲雨,此处可眺望华山五峰,形状宛如莲花,只是阴雨绵绵,放眼时望去皆是雾蒙蒙的,仙姿昳丽,倒像是菩萨座下的莲花,《大正藏》经里说,莲花有四德,一香,二净,三柔软,四可爱,又因莲花华实齐生、微妙香洁,有过去、现在、未来之意,所以莲花被视为净土之花。佛家讲究灵光独耀,迥脱根尘。还记得她带着元慎下山炼剑时,大昭寺的喇嘛讲经说的就是这个,她修的虽然是道家,但对佛法也不抗拒,要论迥脱根尘,就得但离妄缘,即如如佛,现在想想,她并不能做到,那时候慧觉上师曾赞元慎,说他“性自持而灵慧佳”,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离开华山之后,便进了中原腹地,初冬时节,玉和到了江南,这里的冬天湿冷,虽然还未落雪,但天气总是阴沉沉的,北风其凉,寒雾渺渺,她去往西湖边上的茶楼里听书,这里有个年过半百的老童生,无论江湖传奇或是志怪传记都能说上一些,今日,老童生讲的是一出金屋藏娇,说的是汉武帝与陈阿娇的故事,陈阿娇是馆陶长公主爱女,汉武帝刘彘的表姐,彼时,馆陶长公主深受帝宠,又有窦太后撑腰,可谓是风光无限,馆陶公主欲将阿娇嫁给太子刘荣,可惜刘荣生母栗姬看不上阿娇嚣张跋扈,婉言拒绝,馆陶公主深觉受辱,与栗姬反目成仇,刘彘那时不过才六岁,道“若得阿娇做妇,当筑金屋贮之”,馆陶公主大喜,而后,与刘彘生母王美人合谋,进言景帝,废除刘荣,又将栗姬打入冷宫,改立刘彘为太子,刘彘即位后,封阿娇为皇后。 这便是金屋藏娇的故事了,故事若到这里就结束,那也算得上是一段佳话,只是争权夺利的地方,哪里会有什么纯洁的感情,只听那老童生接着道:“武帝即位,阿娇为后,初时,帝后二人感情甚笃,怎奈陈皇后多年无所出,且性娇纵善妒,恰逢武帝出行,途径平阳长公主府,晚宴时,得见一美貌歌姬卫子夫,幸之,迎入宫中,陈后嫉妒,以巫蛊害之,武帝大怒,废陈后,改立卫子夫为皇后,卫后贤良,帝后和睦,传为美谈……” 从茶楼出来时,已经是傍晚,旁边的行人还在议论着老童生那两出金屋藏娇和大汉贤后的故事,有人说:“汉武帝刘彘雄才伟略,不该为陈阿娇那样娇纵跋扈的人所拖累,而贤明的卫后果真当得起母仪天下的重担。” 也有人道:“武帝始乱终弃,可怜陈后,未能生育,生母馆陶公主一死,武帝对她再无忌惮,惨遭废弃,《长门赋》字字泣血之言,奈何君心似铁,阿娇郁郁而终。” 玉和回头看了看,赞誉武帝的是个书生,而可怜陈后的则是个小娘子,两人谁都不能说服谁,这就是男子和女子观念的不同之处了,男子大多心怀抱负,鲜有唯独钟情一人的,而女子大多痴迷于情爱,渴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心想,大汉贤后的故事其实还不算完结,卫后入汉宫四十九年,执掌凤印三十八年,为刘彘生下一子三女,其弟卫青及外甥霍去病为汉武朝立下不世之功,卫后晚年时,因卷入巫蛊之祸,自杀身亡,葬于桐柏亭,其子刘据及女阳石公主也因巫蛊之祸死亡。而汉武帝,晚年又纳了倾国倾城的李夫人,李夫人红颜早逝,武帝不惜以巫术招魂,对着屏风上的人影问:“是耶?非耶?偏和姗姗其来迟?” 可见,男人若是爱你,什么原则都可以更改,若是不爱,张口闭口便都是规矩准则了,她想,元慎这个人,真可谓出类拔萃,在修界一直爱慕者众,若抛开身份这层枷锁,她会倾心于他,一点都不奇怪,可恰恰是这道枷锁,注定两人只能陌路,感情这东西,并不存在等价交换一说,即便她爱他爱得要死要活,谁规定他就一定要有回应呢?难不成她要学陈后,爱而不得便郁郁而终吗? 这么一想,她突然就释怀许多,不爱她的人,哪里会心疼她的痛苦,但人总要学会自我救赎,总不能一条路走到黑吧! 她抬头看了看天,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铺路的青石板坑坑洼洼积了些雨水,道路泥泞难行,冷风一吹,更是阴冷,玉和等了许久,也未见雨停,隔壁的店铺吆喝着叫卖自家的油纸伞,她挑选了一把,洁白的油纸上没有多余装饰,宛如她此刻的内心,只当过往清零,下了台阶,绵绵冬雨轻轻落在伞面上,发出柔和的沙沙声,她还是想做回那个潇洒冷清的女子,可为自己挡风雪,禹禹独行也能乐在其中。 第227章 包庇 严冬已至,江南也落了雪,青砖碧瓦间覆盖了薄薄一层白雪,斑驳迷蒙的寒雾被北风刮散笼罩着整座城,玉和旅居于此已经月余了,窗外湖泊里的残荷被冰雪冻住,茶楼里的客人所剩无几,老板关了门窗又燃了个碳炉取暖,檐角的冰雪受这一丝暖气融化,滴滴沥沥落下来,老童生今日讲的是一出西楚霸王的故事,项羽英雄一世,兵败后觉得无颜面见江东父老,自刎于乌江,故事很是凄凉。 玉和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坐着,来听书的人太少,老童生明日就准备回老家了,只等过完年生意好些再来,她觉得自己也应该走了,严冬过后,春日也不远了,听闻扬州有琼花,三月开放,弄玉轻盈,飞琼淡泞,天下无双,她想,从江南到扬州,慢慢走,仲春时节也该到了,听完了这出书,她出了茶楼,外头还在下小雪,撑开白伞,与几个行人擦肩而过,他们穿着布衣,但气质不俗,应该是修士,只不知是哪一个门派的,为首的几个在低声讨论着什么,一个年轻人道:“今日听闻这样的消息,真是大感震惊,当年修界不知有多少人赞誉她。” 他身旁的中年人道:“我也不敢相信,蛰伏多年,也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只怕所谋甚大。” 有个独眼的白发老者转过头,愤愤地教训两人:“你们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当年惨状,常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这恶中之恶,不可轻易放过。” 玉和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也不想去深究,她如今游历四方,慢慢忘了过往种种烦心事,不想再管修界的纷争,她没注意到的是,那个白发老者对着她的背影多看了几眼,只因她如今戴着面具,衣着简单,但气质斐然,一眼便可看出不是凡俗之人。 离开江南,玉和沿着长江一路向南走,秦淮河以南的地方气候温暖,即使到了严冬,江面也不会结冰,她用玉笛化了艘小船,沿着江流悠悠往下,沿岸的芦苇已经凋败,远山也覆上森森寒色,时有落雪,但雪花细而小,掉到棚顶片刻便融化了,她坐在舱内,默默看着零星的飘雪,这样的天气,没有山鸟或是其他动物的叫声,实在萧条极了。 她就在船上过了整个年关,心也静下来不少,她想,等到赏完琼花,就找个清净之地修炼吧,昆仑她是暂时不想回去了,但身为修士,还是不要荒废修行的好,所谓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情爱之事,她是渴求不来了,那个心爱且怨恨的人,就当是她的色欲关吧,过了这一关,也算一种修行了。 可世事难料,人的命运总是无常。 昆仑太极殿门口,元慎负手而立,值守山门的弟子递了消息进来,说是长白山余掌门拜访,元慎令道童将余在公引进来,昆仑是上派,余在公却是他的长辈,他只需到太殿前迎接即可,余在公相貌已近古稀,瞎了左眼,眼窝皱巴巴的,面目很严肃,身后跟着几个弟子,元慎对他行了礼,余在公硬生生受了礼,不发一言,更不示意他免礼,元慎听说这位长白山掌门人性格固执古板,今日一看,果真如此,他道:“余掌门大驾光临,晚辈有失远迎,还请随我入座。” 余在公道:“你是清云峰十一娘的弟子吧,风掌门如今在何处?” 元慎能察觉到,余在公对他似乎抱有很大的敌意,他觉得莫名其妙,答道:“正是,风师伯十年前就已闭关修炼,多年不过问世事了。” 余在公进了大殿,元慎吩咐弟子们奉了茶水上来,他瞥了元慎一眼,冷哼一声:“既然是她的弟子,这件事你就不要过问了,你去禀报风掌门,就说我余在公有事求见。” 昆仑乃是上派,就算元慎辈分比余在公小,但昆仑掌门乃是修界之首,余在公的态度实在太倨傲了,他心想,余在公好歹也是一百多岁的人了,不可能不懂礼数,他神色不变,道:“余掌门有话不妨直说,风师伯早已卸任十年余了,他如今静修,不便打扰。” 余在公仍旧道:“不行,此事我必须面见风掌门!” 元慎自然不答应,他道:“余掌门,你到底为何非要见我风师伯不可?若是为公事而来,该是我们两派掌门商议即可。” 余在公见此,怒上心头,指着元慎骂道:“小子何敢?我让你去通报你风师伯,你竟敢置之不理?” 元慎轻抿了口茶,不做言语。 余在公冷哼一声,道:“不是我看不起你,这件事,你不敢做。” 元慎神色淡然道:“还请余掌门明示。” 余在公道:“你们昆仑所谓的清云长老,不过是个妖孽,名唤玉和,真实身份乃是玉霄的女儿,你不让我见风掌门,那便将她交出来吧,。” 元慎手中的茶盏摇晃地厉害,茶水洒了大半,他心中骇然,余在公怎么会知道此事,稳住心神,不以为意地笑道:“余掌门莫与我玩笑。” 一百多年前,余在公被玉霄刺瞎了一只眼,对于玉霄恨得咬牙切齿,哪里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他道:“谁有功夫与你玩笑,这妖孽藏在昆仑百余年,你速速将她交出来,我要为长白山死去的亡灵们报仇雪恨。” 元慎面上愤怒不已:“余掌门休得血口喷人,我师父她修的是道家,素来守正持戒、斩妖除魔,虽声名不显,但在修界危急之时,也曾不顾个人安危只身前往巽风谷修复阴阳八卦阵,她绝不是妖孽。” 余在公听到此话,更是怒气冲冲,在他看来,若是没有玉霄,近百余年的两场大战根本不会发生,虽说阴阳阵破时受过玉和恩惠,但这样的恩惠在长白山数百无辜惨死的亡灵面前显得太微不足道了,修界仿佛被玉家父女玩弄于股掌之间一般,他怎能忍受这样的屈辱,他道:“我还会白白冤枉了她不成,我已有证据在手,今日,你们昆仑定要将这妖孽交出来,你若包庇她,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元慎心中咯噔一声,修界这么多年从未对师父的身份有过怀疑,余在公必定是近来才听到的风声,很有可能是妖族有意为之,那么这所谓的证据,到底是真是假?他道:“不知余掌门口中的证据是什么,若是平白诬陷,也休怪昆仑不讲情面。” 余在公冷笑:“你果然在包庇她,哼,你若碍于师徒身份不好处置,那就禀告风掌门,否则,我长白山门人不会善罢甘休,你就是与修界为敌。” 元慎心想,余在公的确没有冤枉师父,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怕是手上真的有证据,这可怎么是好,若是承认,无论师父既往所为是善是恶,只玉宵之女这个身份就可以令她百口莫辩了,无论这证据是真是假,为今之计,只能抵死不认账,他面上不漏分毫,厉色道:“余掌门,我敬你是长辈,你却如此诋毁我师父,昔日两族大战,阴阳阵破,仙山福地不存,是我师父挽救修界于水火之中,长白山当年也受她恩惠,你如今所为,真是忘恩负义!” 余在公却不愿意与元慎纠缠,百年前两族大战时,长白山伤亡惨重,他的师父在那时亡故,还有许多师兄弟们也死了,长白元气大伤,他对妖族恨之入骨,二十多年前,妖族潜入各派禁地放出囚徒,天下间仙山福地悉数被毁,两族再次大战,他的弟子们死的死,伤的伤,这是血海深仇,凡是遇到妖族,他绝不会手下留情,他道:“两族大战之仇安敢忘却?我与妖族不共戴天,小子,你是那妖孽的徒弟,理应避嫌才是,你不肯将她交出来,又万般阻拦我见风掌门,可是与她沆瀣一气?” 元慎道:“余掌门休得口出狂言,若有证据,还请拿出来。” 余在公鄙夷道:“竖子不足与言。”挥袖往殿外而去,他道:“你不禀告风掌门,老夫自己去!”说着就欲往坤陵峰而去。 元慎命令弟子:“拦住他!”太极殿外守着的弟子上前来,将余在公一行人团团围住。 余在公唤出佩剑,指着元慎,怒道:“竖子何敢?” 第228章 六师伯 余在公一行不过三五人,虽没有打起来,但很明显不是昆仑的对手,余在公哪里能受这样的气,他呵斥道:“你们竟敢!” 他底下的长白弟子见掌门人被如此对待,也是愤怒不已,纷纷道:“放肆,竟敢如此对待我们长白!” 长白的大弟子娄可任道:“你们昆仑就是这样对待道友的?”又对余在公道:“师父,昆仑不欢迎我,我们走就是了,天下之大,也让其他门派来评评理。” 余在公对元慎怒目而视:“老夫今日肯来昆仑,是看在玄清老祖和风荀子的面子上,否则,早就告知天下各派共同讨伐妖孽了!” 元慎道:“余掌门,你口口声声说有证据,那就拿出来让我看一看。” 余在公冷哼一声,不愿开口。 昆仑的弟子们方才候在殿外,隐约听见几句里面的争吵,又见余在公十分倨傲,丝毫不把掌门人放在眼里,纷纷道:“掌门,长白如此侮辱我们昆仑,不能就这么算了。” “昆仑不欢迎这样的客人,让他们滚!” “就是,否则还以为我们昆仑好欺负!” 余在公理了理袖子,冷冷道:“告辞!”说罢就要走。 元慎思索,余在公若将证据拿给修界各大门派看,那就没有丝毫可挽回的余地了,他拦住余在公,道:“余掌门,你若不说清楚,今日别想出昆仑。” 余在公伸手就向元慎攻来,元慎虽然年轻,但法术是数一数二的好,他很快就将余在公制住,昆仑弟子也上前,挡住长白一行人去路。余在公大概是气得狠了,眼一白晕了过去,元慎令弟子将长白的人安排在客房,吩咐了人看守。 这样扣押一派掌门,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但元慎也是迫不得已,昆仑的弟子们自然不会相信余在公说的话,只有元慎知道余在公没撒谎,他也知道自己是在颠倒黑白,但他方才没有一丝犹豫就为师父遮掩,说到底,师徒二人就算再怎么有嫌隙和矛盾,关键时刻,他还是偏向她的。 元慎每日都会去探望余在公,顺便问一问他手上的证据到底是什么,余在公却怎么也不愿意松口,余在公一百多岁的人了,怒极攻心,病得厉害,辇云也听说了这件事,不过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小师妹会是妖孽,又见余在公拿不出证据,愈发肯定是长白山污蔑造谣,他道:“师妹怎么可能是妖,余在公那老家伙莫不是疯了不成?” 目前,昆仑弟子们的立场还是很坚定的,都觉得是余在公在胡说。元慎悄悄去了妖族一趟,他怀疑这是夜惊川的手笔,却怎么也寻不到这老贼踪迹,他心里渐渐不安,余在公若是早有证据,不会忍到今日才来昆仑,若是夜惊川的算计,必定还会有其他手段,他在师父身上布下的追踪法诀已经被她破解,不知道她此时身在何方。 余在公被软禁在昆仑十来日,病情渐渐好转,修界的情况却越发坏下去,元慎派出去的弟子传回来消息,说是修界各大门派都在流传说昆仑清云长老就是已故妖族左使玉霄的女儿,她潜伏在昆仑一百余年,居心不良,又耻笑昆仑玄清老祖英明一世,竟然收了个妖孽为徒,还让她掌管一峰,她甚至还培养了三个弟子都成了一派掌门,真是修界的奇耻大辱。 这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推动,他想起了掌门师伯风荀子让他立下的誓言,当初,他不解其意,这几年来,才知道背后的意思,但他一直心存侥幸,总想着师父的秘密能一直隐藏下去,可如今,现实已经到了逼着他做选择的时候了。半年前,师父破了他的禁制离开昆仑,他想着,总有一天,她会想通,会回来的,毕竟她一直是个睿智且理性的女子,可现在,众口铄金,况且,余在公的确没有造谣,最好的办法,便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撇清干系,这样,他才能把这个掌门之位保住,否则,碧则正就是他的前车之鉴,但他了解她,她善良,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不该被身世所连累。 值守山门的弟子来报,说是蓬莱掌门云山语前来,云山语他的六师伯,风师伯的亲师弟,弟子们没有拦下他的道理,元慎心想,六师伯来此,恐怕也是为了师父的事吧,因着他的控制,昆仑弟子不敢议论这些流言,但其他门派就在他的掌控之外了,元慎望了望山外绵延的冰川,不知她在尘世如何了,风雪迅疾,恐行路难,无论如何,他都该为她挡一些,挥手示意弟子退下,亲自去了山门处迎接。 云山语身后跟着两个弟子,很明显事为公事来的昆仑,他见了元慎,问道:“元慎,你师父呢?” 两人边走边说,元慎答道:“师父素来潇洒随性,半年前,下山游历去了,并不在昆仑。” 云山语知道这个师侄任掌门不过十年,却不是等闲之辈,又想起一路上引见的道童目不斜视的模样,心下了然,元慎定是早就听到风声了,他将昆仑上下监管成这样,必定是站在小师妹这一边的,说起来,他听说小师妹竟然是玉霄的女儿时,也是不敢置信,还以为是有人存心诋毁,所以才回昆仑来一探究竟,可元慎的反应间接证实了,流言只怕不仅仅是流言那么简单,他道:“我来此,是因着听闻了一则流言,有人说小师妹她乃是玉霄的女儿,真名唤玉和,事关昆仑,我是她师兄,自然要来问一问。” 元慎拿不准这位师伯的态度,他知道师父素来冷清,与师兄们的关系也不怎么亲厚,他道:“我并不知此流言,我师父她嫉恶如仇,道心恒一,绝不是妖孽。” 云山语道:“我也觉得师妹她是好的,但流言既起,不可不平,你可知她身在何处,还是要她亲自澄清较为妥当。” 元慎反问道:“不知,师伯,难道你不相信我师父吗?” 云山语道:“自然不是,可元慎啊,流言四起,你师父她不露面解释,你又将余掌门扣在昆仑,这不是明智之举。” 元慎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余掌门此番太过分了,话说回来,师伯你怎么知道余掌门被扣在昆仑?” 云山语在心中叹了口气,他看得出来,元慎对师妹的维护,他道:“余掌门历来嫉恶如仇,又有些固执,关于十一师妹的流言,诸多门派议论纷纷,他被你扣下,其他长白山的弟子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元慎试探道:“余掌门口口声声说有证据,却不愿示人,实在不能令我信服,不知师伯你可知情?” 云山语道:“我也不知他手上的证据是什么,只是,既有流言,无论真假,总不能置之不理,相信过几日,还会有其他门派前来,师侄啊,你不要意气用事。”又道:“风师兄虽已闭关,还是说一声为好,小师妹的事情,作为师兄的,不能不管。” 元慎心想,六师伯多年前就已离开昆仑,虽然以师兄的身份自居,只怕考虑的还是蓬莱的利益,但他总不能像对待余在公那样赶走这位师伯,可风师伯当年让他立下那样的誓言,如今的局面,几乎不可能会维护师父,这可怎么是好,他道:“师伯,这是凭空污蔑,我们不能退让,当务之急,是找出幕后主使才对”。 云山语见此,知道多说无益,心想,元慎的反应过激了,所谓过犹不及,师妹的事情说不定是真的,从元慎这里恐怕不会有突破口,只能从长计议,他道:“你有了主意就好,我也多年没回来了,此番就多留几日,等到事情解决再回蓬莱不迟。” 元慎不能拒绝这样的要求,只好答应下来,他心想,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那流言便只会是流言而已,他甚至对余在公起了杀心,这个念头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中浮现,他觉得自己魔怔了,这样下作的手段,他历来是瞧不上眼的,况且余在公不一定把证据带在身上。 可事情发展总是出人预料,当天夜里,弟子慌忙敲响了太极殿的门:“掌门,不好了,长白余掌门自尽了!” 第229章 飞练 元慎并未睡着,他一直在想着要怎么保住师父,一听到弟子的话,心头一震,连忙起身前往安置长白山众人的院落,远远望见那里亮着灯火,长白弟子手持佩剑,砍开院门,冲出来,大喊着:“我师父死了,你们昆仑定要给个交代!” “为师父报仇!” “交出玉和!” 院前的弟子见元慎来了,让出条路,元慎才上前两步,就被长白弟子围住,叫嚣着要他偿命,若说以前只是冲突,如今长白掌门死在昆仑,便是结仇了,元慎道:“诸位请冷静,余掌门前几日已经好转,如今却发生这样的事,我也深感痛心。” 为首的中年男人是余在公的弟子娄可任,他吼道:“你们昆仑,私藏妖孽,又将我们软禁,我师父宁死也不愿受此屈辱,交出玉和,血债血偿!” 元慎知道,余在公这是用自己的性命逼着昆仑将师父交出来,这是他始料未及的,昆仑弟子也是手持利剑,双方剑拔弩张,正当此时,却听见身后有弟子道:“风掌门来了!” 元慎回头,只见风师伯、五师伯、六师伯、十师伯御剑而来,元慎见到风师伯现身就知道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风荀子已是白发苍苍,精神却很好,健步如飞到了众人跟前,目光锐利扫过元慎,对娄可任道:“我是风荀子,尊师亡故,我愧疚难安,还请诸位息怒,昆仑定会查清楚,给长白一个交代。” 娄可任目眦尽裂,道:“风掌门,您的师妹,清云长老,实际上是玉霄的女儿,您可知此事?” 元慎道:“师伯,他们这是污蔑。” 风荀子眼中闪过厉色对他道:“你退下。” 娄可任道:“风掌门,我师父手中握有证据,他来昆仑就是为了见您,谁料,你们昆仑的元掌门非但不交出妖孽,竟将我们软禁,我师父他老人家怎能受这样的侮辱,他以死明志,就是要昆仑严惩妖孽,风掌门,请您万万不可徇私。” 风荀子问:“证据在何处?” 娄可任愤愤道:“风掌门,我现在还不敢拿出来,我只问您一句,若证明了清云长老就是玉宵之女,你们昆仑会如何?” 风荀子心想,余在公敢用死来威胁昆仑,这证据就算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了,他道:“若她真是妖孽,自应惩处,我不会手软。” 娄可任道:“好,我师父临终前已通知修界各派掌门人前来,届时,我会当众拿出证据。” 事到如今,风荀子只能答应下来,长白众人虽悲痛不已,但总算安抚下来,余在公停灵在客房,娄可任说是要让师父见证妖孽受到惩处。 太极大殿中,风荀子坐在上首,元慎站在堂下,风荀子问他:“你继任之前,发过什么誓言?” 元慎答到:“您让我发誓,若发现师父有异动,当诛杀之。” 风荀子很是不满:“原来你还记得,我问你,你可知错吗?” 元慎抬头,望见掌门师伯面目很严肃地看着他,那锐利的目光带着审视之意,他道:“师伯,我师父她不知斩杀过多少妖孽,一直做的是善事,根本不存在异动一说。” 风荀子错愕,指着他责骂:“看来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却一直为她遮掩,你还说你不知错!” 元慎承认:“是,八年前就知道了,师伯,那您呢,为她遮掩了近百年,自然知道她不是坏人。” 风荀子叹了口气:“今日不同往日,你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元慎不肯:“师伯,我师父她不该被身世所连累,世人恨的是玉霄,是妖族,与她何干?” 风荀子怒道:“糊涂,你亲口说过,昆仑掌门,不当徇私,余在公死在昆仑,你自身都难保了。” 元慎看出来了,师伯不愿得罪修界,是铁定不会帮师父了,他道:“我师父她是您的亲师妹,为了昆仑的利益,您便要将她弃之不顾吗?” 风荀子只觉得恨铁不成钢,他道:“我这是顾全大局,此时,应壮士断腕,你这样优柔寡断,哪里是一派掌门应该做的事?” 元慎嗤笑一声:“若要我背弃师父,这掌门,不当也罢。” 风荀子气极,随手抓了个茶盏就向元慎砸来:“混账!” 茶盏砸到了元慎头上,随后掉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茶水从元慎头顶淋下,他笑了一下,伸手擦了擦,转身出了殿门。 风荀子在后头愤怒地骂着:“糊涂,糊涂透顶!” 修界各大掌门人不过两日就御剑赶到昆仑,实在是因为这个流言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内容又太令人震惊,元慎被风荀子勒令不准踏出房门一步,还说若他不遵从,这个掌门就别做了,元慎自然不怕威胁,可他无论去哪里都有人跟着,这些弟子若是放他离开房间,会被风荀子重惩,元慎觉得,他虽然做了十年掌门人,但风荀子一出面,他这十年来所累积起的威信和声名就都化成泡沫了,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令他很愤怒,偏偏此时师父还不知道有人想对付她。 太极殿前,蜀山、茅山、蓬莱、仙农宗、灵兽门等数十位掌门人齐聚一堂,风荀子道:“相信诸位也听说了关于我派清云长老的传言,长白山娄道友说是有证据,今日,就请诸位来做个见证。” 茅山掌门人皎柏是玉和的徒孙,他道:“不可能,我师祖她历来惩恶扬善,绝不可能是妖族!” 娄可任道:“若无十足把握,我师父不会请诸位道友前来,更不会以死明志,今日,我就要这所谓的清云长老原形毕露!” 蜀山掌门容净半信半疑,问道:“若你冤枉了清云长老,该当如何?” 娄可任道:“若我冤枉了她,从昆仑墟下一步三叩首,负荆请罪。可若证明了她的确是妖孽,昆仑不能包庇她!” 灵兽门掌门高威也不愿相信,他望向风荀子,道:“风掌门,清云长老不是你的师妹吗?你说句话啊。” 风荀子却道:“就依娄道友所说来办。” 远处传来个愤怒的女声:“我师父她决不是妖孽,娄可任,你就等着负荆请罪吧!” 众人回头,只见敛秦怒气冲冲而来,敖泠跟在后头,一脸担忧。 娄可任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他冷哼一声:“那就请诸位道友看清楚了!”说罢唤出本门师弟抬上个半人高的狭长黑檀木盒子,伸手打开,只见盒子里是条手指粗细的银色长鞭,周身流光溢彩,柔似无骨,鞭尾雕刻着云纹,鞭梢却似被硬生生截断一部分,这样的长鞭,世间独一无二,在场众人,只要年纪过百的,几乎都见过此鞭,此鞭名叫飞练,比寻常鞭子细一半,威力却不容小觑,是玉霄的武器,鞭梢那一截,据说是因着他的夫人看中了这长鞭色泽美丽,玉霄截下来,打了只步摇送给她。 风荀子自然也是见过的,玉霄在世的时候,手持这飞练长鞭杀了不少修士,飞练一出,世人闻风丧胆,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要与玉宵交过手的人,还是对飞练充满恐惧,他伸手欲触碰长鞭,却被鞭上凌厉杀气所伤,手掌被割开一个大口子,由此可确定,这长鞭,确是飞练无疑了。 娄可任解释道:“此乃玉霄的武器,名唤飞练,此鞭认主,寻常人触碰不得,否则便会像风掌门那样受伤,可若是玉霄的女儿,自然不会被飞练所伤。” 敛秦不信,上前来,道:“我倒要看看你说的是真是假。”将将伸出手来触碰到飞练,就被一道迅猛气势逼得连连后退,手臂被划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敖泠连忙扶住她,敛秦一脸不可置信,敖泠附耳对她道:“此鞭确是飞练。” 其他人见此,更无异议,娄可任接着道:“飞练是玉霄遗物,自然认得玉霄的血脉,可由此寻人,但此兵器狠毒,我一人之力,不足以驱使它,还请诸位助我。” 在场的人,祖辈上多多少少与妖族有仇,玉霄这个名字更是恶名昭彰,大多数人都想亲眼见证此事,众人合力布了个阵法,说是驱使飞练,其实是攻击飞练,飞练受到激怒,凌空而起,冲出昆仑山门,往尘世而去。 **** 仲春下旬的时候,玉和抵达扬州,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浅绿深红间是烟波浩渺的风流婉转,扬州城随处花红柳绿,一派热闹景象,琼花含苞待放,枝头一簇簇雪白的花蕾因着连日绵绵春雨的浇灌而越发娇嫩,又经一夜春风,在次日里转晴的灿烂阳光下纷纷绽放。 她历来爱花,眼瞧着这一片娇香玉妍的好颜色更是怜爱,沿着开满琼花的街巷慢慢走,此花香味极淡,即使在树下也不大闻得到,可谓是清洁不俗。 一重又一重如雪般的花枝开满了大街小巷,一直绵延到城郊,她头发上也落了不少,伸手拂去,却觉一道杀气扑面而来,后退躲开,只见一道银色光影向她攻来,她闪身躲闭,那光影旋转攻击,气势凌厉,却让她觉得十分熟悉,她步步后退,与这光影缠斗起来,历经数个回合,才看清是条银色长鞭,伸手制住,长鞭乖乖躺在她手心,鞭身细长,鞭梢断了一截,柄刻云纹,她想起来了,这是父亲的遗物飞练! 第230章 重逢 玉和一见飞练,心中暗道不好,父亲早已逝世,除了她之外,哪会有人驱使此鞭,抬头一看,只见四周的灌木丛中涌上好多修士,有大师兄风荀子、五师兄陆骞、六师兄云山语,十师兄辇云,还有许多其他门派的人,蜀山容净、灵兽门高威、仙农宗丛珊君、茅山皎柏等人面上也是震惊,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看衣着应该是各门派的掌门和长老们,连敛秦和敖泠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敛秦喃喃道:“不会的,师父,你快告诉他们,你不是妖孽!” 一个中年男子持利剑指向她:“我乃长白山娄可任,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玉和明白了,众人这是想确认她是不是玉霄的女儿,结果显而易见,她根本无从抵赖。 大师兄面上看不出喜怒,五师兄不发一言,六师兄瞥过眼去不愿看她,至于十师兄辇云,那目光带着审视和怜悯,他道:“师妹,你,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师妹?” 玉和低头看了看飞练,长鞭静静躺在她手心,父亲死了,这兵器自然认她为主人,她道:“我是修士,诸位怕是误会了。” 娄可任道:“妖孽之女也敢自称修士,呸!玉和,你父玉霄乃修界公敌,昔日残害修士,荼毒生灵,父债女偿,拿命来!”提起佩剑就向玉和击来。 玉和闪身避开,将娄可任击退,她道:“诸位,我的确是玉霄的女儿没错,但自认为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修界的事。” 娄可任道:“玉霄当年杀了多少修士,他死了,这笔债却不能一了百了,玉和,你要为我长白山枉死的先辈们偿命。”又对着众人说:“诸位,相信你们各派都有先人死在玉霄手下,也受过长生阵迫害,今日不报仇,更待何时!” 这一声,唤得众人纷纷从震惊中回神,娄可任说的没错,玉霄是修界人人皆知的恶徒,直至如今,各门派的师长们教导弟子时,玉霄也是恶的代表,此时,众人望向她时,纷纷变了脸色,敛秦和皎柏呆立在场,年纪轻一些的人只听过玉霄的恶名,尚在犹豫,年纪大的几个修士经历过两族大战,率先持了兵器攻过来。 玉和一直以来,都很怕身份暴露,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面对众人凌厉的攻势,身体已经比思维快一步,唤出佩剑清色挡住,众人紧紧追住她缠斗,出的都是杀招,她却不愿回以杀招,若今日要了在场哪一人的性命,她就真的成了修界的敌人了。 可对方显然不会手下留情,不过片刻,她就受了伤,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她驱使清色划了个虚招挡住众人,捂着伤口欲逃走,却被人从背后一击,回头一看,是大师兄风荀子,他们二人都是昆仑弟子,师兄自然熟知她的招数,可她依然是不可置信,做了百余年的师兄妹,亲师兄会对她下手,她愣愣地,忘记回击,眼看着风荀子抬掌又攻来,直扑面门就要将她击杀,辇云不忍心,拦住风荀子:“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她是我们的师妹啊!” 风荀子拽开辇云,道:“她是玉霄的女儿。” 陆骞冷冷开口道:“二师兄、三师兄、七师弟都死在妖族手里,与玉霄脱不了干系。” 玉和看了看这位五师兄,他平日里沉默寡言,现在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厌恶,还有六师兄,他们两人虽然未出手,但很明显,都把父亲结下的仇记在了她头上,她觉得怪伤心的,还有大师兄,一直以来都对她很严厉,今日她才明白过来,那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如今事情败露,有损昆仑利益,大师兄会毫不犹豫杀了她。 转瞬间,后头的人攻过来,玉和此时真可谓腹背受敌,辇云拉住大师兄风荀子不让他出手,看来,只有十师兄对她还有些善意,她挥剑挡了一下后面的敌人,却因受了风荀子重击,被众人攻击得连连后退,可她到底经历过无数对战,经验丰富,修界众人难以近她的身,又见丛珊君洒了把草药,念了段法诀,她双手渐感乏力,娄可任吼道:“丛珊君,你搞的什么鬼明堂?” 丛珊君自己也是歪歪斜斜地要跌倒的样子,她道:“此药只对女子有效,还不速速上前将她擒住!” 玉和心想,这药一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丛珊君容貌脱俗,心肠却十分狠辣,为了抓她,就算自己中毒也在所不惜,她觉得今日怕是要栽在这小妮子手上了。 忽然间,狂风呼啸,一时间沙尘四起,遮天蔽日,趁着众人不可视物,有双手扯着她捏决逃遁。 她由那双手拉着,离开风沙,瞬间就遁到了扬州城外,那人脚步不停,带着她逃进了山林深处,玉和看着他的背影,一声黑衣藏不住风骨卓然,他回过头来,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凤眼,是她的弟子元慎,也不知丛珊君用的是什么药,她手脚发软得厉害,不太跟得上他的速度,只好伸出双手,攀上他的臂弯,半个身体都靠过去借力,那双凤眸里头似有迟疑,并未挣脱,她却还是借不上力,险些双脚踏空掉下去,他连忙双手拉住她,见她受了重伤,又中了毒,只怕不能御剑,心中哀叹一声,将她抱了起来,圈在怀中,御着剑,迅速逃离了江南一带。 元慎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若是修界联合起来想找她,实在太容易了,他一路上消去痕迹,往北而去,傍晚的时候,到了极北之地外缘,这里的冰天雪地被暮春的春风吹化了一些,冰层很薄,整日里都有融化的冰雪窸窸窣窣掉进水里。 师徒俩人落脚在一处雪洞里,元慎将痕迹掩藏地很好,又布下了阵法防止别人窥探到,修界的人短时间内是找不到这里来了。 玉和在洞内打坐调息,丛珊君用的药有点类似于凡间勾栏里用的迷香一类的,专门用来对付女子,玉和活了三百多年,原以为这样下三滥的药物为人所不齿,更不会出现在修界,毕竟修士体质不同于凡人,自然不会中招,没想到丛珊君专门练出了对付女修士的药,此女手段阴险龌龊可见一斑。 调息结束,睁眼看见元慎立在洞口,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冰原的夜晚不怎么黑暗,洁白的冰雪反射着月亮的清辉,满地莹洁,他静静望着不远处幽蓝的海水潮起潮落,听到她起身的声音,转过头来,关切地看着她。 玉和道:“没想到你会来救我。” 元慎道:“师父你不是坏人,不该被身世连累。” 玉和摇摇头,她不是这个意思,她道:“说好的今生永不相见。” 元慎皱了皱眉头:“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玉和还记得去年生辰那日,他送来了千色草炼成的药,可谓是伤透了她的心,她嘴上说着不再相见的话,恨极了他,如今重逢,心中那些怨恨一下子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毕竟在这种时候,除了他,没人敢救她。 她慢慢走过去,站到他身旁,道:“罢了,我也不是那么记仇的人,你如今肯来救我,我全原谅你了,只是,你这样是在助纣为虐,只怕引火烧身。” 元慎自然知道她记的是什么仇,毕竟两人有过肌肤之亲,他又一副提起裤子不认账的混账形象,只不知道她不计较的是他对她的冒犯还是对她的绝情,他觉得有些尴尬,避开这个话题,道:“这次能救下你,实属侥幸,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毕竟修界各派掌门人的战斗力不容小觑。” 玉和见他又在回避,也不想逼着他非说出些什么来,点头随意应和了两声,回到洞中闭眼休息了,丛珊君的迷药虽然解了,但她身上受的伤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掌门师兄那一掌是真的起了杀心,她如今心口还是痛得厉害。 第231章 束手就擒 有元慎守着,玉和安然睡了一觉,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太阳已经高照了,她打坐调息了一番,想起昨日手臂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起身出了雪洞,取了融化的雪水清洗伤口,雪水很冷,刺得伤口有些疼。 元慎看见她挽起袖子,雪白的双臂上有几道长长的伤口,皮肉外翻,血呼呼的,衬得她肤如凝脂,偏偏这样娇嫩的肤色上头添了殷红狰狞的伤口,显得魅惑又惹人心疼,看到这个,他难免会想起在极乐岛上的旖旎情事,那时候,身下的人一身肌肤雪白娇嫩令他迷了神志,他捂住了双眼不敢再看,心头的感觉十分怪异,其实自从桂林郡的事过后,他就知晓了她的心思,可他不会像如今这样想入非非,果然,风月之事,不懂还好,尝过了之后便是食髓知味了,这是普天之下所有男人的弱点。 玉和清洗好伤口回来时,见元慎捂着头靠在洞壁上,她唤了声:“阿慎。” 元慎放下手,看了她一眼,瞥开目光,玉和看到他的耳尖有些泛红,面色却如常,她并未多想,对他道:“帮我上药吧。”说罢又解释了句:“雪水太冷,我现在两只手臂又痛又麻,不方便上药。” 也不知元慎想到了什么,整个耳根都红了,他轻咳一声,道:“好。” 两人相对而坐,玉和挽起袖子,元慎从乾坤袋里拿出伤药,挖出一些,伸手给她上药,这一触碰,元慎更觉得不自在,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肌肤,却想起在极乐岛的藤萝深处,他的双手可不止在此处游移,甚至不可控制地留下了些痕迹。 玉和感觉上药的手动作越来越慢,后来停住不动了,偏头看过去,只见元慎的手指依然触着她的伤口,却已经神游天外,她轻轻唤了他一声,他回过神来,指尖却未收住力道,狠狠刮过伤口,玉和闷哼一声:“嘶,疼。” 这一声,引得两人都怔了怔,当年在桂林郡,元慎就是骗着玉和帮他上药,吻了她,手段简直可以说如出一撤,玉和其实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她一把将药瓶夺过来,道:“算了,我自己来吧。” 元慎手中之物被夺走,莫名感到有些失落,他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昆仑掌门人,天下为重,己为轻,可他毫不犹豫就选择了站在她这一边,修界之首,本应该权衡利弊行事的。 玉和上完了药,转头看见元慎离她远远的,脸色不怎么好,她想,他虽然帮着她,却依旧只是因为念着师徒之情,任何逾矩之举,都是他的禁忌。 玉和的伤没过几日就好了大半,她问元慎:“你是不是该回昆仑了,掌门师兄发现你私自跑出来,想想都知道是来做什么了。” 元慎道:“你的伤还没好。” 玉和道:“这点小伤不打紧,就算我全好了,修界都在追杀我,说不定很快就身首异处了。” 元慎皱了皱眉头,道:“不许胡说!” 玉和愣了一下,原来元慎这么不想她死,她笑道:“你如今所为,根本是在暗中与修界为敌,你这是为了我吗?” 元慎自然听得出她的意思,她这是在试探他对她是否有情,他正色道:“我是你的弟子,如今的情形,我们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还不知道吧,余在公死在了昆仑,长白山现在恨透了我。” 玉和见他完全曲解了她的话,她心想,这么聪明的男子,怎么会听不出她的意思,他未厉色否定,而是顾左右而言他,说明态度已经有了转变,她也未步步紧逼,顺着话题,问道:“余在公为何会死在昆仑?” 元慎道:“飞练是他找到的,他带着飞练上了昆仑,吵着闹着要见风师伯,口口声声说有证据证明你是玉霄的女儿,却不愿向我出示,又威胁说要告知天下讨伐昆仑,我将他扣在了昆仑,他被气晕了,醒来知道被软禁,又递不出消息,只说不愿受辱,要以死明志,遂自尽而亡。” 玉和道:“他是怕你包庇我,所以不敢告诉你证据就是飞练,昆仑掌门这个位子,你也做了十年,应该知道此时最适宜壮士断腕,如此方可脱身,如今,修界找不到我,正愁找不到人开刀,你本就与我扯上关系,余在公的死又算在你头上,你今后可怎么办,哎,不值当。” 元慎自嘲道:“昆仑掌门这个位子,属实没什么意思,不做也罢,自有贤能者居之。” 玉和心想,他当初总说因着自己是昆仑掌门,所以不能如她所愿,现在又口口声声说不稀罕这个位子,男人真是太多变了,她道:“余在公的事情真是不好办,依我看,有两条路,其一,你既然不再留恋掌门之位,又被长白山记恨,干脆像我一样浪迹天涯算了,只是从此要隐姓埋名,整日担惊受怕,更要应付仇家追杀,其二,抓了我回昆仑,将功补过,如此,莫说是掌门之位可保住,长白山更不会再对你有半分埋怨,甚至会夸赞你一声公私分明、大义灭亲。” 元慎问:“我要抓你,你就任由我抓吗?” 玉和点头:“束手就擒吧!” 元慎笑了笑,未再言语。 夜深了,两人都是昏昏欲睡,玉和看得出来,元慎很疲惫,这几日,都是他守夜,以防有人偷袭,如今,她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她道:“今夜就由我来守夜吧,你几天没睡了,好好休息一下。” 元慎没有推拒,他也确实累极,点点头,靠着洞壁就睡了过去。 玉和坐在他对面,默默看着他的睡颜,他看起来还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五官明艳,那双凤眸闭着,看不到里头是何等的勾魂夺魄,这个年纪的容貌,褪去了青年的青涩,又未染上中年人的老气,宛如华山云海间挺立的苍松一般,无论是姿色还是气质都恰到好处。 对于钟情的人,总是怎么也看不够的,玉和毫不掩饰地欣赏着他的美貌,说真的,世间容貌能与元慎比肩者,寥寥几人而已。 夜色渐褪,晨光熹微,他睡得很沉,明黄的阳光洒在雪洞外头,这几日似乎又变暖了一些,滴答一声,洞口的冰雪融化,掉下一滴雪水来,落在他头发上,这里靠近雪洞出口,每日里的冰雪凝了又化,一滴雪水轻微的声音显然没有吵醒他,只是雪水太冷,玉和蹑手蹑脚走过去,眼见头顶的雪水又要滴落下来,拿出乾坤袋里的油纸伞,撑开挡在他头顶,这把伞颜色洁白,还是年前在江南的时候买的,她撑着着伞,挨着他坐着,两人很少会有这么靠近的时候,她心底是欢喜的,熟睡的他,不会推开她,不会一遍一遍说着他对她只有师徒之情。 大概天气是真的变暖了,一片巴掌大小的冰凌子根部都已经融化,也噗通一声掉落在伞上,元慎醒过来,睁开眼,见到师父坐在他身旁撑着伞,玉和解释道:“这上方的冰雪融化了,总是滴水下来。” 元慎道:“师父怎么不叫醒我?” 玉和道:“看你睡得沉。”说罢起身收伞,只是撑伞太久,手臂有些发麻,她手臂上的伤口本来就没有愈合,手一抖,伞上的雪水往她头上泼下来,元慎伸手扯了她一把,玉和猝不及防,身子一偏,顺手抓了他胳膊借力,元慎被她推着跌坐在地上,玉和正好坐到了他怀中,两人四目相对,玉和手中还捏着那把油纸伞,拄着伞想起身,元慎也正好想推开她,如此一来,她还未站直的身体又偏着向下倒去,头也埋到了元慎肩上,元慎感觉她的呼吸撩过他的颈间,耳朵不争气地红了,抽手出来想扶起她,玉和觉得他的举动简直是在撩拨她,将那油纸伞丢在一旁,伸手环住他,唤了句:“阿慎,别推开我。” 第232章 名字 元慎的手僵立在半空,他声音有些发涩,喊了句:“师父。”见玉和不愿撒手,又道:“师父,我们不能这样。” 玉和道:“该做不该做的,不是都做了吗?” 元慎垂下手,叹了口气。 玉和道:“阿慎,你抱抱我吧,哪怕一次也好。” 元慎哪里会不知道怀中人对他的满腔深情,一个男人,若只是想玩弄一个女人,有的是手段和花言巧语,一个拥抱实在不值一提,更别提是这样一个绝色美人投怀送抱,他道:“师父,我若如你所愿,那才是在亵渎和玩弄你。” 玉和觉得,元慎不知道她有多渴他的爱意,深爱一个人,便会眼巴巴期盼着能有回应,哪怕明知道是自欺欺人,无论多睿智的人,遇到爱情总是有些昏头的,但她知道元慎不愿意,她撒开了手,站起身,道:“我不该总是强迫你的,以后也不会了。” 元慎见她面色如常,心底却不由得觉得一阵荒凉,他心想,若两人不是师徒,或许,他会试着接受她,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玉和的伤没几日就好了,她问元慎如何打算,元慎道:“回昆仑吧。” 玉和道:“那你将我带回去吧。” 元慎摇头:“不必了,修界暂时还找不到你。” 玉和道:“罪魁祸首没有回去,你就是众矢之的。” 元慎却很释然:“我毕竟是昆仑掌门,余在公又是因我而死,我若不回去,昆仑就得罪了整个修界,那日我救你时蒙着面,他们不会太为难我,顶多就是不做这个掌门罢了。” 玉和劝他:“你既然不在乎这个掌门之位,何必再回去,江山代有才人出,总会有人出来收拾乱局的,修界兴亡,并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阿慎,我们如今就在极北之地,一起去极乐岛吧。” 元慎知道她是被修界众人寒了心,当初阴阳八卦阵破,她抱着必死的决心进了巽风谷,费尽辛苦修复阵法,天下修仙门派得以续命,她自己却险些丢了命,又盲了双眼,可以说,天下的每一个门派,都受过她的恩惠,如今,一知道她是玉霄的女儿,纷纷要置她于死地,哪里还记她半分恩情。可那红发神君的话时时警戒着他,修界顺序已乱,他是唯一的知情者,做不到撒手不管。 玉和见他犹豫,心想他怕是误会了,毕竟当初她曾祈求他一起留在极乐岛厮守,她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愿接受我,我是知道的,用不着这样步步为营,修界诛杀我,一是为了向我父亲复仇,更重要的,是怕出现第二个玉霄,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他们害怕了。此番事发,只怕是出自夜惊川的手笔,我若进了极乐岛,修界没了心头大患,夜惊川算计落空,相信天下没多久就可以恢复太平。” 元慎此时倒是很佩服她了,能将自己的情谊诉说地毫不矫揉造作,又能理智周全地分析局势,不过她不知道红发神君对他说的话,所以并不理解他的顾虑,他心想,若不是当初她心软救了他,修界不会变成如今这样,又想起来,那红发神君曾说过,他阳寿本该只有三十二岁,前番极乐岛仙薷之祸,本就是来取他性命的,或许,就是因着他迟迟不死,触发了某些不该有的环节,今日的局面,其实不是她造成的,根源还是在他身上,躲到极乐岛上只会让事态变得更糟糕。 他道:“师父,你想过没有,若我们去了极乐岛,昆仑无人顶罪,那就只有风师伯来承担了。” 玉和自然知道,她道:“是我连累了昆仑。”当日,风荀子欲击杀她时,她心中是很难过的,如今一想,大师兄很早就猜到了她的身份,却从未泄露,已经算是留情,倒是她,给昆仑带来了巨大的麻烦,想通了这一关节,她道:“行了,你将我带回昆仑吧,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元慎道:“师父,我一人回去即可,修界不知道是何人救了你,余在公又是自尽的,我回去,最多就是不做这个掌门罢了。” 玉和不愿,元慎这是在避重就轻,她道:“不行,要么一起进极乐岛,若回昆仑,也要一起回去。” 元慎就知道她会这样,她有时候还真是固执地紧,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对不起她了,不能再用她的性命来自保,他含含糊糊应了句:“再考虑考虑吧!” 玉和很害怕他独自一人回昆仑,一直盯着他,几乎寸步不离,这样下去,根本甩不掉她,他改了主意,问她:“一起去极乐岛么?” 玉和都不敢相信他会做这样的决定,生怕他反悔,连忙道:“一言为定。”心中对大师兄说了无数句道歉,只能对不起风荀子了。 其实元慎更怕玉和会反悔,两人做了决定,当即就御剑往极乐岛而去,按着上古十六卦找到入口,拨浪戏潮而入,漫天霞光,美不胜收。仙薷已死,被囚禁的三大凶兽穷奇、饕餮、混沌已经被红发神君放了出来,玉和身上有沅音的血脉,元慎又有梼杌四成神力,它们不敢对俩人下手,原以为岛上只会有三大凶兽了,没想到竟然在深林里见到了个虎身人面的小兽,才及膝高,龇牙咧嘴,凶恶得很,这便是梼杌小时候的模样了,看来神界重新弄了个梼杌来此,虽然不知具体如何办到,但元慎愈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想,神界不会让事情脱离他们的控制,极乐岛上的四大凶兽缺一不可,修界的命运,大概也是如此。 小梼杌大概继承了上一任的记忆,对元慎很是憎恨,冲过来凶巴巴地想咬他,可惜它还太小,神力也太弱,反被元慎一把拎起后颈,弹了弹圆滚滚的肚子,出言调戏道:“好肥的小东西!” 小梼杌伸出爪子想挣脱,发现徒劳无功,只好手忙脚乱地捂住肚皮遮掩,元慎反应过来,喃喃道:“难不成凶兽还有性别之分。” 小梼杌被刺激地不轻,张嘴冲着元慎嗷嗷地嚎叫,玉和觉得这一幕太有趣,笑出声来,元慎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像个登徒子,连忙将它放下来,小梼杌大概是觉得太丢脸,窜进了灌木丛中躲了起来。 极乐岛上很适合修行,因为此地灵气实在太过充沛,只是这里常年日暮,很难辨认时间,也不知为何,元慎与小梼杌的关系越发好了起来,连带着其他三个凶兽,见到元慎也会吼两声打招呼,有些不打不相识的感觉,玉和觉得十分稀奇,两人打坐累了之后,会去沙滩上散步,轻柔的浪花拍打着行人的脚下,彼此各有心事,玉和觉得在这里修行进步很快,若能与元慎一直待在这里,成仙应该还是有指望的,就算他不接受她的情谊,可这样朝夕相对足矣。 元慎则在想,他们进了极乐岛十余日了,师父反而越跟越紧了,他根本脱不了身,他时时能在她眼中看到不加掩饰的爱意,眷恋与深情越发浓郁,这不是出自他的期望。 柔软的沙滩被海水冲刷,留下一层一层的波纹,玉和蹲下来,伸出手指写下两个字,仰头望向元慎道:“你看,这才是我的名字。” 元慎低头,见是“玉和”两个字,只见玉和又在旁边写下了“陈元慎”三个字。 元慎拜师的时候,玉和曾为他去掉了俗家的姓氏,如今重新冠上陈姓,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她这是不愿意再将他当做徒弟。 元慎望着那五个大字,沙子柔软,根本没有书法的观赏性可言,却让人轻易就感受到女子的欢喜和期盼,一个浪头拍来,笔画被抚平,地上蹲着的女子望着远去的浪花,似乎是不舍方才那一刻的期望湮灭,他心中默默叹着气,朝她伸出手来。 玉和怔住了,很是不敢置信,望向他的双眼,元慎很温和地看着她,道:“那边有色彩艳丽的贝壳,你一定会喜欢。” 玉和手心有些微微颤抖,缓了许久才敢将手递给他,起身,却不愿松手,元慎也没放开,两人牵着手,慢慢并肩而行,沙滩上留下了两串脚印,玉和问他:“所以,我们这算是开始了吗?” 元慎笑着望向她,未做言语。 玉和觉得他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她道:“可不能反悔哦。” 元慎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拥入怀中,玉和整个人晕乎乎的,突如其来的喜悦和甜蜜充斥着她的内心,期盼良久的情郎此时正拥抱着她,她觉得就算下一刻死了,也不遗憾了。 第233章 风铃 极乐岛上的贝类大概因着日日浸染在夕阳霞光中,色彩十分艳丽,玉和捡了很多贝壳,元慎为她串了个风铃,微风吹过,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十分清脆悦耳,两人依偎在紫藤萝花下,望着碧海黄沙尽头的霞光漫天,玉和提着风铃,心情大好,问道:“这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吗?真不敢相信能这样靠在你怀中,仿佛做梦一样。” 元慎既没承认也没否认,道:“只希望师父你能好好的。” 玉和道:“我有名字的,不要再叫我师父了,好不好?” 元慎道:“那唤你阿和可好?” 玉和笑道:“好” 元慎道:“阿和,把风铃收起来吧,这里虽然太阳不落,但我算着也应该是夜晚了,该休息了。” 玉和脸一红,两人今日算是好上了,郎情妾意,夜晚难免要做些什么,她点头,将风铃收进了乾坤袋里,心想,反正类似的事情,两人早就做过了,以后厮守,也是不会少的。 元慎揽着她,躺到了花堆里,低头温柔地吻了吻她,浅尝辄止,玉和睁眼,疑惑地看了看他,他却道:“睡吧。” 玉和不知他为何没有更进一步,不过被他温柔地抱在怀中,心头满是甜蜜,人也很放松,很快就睡着了。 玉和这一觉睡了很久,极乐岛虽然难辨韶华,但从身下干枯的花瓣来看,她睡了不止一两日,身上有元慎布下的隐身咒,破了法咒出去,对着天象推算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睡了大半月,她心中咯噔一声,不敢置信,大声喊着元慎的名字,找遍了整座仙岛,也不见他踪迹,她知道他为何会给她布下隐身咒了,如此,就算她睡上几个月,外界看不见她,自然就不能伤害她,那么那日傍晚的怀抱和亲吻,都是元慎的圈套,她心头又急又气,元慎定是回昆仑了,他为了甩掉自己,竟然可以假装与她相好吗? 她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承担这些,匆匆往山下而去,只想尽快离开,却没想到山脚处,四大凶兽拦住了她的去路,玉和先前就奇怪,元慎怎么会和凶兽们相处地这么好,原来是早就算计好的,四头凶兽合力拦路,她根本出不了极乐岛,索性唤出飞练,这是父亲的神兵,凶兽们也忌惮三分,她出了岛,心想元慎已经离开大半月,不知如今怎样了,她捏了易容的法诀,悄悄探听消息,外界都道昆仑已闭关的掌门人风荀子重新出山,接管昆仑,而原来的掌门人因着受她的牵连,被风掌门关了禁闭,长白山要他偿命,其他各个门派也咬定了是他帮助她逃跑,逼迫昆仑一定要给个交代,昆仑名声扫地,甚至有传言说玄清老祖当年勾结妖族,明明知道她的身份还收下她,所谓的两族大战,根本就是昆仑与妖族里应外合,二十年前阴阳八卦阵也是如法炮制的计谋,为的是除去各大门派的得力之人,因为在那次大战中,修界损失惨重,唯有昆仑,法术高深者无一人死亡。 这些流言半真半假,却能很好的激怒众人,玉和觉得要想个办法才行,她越发肯定,这是冲着昆仑去的,想要彻底打击昆仑在修界的地位,要让修界置她于死地。 而元慎,他一回去,必定是众矢之的。 她一路探听消息,往昆仑赶去,发现往西北方向去的修士越来越多,才知道,原来长白山给昆仑限定了一月之期,若交不出她,便要让元慎偿命,玉和听说余在公死后,娄可任继任掌门,此人咄咄逼人,面上打着为师父报仇的幌子,只怕心术不正,然而这个时候,没有人会质疑娄可任。 越靠近昆仑山脉,修士越多,竟然有很多门派,趁着长白山与昆仑打擂台,火上浇油,说是要清算玉霄旧债,玉和觉得事态已经不可挽回了,算一算,离长白山给的一月之期只剩下三天,她若不出面,死的就是元慎,风师兄能对她这个亲师妹下手,难保不会舍弃元慎,弃卒保车这样计谋在修界实在太常见。 她站在雪峰之巅,此处已经是昆仑山脉外缘,月夜下,雪山是明晃晃的银色,掏出那串风铃,斑斓的色彩镀上一层银光,有种朦胧灿烂的美感,雪山吹来的冷风扯着它叮叮零零地吟唱,也不知元慎能不能听见,她心想,元慎拥她入怀的时候,她还想着,能得到他的回应,真是死了也不觉得遗憾了,如今的情形,她只怕离死不远了,罢了,就算是他精心编织的谎言,也算得以美梦一场,除了舍不下他,作为臭名昭着的玉霄之女,能在世上苟且偷生一百多年,已经算是她赚到。 她在雪峰顶上听了一晚上的风铃声,月色落下的时候,收好风铃,御剑往昆仑而去,值守山门的弟子望见她,震惊不已,揉了揉眼睛,结结巴巴道:“妖,长老,你回来了?” 玉和知道他是想称呼她为妖孽的,大概又怕她要了他的命,所以连忙改了口,她点头:“去禀报掌门吧,就说玉和来了。” 那弟子慌忙唤出配剑,踉踉跄跄御剑去了,不过片刻功夫,风荀子就到了山门前,他厉色道:“你还敢回来?” 玉和道:“听说长白山要我偿命,修界各大门派也要清算玉霄旧账,他们把过错算在了昆仑头上,甚至师父玄清老祖也被诟病,我回来,就是澄清此事,师父他一直都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昆仑其他人也是不知道的。” 风荀子冷哼一声:“此事,你口说无凭,其他人不会相信的。” 玉和道:“那依大师兄所见,该当如何?” 风荀子道:“你既然回来自投罗网,也别怪我这个做师兄的不讲情面,三日之后,各派掌门人会齐聚昆仑,届时,由大家说了算。” 玉和淡淡道:“悉听尊便。” 风荀子吩咐弟子将她带进山门,囚禁起来,昆仑的禁地不能关人,素来又没有什么地牢一类的,玉和被弟子们带着上了太极峰,风荀子在殿前布了个阵法,将她囚在里面,目的不言而喻,是要向修界表明态度:昆仑不会有一丝偏袒! 这是要将昆仑摘得干干净净了,玉和早就料到大师兄不会手下留情,可她在法阵里,可以看到昆仑九峰景象,不远处清云峰云蒸霞蔚,隐约可见簇集的玉兰花海灿若霞光,那是她修行了百余年的地方,林中埋着的春玉雪,如今还未酿成。阵法外缘有弟子值守,有些人还曾听过她授课。年纪小一些的心性也单纯善良一些,会问上几句话:“长老,你饿不饿,要喝水吗?” 若是被年纪大一些的弟子发现,就会呵斥道:“掌门说过,不得与她交谈,更不能给她任何东西!” 那年轻的弟子就不敢再出声了,她一直都没见到元慎,不知他此时如何了,还有敛秦,那日敛秦未出手,也不敢相信她的身份,说起来,敛秦的父母亡故与妖族有莫大关系,她如今只怕也恨上自己了,倒是齐溱,隔着很远瞧了她几次,看不清神色,玉和心想,他必定难以接受,毕竟她父母的事情,让云州齐家蒙羞多年。 第234章 囚禁 太极殿内,也有个囚禁的阵法,里头困着的人正是元慎,他能透过窗格看见太极大殿前的景象,见到师父被带进山门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计划落空了,她回来了,修界不会放过她的,风荀子很显然知道他的私心,囚住了他,他才知道原来昆仑掌门自有一套法宝可以布阵,或囚禁,或防护,威猛厉害,就算他身上有梼杌四成神力,也难以应付,看来,就算他做了十年的昆仑掌门,自认为将昆仑上下管理的很好,可最核心的机密,他一直都不知道,风师伯忌惮师父,所以也防着他,他这个掌门人,做得委实太窝囊了。 今日是三月二十,过了今日,便是长白山给昆仑的最后期限了,届时,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会齐聚昆仑,他会在此处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却无计可施,这是风荀子的计谋,目的是让他为逼死余在公付出代价,傍晚的时候,风荀子回了太极殿,元慎对着他跪下:“师伯,求您高抬贵手。” 风荀子每日里都能听见元慎为师妹求情,他怒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思悔改!” 元慎道:“师伯,我知道您是以大局为先,可道家讲究的是惩恶扬善,是普度众生,我师父她把所有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生怕连累到昆仑,当年,不顾生死,毅然决然进了巽风谷,她那时,为了修界安危,连性命都不顾,好不容易保住一条命,双眼整整瞎了十年,师伯,她没做过恶,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风荀子摆摆手,道:“多说无益,如今,是修界要她的命,我不能与整个修界为敌。” 元慎道:“掌门师伯,若论公事,其他门派如何,那是他们的事,他们不过是想要趁机泄愤,出了山门,不在昆仑之内,便不关昆仑的事,至于昆仑,只要做个表态即可,若是任由其他门派来此,于太极大殿前诛杀她,昆仑颜面荡然无存。” 风荀子思索良久,觉得元慎说得还是有些道理,他问:“你已自身难保了,还敢为她求情,你知不知道,要是各位掌门知道前番是你趁乱救走她,你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元慎道:“于我个人而言,最差不过赴死而已,我救她,是因为她是我的恩师,又未行恶,不关其他人的事。” 风荀子听了,心中怒火消散了一些,毕竟在这个时候,连他也不敢站在师妹那一边,对于恩师不离不弃的弟子,反正他自己是没有遇上,就连他一手栽培的大弟子东寻,在利益面前,也会谋害他,他问:“你想要我怎样?” 元慎道:“师伯,我求您保她一命。” 风荀子冷哼一声:“你未免太高看我,我没有这样的本事!” 元慎道:“只要她能安然离开昆仑即可,师伯,您若做到,我什么都答应您。” 风荀子厉色问:“即使我撤了你的掌门之位,或是要了你的命?” 元慎闭眼,决然道:“自然。” 风荀子气急:“混账!掌门之位在你眼中竟还没有她重要?真是混账!” 元慎道:“师伯,昆仑有才之士众多,并不差我一人。” 风荀子心想,元慎的才能,他也是赞叹的,其他的弟子,哪里比得上元慎呢,他道:“行,我就答应你,我要你从今往后,不得再与她有半分牵连,她不再是你师父,你也不再是她徒弟。” 元慎点头:“我答应,还请师伯说到做到,还有,我想请师伯帮我找一个人。” *** 三月二十一,昆仑太极大殿前聚集了各派而来的人,说好的只消掌门前来,结果各大门派那些年纪大的长老们,纷纷嚷着说与玉霄有仇,一定要来。还有些年轻人,图新鲜看热闹,洋洋洒洒近千余人,站满了太极大殿前的广场。 玉和被困在法阵里,听着周围人的侮辱谩骂,整整一个上午都没停过,正午的时候,人来齐了,风荀子来到殿前,指着她对在场众人道:“我乃昆仑前任掌门风荀子,场上所囚之人,相信大家也有所耳闻,乃是已故妖族左使玉霄的女儿玉和,她潜入昆仑一百三十二年,偷学道法,昆仑上下并不知情,又因涉及玉霄旧事,今日,请诸位掌门齐聚昆仑,就是要做个见证,昆仑将会对她做出惩处。” 底下人听了,喧哗起来,喊道:“先前不是这样说的,昆仑明明说要让她偿命!” “就是,明明说了今日会当众处决她!” “我看这风掌门,八成也是想包庇她! 风荀子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他道:“即便她隐瞒身份,但她既然拜入昆仑,如今就还是昆仑弟子,昆仑有权利处置她,至于各位道友与她的纠纷,因昆仑并不知情,故不愿插手。” “这是什么意思,昆仑不给我们还一个公道吗?” “你是不是傻,昆仑不愿插手,那就是我们可以自己报仇了!” “等昆仑惩罚完,我要杀了她,为我师父、师伯、师叔们报仇雪恨!” “风掌门说不定也想杀了她,毕竟他的三个师弟都死在妖族手上!” 风荀子见众人没再反对,转头对玉和道:“师妹,你可有异议?” 玉和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修界对于她的恶意,她摇头:“没有,当年我潜入昆仑,昆仑上下所有人,包括师父和诸位师兄都不知我身份,今日事情败露,我甘愿受罚。” 风荀子道:“你既然是偷的师,窃的艺,那你周身法术便都是昆仑所教授,还有我的二师弟、三师弟、七师弟,被妖族害死,这是血海深仇,不能不报,但你在昆仑一百三十二年,也曾尽心侍奉师长、教导弟子、也曾诛杀过妖魔,两两相抵,我今日,会废除你周身法术,逐出山门,你与昆仑,从此之后一了百了,再无瓜葛。” 底下喧哗之声更甚,有人不满:“这分明是在包庇,偷师窃艺,外加三条人命,只消废除法术,这惩罚不痛不痒的,难消人心头之恨!” 有人道:“你这傻瓜,她没了法术,还不是任人宰割,风荀子这是卖诸位一个面子,等昆仑惩处完,诸位有什么手段,尽可使上去。” 也有人赞道:“高明,看似恩怨分明,实则置之死地,又卖了修界各大门派一个面子,实在是高明。” 风荀子又道:“诸位,风某人还有两句想说,第一,我废了她的法术,她定不可能在诸位手下活着走出昆仑山门,道门乃清净慈悲之地,若在太极殿前造杀孽,恐冲撞三清祖师,其二,百余年前两族大战,是我师父玄清老祖带领修界打败妖族,二十余年前,正是你们眼前所囚之人修复了阴阳阵,她也算帮过诸位一次,请诸位看在昆仑的面子上,不要在昆仑山门内动手,离开这里,昆仑便不会管了。” 底下又是一阵议论,大多数人都同意了风荀子的提议,废除法术之人,就算出得了昆仑山门,也逃不出这么多人的重重包围,还有一部分人,忙着商量要怎么折磨她方可泄愤,只有少数几人,听着听着反而冷静下来,想到当年的确受过她恩惠,此时所作所为,真乃忘恩负义,遂不再言语。 玉和冷眼看着这些人商量着要怎么对付她,虽说她是玉霄的女儿,却从来没有得罪过他们,常言道,人之初,性本善,她哪里能选择自己身世,这些人想尽办法让她生不如死,嘴脸之丑恶简直见所未见,难以想象这就是所谓的修界。还有风师兄,明明记得她为昆仑为修界做的事,却为了所谓的大义,要这样对待她吗?他不愿看见她被杀,所以将屠刀递给了她的仇家,她对风荀子道:“师兄,你若还念着半分师兄妹情谊,就给我个痛快,杀了我吧,你让我死在山门之外,是诛我的心啊。” 风荀子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归根结底,是你父亲害了你。” 第235章 送你一程 台下众人议论了一会儿也就停了,纷纷张望昆仑要怎么处置这个蛰伏多年的妖孽,风荀子挥手撤下法阵,走到玉和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道:“我今日废你法术,将你逐出山门,你的佩剑,也当交回昆仑,从今往后,你与昆仑再无半点干系。” 玉和今日算是见识到了风师兄的冷漠无情,即便她甘愿回来认罪,但师兄他用如此凌厉的手段对付她,令她心冷,她唤出清色,双手递给风荀子,问了句:“元慎还好吗?” 风荀子接过清色,道:“今后,你不再是他师父,他也不再是你徒弟,他是昆仑人,自然由昆仑处置他。” 玉和道:“如此最好。” 风荀子伸出手来,捏上她的天灵,亲手废了她的法术,她微微仰着头,可以看见师兄他面目冷淡地看着自己,手下也是毫不留情,她疼得冷汗涔涔,法术越是高深者,被废除法力时会越痛苦,若掌握不好力度,致死致残也是有可能的。 风荀子见到从她身上抽剥出来的灵气源源不绝,心中叹了句可惜,她法术高深,灵力充沛,若不是身份被揭露,成仙是早晚的事。 台下众人望着这一幕,大多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样深厚精粹的灵气,只有宗师级别能达到,世间修为能与她比肩的,屈指可数而已,若非她今日自愿被惩处,修界想要对付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那些恨极了玉霄的,则高兴得哈哈大笑,当年在玉霄那里受到的屈辱和仇恨,如今终于有了宣泄的对象。 风荀子足足花了半日,才将玉和的法术悉数废除,她颓然跌坐在地上,头痛得快要炸开,周身筋骨仿佛被硬生生打断一般疼痛,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额前的汗水滴落在膝下的青石板上,汇成一股,被风一吹,慢慢风干,那风仿佛从她的每个毛孔里渗透进来,化成了锋利的匕首,一寸一寸刮着她的五脏六腑,她辛苦修炼一百三十多年,如今全化成了泡影。 台下那些找她报仇的人,再无忌惮,若非顾忌风荀子,当场就想冲上来将她碎尸万段。 风荀子道:“你的法术已经被我废除,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又吩咐弟子:“将她带出山门。” 有两个弟子上前来扯她的手臂,她浑身痛极,坐在地上都觉得勉强,更别提起身走路,被他们粗暴一扯,更觉得宛如锥心刺骨,那两个弟子却不管不顾,拖着她欲往山下而去,太极大殿,离山门处还很远,若被这样拖出去,只怕还没出昆仑,就去了半条命,她想解开缚神练,告诉天下人,她不是妖孽,她是半神之身,可天下人只知道玉霄作恶多端,她是妖孽之女,她身上虽有神力,但从未修炼过仙术,既往用起来时也只是施加于道法之上,如今,道法被废,血脉中的神力并没有多大用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按照这些人的德性,要是知道了她身上的神力,只怕立时就会让她丧命于此,她回头看了风荀子一眼,他虽然没有杀她,但在这个时候将她交给了仇家,还是以这样屈辱的方式,这比杀了她更痛苦,他是料定她必死无疑了,所以用这种方式,赔给修界一个面子,她凄凄笑道:“风掌门如此辱我,可还满意吗?” 风荀子知道她恨自己,他挥手示意弟子继续,佩剑清色感应到主人受到威胁,凌空而起冲至玉和面前向那两个弟子攻去,玉和虚弱地唤道:“住手!”清色止住攻势,悬于玉和面前,她伸手摸了摸清色,道:“你乃昆仑之物,往后,与我没有半点干系了。” 清色舍不得她,剑柄亲昵地抵着她的额头,似乎在诉说着愿意追随她而去,玉和心想,到底,清色虽然没有生命,却比人重感情,她道:“清色,乖,回去吧,我如今,用不上你了。” 清色却不为所动,风荀子见此,强势扣住清色,背过身去不愿再看。 台下那些想报仇的人,见她受辱,兴奋地眼睛都绿了,却有一道声音传来:“慢着!” 有人来到她跟前,道:“师妹,我送你一程。” 玉和抬头,见是十师兄辇云,她此时心中真是百味陈杂,道:“不必。”她不愿连累到他。 辇云推开扯着她的两个弟子,一把将她扶起来,道:“不怕。” 风荀子在后头怒呵道:“师弟,回来!” 辇云不理他,扶着她慢慢往太极峰下而去,台下那些虎视眈眈的修士们按耐不住,嚷道:“这算怎么回事,不是说昆仑处罚完,会交由我们处置吗?” 辇云呵斥道:“山门之内都是昆仑,尔等休得放肆!” 风荀子终究还是开了口,严肃的声音从后头传来:“诸位道友,昆仑的惩罚已经完了,就不留各位了,请退到山门之外吧。” 台下的叫嚣的人见风荀子发声,未在有什么过激行为,心想着出了昆仑,报仇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抱怨了几句,朝太极峰下而去。 数千余人,不过一刻钟就散得干干净净,他们候在昆仑山门之外,只等着玉和出来就动手,有人甚至在争夺位置,生怕别人抢先报了仇,了结了她的性命,轮到自己时只是一具尸体了。 辇云扶着玉和慢慢从石阶上下来,他见她面色苍白得厉害,身形也是摇摇欲坠,知道她必定疼痛难忍,唤出佩剑,道:“师妹,我载你。” 玉和拒绝了,她道:“不用,我这一走,今生都回不来了,就让我多留一会儿吧。” 辇云一阵心酸,他道:“你太傻了,不该回来的。” 玉和道:“我来昆仑时,由师父领着一步步爬上了太极峰,如今师父不在了,有你送我,足矣。” 玉和回想着在昆仑这些年,如履薄冰,总觉得修仙之路道阻且长,哪成想,如今要丧命在半道上。 离开的路格外长,终于到了那块洁白的巨石前,出了山门,便彻底离开了,只怕走不出几步,就会被仇家诛杀。殒命于山门前,真是莫大的讽刺,她对辇云道:“就到这里吧,多谢了。” 辇云见她不再以师兄妹相称,开口道:“师妹,这昆仑山上,总有人认你的。” 玉和淡淡抿了抿唇,迈步出了昆仑山门。 山门之外,风雪迅疾,上千人手持利刃,见她出来,冲上前来,高喊着:“玉和,拿命来!” “玉和,我要你血债血偿!” “玉和,我要你生不如死!” 玉和闭上了眼睛,人人都想杀了她,上千号人,她怕是会被剁成肉泥。 正当此时,狂风呼啸,挡住众人攻势,有人现出身形来,他唤道:“阿和姐姐,我来接你。” 第236章 幕后黑手 玉和抬头,透着额前凌乱的发丝,模模糊糊看见来人一身墨黑华服。 有人喊道:“夜惊川,你来做什么?” “夜惊川,他竟然还没死!” 夜惊川伸手拨开她的头发,玉和看见他眸色深如暗夜,微笑着看着她,眼角那颗褐色泪痣泫然欲泣,他薄唇殷红,笑得轻佻,对玉和道:“阿和姐姐,修界这样对你,实在是不仁不义,随我去妖界吧!” 娄可任跳出来,骂道:“她果然与妖族有所勾结,道友们,谁愿与我诛杀这两个妖孽?” 众人纷纷应和:“算我一个!” “对,杀了他们!” 夜惊川一挥手,四周的云雾消散,埋伏着的妖兵涌上来,足有数万,将修界众人团团围住,修士们不过千余人,哪里是夜惊川的对手,这下子修士们都变了脸色,怒骂道:“夜惊川,你竟如此阴险,有种我们单挑!” “聒噪!”夜惊川挥手便是一击,将方才说话那人割了舌头,修士们见此,虽然怒火中烧,却齐齐噤了声,谁都不愿触这个霉头。 他执起玉和的手,道:“阿和姐姐,做我的左使吧!” 玉和扯开来,冷冷道:“恕难从命。” 夜惊川道:“你在修界,还有容身之处吗?你若做我的左使,可权同副君,我可是诚意十足啊。” 玉和心想,幕后之人是夜惊川无疑了,她道:“你百般算计,泄露我的身份,就是为了这个?” 夜惊川道:“我是求贤若渴。” 玉和历来厌恶这样阴险的手段,她道:“我周身法术被废,没有什么价值了,你的算盘落空了。” 夜惊川摇摇头,笑道:“我知道你的本事,修界那些老家伙眼皮子浅,阿和姐姐,回妖族吧!” 玉和怀疑,夜惊川莫不是知道了她身上有神力的事,如今,她空有神力,不会仙法,如同怀抱世间最珍贵的美玉,若别人见了,很难保证不会来掠夺,她道:“休想!” 夜惊川胸有成竹:“你若不跟我走,可以问问眼前这些所谓的正统修士,他们片刻就能置你于死地。” 玉和决然地道:“我不会去妖族的。”说罢往前走去。 夜惊川拉住她的手臂不放:“今日,我就是抢也要将你抢回去。” 玉和哪有力气与他争执,修界众人望着她被夜惊川掳走,没有一个人出来制止,呵,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与妖族不共戴天,夜惊川此时就在他们面前,却个个做起了缩头乌龟,真是可笑至极。 正当此时,一把长剑刺向夜惊川,逼得他连连后退,只见云海之间,有个男子负手而来,他看上去年近四十,温润雅致,清秀无双。 是临渊,他来到玉和跟前,道:“阿和,你受苦了,我来晚了。” 玉和觉得不晚,他是来救赎她的,这世上,总有人敢站出来护着她。 夜惊川眸中满是狠戾之色:“你敢坏我好事?” 临渊嘲讽夜惊川:“你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地上不得台面。”递了件披风给玉和:“阿和,我带你走。” 昆仑之外都是茫茫冰川,玉和法术被废,冷得厉害,她接过来围上,身上暖了起来,临渊来了,她大概不用死了,也不会被夜惊川强虏而去,她觉得临渊真是她的救星,点头道:“好。” 夜惊川气急,挥手便向临渊攻来,临渊持剑迎上,他年少时就敢单枪匹马闯进妖族,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与夜惊川交起手来丝毫不落下风。 两人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战得十分激烈,临渊多年来避世而居,修士们不认识他,见他法术如此高超,纷纷交头接耳问道这人是谁。 玉和发现夜惊川的法术似乎不如从前,想起来两年前,夜惊川被梼杌所伤,看来如今还没恢复,终究是夜惊川落败,他愤愤不平,对临渊道:“你总是与我抢她,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好,今日,我放你们走,我倒是要看看,普天之下,你能将她带去哪里。” 临渊向玉和伸出手来,欲牵着她离开此处,玉和道:“我走不动了。”她能来到山门处,已经是勉强,雪山路难行,她是真的走不动了。 临渊道:“我背你。” 有修士跳出来,拦住去路,问道:“你是何人,竟与妖族沆瀣一气?” 他背起玉和,答:“临渊,另外,她不是妖族!”说罢手持长剑,剑气过处,击得那人连连后退。 玉和见前方上千修士手持利刃冲上来拼命向临渊发起攻击,他背着她,即使法术高深,也颇为掣肘,又觉后方杀气涌现,临渊转身替她挡下致命一击,却不防被人从侧边攻击,呲啦一声便是一刀,临渊腹部和手臂都被刺伤。 玉和从来没见过临渊受伤的样子,她心里很难受,道:“临渊,你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临渊低声道:“我不会放的。”说罢使出一招分灵散气,挡住涌上来的修士,冲杀出去。 夜惊川冷眼看着这一切,看见临渊带着玉和力战修界众人,没有一点相帮的意思,喃喃道:“阿和姐姐,你逃不掉的,妖族才是你的归宿。” *** 太极殿内,有人推开门进来,辇云来到元慎跟前,告诉他:“她安然离开了。” 元慎道谢:“多谢师伯。” 辇云摆摆手:“我不过送她到了山门而已,临渊虽然厉害,往后的路,只怕很难熬。” 元慎点头:“再难熬,也好过丢了命。诸位师伯中,只有您愿意帮她了。” 辇云知道,元慎是在恨风荀子心狠手辣,若没有他出手,师妹今日只怕还未出昆仑就送了命,就算勉强能走出山门,外头那些仇家还不知会怎样折磨她,他道:“一面是昆仑,一面是三位师弟的死,你风师伯也很难,幸好,临渊肯帮忙,否则,她落到仇家手里,定会没命,你不知道,夜惊川埋伏在昆仑之外,说要接她回妖族。” 元慎心想,风师伯很久之前就猜到了师父的身份,当年不为三位师弟报仇,可见他心中并没有多恨师父,如今事发,半点情面不留,这位师伯,心狠的时候是当真狠。 风荀子从殿外走进来,辇云冷哼一声,气鼓鼓地走了,他虽然在元慎面前为风荀子解释,但心底还是气他对亲师妹用上如此狠戾手段。 风荀子依然是一副严肃面孔,他撤下了囚禁元慎的法阵,道:“她已经安然离开昆仑,你也要说到做到。” 元慎道:“多谢师伯,弟子不会食言。” 风荀子道:“用你的掌门之位,换她一命,值得吗?” 元慎神色淡然:“这个位子,我当初是不想要的,如今,我犯下大错,您撤了我的掌门之职,是应当的。” 风荀子冷笑:“哼,你不想要,那为何在短短两年内就将东寻挤下去,元慎啊,你当年将野心和志向藏得很好,甚至瞒过了你师父,可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元慎苦笑:“我当年,确实是一心修道的,若非东寻师兄百般为难,何至于此,说来,我那时资质平平,没想到师伯会对我有这样的误解。” 风荀子嘲讽他:“资质平平,哼,这种鬼话还拿来骗我?你今日不就厉害得很嘛,先是托你六师伯送着她到了山门前,又能请得动临渊护着她,这样的本事,我所不及。” 元慎从风荀子将他囚禁时就知道,这位师伯当年虽然退了位,但昆仑的大小事,仍在源源不断传进坤陵峰,他道:“师伯这是要找我清算旧账吗?若是如此,您当初何必允我坐上这个位子,不过如今后悔也不晚,昆仑人才辈出,重新培植一个就行了。” 风荀子听到此话,怒不可遏,元慎这是在暗戳戳地讽刺他费尽半生心血培植出了东寻这个忘恩负义的徒弟,他怒道:“我让你当掌门还是我的错?这个掌门之位,在你眼里竟如此不值一提?” 元慎道:“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没甚意思,我连自己的恩师都保护不了,师伯,若我今日未请动六师伯和临渊,我师父她必定会血溅昆仑吧,您食言了。” 风荀子见他撕破脸面,怒极反笑:“好,她安然离开,你就什么话都敢讲出来了,我留着底牌,就是防着你像今日这样公私不分,你不是看不上这个掌门之位吗?我告诉你,这个昆仑掌门人,你不做也得做!” 元慎觉得风荀子真是老糊涂了,丝毫不念着师兄妹之情不说,竟然与他翻起了旧账,这位师伯,才干并不算上佳,但在位多年,处事公允,不偏不倚,也算是守成之人,如今行事狠戾固执,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第237章 玩笑 临渊带着玉和在蜀南落脚,这里四季如春,暑热被横断山脉挡在中原,蜀地的夏天依然很是凉爽,玉和被废除了法术,临渊每日都会为她把脉开方,她修养了小半月才好些,风荀子并未损伤她的身体,她的武艺是很好的,若没有仇家上门,只身行走江湖倒也不难。 她问临渊:“你救了我,就是与修界为敌,你不怕受连累?” 临渊宽慰她:“那些人眼瞎,看不到你是多好的一个人,我无牵无挂,倒也不惧怕。” 玉和道:“可你毕竟是倾瑶山的人,他们打听打听就能知道,找不到你,只怕会找倾瑶山的麻烦。” 临渊不以为意:“倾瑶山早就烂透了。” 玉和不解其意,临渊告诉她,这些年来,临晏的名声坏得透透的,修界几乎没有人待见他,不知为什么,敛秦偏偏不允许别人夺了他的掌门之位,倾瑶山内里一团乌糟,就连长年避世而居的临渊,也有所耳闻。 玉和心想,敛秦明摆着是在报复临晏,坐着掌门之位,受尽众人鄙夷,实在是将临晏放在火上烤。 当务之急,还是保住俩人的命要紧,临渊虽然厉害,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护她,玉和以前法术高深,哪里会像如今这样,时刻担心性命,她身上有神力,却无修炼法门,仙术和道法有很大不同,她就像站在一座藏着万两黄金的仓库前,手里却没有开锁的钥匙,这个难题,天下无人可帮她。 临渊见她整日里苦于摸索修炼之法,心想,她的法术悉数被废除,再想修炼可谓是难上加难,担心她是承受不住打击才这样做,劝她:“阿和,你不要气馁,总有法子的。” 玉和道:“你不可能一直护着我,我得找个自保的法子才行。”随即又自嘲道:“我现在很是贪生怕死,生怕哪一天仇家找上门来。你如今是我的同党了,我总不能拖你的后腿。” 临渊道:“我会一直护着你的,当年在妖界,我未救你出来,愧疚了上百年,今后不会了。” 玉和笑:“这些事,真是过去很久了,我那时候十分恨你,后来这些年,渐渐忘了。”她心想,没有谁能一直护着她,就如同当年的元慎一样,人总有自己的路要走。 俩人在蜀中待了半月余,很快就有修士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临渊带着她逃离,一路上又是追兵不断,临渊一面要对战,一面要护着他,受了不少伤,很多时候都是在以命相搏,玉和每次看见临渊身上的伤口,都感到心惊胆颤,这样死里逃生的日子不好过,天下之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五月初的时候,俩人来到了江陵,正值炎夏,这里暑气袭人,玉和先前修道,有真气护体,倒是不惧严寒酷暑,如今法术被废,大感苦夏,整日里都是汗涔涔的,只有夜晚天气凉下来时才觉得好些,临渊见此,寻了江陵城外山中的一处小镇住下,小镇濒临白鹭湖,背靠白莲山,比较清凉,很适合避暑,农家小院布局简单,青瓦泥墙,房前屋后凉松冉冉,静桂森森。 早晨起床,推开院门,可以看见不远处白鹭湖边蓬蓬的莲叶,千丈碧波间伸出朵朵白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野生的莲花布满岸边,湖心也是一片蔚蓝深邃,湖光山色,美不胜收。有画舫自上游来,飘来靡靡的丝竹之声,原来周围的山脉间有许多别业,临近端午,江陵的富贵人家们到此避暑。 玉和与临渊平日里几乎不出门,隔着院墙也能听到外头官路上嬉闹的声音和车马碾过的声音,这小半月来,没有修士上门寻仇,玉和当然不会以为是修界放过她,只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临渊每日都会采摘些新鲜的莲蓬回来,剥出莲子给她泡茶喝,新鲜的莲子鲜甜,莲子心却很苦,恰恰是莲子心清热降火,很适合消暑饮用,玉和饮完一盏,望向对面的临渊,他看着茶壶出神,玉和唤了他一声,临渊回过神来,劝她:“这茶微苦,却最适合解暑,你不要嫌难喝。” 玉和摇摇头,临渊根本是心不在焉,她道:“你有心事。” 临渊为她倒了盏茶水,道:“没有,只是在想最近游人太多,不知明日要去哪里采摘莲蓬。” 玉和默默接过去喝了,也不点破,临渊这话明显前后矛盾了。 临渊也察觉到自己的话语有多敷衍,他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倾瑶山出事了,被人从山门一路向里砸了个干干净净,临晏不知所踪。” 玉和手心一紧:“是修界那些人干的吧,临渊,是我连累了你们。” 临渊道:“就算他们打听到了我的来历,也不该为难旁人,我怀疑与夜惊川有关。” 玉和道:“修界历来讲究光明磊落,可那只是嘴上说说,很多时候,也是赶尽杀绝、毫无怜悯的,临渊,你要去救临晏吗?” 临渊摇头:“阿和,我若走了,你怎么办,不管是修界还是妖族,都在想尽办法找你,此时万万不能暴露行踪。” 玉和心想,临渊再怎么不问世事,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山门被毁,她道:“你若不去,他们说不定真会杀了临晏。” 临渊宽慰她:“对手越是逼迫,越不能按照对方的意愿行事。行了,我们不谈这个,过两天便是端午,听说白鹭湖会有龙舟赛,阿和,你想去看吗?” 玉和拒绝:“不去了,还是小心些好。” 转眼便是五月初五,一大清早,小镇便热闹起来了,家家户户忙着包粽子,做青团,又摘了艾草和菖蒲挂在大门上,绕着房前屋后撒一圈雄黄水防五毒,整个镇子都是艾草和雄黄的味道,又夹杂着香甜的糯米香,俩人居住的小院便显得很是冷清了,临渊坐在窗前,唤她过去看,打开窗子,正对白鹭湖,岸边停了几艘窄而长的龙舟,精壮的汉子们赤着胳膊,准备下水,围观的人们纷纷为他们鼓劲加油,随着一声沉沉的鼓声,比赛开始了,龙舟争先恐后冲向湖面,一时间锣鼓喧天,船上的汉子们抡圆了胳膊奋力划桨,岸上留着的人也是激动得不得了。 龙舟赛的终点是白鹭湖的对岸,隔得太远已经看不清到底哪一对抢了先,临渊对她道:“湖对面有很大一片莲花,开得很好,阿和,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带你去看吧。” 这世上,除了父母,就只有元慎为她贺过生辰,当年在妖族的时候,似乎对临渊提过一次,不过那时他是带着目的接近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没想到如今却还记得,她拒绝了:“出去太危险了,临渊,你不必怕我烦闷,这样安安静静地生活已经很好了,我亦乐在其中。” 临渊坚持道:“晚上人少,我带着你,不会有危险的。” 玉和摇头,她如今没有法力,只能靠临渊保护,一旦真的有危险,她无疑是个累赘,她道:“你为了保护我已经受了很多伤,就不要再冒险了,这样拖累着你,我心难安。” 临渊有些不高兴:“又说傻话,你怎么会是拖累呢,阿和,我早已说过,会一直护着你的。” 玉和不担心他心口不一,只是总不能一直依赖他,她道:“是我自己愧疚,你平日里潇洒肆意,这样亡命天涯的日子太委屈你了,倾瑶山也是受我连累,我这些日子一直在考虑,或许不该再跟着你,你总有自己的路要走。” 临渊伸手替她理了理额角的碎发,眼里满是温柔的神色,道:“我不觉得委屈,阿和,你是想与我划清界限吗,大可不必这样,我当年害你家破人亡,总要对你负责。” 玉和不习惯这样亲密的触碰,避让开来,她觉得临渊说得不对,父亲做了那么多坏事,临渊想对付他很正常,她道:“不用你负责,而且,你对我没有什么要负责的。” 临渊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看着她说:“这很好办,阿和,我们成婚吧。” 玉和震惊不已,险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临渊接着道:“成了婚,你就是我的夫人,我自然有责任保你周全。” 的确,要将两个人捆绑在一起的最好方法,便是婚姻了,玉和回过神来:“不可,临渊,你莫不是疯了不成,哪有人拿终身大事玩笑的。” 临渊觉得俩人挺合适的,他道:“我不是玩笑,阿和,我从来没有要成家的想法,可这个人若是你,到觉得会是一件很好的事。” 玉和不肯:“不行,临渊,你不要冲动。” 临渊却较了真:“为什么不行,我虽然老了一些,但长得也还能过得去,一直以来洁身自好,法术也还行,难道你嫌弃我吗?” 玉和扶额:“这倒不是,临渊,我拿你当朋友,相信你也是如此,勉强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 临渊道:“我不是勉强,世上的女子,我只在意你,阿和,你既然不嫌弃我,不妨试着接受我。” 玉和此时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万万没想到临渊会有这样的心思,默默递了手过去,示意临渊把脉。 临渊先前为她探脉开方,早已知道她的脉案,他没有伸手,只觉得蓦然表明心意太突然了,笑道:“抱歉,吓到你了,不说这个了,今日是你的生辰,有没有什么心愿?” 玉和随意应付了几句,她心想,临渊这样风清玉润的男子,很容易让人仰慕,可她早有了心上人,哪里会愿意嫁给他呢?她那隐秘的爱意却不能告诉第三人,就算是临渊也不行,否则,元慎的下场会很惨,她遇见临渊时,只不过是个小丫头,还不懂情爱,两人一别经年,再次相遇,她已经对元慎动了情,如今又是这样九死一生的危险局面,老天惯会开玩笑,她与临渊,终究是错过了。 第238章 月夜莲花 五月初五是玉和的生辰,临渊想带她去看月夜下的莲花,算做生辰礼,可这个生辰,玉和终究没过成。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晕也消散,湖面早已恢复了宁静,家家户户飘着粽子的清香,人们都已经回家过节,没多久,水鸟也归了巢,暮色很快将天地间融为一体,夜里风大,临渊为她了披件披风,俩人踏着朦胧的月色出了门。 岸边泊了艘乌篷船,俩人上了船,往湖中心划去,如今是月初,月亮只剩下半弦,星光却很璀璨,临渊坐在船沿划桨,满背清辉,晚风将小船吹得飘飘荡荡,哗啦啦的水波推着他们往前走,鱼儿跃出水面透气,扑通一声扎进了水里,风里吹来荷花清淡的香气。 白鹭湖很大,直至月上中天的时候,小船进了藕花深处,临渊放下了桨,回头看她:“阿和,你喜欢吗?” 他身后莲叶层层叠叠,月夜下是揉着灰黑的墨绿,倒是婷婷的白莲依旧清丽,莹白的花瓣接住一盏月色,更是脱俗,他斜倚在船沿,于清洁柔美的花海下温柔地笑望着她。 玉和点头,低头却望见他身后暗沉的湖水中潜上来个影子,她喊了声:“临渊,小心身后!” 只见那暗影破水而出,手持利刃向临渊冲去,临渊拔剑回击,来人正是长白山娄可任,他高喝着:“玉和,拿命来!” 一时间,荷花丛中掩藏着的人纷纷露出身形,足有二三十人,都是长白山弟子,纷纷向俩人攻来。 临渊拉着玉和,持剑应战,他不恋战,挡住攻势就想逃离,娄可任却早就猜到临渊的打算,整个白鹭湖早已被围了剑阵,将俩人团团围住,这是娄可任专门研究出来对付临渊的绝招分灵散气的,临渊要顾忌玉和,难以轻易脱身,双方僵持不下,拼的就是看谁先耗尽力气,这个法子虽然蠢笨却很有效,剑气相撞,白鹭湖水浪翻涌,双方势均力敌,玉和受不住这样冲撞不休的剑气,身体宛如水上浮萍,口中渐渐涌上腥甜来,她不敢显露出来,担心临渊分神,只捏紧了手心默默忍受着,临渊察觉到她的僵硬,回头看见她脸色苍白,想起她如今凡俗之躯,站在这剑阵中央,即使他挡住攻击,可灵气运转之间难免会波及到她,他只好分了小半灵力来护着她,如此一来,疲于应对长白山众人。 娄可任道:“临渊,你当年只身闯进妖族,凭一己之力搅得妖族天翻地覆,不知多少人对你赞誉有加,你明明是憎恶妖族的,为什么要护着她?你不要一错再错,为了这么个妖孽,不值得。” 临渊不理他。 娄可任又道:“倾瑶山已经毁了,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哦,忘了告诉你,你那好侄儿临晏在我手上,你若想他活命,就放弃抵抗吧。” 临渊冷冷道:“休想。” 娄可任叹道:“他可是你兄长唯一的骨血,你就这样不管他的死活了吗?临渊,我看你是被这妖孽迷惑了,你英雄一世,怎么就过不了美人关呢?” 临渊道:“她不是妖孽,她一生坦坦荡荡,而你们这些所谓的修士,忘恩负义,手段下作,真是恬不知耻。” 娄可任桀桀阴笑:“执迷不悟!”挥手示意弟子们将临晏带上来,只见他衣着破烂,胡子拉渣,蜷缩着身子被拖上来,显然被娄可任折磨地不轻,临晏一见临渊,高声呼喊:“叔父救我!” 