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江山》 第一章 扁舟过乌江 世有大河名为乌江,九曲回折,万里延绵,恰是九天银带落了凡尘,浪淘风簸千堆雪。 乌江划汉唐而居其中,南临秋水河,北成数道内河,进二朝之境,东多西少,自成河泽。 深秋之节,风浪无边,江潮涌动,水天相接之处尽是白茫一片。 江水之畔,芦苇成荡,疾风之下,推开层层波浪,还未落去的芦苇絮漫天飞舞。 天边,彤云五彩,一缕晨光透云而出,散去那薄纱夜色,穿过飘渺的水雾,落在了粼粼江波之上,金色遍洒,褶褶生辉,煞是美丽。 怒吼了一夜的瑟瑟寒风总算是停息了下来。 此刻,江水清幽,宛如柔情女子,俏然而立,笑不露齿,动人心弦。 “呵……” 一口雾气吐出,江边的老渔夫眯眼看了看平静开来的江面,裹了裹身上满是补丁的布袍,拿起身旁被寒霜湿了透的竹篙,解开系着小木舟的绳索。 木舟摇晃的驶向江面,暗淡无光的船身在江水洗刷下倒显得几分光亮。 江水撩动,船舷上生着的一圈青苔,层层舒展开来,恰如一道绿色的璎珞,随着江水舞动。 一阵江风吹来,寒凉未散,老渔夫用木簪束着的稀松白发散乱了开来,遮住了那饱经风霜的脸。 离江边十数丈后,老渔夫放下竹篙,坐在船头,用裂满口子的粗糙大手拨了拨遮住浑浊双眼的白发,望着那辽阔无垠的水面。 又是一阵刺人肌骨的寒风吹来,只见老渔夫拿出腰间上挂着的酒葫芦,拔开木塞,一股带着酸味的酒气飘散开来,恰是那最为廉价的劣酒。 想要饮上两口驱驱寒,但犹豫之后,他又是将木塞给塞上,待老渔夫将酒葫芦小心收好后,红日已经跃出江面,霞光万丈,半染水墨。 搓了搓快要麻木的双手,老渔夫跪在了船头,拿起身边放着的五谷袋子,抓着五谷,那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不忍之色,终究是一咬牙,往江里撒去。 请龙王爷开恩。 五谷落进江水之中,随波逐流,很快便沉入了水底,看得他脸上刀刻的皱纹越发深壑,满是心疼之色。 但若是能让龙王爷止住怒火,那这些又能算的了什么,想到这里,老渔夫抓着五谷的手又一次撒了开来。 小木舟随着江波向前缓缓而动,老渔夫便跪在船头,一边撒着五谷,一边口中说着祷告之词。 不知不觉,竟已经离江边数百丈。 待老渔夫回过神来,不由得心中大惊,他在这捕鱼数十年,也从未离江边这般远。 难不成这是龙王爷的意思? 扭过头,不去看身后越来越远的岸边,继续磕头撒五谷,继续虔诚的祈求着。 抬首之际,老渔夫无意中瞥见远处一只轻舟行来,船头立着一白衫少年,半束的长发随风飘动,腰间系着玄色织金带子,带子上挂着一只通体幽绿的玉环。 江风吹过,衣袂飘飘,恰是个风度翩翩的富贵小郎君。 “唉……” 老渔夫叹了口气,这世道便是这番,有人衣着光鲜,也有人整日为了生计发愁。 而他显然属于后者,活了一辈子,便是为了吃口饭而奔波劳累,从未想过哪日能摸上一摸绫罗绸缎。 那对他来说,犹如星辰遥不可及。 叹了口气,老渔夫正要再次撒着谷子时,却听得耳边传来一温和的声音。 “老人家,你这是在做何,怎将这粮食往江中撒?” 转过头,却见少年已在不远之处,而他脚下的船竟不遂波而流,仿若就那般停在了江面上。 听得这话,老渔夫稀疏的眉头皱起,可见对方衣饰,不由得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你这后生,无需多言,快快离去!” 少年郎笑着摇了摇头,那轻舟如同有了灵性一般,飘然而动,朝着江边行去。 无礼的后生子。 老渔夫暗自道了一句,回过身,可就在这时,突然风云骤变,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股阴风,小舟剧烈的摇晃起来。 老渔夫赶忙将手中五谷丢进袋子,很是麻利的将袋子给扎了口,接着想要取来竹篙,将木舟撑到岸边,可奈何风急浪大,船身摇晃得太过厉害,还未转过身便跌倒在舱中。 风声嘶吼如虎,江潮汹涌澎湃,小船如薄叶一般,无力的随着江水起伏飘动,冰冷的江水转瞬间便漫进了船舱。 即便是弄了半辈子的舟船,老渔夫也被眼前这情形给吓得脸色发白,最后竟是闭上眼不敢去看那泛起的巨浪,跪伏在船上,瑟瑟发抖,拼了命般的磕着头,口中不断念叨着龙王爷息怒之类的话语。 “老伯,你可安好?” 不知何时,船身再无摇晃之感,老渔夫战战兢兢的睁开眼,这才发现先前离去的少年立在了他的船头。 不远处,江水依旧翻涌怒吼,似乎要撕裂一切,吞噬了少年先前乘坐的扁舟,而他身下的小舟却平稳轻快的往着岸边行去。 少年手中拿着竹篙,一端放在水中,江水遇之则分流而过,他那白皙的脸上挂着少许的汗珠。 回过神来,老渔夫也不再计较先前少年的无理之处,连连拜谢他的救命之恩,稍后又是在舱中跪下,对着江水磕头行礼,请求龙王爷开恩。 “呵呵,老伯,这世上哪有龙王爷,不过是变天罢了。” 听得这句话,老渔夫脸色大变,伸手向前,想要捂住少年的嘴,待看到对方身上的云锦长衫,又急忙收住了他那有些泥渍的手。 “这位公子,可不能胡言乱语,万一被龙王爷听到,该如何是好?” 惊慌之下,老渔夫又是对着江水跪下,小声的祈求龙王爷宽恕,而始作俑者的少年却是不以为意地笑着扬了扬头,江风吹过,落下他额前的滴滴汗珠。 也许是老渔夫的祈祷有了作用,风浪渐渐平息,那苍老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欢喜,跌坐在舱中,长舒了口气,胡乱的地擦着脸上的汗水。 似乎是想起了之前的不敬,老渔夫怯生生地看了看少年,有些怯懦的小声道,“公子,龙王爷可是不能冒犯的,老汉打了一辈子鱼,可是这些天,再也没有抓到一条,这是龙王爷在生气啊!” 老渔夫很是酸楚的说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住在江边,自然是以打渔为生,倘若是打不着鱼了,这日子还怎番去过? 这也是老渔夫为何舍得将五谷撒进江中的缘由,他是在祭拜龙王爷,为自己求得一条生路。 听着这话,正在驾驭船只的少年眼中露出疑惑之色,闭上眼,将竹篙又往水中伸了十尺来。 突然间,剑眉上扬,睁开的双眼中闪出一丝的明亮,“老伯,这事情发生多久了?” 满是沮丧的老渔夫虽不解他为何这般问,但还是仔细的想了想,这才缓缓开口应道,“算上今日,约莫着一旬又七日了。” 少年的皱起眉头,思索的眼盯着江面,好一会,才低声道,“前些日子,水川城有这‘龙蛇九变’的气息,从水川城到这里,算算时间,差不多是十来天。 叔父应该是到了东唐,此处的江水之下残留着数道的气息,其中一股是‘龙蛇九变’,而鱼群被杀气所震慑,自是不敢经过。” 一番话来,老渔夫虽是听不明白,但也听清了‘水川城’三个字,住在江边的他怎能不明白,那是隔江的西汉州城。 如此说来,眼前这少年是汉人。 这些年汉唐战火不断,老渔夫也正是因此成了孤家寡人,顿时,对少年救命之恩生出的感激化为了虚无,心中涌出了恨意,咬着牙,便朝着少年扑了过去。 可还未冲上前,老渔夫便觉得眼前一黑,便无了知觉,待醒来之后,船已经到了江边岸上。 而他的身边,放着几颗碎银,在正午的阳光照耀下,闪出刺眼的光亮。 第二章 相遇即别离 日已渐晚,天际彤彩团簇,流云之下,袅袅炊烟四起,正是到了日薄西山万家炤房生火时。 淡抹而下的夜色中,先前渡过乌江的少年郎,刘希,望着身前不远处杂乱的屋舍,停下身形,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丝丝汗珠。 好在在天黑前找到了这么一个小镇,否则又得露宿林野了,那滋味,极为不好受,连日来的赶路,身体颇为疲倦,此刻,他最想要的便是洗个热水澡来,再吃上几口热腾腾的汤食。 信步往前走去,或许是地处偏远,与其说是镇子倒不如说是几十户人家聚集的村庄,天边那抹残阳还未退去,便已看不到半个人影来。 看着周边杂乱破败的院落,不少家中竟是瞧不见一丝的火光来,怕是舍不得那灯油钱,趁着黑雾浓稠之前,早早的爬上了床榻。 走了好一会,鼻前飘着略有略无的香气让刘希饱受煎熬,可一路走来,竟是瞧不见客栈酒肆之所,不由得在心中暗自盘算起借宿于百姓之宅,再讨些吃食对付下辘辘饥肠。 正想着,前方一座较为气派的院落出现在他的眼前,院前两盏灯笼已被点燃,散着幽幽红色光晕,带着丝许凉意的晚风吹过,灯笼摇曳,灯火也随之舞动。 院子里菜肴香味弥漫,更有嬉笑之声,看来可以上前试一试运气,花些银钱,在此借宿一晚。 想到这,刘希便要上前,正欲拿起那兽环来敲门时,消瘦的身体莫名的一颤,修长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中。 下一刻,兽环落在了朱红的木门上,而刘希却已经到了数丈之外,飞快的朝着小镇东南边疾行而去。 好强盛的‘龙蛇九变’气息,是叔父刘寒! 这些天,刘希从西汉一路追查,便是为了寻找突然不辞而别的叔父,眼下有了他的消息,哪里还会在乎疲倦劳累,将身上的气劲给全部用了上来,恨不得插翅飞到气息传来的地方。 白衣猎猎作响,刘希的周身蒙上了一层淡若流水般的蒙蒙亮光,恰若披上了落自九霄云端的寒霜。 身形如流星追月,向前疾行,脚尖在青砖上踩过,便留下一条寸许长的裂缝来。 穿过几间低矮的屋舍,刘希刚要拐进一条狭窄的巷道,却见前方一道黑影快若闪电般的扑来,当即挥拳便要打出。 “希儿,是我。” 他最为熟悉的声音响起,刘希忙将身子侧向别处,全力打出的拳头砸在了一边红砖泥墙上,当即砖屑飞舞开来,拳头破墙而出。 也顾不得手背上划开的几道血痕,跟着刘寒,又是快速的跑了开来。 二人疾行了一盏茶的功夫,在前方的刘寒猛地停下了身形,快速的打量着四周,继而是长叹了口气,折身钻进了左边的破庙之中。 这是佑护一方的土地神庙宇,只是门庭冷落,变得衰败不堪,灰积成土,蛛网密布,屋檐上更是露出好大一块的洞,清冷的月华从此间照了进来。 “叔父,这是怎么了?” 走进破庙之中,刘希便迫不及待的问了出来,这些天,他一直在想刘寒为何要突然离去,而眼下四周不断围来的强大气势让刘希更加忍不住了,脱口而出,将心里疑惑道了出来。 话音刚落,便见刘寒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惊得刘希快步上前,搀扶住他。 借着清幽的月光,刘希看到那依旧嘴角上扬的温和笑意,双眼依旧深邃明亮,但却多了掩盖不住的疲倦,本是白皙俊秀的脸越发的白了。 这是让人看着瘆得慌的惨白。 一个月不见,曾经光彩照人的叔父竟是这般的憔悴,刘希不禁心中暗自酸楚,待目光再往下移时,不由得惊呼出声来。 那青色提花的袍子上竟染红了鲜血,特别是胸口之处,殷红的鲜血仍在不断的往外渗出。 “叔父……” 相对于刘希的慌张,刘寒倒是平静了许多,伸手止住要运功替他疗伤的前者,“没用了,希儿,这是洞天高手真气所伤,别再白费力气了,你我时辰不多,叔父这就将藏了十多年的事情全都告知与你。” 闻言,刘希愣住了,自幼他便和刘寒住在西汉水川城的小镇上,不同于那些每日为生计奔波的街坊,刘寒并不为银钱而发愁,每日里除了传授他武艺与经义,便是去茶楼喝茶,顺带着勾搭勾搭邻里的小娘子。 虽然行事放荡不羁,但刘希明白他这叔父很是不简单,否则,又怎会文武双全? 多少次,他曾问起二人隐居小镇的缘由,只是刘寒不愿说,只得作罢了,如今再听此事被提及,刘希心里不禁生出了丝许惊愕。 “咳咳……” 刘寒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庙宇里的沉寂,也将刘希的思绪唤了回来,没去擦嘴边的血迹,他面色罕见的凝重起来,继续开口道,“希儿,记住叔父下面所说的话,因为它与你今生的命运息息相关。” 听着话语中从未有过的认真,刘希忙点首应道,“孩儿自当谨记叔父之言。” “好,希儿,你记住,你爹是大汉太子,刘瞿;娘亲是御史大夫萧和之女萧臻,而我是大汉的三皇子,当然,这些都是在那畜生登基之前。” 说到这,刘寒双目怒瞪,眼中满是杀意,这么多年来,刘希还是第一次遇见整日里洒脱嬉笑的叔父有这般骇人的表情。 也许是真的到了刻不容缓之时,刘寒胸口快速起伏几息后,沉着声又道,“当年我正带兵与李唐交战于乌江,突然闻得父王驾崩的消息,还未作出反应来,又遇埋伏,险些丧命于乌江。” “后来,我逃了出来,马不停蹄的赶往长安,可在途中便听得太子哥哥病逝的消息,由那畜生登得大位,朝中群臣不服,奈何父王很是器重的三公力排众议,拥戴与他。” “一帮白眼狼,咳咳……” 止不住的怒气散了出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咳嗽,刘寒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妖艳的红色,像极了皑皑白雪中渐已凋落的胭脂红梅,看在眼里,有着说不出的揪心之痛。 强大的气息越来越近,即便是刘希也能清晰的感受出来人修为极其恐怖,只是待到庙宇之外十丈之处却是停了下来。 不知为何,竟不再前行。 “那畜生还没来,他们是不会动手的,不过想来也快了,所以我得长话短说。希儿,你曾经问过叔父,世上最厉害的功法是什么?当时我并没有说,其实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最厉害的功法。 万物殊途同归,修炼也不例外,任何一样功法,都能达到破虚的境界。‘龙蛇九变’虽较寻常而不同,它修行之上比寻常功法要难得多,所以在境界上要高于其他人,但并不代表它强大到无可匹敌,日后希儿你还需小心谨慎行事。” “还记得叔父与你提及过的几大宗派么?” 一直未出声的刘希连忙点了点头,“记得,儒、道、兵、医、杂、法、阴阳、纵横、墨家及小说家,九流十家。” “没错,就是它们,眼下除了儒家在汉朝风光显赫,其他宗派都没了踪迹,但是希儿你要记住,日后要是遇到这些宗派的弟子,切莫冲动行事,因为它们之中每一个都能毁去一方天地。前些日子,我潜去长安探寻当年之事时,又听说北方匈奴出现了一佛家,从西域而来,想来也是了不得的存在。” 伸出染着鲜红血色的手,刘寒从怀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玉片,通体幽绿,内缠一丝游动红霭,玉片之上立着一长啸飞翅天虎。 “希儿,叔父一直未告诉你,其实我是兵家尘间行走‘破军’,这虎符便是信物,当年的变故让人措手不及,所以我怀疑兵家出了叛徒,因而没有再敢与宗门联系。你拿着这个,倘若有了困难,去信阳城‘奇异轩’,那里或许有可信任之人,但还需多加防备。” 说着,刘寒脸色骤然一变,将虎符塞给刘希,很是焦急的打量着四周,稍后走到不远处断臂的土地神像,一掌打出,那一丈高许神像轰然移了开来。 随即,刘寒右脚在地面踩过,强大的气势喷然而出,泥石纷飞,地上出现个大坑来。 而他因运功动了伤势,鲜血张口而出。 “希儿,你躲进去,屏住呼吸,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出来。” 刘希再愚笨也明白这话语中的意思,这分明就是在与他做着诀别,当即倔强的立在原地摇头道,“叔父,孩儿要与你共生死。” 惨白如雪的脸上绽放出如同往昔温和醉人的笑意,刘寒满目柔情,“希儿,你要活下去,这样,当年的事情才有水落石出之时,叔父也能心安了。” 道完这句,刘寒拉着刘希的衣袖,将他往土坑中引去,那曾经很是温暖的手如今竟是带着丝丝凉意。 “叔父……” 刘希明白这决定是改变不了,顿时觉得心里酸楚的很,那种很想抗争危局,却又无力去做的挣扎让他很是难受。 待刘希跳入了土坑,刘寒似乎想起了何事,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来,金丝边绣着并蒂莲,这香囊他经常见到,往昔寂静无人之时,刘寒常在拿在手中轻抚,面色忧伤,眼中有着融不去的悲凉。 似乎那一刻,寻常嬉笑啼骂皆不存在了,似乎这香囊对他来说,有着解不开的心结。 “希儿,倘若日后有缘,你见到李唐长公主,李云英,将着香囊给她,就说我刘寒此生愧对于她。” 叹了口气,刘寒眼中凄凉之色稍纵即逝,脸上挂着的笑意依旧,双眼盯住刘希,似乎要一眼望尽这养育了十八年的少年。 “活下去……” 道完这一句,在土坑中的刘希还想说什么,便见头顶黑影飘来,却是那神像又被推了回来。 四周一片黑暗,刘希心头堵得厉害,他很想破土而出,可是这番去做只会毁了叔父多年来的努力。 咬着牙,不知不觉中,泪水滑落。 第三章 当年事 四周极为安静,甚至可以听到秋风灌进破庙中所生出的呼啸之声,更是夹杂着让刘希揪心的咳嗽。 “你来了。” 突然间,耳边传来叔父低沉声音,满含着愤怒与不甘,刘希知道,这幕后之人来了。 来人走得很慢,似乎在故意为之,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几丈外停了下来。 “皇弟,你怎么了,见到朕竟是这般的不喜?我兄弟二人多年未见,没想到重逢之日竟是在这李唐破庙之中,这造化当真是弄人。” 虽说是唏嘘感叹之言,可是话语中带着浓烈的威严之气,有着上位者自始至终都不会抛弃的傲人自负。 “哼,刘斯,你无须在这惺惺作态,当年的事情,你我心里都明白,我领军出征时,父王身体安康,怎会突然驾崩?太子哥哥虽说不喜武艺,想要以德御天下,但他也时常骑马射箭,技艺超乎宫中侍卫,染病而亡简直是无稽之谈!一切都是你,你这个弑亲夺位的畜生,简直是**不如!” 慷慨激扬之言在庙宇中荡漾开来,继而便是剧烈的咳嗽,可即便这番,愤恨的声音仍在继续说着,“为了坐稳皇位,你大杀旧臣,更是将对你我们百般疼爱的皇姐嫁给南蛮入,刘斯,我恨你!” “够了!” 一声怒吼响起,震得庙宇屋檐上的灰尘飞扬而下,落在破窗之上,发出低低的沙沙之声。 “你们之中谁真心待过我?父王眼中只有刘瞿和你刘寒,一人领朝野文政,一人率百万甲士,而朕呢?我只能在那宗亲府,面对那帮颐指气使,整日里胡搅蛮缠的老家伙,朕不服!” “所以你就杀了父王,杀了太子哥哥,杀光对刘汉赤胆忠心的朝臣!” “这怪不得朕,当年,父王确实是染了怪病,至于刘瞿,那是儒家人的事情,跟朕没有半分干系!” 二人声嘶力竭的喊着,沉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的想着,离别多年的兄弟红着眼相望,变得沉默不语开来。 “啪!” 许久,刘斯将脚边的残瓦踢飞,砸碎了庙宇内的寂静。 “皇弟,说出那孽种的下落,我们依旧是兄弟,朕给你封地,让你快活逍遥的过完一生。” “呸,荣华富贵与我如过眼浮云,刘斯,那是太子哥哥的骨肉,是我刘汉正统血脉。” “正统血脉?哈哈……正统血脉?” 像是听到了最为好笑的话来,刘斯放声大笑起来,好一会,一甩衣袖,其上绣着的三趾金龙随之猛然摆尾,凌厉的上位者之气磅礴而出。 “皇弟,如今整个大汉都在朕的手中,百官跪伏,万民朝拜,论及正统,谁还能抵得上朕!” “是么?” 刘寒脸上露出讥笑之色,“是非曲直,总有人知晓的,你若是不担心,又何必追寻他的下落?这些年,我东躲西藏,倒也学了句话来,现在想想,还挺适合赠予你的。野鸡终究是野鸡,永远飞不到枝头,做那凤凰。” 似乎被掐到了命门,刘斯脸色满是恼怒,“刘寒,不要以为朕不敢杀了你!” “呵呵……” 刘寒狂笑了起来,惨白的脸上越显潮红之声,或许情绪太过波动,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十八年前,我便已经死了,若不是心愿未了,又怎会苟且偷生至今,刘斯,你也休想从我口中得出太子哥哥骨肉的下落,不过看在大汉江山社稷的份上,我要提醒你一句,儒家不是好东西,当年他们可以背叛太子哥哥,明日也照样杀了你。” 狭长的双眼盯着刘寒,其中尽是狠厉之色,刘斯脸上生出了逼人的杀气。 “儒家一事无须你来操心,刘寒,别再考验我的耐心,说出孽种的下落,朕留你的性命。” 没有理会这犹如针尖般刺骨的杀气,刘寒蹒跚着靠着神像坐下,“刘斯,你别白费力气了,至于要杀要剐,也无需你手下的大供奉动手,我刘寒还没到让别人取走性命的地步!” 话落,修长的右手甩出一团烟雾来,浓浓的硫磺之气散了开来,再待刘斯回过神来是,漫天的火焰已经从四面八方涌来。 “哈哈,刘斯你若再不走,就算那些大供奉,也难以将你从兵家的‘烈火焰’中救出!” 火焰之中,刘寒谈笑自若。 于此同时,两道身影凭空出现,立在刘斯身后,“君上,他的筋脉已被我等废去,重伤难治,这火焰很是古怪,还请君上速速离去。” “疯子!” 脸色铁青的刘斯狠狠的瞪了一眼仍在狂笑的刘寒,“你们留下,不能让他跑了。” 说罢,一甩衣袖,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两位白衣供奉抬首望了眼在火中哼唱着小曲的刘寒,皆是暗叹了口气,稍后又凭空消失不见。 土坑中,刘希自然是将先前的对话听得个真真切切,如今,再感觉到那灼人的热浪,不禁心中大急,想要破土而出,却撑不开那神像。 正当他要拼劲全力时,只觉得脑中一阵针扎的疼痛,并隐约听到刘寒的声音传来。 “痴儿,让你听得那些事情,就是要你你好好活下去……” 再后来,他便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不知道了何时,刘希醒了过来,当即大吼了一声叔父,双手成掌,猛地朝头顶上打去。 “轰隆!” 神像倒地,溅起无数飞烟尘土,刘希一跃而起,顿时愣住了。 大火之下,土地庙已经变得残亘断壁,被熏黑的砖石上落满了灰烬,一阵风吹来,尘灰独自盘旋飘零。 “叔父!” 刘希双膝跪地,泪垂千行,泣不成声,脑子中想起过往的种种,今后,习武时再看不到一旁睡在躺椅上的身影;读书写字时再不会听到他翻过墙头与隔壁**说的悄悄话;夜里油灯下再不会有吐沫横飞之下的精彩绝伦。 那放荡不羁的笑容转瞬间便已经成了遥不可及的过去。 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刘希无力的跪坐在那里,回忆着过往的种种,心恰如被刀割一般,哀伤成河。 “桀桀,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还是让本座发现你了……” 刺耳的笑声凭空响起,一道黑色的身影从远处急闪而来,片刻间便停在了刘希的身前。 来人方脸粗眉,黑色祥云金边长衫,腰间束着一条银腰带,腰带接口处却是金色星辰图案。 此刻黑衣人看着刘希,三角眼中满是垂涎之色,恍若看到了数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那帮自命清高的蠢货,一个个以为厉害的紧,却不知在此守株待兔,终究让本座给得了便宜,桀桀……” 似乎并未将刘希放在眼中,只是将他当做了手到擒来的猎物,满是轻视与鄙夷。 而从他的话语中,刘希也是明白了对方的身份,这是刘斯的走狗,那个逼死叔父刘寒的仇敌手下。 双眼中怒火猛地喷射了出来,只见刘希一跃而起,便朝着黑衣人扑了过去。 “有意思!” 躲过刘希的进攻,黑衣人笑着道了一句,接而又脚尖点地,悠闲的避让开随即而来的攻势,似乎是在逗着刘希取乐儿。 “好了,该结束了!” 几番下来,黑衣人低声念叨了一句,突然间,身形拉开一道残影,四处移动着,让人看不清他真身在何处。 见到这情形,刘希停了下来,睁大双眼,看着黑色身形快速变幻,不由得将手伸进怀中,取出一把鞘壳上镶银缠金镂空雕花的匕首。 手持匕首,扑身上前,划开一道寒光。 可是刘希几次扑杀都落了空,不由得停在一边,气喘吁吁,像是极为疲惫。 一阵轻笑响起,便见残影聚到了一起,飞快的袭向刘希而去。恰在这时,本是低头喘气的他猛然抬起头,纵身上前,提着匕首便杀了过去。 “可笑,萤火之虫岂能与日月争辉!” 带着凌厉的杀气,黑衣人如离弦之箭,飞快的扑向刘希,一脚踢飞匕首,又是伸出拳头来,结实的打在了他的胸口。 “噗……” 这一击,使得刘希犹如被千斤铁锤砸中,胸口一阵翻涌,当即吐出了鲜血来,落在白衫之上,犹如皑皑白雪间盛开了几朵娇艳欲滴的红莲。 此人境界远在他之上! 跌落在地,来不及多想,刘希一个懒驴打滚,躲到一侧去,与此同时,黑衣人一脚踏在了他先前所在之地。 顷刻间,尘土飞扬,地面上留下个深深的土坑来。 见刘希不断翻滚着,躲开他的攻势,黑衣人又是开怀的笑了起来,像是极为喜欢这种感觉,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刘希沾满灰尘的白衣盖住了那先前落地的匕首,再躲避时,那匕首已经不见了踪影。 “杀了我,你便领不到赏钱了。” 口中吐着血沫,刘希吃痛的道了这么一句。 “也是,若是你死了,带到长安也是件麻烦事,那还是抓活的好!” 念叨了这么一句,黑衣人似乎已经没有了耐心,强大的气势如同潮水般散了开来,使得刘希身形一滞。 而就是这片刻功夫,黑衣人便到了刘希身前,伸手抓住他的脖颈,往半空中举着。 “桀桀,你最好给我安分点,否则本座不介意取了你的小命。” 满是轻视与得意的模样,那三角眼也因此眯成了条斜缝来,看着脸色涨红的刘希,黑衣人伸着舌头舔了舔发黄的牙,一股臭气也随之传了出来。 “虽然留你性命倒是可以的,不过大费周章的擒下你,总得寻个趣事,腿脚留下走路,这双臂便卸了去,给本座解解馋,桀桀……” 尖锐刺耳的笑声再次响起,黑衣人扬天长笑起来,就在这时,一道寒光从刘希袖口闪出,径直的插入到他的咽喉里。 鲜血喷涌而出,黑衣人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双手丢开刘希,捂着伤口,往后倒退了十数步,最终倒地抽搐不起。 吃了这么多苦,便是等的这一击,你若不备,即便有通天本事,也要命丧黄泉,蜉蝣尚可撼树,更何况一直隐忍的刘希。 大口喘着气,正要去查看对方身份时,便又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当即做不得多想,抓着匕首,刘希看了眼地面四周随风飘散的灰烬,双目生泪,继而扭过头,咬牙从断垣处往外疾行离去。 行了约莫数里路来,远处皆是田野林地,回首望去,破庙也隐没在一片荒芜之中,刘希再也忍不住了,胸中翻涌,一口吐鲜血,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第四章 虺龙变 头有些晕沉,胸口也疼的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刘希终于醒了来,缓缓睁开眼,四周阴暗的厉害。好一会,神智才变得清醒,这时,他也算是知晓身在何处了,是间破旧的炤房,不远处是土坯做成的炤台,而他身下柔软之物便是那厚厚的干草堆了。 炤房收拾的很是整洁,或是因为这不算大的地方并无多少的物件,除了几个盛着水的破旧木桶,和几只掉了釉彩的瓷碗,便无它物。 看来是个清贫人家。 刘希暗自道了一句,话音刚落下,便觉得一股凉风习习而来,抬起头,茅草屋顶有着一尺见方的洞,想来是用了时日久了,而主人又无心去修缮,如此恰好让他瞧见多云渐晚的夜色。 看着那最后一朵云彩随风飘去,隐没在浓稠的黑幕中,刘希心里生出了莫名的酸楚来,天黑了,他该去书房听叔父讲经卷了。 可惜,这再也不会有了。 月光清冷皎洁,泪水痛彻心扉。 正在悲伤之时,便听得一声响音传来,刘希忙急得摸着泪水,背过身子去,而这又牵扯到了他伤势,当即疼的倒吸了口凉气,身子也弓了起来。 他这一动,身后的动静却是停了下来,似乎,并未有人来过一般。 好奇之下,刘希忍痛转过身来,却见一个小女孩立在柴门的背后,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两道云烟眉如新柳般脆嫩,穿着常见的绿色襦裙,襦裙的边角因浆洗发了白,在她身上也显得有些肥大,不过却映衬出了女孩儿的娇小可人,头上扎着待秀闺中姑娘所挽的双环髻,两缕青丝顺着精致的脸颊垂在胸前。 此刻,女孩儿抿着樱桃小口不出声,一双大眼带着些欢喜,但或许又是惧怕着什么,并不敢上前,正怯怯的盯着他。 好一个清尘脱俗的少女,宛如青莲出淤泥而不染,淡雅清新,更有丝丝的幽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两人便这般的对望着,好久,刘希才回过神来,疼成苦瓜色的脸上挤出个自以为和善的笑意,轻声对那女孩儿道,“敢问姑娘这是在何处?” 可哪知小女孩儿像是受了惊般,转身便出了屋子,使得那刘希苦笑连连,难不成他这已经到了人见人怕的地步了? 正想着,又听脚步声传来,这次,似乎并非一人。 不多时,柴门再次被推开,却是先前那女孩儿搀扶着一绿衫妇人前来,只是这妇人脸色极为惨白,走上几步便要咳嗽几声,显然是染疾在身。 “公子,你醒了?” 这妇人话语轻柔,恰如她那不堪风吹的病弱身子,有着几丝游离于气弦之外。 闻言,刘希想要从干草堆上起身,可胸口却犹如针扎一般,当即失声低呼着,又是栽倒在干草之上。 “公子,你身受重伤,还是需静养才是。” 额头,汗珠滴落,刘希皱着眉头,忍痛抬首道,“多谢夫人的救命之恩。” 见刘希疼的这般厉害,那有些怯弱的小女孩儿走上前,从怀中拿出一只粗布手绢儿,给他擦着汗珠。 顿时,只觉得一阵幽幽清香扑鼻而来,让刘希心神宁静开来,先前的那疼痛也在此间减弱了不少。 “公子你那日昏迷在田埂间,是外出采药的双儿发现了你,便将公子接到了寒舍之中,加以照顾,不过话说回来,还是公子洪福齐天,否则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岂是这般容易醒来的……咳咳……” 那妇人说出了刘希心中的疑惑,看来是这对母女救了他性命,如今看着剧烈咳嗽的妇人,以及正给他擦拭汗珠的小女孩儿,这心里很是感慨,这对苦命母女将他救回来并悉心照顾,这得吃了多少的苦头? 忍着痛,刘希将手伸进怀里,东西依旧在,当即取出一只刺金线绣腊梅吐春的荷包来,拿出一只银锭子,递上前道,“夫人,救命之恩刘希本不应该如此浅薄以偿,但是见夫人身体有恙,这银子可让夫人抓些药,好生的调养一番。” 这锭银子足有三两,足够这对母女吃上一年来,她们哪肯去接,连连摇首,谢绝刘希的赠予。 “这银子便当夫人与姑娘照顾刘希的花销可好?” 见二人实在不肯收,刘希又是道了一句,这时那小女孩儿弱弱的走上前,迟疑了片刻,将银子给接入手中。 “娘亲,这下双儿有钱给你抓药治病了。” 回过首,小女孩儿很是欢喜的说道着,那妇人则是眼圈泛着红,对刘希弯身作福道谢。 见到这一幕,后者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疑惑,这等举止,分明是出身大户人家才是,怎么会沦落至此? 不过在这匪寇与兵乱相继而起的动乱之际,落落魄至此倒也不为稀奇,因而刘希也不过去深问,便暂且在这炤房中住了下来。 那小女孩儿虽是沉默不多言,但时常来看刘希,一来二去,倒也能说上几句话来。 女孩儿名为吴双儿,这简单却又不失清秀的名字倒也映衬得上她那温婉的性子,至于那妇人则是为吴李氏,外人皆称她为吴秀娘,或许是不知她娘家的姓氏。 吴双儿记事起,便是与娘亲在这租借一亩薄田,相依为命的生活着。 因为吴李氏体弱多病,为了照顾娘亲,吴双儿也懂得不少的草药方子,那天,也是采药回来发现晕倒在地的刘希。 调养了好几日,加之刘希每夜皆修炼‘龙蛇九变’来疗伤,伤势倒是好得很快,也或许是因祸得福,一直困扰他的境界竟有了突破之象。 修炼之途,乃是感悟天地,化灵气为己所用,虽然殊途同归,但在修炼功法上仍存在着差异。 寻常人的修为分为悟气,练气,御气,化气,大成,宗师,元神,洞天,破虚这九个层次,根据气息,便能一眼看出对方的修为。 正像那日在破庙被刘希击杀的黑衣人,那便是化气的高手。 ‘龙蛇九变’却是并非这般。 深山大泽,实生龙蛇,蛰伏于地,九变方可化身为龙,穿云走雾,遨游于九天之上。 ‘龙蛇九变’也分为九个境界,每一变为一境界,但修炼艰辛远超他人,威力上自然也是厉害得多。 此番,刘希才为第二变,便可击杀御气的高手,而刘寒曾经无意中提及过,他可以动动手指头便消灭宗师。 其威力,可想而知。 但是刘希却丝毫没有得天独厚的优越之感,‘龙蛇九变’越往上越难修炼,叔父刘寒天资卓绝,也只是到了第四变,而他那日也几乎死在了黑衣人手中。 所以,不能提高实力,一切都只是摆设。 此刻,刘希正静坐在干草堆上,那吴双儿替他买来的黑色麻布袍上布满蒙蒙光晕,细细看去,却又似晶莹无瑕的水流,正在绕着他周身流淌。 在刘希的身后,一条伸展双翅的螣蛇正仰首吐杏,不断的将他身上的灵气给吸了去。 汗从那白皙的脸庞落下,刘希身上的灵气越发的稀少,可是螣蛇的影像却是越发的纹理清晰,仿若下一刻便要展翅腾空而去。 突然间,只见的华光大涨,那螣蛇竟那般无端端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条寸许长的似蛇却又非蛇的影像来。 察觉到这点变化,闭眼的刘希嘴角露出了丝许的笑意来,一变为修蛇,再变为螣蛇,三变则是化蛇为龙。 虺龙,虽还不能腾空而行,但眼下的他至少可以轻易击杀化气高手,哪怕是遇到大成之境,也能有一战之力。 第五章 娘子 秋风刮得很是猛烈,将漆黑的浓云吹散在整个苍穹之中,看不见半丝的月光。 篱笆院子里,踩在泥土地上,刘希伸了伸腰肢,随即,便见他不断的扭动着,身若无骨那般,更有惊人之处,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后,七尺身高的他竟缩成了三尺丁儿。 所幸吴双儿母女皆已经入睡了,否则定是要失声尖叫出来。 这便是‘龙蛇九变’的另一不同凡响之处,一般的功法只是修炼精神,以吸收天地灵气来毁天灭地,而它却可以改变修炼者的体质。 刘希很是喜欢这种改变,毕竟多了一道保命的本钱,可以出其不意的给对敌致命一击。 又是一阵声响,刘希恢复了原样,抬首望着静谧的四野,叹了一口气,脚尖点地,飘然而起,飞过那稀疏的篱笆,乘风而去。 一场大火,破庙更显破败了,在来此处,刘希再次悲痛欲绝,立在刘寒被烧死的土坑前,泪垂千行。 寒凉的秋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吹落那新结的蛛网,却舞不动落了霜的尘土,也散不尽刘希心中的痛楚。 月尽天明,风,停了下来。 人,却依旧是止不住的伤心。 不知不觉,日头又西移,却是一夜一天,过去了。 麻木的手在脸上抹过,将那风吹不干的泪水抹去,刘希双膝着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叔父,孩儿无能,不能将你尸骨安葬,你性子洒脱,想来也不会计较这些。” 说着泪水又是涌了出来,大火之下,刘寒早已经化为了灰烬,而之后,刘希又被黑衣人追杀,晕死了过去,哪里来得及安葬刘寒的骨灰? 后来苏醒,他也忍着痛来过这破庙,只是一场大雨早已经冲刷了一切,让刘希悔恨万分。 捧起一团尘土,刘希再次泪流满面,“叔父,你的秘密孩儿已经知晓了,那些未了的心愿我也会替你达成。其实相识这么多年,孩儿心中也藏着秘密,只是如今你已经不在了,道出来也无用……” 秋风吹过,破庙之上还残存的几根枯焦木条摇曳作响,半晌刘希又是磕了几个头,“叔父,你且先在这里,待孩儿他日报了大仇,定将在此兴建庙宇,让你风光大葬!” 道完这句,刘希摸出眼中再次溢出的泪花,往前狂奔,他没有回头再望一眼,也不敢回头。 曾经以为在小镇上无忧一生,可是如今,刘希有了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完成的事情。 有得恩情,是值得用命去答谢 十八年前,孤身来此,十八年后,孤身前行。 出了破庙,一路狂奔,连走了数里路,刘希才将心情缓和了下来,抬首看了看一望无际的荒野,远处漫天的霞光倾泻而下,广袤的田野上几只觅食的野鸟飞起,穿过低矮茅屋生出的袅袅炊烟,飞向林子里的窠臼。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吴双儿,既然要离去了,也该是去道个别才是,留些银钱与那苦命的母女二人。 打定了主意,刘希便折身朝着另一边行去,十数里在他的脚下,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可到了低矮的小院前,刘希却是吓了一跳,那总是随风摇晃,发出吱呀声音的柴门已经残损不堪,木屑散了一地,院内,更是听得哭喊声传来。 来不及多想,便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只见小脸发白的吴双儿被一黑衣大汉给拉扯了着。身后,脸色苍白,容貌憔悴的吴李氏,双手拽着吴双儿的衣袖,低声哀求着,“双儿,放开她……咳咳……” “哼,吴秀娘,我家公子看上了你家闺女,娶回去自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回头你老也跟着享福不是?” 笑声哄响起,那大汉伸手将妇人推开,后者染病多年,早已是孱弱虚脱,哪禁得起这力道,当即跌倒在地,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 “娘亲!” 少女想要上前去搀扶,可被那壮汉提着双臂,怎还能使出一丝的力气,挣扎之下,两行清泪从大眼中滴落,楚楚可人的模样,让人甚是觉得心疼。 不远处,一肥头大耳,穿着石青弹墨大袖衣,头上戴着银束冠的肥胖之人正与身后数十个魁梧的青衣随从说荤话,被酒气涨红的胖脸上满是猥-琐-yindang的笑意。 或许是太过兴奋,竟是未察觉到刘希走了进来,见到那大汉将吴李氏推到在地,那胖子出声呵斥道,“大虎,你这是做啥,本公子与双儿成了亲,秀姨便是我娘亲,你如何能这般的不敬!” 话虽然是在训斥,但眉宇间仍是嬉笑之色,说话间走上前,欲要扶起跌落在地的妇人,却被后者奋力推开,毫无准备的他一个踉跄,差点坐在了地上。 顿时,肥胖的脸上怒气涌出,一甩衣袖,气急败坏的喝道,“哼,吴秀娘,你别不识抬举,本公子看上吴双儿是你的福气,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都由不得你做主,来人,带走!” 闻声,那汉子便要将女孩往外拖去,可刚跨出一步,却栽倒在地,抱着腿鬼哭狼嚎的地打起滚来。 清冷的声音在小院中响起响起,“谁敢动我家双儿妹妹?” “什么人!” 那胖子语中满是怒气,一挥手,另外十来名青衣随从瞬间挡在了他的身前,皆卷起了袖子,露出粗壮的胳膊,堆满横肉的脸上浮现出骇人的暴戾之色,更有甚者,竟然从腰后拿出一把明晃晃的肉铺剔骨刀。 见到这把刀,十数个青衣恶奴纷纷笑了,对着那生着虬须的壮汉竖了竖大拇指,继而开始在小院中搜索起胆敢破坏郭家庄二公子好事的狂徒来。 待看到的刘希,见他只是个瘦弱少年,青衣恶奴的气焰又涨了一截,一群人立马杀气腾腾的围了上去,轻蔑的笑声之下,那把剔骨刀指在了刘希身前两尺之处,寒光直逼他的面门。 “哼,还以为何方神圣,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然敢坏我郭某人的好事!” “诸位,私闯民宅,强抢民女,这些,可都是祸害平民百姓,丧尽天良的事情,既然今日在下撞到了,自是要管上一管的。” “管一管?” 听到这句话,胖子笑了,那些青衣恶奴也是放声大笑,“你这小子竟然连郭家庄的事情都敢管,当真是好笑之极,你以为你是谁!” 听着这些轻蔑之言,刘希正欲说出‘雷锋’二字,却听得耳边传来一句低低的声音。 声音微弱,夹杂着剧烈的咳嗽,但所说之言却是让他大为震惊。 “他是小女的夫婿,自小订下亲事,如今是照着家中吩咐到此寻来小女成亲。” 第六章 郭家恶霸 “夫婿?” 听了这句话,那郭二公子显然有些怀疑,眯着小眼盯着刘希来回打量,似乎要从那白皙的脸上来看出些端倪来。 这吴氏母女多年前到郭家庄,孤苦无依,被他家中老母可怜,因而低价租赁了两亩薄田,日子过得清贫,倒也是活了下来。 只是让郭二公子没想到得是当初那个瘦黄的小姑娘出落的越发标志了,他平日里勾搭寡妇,玩弄青楼女子,虽说不亦乐乎,但那些都是风骚妖娆货色,久了也会产生厌倦,所以看到吴双儿这清纯动人的模样,早就是垂涎万分。 凭着郭家庄的地位,本以为是信手拈来,可事情却再三受阻,让郭二公子很是恼火,这病秧子吴秀娘滴水不进,将他请的媒婆尽数轰走。 这分明就是不给他郭家庄脸面! 如今又冒出一个订下亲事的,简直就是敬酒不吃,要吃那罚酒。 心中满是怒气,但是郭二公子却没有爆发开来,刘希虽穿着麻布衣,但脚下却是流彩暗花云锦鞋,腰间更是挂着块成色上好的玉环,一身富贵之气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因而他有些忌惮了,暂且压下了不快,决定先探一探虚实。 “敢问阁下是何许人氏,与这吴氏母女又有何关系?” 此刻刘希已经回过神来,既然吴氏用他来做挡箭牌,那就得将戏给演下去,只愿他的举手之劳能助这对苦命的母女对付了眼前难关,也当是还上先前救命的恩情。 “在下雷锋,漳州人氏,幼年曾与双儿订下婚约,后来吴姨娘家中遭遇变故,离开了漳州,而我此番出来便是寻她母女,接回漳州城生活。” 漳州雷氏? 郭二公子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漳州他也听人提及过,只是这雷氏从未有所耳闻,说不定只是个小家小户,而且漳州在信阳以北,距离此处数千里,即便是发生了些事情,又能耐他怎样? 乌江就在不远处,大风大浪淹死人很是平常,这种事他也不是头一回做,轻车熟路,定然不会让人找到把柄。 敢跟他叫板抢女人,那不是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想到这,郭二公子小眼中杀气闪过,声音因激动变得尖锐起来,“哼,管你是谁,胆敢在本公子地盘上放肆,那便是找死,给我杀了他!” 听得这句话,本已经等得心急的青衣恶奴们皆是眼中露出嗜血之色,蜂拥着冲了上去,那把剔骨刀更是当仁不让的朝着刘希头上劈去。 “啊……!” 因为大汉被刘希击伤,吴双儿得以上前搀扶吴秀娘,可母女二人刚抬起头便见到这一幕,当即花容失色,失声叫了出来,吴双儿更是怕得闭起了大眼,泪水顺着她鸦羽般的睫毛往下落着。 耳边惨叫声此起彼伏,似乎并没有他的声音,吴双儿有些怯懦的睁开眼,却发现那个讨水喝的少年依旧面带笑意立在远处,而他的四周,躺了一地翻滚哀嚎的恶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些不明所以,吴双儿转首望向身边的娘亲,而后者此刻仍在闭目小声祷告,与老天爷祈求着,看来还没有发现院中的异样。 想不明白的吴双儿又是望向了刘希,心中不禁生出了一道念头,这人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你不要过来。” 郭二公子的话中依旧是刚才的尖锐,只是现在因为惧怕而变得颤抖起来,肥胖的脸上满是惨白之色,本是异常嚣张的他变得犹如受惊的小鸟一般,蜷缩着臃肿的身子往后退着。 刚才是一幕他是看得很清楚,郭家庄上也养着几个武师,虽说也能徒手劈碎砖石,但是与眼前这姓雷的相比,还差之甚远。 所以郭二公子此刻心中很是害怕。 看着那越走越近的刘希,郭二公子往后退了数步,矮粗的双腿如筛糠般抖着,肥胖的脸上竟满是哀求之色,“你不要过来,不要来……” “噗通!” 惊慌害怕的郭二公子竟然跪了下来,对着刘希连连叩首,“小的狗眼不识泰山,刚才多有得罪,雷公子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说着说着,竟是声泪俱下,见他这样,刘希不由得愣住了,自己难不成有王霸之气,仅仅是走上几步,便侧漏的使这恶霸痛哭流涕,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娘子一般? 不过这人是杀不得的,他刘希可以远走高飞,可这相依为命的母女二人该怎么办? 罢了,既然教训过了,就放了离去,只是让他们不会再来找麻烦,还得下点狠药。 思量至此,刘希从怀中掏出匕首,熟练的将匕首在手中转了几圈,便见的寒光一闪,直扑那郭二公子而去。 “啊!” 两声尖叫不约而同的响起,一声是刘希身前已经吓得裤裆湿了一片的郭家二公子发出的,另外一声则是他身后的吴秀娘。 至于吴双儿,她的双眼被吴秀娘给蒙上了。 笑着将落在匕首上的头发吹去,刘希尴尬的扬了扬匕首,稍后又是一道亮光闪过,匕首便那般凭空的不见了。 对于那惊愕的母女俩,刘希只有继续露出自以为很是温和的笑意,他当然不会去解释匕首已经收回了鞘中去了,更是放在了他的怀里。 走上前,一脚将那郭二公子踢翻在地,冷声喝道,“滚,以后再来对双儿图谋不轨,我便杀了你。” 晚风骤起,寒意侵人肌骨,可是远不及刘希话中的杀机,这是真正杀过人身上才有的凌厉之气,让人毛骨悚然,心惊胆寒。 那郭二公子哪里还敢逗留,连连叩首,嘴中赔着不是,稍后连滚带爬的往院子外逃去。 那满地打滚的恶仆见主子已经没了踪影,即便是吃痛得紧,也咬着牙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的追着郭二公子去了。 待这些离去,那吴双儿则是立马冲上前,可到了院门口,才发现柴门已经被人给踹坏了,当即有些不知所措的愣在了那里。 民生多艰,这苦命的母女俩,想来平日里没被这些地痞恶霸欺凌。 “奴家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正当刘希在感叹时,耳边传来低弱的声音,抬起首却见是吴秀娘正与他弯身作礼道谢。 “夫人使不得,刘希这性命都是夫人所救,这点小事又何足挂齿。” 刘希忙伸出双手,碍于男女有别,便得做着虚托的样子,口中忙说道着,“只是今晚得罪这些恶霸,过些日子,肯定是要找你母女二人的麻烦,夫人还是早作打算才是。” 听得这话,吴秀娘柔弱的身子一颤,几乎跌倒在地,幸得眼疾手快的吴双儿冲过来将她给搀扶住。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咳咳……” 也许是太过激动,竟是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惨白的脸上生出了一抹异样的红色。 “夫人,你这身体……” 见到这副情形,刘希不由得轻声道了一句,而后者在吴双儿抚背总算是缓了过来,“旧病缠身多年,奴家倒已经习惯了,只是苦了双儿这丫头,因我这病没少受累。” 闻言,刘希暗自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荷包来,拿出一锭银子递上前道,“夫人,你这病得趁早医治,我这里有些银两,明日请个大夫好生的瞧上一瞧,抓上点药。” “公子,万万使不得啊,你上次给的银子还未用完,奴家母女二人怎能再用公子的银钱!” 连连摇头,吴秀娘不敢接下。 “夫人你就不必客气了,你与双儿照顾刘希这些日子,身上并无它物来做回报,只能用着身外之物以作答谢,如此,夫人的病也能请个好的郎中来医治。” 说着刘希将银子塞到了有些惊愕的吴双儿手中,小女孩儿却是失声道了一句,“你是要走了么?” 话语中满是失落。 笑着点了点头,刘希柔声道,“我这便是来道别的,有些事情还待刘希去了结。” 明媚的大眼随即暗淡了下来,吴双儿低下头,不作言语,吴李氏则是叹了口气,“夜色将至,今日多潮湿,或许会天降大雨,公子不如明日再启程如何?” 闻言,刘希望了望夜幕将至的天际,笑着应声道,“如此,那便再叨扰夫人一夜了。” 第七章 苦命母女 入夜时分,寒风大作,一场秋雨潸然而下。 靠在扶手上,望着那黑如墨盘的夜空,刘希心中暗藏的孤寂与清冷再次泛滥而出。 亘古岁月,一梦千年,人醒,却已是沧海桑田。 不知觉,他又想起了在小镇上的种种过往,欢声笑语,无忧无虑,而这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正在他恍惚之际,耳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待回过头,见吴双儿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一床被褥。 小女孩低首柔声道,“娘亲说下雨了,会很冷,所以让双儿将这被褥送来给公子遮挡风寒。” 说罢,也不待刘希出声,吴双儿便将被衾塞到他怀里,扭头跑进屋子里去了。 看着怀里打满补丁的单薄被褥,还有着淡淡的暖意,看来是刚从床榻上取下来,想到这,刘希不由得微微感动。 幽幽的淡香从被褥上传来,或许这是吴双儿所用,顿时让他心神荡漾起了波澜,稍后刘希又想起了刚才塞银子所碰到的白皙娇嫩的小手,不禁觉得身上多了几分燥热。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口中念道了几句,心神总算恢复了清明,将被褥裹在身上,看着磅礴大雨砸落在院子里,又汇成无数条小水流,往着篱笆外淌去。 “是该歇息了,明天一早还得赶路,只是希望这恼人的雨能停了,出个艳阳天来。” 嘀咕了两句,刘希将褥子往身上裹了裹,虽然他这身体并不在乎这秋寒雨露,但这褥子上的清香让他很是喜欢。 盘坐在茅草檐下,大雨磅礴中,耳边隐约传来屋舍里的咳嗽之声,听到这,刘希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妇人的病,怕是因时日已久,成了顽疾,入了骨髓,这可怜的家恰如他所置身的小茅屋,经不起疾风骤雨。 好一阵惋惜与惆怅之后,连日奔波的劳累使得刘希困意不断,闭上眼,几个吐纳后,很快便是进入了梦乡。 天还未亮,刘希睁开眼,夜雨停了,清晨的空气冷冽清新,眺眼望去,远处乌黑一片的浓云下,缕缕金光穿透云层而出,如同粉黛洒在了天际,满是令人欢喜的红晕。 那薄薄的褥子上的清香还未散去,伸手在上面抚过,还有些片许的温暖,不由得再次想起昨夜吴双儿那羞涩的模样。 良久,手中褥子上移开,刘希笑了摇了摇头。 罢了,不过是个路人邂逅了一抹动人的温柔,他终究是要离去,去手刃仇敌,报那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将褥子叠好,轻轻的放在茅屋门前,想了想,刘希又从怀中的荷包中取出两锭银子,放在褥子上,望了望掩上之后仍有着无数缝隙的木门,心中暗自祝福着苦命的母女二人。 做完这些,刘希伸了伸腰,深吸了口气,看着院子中一片泥泞,再低首看了看脚上流云鞋,提了口真气便打算飘然而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吱呀,转过首,却见吴双儿已经走到了门外,此刻小丫头还未梳妆,乌黑的青丝散在纤细的腰肢上,秀气的脸蛋有着红润,大眼明媚如秋水翦瞳,想来是昨夜歇息的很好。 “公子,你这是要离去了么?” 见刘希脚尖轻点,眨眼睛便到了小院门口,吴双儿脱口而出的问道。可是话说完,小丫头这才想起有些不妥,不由得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刘希,小手攥着衣角。 小女儿扭捏之举,极为让人怜惜。 轻咳了两声,刘希笑着柔声道,“昨夜叨唠了双儿姑娘,今日我便赶路去了,望姑娘与夫人多加保重才是。” 说着,身影轻盈,快速的向前移动着,很快便出了初洒的晨光,消失在寂静清和的空野上。 立在木门边上,吴双儿大眼中闪过些许的失落,这些年的流离失所,昨夜是她睡得最香的一次,可是他就这样的走了,要是能留下来该多好。 想到这,吴双儿顿时觉得心跳的好快,白皙如玉的脸上染上了一片红色,仿若天边的朝霞飞落到了她那精致秀气的脸颊上。 怎么这般的不知羞耻了? 慌张的用小手挡住粉红一片的小脸,吴双儿暗自责骂了一句,赶紧扭过头,查看着娘亲是否起身。 还好娘亲未发现。 庆幸之下,吴双儿这时才看到门边放着的褥子,褥子叠的棱角分明,很是好看。在上面摆着两锭银子,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小心的将银两收好,小手轻轻的褥子上抚摸着。 屋子中咳嗽声打断了吴双儿眼中的迷离,惊慌的小丫头忙用手理了理青丝,随后又收了银子,将那褥子抱在怀中。 “双儿……” 吴秀娘脸色依旧惨白的吓人,走出屋子之后,左右看了看,深陷下去的眼中闪过一丝的失望。 “双儿,那雷公子走了么?” 听得这话,吴双儿错愕了片刻,他不是姓刘么? 昨夜他与那郭家恶霸说的是雷姓,想到这点,这单纯的丫头也是犯了糊涂,但这疑惑终究是一闪即逝,她将手中的银子递上前,轻声应道,“娘亲,恩公他走了,不过又留下了锭银子,这下娘亲的病可以找大夫医治了。” 从怀中掏出昨夜的银子,吴秀娘眼中泛出了泪水,将吴双儿搂进了怀里,口中不断念叨着,“老天保佑,保佑雷公子好人有好报……” 那轮明日终于刺破了层层黑色云雾,跃然而出,投下万丈光芒。 乡野小道上,一场秋雨使本就泥泞道路更加难行,坑坑洼洼之间,积水漫布,泥浆遍野。 小道的一头,白色的身影快速疾行,转瞬又到了数丈之外,脚踏在那积水之上,竟然不起丝毫的波澜。 犹如一只白蝶,飘然而来,又轻盈而去,犹如轻燕踏雪而无痕,风拂花枝不落香。 这赶路人自然是刘希了。 约莫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县城,虽然不能和州府城池中的繁华闹市相比,但至少有了人烟生气,耳边也有着喧嚣之声。 略带凉意的空气中散着各式吃食的香味,想着昨日到现在还没有进食,刘希遂在一家看着还算干净的铺子前停了下来。 坐在那掉了漆的方桌前,点了一碗百味羹与半笼包子,刘希一边吃着,一边听不远处满脸横肉,一身皂色袍子的大汉与几个油头粉面的小子吹嘘着他的勇猛事迹。 大抵是些当年他一个人硬生生的砍下了整条前水街之类的市井无赖之举,但就是这些争勇斗狠的事情,使得那些小弟热血沸腾,大为追捧,不断说着奉承的话来。 而刘希不过是当做笑话来听,算是饭食的消遣,当然,也不会露面讥笑之意,只是静静的坐在那边,吃着他的早膳。 “咦,这不是郭家庄的陈屠子么!” 突然间,大汉对着街上叫了一声,很快,便见一道身影匆匆的跑了过来,很是熟稔的与他套着近乎。 而听到后者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刘希不由得抬眼望去,竟是昨夜拿着剔骨刀的恶奴,看来是自己下手太轻了,否者这家伙怎能这么快就活蹦乱跳了? 不过因为坐在一侧,那陈屠子倒是没有察觉到刘希,谄媚的和那大汉说了几句,坐在那桌子一旁,点了碗鹌子羹,用手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大口的吃着,像是饿了好一阵子了。 “陈屠子,你这是怎么了,大早上的从郭家庄赶进城,是不是那二公子又出了事,要找县尊大人?” “这可不是么,孙大爷,可是将小弟给累坏了。” “哦?到底是发生了何事,说出来也让某知晓知晓。” 犹豫了片刻,陈屠子压着声音将昨夜发生的事情给一一道来了,当然,作为郭家庄最为勇猛的他自然也成了与刘希力战百回合,而最终惜败于半招的厉害角色。 “听你这般说,那小子是个憨货,怕是不好对付。” 皂色袍子大汉低低的道了一句,喝着热气腾腾鹌子羹的陈屠子不由得翘了翘短粗的眉头,停下来得意的道,“孙大爷,这话可不能这样说,我家二公子早已经有了计较,知道那小子往县城来了,所以让小弟带话给县尊,抓起来,往大牢里关个十年八载的,实在不行,按个罪名便结果了,这种事情,孙大爷您是知道的……” 说着,陈屠子贱笑了起来,胡须上沾着的羹汤抖落在桌子上,让人见了极为的恶心,而他却丝毫不知,又是继续道,“而二公子自个则是带人去那小娘们家了,到了嘴边的肉,哪有不吞下去的道理?” 说罢,笑得更欢了,脸上更是一副weisuo之色,就在这时,一道让他胆战心惊的声音传来。 “你说得是我么?” 那陈屠子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刘希一脚踢飞在地,当即口吐着鲜血,痉挛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没有理会那些尖叫着四处逃散的行人,刘希双目盯着皂色袍子的大汉,眼中满是冰色的杀意。 后者额头上慢慢的渗出了汗珠来,而那几个后生手下早已经脸色惨白的跌坐在地,胆怯的望着步步逼近的刘希。 “在下孙虎,在这四方县混口饭吃,还望小兄弟手下留情,今日之事,孙某绝不对外泄露半句!” 说完这句,孙虎向前走了几步,挡在那瑟瑟发抖的手下前面,满是忐忑的看着刘希。 “滚!” 终于,那骇人的杀气散去,待听到这个字,在四方县呼风唤雨的地头蛇孙虎与刘希抱了抱拳,带着那几个小腿打颤的手下离去了。 走出去数步,孙虎回过首,望了望已经死去的陈屠子道,“这陈屠子的主子郭明亮之兄乃是四方县县尊郭明德,阁下还是速速离去,若是迟了,怕是会身陷牢狱之灾。” 刘希哪里会在意这些,更何况这小小的四方县也困不住他,此刻心中只想着那苦命的母女。 昨夜他出手相救,何尝不也是害了她们? 一想到这,他当即坐不住了,留了几枚铜钱在桌子上,便纵身往外,在那铺子掌柜还未清醒过来时,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第八章怒剑斩清秋 红日破云而出,金光万丈,倾泻而下,砖石道的尽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野荒郊地。 泥泞的乡间小道上,刘希纵身疾行,晨风扑面而来,使得衣衫猎猎作响,却吹不干他额头上清晰可见的汗珠。 此刻,他心急如焚,倘若是不知晓还罢,便可一走了之,但偏偏又遇到了那陈屠子,听得个真真切切。 这番,刘希哪里还能安然离去? 子不杀伯仁,伯仁因子而死,昨夜将那郭明亮吓得屁滚尿流的正是他刘希,想来那眦睚必报的小人要因此多加折磨那对苦命母女了。 念及此处,刘希便又多了几分的担忧,恨不得插翅飞到破旧的小院里,护住那孤苦无依之人。 “哒哒哒!” 身后马蹄声阵阵,稍后传来呼喊之声,“公子,公子,请留步!” 这似乎是在叫他。 止住身形,刘希转过头,一匹黑马飞驰而来,骑马之人正是先前吃早膳时所遇到的大汉。 青筋暴起的双手狠狠的勒住缰绳,黑马在刘希身前两丈之处停了下来,马蹄扬起了,高亢长嘶。 大汉那满是横肉的脸上有些潮红,胡须上挂着的汗水在阳光下泛出五彩晶莹之色,看来他是追赶了一路。 或许是察觉到刘希眼中的戒备与疑惑,来人胡乱的抹了一把汗水,露出个笑脸来,“公子,此处离郭家庄甚远,所以在下匆匆赶来,打算将这匹马送与公子代步。” 见刘希不为所动,他又是笑了笑,“孙某并无恶意,只是觉得公子一身侠气,颇为心服。若是公子不嫌弃,待办完事情,便到四方县庆丰酒楼喝上两杯水酒。” 说完,对着刘希抱了抱拳,继而转身离去。 魁梧的身影渐行渐远,那毛发亮丽的大黑马则是独自的吃着路边枯黄野草,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响鼻。 看来他是想结交自己。 刘希低声道了一句,对这大汉,也不过是先前听了他的一些好勇斗狠之事,论起来,对方不过是个市井之徒。 只是自古仗义多屠狗之辈,说不定,这人值得一交。 暗自思量了少许,刘希也不矫情,径直的跃身上马。 马蹄飞踏,踩碎一地的瑟瑟秋风。 人迹罕至的小道上,刘希一骑绝尘。 照着记忆往回走,穿过曲折蜿蜒的泥路,绕过几条娟娟而淌的细河,不远处,田野的边上,低矮的农家小院映入眼帘。 柴门昨夜被毁,所以刘希可以清楚的看到院子里人影憧憧,那臃肿肥胖的身子负手而立,而他的身边,一群黑衣恶奴拉扯着柔弱无助的吴双儿母女。 隐约间,还有悲切的痛哭声。 这还得了,刘希当即在右手握拳,击在了马背上,顿时,大黑马吃痛的鸣叫着,撒开了蹄子往小院冲去。 “嘶……” 径直的从那简陋的篱笆上穿过,柴屑飞扬中,刘希猛地攥紧缰绳,大黑马前蹄扬起,仰首对天长鸣。 他这突然出现,犹如从天而降那般,院子中的黑衣恶奴皆是愣住了,而那裹着紫色提花长袍的郭明亮则是吓得脸色发白,身上肥肉止不住的颤着,短粗的小腿快速的往一边跑去,待走到两个方脸的精壮汉子身后才停了下来。 “就是他,给本公子杀了他!” 郭明亮脸上的肥肉挤到一起,黄豆小眼中尽是恨意,指着刘希,声嘶力竭的怒吼着,模样颇显狰狞。 他这一发话,二十多黑衣恶奴便要朝着刘希围过去,手中拿着长刀,匕首,短剑、铁杵等各式各样的杀人越货的器具。 而立在郭明亮身前的两个精壮汉子则是随意的动着身子,那噼噼啪啪的骨头响声在小院中显得尤为刺耳。 这架势,像是在显示他们是独一无二的高手。 当然,刘希并没去正眼看这些人一眼,纵身下马,便朝着跌坐在的吴双儿走去,此刻,小女孩双眼红肿,哭得跟个泪人似得,不断轻声唤着怀中已经闭上了眼的吴秀娘。 还是来晚了。 见到这一幕,刘希只觉得怒火腾得从心里冲到了头皮上,扭过头,冷眼盯着那郭明亮。 被这番他盯着,后者顿时只觉得后背莫名的生出寒瑟之意,当即又嘶吼起来,“快,赶紧杀了他,本公子有重赏!” 他的话音刚落下,面上满是贪婪之色的恶奴呼啸着扑向了刘希,像是在他身上看到结结实实发着诱人光芒的银锭子,因而出起手来皆是狠辣阴毒,一时间数十把兵器铺天盖地朝着刘希袭取,招招阴狠,直对他要害。 “滚!” 一声冷哼炸雷般的响起,稍后郭明亮便觉得凭空生出一道凉风,再回过神,耳边惨叫声不绝,那些刚才还勇猛异常的黑衣恶奴无不飞落数丈远,口中吐着鲜血,想来是活不成。 这场景一出现,他身前的两个汉子顿时双股战战,其中一人更是跌坐在地,哪里还有半点高手的样子。 见刘希一步步走来,郭明亮当即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十数步,身上赘肉颤抖的越发厉害,布满血色的小眼中浮现出深深的惧怕之意。 突然间,只见他冲上前,如同发了疯一般,对着那两个精壮汉子拳打脚踢,口中吐沫横飞,“去啊,去杀了他,平日里你们总是说着如何如何的厉害,今日就给本公子去杀了他,一帮废物!” 没有理会他,那两个汉子一脚将郭明亮踹翻在地,也不敢去看刘希,抱着头,便撒开脚丫子往院子外跑去。 速度之快,犹如脱弓之弦,生怕慢了稍许,会被他们视为强大而不可战胜的魔头给一招毙命。 所幸的是他似乎没有动静,使得逃窜的二人心中安定了不少,可是脚下的步子却丝毫没有减缓。 狂奔着,这两名郭明亮依仗的武师眨眼间便出了院子数十丈,正当要拐到一旁的田间小路时,刘希右脚在泥土地上狠狠地踏过,顿时脚下出现一个深陷的土坑,无数的碎小的泥土飞到了半空中。 双眸中精光闪过,须臾便见两道白色的华光在刘希的五指间缠绕,隐约里,伴着阵阵的龙吟之声。 白光脱手而去,带着两颗泥丸,如流星追月般击在了那逃窜两人的后脑勺,使得他们还未来得及呼喊便栽倒在地,眨眼睛没了动静。 见到这诡异的一幕,那郭明亮终于没了嚣张的底气,看着越走越近的刘希,面色如土,很是惊恐的往后退着。 “啊!” 最终不知是因为双腿发软还是脚下慌张,肥胖的身子跌倒在地,口中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蜷缩在雨水还未干的泥地上,那华丽的紫色长袍上染满了污色,那顶软脚幞头滚落在一边,本是梳理好的长发散乱了开来。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此刻,在这郭明亮眼中,刘希便是不折不扣的凶神恶煞,昨夜回去后的那些不甘与愤怒早已经化作了虚无。 吓破了胆的他心里再也没有了报复之意,望着刘希那布满寒气的脸,不断的磕头求饶。 “自作孽,不可活!” 冰冷的话语比那骤起的秋风更加刺人肌骨,看着扬起手的刘希,郭明亮瞪着小眼,吓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等等!” 就在刘希脚踹到郭明亮身上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回过首,却见一直垂泪的吴双儿轻轻的将吴秀娘放下,温柔的动作,犹如帮睡熟的娘亲移了移身子。 柔弱的身子缓缓的站了起来,在秋风之中,犹如挂在枯树枝头随风摇曳,或许下一刻便要凋落的黄叶。 让人看在眼里心头生出莫名的疼惜。 “双儿,双儿,你饶了我,是郭明亮的错,求双儿你开开恩,饶了我这条贱命吧!” 郭明亮连滚带爬的道了双儿的脚下,痛哭流涕的说着忏悔之言,随着他的移动,一股尿骚味也在小院中散了开来。 “双儿,我是**,不,我**不如,不应该欺凌你们母女俩,郭明亮真的知错了,求双儿饶我一条性命,我马上派人来厚葬吴姨娘,日后也必定好生善待双儿……” 没有出声,吴双儿从地上拾起短剑,颤抖着握在手中,咬着嘴唇,刺向不断磕首的郭明亮。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也没有迅如闪电的凌厉,短剑便那般颤颤巍巍的刺上前,带着小女孩儿心中的怨恨与愤怒,抛起一抹艳丽的血红,斩去了这漫天萧瑟的清秋。 惊怕的声音戛然而止,郭明亮捂着鲜血不断溢出的脖颈,眼中很是震惊的望着吴双儿,张着嘴,想要说话,却只能不断的吐出血沫来。 那娇弱凉风的女孩儿瞪着红肿的大眼,目光中依稀可见惧怕与惊慌,她手中的短剑插在了郭明亮的咽喉里,光亮的剑身上染着殷红的鲜血。 看到这一幕,刘希也是大为震惊,他着实没想到性子温顺的吴双儿竟有这番的勇气,执起刀戈,手刃仇敌。 “啪!” 短剑落在了地上,脸色惨白,吴双儿瘦弱的身子摇晃着,眼看着便要栽倒在地,来不及多想,刘希纵身上前将她给搂进怀中。 仔细的查探了一番,发现吴双儿只是伤心过度,他这才松了口气,将这可怜的女孩儿抱进屋中。 屋子很是低矮,比隔着门缝看时更狭小,桌椅器具也不多,凌乱的倒在一边,地上碎着几只陶碗。 想来是刚才那帮恶奴所为。 小心的将吴双儿放在床榻上,刘希又往外走去,没去看那已经死透的郭明亮以及他那帮作恶多端的家奴,径直的走向双眼紧闭的吴秀娘。 秋风吹过,带着几分冷瑟,吹开荒野上还未散去的晨雾,撩动着那透过云层洒落开来的斑斓光芒。 “宁和的一日便这番开始了,可这小院却再也不见先前的平淡幸福了。” 低声喃语着,良久,刘希叹了口气,将着苦命的吴秀娘抱起,放在屋里那张已经褪去朱红色的木椅上。 “若是有来生,愿你能安享富贵,不要再受这些流离苦难。” 低低的道了一句,刘希出了小屋,坐在了门外,看着满院的尸体,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凉风又起,破败的小院又变得静谧开来,映着红日洒下的道道璀璨,安然的立在着荒野之上。 似乎与往常并无二样。 第九章 我带你浪迹天涯 清晨寒意很重,瑟瑟秋风肆意吹着,散去天地间笼罩的黑雾,也舞动那褐黄色泥土上的枯草。 “唉……” 轻叹一声,刘希望向不远处跪着的瘦弱身影,心中满是酸楚。 昨日醒来,吴双儿又是一阵伤心欲绝,痛哭流泪,让刘希好一阵的劝慰,后来,郭家庄的人又来了,叫嚣的很是厉害,结果自然被他给杀的干干净净,陪着郭二公子躺在小院里一道吹冷风。 再后来刘希用入土为安说服了小丫头,在她的引路下,走了几里路,穿过一片树林,才来到这挨着小河,很是清静的小坡地。 于是乎,吴双儿便在坟前跪了一夜,任凭怎办的安慰都不愿起身,刘希也只得由她去了,毕竟有些痛楚哭出来也是一种宣泄,倘若是一直憋在心中,久了也就成疾了。 只是如今一夜过去了,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女孩儿家的身子骨哪里受得住,再三思量,刘希走了上前。 “双儿,节哀顺变,莫要在难过了,若是病倒了,你娘亲心里可是会难过得紧。” 听得他这句话,吴双儿麻木红肿的大眼中闪过一丝的光彩,抬起头问道,“刘公子,娘亲她真的还能知晓双儿的感受么?” 声音沙哑,嘴唇发白,小脸蛋儿上泪水涟涟。 心中生出莫来由的疼惜,刘希从怀中取出手绢儿,擦拭着她不断涌出的泪珠,并继续劝慰着道,“双儿,别哭了,你娘亲是心善的人,这样的人老天爷怎么会不疼惜,等到晚上,你抬头看,最亮的那颗星星便是你娘亲了,她会一直在天上看着双儿。” 或许他的话起了作用,吴双儿抬起头,望向夜幕还未退去的天边,此刻还未破晓,廋若银钩的月牙儿当空而挂,星辰渐入浓云,光芒暗淡,唯有一颗星星在闪着耀眼的亮光。 “刘公子,那便是双儿的娘亲么?” “恩。” 此刻,刘希也是没了办法,只得用这简单而又善良的谎话来让小丫头好起来,至少这番,吴双儿心里能有个依托。 闻言,小丫头竟是伸出手来,待发现天上的星星是遥不可及时,才缓缓的收回了手臂,肩头又不自觉的抖动起来。 见她这番,刘希叹了口气,满是心疼的将吴双儿拥进了怀里,这时候,一个温暖的胸膛,便是他能给的全部。 好一会,也许是累了,吴双儿停下了抽泣,抬起头又是看着天上仍没有退去的星辰,继而用小手擦着脸颊,低声喃喃自语道,“娘亲,你放心,双儿会好好的活着,不会让娘亲担心。” 说罢,又将头靠在刘希的怀里,贝齿咬着唇,红肿的大眼中再次涌出泪花儿来。 风终于吹散了天边最后一抹黑雾,晨曦染着厚实的彤云,片片金色破云而出,洒在清幽的寂静里,落在小坡前二人的身上,泛起淡淡的光晕。 从刘希的怀中起来,虽然那道温暖让吴双儿很是依恋,但这毕竟男女有别,低着首,不敢去看他,弯身作福并低声道,“刘公子的大恩双儿无以为报,只愿公子能诸事安好。” 这是在道别,刘希自是听得明白,可是他若是走了,这孤苦无依的女孩儿该怎么办? 更何况这事情算是彻底得罪了郭家庄,即便刘希将郭家全部斩杀,保不齐日后会出现其他的恶人,柔弱的吴双儿岂不是又得遭受痛楚? 既然这般,倒不如将她带在身边,倘若能遇到个好人家,也算是有个好归宿。 打定了注意,刘希便开口道,“双儿,如今你孤身一人,无人照顾,我若是走了,总会有些放心不下。不如你与我一道游历天下,出去走走,见见外面的景儿,也权当做是散散心了。” 说完,他便盯着低首的吴双儿看,想着该怎么继续劝说,可后者沉默了稍许之后,却是点了点头,“公子不弃,双儿愿为奴为婢伺候左右。” “傻丫头,人都是爹妈生的,哪有低人一等,非要去做下人的话说?所以你不是奴也不是婢,今后我们便以兄妹相称,别再说见外的话了。” 闻言,吴双儿又沉声不语起来,怔怔地盯着身前坟茔,没有落泪,便是那般的立着,眼中浮现出丝丝的不舍。 或许是在心里说着割舍不去的离别之言。 刘希心里暗叹着,也不出言催促,再次静静的站在一旁。 终于,红日跃然而出,晨光万里,一片明亮。 风悄然又起,不远处,河水荡漾起粼粼金色。 “公子,我们走吧。” 吴双儿轻轻的道出了这么一句,刘希不出声的点了点头,待两人往着林子走去时,小女孩儿又是回首看了好几次,眼圈发红,泪水似乎又将落了下来。 “我们会回来的,双儿。” “恩。” 咬了咬牙,不再看身后,吴双儿率先走进了林子,走向一端的荒野。 林子外,大黑马正在嚼着树根下零星的野草,很是惬意的摇着尾巴,刘希走上前,将栓在树上的缰绳解开,一跃而起,并将手伸向吴双儿,笑着道,“来,双儿,我带你浪迹天涯去。” 迟疑了几分,后者抓住了刘希的手,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拽起,顿时惊呼出声来,待坐到了马背上,才缓过神来。 就要离开待了多年的地方了么? 睁着大眼,望向四周,吴双儿心里不免生出一片的迷茫,此刻,她甚至不知道离开这里后会去向何处,也不知道日后是否真的还会回到这里来,只是觉得身前这不算宽厚的背让她麻乱不安的心有了依靠。 “抓稳咯,我带你飞起来!” 耳边传来一声低呼,吴双儿便觉得身下的大黑马飞快的冲了出去,当即紧紧的抱着那满是温暖的后背。 秋风呼啸而来,看着四周的景物快速退后,吴双儿的本是憔悴的脸越发苍白,大眼闭起,不敢再去看,将头靠在了刘希的背上。 “驾!” 又是一声清脆的鞭声,大黑马长嘶着,马蹄飞踏,犹如破弦而出的箭矢,转眼间,便消失在荒野的尽头。 第十章 屠狗辈中多豪杰 一路疾行,半个时辰便到了四方县城。 晨曦还未散尽,寂静的县城方亦不过刚刚苏醒,不宽阔的街道小巷里,烟雾缭绕,大抵是些糕点汤水铺子,开始了一日生计的忙活。 行人不多,因而牵着大黑马的刘希二人也算是颇为显目了,哒哒的马蹄声踩在砖石街道上很是清脆,使得周遭之人纷纷抬首望来。 “看什么看,还不滚!” 几个穿着青衣长袍的泼皮癞子对着路边行人恶狠狠的骂道,吓得平民百姓纷纷低首疾行离去。 或许是心里的怨恨还未散去,因而见到这些地痞,黑马背上的吴双儿红肿未散的大眼里浮现出了不加掩饰的敌意。 察觉到吴双儿的反应,刘希依旧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着,只是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流云鞋踏过,灰尘飞溅。 左手中,马鞭甩起,银蛇腾空吐杏,凌厉的响声之下,碎石乱舞,脚下的青砖路上硬生生的被马鞭击出丈许长的裂缝来。 “公子,切勿动气。” 泼皮之中窜出一人来,对着刘希低声喝着,这时,他才发现此人有些眼熟,仔细一打量,却是昨日早膳时所见,那四方县地头蛇孙虎的手下。 不知是想起刘希一脚踹死了陈大的场面,还是被刚才那一鞭给惊到了,他的脸上有些局促与不安,甚至不敢抬头望刘希一眼。 “公子,县尊已经全城贴了告示要捉拿公子,朝廷‘承佑’的执事也出动了,所以孙大爷让小的带人再此等候。” 这小小的边远县城也有‘承佑’执事? 这倒是让刘希很是意外,他自小与叔父相依为命,虽说是住在不起眼的小镇上,但是有那神秘叔父在,尘世间的事情知晓很多,哪怕是皇家隐秘,也有所耳闻。 因为修武的存在,遂有了专门的高手为朝廷办事,李唐的‘承佑’,西汉的‘天枢’都是这般,当然里面的人都是作为供奉的存在,非不得已之时,并不会出手。 没想到,竟然被‘承佑’执事给盯上了,这倒不是个好消息。 也不知这执事手段如何,倘若往昔,打不过倒也能脱得了身,只是如今身边多了个柔弱的女孩儿,要是遇上,怕是照顾不暇。 念及此处,刘希收起气势,抬首望着来人,“来寻我有何事?” “孙大爷想请公子一叙。” 提及孙虎,刘希不觉得想起他赠马时的场景,说不定此人乃是草莽中的汉子,如今被通缉,倒不如去见见这个地头蛇,或许能渡眼前难关。 “好,前面带路。” “公子,这马有些招人眼光,不如丢给小的们暂为看管如何,小娘子也定当好生的照料着。” 那无赖子又是道了一句,不过他说的的确有理,只是吴双儿小手猛地抓住刘希衣袖,很是用力的摇了摇头。 “马可以给你,双儿随我一道。” “便依了公子。” 见刘希扶着吴双儿下了马,那无赖仿若了了所担心之事,呼出一口浊气,让身边之人牵着马往县城的一边走去,而他则是引着刘希走进不远处的小巷,沿着蜿蜒曲折的油纸巷左拐右转,行了半个时辰。 “你这是带我兜圈子么?” 小巷中,布满青苔的砖石前,刘希停下了脚步,身子半移,挡在吴双儿身前,沉声对那引路的无赖说道。 感觉到那如针芒扎背的疼痛,那无赖子忙挤出笑脸道,“公子勿怪,这是孙大爷吩咐的,县尊耳目众多,唯有这样才能确保公子的安全。” 听得这话,刘希才将杀气给卸了去,后者又是陪了一脸的笑,转过身用袖子偷偷的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又往前继续引起路来。 再过了几条巷子,他停在了一寻常的院子前,回首看了眼刘希,伸手拉着那上了锈的兽环叩起门来。 “谁!” 听得这低沉的声音,那无赖子忙压着嗓子道,“大爷,是我,候六。” 木门没有想象的立马打开,反倒是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叩门的无赖子当即愣住了,回首望了眼刘希,又敲起那兽环来。 “吱呀……” 终于,门开了条缝来,孙虎探出了身子来,见到刘希,忙笑着让到一边,“原来是公子,快,里面请。” 话语中满是欢喜,似乎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刘希自然也是笑着回应,在心里却丝毫不敢大意,一只手拉着身边的吴双儿,一只手则是握成了拳头。 刚才这孙虎分明就是去而复返,想来这院子中是有着别人。 刘希暗自戒备的往着院子中走去,随着他脚步之后的吴双儿则是低下了头来,隐约可见白皙的小脸上透着一抹诱人的红霞。 待刘希进了院子,那孙虎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丢给那候六,“去,跟弟兄们买点酒吃吃,机灵点,有消息随时来告知与我。” “小人省的。” 接过那钱币,候六很是欢喜的点着哈腰称谢,随即又与刘希道了声别,这才往巷外走去。 孙虎关上门时,刘希已经将院子给瞧了个仔细,若是动起手来,也能多几分胜算。 “公子,郭家庄的事情已经传散了开来,恰好镇西王派往江边查探汛情的主薄大人途经此处,闻后大为震惊,以为是西汉奸细潜入,当即快马加鞭往信阳城做了禀报,镇西王闻后大怒,派来了两大执事与身经百战的‘水寒’甲士,正在到处寻公子的踪迹。” 竟然惊动了镇西王,这位李唐贤名远播的王爷他也是听说过的,若不是此人镇守信阳城,西汉的兵马早就登上了这片土地。 而‘水寒’则是他麾下最为精锐的兵卒,骁勇善战,与西汉‘羽林’,南蜀‘怒槌’以及匈奴‘逐日’齐名,为四国佑土开疆的利刃之器。 看来情况不容乐观。 在刘希眉头蹙起,思索对策时,那屋门处垂放的兽皮帘子被掀了开,一道身影走了出来。 “真没想到,你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啧啧,还以为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做的那事,却不知是个俊俏小生。” 说话之人年岁与刘希相仿,身穿月白色袍子,腰间系着藏青缠银带,浓眉卧龙,鼻梁高挺,说笑时薄薄的嘴唇往上微微扬起,带着丝许的轻佻戏谑。 最为重要的是这深秋时节,他的手中竟摇着一只白纸扇,扇面上画着山河锦绣,扇骨则是暗黄带着丝许黑色,似乎是放了久了,生了杂质,失去了原先的光彩。 而刘希却是一眼认出了那是烈火烧烤的痕迹,当即心中极为震惊,能有这等奇物,此人身份怕是非同一般。 见他面露迟疑之色,那人哗的一声将纸扇合上,笑着又道,“在下是马绣,字今朝,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今朝。” 说道这后面一句,马绣又是将纸扇反手打开,恍若酒到了尽兴之处,摇头晃脑,脸上满欢喜。 “刘希,刘玉生。” “君子,温其如玉,玉暖则生德,好字!” 那马绣出声赞道,语间极为熟络,明明与刘希初次相识,却胜似那相识多年的至交好友。 或许是察觉到了刘希神色间的冰冷之色,马绣合上纸扇讪讪的笑了笑,一边的孙虎则是出声来缓解这略显尴尬的气氛。 “刘公子,今朝是某以前结识的好友,此番是四方游历求学,经过四方县,遂前来探望一番,他性喜结交侠义之辈,刚在屋中恰好说道郭家庄之事,不想公子便到了此处,一时高兴,失了礼,还望公子多多海涵。” 听得孙虎这般说,那马绣眉头微微翘起,纸扇在手掌敲过,发出一声清脆,“孙大哥,你怎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当年,你为了孤儿寡母能冲冠一怒杀了那些贪官酷吏,那是何等豪情,即便你走后,迈清城中百姓提及你,谁不是由心底道一句钦佩?” 马绣这一番话说来,刘希隐约有些明白这孙虎也是有故事之人,看来,那日猜测果然不错,屠狗之辈中的确多豪杰。 第十一章 结伴而游 憨憨的笑了笑,未理会马绣的那一番说辞,孙虎将众人往屋里引去,并扭头对刘希道,“刘公子,先前想与你在那庆丰酒楼喝上两杯,不过眼下不合时宜,恰好家中有着薄酒,不如一并饮些?” 听到喝酒,那马绣喜出望外,眉目生喜的望着刘希,后者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点头应允,“善,怎敢不从?” 说罢,拉着有些不安的吴双儿,随孙虎一道,走进屋子里。 三人坐定,那又出去的孙虎抱着一只酒瓮而还,见此,那马绣当即两眼冒光,将一直把玩的纸扇摆到桌上,伸着双手便要去接过酒瓮。 “孙大哥,你这酒藏了久了,怎的还未开封,便让人馋得紧!” 见他那副猴急的模样,孙虎将酒瓮递了过去,“这‘柔化’酒是某当初来四方县所埋藏的,现在算来,也该有十个年头了。” “‘柔化’酒本就是入口即化,柔绵不绝的好酒,埋藏十年,那还不胜过琼瑶佳酿。” 欢喜的念叨着,马绣迫不及待的将酒瓮上的封泥拍掉,顿时,浓郁的酒香气飘散了开来。 “恩,果然是好酒,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马绣闭眼满是享受,那孙虎亦是深吸着飘散着的香气,对此并无嗜好的刘希则是面如常态,回首见身边吴双儿蹙眉之色,不由得轻声问道,“双儿,可有不适?” 精致的小脸上不知何时多了道红晕来,白里透红,娇羞妩媚,只是柳叶黛眉间挂着痛楚,似乎在极力的忍耐。 听得刘希这番问,吴双儿摇了摇头,“公子,双儿无事,只是闻得这酒味,心里闷得慌。” “哎呀,这倒是绣疏忽了。” 自责了两句,马绣拿起桌上的黑釉水壶,倒了一杯冒着袅袅雾气的茶水递了过来,“绣不知双儿姑娘不胜酒气,望姑娘勿怪,这是孙大哥先前煮沸的茶水,双儿饮上几口,或许能好些来。” 倒也是个贴心的人儿。 刘希暗自道了一句,那边马绣见吴双儿脸色缓和,当即忍不住酒瘾作祟,满了三碗晶莹剔透略显粘稠的酒水。 “哈哈,果真是好酒,孙大哥,玉生,我等当痛饮三大碗才是!” 说着,便举起碗一饮而尽,孙虎则是笑而不语,举碗与刘希示意,二人正待饮下,却听得屋外敲门声大作。 孙虎脸色一变,起身就往外走去,刘希也是暗中心惊,这敲门声如此急促慌张,定是有着要紧之事。 莫不是他暴露了行踪? 拉着吴双儿,刘希亦是走了出去,那正饮完第二碗的马绣刚想着说出几句妙手偶得的佳句来,却见几人皆是离去,不由得嘟囔了一声,提着扇子,跨出屋子一瞧究竟。 院门处,孙虎低声问道,“何人!” “大爷,是我,候六,大事不好了!” 闻声,孙虎忙开了木门,那候六立在门口,见到一旁的刘希,脱口而出的道,“大爷,先前在酒肆,那群没舌根的家伙喝的兴起,一不小心将看到刘公子的事情道了出来,如今,恐怕差役已经集结而来!” “多谢二位的好酒,刘希这便去了,日后有缘,必定再来饮上一番。” 未待孙虎发话,刘希道了声别,拉着吴双儿朝外走去,毕竟事端由他生起,自然三不能连累无辜之人。 更何况他现在可以用‘龙蛇九变’来缩骨易容,带着吴双儿,虽有危险,但若是运气好,也能混出城去。 怎知还未走出几步,被身后的孙虎一把拉住衣袖,“公子且慢,四方县内某最为熟悉,还是让某送你出去。” 说罢,便进屋取了一柄单刀来,刀柄拔出,寒光刺人双目,那孙虎沉声道了一句,“有某在,何人敢动公子分毫!” 话语铿锵有力,落地有声,此刻,哪里还有地痞流氓的模样,这分明就是持刀而行,大风高歌的真猛士。 “既然孙大哥有要事,绣也不做打扰,这便一道而行,权当是瞧些热闹。” 那马绣也是明晓发生了何事,摇着纸扇,从屋前门槛处走来,依旧是翘着嘴角,带着略有略无的笑意。 这模样,似乎极为安然自若,比刘希还要镇定,让后者不由暗自猜测对方是心性使然还是胸有成竹的有了计较之策。 官兵即将前来,自是不能多逗留,孙虎一个箭步冲出了院子,探首见左右巷子无人,转身唤刘希等人前行。 “大爷,我也想随行。” 涨红着脸,候六挣扎之下,道出了心中所想,却被孙虎摇首所拒,“不可,你身手尚弱,还是自行离去,且寻个安身的地,好生躲一躲。” “可……” 那候六还欲说话,耳边传来纸扇打开,划破空气的一声清脆,“孙大哥说得是,这位兄弟还是速速离去吧,否则那帮为虎作伥的兵卒来了,可就要吃上苦头了。” 马绣一边说着,纸扇又随手合上,在手中左右摇了几下。 候六不再言语,孙虎已经往着巷子另一边疾走而去,刘希拉着吴双儿,不敢懈怠的紧随其后。 倘若能不动刀戈,便离开这四方县,自然是最好不过之事了。 乌衣小巷中,人影稀少,唯有几个孩提幼童在门前玩耍着,见得匆匆而过的刘希等人,皆是抬首转着乌溜溜的大眼,很是好奇的望着,待他们消失在巷子尽头,又是低下头,自顾自的逗着乐子。 “等等!” 疾行之中,刘希突然止住了身形,身后的吴双儿则是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幸亏他眼疾手快,搀扶住气喘吁吁的小丫头。 “玉生兄,这是怎的了?” 马绣不解的问道,那孙虎亦是回首望向了他。 剑眉扬起,刘希露出了笑意,“有件事好像我们都忘记了,虽说满城在抓捕杀那畜生的凶手,但是见到我面目之人皆已死绝。” “等等……” 马绣用纸扇敲着额头,抱着双臂转了一圈,后眉眼带笑道,“这番说来,即便你大摇大摆的走出去,那些人也不知道要抓的人就是你,有趣,有趣!” “他们可能认识我的。” 吴双儿扯着刘希的衣袖,轻声喃语着,听得她话,那孙虎也是点首道,“那泄露消息的泼皮也是明白你我身份,公子若是冒然上街,极有可能被认出来。” 确实,这些话也并无道理。 眉头再次皱起,倘若是满城封锁,时日久了,终会被‘水寒’与两大执事高手给发现,那番,可就得苦战一通了。 “既然搜索,那些泼皮定是和官兵一道,不妨将小娘子交给某,刘公子与贤弟先行出城,再往别的去处想来就安然了。” 听孙虎这般说,刘希感觉他拉着的吴双儿小手猛地用了力,紧紧的抓着他,柔弱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 “孙大哥好意刘希心领了,只是……” 正要出言拒绝,吴双儿却松了拉着他的手,往着孙虎的身边走去,“公子,双儿跟着孙大哥一起,我们在城外汇合。” 看着她的秀气脸庞上生出的坚定之色,刘希明白,小丫头骨子里的倔强又犯了,那日,柔弱至厮的她能持剑杀人,今日危局之时,自是不想拖累于他。 想要说些话,可是刘希却不知该怎番去开口,那边的马绣则是将纸扇塞在腰间,拉着他的衣袖道,“玉生兄,你放心,孙大哥有勇有谋,决计不会让双儿妹妹身陷险境,事不宜迟,你我还是先出城去。” 说着,又是扭过头,对那孙虎道,“孙大哥,城东十里,我与玉生在那边等你与双儿妹妹。” 接着,也不管刘希是否情愿,便拉着他离去了。 略显狭窄的街道上,手持利刃的甲士匆匆而去,身上乌铁亮甲寒气逼人,即便是在离去百丈,更有丝丝寒气袭来。 ‘寒水’之甲,杀气破冰,果然不可小觑。 马绣低声念叨了一句,二人随即混在街边受惊的走卒贩夫中,朝着城东走去。 恰是如刘希之前所料,郭家庄之中,再无活人瞧见过他的模样,至于先前碰面的泼皮带着人去了孙虎的院子,因而一路走来,虽遇见盘查兵卒,却无人知晓眼前这器宇轩昂的少年郎便是闹得满城风雨的真凶。 待出了四方县,又是一阵疾行,十里处,旧叶满尽尘土泥道,马绣靠在路边虬枝横生的枯树边,看着翘首张望满是不安的刘希,伸了个懒腰,将纸扇拿出摆弄着道,“玉生兄,稍后双儿妹妹来了,你们将去往何处?” “浮华万里,却是江山尽墨,民生多艰,哀苦遍野。我也别无打算,带着双儿边走边看,人间百味,终究要偿上一遍。” 刘希自然不能将报仇之事与这萍水相逢之人道出,遂胡乱诌了个理由来。但他哪知,听得这话,马绣眼中一亮,手中纸扇甩了合上,“正是妙得很,玉生与绣乃是同道之人,如此,当结伴而游才是。” 心里暗呼不好,刘希正欲开口婉拒,却见远处尘土漫天,一辆马车飞驰而来,驾车的正是候六。 第十二章 若交心,则可性命相托 “吁……” 候六拽紧缰绳,拉车的马长嘶一声,前蹄朝天扬起一方尘土,停在了不远处。 而早就担心不已的刘希则是一个箭步冲上前,他还未走到,灰麻布车帘便被掀了开,楚楚可怜的吴双儿探出了身子来。 见到刘希,后者当即大眼中闪出明珠般的亮彩,莲花小脚在车辕上一跃而下,襦裙随风扬起,宛若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儿。 “公子。” 再次被那温暖的手牵着,吴双儿心里再次生出了那莫名的安全感,似乎这只手在,她便不再是柔弱无助的贫家孤女,即便是天涯海角也能去的得。 想着,一道飞霞落在了吴双儿如玉如脂的脸颊,小女孩儿顿时低下了头,想放开刘希的手,来捂住越发滚烫的脸,可又舍不得那使人贪恋的感觉,只能用另一只手来半遮着面。 这些女孩家的心事,刘希又怎会明白,见吴双儿无事,便对候六道了声谢,不免要问及孙虎一番。 而候六听他提及孙虎,眼中浮现出了忧虑之色,抬起头,似有似无的朝一侧望去,那里,马绣正哗的一声合上了纸扇。 “候兄弟,你这是何意,难不成孙大哥出了事?” 闻言,候六忙摇了摇头,“公子莫惊慌,孙大爷让小的送姑娘出城来,而他自己则是驾着马车,引开了追捕的官兵,所以小人有些放心不下。” 说道着,掉转了车头,候六抱了抱拳又道,“二位公子皆是狭义之士,候六很是钦佩,也想着能与随二位公子一道,游历山水,做个侠士。只是此刻孙大爷生死未卜,小人便不敢再胡乱妄想,几位,多多保重!” 长鞭甩过,马车飞驰而去。 刘希却是立在原地,看着那越发远去的马车,沉默不言,终于,他转过首与马绣道,“今朝兄,希有一事相求。” 马绣嘴角生笑,将扇子舞了开,双眼如桃花秋水,“玉生兄,你莫非想让绣来照顾双儿,自个去四方县搭救孙大哥?” 被一语说中了心事,刘希倒也不否认,“孙大哥为了救我与双儿,正处于险境之内,希怎能一走了之?” 这话说得马绣眼中生出一抹明亮,待看到刘希纵身便要前行,赶忙的挡在了他的身前,摇首笑道,“玉生兄,你多虑了,孙大哥可不是只会那些好勇斗狠的本事,我等尽管离去,他自会平安无事。” 说着,便想去拉着吴双儿的衣袖,可是后者却一个侧身躲了开,往着刘希的怀中又是靠了靠,大眼中的眨着,满是警惕的模样。 尴尬的笑了笑,马绣用扇子挠了挠后颈,“玉生兄,时辰不早了,倘若再不走,可就得露宿荒野了。” 道完这句,他望了望那一望无际的四野,脚踢过路边的泥块,低声囔了一句,“这小兄弟也真是,就那样走了,也应该将马车留下才对,这番,岂不是要走得腿酸?” 正说着,那刘希却是拉着吴双儿转身,径直的往前走去,见这情形,马绣紧跟其后,“玉生兄,我们是不是先去信阳城?绣刚从那里来,有几处好玩的景儿可以带着玉生兄与双儿妹妹一道游玩,决计让你们流连忘返。” “今朝兄,你游山玩水,恣意万物风情,刘希是无心去做,既然道不同,还是不相为谋才好。” 停下步子,刘希沉声说道着,闻此言,马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里正摆着的纸扇也停了半空中。 “玉生兄,绣绝非吃喝玩乐之辈,走遍山川大泽也只是为了察民生之苦,又怎能说道不同?” 与先前的轻佻之色截然不同,马绣满脸的严肃,挡在了刘希的身前,眼中多了些许的期望。 往着他,刘希又低首看了看吴双儿,开口缓缓道,“我此行,或许会有重重困境。” “孟夫子有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心志,艰难困险又算何?” “我此行或许会一路颠沛流离。” “善,如此,方能见识到真正的民情,体百姓生活之艰。” “我此行或许会有性命之忧。” 闻言,马绣面色慢慢凝重起来,手中的纸扇下意识的想要摇晃,却又停了下来,语中满是郑重的应道,“士为知己者死,若是玉生兄以心相交,绣当可为你弃这七尺之躯而不顾。” 好一句若交心,则可性命相托,这等豪气漫天的话语,不是真侠士,谁又能说得出口? 当即,刘希笑了,伸出拳头来道,“卿为大丈夫,但求同行。” 惊愕了片刻,马绣握手成拳,与刘希碰在一起,“同行,必同归。” 稍后,二人皆是放声笑了出来,好一会,才往前走去,那马绣又像是活了过来,继续耍宝的说着些先前在信阳城所见趣事来,倒也将从未离家的吴双儿给逗得很是向往。 三日后,晨曦未洒,信阳城前,却已经排满了进城去的长长队中,这些大抵是从四处州县赶来,做些买卖,讨些过日子的营生。 坐在一辆牛车辕木上,刘希正低声与驾车的老汉说着话儿,不经意间,抬首望去,看着巍峨高耸的城墙,犹如静坐低吼的凶兽,虽未有动静,却早已气势骇人,即便是他,也不由得心生出敬畏之意。 一边与驾车老汉小孙儿玩耍的吴双儿更是看得呆了,坐在后方,与一捆捆柴火一起的马绣伸了个懒腰,将手中的折扇又是摇开了,深了口气道,“终于到这信阳城了。” 城门还未开,前方人影憧憧,老汉习惯的将牛车给停了下来,从怀中掏出半个馒头递给那垂髫孙儿,有些歉意的看了看刘希,“小老儿家贫,便剩下这个了,给他这小娃填肚子,还望公子勿怪才是。” 笑着理了理被晨风吹弄的发梢,刘希回首看了眼车上的柴火,随口轻声问道,“老伯,你这柴火价钱如何?” “十文一担。” “可能卖完?” 听得这话,老汉叹了口气,额前的刀刻般的皱纹又深了几分,卖柴火的多了,买卖自然就难做了,而且他日落之前还得赶回去,一车柴,能卖去八成,也就心满意足了。 见他这样,刘希心中大致有所明了,手在吃得正香的小孩儿头上抚过,“老伯,要是两担柴二十八可好?” “这怎可能,十文钱可是最高的价钱了,待到太阳落山前,卖柴的都想着回家,那时候价钱便更低,或许九文钱都无人问津。” “若是买我两担柴,便送你一担,这样,你可会心动?” 听得这话,马绣猛地一合纸扇,眼中露出精光之色,那驾车的老汉浓粗的眉头翘起,黝黑的脸上满是喜色,连连点头道,“老汉会买。” 道完了这句,回过神来的他忙与刘希道着谢,“多谢公子,这法子定当能使得老汉的柴火卖完,这般说来,今日便能多买些米粮回去,小幺儿也不会吵着肚子饿了。” 老汉一边说着,一边将腰间的水袋解开,递到孙儿的嘴边,让他好生的喝了两口,语中满是疼爱的道,“慢点吃,小幺儿,待阿翁卖了柴火,给你买个糖人吃吃。” “真的么!” 小孩儿当即欢喜的手舞足蹈起来,看得刘希暗自叹气,这便是穷苦人家,不过是卖了柴火,换些吃食就能高兴许久,哪里比得那些夜夜笙歌不知醉的朱门之户? 远处,骚动生出,却是那城门开来,老汉也从新拉着磨旧的皮革绳子,驾着牛车,往城中缓缓行去。 一盏茶后,终于进了城,刘希从车上跳下,拉着吴双儿的手,对着老汉好一番的作谢。 “公子,你这是作何,先前那法子便能让老汉受益匪浅,何来的谢老汉我?” 驾车的老汉眉开眼笑的说着,似乎刘希所说当真是解了他的大麻烦,又是说了几句,见他们渐行渐远,老汉挥鞭往前走去,心里只想着将满车柴火尽早的卖出去。 正要走着,却见那小幺儿拽了拽他的衣角,低过头,便见白晃晃的一锭银子,当即吓得老汉面容失色。 “小幺儿,这是哪里来的!” 有些不明所以,甚至是不知道自己手中拿着的银子价值几何,小幺儿翻了翻琥珀色的眼珠,指了指车辕边的空处,“是刚才的阿哥下车前塞到我手里的。” 有这银子,这一年真的就不用愁了,老汉脑中不禁浮出那温和的笑脸,口中不断念叨,“老天爷开眼了,让老汉遇到了位菩萨……” 第十三章小娘的腰可酥? “哗!” 一声清脆响声之下,白纸扇随之打开,身穿白袍,头扎方巾的说书人轻咳两声道,“各位看官!” 他这一发话,顿时,茶肆中变得安静下来,就连忙得脚底生风,额头挂着汗珠的麻布衣小厮也不由得停了手中活计,满是欢喜的朝他看去。 “上一回说到,这烽烟四起正是良人别离,时逢秋风萧瑟旧人骨却待刀戈满长街,战场上瑞雪未至,听故事这怀文侯乌江诀别了一场皓月……” 说书人一开口,便是滔滔不绝,虽说是众人皆知的桥段,但茶肆之内大抵是些打发光景的闲散人,自然能听得个不亦乐乎。 刘希三人也在其中,吃着茶水果酥,听着那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卖着关子,表情也各不相同。 未曾见识过的吴双儿竖着小耳朵,听得很是仔细,就连手中的酥饼也忘记了咬上一口,而马绣则是轻泯着茶水,摇着扇子,做那欢喜之色,只是时不时瞄上刘希一眼,想要弄清凝神苦思的他在想着何事。 而此刻,刘希确实在想着事儿,先前一进城,他便打听起‘奇异轩’的地址,可哪知连问了数人都不知其下落,似乎这‘奇异轩’从未在信阳城出现一般。 后来,不死心的他又是问了许久,终于从一打铁的老匠人口中得知‘奇异轩’早在六年前便不知去处,空留下一栋宅子,如今也被改作**,成了有名的风月场所。 这该如何是好? 一时间,刘希心中涌出了从未有过的慌乱与不安,相依为命的叔父刘寒突然离去,留下的唯一线索就这样断了。 接下来要怎么去做,刘希当真是不明白了,此刻的他,脸上看似平静,其实脑子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半点头绪都没有。 一股莫名的郁结让刘希呼吸都觉得困难开来。 “好!” 或许是那说书人讲到了精彩之处,耳边满是叫好之声,继而便听‘哗’的一声响起,却是那说书人收了手中摇摆的纸扇,喝了一口身边的茶水,“又到是秋风岁寒起,各位路过的,打尖的,或是来听在下说书的别忘了添些衣裳,若想知这其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说罢,丢下茶盏,摇晃着手中的纸扇往外走去,口中低声念叨着,“千秋落月霜满天,执剑回首万里尘,十丈红尘功与名,不及窗前红烛话细雨……” 人远去,疯癫之语也渐不可闻。 “倒是个有趣的人儿。” 马绣翘起了嘴角,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见吴双儿大眼中满是意犹未尽的模样,当即清了清嗓子,挤眉弄眼的摇扇道,“双儿妹妹,你听好了,上一回道这怀文侯命陨乌江,至此后,那晋惠王自以为能一统天下,九州太平,可哪知风云际会,正当是群雄并起之时,且说这一方豪杰陈胜……” 这话语,说得有模有样,吴双儿也是听得笑脸如花,见二人这番欢喜,刘希只得暗自苦叹一声,饮上几口茶水,却是觉得索然无味,又是将杯盏放了下来。 马绣所说的是大雍王朝开国之君陈胜,虽早已经化作了尘土,不过说道起来,此人当真是了不得的厉害人物。 出生草莽,以一伍兵卒起义,结束混乱数百年的诸国之战,更是北击匈奴,南退蛮夷各族。 千年来,能为此事者,仅大雍太祖一人而! 此刻,马绣正说着当年陈胜率兵攻打匈奴被困白舟山之事,这是他众多被传颂的事迹之一。 当年,陈胜平乌江东西疆域,立大雍朝,因匈奴南下,遂兴兵而攻,却因不识地形,而被困白舟山,恰逢秋寒,迷雾阵阵,不得其路。 后来,陈胜命麾下每行五丈便刻一箭矢图案来,终于,走出了白舟山,杀得匈奴人大败而逃。 当然此事之中有着巧合,不过那箭矢图案却成了大雍朝最为精锐的‘寸诛’的印徽。 听到这里,刘希突然间手往怀中摸过去,那里,放着刘寒临终前给他的兵家信物,虎符。 就在刚才,刘希想出了计较来,‘奇异轩’消失不见,并不表示信阳城中没有兵家的人存在,也许是发生了些事情,不得不隐蔽起来。 兵家这等上古学派,门徒自然是少不了的,如此,只需让他们来寻自己便可。 至于用怎样的办法? 先前刘希可能想破头皮都想不出来,可就在刚刚,他有了计较,怀中的虎符便是最大的依仗。 想到这,刘希当即拔腿往外走去,吴双儿愣了少许,丢下那正说着兴起马绣,小跑着追了上去。 “话说这‘寸诛’可真当了不得……” 马绣还要继续说道,可一回头,却见刘希与吴双儿已经到了茶肆门前,当即脱口而出的喊着,“哎,玉生兄,双儿,等等我!” 走出几步,又是停了下来,从怀中摸出两颗碎银来,手指弹出,只听得当一声响,碎银落进了他那喝完茶水的杯子中。 “好!” 这一手引来周围人的一片叫好,那马绣双手抱拳,正欲说着些客套话,却见刘希已没了身影,忙讪讪的笑了笑,转身飞奔而去。 街外,信阳城繁华闹市一片,马绣追上刘希,喘气之间,不忘了摇开纸扇,“我说玉生兄,你怎就这般悄无声息的走了,可是让绣一番好找。” 还想继续说着,见刘希并不理睬与他,一边手中把玩着颗不知从何处捡来的石子儿,一边在街景四遭张望着,似乎在寻着何物。 这番情形,马绣遂把话给咽了下去,满是疑惑的看了看吴双儿,哪知后者也是一副懵懂不解之色,因此他也不再言语,立在一旁,继续摇着扇子。 不多时,只见刘希大步上前,走到一糖人的小铺子前,随手的挑着,像是在吴双儿选着零嘴儿。 突然间,马绣剑眉斜耸云鬓,本是含情万分的双目中闪出精光之色,刚才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刘希的衣袖在那墙边抚过。 而之后,那里便留下一块巴掌大小的图案来,方片之上,立着一仰天长啸的飞天虎。 看到这,马绣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生出了惊愕,见刘希拿着糖人走来,随即快速的晃起了扇子,将他的脸色给遮挡住。 几次摇摆下来,又回到了那卧蚕横目,嘴角挂笑的轻佻样来。 “玉生兄,这好事尽是让你做了,双儿吃得欢喜,这下便越发的喜欢你了,你让我该如何是好?” 话中满是吃味,惹得吴双儿斜着大眼瞪了他几眼,马绣却是不以为意,又是笑出了声来。 接下来的时辰里,三人便在熙熙囔囔的信阳城里转了起来,刘希做着记号,而马绣则是当作未瞧见,买着吃食玩物来逗吴双儿开心。 一遭东西南北走了下来,恰已经到了日落西山,阑珊灯火起时,信阳城的夜市也随之而来。 不比其他的地方,信阳城镇西王免了宵禁,因而夜幕渐落,却也使得华光荧天,好不热闹的一片。 那些白日里不敢出门院的小娘子也纷纷上了街,打扮的美艳夺目,或是带着三五随从,或是与闺中好友同行,看着那琳琅满目的物件儿,不时发出银铃的笑声来。 “公子,双儿有点乏了……” 吴双儿低声说道着,大眼眨着,哪里有半分疲惫的模样,应该是看到马绣与刘希提着众多的东西,有些不忍心,遂这般说道。 看着自己手中七八个油纸包,再看看马绣也是这般,刘希也是苦笑连连,为了让小丫头开心,他二人皆是放手去买,却没有考虑到提着的不方便。 “不如先寻家客栈,将东西放下,若是再有闲情,再出来游玩如何?” 马绣也是吃力的很,听得这句话,忙点头应允,“玉生兄所言极好。” 说道着,便要转身,一声低呼传来,却见他与人撞了个满怀。 油纸包洒落,来人更是要跌倒在地,马绣哪里还犹豫,一个箭步上前,搂住了对方的腰肢,将他给扶住。 “小兄弟,你可安好?” 可是后者像是被惊到了一般,推开了马绣,躲到一边,理着他那绿色云锦长衫,很是白皙的脸上也似乎多了一抹红晕。 “兄长,发生何事了!” 又是一道瘦弱的身影冲了过来,恰也是个面色俊俏的小郎君模样,身穿月白秀云枝长袍,脚踏簇花锦履,手中牵着一面色稚嫩紫衫孩童,身后则是跟着十来个精壮汉子。 这来头,想来非富即贵。 将吴双儿挡在身后,刘希走到了马绣的身边,虽说只是意外,但若是对方骄横无礼,免不了要动手,既然二人已是同伴,他自是不会坐视不理。 那白袍之人看了看面色无辜的马绣,又回首问向绿衫之人,“兄长,怎么了?” “无事,梦弟,刚才我与那公子无意撞到一起,险些摔倒在地,多亏他扶住了我。” 声音低弱绵柔,却又不失清甜。 道完这句,那绿衫之人走上前,与马绣轻声道了谢,继而低首匆匆往前走去,他这一走,其余之人也皆是跟着离去。 “幸好遇见了明事理的少年郎君,否则今日可免不了一顿是非咯。” 马绣笑着捡起地上的东西来,正要起身,却听得刘希道了一句话,让他惊愕万分,手中的物件再次撒落。 “今朝,小娘的腰可酥?” 第十四章 良子,何时还 “玉生兄,你是说,刚才那小郎君是女儿家?” 提上油纸包,越过往来嬉闹的人群,马绣紧随在刘希身后,问着那已经问了十数遍的话。 似乎对刚才情形还有些惊魂未定,又或许是这时常自诩**倜傥,可压得满园海棠的梨花还是个不谙风月情事的少年郎,否则怎因碰了一小娘的腰肢,就变得如此反常? “玉生兄,你我可是自家兄弟,可不能骗绣,先前真的是女孩儿家?怪不得呢,满身的清香气儿,跟那深谷幽兰那般,让人好生的欢喜。” 说着,马绣还嗅了嗅鼻子,作出迷恋之色,可稍许又是与刘希问道,“可是这也不能表明那人是女孩儿家,玉生兄,你究竟是怎番发现的,与绣说道说道可好?” 没有理会仍有些不死心的马绣,刘希四处看着,想要寻个客栈来歇息,却突然见得身边的吴双儿停了下来。 “公子,有汤饼。” 低低的道了一句,小丫头便不愿再移步上前,大眼中闪过一丝的酸楚之色,“冬至之时,娘亲也会做汤饼给双儿吃。” 听了这句话,刘希心里暗叹了口气,一旁的马绣则是将油纸包往怀塞了塞,用左手抱住,腾出右手抓住吴双儿的袖口,“双儿妹妹这一说,我也闻到了香味儿,看来这铺子将汤饼做成了一绝来,否则怎会这般的馋人!” 说话间,便拉着吴双儿往前走了几步,伸长脖子左右看了看,嘴角微微扬起,朝着一巷子里走了出去。 “深巷藏美味,香出自诱人,玉生兄,你可快些,这等好东西脚慢可就尝不到了!” 口中笑着囔道,马绣已经与回头顾望的吴双儿进了巷子,落在后面的刘希自是大步追了上去。 寻着香味儿,三人总算是找到了巷尾一束朦胧的灯火来,雾气弥漫间,一白发黑袍老汉立在锅边,锅中煮着飘散开来的满馅薄皮汤饼。 见到在水中翻滚的汤饼,吴双儿怔怔的立在那,鸦羽般的长睫毛上似乎挂着几颗晶莹泪珠。 将手中的油纸包放在不远处的一张简易木桌旁,刘希将睹物思人的小女孩儿拥入怀中,对着欲上前的马绣摇了摇头。 “老伯,给我们来三碗汤饼。” 刘希与那老汉道了一句,后者忙熟练的拿起一边蓝白釉彩的碗盛了起来,加了些葱花儿,香味溢出,更加馋人。 三人坐下,老汉将冒着袅袅热气的碗给端了上来,或许是见到吴双儿美目微红,遂拿下肩头挂着的白汗巾,将粗大的手擦了擦,笑着低声道,“小娘子,你吃了小老儿的汤饼,便将不开心的事情一道被吃了下去,那些难过与悲伤自会消失不见,日后也必定是欢乐无忧。” “真的么?” 不过是随口之言,却不想吴双儿竟很是认真的抬首望来,这让老汉有些始料未及,愣了片刻,被风霜染满皱纹的脸上再次露出祥和的笑意来,“这当然,小老儿的汤饼可都是用山上‘忘忧’泉水烹煮,更是加了百花露,小娘子可以尝上一尝,尝完之后就知小老儿所言无虚。” 老汉的话刚落下,便听得马绣啧啧称赞的声音,“汤水润而不腻,饼香盈绕舌齿,老伯,你这汤饼可是好吃得紧呐!” 说话间,又是连吃了数只,见他这欢喜的模样,刘希与吴双儿亦是动了食欲,拿起筷箸,夹了汤饼吃了起来。 果真,入口嫩滑,香味连绵,是那不可多得的人间美味。 三人吃着,那老汉便搬了凳子,坐在一边,朝着巷子口望去,浑浊的目光变得深远悠长。 似乎在守望着什么,也或许是在等着食客。 带着寒凉的秋风吹来,撩动着木炭下窜起的火苗儿,也吹散那大锅中不断翻腾的汤饼。 马绣将碗中的最后一滴汤汁给喝完,见刘希与吴双儿正盯着他看,不由得低笑两声,“吃完后倒是觉得有些热乎了。” 说道,将桌边纸扇摇开,朗声道,“老伯,结账了。” “唉……” 一声叹息幽幽响起,和在渐急的秋风中,很是凄凉,却又转瞬间没了踪影,彷佛是耳边出现了幻听一般。 刘希回过首,恰好见老汉转过身,眼中满是落寞神色,眼角处更是泛着红色。 “一共六文钱。” “真是便宜。” 马绣一边从袖口中取出银钱,一边又是对老汉道,“老伯,你这汤饼如此美味,价钱却这般低,岂不是要做那赔本的买卖?” 老汉将几文钱拿起,随手的丢在铁锅旁的一个木箱子里,收拾着碗筷道,“说实话,小老儿这汤饼每日也不过卖出几碗,再过些时日,到了寒冬之时,更是无人问津了。” “那你还怎的做下去?倒不如将铺子移到街边去,买卖自然会好生许多。” 拾掇着油纸包,马绣随口应了一句,那老汉闻言,擦着桌子的手停了下来,又是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细不可闻,却让刘希觉得其中有着道不尽的哀伤,也有着几多的无奈。 “小老儿家有一子,自幼便爱吃这汤饼,所以小老儿每每便会煮上一锅等他回来,倘若是饿着他了,我那死去的老伴儿可是要怨恨的慌。” “原来是这番,如此说来老伯孩儿可是让人钦羡,咦,这时辰已近子时,怎还不见他来……” “今朝,别再说了……” 察觉到不妥的刘希忙出声打断,可马绣心直嘴快,哪里能止得住他,待后其现异样之处时,话却早已经脱口而出了。 “十八年前,那不孝子跟着大军去了乌江,便没有再回来。” 沉默了片刻,老汉端着三只碗往着锅边走去,“时辰晚了,小老儿也收摊了,几位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听得这话,刘希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伤感,望着那还在翻滚的汤饼,不由得想起了老汉开导吴双儿的话来。 忘忧水,何尝不是让他来忘却忧伤的? 这汉唐之战,到底离散了多少的妻儿老少? 滚滚乌江水又埋了多少无边骨? 抬首望着星垂月盘,刘希不知为何涌出个曾经从未想过的念头来,或许,他应该做些什么,来改变些事。 只是随即想起叔父刘寒大仇未报,胸口不觉得越发抑郁,回首看了眼那道雾气间佝偻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秋风,移步继续往前走去。 身后,马绣也全无了嬉笑之色,眉头不自觉的拧在一起,面色沉重,不知在想着何事。 第十五章夜下凉风花娇羞 一路走来,未多言,小巷中罕有往来之人,即便到了巷子口,也不曾听到喧嚣热闹之声。 抬首望去,街边零星的铺子正在收着摊铺,冷瑟的夜风下,裹紧厚布袍子的小贩哈出几口热气,搓了搓冻僵的双手,继而很是麻利的拾掇好物件儿,挑起担子,须臾间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下。 明日一早还要出摊忙活着生计,想来是赶着回去睡个囫囵觉,日子对他们来说,就是终日的忙忙碌碌,但至少能有个活下去的依仗。 不知为何,刘希想起了巷子里的黑袍老汉,不免又是一阵黯然伤神。 “天色已晚,我们寻个就近的客栈,做些歇息。” 道了一句,刘希又是往前走去,在街道四周寻起可以入宿的客栈酒楼,而他的身后,马绣甩了甩头,这才将脸上的苦闷抛了去,再度嘴角微翘,露出戏谑的笑意。 秋风起,冷冽刺骨,好在先前与吴双儿买了些厚实的儒袄,小丫头穿了件在身上,小手倒也是暖和的很。 回首看了眼马绣,面色无常,似乎并无冷冻之感,白衫随风飘飘,若不是手中提着众多的油纸包,刘希相信他肯定会摇起那把塞在腰间的纸扇。 果然是深藏不露之人。 否则,怎又会不觉半分的寒意,唯有修行之人,体魄筋骨非比寻常,才可不惧寒暑。 只是不知道他是何等的修为。 暗自猜想着,那边,马绣似乎感觉到了刘希在看他,将目光从脚下踢着的石子上移了过来,微微仰起头,摆出个侧脸对风的姿势来,“怎么样,玉生兄,我这个样子是不是更显光彩?” 风吹过他头上的银束冠,撩动起那青丝长发,半掩着白皙面庞,让人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中暗赞一句,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可若是眉眼生笑,嘴角含情,那就是渗得慌了。 不觉冷意的刘希顿时感觉一阵恶寒,那吴双儿更是一个惊怕,往后退了数步,这才稳住身子,“好一个俊俏的小娘子!” 这话一出口,小丫头便在那吃吃的笑了起来,马绣则是哭天喊地,很是悲烈的在潇潇秋风中说着心里的苦楚。 对于这性子洒脱的同伴,刘希倒是不觉得吴双儿的话会伤到他,只是如此这般的孤苦狼嚎,免不起会惊醒已经入了眠的人,若是冲出来,给他一顿猛揍,自己是不是要出手相助? 这好像也是个问题。 想到这,刘希加快了步子,拉着吴双儿匆匆往前走去,留下身后马绣独自一人在那捶胸顿足的哭诉着。 “哎,我可是被伤害的人,我还没道完苦楚呢,你们怎就这样走了,真是不够朋友啊!” 正以一个自以为很有风度的姿势抬起头来,轻声道一句‘大人不记小人过’之类的话来显示他的风轻云淡时,马绣才发现刘希与吴双儿已经到了十数丈之外了,当即一跺脚,也顾不得还在伤心之中,大步追了上前。 “玉生兄,双儿妹妹,你二人可真让人恼得紧啊!” 将怀中因跑动而要洒落的油纸包搂紧,马绣瞪着双眼,佯装怒气的说着,话语间却仍带着改不了的轻佻与戏谑之色。 “今朝兄,这可怨不得我与双儿,你先前那模样可堪比不胜凉风的娇羞花儿,我们若是不走,被采花贼伤了可怎番是好?” 刘希也不是死板之人,见马绣如此的耍宝,遂打趣了起来,身边的吴双儿又是咯咯的笑了出来。 清脆甜糯的笑声犹如银铃一般,在寂静的街道中散了开来,摇曳在无边的秋风里。 见吴双儿笑得这般开心,马绣对刘希斜斜眉头,正欲说着话来,却闻尖叫声传来。 “救命啊!” 似乎是女子的声音。 寻声望去,却见不远处几道身影跌跌撞撞的跑来,为首之人恰是先前夜市所见的月白袍的少年郎。 依旧牵着紫衫孩童,他先前所带的锦冠已不知去了何处,乌发散乱,这时马绣才发现对方也是个女儿身。 一旁,是那与马绣撞了个满怀的青衣小娘,或许是太过惊慌,一声低呼,跌落在地,绾着发髻的玉簪落了下来。 青丝似波而落,半染月华,遮着她那满是惧怕的俏丽脸庞。 见到这情形,马绣张着的嘴半晌才合了起来,“我见犹怜,玉生兄,绣现在明白你所说的不胜凉风的娇羞是何种风情了。” 说话间,那月白袍的小娘子欲转身搀扶起青衣小娘,而不远处,数道黑色身影似幽灵般从黑暗中闪了出来,手中的长剑泛着夺人心神的寒光,清冷的月色下,甚至可以看见剑身上还未拭去的鲜红在片片滴落。 好重的杀气。 刘希心神一凛,将吴双儿护在了身后,眼前的这些人从气息判断来看,不过是御气境界,对他来说,举手投足之间便能轻易解决。 可是如此多的御气境界也非常人所能调遣,而两个小娘子衣着光鲜,这其后或许有着解不开的恩怨纠葛,刘希可不能掺和其中。 正当他打定主意时,身边的马绣却中气十足的喊出声来,“光天化日之下,尔等怎敢持剑杀人,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么!” 说罢,将怀中油纸包丢到一边,拿起腰间纸扇摇上一摇时,这才察觉出刚才话中的不妥之处,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两声,“虽然现在是夜间,但也不能胡乱草菅人命,难不成你们都当世上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了么!” 说着,哗的一声收了纸扇,脚在地上点过,身子如轻燕般冲了出去,与那黑衣人杀成了一团。 “公子,不要去帮他么?” 吴双儿晃了晃刘希的手,低声问了一句,显然,话中有着担忧。 将那柔若无骨的小手给抓紧,刘希双眼盯着在黑衣人中游刃有余的马绣,“这番看来,怕是用不上我的。” 能力敌数名御气高手,并占据上风,这马绣至少是化气的高手。 “以后别再做坏事了,有闲暇多回去陪陪爹娘,当那孝子,被乡里称赞,不是好得很?” “你也是,五大三粗,做个正经行当岂不容易,为何要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看你这模样,也不是丑陋,为何要遮着面做杀人的勾当?早些回去,与那家中可人儿一道暖床,不是羡煞旁人?” …… 这家伙哪里是在生死相搏,竟然一边击退进攻的黑衣人,一边说教起来,恍若学堂的夫子在数落着心性顽劣的孩童那般,倒是让吴双儿看得乐了,也让他身后忍痛起身的青衣小娘轻笑了起来。 明媚皓齿,笑带春风,似乎在那一瞬间将凄凄夜色给点亮了开来。 这一幕恰好被转首的马绣看到了眼中,当即身形一滞,再回过神来,却见一柄长剑朝他面门飞扑而来。 却是先前被马绣打翻在地的黑衣人所掷。 长剑破开漫天秋寒,带着铮铮呼啸之声,似那落月追风,眨眼睛便到了马绣的面门前。 此刻,他哪里还有嬉笑之色,大惊之下,知晓来不及躲闪,竟将白纸扇挡在了脸前。 “你不觉得这样做会可惜了扇子么?” 温和的话语响起,马绣睁开眼,见刘希已经到了他的身旁,手指修长,夹着那寒光冷冽的长剑。 [bookid=3023686,bookname=《席卷大小乔》] 第十六章 ‘水寒\’似水寒 说话间,刘希手指微微用力,便见得精钢打造的长剑断裂成两截,落在砖石上。 “当啷” 声音清脆,砸出一片寒凉。 望着地上的残剑,黑衣人无不胆战心惊,心头涌出了无尽的萧瑟冷意,只觉得眼前立着的两个少年虽面带笑意,温文尔雅,却远比秋风更寒人肌骨。 “好了,今朝,你继续。” 刘希轻轻到了一句,朝着吴双儿走去,似乎在说道着不足为道的事情,眼前的刀光剑影也不过是漫漫秋夜里的一缕凉风罢了。 或许是有所忌惮,直到他重新牵起吴双儿的小手时,黑衣人仍在那立着,拿着长剑,不敢上前,也没有离去。 想来是觉得刚才的那一幕丢了面子,马绣一合手中折扇,嘴角笑意尽收,双目在黑衣人身上扫过,轻哼一声道,“一时大意,差点着了道,小爷就再陪你们玩玩。” 正要纵身上前,便听得轰轰作响的马蹄传来,抬首望去,只见远处几十骑涌了过来,清一色的乌铁亮甲,泛着幽幽冷光,还在百丈之外,便已是寒气逼人。 竟是‘水寒’。 那几十骑如疾风而来,在前行之中又分出三拨钻进了一边的小巷,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从前后左右将刘希等人给围了起来。 套着精铁甲的战马很是霸气,停在了一丈开外,甚至都能感觉到马鼻呼出的道道热气。 而这却也比不上那众多的短弩震撼人心,箭矢折射出渗人肌骨的清冷月华,更为重要的是近在咫尺,即便是刘希,也没有办法全身而退。 弓弩,始终是强大的利器。 委实不该让这么多持弓弩的兵卒近身。 暗自悔恨着,如今之计,刘希只能见机行事,待他回过神,可以明显感觉到吴双儿生出了惧怕,手心竟是冒出了冷汗来。 将她小手在自己的麻布袍子上擦了擦,刘希转首笑了笑,并未说话,可即便这番,吴双儿本是僵硬的手松软了许多。 一方脸直眼的之人骑马越众而出,见到他,那两个小娘子顿时面露喜色,青衣小娘更是低声唤道,“兄长。” 或许是动了伤势,稍后便是一声低呼,云烟眉瞬间蹙了起来,秀美的面庞上也爬上了让人怜惜的楚楚可怜。 “茗儿,你可安好,这么晚都不回府,娘亲她很是担忧。” 来人跃下马,冲上前,搀扶住青衣小娘,语中带着关怀,而后者则是脸上浮现出自责之意,眼圈泛着红,几欲滴泪的低声应道,“一时贪玩,忘了时辰,让娘亲与兄长忧心了。” “傻丫头,无事便好。” 见着模样,来人也不再多言,自家妹妹的性子他还是知晓的,贪玩也只是个托词,将那怪责之罪给揽了下来。 抬首看了眼那白袍小娘子姐弟二人,他便明白迟迟不归的缘由了,不过此刻,他们无事,这也就放心了。 “风歌兄长,便是这些人要杀我们!” 那紫衫小童尖声道了一句,白袍小娘子也满是愤恨的连连点头,“风歌兄长,他们杀光了筱儿的侍卫,还想加害我们!” 闻言,那汉子转过首,虎目生威,“抓住他们,胆敢反抗,杀无赦!” 这话落下,便有‘水寒’兵卒跳下马,手持长剑的往黑衣人冲去。 刘希三人也未能幸免,几个身材魁梧的甲士横冲而来,显然,已将他们与黑衣人归为了一道。 “啊呀呀,可不能乱来,刚才可是我们出手才救下这两位小娘子的!” 马绣纵身一跃,便跳到了青衣小娘子的身后,满是慌张之色,像极了担惊受怕的人儿,仿若先前那谈笑间击退黑衣人的少年郎已不复存在。 “兄长,你可别伤了他们,确实是这两位少侠出手,茗儿三人才幸免于难。” 青衫小娘抢声道了一句,那汉子当即对扑向马绣的甲士怒吼道,“休得无礼,抓那黑衣刺客去!” 继而又是一个箭步上前,挡在刘希的身前,使得那袭来的几名兵卒硬生生的停下步子。 “让少侠受惊了。” 他道了这么一句,便扭头提剑冲向黑衣人之间,剑影重重,滴滴鲜红飞洒,恰是那花起花落,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便斩杀了两名刺客。 御气的修为,配上高超绝妙的剑法,这等身手,即便是与刘希交手,也能拖延上些时辰。 他的身份,自然很是明了了。 暗自猜测,刘希拉着吴双儿往一边走去,毕竟,太过血腥的场景,小丫头看了总归不好。 “押下他,带回去严加审问!” 几十名骁勇善战的‘水寒’,配上弓弩,黑衣人根本无法抗衡,很快便剩下一人,被蜂拥而上的兵卒给擒下。 擦干剑身的血迹,那汉子命道,可被抓的黑衣人却是桀桀地笑了,听得这笑声,那汉子大叫着不好,疾步上前,只是依旧晚了,黑衣人口中吐着血,很快脖颈垂了下来。 竟是咬舌自尽了。 气恼的跺了跺脚,那汉子扫了一眼在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黑衣人,“全都拖回去,好生查看,不可遗漏半点蛛丝马迹!” 吩咐完这些之后,走到青衫女子身旁,看了看摇着扇子,仰脸朝天,长发随风而动的马绣,“多谢少侠出手相助,还请告知宅院住所,明日李风歌必定登门道谢。” 听得这话,一直故作深沉的马绣合了扇子,瞄了一眼含眉低首的青衫小娘子,心神荡漾之下,正欲出言说一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话来,却听得刘希轻咳了几声。 “我等只是路过此地,与两位小娘子一般,贪享了这信阳城的景致,遂晚了时辰,遇到了这等事,也算是机缘巧合。” 说着,他拉着吴双儿往着一边走去,抱起放在地上的油纸包,“不过是举手之劳,将军还是无需放在心上,夜寒刺骨,还是带着两位小娘子早早回府去吧。” 待这句话说完,人已经走到了一丈开外,那还在摇着扇子的马绣当下急了,挥着纸扇急急忙忙的追了上去,“玉生兄,你等等我,怎又这番独自离去!” 跑出了几步,又是停下了步子,折身往一旁,抱起他的油纸包,这才嘴里念念叨叨的追了上去。 “好有趣的人儿。” 绿衫小娘子脸上带着甜美笑意,玉手捂嘴,低声道了一句。 “筱儿倒是觉得那黑袍小郎有些不一般呢,只是不知那可巧的小娘与他何种干系,男女授受不亲,怎就这样牵着手,好生的奇怪。” 白袍小娘子盯着远处逐渐融进夜色的身影,大眼眨动着,满是好奇之意。 见二女在那边说着女儿家的话,那李风歌牵来一匹马道,“公主殿下,这莫不是换了季,不然怎让人觉得尽是春闺之情?” “风歌兄长!” 白袍小娘子白脂如玉的脸颊上生出了恼羞之意,舞着秀拳,待看到李风歌身上那硬梆梆的甲胄,当即收了手,嘟着嘴,美目怒瞪,“哼,风歌兄长,待回头,我让王叔好生的教训你。” 听得这话,那李风歌顿时脸上布满痛楚之色,高大的身子也莫名的打着颤,眉宇满是哀求的挤出个苦笑来,“我得好梦筱,李风歌错了,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了吧!” 恍若得胜凯旋那般,李梦筱笑脸如花,咯咯的笑了好一会,待见李风歌扶着脚受了伤的李茗上了马,她才与那紫衫小童骑上另一匹马。 晚风吹云遮月,一行人打马而去。 第十七章 相思的苦人儿 夜寒霜重,多寂寥之景,万家灯火俱籁,四野里再无半点声响,瑟瑟冷风吹过,带来远处隐约的阵阵犬吠。 月华自九天而下,清幽了屋舍街道,刘希三人仍在走着,左右张望,寻找一处入宿之所。 “那绿衫小娘子可真是像那云霄之外的仙人儿,让人心里喜欢的紧,玉生兄,你说,绣今晚与她相识会不会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很显然,马绣仍沉浸在先前与李茗相识的场景中,一路走来,喜形于色的喋喋不休,似乎一见倾心,跌进了不可自拔的儿女柔情。 听他问出了这一句,刘希撇了撇嘴,明白其实无须他开口,稍后马绣自会说出想要的答案来。 果不其然,稍后便见马绣重重的点了点头,似乎在肯定,也似乎在鼓舞自己的道,“一定是这样的,如不是这番,又怎会有今夜的不期而遇,又怎会有绣的英雄救美?” “今朝兄,你可知我们今晚遇见的是谁?” 没有多言,刘希止住脚步,与那仍在憧憬美好的马绣沉声道了一句。 后者见此,当即也收了脸上洋溢而出的笑意,卧眉微翘,思索了稍许低声应道,“玉生兄,整个信阳城有谁能调动那‘水寒’?而绣又听闻镇西王膝下有一儿一女,想来先前所见的绿衫小娘子便是镇西王的掌上明珠,淑柔郡主,李茗,至于那带兵而来的青壮汉子应该就是世子李风歌了,他也是李唐最为年轻的侯爷。而那白袍小娘子与青衫小童便是……” 一丝惊愕在马绣的脸上浮现,刘希也是深叹了口气,这番情形让吴双儿很是困惑,当即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盯着二人来回的看了起来,不知发生了何事。 “那白袍小娘便是李唐的兰瑾公主,至于那紫衫小童,不用说,你我都明白。所以且不说你我今夜搅进了大麻烦,性命堪忧,需处处提防之外,淑柔郡主可谓是金枝玉叶,你若是想要抱得美人归,怕是得费上一番功夫了。” 道完这句,刘希与马绣皆是沉默了,这些确实不是危言耸听,今夜若不是他们出手,那三人被杀绝对会引爆李唐的朝廷的震荡,与这等事沾上边,即便是有几条命,都不够用。 看来得赶紧离开信阳城了,只希望兵家的人能早点看到那些记号,来与他联系才好。 刘希心中暗思着,那边的马绣却是突然抬首望向了他,“玉生兄,绣决定了,不管如何凶险,也要奋勇向前,定然不会放手。今夜见了淑柔郡主,她的一颦一笑皆是让绣很是痴迷,方知十八年的光景便是为了这一息的温柔。若是无淑柔郡主,从此这江南三千里烟花,又与我何干系?” 红颜倾人心,不死方不休。 马绣说得很是认真,眼中满是坚定,恍然不见往日里的嬉皮笑脸,见这神情,刘希不知为何想起了一句话来。 江山万里,却不及美人回眸一笑。 掷一世繁华,只为那声轻喃细语,颠覆了天下,只为了那丝儿女长情。 没有怀疑马绣的决心,只是此刻,刘希也不知该怎么开口,毕竟,马绣家世再为雄厚,也不可能强过李唐位高权重镇西王。 这世道,情爱不只是二人之间情投意合,便能长厢厮守。 叹了口气,呼出一团白雾,刘希露出那温和的笑意,“今朝兄,我相信你,可就算你要去摘得佳人芳心,也无需立在此处吹着冷风吧?” 听的这句话,马绣身子一哆嗦,嘴角扬起,“我就知道,玉生兄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你早些说不久省事了,害的绣冻得慌。” 说着,又是打了个寒颤,吸了吸鼻子,快步的往前走去,见他这般,吴双儿贝齿咬着嘴唇,“公子,他真的可以娶回郡主?” “你觉得呢?” 轻轻的摇了摇头,吴双儿一字一顿的低声道,“难,就像要双儿做出‘问月楼’的菜肴,几乎不可能。” ‘问月楼’是信阳城有名的酒楼,今日三人便在那里用了午膳,当时吴双儿吃的差点连筷箸都咬断嚼了下去。 现在,她道出这么一句,让刘希有些出乎意料,却又很是贴切,不由得笑着在她脸上捏了捏,好在马绣已经走出了数丈远,否则,又是一段愤恨不满的孤苦狼嚎。 又是行了一盏茶的功夫,三人终于寻到了家客栈,敲开门,跟着那睡眼惺忪的伙计上了楼,待洗漱一番后,却已快过了子时。 躺在床上,刘希不由再次想起了今后的打算,如今寻不到兵家,而今夜又撞见了李唐的惊天阴谋,顿时觉得脚下的路变得异常艰辛起来。 无论如何,这仇是必定要报的。 想起刘寒的死,刘希心中又是一阵说不出的疼痛,将拳头给紧紧握起,即便这一生颠沛流离,他也要手刃仇敌。 人这一辈子,终是要为了某些事情疯癫,哪怕是丢了性命,若不是这番,又怎会让人知晓他在这尘世走了一遭? 没有去闭眼入眠,刘希双膝盘坐,吐纳运气,开始体内真气的淬炼,想要达成心中所想,实力才是真正的依仗。 待天微亮,吐出一口浊气,刘希撑开木纸窗,迎面扑来清新冷冽的晨风让他心神一震,略有昏沉的头脑也舒服了不少。 突然间,只觉得手脚痒得厉害,很想舞上一通,可是客栈里三教九流皆有,人多眼杂,自然是不能如愿以偿,遂重新躺倒了床上,折腾起他这身子骨来。 噼里啪啦的骨骼声响下,便见刘希身子如无骨游蛇那般,灵活而动,更是摆出了各种离奇的动作来,或是手缠过脖颈数道,或是双腿弯曲至脸颊,又或是周身缩成了个数十寸的球来。 这场景,若是放在大街上,定是最为轰动的杂耍,赚个钵满银钱不在话下,只是刘希怎会轻易让这些保命的手段让人知晓? 一番动作下来,却也是疼痛难忍,将衣衫整理好,气喘吁吁的刘希正要立在窗前看那红日初升,却听得屋外有人在敲门。 猛然间,心随之一动,难道是兵家的人寻来了? 身形随钻窗进屋的细风而动,贴在木门之后,刘希低声问道,“门外何人?” “客官,小人是这里的伙计周泉,楼下来了位大人,要见客官。” 大人? 刘希有些失落了,看来不刷兵家的门徒,随即也有想不明白了,他初到此处,这信阳城中,怎么会认识什么做官的? 应该不是为了郭家庄的事情,否则此刻冲上来的便是手持刀斧的兵卒了。 想起昨夜之事,刘希不由得心中一动,“可是王府里来的大人?” 门外那小厮应声道着,“客官,正是王府里的管事,客官昨夜怎不与小的知会一声,您是王府的贵客,来我‘朋悦’客栈可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掌柜的说了,今日客官若是不走,便给您换那上好的雅间。” 客栈的伙计很是热乎的说着,语中带着几分讨好之意,这也难怪,能和镇西王府搭上关系,刘希在他们眼中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你且先行,我稍后便来。” 道完这句,门外之人离去,便听得一声开门的响声传来,继而刘希很是熟悉的声音念叨起来,“玉生兄,可是那镇西王府的人?太好了,绣可是辗转一夜难眠,还想着怎么去王府再见那淑柔郡主一面,没想到刚要出门便听得这等好消息,当真是天助马绣。玉生兄,你快点,别再磨蹭了,快出来下楼去了。” 一边说着,一边敲着木门,这欢喜的劲,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李茗,好一说那相思的苦来。 这男女之事当真这番让人痴迷? 刘希未曾经历过,自然不得可知,不过眼前马绣越发疯癫的模样,倒是让他明悟了几分。 第十八章 秋菊满园弄清风 天刚破晓,往来客旅稀少,睡眼惺忪的小厮手中提着一壶热气袅绕的茶水,一边疲惫的打着哈欠。 “你个憨货,还不快些!” 掌柜怒瞪着小眼,低骂了一句,将那茶水壶给接了过来,转身飞快的往大堂走去,印花长袍那下那臃肿的身体也因此肥肉乱颤。 时辰尚早,大堂之中自然是没有食客,仅靠窗的桌子前坐着几个人儿,那掌柜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将茶水壶摆上,正欲拿起杯盏倒满时,却见黑袍白面颌下带一寸青须的中年人起了身来。 “二位公子,如此,便这般说定了,明日‘百花园’,王爷等候二位前来。” 说着便转身离去,当然,他没忘记丢下几颗碎银,将那桌上的茶水饼酥的钱给付了。 “掌柜的,你这水壶拿着,还让不让吃茶了?” 听得这句话,那还在震惊中的朱掌柜忙回过神来,赔笑着将茶水壶递了上前,刚才那黑衣人他可是识得的,那是镇西王府的外院管事,地位尊贵的很,特地来此,很显然是王爷在邀请眼前这两人。 这番想来,朱掌柜的胖脸上的笑容越发的谄媚了,恨不得将刘希与马绣当做祖宗给供奉起来。 “真是恼人!” 马绣面带怒意的将那朱掌柜赶走,立马变了个脸来,拿出个杯盏,满了一杯清茶,眉开眼笑的推到刘希的身前,“玉生兄……” 细柔之音酥人心骨,只是刘希却是一阵恶寒,端起杯子,轻泯茶水,不做理会。 见到这情形,马绣倒也不生愠,又是倒了一杯给吴双儿,更是将那掌柜的特意找来讨好王府管事的美味饼酥递到小丫头身前,并不断的眨着那满含春情的双眼,朝着刘希努着嘴。 女孩儿家自是心软,也最见不得苦闷悲情的事情,吴双儿也是这番不例外。 耐不住马绣那故作可怜状的央求模样,吴双儿睁着大眼,满是楚楚可怜的望向刘希,“公子,不如我们就去看上一看?” “是极,是极,玉生兄,你可不知,这镇西王也是风雅之士,且不说字画乃是一绝,更为出名的便是刚才所提及的‘百花园’。说起这‘百花园’,那可是名副其实,当真有百种花草,春红秋香,夏花冬梅,无一不有,无奇不有,寻常人可是很难才瞧得上一眼,眼下是千载难逢的好机缘,若是错失了,那岂不是要懊悔的很?” 说到这,马绣竟是摆出一副哀伤的模样,宛然是为可惜那一园繁花团簇的景致。 看着马绣那痛苦的模样,刘希心中苦叹了口气,罢了,便走这一趟,或许他与那淑柔郡主有着一段上天注定的姻缘。 倘若是没有,正好也能死了这条心。 想到这里,刘希放下手中的杯盏,对着装作乞求模样的笑骂道,“你这无赖子,说得了这么多的话来,无非是想让我陪你走一遭,作你的车卒伙夫。莫在这摆出小娘子的模样来,与你一道去就是了。” 听得这话,马绣跟那变戏法似得,顿时又笑脸如花,与刘希满了茶水,在那说着有关‘百花园’的听闻。 这一日,刘希在客栈,哪里都没有去,可是直到日落,也不见兵家来人,当即心中满是压抑。 屋中马绣与吴双儿也是百无聊赖的瞪着眼,听得那热闹喧嚣的声音传进来,更是觉得越发的无所事事。 好在有马绣在,说些他游历各州县所经历的事情来,倒也让小丫头颇为的感兴趣,小手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 “马公子,那蜀山之外,不是都荒山野岭,住着些衣不蔽体,食人吞兽的怪人么?怎在被你说的与李唐相差无几,也是国泰民安,一片祥和之景?” 小丫头眨着大眼,满是疑惑的道出这句话来,那正摇着扇子的马绣手一抖,纸扇差点坠落在地,脸上那笑意也瞬间变成了尴尬之色,“双儿,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从郭家庄陈老头那听来的,他知道的可多了,就连北方大草原上都去过,看过有小山那么大的羊呢!” 吴双儿说得很是认真,一边说着,一边还用手比划着,而马绣却是忍不住的笑出声来,就连心情极为不好的刘希也是被她这话给逗乐了,伸手在那小脑袋上揉了揉。 多了欢乐,这时辰便也过得快了不少,夜幕垂下之后,刘希三人还未下楼,朱掌柜的亲自端来了数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来。 见这模样,他似乎真得以为刘希与镇西王府有着关系,想要好生的巴结一番。 对于这,他倒也不点破,反正又不是他刘希打着镇西王府的幌子在外招摇撞骗,待离去用银子结了账便是了。 晚膳之后,刘希可以明显感觉到马绣多了不安之色,坐立难安,不时的问那‘衣着可好’,‘举止可行’的话来,让他与吴双儿哭笑不得。 二人好一阵子劝说,才让马绣又觉得他是风度翩翩光彩照人的少年郎来,抓着纸扇,待他走进屋子前,又是回首问道,“玉生兄,绣可真有八斗之才?” 刘希连连点首道,“今朝兄,难道我还骗你不成,问世上能有几人可以做到四书五经无不通晓,琴棋书画信手捏来?而你又是这般唇红齿白,哪有人不喜欢的道理?” 伸手将马绣推进屋子,没给他再次说话的机会,刘希将门给关上了,回过头看着立在墙边的吴双儿,低声笑骂道,“这马今朝,要见小娘子的是他,这忸怩的也是他,当真是让人厌恶的紧!” 走上前,将吴双儿送到右手间的屋子,好生的嘱咐了一番,刘希便要转身回房。 “公子。” 坐在床榻前的吴双儿唤住了他,声音低弱,似乎欲言又止,见刘希望来,小丫头双手紧紧攥着裙角,目光有些闪烁的又是低声问道,“公子,你若是喜欢上了谁家的小娘子,是不是也变得与马公子这般?” 说罢,底下头,不敢去看刘希,只是将那裙角攥的更紧了,如玉的小手上也生出了红晕来。 见到这情形,刘希不由莞尔,小丫头不过是一十又四,年岁尚小幼,怎又会懂那男女情事,只是见她这般可人的模样,自然是要逗上一逗。 “咳咳,若是我喜欢上了哪家的小娘子……” 轻咳了两声,见吴双儿将粉红的耳朵竖了起来,这才慢悠悠的道,“其实我也不清楚,这等事,可遇不可求,待机缘到了,或许也说不定这番没头脑。” 道完这句,刘希笑着走了出去,将门小心关上,屋内,吴双儿抬起了头来,粉雕玉砌的小脸上布满了红霞。 公子说他没有喜欢的小娘子,这样,真好。 可是随即小丫头用双手捂着脸,或许是怕刘希折身而返,忙将娇小的身子钻进了被衾之中。 翌日,刘希仍在盘膝吐纳修行,却听得门外砰砰作响,还有马绣那火急火燎的唤声,当即明白这厮憋不住了,苦笑一声,只得将功法给收了。 开了门,见到马绣,刘希当即愣住了,不过是几个时辰未见,他怎这幅德行了,双眼红肿,面色憔悴,恰如变了个人一般。 “今朝,你这是怎么了?” 抓着刘希的衣袖,马绣欲哭无泪的道,“玉生兄,昨夜绣可是辗转难眠,一想到淑柔郡主,便忧虑万分,你说镇西王要是看不中我该如何是好……” 正说着,马绣轻哼一声,便栽倒了下去,刘希上前将他扶住,“你这家伙,难不成要搞得人人不安身了?现在什么也别去想,唯一要做的便是好生睡上一觉。” 巳时将过,吴双儿坐在桌边,看着正悠闲吃着茶水的刘希,犹豫了数次,终于忍不住的问出声来,“公子,今日不是说好了去‘百花园’的么,马公子再这番睡下去,可就误了时辰了。” 听到这句话,刘希才像是察觉到日已上了三竿,当即丢下手中的杯盏惊呼道,“双儿不说,我倒是忘记了,昨日约好的是未时,这番寻过去,还是要花些功夫,是时候唤他起床了。” 说着,往前走去,见吴双儿跟着他,刘希回首轻咳了几声,“双儿,你还是留在这里,免得看了些有不合宜的事情。” 闻言,吴双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愣了片刻,点了点头,又坐回到了桌边,只是将大眼瞪着未合上的门缝,似乎想要瞧见究竟发生了何事。 隐约间,一声惨叫传来,让小丫头一个激灵,起身便要往外冲去。 还未到门外,便见刘希与马绣走了进来,一人面色如常,一人揉着胸口,在那倒吸着凉气。 “玉生兄,你这手下的也忒重了,难不成是故意想害绣不成!” 大步走进屋中,马绣囔声说道着,刘希却是自顾自的继续喝着茶水,“今朝,若不是让你睡上一会,你怎会又变得器宇轩昂?”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马绣一个箭步走到铜镜前,左右的张望,许久才笑着道,“果然,玉生兄说得是,现在气色却是比之前好了不少。” 正说着,无意中抬首看了眼天色,当即又是大呼道,“哎呀,快到正午了,玉生兄,双儿,快随我赴约去!” 道完,便抓着纸扇,抬脚匆匆的往外走去,刘希与吴双儿只得拔腿跟了上去。 有马绣这生怕误了时辰的人在,三人午膳也就随便吃了两口菜,稍后往那‘百花园’赶去。 一路寻来,到城东‘百花园’也不过正午刚过了两刻,应付了又开始变得紧张兮兮的马绣,刘希深吸了口气,总算是能歇上了片刻。 石桥下,碧水潺潺,两岸墨竹成林,砖石小道时隐时现,的确是个风雅之境。 小道内,竹涛阵阵盈盈在耳间,淡雅的香味儿清新扑鼻,走在其中,犹如置身于山林野外一般,几条街外的热闹喧嚣荡然无存。 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见前方豁然开朗,流水边上,有着一数亩见方的院落,粉墙黛瓦,不施琉璃金瓦,不添飞天走兽,就那番普通寻常,悄然而立。 院外,墨竹与红梅轻斜两枝,轻摆摇曳,几多风情。 刘希三人拾步上前,走过那石阶,待到门前,透过未合上的朱红大门,可见到那遍地的金黄之色。 却是秋菊满园,随风而弄。 第十九章 百花丛中藏龙蛇 秋菊翻浪,芬香扑鼻。 朱门未合,很显然,来者自进。 镇西王偏爱花草之物,这‘百花园’为其珍爱之物,定是有人看守,一路走来,虽未瞧见,刘希却明白先前的石桥处便藏着兵卒甲士,若是闲杂之徒,怕是进不了那幽静的竹林小径。 所以能走到这石阶之上,便是镇西王所邀之人,而刘希到了此处,已初识这‘百花园’奇异之处,岂有立而不前之理? 不做多想,他便拉着看呆了的吴双儿往园内走去,待走了进去,走过秋菊圃间的细石小道,才发现园内花草繁多,更有不少珍奇异物,即便是在深秋时节,亦是勃然而放,娇艳动人,可谓天下少见。 正走着,耳边传来吟诵之声,寻声望去,园内四周有着不少身穿长衫,头带方巾冠帽的书生士子,三五成群,摇头晃脑,说着自以为傲的佳句妙文。 原来今日前来的并非只有他们。 刘希心中暗自道了一句,也不去管那些卖弄自己的读书人,带着吴双儿寻了一处安静之地,欣赏起身前的红花绿草来。 而马绣则是仰着头,轻摇纸扇,一副翩然若雅的模样,稍后,见无人朝他望来,急忙收了纸扇,走上前与正在惊叹四周花草稀奇之处的刘希道,“玉生兄,眼下该如何是好?” “此话何解?今朝兄,我与双儿不是陪你来此处了么?” 见到如此多的文人墨客,马绣定然是觉得自己毫无出彩之处,遂慌了神,而刘希怎能错过这打趣他的机会,因而头也未回,轻笑着应了一句。 跨步上前,马绣挡在了他的身前,开口哀求起来,“玉生兄,你也看到了,今日镇西王除了邀请你我之外,还有这些读书人,他们之中,哪个不是读破万卷之书,诗赋张口就来?我马今朝有少本事心里还是颇为清楚,自是难以与他们相提并论,如此说来,怎还能让镇西王另眼相待?” 马绣正说着,那吴双儿突然小手放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来,稍后便听身后院墙内传来谈笑之声。 “德仪兄,你何须这般的谦逊?整个信阳城有谁不知道德仪兄才学横溢,又是一表人才,必定要在明年科试中夺得那解元,继而再轻而易举的摘下那状元郎。” 此话一落,顿时引来数人附和,皆是称赞之言,似乎所说之人才学之高,天下间再无敌手。 这些可笑的读书人,要么就为了那莫须有的风骨故作清高;要么就趋炎附势奉承谄媚,做不得理会,心中暗笑着,刘希又是朝随风摇曳的花草望去。 那群人还未离去,仍在说着讨好的话儿,而被唤作德仪之人也终于开了口,“诸位,你们这是要折煞杭然了,我不过是平日里多读了几卷经书,哪有这般的神奇,不过说起科试,倒还是有些把握的。” 似乎是要说着自谦的话,可是语中全无半点客套内敛之意,极为的张狂,仿若他便是先前几人所说的那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这目中无人的气势,倒是让人不喜。 刘希很是厌恶,但那院墙内的几人却是丝毫不在意,免不得又是一阵溜须拍马之言,这番看来,此人家世倒也是非富即贵。 “德仪兄总是这番的礼让与人,杭大人深得王爷信任,而他日德仪兄中了状元,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必定能被王爷招为东床快婿,抱得美人归啊!” “是极,是极,到时候德仪兄可别忘了我等才是。” 又是几声极力谄笑的附和,听得马绣血脸色铁青,握着扇子便要上前,走过那缀满绿意的月亮门,想要一看那院墙内究竟是何人。 见他这番,刘希忙拉住了他,“今朝兄,不可鲁莽行事。” 此刻,马绣已情种李茗,自然是听不得别人说这些话来,气血上来,或许会大打出手,如此一来,免不得产生些纠葛。 双手紧紧握着纸扇,马绣涨红着脸,继而一甩袖子,蹲在了身旁的台阶前,而院墙内的声响仍是继续着,几声得意的轻笑后,便又听一人出声道,“对了,四方兄,这两天城中守卫似乎森严了不少,莫不成是出了事情?” “除了汉国的奸细前来生事,又能出什么事情,这倒是让我爹忙得不可开交,昨夜更是在营中未归,所以一大早我就跑了出来,不然耳朵要被我娘磨出茧子来。王爷也真是,我信阳城铁桶一块,那汉国的奸细怎可能进得来,这不是搞得人不安生么!” “不得乱语,四方,你这话且不说王爷知晓后会怎样,被你爹听到了,你也得剥一层皮,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我还是早早过去,免得王爷在那等候。” 那杭德仪话落,便听得惊呼求饶之声,稍后,一行人说笑着,便走了远去。 倒也是听到了有些用处的东西,刘希暗自思量着,原来信阳城看似与寻常并无二样,暗地里却已经风声鹤唳,兵卒调遣,搜索那夜行刺李茗等人的幕后主使,并应对着西汉的来犯。 看来这镇西王倒是沉得住气,这种大事竟也不动声色,果然是的胆识过人之辈。 正当刘希在暗自想着,却见那马绣猛地起身,“玉生兄,你可要帮帮绣,镇西王所看重之人,必定才思敏捷,舌吐莲花,马绣一人怎能敌得过,还请玉生兄助我啊!” 此刻,马绣满是焦急忧虑,手抓着刘希的袖口,似乎他不答应,便不会放手,别无选择,只得点首应道,“你且放心,今日我与双儿便是你的书童侍女,定然不会让今朝兄失了风头。” 听得这句话,马绣像是吃了定心丸,而一边的吴双儿却是小手捂嘴笑了,“马公子,双儿出身孤苦之家,做侍女倒也是适宜,只是我家公子做你书童,那可是屈才的很哩。” 那马绣随即连连道谢,看得吴双儿又是痴痴的笑了起来,见她这般,刘希心中颇为欢喜,至少小丫头开始逐渐忘却了哀伤,不再是整日泪水涟涟。 说笑间,便见昨日去客栈寻他们的王府管事从远处走来,“诸位原来在此处,倒是让小人好一阵的找,王爷已经到了园内,还请两位公子移步。” “有劳了,我家公子这就去,还请前方引路。” 听得这话,那管事眼中生出丝许的惊诧,先前在客栈的时候,刘希与马绣同桌而坐,言谈举止间并无主仆之象,怎如今变成了主仆? 不过刘希眼下穿着曾经吴双儿买来的黑麻布袍,脚踩青丝履,腰间的玉环也收了起来,虽外貌俊朗,但确实也是下人的装扮。 或许是江湖侠士,不拘小节,因而家中主仆关系也别具一格,心中暗想着,那管事转身在前面带着路来。 马绣紧随其后,纸扇握着也不是,摇开也不是,看上去很是紧张,落在他身后的刘希看着委实揪心,便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想来是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马绣哗的一声将纸扇打开,身形也无形中提拔了几分,这样倒是有了风流倜傥的意韵。 走了少许,穿过几个被花墙隔开的花圃,终于见的前方出现一片繁花簇拥,似乎是故意为之,花丛之中有着空地,那里摆着低案与蒲团,十来个身着长衫的读书人正在恭敬跪坐着。 他们对面,跪坐着一中年人,头戴玉冠,身穿紫色蟒服,面白肌净,剑眉飞鬓,端着青叶莲花玉盏轻泯酒水,宛若一生性淡然的雅士大儒。 只是那双丹凤眼含威,瘦弱单薄的身上有着一股难言的上位者气势,让人不敢逾越僭礼。 即便是刘希这等修为,打量了几眼,竟生出莫名的敬畏之意,当即收敛了心神,暗自叹道,镇西王果然名不虚传。 风过,花低头,现龙蛇。 第二十章 我自疯癫笑他人 刘希三人走了过来,自然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镇西王放下玉盏,轻笑了一声,“圣贤有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今日相逢便是机缘,何不入座共饮?” 或许是没见到李茗,马绣眼中有些失落之色,见他这般,刘希又是不露痕迹的扯了下他衣角,马绣这才回过神来,俯身作揖,“马绣见过王爷,敢不从命?” 道完这句话,马绣径直的走向一空着的低案前,而刘希与吴双儿则是立在其左右。 “咦,马公子,你身后那少年郎怎不入座?” 马绣的边上,空着一方低案,看来这镇西王对刘希的存在有所耳闻,因而才为他备了低案。 不过刘希眼下是马绣的家仆,尊卑有序,又岂能擅自入座? 而马绣也是明白,遂轻声应道,“回王爷,这绣的书童,刘希。” 听得这话,那镇西王却是笑了,“既是书童,必定是熟读万卷经书,而今日可是以文论德,无需多礼,还当入座为本王添几分佳作才是。” 这番说,马绣倒是有些为难了,转首望向刘希,后者迟疑了片刻,弯身作礼道,“小人谢过王爷。” 说罢,便在马绣的一旁跪坐下,而他这一坐,却是让其余十来人给气恼上了,不过是一小小的书童,怎能与他们平日平座? 这火自然是不敢撒在镇西王身上,于是乎,无形之中,马绣与刘希成了这些人暗自怨恨的对象。 “父王,孩儿来迟了。” 几道人影走来,最前方的却是身穿黑色劲装武服的李风歌,与镇西王行着礼,脸上似乎有些怯弱之意。 而他的身后,却是穿着下人装束再次女扮男装的李茗与李梦筱,两人手中提着玉酒壶,那天的小童李泽则是捧着个小巧的翡翠熏香炉。 李茗亦是如同李风歌那般,面带惧怕,倒是李梦筱转着水灵大眼,朝着四周望去,待看到跪坐在一边的马绣与刘希,当即眼中闪出一抹亮彩来,悄悄的拽了拽李茗的胳膊。 后者转首望来,秋水生情,看了眼马绣的方向,又是急忙转过头,低首不言。 而这李茗一出现,本是有些低落的马绣当即觉得心花怒放,又与她对望了一眼,更是欢喜异常,手中握着的纸扇,若不是有刘希轻咳一声,怕是就要情不自禁的摇开了。 那边,见到李风歌带着李梦筱等人前来,镇西王显然有些惊讶,待看到他兄妹二人的不安之色,怎能还不明白其中缘由,当即笑着招了招手,“宣和,父王还派人去寻你,怎这么久才到,还不赶紧入座。” 说话间,那深谙察言观色之道的管事搬来了低案与蒲团,李风歌则是暗自松了口气,跪坐在低案前,伸着衣袖,悄悄将后颈的汗珠给抹去。 待他入座之后,李茗与李梦筱则是立到了李风歌的身后,而李泽则是望了二女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的捧着香炉走到了镇西王身边,将香炉放在了低案上,继而站在一边,做起了熏香小童。 “呵呵,这番,人都是齐了。” 镇西王端起玉盏又是轻泯了一口,在众人身上扫过,目光悠远深长,而他望之处,那些人无不是低首弯身,不敢直视。 唯独马绣与刘希二人不为所动。 马绣是直着身子,面无表情,却是斜眼朝着李茗望去,而刘希则是跪坐在那边,安然自若的看着身前随风而动的花草。 见此,镇西王微微颔首,又是开口道,“明岁便是我大唐开科纳士之年,尔等皆是才学之士,须当努力才是。” “学生等自当不负王爷期盼。” 众人皆是俯首应道,而刘希也是随之附和,毕竟他现在是扮演着书童,自然是不能卓尔不群,做出那另类之举。 待话音落下,镇西王笑着又是饮了几口酒,“十年寒窗苦,方能一举天下知,这千万不可懈怠,今日本王将你们寻来,便是为了看一看诸位最近可有长进,是否有佳作妙句,也好让本王附庸一番风雅。” “王爷这是要折煞学生了,王爷可是琴棋书画无一不晓的大家,我等才疏学浅,平日里胡乱写上几句,若是能得王爷指点,那便是学生等人的幸事。” “德仪说得极是,王爷满腹经纶,乃是我等之师。” 又是一番阿谀奉承之言,刘希实在不明白镇西王为何垂青于这些人,但听到‘德仪’二字还是盯着那说话之人看了去。 此人圆脸微胖穿着丈青云罗衫,头戴着金玉簪,坐在那边,却也有几分翩翩君子之态。 只是他面色有些发白,双目红肿,似乎是整日埋头苦读使得身子骨变得虚弱,亦或是沉迷于酒色,听得先前那院墙内的对话,刘希倒是觉得后者可能性极大。 这样的人,若是放在平时,刘希自然是不加理会,只是如今他打着李茗的主意,便牵扯到了马绣,怎能坐视不理? 耳边一派歌颂祥和的话语已被刘希给忽视了,此刻,他正满脑子想着如何给马绣造势,以便讨得镇西王青睐,从而一举摘得李茗的芳心。 正想着,却听得耳边一阵叫好之声,却是那杭德仪吟了首诗,镇西王一边捋着颌下的乌须,一边将送到嘴边的玉盏给停了下来,满是笑意朝身后挥手,“快,上文砚,这等佳句怎能错过,且德仪书法也是了得,还不速速为本王写来。” 身后,早就准备好的管事急忙着仆役将笔墨纸砚之物送来,在每张的抵案上各摆了一份。 得到镇西王的称赞,那杭德仪极为的欢喜,圆胖的脸上挤满了笑意,口中说着自谦的话,手却快速的提笔在宣纸上书写起来。 少许,便见他放下笔,见他眼中的喜色,刘希便知道杭德仪对自己所写颇为满意,而他也能从那被拿起的宣纸背面依稀看到字迹形状。 虽然不是力透纸背,但也是龙走游蛇,确实是好字,只是刚才走了神,不知道此人到底是吟出了怎样的诗句,赢得了这满堂彩。 刘希心中暗自猜想时,那杭德仪身边候着得仆役小心翼翼地拿着宣纸,送到了镇西王身边,后者忙放下玉盏,接了过来,“秋风卷绿无边木,霜露凝冰空寂穆。千里踏寻芳菲处,百花傲寒争相簇。” 却是有些才华,这诗句与刘希记忆里一首赞梅花千古绝句有几分相似,只是在意境上差了很远。 百花,乃是所指百花园,杭德仪所写不过是为了谄媚于镇西王,心中并无傲骨,怎能写出严寒独自开的铮铮傲骨? 不过这也足以引让他受人追捧,即便是李茗也偷偷瞧了他几眼,只是后者并未想到这斟酒的小厮便是他日思夜想的金枝玉叶,因为也未朝李茗望去,一味的在那说着谦逊之言。 “好字,好诗,德仪的近来可谓是进步神速,让本王很是欢喜,沫若,你是不是也有惊喜送与本王?” 镇西王将那宣纸放到案上,又是转首与另一白衫瘦高之人道。 “王爷让学生惶恐了,沫若近日恰好得诗一首,还请王爷勿嫌学生才学低漏。” 听得这话,那杭德义圆胖的脸仍是堆满笑意,只是手却抓在了身下的蒲团上,这一幕被刘希看在眼中,不由得嗤鼻一笑,这人倒是好没城府。 另一边,那唤作沫若之人已经开始吟诵起来,“银河落地九曲折,飞雪千堆隔乾坤。飞舟如箭穿日月,破浪击楫入长安。” 话语慷慨激昂,磅礴大气之势迎风而来,撼得人心生热血,这是个有血有骨气的少年郎,就因这四句诗,刘希再次望向了那瘦弱书生,他其貌不扬,但却因这豪情而变得面生光彩。 “好,好,好!” 鸦雀无音之下,镇西王拍手连称了三声好来,“徐沫若,你真是让本王喜不胜收,有这等壮志,何愁我大唐不能一雪前耻!” 道完这句,拿起桌上的玉酒壶,竟是那般的对着壶口饮了起来,全然不顾周遭还有诸多人看着。 那书生也着实没想到镇西王会有这番举动,愣了片刻之后,面露喜色弯身行礼道,“徐帆不过是胡言乱语,还请王爷莫怪罪才是。” “怪你?” 镇西王放下手中的玉酒壶,放声大笑起来,好一会才道,“拿笔来!” 身后的管事忙摆上纸墨笔砚,镇西王提起那雪狼毫小纂,泼墨而下,眨眼睛便将这诗给写了下来。 稍后,驻笔望向徐帆道,“你这诗本王很是喜爱,这名字不如就由本王来题如何?” “求之不得。” “善!” 镇西王又是低声念了几遍这诗句,继而挥笔写道,“既然要大破长安,灭其未央宫,自是我儿郎破阵大胜而还,如此,便称它为‘沧浪归’!” 这番热闹的场景,刘希自是冷眼看着,正所谓投其所好,不如另寻僻径,这杭德义便在这上计输一筹,镇西王即便在怎么喜爱花草,热衷风雅,在心中还是想着有朝一日能挥鞭西进,马踏长安。 这便是枭雄。 刘希心中暗自道了一句。 有这诗句一出,场面自然变了味儿,那徐帆顿时成了众人关注的对象,即便李茗也朝他看去,这可是急煞了马绣,不住的扭过头,与刘希皱眉挤眼。 “呵呵,今日可是让本王惊喜的很,诸位可还有佳作?” 宽大的衣袖在袅袅熏香烟雾上拂过,镇西王望向了众人,面色含笑,很显然此刻很是开怀。 可有先前徐帆那‘沧浪归’,显然已经拔得了今日的头筹,再出声,岂不是要当众丢丑? 因而一时间,皆是面面相望,却无人作应。 “王爷,这马公子**倜傥,才思斐然,心中必定藏着绝妙之作,学生等人却是很想见识见识。” 杭德义一句话,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到了马绣的身上,先前即便他们怎么暗斗来争讨镇西王的欢喜,但对于突然冒出,并将书童与其平起平坐的马绣,一行人竟是出奇的同仇敌忾起来。 闻言,镇西王欣然点首道,“德仪不说,本王差点忘了,马公子无须藏锋与内,有何佳句还得与在座诸位同享才是。” 马绣学识自是不差,不过此刻心神早已不宁,又怎能做出诗句来,见众人朝他看来,虽面色平静,这心里却焦急万分。 一旁的刘希看到他放在身下的手正紧紧握着纸扇,当即知晓马绣心神已乱,不由得抬首看了一眼嘴角微微翘起的杭德义,好一个祸水东引,只言片语之间,将他难堪瞬间转嫁到马绣的身上。 只是今日有刘希在,这等小伎俩焉能得逞? 轻咳一声,刘希恰到好处的低声道,“公子,刘希记得你曾做过一首‘桃花赋’,虽然眼下已是秋时,但这园中却春景如故,不妨将它道出来,请王爷指点如何?” 说着,刘希便做出摇头晃脑之态,朗声诵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洋洋洒洒间,刘希将这首惊世骇俗之作背了出来,马绣则是提笔快速写着,好在他书法造诣颇深,字迹飘逸非凡,不失为大家之作,再配上这赋,顿时惊得满场错愕。 在刘希的示意下,马绣虽不情愿,但还是起身与镇西王作了一礼,“多谢王爷盛情,绣突感不适,先行离去,还望王爷勿怪。” 道完这句,便翩然离去。 良久,镇西王才回过神来,取过那管事递来的宣纸,看着纸上若飞若动春蚓秋蛇的字迹,不由轻声赞道,“好字。” 稍后低声念了起来,待到最后一句,又是赞道,“好字,好句,好有趣的两个小郎君。”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这一句话,场中所有人都在心里默念着。 李茗也不例外,只是不知为为何脑中竟想着那笔墨挥舞的少年郎,而李梦筱却眨着大眼,盯着那黑袍渐渐隐去的身影略有所思,至于杭德义等人,眼中则满是记恨之意。 秋风吹过,清香扑鼻,众人皆是各有所思,大抵也只有做着熏香小童的李泽不明所以,乌溜溜的眼珠儿盯着奇花异草,看得不亦乐乎。 第二十一章 游侠仗剑轻生死 明日当空,秋风送爽。 市集上,依旧是繁华满长街,往来行者匆匆而过,与寻常一般,为了生计忙活着,放眼望去尽是祥和之景,全然不知整个信阳城的兵卒早已是枕戈而眠。 行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刘希牵着吴双儿,环顾左右的小商小贩摆出的各色物件儿,小丫头喜笑颜开,而刘希虽说是面露温和笑意,但每当经过他刻着印记的地方,眉头都会微皱。 