临渊不为所动,娄可任怒上心头,一把拽过临晏,持剑抵着他的脖子:“你就不信我真杀了他?” 临渊道:“他可是正统修士,你若杀了他,那与妖族有什么区别。” 娄可任手上用力,临晏颈上皮肉被割破,滴滴落下血来,他道:“你看我敢不敢,临晏乃修界败类而已,谁会怪我?” 临渊嘴上说着不在乎临晏死活,却不愿意侄儿死在娄可任手上,何况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将排箫递给玉和,对她说了句:“阿和,我会来找你的。”说罢撤回攻势,硬生生受了几剑,手上动作却不停,挥剑,仿佛耗尽了全身之力,向湖心捅去,白鹭湖水浪翻涌,直往云霄冲去,水面的修士被那道巨大的力道冲得连连后退,临渊一把抓住临晏,两个人一起往水里跌去,玉和连忙伸手去拉他们,却被水浪卷着冲到了湖底,整个白鹭湖似乎都被劈成了两半,一片黑暗中只觉强力的水波冲撞着她的身体,仿佛要将她绞碎一般。 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醒来时搁浅在江边,应该是白鹭湖的下游,此时天已经亮了,这一处背靠悬崖,山脚参差不齐,被水流冲刷出大小不一的洞穴,她就躺在一方洞穴里头。 起身时全身都痛得厉害,似乎是肋骨断了,也不知有没有伤到内脏,浑身湿淋淋的,这里没有阳光,阴冷潮湿,她泅水到了对岸,上方不远处是官道,她不敢走,怕被人发现,沿着江边,终于寻到了个向阳的地方,半刻钟之后,太阳出来了,她身上暖了些。 也不知临渊怎么样了,他那一劈,将白鹭湖凿了个大口子,却也因着撤回了剑气,被娄可任等人所伤,那么多道剑气,他定是身受重伤了。 可她没有法术,没有办法寻他,只能先藏起来再作打算。抬头望了望周围的山势,长白山的人定会沿着水流找她,得速速离开此地才行。 等身上衣服半干,她沿着一条小道进了山,树高林密,不知会有多少猛兽,可她没有办法,只求能安然地等到临渊来找到她。 夏日的山林一片葱茏,她爬到高处,寻了个处岩缝间落脚,野外生存的方法她自然是懂的,倒也没有惊动山中的猛兽。 她在这里呆了两天,没有人找到她,她更是担心临渊的安危,可她如今什么都做不了,果然还是连累了他。 玉和一面担心仇家上门,一面又要担心山中猛兽,可她忘了,人世间,多得是泼皮无赖。 这一处深山中有个私人猎场,属于江陵最大的家族王家,夏季本来是不适合打猎的,但前几日,江陵城的富贵人家到白莲山上的别业间避暑过端午节,王家自然也来了,王公子舍不得城中最艳丽的花魁,哄着骗着将人藏在画舫上,又答应猎一张狐狸皮送给她,他素日里喜欢惹是生非,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整日里同江陵最无赖的纨绔们混在一起,还拜了把兄弟,不顾家人阻拦,兴冲冲进了猎场。 他们一行五人,带着仆从上了山,溜达了一上午也没有什么收获,王公子心下不快,认为都是下人动作太大吓走了猎物,命令他们候在猎场外沿,自己和那四个狐朋狗友骑着马进了山林,他素来喜欢舞刀弄棒,家里请了个被革职的总教头来教他武艺,因此他武艺很好,他却不学好,为人心狠手辣,今日他们五人策马追赶猎物,一不小心就出了猎场,白莲山周围大半的田地,包括那个私人猎场都是王家的,他更无所顾忌,几人累了,来到巨石前歇脚,瞥见后头岩缝里有个女子,定睛一看,千娇百媚,长得神仙一般,比起那江陵城的花魁不知好上多少,当下便骚动不已,围了此处,准备将她戏耍一番。 第239章 白莲饮血(一) 玉和躲在背风处,听到有人靠近,伸出头去,只见五个年轻人将她包抄,目光下流地盯着她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她暗道不好,她虽然武艺不错,可肋骨断了两根,又在白鹭湖底受了伤,呼吸之间都感疼痛,只怕不好应付这些登徒子。 王公子兴奋地搓搓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道:“小娘子,你怎会在这里。” 玉和道:“路过,挡了几位的路,真是抱歉,我这就走。” 王公子一听这娇软的女儿声音,身子都酥了半边,他拦住玉和,伸手就去拉她的手,色眯眯地道:“小娘子,别走啊,陪我玩玩。” 玉和闪身甩开他,一用力,身上更是痛极,捂着胸口使出轻功要逃离此处。 谁料那王公子下手忒黑,从背后抡了把长刀过来,击中她的后背,玉和跌下去,还来不及起身,就被他一脚踹在脚下,几个纨绔冲上来按住她的手脚,她的力气哪里能与五个壮年男人相比,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玉和觉得自己的肋骨又断了两根,王公子揪住她的头发,一脸狠戾道:“跑啊,我看你还敢跑!” 后头有个满脸胡子的矮个子凑上来:“江陵城都归我们大哥管,小娘子,你就别费劲了,乖乖从了我们大哥吧,那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气。” 玉和怒道:“你休想!” 王公子用绳子将她双手绑住,翻过身来,伸手摸了把她的脸,****道:“小美人,你这细皮嫩肉的,哪能经得起折腾,还是乖乖地从了我吧,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玉和扭过头去,一脸嫌恶,她哪里受过这样的亵渎。 有个结巴贱兮兮地笑:“大,大哥,她嫌,嫌弃你呢。” 王公子皱着眉头,捏住她的脸,威胁道:“小娘们,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其他几人见她肌肤雪白,也想分一杯羹,矮个子当下便摸了摸她的小手,只觉得她素手芊芊,柔若无骨,心头一阵荡漾,下流地笑道:“真是个尤物,可惜穿了衣服。” 玉和冷冷道:“你们最好放了我,否则,我会杀了你们。” 王公子见她眼中尽是杀气,被吓了一哆嗦,又觉得不过是个小娘们,怕什么,他在江陵城,不知强抢了多少良家女子,最后还不是轻松摆平了,他怒上心头:“我这就办了你,看你怎么杀我,小美人,爷会让你欲仙欲死的。”说着就去扯玉和的腰带。 按住她的四个纨绔眼睛都绿了,只恨不得自己上,结巴讨好地对王公子道:“大,大哥,待会儿能,能不能让兄弟们也尝尝这,这美人的,的滋味?” 王公子一巴掌呼过去:“滚!” 纨绔们不敢再说话,围在旁边,虽不能亲自上,也能一饱眼福。 玉和心想,这五个人怕是干过不少类似的事,真是一群衣冠禽兽,深山老林里,自己落到这些人手里,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双手被绑,又被王公子压住双腿,挣扎不了,外裳被粗暴地撕开,露出颈前雪白肌肤,几人纷纷发出赞叹声,王公子兴奋地咽了咽口水,觉得这样的尤物应该由他独享,转头骂道:“还不滚远点,耽误老子办事,小心老子宰了你们!” 纨绔们心不甘情不愿退地外头的林子里,王公子凑上去想亲一亲这甜蜜的小嘴,玉和厌恶地将头偏过去,他打了她一巴掌,伏在她身上,粗暴地捏了两把裸露的肩头,张嘴去啃咬,伸手就去解她的小衣。 玉和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本来还想着,这个登徒子罪不至死,如今哪里还忍得了,此时硬拼根本没有用,强忍着恶心,装作很害怕的样子,柔柔说了句:“王公子,你温柔些,我怕。” 王公子见身下美人放弃抵抗,一张绝美的脸上满是怯怯的神色,真是我见犹怜,他猖狂笑道:“这就对了嘛!”说着就去解自己的腰带,玉和趁着这个间隙,双脚蓄力,奋力一顶,王公子惨叫一声,捂着裆部滚到一旁,玉和不等他反应,双脚夹住一块石头往上踢,张嘴咬住,使出内力甩出,割破了王公子的喉咙。 一切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王公子还未来得及叫出第二声来就被割了颈,鲜血喷涌而出,捂着脖子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玉和跳到岩石旁,寻了块锋利的岩石,背靠上去,想割断绑着双手的绳索。 另外四个人就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听到王公子那一声,纷纷笑骂道:“大哥怎么如此不经事,他还吹嘘自己金枪不倒。” “哈哈哈,那样美的娘们,不经事很正常,换了你,只怕还没碰到就完事了。” “去你的,我去看看,大哥完了,该我了,你们谁也别跟老子抢!” 玉和躲在巨石之后,绑手的绳子还没割断,见有人来了,心中焦急,踢了块石头直击那人面门,那人应声倒地,其他三人听见砰的一声,觉得不对劲,出来查看,见王公子被割了颈,另外那人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大感骇然,冲上来要为兄弟报仇,玉和知道他们一定饶不了她,也是她幸运,将将割断绳索,见这三人手持大刀冲到跟前,当即抽出腰间缠着的飞练,飞练势猛,凡人哪里承受得住,一击便杀了一人,剩下两人怕的要死,跌跌撞撞想跑,嘴里嚷着:“小娘们,你等着,你不得好死!” “你杀了江陵王家的独苗,别想活着走出江陵地界!” 玉和甩出长鞭,将两人擒住。 结巴哆哆嗦嗦地哭叫:“妖,妖精,是妖精!” 矮个子也吓得半死,他从未见过这样狠戾的杀人招数,偏偏这个女子美丽得不似凡人,他哭叫道:“你不是凡人,江陵城里来了好多道士,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玉和一听,仇家果然在找她,心中发狠,左右手上已经沾了人命,倒不介意多杀几个,手上用力,便是两条人命。 玉和收起飞练,心想这些人穿着富贵,应该是江陵城的公子哥,除了罪大恶极者,她以前不杀凡人,今日连杀五人,若让修界那些人知道了,只会给她打上罪恶昭彰的名号,也是奇怪,拿着飞练那一刻,心中怒火被放大,仿佛唤醒了本性里潜藏着的嗜血和杀戮,她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拢了拢前襟,衣服已经被撕烂了,隐约可以看见肌肤上青紫的瘀痕。 一抬头却见巨石上站着个少年,手持长枪,定定望着她,是齐溱。 齐溱道:“你杀人了。” 玉和心想,看来齐溱什么都看见了,他看着自己受辱却没有相救的意思,现在反来责怪自己,看来是很恨她了,她问:“你是来抓我的吗?” 齐溱没有回答,收起长枪离开了。 江陵城就在白莲山脚下,矮个子口中的道士应该就是长白山的人了,这里是没法待了,玉和准备换个地方,也是她倒霉,刚刚出了山谷,却与娄可任等人迎面撞上,风荀子也带了几个弟子同来,原来他们一直沿着江边寻找她的踪迹,方才察觉到白莲山上有杀戮之气,一路赶过来。 玉和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第240章 白莲饮血(二) 众人见她衣衫不整,颈前满是瘀痕,纷纷猜测她应该是受到了凌辱,又见她衣裙上溅了些血迹,手持飞练也在往下滴血,娄可任眯了眯眼,扣住她,吩咐弟子前往山谷中查探,不多时便回报说山上有几具凡人的尸体。 娄可任对风荀子道:“风掌门,你也见到了,此女心狠手辣,竟然对手无寸铁的凡人下手,这样的妖孽,昆仑还打算放过她吗?” 玉和争辩道:“他们侮辱我,难道我要受着吗?娄可任,你这是什么道理?” 谁知,风荀子也道:“玉和,他们罪不至死,你仗着手持飞练,草菅人命,不可轻饶。” 玉和心头发冷,在场众人这是要定了她的命,她冷笑道:“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说着匡扶正义,竟然如此是非不分。” 有修士嫌恶地道:“妖孽,休得争辩,道家讲究斩妖除魔,不对凡人下手,你在昆仑百余年,也受过教化,怎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玉和,好端端的,那些凡人怎会来招惹你,定是你生**荡,不知羞耻!” “就是,你们看看她,衣冠不整,看来是水性杨花之人!” 玉和听着这些侮辱谩骂,知道再怎么争辩都没有用,毕竟她的亲师兄都要她死,其他人只会落井下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玉和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只能乖乖束手就擒,他们将她困在阵法里,商量着要怎么惩罚她,玉霄当年作恶多端,将修界的人得罪了个遍,谁都想要了她的命,不愿她轻易被别人杀死,最终,有人提议,要她挨个给各大门派磕头认罪。 有人不赞同:“这样的处罚太轻了,我要拿她的命祭奠惨死的先祖!” “就是,辗转于各大门派之间,路途太长,万一有人跳出来救她,可就功亏一篑了,别忘了,临渊前番就在你我眼皮子底下救了她。” 娄可任提议:“认罪是必须的,既然诸位怕有万一,不妨通知各大掌门来此,由掌门人代受也是一样,另外,这妖孽必须要诛杀。” 在场的人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娄可任又望向风荀子:“风掌门,你觉得呢?” 风荀子道:“我们昆仑的仇自将她逐出山门那天就已经清干净了,诸位请随意。” 娄可任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他道:“风掌门,恕我僭越,您如今掌管昆仑一派,但此女还有两个弟子尚在人世,一个是雁照湖主敛秦,第二是你们昆仑的元慎掌门,他们二人师承于她,只怕心有不甘。” 这明摆着是想拉敛秦和元慎下水,风荀子道:“敛秦多年前就已经嫁到了东海,说起来,她的父母皆是在两族大战中伤亡,她却师承仇家,所以,她早已说过不愿露面,至于元慎,也是如此,另外,我想告诉诸位,昆仑弟子拜入山门后,是由昆仑各位长老统一授课,并不是由师长私自教导,元慎本质上是昆仑弟子,我打算过些时日将他记在我名下,诸位不必忧心。” 众人看得出来,风荀子护着元慎,他们也愿意卖风荀子这个面子,毕竟风荀子在玉和的事情上,可以说是尽如他们所愿了,昆仑乃修界之首,该敬的时候还是得敬。 玉和这下总算知道风荀子为何对她这样冷漠狠辣了,原来是想保住昆仑,保住元慎,她的性命,这位曾经的大师兄可以不顾,她的尊严和清白,自然也可以轻易舍弃。只是,元慎呢,自极乐岛一别,玉和再也没见过他,他心中是怎么打算的,难道真的愿意改拜入风荀子门下吗? 岂料娄可任道:“风掌门,敛秦早已出了昆仑,此番也的确是没有插手,可元慎,大家怀疑前番就是他救走这妖女,怎能如此轻易地撇清干系,我还记得当初家师上门,他万般阻拦,百般羞辱,不然,我师父何至于喋血昆仑?” 长白山的弟子纷纷应和,要求惩罚元慎。 风荀子道:“这是你的揣测而已。” 娄可任道:“风掌门,他若想自证清白,等到行刑那日,他须得到场。” 风荀子一口答应下来:“若他到场,尔等从今往后不得再怀疑他。” 玉和希望元慎不要来,他若来了,就表示要于她划清界限了。她被囚禁在山顶,修界众人商议好的日子定在七日后,很多门派的掌门人听闻仇人被捕,接到消息就立刻赶过来了,只有茅山、雁照湖和东海的人没来。 五月十八,白莲山顶,修界各大门派的掌门人齐聚于此,他们零零散散站着,等着玉和来挨个磕头认罪,玉和被带出来,第一个便是长白山娄可任,她不愿下跪,有人从后头一脚踢在她腿上,她跪在地上,却怎么也不愿意磕头。 娄可任道:“妖女,你执迷不悟。” 玉和算是看透了这些所谓的修士,她嘲讽地笑:“我磕了头就能活命吗,左右都是死,我没有罪!” 娄可任嗤笑一声:“有没有罪不是你说了算。”伸手指了指,道:“你看,那是谁。” 玉和偏头,看见了一个半人高的铁笼子,里头关了个人,浑身伤痕累累,一身潇洒肆意的长袍如今破破烂烂,上面酽着大片的猩红,玉和握紧了拳头,是临渊,铁笼子已经被血浸透了,旁边站着一人,是临晏,铁笼子安装了车轮,临晏将它推到了场中,车轱辘过处留下一片暗红的血迹,他对在场众人行了个大礼,弯腰道:“诸位道友,我来晚了,门中罪人临渊在此,我将他擒住送来。” 玉和惊惧不已,临晏不是被临渊救了吗?他竟然出卖自己的叔父? 风荀子问娄可任:“我听说前些日子,你去了倾瑶山,将山门砸了个干干净净,又抓了临晏,他怎么会来此?” 娄可任道:“在下不才,施了个苦肉计,否则定抓不到这俩人。” 临晏忙着表明立场:“风掌门,诸位前辈,我倾瑶山一直以来对妖族深恶痛绝,对于临渊勾结妖女的事情一概不知,娄掌门到来时,我便说会全力配合,前番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了洗清冤屈,如今愿意将门中罪人交由各位处置。” 玉和想到端午那晚,临渊嘴上说着不管临晏死活,最后倾了全力来救这个侄儿,自己受了重伤,万万没想到临晏会在他背后捅刀子。 玉和怒道:“临渊一生磊落,临晏,你竟然暗算他!” 临晏一脸正气凛然:“我这是为了修界安宁。”说罢按了个机关,只见那铁笼向内伸出一尺长的尖刺来,扎进临渊皮肉,避开重要脏器,不能致死,却捅出数个血窟窿,临渊痛极,闷哼一声,想抬头却无力地垂下去,玉和气得咬牙切齿,临渊是被她连累了,她骂临晏:“畜生!” 临晏道:“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何时认罪磕头,我们何时放他出来。” 娄可任猖狂大笑:“妖女,还不快快认罪,否则,他怕是要血尽而亡。” 玉和很痛苦,这个罪,她必须得认,不为自己,只求临渊能活下来。 她对着娄可任跪下,磕头:“我认罪。” 娄可任狠狠踢了她一脚:“你要说玉和代父玉霄认罪,告罪于长白山数百亡灵,求前掌门余在公安息。” 玉和爬过来,磕了头,按照娄可任所讲说了一遍,娄可任道:“头磕得不够响,重来!” 玉和只好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娄可任总算放过她了,在她转身那一霎那,讥讽道:“你不是自命清高吗?哈哈哈,报应!” 玉和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或许以前得罪过他吧。下一个是仙农宗丛珊君,玉和依旧是跪地磕头认罪,丛珊君没有太刁难她,受了也就过了,只说了句:“你知道吗?元慎师兄此时正在白莲山的另一头,处理那些凡人的尸体呢,他倒不相信你心狠手辣,可飞练的痕迹独一无二。” 玉和听她话里有话,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她不明白为何会派元慎去,丛珊君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今日来了上百个门派,玉和挨个磕头认罪,自然有人想尽一切办法折辱她,她素来性子冷清潇洒,又是昆仑一峰长老,极少看人脸色行事,自然是有些傲气的,如今跪在地上,俯首磕头,承认着心中不愿承认的罪名,真是莫大的痛苦和屈辱,可她却没有办法抗争,面前那些人站直了身体,目露嘲讽,口中说着恶毒羞辱的话,玉和在这煎熬中麻木着自己的心,宛如一具没有思想的木偶,别人说什么她都认了,只希望能快些结束这场折磨,希望他们放过临渊,她的额头已经鲜血淋漓,身上又被人踹了无数脚,右腿也骨折了。 她就像个人人都可践踏的猪狗,这一场酷刑持续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终于完结,再没有人叫嚣着让她滚过去磕头,她拖着断腿,艰难地挪移到了场地中央,临渊的鲜血滴了一地,囚车下都落满了,她攀着铁笼,唤他:“临渊,临渊,你怎么样了?” 临渊没有回应,玉和急迫地对娄可任道:“快放他出来。” 娄可任慢悠悠地道:“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管别人?” 玉和道:“你答应过我的,我磕头认罪,你放他一条生路。” 娄可任玩味地看着她,对临晏道:“将机关告诉她。” 临晏告诉她,笼子外头有个把手,轻轻一拧就可以打开笼子的门。 玉和勉力起身,果然看见了那个把手,她不愿浪费一分一秒,挪移过去,伸手拧动开关,铁笼的门砰的一声开了,随后掉在地上,可那些铁刺却没缩回去,临渊跌落出来,瞬间就被铁刺刺穿胸膛和腹部。 第241章 白莲饮血(三) 玉和凄厉地扑过去:“临渊!” 娄可任蹲下身来,桀桀阴笑,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看着心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是否格外有趣呢?” 玉和浑身抖得厉害:“你不讲信用!”铁刺扎穿了她的膝盖,她抱住临渊想将他拖出来,入手皆是鲜血淋漓,临渊的胸口已经被刺穿,暗红的血迹将两人的衣服都浸透了,她手忙脚乱地想为他止血,浓厚的血浆却如泉水般往外涌,临渊的气息越来越弱。 临晏一拍自己的额头,不以为意地道:“看我这记性,该告诉你拧动机关之后不能松手的,我也是太着急救他了,竟把这么重要的事说漏了,你说说你,怎么如此心急,明明想救他,却亲手置他于死地。” 玉和恨得浑身发抖,她手上沾满了临渊的鲜血,是她亲手催了临渊的命! 她心中痛苦难耐,哀求众人:“求求你们,救救他吧,求求你们!” 修界的人哪里会帮她,甚至有人落井下石:“真是死有余辜!” “都是那妖女害得,要怪就只能怪他走错了路,与妖女勾结!” 玉和真是束手无策,抱着临渊,害怕他就这样离她而去,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哭喊道:“你不要死!” 临渊面白如纸,勉力地睁开眼:“阿和,别哭。”伸手想来为她擦泪,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来。 她抽抽噎噎地哄他:“临渊,你别说话,我为你止血,你会好的。” 这不过是个谎言而已,临渊知道他救不活了,嗫嚅着想对她说话。 玉和紧紧抱着他,将耳朵靠过去,仿佛情人间最亲密的相拥,听见临渊微弱的声音:“夜……夜惊华……排箫……”说着口中涌出鲜血来,淹红了玉和的脸,她眼前是铺天盖地的猩红,伸手抹开眼前的血,看见临渊已经闭了眼。她颤抖着手,探上他胸口,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她不敢相信临渊就这样死了,他明明是那样厉害一个人,怎么就这样死在她怀中,她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呼喊着他的名字。 无论她怎样哭喊,临渊都活不过来了,他甚至不可能再与她说上一句话,她怀中的尸体渐渐冰凉,那个曾说过会一直护着她的人就这样离开了她,他活得磊落光明,死得却如此凄惨,玉和恨,恨这修界,恨这苍天,恨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丑恶嘴脸,大道是什么,不过骗人而已,她一心持道,落得如此下场,而眼前这些人,口口声声声张正义,手段极尽卑劣,果然,道德这东西,从来都是坏人用来约束好人的工具。 修界的人折磨够了她,终于肯要她的命了,他们准备将她焚烧而死,用她尸骨的烟尘上祭苍天,玉和似是痴傻一般,对他们的话充耳未闻,却抱着临渊的尸体不肯撒手,娄可任一掌断了她的肱骨,她再也无力抱起临渊,像具残破的木偶,被拖着押上了柴火堆。 夜色是最浓重的黑,白莲山顶燃起了熊熊火光,玉和脚下的柴火吞吐着灼灼烈焰,她整个人都被火海淹没,她觉得这一生真是悲哀,明明渴望光明和正义,却洗脱不了血脉之中的罪孽,到头来反被所追求的光明与正义要了性命。 或许,当初不该回来认罪的,她把修界想得太善良了,若她身上还有法术,这些人哪里敢这样对待她,她突然就理解了父亲,体谅别人不如体谅自己,追寻大道不如珍惜身边人。 漫天火光中,她看见有人御剑而来,他望见她被架在火堆之上,满脸骇然,不管不顾要冲进来,风荀子吩咐众人拉住他,又嘀嘀咕咕对他说了几句话,他止住了脚步,神色痛苦地望着她,那双凤眸里头情绪犹翻涌,犹如这绝望的人间夜色一般,他在犹豫什么,眼见自己被烧死,不愿相救吗? 她爱他,甚至超过爱自己的生命,到底是什么,让他可以眼睁睁望着她死去? 哦,忘了,他从来不爱她,她也曾说过,愿意用自己的性命为他保住掌门之位的。 可他真的这样做时,玉和觉得心碎了。 毒辣的火舌燃到脚下,舔舐着她,玉和闭上眼,这人间,她不该来的。 浓黑的夜色里狂风大作,有个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那人落在火海中,一把灭了大火。 修士们唤出法器,怒道:“夜惊川,你竟敢来此!” “夜惊川,你想干什么!” 夜惊川站在她身旁,低头笑着对玉和道:“你看,这就是你护卫的修界。” 娄可任道:“大家都看到了吧,娄某没有骗你们,这妖女早与妖族有所勾结。” “杀了她!” “杀了她!” 夜惊川向她伸手:“阿和,想报仇吗,跟我走吧!” 玉和恨极了今日在场的人,临渊不会白死,这些人,她要他们偿命!只有活着,才能报仇,是他们逼着她与恶魔结盟的,伸出手,递到了夜惊川手中。 夜惊川一把将她抱起来,心疼地道:“竟把自己伤成这样,阿和,我带你回家。” 修界众人拦住两人去路,玉和最不希望看见那个人也在其中,她看见元慎手持长剑,冷漠地指着她,她心中凄然:“元掌门也想杀了我吗?” 元慎问她:“白莲山上那些人,都是你杀的吗?” 这种时候,他问的竟然是这个,玉和多希望他能像临渊、像夜惊川一样,敢向她伸出手,说一句:“跟我走。”只要他说了,就算是假的,她也会毅然决然离开夜惊川这张唯一的保命符,可他没有。玉和艰难地吐了两个字:“是我。” 元慎满眼都是血丝,愤怒道:“那么多条人命,你竟然下得去手,难道你真的堕落了吗?” 玉和心想,几个登徒子如此侮辱她,元慎竟然还觉得她杀错了吗,她心中觉得讽刺极了,轻描淡写地道:“为何下不去手?” 风荀子暴怒地喝道:“元慎,你看清楚了没有,这个女人,生性嗜血,你还要为她狡辩吗?诛杀妖孽才是你该做的事,元慎,你说是不是?” 元慎道:“是!” 玉和觉得这么多年的爱恋与痴心就是一场笑话,心头一阵一阵地绞痛,她埋头在夜惊川怀中:“带我走。” 夜惊川吹了个口哨,妖兵们攻了上来,双方激战,白莲山厮杀之声震天。 白莲山之战,挑起了两族战火,自此之后的十余年,三界战火纷飞,这是后话了。 夜惊川带着玉和往妖界而去,妖君殿早已修复完好,这里的建筑修建得宛如江南园林一般,巧夺天工,精致小巧的楼阁掩印在花红柳绿之中,流水淙淙。 妖君殿分为重华、苏言、扶苍三大主殿,又有四座楼阁,分别叫听雨眠、水凝烟、碧丝剪、醉桐苑,另有十余座雅致庭院。扶苍是主殿,重华殿原来是夜惊华所住,已经被封,苏言则是妖后的住所,夜惊川没有妻妾,一直空着,玉和如今就安置在这里。 夜惊川每天都会来探望她,对她道:“阿和姐姐,你不知道,我盼你整整盼了一百三十二年,如今,终于将你盼回来了。” 玉和眉眼间尽是阴郁之色,她冷冷道:“当年,世间人都以为我死了,我本想在昆仑安安稳稳过一生的。”若不是夜惊川,修界哪里会发现她的身份。 夜惊川道:“可我不相信你会死,阿和姐姐,你本来就是属于妖界的。” 玉和举着双手到了夜惊川眼前给他看,她的肱骨和胫腓骨都断了,至今还打着厚厚的绷带,虽然接了骨,轻轻一动还是痛得厉害,若是恢复得不好,极有可能落下残疾,她道:“何必呢,我如今法术全无,身受重伤,你看到我这样,很高兴吗?” 夜惊川委屈地认错:“对不起,阿和姐姐,我只是太想要你了。” 玉和不愿意看他,是他毁了她原本平静的人生,护着她的人已经死了。 第242章 莫离 伤筋动骨一百白天,夜惊川派人到尘世搜寻了无数药材,流水一样地往这里送,她的伤一个多月就已经好了,那场焚烧之刑灼伤了她的肌肤,右脚踝上留了个伤疤,巴掌大小,延伸到小腿,至今也是红彤彤的。 夜惊川道:“姐姐肌肤雪白,我用法术来为你化去这疤痕吧。” 玉和拒绝了:“就让它留着吧。” 夜惊川笑问:“姐姐是怕我用妖力为你疗伤,趁机对你做些什么吗?”他的确有这样的想法,玉和住进这苏言殿已经一个多月了,宁可日日喝苦药,也不愿让他疗伤,他有时候在想,若是强行灌些妖力给她,打上了妖族的烙印,她是不是就会乖乖陪在他身边。 玉和道:“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办不到。” 夜惊川道:“那就留着,姐姐,做我的左使吧。” 玉和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却一丝真心也无,她道:“你费尽心思就是为了这个?夜惊川,妖族难道没有人可以胜任了吗?我若要报仇,第一个就是找你。” 夜惊川叹道:“姐姐,我知道你恨我,其实,这不是我一人的计谋,早在前番仙薷之祸时,长白山就开始怀疑你了。” 玉和不信。 夜惊川解释道:“元慎能进极乐岛,是因为他与紫微大帝立下誓言,而你呢,为什么能轻易进出?你太心急,所以露了个大破绽。” 经他一提,玉和想起来了,那时候元慎就说过昆仑有奸细,瞒报了他传出的消息,所以他被困在极乐岛十余天,昆仑才知道他出了事,看来着奸细不是来自妖族,而是来自长白山。 夜惊川又道:“余在公恨极了你父亲,一直都想找到下落不明的玉霄之女报仇雪恨,听说了极乐岛的事,从此开始暗中查探寻找蛛丝马迹,知道你擅长破解长生阵,又经年不老,心中已有七成把握。” 玉和道:“所以,你将飞练给了他们?” 夜惊川为自己开脱:“余在公固执得很,就算只有七成把握,也会上昆仑与你对峙的,而娄可任老奸巨猾,他们师徒俩联手,早就商量出了对付你的诸多方法,没有飞练,也有其它。” 玉和自来小心翼翼,却还是瞒不过世人,她真是输的彻底。 苏言殿用了红酸枝做梁柱,色彩艳丽,气味芳香,满屋子绯红的纱帐随风轻扬,这样靡丽的颜色晃得玉和头痛,她觉得很累,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夜惊川。 修界的消息,夜惊川从来不瞒她,他说,两族大战又开始了,自从白莲山之战过后,修界打着诛杀妖女的旗号,进攻妖族,随即又说自己生性嗜血,倒不在乎多打几仗,只是此番却是为了她,希望她能看见自己的一片真心。 玉和听得心烦,扯着被子捂住头,不愿再听,她历来觉得,杀戮之事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夜惊川知她虽然恨修界,但心底是渴望和平正义的,他要掐断她心底的光明,让她彻底变成妖族,他道:“阿和姐姐,你在山下的白鹭湖边屠了整个镇子,又杀尽了江陵城五大家族的人,白莲山上尸骨如山,你手沾鲜血,还以为能洗脱吗?” 玉和震惊不已,掀开被子:“你胡说什么?我何时屠镇,又何时杀了江陵五大家族的人?” 夜惊川道:“你受刑那日,你的亲弟子元慎,查探的正是此事。” 玉和明白过来,难怪元慎那日对她举起了剑,还有丛珊君说的那句云里雾里的话,她一把揪住夜惊川的衣襟:“这是陷害,是你做的,夜惊川,你害我!” 夜惊川握住她的手,笑得无辜:“整整两百零六人,尸体上的鞭痕细而窄,一击致命,天下间,只有飞练。” 玉和状若癫狂,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夜惊川,你,你为何逼我至此,到底为何?” 夜惊川伸手覆上她的双手,轻轻用力就挣脱了,他道:“我早就说了,你是妖族,逃不掉的,哈哈哈,姐姐,你很恨吧?可惜手无缚鸡之力,我就在你面前,却连仇都报不了呢。” 玉和砸了枕头过去,愤怒地吼:“滚,滚!” 夜惊川伸手接住枕头,放在床沿,施施然离开。 玉和气得浑身发抖,两百零六人都被飞练所杀,她这罪名是背定了,元慎肯定觉得她已经泯灭人性、堕入妖道,她当日亲口承认,至今已过两月,根本无力争辩,这是夜惊川精心算计的陷阱。 夜惊川与修界那些人一样,要将罪名强加给她,她想做天上清洁的云,这些人却偏偏将她碾入泥尘。 玉和不想被冤枉,不想陷入泥泞之中,可她挣扎不出这肮脏恶臭的泥潭,乌黑的脏水一遍一遍往她身上泼,她被漫天的黑暗溺毙。 苏言殿的大门被她反锁,玉和坐在榻上,谁也不见,门窗也被她关上,外头的清风进不来,屋内死气沉沉的,她被这沉闷的空气压得喘不过气来。太阳下山之后,夜幕浓重,小妖点亮了廊下的灯笼,黄澄澄的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到绯红的纱帐上,整个屋子是暗沉的红,仿佛身处血海之中,她鼻尖都是临渊死时浓重的血腥味。 是了,她要为临渊报仇,要为自己报仇,那些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悲愤和怨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如今的能力也杀不了任何一个仇家,她要强大起来,呼风唤雨之时,天下苍生都是她的奴隶。 玉和在这浓重的仇恨中冷静下来,她在想,夜惊川到底是怎样办到的,飞练认主,修界正是凭借这一点断定了她的身份,难不成这鞭子还听夜惊川的话不成?摸了摸腰间,才想起自从在白莲山上杀了那五个纨绔之后,她就被娄可任和风荀子抓了,她以为飞练是被修界拿走了,看来是被夜惊川偷走,嫁祸于她。 飞练,必须得要回来。 第二天,她打开苏言殿的大门,夜惊川似乎并不意外,他只道:“你愿意开门,是想通了吗?” 玉和恨极了他,和他说句话都觉得恶心至极,开门见山道:“把飞练还给我。” 夜惊川却没犹豫,点头:“跟我来吧。”说着就往殿外而去。 玉和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妖君殿,不多时,来到一处冷清的院落,门匾上是莫离居三个大字,这是她当年在妖族的家,莫离莫离,父亲说希望一家人永不分离。 推开门,院子里种了株玉兰花,枝叶繁茂,花朵缀满枝头,上百年了,它长得又高又壮,撑开枝桠覆盖了整个庭院,青砖碧瓦的房子静默而立,乌竹门窗被人精心保养,至今依然是如水一般透亮光华,玉和进了屋子,里头布置得雅致宁静,纤尘不染,似乎和当年一样。 正厅里有个小几,两侧放置了长而阔的木床,光滑洁净,那时候,母亲常常坐在床上为她缝衣裳。后头是扇很大的木窗,趴在窗边,可以看见屋后茵茵的草地,长长的玉兰花枝垂下来,照得小几上都是浅粉的晕影,她就裁了张宣纸,照着花影画画。 她想,这里,才是她的家,去了修界一百多年,淡忘了旧事,可如今回来,才知道,她其实一直都很想家,很想念父母,即使这里是妖界,即使父亲作恶多端,对家人的依恋是每个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去昆仑时,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又历经大变,所以将本性隐藏起来,不敢多说一个字,更不敢做错一件事,小心翼翼多年,便忘了身份,以为自己真的是个道士了,其实,她不过是个妖族而已。 玉和走过去,坐在木床上,看见夜惊川拿着个狭长的盒子,打开来,飞练静静躺在里头。 夜惊川道:“姐姐,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玉和接过来,想要与虎谋皮,虚与委蛇只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她道:“你不是想让我做左使吗?我答应了。” 第243章 左使 昆仑,太极峰边缘垂着一道瀑布,飞流直下,半洒云天,水声铮铮,似乎想要穿天彻地一般。激流落在山脚下的寒潭里,溅起数丈高的水花,元慎站在水里,全身湿透,他御素情练了遍飘零剑法,斩得四周岩石崩裂,水花震天,冰冷的水冲刷下来,打得眼睛一片刺痛,闭上眼,又看到了白莲山上遍地的尸骨,那是白鹭湖畔小镇上的居民,还有江陵城五大家族的人,活着的时候将贫贱等级分的清清楚楚,死的时候都是一样的凄惨。 整整两百零六人,全被她杀了! 他练着这套剑法,觉得无比恶心,她杀人时,用的也是这剑法吗?枉他一直忧心她被废除法术之后可怎么是好,生怕那些仇家轻而易举要了她的命,没想到,她厉害着呢,就算没有法术,也可以杀人,呵,她修的是什么歪门邪道,果然是妖族么,真是本性难移。 他拍打着自己的头,她在说谎,一定是在说谎,她以前那样善良的一个人,怎么会对凡人下得去手,她常常把斩妖除魔挂在嘴边,怎么会如此嗜血。 可那日,她亲口承认了,那张娇柔美貌的脸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说起杀人这件事就如同在谈论天气一般云淡风轻,元慎心口又涨又闷,而后是顿生生的疼。 他到底还在怀疑什么,她果真是堕入妖道了,不是吗? 水幕外头,风荀子负手而立,元慎自从白莲山之战过后,就躲到这瀑布下头,谁也不理。他唤道:“元慎,不敢面对现实,是懦夫所为,你还要在此处多久?” 元慎抬头,望见了风师伯,他收起素情,出了水潭,抹了一把脸的水,看清楚这里是昆仑,不是鲜血遍地的白莲山。 风荀子痛心疾首地道:“我出关处置她,是担心你下不去手,事实证明,果真如我所料,元慎,你别忘了,你才是这昆仑的掌门人,肩上的担子,我可以帮你分担一时,不能帮你分担一世。” 元慎木然道:“我早已说过,不愿当这掌门人,师伯既然信不过我,那就废了我的职位吧。” 风荀子长叹:“你还是怨我,元慎啊,当年东寻犯下大错,我选了你做掌门人,其他人都觉得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却是真正看中了你的才干,否则,我门下嫡亲弟子众多,何必非你不可。” 元慎根本不愿相信风荀子的话,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这样的手段,是在太幼稚了。 风荀子接着道:“我不将掌门法宝交出来,防的就是如今的局面,她若是别人的遗孤,我断不会如此,可她是玉霄的女儿,对于修界而言,这个身份是人人咒骂的。” 元慎心想,若非修界这些人逼迫太过,她何至于会去妖族,那两百零六人,是她杀害没错,但修界这些人,手上也沾了鲜血,他道:“师伯,此时说这些未免太晚了。” 风荀子道:“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前几日,她答应了夜惊川,做了妖族的左使。” 元慎气极:“她,她竟然答应了,她竟敢!”他心中怒气升腾,手上控不住力,拄着素情击向地面,砸出个巨大的窟窿。 风荀子见此,断定元慎虽然在玉和的事情上犹豫纠结,但心中依然是是非分明的,他道:“元慎,三十年的师徒情义,你已经报答完了,以后,你不欠她了。” 元慎没有理他,提着素情,一步一步离开。 妖界,玉和答应夜惊川做了左使,却是个空衔,她没有法术,连一个最末等的小妖也驯服不了,她原以为夜惊川会拿些妖族的法术给她学,可什么都没有,只日日待在苏言殿里,她不由得更加怀疑,夜惊川到底留有什么后手。 妖界之前战火纷飞,如今依然是势力混杂,更有修界前来讨伐,局势十分不明朗,听说此番,夜惊川任命她为左使一事,在妖界掀起了不小的风波,每日里有小妖将最新的消息传进来,这是夜惊川授意的。 堂前挂着绯红的纱帐,她斜躺在床上,听着外头的小妖说着最新的局势。 按照惯例,妖君手下应该有两使五堂,两使分左右,以左为尊,自从木怄刃背叛夜惊川后,右使这个位子一直空着,五堂分别为飞翼堂、贲猊堂、灵环堂、清潞堂、木蓁堂,飞翼堂主名叫凌云,是只白鹤精,统管飞禽,性子孤傲,此族历来尊崇正统,当初,夜惊华死了,妖君之位落到了夜惊川头上,飞翼堂就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夜惊川谋害兄长的事情暴露出来后,飞翼堂嚷嚷着要推翻他的妖君之位,如今依然不服他,对夜惊川的命令阳奉阴违。 贲倪堂统管走兽,原来的堂主是只虎妖,后来投靠了阳十军当了马前卒,被木怄刃所杀,如今的堂主名叫十五,是只狼妖,原本居住在深山之中,与世隔绝,一直以来都没有名字,性子很野,被夜惊川驯服后,变得十分忠心,当初夜惊川被梼杌所伤,是十五一直在照顾他,前些日子,夜惊川让他统管贲倪堂,才想起他没有名字,想为他赐名,问他:“你喜欢什么?” 他道:“我最喜欢十五的圆月。” 遂得了十五这个名字。 至于灵环堂,则统管虫蛇鼠蚁一类,堂主是条银环蛇妖,名叫娱娘,据说她容貌妖艳,心思百转千回,总是说仰慕夜惊川,夜惊川出事之后,第一个躲起来的就是她,这几天,又每日到妖君殿前,巴巴地向夜惊川示好。 清潞堂掌管水里的妖精,堂主是条鲤鱼精,据说她浑身乌蒙蒙的,只有尾巴上的鳞片是赤色的,所以名叫霓虹,名字虽美,长相却是平平无奇,性子也很懦弱。 木蓁堂统管草木精灵,前番战乱,堂主死了一个又一个,如今可谓一盘散沙,大部分妖精因受够了战火和杀戮,都不服夜惊川。 外头的小妖低着头,盯着垂到地面的纱帐,禀报着今日君上的命令:“君上今日派了十五去奠华山,收服贲倪堂某些顽固不化的妖。” 玉和想起当年,阳十军与木怄刃联手,讨伐夜惊川,就是以奠华山为老巢,当时的贲倪堂主忠于阳十军,勇当马前卒,后来阳十军与木怄刃反目,梼杌被放出极乐岛,阳十军也死了好几个,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双方争斗之际,夜惊川藏了起来,韬光养晦,这次现身,第一件事就是对付她。 殿中一片静默,小妖不敢抬头,连呼吸都轻了几分,据说苏言殿里住的是个绝色美人,据说她是百余年前左使玉霄的女儿,这位左使,是碧翁端之前那一位,一妖之下,万妖之上,连老妖君也对他礼让三分,听族里的老妖说,玉左使容貌冠绝天下,法术无人可匹敌。 小妖战战兢兢地等着堂上的人发话,整个妖界都知道,君上为了将她从修界抢回来,花费了不知多少心力,殿中侍奉的女妖曾告诉他,君上每次来此,还要小心看着这位的脸色,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小妖想起君上杀伐决断、狠戾无情的样子,心中冷汗直流,生怕哪里说的不对,被废了丹田。 良久,才听到纱帐后头的人问:“贲倪堂当年是在阳久荣手下的吗?” 小妖连忙道:“是,飞翼堂、清潞堂、灵环堂当年站在碧左使这边,而贲倪堂、木蓁堂则站在右使这边。”说完才想起碧翁端早已被君上废了丹田,关到禁地去了,冷汗淋漓地告罪:“左使大人,小的说错了,真是该死,碧翁端背叛妖族,早已不是左使了,往后,五堂堂主都将忠诚于君上和左使。” 玉和道:“飞翼堂不服夜惊川,贲倪堂也未尽数收服,灵环堂举棋不定,木蓁堂一盘散沙,只剩下一个清潞堂忠诚于他,你说的这个往后,还早着呢。” 小妖听着那冷清的声音直唤君上姓名,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后头那些话更是吓得他恨不得没长这双耳朵,不住地磕头:“小的说错话了,请左使责罚!” 玉和淡淡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要你的命。” 小妖还是不住地磕头,只求她饶命,玉和听得心烦,一挥手:“下去吧。” 小妖千恩万谢地诺诺告退。 第244章 宴会 第二天,照样有小妖来向她汇报妖界发生的大事,却不是昨日那个,玉和道:“昨日不是你。” 小妖道:“启禀左使大人,那小子去办别的差事了。”他记得君上的原话是:“话太多了,拖去地牢里吧。” 这个地牢,是处罚那些不听话的小妖的,里头是什么样,没妖知道,也没妖想知道,进去了,就没妖出来过。 玉和手指一顿,问:“他还会来吗?” 小妖只敢答一声:“小的不知。” 玉和心想,以夜惊川的性子,昨日那小妖活不了了,抬头看了眼殿中侍奉的女妖们,也是低着头不敢说话,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想,屏退众人,她们走路时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更不敢多说一句话,若是她不开口,整个苏言殿宛如坟场一般寂静,这就是权利与暴治,站在权利的顶峰,本就令底下仰视的人感到胆战心惊,若是手段狠戾,更是一言定生死,所以王为君,民为臣。 事实证明,十五当真是一名猛将,不过寥寥数日,就将奠华山攻下,俘虏了小妖数百,劝降了大半,剩下那些不服从的直接诛杀,完全收服了走兽一族,夜惊川在扶苍殿慰劳他,隔得很远,也能听到丝竹之声传进苏言殿里来。 有小妖来请:“左使大人,君上今日设宴,请您过去一聚。” 今日是贲倪堂主的庆功宴,玉和根本不想去,但她既然承了左使之位,不好回绝,想要报仇,往后还得借夜惊川之力才行,她答应下来。 此时已近黄昏,玉和出了殿门,苏言殿前是个宽阔的广场,周边围着汉白玉栏杆,她拾级而下,穿过花团锦簇的院子,来到一座肃穆大殿前,看见扶苍殿侧门上出入着许多女妖,打扮地花枝招展,应该是歌舞伎,精致的木窗透出里面辉煌的灯火,一派热闹景象。 踏进扶苍殿大门,堂下正在表演歌舞,夜惊川坐在鎏金的王座上,见到她,唤了声:“左使来了?” 两侧食案后头坐着的都是夜惊川的得力干将,闻言,纷纷抬头望向她,堂下的歌舞暂停,正中间的妖艳舞者盯着她看了几眼,退到一旁,没有了献舞的兴致。 按理来说,玉和现在是夜惊川的臣子,应该是她先拜见的,她道:“君上恕罪,我来晚了。” 夜惊川显然对这一声君上很受用,这是在明面上对他称臣了,他起身,笑着招呼道:“左使来这里就坐吧。” 他指向的是王座下的第一个位子,两侧的臣子们见妖君起身,也纷纷起身,玉和道:“多谢君上。”走过去,众人这才入座。 侍奉的小妖奉上酒水点心,夜惊川对她道:“前些日子,你卧床休养,没有见过堂下众人,今日来此,也好认识一下。” 下首那人站起来,道:“十五见过左使。” 玉和见他一身黑色劲装,额心一缕银发,同两侧黑发一齐束于脑后,眸色浅蓝,原来这就是忠于夜惊川的狼妖了,玉和也举杯贺他:“听闻日前,堂主将贲倪堂尽数收服,今借君上酒水一杯,向你道贺。” 十五话不多,举杯饮尽:“多谢左使。” 后头是个身着浅粉衣裙的女妖,起身举杯道:“清潞堂霓虹见过左使。” 此女姿色平平,气质普通,似乎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妖,但能做水妖堂主的,哪里会是什么简单角色呢?玉和随意应和了几句,也举杯回敬她。 接下来是个身着丽装的妖艳女妖,玉和一看,原来是方才场上领舞的那个舞姬,她举杯道:“灵环堂娱娘见过左使。” 玉和正欲回敬,却听夜惊川道:“左使,你重伤初愈,不宜过量饮酒,两杯已是极量。”又吩咐伺候的小妖:“为左使呈上茶水。” 玉和向夜惊川应了句谢,举起新斟上的茶水,道:“我以茶代酒,娱娘勿怪。”这茶水微涩,宛如冰川上的雪水一般寒凉,入喉之后这种感觉却又消失无踪了,玉和也未多想,众目睽睽之下,夜惊川总不可能给她下毒。 娱娘饮尽杯中酒,嗔道:“君上好偏心,竟将左使护的死死的,生怕伤到一丝一毫,属下今日的舞蹈,可是费心编排了许久呢,脚都磕伤了,君上也心疼心疼我!” 夜惊川道:“既然伤了,就别跳了。” 娱娘讨好卖乖道:“我如此辛苦,君上可有什么奖励吗?” 夜惊川斜睨她一眼:“你想要什么奖励?” 娱娘道:“左使手中的想必是君上私藏的窖阴茶吧,我眼馋许久,想像君上讨一杯来喝。” 这娱娘的举动,真像个拈酸吃醋的女儿家,玉和想起前日日子听到的传闻,说是娱娘对夜惊川诉衷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如今妖后之位空悬,不管娱娘是真情还是假意,对于妖后之位怕是很有兴趣的。 夜惊川却道:“茶水寒凉,你本性阴寒,不该饮用。” 娱娘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装作感激的样子道:“多谢君上挂怀。” 娱娘之后坐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他起身举杯,道:“飞翼堂凌云,见过左使。” 凌云气质冷清孤傲,若非在这里见到,倒像个官宦之家的富贵公子,玉和记得飞翼堂主对夜惊川一直是阳奉阴违的,今日怎么会来此。 只听凌云道:“我小时候,曾见过玉左使一面,甚为仰慕,今日得见阁下,亦感荣幸。” 夜惊川听了这话,眸中暗色翻涌,他对于凌云的到来也感意外,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玉和说了几句客套话,回敬了杯茶水,这算是出生以来头一次,沾了父亲的光吧。 最后的是个少女模样的妖,玉和觉得有些眼熟,她记得木蓁堂似乎还没有选出新任堂主,难不成眼前这人便是了?只见这少女长相很机灵的样子,一双眼睛未语先笑,道:“阳十见过左使。” 玉和想起来了,当年在琅琊峰上宵水宗,曾见过此此妖,这女子化名为洛雅,木怄刃与阳十军那时候设下陷阱,差点将她与元慎置于死地,后来,梼杌之祸,奠华山一战后,阳十军只剩下四人,没想到阳十竟然归顺了夜惊川。 阳十又道:“当年多有得罪,今日向左使赔罪,还请您海涵。”说罢饮尽杯中酒。 玉和心想,当年那陷阱暴露了她的身份,元慎从此之后将她软禁,师徒之情变淡,她也元气大伤,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都是夜惊川的手下,这个赔罪自然要原谅的,她道:“事主尽忠而已,无妨。” 阳十又倒了杯酒,道:“如今我忠于君上,亦听从左使差遣,以此杯酒水,恭贺君上终获贤才,恭贺左使重回妖族。” 夜惊川很给面子地道了句好,饮尽杯中酒,玉和也饮下手中茶水,更觉得阳十果真机敏,难怪有人说她是昔日阳十军中的智囊。 第245章 味道 一番寒暄后,宴会重回正轨,依旧是饮宴酬酢、珠歌翠舞。 舞姬们莺舌啭啭、红绡肢软,盛妆之下,长得都不错,夜惊川指着个高挑清丽的对十五道:“你劳苦功高,我觉得那个长得不错,赐给你了,权当慰劳。” 十五不感兴趣:“多谢君上美意,十五无福消受。” 夜惊川笑道:“忘了,她是柳树精,你们不合适,对了,那个耍剑舞的怎么样,听说是狐族的。” 那狐妖长得风情万种,十五看了一眼,道:“君上,属下一心效忠您,无心考虑婚姻之事。” 夜惊川哈哈大笑:“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如何谈得上婚姻大事,十五,你太较真了。” 十五仍在推拒:“她们都是君上的,属下万死不敢觊觎。” 夜惊川不再勉强,道:“也罢,你若有看得上的,只管开口就好。” 凌云存心挑事:“十五年纪尚小,自然不急,君上,恕属下僭越,你也该娶一位妖后了。” 娱娘本来与霓虹在一处窃窃私语,听了此话,止住话头,一脸希冀地往王座上那人望去,夜惊川不以为意地道:“为后者,自然要好好挑选,不可草率。” 凌云道:“看来君上至今还未看上谁。”意指娱娘,果见她脸色很难看。 夜惊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凌堂主风姿不俗,听说飞翼族内为你拈酸吃醋的女妖数不胜数啊。” 凌云道:“君上言重了,哪有这样的事。” 娱娘存心在夜惊川面前卖乖,对凌云道:“哼,飞翼族中的姐妹没一个不是花容月貌,凌云,你如此玩弄她们的感情,我真为那些姐妹不值。” 凌云道:“我们妖族的容貌大多是根据化形之前见过的人脸变化而来,花容月貌也是假象而已。” 娱娘心中不快,道:“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话多虚伪。”说着,想拉霓虹下水,道:“虹娘,你说是不是?” 霓虹道:“我幻化人形时,也想变个美人,只是我在小小一方鱼塘里长大,见识浅薄,只见过喂鱼的一家人,所以如今容貌平平,后来这些年,才知道什么叫美人,才见过什么叫倾国倾城的绝色。” 娱娘听到绝色这两个字,想也不想就抬头看了玉和一眼,心中不免嫉妒起来,听说这位左使生下来就是人身了,容貌承自父母,玉霄飞练,郎绝独艳,生下来的女儿自然不会丑陋,对玉和道:“左使,你评评理,你可是女子,不能站在他们那边。” 玉和淡淡一笑,避重就轻道:“天下皆以美之为美,少有谁能免俗,然,在座各位的追求远不止于此,君上杀伐决断,心怀壮志,此乃大志,对于皮相的追求在宏图霸业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夜惊川笑道:“左使知我。” 凌云也觉得她说的话很有意思,果真是玉霄的女儿,见识自然不会差。 娱娘悻悻闭了嘴,霓虹仿佛第一次听到这样高深的论调,目光中很是敬佩的样子,娱娘见此,心中对她骂了无数句:“真是没见识的乡巴佬。” 阳十在最角落里,默默观察着众人,不发一言。 宴会持续到深夜,众妖酒至半酣,醺醺然告辞,玉和倒还是清醒得很,出殿门时,后头有人喊她:“姐姐,我送你回去。” 回头,只见夜惊川拿了件斗篷披给她,道:“夜里风大,你身子骨弱,小心着凉。” 玉和拢了拢斗篷,道:“多谢君上,请止步吧,我自己回去就好。” 夜惊川却不依,道:“我送姐姐。” 玉和拒绝了:“哪有君主送臣子的道理,君上折煞我了。” 夜惊川见此,道:“也罢。”吩咐小妖好生服侍她。 玉和默默顺着小路回了苏言殿,四位堂主并未走远,娱娘远远望见,很不高兴,她将每一个出现在夜惊川身边的女子都视为情敌,又怕玉和会抢了妖后的位置,君上那样重视她,她又生得美,娱娘觉得受到了莫大的威胁,愤愤不平地嘟囔:“如今不过废人一个,竟然得了那样的高位。” 霓虹装作没听见的样子,道:“今晚这酒劲忒狠了些,怎地脚下这台阶都劈成两半了?” 随时侍她的小妖连忙搀扶起她:“堂主小心脚下,属下扶您回去。” 娱娘没地撒气,甩了甩袖子,朝着霓虹的背影冷哼一声:“好不知情识趣!”说罢气冲冲走了。 剩下十五和凌云两个,凌云问:“君上莫不是瞧上了苏言殿那一位?” 十五依旧冷漠的样子:“不知,君上的事情,岂是我等能议论的,凌堂主早些回去吧。” 苏言殿与扶苍殿两两相望,隔得并不远,但其间修建了花园亭苑,弯弯折折,走起来却花了两盏茶时间,她回到苏言殿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了,早有女妖点亮了烛火,殿中红纱飘飞,凄美又冷清,玉和屏退众人,准备休息,她虽只喝了两盏酒,衣裳却被殿中酒气浸染,有些呛鼻,走进内室,脱去外袍,想要更衣,却见窗边纱帐后头站着个人,玉和一惊,手中外袍落地,厉声喝道:“谁在那里!” 那人撩开绯色的纱帐,露出脸来,只见他面色憔悴,胡子拉渣,一双凤眸里满是冰冷神色,他手中提着长剑,来到玉和跟前,拔剑指着她。 玉和此时见他,真是恍如隔世一般,呢喃着喊他的名字:“阿慎。” 元慎手持素情,剑锋抵上她的颈,却再也刺不进去半寸,他闭眼,为什么下不去手,来之前早已发过誓,她已叛变,必诛杀之。 玉和颈上肌肤感到素情剑气,起了栗,他是来杀她的吗?她道:“阿慎,那两百零六人,不是我杀的。” 元慎睁眼厉色望着她:“他们都是被飞练所杀,除了你,还会有谁?” 玉和道:“是夜惊川,他栽赃给我,我却不知他怎样办到。” 元慎不信:“齐溱亲眼所见,你毫不犹豫,就杀了江陵五大家族的公子,人证物证俱在。” 玉和心想,齐溱明明目睹了事情的经过,自然知道余下的两百零壹人不是她所杀,他却不愿证明她的清白,根本就是在乘机报复,她辩解:“没错,那五个纨绔是我杀的,他们想要侮辱我,可其他的人,真的不是我,我杀了那五个人,就被娄可任和你风师伯抓了,怎么会去杀另外的人。” 元慎道:“你那日明明承认了,此时却又改了口,我不会相信你的。” 玉和伸手抚上他持剑的手,道:“你别这样用剑指着我,我会难过。” 元慎到底有些心软,垂下手,玉和又道:“我那日只以为你说的是那五个纨绔,心里气你,才说出那样的话,哪里知道你说的是两百零六条人命,我们都被夜惊川算计了,阿慎,你相信我。” 元慎苦笑:“你要我如何信你,就算你未滥杀无辜,那么前几日呢,你答应夜惊川做了左使,难不成是他逼你的不成,我看他对你好得很呢。”他站在窗前,清楚看见扶苍殿前灯火通明,夜惊川一脸宠溺地为她披上斗篷。 玉和叹道:“除了妖界,我还能去哪?”她问:“当初我求你,与我一起去极乐岛,是你抛下我的。” 元慎望了望她,关于极乐岛的回忆,于她是美梦,于他却是禁忌,他想,无论如何,最后信她一次吧,他妥协了:“我们一起去极乐岛吧,远离三界纷争。” 玉和心里对这句话盼了无数次,此时心中却很不是滋味,她忘不了临渊死在她怀中的悲惨模样,她道:“不,我不去,我要留在妖族。” 元慎错愕地望着她:“为什么,难不成你真想做这个左使吗?” 玉和承认:“是,我自愿答应夜惊川的,我要为临渊报仇。” 元慎仿佛见了鬼一般:“你莫不是疯了不成”,难道她真的变坏了吗?一把扯着她:“不行,你必须跟我走。” 玉和被他捏得生疼,挣脱不得,心里又气又恨,喊道:“你又不爱我,说这些做什么?” 元慎怔了怔,他肯陪她去极乐岛了,她怎么又不愿意了?他问:“临渊在你心中,就这么重要吗?” 玉和赌气道:“是,我年少时便仰慕他了,若非后来世事难料,彼此情投意合,说不定早就做了夫妻,端午那日,他要我嫁给他,我也答应了。” 元慎听着,胸口一阵气闷,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怒火中烧,不想再听她口中说的那些话,头一昏,手上用了狠力,将她一把箍在怀中,低头,想也不想就堵上了那喋喋不休的小嘴。 玉和震惊地回不过神来,任由他横冲直闯,清冽与甘甜纠缠不休,元慎却尝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瞳孔一缩,猛地将她一把推开。 玉和跌在地上,醴红的唇瓣还有些微肿,脸上红晕未退,摔得疼了,手臂也被捏得青紫,满脸委屈看着元慎,他这是做什么? 元慎心烦气躁,他尝到了阴寒的味道,那是妖气,他想起扶苍殿前那一幕,若非早知两人身份,只怕还以为是对如胶似漆的小夫妻,又想起当年,夜惊川口口声声喊着她“阿和姐姐”,举止十分轻佻,他眸色沉得可怕,问:“还有谁碰过你?还是说,你真的沦为了妖族?” 玉和听了这话,心头仿佛被人狠狠捏碎一般,修界那些人都说她在白莲山上受到了凌辱,怎么,元慎这是嫌弃她吗?她怒道:“你管得着吗?你不过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罢了,你滚,滚!” 元慎一脸怒色出了苏言殿,不想再看她一眼。 第246章 争论 玉和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泣不成声,她真是失败,这么多年了,他丝毫没对她动过心,占了她的清白,却轻轻松松脱了身,可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如今,他拿剑指着她,无缘无故就质疑她,这是一点都不信她。 玉和突然觉得,这个爱了二十多年的男人,真是狠绝,她做什么还要抱有期望,这天下,没有谁能帮她,伸手胡乱抹了把眼泪,连他也负她,还不是因为她太好欺负了。 果真,人善被人欺。 元慎一路冲出妖君殿,险些被巡逻的小妖发现,只好灰溜溜逃出了妖界,他拍打着自己的额头,这是做的什么混账事,明明是来杀她的,就算她是被冤枉的,他也该好好与她说清厉害关系,带她离开妖族的,可当她说与临渊情投意合的时候,元慎觉得心头冒出一股无名怒火,想也不想就轻薄了她,现在回想起来,肠子都悔青了,他真是个混蛋! 他不觉得自己是在吃醋,只心想,占有了她,便觉得她是他的了,所以不容别人觊觎,一定是这个原因,这是男人的占有欲和征服欲在作祟,一定是这样,这个习惯不好,必须要改掉才行。 此处是人间,元慎踌躇了两日,觉得无论如何,还是要带她离开妖族才好,与虎谋皮,哪能有好下场,更何况,临渊死的时候,几乎聚齐了整个修界,她若与整个修界为敌,那与玉霄有什么区别,无论哄也好,骗也好,不能让她再错下去。 还未出门,却碰上了昆仑弟子,一行十余人,由陆骞师伯带领,奉风荀子的命令要带他回去,陆骞道:“元慎,你该回去了,难不成真要我和你风师伯,拖着老弱之躯,为昆仑操心吗?” 这一次因为玉和的事,闭关的风荀子和陆骞都出了洞府,虽然风荀子将玉和废了修为,逐出山门,又交由修界众人处置,但昆仑地位大不如前,哪里还有当初道家之首时的魄力。 此时,正需要有人来挑起大梁,整复昆仑,可当年,风荀子为了栽培东寻,避免弟子们为了掌门之位争个头破血流,并未培养其他弟子,所以元慎他们这一辈,除了他与东寻,其他人属实没有掌门之才,文苏宽厚却文弱,葛忽旸虽正义却鲁莽没心机,屈新平为人一板一眼,云晓峰性子冷漠,其他弟子学成后或拜别山门,或资质平平,都不适合当掌门,算来算去,也只有元慎能挑起大梁了,这也是风荀子不管不顾一定要保住他的原因。 元慎嘲讽:“昆仑一派的担子实在太重,弟子挑不起,师伯们还是另选德才兼备者任之吧。” 陆骞劝他:“你不要意气用事,昆仑仙山上共有一百三十人,都在盼着你回去,你风师伯说,从今往后,他不会再插手。” 元慎摇摇头,他又不是毛头小子,谈何意气用事一说,若非风师伯半点情面不留,师父她怎会沦落到此番田地。 陆骞道:“罢了,我说这些你定不愿意听,前几日,娄可任召集了诸派掌门人商议共同讨伐妖族,今日是最后一天了,你去不去?” 元慎倒是起了兴趣,一切都是夜惊川害的,若能拿下这老贼,再好不过了,他道:“我去。” 这次的大会是在长白山召开的,娄可任高坐上首,元慎进去的时候,修界众人似乎没看见他一般,只有几个既往受过他恩惠的愿意卖个面子,打个招呼,元慎的座位排在了蓬莱、蜀山、茅山一列,居于长白山以下,昆仑以前是大道之首,都是坐主位的,修界这是默认长白山取而代之了。 令人大感不快的是,倾瑶山竟然仅居长白山之下,临晏一身华服,意气风发地端坐堂上,这样的小人,因着出卖临渊竟然备受娄可任青眼,又见修界众人并无异议,元慎愈发觉得场面恶心。 娄可任存心为难他:“元掌门为何姗姗来迟,大家还以为你是不愿与妖族为敌呢?” 姗姗来迟这四个字是用来形容女人的,这是故意给他难堪,元慎道:“斩妖除魔是修界共同的责任,我昆仑哪有不参与的道理,只是门中杂事缠身,故来得晚了些,幸好诸位决策未定,元某总算赶上了。” 临晏笑道:“我相信元掌门与我一样,公私分明,不会偏私,不然那日处置妖女时,也不会到场,只是可惜,让她逃了,元掌门,下次举起剑来,可不要再犹豫了。” 元慎心中愤怒,面上神色却不变:“斩妖除魔,自不会手软。” 蜀山掌门容净出来打圆场:“大家都是道友,别为这种事伤了和气,对了,方才说到哪了?” 灵兽门高威心领神会,道:“说如今,妖族动荡不安,该静观其变、坐收渔利,还是该火上浇油,一决胜负。” 之前的讨论说的确实是这个意思,但众人毕竟是一派掌门人,说话都是拐弯抹角,高威倒好,大大咧咧的,说出来的话太过直白,娄可任瞪了他一眼,高威满不在乎地瞪回去,他对于娄可任与临晏都没有什么好感,又见两人明里暗里为难元慎,更是不快,这位昆仑的掌门人,历来颇负盛名,有玄清老祖之范,若非被玉和连累,该是大有作为的。 蓬莱掌门云山语对于这样明里暗里的纷争显然不感兴趣,只觉得年轻一辈的各派掌门人们眼界委实太窄了些,这种时候都不能一致对外,真打起战来还不知会如何呢,只是可惜昆仑这位师侄,到底被玉和连累了,他道:“夜惊川居妖君之位上百年,老奸巨猾,若给他喘息之机,难免做大,依我看,该推波助澜,趁机一网打尽。” 茅山掌门皎柏也来了,他不赞同:“经白莲山之战后,修界死了不少人,前几月战火不歇,更是损失惨重,夜惊川手下有两使五堂,实力不容小觑,依我看,还是徐徐图之为好。” 有人跳出来:“你是那妖女的徒孙,怕是不敢对战吧?话说回来,白莲山惩处妖女时,你们茅山就做起了缩头乌龟,并未到场。” 这人叫苗伯伦,是灵药宗的掌门人,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却因极会奉承娄可任,地位一路水涨船高。 皎柏听闻那日,临渊被囚,师祖她被迫磕头认罪,这样的奇耻大辱,他虽未见到,已是气得咬碎一口牙,那样高洁潇洒的女子,受尽磋磨,他都不敢去想她是如何熬过去的,听说,那些人当中,除了娄可任,就是这个苗伯伦最为可恶,他怒道:“苗掌门,你灵药宗弟子共有多少人?” 苗伯伦吞吞吐吐道:“十人,怎么了,你看不起我们吗?我灵药宗人虽然少,斩妖除魔可是毫不畏惧的!” 皎柏道:“十人?前番不是死了两个弟子吗?你门中,共有三位长老已经是耋耄之年,还有个稚童,除了你苗掌门,只剩下三名弟子可应战,” 苗掌门不知他此话何意,梗着脖子道:“那又如何?” 皎柏道:“你们师徒四人,遇上战事,能否全身而退?若不能,便又是一笔血债,硬拼只会加重伤亡,赔了夫人又折兵。” 苗伯伦悻悻然,灵药宗这样小,搞不好就满门伤亡了。 修界众人讨论了一整天,也没个定论,妖族是一定要讨伐的,但具体该如何讨伐,每个门派出多少人,又派多少人留守山门,此间种种争论不休。 第247章 余容 妖界,自从玉和与四大堂主见过之后,她这个左使之位算是正式过了明路,夜惊川常常会叫她去扶苍殿议事,她对于妖界其实并不太了解,大多数时候都是夜惊川在说,她在听,名为议事,实则是向她介绍罢了。 妖界第一高峰名为望曦,望曦山脉绵延数万里,分出无数山川,整个妖界都分布在望曦山脉上,妖界都城名叫复水,这是用第一任妖君的名字命名的,当年,开天辟地后,妖界的主宰是东皇太一和天帝帝俊,但是在巫妖大战中,东皇太一和天帝帝俊皆战死,妖界陷入长达数百年的乱局,最后是复水一统妖界称王,那时候,望曦山还没有名字,复水道:“我妖族生于卑微之地,为其他世界所轻贱,修炼之路艰难,可谓是生于深渊,行于暗夜,不得曙光,希望有朝一日能觅得良方,如同世间其他种族一样,堂堂正正行于光明之下。”所以取了望曦这个名字。 又说整个妖界大陆分为东南西北四州,望曦山上的泉水汇成弥渡河,最终流入弥渡海。天符门被灭门后,改为奠华山,这个名字很不讨夜惊川喜欢,但如今到底是妖族的地盘了,所以他大手一挥,为它改了个名字,叫越修山,意思是如今能在修界开垦出一块新的地盘,以后更会开疆拓土。 修界那些人听了这个消息,自然是一阵口诛笔伐,妖界的妖精们倒是兴高采烈。 夜惊川指着四州一海一山的地图给玉和看:“这都是先祖创下的基业,如今,飞翼族居东方,难以驯服,草木精灵元气大伤,一团乱麻,我妖界局势不稳,左使有何看法?” 玉和道:“飞翼族历来势大,又多猛将,若能彻底收服,将是君上一大助力,然,凌云担任堂主数十年,他以前不服你,往后只怕也是一样,此族只能徐徐图之。” 夜惊川点头:“不错,这是我多年以来的心头大患。”前些年,木怄刃反他,连带阳十军和贲倪堂也反他,凌云却依然可以按兵不动,谁也不帮,明面上挑不出什么过错,东州宛如是凌云的地盘一般,夜惊川也是无可奈何的。 玉和道:“如今,贲倪堂已在君上手中,灵环堂与清潞堂掀不起什么大风浪,还剩下个木蓁堂,草木精灵虽然元气大伤,十不存一,然,此一族历来遍布四州一海,一妖势微而一族势大,恢复元气只是早晚的事。” 夜惊川笑道:“左使所言亦是我心中所想。” 玉和道:“想必君上心中已有打算。” 夜惊川道:“不错,前几日,凌云提到妖后的事,我才惊觉,在位一百三十二年,后宫空虚,以前不觉得,此番死里逃生,更觉一生苦短,也该寻一位妖后了。” 玉和问:“君上可有钟意的人选?” 夜惊川点头:“木蓁堂原来的堂主叫将离,可惜战死,后来那些个堂主都是自立的,并未得我准许,到底是些不入流的玩意儿,更迭了一个又一个,没一个争气的,前些日子,我才知道,将离之女在战乱中侥幸活了下来,此女容貌端庄,温婉贤淑,可为妖后。” 玉和心想,夜惊川这是要扶持将离的女儿,好将木蓁堂收服,她道:“如此甚好。”想了想,又道:“我会立即搬出苏言殿。” 夜惊川却道:“不急,此女名为余容,我已派人去接她,过不了几日就该到复水了,她年纪尚小,以后又是要为后的,左使,我想将她托付给你,你多教练她,你们一起居住在苏言殿即可。” 玉和推拒道:“只怕不妥,君上,我为臣子,恐冲撞了王后。” 夜惊川摆摆手:“我早已说过,在妖界,你的地位仅居于我之下,即使是王后,也比不上你,至于她,我会命人重新建造一座宫殿居住。说起来,本君原先的右使木怄刃也是木蓁一族的,他已被我杀了,但却有个远亲,在木蓁一族中势力颇大,我想要余容与我一条心,左使,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玉和应下,心中在琢磨,不知这余容是个什么性子,只望真如夜惊川说的那样温婉贤淑才好。 三日后,余容到了妖都复水,夜惊川与玉和一起到了宫殿门口接她,只见她面容仅如十五六岁少女一般大,一袭红衣,容貌美丽,行动间满是馥郁香气,原来是芍药精,她从前没来过复水,更未见过夜惊川,看见宫门前正中立着个黑衣男子,面容甚美,一双黑眸邪魅不羁,眼下一滴泪痣风情缭绕,知道这就是君上了,上前拜见:“余容见过君上。” 夜惊川收敛了周身阴寒气势,笑着扶起她:“莫要多礼,我已盼你多时了。” 余容知道这就是她未来的夫君了,有些羞涩,直起了身体,一双眼微微垂着,不怎么敢直视夜惊川,夜惊川笑了笑,向她引见玉和:“阿容,这是玉左使。” 余容抬头,见那是个衣着素雅的女子,烟青色的衣裙上没有半点装饰,脸上也未施脂粉,却是个难得的美人,眉似远山,眼若秋波,气质潇洒,宛如清风入云端,晨露汇沧海一般,只是,她身上没有半点妖气,却像个修真界的仙子一般,想起那些传闻,看来果真是被君上从修界抢回来的吧,弯身向玉和行了个礼:“余容见过左使。” 玉和连忙回了个礼:“王后折煞属下了。” 夜惊川对余容道:“你从未来过复水,这些日子,就与左使一起居住在苏言殿中,左使与我是打小的情分,诸般杂事,可由她教你,你们以后也要多亲近才好。” 两人双双应下。 夜惊川接完余容,就回了扶苍殿处理政务去了,玉和带着余容沿着宫道慢慢去往苏言殿,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玉和心想,今日看起来,余容不算难相处,希望以后也如此才好,毕竟她此时是夜惊川的臣子,他虽说了左使地位仅次于妖君,可对于妖后,还是得敬着些。 余容则在暗中观察她,发现她身上原来没有法术,听说她被昆仑废了一身修为,没想到竟然未修习妖术吗?不会法术却身居高位,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君上看来很是重视这位左使,以后还得处好关系才行。不过,苏言殿历来是妖后的居所,如今君上要两人同住,她立场有些尴尬了。 其实,玉和前几日听了夜惊川要立妖后的事,早已从正殿搬了出来,无论这妖后何等善解人意,看见有个女子与她同住苏言殿,总是会不高兴的吧,方才夜惊川也未交代清楚,玉和担心余容多想,指着苏言殿道:“王后,这便是苏言殿了,这段日子,只能委屈你居住在这里,君上准备为你建造一处宫殿用作新婚,相信很快就可以完工。” 余容听了,心中释怀,历代妖君,都没有专为妖后建造宫殿的前例,她笑道:“君上真是有心了,我何德何能,能得他如此偏爱,左使也莫要太客气,唤我阿容就好了。” 玉和从善如流地喊了声“阿容”。 两个女子就这样在苏言殿住下来,面上的情分自然是维持地很好的,玉和其实也没有太多要提点余容的,关于妖界的种种,她知道的还没有余容多,每日里又要去扶苍殿与夜惊川议事,经常是忙活一整天,傍晚时分才能回来。 夜惊川为余容新建的宫殿叫婪春殿,小妖们日夜劳作不休,已经初具雏形,远远可以望见飞檐斗拱、古朴高雅,夜惊川让她去看一看,十五是那里的监工,问她:“左使瞧着,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宫殿讲究开阔大气,大多有固定的制式,玉和随意走了走,觉得没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她道:“我不懂这个,既然是为王后建造,不如请她过来一观?” 十五道:“君上说左使眼光极佳,您若满意就行了。” 玉和心头有些怪异的感觉,她问:“君上可有来过?” 十五道:“不曾,只是画了图样。” 玉和未在说话,不多时就走了,妖君亲自绘画图纸,这是一件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其他的人,大概会认为夜惊川是真的很爱重余容,但她却觉得夜惊川怕是没有多少真心,至少,余容住进苏言殿已经半月余,夜惊川并未来看望过她,只是每日都会赐些赏玩之物罢了,余容倒是十分开心,每每谈起夜惊川都是笑靥如花。 回到苏言殿外,与娱娘迎头碰上,娱娘脸色很不好,见了她也不打招呼,扭头就走,玉和心想,娱娘一心想嫁给夜惊川,见了余容,哪里会有什么好脸色,只怕还吃了憋。 走到大殿外,听到里头传来说话声,余容有些吃惊地道:“看来娱娘是在生我的气,也不知是哪里礼数不周,竟触怒了她。” 有个女子道:“王后是君,属下是臣,自来只有臣忠于君的,娱娘性子急,王后莫气。” 玉和认出这是霓虹的声音,又听霓虹道:“君上后宫空虚已有百年,属下一直在想,不知何等人物才能入得君上的眼,今日见了王后,才知世间果真有这样的佳人。” 余容显然很高兴:“虹娘,你谬赞了。” 霓虹道:“王后花容月貌,端庄娴雅,不仅君上爱重你,咱们妖族女子,更是没一个不羡慕敬仰的。” 两人又说了许多客气话,霓虹将余容哄得很高兴,一直笑个不停,玉和离开,没有再听,无论是妖界还是人间,女子之间大多也就是那么些事罢了。 第248章 婪春殿 玉和每日里少有闲暇,经常是傍晚时分才能回苏言殿,听说这几日,霓虹常常来向余容请安,短短数日,两人已经亲如姐妹一般了,余容说起她,也是经常“虹姐、虹姐”的叫,又同玉和道:“左使,你老实告诉我,娱娘是不是倾慕君上?” 玉和问:“是霓虹说的吗?” 余容摇头:“虹姐与她同为堂主,不好多口舌,只是提醒我仰慕君上的女妖很多,要我一定要珍惜君上对我的一番情谊,我听她话里有话,追问数次,虹姐推脱不得,才说那女子我也见过,我便知道是娱娘了,虹姐说怕我们夫妻生出嫌隙,所以不敢明言,哎,虹姐真是个很好的女妖,只可惜没生得一副好容貌。” 玉和心想,霓虹心机太重,只说余容见过的女子,若非娱娘那日来寻衅,只怕会想到她身上去,玉和道:“王后,婪春殿是君上亲自绘的图纸,他对你的真心不必多说,娱娘对君上的爱慕,多年前就不是秘密了,这复水都城里无人不知,她见了你,自然会不高兴,你是王后,身份尊贵岂是她所能及,不必与她一般见识。” 余容住进苏言殿已经半月余,除了身边的亲信,就只能与玉和、霓虹两个说得上话,每每有不解之处,玉和又是每问必答,她越发觉得这位玉左使性情宽厚,忍不住诉苦道:“左使,你不知道,她来拜见我,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我如今想起来就生气,真想让君上将她指派地远远的,永远进不了复水城才好。” 玉和心中一凛,劝道:“王后,娱娘是灵环堂主,君上此时还要重用她,王后切莫再说这样的气话了。” 余容有些讪讪的,道:“左使教训的是,君上的妻子不比寻常夫妻,自然是要以大局为重,我方才那些不过是些气话罢了。” 玉和放缓了语气,笑了笑,道:“君上也知道王后委屈,如今妖界局势不稳,请你忍耐些。” 这话算是说到余容心坎上去了,她道:“君上知我心意就好,我木蓁一族死的死,伤的伤,我娘又离我而去,若非得到君上垂怜,此时只怕仍是孤苦伶仃。” 夜惊川娶余容,可不是因为可怜她,只是为了收拢草木精灵罢了,玉和趁机道:“君上今日还同我说,当年十分倚重木蓁堂,怎奈将离堂主战死,他宛如断了臂膀一般,至今仍感痛心,所幸,王后无恙,木蓁堂起复也是迟早的事,大婚礼后,木蓁一族就是你的娘家。” 余容却是懵懵懂懂的,只红着脸道:“君上那样的英才,能嫁给他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又自顾自说道:“自从我娘死后,以前的属下纷纷争夺堂主之位,我觉得宛如天塌了一般,只余族中一位楚嬷嬷照顾我,又有这几个亲信不离不弃,否则,只怕早已在连年战乱中死了,如今又得了君上青睐,真真是幸运极了,连楚嬷嬷也高兴地合不拢嘴呢!” 玉和见此,心知余容虽然看起来也算贤淑知礼,到底年纪太轻,不懂权谋,又容易轻信她人,被霓虹和夜惊川骗得团团转而不自知,为王后者,哪能以夫君的宠爱为依靠,若她是余容,此时最要紧便是想办法收服木蓁一族,只有能为夜惊川添助力,这后位才能坐稳,不过夜惊川娶了一位不太聪明的妖后,这对于她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想要报仇,还得借助夜惊川的力量,他如今没有让她修习妖术的意思,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余容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玉和趁机问了许多事,想了解木蓁堂如今到底是何情形,奈何余容空有美貌,对于这些事却不在行,只说楚嬷嬷告诉她如何如何了,玉和一听,就知道这位楚嬷嬷是余容身边第一得意人,平日一应事项里多是由这位嬷嬷打点,玉和道:“你与楚嬷嬷如此亲近,看来她是位再慈祥不过的长辈,可惜不能一见。” 余容笑道:“我走得急,族中还有一些事未处理完,嬷嬷说了,到了大婚那日,她会来为我送嫁,到时候可为你引见。”又说回了婚事:“君上说为我亲手绘了嫁衣样式,也不知是什么样子的。” 玉和见余容一脸甜蜜,这芍药花怕是真的爱上夜惊川了,情爱最易让人失去理智,玉和叹了口气,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对所有人都可以理智而冷淡,偏偏对上那个人,脆弱又依赖,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盼着、等着,盼到最后愿望落了空,自己也落得这番田地,情之一字,太伤人。 夜惊川与余容的大婚礼定在了八月十五,一年当中月亮最圆的时候,夜惊川轻佻地笑:“花好月圆夜,洞房花烛时,真是美哉!” 玉和见他笑得一脸荡漾,心中颇觉无语,倒是余容,脸红的都快滴出血来。 他们三个此时正在婪春殿前,这座宫殿已经完工,十五看向夜惊川和余容:“君上、王后,属下幸不辱命,婪春殿大功告成。” 夜惊川点头:“不错,不错。”又笑着看向余容:“你可喜欢?” 余容红着脸道:“我很喜欢,多谢君上。” 夜惊川定定看着俩人的方向,似乎想等着余容多说几句,玉和此时就站在余容身旁,总觉得,夜惊川虽然看的是余容,却像在与她说话一般,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太过荒唐,默默挪远了些。 夜惊川片刻就收回了目光,道:“还有小半月,本君就要大婚了,左使,嫁娶一应事项就由你来安排。” 玉和应下,夜惊川又吩咐十五:“届时,四位堂主都会来贺,十五,你带着我手下亲兵,守好复水城,妖君殿的巡逻也由你全权负责。” 十五似乎有些吃惊,随即应道:“属下遵命。” 夜惊川满意地点点头,十五对他唯命是从,他最喜欢这一点。 *** 修界,经过两月余,讨伐妖族一事终于定下来了,若说之前还是争论不休,如今,夜惊川大婚的事情传出来后,修士们着急了,若让夜惊川娶了妖后,他的统治慢慢会更加稳固下来,要是生下子嗣,往后想办法还要对付他的孩子,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这次讨伐,以长白山为首,其余各派均有参加,留下少部分弟子留守山门,其他人均要参与到这场战事里来。 风荀子倒是说到做到,自从元慎回了昆仑,他就重回坤陵峰了,不再过问门中事务,只是手上的掌门法宝依然没有交出来,元慎如今也不在乎了,昆仑不再是修界之首,门派里头多的是人怀疑他,偏偏师伯还防着他,这个掌门人当得委实太累了。 妖族还是要讨伐的,对于诛杀夜惊川这件事,他从未迟疑过,如今更是坚决,八月十五的大战,他也会参与其中,他已决定,到了那日,会趁乱带走玉和,无论修界胜也好,败也好,从此之后,不再过问世事。 转眼便是八月十三,离中秋节只剩下两日,月亮越来越圆了,照得阔野一片烟雾蒙蒙的,修界的兵力齐聚妖界之外,潜伏在周围的山脉里,养精蓄锐,只等十五那日,乘着妖界大肆庆贺时,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元慎望着天上那月亮,还缺一点就圆满了,他心想,快了,还有两日,他就能带走她了,爱她也好,不爱也罢,大不了,赔上这一生,求得她安稳一世,那些神族的威胁,管它什么时候降临,能活一日是一日吧。 第249章 诬陷 妖界的这个夜晚却很不平静,嫉妒的心明里暗里诉了多年衷情,眼睁睁看着那个后位被不速之客占领,哪里能甘心,苏言殿里,一场阴谋即将展开。 十三的月亮落下,八月十四的清晨满是秋天的寒凉,连带那冉冉升起的红日也晕染在凉风里。 玉和踏着满地曦光从苏言殿前的石阶上下来,连打了几个哈欠,她昨夜被余容拉着说话,余容即将出嫁,很是紧张,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心事,一直到了三更时分才入睡,玉和回到偏殿的时候,月亮都偏西了,她才睡了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只好起身,今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她穿过曲曲折折的园林,来到婪春殿前,明日就是夜惊川与余容的大婚了,诸般事项已经准备就绪,却还是要检查一遍,大殿内外被打扫地纤尘不染,小妖们分布各处演练明日的礼节,力保没有一丝错漏,殿里一应陈设华贵大气,鸳鸯拔步床上挂着正红色的纱帐,绣着凤凰牡丹图案,光可鉴人的铜镜立于窗下,旁边是个很大的梳妆台,沉香木制成,上面放了很多华贵的珠宝,底下的抽屉里也是满满当当的钗环首饰和胭脂水粉等物,这里是妖界,女妖们虽喜打扮,对于珠宝首饰并不像凡间女子那样热衷,想做什么装扮只需变化即可,佩戴的首饰并不多,玉和问随侍的小妖:“我记得之前并未说过要采办珠宝首饰,是谁放在这里的?” 小妖答:“是君上,他说王后花容月貌,应佩以世间珍宝。” 玉和没有再问,余容容貌美丽,素来喜欢打扮,夜惊川此举也就说得过去了。 婪春殿布置得并无不妥,玉和出了殿门,看到几个小妖搬着花盆过来,她心下奇怪,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小妖答:“启禀左使,这些鲜花是为明日君上大婚准备的,君上说要将这婪春殿布置地花团锦簇。” 玉和直觉不对,余容是芍药花妖,夜惊川怎么会用鲜花来装饰婚房,她呵斥道:“你说谎!” 小妖道:“小的不敢,这真的是君上的吩咐。” 玉和欲唤侍从将小妖带下去问个清楚,那几个小妖却率先向她攻来,玉和没有法术,只能用武力对战,哪里打得过这几个小妖,她躲闪不及,被小妖们团团围住,正当此时,远处来了个劲装男子,额尖一缕银发,是十五,他见小妖欲杀害玉和,挥手一挡,救了她一命,那些小妖见事情败露,顷刻便自尽了,玉和对十五道了句:“多谢。” 十五道:“左使不必客气,他们为何要杀你?” 玉和道:“不知”,又将小妖摆放鲜花的事情告诉了十五。 他却道:“这的确是君上的吩咐没错。”又道:“有些老妖并不服您,这几个月来,属下也捉到几个意图刺杀您的,君上吩咐悄悄处置了,并未告知您。” 玉和未在多想,只怕是那些不服她做了左使的妖派来暗杀她的。只是,她如今太弱了,一个小妖就能轻易要了她的命,若是离开夜惊川的护佑,根本活不下来,还是得尽早想个办法才好。她知道,夜惊川是怕她有二心,所以不肯让她修习妖术,表忠心这种事情不难做,可夜惊川显然不会轻易相信她,或许余容那里是个突破口,毕竟是妖族的王后,有一定的分量,余容对她又很信任,还有凌云,目前来说,对她还是有善意的,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怎样才能利用他们。 玉和暗暗唾弃自己,她以前哪里会想着用这样的手段,如今为了报仇,真是处心积虑。 十五并未注意到她的一番思量纷纷,低着头道:“左使,我来此,是君上请你去苏言殿。” 玉和问:“何事?” 十五眉目间一片肃然,只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玉和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想着见到夜惊川再问一问,余容本就是草木精灵,在婚礼上见到鲜花,肯定会不高兴。 然而,余容却不会生气了。 玉和远远便能看见苏言殿外头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妖兵,进去一看,夜惊川满脸怒色地审问着苏言殿中一干侍从,小妖们跪了一地,正中溅了一地鲜血,看来已经有妖被当场打死,其余的个个战战兢兢,夜惊川看见她,敛了敛怒色,道:“左使来了?” 她道:“我去了趟婪春殿,君上这是怎么了,因何动怒?” 地上跪着的一个女妖似乎没料到玉和会出现,指着她,声嘶力竭地喊道:“君上,就是她,就是她杀害了王后!” 玉和震惊:“什么?王后被杀害了?怎么会这样?” 那女妖是荠草精,名叫小茹,往常随侍在余容左右,是余容的亲信,她哭喊道:“君上,昨晚,她来找王后,说是王后即将出嫁,该学些侍奉夫君的事,王后害羞,屏退了我等,与她在正殿中说话,一直到了三更时分,她才回去,又与我等随侍的姐妹道,王后困倦,已经入睡,吩咐不得吵醒王后,因此,今日王后未早起,我等也并未注意,直到方才,喊了王后许久都没有回应,闯进去一看,才知王后已经死了。” 玉和道:“胡说,君上,我没有杀害王后,昨晚也是王后邀我说话,她在撒谎。” 夜惊川眸中怒色尽显,指着小茹道:“你竟敢诬陷左使!” 小茹哭喊道:“君上,我所言句句属实,左使嫉妒王后,所以害她。” 玉和昨夜确实是与余容在一起没错,她们俩谈到深夜,也未有侍从,这明摆着是陷害,到底是何人想杀余容,又是谁想害她?这小茹一定有问题,她道:“胡说八道,我为何会嫉妒她,再有,我如今法力全无,如何能害得了她?君上,这小妖图谋不轨,你不可轻信。” 那小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叫:“你嫉妒王后能嫁给君上,所以害她,君上,王后明日就要过门了,她可是您的未婚妻子,您一定要为她主持公道啊!” 地上跪着的几个侍从均是木蓁一族的,也是纷纷磕头:“请君上为王后主持公道!” “君上务必重处杀人凶手!” 正当此时,有个苍老的声音愤怒地吼道:“是谁杀害了王后?” 只见一个老妪沿着苏言殿的台阶走上来,她手持一根拐杖,白发苍苍,身形佝偻,双眼外突,面目可怖,脸上皱巴巴的,小茹奔向她,跪倒在地:“嬷嬷,您来了,是奴婢不好,没能保护好王后!”又指着玉和道:“就是这个女人杀害了王后!” 老妪满面恨色看向玉和,对夜惊川道:“还请君上做主,还我木蓁一族公道!” 夜惊川本来是想收服木蓁一族,所以才会娶余容,大婚在即,却出了这样的事,他眉目间染上戾色,对嬷嬷道:“王后与我新婚在即,今日见她惨死,我心中伤痛难耐,定会抓住罪魁祸首为她报仇,楚嬷嬷也请节哀。” 玉和一听,知道这老妪就是余容素日里常常提起的楚嬷嬷了,将离死后,正是这楚嬷嬷照顾余容,两人感情不同寻常,只怕说是亲如母女也不为过,她为自己辩解道:“王后的死与我没关系。” 楚嬷嬷不等她说完,出言打断:“你住口!”又对夜惊川道:“君上,可否让我去看看王后?” 夜惊川见此,有些不快,却还是点了头。 余容的遗体安置在正殿里,说是遗体,其实已经现出了原形,榻上是株芍药花,艳红的花瓣没了生机,蔫蔫地皱在了一起,先前那端丽的美人真的就这样死了,楚嬷嬷见了,老泪纵横,颤抖着伸手去摸,泣不成声地嚎道:“少主啊,少主,你,你怎么就让人给害了呀,少主……” 余容那些亲信也垂泪痛哭。 楚嬷嬷大哭几声,恨意丛生,伸手就向玉和攻来,喊道:“拿命来!” 第250章 凶手 玉和被她推到在地,楚嬷嬷伸手就击向她心口,十五见此,连忙伸手制住楚嬷嬷。 夜惊川道:“嬷嬷,你冷静一些,我不会放过杀害王后的凶手,此事事关重大,必须要查明,我不会放过罪魁祸首。” 楚嬷嬷挣扎着赖在地上不起来,她老得宛如松树皮一般,又是木蓁堂主事的,十五也不好太用力,楚嬷嬷怒道:“君上的意思是,她不是凶手吗?这苏言殿中,除了她,就只有王后的亲信,除了她,还会有谁?” 玉和道:“我身上没有法术,如何会是王后的对手?再说了,我与王后同住苏言殿,乃是君上安排的。” 夜惊川点头:“不错,左使重伤初愈,哪能伤得了王后,她深得我信赖,住在苏言殿,是我的意思,意在让她好好教导王后,也希望她们二人能亲近。” 楚嬷嬷打量着玉和,发现她身上果真是没有一丝法术,稍稍冷静了些,起身道:“究竟是谁害了王后?”又指着地上跪着的几个小妖骂道:“临行前,我交代你们一定要保护好王后,如今,王后惨死,你们还有脸活着吗?” 小妖们被骂得不敢抬头,那小茹一脸愤恨道:“君上,楚嬷嬷,王后早已修得人身,如今却现出了原形,必是被法术高深者所害,我等昨夜一直候在殿外,并未听到争执或者打斗声音,凶手也必定是王后信任的人,在妖界,这样的人能有几个?” 楚嬷嬷道:“王后法术并不差,亲近之人也不多,符合两样条件的屈指可数而已。” 小茹又道:”王后极为亲近左使,所以昨夜两人说要畅谈,又屏退我等,奴婢并未生疑,这一点,我们几个姐妹都可作证,左使虽然没有法术,但她手中有飞练,那可是玉霄的遗物,王后定是被飞练所杀!事实摆在眼前,就是左使杀害了王后,君上,您为何不杀了她为王后报仇,事到如今,您还要包庇她吗?” 玉和一听,知道这小妖是赖定自己了,呵道:“一派胡言,明明是王后邀我说话,再说,我若杀了王后,怎会今日一大早就去检查大婚所用的婪春殿,不是应该速速逃离吗?还有,今早有几个小妖在婪春殿意图暗杀我,我若死了,王后的事必定赖在我身上,真正的凶手想要这件事死无对证,这明摆着是栽赃陷害,十五可以作证。” 十五道:“今早确实有小妖意图刺杀左使,属下可以作证。” 小茹本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幕后主使也告诉她说这件事会死无对证,到时候只要说是玉和嫉妒余容,用飞练杀了未来的王后,一切都能顺顺利利地推干净,所以当玉和出现在苏言殿时,她慌了,只能硬着头皮将计划中的证词说出来,可十五救了玉和,这打乱了她们原来的计划,她慌了,攀咬道:“这是她自导自演的,十五堂主也被她收买了!”又爬过去跪在楚嬷嬷脚下:“嬷嬷,属下对王后忠心耿耿,说的绝对是真的。” 十五只说了句:“属下此生仅忠于君上一人。” 十五的忠心无人不知,夜惊川狠戾地笑:“狗奴才,十五也是你敢诬陷的!照你所说,王后莫不是本君谋害的不成?” 楚嬷嬷活了多年,又历经数次战火,本来就老辣得很,方才见余容惨死,悲怒交加,一时间失了方寸,如今也看出小茹的话错漏百出,怒道:“你闭嘴!”又指着跪着的另外几个小妖道:“你们来说,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几个小妖战战兢兢,一个接一个地道:“昨晚,左使来了正殿,属下是候在殿外的,隐约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不一会儿,里头随侍的姐妹出来,说是王后屏退我等,我就下去了,等到今早,随姐姐们去服侍王后,才知道她已经遇害。” “我昨日随小茹姐姐随侍王后左右,王后吩咐我下去备茶,回来时就见左使来到殿中与王后说话,她们谈得很投机,及至夜深,王后吩咐我等退下,我实在没想到王后会遇害。” 有个容颜丑陋的小妖怯怯地道:“奴婢是打扫庭院的,左使昨日从扶苍殿回来,就回了偏殿,其他的事,奴婢一概不知。” 显而易见,小茹说的一半都是谎话,楚嬷嬷怒道:“你竟敢谋害王后,真是死不足惜!”说着就要杀了小茹。 玉和道:“嬷嬷且慢,她背后定有主使。” 小茹还是一个劲地辩解,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夜惊川见此,挥手让十五将小茹带下去用刑,必定要叫她开口,楚嬷嬷未再纠缠,只对夜惊川道:“还请君上一定要还王后一个公道,王后的遗体还在殿中,也请君上妥善安葬。” 楚嬷嬷对夜惊川倒是毕恭毕敬,对于玉和则一句场面话都没有,更未对方才的鲁莽行为道歉,夜惊川神色不变,可十五知道君上生气了,在君上心中,左使可比王后重要多了。 夜惊川眼中玩味之色一闪而过,面露悲痛道:“嬷嬷请放心吧,你远道而来,还请保重,万勿伤了身体。”又吩咐手下搀扶楚嬷嬷下去休息。 妖族的地牢是个极为阴森恐怖的地方,每个妖精提起那地方都是汗毛耸立,进去的妖几乎不可能活着出来,玉和年幼时被老妖君抓进去过,知道里头种种酷刑可以叫人生不如死,她当年所受折磨不过是九牛一毛,却眼睁睁看着无数小妖在酷刑之下丢了命,在那种地方,没有什么秘密可以守得住。 果然,还未到正午时分,小茹就招了,余容的确是被人嫉妒所以丢了命,这个幕后主使就是娱娘。 扶苍殿内,夜惊川坐在王座上,玉和与楚嬷嬷也在场,十五正在堂下回话,他道:“启禀君上,小茹说娱娘一直想做您的王后,却被余容截了胡,十分不满,用灵石收买了小茹,说是要知道苏言殿中每日里发生的事,前几日,小茹做的事被王后发现,受到责骂,她历来是王后身边最为得意的侍从,心气颇高,嘴上认错,心中却记恨起了王后,娱娘许诺,若小茹助她除了余容,王后之位非她莫属,到时候,她会求君上,收了小茹做侧妃。” 楚嬷嬷老泪纵横:“是我的错,没有管束好木蓁一族,王后来复水之前,我曾暗示过小茹,君王历来没有专宠一人的,要她对王后忠心耿耿,未来会有大好前途,却没想到她狼子野心啊!” 玉和听了,也是叹息,小茹心狠手辣,若不是她,余容怎会遇害,还有娱娘,她竟敢在这个时候动手,真不知该说是大胆还是愚蠢,玉和心想,若非十五及时赶到救了她,只怕真就如这两个女妖所愿了。 楚嬷嬷求夜惊川将小茹交给她,说要让小茹生不如死,又要求夜惊川即刻抓了娱娘来问罪。 小茹不过是个小喽啰,生死无人在意,十五将她从地牢带出来的时候,已经被绞断手脚,疯疯癫癫地喊着:“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至于娱娘,夜惊川反而不着急处置,只对楚嬷嬷道:“娱娘是灵环堂主,贸然去抓她,定会打草惊蛇,灵环堂必定负隅顽抗,她此时还不知道东窗事发,十五,你去告诉她,只说王后被害,左使遇刺身亡,我伤痛难耐,要她来助你查清凶手。” 十五应诺告退。 楚嬷嬷愤愤地道:“君上,定要她不得好死。”她双眼外突,净是阴狠,似乎已经想出了折磨娱娘的方法,整个人显得十分恐怖。 第251章 娱娘 众人在扶苍殿中等着,只等娱娘自投罗网,半个时辰后,十五回来禀告:“君上,娱娘想是听到了风声,今日一早就离开了复水,属下去的时候,灵环堂众妖早已离开,据说两个时辰前,他们就走了。” 夜惊川发了火:“废物!还不快去追,还有,消息是如何走漏的,给本君查清楚!” 十五跪地:“是,属下遵命!” 楚嬷嬷着急了:“君上,切不可放过凶手啊!” 夜惊川安抚她:“嬷嬷放心,她逃不掉的。”又吩咐手下,将楚嬷嬷带下去安顿,道:“王后已逝,嬷嬷还请保重,嬷嬷在木蓁一族德高望重,本君与草木精灵切不可因此事生隙啊。” 楚嬷嬷实在太老,自从将离死后,苦心护着余容在木蓁一族的战火纷飞中活命,直至夜惊川聘余容为后,以为终于熬出了头,满心欢喜,本来是想随同余容一起来复水都城的,但又担心木蓁一族内乱,所以迟了半月才来,今日惊闻余容噩耗,又是自己用人不察才造成,真可谓是悲怒交加,后悔不迭,如今娱娘逃跑,楚嬷嬷浓重的怒火无处发泄,却也知道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依靠夜惊川,道了句谢,叮嘱了几句说是若有娱娘消息,一定要及时通知她,随后才由小妖们扶着,颤颤巍巍去了阁楼休息。 八月十四这一天格外漫长,傍晚时分,十五传了消息回来,说是在弥渡湖北岸追上了娱娘,准备将她押进复水城,夜惊川说到做到,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了楚嬷嬷,为了安抚她,夜惊川将她安置在妖君殿的阁楼中,她却守在苏言殿中余容的尸体旁,说是尸体,其实不过是株枯死的芍药花罢了,她扶着枯萎的枝干,恨恨地道:“少主,我一定将那贱人碎尸万段!” 手下小妖来禀:“嬷嬷,我们族中众妖接到消息,纷纷表示会为王后报仇。” 楚嬷嬷阴戾地笑:“好,你让她们聚在妖君殿外,待到那贱人入了城,就恳请君上重处凶手,我要她们闹起来,越凶越好。” 小妖犹豫道:“嬷嬷,君上爱重王后,绝不会轻易放过那贱人,他先前托付您安抚木蓁一族,我们此举,恐会触怒君上,还有,族中几个刺头素来狡猾,嘴上虽然答应,只怕不愿出头。” 楚嬷嬷道:“木蓁一族好不容易出了个王后,先前再有纷争,此事也应该戮力同心,那几个刺头也该明白这个道理,至于君上,我们若不闹,他说不定还会饶了那贱人,别忘了,她可是灵环堂主。” 小妖诺诺应是。 楚嬷嬷对夜惊川很是不满,她觉得若是君上真心爱慕王后,得知娱娘消息,应该亲自去追,就地处决才对,却只是派了十五去,看来夜惊川到底是不愿失了灵环堂的忠心。 入夜时分,十五押送娱娘进城,说是押送,其实是施施然走进来的,娱娘说她是被冤枉的,要求面见君上,同来的还有灵环堂一干妖精,什么蛇妖、老鼠精、黄鼠狼精,乌蒙蒙一片上百妖,她这哪里是逃跑,分明是去搬救兵去了。 楚嬷嬷觉得果真如她所料,木蓁一族的妖精先前为了庆贺妖君大婚,早已齐聚复水城,如今堵在妖君殿外,纷纷嚷道要为王后报仇。 十五率领手下,挡着草木妖精,护送娱娘进了妖君殿,殿外灵环一族与木蓁一族闹得不可开交,眼看就要打起来,夜惊川却不慌不忙地在鎏金的王座上审问娱娘。 娱娘拜倒在夜惊川脚下,哭诉道:“君上,我真的没想过要余容的命,只是想给她点教训,让她嫁不成您。” 楚嬷嬷在堂下旁听,若非小妖拉着,早已冲上去撕烂了娱娘的嘴,她骂道:“贱人,你还敢狡辩,小茹什么都招了。” 娱娘道:“君上,我爱慕您多年,嫉妒余容,所以收买了小茹,那丫头看着是个忠心的,实际比谁都精明,余容知道她背主,将她臭骂一顿,说她心气太高,要将她送回族中随意许配了,小茹向我投诚,说是要毁了余容,让她身败名裂,条件是若我登上王后之位,要助她留在您身边。” 玉和注意道娱娘说的是身败名裂,而非要了余容的命,她问道:“你们计划怎样让王后身败名裂?” 娱娘吞吞吐吐地道:“这荠草精忒狠毒,我说要她划烂余容的脸,破了相自然做不成王后,小茹却说要余容永世不得翻身,废了她的丹田,打回原形,变成一株普通芍药花,待到君上与我大婚时,摆放在殿中,要她眼睁睁看着爱郎另娶他人。”怕众人不信,又补充道:“我所言句句属实,今早听闻王后惨死,心想定是那荠草精闯的祸,所以才急匆匆逃走,君上,您若不信,可教小茹与我当堂对峙。” 楚嬷嬷不依,小茹早就疯癫了,能对出个什么峙来,她向夜惊川跪下道:“君上,这贱人满口谎话,阴险毒辣,恳请君上勿听她狡辩。” 夜惊川问娱娘:“你与小茹如何传信,可有证据,我如何信你?” 娱娘想了想,道:“我与余容撕破了脸,进不了苏言殿,都是小茹来找的我,我的随侍都可作证。” 夜惊川吩咐十五将娱娘的随侍带来审问,楚嬷嬷不服:“君上,她的随侍怎么会指认自己的主子,此时应将这贱人就地打杀了事。” 夜惊川道了一句:“十五手下没有撬不开的嘴,嬷嬷稍安勿躁。”又命十五将娱娘带下去看守起来。 楚嬷嬷觉得夜惊川在包庇娱娘,怒气冲冲出了妖君殿,要煽动木蓁一族给夜惊川施压,跪在殿外要求他杀了娱娘。 殿内就只剩下玉和与夜惊川两人,妖君殿外一片喧嚣,木蓁一族要求诛杀娱娘,而灵环堂的妖精说木蓁堂自己出了内奸,才害了余容,要求释放娱娘。 夜惊川被吵得头疼,自嘲道:“本君又不是断案的官,左使,你说该怎么办?” 玉和知道夜惊川是在犹豫,若杀了娱娘,可收服木蓁一族,却会失去灵环堂,这两堂,只能选择一个,玉和道:“君上,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若能证明娱娘所言是真,可保其性命,加以惩处,至于主谋,应诛杀。” 夜惊川道:“如此一来,岂不是同时得罪了两堂?” 玉和知道,此时,唯有忧君之所忧,才是一个臣子该有的忠心,她摇头:“娱娘保住了一条命,只会感激你,只是她德行有暇,就算以后再怎样谋算,也不可能成为王后了,至于木蓁堂,所要的不过是位王后而已,本来也是一团乱麻,楚嬷嬷颇为老辣,不好掌控,君上不妨另择木蓁一族中德行出众者为王后。” 夜惊川笑:“左使思虑周详,王后新逝,左使竟已想到了这些。” 玉和心想,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夜惊川心中肯定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只是等着她说出来而已,只是可惜了余容,一片真心错付。 夜惊川又道:“经此一事,两族之间算是结仇了。” 玉和道:“以君上的才干,收服五堂是早晚的事。” 夜惊川笑了笑,道:“如此,我就借左使吉言了。” 十四的月亮缺了个口子,明晚就该月圆了,玉和离开扶苍殿,去了处阁楼休息,苏言殿里还有余容的尸骨,夜惊川嘴上说着要为余容报仇,对于未婚妻的尸骨根本不管,楚嬷嬷出了妖君殿,那株枯萎的芍药花就只能孤零零陈尸在殿中。 玉和休息的阁楼叫听雨眠,屋后有个小瀑布,唰唰的水声透着窗户进来,在这样的深夜里隐约可闻,宛如春雨淅沥,令人十放松适。 玉和打开窗户,可以看见银白的月色融进水里,随着瀑布倾泻而下,她觉得娱娘不像在撒谎,若余容真是被小茹所杀,那小茹到底是怎样办到?这荠草精的法术还不到可以轻轻松松杀死余容的地步。她觉得自己仿佛遗漏了些什么,又觉得夜惊川的态度有些奇怪,妖君殿不比别的,既然可以抓住刺杀她的妖,怎么自己的未婚妻轻易就被杀害了,其间种种宛如蒙着一层浓雾,只能等十五取得娱娘那些随侍的口供再看了。 第252章 遗言 扶苍殿内烛火不歇,殿中只有两人,均是一身黑衣,十五禀告夜惊川:“那几个小妖招了,娱娘所言也是真。” 夜惊川问:“幕后另有主使吗?” 十五道:“属下无能,未能审问出主谋究竟是谁,另外,小茹死了。” 玉和一直到了三更时分才有了困意,上塌不过一刻钟,就听到有小妖急匆匆来敲门:“左使,不好了,木蓁一族闯进来,意图劫狱,想要诛杀灵环堂主!” 玉和起身,推开门,见那是十五手下的小妖,阳十候在外头,道:“左使,宫中此时大乱,君上吩咐我来保护你,还请你不要离开阁楼,免得受到波及。” 玉和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对阳十道了句谢:“有劳了。” 娱娘被看守在西边一处小院里,那里喊杀之声震天,原来是几个时辰前,小茹经受不住折磨,断了气,楚嬷嬷见重要人证已死,觉得此时死无对证,夜惊川很有可能放了娱娘,心中不甘,想要趁夜杀死娱娘,好为余容报仇。 十五赶过去的时候,小院外头已经堆了数十具尸体,冲进去一看,娱娘正被几个树妖围攻,楚嬷嬷老态龙钟,垂着头,佝偻着身子站在一旁,她这是想要亲眼看见娱娘死,所以拖着老弱之躯闯了宫门,十五当机立断救下娱娘,喝道:“君上已派我连夜审问涉案人等,尔等竟敢擅闯宫门!” 那几个树妖骂道:“此女该死,君上何故包庇她!” “王后惨死,身为夫君,怎可包庇杀妻凶手!” 十五道:“事情还未查清,你们闯入禁中,将君上放在何处?”又道:“明日,君上自会给木蓁一族一个交代,来人啊,把这几个树妖押下去。” 树妖们岂会束手就擒,退到楚嬷嬷身前,要护着她离开,却见楚嬷嬷一动不动,伸手去拉她,楚嬷嬷却直挺挺倒了下去。 再一看,楚嬷嬷胸口漏了个大洞,早就气绝身亡了,方才她身躯佝偻,所以看不出,众妖竟不知她何时遇害。 树妖这下也不逃了,纷纷要求君上给一个公道,又说此时并无他人,定是娱娘杀的楚嬷嬷。 娱娘自然不认,树妖们也毫不退让,十五将此事禀告了夜惊川,又将双方扣押住,只等君上发话。 夜惊川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暴怒地吼:“本君的宫殿何时成了筛子,竟如此错漏百出,还有,楚嬷嬷到底是怎么死的?” 十五跪在堂下:“属下不知,或许是幕后主使所为,楚嬷嬷身上并无其他伤口,亦或许是受到打斗波及。” 夜惊川道:“幕后主使,幕后主使,你告诉我,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十五依旧跪着:“属下不知。” 夜惊川靠坐在王座上,看了看外头,四更天了,木蓁堂死了余容,又死了楚嬷嬷,总有人要被拉出来顶罪以泻众怒,灵环堂,怕是保不住了,他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到时候,将娱娘交给木蓁堂的妖吧。” 十五明白他的意思,应是,退下。 八月十五的清晨,本该是夜惊川的大婚之日,余容若不死,此时早就应该是张灯结彩,一片喜庆了,此时,妖君殿的气氛压抑地可怕,宫门打开的时候,外头的妖精纷纷站了起来,要为各自那一堂讨公道,灵环堂的妖精不过数百,却对娱娘十分忠心,木蓁堂本就妖精众多,此时更是聚集了上千个妖精,双方均是毫不退让。 夜惊川的亲兵将宫外众妖团团围住,小妖从宫门内出来,抬着楚嬷嬷的尸身,尸体已经现出原形,上面盖了块白布,夜惊川随后出了宫门,掀开白布,道:“楚嬷嬷昨晚潜入禁中,不幸身亡,本君会将罪魁祸首交由木蓁一族处置。”随后大手一挥,十五押着娱娘出了宫门,站在一旁,后头几个小妖押着昨晚那几个树妖出来。 殿外的人炸了锅,木蓁一族接连死了两个地位显赫的妖,围上来要杀了娱娘,灵环堂对于娱娘十分忠心,一直说堂主是被冤枉的。 娱娘不服:“君上,我冤枉啊,我冤啊!” 夜惊川道:“娱娘,你谋害王后,又杀了楚嬷嬷,总该付出代价,这是你咎由自取。”又指着那几个树妖说:“他们亲眼所见,你就不要抵赖了。” 树妖都道亲眼看见娱娘杀了楚嬷嬷,这下子,灵环堂的妖纷纷没了底气,只能跪下求君上开恩,夜惊川显然不会再保娱娘,未在多说,转身回了宫中,娱娘被木蓁一族押着,哭喊着:“君上,我冤枉啊,你不能把我当替罪羊啊!” “君上,我对你一片忠心,你怎么能将我舍弃!” “君上救我,你别走啊!” 夜惊川的脚步毫不停留,十五带着亲兵守住宫门,木蓁一族想要当场诛杀娱娘,灵环堂拼尽全力要救她,双方于宫门前激战,木蓁一族当初为贺族中出了个王后,几乎全族都来了复水城,灵环堂不过数百妖,自然不敌,战败退出复水城外。 木蓁堂势力混杂,见余容和楚嬷嬷已死,老妖们纷纷争做堂主,此时,都嚷嚷着要杀了娱娘为王后报仇,其实,报仇是次要,收买人心才是主要的,娱娘落入他们手中,受尽折磨,于八月十五正午被诛杀,据说,她死前,还在高呼冤枉,又大骂夜惊川:“我苦恋夜惊川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夜惊川枉为妖族主君,是非不分,薄情寡义!” 她甚至劝众妖反了夜惊川:“灵环堂众妖听令,必定要为我报仇,若有谁杀了夜惊川为我报了仇,灵环堂全族忠心于他!” 娱娘死得很惨,族中的妖精们见忠诚了多年的主君如此对待堂主,纷纷寒了心,至此,灵环堂全族反叛,远在四州一海的蛇虫鼠蚁接到堂主遗言,往复水城赶来,要反了夜惊川,组成叛军欲攻入复水城。 再说木蓁堂,为余容和楚嬷嬷报了仇,几个老妖开始争夺起堂主之位,纷纷向夜惊川表忠心,说愿请战诛杀叛军,夜惊川允了,还说会封劳苦功高者为下一任堂主。 木蓁堂目前分为三派,一派是楚嬷嬷先前的手下,只是大势已去,另一派则是先前木蓁堂中势力最大的树妖,领头名叫木彪,是木怄刃的族亲,楚嬷嬷生前一直在对付他,夜惊川也忌惮他,还一派也姓楚,名叫楚鸾,据说是藤族之主的遗孤,这位藤主,在将离之前做过木蓁堂主,藤主死后,楚鸾不知所踪,近日才现身。 木蓁一族与灵环一族在复水城外激战,据说这楚鸾十分骁勇,智计百出,年纪虽小,颇具威望。 妖界入口处,巡守的小妖们死的死,伤的伤,修界的人马在天色破晓的时候已经攻破防守,直往复水城而去,侥幸活下来的小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往都城飞奔而去,想将军情送入宫中。 第253章 弥渡河之战 扶苍殿内,十五接到军情火速上报,说是修界来犯。 夜惊川闻言一惊:“共有多少人?” 十五道:“少说也有十万人,此番,以长白山为首,修界各大门派都有参与。” 夜惊川道:“这是倾尽修界之力了啊,昆仑也来了吗?” 十五答:“来了,由掌门人元慎带领。” 夜惊川玩味地笑:“真是有趣,昆仑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到时候,他们师徒见面,想必又是一出好戏吧!” 十五闻言,抬头:“君上的意思是要左使出面吗?”这位左使没有半点法力,露面就是送死。 夜惊川把玩着王座的扶手,意味深长地道:“不须如此,元慎会来的。” 夜惊川命令十五为将,率领妖族大军迎战,十五劝他,留些兵力在复水,以防意外,夜惊川却说,此时应一致对外,修界全力出动,妖族整军也不一定能战胜修界,不能再分派兵力了,只留下三千亲兵镇守复水。 临行前,夜惊川吩咐十五:“我若死了,玉左使就是你的主人。” 十五跪地:“君上!请君上收回成命,十五定会为您镇守好妖界。” 夜惊川上前扶起他:“这是君命,你必须服从,你听好了,即使我死在左使手上,你也不能背叛她。” 十五无奈应下,他对夜惊川无条件忠诚。 *** 两军于望曦山下弥渡河畔交战,历时一天一夜,死伤无数,弥渡河中尸骨成堆,河水断流,血水沿着河道淌进弥渡海,整个海子都被染成了粉红色。 战后尸骨腐烂,吸引了整个妖界的秃鹳和乌鸦,整片天空都盘桓着这些食腐的鸟儿,乌黑的羽翼遮天蔽日,恶臭熏天,甚至在复水城也可以闻到尸体腐烂的气味,数月不散。 这便是着名的弥渡河之战,玉和并未亲眼见到,只从别人口中听说,后来的很多年,那里依然是秃鹳和乌鸦的老巢,整日里都是催命似的啼叫。 这是后话了,此时,复水城中,有不安分的势力蠢蠢欲动,十五几乎带走了妖界所有的兵力,城内只剩下夜惊川的亲兵,五堂之中,木蓁堂与灵环堂于复水城外大战,贲倪堂随同十五去了弥渡河迎战,只剩下飞翼堂和霓虹堂,夜惊川最信任的还是自己的亲兵,对于这两堂的兵,除非必要,不会动用。 有值守宫门的小妖飞奔而来,连报数声:“报!紧急军情!” 夜惊川安坐堂上,唤那小妖进来,该是十五那边有消息了。 谁料,小妖道:“君上,我们派出去传信的妖兵被飞翼堂截杀了!” 夜惊川坐不住了,猛地站起,问:“凌云,他想干什么?” 小妖匍匐在地,惊恐地道:“飞翼堂主说君上谋害兄长,暴戾阴狠,致使妖族战火不熄,生灵涂炭,不堪为君。” 夜惊川暴怒:“他竟敢反我,他果真反了我,在这种时候!” 又问:“霓虹呢?她去哪了?” 小妖道:“飞翼一族将宫墙团团围住,我们的妖兵一出去就被抓了,联系不上外头。” 扶苍殿中的陈设都被夜惊川砸个稀烂,他发泄完,似乎脱了力一般倒在王座上,太阳渐渐落了山,小妖点亮了烛火,这妖君殿似乎和往日没有半点不同,复水城也是静悄悄的,只宫墙上火光攒动,夜惊川的亲兵们全副武装地驻扎着,做好迎战的准备,宫外是清一色的银铠,那是飞翼堂的妖精,他们想将宫里的妖围死,在这个最应该团结一致抵抗修界的时候,他手下两堂都反了他。 他,果真不适合做这个主君吗? 夜惊川从扶苍殿出来,昔日里暴戾的妖界主君仿佛成了风雨飘摇中折断双翼的鹰,他孤身走到听雨眠门外,敲门:“姐姐,你在里面吗?” 玉和一整日都待在阁楼中,只知道夜惊川将娱娘交给了木蓁堂处置,木蓁一族与灵环一族交战,其他一概不知,她打开门,见只有夜惊川一个人,先前说奉命保护她的阳十也不知去了哪里,她问:“君上怎么来了?” 夜惊川道:“姐姐,陪我走走吧,我想跟你说说话。” 玉和见他神色阴郁,以为是其中出了变故,点头道:“好。” 两人出了阁楼,沿着廊下慢慢走,夜惊川道:“当年第一次见到姐姐时,就是在这廊下,姐姐还记得吗?” 玉和只记得当年初见,夜惊川不过是个瘦弱的小孩子,可怜兮兮的,总被宫中的小妖们欺负,她与临渊起了善心,帮了他,那时候,根本想不到受尽欺负的“阿川”会是老妖君的儿子,至于是在哪里遇见的,玉和实在记不得了,她道:“只记得是在一处偏僻的回廊,这宫里道路曲折,记不清在哪个方位了。” 夜惊川笑道:“我却一直记着呢,我身世可怜,虽有个父君,他却厌恶我,说是无父无母也不为过,我从未得过他人善意,直至那天遇到了姐姐,姐姐啊,我后来每当绝望之时,总会想起你来。” 玉和叹道:“能得你惦记多年,福耶?祸耶?”她宁愿眼前的主君还是当年那个天真少年,她还是那个单纯少女,临渊也还没有死。 回廊很快到了尽头,夜惊川站在前方一处月门前,道:“姐姐,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喜欢吗?”说罢率先跨过月门,笑看着她。 玉和跟上去,出了月门,眼前是座古朴高雅的宫殿,廊下的窗户上、灯笼上贴着大红的喜字,正红的帷帐在夜风里飘荡,宛如地狱里盛开的烈焰一般。 玉和疑惑,这不是婪春殿吗?怎么成送给她的了? 夜惊川抬步上了台阶,见玉和没跟上来,转身望她:“姐姐怎么不走了?” 玉和见他面带笑容,神色阴郁,在这暮色里显得很是恐怖,才惊觉身边没有其他人伺候,这婪春殿一片死寂,哦不,应该说整个宫里都是一片死寂,她问:“你到底怎么了?” 夜惊川伸手拉她,玉和觉得受到了威胁,躲开,夜惊川干脆扯着她,飞上了婪春殿顶,指着宫墙上排列有序的点点火光:“姐姐,你看,这是我的亲兵。” “姐姐,你知道吗,修界倾尽全力要讨伐妖族,十五带走了所有的兵力迎战,很可能打不过他们。” “姐姐,你很开心吧,很快你就可以见到你那亲弟子了呢,你猜,他是会杀了你,还是会放了你?” 玉和被他纂得生疼,身躯有些微微颤抖。 夜惊川笑得凶恶:“我猜他是见不到你了,你还不知道吧,凌云背叛我了,率兵围了宫城,他有飞翼一族,我只有三千亲兵,修界还没攻入复水城,你可能就被凌云杀了,哦不,是我们俩,一起死在这婪春殿里,姐姐,你说好不好?” 玉和看他神色不似作伪,那阴冷的笑容里满是自暴自弃,她劝道:“你冷静些,难不成你还怕死吗?”又慢慢为他谋划:“十五为你挡住修界,木蓁堂知道凌云反叛,定会勤王,还有霓虹,她是忠于你的,事情还有转机。” 夜惊川哈哈大笑:“姐姐,我果真没有看错你,事到如今,还能这么冷静。”随即一把将她扯入怀中抱住,噫语道:“姐姐,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婚房,姐姐,嫁给我吧!” 玉和疑是幻听,奋力挣扎:“夜惊川,你疯了!” 夜惊川越锢越紧:“我没疯,这里便是我们当年初见的地方了,这婪春殿,由始至终都是为你建造的。” 玉和惊悚不已:“你疯了,放开我!”却觉颈后一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254章 夜惊川之死 玉和醒来的时候,躺在婪春殿的婚床上,入目皆是正红色,大红的纱帐,大红的喜字,燃到一半的红烛,她起身,看见自己身着大红的婚服,夜惊川坐在床头,也穿了大婚吉服,见她醒来,倒了杯酒给她:“姐姐,这是合卺酒。” 玉和一把打翻杯子:“夜惊川,我不是你的王后。” 夜惊川似是未闻,笑道:“是了,我们还未拜天地呢,这不符合礼数。”说着就将玉和拉起来,要牵着她去拜天地。 玉和觉得夜惊川已经失去理智了,她伸手欲解缚神练,却被夜惊川抢先一步,使出飞练,勾了缚神练在手,玉和乌发散开,心中大骇,果然,夜惊川可以驱使飞练,她奋力挣扎,向夜惊川攻去,但手上只是凡俗武艺,根本打不过夜惊川,夜惊川却像故意逗她一般,陪她打了上百个回合,既不放她走,也没有什么攻击的招式,玉和精疲力尽,被他禁锢在怀中,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她道:“夜惊川,我是你的左使,不是你的新娘。” 夜惊川笑得轻佻:“现在不就是了吗?姐姐,我想娶的,一直是你,余容根本入不了我的眼。”他一把将玉和双手锢住,抱着她道:“姐姐,你累了吧,我抱着你拜天地。” 玉和道:“你疯了,你放开我,你知不知道,两情相悦才可以成婚。” 夜惊川不管不顾:“姐姐,这世上,只有你愿意渡我,别丢下我。”说着就学司仪唱到:“一拜天地!” 他抱着玉和面向殿门,俯身拜下,又唱道:“二拜高堂!哦不,我无父无母,没有高堂,那就只能拜岳父岳母了。”说着拜下。 “夫妻对拜!”他低头看见玉和一脸恨色,松开她,轻笑:“姐姐,我们该夫妻对拜了!” 玉和被他松开,反手就是一个耳光:“你不会嫁给你!” 夜惊川揉了揉脸,一把制住她:“不拜就不拜,今日,你做定我的妻了。”将她抱起,扔到床上,喝了口合卺酒,转头渡给她,玉和不愿,偏头避开,他捏着她的脸,覆上,蛮横而决绝,玉和狠狠咬下去,舌尖全是血腥,他却不放,腥甜热辣的酒液流入食道,呛得她一阵阵咳嗽,快要窒息,夜惊川终于放开她,抹了抹嘴角,似乎尝到了什么珍馐美味一般。 玉和的喉咙火辣辣地疼,搀着血的酒水颜色殷红,顺着嘴角一直流到颈上,她起身欲逃:“夜惊川,你不能这样对我!” 夜惊川一把将她压在身下,伸手就去解她的衣带,将她双手双脚绑在床柱上,他一层层掀开衣服:“这衣服,还是我为你更换的,姐姐别怕。” 玉和真的急了,她梗咽道:“夜惊川,我有爱的人,你不要这样对我。” 他抬头,见她眼中带泪,心中一软,住了手,道:“那个人是谁?” 玉和不愿说。 夜惊川质问她:“是临渊对不对,你告诉我,是不是他,我早该杀了他!他已经死了,别再念着他了。”随即又做出一副凄惨模样,掐上她的颈:“如今,可与你同穴而眠的是我,就算到了冥界,你也是我的王后,对了,我要为你打上烙印,让你成为我的!”说着就扯开她身上嫁衣,玉和的肌肤一接触空气,浑身起了栗,她逃不掉了。 夜惊川眼中满是狂热之色,伸手摸了摸她脚踝上的疤痕:“姐姐,我不会强迫你,这个疤痕太丑,我来为你化去。”说着转身到妆台上翻找东西,不多时,拿了把小巧的尖刀过来,划上她的脚踝。 *** 玉和躺在大红的婚床上,看着窗外月亮慢慢升起来,微微的刺痛感从脚踝一直往上,沿着右侧腰迹,一直到胸口,右边肩膀上开了朵艳丽的红莲,夜惊川为她纹了个繁复的图案,月上中天的时候,终于结束,他替她将衣服一件件穿起来,笑得无辜:“姐姐,你身上已经有了我的烙印,临渊见了,还敢要你吗?” 玉和闭上双眼,夜惊川虽然没碰她,却给她纹了身,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容许自己女人被别的男人打上烙印吧,这是耻辱的痕迹。 寂静的宫墙外燃起了烟火,凌云攻城了,兵器交接的声音隔着遥远的夜色传到殿中来,或许过不了多久,宫门就会被攻下,她与夜惊川,都会死在这里。 妖族的主君此时不在宫墙上指挥应战,他在婪春殿里,轻轻解开玉和手脚的束缚,抱着她来到铜镜前,镜子里是身着喜服的人,均是颜容绮丽,俩人身后,灿烂的鲜花放满了整个宫殿,就连铜镜边上也养着一大缸娇嫩的白莲花,他温柔而狂热地揽着她,仿佛稀世珍宝一般,指着那些他留下的痕迹道:“姐姐,你是我的了。” 玉和看见铜镜中的自己,一头乌发凌乱地散着,嘴唇红肿,又破了皮,一双眼红彤彤、湿漉漉的,尽是媚态,大红吉服是抹胸制式,雪白的肩上爬着靡丽的纹身,肌肤还未消肿,那花纹透着血色,延伸到衣裳里去,她未穿鞋袜,裸露的小腿上也是纹身,即使穿着衣服,一看便知道这图案蔓延了整个身体,她喃喃道:“夜惊川,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爱?你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夜惊川紧紧拥着她:“我不是人,我是妖,姐姐,我不知爱是什么,这世上,只有你曾对我好,我若入地狱,便只想拉你陪葬了。” 玉和道:“你始终是一个没良心的妖,枉我和临渊当年对你那么好。” 夜惊川被激怒了:“临渊是个什么东西,临渊、临渊,以后不准再提他!你以为他有多好,若不是他,你的父母怎么会死,他这个人惯会惺惺作态而已!”说罢,理了理玉和的长发:“成了婚,该绾发的,本为你准备了满满一柜子的首饰,底下人眼光不好,选的都入不得你的眼。”随即伸手折了朵铜镜旁水缸里的白莲花,插入发间:“姐姐,我知你喜欢花,你瞧,你这满头青丝,果真应该以鲜花来绾。” 那朵白莲花别在她发间,摇曳生姿,夜惊川却说新婚之喜,应好事成双,又折了一朵别上,道:“姐姐,这里的花,比白鹭湖的美吧?”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怎么会知道临渊带她夜赏白莲的事? 夜惊川见她一脸震惊,恶狠狠地笑:“阿和姐姐,你还不知道吧,那个笼子,是我给临晏的,这是我送你和临渊的大礼,亲手杀了自己心爱的人,一定十分有趣吧?” 玉和闻言,又惊又惧,瞪大了眼,惊惶地颤抖着:“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夜惊川捏住她的脸,抵上她的额头,亲昵地道:“我说,是我害了临渊。” 玉和的泪就这样大颗大颗落了下来,泪眼迷蒙中瞥见妆台上那把纹身的小刀,抱着赴死的念头,捏在手中,扎进了夜惊川的心脏。 夜惊川闷哼一声,依旧紧紧抱着她,在她耳畔低语:“姐姐,你终于报了仇,该开心吧?” 玉和不敢相信就这样杀了夜惊川,怎么可能,她没有法术,怎么可能是夜惊川的对手? 夜惊川不做挣扎,只紧紧抱着她,似乎想将她揉碎一般,她察觉到他的鲜血淅沥而下,沾湿了她的衣裙,身上那些纹身似乎变成了吸血的蚂蟥,拼命吮吸着夜惊川磅礴的妖力,她想挣脱,却有一股力道将两人身躯束缚在一起,她被迫承受着妖力。 夜惊川这是想将妖力渡给她! 今夜是月圆之夜,最适宜妖族修炼,难怪他选了今日大婚,难怪他说这宫殿由始至终是为她建造,还有这纹身,原来是渡换法术的阵法,难怪他费尽心机,任由昆仑废了她的修为,这都是算计好的。 她真是恨死夜惊川了,他步步为营,这下子,她彻底是妖族了。 月色渐淡,天快亮了,那三千亲兵抵挡不住飞翼族的进攻,落了败,妖君殿的宫门被打开,发出沉重的声音,凌云攻进来了。夜惊川身上的妖力终于被她尽数吸收,他轰然倒地,一双眼笑望着她,嗫嚅道:“姐姐,你终究,会和我一样。” 玉和身上都是夜惊川的血,看着他闭了眼。 第255章 为君 玉和承了夜惊川一身妖力,竟发觉比自己法术未废时不相上下,又觉其中暗含一股霸道灵力。 是神力! 夜惊川怎么会有神力! 玉和百思不得其解,伸手唤回飞练和缚神练,才想起,夜惊川年幼时未修习妖术,险些成了容纳夜惊华灵魂的容器,也不知怎地,他得到了仙薷,靠此修行,修为突飞猛进,最终成为了妖族的主君,看来,他当年是得了仙薷的神力。 玉和心想,仙薷与父亲相识上千年,既然能驱使缚神练,那么凭借神力驱使飞练似乎也就说得过去了,这两样法宝,或许并不只认沅音的血脉,而是认神族的血脉为主。 厮杀声越来越近,想必凌云已经到了婪春殿前,或许是畏惧与夜惊川的实力,他不敢冒进,玉和想,她该出去了,凌云不是要诛杀夜惊川吗?她脚下的尸体,该是最好的见面礼吧? 她将缚神练藏入怀中,到了此时,这满身神力或妖力,束与不束都无所谓了。 玉和手持飞练,提着夜惊川的尸体,踩着满殿的鲜花,推开殿门。 太阳刚刚升起来,凌云率领飞翼族,将婪春殿团团围住,见大门开了,捏紧了手中的长枪,只等着迎战。却见一人身穿大红婚服,手持飞练,提着夜惊川的尸体,从台阶上下来,她道:“凌云堂主攻城,说是要杀了夜惊川,为故太子报仇,这份见面礼,你可还满意吗?” 凌云手中长枪落地,良久才回过神来:“左使英明!” 手下妖兵们见此,纷纷放下手中兵器,更有族中老妖觉得仿佛见到从她身上,见到了当年玉霄的风姿,低声感慨:“玉左使回来了”。 玉和问凌云:“你该当如何?” 凌云见她身上满是妖气,霸道凌厉,伏地:“愿听左使差遣!” 飞翼堂的妖精也跟着跪下:“愿听左使差遣!” 玉和伸手扶他起来:“修界来犯,凌堂主随我应战去吧!”那里,有害死临渊的人,她今日要一个个讨回来,还有十五,夜惊川的心腹,也要诛杀。 凌云称是,听从玉和命令,调拨妖兵,欲往宫外而去,才行至宫门口,就有妖兵来报:“十五率领妖兵回来勤王!” 放眼望去,只见天边数以万计的妖兵疾奔而来,尘土冲天,玉和头皮发紧,今日只怕不敌。 十五手持大刀,朝着凌云怒喊:“叛徒,速来受死!” 凌云劝他投降:“夜惊川已死,十五,你还是降了吧!” 十五跃至半空,惊闻噩耗,硬生生掉下来,一骨碌翻身起来,怒道:“凌云,你拿命来!” 凌云持枪迎上,二妖不分伯仲,打得难舍难分,十五太过悲痛,一心想为夜惊川报仇,战起来不顾生死,凌云有些抵挡不住,节节败退。 凌云既然归顺她,玉和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手持飞练擒住十五,对他道:“夜惊川是被我杀的,你可愿降我,若不愿,我便留不得你性命了。” 十五目眦尽裂:“什么,你为何背叛君上?” 玉和不作答。 十五又问:“君上真是被你所杀?你是否受人胁迫?” 玉和道:“确是我所杀,我也未受别人胁迫。” 十五满目悲戚,放声悲嚎。玉和心想,十五太过忠心,虽是一名猛将,却留不得了,正欲将他诛杀,只见他朝着玉和跪下:“十五誓死效忠左使!” 玉和不敢置信,恐其中有诈,并未松开缚神练,问:“果真?” 十五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此时却流着泪,道:“当真。” 玉和见此,心想十五愿降,恐怕是为了让她放过他手下的妖兵,她道:“我敬你历来对夜惊川忠心耿耿,你若不愿降,我也不会为难你手下的妖兵们,只是你的性命,我断然不会留了,我并非心狠手辣之人,不会折磨你,更不会牵连无辜,你不必如此。” 十五涕泗横流:“十五愿忠于你,这是君上的吩咐,我临行前,君上曾说,若他死了,左使便是我的主人,即便他死在你手上,我也不得背叛。” 玉和久久回不过神来,夜惊川果然是算计好的了,他实在太可怕,死了也要她按照他的意愿行事,接下来又会有什么陷阱等着她? 妖族大军只听将令行事,主帅愿降,他们自然就降了。 玉和解开飞练,十五心中悲怒交加,眼见杀害夜惊川的仇家在眼前却不能报仇,还要立誓效忠,他吐出血来,玉和吩咐带他下去修养,问了随军副将,才知道弥渡一战战况惨烈,双方死伤无数,十五听闻妖君殿被凌云控制,急匆匆赶回来,只留下一半兵力抵御修界。 这样怎么可能打得过修界?玉和命副将点兵拨营,往城外而去,事实证明玉和所料不差,才行至复水城外,就与修界迎头撞上。 修界可谓是兵贵神速,不过一夜就行军至此,恰逢木蓁堂与灵环堂在此处交战,娄可任为主帅,吩咐修士们将两堂团团围住,意图尽数歼灭,他见了玉和,还以为她此时依然是法术全无,可以随意欺辱,大声骂道:“玉和,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玉和看了看,长白山、仙农宗、灵药宗、蓬莱等等门派都来了,呵,真好,仇家都来了,那就及时清算吧! 她一声令下,凌云为先锋,带领飞翼堂冲在前面,剩下的妖兵一分为二,从两面夹击,要三军挡住修士们进犯,另派出一队精锐,命他们冲破修界的包围,为木蓁一族和灵环堂的妖们打开一个口子,便于脱身。 她的计策很成功,两堂不多时便被成功营救,两军阵前势力胶着,娄可任见她满身戾气,知她身上妖力非他所能抗衡,气急败坏冲着元慎吼道:“你们昆仑不是废了她的修为吗?这是怎么回事!” 元慎早就注意到了玉和身上的变化,他见她一身红衣,满身戾气,这是堕入妖道了,那红衣飞扬,纹绣精致,似是嫁衣,那人容颜娇艳,只是往日里白玉无瑕的颈肩爬上了艳红的纹身,宛如嗜血的地狱红莲,妖艳绮丽,满头乌发绾起,鬓边簪着两朵白莲,花瓣浸满了鲜血,似乎在诉说着戴花之人是从怎样的血雨腥风中厮杀而来。她的缚神练呢?解开了吗?她彻底是妖族了吗? 元慎手心颤抖,是他来晚了,太晚了,不行,不能这样,她不该这样的,握紧了手中佩剑,不管不顾,往妖族大军中冲杀进去,他要带她走。 她是天上的清云,不该是这样的。 妖族大军成千上万,他只身一人,难以突围,眼睁睁看着她被妖族拥立。 妖君阵中,灵环堂的妖精们得知她杀了夜惊川,当即拜倒在地:“灵环堂全族忠于左使!” 有个机灵的黄鼠狼妖谄媚道:“夜惊川已死,该另立新君,属下愿奉左使为君!” 娱娘死前,曾号令蛇虫鼠蚁们,谁为她报了仇,就忠于谁,这一族的妖精对于玉和做这个君上并无意见,拜下高呼:“愿奉左使为君!” 凌云亦率领飞翼族拜下,奉玉和为君。 贲倪堂主十五早已发誓会忠于玉和,走兽一族亦拜下,奉玉和为君。 木蓁一族中,有个银铠女子手持长剑而来,良禽择木而栖,她提着一颗头颅献给玉和:“君上,木蓁堂楚鸾献上此物,以表诚意。” 玉和见她一双眼未语先笑,不是阳十还是谁,接过来,见是个男人的首级,凌云解释说这是木彪,乃是木怄刃的族亲,先前一直反夜惊川的。 玉和总算知道夜惊川那句遗言是什么意思了,她如今可以做妖族的主君了,与夜惊川所站的位置是一样的了,又承了他一身妖力,果真是一样的了。 玉和道:“劳苦功高者可为木蓁堂主,楚鸾,你以后负责统管木蓁一族。” 楚鸾俯首叩谢。 有意思的是,先前不见人影的霓虹此时率领清潞堂众妖赶到,她见其余四堂已经奉玉和为君,也不做挣扎,拜倒在地,自称为臣。 玉和问她:“虹娘为何才赶来?” 霓虹解释道:“我不知宫中发生了何事,还想着今日君上,哦不,是夜惊川大婚,要为他送上贺礼,出了门才知道变了天,又被飞翼堂主软禁,方才才脱身。” 玉和见她神色真诚,看起来一副老实模样,心中却在想,娱娘善妒,但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陷害的,先前,霓虹与余蓉十分交好,又暗中挑拨离间,此女心机深沉,说的话两句真八句假,不得不防,她面上不漏分毫,对着霓虹和凌云劝了几句和。 至此,玉和于阵前称王。 第256章 弥渡海之战 八月十六这日,两军于复水城外大战,修界以长白为首,打的是讨伐夜惊川,诛杀玉和的旗号,谁料,夜惊川被杀,玉和于军前为君,一举收服五堂,结束了妖族先前的乱局。 先前,妖族势力混杂,修界急着出兵,就是听闻了夜惊川大婚的消息,担心他乘机收服木蓁一族,没想到弄巧成拙,妖族五大堂主都向玉和表了忠心,这是修界最不想看到的局面了。 玉和活了三百多年,不知经历过多少场战役,极善于用兵,妖族好战,训练有素,玉和领妖族大军,将修界人马逼出复水城,穷追数百里外。 娄可任惯用阴谋诡计,对于用兵之道则一窍不通,只知道吼着让修士们冲锋陷阵,这样愚蠢的将领,在战场上简直就是枉送人命,渐渐的,有些门派开始不服他了。 修界败退于弥渡海畔,几日征战下来,双方都死了不少人,隔着弥渡海对垒,妖族中,五堂各有妖兵,再加上原来的妖族大军,仍有力量可以一战,修界却没有什么胜算,娄可任却要求修士们全力进攻,修界不比妖族,如今也是各派弟子只听各派掌门的号令,自从进入妖界以来,娄可任以玉和出自昆仑为由,要求元慎带着弟子冲在前面,倒是势如破竹,直到真对上玉和,元慎早已冲入战乱中,娄可任却又不敢用元慎了,他欲任命其他人为先锋,奈何最忠于他的几个人,倾瑶山临晏躲在后头,灵药宗苗伯伦手下只有三个弟子,他只好对各派掌门道:“妖女就在阵前,谁敢为先锋?” 无人应他。 娄可任道:“尔等竟然如此胆小怕事吗?枉你们自称修士,直面妖族时竟然如此胆怯!” 有修士道:“我们以长白为尊,先锋自然应该是长白山的人!” “就是,整天只知道叫我们冲在前头,半点战术都不懂,瞧瞧人家妖族,进退有度,那才叫军队!” “我门中死伤过半,是不愿弟子再送命了!” 娄可任气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们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娄掌门有志气,那就自己做这个先锋吧!” “就是!” 娄可任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点了长白的弟子为先锋,向妖军进攻。 玉和隔着弥渡海,见娄可任冲杀过来,只觉他真是冥顽不灵,送上来的人头,她自然愿意笑纳的。 她点了清潞堂为前锋,倒不是说这些水中的妖精有多能征善战,只是这里是弥渡海,洋洋阔阔千余里,清潞堂在此处可谓是如鱼得水,再有,霓虹心机深沉,奉她为君也是见其他四堂已经被她收服,并非心悦诚服,这是给霓虹一个机会表忠心。 霓虹若胜,就还是清潞堂主,若败,玉和正好除去了一个不信任的臣子。 又点了飞翼堂和灵环堂为左右翼,协助霓虹,另派楚鸾率妖兵秘密离去,翻过望曦山,从后面包抄修界,她倒不指望能将修界尽数歼灭,只是没见临晏身影,心想那种苟且偷生的鼠辈,此时定是躲在最后面的,她要临晏偿命! 娄可任很快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彻底,长白弟子在海战上根本只有挨打的份,想要御剑却战不过飞翼堂,一旦落了水,海里净是清潞堂的妖,更是不敌,他在混战中连中数刀,才后悔一时气急,做了先锋,也许是他命不该绝,茅山与蜀山的修士战到此处,救了他一命,他见了皎柏,计上心来:“妖族中为君者,曾是你的师祖,皎柏,你们茅山当为先锋,以证清白!” 皎柏不得不应下。 弥渡海之战,修界战败,无数尸骨填了海,便如滴水入深潭一般,了无踪迹,绯色的海水承载着数千亡灵,淹没了战死的枯骨。 此战历时三天三夜,死伤无数,妖族的五位堂主皆负了伤,至于修界,更是损失惨重,临晏被俘虏,娄可任失踪,皎柏战死,云山语战死,其余众掌门也受了伤。 修士们退出了妖界,两族大战暂告一段落。 玉和的仇还没报完,只是如今恐怕无人想再战了,她望了望满地的尸骨和绯红的弥渡海,宣布班师回城。 大战之后的复水城十分萧条,断壁残垣,破败不堪,玉和如今做了妖君,住进了扶苍殿,广阔的大殿,鎏金的王座,这是妖族权利的巅峰。 皎柏和云山语的死是她始料未及的,六师兄自从知道了她的身份,一点情面都不念,大战时更是几乎率领了全部弟子应战,及至战败,仍旧不愿撤退,他已经年迈,身受重伤,依旧负隅顽抗,战死在弥渡海畔。云山语是个话很少的人,他是玄清老祖的第六个弟子,一百三十三年前,玉霄殉情,两族大战,二师兄、三师兄战死,七师兄身受重伤,不治而亡,这三位师兄的死,六师兄虽然绝口不提,却很在意,所以对她恨之入骨。 至于皎柏,那是她给孙西棠塞的第一个徒弟,她被昆仑废除法术时,他没到场,白莲山上,他也没来,他心中到底是念着玉和的恩。据说在弥渡海上,他救了娄可任,娄可任嚷着要让皎柏做先锋,大战之中,行军首先便是冲着对方的先锋去的,皎柏不敌,战死,娄可任趁乱逃走,至今下落不明。 这下子,修界唯一一个向着她的掌门人也没了。 太阳又偏西了,玉和坐在王座上,楚鸾来禀:“余容的尸体已经送回族中,木蓁一族都将感念君上恩德。” 说是尸骨,其实不过是株枯萎的花而已,寻常的小妖,死了之后现出原型,并不需要埋葬,余容是在宫中遇害,此时她初即位,总要做做样子。楚嬷嬷死后,先前追随余容的那些妖精也在战乱中死的死,散的散,族中哪里还有什么妖,余容的尸骨哪里会有谁照料。说到这个,还牵扯出一段往事,原来四十年前,木蓁一族以藤族为首,那位楚嬷嬷明面上是藤主得力干将,实则是将离的心腹,荆楚萝苅之类的妖精都是藤族,藤主很是信赖楚嬷嬷,熟料,在一次大战中,藤主身受重伤,又被楚嬷嬷背叛,留下年幼的女儿撒手人寰,随后,将离做了木蓁堂主,楚鸾就是藤主的遗孤,她隐姓埋名多年,一直在找机会报仇。 玉和懒得管木蓁一族内部有怎样的纷争,楚鸾机敏,相信很快能收服族中众妖,只要楚鸾忠于自己即可,她问:“夜惊川的尸骨还是没有找到吗?” 楚鸾道:“是,十五搜寻多日,却什么也没找到。” 玉和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吩咐楚鸾退下,那日凌云围了婪春殿,她拖着夜惊川的尸体出来,收服了凌云,而后战事吃紧,又率飞翼堂的妖兵匆匆出了宫,只命令几个小妖看守夜惊川的尸体,班师回朝时,那几个小妖死状凄惨,夜惊川的尸体不翼而飞,或许是被仇家偷走泄愤,也或许是被忠于他的旧属下抢走了。 第257章 临晏之死 十五虽然立誓忠于玉和,却十分消沉,夜惊川尸骨无存,又要他忠于凶手,这对十五无异于是折磨,玉和也未夺他的权,只命他在洞府中修养。 转眼便是初冬,娄可任还是没消息,玉和不等了,吩咐楚鸾去将临晏从地牢里提出来,往白莲山而去。 距离白莲山之战已经过去半年,山顶,昔日那场焚烧之刑后,柴火烧尽后的灰烬被埋入土里,遍地野草,她还记得那日是五月初十,她在此处受尽屈辱,临渊丧命于此。 临晏在地牢中受尽折磨,玉和吩咐不准要了他的命,临渊所受的痛苦,她要临晏十倍百倍加以偿还。 妖族中有能工巧匠,量身打造了个机关,数万根尖刺扎进临晏身体,玉和将他悬挂于白莲山顶的悬崖之上,据说,被风一吹,受刑之人会宛如锥心刺骨般疼痛,细而密的血珠渗出来,不过汇成几滴而已,受刑的人没那么容易血尽而亡,只是伤口不愈合,身体会一寸一寸腐烂,吸引山中的乌鸦来啄食。 临晏早已被割了舌头,说不出话来,他在风中抖着,嘶嚎着,可修界此番损失惨重,忙着休养生息,根本没人会来救他。 玉和实在满意极了,吩咐重赏那工匠,她昔日所受的痛苦,如今好像发泄了一些,刻骨的仇恨,是滋养戾气的土壤,开出嗜血的花,将她在修界学会的善良和正义吞噬殆尽。 临晏被折磨了整整七日,才气绝身亡,死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肮脏的烂肉里满是蝇蛆,连食腐肉的乌鸦也远远避开。 玉和吩咐众妖先离开,自己沿着小路慢慢下山,远远望见白鹭湖上的莲花已经枯萎,虽入了冬,却还未落雪,入目皆是萧条冷瑟,湖畔小镇上一片死寂,已经空无一人了。 小镇后面的山坡上,是一片乱葬堆,乌鸦盘桓在枯树上,不祥地嚎叫,据说这里埋葬的是小镇上惨死的居民,沿着山路下来,一路上又见数个坟堆,应该是元慎立的,他是修士,见枯骨遍地,自然会安葬,这些尸体,是夜惊川栽赃给她的,元慎也因此对她举起了剑。 现如今,栽赃与否,都不重要了,她为妖君,自然是修界最大的敌人,前番几次战役,修界那些战死的人,都是她背负的血债。 湖边停泊着几艘小船,玉和上了船,划着桨,往湖心而去,那夜,临渊也是划了艘乌篷船,说要带她去看莲花。 她躺在船里,望着一片死寂的水面,觉得人生无望极了,除了复仇,似乎已经没有任何期许。 湖水微微泛起了涟漪,有杀气划过,玉和一跃而起,将刺客踢落湖中,那人手持长枪,跳出水面,又向她攻来。 是齐溱,凭他也想杀她?真是不自量力。 玉和陪他打了几招,他的法术进步许多,却依旧是昆仑的招式,她不由得心烦起来,用飞练将他擒住,再来一招就可杀了他。 玉和压下心头的戾气,及时住了手,他是齐家唯一的男丁了。 齐溱问:“你为何不杀我?” 玉和没回答,抽出飞练就走。 齐溱在后头喊道:“若不是我袖手旁观,那两百零壹条人命算不到你头上,你不恨我吗?” 玉和头也不回,只道:“你以为杀了我,齐家便能起复了吗?” 齐溱被她道破心思,愣在原地,没错,齐家的每一个人,都说家族是被玉霄所连累,才招致百年骂名,每每在外头受了气,都要大骂一顿玉霄,这似乎成了齐家的惯例,他自小听着这样的咒骂长大,不知不觉也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前些年,家中倾尽全族之力,终于送他上了昆仑,没想到因着他年少轻狂,未能拜入昆仑门下,他当时只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不该对师长起心思,直到有朝一日,那位师长变成了玉霄之女,数百年前的旧事又被世人提起,最令他感到难堪的是,他曾爱上自己祖宗那一辈的人,而这个人早就知道一切,不仅拒绝了他,还软硬兼施劝服了他。齐溱一度觉得玉和实在太过可恶,所以那时候在白莲山上,看见她被纨绔侮辱,心里只觉得十分解气,又见她被诬陷,更是觉得报应不爽,齐家人所受的痛苦和谩骂,她也应当尝一尝。 可今日玉和的话,莫过于青天白日里一道惊雷,劈得他脑袋生疼,既往那些浑浊的爱恨交织的情绪,硬生生拨云见日。是了,他始终将齐家的不幸归结于她的原因,把自己求而不得的不甘怪罪于她,这是他的懦弱与自私,他齐溱,二十一岁的男儿郎,不敢直面自己犯下的错,不敢承认自己的无能。 *** 白莲山死了两百多人,附近的村民都不敢靠近,修界又忙着休养生息,临晏的尸体被挂在悬崖边整整一个寒冬,直至开了春,冰消雪融才被人发现,只剩下一具白骨,上千根利刺插进骨头缝里去,可以想象死亡前遭受了怎样的痛苦。有猎人经过见到,还以为闹了鬼,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惊动了附近山中修行的门派。 尸体的衣服已经被乌鸦啄烂,还余一顶玉冠掉在岩缝里,有修士认出是倾瑶山掌门人的玉冠,才知道这无名尸骨是临晏。 弥渡海之战时,临晏被妖族抓走,如今他惨死,修界众人料定是出自玉和的手笔,一时间,原先羞辱过她的修士人人自危,生怕招致报复。 此事在修界传得沸沸扬扬,临晏的尸骨无人敢来收,直至夏末秋初的时候,传进了敛秦的耳朵里,她从东海而来,为临晏收尸。 敛秦是临晏先前的夫人,雁照湖主,东海掌门的正妻,也是现任妖族主君曾经的弟子,她来收尸,无论哪一方都不会太为难她。 敛秦收了临晏的尸骨,将其埋葬于倾瑶山,这个门派已经没有人了,外人都说是树倒猢狲散,又赞敛秦一声情深义重。 玉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底下的小妖向她请示:“君上,是否需要属下去将尸骨抢回来?” 玉和道:“不必了。”她要一具尸骨做什么,人只有活着的时候才能感受到痛苦,死了便一了白了了,她只是伤心,临晏那样谋害过敛秦,敛秦可以为他收尸,她教导了敛秦三十年,她是否还记自己半分恩情?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此时也不是自怜自艾的时候,玉和召了楚鸾进来,问:“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楚鸾道:“属下盘查了娱娘那几个侥幸活下来的亲信,说娱娘与霓虹平日里只是表面上的交情,自从余蓉到了复水,霓虹向余容示好,娱娘十分生气,之后再无往来。” 玉和又问:“宫变那日呢,查到她的行踪了吗?” 楚鸾道:“的确是被凌云所囚,据说被关在一处阁楼,外头有飞翼族的妖把守。” 那就是说,阁楼里头只有清潞堂的妖了,大门一关,霓虹到底在不在里头很难说。 楚鸾问:“君上不放心她吗?是否要属下抓几个水族来审问?” 玉和摆摆手:“不用。”霓虹若真忠心于她,必定查不到什么,若对她不忠,追查就是打草惊蛇,她即位不过才半年不到,应该求稳,不可操之过急。 玉和示意楚鸾退下,又召见了殷织,那是只蜘蛛精,娱娘死后,灵环堂没有新堂主,只听她吩咐,她早就想重新任命一位堂主了,这殷织据说十分能生,至今已有几十个子女,蛇虫鼠蚁在生育上占优势,经常一生就是一大窝,这殷织更是其中佼佼者。 第258章 镜中花 殷织得了堂主之位,十分高兴,又表忠心说誓死效忠玉和,常常跑到她跟前献殷勤。 这蜘蛛精长得圆润,身材很丰满,面上总是笑呵呵的,看起来十分喜气,说起话来却很圆滑,为了讨好玉和,时不时奉上些奇珍异宝、古方丹药等物,可谓是绞尽脑汁。 这一日拜见,殷织照例带着儿女同来,奉上一卷丹青,道:“此乃千里山海图,献给君上。”说罢吩咐同来的一子一女打开。 玉和看了看,的确是大家真迹,其上绘制青山绿水,群山冈峦连绵不绝,江河湖水浩浩淼淼,设色匀净清丽,意境雄浑壮阔,令人观之犹如置身其中,她示意随从收下,道:“你有心了。” 殷织见此,知道自己总算猜对了,这位君上原来喜欢这样酸腐的东西,果然是在修界待了一百多年,与其他妖精大有不同,她笑眯眯地道:“这样雅致的东西,也只有君上懂得欣赏,回头,我派小儿再去搜寻一些。” 玉和笑道:“千里山海图堪称古画中的瑰宝,世间独一无二,倾注了画家一生心血,听闻被前朝开国皇帝带入陵寝陪葬了,这样的佳作,可遇而不可求。” “属下的洞府便是在一处帝王陵寝中,看来就是君上说的那一位开国皇帝了,里头还有许多珍藏古玩,属下愿意尽数献给君上。” 说话的是殷织的儿子,大概是为了能在玉和面前露一露脸,殷织每次来见玉和,都会带上自己的子女。 殷织介绍道:“这是犬子殷略。” 玉和看了他一眼,发现殷织每次带来的子女都不同,这个似乎是第一次见,生的倒是秀气,只怕是她见过的殷织所有子女里最好看的一个了,她摆摆手道:“不必了,我也不愿夺你所好。” 殷织赔笑道:“犬子哪里懂这样的风雅之物,君上喜欢的东西,属下就是肝脑涂地也要为您寻来。” 玉和收下千里江山图,只是为了给殷织一个面子,她又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人,若是开了这个口子,其他的妖争相效仿,只怕祸及人间,她道:“我知你的忠心,字画古董都是凡人的珍藏,在我这里却只是权当消遣而已,在这妖界,更是没有什么用处。” 殷织诺诺应是,又恭维她:“君上真是见多识广,听闻您曾游历四方,见识非凡。” 玉和想起往事,只觉惆怅,那个潇洒冷清的女修士如今成了妖界的君王,昔日里游历过的大好河山依旧,却物是人非了,她淡淡道:“都是往事了。” *** 殷织拜见完玉和,出了扶苍殿,带着自己的一子一女,不发一言,直至出了宫门,才抱怨道:“早知君上喜欢这些东西,当时应该多带一些的,如今倒好,又把这条路堵死了。” 女儿劝她:“母亲,我看这位君上并不像以前的那位一样奢靡,她只怕不甚喜欢送礼,母亲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尽忠。” 殷织骂道:“蠢货,灵环堂对娱娘死心塌地,娱娘死了,那些旧部下又誓死效忠君上,我这堂主之位是君上提拔的,实际上就是个空壳子,若不讨君上欢心,她随时可以换了我。” 女儿怯怯地道:“可母亲你来了这么多次,可曾见君上痴迷于何物吗?好不容易送出一幅字画,君上今日又说让你不要再送这些,我听闻她以往在修界的时候,素来性子淡泊,并无什么喜好。” “我倒有不同看法,君上如此,是因为我们送的礼不对。”说话的是殷织的儿子殷略。 殷织觉得她这个儿子很聪明,历来也对他高看一眼,闻言,问道:“哦,照你所见,应该送什么?” 殷略笑了笑,道:“母亲,君上今日见了那幅画,感叹道那都是往事了,我观她眉眼间似有惆怅之色,我听说,她在修界,有一深爱之人,名叫临渊,在白莲山被修士们害死。” 这么一说,殷织想起来了:“不错,君上后来抓了临晏折磨致死,都是为了临渊报仇。” 殷略点头:“那就是了,母亲何不送一个临渊给她?” 殷织拒绝了:“临渊早死了,如何送?”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送几个长得相像的?不可,这是冒犯君上。” 殷略笑道:“母亲怕什么,妖族从未有过女妖君,既有了女妖君,自然要有男后,这是迟早的事。” 殷织圆滑,不愿冒险,若是君上不喜欢,反而弄巧成拙了,她道:“此法不妥,再想想别的路子吧。” 殷略知道他母亲素来胆小怕事,未在多言,心思却活泛起来,越发觉得自己主意好,在暗中留意容貌与临渊相似的妖精。 玉和自然不知道殷略想给她送男宠的事,如今已是七月中旬,还有一个月便到八月十五了,转眼,她任妖君已经一年了,凌云拜见,提到了祭祀的事情,说她非妖君这一脉的,即位之后需要祭祀复水大帝。 飞翼族尊崇正统,当年,夜惊华死了,夜惊川即位,飞翼族一直觉得夜惊川非正统,奈何老妖君没有其他子女,只能不情不愿地奉夜惊川为君,直至夜惊川谋害兄长的事情被捅出来,飞翼族更是恼怒,背地里一直在谋划要怎样扳倒夜惊川。当日凌云愿意奉她为君,一来是她杀了夜惊川,便算给夜惊华报仇了,二来,正统早已后继无人,只能重新选择一位妖君,玉霄当年在妖族的号召力仅次于老妖君,凌云自己又敬仰玉霄,所以愿意听她差遣,但到底,她算是名不正言不顺,当日能收服五堂也是机缘巧合,凌云的意思是,需择一日到望曦山祭祀复水,禀告祖先,往后,她便是正统了。 玉和听了半响,总算知道凌云的目的了,祭祀复水妖君只是个幌子,最主要的是向两界宣告,她玉和,如今是名正言顺的妖君,与修界彻底对立了,凌云做事太老辣,这样的属下,若忠诚于她,是一大助力,若反了她,则是劲敌,飞翼族的势力远盛欲其他四族,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她对凌云道:“此事我会好好考虑,也需要与其他四位堂主商议,凌堂主先退下吧。” 太阳慢慢落下去,玉和进了寝宫,整个房子用的是黑檀木,黑沉沉的,新君即位,殿里换上了橘红色的纱帐,在这样的傍晚,天际剩下一丝暮光,从半开的窗户照进来,竟不知这满室的绯红是纱帐的颜色,还是被晚霞印衬。 窗下立着个巨大的铜镜,是她入住那一天,随侍的小妖搬进来的,她们大概以为女子没有不爱装扮的,她却从来不照,总觉得这镜子像极了婪春殿那一面,夜惊川曾抱着她在铜镜前,告诉她:“你是我的了。” 今日,她却抬头看了那铜镜一眼,镜中的女子穿着一身黑衣,是工匠们为她精心缝制的冕服,妖族的主君历来都是一身黑,她亦不例外,那女子容颜娇艳,肌肤如雪,唇瓣殷红,颈下纹着一朵妖冶红莲,整个人像极了地狱里的嗜血修罗,开在满室晚霞色里,宛如开到荼蘼的鲜花,美丽极尽,了无生机。 恍惚间,看到了她从前一身素色道袍,冷清潇洒的模样。 那些尘世里的事,过去很久了。 昆仑的那一百三十多年,恍如梦一场。 她,已经是妖君了。 第259章 祭祀 第二日,玉和召见五堂,说了想上望曦山祭祀复水妖君的事,几位堂主早已听到风声,都很赞同。 楚鸾问她:“君上想何时去?” 玉和道:“八月十五吧,月色最浓,适宜祭祀。”月圆之夜,阴气浓重,妖族很喜欢在这种时候修炼,其中以八月十五尤甚。 既已做了决定,一应事宜都由手下去办,楚鸾如今是她的亲信,负责准备祭祀一应用具和襄馔礼制。 凌云道:“君上,此乃我妖族大喜事,不妨通知族中众妖来此,一来可令他们感沐君上恩泽,二来,前番大战之后,我妖族死伤无数,元气大伤,若能齐聚望曦山,可鼓舞士气,重振军心。” 其他四位堂主都觉得这个提议很好,玉和也道:“好,此事就由凌堂主你来办。” 凌云自然应下。 妖族的领地共有四州一海一山,新任妖君要到望曦山祭祀复水大帝的事情很快就传开来,这算是妖界的盛事,经过一年的休整,望曦山脉绿树成荫,弥渡海畔血水复清,曾经的尸山血海早已腐烂化成灰烬,经历过战役的妖族也休养得差不多了,徘徊在三界的妖精们纷纷往望曦山赶去。 这样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修界,有人嚷嚷着要为门派中战死的师兄弟报仇,也有些人后悔不迭,若非当初逼迫太过,玉和不会去妖族,对付她显然比对付夜惊川还要难。 比起妖界的整复有序,修界如今就像一个笑话。 自从娄可任失踪后,长白山一下子乱了套,有人说娄可任必定被妖族害死了,提议重选掌门,也有人不赞同,觉得掌门人定是被玉和囚禁了,要想办法将娄可任救出来。 无一例外的是,修界没人再提出长白山为修界之首的话,因为据蜀山和茅山的人说,当日大战,娄可任险些死在弥渡海,被皎柏和容净所救,他强逼着皎柏做先锋,自己却逃跑了,战场之上,敌军只知道要擒拿先锋,哪管这先锋是不是先前那一位,最终,皎柏战死,修士们都知道,皎柏是替娄可任死的,事后,长白山却无一人到茅山请罪,只推说妖君毫不留情,连自己的徒孙都杀,这样的借口更让修界耻笑长白,说他们胆小怕事,自私阴险。 昆仑山门前,有弟子拜别山门,云晓峰要回蓬莱仙山了,弥渡海一战时,云山语宁愿战死也不愿撤退,同去的蓬莱弟子不愿撇下他,死伤无数,参战的修士一半都未能平安归来。 那些青年俊才已经死在妖界,留下的人想重新选出一位掌门人,竟发现云山语的几个得意弟子死的死,伤的伤,都做不了掌门,整整一年,商议多时,终于决定要云晓峰回去继任,可谓是临危受命了。 元慎和辇云来送他,他行了拜别礼,道:“我来了昆仑十九年,承蒙掌门和师伯照顾,今日一别,望君珍重。” 元慎也对他道了句珍重,云晓峰天资好,法术也好,只是性情冷淡,不爱说话,更不喜交际,这样的人,适合做一个学识渊博的长老,让他回去做掌门,前路艰难。 辇云拍了拍云晓峰的肩膀,道:“你世叔当年和你一个性子,他从未想过回去做掌门,只是,世事无常。你回去要挑起蓬莱一派的重担,必定辛苦,以后多保重。” 云晓峰点头:“多谢师伯。” 告别之后,云晓峰很快离开,辇云看向元慎道:“我听说,她要去祭祀复水妖君。” 元慎自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妖族的主君,是修界的大敌,很多时候他在想,若当初俩人去了极乐岛,不问世事,现如今的三界会是什么样子?或许会被神族所弃,或许昆仑会像天符门一样惨遭灭门,但有一点,她不会堕入妖族。明明当时算好了,她至少会昏睡大半年,届时,他替她认了罪,世事已定,她还能好好活着,极乐岛上灵气那样充沛,迟早能成仙,这样,世界会重回正轨,毕竟,本来的命理之中,也是他早亡,而她成仙的。 可她提前醒来了,主动回了昆仑,而后便是法术被废,临渊被害,夜惊川被杀,而她于军前称王,事态发展根本不受他控制。 辇云知道元慎心里难受,他道:“她那样的身份,我早有预感会投入妖族,却不料她做的如此坚决。” 玉和是被风荀子亲手废了法术的,而后在妖界,也未修习妖法,却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妖族主君,三界内都在传,夜惊川是死在她床上的,她以身作饵,吸尽了夜惊川一身妖力。又说她深爱临渊,为了替爱郎复仇,竟可以委身仇家,非一般女子所能做到。 元慎不愿去细想此中真假,她定是不得已的,但她的手段也不会清白。 转眼便是中秋节,望曦山顶,众妖齐聚,早早等待妖君降临,及至月出东山,妖族五位堂主簇拥着妖君驾临。 望曦山是妖族第一高峰,可以俯瞰整个妖界,峰顶正中立着一块三丈高的石碑,上面刻着复水妖君一生事迹:复水大帝生于卑微之族,时逢百年战乱,东皇太一及天帝帝俊已亡,狼烟遍地,白骨如山,战火不熄,大帝幼时跟随父族南征北战,法术高超,足智多谋,极善用兵,性格坚韧,终于一统妖族,自称为帝。 而后雕刻着复水大帝曾说的话:我妖族生于卑微之地,为其他世界所轻贱,修炼之路艰难,可谓是生于深渊,行于暗夜,不得曙光,希望有朝一日能觅得良方,如同世间其他种族一样,堂堂正正行于光明之下。 这块石碑已经立了几千年,每一任的妖君即位后,都会到此祭奠复水大帝,这位远古的妖君能征善战,据说他控制了修界,还曾想占领仙界称王,神界震怒,插手阻止,复水败于紫微帝君手下。有野史流传,复水死时,对紫微帝君口出狂言:“有朝一日,定有吾后人,囚汝身,断汝志,乱汝心,承汝叩拜之礼。” 这样的诅咒十分恶毒,玉和却觉得是个笑话,复水死后,其子继承妖君之位,不出五代就改朝换代,而后更是更迭了不知多少位主君,最近的乃是夜氏,但夜惊川死后,没有子嗣留下,这些妖精都不是复水的骨血,又怎么能羞辱紫微帝君呢? 如今的妖族,抗衡修界尚且吃力,更别提对抗仙界和神界,天神一怒,三界覆灭,复水在位时的繁荣是不会再重现了。 言归正传,祭祀之礼在月上中天的时候开始,玉和到了石碑跟前,正欲吩咐颂者开始祭祀礼仪,却见十五押着几个人上前来,他拜下:“启禀君上,属下抓到几个修士,意图破坏今日祭祀大典。” 修士们见了她,目露凶色,恨恨地骂:“妖女!我要杀了你!” “妖女,还我师兄命来!” 玉和问:“你们是哪个门派的?” “老子是长白的,妖女,你害了我长白两位掌门人,杀害我门中师兄弟无数,老子来取你的命!” 十五问:“君上,这几个人该如何处置?” 玉和道:“押下去,势必要问出娄可任此时在何处。” 修士却骂道:“妖女,我派娄掌门早已被你所害,少在这里装了,我呸!” 霓虹一向低调得紧,平日里在五大堂主之间宛如个透明人一般,今日难得开了口,她进言:“君上,这些修士嘴硬得很,只怕宁死不愿招供,况且,他们若知道娄可任的下落,早就迎回长白了,今日是祭祀大典,他们竟敢来此,摆明着对复水大帝和您不敬,不如就地斩杀。” 凌云也道:“君上,去年,修界来犯,我妖族死伤无数,这一年间,虽无大战,却屡屡有不知天高地厚之辈来犯,今日祭祀,若能以他们的鲜血祭奠复水帝君英灵,足以震慑修界。” 十五也拜下:“恳请君上斩杀刺客!” 而后是其他两位堂主及众妖纷纷拜下,请求她亲手斩杀刺客。 玉和心想,十五当着众妖的面押了长白的人来此,这是要逼着她表态,其他几个堂主也应该是这样的想法,他们对自己还是不放心,这样缜密的计划,不像出自十五之手,倒像是凌云的手笔,若在今日,以修士的鲜血祭祀复水,她玉和就是与修界宣战了,她师从修界之首,在妖族看来,算是身份有暇,她若是仍报有任何幻想,此举便切断了一切后路。 可她,早就没有退路了,不是吗? 玉和到底不愿亲自动手,她下令:“将他们就地斩杀,以鲜血祭祀大帝!” 十五得令,亲手斩杀了那几个修士,长白的人临死前咒骂不休:“妖女,你不得好死!” “妖女,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修士血溅于石碑前,不久就尽数渗进土里,玉和虽未动手,却觉得自己满手血腥,这就是妖界的君王。 而后,祭祀大典正式开始,妖族自有一套礼法,燔柴炉,奠玉帛,迎复水大帝之灵,乐奏祭奠之章,妖君上前叩拜,进俎,龠舞,乐暂止,妖族全族叩拜,如此,祭拜复水大帝的礼节全部完成。 最后,妖君起身,受妖族三跪九拜礼,这代表妖族全部对主君称臣,礼节完毕,撤馔,送帝灵,奏清平之章。 及至月亮偏西时,祭祀大礼结束,玉和及众属下准备回都城,前来参拜的小妖们大多不愿匆匆离开,留在原地恭送妖君。 凌云来到玉和跟前,指着她脚下跪了一地的妖精们道:“妖界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盛事了,即便是夜惊川即位之时,也没有今日这样隆重。” 玉和道:“是因为五堂未尽数服从他吗?” 凌云道:“今日来的妖只有那日一半多,但那时候,五堂中仅有三堂服从他,另外两堂虽然来了,却不愿拜他,今日,来的妖数量不多,但四州一海一川,几乎全部妖族都来了,君上可知为何吗?” 玉和问:“为何?” 凌云道:“五堂一统,还是老妖君重用玉左使时才有的盛况,近百年来,我妖族内部一直纷争不断,君上,这是您父亲的余威仍在,也是当日阵前,您临危不惧,从容应对,足以令我等心悦诚服。” 这些话有恭维的成分在里面,却也表明,凌云是心甘情愿忠诚于她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自从祭祀大礼过后,十五主动拜见她,说往后愿忠心于她,誓不背弃,十五在妖兵中有很高的威望,去年大战,凌云将夜惊川的亲兵几乎杀了个干净,玉和命十五选出三千妖兵加以训练,想培养成亲兵,十五很快着手去办,也无不轨之举。 第260章 松风 玉和在祭祀复水大帝当天杀了长白修士的事第二天就传到了修界,而后又多次有长白弟子来刺杀她,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只会愈演愈烈,玉和抓了他们,丢出妖界,他们却又几次三番来刺杀她,她没了耐心,杀了几个以儆效尤,压根不起作用,她渐渐觉得心烦,全权交由十五处置,直至有一日,十五禀报:“属下抓到了长白山的两位长老,据说当年是君上您的师兄。” 玉和吩咐十五带上来,果然是八师兄景行止和九师兄景行满,两人早已白发苍苍,身上到处是伤,被押送到扶苍殿中,十分狼狈,两人见了她,一时之间,愤然叹息:“十一,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玉和吩咐手下松开两人,毕竟数一百多年的师兄妹之情,她不愿对他们动手,她道:“你们可知道娄可任的下落?” 景行满痛心疾首地道:“十一,你为了给临渊报仇,竟如此滥杀无辜,师父若在天有灵,定不愿见你堕入妖道。” 玉和冷笑:“若非你们袖手旁观,我何至于此,我的好师兄们,当日在昆仑,风荀子废除我法术之时,修界逼迫我之时,你们怎么不敢站出来为我说句话?” 景行满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一脸懊悔之色,景行止道劝道:“是师兄不对,十一,浪子回头金不换,你住手吧,不要与修界为敌了。” 玉和问:“住了手,然后呢?” 景行止苦苦劝她:“随我回修界认罪,我定会求得各位掌门对你从轻处罚的。” 玉和只觉嘲讽,原来两个师兄也是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她道:“如何从轻处罚?是碎尸万段还是不得好死?可笑,真是可笑,你们还以为我会像之前那样,任由法术被废,被你们肆意折辱吗?你们这些修士,真是太恶心,十五,送他们出去,让他们滚出妖界!” 景行止和景行满被押出了扶苍殿,大骂:“你如何对得起师父的教养之恩?” “你个孽障,你会后悔的!” 十五押着两位师兄,才出了扶苍殿,就出了状况,只听一阵慌乱的喊叫,十五急匆匆回来禀报:“君上,那两位长老自尽于殿前。” “什么!” 玉和冲出大殿,见扶苍殿前的广场上,两位师兄手持佩剑自剜了心口,她奔过去,欲救下他们,两位师兄却不愿,只嗫嚅道:“十一,回头吧!” “十一,想想师父教过你些什么!” 他们下了死手,没过片刻就气绝身亡,两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倒在她脚下,这是以命劝诫她,玉和仿佛一下子被人抽了筋骨,浑身无力支撑,心口像堵了块大石头似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头晕沉沉地痛,一时间只觉站立不稳。 十五上前扶着她,察觉到她手心一直在颤抖,不敢说话,只任由着她紧紧抓着他。 当年在昆仑,她与几位师兄的关系不算亲厚,但一百多年的师兄妹,总是有感情的,八师兄九师兄最喜欢向她讨酒喝,千年大典时,还拿这个玩笑过她。算来,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七师兄因妖族丧了命,六师兄死在弥渡海畔,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自己真是个祸害,现在,八师兄、九师兄又死在她面前,她该怎么办?师父若是知道,只怕也恨不得杀了她吧? 许久,有人来到跟前,问她:“君上心软了?” 玉和抬头,看见凌云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她说不出话来,她也不想让师兄们死的,伸手合上他们的眼,只觉得每看一眼这俩人的尸体,都是一种罪孽,今日两位师兄的死,固然是为了劝诫她,凌云必定也在暗中推波助澜,她怒问:“凌堂主想做什么?” 凌云道:“君上,你是妖族主君,不该优柔寡断。” 玉和问:“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为什么选了他们,他们是我的师兄,你知道的。”亲师兄死在她面前,岂止是不仁不义,简直是畜生不如。 凌云见她识破了他的计谋,不再掩饰,道:“君上早有师兄死在妖族手中,多一个少一个,都是血海深仇,再说了,也不是属下选择了他们,长白山的弟子来刺杀您,都被杀了,只剩下这二位长老了。” 玉和惊惧:“什么叫都被杀了?什么叫只剩下二位长老了?” 十五解释道:“如今,长白山满门皆亡。” 玉和只觉脑袋轰的一声,灵台似被千军万马碾压而过,是了,她命十五全权处理刺客的事情,一波又一波的长白山人,总有杀干净的时候,她愤怒,她后悔,一下子气急攻心,她只是想活着而已,是他们自己找死,可一百三十三年的修道生涯教会了她追求善良和正义,现实却给她当头一棒,难不成出生即是罪孽吗?她脱力一般地道:“将他们的尸身送回昆仑吧!” 而后慢慢上了台阶回了扶苍殿,黑衣拂地,满身孤独,这个妖君,是被迫还是自愿做的?如今,她也分不清了。 *** 玉和夜夜噩梦,一连数日都梦到八师兄和九师兄,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师父也冷眼骂她:“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收你为徒!”她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头痛得快要炸开,冷汗淋漓,再无睡意,枯坐到天亮。 白日里,还有政务等着她处理,长白山灭门的事震惊修界,一时之间,其他门派的修士燃起了滔天怒火,再也不敢轻易闯入妖界,更不敢来刺杀她,只有昆仑,掌门人及几位长老欲问罪于她,妖君殿的守卫一连几日都抓到了来自昆仑的刺客,照这样下去,昆仑怕是要重蹈长白山的覆辙,玉和叫来了十五:“前番的事,是凌云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十五不答。 玉和道:“是凌云对吧,你听好了,不准再耍这样的计谋,特别是对昆仑,也把此话转告凌云。”又道:“你若做不到,我不得不怀疑你的忠心。” 十五神色一凛:“属下遵命。” 而后,刺客的事情果然少了许多,玉和再未见到擅闯妖君殿的修士,可她的头痛却没有好转多少,白日里强撑着端坐在王位之上处理政务,其实经常头痛得冷汗涔涔,一入梦,又是噩梦连连。 属下们敬献了许多灵丹妙药,一点用都没有,直至有朝一日,霓虹抓了个凡间的乐师来此,为她吹奏了些凡间的曲子,音调轻柔,玉和终于能睡上一会儿。 那乐师常常吹的是一曲望江南: 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这是她年少时最爱的曲子,那时候,临渊、她、夜惊川还是朋友,过得肆意快活,没有算计与阴谋。 那乐师长得平平无奇,曲子却吹得很好,玉和每夜都要听着这曲子入睡,可到底,凡人受不住妖气侵蚀,尤其是在妖都这样众妖聚集的地方,乐师没几个月就开始虚弱下去,渐渐的,精气不足,吹奏的曲子也慢慢没了当初的味道,霓虹用了很多方法,都不能阻止颓势,只好重新抓了凡间乐师来此,就这样过了一年多,乐师换了好几批,玉和的头疾反反复复,总不见好。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两族之间大战未起,小战不断,天下间,又有几个宗门折了弟子在战火里,世间唾骂她的人又多了些,反正,玉和这个名字,是修界第一公敌。 她身为妖君,在其位,总要谋其职,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走遍了妖界的四州一海一川,未用君王出行的仪仗,只是随性走走,妖界的景色其实很秀丽,山水之间的灵秀比起凡间也不减半分,只是妖族混杂而居,个性迥异,修行法门也各有不同。 在途径弥渡海畔的时候,玉和遇到了一只松鼠精,他被一条蝰蛇精缠住,差点被夺了内丹,玉和随手救了他一命,当时他已经现出了原形,满身血污,皮毛却是难得的雪白,没有一丝杂色,过了几日,松鼠精伤愈,前来谢恩,玉和才看见他化成人形的样子,瞬间愣住了,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一身白色长袍,眉目清秀,眸光清俊,宛如雨后山溪间苍翠欲滴的松柏。 恍惚间,她看到了临渊。 是了,这松鼠精,像极了临渊少年时的样子。 五官明明并未十分相像,拼凑在一处,宛如临渊就在眼前。 他说他叫松风,一直在弥渡海畔修行,又说多谢君上救命之恩,愿意誓死效忠于她。 玉和拒绝了,世间容貌相像者不少,但她是妖族主君,身边波谲云诡,不得不提防每一个人,她只道:“好好修行吧,我只是见不得争抢内丹之事。” 松风的性子很温润,并未死皮赖脸求她说要留在她身边之类的,只笑道:“君上的恩情,松风定会铭记于心,有朝一日若要用上我,松风万死不辞。”说罢就离开了。 玉和心想,松风若要算计她,定会千方百计留在她身边,但是他并没有,又觉得这少年温和雅致,除了长相,性子与临渊也很像。 奇怪的是,玉和的头痛之症在见到松风之后好转了许多,过了几日,她已经离开了弥渡海,派属下去打探松风,那少年依旧还在弥渡海畔修行,她心中的疑虑尽散,大概真的只是巧合。 第261章 政令 离开弥渡海,玉和又撞见了几出争夺内丹之事,她都插手制止了,大多数妖族性子狡猾且贪婪,少有单纯良善之辈,常常猎杀比自己法术低者抢夺内丹。或许是她还留着做修士时对于公正的追求,遇到穷凶极恶抢夺内丹的妖,会惩处,次数多了,属下们渐渐觉得她太过仁善。 仁善这两个字对于当权者只能是美誉,却不能是计谋或是准则,更别提在妖界,这样一个强者生存,弱者身死的地方。属下们明里暗里劝过她几回,见没有成效,禀告了飞翼堂主凌云。 飞翼堂在妖族五堂之中势力最大,其次是贲倪堂,凌云又是个有手段的,所以他说话很有分量,凌云来见玉和,道:“君上,弱肉强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几个不成器的小妖,迟早会成为强者的盘中餐,君上何必纠结于这样的小事。” 玉和这一年来,颇有所感,她问:“凌堂主觉得这是小事?” 凌云道:“是,在属下看来,修界与我妖界势同水火,君上即位两年来,战火不断,虽是些小打小闹,但迟早会有大战,君上在军前称王那日,杀伐决断,我等属下均是敬服不已,先前,您受宿疾困扰,我不便多说,如今君上身体恢复不少,还请您亲自练兵,重振士气。” 玉和并不好战,更不觉得君王的威仪要靠征伐来体现,妖族历史上,除了复水大帝曾经控制了修界,差点进军仙界之外,其他的君主大多是死守着四州一海这个老巢,也不是不想扩张领土,妖君们大多好战,只是着数千年来,战事有胜有败,但不可能将修界诛杀殆尽,只要有修士侥幸不死,不过几年,便能自成一派,所以夜惊川夺得了越修山,算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她道:“凌堂主,我并非偷懒耍滑,也不是胆小怯懦,我且问你,历代妖君,为何好战,为何与修界为敌?” 凌云答道:“修界与妖界,自古便是对立的,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 玉和摇头:“非也,上古时,混沌初开,东皇太一与天帝帝俊诞生于太阳远星之上,由炎阳之精化成,龙汉大劫后,他们飞升到了洪荒世界,拥有了无边神力,创建了远古天庭,彼时,天庭皆由妖族构成,帝俊负责坐镇天宫,指挥万妖。太一专职负责与地面巫族的战争,而后,巫妖大战,二者皆亡,诸般世界在战火纷争中分成了神、仙、人、妖、鬼、魔等,算起来,三界都是同一个祖宗。” 凌云笑问:“君上的意思是,既然同祖,就不该有战事?恐怕修界不是这样想。” 玉和道:“我们都是金乌的后代,只是为着利益而划分成不同族,妖族彼时势弱,被列为卑贱种族,然,混沌世界就这么大,至高不过神族,至微不过妖族,世界恒一,若要占利益,势必有战火,妖族与修界战,本质是想掠夺修界的资源。同样的道理,我妖族中,分为五堂,各堂又分出许多种,内丹争夺乃小纷争,究其原因,妖族喜欢啃杀同族夺其内丹为己所用,是因为,踏踏实实修炼不如猎杀收获得多。对于妖族整体的势力而言,并无多大用处,若要对付修界,我们妖族不能有内乱,我们要做的,是抢占修界的资源,而不是抢占同族的内丹。” 凌云听了此话,觉得开了一番眼界,妖族没有修界那样系统的道法理论,故思维局限,今日只觉窥见了另一种玄机,他想了又想,道:“君上见识卓绝,我望成尘莫及,只是,争夺内丹之事早已持续了数百上千年,根本不可能杜绝。” 玉和道:“所以,要你们五位堂主鼎力支持,为方以矩,为圆以规,上行下效,此事可成。” 凌云被她说服了,而后召集其他四堂堂主,没几日便齐聚扶苍殿中,众妖听了她的想法,都觉得不可思议,想想也是,即使是复水大帝,也没有做过这样惊世骇俗的事。 凌云自然是站在她这边的,玉和也不指望他们一下子全答应,吩咐属下安排好住处,过几日再商议,总得给他们个缓和的时间。 四位堂主中,十五首先表态,说是一切听从君上吩咐,他这是愚忠,夜惊川当初也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所以设了个圈套给玉和钻,她才能轻轻松松做了妖君,不过这样的属下用起来十分顺手,即使他有自己想法,也只会埋在心底,玉和不知他到底能不能想通,她这条政令,不是靠着死板和服从就能实施下去的,她让凌云去找十五好好谈一谈,其他几个堂主定也想从凌云那里打探消息,她不介意一并透漏给他们。 最先想通的是楚鸾,她聪颖过人,接任堂主没多久就收服了木蓁一族,一直是玉和的亲信,这个女妖能身负血海深仇潜伏多年,又能把握时机报了仇,心智非凡,很快就理解了玉和的用意。 而后是灵环堂殷织,她这个堂主之位坐得不怎么稳,见已有三堂同意玉和的想法,忙不迭应道:“属下忠于君上,自然一切听您吩咐。” 至于霓虹,自然也表态同意。 无论他们心底到底愿不愿意,这条政令的实施都算过了第一关,余下的便是制定规则了。 玉和命凌云草拟,她的意见只有一句:“不衍不忘,率由旧章,宜君宜王,四方之纲。” 楚鸾笑道:“君上这是要身先士卒吗?” 玉和点头:“自然。” 法令很快就拟好了,几位堂主无异议便可以发布出去,此事在妖界的反响不小,大多都不赞同,只有一些修为低的高呼君上英明,这些小妖生来便是强者的猎杀对象,整日里生怕自己被夺了内丹,自然支持新政令。 反对之声最高的大多有一定的威望,且身居要职,但五大堂主都已同意的事,再怎么挣扎也很难改变,玉和对于不遵从者绝不轻饶,不管修为如何,只要敢猎杀妖族,通通废了丹田,处罚的手段太过狠戾,反对之声慢慢压了下去。 玉和心想,等过些年,这样的法令成为常态,妖族定会改天换地。 这样至善至狠的政令,在她与五位堂主的坚持下慢慢施展开来,其间也遇到过许多冥顽不灵的或是设下陷阱的狡猾之徒,因着玉和立场坚定,一年下来,总算是落到了实处。此举削弱了那些大族的势力,扶植了许多原本势弱的妖精,其中以木蓁一族为甚,草木精灵素来不喜征伐,又常常是其他妖族的盘中餐,这条政令颁布后,对于木蓁一族宛如天降甘霖。 十五和殷织原本不是十分理解玉和的用意,经此一年之后,见妖族一片生机勃勃,才知道妖君的高瞻远瞩,相信很快,妖族的数量就会上涨,这是百废待兴之兆。 玉和对这样的结果非常满意,随即准备实施第二项政令,她召集五位堂主,道:“近一百四十年来,我妖族与修界共有三次大战,我昨日粗略一算,竟伤亡过万,其中不乏如同各位一般法术高超者。” 十五是领兵的,见惯了杀戮,他道:“他们都是为了我妖界的大业而死,君上不必伤怀。” 楚鸾机敏,知道主君并不会平白无故做此感叹,她道:“君上即位三年来,我妖族休养生息,去年又颁布了新政令,妖族数量增加许多,相信不久的将来,即可恢复一百四十年前的盛况。” 凌云怀念道:“一百四十年前,老主君与玉左使君臣相宜,我妖族威震四海,修界闻之战战兢兢,那样的盛况,仅复水大帝在位时才有过,如今,君上在任,属下相信,盛况又可重现。” 那时候玉和还年幼,倒是没在意过妖界到底有多繁荣,但父亲的名号至今仍被妖族怀念,想必当时,妖族的确是经历了一场盛世的,她道:“我妖族历来有争夺内丹之事,如今令行禁止,我心甚慰,细细想来,争夺内丹有两点原因,一是贪心所致,二是缺乏修炼法门,妖界分五堂,五堂之下又分多种,修行法术参差不齐,几乎互不相通,唯有内丹,乃修炼多年的精粹,就算是不同种类的妖,也可悉数吸收,所以才有了争夺内丹之事。” 凌云点头:“不错,君上是否有新政令?” 玉和道:“我欲效仿修界,编纂书籍,记载各种修行法门。” 殷织反对:“君上,我们是妖族,为何要去学修界?更何况,若将修行法门编成书籍,岂不是每个妖精都可学,这可是我们先祖流传下来的宝贝,反正我是不愿意的,相信各位堂主也不愿意吧?” 这蜘蛛精真是圆滑又小气,玉和笑道:“我并非要掏空你祖传的宝贝,只是记载些寻常法术罢了。” 楚鸾会心一笑:“君上的意思是,要寻找一套所有妖族都可修行的法术,不求众妖皆出类拔萃,只做普世之用?” 看来楚鸾果然聪颖,很快便理解了她的用意,玉和道:“正是,这套法术可供每一个妖族修行,也可提升军中战斗力。” 十五十分感兴趣,他道:“属下奉命练兵,军中的确是种族混杂,修为良莠不齐,若能寻得君上所说的法术,相信我军定会实力大增。” 玉和道:“不单如此,整个妖界都将改头换面。” 凌云眼前一亮,更觉玉和的主意好,他憧憬道:“届时,我妖族面貌将焕然一新,同时,先前那条禁止猎杀内丹的政令留下许多隐患,也将得到解决。” 剩下霓虹和殷织两个很快表了态,也赞同此事。 玉和吩咐凌云和楚鸾来做这件事,其他堂主也要回去通知堂中众妖整理各族修行之术,不得违抗。 第262章 献酒 楚鸾机敏,凌云老成,他们俩配合,首先就从飞翼族和木蓁一族着手,十五统领妖兵,自然也倾尽全力配合,至于霓虹和殷织,一个谨小慎微,一个圆滑世故,知道玉和说一不二,更不敢反对,但又怕族中的妖精不满她们,所以装聋作哑,浑水摸鱼,只说愿意配合楚鸾和凌云,总而言之,这项政令很快实施下去。 收集修行法门已有一年之久,今日,楚鸾和凌云将这半年来整理编纂出来的书籍运进妖都,扶苍殿里搬进来十几个大木箱,装满了书籍,二妖复命:“君上,属下等历经一年余,终于将四州一海一川内所有族类的基础修行法门收集完毕,请君上过目。” 玉和拿起几本随意翻了翻,是按收集时间记载的,记载还算详尽,能逼着各族吐露修行法门,是件很难的事,玉和道:“你们辛苦了,我妖族复兴,就是需要你们这样的干将,今晚,我欲在扶苍殿设宴为你们洗尘。” 二妖道:“多谢君上。” 玉和又道:“你们一路奔波,必定劳累,可在宫中阁楼内休息。”吩咐属下准备两处阁楼供二妖小憩。 楚鸾应是,凌云却道:“属下要出宫一趟,殷织递了消息,想见属下一面。” 玉和点头,并未追问。 及至傍晚时分,扶苍殿内轻歌曼舞、觥筹交错,玉和高坐王位之上,五位堂主分坐两侧,也算君臣尽欢。 属下们敬献她,说:“愿君上万寿无疆,早日一统三界。” 玉和笑了笑,她可没有那样的野心,夜惊川总说想要一统三界,妖族们大概觉得这是每一个妖君的抱负了,她举杯,道:“各位的忠心,本君都是看在眼里的,望我妖族振兴,得望曦光。” 饮了此杯,又举杯敬凌云和楚鸾:“二位堂主辛苦了,我敬你们。” 二妖连忙起身回敬:“不敢。” 玉和赐下灵石丹药以作奖赏,二妖均推辞不受,只说:“新政始颁,此时正需要招揽贤才整理编纂典籍,需要大批灵石丹药,我等不敢接受。” 他们说的不错,要从数百上千的修行法门中寻找一套适合所有妖族的,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随后还要推广开来,可谓长路漫漫,玉和问:“那你们想要什么,只要本君能办到,会尽可能满足。” 楚鸾道:“我木蓁一族在新政中受益良多,这就是最好的奖励了,属下不求什么。” 比起夜惊川的狠戾多变,玉和恩威并施,公平持正,这样的主君,足以令部下心悦诚服。凌云亦道:“君上杀伐决断,即位四年以来,我妖族名声大躁,属下能追随您,算是三生有幸,不敢再要求什么。” 一向低调的霓虹今日难得开了口:“凌堂主和楚堂主对君上忠心耿耿,实在是我等臣下表率,君上,自您即位以来,五堂齐心,但仍缺左右二使,属下提议,不妨封他们为左右二使。” 此言一出,堂下五妖都齐齐望向玉和,左右二使,位高权重,玉和迟迟不设二使,属下们早已猜测纷纷,只是四年了,妖君却仿佛忘了这回事一般,属下们自然也不敢贸然提起。 玉和问楚鸾和凌云:“你们觉得如何?” 楚鸾何等机敏,急忙拜下道:“属下一心报效君上,不敢奢求。” 凌云对于二使之位怎么可能不动心,他敬仰玉霄,也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坐到左使之位,同玉霄一样,大展宏图,只是见楚鸾如此,不得不谨慎起来,又见玉和微笑地看着他,心想君上看似怀柔,其实最有自己的主意,这二使之位迟迟不授,又怎么会轮到他头上,心中虽是失落,却不漏分毫,亦拜下,推辞道:“属下亦同楚鸾所想。” 玉和笑了笑,道:“左右二使乃老主君所设,当年,飞翼堂、清潞堂、灵环堂归左使所管,而贲倪堂、木蓁堂归右使所管,至夜惊川即位后,左右二使一直不和,五堂上行下效,势力驳杂,内斗不断,给了修界可乘之机,我每每思之,都觉得非明智之举,欲废除左右使者之位。”左右二使说得好听是妖君的左膀右臂,其实分散了君主的权利,老妖君当年,是为了招揽父亲,才设了左使之位,又因怕他做大,添了右使制衡,奈何夜惊川没有老妖精的足智多谋,他的左右二使暗中分散权利,最后还反了他,所谓君强臣弱,国泰民安,君弱臣强,大权旁落,玉和可不会给自己挖坑。 此言一出,堂下一片寂静,霓虹讪讪的,殷织不敢出声,君上和两位堂主,她都不敢得罪,楚鸾倒是早已预料到,并无失落,至于十五,依旧是沉默寡言,不作表态。 凌云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失言,君上果真早有谋算,随即出了一身冷汗,君上当初即位时,他明里暗里耍了不少手段,逼着她灭了长白山的门,他自以为做的隐秘且缜密,其实君上的手段远胜于他,只是故作不知而已。飞翼堂势大,君上明面上没有半点提防,却颁布了新政令,扶植木蓁一族,禁止猎杀内丹,削弱了那些家底甚厚的老妖势力,又撤了左右两使,不知不觉,整个妖族的权利早已被她牢牢握在手中,这女子,真是可怕。他道:“君上英明。” 既然无人反对,堂下众妖心想,从今往后,不会再有左右二使了。 玉和敬他:“多谢凌堂主体谅。” 凌云亦举杯饮尽,果然,他的抱负,君上都知道。 玉和不喜奢靡,很少举办宴会,堂下鼓乐齐鸣,舞姬们红袖轻舞,酒至半酣时,殷织起身,一脸谄媚地对玉和道:“君上,这扶苍殿的酒着实美妙,属下不过才喝了几杯,就觉唇齿留甘,却不胜酒力了。” 玉和笑:“听说你这几日在研究酿酒之方,怕是早已在府里喝醉了,还怪到我头上。” 殷织赔笑道:“君上果真明察秋毫。” 霓虹道:“殷堂主竟也琢磨起这个来了,可得了佳酿?” 殷织道:“昨日得了几坛,属下尝着还不错,今日带了一坛进宫来,献给君上,听闻您酿酒技艺上佳,可别嫌弃属下的手艺。” 玉和笑:“那我可得好好尝尝。”她记得凌云回来,向她复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了殷织,也不知这二妖在谋算着些什么。 须臾,只见殿门口进来个白衣少年郎,端着一套杯盏,殷织对他道:“我醉了,恐在君上面前失仪,你去敬献君上。” 少年应是,来到玉和跟前,倒酒敬献给她。 这少年清秀温润,两年前,玉和曾在弥渡海畔见过他,她默默地大量了他半响,才问:“我记得你叫松风?” 松风有些激动:“没想到君上还记得。” 玉和自然记得,他实在像极了临渊,见过一面,印象深刻。 松风举着酒盏,见玉和迟迟不接,仰头饮尽,又将酒倒进玉和面前案上的酒盏里,那是她先前用的。 玉和端起来,抿了一口,入口清冽,后劲浓烈,是不可多得的美酒。 殷织笑眯眯地:“君上,属下方才扯了个谎,其实这酒是松风酿的。” 松风拜倒在玉和跟前:“属下曾得君上救命之恩,无甚好报答的,只好酿了此酒敬献君上。” 玉和很给面子地又喝了一口,笑了笑:“这酒不错。” 松风闻言,将酒盏斟满递给玉和:“多谢君上夸赞。” 玉和饮了两杯,推辞道:“莫要再递了。” 松风应是,恭敬退到一旁,殷织似乎有些紧张,满脸堆笑道:“君上,难得松风酿的酒能入您的眼,不如教他留在宫里。” 玉和笑了笑,道:“不必了,我不忍夺你所好。” 殷织连忙摆手:“属下不懂品酒,他的手艺不错,在我这里属实浪费了,属下愿将他献给君上。” 松风亦道:“属下愿为君上沽酒,随侍左右,报答当年救命之恩。” 看来今日送酒是假,送男宠才是真,玉和看了看,见堂下众妖都在偷偷打量着她,十五面色古怪,霓虹脸红了一片,楚鸾则是探究地盯着凌云看,凌云见怪不怪,似乎早已知道,见玉和看过来,起身道:“君上操劳政务,也该有个侍奉左右的。” 玉和低头望了望盏中酒水,若不入口,倒似水一般澄澈,再抬头看了松风一眼,或许是有些醉了,愈看愈像临渊,她应允:“那就赐居宫内吧,我记得碧丝剪空着,就住那里吧。” 第263章 创术 这些时日,玉和忙着整理楚鸾和凌云运回来的书籍,力求通读一遍,选出适合所有妖族修行的法门,扶苍殿内十余箱满满当当的书本,她闲暇时便看,连续几月,粗略读了一遍,窗外天已大亮,朝阳露了头,薄薄的晨光透进屋子里来,有人推门进来,唤她:“君上怎么坐在地上?” 玉和回头,见是松风,她阖上书本,吩咐他:“灭了烛火吧!” 松风才看见案前的烛台上,淋下长长一串蜡泪,那烛火惨淡,原本半人高的蜡烛只剩下一寸不到,竟是燃了一夜,他道:“君上竟一夜未睡吗?” 玉和轻轻嗯了一声,吩咐殿外候着的随从:“召楚鸾进宫议事。” 松风上前扶起她,道:“君上怎么又不听劝,这样劳累,长此以往必定伤身。” 玉和笑了笑:“下次不会了。”松风沏了茶过来,她喝了两口,疲倦一扫而空。不多时,殿外候着的随从道:“君上,楚堂主到了。” 玉和对松风道:“你先退下吧。” 松风应是,颇有些欲言又止,良久,才鼓足勇气,对她道:“君上,我前些日子酿的酒熟了,您今日可有空闲品尝?” 他前几日提过此事,玉和忙忘了,她道:“今日晚些时候吧。” 松风很高兴地走了,楚鸾进殿,见了堂前满满当当的书籍,问:“君上有何吩咐?” 玉和道:“你选几个得力的,将书籍上记载的法术整理一下,按照种族来。” 楚鸾有些迟疑:“君上,这些法术虽然不算机密,但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得到的,若交给底下的小妖来办,他们见得多了,只怕生出异心来。” 玉和道:“无妨,只是留个底而已。”