这信阳城中难道真的没有兵家之人么? 他二人的身后,马绣摇着扇子,时而伸手挠头,时而咂嘴苦思,稍后又是将纸扇猛地一合,三两步的走上前,“玉生兄,你这‘桃花赋’可当真行得通?” 一路行来,憋了这么久才问出声来,依照马绣的性子,委实不容易。 “今朝兄,你觉得呢?” 止住身形,刘希反问道,这‘桃花赋’可是传颂古今的绝世佳作,若是镇西王看不上眼,那他也无计可施了。 “先前那‘桃花赋’确实是了不得之作,只是有些地方绣不甚明白,这‘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耕作田’中的五陵可是指的刘汉五陵原?” 被这一问,刘希才突然想起来,他好像忘记将这首赋改上一改,便生搬硬套的拿了过来,不过如此也好,误打误撞的投中了镇西王心里所好。 倘若是李唐的百姓都这般洒,桃花换酒,洒脱依然,耕种于五陵原,那岂不是说明了长安已被攻破,在李唐统治之下,一片四海升平之景? 这意境着实比那徐帆高出了许多。 心中暗自思量着,刘希对马绣耸了耸肩,“今朝兄,这些句子本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若是这样去想,那便有你所想之意,至于其他人怎么去看,那也是另一遭意味了。” 说罢,转过首,带着吴双儿往一边卖头饰珠钗的铺子前,挑起那女孩儿家的头钗来,那仍在原地沉思的马绣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扬起,点着头自言自语的道,“玉生兄真是让人看不透,这般有趣的人儿,我马今朝怎能错过?” 道完这句,见刘希与吴双儿已经走出几丈远,忙摇着手中纸扇道,“玉生兄,双儿,怎的又这番将绣给抛下了!” 急忙的冲上前,马绣追上正拿镶玉珠的蝴蝶簪在吴双儿绾着发髻上比划的刘希,心不在焉的道了一句发簪与吴双儿极为般配后,便拉着刘希的衣袖道,“玉生兄,你给绣句实话,刚才我做得可好?” 将蝴蝶簪斜插在小丫头的发髻上,伸手止住要将它取下的吴双儿,刘希一边掏着碎银子给那货郎,一边与心急火燎的马绣道,“今朝兄,你也勿再问了,如今,你我能做的便是等。” 看着苦瓜脸的马绣,刘希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他这句话何尝不是说与自己听的? 马绣要等镇西王的再度邀请,才能有机会接近李茗,而刘希却是要等那兵家之人,才能有报仇的依仗。 二人皆是心慌意乱,却又不得不强作镇定,只是心里藏着事,自然是没了兴致,胡乱的闲逛一番后,见天色渐晚,遂折身回了客栈。 打发了那热情的似乎要融化一身肥肉的掌柜,刘希三人随意吃了些清淡的晚膳,便各自回了屋。 秋风起,寒夜随之而来,盘膝在床榻上的刘希突然想起回屋时吴双儿脸上生出的失落之色,不由得心神一乱,当即收了功法,欲下床去瞧一瞧小丫头是否入睡了。 可正待他要走出去时,一股清香的气味在屋中散了开来,令他头重脚轻,满是眩晕之感。 不好,是迷药! 刘希心中大骇,忙屏住呼吸,正要推门而出时,便听得隔壁传出一声闷响。 那是吴双儿的房间。 当即做不得多想,飞奔上前,刘希一脚将那木门给踹开,廊道里,静悄无声,看不见半个人影。 低首扫过,门槛边还留着一节柴竹,这下三滥的手段! 将那柴竹踩裂,刘希便要推开吴双儿的房门,就在这时,却见马绣慌张的走了出来。 “玉生兄,快,他们把双儿抓走了!” 道完这句,他像是被抽了筋一般,软绵绵的倒了下来,很显然,是着了迷烟的道。 大步上前,一手提起马绣,将他丢在了床榻上,看着那被打开随风晃动的纸窗,刘希眼中怒火暴涨,握紧双拳,一个纵身,如莺燕一般钻了出去,顺着寂静无人的小巷追了起来。 青丝履踏风而行,刘希灵活的穿梭在小巷之中,心里很是担忧,此刻,他不明白究竟是何人所为,也不清楚这背后有着何种目的。 但无论如何,决不能让吴双儿出事。 小丫头与他相识并不久,可二人却是真正的相依为命,只要他刘希在,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她! 白皙的手握得越发紧了,身形也越来越快,人去无踪,只听得‘格格’作响声再晚风中回荡。 前方,巷子出现了岔口,一眼望过去,皆是看不见底的黑夜之色,刘希心中虽急,却不得不停下了身形。 因为他也不知该走哪条道,事关吴双儿的的性命,所以半点差池也不能有。 深吸了几口清冷的寒风,刘希努力的平静了下来,闭目感受着四周天地灵气,倘若对方是修炼之人,必定会引起灵气的波动。 片刻之后,便见刘希双眼猛地睁开,一丝精光冒出,手在怀中摸过,抓着拔了鞘的匕首,身子如脱弦之箭,快速的刺向了右手边的小巷。 “当啷!” 火花在漆黑的夜中尤为耀眼,一道黑色的身影疾速的往后退去,手中的长剑因刚才的相撞险些脱手而去。 这时刘希也看清了来人的样貌,这是一方脸浓眉身形消瘦的汉子,长发散在黑色武服之后,手中的长剑泛着冷冽寒光,应该是柄精铁打造的上等好剑。 没有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刘希又是扑了上去,匕首卷着刺骨寒风直逼对方咽喉。 后者眼中闪过一丝的惊愕,忙将长剑抵了上来,又是一阵清脆响声,火花四射,溅起一地的夜色。 十来招下,那长剑被刘希给挑飞了,匕首也架在了对方的脖颈之上。 “说,你们把双儿抓到哪里去了!” “渠浪不敌,你取我性命便是。” 听得这话,刘希只觉得气血翻涌,手上当即上用了几分力道,锋利的匕首瞬间割破了对方脖颈上的汗皮,鲜血也丝丝渗了出来。 “你以为我不敢下手?” “呵呵……” 却不想渠浪放声笑了起来,似乎从未将生死放在心上。 “渠浪既为游侠,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游历尘间的侠士,可游侠做得乃是扬善除恶的义举,你又做了何等的事情,配得上游侠二字么!” 刘希这声低喝使得渠浪身子一震,很显然,这说到了他的要害之处。 渠浪收了笑意,脸色阴晴变幻,胸口亦是起伏不定,“这些话渠浪心中自是知晓,何须你来多言,那些卑劣的事情某也不屑去做,既然杀不了你,便用我的命来偿他一条命,倒也显得不相亏欠。” 说话间,跪坐在地的他闭上了双眼,任由刘希来处置。 那远比晚风更为寒瑟的匕首在呼啸而来,渠浪放在衣角的手紧握了起来,冷汗从额头滴落。 一抹冰冷从耳边划过,待渠浪睁开眼,却见一缕黑发随风而散,那道身影却往前飘然而去。 “从今日起,你欠我一条命。” 第二十二章 秋风起当是杀人时 星垂风野,巷生乌衣不见月,一道身影飘然而过,恰是乘风而来,又随风而去。 眼中满是焦急之色,刘希顺着先前那渠浪所在的巷子继续往前追赶,他没有杀那游侠,一是知晓杀了他也没有用,二是敬他的骨气,遂手下留了情。 只是如今四下里寂静异常,鸡鸣犬吠皆隐不可闻,随风而来的除了萧瑟的寒意,便是飘忽不定的孩童啼哭。 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眼下双儿可安好? 刘希心里大急,却不知该往何处走去,恰好前方有一座深墙高院,有些慌乱的他脚尖点地,飞跃而上,立在了那门头间。 登高方能望远,或许,能寻到些踪迹。 夜风凉彻肌肤,摇曳着刘希脚下的两盏灯笼,放眼望去,满是漆黑一片,哪里能瞧见凶手的踪影? 这该如何是好! 一时间,心乱如麻,正当他要纵身下了门头,继续往前追寻时,却看到身后一处灯火明亮,与四处的夜色相比,极为的显眼。 见到这一幕,刘希一脚踏在门头上,身形带着残影之象,快速的朝着那里冲了过去,待他行出了数十丈,那雕刻异兽的门头轰然倒塌,惊碎了宅中人一夜清梦。 而这些,刘希哪里有心思去理会,疾行之下,眨眼间便到了数里之外灯火通明的院子外。 脚尖点地,飞上城墙,便见院门后立着两个黑衣人,正抱臂倚在墙边,说着些荤话。 “张老二,你说公子为何要抓那小娘子过来,长得虽说周正,但哪里比得上陈家大小姐水灵,更不要说那整日晃荡着白花花胸脯的韩**了,公子这是怎么了?” 听得这话,另一马脸的汉子满是鄙夷的哼了哼鼻子,“你这怂泡,又懂什么,物以稀为贵,公子整日与那些娘们在一起,自然是腻的慌。今晚抓来的小娘子虽然年岁尚小,但正是眉角未开才更有趣味,只希望公子玩弄久了,也能让某吃上一口。” 说着,脸上满是**之色,手在下巴上摸过,砸着嘴,将要流出来的口水给吞了下去。 可是他的好梦还未做出几分,便觉得一阵风吹来,眼前顿时黑不见天,还未反应过来,便命归了黄泉。 刘希将着二人解决了之后,双目在院中扫过,虽说是每间屋子都是燃着油灯,但这黑衣人所说的公子必定是在主屋之内。 想到这,当即飞身上前,一脚将木门给踹得支离破碎,木屑横飞。 屋中,略显臃肿的身影正在褪着身上的长衫,而床榻上,正是睡着被迷倒的吴双儿,此刻袄群已被脱去,洁白如玉的瘦弱身躯上只剩下一件绿色的肚兜儿。 听到这动响,那身影惊得回过头来,待看清对方的模样,刘希不由得更加怒了,竟然是白日所见的杭德义。 没想到这人道貌岸然于此斯。 “你这书童,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坏本公子的好事!” 却不想杭德义将衣衫随意的扣了起来,伸着手,指着刘希的脸,满是不屑与轻视的怒喝道。 见刘希阴沉着脸,双眼如同利刃一般盯着他,那杭德义大为惊慌的往后退了几步,直到撞在了床榻上,才猛然回过神,放声狂笑道,“你不过是条低贱的狗,竟然敢这样盯着本公子,来人,来人!” 说的很是嚣张,但呼喊声中却带着惧怕之意,那靠在床边的双腿也在战战兢兢打着抖。 凄厉的叫喊声打破了夜色的沉寂,也招来了七八个黑衣大汉,手中持着刀剑,鱼涌而进。 有这人的出现,杭德义当即有了底气,雍胖的身体挺直了起来,圆胖的脸上亦再现狠厉之色,“杀了他!” 衣袖挥舞,顷刻间决定人的生死,这种感觉杭德义很是喜欢,比他写作一首好诗后众人称赞更加的舒爽。 宛如立在山巅之上,透过层层云雾,看着河川大泽,文字激昂,豪情万丈。 可他的话刚说出口,伸出的右手也还未收回,便听得惨叫声连连,眼前猩红一片,那平日里好勇斗狠,很是厉害的随从片刻间便身首异处,没了气息。 刘希手中拿着抢来的长剑,鲜血滴滴落下,寒风灌进屋中,撩动着桌上的灯火,也吹得杭德义心寒胆战。 眼前这黑袍少年哪里还是先前被他视为命如草芥的书童? 这骇人的场景使得杭德义心里刚生出的豪情也荡然无存,脸色惨白,只觉得双腿陡然无力,跌坐在了床边。 “我爹是信阳城别驾,深受镇西王看重,你可不得胡来……” 看着不断走来的刘希,杭德义舞着双手,口中惊呼着,生怕那染血的长剑挥了过来,将他的性命给取走。 “当!” 长剑插在梨花木的床头,晃动之下,鲜血洒了杭德义一脸,后者大呼之下,抱头伏地瑟瑟发抖,口中不断念叨着‘不要杀我’之言。 好一会,杭德义听得脚步声远去,这才弱弱的抬起头来,见刘希抱着吴双儿已经出了门,当即如卸重负,呼了口气,这才发现脸上沾着血色。 惊怕的往后退了少许,这才发现血不是他自己的,忙抓过床上的绫罗被衾抹了起来,眼中更是冒出了杀机。 这可恶的书童,本公子定是饶不了他! 杭德义低声狠道了一句,便想起身回府调兵遣将,全然没有看到门槛处刘希脚挑起一边的单刀,随即刀如流星,破空而来,直直的插进了他的胸口。 屋外,夜黑风高,遮星蔽月,恰是杀人的好时机。 而刘希也这番去做了,回首看了眼已经死透了的杭德义等人,确认没有活口留下,又是低头看了卡怀中的吴双儿,见她双目紧闭,呼吸均匀,如同熟睡了一般,这才脚点青砖,腾空而去。 夜风又急了几分,刘希却不觉丝毫寒风之意,身轻如燕,穿梭在静谧漆黑的小巷中,双臂抱紧怀中的吴双儿,便像抱着他当初的是承诺。 好生照顾这苦命的女孩儿。 前方便是与那游侠交手的巷子,刘希正欲踏风而过,却见一道身影迎了上来,环臂抱剑,衣袍随风猎猎作响,披散的长发肆意的舞动着。 不是那渠浪,又会是谁? 很显然,他知晓刘希会再经过此处,只是没想到会是如此的快,因而他的眼中还有一丝的惊愕。 “渠浪这条命是你的,自然要跟随左右。” 或许怕刘希误会,渠浪没有迟疑,将来意道了出来。 “好,我住在‘朋悦’客栈,你且先寻个地方住下,待离去之时,会告知与你。” 道完这句话,刘希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甩给渠浪,又径直往前行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踪迹。 摸着手中那还带着余温的银子,渠浪收回了望不见刘希的目光,继而飞身跃到一边的院墙上,看着远处那灯火未熄的院子,长叹了口气。 既然刘希带着吴双儿安然而退,他当然明白那表面上正气凌然,风雅谦和的杭德义和他一样,死了。 一段恩情便这番了却了,剩下的,却依旧要去偿还,这条命,终究不是他自己的。 许久,渠浪跳下院墙,融入黑夜,随风独行。 第二十三章 猜不透 从那开着的纸窗进了屋子,见马绣昏迷未醒,刘希遂抱着吴双儿进了他的房间。 被他踢坏的门吱呀作响,一边,立着个低头打盹的小厮,或许是听到声响,他一个激灵抬起了头,见到刘希,忙走上前道,“公子,你可算回来了,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说道着,看到昏迷的吴双儿,顿时慌了,“公子,可是有奸人进了客栈来了,小人这就去报官。” “小哥,无需惊怕,只是我家妹子突然染了风寒,我一时心急,撞在了这门上,才有这等事,稍后我取些银子与你,便当是赔偿这损失吧。” 那小厮连连摆手,“使不得,公子乃是王府的客人,小的若是收下了,岂不是挨掌柜的给责骂?这间屋木门已坏,当是住不得了,小人这就给公子换上一间。” 匆匆的下了楼,稍后,便见他又气喘吁吁的疾走上来,手中提着钥匙,将斜对面的房间给打开。 小心的将吴双儿放在床榻上,刘希丢了块碎银与那小厮,后者自然是一番弯身作礼的感激,好一会才从外关了木门,退了出去。 回到床边,刘希给吴双儿盖好被衾,小丫头睡着了也是那般的秀气动人,或许是梦中见到了何事,鸦黑如羽的长睫毛忽闪忽动,更是喃喃低语说着听不明白的梦呓。 理了理吴双儿略显凌乱的青丝,刘希心中颇为的感慨,幸好虚惊一场,这般惹人疼爱的女孩儿若是出了事,他岂不是要怨恨一生? 坐在床边,刘希不由得想起了先前的事情,一怒之下,他杀了杭德义,这信阳城怕是待不下去了。 为今之计,只有早早的离开这是非之地,才能免得麻烦缠身,可若是一走了之,又要前往何处寻这兵家之人? 思来想去,刘希仍是一筹莫展,胸中也越发的苦闷,前放道路犹如被迷雾所遮,让他看不到去处,所能做得便是走一步算一步,也许过了千丝万绦的绿柳,就会看见那花明之境。 而此刻信阳城内,确实如刘希所料,马蹄阵阵,火把连天,似乎要将整座城池给翻个底朝天。 镇西王府,也如这外面一般,护卫纷纷持起兵戈,布防设阵,忙得不可开交,下人们虽有惊慌,但也随着忙活着,因而王府上下一时间竟是人影憧憧,热闹非凡。 但即便如此,仍有一处地儿像往常一般的清净,镇西王的书房,任何人都不得随意接近。 就像眼下极为担忧的李风歌,也只能执剑立在书房五丈开外,不敢往前行出一步。 不知道父王在想着何事,这种时刻,竟还能这般安然若素,倘若是刺客来此,可如何是好? 极为担忧的朝着四周望去,李风歌挥了挥手,让已经站好位置的护卫再度变动了方向,呈一扇形,将书房围在其中。 “王爷,你就这番的由着他们胡闹?” 书房内,夜明珠光芒璀璨,犹如星辰坠地,说话的是一头戴紫玉束发冠,身穿紫色提花金丝袍的少年。 少年面色莹润,宛如珠光宝玉,年岁似乎未及弱冠,正随意的坐在那雕刻花团锦簇百鸟朝凤的檀木椅上。 而这木椅恰是镇西王极为疼爱的珍藏之一。 “有些事情发生了,不让他们折腾一番,这愤恨之意怎能泄去?” 未抬头,镇西王低声道了一句,手中的笔仍在宣纸上书写着。 闻言,少年笑了,修长的手指在木椅扶手上轻点着,清脆的‘嗒嗒’声击碎了书房中的寂静,镇西王浓眉微皱,少年郎却毫无自知之明,又是敲了会,才出声道,“这番说来,王爷是不打算问罪于他了?” 听得这话,镇西王停下了手中的笔,抬眼看了下少年,目光不怒而威,“这等事便无需阁下费心了,将那约定的事情做好,事成之后,本王也绝不会失言。” “呵呵,这是自然的,张少录虽然位卑言轻,但是这等事还是做得了主的,王爷静候佳音便是。” 说罢,只见镇西王案前的宣纸微动,仿若一丝寒风吹进了屋内,待那宣纸停止了摇晃,少年郎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似乎从未来过,即便屋外全神戒备,手握刀戈的李风歌等人都未曾瞧见半个身影。 良久,书房中的镇西王将笔放在了砚台之上,身前的白纸上,金钩银画的写着几行字,细细看去,也不过是重复的一句话。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耕作田”。 眼中精光闪过,镇西王抬首望向那已经被他挂在书房墙上的‘桃花赋’,不由得想起了白日里的情形,“你这两个人,竟是这番胆大包天,若是如此,能让尔等效忠我大唐,倒也是值得的。” 夜尽天明,晨曦初洒时,被迷倒的马绣终于是醒来了,还有些晕乎的他叫囔着冲到了刘希的房间,待看木门被毁,屋中空无一人,当即惊得一身冷汗,拔腿便要往外跑去。 好在听到动响的刘希出了门,唤住了他,后者才松了口气,“玉生兄,双儿在何处?” 待听到吴双儿无事,马绣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摇开纸扇,随手扇了几下,稍后推开门,看了几眼正在熟睡的小丫头,这才又悄声退了出来。 “玉生兄,这究竟是何人所为?” 这等关心急切的模样做不得假,刘希看在眼中,心里不免觉得马绣又亲近了几分,遂轻声应道,“杭德义。” “竟然是他!” 显然,马绣很是吃惊,回过神后将纸扇一合,便要转身下楼,“玉生兄,你且在这照顾双儿,绣这就去打他个满地找牙!” “不用了,他已经死了。” 听闻这句话,马绣身形一震,停下了前行的步伐,有些惊愕的转过头,盯着刘希,似乎要分清他是否在说着玩笑话。 半晌,见刘希面色坦然,马绣只觉得头皮发麻,那杭德义既然能入得了镇西王的眼,除了那几分文采,必定还与他显赫的家世相关。 否则,又怎会那般的狂妄? 这可比不得郭家庄的那些地痞**,若是被抓进了大牢,哪里还能活着走出来,想到这,马绣当即又是冷汗直流,折身往着刘希走去,“玉生兄,此地不宜久,我们速速离去才是。” 正说着,却见昨夜那小厮噔噔的踩着木楼梯走了上来,或许是那碎银子的作用,见到刘希,他脸上笑意更胜先前,“哎呀,两位公子已经起身了么?王府的管事又来了,说是王爷请马公子过去。” 这一听,马绣手中的纸扇差点坠地,对着那小厮摆了摆手,“你先且先去,我稍后便来。” 待那小厮走后,马绣一把抓住刘希的衣袖,焦急万分的道,“玉生兄,快,你带着双儿现行出城去,绣在此处做些抵挡。” “今朝兄,刘希是不会丢下你的。” 剑眉紧锁,刘希低声道了句,这几日相处下来,早已经受马绣的率真感染,既然是相交挚友,断不能看着他留在危险万分的信阳城内。 马绣听后,眼中闪过丝许异样,继而将右手中的纸扇扬了扬,“放心吧,玉生兄,我不会有事的。” 说着,再次催促起刘希带着吴双儿离去,甚至取出包裹,收拾起先前为吴双儿买来的衣裳玩物。 “等等,今朝兄,莫慌张。” 一直沉声不语的刘希伸手止住了他,见到后者眼中的疑惑之色,他又是继续道,“倘若镇西王要缉拿你我,必定是派‘水寒’来此,再不济,也要几十名甲士将这客栈给围了,如今只是让他的管事前来寻你,应该没有敌意。” 马绣停下手中正要系上结的包裹,思索了片刻,点首应道,“这番说来,确实有些蹊跷,莫不成镇西王还不知晓此事?” “不会,镇西王坐镇信阳城,使得刘汉多年不能攻进,定是一方人杰,这种人在城中怎能没有众多的眼线?客栈内这等事情,他岂能没收到消息?如今,没有派人前来抓你我,却请你去王府,倒是让人猜不透其中用意。” 纸扇轻敲着手心,马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稍后将纸扇插在腰间,将那装满东西的大包裹递给刘希,“不管怎么样,玉生兄,这信阳城终究不是久留之地,你还是与双儿现行离去,绣会去与你们汇合。” 将那包裹接下丢在一边,刘希坐在床边,望着酣睡的吴双儿,手在她那精致的脸颊上抚过,“今朝兄,希是不会丢下你独自离去的,况且镇西王若是真心想要捉拿我等,出城也必定艰辛重重,而希也不愿双儿跟着我东躲西藏。” 说着,刘希抬起了头,“若是我猜测不出,镇西王寻你去必定会说起这事,是福是祸,待今朝回来后便知晓了。” “罢了,马今朝便陪你疯上一次。” 马绣到了这句,一跺脚,往外寻那王府管事去了。 第二十四章 不辞而别 过了申时,吴双儿终于醒来了,这迷烟倒是让小丫头睡了个饱,整个脸蛋儿白里透红,异常可人。 “公子,你是说双儿一直睡到此刻?” 屋中,小丫头停下了正在吃的银耳莲子羹,水汪汪的大眼瞪着刘希,满是吃惊的模样儿。 听她这般问,刘希伸了个懒腰笑着道,“今个儿天阴得很,不消说你,就连我和今朝也是睡到了午时,若不是王爷派来唤他,或许仍在继续睡着。” 深秋时节,夜幕也来得较早,加之晚风骤起,窗外吹的呼呼作响,吴双儿倒也不去作怀疑,只是小嘴咬着瓷勺,皱着柳眉,似乎在想她何时变得这番贪睡了。 “又胡思乱想了是不,赶紧趁着热吃了这碗汤羹,不然凉了可是会肚子痛的。” 刘希刚想照着往常一般,揉一揉小丫头绾着的双髻,可看到那胡蝶钗正斜插着,让他没有下手的对手,只得憨憨一笑,抱着胳膊立到了纸窗前。 伸手将纸窗支开一条缝来,清冷的寒风顿时涌了进来,一抹渐浓的夜色也倾泻到了屋中。 天色已晚,怎还不见马绣回来,刘希心中有些焦急了,立在窗前,他甚至能听到风声中夹杂着甲胄哗哗做响声。 那些兵卒仍在满城的查找凶手。 刘希可以断定,镇西王知晓人是他杀的,可为何还要这番大张旗鼓的搜而不抓? 他着实猜不透这其中的缘由。 一时间,刘希只觉得他似乎慢慢的陷进了一张看不见网中,心里生出莫名的压抑,人也沉闷了下来。 “公子,马公子这次去王府不需要你做书童了么?” 没有察觉到刘希的异常,吴双儿将那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事儿抛到了脑后,吃了口甜糯的汤羹,想来是想起了昨日之事,大眼笑眯成月牙儿轻声问道。 藏起那些恼人的烦心事,刘希将纸窗关好,转身耸肩道,“这厮一听镇西王寻他,便乐得找不着东南西北了,哪里还会想起我?” 说着,还叹了口气,满是遇人不淑憋屈的悔恨。 “咯咯。” 清脆悦耳的笑声响起,吴双儿笑的花枝乱颤,“公子,你也别在意,马公子这心思全都在郡主身上了,听闻镇西王爷召见,这魂儿自然早就跑了去,怎还会有双儿与公子的份哩!” 说着,小丫头又是笑了起来,刘希亦是嘴角微翘,就在这时,他耳朵微微一动,眼中那担忧之色随即融散,笑意也随之上了眉头。 “吱呀。” 门应声开了,一身白衫的马绣走了进来,手中摇着纸扇,拖着说书人那般的怪腔道,“我说怎的一直心神不宁,原来是你二人在背后论着绣的是非,这下可是被抓着个现行了吧!” 说着,又是摇了摇手中的纸扇,马绣走到吴双儿的身边,板着个脸“呔,兀那小娘子,还不速速招来,免得吃那皮肉之苦!” 话出了口,马绣自个却率先笑了起来,吴双儿亦是被逗乐了,差点被吃进口中的莲子汤给呛着了。 见马绣这心情大好,刘希悬着的心放下不少,上前拍着他的肩头道,“别再贫嘴了,让双儿吃完,说吧,镇西王寻你去说了何事?” 闻言,马绣收了脸上的嬉笑之色,看了眼吴双儿,“玉生兄,如你所料,镇西王是知晓的,不过他提了个条件。” “什么条件?” 苦笑之下,马绣又是摇开了纸扇,随手扇了几下这才继续道,“你肯定想不到,就算绣初闻,也是惊讶了许久,镇西王竟然要你我参加唐朝明岁的科试,并且要登科及第。” 这确实出乎了刘希的意料,不过暗自想来,却也能释然开来,镇西王中意杭德义本就是为了给李唐招揽人才,如今杭德义死了,而他与马绣自然成了顶替之人。 “这下倒是好了,既然镇西王知晓马公子爱慕郡主,更是让你参加科试,这便是说明他很看好马公子,如此说来,马公子可要寒窗苦读,好生的努力才是。” 喃喃自语着,吴双儿眉眼生笑,极为的开心,敢情小丫头将马绣语中镇西王知晓一事给混淆了,不过刘希二人又怎会点破,便随意的说上两句,将这给揭了过去。 “这般说来,你是答应了?” 听刘希这般问,马绣苦笑着点了点头,“玉生兄,你觉得绣还有别的法子么?” 确实,眼下别无他法,想来‘水寒’甲士已经严阵待命,城门口也是重兵把守,若是马绣不应允下来,怕是此刻便已是身陷囹圄了。 或许这是个不错的选择,眼下寻不到兵家,刘希想要报仇,就得手中有兵马,还有什么比当官来得更为合适? 想到这里,他遂笑着道,“看来是命中注定要让刘希登科及第,穿上状元衣,打马御街,做那风光无限之事了。” “玉生兄,虽然你才华横溢,但绣也是饱读诗书,这状元郎花落谁家,尚且未知,你怎就说出如此恼人的话来?” 横眉瞪眼,马绣满是生气的模样,让吴双儿吃吃的笑了起来,清脆的欢声在屋中久久不散。 因吴双儿毫无睡意,刘希与马绣便在屋中陪着她一直到了子时,想来是有些歉意,小丫头遂作出哈气连天的模样,揉着双眼,钻进了被衾。 “二位公子,奴家要歇息了。” 闻言,刘希二人对望了一眼,笑着退了出去,马绣回了房间,刘希则因木门还未修好,遂进了吴双儿先前的住的屋子。 夜深人静,他不免又想起了先前所说的事情,莫不成真的要去参加李唐的科试? 仇敌乃是刘汉的帝皇,若是要报仇,单枪匹马怎能敌得过? 唯有领兵十万,渡江而去,马踏长安,可他要是真的这番去做,又得有多少流民失所,又会有多少本是清贫的人家变得支离破碎? 恰是那卖汤饼的老叟,夜夜独坐深巷,等着良子归来。 他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更不想是他造成这些凄楚之事。 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莫名的忐忑与无助。 立在窗前,任由寒风吹着面颊,刘希又一番心乱如麻,也越发的想念那个给过他无比温暖的男人。 曾经,在那远在千里之外的无名小镇,渡过了十八年最为无忧的岁月。 这种日子,何时才能再次出现? 许久,刘希深叹了口气,他注定不是枭雄,否则,一将功成万骨枯,只要能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又何妨? 终究还是不适应。 摇了摇发疼的脑袋,刘希上了床榻双膝盘坐,不管前方路途坎坷,这深仇大恨是非报不可,既然成不了血染双手的屠夫,也定会有他自己的方法。 压制住心中的杂乱思绪,刘希便入定,吐纳吸收起天地灵气,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屋外廊道里有轻微的声响,当即收了神识,正欲要出门察看时,却再也听不到半点声响。 闭目感受周遭,并无灵气波动,彷佛并无人来过,只是一缕寒风钻了进来,撩动了些许的轻音。 应该不会有歹人前来,这番想着,刘希又是闭上了眼。 翌日,天还未亮,便听得一声惊呼传来,是吴双儿。 神经猛地绷了起来,刘希从床上一跃而起,大步的跨出门外,却见吴双儿手中拿着张宣纸,正惊慌失措的朝他小跑而来。 “公子,不好了,马公子走了。” 第二十五章 烟花之地女依然 “玉生兄,绣忽闻家中出了要紧之事,实属无奈,遂不辞而别,待到春暖花开之时,绣必当前往嘉陵城,与卿一决高下,状元郎绣是当定了,君且做个探花郎,一遭风流岂不是更好?另替绣与可人的双儿道一句珍重,等重逢后,必当领着她走遍嘉陵城繁华闹市,吃尽美食佳肴。” 宣纸上是马绣的字迹,看来他确实走了,连淑柔郡主都暂且丢到了一边,应该是出了大事情。 如此说来,昨夜那响声是有人来过,只是连刘希都没有感觉到是何方圣神,来人这修为高深到了何种地步? 突然间,刘希只觉得越发的看不透了,这平日里嬉笑怒骂皆溢于言表,放荡不羁的马绣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那日的结伴而行至如今,也不过是短短的几日,这番不辞而别,委实让人难以预料的。 深吸了口气,刘希有些抑郁,但稍后想起他对马绣也未真诚相待,不由得暗道了一句,人终究是有着隐秘,所有的事情还是待日后再说吧。 低头,见吴双儿大眼里满是失落之色,刘希心里暗叹这家伙倒是惹人的紧,不知不觉中,让他与小丫头都产生了感情,只是这再见面,又是到了何时? 伸手抚了抚吴双儿的脸颊,刘希强作欢笑道,“今朝不过是暂时离去了,过些时日便回来了,这厮还想与我争状元郎,当真是可笑之极。” 或许是他的话起到了作用,吴双儿撅着小嘴,低声的道了几句可惜,随后又是开口问道,“公子,那我们是不是要离开信阳城了?” 刘希微愣了片刻,点了点头,“恩,我们去嘉陵城。” 既然信阳城中寻不到兵家,那他留在此处也没有用处,倒不如径直去李唐的都城,那里天下云集,也许能有着兵家门徒。 打定了主意,二人吃了个早膳,前日吴双儿的东西被马绣收拾进了包袱,倒也是轻便省事不少,刘希拿起背着身上便可。 “双儿怎能让公子做这等事?” 说道着,吴双儿便欲接过刘希身上的包袱,后者当然笑着不与她,“你这丫头,你我兄妹,何来的见外,再说我的束腰等物不也装在这包袱里了,我提着又怎的不对了?” 背着包袱,刘希牵着吴双儿便下了楼,给那笑脸如花的掌柜结了银钱,后者自然是连连道谢,口中不断念着怠慢之言。 没有理会这市侩的买卖人,刘希带着吴双儿往外走去,市集正是一日最为繁盛之时,往来过客接踵而行,叫卖之声亦不绝于耳,走在其中,只让人觉得眼花缭乱。 穿过了半条街,刘希突然低声惊呼起来,忙又拉着小丫头匆匆往回走去,差点将那刚收服的游侠给忘记了。 见刘希出而复还,那掌柜显然有些疑惑,待听到是打听有人是否来寻过他,掌柜的忙招来几个小厮。 “昨天是有一孩童送来口信,说了‘月和坊’三个字,当时恰好午膳之时,客人众多,小的竟给忘记了,还请公子饶恕。” 听得这话,那善于见风使舵的掌柜当即将那小厮骂的狗血淋头,又是讨好的对刘希道,“公子,你别与他一般计较,若是耽搁了公子的正事,小老儿在此陪个不是。” 这番举动着实让刘希有些哭笑不得,他何时想要过怪罪,只是这掌柜的太过厉害,一番说辞下来,根本就插不上嘴,唯有眼睁睁的看着那小厮被吓得胆战心惊。 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刘希忙连连摆手,“掌柜的严重了,对了,你可知晓这‘月和坊’在何处?” 闻言,那掌柜的尴尬的笑了笑,左右看了许久,这才压低嗓音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月和坊’乃是城中的颇为有名的青楼,那里的姑娘可谓是貌美天仙,那活也是……” 说着,那掌柜给了个刘希男人都懂得的眼神,肥胖憨厚的脸上生出淫荡之色,看来没少往那里丢银子。 游侠睡青楼,倒确实合宜,只是如今这番去寻他,吴双儿跟着前往有些不妥,思量了片刻,刘希想将小丫头留在客栈里。 “公子,双儿跟着你一起。” 哪知吴双儿抓着他的衣袖不愿松手,别无它法,刘希只得带着她一道,背着个大包袱往他从未去过的青楼行去。 说来也巧,这‘月和坊’竟是在先前‘奇异轩’的旧址,待刘希到那边之时,时辰还未到正午,这青楼还未开门接客,青衣龟公正倚门晒着太阳,时不时有脸色发白浑身酒气之人走来出来,他们少不得笑着上前,低头哈腰,说着些荤话,道句回见。 听得那些淫笑,刘希脸色变了变,这种地方,他着实不愿让单纯如清谷幽兰的吴双儿进去。 “双儿,你在这等我可好?” 小丫头抬首看了看这挂着红彩的‘月和坊’,此刻木楼上开始出现三三两两花枝招展的女子,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窘态,当即点首应允道,“双儿便在这等公子。” 说着,伸出小手,要将包袱接了下来,这次刘希没有反对,对着双手环抱包袱的小丫头挤了挤眼,“我会很快回来的。” 转身,刘希往‘月和坊’走去,心里竟然有几分不安,说到底,这寻欢作乐的场所他也是第一次接触。 香艳旖旎,风月无边,让多少人遐想万分? 可如今的他哪有这等闲情,只想着寻到渠浪,多个助力,日后也做起事情来也方便不少。 见他走来,那引客的龟公自然是注意到了,虽说刘希衣袍粗陋,但是器宇轩昂,身上那富贵人家的气质是假不了,遂三五个人全都涌了过来,满是谄笑的与刘希说着‘月和坊’内姑娘功夫了得,哪些活是屈指可数的一绝之类。 一些话说来,即便是刘希,也觉得颇为尴尬,轻咳了几声打断了尽是讨好之意的龟公,“楼中可有一个唤作渠浪的人?” 闻言,几个龟公当即失了笑意,面面相觑之后,一人应声道,“阁下可是来自杭大人府中?杭公子发了话之后,他在这歇息的颇好,也无人再打扰依然姑娘,小的这就引你前去。” 那人在前走着,刘希跟在其后,终于能一睹这青楼是何种模样,坊内厅堂摆着数十张雕花朱色桌椅,大堂四角立着屏风,墙上挂着字画,头顶上更是吊着几盏大红灯笼。 微风吹进,流苏轻曳,再加之熏香清淡,琴音袅袅,这寻欢作乐之地竟有几分风雅之味。 跟着那龟公往二楼走去,不时见精神萎靡的男子从房间中走出,他们的身边,无一例外的有着浓妆妖艳女人,或一或多,不计其数。 刘希模样俊俏,少不了被这些烟花女子抛光眉眼,打个趣,这种局面,让人都杀过的他很是困窘,不知觉中,竟有些面红耳赤,而这羞涩的表情一出现,更引得那些女子媚笑连连。 也不知这渠浪在哪里,跟着那龟公一直走着,耳边不断是吃吃的笑声,鼻尖满是酥人心骨的幽香。 正走着,突然一声惊呼传来,继而是放荡淫贱的笑声,抬首望去,不远处几个身穿绸缎长衫的嫖客正围着一绿衣襦裙的小娘。 小娘被这些人围着,脸上满是惊慌,与周边那些风尘仆仆的女子截然不同,她素面淡颜,不施粉黛,恰如那出污泥而不染的青莲。 这种场面在青楼内很是常见,见这些人拉扯那绿衣小娘,其余之人则是笑着看起了热闹,毕竟离开门接客还早,闲来无事,总要有些事情来打发聊赖无趣的光景。 声响越发大了,那绿衣小娘瑟瑟发抖的缩在木柱扶栏前,这时,刘希也看清了带头调戏之人。 却是那日在镇西王‘百花园’中有过一面之缘的信阳城长史之子,肖平,肖四方。 明白对方的身份,刘希便想着视而不见,毕竟他刚杀了杭德义,再生事,那镇西王想来不会轻饶。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寻了那渠浪,便出城去。 可就在这时,听得一声清脆的当啷声,便见渠浪拔剑冲了出来,只是未接近那肖四方,一道身影从不远处的房中冲了出来,一脚将他给踢飞。 来人衣衫不整,满面邪气,修为却是到了御气巅峰。 见渠浪倒地,那绿衣小娘便要上前,却被那肖四方令人挡住了去路,他自己则是上前,蹲下来轻笑着道,“姓渠的,以前有杭德义罩着你,本公子给他面子。可是如今那家伙不知道得罪了谁,去阴曹地府享福去了,如今这信阳城能说话的就只有我肖平。” 说着,一脚踩着渠浪的身上,看着后者不断挣扎,极为张狂的放声笑了起来,斜眼看着绿衣小娘,轻唾了一口,“呸,做了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什么卖艺不卖身,本公子今日便要给你好好的开开荤!” 见着失态闹得严重了,一边看热闹之人纷纷散去了,不多时一半老徐娘的红裳女子摇着羽扇扭腰走了过来,“哎呀,这是谁得罪了我们的肖大公子?” 见肖平不语,那老鸨摇了摇扇子,扫了眼被人拽着的绿衣小娘,又是笑着道,“肖公子,这依然是我们‘月和坊’的琴师,从不接客的,不如奴家给你将‘湘语’叫来?” 老鸨脸上堆着厚厚的胭脂,笑起来颇为让人觉得恶寒,那肖平或许亦是这般觉得,一把推开她,“本公子今日便要她,你若是还想开这‘月和坊’,便老实的一边待着!” 第二十六章 离去 ---写书以来,朱砂很少两更,一是因为业余时间少,二是因为码字慢。现在,新的开始,朱砂要挑战下自己,没有存稿,开始多更,至于更多少,就要看各位朋友的支持了---- 听得这句话,那老鸨脸色大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绿衣小娘被拖走,而渠浪则是被那高手踩在脚下,任凭怎般努力,却难以起身上前救人。 “放开他。” 一声低喝响起,众人这时才注意到刘希的存在,那正欲上前拉扯绿衣小娘的肖平转过首,很是鄙夷的咧嘴一笑,“原来是你这书童,来的正好,那****主仆二人可是嚣张的很,今天本公子让你知道什么是规矩,都给我上,利索点!” 说着,他身边的随从涌了上来,而肖平与另外两个拉着绿衣小娘的家仆则是往前走去。 而这番场景出现,自然是一片惊呼,那些风尘女子皆是花容失色,尖叫声此起彼伏,要么躲进了屋子,要么用手捂着眼,不敢再看下去。 惨叫声连连,正走着的肖平觉得有些不对劲,待转过头,却见一柄长剑迎面刺来,好在他平日里也练一些拳脚,惊慌之下,翻滚在地,躲了过去。 也就是这时候,肖平才发现他从军中挑来的随从皆卧倒在地,就连最为依仗的练家子高手也被那瞧不上眼的书童给踩在了脚下。 人不可貌相。 这下,肖平明白了他爹常常说得这句话来,只可惜整个信阳城内,他都是横着走,因而也未将它放在心上,如今被人刀剑相向,有所后悔,却也是来不及了。 长剑紧追不舍,直逼肖平的心窝处,而他昨夜笙歌齐浪,娇**,早已经是掏空了身子,体乏的很,哪里还有力气去躲避,几次闪避后便是两腿发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长剑,肖平顿时冷汗直流,忙叩首求饶,竟吓得哭了出来。 “住手吧。” 剑锋在离他咽喉还有一尺处时停了下来,寒气逼人的剑身被两根手指给夹住了,吓得如同烂泥一般的肖平这时才发现,刘希已到了他的身前。 剑被修长的双指夹住,竟不能再前进分毫,那渠浪涨红着脸,双唇咬出了丝丝血迹,僵持了片刻,最终仍是收了剑。 只身挡在仍是惊恐万分的绿衣小娘身前,渠浪嗡声道了一句,“你又救了我一次,渠浪今生愿为君效犬马之劳。” 闻言,刘希点了点头,这便是他所想要的。 “善,我欲离开信阳,你随我同行吧,可有衣物要收拾?” 渠浪身子一震,面露犹豫之色,身后的绿衣小娘则是楚楚可怜的望着他,眼中满是不舍与依恋。 眉头微皱,刘希思量了稍许,伸手唤来了还在惊吓中的老鸨,“你姑娘赎身需多少银子?” 一连问了两次,那老鸨才回过神,苦脸看着地上哀嚎着的肖平等人,略带哭腔的应道,“公子,你若是真要出银子,便给个三十两。” 三十两。 足够寻常人家吃上十几年,算是不少的一笔钱了。 “赵妈妈,依然卖身与你时不过也是十两纹银,怎得这半年光景,竟是到了三十两?” 那边,秦依然也是急了,当即脱口而出道了这么一句,很显然,老鸨是狮子大开口,想趁机讹些银子。 没有多言,刘希从怀中取出了几锭银子,径直的扔给了那老鸨,转头对那渠浪道,“带小娘子去拿些衣裳,我们马上出城去。” “诺,属下这就去。” 听出渠浪称呼的变化,刘希不禁暗喜了一番,今日这出手可没白费,至少,让这游侠忠心于他了。 很快,渠浪便再度与秦依然匆匆而来,二人所带也不过是个小包袱,加上一口色泽古朴的七弦琴。 瞪了眼地上作出可怜兮兮模样的肖平,刘希带着二人往外走去,这时,躲进屋子的烟花女子纷纷走了出来,窃窃私语间,看着离去的秦依然眼中满是羡慕,望向刘希的目光中也多了绵绵情意。 只是刘希一心想着速速离去,不然一回首,准会被那满堂春色给迷的迈不动步子。 ‘月和坊’外,吴双儿正吃力的拿着包袱,翘首张望,见刘希走了出来,当即笑了起来,大眼眯成了月牙儿,恰如春风吹开了一湖碧波,让人看后极为的欢喜。 “公子。” 抱怀中的包袱,吴双儿艰难的想要迎上前,刘希见了自然加快了步子,匆忙过去将包袱给接了过来,并指着身后二人道,“双儿,这是我先前结识的朋友,以后将会与你我一起去嘉陵城。” 见到陌生人,吴双儿眼中闪过一丝怯怕之色,而且渠浪手中提剑,面色颇为冷峻,让小丫头竟不敢朝他望去。 “这是公子的妹妹么,竟是生的这般好看,跟个粉捏出人儿一样,着实让人怜爱。” 抱琴的秦依然走上前,柔声说到这,或许这便是姑娘家的好处,吴双儿觉得她颇为亲近,嘴唇咬了片刻指着她怀中的琴道,“姐姐可是会弹琴?” “会一些,妹妹可是想学?” “恩,娘亲说过,女孩儿家若是能学会琴棋书画,便是厉害的紧了,可是双儿只会识字,其它的都未曾碰过。” “那好,姐姐日后便教妹妹弹琴下棋。” 二女很快便走到了一起,让一边的刘希大为不解,不过这也好,两个姑娘家也能有个伴,想到身后‘月和坊’中还躺着信阳城一霸,也不愿多做逗留,带着几人匆匆离开了。 前往嘉陵城路途遥远,而李唐更是河泽众多,顺流而下却比马车来的方便多,考虑到这点,刘希买了叶乌蓬轻舟,渠浪是唐人自是熟谙水性,由他驾船正是信手拈来之事。 镇西王府,书房内,镇西王接过黑衣侍卫递来的宣纸,打开看了一眼,便丢到了一边,“传令给肖荣,好生管教管教,若是再由他胡闹,本王不介意替他管教一番。” 闻言,那黑衣侍卫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但还是领命躬身退了出去。 王府后院,流水山石之边的一座小院内,李茗正在坐在锦凳上看着书卷,不多时,便见李梦筱牵着李泽匆匆走了进来。 “茗姐姐,你可知晓他们走了?” 听得这话,李茗玉手一颤,握着的书卷也差点落地,黛眉间浮现出些许的失落之色。 “梦儿可是说的那写‘桃花赋’的马公子?” 小巧的鼻子微微耸了耸,李梦筱嘟着嘴道,“茗姐姐,梦儿倒是觉得那‘桃花赋’是那书童所作呢?那天夜里你也看到了,哪有将自己公子甩在一旁径直离去的书童?” 这番说来,李茗也是目生疑惑,“倘若如梦儿所说,他二人又装作主仆作何?” 这一问,李梦筱也是难住了,一边自顾自玩耍的李泽却接声道,“这还不简单,两位姐姐外出游玩时不也乔装打扮了?” 如此一说,让李梦筱细眉一翘,面生喜色,“若是真如泽弟说的这样,那倒是有趣得紧呢。” 说着转向李茗,拉着她的衣袖,“听说王叔让他二人去参加科试,这番定是去了嘉陵城,恰好梦儿也打算回京了,或许还能遇上他们,茗姐姐可要与梦儿一道去嘉陵?” 玉手抓着刺花的手绢儿,李茗低首不语,那李梦筱却是急了,“茗姐姐,你刚刚行了笄礼,若是不再出去走走,待王叔给你指定了婆家,日后哪里还有出门的时候?” 说话间,她又压低了声音,“若是与梦儿同行,你在嘉陵城看中了哪个有才华的少年郎君,梦儿可以求父皇做主,给你赐婚,岂不比嫁的糊里糊涂好上许多?” 肩头微颤,好一会,李茗抬起头,目中带着不安轻声问道,“这样可以么?” “有何不可,我去向王叔请求,他必定会答应,茗姐姐你就坐等好消息,说不定便能遇上你那如意郎君哩!” 道完这句话,李梦筱风一般的小跑了出去,那李泽自是紧随其后,屋内又变得安静了下来。 想着先前的话,李茗面颊生出丝许的绯红之色,拿起经卷想要继续诵读,却发现书已经拿了倒了,心烦意乱,怎还能看得下去,好一会,轻叹口气,唤来贴身丫鬟,先行收拾起行囊来。 第二十七章 奇物偶得 待出了信阳城内河,便是一条宽不见边的大泽,恰是到了日薄西山之时,余晖洒落,碧波千里,金光粼粼。 船行数十里,晚来寒风渐急,吹来层层秋霜水汽,遮天盖地,烟雾氤氲,乌篷船顺流而行,轻盈摇曳,犹如置身在九天之上的云霄间。 船头,刘希衣袍猎猎作响,吴双儿一只小手搭在额前,正出神的望着烟波之景。 “双儿,可觉得寒凉刺骨?” 小丫头自幼便生活在郭家庄一亩三分地旁,整日里见到的便是广袤无垠的荒野,何时能见过这等奇景,遂摇了摇头道,“双儿不冷,这简直是太美了,双儿想看个够呢。” 大眼又眯成了月牙儿,仿若天际时隐时现的银月,煞是惹人喜爱。 见她这般兴致勃勃,刘希倒也不好强行让小丫头进船舱去,这时身后传来窸窣声响,转过首便看到秦依然手中拿着棉袍走来。 察觉到刘希的目光,她弯身行了一礼,稍后将棉袍穿在了吴双儿的身上,“双儿姑娘夜露霜重,切莫感染了风寒才是。” “双儿谢过依然姐姐。” 秦依然本在伸手理着被风吹散的长发,听得这句忙摇首道,“双儿姑娘可不能这样说,奴家幸得公子搭救,才脱离水深火热之境。所以奴家这条性命便是公子的,今后为奴为婢伺候公子与姑娘。先前逾越失礼才唤双儿姑娘为妹妹,还请姑娘勿怪才是。” “依然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双儿也是苦命人家出身,哪里做得了那金贵小姐,你称我姑娘,双儿可是别扭的很。” 说着,小手伸出去,拉着秦依然的手,又是开心的笑了起来。 “双儿说得不错,往后也无需这番多礼,你我之间,算不上主仆,若是你有心上人,只要与我道一声,必定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人。” 本还是不安的秦依然听刘希这句话,顿时心中五味陈杂,家道中落,她流入红尘,心比天高,可奈何命比纸薄,若不是以死相逼,她也不可能守身如玉至今。 当然,还有那个不善言谈,沉默冷峻的他。 想起那道身影曾数次为了自己不顾生死,秦依然又生出微微暖意,悄悄回首,想要看上一眼在船尾撑舟的渠浪。 可是这一看,却是吓得惊呼起来,闻声,刘希当即转身望去,只见渠浪脸色惨白,手中拿着竹篙,身形摇摇欲坠。 不好。 低呼一声,刘希急忙上前,将其扶住,手在渠浪经脉上抚过,这才发现他气息混乱,显然身受重伤。 这时,刘希想起了‘月和坊’渠浪被击飞的那一幕,看来,那时候他便受了伤,只是为了尽快离开信阳城便一直忍着。 确实是条汉子。 此刻哪里还能管得了乌篷船,任由它随波而流,反正湖面开阔,倒也不会出些意外,刘希搀扶着已昏迷的渠浪进了船舱。 “公子,奴家来会些医术,让奴家来给渠大哥查看伤势。” 秦依然手中拿着一个青布团,打开之后,竟是一排细小的银针之物。只见她仔的诊脉之后,很是熟练的用银针扎进渠浪的周身穴位之中,手法快而精准,让人大为惊奇。 许久,秦依然擦拭掉额头的汗珠,“渠大哥是受了内伤,奴家银针也只能引散他体内的紊乱气息,若是要痊愈,还得需要些草药。” 灵气所伤,渠浪本是性命堪忧,如今秦依然银针便能化解,看来她也是身怀绝技之人,医术奇佳,倒是无意中得了个妙手回春的小娘子。 暗自想着,刘希应允着道,“让他先歇息,待明日靠岸,便将草药买来。” 那秦依然点了点头,很是轻柔的帮渠浪盖起了被衾,稍后又是与刘希行礼道,“奴家替渠大哥谢过公子。” 这次,刘希还未说话,吴双儿便上前摇着秦依然的衣袖道,“依然姐姐,你怎的又这番见外了,我家公子人可不喜这些,对了,依然姐姐可是会医术?” “略知一二,受人指点半载,学了些皮毛,只能应付些风寒之症,做不得那悬壶济世的神医。” “可是在双儿眼中,依然姐姐已经很是厉害了。” 说着,小丫头大眼中闪过黯淡之色,语中也有了哽咽,身后的刘希不由得叹了口气。 吴双儿的娘亲病疾缠身多年,倘若有什么是小丫头最想学会的,那必定是一身精湛的医术了。 那秦依然自然也是瞧出了她的伤心之色,有些惊慌的蹲下了身子,“双儿姑娘这是怎么了?是姐姐哪里做得不对,惹得姑娘生气了?” 抹了抹泛红的眼角,吴双儿轻声喃语道,“依然姐姐,双儿是想起了娘亲,她活着的时候,身子骨便不好,双儿又没钱请大夫,那时候双儿就在想若是我会医术,娘亲就不会吃那么多的苦,最后也不会离我而去。” 闻言,刘希走上前,将她搂在了怀中,“你这傻丫头,吴姨娘的离世与你没有关系,而且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吴姨娘有你这女儿,也当是福缘深厚了。” 将那不断滴落的泪珠擦去,刘希又是与秦依然道,“双儿自幼凄苦,虽与我一起,但有些女孩儿家的话终究是不便说出口,日后便有劳秦家小娘多多照顾。” “公子放心,奴家省得。” 待心中痛楚发泄之后,吴双儿慢慢的平复了下来,刘希又是劝慰了几句,便让秦依然陪着她,自己则是出了船舱,掌舟航行去。 夜已深,天寒水凉,四野里尽是浓稠不散的水雾,漫漫前路,何时才能有一片清明? 千难万险浪无边,而今迈步从头越。 低声吟了这么一句,刘希拿起那被霜雾打湿的竹篙,轻轻的拨动着碧波流水,乘风而去。 翌日,红日初升,金光破开层层水烟雾气,投下五彩斑斓之影,却是极为的好看。 船头,刘希支着一简单的小锅,正熬着他从湖里抓来的几条肥鱼,袅袅烟雾之下,浓汤翻滚,香味阵阵扑鼻。 搓了搓手,刘希取下被火烧红的锅,修为到他这地步,倒也不觉得烫手了。 进了船舱,一张矮榻上渠浪仍在昏迷不醒,秦依然手在床边,此刻正手托着香腮打盹,吴双儿则是坐在小木桌前,借那油灯燃出的一席黄晕,聚精会神的看着一本书卷。 刘希走进,吴双儿抬起头,大眼有些红肿,想要迎上来,后者摇了摇头,将锅放在桌上,取出碗盛好鱼汤给她递了过去,“双儿你怎么也不睡会?” “依然姐姐给了我这本医术,很是深奥,双儿看不明白,即便是闭上眼,也睡不着。” 这小丫头,性子执拗,刘希知道劝说也没用,瞄了一眼她看的书,纸页泛黄,似乎有些年头了。 觉得舱中有些闷,遂伸手将一边的窗子开了点,顿时清新冷冽的寒风吹了进来,而桌上的书卷则是被风吹的自行翻开了书页。 风吹之下,刘希才看到书的名字‘辅行诀’,书页中有着众多的经脉穴位插图,一页页的随风而动。 突然间,刘希双目圆睁,剑眉翘起。 那插图上画的穴位红点随着纸页翻动似乎连到了一起,恰如一条正在体内游走的灵气。 正在思索的吴双儿回过神,忙要用手将书给压住,却被刘希一把抓住,“双儿,别动。” 有些不知所措,但吴双儿却不敢再动,手微微的蜷缩,感受着刘希手中的温暖。 或许是听到了声响,那秦依然也是醒了来,见刘希与吴双儿都是盯着桌上那被风翻动的医书,不敢出声的立在一边。 许久,刘希深吸了口气,又是吐了出来,“秦家小娘,这医书你从何而来?” 想来不知其中缘由,秦依然愣了片刻,这才出声应道,“回公子,奴家本是毫州殷实之家,爹娘长救济周边百姓,在奴家年岁尚小时,家门口晕倒了一游方术士。他在府中养伤半年之久,奴家的一些小把戏便是跟他学来,这医书也是由他所赠。” 游方术士? 刘希看着满脸疑惑的秦依然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娘子真是命中苦甜相杂,虽说流离红尘,但却有着不小的气运。 若是刘希猜的不错,这乃是医家之物,其中暗藏修炼之法,而这功法艰涩难懂,怕是极为了得。 第二十八章 云梦大泽刀光影 碧水三千,风细无浪,乌篷船轻摇,逐波而行,随流而动。 船头,吴双儿与秦依然正双膝盘坐,刘希则是靠在船篷上,一边随意的拿着放在水中的竹篙,一边看着二女的变化。 毕竟功法修炼也是件危险的事情,倘若有半点差错,便是会功散人损,所以,马虎不得。 ‘辅行诀’确实是医家珍奇之物,它所讲的医术更是了得,只是想要入门,还需修行这医书中隐藏的功法。 那日,与二女稍作了解释之后,吴双儿便双眼放光,拉着他的衣袖道,“公子,习了这功法便能学更厉害的医术了么?日后也能和公子那般,来去无踪,打得坏人落花流水?” 待刘希点了头,小丫头便着了魔一般的求着他要修行这医家功法,而那秦依然恰好是卡在了‘辅行诀’入门处,遂也是颇为动心。 耐不过吴双儿的央求,而且刘希也有让她学习防身之术的打算,遂应允了下来,虽然刘希太过深奥的部分看不明白,但还是能大致明了这套功法的修行之道。 为了防备万一,他特地修炼了一夜,或许是有‘龙蛇九变’为根基,这八个境界的‘辅行诀’竟然被他修炼到了第五层。 这速度,着实吓到了刘希,如今算来,他也成了个医术高手,即便是运气‘龙蛇九变’,灵气中也带着丝丝莲花绿,这等奇异现象让他咋舌不已。 有了这亲自体验,知晓如何修习这‘辅行诀’,刘希这才放心的教授给二女,于是乎,在靠了岸给渠浪买了草药之后,他便成了掌船、熬药以及做吃食的唯一人选。 此刻,二女正在感悟着天地灵气,这是功法修炼的基础,倘若连灵气都不能感悟,那又怎能纳为己用? 终于,在日头渐渐西落时,吴双儿身上出现了薄如蝉翼的绿意,恰如碧波清流莹润在那白皙如玉的肌肤上,绕着她的周身流淌。 看到这一幕,刘希手紧紧的抓着竹篙,面露出喜色,这小丫头成功了,看她面色温和,仿若熟睡,想来是在感受那奇妙的境界。 另一侧,秦依然柳眉紧蹙,额前满是汗珠,瘦弱的身子竟开始颤抖起来,刘希低呼一声不好,当即纵身上前,运气‘辅行诀’,打出一道幽绿的灵气到她体内。 这道灵气顺着秦依然筋络到了丹田,继而又是去游走周身,一直三十六周遭下来,她的气息才平稳下来,开始顺着刘希的指引吐纳,衣衫上也出现了淡淡灵气流。 松了口气,刘希收了功法,若不是他出手,刚才还欲强行撑下去的秦依然必定要受重创,喋血船头。 还好,一切都安好,抬首看着被残阳染红的湖面,刘希轻叹了口气,可他却不知,刚才,在鬼门关走一遭的何止秦依然一人? 夜幕垂下,第一次进入悟气阶段的二女皆是兴奋不已,窃窃私语,喜笑颜开,好不欢喜。 进入悟气,便是正式踏进了修炼一途,因为能感悟天地灵气,在六感上自然比先前强上许多,当年刘希亦是激动不已,如今看吴双儿与秦依然,倒也能理解。 因为刘希的医术大涨,渠浪总算是清醒了过来,在秦依然的搀扶下,也能下榻走动。 桌上仍是鱼汤,城中买的干粮吃的所剩无几,这些天主食便是鱼汤了,也不知刘希在汤中加了何物,竟是每日吃起来皆有不同的感觉。 香浓舌齿间,又有些或麻辣或酸甜的味儿,让人百吃不厌。 围在那不算宽的小桌边,吃着热汤听二女说着自觉稀奇的感受,刘希与渠浪笑而不语。 也许是说道了兴奋之处,吴双儿伸手将一旁的窗子打了开,顿时,微带凉意的寒风吹了进来,拂散了鱼汤升起的袅袅轻烟。 舱外,夜色凄凄,云烟不散,似梦似幻。 “看,公子,那里有几条船,好生气派!” 突然间,只听得吴双儿惊呼了一句,刘希三人抬首望去,只见数十丈开外,三艘大船正破浪而行。 吴双儿她们初入悟气,明目虽能瞧见船的轮廓,但看不见具体模样,而刘希却是瞧了个真真切切。 最大的一艘居其中,船足有十余丈,亭台楼阁,飞龙走凤,更有无数灯笼随风摇曳。 而左右两侧的船只身形略小几分,但也是飞檐翘角,玲珑精致,三艘船犹如庞然大物,掀起一湖碧波,又乘浪远去。 这船如此恢弘大气,又是从身后而来,刘希大概能猜出乘船之人。 在吴双儿还在感叹时,刘希给她的碗中添了块鱼肉笑着道,“你这丫头,那船再大也不是用来泛水而行的,和我们这乌篷船有何不同?” 吐了吐小舌头,吴双儿讪讪的笑了笑,将这事给抛到脑后,一边吃起着鱼汤,一边与秦依然说着话儿。 待几人吃完,已是星垂碧波,云雾万里,让挣扎着要去掌船的渠浪在屋中歇息,刘希再次拿起了竹篙,做起了撑船人。 夜风起,水流自是湍急了几分,乌篷船似那一片浮叶,轻盈于水波之间,飘然而行。 四野里如同往常一样寂静无声,深秋时节,鸟匿虫眠,天地之间唯有瑟瑟冷风吹得浪花朵朵起。 百无聊赖之下,刘希进入了冥想吐纳之境,神识随风向四周散开,只觉得耳边更加寂静了,甚至连水下的游鱼吐泡都能听得个清楚。 静谧之下,几声惊呼突兀的响起,刺得刘希耳朵疼的厉害,忙收了神识,而这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也到了他的鼻前。 当即心中一凛,前方有人厮杀。 想着先前过去的三艘大船,刘希手中的竹篙在水中转过,继而猛地扬起,拍在水面之上。 “啪!” 清脆的声音敲碎了一湖的沉寂,微微龙吟声下,一道光亮沿着水波散开,而小船则是猛地往前飞驰而去。 疾行几十里,喊杀声越发的清晰,那三艘大船停在湖中央,上面人影憧憧,刀光剑影交织在一起,惨叫声起此彼伏,不时听到一声扑通,水花溅起,人却无了踪影。 声响惊得吴双儿等人也出了船舱,待看到前方之景,小丫头伸手捂住了嘴,而伤势未痊的渠浪则是提剑挡在了秦依然的身前。 船尾,刘希手中紧攥着竹篙,双目如星,盯着前方的厮杀之景,护船的兵卒他认识,是骁勇善战的‘水寒’,可即便如此,仍是被黑衣人风卷残云般的给斩杀大半。 船上也有着高手,从气息来看,应该接近大成之境,只是这高手正被另外几股强大的力量围击,否则,也不会有这番溃败之景。 思量再三,刘希决定悄然离去,能三番五次阻杀李唐公主皇子之人,他不愿招惹,也不想卷入到这等麻烦之中。 可就在他打算撑船往湖边行去时,却听得一声喊叫传来,“刘希,救我!” 这尖锐的声音让刘希的乌篷船顿时暴露了开来,转过首,却见那李梦筱在船弦边与他挥手,满脸哀求与恐惧之色。 水雾弥漫,她是怎么看到自己的,刘希已经无瑕去估计了,因为李梦筱这一声喊出,大船上跃下数个黑衣人,脚尖踩水挥着刀剑而来。 “渠浪,带她们进船舱!” 低喝了一声,刘希手握着竹篙,踏波踢浪,纵身迎了过去。 [bookid=3023686,bookname=《席卷大小乔》] 第二十九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烟波之上,刘希犹如蜻蜓点水,飘然而前,在距黑衣人还有十来丈远时,手中的竹篙猛地插进绿水中,挑出一帘水浪来。 水花如箭,铺天盖地,穿过层层水雾,朝着黑衣人袭去。 惊慌之下,那几个黑衣人忙舞着手中刀剑抵挡,那水花竟似铁矢一般,撞在刀剑上叮叮当当作响。 更有躲避不及者,被水花穿过身体,飚出数道鲜血。 见到这番情景,黑衣人慌了,眼中也多了恐惧之色,可是稍后依旧是挥着刀剑冲了上去。 “呼……” 竹篙呼啸而过,带着残影,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之势,眨眼睛便将几名黑衣人砸进湖水里,风浪卷过,不知沉到了何处。 解决了这几个御气初境修为的杀手,刘希将竹篙扔在前方的湖面上,快速的从衣角撕下一块麻布来,把脸给遮上了。 稍后,又是噼里啪啦的一阵声响,刘希的身子变得矮胖下来,如此即便有人认出他的修炼的是‘龙蛇九变’功法,也能隐瞒真实的身份,迷惑对方的视线。 做完这些,刘希又点水飞身上前,待双脚踏过竹篙,便见竹篙在他脚尖触碰后飞了起来,恰好落在了刘希的手中。 踩着高大的船身而上,刘希一跃到了船舷边上,而这时,正有数把长剑刺向了面色苍白的李梦筱。 来不及多想,将竹篙扔了过去,沉闷的声响后,黑衣人吐血倒飞了出去,竹篙也终于禁不住刘希的力道,裂成了几段。 捡了一柄脚下的精铁长剑,飞身上前,刘希拉着李梦筱,后者正是惊魂未定之时,被他这一拉扯,竟差点摔倒在地。 幸好刘希眼疾手快,将她拥入怀中。 这下李梦筱回过了神来,看着身形变了样,遮脸蒙面的刘希,伸手便去要摘下那麻布,“你是谁!” 扭开头,躲开李梦筱的白嫩玉手,刘希低声道,“兰瑾公主,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赶紧告诉希船上可有避险之处?” 这等巧夺天工的龙舟岂能没有藏身之处? 或许还会有子母舟,在某处藏着一艘逃离用的小船。 刘希这说话,那李梦筱安下心来了,可随机便摇头道,“父皇并未说过,所以我也不知晓。” 道完这句,猛地抓住刘希的衣襟,“快,快去就泽弟和茗姐姐!” “他们在何处?” 此刻,刘希已经上了这龙船,自然是要救人救到底,更何况李泽是关系李唐命脉的龙子,若是这次能救下他,也是为复仇赢得一份助力。 李梦筱不说话的往船尾冲去,刘希自然是紧随其后,一路也有黑衣人扑上来,皆被他直截了当的一剑封喉,取了性命。 长剑染血,杀出了一条让李梦筱很是心安的去路,不知不觉之中,她与刘希的距离越来越近,寒风之中,甚至可以听到那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在这夜黑风高血色四起惨叫声不断的境遇里,这呼吸声仿若儿时入睡前母后哼唱的小曲,亦如父皇那宽大的肩头,柔抚她的惊恐,让她有了莫名的依靠与心安。 除了父皇母后,还从未有人让她有这种感觉,李梦筱一时间竟有了些恍惚,直到耳边又传来惨叫声,这才清醒了过来。 又是一阵狂奔,身体娇惯的她已是气喘吁吁,也顾不得喘息,指着前方道,“快,快去救泽弟与茗姐姐。” 那里的情形,刘希也是看到了,顿时觉得心中满是凉意。 一白袍散发老者正被三名黑衣人围攻,这老者正是他先前察觉到的离大成还有半步之遥的高手。 只可惜这样的高手在三名化气巅峰全力拼杀下,也只能勉强落了个自保,哪里还能顾得上其他人? 而另一边,李茗与李泽被所剩不多的‘水寒’甲士护在当中,几十名黑衣人群儿围攻,这些杀手大多是御气修为,更有几人已达到了化气之境。 看来,他们的目标确实是李唐的储君,这可是何等的惊天阴谋,刘希只觉得抑郁的很,莫名其妙卷进其中。 只是到了这地步,怎能拔腿便走,若是这李家姐弟大难不死,李唐的皇帝还不全天下的追杀他? 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倒不如舍命陪君子,搏这李唐皇储的感激之情。 在刘希思量之时,那边正围攻的黑衣人瞧见了他,顿时分出十数人,挥刀舞剑,杀气腾腾的扑了过来。 身形飘动,将李梦筱挡在身后,手中长剑甩下几点先前染上的殷红,避开来敌进攻后,又迅雷不及掩耳间刺了出去吗,又犹如银蛇吐杏,几息之间便将围过来的黑衣人斩杀殆尽。 毕竟,刘希现在可以藐视大成之境下的所有人。 “你在这别乱动。” 扭头对李梦筱道了一句,刘希便提前飞身上前,冲进了围攻李泽的黑衣人中,那些御气境界之人哪里是他的低手,顷刻间长剑所到之处,无不是血洒一地。 而不远处的李梦筱直到此时,还没有弄明白自己怎会对萍水相逢的刘希这般言听计从,但是看着他身形飘然,游刃有余将刺客一一斩杀与剑下,心里又一次泛开了那种难言的感觉。 抬首再看那身影,似乎心跳也不知为何快了几分。 这女孩儿家的心思,刘希哪里有功夫去理会,一番厮杀后,他终于到了相互搀扶瑟瑟发抖的李茗与李泽身前。 见到李茗,刘希不由得想了马绣,这家伙,走得倒是干脆,否则这等英雄救美的好戏不也轮到了? 罢了,谁让自己摊到这不靠谱的人,便帮他一帮,日后再与马绣讨那彩头。 想到这,刘希对脸色发白,泪水在眼圈打着转的李茗道,“淑柔郡主,切勿惊怕,我家公子马绣特地让小人前来救驾。” 听到马绣二字,李茗猛地抬起头,仔细看着刘希,稍后才道,“多谢壮士出手搭救,只是不知马公子他身在何处?” “郡主折杀小人了,我家公子有事缠身,不能前来,遂让小人暗中保护郡主,他顺到让小人带几句话给郡主。” “还请壮士道来。” 刘希不过是随口一说,却不想李茗竟是脱口而出的问道起来,这让他有些为难,正在脑子中想着哪些可做传情的诗句时,边上李泽一声惊呼,“他们又来了!” 转身望去,又是十几名黑衣人从远处冲了过来,不容多想,刘希又是提剑迎了上去。 如游鱼入水,轻盈欢畅,刘希不过是几个照面,便已经击杀数人,长剑挑出一朵朵血红的花瓣来。 看得这场面,刘希脑中莫名的闪出一首诗来,当即笑着朗声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仗剑高歌,风烟俱净,剑起剑落,血花朵朵。 身后李茗听得这首诗,楚楚可怜的脸上生出丝许的红晕,柔荑遮面,双目含情的低下了头。 另一侧,李梦筱口中默念着刘希道出的诗句,眼中越发的迷茫不解,蹁跹若君子,杀人亦豪情,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bookid=3001048,bookname=《磐古》] 第三十章 长剑破浪归无寂 船上满是尸身,血流成河,寒风拂剑吹血落,高歌未断笑声起。 很快,黑衣人便被刘希杀得落荒而逃,就连那与白袍老者交手的三人也因此分了心神,被老者给击散了围攻之势。 “去掌舵离开这里!” 对着身后的‘水寒’兵卒怒吼一声,便冲上前助那老者杀敌,而他身后的兵丁显然有些犹豫,正在这时,李梦筱小跑了过来娇斥道,“照他的话去做!” 兰瑾公主发话,这些兵卒自然不敢不从,当即分出一拨人,朝着船舵飞奔而去。 “好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个文雅的人儿。” 暗夜中,凭空传来这句话,稍后便是磅礴的气息卷着浪花漫天而来,水花如箭,密密麻麻而下,顿时惨叫声连连,‘水寒’兵卒竟无几人生还。 “快躲开!” 正要刺向黑衣人的刘希收回剑势,脚跟踹在船板上,船板应声裂开,木屑横飞,而他则是身子往后疾速退去,手中舞动的长剑与水花碰撞在一起,竟是火光四射。 好在他反应及时,这才护住了李茗与李梦筱,而那白袍老者则是肩头中了一箭,将李泽护在了怀里。 看来,在关键时刻,龙脉还是最为重要。 这时,刘希也顾不得想这些了,手酸麻的厉害,那精铁长剑已是残缺不全,只剩下了半截。 来者功力之高,远在他之上,。 刘希心中大骇,挡在二女身前,扔掉手中的残剑,右脚又是勾起一柄剑,紧握在手里,瞪大眼睛,很是警惕的瞧着四周。 似乎一切又安静了下来,先前那骇人的气势不过虚惊一场,寒风呼啸吹过,卷起刺鼻的血腥味儿。 夜,静谧的让人心慌。 “兰瑾公主,淑柔郡主,老夫对不住了。” 突然间,那老者道了这么一句,抱着李泽便纵身跃下大船,身形快速前进,这情形,是要带着李泽弃船而逃。 “泽弟!” 李梦筱惊呼一声,便想要冲上前,刘希则是一把拉住了她,“兰瑾公主,切不可冲动!” 他的话音刚落,便又是一道强大气息从水雾之中袭来,却是朝那老者袭去。 只听得几声闷响,那老者挥掌打出数下之后,胸口被结实的击中,摇晃之下,他又狼狈的折回船上,将吓得失魂落魄的李泽交到刘希身边,“壮士,这是我李唐的储君,还请壮士能护送他回嘉陵,老朽在此拜谢了。” 说罢,也不待刘希同意,白袍老者猛地飞跃到半空之中,衣袍猎猎作响,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根根倒立,周身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修行待到了大成境,便能在体内形成个类似乾坤外物的小天地,而这老者虽是半只脚踏入大成境,想必也悟道了这一点,此刻他正在做的便是破裂体内快要形成的小天地,使得修为瞬间大涨。 悟道注重循序渐进,怎能有如此逆天之举? 这般做,后果唯有筋脉寸断而亡,他这是要以死相搏! 果不其然,强大的气势从老者身上散发开来,那衣袍禁不住这股气势,被撑裂飞出落到了他脚下变得翻涌怒吼的水涛中。 “走!” 突然间,老者隔空一掌打在船身上,十丈多长的龙舟竟快速的向前冲了出去。 “可笑!” 黑夜中,一声轻哼传来,继而龙舟像是被一团风给裹住,前进不得,而那老者则是吐出一口鲜血,身体在半空中摇晃起来,稍后便跌进湖中,被浪花给吞没了。 “宗师……” 这是老者最后吐出的两个字,却让要去掌舵的刘希身形一震,手中的长剑也差点脱落在地。 竟然是宗师级别的高手,他哪里会是对手,看着脚下寸步难行的龙舟,刘希一时间心凉如水。 生死存亡之际,哪里还能藏拙,当即将‘龙蛇九变’全都施展了开来,伴着隐约的龙吟声,强大的气势如潮水般散了开来。 狂风大作,这澎湃的气息让李梦筱等人只觉得心中满是敬畏,双腿也战战兢兢,止不住的想要跪地臣服。 ‘龙蛇九变’,恰是王者之诀。 “咦!” 黑暗之中,一声惊奇传来,“竟然是‘龙蛇九变’。” 而这时,刘希猛地跃到二十丈高的殿阁上,手中长剑莹光流转,一声低喝,朝着身后左边斩了过去。 一剑下去,狂风卷云烟,斩断碧波三千里。 浪花滔天,长剑犹如蛟龙出水,一条白练,破浪而去,似乎要将那天际给捅个窟窿来。 嗤之以鼻的轻笑声凭空响起,“还以为这功法失传了,没想到今日却遇上了,不过虺蛇之境终究是蛇,不是龙。” 话音落下,便见一片枯黄的树叶悠悠飘来,犹如秋寒起时从树上飘零而落那般,旋落着,似乎要落到湖水之上,却又顺风而起,摇曳翻转着,穿过刘希一剑劈出的强大剑气,轻轻的碰在了他手中剑尖上。 顿时,那滔天巨浪化为了虚有,密卷的狂风也无了踪迹,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这周遭之景再次变得静谧开来,层层云烟也消除殆尽,漆黑的苍穹上繁星璀璨,一轮弯钩映在碧波之上,随着绿水轻摇,散落朦胧月色。 “当!” 树叶遇到剑锋,变成了两半,飘零而下,落在了湖水之上,月华泛动,隐没在水流间。 而刘希手中的长剑也寸寸俱裂。 “噗!” 一口鲜血吐出,刘希身子疾速往后飞去,从殿楼上直直的落了下去,砸落在了船板。 原来这就是宗师的境界。 体内气血翻涌,筋脉疼痛的厉害,刘希挣扎着想要站了起来,却又栽倒在地,血从七窍之中不断流出。 这一幕看的李梦筱目瞪口呆,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惊呼着上前,想要将满身是血的刘希搀扶起来。 “竟然没死,看来本座下手轻了。” 这让刘希厌恶的声音又一次传来,恨不得一剑杀了这说话之人,可是境界上的悬殊让他无能为力。 或许这次便要死在此处了。 咳嗽着,刘希吐出几口鲜血,吃力的拿起一边的长剑,想要挥舞,却发现体内气息已经大乱,半点灵气都使不出来。 风浪再起,水雾弥散,遮天盖月,一道极为可怕的气势往着龙舟袭来,若是被它击中,必定是船毁人亡。 “跳,都跳进湖里!” 这是刘希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弃船而逃,运气好,或许还能生还的机会。 李茗与李泽已经是吓得腿脚发软,哪里还知道怎么去做,就连扶着刘希的李梦筱都是脑子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就是这片刻之间,摧枯拉朽的气势已经逼近船身,知道躲不过去,刘希竟是咳着笑了起来。 “没想到,竟然在这把命送了。” “是我连累了你,黄泉路上兰瑾与你一道相伴。” 李梦筱道了这么一句,继而将面颊靠在了刘希的肩头,双眼闭阖,似乎要真的要随他共赴地府。 “轰隆!” 一声巨响传来,却见一柄青铜古剑破空而来,剑上立着一黑袍人,眨眼睛冲进了那可怕的气势中去了。 人剑合一,此刻,那黑衣人亦是无坚不摧的长剑,斩得那漫天气势荡然无存。 黑袍人乘剑而下,落在船上,而那三尺青铜剑则是被收入他那长袖中,好似神奇。 见到这白发白须之人,刘希虽然不知他是何方神圣,但是出手相救,自己便是活了下来。 心神一松,只觉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数里开外,岸边的一棵黄叶满枝的古树下,那头戴紫玉冠的少年郎面色一白,往后急退数步,他那紫色提花金丝袍的长袖少一块,裂口处整齐的犹如利刃所割。 少年郎右手捂住胸口,稳住了身形,盯着烟波浩渺的湖面,目露阴狠之色,“竟然是兵家,当真可恶!” 第三十一章 踏破铁鞋终相逢 四下里一片漆黑,瞧不见半丝的光彩,刘希仿若置身在无边苦楚之中,耳边风声潇潇,脚下遍地荒芜,不知他是来自何方,又去往何处。 犹如孤魂野鬼,在胡乱飘荡,惴惴不安的努力望向前方,却依旧是混沌满目,内心充斥惶恐与不安,难言的无助之感笼罩着他的全身。 突然间,一道亮光倾洒了下来,犹如晨曦冲破层层雾霭,撕裂这浓稠漫天的夜色,让刘希眼前满是光明。 春风和煦,碧波粼粼,黄鸭戏水。 河畔柳树下,一个少年正挥笔独画,这场景竟是这样的熟悉,恍惚之中,甚至可以伸手抚摸画板上的鲜艳缤纷的色彩。 这不是曾经的他么? 正当他要惊呼之时,一团刺眼的白光闪过,刘希又是到了一间院落内,三月之时,院中桃花开得正盛,白衣小童正蹲着马步,细细汗珠从他额前滴落,而他的不远处,一人躺在木凳之上,极为快活的轻哼着小曲。 是叔父! 震惊之下,刘希便要冲上前,可还未触碰到,一切又变了个样,他再次深陷黑暗之中,天摇地动,似乎下一刻便要山崩地裂。 刘希只觉得胸口压抑的难受,努力的扯开衣襟,想要大口呼吸,可纵使这般,他仍是觉得格外窒息。 “不要……” 大呼之下,刘希醒了过来,大口的喘着起,身上早已经被冷汗湿了个透。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在一间很是陌生的屋子中,红桌梨花椅,屏风映字画,布置的很是雅致。 而刘希正躺在床榻上,身子骨疼的厉害,动弹不得。 “吱呀。” 也不知过了多久,声响传来,细风窜进了屋子,带着丝许清香,稍后便见一小娘走了过来。 白裙似雪,肌如凝玉,两两青螺绾额旁,云鬓青丝垂双耳,细眉水含目,察觉到刘希醒了,樱桃小口裂出一抹欢喜的笑意,伸出手在那比划着。 好像她不会说话。 见刘希盯着她,眼中满是迷惑之色,白衣小娘又是比划了几下,随即转身往外走去。 应该是寻其他人来了。 果不其然,不多时,便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一群人涌了进来,领头之人正是那日他在船上见到白发白须老者。 “你醒了?” 道了这句,老者走上前,拿出刘希的右手,搭指把脉,好一会又缓缓开口对身后的白衣小娘道,“已无大碍,薰儿你稍后给他熬些调气养神的汤药。” 白衣小娘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露出几颗贝齿。 老者已经给他把了脉,再做沉默之态有些不适宜,更何况刘希也想弄清楚此刻到底是怎样的情形,遂忍着痛开口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无需这般客气,老夫也有很多疑惑未解,还望你能替老夫解惑。” 说完,他拿出那面飞虎啸天玉牌,正玉牌恰是刘寒交给刘希的那块,见这情形,刘希心中一动。 难道眼前之人便是自己寻了许久的兵家门徒? 在他暗想之时,那白发老者沉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面玉牌,又怎会‘龙蛇九变’的功法?” 浓眉上扬,双目精光迸出,紧紧的盯着刘希,一股强大的气势也在无形中倾泻而出。 好高深的修为,怪不得能一剑破宗师级的高手,如此说来,他的境界怕是在元神之上了。 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惊,刘希轻声应道,“这玉牌是晚辈亲长所给,至于所学功法亦是他所传授。” “你这亲长是何人?” 老者目光如剑,似乎要将他给看个透。 虽然有些猜测,但在对方没有拿出足够的证据时,刘希是不会轻易的承认他的身世。 遂摇了摇头,挤出个苦笑来,“这事关重大,还望前辈见谅。” 他的话刚落,便听一愤慨的喝斥声传来,“你这顽童,竟然这般不知分寸,枉我大哥千里迢迢的赶去救你!” 说话之人立在白发老者身后,穿着黑色武服,花白的头发胡乱扎着,虬须满面,此刻正瞪着铜牛大眼,一脸的愠色盯着刘希。 他的话说完,便是一股锐利刺骨的气息凭空而出,犹如一柄利刃,朝着刘希袭去。 这气息压迫之下,刘希只觉得心肺也随之疼痛起来,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才咬着牙将话说出来,“前辈,有的事情,即便是丢了性命,也不能胡乱说出,否则,造成不可设想的后果来,又岂是晚辈一条命便能抵过的?” “三弟,稍安勿躁,不可乱来。” 白发老者袖袍挥过,顿时那煎熬着刘希的气息化为了虚有,这才让他喘了口气,平息体内紊乱的灵气 “你与刘寒是何等关系?” 听得这个名字,刘希不由自主的一颤,也越发肯定了这便是他要找之人,可是经历了众多酸甜苦辣,单凭‘刘寒’二字,刘希还是不能完全的去信任对方。 于是乎,他想起了某个夜晚,那小书房等下,刘寒曾念叨过的一句话,一句被他当作玩笑的话。 “青锋三尺,攻城拔寨。” 闻言,白发老者眉头一翘,还未开口,便听他身后那满脸虬须之人抢声应道,“以兵止戈,为民不患。” 道完这句,后者很是气恼的用手在头上挠着,“大哥,你明明知道他与刘寒认识,便直接开口问道那使人不得安生的家伙去了哪里,还在这兜什么圈子。” 对刘希扬了扬越发凌乱的头,他又是继续道,“小子,这下你可满意了,别在藏着掖着了,我们便是兵家的长老,是收到弟子传来在信阳城发现你留下的记号赶来的。这玉虎符乃是我兵家圣物,只有每代的‘破军’会佩戴在身上,而世上会龙蛇功法的并无几人,据老夫所知,也就那小祸害修炼了这门功法。赶紧将他下落道来,这厮还欠着老夫百坛美酒,十八年了,竟躲得不见踪影,难不成是没那买酒钱不成?” 话虽是气恼,却又含着担忧之意,让刘希竟生出丝许的感动来,想来他与叔父刘寒的关系并非一般。 这又让他想起了已逝的点点滴滴,那朝夕相处无忧无虑的时光,不知不觉,泪花朦胧了双眼。 深吸了口气,刘希咬着嘴唇,低低的道出一句话来,“叔父,他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屋中顷刻间变得寂静无声,就连那瞪眼吹胡子的黑衣老头也是愣在了那边,本要走上床榻前的步子怎么也迈不开了。 第三十二章 不会说话的小娘 屋中,刘希吃力的起了身,下床蹒跚的走到桌前,这些天,整日躺在床上,让他很是难受。 那日与兵家的众多长老护法说了叔父刘寒的事情,一阵唏嘘之后,他们便让刘希静心养伤,倒也不常来探望了。 除了有些疯癫的三长老,也就是那满面虬须之人,隔着一两日,就会来与刘希说两句话,问些刘寒的事情,眼里尽是痛楚之色。 这时,刘希才知道,叔父让他去信阳城所寻之人便是这三长老武落行,而这兵家长老留在信阳城也是为了打探刘寒的消息,一直到了别无办法时,才离开了信阳,但仍是在踏遍大江南北的寻他。 或许,在武落行眼中,刘寒早已不是恨得咬牙切齿的小祸害,更多的是无话不说的忘年交,亦或是情深至亲的子侄。 对于这性子率真火爆的前辈,刘希心中满是敬重之意,如今,兵家上下,除了那不会说话的小娘,田薰儿,便只有他还记得自己。 似乎,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那白发大长老了。 坐在木凳上,刘希想着这些天的种种,不知不觉中眉头皱起,心里也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忐忑。 这些天来,他都觉得找到兵家,便能够有复仇的依仗,可是如今寻到了兵家,这才发现情况并不像他想像的那般简单。 兵家长老的若即若离,更是有意的冷落,这哪里有重用与他的迹象? 再想起前两日武落行言辞闪烁的说着兵家退隐尘世间,不再争锋与外,顿时一股凉意涌了出来。 倘若兵家真的要隐匿于红尘,那他如何是好? 此外,刘希还有着别的担忧,玉虎符他是拿回来了,可是兵家会承认他的行走者身份? 直到现在,刘希都不算是兵家弟子。 眼下这情形与他所期望的结果相差甚远,心,又乱了开来,刘希再次觉得的前路迷茫,没有半点的头绪。 从未有所的不知所措。 “嗒嗒嗒……” 轻轻的叩门声想起,稍后,门被打开了,刘希知道,这是薰儿小娘来了,自从他醒来之后,虽然还不能下床,但这善解人意的小娘每次进来都会轻轻的敲一敲门,以敬仪礼之道。 莲步轻移,清香随风袭来,今日田薰儿依旧是一身素裙,立在门口,裙角随风飘扬,及腰青丝亦微微舞动。 或许是没想到刘希已经下了床,大眼中闪过一丝的惊愕,继而疾步上前,将手中端着的汤药放在桌上,伸出细如青葱的玉手,不断比划着,秀美如兰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见她这般,刘希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天多谢薰儿姑娘不辞劳累的照顾希,否则伤势也不会好的这般快,只是在床上躺了累了,想出去透透气,看看屋外的景儿,毕竟希来此也有些时日了,还不知身居何处。” 温和的笑意让田薰儿停下了比划,玉手理了理额前垂下的鬓发,露出个甜美的笑意。 稍后,田薰儿白皙的手指伸出,指了指桌上冒着轻烟的汤药,并对刘希做了个喝下的动作。 “多谢薰儿姑娘了。” 笑着点了点头,刘希端起青釉白花碗,将碗里酱色浓汤一饮而尽,亦如往日那般的苦涩,眉头也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咂着嘴,刘希放下碗,对着田薰儿露出个苦笑,后者则是笑着捂起嘴来,双肩轻轻颤抖。 没有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可纵使这般,亦是有一种无声的动人之美,恰是柔风中青枝摇曳的玉兰。 待见刘希作出了一副无辜之态,田薰儿才止住了笑意,将小手放下,水灵的大眼中有些歉意,不敢朝着刘希望去。 “薰儿姑娘笑起来很是好看,不亚于梨花海棠,日后还需多想些开心的事儿,笑脸如花才是。” 说着,刘希站了起来,或许是牵动了伤势,眉头皱起,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也摇晃着,差点栽倒在地。 就在这时,田薰儿疾步上前,双手扶住了他的胳膊,这才使得刘希稳住了身形,鼻前清香浮动,让人心旷神怡。 不过是短暂的触碰,田薰儿又急忙收回了双手,面颊上生出一抹绯红,低着头,局促不安的看着脚上的云锦绣花鞋。 刘希尴尬的笑了笑,男女授受不亲,倒也怪不得她这般,遂轻咳了两声,打破这窘境,“多谢薰儿姑娘,刘希这身子骨却还是虚弱的很,想来出去都禁不住秋风寒意,胜似那柔弱多病的小娘子。” 听得这话,田薰儿又是掩嘴笑了,刘希则是蹒跚着往外走去,每走一步,便疼的皱起眉头。 身后,田薰儿犹豫了片刻,又是走上前,轻轻的扶住他的手臂,二人一道走出了屋子。 暖阳半垂,正是日上三竿之时,数日出户,这久违的光芒让刘希觉得有些刺眼,不由得伸手挡在了眼前。 好一会,他才适应了过来,眼前青峰连绵,放眼望去,尽是林木,在秋风的吹动下,散落了遍地金黄。 云海深处,浓云随风卷舒,形态变幻不一,云端之下,金光粼粼,想来是一方大泽。 原来,这就是武落行所说的百砀山,在李唐中部惠州境内,离信阳城约莫万里,距嘉陵城亦是数千里。 兵家的楼阁便是建在这百砀山的山腰上,依山而建,虽不是恢弘大气,但也是飞檐峭壁,祥云异兽,美轮美奂。 在田薰儿的搀扶下,刘希边走边看,突然间,耳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是兵器碰撞的声音。 循声望去,却见一处竹林间,数十青衣长袍之人正在舞剑,双手打出灵气,长短不同的剑在半空着随着灵气而飞,或劈或刺的扑向对手。 无数的灵气在窜动,碗口粗的墨竹犹如细树摇晃不定。 即便还未靠近,刘希的长衫犹如被狂风鼓动了那般,猎猎作响。 这边是兵家的奇妙之处么? 以气御剑,人剑合一,剑成直指苍穹。 心中暗叹着,竹林中修为最高者,竟有大成初境的修为,手中的飞剑也化作了数丈之长,剑锋裹着琉璃五彩。飞剑冲破层层竹叶,急速的飞向了高空,在阳光照耀下,莹光如流水般绕着剑身而动,炫目亮丽。 “哄!” 一声巨响,长剑化作三尺白银亮剑,便那般停在了半空中,没了动静,似乎先前那惊天气势也随秋风而逝。 “果然厉害,一剑斩碎清风三千丈。” 他的话音落下,以白银亮剑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如水浪一般散了出去。 水浪所到之处,竟凭空出现无数的裂痕。 这些裂痕虽然一闪而过,但确实已被这亮银剑给斩裂,长剑碎虚空,这是何等的惊人! 在一片赞许声中,亮银剑变得细若无骨一般,缠在了一身高七尺,浓眉直眼,玉簪束长发的少年郎腰间。 而他的一边,另一散发少年轻哼了一声,祭出了一柄青钢剑,而他的面容,仔细望去,和刚才之人极为相似。 二人却是孪生兄弟。 青钢剑与那白银亮剑一般,腾空而上,斩断无边落木,这威势,竟比白银亮剑强上几分。 长袖收了青钢剑,散发少年很是得意的扬了扬鼻,继而又是与周边之人说笑起来。 看了这一幕,刘希目露沉思,确实如叔父所说,每个宗派皆是藏龙卧虎,小瞧不得。 远处,山巅之上,兵家大长老田羽伦闭目而立,狂风扬起,却吹不动他的衣角须发。 “大哥。” 一声轻唤,武落行从云雾间闪了出来,站在了田清竹的身旁,“大哥,这‘破军’……” 说到这,武落行不再出声,略带紧张的看着田羽伦,此刻,他哪里还有半点疯癫的模样。 吸了口清冷的秋风,田羽伦缓声道,“三弟,门主曾说过,兵家遭有大劫,得玉虎符者便是应劫之人。” “所以,大哥还是想将他作为‘破军’?” 话语中多了丝惊喜。 田羽伦收回盯着远处的目光,看了眼武落行,悠然开口道,“三弟,为兄知晓你与刘寒之间的感情,但是这等事又岂能轻易决定,更何况二十年之约即将到来,我兵家虽不争于世,但依旧不能让人小觑。” 听得出田羽伦话中的意思,武落行不禁开口问道,“不知大哥有何打算?” “我兵家亦是有才华横溢的弟子,所以,这‘破军’还是有能者得之,三弟,为兄打算以武论输赢。” 说罢,又是抬首望向山腰,恰好,几道飞剑跃向半空,灵气缠绕中,剑身大涨,斩得天地为之变色。 第三十三章 上邪 竹林内,剑如灵蛇,迎空而上,斩得千尺阳晖,又伏地而行,破那不尽尘埃。 立在一边,刘希仍是不出声的看着,此刻,眼中已不是先前的震惊之色,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沉思。 兵家的功法他没有接触过,自然不明白林中人的修行之道,但兵家以剑入武,这剑法亦是经过千年沉淀的上等武技。 而刘希自幼虽被刘寒调教,但大多是拳脚之类,何时接触过这等高深的剑技,如今有这机会,他怎么错过? 因而,刘希便立在那边,任由衣袍被剑气鼓动,双眼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那使用青钢剑的少年郎,将对方的一招一式皆默记于心。 一旁,田薰儿瞧出了刘希的异样,美目流转,继而是微微一笑,用手理了理被风吹散的鬓发。 不远处,那青衣少年荡剑回转,恰好看到用手在慢慢比划的刘希,当即收了青钢剑,与身边的孪生兄弟说道了几句,稍后二人一道走了过来。 “田师姐。” 出乎意料,二人走上前便要对田薰儿行礼,后者轻轻摇首,并伸出手摆了摆,示意二人无需多礼。 可即便这番,这两兄弟仍是一丝不苟的行完了礼,满是恭敬之色,让刘希大为惊奇,转首再看田薰儿,她脸有得则是邻家女孩儿的温柔笑意。 “田师姐,便是他带回了玉虎符?” 用青钢剑的少年恢复了先前的嬉笑之色,仔细的打量一番刘希,稍后与田薰儿问道。 见对方提及自己,刘希颔首应道,“在下刘希,玉虎符确实希带来,此刻已交由给大长老了。” 听得这话,那少年又是道,“看来你的伤势还没好,得多多修养才是,我是小武,这是我兄长,大武。” 小武的笑意不减,倒是让人有几分熟络之意,只是那用白银剑的大武脸色冰冷,即便是余光也未曾朝刘希瞥一下。 “咳咳,小武,我们该走了,修不完今日的兵卷,叔祖又得罚你我了。” 轻咳一声,那沉默不言的大武道了这一句,又是对田薰儿行了礼,转身离去,落在他身后的小武闻言笑容顿散,双腿一软,稳住身形后,与田薰儿做了礼,又与刘希讪讪的笑了笑,急急忙忙的追了过去。 “不知两人的叔祖是何人,竟然有如此的厉害,让两个已进入大成的高手胆颤不已。” 看着大小武兄弟离去的背影,刘希低声道了一句,这话被田薰儿听到后,或许是想起了有趣的事情,她又是捂嘴笑了起。 待笑完,看着眼中有着疑惑的刘希,她用手在清秀的脸颊上摸了摸,更是瞪起水灵的大眼,作出满脸怒气的模样。 这是在与他说两兄弟的叔祖么? 刘希暗思了片刻,突然间,脑中闪出一个人来,脱口而出道,“薰儿姑娘说得可是武长老?” 点了点头,田薰儿笑了,笑得很是好看。 接下来的几日,刘希的身体好得很快,体内的灵气也开始渐渐恢复,闲来无事的他除了给田薰儿讲一个唤作‘梁祝’的故事之外,便会独自走到竹林外,看着大小武兄弟练剑。 他们之间,也会有照面之时,小武仍是欢喜的与刘希打着招呼,说两句寒暄的话语,而大武依旧寒着脸,不曾与他道过半个字来。 这天,明日临空高挂,刘希坐在院子中,厚墙遮风,只觉得很是温暖。他的身边,田薰儿玉手托香腮,眼中泛着红色,泪花儿亦是在打着转。 早该如此,就不该讲这‘梁祝’。 刘希心中暗自叫着苦,他最不拿手的便是哄逗女孩儿,只得束手无策的挠着头,将正说到‘英台受迫嫁文才’的桥段给停了下来。 他这话一断,田薰儿忙抬起了头,楚楚可怜的望着刘希,泪眼朦胧的眼中生出些许的祈求之色。 “薰儿姑娘,快到未时了,你得去忙正事了。” 别无他法,刘希只能拿出这借口来,前些天,田薰儿每日未时都会匆匆离去,因而他便试着用这做起挡箭牌。 闻言,田薰儿吃惊的起了身,手胡乱摸了摸双眼,将溢出的泪花抹掉,走出了几步,又是回首很是着急的对刘希比划起来。 “放心吧,薰儿姑娘,这故事结局刘希会给你留着的。” 听完这句,田薰儿露齿一笑,转身悄然而去,犹如一只白蝴蝶儿般,随风翩翩而舞,虽已远去,却在刘希鼻前留下不易消散的淡香。 看着那已经瞧不见的身影,刘希暗叹了口气,这般好的姑娘,竟然有口不能言,上天对她是何等的不公? 所幸的是她在这兵家,未流落在凡尘,否则岂不是要吃尽人世间的苦楚? 不知不觉,刘希想起了兵家弟子对田薰儿的敬重模样,即便是修为厉害的大小武都唤她一声师姐,这田薰儿又是何等的身份? 刘希也问及过,但后者总是笑着摇首不语,而她整个人柔弱娇羞,哪里有半点修行者的气息。 或许田薰儿只是与兵家的高人前辈有关,平日里对人和善,因而才得众人敬服。 罢了,这些都不过是随意猜想,这善良的女孩儿在兵家生活的很是开心,那便是足够了。 胡思乱想中,刘希脑中不禁闪过吴双儿那粉雕玉琢的小脸,也不知小丫头怎么样,不过有渠浪与秦依然在,应该无事才对。 这番去想,刘希才心安了下来,随即走出院子,在轻摇曼舞的松树上摘下一根细枝,继而闭目往着院中走去。 风卷暖阳洒金光,刘希便那般立在院子中,手中的细枝上生着的绿叶随风摆动。 小院再无声响,似乎一切都静了下来。 突然间,刘希动了,手中的细枝犹如长剑,带着凌厉的呼啸声刺了出去,掀开一幕风波。 身影越来越快,甚至渐不可见,手中的细枝泛着五彩流光,所舞出来的招式与大小武兄弟二人如出一辙。 “起!” 一声低喝,细枝在灵气环绕下直飞云霄,正当刘希双手朝下,作出一个斩的姿势来,那细枝啪的一声裂成了粉屑,自半空中飘飘洒洒而下。 而刘希则是脸色一白,胸口气血翻涌的厉害,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 “你这小娃,怎的如此胡来。”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将他给扶住,却是怒目相向的武落行。 “你难道不知剑与人相连,剑毁人亦毁,这细枝哪里能倾注那般多的灵气,它这一毁,你必定是要受伤的。” 听武落行这一说,刘希顿时冷汗直流,刚才耍的一时兴起,便试着用‘龙蛇九变’的功法来做出像大小武兄弟二人那般长剑斩空的招式,却忘记了这器物与本体相连的道理。 幸好没有用尽全力,否则旧伤初愈,又得添了重伤。 大惊之下,刘希脸色又白了几分,忙对武落行弯身行礼道,“多谢长老指点,小子一时大意,差点酿成大祸。” 打出一道灵气,把刘希体内紊乱的气息平稳下来,武落行有些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你这小娃除了修炼不同功法的奇异体质之外,竟然修行天赋上也是远超常人,你刚才所练的是我兵家天罡剑中的上乘剑法,那两个不争气的东西花了十多年才勉强让老夫满意,而你不过是几天偷师便已经有所小成,当真是让人惊奇。” 武落行的一番话却道出了刘希的两个秘密,这让他心中一凛,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你这娃,何来这番的吃惊,老夫也算是到了元神之境,怎能还看不出来?” 武落行说着双手在脸两步的虬须上抚过,腰杆也挺直了不少,像是要作出高人的风范来,只是他平日里疯癫惯了,这般做倒有些不伦不类,惹人生笑。 忍住笑意,刘希很是配合的再行一礼,“长老慧眼如炬,自然是一眼能将小子给看穿,小子修行无术,还需长老日后多加指点。” 他说得很是斯文,亦很是诚恳,不过武落行听后却瞪了他一眼,双手在头上胡乱的挠了挠,“好了,小娃,你别在这虚礼,让老夫很是不适应。其实你这功法隐藏的很深,老夫也未看出来,还是大哥给你疗伤时才发现。自古以来,修行法门虽说众多,但是每人唯有一种功法,若是多练,不是气息乱窜导致筋脉俱断,便是爆体而亡,所以说,小娃,你很特别。” 武落行说得很是认真,刘希听得冷汗再起,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在鬼门关徘徊了一圈。 在刘希后怕时,武落行伸手在半空中挥过,稍后,便见一道亮光从远处飞来。 赫然是一柄三尺青峰。 紫色剑柄上雕刻着龙腾祥云,剑身光亮如秋水,一抹绿色围绕其上,似动非动。 长剑虽离刘希有数丈远,但寒气却渗得他心里发慌。 武落行右手摊开,长剑又是飞来,在他手心上方盘旋,“此剑名为‘上邪’,乃是当年老夫无意中偶得一块奇铁打造出来的,本想……” 说到这,武落行眼中闪过一丝的伤感,深叹了口气,“本想给那小祸害的,哪知事起突然,都未曾有机会,今日便将它给你吧。没有好的兵器,那剑法是无法大成,小娃你还需努力才是,大哥他要在五日后以武定‘破军’,千万不可输了。” 说罢,将长剑送到刘希身前,武落行则是飞身一跃,出了院子,红日透三丈,却只能映得他身影更加憔悴落寞。 良久,收回了视线,刘希手握‘上邪’,低低的念叨了一句,“以武论输赢,那我岂能输给他人?” 稍后,纵身一跃,手中长剑划过,碎了一地寒风。 第三十四章 我自不动任尔行 百砀山拔地数百丈,林木遍山,飞禽走兽随处可见,山巅上秋风吹怪石,浓云终年不散,遮峰蔽日。 最后一缕夜色被寒风给抹去,晨曦挣破彤云,斑斓五彩和风而下,明亮了百砀山的林野丛木。 一块岩石上,刘希盘膝静坐,‘上邪’平方在他的双腿之上,呼啸而起的秋风吹得衣袍鼓动,凌乱的长发乱舞,而他却是一动也不动,犹如沉睡在梦境中。 不知过了多久,刘希身上突然布满了一层金色的水流,像是晨露落在了他的衣衫外,散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快速的流淌着。 伸出被灵气围绕的右手,轻轻的在‘上邪’那散着逼人寒气的剑身上抚过,顿时,长剑亦被灵气所包裹。 不多时,刘希的面色有些发白,额头丝丝汗珠渗出,亦如往常,‘上邪’开始疯狂的吸收他体内的灵气。 衣衫上的灵气流越来越淡,而剑身则是被裹了一尺的灵气团,流光盈转,散着耀眼的光芒,犹如一根琉璃彩色的棒子。 咬着牙,刘希脸色苍白如雪,冷汗颗颗滴落,打湿了他胸口的衣襟,身子开始颤抖起来。 决计不能输。 嘴中淡淡的血腥味散了开来,钢牙已经咬出了血来,胸中亦是气血翻涌,若不是刘希强压着,怕是又得吐出大口的鲜血。 丹田处越发的空寂,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刘希仍是没有将手从剑身上收回,一定要稳住,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一定不能失败。 恍惚间,刘希想起了‘辅行诀’,自从听了武落行所说,同时修行两种功法会引起筋脉寸断,他便心中有了忌惮,一直没有再使用。 不过此刻,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时,不如放手一搏。 念及至此,刘希一口咬在舌尖,疼痛使他恢复了清醒,不敢迟疑,忙念起了‘辅行诀’的口诀,本是如针扎的丹田与筋脉当即被一团幽绿给笼罩起来,温润轻柔,抚平了体内难忍的疼痛。 幽绿透体而出,光芒聚在刘希的头顶上,竟凝结出一朵通体碧绿,青翠欲滴的莲花。 青莲渡世,守心如故。 四瓣莲叶缓缓张开,一个指甲大小散着耀眼光芒的灵气珠从莲花瓣落了下,止住了嘶吼的秋风,穿过层层灵气,滴在了‘上邪’剑身上。 “滴答!” 静谧的四野里,清脆的水滴声凭空想起,宛如雨后湖畔边树叶上落下的水珠,在平静的湖面上荡出一道微微的涟漪。 涟漪的中央,正是刘希腿上摆着的‘上邪’。 正是这一滴青莲聚集的天地之气,‘上邪’剑上本附着的那抹绿色猛然间光芒大涨,像是被注入了生命一般,在剑身上快速的游走起来。 面色逐渐变为常态,刘希在运行‘辅行诀’时用结了个手印,将‘龙蛇九变’功法也使了出来。 身后,虺龙影像慢慢浮出,似乎变先前大了许多,变成了数尺长,盘着身子,仰首望着刘希头顶的青莲。 “起!” 一声低喝,刘希身上再次冒出金色光晕,无边的秋风中突兀的想起一声龙吟,他身后的虺龙竟然一飞而起,盘旋在青莲之上。 二者合到一起,刘希顿时被一股金中泛着幽绿的光芒围绕,‘上邪’铮铮作响,剑身中的那抹绿色越游越快,大有离剑而去之势。 “给我起!” 又是一声低喝,光芒万丈的‘上邪’冲着云霄而去,随着刘希的意念,一剑劈在了高空之中。 没有毁天灭地,亦没有风云变色,只是那常年笼罩在百砀山山巅的浓云悄然间没了踪迹。 ‘上邪’停在了高空没了动静,温暖的阳光洒落,静坐在岩石上的刘希嘴角裂出个笑意。 “哗哗……” 细微的声音像是窗纸被风吹落,又像是瓷器滑落在地,‘上邪’周身开外,肉眼可见的裂缝往四周散去。 成功了。 刘希抬首看着半空的景象,心中满是欢喜,而他的体内此刻灵气充沛,丹田处更是多了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莲。 正是这朵青莲让他和‘上邪’联系在了一起,心神一动,高空中的‘上邪’凭空消失,再细细看去,竟悬在了丹田处的青莲之上。 这便是武长老所说的人与剑之间感应么? 他终于将这剑法给练成了,远眺山下,无数柄飞剑正凌空而舞,兵家的弟子亦是为了比试而勤加练习。 只是这些,他都可以不放在眼中了。 刘希嘴角微微上扬,如今即便是遇上大成的高手,他也有把握将对方斩落剑下。 风又气,将浓云吹来,再度遮挡住山峰,刘希纵身跃下,脚踏山岩,急速而下。 三日后,数丈宽的白玉石所砌的高台前,数百人仰首而立,高台上,立着兵家的一干长老护法。 双目生威,白衣白发的大长老扫了众人一眼,“门主闭关修炼,诸位老祖宗不问红尘,所以,我兵家需要一名尘间的行走,这些你们都知晓。尔等皆是年轻一辈杰出子弟,今日,擂台上,谁胜便能拥有它!” 话音落下,玉虎符从他袖中飘出,悬在了半空中,阳光照过,晶莹剔透。 玉虎符一出,低呼声此起彼伏的想起,无数人双眼亮了起来,当然,这也包括立在人群边上的刘希。 虽说他还不是兵家弟子,但是武落行说因为他带来了玉虎符,所以兵家决定网开一面,也让他参与这次的争夺。 理由有些牵强,但刘希也顾不得了,就算是局,他也要钻进去,不仅是借助兵家的力量,更是为了拿回叔父刘寒的遗物。 因为这玉虎符是唯一让刘希觉得叔父刘寒还陪伴在他左右的寄托。 正在他出生神时,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小娃子,等下出手不必藏拙,否则你可能不是那两个兔崽子的对手。” 目光从玉虎符上移开,高台上,武落行正朝他看来,眼中满含深意,这番话正是出自他之口。 为何他希望自己夺魁,刘希想不明白,也没有功夫去想,因为兵家的长老护法飘然下了高台,一黑袍年轻人迫不及待的跃了上去。 正是那不苟言笑的大武。 大武一上高台,像是寒霜陡然而降,蠢蠢欲试的人群中再无先前的兴奋之色,毕竟,都是知根知底的师兄弟,大成的高手谁争得过? 当然,也有几个不舒服之人登台一试,他们大抵是化气巅峰,剑法亦是有所成,只是与大武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若不是念在同门师兄弟的名分上,那把亮银剑早已经血染剑身。 身影挺拔而立,长剑在手,闪着刺眼的铮亮寒光,大武冷眼在台下扫过,竟无人敢以目相对。 当然,除了抱臂嬉笑的小武,还有刘希身边脸色柔和,眼中带着丝许笑意的田薰儿。 那把亮银剑斩断了台下众人那丝期盼,风清冷而过,本该热血沸腾的场面竟然变得鸦雀无声。 就在大武走向那被大长老悬在高台中央的玉虎符时,一道消瘦的身影缓缓走向高台,拾阶而上。 动作很慢,待上了高台,立在一边,停顿了片刻,像是不懂修为的人,稍费了些体力,便要好生歇息一般。 台下已经有人认出了刘希,那个带回玉虎符之人,只是他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又怎会是大武的敌手? 摇头叹气,已有人不忍再看,毕竟先前的人有着修为,跌下高台,也不会有任何闪失,而刘希身子单薄,若是摔下去,必定深受重伤。 “你不是我的对手。” 声音清冷,这是大武第一次与刘希说话,双眼仍是盯着别处,孤傲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我本来就不是敌人,又何来的对手可言,无论输赢,皆是为了兵家,大武兄弟请吧。” 面带着和煦的笑意,刘希抱拳作了一礼,继而也不敢大意,晃手取出了‘上邪’。 单凭这一手,大武面色一紧,盯着刘希不再多言。 二人便这番,持剑对望着,或许是变了天,突然间狂风大作,吹得灰沙漫天。 也就在这时,大武出手了,亮银剑横空而去,飞沙走石间,带着强大的气势朝着刘希斩去。 这一剑,似乎要碎尽虚空。 “砰!” 长剑斩落在地,将高台给硬生生的劈成了两半。 碎石乱舞,却不见刘希的身影,突然间,便见一柄利刃从尘雾中冲了出来,大武心中一惊,忙操纵者亮银剑迎了上去。 “当当当!” 火花四射,两把剑在半空碰撞着,散乱的气势将高台搅的破碎不堪。 毁了这把剑,便是毁了他! 大武眉头斜过,不禁又是打出几道灵气,追着‘上邪’砍杀了过去。 “呼!” 利刃割破气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武当下惊呼起来,正欲躲避,一把匕首却已经停在了他面门寸许之处。 寒光甚至已经割断了他脸颊上的汗毛。 高空中,亮银剑停了下来,闪着一抹幽幽绿光的‘上邪’也无了踪影,大武立在那里,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匕首,冷傲的面色变得一层死灰。 台下众人亦是被这场景给震惊到了,待尘雾散去,他们终于看清了刘希的踪影,原来,他一直在原处,没有移动分毫。 他强任他强,我自不动任尔行。 结局与众人所想大相庭径,惊愕之后,低嘘声也此起彼伏的响起,唯有不会说话的田薰儿伸手理了理被风拂乱的鬓发,眉眼生笑的盯着高台上。 收了匕首,刘希笑着与大武抱了抱拳,“承让了。” 胸口起伏着,半晌,大武亦是抱拳道,“大武不及。” 说完,不再看众人一眼,跃下了高台,往着远处走去,身影依旧挺立孤傲。 见他离去,台下又一次安静了下来,刘希不由自主的望向了小武,对方的修为比大武略强几分,应该是他最为强劲的对手。 想来是察觉到了刘希的目光,小武笑着撇了撇嘴,“既然大武都不是你的对手,那我自然也敌不过你了。” 说完,转首伸了个懒腰,“诸位师兄弟,我家兄长败了,心里肯定是很抑郁,所以在他能击败刘希之前,谁都不能寻刘希挑战。当然,有哪位师兄或师弟觉得学艺所成,想要试试身手,可先找我兄长大武,不过要挑战他,得先过了我这关。” 说罢,袖口青钢剑寒光一闪,凌厉使的气势喷涌而出。 只是,很快,小武身子一颤,怯弱的回首看了看不远处的兵家长老,见到武落行气恼的模样,当即抱头匆匆离去了。 小武说得很是随意,但是武家兄弟确实是年青一代的翘楚,而他放出了话,且不说刘希露了一把实力,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也没人再敢上前挑战。 立在高台上,许久见无人上台,刘希对着台下抱拳行了一礼朗声道,“诸位,承让了。” 稍后上前,压制住心中的欢喜,将那悬在半空中的玉虎符取下,握在手中,感受着上面的丝丝温暖,胸口涌出了一股久违的宁静。 第三十五章 破军 -----有推荐了,好欢快,可貌似很惨淡,求诸位觉得还能看的朋友多多帮忙,现在的一个点击,一张推荐票,一个收藏对朱砂都是莫大的帮助,拜谢-------- 高台上,刘希昂首而立,云阑生风,落下凡尘,舞动着他的衣角,一时间,无数人心中竟是觉得先前平貌不扬的少年郎变得光彩照人,立在那里,身体单薄瘦弱,却厚重如山,让人憾不动丝毫。 比试便这番结束了,刘希一剑名动兵家,轻飘淡然的下了高台,走过人群,往着他的小院行去。 在众人注视下,田薰儿移步跟了上去,秀气的脸上带着甜美温和的笑意,秋风吹过,扬起她的轻纱白裙。 二人一前一后,便这番远处,留在原地的兵家弟子眼中皆是多了些明亮,似乎困扰在心头的之事寻到了缘由。 “这小娃子,果然是有着大气运。” 武落行笑着双手摸过虬须,待回首左右望去,才发现大长老早已不知去了何处,当即与身边其他人说道了两句,将烂摊子交给脸色变苦的五长老,自己则是身形飘动,眨眼睛不见了踪影。 后山,兵家大长老正在树下静立,雪白的长发随风而动,双眼盯着脚下的落叶,目光深邃,似乎在想着很是重要的问题。 “你来了。” 伸手夹住那风中飘零的枯叶,大长老轻声道了一句,而他的身后武落行讪讪的笑了笑,“大哥的修为当真是厉害,百丈之内,飞花落叶都不能逃脱你的耳目。” “又耍嘴皮子。” 瞪了武落行一眼,大长老手指张开,那被他夹住的枯叶在风中摇曳,犹如双翅舞动的黄蝶儿。 “嘿嘿”,武落行挠头笑着,忸怩了片刻,“大哥,你是不是早就料到那小娃能赢?” “先前只是猜测,后来他一剑斩了山顶的禁制,才能确认。” 闻言,武落行点了点头,恰如大长老所说,虽然刘希修行了两种功法,但那时候还不能巧妙的掌控,在境界上也比大小武低上些。 直到那日,将‘上邪’练成了器灵,才将这两种功法融合起来,一剑毁了山顶禁制,着实惊吓到了负责阵法的五弟。 “若是他输了怎么办?” 这是武落行最为不解之处,门主之言他至今记忆犹新,刘希便是那应劫之人,做兵家新一代‘破军’无可厚非,何需以武力而定,倘若败于别人,岂不是坏了兵家的命途? 大长老没有说话,看着先前那片枯叶飞舞了一番,最终落在地上,与其它落叶一道,覆盖在古木的根部,堆成厚厚的一层。 手在染满霜华的白发上抚过,大长老轻叹了口气,“三弟,你我已近迟暮,这些年,兵家遭受莫大的苦难,是为兄做的不够好,否则当年又怎会……” 十八年前,兵家内乱,手足相残。 想到这件事,一向玩世不恭的武落行亦是满面痛楚,张着嘴想要说话,却被大长老伸手止住。 “三弟,为兄今生最大的愿望不是挥兵百万,也并非睥睨各家各派,而是你我兄弟再如当年那般,笑看风月,把酒言欢。” 武落行明白,大长老口中的兄弟指的是当年背信弃义,如今在刘汉位高权重的兵家三名长老,四名护法。 这等事一直是兵家的禁忌,任何人都不敢随意提及,如今大长老在这说起,武落行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寒风吹过,又是几片枯叶零落而下。 “门主是为兄最为敬服的人,他的话为兄从未怀疑过,所以我觉得刘希能够战胜其他弟子,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其他才高气盛的诸多弟子心服于他,倘若他输了……” 大长老没有说话,武落行叹了口,他们皆是相信门主所留下的天机,倘若刘希输了,那便是整个兵家输了。 好在,他赢了。 揉了揉苦涩的脸,武落行咧嘴一笑,“那小娃赢了,所以大哥的良苦用心也是起了作用,如今他身兼两种功法,心性也是上佳,诸子之约必定大放我兵家光彩。” “刘希确实是个罕见的奇才,为兄打算传授他我兵家修炼功法。” 听得此言,武落行脸色一变,“大哥可是当真?” “三弟你莫非忘记了,诸子百家同宗同源,本便是一派,只不过历经了千年浩劫才分为如今的九流十家以及众多的小门小派,既然刘希能融会贯通两种功法,说不定能集百家之长于一身。” 这番说,却是很有道理,兵家旧卷中也有记载,那个时代,大能者不计其数,飞天遁地,甚至破碎虚空,可谓是修行者最为梦寐以求之境。 只是后来百家争鸣,使得修行之道纷杂多变,加之想要修行两类功法的人无一幸免的筋脉寸断,所以再也没有人感尝试修行不同的功法。 当然,如今出了刘希这个另类。 可他能承受得了三种不同的功法? 武落行不敢去想,毕竟,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抬首看着面无表情的大长老,不由得轻声问道,“大哥,这可是关系生死之事,他……” “为了兵家,值得一试。” 说着,大长老手指身前的参天古木下的层层枯叶,大半已经融入尘土之中,渐渐消散留在尘世间的最后一丝光景。 “三弟,兵家便是这棵古木,你我不过是一片枯叶,能做得便是化作泥土,再护上古木来年生出青枝,你放心,这件事为兄自有分寸。” 道完,大长老望着一边走去,渐行渐远,融进漫天而落的黄叶之中,武落行则是盯着脚下的枯叶堆,默不作声的立着。 自刘希赢了比试,又是过了两日,他才被唤道了群殿围绕的兵家禁地,‘魁衍殿’。 大殿外,一柄古剑斜插在石阶前,似乎久经风霜,剑身已蒙上一层暗淡之色,可刘希丝毫不怀疑这古剑的威力,因为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剑身上强大的灵气,还未靠近,便让他倍感压抑,身上穿着的青衣长袍竟是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再望去,古剑便那番的插在砖石之内,却气势斜指苍穹。 明白这是前辈高人所留,刘希暗自稳住心神,跟在兵家的长老护法身后,跨上石阶,往着大殿内走去。 殿内油灯燃得正旺,数百名兵家弟子垂首而立,田薰儿也是在其中,立在女弟子首位,只是她依旧芊柔细弱,没有半点凌厉之气,似乎与周围其他女子格格不入。 刘希一直走到了群人的最前方,那里,是一方高台,立着一尊青铜雕像。 铜像之人双目不怒而威,双手撑剑,剑尖指在身下一头毛发皆张的猛虎上。 兵家始祖,战国长孙氏,乃是一世名将,史记传曾言‘长孙氏,聪慧过人,性儒雅,兵道非人所能及也’。 武落行等人站到了一边,大长老移步上了高台,刘希自然紧跟其后,待到铜像一丈远时,大长老沉声道,“叩拜兵祖!” 话音落下,众人皆是跪拜在地,对长孙氏的青铜像行了叩拜之礼。 “请神兵武铠!” 话音落后,两个青衣小童子一人双手捧着剑,另一人捧着一套铠甲,从一边徐徐走来。 待走到高台前得台阶之处,小童子跪了下来将手中之物举过头顶,然后行三步一跪的向着高台走来。 上了高台,两个小童面向长孙氏的铜像跪在刘希身旁,将手中物品捧给了他。 宝剑‘万仞’,铠甲‘无双’,这些都是兵家至宝,相传都是用兵家先辈取千年寒铁打造而成,是每任传承者的指挥作战时的不可缺少的装备。 只是刘寒是个例外,不喜剑术,再加之当年事发突然,所以这两样东西仍留在了兵家。 “请传承者换甲持剑!” 在小童的帮助下,穿上‘无双’的刘希只觉的这铠甲好轻,这么多年来,它陪着每任传承者几度战火却毫无伤痕,不由得暗自称奇。 穿好甲胄,刘希双手捧起宝剑‘万仞’,举在胸前,那两个小童则是退了下去。 “跪拜兵祖!” 刘希赶紧将捧‘万仞’过头顶,对着铜像跪了下去。 “一拜,敬兵祖;二拜,叩先人;三拜,为苍生!” 不知是因大长老这声音庄严,还是因这初次历经这种仪式,刘希心里满是敬畏,手中捧着的剑也沉了几分。 在其位,谋其政,不知不觉,他身上的担子又重了许多。 [bookid=3031570,bookname=《法师的春天》] 第三十六章 诸子之约 天越发的冷了,一夜寒风吹过,山顶岩石上再也瞧不见晶莹剔透的露珠,却是多了一层薄薄的冰衣。 见到这情形,刘希叹了口气,呼出一口白雾,原来,已经入冬了,冰霜也在不禁意间降临了人世。 当真是山中无甲子,叶落不知冬至过。 做了兵家的尘间行走,正如刘希所想的那般,肩头多了另一个重担,振兴兵家,而所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参加开岁前夕的诸子之约。 诸子,十家九流的掌门人,曾经约定每二十年,尘间行走便要聚集在一处,比试一番。 二十年前,兵家便是由刘寒出面,力挫群英,而这次,若不是刘希出现,兵家或许就会缺席诸子之约。 “是该勤加练习了,否则不仅丢了兵家的脸面,更是让叔父不喜,免不得要被他折磨。” 低声道了一句,刘希脑子里浮现出了刘寒那和煦如春暖花开的笑脸来,继而身子一哆嗦,因为每当看到这表情,他的结局都会很凄惨。 一阵心有余悸之后,刘希双眼生出一丝哀伤,深吸了口气,唤出了‘上邪’,这把与他心灵相通的长剑,而那‘万仞’与‘无双’则是继续交由大长老保管了,毕竟刘希眼下不会领兵作战,留在身边,多有不便。 浓云密雾间,刘希身形飘忽不定,手中的‘上邪’亦是看不到踪迹,只是时不时的有一道寒光将浓云给斩成碎开的棉团。 “一剑破山河,星辰亦摘得。” 刘希所念出的是兵家‘天辰诀’,他不知道大长老为何要他修行‘天辰诀’,做这种极其危险之事。 可是刘希却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龙蛇九变’与‘辅行诀’他都到了瓶颈处,一时间很难突破,遂应承了下来,或许这兵家修行之道会让他另寻僻径,修为有所提升。 于是每日他便在这山巅之上修炼‘天辰诀’,起初,有些不安与胆怯,后来感受到不远处浓雾中那道强大的气势,再无担忧,潜心修行起来。 这‘天辰诀’乃是以剑入道,柔中带刚,刚中亦含柔,似乎与他体内的另外两种功法有着某种联系,使得刘希修行速度奇快。 与那‘辅行诀’一般,畅行无阻,不过是一天的功夫,便将九重境界学了个四重,之后,任由刘希怎办努力,却再也无法有所精进。 此番,体内的三种功法,‘龙蛇九变’为第三变,可视为化气巅峰之境;‘天辰诀’单独使用,他的实力约莫在初入化气之境;境界最高的是‘辅行诀’,已经突破了化气巅峰,一只脚踏进了大成之境,只是这是医术,大抵是讲的治病救人之道,想要伤人,还需到元神之境,而大成至元神不过一境之隔,却是刘希可望而不可求之事。 或许将这三种功法融合起来,可以跨过这道坎。 突然,这个念头闪了出来,刘希打出数道灵气,‘上邪’光芒大涨,朝着他飞来。 眼中精光闪过,刘希纵身一跃,跳到长剑上,‘上邪’嗡嗡铮鸣之后,便是往着天际飞去。 丹田处含苞青莲落下一滴幽绿,体内灵气飞快的流淌在筋脉内,刘希当即觉得周遭之景从未有过的清晰开来。 而他的身后,虺龙影像又起了变化,鳞片清晰可见,仰首向天,甚至可以听到低低的龙吟之声。 隐约间,刘希甚至感觉到困扰他许久的‘龙蛇九变’四变门槛有了丝许松动,正当欢喜时,丹田处犹如受了针扎一般,那冲破浓云的‘上邪’光芒尽失,在半空中摇曳着,继而带着刘希跌落了下去。 慌忙之下,刘希忙要运气灵气,可体内一片混乱,竟提不出半丝灵气,不由得心中暗呼一声糟了,脸色也随即发了白。 数十丈落下,即便他平日里注重身体的训练,也非得摔得个断胳膊少腿的。 “你又心急了。” 一道声音凭空响起,稍后不远处那一直在的气息瞬间到了刘希的身前,一只手抓过‘上邪’,另一只手打在他的身上,雄厚的灵气开始注入到刘希体内,将他混乱的灵气给慢慢调息平稳。 幸得大长老出手,刘希体内乱窜的灵气才渐渐恢复,待见他面色变得红润,大长老才收了功法,抓着他的衣服,二人从半空中下了来。 “多谢大长老出手相救。” 双脚着地,刘希心里猛然踏实了,忙行礼道了声谢。 “以剑御空而行非元神境界而不可,千万不可操之过急,你天赋异禀,更不能出半点差池。” 见刘希面生歉疚之色,大长老不再言,目眺远处,良久幽幽开口道,“罢了,也是怪老夫,让你三种功法同时修行。今日就不要再练剑了,回屋好生歇息,明日一早,我等便出发了。” 说完,大长老飘然离去,刘希手中紧握着‘上邪’,心里竟起了莫名的波澜,不知此行会遇到多少的少年豪杰? 不过,即便对手厉害异常,他也要一剑击之。 眼中闪过坚定之色,刘希收了‘上邪’,一跃而下,踏着岩石,往山腰急速行去。 屋子里没有人,桌上却放着一碗轻烟袅袅的汤羹,刘希明白,这是田薰儿送来的。这几天,即便他深夜回屋,都会有这么一碗还未凉透的汤羹,这小娘子委实的心善体贴,只是刘希弄不明白此刻严冬之节,汤羹怎还会热得? 或许薰儿姑娘来过多次,将汤羹热了又热。 思前想后,刘希只能得出这个答案,吃了一口这甜糯的汤羹,心中对这不会说话的小娘越发的感激了。 不过明日便要下山了,诸子之约之后,他便打算去嘉陵城,参加李唐的科试,先前刘希试探着与武落行道出用兵家来复仇的想法,后者直接摇头拒绝了。 各门各派是不允许公然与世俗为敌,更不能兴兵祸,否则将遭受其他门派的共同诛杀。 “若是其他门派不愿诛杀,或者齐同兴兵呢?” 那日,刘希随口问了这一句,武落行顿时脸色大变,“不可能,有秘境在,所有人都不敢那番去做。” 自然,他又是追问秘境一事,武落行则是摇首不语,道了句待刘希修为足够,便能知晓,但是双手却明显的颤抖了起来。 所以,刘希也不能乱了这规矩,想要报仇,只能立足李唐庙堂,暗中借助兵家,方才有一敌之力。 想到这,他不由得暗叹了口气,明日就不会再见到这温柔的小娘了,顿时觉得入口的汤羹亦少了先前的甜味。 夜幕渐洒,寒风大作,吹开一山的肃静,也摇荡了屋中的荧荧灯火。 屋中,大长老正垂首看着书案上被岁月抚摸成暗黄色的地势图,手在其中一条粗宽的线上划过,眼中闪着异彩。 二十年了,终于又来了这一战。 倘若这次获胜,那他便见证了兵家的三连胜,不知不觉中,大长老的思绪纷飞起来,有他自己一剑破千丈冰河的过往,也有那放荡不羁的身影仅凭一拳击败众敌后的放声高歌。 原来,时光当真是不由人。 “嗒嗒嗒……”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大长老的追忆,深吸了口气,他抬首朝着门口望去,却见田薰儿走了进来。 见到她,大长老脸色露出罕见的温情,“薰儿,你怎么来了,天寒地冻,还是早些歇息。” 未说话,田薰儿双眼紧盯着书案上的那地势图,大长老沉思了少许,“你是要去赴诸子之约?” 没有丝毫的犹豫,田薰儿点了点头。 眼中露出少许的错愕,大长老张了张嘴,半晌才道,“薰儿,你这又是何苦?当年你爹走火入魔才错手……” 见田薰儿脸上满是惊怕与痛楚,大长老不由得将话给停了下来,亦是满脸的苦涩,眉头紧锁的闭上双眼,将那要溢出的晶莹给挤了回去。 这或许便是天谴,兵家在他田羽伦手中一蹶不振,否则他那天资聪慧的儿子又怎会走火入魔,又怎会失手错杀挚爱,最后含恨饮剑而亡? 而年幼的田薰儿便是目睹了这一幕,大病一场后,不愿再说话,而这一闭口便是十年。 这也成了田羽伦心中最大的愧疚。 “罢了,薰儿,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早随我一道下山。” 说完了这句,田羽伦突然觉得没有勇气回首去看那悲伤的脸庞,只待身后脚步声远去,才用衣袖在眼角处抹过。 “大哥。” 一声轻唤在背后响起,田羽伦忙放下衣袖,眨了眨眼,这才转过身,“三弟,这么晚了,还不入睡?” “大哥,我有事来与你商量,对了,刚才看见薰儿似乎哭了……” 这时,武落行才发现田羽伦的双眼泛红,当即将话给咽了下去,当年的事情他怎能不知晓? 屋内变得寂静开来,凉瑟的寒风从未合上的门间灌了进来,桌上烛火随之剧烈跳动起来。 “有事?” 田羽伦轻道一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武落行则是憨憨的笑了笑,“大哥,明日下山,我想把那两个小子也一并带上,也好开开眼,知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省的整日里狂妄自大,不思进取。” 闻言,田羽伦点了点头,“大小武是该下山见识见识了,便依了三弟所说。” “多谢大哥。” 武落行抱拳行着礼,稍后待要离去之时,犹豫了片刻,终还是开口道,“大哥,薰儿这些天与刘希在一起,似乎开心了不少。” 说完这句,他便转身走了,留在屋中的田羽伦细细想来,似乎真的是这般,不由得眉头皱起,再度陷入沉思之中。 [bookid=3031570,bookname=《法师的春天》] 第三十七章 下山赴约 天地生寒,北风怒吼,吹得窗纸哗哗作响,屋内,刘希静坐在灯下,毫无睡意。待天亮,他便要离开百砀山,去与其他宗派最为精锐的弟子一较高下,胜负且不论,单想起这场面,刘希就心血沸腾,难以入眠。 只有与风华卓绝之人相较量,才会明白自己处于何等的位置。 当年,每逢夜晚之时,刘寒都会讲些侠士义举,其中每每会有某个不羁浪子力挫群英或击败某个宗派行走子弟之事,那时候,刘希不明白他口中的‘某位少侠’指的何人,如今怎还能不晓? 既然叔父当年能如此意气风发,笑傲群雄,他刘希又岂能坠了‘龙蛇九变’的名头? 灯油燃尽,摇曳了一夜的火苗越发细小,风声渐止,一缕微朦的光晕有天际洒下,落在屋前的窗台。 却道是天亮了。 推开纸窗,冷冽的寒气随即漫进了进来,天边白云成团,霞光破云而出,投下道道光芒,看在眼里,似乎周身也多了几分暖意。 刘希正看得出了神,稍许,便见一道人影从院外走了进来,是穿着白裙的田薰儿。 与往常一般,手中端着的托盘,青釉花碗冒着袅袅热气,寒风吹过,热气散做一片轻烟。 赶紧推门疾步上前,刘希将她迎进屋中,“薰儿姑娘,你怎的又亲自来了,希可去膳房领些早膳,这苦寒的天若是冻坏了姑娘,那该如何是好?” 闻言,田薰儿露出个甜美的笑容,摇了摇头,继而将盛着松茸软米粥的碗放在桌上,对着刘希做了个用食的手势。 想到即将离去,虽说这米粥清香扑鼻,但是刘希却没有心思去吃上一口,这些天,田薰儿的照顾之情,他还未曾好生的谢过。 只是前些日子心思都用在了修行之上,如今这番匆忙的离去,又要去何处来寻离别赠物? 懊恼了片刻,刘希想起前两日夜晚执笔而书的‘梁祝’结局,自从上次说到祝英台受迫嫁给马文才,他便没有空闲再与田薰儿往下讲去,遂在夜间抽空将结局写了出来。 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折叠好的小册子,打开之后,上面写满镌刻秀丽,瘦骨存风的小字,这是刘希最为喜欢的‘瘦金体’。 铮铮风骨,跃然纸上。 拿着这小册子,刘希正欲递给有些好奇的田薰儿,抬首,恰好见她面色含笑,温柔似水,当即心头一动,往外疾行而去。 “薰儿姑娘,等我片刻。” 带他走后,田薰儿走上前,拿起那小册子,眼中颇为震惊,待看了几段之后,又不禁泪水迷蒙。 一阵风在她身边拂过,田薰儿赶紧将手中的小册子放下,转首,却是刘希回来了,手中多了一截黑漆漆的物儿,似乎是木炭。 “薰儿姑娘,这不过是说书人闲来无事编的话本,哪里会是真的,姑娘也莫放在心上,权当做是消磨时辰的乐趣罢了。” 劝慰了两句,他又是取了一张宣纸,在田薰儿不解之时,手中的炭块在宣纸上飞快的画了起来。 很快,田薰儿眼中的不解变成了惊奇,最后又成了羞赧之色,玉手半遮面,竟是不敢再抬头。 停了手中的炭块,刘希暗自道了一句,所幸,未将这给生疏了。 宣纸上,繁花开得正盛,花丛内,裙衫随风扬起,一个可人儿正手理微乱的长发,双目含情,面带柔意,齿间生笑,美过了那红花春景。 寥寥几笔,却是栩栩如生,再加之田薰儿便立在一旁,恍若画中人从纸上走出来了一般。 “薰儿姑娘,希今日便要下山了,这些天多亏了薰儿姑娘的照顾,此画便送与姑娘,还有这‘梁祝’结局,前些日子便答应姑娘,只是寻不出闲暇之时,只得写了出来,时间仓促,不能好生准备,便以这些寒酸的物儿来表示刘希的感激之意,望姑娘莫见怪才是。” 田薰儿仍是低着首,满面含羞,这让刘希有些不适,难不成他哪里做的逾越了? 莫不非让小娘子心中多想了? 想到这,当即讪讪的笑了笑又道,“薰儿姑娘既然不喜,那待日后希看到了好玩意,再给姑娘捎回来。” 话音刚落,便见半染红晕的纤细柔荑快速伸了出来,将宣纸与小册子拿了走,在刘希还未反应过来时,田薰儿怀中捧着两样东西,翩然离去。 “就这样走了,我还没说道别的话呢。” 刘希低低的念叨了一句,想着刚才田薰儿含羞的模样,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走上前,将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米粥喝完。 约莫着小半个时辰,便有一青衣小童子来到院中,传话说是大长老在‘魁衍殿’前等他。 听得这话,刘希拿起枕头下的荷包等物,塞进坏中,他本就带来一身麻布袍,破损不堪,如今也就这穿着的青衣长衫,倒也是轻装简行。 待他到‘魁衍殿’前,心神不免再次被巨剑所摄,好不容易守心如镜,田羽伦一行人从远处走了来。 而他的身边,有着大武小武,更是跟着莲步轻移的田薰儿,此时,她穿着碎花襦群,领口一道毛绒沿着微挺的胸部直到细柳腰间。 却是别样的娇美动人。 见到刘希,她白皙的面颊上生出一抹红晕,低了下头来,只让后者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这小娘心中想着何事。 虽有疑惑,但刘希仍是上前与田羽伦行了一礼,稍后,小武嬉笑着上前附身做礼,而大武则是依旧冷着脸,犹豫了片刻,也是弯身做礼。 “二位师兄,使不得。” 刘希惊呼一声,上前扶起二人,他这‘师兄’叫的小武笑得越发欢了,即便是大武眼中也是闪过一丝错愕。 “刘希进入兵家晚于二位师兄,日后有所不对之处,还需二位师兄多多指点。” 话语很是真诚,满是谦逊之意,田羽伦微微颔首,继而轻声道,“入门有先后,确实如此,时辰不早了,你我下山去吧。” 说完,率先往着山下走去,大小武自然不敢走在刘希身前,别无办法,他便拾步跟在了田羽伦的身后。 山脚下,停着一辆双辕马车,虽不是宝马雕车锦缎华盖,但亦是良驹拉车,祥云刻满车身,一道白绒兽皮帘遮寒。 这驾车之人自然是大小武了,马车内,大长老田羽伦闭目养神,刘希也不好开口说话,朝着有些忸怩的田薰儿笑了笑,也是闭目吐纳去了。 待他闭上眼后,田羽伦睁开眼,见田薰儿正拖着下巴,眼神有些闪躲的朝着刘希望去,也是深深的看了刘希一眼,又是闭上了双目。 马车飞驰,卷起一地寒风,向西而行。 日夜兼程,约莫五天的时间,到了李唐西陲之处,池州城,此地颇为苦寒,阴风阵阵,衰草染冰霜,天际彤云密布,似乎漫天大雪即将洋洋而洒。 马车行得速度慢了许多,刘希明白,是快要到地方了,想着要与诸派中的天之骄子较量一番,心中不免又起了一阵波澜。 [bookid=3001048,bookname=《磐古》] 第三十六章 河泽相会现故人 “这个你戴上。” 一路行来不多言的大长老田羽伦从怀中取出一张人皮面具,刘希接了过来,很是光滑,不知该如何去用它。 正在他发愣时,田羽伦又是递来一个小瓷瓶,“将这里面的药剂涂抹在脸上,再戴上面具便可,你是想要给他报仇,这身份不能暴露,‘龙蛇就变’虽能改变身体形态,却变不了容貌。” 原来是这番,刘希忙出言道谢,将小瓷瓶塞子打开,在手中倒了些略带清香的粘稠液体,抹到脸上后,戴上了人皮面具。 稍后又是运气‘龙蛇九变’的功法,只听得他身体噼里啪啦作响,很快个头便矮了几分。 不过是几息的功夫,他就变成了浓眉黄面,身形矮壮的模样,与先前判若两人,看得那田薰儿瞪大双眼,极为吃惊。 待刘希做完之后,田羽伦转首看了一眼田薰儿,目带沉思之色,稍后亦是拿出一张人皮面具来递与她。 “薰儿,你也变个样子,否则日后在尘世间行走,也能少去不必要的麻烦。” 闻言,田薰儿秀眉翘起,水灵灵的眼中露出一抹明亮,将面具也带了上。 “大长老,我们到了。” 又是过了一个多时辰,马车停了下来,小武隔着车帘轻声道了一句,话语里带着些许的兴奋,传道刘希耳中,他不免将放在双腿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既然到了,那便下去吧,记住,胜负固然重要,但切不可冒失行事伤了自己。” 下车前,田羽伦或许是想起刘希先前的鲁莽之举,沉声道了一句,虽然依旧是冷着脸,但却让后者心生出感激之意,忙点首应道,“弟子明白,多谢长老教诲。” 下了车,时辰也不过是日上三竿之时,只是风急天寒,浓云密布,倒也瞧不见阳光洒下的暖意,刘希下车之时,那驾车的大小武很是吃惊,若不是他主动问好,二人绝不相信这变了个容貌的人会是他。 不过有大长老田羽伦在,二人也随即收了惊愕之色,毕竟元神的高手可是有着众多的天地奇宝,易容换面,想来不是件难事。 正在二人暗自沉思时,便见田羽伦丢来了两张人皮面具来,这东西他们在武落行处见过,虽不明为何要遮面示人,但还是戴了上。稍后见田羽伦带着刘希往前方走去,忙将马车停在一边,大步跟了上去。 走了片刻,眼前之景却是越发的开阔了,这是刘希才发现在不远处是一条大泽,南北走向,想来是乌江的水流到了此处。河面约莫有百丈宽,自然不能与乌江相比,但亦是开阔非常,此时河流冰封,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颇为壮观。 难不成就是在这里比试? 这与刘希心中所想的高川山巅相比有些出入,但大泽之上,踏冰高歌,以武论道,倒也是极尽豪爽之事。 田羽伦仍是没有说话,往前走去,这时,一道琴音响起,清脆悠扬,似高山流水潺潺悦耳,又似天际舒云轻卷安神,听得这声音,田羽伦身上一丝灵气散出,留下脚印越来越淡,步履上散出淡淡的莹光,再行,即便是细微的冰霜都不曾印下痕迹,整个人飘然向前。 他的身形停在了河边一棵老树前,这棵老树枝干粗壮,枯叶落尽,庞大的细枝往着四周散去,仿佛要继续撑开一片没有风霜冰雪的世界。 弹琴之人便是坐在这老树之下,长衫儒冠,席地而坐,一口古琴放在他双腿之上,琴身有着淡淡焦黑之状,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抚过,便听得轻灵的调子在这寒风中散了开来。 “叮……” 最后一个余音在他指尖传出,犹如流水奔腾入海,寻到了最终的宿命,给人心头一阵莫名的安宁。不过刘希却是心惊的厉害,对方面相年轻,身边又无他人,显然是某个宗派的弟子,以琴音扰人心境,单凭这一手,若非有特殊的技巧,只有大成的高手才能做到。 或许他的修为还要更高。 顿时,刘希只觉得心中一沉,果然是山外有山,不过是见了一人,便如此的厉害,看来少不了一番苦斗了。 弹琴人起身抱琴入怀,对着田羽伦俯身一礼道,“见过兵家的田长老。” 田羽伦双目生威,一道强大的气势散出,可是对方依旧轻飘淡然的立在那边,似乎并不受其影响,反倒是朝着一边望去,待看到刘希时,不由得眉头皱起,轻声低叹了一句,“好生奇怪的人儿。” 他竟然能看出自己不同寻常之处,莫不成是看出了自己修炼了几种功法?可是刘希为了隐藏实力,早已经暗自将‘辅行诀’与‘天辰诀’产生的灵气藏在了丹田之内,一路上呼吸吐纳皆是用的‘龙蛇九变’。 在刘希心惊之时,那弹琴之人却是笑着道,“真是恭喜田长老了,‘龙蛇九变’失传了这么多年,却又让兵家寻了出来,当真是可喜可贺才是。” “老夫听闻儒家出了个百年难得的天才,四岁便能通读圣贤书,十五岁便成了刘汉的状元郎,弱冠之年,便一举破了御气之境,连升两境,进入了大成,如今见再听你这琴声,想来离宗师之境不远了。” 道了这句,田羽伦停顿了片刻,余光在刘希身上扫过,又是继续道,“名缪,你果真名不虚传。” 听得这句话,弹琴人咧嘴笑了笑,“田长老谬赞了,名子白当年亦是在御气之境困了八载,眼下的修为不过是侥幸得来。” “怎的未见费云前来,莫不成做了刘汉的太子少保,便不在意这’诸子之约’了么?” “正如田长老所说,家师正为黎民百姓呕心沥血,唯有名子白孤身前来”,说着名缪转首望向刘希道,“兵家这位‘破军’倒是未曾见过,听说可藏剑于体内,这可是大成巅峰的高手,想来‘龙蛇九变’已近四变了,可让人好生的钦羡。” 短短的几句话,却是道出了兵儒二家的各自隐秘之事,刘希不做声的听着,只是待对方提及他时,不免一阵惊骇,连他‘上邪’藏在丹田处的秘密都能知晓,更是轻描淡写的猜测他已接近四变。 或许即便刘希有四变的身手,对方亦能有把握取胜。 心,越发的沉了。 那名缪见田羽伦不再说话,遂抬首看了看天,轻声道了一句,“离午时不过三刻了,这其他诸派难不成是忘记了这约定?” 话音落下,便见两道身影从一边走来,却是两个女子,为首者身穿白色长衫,脚踏朱蝶银珠履,肌如凝玉,腰若细聊,若二八妙龄正芳华。身后跟着的小娘面色更为稚嫩,梳着双环髻,穿着黄色缀花襦群,腰间系着一青色泛光似玉非玉的药篓子。 “田长老。” 来人与田羽伦做了一福,后者冷着的脸有了松动之色,叹了口气道,“长公主,许久未见了。” 长公主三字道了出来,刘希不由心神一震,再细细的打量来人,竟是与李梦筱有几分相似,当即想跨步上前,将怀中那香囊拿出来,与这高贵冰冷的李唐长公主说清叔父的相思之苦。 可是他不能就这番暴露了身份,还怎能去报仇? 双手紧握成拳,又是偷偷的看了两眼李云英,刘希终究是没有说话,而他的身边,田薰儿发现了这异常之处,眨着大眼,看了看冷艳绝美的李唐长公主,一丝失落浮现在眼中。 “呵呵,总算是没有失约的赶来了。” 轻笑声响起,稍后便又见几人走来,一行人皆是宽大的凌云袍,袖口绣着阴阳墨鱼。 是传说可以窥测天机,甚至逆天改命的阴阳家。 如此,已经到了四派,来人虽说认识,但大抵也是点首示意,并无多少的言谈之语,各自立在一边,那儒家的名缪闲着无事,又是弹起了曲子来。 风急,浓云团积在天边,暗淡的红日渐渐移到头顶,却还无人前来,莫不成其它宗派是放弃了? 刘希暗想着,朝着别处望去,却见众人皆是淡然之色,想来诸子之约生成之后,这等事也时常发生,晚了,便是失约,大抵是丢些颜面,也没有什么实质的损失。 不过这诸子之约争得不就是颜面么? 刘希暗想之时,便听得哗哗声从河面上传来,正在疑惑时,却见一艘船从冰上行来,船约莫三丈,雕刻星辰异兽,无帆无桨,便那番在冰面上急速而来。 待到古树前时,只听得一声巨响,那船猛然发生了变化,眨眼睛成了一方桌案,桌子上摆着一铜壶,此刻正冒着热气,显然是刚煮沸的茶水。 这情景太过神奇了,刘希与大小武等人皆是看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莫非就是‘奇艺巧工,可开日月’的墨家?先前只是传闻墨家所做的飞鸟可跃翅而飞,走兽可嘶吼而行,更是善于机关要术,可这些毕竟是传闻,哪有亲眼可见来得这样震撼人心。 或许真能造出日月也不一定。 刘希心中暗自道了一句。 “哗……” 一褐色麻袍,长发半束的老者取了四只琉璃盏,满上之后朝着四个方向射去,并笑着朗声道,”这等天气,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岂不是好得很?” 说话间,琉璃盏到了田羽伦、名缪、李云英以及阴阳家长老之手。 “你这谭木匠,怎得连我都不给茶喝,不过是几年未见,却道是小气了不少。” 一爽朗的声音从刘希身后响起,待听得这声音,那墨家长老笑了,一边的绫罗红裙的小娘亦是笑了,取出个杯盏满了茶水径直的扔了过来。 “拓跋叔祖,怎能没您的份呢,蕊儿这就给您添茶。” 琉璃盏飞驰而过,在刘希鼻前留下淡淡清香,却不洒一滴。 好厉害的修为,刘希不由得再次望向了那梳着双髻,还未行笄礼的女孩儿,这是何等的怪胎,刚才那一手,非化气修为不可为。 “恩,好茶。” 似乎极为享受的道了这一句,继而便见一身穿青衣头戴方巾手摇纸扇的老者由远及近,一边抿着茶水,一边与身后之人说道,“蕊丫头这几年精进很快,都已经到了化气巅峰,绣儿,你可得好生努力了才是。” “弟子谨遵师祖之命。” 这声音好耳熟,刘希不禁移目望去,待看清落后老者数丈远的来人,他愣住了,白衣桃花眼,手中持着纸扇,这人不是马绣,又会是谁? [bookid=3022699,bookname=《都市之绝代帝王》] 第三十八章 文武齐斗 河边数里开外,一辆马车缓缓而行,拉车的马浑身雪白没有半点杂色,马蹄悠悠踩过泥道,留下一道蜿蜒曲折的轮印。 “便在这停下吧。” 车中一道声音响起,拉车的圆脸少年当即勒住手中的缰绳,隔着刺金百花绫罗帘布轻声道,“师兄,我们不去赴约了么?” “去,为何不去,只是我想了想,少鹤你如今也初入了大成之境,足以与那些人一争高下,不如由你替为兄前去。” 听得这话,驾车的少年眼中闪出一抹光彩,圆脸上也露出惊喜之色,“师兄可当真?” “自然,我岂能骗你不成?你此番去,当以师门荣辱为己任,切不可坠了我道家的名声才是。” 说话间,便见车内飞出一个锦囊来,车内之人又是继续道,“这是师祖炼制出来的‘幻灵丹’,服下之后,功力在几个时辰之内会提高许多,也就是你能够达到大成巅峰,或者更高。” 圆脸少年满是欢喜的接过,“多谢师兄,少鹤定当不辱山门。” “善,正午将至,你还是速速前去吧。” 那圆脸少年对着马车行了一礼,便一跃而起,快速的朝着河边行去,自然,在奔跑中,没忘记将那锦囊打开,取出一颗拇指大小的朱红丹药,毫不作犹豫的吞服了下去。顿时,身上衣袍鼓动,脚下的泥土莫名的四处飞散,圆脸少年则是一声长啸,又是朝前而去。 “呵呵,真是可惜了,名子白,还想着与你一较高下,看来唯有等下次的机会了。” 马车内,紫玉冠错金提花紫袍的少年轻声道了句,继而一丝轻笑在嘴角边浮现,“不过下次,可就你儒家垂死挣扎之时,一并消灭了你,那才有意思。” 说着,缓缓地闭上眼,又是自言自语的道,“走吧。” 这两个字说出口,那正在低头寻找衰草的白马刨了刨前蹄,转了个方向,朝着东方,又是晃悠悠的行了起来。 河边,一盏茶水终被饮了尽,琉璃盏再度划开一道道风霜,落在了那木桌之上,墨家长老谭治元一挥袖,不知被收到了何处去。 “看来也就我们这些念旧的人来此了,也不知这再过二十载,还有几人会踏足这苦寒之境,记得溧水河畔的‘诸子之约’?” 摇着纸扇,杂家的长老拓跋野轻声念叨,仿佛看尽了人间沧桑,话语中亦是多了落寞孤寂之感。 右手一甩,收了纸扇,叹了口气,拓拔野又是道,“繁华湮灭,唯有这万里冰封不曾变过,想来也只有它记得这里曾经几多少年豪杰壮志凌云,亦是看得青丝染了白雪,折了满腔的英雄志气。” 这话说出口,恰是哀默苦多心,田羽伦等人皆是暗自叹了口气,故景依旧,只是年华不再,不消些光景,在此处的还能有谁? 或许自己便是下一个失约之人。 “哈哈,你这说书的又开始讲经论卷了?天地万物,谁都逃不出个辞旧迎新之道,你我即便是成了修为圆满,也大抵苟且偷生数百年,这天下,终究是他们这些少年郎的。” 阴阳家长老严海生笑着道了一句,或许是看透了天机,倒也对感慨之言看得颇为淡然,他这话一出口,拓拔野脸色一变,露出个笑容来,恰如在说书一般,神色百变,情随故事而生。 “严老鬼说得是,这时辰也快到了,想来是看不到其他人,我等便按照约定开始吧。” 谭治元将手中杯盏里的最后一滴茶水喝完,抬首看了看天,轻声道了一句,话一出口,便是数道目光朝着刘希望来,这让他竟有些不知所措。一路行来,田羽伦也未与他说比试的具体事宜,如今,这些高手齐望向了他,心里怎能不慌张? “老规矩,由上次获胜的宗派守擂,其他人轮番上阵,挑战你兵家,最终获胜者为胜。” 谭治元又是道了一句,刘希终于知道为何这些人都望向了他,因为二十年前,诸子之约的获胜之人正是叔父刘寒,兵家的尘间行走。如今他作为兵家的新一任‘破军’,自然便是那守擂之人,接受其他宗派的车轮战式的挑战。 可若是这样,越靠后才越有利,对于守擂之人很不公平,但若不是能一己之力战败其他诸派,又怎能让对方心服?或许当初心性高傲的各派诸子便是有着如此的想法,遂才有眼下的比试方法。 规则怎么定下的,刘希无需去关心了,他如今守擂,来此的儒、墨、阴阳、医、杂家五派,能有把握战胜的便是马绣与这墨家小娘子,阴阳家与医家的弟子未瞧见身手,还不能确定,至于儒家的名缪,刘希心中没有一丝的把握,只能硬着头皮来赌上一把。 正想着,却见一道身影飞速而来,身上强大的气势毫不掩饰的散了开来,竟在大成之上。不过片刻的功夫,便由百丈之远道了众人的身前,立在一边,圆胖的脸上挂着冷色,双眼四处打量了一番,这才嗡声道,“道家,卢少鹤。” 此举有些无礼,拓拔野当即脸色冷了下来,诸子之约传承数百年,虽说可以失约,亦可诸派红尘行走独自前来,却从无见到这般目空一切的弟子,杂家与儒家因宗源归属争斗了千年,那名子白见到他亦颔首示意,这道家弟子的分明是无视他们这些前辈。 “好了,既然时辰到了,便开始比试吧,不过我有个提议。” 在拓拔野发怒之前,田羽伦开口道了这一句,见众人望来,遂又是道,“我们秉承各派传承,来此比试,不过数百年来,有得不过是以武论输赢,可星转斗移,这年岁早已不是千百年前诸侯小国自立门户战乱不断的时候了,各派的尘间行走亦是不能随意的动用修为,行事当以君子之风而论。所以,我想变这次比试为文武斗,我兵家‘破军’守擂,在场的可在琴棋书画各寻一样来战,若是输了,那便是输了。” 这句话让一出口,拓拔野便是笑了,摇开纸扇,捋着白须连连点首道,“衡平兄道出了在下的心中所想,四十年前,拓拔野便是这样觉得,只不过一直没机会来改变,如今终于轮到我来做主,杂家本就是通晓经卷,熟读圣贤之道,对此这赞同的很。” 说着,拓拔野朝着白缪看了一眼,嘴角含笑,相对于其它学派,杂家与儒家更是一体同脉,只是后来分为二枝,一枝风花雪月登庙堂之高,另一支则是走街串巷说书论演义。 二派皆以自己为宗源,因而卯着劲暗斗了数百年。 轻轻一笑,名子白手在怀中古琴上抚过,“儒家无异议。” “这法子确实不错,我阴阳家也是觉得妥当。” “这些年来,墨家的人在你们眼里只会使着斧凿之物,今日便蕊丫头便露一手,好人世人知晓我墨家也是风流雅士。” 李云英红唇微翘,一抹动人心弦的笑容浮现,“既是诸位前辈皆觉得可行,我医家自然不会反对。” 最后众人都望向了道家的卢少鹤,虽然他是晚辈,且行事无礼,但毕竟是代表了道家,来此赴约,就有着出言表态的权力。 “你们说了算。” 卢子鹤又是嗡声道了一句,似乎怎么比试他都不放在心上,胜券早已在握。 “善,那便这番说定了,田鹏,你到那冰面上去。” 田羽伦道了这么一句,刘希错愕了少许,抬脚往前走去,眉头微皱,正在思索大长老为何要提议改变比试,让他文武通接,如此岂不是处在了更不利的境况? 待走过名子白身边时,见他正低首正极为小心的抚摸琴身,刘希心中顿时多了丝明悟。 立在冰面上,寒气四处涌来,刘希却没有半点冷瑟之意,体内心血在剧烈的翻涌,稍后,这里便将是他的主场,一定,不会败给任何人。 心中暗自想着,双拳紧紧的握了起来。 “呼……” 一口白雾吐出,刘希运出了‘龙蛇九变’,虺龙影像当即在他背后跃出,带着一丝幽绿的‘上邪’亦是从体内飘了出来,在刘希身前剑尖朝下的漂浮着。 而他这举动作出,正要上前的马绣身子不由得一僵,稍后再跨出步子,却是走向让人意料之外的方向。 “杂家拓跋绣,请名师兄指点。” 第三十九 神通各显 刘希愣住了,在场的所有都是愣住了,唯有拓拔野哗的一声将纸扇给合上,继而大笑了起来,“既然衡平兄改武斗为文武斗,索性便连着规则一道改了,我等诸派来此便是为了切磋,何必拘泥先后,自行挑选对手岂不是更好?” 他这话出口,其余之人还未反应过来,那白缪却是对着马绣微微颔首,“拓跋师弟可是要怎番的比试?” 白缪应承下来,使得诸子之约的比试又发生了变化,田羽伦微皱的眉头松了下来,而刘希却又是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马绣会那般去做,也没有想到白缪会答应。这般一来,他的处境瞬间发生的逆转,因为若是有人挑战他,赢了便得与其他人轮番比斗,所以,刘希的位置变得最为有利,甚至有着渔翁得利的趋势。 而这些,都是因为马绣的一个约战。 首场比试,总是吸引人注意的,四周的目光齐聚在了马绣与白缪的身上,文武皆可切磋,而两人都算是正统的读书人,不知会采用何种方式较量。 “绣的修为不如名师兄,先前,田长老说了,可文可武,绣也别无所长,便想与白师兄在书法上讨教两招。” “拓跋师弟自谦了,你的修为也到了大成境,与为兄相差无几,只是你我都是风雅人,便在书法造诣上切磋一番,也省得拳脚伤了和气。” 二人说得很是温和,纸扇轻摇,古琴在怀,像极了名仕雅客间以文会友,谦让之下却又略带欣喜之感。几句说来,倒是定了比试之物,竟然是书法,见过马绣书写的刘希明白,那确实是他的长项,只是白缪能轻而易举夺得刘汉朝廷的状元郎,这书法又怎会差? 不过,最让刘希惊奇的不是二人比试书法,而是马绣竟然是大成的修为,相处那几日,他也看过马绣动手,只是化气的境界,看来当时是故意压制了修为。 在刘希暗自猜想之时,马绣与白缪已一前一后的走向了溧水河中央。 “不知名师兄打算写些什么?” 马绣轻声问道,手中的纸扇已经合上,右手握着扇骨,手指关节发白,显然,心中极为紧张。 “不如就写‘诸子之约’四字可好?” 白缪依旧是抱着琴,面色入故,嘴角微扬。 “善,绣这便献丑了。” 说话间,马绣猛地摇开纸扇,身形跃起,到了前方数丈远后,便见他快速的移动起来,手中的纸扇亦随之而动,似乎在冰面上翩然起舞,看在眼里,很是优雅悦目。 当然,更多的视线还是集中在他的脚下,马绣脚上的暗花锦鞋上包裹着一层流光异彩,在冰面上或脚尖点过或是脚跟踏行,片刻的功夫,便留下了几个大字来。 正是先前所说的‘诸子之约’四字,龙飞凤舞,更是被未散去的灵气裹着,散着淡淡莹光,仿若被夏日里的萤火虫给这金钩银画给吸引了来,落进这字里行间。 胸口起伏,喘着粗气,马绣将额头前生出的细细汗珠抹去,而那名缪则是笑着赞道,“拓跋师弟不仅字写得好,这蝶扇舞也是炉火纯青,让人好生的钦羡,既然拓跋师弟如此厉害,为兄也不能落后才是。” 说话间,名子白怀中古琴横过,指尖在琴弦上抚过,便听得一丝清脆之在众人心中凭空而出,飘渺兮兮却又似落自于九霄之外,曲音如流水,靡靡间入人神思。 在琴音之下,前方飞起漫天细如烟尘的冰屑,而冰屑之中,马绣所书的四个字正悬于半空之中,随着名缪琴弦的拨动,背面竟又是生出‘诸子之约’四个字来。 这四个字与马绣的字迹如出一辙,仿若在一层冰的正反两面刻了同样的字,不过是反向而写。 书法的最高境界,不是你登峰造极下笔如有神,也不是标新立异开创新流派,而是你能一出手便能将对方的字给模仿的神似骨同,不差丝毫。 见得这一幕,马绣满脸发白,眉宇间尽是失落与沮丧之色,苦笑着摇头道,“名师兄大才,绣输了。” 说罢,便转身往岸边走去,步履蹒跚,似乎在那一瞬间,整个人的精气都被抽了个干净,不过在经过刘希之时,却回过头来,盯着他看了一眼,复杂却又意味深长的一眼。 “阴阳家徐骞,徐善后,想与田兄讨教一二。” 待马绣落败之后,刘希等来了他的第一个敌手,阴阳家弟子徐骞,既有人挑战,他自然是不能弱了势气,点首沉声道,“不知徐兄是想怎么比试?” 消瘦身上穿着的宽大袍子被寒风鼓动,衣袍晃动间那阴阳鱼摇首摆尾,宛若有了生气一般。闻言,徐骞笑了笑,“徐善后才学不济,便在修为上与田兄印证一番便可。” 武斗,他的话使得众人都凝神望来,毕竟刘希是擂主,修炼的是‘龙神就变’这奇异的功法,到底是何种的境界,想要获胜的人怎能不关心? “敢有不从?” 刘希将‘上邪’握在手中,便冲身上前,长剑铮鸣破空而去,恰是灵蛇出动,极其刁钻的朝着徐骞刺去。 这猛烈的攻击使得徐骞脸色大变,脚跟忙在冰面踏过,身子急速往后退去,并扭动肢体,躲过刘希连续刺来的几剑,稍后衣袖甩开,抛出一面玉罗盘来。 玉盘幽绿冷翠,正面刻着两条阴阳鱼,背面则是星辰皓月,盘旋在徐骞的胸前。刘希一剑恰好砍在了上面,顿时,他只觉得长剑仿佛置身于潺潺水流之中,那击出去的磅礴剑势顷刻间荡然无存。 惊奇之下,刘希又是刺出去数剑,竟然仍是那番的情况,只要触碰到那玉盘散出的幽光,剑就像被一团柔和之卸去了锋芒,变得软绵无力,甚至连继续往前刺去都不能,唯有收剑回势。 得以喘息的徐骞当即双手转动起玉盘,身后浮现出两条阴阳鱼来,不断舞动的十指间,似乎正在凝聚着强大的灵气。 可不能让他出手,刘希眉头紧皱,将体内的‘龙蛇九变’全力施展开来,顿时,虺龙再现,阵阵龙吟之声亦是隐约可闻,那‘上邪’剑身的所裹着的一抹绿色猛然间快速流动起来。 抬剑,劈下。 “当啷!” 一声清脆响起,似顽童轻巧玉器一般,发出悦耳轻盈的脆音,徐骞脸色一白,手硬生生的停了下来,玉盘也随之暗淡了下来。 任你势不绝如流水,我自可抽剑断水。 玉盘落下,被长剑托住,送到了徐骞的身前。 “承让了,徐兄。” 这时,徐骞才回过神来,刚才那一剑,气势凌厉,让他仿若每一个毛孔都给针扎了一番。此刻,长衫虽然完整,但是徐骞知道,他的亵衣却是沿着胸口被划开了。 只差分毫,便是生死一线。 ‘日月盘’可是他阴阳家的宝物之一,徐骞虽只懂得使用的皮毛,但亦能有初入大成的境界,可还是被气入长虹的一剑给斩去了所有的生机,这得是怎样的可怕修为? 至少徐骞在山门中未见同辈之人有这等身手。 暗自后怕着,伸手将玉盘收回,好生的检查了一番,这才挤出个苦笑来,“多谢田兄手下留情,徐善后输得心服口服。” 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便结束了两局,场中气氛陡然发生了变化,先前无胜负可分,因而谈笑风生,如今先出局的杂家与阴阳家心里定当是极为不舒服。 只是刘希却没有闲暇去理会场中个人心里的变化,收回‘上邪’,看着还能继续出战的墨家、医家、道家弟子,当然还有他最为忌惮的儒家名缪。 怒吼了多时的风停了下来,天边,浓云遮住了本该当空而挂的红日,片片洁白由天际落下,却又融进了脚下这白色的冰霜之景。不知为何,突然间,四周竟安静了下来,似乎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出面,又是挑战于何人。 “请赐教。” 道家卢少鹤飞身上前,对着医家那小娘子抱拳道。 这等做法,让其余之人大为鄙夷,但却又不能出言阻止,毕竟,在规则上他没有任何违背之意。医家与墨家皆是女弟子,免不了的要和其他男子交手一番,众人心里都明白,只是谁做那第一人,便免不了的要遭人厌恶。 “医家,雪绛。” 医家小娘子倒是没有半点怯懦之色,轻声到了一句,便缓缓走了上前,见那卢少鹤已经环臂身前作出拳掌之势,怎能不明白是切磋武艺? “请。” 卢少鹤嗡声道了一句,脚在冰面上踩过,厚厚的冰层上露出无数条的裂缝,而他则是身形迅捷如闪电的冲向了娇小可人的薛绛。 竟然跨越了大成境。 刘希猛然一握双拳,而本是低首抚摸琴身的名缪亦抬首望去,只是片刻之后又是低下头,白皙的手轻抚琴身,专心致志的模样,仿若一切都与他没有半分的干系。 这等猛烈的攻势薛绛哪里抵挡的住,唯有往一边闪去,继而灵活穿梭在冰面之上,一边躲开卢少鹤的进攻,一边寻着机会打出几手反击,只是修为上的差距,再加之医家本就是以救死扶伤为修炼之道,小娘子又怎会是卢少鹤的敌手。 “轰隆!” 冰屑飞扬,夹着越来越大的飞雪,卢少鹤一圈砸开了数丈大的窟窿,他倒也是省事,径直的用蛮力横压薛绛,将她逼得毫无还手之力。这一拳击空,卢少鹤也不恼,双手在胸前画出个半圆的形状来,随即低喝一声,还未落下的冰屑雪花瞬间化作了利刃箭矢,割开层层空间,喷涌着朝薛绛飞去。 惊骇之下,薛绛将腰间的药篓子解开,竟如长鲸吸水,将那些冰屑给吸了进去,果真是一件好宝贝。可是她却未注意脚下冰层的变化,咔咔声后,一道裂缝蔓延到了薛绛的身后,继而便见卢少鹤右手往上扬起,两道灵气破冰而出,径直的朝着薛绛后背打去。 好卑鄙,这招下去,岂不是小娘子香消玉损。 “休得放肆!” 这时,只听那李云英一声低喝,随手打出两道幽绿,眨眼睛将卢少鹤的灵气给吞得个干干净净,后者则是身子一踉跄,退了数步才稳住了身形。 “我医家输了便是,你为何要下杀手,难不成道家要破坏规矩,更是与我医家结仇不成!” 那卢少鹤稳住了身形,没有多说话,立在一边,竟又没了动作,眼神在白缪身上瞧过,带着丝许的挑衅之意。 场上便剩下了儒、道、兵、墨四家,而墨家的鲁蕊儿看似修为最低,只是她作为女孩儿家,刘希自然做不出卢少鹤那般的事情,白缪与卢少鹤又是极为强大,所以他能做的便是等。 不变应万变。 风又起,雪漫天而来,一道白影徐徐而行,却是白缪抱着琴缓缓朝着他走来。 顿时,刘希心中涌出几分不安,回首望去,田羽伦立在岸边,面无表情,衣袍上沾满了洋洋洒洒而下的雪花。 [bookid=3007973,bookname=《暗魔面具》] 第四十章 危在旦夕 ---抱歉了各位朋友,找工作精疲力尽,更新上有些懈怠,真心说声对不住了,毕竟朱砂也是普通人,需要口饭吃,等稳定了,更新绝对是要补上来的,就快进入下一卷了,风花雪月,书生意气了,还请都多关注,拜谢了。--- 白色的身影像是一片轻盈的雪花,那般近,却又像那般的远,穿过风霜寒雪,朝着刘希飘然而来。 “名师兄可是要与在下比试?” 刘希声音中带着凝重之意,双眼更是圆睁,很显然,处在极其紧张之中。 名缪嘴角扬起,露出个温文尔雅的笑意,君子如玉,不可否认,他的言行举止甚合君子之道。 “输给我,总比被人打成重伤的好。” 轻轻的道了这么一句,带着劝慰,却更多的是他从未怀疑过的自信,似乎在与刘希说着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儿。 “既然如此,田某多谢名师兄照拂了,田鹏身无长处,却也偏喜舞弄些文墨,刚才名师兄与杂家马兄比试,让人看得心里直叫好,颇为的钦羡。名师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天下能得几人这般?鹏私下里也喜欢随手涂鸦乱抹,今日有这等运气与名师兄相逢,鹏怎能错过,还望名师兄指点一二。” 刘希心剧烈的跳着,成败在此一举,而他所能做得便是赌一把,因而说完之后,他作出很期待的模样儿,双目望向名缪,带着些许的蠢蠢欲试。 越是身手厉害,在同辈之中遥遥领先之人,越是有轻敌之意,特别是自己的对手远远不如自己时,当然,名缪也不例外,他与刘希在境界上至少有一个层次的相差,修为上的较量显得有些胜之不武。作为读书人,名缪心性也是孤傲的很,所以刘希这边提出来,想都没想便应了下来,毕竟他是正宗的读书人,难不成会在最为拿手的事情上输于其他人? 至少,名缪不觉得。 “田师弟想要用画何物?” 刘希望着岸边走去,伸手穿过冰雪,摘下一根枯黄树皮裹着的树枝,也抖落了一枝的轻雪微霜。 转身对着名缪扬了扬手中的树枝,刘希笑道,“画本就是随心而做,名师兄率性而为便可,到时候,让在场的诸位前辈定夺胜负可好?” 这似乎又变成了两个读书人在谈论风花雪月,写几篇争口相传的经典佳作,画几幅花红柳绿的岁月风光,名缪突然间发现他有些喜欢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矮壮少年,若是有酒,当真要与他把酒言欢,好生的喝上几杯。 小心的将琴放在一边,名缪放声笑了出来,衣袍猎猎作响,手指凭空划过,一块厚三尺的冰块从河面上飞跃而起,浮在了他的身前。双眼半眯,眉头紧皱,名缪便那般立着,想来是考虑要画何物来一展风情。 不多时,名缪动了,以手为笔,在冰块上飞快的刻画着,只见得灵气飞速的变动着,五彩流光间,冰雪漫天飞扬。 他的身后,刘希却没有这般的绚丽,甚至是极其的不起眼,若不是他在与名缪比试,谁也不会去注意这蹲着身子,手拿一截树枝在冰面上画着的他。此刻的刘希像极了闲来无事的孩童,在诸多人谈论他不感兴趣的事情之时,躲在一边,自娱自乐。 “呼……” 一口白雾突出,只见刘希将树枝丢到一边,缓缓的站了起来,对他所做很是好奇之人则是走上前,看了过去,这一看,却都是惊住了。 冰面之上,画着的不是别的,正是这河边之景,笔墨不多,甚至说是简单到了极致,可就是这寥寥几笔便画出了所有人的形态,伫立而望的田羽伦,满脸关切正在那询问薛绛是否受伤的李云英,面色暗淡的杂家与阴阳家之人,有翘首张望眨着大眼的鲁蕊儿,更有在专心致志刻着冰块的名缪。 “好厉害!” 鲁蕊儿低声惊呼着,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盯着冰面看着,须臾又是抬首望向一旁的刘希,来回几遍,低叹一句道,“这等画艺,好生奇怪,从未见过,看似毫无长处,却又画尽了神韵。” 说话间,自然是引起了正在埋首作画的名缪,稍后便听得一声巨响,他所画的冰块瞬间化作了虚无,冰屑散的四处皆是,落在冰面上,砸的当当作响。 名缪脸色冷得吓人,即便是大雪纷飞,天寒地冻,身上所散出的冷冽之气依旧让人刺骨难忍。 难不成他要反悔? 刘希心里也没了底,毕竟自己是刀走偏锋,有些理亏,琴棋书画之上,名缪确实造诣颇深,修为更是遥遥领先于他,倘若对方发起火来,刘希完全没有战胜的机会。 身上汗毛皆竖,刘希脚踩冰面,暗暗蓄势,倘若名缪要出击,逃跑求饶之事他是做不出来的,唯有拼尽全力与他一站,大不了将体内的三种功法给暴露出来,反正,如今易了容,也没人瞧得出他真实的身份。 “名子白输了,你好自为之。” 就在这时,名缪道了一句,转首抱起那古琴,小心的擦拭琴身上的飞雪,虽说面色阴沉,但依旧是昂首挺身往岸边走去,风起衣衫,却也是愿赌服输君子。 见名缪离去,刘希暗叹了口气,终于将这最为厉害的对手给比下去了,还剩下的两人,一是道家卢少鹤,而是墨家鲁蕊儿,如论怎番去盘算,都少不了一场恶战。 他与这修为惊人的卢少鹤必定是要交手的。 正在刘希想着之时,却见卢少鹤走了过来,他身上狂虐的气势涌了出来,一步下去,便是一个深深的脚印,这架势,想要作何自然是一目了然。 “多谢你帮我解决了个大麻烦,作为感谢,稍后我便给你个痛快。” 声音低沉,却无比的狂妄,说话间,朝着岸边瞥了一眼,那里,落败的名缪又是盘坐在古木下,双手抚琴,清脆悦耳之音夹着风雪潇潇而来。 “那你也得有这本事。” 应声回了一句,刘希双眼紧紧的盯着他,体内的‘龙蛇九变’飞快的运转起来,这卢少鹤的身手他刚刚见识过了,绝对在大成之上,而对方避开文斗,直接以武力来争斗,刘希除非倾尽全力,否则半点胜券都没有。 或许,要暴露出那隐藏的秘密。 