她浏览一遍,发现这些法术并不适合所有妖族,步骤繁琐且多有漏洞,她想创立一门新的修行之法。 楚鸾应下,出了扶苍殿,一路都在细细揣摩,不知君上到底看中了哪一种修行之法,她很快便选出了擅长文墨的小妖,将书籍抬到宫中一座小院整理。 玉和天资很好,以往在修界的时候,别的弟子抓耳挠腮都悟不出的经意,她很快就能理清思绪,妖族这些基础的法门,根本难不住她,通读一遍,发现妖族的修行之法本质上也就三种,一种是活得久了,学了些人类习性,所以成妖,这种方法不容易,修炼成的妖精对于人间倒是十分熟悉,可对于修行法门则是懵懵懂懂的,多是歪门邪道,一种是天生的,父母皆是妖族,生来就染上妖气,便修习本种族的法术,还有一种则是抢夺别人的精气灵力,之前玉和禁止的抢夺内丹就是其中一种,这需要抢夺者本身已经修成妖术,除了内丹,还可以吸取凡人身上的阳气,大多是女妖所用,不过使用此法者少之又少,毕竟不是所有女妖都愿意出卖身体。 在妖界这些年,玉和对妖族的认识大有改观,妖族虽然狡猾,但也有喜怒哀乐,也有爱恨情仇,只是为修界所不容,为人间所恐惧,而妖族自己又是纷争不断,弱肉强食,所以爱耍阴谋诡计。 玉和决定改变这样的修行方式,修士修行讲究悟道和吐纳天地灵气,妖族其实也懂吐纳之法,在月圆之夜最适宜他们修炼,但妖族修行不以天地灵气为主,更不讲究顿悟。 她站在空旷的广场上,望着天际皎洁的明月,心想,月为天地阴气之灵萃,修界讲究浩然正气,倒没有人想着去利用月之灵气,妖族喜阴,若能利用月华修炼就好了。 晚风渐渐大了些,玉和回了扶苍殿,看见松风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她,身旁放着一坛酒,玉和才想起来今日应了他品酒的。 松风已经成了默认的男宠,殿前的侍从道:“公子傍晚时分就来了,只说要等君上。” 玉和问:“夜里风大,怎么不进去?” 松风起身,笑道:“君上不在殿中,属下怎敢擅入。” 玉和笑了笑,唤他一同进了殿中,松风照例是先尝一盏,再为玉和斟酒,她接过来喝了一口,赞道:“不错。” 松风又为她满上:“属下加了些别的进去,君上仔细尝尝,可猜得出是什么吗?” 玉和捏酒盏的手紧了紧,抬眸看他,这少年难不成会下毒,他没有这样的胆子,她道:“我尝不出来。” 松风笑:“是莲花瓣上的露水,属下每日清晨都会到池边收集。” 玉和又尝了一口,才觉出一丝清淡的花香,果然是莲花的香气,她问:“莲花夏日开,露水大多是春秋两季才有,你怎么得的?” 松风笑容愈盛:“宫中有莲池,种的是晚练,初秋才开放。”随即打趣道:“君上竟然连自己宫里的东西都想不起来了。” 玉和淡淡笑了笑,她哪有功夫注意这些,当年在昆仑,酿酒赏花一样不会落下,如今,她是妖界主君,连酒都不酿了,更别提赏花。 松风与她对酌,一坛酒喝完,她有些微醺,松风已经满面通红,看来这少年酒量不佳,她吩咐随侍扶他回碧丝剪休息。 第二日,松风未能向往常那样一早来献茶,直至正午,才匆匆赶来,他似乎有些委屈:“君上不喜我吗?” 玉和正忙着推算阵法,没有理他,待完成一卦,才道:“没有。” 松风献上茶,玉和照例喝了两口,又低头做自己的事,两人都未在说话,玉和推算阵法,沉浸其中,直至深夜才将此阵推演通透,抬头看见月上中天,快过夜半了,松风依然侍立在侧,玉和对他道:“回去休息吧。” 松风不肯走:“君上,让我侍奉您吧。” 玉和摆摆手:“回去吧。” 松风心有不甘,立了一会儿,颓然退出扶苍殿,他入宫快半年了,身为男宠,君上根本没碰过他。 玉和根本无暇去琢磨松风的心思,她肯留下他,只是因为他与临渊实在太过相像,每次见他,都觉得临渊还没死,还默默陪着她,虽然是自欺欺人的谎言,总算能慰藉那颗遍地鳞伤的心脏。 玉和精通阵法,又擅解上古十六卦,自从承袭了夜惊川的一身妖力后,知道了不少吞吐吸纳阴气的法子,她身上有半神血脉,如今不再以缚神练约束,以神力运转妖术,很快便发现了利用月华的方法,琢磨几日,总算找到了原因,如今,日月并不被称为星宿,但在上古时代,混沌初分,首创的两大星辰便是日月,而后才有了紫微、北斗、贪狼等星宿,最后又生出许多小星宿,日月精华生出东皇太一和天帝帝俊,他们俩算得上妖族始祖,那时候的妖族与如今的妖族有很大区别,当时的妖族是区别于人间之外的种族,现如今的神族、仙族、妖族、魔族,都是由古妖族分裂而来,其中神族乃天生,仙族尊崇道法,讲究浩然正气,至于妖族和魔族,喜欢阴气,而月亮乃阴星中光华最盛的。如今流传下来的妖术,利用不了月华,其实只是历经数千年,改得面目全非,忘记了而已。 楚鸾找的那几个小妖十分能干,不过半月就将书籍重新整理好,玉和看了看,果然,相似种族的妖精,修行法门差不了多少,区别最大的,是飞禽走兽与草木精灵之间,但很多法诀的开头那几句十分相似。 法诀的开头,无外乎是唤醒丹田内的灵气,这说明妖族最早运化灵气的方法是一样的,她从中抽丝剥茧,历经数月,终于写下了第一道完整的法诀,一通百通,很快就琢磨出了一套基本的修行之法。 她选出了几个在大战中法术被废的小妖,他们来自不同种族,修行了这套法诀,效果很好,玉和知道自己成功了, 五位堂主听闻了这个消息,震惊不已,妖族历史上还未出现过创建法术的妖,这套新法诀的推行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反对之声,就算是先前一些反对她的老妖,也未提出质疑。 第264章 闭关 第一道法诀顺利推行,玉和着力于研究更高深的法诀,修界不是看不起妖族吗?总有一日,他们看不起的妖族,会强大到令他们刮目相看。 而修界,这些年叫嚣着讨伐妖族的声音从未停歇过,无外乎是说要为两族大战中死去的同门报仇,再骂一骂玉和走了玉霄的老路不算,竟然做了妖族主君。 这五年来,长白山灭门,云晓峰坐稳了蓬莱掌门的位子,一改先前的沉默寡言,致力于壮大门派,茅山掌门皎柏死后,先前玉和带上山的几人:黎麓、承漾、见深都被排挤,而由一名叫云桥的弟子承了掌门之位。 在这样纷乱的时局下,各大门派大开山门,招收了不少新弟子以求扩大势力,却猛然听闻妖族摸索出一套新的修行法门,修界炸了锅,嘲笑道:“真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在修士们看来,妖族的修行法门都是不入流的玩意儿,连改编法诀都未曾听过有什么妖精能做到,更别提创建法诀,后来几次交手之后,才知道是玉和创下的,可利用月华修炼,修士们惊惶不已,说当初放玉和走简直就是放虎归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时逢乱世,人心难测,昆仑选择关闭山门,逐渐淡出纷争,转眼便到严冬,按照往常,明年开春,昆仑该收门徒了,掌门人元慎却道:“推迟五年吧,如今,人人避昆仑如蛇蝎,何苦自取其辱。” 是啊,弟子们以各种理由离开了昆仑,剩下的不过数十人了,留下的这些人,要么是无处可去,要么是对昆仑有真感情,现如今的情形,昆仑怎么可能招得到新弟子,辇云坐在他对面,道:“这些年,我总在想,我师父,你的玄清师祖,当年收下她时,可知道她的身份。” 元慎道:“她离开昆仑那日,曾说,她隐瞒身份来昆仑偷师学艺,其他人一概不知。” 辇云摸了摸下巴,胡渣已经全白了,他苦笑:“她来昆仑时,看起来不过十岁上下,哪里有本事瞒过你师祖。” 元慎默然,师祖当年肯收下她,是希望她修善,怎会料到培养出了个祸患。 辇云有些伤感:“你风师伯前几日还同我说,日后去了地府,若见到你师祖,不知该怎样和他交代。”又道:“你师伯病得厉害,你若有闲暇,去看一看他。” 元慎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风荀子身体很不好,只怕时日无多了,五年前,玉和被逐出昆仑,风荀子曾当着天下宗门的面,说会将元慎计入自己门下,在明面上,元慎变成了风荀子的弟子,只有昆仑弟子知道,元慎根本不愿意改口唤风荀子为师父,在他眼中,师父只有一个,即便她已经是修界的敌人了。 送走了辇云,元慎独坐了大半响,终于还是在傍晚时分去了坤崚峰,风荀子老态龙钟,勉力盘坐在蒲团上,见元慎肯来,他还是很高兴的。 元慎行了个礼:“师伯。” 风荀子示意他落座,道:“我听说,你要将收徒之期推迟五年?” 元慎道:“是,这浑水,昆仑不淌为妙。” 风荀子道:“我也赞同你的想法,元慎,我知道你对我心中有怨,故,这五年以来,你从不见我,今日,你也看到了,我没有多少时日了,死了一了百了,可我们门中还有几十名弟子,你是掌门人,总要忍辱负重些才行。” 在昆仑,没有人拿玉和做筏子为难他,他这个掌门人的位子很稳当,他知道这是风荀子一直在保他,元慎道:“这都是师伯的余威仍在,修界局势不稳,我已下令关闭山门,日后也无需在其他宗门面前忍辱负重,师伯不必担心。” 风荀子道:“你该知道,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我听闻,她竟创建了一套新的修行之法,妖族与当年大有不同,可修界与妖界,历来都是你死我活的、争斗不休的,若有朝一日,妖族来犯,这天下宗门,哪一个能挡住?”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块双螭玉符,递给元慎:“这是昆仑的掌门法宝,我今日就将它交给你。” 元慎苦笑,并未伸手去接,道:“您是想让我杀了她吗?”风师伯当年曾逼他立誓,若她有异动,当诛杀,他道:“您还不知道吧,她身上有半神血脉,若非一直用缚神练束缚住,天下宗门,哪一个能伤她毫发,即便是玄清师祖返生,拿着师伯您如今的手中之物,也杀不了她。” 风荀子大骇:“什么半神之力,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元慎道:“她的父亲,乃是神族,被贬谪堕入妖族,可她血脉里,出生便有神力了,师伯,您这些年来,可曾后悔过当初对她的羞辱和舍弃?” 风荀子一时气急,呼吸不畅,喘个不停:“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她从未说过,这怎么可能,她明明是妖孽之女!”他实在气急了,争辩道:“你至今还在为她开脱,你可知,你共有七位师伯因妖族而死,你二师伯、三师伯、七师伯在一百四十年前战死,你四师伯不愿被妖族施以傀儡术,自尽身亡,你六师伯五年前战死,八师伯、九师伯溅血于扶苍殿前,这些血债,都是她欠下的!” 元慎冷笑:“修界早已把每一个修士的死,都算在了她头上,我原以为掌门师伯会有不同,原来都是一样的。” 风荀子怒极攻心,骂道:“她手段狠毒,生**荡,周旋于临渊和夜惊川之间还不算,如今又养了个男宠,真是丢尽了脸面,这样的yin妇,毫无礼义廉耻,你不准再为她说话!” 元慎心头烦躁不已,不想再与风荀子争吵,转身出了山洞,他不是不知道她养男宠的事,每每想到她对着那些男人,做过曾对他做过的事,他就嫉妒得要死,对,就是嫉妒,他早已在心中将她打上了不知廉耻的标签,可这消除不了任何不快和愤恨,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爱上她了,随即又否认,她离开昆仑之前,两人认识了三十三年,他确信自己没有动情,怎么可能在她离开的这五年里,在甚至见不到面的情况下,突然对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动了心。 他觉得自己魔怔了,甚至将清云峰设为禁地,可只要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她的情史,他就没来由地心烦气躁。 元慎去了藏书阁,搬了一大堆典籍,闭门读书,心浮气躁之时,总要想办法冷静下来。 昆仑关闭山门,这个曾经是修界之首的门派短短几年一下子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一直到了玉和即位的第七年,昆仑的山门被叩响,来人道:“我乃茅山弟子见深,求见你们元掌门。” 值守的道童懒洋洋打着哈欠:“道友请回吧,我们昆仑早已关了山门不见外客,元掌门也闭了关。” 见深道:“实在是有十万火急之事,我是你们元掌门的亲师侄,劳烦通禀一声,元掌门若不见我,定会后悔的。” 道童无奈通传,半刻钟过后,掌门人回信:“让他进来吧。” 道童领着见深进了山门,心中觉得稀奇,清云峰那一位长老据说六亲不认,被修界视为大敌,怎么还有人敢自称徒孙,还有掌门,闭关了两年多,据说日日把自己关在房内读书,从不见外客,今日倒是破了例。 第265章 妥协 见深进了太极殿,见昔日宽阔雄伟的大殿内摆满了书,堂上本该是昆仑长老们专属的座位,如今蒙上厚厚一层灰,只怕好几年都未议过事了,元慎在书堆之间随意坐着,就着窗外照进来的光线,一页一页浏览。 见深唤了他句:“小师叔。” 元慎抬起头,看清来人,四十多岁模样,正是见深,算了算,见深拜师那年,刚好二十三岁,现已过了四十年,看来他的驻颜术修得并不算好,元慎问:“你来找我何事?” 见深向他行了个大礼:“求师叔救救修界吧!修界共有两百八十六位掌门人和长老,都被妖族抓了。” 元慎手一顿:“昆仑早就关了山门,无论是修界的事,还是妖界的事,都不掺和了。来人,送客!” 见深不肯走:“一月前,修界各大门派联合起来,欲讨伐妖族,却节节败退,妖族抓住了各派掌门和长老,并未杀害,只是关押,现如今,除了昆仑,天下几乎所有门派的掌门人都被抓了,妖族这是想要控制修界啊。” 元慎放下书,心想,妖族寻得新的修炼法门,修界难道还以为能轻易战胜妖族吗,真是不自量力,他冷笑道:“我并未参与讨伐,也不知是何人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你该去找罪魁祸首,而不是来找我。” 见深朝着元慎跪下:“她是你的师父,只有你能劝得动她,无论是当年在人间,抑或是后来在修界,甚至是她去了妖族,都对你格外宽容,你是她心甘情愿收的唯一一个徒弟,即便到了今日,所有门派的掌门人都被抓了,她唯独放过了昆仑。” 元慎起身避开,不受他的礼,道:“你谬赞了,拜师之事是我死缠烂打,她不动昆仑,是因为昆仑不去招惹她。” 见深道:“我也曾想闯入妖族,求她网开一面,可她根本不见我,元慎,就当我替天下宗门求你,救一救修界吧!” 元慎只道:“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说罢就出了殿门。 见深赖在昆仑不肯走,修界那些没被抓的修士如今不敢回山门,四处飘零,渐渐地,有人想起了昆仑,一日复一日,修士们齐聚昆仑之外,求见元掌门,他们想起了这位掌门人初即位那些年,一举折了妖君的左膀右臂,立威于天下的事。还有在七年前的两族大战中,他为先锋,所向披靡的事,随即又痛骂娄可任,若他用人不疑,当初在战场上,只要命昆仑为先锋,妖族早已是囊中之物了。 这是还指望着他能重振修界兵马呢,元慎觉得他们很愚蠢,吩咐道童守好山门,一概不见。 这些修士在昆仑山门外等了一日又一日,始终不见元慎出来,按捺不住,闯进昆仑,纷纷跪于太极峰下,请元慎出山。 这件事惊动了卧病在床的风荀子,他拄着拐杖,由弟子扶着,勉力到了太极殿,要求元慎应修士们所求。 元慎心想,真是冥顽不灵,他告诉风荀子:“妖族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妖族了,修界到了如今的地步,是狂妄自大所致,我并无起死回生之力,师伯别再劝了。” 风荀子一阵咳嗽,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元慎,你当年的风骨呢?” 元慎上前,搀扶着风荀子慢慢走到殿外:“师伯,不要再自以为是了,不信,让殿前这些人说说,是如何战败的。” 殿前的人听了此话,愤怒不已,却因有求于人,不敢跳起来大骂元慎,只跪着不开口,见深见了,也觉得叹息,率先开口道:“弟子茅山见深,三月前,我派接到蜀山、蓬莱、仙农宗等各派掌门人邀约,欲讨伐妖族,我派中弟子共三百余人,参战两百八十一人,出兵时值夏初,本以为至多仲夏时节,可得捷报,谁曾想,行军第五日,初入妖界,掌门人云桥就被擒,而后,几位长老率领弟子前去与蜀山汇合,不过三日,长老悉数被擒,只剩下两百人,又择路与仙农宗汇合,才知丛宗主及仙农宗各位长老于十日前被擒,回程途中遇到妖族追杀,只余一百八十人回到山门。” 蜀山来的人见此,也开了口:“我门中容掌门率领弟子及众长老共计两百人参战,修界共有大军五万人,我军不敌,行军第二日,被妖族贲倪堂围击,修界人马溃逃四散,掌门带着弟子们逃出生天,只剩下一百三十人,而后,遇上茅山的人,欲与仙农宗汇合,再作打算,后来便得知仙农宗宗主被抓,其余与茅山见深说的一样。” 风荀子喃喃:“妖兵怎么如此厉害了?” 见深道:“妖族如今依靠月华修行,现任主君禁止猎杀同族,整肃军纪,又编撰了不少法术教给军中使用,可以一当十,同是修行十年的,修士竟打不过妖族。” 仙农宗来的弟子也点头:“正是如此,以前,妖兵们在战场上喜欢哄抢赃物,如今,无一妖敢私藏,尽数上交,而后论功行赏,他们不论出自哪一堂哪一族,皆只听将领号令,而我们修界,大多数人只听从自己门派掌门人的话。” 风荀子站立不稳,颤颤巍巍,嗫嚅道:“果真大势已去吗?”而后怒极攻心,往后仰倒,元慎接住他,命人抬回了坤崚峰,一把脉,知道风荀子也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了。 风荀子早已缠绵病榻两年多,今日听闻修界惨败,只觉悲愤不已,又见修界竟无一人可与玉和抗衡,心急如焚,恨不能亲上战场杀敌,躺在病榻上,昏昏沉沉,满嘴胡话。 风荀子一夜高烧之后,第二天悠悠转醒,将元慎叫到榻前,求元慎:“救救修界吧,我知你有办法。你玄清师祖在天有灵,总不愿看到亲手教养出来的徒弟灭了修界,相信你也不愿看到吧。” 元慎心想,这位师伯此时倒是清醒了,一把便抓住了事情的命脉。 风荀子又取出掌门法宝,放在元慎手中,道:“从今往后,昆仑就托付给你了。” 元慎收下双螭玉符,也知这是风荀子回光返照,临终遗言了。 风荀子见元慎应了他,终于放下心来,不过半个时辰,就羽化了。 掌门人殁,全峰哀悼,元慎素服守孝,他看见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披麻戴孝,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一问,才知道是东寻,这位昆仑曾经的首席弟子,风荀子最偏爱的徒弟,因着勾结妖族,间接导致天符门灭门,被风荀子废了法术,囚禁在闭关的洞府之内。没有了法术,修士也会像凡人那样慢慢苍老,元慎见东寻佝偻着背,满脸皱纹,才惊觉,已经十八年没有见过此人了,十八年前,东寻是与他竞争掌门之位的强劲对手,如今,俩人已是天差地别。 而他那时候,总觉得能成为修界之首的掌门人,大概算得上迈过了人生中最大的一道坎,谁曾想后来的路越走越难。 东寻还是很不待见他,虽然红肿着眼,看他的目光却满是恨意和不甘,看来还是记恨他抢了掌门之位。 元慎出了坤崚峰,对着长跪在太极殿前的修士们道:“我愿应下诸位所求,但,我此去妖界,并非是为讨伐妖族,只愿求得妖君宽恕我等,诸位若不愿,元某止步于山门前,诸位若同意,从今往后,天下各派不得再提征伐之事。” 修士们自有不服者,嚷嚷着骂他胆小鬼,气冲冲出了昆仑,只是没几日,又灰溜溜回来了,最后只能答应元慎的要求。 过了风荀子的头七,元慎去了妖界,临行前,对修士们道:“望诸位还记得答应我的条件,元某此去,凶多吉少,诸位保重。” 妖族的入口处派了重兵把守,元慎一进去,就被妖兵持剑相向,他道:“我乃昆仑掌门人元慎,求见你们君上。” 妖兵们都知道他是君上的嫡亲弟子,七年前的大战中,他十分骁勇,妖兵们不敢上去,将此事禀告了十五。 十五这半年以来率兵驻守在妖界入口处,接到消息,匆匆赶来,一看果真是元慎,手按刀鞘,呵道:“你竟敢孤身闯我妖界!” 元慎双手空空,未拿兵器,道:“我欲求见妖君,望你能通传。” 十五冷笑一声,吩咐手下上前擒住他,道:“复水城里不知关了你们修界多少掌门人,不差你这一个,见不见你,全凭君上心情。” 元慎不做挣扎,束手就擒。 十五押着元慎往妖都而去,一路上,不知起了多少次杀心,他总觉得元慎必是有备而来,君上囚禁那么多门派的掌门,唯独放过了昆仑,这令他十分不安,但若他真杀了元慎,无论找了什么样的借口,根本不可能瞒过君上的眼,毕竟是嫡亲的弟子,或多或少都有感情,他勉强按捺住,一路上,元慎倒是老老实实的,并未闹出什么幺蛾子。 第266章 月刑之牢 五日之后,到了妖都复水,早有妖兵将消息递入宫中,玉和传令:“不见,将他和修界那些人关在一处,不需开特例。” 十五领命,对元慎道:“你太自信了,君上根本不想见你,看来,你此番来了复水城,只怕今生都出不去了呢。” 元慎神色不变,这是最坏的结果了,事情坏到一定程度,不可能再坏下去。他道:“劳烦堂主再为我通传一次,就说我是给君上赔罪来了。” 十五皱了皱眉,答应了。 修界的掌门和长老们被关押在地牢中,外头有重兵把守,地牢被一个巨大的阵法团团围住,元慎一进去,只觉得身上的法术几乎被禁锢住了一般,再看众修士,东倒西斜,似乎脱了力,修士们见又有人被关进来,只以为是哪家倒霉的长老,抬头见到是元慎,大吃一惊,纷纷围上来,问道:“元掌门也被抓了?修界是否尽数落入妖族之手?” 在他们看来,昆仑关闭山门,不参与讨伐,若不是妖族攻破修界,元慎是不会来此的。 元慎否认:“不是,我是自己来的,想求见妖君。” 有人叹道:“元掌门莫不是傻了,怎么自投罗网?” “就是,那个妖女,你求她做什么?” 元慎道:“诸位,想必你们也知道,修界几乎所有门派的掌门人和长老都在此处了,半月前,你们门中的弟子闯入昆仑,在太极殿前长跪不起,要我出面救救修界,我只好来此。” 茅山掌门云桥道:“想必元掌门是败了,不然不会被关进来,哎,也不知道其他弟子怎么样了。” 元慎道:“我是孤身一人来的,就算将修界的人马全部交给我,我也打不过妖族啊。” 云桥怒道:“你,你未免太过自大,这下好了,修界所有的掌门人都要死在复水了!” 灵兽门高威嘀咕道:“哎,真是自投罗网,就算是亲弟子又如何,她不会心软的。”见元慎望着他,又住了嘴,不愿再说。 容净解释道:“元掌门,你才来,所以不知道,这阵法诡异得很,现在是白天,我等在这阵中,只觉得被抽了筋骨一般,根本使不出法术,到了夜晚,被月光一照,浑身上下便像是有千百根针扎着一样,痛苦难耐,然而身上并无伤口,也不致死。”随即指着头顶道:“你看,这地牢原本是在地底下的,自从我等被关进来,就去了顶,月出之时,便是受刑之时。” 元慎想起了当年,临渊就是被关在铁笼中,被千百根铁刺捅穿身体而亡,所临晏死后,尸骨上全是乌鸦的啄痕,骨缝里全是铁刺,她这是在报复啊。 很快,他就体会到了这种痛苦,太阳落下,月亮出来了,今夜是月中,月圆之夜,阵法的威力被放到了最大,惨白的月光倾泻而下,地牢上空没有遮挡,修界众人痛得哀嚎不已,元慎只觉骨髓里长满了锋利的荆棘,冲破骨膜,扎进每一寸筋肉里去,再强大的毅力,都抵挡不住这样的折磨,他的冷汗一滴一滴落下来,面前的地面上汇成了一滩水渍。 看来,她真是把月华之力研究得透彻,月为阴星之首,修界的法术在这阵法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他想起了在极乐岛上那红发神君说过的话,按照命理,她进了巽风谷后,会法力尽失、双目皆盲,却摸索出一套修行之法,修为一日千里,很快成仙,如今看来,很有可能就是以月华修炼了,只可惜,她如今做了妖君,这套来之不易的修行法门,变成了妖族的制胜法宝。 此时是心更痛一些,还是身更痛一些,他说不出,咬咬牙,强忍着不出声,每一秒都是折磨,抬头看了看天空,往日里若见明月清风,只觉得清新眷美,哪知有朝一日,会伤人肺腑,斩人骨髓。 *** 扶苍殿前,有人仰头看着天幕上明月高挂,暮夏了,旷野里彷徨的凉风呼啸而来,将她黑色的衣裙吹起,似乎想拉着她去往何处,那是哪一方呢,是宫外,还是地牢?都不是,只不过是今日十五带进宫的一句话。 他来向她赔罪,其实是为了修界那些恶徒吧,他若真觉得对她有愧,又怎么会骗她去了极乐岛,怎么会对她刀剑相向,月圆之夜的阵法想必能让人生不如死,好好受着吧! 松风催她:“时候不早了,君上就寝吧!” 玉和伸手过去,松风连忙扶起她,一起进了扶苍殿,玉和并未让他离开,一直进了内室,屋内灯火阑珊,红纱飘扬,松风似乎很高兴,他从未进过她的内寝,温声问她:“君上,我为您更衣?” 玉和点头,他有些紧张,小心翼翼替她除去外裳,见她并无不满,又伸手来解她的腰带。 玉和心底涌起了一阵抗拒,反射性地就打开了松风的手,他不知所措,不晓得哪里惹她不快。 玉和道:“退下吧!” 松风很失落,行了个礼,退出内寝。 玉和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看着月亮从这扇窗户,移到了那扇窗户,月上中天了吧,他很痛吧? 心烦气躁地关上窗户,躺回去,却忍不住盯着那斑驳的窗棂,即使隔着窗纸,月亮的清辉也能透进来,很容易就推算出了时辰。 殿外侍奉的小妖听见窗户关了又开的声音,隔着门外,怯怯地问:“君上有何吩咐吗?” 玉和道:“没有。”埋进被子里,不过片刻,露出头来:“什么时辰了?” 小妖道:“丑时了。” 长夜刚刚过半,还有得熬呢,不过就是一晚上而已,相信他受得住,当年,她打了他二十七鞭,他吐了血,不是也一声不吭吗? 她点了安眠的香,闭眼不过一刻钟,就惊醒,喊外面候着的小妖:“让十五将他带来,我倒要看看他赔的什么罪。” 小妖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回想了一遍这几日发生的大事,问:“君上说的是昆仑掌门吗?” 玉和不做声 小妖犹豫了一会儿,道:“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君上是想天亮见还是此时见?” 玉和捂了捂头,大晚上的,宫门早就关了,她道:“天亮见吧!” 她了无睡意,坐在榻上直至天明,听见外头窸窸窣窣的声音,小妖往宫外飞奔而去,传达她的命令。 十五才刚起身,就接到了妖君的指令,他有些吃惊,此时天色才破晓,他因着要练兵,素来起得早,君上对着这位昆仑掌门,曾经的嫡亲弟子,到底还是心软了。 十五接旨,表示稍后就会带人进宫,又吩咐亲信,将此事告诉凌云和楚鸾,几位堂主都希望君上处死修界那些掌门和长老,君上却迟迟没有动作,看今日的事态,只怕夜长梦多,事情易变。 第267章 谈判 元慎进宫门的时候,太阳刚从地平线上露头,这妖君殿,他也曾潜进来过几次,彼时,妖君还是夜惊川,如今,已改朝换代了。 妖君的宫殿以汉白玉为基,斗拱交错,主干道空旷肃然,一直延伸到扶苍殿前,气势森森,数十级石阶直指而上,一座乌墙青瓦的建筑端立其上。 到了扶苍殿门口,小妖通传:“君上,十五堂主来了。” 殿内的人道:“让他进来。” 十五带着元慎进了殿门,正中的王座上是妖界的君王,一身黑衣黑裙,满头乌发随意绾着,而后零零散散垂到身后,只那殷红的唇和肩上绯红的莲花纹身,让这个人看上去有了些色彩,却因肌肤雪白,衬得她像极了地狱里嗜血的花,极尽靡丽,又极度危险。 玉和抬眸看过来,元慎的唇色有些苍白,受了一晚上的折磨,脸色不好很正常,而那双凤眸里,依旧是沉稳自持,似乎又多了些淡然,是了,他闭门读书两年多,专研经史,不问世事,难怪如此无欲无求,他道:“君上,我来向你赔罪。” 他唤她君上。 玉和的指甲划过王座把手上繁复的花纹,似乎折断了一片,虽不见血,却扎得掌心生疼,她问:“你何罪之有?” 元慎道:“既往对你的不敬之罪,昆仑对你的舍弃之罪,还有,修界对你的欺辱冒犯之罪。” 玉和笑了,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袖子:“如何赔?” 元慎道:“我愿说服修界各派退兵,百年内不犯妖界。” 玉和嘲讽:“手下败将而已,还用的着退兵,相信不久之后,我妖族就可占领修界,十五,你说是不是?” 十五拜下:“属下愿为君上开疆拓土,我军中妖兵悍不惧死,势如破竹,相信很快就可以如君上所愿。” 玉和对元慎道:“你瞧,这赔罪礼不合我心意。” 元慎道:“君上想要如何?” 玉和并不想如何,她觉得折磨着那些修士,心里舒坦极了,她道:“修界如今不配与我谈条件,你还是回去吧。” 元慎不肯走,玉和吩咐十五将他撵出妖界。 元慎道:“风师伯死了,他临终前问我,去了地府,若见到玄清师祖,该怎样和他老人家交代。” 玉和手心一紧,心头涌上愧疚,她可以不顾修界任何人的面子,唯有师父,她不能不顾,吩咐十五退下,殿中只剩她与元慎。 他还真是擅于揣摩人心,一把便抓住了她的软肋,头似乎又开始痛了,撑着额头靠在王座里,回想起一百四十年前,父亲一脸冷漠地将她从老妖君的地牢里救出来,带着她去了修界,交给了师父,随后转身就走,她连忙追上去,去拉父亲的手,哭喊着:“爹爹,不要丢下我!” 父亲压根没有看她一眼,挣脱开来,头也不回地离开,她在后面追,却怎么也追不上,一个踉跄,狠狠地摔在地上,抬起头时,不见了父亲的踪影。 师父将她扶起来,牵起她的手,温和地哄着她:“不哭了,别怕。” 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恨极了她,却又不能杀了她,这种痛苦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简直比死还难受。 很快,这位唯一的血亲殉情了,她真的成了遗孤。 后来,师父带她上了昆仑,做了昆仑的十一娘,教她道法,教她明辨是非,教她斩妖除魔。 扶苍殿内一片寂静,玉和明明很清醒,却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那些淡忘的往事纷至沓来,堵得心头一阵沉闷,直至殿外候着的小妖进来,道:“君上,凌堂主和楚堂主来了。” 玉和总算彻底回过神来了,将一个妖救成人,需要瞒住整个修界,而将一个人变成妖,只需寥寥几句话,师父早已逝去,这份恩情,她根本无法偿还,她吩咐:“让他们进来吧。” 凌云和楚鸾进来,凌云对元慎很是戒备,愤愤地道:“君上,切不可放过那些修士。” 楚鸾则问她:“君上的头疾又犯了?” 玉和才觉额头上冷汗淋漓,汗水落在睫毛上,堂下的人影都是明晃晃的一团,挥手擦了一把,才看清他们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她道:“无妨。” 凌云见此,语气收敛了些,道:“我听闻元掌门来向君上赔罪,不知是想求什么?” 元慎道:“想求君上放过被关押的各派掌门人和长老。” 凌云冷哼:“痴人说梦,君上决不能答应。” 元慎道:“修界此时势弱,就算君上将关押着的掌门人与长老全部杀死,还会有弟子拜入,修士是斩杀不尽的,君上何苦结下血海深仇。” 凌云道:“那就将所有宗门都灭了,修士总有被杀光的一天。” 元慎摇头:“修界不过是人界通往仙界的必经之路而已,只要道法不亡,神界和仙界不亡,修界就不会亡,连年大战,妖族饱经战火,想必也是损失惨重,何苦徒造杀孽。” 凌云不说话了,妖族确实死了许多妖兵,他的几个亲信也折了,现在看起来,妖军势不可挡,但想拿下修界,只怕还要断送无数小妖的性命。 玉和对元慎道:“你的赔罪礼我不满意,多说无益,我也懒得杀他们,你回去吧。” 元慎道:“君上有什么条件不妨提出来,只要我能办到,必定竭尽全力。” 玉和道:“百年不犯妖族实在太简单了,两位堂主有何建议?” 楚鸾心思玲珑剔透,跨进殿门看到君上冷汗淋漓那一刻,她就知道主君心软了,她想了想,道:“君上,复水大帝在位时曾说过,我妖族生于深渊,行于暗夜,不得曙光,修界一向轻贱我们,遇到妖族,不论善恶,一并诛杀,这十分不公平,妖犯的错,应该由我们妖族自己处罚,属下建议,要修界承诺,往后不得随意杀害妖族,妖族与修士,应有平等的机会修炼以求飞升。” 凌云不赞同:“修界怎么可能会答应,要让修士不轻视妖族,只怕比杀了他们更难受。” 元慎却道:“我会说服修界。” 玉和看了看楚鸾,觉得她真是目光长远,妖族修行比起修士难上许多,光是化成人形就要受数道雷刑,更别提飞升,世间宗门又以斩妖除魔为己任,许多妖族侥幸化成人形就被诛杀了,若修界同意这个条件,妖族的修行之路会好走许多,她道:“可两界早已结仇,本君吃了亏,很难忍气吞声。” 楚鸾早已想到这一点,她道:“方才那是第一个要求,这第二个嘛,修界当初欺辱君上,该向君上赔罪,并承诺百年之内不得挑起征伐之事,他们受了两月刑罚,也算小惩大诫,君上若愿意网开一面,他们定当叩首谢恩。” 元慎犯了难,百年不交战,这对于两界都是个休养生息的契机,但修士们自诩风骨,怎么可能对着妖君行叩拜大礼,他道:“只怕没有修士愿意答应。” 楚鸾道:“元掌门还是好好想想吧,君上当初受辱于白莲山,修士们难道忘了自己的丑恶嘴脸了吗?” 元慎看了看玉和,临渊死时,她曾向修界各派掌门下跪,他当时不在场,但想一想也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屈辱的事,他点头道:“我会让他们来向君上赔罪。” 十五将元慎带回了地牢,楚鸾和凌云也告退,两妖出了宫门,凌云道:“这位昆仑的掌门人倒是有担当,就是不知道那些修士是否识时务。” 楚鸾道:“他是君上的嫡亲弟子,由君上亲手教养出来的,自然不会差。”同时,也因着这层关系,君上无论再怎么恨修界,也不会对他动手。 元慎被押回了地牢,修士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元掌门,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元慎道:“诸位不必担心,我没事。”随即将妖界的要求说给众人听,修士们哪里愿意妥协,纷纷骂道:“妄想,我宁愿死,也绝不屈服!”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绝不赔罪!” “即使身为阶下囚,骨气不能丢!” 元慎就知道会这样,他默默看着众人唾沫横飞地骂妖君,骂妖族,甚至骂他。 第268章 叩首 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地牢中的修士骂累了,盘坐在地上,只一双双眼睛愤怒地瞪着元慎,似乎在骂他“叛徒!懦夫!” 黄昏的时候,十五来了,他对元慎道:“元掌门,君上命我带您出去,您是来使,可不受刑罚。” 元慎拒绝了:“我是为修界而来,自然与他们同生共死。” 修士们的怒火一下子灭了大半,有几人劝他:“她到底念着师徒之谊,你快走吧,你未参与讨伐,不必与我等一起受刑。” 元慎道:“我受诸位门下弟子所托来此,若救不出诸位,也无颜回去。” 月初东山,刑罚开始了,又是一整夜的折磨,已经过了月亮最圆的十五,刑罚比起昨日缓和了一些,不知从哪里飘来一团云彩,十六的下弦月被遮住了半弦,元慎虽感疼痛,比起昨日减轻了大半。 其他修士可不一样,他们长期受此折磨,身体早已吃不消,今日骂了一整日,精疲力尽,一见月亮便怕得不行,彼此安慰着:“再过几个时辰就好了,忍一忍。” “痛啊,还不如杀了我,真想求她杀了我!” “万万不可屈服,不可受她控制。” 元慎听着这些窃窃私语,心想,修士们早已从心头生出恐惧来,身体的消耗都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折磨人的意志。 有个老者坚持不住了,哀求道:“给口水喝吧。” 看守地牢的妖兵们早已得了上司吩咐,绝不能让修士们死,丢了壶水进来,那老者连忙捡起来一饮而尽,大概是痛的迷糊了,嘴里说着:“多谢,多谢!” 紧挨着元慎的是高威,他鄙夷地道:“切,一壶水就让他对妖族道谢了,真是丢脸。” 元慎不知不觉就想到了驯马术,最烈的马,不是用草料来诱惑,而是施以鞭笞,最开始,打得最痛,只要马儿有一丝妥协,刑罚便会轻一些,长此以往,烈马会驯化成为最忠诚的马匹。他皱了皱眉,负隅顽抗到了一定的时候,人的精神会奔溃,会反过来依附于施暴者。而控制一个人的方法,除了用恩情换取忠诚,还可以用恐惧磨炼出服从。 元慎突然觉得,她设下这样的刑罚,若再狠一些,再使些手段,修士们总有经受不住的一天,到时候,从心底里畏惧她,便会从精神上成为她的奴隶,这样的想法涌上脑海,心头一阵惊悚,难怪她不杀他们,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修界的主心骨都在此处了,只要有一半屈从于她,整个修界就完了 他背后冷汗淋漓,想起今日扶苍殿中的谈判,她会说到做到吗?旁人只怕还以为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他却知道这个女子的厉害。 一夜折磨在月落西山的时候终于停止,修士们无不是面无血色,浑身被汗水湿透,元慎起身,道:“诸位的风骨令我敬佩,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妖君为何对你们只囚不杀?” 容净苦笑:“还能为何,为临渊报仇,为她自己泄愤,活着,才能受折磨,不是吗?” “妖女心狠手辣,这样的手段,也只有妖族才能想出来。” 元慎道:“非也,诸位在此,修界群龙无首,你们的弟子四处漂泊,所以求到了昆仑,我来前,曾对他们说,我是来求妖君宽恕的,而非领兵讨伐的,诸位骂我懦弱,请你们平心而论,修界,如今还打得过妖族吗?” 众人低头不语,修界若打得过妖族,他们也不会被关在这里。 元慎道:“输了就是输了,认输没什么丢人的,成王败寇,自古如此,可你们的弟子,还想着与妖族一战,天下宗门中德高望重者都在此处了,敢问,何人可领兵?你们门中的弟子们若还要战,不过是白白送死而已。” 茅山云桥愤愤道:“我们茅山弟子不怕死,就算灭了门,也只当以鲜血祭山门了。” 元慎道:“呵,宗门都没了,还要风骨有何用?妖族若真占领了修界,你茅山山门,可还有人祭拜?千百年后,可还有人记得你们宗门的名字?” “你!”云桥气急:“你枉为修士,还是说,你早就投了妖族,说来,你是那妖女的徒弟,肯定没安好心。” 元慎道:“我若真投了妖族,就不会来此了,诸位掌门,勾践卧薪尝胆十年,以三千越甲吞吴,诸位敢于赴死,竟不敢忍辱负重吗?” 云晓峰是第一个想通的,他能一改原来沉默寡言的性子,肩负起蓬莱仙山的重担,本就是性格坚毅之人,他道:“我愿意答应她的要求,成王败寇,历来都是强者制定规则,妖族势弱时,修士一见妖族便诛杀,今时不同往日,妖族有了新的修行法术,真遇上他们时,修士还不一定能打赢。至于叩首谢恩,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委屈都不愿意受,还谈什么以后。” 容净随即也应道:“我一人身死事小,总不能让弟子们跟着我去死。” 灵兽门高威大手一挥:“罢了,我也应下,磕个头而已嘛,没什么难的,我儿高行去年才同表妹成婚,我还想早点抱上孙子呢!” 仙农宗丛珊君见此,表态道:“我也应下,这一跪,就当是为白莲山上欺辱她而赔罪了。” 剩下的人见几大宗门都应下,哪里还有人坚持,许多人其实早就经受不住月刑了,只是强忍着不敢屈服,生怕修界迁怒自己的宗门。 修界屈服地比玉和想象地早,十五告诉她的时候,也是一脸惊疑不定,随即又道:“君上,只怕其中有诈。” 玉和道:“修士历来爱面子,讲究气节,大庭广众之下同意了的事,即使日后再怎么后悔,也只能咬碎牙齿和血吞。” 玉和带着一干属下,去了地牢外头,修士们见了她,明明眼里满是愤恨和不甘,却不敢出言辱骂,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她此时早就粉身碎骨了吧。 玉和道:“昨日,昆仑元掌门求见我,说是代表修界向我赔罪,求我放了你们,我与他拟定了两个条件,我怕诸位听得不全,今日重复一遍,楚鸾,你来说。” 楚鸾应是,对着修士们道:“其一,日后,修士与妖族地位平等,都可修炼以求飞升,修士不得轻贱我族,亦不得随意诛杀妖族,其二,君上肯宽恕你们,尔等需叩拜行礼,向君上赔罪,并承诺百年之内,修界不得向妖界挑起征伐之事。” 修士们早已约定好,齐声道:“我等答应。” 楚鸾道:“既然答应,就请诸位叩拜君上吧。” 修士们虽然答应了,可此时,怎么也屈不下膝,嘴上说是一回事,做起来简直比登天还难,又觉得这简直是将他们的脸面踩在地上践踏,直挺挺站着,谁也不愿意先下跪。 玉和冷笑,不屑地道:“诸位诚意不足啊,也是,男儿膝下有黄金,难为你们了。” 元慎走到众人前头,跪下,俯首:“昆仑向君上赔罪。” 他这一跪,玉和只觉心中一痛,她是他的师父,受过他多次跪拜大礼,唯有这一次,她最不想受。 后面的修士见此,零零星星,不甘不愿地跪下:“向君上赔罪。” 玉和想起当年在修界,她素来以潇洒闻名,论风骨,并不比眼前这些修士差一分,白莲山上,她对着在场的每一位掌门人都跪下了,内心的煎熬和痛苦只怕胜出他们数倍不止,今日这些人,只怕没有人能体会她当日所受之辱。 这些修士,死守着风骨和尊严,不敢认输,更忍不了屈辱,其实,什么也不是,她突然觉得兴致索然,道:“行了,起来吧。” 凌云看着修士们如释重负,坏笑道:“君上,我看有些人心不甘情不愿,只怕出了妖界,就会矢口否认啊,那我们可就亏大了。” 修士们怒道:“我等言出必行,怎会不认账!” “就是,我等乃是名门正派,你以为都如妖族一般阴险狡诈吗?” 凌云对玉和道:“君上你瞧,他们又在辱骂我族。” 修士们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再也说不出辱骂的话来。 玉和知道凌云定是憋着什么坏呢,她问:“那依凌堂主所见,该如何?” 凌云道:“应留下一人为质,昆仑为修界之首,此次谈判也是元掌门提出来的,不如就留下元掌门吧!” 楚鸾急迫地道:“不可。”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清了清嗓子,道:“哪有留下谈判之人的做法,何况,既然是元掌门是修界之首,留下他未免太过冒犯了。” 其他三位堂主倒是十分赞同凌云的观点,也说要留下元慎做人质。 玉和问元慎:“你可愿留在妖族为质?” 元慎道:“我愿意。”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谁也没说这人质要留多久,修士们纷纷称赞:“元掌门高义!”又表示日后定以昆仑为尊,元掌门的恩情没齿难忘。 玉和心想,元慎人都不在昆仑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不过,修界之首不在其位,对于妖族来说算是一件好事。 四位堂主都觉得今日扬眉吐气,往后谁还敢小瞧妖族。只有楚鸾心中思量纷纷,她当年还在阳十军的时候,曾在琅琊峰宵水宗设下埋伏,意图活捉元慎,谋害玉和,所以知道师徒俩人情分非同寻常,如今,玉和成了妖族的主君,对付起修士们毫不手软,可对于元慎,还是心软,出于女人的直觉,楚鸾觉得元慎留在妖族不是一件好事。 第269章 一片秋香吹客心 几千年来,修界和妖界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和平共处过,当然了,这是以修界掌门向妖君下跪道歉为代价,更是以修界之首的掌门人被扣在妖界为质换来的。 修士们回去后,深感羞辱,但也无可奈何,元慎还在妖族手中,他们若不守信用,万一元慎有个三长两短,全天下都会指责他们。 而作为人质的元慎,在妖界没有受到任何侮辱和为难,玉和并未将他关在牢中,只是在宫中找了处阁楼让他居住,楼外被妖兵团团围住,他被困在阁楼里,只能听到高塔上每日里按时响起的晨鼓暮钟声,那是用来提醒君王早起处理政务和休息的方式。 复水城中凉风至,一片秋香吹客心,今年的八月十五,玉和上了望曦山祭祀复水大帝,五位堂主随行,山上落木纷纷,野草苍黄,有许多小妖自发前来观礼,如今妖族的地位与修士齐平,达到了复水所憧憬的堂堂正正行于光明之下的愿景,真算得上望见曙光,所以,祭礼在白天举行。 山顶的石碑斑斑驳驳,经历数千年风吹日晒之后,留下了沧桑的痕迹,宛如垂暮的老者,俯瞰着妖族的四州一海一川。祭礼依旧是襄馔颂章、俯拜叩首等礼节,妖精们俱是欢喜非常,载歌载舞,热闹一直持续了中秋节一整天。 玉和摩梭着碑身,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头一次觉得她来妖族,也不是件极坏的事,至少,她为这个种族求得了无限生机,只要好好管理,对作恶者重处,法令严明,不偏不倚,妖族也能开启教化,也算间接地为人间减轻灾祸了,只是奇怪,明明她在妖族成就非凡,却总觉得只是客居于此,虽然居住于广殿高阁之内,却未能感到踏实满足,虽然众妖臣服,却从未真心欢喜,她总觉得自己不该属于这里,只是,除了妖族,似乎也没地方可以去了,这一片莫名其妙的客心,便如缥缈的秋风,不知该寄往何方。 她围着石碑走了一圈,这碑身有三丈宽,十丈高,站在它脚下,仰头看见正午的阳光顺着深浅不一的坑坑洼洼倾泻而下,宛如瀑布一般,一不小心就会刺伤眼睛,盯了片刻,只觉眼睛辣辣地痛,她低头,眼前黑蒙蒙的,闭了闭眼,休息一会儿才觉得好些,倒有些像当年目盲时候那样,走远两步,却又看不出石碑上那磅礴的太阳光幕了,低头打量,才发觉这石碑埋入地底那处,光滑如镜,伸手触摸,竟然是阴阳得宜,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她心下奇怪,分出灵力探了探,才知石碑外露之处不过一半而已,且地下似乎有个很小的空间。 凌云见她盯着石碑看,走过来,道:“属下恭贺君上,成为实现复水大帝愿景的第一位主君,这石碑,除了大帝的名号,亦当刻上君上的名号。” 玉和问:“复水大帝的名号刻在何处,我看了一圈,并未瞧见。” 凌云有些惋惜地道:“当年,太子夜惊华遇害,老妖君哀叹自己后继无人,悲愤之下,竟一把拍向石碑,碑身陷入地底一半,复水大帝的名号也被埋入黄土之下。君上,择日,属下就派手下将石碑挖出来,刻上您的名号。” 阴极生阳,阳极生阴,这石碑现如今一半在地底,一半在地上,分明就是一块上阳下阴的巨石,玉和想起那个传闻:老妖君想将夜惊华的魂魄放入夜惊川身体里,却不料夜惊川侥幸得了仙薷,借着神力修行妖术,得了妖君之位。她不知老妖君用的秘术是什么,但这石碑被拍入土中,只怕不能仅用父亲难忍丧子之痛来解释,又想起临渊死前那句遗言,更觉得里头大有文章,她道:“不必了,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世间万物,太过显露反而不好,说不定就是因着石碑只漏了一半,符合风水术数,才能保佑我族繁荣昌盛,传我命令,往后,凡是祭祀参拜之礼,需离石碑三丈开外,不得惊扰大帝英灵。” 凌云应下,妖精们对于这石碑本来就很敬畏,大多只是远远观望,所以他对于玉和这个命令,并未怀疑,立即着人去办。 傍晚时分,玉和离开望曦山,回了复水城,从城门入内,都可见繁荣景象,妖精们在新政令中尝到了甜头,将八月十五这一日设为了礼祭日,这一天在凡间是中秋,对于妖族而言,则是玉和妖君正式受命的日子,街道两旁可见熙熙攘攘的小妖,有些妖精从堂主那里拿了许可,摆摊叫卖一些灵石丹药之物,见到她,纷纷驻足,用崇敬的眼神看着她,也不知谁先带的头,妖精们一个接一个跪下,高呼:“拜见君上!” 玉和唤他们起身,凌云很高兴,道:“君上,属下早就知道,您能带领我族承复水大帝之愿景。” 玉和侧头,看见五位堂主跟在她身后,均是笑容满面,似乎是感到与有荣焉,她道:“还要多谢诸位帮我,逢此佳节,我欲设宴宫中,诸位都来吧。” 虽是临时起意,五位堂主都是一口应下,宴会在扶苍殿举行,月出东山时开始,她是女君,大家都知道她不喜奢靡,性好素雅,所以,宴会上的歌舞以柔美婉约为主,也有小妖学了凡间的乐师,吹奏弹唱。 酒过三巡,凌云提议:“君上,这样的好日子,能不能邀元掌门来此,也教修士们瞧瞧,我妖界不同当年。” 剩下的四个堂主低头不敢说话,元慎是人质,又是她曾经的亲弟子,这样微妙的关系,大家都不愿轻易提到这个人,玉和觉得,凌云真是万事以妖族利益为先,不管会不会触怒她,不过,他算准了她的性子,她处事公允,极少因私心而有偏颇,她笑问:“凌堂主这是要鞭策我成为一代圣君啊。” 堂下一时针落可闻,妖君虽然怀柔,但并不是怯懦之辈,又怎么能受臣子鞭策呢?凌云隐隐觉得触及了妖君的逆鳞,背后也是一寒,正想辩解两句,却听玉和对随侍道:“去请元掌门来赴宴吧。”又对着堂下那一脸惶恐的舞姬道:“歌舞怎么停了,继续吧。” 舞姬僵硬地舞了起来,再无方才的灵动婀娜,在小妖们眼中,妖君一介女流,却稳坐王位,看似平和,手段厉害,这样的君仪足以威慑众妖。先前那位妖君夜惊川虽然也令众妖惧怕,但只是因着他阴险狠厉,不讲情面,如今这一位,谈笑之间杀伐决断,这样的妖君,才是真正的君王。 一舞既罢,舞姬退场,一时间如释重负,却见接下来的是剑舞,本来也无甚特殊的,只是此番却是由几个男妖来舞,舞姬连忙出了扶苍殿,生怕受到君上怒火波及,毕竟,碧丝剪那一位松风公子,入宫三年,并不受宠,小妖们都说君上难忘旧情。 玉和瞧见几个少年拿着剑进了殿内说要献上剑舞,心想,某些妖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呢,男妖们舞起剑来倒是刚柔并济,很有看头,她托腮默默望着,似乎很是欣赏的样子,堂主们神色不一,凌云老神在在,十五一脸冷漠,楚鸾微微皱了皱眉,很是不赞同这种做法,霓虹低头饮酒,似乎事不关已,只有殷织,一脸高兴,玉和就知道,必定又是殷织的主意,蜘蛛精本来就不是什么专情的妖精,殷织的男人只怕一个巴掌都数过来完,所以才生了几十个子女,据说她们这个种族,因着捕猎不易,母蜘蛛怀了身孕,会将公蜘蛛吃掉,成了精的倒是不存在食物不足的情况,不过对于配偶,也不重视。 第270章 舞剑 元慎踏进扶苍殿的时候,一眼便望见了高坐在王位上的女子,她今日穿着墨黑的冕服,满头青丝梳了个发髻,以乌玉簪绾起,那簪头刻成了莲花形状,花瓣尖上逐渐变成血红色,十分妖艳,她神色慵懒地托着腮欣赏着堂下的歌舞,似乎压根没注意到他来了,而那堂下舞剑的男妖们,一个个长得年轻俊美,又穿了束腰的衣服,很容易就知道里头是怎样劲瘦精壮的腰身,这是做什么,养男宠还不算,要扩充后宫吗? 一时间,他感到气闷不已,他住进那座阁楼一个多月了,两人一次也没见过面,她派了妖兵将水凝烟守得死死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又布下阵法,他的法术被削弱,在里头和个凡人差不多,明明隔得不远,他站在楼上,透过葳蕤的草木,看得见扶苍殿的后梁,近在咫尺,却见不到面,阁楼里除了最基本的陈设之外,什么都没有,在这样可怕的静默中,他开始胡思乱想,总是想到她对他的好,想起两人之间那些不可说的情愫,心里烦躁极了,闭关那两年读的书效用全无了,他以为自己静下心来了,其实压根没有,小妖说她邀他来赴宴,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一路上,抽丝剥茧,才发现自己那些烦躁不安,全是因为他在想念她。 元慎想通这一点的时候,觉得情况糟糕极了,可已经走到半路了,总不能回去,鼓起勇气,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进了扶苍殿,一看到眼前这幕,只觉嘲讽,她早已变成浪荡的性子,不是原来那个清冷的女子了,他怎么能对她念念不忘,大概真的是太闲了,精神无处安放才会想些有的没的。 元慎呆立在门口,既愤怒又尴尬,玉和一眼都不看他,直至凌云发现了他,呼唤道:“元掌门来了?快请坐吧。” 元慎觉得今日做的事就是一个笑话,几乎想要转身回去,玉和似乎才回神一般,慵懒地对侍从道:“赐坐。”又抬眸轻轻扫了他一眼,眼神难辨喜怒,轻飘飘说了句:“元掌门既然来了,不妨好好瞧瞧我族今日,是否还与往昔相同。” 元慎艰难地抬腿,迈向最末的那个座位,凌云又吩咐小妖们为他布酒施菜,笑道:“这其实是我的提议,元掌门,我妖族以前确实有不好的地方,但君上即位以来,肃清积弊,政令严明,如今,陈疴已除,我们两界既然和平共处,总要让元掌门瞧瞧我族的变化。” 元慎心想,这摆明着是炫耀,妖族势大,他作为人质,总是要忍气吞声的,凌云今日不会只是让他看看而已,怕是还想刁难他,他道:“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看,元某实在佩服。” 凌云举杯,对玉和道:“君上,您瞧,连元掌门都在夸赞您,可见您威望远播,属下敬您。” 其他四位堂主也举杯:“属下敬君上。” 玉和回敬他们,饮了一杯。 凌云回头,对元慎道:“元掌门,你不恭贺君上吗?今日是我妖族盛典,修界总该表个态吧!” 元慎起身,举杯饮尽:”敬君上。” 玉和点头,喝了一杯,并未多说什么。 十五出言嘲讽:“元掌门果真识抬举,不过,要是让修士们知道你恭贺君上,不知会不会骂你叛徒。” 凌云不怀好意地劝他:“我族中修行之法远胜修界,元掌门不妨投了我妖族,如何?” 元慎冷冷道:“不必了。” 十五冷哼一声:“你们这些修士,死守着气节有什么用,若不是君上开恩,早就灭了你们,我最看不得你们这幅样子。” 玉和早知道凌云邀请元慎来不会是什么好事,她没插手,作为人质,有些委屈就得受着。 凌云见她不出声,越发过分,道:“元掌门,你留在妖界,是做人质的,君上没有半分苛待你,也是为着我们两族交好,这一笔,是公账,可若论私情,你得君上教导近四十年,不知可对她道过一句谢,若没有,我作为局外人,都觉得心寒。” 元慎沉默,他对于玉和,总说着师恩似海,万难报答之类的话,却极少言谢,她身份暴露后,更是没帮上什么忙,甚至还起了杀心,终究,他辜负了她,对不起她。 凌云饶有兴致地看着元慎一脸愧疚,这位掌门人即使面对刁难也面不改色,却因这一席话变了脸色,真是有趣,他道:“我是局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元掌门,去向君上敬杯酒赔罪吧。” 元慎历来都是一杯倒,喝了一杯,脑袋已经是晕晕沉沉的了,却因实在觉得愧疚,举杯敬玉和:“对不起。” 玉和见他双颊通红,知道他必定醉醺醺了,这酒性烈,他能饮一杯已是极限,她道:“不必了,酒也不必喝了。” 凌云存心挑事:“看来君上对于元掌门的赔罪不满意呢。” 十五提着酒壶,道:“元掌门不妨尽饮此壶,先干为敬,这样犹犹豫豫,妄称男子。” 玉和到底坐不住了,给楚鸾递了个颜色:“这堂下表演的是什么舞。” 楚鸾心领神会:“君上,是精心编排的剑舞,我们女子喜欢,他们男子定觉得乏味,凌云,十五,你们是不是闲得慌?” 十五很是不满,瞪了楚鸾一眼:“给君上赔罪才是正事,你插什么嘴。” 楚鸾笑道:“我知道了,两位这是嫌没有舞姬呢,说来也是,以前每次看歌舞,你们俩都只盯着跳舞的女妖看,君上,他们这是嫌宴会寡淡呢。” 玉和道:“我记得方才那歌舞就很好,叫上来再跳一遍吧。” 凌云知道玉和不愿为难元慎,就此作罢,十五愤愤回了座位,嘀咕道:“我瞧着也没什么好看的。” 楚鸾使坏:“胡说,方才你明明瞧得眼珠子都不转了,那领舞的是麋鹿精,十五,你莫不是瞧上了她?” 玉和笑:“十五劳苦功高,本君就将她赐给你了。” 十五最怕这个,连忙拒绝:“不,不可,君上,属下无福消受,请君上收回成命。” 凌云笑道:“君上,十五既然不要,我便想向君上讨个恩典,将那美姬赐给属下吧。” 玉和知道凌云历来风流,道:“允了。” 楚鸾挤兑他:“凌堂主真是风流不羁,我听闻,你洞府中已有十余个貌美女妖,外头更是到处留情,那么多姬妾,也不怕认错。” 凌云不以为意:“凡间不是有个诗人,说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玉和见怪不怪,却又听他指着堂下舞剑的男妖们道:“君上,您瞧瞧,他们都是我和殷织精心挑选的,可有瞧得上眼的?” 殷织连忙赔笑着点头:“是,是,他们俱是忠心不二,又温柔体贴,眼巴巴地想侍奉在您左右。” 玉和没想到凌云竟然也想给她送男宠,她淡淡道:“不必了。” 凌云道:“君上,您迟早都要立后宫的,松风一个怎么够,您不妨先看看,若有钟意的,留着做个解语花也好。” 殷织应和:“这一次的,有不同族群,性格长相各有不同,君上不妨慢慢挑选。” 玉和有些不喜,她就说凌云让元慎来此目的不纯,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原来是借机挑事呢,元慎作为弟子,看见自己曾经的师父沉迷酒色,必定会厌恶,她觉得处境尴尬,道:“凌云,你好大的胆子。” 殷织一下子害怕起来,她先前送来了松风,原以为会讨君上欢心,没想到那松鼠精却是个无用的,只宛如花瓶一般被君上安置在宫中,后来,她再也不敢送男宠,前几月,是凌云暗示她君上迟早会立男后,所以才挑选了这些品貌好的男妖加以调教,却不料触怒了君上,殷织连忙跪下:“属下僭越了。” 凌云一副苦心劝诫的模样:“君上,属下这是为了我族大业考虑,我族历代妖君都是姬妾众多的,这些男妖虽法术平平,却胜在背景干净,若有朝一日能诞下太子,君上疲乏之时,可为您分忧,君上百年之后,可挑起我妖族大梁。 霓虹满脸通红,这么多男宠,生下的孩子还不知道是谁的骨血呢。 至于十五,似乎觉得凌云说得有道理,审视着那几个男妖,似乎在帮玉和认真考虑谁更可靠一些。 元慎在最末座,抬头望向王座上的女子,手心早已握成了拳头,本就喝醉了酒,此时头又晕又痛,生怕玉和答应了凌云所求。 玉和则是目瞪口呆:“诞下太子?你的意思是让我生?不行,我不愿。” 凌云道:“君上,请允属下所求。” 怎地,她除了要为妖族的大业殚精竭虑之外,还要为妖族繁衍血脉吗?玉和一想到有朝一日,会与某个男妖精生下个小妖精,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愤愤道:“敢情不是你来生,站着说话不腰疼。” 凌云愣了一下,面色有些尴尬:“君上,您若对飞翼一族放心,属下倒是愿意侍奉您。” 楚鸾正喝着酒呢,听到此话,呛得连连咳嗽。其他妖精也是震惊,心想凌云真是胆大。 玉和被气得不轻:“凌云,你!你眼中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君王?” 凌云仔细思索了一下,正色道:“自然是有的,属下对君上忠心不二,亦敬服不已,若君上对这些男妖不满意,属下就再换一批,若君上还是不满意,非要我随侍君王的话,属下也愿意答应。”末了,又补充一句:“我那些红粉知已,亦会遣散。” 玉和扶额,摊上这么个胆大妄为的臣子,真是令人头痛,她道:“我是女君,若真有了太子,定会去父留子。” 堂下的献舞的男妖闻言,萌生退意,低下头不敢再望妖君,凌云也是脸色一变,不再言语。 第271章 延年菊花酒 玉和说了去父留子的话,堂下的各妖暗想,以后,怕是都不会有男妖妄想着能进宫奉君王了。 此时,有个小妖进来禀报:“君上,公子来了。” 玉和吩咐:“让他进来。”顺便也让这松鼠精知晓去父留子的事,省得日日变着法子想侍寝。 松风入内,依旧是一身白衣,这是元慎第一次见松风,观他的眉眼清秀无双,气质温文尔雅,与临渊还真是像,这便是她养了三年的男宠吗?果真年青俊美。 松风端着杯盏:“君上,您应了我礼祭日品酒的,您贵人事忙,属下只好不请自来了。” 玉和指着案前,吩咐小妖摆上软垫,道:“为我沽酒吧。” 松风翩翩然走过去,跪坐在王座跟前,手持酒壶,为玉和献酒,她饮了一口,道:“不错。” 松风笑道:“君上每次都说不错,却又总说不对,这一次的酒,分明和前番不同,君上定又没尝出来。” 玉和笑了笑,道:“我对于品酒,历来不甚擅长。” 松风耐心地与她解释:“八月十五日,也是人间的中秋节,秋菊盛开,属下早早剪了花瓣来酿酒,又埋在秋菊花下,君上,您尝尝看,酒味是否醇厚而微苦呢?” 玉和抿了一口:“的确如此。” 松风很高兴:“延年菊花酒,慰君寸心劳。君上,这酒有舒缓精神的功效,酒劲又小,您多饮几杯也无妨。” 松风的到来让方才僵持的场面缓和下来,楚鸾却冷不丁说了一句:“凌云,方才那些舞剑的男妖,一听君上说了去父留子的话,大气都不敢出,还有你,不是说对君上忠心不二的吗,如今也怕死了?” 凌云悻悻的:“我还舍不得死,想看看君上开创的妖族盛世呢。“ 楚鸾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还以为你胆子大得很呢,你瞧瞧,松风就毫无惧色,看来,还是殷织挑选出来的人好,我劝你,少操些心。” 凌云被楚鸾嘲讽,自知理亏,未再辩解。 玉和听着堂下唇枪舌战,心想,凌云是该好好教训,但有些话,不该由她来说,君王若是万事都要亲自争辩,那要臣子有何用。 松风问她:”君上,什么是去父留子?” 玉和道:“凌堂主和殷堂主献上几个男妖,要我从中挑选充入后宫,还劝我早日生下太子,我便说,若有了太子,为了防着父族做大,当杀了孩子的生父,去父留子。” 松风神色惊惧:“君上下得去手吗?” 玉和笑道:“怎么,怕了?你若想离开,我可还你自由身。” 松风苦笑了一下:“有谁不怕死呢,属下自然也是怕的,但若能得君上青睐,这样巨大的诱惑,似乎可以让属下忘却生死呢。” 元慎望着两人言笑晏晏的样子,只觉得双目刺痛,举杯喝了一口,火辣的酒液顺着喉咙进入食道,烫得心口也是辣辣地痛,他心想,玉和是品酒酿酒的行家,怎么可能尝不出这菊花酒是如何酿的,她装作不知,与松风情意绵绵的交谈,看上去真是郎情妾意的一幕,他心头的愤怒和不甘却不能对外人道,只能紧紧握着酒盏,几乎要捏个粉碎。 有小妖进来,低声对殷织说了几句话,殷织笑了起来,起身道:“君上,方才那些舞剑的男妖中,有一个不肯走,说是若能侍奉您,死而无憾。” 玉和觉得有趣:“哦,让他进来。” 只见一个手持排箫的妖精进入殿内,身上依旧穿着舞剑时的束腰轻袍,面容不算俊美,眉眼却十分坚毅,他说自己名叫郭索,希望能侍奉君上。 玉和见他说话干脆利落,原来是个螃蟹精,问他:“你不怕死?” 郭索道:“君上何等人物,能得您青眼已经是多少妖精求之不得的福分,若能侍奉您,属下虽死无悔。” 松风如临大敌:“君上,我亦不怕死,但求一夕欢,不求千年寿。” 玉和第一次见两个男子争风吃醋,觉得十分有趣,又瞥见郭索手中拿着排箫,问道:“你方才献的是剑舞,拿着乐器做什么?” 郭索道:“启禀君上,属下听闻您爱听曲子,特意学了排箫,想在君上面前献艺,只是原定的节目是剑舞,属下只好放弃,心中还觉得可惜,却不料峰回路转,献剑舞的男妖们都怕死,我如今才能站在这殿中,我想为您献上一曲,求君上允许。” 玉和允了,郭索立在堂下开始吹奏,他吹的是一首谢君恩: 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又是过重阳,台榭登临处,茱萸香坠。紫菊气,飘庭户,晚烟笼细雨。 郭索的技艺很妙,改了一部分曲调,不像原曲那样哀怨萧瑟,反而清新恬淡,宛如置身于茱萸酒熟的黄昏,微雨绵绵,秋风过处紫菊悠然绽放,一曲已罢,仍有余音绕梁之感。 玉和抚掌称赞:“不错,凌堂主和殷堂主送的这份礼,本君甚为满意。” 这是要收下郭索的意思了,凌云觉得自己被一只小小的螃蟹精给比下去了,干巴巴笑了笑:“君上喜欢就好。” 殷织喜笑颜开:“为君上分忧,是属下的本分。” 松风满脸醋意,瞪了郭索一眼,一声不吭地埋头看着案上的酒壶。 玉和对郭索道:“这首词还有后两句,雍雍新雁咽寒声,愁恨年年长相似。本君宽和,你若忠心于我,往后,定不会教你哀恨年年。” 郭索拜下:“多谢君上,这排箫是老友相赠,说是能保佑属下心想事成,我带在身边多年,宛如至亲一般,今日,果真如了愿,我想将它送给君上。” 玉和垂眸笑了笑,这螃蟹精,之前不是还说是新学的排箫吗?目光瞥见霓虹悄悄望了松风一眼,心中有了计较,道:“近前来。” 郭索面对君王,并无一丝惧色,大步上前,跪于玉和左侧,伸手递上排箫:“君上,您瞧,此物是由海底珊瑚制成,珊瑚疏松多孔,难以做成乐器,这萧,取的是一株三人合抱的多宝珊瑚,只用了树心那一截,细细琢磨而成的,才形成了表面这滑不溜手的模样,其实啊,萧身还有许多肉眼不可见的小孔,所以吹奏的时候余音袅袅。” 排箫的孔洞由长到短共有八段,最长的那段尖端被削过,有些锋利,一不小心很有可能会扎伤手,玉和赞道:“好东西,你这位老友真是心灵手巧。” 郭索微微低下头,掩去眸中阴郁之色,靠近两步:“君上,您瞧这排箫的孔洞,在暗夜里,里头便是好看的荧光。”说罢递到玉和跟前。 玉和接过来,举起来,略微看了看,并无什么荧光,郭索笑了笑,又近前了些,离着玉和不到半尺之遥,伸手捂住排箫的出气口,道:“君上,应该这样看。” 如此一来,郭索离她的距离便是鼻息可闻了,这样亲密的距离,让堂下众妖都别开眼去不敢再看,而坐在最末的元慎,双手藏在食案下头,紧捏着盛酒的瓷盏,一不小心就裂个粉碎,扎得自己满手是血,瓷片轻微的碎裂声根本传不到旁人耳朵里去,只传到了他自己心里,他愤怒,他懊悔,他生气,归结在一处,他吃醋了,而且醋劲大得很,他恨不得冲上去将玉和拉开,可他以什么理由呢?难道告诉她,我见不得你与别的男子亲近,以这样荒唐而愚蠢的理由吗? 昆仑的掌门人沉静地坐在案前,似乎目不斜视的样子,没有人知道他的手心鲜血淋漓,心中亦是痛苦不堪。 玉和看着那漆黑的孔洞,果然有点点荧光亮了起来,随即,眼前似乎变成了漫天星海,在浓黑的夜幕里璀璨生辉,她的神志也被这景象吸引住了,移不开目光,头开始晕了起来,正当此时,只觉心口有掌风袭来,却有个温热的身躯替她挡住攻击,她心里一惊,扔下排箫,看见松风倒在她跟前,而郭索一脸恨色向她攻来。 堂下众妖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抬头张望,才知道郭索欲谋害玉和,离她最近的是凌云与楚鸾两个,起身就要冲上去保护她,元慎什么都顾不得,也冲了上去,郭索早就知道自己是孤注一掷,若不是松风替玉和挨了一下,说不定刺杀早就成功了,堂下坐着的几位堂主,他一个都打不过,更别提刺杀修为高深的妖君了,捡起掉落在地的排箫,用那最尖细的孔扎向心口,手上用了狠力,鲜血从排箫的孔洞里喷薄而出,凌云和楚鸾一左一右将郭索擒拿住:“你竟敢谋害君上!” “说,谁派你来的?” 郭索满身鲜血,对玉和道:“贱人,你杀了我主君夜惊川,能安寝否?”又大骂十五:“背主的狗奴才,你会遭报应的!” 郭索不多时就断了气,玉和将松风翻过来,见他吐了血,已经昏迷,一探才知道伤及肺腑,气息奄奄,她看见松风一身白衣被鲜血染红,眼前又出现了临渊死时那幕,相似的面容,俱是重伤难治,恍惚间,她脚下的人变成了临渊,她蹲下去,将他抱起来,口中喃喃:“你别死。”捏了决护住他的心脉,又渡了许多灵力进去,止住了脏腑之间的内出血,楚鸾见她失神地渡着浩瀚的灵气,唤了她句:“君上,松风的命已经保住了,接下来,还是让下属们治疗吧。” 怀中人不是临渊吗?玉和仔细看了看,是了,临渊早就死了,她将松风交给几个随侍,吩咐他们将松风抬下去疗伤。 元慎立在一旁,王座满地鲜血,他手上的血迹在这里显得微不足道,他的身影在冲上来向玉和问安的妖精群中更是太不显眼,她已经安全了,有松风以身为盾替她挡下刺客,她不需要他了。 玉和无暇注意元慎神色,她回了王座上,撇去了心中的沮丧和伤痛,开始思考今日的事,是了,夜惊川做妖君的时候,虽然手段狠厉,但也有誓死忠于他的,比如十五就是一个,玉和看了看十五,他脸上满是难堪和痛苦,夜惊川已经死了七年,怎么会突然有妖跳出来为他报仇呢? 殷织害怕极了,连忙跪下,撇清道:“君上,这与我无关啊,属下不知道他狼子野心。” 玉和吩咐楚鸾:“查清楚。”又对殷织和凌云道:“郭索是你们挑选的,你们二位这几日就好好待在洞府吧。” 殷织还在辩解:“君上,真的与我无关啊,郭索既然是夜惊川的旧部,说不定与十五有关,君上,应将他关起来。” 玉和淡淡道:“有没有关,一查便知,并非我不信任二位,只是新法就是如此,不能因你们身居高位而放纵。” 殷织怯怯地道:“是。” 凌云懊悔不已,他当然不能派郭索来谋害君上,不过他既然插了手,不能说是一点责任也没有,他道:“属下谨遵君上吩咐。” 第272章 不见云间月 礼祭日晚上的宴会以刺杀而告终,楚鸾着手调查郭索的事,凌云和殷织回了洞府反思,十五一脸痛苦地回了洞府闭关不出,而霓虹,依旧如同个隐形人一样,并不引人注目。 松风在碧丝剪养伤,这是玉和第一次来这里,庭院里种满垂柳,一座两层高的雕花小楼掩印其中,秋天了,柳叶变黄,落了满地,稀疏清瘦的柳枝垂下,几乎可以触到地面。 雕花小楼前种着许多菊花,各种颜色都有,开得正盛,屋内布置得十分雅致,用料俱是上品,画堂秋暖,沈香火冷,锦帐慢挑间,销金兽缓缓散出淡淡的暗香。 松风昏迷了三日,醒来时,看见玉和坐在床旁,十分高兴,艰难地起身问安:“君上没有受伤吧?” 玉和道:“你身受重伤,就不必起身了,我很好。”末了又加了一句:“多谢你救我。” 松风乖巧地躺回榻上:“我的命是君上救的,君上安好,我就放心了。” 玉和指着桌上放着的灵石和丹药,道:“这些可助你疗伤,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松风笑了笑:“多谢君上。” 玉和指派了几个小妖照顾松风,对他道:“你好好养伤,我还有政务要处理,先走了。” 松风鼓起勇气,满怀希冀地道:“君上,若有闲暇,可会再来?” 玉和看了看他,松风本就是满身白衣,如今又是面无血色,看上去十分虚弱,她点头:“会的。”说罢就离开了碧丝剪。 玉和回了扶苍殿,楚鸾向她禀报追查到的结果。 楚鸾道:“君上,属下查到,十二年前,夜惊川手下有个女妖也是螃蟹精,木怄刃反叛时,那螃蟹精为救夜惊川而死,临终前,说自己有个幼弟,生来没出过弥渡河,生性单纯,求夜惊川照顾他,后来,只听说夜惊川每年都会送些礼物去往弥渡河,这样的小事,并不引人注目,属下猜想,这郭索,应该就是那女妖的幼弟了。” 玉和记得那日郭索口口声声称呼的是我主夜惊川,问:“郭索在夜惊川手下可曾担任过什么职务?” 楚鸾道:“并未,属下询问过先前在弥渡河修行的妖精们,郭索几乎不出弥渡河,七年前弥渡河大战,河水被鲜血浸染,水族迁移,郭索从此不见了踪影,若不是此次出现,他们都以为郭索早就死了。” 这件事实在太过蹊跷,郭索既然不是夜惊川的属下,若只是为报答夜惊川对他的照顾,实在犯不上拼出性命刺杀她,玉和问:“你觉得,可有幕后主使?” 楚鸾道:“属下无能,查不出。” 玉和吩咐楚鸾退下,妖族在她的统治下,改天换地,多少食古不化的老妖曾经不服她,如今态度也慢慢软化下来,玉和想不通,为什么还会有妖想反她,从七年的余容之死,到夜惊川的尸体不翼而飞,再到如今的郭索刺杀,玉和觉得有个幕后黑手一直在养精蓄锐,趁她不备就会扑上来取她的命。可所有的事情,线索被处理得太干净,连楚鸾都查不到,这幕后主使的心思之缜密非常人所能及。 夜幕降临的时候,玉和去了碧丝剪,松风见她如约前来,十分高兴,连忙使唤随侍的小妖为她斟茶,又道:“君上,请恕属下身体不便,不能亲自侍奉您。” 玉和笑了笑:“无妨。”走到床前,伸手替松风把脉,脉象比起先前平和许多。 松风受宠若惊,一双眼呆呆看着玉和。 玉和抽回了手,道:“你这伤,少说也要仔细调养一年,否则,往后有碍修行。” 松风笑着将手缩回去,似乎很满足,笑道:“松风知道了。” 玉和坐在桌旁,又喝了一盏茶,见天色已经黑了,起身离开。从那天过后,玉和隔三差五就会去碧丝剪探望松风,有时也会赏赐些灵石丹药之物,宫中的妖精都道松风此番不顾生死代君上受了一掌,好日子就要来了,怕是伤好以后就会侍寝。 而与碧丝剪呈现对角之势的,是一座名叫水凝烟的阁楼,元慎就被软禁在这里,这宫里的建筑采用的是江南园林之风,讲究妙趣横生,布局上最忌对称,所以,水凝烟有三层,三面都是巨大的落地窗户,只一面墙以乌木制成,在炎热的夏日,打开窗户迎入凉风,这阁楼端的是避暑圣地,可如今已过中秋,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元慎的法术被削弱,难以真气护体,便觉得寒凉了。 这座阁楼本就布置简单,他是被软禁的,屋内陈设更是简陋,茶灰色的旧帘帐也是冰冷的色调,除了一套桌椅,便只有一方床塌,枕寒衾冷,连棉被都没有,元慎自从礼祭日回来后,就觉得身心俱疲,那夜,他在宴会上喝了几杯酒,远远超过平时的酒量,本该早就醉得不省人事,可回到了阁楼,眼前满是玉和将松风抱在怀中疗伤的场景,他在她眼中看到了担心和难过,原来,她真的把这男宠放在了心上,他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身体早已醉醺醺,脑袋却清醒得很,心口更是宛如刀割一般痛,一直熬到天色破晓才睡着。第二天起身的时候,浑身乏力,这几日,他每日里都会上三楼,看着玉和进了碧丝剪,一坐就是小半天,又听到外头守卫的妖兵怯怯私语,议论着松风如今多受宠,元慎觉得自己心头又酸又涩,按捺不住地不甘心。 元慎自嘲,枉他整日里把规矩体统挂在心头,又自诩为正道魁首,却动了不伦之心。 世间的爱情大多并不完美,所以人人都想求两情相悦,想求有情人终成眷属。他的心上人,同样也爱着他,本该是件美事,到了他这里,却不敢承认,更不敢追寻。 他能怎么办,即使她已经不是昆仑长老,两人却是师徒身份,一个是修界之首,一个是妖界主君,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他对她负不了责,给不了名分。 立冬节的时候,北风忽起,只一日,便吹败了宫里荼蘼的鲜花,经历过寒秋蹂躏的枯枝残叶也被吹落泥里。 水凝烟的窗户抵挡不住呼啸的寒风,虽然紧闭,依然有风从缝隙里吹进来,整个屋子宛如寒洞一般。 他在楼上,看见妖君的仪仗到了碧丝剪门口,而后,玉和进了阁楼,此时太阳已经落了山,很快,那阁楼里点亮了灯火,璀璨得很,他记得,她历来都是傍晚时分去看望松风,夜幕降临前就会离开,今日怎么去得如此晚? 又见那阁楼灯火阑珊,直至深夜也不歇,几个小妖出了小院,将门关上,而妖君却没出来,他等啊等,等到月上中天,里头的烛火似乎都快燃尽了,窗户上的光辉渐渐惨淡下去,玉和依旧没出来。 所以,松风侍寝了? 元慎觉得他亲手把心爱的女子弄丢了。 她爱慕他时,他不懂情爱,后来俩人有了肌肤之亲,她苦恋他,他畏惧于礼义宗法,不肯爱她,如今,俩人成了敌人,她眼中已经有了别的男子。 他默默看着那阁楼烛光消散,心口痛得厉害,几乎想冲出去,制止碧丝剪内的人,可烛火都熄灭了,松风与她肯定早已缠绵床榻了。 罢了,他给不了的,别的男子能给,这对于她来说,是极好的,他回了屋内关上窗户,枯坐到天亮,或许是受了寒,也或许是悲怒交加,竟然生了病,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头晕沉沉地痛,头顶上仿佛压了座泰山一般,开始发起烧来,只觉含了满嘴的苦水,吞不下,吐不出,胸口亦是气闷得紧,一口浊气不上不下,呛得连连咳嗽。 这是怒极伤肺,悲极伤肝,阁楼里没有药,他也无法运转灵力治疗,病情一日比一日重,为了惩罚自己,他硬生生熬着,生病的滋味,已经快四十年没有体会过,而他这一身病,注定药石罔效。 落红入泥尘,芳踪无人记。 枯叶残身碎,安得护花否? 独身入禁宇,悲心复戚戚。 可怜山上松,不见云间月。 *** 玉和坐在窗下读着新编篡的法术书籍,这是前几日楚鸾派小妖们整理出来的,这几年,妖族的修行之术改进不少,玉和看得十分入迷,直至烛火熄灭,才发现已到四更,抬头一看,松风早已睡着,她这些时日,常来看望他,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每次见她来,俱是欢喜非常,他体贴懂事,玉和也喜欢来这里,身为妖君,肩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碧丝剪这里,算是能稍稍慰劳。 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昨夜,小妖们见她深夜不走,早就很有眼色地退出房间关上门,玉和干脆也不走了,趴在桌上,闭眼睡觉。 直至阳光照到脸上,玉和醒来,见天已大亮,松风坐在她对面,问:“君上可要多睡一会儿?” 她身上盖了件袍子,应该是松风的,起身,将袍子还给他:“不睡了,我回扶苍殿了,你如今虽然可以下床,还是静养为宜。” 松风瞥了一眼桌上的书,劝道:“君上勤政,是我族之福,还请您万万保重身体。” 玉和笑应了一声,拿着书,推开房门,见侍从们恭立两侧,等她出来,一个小妖上前道:“君上,十五堂主求见。” 她出了院门,见十五就立在碧丝剪门口,道:“君上,十五反思多日,为表忠心,愿意卸任堂主一职,亦不再领兵。” 玉和道:“这是政事,去扶苍殿议吧。” 十五道:“属下心中十分煎熬,这才大清早到这里求见您,请君上应允属下所求。” 玉和无奈,道:“我不会允的,十五,你回去吧,好好想想,除了忠于夜惊川之外,你活着,难道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等你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 第273章 甘草 妖界的冬日也会落雪,自从腊月初,天气越来越冷,寒冷肃杀的北风在宫殿上空宽阔的旷野里呼啸个不停,冷云被狂风吹得聚了又散,终于在冬至节那日落下雪来。只一夜之间,整个复水城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漫天大雪,晚上的月光变得朦朦胧胧,不适宜修炼,冬日里,妖精们也不大爱出门,聚在洞府里只等冰消雪融之后的早春,倒是少了许多政事需要处理,玉和坐在寝殿里临窗的木床上,她虽然不怕冷,侍奉的小妖还是早早就铺上了软和的垫子,两界止战,妖族势大,又因她政令得当,这七年来,妖界早已不同往日,妖和人一样,没有谁天生就喜欢打打杀杀,只要满足了他们对于修炼的追求,统治起来并不算难。 寝殿中只点了一盏烛火,窗外瑟冷的寒风刮着雪花擦到窗纸上,浅一声,慢一声,更衬得这夜晚静默极了。 及至三更时分,有小妖在外头嘀嘀咕咕:“水凝烟那位病了,我该不该告诉君上呢?” “堂主不是说了吗?让我们别管他的死活。” “可,可那是昆仑掌门人啊,又是君上的亲弟子。” “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君上早已安睡,你听堂主的话就对了。” 玉和记得元慎就是被关在水凝烟的,怎么会生病了呢?她问:“何事?” 殿外的侍从听到她说话,吓了一跳,连忙回禀:“君上,说是昆仑元掌门病了。” 玉和起身,出了殿门,看见小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生怕她责怪,解释道:“君上,属下以为您睡了,不敢打扰。” 玉和道:“你说的那位堂主是谁?如今,你们到底是谁的臣子!” 小妖不敢答,吞吞吐吐道:“是十五。” 现在也不是追责的时候,玉和道:“我用不得你这样的属下了,自请出宫吧!” 说罢就匆匆往水凝烟赶去,侍从们均不敢多说一句,怯怯跟在她身后,到了阁楼门口处,只见外头有妖兵团团围住,领头的见她来了,连忙跪下,道:“君上,里头的人似乎生病了。”末了又加一句:“属下等不得随意入内,只听到里头传来咳嗽的声音,问了几次,元掌门均是不答,这才上禀。” 玉和推开院门,院内积了厚厚的冰雪,路旁种着几株不知什么花,她无心留意,只听见风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似乎在拼命忍耐,沉重而沙哑,这才想起,她早已给这里布下了法阵,他的法术被削弱,没有真气护体,不过如同凡人一般,也是会畏惧严寒酷暑的,她进了阁楼,第一二层里未点灯火,黑黢黢的,沿着楼梯上了第三层,看见元慎躺在榻上,捂着帕子咳嗽,外头的寒风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桌上残灯如豆,摇摇晃晃就要灭了似的,她连忙走过去,探上他的额头,一片滚烫,却被他反抓住手,一把擒住,翻身压下,伸手就掐上了她的颈。 元慎病得迷迷糊糊的,一睁眼,看见自己捏着玉和的脖子,嗫嚅道:“师父。”连忙将手松开,玉和被这一声喊得心头颤了颤,抬眸看见他晕红着一张脸,大概是烧得狠了,嘴唇有些干裂,凤眸里头雾气氤氲,不太清醒的样子,那只擒着她的手未放开,掌心一片火热,他愣了愣神,似乎发现俩人姿势不雅,挣扎着一骨碌翻开,斜靠在榻旁,又定神看了看玉和,确定是她,冷漠地问她:“君上怎么来了?” 玉和见他神志还算清醒,伸手想给他把脉,道:“听说你病了。” 元慎很心虚,急忙避让开来,起身坐在榻上:“风寒而已,不碍事。” 玉和看他这幅样子,该是病了不止一两日了,却死撑着不开口,心中有些生气,道:“你这是宁死也不愿受妖族一汤一药吗?倒是有骨气。” 他似乎想辩解什么,才张了张口,被冷风呛到,又开始低声咳嗽。 玉和走到门口,吩咐外头候着的小妖:“去取治疗风寒的药来。” 元慎心知自己不是普通的风寒,急忙道:“不用了。” 小妖犹犹豫豫地问:“君上,不知需要些什么药材?” 玉和见元慎一点不爱惜身体,又不愿用药,似乎是要反抗到底,她一肚子的气,呵斥小妖:“风寒的药你也不懂吗?” 小妖连忙跪下,怯怯地道:“属下愚钝,没学过治疗风寒之症。” 玉和才想起,妖族有法术护体,哪里会得风寒之症,她道:“麻黄二两、甘草一分、当归一分、黄芩一分、石膏一两、桂心半两、川芎半两、附子半两、干姜半两、杏仁二十枚。”见小妖懵懵懂懂的,转身进了屋内,提笔写下方剂递给小妖:“交给楚鸾,就说是我要的。” 小妖拿着方子匆匆走了,玉和给这阁楼布了个防风的法咒,又吩咐外头守着的妖兵取些棉被炭炉等保暖之物来,在严冬,没有这些很难熬得过去。回了屋内,见元慎有气无力地靠在床边,一双眼定定地看着她,带着审视和狼狈,又似乎满眼都是悲痛,玉和心想,他对她的戒心实在太重了,不过话说回来,她对他也不放心,她已经被逐出昆仑了,两人早就没了师徒的名号了,昔日的情谊也烟消云散了。 小妖不到一刻钟就拎着药材和棉被炭炉回来了,放到桌上连忙退出去,玉和觉得有些郁闷,也不能怪他们,小妖们受伤的时候都是以打坐运转妖力治疗,哪里会照顾病人。 她只好将棉被抱到榻上塞给元慎,点了炉子熬药,又觉得堂主们很不待见元慎,此番他生病也不想禀告她,若是知道她给元慎熬药,还不得跳出来说她念旧情呢,干脆布了个禁制,骗过小妖们的眼睛和耳朵,外头看进来,屋内两个人只不过静默着相对而坐罢了。 明黄的火苗在小小的炭炉里跳动,烧得药罐滋滋地响,苦涩而辛辣的药味溢满整个屋子,元慎的身上很快就暖和起来,他看见玉和坐在炉前,温暖的火光照得她身上满是温柔的橙色,这个时候,这个屋子是只属于他和她的,外头的人和事也干扰不到俩人,没有谁会在乎她是他的师父,还是妖族的主君,或是别的什么。 麻黄汤两盏水煎做一盏,两刻钟就熬好了,玉和倒了药递给元慎,他有些迟疑,看她的眼神也是明明灭灭,玉和道:“你瞧见了,我没有下毒。” 元慎接过去喝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玉和心想,这是怕苦呢,他虽然看上去沉稳老成,却怕喝苦药,当年被仙薷所伤,玉和好说歹说才能哄着他喝药,可这里也没有什么糖果蜜饯,她只能从剩下的药材里捡了截甘草出来递给他:“黄芩太苦,所以这麻黄汤也苦得很,含点甘草吧。” 元慎表情有些怪异,她怎么知道自己怕苦的,作为堂堂男子,讨厌喝药这件事他一点都没有表露出来过,即使是年幼的时候,也是强忍着的。他没有接,端起碗,一饮而尽,低头抿唇时余光看见她有些失落,似乎又有些无奈,他心中叹了口气,接过来放到了嘴里,甘草的味道其实是苦中带甘的,并不适合作为哄人喝药的奖励,不过比起黄芩的透心之苦,倒是让他尝到了微末的甘甜。 见他喝了药,玉和指着药罐里的药材道:“这一副还可以煎两次,喝上三剂药,估计也能好了,若不好,再换方子。” 元慎没说话,玉和站了一会儿就出去了,他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很想喊住她,让她不要出这个屋子,心中却也知道不可能,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听见她下楼的声音,楼梯是木制的,噔噔的声音轻得宛如蜻蜓点水一般,却毫不拖泥带水,随即,阁楼的门开了又关上,而后便只剩下楼外呼啸的风雪声了。 玉和出了阁楼,才看清,楼前种着一片梅林,本就是白梅,又覆上冰雪,粗略一看还真是分不清枝头那洁白的一团,哪片是雪花,哪片是梅花,伸手拨开冰雪,清冽的冷香散发出来,这种花,本就是不惧严寒酷暑,冰雪越冷,越能傲然绽放,倒是有些像阁楼里的那个人,有骨气得很。 她站在院中,听见阁楼里的咳嗽声慢慢停了,风寒之症,发汗解表之后就能好个大半了,他应该睡着了,她默默立在雪里,确定没有再听到咳嗽声,夜色已淡,她出了院门,对在场的小妖道:“今晚的事,不可对外泄露半分,往后,这里面的情况,你们直接向我禀告即可,若是哪一位堂主想插手的,让他来见我。” 妖兵们跪了一地:“谨遵君上吩咐!” 元慎躺在榻上,本已睡着,听到外头的声音,连忙起身,掀开窗户,看见玉和离开了小院,东方已经破晓,看来她守了他一夜,只不过两个人,一人在屋内安睡,一人在屋外淋雪,一个默默不说,一个熟睡不知罢了。他关了窗户,躺回榻上,身体很疲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274章 兵权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妖君殿外冰天雪地,有个身影从宫外进来,踏着白茫茫的雪地,到了扶苍殿门口,求见妖君。 玉和此时在偏殿看书,松风默默地坐在一旁陪着她,殿外候着的小妖进来通传:”君上,十五堂主到了。“ 玉和放下书本,去了议事的正殿,十五向她行了个礼:“君上,属下闭门思过已有一月余,日日反思,仍然觉得难以承担堂主之位,更无力担任中军将领之职,望君上恩准属下请辞。” 玉和走下王座,来到他跟前,道:“你才干非凡,我实在难舍你这样的将才,罢了,你不愿掌兵,我允了,不过,堂主之位,我会为你留着。” 十五仍要推拒:“属下想回深山,求君上恩准。” 玉和淡淡道:“十五,你把人性想得太简单了,你当年离开深山,进入了这权利的漩涡中心,真的以为能全身而退吗?” 十五抬头,问:“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君上想杀我?” 玉和看了看他,十五眸色浅蓝,无论什么表情,看上去都比别的妖多了几分冷漠,她道:“在旁人看来,凌云与楚鸾是五堂中权利最大的,但,你掌中军十余年,妖兵只听你的话,你说,我敢不敢放你走呢?” 十五拜下:“君上,我既然已发誓效忠于您,此生都不会反。” 玉和知道他说的话不假,否则,也不会忠于杀害旧主之人,递了楚鸾的密报给他看,道:“十五,这些年,你结下的仇家不少,就算我肯放你走,他们也不会允许你安然走出复水城,在军中,你的名号太响亮了,若有不轨之徒趁机生事,我该如何是好?” 十五打开一看,上面记载了两件事:八年前的中秋,夜惊川尸身不翼而飞,有小妖指认,当年夜惊川的亲兵侥幸活下几个,悄悄投靠了十五。 第二件事:郭索的姐姐,生前与十五共事过几年,她死后,夜惊川曾派十五往弥渡河送过抚恤。 十五辩解:“君上,当年那几个妖兵,本就是属下训练出来的,他们来投靠我,我不忍拒绝,这些年,已经陆陆续续遣散了。至于郭索的事,属下的确与他姐姐共事过,他姐姐死后,属下奉命送抚恤到弥渡河,因此见过郭索一次,他那时不过是个孩童模样,后来,我再未去过,属下那日并未认出他来,更没有勾结他。” 玉和指着王座:“十五,若今日,坐在这王座上的是夜惊川,你猜,他会不会信你?“ 十五回答不出,这密报上的事都是真的,本身并不是多大的罪名,但最重要的是背后隐藏的意思,看到的人,都会怀疑他叛主,夜惊川那样多疑阴险的性子,定会怀疑他的。 玉和道:“这两件事,你自以为瞒得很好,却还是有旁人通过各种手段透漏了出来,我现在姑且相信你,但若多来几次这样的事,你说,我还能全然相信你吗?” 十五苦笑:“君上,你想要如何?” 玉和道:“我要你在军前,表明自愿将兵权交还君王,还有,继续好好做你的贲倪堂主,这样,我能放心,你也能安全。” 十五知道,君上留着他,仅仅是为了安抚军心,现在,妖兵们忠于他胜过忠于妖君,但过些年,他的声名慢慢被取代,手中又没了权利,便如案板上的肉一般任人宰割了,十五叹气:“君上,你何苦逼我。” 玉和道:“修行之途本与权利无关,但从你离开深山时开始,就应该知道此生都将与争权夺利相伴了。” 十五想起当年,他在深山中活了几百年,终于化成了人形,这深山与世隔绝,只有他一个妖精,其它全是普通走兽,所以,他成了异类,一直被排挤,直至一朝遇到夜惊川,才知道他这是成了精,四海一州的妖精,都要向夜惊川称臣,他不服气,与夜惊川打了一架,走兽们争斗都是以命相博的,他也不例外,但他哪里打得过夜惊川,他平日里除了些磕磕碰碰,根本没受过重伤,又没有修炼过,所以不知道运化法力疗伤的方法,还以为自己会像那些其他走兽一样死去,可夜惊川对他起了招揽之意,亲手为他疗伤,还将法子教给他,他不愿意出山,夜惊川没有逼迫,只是每年都会来这山里,与他比试,又教些法术给他,多年下来,十五修为渐长,每一次都是豁出性命来战,却次次都败,他的修行之路始于夜惊川,每一次重伤也是夜惊川教他疗伤,十五觉得没有夜惊川,他的生命与那些未成精的狼没有什么不同,他就这样被夜惊川驯服,离开山林,成了夜惊川手下的妖兵,一步一步,坐到了堂主的位置,从未开智化的走兽,到了如今手握重权的妖兵统帅。 所以,他只对夜惊川忠心,可是有一天,他唯一的主君死了,命令他效忠于玉和,他自然是不愿的,却不能违抗,这几年,他开始思考,是否应该违抗主君的命令一次,却惊觉,他已经不再是深山中那条自由自在的狼了。 十五妥协了,道:“属下领命。” 玉和道:“我那日,让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此生,除了忠于夜惊川,难道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可你依旧没想明白。我希望你,忠于我,是出于真心,而非是对夜惊川的誓言。” 十五做不到,他道:“属下心中,只认他一个主子。” 扶苍殿在复水城的最高处,隐约可以看见都城的全貌,玉和指着殿外覆满冰雪的世界,道:“十五,你看,我即位以来,复水城再未出现过战后断壁残垣的景象,妖族之间也无争夺内丹之事发生,修界莫敢来犯,如今,我站在妖族权利的巅峰,而你,也是身居高位,我们做的事,大多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妖界。修界虽与我约法三章,但心底还是看不起妖族的,我如今的心愿,是让妖族能真真正正与修士平等,这样的主君,配不配得上你的真心忠诚呢?” *** 大寒节的时候,妖兵齐聚复水城外,十五于军前向玉和陈情:“属下奉君命训兵八年,现共有妖兵十二万八千三百五十六名,算是未负君上之令,今日,妖兵全部在此,将兵权奉还君上。” 玉和即位之前,妖兵不过五万名,如今两倍不止,她道:“堂主辛苦了,本君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十五跪下:“属下誓死效忠君上,此生不悔。” 他身后的妖兵们也齐齐跪下:“誓死效忠君上,此生不悔!” 第275章 但求一夕欢 无论是什么种族,政权的核心,在于兵权,以前,妖兵只听将令,不听君令,如今,君即是将,玉和历时八年,彻底坐稳了妖君的位子。 大寒节后不久就是立春,冰消雪融,万物复苏,复水城中,枯枝冒出新绿,很快春花绽放,妖族现在一片平和,政务也轻松下来,妖君越发尊崇复水大帝了,每隔一段日子,就会上望曦山,倒不是祭祀,只立于石碑前,一站就是大半天,凌云堂主早就发布了妖君的命令:凡是祭祀参拜等,需得离石碑三丈开外。当然了,这条命令不限于妖君自己,下属们远远候着,也不知道君上为何对于这石碑如此上心。 其余时间,玉和大多在弥渡海畔练兵。 有些妖兵第一次见她时,是在十五交接兵权那日,看见妖君不过是个年轻女子,姿容娇柔,一身黑衣,若不看眉眼间的凌厉,倒更像个毫无杀伤力的娇弱美人,心中很不服气,又惋惜十五堂主怎么轻易就将兵权交付出去。那些年长的妖兵告诉他们,妖君当年是在阵前称君的,妖族现如今修行的法术,也是由君上所创,新兵们都不敢相信。很快,妖君开始练兵了,她极善用兵,比起十五也不逊色,不过两月,就将那些不服她的连消带打训得服服帖帖,军中再无妖精敢小瞧她。 时间过得飞快,玉和即位已经快九年了,还有几日,便是八月十五礼祭日,今年,她照样会带着属下们,上望曦山祭祀复水大帝。 历年的祭祀礼具用物都由楚鸾来准备,她办事很仔细,玉和并无什么要操心的,傍晚的时候,松风来了扶苍殿,带着他新酿的菊花酒,玉和尝了尝,总觉得松风酿的酒都是一个味,哪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换了新方。 松风微微埋怨了一下,道:“君上怎么又没尝出,显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玉和笑:“只怕是你拿陈酒哄我,反倒埋怨起我来。” 松风委屈:“属下怎会哄你呢,君上事忙,属下只巴望着您能开怀,费尽心思都在这酒里了。” 玉和自己倒了一杯来喝,道:“你也知道我忙,就别埋怨了,我虽尝不出用了什么方子,但也品得出是佳酿,算是不负你的辛劳了吧。” 松风接过她喝净的酒盏,斟满递过去:“那就再饮一杯。” 玉和已经喝了小半坛了,推拒道:“不喝了,若是醉了,明早该起不来了,明日还要去练兵呢。” 松风道:“君上太辛苦了,练兵那样苦的差事,交给十五就好了,偏偏要亲力亲为,还不是自己受累。” 玉和没有说话,淡淡睨了他一眼,这些事不是作为男宠该干涉的。 松风看见玉和凌厉的神色,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跪下:“属下僭越了,君上恕罪。” 玉和唤他起身:“你也知道自己僭越了,以后别再犯了,起来吧。” 松风依旧跪着:“属下只是心疼君上太过辛苦,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君上千万别因此而冷落了属下。” 玉和有些醉了,拉他起来:“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松风这才起身,神色却很幽怨:“你不知道,君上,属下的心意,你从不知道。” 玉和心想,她是不是太纵容松风了,竟然还不饶不休了,头有些晕,越发觉得松风这酒后劲大,吩咐他:“我要就寝了,你退下吧。 松风拉住她的手腕,请求道:”君上,请让我侍奉您吧!” 玉和醉了,被他一拉,跌入他怀中,一下子眩晕起来,眨了眨眼,仰头看见眼前的男子一脸期盼地看着她,眉眼清秀温润,像极了临渊,她呆呆地看着他,伸手抚上他的脸:“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松风身形一僵,知道君上将他认成了故人,呵,可笑,他本就是那人的影子,不是吗? 他一把抱起她,走向床榻,但求一夕欢,不求千年寿,即使做替身,也无妨。 玉和晕沉沉的,被放到榻上,随即,有人覆了上来,她迷离着双眼,看见临渊低头向她吻来,一下子清醒过来,临渊谦谦君子,不会这样对她,偏头避开,用尽力气一把推开,怒极,打了松风一巴掌:“滚!” 松风狼狈地出了寝殿,悲伤地大笑着,从扶苍殿的石阶上下来,他连替身都做不了呢,这个女子,人人都说她生**荡,只有作为男宠的他知道,她用情太专一,眼中丝毫容不得第二个男子。 他本想留住她的,可她却不屑一顾,如此,就别怪他心狠了。 *** 翌日一早,玉和起身,见到榻前滚落的酒坛,想起昨晚打了松风的事情,捡起坛子放在桌上,以后真得小心这松鼠精,她昨晚醉成那样,松风若强来,说不定会得逞。 更换了劲装,出了殿门,侍从上前来,道:“君上,已准备妥当,可以出宫练兵了。” 玉和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侍从犹豫了一下,怯怯道:“昨夜,公子回了碧丝剪,把埋下的酒都挖了出来,喝的酩酊大醉。” 玉和从来没去考量过松风对她是真情还是假意,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当初为情所伤,也曾在清云峰上,玉兰花下,喝了十多坛春玉雪,醉了整整三日三夜,那时候,多希望心上人能给予只言片语的安慰,她道:“派小妖去照顾他,告诉他,他重伤才痊愈,不能这样折腾自己,过几日是礼祭日,问他想去望曦山吗?” 侍从应下,玉和出了妖君殿,往复水城外而去,妖族大军驻扎在弥渡海畔,玉和去的时候,只带了十来个小妖跟随,临近礼祭日,楚鸾忙着祭礼的事,十五安于做贲倪堂主,早就不来军中了,玉和本想叫上凌云,奈何前几日,他洞府中那几个美姬因争风吃醋,竟闹出人命来,玉和如今致力于提升妖族的地位,最忌有妖族伤及凡人,可杀人凶手,偏偏怀了凌云的骨血,妖族与修士一样,修为越高,越难有子嗣,凌云左右为难,回东州处理这件事去了,临行前,楚鸾还笑话他:“凌堂主你风流成性,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惹了一身债吧?” 玉和才知道那死了的凡人,不知凌云是妖,爱上了他,又被凌云洞府中的姬妾知道,那些女妖平日里不敢对同族动手,弄死个凡间女子还是很容易的,本以为悄悄杀了那凡人,凌云处处留情也不会在意,没想到,凌云似乎还挺喜欢那凡人,下令彻查,竟然查到了自己洞府里。 至于剩下的两个堂主,殷织自从郭索刺杀玉和的事情发生后,经常躲得远远的,生怕玉和哪一天心情不好收拾她。而霓虹,低调地宛如个透明人一般,有时候玉和甚至都会忘记这个堂主的存在。 这一次练兵,与往常并无什么不同,将士们早已对她心服口服,她在弥渡海畔待了一日,启程回妖都,妖兵们不能轻易离开驻地,因此不得前往望曦山观礼,十分失落,玉和见此,留下几个随从,命令他们代自己慰劳妖军。 离开弥渡海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十三,弥渡海离复水城有三百余里,紧赶慢赶,也要十四中午才能回到复水城,休息一晚,便是礼祭日了。 可变故出人意料,八月十三日夜间,回程途中,有下属传来消息,说是在越修山抓到了娄可任,这个人,是杀害临渊的凶手,玉和找了九年,杳无音信,对于她来说,为临渊报仇,比祭祀还要重要,她改道去了越修山。 *** 松风喝得烂醉如泥,睡了两日才醒,听到小妖的话,不可置信,又问了一遍:“君上果真说,要带我去望曦山吗?” 小妖点头:“果真,她还要你不要折腾自己。” 松风脸上悲喜交错,他作为男宠,进了妖君殿,便是妖君的所有物了,可他没有名分,说得难听点,就是个玩物,这样的身份,根本去不了祭祀大礼。 小妖劝道:“公子,君上对你的宠爱是有目共睹的,她日理万机,你该好好想想怎样哄着她,顺从于她,怎么能惹君上生气呢?” 松风勉强挤出个笑容:“多谢提点。” 小妖又道:“想必明日,君上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多说几句好话,君上高兴了,公子才能好,是不是?” 小妖交代完了,又嘀咕了一会儿祭祀的事:“礼祭日的望曦山,据说热闹极了,真想去看一看啊。” 松风低着头,看着被自己挖得坑坑洼洼的院子,捂住双眼,今年的礼祭日,她怕是回不来了呢。 第276章 越修山 玉和在八月十四清晨赶到了越修山,她留了一半随侍在弥渡海,又派了两个回复水城传达命令,如今跟在身边的,只有五个小妖。 十八年前,敛秦再嫁,元慎担任掌门才两年,师徒俩一起前往东海贺喜,木怄刃和阳十军屠了琅琊峰下的渔村,关了渔民们的魂魄在越修山,也就是当时的奠华山里头,练成了阴灵,就连玉和,也要靠着阴萝枝开路,才能毫发无损地进入,后来,梼杌之祸,破坏了此地极阴极邪的风水,阴灵们的怨气渐渐散了,奠华山成了鬼山,直到夜惊川重现世间,觉得这里是妖族从修界夺得的地盘,属于开疆拓土的成果,遂改名为越修山,又花费了大量精力,才将这里残留的鬼魂遣散,越修山里渐渐重新生出草木和生灵来。 玉和即位后,大改妖族法令,创下修行之术,越修山里的生灵也有些成了精,如今进去一看,倒也是生机勃勃,草木葳蕤,与妖族其他四州一般了。 抓住娄可任的是一窝黄鼠狼精,足有上百只,领头的那只忙着向玉和邀功:“这个臭道士前几天就来了,谎称自己是妖,多年不出洞府,不知新政令,他旁敲侧击地打探您创下的新法术,属下觉得不对,悄悄跟着他,果然见他使的是道法。” 玉和看到被关起来的人衣着破烂,满脸沧桑,果真就是娄可任,她大喜,问黄鼠狼精:“你叫什么名字?” 黄鼠狼精道:“禀君上,属下叫黄细爷。” 玉和见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十分精明的样子,道:“你这是大功一件,我会重赏你。” 黄细爷高高兴兴谢了恩退下,玉和来到娄可任跟前,他怒目圆睁,大骂:“妖女,苍天不公啊,怎能容你这妖孽活在世间!可怜我长白山弟子尽数遭了你的毒手!” 玉和讽刺他:“大战之时,你做了逃兵,长白已经灭门,你却在世间苟延残喘,就别在这里装腔作势了。” 娄可任梗着脖子:“这都是你害得,妖女,修界与妖界早已止战,你不能杀我。” 玉和冷笑:“修界算什么东西,杀了你又如何?” 娄可任害怕地往后缩:“别,我求你,别杀我。” 玉和吩咐下属,绑住娄可任就往越修山外而去,她要去白莲山,亲手杀了此人为临渊报仇。 娄可任高呼:“救我,快救我!” 玉和心想,这人莫不是傻了,长白山都灭了门,怎么还会有人来救他,却见上百只黄鼠狼精拦住去路,将她团团围住,黄细爷道:“君上,对不住了。” 玉和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让开!” 黄细爷道:“我也是应了左使与霓虹堂主的吩咐,你别怪我。” 玉和疑惑,哪来的左使?她几年前就言明废除左右二使了,只见后头缓缓出来两个人,一个女妖面容平平,一身粉衣,正是霓虹,还有个老者眉毛花白,眼神阴鸷,原来是碧翁端,玉和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见过此人了。 碧翁端当年偷学妖族禁术,被夜惊川废了丹田,后来再无消息,不知是死是活,有流言称他被关到禁地去了,玉和也派手下去找过,并未找到。 碧翁端阴险地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真是好久不见啊,不知此番,你可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哈哈哈!” 玉和质问霓虹:“你竟然跟他们勾结在了一起?” 霓虹收起那一贯伪装出的平静面容,露出怨恨的神色:“你杀了君上,就该为他偿命!”吩咐黄鼠狼精杀了玉和。 玉和带来的下属只有五个小妖,很快不敌,娄可任逃脱,她祭出飞练迎战,不多时就将黄鼠狼精斩杀殆尽,霓虹手持长戟向她攻来,这鲤鱼精平日里低调得紧,玉和与她对战,才发觉她妖术厉害得很,玉和创下的那些新法门,竟然被霓虹练得炉火纯青。 玉和是创术之人,知道新法术虽好,始终会有漏洞,寻准时机,将霓虹击落在地,一挥飞练,重创霓虹。 却见碧翁端手中拿着一对阴阳石,合在一处,整个越修山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阵法,玉和感到一阵头晕乏力。 霓虹也抵挡不住,吐出血来,却哈哈大笑道:“贱人,我要你给君上陪葬!” 娄可任上前,持剑向玉和攻来,玉和觉得自己的妖力使不出来,但娄可任却如有神助一般。 她明白了,这是诛妖阵,据说为仙族创造,专门斩杀妖精的,修界无一人可炼成,所以早已失传了。修士们在阵中如虎添翼,而她,早已被昆仑废了法术,如今身上的法力来源与夜惊川的一身妖力,她成了妖,自然会被诛妖阵所伤。 碧翁端这一生都痴迷于阵法,这诛妖阵,是他近二十年苦心考究钻研出来的,他看见玉和在阵中处处受限,满意地大笑:“玉和,怎么样,我这诛妖阵厉害吧,怕是你父玉霄见了,也会甘拜下风。” 玉和如今已经变成妖,不能破解诛妖阵,她骂道:“卑鄙!” 碧翁端催促娄可任:“有此阵助你,还不快杀了她!” 娄可任招招直逼玉和性命,呲啦一声,玉和后腰上被砍了一剑,娄可任见不可一世的妖君在他手下受了重伤,高兴极了,举剑又刺向她心口。 玉和后腰受创,涌出鲜血来,却也是这鲜血救了她一命,她只觉体内神力流动,竟有隐隐冲破诛妖阵禁锢的趋势,只可惜那势头力道不足,看来身上的神力可以替她破开这阵法,可惜她没有学过仙术,半身神力不能发挥原本的作用,她将鲜血抹在飞练上,挡住娄可任的攻击,果觉得威力大增,娄可任败退,玉和乘机逃走。 娄可任怒问碧翁端:“你不是说她逃不出这阵法吗?这是怎么回事?” 碧翁端并不知道玉和身上有神族血脉,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弯腰查看了玉和的血迹,只觉里头似乎有一股精粹灵气,甚至比修为高深的修士们还要强悍,他思忖道:“她当年修行过道法,或许不像其他妖精一般。” 娄可任骂骂咧咧:“定是风荀子那老家伙没有将她的道法完全废除的缘故,这下怎么办,她逃回去,我们再也抓不到她了。” 碧翁端摸着胡子,信心十足地道:“这一点你倒不必担心,诛妖阵,闻妖气而动,只要她身上有妖力,就逃不出这诛妖阵。你方才不是重伤了她吗?她必定躲起来了,好好找找就是了。” *** 八月十四,按照原定计划,妖君该回复水城准备明日的祭祀了,可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妖君还没回来,也没有消息递回来,宫中侍从商量许久,选出几个小妖,上望曦山禀告木蓁堂主楚鸾。 楚鸾这几日都在筹备祭祀大礼的事,听闻君上出弥渡海畔练兵未归,急匆匆赶往弥渡海,直至八月十五凌晨的时候才到达,却并未见到玉和,只有几个小妖说他们奉君上的命令留下犒赏妖军,而君上本人,在八月十三清晨就已经离开了弥渡海。 楚鸾心知大事不好,祭祀复水大帝这样的大事,君上不可能在半路逗留,连忙发了密报给其他四位堂主,寻找主君下落。 凌云、十五、殷织与楚鸾汇合,只有霓虹未到,四位堂主商量后,一致决定,为防引起恐慌,祭祀大礼如常举行,只是妖君不到场,说是去了弥渡海畔与三军同庆。 扶苍殿中倒是一点风声都未透露出来,只是宫内守卫去了大半,都被秘密抽调去寻找妖君了。 松风等了又等,见玉和果真没能按时回来,八月十五的清晨,他出了碧丝剪,去了水凝烟,外头的守卫只剩下三成,领头的见了他,讨好地笑:“公子怎么来了此处?” 松风道:“君上说,今日是礼祭日,该让元掌门同贺,也让他好好瞧瞧我族改天换地。” 领头知道,去年的礼祭日,君上也派人来请了元掌门赴宴,只不过是她随侍来小妖请,他有些迟疑:“公子,君上早已说过,此处除了君上自己,谁都不允许进入。” 松风怒道:“大胆,我可是君上枕边人,君上今年已经允许我同往望曦山,你敢这样与我说话?” 领头的一听,震惊了,君上是宠爱松风没错,可一个男宠,竟然能上望曦山吗? 松风道:“快让开,耽误了事情,你担待得起吗?” 有个守卫很有眼色地推了推领头的:“头儿,这位可是救过君上性命的,君上即位九年来,也只收了这一位公子,他往后只怕贵重无比。” 领头的才想起,郭索刺杀事件之前,君上并未宠幸过松风,还说了父留子的话,那日,松风救了君上一命,而后恩宠无数,前些日子,还侍了寝,照这样看来,说不定松风真能成为男后,他侧身避开:“公子恕罪,请进吧。” 第277章 霓虹 松风进了院门,见这小楼装饰简洁,不像水凝烟那般雕梁画栋,这里白墙灰瓦,寂寥又冷清,院中种着梅树,现在是中秋,只有满树的绿叶。进了阁楼,屋内布置十分简陋,到处都是暗沉沉的,仿佛尘封多年被人遗忘一般。 元慎站在廊下,见了松风,心想,这男宠言行举止真是像极了临渊,又年轻俊美,她一定很喜欢吧,心底酸涩无比,语气很生硬地问:“你怎么来了?” 松风走近,低声道:“快去越修山,君上在那里,凶多吉少。” 元慎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今日是礼祭日,这松鼠精搞得什么名堂? 松风催促他:“你快去,再晚就来不及了,霓虹找了两个修士帮忙,要对付她。” 元慎一惊,问:“你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松风信誓旦旦地道:“我发誓所言非虚,来不及解释了,你快去吧,她已经失踪两天了,几大堂主都在找她,修士们不会让她活着走出越修山的,就当我求求你了,她毕竟是你的师父,你去救她一命吧。”说着就要跪下去。 元慎拉他起来:“我去。” *** 玉和试图冲出越修山,却发现是徒劳,碧翁端和娄可任察觉到此处有异动,很快就赶过来,她连忙逃走,两人紧追不休,交战数次,玉和渐渐觉得精神不济,越修山多榕树,她找到了一株巨大的榕树,上方有个树洞,进去躲了起来。 诛妖阵闻妖气而动,玉和若想出去,只能化去满身妖气,可若是如此,根本打不过娄可任,她被娄可任刺了一剑,伤口失血过多,脸色有些苍白,人也昏昏欲睡,在阵中又运化不了妖力疗伤,这样下去,即使有神力护着,只怕也很难逃出生天,也不知道众妖是否知道她被困在这里,诛妖阵可诛杀一切妖精,他们就算知道了也没有办法救她。 睡意一阵阵涌来,玉和知道自己不能睡,越修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碧翁端手段高明,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这里来,精神在昏迷和清醒之间不断打着拉锯战,眼前开始飘忽起来,却见林潮碧树间,有个身影匆匆赶过来,他穿着素色的衣袍,手持素情,凤眸里满是担忧。 元慎循着追踪的法诀到此,见她脸色苍白,精神萎靡,心知定是受了重伤,说起来,这法诀还是当年在昆仑,软禁她所用,这些年,他一直未解,也从没用过,此番算是派上了大用场。 玉和问他:“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救我的?” 元慎上前搀扶住她,道:“来救你。” 玉和放下心来,脱力地倒下去。 元慎连忙将她抱住,只觉手心濡湿,低头才看见手中满是鲜血,妖君的衣袍是浓黑色,即使满身鲜血,也显不出来,他将她放下来,见伤口在后腰,如今还在渗血,伸手去解她的衣袍。 玉和一把打开他的手,厉声道:“住手!” 元慎解释道:“我为你止血。” 玉和合紧了衣襟,她身上有夜惊川留下的纹身,不想让他看见。 元慎不明所以,他道:“你的伤口没止住血,我只是帮你疗伤而已,绝不会有什么不轨之举。” 玉和怎么也不肯,口中威胁道:“你不准碰我!” 元慎有些生气,她身上的哪一处他没见过,难不成如今有了松风,要为那男宠守身如玉了吗? 元慎干脆也不理她,玉和终究还是支撑不住了,偏头晕了过去,元慎解开她的衣袍,呆住了,她的肩上,腰上,爬着诡异妖艳的纹身,一直延伸到腰下的衣裙里去,他记得她曾经一身雪肤,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她后腰上的伤口足有七寸长,元慎清理好伤口,上了药包扎好,又分出灵力替她疗伤,用了清洁术化去她一身血污,却忍不住偷偷掀开鞋袜,瞧见右脚踝上也是纹身。 玉和清醒过来的时候,有些乏力,身上却清爽得很,心知元慎定是为她处理伤口了,抬头果然见他一脸讳莫如深地看着自己,她道:“你看见了吧?” 元慎涩涩地开口问她:“谁纹的? 身上那片纹身有些地方连玉和自己都够不到,怎么可能是自己纹上去的,他果真一下就抓住了事情的关键,玉和自暴自弃地道:“夜惊川。” 元慎眼神一下子变得阴郁无比,她果然献身夜惊川了吗?为了临渊,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先是夜惊川,现在又有了个肖似临渊的松风,当初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只对他动过心,压根就是谎话,她心底爱的那个人,明明就是那个死去的临渊! 元慎气极了,不再看她一眼 玉和就知道他会厌恶自己,当初她清清白白的时候,他就嫌弃自己,如今见了这纹身,只怕更是蔑视,她讥笑:“你生气了吗?看来你很在乎嘛。” 元慎额上青筋暴露,眼中是掩藏不住的怒色,又有被揭穿之后的窘迫,他道:“你竟如此不自爱!” 玉和没有辩解,反正人人都说她是寡廉鲜耻的女人。 她默默出了树洞,他心中又恨又气,可哪里放心,只得起身跟上,俩人隔得很远,一前一后来到山口,娄可任早就在这里守株待兔,见了元慎,大吃一惊。 娄可任喊道:“元掌门,妖孽就在你身边,还不快诛杀!” 玉和手持飞练击向他,娄可任的命,她要定了,在这诛妖阵中,玉和是打不过娄可任的,但元慎不会袖手旁观,娄可任岂是元慎的对手,他骂元慎:“你竟与她沆瀣一气!” 元慎不语 娄可任慌了,与他谈条件:“只要你放过我,我会向修界证明当初白莲山上的人确实不是你师父杀的,那几个纨绔也是我暗中派人挑唆。” 元慎震惊,原来当初,果真冤枉她了。 玉和冷笑,白莲山那两百零六条人命,是一场彻彻底底地陷害,因为这个,她彻底在修界翻不了身,不过,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了呢? 她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娄可任见此,咬牙切齿地拼力向玉和攻来:“那就同归于尽吧!” 玉和不敌,元慎岂会坐视不理,他也恨娄可任当初对玉和的陷害,手持素情,亲手杀了娄可任。 娄可任死不瞑目,指着元慎骂道:“叛徒,修界不会原谅你的。” 玉和满意了,临渊可以瞑目了。 她割开手心,蘸血化了个符,诛妖阵可诛杀一切妖,却抵挡不了神力,碧翁端布下的法阵,刹那就被攻破,碧翁端藏身在阵眼里,而阵眼就在山谷口,他不敢相信玉和如此轻松就破解了他花费二十年研究出来的阵法,这女子身上,到底还有什么秘密,还不等他问出口,玉和持飞练,毫不犹豫,一招就杀了这世间难得的阵法天才。 元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她不是被诛妖阵困住毫无招架之力吗?不是身受重伤吗?不是连娄可任都打不过吗?怎么弹指之间就破解了此阵,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你利用我?” 玉和回头,薄凉地笑:“是,那又如何?” 即使娄可任被修界所不屑,也不能由元慎来杀,他着了玉和的道,如今,俩人是一条船上的了。 玉和当了一百多年道士,又精通阵法,自然研究过诛妖阵,只是她成了妖,没有办法破解,直至发现自己的鲜血可以削减阵法的威力,就想明白了,在神力面前,所有仙法都只是小把戏。 人质这东西太不靠谱,她要的,是元慎即使回了修界,依旧留有把柄在她手上。 俩人一路沉默回了妖都复水,四位堂主得知事情的经过,纷纷变了脸色,谁也没想到一向老实的霓虹会叛主,玉和吩咐彻查。 结果令所有人大吃一惊:据霓虹的亲信交代,当年夜惊川的未婚妻余容,是被霓虹所杀,栽赃给了娱娘,而螃蟹精郭索,也是受霓虹的指使。 楚鸾在霓虹的洞府找到了夜惊川的尸体,被保存地很好,这些年,霓虹一直耗费了大量修为养着尸身,令其不至于化成原形,更不至于腐烂。 楚鸾道:“夜惊川的尸体,就在霓虹的床榻上,她夜夜枕着尸身入睡。” 谁也想不到,霓虹竟然如此深爱夜惊川,事情已经明了,当年夜惊川欲娶余容为后,霓虹妒忌,杀了余容,栽赃给了垂涎后位的娱娘,一箭双雕。 殷织最生气:“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竟如此阴险,她这是以为我灵环堂好欺负吗,先是栽赃给前堂主娱娘,又借着我的手,指使郭索刺杀君上。” 凌云闻言,怀疑自己洞府里那桩争风吃醋而闹出人命的事情只怕不简单,告辞回去彻查之后,果真如此。 一个霓虹搞得整个妖界乌烟瘴气的,玉和下令将她族中一干妖精仔仔细细依罪论处,一时间,竟然揪出来几十条鲤鱼精,霓虹为了替夜惊川报仇根本不计后果,就算玉和死在越修山,她的这些儿孙后代们也必定会被问罪的,真是一个疯狂的女妖。 第278章 亡魂滞留 清潞堂需要选出一个新堂主来,各路水中妖精明争暗斗,玉和迟迟不松口,若再来一个霓虹,她还有几条命可以折腾。 今日的政事已毕,玉和去了碧丝剪,松风孤零零地坐在门口,看见她来了,起身,笑着喊了一句:“君上。” 玉和点头应了一声,进了屋子,松风忙着为她倒酒:“君上,这是我新酿的菊花酒……” 那酒壶空空如也,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身,想去院里挖一坛回来,出了门才看见院子坑坑洼洼,那些酒早就被他喝光了。 他苦涩地笑着,对玉和道:“君上,对不起。” 玉和问:“为什么背叛我?”她记得在弥渡海畔初见时,松风还是个很潇洒温润的少年,心无执念。 松风跪下来:“属下,属下实在法术不佳,不甘于做一个随时被夺舍了内丹的小妖,殷织找到我,说送我一场飞黄腾达。” 玉和低头,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七年前,我第一次见你,那时候就想,能在弥渡海畔自由自在修行,真是一件好事,不像临渊,年华大好时,卷入恩怨是非中,从此一生都脱不了身。” 松风神情震动,他艰难地开口:“君上,我太贪心,进了宫,渐渐不想再做临渊的替身,所以霓虹收买我时,我心动了。”郭索的刺杀不过是为了让他证明忠心,为了能让君上对他放心,以身为盾替君上挡住郭索时,松风说不出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算计。 玉和叹了口气:“人死了就回不来了,我从没将你当做他的替身,只是每次看到你,都宛如回到少年时。” 松风听到前半句,心中一喜,等听完后半句,一颗心瞬间就凉了下来,他抬头,第一次敢正视玉和,妖族的君王看起来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少女,明明年轻得紧,只是那一双明眸里宛如盛了沧海,透着历经沧桑的悲凉,他叩首:“我犯下如此重罪,自愿赴死,求君上息怒。” 玉和却道:“你回弥渡海吧,今后,都莫要来这争权夺利之地了。” 松风俯首,眼前的地面湮开一朵朵殷红的花,抬头,看见玉和流鼻血了,递了帕子过去:“君上。” 玉和只觉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腔里落下,摸了摸,满手都是血,接过帕子,压迫止血,奇怪,她怎么会流鼻血的? 或许是秋季天气干燥的缘故吧,玉和并未多想,对松风道:“你这帕子已经脏了,稍后我会吩咐送些新的来给你。” 可松风明显想多了,他想起了先前听到的凡间荤话,说有个书生平素古板得很,偶然碰见个沉鱼落雁的美人儿,一时激动,竟流了鼻血,松风道:“君上果真对我无情吗?若如此,为何应了我去望曦山参加祭祀?” 玉和的鼻血已经止住了,她解释道:“我的愿景,是妖界与修界平等,妖族和修士都能修炼以求飞升,在我眼中,你与其他妖族都是平等的。” 松风一下子失望透顶 玉和道:“弥渡海浩浩汤汤七百里,湖畔卉木蒙蒙,实在是钟灵毓秀之地,你回去吧,好好修行。” 玉和离开碧丝剪,远远可望见水凝烟灰白的飞檐,那里只留有两个妖兵把守了,说是把守,其实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两界都知道元慎杀了娄可任的事,他如今,已经置身于她精心编织的牢笼内,死死与妖界绑在一处了。 *** 妖君即位第九年的祭祀大礼,因为霓虹谋反,她没有亲自去,而后似乎是觉得惋惜,这段日子以来,妖君频繁上山,吩咐随侍在半山腰等候,只一人上了山顶,待足整整一夜,才踏着露水下山。 楚鸾和凌云劝过多次:“君上,前番,霓虹就是算准了您没带多少侍从,才敢加害您,往后还请不要孤身一人去了。” 玉和不听劝,她道:“霓虹已死,你们不必担心,我实在敬仰复水大帝,恨不能在石碑旁垒穴而居,以沐大帝遗愿,二位不必再劝了。” 凌云和楚鸾很是无奈,妖君算是广言纳谏了,凡有大事,都会与堂主们一起商讨,可最近,却变得有些固执起来,清潞堂主之位至今还没有定下来,妖君却装聋作哑,凌云问楚鸾:“当年,君上废除左右二使之职时,就是这样不咸不淡的态度,你若她会不会想废除堂主?” 楚鸾道:“君上自有决断,凌堂主管好飞翼堂就是,我劝你别插手清潞堂的事,免得手伸得太长伤了自己。” 凌云又道:“我听说,君上每次去望曦山,都会吹曲,那排箫,乃是临渊的遗物,你说,君上到底想干嘛?” 楚鸾没好气地道:“我如何会知道,凌堂主你就别一惊一乍的了,怎么,君上思念故人难道还要向你诉一诉衷情。” 凌云顿时不说话了,他历来风流,见了美人都想动一动心思,可对于君上,他可谓是又敬又惧,回想当初第一次见玉和时,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被她驯得服服帖帖。 *** 玉和即位的九年里,妖界彻清内乱,与修界的关系也越发平和下来,娄可任死的消息传到修界,并没有谁提出要报仇的话,一来是实在打不过妖族,二来,长白山都灭门了,娄可任又被揭露出当年与夜惊川联手设计污蔑玉和的事情来,这样阴险狡诈的败类,根本没人同情。 茅山的弟子们觉得前任掌门皎柏死得太冤枉,若不是娄可任临阵脱逃,皎柏怎会血溅战场,黎麓、承漾、见深气不过,请求妖族将娄可任的尸体交由茅山处置,为皎柏泄愤,掌门人云桥附和。 玉和允了,双方在妖界之外交接,娄可任已经死了数月,早化成白骨了,云桥带着茅山弟子来了,亲自接了白骨回去。 皎柏是云桥这一辈的大师兄,为人爽快幽默,十分照顾师弟师妹,云桥虽然因着玉和的缘故不喜欢黎麓、承漾、见深三人,但对大师兄皎柏,却很是尊敬。 茅山的修士从妖界往回赶,两地相隔数百里,至少也要两三日功夫才能到,途中在一处小镇落脚,时值寒冬,到处都是荒凉萧瑟的景象,见到路上撒着纸钱,还以为是有人去世,未做多想,不多时,却有个员外郎急匆匆赶来,拦住几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问:”请问道长来自何方,可会超度亡魂?” 云桥道:“我们是茅山的,可是有丁忧吗?” 员外郎自称姓卢,他穿着厚厚的棉袄,因为跑得急,大冬天,硬是出了一身大汗,他道:“真是太好了,据说茅山最擅长捉鬼,道长们,请跟我走一趟吧,我府上出了些事情。” 茅山确实擅长捉鬼,云桥也算是个良善之辈,吩咐黎麓、承漾将娄可任的尸骨收好,带着见深随卢员外去了卢府。 一路上都可见到纸钱与冥币,卢府门前摆着花圈,云桥问卢员外:“不知府上是何人离世?” 卢员外畏畏缩缩地道:“是家母。” 云桥与见深都觉得奇怪,卢员外请他们来捉鬼,难不成捉的是自己母亲? 卢员外将他们二人引至灵堂前,这里跪着的都是卢府的人,根本没有吊唁的宾客,云桥瞧了瞧那棺材,没有半点鬼气和尸气,他一把推开棺盖,里面空无一物,他问:“卢员外,你这是做什么?” 卢员外见他一眼就瞧出来此种门道,确信与那些江湖骗子不同,吩咐众人下去,才开口:“道长,不瞒你们说,家母已经去世十日了,五日前,我已经办了葬礼,择了风水宝地安葬,却不料,夜间看见了家母的魂魄依旧停留家中,家里人都吓坏了,请了高人来看,说是停灵未满七日,魂魄不安,可过了头七,依然如此,家里人吓坏了,又有风水先生说是风水不好,要迁坟,我照做了,一点用都没有,道长,你帮忙算一算,到底是哪里不对?” 云桥和见深两人问了卢老夫人的生卒时间,觉得并没有大冲,又去了墓地一趟,两处都是适宜安葬的地方,也觉得奇怪,亡魂停留世间,大多是因为风水大凶,或是心愿未了,遂与卢员外商量,夜间去会一会卢老夫人的鬼魂。 卢员外求之不得,几人在卢老夫人生前居住的屋子里等,一直到了深夜时分,果然听见榻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之声:“儿呀,儿呀。” 云桥与见深人精神一凛,走过去,果然看见一个身穿寿衣的老太太躺在榻上,仿佛生了重病一般,有气无力地喊着卢员外的名字。 卢员外吓得晕死过去,见深连忙掐他的人中,卢老太太的鬼魂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挣扎想爬起来,问:“儿呀,你怎么了?” 卢员外才醒,看到这一幕,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俩人只好念了段往生咒超度卢老太太,又抬着卢员外去了别处,一番救治下来,卢员外悠悠转醒,又哭又喊:“真是鬼啊!”又拉着云桥的袖子:“道长,求您帮忙!” 云桥不可能袖手旁观,回了卢老太太的居所,那鬼魂却不见了,后来也未再出现。 云桥对卢员外道:”令大概是不舍阳世,所以才迟迟没有入地府,卢员外不必害怕。” 茅山的修士在小镇停留了三天,卢老太太的亡魂都未再出现,云桥向卢员外告辞。 卢员外塞了许多银钱给他,云桥推辞不受,带着茅山弟子回了山门。 第279章 山中一夜雨 原以为卢府的事只是个巧合,怎知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很多地方都发生了亡魂滞留的事情,修士们下山查探,并未找到原因,各派掌门人探讨了许多时日,都追究不到根源。 转眼,春季结束,天气热了起来,亡魂滞留的事情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起先还能靠着往生咒超度,后来效用越来越弱。 在常人看来,一个村镇可能几个月才会死上个把人,并不算多,可累计起来,就不一样了,光是临近茅山的镇江城,一个月下来就死了四五十人,而像杭州这样的繁华城市,一个月去世的人能有一两百,这还只是正常的生老病死,不算那些被判处死刑的犯人。修士们纷纷出了山门,到了凡间超度亡魂,可也没什么更好法子,夏日里本就不宜停灵太久,经常是棺材已经下葬,夜间还能看见死去的人如常地在家里进出。 朝廷很重视这件事,也开始求助于修界,又四处寻找能人异士,开出了高昂的赏金,可没有什么人能解决。大梁的皇帝依然是陈靖希,他已经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一生操劳政事,看上去反像耋耄之年,他亲自去了杭州灵隐寺,欲寻找慧明,这位圣僧在四十多年前的水患时疫中献了药方,据说很是灵验,哪知去了才知慧明在几年前圆寂了。 陈靖希又拜会了茅山掌门云桥,求他想办法解决天下苍生燃眉之急。 茅山是个积极入世的门派,在凡间,茅山派的名头是最响的,所以凡人都以为茅山是修界第一大派,所以此次面见皇帝,修界由云桥出面,他表示会竭尽全力,道:“修界都在想办法解决这件事,陛下不要着急,只是,为了防止鬼魂拥滞,近期,还请暂缓死刑。” 陈靖希答应了,法令本来是不容随意更改的,更何况是死刑,但现在也只能如此,他道:“朕会下令暂缓死刑。” 修界的修士们大多都出了山门超度亡灵,可事态一日比一日坏了下去,皇帝又是祭天,又是下罪己诏,一点用都没有,百官罢朝,这时候,修界不宜再由茅山出面了,而该由昆仑挑起大梁了。 修界请求妖君放回元慎,来处理鬼魂滞留的事情。 玉和对凡间发生的事情早有耳闻,也派了手下调查过,找不到源头,鬼魂通往地府的路仿佛堵了一般,再也见不到接引的鬼差周游世间。 鬼神倏变,上苍之令也。 玉和知道,这是天罚,冥界放弃了人间。 元慎求见她,请求她放他回去。 玉和不见他,元慎一直等在扶苍殿外,等了三天三夜,按耐不住,直接冲进殿里去。 玉和坐在王座上,把玩着一片龟甲,她占了卜,是坎卦:习坎,重险也,入于坎窞,失道凶也。 这是大凶之兆。 元慎冲进扶苍殿,随后妖兵一窝蜂涌上来将他团团围住,玉和吩咐妖兵们退下,殿中只有他们二人,她淡淡道:“你是人质,我不会放的。” 元慎恳求她:“当初的三个条件是我亲口应下的,自然不会反悔,何况,娄可任被我所杀,今后,我都是你的盟友了。” 玉和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她冷漠地道:“当初是当初,如今是如今,我不做亏本的生意,你若回去了,第三个条件算作废,总要补偿给我。” 元慎问她:“你想要什么?” 玉和丢下手中摩梭的龟甲,饶有兴致地道:“你如今,还有什么可以给我?” 她位高权重,甚至令修界臣服,这样的妖君,只怕是除了复水之外,古往今来第一个,元慎道:“君上睥睨天下,我给不起你什么,但可以保证,事情解决后就会乖乖地回这里。” 玉和摇头,她对这个条件不满意,起身,缓步来到他跟前,此时已经傍晚,夕阳暖黄色的光晕斜斜照进殿中来,又被窗格切割成奇巧的形状,他站在斑斑驳驳的光影里,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却让人觉得梦醉神迷。 烟火世间,檀郎无双。 玉和觉得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她看着他的眼,想从里面读懂他的心事,可这双眸子,虽然璀璨生辉,却极会隐藏情绪,她想抚摸那勾魂摄魄的双瞳,伸手到了半途,放弃了,轻轻压了压他微皱的前襟:“我想要的,你果真不知道吗?” 元慎惶惶然退后,声音满是苦涩:“君上。” 玉和负手默默站在他面前,夕阳彻底落了下去,外头候着的小妖们不敢进来点灯,大殿中暮色渐浓,玉和劝他回水凝烟,他站着不肯走。 玉和笑:“我要就寝了,难不成,你要侍寝吗?” 元慎被刺激到了,怒道:“荒唐!” 玉和很少见他如此愤怒的样子,反而觉得十分有趣,脱口而出:“你若敢答应,我倒是可以考虑放你回去。” 元慎一张脸绿了又红,红了又绿,转身就走。 玉和只是想激一激他,倒不是真想让他做什么,她进了内寝,屋内没点灯,今晚是望月,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清透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盈得屋子宛如同盛满了冰雪。 元慎从扶苍殿的石阶上气冲冲地走下来,走到半途,停住了,如今尘世的情形,一天都耗不起,他站一会儿,转身回去。 寝殿静悄悄的,玉和坐在窗下的木床上,听见外头起风了,夏日的晚风吹得窗棂微微晃动,随后进了屋子里,将梁下挂着的纱帐吹得飘呀扬呀。 新来的侍从似乎不太机灵,这殿内黑黢黢的,也不进来点个灯,玉和唤了两声,没有回应,不知去哪里偷懒耍滑了,推开殿门,却见有个人立在门口,是元慎,他依旧是那句:“放我回去吧!条件可以再商量。” 玉和气闷,有什么好商量的,他人都到了寝殿外了,为了修界,他什么都可以答应吗?见他僵立在门口,她没好气地道:“如何侍寝还要我教你吗?” 元慎只觉两条腿似有千斤重,抬不起来,更迈不进去。 玉和见他如此,只觉十分解气,元慎一直都是克制守礼的,她料定他不会答应这样荒唐的事,一把将他拽进来,关上殿门,抵在门板上,伸手就去解他的衣袍,元慎捏紧了手心,满脸悲戚神色,他道:“为何苦苦相逼?” 玉和觉得无趣,住了手:“你既然不愿,就走吧。” 元慎见她怎么也不松口,也来了气,她气定神闲地站在他面前,背后是夜色里隐约可见的苍茫远山,她必定还不知道爬山这件事对于他有多大的诱惑力吧,才敢如此逼迫他。 枉费他苦苦克制,今日这山,真是不得不爬了,将她打横抱起,扔到榻上,随后覆身压上,发泄一般地吻上她。 清冽与甘甜势均力敌,却不知谁的唇破了,腥甜的味道在舌尖晕染开来,狂风骤雨渐渐停歇,彼此不知不觉都温柔下来,元慎早已对她动了心,如今稍加缠*绵*,很快动了情,这样的反应连他自己都感到心惊。 偏偏玉和不知道危险临近,呢喃着讥笑他:“你不是自诩为正道魁首吗?竟然对自己嫡亲的师父做这样的事?” 元慎羞愧又恼怒,反唇相讥:“那你呢,勾着自己嫡亲的弟子乱*伦*,知不知羞耻?” 玉和双唇醴红,眸中宛如盈了秋水,这般娇媚的模样勾得元慎神魂一荡,可她口中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她笑道:“我不知羞耻,而你,也不过是以皮肉换好处,与勾*栏里的小*倌有何区别?” 元慎怒极,掌风一挥,布帛碎裂。 玉和害怕了,元慎在她面前,从未显露过如此疯狂的样子,她捂住前襟,惶然挣扎着欲逃走。 元慎见此,更是怒火中烧,她转圜于众多男子之中,又口口声声逼他侍寝,本就是浪*荡*的性子,如今这副装模作样到底做给谁看? 他制住她,嘲讽:“你既思之若渴,我就成全你!”说罢,也不管她受不受得住,踏进了山路,这是她自找的。 玉和此番真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她记忆中,元慎沉着冷静,洁身自好,极乐岛上那一回乃是他不得已而为之,如今这放肆凶狠的男子,真的是元慎吗? 元慎知道蜀道难,可这一次走,却真觉得难于上青天,他也算势如破竹,可惜百步九折萦岩峦,畏途巉岩不可攀。 低头看见那雪白肌肤上繁复的纹身,无名怒火蹭蹭往上涨,她在别的男子面前,也是这样不自重吗? 元慎发了狠,捏着那些花纹,企图涂抹干净。 他来势汹汹,却觉玉和颤抖得厉害,停下一看,见她握紧了拳头,指甲也折断在掌心里,抬头又见她脸色苍白,紧咬着嘴唇,眸中尽是泪光,摇摇欲坠的,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饶是他只爬过一次山,也知道她此时苦不堪言,这样的表现,分明青涩得很,又哪里会是什么浪荡的女子,更别提转圜于别的男子之间。 这是在勉力忍受着他呢 那些怒气一下子消退殆尽了,看着那朦胧的泪眼,更是生出满满的心疼来,低头轻柔地吻她以作安抚,本欲半途而废,却被她缠上脖子回吻,不让他走。 元慎见不得她这幅受了委屈还一声不吭的样子,他心头满是怜爱,越发温柔耐心地教她,俩人虽然也做过这样的事,可那一次,她受了仙薷算计,因为药性的原因,不会太痛苦,又因神识不清,与如今清醒时大有不同。 夜色沉沉月满庭,是谁吹彻绕云声。盈盈清辉洒在帘帐上,满是绮蘼,低吟浅唱间,元慎问:”为什么骗我?” 玉和有气无力地哑着声音回答:“我从未说过什么,是你自己多疑。” 元慎失笑,她有时候真是嘴硬得很,低头温柔地烙上她肩头绯红的莲花纹身,被刻上这样屈辱的印记,她一定很痛苦吧。 玉和埋头在他颈窝里,与他十指相扣,问:”你对我,是有情的,对不对?” 元慎却道:“各取所需而已。”随后以唇封缄,不让她再说出多余的话。 *** 山中一夜雨,水汽无清白。 天还未亮,元慎就起身了,玉和从后头抱着他,依依不舍:“我占了一卦,是坎卦,大凶之兆,你别回去了,好不好?” 元慎这才知道她昨日为何会无理取闹,他道:“你该知道,我必须回去。”替她将衣服一件一件穿好,这是临别前最后的温柔。 俩人出了殿门,彼此之间隔得很远,再无半点旖旎,昨夜缠绵不休的爱侣,今朝又变成了死对头。 妖君殿的侍从在很远的地方值守着,他们只知道,元掌门想要回修界,这几日,在殿中赖着不走,触怒了君上,所以,侍从们均不敢靠近大殿,哪里会想到昨夜殿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玉和亲自送元慎出了复水城,他走得疾,很快就不见身影了, 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玉和遥望东川,只盼苍天留情,保佑他路途顺利。 朝阳升起来了,鼻腔里涌出暖而腥的液体,玉和伸手摸了一把,又流鼻血了。 她止了血,整理干净,回了城,前脚才回到扶苍殿,凌云后脚就怒气冲冲地到了,他质问:“君上,你为何放他回去?” 玉和没什么精神,她慵懒地道:“那三个条件,是由他穿针引线,娄可任,也是他所杀,他早就与妖族站在一边了。” 凌云道:“君上糊涂,修士怎么可能与我族站在一边,他一回去,就是放虎归山,我们还有什么可制衡修界的,空口无凭,哪里算得了准,君上,属下这就将他捉拿回来。” 玉和呵斥道:“凌云,你站住,本君心意已决,若我知道谁敢阻拦他出妖界,必将重处。” 凌云拂袖而去:“君上,你,你会后悔的!” 第280章 黄泉路断 元慎出妖界的时候,并未受到任何为难,一路畅通无阻,未回昆仑,直接御剑去了京城,一路上,见到处撒着纸钱冥币,诵经声、木鱼声、念法咒的声音在村镇间回荡,这个时候,无论佛家还是道家,只要会超度亡魂的,都出了山门,而原本繁华的城市,更是死气沉沉,京城的大街小巷不复往昔热闹景象,招揽客人的旗幡被撤下,换上了铭旌纸幡,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生怕冲撞了鬼魂,招致无妄之灾。 现如今,修界与朝廷合作,一直在寻找解决的办法,元慎进了皇宫,去见皇帝。 陈靖希听值守宫门的侍卫说昆仑掌门人求见,问云桥:“世上真的有昆仑这个门派吗?朕怎么不知道。” 云桥大喜过望:“昆仑地处化外之境,仙踪缥缈,乃是修界之首,陛下,快请元掌门进宫来吧。” 陈靖希道:“朕还以为茅山就是最大的门派了。”连忙吩咐宫人将昆仑掌门人迎进来,说罢又觉得不妥:“还是朕亲自去吧。” 云桥见皇帝年纪这样大,劝他:”陛下龙体贵重,还是在这里等吧,相信元掌门也不会怪罪的。” 陈靖希摆手:“这怎么行,元掌门威望重,朕是小辈,于情于理都该去迎接的。” 云桥笑了笑:“云掌门年轻得很,平易近人,不会为这样的小事计较的,陛下放心吧。” 陈靖希这才作罢,又问了云桥,这位元掌门到底是何许人也,不知他是否愿意帮助大梁。 云桥道:“他是我师父的亲师弟,我的师叔。” 陈靖希理不清这一层关系,茅山和昆仑不是两个不同的门派吗?他道:“说到尊师,朕倒是想起一桩往事,朕有个侄子,据说也修了仙道,二十五年前,朕见过他一次,他拜了个女师父,那女师父看上去不过锦瑟年华,却说自己是孙道长的师父,至今想起来,朕仍是不信,这些年来,也再未见过那侄子,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云桥问了一句:“不知陛下这侄子叫什么名字?” 陈靖希道:“叫陈元慎,不知云道长可曾听说过?” 云桥想了想,摇头:“不曾。”说罢,惊奇地道:“说起来,昆仑的掌门人名讳就叫元慎,只差了个姓氏。” 话音刚落,殿外的侍卫禀报:“陛下,昆仑掌门到了。” 陈靖希一脸惊疑不定,世上真有这样巧合的事?他吩咐:“快请进来。” 只见殿门口进来个青年,一身素色道袍,姿容无双,行动间,宛如方离柳坞,鸟惊庭树,他见了陈靖希,凤眸里头波澜不惊,并未行礼,只喊了声:“陛下。” 陈靖希满是震惊,起身,不敢置信:“竟然是你。” 云桥抚掌:“原来元掌门竟是陛下的侄子,这可真是太巧了。” 元慎对着这位杀父仇人,实在喊不出一声叔父,只淡淡撇开目光,问云桥:“情况怎么样了?” 陈靖希也知道元慎恨自己,默默地回到御座上,打量着侄子,他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容貌气质俱是上佳,算了算,元慎今年应该五十三岁了,二十五年前,俞将军与他在桂林郡谋反,他自首,被李明洲押送到了京城,叔侄俩见过一次,这么多年了,他的容貌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气质越发沉稳,倒像是饱经沧桑一般。 云桥也看出皇帝与元慎之间关系僵持,不再多言,答道:“这件事已经持续了小半年,情况越来越糟糕,亡魂滞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最长的已经近一月了,无论是我们修界,亦或是佛家,均寻不出根由。” 元慎道:“我一路走来,只见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人人恐惧不已,长此以往不是办法。我想请各派掌门人齐聚于此,共同商讨。” 云桥道:“如此甚好,修界各派早就盼着你回来了,我这就着人通知。” 陈靖希问:“不知可需朕做什么,朕必定全力配合。” 元慎见陈靖希老态龙钟,却仍未有昏聩之象,历史上,这样长寿的帝王可谓是凤毛麟角了,他道:“天降异象,恐生大乱,只要陛下在宫中一日,民心便能安定一日,只是,万望注意边疆,防止外敌来犯。” 陈靖希见他如此不计前嫌,心头感慨良多,连忙应下,又道:“我们叔侄俩多年未见了,这段日子,你就住在宫中吧。” 元慎拒绝了:“不必了,亡魂滞留,还有许多事情要我去做。” 陈靖神色诚恳地道:“朕令择了风水宝地安葬王兄王嫂,年年都派人祭奠,可惜多年来不知你踪迹,你既然回来了,还是去祭拜一番吧。” 元慎想起当年,玉和与夜惊川在皇陵一战,山崩地裂,安葬父王母妃的地宫塌陷,后来,皇帝着人重新选址,他没等到陵墓修好就离开了,后来,也未回来祭拜过,他应下:“明日吧。” 元慎去看了那个逗留世间一月之久的亡魂,因受了一个月的超度,倒是对世间没有太多的留恋,甚至连许多阳世的事情也不记得了,整日里哽咽地呜诉:“没有路,我找不到路。” 云桥告诉元慎,这亡魂前几日神志还算清明,说自己见不到接引的鬼差,也找不到黄泉路,这几日,越发迷糊了。 修士们会超度亡魂,与鬼魂沟通,却没去过地府,只是在典籍中见过相关记载: 生有生界,死有死国。彼有死国,轮回之地,曰冥界。 黄泉,生界之始,死国入口,忘川河流,奈何桥接,三生石旁,彼岸花开。 而鬼差,冥界之使也,引亡魂入地府,渡奈何,入轮回。 元慎隐隐觉得地府出了什么事,只是他虽修行四十年,却仍然未能飞升成仙,不能直接与地府沟通。 第二天,元慎去了皇陵,琼州王夫妇的衣冠冢按照亲王制式,多年来未断过香烟,元慎的父母已经死了四十多年了,以他现在的能力,若想要陈靖希死,简直轻而易举,可他早就放弃报仇,如今天下动荡不安,就更不会去杀皇帝了。 元慎跪在陵前上香,心想,四十多年了,若是投胎,父王母妃也该是中年人了,只是三魂七魄重新组合,早已是截然不同的生命,即使面对面也认不出对方,果然人死了就一了百了,而这世间,从来也没有明确的是非善恶,以大多数人利益为主的,便是善了。犹如陈靖希,于他们一家人是恶,与天下则是善,犹如玉和,于妖界是大善,于修界却是大恶。 修界的掌门人们没几天就齐聚京城了,为了避免凡人注目,他们选了城外一处偏僻的地方商议,此次事态严重,没有人去纠结元慎是如何从妖族脱身的,在大是大非面前,修士们还是很团结的。 元慎道:“一人智短,众人计长,诸位有什么想法,都请说一说吧。” 蜀山掌门人容净道:“亡魂越积越多了,我门中弟子几乎全部出了山门,也是竭尽全力,实在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了。” 仙农宗擅长救治,丛珊君道:“我门中不善超度之法,却精通岐黄,只能派弟子下山救治人命,减少死伤。” 云桥道:“我门中倒是擅长驱鬼超度,但弟子就这么多,一天下来,能超度的数量有限,人人都是精疲力尽。” 元慎道:“诸位既然有各自的长处,不妨合作,将鬼魂们引到一处,一来。可求事半功倍,二来,也能还人间暂时的清净,避免恐慌,逝者已矣,不该干扰到凡人的生活。” 众人皆应下。 此举还算有效,修界依照州府地域划分,在各个城镇设立了道场,每个道场里都有擅长各种法术的修士,一旦辖区内有人死亡,就引了魂魄进来,众人齐心协力,超度的效率提升了许多,百姓家中的亡魂不再整日里徘徊,民心稍定,渐渐开始正常作息,虽然不可能恢复到以往的的繁荣景象,但也总算有了烟火气。 即便是这样,大梁的国力还是日渐衰落下去,这样的颓势,即使是最英明的帝王也难以拯救,不过塞外情况也不容乐观,离得最近的西凉王庭,也出现了鬼魂滞留的现象,塞外还有许多小国,全民信奉佛教,街巷之间诵经声日夜不歇。 如此这般过了小半月,竟然出现了亡魂消散的事情,那是个死了超过七七四十九天的魂魄,被超度了这么久,淡忘了生前的事,迷迷糊糊,混混沌沌,渐渐化成了虚无。 幽冥志记载: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 这个魂魄却消散了,一开始,修士们都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鬼魂滞留,最坏的结果,便是化成厉鬼或是阴灵,到时候就只能诛杀了,如今看来,就算超度不了,亡魂自行消散,事情也算解决了。 元慎却是忧心忡忡,他进宫,请皇帝派人统计最近几月婴儿出生的情况。 京城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近半年来,婴儿出生的数量明显比前几年少,尤其是最近两月,缩减了大半不止。 元慎明白了,鬼魂不得入地府,则亡者不得入轮回,出生的婴儿自然就少了。 这件事在修士间引起了不小的恐慌,而对于凡人,虽然陈靖希严令保密,但纸包不住火,相信百姓们迟早有一天也会发觉。 无论是修士,亦或是凡人,寿命都是有限的,从出生开始,便踏上了前往死亡的道路,只是长寿者路长,早夭者路短而已,时间每过去一天,便离死亡近了一步。如今,黄泉路断,相信过不了多久,世间将再无新生婴儿,而活着的人则会慢慢死去,魂魄经历四十九天后烟消云散,或许再过几十年,世间就再也没有人这个种族了。 上苍这是要灭了世间啊! 第281章 转山之徒,殊途同归 元慎也算熟读众多道家典籍,却从未听闻过大量鬼魂不得入轮回的事,他向佛家请教,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他想到一个人,大昭寺的慧觉喇嘛,在藏地,这位喇嘛是如同活佛一般的存在,他御剑去了玉树,却见高原上也是鬼魂飘游,众多僧人出了庙宇,盘坐在路边念经超度,大昭寺早已空了,一问才知道,慧觉喇嘛也离开了寺庙,带着弟子,往圣山朝拜去了。 元慎问清方向,一路赶过去,藏地的圣山是座满覆着冰雪的巍峨高山,屹立在冰川之上,冰清玉洁,耸入云霄,看不到山顶,抬头仰望,渐渐分不清哪处是圣山的冰雪,哪处是环绕着圣山的白云。 圣山长年满覆冰雪,即使是夏季,冰雪也不化,元慎在山脚处追上了慧觉喇嘛,他身着紫红袈裟,眉毛已经全白,神情慈悲,只是双腿多年前就无法行走,只能由小沙弥背着来此。 慧觉喇嘛一开始没有认出他来,元慎自报家门:“晚辈乃昆仑掌门元慎,二十五年前,师父带着晚辈去过大昭寺,见过上师一面。” 慧觉这才想起来他是谁,慧觉擅长相面,看了看元慎的面相,见他不似当年清静无为的模样,反而卷入红粉桃花纠缠的劫数里,眉头皱了皱,问:“元掌门为何来此?” 元慎道:“世间亡魂滞留,元某想向上师请教,该如何解决。” 慧觉听了,面色稍霁,指了指绵延的圣山:“老衲亦不知,所以才来朝圣。” 元慎道:“不知元某可否同去?” 慧觉不置可否,吩咐弟子背着他继续绕着圣山走,元慎不知道慧觉为何对自己这样冷漠,他记得这位喇嘛智慧通达,如今怎么变得不近人情起来,他没有多问,抬步跟上。 圣山在藏地僧人眼中是不可亵渎的,朝圣需要围绕着圣山脚下步行,心无杂念,求佛祖开悟。 元慎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山脚下有条还算平坦的小道,路旁冰雪绵延,这是多年来,信徒们转山走出来的路,他对佛理稍有涉猎,听说每年,都会有佛教信徒们来转山,朝圣者来此转山一圈,可洗尽一生罪孽,转山十圈可在五百轮回中免下地狱之苦,转山百圈可在今生成佛升天,而在释迦牟尼诞生的马年转山一圈,则可增加一轮十二倍的功德,相当于常年的十三圈。 因着大量僧人都下山度化鬼魂去了,同来转山的只有一个小沙弥,雪山脚下气候严寒,空气稀薄,背着个人行走很耗费体力,小沙弥背着慧觉走走停停,走了半日便觉得有些吃不消了,元慎道:“我来吧。” 慧觉喇嘛不情愿,却见小沙弥累得满头大汗,只能点头答应:“有劳了。” 元慎背着他,围着圣山慢慢走,他修了仙道,体格不同于凡人,倒也不觉得有多累,只是多年以来,他出行以御剑为主,这样围绕着一座山,脚踏实地走路的经历,几乎少之又少。 元慎想同慧觉喇嘛说一说话,慧觉却不搭理他,走了一日,只走了全途的三成,夜幕降临的时候,圣山披上月光,莹洁生辉,三人止步于背风处休息。 夜宿风雪是件很辛苦且危险的事情,藏地本就讲究苦修,转山之时更是只带轻便行囊,力求简洁。 小沙弥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分给元慎,元慎拒绝了,他是辟谷的,不用吃食也不会饿,慧觉喇嘛也没吃东西,小沙弥道:“上师,您这几日滴水未进,这怎么使得,还是吃一些吧,佛祖不会怪罪的。” 慧觉双手合十:“临行之前,我向佛祖许愿,不进水米,只盼我佛慈悲,指点迷津,救天下于水火之中。” 元慎劝道:“世人都赞您:久有皈依世尊志,传承广大渡世人。上师,饮食之物,凡俗之躯皆不可免,您还是吃一些吧。” 小沙弥连连点头:“这位道长说得对,您若累坏了,将是世间一大损失,还有无数鬼魂需要您这样的人解救呢。” 慧觉对小沙弥道:“我这是在赎罪,剃度那天起,师父就教了我三皈依、十法戒,我扪心自问,未能尽数做到,更别提帮助别人,如今只有怀揣一颗至净至诚之心,才敢求佛祖宽恕,搭救世间。” 元慎听了此话,神情震动:“我拜入昆仑时,也被教导要道心恒一,不可妄变,如今想来,我未能做到,离初心远矣。” 慧觉终于肯与元慎说话了,他道:“我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性自持而灵慧佳,无论是在佛家,还是修道,都是难得的好苗子。”只可惜,现如今,这位掌门人眉眼间似乎执念颇重啊。 元慎知道慧觉与慧明两位大师,俱是修为高深之辈,又可一眼识人性,尤其是慧觉,智慧通透,世间少有人能得到这位喇嘛赞誉的,更别提是性自持而灵慧佳这样高的评价了,他道:“彼时我由师父带着,下山练剑,才得遇上师。”说到这个,元慎神情一黯,叹道:”可惜世事难料,我师父她,她如今已不在昆仑了。” 慧觉对昆仑发生的事情有所耳闻,又望了望元慎,叹了句:“可惜了。”只不知他感叹的是师徒二人中的哪一个。 第二天一早,三人很早起身,继续围绕着圣山转山,元慎背着慧觉,小沙弥随行其后,三人静默无语。 圣山脚下,转山之徒,一僧一道,殊途同归。 一直到了第三日傍晚,回到了出发前的山脚下,转山结束,慧觉让元慎放他下来,与小沙弥跪下,叩拜圣山,表情虔诚,口中念着经文,都是梵语。 梵语经文朗朗上口,元慎只能听得懂寥寥几句,大概是请求佛陀悲天悯人,普渡世间之类的话,他修的是道,自然不可能叩拜佛祖,旁开几步,默默站着,只期望佛祖真能赐下指引。 叩拜束后,慧觉长跪不起,小沙弥轻声对元慎道:“上师这是在拜忏,与佛沟通,道长切勿打扰。” 拜忏持续了一整夜,直至第四日太阳升起的时候,慧觉睁眼,脑中仍是惊涛骇浪,佛陀告诉他,一切的根源,都是师徒乱伦四个字,这四个字,无论在佛家,还是在道家,都是不可饶恕的禁忌,慧觉吩咐小沙弥扶他起来,元慎问他:“上师可得了佛祖指点吗?” 慧觉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元慎,面色愈冷,仿佛见到了洪水猛兽一般,一向对凡人慈悲宽容的喇嘛厌恶地看了元慎一眼,连声催促小沙弥背他回大昭寺,又恢复了不发一言的样子,元慎心急起来,拦住小沙弥,对慧觉道:“上师,还请您告知我。” 慧觉目光锐利地盯着元慎,似乎将他从头至尾看穿:“你欲念太重,做不了此事。” 元慎陡然一惊,头一件便想到了他与玉和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不伦之事,他只觉羞愧难当,这样隐秘的事,他最怕第三人知晓,却没想到被这位上师看穿,他苦笑:“我自知有罪,却苦于无法自渡。” 慧觉双手合十,念了遍阿弥陀佛,道:“造孽啊,你不能自渡,又如何渡天下人。” 元慎恳求慧觉:“苦海无边,我已没了回头路,但天下苍生无辜,我愿倾尽全力,上师,求您教我。” 小沙弥虽不知实情,但这几日见元慎诚心诚意,也为他求情:“师父,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找法子的吗?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元掌门如此心系天下,您不妨让他试一试。” 慧觉思索良久,终于开口道:“这是天罚,我佛慈悲,指点我,欲渡世人,只能求天神指引,这是你们师徒做下的错事,你若真有忏悔之心,便向天神告罪去吧。” 元慎想起极乐岛上那红发神君的话,原来,果然不能与她有半分牵连,否则,神界真的会做出毁灭世界的举动来,他不明白,世间规矩体统那么多,神界怎么就死抓住他与玉和不放了。 慧觉言尽于此,吩咐小沙弥背着他离开了圣山,拒绝了元慎的护送,只道:“元掌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希望你早日脱离苦海。” 元慎心头悲怆不已,他修道多年,读过无数经文,知是非,明礼仪,却无法自制地对自己的师父动了心,又几次三番做下不伦之事,这段私情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只能藏于心底,却没想到为天神所不容,降下天罚,世间藏污纳垢之事不少,唯有他与玉和的私情,违背了在极乐岛对神族许下的誓言,如今后果不堪设想。 他离开藏地,去了极北之地,欲进入极乐岛找那红发神君问个清楚,到了极北之地外缘,想推算入口,却发觉怎么也算不出来了,举目四望,冰川雪海早已大变样,短短几年,却如沧海桑田,天翻地覆了,看来神界把入口关闭了,这是真的想放弃人间。 第282章 谜团 元慎回了京城,去找灵兽门掌门高威,向他坦白了当年潜入海底,寻找水系灵兽夫诸的事情,他道:“我当年,为了给师父医治眼睛,才蒙骗了您,今日,向您赔罪。” 高威叹道:“原来你当初能进极乐岛,竟然是得了夫诸帮助,这真是匪夷所思啊!” 元慎回忆起这些年发生的事,若玉和的目盲之疾未得到治疗,便会像红发神君所说那样,累下大功德,寻出新的修行法门,飞升成仙。可他去了极乐岛,求得了碧影昙花,玉和的眼睛好了,带着他下山练剑,才会被夜惊川识破身份,后来,他又未遵守当初对紫微帝君许下的誓言,命运渐渐变成了一团糟,他道:“夫诸当初说,世间事,没有什么好坏之分,它帮我,安知不是害我,时隔多年,如今一看,果真是因小失大了。” 高威行事一向光明磊落,见元慎神情落寞,他安慰道:“你也不必自责,妖君当年,是为了救修界才盲的双眼,你想办法医治她,只是做了一个弟子该做的事,若不是夜惊川与娄可任联手陷害她,她如今也不至于堕入妖道,说句实在话,我是当真佩服她,前半生,作为修界宗师,力挽狂澜,后半生,做了妖族主君,改天换地,世间英豪,竟少有人能及得上她的。” 元慎的落寞却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神界放弃人间,全是因为他与玉和,他道:“我前番去了藏地寻找慧觉喇嘛,这位上师堪比活佛,他说要我向神族请罪,我今日,是想请高掌门允我再进贵派,寻找夫诸,与神界沟通,” 高威性子豪爽,大手一挥同意了此事,他道:“夫诸从未与我派签下血契,只是数千年来,都居住在我派之外的大海中而已,人间遭此大难,我理当配合你的。” 商议妥当之后,高威派儿子高行与元慎一道去了灵兽门,岛上奇珍异兽无数,这段时日以来,灵兽门的人几乎都去了人间超度亡魂,高威的侄女沐歌带着几人看守门户,她已做妇人打扮,听说前几年,嫁给了表哥高行,沐歌见了俩人,连忙询问世间亡魂滞留的情况是否有好转。 元慎摇头叹气:“愈发严重了。”又与沐歌说了想寻找夫诸的事情。 沐歌道:“夫诸及少露面,即使我们灵兽门的人,可能终其一生也见不到它一次,师叔,我们这就带你去找嬴鱼,无论想什么办法,总要试一试。” 三人去了海边,沐歌召唤了很久,都没见赢鱼踪迹,五系灵兽对灵兽门的命令莫敢不从,这样的情况是从未出现过的,高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亲自念了口诀,依然是没有动静。 元慎猛然想到了什么,道:“快召唤其他四系灵兽试试看。” 沐歌不解其意,照做才发现其他四系灵兽均不听召唤,她道:“奇怪,这没道理呀。” 风系灵兽飞廉就住在海边的礁石洞中,高行不信邪,冲到那里,早已不见了飞廉身影。 沐歌费解:“我这些时日,并未注意过五系灵兽的情况,怎么会消失不见了呢?” 高行是个急性子,他道:“表妹,元掌门,你们别急,我这就派人去找,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嬴鱼。” 元慎心中有数,拉住他:“不必了,找不到的。五系灵兽受神族惩罚,所以才世世代代受灵兽岛的人驱使,既然立下血誓,又怎会轻易离开,这件事,必定是神族做下的。” 沐歌与高行均是束手无策,又愤愤不平地埋怨神族太心狠,竟然对手无寸铁的凡人用这样的手段。 元慎却知道,凡人只不过是代替师徒俩受罪罢了,这是间接地惩罚俩人呢。 高行想了想,咬牙决定道:“表妹,你来砍我一刀。” 沐歌没好气地道:“我们正烦着呢,表哥你就别添乱了。” 高行固执地道:“五系灵兽守护灵兽门,若我受了伤,它们不会坐视不理,我自己下不去手,表妹,快,砍我!” 沐歌哭笑不得:“表哥,这绝对不行。” 高行却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脸决绝地道:“你下不去手,那元掌门,你来!”说罢就塞了把刀到元慎手中,连声催促元慎砍他。 沐歌瞪大了眼:“表哥,你莫不是疯了不成。” 高行咧嘴一笑:“表妹,你放心,我死不了的,我们才成婚六年,我还舍不得你。” 沐歌的脸难得红了,嗔道:“胡说什么,师叔还在这儿呢?” 元慎将刀递还高行,打断含情脉脉对视的两人:“行了,另找办法吧。” 他问俩人:“既然你们与灵兽们立下血誓,必定会防着它们不听话,可有惩罚的方法?” 高行对自己下得了狠手,对于从小陪着他长大的灵兽,却不忍伤害,他道:“这可不行,灵兽们历来温顺,我们从不会折磨它们。” 沐歌倒是干脆利落:“师叔,我们的确有这样的办法,只是灵兽们历来听话,一直没有使用过。”又对高行道:“表哥,今时不同往日,若我们心软,元掌门如何能找到夫诸,这关乎天下苍生,你不要心软。” 高行依然是不肯:“这对它们不公平。” 沐歌苦口婆心地劝他:“表哥,这是唯一的法子了,你想想天下苍生,地府不收亡魂,神界对凡人公平吗?男子汉大丈夫,这样犹犹豫豫像什么话。”又使出激将法:“表哥,我最看不起优柔寡断的人,你可莫要让我看轻你。” 高行哭丧着脸:“既然表妹你都这么说了,我听你的就是了。” 惩罚灵兽的方法只有灵兽门掌门人知道,高威已经老了,原本打算这几年就将掌门人的位子传给高行,所以,高行是知道方法的,他念了几遍法诀,见灵兽不现身,却能感受到灵兽此时正在受折磨,心疼极了,又见元慎与沐歌眼巴巴望着他,口中法咒不停,只是心中十分难受,一个大男人竟然满眼泪花。 元慎见此,心想,高行表面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腻,他方才要元慎砍他,未必没想到用惩罚的方式来逼迫灵兽们现身,只是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让灵兽们遭受痛苦,沐歌这个夫君,当真不错。 惩罚的法诀念了许久,灵兽们依旧不现身,看来神界是决计不会让元慎见到夫诸了。高行流着泪,念着法咒,感受到灵兽们痛苦不堪,他心中亦是痛苦非常。 元慎动摇了,他对高行道:“别念了,我犯下的罪,不该再牵连别的,你们都回去吧。” 沐歌道:“师叔,你心怀苍生,何罪之有,夫诸不会见你的,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元慎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与玉和做下的错事,两个人,至少要保全一个,所以至今仍然未对任何人明言过,他摇头:“它一日不见我,我就等一日,若神界仍要怪罪,我便自刎谢罪吧。” 沐歌闻言,大惊失色:“万万不可!” 高行慌忙拦住他:“元掌门,你不要糊涂!” 此时,却听海面传来一声幽幽叹息,蔚蓝的深海浪潮翻涌,一头洁白无瑕的灵兽露出海面,状如白鹿,顶有三角,其状如蒨如举,颜色洁白如同?琈之玉,神情温柔洁净,正是灵兽夫诸。 三人大喜过望,连声呼唤它的名字。 夫诸对元慎道:“你随我来吧。” 元慎跟随夫诸入了海里,走的还是多年前那条路,还记得那时候赢鱼领路,因垂涎他的美色,一路上不断地诱哄他留在海里,时隔多年,他的容貌未变,那好色的水系灵兽却连见都不敢见他了。 再看夫诸,当年它自断一角,他由此习得上古道文,原以为夫诸的角会重新长出来,没想到夫诸如今仍是三角而已。 一人一兽到了一株巨大的白色珊瑚树下,夫诸问他:“我早说过,你当初不该来的,如今,你后悔了吗?” 元慎想说自己不悔,他没有成仙,他也有七情六欲,这段不伦之恋,可谓是向命运偷来的欢喜,可他又悔了,因着这段私情,苍生蒙难,他道:“我认罪。” 夫诸道:“你若不悔,苍生无药可救,还来这里作甚,回去吧。” 元慎道:“你能与神界沟通,求你告知天神,我认罪,愿自尽谢罪,求神界怜悯,给人间一条生路。” 夫诸一双眼无悲无喜,它叹道:“天上地下,何人敢要你的命。” 元慎不解其意,夫诸却不愿多说,只问:“现如今,在这天下苍生与你师父之间,你只能选一个,你会选谁?” 元慎心中悲怆不已,神界为何非要逼他呢,他道:“我对不起苍生,亦对不起她,两者都想保全,若非要我选,宁可自己赴死。” 夫诸道:“真是执迷不悟啊,没想到你也会有今日!”又道:“罢了,那就先用我的命来填吧,我原本顶有四角,当年赠与你一角,今日,将剩下三角赠予你,你可用此占卜,若能成功,便能得天神指点。” 元慎注意到夫诸说的是先用它的命来填,难不成后面还会要别人的命吗?夫诸不会白白帮忙,他问:“你有什么条件?” 夫诸道:“当年,我赠予你一角,又要你答应有朝一日力所能及,免除五系灵兽的刑罚,我那时只想趁机占你的便宜,却没想到间接将你们师徒二人的命运改写,如今,我奉上三角,只当赎罪了。” 元慎觉得很不对劲,他愤愤不平:“又是神界的主意对不对?天神有创世之能,为何偏偏针对我与她,若天神们当真如此大义凛然公私分明,世间早已一派祥和了,可现如今,到处都是藏污纳垢之事,天神们怎么又装聋作哑了?”又对夫诸道:“你当初也是应我所求,又何来赎罪一说,夫诸,你真的甘心吗?” 夫诸见他言语间暗含挑拨离间之意,只平静地道:“我本就忠于神界,自然无所不从。” 元慎实在不能苟同,神族的智慧不是凡人可以窥探到的,夫诸这样智慧的神兽,怎么如此愚忠。 夫诸并不解释,只道:“你将我的灵角拿去,寻一个僻静之地,投入青铜香炉内,默念法咒,即可炼化占卜,窥得天神之意。”又将法咒教给他,随后卧于白珊瑚树下,自断三角,头上只剩下四个透着血色的伤口,原本温柔洁净的神兽一下子神色倾颓下去,仿佛耗尽生机一般,眼里的光也渐渐淡了下去,没过片刻,就闭了眼。 元慎上前,见夫诸已经死亡,也是震惊,看来灵角是夫诸的要害,四角已断,夫诸自然活不了。 他捧着三支灵角,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谜团之内,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神界如此忌惮他们师徒二人的关系,不惜断了黄泉路,拉着天下苍生陪葬,又能让神兽夫诸心甘情愿赴死,眼前迷雾重重,然而与他对弈的是天神,他不能窥见半分玄机。 第283章 骨符 元慎拿着灵角出来时,高行夫妇均是一脸担忧,问他可寻到法子了? 元慎坦言:“夫诸奉上灵角,要我拿回来占卜,它四角皆断,已经死了。” 高行很吃惊:“夫诸可是灵兽啊,怎么会这样?” 沐歌也是不敢相信,不过她当年帮过元慎一次,很快就反应过来,知道他虽然只是寥寥几句话,其中必定颇多曲折,她道:“师叔,夫诸肯将灵角尽数奉上,说明事态十分紧急,你打算去哪里占卜,若是你信得过我们夫妇,我们必定守好你。” 高行也点头:“对,这才是最要紧的,这岛上洞穴众多,元掌门不妨就在岛上占卜。” 元慎想了想,拒绝了,他拿不准神界的态度,当年,他以为夫诸帮他是出自善心,没想到却是想占便宜,如今夫诸死去,自称是赎罪,这一次的事,更是严重许多,为了防止连累灵兽门,还是去别的地方吧,他道:“夫诸虽然自愿奉上灵角,但其他五系灵兽至今仍不现身,恐怕是有别的顾虑,还是回昆仑吧。” 三人即刻启程,前往昆仑仙山,他们一路上不敢有丝毫耽搁,仅四日就回到了山门前。 昆仑大多数弟子都下山超度亡魂去了,只有寥寥几人留在山上,元慎将他们召集起来,并没有隐瞒,将夫诸自断三角的事情告知众人,如今人人自危,隐瞒只会令人生疑,搞不好还会产生误会,在关乎天下苍生存亡的时候,正需要修士们齐心协力,最好的方法是开诚布公,若真有不轨之徒,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也不敢妄动。 据夫诸所言,以灵角占卜要七日之久,昆仑最僻静的地方就是坤陵峰了,元慎选了处洞穴,准备在此占卜,他请了闭关的长老们出面,一方面是镇守在外头防止有什么意外,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人心恐慌,七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今尘世里鬼魂游荡,修界也开始人心惶惶,唯有德高望重者可安定人心,在昆仑,除掌门人之外,便是闭关的长老们说话最有分量了。 坤陵峰本就幽静,如今,闭关的长老们都离开了山洞,整座山便只有元慎一人了,他将三支灵角投入青铜香炉内,盘腿打坐,默念法咒,开始炼化。 这是个很耗费灵力的过程,他虽然承了梼杌四成神力,但却只是个修士,离成仙尚远,更别提与天神沟通。 一日下来,已经颇感劳累,却不敢休息,生怕咒语中断搞砸此事,到了第二日,终于有所感应,神识似乎触到了一片苍茫宇宙,星海璀璨,尤其一颗明星泛着冷冷的清紫色光辉,清冷的星光照耀着他的灵台,流转出氤氲的灵力,转圜于宇宙之间,他觉得很熟悉,又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横亘在明星与宇宙之间的微尘,沐浴着光辉,清净而欢喜。 心神为之向往,只想在这时光静止的空间里长久待下去,到底心中有所记挂,坦言自己的过错,又向那星海询问,该如何拯救世间。 山洞内的青铜香炉并未点火,却燃起了袅袅的烟,这是神界肯赐教的征象,打坐之人的神识沉浸于与天神的沟通中,忽略了周围的一切。 昆仑的几位长老:启嵘、文苏、申姜,葛忽旸以及高行夫妇将坤陵峰团团守住,元慎的亲师伯:陆骞和辇云则守候在山洞外头。 这样周密的部署,是众人仔细商量之后觉得算无遗策的,可惜,终究还是漏了一个人。 坤陵峰多山洞,所以年迈的长老们大多退居此处修行,都是安于静心修行的人,整日里只盘坐在小小的蒲团之上,不会去关注隔壁打坐的是什么人,所以,历来没人发现有些山洞里头是相通的。东寻佝偻着身躯,一动不动趴在阴暗的角落里,死死盯着洞中打坐的人。 那是他的死对头元慎,昆仑掌门这个位子,本该是属于他的,若不是元慎,他如今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没了法术,被废了丹田,从前高高在上的首席弟子变成了风烛残年的废物。 东寻早已被昆仑遗忘,一个被废了丹田的修士,在这本就死寂的坤陵峰,便如同泥土一般无人在意,也是这个原因,没有人知道他还在山洞里。 东寻目光阴狠,恨不得冲上去杀了元慎,却又害怕不敢上前,听说元慎在占卜,与天神沟通,想找出拯救苍生的法子。 呵,与天神沟通,无异于痴人说梦,东寻存着看笑话的心思,趴在角落里,想看看元慎如何惨淡收场。 可才到第二日,青铜香炉自己烧起来了,看来元慎成功了,东寻嫉妒不已,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他都比不上这个师弟,真是可恨! 东寻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在黝黑的角落里,在人人遗忘的地方,亲眼看着他最恨的人功成名就,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别人提起元慎是怎样的崇拜和敬仰,而他的名字早已被昆仑遗忘,在修界更是昧昧无闻。 他心中有个魔鬼,教唆着他冲上去,趁着元慎不备,杀了元慎,可他不敢,他害怕,自从元慎拜入昆仑,他似乎没有一次赢过元慎的,元慎如今还是丰神俊朗、威势赫赫的模样,而他自己,则是年老落魄、法术全无,他从心底里就认输了。 第七日,青铜炉的烟慢慢熄灭了,元慎缓缓睁开眼睛,因为消耗了太多精力和灵气,整个人疲惫而苍白,他慢慢挪到了香炉跟前,攀上雕刻着兽首的炉盖,此番成败与否,全在里面了。 东寻知道自己错过了报仇的机会,却听扑通一声,元慎倒下了,东寻顾不上趴得太久而疼痛僵硬的身躯,终于敢大摇大摆走过去,伸手就想将元慎捏死,却见那香炉还未打开。 东寻大喜过望,眼里露出贪婪的光,掀开盖子,见里头有三枚洁白的骨符,这是拯救天下苍生的方法吧,哈哈,若是他得到了这个,修界还有谁敢看不起他,昆仑掌门人的位子非他莫属了。 他失去的,总有一天要夺回来! 他兴奋地将骨符拢出来,却算漏了山洞外头守着的两位师叔,陆骞和辇云听到山洞里传来香炉打开的声音,大声问:“掌门,如何了?” 东寻这才想起,山洞外头守着许多人,就算他拿着骨符出去,功劳也还是元慎的,若是杀了元慎,他也逃不了。 呗,这小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狡猾! 他恋恋不舍地将三枚骨符放下,眼光一扫,看清上面的内容,嘴角露出阴险的笑,拿走了中间一片。 *** 陆骞和辇云听到里头迟迟没有动静,冲进来一看,元慎倒在地上,青铜香炉已经打开了,里头静静躺着两枚洁白的骨符,看来元慎成功了。 两位长老渡了些灵力给元慎,他悠悠转醒,睁眼看见香炉已经打开,连忙问:“如何了?” 辇云道:“炼成了两枚骨符。”又将骨符拿过来递给元慎看。 只见第一枚上写着:北海之内有山名幽都。 第二枚上写着:持阴萝枝通地府。 第284章 东寻 三人看到骨符,知道这就是神界的指引了,陆骞道:“有古籍记载,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传闻此山高耸入云,非有缘者不可见,幽都之山,由遁入冥界的阴气所聚,具有沟通阴阳的力量。” 辇云琢磨:“这种极阴极寒的地方,即使身为修士也难以靠近,所以一直以来,没人去探寻过它到底在何方。还有,这第二枚骨符上记载的阴萝枝,那是个什么东西?” 元慎记得,当年在琅琊峰宵水宗,阳十军劫持了他,欲烧死以祭奠阳久荣,玉和手持阴萝枝来救他,亡魂不敢近,他道:“妖君手中有此物,可安亡魂,看来,我得去妖界一趟。” 陆骞和辇云俱是吃惊,陆骞直言:“不可,你才脱险,怎能回去!” 辇云权衡利弊:“你向她求阴萝枝,她必定又会开出其他条件,你在妖界为质三年,这对于修界已经是奇耻大辱了。” 元慎心想,此时,是他有求于她,就算她真开出什么条件来,他也只能答应,安抚两位师伯道:“我在妖界,并未受到为难,事关天下存亡,相信她不会推辞。”又替玉和说了两句好话:“妖族如今势大,却守着当年立下的条件,不犯修界,亦不祸害人间,两位师伯,这样的妖君,数千年来,只有她一个,她心中还是向善的。” 陆骞最听不得这些话,愤愤道:“你去了妖族,竟被她蛊惑了吗?” 辇云却是叹息:“她从小便颇有才能,只是在昆仑时隐而不发,没想到最后便宜了妖族,说来真是可笑,昆仑亲手给自己培养了个强劲的对手。”又告诫元慎:“你是她亲自教养的,我知道你对她的敬慕之情,但她终究是妖,又是修界最忌惮的对手,你不要心软。” 元慎心想,其实陆骞师伯说的一点没错,他就是被她蛊惑了,可他对她却不止是敬慕,所以总是为她说好话,本就是不该相恋的两个人,除外身份的枷锁,又是你死我活的对手,如今更是触怒了神界,这段不伦之恋,便如包裹着蜜糖的砒霜,终究是苦难多于甜蜜,却又只能紧紧藏在心底舔舐,掩埋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任由自己被荼毒地体无完肤,他苦笑:“我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责任,师伯们,妖界我是一定要去的,无论如何,都要求得阴萝枝,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道理谁都懂,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陆骞闭口不言,辇云则拍了拍元慎的肩膀:“难为你了。” 元慎又道:“至于幽都山,还请师伯们通知各门派帮忙一起寻找,早找到一日,亡魂就能早一日入地府,如今的情形,真是一天都耗不起了。” 两位师伯应下,元慎起身就往洞外而去,却因耗费太多心力,站立不稳,身形摇摇晃晃就往下倒,辇云连忙扶住他,见他脸色苍白得厉害,劝道:“掌门,你这样如何去得了妖界,还是好好休养一番吧,我是她的师兄,我去求她,相信她会见我的。” 元慎说不用了,自己撑得住,可他这幅样子,明显是消耗太过,急需修养,又怎能再为修界奔走,辇云和陆骞说什么也不放心让他出昆仑,派了弟子守着他,让他好好休养,两人兵分两路,陆骞将占卜得到的结果告知了天下宗门,又率领着一部分修士前往北海之畔寻找幽都山。 而辇云则去了妖界,求见玉和。 *** 扶苍殿内,玉和坐在王座上,神色冷淡地看着堂下的人,那人被小妖押着上来,神色狼狈,愤愤地骂着:“别动手,我自己会走!耽误了君上的大事,你几条命都不够填!” 玉和示意小妖们松手,堂下的人佝偻着身躯,衣着褴褛,头发花白,眼里满是算计和奸猾,那是东寻,数十年前昆仑的首席弟子,那个人人都以为会承接昆仑掌门之位、一身傲骨、最后却谋害了风荀子的人。 东寻紧紧揣着怀中的包裹,笑得诚惶诚恐:“小师叔,我有好东西要送给你。” 玉和听说元慎去了灵兽门,取了夫诸的三支灵角占卜,欲沟通天神,找出拯救天下亡魂滞留的法子,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昆仑戒严,东寻怎么跑来了?她耐着性子与他周旋,吩咐小妖:“看座,上茶”。 东寻坐下,看着桌上的茶水点心咽了咽口水,却不敢喝,紧紧抓着包裹:“小师叔,人多眼杂,你让这些妖精们都退下。” 东寻早就没了法术,玉和倒不担心他会伤到她,只是见他这样一幅畏畏缩缩的样子,心中越发生疑,挥了挥手,示意侍从:“都出去。” 大殿的门关上了,殿中只有他们二人,东寻稍稍放心,挑拨道:“小师叔,您当年胆识过人,我亦是深感敬佩,谁曾想,一朝事发,惨遭昆仑抛弃,被废除了一身修为,昆仑的翻脸不认人,我也是领教过的,只是我运气不好,这二十一年来,被囚禁在坤陵峰,而您,苦尽甘来,做了妖族的主君,天下莫敢不从。” 玉和心中不快,脸上的神情却依旧是淡淡的:“我本来就是妖族,昆仑逐我出山门,也是理所因当。” 东寻笑道:“可风荀子那老东西将手无缚鸡之力的你交给了修界各派,想让你喋血于山门之外,又在白莲山与修界一起折辱你、谋杀临渊,小师叔,修界太过不仁不义,你就不想报仇吗?” 玉和心想,修界对她十分无情,她曾经也想灭了修士们报仇雪恨,可终究心中向往光明,又顾念师父玄清老祖的教化,没有赶尽杀绝,更何况,报仇并不只有杀了仇家这一个方法,正所谓,上谋伐心,中谋获心,下谋诛心,将修士们的尊严踩在地上,让他们叩首认错,战败于历来瞧不起的妖族手下,这样的结果已经很令她满意了。东寻这样睚眦必报的小人,自然理解不了她的想法,如今时局动荡,不知他想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她耐心地问道:“你可有什么好办法吗?” 东寻见此,十分满意,邀功一般地道:“元慎拿了夫诸的三支灵角回来炼化,下令清空坤陵峰,却唯独忘了我,我亲眼见他炼化出三枚骨符,本想尽数偷来献给小师叔,只是陆骞与辇云守在洞外,我怕他们生疑,所以只拿了中间那块来。” 玉和心中一紧,元慎怎么会任由东寻偷了骨符呢?连忙问:“元慎受伤了?” 东寻随口一答:“他耗费了太多精力,晕了过去,并不知道炼化出几枚骨符,我偷了一枚,想必他也不会发现。” 玉和稍稍放下心来,恢复淡然神色:“给我看看。” 东寻却与她谈起了条件:“小师叔,我在坤陵峰委实憋屈,良禽择木而栖,师叔能否找个地儿安置我?” 玉和问:“你想如何安置?” 东寻笑得奸猾:“我想学您创下的新法术。” 玉和见此,料定东寻手中之物十有八九是真的,这厮狡猾,被废了丹田,修不了道法,却将主意打到了她头上,她玩味地笑:“我创下的法术,是妖法,东寻,你修了这法术,可就变成妖了。” 东寻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新法术远胜道法,小师叔,只要你答应我,我必定誓死效忠你。” 玉和是不会相信东寻的忠心的,连养育自己长大的嫡亲师尊都可以谋害的人,可谓是德行败坏,又何来忠心一说,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若应下你,难保昆仑不会找我问罪,再说,我要了这枚骨符,就是拦了拯救天下亡魂的路,这样的罪名,实在担不起。” 东寻胸有成竹:“小师叔,这枚骨符,你必定想要,你若不要,那才是死路一条。” 玉和很感兴趣:“我看不到骨符,如何信你?”又道:“若你所言是真,我就答应你。” 东寻见她终于答应,小心翼翼地抱着包裹上前,递到玉和跟前,一层层打开,只见脏兮兮的布帛里有片洁白如玉的骨符,上面写着:斩神血为祭。 第285章 茶马古道远来客 玉和见了此物,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她问东寻:“另外两枚写了什么?” 东寻早已将赌注押在她身上,倒也不卖关子,如实回答道:“第一枚写着北海之内有山名幽都。第二枚上写着:持阴萝枝通地府。” 若三枚合在一处,便是:北海之内有山名幽都,斩神血为祭,持阴萝枝通地府。” 玉和手心一紧,背后冒出细密的冷汗,极乐岛已关闭,寻不到神兽踪迹,如此一来,世间,唯有她身上有半神血脉! 她眸中尽是暗涌,父亲是天神这件事,世间唯有她与元慎知道,细思极恐,她问东寻:“你如何知晓的?” 东寻洋洋得意地道:“我被囚禁在风荀子闭关的洞府之内,那老家伙病重之时,仍不忘拘着我,倒是让我在暗中看到了一出好戏。他那时已经连床都下不了,才肯将掌门法宝双螭玉符交给元慎,又令他找机会杀了你,元慎不肯,一怒之下,说出了你身上有半神血脉的事情,我也是因此知晓。师叔,你血脉尊贵,怎是区区修士可以仰望的,你来妖族,那是明珠暗投,我若追随了你,想必前途一片光明。” 东寻老眼昏花,说了半响,终于发现玉和神色有些不对,生怕她杀人灭口,连忙道:“我当时是偷听来的,从未对第三人讲过,风荀子已经死了,如今,这件事只有三个人知晓,可若是元慎告知了天下宗门,他们必定会想尽办法来杀你,所以,我偷了这枚骨符,献给你。” 玉和掩去眸中神色翻涌,笑道:“如此,我还得多谢你,保全了我一命。” 东寻拜下向她称臣:”君上,属下诚意十足,还请您不要忘记答应过我的条件。” 玉和摩梭着骨符,道:“自然,只是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不宜大张旗鼓,我会为你安排好住处,再找修为不错的属下引导你修习新法术,等风声过了再谋其他” 东寻终于松一口气,道:“多谢君上,您言出必行,心胸宽广,属下实在敬服,属下有个不情之请,您不妨在宫中择一陋室,让属下暂住,宫内守卫戒严,远比宫外安全,如此一来,君上放心,属下也放心。” 这是明摆着让她监视他呢,东寻真是个聪明人,玉和笑了笑,道:“好。” 玉和吩咐楚鸾秘密处理这件事,自己待在扶苍殿中,琢磨着骨符上的话,回想当年,父亲身为神族,爱上了只是凡人的母亲,去了极乐岛采摘灵草入药,又创下长生阵,触怒神界,紫微帝君将父亲从神界除名。一直以来,玉和都以为神界的处罚都是明刀明枪的,可三百多年来,她经历过太多世事无常,才终于想通,凡人一生的际遇可由天神定夺,操纵一个人的命运对于神族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最好的刑罚便是天意弄人了,所以,她遇到了临渊,知道了善恶,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父母。 而后,她安心在昆仑修道,神界暂时放过了她,可她遇到了元慎,爱上了自己的亲弟子,又做下不伦之事,投靠了妖族,打压修界,这一桩桩,一件件,怎么可能不触怒神界,如今,天罚不就来了吗? 可惜了无辜的凡人,承受了无妄之灾。 鼻腔中腥甜的血滴下,洁白的骨符上绽开朵朵殷红的花,最近流鼻血越发频繁了,果真是天罚啊,上苍都要她死。 楚鸾安置好东寻,回来向她复命,见她口鼻之间全是血,吓了一跳:“君上,您怎么鼻衄了?” 玉和用帕子压了压,血依旧没止住,她捂着帕子,瓮声瓮气地道:“不碍事。” 楚鸾心中忐忑不安,她是草木精灵,精通医理,知道鼻属于肺窍,鼻衄的原因大多是肺气过热,肺气上升,或是气不摄血,可君上修为高深,又怎么会轻易生病,她道:“属下派人去找些清火的草药来。” 玉和摆摆手:“不必。”又问:“东寻怎样了?” 楚鸾只能作罢,答道:“安置在醉桐苑里,他倒是老实得很,见有小妖将院子看守起来,反而谢我处置周到。” 玉和的鼻血终于止住了,将帕子收进袖里,随手捏诀清理干净,道:“他说想学新法术,依你看,该派谁去引导他?” 楚鸾余光留意到君上的小动作,百思不得其解,却不敢多言,只就事论事地分析道:“属下听说过他当年做下的事,君上,东寻此人,忘恩负义,阴险狡诈,属下不信他会老老实实待着,只怕另有所图,派谁去都不好。” 玉和何尝不知道,东寻此时越是安份,越是令人生疑,最好的方法便是杀人灭口,只是,玉和担心他会留有后手,她对楚鸾道:“你亲自去引导他。” 楚鸾问:“君上何故对属下如此信任?” 玉和作为妖君,对于手下哪里可能会完全信任,她曾秘密派人调查过每一个堂主,想起手下回禀的那些关于楚鸾的话,当真称得上石破天惊四个字了,她只笑了笑,道:“用人不疑。” *** 三日后,有小妖上禀,说是昆仑十长老辇云来了妖界想见她。 玉和能猜到辇云为何而来,左不过是想求得阴萝枝罢了,可即使求得了,也没有什么用,她不见辇云,吩咐十五:“请他回修界吧,不准动手,更不准伤他。” 十五一听君上用了请字,就知道她对这位曾经的师兄感情深厚,听闻当年君上被废除法术后,只有这位十长老敢搀扶她,十五心中厌恶修士,却不敢有丝毫为难辇云,他对辇云道:“君上不想见你,长老请回吧。” 辇云见十五眸色浅蓝,额中一缕银发,如此奇特的相貌在妖族独一无二,猜到这应该就是贲倪堂主了,他道:“还请堂主再为我通传,黄泉路断,苍生可怜,求君上她能不计前嫌,解人间燃眉之急。” 十五道:“君上早就知道此事,长老,她若不想见你,再怎么通传也没用的,你还是回去吧。” 辇云自然不肯放弃,守在此处不走,又几次三番请妖精们通传,只说玉和一日不见他,他便一日不走。 十五得了玉和的命令,没有为难他。 *** 玉和去了人间,她即位十年了,除了在白莲山虐杀临宴那次,她从未离开过妖界。 妖君一身黑衣,戴着银色面具,骑着匹枣红色老马,行走在街巷之间,早秋的人间翠意仍在,红蕖凋落,已初现萧条。 槐花满院气,松子落阶声,瓜果渐熟,暮蝉唧令声响彻云霄,只是比起记忆中荒凉许多。 才过正午,城镇里,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半数都打了烊,酉时过后,太阳尚且高挂西山之侧,街道上已经不见人影了。 这里是大梁最西南侧的大理,昔日的古蜀国都城,也是大梁开国皇帝陈安远的潜邸,虽比不上京城繁华,但作为潜龙之地,又有茶马古道经过,也算富庶非常,可如今,太阳还未落山,便如同死城一般了。 巡逻的士兵见她孤身一人,好心提点她早点找到落脚之处,免得不小心撞见鬼魂吓破胆。 玉和问:“听说城中有道场,负责超度这附近的亡魂,不知在哪里?” 士兵见她面无惧色,气质不俗,想来应该是修士,指路给她:“就在西城门外,道长请慢走。” 玉和垂眸,这个称呼早就不适合她了,谢过士兵,轻打马背,往西城门外而去。 道场离城不过三里,周围荒无人烟,搭着一溜茅草棚,烛火的光亮在暮色里隐隐跳动,衬得这偏僻的荒野鬼气森森。 道场周围布置了法阵,玉和没有靠近,远远站在树下,可以听到那里传来诵经念咒的声音,不多时,天完全黑了下来,有修士拘着新死的鬼魂路过,议论着临近村庄今日死了几人,又说最近几天,超度也没有用了,那些停满七七四十九的亡魂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她心知,超度无用,修士们日夜不敢休息,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可解决此事的方法,会要了她的命。 