思量间,那卢少鹤已经从腰间取下一柄寒光凛冽的秋水剑,剑锋直指刘希,“你我同是用剑,这番便好生较量一番,让天下人明白我道家才是真正的用剑高手。” 说完,便是飞身上前,剑影如瀑布倾泻,朝着刘希铺天盖地而去,这分明是要取他性命。 来不及多想,刘希闪躲到一边,那卢少鹤的一剑径直的斩在了冰面之上,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动地,长剑犹如刀入豆腐,除了留下三尺细微痕迹之外,便再无其他。 “咔嚓……” 冰裂的声音不断响起,冰面依旧完好,可是冰层下面却破裂了无数开来,即便是岸边被冰霜覆盖的泥土都裂了开来,一条肉眼可见的缝隙快速的朝着名缪的方向蔓延而去。 “当!” 绵绵之音突然间变出一声脆耳之声,那逼向名缪的裂缝停了下来,稍后琴声依旧,名缪仍在低首弹琴,那卢少鹤却是眼神变了变,停顿了片刻,他又是飞快的拔剑逼向躲闪在一边的刘希。 两柄长剑砍到一起,火花四射,卢少鹤身形未动,刘希却是往后飞出了数十丈,脚下冰面寸寸断裂,寒冷刺骨的溧河水溅洒出来,打湿了他的半身衣衫。 胸口气血翻涌,手有些发麻,刘希深吸了口气,握着‘上邪’的右手已满是汗水。 没等他调息开来,那卢少鹤又是扑了过来,剑气横扫风雪,带着惊天气势,直朝着刘希的咽喉刺去,凌厉迅猛,剑还有数丈远,剑气却已经将刘希的衣袍给撕裂出无数个口子。 惊骇之下,刘希自然是往着一边躲去,可还是晚了稍许,长剑扬起了一抹殷红,夹杂在白雪之间,是那番的凄美异常。岸边,大小武一声低呼,而秀拳紧攥的田薰儿竟是要冲上前,却被一道身影给挡住,田羽伦缓缓的摇了摇头,继而又是朝着冰面上望去。 那里,刘希面色白得吓人,冷汗从额头低落,瞬间便掩埋在脚下的冰雪之中。 而卢少鹤则是轻笑了一声,手中长剑光晕暴起,将飞落在剑身上的白雪弹飞,灵气极快涌向刘希,这是要寸断他的筋脉! 第四十一章 逆局得胜 剑刺在刘希的右胸口,强大的灵气随着凉彻肌骨的剑锋灌入到他体内,冷汗淋漓之下,刘希惊恐万分,卢少鹤的灵气如潮水一般,横冲直撞,似乎要将他的经脉给撕碎。 疼痛钻心而来。 眼前那张脸笑得很是狰狞,刘希身子踉跄着便要栽倒下去,幸好手中的‘上邪’插在冰里,勉强让他站立着。在场的其他诸派无不脸色大变,可是见兵家长老田羽伦未出手,也不能喧宾夺主的上前阻止,只好压住心中的担忧。 难不成要败给了他? 视线越发的模糊了,鲜血顺着七窍滴落,刘希一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卢少鹤的灵气犹如江潮涛涛在他身体内横冲肆虐,不过片刻的功夫,竟然将他半个身子给侵蚀了,更是顺势而下,往着丹田处蜂拥而去。 倘若丹田被冲破,那刘希只能一辈子做个废人,这与死了有何区别,既然逃不了,倒不如放手一搏。 不甘心的一手抓住卢少鹤的长剑,锋利的剑刃顿时割破了他的手掌,只是这等疼痛远不能与刘希体内的翻江倒海相比,忍着疼痛,开始暗自运起‘辅行诀’。 丹田处,含苞待放的青莲绽放出幽幽冷绿,又是一滴如水珠般的灵气珠滴落了下来,这冷翠的灵气珠犹如滴水入湖,当即荡开丝丝的涟漪,朝着刘希体内经脉散去。 ‘辅行诀’出现,周遭之人无不是大为惊愕,纷纷睁大了双眼,满是不信之色,名缪也停下了手中拨弄的琴弦,抬首朝着湖面望去。那李云英更是脸色大变,美目紧紧的盯着刘希,待看到他周身绿意灵气流转开来,快步往前行了几步,却又是停了下来。 比试仍在进行着,纵使她有着千万的疑惑与不解,也不能这番随便的阻止比试。 那卢少鹤自然也是察觉到了,眉头皱起,稍后又是一抹阴狠之色在他脸上闪过,“竟然能修两种功法,真是让人意向不到,可从这气息来看,不过是医家的抓药看病用的功法,又有何用!” 道了这一句,他左手打出一个结印,注入在长剑上,顿时,长剑的灵气又浓郁了几分,冲破刘希身上缠绕的青色水流,再次朝着他体内疯狂涌去。 只是这次却没有像之前那番顺畅,他的灵气似乎被什么给阻挡在外,卢少鹤当即脸色一变,不免将全身的灵气灌注了过去,毕竟丹药只有几个时辰,他这番狠辣的出手激怒了兵家之人,若是不能速战速决,很有可能陷入麻烦之中。 飞雪依旧倾洒而落,还未靠近二人,便化作了虚无,衣袍也终于承受不了强大的气势片片裂开,卢少鹤面色阴冷,看着抓住他手中的长剑低首而立的刘希。 这道身影似乎有着太多的执着,不知为何,卢少鹤竟生出了莫名的胆怯之意,这种道不出的不祥之兆让他心神惶恐不安,甚至难以平复。 眼前这兵家弟子分明只有大成的修为,根本就不是自己对手,还有能有何变故不成?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幻觉罢了,只要再过片刻,他就会倒在自己的长剑下,根本不足为惧。 如此去想,卢少鹤刚心安了不少,就觉得眼前一抹金色亮光升起,却见刘希背后浮现出一长蛇的影像来,蛇盘旋着数丈长的身子,鳞甲片片可见,此刻正瞪着猩红的眼珠,对着他吐着红杏子,露出锋利的獠牙。 虽然是影像,但杀气仍是迎面逼来,卢少鹤当即心中大惊,好一会才稳住了心神,不由得暗骂一句,好生诡异的事情。 也就在这时,卢少鹤发现了异常之处,他的灵气在被快速的吞噬着,灵气一进入到刘希体内,便瞬间不见了踪影,更为可怕的是那吞噬之力顺着长剑,更是缠在了他的手臂之上,继而隐没在筋脉之中,快速的将他丹田处的灵气给吸走。 卢少鹤心中大骇,抬首朝着刘希望去,后者露出个带血的笑意,而他的背后,那长蛇正仰天长鸣,似乎能听到阵阵的兽吼之声。突然间长蛇化作无数的金色光华,往着刘希的身体内钻去,稍后,便见一细长的游龙浮现出在,虽不够清晰,但卢少鹤认得,那是螭龙。 这螭龙出现之后,卢少鹤只觉得身体内的灵气流失的更加快了,额头上冷汗直冒,可是剑如同在他手中生了根,怎么也甩不掉,见刘希散发出来的气势越来越强大,他竟然左掌为刀,将拿剑的右臂给硬生生的砍掉了。 “啊!” 一声惊呼,鲜血喷洒而出,卢少鹤脸色惨白,冰雪之上,残臂染红了一片。 插在刘希胸前的长剑淡然失色,再无晶莹流水的灵气,刘希则是将它给缓缓的拔了出来,扔在了卢少鹤的脚下。 “既然你要在剑法上与兵家一决高下,我便成全你!” 说罢,提着‘上邪’便冲了上去,那卢少鹤虽缺了右臂,但见这情形哪里敢迟疑,忙滚到一边,躲开刘希的进攻,顺便捡起地上的秋水剑。 来不及去感受伤口的疼痛,卢少鹤吃力的舞着秋水剑,来抵挡刘希一波又一波连绵不绝的剑势,一时间,只听得长剑当当作响,火花四射,卢少鹤急速的往后退去,脚下在冰面上划出深深的沟痕。 这等场景,完全逆转了先前的局势,岸边观战之人无不是目瞪口呆,可他们吃惊的并非刘希生死关头的突破,亦不是他完全压制了卢少鹤,而是如今他使出的长剑纷叠变幻,分明就是兵家的‘天辰诀’。 竟然有人可以同时修炼三种不同的功法,这是何等的惊奇。 暗叹之余,比试的结果自然是毫无悬念,初入‘龙蛇九变’四变的刘希完全可以击杀未到达巅峰之境的宗师,再加之他所使用的兵家剑法乃是不可得多的上等剑技,已经负伤的卢少鹤哪里能敌得过? 秋水剑脱手飞出,卢少鹤披头散发,满是狼狈之色的跌倒在冰面之上,刘希收住了刺向他脖颈的‘上邪’,嘴角边亦是流着鲜血,虽说他临危关头得到了突破,但伤势却因刚才的那番打斗更加严重了,体内的灵气乱窜,丹田更是隐隐作痛。 不能倒下,还有最后一关。 咬紧了牙,刘希用‘上邪’支撑着身体,望向那显然还处在惊愕中的鲁蕊儿,“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闻言,鲁蕊儿眨了眨大眼,继而扬了扬秀气的小鼻子,“我不是你的对手,即便你现在身负重伤,我也打不过你。先前看你作的画好生奇怪,极其简单,却又不失大家之风,想来也是有才的人。古有七步成诗之说,你若是在三步内成诗,便算鲁蕊儿输了。” “这有何难,且看我张口即来。” 听得这话,刘希嘴角微微翘起,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信手拈来,当即脱口而出的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 道完这句,不去管鲁蕊儿是何等模样,刘希再也支撑不住,手中长剑落下,自己则是昏倒了过去。 “哒哒……” 似乎是马蹄之声,不知过了多久,刘希终于从无边的黑暗中清醒了过来,只觉得身子骨疼得厉害,即便是睁开眼,也是疼得让他倒吸凉气,身体竟不听使唤的摇摇欲坠。 正当他要跌倒之时,一只白玉细手扶住了他,抬首望去,却是面上带着笑意的田薰儿。 “薰儿姑娘,我赢了么?” 刘希脑中满是那日的诸子之约的比试,他昏迷之后,便不知最后的情形,遂朝着田薰儿问了起来。见后者点了点头,他愣了片刻,稍后才回过神来,想要放声大笑,却扯动了伤势,只得龇牙咧嘴的皱着眉头,引来田薰儿捂嘴偷笑。 过儿好久,刘希才缓过来,马车停在一冰封的湖边,小武破冰抓鱼熬了些汤,让他喝了以后舒服不少。趁着歇息之时,刘希总算也是弄明白了之后发生的事情。 那天,他随口一说的‘佳人歌’让鲁蕊儿颇为赞服,所以,理所当然的拔得头筹,再后来,李云英想要找刘希,只是他处在昏迷之中,不得不作罢。 再到后来,田羽伦为刘希疗伤,待他无事之后,便飘然离去了,让大小武驾车前往嘉陵城,而田薰儿亦是留了下来。 小伍讲的眉飞色舞,大武脸色也缓和了开来,轻声应道,“大长老说了,让我兄弟二人跟随‘破军’左右,听后调遣。” 听出大武语中少了敌意,刘希自然是欢喜不少,而且有两个大成的高手在身边,这可是他求之不得之事,不过田羽伦为何让田薰儿也随他一道而行,刘希有些想不明白了。不过田薰儿在兵家百砀山形单影只,颇为的凄清,性子也略显孤僻,跟着他同去繁华的嘉陵,接触些凡尘喧嚣,或许会有所改变。 只是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李唐的长公主李云英,刘希明白对方寻他肯定是为了‘辅行诀’,而他因为叔父刘寒,也想与李云英见面,但愿能在嘉陵城中相遇。 马车再次奔波,一路颠簸,可未行多远,便停了下来。 莫不是出了事情? 车中刘希正暗想着,却听一熟悉的声音传来,“玉生兄,我的好哥哥,马今朝寻你来了。” 第四十二章 无赖子 “公子,有个白衣书生寻你。” 这是小武的声音,他们随着刘希进入尘世历练,身份自然是不能暴露,遂以公子来称呼他,省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说话之人,刘希即便是闭上眼,也能猜出是来,只是不明白马绣怎就在这半路将他给拦了下来,沉思了片刻,刘希想起了先前的诸子之约,莫非马绣认出自己? 见还是不见? 刘希有些犹豫了,溧水河畔,他虽然改变了身材容貌,但若是马绣问起来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刘希依旧是没有合适的理由来作答,或许径直的离去,等到嘉陵城中再相见会更合适。 两个人的秘密都不会被揭开。 可就在他打定了避而不见之时,马车的窗帘被掀开了,笑如桃花的双眼已经瞧了进来,“玉生兄,你怎如此缓慢,让我好一番的苦等。” 语中略有抱怨,稍后看到刘希身边的田薰儿,忙摇开手中的纸扇,作出蹁跹君子的模样,弯身行了一礼,“小生马绣,马今朝见过姑娘。” 说完,又是与刘希挤眉弄眼,“这也难怪,玉生兄有佳人相伴,游山玩水也就不觉得天寒地冻光阴难去了,可怜的我在这荒郊野外足足等了三日,当真是见色忘友之徒,马今朝怎就这般的遇人不淑!” 口无遮拦,似乎并未将诸子之约的失利放在心上,而他这满口胡话让田薰儿面带红晕满是羞涩的低下了头。见马绣仍要摇着纸扇说道,刘希只得让他上了车,否则还不知这厮要将马车拦下说多久的疯言乱语。 车帘掀开,又是一阵寒风灌了进来,马绣将纸扇插在腰间,哈了几口热气,搓着手寻了个地方坐下,“这天可是冷得厉害,都快将人给冻得没了知觉,还是玉生兄舒坦,这车中红炉透暖,别有天地。” 说着,将手伸到小火炉上烤着,或许是感觉到那红炭间传出的温暖,马绣张了张白皙的修长的手指,突然间收了笑容,盯着刘希轻声道,“恭喜你,玉生兄。” 话音很轻,却让刘希心中一紧,马车更是猛地停了下来,看来,车外的大小武也是听到了这句话。 没有理会这些,马绣又将手在小火炉前来回的烘烤了少许,这才又是笑着道,“玉生兄,你我自家兄弟,绣也想明白了,有些事情若是不说清楚,日后必定会伤及手足之情。” 刘希没有出声,他着实没有想到马绣会说这些话,是要与他道清身份?自己是否也要这番去做?刘希心中暗问着,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马车又缓缓的前进,车厢内很是安静,车外风雪声呼啸肆虐,车帘微微掀动,火炉里窜起的火苗因丝许溜进马车的寒凉跳跃舞动。 “玉生兄可记得前些日子绣给双儿小娘子讲的周游见闻,当时小丫头说蜀地皆是茹毛饮血,那时,绣大为困窘,不是为了所说之事受到了她的质疑,而是为蜀地富饶,百姓安居乐业,却在外人眼中仍是蛮夷之境。” 说着,马绣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苦笑,“或许你已经猜到了,绣便是蜀人,本名是拓跋绣,不过我更喜欢被称为马绣,蜀国那里……” 收回那被炭火烤的微微发红的手,马绣不再出声,只是眉宇间少了往日的嬉笑之色,拓跋乃是蜀国的皇姓,而他本是贵胄之躯,却要舍去本姓,丢下那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远赴他乡,这其中又有着多少的苦楚。 刘希心中暗叹了口气,继而盯着炉子中越发红亮透明的炭火,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我没有你那么复杂的身世,兵家的事情你也知晓了,刘希如今只想做一样事情。” 马绣有些好奇的抬起了头,一直低首的田薰儿亦是望向了他。 “我要给叔父报仇。” “仇人是谁?” “刘斯,汉朝的皇帝。” 马绣惊愕了片刻,稍后又是笑了,手将纸扇取出,摇开在身前晃了晃,掀起火炉中散出的暖意,“我还道是什么事情,大丈夫行事当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必雪。既然是深仇大恨,玉生兄确实应该血债血偿,绣定当随玉生兄左右,手刃仇敌。” 轻声说笑着,没有惊怕与胆怯之色,这等豪情几人能有?仿若刘希说何,他都义不容辞的相随,哪怕是血溅五步,也要一道高歌斩下敌首。 这便是可生死相托的莫逆之交。 心中颇为感激,刘希还未说话,那马绣又是变了脸色,很是忸怩的低着头,好一会猛地合上纸扇,“玉生兄,你说绣还能遇见淑柔郡主么?” 怪不得他会变得这番,原来是想起了淑柔郡主,脑中闪过那楚楚可怜的娇弱娘子,刘希不由得笑了,而他这笑而不语的模样让马绣更加着急了,抓耳挠头,一副急不可耐的神色,“玉生兄,绣这心里全是那淑柔郡主,一颦一笑,紧扣我的呼吸,若是没有她,绣活着也没有了盼头,你我兄弟,可不能见死不救才是。” 对于他这无赖之举,刘希只得苦笑连连,这哪里有半点的皇子模样,要不是身上有伤,行动不便,他真想抬脚将马绣一屁股踹飞,这讨媳妇也要拖自己下水,这分明是将他刘希当做了媒婆,当真让人气恼。 看着不断晃动自己衣袖,眨着眼想要挤出两滴泪的马绣,刘希深叹了口气,“今朝,你可是富贵不可言的皇子啊!” “人家只想要淑柔郡主。” 刘希的衣袖又被晃了晃。 “你可是杂家的红尘行走,身份比李唐一个小小的郡主强的太多。” 一边说着,刘希想要掰开马绣的手,哪知对方越抓越紧,咬牙使足了劲就是不放手,更是晃着衣袖继续道,“绣与淑柔郡主一见钟情,为了她,绣可弃一世繁华与不顾。” “可是这与我何干系。” 板着脸,刘希一字一顿的道着,见他神色发生了变化,那正在掩嘴的田薰儿收了笑意看了过来,马车也是随之缓慢了开来,或许是碰到了冻僵的雪泥团块,车轮压过,马车微微颠簸。 大小武二人已经将手放在了剑身上,相互对望一眼,竖耳仔细的倾听车中的动静,虽然那杂家弟子只有大成修为,无需他们出手,但是既然已经领了山门之命,他二人自当不会懈怠。 “玉生兄,你是我的好哥哥,怎能如此的绝情,难不成你忘记了我们那些天的绵绵长情了么?” 好生哀怨的话,随机便是刘希一声怒吼的传来,“你这厮,给我滚!” 这般互作打趣的言语大小武二人怎会不明白,当即散了聚起的灵气,大武罕见的嘴角微微裂开,靠着车辕继续闭目安神,小武则是嬉笑着一甩马鞭。 ‘啪……’ 清脆的声响之下,皮鞭抽在两匹黑马肥硕的屁股上,吃痛的黑马当即撒开了蹄子往前飞奔而去,溅起一路和着泥土的积雪。 第四十三章 嘉陵城 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严冬之节,所行之处无不是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不过车上多了个爱耍嘴皮子的马绣,这一路自然不寂寞了,他生性活泼多言,恰好与小武投机的很。二人说道尽兴之处,马绣便索性出了车厢,坐到了车辕上,不顾风寒,摇开纸扇,说着天南海北的事情,让小武大为痴迷,即便是田薰儿,也常听得入了迷。 当然,刘希也告诉了他那日湖面遇刺一事,听得马绣胆战心惊,待得知李茗无事,这才松了口气,稍后才回过神,拉着刘希的袖口道,“等等,玉生兄,你是说淑柔郡主去了嘉陵城?” 被他那日弄怕了,刘希知晓若是不答应,这厮准保拉着衣袖不放手,忙不加迟疑的点首道,“这是自然,我亲眼看见他与兰瑾公主在一起,乘着龙舟,应该是去嘉陵城错不了。” 闻得此言,马绣竟是抱着纸扇笑了起来,与那憨厚痴愚之人捡了个铜板一般,笑得有些傻,也有些天真。 不过随后,马绣又是问起刘希刺客是何人,关于这点,后者只能摇了摇头,前些日子,刘希也想过,却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只能猜测这与李唐权力争夺有关,亦或许是刘汉派去的杀手。但不管是何种原因,他已经牵扯了进去,想要抽身而退显然不可能,更何况刘希如今想要从李唐入仕,借汉唐百年积怨,报得那血海深仇,所以即便此事牵扯甚多,危机重重,刘希也要陷进去。 马车一路急行,数日的连续赶路,终于在大雪纷飞之时到了嘉陵城。 嘉陵城,李唐的都城,左挨千米高峰上方山,后有宽达百丈大泽云水河,因天险而建,颇有易守难攻之势。 漫天雪花随风而落,小武很是兴奋的勒住缰绳,刘希也是掀开了车帘,看着这座静卧在风雪之中厚蕴沉重的古城,高大的城墙上青砖斑驳沧桑,刻满了岁月流梭的印记。 好一会,或许是小武又是扬鞭而行,脸上已是亟不可待的模样,他自幼便在百砀山,从未踏足尘间,一路行来,虽也经历不少的州城,但怎能与这都城相提并论? 马车飞驰,很快便到了城门口,因时日正午,进出之人并不多,所以马车进城也没有费多少的周折,待进了城,人影憧憧,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叫卖的小贩随处可见,货架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物件儿,四周的酒楼茶馆悬挂市招彩旗,小厮伙计满脸堆笑迎着来往食客,更有衣衫鲜艳的胡人女子轻歌而舞。 放眼望去只见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当真是羌管弄笛,胡歌泛舞,嬉嬉老叟垂髫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雪满楼。 看得眼前之景,小武嘴角咧开,很是欢喜的笑着,驾着马车,随着熙攘攘的人群而行,听着那不绝于耳的叫卖声,不断朝着四周稀奇的东西瞧去,只让马绣大为鄙夷,可是耐不住前者的央求,遂摇着纸扇开始一一讲解起马车所经过之景。 车厢内,田薰儿亦是拉开车帘,美目流转的望着车外,这也是她第一次瞧见这番热闹的场景,不免得有些看呆了,刘希也是这般因满城繁华而失了神。这一车人,就剩下滔滔不绝,侃侃而谈的马绣还算清醒,说道了好一会,只见他伸手掀开身后车帘道,“玉生兄,我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听得这话,刘希愣住了,那日他出手救人,后来身受重伤被田长老所救,这些天又是忙于诸子之约,怎会有时间来打听双儿的下落,或许,他们还在路途停留,并未来到嘉陵城。 见他面露为难之色,马绣笑了,笑得很欢,甚至是前俯后仰,若不是小武扶着他,没准便要跌下车去了。好不容易停了下来,马绣脸上仍是光彩未散,“真没想到,玉生你也有失算的时候。” 说着,马绣从怀中拿出个纸片来,“诺,前两天我便委托人去打听了,双儿这小丫头已经到了嘉陵城。” 接过纸片,上面写着一行小字‘景泰街张福巷’,怪不得前几天这厮非得要在德州城内茶肆听一听那说书,后来平州城又是出去小半个时辰,原来是在打探双儿的消息。杂家果然是厉害非常,走南闯北,大街小巷无不有其踪迹,尘世间任何事情都逃不脱他们的耳目。 “绣在别处不如玉生,可是在识人寻人之上,却是比你强生许多”,见刘希惊讶,马绣很是得意的摇开了纸扇,稍后像是想起了何事来,将纸扇合上,“对了,玉生兄,你可知道双儿是与谁一道进着嘉陵城的?” 闻言,刘希想起了渠浪和秦依然,这二人马绣都不认识,或许正是他口中所指之人。 正当刘希要出声时,马绣又是哗的一声打开纸扇,故意卖着关子道,“你肯定想不到,是和淑柔郡主她们,据说那日被衣甲光鲜的禁军护送进城,那场面定当是极为气派,这小丫头,可真是走运得很,让人好生的羡慕。” 说罢,马绣长叹了口气,脸上不见了先前的笑意,满是失落惆怅之色。 这厮身为蜀国皇子,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这羡慕的所指也不过是双儿曾与淑柔郡主一道进城而已。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刘希将手中纸片扔还给马绣,“这嘉陵城我又不识得,今朝还不为我等引路。” “哈哈!” 看到刘希这佯装的怒意,马绣又是笑了,摇着纸扇,开始为小武引起路来。 马车轻行,穿过拥挤的人群,走过青砖街道,拐进了一条小巷。巷子不宽,马车走不进去,恰好巷口不远处有家客栈,便丢了些银子寄存在那里了。一行人趁着风雪往小巷中步行而去,或许是不见光亮,皑皑积雪难以融化,混着泥渍的旧雪堆在一边时,新雪又满了小道。两侧的褐色砖墙上挂着尖尖的冰锥,有些雀跃的小武更是用手摘下两只,玩耍的不亦乐乎。 踏雪而行,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飘洒的雪花给淹没,正在与小武说笑的马绣突然发现刘希停了下来,不由得抬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小院门口,一道瘦弱的身影正蹲坐在石阶之上,穿着鹅黄色的襦群与袄衣,青丝梳作可爱的双环髻,用手抚去云锦鞋上落下的雪花,稍后又是用嘴哈着热气,暖着发麻的小手。 不经意间,她抬起了头,却是愣住了,稍后眼圈泛红,猛地起了身,飞奔而来。 “公子!” 漫天飞雪间,犹如一只黄蝶儿,穿过清冷的严寒,扑向了刘希。 第四十四章 开源赚银子 “公子,你回来了。” 或许是看到了刘希身边跟着的田薰儿等人,吴双儿停下了奔跑的步子,小脸被冻的通红,虽说满是喜色,大眼中却泛着晶莹,立在刘希的身前,轻声道了这一句。 多日未见,小丫头消瘦了许多,刘希走上前,抚去吴双儿青丝上的落雪,又是将那蝴蝶珠钗理正,拉着她凉瑟的小手放在掌心轻轻的揉着,“恩,回来,这些天做了些事情,所以晚了。” 将身子靠在刘希的怀了,感受那熟悉的温暖,吴双儿眉宇间露出欢喜之色,似乎一切的风雪都与她无关,靠了片刻,又是将头往刘希怀中钻了钻,很是贪享这久违了的舒心。 “你这丫头,眼中就瞧不见其他人了?亏我还记得给你带了好玩意儿,当真是让人心寒。” 马绣话中带着酸醋味儿,一副受了委屈的悲愤模样,说话间手从怀中掏出个锦布团来,一边眼睛瞄着吴双儿,一边将锦布团打开,却是个泥人儿,穿着襦群,一对双环髻,大眼眯成月儿儿,与吴双儿有几分神似。 精美如画的脸上生出些许的羞涩,吴双儿抬起头,双目翻转,继而白了马绣一眼,伸手抓过那泥人,“张公子,那日你不辞而别双儿可是难过了许久,这泥人便是当你的赔罪之礼了。” 吴双儿这一说,马绣当即无言以对了,只得挠头讪讪的笑着,这时,小院内又是走出一道清新柔美的身影来,一身绿袄的秦依然或许是听到声响,待看见是刘希,忙疾步走了上去弯身作福,“奴家见过公子。” “秦家小娘无需这般,这些天多亏你照顾双儿。” 刘希双手伸出,做出个虚托,后者右手抚着耳边的鬓发摇首轻笑着道,“公子说得哪里话,若不是得公子出手相救,奴家又怎会像今日这番怡然惬意的活着。” 说着,见吴双儿笑脸如花,笑意不免又浓了几分,“双儿姑娘整日在院口翘首以待,总算是将公子给盼回来了……” “依然姐姐……” 秦依然的话被吴双儿给打断了,小丫头满是羞涩的模样,道完了这句话,似乎发现众人都在看着她,忙将抹了红色的脸蛋儿埋在了刘希怀里。 “玉生,这姑娘是?” 马绣将纸扇摇开,继而又想要与秦依然天南海北的说道一番来展示满腹才学,明白他性子的刘希当即拉着吴双儿往院子里走去,秦依然掩嘴轻笑,随二人而行。 圆润的脸上挂着些许笑意,田薰儿望着刘希的身影,眼中闪出一丝暗淡,片刻之后将搅在一起的纤细葇荑放下,小嘴微微嘟起,抬脚跟了上去。 这小女孩儿模样让小武惊愕万分,连那一贯嘻笑之色都瞧不见了,狠狠地眨着眼,这才明白不是看错了,稍后很是生硬的转过头,却发现大武也是吃惊万分的神色。 再回过神,田薰儿已到了院门口,二人哪还去做多想,赶紧跟了上去,等那在摇头晃脑说道的马绣察觉时,四周除了纷飞的大雪哪里还有其他人身影,当即一合纸扇,脚跺在地上,也不顾飞云靴上染着的雪花,匆匆的小跑进了院子。 小院积雪被清扫干净,飞落而下的小雪半遮褐色砖石,廊道上摆着不少散着奇香的药草,有的他倒也识得,是驱寒温补之药,还有些形状如野草,马绣竟从未见过,不禁挑眉暗思,不过是分别几日,怎就多了个妙手回春的大夫来了? 屋中小丫头清脆的笑声再次响起,刘希在互为介绍着,当然,田薰儿三人身份被他隐藏了,只说是至交好友。 不过这样也好,吴双儿还是个小孩儿,道出那些骇人的身份,只会有莫名隔阂,心中暗自赞了一句,马绣又目带桃花笑,摇着纸扇推门而入,“你这刘玉生,怎总是这般置绣与不顾!” 说罢,转身与秦依然作揖拖着怪腔道,“见过秦家小娘子,在下马绣,马今朝,玉生的好友,也是来年科试的状元郎!” 还未等他摇扇作出自鸣得意之态,那知晓田薰儿不会说话正欲拉着她手道两句安慰之言的吴双儿一声轻哼,“张公子,人贵有自知之明,切不可夜郎自大,为那坐井观天之事才对嘛。” 小丫头似乎仍在计较着马绣的不辞而别,而后者深知理亏之处,只能装作未听见,走到一边,打量起屋中布置的物件来。 这吃瘪的场景自然是惹来众人一阵窃笑,见多了马绣耍宝,刘希也不去理会,看了眼四周,木椅几把,红桌一张,简单到了清寒,不过墙上挂着几副字,似乎是诗句文章,仔细看去,却言辞不通,又像是胡乱拼凑起来,而且这字有点像他所写。 “这些是双儿姑娘寻出来的,是公子丢弃的,找人装裱了下,便挂在这里了。” 这时,刘希也记起来了,前些日子在客栈,他闲着无聊,会胡乱写些,大多是随心而写,所以墙上挂着的这些语句看起来很生硬。 秦依然笑着说道,吴双儿扭捏的看着裙角,“双儿觉得公子写得很好,所以留了下来。” 稍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吴双儿又是道,“公子你不知道,你这字可值钱呢,双儿拿出去后许多人要出银子购买,甚至到了一两银子一个字,可是双儿都没卖。” 或许是想起了那白花花的银子,小丫头稚嫩的脸上闪出一丝与她天真不相符合的肉痛之色,可随即又是扬起头,笑弯了水灵灵的大眼道,“在双儿眼里,公子的字便是宝贝,一两银子怎么能买到!” 闻言,刘希脸色莫名的忧伤了起来,唉声叹气道,“你这丫头,日子过得如此清贫,为何不卖了,回头我再随便写两个字不就得了,真是个榆木脑袋。” 他这佯怒吴双儿怎会惧怕,在那边咯咯的笑了起来,马绣则是用纸扇懊恼的拍着额头,跺脚囔着道,“真是失算了,早知道也写上些字,让小丫头拿出去卖卖,也好给绣长长脸。” “在信阳城客栈,你也写了些字,不过那纸被我裹了果子饼了。” 好诚恳的小丫头,一句话又让马绣捶胸顿足,只差流泪哀嚎世道苍凉,人心不古。可是吴双儿哪里回去理会他,贴在田薰儿身边,说起了悄悄话来。 将笑意忍住,刘希轻声与秦依然问道,“怎么没见到渠浪?” “渠大哥他去卖柴了,顺道置办些年货。” 没想到,眨眼便到了旧岁将近新月悄然而至之时。 稍微感慨了片刻,刘希又有了头疼的事情,身上的银子不多了,当初出门寻刘寒,随手拿了百十两,一路来也花了差不多,如今开岁已数日可到,没有银子可如何是好? 眉头下意识的拧到了一起,抬首望过墙上挂着的字,不由得心神一动,既然有人一两银子买他一个字,何不写些对联来卖? 无论是李唐还是刘汉,新春只是贴桃符,对联还未问世,或许这求财的路子能让他在青史留名。至于读书人的气节,刘希一点都不担心,穷酸寒士卖字卖画的比比皆是,更何况他也没那种宁愿饿死也不沾铜臭的酸腐气。 第四十五章 唱一曲双簧 街道上,人声鼎沸,来往行客络绎不绝,开岁即在眼前,喜庆之色已经洋溢着整个嘉陵城。百姓面带喜色,游走在大街上,买着开岁用的肉食果酥,拿回裁缝店缝制的新衣裳,挑了两三个漂亮的桃符,说笑间随意行走在街道里,回首顾盼的看着四周繁华喧嚣之景。 “你这厮,怎这般的无礼,公子我难不成买不起你的几张纸?” 人群之中,一句怒吼声响起,顿时将四周的人给引了去,这显然是有了冲突,有冲突便是由热闹看,还有什么比看热闹更有乐子? 很快,街边的一角便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但是外围之人皆是踮着脚尖,伸着脖子,想要弄清楚这热闹究竟发生到哪一步了,自己又是错过了多少。 “哗!” 只见一白衣飘然面色俊俏的少年郎摇开了纸扇,他似乎未察觉到寒凉刺骨,不过眼下士子都喜欢这般摇着扇子,哪怕是冻得直哆嗦。少年郎气质儒雅,应该是读书人错不了。而且从他的装扮来看,还是个大户人家子弟,而他的对面,坐着个黑衣冷脸之人,身前放着两张宣纸,却是罕见的红色。 宣纸被反扣着,从背面依稀可以看见黑色的笔迹,这场面,围观之人大抵已经明白了,这白衣少年想要瞧一瞧这宣纸上写着的何字,却被黑衣人给拒绝了,遂才恼怒了起来。 扇子摇了摇,又是合上,白衣少年来回踱了几步,又是将扇子摇开,“诺,大伙今个儿都在,不妨做个证,这厮好大的口气,竟然说这两张宣纸价值五十两白银,在下便要看上一看这到底是怎样的金钩银画,竟然能值这么多的银钱!” 五十两! 虽然是抱着看热闹之心,但是听到五十两,围着的一群人无不是倒吸了口凉气,同时也对那两张宣纸越发的感兴趣了,甚至有不少人开始起哄,无不是想看一眼宣纸上到底写着何字。 不断响起的起哄声让白衣少年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合起纸扇,与众人抱了抱拳,继而大步上前,掏出一锭银子丢在宣纸的一旁,“这是十两银子,今个我倒是不信了,还有人写几个字便能值五十两银子了!” 说话间,从一旁写字摊子上取了支毛笔,那摆摊的落魄书生也早被引出了兴趣,再加上众多人随着白衣少年望向了他,脸上略显窘态,忙拿起那劣质的墨块在砚台里磨了起来。 待那白衣少年微微颔首,这书生磨的越发起劲了,少许便见墨汁半满砚台,白衣少年挥笔而下,很快便是写了出来,将笔扔到那被墨汁染了不见原来模样的笔筒中,拿着宣纸吹了吹,这时众人也看出了他所写之字。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 嬉笑与轻嘘声传来,那白衣少年犹如得胜归朝的将军一般,扬着头颅,摇着纸扇,将这张纸递到了黑衣人身前,“看看本公子的字如何,可比你这五十两差多少?” 说着,合上纸扇,指了指地上熠熠生辉,牵动无数人眼球的十两银子又道,“这银子权当是我的赌注,若是本公子的字不及你,便归你了,若是你输了,嘿嘿……” 怪笑着,白衣少年,又是扫了眼围观百姓,起哄声又是连绵不断,他轻咳了几声,“若是你输了,以后见了本公子便要弯身行礼,说一声‘你的书法厉害’如何?” 白衣少年笑着横了横眼,似乎在为即将揭开一个矜持却又做作的街头骗子最后的面纱而兴奋,而围观之人则是未想到他的条件竟然这般简单,虽感觉奇怪,但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生怕错过了下面黑衣人被砸了摊子的精彩场景。 黑衣人依旧是冷着个脸,不过这次他叹了口气,与白衣少年耸了耸肩,后者当即将地上的红宣纸掀开来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蹲着身子的他差点跌坐在地。 脸色惨白一片,许久,见白衣少年起身很是郑重的行了一礼,“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望先生勿怪,这等惊天之作,莫说是五十两,即便是百两,亦是值得。” 说罢,真得从怀中掏出数定银子,待最后又是将腰间挂着的古玉给摘了下来,放在了黑衣人的身前,“出来游玩,身上银钱不多,算上玉佩,这大抵有了百两纹银,还望先生勿怪,某便将这佳作取走了,多谢先生割爱。”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围观之人摸不着头脑了,纷纷又是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一看这红宣纸上究竟写着何物,好在如他们所愿,那白衣少年郎在小心翼翼卷起宣纸时,露出了上面所写的字迹。 ‘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 这两句似乎是吉祥话儿,不过最为关键的是那书写的字迹,与往常所见大不一样,消瘦却不失筋骨,一笔一划,犹如刀削剑刻,字字如玉钩。 普通的百姓或许还不识得这字的妙处,人群中有读书人却早已惊呆了,半晌才有人回过神来道,“这等书法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藏锋于内,露锋于偏,天骨遒美,逸趣霭然,是了不得的大家之作!” 这些话一传出来,顿时引来了些许骚动,但寻常百姓却倒是不觉得多大的稀奇,他们甚至还不明白为何这等好看的字要写在红色的宣纸上。这年岁,何时见过有人家中挂着红色为底的字画? “这幅惊天之作配上红色可真是喜气满盈,我得回去贴在自家府门上,来年必定鸿运当头,说不定还能中个状元咧!” 白衣少年看似自言自语的话却一字不落的传进了周围之人耳中,这般说来,他们倒是想明白了,这耀眼的红色看上去便喜庆异常,而那刚劲有力的字体似剑似刀,自然能驱邪避祸,而那吉祥话不正是好运到来的兆头么? 一时间,许多人心动了,更有甚者捏了捏手中新买的桃符,想着是不是该回去将它给退掉,大不了少跟那卖货郎要个铜板,这一百两的字他们买不起,但是回去照葫芦画瓢还是能写出两张贴在门外,想想也是光彩照人。 “等等,这个给你,买了对联,横批怎么能少,送你了。” 一直未说话的黑衣人从怀中拿出了张一寸宽,一尺长的宣纸,上面同样的字迹写着‘吉星高照’,白衣少年见了,忙欢喜的收了起来,继而很是小心的护着手里的红宣纸,挤出了人群。 原来这是对联,对联还得有横批。 在围观之人还处在惊愕之中时,黑衣人已经不知去了何处,不过刚才的对联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各自嘴中胡乱说着,脚下却匆匆的往家走去,更有脑子机灵的书生小跑着离去了,他们要翻阅圣贤之卷,找些这样吉祥话来,说不定还能挣上一笔钱财。 回首看了下脸色表情不一的众人,马绣悠然的往前走去,这玉生也真是,竟然让他来当街演戏,不过确实也合了他胃口,看着周边人完全错愕的模样,马绣便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满足感。 不过,他也不得不佩服刘希。 竟想出了所谓的对联来,刚才那情形,马绣可以断定要不了多久,整个嘉陵城便是对联满天飞。而这改变百姓生活的对联,或许真的会如刘希所说被子孙后世代代传承下去,那他马绣岂不是要在青史上留下个名声来? 心情不由得激动了起来,脚下的步子亦是轻快了几分。 在他不远处,一辆古朴古香绘百花簇拥刻祥云袅绕的马车停在了先前卖对联的地方,刺金的锦帘被掀开,一张俏丽的脸蛋儿探了出来,眨着大眼在街道上胡乱看着,终于定格在了那跃然前行的白衣身影上,顿时樱桃小口撅了起来。 随即放下车帘,车内缀着数十颗明珠,女孩儿坐到车内锦凳上,“茗姐姐,梦儿看到那个马绣了,刚才在这买对联的便是他。” 车内,正在小火炉旁捧卷而读的李茗顿时脸色一红,地下了头去,而一边的李梦筱则是跺了跺脚上的玉珠凤舞鞋,略带恼怒的轻声道,“也不知那家伙有没有来嘉陵城。” 一旁,正低首吃着饼酥的李泽抬头看了看心思各异的二女,有些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索性也不去想了,又低下了头很是欢快的吃着零嘴儿。 第四十六章 莫欺少年张小泉 --一更来了,四点到了蜗居之所,眼镜丢了,瞅着电脑码了点,熬着实在不行,又去配了副,近视的悲哀,希望各位朋友要保护视力-- 一曲双簧之后,对联就这样火了。 嘉陵城中随处可见的字画摊也变了活计,开始写起了对联,家家户户随处可见贴着喜庆的红色对联。似乎是一夜间,寒风吹红了整个嘉陵城。 可不管如何,最受人追捧的还是临华路那神秘黑衣人。 他的对联每天只卖十幅,却是供不应求,那些大户的管家甚至连夜守着,生怕晚了一步,又得等下一天。 每日,黑衣人刚到,便蜂拥的围了上去,看都不看甩下白花花的银子,只为购得几幅主人极为推崇的对联。 十幅对联,不过是几个呼吸间就卖完了,抢到手的人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喜笑颜开下往马车走去,并毫不着调的大肆赞赏对联的卓绝之处,稍后又是感叹一夜没白等。那些空着手的人不禁愁眉苦脸起来,眼看着开岁剩下没几日了,若是不能买回去,可该怎么交待? 黑衣人收好银子转身离去了,可是没人敢上前尾随其后,因为他们都清楚,哪怕是最机灵的小厮,也会半道跟丢。 无奈之下,只能叹了口气,吩咐随从回去取些厚实衣裳来,等着明日黑衣人再来。 “公子,这是五百两。” 几条街外的一间茶肆内,渠浪将装着卖对联所得银子递给刘希。 见到银子,吴双儿开心的笑了起来,丢下正在吃的饼子,抓过荷包,拿出几锭银子,笑得更欢了。 不知小丫头何时这么喜欢银子了? 这可不成,不能让她变成财迷,否则小丫头以后还不唯利是图,变得贪图富贵,嫁不出去如何是好? 就在刘希暗自思量时,那吴双儿已经将银子塞进了怀中,本尖尖如小荷的胸脯顿时鼓起来一块,那马绣朝着刘希挤了挤眼,笑着道了一句,“没想到啊,小丫头变成大人了。” 这话一出口,吴双儿还有些木楞,待看到脸色羞红的秦依然与田薰儿,这才明悟了过来。小脸上一抹红色透了出来,双手环臂挡在胸前,瞪着大眼道,“好一个浪荡子,回头双儿问问淑柔郡主,看看她是不是中意你这样的泼皮无赖。” 闻言,马绣哪里还笑的出来,暗骂了一句搬石头砸了他自己脚,恬脸笑着,连连赔礼,说那讨好的话来,似乎真的怕小丫头跑到李茗身前,将他这口无遮拦的话给传了过去。 看着这嬉笑的场面,刘希放下手中的杯盏,抬首望了望窗外,日已到了三竿之上,后天便是开岁了,这几天虽说也置办了不少的年货,不过总归还有些物件儿没有买齐全,至少得给众人买些新行头。如今刘希手头可是宽裕的很,对联让他这几天赚了数千两,更何况还有马绣杂家弟子帮着卖的红底宣纸,也是有了不少的收获。 既然不缺银子,刘希也不是视财如命之人,分银子给马绣他们,显得有些俗气,而且对方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所以他便想着狠狠地为马绣等人买那上好的衣衫首饰之类,什么绫罗绸缎,貂绒裘衣,珠玉宝钗,胭脂画粉,只要看得上眼就全都买了,过个喜庆的辞旧迎新。 待刘希将心中所想道出来时,身边诸人表情各不相同,秦依然慌忙的出声推辞,并向同样摇首的渠浪望去;田薰儿温柔的笑着,看着刘希,美目流连顾盼;小武欢喜的将手中蜜饯果子塞进嘴里,笑着点首应下;大武仍是未出声,不过双眼朝着窗外熙熙攘攘之景瞧去;吴双儿则是脸色苦楚的从怀中拿出那还未捂热的荷包。 “罢了,玉生这几日可是赚的盆满钵满,为我等花上点也是应该的,只是绣还是想不明白,为何同样是写对联,我的竟然一两纹银都无人问津!” 说笑间,马绣又是变得抑郁万分,他耐不住寂寞也是写了几幅对联,原本想着刘希的一幅百两仍是有价无市,而他至少该是三十两才对,可是数日下来,即便是一两银子也没卖出去,当真是打击了他。 见马绣又要苦闷的感慨怀才不遇,刘希接过吴双儿递来的荷包笑道,“我这字世人未瞧见过,遂才一时追捧,等日后这浪潮平息了,自会有人发现今朝的不同寻常之处,你也就别在这唉声叹气了。” 说着,刘希颠了颠手中荷包,环视了众人一眼,“今个都随我去,看上何物尽管拿,如今,刘希也是有钱人,得花个痛快才是。” 众人一阵莞尔,正要起身一道往外行去时,却见几人走进了茶肆,为首者是个圆胖的少年,穿着朱红袄衣,头戴翻绒毡帽,身后跟着两个身骨精壮的小厮,两个小厮正抓着一清瘦少年。 清瘦少年身上的长衫满是补丁,甚至还不如那两个小厮身上的旧袄,脸上肌肤因为严寒而变得粗糙,嘴角挂着淡淡的血色,此刻虽冻得瑟瑟发抖,却仍是直直的挺着他消瘦的身形,双手紧抱着怀中的东西。 那似乎是对联。 “爹,张小泉竟然有钱买对联,这下你该知道往日里银子丢哪去了吧?” 圆胖的朱红袄少年扯着嗓子吼了起来,不多时,茶肆的掌柜从帘后走了出来,“林木,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应该在学堂读书么?” 听得这话,圆胖少年有些局促不安,稍后却又是指着那清瘦少年道,“爹,我发现张小泉买了好几副对联,你可是知道的,现在最便宜的对联也要好几文钱,他哪来的银子?前阵子茶肆不是丢了银钱,所以孩儿便将他给抓了来。” 茶肆掌柜将叉在绿袄袖中的手拿了出来,走出木质暗黄的柜台,小眼紧紧盯着瘦弱的少年,半晌,扬起那带着玛瑙戒的肥胖右手重重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啪!” 清脆的响声在这人并不多的茶肆中显得尤为响亮,那瘦弱的少年身子摇晃了几下,差点因此跌倒,嘴角处的鲜血越发的殷红,抬起头,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 “你个逆子,平时老夫怎么教导你的,竟然做着偷鸡摸狗之事,看我今日不将你的腿打断!” 说罢,茶肆掌柜的操起一旁的扫帚,狠狠的敲在瘦弱少年的腿上,后者死死的咬着牙,抱着对联,就是不吭声,一边圆胖的朱红袄少年则是面露轻蔑之色,靠在柜台边上,玩弄起束带上挂着的玉牌来。 “公子……” 吴双儿拉了拉刘希的衣袖,秋水涟漪的大眼中尽是不忍之色。 这等家事,刘希也不愿多管,只是看瘦弱少年冷漠脸上满是倔强之色,不由得将跨出去的脚步停了下来,马绣也随之止步,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手中摇晃的折扇不知不觉中合了上。 “夫君,手下留情,泉儿他年少不懂事,你便饶了他一回吧!” 一个同样身材瘦弱,穿着浆洗发白麻布裙的妇人冲了出来,挡在那瘦弱少年的身前,苦苦哀求。她的出现,那掌柜举起的扫帚停了下来,眼中多了挣扎之色,好一会,叹了口气,正要丢下那扫帚时,却听另一妇人声音响起。 “夫君二字又是你能称呼的?” 说话间,一臃肿肤色显黑却裹着鲜艳红色绒袄的妇人走了出来,一声冷哼,脸上的横肉颤了颤,那涂的劣质水粉掉了一层,似米粉白雾一般掉落在地上。 “娘,张小泉偷店里的银子。” 那圆胖的少年满是欢快的说着,像是做了件了不得的事情,在那邀功请赏,并幸灾乐祸的瞧了一眼那瘦弱的母子,冷笑着继续玩弄起腰间那块玉牌来。 “好啊,我说怎么隔个几日便要丢些银子,前两天,我的金镯子也不见了,肯定是被你这小兔崽子偷去了!” 那红袄肥胖妇人气冲冲的上前,夺过掌柜的手指扫帚,便啪的一声打在了那瘦弱妇人身上,后者哪里吃得了这种痛,当即跪倒在地,只是口中仍在说着求饶之词。 “不许伤我娘亲!” 那一直没说话的瘦弱少年猛地上前推着那红袄肥胖妇人,后者一声惊呼跌坐在了地上,这下可不得了了,红袄肥胖妇人竟然耍起泼来了,摊在地上不愿起,甚至呵斥着周围那掌柜等人将瘦弱少年拿下报官。 “小泉,还不给夫人跪下磕头。” 见得这情形,那穿麻布裙的妇人忙拉着瘦弱少年,让他跪下请罪,可那少年却屹立不动,强行将麻布裙妇人扶起,冷眼盯着围上来的圆胖少年与家丁,“够了,娘,这些年他们怎么对你的?你是张雨的结发妻子,却成了他们的下人,整日里被他们大呼小叫,打来骂去,这样的日子我张小泉受够了。今天,我就要带你离开,从此与他们一刀两断!” 似乎没有想到少年会变得如此坚决,一时间,茶肆里竟是静得让人发慌,那掌柜的张了张嘴,却又是将话咽了下去。只是那红袄胖妇人猛地从地上跃起,冲向了少年,“你这泼皮贱家子,这些年吃老娘的,又偷了老娘的银子,如今想走?门都没有!我这就拉你去见官,让你在大牢里逍遥快活去!” 拉扯之间,只听得叮当一声清脆声响,一只银镯子掉了下来。 那红袄胖妇人眼疾手快的将镯子捡了起来,少年要抢回来,却被那两个小厮给抓住,只能恶狠狠的盯着她,“给我!” “还说没偷银子?不偷银子你怎么会有钱买这对联!” 红袄胖妇人在地上洒落的对联踩过,继而扬了扬手中的银镯子,血红的嘴裂出触目惊心的笑容,一口黄牙也跃然而出,“没偷银子,怎么会有这银镯子?该不会将老娘的金镯子给当了,买了这个可以藏的安生吧!这下证据确凿,看你还有什么狡辩的,老娘这就让你进大牢!” 听得她的话,麻布裙妇人又是跪下,连连磕头求饶。那少年涨红了脸,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你不要含血喷人,这些钱是我卖对联红宣纸挣来的,都是明明白白干干净净的银钱,我张小泉怎么会做那龌龊的事情,你家的银子丢哪去了,问问你那张大公子,他最近在‘月香楼’过得很舒坦!” 闻此言,刘希眼中闪过一丝明亮,这情形无非是恶妇妒贤,属于别人的家务事,即便欣赏瘦弱少年的傲骨,他也不便出手。但是现在,他有了招少年为麾下的打算,只因为少年有着敏锐的商机洞察力。 行走在世,即便本事通天,也需要适应世俗的处事之道,没有银子,寸步难行。 刘希需要银子,而世人轻商,士农工商,商为末。千年以来,更是有商贾后裔不得从仕一说,所以他需要有人来做买卖,而眼前这少年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他大步走上前,早就按捺不住小武紧随其后,将那抓着少年的两个小厮随手甩到了一边,又是笑着抱着胳膊,看着众人,待看见红袄胖妇人战战兢兢的模样,小武耸了耸肩,“别看我,我家公子在那。” 没有理会红袄胖妇人他们的惊恐目光,刘希走上前,与那瘦弱少年轻声道,“你想离开这里?” 少年愣了片刻,点了点头。 “你喜欢经商?” 又是愣了片刻,少年再次点了点头。 “那好,跟我走吧,我会让你梦想成真。” 话音落下,便见一锭银子甩在了柜台上,“这是十两银子,不管他以前是何人,今后都与你们没有丝毫的瓜葛!” [bookid=3043321,bookname=《逃家小爱人》] 第四十七章 吃酒 ----继续兑现若言,二更--- 出了茶肆,街上正是热闹之时,刘希率先而行,走在众人身前,左右随意的瞧着,似乎并未将刚才出手之事放在心上。 “公子留步!” 正把玩着一旁摊铺上所卖的珠玉器物,却听得身后传来呼唤之声,先行回过头的吴双儿不由得低声道,“公子,是刚才茶肆的小郎。” 嘴角不露痕迹的微微翘起,刘希将手中比对的几只环佩放下,丢了块银子,取了其中一枚白润玉肌并内含着一抹青翠水色的玉环递给田薰儿,“那些天,多亏了田姑娘的照顾,这玉环倒也与姑娘相衬,权当是希的一点心意。” 白皙的面容生出淡淡的红晕,田薰儿低下头,伸手接过玉环,稍后又是抬首看了刘希一眼,柳眉含情桃花夹面,那一旁的马绣正欲打趣,待想起田薰儿的身份,不由得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下去,毕竟他可是敌不过身旁的两柄长剑。 而就在此时,那张小泉已经到了刘希的身前,小跑之下,使得他气喘吁吁,袖口上染着红色,想来是刚才擦拭了嘴边血迹。见到刘希,目光不知为何有些闪,不敢正视于他。 好一会,张小泉深吸了口气,平复了气息,这才像下定了决心般,抬首望向刘希道,“公子,多谢你出手相救,张小泉孤儿寡母,还望公子能收留。” 说完这些,张小泉便再次屏住了呼吸,再次不敢去看刘希,低首望着那被缝补多次仍破了洞的麻布鞋,有些局促不安的将脚往一起靠了靠,想要将那大拇指间的破洞给遮挡住。 他也不知道为何要追赶了出来,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公子笑容让他觉得很温暖,温暖的好像在对他说道着关切之情,亦或许是为了先前的那句‘我会让你梦想成真’,到了此刻,张小泉也辨不出来了,但是他心里却有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让他追了出来。 “你是个孝子,先将你娘亲安顿下来,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会稍后吩咐你的。” 谦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张小泉还未抬起头,便见一只手递来了锭银子,这银子似乎有五两之多,他从出生到现在也未瞧见过如此多的银子,即便先前用攒下钱来偷卖对联红底宣纸,不过是赚了一两银子罢了,今日也被他花了出去。 所买的便是先前被那令人憎恶的张氏所发现的镯子,那是一只缺了斤两,成色也极其差的银镯子。张小泉可是看到所有的妇道人家都有着镯子,且不说那张氏有金银几件,就连街边徐拐子的婆娘都有一只发了黄的银镯子,在这冬天严寒之时,也常常装作不小心露了出来。 若是娘亲也有一个镯子,应该会很开心的吧? 张小泉时常这样想着,为了买那镯子,他偷偷攒了许久的银子,直到这两天趁着转卖对联的红宣纸才攒足了银子,遂兴高采烈的买了下来,只为让辛苦了半辈子的娘亲手腕上多上一丝妇人的幸福。 而如今,这五两银子就这样给了他,张小泉竟是愣住了,不知如何去做。 “拿着吧,开岁便到了,带你娘买些新衣裳,你也需要换个袄子,吃点像样子的饭菜,不然可就要饿坏了。渠兄弟,你给他母子俩寻个小院,暂且将他们安顿下来。” 闻此言,这些年任凭打骂都咬牙挺过来的张小泉只觉得双眼酸楚的很,胸中有着千言万语,到最后却只能弯身深深做了一揖,“公子,大恩不言谢,张小泉是粗人,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日后听凭公子吩咐,莫有不从。” 道完了这句,张小泉便跟着渠浪走了,走到立在远处身体单薄的麻布衣妇人旁,搀扶她往前行,并低首说着些话,后者突然停住了脚步,想要转身,却被张小泉给拉住了,只能回首望了一眼。 这是饱含着泪花的一眼。 “民生多艰,玉生又是做了件好事。” 马绣轻声道了一句,刘希却有没道破他的其他盘算,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我不过是升斗小民,所能做得也只有这番,以后还能做多少,唯有尽心了。” 点了点头,马绣将折扇摇开,扇来阵阵雪霁后的寒风,卷动他的衣衫,舞乱轻轻摇晃在脑袋后的半束长发,,“玉生兄说得极是,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圣贤之言,道尽了了其中真味,我等终究是人单力薄,这等民生之事,还是要靠朝廷。不过话说回来,要是这次科试能中举,打马御街行,唱名金殿外,你我倒是可以一展拳脚……” 摇头晃脑的说着,待他回过神,哪里还见得刘希等人的踪影,当即气恼的一合纸扇,敲在左掌心,“这刘玉生,三番五次丢下绣,这等友人,当真是让人生厌啊!” 咬牙切齿的道了这么一句,又是拔腿追了上去,“玉生,双儿,等等我……” 寒风吹起,天寒地冻,夜幕也来得比平常早了不少,提着众多的物件儿,刘希心满意足的往酒楼走去。瞧了半天的市集,总算是给每个人都买了些东西。身后的吴双儿、秦依然正说着买来的衣裳首饰的奇巧之处,田薰儿虽口不能谈,但也正比划着动作。女孩儿果真是喜欢买些漂亮稀奇的物儿,否则,又怎会刘希、马绣、大武、小武都做了提货跑腿之人,就连匆匆赶来的渠浪也未能幸免。 寻了家稍有名气的酒楼,却因时辰已晚,没有了雅间。大堂内,菜肴香气扑鼻,道道碟盘散着袅袅的热气,诸多衣衫不同的人在吃菜喝酒,说着天南海北的事情,而那端菜的小厮则是灵活的游走在各桌之间,添茶倒水,上菜倒酒。 “好生热闹的场景,说得欢畅,吃得开怀,极妙!” 马绣出声赞了一句,便坐在了为数不多的空桌前,刘希也是随他坐了下来,他倒不觉得吵杂,相反,刘希更为喜欢这种环境,无拘无束,还可以听到一些眼下里最为盛行的事情。 于是乎,一行人在靠墙角旁的桌边点了写菜肴,天气苦寒,马绣便点了一壶温酒来,这几日从未饮过酒的大小武被他给带出了酒瘾,见到酒瓮哪里还能忍得,即便是不苟言笑的大武也是双目放光。 不过刘希倒是对酒水不太欢喜,并不是因为怕喝醉,以他现在的修为,即便是喝光整个嘉陵城的酒水脸都不会变色,只是有些习惯一旦形成了便很难改变,除非是些难以拒绝之事,例如上次在孙虎的家中那般无法推辞,否则,他是不会饮一口的酒水。 见马绣再次拿饮酒之事来做打趣,刘希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吃了两口桌上的佳肴,突然间低声道了一句,“这种天,若是能吃个火锅该有多好。” 可惜这得有辣椒,十多年来,刘希便从未见到此物,如今,也只能感慨两句了。 一边,正在夹菜的吴双儿停下了筷箸,回首瞪着大眼问道,“公子,火锅为何物?” 听得吴双儿的问话,刘希摇了摇头,夹了一块蜜汁鱼块给小丫头笑着道,“没什么,不过是我随口一说,双儿这是你最喜欢吃得,可要多吃些才是。” 将吴双儿给应付了过去,刘希带着些许的失落,再次与众人说笑着吃起菜来,或许是吃到了尽兴之处,小武将酒瓮里最后一滴酒给倒尽,皱了皱眉,“今朝兄,这酒虽说干爽,但小武喝起来仍是觉得不舒坦,这等严寒之时,你我虽然修为在身,不觉得冷意,但还是觉得要能吞下一团火,那得有多舒坦!” 马绣脸色有些微红,抿了口杯中酒,摇开扇子道,“小武兄弟,你有所不知,这种酒胜在柔绵之劲醉人心境,你所说的烈酒我倒也听闻过,只是所产极为的稀少,甚至酿酒之人都不知其法,机缘巧合下才能偶得。那等酒绣曾经有幸尝过,当真是心口生火,爽快的很呐!” “马公子,心口生火,可莫不是要将你衣衫给烧着咯!” 吴双儿贝齿咬着筷箸,眯着月牙的大眼,痴痴的笑着,她这一打趣其他人也是笑了。马绣却不去理会,端起酒杯又是吃了一口,或许想起了烈酒的味道,顿时觉得口中索然无味,砸了砸嘴又是放下了杯盏,继续与满是期待的大小武说道起那烈酒之事。他是舌吐莲花之人,将这烈酒又与先前的游离说在了一起,引得小武不断咽着口水,也让几个女孩儿笑得花枝乱颤。 众人的嬉笑之下,自然没有察觉到刘希停着筷箸低首皱眉,稍后只见他抬起头,嘴角边笑意远胜先前,唤来那小厮,“伙计,再来两坛酒!” 不喝酒是习惯,但习惯也有打破的时候,那便是有了极其欣喜之事,需酒来助兴。马绣有些目瞪口呆,他还不知道先前的几句话给刘希带来了源源不断的银子,有些难以置信的伸出扇子在刘希眼前晃了晃,“玉生,你不是滴酒不沾之人么?难到是想让绣今晚抬你回去不成?” 拍开酒瓮的封泥,闻着淡淡的香气,刘希率先满了一碗,“今朝,还未喝上两口,你就说出这等大话,岂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说罢,一饮而尽,这等豪情看在马绣眼中,他当即推开了手中的杯盏,取了酒碗来,大小武亦是如此,稍后,便见四只满了酒水的青釉瓷碗碰在一起,爽朗的笑声下,齐齐痛饮。 [bookid=3031570,bookname=《法师的春天》] 第四十八章 夜下马车轻行 霜雪冰冻了砖石小道,清冷的月色洒下,孤寂的照着几道身影。刺骨的寒风中,马绣身形踉跄,在刘希的搀扶下正满口说着胡话,小武也是舌头打结的乱语,由大武照料着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去。 吴双儿三个女孩儿被刘希雇的马车送回去了,有渠浪在,想来也不会出事。而马绣却像发了疯一般,不愿上马车,说着要赏月踏雪而还,那小武酒劲上来,也跟着这般胡闹,所幸二人没有大打出手,不然可就让人头疼了。 看来,酒确实有它讨厌之处。 脸色微红的大武步履还算健稳,在一边扶着小武,四个人便这样蹒跚地走在冷瑟的严冬里,已经过了子时,一路行来罕见人影,寒风吹过,卷来无边的静谧。 “大武兄弟,相识这么久,你我倒是没有好生说过话。” 扶着呓语不断的马绣,刘希轻声道了句,后者闻言,身行缓了几分,抬首望了望月明星稀的夜空,棱角分明的脸上依旧冰冷的如同脚边冻硬的雪块。 “以前我不服你,如今,你是‘破军’。” 轻笑一声,刘希没有说话,二人之间再次变得沉默不言。黑夜里,便剩下马绣不断的乱语以及小武一阵又一阵的痴笑,犹如春心萌动的少年郎因心上人的回眸而偷**喜不已。 行了小半个时辰,穿过灯火已灭的街道小巷,终于到了张福巷前,一辆马车正停在那里,拉车的青骊八尺高,双翻碧玉蹄鞍底卷旋毛,而骏马后的车身祥云雕花,镶金嵌银,灯笼缀绸缎,着实是不多见的宝马雕车。 冷风吹过,拉车的骏马打了个响鼻,喷出一团白雾,驾车之人穿着黑色的裘衣,闭眼坐在车辕上,双手轻提缰绳,缰绳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白色霜雾,似乎已经在此等候已久。 刘希心中有些不明所以,如此华丽的马车怎会半夜停在了巷子口,还将他的去路给挡住了。 又是往前行了几步,那本是寐寝的黑衣人睁开了眼,转首朝着刘希望来,嘴唇未动,声音却传来过来,“来者可是刘希,刘公子与马绣,马公子?” 听得这话,刘希心中一惊,隔空传音的本事他曾经也遇见过,那日兵家比试,武落行便是这番与他说过话,此刻又是遇到,脑中闪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对方是宗师境界的高手。 宗师作为车夫,那车中人又得是怎么尊贵的身份。 刘希惊愕之时,大武一手抓住要继续行走的小武,袖子中的亮银剑时隐时现,而马绣则是突然摇开纸扇,傻笑着道,“在下便是马绣,**倜傥,无人可比的马今朝……” 话还未说完,刘希化掌为刀砍在了他的脖颈处,后者当即如同化作了烂泥一般,身子软了瘫倒下去。将马绣交给一边的大武,对他使了个眼色,后者未多言,却是暗自收了亮银剑。 “我便是刘希,不知车上是哪位高人?” 驾车的黑衣人没有应声,马车中传来低低的轻咳,不多时,便听略显微弱的声音传来,“高人算不上,本王只是个闲散人,慕名前来拜访两位而已。” 闻言,刘希面色骤然凝重了几分,在嘉陵城内,敢用‘本王’二字的能有几人?李唐有两位王爷,镇西王与东陵王。 镇西王守信阳城,威名远播,使得刘汉十多年来不可前进一步。而东陵王因当年夺嫡为护太子,也就是当今的天子,深受重伤,几乎断送了性命。后来暂且活了下来,身子骨却是因此留下了病根。 市井传闻东陵王三字并无深远之意,大抵是府宅位于嘉陵城东的缘由,或许是天子为了弥补当年的恩情,东陵王也是真正的快活逍遥王,鲜问朝事,平日里便是种些花草,吟诗作画,谈些风月之事。 “草民见过王爷,马绣饮酒过度,还望王爷饶恕他的冒犯之举。” 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刘希着实有些惊讶,无需多想,忙弯身行了一礼,大武虽说搀扶着两人,但也是随之行礼。 “喝醉了?倒是年少轻狂恣意畅快,只是可惜了,不能与他好生言欢一场。” 车中人轻声道着,话语里的失望之色显而易见。 稍后,只听他又是道,“好在你刘希仍是清醒,还是上车来,本王也很想与你这一副对联便让整个嘉陵城为之痴狂的少年郎君见上一见。” 说话间,那驾车的黑衣人掀开了身后玄黑刺金花的车帘,一抹明亮也随之泄了出来,融进如水的月色里,洒在被冰霜覆盖的青砖上,照的车身前一片皎洁。 “大武兄弟,劳烦你带着他二人先行回去,希去拜会王爷。” 点了点头,大武将马绣与小武带走了,绕过那富丽堂皇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下的小巷中。 抬步上前,弯身作揖,与那驾车的黑衣人行了个晚辈之礼,继而攀上车辕,鼻前飘来一阵淡香若檀麝,手无意间在辕木上敲过,声如金玉,却是用得金丝楠木,果然是皇室贵胄,马车都这般的奢华。 “草民拜见王爷。” 在车帘外,刘希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待车内再次应了声,他才掀开了华美的车帘,探身走了进去。 车厢内,绸缎花团锦簇,明珠光耀夺目,初入其中,竟觉得眼前有些缭乱。 又是一番香气弥漫着,却是两只精巧的瑞兽香炉在车厢入口处左右两侧散着轻烟。不远处,小火炉燃的正旺,炉上的红泥紫壶因茶水的翻滚吐出团团热雾。热雾之间坐着一脸色略显惨白之人,他身穿黑袄,长发用一根碧玉簪束着,额前一缕头发垂下,遮挡在消瘦的面庞前。或许是刘希上车使得一道寒凉溜进了车中,那东陵王竟是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好一会才平复了下来。 不过他的双眼却是极为的明亮,一直盯着刘希,似乎要将他给看透。 眼前之人虽然是病弱体虚,可却给了刘希道不出言不明的压力,莫不成,这就是上位者的气势?心中惊惑着,刘希没有说话,身子弯着立在车厢内,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那东陵王。 “果然是少年俊杰,来坐下说话吧,你这七尺之躯立在车厢之中,总是有些难受的。” 道完这句,东陵王又是轻咳了几声,刘希则是敢不从命的坐到一边的锦凳上,不过只坐了半个屁股。 见他这样,从火炉上取下茶壶的东陵王笑了笑,这笑意出现在他那不见血色的脸上,竟有着让人出乎意料的和煦,仿佛寒冬的最后一刻吹来的春风,虽然依旧是寒凉,却绿透红艳了周遭之物。 茶水顺势而下,倒在了低案上的白玉盏中,一抹清香飘然而出,玉盏中黄色的茶水中,几瓣被煮舒展开的茶叶轻轻摇曳,不多时,便缓缓的沉入到了杯底。 招了招手,东陵王笑着道,“你无需这般多礼,来,陪本王饮茶。” 这番发话,刘希自然要移步上前,口中道着谢,双手取了一只玉盏举在胸前,又是退回到锦凳之上。见他依旧这般,东陵王便不再多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端起玉盏轻抿了一口。 车外黑衣人拽了拽缰绳,黝黑光亮的骏马抬起蹄子,踩出清脆的哒哒声响,往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慢慢行去。 “这茶水如何?” 半晌,东陵王打破了沉寂,放下手中的玉盏,轻声问道。 闻言,刘希举杯喝了一小口,稍后应道,“甘甜爽口,清香隽永,是不可多得的好茶。” 东陵王面露笑意,手在玉盏上摩挲,“可知何茶?” 刘希微微一愣,茶水他倒是知晓不多,刚才所说的不过是套路之言,如今被问及具体的茶名,自然是有些犯难。又是抿了一口,脑中不由想起了刘寒与他论茶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来。 “世上好茶不计其数,大抵是掩身与丛草山阴之间,世人嗜茶亦各不相同,有人喜欢大锅烹煮的粗陋苦茶,也有人喜欢小炉细炖的上品茶叶。越是金贵之人,越是讲究茶道,刘汉皇室吃个西山白露需要几十遍的劳烦,李唐皇亲则是喜欢方山芽露,也是繁琐万分。” 想到这,刘希强压着酸楚,将那嬉笑的面庞给藏在心底,轻声应道,“若是草民猜测不错,这应该就是方山芽露了。” “呵呵,没想到你还会品茶,不过话说回来,哪个**名士不识得茶香,如此看来,你能猜出这是方山芽露倒也不奇怪了。” 东陵王笑着拨了拨身前小炉的炭火,顿时,火红色的明亮再度升起,茶壶也再度发出‘嘟嘟’的水沸腾之音。 “听梦丫头说她数次遇险都是你出手相救的?” 东陵王突然出声问道,似乎随口提及,却让刘希心猛然一绷,他的身世与修为岂能让别人知晓?心中稍加盘算,刘希面露出惊恐之色,“王爷折煞草民了,公主与皇子鸿福齐天,定当是逢凶化吉,而草民不过是跟着游方术士学了点皮毛,又怎敢贪天功为己有。” 又是低低笑了几声,东陵王取下茶壶,往玉盏中添了些茶水,哗哗而下的水流声中,他咂了咂嘴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本王八皇兄是不是寻过你?那一首‘桃花赋’可是才学惊艳,着实让人叹服,梦丫头她们至今还与本王整天念叨。” “王爷这是谬赞了,您与镇西王爷身份金贵,却礼贤下士,乃是我等读书人之幸事。我那好友确实有满腹才华,写出这等佳作,刘希也是叹服的紧。” 东陵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目光在刘希身上游走而过,举起杯盏饮了口茶水笑道,“那八皇兄博学多才,亦是颇好风雅,既然是他赏识的人,定是错不了的,开岁在即,你可愿为本王写几幅对联来?” 感受那迎面投来的喜笑之色,刘希只得低首应道,“能为王爷提笔而书乃是草民之幸。” [bookid=3031570,bookname=《法师的春天》] 第四十九章 小院生花 第四十九章小院生花 下了马车,刺骨的寒风迎面吹过,刘希这才发现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小巷口处。那驾车的黑衣人深深地朝他看了一眼,双手抖了抖缰绳,清脆的马蹄声再度响起,并随着晚风渐不可闻。 立在原处,刘希抬首看着漆黑如墨的苍穹,星辰晦暗,明月半隐在浓雾之间,心里竟有些莫名的躁动。 东陵王深夜寻他,莫不成只是为了喝杯茶水? 刘希有些不明白,也有些看不透,隐隐约约间,感觉东陵王前来应该与那两次刺杀有关。或许是因他出手救了李唐的龙脉而表示感谢,亦或许想了解那刺杀之事,寻找幕后的凶手,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闭口不谈此事,却在那论起了风月经卷。 恍然间,刘希脑中再次浮现那消瘦苍白却气度宽宏的脸庞,丝许的压力自心头涌出,从第一眼见到东陵王,他就觉得对方很不简单,那怏怏苦疾的病容下,掩藏着让人生畏的气势。 李唐虽说国力大不如前,但依旧深不可测,若是要借它来报仇,看来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唉……” 叹了口气,一口白雾团吐出,刘希将这苦闷之事压在了心底,抬步往那被夜色充盈的小巷里走去,再不回去,小丫头怕是要着急了吧? 不知在何时,他心里竟多了一丝的牵挂。 想起吴双儿,刘希嘴角不由微微扬起,这小丫头如今活泼了不少,也出落的越发标致了,很是讨人喜欢。待过了开岁,行了笄礼也就到了出嫁的年岁了,可真是要她嫁人,刘希反而有些舍不得。小丫头心性纯真烂漫,还未成熟便要嫁为他人妇,做那伺候夫君打点家务的之事,这些她怎会做得来? 不知为何,刘希想到了张小泉母子,顿时心中一寒,吴双儿那般柔弱,要是没人护着,免不了要备受欺凌。念及此处,他哪里敢让小丫头出嫁,还是等些时日,遇见那合适额人儿再论及这事。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刘希收回了纷乱的思绪,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暗骂自己了一句,胡思乱想作甚,早早的回院子才是,想到小丫头那可爱的模样,他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夜色浓黑,寒风冷冽。 小院门口,刘希前两日买来的大红灯笼随风摇曳,几尺的红晕散落而下。朦胧的灯火下,一道瘦小的身影立在门边,正翘首望来,冷风吹过,她不禁打了个抖索,将手搓了搓,仍是目不转睛得望着被黑幕笼罩的小巷。 突然间,她笑了,恰如皎洁的月光落在天山顶的雪莲上,亮彻了整个夜色。 “公子,你回来了!” 旋即,女孩儿像一只雀跃的鸟儿飞快上前,扑向了从远处走来的刘希。 “你这丫头,怎得又在外面挨冻?” 在吴双儿发红的小脸上捏了捏,刘希颇为心疼的道了句,稍后将她冰寒的小手握在手中,哈了几口热气,轻轻的搓了搓,“在这等很久了吧?” 将脸靠在刘希身上,吴双儿大眼再次笑成了迷人的月牙儿,“也不是,双儿刚刚走到院子门口,公子你就回来了。” “以后可不许这样了,这天寒地冻的,万一惹了风寒如何是好?” 略带怪责的道了一句,拉着小丫头往院中走去,后者很是乖巧的点着头应道,“双儿知晓了,公子你先前喝了不少的酒水,依然姐姐熬了些醒酒茶水,赶紧回屋喝两碗解解酒去。” 在小丫头的欢声笑语中,刘希走进了院子,那立在台阶上的大武见到他,微微颔了颔首,便走进了一旁的屋子。不远处蹲着的渠浪皱着的眉头舒了开来,与刘希寒暄了两句,也进了那屋子。屋里,马绣正一惊一乍的说道曾经豪情壮举,小武则是憨厚的痴笑着,想来大武与渠浪是要好生的忙活一阵了。 刘希没有回屋,径直走进了书房,冷风因木门开启溜了进去,使得桌上灯火胡乱的窜动起来。正在等下低首看着东西的田薰儿听到动响,抬头望去,见他走了进来,忙伸出白玉细手理了理耳边垂下的青丝,本本是震惊的美目充盈着柔情似水的笑意,并用手指了指桌上摊开的小册子。 这是刘希最近闲来无事,想起某些经典之作便誊写下来的杰作,他更是厚颜无耻的起了个‘希玉集’名字。 田薰儿的惊骇神色,刘希自然是明白其中缘由,‘希玉集’中哪首不是名传千古的名家所作,不过如今却是要易主了,想着日后随意翻出一首便震惊世人,他心中便会涌出止不住的欢畅。 砸诗的快感,必定要体验的。 “公子,你这又是要写诗了么?” 吴双儿眨着大眼笑着问道,虽然有些诗儿她不是很明白,但从田姐姐和依然姐姐那赞叹不绝的模样看来,小丫头知道刘希所写的诗都是了不得的。 在她眼里,刘希即便是胡乱的写上几句,那也是无人可比的惊天之作。 “吱呀……” 门再次被推开了,却是端着汤茶的秦依然,见到吴双儿在磨墨,当即面露喜色的道,“公子这又是要写诗了么,奴家可是等了许久了,不知公子这下一首是要写出何等妙句来。” 说话间,将醒酒汤递到刘希手中,便目不转睛的盯着桌案上的小册子,生怕稍后一个不留神,便错过了扣人心弦的绝美诗句。 喝了两口汤水,暖了暖身子后,刘希笑着将小册子合上,“今个不写诗了,写些对联吧,明日一过,便是开岁了,所以我要大放送一次,准备个二十幅对联,否则怎对得起那些此刻仍在挨冻的人儿?” 一句话惹得三女咯咯的笑了起来,吴双儿小手飞快的磨着墨,田薰儿拿来了红色宣纸仔细的铺开,秦依然则是为他递上狼尾小豪,一时间,三女皆在他左右为事。 这红袖添香的场面,马绣可是打趣了数次,只是每次都被吴双儿大眼给瞪回去了,后者自从那次不辞而别的理亏之后,也不敢再惹恼小丫头,只能讪讪的笑着,继而退到一边,看着刘希提笔而书,眼中满是钦羡之色。 在三女注视下,刘希轻轻的笑了笑,提笔飞书,很快,二十副对联便写好了,毕竟,几句吉祥的话儿还是简单的很,稍后,想起今夜见到东陵王的应承之事,又是写了五副来。 “公子,你不是说只写二十副么,怎么多写了这些来?” 秦依然低声问了一句,一边磨墨的吴双儿笑弯着眼道,“依然姐姐,这还不好,公子的对联一副可是值百两纹银,这五副便是五百两哦。” 这个小财迷。 刘希暗自道了一句,不过随即想起确实如吴双儿说得那般,当即一阵肉痛,顿时惊得小丫头丢下手中磨着的墨块,满是关切的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刘希咬着牙,挤出了几个字来,“刚才在路上丢了几文钱。” 第五十章 岁岁相似人不同 晨曦破晓,一夜的寒风也随之停了下来,小院内,砖石上冰霜如衣,立在上面,只觉得脚下渗着无尽的凉意。 深吸了口清新却又冷瑟的空气,刘希脚踏连环,手抱半圆,缓慢的动了起来,一招一式都是那么的漫不经心,与闲来无事伸展肢体那般随意,却在某个瞬间猛地发力,有着让人道不清的高深莫测。 一边,渠浪正与醉酒醒来的小武练着剑,这满是侠肝义胆的游侠虽说遇到一般人绰绰有余,甚至御气初境也能对付,但他明白刘希今后所要面对的并非好狠斗勇的街市泼皮无赖,所以一有空来便向性子洒脱的小武请教。 “呵……好舒服!” 酒醒之后,走出屋子的马绣伸了个懒腰,看着在打拳的刘希,不由轻声道了句,“玉生怎又在练这慢悠悠的拳法了?” 说完,朝着一旁抱臂立在台阶上的大武挤眼道,“大武兄弟,你本事比绣强,要不出手去试试玉生这所谓的‘太极’拳法到底有没有他说得那般神奇。” 没有说话,大武走下台阶,去教授吴双儿和秦依然些防身剑术,这是刘希的意思,毕竟这世道并不太平,女孩儿家也需要些防身术,‘辅行诀’她二人不过才学到第二层,想要施毒伤人,还需不少时日,倒不如学些剑术,遇到险境也能自保。 见大武不作理会,马绣只得讪讪的笑了笑,之所以让大武前去试试刘希的拳法是因为耐不住性子的他早就趁刘希不备出了手,结果是那样的悲惨,悲惨的让马绣见到这套拳便莫名的心中发慌。 又是伸了个懒腰,马绣回过头,恰好见到田薰儿正在炤房忙碌,对于这个兵家不会说话的小娘,他心里总有股说不明白的敬畏,哪怕平日里田薰儿怎办的柔弱,他就是觉得冒犯不得,所以即便口无遮拦也不敢随意打趣这略显羞涩的爱笑小娘。 天边霞光四射,彤云漫行万里,刘希等人的晨练总算结束了,稍作了洗漱,便在一起吃着早膳,与往昔一般,马绣又是亟不可待的问起何时能与淑柔郡主相遇,焦急却又扭捏的模样,让众人不禁莞尔。 “今朝,这等事你还是稍安勿躁,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已经请人往宫里去打探了,只是现在仍没有回讯。” 刘希只得无奈的将说了多次的话再次道了出来,听他这话,本是极为殷切期盼的马绣顿时变得沮丧开来,手中的筷箸放在桌上,满是失落与哀伤。 这情字果然奇妙的很,竟然这玩世不恭的浪荡子变得黯然销魂,想到这,刘希不由得轻声道了句,“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此言一落,马绣当即拉着刘希的衣袖,一直念叨着这句话道出了他的肺腑之言,而秦依然则是连连赞服刘希才学过人,吴双儿欢喜的连连说着我家公子何等厉害。 好不容易安抚了马绣,早膳也就这样吃完了,渠浪带着那二十副对联出去摆摊了,顺道将多出的五副送往东陵王府,对于这等位高权重之人,刘希虽说想要对方提拔,但是厚着脸皮去做那溜须拍马之事,反而会引来反感,倒不如像个自负甚高的读书人那样清高孤傲些。 欲擒故纵,总是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明日便是开岁了,忙活了数日,屋中早已经是一尘不染,亮亮堂堂,只不过对联仍然没贴,前些天吴双儿等人便想着将屋子贴的个红红喜喜,只是奈何刘希不同意,坚持要留着今日,遂刚丢了碗筷,小丫头便兴高采烈的拉着秦依然去熬浆糊了。 很快,对联便贴了起来,虽说刘希这对联百两一副,可是他随手就能写来,因为也不必小家子气,每个屋子门都被贴上了。至于院门,吴双儿却是犹豫了许久,毕竟这可是一百两的银子,如此贴在外面,若是让人给揭了去如何是好? “你这丫头,不过是副对联,大不了让玉生多写上些,开岁可是辞旧迎新,我等岂能太过寒酸!” 说话间,马绣在小院朱红的木门上抹上了浆糊,更是与小武一人一边,眨眼睛将小丫头犹豫了许久不知如何是好的事情给解决了。 待他们贴好之后,便见刘希与田薰儿从书房走了出来,手中拿着几份红色一尺见方的宣纸,上面写着一个‘福’字。见到这,心里还在惋惜的吴双儿大眼当即放光,拿过一张看了又看,“公子,这又是何物?” “与那对联一样,是个讨来年好彩头的应景物儿。” 笑着道了一句,刘希从秦依然手中接过盛着浆糊的碗,用抹布蘸了些浆糊,匀称的涂在了廊道前的红柱上,稍后将田薰儿递来的一张‘福’字贴了上去。 “公子,你的福字贴倒了!” 小武嚷声道了一句,随即便听马绣猛地一合扇子,极为心疼的道,“玉生,你这‘福’字卖出去,至少能值那十两纹银,如今就这样白白浪费了,真是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儿。” 他这句话道出来,那本就在担心院门那一百两银子的吴双儿当即惊呼出声来,冲上前伸出白皙的小手,想要将那贴倒了的‘福’字给慢慢撕下来,毕竟这可是银子,只要小心些撕下重新贴好,那便是省了十两。虽然她的房间里藏着刘希卖对联得来的数千两白银,但是十两对小丫头来说,也是笔不小的数目了。 “咯咯……” 秦依然笑了,田薰儿亦是掩嘴偷笑,即便是终日冷着脸的大武也嘴角微微抽动,而先前痛惜万分的马绣更是笑得前俯后仰,唯独剩下小武与吴双儿有些错愕,一个挠着头不知所措,一个愣在那边疑惑的望向其余之人。 笑着将吴双儿小手握住,刘希瞪了马绣一眼,“今朝,你这厮别再寻双儿取乐了,难不成忘记了以前的事了?” 闻言,马绣想起了他不辞而别后小丫头耿耿于怀的情形,当即身子一哆嗦,忙摇开扇子,遮面不敢将笑意露出。 “公子,双儿不明白他们笑何?” 刘希还未出声,那秦依然却是玉手指了指那‘福’字,笑意不减的轻声道,“双儿姑娘,这‘福’字是公子故意贴倒的,‘福’倒了寓意福到了,别出心裁,却很适合这开岁的吉祥喜庆,让奴家好生敬服。” 听了秦依然的话,小武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吴双儿却是瞪着乌黑水灵的大眼瞧着那‘福’字好一会,这才笑眼弯如月牙儿,拍起手来称好。稍后似乎是想起了马绣那番话儿,又是嘟着嘴,白了一眼正心惊胆颤的后者,让他慌不择路的逃了去,让身后的小丫头咯咯的笑了起来。 一切妥当之后,便是为了晚膳张罗了,由秦依然、田薰儿以及吴双儿这小丫头在,刘希等人便丝毫插不上手来,好在有张小泉的娘亲张胡氏在,也算是颇为顺利。 红日西斜,渐渐生出的寒风中混着诱人的香味儿,炤房中欢乐的笑声不时传来,在张胡氏的指点下,小院的木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 这是用来祭祀的。 立在台阶上,看着远处被残阳染红的天际,红艳欲滴的云朵被风给吹成了一团又一团,或是随风而去,越离越远,又或是越来越近,相融在了一起,成了另一片完整的云朵。 “唉……” 良久,刘希叹了口气,去岁此时,他正与叔父二人吃着买来的菜肴,虽然没多久,刘寒便丢下他独自去和张家小寡妇厮混了,但至少翌日天未亮就回来了,如今,却是再也见不到他心不跳脸不红,将风流韵事说得很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了。 “有心事?” 身后传来马绣的声音,刘希回过头,见他脸上也不见了往日的嬉笑之色,眉宇间多了少见的苦愁,当即又是轻叹了一声,“每逢佳节倍思亲,今朝,你为何不愿回去?” 这在思乡情切的日子,刘希第一次问起与马绣身世相关的事情,若换做平时,他绝对不会提及,马绣生性虽说放荡不羁,却极为的重情重义,如今远走它乡,怕是到了某种让他极为不想面对的处境。 “方便了,我还是会回去看看。” 良久,马绣道了一句,竟满是苦涩之味。 “会的,至少他们还活着,你就有着机会。” 拍了拍马绣的肩头,刘希声音有些低沉,稍后二人便这样默不作声的立在寒风中,看着夜色缓缓落下,远处无尽的灯火燃起,点亮出另一番的灵动艳丽。 第五十一章 小院温情 夜色无边,侵染了天地,小院里垂挂在四周的大红灯笼被早早点上了,散着明亮的红晕。立在台阶上,刘希隐约可以听到远处街道上的欢闹之声,辞旧迎新,在无论何处都是这般的倍受追捧。 不知与自己冥冥相隔的他们可安好。 心中默念了一句,院子中浓郁的香气飘散了开来,张胡氏带着吴双儿等几女忙活了一日,做出了数不清的可口菜肴,摆满了屋中的桌子,惹得马绣大呼小叫,亟不可待的想要先尝上几块,来一饱口福,不过待看到柳眉横斜的吴双儿,只得咽下口水,悻悻地走到一边去了。 看着女孩儿欢笑的模样,刘希轻笑着道,“这厮,心里藏着苦,但总是能愉悦了其他人。” 转首扫过小院,崭新的一切,安静祥和,每个人脸上都露着喜庆,这年岁似乎过得挺好的。 “公子,一切准备好了,是不是该祭天了?” 张小泉走来低声问道,今日的他穿上了狐皮袄子,可是比张家父子最为喜爱的棉袄都名贵,即便是天寒地冻,大雪飘扬,也不会觉得冷了。走出去,张小泉腰身挺得更直了,昨日还遇见了那张雨,或许见他变了样,竟是喜笑颜开主动交好,只是受了十多年苦的张小泉又怎会理睬,往脚边唾了一口,便径直的离去了。 那感觉,真的很是爽快,不过张小泉明白眼下的生活都是谁给予的,所以在面对刘希时,心里总是充满了感激与敬畏,甚至还是如那日那般,目光躲闪,不敢直视。 “恩,早点祭天,待用过晚膳,出去游玩一番,今夜可是有那花灯集会,热闹异常,小泉你也随我们一道吧。” 祭天是每个大家小户都要做得事情,有钱的人家便摆上三生五畜,在祠堂寺院上香拜神,而穷苦人家便是拿出积攒了一年的钱财买些荤腥之物,在自家的院子里摆个简易的香案,乞求上苍佑护来年运势。 叔父刘寒不拘小节,从未做过这些,因而刘希对此有些不适应,但是入乡随俗,更何况张胡氏她们早已经忙活出了祭天的菜肴烛火香油等物。 或许是听到了灯会,张小泉眼中一亮,忙跑了去将祭天的物件收拾妥当。很快,一切就绪之后,他又走上前,请着刘希主持祭天,后者有些犯难的耸了耸眉头,刚才是答应了下来,可是如何去做委实不清楚,想到这,顿时犯难起来。 尴尬的笑了笑,看着四周望向的他的众人,“这种事我从未做过,属于门外汉,若是由我主持难免会所闪失,冒犯了神灵,你们之中有精通者替下希可好?” 他这一出口,其余之人皆是互相张望着,这也难怪,吴双儿自幼孤苦,又怎懂这礼仪,而田薰儿与大小武虽然见过兵家的一些重大祭祀,但与这开岁祭天又不相同。至于秦依然、张胡氏以及渠浪心中懂得些,但他们不过是下人身份,哪里敢替代刘希做着祭天,做那僭越之事? “哗……” 纸扇摇开,马绣撇了撇嘴,“这有何难,有绣在,玉生你照我所说去做便是。” 马绣是杂家弟子,走得便是世情,他懂得这些礼仪之道也不奇怪,见他发话,刘希忙大喜的要拉着他上前,“今朝,既然你对此事颇为了解,那便交由给你,也省得希笨手笨脚,坏了规矩。” 马绣往一边闪去,摇着扇子道,“玉生,祭天这等事乃是由德高望重之人而为,我们之间,绣虽说痴长数月,但万事不及你玉生,所以还是玉生你为此事较为合适。” 任凭刘希怎么说,马绣就是不应允,无奈之下,他只得照着马绣在一旁小声提点下,勉强的将祭天做完。 “好了,用膳了!” 待累的满头大汗的刘希笑着道出了这么一句,其他人皆是欢舞起来,吴双儿更是蹦跳的跟只小兔子一般雀跃。 满桌的菜肴散着诱人的香气,刘希看着脸上有些拘谨的张小泉母子,笑着轻声道,“张婶,今日可是烦劳你了,若是没有张婶,我等又能吃上这等可口的佳肴?小泉亦是辛苦万分,将诸多事情安排的有条不紊,所以,我觉得应该敬你母子二人一杯。” 说着,刘希举起了荷花白瓷盏,马绣等人自然是附声举杯,不善饮的杯中则是装着绿色澄清的液体,那是刘希亲手用捣药杵榨出来的果汁,酸中带着甜儿,不仅小丫头爱不释手,秦依然与田薰儿也是颇为的喜欢。 “张婶,小泉,玉生的意思便是我们的意思,日后便是一家人了,绣别的喜好没有,就是爱吃两口美味,还望张婶能为绣开个小炤,让我一饱口福!” “我也是,张婶,记得多做一份!” 小武跟着笑喊道,稍后回过首看了一眼举杯的大武,挤了挤眼又是道,“还有我兄长,这下可是要做三份了。” “奴家要跟张婶学刺绣。” 秦依然面带春风的道了一句,田薰儿也是笑脸如花的点着头,那渠浪则是沉声道了一句,“小泉很不错。” 在张小泉母子惶恐的起身不知所措时,吴双儿率先的将杯中绿色澄清的液体一饮而尽,并用小手抹了抹嘴角,故作豪情的道了句爽快,顿时惹得众人笑出声来。 扶着双目挂着晶莹的张胡氏,张小泉深吸了口气,努力的平复胸口的汹涌波涛,一只手端起桌上的酒盏哽咽着道,“张小泉谢过诸位,大恩大德铭记于心。” 说罢,大口饮下,不知是心绪不稳,还是初次饮酒,剧烈的咳嗽下,脸色涨的通红,好一会才止住,有些羞赧的看着众人,又是引来一阵欢笑。 道新岁,笑语声声断不停,玉盏琉璃,酒不醉人人自醉。 正吃着,刘希放下了筷箸,“吃喝太多,得去缓一缓,小武你可别输给今朝了,渠浪也是,大武的酒量似海,得加把劲!” 说笑了两句,刘希出了屋子,三两步到了院门口,打开门木,便见一带着斗笠,身穿黑袍之人立在那边。 “今夜灯会,小皇子、公主与淑柔郡主将要出宫玩耍。” 声音虽轻,但是尖锐的像捏住了嗓子,让人听着极为不舒服。 道完之后,这黑袍人便朝着刘希伸出手来,后者笑着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来,“公公,这等喜庆的日子,宫中想来也是欢腾一片,公公不如在街边小巷寻个地方儿小酌几杯,去去寒气才好。” 黑袍人将荷包打开,看了一眼,随即塞进胸口,又是用手护住,没有多说话,转首匆匆离去了。 [bookid=3031570,bookname=《法师的春天》] 第五十二章 阑珊灯火 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身影,倚在门边,刘希笑了笑,继而转首,却见到马绣不知何时到了身后。不待他说话,后者疾步上前道,“玉生,刚才那人就是你所说在宫中打探消息之人?” 被马绣撞了见,刘希倒也不否认,将院门关上道,“恩,宫里的一个杂役,前些日子遇上了,便拜托了他此事。” 听得这似闲聊的话语,马绣心里却是极为的感激,但更多的是突然间不可抑制的思念,“多谢了,玉生,可是有淑柔郡主的消息?” 看着那满是急切的脸庞,刘希胸口却涌出了散不去的担忧,一直以来,他都想着怎么让马绣与淑柔郡主相遇,却忽略了另一件事来,即便相逢了,马绣便能抱得美人归? 一个皇子,一个郡主,皆是金枝玉叶贵胄之躯,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马绣如今只是流落凡间的落魄皇子,又怎能与李茗门当户对?更何况婚姻乃是大事,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镇西王又怎会轻易让他掌上明珠嫁与这被世人传诵已久的蛮夷蜀人? 莫名间,刘希心头沉了下来。 好一会,才在马绣急促的唤声中回过神来,见到对方脸上那焦急万分的模样,刘希藏下了心中的忧虑,笑着在马绣肩头拍了拍,将刚才听来的事情道了出来,“今夜灯会,淑柔郡主出宫游玩。” “当真!” 马绣猛地一抓刘希的衣袖,欢喜之下又是难以置信,待看到他的点了点头,当即笑着来了个熊抱,“玉生,多谢!” “谢不着我,今朝,这段姻缘若是你的,终究还是你的。” 将马绣推开,刘希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后面的半句还未出口,那马绣却已经小跑着进了屋子,“玉生,你去与双儿他们说道说道,早些将酒菜吃完,趁这空隙,我得换件衣裳,好不容易见着面了,绣不能在淑柔郡主身前失了礼才是。” “唉,不是你的,不可强求……” 寒风里,刘希暗自叹了口气,轻声喃语着,听得马绣在屋中倒腾的噼里啪啦作响,好一会,双手在因吃酒而微微发烫的脸上揉了揉,作出一副笑意来,推门进了客厅。 坐下还未吃上几块菜肴,便见马绣匆匆的跨了进来,先前的灰鼠风毛棉缎对襟袄子换成了一袭白衣,头上戴着的毡帽也脱了去,成了束发玉冠,手中摇着纸扇,确实是风度翩迁的少年郎君。 马绣这一出现,众人皆是朝着他望去,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他手中纸扇摇出的细细风声,似乎很满意这种注重瞩目的感觉,马绣又是挺了挺胸兄,手中的纸扇晃的更起劲了,使得他左前额垂下的一缕长发胡乱飘动。 “嘶……” 只听得小武倒吸了口凉气,继而打了个哆嗦,“今朝兄,这寒风冷冽之时,穿得如此单薄,难不成是刚出去惹了风寒,脑子也被冻坏了?” 这话刚落下,便见吴双儿很是欢快的往马绣扑去,“马公子,你要是身子骨不舒服,双儿可以帮你把把脉,顺手扎几针或者是开几服药,必定是药到病除。” 躲到一旁,避开吴双儿,马绣满脸沮丧的合了纸扇,“难不成你们不觉得绣这般打扮很是风采照人?” 说话间,满是殷切的望向众人,可是却无人理睬他,刘希停在半空的筷箸继续朝着油焖鱼块伸出,吃到嘴后,笑着称赞田薰儿的厨艺;大武嘴角微微裂开,端着杯盏是与渠浪喝酒去了;秦依然低着首又是与张胡氏小声论起刺绣来;剩下的小武则是又兴高采烈的与张小泉说起百砀山的后山奇景珍兽。 仿佛在一瞬间,屋子又变得和睦融融,只是马绣抑郁了,这等感觉,犹如做了很是引以为豪之事,得来的却是漠不关心,失落之下,却见吴双儿立在他的不远处,睁着水灵大眼仔细的打量着。 顿时,马绣心中一喜,至少屋中还是有识货的人在,刚想摇开纸扇,做几个潇洒的动作来,那吴双儿面露疑惑的转了身,并低声自言自语道,“原来真的和小武哥哥说得那般,是脑子坏了。虽然不能与我家公子相提并论,但也算是个聪慧的人儿,便这番失了心智,这可如何是好,唉……” 小丫头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末了还是故作老成的叹了口气,让马绣哭笑不得,当即一跺脚,怒吼了起来,可这模样只能惹得众人再度放声欢笑。 有马绣这火急火燎的人在,这晚膳自然是吃得不安生了,好在之前已经吃了个几分饱,知晓他相思的苦,众人遂起了身,全当是将肚皮留着去集市吃那零嘴了。 除了要收拾碗筷的张胡氏,刘希一行人便在马绣的催促下出了院子,夜幕浓密,月光清冷,一阵寒风吹来,带着刺骨的冷涩。 牵着吴双儿的小手,耳边尽是马绣不停询问衣衫是否整洁,样貌是否端正的话语,听得刘希连连点首应允,实在无法,唯有躲到一边去,而后者又是抓着大小武问着这相同的问题来。 “好了,今朝,你这模样,可谓是风流倜傥无人可及,马上便要见到淑柔郡主了,怎么能如此扭扭捏捏,做那女儿家的姿态?” 听得刘希这句话,马绣当即轻咳了两声,直了直腰杆,手中纸扇又是悠悠的扇了起来,只是那一袭白衫在这冬寒时日显得有些极为不合。看了看身上的绒袄,再看看四周皆是穿着袄衣的其余之人,刘希笑了摇了摇头,或许这样与众不同能让马绣引来淑柔郡主的美目留驻。 虽说是夜色已落,不过小巷中却比平时热闹几分,不时见到裹得厚实的孩童手提花灯嬉戏,欢乐的笑声传荡开来,几多无忧的纯真。 不多时,来到街道上,眼前一片阑珊之景,各式各样的灯笼如繁星坠落凡尘,明亮璀璨,街上游人络绎不绝,有黄发老者,亦有垂髫小孩,无不是嘴角含笑,面带欢喜。 手里提着一个答对灯谜所奖励的灯笼,游走在人群之中,听得耳边吴双儿不时喊出的惊叹声,刘希颇觉得有脱于尘嚣之外,迷眼看尘世的感觉。 当然,如果不算身旁一直拉着他寻找淑柔郡主的马绣。 “玉生,你瞧见了郡主了没?” 猴急似的四处张望,马绣显得很是不安,即便街景美奂,周遭许多的小娘子与他抛着媚眼,这厮却全都瞧不见,只是一味的扯着刘希的衣袖,脸上渐渐生出失望之色。 “快看,那里,淑柔郡主!” 突然间,正流连于众多花灯的吴双儿低声道了一句,顺着她小手所指望去,却见前方不知何时多了一处高台来,高台上已用木板阁成多个简易的小屋,前面挂着一排秀气可人的灯笼,虽然看上去简陋,却不失雅致。 就在刘希望去时,围观的人群散出了一条道来,面色依旧惨白的东陵王穿着白色袄衣,在护卫的簇拥下登上了高台,笑着望了望台下围来看热闹的百姓,坐在了那搬来垫了兽皮的木椅上。 他的身后,李梦筱三人与那日在‘百花园’那般,穿着下人的衣裳,立在东陵王的身后,刘希扫了一眼,没有发现修为极高的神秘驾车人。 或许见到了苦思不得见的李茗,马绣竟是欢喜的死死抓住刘希右臂。 在马绣欣喜若狂之时,一白发老翁走到了东陵王的身前,谦和之态犹如圆润玉石,这等风采,莫不是文学大儒,何人又能有如此的气质? 白发老者与东陵王低首道了两句,待后者笑着微微颔首,他抬首朝着台下看去,说来也是神奇,白发老者这一看,本是略显吵杂的四周顷刻间变得安静下来。 “明日开岁,东陵王亦如往昔,在花灯节上设此‘悦文阁’,摆灯谜十则,有贤之士皆可登台,而本次获胜之人可得王爷所珍藏的前朝画圣吴旭子名作‘清泉石上流’。” 直到老者说完,台下才传来阵阵唏嘘之声,其大抵是些玉面书生。他们或许是来看热闹的;也或许是想借此机会一展才华,得到东陵王垂青。 这些年,儒家的思想已深入人心,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使得现在的读书人大多自觉是玉树凌风,天命不凡。看着他们目中无人的模样,马绣恨恨的摇了摇纸扇,杂家与儒家的恩怨,纵使是不羁如他也是难以放得下。 察觉马绣的神色变化,刘希扯了扯他的袖角,轻声劝慰道,“今朝,高山仰止,世人皆醉我独醒,心中有千秋,何必庸人自扰之?” 闻言马绣心中豁达了许多,“玉生所言极是,与这些只会摇头晃脑,只求功利的人计较真是失了身份。” 随即见有人已经蠢蠢欲试,马绣忙拾步上前,“这些徒具其表的憨货,在这胡乱卖弄,可不能让他们出了风头,我这就登上这高台去,否则淑柔郡主怎会在茫茫人海中瞧见绣的身影。” 走了两步,却又是折回身子,拉着刘希的衣袖,咽了咽口水道,“玉生,这些人中难免有真才实学之辈,你可得助我一二。” “公子,你可要替双儿拿下那盏玉兔花灯哦!” 刘希还未说话,吴双儿便指着高台上那踩着祥云的玉兔花灯欢喜的说道了起来,一旁田薰儿也是目中带着期盼之色,刘希明白,她是喜欢画圣吴旭子的名作。 既然如此,那便往高台上走一遭。 [bookid=3022699,bookname=《都市之绝代帝王》] 第五十三章 灯下少年紫衣行 ---见谅,见谅,过阵子补更新量--- “哐……!” 高台上,一面缀着红菱绸缎的铜锣被白发老者敲了开来,稍后,便见高台一侧走上数名花白老者,皆是气度谦和,儒雅温逊之人,与东陵王弯身做礼后,随着先前的老者进了木阁,每间木阁门口立着两个面色稚嫩却欢喜异常的青衣小童子。 这等情形不难猜出,刚才登台的老者无一不是嘉陵城饱读诗书的老儒,他们每人主持一道关卡,每有一关卡被人过了后门口的灯笼便会被取下来,能全部通过者则为夺魁者,而吴双儿最喜欢的玉兔花灯便挂在最后那间木阁前,寒风吹过,底下的莲花左右摇摆,恰是玉兔弯身跳跃,欲借风而去。 刘希环顾四周,灯谜分明已经开始了,可是台下众人除了恨不得插翅飞到淑柔郡主身前的马绣,再无人移步上前。 似乎谁都想赢得魁首,在东陵王身前一展风采,却又不愿做那第一个出头之人。 衣袖被马绣拽着,自知躲不过去,既然打定了上台一试的主意,刘希也不再去矫情,轻笑一声,推了推马绣,一道往前走去。 二人越众而出当即引来无数目光,大抵是瞧热闹的神色,刘希自然不去理会了,只是他身前的马绣或许是因为与淑柔郡主视线相对,竟是失了神,在断木梯上踩了空,身子一踉跄,便是要跌了下去 好在刘希及时出手,将他给搀扶住,不过依旧是引来台下一片唏嘘与低笑声,使得马绣面生红色,尴尬的轻咳了两声,双目瞄了一眼已含羞低首的淑柔郡主,又是继续往前走去。 与此同时,高台的一边,人群闪开,一身穿紫色缕金齐领绒袄,头束紫玉明珠冠的少年也从众人中向高台走去。少年郎剑眉如峰,目似星辰,踩着飞云靴的步履在木梯上踏过,发出沉稳的声响,可身形却如微波轻漾,风度翩迁,颇有不染尘烟的仙风之气。 见到此人,马绣顿时心中一紧,回首盯着刘希,眉宇间不知何时又生出了焦急与担忧之色。 不露痕迹的摇了摇头,暗示马绣沉住气,稍后,见紫衣少年面带笑意的望来,刘希亦笑着颔首回之以礼,不过心里却暗自寻思了开来,此人举止投足间尽显飘逸之态,虽说气息如常人,但绝非出自小户人家,怕是有着不简单的身世。 “草民见过王爷。” 拉了拉因看到李茗而有些呆滞的马绣衣角,刘希对着东陵王弯身一礼,他欲借势,面对这李唐的王爷怎能不注重礼仪之道? “无需多礼,今夜以文会友,尔等可不得藏私,本王很是期待能有惊天之作现世,以便一睹为快,呵呵……” 爽朗的笑声下,东陵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顿时面色一片潮红,单薄的身体又是往着袄衣下埋了埋,与刘希等人挥了挥手,三人自是会意的又行了一礼,退往一侧。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三人先后进了第一关之中。只是片刻之后刘希便走了出来,而小个童子随即走出来将门口灯笼取下。 刘希边走着边往身后看了看,他着实没想到这小阁内仍有千秋,又是被几块檀花木隔了开来。 里面的老儒不发话,只是将悬挂在各人身前的宣纸揭开,上面有着作答的谜题,而一侧早已经摆好了文房四宝,将谜题写下后,老儒自会来判断对错与否。 这番,刘希哪能助得了马绣,若是有宗师的修为,或许能隔空传音,但谁能知晓这台下没有高手?这等风雅之事,被人指出投机取巧,免不了要被天下人耻笑,日后也难以混迹于士林。 马绣的学识不低,应该能应付得来。 刘希放慢了步子,回首望去,却见紫衣少年紧随其后,马绣在他的身后,面色虽如平常,但仍是朝着刘希挤了挤眼,似乎在说着道不出的苦楚。 看台下之人对于小阁中发生了何事倒是不甚关心,只是看着前面登台的三个少年由第一关卡陆续走到下一个中,转眼间便过了三关,虽然黑袄少年看起来领先,但身后的紫衣与白衣少年郎也紧随其后,一时胜负难分,似乎很是激烈。 这时其他的故作**的书生也纷纷赶上高台,再不凑上去,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夺魁了,读书人都有傲气,谁也不相信自己不如别人。更何况东陵王坐镇于此,这等天赐良机怎能错过,要知道为了这时刻,他们当中有人摩拳擦掌等了一年,先前不过是忸怩了少许,却眨眼睛输了先机,怎还能忍得住,大急之下纷纷朝着高台行去。 顿时台上一下子热闹起来了,笑看着眼前之景,东陵王饮了口茶水,取出袖口中的锦帛丝帕擦了擦嘴角,又是将目光转向了别处,那里,刘希已经到了第十关的小阁前。 身后那些人何等模样已经与他没了关系,眼前所做之事就是赶紧撇下那紫衣少年,对方每次都慢刘希半步交上答案,虽然门外的灯笼被他取得,但是刘希却有着一丝越发强烈的紧迫。 而马绣,似乎被困在了第八关的小阁里,此时还未现身,那紫衣少年郎已经从第九关走出,依旧面带浅笑,满是从容悠闲的神色。 显然,这等时刻,刘希已经顾不上马绣了,吴双儿还在等着他身边随风摇曳的玉兔,田薰儿亦是喜爱画圣的名作,他怎能将垂手可得之物让与别人? 又是望了一眼第八关的小阁,见马绣仍无动静,不得已之下,刘希叹了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台下喧嚣的人群当即安静了下来,众人皆是朝着那刘希与紫衣少年走进的小阁望去。吴双儿睁着大眼,小手紧紧抓住秦依然的衣袖,口中似自言自语,又似信心满满的轻声念叨着,“公子一定会赢得,一定能将双儿的玉兔花灯给取下来。” 高台上,本是低首的李梦筱与李茗亦是抬起了头,眉间满是紧张之色,只是前者盯着第十关的小阁,而后者则是贝齿咬着红唇,美目流转于别处。 在一刻,即便是东陵王,也停下了正在擦拭嘴角的手帕,不知不觉中,一股紧张的气氛漫延了开来。 小木屋内,是那敲铜锣的老儒,见刘希作揖行礼,捋着胡须的他微微点头,继而揭开锦绳,缚的宣纸落了下来,刘希抬首望去,却是一改刚才的猜谜,以今夜之景赋诗一首。 见到这要求,刘希脑中便闪出了所见的花灯如海的场景,未作苦思冥想,那很是熟悉的话便涌到了脑中来,也不去管它体裁是否合适,提笔快速的书写了开来。 写的很是畅快淋漓,待收了笔,刘希看了看身边那蹙眉沉思的紫衣少年,不再多想,径直将宣纸放入一边的盘子中,守在不远处的小童很快将它拿回后面去了。 稍许,帘后温雅的声音传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几句话虽非诗非赋,却实属难得佳句,尤其是这‘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当真是精妙绝伦,道尽了人世间的真味,今夜能赏阅到此等佳句,老夫当真是没白来一趟。” 说道这,那白发老儒笑吟吟的从帘后走了出来,而一边紫衣少年则停下手中书写的小篆,“兄台大才。” 未多言,刘希笑着应承下来,待小童取下最后一个灯笼,台下众人沸腾了,魁首被夺,或许有所不服,亦或是不明所以,但当白发老儒吟出刘希所写,再也没有不服之声,这场比试便在一首震惊古今却从未出现过的奇异之作中结束了。 双手接过东陵王递来的画圣吴旭子的‘清泉石上流’,刘希连声做谢,后者却是笑着道,“本王用一幅换你五幅,并不觉得亏损,更何况今夜能得如此佳作,实属不易。” 说着,东陵王停顿了片刻,柔和的目光变得凌厉如刀剑,仔细的打量着刘希,半晌又是轻声道,“刘希,你很不错。” “王爷谬赞了,草民惶恐。” 刘希忙惊慌的应了一句,所幸后者并没有再令他吟诗作对,又是道了几句闲话,东陵王便让他自行游逛街市去了。 “双儿就知道公子必定能赢!” 走下高台,吴双儿便兴冲冲地的迎了上前,刘希笑着把跟小童讨来的玉兔花灯递给她,又是将画给了田薰儿,这才想起先前的那个紫衣少年,可是眼前人影攒动,又哪里有他的踪影? “玉生,你可得帮帮绣……” 马绣满是沮丧的从高台走了下来,见到他,刘希只能轻声劝慰道,“今朝,这情形你也是看到了,你我根本无法接触到淑柔郡主,不如在此等上片刻,或许能有时机让你一诉相思之情。” 别无他法,马绣只得点首,满是凄苦的回首,想要再看一看那令他断了肠的人儿,却发现李茗等人在几个护卫的伴随下往一边行去了,当即低声惊呼道,“玉生,淑柔郡主离去了。” 道完这句,他便大步挤进人群中追了过去,刘希看了眼正兴高采烈听秦依然说着稍后烟火的吴双儿,对着要跟来的小武道了句,“照顾好女孩儿家,若是累了,便先行回院子。” 随着马绣,刘希往前走去,须臾不见了踪影,见状大武忙要拾步跟上,不过稍后他便止住了身形,手中多了一幅画卷,递来画卷的轻柔身影消失在了澎湃的人潮之中。 第五十四章 浣溪沙 (实在太忙了,更新时间都在凌晨,真得抱歉,正如前面所说,等稳定了,一定会补上,谢谢各位的支持) 市集上游人似流水川流不息,刘希急行了好一会才将马绣追上。前方不远处,李茗姐弟三人正满是欢喜地瞧着街边众多纷繁的物件儿,随意拨弄把玩着,眉间带笑,喧嚣吵杂之中,阵阵清脆如银铃的笑声隐约可闻。 几名王府随从护卫左右,马绣心里虽相思泛滥,却不能上前,只觉得手中的折扇怎番握着都不是,恼怒之下,胡乱摇开又是合上,几番来回,哗的合上纸扇,便要抬脚上前。 “今朝,稍安勿躁。” 拉住马绣,刘希低声道了一句,说起来,他二人与淑柔郡主也不过是数面之缘,冒然上前,说着爱慕之情,若是未惊吓到对方,也会被当做浪荡子,平白的多了反感,岂不是坏了这段还未开始的姻缘? 将心中所想与马绣道了出来,后者怔了少许,瞥了一眼仍在游赏街景的李茗,很是苦恼的叹了口气,“玉生,我与她不过是几尺之隔,却犹如天涯海角那般,相遇却不能相见,多情莫过于陌路人。” 听得这哀伤的话儿,刘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或许情事本就苦人心智,否则也不会有数不清的痴男怨女,对酒消愁,亦或是对镜独泣,皆是绕不过那抹抛不去的温柔,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也能刻骨铭心。 没有多言,刘希拍了拍马绣的肩头,脑中却闪出个可笑的念头来,若是能有个英雄救美的场景,应该能解得他为情所困的消瘦,只是这京城之内,谁又敢胡乱生事? 又有谁会知道这穿着黑衣裳眉目清秀的小厮是身份金贵的皇亲国戚? 这时候,刘希竟想起了先前李茗遇刺的事情来,竟无比的思念起那些黑衣刺客,倘若是能再出现一次,他定会拿捏分寸,绝不取了他们的性命。 心里自嘲了两句,看着一副沮丧模样的马绣,刘希轻叹了一声,或许他应该来唱个黑脸。 远处高台燃起了烟花,绚丽的花火之下,百姓蜂拥了过去,身前的街道反而不如先前拥挤,刘希双眼打量了四周,他得为自己寻个后路,若是演了刺客,却被人给抓了个正着,岂不是弄巧成拙? 王府的几个侍卫修为平平,但谁能知晓这四周没有修为高深的潜行之士? 那日东陵王的车夫便是宗师境界。 刘希不过是初入四变,修为上一脚跨进了宗师,若是以前,他必定极为的欢喜,可是历经了‘诸子之约’后,刘希明白了山外有山,这世上还有许多人修为高深却蛰伏于世,至少那名缪动一动琴弦间气势便强大到了他难以抗衡的地步。 未到下一个境界,永远不知自己有多无知。 所以,刘希绝不会大意行事,就像眼下正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为马绣安排一场与美人相会的场景。 不如去找几匹马来,狠狠的抽上几鞭后绝非是要撒开蹄子的横冲直撞,那几个侍卫必定要措手不及,到时候马绣上前护住惊慌失色的美人身前,难保淑柔郡主不生出好感来。 可随即刘希便摇了摇头,这街道本就不宽,如今更是多了货郎小贩与游人,马若是发了疯,定然会伤及无辜,这等事,他又怎能下得了手去做?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马绣拉了拉刘希的衣袖,“玉生,你快看!” 循声望去,却见刚才还四处跑动极为开心的李泽捂着肚子蹲了下来,惊得几个王府侍卫围了过去,马绣思量了稍许便要往那走去,或许可以帮衬着些,也好能引起李茗的关注。 “等等,今朝。” 刘希再度拉住了他,马绣有些不明所以,但只得停下了身形,待再望去,却见李梦筱趁着护卫被李泽吸引去的间隙拉着李茗飞快的跑到了一边,进到了不远处的巷子里。 这时,二人自然明白那李泽是装病,不过那也非他们所关心之事,未待马绣说话,刘希便起身往前跟了过去,正是瞌睡便有人送棉枕来,这等好机会怎能不用上? 马绣迟疑了片刻也几急行了过去,巷子短窄,等他走进去后,李茗二女却到了另一条街上,那里大多是穿着花俏的小娘子,三三两两说笑着,手提花灯往城东的方向走去。 这是何等怪异的场面,好在其中也能见到些摇头晃脑的书生立在街边,他们摇着薄扇,似乎在说着妙不可言的佳作,不过双目却时不时的飘向娇艳可人的小娘子们,或是面露垂涎之色,又或是故作正经。 在人群中,李梦筱二女低声细语着,不知说道了何事,李茗羞红着脸低下了头,就连生性活泼的李梦筱也是颊飞双红,舞着粉拳,忸怩的与李茗打闹起来。 “玉生,我想起来了,她们是要去浣溪沙。嘉陵城东有一处溪水,严冬不腐,终日不冰,颇为神奇。每当开岁前夕,未出阁的女孩儿家都会结伴前往嘉陵城外东侧的一处溪水处,点上几盏明灯,为自己求上一段美满姻缘。” 双眼一直未离开李茗的马绣突然低声道了一句,刘希这才知晓李唐有如此特别的习俗,不过他倒是没功夫感叹这等奇异之事,将满怀的手绢巾帕与马绣扬了扬,苦笑着摇头道,“今朝,这又是怎番的寓意?” 这时,马绣才回过神,他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几条手绢,或许是刚才心思都放在了淑柔郡主身上,因而即便是收下也没有察觉,不过与刘希满怀五彩艳丽的手绢相比,委实少得可怜,当即板着脸,语中带着酸味地道,“这是与你传情咧,手绢上有小娘子的住所,若是两情相悦,便可上门提亲。” 说话间,又是几个小娘红着脸小跑而来,将带着清香的手绢儿塞给刘希,随即又翩然而去,留下一地娇羞的笑声,这等情形只让马绣大呼小娘子们不识阳山璞玉,更是拿出纸扇,直起腰板的摇了起来。 没有理会马绣的耍宝,刘希从未遇到这等情形,心中略有窃喜,看来他这皮囊确实生的不错,只是越来越多的小娘丢了手绢来,却又不能拒而不接,这可如何是好? 刘希此番真得是苦恼了,心中暗自焦急,面上仍是带着笑意。别无他法之下,唯有躲在了马绣身后,本便是为了他的事情而来,借来暂且抵挡一阵,也算是无可厚非,更何况马绣正故作风采翩翩之态,不知是为了引来李茗的美目注视还是要招惹那些今夜怀情未待的小娘子们。 出了嘉陵城,往东行了约莫一里地,便见一处积雪未褪的墨竹林,想来是李唐朝廷明白今夜无数的小娘来此问情,竹林间小道旁一队当值的甲士戍卫当值,护着她们的周全。 这里鲜见男子,成了女孩儿家的聚集之处,刘希与马绣远远的看着李茗二女走进竹林后,凭着身手,很是轻易的从一端走进竹林。竹林间挂着随风摇曳的灯笼,悦耳的笑声此起彼伏,小娘子低声细语,皆是说着打趣的情话。 要在人潮中寻出李茗二女,当真是有些难处。 正当刘希犯难时,一声惊呼传来,有些耳熟,似乎是李梦筱。 萧瑟的夜风中也多了灵气的波动。 一旁,马绣当即脸色大变,猛地将纸扇合上,二话不说的冲了出去,踩碎了还融化的积雪,也将墨竹撞得洒下层层的雪花儿。 第五十五章 一夜鱼龙舞 竹林深处,月漏疏影,溪水一边,清流泛寒,几点光亮弥散在袅袅不可见的氤氲水雾间,大概是别处小娘放的花灯随波而来,漂流至此。 惊慌万分的李梦筱便是在此处,拉着李茗胡乱的跑着,踏碎了林下皑皑积雪,也踩坏了本是提着的几盏精美花灯。 她们的身后是数名持剑追杀的黑衣人,剑光过后,竹断雪落,竹叶纷落飞雪漫天。 竟然真得碰见了,刘希不由在心中暗呼一句天公作美,随即跟着马绣冲了上去,伸手将那刺向李梦筱的长剑给折断。 “当……” 清脆的声音带着低低的尾音,残剑落下,很快隐没在了积雪内,此番见到期盼而来的刺客,刘希却没有之前所说的手下留情,在黑衣刺客错楞之时,一拳击在对方胸口,这本是御气之境的高手当即跌落在数丈之外,艳红的鲜血滴洒,浸染了一片冰雪。 对敌,出手若不一击毙命,那便是留有后患。 “兰瑾公主,我们又见面了。” 趁着一手惊摄住了刺客,刘希转首与跌在地上的李梦筱笑道。 见到刘希,惊慌失措的李梦筱有些惊奇,眼中闪过一丝明亮,随即又是生出了与往日活泼不相符合的羞涩,或许是怕被人瞧见,慌乱之下,又是将头给低了下去。 脚在积雪踢过,扬起飞雪化作利刃逼退扑来的刺客,刘希转过首,见李梦筱仍是在跌坐在地,不由笑问道,“兰瑾公主,你这可是走累了,不愿起身了么?” 闻言,李梦筱仰起头,柳叶细眉微微蹙着,对着刘希嘟了嘟嘴,“这冰天雪地的,谁愿意这番,先前太过惊吓,将左脚给扭伤了。” 说话间,她试图站起来,不过须臾便倒吸了口凉气,疼得小脸上满是苦楚,身子也摇晃着栽倒在地。 “小心!” 低呼了一声,刘希急忙将李梦筱拥入怀中,往着一侧躲闪,避开刺来的长剑。 这等情形李梦筱何时遇见过? 自幼以来,她最为熟悉的便是父皇,那受世人尊崇,高高在上却又温和儒雅的李唐帝王,再后来,多了少不更事的李泽,至于其他的男子,李梦筱怎会去相遇? 即便是相遇了,圣人有言,男女授受不亲,又怎会如此的近距离接触? 此刻李梦筱的脸色恰是日薄西山时天边红霞,白里透着绯红,想起这些日子总是莫名想起的那道身影正将她拥在怀中,脸颊越发烫得厉害,似乎用些力便能掐出滴滴的红艳水汁来。或许是怕被刘希察觉,不由得将头低了低,只是如此离那温暖宽阔的胸口又是近了几分,淡淡的清香让李梦筱觉得很是喜欢。 原来,君子如兰确实是有道理的,否则他身上怎么会有如此雅致的香气儿。 一时间,李梦筱翘着小鼻子贪婪的享受着近在咫尺的温馨,耳边的冽冽剑影都不作去理会,因为有他在,一切都会安好,不知为何,这念头在李梦筱心里涌了出来。 正在与四个黑衣人交手的刘希当然不曾注意到李梦筱女孩儿家的心思,因要护着李梦筱,又不能暴露出‘龙蛇九变’的秘密,遂用着兵家的‘天辰诀’,不过顾忌引来嘉陵城的高手,使得身份暴露,亦不敢拿出‘上邪’这等神兵利器。 所幸刺客的身手并不高,大抵是御气处境,刘希费些功夫,倒也能凭借着‘龙蛇九变’练出的柔韧将其逐一击破。不远处,或许是心有怒意,马绣倒是没有藏拙,大成的修为展现出来,摧枯拉朽间便击溃了十数名的刺客。 “郡主,你可安好?” 转过身,马绣很是急切的问着,双眼更是在李茗身上打量着,查看她是否受了伤。而这举动却让后者面生红晕,羞赧的低下头,轻声应道,“多谢公子相救。” 这时,马绣也发现了失礼之处,寻常很是能说会道的他竟是变得语塞起来,很是窘迫的挠了挠头,半晌才憨憨的笑着道,“郡主言重了,绣不过是举手之劳,郡主无事,绣便放心了。” 二人之间沉默了,不过一种难言的情愫却蔓延了开来,刘希这旁观人自是瞧得清楚,当即心中为马绣欢喜着,痴情一片,总算是郎有情妾有意,不是那断人心肠的单相思,至于能否终成眷属,则是日后之事,谁又能知晓? 或许,上天是注定了这段姻缘。 暗思的刘希确没有察觉自己怀中的伊人,知道听到一声嗯咛声,这才记起抱着的李梦筱,忙将手给松了开,歉意的笑了笑。 满是羞涩的李梦筱稳住身形后,当即大为懊恼,为何要发出声响来,眼角不禁又是朝着那倍感舒适的胸口瞄过去,思绪纷乱,踉跄之下,惊呼着又差点跌倒在地。 没有多想,刘希忙伸手搀扶住她,而另一边的李茗发现了李梦筱的不适,大急的便要跑来,就在这时,刘希与马绣脸色皆是一变。 “小心!” 话音落下,便见不远处的溪水飞出数丈高,犹如水帘凭空而起,撕碎了浩渺的水烟迷雾,其中几只花灯更是瞬间变得支离破碎。半空中的溪水似乎被看不清的手给拨弄着,很快,又成了水流潺动的圆盘。 不过是几息的光景,水盘像是被炸破了一般,水浆迸出,那终日不凝结的溪水成了数不清的水箭,所行之处,手臂粗的墨竹顿时应声倒下一片。 高手! 刘希心中大为震惊,忙将李梦筱护在身后,也顾不得其他,唤出‘上邪’在手里舞动,只听得铛铛的声响不绝于耳,火花四射,这溪水所结的冰箭让刘希大为吃力,心又是沉了几分。想着此地不宜久留,正要转首与马绣道一句速速离去,便听得一声吃痛的叫声传来。 却是马绣纸扇被水箭给击落,肩头上鲜血溢出,或是怕李茗伤着,他竟不作躲闪,也不去捡起纸扇,硬生生的挡在李茗的身前,不退后半步。 “郡主,快走!” 道了这一句,又是数道水箭穿过了马绣的身子,几抹鲜红色破体而出,划出妖艳的红色弧线,落在了已被脚踩的凌乱不堪的积雪里,孤月之下,黄泥白雪间,红色是那番的醒目。 “快走!” 马绣又是道了一句,嘴角边鲜血开始溢出,望着朝思暮想最为心爱的女子,他依旧是带着笑意,虽然怪异,却有着道不出的柔情。 这等场面,李茗已被吓得面色惨白,在马绣道完这句才回过神,大眼中满是泪水,苦楚的摇了摇头,竟是从怀中取出手绢,想要给马绣擦拭嘴角的血迹。 马绣笑了,双眼中再度生出桃花春意。 身后,那铺天盖地卷来的水箭而来,他却毫不在意,佳人倾心,生死又何妨? 见得马绣眨眼睛身中数道水箭,刘希哪里还能忍得住,顿时将体内的‘龙蛇九变’给运转了起来,对方深不可测,他甚至感觉不出到了何等的境界,眼下只能放手一搏! 阵阵龙吟声下,螭龙在刘希身后游走,‘上邪’剑莹光大作。 “给我破!” 怒吼之下,‘上邪’剑气化作一道长虹,呼啸而出,劈出惊天骇俗的气势,迎着那水箭而去,叮叮当当的声响下,又是无数的火花迸出,继而便听得淅淅沥沥的雨落地之声,却是水箭被长剑齑粉了去,成了细微水露洒下。 “呼呼……” ‘上邪’长剑支撑在地,刘希大口的穿着粗气,额前冷汗成珠,嘴里一片腥咸之味,那是他的血,只是强忍着未吐出来。对方好生厉害,虽说他一剑破了那水箭,但也受了不小的内伤,不能再耗下去了,趁下一波攻势还未出现,赶紧离去。 “今朝,你怎么样?” 在李茗的扶着下,马绣摇摇欲坠,却是吐了口血笑道,“死不了。” 想来这厮心里是乐开花了,将生死都置之度外,只是他平白无故的跟着吃了这大苦头,刘希不禁恼怒的瞪了瞪马绣,“既然还死不了,还不随我速速离去!” 只是他刚说完,便听得一声轻笑传来,“有趣,没想到又是遇上了,本座与你这兵家的‘破军’还真是有缘。” 似乎在与老友说着叙旧的话,只是话语让人心生寒意,这声音,刘希很是耳熟。 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见一道耀眼的光亮从远处急速而来,恍若天际的星辰坠落,风驰电掣,带着开山裂石的强大气势直逼刘希等人而来。 如此危急,刘希忙疾步上前,将马绣三人挡在身后,运起周身内三种功法,只是刚才受了伤,又加之急火攻心,‘上邪’还未飞出去,便跌落了下来,刘希那憋着的一口鲜血也随之吐了出来。 与此同时,那粉碎一路墨竹而来的杀招也到了眼前。 第五十六章 绣花一枚惊天地 强大的气势带着毁天灭地之威,碎去无数的墨竹,亦在雪泥之间撕开一道深壑,犹如滔滔大江席卷而来,似乎要将人给吞了进去,湮灭不见丝毫的身骨。 招式未到,威势却已经让刘希再度气血翻涌,身子犹如被重锤所击,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被神秘刺客气势锁定住了,因而较马绣三人承受着更多的磅礴气势之压。身子摇摇欲坠,所幸是一边惊吓万分的李梦筱出于本能地伸手扶住了他。 另一边,马绣自是明白躲不过此劫,只得将心中的慌乱给强压了下去,挡在面色呆滞的李茗身前,并将体内灵气全都运起。虽然知晓这不过是困兽之斗的徒劳之举,不过即便是万分之一可能,他也愿意拼上一拼,保住身后那缕让他魂牵梦绕温柔。 “呵呵……” 这时,刘希却笑了出来,笑声悲哀却又是凄凉,体内本该运转的青莲不见动静,显然是被对方这强大的气势给震慑,没有这奇异的青莲,伤势自然无法得到治愈,如今体内气息大乱,而杀招又在眼前,怎么可能躲得过去? 只是可惜了大仇还未得报,希望还能有来生。 有刘希这一笑,那马绣又是跟着癫疯的笑了出来,竟是让他多了几分看破生死淡然处之的豪情。 恍若明日的光团越来越近,气势也愈发的窒人气息,衣袍猎猎作响之下,稍后只听得咔咔声响,四人衣衫竟是被撕出众多的裂纹来,更有衣襟不胜着剧烈鼓动,随着积雪竹叶一道飞了出去。 这等气势之下,刘希几人当即跌坐在地,生死便在眼前,李梦筱与李茗早已经惊得失了神,唯有刘希与马绣二人仍是放声大笑,似乎遇见了有趣的事儿,开怀异常,惨白的脸上也因此生出了妖异的红晕。 不甘心。 刘希心中暗道了一句,开始缓缓的闭上双眼,只待那强大的气势击中了他,便不用去想那些是非恩怨,红尘乱世也与他再无半点干系,或许这也是一种解脱。 谁说不是呢? 这十八年,他便是无根浮萍,莫名而来,只愿这是一场梦。待再睁开眼,一切如故,耳边有着数不尽的喧嚣,车水马龙,雾霾烟尘,在起身方便之时,可以唾口唾沫,惺忪着眼埋怨几句,继而又是倒头睡去,直到天昏地暗。 就在刘希这胡思乱想之时,一道刺眼的花火从远处急速而来,穿过四处飞扬的墨竹,荡开纷纷洒洒的雪片,仿佛一柄长剑刺进了遮天蔽月的银白亮光中。 刹那间,风烟俱净,本是汹涌澎湃的强大气势便那番诡异地消散不见,半空之中,先前那飞来之物刘希也是瞧得个清楚了,让他大为惊愕。 破去刺客强大招式的只是一根寻常可见的绣花针。 一道身影有远处踏着竹叶飘然而来,刘希抬首望去,只是觉得此人极为眼熟,少许,看清之后不由得更加诧异了,来人竟然是平日里柔弱可人的田薰儿。 这时,刘希才记起来,田薰儿似乎颇善女工,闲来无事时,便低首绣着香囊手绢之物,前些天还与他索画来做刺绣临摹,而这绣花针显然便是田薰儿随身携带之物。 只是她何时有这等厉害的修为了? 刘希想不明白,也容不得他多想,田薰儿刚收了绣花针落地,暗处一声冷哼传出,继而又是骇人的气势扑了过来,似那浩瀚潮水大浪呼啸,吞天灭地,淹没整个乾坤。 云烟眉扬起,向来温柔心和的田薰儿难得面露怒意,一跃而起,浮在半空中,在那又是厉害几分的气势前,娇弱的身子犹如一叶扁舟,在风暴之间摇曳不安,仿佛下一刻便要被撕裂。 突然间,这犹如柔弱犹如夏花的田薰儿动了,玉手在空中划过,绣花针虽无线,却带着莹莹光亮,随着田薰儿的舞动在空中画出一朵娇艳的牡丹来,犹如刺在锦缎上那般,即便是枝叶都那般的栩栩如生。 而这正是几日前刘希画与田薰儿的。 牡丹富贵,花开冠群芳。 田薰儿翩然的落在刘希身前,将手中那绣花针打出,化作一抹光亮,融进在了牡丹之中。顿时,本含苞未待的牡丹绽放开来,无风自动,飞速盘旋着,无数道红色光芒顺着花瓣泻出,转瞬间便成了凌厉异常的剑气,冲进那逼来的气势,绞杀其中强盛的天地灵气。 “破去。” 一丝细若蚊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未回过神来的刘希不禁又是朝着田薰儿看了几眼,眼前此景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难不成这整日里不吭声的小娘并非口不能言的哑巴? 正背对着他田薰儿哪里瞧得见刘希的惊愕神色,只见她伸手往前轻轻一挥,似乎随意的舞动,却是打出了一道充沛的灵气,在这灵气之下,牡丹花再做变化,竟是瓣瓣分离,融进在夜色中,不见了踪迹。 数里之外,官道旁的一棵枯树下,紫衣少年顾不得身上名贵华服,盘膝而坐,额头汗滴如雨,身后的漫天星辰,明星璀璨,恰是天穹上时隐时现的繁星落了凡尘。 悄无声息间,几缕红色凭空出现,却是先前消失的牡丹花瓣,随着晚风摇曳,仿佛刚从枝头凋零,和风而来,飘至到了紫衣少年的身前,隐约着将他给围在中间。 见到这牡丹花瓣,紫衣少年猛地睁开了眼,星目中迸出一道精光,又是大颗的汗珠滚落了下来,只因这妖艳的花瓣上带着让他心惊胆寒的杀机。 这等感觉,自他破了宗师之境后,已有许久未曾出现了,难不成兵家此番来了长老不成,这等伸手至少是洞玄巅峰,只是如此高手怎会三番五次的护着李唐皇宗后裔? 疑惑一闪而过,心中虽有不甘心,但是也容不得他多想,若再不脱身,待这牡丹花瓣成了兵家剑阵,那他可就真的要折损于这荒郊野外,成那后人茶钱饭后的耻笑之事。 双目紧紧盯着那越发红艳,甚至要滴出花汁来的牡丹花瓣,紫衣少年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来,径直了吞下了锦囊中带着幽幽黄色光晕的丹药。 须臾,便见他身后星辰图案光芒大放,只听得一声长啸在寂静的四野里响起,紫衣少年猛地往一边窜去,待他到数丈之外,路边的参天古木犹如腐朽干枯了一般,化作了漫天木屑。 身上紫色袄衣破损不堪,少年盯着远处竹林溪水,本是俊朗的脸扭曲的吓人,良久,竟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第五十七章 满堂春 彷徨,瞧不见半点的人烟,寒风刺骨。荒山野岭,枯石遍野,刘希似蜉蝣一般,在这漆黑的四野里飘荡,失魂落魄,不知来世,亦不晓今生。 片刻,又或是许久。 一道耀眼刺目的亮光凭空升起,恍若晨曦撕裂层层浓云密雾,吞噬无边的夜色,也散了刘希心中的孤苦无助与凄清失落,迷茫间,像是寻到了方向,整个人随着逐渐露出万丈红光的明日融化开来。 这感觉,好舒适。 恍若睡了很久,睁开眼,看着窗外朝阳初升,万物明亮,当即觉得格外精神气爽。 轻道了一句,刘希嘴角浮现出的淡淡笑意,双目缓缓张开,这才发现他躺在床上,眼前的一切很是熟悉,却是在不知不觉中回到了他自己的屋子。 也不知躺了多久,只觉得身子懒的厉害,窗外洒进的一帘暖色让他很是心动,是该下床走动走动了,想着,刘希便要从床榻上起身。可刚动,便觉得胸口一阵疼痛,丹田处那青莲随之生出朦胧的光晕。 这时,刘希才想起那日田薰儿与刺客对敌的情形,最后那牡丹花诡异的消失不见,可他却能从灵气波动来感受出牡丹花的去向,竟然是出现在了数里开外,如此高深的修为不由得让刘希惊骇万分。 可他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那本该被绞杀殆尽的气势突然间强大了开来,似乎爆裂了一般,使得田薰儿往后急速退了数十步,继而便是飞舞的墨竹化作了碎末。 再后来,刘希就没了知觉。 没想这温柔可人的小娘竟然是个厉害的人儿,不由在心中感自己走了眼,不过此刻刘希却是极为的欢喜,刺客的身手至少在宗师巅峰,是一脚踏入了元神之境,却被田薰儿给击败,有这等高手在身边,也能多了些安全。 正想着,刘希突然惊呼一声,也顾不得胸口的疼痛,一跃而起下了床榻,抓过床边放着的衣袍,胡乱的披在身上,穿着足衣便朝外冲了出去。 马绣那厮可还活着? 可刚等他出了屋子,刘希便停住了身形,不远处的院子里,一人蹲在石阶上,白衣摇扇,不是那马绣又会是谁? “玉生!” 听到动响,正低首看着脚边砖石间冒出一抹绿色马绣抬首望来,愁眉苦脸的他惊叫了出来。 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刘希松了口气,将身上的长袍束好,斜了马绣一眼道,“你竟然没死,当真是奇怪了。” 闻言,马绣惊诧了片刻,继而摇着纸扇笑了,先前的不悦似乎在一瞬间化作了虚无,再度变成了那个眼带桃花,嘴角生情的不羁浪子。晃了几下纸扇,马绣扬了扬脸,作出很是得意的模样,“你这祸害都能活下来,**倜傥的马今朝怎能出事?” 道完这句,马绣笑着起身,走上前,收了纸扇轻声道,“玉生,你无事便好。” 耸了耸肩,刘希抬首看着那蔚蓝如洗的苍穹,白云舒卷,微风和煦拂面而来,墙头那在冬雪下枯萎的藤枝不知在何时再度变得绿意莹莹,原来,一觉醒来,却已经是冰释春暖之节。 美好的时节。 深吸着清新的空气,刘希隐约间看到了莺飞草长繁花拥簇的场景,伸了个懒腰,笑着与马绣道,“是啊,无事,便好。” 稍后,二人皆是笑了,男儿之间,有时候便是相视一笑,足以道尽那无尽的话语。 “公子!” 一声惊呼从身后响起,稍后便见一道绿色的身影飞扑了过来,待要钻进刘希怀里时,又是硬生生的停了下来,吴双儿大眼中带着凄楚之色,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哽咽着道,“公子,你终于醒了。” “你这傻丫头,不过是累了睡上一觉,怎不会醒来?” 笑着伸手将那可人的脸上泪珠给抹去,刘希将小丫头拥入怀中,后者仍在低低的抽泣着,似乎要将多日来的担忧一道发泄出去,只是小手死死的抓住刘希的衣衫,生怕他会突然跑开了一般。 院中的声响自然是惊动了其他人来,小武笑出了声来,秦依然欢喜了片刻,便急急忙忙的钻进炤房熬粥去了,渠浪则是提起斧头帮忙在一边劈柴,即便是大武,也是放下了挂在眉头的愁苦之色,眼中多了丝许笑意。 看着众人的笑意,刘希只觉得一股久违的感觉从心底涌了出来,道不清说不明温情,这感觉,自从他眼睁睁的看着挚亲命陨之后,便再也没有感受过。 这或许便是家的感觉。 在刘希笑着失神时,一双玉手递来了双云锦鞋,却是田薰儿见他只是穿着足衣,不出声的从刘希屋里拿来了鞋子。 面上带青莲粉荷般的温柔笑意,恬静似水,仿若依旧是那细弱拂柳的女孩儿。 见刘希未动,田薰儿弯身将云锦鞋放在他的脚前,并做了个穿的动作。熟悉的比划,似乎那夜的一切只是刘希的幻觉,眼前这小娘还是与往昔那般,不能言语,平日里做做女红,练字读书,只是个寻常的姑娘家。 道了声谢,刘希穿上了鞋,即便过去了,那又何必纠缠不放,田薰儿既然不愿过多的展露出她懂得修为的一面,自然是有着她的道理,又何须强求着追根溯源? 刘希醒来,小院满是欢声笑语,这日的午膳极为丰盛,虽然他还体弱不能吃着酒水之物,但是看着马绣等人开怀畅饮,也是颇为感染,大为愉悦。 也不知这厮与淑柔郡主怎样了。 看着马绣一杯又一杯的饮着,刘希暗自道了句,马绣常将心事藏在最深处,即便是苦闷,也是打骂嬉笑溢于言表,从不轻易将抑郁表露出来,因而即便他此刻妙语连珠的说笑着,痛饮酒水,刘希也看不出他是喜还是悲。 想起那夜淑柔郡主因马绣而担忧万分的模样,或许,二人之间还是有一段注定的姻缘。 罢了,若是上天注定的,便是他马绣的,若并非天意…… 那逆次天又何妨,闲来无事,抢个亲又有何不可? 想到这,刘希嘴角露出意思笑意来,那从容自若却又自信的神色再度浮现出来,顿时让一边吃着菜的田薰儿给看得呆了。 众人正吃着,突然间,一道人影小跑了进来,是那鼻尖挂着汗珠,怀中抱着宝贝似地酒瓮的张小泉。 “公子,成了!” 气喘吁吁之下,张小泉憨笑着着道出了这句话,屋里人皆是一片疑惑。 刘希也是愣了片刻,这才想起开岁前日,他秘密的嘱咐过张小泉酿酒之事,没想到竟然成了,欣喜中猛地将手中筷箸丢下,疾步上前,接过了张小泉怀中的酒瓮。 揭开封泥,一股浓郁的酒香散了开来。 “玉生,这是……这是烈酒!” 闻得酒香,马绣很是不可思议的道了一句,继而又是摇头道,“不对,这酒香气馥郁,成色远在我曾饮过的烈酒之上。” 说道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或许是鼻间满是那浓厚的酒香,当即觉得先前很是爽口的酒变得索然无味,砸了咂嘴,径直的走上前,将杯盏放在了刘希的身前。 其用意不言而喻。 “你这无赖子,当真是耍泼了不成,我这酒可是一滴千金。” “我马今朝就是不信了,你刘玉生一字千金,难不成这酒水也是如此神奇,莫不成是夸夸其谈,今个儿趁大伙都在,我可是要看看你这厮是否徒有其表!” 犹如那日街头为对联所唱的双簧那般,说到着,马绣与四周人拱了拱手,这模样,当即惹得众人忍俊不禁。 又笑骂了一句,刘希竖起酒瓮,滴滴晶莹的酒水落下,使得屋中酒香越发浓了,马绣举起杯子,放在鼻前嗅了嗅,面露出沉醉之色,稍后又是抿了一小口。 见他这样悠闲的品着,却让小武给急坏了,口水已经往肚子了咽了,恨不得上前夺过马绣的杯盏一饮而尽。 终于,马绣扬杯饮完,长舒了口气,苦着脸盯着刘希手中的酒瓮,“玉生,绣曾经不信这世上有着奇迹,可是如今,我信了,能不能再给绣一杯?” 他这话一出口,小武等人再也坐不住了,纷纷涌上前,见着情形,心情大好的刘希也索性将酒瓮交了出去,待喝了酒水之后,几人无不拍手陈赞,小武更是乐得想要举起酒翁痛饮,却被其他人给扯住了。 这酒水就只有一瓮,若是他喝完,被勾出馋虫的其余人可如何是好? 看得这欢畅之景,刘希也想着饮上一杯,重新感受一番曾经最为讨厌的味道,却被小丫头给死死的抓住了酒盏,只得悻悻的笑了笑,将这念头给打消了。 此起彼伏的行酒令声中,仍在憨厚笑着的张小泉走到刘希身边,忸怩了片刻,低声问道,“公子,这酒水还未命名,不知该怎番称呼?” 听得这句话,本是在喝的痛快的马绣等人静下了声来,先前刘希两张纸书写对联,造就了一段传说,眼下这酒必定是要再掀风浪,绝非会名流千古,这等时刻,他们怎能错过? 只见刘希盯着未合上的木门间看着院外许久,轻声道出一句话来,“春暖人心,这酒,不妨也应个景,唤作‘满堂春’吧。” 第五十八章 醉游仙 (更新尽力了,少的可怜的收藏一直掉,唉,有点心寒。感谢仍在支持的朋友,多谢) 这一日,颇好饮酒的马绣醉了,瘫坐在木椅上,口中断断续续的说着话,到了兴起之处便放声大笑。仿佛与平日一般,正放荡不羁的说着天南地北之事,只是不知何时,他双眼生出一片红色,隐约间,可见一抹晶莹正在打着转儿。 伸出衣袖在脸上胡乱的抹了抹,马绣又是痴笑起来,对他这模样,也是喝得醉意熏熏的小武等人怎能瞧得出,几人拉扯着在那胡言乱语,而吴双儿则是面带不忍的轻拽刘希的衣角。 唉…… 望着马绣,刘希轻叹了口气,酒后方能显示真性情,或许让大哭大闹一场,才能消除心中藏着已久的压抑。只是马绣在醉意中仍不忘记擦去眼泪,用嬉笑来遮掩抑郁苦闷,这下意识的反应是吃了多少苦楚才会有的? 马绣过往的恩怨刘希不清楚,但是有家不能回的悲痛却是深有感触,午夜梦回,棉枕下留了他多少苦思的泪水? 与他相比,马绣是幸运的,至少家仍在那里,情意难忍之时,潜行回南蜀,终是能见上一面割舍不下的挚亲,哪怕是在暗地偷偷的瞧上一眼,也比他这两世相隔强上百倍。 将心翻涌出来的戚戚之感压下,刘希与还算清醒的大武将喝醉的马绣三人扶进了屋子,稍后便交给秦依然与田薰儿去照料,喝上一碗解酒汤,再睡上一觉,大概便能将这酒劲给缓过去了。 可是刘希估算错了,一直到夜幕洒下,冒着香气的晚膳端出来时,三人都未醒来,不放心的他去屋子看了看,几人皆是在熟睡呓语,看来这蒸馏酿出的酒很是不错。 有些欢喜,晚膳过后,刘希拿出了百两纹银,径直的丢给了张小泉,可是让后者给着实惊到了,沉甸甸的荷包放在他手中,双腿竟有些发软,好在手下意识地抓紧荷包,才没有让银锭子跌落到地上去。 “小泉,今后这‘满堂春’便交由你打理了,赚了银钱,你可取二成。” “啪!” 刘希的话刚说完,便听得一声脆响传来,张小泉满脸的震惊之色,本是紧抓的荷包脱手而去,重重的摔在了书房内铺着的上,几锭银子俏皮的跳了出来,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着铮亮的光芒。 “公子,使不得,张小泉本是寄人篱下,苟延残喘,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若不是遇见公子,怕是仍在苦苦煎熬着,又怎能有如今的安逸居所?” 说着,很是郑重的与刘希行了一礼,继而低下身子将跌落在外的银子捡起,在腿上穿着的青色长裤上擦了擦,这才小心的放进荷包中,憨憨一笑又是道,“我娘告诫过,人在世,要知恩图报,公子的所为对张小泉来说不亚于再造之恩,能为公子做事,那便是小泉的福分,怎敢再贪图黄白之物。” 笑着摇了摇头,刘希从书案后的木椅上起了身,走上前,盯着这个身材瘦弱的少年,或许是刘希曾经嘱咐过渠浪给他母子送些吃食之物,他本是苍白的脸上多了红润之色。 此刻被刘希盯着,张小泉的双眼再次出现了惶恐不安之色,胡乱的往四处看着,最后与第一次那般,低首望着脚下青砖,不敢与他目光相对。 “小泉,我要考科试,不宜经商,所以这酒只能劳烦你来打点了。今后的买卖定是会越做越大的,银子赚多了,刘希一个人怎会用得完?你我是自己人,当然要有福同享,与你两成的红利一点都不多。别再推辞了,小泉,经商是你的梦想,我不过是帮你开始实现。” 停顿了片刻,刘希面上笑意不变,在张小泉的肩头拍了拍,“当然,若是以后你有了银钱,想单独去做买卖,刘希也会助你一助。” 手下那消瘦的肩头一哆嗦,便见张小泉连连摇头,“公子千万不要这么说,张小泉今生今世听候公子调遣,绝不会生出二心,倘若有朝一日违背此等誓言,甘受天打雷劈!” 张小泉很是焦急的道出这一番话来,眼中满是坚定之色,稍后又是急切的望向刘希,这模样很想被误解的孩童,心中惴惴不安,惊慌的要道出一切来表露出内心所想。 “我信你。” 刘希笑意更胜先前,仿若屋外正在吹拂的春风那般,和煦,暖人心境。 又是说了几句闲话,刘希嘱咐了张小泉对于酒水酿造的保密以及铺子等事宜,后者便趁着夜色未深回去了,双手护在鼓鼓的怀中,想来是将这银子看作比性命重要的事物了。 见到这情形,正欲坐到木椅上提笔书写的刘希唤住了满是忐忑的张小泉,“小泉,银钱不过是身外之物,你无须这般的看重,若是有一日,让你在银子与性命之间做出取择,记住,选后者。” 略有所思间,张小泉将双手放在身前,对着刘希欠了欠身子,继而很是认真的应了声道,“多谢公子,小泉明白了。” 稍后,木门轻启,一缕清风钻进书房,摇曳着油灯孤影。 半个月后,嘉陵城中一家名为‘醉游仙’的铺子开张了,那日,锣鼓齐鸣好生的热闹,掌柜的是个年轻的少年,丝绸白衫很是华丽,却遮不住他脸上的稚嫩。 有好事者认出了他是那不起眼茶肆中遭受辱骂的少年,心中有着不解,但也不过是稍纵即逝,毕竟,如今张小泉何等的风光,谁还会记起他当初的苦难日子? 铺子坐落在嘉陵城最为繁闹的‘丰和大街’,楼内装扮的很是雅致,画卷书墨无一不缺,两侧摆着红木雕花的柜台,柜台内木架上摆着数十个瓷瓮。 酒瓮青花白瓷很是漂亮,更为重要的是上面书写着飘逸的墨字。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 诗句很是精彩,当即有好事者摇头晃脑的吟了出来,只是这些诗句只有半魁,如此佳句,却平白少了一半,当真是恼人的紧,颇好文卷的书生当即在四处搜寻起来,想要找出诗句的另一部分。 当然,不好笔墨之人也是明白了这里卖的是酒水。 而且是只卖酒水,并无其他之物,让已经习惯了有酒必有菜的围观之人很是诧异。 待他们还未回过神来,便见几对绿衣小童走了出来,粉琢玉雕的模样,煞是惹人喜爱。小童子整齐的与众人行着礼,立在楼外,当真是别具独特。 “一百两!你这酒好生的贵,难不成比‘别居轩’的‘清风露’还要好不成?” 惊呼传来,那是有好事者询问酒钱后的咋舌声,顿时,围观凑热闹之人无不是面面相觑,到底是何等的宝物,竟是要百两的纹银,难不成是那天上神仙喝的琼浆玉液? 那日,‘醉游仙’内一瓮酒都没有卖出去,不过那锣鼓之声却依旧是卖力的响着,无数人聚在四周观望,待日薄西山张小泉关门打了烊,其中便有人撇着嘴道,“早就说了,这铺子迟早要关门,一小瓮酒要百两纹银,莫不是疯了不成!” 其余之人皆是跟着点首称是,说话之人自然很是享用,遂一挥衣袖,带着这些人去几条街外的小酒肆痛饮几杯,泻一泻这心里的无端火气。 第五十九章 千金难沽酒一壶 茶肆里,人声鼎沸,长衫文士手中挥着纸扇,口若悬河,巧舌如簧,吐沫横飞之下语调抑扬顿挫,说得好一个精彩。 “话说那日,正是流风清月洗长钩,白雪未至却已马蹄裹冰霜……” 说到此处,说书人故意停顿了下来,见四周的喧闹声平息不少,明白他这故意吊人胃口的活儿已是越发的收发自如,正要摇开纸扇,做出个潇洒翩然的动作来,却听得远处一声叫唤声传来,“句和兄,醉游仙的满堂春,速速随我等前去,迟了,可就没有口福了!” 听得这话,说书人当即拔腿便要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又是转过身与茶肆中还有些错愕的百姓拱了拱手,“在下有事得先行一步了,欲知后事,待下回再做分解。” 待说书人离去之后,茶肆里闲坐之人才回过神,这到了兴起之处却无了下文,犹如闻见了诱人的香气,却看不到那美味佳肴,心里自然是抓挠的紧。 少了听书评的乐子,闲来无趣的人们重新端起杯盏痛饮了几口凉茶,有性子急的更是愤恨地低骂了几句。稍后,胡乱的扯了几句话,不知不觉间,所说之言竟不离‘醉游仙’与‘满堂春’几个字来。 “那醉游仙的掌柜的张小泉我怎能知晓?本是望平街‘张记’茶肆的旁支,整日里挨打挨骂,也不知哪里冒了青烟,让他在‘丰和街’开了店。虽然搞得花样繁多,但依旧是个卖酒的,一小瓮要百两纹银,当真是钱穷疯了。” 说着,一獐头鼠目身形矮小的汉子很是不屑的轻哼了一声,喝了口茶水又是继续道,“说到底,不过是个小孩子家耍的玩戏,瞎胡闹!要不了几日,那醉游仙必定是关门大吉,诸位且看好便是。” 话音刚落,便听得角落传来一阵轻咳,“又见这乱嚼舌根的,自个不去‘丰和街’瞧一瞧,便在这大放厥词,真是可笑的很。” 那本在等着其余之人附和他一番高见的獐头鼠目汉子当即怒了,只听啪的一声响,手中的杯盏重敲在木桌上,腾地站了起来,“哪个不长眼的竟然跟你徐家二叔这般说话,活得不耐烦了不成?” 茶肆中本就是打发时辰的无所事事之人,见到争端起,皆是伸长了脖子要将这热闹好生的瞧上一瞧,更有好事的对那獐头鼠目汉子挤眉弄眼,低声道着奉承之言。 见众人朝他看来,这姓徐的汉子气焰自然是又涨了几分,操起衣袖便要往角落处走去,打算去教训一番那个不开眼的,他徐家老二在这街市上混迹多年,有谁敢当众顶撞? 叫嚣着,大步往茶肆角落走去,但待他看清对方长相时,徐二不由得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半晌才满脸谄笑的凑身上前,“原来是曲大管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刚才的事情,您老还别往心里去。” 身前,安然坐在桌前喝着茶水的圆胖老头不是杜宰相家的大管事又会是谁? 这徐二能如此嚣张也不过是仗着自家兄长在一员外郎家中当着偏房管事,这哪里能与眼前之人相提并论,见曲管事不发话,他那坑坑洼洼的脸上开始冒出冷汗来,竟是伸手掌起嘴来。 “罢了,老夫不是狠心之人,先前也不过是听取笑醉游仙掌柜才忍不住出了声,日后还是需记得眼见为实,别再乱道是非,否则岂不是遭人笑话?” 说着,那曲管事白胖的手在丝绢上擦了擦,从怀中掏出碎银丢在桌上,“老夫得走了,那醉游仙东家当真是有趣,每日只卖十瓮,可不能耽搁了,若要是又一次空手回府,可就得惨咯!” 带着几个小厮,曲管事急急忙忙的往外走去,他这一走,茶肆里顿时炸开锅来了,那徐二则是灰沉着脸,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颜面尽失,自然是要躲开身后那些嘲笑之声。 心中有着恨意,可他哪敢与宰相府的大管事记仇? 暗自腹诽了几句,徐二不禁想起了醉游仙的事情来,莫不成真的如那曲管事所说,里面有着大乾坤,否则宰相府的管事怎么会买不着一瓮酒? 好奇之下,他当即往着‘丰和街’走去,待到那里,也不过是小半个时辰,只见那几个小童子正在擦拭着木门圆柱,很显然,这是要打烊歇业了。 醉游仙楼外街道边,数量马车正停着,无一不装扮精美,在嘉陵城生活了半辈子的徐二自是认得出来,不由得捂住了要惊叹出声的嘴。 那几辆马车中,最不济的也是来自礼部崔尚书府。 这究竟是发了什么事,怎会变化如此的大? 前几日,他还来看过,那时醉游仙买卖惨淡,不过是短短数天的功夫,情形便截然不同,一时间,徐二竟觉得脑子有些迷糊。 而且从那管事脸上沮丧的神色来看,多半要空手而还了,这到底是何等的局面?徐二心里越发觉得蹊跷了,尚书郎可是朝廷大员,张小泉竟然敢不卖酒于他,难不成背后有着靠山? 人若是生出了好奇之心,那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思前想后,徐二决计不再去茶楼酒肆做那吃喝打诨之事,蹲在醉游仙旁,定要瞧出个究竟来,若是那不起眼的张小泉果真是飞黄腾达了,他也能去讨个好活计。 又是过了半个时辰,醉游仙的朱红大门慢慢合上,小童子们结伴离去,徐二抬首望了望还在当空的日头,不由愤恨的骂了一句,“不过是申时,便了歇业,这买卖当真是不想做了……” 说到这,徐二想起了先前的场景,硬生生的将话给吞了下去,踢飞脚边的一颗石子,很是愤恨的道了句,“如此离奇,必定是有着见不得光的东西,便让我徐家二爷揪出个真假来。” 遭了人嫉妒,正在醉游仙里的刘希等人自然是不知晓,此刻,铺子打了烊,便只剩下他们几人在楼上雅间里喝着千金难买的满堂春,红光满面的闲聊着话儿。 不多时,几声清脆的叩门声传来,片刻后,张小泉神色激动的捧着个锦盒走了进来,很是恭敬地放在了刘希的身前,“公子,这三日的酒钱都在此。” 说着,张小泉将锦盒打开,只见一片银白之物,从不远处木窗漏进的阳光照耀在上面,更加晃人眼目。 三日,每日十瓮,百两一瓮,这里自然是三千两纹银了。 这般多的银钱,摆在桌面上,却无人去望上一眼,刘希仍是端着白瓷盏看着窗外,似乎在瞧着来往行人,而马绣等人推杯换盏喝的兴起,所关心的大抵是瓮中酒水还剩几许。 如此情景,张小泉不由暗自钦佩,三千两白银在公子等人眼中也不过是随手即来之物,举手投足之间的尽显风雅,这等气度,再次颠覆了他心里的追求。 曾经,张小泉只想赚几文钱,给娘亲买上一只街头吴老头家油香酥嫩的童子鸡。 后来,他遇到了刘希,住进了不敢想的清净小院,衣食无忧。那时,深夜里一觉醒来的张小泉便难以入眠了,脑子里想着如何来偿还恩情,也在想着努力干出一番事情来,从此抬头做人,扬眉吐气,让那些耻笑于他的人都付出代价。 再到如今,张小泉只觉得再多的银钱也买不来眼前这些真名仕的**之态,而他心底,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冲动来,或许是痴人说梦,亦或是不知量力,但只要坚定不移,谁又能说他做不到这番呢? 身子骨中多了些滂湃的激情,张小泉微微地直了直腰。 “玉生,绣可是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武艺更是惊世骇俗,现在又是酿出了这等好酒,更将买卖做得封疆大吏都只能乖乖候着,我着实想不出你有什么不善之处。” 马绣撇了撇嘴,说着,又是痛饮了一杯酒,很是苦楚的感叹道,“上苍真是不公,既生绣,何生希来?” 他这模样当即使得众人忍俊不禁,收回视线的刘希更是笑骂了他一句,不过这醉游仙引来无数的朝廷大员却是他所未料到的。当初,不过是让张小泉将满堂春送到颇嗜酒水的杜宰相府,没想到第二日便掀起了一股风暴来。 看来,的确是低估了浓香酒的影响力。 将那锦盒合上,刘希径直的推到桌边,“小泉,这些银子便交给你使用了,满堂春的酿造不能松懈,当然,也不能将秘密泄露了出去。” 愣了片刻,张小泉忙出声道,“公子,满堂春的酿造都是小泉信得过之人,至于蒸煮等工序,小泉将它给分散了开来,最为关键的则是我亲手去做,想来是出不了乱子。” 说话间,张小泉往刘希身前推了推锦盒,很是不安的又是道,“公子,这银钱小泉不敢收。” 闻言,刘希笑着摇了摇头,“小泉,这银子是与你做买卖用的,醉游仙要作出富贵之气,满堂春要彰显出高贵之风,留些银子与你,日后也能方便些。” 忸怩迟疑了片刻,面色红堂的张小泉很是郑重的点了点头,稍后又是想起了件事来,遂轻声请示道,“公子,今日满堂春又是供不应求,那些未买到的管事颇有微言,这样下去,怕是……” 说实在的,张小泉不明白刘希为何要每日只卖十瓮,那些买酒的皆是出自权贵之家,放在平日里,绝不会正眼瞧他,张小泉亦是不敢招惹,可刘希这番说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应付着。 “小泉,贪多失大,不可为……”“ 马绣轻声道了一句,随即双眼迷离的与刘希笑着道,“物以稀为贵,这道理世人都明白,可是能用得如此精湛的恐怕只有玉生了。” “你这厮,话说得这般中听,莫非又有其他所图不成!” 刘希斜了他一眼,果不其然,只见马绣脸色突然一变,楚楚可怜的将酒瓮晃了晃,“玉生,喝完了,能不能……” 随着他一道,大小武与渠浪很是默契的做出哀求之色,这等无赖的模样,刘希不由得笑骂了一句,那张小泉则是领会了他的意思,小跑着到楼下,抱来一瓮酒。 随即,又听得欢畅的笑声响起,刘希再度举杯望着窗外,却是在想着张小泉先前所说之话,树大招风,是该趋炎附势,为醉游仙找个靠山了。 民不与官斗,否则,日进斗金的买卖极有可能被眼红之人设下绊子。 该找谁? 一道消瘦的身影在刘希脑中浮现了出来,或许他可以去东陵王府走上一遭。 第六十章 意外偶遇 嘉陵城东,东陵王府。 高墙深院,飞檐琉璃,宅前静坐两尊石狮,紧阖的朱红大门铆钉金光闪耀,正门黑檀匾额上“东陵王府”四个金色大字。正门两旁,各有八名衣甲鲜明的军士,手中持长矛斧钺,凌厉而又肃杀,甚是威武。 好一座富贵逼人的府邸。 晃了晃手上提着的两坛子满堂春,所幸是带了东西来,不然倒是寒碜的紧,刘希暗自道了句,继而笑着上前。 “大胆,王府重地,闲杂人等还不速速离去!” 刚走了几步,便听得耳边一声低喝,稍后就见闪着寒光的长矛齐齐朝他举来,刘希只得停下身行,若是再往前行去,毫无疑问这些兵丁会将他当作刺客,拥上前捉拿了。 既然来求人,刘希又怎会无端生事,遂与守卫的兵卒和颜悦色道,“几位兄弟,能否劳烦与王爷通报一声,刘希求见。” “去去去……” 为首的方脸汉子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是厉声道,“王爷岂是你这种人说见就见的?还是赶紧回去,也省得我等将你抓入大牢受苦。” 话语很是不厌烦,刘希却依旧面带笑意,公主身边婢女,王爷府守卒,宰相家门房,哪个不是主子金贵仆人跋扈? 将手中两坛酒递了过去,刘希颇为诚恳的道,“王爷领要职,为朝事辛劳,在下便不做叨扰,只是曾有幸与王爷相逢,得知王爷喜好佳酿,因而寻了些薄酒,还望老哥能代为转呈王爷,刘希在此谢过了。” 话语谦和温逊,说话间刘希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来,那本要举枪上前的方脸汉子咽了咽口水,十两银子可是他一年的俸禄,如今就在眼前,怎能不心动? 轻咳了两声将失态给掩饰,方脸汉子斜眼道,“放在这吧,稍后与你通报管事试试,且成与否,某可做不了主。” “如此,就有劳几位老哥了。” 刘希将酒放在一边,并将银子放在封泥上,那方脸汉子借着左右检查,将银子收入怀中,又是装模作样的看了看,这才唤来个兵丁,将两坛酒抱了进去。 也许是银子的作用,刘希退在街边未离去,那些兵卒也不再为难于他,只是在那边低声耳语,面上有着丝许欢喜,想来在说着换值后去何处喝上些。 “吱呀!” 朱红大门应声而开,先前那两个抱酒进去的甲士急行而出,神色慌张的说了两句话来,那方脸汉子当即提着长枪朝着街边刘希而去。 正看着四周之景的刘希片刻后便再次被十数只长枪给围住了,不由得心生疑惑,他留在此处没走,就是料定了王府里有识货之人认出满堂春,将酒提给东陵王。 有上次的深夜交谈,东陵王得知他前来求见,想来会召见才是,可眼下被兵卒围住,刘希有些不知其所以然了。 说到底,他也没做违法乱纪之事,难不成东陵王要抓人? “放肆,还不退下!” 一道声音传来,只见一个青衣白发的老者走了出来,也许太过焦急,气息有些微乱,看着包围刘希的兵丁,眼中多了些愠色。 闻声,那些甲士忙退到一边,面面相觑,方脸汉子更是脸色发白,突然间,觉得怀中的那锭银子硌的很,看着刘希的眼中多了丝苦涩。 “可是刘希公子?王爷得知公子前来很是欢喜,特地让小人前来引公子进府。” 望了眼那越发局促的方脸汉子,刘希笑着与来人弯身作揖道,“有劳管事了。” 见刘希行礼,青衣管事微微颔了颔首,嘴角生出丝笑意,果真是王爷欣赏之人,虽有奇才,但不骄不躁,温逊恭良,这后生怕是有一番大作为。 又是打量了片刻,青衣管事转身往府内走去,刘希当即大步跟随了上去,身后的方脸汉子则是松了口气,满是汗珠的手伸进怀中,摸了摸那还未捂热的银锭子,想着待刘希出来时,定要还于他。 进了王府,刘希又开了一番眼界,飞檐走石,游廊曲回,庭院错落,山石细水,青葱映花团,气派恢宏,却又不失清新雅致。 走到一座凉亭之前,青衣管事止住了脚步,而那边早有人迎了过来,却是刘希曾有过数面之缘的李梦筱。 “刘希!” 穿着迷离繁花丝锦芙蓉色广袖衣,一袭金黄色的曳地望仙裙,李梦筱笑脸如花,露出一排如雪的贝齿,或许是太过开心,竟挥起手臂来,衣袖滑落,现出一段羊脂凝玉的藕臂。 如此热情,却让刘希有些不适,毕竟这是在王府,东陵王便端坐在凉亭内。他的对面,一人背对着刘希,白色错金丝的长袍,头带玉簪,肩头宽阔,身形却有些消瘦,甚至还有点佝偻。 想来是李梦筱欢悦的模样让他有了好奇,遂也转过身来,这时,刘希也终于瞧见了对方的长相,面色仍带着笑意,一双眼似有似无的瞧了瞧刘希,稍后目光迸射寒星,消瘦的身子不知在何时挺直了开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势也如潮水般压来。 这不是灵气的威压。 刘希心中一凛,当即明白了过来,能有这等气势,并与东陵王同桌笑饮,让李唐的皇子,公主以及郡主在一旁添茶斟酒的,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一人。 那便是李唐的当今帝王,李善了。 他不过是想来交好与东陵王,寻得一个庇护,却没想到遇见了唐皇,刘希不禁暗自吃惊起来,只是已经到了凉亭前,自然不能再折身而环,忙疾步上前,在凉亭的白玉台阶前行礼恭声道,“草民刘希见过圣上。” 他这话刚说完,一声爽朗但中气略显不足的笑声响起,“呵呵,皇兄,弟弟我说了,这刘希聪慧异常,你还当作不信,如今可是要将杯中酒给饮下?” “哈哈,十四弟,朕何时失信于人过,况且这酒香气盈人,朕早就心痒难忍,只听得民间出了一种极品佳酿,一直未能品尝,今个可是要喝个痛快才是!” 笑声之下,李善将玉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东陵王李晖亦是饮了一大口,也不知是因酒水辛辣,还是身子单薄,当即剧烈的咳嗽起来,面上满是潮红之色。 “十四弟,你可有不适,快传御医!” “咳咳……皇兄勿忧……咳咳……弟弟不过是被呛着了,这的确是好酒啊……咳咳……” 良久,东陵王缓和了下来,笑着道了一句,抬首看着仍做着弯身行礼之态的刘希,对着李善扬了扬玉盏,“皇兄,人家给你送来了美酒,你怎的都不让他上前说话?” “这是你十四弟宅院,难不成这点小事还需朕来开口?” “皇兄是九五之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弟弟怎敢多言?” 这等话语,似乎是戏言,又似乎是有着深意,低着头的刘希虽有猜测,但始终不能凭借三言两语推断出何事来,也就在这时,耳边再次传来东陵王与唐皇的笑声,随即便听得唐皇李晖悠悠开口道,“好了,既然十四弟都发话了,你上前来回话,恰好朕也有些事情欲问与你。” “草民不敢。” 有些不明白唐皇会询问他何事,但刘希仍是再次行礼道了句,稍后才抬起身,不过移步上前时,少不了要与东陵王、李梦筱三人逐一行礼,这才躬身沿着石阶而上,立在了凉亭的边上。 脚下,是一湾清澈溪流,清风之下,微波徐徐,几条游鱼正欢畅的嬉戏,时不时的跃出水面,激起一抹水花,又是钻进了水中去,荡漾出涟漪阵阵。 “果然是相貌堂堂,梦儿与朕提及过,便是你数次救了她们?” 原来要问的是这件事。 “草民惶恐,公主洪福齐天,草民不过是跟游方术士学了点皮毛,又怎能贪天功为己有。” “哦?” 唐皇一声轻哼,便不再言语,一侧的李梦筱翻了大眼瞪了瞪刘希,惹得李茗捂嘴窃窃而笑,似乎是听到了笑声,正在吃零嘴的李泽抬首望了一眼,随后又是低下头,继续吃着喜爱的果酥。 “皇兄,这刘希很有才华,七哥亦欣赏于他。” “哦?” 唐皇又是一声轻哼,不过随即刘希便感觉那道凌厉的目光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仿若要将他给一眼看穿。 “前些阵子出现的对联就是他的手笔。” 嗒嗒…… 酒水滴落在了檀木桌上,本要满上玉盏的唐皇李善愣了片刻,在李茗擦拭檀木桌时,他起身走近了刘希,半晌才轻声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书法造诣竟如此之深,当真是让朕钦羡异常。” 唐皇李善,不喜音律,不好美色,唯独钟情墨毫书法。 开岁之时,他也听说了对联,本以为哗众取宠之物,待在东陵王府上看到时,当即惊为天人,甚至在离去时将大门外的一幅对联给悄无声息的扒走了,使得东陵王恼了好一阵子。 “圣上谬赞,草民深感不安。” 刘希面色大为慌张的行着礼,藏锋与内,是他现在所要做的,特别是当着李唐帝王身前,毕竟,伴君如伴虎,还未踏入庙堂之前,还需低调蛰伏。 可就在这时,那李梦筱又是抢声道,“父皇,刘希诗也写的很好,那‘云想衣裳花想容’便是他作的!” 第六十一章 饮酒论事 这兰瑾公主,性子可是忒活泼了。 一边,本是低首含眉的李茗悄悄地抬了抬头,美目流转,似有似无的望向刘希。 心中暗自叫苦,刘希忙出声应道,“公主折杀刘希了,这等佳句岂是草民所能吟出?确实是一至交好友所作,希亦是觉得瑰丽非常,这才记了下来。” 道完这句话,刘希目光恰好与李茗相对,后者白皙的面上一抹胭脂红晕,眉心柔情娇羞,或许是察觉到刘希在望向于她,忙又是低下了头。 “果真不是你所作?” 那李梦筱似乎还不死心,扬着柳眉,瞪大珠圆双眼紧盯住刘希。 摇了摇头,满是无奈的笑了笑,李茗在这里,他只能将谎给一直说到底,“兰瑾公主明鉴,刘希才疏学浅,实在作不出这等佳句。” 双目中一丝失落涌现,李梦筱不再多言,仿若一直以来坚信的事情化作了虚无,那明媚如火的性子刹那间变作了楚楚可怜的无助飘零,靠在身旁的扶手,满是忧伤地望着脚下碧波细水。 隐约间,刘希听到了一声轻叹。 有哀伤,也有凄切。 一时间,只觉得心里莫名的生出抑郁,是因见到伊人悲伤的模样,还是因自己的欺骗之言,这些刘希都不得而知了,他从未想到一首诗的缘故,会让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黯然伤神。 不知不觉间,那道凌厉的目光再次回到了刘希的身上,多了冷瑟的寒意,数次经历生死,他明白,这是唐皇李善动了怒火。 天子之怒,血流成河,即便李善仁义之君,但取他刘希一人的性命,倒也是轻而易举,甚至是视若儿戏。 “咳咳……” 一阵轻咳声打破了沉寂,东陵王放下手中的玉盏,一眼扫过亭子里的众人,对着刘希笑骂道,“你这厮,兰瑾公主可是本王皇兄的掌上明珠,将她的心给伤了,你可知罪?” 笑声骂语,若不是偏袒,那便是真的怒意破盛。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刘希都马虎不得,有的时候,戏不是一个人可以唱下去,别人给了面子,作为里子,应当承接下来,否则面子难堪,那里子也就得流血了。 因而,做不得迟疑,忙弯身行礼慌张的道,“草民不敢……” “好了,别再说这些无用的话来!" 东陵王摆了摆手,打断了刘希的话后又是继续道,“你也是风雅之人,怎这般的不识趣,此事既然是因诗句而生,便罚你吟出首让兰瑾公主满意的佳作来,否则,即便是本王也保不住你。” 话音落下,李梦筱回过了头,望向刘希,眼中多了些神色,似乎是期待。 “拿笔墨纸砚来。” 沉默不语的唐皇李善与亭子外候着的白面宦官道了一句,后者忙领命前去,不多时,端来了文房四宝,恭敬的立在一边。 看来这次是躲不过去了。 刘希暗叹了口气,弯身行礼道,“草民自当尽力而为,望能博公主一笑。” “你若是尽心,那便足以了,本王对你所作的‘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很是喜爱,今日所作,当不能入了俗,否则本王皇兄怪责下来,你可就要好自为之了。” 东陵王笑着又是道了一句,刘希一面埋怨自己当日卖弄,一面执礼,“草民省得,多谢王爷提点。” 说罢,走上前,在那眉须垂弯面相慈善的老宦官所端着木盘上取下笔砚,又是拿下宣纸,左右环顾了片刻,亭中只有一张木桌,坐着李唐的帝皇,遂歉意的与那宦官笑着道,“公公能否为草民执卷?” 老宦官温和的笑着,将木盘放在一边的扶手下的石台上,从刘希手中接过宣纸,拉开后立着不动,“有何不可,公子请吧。” “多谢。” 拿着金楠木雪狐毫笔,在那已经磨开的浓稠墨汁中蘸了蘸,刘希双眼盯着远处,却是没了动静。 亭子中,东陵王玉盏放在嘴边,眼角带着丝许笑意,唐皇李善盯着刘希放在墨汁里的小毫,仿佛要看清他提笔后的一招一式,李梦筱转过身,望向那还未沾染一笔一划的洁白如雪的宣纸。 滴答。 忽然间,笔被抬起,柔软饱满的笔尖落下一滴墨汁,滴落在砚台内,泛开几缕波纹,又是消失不见了,而一边,刘希已是笔走龙蛇,飞快的在宣纸中写了起来。 鼻前阵阵墨香传来,拿着宣纸的老宦官虽不知纸上写着何等佳句,但从纸背后透出的苍劲有力的字迹来看,这定是不可多见的好字,跟在唐皇的身边,数十年,即便不懂书法也能品论一二,不由心中暗赞道果然英雄出少年。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老宦官思量之间,便听着李梦筱轻声吟读的声音,作诗这等风雅的事情他不是很明白,不过察言观色的活儿却是练到了炉火纯青,略显浑浊的眼在四周望过,看着东陵王越发欢喜的笑意,皇爷囧囧有神的目光,当即明白这少年郎日后定然不是池中之物。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不错,不错,虽然与梦儿先前所说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意境大相庭径,却也是不可多得的佳句。” 东陵王将玉盏中的酒水抿了一口,眉头蹙起,打量着刘希许久,继续说道,“只是你小小年纪,能写出‘当年拚却醉-颜-红’,倒是让本王有些惊愕,莫不成这就是世人说言的放荡不羁?” 闻言,刘希脸露出囧态,只顾着照搬照抄,却忘记了这等事情来,感觉到一边李梦筱眼中的异样之色,有些尴尬的低了低头,“回王爷,草民闲来无事便读些书儿,或是在茶楼酒肆听些故事,其中不乏悲欢离合,因而便写了出来。” 说完这句,那异样的目光似乎消散不见了。 “诗不错,字上佳。” 李善道了一句,举起玉盏,一饮而尽,“酒水也不错。” “刘希你还不赶紧谢恩,本王皇兄称赞与你,记得每旬往宫中送上些好酒,当然,本王府中也是不能缺的。” 刘希当即心中大喜,忙行礼谢恩,东陵王这句话实则帮他解决了大难题,一是准许了经商与入仕,二是为满堂春做了靠山,更是将唐皇李善给拉了进来,如此,在李唐之境,谁还敢刁难于他? “十四弟,你这是瞎胡闹!” 就在这时,李善一声低喝传来,让刘希心中冒出的欢喜劲随之熄灭。 东陵王笑了笑,为李善满上玉盏,“皇兄,世间没有一成不变之事,万木择春而生,朝堂亦是要水活而用。” 沉着脸,李善并没有去接那玉盏,一边的李梦筱移步上前,端起玉盏送到他的嘴前,软声细语的道,“父皇,王叔说得有理,若是父皇死守着那旧理,又怎会有我大唐如今的繁盛之景。” 看着眉宇间满是殷切期冀的李梦筱,李善叹了口气,小丫头终是要成人的,而他也会老去。 接过玉盏,目光微斜,望了眼仍是低首吃着零嘴的李泽,脸上露出了满是浓郁的慈爱之色。 那里,是他的希望。 良久,将玉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罢了,既然镇西王与东陵王都看好你,那便好生行事,我大唐科试需有功名方能参加,朕今日给你与那故人秀才功名,能否登上‘朝华殿’,还需看尔等手段如何。” 第六十二章 张小泉失踪 残阳渐隐,彤云似火,烧的半边天都血红娇艳。 出了东陵王府,刘希才发现背后的衣衫不知在何时已经湿了大半,潮湿的一块贴在后背,让他异常难受。 “这帝王之威果然是厉害得紧。” 温和的春风迎面吹来,巷口无人处,刘希用手提了提背后衣衫,嘲弄的道了一句。 刘希从来未想到,一个毫无修为的人竟会有澎湃如海潮的威势,或许是他修为提升之后,更容易感受到那飘渺的压迫,万乘之君果然有着怒可毁城灭国之势。 想着今后还需与李善打交道,刘希便觉得头疼心烦,不过只要能手刃仇敌,这些又算什么? 脑中再次浮现出破庙中大火漫天的场景,一阵急剧的风自刘希身边窜了出去,衣衫鼓动。 脚边,砖石风中生出的青草摇曳乱舞,那一缕漏进小巷中光亮似乎被打碎了一般,散得一地斑驳。 双拳咯咯作响,剑眉紧蹙,样貌阴沉,刘希的脸上满是戾气。 半晌,窸窣的脚步声在寂静小巷里响起,正陷入无尽恨意的刘希忙回了神,将这不经意间散出的气势收敛,抬首望去,却是几个垂髫小童正兴高采烈的由远处小跑而来,手中的纸风车随风转动,映着那笑脸如花般的脸蛋儿。 好欢快的孩童,好让人钦羡的年岁。 感叹了片刻,刘希继续前行,脑子中却想着东陵王府的所发生之事,不知是造化,还是天意,让他与唐皇李善相遇,一来使得满堂春的酒水生意得到了保护,二来有了秀才的身份。 若不是今天李善突然提及,刘希还不知参加秋闱需要秀才的身份,不过有镇西王和东陵王这两位李唐王爷,应该也不会是难事。 但要在万人之中夺魁,成那状元郎,他倒还是没有把握。 毕竟,科举不是吟诗作赋,刘希虽然幼时跟着刘寒学习四书五经,但是后者传授他时不拘书卷,大有离经叛道之言,这等主张怎能用在科试之中? 皱着眉头,刘希轻声叹了口气,望着身前弯曲不见尽头的小巷,“看来还有好长的一段路需要去走。” 道罢,摇了摇头,只身缓缓前行,余晖从青瓦房头洒下,将那单薄的身影刻在了一侧屋舍的粉墙上。 待他回到院子,却已经是袅袅炊烟随风直上云霄,鼻尖便是绕人口舌的香气,是到了晚膳的时刻了。 出去了一下午,免不了要被问及所见所闻,吴双儿撒娇般的抱着他的胳膊问着王府是否如传言那般遍地金银珠玉,秦依然则是静静听着,偶尔出声问一两句王府内的景致儿。 自然,最为殷切得还是抓耳挠腮紧拉着刘希衣袖不放的马绣。 “玉生,你可瞧见了淑柔郡主?她眼下如何?可是消瘦了?可是容颜清淡了?可曾受了苦?” 这一连串的追问让刘希哭笑不得,只是看着马绣急切的模样,只得压下性子应道,“今朝,淑柔郡主安好的很,可谓是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依旧是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美艳动人。” 听得这句,马绣才放下心来,稍后又是面露失落,走向一边,自言自语的道,“郡主没事便好,可是,她为何不来寻我,莫不成是半点的思念都不曾有么?”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刘希亦不知该如何劝慰,情字最让人憔悴,这中深入骨髓的折磨又怎是几句简单的话语所能磨去的? 好在马绣并未过多是低沉,待秦依然从炤房端出香气腾腾的饭菜时,他又是变得无事一般,一边吃着菜肴,一边与小武以及渠浪说着些闲话。 正吃着,刘希抬首见一道人影在门前似乎要探身进来,却又迟疑不定,好一会,他才认出那是张小泉的娘亲,张胡氏。 丢下手中的筷箸,刘希低声唤道,“门外可是张婶?” 话音落下,门外那张胡氏这才走了进来,低着头,神情有些拘束与不安,即便刘希常让张小泉带着她来用膳,但这半辈子遭人打骂的妇人还是不敢有半点逾越。 “张婶用膳了么?若是还没有,便与我等一道吃上些,今日秦家娘子倒是做了些可口的菜,还想着吃不完可惜了。” 刘希道了这句,秦依然便要起身去拿碗筷,那张胡氏忙连连摇首,“公子,姑娘,奴家不用吃。今日是奴家生辰,小泉说了早些回家,可是到现在都看不见个人影,奴家便想着是不是有正事耽误了。去就酒楼那边,小童子说早就打烊了,心想着是不是公子有吩咐他的地方,所以来瞧一瞧。” 说着,张胡氏抬首朝着屋内看了看,见张小泉不再,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脸上依旧是和煦的笑色,刘希心中却是颇为震惊,张小泉失踪了? 张小泉可是孝子,而又遇到张婶的生辰,他定是要早早回家,更何况醉游仙关门未时已成惯例,此刻夜幕垂下,已是酉时,怎还会未到到家中? 看来,刘希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竟然欺负到他头上来了,一股怒火由心底腾地一下窜起,得是出些狠手段,否则,不知得有多少的魑魅魍魉见了满堂春日进斗金,眼红的像苍蝇一样扑过来。 只是在眼前这焦急万分的张胡氏前,刘希强忍着火气,继续笑着和声道,“没想到今天是张婶生辰,倒是刘希疏忽了,我有一批货在城外,赶着要取回来,所以让小泉前去了。” 说着,刘希要与那张胡氏赔礼,后者哪里敢受,连忙躲到一边,拧着的眉头散了下来,露出丝许憨厚的笑意,“公子的事那便是要紧事,小泉能为公子分忧,那是他的福分。” “小泉稍后便要回来的,张婶你既然来了,就与我等一道吃些,也让大家沾沾喜气不是?” 马绣大呼小叫的道了一句,秦依然与吴双儿应声上前将要离去的张胡氏拉到桌前,田薰儿则是不作声响拿出了一副碗筷。 顿时,屋内又欢闹了起来,张胡氏有些局促地以茶代酒与向她敬酒祝寿的人道着谢,或许是从未经历过这等场面,亦或是从未被人如此关心过,她的眼中隐约有着泪光。 低下头,用衣袖在眼角抹了抹,张胡氏很是喜欢眼前热闹异常的场景,这就是她所期望的家感觉。 只是她却未注意到,那说得头头是道的马绣已经悄然离去了。 第六十三章 带你回家 “咯咯……” 立在院子中,刘希面色阴沉,而他的身后,屋中几女正在陪着张胡氏说着话儿,不时可以听到吴双儿银铃般的欢笑声传来。 蹲在一旁的小武抬首看了看不出声的刘希,又是望了望不远处靠在木柱上的大武,张了张口,却又是将话给咽了下去,低下头,继续用手拨弄着脚下砖石杂草。 “公子,让属下出去找上一找,或许能有所发现。” 良久,渠浪低声道了一句,张小泉突然不见,自然是出了事。 而他当初发誓听命于刘希,便是要替刘希分忧艰难,眼下出现这等事情,渠浪不免的心中责怪自己,遂有些亟不可待,想要出去将张小泉救回来。 “若是今朝都打探不出下落,你即便出去也是无济于事。” 闻言,渠浪只得愤恨的握紧拳头,随即又是放了下来,确实是这番,马绣的神通广大他是见识过的,倘若马绣都找不出张小泉在何处,多一个他去寻找又有何用? 小院中,再度变得安静开来,晚风卷着夜色习习而来,身后屋中灯火跳动,木门几度被打开,那是张胡氏探出身子,查看一直念挂的张小泉是否归来。 每每看到那张胡氏略显担忧的眼神,刘希不由得在心中暗自默念着,一定不能出事,否则,他该以何种面目来与这孤苦了半辈子的妇人说道? “吱呀……” 院门被推开了,一道身影走了进来,正抬头望着繁星黯淡的苍穹的刘希猛地窜上前,“今朝,可有消息?” 脸色有些潮红,气息微乱的马绣深吸了两口气,这才点首道,“找到了,小泉是被人给抓走了,只是对方何等身份还不清楚。” “如今在何处?” 刘希的声音有些冰冷,让马绣只觉得寒气迎面扑来,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在城西‘庸先巷’,玉生你这是……” “月黑风高,当真是个好日子。” 说罢,刘希便往外走去,大小武与渠浪当即紧随其后,马绣抬首望了望头顶,先前还有着光亮的天幕不知何时变得漆黑一片,层层乌云遮蔽着星月,半点晦涩的光晕都瞧不见。 “月黑风高……” 口中低声念叨着一遍,马绣有些复杂的看着刘希离去的方向,又是轻声道了一句,“果然是杀人的好时机……” 声音随着夜风飘散渐不可闻,马绣亦是追着刘希而去,隐没在了黑夜之间。 不多时,巷口客栈的小厮手中抓着碎银,点头哈腰的与身前一辆马车说着笑脸话,坐在车辕上的渠浪未作理会,径直的抽了两鞭,这些日子吃饱喝足被养出膘的黑马吃痛的嘶叫一声,快速狂奔起来。 无边而落的夜色下,马蹄声清脆,飞驰而去。 嘉陵城西,这等时候,大抵是万家灯火俱灭,周遭安静的异常,晚风轻柔和煦,带着春暖花开独有的清新芬芳,又时不时夹杂着春虫不甘寂寞的低鸣声。 “你这孬货,到底说不说,这满堂春是怎么来的!” 一条深不见底的小巷内,为数不多的火把在黑夜中颇为显眼,院子中,满脸凶恶之相的郭二双手将张小泉给提在半空,恶狠狠的问着。 “呵呵……” 身上袍子褴褛不堪的张小泉口中含血得笑着,稍后双目怒睁,一口血吐在那郭二的脸上,“你这泼皮休想从小爷口中得出半个字来!” “娘得,活得不耐烦了!” 盛怒之下,郭二将张小泉摔在了地上,继而冲上前,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我郭家二爷问你话,竟然还不开口,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今日便让你好好瞧一瞧二爷的厉害!” “呵呵,就这点本事,难不成是给小爷挠痒?” 蜷缩着身子,张小泉大笑着,口中吐出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郭二听后,顿时更加恼怒,正想着继续殴打时,一边走出道膀肿的身影。 “这张嘴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硬,只是不知道你这贱骨头能撑得住多久……” 来人圆胖的脸上满是冷笑,手中把玩着一玉牌,却是张小泉同父异母的胞弟,张林木。 身上仍是穿着光鲜的丝绸长衫,见张小泉狼狈不堪的模样,很是开心的笑了,仿若这些天郁结在心头的怨恨都消散了,这才是他应该的生活,被自己打骂,受人凌辱。 “一边去,让我给你露两手。” 张林木看都不看郭二一眼,这让后者大为恼火,当年他出来混的时候,这胖娃子还穿着开裆裤,如今敢对他郭家二爷这般的无礼! 那日他在蹲点,观察醉游仙的情形时遇上了张林木,因眼馋银子,才一拍即合,也多方忍让。 可现在竟然如此得寸进尺,眼中毫无郭二爷的存在,这让郭二很是不悦,不过想着张林木结识屋中的孙衙内,还有那未到手的白花花银子,他只得将怒气给忍了下去,退到一边,并恶狠狠的瞪了眼在地上缩着身子冷笑的张小泉。 “你我兄弟一场,我也不愿意手足相残,只要你说出酒水的酿造之法以及身后谁人主使,不但饶你一条性命,日后还与你一起享用那数之不尽的银钱如何?” “呸!” 张小泉又是吐出一口鲜血来,或许是牵动了伤口,眉头紧蹙,身子弓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林木吐了口吐沫,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鲜血,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在指尖拨弄着,冷笑一声,稍后便扎进了张小泉的大腿上。 看着那不断涌出的鲜血,与那未咬牙未出声但是满脸冷汗的脸庞,本是心中有些慌乱的张林木却越发的兴奋了,将匕首在肉中转了个圈,“你到底说不说!” “张林木……要不……要不你……就杀了我……否则……否则一个字也别想知道!” 钻心的疼痛之下,张小泉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异常吃力,不过在这厌恶多年的人面前,他是永远都不会示弱,活,就要活得个腰板挺直,即便死了,也比眼前这只知酒肉女色的臭皮囊强上百倍。 “桀桀……既然如此,那便让小爷好好陪你玩玩。” 想来是过于兴奋,张林木脸上满是潮红,笑声也有些尖锐刺耳,拔起匕首,一抹鲜血随之飘洒了开来。 “哎呀,吓死奴家了,你们能不能斯文点!” 身后的木门打开,一浓妆女子走了出来,身上裹着单薄的**,雪白的长腿白晃晃的抓人眼球,更为重要的是胸口一团似乎要挤了出来,使得张林木手中匕首差点没拿稳跌落在地。 “孙公子说了,让你们手脚麻利点。” 说罢,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张小泉,满眼厌恶的进了屋子,稍后,又是一阵淫-乱的**传来。 “真够骚的,这语晴不愧是满红楼的红牌娘们,等小爷有钱了,也……” 狠狠的吞了口水,张林木望了眼身边的郭二,见他也是魂不守舍的模样,当即鄙夷的笑了笑,随即用脚踩住张小泉的胳膊,再次将滴血的匕首举起,“这些都是你自找的,别怪我不顾兄弟情面!” 匕首带着猎猎呼啸的风声,竟是朝着张小泉左手砍去。 这全力一击之下,定然是难保左掌,咬着牙,张小泉慢慢的将眼闭上,看不见,心里会少些疼痛。 一边,郭二也扭过了头去,虽然他这些年做着地痞**的事,但真正见血却是少之又少,眼下这张林木外面敦厚老实,却着实的心狠手辣,让他在心中暗自生出了提防之意。 “啊!” 一声惨叫传来,似乎并不是张小泉的声音,郭二忙回过头,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只拳头砸了过来,随即身子如同断了线纸鸢,飞到数丈之外,痉挛数下,却再也起不来了。 愤怒之下,刘希倒是没有手下留情,一拳击毙郭二后,望向在地上爬着的张林木,先前那一脚是渠浪所踢,因而未能取他性命,而后者此刻也是吓破了胆子,察觉到无处可躲,则是语无伦次的挥着沾满鲜血的手,“不要杀我,一切都是屋内的孙杨主使的,他爹是嘉陵城京兆尹,你们可要想清楚……” 没给他往下说得机会,刘希一脚踢起身边那染着鲜血的匕首,直直的插进了他的胸口。 而这时,屋内也是惊叫声一片,那纵欲过度的孙衙内被小武甩在地上,竟是硬生生的给摔死了,衣裳还未裹好的满红楼头牌已经吓傻了,双腿发软,粉嫩的屁股腚子坐在了青砖上,抱着头,口中不断念叨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算了,不过是个娼妓,便留她一条性命。” 刘希对拔出长剑的渠浪摇了摇头,走上前,满身鲜血的张小泉抱起,“让你受苦了,我们回家去,你娘在等着。” 口中吐着血沫,张小泉挤出个笑脸来,“又劳烦公子了。” 几道身影消失不见,院子内的火把仍在跳跃着,几具尸体便那样躺着,那瑟瑟发抖的**回过了神,光着脚丫衣不遮体的跑了出去,口中撕心裂肺的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第六十四章 杀人后风波起 寂静的街道上,马车走得很缓,驾车的渠浪双手直直的伸着,紧紧抓住缰绳,生怕那黑马会突然甩开了蹄子急行,又或是怕碰到砖石碎块,颠簸了马车。 车内,刘希正给昏死过去的张小泉疗伤,虽然他不懂草药针灸之术,但至少‘辅行诀’修炼到了大成的境界,推穴走位,顺气培元之类的东西还是知晓些。 所幸张小泉受的都是皮外伤,并未伤及到内脏肝脾,经刘希一阵医治后,悠悠的睁开双眼。见到刘希,他惨白无血色的脸上生出了歉意之色,“公子,小泉什么都没有说出去。” 笑着轻轻移了移张小泉的身子,让他舒服的靠在车厢上,刘希柔声道,“我知道,小泉,你好好歇息,等稍后回去,我们再与你娘亲祝寿。” 听到刘希提及张胡氏,张小泉眼中闪过一丝的欢喜之色,不过稍后又是晦暗了下去,在那马绣的追问下,好一会才吞吞吐吐的道,“夜已深,申老头家的玉器铺子定时打烊了,小泉取不到定好的玉镯子了。” 说完,望向刘希,张小泉又很是紧张的解释道,“公子,这十两银子是小泉预支了公子前些日子留下的三千两中的,还望公子勿怪……” 声音有些低,低着首,恍若做错事了的小童,在等着受罚一般,满是局促不安,也不敢再看刘希一眼。 玉镯子,这让刘希等人想起了与张小泉初次见面时的情形,那时候,他还是受人欺辱的旁支,穷困潦倒,却依旧省吃俭用为张胡氏买了个银镯。 或许这就是少年郎的心结,在很多无人寂静的深夜,暗自下定决心,要为至亲至爱之人买上可以炫耀风光之物。 望着大为慌张的张小泉,刘希又是笑了笑,“这等事又怎会怪你,倒是我疏忽了,当初只说了分你两成红利,却没有说月钱之事。如今醉游仙上下的事情都由小泉你打点,功劳与苦劳都是不可埋没,不如给你一个月百两纹银,待到年底分那两成利钱如何?” “公子……” 张小泉大惊的要说着推辞之言,一边的马绣则是摇开纸扇话中带着酸味的道,“小泉,我要是你决计想都不想的将这手下,玉生的银子赚的轻松,不拿,白不拿,诸位说是不是?” 听马绣这一说,刘希当即是要反驳,可是再一想,确实如他所说,他对联不过是写了几个字,酿酒也是全权交给张小泉负责,似乎银子来得真的很轻松,至少由先前的揭不开锅变得殷实富足。 当然,不算吴双儿那小丫头在床下藏着的数箱银子。 只是看着马绣那小人得志的模样,刘希不由得瞪了他一眼,“这等风凉话当真让人恼,什么叫做银子赚的轻松,那也是我的辛苦钱,虽然有些多……” 说着,声音小了下来,理直气壮亦变成了底气不足的样子,当即惹得车中众人放声而笑。 在众人开怀大笑时,刘希隔着车帘又是道,“既然小泉的镯子已经定下了,那自然是要取回来,即便是没人,也会有法子的,绕道去玉器铺子。” 车辕上驾车的渠浪自是听得个清楚,知晓张小泉无事当即一甩皮鞭,骏马飞奔而驰。 “说,到底是谁杀了杨儿!” 先前的院子,火把仍在夜风中跳跃着,数十个差役将小院围得个水泄不通,一紫衣身形魁梧的老者立在院子里,拳头青筋暴起,颌下本是好生梳理的青须抖动着,双目中尽是寒光,脸色阴沉的吓人。 这模样让身后那一身皂衣满脸横肉的汉子大为胆寒,他张勇跟着这京兆尹孙大人多年,如此情形倒是极为少见,想着上次脸色未显怒气却背过身就将那不开眼的西域商人给整的家破人亡,今日竟然有人将大人最为疼爱的公子给杀了,看来嘉陵城中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了,念及此处,即便他刀起刀落杀人无数也是惧怕不已。 毕竟,他是莽夫,不藏头缩尾,行为处事便是直率的紧,横竖都是一刀,比不了这绵里含针笑脸杀人与背后的手段。 暗自哆嗦了几下,张勇咽了咽口水,老来丧子,大人怕是到了暴怒之时,不能这样闷不做声着,否则定会遭来无端的牵连。想到此处,张勇怯怯的走上前,低声问道,“大人,那满红楼的贱娘们在……” “还愣着做什么,将她带来!” 说话寒瑟如冰,张勇不由得一哆嗦,忙往外走去,不多时,几个差役架着那仍是衣衫不整面容惊慌的满红楼头牌走了进来,手一松,后者当即跌坐在地,顿时露出翘臀处的一大片雪白。 只是这等时刻,谁又有心情来欣赏这美不可言之景? “说,何人胆大包天对孙公子下了毒手?” 张勇提了口中气,似乎要比以往更有气势,瞥了眼那娼妓,厉声问了一句,可是后者哪里朝他看去,只是抱着头低声念叨着“杀人了……杀人了……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的话。 有些恼怒,张勇抓着娼妓的胳膊,声音提高了几分,“说,到底是谁!” “不要杀我……不关我事,是他们打醉游仙的主意……” 醉游仙,好像是那最近很火的酒家,听得这话,那张勇像是有了极大的发现,正欲起身告知孙行时,那立在一旁的孙行却是蹲了下来,眼中精光迸出,盯着那发了疯的娼妓道,“告诉本官,你可记得凶手的样貌?” 似乎这声音有着奇特之处,待孙行说过之后,那娼妓目光呆滞了许久,稍后竟是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他说不杀我,他说过不杀我……” 没有理会这自言自语,孙行扭头低喝道,“拿笔墨来!” 一边的张勇显然没有明白这用意,但还是令人从强行敲开了隔壁的屋舍,取来了文房四宝。 孙行将毛笔递给了那娼妓,继而将纸张摊开,“将那人给画出来。” 那娼妓迟疑了片刻,接过毛笔,稍后在纸上快速的画了起来,作为烟花之地的头牌,棋琴书画自是无一不精,不多时,宣纸上多了两个人像来,细细望去,却是张小泉与刘希。 一把拿过那宣纸,孙行双眼几欲登出火来,将宣纸甩到张勇身前,咬牙切齿道,“挖地三尺,也要将他们给捉来。” 张勇慌忙的将宣纸捡起,挥手便要带着一班手下离去,可走到院门口又是停了下来,犹豫了少许,低声请示道,“大人,若是抓到了,是否要……” 右手做掌刀在脖颈前抹过。 “一刀杀了岂不是便宜了他们,将他们抓进暗牢。” 暗牢,听到这两个字,张勇面色大变,眼中闪过一抹胆寒之意,片刻之后应声称诺,带人匆匆离去。 第六十五章 牢狱之灾 取了玉镯,将张小泉母子送回家中,半宿的奔波,回到院子后刘希并未入眠,在屋里灯下坐了几个时辰,想着先前怒气之下杀人之事,似乎,那最后被小武摔死的瘦弱家伙有些来头。 好像会有些麻烦。 他倒是没有后悔,杀鸡儆猴,有些事情是必须得去做的,刘希可以讨好东陵王来求护身符,但欺负到门前的事情还需雷霆反击,否则,你连生存之道都保不住,又有何等资格让那些权贵劳神费心的替你去上下打点? 思来想去,只觉得脑子有些疼,如今他不能全凭喜好杀伐,选择了入世,就得遵循这世道的规矩,更何况嘉陵城中藏龙卧虎,而他刘希的修为既不能翻手为云,亦不能覆手为雨,还是继续低调潜行,做只缩在巢穴里的猛虎,暗度陈仓,一待有人不开眼前来冒犯,必定扑过去,用獠牙毙其命。 打开门,走到院子外,天还未亮,四野里暗蒙蒙的一片,云雾之上,是还未隐去的星辰,散着幽幽暗淡的光晕,犹如披了尘灰的玉珠,瞧在眼里,满是晦涩的模样,见不到半点璀璨的光彩。 晨风摇曳着院中吴双儿中下的几多不知名的野花儿,丝许凉意中带着淡淡的花草香气,深呼吸了几口,混乱的脑子渐渐恢复了宁静,不去想乱人心境的纷纷扰扰,便在这一刻,让心神与渐渐破云而出的红日融为一体。 打套拳,松松身子骨。 轻声道了一句,刘希扭了扭脖颈,一阵咯咯的骨头声响在寂静的晨风中炸裂开来,正在他要摆开双手,打起太极时,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吵杂喧嚣。 很快,便有人开始粗鲁的敲着院门,这情形刘希大抵能猜测到是昨夜的事情被人发现了,或许是从他妇人之仁留下的娼妓走漏了消息,又或许是醉游仙那边被人发现了蛛丝马迹。 只是他没有想到会来的如此之快。 想来是没有见人开门,那敲门声又响了几分,更夹着骂骂咧咧之声,屋中的马绣等人听到这动响自然也是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走出屋子见刘希立在院中,看了眼被踹得摇摇欲坠的木门,皆是望向了他,眼色凝重,仿若在等着刘希的一句话。 而毫不知情的吴双儿与秦依然倒是吓了个坏,本是睡眼惺忪的二女瞧见这凶神恶煞的场面当即花容失色,小丫头更是钻进了刘希的怀中,抓着他的衣袖满是紧张的问道,“公子,是不是坏人来了……” 搂着小丫头慑慑发抖的身体,刘希摇了摇头,“坏人不敢如此,只有装作好人的坏人才敢对百姓如此肆无忌惮。” 吴双儿有些似懂非懂,正当她想要继续询问时,却听得一声巨响,院门被踹开砸在了地上,扬起的尘土之下,一群红着眼睛手拿刀剑的人冲了进来。 领头之人满脸横肉,气势凶煞,却是嘉陵城捕快头子张勇,而身后的差役则是手拿铁链,锁着脸色轻肿一片的张小泉。 扫了眼院中的人,张勇眼光盯在了刘希的脸上,从怀中拿出宣纸瞧了瞧,最终裂出个黄牙冷笑一声,“就是他,拿下!” “谁敢!” 渠浪低喝一声,手中长剑已经出鞘,挡在刘希身前,剑锋斜指,冷眼望着那扑过来的众多差役。 身做游侠,渠浪常将生死度之开外,长剑染血多次,杀人也是有过,因而戾气释放出来倒也让人不敢靠近,这些平日里为虎作伥,只会欺良霸市的泼皮无赖又怎能不心惊惧怕,一时间竟是迈不动双腿,面面相觑的互相望着。 “一帮子孬种,再不上,老子废了你们!” 张勇也是有了后怕,说了这句话,不禁往后退了几步,身子到了院门口,偷偷的瞄了两眼,院子外的小巷内,看着闭目立在一边的两个白衫青年文士打扮之人,心才安静了不少。 “啊,啊……” 无数声惨叫之下,张勇还未回过神,便见眼前一团黑影飞来,被砸飞撞在了小巷的青砖墙上,而他的手下也是无一幸免的被打了出来,正满地打滚的痛叫着。 渠浪冲出了院子,满脸凶悍的立在那里,犹如杀神下凡一般,看得张勇双腿颤抖,手想要拔出腰间的佩刀,可是手却是抖得厉害,刀脱手而落,便要望着地上落去。 “刀是吃饭的家伙,怎么能轻易的丢掉?” 悠然的声音响起,一旁本是百无聊赖立着的白衣瘦脸长须之人轻飘上前,右脚伸出,脚背将长刀接住后,将刀挑起,伸握住了刀柄。一招一式,很轻很柔,恍若戏台上唱着曲的名角儿举手投足间带着飘逸脱俗的气息。 “文海兄的修为又是精进了。” 开口之人也是白衫,只是面庞圆胖,一双眼不知是生来就狭细还是他故意眯着,使人瞧不见眼珠儿,犹如短粗的眉毛下是被笔画过了两道浓墨。 不过在稀疏的睫毛眨动之下,一缕精光迸了出来,稍后只见他瞥了眼渠浪,穿着锦靴的双脚在砖石上踏过,略显臃肿的身子飞快的扑了过去。 这两人都是半只脚踏入大成的修为,身份刘希还能不明白,想来是李唐的供奉。如今这胖供奉逼向渠浪,境界上有着差距,后者自然是不能敌,刘希正思量着是否出手,那马绣将步子已经踏出去的小武拉住,一个侧身挡在了渠浪的身前。 “哗……” 清脆的声响下,纸扇应声而开,那胖供奉手在距纸扇还有一尺处停了下来,不远处瘦脸的供奉一失神,当啷一声,刚才被接在手中的长刀跌落在地。 作为朝廷的供奉,虽说要朝廷办事,但也记着些有所为有所不为之事,毕竟,办事是解决麻烦,而不是惹来更大的麻烦,眼前这山河图,乌骨扇,便是禁忌之一。 瘦脸供奉扫了眼同伴,见他白胖的脸上满是潮红之色,知晓是在强忍着伤势,下意识的看了眼摇着纸扇,风度翩翩的马绣,他眼中多了丝凝重与警惕。 能抵挡了化气高手的进攻,更是反伤了对方,这至少是大成的高手。 须臾间,瘦脸供奉便明白这不是他这种级别所能处理的事情,走到一边,将手搭在胖供奉肩头,轻轻拍了拍,似乎在做着安慰,却暗自将数道灵气注入了他的体内。 稍后,转过首,瘦脸供奉望向了刘希,那宣纸画像他是瞧见过,认得刘希便是朝廷要抓的凶手,不过看着马绣等人皆围在刘希的周围,心又是沉了几分。 能与那等神秘的宗派子弟有着关系,地位更是隐约超越其余人,虽然感受不到半点的修为,但瘦脸供奉却觉得一股极大的威压笼罩着他,这种感觉有些飘渺,却又异常真实,正是因为如此,让他越发的紧张了。 只是没有任何作为的离去,又是觉得脸面无光,毕竟李唐的供奉,养尊处优了多年,颜面扫地之时,总该想着些法子来挣着气势来,迟疑了少许,瘦脸供奉深吸了口气,压制住心中的不安,故作镇静的沉声道,“我二人奉命前来办事,或许这是个误会,但既然衙门发了缉拿令,就必定有人来办事,今日是我们这不成器的两兄弟,明日说不定便是其他人了。” “你这是在吓唬我等?” 小武抓着空子走上前,双目怒瞪,身上凌厉的剑气不加掩饰的释放了出来,犹如一柄利剑直直的逼向瘦脸供奉,后者当即一声闷哼,往后退了数步。 正当小武想要继续出手时,一直沉默未言的刘希开了口,“小武兄弟罢了,我随他们走一遭便是。” 此言一出,马绣等人皆是哗然失色,吴双儿更是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公子,他们是要抓你进大牢,这怎么能行!” “是啊玉生,牢狱之所你去了作何,就算稍后再有人来,我们这些弟兄将他们打出去就是!” 很显然,马绣已经关心则乱了,不过其余之人无不是点首应允,已经拔剑的渠浪自是不在话下,大小武亦是拿出了藏在腰间与袖中的宝剑,即便是田薰儿,玉手之间,一枚绣花针闪着隐约的寒光。 对马绣这句口无遮拦之话,刘希笑着摇了摇头,“今朝,事情总归是要解决的,你我总不能与整个唐朝为敌,淑柔郡主也不想见到这样的情形,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说罢,刘希与那瘦脸供奉道,“我与你走,不过小泉与此事无关,你们便无需再让他受苦了。” “不行,他是朝廷要缉拿的杀人犯,怎么能轻易放了!” 见刘希妥协,那张勇又是叫嚣开来了,他不过是凭着一身蛮劲吃活,哪里看得出两名供奉早已经吃亏不敌,既然占了上风,刚才被打的仇怎能不报? 先给他们这帮人些颜色瞧瞧,好知道马王爷张了几只眼。 恶狠狠的瞪了刘希一眼,张勇拾起佩刀,看着左右还倒地不起的手下,唾了一口怒骂几句,提着刀便朝着刘希冲去,他是头,关键时候得将威风给整足了,而痛扁刘希一顿,无疑是当下最为风光的事情。 可刀还未触及到刘希时,张勇又飞了出去,跌落在数丈之外,小武不屑的看了眼挣扎着想起来的后者,将踢出的右脚收了回来。 瘦脸供奉看了眼张勇,暗骂了一句蠢货,继而伸手虚作礼与刘希道,“便听公子一句,请。” “公子,不要……” “玉生你可要想清楚啊……” 抬脚欲行,身后众人皆是出言阻止,刘希笑着轻声道,“走南闯北也见识了不少的景儿,唯独未瞧见过牢狱,今个有了机会,倒是要好生见识见识了。” 说完,看着缩在秦依然身后满是自责与懊恼的张小泉,刘希走上前,将他双手束着的铁链给捏断,“小泉,这些日子你暂且歇着,等事情过去了,酒楼还会开下去的,我相信你会成为最好的商人。” 双眼泛红,张小泉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不断的点着头,泪眼朦胧的看着刘希与那两个白衫文士缓缓的离去,消失在小巷,不见在眼前。 第六十六章 暗牢 晨曦初开,市集上再度热闹喧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一路走来,刘希面色如常,不时地转首看着左右的走卒小贩,更是掏出了些铜板买了几个包子。 似乎是在逛街游玩。 跟在他身边的两个白衣供奉没有多言,那瘦脸供奉更是接过刘希递来的包子随他一道吃了起来。 待手中冒着热气的包子吃完,三人也是将那繁花的街市穿过,走到了较为清冷的府衙前。 在嘉陵城里有一段光景了,刘希大街小巷也走了不少,却很少来到府衙堂屋前看上一看。一来是这里煞气太重,他颇为不喜,二来确实也遇不到需要衙门来解决的事情。 在刘希记忆中,有一句话很是印象深刻,‘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他不是否认天底下那些为民做事的清官,但至少在心里面不愿与当官的打交道。虽然刘希正准备入仕李唐,不过能少费这周折,他还是懒得与这衙门中人处事,不过眼下杀了人,自然是无法选择,就到那牢狱里走上一遭,想要他俯首认罪,却是不可能之事。 还未走到衙门前那被用来鸣冤的大鼓前,便早有守在外面的衙役匆匆的跑进衙门通报去了,不多时,便见身穿紫色官服,头上未带官帽双眼红肿满是戾气的孙行在一群差役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过来。 瞧了一眼刘希,他脸更加阴沉了,“给本官拿下!” 那些衙役当即提着水火棍便冲了上前,他们在这京兆府里当差时日久了,见了过形形色色的人与事,自然是人精的很,听闻大人家的公子被眼前之人所杀,下手还怎么能轻? 当即数根水火棍朝着刘希的身上砸去,这水火棍底端包有扁铁,而这帮差役平日里打砸人行刑早已经使了习惯,力道轻重拿捏活络,此番打下去便是要刘希跪伏在地,口吐鲜血。 可是棍子还未打到,便齐齐的断成了两截,那正全力舞出去的衙役一时间失了平衡,好几人竟是难以站稳,往着一边冲去,撞在一起,惨叫声连连。 似乎,刘希动都未动。 这情形好生的诡异,其余的差役当即相互望着,不敢上前,那孙行当即明白,眼前之人不同寻常,于是转首对那两个供奉道,“怎不将他的修为废除!” 这话使得胖脸供奉怒火腾地冒起,先前他便受了内伤,如今再受这孙行不屑一顾的发号施令,在朝廷地位特殊的他哪里还受得住,冷哼一声道,“我兄弟二人只是负责将人给带来,剩下的事情与我等有何干系,莫不成你忘了朝廷的规矩!” 供奉是朝廷用来对付犯下恶贯满盈之罪的修行之人,地位超然,平日里备受推崇,但朝廷亦有律令,供奉只负责缉拿格杀匪徒,不得参与朝事。 这便是防止供奉乱政。 胖脸供奉道出这句话,孙行听得个明白,看着一声不吭立在远处的刘希,只觉得心里的愤恨难抑,若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他定是要提刀上前,千刀万剐此人以报杀子之仇。 “孙大人,你还是稍安勿躁,此人身份超出你我想象,待我与大供奉禀报之后,再商议定夺吧。” 瘦脸供奉道了一句,与刘希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了,那胖供奉则是愤恨的瞪了孙行一眼,嘴中嘟囔了几句,便跟了上去。 盯着刘希,孙行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良久一甩衣袍,“给我押到暗牢去!” 暗牢,京兆府特地为身怀绝技的修行之人打造的,即便你有铜头铁臂,可上天入地,一旦进入暗牢就别再休想脱身,更为重要的是暗牢之中,刑具是有一巧匠根据修行人特点而设,百年来,那些曾经自傲自负的人只要入了暗牢之内,没有一个不在这些刑具前崩溃,最后哭天喊地的求饶。 所以,他孙行有的是办法来报杀子之仇。 “大人,暗牢里面都是要犯,已经没了空处,您看?” 一差役低声道了句,那往府衙内走着的孙行恶狠狠的扭头道,“这点小事无需烦我!” 那差役忙连连点头,胆战心惊的走上前,将手心的汗偷偷抹掉,握紧刀柄,眼前这少年郎看上去很是温和,可不知为何,他竟不敢上前。 “是去牢狱?那便引路吧。” 正在衙役们束手无策之时,刘希轻声道了一句,后者松了口气,如卸重负,一人在前面带路,其余之人则是怯怕的将他围在中央,一道朝着衙门后的牢狱行去。 厚重的黑漆门打开之后,一股臭味扑鼻儿来,昏暗的牢舍里皆是衣衫褴褛的犯人,时不时的有痴笑怒骂声传来,想来是野性子还未除去,在此处闷得慌。 走过好几道的弯曲路,领路的差役在一扇石门前停了下来,回首看了眼刘希,眼中似乎有些同情之色,见刘希朝他望来,又忙转过头,拿起石门上的獬豸铜环扣了扣。 不多时,石门打开,掀起的微风晃动了两边插着的火把,一满脸褶子须发皆白的黑衣老头探出了身子来。 “乔老头,来新人了,跟那疯子关在一起。” 说罢,那差役便丝毫不做停留的走了,生怕在牢狱中待久了,会染上洗不掉的晦气。 “进来吧。” 黑衣老头看都不看刘希一眼,轻声道了句,声音空洞,仿若经历了风雨沧桑,残败不堪的枯藤老树。 从石门缝中走了进去,刘希微微颔首,“多谢。” “谢?” 黑衣老头满是皱纹的脸裂开了笑容,像那老树皮子一般,摇了摇头身子佝偻蹒跚的往前走去,“进了牢狱还说谢,你到是有趣……” 跟在他的身后,刘希走过一条狭窄的小道,墙壁上刻满了狰狞的画像,墙上有着孔洞之处,脚下亦有砖块微微凸起。细细看去,孔洞中是闪着寒光的箭矢之物,而那凸起的砖块黑衣老头都是绕了过去,想来也是陷井了。 这暗牢果然名不虚传,机关重重。 小道尽头是一段石梯,沿着而下,又是一道石门,黑衣老头打开石门,顺道取下了一边的火把,“进来吧,能到此处的,都曾经是厉害的人物,可惜了……” 一声叹息响起,黑衣老头不再说话,领着刘希进了石门,里面暗黑一片,好在他目力过人,倒也能瞧得见四周皆是大石块砌成的石屋,奇特的是竟有低低的吟书诵读之声。 在这场景内,听在耳中,只让刘希觉得好生诡异。 “到了,就是这里了,你这人长得书生样,与他在一起,恰是有了伴了。” 老头从腰间一大串钥匙里取出一把,打开石屋的门,顿时读书声更清晰了,刘希抬首望去,石屋中微弱的油灯下,一青衣人正手捧经卷摇头晃脑,好不乐乎的道着子乎者也。 第六十七章 千年大梦一朝觉 “砰!” 一声闷响,石门合了上,那青衫文士仍在诵读经卷,直到念完最后一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这才扭过投头,朝着刘希望来,来回打量了几眼,稍后笑着又是微微摇首,“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独坐已久,总算是有个说话的人儿了……” 刘希也是将此人看了个遍,浓眉直眼,头带文士冠,年岁约莫长他几岁,身形消瘦,与一般文弱书生并无二样,只是被关在嘉陵城的暗牢之中,又有几人不是身怀绝技? 这个读书人应该不简单。 暗自思量着,刘希心中多了丝戒备,只是对方笑脸相待,总不能失了礼,遂立在原处笑着点首道,“圣人所言极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你我穿过万象红尘在此处相逢,说起来倒也是缘分不浅。” 闻言青衣人大笑了起来,“不错,不错,能与兄台在这暗牢里相遇,你我之间着实是有着深厚的机缘。” 说罢,起了身,青衣人两手在胸前相合与刘希拱手道,“在下林逸,林梦觉。” “千年大梦一朝觉,好字,好字,恰是人如其名!” 刘希这句话说完,那林逸眼中猛然闪过一道精光,喜上眉梢,大步走上前拉着他的衣袖,“逸从未想到能遇到懂我之人,如今遇见个知己,那可是人生一大喜事,当需痛饮两杯才能更舒坦,来!” 正走着,林逸却是停下脚步,讪讪的笑了笑,“刚顾着说话,还不知兄台怎番称呼?” 刘希也没有想到这青衣人变得如此热情,心中虽再无戒备,但却有些不适应,好在平日里有随性而为的马绣让他对这种洒脱不羁的人有了见识,遂也依旧是面带温和笑意的轻声出言应道,“刘希,刘玉生。” “暖玉生烟,宝玉生德……” 林逸念了两句,坐在了那简易的木桌前,朝着刘希指了指另外一旁的木凳,并拿起桌上的小瓮,边倒酒边笑道,“这番,我可是要将你先前所说还了回去,这名字可是真正的人如其名,少年郎,白璧无瑕,面若翩鸿游龙躯。” “梦觉兄可是谬赞了,希不过是凡夫俗子,吃五谷杂粮,行走在凡尘俗世间,哪里当得起如此的盛赞。” 林逸看了眼刘希,又是笑了笑,继而将手中斟满的碗放在了桌边,继而与刘希努了努嘴,“玉生兄谦谦君子,可不知这酒量如何?” 坐在木凳上,刘希接过黑釉碗,一股淡淡的酒香在鼻前飘过,这牢狱之中能有经卷相伴,酒水在手,此人到底是何等身份? 心中疑惑越发的不解了。 “玉生,来,你我先干了这碗酒,可莫要说不善饮酒之类的话来,否则林逸可是要笑话与你的!” 听得这话,刘希当即将手中的酒碗晃了晃,缕缕细纹荡漾开来,“梦觉兄,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可你桌上就这么一瓮,若是还未喝完,你便倒下了,那希可不会扶你到榻上去。” 床榻便在不远处,破旧的棉被叠放整齐。 “好一句酒逢知己千杯少,既然如此,你我二人便好生饮上几杯先!” 说罢,林逸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并对着刘希将碗朝下,后者自是不能落了后,亦是饮完碗中酒,因喝惯了满堂春,如今再饮这度数偏低的酒水,竟然不习惯的咳嗽了起来。 而刘希这一咳嗽,却是让林逸笑了出来,满酒之时,笑着调侃道,“玉生,你话语说得豪情壮志,怎这番稍饮酒水便呛着了?” 脸因咳嗽微微发红,刘希未说话,剧烈的咳嗽慢慢的平复下来,拿起碗喝了一口满上的酒,有些皱眉的咂了咂嘴,将碗丢在一边,“这便是梦觉兄平日里所饮的酒?” 林梦觉将送到嘴边的碗停了下来,脸上笑意散去,略带疑惑的望向刘希,“此酒虽不是琼浆玉液,但也是嘉陵城中屈指可数的美酒,松醪酒,盛名在外,更有诗句云‘松醪酒好昭潭静,闲过中流一吊君。十分满盏黄金液,一尺中庭白玉尘’,我这么小的一瓮,便值二十两纹银,当真是滴酒成金,难不成玉生觉得难以下咽?” 眉头翘了翘,松醪酒,刘希倒是听闻过,嘉陵城的大酒楼皆有所备,其价格正如林逸所说,数十两白银才能得一坛。而他倒不是感叹这松醪酒昂贵,毕竟满堂春可是比松醪酒贵的多,刘希惊讶的是林逸身在暗牢,却能酣畅的饮得此等名酒,这又是怎样的身份?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不知为好。 再度收起心中的好奇,刘希换做大为惊讶的神情道,“梦觉兄,这酒喝在嘴中如饮白水,味寡薄而香气轻淡,哪里有酒的香醇浓郁?在梦觉兄眼中,它或许是价比金银,但在小弟眼中此酒委实不值入口。” “这世上莫非有比松醪酒更好的酒?” 林梦觉越发的疑惑不解了,当年他周游山水,足迹踏过九州各地,饮过不下百种酒水,最后能使他这很是挑剔之人尚且入得了口的便是松醪酒了,而如今喝了数年的酒在刘希口中成了一文不值之物,怎能不心生困惑? 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刘希将先前的碗拿起,放在鼻前闻了闻,又是放了回去,这才与林逸继续道,“梦觉兄,或许你在此处待了时日久了,嘉陵城中现有美酒唤作满堂春,酒水入口浓烈,香气醇正,若是不善饮者,三碗即醉,自后神识飘忽,恍然眼前满堂为春光暖阳,繁花拥簇,又如同置身仙乐之中,烟雾飘渺。更为重要的是酒醒之后,一无头疼体痛之苦,二是口中香气萦绕不散,当真是不可多得的绝世佳酿。” 说着,刘希更是面露陶醉之色,林逸下意思的饮了口酒,可不知为,竟觉得这本该醇香的松醪酒变得索然无味,当即叹了口气,将碗放到桌上,“在这牢狱中待了三载,却不知世外已经出了这等好酒,今日听玉生提及这满堂春,以后怎还能饮得下碗中的清汤淡水。” 果然是好酒之人。 刘希猜测林逸的嗜好杯中之物,但没想到他已经到了闻声便知其味的境界,稍后待听到刚才的话中有着‘三载’二字,才明白林逸竟被关在暗无天地的牢狱里三年之久,当即轻声问道,“梦觉兄,小弟与你初识,但也能感觉到梦觉兄博学多才,气度不凡,委实不像大奸大恶之人,怎得就到了此处?” 闻言,林逸的脸色更加的苦闷了,盯着倒映在他碗中酒水间的灯火,眉头拧起,目光似在追忆何事,有些抑郁,又有些无奈,许久才开口道,“玉生,实不相瞒,三年来,我在这四处为壁的牢狱中寸步未离,便是为了等一个人。” 第六十八章 暗柳藏花 等人? 刘希有些吃惊的低声道了一句。 林逸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逸奉恩师之命下山寻我小师叔,在尘间走了数载,后寻得小师叔,却因些往昔旧事未解而不能达成师命。别无他法之下,小师叔道了句嘉陵城暗牢中再无囚徒便随我回山门,如此,我就在这暗牢里待了下来,寒岁不知节,却不想已经有了三个年头。” 他的眉间似乎有些落寞。 这也难怪,在这牢中寸步难行的度过了三年光景,还不知要继续待多久,或许是遥遥无期。 刘希不知道林逸山门的恩怨,但凭借着先前的短暂交往,他倒是可以断定对方是个守信之人,恐怕真的会如当初约定所说的那般,为了那小师叔重回山门而留在此处直到暗牢再无一人。 想着有可能一辈子无法离开,刘希心中对林逸多了丝同情,只是看林逸在狱中有数有酒,想来他小师叔也并非要真的为难于他,倘若想离去,自然不会阻拦。 三年未走,大概是林逸不愿放弃与师尊应下的事情。 一时间,刘希也不知该怎番开口,有时候,束缚的网何尝不是深陷网中人自己所编织出来的? 二人皆不出言,牢狱中当即变得安静开来,这时低沉的声音从外面响起,“饭菜来了,赶紧吃吧。” 石门下方一尺见方的洞中伸进来只枯藤老树般的手,手里的托盘放着一碗米饭,几碟小菜,往里推了推之后,又是递进来一个托盘,不过菜色便次上不少,半碗黄米饭,一碟没有油水的枯菜叶。 “先前那个是你的,剩下的这个是新来的。” 道完这句,便听得窸窣的脚步声越行越远,不过仍有隐约的念叨声飘忽在耳边。 “人这一辈子,好生的奇怪,有人锦衣玉食,有人粗茶淡饭,到最后,不还是同为一撮黄土。争名,争利,又有何用……” “这乔老头也是个有趣的人儿,虽说已经老态龙钟,但是事理知晓透彻,说不定是隐世的高人,只是他不愿与我说话,每次都聊聊数言,性情有些怪异……” 微弱的声音最终不可闻,林逸说道着起身,将两个被油烟灰尘染的黄黑的木盘给端到了桌上来,刘希还未将他的那粗陋饭食接过,便被林逸拂袖摔在了地上。 “滋滋……” 枯菜叶洒落在砖石上,汤汁瞬间在地上的砖石上生出一团烟雾,腾起的青烟气之下,溅出大小不一的洞来,让刘希看后大为胆寒。 他倒是不怕孙行派人来下杀手,可是这种下毒暗算的手段却是防不胜防,今日若不是林逸出手,刘希或许便要吃上几口然后中毒身亡,一身冷汗之下,忙起身与林逸弯身做礼,“多谢梦觉兄的救命之恩。” 将碗中的白米饭拨了一半到一只盛菜的小碟里,林逸笑着将剩下的饭菜一道放在了刘希的身前,“以前倒是跟着恩师学了些草药本事,再加上逸幼时大病一场,嗅觉异于常人,因而这毒物大抵是能闻出些味道来的。玉生,既然你的那份不能吃了,便与我一道吃些吧,这里面,他们应该不敢做手脚的。” 说着,林逸便大口吃了起来,又对刘希指了指那碟中金灿灿的菜道,“这里甘荀炒蛋可是一绝,百吃不厌,让人回味,这可是外面吃不着的物儿,玉生你可得好好尝尝。” 见林逸吃得极为欢快,刘希不由得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希便恭谨不如从命了。” 暗牢的石门之外,两个皂一衙役耳朵贴在门边许久,似乎在极力听着门后的动响,只是许久之后,仍听不着想要的痛苦呻吟之声,当即互相埋怨起来,是不是先前的毒药放了少了,又或是买错了药。 或许是发作的时辰晚了些,毕竟那暗牢里的家伙可是高手,不是说高手都有了不得的功夫么? 毒性发作起来自然是与别人不同的。 有些不死心,他二人又是靠近石门听了,可耳朵刚贴过去,那石门却被打了开来,二人差点没站稳,撞在了那石门之上。 “乔老头!” 那两个差役正要发怒,可猛然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心中难以抑制的生出一股怯怕,仿若行走在荒郊野外被山鬼猛兽给盯上了一般,双腿有些发软,要不是相互扶助,说不定二人真的要跌坐在地了。 “你们怎么还没走。” 乔老头的声音依旧空洞,察觉不出半点常人该有的生气。 “他身子不舒服,所以在此处稍作了歇息,我们这就走。” 一身子矮胖的衙役忙开口说道,剩下的那高瘦的忙捂着肚子做出痛楚之色,说话间二人转身离去,只是双眼又是朝着门缝里瞄了瞄,努力的瞧了几眼,这才悻悻地离去了。 “牛鬼蛇神,要是不得安稳咯……” 道了这句,石门慢慢合上,佝偻的身形沿着小道缓缓往外走去。 牢狱之外,小院。 大小武立在院中,木门已经被先前的张勇等人踢坏,不过眼下还有谁去关心此事?刘希被抓,他二人本想着劫人越狱,却被马绣给拦了下来,后者道了一句话,将他们的念头给打消了。 “二位兄弟,若是玉生想用武艺来解决这件事,这嘉陵城的大牢又怎会困得住他?” 说罢,马绣便出去了,到现在也不见个踪影,后来本是哭得个跟泪人一般的吴双儿突然很是镇定的出了门,有渠浪与田薰儿跟着,大小武倒也不用担心。 如今,便剩下他们两人在院子中,护着张小泉母子周全。 “兄长,弟弟我想不明白,我们杀人,那是锄强扶弱,伸张正义,玉生他为何要束手就擒?更何况玉生是我兵家破军,地位尊贵,莫说是杀一两个凡夫俗子,就算是李唐的王公大臣,也不过是想杀就杀,何苦去要受那牢狱之灾!” 小武有些气恼的撇着嘴,坐在石阶上,伸着脚,在那踩着那石阶边上的青草,像是在发泄着心中的不满之意。 “既然要入世,那便得真正的做个凡夫俗子。” 没有理会小武气急败坏的模样,一直望向天际盯着时舒时卷白云的大武思索了良久,才将心中所得道了出来。 脚又是踩了几下已经被踏出青汁的草叶,小武这才甩着衣袖起了身,“如此麻烦,还不如待在山上来得逍遥!” “你我初涉尘世,诸多事情还不知其中门道,贸然行事说不定会惹出麻烦,便先在院中等着消息吧。” 大武说完,又是抱着胳膊看着蔚然如洗的天空去了,只是眉头比平日里紧了几分,小武听得这话,只好将迈出去的步子又是收了回来,愤恨之下,一跺脚,又是胡乱摘着院中野花,踢着那青草去了。 嘉陵城东,东陵王府前,一辆雍容华贵四匹马齐驱的马车停了下来,车中人还未下车,就见一道身影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兰瑾公主,淑柔郡主!” “大胆!” 车辕两边的锦衣侍卫拔剑上前,王府前的护卫亦是全都持兵戈上前,这时,一众人才发现来人是个瘦弱的女孩儿,不远处又是二女小跑前来,她们身边跟着个拿剑的黑衣男子。 见到这情况,王府的护卫迎了过去,刀枪直指的怒喝道,“王府重地,速速离去,否者就不客气了!” “兰瑾公主,我家公子刘希被抓进大牢了!” 见众多侍卫围了上来,吴双儿心中万分焦急,又是大叫了一句。 声音刚落,便见刺金的丝绸车帘被掀开,一身鹅黄绫罗衫的李梦筱探出了头来,见到吴双儿,当然识得她是刘希身边的女孩儿,当即跳下马车,三两步的走过来抓着无双儿的衣袖,“你说什么?” “我家公子被官差带走了,公主你赶紧救救他!” 李梦筱柳叶眉一横,大眼怒瞪,“岂有此理,姑娘且莫慌张,我这就回宫找父皇去问个明白!” 随即,李梦筱便转身上了马车,那刚停下的马车匆匆掉转了方向,便朝着皇城急行而去。 ”公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留在原地的吴双儿三女望着消失不见的马车在心中默念。 而嘉陵城南城门,一个灰衣老头骑着毛驴徐徐而来,过了甲士的检查,又是慢慢的朝着城中走去,待看到人声鼎沸的场景,不由得叹了口气,“上次来这里,好像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次与师尊游历至此,将风清师弟带回了山门,白衣苍狗,没想到老夫又得重为当年之事了,只是,唉……” 灰衣老头又是叹了口气。 “昂昂……” 胯下的毛驴放声叫了出来,这毛驴倒也奇特,四只蹄子上有着一寸白毛,尾巴亦是白色,听它叫唤,灰衣老头从毛驴背上的褡裢里拿出一根胡萝卜来,随手往前方扔过去,“你这夯货,就知道吃,还不带我去寻人!” 那毛驴一口将胡萝卜吞下,蠕动着嘴嚼着,很是享受的摇了摇白尾巴,稍后载着灰衣老者往嘉陵城的繁华闹街行去,转眼间便融进了络绎不绝的人群中。 第六十九章 水可载舟 (新年快乐,祝各位朋友新的一年里万事顺心。) 皇城内,庄严静谧,宫女侍卫,皆低首而行,不敢有大声喧哗之举,唐皇李善所在的临华殿更是方圆百丈之内不得有闲杂之人,一拨拨衣甲光鲜的侍卫手持兵戈巡视,即便是跟随在李善身边服侍的老宦官张立士也只能立在殿外候命。 “让开,本公主也敢拦。莫不成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声娇斥打断了张立士耳边的清静,抬起头,却见兰瑾公主正大步飞快走来,面色焦急,似乎出了大事情。 定是这样的,兰瑾公主是他张立士看着长大的,虽说有时候性子调皮,不过聪慧过人,深受皇爷的欢喜,最为重要的是分得清轻重,绝不会无端的打扰皇爷批阅奏折这等正事。 想到这里,张立士心中一慌,手中的拂尘差点跌落在地,两步并一步的迎了上去,“哎哟,兰瑾公主,可是发生了何事,让公主这般急切?” 见到张立士,李梦筱止住了脚步,未作应答,径直开口问道,“张公公,父皇可在临华殿?” 点着头,张立士连连出声应道,“在的,皇爷他正看着各地呈上来的折子。” “那便好,我去寻父皇说些事情。” 李梦筱说罢便往前走去,很快就进了临华殿,那张立士则张了张嘴,却未说出话来。 想来皇爷也应该不会怪罪他没有将兰瑾公主拦下,毕竟兰瑾公主可是皇爷的掌上明珠,那张立士只得收回了视线,却开始担忧起来。 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但愿不是什么大事才好,要知道皇爷这些日子为国事操劳辛苦,已经许久未露出笑颜了,做了几十年随身伺候的宦官,张立士很是忧心,只是国事滋大,并非他一个身体不全之人能够胡言乱语的,别无他法,唯有叹了口气,继续老神在在的立在临华殿外听候召见,不过较先前,他的双耳微微翘起,就连呼吸声也听不见着了,似乎正在努力的想将殿内的话儿给听得个清楚。 临华殿内,两尊青铜香炉散着缭绕烟雾,更有着扑鼻的芬芳馥郁,似乎御花园里的满园春色都被移了过来,香气沁入心扉,让人悠然间怡然自醉。 “父皇。” 李梦筱轻声道了句,即便心中焦急万分,但在这临华殿是唐皇决策国家大事的处所,她亦不敢作那喧嚣失礼之事。 听得这声音,李善放下手中的奏折,有些疲惫的双眼里满是慈爱之色,笑着抬首道,“梦儿不是去你皇叔府上玩耍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如此忧心忡忡,是不是十四弟欺负你了,赶紧跟父皇讲来,朕派人好生收拾他去!” 摇了摇头,李梦筱走上高台,立在那飞龙起舞的金椅之后,很是熟练的替李善捏起肩头来,劲道拿捏的很是到位,让李善是舒服的闭上了眼睛,大为享受这一时刻光景。 眼中闪过一丝焦急,不过李梦筱仍是强压下了到了嘴边的话,玉手仍在拿捏着,可惜却不知乱了心神,这手法便多了不同,或许换个人来不会察觉到,但李善常被她这般捏肩,自然是感受出了不同。 伸出手在那白皙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李善扭过头轻声道,“傻孩子,今日遇见些不开心的事儿了?” 见心事被看破,李梦筱顺势将所来的目的脱口而出,“父皇,他们抓了刘希,你赶紧给梦儿下道旨意,让我去将人放出来。” “刘希?” 李善皱了皱眉,好一会才记起来,“梦儿说得是那个曾数次救你,并在十四弟府中见过的有趣少年郎?” “便是他了,父皇,刘希多次将儿臣救出险境,心性纯善,怎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定是被奸人所害,还望父皇能还他一个公道,否则岂不是让儿臣成了恩将仇报之人。” 李梦筱又是一阵急切之语,那李善听后却不出声的望着她,好一会才笑着轻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梦儿,你怎知晓他是个好人,大奸大恶又岂是从面相上看得出来?” “父皇……” 李梦筱一时语塞,白润的脸上以急切生出了丝许红色,可又不知如何开口,便向着往常一般,撒娇的晃着李善宽大的金丝龙腾祥云的衣袖,“父皇,你总是女孩儿家有道不出说不明的知觉,儿臣便有一种直接,刘希绝不是坏人,父皇切莫冤枉了好人才是。况且刘希可是二位皇叔都看重的人,儿臣年纪尚幼,或有识人不准,两位皇叔怎又会看错人,父皇,你赶紧救救他。” 说罢,李梦筱又是轻轻摇了摇李善的衣袖,满脸的楚楚可怜之色。 “大唐,是有律令的大唐,是非对错揭晓之前,父皇可不会随意的下旨妄做个论断,否则做错了事情,岂不是要遭世人诟骂?” 看着李梦筱眼中闪出的失落之色,李善深叹了口气,捏了捏李梦筱水灵的脸颊,疼爱乃至溺爱的道,“不过父皇可以派人去审问此案,既不能冤枉了好人,也不能放过坏人,至于这督案之人……” 停顿了少许,李善又是道,“十四弟整日闲来无事,便算上他一个,不过这厮行事从没正形,便让和风清一道前往吧,有他二人,案情想来很快便能水落石出,大白于天下。” 闻言,李梦筱朱红小口笑着裂开,露出一口贝齿,她明白父皇派东陵王是为了自己宽心,也清楚东陵王与刘希有旧,为了不影响律令公正,又派遣了文渊阁大学士和风清。 这番,便足够了,因为李梦筱打心底相信刘希是被冤枉的,只要没有屈打成招一类的事情,很快,他就能出狱。 不过为了确保万一,还得去见一见皇叔才好。 想到这里,李梦筱欢喜的与李善道了几句恭维的话,在后者笑声中又是冲冲离去,宛若又是为了重要的事情忙碌去了。 她这一离去,临华殿又是寂静了下来,唐皇李善拿起先前批阅了一半的奏折,一只手提着笔,却再无心思继续看下去,许久,将笔放在砚台上,轻声自言自语道,“梦儿长大了……” 而此刻,茶楼酒肆之内,往日里说着众所周知桥段的说书人无不是变了所说内容,哗的一声摇开扇子,张口便是,“各位看官,平日在下道古论今,点几遭金戈铁马,说一番盛世太平,讲着风尘女浪荡子,笑着酒醉轻狂的癫疯。好也罢,坏也罢,大江滔滔,终不过是后人说着前人事。不过今个,在下倒是要说个新事儿,所说之人,或许诸位并不识得,但却是个大雅之士,更为重要的是他不仅能笔走龙蛇文达先贤大能,更是满腔热血侠义心肠除恶扬善提刀便取人头……” 说道这,那本是在低声闲聊的食客纷纷抬起头来,他们来此不过是为了打发光景,往日里听得个故事都极为熟悉,今日有新事儿听,自然皆是来了兴趣。 更为重要的是这说书人口中竟然有着圣贤的才华,这得多大的口气,其中些读书人竖起了耳朵来,倘若稍后道出的是些不入流的人来,他们可是要冲冠一怒为圣贤之名,好生的教训这混迹三教九流间的说书人。 更有人对那提刀杀人来了兴趣,李唐律令森严,即便是满腔侠义,又有谁敢胡乱杀人,而且还是个才华横溢的读书人,这事情似乎颇为稀奇。 不管如何,那读书人的几句开场白是将所有人的胃口给调动了起来,见众人皆好奇的望了过来,他一合纸扇,拖着腔调继续道,“这事儿乍一听,诸位定是迷糊的很,不过在下只要道出一件物件来,我想在座的肯定是无人不知,去岁之际,普天同庆之时,嘉陵城中流出了个东西,唤作对联……” 第七十章 不过是些鸡鸣狗盗之徒 说书人抑扬顿挫,一张一弛,仍是与先前那般说得引人入胜,将刘希作对联给众人道了出来,更是说出几篇让人引为天人所作的诗句,这些是马绣从刘希平日里写下的诗中抄来的,世间从未有过,从而将刘希名声抬的越发高了。 最为重要的这番低调的大才子竟然为了一酒楼深陷贪官巧取豪夺之事出手相助,不惜身陷囹圄拔刀相向,如此大智大勇之人,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如此? 于是乎,不过是一夜之间,仿佛春风吹过,整个嘉陵城都明白有个读书人为了百姓与纨绔衙内刀剑相搏,读书人更是争口相传,古便有大贤为不平之事怒剑而起,而眼下寒窗苦读的他们被人视为手无缚鸡之力,如今刘希的出现正是向世人道明,读书人是智勇双全的,就算他们没有拳脚剑技,但仍有满腔的热血,怎能不为心中典范讨回公道。 所以,天未亮,嘉陵城的京兆尹府衙前便聚集了从各个书院前来的读书人,其中更有深具功名的士子,无不是愤慨的让孙行出来还刘希乃至天下读书人一个公道。 而此刻,大街小巷的茶楼酒肆仍在说着刘希喊冤入狱之事,听闻之人也面色愈发显现怒色,李唐自开朝便是律令严明,这等欺良霸昌之事怎能不让人义愤填膺? “马公子,这番真的可以救下公子么?” 市集往来的人群中,吴双儿低声问了一句,百姓的为刘希喊冤的场景她也是看到了,可是自古便有民不与官斗的话,如此行事,小丫头心中委实不知能否将刘希给救回来。 毕竟公子可真得杀了人。 “双儿妹妹,你且放宽心,玉生必定会平安归来。” 马绣轻声应了一句,此刻的他面容憔悴,双眼红肿,本是顺理的整洁长发垂下几缕搭在脸颊上,寻常最喜欢摇摆的纸扇也被胡乱的插在腰间。 刘希是他的至交好友,马绣必定是要救他性命的,可若真的官官相护,那便只有最后的计策了。 而这是马绣最不为想见到的事情,这番做了,日后还怎能与淑柔郡主相见? 所以,他比吴双儿更多几分煎熬。 只是刘希身陷囹圄,众人皆是乱了方寸,他马绣又岂能将这苦闷展现出来,不管如何,事情总会好的,什么困难也都能渡过去。 一定可以的。 衣袖中的双拳紧握,马绣眼中满是坚定之色,继而与渠浪交代了几句好生照顾吴双儿等几女,又是匆匆的离去了。 暗牢内,刘希与林逸静坐在灯火下,牢狱中不曾见到丝毫的日头,若不是乔老头前来送饭,他二人都不知道时辰便悄然无声的逝去了。 “吃饭了。” 刘希微微抬首,这好像是他入狱第五次到了用膳的时候,也不知家中的双儿等人可好? 低叹了句,又是正襟危坐,他的对面,林逸浓眉紧皱,右手在消瘦显得尖拔的下巴上抚过,稍后伸手想要推动桌面上圆石棋子,却又是将手给缩了回来。 “落棋不悔真君子,玉生你这句话可将逸给难住了,我得好生考虑考虑,总不能接连败在玉生手中。” 说着,林逸又是皱眉的苦苦思索起来,一只手在棋盘上圆石棋子上放下又是收了回来,似乎很苦恼下一步该如何的去走。 见他这般,刘希笑了,为了打发无聊的光景,与林逸道出了象棋,哪只后者听了后大为欢喜,更是用脚下的砖石做出了棋子,并在木桌上画出了棋盘来,虽说有些粗陋,但对二人来说却已经是极好的了。 不过林逸即便天资聪慧,但初次接触象棋,在棋力自然是比刘希逊上几筹,因而先前的几局开盘攻势凌厉,却都落得个铩羽而归,大败而还。 于是有了现在苦思冥想,举棋不定的情形。 突然间,林逸紧锁的眉头猛地翘起,抬起首望向刘希,“当真是烦人,下个棋都三番五次的来打扰,也不知那乔老头去了何处。” “没办法,梦觉兄,谁让希得罪了小人,还要连累了梦觉兄受过。” 林逸笑着摇了摇头,“玉生无须自责,泼皮无赖,登不上大雅之堂。” “这倒也是,跳梁小丑,不过是用些下三滥的手段罢了,倘若在遇见先前那等事,希手中的那把剑还是要染血的。” “这才是我性情中人所该为之事……” 说到这里,林逸止了声,一道白烟从石门底下飘进了囚室内,刘希亦是憋气不出声。 有‘辅行诀’毒烟迷雾这种卑劣的手段奈何不了他丝毫,只是不到一日的时间,竟三番五次前来,投毒下药,无所不用其极,刘希若是泥团捏的也有几分火气,不过有林逸在,也不好再做杀人之举,只得将恼怒强压了下来。 毒烟之后,或许是没听到,牢狱之外的人又是有了动作,竟在那开启锁来,想来是没有拿到乔老头身上的钥匙,折腾了许久,未能将锁打开便用起刀剑径直的砍了起来。 “当啷!” 寂静的暗牢中,铜锁被砍断的声响清脆刺耳,很快,石门被推开,几道身影窜了进来,黑衣蒙面,却未将脚上的衙役黑靴给换下,倒是有些欲盖弥彰,弄巧成拙。 几人提着长刀,也不看林逸,直扑刘希而去,看来对他的样子也是极为了解,长刀砍向刘希的头颅,非有深仇大恨而不为之。 这一刀下去,刀落头落,便能解了大人的愤怒,从而博得个好前程,想到这里,几个衙役心都止不住的剧烈跳动起来。 而直到这时候,刘希都趴在桌上还未起来,如此,他们越发的觉得欢喜,这人似乎并不像传言那般神奇,不禁开始鄙夷起先前狼狈逃回去的同僚。 一群废物,怪不得大人雷霆大怒。 而现在,只要刀落下去,鲜血溅起,就能回去领上一片荣华富贵,呼吸间,只觉得手中的刀又多了几分力道,必定能一刀毙了大人心头大患。 可刀始终是未能碰到。 那本是伏在桌上的刘希猛然动了,只见那油灯火一阵如灵蛇般的窜动后,那钢刀顷刻间碎了一地。 “不过是些鸡鸣狗盗之徒,竟想遮天蔽日!” 一句冷哼之下,黑衣人还未弄清楚发生了何事,便纷纷惨叫着飞了出去,口中吐着鲜血。 此刻,他们终于知道前番来刺杀的同伴为何那般惧怕,甚至变得胡言乱语。 这人分明就是不可敌的鬼魔。 眼中满是惊吓,几人丝毫不敢做逗留,当即跌跌撞撞的跑了开去,生怕慢了一步,会被狱中人给击杀于剑下。 第七十一章 真名仕自风、流 “一群废物!” 暴怒的吼声凭空响起,稍后便见那些受了伤的差役抱头乱窜,飞一样的逃了出来。 书房外,候着的几个下人面面相觑,却不敢踏进屋子,缩着身子躲在柱子边上,耳边听得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断,不知大人又是砸坏了多少平日里费劲千辛万苦寻来的宝物儿。 “废物!” 书房内,孙行面目狰狞,又是接连在红木书架上踢了几脚,几只精美的花瓶摇晃了几下,最终受不住的跌落在地,瞬间化作了千千万万的碎片。 不解恨地又是在书架上踹了几下,脚上的一只飞云靴飞了出去,而他也因一脚踢空,跌坐在地。 喘着粗气,孙行手紧紧抓着衣袍,他实在是不甘心,仇人便在他手上,却不能取了性命为爱子报仇。 这等耻辱快要将孙行给逼疯了,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可是那帮平日里威风凛凛口中说着拳打四方的手下皆是成了酒囊饭袋,就连那些用真金白银养着的高手也成了怂货。 外面,不知是何人带头生事,将那逆贼说成了为百姓愤然杀人的侠义之士,满城风雨之下,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孙行的府衙前。 他可以不管这些愚昧无知的匹夫之众,不过传言此事都惊动了宫里,圣上更是派遣了东陵王和大学士和风清来查办此案。混迹官场多年的孙行明白,这是有人要保那逆贼,而且幕后之人的身份极为金贵,否则,圣上也不会让在朝中举足轻重的二人来接手这件案子。 如此一来,他哪里还有机会随意斩杀了那不共戴天的仇人? 知子莫若父,对于他这儿子,孙行心里很清楚,整日吃喝玩乐,花天酒地,他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出事。只是家中年迈的老娘疼着,再加之孙行身居嘉陵城京兆尹,并且有姑父在兵部任职,平时倒也能照应一二,即便闯了些祸,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他都能摆平,将烂摊子给收拾干净。 这些年,孙行也早已经习惯帮这不成器的儿子擦屁股。 却不想孙杨竟这番断送了性命,倘若真的查下去,或许真的如外界传闻,在外抢人钱财,霸占酒楼,更要杀人灭口。 这些荒唐事一旦被公布于世,那可就真得是白白丢了性命,且便宜了那逆贼得了一片美名。 决不允许这等事情发生。 眼中满是戾气,孙行从地上起了身,也不顾一只脚上只穿着裤袜,在下人惊愕的神色下,快速的往外走去。 再过日便要开堂审案,有些手段还可以使上一使,既然不能将那逆贼斩杀与牢狱里,那也让他死在铡刀之下。 杀人偿命,大唐律令,谁也改不了,即便是宫里的圣上也不能改变先帝定下的祖制! 牢狱里,刘希与林逸总算是过上了清闲的时光,虽说所行之地不过一间狭小的囚牢,但二人以棋相伴倒也是玩得不亦乐乎,甚至时常忘记了用饭,有数次那乔老头来送饭菜,那托盘仍是摆在门洞处,碗筷未曾动一下。 “这下倒好了,那恼人的读书声是听不见了,可饭也不吃了,人啊,着了魔,便都顾不上其它了……” 说罢,将热得饭菜放下,端走已经凉透那一份,转身念念叨叨的离去,“山高万仞,细水方使其活;曲调靡靡,知其蕴者才有所悟,世人皆言一画难求,一书难得,却不知真正难求的便是遇上一个懂自己的人……” 听得这苍老空洞的声音越来越远,正在低首下棋的刘希与林逸相视一笑,再度抬手,进行着一番扣人心弦的激烈厮杀。 几胜几负,谈笑间,却不知日月星辰已过。 灯盏中,灯油所剩无几,微弱的火苗跳动,发出滋滋的声响。 棋盘上,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枚棋子,刘希与林逸二人都是眉头紧锁。 好一会,林逸喜上眉梢的将一只棋子推到刘希身前,“玉生,这局,可是为兄赢了?” 二人性情相投,数天交往下来,却是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恰如那日乔老头所说那般,成了趣味相投的好友,而林逸也因年长刘希,以兄长自居。 将手中除了‘将’之外仅有的一只‘马’来回盘算了许久,刘希只得丢下棋子笑着道,“确实是梦觉兄胜了。” “好,好,好!” 一连道出三个好字,林逸犹如遇见了个大喜事,满脸笑意,更是将桌上摆着的几瓮都未喝的酒道了一碗,饮下了几口却皱了眉,本是欢喜的脸色变成了苦瓜的模样,“先前听了玉生说及那满堂春,只觉得喝着其他酒都如同白水一般索然无味,也不知何时才能亲口尝一尝那令人飘飘欲仙的美酒佳酿。” 语中竟然多了落寞感慨之色。 或许是想起了遥遥无期的牢狱生活,林逸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梦觉兄何须如此,待他日你我兄弟二人出了这暗牢,定当是要喝个痛快,一醉方休。” “好一个一醉方休,为兄可是记下了,不过我可是一穷二白的读书人,身上没有银钱,到时候玉生可别心疼银子才是。” 说着,林逸耸了耸肩,本是谦谦君子风度变成了吃大户敲竹杠的无赖子,让刘希不禁莞尔一笑,脑子中也不由得想起了爱耍宝的马绣来。 正在二人打算再做酣战时,石门被开了下来,两个身穿皂色的差役立在门口,畏首畏尾,探出头朝里面看了眼,便在那里唤道,“刘希可在,随我等上公堂了。” 声音颤抖,像是极为惧怕。 看了眼刚摆好的棋局,刘希对那满是雅兴被打搅后一副不快的林逸笑道,“长这么大,倒是第一次走上公堂,希且过去见识见识,这棋局待小弟回来之后,你我兄弟再大战三百回合。” 有些厌恶的看了眼门外的衙役,林逸撇了撇嘴,“这些人都是为虎作伥之辈,指不定要如何去害玉生,兄长我虽无长处,但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兄弟受苦,且让我与你同去,遇上个事情好歹也能有个照应。” “梦觉兄,这番怕是有所不妥,希恐你惹祸上身。” 林逸伸了个懒腰,起身往外走去,“玉生,为兄在这里待了三年,他们若是有胆量加害,早就出手。至于其它的,倒也不用担心,最多让为兄继续待个三年五载。” 举手投足间,尽是洒脱与不羁。 说着话,林逸便已经到了门外,没有理会那两个战战兢兢的衙役,或许是察觉到刘希没有跟来,回首与他挤了挤眼,“玉生,再不走,可就让府尹大人等急了,那准备好的刑具也会不耐烦的。” 扭过头,林逸斜眼看了看那两个衙役,后者顿时双腿一软,跌坐在地,连连摆手摇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这时,刘希也走了过来,瞧了眼极度惊吓的二人,轻笑了一声,“敢又何妨,我刘希身正不怕影子斜,难不成还想在这朗朗乾坤下使那些见不得人的伎俩!” 道完这句,刘希与林逸笑了笑,继而大步往前,“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楚狂人?” 身后的林逸低声念叨了一句,当即笑出声来,“楚有狂人,放荡不羁,恣意山林而不仕,果然是真名仕……” 说罢,眼中精光闪过,看着刘希的背影,大步跟了过去。 一边的两个差役直到二人出了暗牢通往外出的石门才清醒过来,想起他们来这里接引刘希前往公堂的差事,忙慌张的起了身,跌跌撞撞的追了上去。 稍后,暗牢里又是变得寂静了,佝偻的身影蹒跚而来,走进刘希的囚牢,看了眼木桌上摆开的棋局,浑浊的双目中闪过一丝的明亮,弯着的背仿若又直了几分。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乔老头道了句刘希先前所说的话,又是看了会棋局,这才回过神来,笑着摇头,“这性子和他倒是挺像,都是自傲的很,或许就是他们这类人所谓的风骨……” 说着,乔老头身形再次佝偻起来,慢慢地将囚牢的门锁上,看着暗牢通道处还未合上的石门,抬首望向北方,双眸中满是安详,宛若在追忆着过往的曾经。 良久,叹出一口浊气,缓缓的向着暗处走去,“他说过的话中有一句倒是对的,真名仕,自风流……” 第七十二章 公堂 出了暗牢,依旧是一片风和日丽的好景致,暖风迎面吹来,将人给薰了个醉。 或许是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久了,明媚的阳光照过来,让刘希很是刺眼,当即苦笑连连,“不过是在牢狱中困了两天,这出来便觉得难以适应,想不到希竟是这般的娇贵了。” “玉生可是在取笑为兄?” 与刘希打趣了一句后,林逸惨白的面上露出了些许的安然之色,右手架在额前,目光有些闪烁,不过仍是仰着头,看着挂着蓝天白云间的红日,似乎要将它一次给看个够。 待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他回首看了眼那两个怯生生的差役,望着远处不知是谁家院墙上爬满的盎然绿意,轻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又是道鸟语花香之节……” 见林逸眉宇间生出了伤感,刘希笑着道了一句,“梦觉兄,好景知时节,因人而发生,若是没了赏景的人儿,再好的良辰美景,也不过是如同虚设。” “玉生口中的话总是有着大道理,不错,倘若为兄心里有着快活,即便是囹圄之内,何尝不是身在花团锦簇中?” “梦觉兄所言极是。” 二人相视一笑,又继续前行,那两个差役手中拿着铁链,却又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只得面带着苦涩,跟着后面小心翼翼的走着。 不多时,到了公堂,这是刘希第一次站到公堂之上,抬首便能看到的‘明镜高悬’四个大字,颇为的晃眼,又好生的使人心中发笑。 公堂之上,孙行一身朝服坐在木案之后,想来是没有预料林逸会随刘希一道前来,愣了少许之后,布满血丝的红肿双眼再露出了凶狠的目光,将那惊堂木在案前拍过,“大胆,到了公堂之上为何不下跪!” 话音落下,两侧的差役口中喊着威武,齐齐的朝地敲着手中的水火棍,颇有骇人的威势,只是与往日不同,许久之后也未有人敢上前踢打刘希,强行让他跪下。 “你想藐视公堂不成!” 孙行的脸色阴戾的吓人,又是猛地敲了声惊堂木,对着刘希怒吼了一句。 “回大人,我大唐有律令,凡是身有功名者,未被判罪之前,公堂上可无需下跪,而刘希正是有着秀才的功名。” 刘希昂首道了一句,今日这情形,他明白将是一场艰辛的较量,阴谋诡计行不通,孙行要在公堂上强行来判罪。 如此一来,若是不能奋起反击,刘希便是要坐实了杀人的罪名,虽然人确实是他杀的,但杀人的缘由却很重要。 为钱财杀人,那是恶人所谓,菜市场一刀之后,能留下的,也许就是半夜被人念出来恐吓啼哭不止的孩童;为女人杀人,那是冲冠一怒,或能博得半个名声,但终逃不过以命抵命的结局。 可若是为了不平之事拔刀杀人,那便是截然不同的结局,既能保全性命,更能博得个世人交口相传的没名声。 而眼下这情形,刘希明白,孙行要做的是让第一种成为他杀人的缘由。 “秀才功名?” 孙行冷笑一声,抽出一枚身前放在的令箭,扔在了地上,“本官身为京兆尹,有权革除你这个小小的秀才功名,还不下跪!” 这一枚令箭着了地,翻腾了几下,落在了刘希的脚边。 将令箭拾起,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刘希与那脸色铁青的孙行朗声道,“在下的功名可是圣上所赐,又岂是你这三品京兆尹所革便革?天下的人都知道圣上金口玉言,你这是要让圣上食言不成!” 一句话让孙行张着嘴,却不知该怎么开口,胸口不断的起伏,好一会,一敲惊堂木,并对着皇城的地方拱了拱手道,“大胆,圣上所赐你秀才,那是被你这奸人所蒙蔽,身为臣子怎能不为圣上分忧解难,今日,本官便是要革你功名!” 说着,气的胡须都在抖索的孙行一连扔下两枚令箭,“来人,他要是不下跪,就给本官打到下跪!” 公堂之上,两枚令箭同出,一旁的差役也不好在躲着不前,领头的张勇看了眼身边的手下,一横心,唤了几人便咬牙提着水火棍走向刘希。 “孙大人,你这是要动刑了么?” 林逸轻描淡写的道了一句,身子移步上前,挡住了刘希,那张勇随即停了下来,满脸哀苦的望向孙行。 “林梦觉,你别忘记了与大学士的约定!” 孙行厉声道了一句后,刘希可以明显感觉到林逸身子一颤,半跨出去的腿也似乎在犹豫,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刘希不知那约定是什么,但是看得出来这让林逸很为难,当即拍了拍他的肩头,“梦觉兄,君子一诺千金,希不愿看到你自食其言。而且公堂之上,量他们也不敢胡作非为,我的事情,也总要有个说法的,否则,岂不是要承受不白之冤?” 闻言,林逸回头歉意的笑了笑,移步到一侧,他不愿做食言之人,更想见见刘希如何对簿公堂。 毕竟,刘希深藏不露的身手林逸是知道的,若不是想在公堂上洗刷罪名,想来也不会进入暗牢。 况且暗牢又怎会困得住这样的人? 林逸退到一边后,张勇等人互相望了几眼,眼中带着惧怕之后,不过在孙行喝骂声下,只得提着水火棍朝刘希走去。 咽了咽口水,张勇想努力的拿出平时打骂犯人凶恶模样,却哪知不争气的想起先前刘希厉害的手段,顿时手中的水火棍都有些拿不稳。 “还不给本官打!” 恼怒的孙行手中惊堂木再次拍在了木案上,别无他法,张勇瞪了眼腿已经发软的几名手下,举着水火棍便砸向了刘希的膝盖。 “混账,公堂之上,大人让你跪,你就得跪下!” 他这一吼,也给另外几人壮了胆子,手中的水火棍纷纷砸了出去。 “啪!” 几声清脆的响声后,水火棍再次如张勇所担心得那般半截化作了木屑,而与他一道下手的差役手中拿着的一半棍子,很是惊恐的互相望着。 他们明明砸在了那双腿上,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形? 惊慌还未定下,便又听得那孙行咆哮起来,“竟然在公堂上使用武艺,来人,给本官去供奉院请个大供奉,并将暗牢的刑具抬上来!” 大供奉。 林逸的本是皱着的眉头突然一翘,无论李唐还是刘汉,能身居大供奉一职,莫不是宗师以上的高手。这样的人若是前来,按照李唐律令,且不说刘希是否有罪,单凭在公堂上使用修为,便是犯了大忌。 那番,刘希还能抵挡得住么? 看着面色如常的刘希,林逸不由得担心起来,白皙的双手握成了拳头,可一旦想起了三年前与小师叔的约定,又是慢慢的放了下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师命难违,小师叔不回山门,他就永远都没有脸面去见师尊。 对不住了,玉生。 在林逸挣扎之时,哗哗的链锁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众多刑具被抬上了公堂,锈迹斑斑之间暗红的血渍清晰可见。 “先废了他的手筋脚筋!” 面色狰狞,孙行几乎是怒吼了出来,而堂上的差役眼中为难的模样,迟疑着不敢上前。 见这情形,孙行将身前的令牌全都扔到了地上,“再不动手,本官将你们都扔进大牢里去!” 听了这句恐吓,张勇等人只得往刘希靠过去,双腿抖得厉害,更有甚者将腰间的佩刀给拔了出来。 “这是动用私刑,我看谁敢!” 刘希一声低喝,身上衣衫鼓动,如潮的气势顿时散了出去,使得围过来的差役心中大为惧怕,几欲迈不开腿。 “玉生,不可!” 林逸惊呼一声,想要上前阻止刘希,但已经为时已晚,一道柔和的灵气从外飞窜了进来,几个呼吸间便将刘希散出的气势给消除殆尽。 “大唐是有律令的,公堂之上,不许动武,小郎君你可是知罪?” 第七十三章 那便审案吧 褐色麻衣,粗布履,花白的头发间插着一只木簪。 踏进公堂的老者与寻常清贫人家的老翁并无差别,衣着简朴,脸庞消瘦,额头上被岁月的风霜侵蚀出了几道深深的皱纹。 可正是他,破去了刘希先前散出的气势。 老者缓缓而行,抬脚,落下,动作很慢,像信步走着,如同闲游一般。只是他每次落脚,刘希与林逸的眼中都会多出震惊之色。 没有半丝的灵气波动,却在举止投足之间犹如立在万空之上,将千里山河给踩在脚下,双脚轻移,踏出磅礴的乾坤之势。刘希不知道这是何种功法,也辨不出对方的修为,但是仅仅凭借着这短短几步,他明白,今日怕是要身陷险境了。 “竟然是展院长亲自前来,当真折煞本官了。” 见到老者,孙行嘴角泛出嗜血的笑意,肆无忌惮的在刘希身上看了几眼,继而正了脸色起身拱了拱手道。 而一侧,听得这句话的林逸脸色大变,李唐供奉院分内外二院,内外二院皆身系维护皇家安危之责,只是内院更高一筹,其中供奉身手无不是元神的高手,相传院长更是到了洞天巅峰,若有机缘便能一步登天,破虚而去。 他的行踪亦是神出鬼没,已有多年未在人前出现过了。 很显然,眼前的老者并非内院院长,那其身份也呼之欲出了,李唐供奉院外院执掌,展复。虽然并未听说有何种能耐,但能成为掌管供奉外院,必定有着过人之处,而刚才那几步,威力与气势,绝非在林逸师尊之下。 如此一来,玉生岂不是危险了。 心中大为担忧,林逸看了看沉着脸不说话的刘希,又是扭过头,望向让众人都在注目的展复。 “听说这里来了个旧相识的门下弟子,所以老夫便跑来凑凑热闹了,只是看你刚才的身手,应该不是杂家的人才是。” 展复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刘希,稍后,眼中闪出一道精光,宛若那千万道利刃凭空飞出,直插刘希的胸口,“田羽伦是你什么人!” 竟被人一眼看透。 刘希心中大惊,可更为惧怕的是丹田处悬着的‘上邪’竟不受控制的显现了出来。 长剑悬浮在刘希身前,剑身流光转动,铮铮作响,像是被蜘蛛网所困的飞虫,胡乱挣扎着,极力的想要摆脱束缚。 这诡异的情形让周围的一帮差役胆战心惊的齐齐往后退去。 “好一柄长剑,竟生出了器灵。” 展复轻声道了一句,随即右手食指在虚弹,只听得叮的一声清响,‘上邪’摇晃了几下,光芒黯淡跌落在地,而刘希则是快速的往后急退十数步,结实的撞在了木门之上。 好厉害的高手。 胸口气血翻涌,刘希却不得不将要自行运转的‘辅行诀’与‘龙蛇九变’给压了下来。 兵家的身份在高手面前,自然是掩藏不住的,但他身修几门心法的秘密得尽可能的守住,而‘龙蛇九变’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 “玉生!” 强忍着,要站起来,哪知一动身体,便觉得筋脉疼的厉害,刘希差点跌倒身形,幸得林逸上前搀扶住了他。 “既然你不肯说,那便算了,老夫与田羽伦倒也没有交情,而小郎君你的所犯何罪老夫也不关心,只是在公堂上使用了修为,那便是违反了我大唐的律令。” 说着,展复摇了摇头,“可惜了,你这一身的修为……” 说罢,那孙行连连点首,“展院长所言甚是,我大唐律令讲得便是赏罚分明,有令必牍,数百年来,从未有人违背。” 孙行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毒之色,刘希明白,如今没有人比孙行更想废去他的一身修为,若是那般,就可以轻而易举的百般折磨,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展复自然是察觉出了孙行的盘算,不过那已经不是他所关心的事情了,莫不是属下来报此人与杂家相关,他甚至连面都不愿意露。 杂家,那是在南方,而南方有一群不讲理的野蛮人。 只是等展复来到公堂上,却有了另外的发现,眼前的小郎君却不是杂家的人,反而是兵家弟子。 兵家的人,倒是许久未出现了,当年,那一剑可是伤了他许久,不过也多亏了那一剑,展复心中暗自感慨着,否则心高气傲的他也不会闭关十五载,一举突破了元神之境。 如今,遇见个兵家弟子,展复本是沉静如水的心境竟是有了些变化,废除刘希的修为,是大唐律令不错,不过隐约之间,也让他有了些许的欢畅。 “前辈不可!” 看着越走越近的展复,林逸当即伸手阻止,“前辈,玉生年少无知,不懂大唐律令也是难免,更何况他已经被前辈所伤,有了教训便已经足以,还请前辈能够手下留情。” “大唐的律令任何人都不能改变,即便是当今圣上都不可以,何况你我!” 说着,展复一脚踏上前,顿时,强大的气息倾泻而出,漫天而去扑向刘希,似乎连同着林逸给一起震飞。 “噗……” 衣袍无风猎猎作响,林逸难以稳住身形的飞了出去,而刘希则是忍不住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既然如此,那便搏他一搏,若是让这展复废去一身修为,那与废人又有何区别? 咬着牙,正当刘希打算将运气体内功法来抵抗展复强大的气势时,又是一道灵气从外飘了进来。 “好了,展院长,是非对错,且稍后再论,何必与这小辈一番计较。” 很快,又是数道人影走了进来,为首者身穿紫金莽服的东陵王,其后则是绯色仙鹤官服的老者,面容刘希倒也是见过,那日灯谜最后一关正是由他把手。 而此人的出现,林逸当即往前疾走几步,很是恭敬的弯身做礼,“见过小师叔。” 原来便是他与林逸做了约定。 “林梦觉,你怎出现在这公堂上?” 老者沉声问了一句,林逸有些局促不安,还未回答,那边的展复却是低声道了一句,“见过王爷。” 随即便扭过头盯着绯色官服的老者道,“和风清,大唐的律令难道你不知!” “大唐律令老夫自是只晓得,不过展院长可是忘记了隐秘令文?” 一句话,将展复说得哑口无言,好一会才瞪着眼睛道,“隐秘令文乃是不得已为之,更何况兵家四分五裂,元气大伤,哪里还有骇人之处?” “你看到的,永远不过是皮毛而已。” 和风清的轻描淡写模样让展复大为恼火,浓眉横斜,似乎便要发作了开来,正在这时,一边的东陵王轻声咳嗽了几下,“好了,两位德高望重之辈,是我大唐的中流砥柱,切莫在此处伤了和气,既然圣上派我等来审查此案,和大学士,还是做正事,那便审案吧。” “王爷说的是。” 东陵王不过是一句话,展复与和风清听后却火气大消,同是颔首应是。 第七十四章 对质 东陵王出现,孙行忙急行上前,弯身行礼,心里却是暗暗叫苦,他虽说有了部署,但是东陵王与和风清领命而来,督查此案,想要报仇自然就没那么容易。 提前审问刘希,孙行便是打算在东陵王未插手时将案子定成铁案,杀了他以解心头之恨。 这般,即便宫中怪罪下来,也顶多罚些俸禄。 可是如今刚刚准备用刑,东陵王与和风清便齐齐现身,孙行明白,定是有人在背后关注着此案。而东陵王闻讯之后匆匆而来,却又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且不说帝君的意思,至少东陵王是有意偏袒这逆贼。 就在孙行思量之间,展复径直的离去了,东陵王则是甩了甩莽服宽大的衣袖,看了眼脸色毫无血色的刘希,“孙大人,我与大学士只是督查,审讯之事还是交由你来吧。” 说话间,身后的护卫从后堂搬来两张木椅,并寻来了一方小案,添了两盏清茶。 与和风清做了个请的手势,东陵王坐在了木椅之上,稍后又是与立在一旁的孙行道,“孙大人,你继续审案,只将我二人当做旁观之人便可。” 孙行心里有着不快,但仍是面带恭敬的行了礼,继而回到他的明镜高悬匾额下的案桌前,坐下后又是与东陵王道,“王爷,和大学士,堂下犯人品性低劣,作恶多端,强抢妇人,夺人家财,更是将出手相助之人残忍杀害,实在是死不足惜,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眼中满是凶光,孙行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刘希,王爷与大学士皆在此,你还不速速将罪行招来,以免得受那些皮肉之苦!” 与想上前搀扶他的林逸摇了摇头,刘希伸手将嘴角的血色擦去,冷笑着道,“大人,有句老话说得好,捉贼捉赃,你若想要治我刘希的罪,还请拿出证据来,否则,又怎能堵得上天下老百姓的悠悠之口?” 有东陵王在,刘希明白是李梦筱与唐皇求了请,而堂上坐着李唐的王爷,孙行必定是有所收敛。 酷刑,应该是不敢动了。 若是想要翻盘,眼下的情形只能靠置之死地而后生了,让孙行将他的后手全都亮出来,再一举推翻。 到那时候,刘希才可以洗刷冤屈。 “大胆,事到临头,还敢藐视公堂,来人啊,给我上刑,先废了他的手筋脚筋!” 或许是见不得刘希安然自若的模样,孙行气火猛地从心底冲了出来,顿时忘了东陵王还在公堂上,咆哮了一句,手习惯性的要向前取令牌,却发现一筒令牌已经被他悉数扔到了地上。 “孙大人,切勿动怒,细细想来,倒也是这个理,没有证据哪里能定罪?” 喝了口手中茶盏中的清茶,东陵王轻声道了一句,孙行听后这才发现了他的失态之处,但随即又想出了辩解之词,“回王爷,这些刑具本就是为了他们这些恶贯满盈的修武之人所设,不然这些人凭借异于常人的身手怎会将我大唐的律令放在眼中?” 放下手中的杯盏,东陵王转过首与和风清道,“大学士,你怎么看?” 和风清瞥了眼面色有些不安,却又带着掩饰不住担心的林逸,伸手捋了捋胡须,“下官是个只懂得几个字的读书人,对查案审案并无精通之处,不过圣上施政为仁,下官也见不得血腥的景儿,孙大人倒不如取出证据,让他来个百口莫辩,直接定了罪,该关便关,该杀便杀,岂不是省事?” “却不知大学士与本王倒是不谋而合,孙大人,不如就照此审案如何?” 即便孙行先前便预料到了,听得东陵王与和风清的对话,心中不免仍是腹诽了起来,但明面上仍是点首应道,“王爷与大学士说的是,下官这就派人将认证带来。” 说着,扭头与刘希哼了一声,“不见棺材不掉泪,本官今日就将你的罪行昭告于世人,揭开你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面目,让他们知晓市井传言不过是子虚乌有!” “真金不怕火炼,孙大人,刘希自问行得正站得直,做事无愧于心,你大可将那所谓的证人唤来做个当面对质。” “好,那便来个当堂对质,来分个真假!” 又一次拍了惊堂木,孙行故作冷笑的道,哪怕有些事情是他所安排出来,本是子虚乌有的捏造,但在气势上,不能落了丝毫。 为官多年,孙行明白,很多时候,人不是输给了对手,而是跨不过去自己那道坎,败给了自己。 就算刘希如传言所说是个神童,也不到弱冠,怎会敌得过他? 将心里那丝许的担忧给压下,与那堂下差役道,“张勇,你且带人速速给本官将丹凤街文墨轩的陈掌柜,张家胡同的陈婆子,徐麻子,还有满红楼的头牌语晴找来。” 满红楼语晴? 孙行道出的一堆人中,刘希从未听过,怕是栽赃嫁祸之举,不过最后这人却让他心中猛然一惊。 那夜,似乎有个**的烟花女子,而刘希手下留情,并未取她性命。 当真是妇人之仁。 心中悔恨的暗骂了一句,眉头下意识的拧了起来,这模样看在孙行眼中,顿时觉得胜券在握,右手琳琳抓着惊堂木,手背上青筋浮现,似乎正用尽了力气将有杀子之仇的刘希给活活掐死。 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那张勇便匆匆而还,挂满横肉的脸上一片阴沉,疾行到孙行的身边,靠在他耳边小声低语。 “大胆,你竟然敢杀害本官的人证!” 这一声怒喝突然这般凭空响起将正悠闲喝着茶水的东陵王惊着了,当即出声问道,“孙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 “回王爷,此獠果然是心狠手辣,杀人灭口,可怜那语晴不过是一孤苦的**女子。” 东陵王咂了咂嘴,有些吃惊,继而板着个脸与刘希道,“可是你所为?” “小人平日里从不去勾栏之所,这语晴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亦或是美是丑都不曾知晓,又与她无冤无仇,怎么会下毒手取其性命?更何况小人一直在这大牢之中,从未离开半步,语晴是死是活,实属不知情。” 刘希确实不知道是谁将那娼妓给杀了,若是让他猜测是何人所为,那唯一可能的也只有马绣等人了,也只有这帮兄弟会为他奔走营救。 如今见过他面容的娼妓语晴死了,刘希哪里还有顾忌,心中大定,安然的看那孙行耍出何等的阴谋诡计。 “罢了,孙大人,既然这唤作语晴的小娘死了,那也委实没有办法,还是将其他认证给带上人,若是他们能做的了证,一样可以治刘希的罪。” “王爷说得是。” 孙行也回过了神,应了一声后瞪了瞪立在身边的张勇,“还不将人带上来!” 唯唯诺诺的张勇怎敢迟疑,忙小跑着往外行去,不多时,堂上便多了五六个人,其中一对老夫妇搀扶着一哭哭啼啼的小娘,见到刘希,那穿着丝绸长衫的老头竟朝他扑过来,大声怒骂着,“你这畜生,还我闺女的清白来!” 行了几步他便在那剧烈咳嗽起来,那老妇人和梨花带雨的小娘当即去扶着他,摆着诸多刑具的公堂瞬间变成了一出凄苦的场景。 “王爷,和大学士,此女名为小莲,乃是知书达理的小娘子,哪知一日游玩时被这贼人瞧见,他因垂涎小莲的美色竟然强抢民女,玷污了小莲的清白。” 孙行的话说完,那小莲三人也是哭着跪下,口中喊着求大人做主的话来,而东陵王则是皱眉不语。 女子名节事关重大,而眼前这一家三口长相亦不是破大奸大恶之人,难不成这刘希一时糊涂,做了荒唐事情? 正待东陵王心生猜测之时,那孙行一拍惊堂木,又是让那几个粗布衣的百姓开口道出刘希的恶行。 “大人,小人刘老实,一辈子未说过假话,小人可以作证,正是此人抢了徐掌柜家的小莲姑娘。” “不错,这人看起来一表人才,却是作恶多端,小人是打更的,曾经亲眼目睹他凌辱了几户待秀闺中的小娘子,为祸京城,小人等皆是敢怒不敢言。” “大人,你可要为小人做主啊,小人开了个药铺子,平常替人治病尽心尽责,遇见穷苦之人也能施药义诊,可正是他,竟然要将小人的铺子夺走,说是要开个什么**,当真是作孽啊!” 一个褐色衣袍郎中打扮的人声泪俱下的说着,一边朝着孙行叩首,一边又是道,“这事被大人的公子知晓,想要出手相助,却被这奸人所害,都是小人的错,小人拖累了公子……” 郎中说着说着竟嚎啕大哭起来,孙行也是双目垂泪,“罢了,犬子生性顽劣,却不想在最后未百姓做了侠义之事,倒也未辱没了门楣。” 说着,用衣袖擦了擦眼,扭头对那一直未开口的白衣文士道,“徐掌柜,你这边又是怎样的情形?” 那白衣文士从袖中拿出叠好的宣纸来,递了上前,“大人,草民一生屡试不中,但心中仍是装着圣贤之道,所以开了个铺子,平日里卖些字画,糊口之余也能继续诵读经卷。去岁年关将近,小人写下了这两句话,本是无心之作,聊以**,却不想被人给盗了出去,大赚钱财之余更是成就了一番美名。” “瑞雪寒霜兆丰年,明月清风好时节。” 孙行将送上来的宣纸展开读了读,稍后又让人呈到东陵王与和风清身前,待二人都看完后,他才继续与那白衣文士道,“这么说来,对联是你所创,可有证据?” “正是因为口说无凭,草民才一直不敢前往公堂,今日听闻大人要问罪于这恶人,才斗胆前来指证于他。” 听到这里,东陵王拧着的眉头舒展了开来,其它事情他或许不明白,但是对联一事还是清楚的很,毕竟王府中到现在还贴着刘希亲手所写的几幅对联。 于是乎,在孙行拍惊堂木将刘希治罪时,东陵王轻咳了一声,“刘希,你有何话可说?” 和风清亦是点了点头,“下官还记得上次在王爷的灯会上,刘希那一首‘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让我很是回味,前些日子,市井上流出的另几首诗也是万里挑一的佳作,难不成皆是从别处盗来的?下官很想听听刘希会有何等说词。” “谢过王爷,大学士。” 刘希拱了拱手,继而仰首与孙行道,“孙大人,你刚才也说了,要让刘希心服口服,而眼下他们所言不过是一面之词,在下有几句想问问他们。” 孙行手中拿着惊堂木,极力的控制自己拍下去的冲动,他明白,要定刘希的罪,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没有机会说话,可是如今东陵王已经开了口,又怎能违背? 别无办法,孙行唯有痛快的点了点头,“你且问他们,本官倒是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没有理会孙行口中的鄙夷,刘希转首,在这一群受他欺凌的人身前来回的踱着步子。 公堂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刘希轻微的脚步声,那本是低低垂泪抽泣的小莲一家人也听不见了哭声。 “打更的,你说见我强抢民女?” “没,没错!” 打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瘦矮汉子,也许是没想到刘希会第一个问他,因而话中有些气短。 “那我抢了谁家的姑娘?” “卖饼的张家,当铺的陈家,还有……” 说出来两户后,打更的迟了少许,这才又道出一户来,“还有卖布的张老头家。” “张家生的是男儿。” 刘希慢慢的道了一句。 “那就是卖酒的王**家,你连那孤苦无依的**母女都没有放过!” “王**跟打铁的素有来往,她家的闺女也已经嫁人了,难道你不知?” “胡说,王**是跟别人暗中媾和,但她家闺女还是黄发小童,怎会出嫁,又会有谁娶她进门!” 道完这一句,打更的脸色大变,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孙行与其认人证纷纷慌了神。 而刘希却没有停,走到那郎中身前,“你说你是郎中?” “没错,你这恶贼,老夫的药铺乃是祖传,绝不会交到你这奸贼手中。” 摇了摇头,刘希没去看满脸凶相的郎中,而又是跑到那小莲的身前,“你说我曾经强抢了你?” “嘤嘤……你这无赖子,害了奴家一生,日后必定会遭报应的。” “那我左臂肩头有一块红色胎记你也看到了?” 哭泣的小莲瞪着眼,点首应声道,“都做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又怎会不知,没错,那是一块红色胎记!” “很好。” 刘希道了一句,继而将长衫拉开,他的肩头,光滑白皙,莫说是胎记,就连汗毛都微不可见。 那叫做小莲的女子当即惊呼一声,脸上一片灰白。 毫不迟疑,刘希又走到那郎中身前,再一次问道,“你是郎中?” 犹豫了好一会,后者才继续道,“不错……” “人参一两,加水二杯,煎至一杯,以井水浸冷后服万可是治风寒?” 那郎中当即额头冒出冷汗来,支支吾吾,在刘希犀利的眼神下,竟然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 扭过头,冷眼盯着那白衣文士,刘希大步上前,“你是说对联乃是你所创?” “我……我……我只是写了这两句话,并未……并未想过它是对联……” 一边说着,那白衣文士竟然转身跑出了公堂。 刘希抬起头,看着满脸阴沉的孙行,稍后咧嘴一笑,“王爷,大学士,草民觉得案情似乎有些明朗了。” 不过是几个呼吸,便扭转了局势,看着昂首而立的刘希,东陵王与和风清二人眼中多了一丝明亮。 第七十五章 府衙门前的毛驴 “一派胡言!” 孙行声嘶力竭的吼着,大为激动的从堂上红漆木椅子上跌了下来,面额磕在桌腿上,当即满脸的殷红之色。 “来人,此獠作恶多端,给本官拖下去砍了脑袋!” 用手捂住滴着血的鼻子,孙行又是吼道,见诸多差役无一人动手,当即三两步的走了过去,狠狠的踢了张勇几脚,“你这呆货,本官待你不薄,怎还不动手?动手啊!再不杀了他,本官就杀了你!” 疯疯癫癫地道着,孙行那顶干净异常的乌纱帽亦是滚落在一旁,长发散乱,粘在鲜血淋漓的脸上,模样煞是骇人。 “好了,孙大人,案子本王与和大学士也已经清楚了,我这就进宫与圣上禀报,至于刘希,既然无罪,便回家去吧。” “不行,是他杀了杨儿,我得替杨儿报仇,来人,谁替本官杀了这恶人,必定有重赏!” “大胆,竟然对王爷如此无礼!” 东陵王身后的侍卫长剑出鞘,走上前,就要将犯上不尊的孙行给捉拿,却被东陵王伸手给止住,“罢了,案情水落石出,本王稍后便与大学士进宫禀明给圣上,至于这孙大人……” 望了眼痴了般踢打差役的孙行,东陵王双眉拧起,与张勇等人喝道,“还不将他送回府里好生看管,等圣上知晓事情的始末之后,必定会有定夺。” 闻言,正不知所措的张勇忙招呼着了几人强行将口中大叫的孙行给送到了府衙的后堂,这时,公堂上才显得有些清净,而先前做伪证诬陷刘希的几人则是连大气都不敢喘,跪在那边,身子瑟瑟发抖。 从几人身上望过,东陵王眼中闪过一丝的厌恶,“瞧上去都是个忠厚老实的模样,却不想心肠歹毒的很,拖出去,各打五十大板!” 话音落下,王府的几名侍卫亲自上前,领着还未回过神的差役将鬼哭狼嚎的一干人拖了出去。 “恶人自有恶报,王爷赏罚分明,下官佩服的紧。” 和风清轻声感叹了一句,继而与刘希道,“真相大白,你可以回府去了,好生的歇息几日,便准备今岁的科试吧!” “刘希多谢王爷与大人。” 弯下身,刘希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公堂上虽然是他独挽狂澜将孙行安排的人给一一击溃,可这背后若是没有东陵王与和风清的默许以及暗中相助,刘希又怎么会有说话的机会? 知恩便要图报,这两人都是位高权重之辈,或许这等事情对他们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对刘希来说,可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否则,必定要放手与展复一搏,将真实身份泄露了出去,也再无可能出仕李唐,蓄一方势力以报血海深仇。 所以,此时此刻,在心里,刘希委实感激眼前二人。 摆了摆宽大的衣袖,东陵王笑着道,“初闻你进了牢狱,本王还很是惊诧,想着之前的所见,就是想不明白你做那些恶事的缘由,还多亏了你让本王解了惑,刚才那一番唇枪舌战,看得人真是过瘾啊,哈哈!” “王爷说的是不错,绝境逢生,谋略与机智都堪一绝,后生可畏。” 和风清点首说着,稍后,转身走向立在一旁不作声的林逸,“梦觉,你还不愿意离开?” “小师叔可与弟子同行?” “老夫踏足在红尘之间,心在行山之外,回去又有何用?” 转过头,林逸望了刘希一眼,这一眼中似乎有着不舍,亦或是些失落。 “弟子受恩师之命请小师叔回山,小师叔若是不答应,弟子又怎能离去?既然已经有了先前的约定,弟子便在暗牢中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和风清叹了口气,白色的眉间生出一丝不忍,“这又是何苦……” “林居士,你们修行之人讲究心神合一,既然大学士尘缘未了,又怎能去静心修行?” 山门之事,作为外人,东陵王本不应该插嘴,可是如今却不顾身份的发了话,刘希明白,他是想留住和风清,留下这个看上去满身儒雅之气并且修为深不可测的大学士。 “王爷说得是,在下这就回暗牢去了。” 道完这句,林逸又是与和风清行了礼,转身往外走去,这模样,像是要走回先前出来的暗牢。 走了几步,林逸又是停住了脚步,正看着他的东陵王脸随之抽动一下,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玉生,看来你我是不能一道饮酒了,后会有期。” “梦觉兄,来日方长,终会有一醉方休之时。” 对于这相识才几天的林逸,刘希也说不出心里是怎样的感觉,不过在这分别之时,免不了有些伤感愁绪。 还有道不出的同情。 笑了笑,林逸朝着刘希拱了拱手,“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在听得刘希这句话后,林逸转身大步往外走去,这时,东陵王才开口与堂上还立着的几个差役道,“还不去给林居士引路,都给本王长点心眼,好生的照顾着林居士,不得有半点差池,可听明白了?” 那差役自然是连连点首,小跑着追了出去,走在林逸的身旁,想要靠近,却又不敢,拉开一丈的距离,小心翼翼的跟随着。 见众人都散了去,东陵王起了身,“和大学士,本王打算去宫中复命,可与我同行?” “善,下官既领了皇命,如今事情已了,自然是要与圣上禀明一切。” “好,那我等这就去吧,再晚了,怕那小丫头又要耍脾气了,倒时候头疼的可就是你我了。” 东陵王苦笑着说道,随即往外走去,刘希自然不能与二人同行,遂晚了片刻才出去,反正如今他洗刷了罪名,那些差役更是视他如虎,哪里还敢为难? 深吸了口气,这时,刘希才格外的懂得无罪一身轻是何种含义,也因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暗爽了一把。 刚才东陵王口中的小丫头应该是李梦筱吧? 必定是她了,也只有这金枝玉叶又略带顽皮的大唐公主才能请得动东陵王,小丫头还算有良心,没白费了刘希曾经的冒死搭救。 看来,日后还算得多行善事。 轻笑着,刘希踏出府衙大门,可还未走进步,又是愣住了,先前出去林逸、东陵王以及和风清都未离去,只因这府衙门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头毛驴。 毛驴的皮毛油黑发亮,不过在四只蹄子上有着一寸白毛,尾巴亦是白色,正在那摇晃着尾巴悠闲的吃着半根胡萝卜,直到最后一口吃完,这才‘昂昂’的叫了几声,接着转首,缓缓的往着一边街道走去。 “小师叔……” 林逸轻声唤了一句,欲言又止。 “躲了他几日,还是被缠上了,该来的终究会来,只是没想到他连三十年都没等到,这可不像他的性子。” 和风清自言自语的道了一句,又是与东陵王说了几句,便径直的随着那毛驴而去。 林逸则是紧随其后。 看着两人离去,东陵王脸色一变,很是急切的唤来马车,登车飞速而去。 这些,皆被落在后面的刘希瞧了个真切,好奇怪的场景,难道那头毛驴有什么特殊之处? 刘希想不明白,踮脚望去,熙熙攘攘的街道中,依稀可以见到那根甩动的白色尾巴,以及跟在它一边的和风清与林逸二人。 第七十六章 花开酒一壶 虽很好奇那头毛驴与林逸有何干系,但这毕竟是他山门之内的事情,刘希又怎么好插手? 还是先回家去,这些天,想来马绣他们已经急坏了吧? 深吸了口气,微风中带着淡淡的春季独有的花草清香,抬首望了望碧蓝如洗的天空,飞鸟挥翅掠过一道细长的惊鸿线,几朵白云像揉开的面团正随风卷舒 春光灿烂,妩媚温纯。 好一个醉人的时节。 感慨了片刻,不知为何,刘希心中突然生出了丝莫名的急切,恨不得飞回小院,看着吴双儿那小丫头欢喜的笑脸,听那马绣耍宝般的胡乱吹扯,与大小武一道打拳切磋。 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刘希也顾不上市集里令人眼花缭乱的景儿,一路疾行,很快便到了小巷。 巷子依旧安静的睡在喧闹繁华的一侧,红日高空而挂,大片的金色洒落,在粉墙黛瓦间留下道道暖意。 一眼望去,刘希可以看到巷子尽头那墙头爬满绿意的院子,几抹红色在盘绕的绿叶中探出了身姿,随风摇曳,尽情的享受着大好时光。 此时此刻,大家在做着何事,自己这番悄无声息的出现,会不会让他们很吃惊? 刘希暗自道了一句,嘴角翘起,温和的脸上再度挂起往日的浅笑,抬起脚步,又是往前行去。 院门紧闭,风雨之下,红色的对联已经开始褪了色彩,再也没有当初刚刚贴上去的夺目鲜红,不过字迹仍是苍劲有力,仿若即便岁月流转,笔画错落间刻下的筋骨也不会为此改变丝毫。 立在门前,刘希竖耳倾听,却听得一院的清净。 不做多想,当即一跃而起,乘风向上,衣摆在青藤上拂过,拨乱了一湾绿叶。 脚还未踏地,便见一道身影冲了过来,劲风凛凛,这一出手便是不留半点情面。 刘希慌忙的脚尖点地,飞快的往后退了数步,身子贴在院墙上,“小武兄弟,是我。” 这一喊来人才停下手,不正是留在院子中围护安全的小武又是谁? “玉生,你回来了!” 小武喜形于色,一边的大武亦是疾步上前,终日拧着的眉头也舒展了下来,来回的打量着刘希。 “你这一去,可是将大伙吓坏了,昨日更有衙门的人前来抢小泉兄弟,所以我将你当做了那歹人继续来犯,这才出了手。” 小武又是说道了一句,这时刘希也明白了,定时孙行知晓杀人之事与张小泉密不可分,便想着将张小泉给抓了去,想着法子来给他定罪。 幸好有大小武兄弟二人在,否则岂不是乱了套? 拱了拱手,刘希很是认真的道,“刘希行事不周,使得二位兄弟跟着劳累,当属不该。” “无需这番。” 大武摇了摇头,依然是话不多言。 而小武则是闪到一边,连连摆手,“玉生,要不是你出手,小武我也会取了那废物性命,作恶多端,鱼肉百姓,根本就不配存活在世上!” 说话间,看着刘希的眼中多了明亮的光彩,很显然,这一手的杀伐让生性活泼骨子里却又自傲的小武开始逐渐敬服起他来。 这倒是出乎了刘希的预料。 “公子!” 一声惊叫传出,刘希还未转身,便见一道身影扑了过来,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襟,大眼中泪水涟涟。 几日不见,小丫头似乎又瘦了。 心疼的将她泪水给拭去,刘希弯下腰,又是捏了捏吴双儿的脸颊笑着道,“怎么哭了?我不过是去衙门住了两天,吃好的,喝好的,连块皮都没掉,好不快活哩!” 说着,刘希转了个圈给小丫头瞧了瞧,“你看,没有骗你吧?” “公子你又骗我,那衙门里做官的都是坏人!” 小丫头嘟着嘴道了一句,却破涕为笑,上前又是拉着刘希的袖口不放。 “公子回来就好,奴家这就去做个火盆,让公子去去这一身的晦气。” 秦依然掩嘴小跑进了炤房,一旁的田薰儿静静的站着,看着刘希,云鬓在微风中轻摇,脸色有些憔悴,只是眉眼间遍布着温柔的笑意。 “田姑娘,你清瘦了。” 不知为何,刘希心中再度泛出一丝的怜惜,亦不由自主的道出这句话来。 凝脂玉肌上顿时飞出娇艳的红晕,田薰儿低着头,往她屋中走了几步,却又转身,朝着炤房急行而去。 步履间,有些慌不择路。 “兄长……” 小武瞪着双眼,很是震惊的低声念叨了一声,而大武则是未出声,但踩了他一脚。 后者当即吃痛的喊出声来,抱着脚,扭头望向大武,只是看到一双怒意的眼睛,当即嘟囔了两句不再多言。 两人这模样,刘希心中知晓缘由,只是牵扯到他自己,自然是不好言明,遂装着糊涂的笑了笑,走向一边不安立着的张小泉身旁。 “公子……” 张小泉满是愧疚的道了一句,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刘希。 “小泉,都过去了,你是我兄弟,别人当然是欺负不得你的。” “公子,我……” 伸手止住张小泉,刘希又是道,“我相信你,日后必定成为一代名商,做出个样子来给我,也给你自己瞧一瞧。” 没有再说话,张小泉重重的点了点。 进屋前石阶上田薰儿摆了个火盆,刘希笑着与她颔了颔首,田薰儿脸色又是浮出诱人的红色,美丽动人,让刘希一时给看得呆了,片刻之后才讪讪的笑了笑,往火盆走去。 身后,吴双儿大眼中琥珀色的眸子转动,藏下她心中涌出的失落与酸楚之意,继而又是跟在刘希身后,看着他抬脚跨过火盆,窜动明晃晃的火苗。 一边秦依然嘴中念念有词的念叨着去祸引福之类的话儿,小丫头怔怔的望了望刘希的背影,继而双手合十,默默的念起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祈福之言。 收了火盆后,秦依然与田薰儿又是烧了一锅热水,让刘希好生沐浴,看她们忙碌的情形,刘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但这时俗便是如此,只得受了下来。 况且,在牢中数日,也是该洗个热水澡,舒坦一下了。 待他沐浴完,换上一身洁净的白色长袍,刚出了屋子,便瞧一人飞快的冲了过来,“玉生!” 听得这声音,刘希笑了。 马绣结结实实的给了他一个熊抱,双臂很用力,好一会才大笑着松了手,从腰间拿出纸扇,哗的一声摇开道,“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出来,那狗官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 一边笑着,马绣一边与身旁的渠浪道,“渠兄弟,我说得可对,玉生可是智多近妖,小小的牢狱又岂能困的住,那狗官当真是好笑!” 爽朗的笑声在院子中回荡着,渠浪等人皆是一道笑出了声来。 这时,刘希才朝着马绣看去,衣衫上沾着尘土,嘴角边上满是胡渣,容貌与往昔的风度翩翩相距甚远。 一丝感动涌上了心头。 “今朝,多谢你了。” 闻得这句话,马绣将纸扇一合,昂着头望向天,“渠兄弟,我这耳朵不好使,你刚才可听见什么话来了?” 见他又开始耍宝来了,渠浪笑而不语的走到一边去了,大小武笑着进了屋,去在棋局上一较高下了,秦依然三女则是提着篮出了院子买菜,刘希回来了,这等喜事怎能不做些丰盛的菜肴庆祝一番? “说真的,今朝,这些天多谢你了。” 将身子斜靠在屋前的圆柱上,马绣撇了撇嘴,“你若真的要谢我,便赶紧帮兄弟将淑柔郡主的事情摆平,寒夜漫漫,床头独坐,相思苦,谁人知……” 苦着脸,马绣做着哽咽的声音唱了出来,看在眼里,刘希叹了口气,痴情种,为情伤了神。 “今朝,你且放心,只要这淑柔郡主还未出阁,那你就还有机会,即便出了阁,我也要替你将她给抢了来,大不了,从今往后天涯海角的流浪去。” 相识这么久,刘希这是第一次将曾经的想法道了出来,这种话,在当今世上,绝必是大逆不道之言。 刚才还满是苦楚唱着的马绣愣住了,盯着刘希,突然间走了过来,又是将他拥入了怀中,“多谢了,玉生。” 有了刘希这句话,马绣心情好上了不少,晚膳三女加上张胡氏做得很丰盛,众人酒足饭饱,大为欢快。 翌日,醒来之后,刘希照往常打了套拳,脑子中忽然想起了林逸,也不知他如今怎样了,又回到了那见不到日出日落的暗牢中了么? 可惜他这一身本领。 白日的时候,又有消息传来,京兆尹孙行知法犯法,为官多年欺压百姓,压榨民脂民膏数十万两白银被开刀问斩了。 至此,刘希的案子算是了结了,生活又开始平淡了下来,算了算时日,已经到了四月底,还有数月就得科试了。 真是光阴似箭。 虽说他靠着那些千古佳句声名鹊起,又得刘寒教导四书五经,但想拔得头筹,刘希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遂趁着眼下无事,便找来经卷好生的研读,而马绣着急与淑柔郡主相见,但他也明白,若不能中举,定不会搏得与淑柔郡主相见的机会,所以也刻苦的诵经读卷。 这天,隔壁院子的桃树飘落了瓣瓣粉色,淡淡的响起充盈在鼻前,刘希二人正在院中看着书,却也是有了风雅之景。 “刘希,刘玉生可是在家中?” 院外,一道声音凭空响起,刘希错愕了片刻,忙丢下手中的书,走上前将院门打开。 白衣长衫,笑容依旧。 “梦觉兄!” 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刘希低呼了一声。 林逸抬首看了看小院上爬满的绿藤红花,瞧着在空中曼舞的桃瓣,笑着轻声道,“花开酒一壶,玉生可还记得你我一醉方休之约?” 第七十七章 出世方需先入世 “好酒,好酒,果然名不虚传,玉生诚不欺我……” 一连喝了两杯,林逸才停了下来,双眼放光,不过脸色微红,显然还未适应这满堂春的火辣之感。 “既然梦觉兄觉得甚好,那还不多饮几杯?” 刘希笑着道了一句,并将他空盏给满了上,,林逸如今能来寻他,那必定不会再回暗牢了。 看来,那头毛驴的出现解决了困扰林逸三年之久的难题。 心中有些好奇,不过刘希还是忍了下来,有些事情,若是林逸想让他知道那必定会说出来,若是不愿说,问了又有何用? 还是不去想了,来喝个痛快,权当是为林逸接风洗尘,在刘希眼里,对方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真学士。 林逸自然不知道刘希暗中所想,举起满上杯盏点首应道,“玉生说的对,今日为兄可是要敞开怀来尽情的喝,只是玉生你可别怪为将你的银子给花光了哟!” “只要梦觉兄能够尽兴,这黄白之物有算得了什么,正所谓千金散尽还复来,莫使金樽空对月,今朝有酒还须今朝醉才是。” 说着,刘希从脚下又是拿出一瓮酒摆在了二人间的石桌上,拍开封泥,顿时酒香四溢。 “好一句千金散尽还复来,莫使金樽空对月,但凭这句话,当痛饮三杯才是!” 林逸正要举杯饮下,却听得身后脚步声传来,不多时,便见马绣与大小武一道走了过来,马绣更是大咧咧的坐在了一旁木凳之上,拿出杯盏边倒着酒边道,“玉生,绣就知道,你定然不会忘记我们这些好弟兄的,不过你也太不仗义了,怎这么久才唤我与武家两位兄弟?” 埋怨的道了一句,马绣为大小武各满了杯酒,又是与他自己添了一杯,放在嘴边,抿了半口,脸上当即融开出一副痴醉的模样。 “你这泼皮,我几时唤你了?” 先前,刘希倒也没有避着马绣的意思,只是后者猜测他与林逸可能有要事相谈,所以进屋去了,眼下怕是经不住酒馋,又是跑了出来。 “非也,非也,刚才你可是明明唤了我,二位武家兄弟都可以作证。” 小武将手中空杯朝嘴里倒了倒,待吃完最后一滴才意犹未尽的点首道,“玉生,你确实唤了他,我与兄长也听到了,你可是说了‘今朝有酒今朝醉’……”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刘希只顾道出这应景的话儿,却忘记了马绣的字正是今朝,白了他一眼,不由得笑骂道,“好一个无赖子。” “谬赞了,玉生。” 又是将杯中酒水饮尽,马绣将手中纸扇摇开,似乎觉得打趣了刘希而大为开怀,摇着纸扇放声而笑。 身边,林逸看着纸扇上的山河图,手指微缩,将杯盏给抓的更紧了。 “好了,别再说笑了,这是林逸,林梦觉,我在牢狱中相识的好友。” 听得‘好友’二字,马绣合起手中的纸扇,将脸上的嬉笑之色收起,与林逸拱了拱手道,“在下马绣,马今朝。” “林逸,林梦觉。” 林逸拱手回礼,却不胜衣袖碰到了酒盏,从石桌上滚落了下去,眼看便要跌落在地,碎成一片。 回过神的林逸忙伸手用两指去夹酒盏,还未夹到,酒杯停在了一只靴子上,后者脚尖轻轻挑动,便见酒盏在半空中画开一道弧度,稳稳地落在了林逸的身前。 “多谢兄台。” 小武满是笑意的眨着眼睛道,“既是玉生的朋友,那便是小武的朋友,这是我兄长,大武。” 众人已经相识,刘希便指了指一侧的空凳子于大小武道,“都是自家兄弟,相逢便是缘,今日都得好好喝上几杯。” 有他一句话,本就是对酒眼馋得紧的小武连忙坐了下来,即便是不多言的大武也放下酒盏,让小武给他添上酒水。 都是好酒之人,几轮推盏下来,气氛也就活跃了起来。 “梦觉兄游山玩水,走过四国之地?” 小武说着,望向了马绣,因为这些日子里,他时常与马绣打听外面的模样,所以知晓林逸也曾游走四方,便随意的问了出来。 “说来惭愧,逸下山六载,虽说是走了几处山水,却也只去过汉唐南蜀,至于北地,草原连天,心里有所向往,可还未曾前去。” “哦?梦觉兄去过南蜀?” 马绣抬首问了一句,林逸放下杯盏点头道,“蜀山之南,山峦叠嶂,世人只传穷山恶水,却不知那里也是风水福地。” “梦觉兄,你这句话正是说到绣心坎里去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英雄所见略同,来,我们这见识相同的英雄来干一杯!” 马绣举盏与林逸碰了下杯,一饮而尽,稍后痴笑起来,他这模样,别人看来也算是正常,而刘希明白这笑中还有着别番之意。 不管马绣与南蜀皇室恩怨如何,他始终是南蜀的人,听到林逸那句话,心情大悦也是在所难免。 笑罢,马绣又是拉着林逸说起了南蜀的事情,当然,他很是小心的将情绪给掩藏了起来,硬是以一个游玩之人的口吻说道那些奇闻异事。 一阵酣畅淋漓的交谈下来,二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连喝了数杯,这才相视着大笑起来。 望着眼前这般欢喜的情形,刘希抿着酒水不语,待他二人说话间隙,还是将犹豫许久的话给问了出来,“梦觉兄,你今后有何打算?” 闻言,林逸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将递到嘴边的酒盏放下,沉默了片刻道,“小师叔回了山门,本来我也该一道而还,可是出了城门,行到十里之地,我又折了回来。” 叹了口气,林逸脸上生出了一股惆怅之色,“玉生你可还记得那日在公堂上所说的话?” 刘希面露苦思之色,那天,东陵王说了好些话来,若要他讲出其中让林逸感悟良深的一句,一时半会之间,也是没有半点头绪。 见刘希不语,林逸晃了晃杯盏,酒水随之荡开涟漪阵阵。 “他说修行之人讲究心神合一,小师叔尘缘未了,其实一直到昨日,我都觉得尘缘未了的是小师叔,却始终忘了自己。” 苦笑着将杯中酒饮尽,林逸抬首望了望身旁不说话的众人,又是继续道,“暗牢中待了三年,逸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因红尘俗事所扰,看来,命中该有的总归会来的。” 感觉到林逸的低落,刘希轻声劝慰,“梦觉兄,人本就是生在红尘之中,又怎会轻易的脱离世间万物,斩断七情六欲?没有经历过生死别离,人间冷暖,又岂能大彻大悟?要想出世,还需先入世,如此方能真正的修行圆满。” “出世方需先入世。” 林逸低声念叨了数遍,继而是认真的拱手与刘希很道,“多谢玉生指点。” 第七十八章走,随我寻欢去 那日的一顿酒,足足喝掉了八瓮的满堂春,待吴双儿她们买菜回来,几人皆是醉得不省人事。 将刘希五人扶进屋子,看着秦依然收拾着石桌边的酒翁,小丫头不由得心疼万分,这又是多少银子白白的没了。 秦依然将酒翁放回屋中,待张小泉来时再取走,毕竟满堂春的酒瓮也是颇费功夫才制作完成,让张小泉装进酒水,或卖出去或等刘希他们下次继续喝掉,都能方便许多。 走出屋子,看到小脸皱着的吴双儿,秦依然不禁笑着道,“姑娘可是觉得银子糟蹋了?” 吴双儿没有摇头,低声应道,“秦姐姐,双儿也不是舍不得,只是一想到千两银子就这样没了,心里就有些嗝得慌。” 像做出事了的孩童,吴双儿声音细若蚊蝇,道完之后,便不敢抬头。 “咯咯……” 秦依然笑着将吴双儿搂紧怀中,“莫说姑娘你了,就连我这心里都有些慌呢,虽然这酒水是自家酿的,可一想到市集上卖出沉甸甸的银子,还是会不由自主的觉得肉痛。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姑娘可是大财主了,百两银子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以后可不得在小钱上患得患失哦。” 闻言,吴双儿若有所思的颔首道,“秦姐姐说的是,双儿现在可是有钱人了,得像个有钱人的样子才是。” 说着,嫣然一笑,蹦跳往她屋里走去,去做每日必做的事情,清点床底下的银子。 “傻丫头,你若是喜欢公子,又怎能永远做个小户女子?” 秦依然喃喃细语的轻叹一句,柳叶弯眉间,是道不出的迷离之色。 醉酒之后,自然是酣睡不醒,一直到了翌日,五人才相继起了床,第一次饮满堂春这种烈酒的林逸便成了最后一个才露面之人。 有了昨天的痛饮交欢,再加之刘希的有意结识,林逸便在小院中住了下来,几人每天喝茶饮酒论经讲义,倒也是显得快活的紧。 而刘希出狱的消息也是不胫而走,时常有读书人慕名而来,当然更多的是抱着探个虚实之心来找他一较高下。 起初,刘希还能开门迎客,但时日久了,也不胜其烦,自古以来便是文人相轻,如此反复下去,哪里还有时日准备科试? 别无办法之下,刘希在院门外贴了两句话,“少壮不能,老大徒悲伤”,大门紧闭,不再迎客。 此后,倒是清净了不少,也经常有读书人前来,真心来求教者见到院门上的两句话,也不敢再叨扰刘希,折身回去后越发的刻苦用功;那些轻视之人见了之后,只会对刘希更加不屑,口中骂一句‘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在随行之人的阿谀奉承之中回酒楼继续谈风花道雪月去了。 “玉生,今朝,你们这番闭门不出,难不成不怕世人说你二人种种不是?” 抿着茶水,林逸悠闲的道了一句,他虽然不无意科试,但也习惯了与刘希、马绣一道,躺在这古怪却又新颖的半躺木椅上,晒着温暖的太阳,一边喝茶饮酒,一边读着经卷。 放下手中的‘中庸’,刘希揉了揉有些发晕的脑袋,“梦觉兄,知我者必定是懂我之人,而不知我者也必定是志不同道不合之辈,既然志不同道不合,我又何必在乎他们的话来?” “玉生说得极是,人活一世,当随心而为才是。” 马绣应了一声,从躺椅上做起,拿起一旁木案上摆着的清茶饮了一口,继而又是摇头晃脑的道,“虚情假意恶人心,放荡不羁真性情。” 闻言,林逸笑了,将手中的装着清茶的杯盏与马绣扬了扬,稍后昂首饮下,“二位兄弟果然是个妙人,当如玉生先前所说,浮人生一大白啊!” 正说笑着,却见张小泉从后院走了过来,这些日子正门不开,便只能从后门进出,虽然要绕上大半条巷子费些周折,但好歹是耳根子清净了。 “公子,马公子,林公子。” 张小泉走过来,与刘希做了一礼,又是与马绣和林逸拱了拱手。 “小泉,你怎么能不带酒就过来了,当真是让人失望至极,绣与梦觉兄可是念叨你许久了。” 挠了挠头,张小泉憨憨的笑了笑,“马公子,不过是一日未见,你怎对小泉如此的挂念,我看你是想让小泉给你带些酒来吃吧?” 被一语说中心事,马绣倒也不恼,径直的笑了起来,那林逸亦是随之大笑,既然张小泉来了,满堂春肯定是少不了的,稍后又能喝个痛快。 刘希看了看天,不过是刚过正午,酒楼应该开张没多久,一向注重买卖的张小泉从酒楼跑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石桌前的木凳,示意让张小泉坐下,刘希随即开口问道,“小泉,你来我这可是有事要说?” 依然立着,张小泉点首道,“公子,小泉收到消息,兰瑾公主与淑柔郡主出宫了。” 话音落下,便听得砰的一声,刚才还放声大笑的马绣跌落在地,也不顾自身的狼狈之样,三两步走上前,抓着张小泉的衣袖连声问道,“你可是说淑柔郡主?郡主她真的出宫了?” “小泉平时往宫中送酒,也算是认识了几个内侍,再加之平时打点了一二,所以今日有了消息,便立马给我送来了。” “太好了,当真是老天爷垂青与我!” 手舞足蹈的在原地转着圈子,那兴高采烈的模样让人看了忍俊不禁,林逸从刚才的对话里也猜出了大概,也总算明白了马绣为何要自降身份的参加李唐的科试。 想着,林逸又是转过头望向面带笑意的刘希,看在眼里,仍是觉得有些猜不透。 “小泉,快告诉我,淑柔郡主她们去了何处?” 吞吞吐吐了片刻,在马绣不断催促下,张小泉才出声道,“月心楼。” “月心楼?” 马绣念了一句,又是摇晃起张小泉来,“我说都是自家兄弟,怎么话也不说个明白,这月心楼到底是何处?” 脸色莫名的红了起来,张小泉声音小了下来,“月心楼是嘉陵城中有名的青楼,只是它装扮素雅,颇受寻欢作乐之徒推崇,更因新来的花魁常以一身红衣示人,又被称作红楼。” 这下马绣愣住了。 半晌才结巴着舌头,与张小泉确认似得问道,“你是说郡主去了红楼,不,青楼?” 张小泉没有出声,刘希却是笑了,继而在马绣的肩头拍了拍,“好一个刁蛮的兰瑾公主,也只有她才有这等鬼主意,数日在家中埋头苦读倒也忘记了外面是何等风景,不如一同出去走走可好?” “极好,极好,玉生说得对,劳逸当结合,切不可劳累过度才是。” 马绣率先出声赞同着,林逸放下手中茶盏,笑着起身,“出去见识见识,总是好的。” 如此,刘希当即大手一挥,“走,随我寻欢去。” 第七十九章 花未央春不尽 (回来了,更新恢复,每天一更晚上10点左右,加更就是早晚10点,坚持。) “玉生,这样是否有些不合适?” 街上正走着,林逸看了看女扮男装跟在一旁的吴双儿与田薰儿,不由得皱了皱眉,放慢了脚步,在刘希耳边轻声道了句。 二女身着男装,扮作少年郎,如此一来,他们这一行算上刘希、马绣、以及凑热闹的小武,足足有六人之多,这么多人大白天去**,难免会引人注目。 虽说文人墨客几度风月留情,每每造就一段佳话,但林逸还是有些放不开。 “林公子,你这话就不对了,双儿和田姐姐只是书童而已,你们读书人最喜欢讲究,写个字也得有人帮着磨墨,万一**里有人跟公子和你们讨个字,没人在一旁做书童怎么成?” 小丫头伶牙俐齿的回道,林逸只得讪讪笑了笑,“双儿姑娘是误会了,勾栏之所,对女孩儿家总是不好的,若是让人知晓你去了这种地方,恐怕会坏了姑娘的名声。” “公子常说,清者自清,双儿行得正,站得直,又怕那些闲言闲语作甚!” 吴双儿一边说,一边抬了抬小身板,模样煞是惹人可爱。 忍俊不禁的刘希朝她挤了挤眼,“好了,就你这张嘴能说会道,梦觉兄也是考虑周到,以后可不许这么胡来了。” “双儿知道了呢。” 小丫头笑脸如花,大眼似弯月,很是乖巧的应道,一边的田薰儿脸颊带着丝微红,眉目含情的点了点头。 “诸位,再不快些,淑柔郡主可就回宫了!” 有些心神不安的马绣再次加快了步伐,风风火火的样子,恨不得抬脚便跨到月心楼的门前。 见他如此火急火燎,略带玩心的小武自然是要打趣几句了,免不得要让众人跟着乐。 约莫着两刻钟的时间,一行人到了月心楼的门外,正是白日天大亮之时,**之地本该人迹稀少才是,这月心楼前倒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香气扑鼻,**女子花枝招展,露着胸前的嫩白一片,只见绣花的手绢挥舞,其后便有抛媚眼扭细腰满脸堆笑的姑娘好不热情的围了过来。 “多俊俏的小郎君!” 既然是烟花之地,这些女子又怎会羞赧,再加之刘希等人皆是相貌堂堂,若是能一享欢爱,那岂不是快活的紧? 见一只绿衣裹着的纤细手儿朝着刘希胸口伸去,本是满脸通红低下头的吴双儿跨在了他身前,“不许对我家公子无礼!” 小脸熟透,瞪着一双大眼,很是气恼的望着那绿衣女子。 “哎哟,吓死奴家了,小哥儿……” 绿衣女子特意两小哥儿三个字给加重了语气,久经人事,她一眼便能看出吴双儿是女扮男装,看着小丫头仍挡着,随即又是朝着马绣去了,毕竟少年郎就这么几个,再迟疑半杯羹都吃不到了。 “去,去,去……” 马绣挥了挥扇子,将几名女子给止退,“别烦了本公子,我们还有正事!” 说着,他抬脚继续往走去,不远处门口立着的青衣小帽的龟公与那几个女子撇嘴一笑,又是换上讨好的笑容去招呼上刘希他们。 “几位公子看着面生,应该是不常来此,不知有没有中意的姑娘,要是没有,小的可以为你推荐些……” “无需多言,我们自己瞧瞧。” 看着那**的神色,刘希很是不喜,又怕他说出些荤话污了吴双儿和田薰儿的耳朵,忙丢出颗碎银,将那龟公给打发了。 踏着那染红漆的木台阶,刘希望了望上面刻着的梅兰竹菊,不由得心中笑了句,倒是有别致之处。 待进了月心楼,刘希又见了风雅的一面,几只铜鹤立在香炉上,口吐丝丝白烟,楼内四壁挂着数道一丈长三尺见方的宣纸,纸上无不是倾国倾城的女子。正对着刘希的是一红衣女子,长发及腰,薄纱遮面,坐在岩石上,白润秀气的小脚从身下溪水中拨开一串水珠儿,惊跑了几条嬉戏的游鱼。 还未见人,便生出惊为天人之感。 耳边,琴声叮咚如泉水,又似和风入了画,调皮的弄着画中人的青丝,又撩动着飘飘红衣。 此刻,大堂和二楼都立着人,有满是斯文的读书人,也有着衣着光鲜的达官贵人,没有客人的月心楼女子也是围成一团,都在小声的议论着。 女扮男装的李梦筱与李茗带着小皇子李泽坐在二楼靠扶手木栏的地方,几个黑衣的人在不远处候着,时不时朝他们望过去,显然偷跑出来的李梦筱还不知道有宫中的高手在一旁护着周全。 “玉生,郡主在那里!” 心急如焚的马绣在刘希耳边低声道了一句,想要上前,却又想不出何种借口来,只得在那干跺脚。 吴双儿捂嘴偷笑,“马公子,见不着人的时候,你想得跟没了魂似得,如今见到了,怎的又不敢说话了?” 说罢,小丫头蹬蹬的爬上楼梯,小跑着到了李梦筱的身边,眨眼睛便说笑上了,并指了指刘希等人。 李梦筱见到了后,忙与刘希招了招手,有她这番举动,刘希自然是没了顾虑,抬脚便要往前走,可还未行,身后一道身影已经冲了出去,却是终于难能一睹梦中情-人的马绣。 几个宫中侍卫没有出声,不过眼神死死的盯了过来,小武和林逸有些不习惯的回首看了他们一眼,只是刘希没有出声,二人也不去做理会了。 “嘘,礼就免了,刘希,你们怎么也来了……” 李梦筱起了身,可话还没说完,脸上的笑意就不见了踪影,柳叶眉横过,“难不成你也是那纵欲酒色的浪荡之人?” 闻言,刘希当即出言解释道,“出来游玩之时,恰好见到公主,可是怎番呼唤,都未能让公主听闻,所以才追到这里,希特为先前的救命之恩来与公主道谢。” “真的是这样?” 李梦筱嘟着嘴,半信半疑的小声道了一句。 “句句属实,无半句虚言。” “那就好,不然本公主可就看错人咧!” 李梦筱脸上再次笑容洋溢,女孩儿家的心思果然难猜,翻脸比翻书还快,让刘希很难琢磨,只是一边的吴双儿与田薰儿却是同时蹙起了眉头。 “刘希,你来的正好,据说月心楼有个了不得的花魁,即便是百花在其面前也是黯然失色,我好不容易出了趟宫,便跑到这里看个究竟。” 语中有些不服气,这也难怪,金枝玉叶,貌美如花,听到有人在她之上,当然是要瞧一瞧的。 李梦筱一边说着,一边招呼刘希等人坐下,只是她这桌子已经坐了三人,不是方便。而马绣见了李茗已经是双腿难移,索性用银子将两侧的桌子给高价买了下来,而马绣恰好坐在李茗的身边。 “郡主……” **倜傥的马绣局促不安的轻声唤着,那早已经面生红晕的李茗低首应了一句。 见到朝思暮想的女孩儿,本是伶牙俐齿的马绣竟是变得语塞起来,心中大为恼火,恨不得抽他自己两巴掌。 如此情形,刘希不由莞尔,抬首看过,发现李梦筱正与李茗挤眉弄眼的偷笑着,好像是在打趣,那模样犹如在闺房中说了对方的情事被印证后难以抑制的惊喜。 这番说来,淑柔郡主心中还是有着马绣的,这倒是个好主意。 正想着,突然耳中的琴声猛地变了调子,一阵慷慨激扬之后,又是变成了靡靡之音,而周围的人则纷纷面露惊喜之色。 “花未央要出来了!” “原来那花魁叫作花未央,不错的名字,未央寓意着不尽之意,花既然未央,这春自然就不尽了。” 林逸喝了口花茶,小声说着,待他话音落下,只见头顶上悬挂着的一团红色繁花锦缎散了开来,一道红色身影宛如从这彩团之中生出,细柳腰间挂着一段红绸,在半空中翩然而舞。 红衣裹着娇美的身躯,舞姿翩柔似蝶,薄纱蒙面,不着鞋袜,白皙的小脚在空中灵动的拨弄着,似那红花中生出的玉蕾,随风摇曳,令人美不胜收。 那画中人是她没错了。 “果然是个佳人,只可惜见不了她的面容。” 李梦筱叹了一声道,很显然,已经没了先前的轻视之意。 美人,花茶,此行也不虚了。 刘希饮了口茶水,笑着接声道,“有时候,不见反而比见着好,见了,总会有厌烦的时候;不见,便会自始至终的念着你的好。” “你这话好像有些道理……” 李梦筱若有所思的道了一句。 笑着将手中菱花白瓷盏放下,刘希又是道,“不过是玩笑之言,公主还莫当真才是,世人皆说人心隔肚皮,所以曾经以为的最美的人儿也并非会一直欢喜下去,倘若可以,便让一切停在最初,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世间就少了悲愁哀怨。” “好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李梦筱拍手叫好,林逸也是大为赞赏,田薰儿望了刘希一眼后低下了头,李茗与马绣含情对视不言语。 唯有吴双儿不知觉的伸手抓住刘希的衣角,眼中有些忧伤之色,只是须臾便不见了踪迹。 而另一边,正在半空中舞动的花未央玉足斜指,几片花瓣飞过,不偏不倚,落在了李梦筱的身前。 第八十章 见或不见 又是片片鲜红的花瓣飘摇而下,仿若半空中花未央撒下的落羽,轻然而来,带着许多人的不满与嫉妒之色,落在了刘希的身上。 “阿姐,你看,有花!” 正自顾自吃着的李泽突然惊道了一句,将飘进他果酥里的花瓣拿起,送到李梦筱面前,这时他才发现不知何时落红已经满了桌,李梦筱正睁着大眼望向从空中跃出一道弧度,落在二楼的花未央。 “几位,我家小姐想请诸位移步闺房小叙。” 一鹅黄衫衣的女子走了过来,模样清秀可人,那墙上挂着的黄衣吹箫佳人想来便是她了。 闻言,李梦筱才明白这花瓣的意思,不由得心中乱了开,她只是因为心有不服,所以才来瞧一瞧花未央是否如民间所说沉鱼落雁貌美不可言,可如今被邀请前往闺房,却是万万想不到的。 要知道闺房可是女孩儿家极为重要的地方,男子是不得入内,**之中,但凡有些名气的角儿闺房也非常人可进。 入了房,便是入了心。 想到这,李梦筱慌了,忙摇首拒绝道,“麻烦回去转告你家姑娘,本宫……咳咳,本公子生性木愣,不善言辞,还是另选他人吧。” 这句话顿时引来阵阵不满,花未央乃是月心楼头牌,让名声一般的月心楼在嘉陵城跃上枝头,成为数一数二的风月场所,能被她招为入幕之宾,是多少人求之而不可得之事。 当然,愤恨的叫嚣了几句,围观的人很快又静了下来,双眼都望向了黄衣女子,终于有人忍不住的喊出声道,“菊儿姑娘,既然他不愿意,便由我来可好?” 说话之人甩了甩头,一缕垂在额前的头发随之摆动,见众人目光投来,当即笑意更胜,捏着兰花指,端着身前茶盏,想要吹开飘浮着的花瓣,却哪知用力之下,茶水飞出,溅得他一身。 顿时笑声四起,那被人称作菊儿的黄衣女子眉头生出些许的厌恶,不去看这些满眼尽是淫秽之色的旁人,立在李梦筱身边,“公子,我家姑娘飞花邀客,这是月心楼的规矩,公子若是不从,我家姑娘必定要遭人耻笑,你让她日后如何立足?” **女子,卖艺不卖身,便会被人骂着用个贞节牌坊来遮羞,而花未央的清高想来也让不少人心有不满,若是李梦筱此番拒绝,无意是给了她狠狠的一巴掌,以后免不了会被人那这件事来做讥笑之言。 犹豫不决之时,李梦筱抬首,看到刘希的肩头仍有一片红瓣,当即指着他道,“刚才的花瓣也落到了刘希那里,是不是他也要前去?” 转身望了过去,菊儿眼中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道,“落花邀客,这是我家姑娘的意思,既然这位公子也遇着了红花,自然也是姑娘的客人。” 这时,坐在一旁的刘希才明白,他莫名其妙的成了那红装女子的座上宾了。 “既然刘希也去,那你在前面引路吧!” 李梦筱说着便要起身,那菊儿却是摇了摇头,“公子,落红满桌,便是邀请桌上所有的客人,既然公子答应了,便带着你的友人一道前往,也省得奴家为难。” “这位姑娘,在下身子不适,便不过去了。” 李茗面带红色,低声道了一句,见她这般,李梦筱笑着与马绣做了个鬼脸,拉着李泽往外走,“既然兄长身子不适,就在此好生歇息,小弟我带着三弟去去就来。” 黄衣的菊儿伸手做了个请,李梦筱姐弟随在其身后,刘希与吴双儿笑了笑,跟在了过去,毕竟在心里,他也对红装遮面的花未央有些好奇。 在众人满是敌意的目光中,刘希蹬着木梯,上了三楼,廊道的尽头,那里有座小阁楼。 珠帘垂幕,人过,铜铃摇曳,清脆入耳。 “姑娘,几位公子到了。” 小轩窗半开,微风习习溜了进来,摇曳着窗口木凳上摆放的两盆君子兰,花盆一侧的案桌整齐的放着莲花青铜镜与不多的胭脂花粉之物,案桌的对面,是一口古琴。 琴身木质沉厚,古朴古香。 不知与名缪那焦尾琴相比如何? 刘希心中暗道了一句,那菊儿则是指了指放在不远处的几个蒲团示意他们坐下,花未央则是隔着一道纱帷坐在床前。 “几位有礼了。” 声音清脆,让人耳目一新。 “多谢姑娘。” 李梦筱道了一句,盘腿坐在了蒲团上,李泽与刘希也随她那般,二人刚坐下,又是三个女子走了进来,手中托着茶具。 神态面容皆是上佳,恰是先前刘希在楼下所见画中的女子,绿衣女子玉手弄箜篌,粉红女子笑眼吹埙,紫衣则是那翘着小腿摇铃的俏皮女子。 三女走过,鼻前清香萦绕,小巧的茶壶与杯盏在刘希等人之前各放着一套,稍后只见她们嫣然一笑,又是退了出去,只留下黄衣菊儿立在被帷幔遮住的黄花梨的床前。 “央儿姑娘,你为何选了我前来?” 李梦筱心直口快,当即道出了心中疑惑。 帷幔中传出一声银铃般的笑声,“公子这话问得倒是有趣,奴家自然是觉得你我之间有缘了。” 很多时候,一句有缘,可以道尽缘由,李梦筱也不好再做追问,毕竟,这缘字系在花未央的口中,她又怎能断了去? “阿姐,这位姑娘为何一直不愿示人容貌?” 李泽挠了挠头,似乎在想着原因,却又得不出个答案来,遂又是出声道,“先前在外面是用面纱遮脸,如今又是隔着帷帐,让人少不见个真切,夫子曾说礼当需发于心而待之于诚。既请我等前来,却又遮遮掩掩,弟弟心中好不喜。” 童言之所以无忌,无疑于孩童天真烂漫,所言不虚。 “小郎君说得极是。” 花未央轻声道了句,闻言,刘希心中一动,莫非这神秘的花魁要将这薄纱帷幔去了,以真面目示人? 可稍后,又是听得几声清脆的笑声,花未央继续道,“本来奴家还不知道如何来应答小郎君的话,可是刚才听得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倒是明白了些。最美的景儿总是在初遇之时,即便风华正茂,倾国倾城,那又如何?再美的容颜敌不过那恼人紧的流光,待白华染了头,你心里可还有当初的那个我?倘若没有,那见与不见,又有何区别?” 说到此处,花未央仿佛变了心绪,哀叹一声,“倒不如不见……” 话音落罢,刘希可以感觉到一双眼睛正隔着帷幔朝他看来,此时他也明白了花未央邀他前来的用意。 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便博得这名满嘉陵的花魁另眼青睐,若不是话说进她的心里,又岂能有这般的作用? 不过花未央的话中带着丝许的悲情,或许是因身世辗转飘零的悲叹,暗自叹了口气,刘希生出了些许不忍之意。 虽然动了恻隐之心,但刘希明白,他是不能做那用银子来替对方赎身的事情。花未央名声太大,替她赎身,总会引来别人的注意,况且天底下**女子数之不尽,大抵都是有着凄惨的遭遇,他不是圣人,悲天悯人之事还是不去过问为好。 既然如此,那便陪她说上几句话儿,有时候,哪怕一句简单的鼓励的话也能让苦苦挣扎的人心里生出暖意。 想到这里,刘希轻咳一声笑道,“姑娘聪慧,举一反三,常人所不能及。” “公子谬赞了,奴家也只是胡言乱语,登不上大雅之堂。只是奴家性子多愁善感,又处在这勾栏之所,平日里卖笑与人,恐怕没有那初见的机会了。” “姑娘舞技超群,心地纯善,定当会有琴瑟相合之人。就算不见面,那也无事,缘分早已经命中注定,是姑娘的,又怎会跑得了?” 言及此处,刘希又想起句话来,“见或不见,你我都会在这里,要做得便是不悲不喜,等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姻缘。所以姑娘也不必自怨自艾,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但总会有那十之一二的心想事成。当你遇见了命中所属之人,蒙着面又何妨,但从一个眼神,就能感觉出天荒地老,有时候,见或不见,都会有着那属于你的初见。” “公子句句明言,奴家受益匪浅,可不知公子对奴家是见或不见?” 刘希万万没想到花未央会转眼间丢来一个难题,李梦筱与李泽都望向了他,这话中意思很是明确,若是刘希点首,这月心楼的花魁今日怕是要将面纱给揭开。 愣了少许,刘希起身朝着帷幔中妙曼身影拱了拱手,“这番相谈甚欢,便是已经见了姑娘,又何必去落了俗?希且告辞,待他日有缘,再与姑娘说个尽兴。” 刘希笑着离去了,李梦筱姐弟也随其走了出去,帷幔内,花未央眼睛盯着床头挂着的玉钩银葫之物,两句叹了口气,“菊儿,你说,他是不想见我么?” 坐在床前,玉手从枕头下取出一面小铜镜,薄纱落下,镜中是个眉如青黛,眼含秋波,面容姣好的女子。 若是不算她左脸上那拳头大小的红色胎记。 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惧之物,花未央一声惊叫,慌乱的将铜镜甩到了床榻上,头埋在双膝间,身子不断的哆嗦着。 “姑娘!” 菊儿冲进帷幔之中,将她搂在怀中,满脸的心疼之色,“姑娘,会好起来的,也会有人来与你相守到老。” “见或不见,都在这里,不悲不喜……” 花未央念叨了几遍,点了点头,“他说得对,终有人不计较我的容貌,与我初见至死不变。” 擦了擦哭花的脸,花未央又是将面纱遮了起来,“菊儿,你与梅儿,兰儿,竹儿出去应付着,并告诉张妈妈,我有些不适,就在屋中歇下了。” 菊儿有些放心不下,又是劝慰了几句,才缓缓往外走去,快到门口时,转过身轻道,“姑娘,刚才为何没有下令?” 帷幔中,沉默了片刻,一道略显疲惫的声音传出,“时机不对。” 第八十一章 再相逢 从花未央房中走了出来,回到大堂,免不了要被那些前来捧场的人记恨,只是花未央称病不出,他们也别无办法,遂各自找着往常的相好,寻欢作乐去了。 “公子。” 见到刘希走来,蹲坐在楼梯口处的吴双儿迎了上前,眉间的担忧与烦恼消了去,心中默默念叨着,“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公子与那红衣女子肯定不会什么瓜葛。” 定然是这样的。 小丫头暗自想着,跟在刘希的身边,往先前的桌子走去,那里,不时抬首望向楼上的田薰儿看到几人走来,随即将双眼中的紧张之色隐了去。 这些免不了要被一旁的林逸给瞧了见,在他眼里,才子佳人倒也是绝配,因而只是笑着饮茶,与小武说些闲话。 “玉生,你可见到了那花魁了?怎么样,可是传言那般貌美如花?” 刘希还未坐下,那小武便探出身子问道,显然,他对花未央的模样颇为好奇。 “说了几句话,却是没见上面,等有机会,让你瞧一瞧便是。” 笑着应了一句,刘希扫了眼,发现马绣不知去了何处,淑柔郡主也不见踪影,莫不是两人出去游玩了? 回首望去,先前在另一边的侍卫也少了两人,印证了他的猜测,想着马绣能一解多日的相思之苦,那厮定眼下是欢喜无比。 “糟了,茗姐姐不见了!” 耳边传来李泽的一声低呼,刘希明白马绣的好时光要到头了,早知如此,先前委实应该在花未央的房中多待些时刻。 未瞧见马绣,李梦筱自然知晓李茗离去的缘由,心中暗自为她高兴,这月心楼内该看的也都看了,遂拉着李泽的手道,“茗姐姐想来是出去办事了,我们这就去寻她。” 说着,李梦筱瞄了一眼刘希,步履迟疑,片刻之后才开口道,“刘希,随我们一道出去走走可好?” “善,敢不从命。” 刘希笑着应了下来,月心楼这地方布置的再雅致,终究是烟花之地,花未央回房间后,寻欢作乐之人退而求其次,搂着妖艳的女子,浪声笑语不断,继续留在此处,岂不是污了吴双儿和田薰儿的眼耳? 几人出了月心楼,李梦筱止步望着人来人往的市集,乌黑的玉珠在大眼中转了转,“茗姐姐喜欢鸟儿,必定是去了城南的三山街,去那里寻她。” “可是,阿姐,茗姐姐不是喜欢字画……” 李泽小声嘟囔着,话还未说完,便给李梦筱瞪的不敢多言,有些疑惑与委屈的低下了头。 “泽儿,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心中有些慌乱,李梦筱扭过头看了眼落在她身后的刘希,见他正在那与小武谈笑风生,似乎是没听到李泽所说。 庆幸之下,李梦筱抬脚往前走去,刘希则是看着她的背影,笑容更灿烂了几分。 走过嬉闹的街市,许久,耳间满是鸟鸣之声,到了三山街,放眼望去,遍是数不清的鸟儿,不时有人提着鸟笼走过,笼内有几只刘希也唤不出名字的小鸟在扑腾着翅膀。 见到好玩的地儿,吴双儿拉着田薰儿兴高采烈的走上前,左瞧瞧,又看看,很是觉得稀奇。 从未来过此处的刘希也随着一道观赏,鸟儿品种众多,他也识不出所有,大抵也是瞧了个热闹。 游玩了大半个时辰,刘希本想给吴双儿买个鸟儿做玩物,也能打发无所事事的光景,可惜小丫头觉得将鸟儿关在笼子有些于心不忍,因而只得作罢。 不过三山街里倒是有个西域胡商,卖的鸟儿也是奇特,其中竟然有着一只八哥,说着几句不知从哪学来的人话,将李梦筱逗得很是开心。 想着前些日子她所施援手,刘希便将这价值百两的八哥买了下来,做了道谢之礼。 花鸟街给走了个遍,没有瞧见李茗,提着八哥的李梦筱只得作出惊慌的模样,“茗姐姐若是不在这里,又会去往何处?” 刘希也不去拆穿,笑着看了看天,日头已经往西移去,马绣也该和淑柔郡主尽兴游玩了,遂出声道,“嘉陵城繁华之景众多,或许郡主是去了别处,不过眼下天色渐晚,理应去月心楼寻我等了。” “好像是有些道理……” 于是乎,众人再次朝月心楼而去,途中刘希让小武找来两辆马车代步,若不然等他们走到那里,怕是已经月上柳梢头了。 果不其然,待到了月心楼,刚下车,便看到了翘首张望的李茗,见到刘希等人,脸上竟是飞来一抹红霞。 时辰不早,再加之是偷溜出宫,李梦筱也不再多待,与刘希说了几句话后,拉着李茗和李泽又上了马车。 马车离去,混在络绎不绝的人群之中,很快没了踪影,只是李梦筱那欢快的笑声仍是隐约可闻。 好像是在打趣着李茗。 “好了,今朝,别跟丢了个魂似得。” 小武扯了扯眺望着马车消失放下的马绣,挤眉弄眼的继续道,“赶紧跟大伙说说,刚才你们去了何处。” 眼中含春,马绣摇开扇子,众人皆以为他要大说特说一番,都将耳朵竖了起来想要听得热闹,哪知道后者昂了昂头哼了一声道,“天机不可泄露!” 说罢,马绣大笑着往前走去,满是春风得意的模样,看得小武不由跺脚骂道,“好一个见色忘友的混账东西!” 不作罢休,小武又是追了上去,一路上,二人免不了要逗着嘴,让刘希他们频频失声而笑。 至于那天马绣与淑柔郡主做了何事,便成了众人心中的一个谜,不过有了这次见面,马绣藏在心中的焦虑仿若消失不见,纵情恣意,与刘希、林逸一道饮酒诵卷,性情又是洒脱了开来。 虽说是闭门不出,但终日里有同道之人相伴,春去夏来,也是过得飞快,转眼间,便到了堂前花落,河边绿柳垂堤之时。 盛夏最是让刘希恼的时节,即便以他的修行不惧严寒酷热,但是这个时节带来躁动之感,让他很难去改变。 枝头,不知藏在何处的蝉在扯着嗓子叫个不听,院中,刘希抬首望了望天咂嘴道,“唉,这天刚大亮,这蝉就出来惹人厌。” 听得他这话,小武拾起了脚边放着的石子,随手打出数枚,顿时耳边清净了下来。 看到刘希转首,小武耸了耸肩笑道,“这下,应该就消停了。” 突然间听不着蝉声,刘希又觉得有些不适,在院中来回踱着步子,心里却是明白,他体内莫来由的烦躁之感不是因为炎炎的夏日,也不是因为刺人耳膜的蝉,而是那越来越近的科试。 眼下已经到了七月底,再有两个月便会转入秋季,而对他至关重要的秋闱就是在那时候举行。 李唐各地的应试之人都朝着嘉陵城赶来,盛夏之中,嘉陵城也因这些文人士子前来变得沸腾不安。 而刘希虽是闭门谢客,但也时常有人前来,来了,也不离去,隔着门在那作诗作赋,其中不乏才华横溢之人。 要想报仇,必须得摘下科试桂冠,因为只有中的状元,才有机会入阁拜相,否则又怎能左右得了朝政,又怎能倾李唐之国力灭了西汉帝王? 刘希在院中踱着步子,马绣等人陆陆续续的走了出来,可是没人上前去打扰了他,小院静得只听得见晨风拂过的声音。 又是过了片刻,想来是觉得太过寂静,一只从别处飞来的蝉叫了起来,小武捡起石子正要打出去,却被刘希给唤住了,“算了,这本来就是它的时节,还是有它去吧,今日无事,待吃过早膳出去走走如何?” 许久未出去走动了,也许散散心,能够将心中的躁动也化解了去。 众人在院子中闷了许久,平日里三三两两也能出去,但比不了所有人一道游玩来得有趣,因而刘希的提议让他们齐齐点首称好。 早膳过后,一行人便出了院子,市集上比往昔热闹了不少,随处可见一拨拨身穿长衫的读书人走过,口中引经据典,说得不亦乐乎,更有不服者当街比试起来,引得一群围观之人瞧得个津津有味。 走走看看,刘希的心情好上不少,待到午膳时辰,便挑了个酒楼,临窗吃起了酒菜。 看着街景,聊着闲话,倒也是清闲,正在吃着,却听得铜锣之声在街上响起,循声望去,刘希见得一列兵卒押着三两囚车。 囚车上的竟然是女子,衣衫褴褛间深红的伤口触目惊心,散乱的长发遮着面庞,一时间也看不出是何模样。 “这究竟是犯了何罪,竟然要去问斩。” 林逸低声道了句,马车前行的方向是嘉陵城菜市口,而天色也快到正午,午时三刻,阳气最盛,历来朝廷斩首犯人的都是定在这一时刻。 “公子,好像是月心楼画中的那些女子。” 吴双儿惊呼了一句,恰好其中有一人抬起了头,刘希也认了出来,正是那日在花未央房中,为他端上茶具的紫衣女子。 怎么会是她们! 这时,马绣轻咳一声道,“前几日,唐皇在前往东陵王府邸途中遭人刺杀,想来是她们所为了。” 察觉到刘希朝他看来,马绣又是道,“消息封锁的紧,我也是无意中听来的,还以为是些无聊之人扯出的闲话,所以没放在心上。” 不再去看马绣,刘希盯着那被众多凑热闹百姓所围着的囚车,眉头不知觉的拧了起来。 这些女子到底是何许人? 汉唐积怨已久,莫不成是西汉刘斯的派来的杀手? 一时间,无数的不解在刘希的心中涌现出来,只是不知为何,他脑中浮现出了那道红衣蒙面的身影,刚才的囚车中没有花未央,她又去了何处? 因为朝廷处决犯人,街巷中顿时空了下来,刘希等人用过午膳,在酒楼中歇了好一会,避开正午的酷暑,往街上走去。 路上走来,耳边竟是路人说着法场的情形,有说死囚是貌美如花的女子,有说死囚是别国的奸细,也有说那刀落下去,人头滚落一边的血腥之景,虽然口中道着场面的惊险惧怕,但脸上无不是神采飞扬之色。 他人的事,永远都是不疼不痒的茶前饭后谈资。 暗自道了一句,刘希更加没了兴致,便打算回院子,马绣等人看出了他神色的变化,纷纷道着天热人乏,与刘希一起往回行去。 穿过喧嚣吵杂,小巷里被炎日烤的见不着半个身影,刘希等人刚要走到院门口,一道身影闪了出来,结实的撞在了一侧的褐色砖墙上。 刘希一个箭步挡在了吴双儿的身前,大小武则是冲了过去,那身影在地上挣扎了起来,瞧了他们一眼,似乎笑了出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可没想到,这初见又来了。” 这声音似曾相识,愣了片刻,刘希才回过神来,眼前之人竟是花未央。 第八十二章 瑕不掩瑜 黑衣裹住娇躯,依旧是蒙着面,一只玉手捂着腹部,那里,鲜血殷红,顺着白皙的玉手往下滴落。花未央道完了一句话,还未待刘希开口,摇摇晃晃,又跌落在地,不再有动静。 小武疾步上前,也顾不上男女有别,手在她脖颈处探了片刻,扭过头来道,“玉生,她伤得不轻。” 众人都望向了刘希,先前在街上的事情也看到了,当然明白是李唐供奉伤了花未央。 救与不救,无疑是个难题,烫手得很。 “救人要紧!” 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刘希抱着花未央进了院子,他不是没杀过人,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生死,但眼前花未央奄奄一息,又岂能见死不救? 毕竟,刘希只杀该杀之人,哪怕有朝一日手中持着屠刀,心却依旧是颗慈悲心。 每个人都有着始终改变不了之事,或许,这就是他的软肋,看着怀中的花未央,刘希暗中叹了口气。 辅行诀,刘希虽然功力在秦依然和吴双儿之上,但他毕竟是男儿身,与花未央疗伤有所不便,遂只能在门外候着,待有传唤之时,帮着递些草药。 这些草药是二女修习辅行诀用来辨别药性的,平日里刘希等人没病没灾,倒也没处可使,如今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院子外,马绣与渠浪互望了一眼,稍后兵分两路,穿行在小巷之中,将与花未央有关的痕迹全都抹了去。 银钩斜了半边天,月华如水清冷而下,将立在院中的刘希等人给洗了便。 “吱呀!” 一声清脆碎了满院的清风,吴双儿与秦依然满是疲惫的走了出来,额头上的秀发因汗水湿在了一起,见到刘希等人,挤出个笑脸。 想来是成功了。 只是二女的脸有些白,即便是在屋中做着帮手的田薰儿也是倦容满面,这也难怪,她们都是很少见到鲜血淋漓的场面,更是第一次救人性命,心神必定耗费诸多。 想到这,刘希忙让渠浪前往巷子边上客栈买了些清淡的羹汤,让三人吃下后便催着她们早些歇息去了,而他则是进屋,想要再次检查花未央的伤势。 屋内,床榻边上放着花未央换下的黑衣,寂静之下,轻细但平稳的呼吸声在刘希耳边响着。 看来,确实没了大碍。 走上前,轻轻拿起那放在被衾外的美若莲藕手臂,刘希把了会脉,脉象虽然微弱但也是缓而不乱。 如此,刘希彻底放下了心,只是想着花未央竟然刺杀唐皇,不禁对她身世有了好奇。 这到底是怎样的人儿? 初次相遇,她不过是**卖艺女子,二人因见与不见论道一番,再次相遇,花未央已经成了李唐通缉的犯人。 这娇弱的身躯之后,又是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想着,刘希突然想了他自己来,似乎,心中也在不知不觉中沉了许多说不出的事情。 眼下,他所有的打算便堵在了出仕李唐上了,与这花未央本该划清界限,却不想于心不忍的救下了她。 “若是我把你交给唐皇,你说李唐朝廷会不会赏我个官当当?” 刘希轻笑着道了一句,这番做,对他来说,无疑是最佳的选择,有先前数次救下李梦筱姐弟,如今再亲手捉拿了刺杀唐皇的刺客,这些功劳,足够他风风光光的在李唐混个一官半职。 只是这等事他又怎能做得出? “可惜了……” 刘希暗叹了一声,不知是为惋惜浪费了这等大好机会,还是为他少了枭雄的心狠手辣而自嘲。 “罢了……” 摇了摇头,刘希轻声与自己道了句,想要将花未央的手臂放进被衾之中,却不小心碰下了她脸上的面巾。 绣着娇艳牡丹的手绢儿飘着落下了地,这时,刘希才发现花未央的遮面的黑布被换成了田薰儿的手绢。 那曾经用红色薄纱遮挡,在月心楼中令无数人趋之若鹜的脸庞随之出现在了刘希的眼前。 珠圆玉润的脸庞,姿色委实不虚她月心楼花魁的称呼,只是脸颊上有着一团的红色。 宛若玉珠生瑕,这块胎记将本该绝美的容颜黯然失色,上天便是这番的不公,给了她倾倒众生的技艺与身段,却收走了女孩儿家最为在乎的相貌。 或许,这便是她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缘由。 此刻,刘希这才想起刚才吴双儿莫来有的叹气,那时候,他还打趣小丫头无事装作个大人的模样,现在想来,总算是明白了。 又是暗自叹了口气,捡起手绢儿,刘希为花未央将面给遮上,希望能这般将一个女孩儿的忧伤与苦涩给遮了去。 过了两日,花未央才醒了来,刘希去看她的时候,后者端坐在床榻上,脸色被遮着,情形宛若那日在月心楼一般,只是少了一道散开的帷幔。 “没想到,你我再见,会是你出手救了我,这场景,倒是与我所想的大不相同。” 花未央轻声说道这,刘希面带笑意,心却是转动了开来,因为,今日花未央的气质与月心楼所见时的风尘女子截然不同,而且,他清楚的听到了‘我’这个字。 用‘我’而不是奴家,看来,这花未央也并非寻常之人。 心里暗自盘算着,刘希随手取来了桌边木凳,坐了下来道,“那在姑娘眼中,我们又会在何种情形下重逢?” 似乎一时语塞,花未央没开口,稍后在那独自笑了出来,“何处相逢不是相逢,看来我又落俗了。” 见刘希仍是笑着不说话,花未央轻声又道,“难道你没有想问的么?” “若是姑娘愿意说,又怎会需要希出言询问,若是姑娘不愿,即便问了,又有何用?” “似乎有些道理。” 花未央点了点头,便不再出声,刘希遂起身,“姑娘身子骨还需多加调养,这些天便安心住下,养好身体才是。” 推开木门,刘希正要跨出去,又听得花未央声音传来,“你可见过我的容貌?” 闻言,刘希愣住了,伸出去的脚停在了半空之中,他没有料到花未央会将最为忌讳的面貌拿出来问他。 迟疑了片刻,刘希轻声应道,“无意中瞧了一眼。” 身后气息有些微乱,良久,只听得花未央道出两个字来,“如何?” “瑕不掩瑜。” 道完这句,刘希便离去了。 屋中,花未央坐在床榻上,口中念叨着‘瑕不掩瑜’四个字,好一会将遮面的手绢摘下,痴痴的笑着道,“原来,除了西顿,还有人觉得我并非面色可憎。” 第八十三章 对弈 裕心殿,内侍宫女全都退了出去,唐皇李善与东陵王相视而坐,两人之中,摆着一副棋局。 落下白子,东陵王笑着道,“皇兄无事,弟弟这就放心了,当真是天佑我大唐。” 唐皇盯着棋局,沉思少许,将手中黑子放下,“侥幸逃过了一劫,只是没想到这些刺客竟然都是女儿身。” “这世间,总有不让须眉的女子,只是听说严刑拷问之下那几个女子都未道出一个字来,倒是让人有些头疼。不过皇兄下令当街问斩,是不是有些快了,或许再有些时日,她们便能松了口。” 摇了摇头,唐皇李善拾起一个棋子,“正如你刚才所说,女子亦有胆识过人之辈,朕去了天牢,见到她们虽是奄奄一息,但眼神仍是透彻有神,似乎有着无法动摇的坚定与信念。这分明就是死士,早已经将生死度外,就算继续用刑,也不会说出半句话,不如杀一儆百。” “啪!” 也许是用劲过多,唐皇两指夹着的棋子磕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若真是如此,却是该这番了,我大唐以仁治天下,不喜兴兵杀伐,但并不是软柿子,杀鸡儆猴,也好让那些牛鬼蛇神知晓大唐的厉害,今后不得再小觑,胡乱的打着算盘。” 东陵王应声道着,依旧动作轻缓的拿起棋子,很是柔雅的放了下去。 “隐藏在青-楼之中,待朕毫无防备之时行刺,算盘确实打的不错。” 李善将手在放着棋子的玉钵里拨弄着,又是望向东陵王,“可抓到了那**的女子。” 东陵王明白,这**女子,说得是前些日子吵的沸沸扬扬,无数人为之倾倒的月心楼头牌。 若不是碍于身份,东陵王倒也想去瞧个究竟,只是没想到花未央竟行刺了李善,更为重要的是在满城搜捕下不见了踪影,好像就那般凭空消失了。 脸上的笑意变做了尴尬之色,东陵王低声应道,“供奉院那边说将她打成了重伤,可惜最终还是逃脱了去,臣已经让他们加紧搜查了。” “狡兔尚有三窟,敢在嘉陵城中行刺朕,必定是有所部署,一时半会怕是抓不到了。” “皇兄放心,弟弟我必定全力缉拿刺客。” 东陵王紧绷着脸,极为严肃的说道。 李善看着棋局,却是说道起另一件事情来,“听说他喜欢淑柔?” 东陵王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这个他应该是说那杂家弟子马绣了。兰谨那丫头每次带着淑柔二人出宫皆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晓得一言一行早已经被宫中护卫给看了个仔细。 当然,还有他王府的侍卫。 所以,马绣倾心于淑柔的之事东陵王也有所耳闻,也猜想出李善早已知晓,却没料到他会再今日提了出来。 思量了片刻,东陵王一声轻笑,“岁月不饶人,眨眼间当初嗷嗷待哺的孩子都已经长成了大人。淑柔端庄贤惠,样貌也随她娘亲一般,是个绝美佳人,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是合乎常理之事。” “的确,不知不觉中,你我都已经成了落日余晖。” 唐皇略带感慨的道着,摆下一枚棋子后,随即又是望向东陵王,“不过你应该知道,朕所说并非此意。” 知晓他不能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东陵王讪讪的笑了笑,“那皇兄对二人之间的情愫准还是不准?” 李善没有立马应声,右手的手指摩挲着黑色棋子,“十四弟还得记得当年,朕登基时曾说过的话么?” “记得,皇兄最恨那些宗派干扰朝政,遂曾发下誓言,我大唐朝廷不会录用任何一个宗派弟子。” 东陵王缓缓的说着,这句话他永远都忘记不了,因为李善说这句话时,他也在旁边,而身前则是堆满了尸身。 那些是在别有用心的宗派支持下妄图夺取皇位之人,也是他们的手足。 而那晚,是父王离世的前夕,整个皇城血流成河,待老宦官喊出圣上驾崩之时,十八个兄弟便剩下他们三人血染长衣在众多人胆怯的目光中走向龙床。 而正是这番经历让东陵王留下了体虚旧疾。 “所以,你觉得他与淑柔之间可以么?” 闻言,东陵王心中一惊,“皇兄,且不说七哥还未同意,即便他与淑柔在了一起,七哥也不会生出异心,这些年他为我大唐镇守信阳,使得刘汉不敢轻举妄动,忠心可嘉世人皆知。况且七哥平日里最为敬重皇兄,为了避嫌,十二年前去了信阳后便再没有踏足嘉陵城一步,又怎么会做出乱我大唐根基之事?” 停顿了片刻,见李善眉头间仍是疑虑未开,东陵王又是道,“皇兄,我们兄弟三人可是流淌着一样的血脉,母后倘若在世,定然不会希望看到你我之间心生猜忌,更何况是因莫须有的猜忌!” 吐出一口浊气,李善像是自言自语的轻声道,“朕也希望是多想了,只是既然知道他是杂家的人,我大唐朝堂又怎能让他进入?” 这也算是退而求其次的法子了,半辈子活下来,东陵王明白生在皇家,唯一能消除误会的办法便是在误会发生前。 李善既然这番说,那剩下的事情便是由他去办了,想着才貌兼备的马绣,东陵王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可惜了,若不然,或许又是一段令人钦羡的姻缘。 莫名之间,东陵王心痛了起来,一张温婉可人的脸在他脑中浮现了出来,当年,他的境况何尝不是与马绣一般,若不是初登高位的李善从中阻拦,也不会人鬼殊途。 “十四弟?” 耳边传来唤声,东陵王这才回过了神,歉意的笑了笑,“皇兄说得是,此事臣弟定当妥善处理,不过臣弟心中有一事担忧。” “且说来听听。” “如此去做,会不会将他给逼成癫疯?若是他为了痴了狂,那杂家岂不会出手,到时候对李唐怕是大为不利。” “哼,那又如何,这些宗派早有约定不干预朝政,明面上是不敢了,却在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大唐有供奉二院,更有隐世不出的老祖宗,朕看他们能耍出什么花样!” “皇兄,你莫忘了春秋战国之乱,六百年民不聊生,再后来的嬴秦疆域囊括乌江东西二面,南北更是到了如今的匈奴与蜀地,也是因这些宗派之斗而……” 下面的话东陵王已经不敢再说出口,各大宗派是有约定不错,但若是杂家将这约定置之不理,便会给大唐带来灭顶之灾。 “皇弟你多虑了,他不过是杂家的弟子,而那些宗派早已经不如当年,想来也不会因为一弟子的情场失意大动干戈,当年道家的人不也没有追究……” 说到此处,李善似乎发觉说错了话,不出声的将手中棋子丢下,顿时,棋盘上局势发生了变化,本来处于下风的黑子犹如得了神来之手,将白子的两条大龙给剿杀殆尽。 “皇弟,朕希望你要知道,我们都是为了大唐……” 听得这句话,东陵王放在身下攥得青筋暴起的左手慢慢的松了下来,面露个干涩的笑容,“臣弟明白,为了大唐……” 第八十四章 便让你们瞧个究竟 八月流星飞火,即便是爬满墙头院落的青藤绿草都宛如失去了往日的活力,耷拉着个脑袋。天空骄阳成了白渗渗的圆盘,不断的散出无穷尽的光热,似乎要落下一场火雨,将整个天地给燃烧个通透。 小院里,众人都不愿外出,好在有冰爽的井水能祛暑,躲在屋子里,虽不能消除酷热,但不时喝上一口井水,也能略显舒爽。 当然,刘希等人修为尚佳,不会受这天气影响,之所以会觉得热,大抵是心中燥热所致。唯有吴双儿和秦依然二女不过是‘辅行诀’三层的境界,远没有达到不受外界气候影响的地步,遂稍微活动便会汗流双颊。 而刘希也想过做个冰块或者风扇之类的东西来,可是倒腾一番之后,皆是以失败收场,最后还是马绣的纸扇更容易满足大汗淋漓的吴双儿。 “公子,你这风扇当真能吹出风来?” 屋中,吴双儿摇着马绣的宝贝薄扇,手中的手绢将额头冒出的汗珠擦去,低首看着正在走廊中摆弄斧凿木块的刘希,许久之后,轻声问出了心中疑惑。 “奇技淫巧,说不定玉生还真有木匠的天赋。” 马绣眼睛瞄了瞄在吴双儿手里摇动的薄扇,眼中露出些许的心疼,口中却是不忘记说些幸灾乐祸的话来。 他是不会错过打趣刘希的机会。 显然,他的话让众人想起了刘希先前的种种失败,不由得皆是莞尔一笑,各自端着半碗井水去一边消暑降温。 “世上的事情岂能事事顺心?不过是些小挫折而已,倘若就此罢手,又怎么会甘心?” 笑着看了看马绣等人,刘希低声念叨了句,声音微弱,恰被在不远处靠在窗前看书的花未央听了个真切。 扭过头,看着挥舞斧凿的刘希,遮面的花未央眉头微蹙,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儿? 才思敏捷,即便那些随手所书的文稿,也是惊天之作,流传出去必定要引起巨大轰动。只是,这些不同凡响的文稿都被拿来垫桌子了,想到这里,花未央低头看了看她身前桌案下垫着的几张宣纸,上面的笔迹苍劲有力,筋骨嶙峋,不知又是怎样的佳句。 而眼下,这本该持笔写风骨的狂傲不羁之人竟然很是起劲得做着市井工匠的活计,说是要造出个风扇来。 风扇是何物,花未央从未听闻,只是她有一种直觉,刘希所倒腾的应该是很不错的东西。 不知从何时开始,花未央便觉得刘希是个神奇的人,且不说满腹的才华,但说身边之人,无一不是奇人异士。 放浪形骸,率真性情,即便她整日带着面纱,这些人也从未因此生出隔阂,与花未央谈话说笑很是随和。 这种丝毫没有异样的亲切感,在花未央的记忆中,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所以,在心里她很是喜欢眼前的生活。 “央姐姐,同我们一道来下棋吧,整日里看书也闲得烦闷,不如与我和薰儿姐姐、依然姐姐下棋寻个乐子。” 花未央正在出神之时,耳边传来吴双儿的唤声,小丫头天性纯善,前些天身体还未康复,便是吴双儿照料着她。后来花未央的能下床走动了,也是吴双儿常来陪她说道些话,打发掉那些最难忍受的寂寞光景。 放下手中的书卷,隔着面纱,花未央嫣然一笑,青黛柳眉弯如飞云生锦,即便是见不着颜容,亦是美艳动人。 “央姐姐,真是好看,但凭这笑容,便足以让双儿心里欢喜得厉害。” 吴双儿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将花未央拉到了摆着棋盘的桌案边上,那里,田薰儿与秦依然正博弈到最为关键的时刻,处在劣势的秦依然目光中满是挣扎之色,额头上香汗大颗滴下,却浑然你不知。 花未央瞧了瞧棋局,这与黑白两子的围棋大不相同,乌江为界,三十二颗棋子分化作万千兵马,黑红二营相互剿杀。 这已经不是单单的棋局,而是飞沙走石厮杀惨烈的战场。 “薰儿姐姐棋艺高超,奴家是敌不过呢。” 思虑了好一会,秦依然将手中左右不知该如何放置的‘帅’棋丢下,笑着低声道了一句,起身让出位置,这才觉得闷热难当,擦了擦汗珠后,拿过先前放在桌边的圆蒲扇摇上风来。 “哈哈,风来了!” 正在吴双儿将花未央按在木凳上与田薰儿对弈时,便听得刘希一阵欢快的笑声,稍后,一道风吹进了屋子。 听得这声音,屋里的几女忙走了出去,隔壁屋中的马绣等人亦是大步跨了出来。 走廊中,刘希正坐在一张凳子上,身前摆三根木片的怪东西,只见他脚踩动凳子旁边的木块,那木片便快速的转动起来,风便随之扑面而来。 “咦,这玩意似乎有些趣儿!” 马绣惊呼了一句,当即要与刘希询问其中的道理来,哪知后者盯着转动的木片出了神。 “没有其它的东西作为动力,看来一时半会也只能靠着人工来转动了。” 刘希自言自语的说道着,突然间想起了诸子之约时见到的墨家的那艘大船,不仅可以在冰面上急行,更能够眨眼睛变作了他物,好生的神奇。 “说不定日后还得跟墨家的人讨教一二。” 刘希的声音很低,但是周围之人依旧能听得道些,马绣一眼扫去,林逸、大小武以及花未央面色各不相同,当即笑着在他肩头拍了拍,“玉生,世人皆知墨家门徒可化腐朽为神奇,只不过他们踪迹飘忽不定,想来你也不会轻易遇到了,还是将你这风扇给我试上一试。” 马绣这一拍,刘希才回过神来,这时他才记起,未将自己兵家的身份道与林逸,也没有让花未央知晓,遂干笑了两声,瞪了瞪眼,“今朝,你不是先前讥讽与我,又来弄腾我的风扇作何?” “好玉生,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便让我踩上几脚可好?” 见马绣耍无赖的模样,众人都是笑了起来,刘希也只得笑骂了几句,起身让他给坐下。 稀奇的物儿,自然是最吸引人的,于是乎,待马绣起身后,每个人都坐上去踩了几脚,看着身前的木片儿转动,感受着热风迎面吹来。 又过了两日,刘希将风扇连着的木凳改成了躺椅,这样一来,便可以睡在躺椅上,靠脚蹬着扇风总比手摇扇子轻松得多。 “玉生,你这脑子里究竟想得什么,总会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风扇叶片被刘希给加大了,所以马绣一个人踩着,屋子里的便灌满了风,呼呼的吹着,虽然带着些热浪,但却无比的舒适。 坐在一边,享受着风吹过的感觉,刘希将手中的书卷翻了一页,“人越是懒,就想着做些东西来省事,伐木的锯子,登高的梯子,乃至杀人的钢刀,哪个不是因为人想图个快活才被造出来的?” “听玉生这么一说,倒也是这个理。” 林逸略有所思的点首应道。 “得了,梦觉兄,玉生这个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说得不过是些搪塞之言,要是信了,就怪咯。” 道完这句,马绣脚虽然在踩,但是身子却翻了过来,将刘希瞪来的目光丢在了背后。 正说笑着,院门传来一阵唤声,正与秦依然说着悄悄话的渠浪忙走了出去,烈日炎炎,没了风扇,顿时让他肌肤晒得一阵疼痛。 门开了,渠浪愣住了,院外的两人他也认识,几个月前,便是这一胖一瘦将刘希带到了府衙大牢。 今日,二人仍是一身白衣,胖供奉眼中似乎有些敌意,想要张口,被那瘦供奉给止住了。 瘦供奉上前一步,与渠浪道,“小郎君,我等奉命查案,本不该前来打搅,但朝廷之命不可违,还望小郎君代为通传。” 闻言,渠浪依旧是一副冷着的脸,点首嗡声道,“公子正在午睡,你等且稍后,某这就去唤他。” 屋中,刘希自然也是听到了动响,待听到渠浪低声在耳边道了缘由后,当即将手中的书卷给丢了下来。 “又有人来了,就照着之前的法子去做,无需紧张,神态如常便可。” 自从唐皇遇刺之后,嘉陵城中到处可见兵卒搜捕刺客,刘希的小院也来过三五波的兵丁。 那时候,花未央变成了刘希的表妹,从汾州前来,因幼时患疾,不宜见人。 此刻,再次有人前来,众人早已经轻车熟路,吴双儿更是咯咯的笑了起来,“恰好百无聊赖,这下倒是有些乐趣了。” 渠浪又去将两个供奉引进了屋,马绣等人还不知是这二人,待见到后,当即脸色冷了下来,吴双儿更是将身子转了过去,生怕她一时忍不住,出言将这曾经抓刘希进牢之人给撵出去。 “呵呵,原来是两位供奉大人,久未蒙面,可是别来无恙?” 瘦供奉略带尴尬的笑了笑,“让公子挂心了,我兄弟二人身子骨还算硬朗,只是生了个劳累命,奉命捉拿刺客,所以才叨唠了公子。” “刺客?” 刘希故作惊讶之色,“难不成前些日子闹得满城风雨的刺客还未被捉拿归案?” 这番说,那瘦供奉更加尴尬了,胖供奉握着拳头,面露愠色,但想起十数天悬而未破的事情怪不得别人,又是将拳头给松了开。 “那刺客很是狡诈,不过我供奉院已经开始加紧人手,想来离捉拿她归案之期不远了。” 瘦供奉说着在屋中瞧了一眼,最后目光定格在了蒙面的花未央身上,“公子,这位姑娘是?” “哦,这是希的表妹,家中出了些变故,所以从汾州来投靠我,因有些不便见人,遂遮上了面来。” 瘦供奉咂了咂嘴,“公子,那刺客之前乃是青楼头牌,也是遮面,如此可是让在下很难办事。” “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家公子不是说了么,表小姐有所不适,不宜见人,再说了,女孩儿家的脸是你说看就能看的?” 或许是记恨之前的事,吴双儿终于忍不住的大声呵斥了出来。 闻言,胖瘦供奉当即面色大变,堂堂的李唐供奉竟然被一个女童羞辱,当真是奇耻大辱,可是这屋中有着杂家弟子,也有着前大学士和风清师侄,更有一个东陵王很是亲睐身份未明的读书人。 所以,这肝火动不得。 瘦供奉没有理会吴双儿,径直的望向刘希,“公子,切莫让在下为难,给你我都行个方便。” “方便?” 马绣甩开纸扇,横眉冷对的道,“当初你怎么不给我们行个方便?” 大小武起了身,呈半圆将两个供奉给围在中间,很显然,对方抓了刘希,便是打了兵家一个耳光,这怨恨,他们早就在心中憋着了。 “好了,大热天的,都消停些。” 刘希朝着马绣等人摆了摆手,又是与瘦供奉道,“大人,这真的是希表妹,是我姨母家的闺女,遮挡面目也是有着说不得的苦衷。” “公子,捉拿刺客这件事朝廷可是抓的紧,丝毫不得马虎,在下也不敢草率行事,若是因为我的疏忽放走了刺客,周围正在搜查的十几名兄弟可是要怨恨上我的。” 说完,瘦供奉不再多言,刘希却是听出了他语中的恐吓之意,当即有些恼火,面上的温和之色消散了去,皱眉冷声道,“供奉大人这是要继续为难希了?” “本座秉公办事,即便你们身后有着靠山又怎样,难不成想要在嘉陵皇城掀风作浪!” 一直未说话的胖供奉低喝一声,双眼瞧都不瞧刘希一眼,满是恨意的盯着马绣,想来还记得曾经的落败之景。 “啪!” 刘希手拍在了木案上,沉色如水,目光冰冷。 见此情景,瘦供奉手慢慢的伸进怀中,那里微微鼓起,藏着招引同伴而特制的信号烟火。 似乎在一瞬间,气氛变得剑拔弩张,夏季的澎湃的热浪还未进得屋子,便被这越发强大的气势给吞噬殆尽。 “唉……” 一声轻叹,带着哀怨,也带着痛楚,在众人耳边响起。 “罢了,都是叶儿的不对,让兄长与大家为难了,既然这两位大人要看,便让你们瞧个究竟,也省得连累了兄长。” 立在一边,花未央低低的道着。 第八十五章 千虑必有一失 白皙的手在面纱上缓缓扯过,且不说刘希,马绣等人也是惊住了,虽这些日子以来,众人相处极为融洽,却从未见过花未央的面容,心思灵巧的他们自然明白其中有着不便见人之处,即便是有着好奇,但也没有道出只言片语与花未央面纱相关的话来。 而知晓花未央为何遮面的吴双儿三女当即是大急,小丫头与秦依然同时道了句不可,扑上前想要阻止了花未央,田薰儿则是双眼满是急切的望向刘希,这个时候,能让花未央停下来的人,或许只有他了。 “叶儿,不可!” 刘希大惊的道了一句,闻言,花未央却是摇了摇头,“兄长切莫为叶儿担心,这张脸生来便是给人看得,今日有人想看,就让他看个够。” 声音颤抖,扯着面纱的手犹豫了稍许,继而便见面纱飘落在地。 吴双儿伸手挡在花未央的脸前,扭过头大吼道,“不许看,谁都不许看!” 可是那稚嫩的小手有岂能遮得住众人的目光,待吴双儿话音落下之后,屋中便再也听不到半点的动响,任何的声音都消失不在,一时间竟是寂静的吓人。 “叶儿!” 刘希低呼一声,眼中的震惊之色虽未散去,但还是疾步上前,拾起落在地上的面纱,递向面色惨白的花未央。 将自己小心翼翼珍藏了十多年的秘密公布于众,这是得有怎样的勇气,亦是要承受着多大的痛楚? 刘希不明白,但此刻神色黯淡,双目泛着晶莹的花未央仿若在一瞬间成了秋霜后的枯草,失去了生机,眉宇间尽是萧索和痛楚。 花未央不出声的低首看着脚下,好一会,或许是夺眶而出的泪珠被她给压制了下去,这才抬头挤出个笑脸来伸手将面纱推到一边,“兄长,既然叶儿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必定是要让两位大人好生盘查,否则日后出了事,还是会害得兄长遭受牵连。” 此话一出,顿时屋中数道带着杀机的目光投向了胖瘦供奉,即便是平日里不多言的大武也是浓眉扬起,薄嘴唇越合越紧,最后成了一道斜向左腮的细线。 见到这情形,小武眼睛瞪得更圆了,二人兄弟多年,他当然明白这次兄长已经动了怒火。既然如此,他便能够随意出手,就算将眼前这李唐的供奉给杀了,事后都不会受到呵斥与责罚。 兵家的怒火又是这小小的不入流供奉所能承受,更不用说屋子中还有着另一个大宗派的行走。 想到这,小武看了看右手紧握纸扇,桃花眼中几乎喷出火来的马绣,当即从长袖中抖出青钢剑。 剑锋寒光闪过,让人汗毛紧缩。 “文海兄,传讯于其他供奉!” 胖供奉低吼了一句,双手在身前往下推出一掌,身上灵气瞬间散了出来,将他衣衫舞得猎猎作响。 瘦供奉将胖供奉拉倒一边,“兰敏兄切莫冲动才是。” 接着,他回过头,不去管那些满含杀机的目光,径直的与刘希道,“公子,多有得罪,还望海涵,方某食人俸禄,自然是要帮人排忧。我等也不知这位姑娘果真是有着不便之处,所做也是例行公事,只能怨那女刺客,今日多多得罪,在下先行离去,改日再登门请罪。” 说罢,瘦供奉拉着心存不甘满脸涨红的胖供奉往外走去,一旁的小武大为恼怒,持剑冲上前,将二人去路给拦了住。 “可真是好笑,这里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莫不成将此处当成了茶馆酒肆了!” 再次将要暴怒欲出手的胖供奉给拉住,瘦供奉又一次的不吭声的望向刘希。 “让他们走!” 刘希这句话道出,小武就算是心中万般不肯,也只能将青钢剑给收了起来,狠狠的瞪着两个朝廷供奉,好一会才让出了道路。 “多谢。” 瘦供奉与刘希拱了拱手,带着胖供奉快速的离去。 屋中,吴双儿手忙脚乱的把面纱递给花未央,有了这等事情,自然没了先前嬉闹的心情,三女低声劝慰着,送花未央回屋去了。 此刻,也只有女孩儿家在闺房中说些她们之间该有的话,或许才能让花未央心中有所释怀。 将手中的薄扇摇开,合上,再度摇开,马绣着实没有想到这月心楼的花魁以薄纱遮面竟然是容貌有缺。 而今日,就在他的眼前,花未央将面纱揭开了,震惊之余,马绣更多的是同情与愤恨。 倘若不是担心影响到他与淑柔郡主之间姻缘,刚才,他必定要出手将那两个供奉好生的教训一番。 气恼的摇了摇薄扇,马绣扫了一眼其余之人,见他们都是冷着脸,遂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一屁股坐在木凳上,又是使劲地摇着薄扇。 “文海兄,你怎么就忍得下这口恶气?” 小巷因炎炎夏日而热气逼人,两道身影正在其中穿行着,突然间,走在前方身形墩胖之人停了下来,语中带着不满的道了一句。 瘦供奉也随之停下了脚步,抬首望了望当空的,明日,只觉得双眼刺痛,闭眼蠕动了片刻,这才觉得舒适了少许。 可是心里的那恐惧敢到现在都没退去。 透彻骨髓的寒凉之意,即便这烈日都不能让瘦供奉心中的不安给散了去,似乎恍然间,背后再次冒出了那让他毛骨悚然的冰冷眸子。 那年前的读书人为何会有这种气势? 瘦供奉在刘希身上没有感觉到一丝的灵气,却让他有了怯怕的念头,当然这种事情是不能让他人知晓,否则,岂不是遭人耻笑? 必定是幻觉了。 暗自将这可笑的念头给抛了去,瘦供奉睁开眼,见那胖供奉因他不作理睬面露愠色,忙开口出声道,“兰敏兄,正如你所说,在这周围,有着数十名供奉院的同僚,可是你觉得那时候他们会给你我机会将信号烟火给放出?” “文海兄,你我好歹也是快踏入大成的高手,即便不能擒下他们,发出信号又怎会不可能?” 胖供奉看着瘦供奉,有些鄙夷的说道着,在他眼里,就算他们之中有着杂家的高手,但凭借二人的身后,联手也能对付。而如今对付竟然说放出信号的机会都没有,这岂不是在与他说笑? 听得这句话,瘦供奉暗自叹了口气,那屋里有着杂家的高手,有暗牢中关了三年的神秘人,也有着那柄开了灵光的青钢剑,还有一个从未出声是猛然间竟是杀气逼人的高瘦郎君,他可以断定若是真的交了手,绝对用不了一个照面,两人就得身首异处。 没想到这许兰敏竟然目光如此短浅。 心中暗自道了一句,瘦供奉打定主意日后绝对不在与此人一道执行任务,不再多言之前的事情,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便因有事在身与胖供奉分了别。 东陵王府,书房内,东陵王丢下手中的杯盏,沉下声道,“你确定是她?” 不远处,站着的却正是出现在刘希屋中的那个瘦供奉。 “回王爷,应该错不了,属下自幼生活在汾州,那脸上有胎记的小娘子却不是那里的人。” 眼中目光变得沉厚,东陵王眉头锁起,许久才出声道,“本王知晓了,这件事就不要与供奉院那边禀报了,一切交由本王去处理。” “属下明白。” 挥手退去这瘦供奉,东陵王唤人去备车,抬首看着那幅贴在书房前的对联轻声说道,“原来是让你们给藏了起来,眼下这情形,还是得本王走上一趟,将该做的事情一道做了。” 第八十六章 王爷有请 日落之时,暮光蔼蔼,将半个天际给铺成了残红一片。 随着最后一丝的余晖褪去,在天地间蒸煮了一日的酷暑总算是在渐起的晚风里消散了些,就连刘希颇为厌恶的蝉想来也是叫了乏累,暂且休了声,不见了踪影。 坐在石凳上,屁股下那还未凉去的烫意让吴双儿有些不适的移了移身子,半个屁股坐在石凳上,很是羡慕的看着一旁丝毫不受影响的刘希等人。 “玉生,今日之事对未央姑娘来说何尝不是件好事。” 马绣蹬着脚下的脚拐,一边吹着风扇卷起微带凉意的晚风,一边轻声说道着,说罢从躺椅上抬起头,看了眼左手边花未央待着的厢房,见里面没有动静,这才又是放心的躺了下来。 “不错,面纱虽薄,但却遮蔽一个人的内心,而未央姑娘所摘去的又何止是面纱,更多的是心里那曾经抛不去的枷锁和累赘。” 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林逸饮了口满堂春,似乎夏日酷热让他喝起这烈酒更有感觉,只是面色仍旧与平常无异,更是半颗的汗珠都瞧不见。 刘希望了眼花未央的屋子,一道妙曼的身影立在半撑开的窗前,不知是因柳眉蹙起想着刚才的事情而恰巧站在了那里,还是为了听明白众人所言之事,这等女孩家的心事他是猜不出来。不过马绣与林逸二人说确实不错,除去了面纱,对于花未央来说,或许是塞翁失马,其中祸福想来也只有她自己心中清楚了。 晚膳之时,花未央没有出屋,刘希让吴双儿给她送了些吃食,不过也嘱咐了小丫头不要过多打扰花未央,有些事情,一个人静一静也是需要的,特别是面对还未完全跨越的心里障碍,因为这要战胜的并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饭后,正打算歇息片刻,却又闻得敲门声传来,声音清脆却缓慢,似乎是敲门之人故意而为。 听得这敲门声,刚接过吴双儿递来茶水的刘希手停在了半空,脚踩风扇的马绣亦是停了下来,屋中其余的大小武等人也都放下手中正在做的事情,一道抬首望向了屋外夜色下的院子。 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不过对危险很是敏感的渠浪还是察觉出了异常之处,将放在屋里的长剑取出,稍后才去将院门给打了开。 门外,月光皎洁,立着一黑衣人手持马鞭,面相忠厚,布衣短靴,装束宛若马夫,只是在望来时眼中闪过的精光之色让渠浪心头如受重击,险些长剑脱手而去。 心中猛然一慌,渠浪忙将长剑拔出,“你是何人!” 黑衣人瞥了渠浪一眼,又是将双目敛起不去看他,不再开口,宛然没有将那散着寒意的长剑放在心上。 如此情形,渠浪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犹豫了许久,才将长剑转过,剑身拍向黑衣人,想将他击退后关了院门,也省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哼!” 一声冷哼,渠浪只觉得身子如同受了重击,万针扎向了心头,当即惊得双齿猛地咬了舌尖将心神稳住,随即忍着疼痛快速地拔出了长剑。 一剑刺出,却宛若长剑逆流,难行半尺。 这是怎样厉害的高手! 渠浪心中惊骇万分,眼前的黑衣人仍是未有丝毫的动作,气定神闲,手里拿着的马鞭垂下,在砖石上来回摆荡。 “嗒……嗒……” 皮鞭在砖石上触碰的声音细微却清脆,每一声都让渠浪身形颤动,脸色也越发的白了起来。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渠浪竟觉得过了千百年,专心的疼痛让人额头冷汗如雨。 “有趣……” 黑衣人轻声道了一句,右手晃过,马鞭如同灵蛇一般在半空中飞扑向渠浪,蛇杏吐出,恰点在了剑尖上,随即闪逝而过,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当啷! 长剑砸落在地,剑身上传来的气势让渠浪胸口气血翻涌,往后飞了出去。 “前辈手下留情!”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赶了出来的刘希将渠浪扶住,继而大步上前拱手行礼,“不知前辈来访,刘希在此赔礼了,只希望前辈莫与我等小辈一番计较才是。” 见到刘希,那黑衣人将晃动的马鞭收好,随着右手放在身后,抬首看了眼在一旁的马绣,“刘公子,马公子,王爷让老夫来请二位。” 说罢,黑衣人便转身往外走去。 这哪里是请的模样,不过对方是替东陵王传话,有此等架势,倒也是在常理之中。 只是东陵王夜里寻二人前去,刘希有些不明白了,先前的讨对联和入狱时出手相助,似乎暗藏着拉拢之意,可是随后的数月东陵王都未唤他,今夜却突然召见,这其中用意究竟是为何? 莫不成别有安排? 转过头,见马绣眼中亦是有着迷惑之色,刘希笑着耸肩道,“别问我,想要知道缘由,跟过去瞧瞧不就明白了。” 待二人走了出去,小武要随行,被身边的大武给拉住了,“这种事,无需担心。” 稍后,在秦依然的惊慌之下,一行人忙去照料起渠浪来,自然是没有瞧见厢房里那道妙曼的身影缓缓的离开了窗前,不多时,隐约间听得一声凄楚轻叹,继而便见屋中摇曳的灯火熄灭了去。 月明星稀,刘希二人跟在黑衣人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小巷里门槛石阶上,三三两两的人家正坐着纳凉,或许是墙边草丛中蹦出个虫蚁,惹来贪玩孩童一阵欢喜。 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绕过几条曲折小巷,黑衣人止住了身形,在不远处,刘希曾经见过的马车正停在路边,不远处酒楼的灯笼摇晃,几缕红晕随风洒在车身,泛出黯淡的低调却又奢华的光彩。 “王爷,他们来了。” 黑衣人轻声道了一句,车中传来东陵王温和的笑声,“来了,那还不速速进车,难不成要本王亲自下车迎你们二人?” “学生不敢,见过王爷。” 刘希与马绣弯身作礼道了一句,稍后上了马车,掀开已经换成刺花暗纹的丝绸帘布,探身进了车厢。 第八十七章 交易 车厢里,香炉依旧是吐着袅袅轻烟,东陵王一身白衫,外面裹着件短袄,盘坐在蒲团之上,面色白皙,带着些许红色,像是涂了女孩儿家的胭脂粉彩。 将正在拨弄的腰间佩玉放下,东陵王指了指身前低案对面放着的空蒲团道,“坐吧,细细算来,倒是有些日子没见着二位才子了。” 刘希与马绣哪里敢坐,车厢虽然比寻常马车宽敞许多,但躬身立着亦不是回事,推辞了一番只得半只屁股腚子坐在了蒲团上。 “这天气越发的热了,本王这身子反而多病体寒,时常听到那些抱怨酷热难耐的话儿,殊不知本王对此心里当真是羡慕的紧,毕竟裹着袄子与你们这些冷暖自有衣裳换的人比不得啊。” 东陵王笑着道了一句,刘希却察觉到他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落寞之色,这种落寞让他觉得有些酸楚,恍若间,明白了一句话来。 落尽一世繁华,转身,桃花、夭夭,不见青丝。 刘希心里不由得喟叹一声,即便是身居高位又如何,总有些事情是让你钦羡万分而终究不可得。 感慨了稍许,刘希开口道,“王爷为国事操劳也得爱惜身体才是。” “国事那是我圣上所为,本王就是个闲散的人儿,怎会去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扰人事情?” 东陵王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又是道,“不过最近是个事儿让本王寝食难安,前些日子圣上闲来无事摆驾到本王府邸,哪知在途中遇了刺客。虽然圣上无事,但本王却心中极为愧疚,并下定决心要将那刺客给捉拿归案。” 闻言,握着薄扇的马绣手又是多了几分力道,而刘希却是心中猛然一惊,东陵王绝不会是在王府无趣才寻他说这些话,想必其后有着另一番用意。 难道消息走漏了? 刘希只觉得背后汗毛都根根竖起,但眼下他定是不能道出实情,唯有装疯卖傻才是上上之策。 打定了主意,刘希很是惊讶的出声道,“竟然有这等事情,宵小胆大包天如此,该当诛杀才是!” “哦?” 东陵王嘴角咧开笑了出来,“确实当诛,不过这刺客很是狡猾,嘉陵城搜寻了好些天,也未将她给揪出来。对了,说起此人,你们也是见过得,特别是玉生,当初你可是她的入幕之宾,这等艳福可是羡煞了多少旁人!” “噗通!“ 不可思议的倒吸了口凉气,刘希猛地从铺垫上立了起来,头撞在了车厢顶上,而他却浑然不知,话语因颤抖而变了声,“王爷说得可是月心楼的花未央姑娘?” 看着刘希作出这惊慌的模样,身边的马绣不由得佩服万分,而东陵王只是瞥了他一眼,笑容不减的继续道,“听说你家里来了个表妹?” “这等小事也传入到王爷耳中,让王爷费心了。刘希这表妹因面相有异于常人,因而自幼凄苦,遂来投靠于学生。” 刘希道完这句,东陵王反而不在开口,车厢中静了下来,耳边可听得几只夏虫的低鸣之声。 “听说你表妹是汾州人氏,那倒也巧了,先前去你家中的供奉方文海也是汾州人。” 说道这,东陵王停了下来,刘希却是觉得心中方寸大乱,原来在他眼中的天衣无缝,却早已经被人给察觉了。 这下该如何是好? “你确定那是你的表妹?你们或许多年未见,而不识得对方了。” 正在刘希慌张之时,又听得东陵王道了一句,这时,他明白了东陵王今夜召见他二人前来的缘由了。 只是为东陵王为何要保下他,刘希又是想不明白。 眼下,那驾车的黑衣人已经不知所踪,不用猜,刘希也能知道他是去了小院,想着萍水相逢的花未央,唯有暗自叹了口气。 别无它法,只能丢车保帅。 “听王爷这一说,我那表妹倒是有些举动与幼时不相同,刘希还以为是自己当年不懂事,给记错了。” “年岁悄然而逝,人与人,谁又能记得个清楚……” 东陵王叹了一声,又是把玩起腰间的佩玉,神色间竟是有着几分的哀伤,让仍是紧张的刘希与马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互相望了眼,却未敢出声。 好一会,回过了神,东陵王笑着道,“呵呵,有件事差点便忘记了……” “王爷尽可吩咐。” 刘希低声道了句,东陵王明知道他包藏了花未央,却未派兵前来,很显然是不想追究于他。 可是,这不想追究之后必定有着其他之事,否则,堂堂的李唐王爷为何要替他遮掩? 心神皆被提了出来,刘希从未觉得有人能做到眼前身子病弱的东陵王这般,让他坐立难安。 “我大唐以仁治国,圣上更是开科取士,招有才之人,你二人皆是满腹经纶,只是可惜当今圣上曾下过圣旨我朝今后不再对宗派子弟授官授爵。” 说着,东陵王看向了马绣,指了指他手中的薄扇,“今朝,你的这把扇子不适合我大唐。” 马绣脸色顿时大变,即便刚才东陵王暗语指出他们包庇花未央都没有这样失色。 唐皇科试都不让马绣参加,又怎么会招他为郡马,赐婚他与淑柔郡主? 刘希亦是慌了,这些日子来,马绣孜孜不倦的每日看书习字,就是为了入仕李唐,离淑柔郡主更近些,从而成就一段姻缘。 而如今东陵王却道出了这番话语,马绣脸色铁青的吓人,手更是攥的格格作响。 见这情形,刘希眼中满是不忍之色,李唐皇室不接受宗派子弟,可是硬生生断了他多日里越发根种的念头,此刻马绣没有癫疯,那便是万幸了。 “圣上一言九鼎,先前封了你们为秀才,所以更拉不下脸面来做此事。今朝,天涯何处无芳草,姻缘,是天下最让人难懂得之事。你跟淑柔,或许只是上苍故意弄人的邂逅罢了。” 东陵王轻声道着,语中多了些许的苦涩,低首看着腰间玉佩,手在那北斗七星上轻轻拂过,似乎带着融不开的柔情。 双目满是红色,睁得像是要裂了开,马绣口中的牙咬的声声作响,嘴角边上血迹丝丝可见。 良久,只听得他嗡声道,“草民领命。” 稍后,起身与东陵王拱手一礼,马绣径直的下了车,落在其身后的刘希正欲说着为他失礼的开罪之言,东陵王却是摆了摆手,“去吧,这等时刻,本王又何必在乎虚礼。” 依旧是行了礼,刘希这才匆匆的赶了过去,车内便剩下仍在轻柔婆娑玉佩的东陵王。 “王爷,她不在。” 驾车的黑衣人飘然而至,在车外低声道了句。 眉头蹙起,东陵王颇为惊讶的道,“不在?” “属下里外都查探过,确实不在。” “下令城门继续封锁,好生盘查往来之人,宵禁提前一个时辰,见到可疑之人立即捉拿,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 驾车的黑衣人应声领命,继而到一旁交代起另外几个黑衣人来,待这些人走后,他又坐上马车,拉了拉缰绳,正在摆尾的骏马低嘶几声,马蹄踏出声声清脆往着城东走去。 靠在车厢上,东陵王揉了揉额头,脸上多了疲惫之色,“竟然又跑了,这下得让多少人头疼?” 片刻后,抬首看了看那空着的蒲团,又是低声道,“七哥,你看上的人,还真会惹麻烦,也不知道日后你要如何谢我才是……” 第八十八章 淑柔出京 月色,凉如水,洒落在小巷中,拉长了人的身影。 刘希抬首看了眼埋头急行的马绣,所行的方向并非小院,而他有几次能够追上去,却又是放慢了身形,不出声地跟在了后面。 穿过了数条弯曲宁静的小巷,前方波光粼粼,却是月色融入在了河中,泛出了道道璀璨亮眼的光彩,仿若静谧的苍穹中所挂着的繁星坠落到了尘间。 拱形石桥上,马绣停下了步子,一只手拍在桥边护栏的石狮上,当即只听得清脆的裂纹声传了出来。 也许是马绣力道有了控制,仅仅是碎了那拳头大小的石狮,否则盛怒之下,这座拱桥必定是化为乌有。 “哗啦……” 石屑随晚风飘扬,大半落在了河中,荡出涟漪,破碎了满河的银色。 面色狰狞,马绣拳头扬起,却又是放了下来,身子骨靠在桥边,像是被抽了精气一般,瘫坐了下来,双手抱着头胡乱的来回揉动。 很快,玉簪子掉落了下来,本是梳理整齐长发凌乱不堪,晚风吹过,更是夹着低低的呜咽之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心伤处。 刘希叹了口气,走上前蹲坐在马绣的身旁,盯着墨盘上的银钩,仍旧是不出声。 许久,面上带着泪渍的马绣抬起了首,“玉生,你说我与淑柔之间还有可能么?” 曾经春风含情的桃花眼中泪光闪动,看着刘希,似乎将他当作了最后的希望。 将拾起的玉簪递上前,见马绣没有伸手接过,刘希随手插在了他的乱发之中,“今朝,若是照着他们那番说,天底下,还有多少事情可以为之?朝廷?圣上?不过是寻常用来拜见的,你本是超凡脱俗之人,俱它作甚!只要淑柔郡主与你两厢情愿,那还有什么顾虑,大不了到时候远走高飞,苍茫大地之间,难不成还没有你们立足之地?” “当真可以么?” 马绣喃喃自语又,似在问刘希,又似在问他自己。 仰起头,让晚风拂过脸庞,刘希点着头不容置疑的道,“那是自然,只要郡主愿意与你长相厮守。即便刀山火海,我也将她带回来与你成亲。” 这句话犹如定心丸让马绣的慌乱消殆大半,话语中也多了感激,“玉生,多谢你了。” “你我兄弟,说这种话作何!” 泪痕未去的脸上生出了讪讪笑意,马绣又是道,“还有件事,玉生,你要代我拿个状元回来。” “这个代字用的不妥,我拿状元是铁板钉丁,即便你参加科试,也只能做个榜眼。” 说着,刘希摇头晃脑,满是自鸣得意的模样,仿若那些读了几卷书,就觉得天下之才全入囊中的粗鄙俗人。 看了好一会,马绣才斜着眼道,“好一个无赖子!” 火气憋着伤身,发泄了出去自然会好上很多,二人又是说了些话,马绣将玉簪放进怀中,长发散在身后与刘希一道往小院走去。 入夜已深,砖石上可见莹莹露珠,街道上兵卒一列列走过,为了减少麻烦,二人走了小巷,绕了好一些才回到了院子。 还未叩门,院门却自行打开了,只见小丫头吴双儿钻了出来,一把拉住刘希的右臂,“公子不好了,央姐姐不见了!” 花未央不见了? 刘希与马绣对望了一眼,不由得想起了先前马车上的事情,东陵王出手可真快捷。不过又想到花未央被抓走,必定是性命难保,二人心里又是一阵戚戚然。 这时,大小武也走了出来,看到刘希,大武低声道,“有高手来过,但没有寻到她。” 闻言,刘希有些不明白了,莫非这花未央是自行离去,东陵王并没有将她抓去? 这番说来,回来时在街上看到的众多兵卒也不难理解了。既然是满城搜捕,那至少说明花未央此刻是安全的。 直到现在,刘希都不清楚花未央与唐皇有着何种恩怨,大抵是些血海深仇之类,这等情形与他和刘斯是那番的相似,所以才会有着那将自己推到悬崖边上的恻隐之心。 希望她能逃出去。 暗自叹了一句,刘希宽慰了一番已与花未央生出情谊的吴双儿,进了院子,又是去看了看渠浪,见他没有大碍,才回屋歇息。 接下来的几日,嘉陵城依旧是戒备森严,吴双儿还是会时不时的念叨两句花未央,起初刘希还能随之感慨,听了久了,也就习以为常。 毕竟,他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状元郎可不是动动嘴皮就能得来。 如今马绣不能参加科试,虽然他参加科试只为了入仕李唐,从而迎娶淑柔郡主,但哪个文人没有些傲气,若是他自己不参加那也罢了,可是如今千辛万苦的准备了,却没有应试的资格。 心里难免有些落差,而这种失落自然就转化成期望嫁接在了刘希身上,因而每日马绣都要在他身前说道无数遍的科试蟾宫折桂,让后者压力倍增,同时,对拔得头筹的欲望越发强烈。 不知觉间,夏去秋来,墙头爬满的青藤渐显枯黄之色,白云飘渺的天空中不时有道道细线划过,那是些南归而去的鸟儿。 立在书房的窗前,看着院子里或下棋,或饮酒的其他之人,刘希笑了笑,又是回到书案前,继续挥毫泼墨研读经卷。 “不好了,淑柔郡主出京了!” 一道身影冲进了院子,是跟着秦依然外出买菜的吴双儿,小丫头的低叫声顿时打破了院中原本的安逸,众人皆是紧张不安的望向了与林逸说笑着举盏递向嘴边的马绣。 “咔嚓!” 马绣手中的白瓷琉璃盏裂做了碎片,酒水洒在了他的长衫上,映出一块湿色花团。 大步上前,马绣走到吴双儿身前,“双儿,你刚才说的可是淑柔?” 或许是被这气势给吓着了,吴双儿往后退了几步,恰好撞在了提着菜刚进院子的秦依然怀中。 “马公子,刚才奴家买完菜回来,街道上尽是衣甲鲜亮的兵卒,寻常百姓不得行。又是走了几步,方才听路人道出了缘由,说是护送淑柔郡主回信阳城,此刻怕是要出了城了。” 第八十九章 秋闱 听秦依然道了这句话,马绣当即往外急冲,院中众人自然是放心不下,想要跟随而出,却被刘希给止了住。 待刘希出了院门,马绣早已经双脚生风的到了巷子口,刘希知道这些日子他都是在强忍着心中的痛楚。 或许那是因为淑柔郡主就在嘉陵城,虽不能相见,但至少是在身边,有着人给马绣传来淑柔郡主的近况,让他知晓郡主是否安好。 如今,淑柔郡主离去,回到信阳城,千里开外,又怎能得到只言片语?而且这里面或许就有着马绣的干系,若是马绣也这番去想,怕是要失去理智,作出些出格的事情来。 想到这里,刘希心中大惊,正如秦依然所说,淑柔郡主应该是出了城,封锁街道的兵卒都已经撤了去,百姓来往不息,口中议论纷纷,皆是说着先前所见的郡主出京之景。 抬首望去,马绣身影早已经融在了人群之中,别无办法,刘希从怀中掏出锭银子,丢给了一旁正在套马车的酒楼伙计。 “小哥,这马车借我一用。” 说罢,也没待对方应声,刘希便上车驾马前去,直到了城门前,才将马绣给追了上,“上车,今朝!” 刘希一声低喝,马绣回过神,感激的望了他一眼,跃身上了马车。 城外十里,长亭依旧,垂柳却已枯落。 甲士白人,列队在外,亭中,淑柔郡主李茗襦群缀莲花,金镶玉簪斜插鸦鸦青丝间,不食烟火的娇美面庞上是让人心疼的楚楚之色。 “茗姐姐,你且放心,梦儿会劝说父皇改变心意,到时候下道圣旨赐婚你与那马今朝。” 李梦筱拉着李茗的手劝说道,马绣的事情,她也听说了,父皇的心意坚决,日后能否看到二人的姻缘再续,说实话,她心中也不知。 “茗姐姐,父皇最疼皇姐了,她去劝说肯定管用,茗姐姐只需安心在家做好嫁衣就是了。” 一边,李泽嗡声说道着,李梦筱回头望了一眼,心里暗赞这平日里懵懂的皇弟今日倒是懂事多了。 “郡主,时辰不早了,是不是该启程了?” 穿着乌铁亮甲的方脸汉子轻声道了一句,他的甲胄泛着幽幽冷光,显然是水寒的将士。 李茗起了身,声中略带呜咽的道,“多谢梦儿和泽弟,此番离去,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怎么不会相见,待茗姐姐大婚之时,梦儿定去好生的欢闹欢闹。” “大婚……” 低声念叨了一句,李茗的脸上多了道娇羞的红晕,回首看向嘉陵城,美目流转,多是不舍。 “梦儿,泽弟,多多保重。” 说道着,眼中尽是不舍,淑柔郡主欲起身离去,就在这时,一道亮光呼啸而来,亭子外的方脸侍卫拔剑大呼,“有刺客!” “当啷!” 花光四射之间,一只匕首直直的插在了凉亭的石凳之上,匕首端部,一块绢布随风摇动着,绢布的一边参差不齐,很显然是从衣衫上撕下。 突如其来的匕首让守候在亭外的侍卫纷纷拔出刀剑戒备起来,只是四周又变得安静开来,即便出去搜寻之人也没有发现丝毫的蛛丝马迹。 这匕首仿若是凭空而来,不见其人。 “皇姐,这绢布上有字!” 很是好奇的李泽走出重重将他围住的兵卒,咬牙费力的拔出匕首后,继而很是惊奇的喊道。 听他这样说,李梦筱自是上前瞧了起来,接过绢布,上面的字迹像是有些眼熟,还未回忆起是出于何人之手,便听得身后李茗失声低呼道,“是他……” 这等情形,李梦筱怎能不明白这是马绣所书,忙将绢布递给了李茗,上面的蝇头小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看着这两句话,李茗口中低低念叨数遍,眉宇间竟是一片痴情,许久才将绢布放在胸口,美目回转,四野里瞧不见那熟悉的身影,一丝失落与苦楚生在了心头。 西行的车架终究是缓缓而去,扬起的尘土之下,带着低低的抽泣之声,最后不见在天际之间。 长亭五里之外,路边的马车上,刘希坐在车辕上,目中带着担忧之色望向前方。 马绣不要他一道前行,别无它法,只得再此等候,或许这也是他的一场送别,痴情的马绣很有可能就这番随淑柔郡主去往信阳。 再相见,不知又该是何年。 是不是趁着眼下这大好时机将淑柔郡主给抢走?护送的兵卒想来也不会有数百人,凭他二人的身手,偷袭也能取胜,如此马绣与淑柔郡主隐姓埋名也能快活逍遥的在一起。 胡思乱想之间,却见管道上一道身影蹒跚而来,正是刘希所担心的马绣。 径直的走了过来,马绣坐上马车,抬首望着西边,双耳竖起,似乎要听见那渐行渐远的车辕之声。 “郡主走了?” “恩,走了。” 马绣沉声道了一句,只是依旧望着西边,眼中柔情似水,不舍难割。 “我以为你会大打出手将郡主给抢了去。” “去的时候有想过,只是我马今朝要得是明媒正娶郡主,自然是不会让她跟着我受半点委屈。” 说到此处,马绣回过了头,盯着刘希,脸色多了恳求之色,“玉生,一切便拜托与你了。” 刘希不知马绣为何就如此的相信自己,将这等重要的事情交付与他,但心底深处涌出一丝坚决,必定要将这事给办妥。 待见到刘希点头,马绣深叹了口气,将头靠在了车厢边上,好一会才又是道,“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真正意境,沧海易变,巫山之云亦不是当年,可情却自难消,即便是千百年岁月轮回,依旧在那里,扰着一对痴心人。玉生大才,今朝不能及……” 闻言,刘希笑了笑,却未多言,轻轻拽了拽缰绳,调转马头朝着城里走去,而马绣依旧是闭着眼睛,身子骨随着颠簸的马车晃动,似乎没了精气,成了马车上的一件物儿。 从那以后,马绣萎靡不振了许久,就算是林逸和大小武特意陪着,不再见往日的耍宝谈笑之言,整日里喝着苦闷之酒;也没有曾经的风度翩翩,开始变得不修边幅,衣衫随意的穿着,胡须拉碴。 这些,让刘希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可惜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每日担忧的照料着酩酊大醉的马绣。 时日又是过了两个月,墙头爬着的藤草全都成了枯黄之色,嘉陵城西边的‘清风岭’上枫叶悄无声息的染红了山头。 原来,不知不觉间到了深秋之节。 秋闱也这番拉开了帷幕。 第九十章 少年强 浓墨未散,银钩半隐,霜湿车辕粼粼声。 三更天,街道上遍是灯笼,人影重重,都是那些赶考之人,早就等着这一日的刘希自然也在其中。待到南城的贡院时,那里早已经是人满为患,马车难以走进分毫,渠浪只得将车停在了有些远的路边。 “公子,前方人满为患,车怕是行不过去。” 隔着车帘,渠浪低声说着,话音落下,便见刘希探身走了出来,“罢了,不过是几步路,我走过去就好。” 说着,刘希又是抬首望了望,应科士子随处可见,其中不乏白发鸡皮的老者,这做官果真有着让人疯狂之处。 “不过也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有这种话在,此等情形倒也不足为奇了,今个我也来凑个热闹。” 笑着自言自语一句,继而接过渠浪递来的木盒,里面除了笔墨之物外,还有着吴双儿三女废了好一番功夫准备的吃食。 修行之人,三日不食倒也是可以,不过刘希不愿被人察觉出异常之处,遂吴双儿提议准备吃食时也未反对,可三女像是担心他会饿着,竟买回一堆糕点和食材,若不是刘希瞧见了,止住她们,此刻手中怕是得提着数个装着各样吃食的木盒。 提着木盒,刘希与渠浪道了别,先前在家中已经劝阻过,所以吴双儿她们并未跟来,否则此刻免不了又是一番担忧嘱咐之言。 “玉生!” 刘希正走着,却听得有人唤他,回过首,却见是马绣。怪不得刚才院子里众人都来道别,就是没有瞧见马绣的身影,刘希原本还是担心他是心结还未解开,没想到马绣早已经来了贡院这里。 薄扇斜插在腰间,长衫衣扣不整,玉簪半束着略显凌乱的乌发,马绣仍是和前些日子一番,不修仪表,与四周衣衫整洁的士子相比,宛若两然。 “今朝,你怎么来了。” 见到他,刘希忙走了过去,后者则是笑了笑,“怎么,他不让我参加,我还不能来瞧一瞧了?” 道完这句,马绣收了笑意,红肿的桃花眼中露出明亮之色,盯着刘希,很是认真的又道,“玉生,记得你答应的,拿个状元回来。” “你且放心,等我归来,必定是御街打马。” 听得这句话,马绣也不顾别人眼中的异样,在已显寒意的晨风中摇着薄扇往前走去,“那我这就回去满酒以待……” 看着背影在未褪去的夜色中越发模糊的马绣,刘希不由得叹了口气,良久才转过身,与众多赶考的人一道往贡院门口走去。 贡院之外,兵卒提着灯笼在四周护卫着,应科士子有借着昏暗灯笼埋头苦读;有口中念念说道并双手作合对天行礼;亦有贼眉鼠眼之辈在想尽心思的做着弄虚作假之事。 与这些人相比,在角落中立着的刘希倒是显得安然若素。 丑时将至,在一阵骚动声中贡院的大门打了开来,深绯色的礼部侍郎带人走了出来。 “张大人到,考生接受盘检入院!” 红亮的声音将喧闹与吵杂给盖了去,很快,诸多士子便依序往着摆放两座石狮间的大门走去,在几个兵卒的检查之后,这才能进入贡院。 如此,也让刘希打开了眼界,衣衫内做着小抄倒也不稀奇,竟然还有着腰带里缝着,砚台里夹层藏着,甚至连毛笔杆子中都塞了上,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跨过一堆被搜出来写满字的绢布纸张,刘希在被盘查一番后,拿了块小木牌子,上面写着西院丁酉间。 进了贡院,朝西走去,待进了西院,刘希才发现里面是被隔开的数十个小间,寻到自己的位置,里面不算宽,约莫有半丈,够人躺下,也怪不得有人带了被褥之物前来。 坐下后,刘希从木盒中取出油灯,点上后放在桌案上,便开始闭目养神,听着他人匆匆而来的脚步之声。 丑时将近,贡院大门嘎然合上,刘希也拿到了厚厚的试题,经史子集诗赋都在其中。 细细的浏览一遍之后,脑中构思出答题的要义,稍后刘希抬首磨墨,墨汁浓散开来,提笔蘸墨快速的书写开来。 因这科试关系着日后的血海深仇,刘希没有半点马虎,三天的时间不敢浪费半点,所以直到时辰将至时,他才作答完成。 交了宣纸与试题,随着众多患得患失的士子往外走去,出了门,正是秋高气爽之时,阳光明媚的让他有些难以睁眼。 “公子!” 贡院外,还未走出几步,就听得熟悉的声音传来,抬首望去,便见小丫头吴双儿满脸欢笑的与他挥舞着手臂。 “公子,总算是出来了,可是觉得劳累?” 与耳边那些询问是否中举不同,小丫头接过刘希手中的木盒,只是眼中心疼的问着他这几日可是受了苦头,似乎早已将状元看作了他的探囊之物。 在吴双儿小脸上捏了捏,刘希上了马车,与林逸、大小武说笑起来,驾车的渠浪听得这些笑声,自然是猛地一抽马鞭,趁着人潮还未涌上街道,快速的往回赶去。 礼部,灯火通明,举朝关注的科试结束之后,最忙的便是礼部之人,整日里批阅卷宗,虽口有怨言,但心里却也有着暗自欢喜。同是读书人,而如今,他们可以在抬笔之间决定一人的前程,哪还有不痛快? 此刻礼部的公堂已分成了众多的低案,尚书郎陆鸿正带人灯下批阅,其中有着须发皆白却着绿色朝服之人,这些是从翰林院借调过来的老儒。 “圣上驾到!” 突然起来的一声尖锐叫上让看卷宗已经头昏眼花的堂中人愣住了,也亏得陆鸿眼疾手快,忙丢下手中的朱砂笔,疾步上前。 “臣陆鸿见过圣上。” 随着他一句话,其余之人也算是回过神来,一道起身行礼,“臣等见过圣上。” 一身黄色龙舞华服的李善摆手示意众人免礼,“这科试关系着国体,朕在宫中坐着也不是回事,遂来此看一看究竟。陆爱卿,两日已过,可有天资上佳之人?” “回圣上,在臣等通宵达旦批阅之下,卷宗的十之八七已经阅完,目前是有几人才思敏捷,文辞斐然,臣这就取来以供圣上过目。” “还不快快拿来!” 李善很是欣喜的说道,陆鸿快步走到先前的案前,将几份整齐放着的卷宗小心翼翼的双手捧了过来。 李善很是仔细的看着,不时满意的点了点头,等到到最后一份时,目光猛然变得凌厉起来。 字迹瘦若筋骨,存遒劲有力,而所作诗赋朗朗上口却又耐人寻思的佳作,最后一道题是李善特意所增,乃是议治国之策,前面几人无不是诵圣贤之经,赞朝廷之德,洋洋洒洒大赋数千字,唯有这卷宗字不过百十有余,却让李善眼前一亮。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郁郁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几乎是一口气,李善将这非诗非赋的话给读了出来,当即红光满面,撕开糊名的封条,笑着又是道,“朕就知道是他!” “圣上英明,此子书法绝佳,更是才华横溢,这‘少年强’不过是短短一百又四个字,却气势磅礴,短小精悍亦如他所书之字,微臣斗胆进言,以他之才可压其余之人一头。” 陆鸿行礼低声道了句,这份卷宗从始至终他都看了,本想因这最后的离经叛道之言有所担忧,但又委实放不下这字里行间的才情,这才将它一道呈给了李善,如今龙颜大悦,他自然是出言力荐了。 “陆爱卿所想与朕不谋而合,这科的头筹便给了他,诸位爱卿再辛苦一日,将卷宗批阅之后,朕要亲自殿试这些新科及第士子。” 殿试? 大唐开国至此从未有过,这是何等的殊荣! 在陆鸿等有些吃味之时,李善已经大笑着离去了,爽朗的笑声之下隐约可闻‘少年强’三个字。 第九十一章 登科及第 “公子,难道你就不去瞧一瞧?” 在院中来回踱着步子,小丫头吴双儿终于忍不住了,放下攥着的手,扭过头对正与林逸下棋的刘希说道。 好不容易的等了许久,朝廷终于放榜了,整个嘉陵城都随之人潮涌动,喧闹沸腾一片,可是刘希却像是成了旁人,悠闲自在,似乎从未将科试给放在心上。 “你放心好了,若是中了,自有报喜的人前来,尽管先将喜钱给准备好便是。” 将手中的葫芦扬了扬,马绣又是灌了口酒,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厮喜欢上了用葫芦来盛酒,平日里便是一壶酒,一把薄扇,常疯疯癫癫的说着如此就是快活成了神仙。 白了马绣一眼,吴双儿从鹅黄短袄里掏出个荷包来,“这还用说,公子必定是拔得头筹,双儿早就将喜钱给准备上了。” 说着,见刘希等人仍是笑着没有起身的迹象,当即一跺脚,嘟着小嘴道,“既然你们都不愿出院子,那我自个瞧着去。” “姑娘心里急得慌,奴家与你走一遭便是。” 捂嘴笑着,秦依然轻声说道,一边本是静坐观棋的田薰儿亦是起了身,于是乎小丫头有了伴儿,很是欢喜的拉着二女小跑着朝外走去,而无事的渠浪自然是跟随其后,护着个周全。 “兄长,田师姐怎的又来了兴致?” 正与马绣喝着酒的小武放下杯盏,有些不解的望向大武,后者为做声的瞥了他一眼使得小武更加不知所解,这情形倒是让马绣笑出了声来,摇了摇手中的酒葫芦道,“田姑娘兴致不在此处,玉生先前说得句话用在这里倒是极为合适,醉翁之意不在酒,哈哈……” 说笑声让正举棋要落下的刘希手在半空中停滞了片刻,继而在林逸略带暧昧的笑意下尴尬的咳嗽了几声,这才将棋子放下。 “玉生,佳人才子,倒也使得。” 时日久了,林逸也不免要打趣刘希一句,田薰儿虽说有着口不能言的缺陷,但并非常人的林逸哪里会因此将人看低一等。这些天的相处下来,他更是觉得她温婉可人,举手之间,尽显大家闺秀风范,乃是不可多得的佳偶良配。 林逸的话出了口,不远处的又是笑声传来,这次连不苟言笑的大武也是罕见的露出了笑意,而性子活泼的小武更是胡乱说着起哄起来。 “咳咳……” 又是一阵咳嗽,刘希略带恼意的看了眼众人,“自家兄弟说些笑话,可千万别让薰儿姑娘知晓,更不能传了出去,否则坏了女孩儿家的名声如何是好?” 不知是他是真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马绣等人又是笑了笑,便将这事给揭了过去,林逸则是落下一子道,“今日放榜,玉生这心中就丝毫不关心?” 丢下一个棋子,化解去林逸的杀机,刘希咂着嘴应道,“关心则乱,既然都已经成了定居,再做多想只是徒增烦恼,是我的,别人又岂能拿得去?” “果真如此?玉生,没想到你也变得口是心非了,这盘棋,你输了。” 林逸笑着轻道,从昨日开始,刘希下棋便不再有似先前步步为营,暗藏先机,甚至连他舍下的局都没发现,若说心中无事,又怎会这番? 知晓心思被看穿,刘希不以置否的笑了笑,正在这时,远处锣鼓唢呐齐鸣,声响好不热闹。 将棋局上的棋子拾进木盒,林逸又是道,“玉生你这心思不在此处,棋下了也是无趣,不如换身衣裳好好等这报喜之人前来。” 不理会这打趣之言,刘希也一道拾掇起黑子,“何须换衣裳,我这行头足以。” “公子中了!” 二人正说笑着,却听到吴双儿那欢喜雀跃的声音传来,身子如同雀跃的黄鹂鸟般飞扑进了院子,拉着刘希的衣袖喋喋不休的道,“公子,你中进士科一甲,快,快起来,报喜的人马上就到了!” 闻言,虽有料及,马绣、林逸等人皆是与刘希道喜,“恭喜你,玉生!” 面色如常的点了点头,刘希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多日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登科及第,复仇计划的第一步眼看便要实现了。 锣鼓之声越发的近了,不多时,便听院外有人高声喊道,“恭喜信阳刘老爷讳希,高中进士一甲!” 叫彩的声音传进院中,却已经是人到了家门口,刘希不明白他何时成了信阳人,或许与镇西王有着干系。不过也罢了,若是追根究底,这李唐朝廷又怎会让他踏入。 红衣红裳之人走了进来,说着讨巧的话儿,很是欢喜的吴双儿此时哪里还在乎银钱,自然是将准备好的银子递了上去,报喜之人暗自颠了颠,感觉出荷包中厚实的重量,当即又是卖力的说着奉承话。 巷子中本是嬉戏的孩童也跟了过来,田薰儿与秦依然则是拿出了早就备下的糕点蜜饯之物分与他们,使得院里又是热闹了几分。 “刘老爷……” 或许是吴双儿银子给得委实不少,报喜领头之人凑上前低声道,“老爷如今是一甲,日后前程必定是风调雨顺,更何况圣上传旨礼部的礼试为殿试,开古今之先河。而且据说就在开岁前,您只需入了圣上的眼,那可谓一步登天,名声可压翰林,荣华亦享受不尽。” 竟然殿试? 刘希颇为吃惊,倘若如此,那这科的状元地位就非比寻常了,当下又是取了锭银子与那报喜之人,后者则是眉开眼笑的道着吉庆之言。 欢闹了好一阵子,众人才散了去,秦依然三女将炤房中早就买好的庆贺食材拿了出来,开始生火点炤忙出一顿大餐来。 饭菜做到一半,张小泉母子来道喜,张胡氏自是去了炤房,而张小泉则是将提来的数坛美酒放在马绣等人脚边,自个立在刘希身旁,笑而不语的听着几人插科打诨。 正午未到,香溢小院,慢慢的一桌菜肴让人看得胃口大开,即便是消沉多日的马绣,也多了嬉笑之言,提着一坛满堂春,喊着不醉不归之言。 封泥拍开,酒香扑鼻,众人皆是满了上,即便吴双儿等女儿家也是倒了杯绿透晶莹的果子汁,一道举杯道,“玉生,来日登金銮殿做那状元郎!” 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刘希笑着应道,“且看我信手折桂跨马游街!” 第九十二章 入宫 正如那报喜之人所说,李唐开元三年的科举开了古之先河,将原本开春后的省试提到了元岁之前,更是直接登金銮殿,由唐皇考核,但凡合格者,皆授天子门生之衔,此等殊荣,前所未有。 这番来,落榜之人无不是捶胸顿足,唉声叹气,悔恨更胜之前,怨恨自己白白丢失了大好时机;已经登榜之人纷纷削尖了脑袋挑灯苦读,为的便是能在入得唐皇之眼,从而扶摇直上,飞黄腾达;而那些有功名在身,居而有位的堂官主薄等心中大抵也有些吃味,恨着没有遇上这番好时机。 因而,整个嘉陵城茶前饭后所议论之事都变成了即将而来的殿试,哪怕是打字不识的茶肆伙计都能张口就来的说出几个登榜之人的名字,并摇头晃脑的道着些之乎者也的话。 更有好事之人以猜测殿试排名作出了赌庄来,才气不同,赔率便不同,当然进士科一甲的刘希赔率最低,也是市井中最为看好的拔得头筹之人。 小院中,刘希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很是气恼的甩袖道,“这张小泉当真是气人,别人都是一赔五,一赔十,最不济的也是一赔二,为何我这赔率只有一赔一分半?” 喝了口葫芦中的美酒,马绣躺在木椅中随意道,“也别为难张小泉了,你这押注的法子想了出,他兢兢业业的做着,哪里敢有半点的马虎。再说了,玉生你可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押你的人多,不是意味着百姓都看好你,如今也算是名满嘉陵城的人物了。只是最后就算一赔一分半,你若是中了状元,我们还得拿出万两白银与下注之人。” “万两!” 本在一边与秦依然和田薰儿说道着悄悄话的吴双儿突然惊出声来,吃惊过后,小丫头脸上满是肉痛的神色。 讪讪的笑了笑,刘希摸了摸鼻尖,“先前没有想到这么多人会觉得我会是状元郎,要不为了银子赌一把,丢个状元,得个万两白银?” “不行!” 却又是小丫头叫出了声,只见她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刘希,略带怒意的道,“公子,你怎能说这种话,状元郎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而这次又是在金殿上圣上亲自考核,公子要是能摘得榜首,万两白银又算的了什么!” 这丫头,不过是玩笑的话,怎会变得如此在意? 正在刘希不解时,吴双儿双目黯淡,手捏着狐裘袄边,低声喃语的道,“中了状元,公子就能做官,便不用在担心受怕的想着官府来抓我们。” 闻及此言,刘希似乎有所明悟,恍然间,脑中那杀了作恶多端的郭二少后的逃亡之景以及他随两个供奉走进暗牢之事。 看来,小丫头心里一直有着担心受怕,或许,在她眼里,唯有刘希中了状元,坐上大官,才能真正的过上安定的日子。 歉意的笑了笑,刘希又是作揖,又是说着讨好之言,这才将小丫头给哄了高兴,不过随即他也将张小泉给唤了过来,殿试赌注一事本是想着赚些银子,自然是不愿做成赔本赚吆喝,而刘希又不能故意输给别人,不去争夺拿状元,所以眼下只有做些舆论,弱化他并夸大对手,总会有人会另有所想,而这便是刘希扭转困局的关键。 流光最是惹人恼,芭蕉未绿空余雪。 不经意间,又是十数日匆匆逝去,院子中在砖缝中拼了命想要继续伸出个头来的枯黄野草最终也不见了踪影,白昼越发的短了,日头还未落下,便有着北风嘶吼而起,呼啸之声吹得秃枝摇晃不止,吹得纸窗响个不停,也吹得人心里发毛。 四更天将过,墨色未散,入夜前零零散散落下的雪花融成地面砖石间的薄冰,刺骨的寒风呼啸仍是呼啸不断,院门口挂着的两盏灯笼早已经被吹灭。 穿着厚实的袄子,刘希与身后的马绣等人笑着道,“都回屋歇着,天寒地冻的,万一染了寒气可就不好了。” “公子,双儿等你的好消息!” 跺着小脚,吴双儿将手中红漆木盒递了过来,却是她偷偷做的些糕点吃食。刘希还未说话,那马绣率先接了过来,“玉生此去,又不是三天两夜,即便肚子饿了,也有宫中的美味佳肴,你这吃食他是用不上了,倒不如给我等享用。” 这般,小丫头哪里肯,作势要上前抢过,刘希忙止住了她,“今朝说得没错,双儿,不信你问这位公公。” 门边,立着一面色白净的内侍,无须圆领青衣大袖袍,身后裹着黑色披风,听到刘希所说,忙点首道,“刘公子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来了,圣上怎能会亏待了,这时辰也不早了,公子收拾妥当,便随着咱家一道进宫去吧,免得出了差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太监言语间颇为客气,想来也是个眼明心巧之人,知晓刘希上了金銮殿走一遭后必定加官进爵,遂先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行些方便,日后或许也能巴结的上。 “有劳公公久等,我们这就前去。” 小巷中,些许积雪还未融化,踩在上面,当即生出个脚印来,刘希与那内侍到了巷子口,那里正停着辆马车。 马车只是寻常人家可见的马车,丝毫没有东陵王马车的大气奢华,但作为一国之君,能派出马车来接应科士子,足够被世人称颂其礼贤下士之德。 “公公,不如上车同行?” 那青衣内侍抬首看了看天,笑着摇首道,“刘公子,五更天了,大臣们都已经到了宫里,早朝怕也是要开始了,咱家这心里有些急,不妨就骑着马在前方引路。” 说着,跃身上马,那驾车的灰袍小太监则是赶忙哈出口热气搓了搓手,甩过马鞭,紧跟在其后。 刘希住的小院离皇城倒也不算远,再加之天色尚早,寒风阵阵,因而街市行人寥寥无几,急行之下,不过是两柱香的功夫便到了朱雀桥前。 朱雀桥再往前便是皇城了,任何车马都不能通行,而刘希若不是这有青衣内侍引路,在刚才经过朱雀桥前天街时便得下车步行。 下了马车,走过朱雀桥,便有侍卫前来盘查,那带着旨意的青衣内侍则是将他们一一打发,行了半里路,便到了皇城脚下。 巍峨的城墙边,正有数十人神色不一的立着,待刘希走近时,正在那里焦急的四处走动红袍宦官忙走了过来,“哎哟,可是新科进士刘希了?” “马公公您受累久等了,正是刘公子。” 青衣内侍点头哈腰的道着,这模样看来,眼前红袍宦官似乎在宫中颇有地位。 没有理会青衣内侍的谄媚模样,那宦官眉眼齐开的笑着道,“圣上已经到了福华殿,很快就要宣新进士子入殿,如今刘公子也已到了,那诸位便与咱家进宫吧。” 甩过手中拂尘,红衣宦官在前带路,其余之人纷纷随在其身后,刘希与带他来的青衣内侍道了谢,也一并穿过了高大宫门,往着皇城里走去。 第九十三章金銮殿外把名唱 这些年,去过的地方倒也不少,但皇城倒是头一次,虽说里面住着的娇贵之躯与他没有多少的干系,可这富贵之地也让刘希大开了眼界。 进了朝阳门,辉煌的皇宫也逐渐展现在眼前,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行,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白玉石阶层层叠叠,龙蟠螭护,玲珑凿就,正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此刻依旧是夜色浓郁,却遮掩不住宫阙皇城的琉璃玉璋,放眼望去,犹如繁星般的灯笼间皆是粉墙环护,雕楼画栋。飞檐走兽栩栩如生,无所不尽毫发之相;兰阶玉石层层叠叠,遍是端庄精致之景。 望着眼前砖瓦琉璃,龙蟠凤踞之象,即便是心里早已经有了准备,刘希还是不禁暗叹帝王之所好生奢华。 更有雄厚庄严之气扑面而来,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龙脉之威。 刘希修为在身,倒是不受影响,楼栏宫殿也权当是美景欣赏几眼。而其他初进皇宫之人,自然就不用说了,皆是目瞪口呆,看着身边一列列甲胄长矛的巡卫禁军,连大气都不敢出些。 甚至有人迈着步子的腿都开始不由自主的打起颤来。 不知不觉中,刘希与那红袍宦官最近,走在了众人的前面,隐约有着新科士子之首的气势。 而那红袍宦官自是将一干人的模样看在了眼中,宫中摸爬滚打的他已成了人精,一眼便能将人给望了个通透,心中也大致明了开来,数十人中还要数刘希最为举止有度,礼仪有加。 心里暗自赞了句此子必成大器,红袍宦官甩了甩手中拂尘,与刘希露出个笑脸,做出个请的手势,继而放慢了脚步,与他并列齐驱转弯,走往另一边的廊道上。 好一会,刘希身前多出一排玉石台阶,台阶的两侧皆是列着面色阴沉手持利刃的甲士。 红袍宦官拾阶而上,刘希自然是一同前行,待停下身形时,眼前却是一座大殿,看着泼墨挥洒而出的‘福华殿’三个大字。 这想来就是李唐的早朝之地了。 那红袍宦官转过身,压低了嗓子轻声道,“诸位且在此等候,咱家这就进去禀报与圣上,切记莫要喧哗,以免惊了圣上与众位大臣。” 闻此言,士子们纷纷点首,更有甚者伸出手来将嘴给捂了上,这情形让红袍宦官心里暗自笑骂了几句,见刘希仍是如常样,不卑不亢,心里又是赞了一声,又是与他笑了笑,这才低首弯身小步急驱的往着殿内行去。 在殿外立着一盏茶的功夫,突然听得尖锐的嗓音传了出来,“宣新科士子进殿!” 见没有人出来指引,宣召之声当即使得这些腹中有学识提笔文斐然的各地才子乱了心神,面带惊慌的互相望着,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唐皇旨意已传,当然是不能干耗着,而零零散散的随意进入殿中亦是不可取之策,刘希遂轻咳一声道,“莫慌张,否则只会坏了大事,我等寒窗数十载便是为了今日,诸位按着放榜时名次列好队伍,这就进殿朝见天子。” 这提议倒也合情合理,于是乎,很快数十人便先后站好排出个队来,刘希立在首位,率先的跨过那一尺有余的门槛,踏进了李唐君主议事的朝殿。 福华殿四周形式各异的铜盏孑孑而然,将大殿照耀的灯火通明,满朝文武立在朝殿之中,此刻,都在望向了进殿而来的刘希等人。 这等气势,当即有人身子骨开始打颤,索性的是还能强忍着胆怯跟随在后行走,没有跌倒在地或许晕死过去,否则怕是前程尽毁于此,今生都要悔恨度日。 大殿高台上,李善头戴冕旒,身穿黄色绣龙金丝绫袍,腰束玉蹀躞带,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众人。 “草民见过圣上。” 在离高台还有两丈处刘希停了下来,这位置,次与从三品之臣,仅比四品之人超出一步之遥,叩见行礼之声说得极为缓慢,从而使得其余士子能反应过来,跟得上他的话语。 这等举动,高台之上的李善自然是尽收眼底,笑着摆了摆手,衣袖上的龙爪随之舞动,“免礼了,尔等饱读诗书德才兼备,能为朝廷所用,乃是我大唐之幸事啊!” “圣上所言极是,我大唐人才济济,圣上礼贤下士,何愁我大唐不永世太平,臣该恭喜圣上,贺喜圣上才是。” 众臣之首的东陵王笑着说道,此言一出,朝臣顿时齐声道,“恭喜圣上,贺喜圣上!” “呵呵……” 唐皇李善捋着颌下青须点首道,“皇弟所言却是朕日思夜想之事,朕乃一国之君,最希望见到的便是我大唐百姓安居乐业,万里江山永享太平。可这岂又是轻而易举之事,朕登基十载有余,当初的雄心勃发早已被岁月给磨了去,也越发的觉得‘治国不易,民生多艰’这八个字的真谛。” “唉……” 李善的一声长叹当即引得一白发着紫色仙鹤袍的朝堂大员走出位置道,“圣上切不可这番说,圣上自登基以来,便心系百姓,为国事操劳,乃是不可多得圣贤明君。若是圣上觉得大唐尚有弊处,那也是臣等办事不利,求圣上责罚。” “求圣上责罚。” 不知是多年共事有了默契,还是在殿上的朝臣天生便有这等本事,喊出来的话异常齐整,雷鸣般的话语在大殿中回荡,即便是请罪之言,也是那般气势逼人。 “众位爱卿无须自责,朕也只是道几句感慨罢了,恰好今日是殿试,不妨就将次难题交予新科士子们,来人,上书案与文房四宝。” 李善这突如其来的话让初登朝殿的士子们懵了起来,即便是刘希,直到身前摆好了木案和笔墨纸砚时,才回过神,会出那话中之意。 秋闱之中,李善问治国之策,此刻金銮殿上论兴国之策,二者不过是一字之差,意思却是大不相同。 盯着铺开的宣纸,刘希眉头紧锁,身后已有不少人已经提笔书写,而他仍是右手的磨着方砚,笔放在一边,不为所动。 见他这般,一直在关注他的唐皇李善眼中不解之色一闪而过,而东陵王看了刘希一眼,随后便嘴角含笑的低首闭目养神去了。 很快,所有人都在提笔疾书,却惟独刘希依旧在磨墨未动。 莫不成他被难住了? 作为进士一甲,朝殿之中有着不少人识得刘希,特别是知晓他写的一手好字,创出对联等风流之事,因而心里对刘希也是几分好奇,而眼下他久不见动静,当自然是觉得不可思议。 而就在这时,刘希却动了,手持小篆挥毫泼墨,不过是一炷香的光景,他人还在奋笔疾书,而他竟是停下了笔。 似乎已经作答完成了。 在众朝臣惊奇之时,李善笑着问道,“刘希,你可是写好了?” 弯身行了一礼,刘希恭声道,“回草民信手胡书,只愿圣上看后莫怪罪。” 闻言,李善大喜,忙让身边立着的宦官将刘希所书宣纸给呈了上去,不多时,脸色骤然大变,神情凝重,眉头紧锁。 这是发生了何事? 殿下朝臣不禁心中暗自揣测,闭目养神的东陵王也察觉出了气氛的异样之处,不由得睁开眼,往着唐皇手中捧着的宣纸望去,想要弄清楚那上面究竟写着怎样的话。 良久,李善双手捧着宣纸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古人曾云天下之才可分十斗,而你刘玉生说是占了九斗也不为过,来人,将此文挂在临华殿内,好让朕每日可三省己身。”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见到这情形,唐皇让那宦官又是折回身来,当众诵读起刘希所写。 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安,余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 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也。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岂其取之易守之难乎? 昔取之而有余,今守之而不足,何也? 夫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竭诚则吴、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虽董之以严刑,震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车朽索,其可忽乎? 君人者,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惧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以怒而滥刑。总此十思,宏兹九德,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争驰,君臣无事,可以尽豫游之乐,可以养松乔之寿,鸣琴垂拱,不言而化。何必劳神苦思,代下司职,役聪明之耳目,亏无为之大道哉? 待那宦官念完,朝堂之中再次哗然,任谁都没有料到刘希会写出这等佳作,更是大胆直谏之言,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换作是自己,怕是没有这个胆量。 这虽然是兵行险招,但如今博得个龙颜大悦,必定是今科状元,想不平步青云都难。 有李善之前的举动,其余士子不禁气势大跌,又是小半个时辰,所写被呈上,经阅后,定出了前三甲来。 “便是他们了。” 李善放下手中的笔,老宦官躬身将黄色绢布拿在手中,走下高台的石阶,在众人不知缘由时,扯开了嗓子道,“开元三年,进士科状元刘希!” 殿外,随之此起彼伏的声音附和着响起。 “开元三年,进士科状元刘希!” “开元三年,进士科状元刘希!” “开元三年,进士科状元刘希!” …… 声音经久不息,和在刚破晓而出的晨光里,散向刚从寂静中苏醒开来的嘉陵城。 第九十四章 授官 金銮殿外,唱名之声经久不息。 金銮殿内,朝臣吃味不已,天子门生,金殿唱名,这是何等风光,怎能不让羡慕万分? 更有率兵之将瞪着放光的虎眼,钦羡之余也暗中感慨着,日后即便是直捣黄龙破残寇又如何,终比不上此刻天子朝堂前把名唱来的光彩。 如此一来,怕是与那文人差距又大了,圣上这是要寒了天下将士的心么? 立在朝臣较前方的老国柱轻叹了口气,可随即又是心中暗笑起自己来,戎马一生,常说着看淡世间万物,可却还是放不下这些功名利禄。 罢了,都随它去吧。 感慨了少许,老国柱又是闭上眼,不理会耳边的喧闹之声,与往日一般,自顾自的养神去了。 “刘希,你虽然才华横溢,但也是年少不经事,朕听兵部尚且缺郎中一名,便让你前去,日后还需多勤勉才是。” 兵部郎中? 唐皇的话让文武之臣都愣住了,这一科的取士何其隆重,而极为夺彩耀人的刘希授予何等官职也是成人朝臣心中所猜想之事,只是没想到圣上会是在这朝殿上就下了旨意,更没想到会是兵部郎中。 如此一来,文臣的那些大学士所腹中所准备之言都用不上了,在这之前,若是唐皇授官太低,他们便想着谏言助其上位,文臣之中多了个新锐,自是极好;当然,若是太高,也会搬出祖宗之法来做劝谏,毕竟无论刘希如何了得,也不能成了威胁自身的存在。防患于未然,围官多年,这些人早已经颇为熟用。 兵部郎中,五品之职,与倒也合适,只是这去的地方却很不妥。一时间,除了兵部尚书之外,其余几部堂官皆望向了吏部尚书孙鹤。 知晓他不能扮作聋哑之相,孙鹤心里暗自叫苦,可是几位中书令与王爷、侯爷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只能出列行礼道,“圣上,臣斗胆开口,兵部乃是我朝利刃,内可安邦治国,外可拒虏征夷,非晓兵书谋略之士,百战之将而不可为。状元郎九斗之才,臣等有目共睹,皆是敬服万分,只是臣恐他身骨柔弱,在兵部任职,总有些不合适。” “呵呵……” 唐皇爽朗的笑声在殿中想了起来,随即双手左右摆过,宽大的衣袖掀动着他的龙袍下摆,“孙爱卿,你这担心倒是多余了,别人或许朕不清楚,但这刘希却是弓马娴熟的好手,曾数次救过兰瑾与泽儿。” 刘希竟然救过兰瑾公主和皇子? 这番,朝臣三次哗然,当然其惊讶并不是为了刘希深藏不露,而是在悄无声息中,有人行刺了大唐的皇子皇女,朝野更是之间半丝的消息都未传出。 “岂有此理,竟然敢对我大唐皇子与公主不利,臣请求圣上传旨,让供奉院派出两位供奉贴身保护皇子与公主的周全。” 老国柱睁开了眼,满脸怒火的说着,白眉也因此剧烈的抖动着,想来是被气的不轻。 李梦筱等人遇刺已经成了过去,再说捉拿刺客之言自然是极为不合适,况且前些日子唐皇遇刺直到如今都未抓住刺客,朝臣哪里还敢往这方面去说,当即纷纷附和着老国柱提议,给皇子与公主派高手护甲,遣禁军精锐‘飞甲’守卫寝宫,但凡是能想到的,都一顺溜的给道了出来,恨不得将二人给调来天兵天将,以求保得个时常平安。 “诸位爱卿所言皆有些道理,此事朕心中自有定夺,今日便不做计较了。” 唐皇止住了还要继续散发奇想的朝臣,盯着刘希又是道,“先前孙大人的话你也听到了,我大唐兵部也非闲人可进,弓马之事朕便不多问了,兵书典籍你可曾有所研读?” 弯身行了一礼,刘希将在腹中盘算出的话给道了出来,“回圣上,学生闲暇之时也瞧过孙武兵法十三篇,只是胡乱翻了翻,识些皮毛。” 其实,刘希年幼时何止是看过孙武兵法,六韬、司马法、吴子都是熟烂于心,就连被前朝所毁的失传禁书尉缭子都只其中之道。 这番话,是刘希在腹中暗自盘算后才道出来的,凭心而论,他是很想去兵部,如此才能有兵权,率百万精兵渡江杀仇敌,可吏部尚书等人又岂是初入朝堂的他能得罪? 遂只得将话给说得委婉含蓄,隐晦之间道出心中所想。 “孙武兵法乃是不可多得的奇兵宝典,你若是懂得其中十三篇之义,这个兵部郎中之职却也委屈你了。” “学生定当明记圣上之言,好生研习兵法奥义。”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却是让朝臣给听明白了,孙鹤弯身做礼回到原位,低头朝着脚上靴子看去,不再理会递来焦作神色的其他人。 状元郎刘希为五品之官,这科士子的官职大小也就定了基准,榜眼探花在吏部与户部供职,做着六品的员外郎,其余之人唐皇交付给了吏部,大抵能做个品阶低微的京官,亦或是出京治理一方,苦读十数载也算是暂且熬出了头。 “好了,朕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成爱卿,剩下之事便交付与你了。” 尚书省中书令成盛忙点首称是,随即立在高台石阶旁的老太监扯着嗓子道,“退朝!” 待唐皇走后,朝臣中有意想要结交刘希等人自然是要放慢了脚步,位高权重之人则是无心留恋,可就在这时,东陵王走上前笑着与刘希道,“玉生,今日你风光无限,未必有闲暇之时,改日可要到本王府上喝上两杯。” 东陵王旧疾在身,从不饮酒,却邀请刘希去王府饮酒,这是怎样的关系? 有这样的话,当即要走出殿的一些人又是折身回来,与刘希道着贺喜的话,其他士子反而被冷落开来,虽有不快,但却无可奈何,独受皇恩,与王爷也有着交情,但凭这些就并非他们能比得了的。 “风和,事情就交给你了。” 尚书省中书令成盛与礼部尚书道了一句,捋着白须又是看了刘希一眼,这才笑着摇头往外走去,“好一个风华正茂少年郎……” 第九十五章御街打马自风、流 “诸位,且随本官来……” 好一会,待朝臣散去后,陆鸿与还处在欢喜中未回过神来的今科士子道了一句,说罢,便笑着往福华殿外走去,身边跟着礼部的侍郎与宫中内侍。 这等情形想来是要御街打马了。 就算是刘希,心中也莫名的涌出一丝的欢喜,一行人出了大殿,此刻晨光正透云而出,大片的霞光在天际漫散开来,抬眼望去,让人心里好不舒服。 “陆大人,前面些的事情便交给咱家吧。” 殿外,先前所见的红袍宦官迎了过来,陆鸿点了点头,“那就劳烦马公公了,待稍后本官再派人来领他们。” 在红袍宦官的带领下,众人来到另一座偏殿,早有候着的小太监捧来不同华丽朝服,按着进士及第的顺序,各自领了换了起来。 待换好之后,刘希看着身上那耀眼的红色,宽大的袖口以及头顶上两根伸出的冠翼,只觉得有些不习惯。 “我也曾打马御街,千呼万拥任平生。” 身后不知谁低声说了一句,顿时,有几人跟着笑了起来,寒载不知春秋过,窗前埋头笔墨间,多年的努力,终于有功成名就之时,打马游街,风光于千万人之前。 刘希本就无心于功名,所作不过是借李唐之势,自然没有这等千辛万苦修成正果的唏嘘,但到了此地此景,仍不免有些感慨,更不用说身旁为了登科及第废寝忘食多年的之人。 只见他们狠狠的掐着自己,待觉得疼痛,才再次与自己道上几句并非是梦中之景,眼中和着欢喜的泪水,胡乱的擦拭去后,手忙脚乱的将锦衣上了身。 不多时,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却是那红袍宦官返来,见众人已经穿戴整齐,便甩了手中拂尘,尖声笑道,“吉时要到了,诸位都随咱家走吧。” 跟在红袍宦官的身后,又是往外走去,刘希只觉得他成了个木偶人儿,任凭摆布,不过打马游街风光无限之事,即便是听人差遣,那滋味也是极好。 “小刘大人,咱家是马三平,御前伺候圣上。” 走在半道中,那红袍宦官笑着道了一句,对方虽是宦官,身有残缺,但在唐皇身前办事,手段自然是不能小瞧,如今主动来结识,刘希当即拱了拱手应道,“原来是马公公,日后还望公公多多照拂。” 话音落下,身后便有鄙夷目光传来,刘希只装作未曾瞧见,朝堂之中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傲慢清高之人又怎能生存? 马三平也是有所察觉,将手中拂尘甩了甩,冷哼一声,又是笑着与刘希说道起闲话来。 穿过宫殿楼阁,正走着,前方却见李梦筱姐弟在一群内侍与宫女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李梦筱身穿白色长衫外套着件红色绣花小袄,双鬟垂在玉颊旁,高髻挽成翻飞蝴蝶状,插着一支镶玉珠钗。 她的一边,李泽金玉冠束发,身上是蛟龙攀云衣,围着攒珠锦带,踩着一双海棠满花银边鞋。 “皇姐,在那里!” 李泽突然指着李希说着,胖嫩的脸上露出个欢喜的笑意,两颗虎牙也随之跃然而出。 很是轻快的往前小跑了几步,李梦筱又是将身形停了下来,美目中带着些许的羞涩与慌张,斜眼看了下四周无人取消与她,借着低首的功夫好生眨了眨眼,使得面容神色再度如初,这才继续抬起头往刘希这边走来。 “老奴见过皇子,见过公主。” 马三平弯身行了礼,刘希也是如此,那些没有见过李梦筱姐弟二人的新进士子也明悟了过来,赶忙与他们行起礼来。 李梦筱没有去搭理眼前的行礼之人,只是笑着将刘希左右打量了一遭,“没想到,你还真的中了状元,穿着这身衣裳也比平日有了些模样!” 银铃的笑声很是动听,李梦筱柔美的面庞让人不忍直视,在她嬉笑之间,发髻间钗子端部立着金丝蝶双翅舞动,似乎要翩然而去。 “公主谬赞,臣颇为惶恐。” 听得刘希道出这句,李梦筱又是笑了,“你这人倒是有趣,以前一介布衣却口无遮拦,如今成了状元郎却变得小心谨慎了。真是好笑……咯咯……今日且饶了你,待过些天,在去寻你,可不许闭门不见,否则我让父皇撤了你的官……” 说笑间,李梦筱步履轻盈的离去了,那李泽随她一道,不过在经过刘希身边时,乌溜溜的小眼珠转了几圈,并扬了扬那粗短的眉头,留给刘希一个‘你懂得’的笑脸。 待二人走后,其余之人望着刘希的目光更加复杂了,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才学上或许他们有着不服之处,但年纪轻轻却与大唐朝天下、王爷乃至皇子公主都相识,甚至还有着不错的交情,而这又是如何才能做到? “呵呵,公主许久没有这般欢喜了。” 马三平随口道了这么一句,稍后甩了下手中拂尘,“时辰不早了,怕是陆尚书要等急了,我等还是速速前去吧!” 继续前行,便有礼部的人迎了上来,对于他这官家身边的亲信,即便是礼部的侍郎也不敢怠慢。 “王侍郎,人交给你了,咱家便回去听候圣上差遣了。” 闻言,那礼部王中远对马三平颔首示意,笑着道,“陆大人已有交代,本官自会尽心尽力,马公公请。” 马三平离去后,一行人随着王中远,出了朝阳门,过了朱雀桥,那里早已经准备好诸多事宜的礼部之人躬身走了过来。 “侍郎大人,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还请侍郎大人过目。” 王中远点了点头,双目朝前望去,高头大马数十匹皆是挂着红色绫绸,每匹马旁都立着两侍从,一人拿着马缰,另一人则是手中擎着红木牌,上面写着进士的籍贯姓氏与所获甲第。 看了看天色,吉时已到,王中远便示意游行开始,那锣鼓之声顿时响了起来,刘希等人则是按着木牌所写各自上了马。 无需他费心,那牵着马缰的随从便引着马走了起来,行了一会,天街之上围观之人并不多,想来是因此处多是官宦府邸,家教森严,不能随便进出门院,亦或是新进科的士子对他们并无稀奇之处。 待出了天街,过了木津桥,围观之人才越发的多了起来,老少男女,黄发垂髫,皆争先恐后的挤向了街头。 甚至有妇人将还在襁褓中的幼儿抱了出来,口中指着刘希等人,眼中满是希冀的与懵懂不知的孩子念着,似乎在对他说着将来也要这般风光的话儿。 街边也有众多的小娘子对着刘希等人不时的指指点点,掩嘴而笑,李唐虽讲纲常伦理,但是百姓家的女子并没有那诸多规矩,抛头露面在街市上游玩也是可以为之事。 骑在马背上,看着无数小娘与他媚笑连连,更有细细纤指向他指来,刘希心中很是不适,眼前这情形让他好似在意识上被人给非礼了,想到这里,越发觉得不自在。 游行的三堂街并不算长,但是却走得极为缓慢,刘希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而其他士子早已经乐开怀,笑不拢嘴。 “公子!公子!” 人群中,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抬首望去,刘希见到了挥着手臂的吴双儿,她的左右是田薰儿,秦依然,马绣,林逸,大小武,渠浪以及张小泉母子。 他们都来了,脸上皆是欢喜之色,即便是马绣,也朝着刘希举了举手中酒葫芦,桃花眼中满目风情。 过了三堂街,经南宣门大街走了一圈,再回到礼部之时,已经到了晌午,折腾了几个时辰,面相上文弱的士子们竟毫无疲倦之意,春光满面的说着先前游行时所见之景,恨不得再骑上马,走上个三天三夜。 在宫中换下来的衣物早已经有人送来,刘希等人遂换回了衣衫,与王中远行礼道别,并与好些个想要结交与他之人约定改日把酒言欢,这才抽身往回走去。 第九十六章 他走了 大街上喧嚣还未散去,酒肆茶舍中最离不开的话题自然是刚刚放的皇榜与那万人向往的御街打马。 刘希本就在士林中很有名气,如今夺了状元,让那闹得满城风雨的押注也随之谢了幕,百姓闲话之中怎能少了他? “某要是能有打马御街,当真是无憾了。” 街边酒肆里突然传来这感叹之余,此言一出,顿时引来其他之人的附和。 “的确是风光无限,且不说成为天子门生,平步青云,便是众多小娘子抛出的媚眼,也够人骨头酥的很。张家二郎,你还是莫眼红他人,埋头苦读个十数载,也能登科及第,到时候跨马游街岂是说笑之言,或许更有当朝哪位王爷国公家的千金瞧上了你,到时候你可就是春风得意,飞黄腾达无人及啊!” 一番打趣的话引来哄堂大笑,笑罢,闲来无事吃酒的人又是说到起先前所见的进士游街之景,说着哪个郎君一表人才,亦或说着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小道消息,讲着哪个郎君娶了个悍妻,即便是中了进士,日后也怕是过的憋火。 这些,刘希听后也只能一笑了之,有了游街那热闹风光之事,一路走来,倒是有不少人识出了他。无论商贩走卒还是往来百姓,但凡有打招呼之人,刘希皆是一一笑着颔首回应。 堂堂的新科状元竟然与自己回礼,这番,倒是让身份卑微的对方惊愕之后又是万分惊喜,看着逐渐离去的刘希,本是钦羡的眼中多了敬重之色。 小院的门口,吴双儿探首望着,待看到刘希身影出现时,忙扭过头对着院内喊道,“公子回来了!” 几道身影涌了出来,笑着上前将刘希簇拥在其中,使得小巷顷刻间变得拥挤起来。 小丫头欢喜的拉着刘希的衣袖,眉眼间满是笑意,似乎要将这深秋寒凉给融成了三月阳春。 边走边说着,一番说笑,待到了院子里,却是扑鼻而来的菜肴香气,张胡氏与张小泉从炤房走了出来,见刘希回来了,忙将手在身上擦了擦,疾步走了过来,要与刘希行礼,后者当然是眼疾手快的将二人给搀扶住。 人生三大喜事,金榜题名时,这顿丰盛的午膳吃得是颇为欢畅,觥筹交错,笑语不断。 也不知喝下多少酒水,曾自诩千杯不醉的林逸身形摇晃,呓语不断的与小武互相搀扶着回房去了,时常保持着冷静的大武也是喝上了头,跌坐在木椅下,竟是睡着了,被还算清醒的渠浪和张小泉给送回了房间。 倒了杯醒酒的茶水给刘希,吴双儿又是问起了皇城中的情景,后者自然是用尽了华丽辞藻好生的形容了一番,顿时让几个女孩儿听直了眼,那张胡氏更是口中听得呆滞住了,许久才轻声道了句,“天子这皇城莫不是那从云霄中掉落在凡间的仙宫神殿……” 这惊叹的模样当即让其余之人忍住不禁,嘻笑之间,马绣转身朝外走去,正在热闹嬉戏中的吴双儿等人没有察觉这异样之景,而刘希虽看在眼中却未有言语。 不露声色的又是与众人说了些话,刘希这才走了出去,听着身后不曾停下的欢笑之声,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世上,总是有着几多欢喜与几多愁。 屋外,马绣背依在木栏上,一边喝着酒葫芦中的满堂春,一边抬首看着碧水洗过的蔚然天际,秋风迎面吹来,舞得他衣衫猎猎作响,却吹不去那桃花眼中的抑郁愁苦。 “玉生,或许,我要离开了……” 听得脚步声,马绣仍是看着天际浮云,饮了口酒,低声说道。 愣了片刻,刘希笑着走上前,双手放在木栏间,“是去信阳?” 未出声,马绣猛的灌了几口酒,算是认同了刘希所说。 秋风带着凉瑟之意迎面扑来,让本是喝了酒略有燥热的刘希舒适不少,“什么时候去?” “看吧,就在这几日。” 深吸了口气,将冷风吸进肺腑之内,此时此刻,刘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的情形在淑柔郡主出京之时他便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般的快。 察觉到屋中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刘希止住了到了口中的万千言语,拍了拍马绣的肩头,“今朝,做你心中所想之事,我们都会支持你。” 话音落下,便见吴双儿从屋内走了出来,扑上前,钻进了刘希的怀里,“公子,你出来这么久,我们还在等公子继续说那皇城内的美景呢!” 说着,大眼眨着,乌鸦鸦的睫毛合了又散开,盯着马绣看了好一会,“今朝兄长,你又想郡主了么?” 自从马绣苦闷的这些日子来,小丫头对他也是好生许多,少了往常的口头不饶半丝的打趣,称呼也变成了现在的今朝兄长。 马绣苦笑了两声,继续饮着葫芦中的酒水,刘希则是将吴双儿带进了屋中,与几女说着宫中所见之景。 接下来的几日,刘希新科状元自然是好生的忙碌,参加了提前的鸿胪宴,又是接到了无数请帖,其中有朝中大员,也有着商贾富绅,有着拉拢之意,更有的已经打听出他并无家室,亦无婚约,想与这仕途不可限量的状元郎之间成就出一段姻缘来,从而得到个乘龙快婿。 分身无术,刘希只能从众多请帖中挑些位高权重之人前去拜访,整日里繁忙的很,只希这种应酬能早点过去,先到兵部过上几天的安稳日子。 回到院子,每每都是夜幕垂下之时,待看到马绣屋中的油灯仍在亮着,刘希心里不知为何总户有着些许的庆幸。 这日,又是到了戌时,刘希总算是从这兵部左侍郎贾全府中抽身而出,这贾全曾在北疆带兵,有勇有谋,生性也颇为豪爽。 而正是他这武将独有的豪爽性子让刘希很是头疼,酒从正午一直喝到了刚才,若不是那贾全醉了过去,还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结束。 “公子,到了。” 马车行了许久,渠浪轻声道了一句,刘希应声掀开车帘,四野里浓墨漆黑,冷风吹来,摇曳着不远处酒楼前挂着的两盏大红灯笼。 酒楼中的小厮听到声响,忙走了出来,这些天,刘希的马车都是停在他们酒楼马厩之内。 “劳烦你了,小哥。” 刘希轻声道了一句,那小厮则是连连摆手笑着道,“小刘大人折煞我了,大人贵为状元公,却待人谦和,街坊四邻无不对大人称赞不已。” 说笑了两句,刘希与渠浪借着隐晦黯淡的星光往着小巷走去,刚进了小院,习惯性的朝着右边望去,这一看,却让他心中涌出一片失落。 油灯未亮,他走了。 第九十七章边陲之事 最为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立在院中,刘希心里除了失落之外,还有些许的惆怅,他与马绣相识不过偶然,后又在诸子之约中相逢,二人都明白对方的身份,却从未提及过只言片语。 不问过往,真心相待,不知不觉中有了非同一般的情谊,正如那日初遇时马绣所说,若交心,则可性命相托。 所以,刘希入狱之后,处在两难中的马绣心中做着今生与淑柔郡主难续姻缘的劫狱打算,四处奔波,劳累消瘦。 如今,他却是走了。 唉…… 深叹了口气,骤然又起的夜风竟让人觉得瑟瑟寒意,抬首望去,乌云遮星闭月,看不见前方的归巢倦鸟。 “再相见,不知又是何时。” 渠浪大抵也能察觉到刘希的失落,遂立在一边,未有言语,待听到这句话时,眼中亦满是离愁伤感之色。 突然间,一声吱呀传来,小丫头飞扑而来,搂着刘希身子不断的颤抖着,“公子,今朝兄长走了……” 话语哽咽,泣不成声。 这是马绣第二次不辞而别,去岁的诸子之约时,小丫头与马绣只是初识,却因他的离去而时时闷闷不乐,如今相处时日已久,早有了割舍不去的感情,这本就是多愁善感的吴双儿自然是伤心到了极处。 泪水湿了刘希胸前的衣衫,小院的别的屋中,林逸在油灯下愁眉苦叹,手中拿着的书卷已有数个时辰未翻动一页;大武沉着脸坐在床头,立在窗前的小武脸上不见了嬉笑之色,眉宇间罕见的露出了伤感别绪;至于心里万分柔软的田薰儿与秦依然听着吴双儿的哭声泪珠便止不住的断了线,潸潸而下,玉手用着手绢去擦拭,却怎么也裹不尽泪花点点。 忍着心中的苦涩滋味,刘希将哭累的吴双儿送回房中,放在床榻上,盖好被衾,又是用手抹去小丫头脸上残留的泪痕,这才悄悄退了出去。 屋外,这天似乎又暗了些,那先前还说晦涩的吴钩瞧不见了丝毫,仿若悄无声息中飘来了乌云,遮在了青冥之间,寒风大作,吹在耳边呜呜作响。 “这是要变天了……” 良久,刘希轻声道了一句,身形缓慢的往着房间走去,挑了挑油灯,坐在了窜动的火苗间,缓缓的闭上眼,便那番一动也不动。 东陵王府,朱红的大门打开后,当即一股寒风灌了进去,身子骨病弱的东陵王又是往身上的袄衣里缩了缩,“这天,怕是要变了……” “王爷说得是,圣上也交代过老奴,切莫让王爷染了风寒。” 说着,马三平急忙从身边小随处手中接过白狐大氅递上前,东陵王却是摇了摇手,“这白狐大氅乃是皇兄喜爱之物,君臣有别,本王还是不能逾越了礼数。” 说着,上了马车,驾车之人仍是那黑衣车夫,无需吩咐,径直的甩着马鞭,驾车朝着皇城而去。 身为李唐王爷,自然是无需在御街下马卸车,一路急行,很快便到了皇城脚下。 下了马车,东陵王还未站稳身形,就听到身后有唤声,转过首,却是尚书省中书令成盛。而远处又是两辆马车飞驰而来,虽不常出府,但东陵王还是能认出这是中书省与门下省的堂官。 “王爷,成大人,可是出了要紧的事情?” 中书省的中书令顾斌疾步走了过来,拱手作礼后,便是问出了声来,他的身后,门下省中书令王蒙体有虚胖,因而几步走下来已经是略显气喘,口中吐着白雾的接声来道,“莫非是东边有了异动?” 东边,在场之人当然明白所指何物,往日,有乌江相隔,江水漫天,滔滔不绝,而刘汉之人也不善水性,朝廷倒也能过的安稳。 可是严冬之节,即便是乌江,也有冰冻如平地之时,这时候,也就是最为危险之时,镇西王虽在信阳城镇守,但毕竟事情总是瞬息万变,总会有着鞭长莫及的地方。 “亦或许北边出了状况,今年的冬天冷得异常,听说那草原上牛羊都冻死了不少。” 成盛低声道了一句,北地严寒比嘉陵城更为严重,邺城、下邳与阳曲三地也是遭了灾,户部那边昨日刚将折子送到了他手里。 跺了跺脚,东陵王看着满脸焦急却又不敢言语的马三平,与另外三人道,“几位大人,还是赶紧进宫去吧,待见了圣上自会明了。” “王爷说的是。” 应声道了一句,三个中书令跟在东陵王身后,丝毫不敢停的往着临华殿急行而去。 殿门外,东陵王四人停了下来,马三平则是又是行了几步,贴在木门外低声道,“圣上,王爷与三位大人来了。” “快进。” 殿内,唐皇李善的声音略显急促,东陵王也不带马三平开门,大步上前,推开木门,寒风窜进,殿中铜盏里灯火当即胡乱的舞动起来。 “皇兄,可是可出大事?” 进了殿,东陵王开门见山的问了出来,成盛等人则是皆望向了唐皇,三人在李善身边已久,自然是熟悉他的一言一行所藏的喜怒之色。 而此刻,李善眉头紧皱,细薄的嘴皮紧紧抿在一起,这模样,分明是怒到了极致。 没有应答,唐皇将书案上的一块白色绢布拿了出来,候在旁边的马三平刚忙接了过来,递到了东陵王的身前。 白绢布上,自己红艳刺眼,带着丝许的腥味,竟然是血书。 “匈奴欲南来。” 不过是五个字,却让东陵王脸色大变,成盛三人更是惊得差点将绢布跌落在地,殿内顿时变得寂静无声,只听得殿外风声吼动。 “这是朕派往匈奴的斥候传来的,北地大军集积,有南下迹象。” 唐皇李善道了一句道破了沉寂,成盛则是急忙出声道,“臣昨日也收到户部递来的折子,北地苦寒,已成灾情,需要运粮赈灾。” “连我北地都缺了粮食,那匈奴自然是不好受了,此番南下,很大缘由怕就是为了夺抢粮食。” 顾斌道了一句,那王蒙顿时惊呼的道,“那可大事不妙,我北地正有灾情,民心不定,若是匈奴大军来袭,想来很难抵挡……” 一时间,几名大臣皆是忧心慌慌,东陵王亦是止不住的咳嗽起来,许久才平息下来,“皇兄,不管如何,此事当不能置之不理,北地的灾情应当快速开仓放粮,安抚民心。而匈奴之事,万万不可传扬了出去,否则刘汉趁此来袭,我大唐可是要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之中。” “王爷说得是。” 成盛三人点首附和道。 “皇弟所言的确有理,事关重大,确实不可声张,只是由何人前往合适?” 唐皇这话一出,成盛三人当即商讨了起来,道出数个朝中要员来,而东陵王却是轻咳了几声,“臣弟觉得有一人可行。” “但说无妨。” “新科状元刘希。” 闻言,成盛当即摇首,“王爷三思,此行非同小可,纵使刘希才华横溢,可是他毕竟年不及弱冠,从无治理一方,也无领兵遇敌,岂能担当如此重任?” “成大人所言非议,正因为这番,所以本王才荐他前往,匈奴之事不得声张,所以派他这五品官前去,倒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再说匈奴南下还未证实,便由他来调查个仔细,当然,朝廷也不会闲着,得提前调度起来,便当它匈奴来袭,将兵力暗中派往下邳、邺城与阳曲三城。” 沉思了好一会,唐皇点了点头,“便依皇弟说言。” 第九十八章 赴任 “小刘大人,接旨吧!” 屋内,马三平轻声道了句,将黄绢锦布的圣旨递上前,宽大的袖子甩过,使得一旁香案上细细轻烟不安地舞动起来。 “小臣领旨。” 躬身举着双手,将圣旨接了过来,继而摆在了香案的架子上供奉好,刘希这才不用再做劳神之举,心里也暗叹了口气,繁文缛节当真害人,接道圣旨竟是这番折腾,若不是马三平提点,才手忙脚乱的准备好香案之物,否则传到别人耳中,必定又是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有劳公公了,快快坐下,喝杯清茶暖暖身子。” 刘希说罢,那因初次瞧见圣旨而激动地面红耳赤的秦依然端来了冒着热气的茶水,马三平也不客气的径直坐在一边,甩了下拂尘,“不瞒小刘大人,咱家还真是有些口渴了,这天啊是一日比一日冷了,喝酒容易误事,咱家自然是不喜,倒不如饮两盏清茶。” “公公说得极是。” 刘希笑着陪坐在一边,不喜应酬的大小武与林逸则是退了出去,很快,屋中便剩下了他二人。 “咣……咣……” 蓝花彩的杯盖被马三平悠闲的在杯子口刮着,稍后便见他连喝了几小口,闭上眼,脸上满是享受的神色,好一会才出声道,“好茶,好茶,没想到小刘大人竟然藏着此等好茶。” 这茶是刘希动了马绣与兵家好几处的关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闽南之地寻来的,是雨后的新茶,到手也不过一两斤,从样貌来看,与他曾看过的茶叶皆不相同,索性也不多想,便唤做了铁观音。 再加沏茶的方式不再是大锅放水煮,而是刚到好处的控制着水温与茶叶,这茶吃在嘴里才能是另一番香味了。 茶叶稀少,刘希平日里也舍不得多喝,即便是马绣等人也时常讨不到,今日若不是看在马三平是唐皇身边的红人,他也不会拿出这宝贝来。 “公公要是喜欢,稍后希让人准备些给公公带回去慢慢品尝。”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与这马三平结交上了,日**中有人也算是多了条后路。 权当是忍痛割爱了,刘希在心中默默的念叨了句 而马三平闻言则是笑着又是饮了一口茶水,“如此,那咱家可就是恭谨不如从命了,对了,还有件正事差点忘了,这人老了,脑子可就不好使了。” 低呼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杯盏,马三平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从袖中掏出个黄色锦囊来,“小刘大人,这是圣上让咱家交予你的,并再三嘱咐,待到北地打开。” 看着脸上满是谦和笑意的刘希,马三平心中竟是生出了不忍之意,停顿了片刻后又道,“你这番前去,虽说是赈灾,并巡视北地戒备,但还有着别的事情。” 说到这里,马三平朝外看了看,确信四周无人,压低声音继续道,“朝廷收到密报,那匈奴有异动,所以圣上要小刘大人前去打探清楚。” 意味深长的看了刘希一眼,马三平叹了口气,“小刘大人,北地本就是穷山恶水之处,百姓教化未开,如今又是遇上大灾,情况极为糟糕,小刘大人此行怕是有着千难万阻,还望多多保重才是。” “多谢公公提点。” 刘希口中道着谢,心里却快速的盘算了起来,如此说来,倒也是不难理解唐皇让他即日启程赶往阳曲三城。 可是,为何会让他这初入仕途之人担当重任,这倒是有些匪夷所思,莫不成背后还有着别的用意? 一时半会,刘希是想不出个眉头。 边疆告急,更有外敌来犯凶险,此行,确实如马三平所说,危险重重,可对他何尝不是个契机? 又是与马三平道了几句,后者知晓刘希重任在身,也不多逗留,便匆匆的离去了。 马三平走后,早已经听了圣旨的渠浪等人已经忙着收拾行囊,刘希领命去北地,他们自然是要一道前往。 在嘉陵城生活了一年,也置办了不少物件,这倒是让吴双儿给忙得坏了,一件都舍不得丢下,恨不得将小院给搬上马车带走。 当然,小丫头最为宝贵的还是床下藏着的数口装满白银的箱子,想要装上车带着,却担心惹人注目,可继续留在院子里,又是放心不下,那着急的模样几乎要落下泪来。 “你这丫头,莫不成将整个嘉陵城随身带走?” 刘希笑着在吴双儿脸上捏了捏,“说不定我们很快就回来了,这么多的银子带在身上,很是不方便,倒不如留在此处,由小泉看管,必定是无事的,再说他买卖上也需要不少银子,或许碰到手头紧缺时,也能救个急。” “姑娘放心,小泉定当会护住这些银子。” 闻讯而来的张小泉很是郑重的道了一句,吴双儿听后,嘟着嘴又是要说道,“可是……” “可是什么,难不成你要让世人知道我有这么多的银子,让天下人都晓得刘希是个大贪官不成?” 刘希这句玩笑之言当即使得吴双儿大急,挥舞着手臂连连开口道,“双儿不是这个意思,公子是清官,是为民做事的好官!” 白皙精致的小脸因焦急而生出了一道红霞,这惹人怜爱的模样让众人不禁莞尔,而后者则是挥着小拳头轻轻砸在了刘希的手上,扭捏却又赌气跺了跺脚,“公子,你欺负人!” 有了这插科打诨,小丫头也不去提银子的事情了,在她心中,刘希的清白可比这些银子重要的多。 胡乱的吃了些从巷口酒楼买来的菜肴,日头刚过了正午,刘希又是嘱咐了张小泉几句,才上了马车,一行人轻车简行的往着城外驶去。 马车出了城门时,阵阵马蹄踏地声传来,掀开车帘望去,却见几个锦衣玉袍的公子哥打马而过,身后跟着几十个家丁,呼啸而过,卷风远去。 “别人好生的风光气派,如今我也算是钦差大臣,可为何这般的落魄寒酸?” 刘希笑着轻道了一句,那秦依然却是掩嘴笑了,稍后玉手指向一旁还未从惊慌中回过神来的道边百姓,“那不过是仗着家中权势的飞扬跋扈之辈,即便是风光了,也让百姓觉得厌恶乃至憎恨;公子你一切从简,却是救万民于水火,这功德自然是要让天下人争口相诵,或许更能在青史上留名,岂不比他们风光?” 小丫头忙点着头附和起来,“秦姐姐说得对,他们不过是些吃喝玩乐之徒,怎能与公子相提并论!” “好生厉害的嘴儿。” 刘希笑着道了一句,放下车窗帘布,很快便过了城门,渠浪驾车在前,小武驾另一辆在后,两车朝北急行而去。 还未行出片刻,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车中正给三女说着故事的刘希止住了声,还未挑开车帘瞧个究竟,便听一如锤鼓的声音传来,“车中可是兵部郎中刘希?” 闻言,刘希心中猛然一动,看来唐皇也并非什么都没给他准备,掀开车帘,前方几十铁骑迎风而立,甲胄光亮,肃杀凛然。 第九十九章 书生、兵和土匪 “哗啦!” 这是几十人下马时甲胄摩擦所发出的声音,整齐,丝毫的不带拖泥带水。为首满脸是络腮胡须的汉子右手放在佩剑上,看了眼从车中探出身子的刘希,却没有上前半步。 “刘大人,某乃是‘飞甲’青龙营校尉熊刚,带着手下兄弟奉皇命前来保大人一路平安。” 说罢,也不等刘希开口,熊刚便挥了挥手,见那一干兵卒又是干净利索的跃身上马,大手猛地一扯缰绳,率先打马而出,“刘大人,事态紧急,耽搁不得,还是继续赶路吧!” 刘希才刚探出半个身子,而这几十骑却已经飞奔朝北疾驰,飞扬的尘土之下,依稀能听到粗鲁的叫骂之声。 “公子,此獠当真无理!” 渠浪紧攥着缰绳,颇为恼怒的道了一句,不过是些兵痞,若不是怕给刘希招来无妄之灾,刚才他便要仗剑而出。 游侠,活得就是真性情,一句话不投机,长剑飘血实属家常便饭之事。 身后,林逸眯眼望着已远去的甲士,轻笑着放下车帘道,“书生遇上兵,这一路上,想来是不会寂寞了。” 闻言,刘希则是双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飞甲’他也有所耳闻,乃是李唐皇城里的精锐,虽不及‘水寒’,但也都是些血染半边身子的老兵,有着不可侵犯与亵渎的骄傲。 放在平时,或许能继续不可一世,但今日遇见了他刘希,又怎会让他们再继续颐指气使? 不知觉中,令人胆寒的杀气散了出来,让渠浪犹如针扎如背,绷紧了身子,不敢有所动作。 “追上去。” 刘希道了一句,放下车帘,渠浪这才如卸重负的深吸两口凉风,让胸中那莫名的惊慌与惧怕散了去,甩鞭抽了几下,飞快的朝着前方已快瞧不见身影的熊刚等人追去。 仿若是故意为之,刘希本打算在冀州城过夜,那熊刚却没有停下,直接派来个兵卒道了句北地事关重大,不能耽搁,便连夜赶起路来。 对方张口便是民生大义,国事为重,刘希倒也不好反驳,索性车上有着零嘴,胡乱的吃了些,也无需下车歇息。 一直到了入夜时分,进了林野之内,前方的熊刚才停了下来,安营扎寨,安排部下生火打猎。 几堆篝火很快亮了起来,驱散着冬日的夜色与寒凉,飞甲的兵卒一边烤着兔子、野灌等物,一边说着粗话,时不时哄堂大笑,虽说是乐不开怀,但都是在时不时望向路边的两辆马车。 熊刚咬了一块手中的烤肉,接着又是往满是的油汁口中灌着随身待来的酒水,眼睛也是在盯着那不见人影走出的马车。 一日赶了几十里路,想来那毛头小子是累坏了,连下车的力气都没了。 心中顿生鄙夷的熊刚又是灌了几大口的酒来,本在嘉陵城吃好喝好,如今却要去北地吃苦受罪,就算他是状元郎又如何,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能上阵杀敌,说不定到时候见到流民生事便吓得屁滚尿流。 必定是个怂货,中看不中用的家伙。 熊刚唾了一口,正要继续吃肉,身边有亲信凑上身来,压低着声音道,“将军,圣上让我等听命于他,这番让他吃了苦头,日后待回了嘉陵城,会不会……” “娘的,老子做事还要你来教?” 瞪着虎眼,熊刚怒吼了一句,心里却是暗自盘算了起来,先前不过是有着火气,才耍些小手段,虽然他瞧不上刘希,但也不能得罪了,据说圣上很是恩宠于他,若是百般刁难,待北地事情结束后,回到嘉陵城难免不被圣上知晓,到时候他熊刚堂堂的七尺男儿不能在沙场上马革裹尸,倒是会死在这小人手中。 那样岂不是窝火的很! 想了想,熊刚有些悔恨了,只是一帮子部下正看着,总不能拉下脸面去马车前赔个不是,遂用脚踢了踢身边心腹,“烤两只兔子给他们送过去。” 话刚说完,便见两道身影从林子中钻了出来,飞甲兵卒忙抓起放在腿边的长剑做起戒备,不过很快,他们便瞧见了来人是那两个车夫。 他们每人手中提着一只野猪,一只被剥了皮开膛破肚的野猪,可即便如此,也该有着两石的重量,可这这二人手中竟跟无物一般,仅用一只手提着,健步如飞,眨眼间就走了几十丈,很是麻溜的用棍将野猪穿了个透,在马车不远处生火烤了起来。 这情形让熊刚愣住了,立在那里,杂乱的黑粗眉头挤在了一起,看着烤肉的渠浪和小武眼中若有所思。 这一夜,风声急吼,刘希与几女都未下车,也未与熊刚说道一言半句,透过掀开的车帘,见对方在方圆已经设了警戒,也便放心的在车上闭目养神的静坐着,面无表情,双手却已经捏紧。 找准了机会,好好杀一杀这些兵痞的威风,哪怕是大开杀戒。 在刘希的控制下,本该澎湃开来的杀机还未散出便消失不见,车中本就劳累的秦依然与吴双儿自然是察觉不到,那靠在车厢上的歇息的田薰儿却是睁开了眼,瞧了瞧刘希,又是隔着车帘看了看外面,温婉柔和的脸上生出了罕见的厌恶之色。 天未大亮,车外便传来马嘶鸣之声,刘希从冥想中回过神来,用渠浪找来的寒凉冰水略作洗漱,一行人又是跟在熊刚的身后往北行去。 又是三日的急行,已离嘉陵数千里,连日奔波使得吴双儿明亮的大眼也多了劳累之色。 北地之事确实紧急,吴双儿孤苦出生,遂更加明白百姓疾苦,因而每每刘希欲停车歇息时,小丫头都倔强的摇了摇头,在她眼里,刘希便是北地百姓的救星,早一日到达,他们也就多了活下去的希望。 通州城外,熊刚勒住了缰绳,眼前是一条蜿蜒小道,两侧有着岩石峭壁,乃是匪时常出没之处,因而他不得不停了下来,等候斥候打探前方可有埋伏。 此刻的他双眼红肿,面色憔悴,数日不歇的骑马赶路,即便是铁打的汉子,也难以承受这份劳累。 在心里,熊刚是越发的后悔不该与刘希较劲,可是事已至此,让他低头赔不是,那自然也是万万不能。 “唉……” 这两难的处境让熊刚极为煎熬,只得长叹口气,唯有这样才能让他觉得舒服不少。 “将军,前方并无盗匪的踪迹。” 不多时,打探消息的伺候疾步而来,禀报着先前所见。 闻言,熊刚挥了挥手,那两名斥候领命上马,一行人又是朝着前行去。 马车继续跟随在其后,道路碎石颇多,颠簸少许,不过一路行来,车上之人倒也习惯了。 突然间,正与吴双儿讲着故事的刘希停了下来,有杀气! “待在车里,别出来!” 眉头间闪过一丝凝重之色,刘希嘱咐了三女,掀开车帘,钻了出去,与那熊刚喊道,“熊将军,有埋伏!” 话音还未落下,便见山上箭矢如蝗,铺天盖地而来。 第一百章 乱中服人 密密麻麻的箭矢犹如大雨自天而来,划破冷冽的寒风,扑向了熊刚与刘希等人。 即便‘飞甲’身经百战也敌不过轮番而来的飞矢,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断响起,更有吃痛的战马发了疯的四处奔跑,山谷小道顿时乱作了一团。 “下马,举盾!” 熊刚砍飞几支箭雨,拿着马背上的盾牌翻身下马,手中盾牌虽然只有一尺,但好在是精钢打造,再加之飞甲兵卒从慌乱中回过神来,手法灵活,也能护住了自身的周全。 “当当当!” 一时间,尽是听得金属撞击之声,更有火花乱窜。 “挺住,这些山匪定然不会有太多的箭矢!” 熊刚大吼了一句,挡在一名因脚下碎石摔倒在地的兵卒前,举盾将数支袭来的飞羽给挡住。 待救下那兵卒之后,熊刚又是大吼道,“保护马车!” 一切发生都在火光电石之间,熊刚救部下,再到折身保护马车,这些刘希都看在了眼中,不禁对他的厌恶大为减少。 此人,却也是有血有肉的真汉子。 以他刘希的修为,这飞矢又怎能伤得了,即便不动用修为,也足以应付。 趁着熊刚等人未注意,从体内唤出了‘上邪’,许久未出世,‘上邪’似乎极为欢舞,剑身上的那抹绿色飞快的窜动,铮铮作响之间像是要从刘希手中飞了出去。 被‘上邪’激发了出手一战的豪情,刘希大笑着跃身上前,长剑舞动,当即将数支飞剪斩成了飞屑。 这身手当即让熊刚愣住了,他之所以瞧不上刘希,无非是武人对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嘲讽,现在,再见到刘希在危难之间挥剑迎敌,谈笑风生,如此豪情,世上几个书生能有? 在熊刚出神之时,伸手自然是慢了下来,耳中是破空而来的箭矢声,想要躲避,却已经为时已晚,一只羽箭很是刁钻的射进了他左肩甲胄的接缝处。 鲜血滴出,熊刚的脸上因疼痛生出了豆大的汗珠。 射箭之人像是瞧出了熊刚领军的身份,须臾,又是两支箭齐齐射出,仿若流星追月般,朝着他的面门射来。 竟然是二箭齐发,没想到草莽之中有这等高手。 刘希暗自道了一句,继而飞身上前,‘上邪’挑开了飞向熊刚的箭矢,“熊将军,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速速撤退到山峡之外!” 不假思索,熊刚点首应声道,“末将领命!” 正当熊刚等人往外退的时候,却见头顶出现无数的巨影,还未回过神来,便听有人大呼道,“他们丢石块了!” “轰轰轰……” 硕大的石块沿着山壁飞快的滚落下来,震得整个山都在颤抖,这若是被砸到,必定是丧命于此。 双目怒睁,刘希紧攥着手中的‘上邪’正欲飞身出去,却听得大笑声传来,片刻之后,林逸手持长剑的快速飘动上前,几个虚影,便到了正在滚落的巨石前,剑起剑落,巨石犹如炸裂开了一般,往着四周急速飞去。 “保护大人!” 熊刚一声怒吼,而其余的飞甲兵卒仍深陷眼前这难以置信的景象中未回过神来,唯有他大步上前,将小巧的精钢盾挡在刘希身前,而他自己则是被数块飞石砸中,顿时身子缩成了弓状,嘴角隐约可见丝丝殷红之色。 林逸这突然出现,让山上的劫匪也是乱了开来,可很快竟又开始了新一轮进攻,巨石投下之时,更有精准的飞羽射向了林逸。 “来人,带着熊将军退出这里!” 明白再不离开,就是多一分的危险,更何况他现在身后重伤,行动不便,所以熊刚并未作反对,在两个兵卒的掩护下,朝着远处的马车急行而去。 那里,两个车夫好生的奇怪,面色如常,竟然丝毫未受到惊吓。 “可是受了伤?” 熊刚还未到马车旁,便见先前瞧过两眼的小娘子下了车,小娘子年岁尚小,却是很熟练的将他肩头的箭矢取了出来,更是从怀中拿出个小瓶来,涂抹在血不断的溢出的伤口,很快就将血给止住了。 熊刚的这吃惊的目光吴双儿却是没有看在眼中,很是麻利的从裙角撕下一块绢布,包扎之后,想了想,又是将手中的白瓷蓝花的小瓶递给了他,“每隔三个时辰涂抹一次,三日便可痊愈。” 说着,扭头对着马车道,“秦姐姐,薰儿姐姐,前面好像还有人受了伤,随双儿一道去救人可好?” “姑娘心地纯善,奴家怎能不从。” 稍后,便又见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三个姑娘家很快便走到了箭矢纷飞之地,医治起受了伤的兵卒。 说来也奇怪,那胡乱飞来的箭矢像是受了惊吓,在离她们还有几丈远无不化作了飞屑。 眼前这情形,熊刚又是震惊了,若是说那一剑劈开巨石的书生是人不可貌相的高手,这三个可是柔弱的姑娘家,又怎会那高深莫测的修为? 一时间,竟有人将吴双儿三女当做了神灵,开始口中默默念叨着老天爷开恩之类的话,为前几日说出来的粗言鄙语忏悔着。 “大人哪里去!” 许久,回过神的熊刚又是大叫起来,这时,飞甲的兵卒才想起来刘希不见了,刚才似乎并未与他们一道退出来,而眼前山谷之中遍地都是碎石,哪里还有刘希的身影。 “都给老子去找啊,一定要将大人给救回来!” 熊刚一脚踹在了身边兵卒的屁股上,差点将对方给踹倒,因为用力,肩头本是止住的血又是渗了出来。 “将军,我家公子自然会平安无事,你等还是勿走动,否则伤了自个。” 马车上,渠浪对着抓起剑便要往山谷中走去的熊刚沉声道了句。 “老子做事不要你管!” 熊刚回过头,恶狠狠的说着,虎目怒瞪,目眦欲裂,满是血红之色。 “某是为你们好,这些山匪不一般,眼下虽已经逃散了,但也不是那番好对付的。” 渠浪面色依旧,并未看他一下,这番着实的将熊刚给激怒了,将手中长剑转过,剑身横扫了过去。 熊刚这一出手,渠浪也是动了,从车辕上抽过长剑,便迎了上去,二人互看对方不爽,动起手来虽有余力,但也是颇为惊骇,剑走偏锋,斗得很是厉害,招招凌厉,使得一旁兵卒不敢上前劝阻。 “兄长,你觉得谁会赢?” 小武在车辕上随意的摆着腿,与身边立着的大武问了一句。 手在腰间抚摸着白银剑,大武目光望着灰尘未消散的峡谷,“旗鼓相当,徒增劳累。你且在这瞧着,莫出了乱子便成。” 道完这句,大武趁着其余人不备,飞速的踏着山壁而上,转瞬间消失在了山头漫漫林野中。 小武从车辕上跃了下来,双手抱臂,看着眼前仍在打得不可开交的场景,有些不满撇了撇嘴,“兄长也真是,这些小毛贼哪里会难住玉生,况且还有林梦觉在,即便是去,也将我带上才是,省得在这里闷得慌。” 第一百零一章 他乡遇故人 古木参天蔽日,枝干上挂着前些天落下的残雪,行在其中,脚下遍是数不尽的枯枝落叶。 和着污泥的落叶被胡乱的踢飞,一道身影跌跌撞撞的往前逃窜着,来人手中拿着一张铁胎弓,弦上搭着两只羽箭,匆匆的奔跑间,双眼圆瞪,不断的回首查探身后情形。 “簌簌!” 几块积雪缓缓落下,晶莹剔透,映着古木盘接虬扎的枝干间漏进的道道金光,折射出异样的光彩。 见到这情形,正在奔跑之人眉头猛然皱起,额前的汗珠再次冒了出来,一咬牙,手中的铁胎弓斜对着半空,拉弦箭飞,竟是连珠箭。 “好身手。” 一声话语凭空响起,稍后,便见刘希从那高耸的树干间跃下,脚在那两支羽箭上踩过,犹如从九天间落下的天人,轻盈的停在了射箭人身前三丈出。 “呵呵,曾听人道草莽多异士,绿林生好汉,那时候倒不觉得,现在想想这句话,却也不失为过。” 林逸几个虚闪便从数十丈外到了射箭人的身后,长剑随手斜插在不远处的古木中,剑身摇晃,闪着刺人心骨的寒光。 或许是明白逃不过,那射箭之人不多言,索性将铁胎弓背在身后,挺直了腰身,立在那里,宛若一支锋芒尽敛的长矛。 这等气势,刘希只觉得好生的熟悉,时常在他心头萦绕,如今却怎番也想不出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最为熟悉,又最为陌生的感觉。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林逸双手负在身后,抬首看着林木间斑斑点点的天际,叹了口气又是道,“赳赳赴死,却也是有血有肉的好汉,只可惜,落草为寇,终究是离了那该有的道法……” 似在感叹,似在惋惜,林逸又是叹了几口气。 而另一边,刘希却是突然通透了开来,像是一缕明亮穿过层层乌云而来,他终于知道这射箭之人给他的的那感觉是从何处而来。 这是那夜,乌江边上破庙里叔父刘寒所有过的气势,即便是不敌,也会昂首面对,生死无意,傲骨不失。 “杀人不过头点地,要动手,便快些。” 冷声道了一句,射箭之人右脚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伸出,化掌为拳,左拳护在胸口,右拳举在腹前,拳头上青筋暴起,仿若已经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拳头之上。 见他这般,刘希当即身形一颤,低声惊呼道,“截体拳!” 闻言,那射箭之人亦是眼中闪出不可置信之色,本是紧握的拳头也随之泄了劲势,张口便是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套拳法!” “竟是他乡遇见了故人,有趣。” 林逸笑着道了一句,长袖甩过,将那插在古树中的长剑取下,转身往外走去,恰好遇见了寻来的大武,二人轻声道了几句话,便结伴离开了。 刘希明白这是林逸不想寻根揭底的弄个清楚,人都藏着秘密,有时候撕开层层包裹,瞧个究竟,反而伤了双方的感情。该知晓的终会知晓,不该只晓的听了又有何用,就像他当初也并未询问那头毛驴的事情。 “你究竟是谁!” 在林逸走后,刘希又是出声问道,这套拳法当今世上他只知道一人会使用,那便是已经离世的叔父刘寒。 这套拳还是刘希年幼时叔父传授,走得刚猛之风,两拳连环而出,招招集全身之力,是不生便是死的搏命一击。 而眼前这人竟然会‘截体拳’,这怎能让刘希心中大乱? 对方却是又沉默了开来,盯着刘希沉默不语,好一会才满是狐疑的开口道,“你又是何人!” 见那射箭之人心存戒备,刘希想要上前抓着他问个明白,但又怕是伤了他,情急之下双腿前后移开,脚踏在泥地,双手成拳,身如青松立地,拳头则是迅如闪电的挥出,刚猛异常,带着呼啸之声,撕开无边凛冬,砸的寒风都为之动容。 一套拳须臾间打完了,那射箭之人面色大变,盯着刘希上下看了许久,猛然往后退了几步,声音中带着颤抖之音,“你姓甚名谁?” “刘希。” “可识得一刘姓讳寒之人?” 听到这,刘希越发觉得此人与叔父有着莫大的关系,忙走上前几步,“那是我叔父,阁下是何人,又怎会知晓我叔父?” “砰!” 沉闷之声下,那射箭之人竟然跪了下来,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与欢喜,“属下天策军虎贲营童军见过少主!” 天策军,这三个字刘希在茶馆酒肆的说书人口中没少听过,当年乃是刘汉最为精锐的将士,实力远远凌驾于羽林军之上,在刘汉三皇子手中可谓是锋芒无可遮挡,一度力挫李唐的水寒、南蜀怒槌以及匈奴逐日。 可十八年前,乌江一役,天策军一夜间全军覆没,再无生还之人,从此世上也再也没有天策军。 如今,刘希当然清楚,刘汉三皇子便是叔父刘寒,天策军也是他手下的劲旅,而今日遇见的劫匪竟是天策军旧部,这等离奇之事,却是万万想不到之事。 “少主,将军……将军他还好么?” 童军的话更加颤抖了,甚至有些结巴,望着刘希,睁大的双眼中满是希冀之色。 听他提及刘寒,刘希心中莫名的生出刺痛之感,深吸了两口萧瑟的西北风,咬着牙慢慢道,“叔父已经去了……” “什么!” 惊呼着,童军从地上爬起,扑了过来,紧紧的抓着刘希的肩头,“你胡说,将军武艺高强又是聪慧过人,怎么会死了,你一定是在胡说!” 肩头阵阵疼痛传来,刘希却是没有推开,眼角渐渐变得湿润开来,口中喃喃自语道,“我也想是胡说……” 好一会,童军跌坐在地,一个面对刀剑不皱眉头,对生死无所畏惧的老兵在那嚎啕大哭起来。 寒风吹得呼呼作响,耳边哭声依旧撕人心肺,不知何时,声音变成了嘶哑之状,却是让人更加的难受。 “是谁害了将军?” 瞪着红肿的眼,童军一拳砸在泥地上,恶狠狠的道了这一句,那多次浴血形成的杀气又是释放了出来。 “刘斯,那狗皇帝。” “果然是他!” 童军咬牙切齿的又是一拳砸在地上,喘着粗气,“当年,乌江一役,战船在夜里突然着了火,军中的袍泽也被人下了药,就是那样活活的烧死在了乌江里,那是活生生的人命,没死在沙场,却死在了那卑鄙的小人手中!” 当年的事竟然有这样的隐秘! 不待刘希反应过来,那童军又是道,“将军,你怎么就这样离去了,这些年,属下一直在打探将军的消息,走遍了蛮夷南荒,也去过北疆大漠,最后在这李唐也未瞧见你的踪影。今番遇着了少将军,却不闻将军已经不在人世,这让属下如何是好……” 说罢,童军又是哽咽起来,而刘希也不禁泪水盈眶,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叔父的下落,这等情谊,怎能不让人潸然泪下。 又是好一会,童军才擦干了眼泪,与刘希问起了刘寒这些年去了何处,待听完,他懊恼的直拍脑袋,“属下走遍了大江南北,却不曾料想将军隐居在西汉小镇,当真是想不到,想不到……” 又是悔恨了良久,童军不禁开口道,“少将军,先前峡谷之中是那李唐禁军‘飞甲’,少将军怎与他们在一起了?” “实不相瞒,童叔,小侄如今是李唐的状元郎,正领命前去北疆赈灾。” 童军正要受惊吓的让刘希莫这番称呼与他,可待听到后半句,当即脸色冷了下来,“少将军,将军这一生都与李唐为敌,你怎能做了那李家的家奴!” 李家家奴,这四个字倒是说得声色俱厉,若不是刘希是刘寒的后人,这童军怕是要拔箭相向。 “童叔有所不知,小侄每日都在想着报仇,恨不得能手刃刘斯,食其肉,喝其血。可是那厮毕竟是一国之君,小侄一人之力报仇又谈何容易?李唐与刘汉百年世仇,小侄别无他法,只能出此下策了。” 闻言,童军不由得面露愧疚之色,单膝跪地道,“属下不知少将军如此忍辱负重,望少将军责罚!” 刘希则是连连摇头,忙扶起了他,“童叔切莫这番,你对叔父这份忠心,倘若叔父在天之灵能够知晓,也必定是欣慰异常。” “唉……只可惜将军他……” 童军又是黯然伤神,稍后又是道,“既然少将军想要报仇,不如让属下效犬马之劳,我这青峰寨有数百部下,虽是草莽出生,但这些年的操练也有了起色,若是少将军不嫌弃,可尽归少将军所用。” 听他之言,刘希大喜的点头谢过,先前他也瞧见了,那些劫匪进退有序,丝毫不比寻常营旅逊色,要是能有这支队伍,那在北地亦能顺当许多,自然是极好之事。 想了想,童军继续与刘希道,“少将军,这些年属下遇到了当年天策军幸存的兄弟,他们也苦苦打探将军的消息,只是没想到……” 深叹了口气,童军将又泛出来的苦涩压下,“属下也可以将他们寻来,能与将军和众多无辜死去的袍泽报仇,我想他们一定会追随少将军的。” 天策军的老兵,自己叔父一手打造出来的奇迹,刘希当然是欣喜的应了下来。 稍后,又是与童军谈了许久,二人这才散了去,有先前的埋伏,童军随刘希一道去北地有些不合适,更何况他还要联络其他老兵,遂约定了在阳曲城再做相见。 童军再三嘱咐后,这才擦着眼角缓缓离去,看着他的背影,立在原处的刘希心中五味陈杂。 手伸进怀中,拿出玉虎符,轻轻的抚摸着,刘希喃喃自语,“叔父,你看到了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部下依然甘愿为你赴死……” 抬起头,寒风卷云舒,晴空万里如练。 第一百零二章 北疆 马车边上,渠浪喘着粗气,吐出团团白雾,手中的精钢长剑丢在一边,本是犀利的剑锋多出了不少崩坏的口子。 不远处,熊刚肩头殷红一片,拄着剑半跪在地,脸上汗水涔涔,望向渠浪的眼中少了先前的鄙夷,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时生出的敬重之意。 “大人回来了。” 人群中有人叫出了一声,随即众人皆是抬首看了去,不远处,刘希正缓缓走来。 熊刚身子摇晃了几下,立了起来,往前迎了上去,语中带着虚弱,“末将见过大人。” 闻言,刘希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埋伏让他好事成了双,不仅遇见了叔父刘寒的老部下,也让这心气甚高的飞甲校尉心服口服。 当真是祸兮福之所倚。 暗自欢喜,刘希急忙扶起了熊刚,看着他肩头被血染红的绢布,“将军,你的伤可是要紧?” 说罢,又是扫了眼吴双儿那残缺的下摆,刘希自然是认得这绢布出自何处,为了救人,小丫头连最为喜欢的襦群都舍得撕下。 似乎感觉到刘希的目光,正在医治手上兵卒的吴双儿面颊莫名的飞来一道红霞,将头给扭了过去,继续做起把脉听音之事来。 这细微之处低首的熊刚没有瞧见,又是弯身行了礼,略显尴尬的道,“末将无能,让大人深陷险境,请求大人责罚!” 道完这句话,熊刚便半跪在地,一边未受伤的兵卒皆是跪下,齐齐出声道,“求大人责罚!” 心血有些莫名的沸腾开来,这时候,刘希开始隐约的明白那些挥军千万,气吞万里的豪情是怎番的感觉。 便是眼前这手下将士兵卒臣服,令箭所到之处,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定当奋勇前往。 又是将熊刚扶起,刘希却只字不提飞甲对他的不敬之事,而是转身走向一边躺在地上,再也合不上眼来的兵卒。 伸手在那满是血的脸庞上抚过,刘希深深的叹了口气,“责罚?我责罚你们作何?身为大唐的将士,尔等不畏生死,奋力杀敌,又有何过?” 将那身下躺着的兵卒双眼合上,刘希将他甲胄上的碎石捡了去,又是用衣袖擦拭去了衣甲上的尘土,这才抱着他缓缓望着山谷口前的一片树林走去。 “湖畔春风又绿了几道涟漪,谁家的小娘在树下翘首相盼?马革裹尸不归里,铮铮铁骨,谁又知?” 他的动作很轻,似乎是怕惊醒了已经熟睡的兵卒,口中还有着低低的吟唱着,声音苦涩,几句话浅显易懂,却听得飞甲兵卒无不是泪眼婆娑,纵使熊刚这五大三粗的汉子,也是觉得心头酸楚的很。 谁说书生不知武夫泪? 深吸了口气,将泪水给压了下去,熊刚大步走到另一个兵丁身前,与刘希一般,轻柔的抱着这跟随他多年的兄弟,就像曾经抱着喝醉的他送到床榻上那一般。 喝醉酒尚且还能醒来,可是胸口插着的那一根羽箭却让他再也醒不来了。 瞪红着大眼,熊刚多年未落下的泪珠再也忍不住的滴落了下来,而他的身后,渠浪冷着脸,不说话,双手间抱着脸色灰白的已故兵卒。 见到这一幕,熊刚抽了抽鼻子,好一会才嗡声道,“今后,你便是某兄弟。” 脸色依旧是冷着,渠浪点了点头,“但有一腔热血,可洒日月。” 山谷遇伏,这一战,飞甲五十人的兵卒还剩下四十又五人,战马损失十二匹,受了伤的兵丁在吴双儿三女的医治下大抵是没了性命之忧。 有了这等事情,刘希本打算放慢行程,但熊刚却摇头很是诚恳的道,“末将明白大人体恤我等,但北疆失态紧急,着实耽误不得,否则出了乱子,朝廷怪罪下来,大人与末将等都难辞其咎。” 如此,刘希怎还能反对,飞甲受伤的兵卒便与无恙之人共乘一骑,继续日夜兼程的往北边赶去。 “轰轰轰……!” 几十匹的战马飞驰而过,尘土飞扬,使得大地为之颤动,毫州城外正趁着大雪前夕进城卖上几担柴火的许老汉不由得看呆了。 “三叔,这是哪里的将士,好生的气派?” 一边,坐在柴火边上脸色略显稚嫩的少年眼中满是羡慕的道了句,话还未说完,便被回过神来的许老汉给瞪了一眼,“你这孬娃,看这作甚,没瞧见那铠甲和战马都比毫州城的卫军好上一大截,身后还跟着两辆马车,而且又是去向北边,不用多说,准是朝廷派人去北地了。” 少年挠了挠头,憨憨的笑着道,“三叔,你懂得可真多。” “叔吃得盐比你走得路还多,这还能不知道?” 许老汉没好气的笑了笑,挑起担子往城里走去,嘴中低声嘀咕道,“幸好前两日在城里的茶肆外听那说书的讲了些,这臭小子,越来越不好哄了……” 身手的圆脸少年自然是没听到,裹了裹身上破旧的布袄子,眼睛仍是往着尘土未散的管道,满是钦羡的自言自语道,“好气派……” 一路急行,刘希等人哪里晓得那寂寞无名的少年心中所想,自出了山谷后,马不停蹄的又是行了十日,终于离阳曲城不远了。 马车中,燃着两个小炭炉,越往北去,越是寒冷,刘希倒是可以不在乎,但车中的女孩儿家身子骨总是要柔弱些,更何况吴双儿与秦依然修为尚且,根基不牢,对北地的寒风极为不适。 “大人,前方就是阳曲城了!” 车内,刘希正与百无聊赖的吴双儿她们讲着故事,却突然听到熊刚大吼之声,闻言,当即忍不住的掀开了车帘。 依旧是一眼望不尽的漫天黄土,积雪未散,寒风扑面而来,马车的前方,一座城池轮廓隐隐可见。 见到阳曲城,顿时所有人都欢笑了起来,即便是刘希,心中也有着丝许的欣喜,日夜赶路十多天,总算是到了,虽不知城中究竟是何种模样,但至少无需这番昼夜不息的奔波。 疲惫的马在抽动的皮鞭下又是甩开了蹄子向前奔跑,车中的吴双儿已经开始想着进城后去哪边玩耍,清瘦的脸颊上再次绽放出纯洁无暇的笑容。 “大人,前方有变故!” 又是熊刚的声音,闻言,刘希心中一惊,不由探首望去,饱经风雨洗刷而褪去朱红之色的城门紧闭,越发清晰的红砖城墙下,密密麻麻的围着许多身影。 城头之上,亦是站着一排甲士,手中寒光泛出,却是那羽箭已经搭在了弓弦。 这莫非是有人在攻城! 第一百零三章 民生多艰 马车又是往前行了百丈之远,前方重重身影也越发的清晰了,却是些衣衫褴褛的穷苦百姓。 苦寒刺骨的冷风吹起,许多瘦弱的身子骨打着寒颤,只得将裹了很紧的破袄又是裹了裹。 此刻,人群的前方,一个身形魁梧的之人正仰首大声的喊着话,他的身上套着件兽皮褂子,似乎说到了愤怒之处,脸色涨的通红,**在外的双臂亦是胡乱的挥舞起来。 而这举动让城头一身穿绢布甲斜眼之人脸色变得铁青,只见他瞪了瞪那细小的三角眼,怒视着对方,并从身边兵卒手中夺过弓箭,朝着那魁梧汉子瞄了又瞄,这才将箭射了出来。 毫无力道的箭矢在半空中歪歪斜斜的飞着,在一片惊呼声中,魁梧汉子上前跨了几步,一跃将羽箭给接了住。 大笑中,只见那魁梧的汉子将背后的一张粗陋的树干制的弓箭拿了出来,拉弦搭建,只听啪的一声响,弓断成了两截,羽箭却仍是风驰电掣般的飞了出去,插进在那城头斜眼人的头盔之上。 “啊!” 刺耳的嚎叫响起,好一会,才听见那斜眼之人嘶声力竭的喊着,“杀了他,给老子杀了他!” 众多的弓箭手在垛口前举起了箭矢,苦寒的冷风中突然多了骇人的肃杀之气,已有老弱之人跪下口中喊着求饶之言,也有孩童惊吓的哭声不止。 那魁梧的汉子也是慌了神,正要回身时,却听得无数的箭矢朝他飞来,匆忙之下,只得倒在地上打了个滚,这才侥幸逃脱一劫。 “妈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跟这些贱民一样没用,废物!继续放箭,给老子杀了这些贱民!” 那斜眼之人还要继续说话,却捂着喉咙再也发不出声来,只得咕咕的发着怪声,稍后,从城头上栽了下来。 他的脖颈间,插着一只羽箭,鲜血染红了箭矢尾部的雕翎。 而他的绢布甲下摆上的缀着的还算华丽的绢布上有着一团水渍,看到这里,马背上的熊刚不由得唾了一口,“他娘的,怂样,都被吓得尿裤子了。” “哈哈……” 飞甲的将士随即都大笑了出来,马车上钻出来看热闹的吴双儿亦是掩嘴笑了起来。 将手中的镶银铁弓箭丢给熊刚,刘希跳下马车,在那无数双惊恐的目光中往前走去。 “为万民请愿,壮士乃是真侠士。” 没有理会城头上箭仍搭在弦上的兵卒,刘希走到那还在地上未爬起的魁梧汉子前,轻声道了句。 那本在吃惊中的汉子回过了神,从地上爬起,本是粗犷的脸上多了怯弱与紧张,许久才嗡声道了一句,“敢为大人从何处来?” “本官从京师而来,奉圣上旨意,赈灾救民,安抚百姓。” 闻言,那汉子面露出惊喜之色,“当真?” “大人乃是我大唐的状元公,受皇命前来,又怎会信口开河。” 熊刚大步前来,笑着答了一句,随即一挥手,上来二十多名飞甲兵卒围在了刘希的身前,腰间的长剑拔出半截,杀气腾腾的对着城头。 “钦差大人在此,尔等还不速速开城门迎接!” 炸雷般的声音响了起来,熊刚本就是中气十足,再加之征战无数,早已经是染了诸多的煞气,这一吼,当即让城头六神无主的兵卒慌了神。 另一边,本是胆战心惊的流民听得这声音,犹如春雷临耳,有反应快之人,欢天喜地的喊了起来,稍后,便见得所有人都沸腾了开来,苦难中终于赢来了期盼之人,热泪盈眶间纷纷对着刘希跪了下来。 如此情形,却是万万不曾想到,纵使刘希曾无数次口中道过‘民生多艰’这句话,但远远不如此时此刻遇见来的震撼。 他们不过想要的是活下去,可有时候这又是多么的艰难与奢侈。 “各位父老乡亲,在下刘希,领皇命前来救灾,今日是我初至阳曲城,可对黄天厚土起誓,若是不能让诸位重回家园,希便不再回京师!” 刘希不知道他为何要说这番话,或许是他多读了几卷书有了文人的矫情,亦或是莫名的同情着眼前这些贫困百姓。 他这一生,自从出世以来,便是浑浑噩噩,不知所为,再到后来,便一门心思的想着复仇,而如今,却有了另一件他除了报仇之外所想做之事。 造福万民也许是做不到,但至少在他离开之时,能为这些饱经痛楚的人们谋一些的福祉。 压下心中泛出的酸苦,刘希忙走上前将几名孱弱的老者扶起,只是有了他刚才的那几句话,这些人哭的越发厉害,甚至有瘫坐在地上,任凭刘希怎番搀扶都不愿起来,口中模糊不清的道着“苍天有眼……”之类的话。 在刘希正想着法子如何让痛哭的百姓不在落泪时,那一边的魁梧汉子急急忙忙的走了上前,“老少爷们,朝廷派了钦差大人,那可是喜事,别哭得跟个娘们似得,赶紧把脸擦擦,还有,各家的婆娘也别再嚎着嗓子,小心将大人给惊到了,力气留着多吃几口,夜里再卖力的喊去!” 这一番荤话倒是比刘希的话管用,顿时让不少人破涕为笑,小娘子们则是羞红的低下了头。 “这厮对老子的胃口。” 不远处,熊刚笑骂了一句,身边的亲信当即附和的点了点头,“手上有些把式,此番能为百姓请命,日后必定也会替袍泽挡上一箭,只是傅将军会应允么?” 飞甲是李唐的精锐,但凡进入飞甲之人无一不是从沙场而还,兵卒挑选上异常严格,而眼前这魁梧汉子不过是北疆山野猎夫,想到这,那亲信难免有些担忧。 听了这话,熊刚粗黑的眉头拧在一起,抬脚将身边那碎石踢飞,“他娘的,能不能活着回去还不知道,想那么多做什么,若是活着回去了,刘大人必定是要加官授爵,到时候请他与傅将军通融通融,实在不行,便直接与圣上求情,那时候圣上必定是龙颜大悦,这点小事还能不答应?” “将军说得极是,要是能活着回去,这也确实不算是事了。” 那亲信沉声道了句,转首望向正与百姓说着话的刘希,眼中多了敬服之色,一路行来,虽然接触不多,但不知为何,他对朝廷这年轻的状元公越发的深信不疑。 似乎,那偏瘦的身子骨足以撑起北疆的一片天。 正在胡乱想着的时候,耳边传来木轴转动的吱呀声,那亲信回过头,却看到阳曲城的城门慢慢的打开了。 第一百零四章 醉翁之意 城门后,走出几道身影来,为首者身体白胖,绿袍乌纱帽,堆着肉的脸上满是笑意,随着他的跑动,即便是衣袍众多,仍然可见那一圈圈晃动的肥肉。 “哎呀,大人,你可来了,下官陈默谷见过大人!” 笑容越堆越多,将那本是本小的眼睛给彻底抿了只剩下一条细缝,或许是刚才的一阵跑动,陈默谷气息有些凌乱,额头竟生出了几滴汗珠。 有了先前将数百流民拒之城外,刘希对这阳曲城县令没有丝毫的好感,但碍于初来乍到,又不得表露在面上,遂拱了拱手道,“本官奉命前来,免不了要与陈大人共事,还望陈大人多多关照才是。” “大人说笑了,圣上体恤万民,派大人来北地救灾,下官自然是听从调遣。” 陈默谷连连摇着手说道,稍后又是指着人一一与他介绍起来,“大人,这是我阳曲城县丞,马庞。” “这是主薄,萧远。” “这是县尉,邱潜。” 每道一个名字,那人自然与刘希再度行礼,而他也是与各自回了礼,待双方都见礼后,那陈默谷瞧也不瞧那边上还躺着的被刘希射死的绢布甲之人,也不说出只言片语与那无双望向他们的流民,便径直的领着刘希往城里走去,说是要与他接风洗尘。 眼看着那陈默谷带着刘希离去,那一边的魁梧汉子可是急了,涨红着脸,跺着脚小跑到刘希是身前,“钦差大人……” 他这一开口,那陈默谷脸色当即冷了下来,瞪圆绿豆小眼,“郭威,你这厮又想口无遮掩的胡言乱语,冒犯了钦差大臣,看本官不将你的脑袋砍下来!” 说着话,那陈默谷一甩官袍那宽大的袖子,身后的县尉邱潜则是跟着重重的哼了一声,对着城头招了招手,随即便见一队兵卒从城中跑了出来,举起手中长矛,对着那身材魁梧的郭威。 这些似乎是一气呵成之举,看着左右的兵卒,陈默谷双眼又是眯成一条缝,嘴边的笑意又是挂了出来,不再去看郭威,又是与刘希拱了拱手,语中带着些许的谄媚,“大人,城外风大,不如随下官等进城去歇息。” 摇了摇头,刘希转身望向那数百流民,继而又是朝着东南之处弯身行了一礼,“陈大人,皇恩浩荡,所以才派本官来救灾,此刻我眼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都是我大唐的子民,本官岂能视而不见,安然跟着陈大人进城住深衙之内,食那米脂油膏?” 这话一出口,陈默谷当即变了脸色,“钦差大人这话着实让下官心中惊慌,北疆受寒灾,下官与诸位同僚亦是不忍于心,日夜行事恨不得将一个时辰给掰开成两个时辰来用,可是情况远远超过了我等的想象,每日都是忙得焦头烂额。前些阵子,阳曲城也让他们进入,可是随即偷盗之事也接踵而至,别无他法,下官只能关门拒之。” 这些话好像有些道理,虽说流民凄苦,但其中之人不乏鱼龙混杂,一道涌进阳曲城,难免不会生事。 皱起眉,刘希转身望向不远处立着流民,人群里有的脸皮皱褶如枯藤老树,有的面色暗黄瞧不见半丝的血色,此刻皆是望着他,眼中满是期盼之色望。 “公子,帮帮他们吧……” 身边,吴双儿大眼中泛着晶莹之色,轻轻的拉了拉刘希的衣袖,小声的哀求着。 在小丫头脸颊边垂下的青丝抚过,刘希与她点了点头,稍后转过头与那陈默谷道,“陈大人,偷鸡摸狗之辈毕竟是少数人为之,且不能以一代众,否则是要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说着,刘希指着身后的流民又是道,“便让他们进城去,也能有个安身之地,你我操劳些便是。再说了我等为官,就是要百姓做事,若是当官不为民做主,这官当了还有何来的意思,倒不如回家耕田种地。” “钦差大人明见呐!” 刘希这一番话使得流民中又是起了轰动,不少人再度潸然泪下,喊着遇见了青天大老爷,更有人擦着眼泪抢声道,“大人,我阿姐便嫁在阳曲城内,进了城绝对不给诸位大人添上半点麻烦。” “大人,小人本分老实,从不做抢盗偷窃之事。” “大人,俺挑水砍柴都做得来,进了县城就去找个活计来谋生,必定不给大人添麻烦。” …… 听得这些话,陈默谷肥胖的脸上闪过一丝的愠色,借着低头的时机,又将它给隐了去,与刘希又是笑着拱手道,“大人高见,下官委实不能及,我这就将兵卒给撤了去,让百姓进城去。” 陈默谷挥了挥手,那围着郭威的兵丁退了出去,见此情形,流民不禁欢呼起来,脸上满是热情洋溢之色,恍若田间的谷物大丰收,又像是到了开岁元宵之节,热闹异常。 “大人,我们进城去可好?” 陈默谷说着,做出个请的手势,再次让刘希与他一道进城。 哪知道刘希又是没有移步,反而转身与流民道,“诸位,城门大开,还不速速进城?” 这一说,流民们愣住了,且不说刘希身为朝廷钦差,金贵无比,就算是阳曲城县令陈默谷对他们来讲也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怎能走在他们之前? “哈哈,终于有地方填饱肚子了,姥姥的,一个多月没喝酒,心里正难受着!” 寒风的沉寂被爽朗的笑声打破了,稍后便见郭威迈着大步率先往城里走去。有他这起头之人,剩下的流民互相望了望,虽然心中有忌惮,但肚子饿的委实难受,迟疑了片刻,几个胆子大的少年郎跟了上去。 如此,流民纷纷往城里走去,经过刘希身旁时都会躬身道一声多谢钦差大人,声音带着哽咽,带着那是发自肺欢喜与感激,而对陈默谷等人则是怯弱的说一句谢过诸位大人,更有性子胆怯之人与刘希行礼道谢之后,便低下头径直的走了。 陈默谷脸上仍是挂着谄媚的笑意,只是先前捋着颌下与他白胖脸极为不相称山羊须的手缩进了宽大的袖口中。见到他这模样,一旁的县丞马庞与主薄萧远换了个眼色,嘴角似笑非笑的咧了开来。 “大人,百姓都已经进了城,大人这下可愿意随下官而行?” 陈默谷面中带笑,抬首看了看天际,又是开口道,“时日早已经过了正午,大人一路奔波,必定是劳累的很,下官在城中酒楼设下薄酒,我等这就前去如何?” “那就有劳陈大人了。” 这次,刘希没有回绝,陈默谷给了他面子,开城门让流民进入,刘希自然不能当众打了他的脸,若是想尽快做好赈灾一事,对这地头蛇,暂且还是交好为上策。 刘希点了头,陈默谷笑着连连说好,待刚到城门口,便见几顶轿子抬了过来,黄花梨木为架,云绸锦缎为帘,四周挂着红绳咬银的流苏。 寒风吹过,流苏舞动,几只小巧的铜铃声声作响。 这等轿子,朝廷尚书也不过如此。 “大人,请……” 在刘希感慨之时,陈默谷指着抬头一顶软轿与他道。 做了一番谦让,刘希便坐上了软轿,林逸等人则是道了句体乏,婉言拒绝了陈默谷安排的驿站,众人自行去寻客栈下榻。 软轿略显摇晃的往前行去,拉开身边窗口的帘布,阳曲城内面貌露在了刘希眼前。 道路狭窄,砖石凹凸不平,两边的屋舍低矮凌乱,许久才能看到一家酒楼茶馆,那里也是门庭冷落。 路旁,先前进城的流民正为了一口吃食四处乞求,见到这,刘希不由得叹了口气,阳曲城这般贫瘠,赈灾可谓是任重而道远, 感慨之时,刘希正欲放下车帘,却无意回首瞧见一小厮在后面几顶轿子间来回走着传话,不禁冷笑一声,看来这饭吃得也不安生了。 第一百零五 心怀鬼胎 裕祥楼,阳曲城内较为出名的酒楼,楼外挂着几只大红灯笼,装饰之物也是整齐洁净,本该人声鼎沸的大堂内眼下显得很是清冷,几个小厮无所事事得在桌边玩弄着手中沾满油渍的抹布。 一边,身穿黑色大袖袍子的掌柜朱福想要上前呵斥,但随即又是叹了口气,灾荒蔓延,城中寻常百姓都恨不得将银子从牙缝中抠出来,多买上些米粮,以供一家老小多喝上几日的稀饭。 他这裕祥楼已经有许多天没生意了,除了那些惹人生厌的乞丐,几乎是瞧不见个人来酒楼。 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拉长着脸,朱福稀疏的眉头拧成了倒八字,每天习惯数银子的他有些日子没开张,这心里自然是堵得慌,恰好不远处有两个小厮不知说到了何事,在那放声笑了出来。 而这笑声入了耳,朱福这心火当即冒腾了出来,将手中的杯盏猛地合上,怒气冲冲的走上前,在那两名小厮脑袋上拍过,“拿了我的钱,却不干活,不想干就收拾收拾滚蛋!” 一阵呵斥,那几个小厮当即怕的四处走去,或拿着手中的抹布擦桌子,或整理起桌子板凳。 “整天吃饱了闲晃悠,真当我养你们白吃饭的,出去瞧瞧大街上多少人吃了这顿没下顿!” 又是冷声道了一句,朱福正要往后院走去,却听得身后有人唤道,“朱掌柜,好酒好菜的给本公子全都摆上。” 回过头,一身披大氅,内穿白色袄褂,头戴翻容貌毡帽之人在数人簇拥下走了进来。 见到他,朱福这脸上犹如变戏法似得,先前还是气恼的模样瞬间变成了喜笑颜开,走了上去,对着来人连连点头哈腰的道,“原来是陈家二爷与诸位相公,许久未来,倒是让小人想念的饭食无味。” 说着,又是回过头,与那小厮吼道,“快,楼上雅间给备上。” 那领首之人轻笑一声,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朱福在对方下人之前抢了过去,很是恭敬了接了过来。 “你这是食不觉味与我等有何干系,难不成我与诸位相公是那风暖楼的姑娘?你呀,也就是没了银子赚,心里猴抓的紧,在等我们送银子来吧?” 哄堂大笑随即响起,被人识破了心思,朱福倒也不觉得尴尬,笑容更胜的赔笑着。摸爬滚打了半辈子,朱福明白,在有些人身前他可以端出架子,做出个老爷的气势;在有些人面前,他只能卑躬屈膝,做着买卖也卖着笑。 而此刻的这些人便是他得罪不了的,且不说那陈琦是县老爷的弟弟,陈家二爷,其余那些身穿锦缎丝绸之人哪个不是阳曲城的说的上话的商贾富绅? “别愣着,朝廷钦差大臣已经在路上了,快快将拿手的好酒好菜端上来,伺候好了,这银子自然是少不了的。” 说着,陈琦从袖中掏出锭银子,随手甩给一旁的朱福,自个则是笑着往楼上走去,轻车熟路的进了走廊最内侧的雅间中。 待小厮生火炉添了茶水后,便有一脸上长着麻子的人耐不住地挥手将他给打发走了,木门刚合上,就凑上前与那陈琦道,“二爷,朝廷派来钦差了,这该如何是好?” 没有理会,陈琦很是自在的端起茶盏,轻轻的吹着在杯中漂浮的茶叶,稍后慢慢的抿了几口。 “徐麻子,你怎么就沉不住气?先前陈大人与二爷不是交代过,即便有钦差来,也必定万无一失。” 坐在另一边的满脸和气的青衣人瞪了先前说话之人,笑着与陈琦道,“二爷,这钦差可有来路?” 察觉到屋中的眼睛都朝他看了来,陈琦拿着杯盖在杯口来回拨弄着道,“刚才兄长已经派人来说过,这钦差便是今科的状元郎。” 状元郎? 