阴阳八卦阵破的时候,她可以毫不犹豫只身前往巽风谷,因为那时候,她心中向往大道光明,肯为天下奉献自己,可后来呢,大道未曾怜惜她,修界未曾善待她,几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她开始惜命。 为了凡人,她似乎不太愿意赴死了呢。 凭什么要她去死呢? 玉和打马离开,月夜而行。 第286章 老马载花亦载人 大理四季如春,辖区内多民族混杂而居,民风淳朴,玉和任由枣红老马走走停停,沿着茶马古道,走遍了大半个大理。 此地鲜花常年盛放,早市上,许多附近村镇的居民背了鲜花叫卖,百紫千红,芬芳馥郁,她一身黑衣,一看就是外地人。有好心的老妪提醒她,时局不稳,一个女子孤身在外,万万注意安全,又有孩童把她当成修士,送了她一背篓的鲜花。 玉和推辞不受,那孩童却说:“道长们超度了村里的老人家,我早就想送花给你们了。”将花篮挂在辔鞍上就笑闹着离开。 玉和捞起花篮来看,里面是山茶,色彩缤纷的一篮,花姿绰约,端庄高雅。山茶花颇有风骨,有诗赞它“唯有山茶殊耐久,独能深月占春风。”又说它“花繁艳红,深夺晓霞”,可凌牡丹之鲜艳,她将花篮挂在鞍侧,打马慢行。 秋草萋萋茶马道,老马载花亦载人。 玉和骑着枣红马,信马缓行到了宾川鸡足山脚下,止步下马,背着那篮山茶花,沿着陡峭的山路攀爬而上。 巍巍鸡足山,众宝何嵯峨,临近傍晚,云雾冥冥,杳杳的钟声在山谷间回荡,应该是山上的金顶寺在叩钟偈。 金顶寺因有铜铸“金殿”而得名,坐落在山顶的四观峰,玉和循着钟声,在入夜时分到了金顶寺外,她是妖,本不该来这梵音煌煌的佛家庙宇,但多年前,她熟读《徐霞客游记》,很是向往这片神秘美丽的西南边陲之地。 她止步于寺庙三丈开外,寺里只留守着一个小沙弥,关闭庙门前会照例巡视一周,他见玉和一身黑衣,脸上戴着面具,有些害怕,心想莫不是山野精怪?庙里只有他一人,若遇上吃人的妖怪可怎么好,但出家人生性慈悲,念了声阿弥托佛,站在庙内,半阖上庙门,心想庙中供奉诸佛菩萨,山野精怪必定不敢进来,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女施主怎么孤身在此?” 玉和道:“我仰慕宝寺已久,偶然间路过大理,想着上鸡足山一观。” 小沙弥见她气质斐然,不像佛经里记载那些蛊惑人心的妖,胆子又大了些,探出半个身子,道:“女施主,天色不早了,你留在此地只怕不安全。” 玉和笑了笑,道:“无妨,小师父你关好庙门即可,不必管我。” 小沙弥抱歉道:“寺中不方便留女客,得罪了。” 玉和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小沙弥关了庙门落了锁,不多时,似是不放心,又打开庙门,抱了堆柴火出来:“山间有野兽,女施主烧一堆火,它们就不敢靠近了。” 玉和谢过他:“多谢了,你不必担心我。” 小沙弥觉得奇怪,这女子胆子也太大了些,问她:“施主是修士吗?”又解释道:“听师父说,大理城外设了道场,聚集了许多修士帮忙超度亡魂。” 玉和心中有些落寞,答:“曾经是,如今只是游客罢了。” 小沙弥放下心来,不是妖精就好,放下柴木,挑出几根搭成易燃的形状,道:“女道长该清早来,在此处,可东观日出,南瞰浮云,西望苍山、洱海,北眺玉龙雪山,人称绝顶四观。” 玉和笑:“天门遥与海门通,夜半车轮透影红。不信下方犹梦寐,反疑忘打五更钟。早就听闻金顶寺乃迦叶菩萨的道场,佛教灵山的日出端的是超凡脱俗,便想着守一夜,明日清晨就可见到绝顶四观了。” 她念的是徐霞客的诗,小沙赞她有眼光。 玉和问:“庙中其他师父都下山去了吗?” 小沙弥答道:“正是,住持带着师兄弟们超度亡魂去了,世间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也不知他们何时才能回来。”又感叹:“昔日总想着,我佛慈悲,可超度亡魂,免其受地狱之苦,哪想到如今反而担心亡魂去不了地府。” 玉和喃喃道:“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吗?” 小沙弥问她:“道家也有此一说吗?” 玉和摇摇头,催促他回庙里:“小师父请自便吧,我在此处就好。” 小沙弥帮她烧好了火,起身回了庙里,叮嘱她:“若有什么事,女道长你喊一声即可,我听得见。” 玉和谢过他,坐在火堆前,夜里风大,火苗被吹得飘飘摇摇,放眼望去,山脉间浓黑一片,这样寂静的深夜,天地间仿佛只留下了她一人,幸好眼前明亮的火堆暖着她,倒像在无边黑暗中照进了一丝光明。 噼啪一声,爆了个火花,原来火堆里有个竹筒,没有劈开的竹子烧起来容易炸,玉和拣出来,却见是个旧签筒,里面有支燃了半截的签,灭了火,看清上面写着:此心不变旧行踪。 这是下下签李密反唐:春尽花藏无觅处,此心不变旧行踪。 乃蜜蜂采花之象,凡事劳心费力也。 玉和曾经求得过此签,那是在康江城的时候,路遇一个落魄的老相士,拉着元慎非要测字,玉和便写了个“道”字给他测,老相士却说到了签文上去,又说她灵秀聪明,可惜有执念妨害,要她付些酬劳来化解,以后不说名扬四海,至少也能富贵平安,婚姻美满。 玉和觉得不准,一笑而过。 现在想想,她为了修复阴阳八卦阵闯入巽风谷,却因身世被修士们清算旧债,她真心实意地传扬道法,却爱上了自己的嫡亲弟子,可不是应了这签上的蜜蜂采花之象吗? 如今又得此签,不知又会有怎样的变故。 这一签的解法是:终朝春色,久雨不晴,求谋动用,不如安静。可如今神界降下天罚,她真的能安安稳稳做妖君,不管世事吗? 玉和在山顶待了一夜,天色破晓的时候,星光隐退,不多时,只见日出东方,红霞印着红日,光芒万丈,寺顶迸射出金灿灿的光芒,一时间不知是佛光,还是反射出来的阳光,她迎着山间清冷的寒风,驻足远眺,可见云海翻腾,远处的苍山如屏叠翠,洱海水光万顷,一山一海次第排,风花雪月古城开。走到北面,群峰竞秀,天际有条银色山脉,宛如玉带,便是玉龙雪山了。 如此鬼斧神工的美景,是上天的恩赐,世人鲜少能有此眼福的。 却觉得鼻腔里温热一涌而上,连带嘴里也是腥甜的味道,捞出帕子一擦,一片殷红,鼻衄还不算,竟然开始吐血了吗? 洁白的手帕沾满了神血,在朝阳的光晕里绽放,宛如开到荼蘼的鲜花,美丽背后是一眼望得到头的死亡。 大理的秋季略略寒凉,清晨降了露水,将那一篮子山茶花滋润得鲜妍欲滴,玉和放在庙前,下了山,心想,不知寺庙中的神佛是否愿意受用她献上的鲜花,她是妖,可篮子里的山茶花却是天生地造,又饱含着卖花稚童满满的感恩之心。 到了山脚处,那匹枣红色老马精神抖擞地站在树林里,朝着她呼噜噜吹了下鼻子,玉和牵着它,回了妖界,这匹马是她向车马行买的,虽不似山林中生长的野兽般自由随性,但既是走兽,便可归贲倪堂所管,以后能不能修炼成精,就要看它的造化了。 她这一去人间,前后总共八日,前脚才回到扶苍殿,就有小妖进来禀告:“君上,十五堂主押着昆仑十长老辇云在宫外求见。” 第287章 栈道陈仓 玉和不见辇云,他苦苦守了几日,越发心急如焚,提剑就要冲杀进去,可他虽然修为高深,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制服,十五没有伤他,只将他送出妖界。 辇云见十五举止还算有礼,并不像既往碰到的妖族一般嚣张跋扈,以为他是守礼的良善之辈,于是恳求十五:“堂主,我知道妖君恨修界,更恨昆仑,可事关无辜凡人,求你放我进去吧,若到了复水城,她还不见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十五也知道凡间发生的事,他从前很讨厌修士们道貌岸然的样子,只觉得他们嘴上大义凛然,实则擅长勾心斗角,但玉和曾告诉过他,身居高位,许多事情都不是为了自己而做,这几年来,他颇有所感,渐渐开始思考忠于妖君的意义何在。 他亲眼见证了妖族的日渐强盛,才明白,造福全族的成就感远胜于掠夺征战,当年,夜惊川开启了他的修行之路,将他从一个单纯的妖培养成一柄只听君命、所向披靡的宝剑,而玉和,则是为这柄宝剑赋予了思想和生命,为他满是杀戮的未来照进了阳光和生机。 今日,十五看到昔日一身傲气的修界长老为了凡人恳求于他,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他带着辇云进了复水城,立于妖君殿外,请宫内侍从通传妖君。 玉和没想到十五会违抗她的命令,人都已经到了扶苍殿外了,还是见一见吧,她道:“传他们进来。” 十五与辇云一前一后进了大殿,十五拜下:“昆仑十长老辇云意图闯入妖界,我擒了他来此,该如何处置,请君上定夺。” 玉和见辇云毫发无伤,知道十五说的话不过是个幌子,问十五:“这是你第一次不听我的命令吧?” 十五倒是很干脆地承认了:“是,属下知罪。” 玉和不想惩罚他,这么多年了,十五终于不再以君命为一切,她懒得去探寻背后的动机,道:“违抗君命是死罪,但念在你既往有功,便从轻处罚吧,殿后有匹枣红马,被人驯养多年,你是贲倪堂主,我将它交给你,看你能否将这唯命是从的马儿引回原本野生的灵性。” 十五道:“多谢君上。”随后出了扶苍殿,他原本也是唯命是从的,如今有了自己想法,君上说的那几句话,既是在说马,也是在说他。 辇云与玉和已经十年未见,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叫她师妹,还是叫她君上,心中几番权衡,还是唤了她一声:“师妹,我来,是想向你求阴萝枝的。” 玉和默默坐在王座上,打量着这位十师兄,他两鬓斑白,已现年老之象,精神倒还很好,她道:“我已不是昆仑修士了。” 辇云似是惋惜,改口唤她:“君上,天下亡魂滞留,唯有重开地府之路才能解决,元慎求得夫诸灵角,炼化占卜,说要以阴萝枝通地府,君上,求你帮帮人间。” 玉和并非心无善念之辈,但重开地府之路,远远不像辇云说得那样简单,她道:“我不愿帮,你回去吧。” 辇云苦口婆心地劝她:“地府路断,人间迟早会覆灭,修界也终有一天荡然无存,于你百害而无一利,就当做师兄的求你了。” 玉和冷漠地道:“我凭什么要答应你,人间覆灭了,修界也荡然无存了,这对妖界是好事啊,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一统三界了。” 辇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师妹,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会如此心狠手辣的。” 玉和笑:“你说错了,我若不心狠手辣,怎会坐上这王位,别忘了,这都是修界逼的。” 辇云看着王座上的女子,只觉陌生得很,当初那个冷清潇洒的小师妹在离开昆仑那一天,或许就死了,他朝着王座跪下去:“君上,修界对不起你,昆仑也对不起你,可凡人无辜,求你施以援手吧,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玉和是不愿辇云跪她的,可这世上有什么东西,会比性命更重要呢,佛家讲究普度众生,可金顶寺外的签文,建议她不理世事,她一人死,世间众人生,这笔买卖,值得做吗?玉和问辇云:“师兄,你觉得,声名和性命,哪一个更要紧?” 辇云以为她又想杀哪一个仇家泄愤,道:“你若肯帮忙,可求世人性命,也会积累起举世无二的声名,为何非要杀人泄愤呢,你若心里有气,我也是修士,你冲我来吧。” 玉和大笑几声,嘴角却满是苦涩,低头藏好情绪,做出一副狠戾神色:“我当初放了众修士回去,是懒得杀他们,从前结下的仇,我不愿计较,可若修界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那也是绝无可能的事,来人,送十长老回昆仑。” 小妖进来架起辇云就要拖出去,辇云奋力挣脱:“师妹,当初,风师兄是想将你在太极大殿前诛杀的,是元慎求他保你安然走出昆仑,我那时送你,也是应他所求。” 玉和震惊,从王位上起身,来到他跟前,问:“你说什么?” 辇云打量着她的神情,知道自己猜对了玉和的软肋,他道:“是元慎,请求风师兄手下留情,让你不至于死在山门之内,又暗中托付临渊来山门外接你。” 玉和一直以为,风荀子当初是算准了,想让她喋血在山门前,免得脏了昆仑的地盘,所以她恨风荀子,恨昆仑,没想到,这冷漠无情的招数,是元慎想出来铤而走险保住她性命的法子,她脸上的表情破碎了,再也做不出什么阴狠的神色。 辇云接着道:“他一直都只认你这一个师父,风师兄对外将他计入名下,可他从未改过称呼,只可惜,夜惊川和娄可任联手算计你,在白莲山谋杀了临渊,否则,事情不会变成如今这样,师妹,你也是受害者,不该投入妖族麾下的。” 玉和转过身去,不让辇云凭借她的表情猜度下去,她是在乎元慎没错,可这不该成为别人拿来谈判的条件,她打断了辇云的话头:“我本就是妖,如今能坐到妖君的位置,并无半点不好的。”说罢,挥手捏决禁锢住辇云,又催促小妖:“将他带走,多点些妖兵,务必完好无损地交到元掌门手里。” 辇云动不了,也说不出话,瞪着一双眼瞅着玉和,被带出了扶苍殿。 玉和并不像面上表现的那样冷静,她在思考辇云说的话,若元慎当年真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么这栈道披上了狠绝的外衣,陈仓更是隐密至极,连她也没参透。 那时候,她已经猜到是夜惊川在对付她,却没猜到口口声声嚷着诛杀妖孽为余在公报仇的娄可任,会与夜惊川勾结,更没有想到临晏会背叛自己的叔父,若临渊没死,她或许会与临渊一起隐姓埋名浪迹天涯,甚至,可能会与临渊成婚,她对临渊如兄亦如友,而临渊,那时候要为她把脉疗伤,不可能没发现她不是清白之身,却还向她求了婚,若她答应了,说不定他们早有了自己的小家。 而元慎,选择了临渊,未必没想过她会嫁作他人妇。 他对她情深义重,可终究,没有男女之情。 如同临别前那一夜,扶苍殿中,暖榻之上,情到浓时,他也只说是各取所需而已。 这世间,求而不得的人多了去了,她只不过是众多痴男怨女中的一个而已,人人都向往天赐良缘两情相悦,可并非所有人能如愿以偿的。 玉和想通了这一点,心头反而不再执着了,他能这样护着她,足够了。 即使他不爱她,也无关紧要了。 第288章 底牌 昆仑的山门被叩响了,前来的,是一队妖兵,押送着十长老辇云,道童拔出剑来,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领头的妖兵却道:“我奉妖君之命,送昆仑十长老归来,务必要亲手将人交给元掌门。” 道童连忙进去通传,元慎不多时就御剑匆匆来到,妖兵放下辇云,即刻离开。 元慎扶着辇云进了山门,一踏进昆仑,辇云身上束缚的发咒倏忽解开,他终于能开口说话,埋怨自己:“哎,我办事不利,没能求得阴萝枝。” 元慎一见到辇云,就知道玉和没答应,他心中也是不解,她既然肯放他回来,说明心中还是存了善意的,怎么又不肯借阴萝枝了。 元慎道:“既如此,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辇云不再阻止,只问他:“你前番劳累太过,休养得如何了?” 元慎道:“已经大好了。” 辇云见他面色好转,的确时休养得差不多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全靠你了。”又放低声音叮嘱元慎:“我能感觉到,她对你还是留着一丝情分,你可以此为契机,想办法劝动她。” 元慎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辇云道:“我把你当初拜托我与临渊的事情告诉她了,也告诉她,风师兄并非刻意让她死在山门外,她神情颇为震动,可惜,我还是没能劝动她。” 元慎却拿不准玉和会是什么态度了,他当初的确是想救她没错,可最终没能救成,反而连累了临渊。 辇云又道:“我能察觉到,她对你的情分不同寻常,难怪前几天,她肯放你回来。我看啊,她如今得知此事,心境必定会发生变化,你再好好劝劝她,还是有很大希望拿到阴萝枝的。” 元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两人的情分自然是不同寻常的,可她肯放他回来,是因为他侍了寝,却恰恰是因为这份不伦之情,触怒了神界。 辇云见他脸色变幻莫测,以为他是不愿挟恩谋划,劝他:“你不要觉得抹不开情面,我们这是为了天下大义,只是如今修界势弱,毕竟有求于人,她若有什么条件,能答应的就答应了吧。” 元慎只觉芒刺在背,全身都不自在起来,若她还要他侍寝,难不成他也答应吗? 心中这样想着,他脱口而出:“荒唐!” 辇云不明所以,呆呆地看着他,实在想不出荒唐二字从何而来。 元慎知道自己失态了,轻咳一声掩去尴尬神色,随意应付了辇云几句,心想言多必失,直接出了山门,御剑往妖界而去。 *** 玉和坐在王座上,听着楚鸾汇报东寻近日的一举一动。 楚鸾道:“属下已经遵从君上的命令,派人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将辇云来妖界的消息透漏给东寻,他还是很老实,只乖乖待在屋内,并无半点不轨之举。” 玉和问:“他可说过别的什么?或者提到过昆仑?” 楚鸾仔细回想一遍,道:“只是日日追问,到底什么时候能教他妖法,生怕君上反悔。” 玉和摩梭着王座的扶手,思索着东寻的底牌是什么,她问楚鸾:“依你看,此人该留,还是该杀?” 楚鸾觉得君上的心思越发难以捉摸了,想了又想,道:“东寻乃忘恩负义之徒,留着必成大患。” 玉和神色淡淡的,不作表态。 楚鸾见此,改口道:“可他一旦修习妖术,便是妖了,无论如何,再无投靠修界的可能性,他唯有誓死忠于您一条路可走。” 玉和心想,这正是东寻想表达出来的意思,可事情哪能看表象呢? 第二片骨符在她手里,即便元慎得到了阴萝枝,去了幽都山也还是死,东寻这是想借她的手杀了元慎,届时,他得到她的信任,学了妖术,只消告知天下宗门第二枚骨符上的内容,修士们哪有不讨伐她的道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蝼蚁尚且偷生,世间谁不想活,东寻的后手,就是赌玉和会惜命。 他在跟她下着很大一盘棋,她、元慎、修界,包括东寻自己,都是棋子。 玉和抬眸看着楚鸾,道:“如今风声鹤唳,杀了他,做的干净点。” 楚鸾神色一凛,领命而去。 东寻被监禁在醉桐苑,外头围着妖兵,俨然是重犯才会有的待遇。 楚鸾留了手下在院外,自己进去。 东寻连忙迎上来,讨好地笑:“堂主,我恭候您多时了。” 楚鸾冷冷瞥了他一眼:“怎么,想出去?” 东寻出了一头冷汗,连连摆手:“怎会呢,多谢君上将这里看守得如此严密,也省得修界来找我麻烦。” 楚鸾道:“算你识时务。” 东寻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松了一口气,搬了张太师椅给楚鸾坐下,连忙表忠心:“我誓死效忠君上,哪里敢有别的想法,堂主,你要相信我啊。” 楚鸾冷笑一声,站起来,道:“既然誓死效忠,为防生变,那你就去死好了。”说罢就捏上了东寻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只消顷刻,就可脊椎断裂而亡。 东寻大惊失色,满脸骇然,被捏得喘不过气来,连忙告饶:“别,别杀我,我有妖君的秘密。” 不多时,楚鸾出了醉桐苑,吩咐小妖们:“我奉君上命令,了结此人,这小院中所有的事情,尔等需三缄其口,否则格杀勿论!” 小妖们齐齐应是,楚鸾又安排两名亲信,抬着东寻的尸体至扶苍殿前,向妖君复命,尸体上面盖了块白布,楚鸾一直跟在旁边,到了扶苍殿门口,请侍从通传。 不过片刻,玉和出了大殿,掀开白布,看了一眼的确是东寻无疑,吩咐楚鸾:“很好,下去吧。” 楚鸾神色漠然,死在她手下的修士多了去,解决东寻不过是小菜一碟,她目送妖君沿着扶苍殿前的石阶走向宫外,手里拿着排箫,猜想君上该是想去望曦山吧。 手下问她:“堂主,尸身如何处置,是埋还是烧?” 楚鸾却被这一句话吓得心跳咚咚作响,才发觉背后满是细密冷汗,摸了摸额头,幸好没出冷汗,想必方才神色没有露出破绽吧,她道:“埋了吧。” 第289章 月夜清萧声 楚鸾猜得不错,玉和上了望曦山。 八月初了,又到仲秋,山林间缓缓落下寒霜染黄的叶,各色野菊竞相开放,玉和吩咐随侍们在半山腰等候,自己慢慢上了山顶。 本就明令妖精们靠近石碑,近一年来,她隔三差五就会上望曦山,大概是因为害怕冲撞到君王,如今,倒是没几个妖精敢上山顶。 玉和知道,这是凌云和楚鸾担心再有不轨之徒刺杀她,所以暗中吩咐下属们逡巡在半山腰,不准小妖们闯入的缘故。 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打算去管。 山顶的石碑下,是一片长满野草的阔野,因鲜有来客,生长的葳蕤而茂密,末梢的草穗子渐黄,孕育着果实,相信不久之后,就可以成熟。 她拨开及腰深的野草,走到石碑跟前,抚上碑身,手持刻刀,添补着被苔藓和岁月磨灭的痕迹,一刀又一刀,雕刻完老妖君当年遗留下来的咒语。 石碑太大,她雕刻了一整个下午,手也开始酸痛了,上下打量一遍,这一年的成果还是很丰盛的,还差一小截,整个法阵就完成了,她背靠着石碑坐下,默默看着日薄西山,而后皎月当空,她拿出排箫,沐浴着仲秋夜里寒凉的风,吹奏着曲子。 月夜清萧声,欲抚何人魂? 清越的萧声在夜空里飘荡,被风吹的模模糊糊,隐隐约约传到了半山腰候着的小妖们耳朵里。 小妖们交头接耳:“君上这是又在思念故人呢。” “松风走后,君上来得越发勤了,再想找一个面容相似的男宠,只怕难了。” “哎,君上真是痴情,这么多年了,还是忘不了临渊。” 天明时分,玉和从山顶下来,回了宫中,收好排箫,听着属下们议事,这是每月一旬初要处置的政务。 十五道:“君上,据说,昆仑掌门人炼化占卜,要寻找幽都山重开地府之路,昆仑五长老陆骞带领着数十个修士,徘徊于北海之上,昨日,似乎找到了大致的方位,派了些修士回昆仑复命去了。” 殷织问:“君上,可要属下派妖兵们去拦截?” 玉和淡淡道:“不必了。” 凌云道:“我听说,要想重开地府之路,须得找到阴萝枝,修士们只怕要白跑一趟了,何须去拦截。” 凌云前番在送男宠这件事上吃了亏,时不时就要呛殷织几句,殷织也不敢争辩。 十五又道:“前番,昆仑十长老辇云欲向君上求阴萝枝,被拒,听说两片骨符上的内容已经被通告天下,如今天下宗门都知道君上手中有阴萝枝,乃重开地府之路的关键所在,只怕往后,会有修士们再来求阴萝枝。” 凌云嗤笑一声:“想求阴萝枝,做梦!” 殷织觉得此时最应该表忠心,连忙道:“君上,属下愿意带着我族中妖精,替君上守住两界交接之处,免得他们来烦扰您。” 其他三个堂主被殷织这几句话惊住了,镇守两界交接之处,那岂不是相当于带兵将领的身份,君上好不容易才将兵权收回去,殷织是真不怕死啊。 玉和倒是知道殷织历来不怎么聪明,说出这种蠢话不足为奇,不过她暂时还不想换灵环堂主,道:“不必了,两界早已止战,现如今修界有求于我,更不敢冒进。” 凌云和十五见玉和没有生气,心中啧啧称奇,只觉得君上近日未免太和颜悦色了一些,殷织却不知自己方才是死里逃生,反正君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她道:“还是君上考虑周到,属下遵命。” 凌云劝诫玉和:“君上,请恕属下僭越,清潞堂主之位空悬一年之久,纷争不断,君上可有决断?” 十五如今只守着贲倪堂,不会多嘴,殷织则根本不知道该发表何种意见,也是不说话。 玉和看了看楚鸾,她今日不发一言,倒与往常不同,问:“楚鸾,你觉得呢?” 楚鸾只能开口:“临近礼祭日,属下倒是没太在意此事,相信君上心中早有打算。” 玉和道:“是啊,还有半个月,就是八月十五了,此事不急,等过了礼祭日再说吧。”相信过了礼祭日,妖族又会大变样吧。 凌云见此,只能作罢,他当了数十年的堂主,经历过两代君王,自认为不笨,可却怎么也揣测不到君上心中所思所想,悄悄望了楚鸾一眼,见她双手僵硬地在袖子里握成拳头,吃了一惊,在他印象中,楚鸾心思玲珑剔透,鲜少有这样战战兢兢的时候。 议事完毕,四位堂主退出扶苍殿,凌云追上楚鸾,想旁敲侧击地打探一下,可楚鸾只随意应付了几声就匆匆告辞了,凌云更觉得惊奇。 *** 没几日,修界的人果然到了两界交壤之处求见妖君,这一次来的,是元慎,玉和照样不见。 元慎苦等数日,依旧没有什么结果,没几日,其他门派的修士也零零散散来了,说是既往多有得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还请妖君赠予阴萝枝。 两界交壤之处,陆陆续续聚集上百个修士,若说当年定下条约的时候,修士们是心不甘情不愿,这一次,无论是言行还是举止,都是毕恭毕敬。 知道此事的妖精没一个不兴高采烈的,凌云还志得意满地道:“哼,没想到修士们也有今日,真是快哉!” 十五前番网开一面,送了辇云进妖君殿,知道人间的困境确实是迫在眉睫了,他见修界如今低声下气,做足了姿态,不明白君上为何还是不肯松口,他道:“君上,修士们苦求不得,只怕会冲进来。” 凌云不赞同地道:“料他们不敢,君上,且多晾他们几日,好好煞煞他们的威风。” 玉和问:“二位堂主也觉得本君该将阴萝枝给他们?” 十五默默点头,修士们都是为了人间,迟迟不给,定会激怒他们。 凌云则道:“这是为我妖族树立良好形象的时候,属下只是觉得不能让他们轻易得手罢了。” 玉和心想,十五和凌云与往昔不同了,十五有了自己的思想,不再唯命是从,而凌云,不再一心想着将她与修界推到对立面,这两个妖精估计还没察觉到他们自己的思想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玉和点头:“那就再晾几日吧。” 第290章 当年少女 八月初九,元慎在两界交壤处已经等了七天,修士们越聚越多,传回来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亡魂彻底入不了地府了,世间已无婴儿诞生,每过一日,便会有一批魂魄消散。 即使再自诩风骨的修士,此时都巴不得给妖君跪下了,不知有多少人懊悔当初对玉和的羞辱,若她还在昆仑任一峰长老,定不会藏私的,何至于此时苦苦哀求阴萝枝。 元慎心想,她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俩人做下的错事吧,才如此肆无忌惮。 元慎嘱咐修士们莫要轻举妄动,自己闯了妖界,不与妖兵交战,束手就擒,道:“我曾答应妖君,会重回妖族为质,如今,我回来了,你们押我入宫吧。” 妖兵们都笑他傻,凌云和十五一直觉得玉和迟早会将阴萝枝赠予修界,见元慎如此不管不顾,也不敢太逼迫,押着他朝复水城而去。 元慎可谓是心急如焚,可边界离妖都近千里,路上耽搁了两天,一直到了八月十一,元慎才进了复水城。 小妖递了消息进宫,玉和毫不意外,他果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她的,可还是要再等等,她吩咐小妖:“将他带到莫离居安置,让他不要心急,且等两日。” 小妖不知莫离居是什么地方,怯怯地问:“君上恕罪,属下不知莫离居在宫中何处。” 莫离居,是她年少时在妖族的家,玉和问楚鸾:“你知道路吗?” 楚鸾点头:“属下知道。” 玉和看了看她,楚鸾是藤族,活泼欢快,未语先笑,最近似乎笑容消减许多,她道:“那就你去。” 楚鸾领命而去。 元慎被押送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门前,他疑惑:“此处不是妖君殿,楚堂主,你要将我带去哪里?” 楚鸾道:”这是君上的命令,她让你不要心急,且等两日。” 元慎怎么可能不急,陆骞师伯带着修士们已经找到了幽都山,现在只差阴萝枝了,虽是法宝,可人间无辜,不该成为修界与妖界博弈的条件。他一向沉稳,此时也不由得满脸怒色:“我已经等了多日了,君上到底想要什么条件还请明说,只要我能办得到,答应便是!” 楚鸾微微叹了口气,打开院门,示意元慎:“请进吧。” 元慎愤怒归愤怒,因害怕功亏一篑,只能强压着怒火进了院子。 楚鸾将门关上,并未落锁,只在外头道:“元掌门,这里是君上的故居,她让你等,必定有她的道理。” 元慎站了一会儿,并未听到外头有妖兵把守的动静,心想,玉和这是丝毫不担心他会离开小院,她猜得还真是准,他如今,真是被她牵着鼻子走啊。 元慎坐在门后的石阶上,默默等了大半天,玉和果然没来,罢了,两日就两日吧,总好过一口回绝。他起身,放眼望了望这处院落,四四方方的一个小院,青砖碧瓦的房子静默而立,院子里种着棵高大树木,枝桠覆盖了整个庭院,因着是秋天,只剩下半树黄叶,风一吹,宛如死去的蝶,飘飘摇摇落下枝头,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枯叶,走得近了,才看清原来是株玉兰花。 怪不得她喜欢玉兰花,原来是故居有此花,昆仑常年如春,所以清云峰上的玉兰花常年盛放,无论何时都是粉艳艳的一片,而妖界四季分明,这株玉兰的花期便只有春季,仲秋时节,合该只剩下落叶的。 院子里冷清非常,他踏着满院落叶,来到正厅前,乌竹门窗倒是透亮光华,该是一直精心保养着,推开门,里头是清一色的黑檀木家具,窗户开得很大,连正堂后头的墙也被打了,做成一面落地窗,屋子里光线充足,一点都不暗沉,窗下的矮床上,铺着藕荷色的软垫,本是娇俏的颜色,却滚上了烟青色的边,鲜妍而雅致,将这满屋子家具的墨黑色调压了下去,满是清新明快之感,若是在花开时节,这小院里该是色浓如霞的浪漫景象吧。 左侧的屋子古朴高雅,应该是玉霄夫妇居住的地方,右侧的房间小巧精致,应该就是她的闺房了,元慎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态,推门而入,里头干净整洁,却随处可见少女气息,雪青色的帘帐,天青色的被褥,床头系着各色丝绦打成的穗子,色调明丽充满朝气。 西侧窗下有张长而阔的黑檀木书桌,桌上摆着个长颈花瓶,上着湘妃色的釉,里头却插着把伤痕累累的木剑,抽出一看,剑身上还有几个奇形怪状的涂鸦,滑稽又可爱。 桌旁是个书架,码着许多书籍,有游记,有经史子集,也有许多话本和字帖,翻阅得最多的,应该还是游记,书脊都已经散了,书架的最底层放着厚厚一沓花笺,最底下的堪称鬼画符,而后慢慢有了些模样,有一张被揉得皱巴巴,歪歪扭扭写着:玉霄打我手心,我要离家出走。落款是玉和亲笔。 也不知她当初受了什么委屈,小小年纪就想着要离家出走了,结局也能猜到,定是被抓回来揍了一顿。 元慎看到这里,哪还记得被玉和冷遇的愤袂,只觉啼笑皆非,他见到了玉和截然不同的一面,原来她也有不听话挨训斥的时候。 最上面的几张花笺字迹劲瘦,到底笔迹稚嫩,隐隐可见小儿女的娇俏。这是她成长的笔迹,之后戛然而止,她应该就是从那以后离开的妖界。 书架最上层放着个狭长的木盒,里头是幅画,被小心翼翼地保存着,打开一看,绘的是个少女,十来岁模样,神情娇憨,眉目秀美,已隐隐可见倾城之色了,原来她少年时是这个样子的,画上的少女巧笑嫣然,活灵活现,放佛下一刻就会从画中走出来,落款是玉霄之妻齐氏,元慎记得玉和擅长书画,看来是传承了她母亲的天赋。 他从来没去想过玉和的童年是什么样的,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是一副潇洒冷清的模样了,而后多年,她以师长的身份与他相处,自然也是成熟稳重的样子,现在想想,谁会生来就老练沉稳呢,她曾经也是个天真娇弱的小女儿,他遇见她时,她早已饱尝世事辛酸,而他却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两人相差两百多岁,他的心智,比起她来,总是晚熟。 第291章 石棺里的秘密 玉和将元慎安置在莫离居,倒不是想告诉他些什么,只是觉得这妖君殿不适合待下去了。 八月十一的傍晚,玉和召楚鸾随行,上了望曦山,随侍的小妖们依旧候在半山腰,她们一前一后,踏着泥泞的山路往山顶而去。 楚鸾心情忐忑,不知妖君意欲何为,最近几日,君上每晚都会上望曦山,这悼念复水帝君的次数也太频繁了些,她想起东寻说起的那个妖君的秘密,心想,君上莫不是想杀她灭口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可君上若真想杀她,天南地北也不会放过她的。 在这样的思绪纷纷中,她们很快就到了望曦山顶,石碑立在长满荒草的阔野里,草穗沉甸甸的,在晚风里起舞,拨弄出轻柔的声音,似乎在轻声诉说着孕育了一年的成果。 玉和走到石碑前,转身,看见楚鸾站在草地外缘,玉和问:“怎么不走了?” 楚鸾心中惶恐,强做镇定地答道:“君上曾吩咐,属下不得近石碑三丈之内。” 楚鸾止步得太早,这距离远远不止三丈,玉和也没逼她,掏出把刻刀,默默雕刻法咒,金乌西沉时终于刻好,收起刻刀,亲眼看着石碑上最后一缕夕阳光晕沿着繁复的法阵蜿蜒流转,浓厚的金色光芒浸入泥土里,延伸到地下看不见的半截石碑里去。 晚风渐起,暮色四合,玉和坐在石碑前,吹着曲子,如泣如诉,凄婉惆怅,分明是安魂的法咒。 临近月中,明月渐满,银白的月光倾泻而下,沿着石碑上的纹路汇入地下,泥土里像是有个贪婪大口,源源不绝地吸收着月华之灵气。 楚鸾汗毛倒竖,她一直以为君上来望曦山顶是为了祭祀复水大帝,顺便悼怀临渊的,其他妖精也是这么想的,如今她猛然醒悟,复水是妖,临渊是修士,君上断不可能在妖族的圣地同时做这两件事,又觉得玉和心思诡秘,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月色渐淡了,玉和祭出飞练,缠着石碑,一把拔出来,轰隆隆一声巨响,那块饱经沧桑的石碑被丢在一旁,压断了阔野里大半数野草,原本埋着石碑的地方,陷下去个巨大的深坑。 玉和回头,对楚鸾道:“你不想看看故太子吗?” 楚鸾震惊无比,周身血液放佛都忘记流动,抬头看见玉和云淡风轻地看着她,的确不是幻听,心脏又才重新开始跳动,胸腔里却宛如燃起了一连串的惊雷,隆隆响个不停。 她想,君上什么都知道了,那些她隐藏了一百多年的秘密,早就遁匿无形了。 哪有什么藤主遗孤,楚鸾她自己就是那位藤主,故太子夜惊华唯一的亲信。 玉和先前调查过楚鸾,二十多年前,天符门灭门,元慎挑拨碧翁端与阳久荣相争,又杀了阳久荣,阳十军当时死了两妖,剩下的八妖立志为阳久荣及死去的兄弟报仇,阳一招揽了两个小妖入伙,楚鸾便是其中之一,她那时没有名字,很不起眼,便听从阳一的吩咐改名为阳十了,所以直至木蓁堂余容与楚嬷嬷死前,这个女妖在众妖眼中都是以阳十的身份存在,背后根本没有势力支持,十年前,灵环堂谋反,阳十说自己乃是藤主遗孤,与楚嬷嬷有深仇大恨,众妖才知道她是藤萝一族的。玉和当时也以为楚鸾的秘密已经大白于天下了,这个女妖暗中蛰伏就是为了伺机报仇而已,可小妖们打探来的消息却说,那位死去的藤主,自学习妖术开始,便是藤萝荆楚妖精中的翘楚,可她修习最早的却是驻颜法术,死的时候,也不过宛如豆蔻少女一般,按理来说,无论修士或是妖精,一开始修行的时候,都不会忙于修习驻颜术,玉和觉得这个藤主真是个奇怪的妖精,心中又觉得诧异,豆蔻之年的女子,满是青涩,懵懂未发,怎么就会身怀有孕了。 玉和对这个藤主十分感兴趣,查了几年,只查到了那位藤主压根没有成过婚,可楚鸾与那位藤主长得十分相像,本来嘛,若真是母女,容貌相像不足为奇,可楚鸾的相貌,自从二十年前露面的时候就是花信之年,到如今也是丝毫未变,玉和首先想到的就是楚鸾冒充藤主遗孤,可楚鸾在投入阳十军之前那数十年的经历,怎么也查不到,一片空白,可以说,楚鸾这个身份,已经能确定是假的了,却又好像包藏着巨大的秘密。后来,玉和偶然得知,楚鸾一直在暗地里寻找夜惊华的尸身,查到这里,玉和心中已经猜到七八分了,只是一直没有挑明而已。 楚鸾两股战战走过去,站到玉和身旁,看见深坑里埋了一具石棺,雕刻的花纹是君王的制式,她问:“君上会杀了我吗?” 玉和摇头:“不会。”以前只是故作不知而已,如今就更不会深究了。 楚鸾见此,心下稍定,看了看那紧闭的石棺,看不见棺材里到底有什么,是尸体,还是机关?只希望里面躺着的正是她苦苦寻找多年的男子,她毫不犹豫就跳了下去,一向心思缜密的她,此时根本没去思索玉和会不会乘机除掉她,让她下去了就上不来。 楚鸾落到坑里,手忙脚乱地拨开棺材盖上的泥土,半响才想起来,只须捏个诀就能做的事,怎么把自己当成了凡人一般笨手笨脚的。 双手推开棺盖,冰冷的石棺里静静躺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仪表堂堂,英姿飒爽,只可惜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浑身也是冰冷冷的。 这正是妖族的故太子夜惊华,老妖君将他的肉身秘密安置在望曦山顶,所有妖精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地方。 楚鸾伸手抚摸上夜惊华的脸,心想,他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般,可的的确确是死了一百四十四年了。 玉和对楚鸾道:“行了,上来吧。” 楚鸾抬头,看见玉和素手一挥,整具石棺凌空而起,落到了上头的地面上,楚鸾飞上去,见玉和站在棺材旁。 楚鸾恳求道:“君上,请允许属下带着故太子的尸身回去安葬吧。” 玉和淡淡笑了一下,拒绝了:“他并没有死,如何安葬?” 楚鸾不可置信地望向石棺,里面的尸身虽然被保存地栩栩如生,却是心脉尽断的。 玉和倚着石棺,吹响了排箫,此时,月落西山,朝阳还没出来,日月灵气在棺中冉冉流转,若以天地为案,以日月为爻,则月亮为阴爻,金乌为阳爻,那么一天当中,清晨为少阳,正午为太阳,傍晚为少阴,午夜为太阴,清晨为由阴转阳时,正午时分阳极生阴,是大吉,亦是大凶,傍晚时分阳气彻底消失转阴,午夜时阴极生阳,由大凶转大吉。 这一套阴阳理论是道家最基础的经意,却鲜有妖族会去琢磨参悟,所以半截石碑在望曦山顶立了一百多年,没有任何妖精发现内藏玄机。 玉和猜想,夜惊华当年先是被父亲玉霄所伤,后来又遭遇夜惊川背叛,被临渊重伤,心脉俱断,命悬一线,即使想尽办法救活,也无法清醒,只能终生混混沌沌躺在榻上,与活死人没什么两样,彼时玉和年幼,还未投入妖族,更未有什么妖精创下利用月华之力修炼的新法术,所以老妖君只能将夜惊华的魂魄与肉身分开,想把夜惊川炼成鼎炉,承载夜惊华的魂魄,可夜惊川得到了仙薷,死里逃生,做了妖君。 玉和不知道老妖君到底是怎么死的,当年夜惊川与老妖君两两生厌,杀了生父也是有可能的。 而夜惊华的魂魄,机缘巧合落到了临渊手中,这么多年来,一直被封印在排箫里,照理来说,三魂七魄在七七四十九天内会入地府,所以夜惊川大概以为兄长的魂魄转世了或是消散了,并未追查,而夜惊华的肉身,一直以来也没被找到过。 临渊年少时十分厌恶妖族,所以只身闯入妖界做了细作,他也算颇有成就,令老妖君与父亲反目成仇,而后父亲殉情自尽,夜惊华重伤难治,不多久,老妖君也死了,妖君之位最后便宜了夜惊川。 也恰恰是临渊,救了她,保住了夜惊华的三魂七魄,他或许是出于愧疚,或许是看不惯夜惊川反复无常、残杀手足,亦或许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所以将夜惊华的魂魄养在排箫里一百四十多年,但此时,夜惊川死了,她被降下天罚,扶苍殿的王位只怕很快就会换别的妖来坐,夜惊华本来就是妖族太子,早该继承妖君之位的,他若重现世间,正好解决了她们灵狸一族扰乱世间所造成的,长达三百多年的纷乱,时间的年轮仿佛往前挪了一百四十四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人间此时千疮百孔,玉和斗胆猜度天意,上苍只怕也是想让事情重回正轨的。 第292章 故太子 清晨时分乃少阳,由阴转阳,沉睡了一百四十四年的魂魄重回肉身,在积蓄了多年的日月灵气滋养下,渐渐清醒过来。 楚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石棺,看见里面的男子胸口开始微微起伏,她似乎听到了他胸膛里的心脏开始缓缓跳动起来,迸射出血液流经四肢百骸,唤醒神识,红润面庞。 玉和与楚鸾安安静静守在石棺旁,一个做梦也想不到故太子能复活,一个心神早已离开望曦山,思索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太阳越升越高,棺材内的男子仿佛还在熟睡,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就到正午了,彼时阳气最盛反会生出阴气来,玉和弯腰,拍了拍夜惊华的肩膀:“别睡了,快醒醒。” 黑衣男子蹙了蹙眉头,缓缓睁开眼睛,他天生双瞳,在黑暗中太多年,一下子接受不了磅礴的阳光,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伸手挡着阳光,半响才看见两个女子默默看着她。 楚鸾捂着嘴唇,喜极而泣,哽咽喊了一声:“太子!” 夜惊华神情茫然,打量了楚鸾很久,终于想起了她是谁,温柔地笑了笑,想张嘴说话,可喉咙很干,嘶哑着轻声喊了句:“楚楚。” 玉和见夜惊华神志清醒,放下心来,走远了些,未打扰楚鸾与他叙旧。 楚鸾擦了擦泪水,将夜惊华扶着坐起来,告诉他,他沉睡了一百四十四年,老妖君早就死了,十年前,夜惊川也死了,如今妖族的主君,正是眼前这一身黑衣的女子,昔日左使玉霄的女儿,名唤玉和的,此番,也是这位妖君复活了他。 夜惊华心中百感交集,他只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没想到一觉醒来妖界已经天翻地覆这么多回了,他记得玉霄的确有个宝贝女儿,并未在明面上见过,只是肆意娇憨少女多次悄悄溜进过妖君殿中,他在暗处见过几次,小小年纪已经是个美人坯子了,他知道玉霄宠爱妻女,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为难过小丫头,如今她果真出落得倾国倾城,竟然成了妖族的主君,真是厉害! 楚鸾扶着夜惊华出了石棺,缓缓来到玉和跟前,道:“多谢君上。” 玉和道:“不必言谢,太子既然醒了,就请随我下山去吧。” 夜惊华做了多年太子,岂会不知他的出现对于玉和造成的威胁,他道:“妖界已改朝换代了,我也不再是太子了,君上,多谢你救我,我会离得远远的,隐姓埋名,绝不会与你争夺什么的。” 玉和笑了笑:“太子言重了,我救你,是为了我自己。” 又对楚鸾道:“楚堂主,太子虽然复活,但法术几乎全失,沉睡一百多年,手脚不灵活,你扶好他,随本君一起下山吧。” 楚鸾不相信玉和会允许故太子重现世间,又见她执着于带故太子下山,心中笃玉和不安好心,她本想带着夜惊华逃跑,却听玉和话中有话,才想起,是啊,妖君断不会做赔本的生意,太子如今几乎法术全失,凭她一个,难以带着太子从妖君手下安然逃脱,她挡在夜惊华前面,求玉和:“君上,求您放过太子。” 玉和玩笑道:“楚堂主果真是只对太子忠心啊,倒不是喜新厌旧之徒。”随即又安抚她:“不必担心,我救太子,是出自好心,我做了十年的妖君,越发觉得没意思,这妖界的王位,还是交还给夜氏为好。 楚鸾与夜惊华俱是震惊,心中暗暗揣摩玉和这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玉和催促他们:“快些随我下山去吧,小妖们候在半山腰,迟迟不见我,定会上来找的。” 二妖神色颇为难看,只得不情不愿跟着她下了山,玉和心想,看来还是不信任她啊。 她们沿着山路下来,果然见到小妖们正欲上来寻找妖君,玉和吩咐下山回去,小妖们见多出来一个黑衣男子,只觉得奇怪,却也不敢多问。 玉和吩咐几个小妖,请堂主们到扶苍殿议事,小妖们领命匆匆而去,玉和回到扶苍殿的时候,凌云、十五、殷织已经恭候在殿外了。 众妖见楚鸾搀扶着个黑衣男子默默跟在玉和后头,纷纷打量他是谁,殷织嘀咕:“莫不是新相中的男宠?” 十五觉得不像,他道:“楚鸾扶着他,说明他地位不低,莫不是君上新任命的清潞堂堂主。” 凌云起初不在意,待那男子走得近了些,大感震惊,瞪大了双眼,快步上前,紧紧盯着夜惊华,擦了擦双眼,不敢置信地问了声:“太子?” 夜惊华点头应了一声,没想到还有妖记得他,他问:“你是?” 凌云是见过故太子的,那时候,他还不是飞翼堂堂主,可妖界都知道太子夜惊华是新任妖君的不二人选,只是故太子多年前就死了啊,凌云此时不由得语无伦次起来:“真的是太子,太子,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天下都说你早就死了。” 十五听了几句,才想起夜惊川有一个兄长,据说天生双瞳,眼前这位也是双瞳,难不成真是夜惊华死而复生吗? 殷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自言自语地嘀嘀咕咕:“君上不是说去父留子吗,何时生出了个太子来,我怎么不知道。” 玉和见这蜘蛛精蠢得可笑,也懒得理她,指着夜惊华,对众妖道:“这位便是老妖君的嫡子,昔日的太子夜惊华了,他当年身受重伤,在望曦山顶石碑之下沉睡了一百四十四年,我侥幸复原了老妖君残留的法阵,唤醒了他,从今天起,他依然是妖族的太子。” 夜惊华见她敢当着众妖宣布他的身份,猜不透玉和到底意欲何为,难不成以后真的会传位给他吗? 玉和又对堂下的四位堂主道:“你们一一自报家门,见过太子吧。” 飞翼族历来尊崇正统,此时也不怕得罪玉和,第一个自我介绍:“飞翼堂凌云见过太子,属下原以为夜氏子孙都死了,太子能复活,真是天大的幸事!” 楚鸾这一百多年都在找夜惊华,又见玉和果真恢复了夜惊华的太子身份,想了想东寻说过的话,心中猜到了什么,向玉和道:“多谢君上。”随后转向夜惊华:“木蓁堂楚鸾见过太子。” 殷织懵了,见两位堂主都自报家门了,也不甘落后:“灵环堂娱娘见过太子,方才属下口出狂言,不知者无罪,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最后是十五,语言简洁地介绍了下自己:“贲倪堂十五,见过太子。”心中却在想,夜惊川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至死都要护着的女子,会亲手复活了他的兄长吧。 玉和吩咐小妖打开重华殿的大门,撒扫干净,夜惊华从前就是住那里的,以后,仍然住那里。 第293章 教导政务 重华殿等回了它的旧主人,妖族有了太子,妖君即使不立后宫,也不怕后继无人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出宫外,复水城中的妖精们议论纷纷,大多数妖精猜测,妖君复活太子,很大的原因是难忘旧情,君上的痴情已经是妖界公开的秘密了,临渊死了,君上这是不愿再接纳其他男子,更别提立男后了,如此一来,决计不会有太子,所以才想到复活夜惊华这个方法。 又有老妖们告诉后辈,这位太子从前也是惊才绝艳之辈,作为储君倒是一件好事。 八月十二日夜间的时候,小妖将流言禀报给了玉和,她闻言,笑了笑,妖精们的想象力还真是天马行空啊,不过现在看起来,没有多少妖精反对夜惊华做太子,这是个好兆头,她吩咐小妖:“传太子来扶苍殿议事。” 不多时,夜惊华就到了扶苍殿,玉和摊开地图,对他道:“妖族原先有四州一海的领土,夜惊川在位时,碧翁端和阳久荣屠了天符门,后阳十军为你报仇,占其为奠华山,十年前,夜惊川收服贲倪堂,又将其改名为越修山,如今,妖族共有四州一海一川的领土。” 夜惊华问:“君上这是在教我政事?” 玉和道:“论理说,你年长我许多,又做了多年的太子,对于处理政务该是信手拈来的,只是,时隔多年,局势变了许多,我才想着为你讲解,你姑且听听吧。” 夜惊华只是疑惑,玉和对他真的毫无戒备吗?即使当年的父君,也不会全然信任他的,所谓君臣父子,明里暗里都是有界线的。 玉和继续道:“我即位后,废除二使,只设五堂,其中飞翼族居东方,堂主凌云历来尊崇正统,你是老妖君的嫡子,往后,他依然会忠诚于你。楚鸾机敏,木蓁堂没有不服从她的,她对你忠心可鉴,我也不担心。贲倪堂主十五,本在深山中修炼,不知世事,是夜惊川开启了他的修炼之路,又一步步扶持他统帅妖军,所以,他只认夜惊川一个主君,他忠诚于我,也是因着夜惊川让他立下誓言,他这是愚忠,我本想杀了他,但他颇有将才,我遂仅仅收回兵权而已,又多次提点他,他如今倒是有了些自己的思想,不再为着夜惊川几句遗言而活,十五有勇有谋,宛如利刃,我也不知你能否驱使得了他,在军中,他余威仍在,你只能徐徐谋之,他若有异心,切记诛杀。” 夜惊华越听越不对劲,打断话头:“君上教我这些做什么?” 玉和笑了笑,道:“我说了,不想再做妖君,你是太子,由我教你,总比自己打听来得快。” 夜惊华不能赞同:“你还如此年轻,离卸任之期尚远。” 玉和却道:“早一日教完,我便早一日卸任,太子切勿推辞了。” 夜惊华惊疑不定,妖君手握王权,凌驾于整个妖族之上,这是妖界权利的巅峰,她怎么如此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听说玉和将妖界管理得很好,才干堪比复水大帝,她真的甘心退位吗? 又听玉和接着道:“剩下还有两堂,灵环堂堂主殷织见识短浅,又胆小圆滑,不堪重用,待你继任后,可另择堂主,至于清潞堂,一年以来,堂主之位空悬,你继任后,从中选出新堂主,他必定会对你忠诚。” 看来,她早已经把退位之后的事情安排地明明白白了,夜惊华笑问:“看来剩下这两堂,是君上送我的大礼。” 玉和点头,这份礼她已经准备了一年了,如此一来,夜惊华的妖君之位会做得更加稳当,她道:“我即位以来,与修界定下两条条约,其一,修士与妖族地位平等,都可修炼以求飞升,修士不得轻贱妖族,亦不得随意诛杀妖族,妖族犯了错,应该由妖族自己处罚,其二,百年之内,修界不得向妖界挑起征伐之事。” 夜惊华震惊不已:“修界竟然也肯答应?” 玉和解释道:“修士们战败,只能答应。” 不等夜惊华回神,玉和又道:“修界战败,是因为我创下新法术,使得妖族势力大增的缘故。新法术以月华修炼,创术的初衷,一来是见妖族互相争夺内丹,觉得此乃沉疴弊病,二来,是众妖修行之法参差不齐,不利于对抗外敌。我创下的新法术,威力远胜于妖族既往修行之法,无论什么种族的妖,都可学习,往后,我会亲手教你。” 夜惊华满眼都是敬佩之色:“君上真乃奇女子,古往今来,妖族的君王没有谁能比得上你的。” 玉和道:“不过是承复水大帝遗愿,希望妖族能堂堂正正行走于光明之下罢了,我颁布了新法令:不准再有争夺内丹之事,不准残害无辜凡人,这要求臣民们为方以矩,为圆以规,更要求自己不衍不忘,率由旧章,宜君宜王,四方之纲,如此,才能上行下效。” 夜惊华觉得再多的赞美之词,都不足以形容玉和为妖界做出的丰功伟绩,他道:“君上至仁至善,目光长远,妖族能有你这样的主君,实乃大幸事,属下在你面前,深感羞愧,恐难以继承这妖君之位。” 这一番赞美,他自称为属下,抛却了性别之分,而是对君王由衷的钦佩,女子做君王远比男子要难,要做一个令男子臣服的君王更是难上加难,夜惊华宽厚且睿智,年少有才名,玉和不怕他成为夜惊川那样暴戾的主君,只是担心他不甘于被一个女妖君压制,从而生出逆反心理来,她不想因此而使得多年来的政绩付诸流水。 玉和道:“太子才华横溢,远胜于我许多,这王位,本来就是夜氏的,我不过越俎代庖而已,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会带你去弥渡海畔,于三军前再次宣告你的身份。” 此时已近夜半,玉和嘱咐小妖好好伺候太子,随后回寝殿休息。 还有两日便是礼祭日,八月十三清早,楚鸾向玉和请示:“今年的礼祭日已经准备好一应用具,君上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妥的?” 玉和道:“太子会同去,加上他祭祀的用具。” 楚鸾心中一喜,看来君上果真不忌惮太子,这是好事,她领命而去。 玉和带着夜惊华,点了一队妖兵,往弥渡海畔而去,一路上仍不忘说些政务给他听,毫不藏私,夜惊华觉得,就连当年父君教导他时,只怕也没有这么细致。 他们于当日夜间抵达弥渡海畔,休息一夜,在八月十四的清晨,于十二万妖族大军前,玉和再次宣告了太子复活的消息,而后带着夜惊华排兵布阵演练一遍,细数军中各项规矩。 夜惊华见玉和治军严明,整军肃纪,心中感慨良多,十二万妖军几乎都是由十五训练出来的,玉和却能稳稳当当接过兵权,其中种种艰辛不言而喻。 十三日正午的时候,她们离开弥渡海,匆匆赶回妖都,终于在八月十五凌晨时分回到宫中,稍加歇息,鸡鸣破晓,妖军的仪仗摆出宫门,往望曦山而去。 这样急迫的行程,即使再勤政的君王也鲜少做到过,如今两界安宁,没有战事,玉和的所作所为,倒像是巴不得立即卸任似的。 礼祭日,四州一海一川的小妖齐聚望曦山顶庆贺,石碑被挪回了原来的位置,众妖终于得以看清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咒语,玉和吩咐工匠修整石碑,打断了原本完整的法咒,防止不轨之徒借机生事。 祭祀大典有固定的一套规矩,只不过今年多了个太子祭祀复水大帝的环节,整个大礼热闹非凡,又有许多老妖不远千里赶来庆贺夜惊华复活。 直至傍晚时分,祭礼完毕,妖君及太子的仪仗回了宫中。 玉和令小妖传楚鸾进宫,又留了夜惊华在扶苍殿中,说是有要事相商。 第294章 禅位 不多时,楚鸾来到,玉和吩咐小妖们退下,殿中只剩下她们三人。 玉和对夜惊华道:“我前两日,说会教你新法术,只是修行实在太慢,我又想早日退位,便想了个法子,愿意将一身妖力全部渡给你。” 此言一出,二妖震惊,修行不易,君上怎会有这种想法?夜惊华道:“万万不可,修行辛苦,我怎能抢夺你的妖力。” 楚鸾也道:“君上,你切不可如此,太子聪颖,相信很快就能入门。” 玉和对楚鸾道:“你一向机敏,该知道我等不及了,说起来,我本是修士,被废除法力之后,承的是夜惊川一身妖力,本来也就不是属于我的,只是还给夜氏罢了。” 夜惊华这几日陆陆续续听说了玉和在修界发生的事,他心想,她来妖界,全是被逼无奈之举,她是修习过大道的妖君,每一条政令都突显着仁善的美德,即使如今虽然身居高位,只怕心底还是怅然的,一个人骨子里对于光明和善良的追求,无论到哪里都是不会变的,他劝道:“君上,你是想早日离开妖界,亲自拿着阴萝枝去找地府之路吧,可修界不一定会领你的情,再说了,世间遗留下来的关于幽都山的记载不过寥寥几言而已,安知里面不是危险重重,你何必以身犯险,我听说,昆仑元掌门求了你多日,他年轻有为,沉稳谨慎,你不妨就将阴萝枝给他好了。” 玉和摇摇头:“没有那么简单。”随即又催促夜惊川:“今夜乃是八月十五,月华最盛,过了今夜,我想再给你渡法术就难了。” 楚鸾早就从东寻口中知道了妖君的秘密,又见玉和将元慎安置在故居,急迫地将政务教给夜惊华,如今,连一身妖力也甘愿舍弃,她心中已有猜测,问:“君上何苦如此?” 玉和道:“顺应天命而已。”又道:“楚堂主,你为我们镇守,防着小妖们打断。” 楚鸾领命,夜惊华却不愿,他性子仁厚而睿智,又怎么会夺取玉和的妖力。 玉和道:“我将妖力渡给你,是因为自己不想要,并不为别的,你就当帮我这个忙吧。” 楚鸾附耳对夜惊华低声说了几句,他终于答应下来。 玉和拿着刻刀,在夜惊华的胸前纹下个繁复的纹身,花纹与她身上的一模一样,只是少了那朵妖艳红莲,那是夜惊川当时为了报复临渊加上去的,而这个阵法,只用刻在心前即可,远不用爬满半边身子。 这是夜惊川强加给她的耻辱的印记,过了今夜,就会褪散。 月上中天的时候,法阵刻完,玉和与夜惊华相对盘膝坐下,四掌相合,将身上的妖力渡给了他。 她身上的妖力,除外夜惊川给她的,还有这十年来修习的,十分磅礴精粹,一直到了月亮落下,才尽数渡完。 她脸色有些苍白,如今又回到了没有半点法力的样子,总算是纯正的神血,不掺杂妖气了。 她休息了一会儿,喝了两盏茶,总算觉得缓过来了。 夜惊华问她:“你就不怕我忘恩负义,对你斩草除根?” 玉和没有什么力气,趴在椅子上,慵懒地道:“若为私,我此时不过任你宰割而已,但你是太子,只能为公。四州一海都知道我救活了你,太子怎么可以谋害君王呢?” 夜惊华坐在她对面,笑了笑,递了盘点心给她,问她:“君上以后想去哪里?” 玉和拿了一块慢慢吃了,她生性潇洒,却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活的战战兢兢,她答道:“退位之后,我想畅游天下,世间河山大好,我心神为之向往。” 楚鸾见她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已经寄情在山水之中了,玉和越发言笑晏晏,楚鸾反倒生出不忍来,她问:“君上可有什么……”她想问玉和有什么遗愿,又心想,玉和如今这般,就是想瞒过天下人,她又何必戳穿,于是问:“君上可有什么要求吗?” 玉和对夜惊华道:“我自愿将阴萝枝赠予昆仑掌门人元慎,他回去的时候,不要拦他。” 夜惊华觉得这只是个很小的要求罢了,同意了。 *** 玉和窝在椅子里睡了一觉,总算休息够了,脸色看上去与往常并无二般,抬头看见已是正午,连忙吩咐殿外候着的小妖通传三位堂主进宫。 堂主们倒是来得快,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妖君殿外,玉和没有踏上王座,拉了楚鸾在一张小几前并排坐下,掩好自身的异样,才吩咐堂主们进来。 三位堂主凌云、十五和殷织见妖君随意坐在小几前,只觉得楚鸾冒犯,竟然敢与妖君同席而坐,到没察觉出玉和身上已经没有妖气了。 玉和笑着道:“我们女儿家说话,不必如此拘礼,你们就别唠叨了。”又指着夜惊华道:“当初任妖君,并非我本意,十年以来,我夙兴夜寐,不敢有一丝松懈,只是心中闷闷不乐,早已生出退位之意,如今太子重掌东宫,我想着不妨今日,就传位于他。” 十五忙道:“不可,君上,您还年轻,不到传位的时候!” 凌云疑惑地打量了夜惊华一眼,也道:“君上,太子回宫不过四日,此时传位太过仓促了。” 玉和道:“我当年在军前继任,也不过是陡逢变故的权宜之计罢了,那时从臣子变君王仅在一朝一夕之间,这些年扪心自问,也算尽职尽责了,太子广有才名,智勇双全,又是夜氏正统,四天的时间足够他熟悉政务了,我意已决,尔等不必再劝。” 十五拔出大刀就要上前,质问道:“君上可是受逼迫的?” 玉和伸手示意他退下:“一年前,我就找到了太子肉身所在了,每次上望曦山,都是为了复活他,只是没有告知诸位而已,太子清醒后,我教他政务,带着他前往弥渡海畔练兵,又上望曦山祭祀复水大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早日禅位,没有受逼迫一说。” 十五勉强按捺住不再上前,又问:“君上睥睨天下,四海臣服,修界为之忌惮,我等属下亦是忠心不二为君分忧,您怎会生出退位之心呢?” 玉和道:“如诸位所知,我曾修过道家,年幼之时,身世飘零,受过玄清老祖恩惠,他对我恩重如山,我未曾报答过,而后多年,经历数次波折也是因着道家,但恩义与仇恨,施者不同,故不能两两抵消,如今,修界向我求阴萝枝,若不给,则对天下苍生太过残忍,若给了,以后难以服众,还做什么妖君,我思来想去,到底不忍人间覆灭,愿意赠出阴萝枝,禅让王位,如此一来,两全其美。” 众妖苦劝许久,但见她去意已决,遂不再言语。 本来,禅位这种事,讲究的是三辞三让,以求盛德的名声,可玉和实在不想耗费太多时间,当着四位堂主的面,拟定了禅位的命令,即刻就颁布至四州一海一川,而后,起身,与夜惊华携袖走向王座,为其整理冠冕,夜惊华落座,禅位礼仪便算完成了。 堂主们早已俯首拜下,为表恭敬,不敢直视堂上的两位君王,玉和对夜惊华道:“我与楚堂主相识相知,情谊深厚,如今颇有依依难舍之感,请君上允她送我出宫。” 夜惊华允了,楚鸾知道玉和是不想让众妖看出她身上的异样,快步上前来,亲昵地挽住玉和的手臂,说说笑笑出了宫。 玉和从扶苍殿前的石阶上走下来,沿着汉白玉的宫道缓步而行,直走了一刻钟,才到宫门前,回望妖君殿,她此生最高的成就大概就是在那里取得的,她在任十年,初即位时颇为不易,也是历尽艰险,费尽心神才掌尽妖族大权,权利这东西,握得久了,便难以割舍了。 玉和也并非胸无抱负之辈,更不是只沉溺于儿女情长的小女子,眼见妖族日渐强盛,一直觉得颇为欣慰,如今一夕卸任,将权利尽付他人,难免会有些失落。 她果然是蜜蜂采花之命,白忙活一场,全是为他人做嫁衣。 楚鸾送她到了莫离居外,道:“属下会在这里等您。” 玉和道:“不必了,回去复命吧。”而后推开院门,默默走了进去。 第295章 对酌 已是傍晚时分,元慎坐在正房前的廊下,听到院门咯吱一声开了,抬头看见玉和来了,唤她:“君上。” 元慎自从八月十一进了这小院,从未出去过,也没有妖精来打扰他,所以对妖族改天换地的事情一无所知,玉和也不打算告诉他,她踩着满地落叶来到廊下,道:“进屋说吧”。 俩人一前一后进了正屋,玉和坐在主位上,道:“我知道你是为阴萝枝而来,只是这东西我却不能轻易给你。” 元慎急了,她说让他等两日,两日又两日,这都第五日了,她还想怎么样,他问:“君上有什么条件?” 玉和心想,自己几次三番向他提条件,看来留下了极坏的印象,她笑:“你别紧张,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既然来见你了,自然不会为难你。” 元慎心想,她对他提的条件,没有一个不难办的,由公至私,都被她掌握地明明白白,可不是如洪水猛兽一般了吗? 玉和问他:“我听说,你向我要阴萝枝,是想去幽都山重开地府之路的,那我问你,到底有多大把握?” 元慎如实相告:“陆骞师伯已经找到幽都山了,或许因为黄泉路断的缘故,那里聚集了大量阴气,即使是修士也难以入内,只要君上肯赠予阴萝枝,相信亡魂不敢近,我便能持此法宝进去一探究竟。” 玉和道:“那就是说希望渺茫了,据我所知,唯有神仙与冥使可在黄泉路上来去自如,你虽然修道多年,却还是人身,去了幽都山,说不定就被当成生魂了,鬼差会强拉着你入地狱的。你此去,九死一生而已。” 元慎道:“那也要搏一搏,君上,求你赠予阴萝枝。” 玉和垂眸:“你别叫我君上,我肯来见你,并不是以妖族主君的身份来的。” 元慎哪有功夫去揣摩她字里行间的深意,只想到了当初,她频频试探他是否有情时,曾让他直呼她姓名的事情,元慎冷了脸:“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如今事态万分紧急,我在此处,可谓是心急如焚,你到底想要什么?” 玉和喃喃自语:“我想要的,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她望了望窗外昏黄的落日,还有玉兰花树上纷飞的黄叶,对元慎道:“陪我喝酒吧,最后一次,明日,我就将阴萝枝给你。” 元慎一口答应下来:“好。” 玉和来到树下,拨开层层落叶,循着记忆中的痕迹,挖了许久,终于挖出一坛子酒来,那是她继任妖君那一年埋的,那时候,她每日里疲于应付修士们的刺杀,或是被迫、或是生气,杀了许多修士,心里很不开心,难过的时候,会来这小院中坐坐,看见玉兰花开的好,特别怀念当初在清云峰上的岁月,于是埋了几坛酒在这里,心里期盼,有朝一日,能做回当初那个潇洒肆意的女子,这个憧憬太遥不可及,只适合在疲累时想一想,后来,妖族的地位水涨船高,她的王位越坐越稳,渐渐觉得修界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倒是忘了这树下埋着的酒。 元慎看着蹲在黄叶地里的女子,满身黑衣似乎没有了戾气,心想,大概因为这里是她的故居,所以收敛了周身的妖气吧。 玉和挖了坛酒,放到临窗的小几上,取了两只酒盏倒满,推了一只到元慎面前。 他迟迟不喝 玉和知道他在顾忌什么,他酒量不好,若是醉了,她反悔了可怎么好。 玉和道:“我既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即便你醉了,也不会害你。” 元慎幽幽看了她一眼,端起来,浅尝了一口,眉头蹙了蹙,轻咳了两声。 玉和笑他:“这酒有这么烈吗?”端着另一盏,先闻了闻,酒香扑鼻,浅尝一口,的确有些辣,呛得她一瞬间就红了眼。 她的喉咙里火辣辣的,又觉腥甜翻涌而上,生怕在元慎面前吐出血来,连忙将酒盏放到桌上,俯下身去,捂着帕子咳嗽,强咽下腥甜,擦了擦嘴角,转身背对着元慎,借着满头青丝洒下来围成的阴影,将帕子翻了个面再擦一次,确认再无半点血迹,才放下心来,她直起身体面向元慎,笑道:“还真是烈呢。” 元慎望了望她因咳嗽而憋得通红的双眼,泪痕未干,一副我见犹怜的娇弱模样,竟让他生出怜惜来,连忙撇过眼去,堂堂的妖族主君,哪里需要他的怜惜,就算论酒量,她也不知胜出他多少倍呢。 玉和方才眼里泛着泪光,慌乱间随意将酒盏放在桌上,如今,桌上两盏酒并做一排,倒分不清那盏是她的了,她想,元慎酒量浅,喝得肯定没有她多,选了酒少的那一盏,移到跟前,摩梭着盏缘,只觉得有千言万语想说,话到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抬眸见元慎默默看着她手中的酒,一双凤眸里似有迟疑之色,她端起来喝了一口,冲淡了嘴里残留的腥甜味,总算捡起了话头:“我当初遇见你那一年,你才十岁,还没有我的肩膀高,一晃,四十四年过去了,你说,时间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呢。” 元慎没接话,她拿的分明是他的酒盏。 玉和又喝了一口,道:“许多时候,我也不是故意为难你,你不知道,我这个人,有时候太固执,自己觉得理所应当,实际上伤了别人也不晓得,这一次,我也是想尽快办好事情的,却让你多等了许多时日。” 元慎端起那不属于他的酒盏,喝了一口,面色稍霁:“你能说到做到就行。” 玉和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赶着日子来见他,可他却以为她在故意拖延,早一日,缓一日,终究也只能见一次罢了,她道:“我不知道当初临渊来接我是你的主意,只以为风师兄不想让我死在太极殿前,免得脏了昆仑的地方,心里恨极了他,便连带昆仑也一起恨上了。” 元慎叹息:“这个主意不成功,临渊死了,你最后还是来了妖族。” 玉和苦笑了两声:“这大概就是命吧。”又问他:“这酒都是我在喝,你怎么不喝,不讲义气。” 元慎无奈,畅饮了一口,酒盏见了底,玉和给他满上,他挑了挑眉头,坐得远了些,酒劲烈,那一盏下去,他已经隐隐感到头晕了。 玉和心想,她性子冷清又刚烈,不是那种爱撒娇卖痴的小女儿家,当年又是情窦初开,不懂对爱郎曲意逢迎,世上绝大多数男子,都不会喜欢她这种性格的女子,更何况,男儿膝下有黄金,元慎他,怎么可能会对需要行跪拜大礼的师父动心,她问元慎:“你老实告诉我,你心中,到底有没有钟意的女子?”若是有,必定是个招人疼的妙人儿吧。 元慎单手撑腮,醉眼朦胧看着她,开不了口。 玉和拍了拍额头,想起来:“忘了,你早就说过要修太上无情之道了。” 元慎轻轻应了一声,低头,神色难辨,端着酒盏喝了一口。 玉和喝完一盏,又倒一盏,猜测自己在元慎心中的印象必定怀极了,她辩解:“我当初,的的确确是想认认真真做你师父的。” 元慎笑了一下,醉意渐渐染红了双颊,晕乎乎地道:“你教得很好。” 玉和总算得到了些许安抚,她自谦:“我那时候也是摸着石头过河罢了,你天资好,无论拜的是哪一位师父,都会大有作为的。” 元慎醉醺醺地道:“你是我唯一的师父。” 她是他的师父,但也只是师父而已,玉和早就知道了,她道:“可惜我已经被逐出山门了,而佩剑清色,只能留在昆仑。” 元慎呢喃:“大道清明,万般色相吗?我的素情,说的是大道朴素,天地无情啊。” 玉和笑道:“你倒还记得清楚。”又向他卖惨:“清色已经与我没有关系了,说起来,你的御剑之术,还是我手把手教的,炼剑时,也是我带着你下的山,我是万万不可能再见到清色了,好想再看看素情啊,你能给我看看吗?” 元慎似是警醒了几分:“你想杀我吗?” 玉和道:“怎会?你的佩剑,只听你的命令,更何况,我从没想过对你刀剑相向。” 元慎笑了笑:“那倒是。”唤出佩剑,放到桌上。 玉和借着烛光,看见剑上刻着“素情”两个字,字体清正俊逸,正如元慎少年时的模样,忍不住伸手触碰,却被剑气所伤,手指立时见了血。 元慎醉得不轻,哪里还记得什么规矩体统,一把拉过玉和的手,连忙捏了个诀止住血,人喝醉之后,总会显露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元慎发了脾气,呵斥素情:“放肆,听话!” 素情怯怯收起了剑气,玉和轻轻抚摸上剑身,见素情果真不再抗拒她,举着酒盏递给元慎:“昆仑的修士死后,佩剑会投入昆仑墟下,重新炼化,我以前问过你,若我死了,你可会捧着清色,一把丢尽熔岩里,化成灰烬。” 元慎听不得这样的话,只觉感伤万分,接过来喝了一口,醉得舌头开始打架:“不会,你,不会死的。” 玉和默默握了握剑柄,又轻轻移到了他面前。 元慎已经醉得趴在了桌上,勉力维持着一丝清醒应付玉和,眼前人影幢幢,烛火又晃得他头晕,哪里看得清剑柄就在手边,就更不会去接佩剑了。 在盈盈的烛火光晕中,元慎隐隐约约看见玉和来到他跟前,似是在跟他说话,他却怎么也听不清,抵不过醉意,头一偏睡着了。 第296章 嫁衣染血 元慎做了个很长的梦,他梦见自己一身喜服,走在一处宅院的回廊里,正红的绢布绑成圆圆的花球挂在檐下,柱子上贴着大红的囍字,他要去迎他的新婚妻子。 元慎心底很是抗拒,他觉得这个婚成的心不甘情不愿,可俞将军在他耳旁念叨:“世子,子嗣为重,你都二十八岁了,早该成婚了,同你一般年纪的男子,孩子都抱了好几个了。” 元慎心想,的确如此,此番谋反,若成功还好,若失败,岂不是让祖宗断了香火,便任由俞将军拉着他,到了新嫁娘梳妆的院落外头。 元慎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段婚姻对于他的意义,仅限于传宗接代罢了。 吉时快到了,全福人催了几回,房门终于开了,身着嫁衣的女子盖着盖头,看不清模样,规规矩矩站在门口,自然也不可能说什么话。 既看不到模样,也听不到声音,更不知人品才学如何,分明是盲婚哑嫁,元慎觉得,这婚成的真是荒唐,万一里头是个丑八怪,他万万下不了口,还谈什么生孩子。 送喜的妇人拿着条绑成花球的喜绸,将一端递给了他,俞将军见他神色不虞,轻声提醒他:“这可是你自己选的人。” 是了,这是他抓枣子选的夫人,既然要早生贵子,用这个方法最合适不过了。 他接过喜绸,牵着他的新娘,沿着回廊走,说起来,这婚礼太寒酸,新娘不用坐轿,新郎不必骑马,宴请的宾客也只是手下那几个信得过的人,他回头打量了下他的新娘,看不见盖头下面的人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她步伐从容不迫,倒是没有紧张或者害怕的样子,听俞将军说,待选的女子都是知根知底的,想来,她早已知道嫁的是什么人了吧。 成了婚,她便是他的妻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今往后,身家性命都会与他荣辱与共,罢了,只要不是太丑,性格温柔善良些,他也会尽到为人夫君应尽的责任。 他放缓了脚步,与她一起,走完回廊,去了宴请宾客的院落拜天地,女方似乎也是无父无母的,二拜高堂便只能拜他父王母妃的排位了,夫妻对拜之后,两人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新房内红烛高照,他的妻子坐在榻上,等着他掀盖头,他接过喜秤,深吸一口气,暗暗祈求,千万不要是个母老虎或是丑八怪啊! 揭开盖头的那一瞬间,元慎眼前一亮,呼吸一滞,新嫁娘云鬓花颜,秋波凝睇,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他心中暗自得意,虽然手段潦草,总归娶了个美娇娘,可这美人怎么莫名的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她有些羞涩,低着头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元慎不知她卖的什么关子,只见她一袭嫁衣朝他走来,周围闹喜的人突然消失不见了,婚房里就剩下他和她,绯红的纱帐,正红的锦被,大红的囍字,身着红衣的新婚夫妇,他眼前是越来越浓重的殷红,那喜烛燃起的火光仿佛也变成了红色,她笑着道:“我死后,你代我,将清色立于太极峰下,头朝上,宛如跪姿,就当替我向你玄清师祖赔罪了。” 元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却莫名心急起来,一把抓住她:“你说什么?” 伸手只觉濡湿一片,一低头,手心满是猩红的血,而她的嫁衣上也全是血,不,应该说是用鲜血染成的嫁衣!他慌了,连忙松开她的手,抬头却见她越走越远,眼见就要融入浓黑的夜色里,她是他的妻,他不想让她走,脱下一身喜服,连忙去追,却怎么也追不上,只能眼看着她穿着嫁衣渐渐消失,他脱口而出,大声喊道:“师父!” “师父!” 元慎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竟然趴在小几上睡着了,欲起身,手心一松,只听咣当一声,他的佩剑素情掉在地上,连忙伸手去捡,却见剑柄上绑着截黑色枯枝,不过手指粗细,弯弯曲曲,正是阴萝枝。 他记得玉和昨晚答应将阴萝枝给他,条件是陪她喝酒,他酒量极浅,很快就醉醺醺了,强撑着不敢睡,生怕玉和反悔,却抵不过这酒太烈,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元慎瞧了瞧阴萝枝,这的确是玉和的法宝无疑。 起身转了一圈,却不见玉和踪影了,只见到廊下挂着串风铃,由色彩艳丽的贝壳做成,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元慎一眼认出这是在极乐岛上,他为玉和串的。 听着风铃声,他想起了那个梦,那是在桂林郡的时候,彼时他记忆全无,与玉和成了婚。 现在想起来,那段回忆,是阴差阳错的欢喜,也唯有在那时候,他敢承认她是他的妻,而她也唤着他“夫君”。 元慎不止一次梦见过玉和,却不似昨晚的梦境那样离奇,大概是醉得狠了,所以胆子也比平时大了吧。 只是后半截梦境里嫁衣染血,诡异又恐怖,他会解梦,书上说,梦见嫁娶之事,大多不吉利,梦中的嫁娶若半途而废,则代表死里逃生,若圆满了,做梦之人往往在梦境中就会逝世。 他即将去幽都山,本就是凶险无比。元慎觉得他梦中的大婚是没有圆满的,只拜了天地而已,并未洞房花烛。况且,最后,他脱了嫁衣,玉和也消失不见了。 而那几句立清色于太极峰下赔罪的话,倒像是临终遗言一般,元慎觉得很不安,但又心想,玉和身为妖君,法术高超,又手握十二万妖兵,怎么可能轻易死掉,她当年多次死里逃生,总是能化险为夷,如今更是睥睨天下,三界之内,只怕没有谁能轻易威胁到她的性命。 大概是昨天夜里,她向他卖惨,眼巴巴地想看素情,所以才会生出这样的梦境吧。 既已求得阴萝枝,当务之急是尽快前往幽都山,他抛却心头思绪纷纷,收好阴萝枝,提着佩剑,出了莫离居,走的时候,院子里那棵玉兰树上苟延残喘的黄叶全落了,看着这样荒凉萧条的景象,莫名地感到悲伤,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抓了一把,一抽一抽地痛,又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 他在门口立了一会儿,风里只有风铃叮呤当啷的曲调,此时听着,只觉得无限缠绵哀婉,有依依不舍之意。 元慎关好院门,心想,玉和做事言出必行,既然都将阴萝枝交到了他手上,必定不会有反悔的道理。 他回去的路上畅通无阻,甚至没有一个小妖拦下他盘查,出妖界的时候,楚鸾亲自守在那里,只对他道:“玉和妖君说,她自愿将阴萝枝赠予你,让我们不要阻拦你出妖界。” 堂主们既往称呼妖君,都只叫一声“君上”显得亲切,而“玉和妖君”这样的称呼,是用来写在书籍上的。 元慎却没有注意到楚鸾对玉和的称呼发生了些许改变,对楚鸾道:“多谢。” 楚鸾示意小妖们放行,默默看着元慎头也不回地出了妖界。 第297章 幽都之山 元慎一出妖界,就受到修士们的殷勤问候:“元掌门,如何了?” “妖君是否愿意赠予阴萝枝?” “她没有为难你吧?” 元慎安抚众人:“妖君已将阴萝枝赠予我,也未提出什么条件。” 辇云很高兴:“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自从你进去后,妖界的入口就被关闭了,我们想找个小妖打探消息都不行。” 云桥也道:“以往妖界只是派妖兵驻守,这一次直接关了入口,大家伙儿生怕你在里头受到为难又出不来。” 元慎为玉和说了两句好话:“妖君也想尽快将阴萝枝给我,她对于天下苍生,还是心怀仁慈的,时间不等人,我在妖界耽搁了七天,即刻就前往幽都山吧。” 各个宗门都派了些人跟上,一来,路途遥远,多个人总是好的,二来,修士们觉得元慎还是有很大把握成功的,跟着去也能沾个好名声。 一行人日夜兼程往幽都山赶去,几日后,到了北海之畔,陆骞一直守候在幽都山外,见元慎求得了阴萝枝,总算松了一口气,心想玉和总算还留有善心。 修士们也想进幽都山,可阴萝枝只有一截,护不了那么多人,也不知道玉和用了什么方法,这法宝如今只认元慎一个主人。 元慎当机立断,只身进了幽都山,山里阴气冲天,从天空到地面都是黑蒙蒙的一片,即使他夜间可视物,在这挥之不去的乌黑云雾里,也只能清晰地瞧见面前三尺之地,古籍上记载:冥界入口,生黑水,流至地府,为黄泉。元慎爬上山顶,幽都山顶与别的山峰不同,不是耸立的形状,而是一个巨大的凹陷,边缘呈漏斗状,整个山腹都是空的,站在上头,望不见底下是何种景象,只呼啸着阴冷的狂风,时刻不停,有将人挫骨扬灰的力量。 脚下的泥沙皆为黑色,元慎想,幽都山顶,应该就是生出黑水的地方了,他拿出阴萝枝,才想起,从没有人与他说过该如何利用阴萝枝重开地府之路,此处又无什么指示,难不成要到了山腹底才行? 可这里阴风阵阵,他若跳下去,只怕须臾就会被绞成肉泥。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阴萝枝脱离他的手心,自行漂浮到了风口之上,而后缓缓落下去,片刻之后,阴风暂止,一时间,天地变色,笼罩在幽都山上乌黑的云雾被尽数吸进山腹里去,不多时,元慎可清晰看见幽都山的全貌,虽是座黑色的山,却十分磅礴壮观,只是整座山峰都没有草木生长,看来这冥界入口,没有生灵存在。 他举目四望,幽都山上已经没有阴气了,风口依然呼啸怒号着,仿若招魂的曲调,吸引着世间的鬼魂来此,看来这地府之路是重开了。 他从山顶下来,未走几步,隐隐听见四面八方有风吹来,如同有人在窃窃私语,隐隐约约,断断续续,须臾又消失,风来得疾,未几,离元慎不过十丈开外,才听见里头满是亡魂的哀咽声,看来都是滞留在世间的鬼魂。 元慎心头大喜过望,亡魂滞留的事情终于解决了,世间生灵的轮回之路又会重回正轨,真是太好了! 随着阴风靠近,他感到一阵阵心悸和胸闷,灵台被阴冷的鬼气压迫,这才想到,修士虽可斩妖诛鬼,但世间近半年来滞留的亡魂足有成千上万之多,一时间汹涌而至,他如何抵挡得住,阴萝枝可令亡魂避让,但方才早已投入地底,凭借手中的素情,实在难以对抗磅礴的鬼魂之力啊。 天神只教他用阴萝枝开地府,却没教他如何安然无恙离开幽都山,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 果真应了在莫离居的那个梦,大婚即大丧吗? 看来,所有的事情都是上苍安排好的,天意早就在他睡梦之中预言过了,可他对那个梦境做了诸般解释,却怎么也不愿与死亡联系在一起,从他踏进幽都山那一刻开始,生与死的抉择便已经注定了,罢了,死就死吧,死在幽都山,省了要在人间徘徊至头七才入地府,只是可惜,离开妖界的时候也没能跟玉和告个别。想到这个,元慎又庆幸,当日梦中的大婚并未完成全部礼节,最后,玉和不见了,他却连忙去追,看来,逃离婚礼的人会安然无恙,紧追不舍的人就会死。 原来上苍早已让他在睡梦中做出了抉择,也好,无论谁来幽都山,都是要死的。 须臾,夹杂着万千鬼魂的阴风扑面而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元慎心知必死无疑了,却见手中素情迸射出耀眼的光辉,逼得阴魂绕路而行。 此时真可谓是绝处逢生了,看来他可持素情安然离开此处,元慎心下疑惑,自己的佩剑何时有如此大的威力了,他右手持剑,挡着阴风下山,只觉掌心灼热,素情剑身上有磅礴浩大的灵气潺潺流动。 这是神力! 元慎见识过玉和身上的神力,所以一眼便认出来了,想起多年前,他持素情斩杀过神兽梼杌,拥有了四成神力,看来,这神力今日救了他一命。 *** 元慎走出幽都山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底了,守在外头的修士们早就见到了四方亡魂汇入幽都山的景象,如今见他平安出来,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据元慎所言,此番能重开地府之路,最关键的,还是找到了阴萝枝,修士们纷纷表示从今往后,不会再找玉和的麻烦。 地府之路重开,事情算是解决了,修士们陆陆续续回了本门派,元慎也在九月上旬的时候,与陆骞、辇云等人回到了昆仑。 经历过近十年的动荡不安,昆仑在修界的领袖地位无可撼动,元慎不用再去妖界为质,无论是对昆仑,还是对修界,都是件好事。 只是人间发生了两件大事,陈靖希做了四十六年的皇帝,如今已是杖朝之年,九月初的时候,皇帝宾天,传位给了太子,这位太子也年近花甲,在东宫熬了三十多年,终于登上了皇位,登基之前,桂林郡发生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叛乱,陈靖希的女婿,温华公主的驸马,新帝的妹夫,百越大将军李明洲谋反,叛军与王军交战三月余,叛军落败,李明洲自刎于邕州城。 还有一件事,则是关于佛家的,藏地大昭寺的慧觉喇嘛,在前番亡魂滞留的危难之时,亲自率领弟子出了庙门,沿路超度,感化了无数世人,却在圣山朝拜之后,一反常态,回到大昭寺不见外客,说是自己沾染了人命,每日里闭门念经,在八月底地府之路重开后圆寂。 这两件事在修界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叶生叶落,四季交替,很快到了严冬,妖界的入口还是没有打开,修士们如今也不辱骂玉和了,只是偶尔嗤笑几句,说妖君小气,不过给修界赠送了个法宝,怎么连大门都关了。 翻年过后是新春,很多宗门准备招收新弟子,自从十年前弥渡海之战后,修界元气大伤,而后,妖族势大,修界人才凋零。在过去的一年里,亡魂滞留,修士们纷纷下山扶危济困,与朝廷合作,超度亡魂,凡人终于可以看一看历来神秘莫测的修仙之人是什么样子的,地府之路重开后,世人求仙问道的热情达到了空前绝后的状态,许多年轻人以拜入道门为目标,昆仑的名号响彻天下。 昆仑也准备招收一批新的门徒,前一次收徒是十四年前的事了,后来连接遇到梼杌之祸,仙薷之乱,玉和身份暴露,白莲山之战,而后玉和于弥渡海畔称王这几件大事,昆仑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甚至跌下了修界之首的位子,在那样风声鹤唳的时候,留在昆仑的弟子有些战死了,有些怕受牵连,所以离开了山门,当年近两百修士的大门派,如今只剩下数十人,重新登记造册之后,发现其中少了一人,那便是被废除法术囚禁在坤崚峰的东寻,元慎派人到山洞间找过,却没找到,心想东寻年老体弱,说不定死在了哪个角落也未可知。 元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广发通告,要招一批新的门徒,昆仑历经风雨飘摇后,又是一副崭新的姿态,许多宗门的年轻人都十分向往,纷纷前来,几位长老挑挑拣拣,今年依旧招收了三十门徒。 转眼,半年过去了,元慎既是掌门人,又是风系法术的授课宗师,自然很受欢迎,有几个出色的门徒早已私下里打探,掌门人明年是否会收徒了。 辇云问元慎:“你即位二十二年了,至今一个弟子都没有,我看这一批的门徒里有几个不错的,你可有钟意的?” 元慎想了想,道:“我的第一个弟子,是掌门首徒,该好好考量,门徒们才拜入小半年,哪里看得出好坏,待明年考核之后再说吧。” 辇云道:“你目光老辣,又亲自教授风系法术课,半年了,想必早已熟知他们的脾气秉性,我看你呀,是眼光太高,谁都瞧不上吧。” 元慎辩解道:“我这也是头一次收徒弟,又从来没做过别人的师父,竟不知如何教导弟子,这一批的门徒里,天资好的,要么脾气不好,要么自制力差,而性子好的,天资不算最佳。” 辇云笑他:“选弟子又不是挑媳妇,人无完人嘛,你天资聪颖又勤勉沉稳,像这样出类拔萃的人,在你们那一辈的弟子,也只出了你一个,其他那些难以比得上你的人,难不成就修不了道吗?” 元慎笑了笑:“师伯谬赞了,我来昆仑的时候,半点法术都不懂。”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他那时候半点法术都不懂,是玉和耐心细致地教导他。 辇云知道他想起了小师妹,叹了口气,接过话头:“小师妹她惊才绝艳,你亦有气吞山河、力挽狂澜的才干,我这一生见过的人当中,没有谁比得过你们师徒的,偏偏最后,你与她各自为营,水火不容,有时候我在想,这大概就是天生的克星吧。” 第298章 禅位之后,去往何方 关于收徒这件事,元慎打算慢慢考虑,他觉得自己人品有暇,若是旁的瑕疵也就罢了,偏偏他做的事称得上欺师灭祖,却还要在弟子面前做出一副长者姿态,实在愧对于师长身份,再有,他也的确是目光挑剔,总觉得没有一个门徒能令他满意的,辇云师伯说的话没错,他拜了个举世无双的师父,自己也是出类拔萃,实在难以忍受徒弟平庸。 反正还有大半年,明年春天才是做决定的时候,再不济,还有三大考核把关呢,可才到八月,他便得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妖界的入口关了近一年,仲秋过后,终于打开,传出的头一个消息便震惊了修界:“妖君在礼祭日上望曦山祭祀复水大帝了。 这样的仪式在过去的十年里每年都有,然而今年的妖君,名叫夜惊华! 修士们怀疑自己听错了,妖君不是玉和吗,何时变成了夜惊华,难不成玉和的属下反了她? 然而,打探到的消息让所有修士都傻了眼:玉和妖君早在去年的八月十六那日,就禅位给了夜惊华,而新任妖君夜惊华,是夜惊川的兄长,世人都以为那个死了一百四十多年的妖族太子。 玉和复活了他,此番禅位,乃是将王位还给夜氏。 修士们听到玉和禅位,头一件事便是打听这夜惊华性子如何,可千万不要像夜惊川那样阴险毒辣才好,第二件事则是问,玉和禅位之后去了哪里。 元慎也想知道玉和禅位之后去了哪里,他清楚的记得,与玉和对酌那晚,正是八月十六,她竟然是禅位之后来见的他吗? 他离开妖界的时候,并未见到她,而后整整一年,妖界关了大门,他便以为她依然是妖族的主君,只不过疲于应付修界罢了。 他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得到的消息五花八门,有揣测说夜惊华谋反的,有说她离开妖界周游天下的,也有说她悄悄回了昆仑的,其中不乏一些绯闻,说她为临渊殉了情,但又有小妖信誓旦旦地说在弥渡海畔见到面容肖似玉和妖君者,与松风成双入对。 元慎总结归纳了一下,有几点可以肯定:夜惊华第一次露面,是在去年的八月十二。而后八月十四,玉和与夜惊华同时现身弥渡海畔练兵,十二万妖兵亲眼所见。八月十五那日,她与当时还是太子的夜惊华同上望曦山祭祀复水大帝,妖界的妖精都见证了此事。禅位的旨意是在八月十六,当着妖族四位堂主的面颁布的。 而元慎到妖界那一天,正是八月十一,之后的几天,都在莫离居,对外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离开的时候步履匆匆,楚鸾亲自守在两界交壤之地,也未谈及妖君禅位的事。 他觉得夜惊华谋反的可能性很小,但她赠予阴萝枝的条件似乎太简单了一些,以阴萝枝通地府的过程似乎也太容易了。 元慎想着想着,出了一身冷汗:亡魂滞留的事情是天罚,慧觉喇嘛在圣山脚下得到明确的提示,这都是因着师徒乱伦,而后他想进极乐岛,可极乐岛关闭,他想找嬴鱼,可灵兽门五系灵兽均不现身,夫诸见了他,自断灵角,说是先用它的命来填。 地府之路若真的那么容易开通,前番种种何以谈得上天罚? 既然要惩罚师徒私情,又怎么可能让俩人轻轻松松全身而退? 而他,的的确确是从幽都山安然无恙出来了。 那么她呢? 元慎匆匆去了妖界,想见妖君,询问清楚玉和的下落。 夜惊华秉持着与玉和相同的政见,如今妖界沿用的依然是玉和在位时制定的法令,不犯修界,不扰人间,所以听说昆仑掌门人来妖界的时候,夜惊华依待客之道,在扶苍殿见了他。 元慎开门见山:“君上,我来此,是向你打听先前那一位玉和君上的下落。” 夜惊华天生双瞳,看人的时候,目光宛如幽深古井,深邃得很,他道:“没想到元掌门来此竟然是为了这个,我还以为你是为修界而来的。” 元慎道:“我听说,去年八月十六日,她禅位于你,而后妖界入口关闭,我对此一无所知,她到底去了哪里,还请你告知。” 夜惊华打量着元慎,越发觉得他有意思,他道:“你是以何种身份打听的?是修界之首的昆仑掌门人,还是她曾经的嫡亲弟子?” 元慎道:“两者皆有。” 夜惊华笑:“你是担心我谋反,杀了她,所谓的禅位一说不过是春秋笔法,委婉成章吧?” 元慎点头道:“是。” 夜惊华也不生气,道:“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她禅位于我那日,是当着四位堂主的面亲自拟的旨意,她说自己任妖君乃形势所迫,而后夙兴夜寐,兢兢业业,却深感闷闷不乐,早就想卸任了。又说自己曾修过道家,受过玄清老祖恩惠,人间蒙此大难,天下苍生无辜,修界来求阴萝枝,她若不给,则太过残忍,若给了,以后难以服众,所以愿意赠出阴萝枝,卸任王位,如此一来,两全其美。” 元慎松了一口气,若她当真是自愿禅位,夜惊华没有杀她的道理。 夜惊华又道:“我曾问她,禅位之后,欲去何方,她答,退位之后,想畅游天下,世间河山大好,心神为之向往。” 元慎想,她的确是这样的性子,寄情山水潇洒风流,不愿意为世俗所拘泥。 元慎放下心来,毕竟在她禅位之后,他的的确确是见过她的,彼时她安然无恙,能与他把酒言欢,想必如今该去了尘世里纵情山水了吧。 她性子冷清又潇洒,很多年前就说过自己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如今,终于能得偿所愿了,不用夹在修界与妖界之间,真是一件好事。 元慎告辞,由楚鸾亲自送出复水城,元慎免不了问一问:“堂主这一年来,可见过玉和君上?” 楚鸾道:“禅位大礼完成后,我亲自送玉和妖君出了宫,回了她的故居,你当时也在莫离居,应该见到她了,而后,我再未见过她。” 元慎道了句谢,回了修界。 他回了昆仑,白日里忙着处理着昆仑的各项事务,忙于为小辈们授课,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想起玉和,她禅了位,却瞒着他,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 她为求两全其美,卸任妖君之位,将阴萝枝赠予修界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修界如今也不恨她了,连曾经谈起她咬牙切齿的陆骞师伯,也赞她深明大义,元慎有时候会抱有希望:她向往善良和平,如今若想回昆仑,也是有可能的。 随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傻,她连妖君之位都可以舍弃,又怎么瞧得上修界长老的位子,更何况,她早修不了道,一身妖力如何敢上天生阴阳八卦阵的昆仑。 这一年很快就过去了,翻年开春的时候,门徒们经历了三大考核,有几人尽数通过,可递上玉牌,正式拜入昆仑门下,元慎左思右想整整一年,依然挑不出满意的人来。 拜师大典的时候,他面前的案上倒是摆了好几枚玉牌,有男有女,天赋秉性各不相同,他先排除了女弟子,自己这幅皮囊生得好,历来招桃花,甚至还招惹了最不该招惹的恩师,这一点让他忌惮到如今。 剩下两个男弟子,一个容貌英俊,元慎不想徒弟重蹈覆辙,没有选,一个长得平平无奇,正和他意,他也不知怎么了,问了男弟子一个问题:“你可知道我的师父是谁?” 