倒吸凉气的声音在屋中想起,能中得状元,又岂是泛泛之辈? 见众人都露出惊乱之色,那陈琦不禁冷哼一声,“状元又怎样,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明白陈琦心中有了怒气,那青衣人又是笑着道,“原来是个毛都没长全的小鬼,想来是不知道北地苦寒,便自告奋勇的前来了,说不定在阳曲待上个两三日,就哭着喊着要回京师去了。” 这话一说,其余之人当即是附和说道,纷纷拍着陈琦的马屁,将那还未谋面的钦差大臣说成了碰巧中了状元,胆小如鼠,天上闷雷一响就要慌得跌坐在地。 “罢了,罢了,莫再说下去了,传入到外人耳中岂不是要说我陈氏兄弟目无法纪了。” 看这陈琦眼中没有先前的阴沉之色,又有一人凑身上前道,“二爷,这钦差不钦差的都与大伙没关系,我等都是听二爷的,若是没二爷提携,又怎会有大家吃穿不愁的日子。余某敢拍着胸脯说一句,二爷让我们往东,定然不会往西。” “说得极是。” 又是一阵附和之声。 陈琦佯装怒意的瞪了那人一眼,嘴角却露出丝许的笑意,“又在这胡言乱语,不过话说回来,最近都给我收敛些,粮食就别往外运了,等过上些日子,这钦差走了再着手此事。” “这……” 几名商贾都互相的望了起来,欲言又止。 “怎么?前些日子赚的还不够多?” 陈琦的声音又是冷了几分,当即商贾噤若寒蝉,犹豫之下,先前那满脸麻子的人畏畏缩缩的开口道,“二爷,小人也知道眼下时机不对,可是先前从二爷手中拿了粮食的银子还未还上,前夜刚联系上下邳那边,这两日便能卖出去。若是停了下来,又不是何时才能出手……” “这个,我管不着,你与我兄长说去。” 手中囤积的粮食卖完之人不由得暗中庆幸,而那些还在积压观望之人皆是心中懊恼起来,这粮食都是他们从陈家大价钱买来的,即便是没有余钱,也可以先行赊账,只是这利钱高的吓人,如今陈琦让他们停手,这钦差也不知什么时候回京,这样拖下去,岂不是身家性命都赔给他陈家了? 那徐麻子还要开口,被青衣人给拉了住,后者笑容满面的轻声与陈琦道,“二爷,我等都是在二爷手中混口饭吃,望二爷能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开开恩,将利钱暂且降上一降可好?” 砸了砸嘴,将喝进口中的茶叶吐了出来,陈琦点了点头,“算了,便降个五成。不过我把话给放在前面了,还有人胆敢不听命胡乱行事,那就别怪二爷不客气。” 说着,眉头皱起,眼中满是骇人的杀气,惊得那些商贾连连点首喊着不敢。 又是嘱咐了几句,陈家在酒楼外候着的小厮在木门外恭声道钦差在一条街外,闻言陈琦率先起身往外走去,“都随二爷去会会那朝廷派来的钦差!” 第一百零六章 觥筹交错 “大人请……” 裕丰楼前,率先下轿子的陈默谷匆匆上前,为刘希掀开了车帘,语气一如刚才那番卑谦。 官场之中,多出一个级别便是一个天地,刘希且不说自身挂着六品的兵部官职,就是钦差大臣这名头,就足以李唐任何州县官府卑躬屈膝。 只是在心中,刘希委实不喜欢陈默谷如此虚假热忱的模样,可若是表现得清风傲骨,不与这些人打交道,那又怎能将事情给办完? 暗自寻思着,只得强压那厌恶的不适之感,面带笑意的道,“陈大人莫要如此,岂不是要折煞本官?” “大人这是说笑了,大人是钦差大臣,那就是替天子出京办事,下官做这点事自然是微不足道。” 说着,陈默谷引着刘希往酒楼里走去。 可还未行上几步,酒楼中走出数道身影,刘希抬头望去,为首之人面相白净,眉宇间有些眼熟,恍若在哪里瞧见过,待转过头,看了看陈默谷,这才回过神,原来是与他有着几分相像。 “大人,这是下官的胞弟,陈琦。” 刘希正暗自思念时,那陈默谷已经道了出来,稍后见他又是指着其余人道,“这些都是阳曲的乡绅,听闻钦差大人驾临,便全都赶了来,还望大人勿怪。” 扫过这些穿着华丽与先前所见衣衫褴褛截然不同之人,刘希心中顿时生出了厌恶,可却是继续笑着道,“陈大人无需此言,匡扶乡野,赈灾救民,这些相公想来也出了不少力气,待本官回朝后免不了要与圣上言明此事。” 听得这些话,本还是提心吊胆的商贾不禁心花怒放,纷纷与刘希行礼,口中道着不敢当之言,一时间,气氛倒也是其乐融融。 “钦差大人奔波劳累,诸位也别在屋外站着了,赶紧让大人上楼喝些茶水,好生的歇息歇息。” 陈默谷这一开口,那些还要说话的商贾当即收了声,让在了一边,随一干人的最后,朝着楼上走去。 二楼雅间,刘希等人刚坐好,那朱福便张罗着小厮将菜肴摆了上来,动作之快,令人乍舌。 “北地寒凉,大人不远千里赶来,将朝廷的旨意给带来,下官替我阳曲百姓敬大人一杯。” 陈默谷端着红梅白釉盏起身说道,有这句话,刘希也不便推辞,拿起酒盏与他喝了个干净。 “好!” 见刘希很是利索的喝完杯中酒,陈默谷笑着较好,称赞起他好酒量,而其余阳曲城官员与乡绅也纷纷敬起酒来。 杯盏织影,觥筹交错。 不知不觉,却已是酒过三巡,一番酒水喝下来,众人说话越发的欢畅,陈默谷更是差点撸起袖子,用他那肥胖的手拍着刘希的肩头来称兄道弟。 “刘大人……阳曲城离中土甚远,地荒物贫,养得百姓亦是乖张跋扈,在这里八载,下官……下官终于明白了,穷山恶水出劣民,在这里当官不容易啊!” 不知是酒水喝多了,还是觉得与刘希关系近了不少,陈默谷竟是倒着苦水来了,说着又是喝了杯酒,打了几个饱嗝继续断断续续的又道,“而且……而且还时不时的有匈奴来劫掠,三天两头的跑来,这心里啊……都被惊得怕了……” “北地着实不如江南之地,诸位大人辛劳了,等赈灾之事结束,本官便回京为诸位美言几句。” 刘希道了句敷衍的话,与那替他满酒的陈琦点首示意,沉默了少许,又是转过头与那陈默谷道,“陈大人,朝廷的粮食从封城、茂名等州府就近调来,但毕竟还需要些时日,而百姓饥饿已是刻不容缓,不知阳曲城中还有多少的余粮?” 本是双眼迷离,似乎下一刻便要醉倒在地呓语不断的陈默谷听了这句话脸上的笑容随之凝滞不见,许久才有些为难的轻声道,“大人,实不相瞒,阳曲已经数年受灾,下官也往朝廷递过折子,虽然被减免几成的赋税,但粮仓中却没有多少的余粮……” 他这话一说,县丞马庞忙叹了口气接过话来道,“陈大人说言不虚,阳曲城却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否则,也不会一个月内与朝廷递了五道奏折,陈大人与下官等人就是怕再晚会出乱子。” “哦?” 刘希斜眼瞧了马庞一眼,“可据本官所知,这折子也是下邳与邺城先送到朝廷的,对了,怎么不见横冲旅的司马将军?” 阳曲城,地处边陲,乃是李唐不可缺失的要塞,自然是要派兵把守,刘希在来的路上便仔细的打听了北地的境况,知晓阳曲城是由横冲旅五千兵卒驻防此地,领兵之人乃是骁骑将司马朝。 桌上摆着酒肉,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口中却说着阳曲城并无余粮,其中若是没有猫腻,刘希又怎么会相信? 从城门一路走来,虽说随和应对,但他也在做着察言观色之事,见他提出余粮之时陈默谷变了神色,刘希明白这小小的阳曲城怕也是浑水一潭。 “这些天匈奴人经常前来劫掠,司马将军正忙着部署,或许是军务繁忙,想来稍后便要来拜见大人。” 陈默谷将余粮一事闭口不谈,只说那司马朝没有闲暇来此,稍后又是劝着刘希饮起酒来。 这次,刘希却没有与先前一番,欣然饮下杯中,而是沉声又说道起粮食的事情,“陈大人,本官初至阳曲城,这里百姓疾苦你们比我可是知晓的多,此刻怕是有更多衣不蔽体的灾民从四处赶来,可城中竟然是米粮告急,难不成一石的余粮都没有了?” 话语渐低渐冷。 “大人恕罪!” 闻言,陈默谷急忙将手中的酒盏放了下来,起身与刘希行礼,他这一动,其余之人也是跟着起身请罪。 在陈琦的眼神下,主薄萧远支支吾吾的低声道,“大人,城中粮仓余粮只有百十石……” “三年来,朝廷免了阳曲五成的赋税,仓中竟然只有百十石的余粮?” 见刘希皱了眉头,萧远正是心慌的不知该如何开口,却觉得有人在拽他衣角,回过头,陈琦正与他做着眼色。 干咽着口水,萧远多日前便商量出的话搬了出来,“大人有所不知,阳曲城虽有司马将军镇守,但也有着刁民作乱,其实城中本有余粮万石,奈何那些贼人在数月前匈奴来袭,横冲旅分身无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粮食给抢了去。” 看着那萧远因愤怒颌上胡须不断抖动,这种做作之态让刘希很想将身前桌子给掀翻,扬长而去,但他却没有。 且将火气给惹了下去,待日后来个一网打尽。 既然萧远将黑锅推向了山贼,刘希便给他们一个台阶,也不追问余粮之事,只是询问起山贼在何处,做出摩拳擦掌明日便要带人上山剿杀山贼之势。 在一片恭迎的话中,刘希打着酒嗝,醉醺醺的往外走去,与那搀扶着他的陈琦说着疯言乱语。 “去,将大人送回客栈。” 陈琦冷声与那两个轿夫道了一句,阳曲城不过是数十条皆道,因而吴双儿等人住进的客栈还是极为好寻。 见软轿离去,陈琦挥了挥手,将那些还想留下听后差遣的商贾给打发了,又是与马庞等人说了几句玩笑话,将三人送走,这才回到酒楼。 推开门,见本是醉倒的陈默谷坐在木椅上闭眼喝着茶水,陈琦忙走上前,坐在一旁,倒了杯醒酒茶润润那被酒燥得难受的喉咙。 “都走了?” “恩,让他们留下也是看得眼烦。”喝几口温热的醒酒茶,陈琦压低着声音道,“兄长,你说他会不会真的去剿匪?” 山匪,确实是有,便在西的乌子岭,颇有手段,再加之乌子岭地势险要,就连横冲旅都没能围剿了他们。 事先是商量好万一朝廷来人盘问起粮食,就推卸给山匪,可如今这钦差带人上山围剿,那岂不是露了馅? 想到这里,陈琦不禁有些慌了,对那些商贾,他可以不以为然,甚至是不管死活的指手画脚,但这钦差可是能要了他性命之人,若是被发觉了自家所为之事,那还能有活路? “你觉得他会有兵卒随他上山剿匪?” 听陈默谷这一说,陈琦眼中放出亮光来,“兄长说得不错,如今这横冲旅听命于兄长,凭他带来的那些侍卫,又怎能奈何得了乌子岭那帮悍匪,说不定还能来个借刀杀人,兄长果然高明。” “呵呵……” 陈默谷满是红光的脸上再度浮出那憨态可掬的笑意,闭上眼,继续抿着茶水。 第一百零七章 端倪 “轿中可是我家大人?” 街道上,轿夫正走着,却见面前走来一人,正在迟疑之时,刘希掀开了车帘,与他二人道,“本官家中来人了,尔等回去交差吧。” 一边说着,刘希便要往轿子外走去,晕乎乎的差点被绊倒在地,好在旁边的轿夫伸手搀扶住了他。 刘希含糊不清的又是说了几句,那两个轿夫虽听不明白,但还是连连点头应声称是,待看渠浪架住了身子要往下瘫的刘希,便抬着空轿子折返回去了。 “公子,你可无事?” 闻着刘希身上的酒气,渠浪心中大为不解,满堂春那种烈酒,刘希喝上几坛也毫无大碍,曾经更是将他、马绣、林逸以及大小武五人给喝趴下自己却不见半点醉意,今日却醉成了这番,那可是得喝下多少的酒水? 在渠浪正担心时,那垂着头,身子像散了架的耷拉着的刘希抬起脸,与他笑了笑,“做出些样子给人看看,双儿她们可安顿下来了?” “暂且在客栈落了脚,不过住惯了院子,倒也有些不适,双儿姑娘说待公子回来问问你,若是要在此处住上些时日,便想着去寻个小院落。” 闻言,刘希叹了口气,“看来,是得去买座小院了。” 见刘希面露沉闷之色,渠浪心中大抵明白他是在为赈灾一事忧虑,想着在阳曲城中所见,也跟着叹了口气,“这北地的情况怕是不容乐观,城中百姓大多家中已无余粮,双儿姑娘瞧着那些乞食之人可怜,已与秦姑娘,薰儿姑娘上街布施了。” “这小丫头,这时候倒不心疼银子了?” 刘希仍是半搭在渠浪的身上,听到这里,当即笑着说了一句,随即又是问道,“可有人护着她们的周全?” 说完,刘希不禁又是笑了出来,他一时将田薰儿给忘记了,凭着她的身后,这阳曲城有谁伤得了三女? “武家兄弟与梦觉兄都在的。” 渠浪虽然一直以仆人身份跟随在刘希的左右,却与不拘小节的林逸和大小武颇为熟络,这称呼也就随意了不少。 而这也是刘希所想要的,只是渠浪坚持着区分出二人之间的主仆之位,他也只得作罢,便这样亦主亦仆。 心放了下来,刘希便与渠浪随意的说着话来,正要到那客栈时,却见熊刚打马从远处飞驰而来,满是胡须的脸拉长着,显然是遇见了不快之事。 “大人!” 熊刚也是瞧见了刘希,拉住了缰绳,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从渠浪肩头抽回了手臂,刘希佯装身形不稳的晃了两下,见熊刚要上前搀扶,遂对他挤了挤眼,后者当即明悟了过来,虎目正要朝四周望去,却被刘希给拉住了,“熊将军,莫要打草惊蛇。” “属下明白了。” 熊刚当即底下了头,将手中的马鞭丢给亲信,扶着刘希往着客栈走去。 刘希回头看了眼一路尾随他而来的两道声音,继续又是道,“熊将军,我瞧你脸色不太好,是出了何事?” 闻言,熊刚当即又气不打一处的冒了出来,“大人,你有所不知,刚才属下特地去了横冲旅的营地,那里的兵卒大白天的竟然没有操练,三三两两的互相作乐,更有甚者还在营房中蒙头大睡,而那司马朝连个面都不露,那副将还把我等当做了奸细,只是那些兵丁身手疏松,连普通人都不如,属下打马从数十人之中破乱而出。” “这些人也太嚣张了,熊将军都已经拿出腰牌,可竟然还装作不识得。” 熊刚的亲随接话来说道,愤愤不平之后,又是皱起眉头了来,“横冲旅怎变得如此不堪了,要知道,这可是当年那凭借血肉之躯便能冲散匈奴铁骑的横冲旅啊!” 听得这句唏嘘之言,刘希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熊将军,你是说横冲旅今非昔比,大不如从前了?” 粗狂的脸拧在了一起,熊刚想了想点首道,“确实这番,传闻横冲旅骁勇善战,曾经更是以百人的队伍击溃匈奴数千大军,屡立奇功,只是今日所见,委实让人难以相信。” “据你所知,骁骑将军司马朝又是怎样的人?” “骁骑将军司马朝乃是大唐开国十八侯的司马家后裔,虽说司马家已经中落,但家训理应存世,司马将军当不该如此无视军纪,军备松弛才是。” 看着熊刚大为不解的模样,渠浪下意思的应了一句,“人都是会变得,世事变迁,谁又能保证一直如曾经那般?” “唉……” 熊刚低首叹了口气,语中满是惋惜。 摇了摇头,刘希沉声道了一句,“唤作你们是司马将军,眼下最想怎么般去做?” 对于这句突如其来却不知用意的话,犹豫了片刻,熊刚道,“好生的练兵御敌,振兴司马一族。” “没错。” 刘希眼中闪出一道精光来,“看来这其中必定有着蹊跷。” 熊刚倒吸了一口凉气,“大人是说司马将军他恐遭不测了……” “这个,眼下我也不清楚,待到夜里探一探横冲旅营地便能有所知晓,但愿两者都不是才好。” 刘希轻声道了句,说话间,已经到了客栈,便不用熊刚再搀扶,在渠浪的指引下朝着楼上客房走去。 看着两人离去,那亲信凑上前低声问道,“将军,大人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两者都不是,那该是怎样的情形?” 熊刚恍若没听见,立在那里,许久才回过神来,口中低声念叨着刘希刚才所说之话,“两者都不是,那才让人心里觉得安生……” 日落时分,吴双儿几女有些疲惫的回了客栈,本是秀美的眉头皆是浮现着深深的忧愁,让人看了极为的心疼。 “公子,这阳曲城百姓好生可怜,今日在街上,双儿便看着骨瘦如柴的孩童饿得晕了过去。” 吴双儿用筷箸拨弄着碗中的饭食,楚楚可怜的说着,大眼看着桌上的几盘寻常的炒菜,“此刻,再让双儿吃这些菜肴,只觉得心中堵得慌,怎番都觉得难以下咽。” “奴家也是这般。” 秦依然放下筷箸轻声道了句。 田薰儿虽未开口,但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拿起身旁的筷箸,本是温情的双眸中亦是多了不忍之色。 将夹着不知名苦菜的筷箸放下,刘希苦笑着看了看四周,桌子上八个人六道菜,三素两荤一汤,这与在嘉陵城时相比已寒碜了不少,可几女仍是觉得奢侈,看来被白日里所见之景给牵了肠。 想来阳曲城已经不是一般的糟糕。 “要不让小二端下去两道菜留作明日吃?” 见众人都不吭声,刘希问了一句。 “皆可。” 林逸端着小酒瓮饮了口酒,来北疆之时,好酒的他当然没忘记带上十来坛的满堂春,每日细细的饮着,足以让他独自开怀。 “也好。” 大武仍是不多言,而小武与渠浪则是就近的端着一盘菜肴,便要送到后院去,除了他们之外,客栈里再无别的食客,这小厮们也不知躲到哪里偷懒去了。 “等等。” 吴双儿出声将二人给唤了住,将小武手中的素菜给换了下来,“百姓都吃不起饭了,我们也不能太浪费,以后每日三菜一汤,三素一荤,否则岂不是让人在外面戳我家公子的脊梁骨。” 减去了两个菜,几女才跟着吃了起来,只是众人都心中有所不适,便胡乱的吃了些,连日里的奔波,吴双儿她们便很快回房歇息了。 “嗒嗒……” 清脆的敲门声传来,坐在一旁的渠浪忙上前开了门,稍后熊刚一身夜行衣的走了进来,“大人,属下已经准备好了。” 放下手中的书卷,刘希起了身拿起穿上的黑衣与渠浪给换了上,随即打开木窗,一个鹞子翻身,便钻了出去。 屋里,熊刚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之色,之前他见过刘希剑术高超,却没想到他身手竟是到了如此的境界。 “熊将军,我们也走吧。” 渠浪蒙上面,抓着长剑,也是纵身走了出去。 二人都已经跃到楼下,熊刚自然也不敢懈怠,探首看了看窗外的小巷,咽了咽口水,一狠心也是跳了下去。 索性这些年没少勤加练习,跌跌撞撞之下,熊刚也算是稳住了身形,抬首再望去,刘希与渠浪又在数丈之远了。 不敢多想,熊刚当即大步追了上去。 “啪……啪……” 寒风舞动着那未合上的木窗,隔壁的房间中,正在下棋的大小武正要丢下手中棋子,一边观棋的林逸将二人给按住了,“玉生让你们留下,自是有他的道理,就安心在此坐着吧。” 说完,林逸走到窗前,开窗朝外挥了两下,只听啪的一声响,那随风舞动的木窗便合上了。 第一百零八章 惊天之事 夜色漆黑,恰是浓墨倾洒而下。 申时刚过,阳曲城街道上已瞧不见半个身影,风声嘶吼,刺人肌骨。 城东,横冲旅的营地之外,本该在外戒备的兵卒不知去了何处,挂着的两盏灯笼也只剩下一盏随风不断摆动,亮着朦胧低暗的光晕。 轻而易举的进了营地,眼前竟然一片寂静,除了零星的灯火外,竟看不见其他。 军备松弛至此,也太过离谱了。 刘希不由皱了皱眉,示意渠浪朝着一旁营房走去,后者会意,与熊刚一前一后的蹑手蹑脚靠了过去。 很快,二人走了回来,眼中满是震骇之色。 “公子,营房中空无一人。” 竟然没有人? 难不成横冲旅另有任务? 随即刘希便觉得不对,若是横冲旅调遣出去,数千人的又怎么会没有动静? 带着不解,又是进了几间营房,确实空无一人,屋子内杂乱无章,更有不少的屋子中落满了灰尘,显然是多日没有人居住。 心里越发的疑惑,刘希三人望着营地南边的灯火走去,还未接近,便听得粗重的喘气声,其中夹杂着女子的靡靡之音。 不消去看,也能猜出了屋里在做着何等的勾当。 熊刚伏在窗前,悄悄用手扒开条细缝,看了眼后回过头来低声道,“大人,是属下白日里见到自称横冲旅副将之人。” “进屋。” 未多言,刘希只道了这两个字,如今横冲旅莫名其妙的变得不见,他心中有着太多的疑惑,既然熊刚说此人自称横冲旅副将,或许是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刘希话音刚落,渠浪便一脚将门给踹开,木门在他大力之下,当即摇曳着耷拉下来。 屋中的男女还未回过神,那两个黏在男人身上正勾动地火的两个女子就给渠浪用剑鞘给敲晕了过去。 寒风顺势灌进了屋子,油灯虽有纸罩护着,但仍是剧烈的跳动起来,似乎下一刻,便要熄灭了去。 “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本将的身份么……” 还在呵斥的矮胖男人止住了话,看着夹在他短粗脖颈上的锋利长剑,不由得舌头打了结,“大侠……大侠饶命,不关小的事情,是这两个娘们自己找来的……” 话语颤抖,几欲哭了出来。 “啪!” 扯上脏乎乎的被子将那女子白花花的肉盖上,刘希上前扇了他一个耳光,当即打的这矮胖男人眼冒金星,“老子找你不是为了这件事!” 这一耳光打懵了矮胖男人,口中不断说着饶命与不知道的话,而不远处的熊刚亦是愣住了,读书人不都是口中说着之乎者也,很是清高的么? 难不成刚才是他听错了? 正在熊刚疑惑之时,又听得一声啪的响起,“娘的,老子问你话,还不老实?” 听得这声音,熊刚彻底相信了,看着平时风度翩翩的状元郎说着粗野之话,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别扭,甚至心中觉得大为对胃。 “别打了……那事情真的和小人无关,都是陈大人吩咐我的……小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抢官府的粮食啊……” 听得这话,刘希大为震惊,他对陈默谷有着戒备与疑心,也不过当对方是玩忽职守,贪墨银饷而已,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指使人将粮仓给抢了。 怪不得陈默谷等人对粮食一事支支吾吾,原来早已经官匪狼狈为奸,并与那些商贾勾结,将赋税得来的贮粮给私吞了! 看来这面上老实温和的陈默谷也是个心狠手辣之辈。 在刘希暗自思量之时,渠浪低喝了一声,“还不老实,再不说就杀了你!” 混迹江湖多年,三教五流之徒渠浪算是见识不少,这矮胖男人言词中明显还有着闪烁,必定是还藏着些事情,遂将剑往着他的脖子上又是靠了靠,剑锋当即割破了汗皮,隐隐的血迹流了出来。 这一点疼痛顿时让矮胖男人惊怕起来,颤抖着身上的肥肉,惊恐的道,“真的不关我的事情,是陈大人设计陷害了横冲旅,将他们的行踪暴露给了匈奴人,才使得横冲旅全军覆没!” “砰!” 熊刚一拳砸在身边的木桌上,震得油灯跌落在地,洒开的灯油将灯纸给燃了上,在砖石上烧出一团火焰来。 “你说什么!” 声音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熊刚硕大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横冲旅乃是李唐骁勇善战之旅,多次护住北疆安然无事,如今却毁在了阴谋诡计之中,听闻此事,同为沙场骁勇之将的熊刚怎能还忍得住? 被熊刚这骇人气势给吓住了,那矮胖男人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出来,“大侠饶命,真的不关小人的事情,我本是阳曲城外的山匪,陈大人听说朝廷派来了钦差大人,便让大当家带着人来冒充横冲旅。今夜大当家他们去了风暖楼找乐子,小人只是留在此处看守营地,我什么都没做,还望各位大侠饶命啊!” 没有说话,刘希伸手在渠浪剑上推过,长剑划过,那还在求饶的山匪捂着脖子倒了下去,跌在熊刚的脚边,身子抽搐片刻,很快就没了动静。 一脚踢在那让他极为厌恶的肥肉上,将他踢飞装在了桌椅之上,随即又是厌恶的用床上被衾擦了擦脚上靴子,熊刚抬首望着刘希,双眼瞪的要滴出血来,“大人,这阳曲城竟然如此目无法纪,早已经是官官勾结,官匪一丘之貉,借着北地偏远,朝廷不知其中经过,加害忠义之士,鱼肉百姓,还望大人出面主持公道,为含冤死去的将士们报仇!” “熊将军,你这就去带着手下兄弟将那些**作乐的山匪给缉拿了,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闻言,熊刚忙是大急的问道,“大人,那些狗官呢?” “他们?” 刘希星目中闪过一丝的寒光,“自然是饶不了的!” 听得这句话,熊刚这才放下心的匆匆领命去了,待其走后,刘希将遮面的黑布给扯了去,冷声与渠浪道,“走,我们去陈府!” 语中满含杀机。 第一百零九章 出手杀人 (说一些闲话,江山这本书,因为我找工作耽误了,两个多月断断续续的更新将书给彻底废了,有认识的朋友让我切了,我很犹豫,心中始终有些舍不得,我自己觉得这是我所写以来感觉最好的一本。我想继续写下去。可是朱砂是一个懒惰的人,加上事情也越来越多,很多时候,两千多字已经就觉得力气用尽了,本想着苟延馋喘下去,看着仍坚持到什么时候,编、辑给了个蚊子腿推荐,我又卯足了劲,这周四千多的点击,比先前三个月总量还要多,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要努力,希望能有喜欢的朋友多多支持,大概是同事聚餐喝了些酒,说了胡话,希望莫怪才是) “二爷,二爷……” 屋中在与美姬作乐的陈琦正到了高潮之处,处在云端飘飘欲仙,却听得屋外这呼喊之声,本想不做理会,继续与身上勾人混魂魄的李家小娘子欢乐一番,只是屋外之人似乎并不懂这闺房之事,仍是在不断的敲着门。 “嗯……” 陈琦又是猛烈的一阵卖力,待下身舒爽了之后,喘着粗气在那丰满圆挺的屁股上拍了拍,“等二爷稍后再来收拾你!” 看着那伏在床上娇羞百媚的模样,陈琦不由得再次咽了咽口水,笑着骂了句,“小浪蹄子,当初还做那贞洁妇人模样,如今是不是觉得二爷比你家那废材强上千万倍?” 说完,在床上女子娇羞之中,又是抓了几下那挺立硕大的胸脯,这才胡乱的套了件衣裳往外走去。 打开门,看着门外不识相的家奴,陈琦抬脚便踹了下去,“娘的,大半夜,你在这瞎囔囔作何!” 那下人未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当即摔在了走廊的砖石上,跪在地上连连叩首道,“二爷,小的知错了,只是二爷让小的监视那钦差的动向,小的这才不得不冒犯了二爷。” 听得这话,陈琦这才想了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下午在送走那醉醺醺的钦差时,他是派了两个人在暗中跟踪,做着盯梢之事。 虽说错怪了对方,但陈琦毕竟是主子,又怎会与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说着歉意之言,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才开口道,“说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慌张成了这副模样?” “二爷,真的出大事了,那钦差带来的兵卒将风暖楼给围了,乌子岭的那帮强盗被抓的抓,杀的杀,怕是在劫难逃了。” 什么! 闻言陈琦倒吸了口凉气,乌子岭的强盗可是他兄长的一颗棋子,那些匪徒即便是再怎么无能,但至少冒充几日横冲旅,来对付那朝廷来的钦差,本还想着这番来虽不说是万全之策,但至少也能应对一番。 任他陈琦怎般去想,也不曾料到这钦差不过道阳曲城半日,横冲旅的事情就露了馅,如此说来,那钦差岂不是都知晓了? 大惊之下,手在腰间理过,将那束腰布带给三两下的系了上,便一头扎进冷冽呼啸的寒风中望着东院匆匆走去。 正走着一半,穿过花墙圆门时,陈琦突然觉得一道寒光从前方传来,那冷冽之气犹如冰锥穿过肌骨,比三九寒风更加冰凉。 抬首,圆门上挂着的大红灯笼随着寒风摇曳摆动,不断闪烁的昏暗灯火下,两道身影不知在何时立在那里,冰冷的双眸正盯着他,犹如他曾经见识的草原孤狼,死死的盯着猎物那般。 竟然是白日里所见的朝廷钦差。 “来人啊!” 陈琦刚呼出这一句,便见眼前寒光闪过,稍后就觉得喉咙处涌出丝丝的暖呼呼的东西来,伸手摸过,有些粘稠,拿到眼前借着晦涩的灯光看过,却是一手的腥红。 “你……你们……来……来人……” 见不可一世的陈家二爷直直的倒在了寒风之中,刘希则是面无表情的将手中的长剑斜插进渠浪的剑鞘之中,轻轻的道出一个字来,“走。” 瞥了眼瘫倒在地的烂肉,渠浪明白,刘希今夜是动了杀机,渠浪是见识过刘希的身手,自然是不为他的安危担忧,更何况陈家兄弟这等丧尽天良之人,就算是死上个千百回都不足惜。 思量至此,渠浪将手中的剑又是拔了出来,刘希出剑虽快,但剑锋上仍是染上了细微的血迹,渠浪将剑在陈琦被风舞得猎猎作响的长衫抹了抹,这才大步追着刘希而去。 北疆之地,穷苦贫瘠,百姓多为衣食忧愁,而这陈府却是修得廊檐曲折,庭院楼阁叠倚,真乃是从外看其貌不扬,却是内含玄机之所。 东院的书房内,张罗了一整天的陈默谷正躺在火炉前木椅上,闭眼似乎已陷入了沉睡之中,只是他粗短的手指在木椅扶手上来回的敲着,表明他正一如既往的想着恼人的事情。 他那最为疼爱的七房小妾已经来过了数次,可都被陈默谷给打发走了,此刻想着那小娘们的那股骚劲,不由得心中窜出一股邪火来,恨不得立马骑在那娇嫩丰满的身上一阵肆虐,听着胯下那不断的告饶之声。 “啪!” 陈默谷手拍在了木椅扶手之上,深吸了口气,将脑中生出的淫、乱之事给压了下去,再次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阳曲城受灾一事,他根本就没想过与朝廷上奏,要不是下邳与邺城递了折子,陈默谷绝不会向朝廷禀明此事。毕竟灾情会影响了他的仕途,平安无事,即便没有丝毫的政绩也比灾情来得好。当初他的一个同窗在云茂任职,本是勤勤恳恳之人,便是因为生出了瘟疫,由五品知州被降职九品中州博士,至今仍是潦倒万分,所以打心里陈默谷成对这等天灾有着忌惮之意,能压下的便想着竭尽全力的压下更何况就算到了有人饿死的地步,也不会饿到他一丝一毫。 可是下邳与邺城了递了折子,将陈默谷的计划给打坏了,如今钦差一来,时日久了,必定会发现粮仓被劫的真相,毕竟那乌子岭的一帮山匪太不中用,若不是暂时得靠着他们演戏,陈默谷绝对要将这些人给杀之而后快。 不过,粮仓的事情还不是他最为担心的,要是那钦差不离去,迟早要听到横冲旅的风声,这件事,他擅自伪造了朝廷的文书,发了哀悼告示,这才使得阳曲百姓不再非议。可是这钦差是从嘉陵而来,自然是知道朝廷对横冲旅全军覆没毫不知情,倘若因此追究起来,他陈默谷就算是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每每想到这里,陈默谷都要惊得冷汗直流,他不想死,更不想冒死挣来的万贯家财白白浪费,如此说来,这钦差就得必死无疑! 细小的眼中冒出一道寒光,陈默谷手抓着扶手,那常是笑容满面的脸上挂满冰霜,必须要解决了这朝廷派来的钦差,然后再与朝廷谎报灾情已经有所好善,毕竟阳曲城山高皇帝远,那些流民再怎么折腾也不会闯入到嘉陵城,从此以后阳曲现场还是他说了算,依旧可以在此坐享荣华富贵。 “砰!” 书房的木门被人给踹了开,嘶吼的寒风顿时让陈默谷大为不适,正欲呵斥,却见两道身影走了进来。 为首者器宇轩昂,剑眉星目,不正是那朝廷派来的状元郎么? 见到杀气腾腾的刘希,陈默谷当即心慌了开来,他还不知刘希已经知晓了横冲旅与粮仓之事,忙上前行礼笑着道,“大人突然造访寒舍,倒是让下官有些受宠若惊。” 说着,那陈默谷便要朝外招呼人来上茶,刘希却回脚将木门给踢了合上,斜眼看了他一眼,“陈大人,虚礼便免了,本官来此是想听你说说横冲旅去了何处?” 大为惊慌的陈默谷往后退了几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望向刘希。 没有理会他,刘希又是冷声道,“还有粮仓被劫之事,陈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跟本官说道说道?” 大颗的汗滴从陈默谷额头溢出,丝绸大褂下,肥胖的身子在不断的颤抖着。 好一会,陈默谷看了眼在桌前拨弄灯火的刘希,便要抬脚往外冲去,可还未到门口,便被飞扑上前的渠浪给一脚踹飞,跌坐在书案边上。 “来人啊,来人……” 声嘶力竭的喊着,可是屋外寒风吼声如雷,哪里有人能听得到,许久,见没人前来,陈默谷又是大笑着与刘希道,“你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就算知晓了这些事情有怎么样,你以为中个状元便能做个万民称赞的青天大老爷了?哈哈……即便你今天抓了本官,那又能怎样,凭你的本事能救得了阳曲城,不过是痴人说梦……” 陈默谷正要继续说着,却见一道身影在眼前飘过,只听得清脆的骨骼声音响起,稍后眼前一黑,不再有知觉。 “至少,没有你们,我可以还阳曲城一个晴天。” 拿起书案上一张上好的宣纸擦了擦手,刘希轻声道了一句。 第一百一十章 告示 对阳曲城百姓来说,不管是在暖衾裘被中安然舒适的睡了一觉,还是躲在破庙或者屋檐下瑟瑟发抖挨到日出,这本该对他们来说平淡无常的一夜却起了从未有过的波澜。 像是北风刮来的一般,大街小巷上贴满了大纸告示,写着方方正正的斗大黑体字,下面盖着红红的印章。 告示写着什么,肚子饥饿难忍,冻的浑身发抖的人没有心思去理会,若不是明白这是衙门里贴出来的东西,必定要上前撕下来,没有衣裳添暖,多裹上几张纸也是好的。 “阳曲受灾,百姓疾苦,天子忧心,朝廷殚虑,希自领皇命,战战兢兢恐有差池,不敢懈怠丝毫。嘉陵奔驰日夜十之又六,遇匪而侥幸苟活,实乃我大唐福泽相佑。初至阳曲,见百姓凄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却被拒之门外,当真是天理尽毁仁义全无,此等官吏岂能安治一方教化万民乎!待余入城,又闻惊天隐秘,陈贼一脉陷铁甲之营于绝境,夺我横冲旅数千英魂,呜呼哀哉,悲歌之士命丧身后人之手,闻者谁能不怒从心起,此等孼徒成贼国贼而世不能容!更有甚之,陈贼勾山匪为爪牙,劫瘧粮仓,抢百姓粮食为己之私利,全无为官之德,为人之品,此贼不诛,烈血不暝,此獠不杀,阳曲难安!” 有识字之人跟着读了出来,语调也有起初图个稀奇的拖长闲散变做了抑扬顿挫,挥扬着拳头,满脸的狰狞与凶狠。 “娘的,原来是这畜生不如的家伙害了我家二叔!” 横冲旅兵卒有不少是阳曲城土生土长的英勇儿郎,为了护住家园,义无反顾的投身营旅,执剑操戈几生死,若真是保家卫国堂堂正正的死在了沙场之上,作为亲近之人除了悲伤便剩下了对匈奴的怨恨。可如今听来,这事情是陈默谷一手所为,本藏在心里的痛楚瞬间又涌了出来,变做悲伤,成了不甘,最终化作了满腔的怒意。 “这狗官竟然还将粮食给打劫了,为了中饱私囊,连我等性命都不顾,当真是可恶!” “是啊,朝廷派他前来不正是造福乡里,哪知道成了一方祸害,如此下去,你我可如何是好……” “老天爷开开眼,留大伙一条活路吧……” 告示前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叫骂声不断,更多的却是饱经风霜的脸皱的更紧,口中念叨着老天开恩的话,眼角落下孤苦无依的浑浊泪珠。 “可恶,找那狗官算账去!” 突然人群中爆出了这么一句话来,一个脸色涨得通红的后生握紧拳头吼了出来,待他们说完,四下里都安静了下来,瞧着他们看了几眼,又是将头给低了下去。 见众人突然消了声,少年瞪着红猩的眼在人群中扫过,“陈叔,难道你不想给陈家大郎报仇了么,他是死在了狗官的算计中!” 脸上被刀刻下深深沟壑的方脸人看着一边拉扯他衣角的稚嫩小脸,最终摇了摇头,从牙缝中挤出句话来,“石头,陈叔家里有老有小,大郎这仇,老天爷自是看在眼里,迟早会有报应降给那狗官的。” 少年不再去看他,又是望向另一个身形瘦弱,面色饥荒,下颌有颗黑痣的中年人来,“徐家三叔,难道你忘记了自家媳妇是被哪个畜生给糟蹋了?” 闻言,后者将脖颈往后缩了缩,小声嘀咕着道,“民不与官斗,我这平头百姓又怎么与那深头衙门里的县官叫板?” “你们……” 少年气急的说不出话来,良久指着低首的众人怒吼道,“当真是要活活的饿死在别人的脚底下么!” 话音落下,几道身影从远处小跑而来,“石头,我们兄弟几个愿意与你一道杀了那狗官!” 说话之人面色带着稚嫩,身体单薄,手中拿着上了锈的铁铲与斧头之类的物件,他们是横冲旅将士的遗脉。 见到这些人,少年重重的点了点头,“好,既然他们都不愿为百姓伸张正义,便由我呼延青石来做这为人先之事,大不了就是人头落地,十八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只是这身后事还希望诸位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将我尸首寻个坑埋了便是。” 说着,呼延青石与众人拱了拱手,随即转身往一边走去,另一边的几个少年也学着他那般,抱拳作了一礼,跟了过去。 看着他们的身形走出几丈远,人群中,一身形敦厚的汉子挣脱了身边婆娘的手,甩开步子上前,“娘的,与其饿死,不如活出个人样来,陈家狗贼欺凌的日子老子是受够了!” 他这一走,又是零零散散的十几人追了过去,随在了呼延青石的身手,杀气腾腾的望着府衙而去。 街的一边,酒楼的二楼临窗之处,刘希转首与候在一边的熊刚道,“熊将军,派人去张贴另一份告示吧。” 听得这声吩咐,双眼红肿的熊刚立马领命蹬蹬蹬的下楼而去,一边做着的林逸则是望了刘希一眼,轻声叹道,“玉生,民怨如山洪急流,日后可不能这番行事,倘若是出了差池,那便是弄巧成拙,毁了自身啊。” 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刘希明白林逸语中所指,他昨夜早已经杀了陈默谷等人,将阳曲县涉事官员全都问了斩,也将那些勾搭其中的乡绅劣士给抄了家,街头贴着的告示不过是为了激起民愤,待民怨无可发泄之时,熊刚再度贴出已处死陈默谷的告示,阳曲城上下必定对他感恩戴德。 这点小伎俩,自然是逃不出林逸的双眼。 苦笑一声,刘希摇头道,“梦觉兄,这些手段确实是不为人所耻,只是有些时候,顾及不上太多,若是刘希不这番去做,阳曲城怕是要生出一番动荡,局面会越发混乱。” 的确是这番。 林逸心里也明白,刘希初来至此,将陈默谷等人给连根拔起,免不得要造成些恐慌,眼下此举,借着对方斑斑劣迹拉拢人心,实乃是上上之策。 一时间寻不出要说的话来,林逸大口闷下了随身带着的满堂春。 楼下,熊刚带着人打马而出,口中大呼着,“钦差大人为民除害,尽斩贪官污吏,更在横冲旅营地设了粥棚,食不果腹之人还不速速前往!” 马蹄疾如风,停在了仍处在目瞪口呆的人群中,须臾间,又将一张告示贴了出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下邳之危 城东,人影重叠,告示贴出之后,众多饥寒交迫的百姓闻讯而来,涌向了横冲旅的营地去了。 终于有吃食了,还未到营地,便可以见到寒风中却吹起的打大团白色烟气,鼻前也闻到了阵阵香气,当即让饥肠辘辘的百姓猛地咽了咽口水,脚下的步子不免又是快上几分,生怕迟了稍许,便吃不到朝思暮想的热腾腾食物。 突然间,慌乱嘈杂的脚步停了下来,营地门口,两排兵卒手持长剑挺身而立,面无表情,气势凌厉,带着骇人的杀气,远非阳曲城兵卒所能比,更在横冲旅之上,让人望去不寒而栗,哪里有胆子再敢上前半步? 不多时,熊刚的亲信从营里走了出来,朗声与那些百姓道,“营地中有着稀饭馒头,要想吃上,还需将队伍给整好,黄发垂髫者在前,妇人其次,男子再其次。” 说完这句,见众多的百姓王若木鸡那般呆立着,他不由得跺了跺脚,声音又是提高了几分,“尔等还想不想填报肚子了,要是想吃上口热汤,还不速速得照某先前所说的去做!” 这以吼,愣住的百姓这才回过神,想要冲进营地去饱餐一顿,却又胆颤着那衣甲光鲜气势骇人的兵卒,只得老老实实的将队伍给排了出来。 待有一只队伍约莫着站了五六十人时,一名兵卒将他们给领进了营地,其他人看在眼里,当即是大急,想着要插进队伍中,可看着几个无赖子被兵卒一脚踹翻在地,当即没了这个胆量,只能飞快的排起队来。 营地里,本可以容纳数千人操练的校场上搭着数个临时灶台,摆上了几口大锅,烟熏火燎间,锅中翻滚着白晃晃的稀饭,米粒粒颗颗饱满如白玉。铁灶的一边,也是一个灶,只是上面放着湿了水的木板,木板上是香气扑鼻的白馒头。 看到这些,已经领到稀饭和还带着暖意馒头的人自然是连连道谢,随即走到一旁,猛地喝上几口,好生的享受了香润的稀饭在肚中翻滚的感觉。稍后,或许是想起了吃食的来之不易,当即又是细细的咬起馒头来。而那些还未排队之人,唯有噎着口水,眼巴巴的看着前方几个极为忙碌的漂亮姑娘,希望她们能再快些,也好让自己早点填上肚子。 “竟然来了这么多的人,如此下去,可是要忙到什么时候?” 看着人山人海的校场,小武嘟嚷着道了一句。 皱着眉头,刘希沉声不语,昨夜抄了陈默谷等人的家,可粮仓中的粮食大部分已被他们给卖到了别的州府,而今日所来之人如此之多,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料,这般下去,城中的粮食维持不少多少时日。 赈灾的粮食也不知何时才能运到。 莫名间,刘希只觉得肩头又是重了几分,看着不断涌来的百姓,与一边的渠浪道,“稍后收拾一番,你我去一趟下邳与邺城。” 如今只能希望这两座城池情况比阳曲城好上几分,从它们那里先行讨些粮食来,以便熬到朝廷赈灾之粮。 一直过了两个时辰,营地中才没有出现继续前来讨吃食的身影,吴双儿叹了口气,伸手想要将额头上的汗珠擦去,这时才发现不知在何时,手臂已经僵硬的没了知觉。 轻轻的揉着手臂,回过首,吴双儿看了看秦依然与田薰儿,二人亦是汗津湿了鬓发,眉宇间有着丝许的劳累之色,不由开口道,“秦姐姐,薰儿姐姐,你们先歇息着,这里就交由给双儿来收拾吧。” 秦依然忙摆手道,“双儿姑娘你也劳累万分,这等杂事便让奴家来做,姑娘与薰儿姐姐回屋好生歇会才是。” “莫争了,你们都回屋躺着,这些粗活就交给我等了。” 几女正在推让着,刘希卷袖走上前,率先将一口铁锅端到营地后面的井边,很是麻利的洗刷一通。 又是好一会,才将锅灶给收拾了干净,看着累喘吁吁的几女,刘希当即想着从流民中寻出些忠厚老实的妇人来,否则几日下来,非把三女给累出病来不可。 此刻流民众多,因为这也并非难事,领他命前去的秦依然很快便挑出了数十个妇人。 这些都是阳曲城乡下的妇人,忠厚老实,家中没了吃食,逼不得已进城来逃荒。钦差大老爷杀贪官,施粥为民,都是了不得的事情,煮粥蒸馒头这活计她们很是熟悉的很,如今听闻钦差大人要挑些人来做这些事情,还不是踊跃上前? 为了省些粮食,刘希只好将施粥定为一日两次,巳时与未时,又是与熊刚交代了些话,刘希便带着渠浪匆匆的往着下邳城行去。 此次北来,他带天子行事,所为是要安抚三城百姓,只是眼下阳曲城一城便让刘希觉得困难重重,想到这里,不禁在心中暗自祈祷着下邳与邺城情形不能这番糟糕,否则即便是力竭身殚,怕也不能免去百姓在苦寒中饿死的悲惨结局。 一夜奔波,晨曦破晓之前,总算是到了下邳城,急行中,渠浪猛地拉住缰绳,指着前方与刘希道。 “公子不好了,有劫匪生事,竟然在围攻下邳城。” 抬首望去,眼前这景象,与他在阳曲城外见到的是何其相似。浓郁的寒气冷雾未散,半遮着下邳苍老斑驳的城墙,那里,密密麻麻,立着千余人,他们之中,有裹着兽皮裘衣,也有着缠着破烂衣裳,手中或是拿着刀剑长矛,或是执着木弓粗箭,围在城下,与城头兵卒相对。 见到这景象,刘希心猛然的沉了下来,若是山匪,还不算太坏,若是百姓被逼而反,那可就真得是大麻烦了。 山匪可以不作丝毫犹豫的剿杀,可是为了生计而反的百姓,却不能轻易动杀戒,否则,失了民心,那就失了一切。 在刘希忧虑之时,却听得耳边鼓声大作,城头,一青色棉袍的文士亲自在那擂起大鼓,鼓声之中,本是合上的城门缓缓打开,数百兵卒冲了出来,为首者手持八尺燕嘴长刀,一马当先的立在围城的众人前,“尔等可是要作乱生事!” 口中炸雷般的吼了一句,那率兵之人将手里长刀猛地往地上一戳,虎目怒睁,犹如天降下凡。 第一百一十三章 乡野隐贤良 “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来求。既出我车,既设我旟,匪安匪舒,淮夷来铺……” 城头,猎猎寒风卷起青袍文士散乱在身后的长发,双手敲出的阵阵鼓声间夹杂着气势激扬的高歌之曲。 大雅,江汉,出兵平寇,归还,天子坐朝封赏。 这等曲子倒也适合眼前的景象,待那青袍文士高歌之时,下邳城率兵的将军猛地拔出那燕嘴长刀,斜指上前,怒吼道,“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李唐无道,天降大灾,与其饿死,倒不如放手一搏!” 说话之人身形魁梧,不在熊刚之下,膀大腰圆,光着脑袋,手里则是拿着一对大铁锤,气势看上亦是非常勇猛。 他这一开口,本是立刻有数人跟着说起狠话来,其余因下邳兵将出来而有些胆怯的随众又是将眼瞪了瞪,似乎要把犹豫不安的心给彻底狠了下去。 见得这情形,刘希脑中不由闪过曾经耳熟能详的话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眼前虽然是乌合之众,但汇流可成海,岂能小觑? 冷着脸,刘希将那提着铁锤的匪徒给盯着了,民众愚昧,只顾能不能填饱肚子,而此人先前所言分明就是要犯上作乱,居心叵测,又怎么会是泛泛之辈。 更何况擒贼先擒王,此獠,刘希是必杀之。 可正当他要打马上前时,一身穿亮银甲手中拿着六尺九环刀,冲向了匪首,“呔,你这贼子,休得再此妖言惑众,看某不取你首级!” 眨眼间,二人便交战到了一起,九环刀与铁锤不断交织,当当的声响不绝于耳。 这一交手,其余的匪徒呼啸着朝着下邳还未合上的城门涌去,“杀啊,杀光这些贪官污吏,进了城,便能有那荣华富贵!” 听得这句话,身后的百姓像是发了狂一般,略显生疏的举起受到刀剑枪矛乃至锄头之物,嗷嗷的叫着,如同潮水漫向几百人的下邳城将卒。 不过是片刻间,眼前就成了厮杀的洪流,刀剑之间,惨叫声此起彼伏,而城头,鼓声也越发的响了。 “公子,该如何是好?” 焦急之下,渠浪轻声转首问了句,手中紧紧的攥着缰绳,如今他与刘希一道来北疆,便是要安抚民心,保得一方安宁,若是匪徒攻占了下邳城,事情将是一发而不可收拾。 刘希没有做声,冷眼看着前方,渠浪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见匪徒中有两人正躲在后面,不时抬起手中的弓箭设想交战中的兵卒。 箭出,必中咽喉。 “竟然是匈奴人!” 突然间,刘希冰冷的道了一句,继而打马飞扑上前,冲向了使九环刀的小将,他本与匪首打的旗鼓相当,可接连受到几根精准箭矢的射击,已经自顾不暇,境况很是危险。 “佑双,小心!” 正被数把奇形怪状兵器缠着分身无术的下邳城将军怒吼了一句,这一惊慌让他险些被一柄蛇矛给刺中,而他口中所说的佑双便是那用九环刀的小将。 “轰!” 地上多了一个坑,亮银甲小将还未从地上爬起,便又是个懒驴打滚,急急忙忙的朝着一侧躲去,还未稳住身形,便是两根箭矢斜插在了先前跌落的地方。 “受死吧!” 匪首嘴角咧开怪笑着,具体手中硕大铁锤朝着那小将砸了去,此刻后者还未回过神,自知无法躲避,只得匆忙的将九环刀给举起。 可这又怎能抵挡住那匪首的全力一击? “佑双!” 下邳城的那将军又是怒吼了句,心神略显慌乱的他想要冲上前,肩头却被一柄长剑给刺入,又是被缠住了,只得挥舞着手中燕嘴长刀,将那围上来的书名匪徒给逼退 城头上,正在锤鼓的青袍文士猛地丢在鼓槌,拿出一张铁弓,从身边蹲下身子的侍卫后背中抽出一根羽箭,弯弓搭箭,快若闪电的射向了匪首。 城头的箭矢破空而去,吓得匪徒赶紧举起铁锤护住脑袋,而那小将则是趁机起了身,可还未走出两步,又是两支箭矢飞扑而了过去,势要将他的性命给取了。 “破!” 一道声音响起,很轻,却穿过了惨厉震天的厮杀之声,在众人耳边想起。 稍后,便见数道小黑影朝着不同方向飞了过去,小黑影之后,是一白袄的刘希打马疾驰而来。 “啊……” 小黑影飞过,便听得惨叫声起,那些拿着弓箭的匪徒无不是倒地毙命,而最后一团小黑影则是径直的扑向了那铁锤的匪首。 “当啷!” 清脆的声响之下,便见那两只被挡在匪首胸前的铁锤跌落在地,而那匪首则是满脸不信的看着踏马而来的刘希,他的胸口,则是拳头大小的血洞。 那小将亦是瞪大了眼睛,匪首便是倒在不远处,两只铁锤便滚落在他的脚下,而此刻也是看清了小黑影是何处,竟然是银锭子。 与他斗得难解难分的匪首被一锭银子给杀死了,而这银子更是穿过两只精铁锤,还将那匪首给贯了个通透,这是何等的厉害! “昂!” 黑马吐着白雾长嘶,马上的刘希冷眼扫过众人,居高临下的厉声道,“吾乃朝廷钦差,领皇命前来赈灾,尔等不感天子之恩,竟然在此随那匈奴贼人作乱,可知罪!” 匈奴人! 这三个字一出,本就是被蛊惑来的谋反百姓当即懵了,他们是为了填饱肚子才这般去做,却不想竟被匈奴人给利用了,先前或许是热血冲了脑子,想着大不了一死,可如今要是替匈奴人造反,那岂是人头落地那番简单的事情? 那可是被后世骂做卖国贼,为了一口吃食,将杀戮了至亲的仇敌给引入自己的家园! “当!当!当!” 不断刀剑跌落下,刚才还红脸厮杀的百姓变得失魂落魄,更有人蹲在地上,抽打着脑袋,低低的抽泣着。 “末将吴泉见过大人,多谢大人救了犬子。” “吴为谢过大人。” 那下邳城守将将燕嘴长刀丢给部下,走上前与刘希行礼道。 刘希忙跳下马,将他给扶住,“将军严重了,少将军奋勇杀敌,乃是我辈楷模。” 不知为何,见到这吴泉,刘希总觉得有些许道不出的亲切,见他肩头鲜血殷红,当即出声道,“将军受了伤,还需尽快医治才是。” “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大人无需担忧,只是这些人如何处置,还望大人下令……” 说着,吴泉叹了口,将要上前搀扶他的吴为给推了去,见那些孤苦无依的百姓,眼中满是不忍之色,张了张嘴,可终又是没有说出话来。 他这神色,刘希自然是瞧见了,凭心而论,刘希是不愿大动杀机,可这朝廷历来对这起兵谋反的之事忌讳的很,若是此事传到朝廷耳中,眼前之人绝对是要满门抄斩。 “下官下邳城县令姜信见过大人。” 在刘希思索之时,城头上的青袍之人走了下来,与刘希弯身行礼。 刚才失态紧急,刘希倒未仔细瞧一瞧姜信,只是听他锤鼓高歌,又是搭箭救吴为,心中觉得这是一生性洒脱文武之士,此刻再仔细看着,那散乱的长发用木簪子束了起来,剑眉丹凤眼,面相儒雅,颌下一缕青须,却是不可多得的名仕之风。 “姜大人切莫多礼,刘希虽领皇命,但却是晚生后辈,大人行礼,岂不是要折煞于我?” 姜信笑了笑,便依了刘希,不再行礼,将半弯着的身子直了起来,稍后又是道,“钦差大人,下官要向大人请罪。” 这一说,刘希与吴泉等人皆是愣住了。 “下官治理无方,未开城门将百姓纳入城中,这是渎职之罪;匈奴人前来作乱,下官未能早些察觉,将其剿杀,这是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掀起下摆,姜信双膝着地,跪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计策 “姜大人,使不得!” 刘希忙上前去要搀扶住姜信,为了佑护住一方百姓,姜信将罪名全都揽到了身上去,拳拳爱民之心让他大为敬服。 这次,姜信没有起身,跪在地上,即便刘希与吴泉等人皆是劝阻,他依旧双膝跪地,身子半伏,“求大人责罚。” “大人,末将与姜大人相识多年,他脾气很是倔强,大人若是不答应,怕是不会起身。” 吴泉小声的说着,眼中也越发的担忧,作乱的百姓与姜信之间他都不愿看到被处置,吴泉此刻也摸不透刘希的心性,倘若姜信这举动触犯了这少年钦差,那又该怎么去收尾? 毕竟,刚才刘希随手间取了数名悍匪的性命,这气势早已经将在场众人给震慑了住,倘若是要重责姜信或者严惩作乱百姓,就算是吴泉,也没有办法。 钦差可是代天子行事,他不过是一武夫,食君俸禄,忠君行事,反朝廷的事情,吴泉可是做不来,也万万不敢去想。 心中大为紧张,竟然连肩头的隐隐疼痛也忘了去,瞪着虎目,瞧着刘希,呼吸也不自主的随之停顿,沙场纵横多年,吴泉竟然罕见的很是紧张。 “好,天子让希为钦差,为的就是安抚民心,姜大人,你办事不力,害得百姓流离颠沛,实乃是大罪。不过圣人有言,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公堂审案也需要几个证人,本官也不能做个糊涂判案的糊涂官,这就寻个人来问一问。” 说着,刘希便走向那蹲坐在地上满脸悔恨之意的长脸汉子道,“本官问你,姓什名谁,家住何处?” 后者愣了少许,这才回了神,低着头,不敢去看刘希,怯弱的话语结巴的道,“回大人,草民家在下邳县城南侧的细迮镇,名字叫做单宏,因在家中排行老小,别人也唤草民单幺子。” 说罢,单宏竟是砰的一声跪了下来,不住的与刘希叩头道,“钦差大老爷,草民受奸人迷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还请大人开恩,放过草民家中的妻儿,她们并不知情。” 额头在地上叩着,又听得咚咚咚的声响,那单宏眨眼间就对着刘希磕了十来个,他这一做,其余本是不知所措的人也跟着磕起头来,说着求刘希开恩与饶命的话。 “都起来吧,本官何时说过要处罚你们了,作乱之人乃是匈奴奸细,尔等不过是进城碰巧与他们给遇上了。” 听刘希这般说,有脑子灵活的人当即惊呆了,稍后又是赶忙的磕起头来,“草民多谢钦差大人!” “太好了……” 吴为欢喜的低声道了句,攥了攥手中的九环刀,刀背上的铁环碰撞出一片叮铃的清脆之音。 而一边,吴泉的眉头仍是紧拧着,望着那被赦免的百姓相拥而泣,又是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姜信,不知觉得间,额头被风霜刻下的皱纹又是深了几分。 百姓作乱的罪名可以这样不露痕迹的给抹了去,可是剩下的罪责岂不是要全都落在了姜信的身上了? 正在吴泉担忧之时,只见刘希又是朗声与单宏道,“单幺子,你觉得姜大人可有罪?” 此言一出,本是欢闹的场景顿时寂静了下来,那单宏更是吓得失了色,他不过是平头百姓,平日里连衙门都没走进过,又怎敢胡乱的论道县尊大人的好与坏? “钦差大人明鉴,县尊大人爱民如子,都是草民的罪,还望钦差大人莫要为难了县尊大人!” 一边有年岁长些的汉子扑通声跪在地上,又是与刘希磕起头来,见单宏还没有开口,不禁朝他挥起手来,“单家小幺,还不快点说话!” “钦差大人,姜大人是好官,都是我等的错,望大人饶恕了县尊,草民甘愿受罚。” “我等甘愿受罚。” 声音不是很整齐,但却很是坚决,很快,千余人又是跪在了地上。 眼前这景象,却是刘希不曾想到,虽然猜测姜信气节高尚,但也委实想不到是如此的局面。 或许,这些百姓受人蛊惑,进城也只是想着能填饱肚子,便是那样的单纯,当看到姜信因他们的所为而遭受惩罚,又是难安的求上了情。 民生多艰,所要的不过是为了活下去,今日他们手持刀戈,正是说明了北地因灾渐显分崩离析,这等危局,才越发的需要像姜信这样隐于边陲的大贤之士。 打定了主意,刘希转身走道姜信的身边,轻咳了几声,而众人见他要说话,纷纷止住了声音,抬首望来,眼中满是乞求。 “姜大人,你是好官,此事,怪不得你。” 姜信摇了摇头,“大人,你若是不问下官的罪,日后朝廷问罪下来,岂不是要收到下官牵连?” “哈哈……” 刘希放声的笑了出来,走上前搀扶姜信,“姜大人,想你不知刘希昨日进阳曲城说过的一句话,当官若是不为百姓做主,还不如回家种上两亩薄田,更何况朝廷要是问罪,刘希也不在乎这点事,昨夜我可是未请示便将那阳曲城县令等人给杀的一干二净,若是追究起来,这便够我喝一壶了,眼前这事情倒是不足为意啊,姜大人!” 此言一出,姜信剑眉抖动了下,“大人你是说在阳曲城清了奸贼?” 刘希听出了他话中的奸贼二字,顿时明了姜信的立场,将搀扶着他的手放下道,“这些贼子不诛杀殆尽,又怎能还我北疆朗朗乾坤!” “大人英明!” 姜信弯身作礼郑重的道了一句。 很快,流民进了城,在矮胖眉宇带着和善双眼却是红肿憔悴的主薄带向了城里临时搭建出来的场地。 刘希则是与姜信去了府衙,坐下,连茶水都未端,便直接问起了下邳城的如今境况。 闻言,姜信忙端正了身形,刘希连夜从阳曲城赶来,他自然知道阳曲城必定是情况糟糕,遂将下邳的情形也一一道了出来。 待听完,刘希不由得深吸了口气,这才觉得胸口没那么压抑。 “姜大人,这番说来,下邳城的粮食怕也是支撑个十数天?” 轻轻的颔首,姜信道,“下邳城四周的百姓每日都涌来不少,而城中粮食本有三千余石,幸得邺城曹钧前两日派人送来一千石,粮仓中的余粮至多能用到开岁。” 开岁,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姜信脸上也浮现出了担忧之色,继续与刘希道,“大人,朝廷的赈灾粮何时才能运来?” 赈灾的粮食,在刘希离京时朝廷已经开始调度安排,但是何时能运到这三城,他也不清楚。 半晌,刘希轻声道,“应该快要到了吧,刘希分身无术,这下邳城还要依仗姜大人,我还得去邺城一趟。” 在刘希起身之时,姜信忙开口道,“大人辛劳,只是邺城有那曹钧在,想来是出不了大事,撑上个十多天是绰绰有余。” “哦?” 见刘希有着疑惑,姜信笑了笑,“下官与那曹钧也算是旧相识,他的本事,远在我之上,下官敢断定邺城的情况定是比下邳要好上许多。” 这倒也是,否则也不会派人往下邳送来粮食。 刘希当即脱口而出道,“既然如此,那我更要前去,从邺城运些粮食往阳曲应急。” “唉……” 姜信捋着胡须,“这恐怕也很难,那曹钧是看在下邳危局才送来粮食,而一千石想来是他最大的能力了,余粮怕是也所剩无几。下官斗胆问一句,大人前来有谁护卫?” 虽不解姜信为何这般问,但刘希还是应声道,“一营的飞甲兵卒。” “既然是飞甲,那下官倒是有一计可供大人斟酌。” “还请姜大人言明!” 大喜之下,刘希几步上前,走到了姜信的身边。 “下官听闻阳曲城外有乌子岭、西风山等数座大山,山中匪徒众多,这些年为非作歹,这寨子里怕是存上了不少的余粮。” 第一百一十五章 罗山 很快,刘希又是匆忙打马离去,送别他的姜信再度回到屋中,看着那仍在冒着轻烟雾气的茶水,心中生出丝许的赞叹。 英雄不论年少,为了百姓之事,连口茶水都未饮,这等忧民之心,实乃是百姓之福。 暗自称赞了几句,姜信便甩着衣袖朝外走去了,城中多了千余人,作为一县之主,怎能不前往查看一番,不将他们被安顿了下来,总觉得有些难以安心,忐忑的很。 姜信所想,刘希自然不知,马蹄下尘土飞扬,又是不作停息的赶了数个时辰的路,快到日落时,才回到了阳曲城内。 “大人回来了!” 马蹄声惊得营地内的熊刚走了出来,待看到刘希,忙迎了上前,抱拳行着礼。 “熊将军免礼,城中可是安然无恙?” 跳下马,刘希将马鞭甩给身后的渠浪,大步往营地里走去。 熊刚转了身,跟了上去,“大人离去这一日,城中倒是没有多少异样,有几个蛮横闹事的泼皮无赖想要抢夺他人财物,被属下好生的教训后丢进了大牢。” “眼下民心不安,这等事决不能姑息,日后再有这等事,抽五十鞭,径直的扔出城去,情节严重者,当众诛杀了!” 刘希声音带着戾气,时局混乱,民心不稳,若是再不用些重典,心存歹念的宵小还不知会闹出怎么样的事端。 闻言,熊刚瞪着大眼,点首嗡声道,“大人放心,属下已经派人在街上巡守,定然不会让人为非作歹。” 二人说话间走进了营地,此刻,正好是施粥的时候,众多百姓正排着队伍上前去领着热气腾腾的粥食。 昨日还是五个灶台,今日却已经增加到了八个,放眼望去,数千人的校场因黑压压的一片人而显得拥挤杂乱。 “想来是周边百姓听闻大人施舍吃食,所以都赶了来,而且人数还在不断的增加。” 熊刚轻声道了句,粗犷的脸上也多了愁苦之色。 人群中,有人见过刘希,当即朝着他行起礼来,在最为孤苦的时候可以填饱肚子,这份恩德,让他们将刘希看着为民做主的青天。 将不断行礼叩首的人一一扶起,刘希正要带着熊刚往营房走去,迎面走来一身穿破败铁甲的汉子走了过来。 “大人,他是阳曲城守军校尉,罗山。” 阳曲乃是李唐北疆要地,除了有横冲旅坐镇之外,也有着和其他州县相同的一营将士维护平日里的周全。 看着走来行礼的罗山,刘希心中有些不喜,或许是因为横冲旅将士全军覆没,又或许是陈默谷等人的缘由,因而态度上多出了生冷之色,在对方行礼之后,只是轻轻的颔首应了句,“罗将军。” 想来是察觉到了刘希的生疏之意,罗山本有些弱弱之色的眼中多了些不安,立在那边,竟有些不知所措。 “大人,罗将军的部下在此维护秩序。” 熊刚小声与刘希道了句,后者抬起头,果然瞧见人群中有不少与罗山一般,穿着破旧铁甲的兵卒,有的在提水,有的在照顾老弱之民。 见得这情形,刘希脸色才缓和了几分,“阳曲受灾,百姓遭难,还需罗将军多多费心。” 道完这句,刘希便带着熊刚匆匆的回了营房,留在原地的罗山则是沉默了片刻,稍后,那本是有些弯下的背竟是挺得格外笔直。 营房中,刘希拿起林逸倒下的茶水,猛地喝下几大口,气息还未平息,就径直与熊刚道,“熊将军,我有一计可暂缓城中危机,还需将军出手才行,只是事存凶险……” “大人尽管吩咐,属下与兄弟们无不从命!” 熊刚脱口而出地说道,生怕刘希因有所顾虑,又是抢声道,“那帮兔崽子这两天早就闹腾了,口中喊着要为百姓做些事情,大人既然有了主张,便下令与我等,至于凶险……” 说到这,熊刚拍了拍胸口,“属下与那些兄弟火里来水里去,生生死死也经历了不少,又怎会俱它?” “好,熊将军,飞甲不愧为圣上手中的利器。” 称赞了句,刘希将手中杯盏放到一边,见林逸等人也是朝他望来,遂开门见山的道,“我在去下邳城时,城中县令姜信姜大人送了我个法子,说阳曲城外深山众多,其中藏着不少山贼盗匪,寨子中怕是有不少的余粮。” 听到此处,众人当即明白了过来,熊刚更是大笑了起来,“的确是个好法子,那些山贼的财物本就是从百姓手中强抢了去的,今日就让属下再夺回来,也让他们知道被人劫掠是怎样的滋味。” 说完,熊刚收了笑意,正色与刘希抱拳行礼道,“大人,阳曲城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属下请命这就前去围剿山匪,以夺粮食救济百姓。” “且慢,玉生,平寇一来可以保阳曲平安,二来得其不义之财,是不可多得的好主意,不过熊将军等人毕竟是初到此处,阳曲方圆几何都未弄明白,更不用说林木山峦叠嶂之地了,贸然前往,恐有损伤。” 林逸沉声道了句,他这一开口,熊刚心里有些恼,但却未出声,因为这些话不是并无道理。 “梦觉兄说得极是,可朝廷的赈灾粮不知何时才能运达,阳曲城余粮告磬在即,若是找不出粮食,那可就不堪设想了。” 林逸没有反驳,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手中提着的半壶酒,片刻后才抬首道,“寻个引路人,我与他们同行。” “那就有劳梦觉兄了。” 刘希拱手谢了一句,飞甲是他手中重要依仗,损失不得,如今林逸随行,那自然是无需在担忧熊刚等人的安危。 事不宜迟,熊刚立马出去寻那引路人来,出乎意料,跟在他身后走进营房的竟然是刚才见到的阳曲城守军校尉,罗山。 “大人,属下自幼在阳曲城山中玩耍,对那里极为熟悉,可与熊将军一道。” “也好。” 刘希点首应允了,有林逸和数十名飞甲,足够横扫那些山匪,而罗山也只需领好路就成了。 在外巡视的飞甲被急速招了回来,有阳曲城的兵卒代为维持城中安定,营地门口,数十名飞甲昂首而立,西斜的残血洒下,照得他们身上甲胄泛起道道金光。 “大人,让小人与你同行,我等也愿去剿匪!” 铁甲破旧,手中提着粗陋长矛的阳曲城兵卒站在营门口苦苦的哀求着,与那罗山一遍又一遍的恳求着。 “放肆,军令如山尔等可知!都给老子留在城中,听候钦差大人的调遣,照顾好百姓,要是老子回来,看到街上有人生事,非要扒了你们的皮不可!” 罗山板着脸呵斥了一句,稍后,率先打马飞奔,带着熊刚一行朝着城外疾驰而去。 营门口,刘希转首看了眼那些小声祈求苍生佑护罗山的兵卒,又是看了看那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的那身破旧铁甲,隐约间,似乎明白了些道理。 退一步,才能有海阔鱼跃之时,不作为,何尝不是作为。 第一百一十六章 深山风雪夜 熊刚等人再回来已经是晨光破晓之时,大团的霞光刺破薄稀的夜色洒落下来,照亮了北风呼啸的寒瑟北地。 当着数十人的甲士出现在营地前时,正排着队伍的百姓都是瞪大了眼睛,只因马背上都是挂着袋子,更有马后面拖着简易的木板,上面放着众多的数口大箱子。 或许是一路颠簸的的厉害,待到进营地的时候,一匹马上的布袋松了下来,顿时,白润如玉的米粮如细流一般落下,在砖石上跳跃,那闪烁的影子看得周边百姓呆若木鸡。 “是粮食!” 突然间,有人欢喜的道了一句,不多时,人群沸腾了,望着熊刚等人,眼中充满了期盼。 粮食运进了营地,刘希正欲找人清点,立在一旁的林逸饮了口酒水道,“一百石。” 在刘希惊讶之时,一边的两个兵卒已经将布袋子放上了秤杆上,一只袋子里的粮食约莫着有一旦的重量,如此,却也是说得准确。 没想到林逸竟然有这等本事。 想来是看到了刘希眼中的惊讶,林逸又是饮了口酒,笑着轻声道,“林梦觉毕生便是学了这些雕虫小技。” 毕生所学? 刘希心中一动,正要继续询问,林逸却是提着酒壶往外走去,只得作罢,有些事情强求不得,凭他二人的关系,日后的事情,林逸又怎会袖手旁观? “大人,属下打算再次带着兄弟们进山去。” 屋中,熊刚又是与刘希请命,这一趟,很是轻松的灭了一个山头,将贼窝里藏着的米粮银钱给一扫而光,竟而有着不菲收获,这让他颇为兴奋,若不是这些东西要运回营地,他恨不得将阳曲城外的山寨给全部拔光。 “熊将军,将士们奔波一夜,让他们歇上一歇才是。” 虽然刘希心中也很是着急,但若是将熊刚等人给累坏了,手中本就兵力不足的他便会越发的捉襟见肘。 “大人,这点事情又怎会让属下们累着,我等还可以继续上山。” 熊刚又是坚持道,可是奈何刘希始终都不点头,只得让劳累一夜的甲士回营房歇息。 待熊刚等人走后,刘希看了眼屋中堆着的小山一般的粮食,眉头间的愁云仍是未散,一百石,看起来或许很多,但是城中的百姓越来越多,这些也坚持不了几日。 看来得加派人手扫荡山贼了,否则他们受到了风声,将粮食给藏到了别处,那可就糟了。 正午的时候,在熊刚前来请命数次后,刘希应了下来,不过这次是他亲自带人前去。 留下大武,与一百名阳曲城的兵卒照应城中之事,刘希与其余人往着城外走去,待出了城,林逸仍是与熊刚等人一道,而刘希则是带着小、渠浪与十来个阳曲城兵卒去往别处。 山势陡峭,积雪不化,极为难行,别无他法,刘希只得将马匹留在了山下,并领两人看管,这才在一个机灵的小卒引路下登山而上。 严冬的夜色总是来得比往昔早些,更何况山中古木参天,枝干繁多虬结,几欲遮天蔽日,要不是那小卒熟悉地形,刘希怕是早就在这深山之中迷了路。 一路上,遇见了几处山匪的暗哨,不过有小武在,倒也不少难事,这厮在城中憋得无聊,今日随刘希出来,自然是事事冲在最前,轻而易举地便解决了那些山匪暗哨,身手凌厉,看得那些只会骑马射箭的兵丁大为惊愕。 在山峦中走了许久,终于看见了藏在半山腰密林间的零星灯火,在晚来的风雪中闪烁着,恍若天间缀着的繁星莹光。 “娘的,总算是找到贼窝了。” 小武虽然不觉得寒冷,但还是抖了抖身子,将落在衣裳上的白雪给抖落,顺道又是跺了跺脚,顿时脚上的布靴陷进了厚厚的积雪里,让他颇为不满的砸了砸嘴。 “呵……” 吐出一口白雾,搓了搓僵硬的手,引路的兵卒指了指前方道,“大人,这就是西风山的山贼藏身之处,这些山贼手段狠辣,大当家人称白面狐,听人说是个落榜的书生,行踪诡秘,似乎没有人见过他的模样,只是知晓其为人狡猾,常有阴谋诡计,因而司马将军也未能将其剿灭。” 甩了甩靴子上的积雪,小武朝着地上唾了一口,当即再雪中融开个小团来,随即翘了翘眉头,“不过是只狐狸,待小爷我将他揪出来,好生瞧瞧这厮长得什么鬼模样。” 此言一出,那几个见过他身手的兵卒憨笑着起来,刘希则是摇了摇头,“小武兄弟,还是小心为妙。” 小武修为已至大成,一般的山匪之流自然是不足为患,只是山野之中,谁又知道蛰伏着何妨神圣,掉以轻心始终是不足为取。 听得刘希所言,小武收了脸上的轻蔑之色,扭过头看着前方的灯火,迎面吹来的寒风中隐约夹在着吵闹之声。 “玉生,何时出手?” 小武语中多了些认真,在背着那几个兵卒之时,将藏在袖子中的青钢剑给取了出来。 “事不宜迟,速战速决。” 刘希沉声应了一句,随即又是与那几名兵卒道,“尔等且在此处候命,待事情解决后,便唤你们将粮食给运回去。” 哪知那些兵卒纷纷单膝跪在地上,向刘希恳求着道,“大人,属下也想剿杀山匪,为夺取粮食尽出些绵薄之力。” “军令如山,尔等只需听令!” 道完这句,刘希便率先朝着西风山的贼窝走去,寨子中的山匪由他们三人便足以解决,而几名兵卒身手平常,一并前往很有可能丢了性命,既是抢粮救人,又何必再损了他们? 或许,昨日出城时,罗山也是这番想着的。 没有了外人,刘希自然是一路急行,渠浪与小武则是不出声的紧随其后,待行出一大半的路程时,刘希突然将二人给拉了住,低喝了一声,“前方有人!” 闻言,小武抬首望去,风雪之中,只见数十人正朝着山寨前来,一身黑衣,蒙面遮脸,身形飞快,显然是个个身具修为。 “都是高手,最低的御气境界,为首者是已经到了大成的地步。” 小武沉声道了一句,世上并非人人都可以习武,眼前这数十人的修为足够震撼世俗,如今却是出现在北方的深山之中,这怎能不让人惊诧。 渠浪将手中的长剑攥了攥,接过话来嗡声道,“公子,这些人怕也是冲着山寨去的。” 他话音刚刚落下,便见黑衣人灵活的跃进了一丈高的山寨木门,须臾间,耳边传来了阵阵惨叫声。 如此数目的高手,对这些山贼还不是切菜一般。 “玉生……” 见刘希不出声,小武唤了他一句,手中的青钢剑在漂雪中寒光冷冽,铮铮作鸣。 察觉出身边二人焦急的目光,刘希收了思绪,“竟然能引来这些高手,山寨里怕是藏着些东西,如此,我们还是不露声息的暗中瞧着,或许能坐收渔翁之利。” 小武手中长剑虚晃,又是收回了袖子,继而将身上的气息给收敛了去,笑着自嘲道,“那寨子里倘若真的有宝物,我这青钢剑今夜倒也不会寂寞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密信 身形如鬼魅,刘希跃进了山寨,而小武也紧随其后,拉着渠浪一跃而起,将他带进了寨子。 寒风中带着浓烈的血腥味道,将那辛辣的酒水气味也给遮了去,刘希等人一路寻着喊杀声而去,到了一座挂着‘忠义堂’牌子的大屋前。 屋外,横七竖八的摆着众多尸首,而屋里,厮杀声越发微弱,很显然,黑衣人占了上风,快要将山贼给剿杀殆尽。 “玉生,要不要进去?” 小武低声问了句,毕竟在这忠义堂里发生的事情才最为重要,守在外面自然是瞧不出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点了点头,刘希步子轻移,正欲潜进屋中,却见一道白色的身影钻了出来,飞快的往外逃去。 “唰唰唰……” 数枚暗器从屋里跟了出来,将那白衣人的去路给封了住,后者略有迟疑,那大成修为的黑衣人便已经从屋中闪了出来,挡在了他的身前。 “将东西交出来。” 低沉的声音中满含着冰冷的杀机。 藏在黑暗中,刘希瞧见了白衣人的模样,白色的长衫外面套着白色绒毛的袄子,身子修长,手中握着一支长萧,看上去倒也有几分儒雅之气。 白衣人将长萧在手间转了转,如今被数十人围住,他反而不再惊怕,笑着与那黑衣人首领抱拳道,“阁下是谁的人,我白面狐自然是知晓的,至于那东西,也是无心之举,我等本就是草寇之人,以劫掠过往行客为生,若是知道会冒犯那位大人,定然是不敢动上分毫。今夜,阁下也杀了我山寨不少兄弟,权当是我白面狐给诸位泄了火气,东西我双手奉上,便当两清如何?” 黑衣人首领双手负在身后,双眼瞥了白面狐几眼,轻笑一声,“谈条件,你也配?看你是个明白人,将东西交出来,本座让你免受皮肉之苦,痛快的送你上路去。” 听得这黑衣人仍是杀机不减,白面狐当即脸色冷了下来,将长萧拿在手里指着对方道,“阁下也别欺人太甚,我白面狐做事从来都是留一手,这么重要的东西又怎会放在身上。不过只要我一死,那密信必定会传了开来,到时候天下人都会知晓那满是贤名的李唐王爷不过是故作姿态,当年皇室血脉十八支夺嫡六亲不认的场景又得上演,我看李唐的气数也要尽了!” 白面狐放声笑了出来,手中的长萧要放到嘴边,似乎要尽兴奏上一曲,可还未靠近脸庞,便又是放了下来。 躲在暗处的刘希自然也将这些话给听了个清楚,不由得心中一片惊骇,白面狐不会无缘无故的提及李唐当年的夺位之事,很显然,与黑衣人所要寻找的密信有着关联。 李唐的两位王爷刘希都见识过,镇西王深受唐皇信任,坐镇信阳城十多年,而东陵王久居嘉陵,亦是恩宠不断,若不是今日亲耳所闻,确实难以相信这二人会有谋反之心。 不过也难怪,九五之尊的皇位有谁不想坐上一坐,越是有权势之人,就越贪恋那不曾触及的位置。 在刘希暗自思量时,那黑衣人首领飞扑上前,白面狐也有些身手,不过与大成的高手相比,还是要逊色许多,几招过后就被黑衣人给擒住。 “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黑衣人首领一声低喝,手如铁爪将白面狐提在了半空中,使得他那本是白皙的脸给涨成了通红色。 “杀了……杀了我……你就休想得到那封密信……咳咳……” “是么?” 那黑衣人首领语中多了嘲笑之意,挥了挥手,不多时三名穿着皮袄衣的山匪被带了上来,战战兢兢的缩在一边,全无平日里的张狂模样,甚至连头都不敢抬。 屋前插着几只燃得正旺的火把,一阵寒风吹过,火焰四处窜动,黑衣人首领脚在地上挑起一柄长刀,刀身上鲜血已经干涸成了道道血块。 只见他拖着刀,走向那三个被押来的山匪,“你们几个是这里当家的,应该知道本座来此是为了何物,谁现在讲出来,本座便饶他不死。” 三个山匪左右看了看,眼中皆是带着闪烁之色,随即都疾走上前,争先恐后的说道,“大侠,那密信被白面狐收了起来,小人确实不知,不过那些金银珠宝就在屋里。” 刀光闪过,血水洒落,一颗满脸横肉的人头滚出了几尺远。 “本座再给你们一个机会……” 闻言,剩下的两个山匪竟然跪了下来,不断地磕着头,“大侠,小人真的不知,不知那封信的下落啊!” 磕头求饶之际,两人又是扑向了倒在地上的白面狐,“大哥,你还是把密信给拿出来,你我兄弟多年,要给我等留条活路。” “好,你两过来,我告诉你们。” 白面狐低声道了句,见他要开口,不禁那两个山匪忙将耳朵凑了上去,黑衣人首领也转身望了过去。 “东西我放在了……” 说到这里,白面狐突然暴起,扭断一人脖颈后,反手将那长萧插进另一人的心窝里,脸上满是狰狞之色的望向那黑衣人,“他都死了,现在除非你放我走,否则你永远也不会得到那封密信!” “哼!” 黑衣人首领甩出手中的长刀,直直的穿过白面狐的小腿,后者当即半跪在地,疼的冷汗直冒。 或许是不解气,那黑衣人首领飞身上前,一脚将白面狐给踹翻,踩着口中吐着鲜血的后者,“本座最不喜受到别人的要挟,更何况,你也没有与我讨价还价的资格,嘴硬的货色本座见得多了,到最后还是不全都招了,还求着本座出手杀了他。” 说话间,黑衣人首领又是用脚碾了碾白面狐的头,“说还不是说?” “呵呵……” 听得这一阵轻笑,黑衣人首领操起地上的长刀,在手中挥了几下,便听白面狐撕心裂肺的吼叫了起来。 “你的手筋脚筋已经被本座断了,再不说,就将你的骨头给一根根敲断。” 说话间,他又是猛地踩过地面,将白面狐的半节手臂给踩碎。 白色的袄子上染满了殷红之色,白面狐疼得在地上抽搐着,大口的吐着血,“我说,信,在,在……” 就在这时,一直未动的刘希拾起地上的一柄铁剑掷了出去,不偏不倚的插进了白面狐的脖颈。 他这一出手,当即是暴露了出来,事情太过突然,也来不及遮上面,别无他法,刘希祭出了上邪,冲了上前,“杀了他们!” 本就是蠢蠢欲动的小武当即隔空御起青钢剑冲进了黑衣人之间,身为大成的他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眨眼睛,就有十多人成了他剑下亡魂。 而那黑衣人首领则是被刘希给盯了上,有上邪在手,刘希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招招凌厉,将后者的逃路给封了去。 “你这黄口小儿休想杀了本座!” 稍后,那黑衣人首领周身的灵气大涨,夜行衣也因强大的气势而撕裂了开来。 不好,这是要鱼死网破了。 曾经,在信阳城外的大泽上,为了救李泽姐弟,那白衣供奉这般破体而亡,凭借着大成的修为硬是发出了接近宗师的招数。 见到这情形,刘希也不在藏拙,将‘龙蛇九变’给使了出来,许久未出现的螭龙在他背后游走着,上邪剑上的那抹绿色发出耀眼的光芒,似乎要挣脱剑身而去。 “螭龙戏水!” 刘希低声道了句,他也不知为何要说这么一句话来,须臾间便见螭龙从背后钻进上邪剑中,又是从剑里冲了出去,化作一条口中吐着细水的残影,飞扑向黑衣人的首领。在离他还有一丈远时,螭龙残影在半空炸裂了开来,变作了无数晶莹剔透的飞雨,后者想要躲避,却怎番也来不及,雨珠落在他的身上,犹如利刃一般,血色漫天,那七尺多的身子也变得支离破碎。 看着手中散着莹莹之光的上邪,刘希愣了少许才回过神来,刚才那招,他怎么就平白无故的使了出来? 难道是因为螭龙变的缘故? 回首瞥了眼身后盘旋着的螭龙残影,刘希想不明白,而此刻也不宜多想,遂又是转身,与小武、渠浪一道将剩下的黑衣人给全部斩杀。 小武一边插着青钢剑上的血迹,一边问道,“玉生,他们是什么人?” “李唐供奉院。” 在刘希应声之时,渠浪也从那地上捡起了一块带血的令牌,刻着怒目圆睁的独角斜指,背面则是有着‘下院’二字。 “是供奉院下院的供奉,公子……” 渠**中多了担忧之色,先前听到的那些事情可以当作未有所闻,可如今他们杀了李唐供奉院的供奉,要是传了出去,在李唐为官的刘希岂不是要被朝廷给问罪? “不会有人知晓的,有些事情,是见不得光。” 轻声道了句,刘希走上前,将那支插在山匪心窝的长萧给拔了出来,白面狐是读书人,必定有着最为喜好的物件儿,像马绣的薄扇,林逸的经卷,如果有贵重的东西,那极有可能便是藏在这从不离手之物里。 紫竹萧,下部印着黄鹂立在枝头画儿,倒是一柄成色与卖相都上佳的好东西。 刘希手在萧身上抚过,待摸过那黄鹂时,他笑了出来,在黄鹂嘴按了下,当即那下半截的萧裂了开来,里面赫然藏着一块黄色的绢布。 “日飞东南,共逐之。” 绢布下方,一方红色印章,不显封号,但有两条飞龙交织盘舞。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他们,还是来了 日飞东南,共逐之。 又是看了遍锦帛上的寥寥数字,刘希面色越发的凝重,匈奴有劲旅,名为逐日,而李唐的嘉陵城正是在匈奴的西南。 那白面狐说得确实不错,李唐的二位王爷有人起了谋反之心。 为了龙椅,同室操戈自古以来并不少见,可是恣意妄为的引匈奴南下,这等事情,却从未有过。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句话中原百姓谁不知晓? 既然如此,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勾结匈奴人,当真是罪不可恕。 手紧紧的抓着那锦帛,刘希眼中渐渐涌出了怒意,换作先前,他或许并不在乎,就算匈奴铁骑踏平了李唐,也与他没有多大的干系。可是如今,刘希将报仇的赌注全都押在了李唐之上,而匈奴觊觎中原多年,狼子野心昭昭在外,岂会任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此举无疑是引火烧身,自掘坟墓,将李氏江山拱手让人,这番一来,乌江一边的刘斯又怎么会错过这大好时机,到那时,举兵来袭,哪里还有李唐的立足之地? 那样,他刘希的苦苦的努力便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更为重要的是匈奴南下阳曲就是首当其冲与其相遇,这座被灾情与流民充斥的边远小城又怎能敌得过数十万的滚滚铁骑? “玉生……” 耳边传来关切的唤声,刘希深吸了口寒瑟的夜风,将心中的怒气给慢慢平息了下去,“我没事,先进屋去将那些财物给搜罗出来。” 小武和渠浪虽有担心,只是刘希不再开口,遂也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跟着他一道进了屋子搜寻起山匪抢掠来的宝贝。 三人不过是随便瞧了瞧,便寻出了众多的金银珠宝,这白面狐果然有着读书人的几分风雅,珍藏之物中有着不少的字画玉石,西风山穷山恶水间,也不知他从何寻来的这些物件。 “白面狐怎么整了些女孩儿家之物?” 小武打开身边放着第一个雕花的木盒,里面的锦缎里竟是裹着根金丝束玉珠,鞭身如蛇分九段,段段挂着纹理朵彩的金玉之物,鞭尾乃是长蛇吐杏,蛇杏下是两颗锋利的獠牙,那是蛇的獠牙。 随手摆弄了下,小武在那两颗獠牙上抚过,轻笑一声,将它与握柄间流苏间的金钩合上,“做得还真贴切,挂在哪个小娘的细腰上,都会美不胜收。” 确实不错,刘希点了点,从小武手中接了过来,随即塞进了怀中,这显然出乎了后者所料,只见他愣在了那里,好一会才坏笑着道,“玉生,你要将它送与何人?” “给双儿留着,过完这个寒冬,她就该行笄礼了。” 听刘希这一说,小武与渠浪也当即就地挑捡了起来,吴双儿小丫头清秀可爱,二人已将她当做了妹妹,而及笄对于女孩儿来说是颇为重要的日子,自然是要表示一番。 在小武他们正爪耳挠头不知该选出怎样的东西来讨吴双儿欢心的时候,刘希看了看手中握着的紫竹萧,又是看了看不远处被擦拭的一尘不染的碧玉长萧,终是走上前将玉箫给拿起。 选好了各自所需之物后,刘希三人又是寻到了十几口黑箱子,箱子扣上破损的封条仍在,打开后,里面尽是亮光闪闪的金银珠宝。 “做山贼到这份上,可算是富可敌国了。” 渠浪情不自禁的道了一句。 刘希拿起箱子中的崭新的金锭子,后面的开元年制几个字毫无磨损之相,“从未流通出去的金子,这些应该是白面狐从黑衣人手中劫来的。” “玉生你是说这是要送给那匈奴人的宝物?” “恩。” 刘希将金子扔回箱子中,转身往外走去,“人多眼杂,这些不义之财暂且找个地方埋起来,待日后再将它取出。” 半柱香后,小武满是苦瓜脸的将从底下钻出的青钢剑给收入手中,胡乱的在身上衣裳擦拭着,而他身前一丈远处的泥雪飞洒,很快,便见一个三丈见宽的大坑露了出来。 将财物埋好之后,刘希这才让渠浪将山中等候命令的兵卒给唤了上来,几人一路小跑过来,见得满地的尸首,不由得大为震惊,而稍后又看到那些堆满屋子的粮食,又变得心花怒放开来,也不用刘希吩咐,扛着袋子便往上山脚而去。 西风山贼窝的存粮有数千石,单凭人背着袋子运往山脚待到何时,心中担忧城中局面的刘希当即让小武砍下十来棵古木做成了木排。 将粮食与一些财物绑在了木排上,那几个兵卒面面相觑的看着刘希,木排足有五丈开外,山势陡峭,再加上林木众多,将这庞然大物送到山脚下,谈何容易? 正猫着身子往一边走去的小武察觉到身后投来的目光,只得停下了步子,满脸苦涩的扭过头,“玉生,我好歹是个侠士,之前那比我命还重要的青钢剑成了你挖坑的铁锹,伐木的斧头也就罢了,你该不会让我放下堂堂七尺男儿的脸面,给你做拉车的牛马吧?” “或许日后遇见了武长老,有些话得与他说一说了。” 闻言,小武身子一颤,垂头丧气的走上前,抓起绑在木排前被胡乱捆扎在一起的布断,没好气的与那几个不明所以的兵卒笑了笑,“都瞧好了,本公子今晚高兴,变个戏法与你们瞧一瞧。” 说罢,小武拿出青钢剑,运气周身的灵气,猛地一挥剑上前,白光随即飞了出去,所到之处,碎木乱舞,巨树纷纷夷平不见了踪影。 “走着!” 小武一声怒吼,便见那堆满东西的木排跟在他的身后,飞快的冲下了山,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翘首看了看,黑夜下,小武的身影已经瞧不见了,众多林木中,唯有一路平坦在快速的往山脚移去。 “我们也走吧。” 刘希轻声道了一句,顺着被小武夷为平地的道路不紧不慢的走向山脚,渠浪则是想起了小武那委屈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长剑抱在怀中,跟在刘希身后。 待两人走出了好一段路,还留在山寨里的几个兵卒才回过神,几人又是扇巴掌,又是掐肉,才明白所见并非幻觉,心中震惊之下,亦是不敢多在满是尸首之地多做逗留,忙跑着追刘希去了。 清晨,寒风未停,刘希的大木排在马匹的拉扯下终于到了城门前,如此多的米粮又是振奋了饥寒交迫的流民,那些黯然失色的双眸中俨然生出了希冀的光彩,纷纷感谢上苍派来了这救济万民的钦差大人。 回到营地,将东西安置下来,正在施粥的吴双儿等人自然是奔走了过来,而心中藏不住事情的小武邀功似得将一块雕刻露珠挂荷的玉佩送了出来,小丫头自是欣然受了下来。 好生把玩了一番,略显疲惫的大眼狡黠的眨了眨,“小武兄长,你这礼物双儿很是喜欢,可及笄的礼物哪有提前送的道理?” 闻言,大武罕见的点首附和,其余之人也跟着打趣起来,见得这情形,小武怎会忍得住,自然将刘希与渠浪都给供了出来。 听得还有礼物,小丫头笑声灿然如银铃,扑上来与二人讨要了起来。刘希与渠浪笑骂了几句小武,将各自的准备的东西给拿了出来,渠浪手里是一支状似如意的玉簪,小丫头看后很是欢喜的插在了发髻之上。 “公子,你为双儿准备了何物?” 拉着刘希的衣角,吴双儿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撒娇的模样。 “我又怎会忘记了你。” 捏了捏小丫头的鼻尖,刘希将那长鞭从怀中取出,当即惹来吴双儿一声惊呼,接了过来,竟是爱不释手。 在屋中轻轻的挥舞了几下,长鞭凌厉的钻了出去,鞭身柔弱无骨,那挂坠的金银件儿叮叮作响。 又是玩了几下,小丫头将长鞭系在了腰间,金玉交错,好不夺目。 先说了些许,因为要施粥,便又是忙了起来,田薰儿则是抽空为刘希端来了碗稀饭与一碟小菜。 吃了几口,刘希见田薰儿要离去,忙唤住了她,将那玉箫递了上前,“薰儿姑娘,也不知你喜不喜欢,便拿了过来。” 微微愣了片刻,田薰儿如葱的白指收过玉箫,脸上泛出丝丝红晕,不敢再抬头看刘希,忸怩了片刻,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这小娘真标志……” 轻声到了句,刘希又是坐回桌案前,喝着稀饭去了。 熊刚等人直到日落之时才回城,也是带着数百石的粮食和几箱银钱,这番,城中总算是有了些余粮,暂且能撑上个十数天。 接下来的几天,熊刚仍在乐此不疲的剿匪,或多或少的能带些粮食回来,而阳曲城的百姓每日领着营地的细粥与埋头,隔上一两天还能喝道带着肉香味的汤水,虽然吃不上鱼肉,但能尝到这味道便很满足了,因为他们知道,钦差大人已经尽力了。 不出城的闲暇之余,刘希便在城头上度过,陈默谷贪得无厌,更是将军饷给抽空了,兵卒甲衣破败,城墙亦是多有损伤,若是匈奴前来,怎能抵挡得住? 所幸如今城中劳力众多,刘希便将他们给调度过来,修城墙,铺设道路,整日里忙得个热火朝天。 这日,刘希正与渠浪抬着巨石堆砌道城墙边上,远处,尘土飞扬,一匹马飞快的往着阳曲城而来。 很快,看清了来人,竟是刘希进城前所见到的郭威。 勒住马,郭威高大的身体差点从马背上栽了下来,稳住了身形后,跌跌撞撞的冲向城里,径直的扑到了刘希的身前,“大人,匈奴人……匈奴人……” 话未说完,郭威便晕死了过去,抓着刘希衣裳的手心两道血痕让人触目惊心。 扶住郭威,刘希抬首望向北方,浓云正铺天盖地的朝下扑来,似乎要将阳曲这小小的北疆之城给压城碎片。 良久,刘希叹了口气,“他们,还是来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少年郎敢为先 “砰!” 阳曲城厚重的城门关了上,被疾风卷来的积土沉灰被再度震开,旋荡在呼啸的寒风中。 突然而至的郭威晕了过去,可他的话却在城头传了开,当即炸开了锅,本是搬着砖石干的正起劲的百姓皆是面如死灰,甚至有几个上了年岁的之人跌跌撞撞就要扭头跑向城中。 听到‘匈奴’二字,他们除了惊慌,便是深深的恐惧。 “锵!” 铮鸣之声清脆如琴音,六神无主的百姓循声望去,却见刘希手中拿着一柄长剑,正恣意洒下的阳光落在上面,泛着刺人双目的寒光。 “阳曲城是诸位的家园,是生你养你的地方,怎能因为匈奴人前来就心生胆怯,慌不择路? 他匈奴人没有三头六臂,也不是刀枪不入,同样的爹娘所育,为何将为自己的家园给丢弃在身后,任其凌辱与糟蹋?” 洪亮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顿时让人眼中惧怕之色渐渐消散,更有几个少年郎挥着拳头砸在了城墙上,“和他们拼了!” 见到这一幕,刘希心中暗叹了句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体内的血时刻在沸腾着,而那些年长些的人始终还有着胆怯,那是被匈奴人多年掠夺后很难抹去的惊恐。 就像是一遭被蛇咬,十年都怕摸得那井绳一般。 只是如今是由不得他们了。 “你们之中,有谁家没被匈奴人给欺辱过?有谁家亲人没有被匈奴给杀害过?他们是仇人,是夺你家财害你亲人的仇人,现在,这仇人来了,身为大丈夫若是不能仗剑杀敌报仇,又有何脸面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亲人,就算活着,那与死人有何区别!” “本官领命前来赈灾,便是要佑护一方周全,即便是匈奴人兵临城下,也不会退后半步,大不了就是一死,是男人就要对得起跨下的那玩意!” 星目中闪过一道寒光,刘希猛地将手中的长剑插进城头的垛口之上,当啷一声,剑身在寒风中摇晃,折出冷冽的寒光。 沉默,城头上寂静无声,那个本要下城墙逃回城里的汉子皆是双膝跪在了地上,双眼含泪,泣不成声。 “草民愿跟随大人左右,与大人一道上阵,杀光那些胡人匈奴!” 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大步走了上来,单膝跪地,脸色涨的微红,语中带着些许的颤抖,也带着不容他人嘲笑的孤傲。 刘希见过他,那日贴出告示后,在酒楼上见过这个少年郎,那时候,年轻气盛的他即便是孤身一人也有着胆量去杀那身为阳曲城一片天的陈默谷,确实有着一腔热血。 后来,刘希也特地打听过,少年唤作呼延青石,自幼丧母,爹是横冲旅的兵卒,死在了陈默谷的算计中,便成了孤身一人。 笑着将他扶起,刘希轻声说道,“好,日后你便随我左右,我知你为名呼延青石,还未有字,不如就称你为破虏可好?” 呼延青石听到钦差大人竟然知晓他的名字,当即愣住了,待刘希为他起了字后,当即大笑了起来,又是给刘希跪下,“多谢大人,破虏当不厚大人所望,杀敌破虏,护我大唐江山!” 有了这一幕,那些因告示与呼延青石结识并认他做兄长的其余少年都涌了过来,纷纷与刘希表着忠心。 远处,一个肌肤略显黝黑的汉子握了握那烧了多年炭火的干裂大手,“他娘的,钦差大人说得不错,俺也是个汉子,怕他个做鸟!” “干了,就算他匈奴人铜皮铁骨,老子也能将他给砸碎!” 这是一个身强力壮满身筋肉的打铁汉子愤恨的声音。 于是乎,越来越多的慷慨之声被说道了出来,很快,众人都围在了刘希的身边,齐齐跪在了地上,“我等愿与大人共生死!” 见了这情形,刘希心里生出了莫名的豪情,就算他匈奴铁骑十万又如何,只要万众一心,铁坨何尝不能压垮那高头大马。 又是说了些提升士气的话,刘希便率先的搬起转身修缮城墙,其余之人自然是继续先前所做,只是更加的卖力气了,因为他们明白,要是匈奴人来了,这城墙便是最为坚固的防线。 马蹄阵阵,如风一般卷过,在大街小巷留下一张张的告示。正是征兵的告示,告示上笔迹苍劲有力,痛陈匈奴之害,最后写着刘希将与阳曲城共存亡。 告示的四周当即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等知晓这告示上的话后,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竟然是匈奴人要来了。 正当恐慌在围观百姓心中升起时,人群里走出个少年郎来,将墙上的告示给撕了下,“钦差大人乃是状元公,本该荣华富贵一身,却在阳曲城中遭受苦难,劳心劳累为了我等筹来粮食,如今,匈奴前来,他大可抽身离去,但没有这番去做,反而要在城中佑护我等安危,仁义至此,我等还有何不敢为之事!” 说着,少年郎拿着告示,仰首大步的望着营地方向走去,人群里,有人开始说道起匈奴残暴罪行,又是说道刘希作为善举,最后更是将城头插入钻石的长剑给讲了一遍,这才插着眼角的泪花,小跑着跟着那少年郎去了。 这一走,人群当即骚动了,热血的汉子自然紧跟其后,有些还在犹豫之人当即被自家的婆娘给狠狠地揪着腰间的肉,“钦差大人多好的官,为了我们可以置性命与不顾,你这怂货还怕什么,难不成忘了是谁杀了爹?” 当即,阳曲城沸腾了,匈奴人前来的消息在城中已经传了开,只是阳曲城百姓一改常态,不像以往的四处躲避,都面带着愤怒之意,朝着营地急行而去。 一条小巷里,呼延青石与手下一帮少年郎将那些撕下的告示送到了一个兵卒手中,后者领了后,又是匆匆的跑了出去,继续四处张贴。 “破虏大哥,钦差大人不愧是读过书的人,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好主意。” 一个少年很是敬佩的说着,身子靠在小巷的墙上,或许是有些冷,将身上脏乱的破袄衣又是裹了裹。 “那可不,钦差大人可是状元,我们村里的张秀才参加了一辈子的科试,到头来半个功名都没捞着,这秀才还是朝廷可怜他才得来的,钦差大人年纪轻轻,想来比我们也大不了多少,竟然就中了状元,那是多了不起!” 另一个少年眨着眼,很是钦羡的说着,稍后又是望向呼延青石,“破虏兄长,我等兄弟中大人也就给你起了字,可见大人对兄长很是看重,日后你得跟大人说说,也给我等起个字可好?” 说罢,其余少年都附声央求了起来。 呼延青石面上露出一丝的欢笑,与那些少年郎点首道,“大人心善,答应的事情定然是不会食言的,尔等且耐心等着。” 见他们兴高采烈的想着会得到什么样的字时,呼延青石轻咳了一声,正了正脸色又道,“不过诸位弟弟可要记住,我等十三人已经结为兄弟,发下誓言要追随大人,保家卫国,倘若有谁违背此誓,到时候可别怪做兄长的无情!” 话音落下,十二人皆是收了笑意,点首道不敢。 “如此甚好,三弟,你带着老八,老七去蒲元街,二弟和五弟、六弟去口子街, 四弟你与老九、老十去前山街,剩下的三位弟弟与我一道,还像先前那样,可明白?” “兄长放心,我等当做好此事,不为大人丢脸。” 少年郎拍着胸脯,稍后,分道离开了小巷,走进阳曲城的各个街道,融入那些看告示的人群中。 第一百二十章 倾城之力 城中营地,施粥校场的一边,多了块地方,却是围满了人,竟比那施粥的灶台多上几分。 “将军,小人还不老,搬得起这石头。” 一个衣衫上满是补丁的白发老叟急切的与罗山说着,见罗山没有用笔记下的名字,忙卷起衣袖,露出瘦弱的手臂就要往着脚下的百十斤的石块搬去。 那石块是刘希派人弄来的,上阵杀敌,极为的辛苦,需要力气,否则又怎能吃得消那些连番的厮杀? 白发老者手臂上青筋根根凸出,犹如一条条蚯蚓钻进了他那枯竹般的手臂间,皱着鸡皮的脸涨的通红,咬牙喘着粗气,可是那石块却岿然不动,白发老者单薄的身子摇晃了几下,最后跌跌撞撞的往后倒去。 一边早有眼疾手快的后生将他给扶了住,他们之中,本想有人不忍,要劝白发老者回家歇息,可话刚说了一半,却被身边的人给瞪了眼,“不要乱说话,沈老爹家中三个儿子都死在了匈奴人手里,就连最小的清玉小娘子也在十多年被匈奴人给抢了去,生死不知,这等深仇,若是不杀几个匈奴的胡人,就算是死了,也不会瞑目。” 这话一出,四周皆是唏嘘不已,即便是要派人将央求的白发老者带往别处的罗山也面色动容,嘴唇微微蠕动,最终,深吸了口气,将话给咽了下去。 “将军,求求你了,小人真的可以上阵杀敌,就算是用牙咬,也要咬下那匈奴人的一块肉!” 握着毛笔,童军的手颤抖了开来,这些年,他杀过山匪,也砍过匈奴,当刀光剑影在身前闪过时,都没有感到过心底有畏惧,而此刻,面对这曾经不为关注的花甲老人,童军的不知为何竟生出了心止不住的敬畏。 正当童军挣扎着将手中的笔在一方破旧砚台里蘸着墨汁,克制情绪以免将老者的名字给写下时,正打马归营的刘希从人群外走了进来。 “大人。” 见到刘希,童军如负重卸,忙将笔给放了下来,上前抱拳行礼。 “钦差大人!” 百姓见到刘希,当即纷纷跪在地上,很是恭敬的行着礼。 眼中有些憔悴,刘希与童军点了点头,刚忙上前,将靠在身前的几人扶了起来,又是虚晃着抬手,让其余之人都起了身。 “大人,你就应了我这老头子吧!” 那白发老者跪在地上,浑浊的眼泪溢出,在满是皱纹的脸上留下道道的泪痕。 “大人,他也要报名参军。” 罗山在一旁小声的与刘希说着,在他说话间,那跪着的白发老者双膝挪动上前,扯住刘希的腿上的黑绒布的裤脚,又是不断的苦苦哀求。 心中满是不忍,刘希蹲下身子,双手抓住那枯瘦的臂膀,强行将老者给扶了起来,“老丈,匈奴人是我们共同的仇敌,你且放心,我们之中日后无论谁上了沙场必定会多杀两个匈奴人,将你的大仇给报了。” “可是……可是大人……老头子想亲手报仇啊……” 话未说完,又是眼珠滚滚而落。 刘希看着四周那些或是身体孱弱又或是年岁已高之人正眼含期盼的望来,他明白,他们都想着能上阵杀敌,只是打仗又岂是儿戏,若是不尽快挑出年轻力壮的汉子进行操练,将阳曲城兵力不足的短处给弥补上,否则匈奴人刚至城下,定会不战而溃,满城尽陷战火荼毒之中。 只是,刘希又怎舍得伤了这最为淳朴的心? 将怀中的手绢给拿了出来,塞进那白发老者的手中,思量了少许,刘希对着四周人躬身作了一揖,“诸位乡亲父老,匈奴人欺凌我们祖祖辈辈百年,今日有传言他们要举兵南下,在这生死存亡之时,大伙能留在这里,与刘希一道御敌,希自是感激不尽。” 说着,在众人惶恐不安中,刘希又是行了礼,而他行礼间,更有人往四处躲避,不愿收下这简单却又贵重的一揖之礼。 “可是,横冲旅毁在了奸-人之手,阳曲城中兵力捉襟见肘,临近的下邳与邺城虽即便是有心相助,也因大敌当前而自顾不暇。刘希知各位来此就已经将生死度之身外,但我阳曲城需要尽快的训练出一支队伍来,因时间仓促,训练必定是极为艰苦,这等时刻,也只能让身强体壮的后生参军了。当然,没有被选上的,也无需有其他的想法,抗击匈奴乃是我阳曲城倾全城之力的一战,谁也不会落下,古人也曾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持刀戈的儿郎在前杀敌,身后的粮草等器具准备就拜托给其他各位了。” 弯身,刘希三作揖。 听了刘希的这番话,那白发老者用手胡乱的抹着脸上的泪水,“大人说得是,老头子砍了几十年的柴,我这就上山砍柴去,绝不让营地中少了柴火。” 说罢,白发老者要将刘希的手绢归还,见到后者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又是冒出了泪花,小心翼翼的将丝绢放进怀中,对着刘希跪下三叩首,这才起身越过人群往外走去。 “某世代行医,既然身子骨弱,不能上阵杀敌,还请大人收留,在营中做个随军郎中。” 一个面容清瘦的头发花白的黑袍老人道了句,虽穷困潦倒,悬壶济世,时常施药义诊,医术高超,满城皆知。 “老头子别的不会,可是烙出的饼没有人不说香的,请大人将我留在营地,给迎敌的后生们做些面饼吃食。” 说话之人是个矮胖的老头,笑呵呵的脸让人看了很是亲切,说话时,与身材不相符合的细长双手下意识的捏动着。 二人这一开口,剩下的人当即是炸开了锅,就连在一边等候粥食的妇人都挤了过来。 “大人,奴家什么都会做,可为将士们洗衣做饭。” “奴家也会,大人,奴家还识得药草,能够上山采药!” …… 见得这般模样,刘希不禁又头疼着该找个何人来负责时,阳曲城内主薄一干人等已经被他诛杀殆尽,此刻正是急缺内政之人,总不能让罗山与熊刚这些领兵作战之人来统筹内务事? “想要报名内务的人来这里咯!” 一声叫唤突然响起,刘希循声望去,只见呼延青石搬了张木桌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又是另外两个少年郎拿着木椅与笔墨纸砚,而最后现身的却是手持酒瓮的林逸。 又是灌了两口满堂春,林逸将酒瓮放在桌案上,提笔在砚台浓墨中拖过,在诸多围上去的人包围下,笔墨挥洒,飞快地写着。 嘴边露出一丝笑意,刘希脑中闪过林逸那次剿匪带回粮食所说的话,“毕生便是学了这些雕虫小技。” 半生道,破千相,不及升斗无忧民。 名家,看来确实名不虚传。 “关键时刻,还得梦觉兄出手啊!” 在渠浪还愣着时,刘希轻声道了一句,笑着抬脚往营房走去,一日过去了,郭威也应该醒来了,对于这个看似莽撞的汉子,他有着许多的不解之处,还需与他问个清楚。 第一百二十一章 铁骨 营地东边,少了校场上的吵闹,郭威就被安置在那里歇息,昨日送来后,吴双儿与秦依然已经好生的替他医治一番,夜晚之时,刘希也仔细的为郭威做了检查,知晓他并无大碍,昏迷大抵是气急攻心再加之奔波劳累所致。 走在前方的熊刚推开了木门,伸着头朝屋子里望了眼,当即转首略带欣喜的道,“大人,他醒来了。” 熊刚自那日进城时就对郭威颇为赏识,本想着将他收到麾下,只是奈何进了城便没了对方的踪影,这次在遇见不顾性命前来报信的郭威,心里面越发的觉得对方是条汉子,也已经暗自打定主意,不管如何,也要将这有血性的大块头弄到他青龙营。 所以,此刻见到郭威醒来,熊刚顿时觉得大喜,与刘希道了句后,就跨着步子走到床前,好生的打量着他,“嘿嘿,醒得这么快,这身子骨果然不错。” “熊将军,你可是打了什么算盘?” 随后进屋的刘希轻声道了句,后者当即挠着头嗡声赔笑道,“大人这是哪的话,郭兄弟乃是侠义之士,属下心里只觉得颇为亲近,又怎会打上算盘?” 说罢,熊刚满是虬须的脸上堆着故作出来的奉承笑意,他与刘希在一起有些时日,相处下来,倒也是生出了情谊,因而时常也会装个可怜又或是憨笑着讨个好。 熊刚这模样,刘希还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当即与他摆了摆手,“熊将军,你爱才心切,我也不便多言,只是这事情待稍后你再与郭兄弟细说,眼下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向郭兄弟打听。” 转过首,刘希将脸色还有些苍白的郭威搀扶住,示意他无需多礼,后者却是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情绪有些激动的道,“大人,那匈奴人可到了城下?” “暂且未见到匈奴人的踪迹。” 闻言,郭威脸上抓着刘希的手并未松去,反而又是多了几分力道,“大人,匈奴王哈**连发数道金牌,将草原上的其他八个大部落招致王庭,属下来此时,匈奴数十万的大军正在积聚,想来很快就要南下犯我大唐河山!” 或许太过紧张,郭威话语中满是止不住的担忧,本是苍白的脸上也多了道红晕,双手青筋暴起,死死的抓住刘希的双臂。 匈奴王努哈尔,听得这话,刘希面色沉重如水,熊刚则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先前的笑意荡然无存,眼神中满是惊骇之色。 三十年前,草原上战乱不断,匈奴部落之间互相厮杀,努哈尔本是庶出,所在的部落也是极为不起眼,其父没有过人之处,以至被其他部落吞并,努哈尔也沦为了养马的杂役。 可是正是这个众人轻视的马童领着十多个少年仆从使计杀了仇敌,之后,游走在草原之上,将那本是强大的部落一一吞并,成了正在的草原霸主。 曾有仗剑行走四方的游侠到过草原,待回到中土后,竟是出言叹道,“草原黄金一族必定会成为中土大患,而其手中利刃,逐日勇猛善战,撼动山河怕也非难事。” 黄金一族,便是努哈尔一族,而逐日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话虽有夸大之疑,但也说明努哈尔的手段远胜于常人。 以这统一草原的功勋,或许,将他当作一代天骄,也不为过。 可是如今,有着雄才大略的霸主积集手中数十万的兵马,操戈南下,往着刘希所在的阳曲城而来。 这骇人的消息让刘希怔在了那里,即便他已经想到匈奴人挥兵而来,却没有想到是倾巢而出,如此多的敌人,小小的阳曲城又怎能抵挡得住? 良久,刘希才回过神来,沉声与那郭威道,“这消息你是从何处得来?” 或许,这只是个危言耸听的传言,刘希心中又一次想着。 “扑通!” 郭威双膝靠地的跪了下来,刚毅的脸上满是同楚之色,虎目泛红,隐约可见道道泪花。 见到这情形,刘希心里涌出一股无力,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幻想,也只能是幻想了。 走上前去,刚要扶起那郭威,后者却是泪流满面的道出了另一番让刘希大为震惊的事情来。 “大人,实不相瞒,属下乃是横冲旅的伙长,去岁,随着司马将军追杀匈奴,岂料糟了埋伏,五千的将士,只剩下了不到百人苟活于世。因无颜面再回阳曲,我们这些人就在草原上游荡,猎杀前来劫掠的匈奴人,其中也有不少兄弟先走了,他们死之前无不睁大眼睛,手指着阳曲的方向,久久难以瞑目,那是想着家中妻小,想着能够安葬在家中的坟茔里……” 泣不成声,随即变成了嚎啕大哭,保家卫国,身死沙场,却因奸人所害,不敢回熟悉的家园,孤独的在草原上,继续拼了命的截杀往阳曲城而来的匈奴,为的就是能保住家中亲人一分平安。 不知为,刘希的脑海中闪出一副画面,广袤的草原上,一百甲胄残败的兵卒发了疯的扑向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匈奴人,马吼声阵阵,厮杀声不断,视死如归,鲜血染红了天际摇摇欲坠的残阳,也染红了那刺入他们胸前的铁甲。 这是一群孤独的英雄! 想到这,刘希也不禁觉得眼睛酸楚,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儿,赶忙扶起郭威,略带哽咽的道,“郭兄弟,你们是阳曲的功臣,是大唐的功臣!” “是啊,郭兄弟,熊某敬佩你们,说实话,之前我还打算将你招揽到我飞甲青龙营,如今看来横冲旅才是你正在该待的地方。” 熊刚用手将眼角的泪珠擦了去,嗡声道了一句,那正在哭泣的郭威闻言愣住了,半晌才抬首望向刘希,“大人,横冲旅,它还在么?” 自古以来,营旅遭伏击,还剩下不到一成,便会被称为全军覆没,而朝廷也会觉得颜面无光,不会再下令重建,所以营旅的番号就成了过去封存的记忆,不会出现在世上。 这点,刘希当然是懂得。 看着那双泪水涟涟的双眼正满是期待的望向自己,刘希哪里忍心拒绝,当即点首道,“郭兄弟,你且放心,只要横冲旅还有一个人在,它就在,待打退匈奴人后,我向圣上请命,重建横冲旅,让牛头旗再度飘扬在阳曲城!” 牛头旗,那是横冲旅的旌旗,李唐能授旗子的营旅不多,而横冲旅便是其中之一,这份荣耀甚至比他们的性命还未重要,所以在听得刘希这句话,郭威又是泪流满面,连连磕头谢了起来。 刘希别无办法,只得让渠浪和熊刚将他强行给扶到了座椅上,待郭威情绪平复了少许,这才开口问道,“郭兄弟,你刚才说还有些兄弟,他们人在何处?” 听得这句话,郭威脸色又是变了,眼中尽是焦急与担忧,“大人,难道他们还没进城么?” “进城?” 刘希心中一惊,回首望向熊刚,城中的把守由他负责,若是有横冲旅兵卒进城,必定会有人通报与他。 “城门已经按照大人的吩咐关了,没有人进城。” 砰! 一声闷响,郭威跌落在地,身下的木椅翻到在一边,只见他在地上猛地一把抓住刘希的衣摆,“大人,快,派人去就他们!” 这一举动让再次惊吓了刘希,他忙蹲下扶住郭威,“郭兄弟,莫要慌张,将事情一一道来。” 很是痛苦的咬牙,郭威手捏成拳头,指甲中隐约可见丝丝血迹,“大人,属下那日进城,得知横冲旅为奸人所害,正要替将士们报仇,却闻大人已经诛杀了恶獠,遂大喜的去招呼兄弟们进城,可在半道中无意遇到了努哈尔遣往各部送信的匈奴骑兵。待得知信中内容,商量后,大家决定在派属下前来报信,其他继续截杀信使,为阳曲城拖延些时日。本是约好今天会合,此刻还未前来,必定是出了变故。” “哗啦!” 熊刚猛地一挥拳头,接而半跪在刘希身前,身上铠甲随之发出铜铁撞击的声响。 “大人,请下令让属下带着兄弟们前去相救。” “胡闹!” 刘希猛地瞪了熊刚一眼,后者还欲说话,可见刘希冷着脸,也不敢再多言。 匈奴大举来袭,熊刚明白,自己手中那数十人是城中重要依仗,若是出了城,回不来,那剩下的百姓又该如何? 屋中,沉积的让人心慌,良久,郭威跌跌撞撞的起了身,要往外走去,却被刘希一把给拉了住,“熊刚,你照顾郭兄弟好生歇息,渠浪,你将大武与小武唤来随我走一趟。” “大人不可!” 熊刚与郭威一道疾呼了出来,刘希可是钦差大臣,是阳曲城的主心骨,万一出了闪失,那这座在风雨飘摇的小城必定随着匈奴前来土崩山裂。 没有回头,刘希径直往外走去,“不管如何,那铮铮铁骨的儿郎不该被抛弃,无需多言,这是军令!” 说罢,刘希带着渠浪匆匆离去,身后的郭威与熊刚却是虎目再度泛出泪花。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佛颂 阳曲城外,再行数十里,眼前尽是广袤无边的草原,只是在这严冬之节再无盎然绿意,遍地皆是枯槁衰草,夹杂在积久不散的皑皑白雪中。 “驾……” 嘶吼的北风中,四匹马飞快的奔驰着,马蹄在冻僵的泥草地上重重的踏过,留下龟裂的冰霜。 头顶上的红日渐渐西移,荒凉的草原瞧不见半只飞鸟走兽,更不消说人影,倘若是能遇见,那也是匈奴人。 不过,相对于漫无目的的搜索,刘希倒是希望能遇见几个匈奴人,那样至少能盘问些有用的线索。 正在刘希皱眉思索时,身后的小武用力的甩了几鞭,追赶了上来,在他的耳边大声喊道,“玉生,我们已经行了数十里地,草原如此之大,寻找数百人,并非易事,还是得想个法子才好!” 确实如小武所说,草原茫茫望不见尽头,百十人在其中犹如沧海一粟,寻找起来又怎会那般的简单? 刘希心中也想有着个奇妙的法子,恨不得能飞在空中,好能瞧个仔细,可是依他的修为自然是不能御空而行,因而听了小武的话,眉头不禁又拧紧了几分。 救人如救火,倘若是晚了稍许,那些横冲旅的将士怕是凶多吉少,思量至此,颇为苦闷的刘希又是猛地的一夹马肚,便要加速的往北走去。 “大人,大人……” 满耳尽是灌得的寒风中,似乎有着呼喊之声,刘希转过首,却见身后有一道身影正纵马疾驰而来。 很快,瞧见了来人的面容,是留守在阳曲城的罗山。 狠狠的勒住缰绳,罗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气喘吁吁的与刘希行礼道,“属下见过大人!” “可是城中出了事!” 刘希脱口而出的问道,此刻罗山匆忙的追来,他所能想到的便是阳曲城出了事情。 喘着粗气,罗山连连摇首,又是大口的吸了几下冷风,缓了缓气息,将手中的缰绳递上前,“大人放心,城中一切安好,属下来此,是将这黑马给送来,这是郭兄弟的马,在横冲旅多年,应该能帮着大人寻到其他的横冲旅弟兄。” 老马识途,怎的将这道理给忘记了? 暗自埋怨了一句,刘希忙跳下马,将他跨下的马扔给罗山,“有劳罗将军了。” 跃上郭威的黑马,刘希可以明显感觉到它的焦躁不安,昂着马头,似乎颇为着急的要往西北而去。 果然,这马通人性。 “罗将军,这城中的事情便请将军多多照应了。” 道了这一句,刘希也不再迟疑,当即抓紧缰绳,随马而去。 在黑马的疾驰之下,又是行了二十多里,寒风中依稀可以闻出血腥的味道,刘希心头一动,横冲旅就在前方! 大黑马似乎也明白横冲旅深陷险境,无需刘希甩鞭,长嘶了一声,嘴中吐着团团热气,又是快了几分,如一道黑色闪电,穿梭飞驰在原野之上。 终于,刘希看见了前方的厮杀之景,那里,一面略显破旧的旗帜束在半人高的枝干上,迎风摇摆。 旗帜上,是一只双眼怒瞪的牛头。 此刻,旗帜正被一人单手举着,举起手中染满鲜血的长剑,“杀!” 声音嘶哑,却义无反顾。 另一边,几百匈奴手持弯刀,围在一丈外外,脸上带着嬉笑,宛若是在做着狩猎般,而那还剩下的不到百人的横冲旅兵卒便是他们的猎物。 逃不出去任凭玩耍的猎物。 就在这片刻的功夫,本是靠在牛头旗的横冲旅兵卒又是持着兵戈冲了上去,匈奴人则是放声狂笑,三三两两的打马在原地绕着圈子,举起手中的弓箭。 “咻咻咻……” 箭矢飞了出去,正在冲锋了几名兵卒当即栽倒在地,其余之人看了眼倒地的同伴,咬着已经流出血的嘴唇,又是冲向了匈奴人。 想来是的觉得没了趣味,那匈奴人中一个膀大腰圆之人拔出那镶着珠石的弯刀,口中喊了几句晦涩的话语,继而所有人的匈奴人都拔出了弯刀,大笑着驱马迎了向前。 “随我救人去!” 千钧一发之际,刘希扭过头,与大小武、渠浪道了一句,随即纵身在马背上踏过,如离弦之箭,朝着交战之地扑了过去。 “本官乃是大唐钦差,谁敢动我朝将士!” 炸雷的声音在草原上响起,惊得那匈奴人坐下战马惊慌不已,正不知所措的匈奴人还未回过神,便见两道亮光从远处飞了过来,眨眼睛便到了他们跟前,稍后只觉得脖颈上多了热乎乎的感觉,伸手摸过去,好生的粘稠,再拿到眼前,却是满手的鲜血。 那是大小武隔空御出的亮银剑和青钢剑。飞剑一出,千里之外取人首级。 而刘希虽然是跃下了马,却未将上邪给祭出来,只因在双脚着地的那一刹那,他感受到身后飞出的两把剑,遂将在体内翻涌的上邪给压制了下去。 有大小武二人出手,便已经够了,而他刘希,也还需保存实力,隐藏好身份,或许这也是大小武着急出手的缘由。 几百匈奴人,对于大成修为的武氏兄弟,也不过是举手投足之间就能抹去的事情,这时,刘希也总算明白,为何千百年来,习武者被禁止参与世俗的争斗,只因境界越高,便是越厉害的屠人利器。 此时,那传说中的幻境尊者是否会察觉到从而责罚大小武,刘希已经不为关心了,这世上有着太多的凌辱厮杀,倘若那飘渺如虚幻的传言真的存在,那他也只会心生半点敬畏。 无视人间疾苦,即便是神,也不值得敬重丝毫。 心中胡乱的想着,刘希大步的走到那些还在呆滞中的横冲旅将士身前,大小武也是飘然而至,将剑身的鲜血擦拭干净后,又是随手的给收了回去。 “我乃是大唐钦差,尔等可是横冲旅之人?” 刘希出声半晌之后,那举着旗帜之人率先回过了神来,大步上前,单膝半跪在地,“见过大人,属下乃是横冲旅折冲营伍长,倪丰!” 举旗之人一跪,其余之人也跟着纷纷行礼,口中的话带着颤抖之音,但在说出‘横冲旅’三个字时,那份自豪与坚定却是让人不容置疑。 见到这些拼死奋战的将士,刘希一时间竟语塞不知所言,许久,才沉声与众人道,“好,都随我回城去吧。” 而这句回城的话一道出口,那些兵卒皆是眼圈泛红,更有甚者跪在地上不愿起身,“大人,属下是罪人,没有能保护好司马将军,请大人责罚……” “孬种!” 刘希低突如其来的低喝声让那些兵卒怔住了,呆在那里,张着嘴,却不敢再发出声音来。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不过是吃了败仗,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牛头旗还在,横冲旅便在,只要横冲旅在,阳曲城就不容匈奴人跨进一步,难不成你们忘记身上的使命了不成!眼下时局危急万分,你我都是知晓,尔等要是继续在此处像娘们一样哭哭啼啼,便留在此处,权当本官白来了这里!” 说罢,刘希便跨马扬鞭而去,小武与渠浪想要说话,但见大武也骑马走了,当即上马,掉头折返。 身后,那横冲旅的兵卒愣了片刻,皆是飞奔向先前匈奴人的留下的战马,甩开膀子,打马追着刘希去了。 很快,马蹄不见了踪迹,夜幕垂下,寒风又将草原给吹成了萧瑟不变的寂静。 “阿弥陀佛。” 一身褐色麻布衣随风而动,来人光着头顶,面目清秀,赤足在冰雪间走着,在那死去的匈奴人前双手合十,道了句佛颂。 “岂有此理,竟然有人敢伤我草原儿郎!” 在他的一边,是数十人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匈奴人,为首者裹着洁白的羔羊裘衣,面色铁青,手里紧攥着腰间的金柄弯刀。 “死者已矣,便让他们如土为安吧,三王子,看来消息已经走漏了,我等还是回去与大汗商商议一番才是。” 马背上的匈奴人冷声哼了一句,“就算那汉人知道又如何,还能挡住我儿郎的铁骑不成?” 虽是这番说,但还是留下几人收敛尸首,自个则是带剩下之人打马往回走去,那褐色衣袍的和尚则是信步抬着洁白如玉的双脚,在草地上走过,却能不紧不慢的随疾驰的马匹身旁。 “三弟!” 又是数人出现,为首者面色圆胖,斗胆毛毡,裹着厚实的皮袄子,见到先前的匈奴人,忙停了下来,可是后者似乎未瞧他,径直的打马离去了。 “二王子,三王子与大王子走得近,便不将您放在眼里了……” 一旁,随从想要说着什么,却被那圆胖匈奴人给瞪了住,“休得胡言乱语!” 道完这一句,他又转过脸,与一侧的人问道,“天师,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王子自然是要回去了,否则,可就要错过了大汗出兵了。” 声音有些懒散,仔细望去,说话人面容俊朗,双目如星,正盯着渐渐远去的褐色衣衫,头顶紫冠盘玉,身上紫衣随风微动。 第一百二十三章 满城尽白忠义魂 夜幕浓稠,乌云遮天蔽月,寒风肆掠间,数十骑正打马疾驰,马蹄连绵,踏出震碎草原万里寂静的轰鸣之声。 刘希一马当先,骑在众人之前,那举着横冲旅旗帜的倪丰则是紧随其后,已经行了两个多时辰,举旗的左臂早已经酸麻的没了知觉,可是牛头旗从未降低丝毫,始终飘荡在他的头顶上,飘荡在身后兵卒抬首便能瞧见的地方。 前方,隐约可见数道火光,刘希明白,是到了阳曲城,遂勒住马,转首望去,漆黑一片,看不到渠浪他们的身影。 在横冲旅兵卒随他回城的时候,刘希又让渠浪三人折返,将那匈奴人的马给带回城中,阳曲虽说是李唐边陲之地,但战马却是少的可怜,匈奴人的那百十匹高头大马,无疑是不可多得之物。 特别是在匈奴人挥兵南下之时,阳曲城中哪怕是多上一匹马,便是多一分的守御力量。 身后远处空荡一片,未曾瞧见渠浪三人归来,刘希倒也不担心,武氏兄弟有着大成的身手,自然是没有人能伤得了,此刻还未跟来,怕是那些受惊跑散的马匹不易聚集。 扫了眼横冲旅兵卒,满是风霜的脸上布满了不安与怯怕,眼里有着痛楚,也有着懊恼,皆是不敢抬首望向远处那本是熟悉的城池,不断的低下头,看着脚下被积雪覆盖的泥地,粗大的手紧紧握着缰绳。 近乡情更怯。 挣扎与自责让这些为了保护家园不惜死在茫茫草原的汉子心中五味陈杂,或许,他们更愿意扑向匈奴人手中闪着寒光的弯刀,也不愿走进魂牵梦萦的阳曲城。 只因,凯旋之铃寂静无垠,常胜之军所剩无几,他们没有死在冲锋的路上,而是苟且存活了下来。 “天色已晚,莫要在此逗留了。” 刘希沉声道了句,继而望向了一边,低喝着道,“倪丰听令,本官命你带着众将士在前引路,务必要在一炷香的时辰内回到阳曲城营地!” 闻言,骑在马背上的倪丰愣住了,好一会才,跳下马,右手握拳在胸口,与刘希半跪着道,“属下领命!” 说完,一跃上马,左手里的牛头旗又是高出了一截,只见他双腿猛地一夹马肚,“横冲旅听令,全速前进,回营!” 回营,两个字,有些哽咽,这些天,倪丰等人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回到那熟悉的营地,如今终于有了这个机会,多日来的压抑当即涌了出来,顿时觉得阵阵酸楚。 “前进!” 疾驰出去的倪丰又是喊了一句,落在他身后的其余之人这才回过神,纷纷打马追了上去,而刻意放慢速度的刘希很快落在了最后。 因为这是属于英雄的时刻。 阳曲城外,数十名横冲旅兵卒骑马依次而立,举着战旗的倪丰位居最前,还未想着如何开口,那宽大的城门却自行打了开。 “哗哗哗……” 这是甲胄摩擦的声响,听得这声音,节奏整齐,分明就不是城中守军所能为,难不成阳曲城中又是多了哪支精良兵卒? 不知为何,倪丰心里竟有些不知所措,在他还未弄清缘由之时,城中走出一队满是杀气的将士,飞鹰甲,清水剑,竟然是皇城禁军,飞甲。 “拔剑!” 熊刚一声怒吼,身后的飞甲动作利索的将腰间长剑拔了出来,清脆之音,随风入耳。 “缠花!” “齐眉!” 随着熊刚的声音,飞甲很是认真的将手中的长剑在半空中回转,挥出个剑花,继而将剑双手举在身前,剑锋齐眉。 见得这一幕,倪丰等人无不是双眼泪水盈眶,嘴唇蠕动着,却久久未言。 拔剑出鞘寓意无畏生死,仗剑杀敌;缠花乃是指剑锋横卷,缠虏血为花;齐眉则是以剑之名示意出敬重之意。 这是李唐最为崇高的军礼,唯有功勋赫赫的营旅才有资格享有,而能享有国之精锐,皇城禁军来施此礼的营旅,自李唐开国以来,少之又少。 城门前的情形,刘希也未曾预料,待他走近时,身形高大的郭威也从城里走了出来,还未痊愈的他步履有些蹒跚,在擒着剑的飞甲间走过,异常的缓慢,身形却挺拔如山。 看到了郭威,倪丰忙将手中的牛头旗小心翼翼的递了上前,横冲旅损兵折将,所剩无几,而身为伙长的郭威已成了官职最高之人。 双手将战旗接过,转过身抱拳与郭威等人行礼,继而将牛头旗高高举起,“横冲旅回营,此次出击历经战斗十余次,歼敌数千有余。” 郭威虎目泛红,深深的望着共生死的袍泽,话语变得颤抖起来,“司马将军,战死!” “参军狄大人,战死!” “横冲旅陷阵营谭校尉战死,兵卒战死五百!” “横冲旅步锋营都校尉战死,兵卒战死四百八十余人!” …… 越发嘶吼的夜风里,战旗舞得猎猎作响,郭威悲壮的声音让人听得心神俱碎,不用说横冲旅的兵卒泣不成声,就连飞甲也皆是泪湿了眼眶,城头那些闻讯而来的百姓早已经嚎啕大哭,更有人对着城外连连磕头,口中念着已经离世的横冲旅兵卒入土为安。 待郭威道完战况后,声音早已经沙哑,只见他举着旗帜走向了刘希,“横冲旅六十人听候钦差大人差遣!” “听候大人差遣!” 红着眼,其余横冲旅的兵卒从马上跃下,很是认真的与刘希行着礼。 “进城,回营!” 没有多想,刘希打马就要往城里走去,只是走到熊刚身边时,拉住了手中的缰绳,“熊将军,吩咐下去,满城带孝,送战死的弟兄一程!” 道完这句,刘希似乎有些累了,没有再多言,继续往城中走去,而他的身后,郭威等人对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齐齐双膝跪地,虎目中泪花翻滚。 这些,进了城的刘希自然是瞧不见,行在修葺了大半的街道,看着断断续续往城门处行去面带哀伤的百姓,他不由得深叹了口气。 烽火刀戈,让多少人成了无边骨,又让多少的人妻离子散。 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夜在摇曳的灯火下煮汤饼的老汉,仍在风雨无阻的望着良子归还,大悲与大痛都成了最后一丝飘渺虚幻的期望。 莫名间,刘希心中产生了让他觉得可怕的念头,他借李唐之力报仇的计划是对还错? 马蹄缓缓的在砖石间走着,许久,大黑马停了下来,在夜色寒风中嘶鸣了起来,回过神的刘希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大黑马将他送到一间小院前,小院隐埋在深巷之内,很是寻常,寻常到不引人注意。 还未弄清楚缘由,便听得轻快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很快,一个脸上还带着稚嫩的小童探出头来,“爹……” 待看到刘希后,小童的声音戛然而止,本是笑容满面的他变得拘谨惶恐起来,低下头,声音也变得弱不可闻,“见过钦差大人。” 胯下的大黑马已经按耐不住的上前蹭着小童的脸颊,这时,刘希也明白了,这是郭威的院子,想来是他曾经常常骑马回家,因而大黑马识得了路,也与郭威之子很是亲近。 “不必多礼,家中一切可安好?” 见到小童的怯怕之色,刘希不禁柔声问了一句。 “有钦差大人在,郭阚与娘亲不会饿着肚子,昨夜听到爹回来了,娘亲去营地寻他,应该很快就能回家了。” 说话间,小童眼中露出了欢喜之色,看得刘希心中一声轻叹,少年稚子,所想不过是家中人安康,有得一口吃食。 如此,便是天下太平了。 又是小童说了几句,让他好生安心,在家等候,刘希便打马往营地走去。当走到街上时,却是惊住了,只因放眼望去户户门前挂上了丧葬的之物,与突然而至的纷洒白雪混在一道,使得满城尽白。 第一百二十四章 王的幼子 风,狂虐疾骤,犹如万千野兽嘶吼,将和着冰雪的泥土给撕裂开,旋即卷飞了出去,转眼间消失在了黑不见底的广袤夜色里。 这等苦寒的时刻,即便是草原身体最为强壮的战马,也缩在了布帐篷做成的马厩里,紧挨在一起,相互取着暖。 “兄长,这么晚了,那罕穆尔应该不会来了。” 裹紧身上厚实的羊绒袄子,匈奴三王子津胡儿跺了跺脚,他口中虽说喊着兄长,却未曾瞧一眼身边的二王子巴旦木,而是径直望向不远处一身材瘦高之人,此人穿着白狐袄衣,胸前翻绒顺延到了腰间,那里束着一根珠宝银带,银带的中央,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金**头。 匈奴人以狼为尊,能以狼头为饰的是少之又少,即便是八大部落的首领,未经可汗努哈尔的应允,也是不得为之。 当然,作为努哈尔身前最为得宠的大王子,扎特,自然能享有这无上的殊荣。 迎面的寒风如刀在脸上割过,津胡儿的话沉寂了许久,扎特狭长的眉头挑起,望着那看不见半点身影的夜色,“罕穆尔与我黄金一族历来结好,唯父汗马首是瞻,如今还未前来,想来是中途出了些事情。” 说罢,扎特转身与守候在一侧的侍卫道,“备马,随我前往平泮!” “王兄不可!” 略显圆胖的巴旦木一个激灵疾步上前,挡住了扎特的去路,“王兄,王庭离平泮足有百里,眼下夜黑风高,弟弟恐有意外,王兄还是多等片刻,或许罕穆尔只是有事耽搁了,正在前来的路上。” 扎特未开口,那津胡儿却走了过来,“父汗发兵在即,与其在此干等着,倒不如去看个究竟,你且放心,由我陪着兄长,定会平安无事。” 没有理会津胡儿的目中无人,巴旦木看着要去牵马的扎特,又是大急道,“王兄,倘若是那罕穆尔起了异心该如何!” 跃上马背的扎特手中的皮鞭停在了半空之中,“我倒是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胆量!” 没有回头,扎特一甩皮鞭,胯下的白马当即飞驰了出去,他的身后是数十个侍卫,甲胄冷铁似冰,目中杀机寒若苍穹中所缀星月,不作声的打马随扎特而去。 “尔等还是速速回营帐歇息去吧,哈哈!” 津胡儿拉着马,在巴旦木的身边晃了几圈,大笑间猛的一抽皮鞭,大黑马当即如闪电般的冲了出去。 很快,一群人便见不到了踪迹,巴旦木双眼圆瞪,听着被狂风卷散的马蹄之音,本是白胖的脸上出现了阵阵通红,不知是寒风冷冻所致,还是别有缘由。 他的身边,立着一个子矮小的少年,面色饥黄,待扎特二人离去后,脸上的惧怕之色才散了去。 转过首,少年望着巴旦木,干裂的嘴张了张,却不敢道出话来,只得将冻得瑟瑟发抖的身体往袄衣里又是缩了缩。 好一会,巴旦木似乎回过了神,扫了眼少年,眼中满是厌恶之色,“你还在这作何,回你的帐子去吧!” 闻言,少年讨好的笑了笑,可是后者却惘若未见,带着手下随从往着宽大的营帐而去。 搓了搓冻僵的手,少年发现四周只剩下了他一人,抬首看了下漆黑的天际,见那星辰越发的隐晦,不禁喃喃自语,“看来又要下雪了……” 说着,少年避开那一只只明亮宽敞的大帐篷,蜷缩着子往西南角跑去,那里,有个缝补了多次的帐篷。 帐篷低矮的缩在角落里,没有成群结队的奴仆杂役,也没有气势骇人的侍卫兵卒,隐没在无数闪耀的灯火间,很是不起眼,却是少年唯一的栖息之所。 走了好一会,埋头避着寒风的少年抬起了头,看到自己的帐篷中亮着灯火,当即有些疑惑的皱起了脸,稍后竟嘴角裂开,露出了少见的笑意,双腿飞快的跑向了营帐。 “阿姐!” 掀开帘子,少年扑了进去,灯下一道妙曼的身姿闻声转了过来,面上遮着白色面纱,柳叶细眉,灵动如珠玉的眼中满含笑意。 “西顿,赶紧进来,可曾冻着了?” 声音甜糯,说话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拿起桌上放着的厚实袄子走了上前,为少年穿在了身上。 赞新柔软的袄衣穿在身上,西顿只觉得很是暖和,心头也涌出了无限的欢喜,抓着女子袄裙边上的一圈翻出的貂绒,摇晃着手笑着道,“阿姐,你是何时回来的,可把弟弟给想坏了。” 女子将西顿头上的破旧灰败的毡帽取下,放在了桌上,又是接过一边黄袄少女从炉上倒下的热茶,“刚刚回来,见了见父汗,便来寻你了。” 闻言,西顿笑了,瘦瘦的鼻尖显得越发挺立,模样极为讨人欢喜,“西顿就知道阿姐对我最好了,当初听说阿姐去了中原,可把西顿吓坏了,日日念叨着阿姐能早些回来,今个儿总算是见到阿姐了。” 说着,西顿对着手中的茶水就是大口的喝了起来,稍后却是惊呼一声,将滚烫的茶水给吐了出来。 “可是烫着了!” 女子忙低下了身子,很是关切的问着,西顿则是哈着舌头,烫红的小脸上满是笑意,连连摇头,“阿姐,西顿不要紧……” 又是吐了吐舌头,使得几团白色雾气升了出来,他这样子使得女子咯咯的笑出了声,并将怀中的手绢给取了出来,给西顿擦了擦嘴边的水渍。 “嘿嘿……” 西顿拿着那带着香味儿的手绢,没有往嘴角送去,而是紧紧的攥在手心,似乎要将这温柔如水的疼爱牢牢握住。 看了眼正捂嘴笑得黄袄少年,西顿随口问道,“对了,阿姐,怎么不见梅、兰、竹三位姐姐?” 话刚出口,西顿便可以感觉到身前的阿姐身体猛地一颤,那本是偷笑的黄袄少女则是往后连退了数步,撞在了那摆着破烂软垫子的木椅上。 虽年少不经事,但西顿也察觉出了异样,忙抓着女子的衣袖,“阿姐,她们怎么了!” 女子没出声,西顿心越发的慌了,只因那好看的柳眉间不知在何时痛苦的蹙在了一起,身边,那黄袄少女掩面低低的抽泣着。 “她们……” 心中涌出了西顿从未感觉过的难受,有压抑,也有悲伤,混合在一起,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是草原王的儿子,却也是让人不齿的私生子,娘亲不过是大汗一时兴起抢来的汉族女子,所以,在这风光无限的王庭中,西顿与下人无疑,唯有阿姐赫莲对他异常的疼爱。 因而与赫莲情同姐妹的四个侍女也是西顿为数不多可说话的人儿,此刻听闻其中三人香消玉殒,又怎能不伤心,一时间泪珠如同断了线般,滴滴落下,湿了胸前的一片。 “不要难过了,梅儿她们去了,何尝不是解脱,跟着我这个不祥之人,是不会有好的结局……” 话语凄凉,面纱湿透。 “公主不可乱语!” 黄袄的菊儿当即跪在了地上,泪水涟涟,“公主,我等四人部落被灭,早已经没了亲人,若不是当年公主相救,早已经沦落成了任人欺辱的奴仆。从那时起,世上就不再有呼和家四女,有的只是梅兰竹菊,可以为公主赴汤蹈火的梅兰竹菊……” 菊儿哽咽的话语让赫莲哭得更加厉害了,香肩抖动,许久摇着头,低语轻道,“都是我的错……” 摇首间,面纱飘落而下,本该娇美动人的脸颊上,那红色印记在灯火映照下的显得渗人心骨。 在赫莲惊慌的想要弯身拾起面纱时,那西顿却是一把抢了过来,“阿姐,这不是你的错,在西顿眼中,阿姐是最美的!” 看着呆滞的赫莲,西顿才察觉这番话是用尽他全身的力道吼出来的,从有记忆来,从未这般说过话,心狂乱的跳着,一时间,西顿竟有些莫名的恐惧。 帐篷外,狂风依旧嘶吼着,掀动着帘布,窜进几缕凉风,使得火炉间的炭火不时地闪出星星火亮。 “阿姐。” 西顿张了张嘴,见赫莲仍在垂泪,稚嫩的脸上生出了不相称的哀伤之色,走上前,抱着她的胳膊,“阿姐心地善良,即便是那雪莲花,也不及阿姐貌美,阿姐不要再难过了,否则成了恶魇,可是会伤了阿姐的。” 听得这话,赫莲将西顿拥在了怀中,婆娑的泪眼却是望向了西南处,那里,曾经也有人不因面容而对她退避三舍。 泪水朦胧间,庭前小院,嬉笑有声,仿若近在眼前,只是这等时光已如云烟过往。 那个他,可还有相见之时? “嘶……” 在赫莲思绪万千时,夜风中传来无数马鸣之声,即便她在王庭的边远角落,也觉得异常的吵杂。 白皙的手猛地抓在了西顿的肩头,赫莲红肿的双眼中涌现出惊怕之色,她担忧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罕穆尔带兵前来,八大部落大军齐聚王庭。 如此,与他倒不如不见。 被泪水浸湿的鸦羽拧在了一起,眉宇间尽是哀伤,恍若附上了一层严冬霜雪。 第一百二十五章 铁骑漫漫 喧闹吵杂的马蹄声消隐在了寒风之中,王庭汗帐,灯火通明,本是宽大的汗帐因数十人的进入而略显拥挤。 帐篷的上方,是一只皮褥软榻,软榻上端坐着一个身穿玄黑袄衣之人,此人长发扎成了数道细辫随在肩头,颧骨微凸,浓眉如泼墨而画,宽大有力的手掌正拨弄着一柄银鞘被磨得光亮的匕首。 “锵!” 五指弯曲,匕首被拔了出来,刺眼的寒风也随之跳跃了进众人的眼中,惊得那八个部落首领面面相觑,皆是低首不敢多言。 “父汗。” 大王子扎特移步上前,弯身轻声唤了句,待看到努哈尔抬起首,这才又是低声道,“父汗,各部首领已经到齐了。” 手指在匕首锋利的刃口上抚过,努哈尔似在自言自语,“这把匕首跟随我多年,当初便是用他割开了耶摩的喉咙,自从本汗入主王庭之后,就没有再见过血,这一晃,也有十数年了。” 说话间,努哈尔将手中的匕首在指尖转动了几番,隐隐铮鸣的声响在寂静的汗帐中传散。 既已出鞘,不见血,又怎会收? 而这匕首饮尽了草原诸多部落首领的鲜血,此番再度出鞘,这用意自然是不言而喻。 “大汗英勇,带着八大部落坐拥草原万里,我等无不是敬服万分。大汗只需一句话,哪怕是刀山火海,我巴尔特的儿郎定当是奋勇向前,绝不退缩半步。” 说话之人紧挨着津胡儿,长相与他有几分相似,只是身材高大许多,虎背熊腰,穿着皮袄,宛若一只双腿立着的熊瞎子。 “左贤王说得不错,土莫昂一族也愿听从大汗调遣。” 另一个身材瘦弱,须发洁白的老叟出声附和着,说罢,朝着扎特看了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的笑意。 开口的二人乃是匈奴左右贤王,顺卜岭与兰买提,有他们这一出声,其余赶来的部落首领哪里还迟疑,纷纷说着忠义之言,生怕自己的迟疑少许会让努哈尔产生厌恶,从而失去这次南下的机会。 曾经,最为强大的匈奴为楚国所重创,数百年来,体疲民弱,一直盘窝在草原,不敢南下半步,直到楚国消亡,也未能出兵一雪前耻。 更可恨的是中原内乱不休,想要一举灭之,却有心而力不足,此等遗憾,使得多少族中先祖离世时最不能瞑目而去? 休养生息百年,兵强马壮,体内有着沸腾血液的他们早已经是忍耐不住,可惜可汗努哈尔始终不愿,也只得作罢。 如今,这沉睡的狼王终于醒了过来,一想到数十万的铁骑奔驰在浩荡的草原上,仿若黑色的泥流冲破李唐与刘汉的城墙砖石,席卷整个中原,即便是年近风烛残年的兰买提都觉得口干舌燥异常兴奋。 “锵!” 又是一声清脆之音,匕首被送入了银鞘,蹦出几颗零星的火花。 高大的身躯从软榻上站了起来,虎目凌厉,眉宇间豪情可睥睨天下,“明日寅时,大军出征。” 闻此言,帐中其余之人纷纷抬首望向了努哈尔出征之事,他们早已知晓,可不知的是哪个部落为先锋。 大汗既然发兵南下,攻打中土,心里想来是有着完全之计,此行不消说,定会旗开得胜,因而作为先锋的部落,必将要传颂千古,这等荣耀,何人不想? “巴尔特与土莫昂两部各摔五万大军为先锋,分取阳曲与下邳,喀尔喀、珞巴为中路,随本汗而行,科尔切、平泮为右翼,纳西、喀喇沁为左翼!” 努哈尔话音落下,顺卜岭与兰买提欣喜万分,其余部落首领虽心中有所不满,但是想着他二人乃是王亲,自不敢多说,也是跟着领命谢恩了。 大军出发,有诸多事宜需要安排,正当八大首领要散去做些准备时,再也按捺不住的津胡儿走上前,“父汗,孩儿愿与舅父一道,为父汗攻寨拔营,替大军将去路给荡平个干干净净。” 或许是因为太过激动与欢喜,整张脸显得有些扭曲,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扎木嘴角浮现出的一丝轻蔑,也未瞧见本是嬉笑的顺卜岭皱起的眉头。 面上看不出欢喜,努哈尔盯着他看了少许,直到津胡儿有些不知所措时,才轻轻的吐出个字来,“准。” 很快,一行人出了汗帐,各部所在之地不同,分作了不同的方向,得到了允许,津胡儿便跟在了顺卜岭的身边,满脸红光的说冲锋陷阵,杀的汉人皮甲不留的意气风发之言。 脸色越发的阴冷,此刻的顺卜岭不再似以往粗鄙的之样,止住了脚步,“津胡儿,待南下之后,你就速速与大汗请命,讨座城池,安分守己的过完一生吧。”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津胡儿愣住了,不禁失声惊呼道,“舅父,你这是……” “唉……” 顺卜岭吐出一口白雾,拍了拍津胡儿的肩头,“此战若是胜了,时局就不一样了,以你的心性,是胜不了巴哈尔的,更不用说扎特了,倒不如安安静静的享受富贵荣华。” “舅父!” 津胡儿捏紧了拳头,可顺卜岭却已经远去,寒风之中,只剩下他瞪红着眼,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天色,在如期而至的日光下渐渐破了晓,冬雪覆盖的草原上,一道黑色的急流如同旋风,由原处飞奔而来,又疾驰而过。 数万铁骑随风而过,留下的是满地踏碎的积雪,活着碎开的泥土,在金灿而又梦幻的晨光中是闪着斑斓彩色。 “驾……!” 顺卜岭又是猛地抽了一鞭,已经许久没有这番策马行军了,让他感觉骨子里的血都在久沸不息,此番望向天际,那里红日正在云雾飘渺间跃然而出,道道金光洒下,落在草原间不曾散去的霜雪水汽间,竟是觉得眼前一片氤氲之色,而他顺卜岭打马而过,便恍若行在了天境之间。 这感觉,好不快活。 又是一路急行,直到日悬正空之时,顺卜岭勒住了马,从身边的侍卫手中接过羊皮绘制的地图,这些年,努哈尔常常会派人南下骚扰,虽说是为了抢夺财物,使得李唐与刘汉边境不安,但最为根本的目的还是这绘画精准的地形图。 顺卜岭手中的图只有一块,从王庭出发,直至阳曲,甚至还到了阳曲南处的丰都,周边田野山林无不是清楚可见。 不知那兰买提那里的地图又是何种模样。 想起兰买提,顺卜岭心里又是一阵添堵,抬首望向队伍最前方的津胡儿,叹了口气。 巴尔特一族,在他手中,想来是无法再现先祖的辉煌了。 罢了,只要韬光养晦,终会有时机的,目中闪过一道精光,顺卜岭又是看向了地图,此处距阳曲城数十里地,再行半个时辰便能到了,那时候必定要一番作战,虽说横冲旅已被歼灭,但顺卜岭还是想着小心为上,不用疲兵,遂下令部众就地歇息。 听到下马休息的命令,还欲前行的津胡儿冷着拉住了缰绳,跳下马,迟疑了片刻,折身往顺卜岭走去,“舅父,阳曲就在眼前,我们可以一鼓作气的拿下,并顺势而为,连克数城。” 见顺卜岭不作声,津胡儿围着他来回踱了几圈,“舅父,再犹豫,那兰买提可就要进下邳城了,到时候功劳可就都被他们土莫昂一族给抢去了!” 似乎是这句话起了作用,顺卜岭将喝着的酒袋拿下,“若是让你前去攻打阳曲,需多少人马?” “五百人,定能夺下阳曲!” “我给你一千人,你带人先行,大军半个时辰之后再出发。” 说完,顺卜岭又是喝起酒来,看着津胡儿带人飞驰而去的津胡儿,粗短的眉头渐渐拧紧。 去厮杀吧,你要成为草原的头狼。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诱敌 正午之时,寰宇间本该是最为明朗,只奈何浓云蔽日,使得眼前尽是阴霾之景,也在刘希的心中添了几分压抑。 继续巡视着城头,匈奴人大军结集,显然很快就要发兵南下,城墙是阳曲城唯一御敌屏障,自然是半点都不敢轻心。 平日里虽熟读众多兵法,可真正的排兵布阵刘希却从未经历,幸得熊刚与郭威相助,二人皆是身经百战之辈,郭威更是对匈奴恨之入骨,自从昨日进了城,便领着横冲旅兵卒在城头不吃不喝的布置着防御措施。 城中的事情,刘希已经无暇顾及,全都甩给了林逸,而后者倒也做得紧紧有条,纹丝不乱,治民之术,果然非同一般。 “哒哒哒!” 马蹄声由远接近,当即将城头上众人的目光给吸引了去,而那些训练有素的横冲旅兵卒不待刘希发话,便纷纷举起手中的箭矢,红肿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来人的方向。 黑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瘦弱的身影几欲因颠簸坠马而落,来人越来越近,离城头还有百丈之远,便扯着嗓子吼道,“匈奴人来了,匈奴人来了!” “是破虏兄长!” 城头正搬着檑木的其他少年郎当即惊呼出了声,城下骑马来报信的正是呼延青石。 阳曲城兵卒不足五百人,罗山的部众除了维持城中的安定之外,还需操练新募兵丁,而横冲旅奔波劳累多日,不适合在出城做打探之事。权计之下,刘希只得将刚回城的渠浪给派了出去,而呼延青石恰好在场,遂求了他,与渠浪一道前往。 “开城门!” 刘希沉声道了句,那郭威则是飞速的下了城头,将城门给打了开。 “嘶!” 黑马仿若一道黑色飓风,冲进城门,呼延青石摇晃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被马给抛落,所幸郭威眼疾手快,将要坠地的他给抱在了怀中。 另一边,黑马仍是在发了疯的狂奔,眼看就要撞上了不远处已经呆若木鸡的兵卒,也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高处落下,径直的骑在了马背上,那黑马顿时犹如背上多了千斤之物,双腿跪在了砖石上,悲鸣一声,栽倒在地。 来不及惋惜浪费了一匹好马,刘希转过身,疾步走向了呼延青石,“情况如何?” 骑马太久,呼延青石的双腿有些发软,在身边小兄弟的搀扶下,踉跄着冲向刘希,“大人,匈奴人来了,兵分两路,各有数万人马往我阳曲与下邳而来!” “他们到了哪里?” “下邳城那边渠大哥前去报信,属下尚且不知,往阳曲城来的匈奴人大军在城外百里歇息,其中约莫千人的兵卒率先而来,就在属下身后不远。” 呼延青石刚说完,便听得城头上传来略带惊慌的声音,“匈奴人,是匈奴人来了!” 闻声,刘希抬首望去,还未关上的城门外,一片黑影压着漫天浓云而来,轰隆的马蹄声使得脚下的泥土都为之颤抖。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怕他作何,来一个,老子杀他一双!” 郭威瞪着血腥红的双眼,怒吼了一句,随即快速的朝着城门走去,伸手就要将城门给关上。 “无需关城门,随我来几人,熊将军,你在城头调度。” 刘希沉声道了句,便朝着城外走去,郭威等人弄不清缘由,但还是跟在了身后,那双腿已经麻木的呼延青石想要随之,却被熊刚给止了住,由他那一帮弟兄搀扶到了一旁。 “我要不穿甲胄的,郭兄弟与你的人留下吧。” 听得这话,郭威大手胡乱的将身上铁甲脱了下来,“大人,城外凶险,属下定当追随大人左右,以护大人周全。” 既然如此,刘希只得应允了,带着一些在城头帮忙的百姓与脱掉甲衣的兵卒往城外缓缓走去,故作出稀稀拉拉的模样,像那往日里出城的百姓一般。 “齐德胜,你带着青龙营速速隐蔽到玉珠街两侧!” 紧紧抓着手中的长剑,熊刚沉声道了句,此刻,他大抵也能明白了刘希所欲何为。 匈奴人大军南下,城中粮草与兵力都极为匮乏,虽说因刘希的鼓舞,士气提高了不少,但如论如何,也冲不散城中百姓对匈奴人那深深的恐惧。 所以,阳曲城需要一个胜利。 想到这,看着几里开外的匈奴人,熊刚扭过头对着城头其余兵卒吼道,“横冲旅的兵卒藏好身子,别露了出来,其余人拿好手中的弓矢,匈奴人进城时,随意的射他几箭,待这帮畜生全都进了城,再狠狠的杀他个屁滚尿流。” 说话间,熊刚用脚踢了一脚身旁脸色有些发白的兵丁,这是罗山的手下,虽说也与匈奴人有过罩面,但多数也是抱头就跑,今个儿要面对面的杀敌,心里自然是有些发憷。 “慌个啥子,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难不成你裤裆里少个玩意?” 这粗俗的话语让城头上的人都笑出了声来,那脸发白的兵丁初有窘意,稍后也是跟着笑了,并将手中的弓箭抬了抬,对准奔驰而来的匈奴人。 城下,刘希带人走出了百步远,看了眼不断逼近的骑兵,确实如呼延青石所说,人数在一千左右,裹着飞扬的尘土之,气势汹汹的朝着阳曲城扑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匈奴人那令人生厌的张扬之音,更有他们身上独有的污秽之气。 “往城里跑,分散了跑!” 突然间,刘希大声到了一句,便掉头拔腿就跑,其余之人还未回过神,好在郭威佯作的惊慌失措的呼喊声让他们明白了过来,皆是匆匆转身,跌跌撞撞的往城里跑去。 “三王子,小心有诈!” 马背上,一个满面胡须的汉子吼道,他是顺卜岭手下颇受器重的千夫长,否则也不会跟着津胡儿前来,拿下这南下攻城的首功。 看着津胡儿不理睬的继续打马向前,那满是胡须的汉子只得猛地抽了几鞭,拉近他与津胡儿的距离,又是大声道,“三王子,且不可鲁莽行事啊!” 从马背上取下弓箭,津胡儿弯弓搭箭,咻的一声,箭矢飞出,正中前方还未逃进城的一人后背。 “拓塔,你也太胆小了,没了横冲旅,这帮汉人还不是如猪狗一般待人宰割,此刻城门大开,你我正好趁机冲进去,夺下阳曲城,岂不是大功一件!” 说罢,津胡儿又是搭箭射伤一人后,将手中的弓给扬起,与身后的兵卒大吼道,“儿郎们,给我冲啊,拿下阳曲城,本王子重重有赏!” 声音落下,斗志昂扬的匈奴兵纷纷发出了欢喜的吼叫,那拓塔遂也不再多言,这阳曲城他也来过,城中是没有多少的兵力来防守,趁着现在汉人不知情之际城门未关,冲进去,必定是能拿下这座城池。 如此一人,他便能成为万夫长。 想到这里,拓塔心也不禁怦然一动,从腰间拔出弯刀,跟着津胡儿的身后,避开城头那稀疏箭矢,将要合上的城门撞开,顺势砍在了还在奔逃的汉人身上。 “大人,他们进城了!” 奔跑中,郭威一直随在刘希的身旁,待听到喊叫声,抽出了手中的长剑,只待刘希点头,他便折身与那些匈奴人拼命去。 “继续跑。” 刘希回头望了一眼,沉声道了一句,郭威只得将拔出的剑又塞了回去。 确实应该继续做出逃跑的样子,否则又怎能将这些匈奴人给一网打尽! 咬着嘴唇,郭威忍着不回头去看身后因来不及躲闪而死去的百姓,愤恨之下,丝丝血迹从虎牙处涌了出来,在嘴里生出了苦咸之味。 “咚咚咚!” 这是城头大鼓发出的声音,闻此音,刘希当即停下了脚步,一把抽出郭威手中的长剑,折身飞扑向了那些正在恣意狂奔追杀四处逃窜百姓的匈奴人。 纵身飞跃,长剑银光闪过,白练如虹,花开朵朵。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兵临城下 “咚咚咚!” 激昂的鼓声如同利刃穿透在放肆狂奔的匈奴人间,仿若是无中生有凭空出现一般,街边的屋舍与巷子中莫名的跑出来一波甲士,手持刀剑,瞪红双眼,嗷嗷叫着冲向了还未反应过来的匈奴人。 屋舍的顶上,不知何时爬上了众多的身影,一个个将手中的弓弦拉满如月,箭矢咻咻咻的应声而出,落在了匈奴人当中,掀起阵阵惨叫之音。 用手中的弯刀挡下一支飞来的箭矢,拓塔大急的转首道,“三王子,有埋伏!” 津胡儿狠狠的拽着缰绳,稳住胯下受了惊吓的马匹,看都不看拓塔一眼,此时此刻,他也知晓是中了埋伏,心中不免大急,可是身后跟着的部下被这突如其来的洗剂给打的措手不及,已经乱作了一团,哪里还能调转马头。 更让津胡儿慌张的是身后的城门竟然已经关上了,四周涌来的汉人似乎越来越多,完全不像曾经那些听闻到马蹄声就闻风丧胆的模样,恍然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即便是手无寸铁的白发老头都提着自家的铁锹锄头等器具冲了过来。 不过是几息的功夫,情形完完全全的颠覆了,先前还说猛虎逐兔的津胡儿变作了被人围逼之徒,望着那些源源不断扑来的人群,他竟莫名的惧怕了起来。 “三王子,快走!” 耳边,是拓塔的怒吼声,稍后,只见他刀起刀落,将挡在津胡儿身后马匹失控的匈奴人给斩落。 津胡儿也毫不迟疑,趁着机会,将马头给调转了,一刀扎在了马屁股上,吃痛的黑马当即惨叫着往城门走去。 离城门不过数十丈,可是津胡儿却是行的异常艰难,眼下这情形,他只想飞奔到城下夺门而去,哪怕是踏着自己部下的尸体,也丝毫不在意。 “抢城门!” 津胡儿顾不得脸上的染着血迹,与那些和他一起杀近城门的兵卒吼着,话音刚落下,便被一道跃起的身影给踢落下马。 熊刚踉踉跄跄的往前冲出了数步才止住了身形,立在城头上,他自然是将下面的厮杀之景瞧得个真真切切,如今见这已为瓮中之鳖的匈奴人要夺城门,赶忙将鼓槌递给了身边之人,从城头上跃了下来。 擒贼先擒王,只要杀了此獠,仍在殊死顽抗的匈奴人必定溃败。 心中暗道了句,熊刚面露杀机,提着剑,飞步上前,抬手便要将还未从地上爬起的津胡儿性命给取了。 “将军使不得,那是匈奴人的王子!” 远处的郭威惊慌的喊着,听得他这句话,熊刚心中不免一惊,可是剑已出手,转眼间便要割下津胡儿的头颅,怎能说停就停下? “当!” 一声清脆之响,熊刚手中的长剑脱手而出,手臂也是疼的厉害,待抬起头,一柄剑斜插在他脚下不远处的砖石里,稍后,便见刘希脚在匈奴人身上飞踩着而来。 每踩一人,必定是人马皆倒地而亡。 “谁还敢动手!” 刘希举着津胡儿,低沉怒吼着,声音不大,却能穿透阵阵的厮杀的吵闹,响震在众人心头。 那正在躲避箭矢与刀剑的拓塔瞧见了这一幕,当即面目露狰狞,举起鲜血淋淋的弯刀,怒吼着朝刘希冲来。 有他这一举动,本是愣住的匈奴人也是动了,正要驾马随在拓塔的身后,冲向刘希,可不过眨眼的功夫,一道银光在头顶闪过,稍后就见拓塔的硕大头颅抛向了半空中,喷着腥红血液的身体却仍随着胯下的战马往前而去。 剩下的匈奴人还未回过神,那银光又扑向了他们,幻影重重间,只觉得脖颈处莫名的多了一丝的凉瑟。 终于,那银光停了下来,漂浮在半空之中,荧光虚动,清澈如水。 “原来是剑……” 马背上的匈奴人轻声道了句,随即才看到摸过脖子的上手满是血迹,顿时才明白自己早已经被人利刃割了喉咙,惊醒过来,不免一口续着的气随之断了去,纷纷噗通的栽倒在地。 在众人的惊骇目光中,大武冷脸不急不慢的走来,身手收了亮银剑,将剑身血迹拭去,又是像变戏法般将它给缠在了腰间。 “当啷!” 冲到刘希身边,本想保护于他的呼延青石手中长刀跌落在地,双目中满是呆滞之色,看着越走越近的大武,好一会才结巴着道,“原来……原来武家大哥……是仙人……” 大成的高手,对于寻常人来说,的确是不可仰望的存在,刘希当然明白呼延青石的惊骇之意,但事态紧急,也顾不得去安抚,将呆滞的津胡儿丢给郭威,交由他去审问,留下赶来的罗山清扫街道,他便折身往城墙而去。 此一战,歼灭匈奴千余人,这等幸事已有多年未现,更为重要的还俘获王子一名,闻风前来的百姓知晓这消息,无不是拍手称快,喜笑颜开,而此刻,刘希却半点的高兴心思都没有。 若是往日,这一战足以大张旗鼓的上报朝廷,可是眼下匈奴大军很快就要兵临城下,而他擒下的之人竟然是匈奴的王子。 皇子,他可以死在天子一怒下,也可以死在兄弟阋墙间,却惟独不能沦为他人的阶下囚。 因为,即便他再么无能懦弱,也是王朝的脸面。 而如今,匈奴人最为瞧不上的阳曲小城抓了他们的一个王子,定当是不会咽下这口气,所以,刘希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局面将会怎样的惨烈。 爬上了城头,朝着远处望去,天色阴沉的令人窒息,浓云之间,隐约可见尘土漫天飞扬,可定睛望去,却又看不出个万马奔腾的重重身影。 “你心慌了?” 身旁,大武轻声道了句,依旧如往常那般,脸色平淡似那不起波澜的古井,看来先前出手取了众多匈奴人的性命并未乱了他的心境。 眼中无物,修道之人,所念所想确实与常人不同。 暗自叹了口气,刘希将手搭在挂着冰渣与寒霜的城墙砖石上,感受着冷彻肌骨的凉意从掌心穿过,进入体内,抚平躁动不安的内心。 “刚才出剑之时,你有想过幻境的那人么?” 修道之人,举手投足间可抽刀断水,崩山裂地,自然是不能参与世俗争斗,而众多学派弟子但有行走于世之人无不是隐姓埋名,便如刘希这般。 倘若凭借修为扰乱朝纲,亦或是冲锋陷阵攻无不克者,皆是与山门断绝了关系,此后也会受其他门派的追杀,哪怕亡命天涯,也不得善终。 因为,冥冥三尺之上,有着一个让无数修行人胆颤的幻境。 刘希也不知道他为何要与大武说道起这件事情,虽然是在问大武,其实何尝不是在心里问自己? 阳曲城要抵挡成千上万的匈奴人,单凭数百兵卒与满城未接触过血水的百姓,又怎能实现? 因而,刘希处在了挣扎之中,该不该暴露他的修为? 隐忍多时,便是为了待时而动,以报血海深仇,可是在这阳曲城危急存亡之刻,再做掩藏,那只能是含恨殒命。 思绪万千之时,刘希耳边传来了大武的低嗡的声音,“入世,便是为了尝尽人间百态,既然遇见了,自是要随心而为的,若是当做未曾瞧见,那也不算是修行了。” 随心而为。 听到这几个字,刘希手在砖石上拍过,紧绷许久的眉头露出了笑意,其实困扰他之事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否则,他又怎会留在风雨飘摇的阳曲城中? 解了心结,刘希再看远处漫天的浓云,竟觉得胸中多了一股道不出的豪情,千万人围我于孤城又何妨,手有长剑自可拒之。 “多谢了。” 扭过头,刘希与大武道了声谢,后者未做理会,双目盯着远处,眼中精光满含如星辰熠熠生辉。 突然间,只听得一声清脆的铮鸣之声,是从大武腰间传来,须臾,那被收起的亮银剑闪过一道虚光,飞到了大武的手中。 “他们来了。” 低沉的话音下,刘希面色一沉,定睛朝着远处望去,果然,在浓云与原野相融之处,无数的身影正飞驰而来,虽还在十多里之外,却已经能感觉到马蹄如雷,似要将这寒冬给惊炸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交锋 “呜……” 略显仓促的号角声在城头飘散了开来,很快,本因初战告捷而兴奋的兵丁面上笑容凝滞,不再言语,纷纷抓紧了手中刀剑弓矢,绷着身子,双目眨也不眨的盯着远处望去。 那里,是荒芜的尽头,也是万马奔腾之地。 “咚咚咚!” 石头阶梯上,沉重的脚步声飞速而来,须臾,便见熊刚走了过来,还未靠近,便张口就道,“大人,匈奴人来了!” 多日未清理,本是浓密的虬须更加茂盛,使人看不出他脸上的神色,只是干裂的嘴唇紧紧抿在了一起。 说话间,熊刚又是抬首看了眼远处,寒密云云交汇的天际,道道黑影越来越清晰,恍若是从遮天的浓云间突然而出,虽还没有到脚下,但马蹄所踏之音犹如雷鸣轰耳,气势磅礴,让人胆颤。 舔了舔嘴唇,熊刚生汗的右手紧攥剑柄,扭过头,不再看越发逼近的匈奴人,而是望向了负手立在前方,翘首盯着远处不作声的刘希。 前方,千军万马飞驰而来,可城头上,主帅却不动声息,这是何等诡异的场面,那些本在听后命令的兵卒皆是弄不清缘由,抬首看着那道消瘦的身影,眼中有着疑惑与不解,可随后心里竟会涌出莫名的安定。 “大武兄,这一战,敌众我寡,必定是艰难重重。” “有些事情,值得。” 大武的话与往常一般,平淡,不带半点情感,可那每每只是悬在半空,仅靠灵气来操作取人首级的亮银剑这次被抓在了手里。 见此,刘希先前那些豪情陡然不见了踪影,心中多了丝沉重,也多了一股使他喘不过气的压抑。 这种压抑犹如滔滔大浪铺天盖地而来,要将刘希给撕成无数的碎片。 深吸了口气,纵使有万千的困楚,刘希他也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他的身后是众多兵卒和阳曲城千千万万的百姓,当不能有所惧怕的模样。 “熊将军,迎敌!” 沉声道了句,刘希剑眉扬起,目中精光外露,死死的盯着身形越发清晰的匈奴人,而他的身后熊刚则是领命匆匆的在城头上做着最后的布置。 城头数里开外,匈奴人停了下来,数万匹马吐出的白雾让犹如冷冽清波上缭绕的飘渺水烟之气。 不远处,马背上,匈奴人身高马大,气势凶悍,万人列队,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 手心的细汗又是多了几分,刘希不知道匈奴人何时会发动进攻,开战前的宁静仿若雷山悬在了众人的心中,城头上的兵卒无不是脸色变幻,看得这情形,刘希眸子里下意识的闪过一丝担忧。 半盏茶的功夫后,刘希隐约听到几句似乎怒骂的话语,稍后,便见匈奴人中分出数千人,打马疾奔,朝着城头飞驰而来,恍若被寒风刮起的几道黑色细流,涟漪许许间,荡开湖面一片。 开始攻城了! “咻!” 一支箭矢飞出,歪歪斜斜的落在城下,离匈奴人还有一里开外,却是一名年纪尚且的小卒失手放出。 “不要放箭!“ 熊刚当即一声怒吼,阳曲城粮草缺乏,弓弩箭矢等守城器具亦是少之又少,自然是要用在刀刃之上。 也许是熊刚吼声起了作用,其余人皆是死死的抓着箭羽,等着放箭的命令,在这生死相搏之时,久久拉着弓的手臂竟全然没有酸疼之感。 奔腾的马蹄间尘土飞扬,大地亦随之颤抖,即便是立在城头,也能感觉到脚下的砖石随之摇晃。 匈奴人越来越近,很快离城门不足一里之地,希甚至可以闻到他们因吃久了牛羊肉而染上的刺鼻异味,可是他依旧没有说话,而是转首望了望熊刚。 论行军打仗,哪怕是熟读军书,知晓众多的布阵谋略之策,刘希依旧只能是纸上谈兵,而熊刚出入沙场几经生死,交给他指挥,自然是上上之选。 此刻,熊刚正脸红脖子粗的瞪着城下移动的匈奴人,突然间,脖颈上青筋鼓起,猛地拿过身边随从手中的铁胎弓,电闪雷鸣间弯弓搭箭,怒吼着道,“给我放箭!” 等久了这个声音,自然就没了顾忌,因而当熊刚下达命令时,城头的兵卒心里已经没有了先前对匈奴的恐惧,不约而同的将箭朝着瞄准好的敌人射了去。 如蝗的箭雨下,本是气势汹汹的匈奴人不断惨叫着跌落下马,这让一直惧怕匈奴人的兵卒恍然大悟,原来匈奴人也并非是杀不死的怪物,当即身体中血液沸腾了起来,抬手又是一箭朝着敌寇射了过去。 密集的箭矢下,很快,数千的匈奴人倒下了一半,可是余下的却没有半丝的怯怕之色,仍是嗷叫着往城门冲来。 “叮……” 清脆的声响似指尖在银剑上弹过一般,如粼粼秋水的亮光一闪而过,上邪凭空而现,被刘希握在了手中。 “你乃一军统帅,不可胡乱行事,还是我来。” 说完,大武便纵身从城头跃了下去,虽然城中一战大获全胜,但是面对匈奴大军来袭,初次交锋能否漂亮的胜出,对处境岌岌可危的阳曲城可是异常重要。 密密麻麻的箭矢中,一身素衣的大武轻盈的恍若一只白蝶,翩然而起,又是枝头随风落下漫不经心飞舞的柳絮,几个跳跃间便冲进了匈奴骑兵之中,亮银剑掀起道道寒光,挥动之下,鲜血朵朵绽放。 大武一出现,不禁惊骇了匈奴骑兵,也使得城头兵卒呆滞住了,不知是怕伤了他还是被眼前这杀神之景给错愕的失了神,手中的箭矢抓着,竟是忘了射出。 亮银剑上血水如丝,滴滴落下,那些回过神来的匈奴骑兵不退反进,拉着惊吓的战马朝着大武扑了过去。 “兄长我来助你!” 又是一道身影飞下了城头,却是赶来的小武,身形还未落地,便见青钢剑飞起,掠出无数道残影,飞速的袭了上去,片刻间便取了数人的性命。 与此同时,身着甲衣的郭威等人也是上了城头,有先前不共戴天的血仇,他们看着城下匈奴人皆是恨不得冲上前喝其血啖其肉。 可是刘希未发话,这等关头郭威等人自然是不敢善意妄为,只能死死的抓着手中刀剑,咬牙切齿的盯住在匈奴人中间肆意厮杀的大小武兄弟。 “呜……” 远处号角声响起,随之,那些还在围着大小武的匈奴人退了回去,顿时城头上爆出震天的欢呼之声。 虽然只是击退了匈奴人的首次进攻,但对于守城的兵卒来说无疑于是劫后余生,哪怕仍有数万大军还在眼前,但是一日内连败匈奴人两次,看来匈奴人也不过如此。 如浪如潮的欢呼声中,刘希甚至连听到阵阵的爽朗笑声,可作为主帅,他却丝毫的欢喜不起来。这一仗,不过是刚刚开始,抓了匈奴人的王子,对方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刚才那数千名匈奴人好用善战,临危不乱,即便是遇上了有大成之境的武氏兄弟,也不曾退后半分,在撤退之后,更是有序而行,这等兵将实力绝不能小觑。 若是城下数万匈奴都是这般,那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刘希不由得望向正收剑的武氏兄弟,若不是他们出手,刚才匈奴人的那番进功怕就要使得为数不多的守城兵卒伤亡众多。 如今,他阳曲城动用了天下大忌,以修行之人守城,打破了数千年俗世一直存在的规则,这究竟是好还是坏,刘希不知道,但他却明白,即便是大小武不出手,他也会毅然决然的跳下去,执剑杀敌。 正在刘希心里浮现出这一丝莫名的担忧时,远处,匈奴人大军中让出了一条路来,一道道铃音传来,听在耳中隐约难寻似飘渺似云烟,可又如九幽之泉真切的在心头响起。 “叮铃……叮铃……” 寒风嗍嗍,轻灵的铃声却穿过北风的嘶吼,恍若调皮的孩童在晃动着床头所挂的银铃,只是在这两军对峙的尸成遍野之境,这铃声听在耳里是有着道不出的怪异。 “叮铃……叮铃……” 铃声越来越清晰,而匈奴人让出的通道中,一道身影缓缓走出,头带玄色高角裘帽,裹着灰黑色的袄衣。 脚上不着步履,赤足而行,铃音正是从他脚踝间传来。 来人走得很慢,瞧不见他的容貌,所经之处,战马无不是惊怕的低下了头,即便那些马背上的匈奴人都不敢抬首看他。 城下,正要跃上城头的大小武将收起的长剑又亮了出来,盯着那有些佝偻的身影,凝神屏气。 二人明白,属于他们的战斗要开始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北地之巫 狂风呼啸,暗云浓稠,将那最后几丝隐隐而现的光晕给遮挡个透底,已让人分不清眼下是何时辰。 刺骨的冷冽继续不断的从四面八方涌来,倘若不是匈奴来犯,这等情形下,城头上的兵卒大抵也不会管是否到了未时或是申时,早早关了城门,反正阳曲城地处偏僻,人迹稀少,自然是可以轮班守卫,因而大多数人可以躲进被衾中,贪享一缕平凡而又简单的温暖。 只是如今城下匈奴人大军严阵以待,让手里紧抓着弓矢的兵卒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而那越走越近的怪异之人让他们更加惊怕。 “叮铃,叮铃……” 那怪人缓缓走来,清瘦的身形伴着嘶吼的狂风,让人觉得他下一刻便会被北地疾风给卷起,如同那被狂风连根拔起的野草,落到那无人知晓的地方去。 但也正是这让人觉得孱弱的身影,却令人心中怯怯,不敢注视,守城兵卒无不是背生冷汗,大骇的搭箭拉弦。 铁矢来回晃动,却是缺了先前射杀匈奴人的果决。 “模样瞧起来倒是神神秘秘,今个便让小爷好好看看是何方妖魔鬼怪在此作祟!” 似乎颇为不喜这莫名而来的压抑之感,小武喝骂了一句,提着青钢剑便扑了过去。 他这一动,黑衣人停了下来,脸色被凌乱的花白头发所遮挡,让人看不清容貌,可一双本是浑浊失色的双目突然涌出了精光。 没有躲避,也没有退让,在急促的铃铛声下,黑衣人赤脚在冰雪未消的地上快速的画出了奇怪纹案。 待他画完之刻,小武的剑锋也离其不远,青钢剑上释放出的凌厉剑气已经将黑衣人身上的袄衣给刺出数个破洞,里面落出的白色绒毛也随之被狂风给吹了不见踪迹。 “叮铛!” 依旧是铃铛之音,却不在有轻灵之意,反而有些刺耳,乃至震得人心头发晕,即便是刘希,心里也生出了一丝难言的扰动。 却是那黑衣人左脚在地上跺过。 顷刻间,那本是在雪中画出的纹案漂浮了起来,一股刘希从未见识过的怪异气息凭空而现,恰是那泉眼被掘了开来,水流不绝而出,朝着小武涌了过去。 见到这一幕,刘希心猛然紧了起来,匈奴人久居苦寒贫瘠之地,所习或许是传闻中的巫术,手法怪异,可威力却不容忽视。 正如眼前的黑衣人,从他出手,刘希都没有察觉出对方修为,更是证实了此人所修行的并不是众人皆知的灵气,这般的古怪,怕是贸然出手的小武会被人所伤。 果不其然,小武的青钢剑撞在了飞来的纹案上,起初势如破竹,径直的削去一般的纹案后,可没多久便见他身形一滞,去势顿时缓了下来。而那被他给削去的纹案犹如化繁为简后的再度重生,在黑衣人晦涩的咒语中再度浮在了半空中,一并围上了小武。 不好! 低呼了一声,刘希就要从城头飞下,不过大武在他之前抢先动了。 白衣似雪,在空中飘过,手中的亮银剑如同从团团暗云中划出的闪电,径直的挥向了正在念咒的黑衣人。 如此关头,大武也丢下了一直奉行的君子之风,对方是匈奴人,是为了数万践踏中原的匈奴人开启杀戮的仇敌,当然不会有所保留,只求一击能击杀了对方。 黑衣人显然没有料到武氏兄弟二人的实力,正与小武僵持之时,大武突然出手,当即让他慌了心神,自知难逃一劫,眼中凶狠之色闪过,随即竟举起右手穿过了他的胸口。 “瓦德西!” 身后匈奴人皆是惊慌的叫出声来,顺卜岭魁梧的身子险些跌落在地,想要打马上前,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族为数不多的瓦德西打出以性命为代价的血咒。 “咝……” 在无数倒吸凉气的声音中,那被匈奴人唤作瓦德西的黑衣人将他的心脏给取了出来,还未让人反应过来,将那还在跳动的心脏抛向了围困小武的纹案中。 没有了心脏,那黑衣人竟然立着不倒,鲜血淋漓的双手飞快的打着手印,双脚亦是不断的画动。 几息之间,有些刺耳的尖锐之声从他口中传来,只见黑衣人脚在地上跺了数下,最后一下落吧,脚踝的铃铛化作了尘灰,那颗心脏也炸裂了开来,却未洒落在地,而是融进了漂浮的纹案之中。 刹那间,光芒大作,纹案暴涨了数倍,字迹见布满腥红之色,似乎浸润着鲜血,便要往下滴落一般。 黑衣人动作之快,完全是在大武剑势达到之前一气呵成的做完这些,因而挥出亮银剑的大武已经来不及变换出招,只能硬生生的劈在了变异的纹案之上。 “呼……” 雪花纷纷洒洒,似乎是寒风又急骤了几分,那交手处露出一个数丈见方的深坑,大武脸色发白,被额头挂着冷汗的小武搀扶着,他们的对面,黑衣人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袄衣上落着层层雪花,胸口暗红的血液不断的往外溢出。 “瓦德西!” 匈奴人中传出呼喊,顺卜岭亦是要打马上前查探究竟,马蹄刚刚踏出,那跪着的黑衣人身体像是受了震动一般,自天灵盖分成了两半。 血水内脏落了一地,虽说眼下是两军对阵的厮杀,可这一幕出现,无论是城头上的兵卒还是匈奴人,皆是一阵后怕,不忍直视。 可是,很快,不同于城头兵卒心里的惊悚,匈奴人纷纷嗷叫起来,瞪着眼看着城头,气势如同发了怒的群狼。 须臾,只见顺卜岭挥了挥手,身后那些兵卒当即咆哮着驾马朝着城头涌去,数万大军齐齐上阵,铁骑漫漫,如江水决堤,汹涌的朝着城头卷去。 当然,最先要对敌的武氏兄弟。 “熊将军,带兵御敌,掩护武家兄弟进城!” 刘希大吼了一声,手抓着上邪,在城头兵卒惊愕的目光中跳下城头,眨眼间便到了大小武的身前,长剑挥过,只听得龙吟阵阵。 “啊……!” 鲜血残肢四处飞舞,不过是一击,数十丈开外的匈奴兵被硬生生的砍去了百人之上。 不作停留,刘希又是挥出了几剑,呼吸间,便除去了千余名的匈奴兵,这等气势,当即让匈奴兵卒大惊的勒马停了下来。 气息有些微乱,刘希双目通红,杀气倾泻而出,莫要说周围兵卒,即便那些受了惊的战马,也无不是惧怕的跪在地上,大口吐着烟气团,低低嘶吼,不敢有分毫的动作。 “呜呜……” 号角声再度响起,匈奴兵看着刘希,眼中虽有不甘,但仍是有序的退了回去,很快,地面空了出来,只剩下断肢残体在流淌着被寒凉冻瑟的血液。 深呼出一口气,刘希转过身,走到大武身前,“伤的多重?” 面色有些惨白的大武露出个苦笑,“有些邪门,要修养几日。” 修养几日,看来,是伤的很重了。 巫术确实不容小觑,只不过是一人,便与可以战修为已至大成的武氏兄弟,先前那自损的招数更是伤了大武。 倘若是匈奴大军中此等人不在少数,那还能撑多久,刘希心里也没了底。 “玉生,莫过多担忧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多挡匈奴人一刻,便是一刻。” 或许是受了刚才交手的影响,小武倒是少了往日的嬉皮笑脸,本想是安慰刘希一番,可是他脸上却满是苦涩之样。 大武点了点头,“我等尽力便是,不过玉生,城中百姓还是尽快往南护送为宜。” “恩,如今之计,也唯有这番可行。” 道了一句,将大武的左臂搭在了肩头,与小武一道搀扶着他往城中走去,城门口,守候的熊刚则满是警戒的开了城门,将他们给迎了进去。 进了城,小武将大武送回小院调养,那里有学习医术的吴双儿几女在,也能帮的上些忙。 刘希则是招来了正带人修固城头的罗山,让他护送城中百姓往关潼城而去,后者初闻此令,很是不情愿,极力乞求留下杀敌御虏,但奈何刘希搬出了军令,只得虎目泛红的看了眼城头手持刀剑的士卒,咬着牙转身离去。 待吩咐完罗山,刘希立在墙垛后,望着数里开外天际越发黯淡,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夜风肆起之时,密密麻麻的匈奴人开始安营扎寨,来不及细细回想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而这不过是战斗刚刚开始。 百里开外的荒原上,数不尽的铁骑正纵马疾驰,为首者是身披大氅的努哈尔他的一旁,一人紫衣紫冠,另一人光头麻衣赤足,所驾之马仅次于努哈尔,而那些匈奴贤王首领却不觉有何不妥。 马蹄疾驰中,紫衣紫冠是张少录立身朝着前望去,嘴角中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没想到,在哪里都能遇上你,不知这次还有谁家的高手佑护?” 在他轻声说道间,一边的麻衣和尚低下了头,口中低声念了一句佛颂。 第一百三十章 匈奴王 天,越发的浓黑,寒风亦如往日的肆意嘶吼,在本是贫瘠的北地又洒下了久散不去的刺骨凉瑟。 立在城头上,刘希望着远处连天的灯火,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是喜是忧,渠浪与小武不作声的守在一侧,而其余兵卒则是小心翼翼的清扫城头散落的箭矢,并时刻提高警惕地盯着已经安营扎寨的匈奴人。 “大人,不好了……” 急促的脚步声下,一道略显仓促的叫唤传来,却是出去打探消息的呼延青石,白日一战后,稍作了歇息的他执意请命出城,往下邳与邺城方向前去,查看这二城安危与否。 北地三城,阳曲乃是南下必经之地,而下邳、邺城则是与其犄角相连,若是二者已破,阳曲就得腹背受敌,那无疑是雪上加霜。 因而,听到呼延青石这慌张的声音,刘希忙转了身迎了上去,而在他之前的熊刚则是大步上前,搀扶住气喘吁吁的呼延青石,瞪了一眼低声喝道,“镇定些,莫乱了军心!” 闻言,呼延青石忙伸手将嘴给捂了上,只是双眼看着走过来的刘希满是惊慌之色,额头上汗珠不断溢出。 如此情形,定然是出了大事,不过熊刚却是也说得不错,大敌当前,不可乱了军心,刘希遂不动声色的将呼延青石带到了下城头的石梯处,“破虏,不要着急,发生何事,一一道来。” 呼延青石朝四周看了看,见兵卒离此处较远,赶忙将憋在心里的话道了出来,“大人,前方数十里开外,发现匈奴人的踪迹。” “多少人?” “数目在城外匈奴人之上。” 此言一出,熊刚、渠浪等人皆是面面相觑,城外这数万敌军就已经使得阳曲小城捉襟见肘,若是真如呼延青石所说,岂不是更加危在旦夕? 一时间,几人只觉得心中如巨石落了下来,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已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约而同的望向了不作声的刘希。 良久,低首不语的刘希打破了沉寂,“熊将军,城中有多少的兵卒?” “横冲旅有还剩六十人,而末将当初随大人而来,于帅只派了青龙营百人,还有罗山手中约莫五百人的兵卒……” 说道这里,熊刚停了下来,转向小武看了眼,又是继续道,“前一阵子招募的兵丁有三千多人,只是……” 话里的意思,几人都是明白,如今城中身经百战的也就是横冲旅剩下的数十人与熊刚所率的飞甲,罗山的部众少了始终是少了锐气,而那些刚刚招募的兵卒虽然有郭威与小武他们的操练,但也不过比普通百姓强上少许,哪里能敌得过弓马娴熟的匈奴人? 更何况,即便是将所有的兵卒加在一起,也不过三千余人,城外大军何止三万,如今再来援军,阳曲城便是更加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深吸了口气,刘希很是坚定的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要坚守城门,若是等不来朝廷的援军,至少也要待罗山将百姓平安转移出去。” “末将明白。” 熊刚郑重的点了点头,虽说刘希有着到最后放弃阳曲城的打算,但是他明白,这已经是当前最大努力的结果,后面会有怎样的情形发生,熊刚也不愿去想了,事到如今,这些也不是他一己之力所能改变。 亦或许,到那时,他已经战死在了沙场。 “让弟兄们打起精神。” 听了刘希这句吩咐,熊刚领命前去,在城头上吆喝了起来,当然带兵多年,自然知晓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因而一时间耳间只闻他那粗狂的声音说着先前匈奴人溃败之事,使得兵卒甲士无不是笑着附和。 听着这声音,缓过神的呼延青石看着城外风雪中一片寂静的灯火怔怔的道,“他们夜里会攻城么?” “会。” 刘希轻声道了句,眉头紧锁,到了眼下这田地,他也无计可施,朝廷本该送来的真正之粮还没瞧见,很显然,正忙着调度粮草,对匈奴大军来犯毫不知情。 “大人可在?” 在待刘希苦闷之时,一道呼声传来,身旁的呼延青石应了声,随即便见郭威快速的走了过来。 “大人,匈奴人奔波劳累,或许会放松警惕,不如待夜深之时,由属下带人前去袭营,以杀他个措手不及。” 郭威很是期冀的望向刘希,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匈奴人长袭而来,却碰壁于阳曲城前,连败数场,此刻必定是士气大落,所以他有把握,即便是带着数十人的横冲旅,也能乱了敌营,或许上天垂青,使得对方炸了营,减轻守城弟兄的压力。 无疑这是极其正确的选择,在来与刘希请示之前,郭威甚至已经让弟兄们带刀牵马,待他回去一道出城杀敌。 在心里,郭威是料定刘希会应允他的请求。 “此事不妥,郭兄弟还是稍安勿躁。” “大人,这……” 焦急之下,郭威握起了拳头,正欲再度与刘希请命时,寂静的夜色中传来了轰隆之声,似乎从远处看不见的漆黑里凭空出现,整个大地都随之在震动。 这等动响出来之后,郭威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在北疆多年,他对匈奴人的马蹄声很是熟悉,当即明白了刘希不允许他出城偷袭的缘由。 城外又来了大量的匈奴人。 郭威冷汗浃背之时,刘希已经急行到了墙垛间,那些被惊到的兵卒在熊刚怒吼声中快速的稳定了心神,拿起手中刀戈箭矢,凝神屏气的盯着黑暗中瞧不清的身影。 “嘶……” 很快,城前的寂静传来了杂乱的马蹄与马鸣之声,人影憧憧间,新添了的无数火把下,一行人骑马行到城墙两里之地。 风雪交加的夜色下,或许别人看不见,但是刘希还是能看得清楚,为首者当值中年,身形比寻常匈奴人显得魁梧,最为重要的是他目光锐利,如一柄刀剑,直直的划破了漫漫雪花,很是准确的落在了刘希的身上。 “那是匈奴王,努哈尔!” 一边双手扶在墙砖上,瞪眼眺望的郭威突然惊呼到了句,闻言,刘希亦是心中一惊,又是朝着努哈尔望去,哪只后者手中已经拿弓拉弦,呼吸间,只见一道黑影破了层层风雪,急如闪电的朝着刘希面门袭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三箭连珠 “大人小心!” 郭威与熊刚异口同声的喊出声来,只是这匈奴王努哈尔又岂是寻常之人,他二人即便是有心要阻挡,却也来不及上前,那白羽箭迅猛刚劲,犹如盘旋已久的雄鹰俯身朝着猎物冲下,势要一箭取了刘希的性命。 不远处,渠浪亦是大为震惊,拔剑正欲上前,但被小武半个身子挡住了去路,后者也不与渠浪说话,随手抓过一侧兵卒手中的铁胎弓,抛给了刘希,“玉生接住!” 说罢,又是脚尖在另一人背后的箭袋踢过,顿时,一支铁矢抛到了空中,刘希一个跃身,接住那铁矢,弯弓搭箭,火光电石间拉弦飞矢。 “啪!” 声音细微清脆,伴在嘶吼的北风中几欲听闻不出,但匈奴王之前射出的那支白羽箭支离破碎间随风消逝的情景却被城头兵卒看在了眼中,须臾间,一阵欢呼爆发了出来。 城下,努哈尔面带寒霜,听着黑夜中的欢呼声,又是举弓,右手三指间抓着两支白羽箭,也不做瞄准,径直的射了出去。 两支箭似游龙追珠,分别扑向了刘希的咽喉和胸口。 努哈尔再度出手,小武刚要将身边兵卒的箭袋给刘希扔过去,城头一端,两支箭矢飞了齐齐飞了出来,撞击在努哈尔射出的白羽箭上,四支箭同时失了力道,朝着别处斜飞了出去。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一群面上略带疲惫之色之人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这些人穿着凌乱,有袄子,有半块皮甲,也有样式陈旧的甲胄,手中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弓刀枪剑矛,锏棒锤斧棍,应有尽有,让人眼花缭乱。 只是城头上没人敢小瞧这些突然出现与杂牌军无异的一群人,他们身上戾气很重,远在数丈外,便能感觉到阵阵骇人的气息。 “大人,他们说……” 一个面生的兵丁有些胆怯的小跑上前,想要和刘希解释着为何将这些人放进城,还未说出缘由,身后领头持弓之人则已经快步上前。 “少主,属下等人来迟,还望少主恕罪。” 在他说话间,刘希扫了眼其余之人,发现约莫着二三十人面带难忍悲楚之色,当即心中明白,这是叔父刘寒的旧部下。 而熊刚等人虽有不解,但童军的一句少主也打消了他心中的疑虑,毕竟刘希举止谈吐不凡,或许是大户出身,家中有些武夫护院也不足稀奇。 “公子,当心!” 刘希正百感交集之时,耳边传来了渠浪的惊呼,转过头,却见城下又是一箭如乌蛇吐杏,直飞他的面门。 见到刘寒的老部下,胸中正满是异样时,而努哈尔接二连三挑衅,刘希当即怒了,抓起手中的铁胎弓,并顺手从童军身后箭袋里拔了三支铁箭,口中呼啸着,在他人满脸震惊中,三箭划空而去。 连环三珠! 一支箭矢从努哈尔射出的白羽箭中劈了过去,其后,毫不减势的继续扑向了骑在马上的努哈尔。 见到这情形,一直面无表情的努哈尔眼中出现了惊愕与慌张,想要打马往一边躲去,却已经为时已晚,只得将手中的银珠蓝羽弓扔到一处,拔出腰间的寒铁金玉弯刀,直直的盯着即将射向他的铁矢,手中弯刀半举。 “铛铛!” 花光之间,努哈尔砍去了两支铁矢,再要回过手去击落第三支因射穿他白羽箭而速度稍慢继续的铁矢时,又怎能顾得上?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在擒王,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留在了那从努哈尔弯刀边飞过去的铁矢,就算是刘希,也全神凝注,因为一旦这支铁矢射杀了努哈尔,说不定便能解了阳曲之围。 “阿弥陀佛。” 轻微的声音在众人的耳边响起,褐色的麻布衣,与窜出来保护努哈尔的几道身影一般赤足,只是不带铃铛,出手亦比他们快上了许多。 城头响起一阵惋惜之音,之后,应该是想起了先前那匈奴瓦德西,眼中纷纷露出了惧怕之色。 巫师手段诡异,更多伴有残忍手段,让人惊骇也是在所难免,而刘希却不曾瞧那些瓦德西看一眼,整个人的目光停留在了单手握住铁矢的身影之上。 哪怕夜黑再黑,他也瞧得见那剃光的头颅,以及头顶上整齐的一顺结疤,竟然是佛宗的弟子。 “玉生……” 一边的小武语中多了惊慌之意,很显然,他也看到了那名身形消瘦的佛宗弟子,数百年间,佛宗多次欲南下,只是被诸子百家给联手挫败,如今这匈奴人大军挥戈而来,若是与佛宗有着关联,那情形可要比眼前严重得多。 “多谢落尘禅师。” 惊魂未定的努哈尔道了一句,后者丢掉铁矢,双手合十道,“大汗洪福齐天,顺天秉意,入主中原,当不该在此受挫。” 说完这句,落尘便施施然往后走去,不过在离去之时,转首看向了城头,来回打量了刘希几眼,又是道了句佛颂,隐在了数不清的匈奴大军中去了。 “顺卜岭,你部一万儿郎为先锋;梅干,出五千儿郎协助,给本汗务必速速拿下此城!” 闻言,顺卜岭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白日的进攻,其他人没有瞧见,可他却像经历了噩梦一般,不过是呼吸的功夫,手下就断送了数千儿郎的性命,更是折损了一名瓦德西。 想到这里,他的心都在滴血。 此刻,阳曲城士气大震,率兵进攻必然会受到殊死顽抗,作为先锋的他必定损失惨重。 可是眼下顺卜岭别无选择,且不说津胡儿是他的外甥,就单单是大汗三王子随他出征被俘,生死不知,这等罪名就足以受到重罚。 所以,明知困难重重,顺卜岭还是应了下来,抬首看了眼与他有隙的喀尔喀首领梅干,感觉到对方眼中的轻蔑与难以掩饰的兴奋之色,顺卜岭不禁冷哼一声,打马回他的部落所在之处,唤来手下将领安排攻城之事。 “今夜,他们是要作罢了么?” 看着努哈尔打马朝后走去,渠浪下意思的小声道了句。 “不过是刚刚开始。” 童军应声到了一句,也不待刘希吩咐,将领来的数百人安排了下去,守好城头的各处,为他口中即将开始的大战做着准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夜战 果不其然。 半柱香后,匈奴人营地中一波兵卒集结了出来,夜色漆黑,人影难以瞧清,只能依稀看见战马呼出的团团热气。 “不要慌,都给老子拿好弓箭,等他们冲过来就狠狠地射!” 熊刚大步穿梭在城头,或许是为了降低守城兵卒心中的慌张,不时的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吼上一句,并说上几句荤话,逗得其余之人一阵憨笑。 笑骂了两句与他打诨的老部下,熊刚抬首看了下不远处的童军,后者正带着二十来人游走在城头,做着调配之事,气度临危不乱,更能一眼看出何处是薄弱之地,继而娴熟地安排兵卒与箭孥的位置。 恍然间,熊刚有了错觉,这些人,似乎都是沙场历练的老兵,所遇的战事甚至比他还多。 下意识的看了眼刘希,见他抿嘴盯着城下的匈奴人,熊刚笑着摇了摇头,将心中困惑给抛了出去,这等生死存亡之时,能者为先,索性就不插手布防,又是扯开嗓子吼着鼓劲的话。 寒风中,号角声吹过,顿时,被严寒冰冻的大地开始了颤抖。 闻言,城头中所有人皆是心中一紧,数里地,对于奔驰的战马,也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不多时,便可以看到城下攒动的身影黑鸦鸦的一片。 “放……” 熊刚正欲喊出口,但见立在墙垛边的童军绷紧了身子,死死的盯着城下,不禁将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端紧手中的铁弓,瞄着城下来敌。 再近,敌人可就要冲到城门前了。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熊刚握弓的手掌已经被汗水湿透,可既然已经决定让童军指挥,他自然是不会在出声,看着匈奴人越来越近,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童大哥,搞来了!” 杂乱的脚步下,数十人抱着石块走了上来,童军回首看了眼,不禁急声道,“这么少?” 他的话音刚落,又有人登上了城头,却是罗山带着一群人,每人怀中抱着或大或小的石块。 “大人,这里还有。” 见到罗山,刘希不禁走上前怒喝道,“罗将军,你怎么在此处,不是让你护送百姓出城的么!” “大人……” 罗山正欲开口,那童军却将他怀中石块夺去,大吼着道,“往城下砸,弓箭手,朝着城外十丈之外自行放箭!” 童军这一声令下,那些抱着石块之人纷纷跑到先前所说的位置,将石块抛了下去,当即只听得惨叫声连连。 那罗山见刘希余怒未消,忙憨憨一笑,“大人,护送百姓的事情属下已经安排妥当,守城需要砖石,属下这就带人运来。” 说罢,也不等刘希发话,便转身小跑着下了城头。 如此,刘希也不知该如何去处置,遂唤来渠浪,吩咐他去查看个究竟,城可破,但百姓决不能受到伤害。 这可是他刘希为何坚守阳曲城而不离去的缘由。 “玉生,需要我下去么?” 小武抓着青钢剑,走到刘希身边低声问道。 “暂且不用。” 道了这一句,刘希望了眼匈奴后方静谧的营地,深吸了口气,又是低头朝着脚下看去。 此刻,城下一片混乱,童军用石块很好的将匈奴人进攻给分割了开来,率先冲向城门的匈奴人大抵被砸成了肉酱,使得后面来敌混乱不堪,而且石块体积较大,黑暗中也阻碍了战马前行,可谓是一举两得。 因石块的滚动和前方匈奴人战死带来的混乱恰好在十丈开外显得越发不堪,所以只要搭上箭,胡乱的射出去,也必定能取一人性命。 但即便如此,匈奴人也没有收兵的打算,后面的骑兵干脆跳下了战马,一群人从失了控的马匹与石块箭雨间快速的往城门飞奔而来。 一边奔走,还在一边抬弓射向城头。箭矢所到之处,城头中兵卒几乎是应声而倒,弓术娴熟,让人胆颤。 “给我继续砸!” 本是略显斯文的童军怒目狰狞,往远处抛了块巨石后,弯弓拉弦,朝着脚下一身形高大的匈奴人射了过去。 连出数箭,都被对方给挡了过去。 更有一箭几欲射中,被一边的匈奴人奋身上前给挡了住,看来此人在匈奴人颇有地位。 见这情形,刘希当即抓过一支长矛,伸手甩了出去,眨眼间,将那匈奴人给射了个穿透。 领头的匈奴人一死,那进攻的阵势又多了几分骚乱,可是剩余之人并无撤退的迹象,再度嗷叫着往城门冲来。 “轰……” 这是圆木撞击城门的声音,沉闷的击打在城头众人的心中,熊刚躲过一支迎面飞来的铁失,俯身看了眼城门,不禁骂了一句,随即不等刘希发话,带着数十人下了城头,去将城门给稳住。 “石块,石块呢!” 被攻到城下,耳边不时传来城门被撞击的轰隆声,刘希心里也多了焦急,举起石块便朝着脚下扔去。 城下已经涌来了无数匈奴人,刘希很想跳下去,杀个痛快,可是对方营地中隐藏着多少的高手,他还不清楚。 直到现在,对方还未出手,想来是有所顾忌,因而刘希也不愿再次暴露了自己,至于那些高手,寻机刺杀或许才是最佳的解决途径。 “罗山,罗山!” 对于脚下密集的匈奴人,石块的杀伤力已经远大于箭矢,刘希怒吼之时,罗山满头大汗的跑了来,他的背后与胸口都挂着一个篓子,里面装着的石块让他这个敦厚的汉子也佝偻了身子。 “大人,属下在这。” “还在这磨蹭,赶紧将石块丢下,再去搬运,不然老子剁了你!” 刘希一边砸着石块,一边朝着罗山吼道,后者胡乱的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又是憨憨的笑了笑,将篓子中的砖石倒了出来,又是匆匆的下了城头。 又一次的拿起石块,正要砸下时,刘希发现上面染着血迹,不禁想起刚才似乎见到罗山的双手被布包裹着,上面隐约能看见殷红之色,只是当时心中急躁,将这事给忽略了过去。 耳边又是一声惨叫,不愿的一个兵卒捂着喉咙,鲜血顺着铁失咕咕的流出,刘希忙收回了思绪,将手中的石块狠狠的砸了下去。 上了战场,就早已经将生死度外,有人伤,有人死,都是为了守住脚下的一寸土地。 “轰隆,轰隆……” 城下仍在撞着城门,虽然有熊刚在,但为了以防万一,刘希仍是将小武和渠浪派去了帮忙。 若是城门一破,凭着匈奴人这锲而不舍的劲头,必定会顺势拿下阳曲城。 因此城门不能破! 想到这里,刘希猛地伸手一抓,继续用着砖石往下砸去,熊刚等人不能开城门出去厮杀,因而只能是城头砸石射箭来减轻他们的压力。 不知过了多久,就算是自幼习武的刘希也觉得手臂有些微酸,终于,远处传来了号角之声,剩下的匈奴人如潮水般退了去。 “呵……” 终于退了,刘希吐出一口白雾,抬首看着天际泛出了灰蒙蒙的白色,再回首看了四周劫后余生却疲惫的无力高兴的兵卒,心里竟一时间不知是喜还是忧。 或许,过不了多久,匈奴人就要再次发起进攻,得寻出守城利器才行。 沉思间,余光看到了城下凌乱四散的砖石,大抵是在城下十多丈之内,当即脑中闪过个念头,将城头交给童军与熊刚修固,自己则是快速的离了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死也要守住 下了城头,刘希还未走出几步,便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朝他扑了过来,待定睛看去,却是小丫头吴双儿。 “公子,你可受伤了?” 语中满是关切,眨巴着红肿的大眼,不断在刘希的身上来回打量,想来这一夜的交战也让她心惊胆颤。 看到小丫头,刘希苦闷的心里多了丝温暖之意,在她小脑袋上轻轻抚过,“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么,对了,你们怎么过来了,此处危险,还是回营中待着去吧。” “秦姐姐在照顾大武哥哥,我和薰儿姐姐不放心,就出来瞧一瞧,顺便也将药箱带了来,为受伤的将士做些医治。” 小丫头说着,指了指她与田薰儿都背在身上的药箱,道完这句,恰好看到城头有人搀扶着伤卒下来,忙将刘希丢到一边,迎了过去,很是老道的查看病情医治了起来。 一战下来,是有不少兵丁受了伤,罗山招募了些郎中,可人手终究稀缺,小丫头主动来帮忙,便随她去了,有田薰儿在,也不该遇到遇险的事情。 念及此处,刘希走上前,与安静的立着的田薰儿道,“薰儿姑娘,又要劳烦你了。” 朱唇轻抿一笑,眉间更添柔情几分,田薰儿微微点了点头,等刘希道了谢打马离去后,她的满目柔情消散不见,水灵的眼中涌现出了不尽的担忧。 “驾!” 或许是大部分百姓已经出了城,街道上宽阔了许多,只是放眼望去,众多屋舍已经毁于一旦,砖石瓦片洒落一地。 在一堆废墟中,刘希找到了正灰头土脸搬着砖墙的罗山,忙将胯下狂奔的黑马给勒住,“罗将军!” 听到声响,那罗山忙小跑了过来,也顾不上拍去甲胄上的尘土,与刘希抱拳行了一礼,“大人,是不是有要紧的事情吩咐属下?” “城中可还有工匠?” “不知大人指的何种工匠?” “木匠,铁匠,能找的都找来。” 短粗的眉头微皱,罗山思索了稍许道,“大人所说的城中倒是有几人精通,只是不知此刻是否出了城。” “那就给我追回来。” 跳下马,刘希把缰绳甩给了罗山,不容置疑地道了一句,后者也察觉出事关重大,遂丝毫不做犹豫,纵身上马飞奔离去。 “给我拿笔墨纸砚来。” 刘希一边朝着路边一户人家走去,一边与身边渠浪说道,他需要将脑子中的草图画出来,而如今户户都空了,随意的人家都能找到桌椅。 走出几步,刚好看到为了筹集石块而被损坏的灶台,那里,木材烧完后的黑炭块散落了一地。 在其余人惊疑的目光中,刘希走上前,捡了两块黑炭头,面带思索的继续往一侧屋子走去。 屋内,知晓刘希心意的渠浪已经将找来的纸张摊开,也点上了油灯,正在点水磨墨。 “不要笔墨了,我有更顺手的东西。” 闻言,渠浪自然有些不解,稍后,看到刘希一只手间拿着的炭块在纸上飞速的画动,这时,他才发现,原来炭块还有这等功能。 见刘希很是聚精会神的画着,渠浪便将手中磨着的墨块放了下来,生怕那细微的声音将刘希的思绪给打扰了。 炭块舞动,墨色跃然纸上,脚下的砖石上,被揉成的纸团也越丢越多。 屋外,剧烈的喘气声突然响起,不多时,便见罗山大步跨了进来,在他的身后,跟着数十名高矮不一的匠人。 “大人……” 罗山唤了一声,渠浪忙朝他摇了摇头,后者当即领会的捂住了嘴,一群人便那番立在桌边,看着刘希目含精光的在纸张上绘画着。 灯油渐耗,火光细微如萤火之虫,破晓而出的晨光透过木窗,洒在这简易的屋子中,落在了脱了红漆的桌前。 “嗒!” 清脆之声打破了屋里的寂静,众人只见得刘希将手中的所剩无几的炭块扔了出去,忙上前几步,将身子探到桌边,以致能瞧一眼纸上到底绘着何物。 “这莫非是机械图?” 人群中,一面色黝黑身形修长的汉子轻声喃语了一句,他乃是阳曲城中打铁好手,也曾给横冲旅打造过杀伐器具,所以见识过机械图谱。 听得这一句,其余之人这才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只是纸上绘出之物闻所未闻,心里不免仍是有着疑惑,可是刘希并未给他们询问的机会,径直的将图谱递交给渠浪,“这个暂且放你身边,此物事关重大,关系着能否守住阳曲城,切记妥善保管。” 说罢,又是对着一边匠人弯身一礼,“诸位乡亲,希有愧与你们,在此危亡之刻派罗将军唤你们回城,着实是无奈之举,我所绘出的图谱是世上从未有的军械,还望诸位能加紧做出来,阳曲城便仰仗诸位了!” 刘希这一礼,顿时惊得那些匠人手足不安,口中大呼使不得,更是拍着胸脯接下了军械制造之事。 又是寒暄了几句,刘希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是晨光破晓,一轮红日撕开了昨日遮天浓云,腾跃在蔚然如洗的碧空之上。 天亮了,城外,或许很快就要进攻了。 念及此处,刘希不由心中一惊,与渠浪交代了几句,便大步如风的往外走去,很快,急促的马蹄声风卷一般,越行越远渐不可闻。 “大人身担重任,日夜辛劳,委实是百姓之福,可是城外几十万大军,朝廷还未动静,也不知……” 屋中,一脸上满是皱纹的老汉道了句,活到他这年纪,有些事情大抵也看穿了,否则也不会听闻罗山需要木匠,便执意一道回返。 老人家唯一觉得可惜的便是在阳曲城饱受战火,风雨飘摇时,才有了个一心为民的钦差前来,上天真是不公,倘若能早些个光景让这年少有为的大人来阳曲城,岂不是可以造福一方? 当然,屋子里其余之人不明白老人语中惋惜有何之意,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后,又是纷纷望向城门的方向,那里,隐约听到了战鼓号角之音。 “匈奴人又是要攻城了么?” 不知是谁轻声道了句,顿时,数人脸色为之一变,眼中皆是戚戚然的恐惧之意。 手中拿着图谱,渠浪心中很是着急,他明白能让刘希从城头奔下连夜绘出的东西,必定是对战局异常重要。 远处,呐喊声他也是听到了,战事再起,城头自然是吃紧的很,想到这里,渠浪双手下意识的抓紧图谱,目光在众人脸色扫过,“各位,大人既然吩咐了,我等还是加紧去做,或许挽救阳曲城都靠各位了。” “不错,阳曲兴亡乃是你我共谋之事,即便是死,也要守住城,断然不能让那些胡人践踏我大唐江山一步!” 罗山狠狠的道了一句,那些匠人似乎受了感染,脸色潮红,胸脯起伏,骂了几句粗话,便都出了去,将各自的工具与帮手找来。 “渠兄弟,这里便交给你了,匈奴人进攻,城头少不了石块器具之物,某得去搭把手。” “将军且放心前去。” 点了点头,罗山与渠浪抱了抱拳,继而转身大步离去。 这时,渠浪才发现罗山手上胡乱的裹着青色布片,布片之上,血迹早已凝结成块,暗红之色映在青色之上,隐晦不清间,却又刺人眼目。 第一百三十四章 罗山死 “唰唰唰!” 箭雨如蝗,铺天盖地而来,钉在砖石之上,火花四起,当当作响,更时有一道道惨叫声响起,继而便见本是手持砖石的兵卒直直的落到了城下。 “小心!” 刘希低呼了一声,挥剑将射向身边兵卒的铁箭给挡了去,后者正要与他笑着道谢,却不想又是一箭射来,插进了那兵卒头颅之中。 不! 刘希大叫了一声,想要拉住那脸庞稚嫩的兵丁,可是他已经与怀中的砖石一道,跌进了城下密密麻麻的匈奴人中。 “大人,匈奴人越来越多,该怎么办才好!” 熊刚沙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匈奴人一大早便发兵猛攻城头,兵卒如潮水源源不断,完全不计性命,使得守城极为吃力,特别是那连绵不绝的箭雨,使得守城将士伤亡惨重。 瞪红了眼,刘希一手抓起身边的砖石块,却是五根手指插了进去,手背青筋暴起,将砖石块给扔了下去。 “上火油,继续砸!” 怒吼了一句,刘希胡乱的拾起一把长刀,快步上前,砍落几根迎面飞来的铁矢,继而猛地一刀,将匈奴人的木梯给劈断,顿时木梯上爬着的数十名匈奴人惊呼着跌了下去。 匈奴人如潮水漫天而来,以其过人的骑射之术向着城头射来密密麻麻的箭矢,怒目环视四周,城头上虽有童军等一批老兵在,但随着守卒与兵器不断消耗,已有了捉襟见肘之势。 “下去拼了!” 小武低吼了一句,以他的修为,匈奴人的铁矢流箭自然是伤不到他分毫,只是一直被压着打,让小武心中很是不快,更何况城下的匈奴人越来越多,若是不能杀退,阳曲城恐有闪失。 听得这句话,刘希一个纵身上前,将小武给拉了朱,“万万不可。” 匈奴人那边有诸多神秘莫测的瓦德西,也有罕为人知的佛宗弟子,却迟迟不出手,想来就是为了等自己与小武暴露身手后,从而使出致命一击。 亦或许他们是在忌惮那个秘境中的尊者。 不管怎样,还未到鱼死网破之时,刘希是不愿再让小武暴露出去,否则刚跳下城头,便有数名高手前来围攻,岂不是要白白丢掉了性命? 被刘希狠狠的抓住了肩头,小武眉宇间闪过一丝的憋屈之色,嘟囔了几句,将胳膊挣脱了,收了青钢剑,拿过砖石,奋力的朝着城下砸去。 “童大哥!” 一声疾呼传到刘希的耳中,心不由得提了起来,循声望去,只见童军身形摇晃,一支箭插在了他的胸口。 因为甲胄的稀缺,在之前,童军将他的玄甲给了一年轻人,那是与他生死之交的袍泽之子。 童军乃是叔父刘寒的老部下,更是以身犯险前来援助刘希,见到他受伤,刘希当即冲了过去,将他给搀扶住,“童叔,你可安好!” 刚毅的嘴角咧出个笑意来,童军左手抓着铁胎弓,右手再度要搭箭拉弦,却扯动了伤口,鲜血瞬间汩汩而出,而他则是咬着嘴唇,将箭矢给射了出去,远处正在埋头前进的匈奴人则是应声而倒。 “少主,属下并无大碍,当年与将军……” 说道此处,童军额头上尽是冷汗,再度抬起的铁胎弓也险些握不稳得脱手而出。 “来人,将童叔带下城头医治!” 不待童军继续说话,刘希便命人将他送了下去,城头对敌便由熊刚来担任,后者虽说是纵横沙场多年,但兵法造诣上仍是输童军一筹,一时间,又是险境重重。 箭雨簌簌,击在城墙上叮叮作响;惨叫连连,不断有人受伤与倒下。 不知不觉中,城头上已经挂着诸多的木梯,梯子上,匈奴人嘴中喊着弯刀,身形灵巧,如若猿猴,飞快的往上攀爬。 “火油,火油在哪里!” 将手中砍钝的长剑丢到一边,刘希又是吼了一句,刺骨寒风剧烈的吹动着,可他却是汗湿了衣衫。 “来了,大人,火油来了!” 灰头土脸的罗山声音有些沙哑,肩头挑着两个木桶,桶口白雾袅绕,是已经烧热的火油。 见到罗山,刘希忙走上前,取下一个木桶,径直的往着一只爬满匈奴人的木梯倒了过去。 滚烫的火油带着腾腾白雾,从城头泼下,顷刻间只得听鬼哭狼嚎的声音响彻四野。 可这只是刚刚开始。 待将木桶中的火油倒完后,刘希在身上撕下一布块,缠在了随手捡起的铁矢上,随即又将布在火油上浸过,命人点上火,拉弓射了出去。 顿时,先前被火油所淋之处漫散了熊熊火焰,但凡身上被破了火油的匈奴人,无不成了惨叫的火人。 疼痛之下,被火燃烧的匈奴人或是在地上打滚,或是冲向了身边之人,眨眼间,便将火势给扩散了开来。 此景一出,其余之人纷纷效仿起刘希来,城下匈奴人被火硬生生烧死的模样瞧起来有些残忍,但这兵戎相见的时刻,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 使用了火油之后,匈奴人阵型当即乱了下来,呼喊声与皮肉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震人耳膜,却又刺人口鼻。 匈奴人乱了阵脚后,城头的压力当即为之一轻,可刘希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只见一队匈奴人从后方阵营冲了出来,黑马黑甲,杀气逼人,犹如尖刀插进了略显惊慌的匈奴人队伍中,不断举起手中的弓弩,将那一个个被火烧着发狂的兵卒给射杀! 着火的匈奴人被杀后,其余之人面上虽有惧怕之色,但在不断响起的吆喝声中,再度卯足劲的往着城头冲杀来。 竟然都不要命了! 刘希心更沉了,匈奴人若是采用人海战术,阳曲城怎还能守得住? 如今之计,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暗自道了一句,他又是射出一支火箭,顷刻间燃起的火焰灼灼而烧,隐约间竟觉得脸颊有那火浪袭来的疼痛之感。 “小心!” 正疲惫迎敌的城头突然传来这一声爆吼,待刘希回首望去,却见罗山飞速的扑向了远处。 那里,本要抬弓射出火矢的兵卒被一箭贯穿了咽喉,身形正缓缓的倒下,而他手中的箭矢上的布片火苗仍在跳动,坠向了脚边放着的一桶火油。 若是这燃着了,那附近的油桶也必定被点燃,顺风而散,顷刻间便能将整个城头给包围在火海中。 这番,阳曲城可就不攻自破。 一切来得很突然,刘希大急的冲了出去,可还是慢了些许,刹那间,一团熊熊火焰喷释而出。 火焰之下,刘希想抬脚将油桶踢下城头,却见先前扑过去的罗山纵身挡在了被风吹开的火焰前。 “大人,守住阳曲城!” 道了这句,罗山竟是抱着那着火的油桶,飞身跃下了城头,落在数丈高的城下,在地上艰难的爬起后,大声嗷叫着往匈奴人中飞奔了过去。 “罗将军!” 反应过来的刘希一声惊呼,但是城下的罗山已经被众多箭矢给射中,被火焰包围的身子慢慢的到了下去。 眼角有些酸楚,罗山起初在横冲旅被陷害的委曲求全被世人的不解,后来赈灾与守城的默默辛劳,再到此刻义无反顾的葬身火海。 原来,这一直让他忽视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挤了挤泛红的眼,刘希抓起脚边的油桶,甩到了城下,一支火矢发出,颤抖的嗓音怒吼,“给我杀!” 也许是被刘希语中的愤怒与悲怆所感染,城头的兵卒无不是奋力御敌,城下数丈之地,火浪几欲滔天,烤暖了寒风,熏黑了砖石。 “大汗……” 匈奴阵营后方,数道大蠹随风猎猎作响,努哈尔冷脸横刀立马在大蠹之下,一声不吭的望着远处的攻城之战。 一旁,喀尔喀首领梅干满是焦急之色,不时抬首看着前方,犹豫许久,终于又是开口道,“大汗,这些汉人手段好生卑劣,继续攻下去,只会白白送了儿郎的性命,还请大汗三思。” 梅干这话正是顺卜岭所想要的,要知道,正在那里拼命的可是有他部下一万儿郎,可有失利在前,自然是万万不能先提出撤兵一事,否则努哈尔记恨在心,可就是全族随之遭殃。 刺鼻的焦糊味下,耳中不断传来因火烧喊出的痛楚之声,顺卜岭心里更显着急,扭过头,见努哈尔仍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处,只得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有时候,比的是狠心。 “收兵。” 终于,努哈尔下了马,朝着身后的汗帐走去,闻此言,梅干与顺卜岭皆是松了口气。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夜袭 城下那一团团火焰渐渐消散了去,留下众多的黑色尘屑,在呼啸的寒风中旋转飘零,很快不见了踪迹。 城头,刘希立在斑驳累累的墙垛边,看着远处,依稀可见那烤焦的泥土间有着腥腥红色,不知不觉,双手捏成拳,重重的击在了砖石上。 “铁骨铮铮,身虽陨魂犹在,我等生者当不能让罗将军死不瞑目才是。” 一道轻叹声在背后传来,刘希转过头,见双眼通红的林逸正向他走来,随行的是面色仍旧带着丝许苍白的大武。 忙碌了一夜物资调配,很是劳累的林逸放心不下战事,便想着前来瞧上一瞧,恰好遇到同样担忧的大武出营,二人遂结伴同行。 在路上,自然是听闻了罗山战死之事,不禁大为唏嘘,待来到城头,见刘希黯然伤神,林逸不禁道出了先前那一句话来。 “罗将军,好男儿。” 大武的话语依旧不多,立在刘希的一侧,身子本就消瘦的他因伤势未愈更显憔悴,寒风舞动着他宽大长袍,猎猎作响间,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给吹起。 点了点头,刘希低声接道,“说实话,我曾经瞧不起过罗将军,因为他虚与委蛇陈默谷等人,直到现在,我才明白,罗将军不过是想尽他最大的能力,去保全亲如手足的部下,佑护阳曲城无辜的百姓。” “就让我们来完成罗将军未完成之事吧!” 道了这一句,林逸习惯性的将腰间葫芦取下,往嘴中倒去,可是却不见酒水入喉,这时才发现最后一壶满堂春早已经在通宵劳碌下被喝了个精光,当即晃了晃手中的葫芦满脸苦笑,“这些天,整日里喝着满堂春,今个却是喝完了,接下来的日子可是如何是好?” “林大哥,你且放心,待我们打退了这帮匈奴人,玉生还会不给你酒水喝个痛快?” 不远处,正在与人说话的小武见到大武,拔腿赶过来,听到了林逸之言,不禁应了一句。 待走了上前,小武又是关切了问着大武伤势,虽有不放心,但是大武执意说无妨,也只得作罢,遂与刘希道,“玉生,情况可能不容乐观。” 语中尽是担忧。 见一向乐观的小武这般模样,刘希当即抢声道,“详细说说。” 军需之事一直由罗山负责,刘希亦是不甚清楚,而罗山一事,则是由他的副将接手。 刚才,便是那脸色黝黑,亦如罗山忠厚的汉子见刘希正与林逸等人说话,遂不敢上前打扰,跟小武道出了担忧。 “箭矢与砖石还好,匈奴人射来了不少箭矢还能用,砖石之物也有可就地取材,只是城中火油耗尽大半,兄弟们也有不少的伤亡,光战死的兵丁便有两百多人,受伤的更是约莫五百多人……” 闻言,刘希面沉如水,眉头瞬间拧在了一起,匈奴人来势汹汹,攻城时犹如虫蚁,阳曲城守城器具急缺,若是火油耗尽,又怎么来退去这密密麻麻的来敌? 交战之下,城中可用兵丁也会越来越少,用不了多久,很可能就是到了无兵可守的田地。 焦虑间,刘希看了眼左右,渠浪还未出现,随即又是暗自叹了口气,不过才大半天的功夫,即便是再厉害的能工巧匠,也没办法将那投石车与守城弩给做出来。 思虑了少许,刘希望向了林逸,“城中百姓撤离还需多少时日?” 掩护百姓离去的事情本是罗山所为,如今他虽已经离去,负责后勤的林逸必定也是清楚知晓。 红肿的双眸凝神不动,林逸思量片刻,“城中百姓撤离只需明日傍晚便可,但阳曲城南去关潼城路途遥远,百姓大多体弱,想要赶到关潼城,还需至少五日,而且……” 说道此处,林逸眯眼看着城外密集的匈奴人,“而且即便是进了关潼城,也不一定就是安全了。” 阳曲城向南,去往关潼城一路虽有山路,但对于善骑术的匈奴人,想要追赶上并非难事。 林逸口中算出的七日只是最短的时间,所以,必须要将匈奴人挡在阳曲城外七日以上,如此,才能为百姓谋得多一份生机。 只是不知李唐朝廷何时才能派来援军,阳曲城之后,若是匈奴人连克关潼、浒业等城,可就是一马平川,铁骑席卷整个李唐江山也不过是数月的光景。 希望嘉陵那里能早点收到消息,否则,真不知能否撑多久。 心里愁苦万分,刘希抬首瞥了眼东南之处,又是与身边诸人说了几句鼓劲的话语,之后埋首与城墙的加固修补中,毕竟,这可是生死攸关之事。 不知为何,一直到日落时分,匈奴人都未发起进攻,在城下十里外扎营不出,安静的氛围让人觉得很是诡异,像是一只凶兽静立在不远处,不作声响,目光狠戾的盯着自己,如芒在背刺痛出冷汗,如鲠在喉闷得发慌。 夜幕无息洒落,漫天的火把在阳曲城下铺开,放眼望去,恍若是繁星从浓黑的密云间坠落了下来。 城头上,刘希一身夜行衣,他的身后,大小武、林逸以及童军带来的二十多名老兵皆是黑衣黑裤。 “大人,请让属下与那帮兄弟一道出城!” 郭威双手抱拳与刘希行了礼,语中满是急切,横冲旅与匈奴人血仇不共戴天,而这次夜袭,竟未让他们一行随同,听闻消息的郭威哪里还坐得住,当即匆匆的赶来请命。 “郭校尉,尔等留在城中接应,不得再有异声!” 郭校尉,这是刘希私自给郭威授予的官职,以便他统领横冲旅旧部,此刻,郭威听刘希这般唤他,怎能还不明白这是军令,即使有不愿,也只得躬身行礼,应了下来。 “熊将军,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眼中满是凝重之色,熊刚跨了一步上前,“大人放心,一切准备妥善。” 说话间,熊刚挥了挥手,顿时一行人拿着纸糊灯笼走了上来,灯笼下挂着一个个扎好的油纸包。 没想到,孔明灯竟被这样用上了。 刘希心中暗自道了一句,稍后深吸了口气,率先走向了挂在城头的箩筐,趁着黑,降到了那染满鲜血后冻僵的泥土上。 为了不惊动匈奴营中的高手,刘希事先吩咐过不得动用灵气,一群人全凭着脚力,飞快的朝着匈奴人营地跑动。 与此同时,立在城头的熊刚瞪圆了虎目,当看到刘希等人隐匿在了黑暗之中,沉声道了一句,“点火放灯!” 第一百三十六章 落险 风声嘶吼,冷瑟刺骨,匈奴营地中颇为寂静,甚至连战马都冻得不愿生出动响,因而除了当值巡夜的兵卒在来回走动,便再无其他。 离汗帐几丈远的北侧,有只气势略逊于其他部落首领的帐篷,里面,匈奴二王子巴旦木盘坐在火炉边,胖胖的脸上满是不解之色,“先生,你说,父汗为何不直接派瓦德西出战,我大军出征,阳曲城可是首战,若是在这小小城池前耗费诸多,可是要坠了士气。更何况受阻时日过多,李唐朝廷可就有了准备,如此,突袭之事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他的对面,紫衣紫冠的张少录正拨弄着手中小巧瑞兽烟熏青铜炉,也不知用了何种香料,袅袅细烟下,帐中尽是沁人心脾的淡淡香气。 “二王子,你可别小看了这阳曲城,它已经不是那个你们派一队兵马便惧怕得不知所措的小城了,城里面可是有能人的。” 闻言,巴旦木稀疏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好一会才试探的出声问道,“先生是说阳曲城里有像先生和那人的高手?” 那人,是指得麻衣和尚,落尘,巴旦木也不知他来与何处,只是和父汗交谈了一夜。 没有谁知晓那夜他们说了何事,只是天亮之后,落尘成了整个草原座上之宾。巴旦木也曾试着亲近与落尘亲近,可是后者对他不冷不热,丝毫不显示半点的友善,反倒是与大王子扎特走得颇近。 在巴旦木苦恼之时,张少录出现了,他亦是不知眼前这紫衣紫冠到底是何人,不过,对方能同样被父汗奉为贵宾,定然是有着过人之处。 最为重要的是张少录有意暗中相助与他,单凭这一点,知晓成大事必定谋定而后动的巴旦木将张少录当做了授业恩师来礼待。 见张少录不只顾伸手在香烟上拂动,巴旦木当即将胸中的疑惑压了下去,即便他有着匈奴王子的身份,但在此人处,巴旦木半点都不觉得能在气势上胜过对方。 帐中寂静了少许,张少录将香炉端在了手中,起身往外走去,“二王子,有些事情,你们不知道反而是好事。大汗白日里不再发兵,想来是在计较对策,二王子与其胡思乱想,不如献上攻城良计。” 待到帐门口时,脚步止住,张少录又是道了一句,“据本座所知,那落尘已经去了下邳,与大王子汇合了,若是下邳先破……” 未说完,留下一脸思索的巴旦木,张少录出了营帐,此刻,他心中也有着苦闷,这两年,他领师门之命,在世俗奔波,几经波折,终于眼看大事可成,谁想半路杀出个佛宗,又引来了其它宗派。 如此下去,恐怕有辱师命啊! 低声暗道了句,张少录抬首望向了阳曲城,那不起眼的小城放佛城了固若金汤的城池,数万大军竟然攻不破。 难不成是他捣的鬼? 昨日,张少录分明察觉到了龙蛇九变的波动,若真是他在,那必须得报了当日小竹林之仇。 哪怕是触犯了神秘的尊者。 想到这里,狭长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右手猛地在香炉上捏过,只听得细微的咔嚓声,铜香炉竟是被他给捏了个破,顿时一抹更加浓厚的青烟从缝隙中钻了出来。 将铜香炉甩出手,冷着脸的张少录正欲往帐篷中行去,无意间又是望了眼阳曲城的方向,这一眼让他跨出去的脚步停了下来。 那里,一只只像是花灯的物件顺风飘出了城头,犹如朵朵黄花摇曳在漆黑的夜空之下,寒风北吹,很快就飘到了匈奴人营地上空。 半夜间,漆黑的夜空中缀着无数的花灯,场景看上去颇为壮丽,可总是让人觉得诡异万分。 定是有阴谋。 张少录心中暗自道了句,可是那里不妥,他一时也分辨不出,营地中,也有匈奴人察觉到了天空中的异像,因而不断有人从帐篷中钻了出来。 突然间,从远处飞来几道光亮,宛若流星,更添奇观之景,看得那些匈奴人目露喜色,交首接耳的在哪说着话儿。 盯着那众多飞来的亮光,很快,张少录双眼怒睁,只因他看清了那并非是天生异象的流星,而是白日里见到的火箭,趁风而来的更有那熟悉的火油味道。 又是火攻! 在张少录惊诧之时,那些火箭已经飞向了空中的浮灯,当即,一团团耀眼的火雨恍若瀑布一般自天而降。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本是欢喜的匈奴人便惨叫连连,四处躲闪,不断落下的火雨洒在帐篷之上,瞬间引燃了熊熊大火。 “就是现在,随我上!” 几里开外,刘希将手中的铁胎弓扔下,率先往前冲去,借乱偷袭,一来可以毁去匈奴人的势气,二来或许可以趁机斩杀了那些让他颇为忌惮的瓦德西,甚至是匈奴王努哈尔。 前方匈奴营地果然是乱了套,火焰间,人影重重,惊慌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更夹有马蹄声,吵杂喧嚣,很是热闹。 而这正是刘希所需的场景。 一行人很是顺利的摸进了匈奴营地,在一处破损的帐篷前稳住身形,刘希凭着他白日里在城头所记下的方位,仔细望去,果然是一只外形华贵,体态最大的帐篷。 收回探出的身子,刘希与大武点了点头,后者当即意会,带着小武与事先定好的一半天策军旧部往左侧行去。 他们要烧毁匈奴人的临时马厩。 待大武等人离去,刘希猫着身子往那大帐子潜行,他的身后,是林逸以及十数名老兵。 一路畅行,即便有兵卒发现他们,也被刘希与林逸给解决了去,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到了汗帐一丈外。 急行中,刘希停下了脚步,紧跟其后的林逸忙缓住了身形,抬首望去,一道魁梧的身形正立在汗帐外,林逸虽未见过匈奴王努哈尔,但历练多年,识人之术又怎会差? 身旁的刘希突然散出让人胆寒的杀机,见他提剑上前,林逸当即伸手拉住,“玉生,不可冲动!” 借机杀了努哈尔的确是解阳曲之围的最佳手段,林逸也想扑上前,可是却万万使不得,只因喧闹之中,传来阵阵铃音。 “叮铃,叮铃……” 缓慢,而又清脆。 不多时,数道身影从汗帐四周的帐篷走了出来,皆是身形消瘦,袄衣尖帽,赤足走在泥土上,将努哈尔围在中央,作了礼后,一面上满是皱纹沟壑的黑袄老者猛地左脚抬起,重重的踩了下去。 “叮……!” 铃音荡漾成波,却又蕴含尖锐杀机,波浪叠荡,直扑刘希等人藏身之处。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敌难胜 不好! 刘希暗自惊呼了一声,本想着趁乱来刺杀这些精通的巫术匈奴高手,却不想被发现了,如今被对方杀招袭来,自然是不能再做掩藏了。 “梦觉兄,你带着大家速速离去!” 扭头与林逸道了一句,刘希毫不敢懈怠,将上邪给取了出来,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朝着那匈奴瓦德西袭来的一招砍去。 上邪剑幽清如寒冰,冷冽的剑身泛着一抹刺人眼眸的明亮。 剑锋触及波浪所及之处,犹如帆船破浪,须臾间,刺破层层浪花,不作停留,带着铮铮作响之声,直逼匈奴王努哈尔。 “小儿猖狂,不知死活!” 先前出招的黑袄老者竟然道出了一句中原话来,有些生硬,但威严十足。 随即,只见他枯槁的双手结出一道手印,挥手打出,化作一条黑色光电,迎上了刘希的剑势,而其余的瓦德西则是挡在了努哈尔的身前,不作声,也不出手,似乎觉得单凭这黑袄老者,便足以将刘希等人给擒下。 黑色光电与上邪剑势相撞,二者皆化作了虚无。 或许是觉得丢了颜面,亦或许是心生了怒意,那黑袄老者接连结出几个手印,光着的脚一并在地上不断的画着令人难懂的图案。 一边画,他一边前行,慢慢的逼向刘希。 再次感受到那诡异的气息,给人的压迫感更在前些天与大武所战的瓦德西之上,这不禁使刘希心中多了丝许的忐忑。 回过头瞥了一眼,那些老兵已经匆匆离去,林逸却是留了下来,在腰间抽出一物件来,在手中快速的拉伸,很快,便成了一根通体银亮,状如鱼骨的似锏又似鞭的兵器。 这还是刘希第一次瞧见林逸拿出兵器,原来他一直藏在腰间,倒是是大武藏亮银剑的方式有几分相似。 “玉生,注意了。” 低声道了一句,林逸率先冲了出去,扑向了那身上气势越发强大的黑袄瓦德西。 他这一出手,白衣如鸿,手中兵器宛若无骨银蛇,带着炸裂作响之声,直击那对手脖颈。 原来,林逸修为如此之深,似乎还要在武家兄弟之上。 心中虽有吃惊,但刘希却不敢分神,被发现行踪后,他之所以没有立马离开,是因为即便杀出重围,匈奴人的高手同样也能追击到阳曲城内,倒不如趁着眼下这个混乱局面,重创这些神秘匈奴高手。 很显然,林逸也是这番想的,否则他又怎么会只身上前,来引起匈奴人的注意,使得他们疏忽于对刘希的防备。 “嘛达隆!” 那黑袄老者口中道出了这一句,随即便见他周身聚集了众多黑色的光晕,而林逸的一鞭击在上面,再也前进不了半分。 “砰!” 略显沉闷的碰撞声响起,林逸从半空中落下,身形往后急速退出数丈才稳住,气息凌乱,脸色有些发白。 那黑袄老者则是身上光晕黯淡不见,立在原处,见林逸飞出,正要急追上前,却见一道寒光在眼前生出,耳边也传来身后的惊呼声,知晓不好,正要往后躲避,可已为时已晚,只觉得被袄衣裹着的脖子处被寒冰触碰过,凉瑟入骨,但很快又没了异样之感。 定睛看去,那偷袭的身影早已经飞速退了回去,手中长剑光亮如新,一抹妖异的绿色缠绕其中,剑身上却是看不出有丝许的红色。 想来只是幻觉之感,并无大碍。 黑袄老者暗自想着,又要怒目瞪向在喘气的林逸与刘希,正要继续结印,余光瞥过身后,见到身后的门徒无不是面露惊慌,似乎正在焦急的与他说着话儿,可是所说何言,却是半个字也听不清楚。 “咔擦!” 这清脆的声音黑袄老者倒是听得个真切,这大抵也是他最后所能听闻的声响了,那本是立在他身躯上的头颅坠落在地,鲜血从那被袄衣包裹的瘦弱躯干中喷了出来。 “梦觉兄,你怎么样?” 靠在林逸身边,刘希一边看着不远处皆是愤怒之意的匈奴高手,一边低声与林逸问道。 “没有伤到筋骨,要是能喝口酒,那就浑身痛快了。” 林逸的情绪比刘希想得要好,听他道出这句话,当即笑了两声,“你大可放心,待回道嘉陵城,酒水自然是要让你喝个够。” “哈哈,那我林梦觉可就真觉得痛快了!” 林逸大笑了起来,笑罢,将手中的鱼龙鞭虚空一甩,正声又是道,“玉生,多加小心。” 话音落下,那守在努哈尔身旁的六名瓦德西皆是用脚在地上踩过,顿时,几道迅如闪电的黑色光忙朝着二人袭来。 不敢大意,再加之蒙着面,刘希也没了顾忌,遂将龙蛇九变给使了出来,阵阵轻微龙吟声下,身后螭龙残像随之浮现,上邪剑光芒大涨,剑气如虹,朝着那六名瓦德西扫去。 见刘希剑势威猛,那些瓦德西当即面色一变,四人跨步而出,朝着四周立去,看似随意,却又占据了东南西北四个宫门,剩下二人守中。 位置变化之后,六人口中默念,手势飞速变化,身上所表露出的气势凝聚到守中二人处,二人再合为一脉,由居中前者打出,与上邪的剑势相撞在一起。 两道气势相遇,刘希不免心中一惊,巫术果然诡异,竟似乎将他的剑上气势给吞噬了个精光。 而且远不止如此,更顺着上邪反扑刘希,钻进他的身体,撕扯筋脉,紊乱灵气,并不可阻挡的窜向丹田。 好厉害的杀招。 刘希额头冷汗溢出,忙将辅行诀也运了出来,丹田处,睡莲苏醒,莲叶撑开,犹如一把油纸伞,抵御着那股强悍而又诡异的气息。 可匈奴的瓦德西哪里给刘希调息与喘气的机会,其中东、南二角之人变幻手印,又是一招朝着刘希杀来。 “玉生小心!” 一边的林逸急忙上前,将刘希给扑倒在地,那一束黑色光晕落在了泥土之上,留意下一道深深的缝隙。 一个懒驴打滚,从地上爬起,看着再度发招的六个瓦德西,刘希心里飞快的盘算着。 之前,因为对方轻心与大意,他才能一剑斩杀了那黑袄老者,如今这六名瓦德西联手,形成了一张进攻的网,将他与林逸给包裹其中,且莫说要杀了不远处冷眼看来的努哈尔,怕是连脱困都显得异常艰难。 或许,还得用上刚才的法子。 “梦觉兄,看你的了。” 与一旁林逸到了句,刘希再度提剑上了过去,倾尽全力之下,自然是剑势威猛异常,那六名瓦德西也不敢大意,又是纷纷结印,朝着他打了过来。 黑色光晕团浓稠如墨,挡在了上邪剑前,刘希与那六名瓦德西皆是运起全部的修为,刹那间,光芒闪耀,龙吟声阵阵。 僵持之下,刘希身形渐渐往后退去,双脚在冰冻的泥土上划开两道细壑。眼见他快要支撑不住,那林逸飞身上前,双手成掌朝着所离最近之人打了过去。 “先生还不出手么?” 就在这时,匈奴王努哈尔沉声道了句,继而只听低低的笑声传来,“汗王所请,怎敢不从?” 稍后,一道紫色身影闪过,挡在了林逸的身前,只见他抬起左脚,在地上踩过,顿时泥土飞扬,一根银色光亮之物从地下飞了出来。 却是林逸用来偷袭的鱼龙鞭。 看到此人识破了他的计谋,林逸心中大呼不妙,想收势退后,可是身形已出,哪里还能作改,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双掌与那紫衣人身手的手击在了一起。 “啪!” 击掌声清脆刺耳,只见林逸身如白羽飞了出去,刘希心神一动,当即被六名瓦德西趁机所击,胸口翻涌,一口鲜血吐出,亦是跌落数丈之远。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发怒的道家传人 竟然又是他。 云梦大泽上的首次交手,令刘希几欲葬身碧波之中;小竹林的凌厉杀机,招招是要人命陨魂断。 这些在鬼门关游荡的事刘希怎番能忘了去? 数次要取他性命的神秘人竟是那嘉陵城与他在灯会一决高下的少年郎! 剑眉星目,面色如玉,依旧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间,更有几分人中龙凤的风、流之态。 明明是汉人,为何要与匈奴人混在了一起? 心里有再多的疑惑,刘希也不敢过多的去胡思乱想,胸口气息翻滚,刚才那一击使他受了内伤,好在有辅行诀相助,才勉强稳住了紊乱的灵气。 转首看了眼不远处的林逸,见他挣扎着起了身,遮面的黑布不知落到了何处,嘴角是没有抹去的血迹。 身形有些摇晃,显然,是受了重伤。 “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医家的功法。” 张少录自然不知刘希已经认出了他是先前数次刺杀李梦筱等人的凶手,往前走了几步,薄薄的嘴唇微微弯起,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宛然将刘希二人当做了逃不出手掌心的猎物。 快速运转周身灵气,与张少录释放出来的气势做着对抗,刘希忍着痛意,来到林逸的身边,“梦觉兄,你可还好?” 收起撑着身子的鱼龙鞭,林逸吐出一口血,裂开嘴笑着在腰间葫芦上拍了拍,“还能喝几壶。” 林逸虽是说笑的话,但刘希还是察觉到了他气息的紊乱,也是有这个豁达的性子,否则岂能在大敌当前又是身受重伤难以逃脱时说出如此打趣的话来。 “有意思。” 伸出与女孩儿家一样纤细的食指,张少录在刘希与林逸身上指了指,“死到临头,竟然还有闲工夫在贫嘴,倒是让本座有些惊讶呢。” 张少录略带轻蔑的话音之后,是匈奴王努哈尔暴怒的声音,“杀了他们!” 似乎不喜这命令的话语,张少录皱了皱眉头,双目中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愠色。 但是想着还要与这些匈奴人合作,遂也未发作,仍是面带着笑意,扭过头与努哈尔道,“汗王所令,自当遵从。” 说吧,又是往前一步,紫袍猛地鼓动起来,汹涌如潮水的气势瞬间释放开来,直扑刘希与林逸而去,要将二人给吞噬其中。 “梦觉兄,小心。” 刘希一声怒吼,当即挡在了林逸的身前,后者已经身受了重伤,自然是接不了张少录这一击。 虽然他修为不敌对方,但至少要做些抵挡,否则,二人极有可能被这一击给毙了命。 不容多想,刘希将三种功法全都运了出来,双手握着上邪,一剑朝着席卷周遭的滔天气势斩了去。 “还未到一年的光景,你却是精进了不少,不仅奇异的修炼了三种功法,更是将‘龙蛇九变’提升了两变,这等人,既然非友,自然是留不得的。” 张少录随口的说着,略带着惋惜之意,像是在与熟悉之人说着家常话儿,为他所遇不顺之事扼腕叹息。 只是眼中满含着杀机,盯着刘希仿若看到了心腹大患,不除,寝食难安。 双眉陡然翘起,未有动作的张少录双手伸出,在胸前摆出一个手诀。 却是道家二十八手诀之一的鸿钧指。 望了眼举剑与他发出气势苦苦对抗的刘希,嘴角再度上扬,发出声轻笑,“其实,你天资不错,只可惜本座已经到了元神之境,永远是你难以攀越的高川。” 随即,张少录打出手诀,顿时,刘希犹如被重锤击在了胸口,鲜血从口中溢出,上邪剑上光芒顷刻间黯淡了几分。 先前张少录散出如潮汐四起的气势被那鸿钧一指给凝聚了起来,化面为点,击在了上邪的剑尖上,顺势遍布剑身,如同万千的银针扎进了刘希的右臂。 长剑悲鸣作响,筋脉刺痛灼人。 不过是随手一击,刘希便是心中大骇,只觉得难以支撑,当即头皮发麻,莫不成今日便要葬身于此? 不甘之下,刘希体内灵气飞速运转,丹田处的青莲犹如被水雾包裹了般,瞧不见往昔娇脆欲滴的模样。 寒风呼啸,如刀似剑,冷意刺骨,背后,早已经是汗湿了个透。 而就在这时,刘希耳边再传来张少录低喝之声,稍后,那袭来的气势又是凌厉了几分,如同无数把短小的利刃刺进了他的体内,肆意乱撞,要将刘希整个五脏六腑给搅的天翻地覆。 “玉生,当心。” 一侧,林逸见张少录再度打出手诀,忙伸出手拍在刘希的背后,想将自身的灵气输入给给他,好能抵挡住那越发猛烈的攻势。 丝丝荧光间,张少录修长的手指灵活的舞动,待看到林逸的举动之后,不禁眼生轻蔑。 “不自量力。” 轻声道了这一句,张少录十指似无骨灵蛇,身后星辰图案光芒大作,隐约间,仿若是那暗淡浓云中所藏的天星所落下的冷冷星光。 星光之下,一道身影悄然而现,冠帽琉璃夺彩,长袍紫光褶褶,飞眉瞪目,不怒而威。 竟与那传说的天官神似。 “是灵官诀!” 刘希识不出张少录的招式,林逸却是一口道了出来,察觉到了他语中的紧张与不安,刘希明白这灵官诀应该极为厉害。 心中大急,刘希眼在四周扫过,身后匈奴大营嘈杂不堪,漫天的火光竟有将正片天给烧红的气势。 那几名匈奴的瓦德西早在张少录出手时变了动向,分四周将刘希的去路给堵了上,更有数以百计的黑甲披风兵卒围在一圈,身上杀气凌厉,丝毫不见别处逃命的慌张模样。 这些莫不成是匈奴最为精锐的逐日? 前后去路都被封了上,刘希哪里还能有选择,只得硬着头皮,要去接下张少录那一招气势骇人的灵官诀。 一定要接下,否则…… 否则刘希已经不敢再去多想,只因张少录招式未出,那磅礴的气势已经将他们逼得快喘不过气来,二人犹如在波涛上颠簸的一叶扁舟,即将迎来那毁天灭地的风暴。 “轰轰轰……”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群马踏地的声响,数量之多,几欲摇晃了刘希脚下的大地。 很快,那本是整齐的逐日乱了阵型,纷纷朝着一边退了过去,只因数不清的战马朝着他们奔来。 马尾后绑着烧着的帐篷,很显然,已经发了狂。 几名匈奴瓦德西想要出手,但奈何时间太短,再加之逃命而来的匈奴人冲了过来,使得场面更加混乱,只得暂且往着别处躲避了去。 “轰!” 一声巨响,鲜血洒起无数,继而便是此起彼伏的悲鸣之声从狂暴的马嘴中发出,却是张少录的灵官诀打向了奔腾而来的群马。 不过是一招,竟抹去了数百匹战马。 但也正是张少录这变招,让刘希趁机将他逼退了数步,嘴角处亦是生出了血迹。 “玉生,快走!” 藏在群马之中,小武突然飞了出来,双手提着刘希与林逸,跃上一匹在混乱中调转方向的黑马。 三人共骑,有些挤,但逃命之时,顾不上那么多,刘希倾着身子,抱住马脖子,以好在林逸更多的空间,免得碰疼他的伤口。 见二人坐稳,在最后的小武双腿猛夹马肚,骑马往着匈奴人的营地外冲去。 见得这一幕,眼疾手快的努哈尔拔过身边侍卫手中的花羽弓,虎臂用力,搭箭拉弦。 “咻!” 寒光裹着的铁矢穿过喧嚣的混乱,卷开道道热浪火焰,迅若闪电的扑向小武的后颈。 没有回首,小武反手用青钢剑击落箭矢,但哪知又是数支袭来,不是朝着他三人,却是直扑胯下的黑马。 “嘭!” 身中数箭的黑马倒在了地上,小武拉着伤势较重的林逸,稳住了身形,刘希则是被抛出数丈远,险些撞在了逃命的匈奴人手中弯刀上。 匈奴王努哈尔出手让刘希三人丧失了来之不易的逃走时机,随即,脸色阴沉的张少录纵身而起,脚踩着战马,犹如大鸟飞扑而来。 “小武,带他们走!” 一道白色光亮自远处飞快速飞了过来,带着刺眼的光亮,迎向了张少录。 “不可,兄长!” 小武慌张的要挡在大武身前,可是后者身形灵巧的躲了过去,提剑与张少录交上了手。 “走!” 步步后退之下,大武又是吼了一句,此刻的他也无了平日里的冷漠,涨红的脸上尽是放手一搏的决绝。 可就是大武这话刚出了口,便觉得剑锋上传来一股强大的气势,席卷了亮银剑,如同狂风暴雨,摧枯拉朽般撕碎了他体内的灵气。 “今晚谁都别想走!” 半空中,张少录击飞了大武,盯着刘希三人,目光阴狠。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三清指 寒风,急骤猛烈,似要在天地间吹个够,抹去白日的生机与喧嚣,洒下厚厚的寂寥冰霜。 而大武恰是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孤苦无助,飘零着落了下来,被急忙冲上去的小武给接住。 “兄长!” 看着怀中面色发白,嘴唇黑紫的大武,小武一时间变得不知所措,只在那轻轻摇晃着那已经失去知觉的身体,眼中含泪的不断唤着,“兄长,你醒醒,你醒醒啊,兄长……” 忍着痛,刘希走上前,伸手在大武脉搏上放去,可随即,神色大变,往后急退了几步。 筋脉俱断,气息全无。 心莫名的痛了起来,初次相识,竹林间,一柄亮银剑直指苍穹,气势威猛,可吞山河。 虽然大武对他一直都是冷面相待,但刘希明白,这不苟言笑的面孔下是藏着一副柔情侠骨,为了天下黎民百姓,甘愿留在阳曲城;为了拖延住匈奴人,更是旧伤未愈随他夜袭敌营。 曾经,刘希觉得总有一日,他会看到大武捧腹大笑的模样,可是如今,那熟悉的身影便倒在了他的身前。 再也不会醒来了。 耳边,是小武低低的怒吼声,这本是同根生的兄弟二人,自幼相随,不离不弃,大武被杀,怕是他也动了拼命的念头。 半空中的张少录居高临下,气势不加掩饰的释放出来,已将刘希等人给锁定,那匈奴人瓦德西也再次围在了他们四周,或许是为了以防不测,皆是口中念念有词,做起了阵法来。 既然逃不出去,那便堂堂正正的放手一战。 只是可惜了叔父的大仇未报。 暗自叹了口气,刘希反手提起上邪,划过一道明亮的寒光,剑尖斜指张少录。 “你我之间,不死不休。” 话语冰寒,双目宛若利刃,使得张少录莫名的打了个寒颤,恍然间,这实力远在他之下,可以信手捏死的对手生出了一股不容冒犯的神圣气势。 又仿若是受了伤的孤狼,顶着寒风立在山地里死死盯着仇敌,獠牙外露,透着无论生死都要击杀敌人的果决。 错愕之后,张少录心头生出了难以抑制的怒火,不过是蝼蚁之辈,莫不成小小的浮游还妄想撼动参天古木不成! 望着脚下并排而立,皆是提着武器的三人,张少录双手飞速的捏起手诀,脚亦是踩空而动,踏起了罡步。 “玉清敕素,大梵分灵,元罡流演,星珠冠周。” 清唱的声音穿过苦寒瑟风,响彻在天地间,张少录身形越来越快,几乎瞧不见了模样,但那一柱通天的光亮却是别样耀眼。 恍若九天的星光,却是从张少录身后的星辰图中所发出,折向到了天辰之间。 流水润莹的光亮之下,一道身影从张少录身后的星辰图中渐渐现了出来,手持芭蕉扇,双膝盘坐在团团祥云中,面目虽不及之前的天官威怒,却散着远超过其的强大气势,令人不敢直视。 “呵呵,没想到我林梦觉竟能见识到了道家的三清指。即便是火候未成,也是众仙之尊,倒也是不觉得枉行了这一世。” 三清,乃是道家至尊,此番那影像便是道德天尊,难怪有如此骇人的气势,看来这紫衣人是势必要取他们性命了。 察觉到四周灵气的波动,刘希明白,恐怕是在劫难逃,只是任人宰割也不是他的风范,遂不待张少录出手,握紧手中的上邪,便是冲了上去。 即便死,也要让你不得好过,趁着对方还在蓄力阶段,或许还能拼一个鱼死网破,这番,小武与林逸还能有逃走的机会。 抱着必死之心,刘希将体内残存的灵气全都运转了起来,本是暗淡的上邪剑再度出现了莹莹光彩,想来也是感觉到了他的飞蛾扑火之举,竟是发出了嗡嗡的悲凉之音。 “可笑,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我之间,永远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天堑。” 轻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在刘希的耳边,稍后,只见那在快速踏着罡步的张少录止住了身形,双手缠绕,一指击来。 当即,那本是闭目的道德天尊张开了双眼,手中的芭蕉扇更是顺着张少录所指,朝着刘希扇了一扇。 正是这轻轻一扇,顿时,天地为之失色,那无形的空气似乎被炸了开来,暗潮汹涌间,化作了一头凶兽,咆哮着涌向了刘希,要将他给一口吞下。 “玉生小心!” 这是林逸的声音,刘希听在了耳中,可是再也无法动弹。 能打出三清指,非元神之境而不可为。 因为元神者可以沟通天地。 而张少录这三清指已成型,请出的虽说是道德天尊,但也是了不得的上仙,威力强悍,哪里是刘希能抵挡,眼下更是将他给锁在了半空,前进不得,亦后退不了,只能停在原处,等着那凶猛的气势来卷裹了去。 真的要死了么? 这时,刘希已经无力去怨恨修为之间的不可攀越,许久未出现的无力感涌在了他的心头,脑中闪过了这些日子的过往。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面对死亡,竟然没有半点的恐惧,反倒是有种道不出来的解脱。 十八年,权当它是黄粱一梦! 感受着那即将扑面而来的气势撕裂着身躯,刘希慢慢地闭上了眼,深深的叹了口气。 倘若真的是梦,又何必这番的凄苦伤人。 不过终究是别了这场离奇虚梦。 “谁敢伤了他!” 突然间,一声娇喝响了起来,随即,刘希便觉得远处飞来一道犀利无比的剑气,从他的身旁飞过,插进了正席卷而来的惊涛骇浪之中。 听不到意想之中的巨响,剑气所过,凶兽散作道道轻烟,不见了踪影。 很快,那熟悉的清香味儿传进了刘希的鼻中,睁开眼,只见一身白裙的田薰儿正立在他的身前,寒风烈烈,吹得她齐腰青丝漫天飞扬。 此时,田薰儿褪去了往日的温柔素雅,宛若一柄白玉剑,寒光泠泠,锋芒毕露。 从半空中落下的张少录吐出了一口鲜血,身后道德天尊的影像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盯着田薰儿,也不去擦那嘴边鲜血,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原来那小竹林的兵家高手竟然是个小娘,当真是没想到,年岁与本座相仿,修为竟到了元神巅峰,想我自觉聪慧,不屑与世人称赞的名缪作比较,却输给了个女孩儿家!” 说着,竟是放声的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些许悲怆,似疯癫了一般,再无先前的**模样。 田薰儿则是与刘希落到了地面上,在别人眼中,她依旧面色如故,散着强大的气势,但刘希清晰的感受到了手中那软若无骨的柔荑满是汗水,更带着冰冷的凉意。 “田师姐,兄长他……” 见到田薰儿,小武忙走了上前,语中满是悲痛,这时候他像是个伤心万分的孩童,希望能从田薰儿那得到办法,让止了呼吸的大武再次活过来。 双目中闪过一丝的哀伤,泪水顺着那鸦羽般的睫毛垂下,田薰儿伸出另一只手,拉着小武的衣袖,牵着他往前走去。 “田师姐,我不走,我要给兄长报仇!” 小武还不知田薰儿已经受了伤,甩开她的手,提着剑,就要朝着张少录扑过去。 “报仇,你凭什么报仇!虽说她是元神巅峰,但在破去匈奴人所布阵之时便了重伤,后来又是硬接下本座的三清指,此刻想来已是强弩之末,就算是你们四个一齐出手,也不是本座的对手!” 张少录话音落下,田薰儿身影一晃,险些跌倒在地,嘴角处亦是溢出了殷红之色。 而四周布阵的匈奴瓦德西无不是一口鲜血吐出,摇摇欲坠,伤势极重。 这突然起来的变故使得匈奴人慌了起来。 趁此机会,刘希转身拉住小武,“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还活着,总有一天能替大武报了这血海深仇!” 铁青着脸,虎牙咬得格格作响,最终,小武随着刘希一道,抱着大武试图借着匈奴人的骚扰冲出去。 “就算本座不出手,你们也逃不出去!” 身后,张少录狂笑着道出了这么一句来,这时,刘希才赫然发现,四周又一次出现了那怪异的气势。 是匈奴瓦德西! 抬首望去,田薰儿一剑击杀了三人,还剩下的三人自知重伤难治,不顾努哈尔的大声阻止,竟以性命为祭,势要取下刘希等人的性命。 “小心!” 田薰儿想要冲上前,只是身受重伤,灵气刚运转,便是气息大乱,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薰儿!” 刘希一声低呼,赶忙伸手扶住了他,再抬首,那三人的招式已成,却是被浓稠鲜血所包裹的骷髅头。 “小武,梦觉兄,你们带着薰儿姑娘走!” 刘希提着上邪剑,挡在了他们的身前,匈奴人的巫术诡异万分,而这一招由三名瓦德西以性命打出,其威力丝毫不亚于张少录的三清指。 或许,这一次,他们谁也逃不出去。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刺鼻万分,吸入体内,竟使得灵气被腐蚀了般,任凭刘希怎番努力,运转不起丝毫。 惊骇之下,回首望向小武与林逸,见二人表情与他如出一辙,这时,刘希才发现他们成了连挣扎都不成的猎物。 只能等着被人屠杀。 第一百四十章 别有洞天 夜,变得寂静无声,远处,人影憧憧,可是刘希却听不到半点的声响,似乎在这一瞬间,他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即便是寒风中浓烈的皮肉焦糊之味也闻不到丝毫。 血色骷髅飞出之后,遇风则暴涨了数倍,宛然成了一张滴着浓稠鲜血的密网,要将刘希四人给束在其中,继而斩杀于虚无。 额头上汗珠不断溢出,刘希满脸的痛楚之色,在这血红骷髅之下,无论他怎么努力,竟是提不出丝毫的灵气。 体内的功法一旦运转,便会有钻心的疼痛,好不容易聚起的灵气也瞬间被那诡异的气息给吞噬的干干净净。 像是糕糖遇上了众多的蚂蚁,眨眼睛就不复存在,钻进他体内的气息更是顺着灵气而上,如同脱缰的野马,朝着筋脉与丹田处横冲直撞。 “噗……“ 一口鲜血吐出,刘希用上邪撑住身体,扫了眼两侧,伤势较重的田薰儿与林逸已经跪坐在了地上,而小武则是怕血骷髅伤了大武,因而转了身,背对着他,此刻双膝做弓步状,也是费出了全身的力量,在那死死的相抗争。 “嘭!“ 这是身体倒地的声音,却是匈奴的一名瓦德西,只是在他倒地之后,又是打出了一道血红的光芒。 继而,那本倒在地上的身躯突然爆裂了开来,化作了无数的血雾,飞向了那在天空中飘浮的骷髅头。 像是绷紧的绳索少了个束缚,那剩下的两个瓦德西也相继倒下,成了抹红一片的血雾,随即被血色骷髅给吸食殆尽。 半空中,血骷髅在吸食了三人精血后,又是大了数倍,恍若一张从天而降的天网,泛着幽暗的猩红光芒,不断滴着粘稠的血滴。 血滴所到之处,未来能躲避的匈奴兵卒无不是哀嚎连连,在地上打着滚儿,须臾间,竟成了一滩血水,只剩下那甲胄衣衫残片,显示出他们存在的痕迹。 见到这一幕,刘希心中大骇,随着血色骷髅头虽然还未临近他,但那漫天杀气已成了凌厉的刀剑,将他身上的夜行衣给撕裂的破烂不堪。 不知不觉间,血顺着刘希的口鼻中流出,滴落在手背,流淌在上邪之上,后者闪出一抹光亮,让刘希精神为之一振。 正当刘希想要提剑,剑身被血色骷髅头散出的血雾所包裹,随即流彩荧光消散不见,再次暗淡了下去,而跨出步子的刘希也因此丹田一阵剧痛,双膝跪在了地上。 “刘郎……” 耳边传来田薰儿轻呢的唤声,刘希吃痛的转过头,只见倒地的她大口的吐着鲜血,正吃力的将染着殷红的玉手伸向了他。 此刻,这害羞的小娘子终究敞开了心扉,用她的性命,最为简单也最为淳朴的与刘希表达了爱慕之意。 玉手缓缓的伸向前,有些颤抖,田薰儿惨白的脸上多了些许的红晕,不知是因为受伤之故,还是因为女孩儿家的羞涩。 没有犹豫,刘希侧着跌倒在地,将那冷若寒冰的柔荑抓在了手中,“薰儿,谢谢你。“ 闻言,田薰儿脸上浮出异样的红色,柳眉间竟是娇羞之色,仿若池塘中莲叶之间的粉荷随风轻曳,煞是动人心魄。 ”呵呵,玉生,若有来生,林梦觉一定会再与你相交。“ 不远处,林逸一边咳着鲜血,一边轻声笑道了句,稍后躺在了地上,双手枕在脑后,双眼盯着那逼近的血色骷髅头,那安逸的模样宛如睡在春风绿草间,等着远处晨曦的朝霞撕开浓墨漆黑的夜空。 “我也是……“ 小武嗡声道了句,跪坐在地,似乎怕大武躺得不舒服,将双膝平了又平,这才抬起了头,望向血色骷髅。 ”哈哈,有你们相伴,即便是黄泉路上也不会太寂寞!“ 刘希大笑了起来,田薰儿三人亦是跟着笑出了声,仿若他们不是在面临着生死,而是在闲说着去何处游玩。 远处,张少录脸色发白,手心满是汗珠,即便他特意离血色骷髅头有数丈远,但还是被那凶悍的气势给逼得透不过起来。 更为重要的是他体内的灵气被这饶人的气息给压制了住,动不出一丝一毫。 因而,他刻意在众人不注意间退到了角落,那诡异的血色骷髅头会发生何事,张少录也说不清楚,但是作为元神者,他能够感受到其强大的气势。 所以,张少录选择躲到了一边。 前方,那块空地四周已经再无一人,仅仅剩下了那扑过去的血色骷髅头。 当然还有插翅难飞的兵家之人。 这时候,张少录心里竟是莫来由的松了口气,至于为何有了这舒心的感觉,他也道不明白,或许是因为修为比他还厉害的女孩儿即将葬身于此,又或许是那能同时修习数种功法之人命陨在眼前。 看来,这世上只能是他张少录能够得到上苍的恩泽,这些兵家的人不行,就连从未蒙面但已被他当做死敌的名缪也不行。 想到这,张少录嘴角再度浮现出自傲的笑意,双手负在胸前,想要看着血色骷髅头落下之后,刘希等人化作血水的场景。 可就在这时,异象陡生。 天际,一道白色亮光划开层层黑幕,犹如掀开浓稠夜色的金光,刺痛人的双眸。 张少录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一声凄厉的悲鸣之声响起,待他回过神,却见半空中的血色骷髅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嘭!“ 沉闷的巨响下,那血色骷髅头爆裂了开来,化作了漫天的血雨,当即惊得众人四处逃窜。 一片惊慌之后,努哈尔冲开了护在他身前的逐日,大步往前走去,只见远处空无一人,只是四周添了无数的铁甲残片与血水。 再朝着先前刘希等人所在之地望去,那里瞧不见衣衫的残片,却有着细微血红之色。 让人分不出是生还是死。 当然,即便是那他们死了,也难平努哈尔心中的怨恨,这一夜,且不说兵卒伤亡惨重,作为他左膀右臂的瓦德西全都战死。 可恶的汉人! 努哈尔立在那里,脸色阴沉的吓人,寻常的兵卒惧怕的不敢上前,好一会,只听得喧闹声传来,抬起头,却见梅干带着一群人被逐日拦了下来,正恼怒的叫嚣着。 “大汗,我喀尔喀儿郎与人马各伤了千余,就连帐篷也毁坏无数,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梅干这一开口,其余几名部落首领亦是开口了,皆是怒说着偷袭者的不是。 当然更多是却是抱怨。 除去攻打下邳的土莫昂、科尔切以及平泮三族,剩余的五名部落首领唯独顺卜岭不在,其余四人都站在了这里。 努哈尔明白,这些人答应南下,大抵是为了金银珠宝,如今损兵折将,自然是心中慌了。 终究是成不了大事。 努哈尔心中很是厌恶,只是眼下还用得着,遂未表露出来,只是拔出了腰间那经常把玩的匕首,“待攻进李唐,给你们每人五座城池。” 此言一出,梅干等人再无怨言,纷纷要为努哈尔效死,拍着胸脯请愿攻城,扬言不拿下阳曲城便提着人头来复命。 “城暂且攻不得。” 暗处,张少录道了一句,当即惹来了众多的愤怒的目光,对于这些,自然不放在眼里,虽然他之前被田薰儿重创,但修为也不是这些凡夫俗子所能抵抗的,当即一声冷哼,气势外泄,将梅干等人压的喘不过气来。 此刻,张少录心里也很是恼怒,别人或许没有看明白,但他却是瞧得明明白白,那兵家的人没有死,而是被人给救走了。 从远处飞来的白色亮光是一道剑气,一道可以毁天灭地的剑气,这等修为,甚至在他恩师之上。 而他恩师已是洞天修为,近乎破虚的存在。 习武者,一旦破虚,便可离尘而去,成为世人不可触摸的神灵。 所以,出手者能够举手投足间破了三瓦德西用性命打出的杀招,更是用隔空传送将兵家几名刺客给带走。 有这样的高手,就算是匈奴二十万大军全都上,也不过是多添剑下亡魂。 张少录不在乎匈奴人的死活,但他在乎任务能否完成,所以,听得梅干请命,这才出声阻止。 努哈尔自然不知张少录所想,不过眼下瓦德西战死,高手之战唯有仰仗与后者,遂出声问道,“先生有何高见。” “城中情况不明,我方士气混乱,大汗且整顿一番。” 说完,张少录便离了去,受了重伤,得寻个地方来疗伤,努哈尔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担心他的选择。 阳曲城,熊刚与郭威等人皆是立在城头,死死的盯着火光漫天的匈奴大营。 夜袭之初,惨叫声不断,令他们热血沸腾,似乎看到了绝境反击大败敌寇的希望。 可是,很快,混乱之中,童军带来的二十多名老兵只有七人退了回来。 而剩下的刘希等人再也没了消息。 “熊将军,让某带着兄弟们去接应大人!” 郭威也不知他说了多少遍这样的话,可一如先前,熊刚很是果断的摇头拒绝了。 焦急之下,一拳砸在冰霜覆盖的城墙上,仿佛唯有这般,才能让他心中平静少许。 城中营地,呼延青石手中拿着一柄长剑,满是怒气的盯着身前与他年岁相仿的少年郎,“诸位兄弟,速速把路让开,否则别怪做兄长的无情!” “大哥,你的身体还有伤,怎么能杀敌去?更何况大人已经下令,不得擅自出城,你这是要出去了,我等如何与大人交代。” “我不管,大人为了我们正深陷险境,呼延破虏今生幸得大人知遇之恩,怎能不肝脑涂地报这份恩情?” 道完这句,呼延青石又是往前几步,可是那十一名少年仍是不肯让步,哪怕脖颈上被架上了长剑。 “少年郎,真性情……” 突然间,一道微弱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呼延青石等人还未弄明白,便见一道白光闪过。 须臾,地上多了两道身影。 却是昏迷不醒的刘希与林逸。 “这两个小娃有他们的命数,尔等还需好生照顾。” 声音空洞,像是从九天传来,响在他们的心底,随即又慢慢消散了去,寂静不可闻,似乎从未出现过。 当然,呼延青石见了受伤的刘希二人也没有心思去理会说话之人,忙一边招呼人将他们抬进营地,一边派两三少年郎,分道而行,去告知熊刚并请来郎中。 百里之外,阳曲城的深山之中,一道身影立在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参天古木枝干上,麻衣布袍,木簪束发,两道青丝顺着鬓角垂下,随着夜风飘舞。 他的身前,是一柄硕大的青铜剑,剑身缠绕着两条出水飞龙,散着莹莹白光。 白光间,是昏迷的田薰儿、小武以及没了生机的大武。 “唉,都是你们的劫数,也是老夫的劫数。” 叹了口气,布袍人抬首看了眼还未破晓的天际,那里,黑云隐约有了光亮,夜色最终是要被晨曦刺破,藏不住任何的事情。 或许他今晚所为也要被那里所察觉。 但既然是见到了,又岂能坐视不理? 又是叹了口气,布袍人挥了挥衣袖,带着古剑与他一道消失在了林野间。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为将者,当同生死 “吱呀……” 轻微的声响传来,房间木门被打开了条细缝,当即一缕光亮洒进了屋子里,更有冷瑟寒风溜随之溜了进去,摇晃着桌上还未燃尽的灯火。 门缝之后,露出了呼延青石满是担忧与不安的脸,大人身受重伤,无疑是让岌岌可危的阳曲城雪上加霜。 城里的郎中竟是瞧不出大人伤势该如何医治,若是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 熊将军派人往关潼请医术高超的大夫,可是关潼与阳曲相隔甚远,呼延青石即便从未去过,但曾听说骏马疾驰日夜不休,若非一日半是无法到达。 而那郎中身子骨柔弱,又怎禁得住连夜赶路? 城外匈奴人虎视眈眈,或许下一刻,整个阳曲城就被战火毁于一旦。 想到这里,呼延青石心里涌出了莫名的悲怆,痛楚之间却又夹杂着孤苦无力。 唉…… 止住了胡乱想着的思绪,呼延青石叹了口气,稚嫩的脸上生出了与他年岁不相符合的沧桑与低落。 轻轻地关上门,呼延青石蹑手蹑脚走进了屋中,像是怕吵醒了正在歇息的刘希。 吹灭桌上的油灯,将挂在纸窗前的布帘给拉开,顿时,一道光亮如同瀑布般倾泻在了屋中。 转过头,呼延青石望向了床榻,那里,刘希正闭眼不醒,似乎正在熟睡。 看着,看着,呼延青石竟觉得双目有些酸楚,相比那第一次相遇,大人竟是消瘦了许多。 杀贪官,剿山匪,赈灾民,哪个不是艰辛难成的事情? 这些,都落在了大人的肩头上,而大人也还未到弱冠之年,本该在京城享受着状元郎的快活光景。 却是到了这不毛之地,为百姓甘愿受苦,眼下更是为了退敌身受重伤。 上天为何这般的不公,阳曲城百姓受苦多年,好不容易盼来个为民做主的好官,正满是欢喜的想着过好上好日子,可这匈奴人又是举兵来袭。 莫不成,命运这般的喜欢作弄与人? 胸口起伏着,呼延青石很想大吼一句,问问贼老天为何这样对好人如此的冷酷无情,但又怕动响惊到了刘希。 深吸了几口气,稳住波动的情绪,呼延青石很想凑上前,轻轻的唤上几声,将刘希给唤醒。 可是到了床榻边,见到刘希即便在昏迷之中,眉头依旧紧紧皱着,当即又是一阵心痛。 大人始终还是放心不下阳曲城。 一丝晶莹在泛红的双眼中涌出,呼延青石小心翼翼的给刘希盖好被衾,既然大人心中挂念着阳曲城,那便由他替大人前去杀敌。 虽然呼延青石技艺低微,但却也不是怕死之人,只要他还活着,匈奴人就休想进城一步。 除非是踏着他的尸体。 脸上闪过一丝果决,呼延青石折过身子便要朝外走去,可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阳曲城可还在?” 声音有些微弱,几乎细不可闻,呼延青石以为是出了幻觉,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好一会,才觉得阵阵疼痛传来,低下头,才发现那只手是从被衾中伸出来,力道大的惊人,正死死的抓着他。 是大人醒了! 抑制不住的欢喜下,呼延青石几欲说不出话来,见刘希正盯着他,眉头焦虑未散,忙压下心里的激动,“大人,阳曲城没有失守,熊将军他们正在城头把守着。” “那就好……” 刘希轻声道了一句,仿若心头卸下块大石,可稍后眉头又是皱紧,脸上更是多了不安,“林梦觉他们怎么样了?” 手又是抓住了呼延青石的手臂,如同铁钳一般,力道猛过之前,让后者疼痛之下,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林公子也受了伤,此刻正昏睡在营房中。大人与林公子是被神秘人送到了营地外,至于两位武家哥哥却是没有瞧见。” 说罢,呼延青石露出个痛楚的表情来,但也不敢将手臂从刘希手中抽出,只得强忍着。 而刘希像是没有察觉到呼延青石的极为疼痛的模样,怔怔的盯着上方梁木,满脸的哀伤之色。 危急关头,谁出手相救,刘希不清楚,但他却是比谁都明白大武死了,下落不明的田薰儿与小武亦是受了重伤,即便是林逸,也在这一战被重创,生死未卜。 掀开被衾,不顾呼延青石的阻拦,刘希吃痛的下了床榻,不去管额头上的汗珠,径直的要往外走去。 “大人,你的伤还没好,不能出去!” 呼延青石大急,却又不敢阻拦刘希的去路,只得在身后焦急的喊着,并准备随时冲上去,将可能要跌倒的刘希搀扶住。 “公子!” 呼延青石的大声呼唤没有能阻止了刘希,却是将正在熬药的无双儿给唤了来。 见到刘希,无双儿红肿的大眼中顿时泪水涟涟,小脸上有着几道黑印,那是心神慌乱去熬药时留下的碳灰。 伸出手,习惯性的在小丫头脑袋上揉了揉,继而很是温柔的替她将脸色的黑印给抹了去。 “我没事。” 小手胡乱的抹了抹眼泪,吴双儿上前扶住了刘希,“双儿知道,双儿知道……” 轻声喃语,有欢喜,也有后怕。 “没事了,我去看看林逸。” 吴双儿点了点头,很是乖巧的扶着刘希往一边营房中走去,呼延青石则是眼疾手快的在前将房门给打了开。 屋里,正在照顾林逸的秦依然见到刘希,惊讶之后,眼圈亦是红了起来,口中轻声念叨着感谢老天的话来。 坐在呼延青石搬来的布凳上,刘希伸手查探起林逸的伤势,脉象有些微弱,却还算是平稳。 与他一般,体内有一道强大的灵气在疏散着紊乱的气息。 刘希明白,这是那救他们的神秘人留下的。 既然林逸没有生命之忧,那他也放心了,在喝了吴双儿端来的汤药后,推开了秦依然递来的白色袄袍。 “破虏,替我取来一套甲胄来。“ 闻言,吴双儿手中正要往桌上放去的黑釉碗跌落在地,像是劲风吹过的繁花,零散了一地。 泪水再度涌出,吴双儿摇了摇头,“公子,你身上有伤,不能再出去了,双儿求你了,不要再出去……” 叹了口气,刘希将这令人怜惜的小丫头搂在怀里,“傻丫头,匈奴人就在城外,大家都在拼死杀敌,作为主帅,我又怎能独自在屋中偷生而不为事?为将者,当与袍泽同生死才对啊!” “公子你受了伤,大家都是知晓的,想来也不会有怨恨之言。” 一旁,秦依然也是忍不住的开口劝道。 摆了摆手,刘希再度与呼延青石道,“破虏,快点去,并给我寻一柄长剑。” 伤势还未痊愈,取出上邪剑,自然是要牵动伤势,其实刘希比任何人都明白,他现在的状态,着实不该再去杀敌。 但作为主帅,他必须要留在城头上,因为只要他在,城中守兵才不会丢了士气。 见刘希又一次下令,呼延青石只得硬着头皮找来了甲胄与长剑,但阳曲城内铁甲本就稀缺,因而他找来的这一件锁子甲也残破不堪。 知晓已经无法改变刘希的决定,吴双儿含着泪替他将铁甲给穿了上,待刘希离去之时,泪水终于似绝了堤,大颗大颗的滴落在脚边砖石上,融开了那厚厚的冰霜。 城头上,熊刚瞪红着眼望向匈奴大营,从昨夜之后,匈奴人便没了动静,就那般静静的围在城下,让人捉摸不透这其中究竟有何阴谋。 半空中,一轮红日正慢慢西移,难不成这一日匈奴人不会再攻城了? 此刻,熊刚心里不禁生出了一股侥幸的感觉来,不管匈奴人在背地里捣什么鬼,只要他们一刻不攻城,阳曲城便能多存一刻。 “咚咚咚……” 鼓声如雷,震彻萧瑟的北风,也凉了熊刚的心。 匈奴人攻城了! 很快,城下集积了大量的匈奴兵马,而城头上,守兵虽然在做着抵抗的准备,但熊刚却发现兵卒似乎少了先前的狠戾与果决。 似乎一夜之间,士气跌落了许多。 熊刚明白,这是刘希受伤昏迷的消息传了出去了。 作为主帅的刘希昨夜是带人去偷袭匈奴人,一直未现身,很容易被人猜测,别无他法,熊刚只能将刘希受伤的事情道了出来。 毕竟,这比刘希战死打击可要小的多。 只是他还是没有料对对士气打击如此之重,刘希受伤,童军昏迷,整个城头便剩下他来指挥,又怎能见这种事情发生? 当即扯开嗓子,就要叫骂起来,突然间,一阵骚动从背后传来,熊刚不禁更加恼怒,正欲转身见何人在大敌当前这般怠慢,可转过身,却是惊呆了。 石阶处,一道身影缓缓而来,是那般的熟悉。 第一百四十二章 鏖战 城下,鼓声阵阵催人心魄,瑟瑟寒风之下,一列又一列的匈奴人走出了营地,密密麻麻,看不见一个尽头。 “呜……” 鼓声之下,号角再起,飘荡在寒风之中,连绵不绝,令人好生厌恶。 至少,熊刚是很讨厌。 往着城下唾了一口吐沫,回首看了眼城头的兵卒,无不是拉弓搭弦,面露凶悍,打算用匈奴人射来的箭回射过去,为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 似乎在一瞬间,士气再度回来了。 想到这里,熊刚抬首朝着城头最为显眼的地方望去,那里,插着一面简易的旗帜,从衣衫上撕开的白色绢布正随风猎猎作响,绢布上用鲜血写出的‘刘’字殷红亮丽,阳光落下,竟有些刺人眼球。 旗帜下方,一道身影正岿然而立,手中长剑点着砖石,看着城下即将攻城的匈奴人,面色平静,没有丝毫的畏惧与胆怯。 一瞬间,熊刚感觉刘希仿若久经沙场的老将,从容不迫,即便是强敌来犯,只要他在那里立着,手下的兵卒就绝不会轻言放弃。 当初的那个读书人俨然已经成了令无数人甘愿效死的主帅,倘若这一战能活下去,日后他必定是威震四方的名将。 “他们来了!” 不知是谁一声低吼,将熊刚的思绪给拉了回来,转过首望去,只见匈奴人犹如潮水一般往着城墙涌来。 猛地拔出手中的长剑,熊刚瞪着红肿的双眼,“弟兄们,给老子稳住,听到命令后,狠狠的杀这些狗日的!” 道完这句,熊刚便死死的盯着脚下不断逼近的匈奴人,五里……三里……一里…… 甚至已经由箭矢从下面飞窜到城头来。 “放箭!” 熊刚一声令下,心神全都提起的守城兵卒当即朝着早就瞄准好的匈奴人射杀了过去。 箭矢如雨,从城头倾洒而下,掀起朵朵红花。 可即便这番,也丝毫阻挡不了如洪水决堤般的匈奴人,很快,一个个飞钩扔上了城头。 飞钩下,众多的匈奴人口中咬着弯刀,开始朝城头攀爬了起来。 “砍绳索,用石头砸,不能让他们爬上城头!” 熊刚怒吼了一句,砍断几根绳索,顿时抓着绳索攀爬的匈奴人如同失了根的葫芦藤,惨叫着跌落下去。 箭如蝗蚁,却是从城下射来,密集的箭雨之下,使得守城兵卒伤亡惨重,不时有士兵身中数箭,坠下了城头。 “大人,这里危险,还是回到城里去吧!” 挥剑替刘希挡去几支飞矢流箭,呼延青石大为焦急的道了一句,但刘希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是面无表情的望着箭矢纷飞的城头。 “大人……” 呼延青石又是低呼了一句,说话间,箭矢又一次飞了过来,直直的落在刘希的脚边,在城墙的砖石上擦出几道明亮的火花。 “我若是走了,阳曲城就完了。” 刘希轻声道了句,呼延青石听在耳中,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城下匈奴大军疯狂的进攻,倘若没有刘希在此坐镇,这阳曲城,怕是撑不了多久。 在呼延青石沉默之时,刘希猛地将插在城头的旗帜举了起来,寒风呼啸,挺拔的身影擎着战旗,哪怕是风再大,也无法将这面旗帜给吹倒。 旗帜不倒,阳曲城便不会丢。 众多守城的兵卒见了刘希持旗而立,本是杀红的眼中多了丝水雾,嗷叫着,疯狂的将箭矢与砖石射出。 匈奴人源源不绝而来,似虫蚁不绝,更是不计生死,阳曲城终究架不住这番不顾性命的进攻,城头上,已有匈奴翻了上来,守着城门的郭威等人亦是吃力的很。 “杀,大人和我们同进退,决不能让匈奴跨进一步!” 涨红了脸,呼延青石暴怒的吼着,继而扑向身旁正要翻身上了城头的匈奴人,干净利索的一剑砍了下去。 他这一怒吼,熊刚也跟着吼了起来,顿时,城头上无数人暴怒了起来,一旦有匈奴人登上城头,便发了疯般的冲了上前,挥起刀剑就砍在了一起。 不知何时,那轮红日飘到了西边天际,残阳鲜红明艳,染着了周边一片的云彩。 阳曲城之下,血流成河,寒风之下,几欲凝固,又在无数脚步的践踏下,和在了冰渣与泥土之中。 厮杀依旧继续匈奴人自登上城头之后,士气便异常的高涨,虽然最终仍是被杀退,但至少他们看到了攻克阳曲城的希望。 这番一来,自然是苦了熊刚等人,手中的刀剑不知砍钝了多少,身上亦是添了道道伤痕,鲜血淋漓。 “去死吧!” 嗓音已经变得嘶哑,熊刚一刀砍过,那还在厮杀的匈奴人整个头颅被砍了去,血如泉水喷了出来,睁大眼的头颅则滚落在一边。 没有人去看那倒下的尸体,只是踩着那头颅去接着砍杀其余登上城头的匈奴人。 远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了天际,夜色如约而至的洒下漆黑的墨色,而城头,仍是砍杀一片,没有丝毫的停息。 而刘希,依旧在举着旗帜,夜色之下,消瘦的身影已化作了每个守卒心中永远不倒的旗帜。 只要大人还在,旗帜就不会倒下,阳曲城就还在。 为了身后的家园,还有什么理由不拼尽全力的去厮杀? “大人,手下的兄弟不多了……” 走到刘希身边,满脸是血的熊刚低声道了句,守城的兵丁不过数千人,与匈奴人交战了数次,伤亡惨重。 倘若是匈奴人要打夜战,恐怕很难坚持的下去。 “熊将军,我们别无选择,若是不战下去,身后的百姓就得被匈奴人肆意残害,所以,哪怕是只剩下一个人,也要将匈奴人的脚步给拖住,就算是一个时辰,那也是值得……” 说到这里,刘希顿了顿,发白的嘴唇裂开,露出个酸苦的笑容,“因为我们是将士。” 闻言,熊刚没有再开口,他们是兵卒,自从穿上甲衣的那一刻起,便是为了朝廷开疆辟土,保佑一方平安。 只是朝廷会想起在苦寒之地陷入绝境的自己么? 有些酸楚的望了眼东南方向,那里,漆黑一片,不见星辰,也不见半点灯火,安静祥和,似乎沉睡已久。 没有功夫去胡思乱想,熊刚提着手中凝结了红艳血迹的长刀冲了上前,因为他是士兵。 除了杀敌,已久别无选择。 熊刚走后,飘扬的旗帜下,刘希眉宇间闪过一丝的忧虑,在匈奴大军数十万之前,阳曲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即便李唐朝廷派兵来支援,也是远水难救近火。 只有硬着头皮撑下去了。 轻轻的道了一句,刘希停了停已经僵硬的后背,目光扫过阴沉的夜色,城下那连绵的匈奴人比刺骨的北风更令他窒息。 这时候,他比谁都希望匈奴收兵,鏖战了数个时辰,手下的儿郎早已经是体内消耗殆尽,继续僵持下去,只会有更多的伤亡。 或许,这就是匈奴王努哈尔所要比拼之处,比的就是谁能坚持下去。 “呜呜……” 终于,匈奴营地中传来了号角之声,听得这声音,匈奴人如江河退潮一般,迅速的退了回去。 城头上,守卒连欢喜的力气都没有了,将刀剑丢下,径直的躺倒在地,大口的喘着起,享受着劫后余生短暂歇息。 “大人……” 呼延青石正欲惊呼,却被刘希瞪得将话给止了住,而不远处的熊刚则是被吸引了来,大步上前,将摇摇欲晃的刘希给扶了住。 “我没事,熊将军,赶紧照料弟兄们,并吩咐郭威带人将城门与城头修葺加固。” 熊刚张了张嘴,犹豫了许久,最终鼓足了勇气轻声道,”大人,熊刚一介武夫,留在这里杀敌乃是本分,大人你可是堂堂的状元郎,留在这里不值得,属下想派人护送大人出城……” “这种事,无需再说了,若是要走,刘希早就走了,既然留下了,便不会丢下诸位弟兄。” “再坚持四天,只要四天,我们就做的足够了。” 刘希话语中多了坚定,说与给熊刚,又似乎在说给他自己,七日的时间,够整个阳曲百姓安全转移到关潼。 如此,也算是尽力了。 蹒跚着,刘希在呼延青石的搀扶下,朝着城头的兵卒走去,那里都是浴血杀敌的好儿郎,也不知,下一场仗打完,他们之中又有几人能活下来。 战争,便是不死不休。 第一百四十三章 匈奴夜袭 夜,越发的苦寒,火把在呼啸的北风下胡乱跳跃,驱逐天际洒来的浓黑墨色。 “大人,还能作战的弟兄只剩下两千余人了。” 城头的垛口处,熊刚低声将刚才查探的结果道了出来,拧紧的粗大眉头间尽是担忧与焦虑。 没有箭矢,可以用匈奴人射来的羽箭;没有守城器具,可以用砖石;哪怕是没有了武器,也可以用拳脚肉搏与匈奴人战个你死我活。 但没有兵卒,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闻言,一边的郭威硕大的拳头砸在了被鲜血抹红的城墙上,“匈奴人这次是倾巢而出,必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阳曲城势单力薄,只怕我们撑不了多久。” 语中多有着不甘,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立在一边,盯着匈奴大营的刘希自然是听清他们所说,这等担忧,自匈奴人兵临城下之时,就一直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即便他刘希使出浑身的解数,也难以改变这早已经注定的结局,单凭数千人,又怎能击败几十万的匈奴大军? 深呼一口气,吐出团白色的雾气,刘希目光凝视着远处,却道出句莫名其妙的话来,“天越来越冷了,不知不觉间,就要到开岁了。” 听得这句话,熊刚虽然不明刘希所指何意,但也跟着叹了口气,“还有五日,就是开岁。” 点了点头,刘希伸手指了指城下匈奴人扎营的地方,远处,灯火连天,似乎是繁星落了下来,所以夜空才变得愁云惨淡,黯然无光。 “开岁之后,春暖花开,那里必定是草绿花红。你们看,那群林木也会再次吐出绿芽,到时候,来往于田垄间的百姓便能靠在林荫下歇息,说着田里的收成,又或许是拨弄着一道随行的幼儿孩童……” 顺着刘希所指,起初熊刚与郭威皆是睁大了眼睛,想要透过夜色看清刘希口中所说之物,可很快,两个身形魁梧的壮汉眼圈开始泛出了红色。 “大人请放心,哪怕是只剩下一口气,属下等绝不会让匈奴人踏过我阳曲城!” 只要百姓安乐,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仰起头,让刺骨的寒风抹吹在脸上,消去心头的不安与愁苦,刘希轻声道了句,“不求名扬万里,但求问心无愧,二位将军,无论如何,都要再坚持个四日,那时候百姓得以安置,关潼等城也有了防备,我等便是大功告成,走也是走的昂首挺胸。” “愿听大人差遣!” 熊刚与郭威又是抱拳行礼,齐声道了句。 没有再开口,刘希继续盯着城下匈奴大营,目光炯炯有神,似乎要将营地中的匈奴人举动看个真切。 寒风咆哮似猛兽在低吼,卷动着城头上插着的旗帜,熊刚拉了拉郭威,二人便打算轻声退到别处,继续张罗起布防守城之事。 如今,伤亡惨重,必须要再做谋划,这样才能抵挡得住匈奴人下一波猛烈的进攻。 “熊将军,你速速带人取水从城头洒下,记住,一定要洒在城墙的砖石上!” 停下脚步,熊刚脸上有些疑惑,“大人,这是……” 没有多言,刘希沉声道了一句,“匈奴人今晚会攻城。” 闻言,熊刚哪里还敢迟疑,将城头交付给了郭威,亲自带人去寻水。 很快,冒着腾腾热气的水被一桶桶端上了城头,守城的兵卒本以为是送来给他们喝下暖和身子骨,哪知得到命令是将水倒往城下,当即有些不明所以的相互望着。 “这水没有烧开,喝下去也提不了劲,稍后会有酒水给弟兄们送来,还不速速随某将这些浇到城墙上!” 阳曲城的百姓转移了,逃命之时,酒水等物又怎么会携带,所以刘希早早的令人给收罗了,夜间也兵卒御寒,可是比炭火热水强上百倍。 听得熊刚这么说,兵卒皆是欢呼了起来,纷纷端起木桶,学着他的模样,顺着砖石洒在了城墙之上。 顿时,一道道的白色的雾气自上而下,俨然将城头围城了个凡人无法碰及的人间仙境。 很快,熊刚便明白了刘希的用意,水洒在城墙之上,寒风吹过,须臾间就结成了冰,附在砖石上,恍若使得城墙披上了一件晶莹剔透的甲衣。 这番,匈奴人要翻上城头,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想到这里,熊刚又是弄来了数十桶的水,选出臂力优佳者,将水朝着城外洒了出去。 待做完这些,却见郭威喘着气小跑上了城头,急步走上前,凑到熊刚耳边,“熊将军,城门被匈奴人撞击多次,损坏的极为严重,已经无法修的严实了。” “将城门堵上!” 没有丝毫的犹豫,熊刚到了这句,即便城头一次次匈奴人的进攻,城门若是破了,整个阳曲城也就丢了。 将城门封堵了,就无需再分心顾忌城门的安危,还能降郭威等部众调往城头。 在人手捉襟见肘之时,郭威横冲旅的几十人以及那数百的青壮儿郎亦是非常的关键。 闻言,郭威思虑了少许,出声附和道,“熊将军说的不错,只是这件事,需不需要告知大人?” 抬首看了眼立在城头的刘希,熊刚摇了摇头,“这些事,你我自行解决,就不要劳烦大人操心了。” 郭威亦是瞧了眼那消瘦的身影,随后与熊刚抱了抱拳,急匆匆的下了城头。 二更天,风又急上了几分,吹在脸上,比刀削的都疼。 城头上,熊刚双臂抱剑,红肿的双眼不敢合闭,盯着远处的匈奴营地,他的身边,劳累一天的兵卒正有序的轮流当值与歇息。 说是歇息,其实也是衣甲不解,刀剑不松手的倒在地上打盹,更有甚者,在脚边预先放好了众多砖石,若是听到敌人袭来的声响,必定毫不犹豫的睁开眼,朝着下方砸去。 见到这些,熊刚不禁叹了口气,这些曾经见了匈奴人拔腿就跑的孱弱兵丁终于成了李唐最为优秀的精锐。 但愿他们能活下去。 叹了口气,熊刚转首望了望那迎风招展的旗帜,那里,刘希坐在了一张从酒楼里搬来的红漆木椅上,椅子的一边,是吴双儿送来的汤药。 与刘希相识越久,熊刚便觉得越惊奇,此刻,已经不知该如何描述这个骨子里倔强却又心怀天下的少年郎。 良久,摇头苦笑轻声道了一句,“这也算是读书人中的异类了。” 而这些,正双膝盘在身之下,闭眼做着呼吸吐纳的刘希自然是无法知晓,立在城头一日,鼓舞了兵卒的士气,但他却无法疗伤,好在体内还有神秘人留下的一道灵气,替他好生梳理了体内凌乱的气息。 眼下,趁着匈奴人还未攻城,抓紧时间疗伤,修为能恢复一分,便是多一分存活下去的希望。 口中默念着辅行诀,运转周身灵气,很快,身体便被一层淡淡的绿色给笼罩,荧光琉璃,似水波轻盈流转。 许久,一口浊气吐出,刘希睁开了眼,眉头却依然紧皱未松,只因体内的灵气像是被山石压制了一般,竟是不能顺畅的流动,一道诡异的气息如附骨之疽,缠绕在了丹田的那朵青莲之上。 似乎成了一道除不去的封印。 有些不甘心,刘希再度闭目吐纳,试图将那道气息冲破,可是任他怎番努力,却始终是无计可施。 汗珠,从额头上溢了出来,刘希越发的惨白,整个身体也止不住的摇晃起来。 “大人!” 守在一边的呼延青石见到这情形,当即惊慌失措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想要上前,但想起刘希嘱咐过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理会,只得硬生生的止住伸向前的手,满是担心的望着身前的汗水不断滴下的面庞。 突然间,刘希睁开了双眼,顾不得去擦拭头上的冷汗,急促的开口道,“匈奴人来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夜下收割 寒夜凄凄,不见星光半点;北风朔朔,钻进肌肤,冷彻入骨。 城头,似乎一阵疾风吹过,火把在一瞬间全都熄灭了个干干净净,顿时,城墙四周漆黑一片。 孤寂之下,唯有寒风嘶吼。 被冰渣覆盖的垛口后,熊刚死死的盯着远处,大气都不敢喘出,生怕呼出的白色雾气会引起正在潜伏而来的匈奴人注意。 严冬的夜色太过浓黑,若不是刘希提醒,熊刚自知他是发现不了匈奴人前来偷袭。 此刻,熊刚正努力的睁大了双眼,待双眼觉得酸痛时,才看清楚了匈奴人已经到了一里开外。 或许是担心声响会引起城头的防备,匈奴人皆是步行而来,身上不着半片的甲胄,弯刀攥在手中,匕首则是用牙咬在了嘴里。 人影连绵,又是一次大军席卷而来。 死死的握着手中的长刀,熊刚目光落在了城下不足百丈之处,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砰砰砰……” 猛烈的寒风中,声音微弱不可闻,但也让熊刚精神为之一振。 洒出去的水果然起作用了。 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只能阻拦匈奴人攻城的步伐,却难以将匈奴人的攻势给挡在城外。 他们始终会要攻过来的。 松了松握着刀柄的手,将掌心的汗水在冰冷的砖石上擦了擦,熊刚扭头看了眼仍是盘坐在木椅上的刘希,稍后与郭威做了个比划的手势,后者有所领会,带着一干人往着城头另一边急行而去。 果然不出熊刚所料,突如其来的冰地使得匈奴人混乱了片刻,但他们很快便稳定了下来。 竟是纷纷将脚上的靴子给脱了去,光着脚丫子踩在冰霜之上,飞快的往着城墙移动。 这匈奴人,骨子里的有着一股彪悍。 木椅之上,刘希睁开了眼,虽然他对匈奴人很是仇视,但见到这一幕,也不免低声叹了句。 收了这念头,刘希提起身边放着的长剑,剑身半染冰霜,闪着泠泠寒光。 调息了几个时辰,体内的灵气尚未能运转自如,但刘希的力道却是回了来,龙蛇九变不仅仅是练气的功法,更兼顾着淬炼身体的奇效。 因而,刘希的身体活动已无大碍。 一边,呼延青石见白日里还气息微弱的刘希犹如变了个人,步履沉稳,伸手灵活,当即目瞪口呆,大为的惊诧。 稍后,这才想起了大武隔空御剑取匈奴人首级的场景,这才回过了神来。 大人与武家大哥都是奇人异士,自然是不能与常人相提并论。不管如何,只要大人平安无事,那就是好的。 想到这里,呼延青石亦是提着剑,追在了刘希的身后,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跟上了他的步伐。 “当啷!” 一只铁爪飞到城头,卡在了砖石间,见到此物,熊刚便要上前,将绳索给砍断。 “熊将军,稍安勿躁!” 听到这声音,熊刚才发现刘希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的身后,当即将举起的长刀给放了下来。 “大人,这……” “不要惊动了他们,熊将军,你带着飞甲与横冲旅的老兵游走在城头,一旦有匈奴人翻上来,径直的割破他的喉咙,切莫打草惊蛇。” 闻言,熊刚当即明白了刘希熄灭城头火把的用意,如此一来,在悄无声息中将匈奴人给逐一击杀,不但能够杀退这次夜袭,更能降低弟兄们的损伤。 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计谋。 会意之后,熊刚忙唤着手下飞甲兵卒,并与郭威嘱咐了刘希之言,很快,数百人在城头散了开来,但凡有铁爪飞进城头,立马有三四人守在一旁,手举长剑,等着匈奴人自投罗网。 铁爪之下,绳索不断的晃动,不时有声声惊呼夹在风中飘了过来,继而便听得‘嘭嘭嘭’的沉闷声响起。 是那些攀登的匈奴人滑落了下去。 举着刀剑,直到手臂发了麻,却仍是没有见到半个匈奴的身影,探身朝下望去,又见绳索上的一个匈奴兵大喊着落了下去,自然是带着身下数名同伴一道跌向了城下。 许久,依然没有见匈奴人登上来,这一刻,城头上的守卒从没有这般的希望匈奴人能早些出现。 凝神屏气,刘希与身边的呼延青石做了往后退的手势,稍后,粗重的喘气声在耳边响起,一道魁梧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两人的眼中。 有些吃力的翻上城头,想来是累坏了,匈奴兵拿下嘴里含着的弯刀,连喘了几口粗气,继而踢了踢已经冻僵的双脚,正打算悄然杀城头守军一个措手不绝之时,刘希身形如鬼魅一般跃了上前,捂着对方的嘴,长剑在他的脖颈上抹过。 鲜血噗嗤一声喷出,那还做着第一个登上城头被封赏美梦的匈奴兵身体萎靡了下去,倒在地上抽搐了片刻,没了动静。 身后,呼延青石与另外两个兵卒很是麻利的将尸首拖到了别处,继而立在刘希的一边,守着下一个匈奴人的出现。 而这一幕,也在城头四处上演着,只要有匈奴人登上城头,须臾间就被等候已久的守军扑上前,不动声响间割破了他们的喉咙。 夜色,依旧静谧,城头上不知不觉堆满了众多的尸首,小小的阳曲城似乎在不经意间成了死亡境地,下面的匈奴人渐渐地也察觉出了异常。 跌落下来的同伴并不多,可是人却少的越来越多,最为重要的是明明看见了前方的人翻进了阳曲城,但竟没有半点声响传来。 没有刀剑相撞之音,也没有厮杀的呼喊声。 阳曲城变得出奇平静,平静的让人胆寒,本是脱了靴子的脚每迈出一步,都会犹豫再三。 举足不定,观望四处,心里怕着登上城头之后,也那般悄无声息的没了踪影。 一时间,进攻中的匈奴兵士气大跌,丝毫不见先前迅若猛虎的凌厉气势。 这些变化,作为部族首领的顺卜岭怎能瞧不出来? 天黑前,大汗唤顺卜岭入帐,命他从巴尔特一族中挑出五百名身手矫健的儿郎夜袭阳曲城。 大汗语气很是决绝,顺卜岭明白,这是大汗给他将功补罪的机会,也是给巴尔特崛起的机会。所以顺卜岭不敢有半点大意,亲自挑选了两千人,为的便是一举拿下阳曲城,拔出匈奴大军南下的第一个铁钉,为巴尔特一族迎来不朽的声誉。 可是,如今看来,这愿望很难成真了。 经历疯狂派兵上前的举动后,顺卜岭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损失数百人,他尚可接受,但至少要听见个声响,如今不明不白间,已经有千余名儿郎不见了消息。 仿佛阳曲城一夜间变成了异兽,将他派出去的兵卒给吞噬的干干净净。 此时,顺卜岭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再派人上前了,他情愿锣鼓震天,与阳曲城的收兵明刀明枪的干一番,也不想继续这番看着儿郎不明不白的消失。 想到这里,顺卜岭急忙转身,朝着汗帐走去,所幸努哈尔并未不见他,因而顺卜岭得以顺利的进入汗帐之中。 待进去之后,才发现帐中还有他人,从衣着来看,是土莫昂的兵丁。 “你来的正好,扎特他们进下邳了。” 努哈尔轻声道了这么一句,顺卜岭却是心中一颤,这才明白过来拿兵丁眼中为何有着难以抑制的欣喜之色。 当初他与兰买提领着各自族人,分取阳曲与下邳,而如今对方已攻陷了下邳,阳曲城虽然摇摇欲坠,几欲到手,但仍是再做着殊死抵抗。 最为重要的是三王子津胡儿还在那些汉人手中。 背后犹如针芒扎的难受,顺卜岭忙弯身行了一个礼,“恭喜汗王,攻陷下邳城之后,我大军必定势如破竹,长驱直入,直捣嘉陵城。” 盘坐在低案前的努哈尔微微颔首,“不错,下邳与阳曲是李唐的北方入口,眼下下邳已经到手,确实为大军南下寻到了入口。” 可是随即努哈尔便脸色一冷,浓眉如墨彩抹过飞翘而起,“阳曲城今夜可否?” 可否? 顺卜岭明白,这是在问他能否今晚攻下阳曲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若是道明来意,定会惹得汗王大为不快,但若是拍着胸脯表示能拿下阳曲城,天亮之后,又无法交差。 因此,唯有沉默不言才是顺卜岭最好的言语。 “怎么?”见顺卜岭不出声,努哈儿双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带着让人胆寒的狠厉之色,像一柄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刺在了顺卜岭的心头。 “汗王……” 顺卜岭有些酸苦的张了张嘴,他明白努哈儿在恼怒什么,匈奴南下,这必将会被子孙后代传唱,可是现在匈奴王亲自攻打的阳曲城久攻不下,而身为王子的扎特却率先拿下了下邳,即便努哈儿雄才大略,一代枭雄,也会心生芥蒂。 帐外,依旧寒风嘶吼,顺卜岭用手擦去额头汗珠,鼓足了勇气道,“汗王,儿郎们但凡登上城头的都没了消息,那阳曲城好生的古怪,守城的汉人应该是早就知道我们要偷袭,所以有了应对的计策。” 挥手退去兰买提的亲信,冰冷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寒意,努哈儿沉声道,“你这是要收兵?” “汗王明见,今夜实在不宜攻城了,那汉人在城墙上洒了水,儿郎们唯有赤足才能攀爬,他们中有不少人是因为脚粘冻在了城墙上,从而活活摔死了。汗王土莫昂一族向来以汗王马首是瞻,冲锋陷阵,从未有过二心,还望汗王能下令,暂且收兵吧……” 语中满是哀求。 深吸了口气,努哈儿明白顺卜岭痛苦,草原之上,以武论英雄,此次土莫昂一族在攻城之上损失远在其他几个部落之上,若是在这般下去,土莫昂日后极有可能被别人给吞并了。 而这是草原上部落最为担心却又最为常见之事。 深吸了口气,想着顺卜岭一族这几天都是在最前方做着攻城主力,即便损失惨重,也从未抱怨,努哈儿不禁心有丝许不忍。 阳曲城久攻不下也怨不得顺卜岭,毕竟攻城一直是有努哈儿本人在指挥,他清楚的明白守城的汉人与之前大不一样了。好像在人毫无察觉间全都换成了李唐的精锐之师。 看着眼前跟随自己多年,从未有过异心的顺卜岭,努哈儿知晓不能再将津胡儿被俘一事迁怒与他了。 若是将忠心于他的土莫昂一族给打光了,对努哈儿草原之主的位置也有着不小打击。 “好了,收兵吧,本王会传令扎特,让他从下邳摔兵前来,夹击阳曲城的残余汉人,让你的儿郎歇息一日,明天由喀而喀一部攻城。” 闻言,顺卜岭心中虽松了口气,却也有着不甘,死伤了众多儿郎,在这快要破城之时,功劳全都被梅干抢走了。 但努哈儿已经开了口,顺卜岭也不多言,匆匆的出了汗帐,命人吹响号角收兵。 城头之上,听到号角之音传来,熊刚用被血染红的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娘的,正杀的痛快,这些匈奴人却跑了,当真是不过瘾啊!” 他这一开口,其余兵卒皆是笑着出声应和,匈奴人偷袭不成,反而被他们一一收割,这一仗打的委实痛快,比那一壶酒灌下肚子都痛快。 “大人,真是好计谋,破虏佩服的紧。” 脸色涨的通红,呼延青石喘着粗气,刚才,他亲手杀了五名敌寇,换作平时,想都不敢想,可就这番轻轻松松杀了那些曾经耀武扬威的匈奴人。 与众人的欢喜不同,刘希面色很是平淡,双眼盯着匈奴人的营地,眉宇间忧虑不减半分。 明日,又该是一番苦战。 第一百四十五章 岌岌可危 偷袭不成之后,匈奴人便再无进攻,使得阳曲城在风雨飘摇间得以喘了口气。 朝霞带着一抹明亮跃然而出,晨曦挥去了那久久不愿离去的夜色,洒向斑驳沧桑的城墙。 光芒似金,带着暖人的柔和,倾泻在城墙晶莹剔透的坚冰之上,溅起道道艳丽的光彩。 立在城头,刘希盯着远处的匈奴营地,依旧沉默不言,剑眉微微拧起。 一边,熊刚暗自叹了口气,太阳出来了,新一轮生死交战很快就要来临,不知这次,还能安然无恙的坚守下来? 看了眼远处望不到尽头的营帐,熊刚心里堵得慌,一时竟想不出话来回答自己,只得摇了摇头,去忙着布防。 此刻,唯有忙碌起来,才能使得他不会分心去做那些胡思乱想。阳曲城就在他的脚下,若是匈奴人要攻进城来,那就得踏着他熊刚的尸体过去。 不会有其它的道路。 早膳,竟是热气腾腾的肉汤,大木桶里,冒着缭绕的雾气,葱花香油间,是平日里想吃都要考虑一番的熟肉汤。 可是如今,城下是一堆烂肉残肢,就连脚下的砖石上,还有着厚厚一层暗红之色。 那是凝固后的鲜血。 虽说这两日见惯了生死,但要是大口吃肉,不少兵丁心里还是有些堵的慌。即便知晓这木桶里的肉汤乃是猪羊之物,但脑子似乎做不了主,仍会想起那些惨白的肢体,当即觉得胸口如江海一般翻腾了起来。 “上好的肉食,吃了暖身子骨,冻了一夜,大伙都来几碗。”刘希率先走向前,与那面色红肿的壮士汉子道,此人是罗山的副将,罗山战死后,便接替了他带着自愿留下的百姓做起了后方杂役之事。 直到此刻,刘希都还不知对方姓甚名谁。 而后者也不介意这钦差大臣是否知晓他,听得刘希要一碗肉汤,忙憨厚的笑了笑,很是麻利的盛了碗汤递了过来。 油花浮动,香气扑鼻。 端了白瓷碗,刘希便大口的喝了起来,他确实也是饿了,这两日受伤后,一直没怎么进食,嘴里早就淡出了味儿,所以吃得这香味可口的肉汤,哪里还会在乎身后的尸山血海。 “哈哈,正是觉得肚子饿的慌,来,庞将军,给某也来一大碗!”熊刚大笑着走上前,取了盛满汤的碗便是大口吃下。 两人这一动,呼延青石将手在破甲上擦了擦,与郭威一道,取了汤碗,吃的不亦乐乎。 这番,其余之人也跟着动了,人都杀的了,还拍这些汤食?若是匈奴人的肉煮来的更是要吃了,受了这么多的罪,活吞了匈奴人的心都有。心中那道坎过了,倒也就吃得欢畅了,暖汤入了肚子,当即觉得冻了一夜的身体内有一团火窜了起来,好不快活。 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笑声,其中时不时夹着几局粗俗的叫骂,刘希笑用手着擦了擦嘴边油渍,望着朝那几个说荤话兵卒瞪眼的熊刚,摇了摇手,“熊将军,不必在意这些,大丈夫率性而为,嬉笑怒骂随心。” 刘希这一说,城头又是多了笑骂,场面颇为欢快,倘若不是身上甲衣血迹斑斑,倒也与操练后在校场上打闹的场景并无二样。 “敌袭!” 突然间,一声大呼传来,顷刻间便见众多箭矢飞了过来,落在砖石上,砸出当当当的清脆响声。 箭矢飞窜间,盛着汤食的碗纷纷落地,溅出无数水汁,匈奴人来袭,不要刘希发话,守卒们立马操起兵器,一边躲避箭雨,一边做好反击之势。 “匈奴人停手了!” 又是一声惊呼传来,刘希寻声望去,数千的匈奴人收了弓箭,立在城下,领头的大汉面色阴沉,嘴角挂着轻蔑之色。 刘希也不知匈奴人这次为何只派了千余人来攻城,攻势也不过几轮飞箭,似乎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 “不好了,下邳失守了!” 惊慌之声在城头响起,这时,刘希才看到刚才匈奴人射来的箭上有不少绑着寸许长的羊皮。 大步上前,拿过熊刚手中的羊皮,刘希一眼望去,不过寥寥几字,“下邳已克,投诚不杀!” 看完这个,刘希心猛的沉了下去,下邳是阳曲的后翼,若是被攻下,那阳曲城可就是腹背受敌。 怪不得匈奴人不再攻城! 下邳失守,必定军心大乱,扫了一眼四周,果不其然,刚才还慷慨激扬的兵卒像是被人抽了精气,面如灰土,茫然失措。 “大人,这……” 熊刚的眼中也多了惊慌,嘶哑嗓子压低了声音与刘希请示道,很显然,他也没了士气。 下邳一丢,阳曲唇亡齿寒,即便是抱着殊死抵抗的熊刚,心里那口劲也泄去了一大半。 “熊将军,休得胡言乱语,这不过是匈奴人蛊惑人心之举,倘若下邳真的失守了,凭着匈奴人的脚程,此刻怕是已经杀到你我身后了!” 刘希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怒气,他恼得不是熊刚失了继续抵挡匈奴人的勇气,而是为了下百里之外与阳曲城犄角相依的下邳城。 匈奴八部,二十多万大军,而这几日城下敌人不过十数万。 或许,下邳是真的失守了。 但此时此刻,刘希别无办法,决不能让这消息动摇了军心,守城的兵卒能支持到现在,全凭着心中一口不服输的气,要是下邳城被匈奴人拿下,那口气很可能就随之消散,全然不再会孤注一掷地奋勇杀敌。 如此,阳曲城必丢。 不由多想,刘希拿起身前一张铁胎弓,搭箭拉弦,铁矢争鸣而去,挑出一朵惊红。 却是不偏不倚,穿过了城下匈奴带队之人的脖颈。 刘希这一出手,不但惊愕了城下的匈奴人,也震惊了城头的熊刚等人,只是很快,这惊奇一致的场景被稚嫩却又坚定的声音给打碎了。 “大人说得对,这是匈奴人使出的诡计,不能让他们给得逞了!” 呼延青石大叫着,随即拉开手中的弓弦,虽然他的准头欠佳,没有百步穿杨那般的神乎绝技,但匈奴人还未回过神,并且扎堆在一起,所以连续射出去的几箭倒也伤了一两人。 “杀了这帮畜生!” 瞬间,城头怒骂声此起彼伏,像是为了将心中刚才那绝望发泄出去,无须刘希再发话,便各自朝着匈奴人射杀了去。 箭雨纷纷,城下,先前还趾高气扬的匈奴人惊慌失措,竟有数人从马背上跌落了下来,狼狈万分的逃回了后方的营地。 “哈哈,一帮子孬种!” 匈奴人退去,守城的兵卒纷纷笑骂了出声来,似乎已经不再为那羊皮上所写的动心而扰乱了心神。 看到这一幕,刘希悄悄地松了口气,但还是将呼延青石唤到身边耳语了几句,后者面露震惊之色,但还是不做犹豫的下了城头。 看着呼延青石离去的背影,刘希抓着砖石的手又是用上了几分力道,不知觉间,手背浮出了一根根青筋。 但愿只是匈奴人的离间之计,不过若是真的那番,作为一军主帅,他也得为全军将士留条退路。 “都注意了,匈奴大军来了!” 略带颤抖的喊声在城头响起,刘希抬首望去,只见远处匈奴人的营地人影攒动,黑压压的人马再度涌现在了空阔的平地间。 又是一场硬仗。 没有让刘希等待,匈奴人犹如黑色的潮浪,快速的扑向了城头,不过是须臾间,就像是虫蚁密集在了他的脚下。 杀! 此刻,也无需刘希开口,守城的兵卒无不是迎了上去,哪怕是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们绝不会让匈奴人踏进阳曲城! “当当当!” 数不尽的飞钩扔上了城头,匈奴人皆是脱去了兽皮靴,光着脚丫,身似灵猿,抓着绳索快速朝上攀爬。 “砍断那些绳索,快!” 熊刚的嗓子已经嘶哑的让人听不出声来,混在四周嘈杂的喊杀声,湮没于呼啸的北风之中。 刀剑碰撞,鲜血横飞,匈奴人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计死伤,这番一来,守城的兵卒顿时吃力得紧。 所幸城门被巨石给封死了,否则刘希必定是更加无暇顾及。 霞光不知在何时隐匿了行踪,夹杂着浓烈血腥味的寒风吹来了层层黑云,随着看不到尽头的匈奴人一道,铺天盖地的压向了摇摇欲坠的城头。 远处,匈奴人营地又是一番激昂的鼓声,刘希听在耳里,心中却是焦急万分。 手中的剑不知砍钝了多少,好在城头到处都是散乱的兵器,凝结着几道红褐的剑锋或刀刃在刘希的挥砍下重新融散了开来。 “小心!” 刘希寻声望去,不远处,郭威怒吼着,飞扑上前,将熊刚身后爬上来的匈奴人给一剑刺死。 这时,刘希才发现越来越多的匈奴人已经登上了城头,处境也变得越加凶险。 难不成就这样看着匈奴人抢走了阳曲城? 刘希不甘心,低低的吼叫着,提剑便冲向了爬上城头的匈奴人。 一脚踹飞登上城头的匈奴兵,厮杀再起,但刘希却能感觉到兵卒已有不支之像。匈奴人的攻势实在是太过凶猛,而刘希这边军械简陋,人数也缺少的可怜,即便是不畏生死,可势单力薄,哪里能挡得住源源不断的匈奴人? 真的是要败了么? 手中的剑虽然在不断划过匈奴人的咽喉,刘希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凄凉。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或许那满脸是血,虎目逐渐暗淡的熊刚比他更能理解眼下的情形。 兵败如山倒。 “大人,不要再迟疑了,属下立马派人互送你出城。” 杀到刘希身边,熊刚低声道了一句,他这话刚出口,守在旁边的郭威立马点首应和,“熊将军说的对,大人,你为百姓做的够多了,还是赶紧离去,好好活下去,日后居庙堂之上,也能造福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至于杀敌,就让我们留下吧,只要属下等还有口气喘着,匈奴人就休想踏进阳曲城半步!” 手中缺口的长剑甩出,插进一名匈奴人的咽喉,刘希干哑的嗓音低声后到,“我等同袍,刘希又怎能丢下众兄弟,独自逃生而去!” 说罢,刘希又是从脚下捡起一柄单刀,扑向了匈奴人,其实,并不是他不愿离去,只是眼下走与不走,刘希已没有了选择。 林逸重伤昏迷,再加之吴双儿年幼,一行人怕是还没有出阳曲城,城头就被攻陷了下来,即便驾着马车疾行,也始终比不过匈奴人坐下的草原骏马。 形势突然变得让刘希再也无法抽身而退。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走不得了。 “大人!” 身后熊刚大急,大声喊着,想要上前继续劝说刘希,身边郭威一把将他的胳膊拉住,压着声音悄悄道,“熊将军,大人忠骨英魂,你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身陨此处,不如熊将军带着飞甲的兄弟将大人护送出城,某知道一条山路,虽有些险隘,但至少能快速到临州,与那匈奴人避了开来。” 闻言,熊刚猩红的双眼猛地圆睁,“熊某与手下一众弟兄并非贪生怕死之人,男儿生来便是醉卧沙场马革裹尸,又岂能临阵脱逃,不过你说得有几分道理,某这就去找几个心腹来,稍后你看某手势,实在不行,直接将大人给打晕。” 说话间,熊刚抬首看了眼前方正斩杀匈奴人的刘希,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叹了口气,“大唐江山,就且看它的气数了……” 抬起脚,没有犹豫,熊刚大步朝着另一边走去,找来了数名心腹随从,稍后,就见两三人匆匆的下了城去。 见了这一幕,郭威也是与左右数人耳语了一番,随后,几人不露声色接近到刘希身边,只待熊刚示意,便强行将他架下城头。 第一百四十六章 抉择 “呼!” 手中的火折子落下,将那从城头洒下的火油点成了一片片的火浪,惨叫声下,那些着了火的匈奴人如同火凤落下的火羽,纷纷从攀爬的绳索上坠落。 可是,再无以前乱了匈奴人阵型的场面出现,一旦有身上被烧着的匈奴人跌下城头,眨眼间就会被跟上来的同伴挥刀砍死。 继而,又是无数只的飞钩抛向了城头。 为了攻下阳曲城,当真是不无所不用其极,哪怕是将手中的弯刀对向了相识之人。 这番,却是真真的苦了守城的刘希,随着时间的推移,伤亡越发的惨重,很多本是安排兵卒把守的地方已经无人抵挡。 兵力,捉襟见肘,几欲难以维持城头的防御。 这些,刘希自然是察觉到了,可是他却有心无力,唯有继续奋勇杀敌,为周遭的其他人减轻压力。 突然间,数名兵卒涌了上前,不是扑向那匈奴人,却是将刘希给围了住。 “尔等何为!” 剑眉怒扬,刘希厉声喝道,那几名汉子竟无人敢与让对视,纷纷低下头去。 “愣着做什么,还不护送大人出城!” 郭威怒吼一声,左右正在犹豫的兵卒各自看了看,迟疑之后,当中二三人走上前与刘希抱拳一礼,“大人,得罪了。” 说着,又是几人走上前,不待刘希发话,便要强行带着他下了城头。 “谁敢动我!” 扭过头,刘希双眼瞪起,红肿的眸子下满是杀气,手中的长剑晃过,鲜血顺势而落,滴在脚下的砖石间。 刘希这一发话,那几个本要架着他往城下走去的兵卒犯了难,皆是不知所措的望向了郭威。 被刘希这番看着,郭威顿时也没了气势,正要跨出去的腿竟停在了那里,不知该收回还是继续向前。转首望了望熊刚,郭威见他亦是眉头紧锁一筹莫展的模样,当即单膝跪地,“大人,情况危急,还望大人以天下苍生为重,万万不能在此遭了意外。” 郭威这一句话落下,围着刘希的几名兵卒皆是跪了下来,“请大人以天下苍生为重!” 稍后,城头的兵丁全都跟着喊了起来,有杀敌者,虽不能下跪,但也双眼坚定的望向刘希,口中齐声念叨着这句话来。 见得这一幕,刘希干涩的喉咙有着撕裂开的疼痛,那一双双血红眼中的果决让他竟是无言以对。 似乎情况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远处,一处城头涌上来数到匈奴人特有的魁梧身影,在那处因缺少守兵的地段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心中大急,提着剑,刘希便要上前,将这些匈奴人给砍杀,哪知道郭威一个快步挡在了他的身前,被浓密胡须爬满的脸色依稀可见央求之色,“请大人速速离去,杀敌就交给属下等人!” 一边,熊刚则是匆匆疾行向了那形势危急的城头,几声怒吼,将那几名匈奴人给斩杀于剑下。 但仿若破旧难遮的茅草屋禁不住连绵的秋雨一般,匈奴人突然间在城头四处出现,嗷叫着,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 “请大人速速离去!” 这次,郭威的语中多了焦急,见刘希还立在原地,没有要下城头的意向,黒粗的眉头斜成了倒八字,扫了眼身后越发多的匈奴人,随即与左右挥了挥手,“大人,得罪了!” 仍是没有说话,亦没有反抗,刘希任由两名膀大腰圆的兵卒架着,手中的长剑滴着血,落在脚下,成了一条弯曲的血线。 犹如失去了魂魄,刘希身形迟缓,似被线提着的木人,目光却呆滞的看不到半点的神彩。 输了,这样的一塌涂地。 耳边,那令他听不懂的匈奴声越来越多,带着扰人的振奋之感,想要将耳朵给堵上,可是又有何用? 回首看了眼在杀敌的兵卒,只觉得鼻尖酸楚的厉害,失落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气。 “嘭!” 在刘希的脚即将沿着被血染红的青石梯往下而行时,一声巨响穿过了随风四起的喊杀声,即便是他脚下垒砌成城墙的砖石都随之微微晃动。 “这是什么!” 身旁的兵卒语中满是震惊,自然,刘希也是看到了他口中所指之物,却是一座比城墙还要高出半仗的简易吊楼。 数根高大原木支撑,上端为一处平台,平台间架着一只类似大勺的东西。此刻一敦厚的中年人正摇着木轴,那大勺子倒沉了下去,地上,数名汉子吃力的抬着巨石放进大勺内。 敦厚的中年人立马又是摇了摇木轴,那大勺子顿时挥舞了出去,将巨石抛过城头,带着一团黑影,砸向了城外的匈奴人中。 投石车居然成了! 刘希眼中闪过一抹光彩,在他欣喜之间,又是几座相似的吊楼从远处被推了过来。 细细数去,竟有八座之多。 推着的人或许是见到了城前那座投石车起了效果,脸上皆是光彩大放,口中喊着号子,又是加快了步伐。 有了这些投石车,想来能多撑一些时日了。刘希没想到这些匠人仅仅花了二天的功夫就造出了这投石车,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渠浪带着一群人抬着十多只小床弩上了城头。 这也是刘希当初画出的草图,只是来不及造弩箭,所以暂且做了些修改,令匠人们摸索着造出来,反正城头有的是匈奴人射来的羽箭,倒也不会缺了用。 抬着小床弩之人无需刘希吩咐,各自寻了个垛口,将床弩架了上去,一边,跟随的数人将在地上捡起的箭矢递了过去。 “咻咻咻!” 羽箭如蝗,密密麻麻破空而去,扫去了一片的匈奴人。 突然起来的利器瞬间扭转了局势,投石车臂力巨大,甚至砸到了数里开外的匈奴人阵营中,惊得到处人仰马翻。 “公子!” 纷乱之中,一身皂衣的渠浪冲了过来,手中长剑出鞘,直直的指向了刘希身边的兵卒,横眉怒目的呵斥了一句,“尔等好大的胆子,竟然对我家公子这般无礼!” 渠浪这一声怒喝,让两个兵卒才回过神来,忙往后退了两步,“切莫误会,某兄弟二人亦是奉命行事。” 闻得这句话,渠浪收住了手中的长剑,这时,他也算是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凭借刘希的身手,怎么会被这两人给挟住。 想到这里,渠浪扫了眼不远处正与匈奴人厮杀的熊刚、渠浪二人,眉宇间浮出来思绪的敬服之色。 手中的剑垂下,渠浪走到刘希的身边,布满血丝的双目中满是担忧,“公子,属下带来了八只投石车,与十五只床弩。” 话至此处,渠浪不再言语,他虽然是个游侠,但也看得明白,刘希既然转身到了这下城头的石梯前,自然是有了要离去的打算,而此时此刻的阳曲城即便有这些连夜赶制出来的利器,也不过是延缓了匈奴人的步伐。 孤军无援之下,阳曲城终究是守不住的。 只是就这番离去了,不知为,渠浪有些不甘,哪怕是他从未将阳曲城当做值得留恋之处。 这种进退两难的心境,很久没有在四海为家一身无所牵挂的渠浪身上出现,他明白,自己是有了牵绊,亦如当初放不下楚楚可怜的秦依然那般。 长剑未归鞘,渠浪盯着刘希,不知在何时,他的双眼已经闭了上,似在静静聆听四周的喊杀之声,只是冷峻的面庞上见不到半点舒缓之色,剑眉一直是紧紧的拧在了一起。 公子这是在思考。 渠浪默念了一句,同时,他也知晓了刘希的决定,当即觉得胸口因犹豫不决生出的闷堵之意一扫而光,右手攥起,长剑侧过,一道冷光随之横出。 “渠浪,你且在我身边,一旦形势不对,立马护送双儿与依然出城,不得有误!” 声音沉稳有力,目如寒星,满是坚决。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万里之外 刘希去而复还,纵身扑进匈奴人之中,手中长剑与那蛟龙出海一般,道道剑影之下,朵朵血色滴落如花。 见到这场景,正与匈奴人厮杀的郭威大急,一脚踹飞对手后,就要再度带人上前,将刘希给护送出城。 “罢了,既然大人不愿离去,我等作为属下,就由他去吧,眼下多了些守城器具,一时半会阳曲城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熊刚猛地拉住了郭威,喘着粗气嗡声道,说着指了指刘希身旁寸步不离渠浪,“大人身手绝非常人,更有渠兄弟在,应该暂且不会有性命之忧。” 说话间,熊刚一个侧身,手中长刀横拉,将挥刀而来的匈奴人脖颈给硬生生的切了开。 斩杀了这匈奴人,熊刚又是喘了几口粗气,看了眼在匈奴人中挥剑厮杀的刘希,虎目中露出深深的敬服之色,“若是能活下去,某这条命就跟着大人了。” 闻言,郭威咧了咧嘴,“这次,属下的想法倒是与将军不谋而合。” 二人相视一笑,继而深吸了口气,再度提起手中的兵器,各朝一处的杀了去。 似乎很不甘心,直到日头西移之时,匈奴人才慢慢的退了去,城头上,遍地尸首,更有被投石车误落下巨石所砸出的满目疮痍。 熊刚虬须上满是血水与碎肉,模样煞是吓人而他再也没了力气去过问,拄着手中的长刀,连喘了数口粗气,“他们终于退了回去。” “是啊!” 郭威仿若再也没有了力气,手中的剑当啷一声落地,魁梧的身形就那般直直的摊到在地,躺在了血水尸首之间,很快鼾声传来。 摇头笑了笑,熊刚挣扎着要起身,必须要在匈奴人下次攻城前将城墙修葺起来。 可是身子骨竟是软的不听他使唤,刚要站起,便栽倒在地,眼皮沉重的如山一般压了下来,任熊刚怎么的努力,就是睁不开双眼。 “熊将军,你歇会吧,城头的事情交给我。” 隐约中,熊刚听得耳边传来了刘希的声音,从越来越紧的眼缝里,他看到了一道消瘦的身影,有些模糊,却让他无比的心安,当即恍恍惚惚,便倒头睡了过去。 一旁,渠浪将熊刚手边的刀往别处放了放,怕他一个翻身误伤了自己,做完这些,渠浪凑上前,与刘希轻声道,“公子,你也好好歇息歇息,一时半会,匈奴人怕是不会再攻城了,修缮布防一事,由属下去办就好。” “今日多亏你了。” 刘希轻声道了句,看了看城头立着的床弩,“若是没有这些器具,此刻,这阳曲城便破了。你也数日没有合眼了,还是去睡上一睡,城头之事,由我来负责。” 说罢,不待渠浪反应,刘希只身离了去,后者也不好再多言,寻了个略显干净的地方,环臂抱剑,靠在城墙砖石上闭目睡了去。 走在血水中,刘希的白布锦履已经染了个红透,脚底粘稠,却早已习惯了这种感觉。 兵卒大都倒在地上,沉沉的睡了过去,体质如熊刚、郭威二人都因一日的厮杀精疲力竭,这些瘦弱的兵卒能撑下来,足属不易。 不忍叫醒那些熟睡的兵卒,刘希遂亲自清理起战场来,见他这番,那些在维修投石车与床弩的工匠纷纷走了过来,与刘希一道修葺城墙,并清理着尸首。 将匈奴人推下城头,自己的兄弟,则是小心翼翼的整理他们凌乱的衣甲,轻手轻脚的抱下城,好生的安放。 北风吹人寒,不知不觉间,天地间一片漆黑,远处,匈奴人的营地中,星火点点。 负手立在城头,刘希如同与漆黑的夜色融到了一处,只是眉头一如往常的微微蹙起。 熊刚等人已经是醒了来,却不敢打扰刘希,各司其职,继续忙着布防,以防匈奴人趁黑夜袭。 “唉……” 一团白色的雾气在夜色中颇为的明显,刘希低低的叹了口气,他也不记得这些天叹了多少气,但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堵闷的心中舒服几分。 蓦然间,刘希回头望向了东南之处,黑暗暗的云层遮蔽的苍穹,看不到一丝的星光。 顺着刘希的目光而下,万里之外,嘉陵城灯火明艳,繁华更胜白昼。 没有了宵禁,即便是入了申时,城门依旧没有关闭,不时有往来行客徐徐而过。 “哒哒哒!” 突然间,寒风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守城的兵卒忙探首望去,须臾间,只见一骑飞奔而来,马是青鬃白花脚,背上的骑马之人玄黑甲红披风。 眼看就要到了城门前,可是骑马之人依旧跨马疾行,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竟然要硬闯城门,这还得了,两名反应较快的年轻兵丁提着长矛就要上前将来人给拦了下来。 天子脚下,任何人都不得放肆。 “休得胡闹!” 当值的校尉扑上前,将二人用力拉扯到一边,而那疾驰的黑马卷起一阵寒风,从他们先前所立之处冲了过去。 “大人,这是……” 两名守城兵卒惊魂未定,不禁齐齐望向了当值的校尉,后者却是盯着那一骑离去的方向,目色迷离,似乎在想一件很久之前的事情。 “十八年前,老夫还是小卒,见过玄雀来京,那时候,正是西汉举兵来犯……” 半炷香后,朝华殿内传来一声巨响,沉闷至极,却是桌案从大殿滚落了下来,惊得立在一边的张立士低首缩身不敢朝上看去。 粗重的喘气声在寂静的大殿中传荡着,与那摇曳的灯火一般,让张立士更觉得如芒在背。 “狼子野心!这帮蛮夷竟然敢打我大唐的注意!” 听到这里,张立士不禁心惊肉跳起来,北方几城正在受灾,这时候,匈奴人举兵而来,情况自然是不容乐观。 只是国家大事他一个阉人哪里敢多嘴,即便是再多的惊慌,张立士仍是低首立在那里,丝毫的声响都不敢发出。 “给朕将东陵王,范征、郭毅还有尚书省的几个都找过来。” 许久,唐皇沉声道了这么一句,张立士当即领了命,小跑着就要往殿外走去。 “把展复也叫上吧!” 背后,唐皇又是开口说道,闻言,张立士忙停下身形,转身行了一礼,应声答是后步履匆匆的出了殿。 小半个时辰后,一辆疾行的马车乘着风雪到了皇城外,不待马车停稳,便见一道身影落了下来,或许是有疾在身,此人差点没有站稳的跌倒在地,惊得驾车之人急忙跳下车搀扶住了他。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也随之响了起来。 恰在这时,又是几顶软轿由远及近而来,稍后,便见数人下了轿子,来人胖瘦不一,但无不是面带焦虑。 “见过王爷。” 几人由宰相范征领着,先是与东陵王作了一礼,后者依旧在咳嗽,厚实的狐裘大氅下,瘦弱的身体在不断颤抖,想来是实在无暇开口说话,唯有将手摇了摇,示意诸人无须多礼。 好一会,东陵王才平复了开来,揉了揉了发烫的脸轻声道,“诸位大人,圣上深夜召我等进宫缘由想来都是知晓了,没想到年关将至,却成了多事之时。” 一边,范征叹了口气,花白的眉须拧成了团,为相十载,大唐虽然没有气吞万里,横扫四合,但也没有百业具废,受辱于它国。 而眼下北方有灾,匈奴人更是举兵奔袭,怕是情况很是糟糕。 况且,江的那边,还有个西汉虎视眈眈。 “王爷,可知匈奴人眼下到了何处?” 副相郭毅沉声问了一句,向来处事不惊的原胖脸上亦多了凝重之色。 毕竟匈奴人善奔袭,此次悄无声息挥军而来,极有可能已经攻克了数座城池。 郭毅这一问,其余之人皆是望向了东陵王,这是他们当下最为关心之事,若是匈奴人真的已经长驱直下,那对整个李唐必定是一场生灵涂炭的浩劫。 “咳咳……这个,本王爷也不知晓……咳咳……” 东陵王摇了摇头,一边轻咳,一边大步往皇城中走去,“我等还是速速的进宫去,切莫让圣上等得心急才是。” 一行人不再有停留,疾行在廊檐阁楼之间,待到朝华宫前,范征等人早已经是气喘吁吁,累的不行,反观东陵王虽说是面色潮红,但是疾行之中似乎鲜少听闻咳嗽之声,眼下到了宫殿外,却又急咳不止。 或许是太过担心,这才忘了身子骨患疾已久。 朝华殿外,张立士在那来回不停的踱着步子,手中的浮尘怎番拿着都觉得别扭,不时地探出头往汉白玉的台阶下望去。 见到东陵王等人拾阶而上,张立士三步并两步的迎了过去,与东陵王匆匆行了一礼,便急忙开口道,“哎哟,王爷,诸位大人,你们总算来了,皇爷可等得恼了。” “外面起了风雪,路有些滑,所以来晚了。” 东陵王轻声道了句,随即也不多言,径直往着殿内走去,身后的范征、郭毅以及六部尚书皆是紧随其后。 脚步刚踏进朝华殿,东陵王便见那滚落在殿内的龙纹案支离破碎,散乱一地,下意识间,他的眉头皱了皱。 急步走上前,东陵王等人弯身行了礼,立在高殿上的唐皇脸色阴沉,宽大的衣袖甩过,袖口所刺绣的金龙随之腾飞。 “免礼了,匈奴人发病二十万来袭,诸位爱卿可有退敌之策?” 不知为何,唐皇竟是出奇的平静,这问话与往日朝堂遇到之事问策与众臣。 可正是这句话让东陵王止不住的再度咳嗽起来,范征等人亦无不是面色皆变。 二十万的匈奴大军,骁勇善战,足可以对李唐产生致命打击。 “圣上,此刻那匈奴人到了何处!” 范征不假思索的问出了众臣所关心之事,他的话音落下,正在咳嗽的东陵王也止住了声,望向了唐皇。 “他们还在阳曲城外。至少玄雀派出消息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进阳曲城。” 什么! 闻此言,殿上几名宦海浮沉多年的朝廷大吏无不是震惊万分,即便是玄雀能够日行千里,但将消息从北疆带回嘉陵,也必定要数天的光景。 而匈奴人二十万大军数天里竟然还在阳曲城外,李唐未丢一城一池,北地究竟是有哪个身怀如此惊世绝技的将才? 想破了脑袋,范征也想不出北地谁有这番能耐,横冲旅虽然骁勇善战,但是司马朝沉稳有余却智勇不足,定然不会与二十万的匈奴人对峙数日。 一时间几名重臣都回首望向兵部尚书,王行,倘若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在,兵部尚书自然是会只晓得。 可是王行也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圣上,我朝之内有谁如此英勇?” 在范征等人想破头皮也没有个思绪时,东陵王皱眉问了一句,而唐皇似乎就在等他开口,待东陵王问出声后也不再继续打哑谜,直接答道,“刘希。” 听得这个名字,东陵王嘴角微翘,低声道了句,“这小子……” 范征则是微微颔首,略有所思道,“原来是今科的状元郎,他的才华老臣早有所闻,却不曾想到文武双全,实属难得之才。” “能拒匈奴二十万大军,这等少年郎,着实是了不得。” 郭毅等人亦是惊叹万分,出声附和。 “哼!” 唐皇却是一声冷哼,继而大刀阔马的坐在龙椅之上,“刘希是不错,明知横冲旅已经全军覆没,孤立无援之下,仍冒死拒敌于城外,我大唐能有这等少年英儿,怎愁国之不能兴盛!” 横冲旅全军覆没了! 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撼虽说与刘希死守阳曲相比,但唐皇将横冲旅全殁说在了拒敌之前,看来北地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混迹朝堂多年,范征等人哪里能听不出来。 如此,倒是越发体现了这少年状元郎颇有手段。 “圣上,当今之计,还需速速发兵驰援阳曲城才是。” 东陵王率先开了口,这才将范征等人思绪给拉了回来,纷纷出言道,“王爷说得极是,圣上,匈奴人善奔袭,此番又是大军来袭,定是做着长驱直入并从我大唐的城池中夺取粮草打算。如今在阳曲城外受阻,所带粮草想来已经是所剩无几。” “范大人说的是,阳曲城久攻不下,再加上粮草一旦耗完,那匈奴人的军心也就散了。到时候我李唐大军击溃他们可谓是易如反掌。” 兵部尚书王行接声道。 唐皇挥手止住了声响,冷目扫过殿中众人,“可有良计?” 越步上前,东陵王弯身作礼,“圣上,邺城、下邳受灾,怕是自古不暇。臣弟以为当须派潼关、前洲、云都以及汉州四城各抽调五万兵马支援阳曲城。另需在东洲城、达城增设兵力,加强警戒,不可让刘汉有机可乘。” “王爷说得不错,刘汉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圣上需传旨镇西王,令他多加防范。另外从周边几成抽调粮食到阳曲城,那里受灾之后吃食缺乏。没有粮食,民心怕是不安。” 户部尚书张玉书沉思片,顺着郭毅的话道,“户部前些日子已经调出了一批粮食打算调往北地,臣正打算明日早朝与圣上禀报此事。如今出了战事,稍后我连夜便让人再去备些草药,以防瘟疫之事发生。” 唐皇微微颔首,“暂且这么办,此事切不可莫泄露了出去。” 殿下群臣一道行礼,“臣等领旨。” 第一百四十九章 风雪一程 嘉陵城外,北沿数千里,李唐一座小镇的酒肆内,喧嚣鼎沸。 酒肆旁边不远处的官道是通往北地,只是风雪交加的时日,鲜有往来行人,再加之初岁将至,就更不见客商走夫。 闲来无事,四周百姓便在酒肆里点一壶酒,几个小菜,烤着火炉,天南地北的胡乱的说着,等着天黑各自回府。 来日,又是一天这番,岁末最是清闲时。 至少匈奴来犯的消息还未传到这里来。 “嘶!” 寒风中,传来一阵马鸣之声,酒肆里正聊得起劲的人皆是停了下来,数天来的吹嘘,早已经将每个人为数不多的见识给说了个精光,如今听到马鸣之声,显然是外来人将他们的兴趣给提了上来。 或许还能瞧个热闹。 在酒肆里众人翘首张望时,挂在门口的破旧毛毯被掀了开来,一道清瘦的身影走了进来,也不往空着的木凳上坐去,对着屋内就径直的道,“伙计,给我来十个烧饼!” 来人风尘仆仆,满脸疲惫,本是很秀气的一双眼间布满了血丝,想来是连日来赶路,极其辛劳疲惫。 身上黑袄上的雪花未拍去,来人又解下腰间的水袋,扔到掌柜的身旁,又是继续道,“再给我来两斤酒,越烈越好!” 说罢,便立在那里,抿着嘴不说话。 很快,伙计将饼和酒袋拿来,那黑袄人径直的灌了口酒,咬着一张饼,将剩下的饼装在身后的小包裹里,丢下银子就大步往外走去。 “你说,这些天怎么了,下着这么大的雪,还会有如此多的人往北去?” 过来短暂的寂静之后,望了望那黑袄衣之人离去的背影,一裹着粗布棉衣之人晃了晃手中的黑陶杯,荡着略显浑浊的酒水,与一边同坐之人问道。 “是啊,还有两三日便是初岁了,还去北边作何?” 又是一人不解的附和道。 “这你们就不懂了……” 邻桌的一人见他成功将其与之人视线吸引了来,略显欣喜的压低了声音道,“前阵子那一行人穿着与你我无异,可身上那凶悍之气,哪里是寻常人能有的,据说是……” 不知是心里惧怕,还是故意卖关子,此人又是将声音低了低,“据说,那是京城里的飞甲,你们要知道,北地受灾,再加之严寒冻骨,老百姓哪里能受得了?如今飞甲一出,那可必定是非同小可之事。而此人气质不凡,马上天黑,风雪更急,却要马不停蹄的赶路,怕又是朝廷里派出之人……” “莫不成是北边有难民生事了?” 有心急口快的立马道了出来,也许是察觉到自己声音有些大,那说话之人忙抬头望外看去,这一看,却是惊住了,那本要走出门的黑袄之人手里拿着半张没吃完的饼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有一众人马去了北地?” 果然是朝廷的人,说话间竟有着让人胆颤的气势,之前还故作卖弄的人率先结巴了开来,“大……大人饶命,小的……小的只是乱嚼了些舌根……” 黑袄人有些不耐烦,手在桌上拍过,“快些说来!” 