男弟子很聪明,答道:“是风师祖。” 也是,明面上,他已经记入风荀子名下了,可元慎陡生不快,玉和是妖君没错,可的的确确是他嫡亲的师父,她戗杀过修士,也帮过修界,世人一点都不打算原谅她吗? 元慎没有拿起任何一张玉牌,他修的是玉和教他的道,总不能让她的徒孙喊错师祖。 第299章 无处寄相思 这一次的收徒大典,昆仑掌门人元慎一个弟子都没收,而他问出的那句话,传遍了昆仑,也流传到了修界,免不了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大家都道,看来,元掌门还是只认玉和一个师父,随即又感叹那日的男弟子太倒霉,当初是风荀子将玉和逐出昆仑,又将元慎记入名下,这些年来,元慎从未发出反对之声,没想到却是他的逆鳞。 左右玉和已经禅位,又帮了天下苍生一把,对于元掌门那个问题背后的意思,修士们心知肚明,却无人往深里探究。 *** 岁月蹉跎,时节如流,一晃眼,十年过去了,世间又经历过数次潮起潮落,更迭了无数英豪,权利的斗争从未停止过,修界与妖界的关系维持的还算平稳。 夜惊华是仁善宽厚的君王,深受老妖们爱戴,他换掉了灵环堂主,新任命了清潞堂主,又聘了木蓁堂主为妖后,将妖族五堂的权利牢牢握在手心,把妖界管理得很好,算是很英明的妖君了,这样的君王,在妖界历史上不多见,本该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奈何他之前的那一位玉和妖君实在太出色,在位短短十年,却大放异彩,夜惊华的才干在她的光辉之后便显得黯淡了。 而修界,近些年大开山门招收了许多弟子,十年了,培养出大量的青年才俊,实力大增。回想昔日,修界被妖族压制得抬不起头,那样屈辱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如今两族势均力敌,又因玉和妖君在位时拟定的两个条约,修士与妖族都可修炼以求飞升,彼此之间见面时倒也不至于斗红了眼。 元慎在位三十二年了,却未曾收过一个徒弟,去年的春天,新一批的门徒进了昆仑,如今又是新春,三大考核临近,转眼便是收徒大典了。 这十年来,五长老陆骞羽化,十长老辇云已经鬓发苍苍,本想退居坤崚峰闭关修行,却见掌门人座下无嫡亲弟子,很是不放心,多次劝元慎收徒。 元慎左思右想,收便收吧,人的寿命有限,学识再渊博的人,不将知识教出去,不过如同流星一般只能放出短暂的光华,他是修界之首的掌门人,又是风系法术宗师,合该多收徒弟的。 这一批的门徒里有个叫柳行溪的男弟子不错,天资好,德行也好,在门徒中属于佼佼者,很顺利地通过了三大考核,元慎没有再问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收了他做徒弟。 这是他的第一个徒弟,掌门首徒与其他弟子不同,若培养得骄纵了,会令昆仑颜面大伤,若太过严厉,磨灭了他的本性,则毁了他的修行之路,元慎想了又想,风荀子当年就是早早将权利交给东寻,让那位从前的大师兄掌管弟子事务多年,才让东寻变得孤傲又狭隘。思来想去,竟然还是觉得玉和当初教养他的方法最好。 辇云见到元慎终于收了徒弟,安心进了坤崚峰,元慎每月都会考校柳行溪的功课,这个徒弟性子活泼又乐观,修行也算勤勉,拜入两年不到,便可修习御剑之术了。 元慎对此十分满意,想当年,他是在拜入昆仑的第三年才学的御剑之术,他这几日颇有闲暇,对柳行溪道:“明日,你来太极殿,为师已备好长剑,到时候就教你学习御剑之术。” 柳行溪欢喜地应了,第二日,元慎在太极殿后将无刃无锋的长剑赐给他,教他御剑之术,如此这般过了三五日,柳行溪仍未唤醒佩剑,元慎却不是日日都有空教导他,柳行溪便有些忐忑:“师父,弟子愚钝。” 元慎自己是一日就唤醒佩剑的,但绝大多数弟子至少也要十天半月才能做到,他温声道:“不必着急,我这几日要出门一趟,你自己来殿后练习吧。” 柳行溪应下 元慎又安抚他:“心念沉静,不掺杂念,必有回音。”说完只觉得此话耳熟,随即喃喃自言自语:“这是当年学御剑之术时,师父教导的。” 柳行溪知道师父说的这位师祖乃是曾经的玉和妖君,应了一句:“弟子知道了。” 元慎愣了愣神,挥手示意柳行溪退下,十三年了,玉和禅位之后,杳无音信,元慎总是挂念她,世间的河山再怎么雄壮瑰丽,也有游完的时候,她此时身在何方,过得可好? 这些年来,三界之内,再无人或者妖见过她,倘若知道她在某地过着某样的生活,元慎觉得自己的牵挂不会如此飘飘渺渺,原来,只有分别,才会懂得思念,可惜荏苒年芳歇,无处寄相思。 那么她呢,从前对自己爱得热烈深沉,鸿雁长飞,鱼龙潜跃,如今怎么连一声问候都不寄。 梦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元慎下了山,他的师姐敛秦前些日子生下一子,三日后是满月酒,这是敛秦的第二个孩子,他作为昆仑掌门,又是孩子的叔父,要去庆贺东海掌门人敖泠喜得贵子。 自从玉和的身世被揭露后,就连敛秦都对她冷眼以待,如今过了多年,玉和这个名字已经少有人提起,元慎与这个师姐之间,情谊淡的不像话。 私交已淡,他当成了公事来办,送了一份合乎规矩的满月礼,未作停留,第二天就回了昆仑。 他这一次下山前后总共七日,回到太极殿的时候,柳行溪已经唤醒了佩剑,元慎夸赞了他几句,又告诉他昆仑剑非金非木,由昆仑墟下土造成,传承的是上古神剑仁厚之意,所以生来无锋,由师长赐下,待学有小成,弟子要下山炼剑,昆仑修士死后,佩剑皲裂,投到墟下,化为烟尘,归于自然。 柳行溪不解,问他:“师父,我在殿后的耳房里,见到了一柄长剑,已经皲裂,不知是何人的?” 耳房放置的都是些朽坏的东西,自有弟子打扫,元慎从没去过那里,他道:“我也不知,大概是某位亡故的长老或是弟子的佩剑吧,或许剑的主人没有亲友,也没有徒弟,并未将剑投入墟下。” 柳行溪道:“总归是昆仑剑,不如就由弟子代劳吧。” 元慎点头同意 柳行溪轻声感叹:“那剑窄身长刃,寒光凛凛,当年应该也是一把神兵利器,上刻清色二字,昆仑有叫这个名字的修士吗?” 元慎大惊失色,不敢置信,一把抓住柳行溪:“你说什么,那剑叫清色?” 柳行溪见师父情绪激动,回忆了一下,重重点头:“刻的的确是清色二字不错!”想问师父,是否是故友,却见师父急匆匆冲向耳房,一进内便手忙脚乱翻找起来,急迫地问他:“在哪里,清色在哪里?” 在柳行溪印象中,师父一向是沉稳持重的,何曾露出过这样焦急惶恐的表情,他有些害怕地指了指靠窗摆放的狭长木盒:“就在那里。” 元慎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瞧见那木盒表面脏兮兮的,想是闲置太久落了灰,又被柳行溪打开过,所以灰尘积得深一道,浅一道,他一把打开木盒,见到里头果真躺着一柄长剑,剑身皲裂,上面刻着清色二字,元慎不敢相信,这字不对,一定是落了灰,所以看起来字迹相像,他颤抖着手,想要抹开灰尘看个清楚,却怎么也擦不出别的字来。 怎么可能,清色怎么会裂的,她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吗? 这不可能,她不是游山玩水去了吗? 她不会死的! 元慎双手将清色捧出来,紧紧握住剑身,这剑,他见过多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即使不看刻字,也知道归何人所有,二十多年,玉和被逐出山门,风师伯强行扣住清色,这剑便不知所踪了,可剑的主人是玉和,除非她死了,不然清色怎么会裂。他的手心被剑锋割破流了血,却撒不开手。 他害怕了,壮着胆子,问柳行溪:“这剑何时裂的?” 柳行溪被吓到了,师父对这位故友如此情深义重吗?可怎么连别人死了也不知道,他见到师父红着眼紧紧盯着他,双手紧握剑身,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连忙过去,劝师父松开手:“师父,故人已逝,您节哀,不要伤到自己。” 元慎听不得故人已逝这四个字,不肯松手,又颤抖着声音问了一句:“何时裂的?” 柳行溪斟酌地道:“弟子也不知,几日前,弟子偶然来到耳房,见角落里放着把长剑,无遮无挡的,容易伤人,所以找了个木盒装好,我看见长剑的时候,它身上落满了灰尘。”随即又指了指角落里:“长剑先前是在那的。” 元慎挪步过去,在窗户里照进的阳光下,看见落满尘土的地面上,有条清晰的痕迹,想必清色先前就是躺在那里的了。 他低头看了看,长剑皲裂的缝隙里满是灰尘,这剑,已经裂了多年了。 她死了吗? 她怎么会死的? 到底何时死的? 元慎紧紧握着长剑,眼里酸涩非常,忍不住泪流满面。 柳行溪觉得师父举动反常,连忙出了耳房,呼叫师兄弟们通知各峰长老前来劝解,一回头,只见师父手持那柄名为清色的长剑,步履匆匆离开。 柳行溪连忙跟上去,师父却不等他,唤出素情,从太极殿前御剑,冲出山门。柳行溪才学会御剑之术,跟不上师父,更拦不住他,只见师父片刻就消失在山门外。 他急忙往回赶,到了太极峰下,正巧遇上前来的文苏师伯,将事情前前后后讲了一遍,问道:“师伯,你可知那柄名为清色的长剑是何人所有?” 文苏大感震惊,答道:“是你师父的师父,玉和妖君的佩剑。”随即才反应过来:“你说掌门冲出了山门,他可说他去了哪里?” 柳行溪摇头:“不知道。” 文苏感到大事不妙,匆匆上了坤崚峰,寻找辇云长老。 佩剑皲裂,想必玉和已经死了,修界所有人,都以为她还活着,元慎今日陡然发现此事,只怕是去妖界问责了。 第300章 斩神血为祭 元慎御着素情,手持清色,风驰电掣般往妖界而去。 她的佩剑裂了,没了剑气,连他都可以握住了,那么,她这个人,的的确确是死了吧。 不是说禅位之后寄情山水的吗?怎么会死了。 他陷入了无边的哀恸中,又感到滔天的愤怒,一定是夜惊华杀了她,所以做贼心虚地将妖界的门户关了整整一年。 可叹他这些年一无所知,他要为她报仇! 把守妖界门户的小妖认得他,想拦下来问话,元慎祭出素情,冲杀了进去,直逼复水城,边界的小妖早已将消息递给了妖君,他被拦在宫外。 夜惊华得知元慎闯入妖界、打杀小妖的事情,十分生气,带着五位堂主出了宫,向元慎问罪:“元掌门为何擅闯妖界?” 元慎举着素情指向他:“夜惊华,你还我师父命来!” 夜惊华吃惊,元慎的师父,不就是玉和妖君吗,他道:“元掌门休要污蔑我,我何时杀了玉和妖君!” 元慎双目通红,愤怒地骂道:“你敢做却不敢认吗?”祭出清色,道:“这是她的佩剑,裂了多年了,说明主人多年前就死了,夜惊华,我今日就取你狗命!”说着就举剑刺向他。 围着的妖精见了清色,怯怯私语,就连堂主们也是震惊,难不成真是现任主君杀了玉和妖君? 夜惊华一边还击,一边为自己辩解:“我敢发誓,的确没有杀她。” 元慎不听:“除了你,还会有谁!枉你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实在狼心狗肺!” 堂主们此时也不知该帮谁,一边是前任妖君,一边是现任君上,帮谁都不行,只能上前分开两人,劝架:“此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元掌门,你别激动!” “就是,君上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元慎怒火滔天,奋力挣脱:“夜惊华,你即位之后关闭妖界入口整整一年,分明是做贼心虚!” 夜惊华虽然脾气好,但也是妖族君王,哪里忍得了这样的污蔑,他道:“我若做了,岂会不敢认,那一年,是我初即位,为了尽快执掌大权才将门户关闭,玉和妖君早去了尘世,说不定死在了别处,你今日擅闯妖界,打伤小妖无数,视当年的两条合约为无物,不知其他宗门知否?”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却听得一道女声:“玉和妖君早就死了,十三年前的八月十六,她就死了。” 众人纷纷张望,看见妖后出了宫门。 楚鸾几年前嫁给夜惊华,今日咋闻元慎怒气冲冲闯了妖界,心知大事不好,时隔多年,他到底还是发现了玉和身亡的事情。 元慎不信:“不可能,那天晚上,我明明见过她,你胡说!” 楚鸾鄙夷一笑:“你连自己的师父何时死的都不知道,有何脸面质问君上?” 元慎被她抓住了痛处,只觉满心哀痛,他来妖族前,其实仍抱有一丝期望,多希望清色皲裂是因为别的缘故,若是夜惊华将她囚禁了,他拼尽一切也要救她,可楚鸾的话,让他的期望彻底破灭了,他满面厉色,举剑指着楚鸾:“你说清楚!” 楚鸾走向夜惊华,道了歉:“我有一事隐瞒君上,请您勿怪。”又对元慎道:“你不是想知道她怎么死的吗?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元慎道:“好,你别耍什么把戏!” 夜惊华惊疑不定,不敢相信玉和竟然在他即位当天就死了,心中又怀疑是否是楚鸾动的手,自己的妖后,必定是要护着的,上前拉住楚鸾:“你好糊涂,怎么瞒着我?” 楚鸾摇摇头:“君上也同去吧,见了就知道了。” 楚鸾带着夜惊华和元慎去了复水城外一处偏僻的洞府,这处洞府,连夜惊华都不知道,里面机关重重,唯有楚鸾自己可以破解,山洞尽头有条暗河,河上的铁笼子里关着个人,楚鸾将笼子拉过来,打开,里面的人怯怯地缩在角落,发出恐惧的呜咽声,原来是被下了禁言的咒语,楚鸾解开咒语,问元慎:“元掌门可认识此人?” 笼子里的人一听元掌门三个字,抬起头望了一眼,确认是元慎无疑,一骨碌爬过来,急迫地道:“师弟救我!”说完却又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都过了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活着!”说罢惊惶地往后挪,窝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元慎见笼子里的人头发苍白,瘦骨嶙峋,浑身脏兮兮的,想了半晌,才认出:“你是东寻!”他记得此人在十多年前就失踪了,众人都以为东寻死在了坤崚峰某个偏僻的山洞里,怎么会被楚鸾所囚? 东寻害怕极了,又不想元慎见到他这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抱着头埋在膝盖之间,浑身颤抖着,不敢说话。 楚鸾嗤笑道:“他正是东寻,十三年前,他偷了样东西来见玉和君上,说是想投靠妖族,学习新法术。” 东寻仿佛被抓住了死穴,狡辩道:“师弟,你别听她胡说,是妖族抓我来的!” 楚鸾接着道:“君上派我杀了他,他为了保命,告诉我说知道妖君的秘密,元掌门,你想不想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 元慎心感不妙,问:“是什么?” 楚鸾道:“他说,玉和妖君,是神族。”她当年得知了玉和的秘密,惶恐非常,所以用了点手段,让东寻假死,只是为了留个底牌,免得玉和日后对付她,没想到,玉和死了,这张底牌却成为了摘清夜惊华的关键证据。 元慎震惊,东寻怎么会知道的,这件事,他仅告诉过风师伯一人,可没多久,风荀子就死了,他质问东寻:“你如何得知?” 东寻知道事情没法瞒下去了,又见元慎被瞒了十三年却一无所知,心中顿时生出了报复的快感,直起背靠在笼子上,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得意地笑:“这不是你亲口告诉风荀子那老东西的吗?没想到会被我偷听来吧,也是,我在你眼中犹如粪土一般,你哪里会注意到我,即使炼化灵角时,我在暗中躲了七日七夜,你不是也一直没发现吗,哈哈哈!” 元慎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当年,炼化完灵角,他就昏过去了,不过片刻就被冲进来的陆骞、辇云两位师伯唤醒,他看到香炉里有两枚骨符,也曾怀疑过,三只灵角怎么会炼化出两枚骨符来,但两位师伯都是信得过的人,没道理联合起来骗他,又想到,许多道家法宝均是成双成对,应和阴阳二字,说不定这两枚骨符也是如此。后来,一切都很顺利,地府之路确实重开了,他心中的那丝疑惑也消了。若东寻当日真的在暗中蛰伏,只怕做过什么坏事,他追问东寻:“你做了什么?” 东寻想起往事,愤怒地骂道:“我献了枚骨符给她,说可以保住她的命,那贱人却派人来杀我,当真可恨!”随即看了看元慎,阴险地笑:“十三年了,地府之路想必早已重通了吧,元慎,看来你杀了自己的师父!” 元慎慌了:“不可能,北海之内有山名幽都,持阴萝枝通地府!她不过赠送了阴萝枝而已,怎么会死的,你说谎!”冲上去,一把揪住东寻的衣领:“你怎么会有骨符的?那上面写了什么?” 东寻看见元慎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笑得更是开怀,恶狠狠地道:“骨符其实有三枚,你晕过去的时候,我偷了中间那枚,上面写着:斩神血为祭。” 北海之内有山名幽都,斩神血为祭,持阴萝枝通地府! 怎么会是斩神血为祭的?元慎嘶吼:“不会的,我没有杀她!这怎么可能,明明只是用了阴萝枝而已!” 楚鸾叹道:“玉和妖君禅位前,瞒着众人,将满身妖力尽数渡给了当今君上,我猜想,她是为了防止身上血脉被妖气污染,她回故居时,我原以为你会看出来,却没想到你最后动了手。” 元慎当日的确发觉玉和身上没有戾气,只以为是因为她身在故居,收敛了气息而已,可他怎么可能杀了她呢。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他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上面难道真的沾染了玉和鲜血吗?这不可能,他绝对不会杀她的,他喃喃自语:“她要我陪她喝酒,我醉了,醒来就没见她人影了,还以为回了扶苍殿。”随即举剑指着楚鸾:“你说谎,若我杀了她,那尸骨在何处,分明是你与夜惊华沆瀣一气!” 楚鸾毫无惧色,坦然道:“她禅位前,说自己要去尘世游山玩水,又嘱咐君上,说自愿将阴萝枝赠予你,你离开的时候,切勿阻拦。八月十六那日傍晚,我送她到了莫离居,远远守在外头,一直没有任何人或妖进出过,直至八月十七,你匆匆离开,我进了小院,并未见到她,她若想瞒住所有人,自然会有善后的法子。” 元慎知道,玉和的确是个缜密的人,她若真的想瞒住天下,自然会有办法的,还有在幽都山,重开地府之路的过程实在太过顺利了,下山时,是素情身上的神力护着他安然离开,现在想想,天罚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放过师徒俩呢,既然是师徒乱伦,至少也要叫两人付出惨痛的代价才会作罢。 可他没想到,天罚是让他亲手要了她的命! 他不明白,玉和到底怎么死的。 难不成她当晚给他下了什么迷惑心神的法咒? 不可能,她那时没了妖力,又如何下法咒? 难不成她是自尽的?可尸骨在何处?她若是自尽,他便不算斩神血为祭了,如何能持阴萝枝通地府? 元慎头痛欲裂,心脏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她怎会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东寻嘲笑元慎:“我偷了骨符,就是想你们师徒反目成仇,借刀杀人,一雪你当年夺位之仇,没想到,她竟然甘愿自己去死,她真是傻,太傻了,哈哈哈,不过,你杀了自己的师父,比我更可恶,我当年谋害风荀子可没有成功呢,哈哈哈,弑师之徒!” 今日这一切,对于元慎来说,宛如晴天霹雳一般,他从来没想过,玉和竟然死了,可所有的证据,都表明,她的确死在了十三年前,他酒醉做梦的时候,玉和死了,他开心的拿着阴萝枝回修界的时候,拿着的是她的性命! 元慎痛苦极了,仿佛被抽干了魂魄一般,整个人倾颓下去,又觉锥心之痛,了无生趣。 如今这一片祥和的世间,是她的命换来的。 他恨苍天,恨神界,他与她本就相恋得痛苦,神界为何偏偏要她死! 可怜她,尸骨无存,死得寂寂无闻。 第301章 我很想她 他失魂落魄地去了莫离居,那株玉兰花开得没心没肺,丝毫不知道主人已经身亡,而檐下挂着的风铃,积了厚厚一层灰,再无往日的轻盈灵动,只在风里发出嘶哑沉重的鸣声。 还记得多年前,他骗着她去了极乐岛,串了风铃给她,她高兴地不得了,问他:“这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吗?” 他那时权当敷衍,而后,即使动了心,也从未承认过,反而做出许多伤害她的事情。 这风铃,她一直当做宝贝一般,十三年前的八月十七,他离开妖界那日,风铃挂在檐下轻吟浅唱,它的主人若还在世间,断没有留它在这里经受雨打风吹的道理。 她的的确确是死了,不是死于近来的这十三年,而是在两人对酌的那一夜就死了,可他一无所知。 元慎取下风铃,擦拭着灰尘,贝壳是绚丽的晚霞色,爱情若有颜色,也该是这个颜色的吧,他轻柔地摩挲着贝壳,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上面。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句话他今日是信了。 他坐在窗下的小几旁,上面摆着一只盛满灰尘的酒盏,而另一只,掉落在漆黑的角落里,碎成了两半。 那日对酌的时候,她问他有没有钟意的女子,只有他晓得,那女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始终开不了口告诉她,她不是一厢情愿,他早已为她的才华和性情所倾倒,又沉溺于她的风采和美貌中。 她不知道他的爱意,所以走得决绝而隐秘。 人死了,化为鬼魂,七日之内不进地府,那日他拿着阴萝枝离开的时候,她的魂魄是否就躲在暗处看着他呢? 可他从未回头看过一眼,走的时候畅通无阻,很快就离开妖界去了幽都山。回去昆仑后的这几年,越发想念她,总是遗憾当日早晨也没有道个别,有时候也会想起,扶苍殿那一夜缠绵过后,她对他依依不舍,亲自送他出了复水城,而求得阴萝枝后,两人甚至没有告别,他便开始失落,心里甚至想过,她是否因为得不到他的爱意而心灰意冷,所以没来送他,如今想来,当时诸多不合常理,可他并未在意,若他知道她会做这样的傻事,那夜无论如何也不会喝酒的。 若惩罚俩人的目的是要了其中一个人的命,那就要他的命吧。 这段饱含痛楚的恋情,于他而言,是明知两人彼此有情,却不得不选择绝情,于她,却是一生都爱而不得。 苦恋数十年却得不到爱郎丝毫的回应,这样的苦涩,想想都心碎。 十三年了,她的魂魄应该早已投胎转世了,三魂七魄重组,早已是不同的生命。 整整十三年,他丝毫不知道她死了,何其讽刺! 他满心的愧疚和遗憾,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她若还活着就好了,他什么都可以给她,情爱也给她。 死去的人终其一生爱而不得,他却好好活了这么多年,这让他痛不欲生。 往后余生,了无生趣。 元慎在窗下坐了整整七日,一言不发,夜惊华派小妖来告诉他,昆仑一干长老来了妖界,焦急地寻找他的下落。 斯人已逝,是该回去了,只是,莫离居早没了主人,他若回了昆仑,这小院过几年就会被人完完全全遗忘吧,他走到院中那株玉兰花树下,将埋着的酒全挖了出来,尽数带走。 走的时候,玉兰花开得如烟如霞,小院的人全都不在人世了,也只有这没有情感的花木,从未因主人的逝去而流过泪。 回头最后看一眼小院,芳魂已逝,留下他独自悲戚,关上院门,迟来多年的哀痛足以让他刻骨铭心。 辇云和文苏几人在不远处等着,看见元慎出了莫离居,连忙上前,见他双目通红,胡子拉渣,面色憔悴,神色哀痛,纷纷安慰他节哀。 元慎点点头,戚戚无语,往复水城外而去。 一行人默默回了昆仑,玉和早已不是昆仑修士,又死了多年,没有葬礼,也没有人为她哭灵,元慎取下掌门玉冠,换上白色衣袍,为她守孝。 众人早已知道玉和是他的软肋,却没想到他对玉和的感情如此深重。 昆仑的掌门人年少成名,沉稳老练,众人从没见过他如此悲怆的样子,自从妖界回来后,他几乎没有笑过,一双眼里满是落寞和悲凉。 柳行溪知道自己捅了个大篓子,若他那日没有提起清色皲裂的事,师父他不会得知师祖的死讯,如今也不会如此伤痛,他一连数日,都不敢去见师父。 元慎对于教导弟子这件事十分上心,每月必会考校,也并未记恨柳行溪,若没有这个徒弟,他不知何时才会知道玉和死亡的事情。月末的时候,迟迟不见柳行溪,心中也猜到是个什么缘故,捏了传音符箓给他,要他晚些时候来太极殿,他对着弟子的时候,一如往常,并无半点异样。 这副模样,在弟子们眼中,只觉得掌门人处变不惊,唯有昆仑的几位长老知道元慎是强颜欢笑。 辇云很不放心元慎,生怕元慎伤痛太过而做出什么错事来,索性关也不闭了,常常借着论道、品茶等各种幌子,跑去太极殿找元慎,间接隐晦地开导他。 元慎对于公事从未懈怠,但闲暇之时,总是想起玉和来,心中的痛苦没有丝毫减轻,哪怕见到了尸体也好,这份痛苦不至于如此沉重又缥缈,多少个午夜梦回时,总是骗自己,没有尸体,便不能算死了,说不定她只是使了金蝉脱壳计,毕竟她聪明得很,做什么事情都会留后手,心机城府之深有时候连他也捉摸不透,他与辇云下着棋,心不在焉,连连输了几局,索性下了逐客令。 辇云道:“掌门,逝者已矣,大家都很担心你。” 元慎看见师伯眼里满是担忧,收敛好神色,道:“我会振作起来的,师伯,让你担心了。” 辇云知道他此时不过是逞强而已,从妖界回来已经几个月,元慎未曾真正展颜过,他劝道:“她早就知道骨符有三枚,却还是甘愿祭了地府,她是为了人间而死的,必定不希望看到你如此悲痛的样子。” 元慎却心想,若她能看到他如此悲痛,倒是好了,至少终于知道了他的爱意,他苦涩地开口,告诉辇云:“师伯,我很想她。” 辇云闻言,想劝他节哀,却觉得元慎说的话有些不对劲,又见他神情凄迷,心想这两人若不是师徒身份,元慎这句想她,倒更像是个痴情男子对于心上人的深切的悼念,他有些震惊,摇摇头,摒除这样荒唐的念头,道:“我老了,帮不了你什么,你肩负昆仑重担,还得早日走出伤痛。” 第302章 碧瑶 这半年来,玉和妖君的死讯传遍了天下,当年东寻盗取骨符的事情也人人皆知,玉和是神族的事情在世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神界在修士们眼中是难以仰望的,有些修士便开始惋惜起来,堂堂半神之身,因着父亲玉霄犯的错,一辈子谨小慎微行事,却还是堕入妖道,最后不得好死。 如今的天下太平,有玉和的一份功劳,只可惜她再也看不见世间的海清河晏了。 修界似乎终于原谅了她,只不过,她的死因却成了迷,因为要通地府,必须斩神血为祭,也就是说,元慎唯有杀了玉和,才能持阴萝枝通地府,可元慎坚决地说自己没有杀她,更是为了她的死讯哀恸不已,她的死因,没有修士敢深究,成了讳莫如深的谜团。 妖界却不会息事宁人,玉和在位时,创下新法术,彼时,许多小妖受到了恩惠,如今二十年过去了,那些妖精成为了妖君手下的得力干将,他们觉得玉和就是被元慎杀的,堂堂昆仑掌门人斩杀了自己曾经的嫡亲师父,忘恩负义,欺师灭祖,又说修界怎么能让这样一个狼心狗肺之徒端坐高堂之上。 许多妖族明里暗里找昆仑的麻烦,出言辱骂元慎,元慎一概不理,其他宗门的修士却看不下去了,辱骂修界魁首,那就是在打修界的脸面。 言语冲突进展到了争斗,夜惊华不愿两族大战,强力镇压属下,元慎也示意修士们不要与妖精发生冲突,可几个月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将两界一直以来维持的和平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元慎下山时,十五乘机刺杀于他。 元慎此番离开昆仑,是为了寻找炼化剑灵的方法,他坚信自己没有杀玉和,却的确持阴萝枝通地府了,这成了他的心结,他想知道,当晚酒醉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据说,佩剑跟在主人身边久了,若能得到机缘,可生出剑灵来,当年四师伯的红霜剑上便有剑灵,剑灵与主人心意相通,能见证主人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的佩剑素情,跟在他身边三十八年了,远远不到生出剑灵的时候,可它有斩妖诛鬼之力,又曾斩杀神兽梼杌,与神兵无异,早达到了普通佩剑千年万年的阅历,若他的的确确杀了玉和,素情一定会知道。 他这两年来,走遍名山大川,又访遍仙山福地,想找出炼化剑灵的方法,十五见他离开昆仑,少了阴阳八卦阵的庇佑,不再忌惮,暗中做好了埋伏,要为玉和报仇。 元慎在一个漆黑的雨夜遭到了刺杀,一人一妖交战数百回合,十五不敌,大骂元慎:“弑师之徒,你有何脸面招摇过市!” 这一年来,妖族源源不断地找元慎的麻烦,五大堂主中,凌云指使飞翼堂来刺杀过他,十五也多次派属下找他的麻烦,元慎心想,妖族的许多处事方式让人颇有微词,但却比修士讲义气,这么多妖族肯为她报仇,比起当年的修士们清算旧账的行为,更显得情深义重,他道:“我没杀她。” 十五不听,此番为玉和报仇,并不是愚忠,而是感念玉和的点拨之恩,又唾弃元慎狠心,他抱着有同归于尽的念头,不管不顾地手持大刀向慎砍来:“我送你下地府向她认罪!” 元慎久战之后颇感疲惫,又不想杀了十五,出手时处处受限,拼命的人最难缠,你不杀死他,他就会一直战下去,元慎被硬生生砍了一刀,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挥剑砍去十五一条臂膀,将他擒住,丢到了妖界之外。 元慎伤得不轻,十五断了右臂,不能再拿兵器,两界各执一词,妖界责怪元慎下手太狠,修界则说十五有错再先,妖君监管不力也有错处。 元慎与夜惊华都在尽力压制事态,可修士与妖精们早已是剑拔弩张了。 而事情的根源,全在于元慎是否真的杀了玉和。这个谜团一天不澄清,两界便很难消停下来。 这一天,有个女子叩响了昆仑的山门,说是自己可以唤醒剑灵。 元慎在太极大殿见了她,只见一个娇小女子踏进了太极大殿,她一双杏眼黑白分明,樱桃小口,眉目精致,她唤元慎:“元慎师兄,别来无恙啊。” 元慎打量来人,只觉眼熟,却记不起来。 女子道:“师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碧瑶啊。” 元慎这才想起来,她的确是碧瑶,昔日的天符门掌门碧则正之女,天符门灭门之后,碧瑶拜别山门,去了尘世,算一算,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他问:“多年不见,师妹可好吗?” 碧瑶道:“安好,我游遍世间河山,偶然听闻两界争端,又知道如何唤醒剑灵,所以,今日又扣昆仑山门。” 元慎记得碧瑶从前活泼机灵,心无城府,多年过去了,她变得成熟许多,他道:“多谢师妹,不知要如何唤醒?我记得你从前擅长符箓幻术,却没见过你唤动剑灵。” 碧瑶解释:“天符门擅长符箓阵法,可惜我未学得皮毛就来了昆仑,而后,门中众人被妖族屠尽,我只觉痛苦不堪,遂拜别昆仑,这些年来,痛定思痛,一定要将祖宗多年来的心血传承下去,参悟良多,得了些门道,才知道,万事万物皆有灵,剑亦有剑灵。” 元慎听她如此说,感慨良多,这个师妹当年最厌恶参悟道法,却在灭门之后学有所成,碧则正应该也能含笑九泉了吧,可心中又是忐忑非常,他苦苦寻找唤醒剑灵的法子已有两年,现在找到了方法,却又害怕事情真如妖族所言了,他问碧瑶:“师妹,天符门惨遭妖族毒手,如今又被妖界占领,你不恨玉和妖君吗?” 碧瑶却很释怀:“我在昆仑时,十分崇拜她,当年听闻她投入妖族,心中愤愤非常,可十五年前,她为了人间而死,我又深受感动,仔细想一想,我恨的是妖族,并不是她。” 元慎安置碧瑶在昆仑住下来,通知了夜惊华,五日后在白莲山顶中请碧瑶唤醒素情剑灵,查看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彻夜难眠,碧瑶的法子若真有效,过不了几天,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他一直以来笃定自己没有杀玉和,此时心中却害怕起来,若他真的动了手,今后该如何自处? 他想,若真的动了手,往后无颜苟活于世了。 第303章 死因 五日后的早晨,夜惊华及妖族五大堂主按时前来,许多修士听到了风声,也赶到了白莲山顶,昆仑众人反而是最晚到的,二十五年前的白莲山之战,夜惊川带着玉和去了妖界,拉开了两族大战的口子。 今日,碧瑶会教元慎唤醒素情剑灵,若事情真如妖界所说,只怕两界大战是不可避免的了,白莲山又会重燃战火。 辇云问元慎:“掌门怎么把妖族也叫来了?若有冲突,只怕难以应变。” 看来,就连师伯,也是怀疑他的,元慎道:“无妨,我若无罪,众人做个见证,我若有罪,众目睽睽之下,我更不会推脱。” 他唤出素情,按照碧瑶教的法子,唤醒素情的剑灵,查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见一片光幕渐渐呈现在众人眼前:明月皎皎,满院黄叶,正是十五年前的八月十六,窗下的小几旁,一对青年男女相对而坐,身着黑衣的女子容貌娇美非常,看上去倒是比男子还要年轻几岁的样子,她倒了两盏酒,神情温柔而寂寥地说着些什么,而对面的男子,凤眸微垂,显然有些不耐烦,更不想陪她喝酒。 女子说只要他陪她喝酒,明日一早,就将阴萝枝给他,男子终于勉强喝了一口。 她也喝了一口,却被呛得咳嗽,连忙俯下身去擦拭嘴角,那雪白的帕子沾上了点点猩红,可对面的男子一脸冷漠地盯着那两只错位的酒盏,似乎在分辨哪一盏才是他的,根本没注意到女子吐了血。 女子也不想让他知晓,擦干净血迹,恢复言笑晏晏的模样,只是喝错了酒盏,唇齿间的血腥被酒水冲刷干净,一双秋水明眸湿漉漉的红,对他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为难他,又道:“这一次,我也是想尽快办好事情的,却让你多等了许多时日。” 男子面色稍霁,端起那不属于他的酒盏,喝了一口:“你能说到做到就行。” 女子眼神微动,有些惆怅,复又笑着说起了许多往事,说自己原本的的确确是想认认真真做他师父的,借机给他灌酒,又软磨硬泡地求他唤出素情来看。 他醉了,难得露出了些宠溺而怜惜的神色,答应了她的请求。 素情认主,她的手指被割破了,此时的男子早已意识不清,心疼地为她止血,又勒令素情听话,却不知女子想要的正是他这句话。 他酒量不好,历来一杯倒,偏偏这酒太烈,他撑不下去,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拿起了素情,他的佩剑乖乖地任由她把控,灯下看美人,本应该最是销魂,可若这美人抚利剑,在寂寥冷清的秋夜里,莫名地凄美,却又让人不由得担心,她是否会乘机杀了剑的主人,她撑头打量了他半晌,目光中满是不舍,月上中天的时候,她起身,把阴萝枝绑在了剑柄上,将素情塞进了他手里,又握住了他的手,紧紧抓住素情,唤了他一声:“阿慎。” 他醉得太深,只用鼻音嗯了一声。 他肯回应,她满意地笑了笑,举起桌上的酒坛,一饮而尽,一双明眸被酒气浸染,熏红了双颊,仿若早春夜里新开的花,努力涂改着窗外黄叶飘零的瑟瑟深秋,她交代道:“我死后,你代我,将清色立于太极峰下,头朝上,宛如跪姿,就当替我向你玄清师祖赔罪了。” 他蹙了蹙眉头,却睁不开眼。 她抓住他的双手,紧紧握住素情,猛地扎进了自己的心口,鲜血一瞬间浸透了她黑色的衣袍,可小几上趴着的男子,已经熟睡,丝毫不知道。 这一幕惊得光幕前的众人张大了嘴巴,这是素情剑灵的记忆,看来玉和妖君就是这样死的了。 “不!”元慎痛苦嘶吼着,他神魂俱裂,想也不想就冲向光幕,只想阻止玉和,想救下她,辇云和文苏死死拉着他:“这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元慎陡然惊醒过来,这的确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原来,那夜,她要他喝酒,不过是想灌醉他,自尽于素情剑锋之下! 他肝肠寸断,他满心懊悔,他那时埋怨她让他等了两日又两日,却是在催她的命啊! 光幕里的都是往事,无论外头的人如何懊悔痛苦,里头的事情不会停止,只见女子满身鲜血,猩红的血液顺着衣裙流到地上,宛如绝美而开到荼蘼的花,注定要在深秋寒夜里凋零,她痛极了,大口大口吐着血,喷洒到了小几上,眼见就要朝男子流过去,她害怕鲜血沾染上他,颤抖着手,俯身去擦拭,却脱力地倒下去,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抓住他的手,不让素情从他的手中滑下,整个人倚靠着小几跪了下去,埋首在矮床边缘凸起的花纹上,这下子,即使不抓着他的手,素情也不会滑落了。 她一身黑衣,最能遮掩血迹,在昏黄的烛光下只隐隐泛出淡淡的红,而地上猩红的血终于停止汇聚,她纹丝不动,苍白的手垂了下来,再无半点生气。 她是师,他是徒,她就这样跪着死在了他面前。 秋风萧瑟,窗外的玉兰花颤抖着半树黄叶低声呜咽,枯萎的叶片宛如惨白的冥钱,纷纷扬扬洒了满院,屋子里一片死寂,身穿黑衣的女子静寂地死在了夜里。 不多时,她的鲜血化成了猩红的雾,而她的身体,化成了点点荧光,被阴萝枝吮吸着,一点一点消散,素情斩杀了天神,剑气微鸣,也吸收着她磅礴的神力。 鲜血被舔舐殆尽,身体也渐渐消散,什么都没有留下,连魂魄也没有。 这是灰飞烟灭,魂飞魄散了! 元慎痛苦极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觉那素情剑锋劈开的分明是他的心脏,否则怎会如此撕心裂肺,他吐出数口鲜血来,眼前一黑,往后仰倒,晕了过去。 *** 玉和的死因已经大白于天下,她自尽于素情剑下,正应了那句斩神血为祭。 她瞒着元慎,瞒着两界,分明是不想让元慎背负弑师之徒的骂名,她不愿元慎手上沾染她的鲜血。 两界之间一触即发的战火被扼杀,妖界没有理由向元慎问责,修界第一次对一个妖精产生了敬意。 而昆仑,掌门人元慎吐血晕厥过去之后,众人将他带回了山门,他似乎是被梦魇缠身,嘴里喃喃地呼唤:“师父” 明月峰的申姜长老看过之后,说掌门人悲痛太过,怒极攻心,恐有走火入魔的征兆,辇云十分着急,又感叹他对玉和如此情深义重,联合诸位长老,用灵力替元慎疏通经脉,可他身上有梼杌的神力,又沾染了玉和的神力,哪是修士们的灵力可以疏导的,眼见情况越发坏了下去,众人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直到有一日,他蓦然睁开眼,神识却依然徘徊于睡梦之中,双目无神,流着泪,喊了声:“阿和。” 这一声,让昆仑的长老们感到莫名其妙,辇云却觉得元慎的悲痛异于常理,又想起元慎前几日的那句想她,心中起了疑,做弟子的,再怎么敬仰师父,也没有直呼姓名的道理,更何况是如此亲昵的称呼,而那日素情剑灵的记忆中,元慎明明知道酒盏错了,却还是用了,而当玉和追问过元慎,是否有钟意的女子时,元慎不出声,那眼神晦涩不明,现在想起来,两人对视的时候,都是欲说还休,实在称不上清白。 他神色凝重起来,吩咐长老们退出太极殿,自己守在元慎身边。 元慎喊完那一声,又晕了过去,不再胡话连连,梦境似乎终于平和下来。 三日之后,元慎幽幽转醒,辇云目光微冷地看着他,问了句:“你终于醒了。” 元慎满心伤痛,轻轻应了一声,起身下床,往殿外而去。 辇云问他:“你去哪里?” 元慎答:“清云峰。” 辇云喊了声“掌门”,可终究没有阻止,也没有跟上去,只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第304章 欺师灭祖,早该认罪 元慎上了清云峰,花影绰约,粉云重重,木墙青瓦的清云殿在花海中静默而立,香生别院。 霓裳片片晚妆新,束素亭亭玉殿春。 已向丹霞生浅晕,故将清露作芳尘。 清云峰被封了多年,花树无人修剪,长势霸道,将辛夷堂团团围住,里头的桌椅落满了灰尘,清冷地可怕。 里面的陈设丝毫未变,镇纸下压着副字,拂去灰尘,看清上面写着: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墨迹陈旧,滴滴血迹溅在宣纸上,宛如雪中红梅一般,开得努力而灿烂,却抵不过三九严寒。 他曾说过会年年为她庆生,终究,也只贺了七年而已,哪来的什么岁岁年年? 黑檀木书桌上有个白瓷瓶子,里头是粉色的灵药,这是千色草提炼出来的,可教人断却爱欲尘念。 二十六年前,五月初五,她的生辰那日,他送了这药做生辰礼,她伤心极了,说:“爱便爱了,何必自欺欺人,今后,我不会再见你。” 可他那时对她无情,知道她离开昆仑也未去挽留,谁曾想,自从当年她离开之后,至死也没再回清云峰,就算被废除法术那日,也只是在太极殿前受刑。 他枉为男子,还不及她勇敢。 他挖出玉兰花下的春玉雪,喝得酩酊大醉,只希望一觉醒来,他没有做掌门,而她也还在峰上,师徒俩人还可以把酒言欢,又希望回到莫离居那夜,阻止她自尽,告诉她,他也爱着她。 梦境总有醒的时候,清醒之后,满心悲戚,他看了看那瓶灵药,喝下去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吧,可正如她所说的,一个人,若连情之所钟都要借药物来忘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心爱的人跪着死在他剑下,他若连爱意都不敢承认,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他下了清云峰,去了戒律堂,请昆仑所有的长老到场,他要认罪。 辇云匆匆赶来,冷冷看了他一眼:“掌门,你这是做什么,回去吧,别再认什么罪了。” 元慎不听,他道:“我欺师灭祖,早该认罪的。” 辇云脸色一变,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连忙制止道:“不要胡言乱语!” 元慎心想,师伯应该猜到什么了吧,他跪于堂下,道:“我对不起她。” 辇云指着他,骂道:“你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她已经死了,你现在是昆仑掌门人,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身份?” 元慎苦笑:“这掌门人,我不该做的,当初,也不该拜她为师的。” 辇云怒气冲冲:“别说了,你快回去,我不想听!” 其余的长老们陆陆续续到了戒律堂外,听到里头的争吵,都不敢入内,元慎却叫他们进来:“诸位长老请上座吧!” 辇云吼道:“你们不许进来,全都给我回去!” 长老们不知该听谁的,一时间进退两难,只得呆立在门口,除了辇云,众人都以为元慎是为玉和的死而愧疚难安,纷纷劝慰他,说这不是他的错。 元慎向辇云拜下,直起背跪在地上,大声道:“我乃昆仑第三百四十五代弟子元慎,五十五年前,拜入昆仑清云峰长老玉和门下,今日在此,认的是薄情寡义,始乱终弃之罪,认的是违背纲常,yin乱师长之罪。” 辇云只猜到师徒俩人违背纲常生出男女之情而已,没想到竟沾上了yin乱二字,他愤怒地吼:“住口!滚回去,你给我滚回去!”他气急了,推搡着元慎,恨不得让他把说出口的话收回去。 门外的长老们震惊不已,呆若木鸡,他们做梦都想不到沉稳持重的昆仑掌门会与自己的嫡亲师父乱伦! 元慎却没有住口,他细数着自己的罪过,说五十九年前,他才十岁,家破人亡,亡命天涯,被玉和救下,教他武艺与谋生之道,他十四岁时,死缠烂打,终于拜了玉和为师,他心中万分敬仰她,日日小心侍奉,却在下山练剑时,遭碧翁端算计失了记忆,与玉和拜了天地,而后,他为了报仇,引诱自己的师父动了情,直至噬魂阵破解,记忆回笼,他战战兢兢,懊悔不已,只敢以师徒之礼待她,彼此都不敢越雷池半步。却没想到,玉和是灵狸一族,贪嗜仙薷,极乐岛上,仙薷自焚,师徒俩做下不伦之事,他不敢负责,玉和心灰意冷,离开昆仑,却被夜惊川和娄可任算计,堕入妖道,他明知不应该,却还是动了情,在妖族为质的最后那天夜里,再次与她缠绵,可直至玉和死前,他也未曾承认过半分爱意。 辇云气得半死,这样的丑事,传出去足以令昆仑颜面无存,元慎如今将事情讲了出来,丝毫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他愤怒而冷漠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心想,元慎的所作所为,真是毫无礼仪廉耻,师妹不该收下这个弟子的。又想起仙薷之祸后,师徒俩从极乐岛出来,陡生嫌隙,元慎自行来戒律堂请罚,说自己行事鲁莽,欺师犯上,师妹亦是怒气冲冲,说自己无颜容世,又将元慎打得吐血昏迷,他彼时不知道原因,还两头说好话。 门外的几人呆立着,修界与妖界都知道玉和痴情,可众人都以为玉和深爱的是临渊,没想到竟然是元慎,这师徒两人,一个是杀伐决断、惊才绝艳的妖界君王,一个是力挽狂澜、沉稳持重的修界魁首,抛开师徒这一层关系,两人势均力敌,你死我活,却没想到都是表象,他们是师徒,亦是对手,却生出了男女之情,做了最不该做的事。 辇云指着元慎,大骂:“混账,畜生,糊涂透顶啊!” 文苏见辇云气得浑身颤抖,眼见就要晕过去的样子,连忙进去搀扶住他,辇云软倒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捂着头,难以平复心中怒火,他年近期颐,早该闭关修炼的,此时却不得不听元慎说着这些混账事。这个混账,当年曾与紫微帝君立下誓言终身持道,人人都高看他一眼,觉得他的才干远胜玄清老祖,所以,玉和的身份被揭露后,风师兄想尽办法也要保全他,没想到,他竟然与自己的嫡亲师父做下如此龌龊之事! 文苏难以置信地看着元慎,只希望这个师弟仍在梦魇,所以说的都是胡话,他问:“掌门,你说的可是真的?” 元慎承认:“是真的,我无颜再做掌门,请诸位长老降下刑罚。” 昆仑辈分最高的是辇云,文苏虽然是师兄,却没有惩罚掌门人的道理。 辇云对元慎怒目而视:“我且问你,你说拜天地是受碧翁端算计,极乐岛上的丑事,是因仙薷自焚,那么,在妖界,扶苍殿中呢?你怎敢一而再地与自己的嫡亲师父乱伦?” 元慎道:“是我爱慕她,一响贪欢。” 辇云见元慎丝毫不辩解,更无半点推脱之意,愤怒地拍向案牍,撑起身子,怒道:“你既承认了,那就受罚吧,这一桩桩一件件,无耻至极,你不配再做掌门,更不配修仙道,我将你逐出山门,费尽修为,你可有异议?” 元慎道:“并无。” 辇云大步踱至元慎跟前,怒极反笑:“好,我这就成全你。”说着就拍向他的天灵,要废了他的法术。 文苏连忙制止,劝道:“师叔,不可,您今日处罚了他,昆仑往后如何在修界立足?” 辇云奋力挣脱:“这样的丑事,如何遮掩,你松手,他如此不管不顾,置昆仑众人于何地?” 门外的几位长老也冲进来,拉住辇云:“师叔,三思而后行啊!” “就是,玉和的死因才大白于天下,妖界好不容易不再找茬,我们不适宜处罚掌门。” “对对对,大不了,今日的诸位都当做没听过好了。” 众人一是觉得处置掌门人乃是大事,不能草率决定,二来,听闻师徒俩一死一悔,即使心中厌恶师徒乱伦之事,仍免不了生出同情来,事情的起因,是受到妖族算计,而这俩人,若不是师徒,其实是极为般配的,死去的人永远都不知道生者的爱意,上苍早已降下惩罚,玉和死得凄惨,如今的局面,对于俩人来说,都是痛苦的折磨。 元慎不愿接受众人的怜悯,他道:“诸位怕昆仑颜面尽失,想如何遮掩都行,只是,我实在无颜苟活于世,今日,愿自刎谢罪,告罪于昆仑历代先祖,告罪于吾妻玉和。”说着就唤出素情意欲自刎谢罪。 众人大惊失色,连忙制止他,可素情剑锋,昆仑上下难与之争辉,众人难近。 辇云哪里能眼睁睁看着元慎死,他连忙道:“懦夫,自尽未免太便宜你了,只有活着,才能赎罪!” 元慎闻言,住了手。 辇云也气师徒俩做下乱伦的丑事,可更多的,是气元慎竟然敢承认,天下宗门,没有哪个掌门人是清清白白正直无私的,就连掌门师兄风荀子,当年明知玉和身份,也没有为二师兄、三师兄等几位师兄报仇,非要等她的身份被揭露出来之后,才费尽心机诛杀她,而其他宗门,也是明争暗斗各样精彩,譬如当年的四师兄,瞒着师父娶了自己的剑灵红霜,譬如仙农宗掌门丛珊君,外表端庄淑女,多得是利用美貌获取便利之事。世间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没有谁敢说自己是绝对的好人,大部分人,都是处于灰色地带,只要无伤大雅,众人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辇云并不是那种铁面无情的人,也知道,玉和当年诛杀修士,是为了报仇,为了坐稳妖君的位子,在其位谋其职而已,认真算起来,师徒俩人,爱得艰难,从未因私情荼毒过旁人,他们触怒神界,师妹自尽,落得个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下场,实在凄惨,也算自食恶果了,他道:“你今日认罪,只不过是愧疚难安而已,死去的人并不会因此受到半分抚慰,你自尽了,也不过是惺惺作态而已,反而给昆仑带来了无尽的麻烦。在新任掌门人未选出之前,昆仑不允许你死!你若还有良知,就放弃这样愚蠢的想法。” 元慎悲戚地笑,神界也好,昆仑也好,总是说,他是掌门,该担起自己的责任,这些年,他从未懈怠过,可对于心爱的女子,一点都没有负过责。他道:“师伯,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啊。”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愣,没错,无论当年如何阴差阳错,俩人是拜了天地的夫妻。 辇云动了恻隐之心,作为旁观者,他唾弃俩人违背纲常,可这也恰恰是俩人的可怜之处,师妹她命太苦了,世间多得是穷凶极恶之徒,最重的惩罚也就是折磨致死而已,可她,烟消云散,一缕魂魄都没有留下,再无转世轮回的可能,说句公道话,这样的处罚,实在太过了,而元慎,间接逼死了心上人,却是在十五年后才知晓此事,这是一种怎样撕心裂肺的痛楚啊,辇云想象不到,他对元慎道:“她死了,你却好好活着,苟延残喘、日日懊悔,没有什么惩罚比这个更痛苦了。” 第305章 岁岁哀悼,年年不忘 元慎从没想过自己能从戒律堂走出来,可他心里的痛苦没有减轻半分,心如死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玉和魂飞魄散了,遗憾再也无法弥补,他活着,会日日承受锥心之痛。 他觉得自己成了一具有血有肉的傀儡,命运不能偏离神界的预期,肩上撂不下昆仑的担子。 很多年前,他告诉玉和想拜她为师、修习道法,玉和曾说过:“修道没有你想得那么好,遇到法术高强的妖魔,打不过很可能会身死魂消。更为恐怖的,若是被对方控制了神志,就会变成傀儡。” 他想,现在看来,他区区一个修士,分明成了神界的傀儡,而玉和,身死魂消,又何尝不是受神界所摆布。 他修的道法,是她教的,而她修的道法,是修界所有宗门的不二信条,不知她死前,是否明白过来,所谓的大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三界所有生灵的命运,都被神界牢牢掌控在手心里,可世间每一个生命,都是由血肉堆积成的躯体,承载着独一无二的灵魂与思想,偏偏一出生就被灌输了各种信条,要信善、要守法、要敬悌师长,要遵守纲常,这是世间普罗大众口耳相传的准则。他与她做错了,是该受罚,可凭什么,神界要她死于爱郎剑下,魂飞魄散、飞灰烟灭,天道对她太过不公! 她是被贬谪的神族遗孤,看似一生大起大落,璀璨精彩,实则命似飘萍、坎坷多难,天神以掌控全局之力来对付她,是为了将灵狸一族赶尽杀绝吧? 普通的修士们不知道这是神界的计谋,便单纯的以为是处罚而已。 他猜测到了,可无能为力,神乃天生,他一个连仙都成不了的修士,如何反抗? 他活着,只能用余生为她哀思。 岁岁哀悼,年年不忘。 师伯不是说要选出新任的掌门人吗?那他选就是了,文苏就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如今两界关系平和,只需要守成之人来做这个掌门人就好了,他对文苏说了此事,可文苏推辞不受,道:“师弟,我从来都不想做什么掌门。” 他问:“你不愿答应,是因为厌恶我吗?” 文苏很久之前就拜入了昆仑,元慎入山门的时候,文苏已经修了数十年道了,他亲眼看见元慎从一个寂寂无闻的少年,成长为昆仑掌门人,心中总是惊叹于元慎的天资与机遇,也听说过,这个师弟姿容奇秀,引得许多女修折了芳心,可他似乎丝毫都不流连于情爱,这样的修士,世间难寻,如今得知他竟然与嫡亲师父乱伦,文苏更多的是觉得惋惜,他摇头道:“爱憎本无错,只是违背法理伦常,那便是错了,师弟,我以前总觉得,你天资好,品性佳,不染妄念,心无执念,有很大的可能成仙的,说真的,我对你很失望。” 元慎道:“我无法做到无欲无求。” 文苏道:“你才干出众,长辈们对你寄予了太多希望,如今,见你犯了错,便会愈发失望,可哪有人能真正如道经里所说的那样清静无为、无悲无喜呢?譬如我,我的师父早说过,我缺乏坚韧的品性,更做不了掌门人。” 元慎道:“等你做了掌门,慢慢就适应了。”云晓峰不就天性沉默寡言吗,回去还不是一样做了蓬莱掌门? 文苏却道:“昆仑掌门与其他宗门不同,乃是正道魁首,夜惊华的才干仅次于玉和妖君,我就算竭尽所能,也难以与他对抗,师弟,这个担子,你还得担着。” 元慎只能考虑剩下的几位长老,他们这一辈人,因风荀子在位时,为了东寻,将拔尖的打压地厉害,后来两界大战,死的死,伤的伤,还有许多回了原来的山门,做到长老的不过寥寥几人,葛忽旸伤了体魄,法术上再难有什么建树,性子又莽撞,无论如何都不是做掌门的人选,申姜精通木系法术,痴迷岐黄之术,性子倒是稳重,元慎去找了申姜,可申姜也推辞了:“我实在难以担此重任,我专研木系法术,可远逊于仙农宗丛宗主,昆仑掌门人,怎能被一个中等宗门比下去,师弟,你不该找我的。” 元慎挑不出人,只能从弟子中来选,挑来挑去,发现最出众的,居然是他的亲弟子柳行溪,可柳行溪才拜入昆仑五年,尚且还没下山炼剑,如何能当掌门? 他不想再为所谓的天下大义负责,将柳行溪领到辇云闭关的洞府前,道:“师伯,这就是我选出的新任掌门人,万万拜托您教导他。” 柳行溪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就成了新任掌门人,大惊失色:“师父,不可,您这是不要我这个徒弟了吗?” 辇云无情地拒绝了:“你捅出的篓子,自己收拾!”又耻笑他:“你还是如此不负责任。” 元慎被捏到了痛处,狼狈地离开了坤崚峰,他终于明白了辇云师伯口中的惩罚有多惨烈,公与私,难以兼顾,他多想因私废公一回,可事实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犯下的错,被几位长老合力隐瞒下来,只能捂在心底腐烂。 白日里,他要担起昆仑的担子,要培养弟子,入了夜,才是属于自己的时光,他往清云峰而去,在这里,他才能卸下伪装,一个人,喝着酒,麻痹着心底的痛苦,思念玉和,梦着她还在身边。 他在清云殿里找到了当年送她的夜明珠,皎洁圆明,浅浅粉光,只是明珠蒙尘,孤独地在榻旁与黑夜为伴,榻上的枕下,埋着条碧色的丝绦,那是她目盲后,他寻来的,彼时,他只当她是师长,又因心中敬慕,所以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却没想过男女有别,年轻的女师父和同样年轻的男弟子,本应该避嫌的。 不知情爱的年轻人,哪里会顾忌这些,他这些年,渐渐明白过来,她当年虽然老成,可未经历过情爱,他对她的种种,实在到了僭越的地步。 彼此都是情窦初开,不懂如何爱一个人,又因把德行二字看得太重,顾忌师徒身份,一个不敢大胆追逐,一个冷漠地回绝,所以硬生生错过了,如今阴阳两隔,永不能相见。 自从得知玉和的死因后,元慎再未修习过驻颜术,心爱的人都不在了,他似乎也死在了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年华老去便成为了一件好事。 如此这般又过了十多年,元慎终于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柳行溪,传位当天,四方宗门来贺,他将自己的罪责一项一项当着天下宗门的面说了出来。 此时距离玉和死去已经三十年了,她生前那些令修界仇恨的、忌惮的、感恩的、敬服的事情,早已成了尘封的往事,修士们谈及这个人时,褒贬不一,她一生大起大落,最终还是祭了地府。 来观礼的修士们听元慎说出那些罪责的时候,人人震惊,太极殿前落针可闻,玉和的风流韵事天下皆知,她深爱临渊,献身夜惊川而杀之,又蓄养男宠,实在算不上什么高尚贞洁的女子,可她又是妖族主君,睥睨天下,不能以普通女子的标准来衡量,这个人在修士与妖精们眼中,不能以性别鉴定,她就是君王,作为君王,不存在什么从一而终的说法。 而元慎,修界魁首,大义凛然,怎么会与这样一个女子纠缠,与自己的嫡亲师父乱伦! 众人望向高台上的人,他一双凤眸里没有羞愧或是不安,反倒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再一细看,他眼下已生出皱纹,小半头发都白了,回想当年,他的容貌与风姿举世无双,这样年轻英俊而才干非凡的掌门人,修界独一无二,却在得知玉和死亡的真相后,日渐衰老下去,有传言说他是因玉和死在佩剑素情下而懊悔,放弃修习驻颜术,众人今日才知道,这份懊悔无关师徒之意,全是男女之情。 师徒乱伦这样的事,无论哪个门派都不可能放任,修士们看向元慎的眼神变成了厌弃和恶心,有不少义愤填膺之徒高呼:“你瞒尽天下人,不可不重处!” “就是,枉费我等一直尊敬你,你瞧瞧自己做的事,猪狗不如!” 柳行溪方才已接任掌门,他一脸惊疑不定地望向自己的师父,他知道师父对师祖情深义重,知道师父这些年日日愧疚难安,可他没想到,师父竟然与师祖相爱!当年在白莲山上,师父唤醒素情剑灵之时,他也在场,看见了师祖的模样,双十年华,容颜娇美,风姿倾城,他便知道了,师祖原来是个才貌双全又深明大义的女子,现在想来,这样的女子,世间难寻,难怪师父会动心。 元慎走下高台,道:“这些年,我无一日安宁过,今日认罪,甘愿受罚,我愿自废法术,不再修道,离开昆仑,从门中除名,诸位觉得,妥当否?” 柳行溪从震惊中回神,道:“师父,不可,您是修界魁首,请三思而后行!” 元慎道:“我当不起你这声师父,我的德行不堪为人师,往后,你承接昆仑掌门人之职,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可与你辇云师祖及诸位师伯师叔商议。” 蜀山掌门容净不敢相信大公无私的修界魁首会有这样的污点,首先就归罪于是玉和引诱了他,劝他:“元掌门,你当年是阅历太浅,不知人心险恶,你若有悔改之心,可从轻处罚。” 元慎摇摇头:“没什么好后悔的,喜怒哀乐爱欲憎,我未能免俗,我已经愧对她良多,她死去三十年,我早就是行尸走肉了。” 修士中有一男子,怒指着元慎:“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就该有担当,你既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修界,为何不自尽?” 元慎见他形容俊朗,手持银枪,想起此人叫齐溱,与玉和还有些亲缘关系在,前些年,齐溱做了齐家家主,云州齐家的地位提高许多,在修界也算个中等宗门了,又想起很多年前,齐溱爱慕过玉和,是他硬生生斩断了两人的桃花,若是玉和与齐溱成了,她此时应该生活得很幸福吧,他点点头:“你说得对”说着祭出佩剑素情就往颈上抹去。 众人来不及制止,可素情乃是他的佩剑,如何伤得了他,剑锋硬生生避开,未收住的剑气却击向地面,划开数丈深的窟窿。 是了,他此时身上承载了梼杌的神力,又承载了玉和的神力,以修士之身,承两神之力,凡间哪还有兵器敢伤他? 想自尽,却都不行呢! 修士们只觉心有余悸,承载神力的修士,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又怕元慎悲怒太过,迁怒于他们,大多闭口不敢再言语。 齐溱却依旧大骂元慎:“当年,我仰慕她,你教训我,说我枉顾伦常、觊觎师长,没想到,竟是自己藏私,嫉妒作祟,陈元慎,我若是你,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负她,你真是狼心狗肺!” 元慎心想,齐溱说的不错,他那时候斩了玉和的桃花,自以为是为了维护礼法纲常,其实就是见不得别的男子亲近她,齐溱是她的晚辈,他也是她的晚辈,他不能爱的人,凭什么齐溱能爱,他从那时候,就已经在嫉妒了,可却不自知而已。 第306章 绘画洗砚 师徒乱伦的事天下皆知,甚至传到了妖界去,而昆仑前任掌门人元慎,在太极殿欲自尽而不能,最后自行废除了法术,自请逐出山门。 他离开昆仑前,将素情与清色,并立于太极峰下,宛如跪姿,说是与玉和一起,告罪于昆仑。 清云峰的禁制彻底打开了,弟子们终于能窥见满山玉兰、云蒸霞蔚的好风光,只是,没有弟子进过清云殿,说是不愿打扰前辈留下的美好回忆,关于峰上一对师徒之间情深缘浅的故事,在修界传扬,长辈们以此为反面例子教导后辈谨言慎行,年轻人却不以为意,总说这样的爱情太过凄美,感人肺腑。 故事里的男主角已经不是昆仑弟子了,不必承担那么多责任,也不必拘泥于师徒身份,陈元慎带着玉和的几样遗物,从昆仑山脉离开,想完成她的心愿,畅游山水。他走过苍茫大漠,去了塞外草原,又去了北方深山老林的兴安岭,北下从京城到了江南,玉和是在江南出生的,烟雨朦胧的季节,小巷里玉兰绽放,这种花,在文人雅士眼中以白色为高雅,粉色的总是俗气一些,他当年也曾心中诽腹过,她那样高雅的一个女子,怎么反爱这样艳俗的颜色,现在才想通,一个人,经历过太过岁月蹉跎,最想念的便是故乡的温暖,粉色柔和,最能抚慰心房。 他在江南停留良久,继续南下,去了楚湘郡,等待着早春木芙蓉开放,花色灿烂如染胭脂,可惜中庭有槿花,荣落同一晨,今日笑看斜风里,明朝凋零怯风斜。 在鄢县的时候,玉和说过,颜家的小姐秋屏是他命中注定的妻子,只可惜爱而不得,早年守了寡,后半生颠沛流离,辛苦之命。 彼时,他求了月老,改了颜秋屏的红线,并未想过他那段天定姻缘会如何,后来,他做了掌门人,齐溱向玉和示爱,他算出齐溱与她之间有桃花纠缠,想尽办法斩断了,如今看来,他与玉和各自还剩半截红线,竟是结在了一起,天意惯会捉弄人。 他与她的爱恋,真如这木槿花,一夕一落。 离开楚湘郡之后,陈元慎去了蜀地,去了大理,她最爱那本《徐霞客游记》,最是向往鸡足山,他在金顶寺外守了一夜,等待日出之时金顶四观,寺庙的主持说,三十多年前,有位女道长,也曾在这里守了一夜看日出,又说那女道长一身黑衣,气质潇洒冷清,送了篓山茶花献给佛祖。 能做出这样的事,也只有她了,原来,她当年真是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经过桂林郡的时候,他去了容朔县,欲寻找当年成婚的宅院,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地的居民告诉他:“许多年前,百越将军李明洲谋反,自刎于邕州城,战火波及到了容朔,将城中宅院烧毁大半,如今的建筑,大多都是新建的了。” 拜了天地,便是夫妻了,而在极乐岛上,俩人又有了夫妻之实,可他这个当人夫君的,从未对妻子尽过什么责任,硬生生把她弄丢了。 魂飞魄散的人,来世也不会遇到。 陈元慎最终,回了琼州,这里是他的故乡,当年,她是嫁过来的,按理来说,丈夫的家便是她的家了,她一定没有见过琼州的大海,他找了个小院安置下来,将贝壳风铃挂在檐下,以碧色丝绦束发,每夜看着夜明珠的光辉入睡。 若遗物能与主人心神相通,她应该能知道,她的夫君带着她回家了。 一日清晨,陈元慎陡然发现,昨夜的睡梦中,玉和的面容竟然有些模糊了,他慌了,难不成他会忘了她吗? 他惊慌失措,连忙提笔,想画出她的模样,才想起,自己虽然粗通书法,却不擅绘画,更不可能描绘出妻子栩栩如生的模样,而他,在洗砚池里微微晃动的水波间,看见了自己满头白发,满面皱纹的模样,再看看自己拿笔的手,苍老粗糙地宛如松树皮一般,却因太过用力,薄弱的皮肤下骨节尽显。 是了,她已经死了六十多年了,而他已经年过期颐,世间的凡人鲜少有能活到百岁的,他修过道,寿命长出许多,可这数十年来,不修驻颜术,自废了法术,竟然衰老成了这幅模样。 他应该快死了吧,一百多岁的人,活不了多久了。 可他又觉得,学习不分年龄,只要还活着,就能学会,他开始找书画大师学习绘画,琼州城人都觉得他疯了,不敢理他,好不容易,费尽辛苦,终于遇到个中年男人愿意教他,他高兴极了,不管老眼昏花,也顾不上颤颤巍巍的老弱病残之躯,每日苦学绘画。 终于在一百一十五岁那一年的端午节,画出了玉和的模样,画上的人一袭烟青色衣裙,眉如远山之黛,含烟似雾,楚楚动人,目若皎皎星辰,秋水盈盈,欲语还休,琼鼻殷唇,榴齿含香,肌肤胜雪,娇靥生霞,云鬓花颜,旖旎倩丽,顾盼生辉,华容婀娜,好似新月清辉,花树堆雪。 今日,是她的生辰,他满意极了,提了字: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中年男人问他:“这是何人?” 他温柔地摩梭着画上人,仿若珍宝,回答:“是我的爱妻。” 中年男子叹气 陈元慎向中年男人道谢:“多谢您教我绘画。”说着,弯下腰去行谢礼。 中年男子急忙大步过来阻止他:“不可。”又道:“您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陈元慎打量着他,十分面熟,可他实在太老了,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中年男子道:“我是柳行溪,您的亲弟子,师父。”哪有师父给弟子行谢礼的。 陈元慎才想起,他的确是收过这么一个弟子的,可他早已不是昆仑修士了,他道:“我担不起你这声称呼。” 柳行溪搀扶着他,道:“您是我的恩师,师恩难忘,您离开昆仑三十五年了,许多事情都变了,年前,我改了昆仑的门规,男女之间彼此有情者,可不必受辈分制约,更不必顾忌师徒之名。” 那么,他与玉和,终于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吧,陈元慎笑:“好,好,真是太好了,多谢你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昆仑的人了,他问:“我快死了吧?”柳行溪是来为他收尸的吧。 柳行溪沉默 陈元慎心想,必定是的,这个徒弟倒是有良心,不枉费他当年的教导,又不计较他当着天下宗门认错之后留下的烂摊子,可玉和魂飞魄散了,他却是有三魂七魄的,死了之后,魂魄分散,会入轮回,可生生世世,都见不到她的魂或魄了,他道:“我的爱妻有些遗物,稍后我会整理好,我死后,拜托你将我的尸身与她的遗物一起焚毁,抛洒于琼州岛外的大海中,随波逐流,无拘无束,畅游四海。” 柳行溪很难过,轻声道:“是。” 陈元慎绘出了玉和的模样,夙愿已尝,精神一下子就衰败下去,风烛残年的老人,经受了六十多年的哀痛和思念,早已身心俱疲,端午节过后一病不起,又因没了求生的意愿,没过几日,便咽了气。 临终之前的回光返照之时,他怀中紧紧抱着装有玉和遗物的木盒,又将亲手绘制的画卷装了进去,喃喃地呼唤爱妻的名字:“阿和。” 第307章 万象宗师,紫微帝君 陈元慎死前,总是担忧,自己的三魂七魄各自有去处,玉和却魂飞魄散了,等入了轮回之路,他就会将玉和忘得干干净净。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魂魄并没有随阴风流向幽都山,脱离肉身之后,亲眼见到柳行溪办完了他的后事,随后飞向天际,正东方一颗明星泛着冷冷清紫色光辉,吸引着他朝那里飞去。 一片白芒之后,天枢宫中,星河殿里的人睁开了眼,北辰起身,看清这大殿全是以洁白晶石造成,四周墙壁上刻着经纬星宿,紫微垣中,为万象宗师,众星所拱,为万法金仙之帝主,上朝金阙,下领幽都。 殿外走进来个满头红发的神君,恭敬地对他道:“帝君,您醒了。” 北辰掀起眼皮瞅了朱雀一眼,作为陈元慎那一百一十五年,原来,都是北极中天紫微帝君下凡间历的劫,而陈元慎在极乐岛上见到的红发神君,其实是朱雀神君。 北极中天紫微大帝,是道教四御之一,掌天经地纬,以率普天星斗,节制鬼神与雷霆,他是天生的上古神祗,参与过巫妖大战,从古战场厮杀而来,经历过腥风血雨、山河变色的铁血帝君,从未耽于儿女情长,思维冷静缜密,所以才能执掌普天星斗,河汉群真,上万年从未出过什么错漏。他问:“她呢?” 不用说具体的名字,朱雀已经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他低着头,回答:“身祭地府,魂祀冥界,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北辰双手撑在榻侧,握紧,怒极反笑:“你倒是会拿主意。”他下凡历劫,为了早日回来,便亲自写了陈元慎的命格,只将阳寿写了三十二岁,可玉和插手,收了他做徒弟,改了命格,他在凡间,总共活了一百一十五岁。而玉和,本应飞升成仙的,最后落得斩神血为祭的下场,她会死,是因为神界要她死。 朱雀下颌紧绷,帝君真是太看重那女子了,可当年那条杀令,也是帝君亲口下的,帝君该是后悔了吧,他不敢抬头:“世间,没人敢强要了您的性命,她是沅音与凡人生下的孩子,又是复水的后人,我只能出此下策。” 北辰闭上眼,都是他自己造的孽,长叹一口气,吩咐朱雀神君退下。 陈元慎一生的际遇,都是他早就写好的,既然要历劫,那么喜怒哀乐爱欲憎,世间的苦难都要经历一遭,凡人的一生,年少时受父母庇佑,所以陈元慎受生父冷遇、年少时父母双亡,青年时该谈婚论嫁,说到这个,北辰最怕自己重蹈沅音,也就是玉霄的覆辙,与凡人纠缠不休,所以排的命格是不喜女色,难以动情,所以,他娶了颜秋屏,却不爱她,陈元慎三十二岁就死了,没有子女,更没有老年一说,至于权利金钱等欲望,他写下的命格是陈元慎谋反称王,享尽荣华,却六亲无靠、兵败身死、遭受骂名,如此一来,才算历劫。 可玉和插手改写了他的命格,所以这难以动情、爱而不得便只能由她受着,至于六亲无靠、身败名裂这一点,在他向天下宗门认错之后,也一一应验,陈元慎是修界魁首,死后骨灰撒向大海,也应了是非名利转头空这样的命格。 这是他自己写的命格,波及到了玉和,也是他间接造成的。 历劫的时候,他猜测到了神界对玉和尤为忌惮,站在陈元慎的视角,只觉得,神界是以沅音堕入妖族为耻,以神族与凡人生下孩子为耻,什么师徒乱伦不过是个幌子,最终目的是要斩尽杀绝。 历劫回来的北辰却知道,最主要的,是因为玉和是妖族复水大帝的后代,这件事,连沅音自己都不知晓。而复水大帝,曾是北辰最强劲的对手,死前,不忘诅咒他:“有朝一日,定有吾后人,囚汝身,断汝志,乱汝心,承汝叩拜之礼。” 陈元慎是玉和的亲弟子,对她行过无数次跪拜大礼,这是因师徒之名,本来也无甚要紧的,可玉和投了妖族,走了沅音的老路,又逼着他定下条约,下跪认错,囚禁他于妖君殿为质,诱他乱伦,而他,也动了心,这一切,都应了复水的诅咒。 他历劫之前,十分在意这个诅咒,很担心有不轨之徒,乘着他下了凡时生事,可天劫不容推辞,他只好给自己排了个青年早逝的命格以求早日历劫归来,彼时玉和还在昆仑安心修道,朱雀建议他处置了玉和,防患于未然,反正也是个为神界所不容的存在,可他动了恻隐之心,网开一面,说待她修复了阴阳八卦阵,累下大功德,便能寻得契机飞升成仙,如此一来,在凡间的时候,两人没有见面的机会,等他历劫归来,玉和成了仙,归属神界的麾下,复水的诅咒就更不可能应验了。 彼时,朱雀很不放心,问他:“若玉和有异动,该如何处置?” 他答:“我希望她能成仙,若她愚钝,走了歪路,我也无可奈何,按照法令处置即可。” 朱雀又问他:“若她威胁到您的历劫之路或是涉及到诅咒呢?” 他执掌经纬上万年,稍加思索,便做出了最理智的决定:“若她心怀不轨,危及苍生,则杀之。” 玉和的身份,是神界的耻辱,北辰能给她成仙的机会,已经是好意,而她收陈元慎为徒,原本也是好意,可彼此的命运却因此而产生了交汇,纠缠在了一起。怪不得他去极乐岛求药时,朱雀要他立誓一心持道,怪不得他与玉和缠绵之后,朱雀威胁他要毁了修界,怪不得最后神界降下天罚,要玉和死。 因为他是北极中天紫微帝君,天地共主,天神们牺牲了一个不被神界认可的女子,护卫了他的威严。 对于陈元慎而言,玉和是他的恩师,对他有教养之恩,是他辜负的爱人,惨死在他剑下。 可对于北辰而言,却是历劫时的不速之客,是他网开一面的沅音孽种。 而沅音,是复水与灵狸先祖的孩子,复水多情,子孙众多,并不知道有沅音的存在,沅音也不知道生父是何人,复水死后,北辰收服了灵狸一族,沅音是最出色的那个,与朱雀神君一起,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 北极中天紫微大帝,从未留恋于儿女情长,更是对跨越种族的爱情嗤之以鼻,他肯重用沅音,已经是开恩,所以当最为倚重的沅音背叛他时,北辰才会怒不可遏,将沅音从神籍除名,贬入妖族,而玉和,身份尴尬,半神半人之身,以妖族的身份,修了道法,北辰注意过这个女孩,觉得她生性善良、天资非凡,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度地给了她飞升成仙的机缘。 他几次三番的大度,换得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孽缘,没错,即便神识回归,素来冷面无情的紫微大帝,还是忘不了玉和。 难以动情的命格,却至死都念着他的爱妻。 天枢宫下领幽都,北辰去了地府,阎君心下忐忑,日理万机的帝君,若有事情,平素大多是派神使前来,又想起紫微帝君几日前才历劫圆满的消息,该不会与那灵狸族的女子有关吧?阎君觉得不太可能,凡人再怎么爱得痴缠,帝君可是诸般世界里出了名的无情,他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帝君大驾光临,小神有失远迎,还请您赎罪。” 北辰问:“我来此,并不为公事,只是打听玉和的下落。” 阎君出了一身冷汗,目不斜视地道:“她六十五年前,就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 北辰垂眸,幽都阴司归阎君所管,看来她真的湮灭了,他去查了玉和的命薄,也是这样的写法。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第308章 念念不忘,必有回音 北辰失落地离开幽都,阎君目送他离开,松了一口气,暗处走出来个红发神君,道:“你做得很好。” 阎君后怕地道:“若是帝君知道我隐瞒了他,决不会饶了我。” 朱雀道:“帝君终归是帝君,旧情而已,过不了多久,就会忘的。”那条杀令,分明是帝君自个儿下的,如今却好像忘了这回事一般,朱雀觉得,帝君的后悔,大概也只是嘴上说说,心底里不见得有多待见玉和。 阎君叹气,谁叫她是复水的后人呢,命不好。 幽都位于幽都山下数千里深,为冥界都城,环饲冥火,烈焰千丈,非神仙与鬼魂不得入内,黄泉之畔,彼岸花开,望乡台上,有株通体漆黑的粗壮藤萝,紧紧缠绕着望乡石,似有拔地而出之力,粗粝的枝条浅探黄泉水,噬三千亡魂而自断一枝。 朱雀近前,见那数丈粗的藤萝主干之间,交错驳杂的黑色藤蔓上,趴着只白色的小猫,虚弱极了,仿佛下一刻就要跌落枝头,掉进忘川河里一般。 朱雀道:“别等了,你见不到他了。” 玉和不理他,这神君来了多次了,次次都劝她别等了,可她不甘心,她死了之后,血肉与魂魄都融进阴萝枝内,随着进了地府,回归阴萝木,六十多年来,她散碎的灵魂一点点聚集完整,栖身于此,她想,元慎死后,该要途径此处的,到时候,还能再见一见他,见过之后,三魂七魄分离,往后生生世世,都不能再见了。 朱雀道:“前几日,他已经死了,死后,也不会入冥界。” 玉和不信:“不可能,”他修为高深,至少还能活数十年,又问:”为何不入冥界?” 朱雀道:“他功德圆满,与你早已是天壤之别。” 什么叫功德圆满,人死后,都是要入冥界的,除非,除非他羽化飞升了,玉和不敢置信:“他成仙了,是吗?” 朱雀摇头:“是神。” 玉和顿时心如死灰,成仙之人无欲无求,数千年来,只有寥寥几个修士做到,那么成神,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她死后,他过得那么好吗? 她死在莫离居,一直到幽都山前,她都是有意识的,元慎拿着阴萝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妖界,玉和宽慰自己,那是他不知道她死了,可后来,这么多年了,他应该发现了吧,可他竟然成神了,看来,他终究是厌恶她的,她只是他的负担而已,死了,反而是件好事。 无牵无挂,薄情寡义,所以能成神。 朱雀劝她:“你本该魂飞魄散的,但阴萝木乃是灵狸一族的先祖种下,所以聚了你的魂魄不散,我念你可怜,愿意给你个机会入轮回之路。” 玉和满心悲伤,未曾魂飞魄散,等来的也只是他成神的消息罢了,她想亲口问问他,怎能如此狠心绝情,她道:“我不信,你让我见他最后一次。” 朱雀嗤笑她:“痴心妄想,他不会来见你的,我已经对你网开一面了,你若再执迷不悟,转世为人的机会都没有,我立时能教你魂飞魄散!” 玉和撇过头去不理他,朱雀给她的是最好的安排了吧,可凭什么她一生痴情,换来的却是爱郎的不屑一顾。 终究是痴心错付,一厢情愿罢了。 单相思这种事,全是单方面的妄念,若能得到回应,是两全其美,若不能,也只能自己咽苦水。 苦恋多年,或许,她该自赎一次了,入了轮回,往事烟消云散,最好不过,她问:“你会给我安排什么样的命格?” *** 北辰回了天枢宫,失魂落魄地坐在案后,这气势恢宏的壮美大殿,是上至苍穹,下至阴司,最崇高的存在,他活了上万年,也历过几次劫,从没有历过情劫,这一次,原本说的是喜怒哀乐爱欲憎之劫,可偏偏沾染了情之一字,伤人至深,那个人,烟消云散,真的是不存在了。 这个北极中天的位子,太寂寥了。 他不该下凡去祸害她的 北辰黯然伤神,却有不速之客造访,那人大步流星进了大殿,喜笑颜开地大声道:“你终于回来了,哈哈,真是太好了!” 北辰抬头,见来者满脸虬髯,咧着嘴笑得很是开怀,原来是神霄玉清真王长生大帝,执掌四时气候之神,长生大帝能呼风唤雨,役使雷电鬼神,亦控制万物祸福生发之枢机,又号都雷教主霹雳伽耶天尊。性子豪爽,说话耿直,自上古时代起,便是北辰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了,也是道教四御之一。 北辰淡淡看了长生大帝一眼,不明白他有什么好兴高采烈的,也懒得招呼他。 长生大帝自讨没趣,抱怨道:“北辰,你瞧瞧你这张臭脸,这脸色你摆给谁看呢,真是!” 后头进来个眉目俊朗的青衣男子,周身气势不怒自威,对长生大帝道:“理他作甚,他这人素来无趣。” 这是勾陈上宫天皇大帝,也是四御之一,辅佐权衡南北两极和天、地、人三才,协助中天北极并主持人间兵革事的。勾陈素来毒舌,见北辰这般模样,忍不住嘲笑几声:“他这脸色,分明是摆给自个儿看的,唉,堂堂北极中天紫微大帝,没想到也会为情所伤!” 长生大帝见北辰脸色愈冷,生怕他与勾陈打起来,连忙劝道:“都是好兄弟,勾陈你冷嘲热讽地做什么,北辰啊,你当真对那小狸猫上了心?我跟你说,她……” 勾陈一把拍在长生肩上,制止他再往下说,抢过话头:“北辰,你不是最讨厌什么情啊爱啊的吗?我是不信你会对那小狸猫念念不忘的,别忘了,她可是复水老贼的后人,囚汝身,断汝志,乱汝心,承汝叩拜之礼的!” 复水的诅咒应验了,其实是件很不光彩的事,可北辰大方承认了:“我的确念念不忘,可佳人已逝,是我对不起她。” 长生与勾陈啧啧称奇,觉得这位天地共主下凡历了个劫回来,变化挺大的。 勾陈存心刺激他:“哼,那还不是你自作自受,若你当年没有将沅音贬入妖族,你那位心上人的命格说不定会好一些,话说,北辰,你是不是该叫沅音一声老丈人?” 长生觉得勾陈怕不是疯了,敢这样挑衅北辰。 北辰果然有些生气,他彼时以沅音与凡人成婚为耻,更厌恶神族竟然与凡人生下孩子,没想到最终,这个女孩反而成了他深爱的女子,他觉得沅音要是知道了,只怕做梦都会笑醒吧,压了压怒火,道:“的确,娶了人家女儿,是该叫一声老丈人的。” 长生张大了嘴巴,吃惊地道:“北辰今天也太好性儿了,你莫不是神魂还没归位吧?” 勾陈得意地笑:“意想不到啊,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北辰活了数万年,以前从没尝过情爱的滋味,如今,才知道什么叫刻骨铭心,什么叫神魂无所依,他冷冷道:“你们二位看笑话也该看够了吧,看够了就回去!” 长生连忙解释:“几万年的兄弟,我怎么会看你的笑话,北辰,我实话跟你说,你……” 勾陈一把捂住长生的嘴巴,对北辰道:“好兄弟,我这几日要造一把神兵,缺了样心心念念的材料,你能帮我取来吗?” 北辰没心情搭理他,勾陈却道:“念念不忘,必有回音,北辰,你说是不是?” 北辰狐疑,料定这俩人有事瞒着他,问:“什么材料?” 勾陈笑:“望乡台上,阴罗木。” 北辰不知勾陈卖的什么关子,猛然想起,玉和是以神血为祭,又给了他阴萝枝通地府的,而阴罗木,是灵狸一族种下的,难道? 他急迫地往冥界而去,留下长生与勾陈两个在天枢宫前面面相觑。 长生问:“你方才干嘛拦着我?” 勾陈拍了一把长生的脑门:“你傻啊,爱恋那狸猫的是陈元慎,而紫微帝君,可是十分忌惮复水的,如今那小狸猫使得复水的诅咒应验了,你敢断定北辰对她是爱是恨?” 长生心想,也是,他又问:“如今看来,北辰还是惦记着她,你为何不直接告诉他,那小猫的魂魄还在?” 勾陈笑:“他又不傻,不用句句明言,朱雀颇受他信赖,却背着他行事,他的亲信,自然由他自己处置较为妥当。” 长生觉得勾陈心眼真多,嘟囔道:“老狐狸!” 第309章 面具 冥君见他去而复返,大感不妙,心想帝君莫不是发觉了什么?欲上前请罪,北辰毫不停留,直往望乡台冲去,远远便看到满头红发的朱雀神君立于树下,与树上一只白色狸猫说着些什么。 她是灵狸一族的,生下来就是人身了,这应该是现了原形吧。 狸猫问朱雀:“你会给我安排怎样的命格?” 朱雀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喜怒哀乐爱欲憎,没人可以避免,你这一世,大善又大恶,死无全尸,来世的命格,不会太好,五弊三缺,总占一样。” 玉和苦涩地笑,五弊乃是鳏、寡、孤、独、残,三缺则是财,命,权都不沾,真是极坏的命格了,可她活着的时候,容颜美丽,法术高深,还不是坎坷流离,痴心错付,爱而不得吗?可见,人能全须全尾地出生,不一定就是什么好事,她道:“那便选个痴傻的命格吧,无知无觉,自得其乐。” “好,我会写好你下一世的命薄,到时候,冥君会亲自来接引你。” 她果真在这里,她果真还在! 北辰激动地无以复加,立时就想冲过去,可想起他下凡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又害怕起来,他该如何同她解释! 那是他亲口下的杀令,怨谁都没用。 还是不要让她看见他的模样吧,他变了块面具出来,戴在脸上,现身。 朱雀神君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他来,嗫嚅着想开口:“帝……,你怎么会来这里?” 哼,还算有眼色,他来到朱雀跟前,低声道:“我记得你还没有历过情劫吧。” 朱雀一脸幽怨地走了,帝君真爱记仇!作为属下,总是要受一受委屈的。 哎,人家有情人重逢了,必定第一个看他不顺眼,他还是麻溜地下凡历劫去吧。 北辰一步步走近阴萝木,每走一步,都如行走于悬崖之上,胆战心惊,是他将她害成这样的,她会恨他吧。 雪白的小猫不知他是何人,只见他一身浅紫衣裳流光溢彩,戴着块银色面具看不见真容,身姿如玉,骨肉均匀,行动间风盈于袖,飘飘欲仙。 能对朱雀挥之即去的,该是神族的某一位神君吧,且地位不低,玉和闭眼,趴在阴萝木上,不理他。 北辰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酝酿良久,清了清嗓子,才道:“这些年,你受苦了,我接你去神界可好?” 她记得朱雀与父亲沅音,归紫微帝君麾下,能更改朱雀命令的,应该也只有那位帝君了吧,玉和道:“神族真是奇怪,当年要我魂飞魄散,方才又要我速速转世轮回,如今,你却要接我去天上,紫微帝君,这神界,还是你说了算吗?” 北辰陡然一惊,她三言两语竟已认出他来了?她的语气这样冷硬,果然是恨他的,他道:“对不起。” 玉和道:“帝君言重了,您是天地共主,能屈尊来见我,我受宠若惊。” “朱雀都告诉你了?” “是,帝君,我自愿入轮回。” “我不信,否则,你为何苦苦等了整整六十五年。” 玉和苦笑:“为了等一个人,可朱雀说,那个人,成了神,无欲无求,更不会来见我。”又道:“我听说,神乃天生,从未有凡人成神的先例,非至福至慧至清至净者不能成仙,可他竟然成神了,帝君,您执掌河汉星斗,能否帮我问一问他,还记得我吗?” 北辰急忙道:“记得的,他一直记得的。” “我不信,你又不是他,怎么就如此肯定。” “我……”看来她还不知道他就是陈元慎,北辰改了口:“他临死前,依然念着你。” 念着她?那为何成了神?又为何不愿来见她一眼? “你随我去神界吧,我会补偿你。” “帝君是念着我父亲的旧情吗?” 北辰只好骗她:“是,灵狸一族如今只剩你一个了,你父亲当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不忍让他绝了后。”又哄她:“去了神界,你可以亲口质问他。” “帝君会站在我这边吗?” “会。” “您会处罚他吗?” “你可以亲手处罚他。” “若我要他也尝一尝魂飞魄散之苦呢?” 北辰一悚,她的报复心这么强的吗?他道:“可以。” “那好。” 北辰见终于哄得她答应,伸手去抱她,玉和很不情愿,但她此时不过是魂魄而已,以原形存在,没有肉身,只好趴在他袖上,由他抱着去了神界。 北极中天,天枢宫前,长生与勾陈伸长了头,看见北辰拨云分雾而来,一身紫衣,只是不知为何戴着面具,走得近了,才看清他臂弯中有只雪白的小猫。 长生瞅了瞅,赞道:“这小家伙真俊。” 北辰一记眼风扫过,暗含警告之意,玉和懒懒地睁眼看了两位帝君一眼,复又趴了回去。 勾陈心想,北辰这厮,既然戴着面具,定是不敢承认身份,他坏笑道:“恭喜了。”说罢,拉着长生一溜烟就跑。 玉和诽腹,天神们说话都如此奇怪的吗?看起来也不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样子啊。 北辰却松了一口气,她那样怨恨他,必定不能漏了陷,他在她身上下了禁制,除他之外,旁人不得触碰,又对她道:“这里是我的天枢宫,你哪里都可以去,只是不能出宫门,天神们不认识你,又记恨你的父亲,你不要乱跑,更不要与他们说话。” 玉和心想,神族以父亲为耻辱,谈不上记恨两字,只是帝君所为,倒有些像私下行事,看来明面上,她依然是罪神之女,不能见光的,她乖巧地应了。 她的三魂七魄虽然是齐全的,可没有肉身,十分虚弱,今日说了太多话,累极了,趴在北辰怀中就睡着了。 北辰抱着玉和,舍不得撒手,温柔地看着怀中雪白柔软的小猫儿,一动都不敢动,生怕吵醒了她。 他终于找到她了,真是太好了,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她。 玉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她置身于一处宽大床榻,入眼是晶莹剔透的洁白灵石建成的墙壁,上面雕刻着经纬星宿,应该是紫微大帝的星河殿,她跳下榻,走到外头,见殿门敞开着,门外可见洁白壮丽的宫殿掩印在云海雾山之中,再远一些的地方,便是深邃的宇宙了,看不清是何种光景。 “睡够了?”北辰从后头将她抱起来。 玉和眨巴着一双乌灵的眼,挥了挥毛茸茸的小爪子:“帝君,我自己能走。” 北辰却丝毫不顾及她的意愿,将她捞在臂弯里:“天宫里的云雾足有半人高,你太小了,毛色又白,掉在地上就不见了 玉和嘟囔:“分明只到了你膝盖那么高,我说的是云雾,再说了,我也没那么矮。” 北辰笑:“行了,好好趴在我手上吧,站得高些,也能看得远些。” 玉和:…… 北辰抱着她,一整天都没撒手,一只手也没闲着,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玉和抗议:“帝君,您别这样。”她现在虽然是只小猫儿的样子,却并不是人为驯养的宠物。 北辰的手顿在半空中,笑道:“抱歉,你的毛色太俊了。”可话才说完,又忍不住薅了一把。 玉和生气了,攀出他的臂弯就要跳出去,北辰手长,一把将她捞回来:“不逗你了。” 玉和觉得,北辰分明就是将她当成了宠物,闭上眼睛不想瞧他,北辰悻悻地缩回了手,不敢再惹她。 还没入夜,她就累了,一天十二个时辰,她有八九个时辰都在睡觉,常常是从傍晚时分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故从来也不知道,她夜夜都是在北辰的怀中睡的。 而北辰,一直在默默分出神力滋养她的魂魄,她太弱了,先前,全靠阴萝木聚拢三魂七魄,鬼魂是不能进天宫的,更别提靠近紫微帝君这样的尊神之身。 白日里,北辰闲暇之时,会读些经卷,她就趴在他膝上,打着瞌睡,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她是悟道的好苗子,半梦半醒之间,偶尔琢磨了几句,北辰听她嘟囔,十分乐意与她探讨,又好为人师地给她灌输许多经意。 神族研读的经文,比起修士们研读的,难上数十倍,玉和也就只是姑且听听,姑且说说,北辰说的,她许多都听不懂,她精神不好,渐渐没了琢磨的兴致,懒得再发表什么言论,北辰却似秉持了一颗有教无类的心一般,想尽办法举了许多浅显的例子说给她听。 玉和觉得,这位帝君脾气真好,哪像父亲说的那样冷面无情。 第310章 何方之神 玉和受着北辰的神力滋养,又听了些经意,精神也好了一些,至少,白日里,不会病恹恹的了。 这一日,她睡得早,故第二天醒得也早,一睁眼,就看见了北辰那张戴着面具的脸,她怎么跑到北辰怀里来了?她跳下榻,北辰立时就醒了,连忙起身将她捞起来,问:“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 玉和问:“帝君怎么睡在这里?”问完才想起,她每日里,傍晚时分就趴在北辰膝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艳阳高照,北辰大多都坐在小厅里,或是读书,或是下棋,所以,她从没想过北辰夜间是在何处就寝的,而这星河殿里,似乎仅有一方床榻,该不会,她与北辰一直都是睡在一起的吧? 果然,北辰说:“这是我的床榻,我自然睡在这里。” 玉和从他手中爬出来:“男女有别,帝君,是我僭越了。” 北辰的耳朵有些红,其实面具下的脸也很红,却只笑道:“你不过就是只小猫儿,还跟我谈什么男女有别?” 玉和挪到榻边坐着:“我如今虽是原形,却是货真价实的女子。” 北辰生怕她掉下去,拎起她,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你如今只有魂魄,承受不住遍布神界的浩然正气,只能乖乖待在我身边,否则一觉醒来,就真的魂飞魄散了,难不成,你以为我愿意让你睡在我的榻上?” 玉和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嫌弃,将信将疑,她记得父亲曾经说过,北极中天紫微帝君,最是冷面无情,素来不喜女色的,倒不至于对一只小猫儿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她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榻前的凭几,道:“多谢您庇佑,从今夜开始,我就趴在那里好了。”反正只要待着他身边就可以了,共睡一榻这种事,往后还是不要做了。 北辰没有说话,到了夜里,她爬到凭几上,却被北辰拎到了枕边,“那里凉。” 她急忙道:“帝君,要是传出去你与我同榻而眠的消息,天神们不会放过我的。” “那就不告诉别人。” “不行,男女有别,。” 北辰扫了一眼她毛茸茸的肚皮:“是吗?我瞧不出来。” “你,你!”玉和总觉得北辰很像在耍流氓,挥出爪子狠狠挠了他一下。 北辰手臂一痛,低头又见自己手臂上三条血淋淋的抓痕,他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轻佻了,不再逗她,躺到榻上,大方地分了大半床榻给她,“井水不犯河水。” 玉和挠完那一下,十分后怕,生怕北辰发怒将她丢出去,缩着脖子,一动不动坐在榻边上,不敢吭声,良久,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北辰早已阖眼躺好,她心有余悸,堂堂帝君,哪里是她能伤到的,他竟然忍了? 她定定坐在榻边,北辰也未在有其他动作,应该是真的睡着了,人在屋檐下,最重要的是识抬举,她蹑手蹑脚爬到床榻的角落里,蜷着身子趴下,只是占用一个小小的角落而已,就不算真正的同榻而眠。 北辰闭着眼,嘴角弯了弯,心想,她的性子还是这样烈,倒不怕被别的男人骗走。 两人一夜安睡,北辰果真没有再抱着她睡,之后,也是各躺一边,互不干扰,玉和又觉得自己错怪北辰了,堂堂紫微帝君,活了数万年,所有的生灵都是他的后辈,她在他眼中,也仅仅是一只小猫儿罢了,他允许她待在身边,不过是顾念父亲后继无人罢了,她的那些想法实在太过多余了。 北辰却是因为不敢惹她,不想让她有丝毫的不快,他希望玉和能完完整整地陪在他身边,而不只是以灵魂的形式存在,除了分出神力小心滋养,每日里都会挑选经文,细细掰碎了说给她听,以求潜移默化的效果,可玉和精神委实不太好,又从未修习过仙术,所以进展十分缓慢,有时候,她也懒得听,只顾着打瞌睡。 这样懒散的学生,着实让老师头痛。 北辰却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又心想,在凡间的时候,是她教他修的道,彼时,她严厉得很,作为徒弟的他也是孜孜不倦、不敢懈怠,现在换过来了,他教学的过程一点都不容易,境遇更是一落千丈。 玉和不笨,自然看得出北辰是想教她仙术,可她不想学,嘴上虽然不说,心里每日都会想起元慎,明明当时也是自愿赴死的,流连在阴萝木上,只是为了再见他一次,那时候,这是她最后的心愿了。可朱雀的话让她的思想全部颠覆了,她总在想,他对她的确没有男女之情,可怎么连师徒之情都可以忘得一干二净,若他知道她的心愿,又怎么能狠心地不来见她,难道连一丝怜惜都没有吗? 她亲手教养的徒弟,明辨是非、重情重义,她一生深爱的男人,理智沉稳、大爱苍生,又为何独独对她狠心至此。 她只觉得一颗心空落落的,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 是了,她自尽的时候,将素情一把刺进了心脏,痛得撕心裂肺,可不是早就没有心脏了吗? 她来神界也有小半年了,可元慎一直没来见她,北辰也从未提起过,她心中的失落却越陷越深,有一天,她鼓起勇气,问:“他到底成了哪一方的神?” 此时,她趴在北辰的膝盖上,清楚地看见北辰手中经卷微微抖了抖,他没有回答,就算戴着面具,玉和也能从他眸里,看出他面色不虞。 玉和猜想,北辰收留她,全是出于怜悯,而元慎,成了神,便是北辰的属下了,他的聪颖与才干,玉和是知道的,这样的性格在神界也能混得如鱼得水吧,说不定,北辰看重他,根本不想处罚他。罢了,是她痴心妄想了,她跃到地上,默默走到门口,望了望远处苍茫的云海,圣光洋洋洒洒清净明亮,站在天宫里,哪里能看到幽都的地狱烈焰千丈、忘川黄泉滚滚,天界的神如何会牵挂地狱的鬼魂,天宫与地府,真是云泥之别啊。 北辰望着她的背影,她若知道了所有的苦难都因他而起,会怨恨他的吧?他涩涩开口:“你恨他吗?” 玉和回头,北辰那张银色面具与天宫里的云雾一样白,她看不见北辰的神色,无法揣度这位帝君的想法,她道:“恨。” 第311章 四御 自从玉和问了一句元慎的事情后,北辰一连几天都有些郁郁的,不再成天捞她在怀里抱着,就连经文,也不怎么读了,玉和乐得清闲。 她起得晚,跳下榻来,看见北辰捏着卷经文,他看见她醒了,匆匆一瞥就收回了目光,这是不打算管她了吧? 她在丹鼎前趴了一会儿,望见门外的云海变幻莫测,好似骏马奔腾,又宛如仙人醉酒,形态各异,有趣极了,迈开爪子到了门槛下,回头望了一眼北辰,他依旧目光呆滞地看着经卷,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她踮起后爪,轻轻跃过门槛,坐在台阶上看云海。 北辰依旧不理她,要是以往,他肯定会念叨:“不要出殿门,否则漫天的神力随时会伤到你。” 玉和心想,看来,北辰是真的护着元慎,他必定不希望她去找元慎的麻烦。 可她只是个鬼魂罢了,如何找天神的麻烦,她还没有那么自不量力。 屋子里静悄悄的,玉和背对着大殿,听不到北辰翻书的声音,大概是经意太过有趣,所以他沉溺其中吧,此时她若偷跑,北辰必定不会发现。 可她又能去哪里呢? 去找元慎? 不,他必定不想见她的,更何况,她不知道他在哪里。 她看着瞬息万变的云海,此时又觉得云山雾海不过是水雾凝结成的形状,根本无景可赏了。 天宫这样无聊,做神到底有什么好的? 迷蒙的云雾熏得她头晕,阖上眼,不多时就睡着了。 她在睡梦中听到悠悠的叹息声,又梦见元慎从云海中乘风而来,一身神力刺得她眼睛又酸又涩,他站在殿前,隐在云雾里看不清神情,温柔而清冷地唤她:“阿和。” 梦醒的时候,她依然在星河殿前,洁白的云海时刻不停地翻涌,变成千奇百怪的形状,与梦中的场景重合了,可就是没一个像他的。 北辰不知何时出了殿门,默默站在她身后,望着云海出神。 她趴在门槛下,凝望着远方,心神早就不知飞到了哪里。 北辰看了她许久,想伸手抱她,玉和撇过头去,他只好蹲下来,对她道:“其实我……” 却听东方传来尖细而高亢的鸣叫声,随后祥云朵朵,天际有金凰一阵风似得冲到了天枢宫外头。 北辰神色凝重起来,一把将她抱回殿里,对她道:“你好好待着,我去处理些事情。”随后匆匆离开。 玉和记得凤凰乃是百鸟之王,雄的叫“凤”,雌的叫“凰”,彼此不离不弃,凤凰齐飞,是吉祥和谐的象征,如今只有金凰来此,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北辰一直到傍晚都没有回来,玉和开始犯困了,丹鼎散着淡淡的白色烟雾,里头整日里都焚着香,真火不熄,她趴在旁边,觉得身上也暖暖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觉睡到第二天正午才醒,丹鼎里头的香已经燃尽了,一直以来,无论她在何处睡着,北辰都会将她抱到榻上,她起身看见榻上无人,看来北辰昨夜没有回来。 往常,北辰每天午后都会抱着她读经文,玉和便以为他清闲得很,如今才想起来,他是掌管经纬星宿的神君,平日里定有许多事要忙,只是上午处理完了,所以午后稍有闲暇而已,她每日里睡到正午才醒,自然不知道北辰的忙碌。 他善待她,是因为念着父亲的情分吧,可玉和并不想领情,若真是看重情分,当年为何将父亲贬谪。 她跃出星河殿,下了台阶,走进云海中,扒拉着柔软的云朵戏耍,水雾凝成的形状,虽然漂亮但虚幻,一爪子就拍散了,她不想再待在北辰身边了,北辰将父亲贬谪,又包庇元慎,虽然收留了她的魂魄,可那不过是小恩小惠,实在不足以收买她,她慢吞吞地徘徊在云海之中,一时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却见两个神君一前一后腾云驾雾而来,一个满脸满脸虬髯,一个身穿青衣,她被北辰抱回来那日,见过他们。 满脸虬髯的神君催促青衣神君:“快些吧,这样慢吞吞的,待会去迟了,北辰又要说你。” 青衣神君一脸散漫:“怕什么,他有把柄在我手上。” “咦,你还真敢提,那小猫儿的事,北辰早已勒令天神们三缄其口,你不怕他生气。” 天宫中的云雾足有半人高,玉和一身雪白的毛发,像云朵一般,因此路过的两位神君压根没注意到她。 她敏感地捕捉到三缄其口这个词,小猫儿说的就是她了,北辰有事瞒着她!又听那青衣神君道:“切,自作自受而已,还不许别人说了。” “你走快些吧,金凰报信,天神们差不多都到了,可不是小事。” 玉和思索,天神们若齐聚议事,元慎也会来吧,她不想再等了,他不来见她,那她去找他好了,即便心中早已知道结果,可还是想为阴萝木上苦等六十五年的执念问一个答案。 她悄悄跟在两位神君身后,见他们来到了天枢宫的正殿,名叫方鸿殿,殿外有天将把守,她无法蒙混过关,只好藏在云雾翻涌处,默默地等。 过了个把时辰,天神陆陆续续从天枢殿出来了,看来是事情商量好了,最先出来的是一个高瘦的神君,一撮山羊胡,身穿件鸦青长袍,北辰与他边走边说:“此番前去,万万小心,实在不行,从长计议。” 那神君神色有些冷淡:“嗯。” “那就辛苦你了。” 那神君依然只是随意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玉和心下好奇,北辰乃是天地共主,没想到这位神君竟然敢给北辰脸色瞧,北辰倒是很淡定,未说什么,才走了几步,就察觉到了自己布下的禁制,扫了眼白茫茫的云海,望向玉和藏身的云朵,目光稍加停留就离开,似乎没有发现玉和的存在一般,那位高瘦的神君感官十分敏锐,顺着北辰的视线一瞥,道:“帝君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 北辰眼神有些冷,挡住他的目光,那神君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北辰止步于方鸿殿外,目送那神君送出了天枢宫。 玉和先前见过的那满脸虬髯的神君追了出来,朝着高瘦的神君喊道:“承天,你走慢些,等等我。” 名叫承天的那位神君斜睨了他一眼:“我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了。”说罢腾云离开。 那满脸虬髯的神君的神君指着承天的背影,对北辰道:“这是还没消气呢?” 后头有个青衣神君慢吞吞走过来,道:“承天爱才,早就想复兴十二巫祖,好不容易点化了个好苗子,却折了,你说他气不气?”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他怎么还记仇?不是,勾陈,你说,我们均是四御,从上古战场上建立的兄弟情,他至于吗?” 玉和心想,看来那青衣神君是勾陈大帝,而之前那位身才高瘦的神君,应该是承天效法后土皇地只,除了北辰,道教四御中还有一位南极长生大帝,应该就是这满脸虬髯的神君了。 果然听勾陈道:“长生老弟啊,你说要是有某个女子,同时折了你的爱将和手足兄弟,偏偏这两人还对那女子念念不忘,你气不气?” 长生看了北辰一眼,撇了撇嘴:“哎,世事无常啊。” 北辰冷冷看着长生大帝和勾陈大帝:“承天自动请缨了,你们二位要是闲得慌,不妨找点事情做做?” 长生大帝与勾陈大帝连忙溜走了,北辰朝着玉和藏身的云朵走过来,隔着几步站定,问:“怎么跑出来了?” 玉和觉得像个犯了错被大人抓包的小孩一般,挥爪拍散了云朵,现身:“随意走走。” “哦,是吗?” 有天神陆陆续续经过,朝着北辰行礼问安,瞥见他跟前有只雪白的小猫儿,十分识趣地匆匆离开,玉和抬着头,看着那些天神一个个腾云驾雾出了天枢宫,始终没有她想找的那个人,眼前满是苍茫的云海,半个视野都被北辰一身浅紫衣裳占据了。 或许,是她太小了,毛色又太白,在这满天云海里,元慎看不到吧,她默默走到北辰跟前,抬起只爪子扒拉北辰的袍子,北辰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将她捞起来,抱在臂弯里,她默默看着天神们一个个离开了,方鸿殿前只剩下她一个,哦不对,还有北辰。 玉和又心想,或许,元慎职位太低,没有资格参加议事吧。 可她始终没有再问,看着清朗的天空和云海,心房似乎也如同这无边苍穹一般空洞起来。 第312章 魂魄归体 玉和被北辰抱回了星河殿,他教训她:“以后不要乱跑了。” 玉和道:“不会了。”在方鸿殿前都见不到的人,要么是来不了,更大的可能,是他避着她。 北辰那些左思右想才想好的话堵在了喉咙里,他胆怯了,他害怕自己说出真相后,玉和会恨他,会离他而去。 纵使爱得再深,也忍受不了被玩弄命运吧。可这天宫里,她找不到要找的人,北辰觉得,再等等吧,等她心绪平复了,等她的魂魄被滋养地足够强大了,他就告诉她。 他生怕她乱跑,天神们都知道不能招惹她,可神力浩荡,一个鬼魂若是乱跑,很容易就会受伤,他不准她出星河殿,觉得非要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可事实证明,北辰多虑了,自从方鸿殿回来后,玉和连星河殿的门都不出了,也不再趴在门前看云海,北辰将她抱在怀中,有时候会忍不住薅一把她毛茸茸的头,玉和也不反抗,北辰很满意,这样乖巧地待在他身边真好。 渐渐的,玉和越来越懒,一觉睡醒,除非北辰抱她,都懒得下榻,她可以一整日趴在床榻上,睡了醒,醒来又睡,北辰发觉不对,他暗中小心分出的那些滋养她的神力,竟然不再有用了,她的魂魄压根不接受所有外来的东西,他以为是自己的方法有问题,连续换了几种也没什么效果。 一个人,若是心如死灰,无论外人如何想方设法,都无法帮到忙,玉和现在就是这样的一种状态,北辰灌输的那些仙术,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反而因着郁结于心,一日比一日衰弱下去。 未得神力庇佑的魂魄,如何能安然地待在天宫里?北辰着急了,心想要尽快引导她修习仙法才行,可玉和压根不听,他对她总是有无限的耐心,不敢说重话,更不敢批评,几乎到了穷思竭虑的地步,奈何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只好求助于长生大帝和勾陈大帝,有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可以引导玉和修行的,长生大帝说了一大堆,北辰连连摇头:“都试过了,一点用都没有。” 勾陈思索良久,反问北辰:“心病还须心药医,北辰,你当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吗?” 北辰心中一震,她执着于找陈元慎,可陈元慎却不可能出现在她眼前了,他回了星河殿,问玉和:“你若见了他,会如何?” 玉和道:“不会如何。”她只剩下三魂七魄了,如何能对天神做出什么,只是先前眼巴巴地等了六十多年,再见一面成为了她的执念,可元慎躲着她,这让她心如刀绞,见与不见,结果都是一样的。 北辰道:“你不要这样,你以前勤于修行,我不信会悟不了仙法。” 玉和只道:“帝君,您让我入轮回吧。” 北辰不肯:“不行。”紧紧将她抱在怀中:“入了轮回,你就会忘了他。” 玉和心想,忘了好。在天宫里,若不修行,真的会魂飞魄散吧,她的命运如何,反正元慎根本就不在乎了,一个小猫儿的魂魄罢了,散了便散了吧。 玉和一日比一日虚弱了,北辰与她说话,她也不理,一整日都闭着眼,北辰心想,若他承认了,她更加不会理他,只怕立时就想魂飞魄散了吧,他道:“不是他不想来见你,是我不准他来,阿和,你不要这样,等你好了,我就让你见他。” 玉和迷迷糊糊的,听到了北辰的话,他叫她阿和,她勉力睁开眼,北辰急忙道:“是真的,我决不食言,到时候,你想如何惩罚他都行。” 玉和用鼻音嗯了一声,辜负她的人,若能亲手惩罚,才算解恨吧。 凭什么她吃尽了苦头,而他可以成神? 北辰心下稍定,若恨意能支撑起她,那便恨吧,他越发小心地用神力滋养她,玉和终于不再抗拒了,等到她的魂魄稳固下来,北辰着手于引导她修行,仙法这种东西,对于天神来说,是天生即拥有,对于散仙来说,则要功德圆满才能成仙,渡过了最艰难的悟道阶段才能飞升,而玉和,只剩魂魄,没有神力,更没有功德圆满达到飞升的境界,她的记忆还只是修士的记忆,远远不足以修行仙法。 北辰思来想去,这两条路都行不通,她的神血被祭了地府,肉身消散,连丹田都没有,如何能修行,当务之急,还是要重建肉身。 他带着玉和去了地府,如今的地府之路,是当年斩神血为祭,持阴萝枝开的,她的血肉融进了地府,只能一点点聚起来,他是上古神只,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可玉和不一样,幽都环饲冥火,重铸肉身时要承受红莲业火的灼烧,这种痛苦宛如挫骨扬灰,北辰心疼坏了,恨不得以身代之,哪里舍得让她承受这样的痛苦,他将玉和牢牢护在怀里,挡住灼灼烈焰,可她的血肉畏惧于他的神力,不敢靠近,他只好压制住自身的神力,硬生生受业火焚烧。 玉和被他护着,也能感受到业火焚烧的剧痛,难以想象北辰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重铸肉身的过程,其实并不用北辰以身相护,北辰是替她受着的,可历时七天,玉和的肉身却没有铸好,北辰仔细算了算,才知道,玉和当年死于素情剑锋下,留有些许血脉残留剑上,所以融入地府的血肉并不完整。 他抱着玉和去了昆仑,陈元慎已经死了,他只能乘着夜晚潜进去,说起来,昆仑的阴阳八卦阵还是他布下的,明月峰上的龟甲,也是他篆刻,那是数千年前的事了,他设置的阵眼以上古阵法护卫,唯有天神可以破解,可阵眼又非凡人不得靠近,所以是个死局,只有玉和是个例外,所以当年她可以进入巽风谷修复八卦阵,踏进山门,太极九峰姿态各有不同,即使在夜晚,也能窥见清云峰上秀丽的风光,而太极峰下,并立着两把长剑,都已皲裂。 玉和如今还是只小猫儿的样子,她从北辰怀中探头,看见剑柄上落了尘土,已经生出苔藓来,果然,元慎死了,尘世里早没了她与他,只剩下天宫里愤愤的亡魂与避而不见的天神, 北辰默默看了看长剑,取了素情上残留的神族血脉,仍然留清色与素情在原地,修界的事情,他不会干扰,而向玄清老祖赔罪,也是应该做的事。 玉和却心想,元慎既然知道她的遗言,又将两剑立于太极峰下呈跪姿,想来,是到死都心中有愧的,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也觉得她做错了。 北辰在昆仑墟下连绵的雪山中找了个雪洞,将最后的神血补齐,又将玉和的魂魄渡了进去,她立时就昏睡了过去。 魂魄与肉身融合的过程,北辰帮不了忙,只能耐心等着,玉和是灵狸一族,故最原始的肉身是以小猫儿的形态存在,只是她出生的时候,已有半神之力,所以生下来就是人身了。 雪洞中寒冷,可以中和先前在地狱里所受的业火灼烧之伤,北辰虽然是神,在火海中烧久了,也会伤痛,他将玉和拢在怀里抱着,觉得事情正在好转,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怀中柔软的触感让他觉得很安心,渐渐也睡着了。 冰原上的白昼太过明亮,阳光透过冰层照进来,明晃晃的,北辰睁眼,入目便是一头如云的乌发,再往下看,是紧阖的双眼,纤长的睫毛覆在睑上,娇靥生霞。 看来她的魂魄完全融进了肉身中,北辰高兴极了,想将她紧紧抱住,才想起他本就抱着她,一有动作难免吵醒她,只轻轻理了理她的长发,抬起手来,浅紫的衣袖随着移开,才见她一身肌肤娇嫩雪白,竟然是不*着*寸*缕,他瞳仁微张,呼吸一滞,这对于他来说真是莫大的诱惑了,想放下手来盖着她,可手上的触感难免让他心猿意马,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一番细碎的声音吵醒了玉和,她睁眼,看见北辰那张戴着面具的脸,而他幽深的瞳仁中,清晰地照出了她的样子,玉和才发现了自己的处境,连忙低头一看,果然恢复了人身,可她却是以这样的姿态躺在北辰怀中的,她羞愤欲死,一把推开北辰,一骨碌躲开,着急地用手遮掩。 北辰回过神来,偏过头不看她,连忙脱下外袍递给她,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玉和脸红得似被火烧过一般,只能接过他的外袍,匆忙套在身上,一想到北辰将她看完了,现在却又不得不穿上他的衣物,整个人又羞又窘。 一时间,雪洞里安静极了,北辰听着她不再有动作,才想起他是天神,有变化的能力,自然也能变化出女子的衣裙,可方才太着急忘记了,也不知玉和会不会觉得他下流,又过了一会儿,只能听见雪山间徜徉的风声,他稍稍回头,见她已经裹上了浅紫色的外袍,她身量娇小,那衣裳实在大了些,一双莹白的脚裸露在雪地里,冻得微微发红,她的脸也很红,微垂着眼,似乎很委屈的样子,嫩白的脖颈包裹在浅紫的衣裳里,窈窕的身姿被宽大的衣袍遮挡住,却更令他心神荡漾,他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心里骂自己:下流! 北辰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其实,他们早已有过肌肤之亲,可他现如今是以紫微帝君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今日的事就成了天大的误会了,他清了清嗓子:“你已经魂魄归体了,随我回天枢宫吧。” 玉和抬眸看了看他,发现他的耳朵红透了,心想帝君应该也是无心的,她做小猫儿的时候,有满身雪白的毛发,不用穿衣服,谁也料不到成了人身会是这样的光景,她道:“是。” 第313章 不敢相见 玉和随北辰回了天宫,住在了天枢宫中一处名为清蒙殿的地方,她记得北辰说过,等她好了,就可以见元慎,可北辰似乎在回避这件事,又说:“你虽然复生了,可一点法力都没有,并不算完全好了,等你修得了仙术再说吧。” 玉和觉得北辰莫不是想耍赖,可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若是想包庇元慎,那为何在地府的时候以身庇护她。 父亲为北辰所厌弃,现如今,也算免去灵狸一族绝后的风险了,玉和猜不透北辰的心思。 北辰对她远没有先前那样热络了,对她的要求越发严厉了起来,每日午后,都会来清蒙殿中,讲经意给她听,讲解的时候十分耐心,可若是玉和偷懒或是走神,他便会眸光一沉,略略责备上几句,似乎真的想引她修习仙法。 玉和问他:“帝君为何如此厚待我?” 北辰道:“道法讲究有教无类,我希望灵狸一族能回归神位。” 玉和玩笑着试探他:“帝君是想做我的师父吗?” 北辰眸色不虞,很是不快:“不想。” 玉和笑道:“也是,帝君似乎并没有嫡系门生,更何况,我的师父乃是玄清老祖,早已亡故了。” 北辰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很赞同这个说法。 清蒙殿位于天枢宫的西南侧,与星河殿遥遥相望,除了正殿方鸿殿,玉和可以在天枢宫随意走动,她实在没有太多好奇心,除了闲暇时到殿外看看云海,根本懒得出门,北辰既然想让她悟道,那她就悟好了。 *** 这一日,北辰去贺冬至日三清节,交代玉和要读些什么经文,又说自己回来会考校她,玉和总觉得这样的语气莫名的熟悉,她当年在昆仑的时候,也是这般教导弟子的,又觉得北辰别扭,不想做她师父,偏偏教诲不倦,大抵是做神君太无聊了,所以挑战一下自己的耐心吧。 玉和不理杂事,却有杂事找上门来,她坐在廊下,见一个身着紫衣的神女翩然而至,明眸皓齿,冰清玉润,仪态更是一等一地好,她见了玉和,大方得体地笑了笑:“原来你就是沅音的女儿?” 玉和想问她是谁,除了在方鸿殿议事,北辰似乎从来不允许外人进入天枢宫。 神女道:“我是珺藜神女,承天帝君的义妹,与北辰自上古时代起,一路同生共死相依相伴而来的,昔年,天父欲给我们做媒,可惜罗睺造龙汉大劫,耽误了。” 玉和觉得这神女说话好生奇怪,龙汉大劫乃是开天辟地后的第二大劫,已是数万年前的事了,再怎么耽误也不会耽误这么久,这神女只怕是爱慕北辰,所以将她视为情敌了,她道:“原来是帝君的好友,可他出门了,不知神女来此有何贵干?” 珺藜见此,料定北辰还未坦白,问她:“我多日未见他了,听闻他戴了块面具在脸上,觉得稀奇。” 玉和心中生疑,道:“帝君的确戴着面具,我还以为他一直如此。” 珺藜道:“帝君容貌俊美无双,戴着面具,是为了防着其他神女们死皮赖脸地纠缠,帝君身份尊贵,岂是那些女子可以攀附的。” 玉和聪颖,分辨出了这几句话背后的消息,只怕珺藜才是纠缠北辰的那一个,珺藜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警告她不要纠缠北辰,撇开争风吃醋的说法,北辰显然是最近才戴的面具,他若苦恼于容貌太盛,数万年前就戴了,何须等到如今。她是做过君王的女子,懒得搭理这样争风吃醋的事,可她太弱了,得罪不起任何一个天神,她道:“神女乃承天帝君义妹,又与紫微帝君共患难过,身份尊贵非比寻常,情分更不是旁人可以比拟的。” 珺藜心下满意,笑道:“算你识抬举。”又道:“我听闻你在凡间的时候,有一密友名叫临渊的,惨遭算计,死在了白莲山。” 玉和心中伤感,又不知珺藜的目的,点头道:“不错。”临渊死于数百根尖刺之下,那是夜惊川教给临晏的机关,她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后来,修界要烧死她,夜惊川带她去了妖族,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临渊收尸,等到她杀了夜惊川,继任妖君后,已经找不到临渊的尸骨了。 珺藜道:“其实啊,临渊当年去妖界是想杀了你父亲的,却弄巧成拙了,他死后,我义兄念他死得可怜,将他的尸身安葬在了倾瑶山的竹林里。” 玉和问:“神女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珺藜道:“我是见你们二人情深义重,同情你们罢了,可怜他,年少成名,死得凄惨,又无人祭祀,白骨成尘。” 玉和觉得,是该去祭奠临渊的,她欠了他太多,可这里是神界,北辰的天枢宫,她无法轻易离开。 珺藜表示愿意帮她:“我可以带你去凡间,隐藏你的气息,这样一来,北辰就找不到你了。” 玉和心想,世上从来就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心,珺藜这么做,无非是忌惮她罢了,所谓的同情和帮助,都是为了让她从北辰身边消失,其实,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半神孤女,连入神籍都难,如何会是堂堂承天帝君义妹的威胁,若非小题大做,那就是另有原因。她琢磨了一会儿,同意了,从来就没有修士成神的先例,神乃天生,唯有历劫时才会下凡去经历凡人的一生,她猜想,想见的那个人,应该早已见过了。 珺藜见她点头,拉着她,一阵风似的出了天枢宫,可还未出紫微星,就被一道神力拦截下来,北辰现身,将玉和从珺藜手中抢过来,拉着往回走,珺藜在后头叫道:“北辰,你还能骗多久?” 北辰回头,眸光冰冷地扫了珺藜一眼,道:“回去好好待着,否则,不消我出手,承天回来也会关你的禁闭。” “你,你!”珺藜气鼓鼓地:“我义兄替你去说和麒麟族,你就是这样对待他妹妹的?” 北辰顿住了脚步,语气缓和了些:“你以为他是为了谁?回去吧,别让你兄长操心了。” 珺藜默不作声,站了一会儿就走了,北辰紧紧拉着玉和的手腕,回了清蒙殿才松开,他背对着玉和,语气有些冷:“不是说过别出天枢宫吗?她与你素不相识,能安什么好心?” 玉和不以为意地道:“帝君与我不也是素不相识吗?” 北辰转过身,见她坐在桌旁,目光冷淡地看着他,他觉得很委屈,问:“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你对我好吗?那你让他来见我。” “你,我说了,等你回归神位,他就会来见你。” “呵,帝君,你一开始说的是,等我好了,他就会来见我,后来,变成了等我修了仙道,这个条件,何时又水涨船高了?” “你,你就非见他不可吗?好好待在清蒙殿里不是很好吗?” 玉和没说话,审视着他银白色的面具,除了那双瞳仁,看不见他脸上任何的地方,就连他的情绪,也难以判断出来,她看了半响,低下头去看门槛外面氤氲的云雾。 北辰见她不理他,坐在了她对面,略略加重了语气,道:“我去之前,说过会考校你,想必今日你是答不出来了,我明日再来考你。”说罢,见她不啃声,更无半点悔过的神色,他觉得教导她的时候,还是太心软了,挥袖起身欲离开。 玉和开口:“是因为不敢见我吧?” 北辰心头一惊,看见玉和默默地看着他,明明前日,她对他还是恭敬且拘谨的,如今倒像是看透了一切似的,那样清冷的神情,是玉和看元慎才会有的,他无所遁形,坐回椅子上,两人中间只隔着个檀木小几,他心想,她是聪颖的女子,瞒着她本就艰难,今日珺藜自作聪明,那点小心机在她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只怕漏了陷都不自知,他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临死前依然念着你,他也并非是因为无欲无求才能成神的。” “哦,是吗,可做神的,不都是无欲无求的吗?” 北辰摇头:“不是,念念不忘,悔之晚矣。” 玉和想起来,当年初见元慎时,她也是戴着块银白色的面具,不想以真实面目相见,不想那个男孩子埋下仇恨的种子,眼前这个人,又是为何呢?她盯着北辰,问:“你敢让我见他吗?” 敢吗?北辰扪心自问,他不敢,抬眸看见玉和淡淡地看着他,只觉得再多的掩饰都没必要了,罢了,他道:“见吧。” 玉和伸出手,缓缓抚上了他的面具,材质冰冷,沿着轮廓到了耳后,解开绳索,揭下来,面具后面的人一双凤眸,蕴着璀璨华光,仿佛料峭春风拂过十里清湖皱得碧波荡漾,恰逢明月清辉投入湖心深处照出水清沙白,面如冠玉,风采倾世,这张脸,她深刻地记着,这个人,她爱了许多年。 第314章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其实朱雀说的话本身就是个极大的漏洞,当时,他说的是元慎已经死了,又说元慎功德圆满成了神,若是普通修士,羽化而登仙,死了便说明修为不够,与凡人死亡一样,只能变成鬼,也有鬼成仙的,可鬼仙于地府供职,神族乃天生,是无论如何修炼都无法到达的境界。 玉和心想,若非今日珺藜造访漏了馅,北辰是绝不会主动承认的,她问:“帝君何必如此?” 北辰十分忐忑:“我胆怯了,我怕你恨我。” 玉和问:“恨你作甚?”是了,北辰问过她是否恨元慎,她说恨,她道:“我是恨他绝情地避而不见。” 北辰道:“他就是我,我亦是他,我愧对你良多。” 玉和心想,只怕也仅仅是愧疚而已了,她猜想,陈元慎不过是北辰历的劫罢了,对于天神来说宛如梦一场,她道:“帝君言重了。”难不成,她还能指望堂堂的天地共主向她道歉不成? 北辰柔声唤她:“阿和,那时候,是我辜负了你,我后悔极了,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再也不惹你伤心了。” 这一声阿和,玉和从前多么希望元慎以爱郎的身份唤她,而北辰,此时是以怎样的身份?他是紫微帝君,是她的长辈,是她父亲的旧主,是神界的君主,她没有应声。 北辰拉住她的手:“以后,你就在这殿里好好修行,我会让你回归神籍。” 玉和缩回手,肢体的亲昵实在让她惊疑不定,她问:“帝君为何如此袒护我?” “你叫我北辰即可,我把你放在心上,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玉和苦笑:“难不成帝君爱上我了?” 北辰道:“是。” 玉和爱慕元慎的时候,吃尽了苦头,所以即使北辰亲口承认了爱意,她也根本不敢相信。她下起了逐客令:“天色不早了,帝君该回去了。” 北辰最害怕的就是玉和这样冷淡的样子,爱也好恨也好,若是能大声地诉说,说明她心底里是在乎的,她的神情这样淡漠,反而令他十分不安,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不敢刺激她,只能徐徐图之。 往后的一段日子,北辰每日午后都会去清蒙殿考较玉和,她也能答得上来,除此之外,她似乎再无别的话想说,北辰与她闲聊,她便随意应几声,若是说上几句情话,她便不吭声了,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北辰无法从她的言语或神色中判断出自己说的话是惹怒了她或是合了她的意,送她灵石丹药,她不收,想起她十分爱花,于是在清蒙殿外种满了花草,神族可创世,只消一挥手便能造出花团锦簇的景象,可北辰觉得那样不够真诚,拿着花锄,一一棵一棵亲手种下玉兰花树,这种花树若是长在凡间,要三五年才能开花,在神界这样灵气充沛的地方,半年不到就有一人高了,只是还不到开花的时节,只有满树葳蕤的绿叶。 他对玉和道:“等开了花,我酿酒给你喝可好?” 这是她最喜欢的花,可玉和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移栽而来的花木,真的适合在天宫生长吗?” 北辰知道她是在借花喻人,他道:“我不是一个好花匠,却是真心实意,希望它能明白我的心,开得赏心悦目。” 玉和却道:“花木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的,赏心悦目只是种花者的一厢情愿罢了。” 北辰知道玉和是对他寒了心,他追逐她的过程十分艰难,冷言冷语从心上人口中说出最是伤人,可以想到当初玉和爱慕他时,受到那些冷遇是怎样的伤人。 端午节的时候,会有一场流星雨,北辰带着玉和出了天枢宫,站在紫薇星上,看见万千星辰璀璨夺目,深邃的夜空里有明亮的星辰坠落,划出一道道细长的银痕,今日是她的生辰,北辰笑望着她:“阿和,你喜欢吗?” 玉和看见他一双凤眸里印着满天星辰的璀璨华光,足以教人目眩神迷,她点点头:“喜欢。” 北辰拉了拉她的手,见她并无什么不快的表情,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温柔地道:“以后,与我年年相伴,可好?” 玉和没有表态,只问他:“你是何时对我动心的?” 北辰微微一愣,复又抱紧了些:“我们成亲的时候,掀开盖头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动心了,只是后来破了噬魂阵,便只敢归类于对师长的仰慕罢了。” 玉和问:“若你当年娶的是颜秋屏呢?” 元慎觉得玉和在吃醋,他轻笑:“历劫的命格,写的是不喜女色,难以动情,陈元慎一生都没有爱过颜秋屏,唯有你成了变数,我只对你动过心。” 玉和心想,果真如此,她猜的没错,陈元慎的命格,北辰在历劫之前就知道了,她问:“你下凡之前,给我安排了什么样的命格?” 北辰身形一僵,笑不出来了,她不是心无城府的女子,若想谋划,寥寥几句就可以套出想知道的消息。 玉和一字一句说道:“我父亲是你的得力干将,背叛你与凡人成婚,堕入妖道,我猜,你对于我,是不喜的吧?” 北辰抱紧了她:“下凡之前,我算过,你我没有相见的可能,你会进入巽风谷修复阴阳八卦阵,会法力尽失,会目盲,经受了这样的苦难,心性越发淡泊,机缘巧合之下悟得了以月华修炼的法子,没过几年便能飞升成仙。” 玉和心想,他肯大度地给她飞升的机会,天神们自然得听从他的命令行事,即使后来她干扰了陈元慎的命格,只怕也没有哪一位神君敢让她落得个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下场,她问:“所以,为何会有斩神血为祭的下场?” 北辰抱着她不敢撒手,语气急迫地道:“对不起,对不起。” 玉和心中更冷,她道:“让我猜一猜吧,你历劫前,特意算了我的命格,又排好了自己的命格,不希望我们能遇见,想来,是在忌惮什么,你执掌星宿经纬数万年,算无遗策,必定会防着有什么人趁你历劫时生事,所以,为了防着我涉及陈元慎的命格,会有后招吧?你告诉,后招是什么?” 北辰听着她的话,一字都没有猜错的,这样理智而缜密的思维,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是了,她称呼他历劫时为陈元慎,分明是以旁观者的姿态,自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如今对待俩人之间的过往,哪里还有半点迷惘,所以,从前,她苦苦渴求陈元慎的爱意,如今他诉说了爱意,又费尽心思讨好她,她才会这样冷漠,因为玉和已经死了,陈元慎也死了。 玉和见他不回答,自顾自地说到:“应该是杀了我吧?” 北辰埋首在她颈间,颤抖着声音道:“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玉和伸手推他:“不好,我恨你。” 北辰紧紧箍住她,她推不动他,只能无奈地垂下手来,不说话,也再无其他动作,北辰不想惹她不快,脱力般松了手,神情哀伤地看着她,她脸上冷淡极了,不愿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第315章 种花 玉和不想见到北辰,她对元慎的执念太深,突然得知这场孽缘是北辰意料之外的变故,只觉得自己做的事情都是一场笑话。 北辰每日里都会来清蒙殿,整座天枢宫都是他的,玉和没有闭门谢客的道理,只是不愿搭理他,远远看到北辰来了,玉和转身就出去了,殿后是一片玉兰花林,还没开出花来,除了树叶还是树叶,北辰很失落,厚着脸皮跟上去,他知道玉和恨她,也不靠近她,只默默地种着树。 他每日都会种上一棵,半年下来,清蒙殿外已经有上百棵树了,玉和觉得自己被他的意志禁锢住了,神族凌驾于天下所有种族之上,而北辰,是天地共主,即使出了天枢宫,依然归北辰掌管,她似乎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她侧头,看见北辰坐在树下,挽起了一身浅紫衣袖,拄着把花锄种树,鞋袜上沾染了不少泥土,倒像个花匠一般,她问:“听闻,我父沅音曾是你手下的神使,在此之前,一直居住在灵狸一族的故地,不知是哪里?” 北辰见玉和终于肯与他说话,连忙答道:“灵狸一族,居住在洪荒大泽之畔,名叫子青洲的地方,洪荒大泽与子青洲,都是灵狸一族的地盘。” 玉和记得自上古时代起,共有四次无量量劫,分别是延康、龙汉、赤明、开皇。据说还有一劫为上皇之劫,至今还未出现,传闻此劫会让满天仙神身死道消,宇宙重归鸿蒙,乃灭世之劫,她问:“洪荒大泽?是巫妖大战留下的战场吗?” 北辰放下花锄,捏了个净身诀,走近几步,点头道:“不错,赤明大劫时,妖皇帝俊与东皇太一两位帝君与巫族首领十二祖巫大战,战争持续一元会之久,巫族退隐幽冥地府,妖族退守北俱芦洲,也就是如今的幽都山与妖族的四州一海,而由人族在三皇治世、五帝为君后兴盛,那时候留下的战场,尸骨堆叠成了子青洲,血海汇聚成了洪荒大泽,古神们血脉中的灵气滋养了诸多生灵,形成了后来生机勃勃的钟灵毓秀之地,灵狸一族在那里称霸,成为了子青洲与洪荒大泽的主君。” 玉和问他:“我能回那里去吗?” 北辰怔了怔,她是不愿待在他身边吧,他道:“灵狸一族素来子嗣稀薄,数千年前的开皇大劫后,修真者经历封神之战,阐教一家独大,你们这一族死伤过多,所剩者寥寥无几,你父沅音那一代,只有你一个后辈,后来,他被我贬谪,灵狸族不再计入天神之列,子青洲也没了主君,时隔四百年,你想回去,难了。” 玉和道:“现在不也没有主君吗?” 北辰思忖,她从来就不是安居一隅的性子,可四百年来,那里早已形成了新的势力,她如今未入神籍,又没有什么仙法傍身,想要重回子青洲,难上加难,他来到了玉和跟前,见她没有转身就走,温和地道:“等我忙完了这一阵,就带你回去,在这之前,你得好好修行,我也会尽快将你记入神籍。” 玉和倒不是想要争夺子青洲主君的位子,只是不想与北辰待在一起罢了,她道:“帝君不会又食言吧?你将我计入神籍,如何堵住天神们的悠悠众口。” 北辰是天地共主没错,但也做不到独断专行,四百年前,沅音的事情引得神界震动,要是如今将玉和计入神籍,只怕其他天神们是不会答应的,他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道:“你本来就有神族血脉,待往后,修得了仙法,能运用神力之后,我会为你在身边安排个位子。” “什么位子?那不就成了你的臣?” 北辰笑了笑,道:“不是我的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想让她入主天枢宫,做他的帝后,他欠她一场大婚。 可玉和不需要这些,只是好奇祖先是在什么样的地方生活的,想随意走走而已,两人站在一树绿叶下,玉和看见北辰温柔地笑望着她,一双凤眸璀璨极了,她瞥过头去:“帝君大可不必如此费心。” 北辰道:“我心甘情愿的。” 玉和不说话了,更不想去看他那双含情脉脉的眼,她背靠着树干,看见太阳一点点落下去,沉入了云海里,不多时,晚风骤起,有些冷意了,北辰挥手间变出件披风来给她围上:“你身体不好,小心着凉。” 玉和身上一暖,却想起在昆仑墟下的雪洞中,被北辰占了便宜,却不得不穿着他宽大的衣裳的事情,如今不就可以随随便便变出衣袍来吗?她觉得北辰是故意的,哼,无耻!她瞪了北辰一眼,将披风塞回他手里,转身就走。 北辰知道自己漏了马脚,却无力解释,除了玉和,他从未与别的女子有过什么亲昵的举动,历劫之前,天神们私下都说他断情绝爱,这种说法虽然夸张了一些,但他的确不是那种好色的男子,又怎么可能会对玉和耍心机。 玉和回到清蒙殿,翻出了那件浅紫的外袍,气不打一处来,瞬时想起了元慎明明占了她的清白却不肯负责的事情,哼,原来他根本就是轻佻的性子,视女子的身体为玩物,所以才这样无耻。 一连几天,玉和对北辰都没什么好脸色,究其原因,是玉和觉得,北辰历劫的时候就对她不负责任,如今,口口声声说爱她,却只字不提负责任的事,她算什么?陈元慎的师尊?抑或是他的下属?还是他私藏的玩物? 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疯了,明明恨他恨得要死,如今怎么生出要他负责的想法来,不行,不能这样没骨气! 住着北辰的宫殿,还敢对北辰摆脸色的,世间应该就只有她一个,可日日听着他的关切和爱护,玉和心里越发烦躁起来,她对北辰道:“你锢着我做什么?我要出天枢宫。” 北辰见她气鼓鼓的样子,宠溺地笑了笑:“不是说好了好好修行的吗?你不想早日回子青洲了? 玉和反问他:“二者有何关联?我如今出去也不会被神力所伤,又非你饲养的宠物,凭什么拘着我?” 北辰无奈,撤下了围绕着天枢宫的禁制,他爱她,却不会逼迫她。 玉和在这天深夜里,出了天枢宫,直往倾瑶山而去,据珺藜神女所说,临渊葬在这里。 第316章 十殿地狱 倾瑶山上树木蔚然成荫,这个门派许多年前就被灭了门,曾经清峻的风光不复存在,山门前直指而上的汉白玉石阶上,覆上了斑驳的尘土,长着杂乱的野草,山上的建筑废弃了多年,早被蛇虫鼠蚁等生灵划分成了老巢,她拨开荒芜的野草,踩着泥泞台阶去了后山,广袤的竹林苍翠欲滴,在清晨的阳光下微微晃动,生出柔和的风。 她进了竹林,这里本就设下了难解的阵法,如今,连小路都长满了竹子,她仿佛融进了无边的竹海里头,不知该往那个方向去才好,有风吹开茂密的林子,她顺着风向走,半个时辰后,来到一方小小的空地,厚厚的落叶下,有腐烂的倒塌的竹墙昭示着这里先前建过房子,而空地正中的位置,一个不起眼的小土丘前,歪歪斜斜立着块半人高的石碑,上面的字迹经历了七十多年沧桑,笔画被腐蚀得坑坑洼洼,写着:临渊之墓 玉和抚上石碑,眼泪落了下来,临渊死在她怀中,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身在妖族,在夜惊川眼皮子底下,无法给他收尸,等她掌了妖族大权,临渊已经死了一年了,没有谁知道他的尸体如何了,那时候,天下宗门恨极了她,迁怒于临渊,玉和知道,修士们不会让临渊安葬的,以为他已经尸骨无存了。如今才知道,有天神安葬了临渊。 他于她年幼时点醒她,又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救赎了她,他是她的暖阳,这份遗憾,永远无法弥补。 她坐在临渊墓前,里头的白骨早已腐烂,他的魂魄早已入轮回了,她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临渊了。 她在墓前,从白天坐到了黑夜,靠着碑身,听着风声,睡去。 竹林深处站着个男子,默默凝视着石碑前发生的事情,见玉和睡着了,悄悄捏了个避寒避风的法诀给她。 北辰可以吃夜惊川的醋,可以吃松风的醋,却无法吃临渊的醋。 她的红粉知己不少,唯有临渊最特别,北辰在临渊面前,没有胜算,若非她与临渊一别经年,她身边断然不会有他的位置,后来,临渊为她死了,元慎却亲手催了她的命。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倾瑶山早就成了荒山,寻常人根本不会进这竹林,玉和在临渊墓前搭了个竹屋,住了下来。 北辰藏在竹林里,默默陪着玉和,白日里,他会回天枢宫处理大事小情,每个夜里,怔怔地看着竹棚里残灯如豆,看着她安眠,他可以忍受玉和心里驻扎着临渊,爱她,所以可以包容她的喜怒哀乐,天枢宫只能禁锢住她冷漠的躯壳,他希望她能开怀。 承天大帝去了麒麟族已经有大半年,至今没有传回什么好消息,北辰忙了起来,一连两日没有去倾瑶山,再去的时候,发现玉和不见了,想要追踪,也无迹可寻,她断然没有躲过他神识的道理,一定是某位天神搞的鬼。 朱雀早已被他丢到凡间去了,天宫里,还有谁敢掳走她? 玉和此时身在地府,珺藜神女带着她往幽都而去:“临渊已死,可他的魂魄还在地府,承天帝君想要将他渡为鬼仙。” 玉和觉得这位帝君对临渊委实太好了,她问:“为何?” 珺藜道:“我义兄爱才,他入了我兄长的眼,所以为他收尸,又免去他入轮回之苦。” 玉和记得,临渊年少时,法术已经很好了,实在是难得的青年俊才,可若说得了天神的青眼,还是有些夸张了。 幽都环伺冥火,共有十大阎罗,第一殿,秦广王蒋,专司人间夭寿生死,统管幽冥吉凶,掌孽镜台。 第二殿,楚江王历,司掌活大地狱,又名剥衣亭寒冰地狱,凡在阳间伤人肢***盗杀生者,推入此狱。 第三殿,宋帝王余,司掌黑绳大地狱,凡阳世忤逆尊长,教唆兴讼者,推入此狱,受倒吊、挖眼、刮骨之刑。 第四殿,五官王吕,司掌合大地狱,又名剥剹血池地狱,凡世人抗粮赖租,交易欺诈者,推入此狱。 第五殿,阎罗天子包,前本居第一殿,因怜屈死,屡放还阳伸雪,降调此殿。司掌叫唤大地狱,并十六诛心小狱。凡解到此殿者,押赴望乡台。 第六殿,卞城王毕,司掌大叫唤大地狱,及枉死城。忤逆不孝者,被两小鬼用锯分尸。 第七殿,泰山王董,司掌热恼地狱,又名碓磨肉酱地狱,凡阳世取骸合药、离人至戚者,发入此狱。 第八殿,都市王黄,司掌大热大恼大地狱,又名恼闷锅地狱,凡在世不孝,使父母翁姑愁闷烦恼者,掷入此狱。 第九殿,平等王陆,司掌丰都城铁网阿鼻地狱凡阳世杀人放火、斩绞正法者,解到本殿,用空心铜桩,链其手足相抱,煽火焚烧,烫烬心肝,随发阿鼻地狱受刑。 第十殿,转轮王薛,专司各殿解到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发四大部州投生,朝生暮死,罪满之后,再复人生,投胎蛮夷之地。凡发往投生者,先令押交孟婆神,酴忘台下,灌饮迷汤,使忘前生之事。 而临渊,是在第十殿供职,鬼魂入了地府之后,会先入第一殿,由秦广王评判过是非功过之后,功过两半者,送交第十殿发放,仍投入世间,恶多善少者,押赴孽镜台,令之一望,照见在世之心好坏,随即批解第二殿,发狱受苦。楚江王历执掌第二殿,评判之后,满期转解第三殿,依此类推。无论生前是大富大贵抑或是贫苦困顿,鬼魂最终都会到第十殿,十大阎罗是最是非分明的地方。 第十殿就在酴忘台上,殿前有白发苍苍的孟婆熬着汤,饮下可以忘却生前种种,酴忘台下便是奈何桥,过了此桥入轮回,分为人、飞禽走兽、蛇虫鼠蚁、木植花卉等多道,投胎之后,又是新的一生,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转轮王坐在堂上,见到珺藜来了,连忙下来迎接,珺藜是承天帝君的义妹,又是神女之中地位地位非凡者,神衔比他高出许多,珺藜示意他不必多礼,又说自己只是来寻找他手下的鬼仙,让他自去忙吧。 轮转王瞅了玉和一眼,十殿阎罗没有不认识她的,可珺藜是紫微帝君的爱慕者,玉和却是帝君历劫时的心上人,这两个女子凑在一起,就十分有意思了,搞不好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珺藜问:“临渊何在?” 轮转王指着堂下案牍旁奋笔疾书的男子道:“临渊,既有故人来访,你且歇息一日。” 玉和自进了第十殿,就注意到了他,他一身长袍,温润雅致,听到轮转王的话,抬头看见玉和,眼中一亮,丢下笔,起身大步走过来,唤她:“阿和。” 玉和亦是欣喜不已,临渊还在,他真的还在! 轮转王识趣地对珺藜道:“小神先退下了。” 这里是轮转王处理公事的地方,临渊岂会不知深浅,谢过轮转王:“薛王爷恕罪,属下这就带她出去。”说罢,拉着玉和:“阿和,我们出去说。” 玉和点头,任由临渊拉着她出了大殿,珺藜见此,满意地笑起来,留在殿里,随意找了位子坐下来,老神在在地与轮转王唠起了家常。 珺藜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轮转王:“薛王爷,我记得,临渊本来是要入轮回的,却被我义兄拦了,而玉和,半年前答应了朱雀入轮回,也被北辰拦了,我觉得,他们两个,都是想投胎转世的,你说呢?” 轮转王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眉头皱了皱,临渊是承天帝君看中的,玉和是紫微帝君的心肝儿,这是神界都知道的事,珺藜神女这是要同时得罪两位帝君啊,他小心翼翼地道:“神女,要是帝君知道了……” 珺藜道:“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等到生米煮成了熟饭,他也无可奈何。” 轮转王不好再答话,心想,只怕难了,生米煮成熟饭这句话,用在北辰帝君与玉和身上只怕还妥当些。 第317章 天道远胜于仙神之道 酴忘台上有许多鬼魂排着长队,等着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投胎转世。 临渊带着玉和经过的时候,孟婆抬头跟他打了个招呼:“临渊大人要来一碗吗?” 驻守的鬼差们哄笑起来:“你呀,就别惦记大人了,大人才不会喝你的汤呢!” “就是,就算喝了,也瞧不上你。”又问临渊:“大人今日从哪里带回来的美娇娘?” 临渊笑了笑:“我先回去了,诸位先忙。” 阴曹地府原本是最阴森恐怖的地方,此时看着倒还是十分和谐的样子。 玉和随临渊去了他居住的地方,临渊向她解释:“阿和,我没有带回过别的女子。” 玉和垂眸,道:“我相信你,我以为你早已投胎转世了。” 临渊道:“是承天帝君渡了我。” 玉和道:“挺好的,依照你的能耐,其实生前也有很大的可能成仙的。” 临渊摇摇头:“世间有能耐的修士很多,成仙者寥寥几人而已,数千年来更是没有,究其原因,就算天资非凡者,也难断七情六欲。”又告诉玉和:“其实,我至今还没有修成鬼仙。” “怎会?”若未修成鬼仙,如何能在轮转王手下供职,又如何能得鬼差们尊称? 临渊道:“承天帝君厚待我,也并非仅仅是因为看中了我的才干。” 原来,道教第三大劫的赤明大劫后,巫族退隐幽冥地府,十二祖巫中的句芒乃东方木之祖巫,素来手持柳鞭,在巫妖大战中,有一截柳鞭掉到了凡间,生出了倾瑶山上葳蕤的林木,又衍生出这个门派长达数百年的修行气运,赤明大劫后,巫祖退居幽都,承天帝君一直想复兴十二祖巫,觉得倾瑶山承了句芒的神力,必定会出现才智非凡的后辈,果然,承天见到了临渊,彼时,临渊虽然年少但已显示出非凡的胆量和才智了,承天帝君很喜欢他,想要以此为契机,将临渊顺理成章培养成新的祖巫,于是指点临渊潜入妖族解决玉霄的事。 那时候,玉霄创下长生阵,荼毒苍生,令修界憎恶,临渊自然也想除掉玉霄,临渊自小便卓尔不同,是他们那一辈中的佼佼者,颇为意气风发,他并不知道承天的身份,也不知道承天的打算,但他毫不胆怯,一口答应了潜入妖族的事。 临渊道:“承天帝君觉得我承了句芒柳鞭的灵智,所以想栽培我,不过我辜负了他的厚望。”玉霄与老妖君反目成仇后,承天告诉他,若能诛杀了玉霄,将是大功一件,只要好好修行,必定会成仙,可临渊收手了,他觉得对不起玉和的信赖,更觉得玉和无辜,后来,玉霄自尽,这份功劳从他手中溜走,又找不到玉和的踪迹,他也没了成仙的愿望,回了倾瑶山避世而居。 玉和觉得承天大帝很大度,不然也不会在临渊死后渡化他,她劝道:“若能成鬼仙,也是好的。” 临渊倒是很看得开:“生前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只能说明没有缘分,死后也难完成。” 玉和先前在阴萝木上栖身六十五年,也见了无数往来的孤魂野鬼,或多或少,心中都是有些执念或夙愿的,而第十地狱,是鬼魂的归途,亦是新生的起点,鬼魂投胎前虽然会饮孟婆汤忘却生前事,但这里依然是最令人唏嘘的所在,她道:“成了鬼仙,能解脱入轮回之苦,你在此处,同僚皆是地仙,比起在修界修行也不差。” 临渊道:“轮回之苦,唯有修道者可窥见,对于凡人而言,只不过是从话本传说中听来,故不知真假,因而将信将疑,既然不知其真假,又如何能真实地感受到轮回之苦,我若投胎转世,记忆一片空白,哪里还会记得前一世的种种,所以,在我看来,轮回之苦,只是天神与仙者的感触罢了,对于凡间生灵而言,形同虚设。” 玉和听他这样说,竟然觉得无从反驳,道祖教引世人修仙,说成仙可免去轮回之苦,可对于凡人而言,无论历经多少世,都只有当下这一世的记忆罢了,哪里知道究竟入过几次轮回,受过几次十殿地狱的刑罚,她感叹道:“三魂七魄,转世轮回,周而复始,又有命理由天注定一说,那么生前行善事者,死后不需遭受太多刑罚,转世后依然是个好命格,生前做恶者,死后遭受十殿地狱的诸般刑罚,转世后命格依然不好,也仍然会做恶,难道上天创造了尘世时,早已给每个人分配好了善恶属性,往后生生世世,都逃不出这个牢笼了吗?” 临渊笑了笑,道:“我刚来第十地狱当差时,每日都会见无数轮回转世,心中也有你这样的想法,可阿和,你可知延康大劫为何被称为第一大劫吗?” 玉和并不知背后的缘由:“这是自古流传下来的说法。” 临渊解释道:“延康大劫乃混沌初分,盘古开天之劫,彼时,道祖还未诞生,也没有道法一说,却将延康定为道教第一大劫,乃是因为这是天地之劫,修士们终其一生都在参道悟道,可道法的来源却是道祖参悟天地所得,因此,天地的智慧胜过道法,道法的智慧胜过神仙,神仙的智慧胜过尘世生灵。” 玉和觉得很有道理:“的确如此。”道法是道祖对天地的解释或假说,并不是对纯粹天道的客观反应。 临渊又道:“凡人投胎前,命格早已被写好,所以修士们可以从生辰八字等推测命理,这些推测并不算完全,算是偷窥天机,可人一生的命运并不完全会按部就班,总会有变故,若能得到渡化或是开悟,命理会变得好起来,恶人也因此能改变命格,由此可见,天道远胜于仙神之道。” 玉和觉得临渊参悟良多,实在是很智慧通透,她生前虽然法理纯熟,但也没达到这样的境界,她想了想自己前生经历的事情,道:“我的命理亦是早就安排好的,如今看来早已背道而驰了,果然是天道远胜于仙神之道。” 临渊笑了笑:“北辰估计也想不到自己的深谋远虑,最后竟成了一笔糊涂账。” 玉和有些尴尬,她不想议论北辰,转移话题道:“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临渊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前些年,我也知道你栖身于阴萝木上,却没去见你,今日你能来见我,我是极高兴的。”他不是不知道玉和祭身地府的事,可他也有悲喜,有怨怼,所以只托付了来往鬼差关照她,也正是因为这心结郁郁,所以一直成不了仙。 玉和心想,临渊在第十殿地狱供职,能从酴忘台上看见前世今生,必然也知道了他死后那些年发生的事情,她道:“我对不住你。”临渊惨死,她虽然杀了临晏、娄可任和夜惊川,却还是放过了许多修士,不能算完完全全替他报了仇,在妖族的时候,三界都以为她深爱临渊,其实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她也并未澄清。 临渊听到这句道歉,陡然觉得心结解了大半,他道:“是我欺骗你在先,又算计过你,算来算去,倒也两清了。” 在玉和被废除法术后,临渊为她疗伤,从脉象上得知她并非清白之身,那时候,临渊联想到玉和少年时被老妖君囚禁折磨的事,还有在昆仑受刑罚的事,拿不准她到底是被人侮辱了,还是有了心上人,若是前一种,无异于揭她的伤疤,若是后一种,那个男人此时在哪,若得知她受苦,怎么不来救她?临渊愤怒又心疼,不敢问她,世间对于女子的标准尤为苛刻,所有男子都希望娶的女子冰清玉洁,可并非所有失去清白的女子都德行有暇,也并非所有闺中女子都品性可嘉,临渊觉得,相伴一生的妻子,品行重于其他,玉和是聪慧且正直的女子,他真心倾慕她,便愿意接纳她的过往了。 可他死后,进了地府,可以看到世间的事,才知道,原来她的确是有心上人的,那个人,竟然是她的嫡亲弟子。他虽然倾慕玉和,也不能接受这样违背纲常的事实,后来的几年间,玉和做了妖君,纳了个肖似他的男宠,临渊猜想玉和是后悔的,她心底说不定也有他,可事实证明他太自作多情了,她为了元慎,甚至可以悄无声息地设局自尽。 临渊觉得很气愤,他们怎么可以拿自己的名号做幌子,行乱伦之事! 所以,玉和死后,他愤袂又嫉妒,不愿去看她一眼。 直到元慎知道玉和死亡的真相,自废了法术之后,临渊才觉得元慎终于像个男人了,他可怜起两人来,又忍不住起了心思,甚至想过待元慎死后,他便自告奋勇去接引,让元慎没有机会途经阴萝木,彻底斩断俩人的缘分,可他有自己的底线,见到玉和的魂魄依然念着元慎,便知道他的纠结全是白费心机,更不屑于这样下作的手段。 大半年前,元慎死了,神魂归位,原来竟然是北极中天的紫微帝君下凡历劫,北辰来接玉和那日,临渊站在酴忘台上抬头看到了一切,他想通了,他对于俩人终究只是局外人罢了。 临渊看了看玉和,越发觉得她遥不可及,问:“你来冥界,他知道吗?” 玉和知道临渊问的是北辰,她道:“珺藜说他不会找到我的。”说罢,又想起,北辰乃是天地共主,属于临渊上司的上司,北辰若是迁怒临渊,随随便便就可以收拾他,她觉得不该连累临渊了:“见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我这就走。” 临渊心想,她能去哪里,世间何处敢忤逆北辰?他挽留她:“多年未见了,你就在我这里安心地住下来吧,何况,天色已晚,也不好赶路。” 玉和的确没有地方可去,她抱着侥幸心理,北辰应该还不至于这么快就识破了珺藜的手段,她道:“我住一晚就走。” 第318章 情根深种 临渊将玉和安置在西厢,还未说上两句话,就有鬼差来禀:“临渊大人,薛王爷让你速速去一趟。” 临渊记得轮转王明明说了,今日允他休息的,怎么又来唤他,他道:“稍后就来。”回头轻抚上玉和的双肩,安慰她道:“阿和,你好好休息。” 玉和点头,冥界也有昼夜之分,只是白日里灰蒙蒙的,又有鬼魂嚎叫的声音,所以十分阴森恐怖,魂魄喜阴,到了晚上,便是鬼仙鬼差们忙碌的时候了。 临渊离开后,玉和踱步到屋外,看见整个第十地狱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外沿围着的幽冥之火发出明亮的火光,凄惨的呜咽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幽都这个地方,委实太压抑阴森了,难怪鬼魂入了地府都巴望着投胎转世,又想起临渊的话,他说承天帝君想复兴十二祖巫,想想也能理解,巫祖兴盛时,众生俯首称臣,如今退隐幽冥地府,处境实在是落魄。 在这样的环境中,鬼魂想成仙真是太难了,可这也是临渊最后的机会了。 她站了一会儿,回了屋子,关上门,里头也是黑黢黢的,点亮了桌上的烛火,才看见有个人坐在那里,默默看着她。 玉和吓了一跳,北辰何时来的?珺藜的手段怎么如此不顶用? 北辰幽幽地问她:“阿和,你为什么要逃?” 他可以忍受她心中驻扎着临渊,可以忍受她为临渊守墓,可那都是故去的事物了,唯有今日,他忍不了,临渊虽然没有成仙,可被承天如此爱重,成为鬼仙只是早晚的事,届时,她是不是会投入临渊的怀抱中,北辰绝不会允许这样的威胁存在。 玉和一激灵,方才的鬼差,定是北辰指使的,她急了,问:“你将临渊带去哪里了?你要对付他?” 北辰郁闷极了,堂堂紫微帝君,至于因争风吃醋对一个鬼仙下手吗?他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吗?阿和,你从前不是希望我与你长相厮守的吗?怎么如今却变卦了?” 玉和道:“你都说了那是从前了,我不爱你了,你不要再禁锢我。” 北辰有些受伤,起身,来到玉和跟前:“以前是我不好,我知道错了”说罢,抚上她的双肩,低下头,柔声道:“阿和,你原谅我,好不好?” 无论是尘世抑或是神界,君王都是最不可能会认错那一个,可北辰却向她认错了,玉和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还不至于因此而心软,一把推开他:“不好,帝君请自重些,别这样动手动脚的。” 北辰生气了,就在方才,临渊也是这样对她的,可她并没有推开,他问:“你是不是变心了?” 玉和反问他:“关你何事?” 好,看来果然是变心了,北辰怒了:“我哪里比不上他,阿和,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帝君请出去吧,夜深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影响不好。” 北辰都被气笑了,从神界到冥界,谁还不知道他与她的纠葛,他道:“早就共处过多回了,我不在乎。” “你!”玉和怒指着他道:“你无耻!” “无耻?你早已是我的人了!”说罢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俯身吻上。 “唔~”玉和推拒着他,却被他一把抓住双手反锁在背后,她伸出脚踢他,却被他扑*倒在榻上,她狠狠咬下去,他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 玉和逃不开,心里只觉得屈辱无比,泪湿了一双眼,北辰察觉到脸颊上有滚烫的液体滑下,睁眼看见玉和哭了,连忙松开她,见她唇角猩红,心疼地问:“疼吗?”说出口才觉唇舌生疼,想起伤的是他自己。 玉和不理他,北辰温柔地去擦她的眼泪,道:“对不起。” 玉和偏头避开,北辰叹气:“阿和,你别哭了,我是真心爱你,知道你来见了临渊,我便理智全无了,刚才也是昏了头了。” 玉和没有说话,北辰将她抱在怀里,低头去吻她的泪:“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你不知道,我心里全是你,朝思暮念,你一流泪,我心都碎了。” “阿和,跟我回去,好不好,嫁给我,做我的帝后。” 玉和微微一怔,北辰想娶她? 呵,她不信,他骗过她多回了。 北辰吻净了她的泪水,又去啄皎洁的额头,小巧的鼻尖,见她未挣脱,心中只觉得吃了蜜糖一样甜。 玉和察觉到他的小心翼翼,心里也不知怎么了,一点都不想再反抗他,只恨自己没骨气,几句甜言蜜语就将她哄得服服帖帖。 北辰心中爱她,吻着吻着,变了味,只觉空气里的温度骤然上升,浑身也热了起来,他看了看她殷红的唇,忍不住想要亲近。 玉和不是没经过人事的女子,立时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可她忘不了他对她下杀令的事,又恨自己竟然对北辰的亲吻感到痴迷,越发觉得自己真是长了伤疤忘了疼,一点都不长记性,她存心刺激北辰,问他:“帝君,我是你的情,还是你的欲呢?” 北辰身形一僵,极乐岛上,二人缠绵之后,他告诉玉和,对于男子而言,情和欲从来都是分开的,他不爱她,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报答她的恩情。 玉和讥笑他:“我原以为神界的帝君无情无欲,没想到也会为欲念困扰。” 北辰抱紧她,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对你情根深种。” 玉和苦笑:“情根深种?对于帝君而言,凡间的一百一十五年不过是历了个劫而已,于我,却是一生的命运被您玩弄在股掌之间,到了最后,帝君你功德圆满回归神位,我却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 “对不起。” “帝君,只要一想起你曾对我下过杀令,我的心就像灌满了冰渣子,我无法原谅你。” “帝君,放过我吧,也当是放过你自己了。” *** 临渊进了第十殿,看到轮转王坐在王座上,招呼他:“今日入轮回的鬼魂太多,少了你还真忙不过来。”又指着堂下的案牍:“你依旧去那里书写公文吧。” 临渊看到珺藜不见了,他问:“方才那位神女呢?” 轮转王有些尴尬,吞吞吐吐道:“神女啊,神女已经回天宫去了,神女也是很忙碌的。” 临渊察觉不对,问轮转王:“可是有贵客来过?” “嗯,啊?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临渊根本不信,转身出了殿门,往住处赶去,一进门,恰好见到西厢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位浅紫衣裳的神君从里面走出来,那人一双凤眸,面色不愉,正是北辰。 临渊知道来者不善,走上前去,质问道:“帝君来这里做什么?” 北辰却不理他,冷冷剜了他一眼,默默离开。 临渊踏进西厢房,看见玉和坐在榻上,双目无神地看着门口,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嘴唇也有些红肿,显然是……,临渊不想再想下去了,他怒道:“他竟敢如此对你,阿和,我去找他回来!” 玉和很窘迫:“别去,是我不想再见到他!” “阿和,你?” “从此以后,一刀两断。” 第319章 渡人亦渡己 自从那日过后,北辰再没来过地府,轮转王知道玉和与北辰闹翻了,很为临渊担忧:“那位可是天地共主,说一不二的性子,你竟为了一个女人得罪他?不值得。” 临渊心想,若玉和爱的是他,倒是值得了,可偏偏,玉和对他无情。 这件事迅速地传到了珺藜的耳朵里头去,珺藜很高兴,甚至单独见了临渊一面,明里暗里暗示他尽快把玉和抢到手。 临渊没有表态,他回了小院,玉和坐在廊下,左手与右手对弈,见到临渊回来了,扬起个笑脸:“你回来了,我正愁一个人无聊呢。” 临渊坐在她对面,落了个子:“你输了。”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临渊将收了两个子回去,放了一枚在玉和手中,握住她的右手,下到了算好的位置:“你瞧,这样下就能赢了。” 玉和手心颤抖,想挣脱。 下完了那一子,临渊顺势握住了她的手:“阿和,忘了他吧。” 玉和抬头看了看临渊,他的容貌与北辰相比无出其右,性子也温润,实在是做夫君的最佳人选,可她道:“你该知道我与北辰的事,我配不上你。” 临渊道:“无妨。” *** 临渊对玉和很温柔,发乎情止乎礼,从不逾越,他酿酒给玉和喝,陪她下棋,与她谈经论道,说是恋人,还不如说是朋友更为妥当。 四月十七日是轮转王诞辰,凡间的修士们会拜谒这位冥君,临渊几日前就开始忙碌了,诞辰当日更是忙的团团转,也是在这一日,他听说一个令神界不安的消息,一直到了四月十八日才回来。 他一进院门,先喊了句:“阿和?” 玉和出来,看见他一脸疲惫,眉头微皱,似乎在为什么事情担忧,她走过去,问:“累了吧,快回房歇着。” 临渊一把将她拥入怀中:“阿和,你日日都会在家里等我的,对吧?” 玉和按捺住将他推开的冲动,乖巧地点头:“会的。” 灵狸一族痴情,一生大多只有一个伴侣,可她觉得,尘世里那个玉和已经死了,生前钟情的人,复生后不算数的。 临渊心下稍定,松开她,牵起她的手:“走,我珍藏了好酒,今日可以揭坛了。” 玉和嗜酒,自从死了之后,倒是六十多年没再沾过酒,她与临渊对酌,喝了两杯,有些醉意了,临渊问她:“阿和,我们成婚,好不好?” 玉和手一顿:“我不能嫁给你,你知道的,我早已不是清白之身。” 临渊拉着她的手:“我不怕,阿和,我可以接受你的一切。” 玉和怔了怔,抽出手:“这样会惹怒神界的。” “你未入神籍,我也未成仙,我们俱是亡魂而已,只是你多了个肉身,阿和,珺藜愿意帮助我们,我们重新入轮回吧,她已经为我们写下了转世为人后白头偕老的命格,到时候,你所有的顾虑都没了。” “不,不行。” “阿和,你还在担心什么?” “我,我……” “阿和,你不爱我,对吗?” “我……”玉和回答不出来了,她看着临渊那双眼,说不出谎话。 临渊叹了口气:“阿和,你还是放不下他,又何苦为难自己?” “不是的”玉和捂住双眼,她也知道自己放不下北辰,可就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他对你亦是深情一片,你快去找他吧,晚了,可能就见不到了。” 什么叫见不到了,玉和的醉意一下子就醒了:“你什么意思?” “我原打算瞒着你,趁着双方交战,与你一起入轮回,一生也好,几年也好,总能堂堂正正成婚,可到底,不愿意行此小人行径。”临渊接着道:“承天帝君入麒麟族谈判一年有余,仍不见成果,前几日,音信全无,同时消失的还有麒麟族的小公主,麒麟族主公怒极,说要屠了神界,重燃龙汉大劫。 龙汉大劫乃是继延康大劫之后的上古第二劫难,延康世纪时,混沌初分,盘古开天,乃从无到的劫难,为天地之劫,而龙汉大劫时,天地形成,万物化生,上古神族中的龙、凤、龟、蛇、麒麟等争斗,而后,龙凤合谋,将麒麟族驱逐,却因罗睺挑拨了龙凤的关系,龙凤争斗,最终双方元气大伤,龙族居于四海而不出,凤族的却是消耗个干净,只有一些带有凤族血脉的飞禽存活了下来。 除了四御等上古神只,如今的天神们都是第三劫巫妖大战后衍生的,而麒麟族乃是延康世纪后延续下来的种族,虽然遭驱逐,但神力远胜古后神族这一族繁殖能力很强,龙汉大劫之前,就是凭借这一点站稳了脚跟,麒麟族若与古后神族交战,只怕会燃起第五劫上皇之劫。 玉和故作镇定地笑道:“不会的,他是上古神只,不会有事的,更何况早有预言说上皇之劫会导致天地覆灭,麒麟族不会这样鲁莽的。” 临渊道:“麒麟族要求北辰孤身入麒麟族谈判,又说若是找得到小公主还好,若找不到,便同归于尽。” 玉和知道临渊不会骗她,若非事态严重,他也不会想到入轮回躲避的法子,她着急了:“北辰去了?” “我不知道,天宫里并未透漏太多,我是从轮转王口中套出来的话,阿和,依照他的性子,肯定会去的。” 玉和嚯地起身,她要去见他,那些心结都不重要了,她忘不了他,依然钟情于他。 临渊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解脱般笑了笑,爱一个人,很多时候都是在默默付出,而对方却不一定能给予回应。 即使她尝试着接纳他,依然不会爱上他,看来,即使没有北辰涉入,她也不会爱他的,他的心结也解了。 心结一解,只觉得胸腔里开阔起来,灵台似乎照进了一束光,清朗慈悲,整个身躯都仿佛受到道法的滋养,又觉丹田内灵力翻涌,刹那间竟满满当当,随即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睁眼再望地狱,眼光已经是别样的平和清净,第十地狱里鬼魂的呜咽、众生轮回往复之苦,在他眼中俱变了模样,残杀他的修士们,这些年渐渐身死,受地狱之刑罚,受重入轮回之苦。倾慕的女子,也认清了所思所想,这得益于他拿的起放得下。 脚下阴森的地狱之路,仿佛也变成了御使的云,天下万物俱可修道,天下万物均是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是成仙的兆象。 周末考试,请假两天??ヽ(°▽°)ノ? 第320章 孟婆汤 玉和去了天枢宫,外头的守卫是认识她的,自然肯让她进去,星河殿里没有北辰,清蒙殿里也没有,玉和去了方鸿殿,也是空空如也,看来他真的去了麒麟族。 不多时,珺藜神女匆匆来到,一见面就质问玉和:“你为何不答应临渊?” 玉和不愿与她多说,珺藜苦口婆心劝道:“命格都替你们写好了,白头偕老、恩爱一生,他磨磨蹭蹭,怎么你也犹犹豫豫的。” 玉和道:“神女,我不想与临渊在一起,你也不要强人所难。” 珺藜冷笑一声:“这可由不得你!”拉起玉和的手腕就要走。 玉和怒道:“神女,你好不讲道理,你就不怕北辰知道吗?” 珺藜被这一句话惹怒了,她与北辰相识数万年,神界都知道她爱慕北辰,可北辰根本不接受她,以前,天神们都说紫微帝君断情绝爱,她也以为是这个缘故,直至北辰下凡去历劫,遇到了玉和,竟然动了心,成了一段孽缘,他回归神位之后,依然对玉和念念不忘,珺藜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她恨恨地瞪着玉和:“不过是个天神与凡人生的孽种,竟然如此不识抬举,休怪我了!”说罢,给玉和下了法咒,让她不能言语,不能有任何自主的动作。 玉和的仙法才刚刚入门,如何能挣脱,动弹不得,又说不出话,被珺藜强行拉着出了天枢宫,守卫们见了,连忙上前询问:“神女,您这是做什么?” 珺藜换上了一副笑模样:“天枢宫里一个人都没有,我请她去我宫中做客。” “这,只怕不妥当吧?” “有何不妥的,我堂堂神女,难不成还会对她做什么不成?行了行了,北辰不在家,我会好好照料她的。” 玉和口不能言,行动也受珺藜操纵,只好朝着守卫拼命眨眼,希望他们能注意到。 守卫察觉不对劲,想上前查看,珺藜却将他们挡住:“放肆,我乃承天帝君义妹,你们这样得罪我,可想过下场吗?”又一把揽住玉和的肩膀,亲昵地道:“我宫里装扮地漂亮极了,比天枢宫好多了,你去了就知道了。”说着按下她的头,让守卫看不清她的神色,揽着她离开。 守卫们见此,也不确定玉和到底是自愿还是被迫,又不敢得罪珺藜,只好放行。 玉和被珺藜强行带着去了地府,珺藜一脸得意地对她道:“怎么样,性命被人捏在手心里的滋味不好受吧?” 玉和说不出话,只能狠狠瞪着她。 “忘了,你不能说话。”珺藜解开她禁言的法咒。 玉和道:“神女到底想怎样?” 珺藜冷笑:“我这是在帮你,临渊对你一往情深,你丝毫不知道珍惜,而北辰,将你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何必再自轻自贱?” 玉和道:“正因为临渊真诚,所以我不想骗他,不爱就是不爱,勉强不来。” 珺藜神色很是疯狂:“哼,你以为北辰对你有几分真心?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在凡间,他得到了你,可曾珍惜过你?后来你死了,他才开始后悔,你别看前些日子他对你呵护备至,若你回应了他,他很快就会厌恶你,会如同在凡间一样,将你弃如敝履!” 玉和不说话了,北辰的道歉和蜜语甜言渐渐将她的怨恨融化了,但说真的,她不敢确定,北辰是否真的爱她,正如珺藜所说的那样,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 珺藜得意地哈哈大笑,扯着玉和直往第十殿而去,到了酴忘台上,抢了一碗孟婆汤就要灌给玉和:“喝下去!快喝下去!我看你还怎么纠缠北辰?” 玉和咬紧了牙关,不肯喝,她不想忘记北辰,不肯忘记! 珺藜挖苦她:“堂堂紫微帝君,岂是你可肖想的,喝下去,我保证,你下一世会遇见个珍爱你的夫君,会花好月圆!”说着就捏决制住她,撬开她的嘴,要灌孟婆汤给她。 玉和动弹不得,她后悔了,不该不听北辰的话,若当日她没有赌气,如今她与北辰早就在一起了。 即使能与别人花好月圆,也比不上与北辰的片刻甜蜜。 她渴求的不是甜蜜的情爱,唯有北辰给的爱,心之所依,魂牵梦萦。 喉咙里流进去无味的液体,玉和无从反抗,她不要忘记北辰,不要! 霎时,有掌风扫过,将珺藜逼开,玉和连忙将孟婆汤呕出来。 还好,她还记得北辰! 抬头,看见临渊站在跟前,将她扶起来,珺藜生气地骂临渊:“你竟也不知好歹?” 临渊道:“神女,不知好歹的是你,北辰帝君对你一再容忍,承天帝君为了你,进麒麟族孤身犯险,若两位神君知道你心魔未除,不知会怎样的惋惜。” 珺藜矢口否认:“胡说,我没有心魔!”又不可置信:“你成仙了!” 玉和转头看了看临渊,见他周身气质祥和安然,神情清净慈悲,果真是成仙了,难怪能看出珺藜有心魔。 珺藜痛心疾首地道:“你竟然成仙了,那如何与她入轮回,你是不是傻?” 临渊问:“神女,你苦恋北辰帝君数万年,他却不肯回应,你可知原因吗?” 珺藜争辩道:“天父是想给我们做媒的,都是因为罗睺造下龙汉大劫所以中断了。”又指着玉和大骂:“还有她,她不要脸,若非她截胡,北辰还是那个断情绝爱的帝君。” 临渊淡然地笑了笑道:“倾慕一个人,该是奉献而非索取,一直以来,承天帝君娇宠你,北辰帝君忍让你,你却只知道索取,身为上古神族,从未对天下奉献过自己,爱而不得便争风吃醋,你以为没了阿和,北辰就会高看你一眼吗?你算计了他的挚爱,他只会恨你。” 珺藜神色癫狂:“你胡说,哈哈哈,比不得你,爱一个人竟然可以拱手相让,你真是懦弱!” 临渊道:“那是因为,我理解她,希望她能心想事成。” 珺藜愣住了,她是神女没错,可从来都是四位帝君容忍着她,她并不执掌任何天机与术数,却能得到普天仙神的尊重,但其实,天神们尊重的只是四位帝君而已,狐假虎威就是她。就如同这一次,承天去麒麟族,说是想议和,事实上,麒麟族避世而居数万年,与后天神界进水不犯河水,实在没有什么议和的需要,这只是对外的说法,明眼人都知道是为了她。她蹲下去,埋首哭泣, 第321章 命薄 临渊带着玉和下了酴忘台,问:“阿和,你还好吧?” 玉和道:“无妨。”又祝贺他:“恭喜你成仙了。” 临渊笑着道:“多谢了。” 玉和对于临渊是很感激的,但凡他使一点坏或是视而不见,珺藜的阴谋就得逞了,她道:“该是我谢谢你才对。”又道:”我愧对你。“ 临渊摇摇头:“若不是珺藜撺掇我,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对北辰有多看中,阿和,前些年,我心中也生出了执念,直到前几日,才恍然大悟,我原本是个修道之人,追逐的是成仙得道,在这个过程里,要勤于修炼,要斩妖除魔,这都是历练,而我一生的遭遇,其实也是我的劫难,可爱恨情仇会遮挡了我的双眼,让我迷失,回过头想想,道法的智慧才是我最向往的。” 听到临渊能这样释然,玉和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修道之初,师长们首先教导的就是道心恒一、不可妄变,又说要清心寡欲、无为至尚,这样的经意听得人耳朵都起了茧子,却无几个人能真正做到。凡人的一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渐渐地就会生出偏好和喜怒,越是有喜怒,对于那些未达成的目标,便会越执着,最终难免会有怨怼。修道就是一个自渡的过程,说着看似简单,做起来却十分艰难,她生前,也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但仍旧免不了有喜怒哀乐爱欲憎,说到底,唯有肯放下执念,渡人,才能渡己。 临渊催促她:“快回天宫里去吧,相信他一定会安然归来的。” 玉和道:“总之,还是要谢谢你。” *** 玉和才进入神界,就被长生帝君撞上,他火急火燎地问:“诶哟喂,你去哪里了,珺藜没把你怎么样吧?” 玉和摇摇头:“我没事。” 长生帝君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可急死我了,北辰去之前,将她软禁了起来,没想到这妮子竟然偷跑了,一听天枢宫的守卫来禀报她带走你的事,我急得到处找你。” 玉和谢过他:“多谢帝君挂怀。”又问:“北辰他怎么样了?” 长生大帝双手一摊:“哎,我也不想瞒你,他进去七日了,没有消息。” 玉和难免忧虑,北辰再怎么厉害,也是在麒麟族的地盘,数万年未见的种族,如何能知道对方的实力。 长生大帝道:“你好好回天枢宫歇着,免得北辰回来见不到你。”说着就要送她回去。 玉和道:“我自己回去就好,帝君,珺藜神女此时在地府,心中不快,帝君还是快些去看一看她吧。” 长生大帝大手一挥:“那妮子不会出事的,放心吧。” 玉和不好明说心魔的事,只道:“我听闻承天帝君此去麒麟族,与珺藜神女有些关系,此时时局紧张,她情绪很不好,帝君还是亲自去看一看吧,以防出什么差错。” 长生大帝迟疑了一下,道:“行,那我就去一趟,你不与她计较,足以说明你心胸宽广、以大局为重,难怪北辰喜欢你。”又吩咐守卫们好好看守好天枢宫,一定要确保玉和的安全。 玉和回了清蒙殿住下,好几日了,北辰还没回来,她担心他遇到什么不测,坐如针毡,不敢入睡,大概是太累了,趴在桌子上打了个瞌睡,竟然梦见了北辰,他冷冷地问她:“你不是要与我一刀两断吗?怎么又回来了?” 又轻蔑地讽刺她:“喜欢我的时候,巴巴地往我身上贴,一旦变了心,就去找别的男人,你到底知不知道羞耻?” 她一激灵,吓醒了,睁眼看见空旷的大殿,心里空落落的,摇摇头,北辰不会这样对她的,他说过对她情根深种的。 她觉得,自己这样患得患失,归根结底,是她当初被陈元慎伤透了,所以心里留了疤。 无论多坚韧的性子,都会有弱点的。 她起身,出了清蒙殿,远远看见方鸿殿前云海翻涌,云彩似乎都燃了起来似的,云霞中站着几人,其中一人身穿浅紫衣裳,她敢确定,那是北辰。 原来,他真的安然回来了,玉和大步跑过去,果然是他。 北辰正与一个头戴金冠的老者交谈,看见玉和,微微诧异,朝她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老者随意瞥了玉和一眼,见她身上神力很弱,只以为是普通的神女,并未在意,只顾着与北辰说话:“依您看,小女与帝君的婚事?” 北辰笑着道:“甚妥。” 玉和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那老者身旁还有个红衣少女,羞红了一张脸,笑盈盈地道:“多谢帝君,多谢阿父。” 难道,难道北辰要娶这红衣女子? 玉和心中那些欢喜被浇灭了,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泼下,还说什么要娶她做帝后,原来都是骗人的,她就不该轻易相信他。 玉和只觉得眼中又酸又涩,低下头,匆匆做了个揖,转身就走。 头戴金冠的老者觉得她很无礼,神识一扫,辨认出她是灵狸一族,压下心中不快,指着玉和的背影,问北辰:“帝君,那是您的爱宠吗?” 北辰不明白玉和怎么了,只以为是她依旧还恨自己,颇有些无奈地道:“她是我的爱妻。” 老者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对北辰道:“没想到您居然成婚了,我族中还有许多好姑娘云英未嫁呢。”又觉得惋惜,堂堂紫微帝君竟然有个这样法术差劲的妻子。 一旁的勾陈憋着笑,调侃北辰:“帝君对她可是念念不忘,情根深种呢!” 北辰也不生气,只问老者道:“承天帝君与令嫒成婚,古后神族与麒麟族结秦晋之好,婚礼一定要好好操办,族长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出来。” 老者很高兴,与北辰一前一后进了方鸿殿讨论大婚事项,这桩婚姻的当事人固然是郎情妾意的,但背后却是古后神族与麒麟族的联姻,是四御收服麒麟族的第一步,是至关重要的事情,北辰的心早就被玉和牵走了,却也不得不耐心地与麒麟族长商讨。 玉和失魂落魄地回了清蒙殿,眼眶里泪盈盈的,心想,果然,北辰就是个薄情郎,在凡间的时候这样,神识回归之后也还是这样,她看见榻上那件浅紫的外袍,满心悲愤,抓起来就往星河殿而去,她就不该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天地共主与一个连神籍都入不了、不伦不类的孤女,能有什么结果? 星河殿的门半掩着,她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原准备将袍子放在榻上就走,却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哗啦啦掉在地上,玉和捡起来,见是本命薄,记载着她生前的事情,上面说:“妖族复水之子众多,有一子名沅音,为灵狸族,沅音之女玉和,以人身诞生,承半身神血,乃妖籍,因古有复水诅咒北极中天紫微帝君之言,神界甚忌惮之,帝悯其身世可怜、天资甚佳,故赐其成仙机缘,又因帝君劫数将至,为防生变,立诏若其有异动当诛杀之…………” 后面便是她生前的事情,最后记载道:“玉和入妖界为君,迫帝为质,囚其身,断其志,乱其心,承其叩拜之礼,神界惶惶然,本应奉帝诏诛杀,然,玉和乱帝君历劫之路,纠缠颇多,无一天神敢手刃此女,朱雀神君献计,以亡魂滞留之劫,令帝亲手杀之。” 玉和吃惊,父亲竟然是复水的儿子,那么自己,岂不是复水的孙女?复水死前诅咒北辰,没想到应验在了自己身上,怪不得北辰历劫前忌惮她。 可北辰从来没有说过他的苦衷,被自己对手的孙女囚禁和胁迫,与自己亲手贬谪的属下的女儿纠缠不清,对于天地共主而言,应该是件很屈辱的事情吧。 玉和手心颤抖,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委屈压根不能怪到北辰身上去。 北辰对她,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境?玉和已经不敢再探究。 第322章 言出必行 而那桌上放着的另一本是陈元慎的命薄,上面记载着陈元慎本来应该的命格以及遇见她之后的命格,最后面的是她死后的事:“陈元慎时隔十三年才知玉和身故,茫茫然不知所措,戚戚然心中懊悔,又两年,炼化素情剑灵窥见玉和死因,悲痛难耐,口吐鲜血,至戒律堂请罪,直言自身薄情寡义,始乱终弃之罪及违背纲常,yin乱师长之罪,又因昆仑众长老竭力压制此事,无外人知晓,然,陈元慎浑浑噩噩,心如死灰,却难以卸任掌门之位,心中凄苦非常,苦心花费十五年培养继任者,终能向天下请罪,因欲自尽而不能,自行废除法术,自请逐出昆仑,背负骂名,终老于琼州,是非成败转头空。” 玉和心中一紧,手中命薄掉落,被风翻地哗哗作响,投映在晶石砌成的经纬星宿墙上,幻化出命薄中所记载的事件,玉和看见了他的悼念和懊悔,看见了他夜夜在清云峰的一寸相思一寸灰,看见了他白发苍苍地苦学绘画,最终提笔画出了她的模样,温柔而满足地道:“这是我的爱妻。” 原来,元慎也是爱她的。 他对她的爱,隐忍而深邃。 玉和跌跌撞撞跑了出去,他不能与麒麟族的女子成婚! 她跑下台阶,远远看见北辰腾云驾雾回来,她向他奔过去,冲进了他怀里。 北辰惊诧而欣喜,抱着她,温柔地问:“怎么了?” 玉和埋首在他怀里:“元慎是爱我的,对吗?” 北辰松了口气:“是啊,只是他不敢说,不敢承认。” 玉和问:“那你呢?” “我也是爱你的。” “你不要娶那个麒麟族的女子。” 北辰微微一愣:“她是与承天成婚,并不是我。” 玉和总算放下心来,北辰心中欣喜,附耳问她:“你该不会是吃醋了才跑回来的吧?” 玉和微窘:“才不是。”抬头从他怀中离开。 北辰笑了笑,道:“麒麟族长问我你是谁,你猜我怎么回答?” 玉和也想知道。 “我说,你是我的爱妻。” 北辰牵着她的手进了殿,看见地上掉着的命薄,知道玉和都看见了,捡起来放回去,与她双双坐在桌旁,问:“我杀了你祖父,贬谪了你父亲,又辜负了你,你恨我吗?” 玉和捏了捏他的手指道:“不恨了,你是我的情郎,亦是天地共主,我只担心自己配不上你。” 北辰握住她的手:“傻,你是我失而复得的珍宝,旁人无权评价。” 玉和心中甜蜜,问他:“可神界会允许我们在一起吗?”仅仅是入神藉这一关就不是容易的事。 北辰安抚她:“我有办法,你不必操心,只要别偷懒耍滑,用用功就行。” 玉和笑:“神界有没有师徒不得相恋的说法?你如今教我仙法,其他天神会不会说闲话?” 北辰拉她过来,让她坐在膝盖上,抱在怀里,柔声道:“在凡间的时候,我自小学的都是仁义礼智信,所以在乎纲常伦理,在乎人言可畏,却失去了你,这里是神界,我说了算,你是我的爱妻,我教你仙法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玉和窝在他怀里,只觉得满心欢喜。 自那日过后,北辰每日里都会抽空教导玉和,玉和聪颖,进展飞速。 两人如胶似漆,好似有说不完的话,又仿佛刚刚陷入热恋的年轻人。 承天帝君与麒麟族小公主的大婚礼十分盛大,北辰带着玉和出席,赤luoluo地向神界表明了两人的关系,天神们私下里议论,独身数万年的紫微帝君终于修得了桃花运。 大婚礼后,宾客散去,两人双双回了天枢宫,北辰送玉和回了清蒙殿,他在宴会上喝了几杯,有些微醺,看见承天成婚,自己也想早日迎娶玉和,越看玉和,越觉得心中欢喜,他道:“阿和,等过些时日,我就跟你去一趟子青州。” 玉和笑道:“倒也不必这样着急。”子青州只是当初她是想躲开北辰的一个借口。 北辰道:“那里本应该是你的封地,承天已经答应帮忙,长生和勾陈也会支持,相信你很快就能成为子青州的新主君,我们成婚时,那里就是你的娘家。” 玉和红了脸:“谁要嫁给你。” 北城拉着她的手,将她抱在怀中:“自然是你,我们的婚礼,会比今日的盛大,我要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帝后,是我唯一的妻子。” 玉和听了这话,只觉得飘飘然起来,倒像自己醉了酒似的,问北辰:“你对我这样好,我到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了。” 北辰轻笑:“你想如何报答?”只要她好好在自己身边就可以了。 玉和望着他温柔的笑貌,只觉得美色惑人,足以乱她心智,冷不丁脱口而出:“莫不如以身相许?”说完才觉得自己真是醉了,怎么说起胡话来。 北辰松开了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憋笑道:“那倒也不必。” 玉和羞红了脸,轻锤北辰胸口,笑骂:“我不过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北辰看着她羞涩的模样,心痒痒的,忍不住俯身低头去吻她。 两人也不知怎么的,辗转到了床榻上,北辰爱怜地吻她,心神皆醉,玉和也是神魂颠倒,北辰呼吸都乱了,玉和忍不住抱住了他,明确地感受到他炽热的爱火,微微颤抖了一下。 北辰连忙放开她,起身,喑哑地道:“你好好休息。”要是再不走,他怕克制不住自己。 玉和氤氲着一双眸子看着他。 北辰解释道:“阿和,我对你有情,所以才会有欲,你别误会我。” 玉和揽下他的脖子,吻上:“我都愿意接受的。” 酒后微醺,意乱情迷,后面的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玉和只觉得清蒙殿里的月光梦幻而迷离,沙哑着她的眼睛,沉醉着她的身体。 天亮了之后,北辰抱着她舍不得撒手,头一次觉得将方鸿殿议事定在清晨是件极不明智的事,抱着玉和亲了又亲,忍痛割爱般起身,轻手轻脚出了门。 玉和起身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她还记得北辰昨晚一遍又一遍的地问她更爱临渊还是更爱他,又要她一遍又一遍地许诺嫁他为后。 玉和笑话他堂堂帝君也会争风吃醋,也很快就知道了北辰对她甜蜜而痴缠的惩罚, 浮浮沉沉间,被北辰半诱半哄着叫了数声“夫君”。 玉和觉得北辰帮她夺回子青州的酬劳委实太丰厚了,又觉得自己被剥削了,甜蜜归甜蜜,依靠北辰的宠爱并不是长久之计,自己的娘家,哪有靠夫君收回的道理,想通了这一点,留下一封书信,出了天枢宫,往子青州而去。 北辰议事回来发现玉和不在,才看到桌上的书信,只觉得哭笑不得,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手段,从来就不是甘心倚靠男人的女子。北辰无奈之余又觉得委屈,吃干抹尽就走这一点,她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不过,她亲口答应的事,他绝不允许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