后者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小的说,一旬日前,晌午时分,约莫着四五百人从这里经过,小的当时靠在窗口,便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黑袄人浓眉皱起,口中喃语道,“自从我收到消息来,从信阳城一路急行,并没有听闻有哪个州府派兵驰援,这又是会是哪路人马?” 道完了这句,黑袄人也不去管在求饶的小民,脚步匆匆,出了酒肆,骑上马很快扬长而去。 “嘘……” 酒肆里那被吓着的人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见四周之人并无取笑他先前懦弱的模样,不由得松了口气,手伸向桌子,想要端起杯盏喝上几口酒水来缓缓还未褪去的惧怕。 岂料他刚触碰到木桌,那木桌却哗然散了架,顿时惊得坐在旁边之人无不是立马跳了起来,纷纷望向北方,眼中尽是胆颤之色。 “伙计,结账!” 在酒肆中人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时,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此人道了一句,丢下颗碎银,便抱着桌边的一口木琴起身往外走去。 这时,众人才发现离去之人似乎不惧严寒,只是穿着白衣,身材修长,头带上带着斗笠,看不清容貌,怀中的木琴尾端带着些焦黑,抱着琴的十指颇显修长,与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那般芊芊细细。 待白衣人出了酒肆,有靠窗之人挑起窗帘布,瞄了眼他离去的方向,不由得低声道,“怎么,都往北边去了?” 一句话说出来,其余之人亦是将头探了过去,可是外面除了越来越猛烈的风雪之外,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不过,这些对酒肆里的人来说,都无关紧要了,毕竟北地再乱,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安逸日子,缩在身子,端起黑陶盏,继续一边喝着劣酒,一边臆造的说着北地之事。 远处,官道之上,晚来风雪又一程,行人匆匆。 夜幕之下,狂风急吼,雪花大如毛,阳曲城头,刘希背后被湿了透,连日来的厮杀令他身心颇为疲惫,双眼红肿,嘴唇也干裂了开来,舌头舔过,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 这一天,匈奴人是打退了,可是投石车与床弩也被损坏了大半,即便工匠连夜赶制,也很难修好那些破损的器具,至于造出新的来,那可就是难上加难。 所以,明日,可就难熬了。 “唉……” 又是叹了口气,似乎要将压抑在胸口的慌焖感给全都吐了出去,已经坚持了五日,城中的百姓也都撤离了出去,而城中的守军却是所剩无几。 毕竟能坚持五日,已经算是竭尽所有人的努力,投石车与床弩能抵挡匈奴人的进攻,但若是那道家弟子张少录插手,这些器具又怎能经得住? 所幸的是张少录这几日都未曾出现。 那紫袍紫冠的身影给刘希带来的压力堪比匈奴人的二十万大军,毕竟城墙还能抵挡匈奴人的进攻,可若是张少录出手,这不足五丈高的城墙起不到半点作用。 莫名间,一股忐忑与不安涌进了刘希的心头,扶在城墙冷如冰冻的砖石上,不禁心乱如麻。 城下,匈奴营地,努哈尔立在汗帐之中,盯着身前低案上舞动地灯火,宽大的双手下意识的摆弄那柄银色的匕首。 “呼……” 汗帐外挂着的皮毡被人掀了开,一阵寒风带着片片雪花猛地灌了进来,使得灯火随风乱窜。 努哈尔转过头,见到来人的模样,不禁急步上前,抢声出言道,“先生可有下邳的消息?” 作为雄霸一方的草原王,努哈尔也有了坐立难安之时。 下邳城本就在前日就攻下了,而努哈尔亦传了旨意,令扎特带兵里应外合,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传来,莫非那八万人马都出了意外? 忧心之下,见到打探情况的张少录返回,努哈尔哪里还能忍得住? “汗王,大事不妙,大王子他们似乎中了圈套,已经被李唐的兵卒困在了山中。” “什么!扎特不仅带着众多兵马,身边更是有落尘禅师护着,怎会落得这个境况?还有,还有先生为何不出手相救?” 很显然,努哈尔对于张少录的话还很难相信。 “咳咳……汗王,这事情也怪不得本座了,大王子贪功冒进中了唐人的圈套,我也出手过,但却半路出现个兵家的尊者,至于那落尘和尚,怕也是自身难保了,咳咳……” 这时,努哈尔才发现一直温文尔雅的张少录模样有些狼狈,脸色惨白,紫冠下一向整齐的长发也略显凌乱,紫色金花袍更是破败不堪,似乎被人拿着刀剑给一块块割了开。 浓眉竖起,努哈尔猛地一挥臂,匕首脱手而去,插着张少录的脸颊,半淹在了一丈外的地上。 “哼,当初你来我汗帐,说好会助本王长驱直下,更言明李唐的王爷会里应外合,这些承诺都到哪里去了!既然兵家派了高手,你们道家就为何不将老祖给请过来!” 盛怒之下,努哈尔横眉冷目,气势凛人。 但张少录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眉头都不曾抬起,“汗王,本座是与你说下了那些,兵家之事不过是个意外,但你堂堂的匈奴王摔领二十万大军偷袭,倒头来竟然连一个小小的阳曲城都攻不下,这怪得了谁?” 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努哈尔伸手指着张少录,气急的说不出话来,“你……” 双眉挑动,张少录嘴角边闪出一丝的不屑,“汗王,我道门之所以助你,不过是想对中原宗派来一个清洗,唯我山门独尊。离了你,本座也还有其他的办法,而你,离了本座,却再也难行半步!更何况没有当初的我山门祖师邱真人相助,哪里会有现在的你!” 魁梧的身子往后急退了数步,努哈尔脸涨得通红,粗气喘动,却是说不出一个字。 张少录又是冷笑两声,没有去理会这被草原上视为一代天骄的努哈尔,将手在衣裳上破损处抚了抚,眉宇间闪出一丝的阴戾之气,“本座不是失信之人,既然应允你了,自然会竭尽全力,今夜我还需调养,明日一早就助你攻城。只要拿下阳曲城,扎特一行便还有存活的希望,南下之举也还有成功的机会。” 说罢,张少录转身离去,汗帐中,努哈尔脸色阴晴不定,颇为骇人。 第一百五十章 大雪漫天琴音独奏 天微微亮,吹了一夜的寒风终于渐渐停了下来。远处的天边,彤云密布,似乎女孩儿家的胭脂被洒落在了那里,染得个俏亮的粉彩。 没过多久,鹅毛大雪纷纷洒洒的落了下来,落在四野间,遮蔽去那早已经凝固的血迹以及僵硬如冰的尸首。 立在城头,刘希仰起头,雪花片片飘然而下,划过他有些苍白的脸颊,钻进甲胄的领口,滑落在脖颈之处。 透心的凉意顿时传遍了肌骨。 如此,才觉得好受不少。 “匈奴人又开始了!” 呼声响起,却是少了前几日的惊恐,六天的浴血奋战,即便有着对死亡的恐惧,也早已经麻木了。唯一支撑着众人还守在城头的缘由便是多杀几个匈奴人,替死去的弟兄报仇。 哪怕最后自己也会丢了性命,成为冰雪下的一具冷尸。 阵阵马蹄,匈奴人如一道黑色的浪潮冲破了天地里银装素裹的静雅,再度涌向了阳曲城。 “敌袭,快做好准备!” 因吃了吴双儿昨夜特地熬制的汤药,熊刚声音有了些中气,此刻再度扯开了嗓子吼了出来。 自然,几日厮杀下来,活下来的兵卒皆是强兵悍卒,也无需熊刚多言,各自操起兵器,三三两两互为犄角的做起了防守阵势。 扫了眼城头,不知在何时,竟变得如此的空旷,很多曾经熟悉的身影已经再也瞧不见。 即便是童军带来的天策军老兵,也伤亡了大半。 今日,必定是最为难熬的一站。 想到这里,刘希的眉头挑起,环顾左右,因呼延青石还未归来,渠浪与郭威又忙于查看投石车,遂将靠近身边正在装羽箭进床弩的少年郎给唤了过来。 这少年刘希也不知姓甚名谁,只是知道他与一干年岁相仿的少年都是是军户子弟,并跟呼延青石相亲。 他们不愿离去,便留在了阳曲城做起了后勤的活计。 被刘希叫来,后者有些错愕,惊慌与欢喜在他那略显稚嫩的脸上涌现了出来。 待得知刘希所嘱咐之事,少年忙正色行了一礼,“大人请放心,侯少弟绝不会辱了使命!” 这时,刘希才知晓他的名字,而侯少弟则是操起一柄带血的长剑,招呼着几名同伴匆匆的下了城头。 远处,匈奴人越来越近,簌簌雪花之下,甚至可以看到他们呼出的白色雾团。 可是,在离城墙还有数里之遥,这些匈奴人皆是勒马止足,不再前行,就那般安静的立在风雪之中。 只待匈奴王一声令下。 匈奴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城头守卒有些摸不着头脑,纷纷相互望去,眼中带着不解之色。 “轰!” 巨石从投石车上甩了出去,落在匈奴人之中,几声惨叫之下,匈奴人没有意料中的飞扑上前,而是又往后急退了百丈。 他们这是在等什么? 将放在身边的长剑慢慢的抽了出来,刘希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匈奴人的一举一动,突然间,他猛地双目圆睁注视前方,手中正抽出的剑亦是停在了半空。 那里,一道身影慢慢的从匈奴人阵营中走了出来,紫衣紫冠,随风轻摇,在皑皑白雪中是那番的醒目。 却是数日未曾露面的道家弟子,张少录。 见到他,犹如一股寒凉涌进了刘希的肺腑内,整颗心都随之沉了下去。 北风,刺骨更胜,大雪,铺天盖地飞舞。 似乎在风雪中漫步,张少录走的很是缓慢,一步一个脚印,只是印记又很快被落下的雪花给抹了去。 剑,终于离了鞘。 那道身影,也已经到了城下。 握紧长剑,刘希脑子飞快的运转开来,可是片刻之后,就苦恼的皱了皱眉,毕竟,所有可能法子他昨夜都想过了。 但依旧是无计可施。 田薰儿生死未卜,阳曲城中,再无修行之人可以压制这个已半只脚进入元神之境的道家弟子。 城下,那渐行渐晰的身影停下了步伐,像是感觉到了刘希目光中的戒备之意,张少录抬起头忘了过来。 四目交汇,虽无言,但刘希明白,对方看破了他的身份。 面容体型可以改变,修为也可以隐藏,但是眼神是怎么也掩饰不了。 果不其然,刘希见张少录嘴角上扬,继而一道轻蔑的声音越过暴风大雪响在了他的耳边。 “没想到你就是那兵家的破军,却是乔装易容成了这般模样,今日,应该是没人救得了你了。” 自然,这句话,别人是听不到的。而以刘希的心性,也不会被他所激怒,只是握剑的双手又是紧了几分。 “呼……” 在二人对视间,一块带着刺耳的呼啸,从刘希的身后抛了出来,如同从九天外落下的陨石,势如流星的砸向了匈奴人营地。 不过这次,再也没有先前石头砸落惊得匈奴人惊慌失措的场面。 只因那张少录挥了挥衣袖,随即,正在飞驰的巨石在半空中炸裂成了无数的细小碎石,夹杂在雪花间,哗哗的落了下来。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张少录低笑的话语在城头所有人的耳中响起,稍后,便见他跃身而起,几个呼吸间,就已经越过了城头,再出现,已经到了投石车的上方。 提着剑,刘希一个箭步就扑了过去,“拦住他!” 长剑出击,可是张少录却不曾瞧他一眼,虚闪 刘希一击无果,便直直的从城头坠了下去,修为还没有恢复,哪里能稳住身形,好在龙蛇九变淬炼了他的身体,在地上滚了几丈远,总算是卸去了大半的冲劲。 待刘希重新站了起来,四周惊呼的兵卒才将提着的心给松了下来,可很快,几声巨响让他们再度陷入不安与惊怕之中。 断木乱飞,砸在城墙上梆梆作响,是那张少录在将投石车给毁去。似乎在故意为之,挥掌打飞渠浪等人后,他很是慢条斯理的走到每座投石车前,轻轻伸手向前,在嬉笑间,让那一座座饱含心血的投石车化作了虚有。 “畜生住手!” 短暂的平静之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叟手里提着铁叉朝着张少录冲了过去,这人刘希也认识,便是制造投石车的老木匠。 嘶哑的喊杀声很快戛然而止,瘦弱的身体也随之抛了出去,跌进了已经厚厚的一堆雪里。 “放箭!” 城头上,熊刚一声怒吼,顿时,众多的箭雨朝着张少录射去,只是箭矢在离他还有一丈远处皆化作了齑粉。 这一幕,让守城兵卒无不是心中大惊,虽然手中的箭仍在不断的射出,但是眼中的惊骇之色却是越发的浓重。 今日,阳曲城是难以守住了,或许,还要喋血在这风雪凄凉的北地。 莫非这就是宿命的安排? 可即便是上天注定的事,他刘希也要做些挣扎! “熊将军,不要管这里,带人守住城头!” 眼中闪过一丝的厉色,刘希扭头对着熊刚吼道,又是与走向他的渠浪道,“可还记得我前日与你交代的事情?” “公子……” 渠浪欲言又止,满脸的为难之色。 “渠大哥,你我相识虽数月,可希一直将你当做手足,双儿,就交予给你了。” 听得这句话,取样痛楚的闭上了眼,胸口此起彼伏,片刻之后,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公子放心,只要渠浪还有命在,定当护住双儿小姐的周全。” 待渠浪走后,那张少录也将几台投石车给破坏的殆尽,城头的守卒强忍着心中的悲愤,转过身子去注视着远处的匈奴人。 在这内外忧患的时候,城内这人已经超过了他们能力,如今唯有将性命留在对抗所能力及的匈奴人身上。 张少录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片雪花,似珠宝玉石玩弄,“呵呵,就让本座受累送你去安乐世界吧!” 话音落下,雪花化作小小的银刀,晶莹剔透,割开一片风雪,铮鸣着,扑向了刘希。 伤势还未痊愈,刘希定然是不敢硬接下,忙急步往右手边躲了去,而他先前所立之处,雪花混着砖石与泥土飞舞了出来。 一片雪花,一个半丈见方的深坑。 “有意思。” 刘希还未站稳,那张少录戏谑的笑了笑,又是打出了一道灵气,瞬时间,本事要落在地上的雪花都转了向,变作一把把阴气逼人的匕首扑向了刘希,封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不好! 惊呼之下,刘希唯有硬着头皮来做抵挡,可一旦运转灵气,那附在丹田处的怪异气息也随之而动,将他聚起的灵气给吞噬个干净。 就连那神秘高人留下的真气也所剩无几了。 在刘希挣扎之时,那无数的冰雪已经到了他的身前,别无他法,唯有挥起手中的长剑。 ”当当当!” 花光电石间,清脆的声音不绝于耳,更多的却是皮肉被割开后飞洒而落的血珠。 “大人!” 熊刚一声疾呼,持剑就要冲下来,跪坐在地的刘希却是怒吼道,“熊将军,守住城头,这是军令!” 吐出一口血水,刘希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他明白,凭借张少录的身手,杀他易如反掌,而眼下这举动并非对方手下留情,只是为了好生凌辱与他。 前有杀大武的手足之仇,眼下又是欺辱于他,即便是实力相差悬殊,但是刘希胸中仍是充满了杀意。 除了汉王刘斯之外,这是他最想杀之而后快之人。 将手中断裂的长剑扔掉,又是捡起一柄,剑锋偏指向张少录,语气冰冷如霜雪,“你我之间,不死不休。” 这句话,是刘希第二次出口,自然,张少录也是听了两遍,像是高高在上的君主被蝼蚁小民触动了威严,张少录眉头挑起,身上一股磅礴的气势澎湃而出,“是么,本座倒是想看看怎么个不死不休!” 带着怒气,张少录又是出手了,再次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刘希身上,后者口吐鲜血,如一片随风零落的雪花,飞出去,又直直的跌落在白雪之间。 “公子!” 惊呼的声音中带着惊恐,很快,就见吴双儿飞奔了过来,将刘希搂在她小小的怀抱中。 “公子,公子……” 泪水从大眼中刷刷落下,慌张失措的吴双儿不断用小手擦拭去刘希鼻口中流出的鲜血。 吃痛的睁开眼,刘希看着围过来的渠浪,“渠浪,你该带她们离去……” “双儿姑娘宁愿死,也不愿走。” 渠浪嗡声道出这么一句,继而让秦依然守在刘希身边检查伤势,而他则是拔剑挡在了他们的身前,仰首盯着张少录。 “既然求死,本座就成全你!” 说罢,张少录双手变幻,捏出个手诀,紫袍之后,长发飘动,一道清晰的灵官影像跃然而出。 风雪俱止。 骇人的气势犹如惊涛骇浪一番漫卷而来,吴双儿与秦依然皆是脸色发白,身形挺拔的渠浪也不受控制的往后退去。 “是灵官诀,你们走啊,别在这里送死!” 见识过灵官指厉害的刘希突然大吼着道,可吴双儿等人却不为所动,而他也因牵扯到了伤势,口吐鲜血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都在这里,要死也算我一个吧!” 一道刘希很是熟悉的声音凭空响起,很快,在他的身后飞出一柄纸扇。 纸扇盘旋在半空之中,越转越大,流光溢彩间,扇面上的山河栩栩如生,恍如是世上的山川大泽入了画一般。 “嘭!” 一声沉闷之音,灵官指的气势散在了风雪间,而乾坤扇也随之黯然失色,跌落在刘希的身边。 于此同时,一道身影踉踉跄跄,最终跪坐在了离刘希不远处。 蓬头垢面,嘴角带血,只是那双满目秋水的桃花眼煞是明亮。 见到此人,刘希不禁苦笑连连,“今朝,你这又是何苦。” 歪着头,大半个月来日夜兼程飞驰而来的马绣撇了撇嘴,“收到草原上有异象,放心不下,就来看看你们。” 闻言,刘希心里涌出一股暖意,吴双儿则是破涕为笑的与马绣眨了眨红肿的大眼。 “舌吐莲花,扇摇山河,好一个不自量力的杂家!” 张少录眉宇间满是阴狠之色,怒意仿若要从双目中冲了出来,咬牙切齿间,十指如灵蛇摆动。 一道光彩自天而泄,落在他的身上,也照亮了那手持芭蕉扇,双膝盘坐在团团祥云中的道君影像。 “来世再相会。” 刘希嘴中含血与马绣笑着道了一句,后者则是故作不理睬的扭过了头,“来世,谁要与你相会,我马今朝定会做一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 就算是面对生死,依旧改不了这耍宝的习性。 “来世再相会。” 刚才的灵官诀虽被乾坤扇所挡,但渠浪也受了伤,匍匐着,靠近秦依然,低声道了一句。 让人窒息的气势越来越强大,嘴角慢慢渗出血迹的吴双儿小心的将刘希拥在怀里,大眼中已经不见泪水,目光迷离间却是令人猜不透的追忆。 “若有来世,希望公子平安,也希望双儿能与公子再度相遇。” 慢慢间,众人皆是闭上了双,而城头之上,熊刚等人也是被这强大的气势给笼罩着,普通的兵卒早已经忍受不住,头晕目眩,栽倒在地。 “叮咚!” 突然间,一声清脆的琴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像是深涧幽谷中的溪流潺潺,又像三月里的杨柳春风,从每一个张开的毛孔钻入,抚摸人心底的寸许柔软。 琴音连绵不绝,舒适的让守城众人忘记了身后的十数万匈奴大军,也抛却了连日来的厮杀,徜徉在久别重逢的无忧与安逸。 一时间,竟是分不清虚实。 躺在冰雪间,刘希感觉到张少录的气势渐渐消散不见,当即吃痛的抬首循声望去。 但见城头之上,似曾相识的身影屹立如柱,一口琴悬浮在胸前,双手软若无骨的快速拨动琴弦。 大雪漫天,琴音独奏。 第一百五十一章 血染铁骨 “咣!” 青葱五指在琴弦上拍过,顿时软若春风的琴音突然变了个调,像是银瓶炸破水浆乱蹦,琴音铮铮作响,杀机滔天。 似千军万马正交汇在原野之间,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远处,张少录脸色惨白胜雪,汗珠滴滴落下,和在寒风之中,融开了脚下一片冰雪。 “名子白,连你也敢欺我!” 嘴唇间点点血丝殷红,张少录面色狰狞,双眼几欲喷出火来,一只手快速的变幻手诀,另一手往怀中摸了过去。 少顷,便见他拿出一只紫色的锦袋,正要取出里面的丹药服下,却听得耳边传来声轻蔑之言。 “张重玄,枉你被誉为道家百年不出的天才,出手打杀修为浅薄之人也就算了,如今又想靠着药石之物来胜于我,当真是令人大失所望。” 这道声音自心底响起,张少录明白这是名缪在于他隔空传话,当即恼羞成怒,将锦袋抛往一边,双目紧闭,两只手以常人难以看清的速度飞快的结起手诀。 一直以来,张少录都将自己当做天纵之才,乃至于名缪都不放在眼里,可先前有田薰儿将他的自傲好生的打击一番。 此刻再遇名缪,若是以往,张少录可以不择手段,反正这里的人都不会活着,击杀了对方,又不会传了出去。 但自负已久的人又哪会轻易的丢下背负着的孤傲,所以,听到名缪语中的轻蔑,张少录自然是难以忍下,丢了丹药,将全部的修为运转开,强行施出还未能驾驭的玄天指诀。 “有趣!” 见到这一幕,名缪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十指带着残影在琴弦上飞速的拨动,五彩荧光之下,道道琴音扑向了张少录。 而另一边,强行运转玄天指诀的张少录因灵气失控,口吐鲜血,不敢硬接下,几个纵身跳出了城头。 “名子白你且等着,我张重玄必报今日之仇!” 待张少录离去,躺在地上的刘希当即是松了口气,而城头的名缪则是收了焦尾琴,双手抱在怀中,跃下城头,几步走到了他的身前。 “多谢。” 刘希虽不解这在西汉意气风发的状元郎为何到了李唐边远小城,但是借他之手,才使得张少录退去。 如此,刘希便是欠了名缪一份情。 可是名缪惘若未闻,盯着刘希仔细的打量着,许久才沉声开口,“这才是真的你,兵家破军?” 先前,名缪击败张少录之时,刘希瞧不出他的修为比诸子之约精进了不少,而身为元神的高手,又哪里能不知他体内的秘密? 所以,刘希并没有否认,再度笑着道,“刘希,刘玉生。” 道出了真姓名,名缪当然是懂得刘希语中之意,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果然奇特,不过今日虽然我出手相助,但也不能坏了秘境的规矩,城外的是非还得靠你自己了。” 伸手将琴身上的飞雪抹去,名缪转身往城里走去,只是刚行了数步,又是转过了身来,“老实说,我对你几种心法兼修很是感兴趣,要是城破了,我会把你救走,不知这对你来说是庆幸还是哀莫大于心死?” 说完这些,不待刘希开口,名缪抱着焦尾琴只身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呵呵,这家伙倒是给你出了个难题。” 马绣吃痛的坐了起来,摇开乾坤扇,看着名缪离去的方向,低声笑语道。 凝神望着半空,刘希双眸转了转,与马绣努嘴道,“这有何难,我们立马离开这里,你马今朝即便是受了些伤,但杀些个匈奴人保我等平安还是绰绰有余。” 耸了耸肩,马绣一双桃花眼秋波带,“你若是想要离去,绣可是极为赞成,可就是怕你刘玉生已经是心生在这阳曲城,不愿跨出一步。” 被马绣一语戳破,刘希不禁瞪了他一眼,“你这厮,牙尖嘴利,让人如何是好!” 两人这打趣的话让吴双儿他们吃乐的笑了,城头上的熊刚等人见得这场景,心里又是卯足了几分的力气。 为了保护大家,作为主帅的刘希已经身受重伤难以动弹,如今,就让他们为了护住大人与那些匈奴人决一死战! 似乎等待了已久,在风雪中集积多时的匈奴人动了,大军宛若一柄出鞘的利剑,冲碎一道道的风雪,飞扑向了阳曲城。 与此同时,城内,几道瘦小的身影推着裘皮服的匈奴人打扮的人匆匆的向城门处行了来,领头之人却是先前刘希派去的侯少弟。 “大人!” 待见到刘希倒身在地,侯少弟惊呼一声就要上前,要将他给搀扶起来。 “先不用管我,少弟,把这匈奴人押到城头,交给熊将军。” 城外马蹄声越来越急,恰逢侯少弟等人将匈奴二王子津胡儿给带了来,刘希当然希望匈奴人会因津胡儿而有所顾忌。 至少,虎毒不食子。 或许为了津胡儿的性命,努哈尔能下令暂且退兵,为阳曲城再留有少许的时间。 听得刘希这一声低喝,侯少弟愣了片刻,随即转身,拉着津胡儿便朝城头走去。 “没想到玉生也要到使出这种手段的地步。” 看懂了刘希的意图,马绣低声喃喃自语了一句,很快又是叹了口气,“但愿能有些作用。” 在他说话间,城外的汹涌澎湃的马蹄声似乎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刘希几人抬首望去,见到熊刚手中的长剑架在了津胡儿的脖颈之上。 惊慌难懂的语言从津胡儿口中吼了出去,是在对城下匈奴人说话。 很显然,这便是刘希所想要的。 深呼出一口气,刘希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有了津胡儿,守城也多了一个保障,如此,才能有活下去的希望。 “今朝,你一路疾驰,可遇见附近州府有兵力调动?” 马绣的眉头挑起,思索了稍许,摇了摇头,“未曾瞧见,或许是李唐朝廷还未接到消息。” 接着,又是补充了一句,“我约莫是二十天前收到的消息,山门弟子有在草原游历者,察觉到了努哈尔一部的异动,飞书传了过来。” 听马绣这般说,倒也是有些道理,毕竟匈奴人攻城才不过六日,而他刘希递往朝廷的加急战报也只出去了六日,纵使日夜兼程,此刻离嘉陵城也该有些路程。 五十州外关山险,北燕难飞天子城。 “唉……” 叹了口气,刘希在吴双儿的搀扶下挣扎的站了起来,“撑了这些时日,也着实不易,眼下李唐朝廷援军尚未可见,不能再继续让这帮弟兄白白牺牲了,渠浪,你去与熊将军说上一说,让他安排弟兄们撤了吧!” 说着,刘希闭上了双眼,眉宇间是消散不去的痛楚,亦有着难以抹平的不甘。 没有多言,渠浪将嘴角的血迹擦去,抬脚往城头登去,可正当他走上城头时,远处,一根羽箭穿破阴沉的浓云与飘雪,飞速的射了过来。 耳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之声。 城下,匈奴人的最前端,那高大的身影渠浪曾见过,那是匈奴人的王,努哈尔。 这一箭因熊刚及时抓了津胡儿一把而射偏了,但仍是射穿了津胡儿的右肩头。 渠浪心猛地沉了下去。 而与此同时,刘希与马绣异口同声的道了一句,“糟了……” 果不其然,很快,城外再起喊杀之声,箭矢织天密布席卷城头而来,更有不少射到了刘希几人的身前。 没了投石车,守城是越发的吃力,刘希想要登上城头,却被含泪的吴双儿给死死的拉了住。加之身上有伤,别无它法,只能手中拄着长剑,立在原地。 此刻,他依然是阳曲城的最高统帅,他的兵还在杀敌,所以走不得! “咚咚咚!” 沉闷的声音如同炸雷响了起来,这是匈奴人在用沉木撞击被石块堵死的城门,巨大的力道撞击下来,积雪哗哗落下,伤痕累累的城墙也随之颤抖不已。 “玉生,大势已去,我们还是早作打算方为上策。” 苦笑一声,刘希自嘲的道,“今朝,你我初相识,你曾问我行走在尘世中为何,那时不过随口搪塞与你道了句察民之苦难,没想到,还是兑现了。我走不了,若是真的走了,活着,那也是死了。” 收了摇晃的扇子,马绣正色道,“玉生说得极是,生死不过是人之常态,不违初心方为首要之事。” 说着,马绣急步冲向了城头,那里匈奴人已多如牛毛,既然刘希不愿离去,他自然是要舍命相陪。 若交心,则可性命相托。 这是他马绣当初的承诺。 风雪不断,厮杀依旧。立在城内,刘希的身上堆满了积雪,如同被大雪覆盖的木桩,固定在了远处,不曾动摇丝毫。 “咚!” 堵在城门口的巨石被撞得散城一团,正对着刘希的宽大城门也因此摇摇欲晃,似乎在下一刻,就要承受不住匈奴人的进攻,轰然倒塌在地。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刘希吃痛的转过身,却见得郭威一骑当先,率先到了刘希的身旁。 紧随其后的是横冲旅还活着的兵卒。 相较于刘希寻到他们那天,又是少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大人,横冲旅从未败过,即便是今日,属下等也要堂堂正正的对敌,用横冲旅最为精锐的骑兵杀敌!” 横冲旅,因戍守北疆,所以是李唐为数不多的骑兵营旅,也是唯一在骑术上能与匈奴人相抗衡的营旅。 此番,阳曲城眼看就保不住了,作为横冲旅最后的幸存者,死在冲锋的道路上,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解脱。 眼圈有些干涩,刘希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将手中的长剑双手举起,剑锋齐眉。 见此,郭威咧嘴笑了,“多谢大人,有来世,属下等愿再追随大人杀光这些匈奴人!” 爽朗的笑声下,狠狠的一夹马肚子,郭威抽出跨刀,从匈奴人撞开的城门中冲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绝境逆转 大雪,铺天盖地的落下。 似乎是老天也不忍再看到尸横遍野间血流成河的场面,要用纷纷洒洒的大雪将这持续数日的残杀给彻彻底底的遮了去。 可是,厮杀依旧;血,仍是在流淌。 城内,自郭威等人出了城,刘希便举着剑未曾动过,那柄染血的长剑亦被雪花给覆裹。 刘希的发梢眉间皆是挂着厚厚的一层白雪,双目盯着摇摇欲坠的城门,盯着远处正在冲杀的匈奴人。 仿若被郭威带人出击激起了好斗之心,匈奴人竟是暂且停下了疯狂的攻城,单单的派出了一队人高马大的骑兵与他们对杀起来。 风声怒吼,雪花簌簌,骑马的身影不断的跌落。 倒在了前进的道路上。 “横冲旅,杀!” 风雪迷离间,刘希依稀可以听到郭威怒吼的声音,稍后,只见单枪匹马的他朝着身后倒下的弟兄摇了摇牛头旗,再度义无反顾的冲向举起弯刀的匈奴人。 马倒人落,数把弯刀扬起几抹红艳,郭威那魁梧的身体也随之轰然倒塌,双膝跪在了雪地上。 寒风吹得牛头旗猎猎作响,满脸血迹的郭威吃力的转过首,用尽力气想要将拼了命保护的阳曲城望在眼中。 风雪间,那瞪圆的虎目渐渐失去了光彩,昂着的头颅最终低落了下去,只是手中擎着的战旗仍是挺立在那里,任凭风吹雪摇,不见得有半点的动摇。 五里之外,顺卜岭立在骏马之上,凝神望着远处,身旁的偏将几欲言语,最终还是忍了下来,直到一名兵卒打马从前方匆匆而来,在他耳边低声吟语了一番,这才鼓足勇气上前,低声与顺卜岭请示道,“贤王,依照你的吩咐,给了那些汉人勇士一场公平的决斗,是不是可以下令继续攻城了?若是再拖下去,即便大汗不发话,那喀尔喀等部落也会说闲话了……” 短短了的几日,顺卜岭本是棱角分明的脸色多了几道深深的皱纹,如同锐利的剑刀在平坦岩石上划过,缝隙裂壑是那般的突兀。 听得身边之人的话,顺卜岭眼神很是复杂的看了眼阳曲城的城头,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要放下某种割舍不下的心爱之物,缓缓的吐出一团白雾,“攻城吧。” 说完这句,顺卜岭又是叹了口气,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精气,将身子缩在毛皮裘服间,调转马头,往着身后的营地走去。 这一仗,几经波折,总算是赢了。 在顺卜岭离去后,那心腹忙于传令兵吩咐了几句,稍后,那本因郭威主动出击而停下的匈奴大军再度动了起来,如同群蚂涌向甜食糕点,齐聚向了破败不堪的阳曲城。 “败了。” 伫立良久,刘希缓缓的道出了这两个字,继而闭上了泪水盈眶的双眼,凝结在眉睑中的雪花滴落,夹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捧着的剑提在了右手,白雪悠悠,刘希与想要伸手抓住他的吴双儿摇了摇头,步履孱弱,缓缓的走向了洞开的城门。 城头,熊刚咬碎一口钢牙,看着城头爬满的匈奴人,知晓大势已去,终究是无力回天。 转过眼,看着渐渐走来的那道身影,熊刚再也憋不住胸中的火气,纵身跳下城头,挡在刘希的身前,冲向了度过城门的匈奴人。 “敢动我李唐江山者,飞甲必诛!” 沙哑的声音穿过喧嚣的喊杀之语,随在风雪之间,飘荡在整个城头。 魁梧的身体最终是难以抵挡如潮水般的匈奴人,几度挥刀之后,连受重创的熊刚再也难以支撑,直直的倒了下去,脖颈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一片被踏翻的泥雪。 熊刚也倒了,刘希心里一阵悲恸,气血翻腾间,顿时一阵钻心痛传来,身子痉挛的缩成了一团,冷汗也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玉生!” 城头上马绣见到刘希的异常,大急之下,飘然而下,上前搀扶住了他,满脸挂着担忧之色。 “我没事,今朝,拖累你了……” 阳曲城已被破,刘希不愿离去,自然是人与城共存亡。 铁骑奔腾,千万的匈奴人如浪潮一般,汹涌咆哮的朝着城内而来,似乎在呼吸间就要将刘希给吞噬。 恰在这时,一道柔和的力道笼罩着刘希的周身,绵绵似流水,将他往着身后给拖扯。 感到这股力道,刘希手中长剑横过,架在了脖颈之声,“其实,你给的选择,还有第三种答案。” 声音落下,那力道消散不见,转而一缕轻叹。 满是惋惜与无奈。 琴音再起,潇潇落落,却是那首秋寒易水。弦调几折,凄凄楚楚,道不尽离人心中的辗转愁苦。 皱了皱眉头,马绣嘴角翘起略带无奈的道,“这名子白,此等时刻,面对匈奴人的千军万马,来一首广陵散也应景,整的这易水寒跟那小娘子气劲一般。” 嘟嚷了一句,马绣又是瞥了眼西南,似乎要透过漫天风雪望穿万里云烟,“没想到,我马今朝自诩风·流一世,倒头来,与淑柔郡主依旧只是路人过客。” 说着话,桃花眼中的明亮慢慢隐了去,转而代之的是一道外露的精光,立在刘希的身前,马绣将乾坤扇插在腰间,双手持着一对捡来的双刀。 “当!” 突然间,远处的琴音变了个调,低哀的曲音变得慷慨激扬,听闻在耳,让人心血沸腾。 “好一首陵王破阵曲!” 面对匈奴大军,眼前所见之景与琴音相和,刘希的一腔热血止不住的翻涌,只是奈何身受重伤,否则必定与马绣一般,冲上前好一阵的厮杀。 即便不能大破匈奴,但至少能酣畅淋漓的杀个痛快。 琴音铮铮而鸣,马绣剑出如电。 可匈奴人委实过多,再加之与张少录交手时受了伤,马绣一人自然是难以抵挡多如潮水的敌寇。 很快,马绣就陷在了匈奴人的泥潭之中,难以再抽出身形挡下那所有的匈奴人。 一波潮水,满带杀气,扑向了刘希几人。 见到这情形,渠浪强忍着痛,持剑想要上前,却被涟水涟涟的秦依然给扯住了衣袖。 咬着牙,握剑的手终是垂了下去,已经是无力回天,一直将性命当做身外之物的渠浪决心在这最后时刻陪伴在最为在乎的人身边。 “保护大人!” 清脆的声音中带着些决绝,侯少弟不知从何处疾跑而出,手里拿着与他年纪不相称的铁锤。 他的身后,又是十来个少年追了过来,护在刘希的四周,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是那帮军户子弟。 “侯少弟,带着你的人赶快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听得刘希这句话,侯少弟转过因严寒而红肿的脸,干裂的嘴唇往外露出个憨厚的笑,“大人,匈奴人来犯,我弃城而逃,那就是不忠;大人乃是钦差,那就是我等父母官,若是置大人与不顾,那就是不孝;而且我们也答应破虏兄长誓死保护大人周全,若是只顾自己性命离去,那就是不义。少弟虽然是贫家子,但也知道做人不能不忠不孝不义,还望大人成全!” “胡闹!” 论年岁,刘希只比他们稍长,但是在心里,他实在是不愿看到这些性情淳朴的少年在此白白的送死。 只是就算他发火,侯少弟等人也不愿离去,而说话间,匈奴人已经到了眼前,这些少年平日里皆是走街串巷的玩童,那里是匈奴人的对手,刘希与渠浪虽然在拼命的救下他们,但毕竟双全难敌四手,眼看着一群人就要被匈奴人给斩杀。 而这时,琴音仍是未决,甚至杀伐之音更胜先前。 “咻咻咻!” 箭雨漫天,却是从刘希身后飞出。 “是破虏兄长!” 一个脸圆圆的少年从地上爬起,看着朝他举刀的匈奴人中箭身亡,当即回首望去,随即惊叫了出声。 闻言,刘希也抬首看了去,那里,黑压压的来了众多兵马,为首者手拿弓箭,正是他派出去的呼延青石。 落后呼延青石半个身位的是下邳县令姜信。 第一百五十三章 破敌 姜信带来的兵马足足有万余人,所以,眨眼间,城内形势就发生了逆转。先前气势汹汹,势要马蹄踏城的匈奴人被打成了落水狗,慌乱间,抱头乱窜,死伤大片。 很快,进程的匈奴人就被杀的溃败不堪,姜信跳下马几步走到刘希身边行了一礼,而吴泉父子则是继续跨马领兵朝着城外匈奴大军杀去。 “大人,属下等救驾来迟,还望大人恕罪!” 与此同时,城外马蹄声阵阵如雷,震得天地都为之颤抖,就连纷纷扬扬许久的大雪也似乎怕了这气势,决然而止不再飘洒。 应该是别的州府率兵而来了。 “大人,潼关、前洲、云都以及汉州四城各率军五万前来支援。” 像是印证了刘希所想,一身甲胄却不掩饰儒雅气的姜信轻声道了句。 绝境逢生,刘希环顾四周,断壁残垣,尸陈遍野,心里竟是五味酸杂,道不出是欢喜还是苦楚。 在吴双儿的搀扶下,刘希颤颤巍巍的走向了城头,但凡经过死去的兵卒身边,皆是止步用手为他们合上因愤怒而未合上的双目。 缓缓的脚步在雪地间踟蹰,最终停在了熊刚的身旁。 吃力的将那被冰雪覆盖的身子翻了过来,刘希眼圈泛红,伸手将他那被泥雪与血迹染花的脸好生的拂干净。 “‘飞甲万卒劲骁旅,李王手中剑一柄’,熊将军,你们是真正的勇士,没有坠了飞甲的名头。” 低声喃语,满含伤心之意,让人听在耳中,亦是觉得悲楚万分。 小心翼翼合上熊刚怒目圆睁的双眼,刘希拾步上了城头,远处,烽火狼烟,厮杀正酣。 下邳与邺城合力由城内杀出,而潼关、前洲、云都以及汉州四城则是从外围杀出,兵力众多,一时间,竟是杀敌匈奴人措手不及,人仰马翻之下,到处逃窜。 看的这一幕,刘希竟有些头眩目晕,不只是为了眼前黑压压的几十万兵马,更是因为短短的一瞬间,形势便翻盘逆转。 仿若梦中未醒,犹如隔世之景。 眼下,即便努哈尔尊为草原之王,匈奴人孔武有力,但是面对是他们一倍多的李唐大军,也是难以抵挡,半个时辰之后,立在刘希身旁的姜信将一直握成拳头的手放了开,用被汗水浸湿的右手捋了捋胡须,轻叹一句道,“大局定了。” 闻言,刘希也随之叹了口气,连日来的生死挣扎,总算是走到头了,而匈奴人经此一役,必定也是元气大伤,百年之内怕再也没有南下之力。 感慨万千之时,刘希不禁想起了先前下邳失守的消息,遂与姜信询问起来,后者微微一笑,答出这是诱敌深入之计,他们俘虏了数万匈奴人,更是差点拿下了匈奴人的大王子。 弃城只为诱敌,这等险中求胜的计谋,但凡有少许的差池,必定是全盘皆输,没想到斯文儒雅的姜信竟然有这等魄力。 想到这里,刘希对姜信又是敬服了几分,随即又是想起了件不明白的事情,“对了,姜大人,你们没遇见他们中些伸手厉害的人,比如没有头发的和尚?” 姜信双眉微微皱起,“和尚?大人所指的莫非是古书中提及的那些西域疯子?” 疯子? 刘希有些哑然,不过佛宗的那群人确实狂热,甚至能坐禅百十年不为所动,在外人眼中,被论作为疯子倒也名副其实。 见刘希未开口,眉宇间好一番思索的姜信摇了摇头,“下官等将匈奴人引进了牛虻山,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混乱之中,却是没瞧见有大人说的和尚。” “没有遇着也好。” 刘希轻声道了一句。 城外的厮杀已经到了最后,姜信下了城头,毕竟刘希受了伤,有些事情还需要他去与几城的率兵将校说话。 “破虏,下邳到底发生了何事?” 待姜信离去,刘希当即转首问向了一旁的呼延青石。 将手中的弓箭递到身旁侯少弟手里,呼延青石急步走上了前,却因走路牵扯到了双腿骑马磨破的伤口,整个脸成了苦瓜样子。 “大人,属下赶过去的时候,姜大人他们已经击溃了匈奴人,至于采用了何种方法,寻常兵卒并不知晓,只有青芒营有些明白。后来,恰巧遇到我爹一个至交好友在青芒营,再三追问下,倒也打听到了一些。” 说着,呼延青石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没有下邳城的来人,这才压低声音又是开口道,“大人,事情有些邪乎,按理说牛虻山虽然地势险要,但也绝非迷踪之境,那些匈奴人在里面跟没了头脑一般,他们下邳守军冲杀起来与切菜无异,丝毫感觉不出匈奴人所该有的凶悍之气。” 果然是暗藏玄机。 刘希双目中精光闪过,盯着脚下已经打马出了城门的姜信。 自从初次相识,刘希便觉得姜信并非常人,只是没想到他身上还有这等本事,日后还是多加小心才是。 一边,呼延青石挠了挠额头,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大人,还有件邪乎事,我那叔父说他们第二日下山时,整座牛虻山变成了两截,那场面好生的诡异,似乎被人用刀切开的一般。” 难怪没姜信没遇见落尘和尚,说不定张少录的失踪也与此事有关,只是刘希在姜信身上没有瞧出剑术大成之气。 莫非他修为已经到了返璞归真收放自如的洞天之境? 刘希正想着,几道身影推搡着走了过来,听得声响,刘希抬首望去,见跟随呼延青石的个少年郎正用刀剑架着脸色发白的津胡儿。 “大人,属下等发现了这个匈奴人想要潜逃。” 瞥了一眼津胡儿,刘希示意左右将刀剑卸去,“既然你要走,就让你了便是,不过这草原上可还有你的容身之所?” 一手捂着流血肩头的津胡儿闻言身躯猛然颤抖起来,伸头望着城下被四处追杀的匈奴人,良久,泪垂双目,噗通声跪在了刘希的身前,“大人,津胡儿愿意投诚与大人。” 干裂的嘴唇再度被咬出了鲜血,津胡儿掏出了怀中的一只错银匕首,很是恭敬的递给了刘希。 草原人视贴身匕首为已命,津胡儿出了匕首,刘希自然是收下了,至于他是否真心也无需去深究。 在匈奴已无容身之所的津胡儿心里自会明白如何进退为妙。 令人将津胡儿带到城中医治,刘希再度抬首望去,喊杀声与密密麻麻的身影充斥着的前方,似乎一直蔓延到了天地交接之处。 而暗淡的浓云之上,云彩飘渺如仙境,迷云深处,几道琉璃宫阁隐匿其中,惚惚然间,如是九天仙府。 在这宫殿之中,有面一丈高许龙蟠凤舞双日争辉的菱花镜,此刻镜子正散着幽幽冷光,而镜前锦凳上有青衣小童双手托着下巴打着瞌睡。 不知何时,一道身前悄然进了殿中,来人白衫长发,身形修长,只是面色似被云彩遮住一番,让人瞧不见容貌。 白衫人立在菱花镜前,轻轻挥了挥衣袖,镜子当即变得通透起来,而镜面中正是一柄青铜剑化作长虹劈向了一个光头和尚与一个紫衣紫冠之人。 “湛卢,好久不见了,还好是我,不然你哪还能留在下面。” 低声念叨后,白衫人又是连续挥了挥衣袖,镜面画像不断的切换,大抵是在阳曲城之处。 看了许久,白衫人轻笑出声来了。 身旁的小童想来是听到了声响,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见到白衫人,当即吓得作礼道,“见过尊者。” “累了,便回屋中歇息吧。” 白衫人道了一句,转身离去,身后小童则是逃过一劫的松了口气,回收看了看菱花镜,见镜面通透瞧不见半点影像,这才吐了吐舌头,连蹦带跳的出了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父女相逢 城外厮杀一直到了日落时分才停了下来,尸首遍野,惨不忍睹,匈奴王努哈尔在逐日护卫下得以逃脱,吴泉父子则是带人追赶了过去,欲乘胜追击将其一举歼灭。 入夜时分,吴家父子才回了城,听到这消息,刘希自然是要召见二人。 散着朦胧黄晕的油灯火苗因木门的打开舞动起了腰肢,在溜进门的寒风间,两道身影出现在了正与姜信商讨重建阳曲城的刘希身前。 “属下见过大人。” 二人齐齐行了一礼,刘希身有重伤,不能起身,遂只是连连摇手,令他们不必多礼。 “守成,可是让那匈奴王逃脱了?” 姜信见吴为面上仍有懊恼之色,捋着胡须问了一句。 吴泉还未开口,吴为瞥了他一眼,狠狠的握了握拳头,“再追三十里,属下一定能将那努哈尔给擒下,只是将军他突然下令收兵回城,白白失去了这大好时机。” 吴为气恼的模样让刘希亦是嘴角含笑,血气方刚之时,能亲手擒住匈奴王努哈尔,这是何等风光的事,所以他恼怒,也实属常理。 不过草原毕竟是匈奴人的天下,再加之冰雪严寒,纵兵过深,极有可能中了圈套,反被匈奴人所重创。 由此来看,吴泉倒也是当机立断,有取有舍,颇有大将之风。 嬉笑过后,几人便在屋中继续论起百姓安顿之时,当然大多时候,吴泉父子只是不做声,仔细的听着刘希与姜信所言。 “嗒嗒嗒!” 清脆的叩门声传来后,稍后木门开启,一声袄裙的吴双儿端着熬制好的汤药走了进来。 见屋中还有他人,小丫头低着头不敢多看,莲步轻移的到了刘希身前,声音轻糯地道,“公子,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将这药吃完早些歇息才是。” 说道后半句,吴双儿抬起张红的脸瞄了姜信一眼,随即又是低首,两只手有些慌乱的胡乱扯着衣角。 可真是这抬首,让正襟坐在一边的吴泉脸色大变,口中惊呼,“秀娘!” 猛然间,吴泉轻声道了一句,话音轻微,倘若不是他神色大变,也不会引起正与双儿说这话的刘希注意。 “砰……”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在屋中响起,继而是浓烈的草药随之蔓延,却是吴双儿将手中的药碗翻倒在了桌上。 “你认识我娘亲?” 转过颤抖的身子,在外人面前总是低首敛眉怯怯弱弱不多言的吴双儿此刻涨红了脸,大眼明眸中一抹晶莹浮现,很显然,吴泉的一声秀娘再度唤出了她努力要封藏在心底的哀伤。 “当啷!” 寂静的屋中又是声响传来,在吴双儿问话后,吴泉身子如雷击一般,右腿也不知为何踢在了一旁的案几,那先前摆放在案几上的头盔摇晃着跌落在地,顺带着滚了几步远。 “爹,你这是怎么了?” 吴为有些弄不明白其中缘由,能想到的便是吴泉或许在白日里杀敌受了伤,忙又是凑身过去,“爹,你可是伤到身子了,孩儿这就去寻个郎中来。” 仿若未曾听见,吴泉急步上前,抓着吴双儿的肩头,“你娘是不是右耳下有一颗痣?” 肩头虽有疼痛感,但此刻吴双儿心里过多的却是震惊,下意识的接口便道,“你是如何知晓我娘亲右耳下有痣!” 见吴双儿未做反驳,吴泉像是得到了应征,当即虎目中泪水涟涟落下,嘴里亦是喃喃自语,“十四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们母子了,找到了……” 听得这些话,刘希自然是看出来了,不过任他如何想象,也着实没有想到吴泉竟然是吴双儿的父亲,莫非这便是天意安排,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父女二人却是在北疆相遇了。 这番也好,小丫头孤苦飘零了许久,总算是寻着了亲人,日后也是有依靠。 刘希暗自感慨之时,那吴泉怕吴双儿心里仍有怀疑,又是一连串的道出诸多有关吴秀娘的事情来,如此一来,小丫头深信不疑,欢喜之时不禁想起死去的吴秀娘,当即泪流成河,痛哭不止。 看出吴双儿的悲痛之色,本因找到失散多年的妻女了却一块心病的吴泉神色大变,再三询问下,待从泣不成声的吴双儿口中知晓吴秀娘已经离世,顿时痛呼一声,“秀娘,为夫对不住你!” 脸色惨白,吴泉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所幸吴为已经回过了神,急忙上前搀扶住了他。 因吴秀娘的死,让这父女重聚变得凄凄惨惨,即便吴泉是驰骋沙场的铁汉子,也是老泪众横不止。 “唉,还望吴将军节哀顺变才是。” 姜信目有不忍的叹了口气,与吴泉相交多年,他当然明白失散多年的妻女是对方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牵绊,如今却闻得这噩耗,唯有道一句节哀,其它的劝慰之言亦不知如何开口。 道完这句,姜信与刘希微微颔首,便起身离了去。 此时,看着吴双儿与吴家父子抱头痛哭,刘希心情也是颇为复杂,思量再三,终究只是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屋子。 对他们来说,或许,痛哭一场并不是件坏事,嚎啕大哭总是比憋在心里好,有些事情若是不宣泄出去,在心里藏了久了,迟早要生出心病。 靠在屋外廊道的圆木柱上,放眼望去,冰雪一片,与漆黑夜色自天相接,寒风依旧萧瑟如冰锥刺骨,只是眼下刘希没有匈奴大军应对,心境自然也是宁和了许多。 呼出一口白色的雾团,刘希双目定睛,久久的凝视着被黑色与风雪笼罩的阳曲城,大难之后,民心难定,看来这边境小城就要因此沦为废墟,湮没在风月长河。 毕竟,百姓求得是一个安生,匈奴人虽然被击退,但这数日的生死战火,足已经让寻常的人不愿再踏入这充满惧怕与伤心的旧地。 诸多思绪纷扰着刘希,让他脑袋胀痛的很。 良久,唯有甩了甩头,不再去想,经历了这生死之战,他越发觉得自己的渺小,在面对匈奴大军苦苦难以支撑时,也如眼下阳曲城重建之时。 世上有太多的事情,让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当然,这也不只是苦恼刘希一人,否则古人又怎会道出一句凡事量力而行的话来? 身后屋中的哭泣声渐渐停息,刘希明白他们还需要一段时间来互述衷肠,虽然有些担忧吴双儿,但此时此刻,他毕竟是个外人,不便搀和其中。念及此处,刘希抬脚往前走去,马绣他们都受了伤,先前有郎中给他们医治,也不知情况如何了。 这一战,且不说普通百姓兵卒死伤无数,即便是马绣他们这些宗派弟子也是都受了伤,特别是大武。 想起那孤寂不多言的身影,刘希心中便是一股难以言明的悲恸。 更有小武和田薰儿下落不明,兵败匈奴人后,刘希派出万人搜索阳曲周围,到现在,已有三四个时辰,却仍旧没有消息传来。 有洞天的高人相助,希望他们平安无事。 暗自祈祷着,刘希走到了西侧的营房,还未走进,便听得一阵笑声传来,颇为耳熟,细细一听,却是马绣的声音。 “你这厮,若是真的关心我,便去取些满堂春来。” 接话的一人似乎有些哭笑不得,语中很是无奈,但这声音却让刘希精神一震。 林逸醒了。 三步并成两步,刘希冲冲的掀起厚实的帘布门,屋内被炭火烧的很是暖和,马绣正手舞足蹈,似乎说到了兴高采烈之处,而床头林逸半个身子靠在枕头之下,惨白的脸上泛着丝许潮红,双目深陷了下去,虽然是醒了过来,身体依旧虚弱,只是他眼眸中精光凝聚,伤势还未痊愈,但至少没有了大碍。 “玉生。” 见到刘希走进来,马绣撇了撇嘴将要打趣林逸的话咽了下去,林逸也是将脸转了过来,盯着刘希轻笑着道,“没想到,这短短的几日,却是过得别样精彩,恍如隔世一般。” 言语万千翻涌,最终刘希只是笑着,“劫后余生,捡来了一条命。” 似乎觉得二人对话很是沉闷,马绣摇着头抢声道,“非也,非也,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这些共患难的兄弟日后定是顺风顺水,无比潇洒……” 正要唾沫横飞洋洋洒洒说上一通的马绣渐渐的止住了声音,只因林逸与刘希皆是面色沉了下来,耳聪目慧的他当即轻咳了两声,又一次将话给咽了下去。 “据说那夜是神秘高人救了我们?” 半晌,林逸缓缓开了口,不待刘希应声,又是继续道,“大武兄弟他……” 欲言又止,林逸双眼盯着刘希,目光中有怯怕,更多的却是期待。那天夜袭,他瞧见了大武被人击杀,但传说中世上有着令人起死回生的丹药与武学,而大武被高人救走,所以不管怎么说,林逸心里还是有着小小的期盼。 感觉到那带有求证的目光,刘希胸中涌出一丝悲痛,摇了摇头,“我已经派人去寻找他们了,只是还没有消息传来,或许明日便能找到了……” 将大小武以及田薰儿一道带走,定是兵家的高手,既然是高手,即便是派出再多的人马,又岂能寻到? 刘希所做,无非是想让兵家的高手明白他们心中的担忧,从而能露面相见,至少能传出个讯息。 这一点,林逸与马绣稍作思虑,便能猜透。 靠在床头,林逸一股落寞浮上眉头,喃喃自语的道,“但愿一切安好……” 第一百五十五章 徐徐图之 从林逸那里出来,已经是深夜,寒风呼啸,将风雪吹得更胜。并无睡意的刘希又是去查看了一番受伤的兵卒,在那里,他看到了一只胳膊被白布包扎的童军。 姜信他们几座州城带来了些随军的郎中,但毕竟受伤的兵卒众多,有些捉襟见肘,即便是秦依然,此时此刻也是忙得额头汗水涟涟,所以童军等人也前来帮忙了,他们是天策军老兵出身,受伤无数,有时候比郎中更知晓如何来对付一些刀枪箭伤。 看着童军包扎的白布已经被鲜红色侵染,刘希忙上前抢过他手中正拿着固定断腿用的木棍,一边替有些受宠若惊的兵卒捆绑上,一边有些责备的与童军道,“童叔,你怎么不在屋中好生歇息。” 嘴唇有些发白的童军见到刘希,又是将他说过无数次的话讲了出来,“少将军,你可不能这番称呼,属下哪里当得起。” 闻言,刘希当即出声止住他,“童叔,你们的情义,叔父他若是知晓必定会感动不已,特别是在这危难关头,为我刘希舍生相随,这已不仅仅是各位与我叔父之间的事情,而是刘希今生都欠大家一份恩情,特别是那些已经长眠于地下的诸多叔父。”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屋外的廊道里,听得刘希之言,童军虎目中泪花闪动,“少将军,你可千万不能这么说,我们这帮老骨头都是三皇子的人,若是没有他,就没有属下等人。如今三皇子不在了,我等自然是追随少将军的,哪怕是刀山火海,也会不眨眉头的冲上去。至于那些死去的老弟兄,也是心甘情愿为少将军赴死,还望少将军莫要在心中自责。” 再度难言,刘希也不知道今日到底遇见了多少次难以言语的情形,也许是有太多的悲欢离合,瞧见了太多的生死苦难。 “童叔,多谢。” 话语太多,到最后,也只能又一次的道出声谢。 自然,童军是不敢受下,忙连声称不敢,稍后,二人之间沉默了开来,似乎是各有所思。 “少将军,你可有打算?” 虎目中精光闪过,童军盯着凄凄黑夜,嗡声道了一句。 闻此言,刘希转了过首,他知道童军话中必定有所指,遂很是谦逊的轻声道,“希今生最大的愿望便是为叔父报仇,只是一路走来,只觉得前途坎坷,如今亦是不知如何为之。” “少将军英明神武,勿妄自菲薄才是,不过属下心里倒是有些主意,若是少将军不弃,属下有一计可为用。” “还望童叔能指点一二。” 见刘希应允,童军也不在推迟,将心中所想全都道了出来,“少将军,那刘贼为汉王,要为三皇子报仇,单凭你我犹比登天还难,为今之计,少将军可在这李唐中求得一隅,再图后事。” 听到此处,刘希脱口而出道,“童叔口中这一隅可是这阳曲城?” “不错,阳曲城虽然毁在这战火之中,但是凭着少将军的威望,必定很快能重建起来,而这里地处偏远,李唐朝廷自然是难以顾及。少将军可以借着防御匈奴来征兵,而有属下等人在,不出五年,少将军麾下可有数万精兵可用。汉唐之战迟早要发生,到时候,少将军只需待时而动,或是从西北而上,突袭刘汉北境阆中等地,又或许举兵前往嘉陵城,借保王旗号,暗度陈仓,说不点能让李唐改朝换代。” 童军的话几乎是一气呵成的说了出来,如此深思熟虑,让刘希很是佩服,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为叔父报仇,便是与刘汉整个王朝为敌,没有兵马,又怎能行得通? “只是,此番还得解决一个难题……” 无需童军再多言,刘希微微低首嘴角含笑的出声应道,“的确是个难题,若是李唐朝廷没有旨意,希在这里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不过事在人为,不做尝试,又怎么下得了论断?” “少将军有如此之言,属下也就放心了。” 刘希这番说,童军像是吃了定心丸,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欢喜,盯着那浓稠不散的黑夜,布满血丝的双眼闪出一缕坚定。 二人在夜风中又是说了些,刘希再三要求下,童军才耐不住他的劝说,回去歇息养伤。 送走童军之后,刘希一一查看了受伤的兵卒,待事情忙完之后,已经到了丑时,好生嘱咐当值的校尉为受伤的兵卒与郎中送些吃食后,刘希这才折身往着住处走去。 先前他与姜信议事的房间灯火仍在亮着,北风吹打的纸窗映着屋中的几道身影,立在风中,凝神屏息的听了片刻,狂风嘶吼下并无哭泣之音,看来吴双儿的情感大抵是宣泄出来了。 如此,对小丫头是极好的。 不忍去打扰吴双儿这一家人,刘希脑中想起了刚才的童军之言,当即疲惫之意全无,大步进了屋子。 不管李唐皇帝如何打算,他总得试上一试,只是其中措辞言语还得斟酌二三。 灯下静坐了小半个时辰,刘希磨开墨汁,摊开纸张,将深思熟虑之意如涓涓细流,在笔尖挥舞间流淌了出来。 “呼……” 将墨迹吹干,刘希快速的浏览了一遍纸张,继而是靠在木椅上,揉了揉胀痛的双眼,“能否成事,就看造化了。” 道出这句话,刘希有些无奈,毕竟帝王心是那世上最难猜测之物,就算他这奏折上说的天花乱坠,满是为君为民肝脑涂地的大义之言,但这阳曲城是李唐的城池,想要入手,唯有徐徐图之。 闭目冥思了片刻,却是全无睡意,桌案上油灯已是燃尽,屋外的风声也渐渐止了去,晨曦在窗前挥开了一道融开严冬寒意的暖色光彩。 不知不觉间,天亮了。 战火之后,诸多事情需要处理,此刻他刘希便是阳曲城主持大局之人,自然是不能有所懈怠。 推开门,眼前白色一片,昨夜的飞雪落得厚厚一层,染白了砖瓦营房,寒凉更加刺骨,呼吸之间,鼻前是团团雾气。 雪后初霁,虽有寒意,倒也是个好天气。更何况大战之后,死伤无数,若不是在这冻人肌骨的时节,怕又是要生出瘟疫等天灾之祸。 但刘希依旧有着头疼的问题,与匈奴交战了数日,城中可谓是粮草缺乏,更何况各州城的兵卒还未退回去,这十数万的大军一顿便能将他给吃的毫无招架之力。 想到这里,刘希便要转身离去,却见不远处吴双儿正款款走来,手中的铜盆雾气缭绕,半遮着她那憔悴的脸蛋。 将铜盆放在刘希身旁披着冰霜的长木凳上,吴双儿很是麻利的递来了马鬃毛制作的牙刷以及盐块。 “公子,昨夜可曾歇息好?” 细细地瞅着吴双儿,面容疲惫,但那双失色多时的大眼却比往昔更为明亮,看来与失散多年的吴泉父子团聚,却是让小丫头开怀不少。 接过牙刷,将盐块含在嘴里,刘希蹲在台阶上,一边刷牙,一边轻声的应道,“想了些事情,不过还是睡了会。” 不想小丫头担心,刘希遂说了句欺骗的话。 随手抓了些冰雪放进手中冒着热气的木杯里,晃了晃,待冰雪融化,恰好水温也降了下来,刘希和去了嘴中的盐渣,“倒是双儿你眼上多了两个大黑眼圈,再不休息,怕是要变成熊猫咯!” “熊猫?” 吴双儿有些不解,当即追问道,“公子,这熊猫是什么?” “是一种很讨人喜爱的动物……” 说到这,刘希故意停了下来,看着露出羞涩之意的吴双儿,将擦完脸的汗巾放在铜盆边上,大步逃似地往前走去,“只是它有两个大的黑眼圈……” “公子你……” 这时,在用铜盆中水照着模样的吴双儿也是反映了过来,可刘希已经走远了,只得跺了跺小脚,但随即又是端着铜盆追了过去,“公子,你还没有吃些点心!” 第一百五十六章 分合之间 打趣了吴双儿,刘希赶忙溜了出去,小丫头面色不坏,他也是安心了下来,至于早膳之类,刘希此刻也并无心情去享用,脑子里只想着去查看城中现状。 校场上积雪厚厚一层,双脚踩过,留下咯吱咯吱的声响和一排浅浅的脚印,让刘希不禁道一句冷夜不知风雪胜。 正走着,刘希耳边传来一声清脆之音,其后清澈柔美的琴声在四周荡漾了开,仿若天籁之音从天际落了下来,散去这刺骨的寒凉。 伫足,闭幕聆听,待一首曲罢,刘希丝毫不犹豫的拍手称好,“此曲当真是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听。” 话音间,名缪从校场高台上抱琴飘然而下,白衣粼动,恍若屋檐一片被冷风吹下的积雪。 见到名缪,刘希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只是对方能耐了一夜的性子到这时才来寻他,能成为绝世高手之人无不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心性。 对于这年纪相仿却又是翘楚之辈的名缪,刘希倒是不会因为他是辅助刘斯的儒家弟子而觉得厌恶。 毕竟,有很多事情难以选择,更何况在他危难之时,对方也曾出手相助。 “多谢。” 笑着抱拳,刘希轻声道了一句。 名缪修长的手指拂去琴弦上落下的几片落雪,双目看着远处被晨曦华彩染红的厚厚彤云,沉默片刻,方才开口道,“为何谢我?” “为这一曲绝妙之音。” 闻言,名缪墨眉微微挑起,“你也懂琴?” 对于名缪这样的音律高手,‘懂琴’自然不是指听得明白几支曲子,简短的一句话却是道出了高手无人相知的落寞。 “略知一二,不过与名兄相比,可就是相形见绌了。” 这倒不是刘希自谦,对于音律,他确实不精通,毕竟七音谱在脑中根深蒂固已久,所以很难再度去接受五弦之音。 其中的秘密刘希没有与任何人说到过,也包括刘寒,因而使得后者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能将刘希**的书画玩鉴无所不通,唯独这琴音难以成为大家。 只是刘希这句实在名缪耳中却变了味,只见他咧嘴自嘲的笑道,“我倒是忘了,你是兵家的破军,又怎么会不懂这些。” 既然名缪这番说,刘希也不愿再去做解释,多言,只会显得越发矫情,遂笑着将话给引到了别处,“名兄,你在这恭候,还是为了昨日之事?” “然。” 名缪应了一声,双目也从天际收了回来,在刘希身上来回的打量,似乎要将他给瞧个仔细。 对于名缪这举动,刘希咧嘴笑了笑,伸了个懒腰往前走去,“这么久,这天终于是放晴了,可有雅兴与我一道出去走走?” 说着,刘希抬步朝外走去,身后的名缪迟疑片刻,抱着琴紧跟在后。 阳曲城内,百事皆废,诸多的屋舍已经在战火中毁于一旦,当然,其中大多化作了守城的砖石,此刻正混着血水,孤零零的躺在城外。 “名兄,你说,你说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争乱与厮杀?本是安静祥和之地却因无端战火变得满目疮痍,民不聊生。” 闻此言,名缪又是看了看刘希,很显然,名缪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开口,是触景生情还是左顾而言它之举。但是作为儒家最为杰出的弟子,在心性上永远有着与其相匹配的儒雅,所以即便心中有着它想,名缪还是出声应道,“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自古便是如此,非人力所人定也。” “名兄大才,一语道破玄机,分分合合之势乃是久而不变之道,追根溯源,盘古那一斧头划开天地之后,这究竟是分了乾坤,还是合了天地之道,这些,怕是你我之间都无法弄个明白。” 转过身,刘希见名缪抚弄琴身的手停了下来,眉头紧紧锁起,满脸皆是苦思的模样。 果然是人中龙凤,怕是已经有所思悟,或许凭他的聪慧很快就能明白天下武学其实源于一脉。 这么多年来,诸派只是一味的在各自功法上费劲心血,却从未跨越雷池一步,将天下武学融合在一起。 其实,万物同宗,既然本就是合在一起,以分求合,又哪里行得通。 只是这简单而又明了的话,有时候需要一生去习悟,而他刘希不过侥幸误打误撞摸到了门槛罢了。 不再打搅名缪,刘希悄悄的离了去,直到现在,他都弄不清自己心中所想,也不明白到底该不该与名缪结交。 对方可是实力远在他之上的儒家精英,他日若是要复仇,又怎么不与作为刘汉拥簇的儒家交手? 越想,只觉得思绪越乱,走出百步之后,刘希使劲的晃了晃脑袋,回首望了眼立在远处的名缪。 北风呼啸,白衣飘飘。 这时候,刘希脑中突然闪出了刘寒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每一代人中,总会有那么几个人生来便是为了修行,无欲尘嚣,只求心中山水之境。 或许名缪便是这样的存在。 酝酿许久的红日终于冲破了层层浓云,跃然而出,在寒风中洒下暖人心扉的金光华彩,街道上的兵卒也越来越多,在这小城中来回穿梭着,让本该空旷的阳曲城变得颇为拥挤。 “钦差大人!” 刘希正走着,迎面出来一列兵马,为首者面色刚毅,见到他下马抱拳行礼道,“下官汉都校尉曹正见过钦差大人。” 昨天破敌之后,几个州城的领兵之将也都与刘希见了面,对于这些前来援救的兵将,刘希从心底很是感激。 刘希双手搀扶起了来者,“曹将军无需多礼。” “钦差大人,实不相瞒,属下是奉将军的命令来与大人道别的,如今匈奴已破,北疆安定无忧,我家将军便打算率兵回城,毕竟明日就是开岁了,儿郎们辛苦了一年,也该回去与家人小聚片刻。” 明日便是开岁了,刘希差点忘了。 “曹将军说得有理,大敌已退,更逢开岁节,各位将士不辞辛劳为朝廷守卫疆土,是时候让大家回去歇上一些。曹将军,请前方带路,我这就去送你们佟将军一程。” 说着,刘希骑上了曹正侍卫让出的黑马,与曹正一行打马直扑城外。 此刻的城外大军正在把寨收拾,不禁是汉城的兵卒,即便是距离较近的下邳城亦是在整理营地。 刘希前来之时,几城的率兵将领正在说着道别之词,这几座城池距离较近,匈奴来犯之时,常有相互援救之举,因而他们也算是旧相识了。 想来是重创了匈奴,完成了多年都不能完成的心愿,几名领兵之将都显得颇为高兴,眉宇间尽是兴高采烈之色。 “大人。” 见到刘希到来,吴泉父子率先行了礼,若是观察仔细,甚至可以感觉到他们眼中带着深深的感激之意。 “见过钦差大人。” 其余将士亦是抱拳与刘希行礼。 “诸位将军使不得,快快免礼。” 刘希急步上前,双手做了个虚礼,让诸多将士免了礼,眼前的领兵之将都是驰骋沙场多年之辈,有着赫赫战功,如今对他作礼,只是敬刘希独自在阳曲城挡下了匈奴二十万大军,毕竟这等功绩并非常人所为。而他刘希自然也不能凭着这敬重拿起架子,要不是他们这些将士,此刻哪里还有劫后余生的阳曲城? “大人,如今匈奴已退,末将等便率军回城了,若是继续留在此处,那可要饿肚皮了!” 说话之人膀大腰圆,穿着鱼鳞甲,满脸的络腮胡徐,乃是汉州的守将佟进。 徐进这话刚出口,其余之人皆是笑出了声,他们这般着急的各自城池,一来是因开岁将至,其实更多的原因是数目庞大的兵卒驻扎在变为废墟的阳曲城确实要饿肚子。 刘希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今日阳曲过多寒酸,待他日再与诸位将军相遇,希必定美酒佳肴好生款待,到时候可得一醉方休才是。” “好,好一个一醉方休,末将等可就盼着那天了。” 说着,几名将领纷纷与刘希道别,不多时,城外密密麻麻驻扎的大军齐齐而动,如水流一般朝着四周而去。 立在原地,看着大军离去,刘希思绪有些恍惚,不过是一日的光景,生死两重,造化果真弄人。 “公子,快看!” 身后渠浪打马追赶而来,刚勒住缰绳欲跳下马背,却突然惊喊出声,刘希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本是离去的大军散出了一条道来,道路的那头,数以千计衣衫褴褛的身影正小跑而来。 那是从阳曲城离去的百姓。 第一百五十七章 废墟中的欢庆 人群越来越近,终于到了刘希的身前。 “草民等见过钦差大人!” 领头老叟颤颤巍巍弯身就要下跪,身后的无数人亦是如此,吓得刘希忙大步上前搀扶住了他,“各位父老乡亲,切莫这样折煞了刘希才是!” 满是沟壑的脸色浊泪纵横,花白的胡须随着下颌抖动,老叟泣不成声的道,“大人杀贪官,惩污吏,为了我等劳苦劳累的从匪徒那剿来粮食,更是舍生在此抵挡匈奴人,大人的恩德我等无以回报,唯有跪在这里向大人磕个头祈求老天爷保佑大人一生安康。” 说着,不顾刘希的劝阻,老叟双膝跪地,身手的人皆是随着跪了下来,齐齐的向他俯身磕头。 见了这一幕,刘希只觉得眼角有些酸楚,身边的渠浪则是低下头,手背不露痕迹的在眼眶擦过。 ”大人,听到匈奴人大败,大家无不是欢喜异常,可谓是归心似箭,纷纷收拾了东西就往阳曲城赶了来。我等当初出城较晚,所以走的不远,其他到了潼关的乡亲,待听到这个好消息也肯定会日夜不停的回来,天下虽大,住的舒服的也只有自家茅屋陋室。” 想来是过为欢喜,老叟脸色有些泛红,身后的百姓也是满面欢喜,果然,任何人都离不开生他养他的故土。 想到这里,刘希抬首望向了浓云密布的天空,心中涌出了无限的思念,眼角处一滴泪水闪着晶莹滑落,和在了脚下的泥雪中。 良久,刘希眨着眼努力将溢出眼眶的泪水给挤了去,再度满带笑意的道,“回来的好,正好明日是开岁,我们来个举城欢庆!” “好!” 刘希的话传开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那些还未离去的兵卒回首看了一眼,皆是笑了出来,不过脚下的步伐却又是快了几分。 欢呼声中,百姓身形轻快的进了城,哪怕是看到满目疮痍的场景,也没有半点的沮丧,毕竟只要人还在,家就在。 “渠浪,你去准备些红宣纸来。” 渠浪错愕片刻之后,笑着出声道,“公子这是要写对联?若是让双儿姑娘知道了,可有要心疼很久了。” 说完这句,渠浪仍是去准备了,刘希则是独自走在城内,看着四周百姓脸上洋溢的欢喜,募然间,觉得曾经的选择留在阳曲城的决定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既然是要举城欢庆,总要有些准备,刘希将那满脸敦厚的罗山副将,已经被他提拔为阳曲城军需官的庞明给找了来。 等刘希说完所想后,正疲于清理战火创伤的庞明倒是没有欢喜之色,憔悴的脸上满是为难之色,“大人,阳曲城劫后余生,如今更有百姓回归,趁着开岁之节理当是该庆祝一番,可是城内粮草确实所剩无几,余粮不过数石,至于牛羊牲畜更是少之又少。” 这些天,庞明一直在负责军需供应,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阳曲城的处境,他这话说出来,刘希也不禁要皱眉苦思。 “大人,小人愿意将家中的两只羊拿出来!” “小人这还有十几只鸡!” “大人,小人家里的猪也差不多可以宰了。” …… 哪知这些被一旁的百姓听了去,因而刘希还未开口,百姓便炸开了锅般,纷纷要将家中能有的物件给拿了出来,更有热心的人奔走相告,很快刘希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无数人从四周涌了过来,怀中抱着酒水五谷以及活禽。 看着这些淳朴的面庞,刘希一时间胸中波涛难平,许久才出声道,“乡亲们,你们的好意刘希领了,在阳曲城举步维艰之时,有诸位相助让刘希很是感激,谢谢诸位乡亲。” 说完刘希俯身作揖,周围百姓则是连连喊着不敢往别处躲去,面粗心细的庞明则是吼了嗓子道,“大伙也别围在这里了,都跟我到校场上去登记,谁家出了东西改明个等收成好了,大人会一一奉还。” 在庞明领着众人离去之时,刘希将他唤了住,“庞将军,宰杀之物不要有牛,来年的春耕还需要它,另外在保证每家每户有些余粮时才收下他们的东西。” 憨厚的笑了笑,庞明与刘希抱拳行了一礼,“属下都省得,大人请放心便是。” 这番,整个阳曲城都欢闹了开来,虽不是张灯结彩,但各家各户仍是将拿得出手的喜庆之物摆了出来,校场那里也排起了长龙,不时听得到鸡鸣羊叫的声音。 “没想到,大灾之后,竟是一片祥和之景。” 街边,抱琴的名缪轻声道了一句,脚步轻移,穿梭在欢喜洋溢的人群中,眉头间尽是敬服之意。 校场的后院,几张木桌上,摆着无数染红的纸张,这都是渠浪弄来的,白色的纸张用染料染红,为了赶制的进度便用火进行烘干,所以有些纸张此刻看上去仍有些微微皱痕。 木桌的一边,吴双儿小巧的手在磨着墨,看着刘希挥笔直书,细柳般的眉头不时的蹙在一起,脸上满是与她稚气不相符合的心疼之色。 不远处马绣将乾坤扇插在腰间,竟是双手提笔在两侧的红纸上疾笔直书,喘息之间,一幅对联就完成了。 看着自己的杰作,马绣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抬首间恰好看到了小丫头的表情,当即打趣道,“哈哈,双儿你又在惋惜银子不见了么?大不了我多写一点便是,这样就能让玉生的少动些笔,你也能省下不少的银子。” 瞪了瞪大眼,吴双儿嘟着嘴应道,“绣哥哥你的字终于有人要了,当然是欢喜的不得了,眼下即便是将整个阳曲城的纸张都搜罗来,你也有用不完的力气将它们给写完。” 被吴双儿一语道破心中的所想,马绣当即面露尴尬之色,满是秋水的桃花眼中佯装出怒意,“双儿,你这小丫头可怎番了得,如此牙尖嘴利,日后还有谁敢将你讨回家中去。” 纵使吴双儿时常与马绣说逗,但听到这句话儿,身为女孩家的她脸顿时遍布红霞,娇艳欲滴,一双大眼满含秋水想要抬头朝着身边的刘希看去,却又怕惹人闲话,只得又是低下了头。 可正是她这娇羞的模样让众人忍俊不禁,即便是林逸驻笔笑了,左手下意识的往着腰间摸去,好一会才发现他已经许久没有喝上满堂春,不由得咂了砸嘴,将到了嘴边的馋虫又咽了回去。 “公子,呼延青石他们又来了。” 正觉得羞涩的吴双儿见到大步而来的呼延青石,随即将话给岔了开。 击退了匈奴人后,呼延青石这帮小弟兄也不愿闲着,见刘希他们写对联,便主动请缨将这些对联发给百姓去张贴,速度之快,让写对联的刘希等人有些咋舌。 “大人。” 因刘希没有架子,呼延青石等人也没有多少的惧怕,走上前与刘希行了礼,便立在一边,很是好奇的看着他们挥笔。 好一会,刘希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臂,苦笑着道,“破虏,你们这速度,让人有些力不从心了啊!” 候在一边的呼延青石在吴双儿很是不舍的目光中将桌上的对联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讪讪的笑着,“大人,你可不知晓,乡亲们一听这时大人亲自所书,都争着抢着要请一对回去,他们口中都说着大人是文曲星转世,要将对联放在家中供着哩!” 一侧,马绣桃花眼微微邪过,“那我与梦觉兄的呢?” 这一问,呼延青石愣在了原地,倒是在收拾对联的侯少弟抢声道,“二位公子写的也是供不应求呢,大家都知道二位公子是了不得的神人,也争先恐后的抢着要,生怕错过了这个机会,少弟有好几个认识的叔叔婶婶还央求着一定要给他们带回去二位公子的对联,特别是张公子你所写。” 这番话虽有谄媚之意,但是马绣却是听得很受用,桃花眼笑成了条缝,差点就要上前拉着把腿就跑的侯少弟手好生询问他的墨宝是如何受追捧。 说实话,刘希怎么也没想到对联是那番受欢迎,别无他法之下,又是寻了诸多识字之人一道书写,这才使得天黑之前满城都贴满了红色的对联。 夜幕来临之时,阳曲城整座城池都弥漫在欢喜之中,晚间飘洒的风雪也遮盖不住食物的香气与开怀的欢笑声。 能够容纳数万人的校场上被围得水泄不通,巨大的篝火前,无数人载歌载舞举着手中的杯盏,诉说着心里的喜悦。 手中提着一只小酒瓮,马绣与林逸立在屋檐之上,任由飞雪落下,二人本是出众的脸庞被被篝火映的更加俊秀。 饮了口酒,马绣晃了晃手里的酒瓮,“怎么样,梦觉兄这酒比满堂春如何?” 林逸将酒瓮送到嘴边,犹豫了许久,喝了一大口,双目盯着不远处欢闹的场景,“酒不醉人,人自醉。” 闻言,马绣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确实,来年之后,阳曲城必定如枯藤遇春再吐枝芽,成为北方的一抹亮丽之景。” “玉生若是留在这里,倒也并非不可能。” “梦觉兄也发现了?跟着玉生一道,总是有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走,这个时候他应该看望完了受伤的兵卒,你我跟他好生的喝上几壶,许久都未一醉方休了。” “此举正合我意!” 林逸大笑着与马绣跃下了屋檐。 第一百五十八章 百废待兴 李唐贞德六年的开岁,阳曲城这个北地被人遗忘的小城一夜欢庆,百姓载歌载舞,无不是尽情欢乐。 这一夜,校场后院,一株寒风傲开的腊梅下,刘希与儒家最为闪耀的弟子名缪用风雪与青梅煮了一盏酒。 二人相坐不过半个时辰,不过没有人知道他们谈论了何事,或许是论道说乾坤,亦或许是抚琴议一段风月。 半夜时分,名缪趁着风雪抱琴离去,从他离去的方向来看,并未出城,似乎这小小的阳曲城中仍有着值得他留守之物。 这些,稍后而来的马绣与林逸都没有询问,他们提着酒壶,拉着刘希饮了一口又是一口,最后的结果是两人都醉语不休的胡言乱语,让刘希费了好一番的功夫才将他们送进了房中歇息。 这一夜对阳曲城注定是个不眠之夜,直到天蒙蒙亮之时,百姓自发的清扫了校场后,这才带着还未退去的欢喜散了去。 小憩了片刻的刘希在院中打套拳,待收了拳势后,恰好看到吴双儿端着洗漱的水款款走来,小丫头昨夜与未曾离去的吴泉父子待了一夜,此刻脸蛋含笑明媚动人,身上穿着的莲绿短袄很是合适的衬托出她白净的皮肤。 这衣裳是吴泉让吴为昨日疾驰回下邳城取来的,或许是他多年来一直为吴双儿娘亲所准备。 自古铁血男儿多柔情。 刘希心里生出一股敬服之意,随即迎了过去,一边洗漱,一边与小丫头随意的说着些话儿。 吃了些早点,刘希便急不可耐的望着书房走去,因不习惯待在县衙里,校场东侧的几间营房便被改造成了刘希的书房。 待刘希走进去后,这才发现先前吃早膳时未曾遇到的林逸和马绣已经在里面忙开了。 “玉生,如今的阳曲城要重建可是难得很啊!” 见到刘希,马绣放下手中正在看着的账册,满脸苦瓜相的说道。 听的这句话,刘希唯有耸了耸肩,“阳曲城的情况我们都很明白,百废待兴,你我可都是任重而道远。” 马绣颇为无奈的摇了摇手中的乾坤扇,“可这废的也太厉害了,想要挑起这个担子,很难。” 一旁,林逸沉默了片刻,双目盯着刘希,很是郑重的出声道,“玉生,你可要留在此地?” 坐到一旁的木椅上,刘希将书案上的账薄给打开,“我的给朝廷的折子已经递了上去,要是没有大的意外,应该会留下来。” “好,那我知晓怎番去做了。” 林逸道了句,继续埋头看着手中的账薄,全神贯注的继续看着,只是眉头仍锁紧。 见这情形,刘希明白还有办法,虽然很艰难,但是林逸应允了下来,有他相助,诸多问题必定是迎刃而解。 一连数日,林逸便待在办公的屋子足不出户,通宵达旦埋头想着怎番去振兴颓败的阳曲城,而刘希则带着不断回城的百姓借着重建家园大动土木,将阳曲城进行了好一番的规划。 因此,整个阳曲城进入了热火朝天的场景,在这无需播种与耕种的时节,满城百姓将全部的热情投入到追随刘希建设新家园中去。 开岁后的第五天,阴风依旧吹得愁云遮天蔽日,纷纷洒洒的雪花仍是在留恋般的不愿离去,阳曲城北的青平山上,数不尽的人密密麻麻含泪而立。 青平山腰地势较为平坦,群木虽枯槁,但仍是覆雪而立,在群木之间,一座座新建的墓碑静静的立着。 双眼久久凝视着这些墓碑,刘希心里满是悲楚,只因那里长眠着诸多在抵御匈奴中战死的故人。有与他一路奔波的熊刚与飞甲,有誓死都要捍卫横冲旅尊严的郭威,有追随叔父刘寒一生只为了报恩并无怨无悔为他赴死的天策旅老兵,也有忍辱负重只为了佑护一方百姓的罗山,更有无数甘愿为了守护家园的兵卒与百姓。 没有他们抛洒的鲜血,就不会有如今阳曲城的安然无恙。 “大人,小老儿的妻儿都在这里,请求大人能让小老儿能在此做个护陵人,也能平日里为大伙照料亲人。” 一白发苍苍的老叟越众而出,红肿的眼中浊泪不尽,语带哽咽的与刘希请求着。 他这一开口,又是有十数个人站了出来,他们皆是在战火中失去了亲人,变得孤苦无依,对尘世间已经没了向往,甘愿在此做护陵人终老一生。 经不住苦苦的哀求,刘希唯有双眼酸楚的应了下来,但还是让他们等到庞明建好木屋后再来此居住。 一直到日落,祭奠的人才慢慢的离去,在刘希下山之时,他看到了郭威坟前哭成泪人的妇人,也看到了一半人高的孩童紧紧咬着牙关,手中攥着牛头旗,冻得发红的脸上满是坚韧。 “大人,郭平功愿入大人麾下,请大人收留!” 像是潮浪在人群中席卷,郭平功刚跪下,四周就不断有人跪下,有面色刚毅的青壮,也有与郭平功一般面带稚气的少年。 “大人,我等愿入大人麾下!” 刘希心不知觉的快速跳动起来,转首看了眼身边的童军,后者虽然面无表情,但刘希依旧可以看到他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惊喜。 人非圣贤,孰能没有半许的私心? 又或许他刘希借民之力报仇之举也会让阳曲城百姓更加的坚强。 心中不断劝说着自己,刘希上前接过郭平功手中的牛头旗并随风摇了开来,“我们的亲人为了保卫家园倒下了,但只要旗帜还在,他们就还在,我们也都在!” 铿锵的话语间,寒风吹得旗帜猎猎作响,无数单膝跪地的人双眼看着旗帜满是坚定之色。 因郭平功这跪求将刘希募军给提前了,而且结果远超过了先前的期望,从各处赶来的报名之人足足有五千余人,这些人虽然未真真的厮杀过,但交到童军手中,想来要不了多久,便又是一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铁军要出现。 至于央求着刘希想要参军的呼延青石等人,被他一股脑的交给了渠浪,这批军户子弟在对抗匈奴人时展现出来的果敢和无畏让他很是欣赏,因此刘希想要将他们训练成自己的亲信侍卫,经渠浪**一阵后再由他亲自教导,至少刘希现在脑中有一套详细的暗杀计划,只等着对呼延青石等人实施,打造出这一世让人胆寒的十三太保。 一时间,整个阳曲城都在忙碌着,而最为关键的刘希却空闲了下来,政务有林逸一手操持,军队则是交给了童军等人,即便是性子散漫的马绣也四处奔走着开始了他组建教坊团的伟大计划。 有些无所事事的刘希便整日琢磨着怎么恢复修为,还有就是派人打听田薰儿他们的消息,虽然,这一直是徒劳无功之事。 体内的封印很是古怪,任凭刘希怎番努力都不见效果,而田薰儿等人亦像是人间蒸发了般,即便他联系上了兵家的人,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终于冰雪的季节也随之褪去,在逐渐变暖的南风吹来一抹绿意后,让刘希与林逸寝食难安苦苦等待的救济粮终于到了。 有了救济粮,春耕总算是可以进行了。 随着救济粮一道前来的还有李唐朝廷的圣旨,如刘希所愿,他得偿如愿的留在了阳曲城,主持兴建的大局。 不过也有刘希未料到之事,圣旨中并委任他为北地按察使,可节制下邳,邺城与潼关三城。 待领了圣旨之后,看着身边与渐渐和先前变了样的阳曲城,刘希心中涌出一股大干一场的豪情。 假以时日,眼下百废颓败的阳曲城必定会兴盛不衰。 第一百五十九章 开一条天河 忽如一夜而来的春风虽没有吹得百花开,但也使得枯槁的北地有了些许的绿意,至少看烦了几个月暗黄之景的双眼有了歇息之时。 垅耕的田间人来人往,不时有浑亮的歌声随着耕地的老黄牛飘荡在原野之间,这是简单而又知足的百姓对新生活最朴素的向往。 走在田野间,看着粟种播下,刘希亦是止不住的欢喜,为阳曲城的茁茁然而欣喜,也为了连日来的付出逐渐有了回报而生出些许的成就感。 蹲在田间的沟渠前,清水缓缓的而流,在春风吹拂下掀起丝丝涟漪,几条细小游鱼从中穿过,嬉戏间拨弄出水底不知名的水草。 刘希俯下身掬了一捧清水,喝下之后,顿时觉得甘洌可口,精神也随之一震,不禁脱口而出道,“还是春暖花开醉游人,就连这水也清甜惹人怜。” “哈哈,玉生你这话就差矣了,此刻北地是春暖之时,但阳曲城这四周放眼望去哪里有左右花开之景?” 北国之地,即便是万物皆春,也难以瞧见姹紫嫣红之景,马绣这话虽说是煞风景,但却也道出了实情。 当然,马绣丝毫不觉得破坏了刘希的文人情怀,喝了几口渠水之后,用手背胡乱的擦了擦嘴角,“还别说,这融化后的雪水的确甘甜,只是再甜美的清水也难以醉倒梦觉兄。” 张小泉在嘉陵城,所以满堂春仍是在嘉陵城生产,前阵子刘希已经传信给他送些满堂春来给林逸解解馋,但是山高水远,酒水运到阳曲城也需要些时日,所以这些天林逸时常打不起精神,也因此没少被马绣打趣。 不过换作平日,林逸至少会笑骂两句,可是眼下却是出奇的平静,浓眉紧锁盯着沟渠中的一弯清水,似乎在苦思冥想着何事。 “梦觉兄,是有何不妥么?” 察觉出林逸的反常,刘希忙出声询问,只是后者太过投入,一连唤了数声才回过神。 没有立马作答,林逸蹲下身子,在渠边水上方几寸处扣下些泥土,仔细的瞧了瞧后,又用手碾了碾。 做完这些,面色越发沉重了。 “玉生,今岁怕是有大旱之灾。” 闻言,刘希心中一沉,即便是满脸嬉笑之色的马绣亦是目露凝重之色,阳曲城刚从战火中缓过,如今百姓正无限期待播种下新生的希望,若是发生大旱,对这些无辜的百姓来说可谓是灭顶之灾。 林逸是名家弟子,虽不及农家深谙五谷之物,但他说出这番话定是有着其中的道理。 至少,刘希是不会有半点的怀疑,当即脱口而出道,“可有什么化解之策?” 眉头拧的越来越紧,正如往常思索时那般,林逸双手负在身后在田头间来回的踱着步子。 许久,林逸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玉生,说实话这件事情我在前些日子就有所察觉了,只是那时候疲于忙着春耕之事,又想着可能是自己杞人忧天多虑了,但这几天我出来时,我特地挖了挖田间的泥土,数尺之下已经有干裂的痕迹,就连这沟渠有水亲润的泥土亦是带着些许的干硬。” 说着,林逸伸开了手掌,刚才他扣出的泥块碾碎成了颗颗细粒,在他洁白的手掌中显得异常整齐。 这时,惊愕的马绣也回过了神,“难道这阳曲城里没有河流了?即便没有河流,咱们还可以挖井,掘地三尺,总能挖到水流,不要忘了这李唐可是赫赫有名的水中国。千年以来,只有记载李唐爆发过洪涝之灾而流民万里,却从未听闻大旱之事。” 摇了摇头,林逸嘴角露出些许的苦笑,“今朝,你怎得就糊涂了?你看到的只是史书所载,那上面不过是记载着一些使李唐伤亡巨大的天灾人祸,况且这阳曲城地处偏远,又有多少人能在意它的存在?” 听得这句话,马绣沉声不再多言,自古以来史书皆是对帝王歌功颂德,而阳曲城这边缘之地肯定也是报喜不报忧,即便有大旱之事发生,也被人刻意的给抹了去。 这些,刘希自然也是想的明白,忧心忡忡之间他又将目光投向了林逸,“梦觉兄当真是别无他计了么?” 沉默了片刻,林逸又是无奈的笑道,“方法我倒是想了一个,但说出来太过离奇,还是不说罢了。” 急性子的马绣一个箭步上前,抓住林逸的右臂,“既然有法子,还不速速讲出来!” 摆脱马绣的拉扯,林逸蹲下身子,用手在地上画到,“这里是阳曲城,周围多为山,唯一较近的河流名为溧水河,乃是澜沧河的分支,距阳曲城足足有数百里远。” 画完这些,林逸苦笑着对刘希与马绣耸了耸肩,“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说办法太过离奇了么?此时此景,无论从何处看,百姓都不会相信不久将来会有大旱,征丁开河道,必定会遭来民怨,即便玉生在阳曲城威望无人能及到时候也要受人唾骂。” 闻此言,刘希当即明白这确实是难行之策,数百里的河道岂非是常人所能及?这些日子来无数的百姓投身到阳曲城的重建那是因为所建乃是他们的家园,而如今旱情不为人所知,在百姓眼中大肆征丁开河道无疑是劳民伤财,定会令人心生怨恨。 可若是不开河道,没有水源,大旱之时,饿殍遍野,重建阳曲城的努力终会毁于一旦。 双目中精光闪烁,刘希沉思了许久,指着地上林逸画出的草图,“梦觉兄倘若不考虑群山,溧水河至阳曲城的距离又会怎样?” “玉生你这是……” 惊讶之后,林逸笑了,“我以为这主意已经够疯狂了,没想到世上还有比我异想天开之人。” 又是蹲下身,林逸手熟练的画着,很显然,在营房的地图上他没少琢磨,很快就抬起头道,“这番来看,不到百里,不过得穿过四座山,其中有两座宽度上可达十数里。” “有山,凿穿它便是!” 听得马绣这句话,林逸没好气的笑骂道,“看来疯了的人不止我一个。” 马绣瞪了他一眼,手中乾坤扇轻摇,“梦觉兄,难道你没听圣人有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世上倒还真没有玉生不敢想的东西。” 在刘希与林逸哭笑不得之中,马绣自是潇洒合上乾坤扇,眉头轻挑,桃花眼中闪出一丝的担忧,“不过玉生这开河道一事还需好生考虑,毕竟自古徭役最为百姓生厌,而且凿穿山脉也是个难题。” 马绣所说的两件事确实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待他问完之后,便与林逸齐齐望向了刘希。 在他们眼中,刘希既然觉得开挖河道引水可行,心里想必已经有了计较。 “今朝说得不错,我等为舟,阳曲城百姓为水,水可载舟亦能覆舟,民力不可滥用,否则必生是非。所以开挖河道一事,我想交给新招募的兵丁,眼下我们兵卒约莫着五千人,在大旱来前挖出个一丈深两丈宽的河道想来不是问题。” 闻言,林逸不禁拍手称赞道,“玉生此计尚好,即可打煞了兵卒的力气,又能为百姓谋得福祉,当真是功德一件。” 马绣则是皱眉将最为难的事情又提了出来,“那剩下的山脉该如何解决?” “这个,还需一人出手相助。” 刘希嘴角弯出一丝的弧度,转首望向阳曲城西,那里似乎隐约有细细琴音随风而来。 第一百六十章 疯子?奇才? 翌日,阳曲城内的所有兵卒全都出了城,没人知晓他们去了何处,不过百姓却也司空见惯不觉得稀奇,毕竟这数月来兵卒经常被带到城外山林里操练,时常数日不见他们。 或许,这次亦是如此。 只是为何每个人都背着锹镐之物? 不过在这繁忙的时节每个人都在为了新的生活忙碌,自然也不会去多想,整个阳曲城依然如往常那般在稳稳幸福中有条不絮的繁忙着。 阳曲城西,一条小巷的深处的院落,暖春的阳光无声的流淌着,院前几盆青草随风伸展妙曼着身姿,拂动着不时从草叶间游走的虫蚁。 好一个安静祥和的下午。 庭院中,名缪仍是一身白衫独坐,手中拿着一卷书,正低首聚神研读,一阵春风吹过,衣角与不远处的青草一道摆动,恰似成了这安静的小院中的一物。 突然间,名缪放下了手中的经卷,抬首朝着未紧合的院门看去,目光悠远,仿佛透过木门看清小巷中的景象。 “嗒嗒嗒!” 在名缪等待中,终于传来了阵阵清脆的敲门声,打乱了院中的宁静,也撩动了名缪早就不平静的内心。 门未紧合,立在门外轻叩地刘希自是晓得名缪的用意,门开着自然是为了迎客,而整个阳曲城也就他知道名缪在此小住,所以刘希也不矫情于主客之礼,推开门径直的走了进去。 “春风熏人暖,不知不觉间,却是到了子白兄这里了。” 嬉笑之间,刘希坐在了名缪身旁的木桌前,仿若旧相识的老友,语气中满是熟络与亲切。 纤细的手指在经卷上抚过,名缪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你我相交不多,但我名子白也自恃看人不会看走眼,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来了,便开门见山的道来吧,若是能让我觉得有意思,为你奔波一番也未尝不可。” 被名缪一眼看穿,刘希也不觉得难堪,将手中一直拿着的木盒拿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子白兄,今个偶的闲暇,便想着给你带个小玩意解解闷,你整日里诵经读卷也是累得慌,倒不如与我消遣一番。” 在名缪不解的目光下,刘希将做好的象棋拿了出来,平铺后又是与名缪道,“此物名曰象棋,共有三十二子,可做千军万马杀敌之用。” 其后,刘希将象棋玩法与名缪讲了一通,后者本就是天资聪慧,当即是明白这小小棋局中的奥妙。 “没想到你刘玉生竟然有这般的才能,李唐有你,当真是天佑于它。” 感叹后,名缪盯着棋局眉宇间再露沉思之色,继而是抬首望向天,“这小小的几枚棋子便道出了千千万万的兵马征战,当真是棋如人生,你我又何尝不是这天地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总是以为自己站对了位置,其实永远不知前方有何种境遇,这种感觉当真是令人不适。” 名缪脸上涌出一股失落之意,稍后起身往着屋里走去,“此物名子白颇有兴趣,只是这两日我要想些东西,若是不急,你可改天再来。” 看着木桌上的棋局,刘希轻笑着摇了摇头,象棋可以使得林逸与马绣着迷,所以他猜测亦能让名缪欢喜,如此一来能让对方应允为他开山劈石,从而解决开河道中所遇到的山脉阻隔难题。 如今,名缪也算是应承了下来,只是对方由象棋引出了对天地人之道的思索却是刘希所不曾预料。 果然,这世上有人是为了修行而生,一草一木,皆能让他窥视天道。名缪有如此聪慧天资,倘若再得机缘,日后修为必定是不可估量。 感慨了片刻,刘希又是只身出了小院,走过清幽的巷子,登上渠浪架着的马车,晃晃悠悠的再度往营地而去。 不管怎样,此行不虚。 几个月的修葺,阳曲城的道路宽敞了不少,只是想要全部实现刘希图纸所规划的整齐简洁有序还需要数月的光景,特别道路左右还有不少的屋舍正在搭建,路边也时有坑坑洼洼以及堆积未用完的砖石,令驾车的渠浪不得不小心翼翼,免得杂物碰撞了马车。 因为小心,马车自然也就行的慢了,百无聊赖的刘希掀开车帘,看着四周的屋舍街道,所有的一切都从他炭块所绘的图纸变成了现实,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孩子正在出生那般,心里面涌出了一股油然而生的欢喜。 一路缓缓而行,北地的日落总是来得有些早,不知不觉中红日渐隐,丝丝的寒凉之意随着残阳的余晖洒了下来。 让阳曲城又是多了几分宁静。 “着火了!” 突然间,一声惊呼如同炸雷般在刘希耳边响起,稍后,只见人群奔走四处呼喊,将本该寂静的夜色给打了破。 这声音,也着实将刘希给惊到了,春分时节,天干地燥,加之夜晚风起,一旦有火灾发生极有可能造成延绵之势,毁去阳曲城多日来的辛苦。 知晓事情严重的渠浪不待刘希发话将马车停了下来,还未停稳,刘希便大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急冲冲的朝着冒烟之处狂奔而去。 身后的渠浪两三下将马系在一边酒肆前木柱上,一边追赶着刘希,口中并大喊,“赶紧救火!” 好在四周街坊家中瓶瓶罐罐中都存着些日用的水,齐心之下,总算是将火给扑灭了,衣衫湿了一半的刘希这才将悬着的心收起,把手中盛水的瓮换给了身旁的妇人。 人群的另一边,一个蓬头垢面看不清容貌的人被押了过来,身为里正的老者与刘希行了一礼后,随即面带气愤的指着他道,“大人,老朽查清楚了便是这泼猴引起了火事!” 话音之下,人群中不时冒出一句呵斥之音,也有人面露无奈之色,很显然,这纵火者早已经名声在外。 “还不给大人跪下!” 老者怒喝了一句,随即又是怒其不争的与刘希继续道,“大人,此人名为花二郎,年幼时聪慧异于常人,曾经是阳曲城里最为年轻的秀才,可是屡第不中后便整天弄一些奇怪的东西,当真是不务正业!” 或许是‘不务正业’四个字刺激到了一直低着头的花二郎,他猛然抬起头,用沉闷沙哑的声音争辩道,“难道你们刚才没看到我放出的绚丽火花么!总有一天,我花二郎会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火焰是可以开出世上最美的花朵!” 听得这声音,老里正气得浑身发抖,原想着替他求情,哪知花二郎不知死活的争辩,忙上前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你这厮休得胡言乱语!” 随即老里正又是急忙忙与刘希赔礼道,“大人,花二郎是昏了头,还望大人切莫与他一般计较。” 未作声,刘希上前仔细盯着那花二郎打量许久,瘦弱的身形披着的破旧衣衫上满是尘土,双眼深陷却异常的明亮,想来是明白刘希的身份,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你这些东西从何处学来?” 良久,刘希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激动轻声开口问道。 或许是没想到刘希竟然没有责备与他,相反更有好奇之意,这让花二郎有些惊愕,但仍是照实讲来,“回大人,学生仕途坎坷便断了那个念想,后来无意中得到基本残卷,似乎讲着炼金术,学生颇为痴迷,在不断的研习中变得不可自拔,如今也能逐渐明白一些道理。” “你这可是用硫磺之物?能将焰火送多高,可有十丈?” 花二郎有些面红的摇了摇头,“大人所言不错,是用硫磺,木炭之物,不过学生的焰火尚在研制阶段,目前也不过上升三丈高,至于大人说的十丈我想在换一换材料的比例,或许有可能。” 说话间,花二郎的眼睛越发的明亮,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人关心过他的炼金术,平日里所遇只有冷嘲热讽,最常停在耳里的也是别人用不屑语气道出的奇技淫巧。而今日,大唐的状元郎,无数人心中的英雄,刘希也懂炼金,更为重要是刘希对他的东西感兴趣,这让一直孤苦无人可交流的花二郎顿时像遇到了知己,恨不得将他所知全都说道出来。 刘希与花二郎的交谈让四周的百姓全都惊呆了,这些百姓从未想到不学无术的花二郎竟能够与作为文曲星的钦差大人相聊胜欢,可眼前之景不得不让他们相信,或许这花二郎平日里倒腾的之物真能派的上大的用场。 一时间,周围百姓皆是对花二郎刮目相看,更有几个心思熟络的婆娘开始细细的打量起花二郎来,心中暗自盘算着这花二郎倘若是好生洗漱一番,换上干净的衣裳,也是眉清目秀之人。加之他本就有秀才的功名,如今又结交上了钦差大人,日后难免有飞黄腾达之时,恰好家中有着闺女还未出嫁,倒是可以忙着张罗张罗。 自然,正在相谈甚欢的刘希与花二郎不知道四周百姓心境的变化,好一会,刘希看了看全部阴沉下来的天际,伸手在花二郎的肩头拍了拍,“今日刘希很是开怀,能够遇见二郎,倘若你不弃,明日可到营地寻我,或许你我合力可以改变很多的事情。” 说罢,刘希大笑着转身离去,一番交谈,他越发的惊喜,这花二郎极有才华,将他拉拢到麾下极有可能制造出火器,从而改变整个冷兵器时代。 不过这些,他眼下当然是不能讲明,因为一切还要看造化,刘希对火器亦是门外汉,脑子中只有一些模糊的概念,剩下的还全都要靠花二郎摸索。 或许可以从兵家打听打听可有这方面的研究,亦或许擅长器具的墨家有记载,到时候可以借用一番。 在登上马车之时,刘希心中暗自道了一句,他的身后,花二郎看了看肩头满是泥垢的衣衫,不禁热泪盈眶,嘴唇蠕动,良久道不出话来。 一百六十一章 有教无类 第刘希不知道他的意外之举改变了花二郎的一生,第二日,当花二郎去寻他时候,刘希大为欢喜,引其入室,二人单独聊了很久。 至于所聊之事,并未有人知晓,只是从那以后,花二郎便在营地一角住了下来,整日里埋头做着些事,不时闹出火花焦味来,习以为惯的吴双儿等人也不觉得奇怪,至于马绣与林逸后来得知刘希的用途后,无不是大为惊叹,一旦有空暇便往花二郎那边跑去,似乎比刘希更为上心。 和风煦煦,小巷深处,刘希独自立在门前,负手看着墙角砖石细缝间生出的那一缕细嫩的青色。 轻微的脚步声从院中传来,听得这声音,刘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不多时,名缪抱琴从院内走了出来。 “子白兄,别来无恙?” 名缪双眼有些红肿,不知这两日经历了何事,对于刘希这客套之言,也不去做理会,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眼,“你体内还是一团糟。” 刘希讪讪的笑了笑,在元神高手前他自然是隐藏不了体内的状况,更何况名缪的修为似乎比前几日又精进了几分。 不知为何,刘希心里生出了丝许的失落。 抬首看了眼天,名缪修长的手指在琴身上抚过,“找我可是为了当日之事?” 没有过多掩饰,刘希点首道,“不错,确实有件事情需要子白兄出手相助?” “何事?” “阳曲城可能要大旱,所以我打算开河道引水,其中有几座山有些碍事。” 知晓了其中缘由,名缪面色仍是没有变化,只是身形轻盈往前而去,“那就去吧。” 元神的高手,开山裂石,不过是举手投足之事。 小巷外,渠浪见名缪与刘希一前一后走来,忙下车掀开车帘,待两人全都上了车,这才一甩皮鞭,很是小心的驾马往城外而去。 阳曲城外三十里,马车停在了一座青山前,车内刘希笑着与名缪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人下了车,名缪看着眼前延绵的山势,“可知这山宽几丈?” “此山名为落雁山,宽度约莫十数里,是这次最不易解决的难题。” 眉宇间闪出一丝的凝重,名缪又是问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闻言,刘希不知为何想起了之前呼延青石所说下邳的那座被一劈为二的山峰,遂脱口而出道,“若是可以,能否将这山一分为二,留出个山涧来,如此水流也能走的顺当些。” “然,就如你所愿。” 出乎刘希的预料,名缪一口应承了下来,整个人一跃而起,飘浮在半空之中,手中的焦尾琴横在身前,白衫长发随风而动,仿若自九天而来的仙人在俯视着红尘渺小的众生。 “当!” 虽然刘希早有准备,但这琴声仍是像同时发自天地之间,让他心底涌出一股难言的震慑。 名缪手指拨动间,无数肉眼可见的光芒从焦尾琴发出,在半空之中化作一道流光飞转的长刃,飞向了那青山。 没有想象中的地动山摇,长刃似乎被山脉给吞噬了般,半空中的名缪则是落了下来进了马车,脸颊上挂着滴滴汗珠,不过双目却是异常的明亮。 “走吧。” 刘希嘴角带笑的与渠浪道了句,继而也钻进了马车。 渠浪有些不明所以的摸了摸脑袋,但还是驾着马车离去了,还未走出三里地,身后突然传来撼天动地的巨响,稍后是无数的巨石滚动,驾车的渠浪回身望了一眼,当即是呆了住。 漫天灰尘间,身后的山脉竟是出现了一条巨大的缝隙,倘若不是亲眼所见,渠浪绝不会相信这是人力所为。 目光在车篷扫过,渠浪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惊悚。 不过是一夜之间,几座让刘希很是头疼的山脉全都被打通,待晨曦破晓之时,马车又是到了小巷前。 “子白兄,多谢了。” 下车之后,刘希很是诚恳的与名缪作揖道了一礼。 抱着琴,名缪脸色有些发白,望了眼已经出现鱼肚白的天际,“你我之间或许还有纠缠,所以,暂且还是不用谢我了。” 因有名缪相助,河道开挖顺利了不少,前前后忙了两三个月,终于,一条白练自南蔓延而来。 当看到这自远处奔流而来的河水,整个阳曲城都沸腾了,在这里住了半辈子的百姓都未成曾瞧见这般宽阔的河道。 更有欢喜的人手舞足蹈的扑向河畔,兴奋之下,竟失足落入河中,而他们在北地生活已久,自是不通水性,唯有刘希派人将他们一一给搭救上岸。 为此,倒也是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待到日落时分,辛苦了多日的兵卒顺着河水奔流而还,在童军等老兵带领下,沿着河畔缓缓走向阳曲城。 “走,欢迎我们的英雄!” 城头之上,刘希大声的喊了一句,当即无数百姓高声附和,一群人拥护着刘希朝着城下走去。 远处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一张张脸上满是坚毅,很多人手上更是缠着被血染红的白色布块。 虽未杀敌,但数月的磨练依旧使得他们身上多了干练和锐利之气,整齐的步履踏得地面都随之摇晃。 很显然,与刚入伍时乱糟糟的模样相比,这些兵卒已久得到了极大的淬炼。 有了引来的河水,一直将心悬着的林逸整个人也轻松了下来,从开岁以来便张罗着阳曲城政务的他身形瘦了一圈,眼下最大的难题已经解决,林逸也不待刘希发话,继续过起了悠闲的日子。 林逸的担子轻了,其余人更是闲了下来,即便是吴双儿也坐不住的与秦依然一道开了个女子医馆,将她们懂得不多的医术传授给那些女孩儿家。不过其中又是出了些波折,因阳曲城地处北境,百姓多为穷苦,能读书的男童少之又少,更不用说女孩儿家,所以很多愿意跟随吴双儿学医的女孩儿根本就不识的字。 无奈之下,小丫头与刘希说道了此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希本就想在阳曲城站稳脚,便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这日,晚膳过后,刘希将林逸与马绣领到了书房,这两人皆不是外人,所以开门见山的道,“我想在阳曲城中办一座私塾,让所有人都有机会读书如何?” 此言一出即让马绣拍手称赞,数月来,他在招兵买马的组建一支能歌善舞队伍,也遇见了吴双儿碰到的难题,如今听得刘希提及,自然是一股脑的同意下来。 思索了片刻,林逸沉声道,“在城中建私塾是一件好事,多读一点书,对于民风开化极其有利,不过玉生你这所有人是指?” “有教无类,不分男女,不问老幼,只要他有一颗求学之心,皆可入学。” 像是听到了最为想听到的事情,林逸放声大笑,“好一句有教无类,此事你尽管放心,我林梦觉定当办妥!”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圆地方 匆忙之间,春天的踪迹已经无处可寻,带着蒸腾万物的暑意不知在何时席卷了整个阳曲城。 果然如林逸所说,干旱的迹象越发明显,只是开辟出了河道之后,水位虽然有所下降,但至少也能使得百姓无忧庄稼之物。 也就在这时,所有人更加觉得刘希做事太过神奇,从春耕、开河道再到办私塾,每一个决策都是深谋远虑,再加之几名寻马绣而来的杂家弟子茶楼酒肆说书段子的大肆渲染,刘希在阳曲城中的威望可谓是无人可敌。 所以,一旦私塾中出现刘希授课之时,无数人奔涌而来,几乎将可以容下百人的屋子给挤爆。钦羡与无奈之下,暂代院长之职的林逸只好为刘希重现搭建了个露天讲堂,即便如此,仍不够那些源源不断从别的州城慕名前来求学之人。 “知了、知了……” 初夏的蝉在枝头尽情释放着耐不住的寂寞,私塾后院的露天讲堂被围的水泄不通,更有诸多人爬到了假山之上,脸上满是焦急的探首超前望去,生怕漏听了一字半句。 人群中,刘希正很有兴致的侃侃而谈,“大家都明白天道有常,四季变化,春暖自有百花开,冬寒则有飞雪飘,可又有多少人知道这变化来自何处?” 见四周的人面面相觑,刘希缓了缓笑着又是道,“其实这一切都是我们头顶上的太阳所致,每一日它都是晨则起夜则落,由此可见太阳与我们距离有近有远,若是近了,暖人心扉;远了,自然是严寒无比。” 平心而论,刘希很想将所知道的那些道理都讲出来,毕竟憋在心里许久,他很想与他人一道分享,但是又怕说出来的话太过离经叛道,引来世人的惊慌。 可即便如此,有耳目聪慧的学子还是提出了刘希话中不妥之处,“大人学生有不明之处还需大人释疑,倘若真的如大人所说,世间的寒暖是因太阳立我等远近所导致,那么日出日落便能变幻出四季,这每个时节都持续好些时日又怎么来理解呢?” 果然,刘希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被人提了出来,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做深度解释,遂耸了耸肩笑道,“这个,我确实还不知道,所以说自然万物很是神奇,一草一木之中都蕴含着无穷的智慧,或许穷尽我一生的精力都无法识得其中一二,而你们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最伟大的探索者。当诸位白发苍苍时,我希望你们能够与身边人道一句‘吾生不孤’,并能想起曾经在这边远小城有人与你们说过一些简陋的话语与认知。” 不矫情,不造作,却鼓舞人心。 话音刚落,全场如同被风暴席卷一般,响起了激烈的掌声,在场的无不是面红耳赤,口中喊着学生不敢或者学生定当铭记大人的教诲。 人群中央,马绣与林逸相视一笑,但凡是刘希讲课,他二人也都会出现,起初他们只是想了解刘希会有什么奇思妙想,后来却被这唤作‘自然’的课给着实吸引了。 旁征博引之下,每每都从细小之中道出令人深思的大道理,使得马绣与林逸越来越惊奇,二人恨不得将刘希给抓了来,好生研究他的脑子里到底有多少他们从未听闻的简单却又引人深思的道理。 在一如往常众多学子的热烈讨论下,刘希的讲课结束了,马绣与林逸笑着迎了上去,“玉生,听你的课久了,越是觉得自己的无知,也不知道你这脑子里藏了多少的真言大道。” “恩,今朝说的不错,玉生,我反正是看不透你了。” 笑着与二人打趣了几句,刘希转身走向一边假山前还立着的名缪,嘴角含笑的与他道,“子白兄,我们又见面了。” 自从刘希授课以来,名缪似乎是来了兴致,常一声不响的来此旁听,听完之后便悄然离开,而像今日驻足未去的情形倒是没有少见。 耳边仍是蝉鸣不息,名缪抱着焦尾琴,眉宇间带着思索与不解,盯着身前池塘,似乎在想着何种问题,又或是在出神的看着突然浮出水面的游鱼。 “你当真不知道四季变幻为何?” 良久,名缪转首望着刘希,很是认真的道了一句,凭直觉名缪是不相信刘希刚才的那番说辞。 讪讪的笑了笑,对于眼前这个痴迷于天道修行的儒家弟子,刘希亦在犹豫要不要将所知之事全部道来。 或许眼前的名缪是他刘希为数不多能将真心话说出之人,有些事情埋在心里久了,虽说时常会忘记它的存在,但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总会莫名的从心底钻了出来,让你辗转难眠。 不知为何,刘希心里涌出了一丝的渴望,渴望与人分享一直藏着的秘密,但暗自考虑再三,他依旧选择了有所保留。 因为有些事情,即便是天才,也会难以置信。 “子白兄,刘希所说的也就是平日里的胡思乱想之言,登不上大雅之堂。有时候,我就在想为何太阳会升起又落下,是因为它在移动么?倘若我们脚下的土地也在动呢?古人有言天圆地方,与放眼望去的情形极其一直,可当局者迷,谁又知道这地是否真的为方,天是否真的为圆。” 寥寥几句,却句句是震世骇俗之言,说完这些,刘希心里也发虚,生怕名缪抓着他好一番理论,毕竟他所说的颠覆了对方脑中根深蒂固的认知。 好在名缪像往常一样沉寂,浓黑的眉头拧得越发紧了,很显然,他正在努力的劝服自己去明白刘希所说之言。 而刘希也如寻常一般,说完之后便笑着离去了,不再打扰名缪,毕竟这些东西有人愿意去试着接受,就已经属于难得。 在私塾授完课,刘希又是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城外的山林之中,那里,十数道瘦弱的身影正在吃力的负重疾行,他们的身后,是手持皮鞭的渠浪,但凡有人慢了下来,那皮鞭便会毫不留情的甩下,抽出一声尖锐的响声,惊得林中飞鸟乱窜。 这就是在被特别训练的呼延青石等人了。 小半个时辰后,十三个少年气喘吁吁的立在刘希的身前,**的上身已被汗水给湿透,略带稚气的脸上汗滴如雨。 相比于初期累不成样,如今却是提升了许多,而刘希所想要的便是让他们激发出自身的潜能,哪怕是没有修行心法,也能轻而易举的击杀对手。 心中暗自满意,刘希与渠浪问道,“训练如何?” “一切依照公子的安排,他们都完成了。” 扫了这些少年一眼,刘希笑着点了点头,“好,很不错。” 这句话落下,呼延青石等人不禁欢呼了出来,这几个月,每天都饱受煎熬,唯一能让他们支撑下去的就是为了获得刘希的认可,哪怕如现在的一句简短的很不错,足够让他们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待少年们雀跃之后,刘希又是道,“不过你们切莫欢喜才是,剩下的训练将会更加恐怖,因为除了渠浪之外,你们的训练官又多了一个人。” 性子有些急的侯少弟当即抢声道,“大人,是谁?” 一丝坏笑从嘴角露出,刘希用手指了指自己,“那个人就是我,将会传授你们各种对敌技巧,待你们学成之后,我希望但凡听闻到尔等名号之人无不是惊吓万分,不战而降。” 虽然这些少年从未怀疑过刘希的话,但听闻自己日后会这般所向披靡,不禁纷纷惊愕住了。 脸有些原胖的少年下意识脱口而出道,“我等真的可以么?” 能不能实现,刘希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至少现在他可以给这些少年一个憧憬。 人有梦想总是好的。 “不错,因为从今日起,你们就是我刘希最为贴身的侍卫,日后让无数人难以匹敌的十三太保。” 少年们对让人难以匹敌的十三太保还有些不明白,但听闻可以成为刘希贴身侍卫,无不是眼中亮光闪闪。 少顷,最先回过神的呼延青石单膝跪地,“十三太保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其余之人亦是随他一般,齐齐跪地,“我等亦是如破虏兄长所言。” 第一百六十三章 草原来信 夏日炎炎,烤的人肌肤发疼,河边的老柳树也受不过这连日的焦灼,本该是青青郁郁的柳叶全都耷拉了下来。 柳树下,刘希坐在木椅下摇着手中的纸扇,额头间隐约可见丝丝汗珠,大旱虽然并未对庄稼有影响,但确实让整个夏天变得酷暑异常,好在挖了河道,否则没被饿死,也肯定会受不住这炎热被活活的渴死。 想到这里,刘希拿起放在一边的茶壶,也不往杯子中倒,径直的对着嘴,让凉茶水顺着喉咙灌进整个身体。 “鬼天气,就算是凉茶水喝起来也不过瘾,这是时候要是能喝上冰镇的该多好……” 有些气恼的擦了擦嘴边的茶渍,刘希有些不满的小声嘀咕着,远处走来的渠浪恰好听到了,可却不明白这话中冰镇所指何物。 而刘希自是看到了渠浪,遂将胡思乱想给收了起来,“怎么样,那帮小子是不是很舒服?” 渠浪咧嘴笑了笑,“舒不舒服属下倒是不知道,但这次,却是都没被发现。” 将摇着的扇子合上,刘希起身伸了个懒腰,眯眼望着与火炉一般的太阳,“好,就算他们暂且过关了,我得回去准备下一个训练了。” 说罢,刘希大笑着离去,身后的渠浪双目则是闪过一丝期待之色,这些天来,刘希的训练可谓是天马行空,让人难以猜透。 但作为游侠,渠浪却是越来越觉得佩服不已。 只要那帮小子能坚持下来,日后必定能成为世上最厉害的战士,不,是世上最让人胆战心惊的刺客。 淬炼身体,可奔袭千里,攻敌之不备;藏匿行踪,可悄无声息,取敌之首级。 其实,渠浪很是羡慕他们可以有刘希来亲自来训练,私下里,渠浪也恳求刘希让他加入,毕竟他骨子里仍流着游侠的热血,很是愿意尝试这种不断突破与提升的挑战。 可是刘希拒绝了他的请求,原因也直言不讳的讲了出来。 “他们正直年少,体能可以无限的挖掘,而你已经过了这年纪,失去了最佳时机,参加这些,作用不大,而且你也该秦姑娘一个安定了。” 好在刘希应允会传他一门修行功法,也让渠浪因失而多得。 收了凌乱的思绪,渠浪是朝远处挥了挥手,示意部下告知呼延青石等人回城。 一日的蒸腾在如期而至的夜色下渐渐消失,如同往常一般,众人一边吃着饭,一边说着白日里所遇之事,不时有欢笑之声传出,气氛好不热闹。 “玉生,今天晚上要给破虏他们传授何物?” 放下手中的碗筷,吃饱喝足的马绣将憋在心里的话给问了出来,在得知刘希专门为呼延青石等人开课后,他与林逸也跟着去了。 果不其然,又是些见解独特常人所不知的东西。 见马绣这般心急,刘希只有无奈的翻了翻白眼,他本来是为了给呼延青石等人讲授一些刺客暗杀的技巧,哪知道经马绣渲染后,听课之人又多了一大圈,不仅有童军等人,就连吴双儿与秦依然也是随在其中,听得津津有味。 既然如此,刘希改变了计划,将课程再度丰富,也将听课之人由十三太保变为营地中值得培养的骨干,更是将马绣等人拉了进来。游历多地的马绣传授各地民俗;有着无数战场经验的童军等人传授杀敌之术;秦依然与吴双儿讲授怎番医治刀枪剑伤。 而他刘希则是说兵法布阵,将听课之人分作两营对抗,以沙盘为战局,进行厮杀。 所以,与私塾相似,但凡到刘希授课,不论是呼延青石等人还是营中将士都早早的做了准备,即便是马绣与林逸都会将手中的事情另作安排。 “绣哥哥,你且莫着急,我家公子的心思又怎么会是外人能猜得透,你还不如好生的谋划谋划,别再带着你的队伍输给林家哥哥了。” 吴双儿水汪汪的大眼笑成了明亮的月牙,又是与马绣打趣起来,后者闻言,不禁皱了皱眉,桃花眼中怒气佯装,“双儿,你好生的牙尖嘴利,难不成你没瞧见出那些都是我故意让着梦觉兄的么?” 说着,墨眉不断的挑起,马绣与不远处的林逸做着示意。 可林逸似乎不曾瞧见一般,自顾自的喝着汤水,让马绣不得哀呼一声遇人不淑,逗得众人忍俊不禁。 晚膳后,稍作了歇息,刘希在众人的期待中开始了授课,是继着上次的三十六计。 虽然这些,马绣与林逸都知晓,但是从刘希口中讲出又多了别的道理,再加之有沙盘来双方对练,也使得讲堂变得格外吸引人。 “好,这些就是我要讲得,记住,胜利并非是杀敌无数,而是以谋克敌,不战屈人之兵。” 话音落下,一片叫好之声,其中马绣手掌拍的最响,倘若世上的人都知晓这些道理,可以挽救不知多少埋设在黄土下的无边骨。 其后刘希给出今日两军模拟交战的条件后,已经分好的各个队伍便热火朝天的对阵了起来,而刘希则是游走于四周,不时的给那些被杀的走投无路之人些许提点。 屋中厮杀正酣,一道身影在门外畏首畏尾,见到这情形的渠浪赶忙大步上前询问。 少顷,渠浪脸色一变,急忙走到刘希的身边,与他耳语了几句,而刘希则是眉头微挑,不假思索的道,“今朝兄,梦觉兄,你们随我来,其他人继续演练。” 闻声,正欲一雪前耻的马绣连忙丢下了手中的小旗帜,拔腿就走,一旁的林逸自是明白有事发生,亦紧随着马绣出了去。 几人疾步而行,待到办公的屋子前,那里已经多了几名兵卒在持刀当值。 见到刘希,那身穿甲衣本该在城门当值的校尉赶忙迎了上来,抱拳行礼道,“大人,有蒙面人要闯入城门,属下等人拦截下后,说是找大人有急事。属下看他装扮应该是来自北方,怕是匈奴人贼心不死,所以赶紧带着他来寻大人。” 挥手让这校尉带人继续去城门当值,刘希正要跨进屋中去,马绣却一个箭步挡在了他的前面。 见到这一幕,刘希唯有放慢了步伐,颇为感激的瞧了马绣一眼。 与院外相比,屋子中多了些闷热,静静燃着的油灯下,一蒙面人正坐立不安的等待,想来是听见了刘希等人进来的声响,立马从木椅上起了身,大步的冲了过来。 “哐!” 马绣还未出手,渠浪却是冲了上前,手中的长剑划过一抹银亮,直指来人咽喉并低声喝道,“休得放肆!” 或许是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形,蒙面人当即止住了脚步,并慌张的连连摆手,“刘公子,我家小姐令菊儿送来一封书信。” 声音清脆,如银珠攒动。 而刘希也是愣住了,虽说自从进屋子便开始打量来人,从对方娇小的身形猜测出了女性的身份,但这话语一出口,他还是有些惊讶,并快速的在脑中搜索何时结交了草原上的女人。 蒙面人见刘希不发话,又是将面罩给摘了下来,语带急促的道,“刘公子,月心楼我们见过!” 瞧见了她的模样,马绣顿时惊叫了起来,“你是月心楼的那个菊儿!” 终于有人认出了她,菊儿清秀的脸上露出了欢喜之色,“是,是,奴家便是月心楼的菊儿。” 有些不明白,马绣又是接声道,“你家小姐是花未央?那次不辞而别之后,你们是去了草原?” 闻言,菊儿眼中闪出一丝为难之色,贝齿咬唇,似乎在做着很是为难的决定。 “说吧,既然她让你来寻我,就已经决定将以实情相告了。” 刘希沉声道了一句,见到来人是菊儿,他便暗自将与花未央相识的场景回忆了一遍。 委身**,刺杀唐王,草原…… 这一切,让刘希隐约的感觉花未央的身份怕是没那么简单。 在听了刘希这句话后,菊儿像是下定了决心,怯怯的望了众人一眼,“我家小姐就是诸位公子见到的花未央,真实身份乃是草原的赫莲公主……” 此言一出,屋中人皆是惊呆了。 菊儿则是双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信,“刘公子,我家小姐如今性命危在旦夕,还望公子能出手搭救!” 第一百六十四章 深思熟虑 深夜,一丝凉风起,从窗外窜了进来,撩动着静静燃着的灯火。 油灯下,刘希摊开带着丝许香味的羊皮纸,几行秀丽的小字跃入他的眼前。 “去岁,王大败而还,不久则薨。今汗位相争,草原诸部离疏。望君能出手相救,花未央。” 寥寥数语,花未央,不应该称作匈奴公主赫莲很是简明道出了草原的形势。其实这一年来,刘希也时常派人潜入草原打探消息,匈奴的内乱之事知晓了不少。 一代枭雄努哈尔因兵败抑郁在身,不久离世而去,从此草原处在大王子木札特与一直隐忍的二王子巴旦木争夺汗王的纷乱之中。 这些,无疑是中了刘希的下怀,匈奴内乱,无疑是给了阳曲城发展一个安定的后方。 这是刘希最乐意见到的情形。 可是,刘希怎么也没想到花未央是匈奴的公主,而如今正向他求助。 刘希与花未央相交的时间并不算久,当初救下受了重伤的花未央,众人在小院中度过一段短暂的日子。 那时候,花未央虽然谦和多礼,但骨子里依然有着一份高傲,所以刘希可以断定若不是走投无路,她决定不会与自己求助。 毕竟刘希可是击退了匈奴大军,是她间接的杀父仇人。 或许此刻,她的性命正处于危在旦夕之间。 若是放在以前,刘希可以立马收拾行囊前往草原,因为羊皮卷的下角,秀气的小字又是写了一句话。 ‘人生若只如初见’。 当初青·楼之内,相视而坐,刘希便是用这句话结束了二人的初次见面。想来花未央怕刘希不念旧情,将这句话加在了最后。 这番,可谓正中刘希的软肋。 在这一世,孤身而来的他最为看重的便是那些为数不多难能可贵的情谊。 可是如今已经身系阳曲城的刘希肩头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考虑,更何况他的修为尽是,贸然前往草原,必定是凶险异常。 剑眉紧锁,刘希双目精光闪闪,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身前跳跃的灯火,右手手指在桌边有节奏的敲打。 “嗒嗒嗒……” 在轻轻的敲打声中,灯火渐渐的萎靡不振,橘黄色的灯光越来越暗淡,而窗外,晨曦的光晕正悄然而出,驱散天地间的微凉之意。 “呼……” 深吸了口气,刘希闭上了酸胀的眼睛,最终手掌在桌上拍过,像是下定了决心,“罢了,还是走一趟,否则扎木这两兄弟哪天有一人称霸草原,阳曲城就要再度遭殃,倒不如趁现在,将威胁彻底扼杀了。” 打定了主意,刘希整个人都觉得清爽了,推门往外走去,却发现院子中已经站满了一堆人。 “公子,求你救救赫莲公主……” 双眼一直死死盯着门口的菊儿见刘希走出来,立马上前,再度苦苦哀求。 身后的吴双儿则是快步上前,一边将手中的铜盆和洗漱之物递给刘希,一边面无表情的冷声道,“我公子还需洗漱,你们匈奴人的事情与我们有何干系!” 匈奴人来袭时,小丫头看到了无数人倒在鲜血之中,很多时候,即便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救不回那一条条鲜活的性命。 而这恰是作为行医之人最不愿意见到的场景,也成了吴双儿心底挥之不去的梦靥。 所以,小丫头对匈奴人有着很深的恨意。 接过铜盆,放到一边,刘希捏了捏吴双儿小巧可爱的鼻尖,“你还是个小孩子家,难不成想做那牙齿掉光的阿婆整天绷着个脸?” “双儿才不老呢!” 有些羞涩,亦有些享受,小丫头笑开了颜,灵动的大眼宛若明星皓月,煞是惹人怜爱。 安抚过了小丫头,刘希抬首扫了眼院中的众人,有马绣,林逸,渠浪,甚至连童军也来了。 想来是马绣告知的,不过这等大事,于情于理也应该让他知晓。 “我想走一趟草原。” 话音落下,众人反应各不相同,菊儿当即热泪盈眶,口中念念有词的说着道谢的话;吴双儿却扑上前,死死的抓着刘希的衣衫,恍若这一松手便要失去了他;童军脸色一变,大步上前,抱拳作礼,极力劝阻;而马绣则是与林逸对视了一眼,二人面色平静,怕是早已就猜出了刘希的想法。 很是爱怜的抹去吴双儿脸颊的泪花,刘希叹了口气与童军道,“童叔,放心,刘希定不会以身犯险。” 此言一出,童军想继续劝阻已是不可能,毕竟他与刘希是主仆,既然刘希已经有了选择,那剩下的保护刘希的周全便是他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去做完之事。 “少将军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属下便不再多言,还请少将军让属下跟随左右,以备不时之需。” 摇了摇头,刘希轻声道,“童叔,阳曲城需要你。” 闻言,童军大急,“可,少将军……” “哗!” 恰在这时,马绣摇开了手中的乾坤扇,“整日待在阳曲城内,总是觉得憋得慌,倒不如跟着玉生去草原逛一逛,也好解解乏闷。” 刘希咧嘴一笑,“多谢了今朝,梦觉。” 马绣与林逸是刘希的左膀右臂,眼下马绣愿随他左右保护周全,那林逸自然是留下照看阳曲城。 “谢我作何,我只是去散散心,没事吃个烤羊腿,乐得逍遥。” 马绣摇着折扇,与刘希翻了个白眼,林逸亦是耸了耸肩,做出一副疑惑的神情。 “少将军,你不让属下随行,那我这就去挑一些身手好的兵卒让少将军带着使唤。” 说话间,童军把腿就要往外走去,刘希连忙唤住了他,“童叔,不必这么麻烦,希带上破虏他们即可,正好也能趁机好生敲打他们一番。而且我离城的消息也不能让外人知晓,万一被好事之人发现,恐有是非横祸。” “少将军……” 伸手止住童军,刘希笑着道,“童叔放心,希已经有了筹划,自然是万无一失。” “哒哒……” 马车停在了小巷外,不多时,刘希下了马车,顺着被热气烘烤的小巷往里走去,到了那扇熟悉的院门前。 推门而入,一道白衫静坐在树下。 “你来了?” 名缪盯着身前的棋局,上面黑红二字正杀的难解难分,而这两色棋子都是出自他之手。 走上前,刘希端详棋局,稍后,将黑子移动。 “直到现在,还是你棋胜一筹。” 名缪轻声道了一句,却是多了些许的叹气。 坐在名缪的对面,刘希重新将棋局摆了开,仿若与相识已久的老友交谈一般随口道,“我打算去一趟草原。” “心中既有所想,那便随心而为。” “有消息传来那里有佛家的踪迹。” 沉寂了许久,名缪这才将拿着的棋子落下,“如你所愿,名子白与你走一遭。”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路向北 骄阳似火,惹得万籁俱静,行走在田垄间,仿佛能听到阳光落在野草上的沙沙之声。 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刘希抬看了眼远处那道正埋身在田间的身影,粗布短衫湿漉漉的黏在他的后面,而后者却浑然不知的继续蹲在那里锄草劳作。 “津胡儿,我家公子寻你!” 一旁的渠浪冲着田间挥了挥手,听得这声音,那田间之人忙丢下手中的器具,急忙忙的上了田岸。 将沾满泥渍的手在衣服上胡乱的抹了抹,津胡儿挂满汗珠的脸上憨厚的笑了笑,“津胡儿见过大人。” “不要多礼了,走,去你家中,我有事情与你商量。” 转身,刘希走向一边土坡上的小茅屋,那里便是津胡儿的住处。匈奴大败而还之后,作为俘虏的津胡儿处境很是窘迫,好在有刘希的关照,不知他真实身份的阳曲城百姓才没有不断打扰津胡儿的生活。 如今,津胡儿有了一块田和一间屋,也算是能活了下去。 推开门,茅屋里东西不多,却依旧收拾的很整洁,这曾经高不可攀的匈奴王子在生活上依旧有着改变不了的习惯与追求。 “大人,喝水。”津胡儿洗了洗手后拿起桌上的黑釉杯子为刘希倒上凉开水了。 芽色的茶水在杯中转出几个浪花,宽肥的茶叶在水里沉浮。 将手中的杯盏放到一边,刘希径直开口道,“我想让你离开。” “当!” 正给渠浪倒茶水的津胡儿身子猛的一颤,手中正要递出去的杯子掉落在地,濺出一串水花,也在渠浪的白衫上染了层色彩。 “对不住了,渠大人。” 惊愕之后,回过神来的津胡儿忙了抓起一边的汗巾,就要给渠浪擦拭衣衫。 见得这一幕,刘希眉头下意识的蹙起,只因津胡儿的表现太过平静,若是他能兴高采烈的不知所措亦或是放声痛哭泪流满面,刘希都不觉得奇怪,毕竟津胡儿曾经是匈奴的王子,身份与地位皆是贵不可言,而在阳曲城的生活多难无助,此刻听闻能重回草原,竟是不喜也不悲。 这让刘希心中生出了警惕。 津胡儿这本该粗莽的汉子将性子收敛全无,这可是刘希最不愿见到的场景,一个人可以将荣辱哀乐全部隐藏,那他的心性又岂能是常人所能比? 这种人一旦得到机会,必定要掀起滔天巨浪。 亦如当年的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 或许是察觉到了刘希眼中越发狠戾的目光,津胡儿抓着汗巾的手心被汗水给湿透,有些慌张的道,“大人,津胡儿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平静生活,无需整日争权夺势,也不用每每看出去便是一望无际的原野,经历了那么多,津胡儿只想安安静静的过完余生。” 说着,津胡儿憨憨一笑,“如今就连小人的汉语都熟练了不少。” 匈奴八部,津胡儿身后有着巴尔特一族,所以刘希原本打算放他回草原,让本就混乱的草原更添战乱。 可是眼下见津胡儿的言行举止,刘希又是犹豫了。 倘若俘虏津胡儿后的生活让他心性大变,如今放他回去,极有可能众虎归山,给自己留下一个隐患。 迟疑之下,刘希又试探着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在阳曲城中待着,到时候本官给你说一房媳妇,娶妻生子,也能合合满满的过一生。” “大人,不可……” 终于津胡儿脸上露出了刘希所想要的焦急表情,后者双膝噗通一声跪地,“大人,刚才那话并非津胡儿心中之言,不瞒大人这些天,我日日夜夜的都想着回去,若是今日大人应允,津胡儿必当感恩戴德将,将大人的这恩情永记铭心。” 刘希摆了摆手,“感恩的话就不用讲了,你我本是敌对,各为其主,也各行其是,草原上的事情先前我也与你讲过,你这番回去能否成事还需看你的本事。” 说话间,刘希将中的杯盏重重的击在木桌上,水花溅出,泼洒在褐黄的桌板,“不过你若是胆敢再来侵犯阳曲城,可就别怪本官剑下不留情。” 目中泛红带泪的津胡儿不断的点着头,“大人放心,津胡儿发誓再也不踏足中原一步。” “好,你且收拾收拾,待日落,我就派人来送你出城!” 刘希沉声道了一句,从怀中拿出津胡儿投诚时送上的匕首,丢在了木桌上,折身离去。 屋外,骄阳依旧似火烤的人肌肤发疼,渠浪犹豫了片刻,追上刘希轻声问,“大人,放津胡儿回去真的合适么?” 闻言,刘希止步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茅屋,眼中厉色再现,“平心而论,我也不知道此举对还是错,但日后敢染指阳曲城,我必定会亲手取了他性命!” 杀气毕现,令渠浪不寒而栗。 日落黑夜至时,一袭略带暖意的晚风从天地间悄然而出,夹着尘土飞沙吹过阳曲城这个北地小城。 城门口当值的兵卒正要换岗,却见远处一队兵卒急冲冲骑马而来,值守的校尉揉了揉眼看清来人后,忙让部下退到一侧,自己则是快步迎了上去,“属下见过童将军,渠大人。” 领着这队兵卒的正是童军与渠浪。 “辛苦了朱校尉。” 那姓朱的校尉听渠浪到了这句,忙摇头笑道,“渠大人折煞属下了,阳曲城中论辛苦唯有诸位大人,日落时钦差大人与马公子带着那帮小兄弟出城。现在两位大人也带着诸位弟兄去苦练,想来要不了多少时日,我阳曲城可再现横冲旅的辉煌。” 童军点头在他肩头拍了拍,“只要大伙齐心努力,总有一天会实现的,待明日老夫让别的营来守城,也该你们操练操练了。” 面露大喜之色,朱校尉忙与童军行了礼。 过了城门,又行了数里,一棵已经干枯被风沙掩埋大半的老树下,童军等人见到了在那等候多时的刘希与马绣以及满脸兴奋之色的呼延青石等人。 “少将军。” 胯下马,童军与半靠在马身的刘希行了一礼。 “童叔不必多礼,出来可还顺利?” 刘希自然是急步上前搀扶住了童军。 ”少将军放心,我带着这些老弟兄出城自然是没有人怀疑。” 没人发现就好,津胡儿身份特殊,即便城中知晓他是匈奴王子的人不多,但刘希还是想小心驶得万年船,若是被李唐朝廷追究起来,免不了要受**烦。 “劳烦各位叔父了。” 刘希又是与身前的老兵作揖行了礼,他们自然是口中喊着不敢。 道过谢后,刘希越过数十人,盯着人群中一低着头的汉子道,“记住白日里的话,你可以走了。” 闻言,那人抬起头,赫然是津胡儿。 津胡儿被胡须覆盖的粗犷脸上看不出神情,不过他抱拳很是诚恳的道了一句,“多谢大人的不杀之恩,津胡儿定当遵守诺言,今生今世不再踏入中原一步,大人保重!” 猛地一甩手中皮鞭,阵阵尘土之下,津胡儿飞奔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眼中。 “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躺在马背上的马绣伸了个懒腰,与刘希问道。 “不急,再等一人来。” 刘希沉声道了句,目光盯着城门方向,顿时让马绣颇为好奇,只是刘希不开口,他也不询问,又是自顾自的躺在马背上摇着乾坤扇。 终于,清脆悦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马背上的马绣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玉生,你等的人不会是……” 刘希还未出生,一道缓缓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马绣的眼前,正是双膝盘坐在一匹黑马上悠闲弹琴的儒家弟子名子白。 “我来得可晚?” 名缪收了琴,轻声道了一句。 “子白兄向来守时,怎么会晚?” 嘴角裂出一丝笑意,刘希骑上马,与童军又是嘱咐了几句,继而扬鞭直指草原,“走,一路向北!” 第一百六十六章 论佛 草原,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绿色,热辣的风迎面吹来,摇晃着疯长了一夏的青草,露出一只只悠然吃草的牛羊。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打马而过,刘希来了兴致,高声吟了一句,随即又是猛地一扬鞭,再度如流星般飞驰而去。 身后,马绣盯着远处的双眼中突然闪出一抹亮彩,大笑着一夹马肚,“玉生果然是大才,这诗句好生的贴切!” 在呼延青石等人身后怀中抱琴的名缪亦是抬起了头,看着前方疾驰而去的刘希,眉宇间闪过一丝思索之色,稍后轻笑一声,“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又是行了一阵,瞧见了先行出城的菊儿,她正翘首来回张望,神情颇为慌张,或许直到此刻,菊儿心里依旧在担忧刘希是否会如约而至。 此番看到刘希等人的身影,菊儿满是担忧的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意,忙牵着马小跑上前,“菊儿见过各位公子。” 勒住马,刘希也不再说客套的话,径直与菊儿道,“不必多礼了,事态紧急,立刻带我们去寻她吧。” 此言正合菊儿心意,当即翻身上马,娇喝一声,骑马飞驰在前方领路。 夜幕时分,繁星垂空,草原漆黑一片,亦晚风飕飕,比阳曲城凉爽了不少。救主心切的菊儿恨不得昼夜赶路,但刘希却停了下来,毕竟已经连续赶了数个时辰,虽然他与马绣等人还受得了,但是呼延青石他们怕是体力消耗了大半。 刘希遂让众人停下歇息半个时辰,待天凉之时再赶路,菊儿虽心急,但也无计可施,唯有蹲在一边查看着马匹,以便出发后不会有别的事端。 胡乱吃了些吴双儿准备的干粮,刘希又分了些与菊儿,稍后立在那里,盯着远处漫无天际的夜色。 身后,马绣瞧了眼坐在篝火边仔细抚摸着古琴的名缪,将手中的饼递给一边侯少弟,跨步上前,走到刘希的身旁,“这草原还真是辽阔啊!” “不错,在这里,草原便是天和地的交接,也是匈奴人世代赖以生存的根基。” 马绣盯着明亮璀璨的繁星,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说他们为何还要燃起战火,自古以来,不断有匈奴汗王领兵南下,每每皆是大败而还,难道平平安安的生活在此不好么?” 沉默了许久,刘希轻声应道,“因为这世上最难满足的便是人心。” 天刚破晓,在菊儿焦急的目光下,刘希一行再度启程,打马飞奔在被露水湿透的草原。 自然,又是一日的疾行。 一连行了三日,罕见人烟,眼前之景已经让刘希等人有了乏味感,只愿能早些时日到达目的地,做些别的事情,以消除漫天绿色带来的压抑感。 这时候,刘希也为匈奴世代坚持不懈南下找到了另一个理由,天辽地阔,人迹稀少,待久了,确实会感觉得整个人都没了生气。 这日,正疾行着,刘希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大人,快看,是那个光头和尚!” 循着呼延青石的声音望去,果然,前方盎然绿意之中,一道褐色衣物的消瘦身影正独自而行。 光头在阳光下显得锃亮刺眼。 果然是个和尚。 他的动作很缓慢,可每一步却行的数丈之远,想来是听到了身后的马蹄之声,遂将头回了过来,让刘希瞧见了他的面庞。 还真是被呼延青石说中了,的确是随着努哈尔南下的和尚落尘,只是后来听说他去了下邳,从此便没了踪迹,没想到在茫茫草原上竟然能与他相遇。 从他的矫健的步履来看,似乎功力更加精进,眼下修为尚未恢复的刘希自然不是他敌手,哪怕已经半只脚踏入宗师之境的马绣也难以招架。 若是真的交起手来,唯有名缪能抵挡得住。 暗自沉思着,刘希回首望了眼名缪,而后者双目正囧囧有神的看着前方的落尘,脸上是刘希从未瞧见过的好奇。 夹杂着少许的欣喜。 自然,落尘也是瞧见了刘希等人,转身,身形轻盈,几个呼吸间便已经到了他们十丈之内。 “公子小心,这秃驴可是厉害得紧!” 菊儿衡马挡在刘希的身前,横眉怒目,对落尘可谓是恨到了极致。 闻言,刘希却是笑了,原来不管在何时,对和尚讨厌的话倒是很出乎意料的一致。 落尘也是听了见,不过脸上却没有半点变化,因为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在刘希的身上。 双手合十,落尘念了句佛颂,“阿弥陀佛,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钦差大人。” 很显然,阳曲城前匈奴大败,让落尘记忆铭心。 同样,刘希对他记忆也颇为深刻,只是这种记忆带着无法抹去的厌恶,毕竟眼前的和尚曾经与努哈尔一道,想要侵占阳曲城。 立在马上,刘希冷声道,“有因必有果,没有前事因,自然就不会今日你我相遇的果。” 闻言,落尘消瘦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笑意,笑的是那般的纯净,宛如清风拂过的水面,秋波荡漾,让人不禁心生敬畏,觉得的自己遇见了不可亵渎的圣贤。 双手又一次合十,落尘似乎未察觉刘希语中的敌意,依旧是不急不缓的道,“没想到钦差大人还懂我佛之语,师傅果然是对的,世人皆是心中有佛,只是红尘妖娆,让众人迷失了双眼。钦差大人这般有佛缘,不如入我佛门下,也能早日修成正果。” 此言一出,刘希等人皆是惊诧不已,马绣更是差点从从马背跃起,好一番忍受后,指着落尘的鼻子笑骂道,“你这秃驴在说什么疯话,尔等佛宗乃是蛮夷番邦,有何德何能让我泱泱中土臣服,又有何本事让玉生入你门下!” 秀气的桃花眼怒睁,向来随和的马绣脸上露出了孤傲之色,不论他还是刘希都是中土名门正派的传承弟子,虽然往日里不与外人道,但马绣骨子里还是有着不容置否的傲气。 而佛宗,不过是旁门左道,这些年多番欲进入中土,却被几大宗派联手击退,所以落尘这引刘希入佛的话击到了马绣的逆鳞。 泱泱中原,华夏大地,俊麟之辈,岂能与道貌岸然的佛宗为伍? 无意理会马绣的愤怒,落尘脸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笑意,“阿弥陀佛,钦差大人心里已有我佛的禅念,即便今日不入佛门,来日也终会顿悟于红尘间,皈依我佛座下。” 刘希从未想到他随口一语竟让落尘觉得他有佛家慧根,如今对方再三出言欲渡他出家,不禁有些恼怒,不过习惯心性不露于外表的他面色毫无表情,仔细盯着落尘,缓缓的开口道,“何为禅?” 或许为猜想到刘希会这般问,落尘低首思索了片刻,这才沉声道,“佛曰:不可说。” “何为不可说?” “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何为错?” 闻言,落尘收起了合十的双手,思索良久,“错乃是人心,佛曰:心不动,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不伤自然是无错了。” 刘希嘴角微微翘起,“既然心不动,你又何来奔走与红尘之间,受扰于这万千俗事?” “贫僧虽在红尘,可心却有一颗菩提自净树。” “可谓是心中有佛,何处不是修行?” 落尘眼中亮光大增,与刘希行了一礼,“阿弥陀佛,钦差大人果然与我佛有缘。” 可哪知刘希随即话锋一转,“你们佛宗之人讲究慈悲为怀,可曾让你举手为柴刀,助纣为虐,使平民百姓流离失所,令天下生灵涂炭!” “天下之事,早已经有了定数,贫僧所为不过是依照佛祖指示行事,天道无情、众生皆苦,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不过是想争得信徒,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刘希顿时腔中一股怒火腾起,“你们佛宗讲的是因果,既然我阳曲城的百姓活在这世上,便是有着前世因,亦是今生的果,你又有何资格了却了他们的果?莫不成佛宗整日口中喊着普度众生,只会用屠刀行事,让无数孤苦无依的灵魂进入你们所说的地狱,成就那些至高无上菩萨的金身!” 厉声的话语如同当头一棒,令落尘脸色发白,光亮的额头上也生出了丝丝冷汗,在阳光照耀下泛着点点晶莹。 良久,落尘合十双手,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像是被抽空了精气魂,转了身,落尘蹒跚的往前走去,嘴里不断念着的佛咒越传越远,飘荡在草原上久久不散。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为君所从 落尘走后,马绣很是开怀的笑了,仿若是得胜的将军一般,在马背上摇晃着身体,手中的乾坤扇不断的开合,甩出哗哗的声响。 一直未出声的名缪驱马上前,来回打量着刘希,“没想到,你还懂佛宗的东西?” 笑着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刘希终究是不能与外人说道,只得将话给岔了开,“有时候人虽然在毕生追求着某物,但却从未真正的了解它,我也不过是胡言乱语,或许是说到了那落尘心结之处。” 道完这句,刘希不待名缪发话,对着菊儿扬了扬头,“好了,继续赶路吧,但愿在日落之前能到达花未央那里。” 菊儿抬首看了看天,应声接道,“公子且放心,天黑之前我们一定会到。” 说吧,菊儿猛地一甩手中皮鞭,驾马疾行,刘希等人紧随其后,行人在草原上再度拉开一道穿梭的画线。 当太阳只剩下半片红彤时,在前疾行的菊儿突然回过首大叫道,“就在前面了!” 抬起身子,顺着菊儿所指,刘希瞧见了零零散散的穹庐,不过人影憧憧,甚至能看到四处燃起的火光。 不好,花未央有危险。 自然,菊儿也是察觉了,脸上的欢喜当即被惊慌给取代,朝着胯下黑马猛地抽了几鞭子。 可那黑马昼夜不停的奔波赶路,早已经精疲力竭,顿时悲鸣一声,栽倒在地,菊儿整个人被甩了出去,好在她有些身手,半空翻身之后,踉跄了几步,勉强停了下来。 “上我的马!” 眼疾手快的马绣冲上前伸出手,而一心想着护住的菊儿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拉着马绣的手一个飞跃坐到了他的身后。 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刘希等人径直驾马冲进了厮杀的人群,借着引起的惊慌之势,手中长剑大开大合,取了数十人的性命。 “破虏,你们照顾好玉生!” 马绣低喝一声,飞身下马,手中乾坤扇时开时合,但凡有被击中的匈奴人无不是飞出数丈之远。 呼延青石等人听了马绣之言,正要齐齐的围在刘希的身旁,却被刘希一声喝住,“莫要管我,尔等三人结伴,自行杀敌!” 厮杀,是最好的练兵机会,这也是刘希领呼延青石他们出来的目的,经过半载的磨练,刘希相信他们三人一组足够对付这些匈奴的游兵散勇。 刘希有所吩咐,呼延青石等人哪里敢不从,但心里还是有着顾及,在行走之中,总会有几人挡在刘希的后背,以防有人从后偷袭。 “公子,救我家公主!” 菊儿被五六个面带猥琐之相的大汉围攻着,一时难以脱身,唯有将希望全都放在了刘希的身上。 扭过头,刘希也瞧见了一只被红绿花纹点缀比寻常大上不少的穹庐前围满了目光狠戾的匈奴人,而守在穹庐前的另一方则是不断倒下,眼看着就要被人攻了进去。 见得这情形,刘希将手中被鲜血染红的长剑丢下,从一尸体的背后取下长弓,一边弯弓搭弦,一边怒吼着,“破虏,结圆阵!” 闻声,呼延青石等人忙结成圆形将刘希护在中央,个个面色阴狠,手中长剑交错的取走扑来匈奴人的性命。 被呼延青石等人护住,刘希遂放心的射出箭矢,一根根的飞羽如同落月追星,插进了正在扬刀的匈奴人头颅。 一连取了二十多人的性命,那穹庐的威胁大减,而身后的其他敌人也被马绣杀的七七八八,剩余不了多少,花未央的人已经足够掌控了局势。 而这一切,至始至终,名缪都是抱着琴静静的看着,眼中神色仍是那般的恬淡,似乎早已经看淡了眼前这些鲜血与生死。 或许是察觉大局已定,名缪转身往着草原另一边缓缓走去,晚风吹过,撩动着他的白衫,飘飘衣袂,如同他的琴音一般淡雅脱俗。 见他这样,走到刘希身边的马绣正要开口,却被刘希给止了住,“随他去吧……” 既然名缪愿意随他一道前往草原,刘希便已经知道他会出手相助,只是在最为关键的时刻。 他可是刘希的一道护身符。 又是瞥了名缪眼,刘希提着长剑,一路滴血,剑起剑落,杀向了那独特的穹庐。 待攻进的匈奴人全部倒下后,那本是守着穹庐的匈奴人依旧守在那里,眼中的感激变作了警惕,挡在刘希的身前,手中持刀,半步不肯退去。 “公子请稍等!” 一身黄衣被鲜血染红的菊儿冲上前,与刘希道了句后,又是与那领头满脸胡须的汉子用匈奴语解释着。 好一会,那些人才散了去,菊儿掀开挂着的毛毡帘布,与刘希做了个请的手势。 未做多想,刘希大步走进了穹庐,里面几盏铜灯正极力散着朦胧的光晕,低矮的床榻上坐着红袄黑纱遮面的妙曼身影,纤细白皙的双手正紧紧抓着身旁一个瘦弱少年。 柳眉间,汗珠隐约可见。 待看清进来人是刘希,花未央双眸中闪过一丝的明亮,赶忙起了身,羊皮短靴急步上前,带出一股沁人心扉的幽香。 “多谢二位公子在为难之中搭救赫莲。” 声音亦如当初那般空灵婉转,似潺潺溪水流转在心头间,让人恨不得上前撕开那遮面的黑纱,好生的瞧一瞧这面纱后面是怎样的一副如花似月般的容颜。 自然,刘希是瞧过花未央的模样,心里不禁齐齐暗叹了句可惜,不过此行也并非是为了儿女情长,所以有些事情刘希总是要弄个明白。 念及至此,刘希将手中的长剑递给呼延青石,笑着轻声道,“没想到,姑娘竟然贵为千金之躯,初次听菊儿讲来,着实的吃惊了一番。” 四处打量的马绣闻声,忙出声应和,“是极,是极,即便我挠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姑娘竟然是匈奴公主。” 面纱之下,花未央歉意的笑了笑,细眉与云烟齐飞,黛色染云霞半点,“让两位公子见笑了,实属情非得已之举,不过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有缘与二位公子相遇?” 说话间,明眸秋水含波望了刘希一眼,花未央随即又是低下了头,虽被面纱所遮,但是依旧有着让人心神一荡的娇羞。 自然,刘希亦是瞧见了,可当他想要看个仔细时,那花未央已经转身,将那少年牵了过来,只得暗自道了句先前那不过是错觉。 “公子,这是我弟弟西顿。” 少年脸上有些局促不安,好一会,才弯身做了个不伦不类的揖,并用生疏晦涩的汉语说道,“西顿有礼了。” 刘希仔细打量着少年,衣衫只是寻常的裘衣,甚至连匈奴中一般贵族所穿都比不上,脸色暗黄全无红润之色,就连身形也瘦弱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将他给吹倒。 想来这西顿很不受努哈尔的待见。 大概是猜测出了刘希所想,花未央伸手在西顿的头上抚了抚,继而幽兰轻吐一声叹气,“西顿的娘亲是父汗抢来的,所以一直以来西顿都备受欺辱,也只是与我亲近。” 这番说来,刘希心中当即明白了,西顿乃是汉人所生,在匈奴人中自然是没有地位。而花未央与西顿亲近,除了女孩儿家的心善,怕还是有着同病相怜的处境。 在这女子地位不如男的世界里,若是脸上还有异于常人的胎记,想来是没少受人嫌弃。 轻咳一声,刘希将心里的胡思乱想给摒弃了去,径直开门见山的道,“姑娘,有件事情刘希一直未曾弄明白,找我来是为何?” 花未央沉思了片刻,缓声应道,“草原大乱,木札特与巴旦木战火纷争使得草原百姓苦不堪言,赫莲与西顿亦是性命堪忧,所以赫莲想请公子助我平息了这场天怒人怨的战乱。” “为何是我?你也曾知道匈奴王在世时发兵二十万害我无数百姓死于非命。” 又是沉默了稍许,花未央这才语带凄楚的道,“当初父汗领兵南下,赫莲是极力反对,可奈何人卑言轻,后来父汗大败而还,也算是天神对他的惩罚……” 说到这,花未央停了下来,为何选择刘希,其实答案止在了她的贝齿之间,只是难以说出口。 莫非是因为眼前身影日夜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作为一个女孩儿家,有些东西总是难以启齿,更何况花未央明白,此时的刘希已经并非当初小院中晒着太阳读几本书的刘希;而她,也不是那无忧无虑的避难女子。 那小院中的时光早已经随着岁月流逝,最终只能埋藏在心底的深处。 如今,他们二人身上都肩负着不同的使命。 俯身一礼做福花未央道,“公子,不管父汗做了什么,草原的百姓是无辜的,公子倘若能免去这战乱,赫莲可以保证从今以后草原为君所从。” 语中满是哀求之意,让人听之极为不忍。 不过最让刘希动容的乃是‘为君所从’四个字,倘若来之前他只想着借机行事,如今他却大大的改变了主意。 能将整个草原收入囊中,离报仇的机会又是进了一步。 所以,几乎没有犹豫,刘希便点首应了下来,“然,愿与汝同行。” 第一百六十八章 草原形势 灯火下,刘希仔细的望着身前一张被笔墨画了几个圈的白纸,许久将捏着下巴的右手放下,“这么说匈奴诸部都参与了木札特与巴旦木之争?” 正等着刘希开口的花未央连连点头,“不错,我黄金一族皆是追随着木札特,剩余八部之中亦是各自有了选择。” 说话间,花未央再度提笔,将各个部落的名字写在了圆圈之内,“木札特与巴旦木二人都不服对方,前者在以前的王庭建了汗帐,而后者则是在乌拉山脚下称了汗王。除去远走西山的巴尔特一族,剩下七部中只有纳西、喀喇沁二部拥护巴旦木,其余之人皆是倒向了木札特。” 看着花未央画出的两个阵营,刘希有些不明白,木札特身为大王子,是努哈尔早就定下的皇储,有这么多的部落追随自然是毋庸置疑之事,可巴旦木单凭两个部落的人马就能与其抗衡,这之间又藏着何种的缘由? 不解之下,刘希当即问了出来,那花未央未出生,只是继续用手中的笔写出一个秀丽的蝇头小字。 “佛。” 果然,有佛宗的人暗中相助,而草原上的瓦德西在阳曲城下死伤大半,所以木札特一时间才无法奈何巴旦木,双方暂且形成了僵持的局面。 执笔驻手,花未央美目望向了沉思间的刘希,“公子,你可有良计?” 取过花未央手中的笔,刘希在巴尔特一部边上了写下了‘津胡儿’三个字,“这番,就不再是僵局了。” 见了这一幕,花未央不禁惊呼,“莫非你将津胡儿给放回来了?” “不错。” 闻言,花未央沉默不语,双目中满是不忍之色的盯着那被画上符号的白纸,好一会在幽幽地道,“这又得添上多少的杀戮,莫不成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见刘希摇了摇头,花未央将到了嘴边的劝言又咽了下去,自古以来平息战事哪有不死人的,这种事情本就是以暴制暴,谁的刀剑更加锋利,砍去所有异议者,才会有最终的安静与和平。 “姑娘,你派人去巴尔特一部打探打探,若是津胡儿已经到了,立马告知于我。” 双膝盘坐在矮榻之上,刘希再度闭上了双目,只是面色上充满了痛楚,显然要改变眼下的时局让他很棘手。 毕竟她花未央身边只有数百人,还都是她死去娘亲部落的追随者,靠这些人与拥有十数万兵马的巴旦木乃至木札特抗衡,无疑是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唉……” 幽兰吐气,花未央轻叹了声,很是心疼的看了刘希一眼,将桌几上的油灯挑了挑,稍后捏着手脚缓缓的走了出去。 穹庐中,刘希眉头越拧越紧,许久,睁开眼,两道精光射出,死死的盯着先前花未央所画的宣纸。 最终,依旧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花未央手中并无多少可用之兵,想要平息乱世,眼下情形可谓是无米而为炊,即便刘希曾经是做出无数道佳肴美味,这次也难以有施展之计。 刚刚闭眼的时候,刘希想到了从阳曲城调兵,甚至奏请李唐朝廷派兵,毕竟现在是重击匈奴以除后患的最佳时机。 但是思虑再三,刘希还是否定了这想法,其中最为重要的原因便是他要利用匈奴这支力量,并且不想让任何人知晓。 所以,一切还需他自己去周旋。 食指在‘津胡儿’三个字上扣着,思量再三,刘希仍是觉得唯有靠津胡儿才能收拾眼下的局面。 而刘希要做的便是说服津胡儿依照他的意愿行事,在最佳的时机结局了木札特、巴达木以及佛宗,并在最后的时候消除津胡儿。 手段似乎有些残忍,但很多时候为了成就一件事情,而别无选择。 打定了注意,刘希深吸了口气,走出了穹庐,夜空如洗,繁星璀璨因白日里被袭击,约莫着有几队人在外四处巡逻。 “大人。” 见到刘希,在穹庐外守着的呼延青石与侯少弟忙走上前弯身作礼,二人衣衫上仍可见风干的斑斑血迹。 在阳曲城抵御匈奴时他们都已经见识过了生死,否则今日杀人,怕是要做好一阵子的噩梦了。 刘希收了思绪,与他二人轻声道,“你们怎么还不回去歇息?” 两人对望了一眼,呼延青石出声应道,“回大人,眼下形势复杂,遂破虏私下决定每两个时辰轮流当值,以便大人有不时之需。” 笑着与他二人摆了摆手,刘希笑着道,“暂且无事,你们也劳累一天了,还是早点歇息,将精神给养足,做好随时可长途奔袭的准备。” 刘希这般说,呼延青石二人自然不敢反驳,遂又是行了一礼走进旁边不远的穹庐。 立在原处,晚风习习吹来,满腹担忧的刘希轻声一笑,当真是自己将自己陷入到套中去了,这种不是自家的事情何须这般的烦忧,成则最好,不成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匈奴再乱也不会影响他丝毫。 在花未央处待了两三日,刘希又是仔细的了解了几方情况,更多时候便是在穹庐中思索对策,当然其中还有一个小小的插曲,那边是花未央领着面色怯弱的西顿前来拜他为师。 对于花未央这举动,刘希有些猜不透,她是为何相信自己会改变匈奴的现状,又是有何等的魄力将所有都押在自己的身上? 或许她只是单纯的无所依靠。 因而,想起此行的目的,刘希竟有些于心不忍,自然是无法拒绝花未央的请求,遂收了西顿做弟子。 怎番说来他也算是匈奴王子的授业恩师。 马绣知晓后,笑着打趣了刘希,若是它日小西顿能执掌匈奴,他可就是匈奴的帝师,那可是羡煞旁人。 对此,刘希唯有苦笑着摇了摇头,若是他有朝一日真的能成为匈奴的帝师,那这统治草原的权力也无疑是从他手中交给了西顿。 而这一切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花未央故意为之,这几日时常将西顿送到刘希的身边,而后者既然已经收了西顿做弟子,于情于理,对于这个始终有些拘谨的少年都要教授些道理。 于是刘希在整日研究匈奴形势之下又多了件事情,不过,他教授方法离经叛道,却是更引得西顿大为佩服。 这番过了几日,花未央派出去打探的人回了来,确认津胡儿已经到了**一部。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刘希丢下了手中画满符号日夜琢磨的白纸,眼中有些蠢蠢欲试的轻笑一声,“终于该出发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城府与野心 草原西侧,山脉延绵不绝,似长龙栖卧。 这便是西山,如一条曲折蜿蜒的丝带将草原分隔成了肥沃与贫瘠两部分,过了这些山脉,草地荒芜,更有野狼成群,因此世代待草原生存的匈奴人鲜有在此停留。 而如今,西山脚下无数个穹庐正静静的立着,宛然间看去,如同白色的花朵开在了群山间。 众多的穹庐围拱之中,一只绘满图腾的较大穹庐内,津胡儿正安静的盘坐在矮榻上,他的身前是张铺开的羊皮纸。 羊皮纸有些陈旧,想来是被岁月抚平了当年的光润,上面是早就风干的黑色笔迹,犹如蜘蛛网一般纵横交错着无数的线条。 细细望去却是勾勒出了草原的地形。 草原辽阔,想要绘制一副草原地图若不是穷尽几代的心思根本无法完成,最为重要是草原的王者绝不会容许其他的部落能有这份详细的地图。 所以,津胡儿眼前的地图可谓是**一族镇族至宝,地位丝毫不属于族里面年轻力壮的汉子和成群成片的牛羊。 穹庐的帘布被掀开,一抹刺眼的阳光随着一道矫健的身影溜了进来,却是一身褐色胡服的顺卜岭。 不过是数月的光景,顺卜岭整个人宛若大病一场,眼窝深陷,即便是脸颊也只剩下了皮包着颧骨,一头乌丝也半染了霜华。 进入到穹庐之后,顺卜岭看了眼全神贯注的津胡儿,不禁暗自叹了口气,前两日见到这离别多日的外甥,说实话,顺卜岭心中颇为欢喜。 毕竟,津胡儿是他死去妹妹的骨肉,当初在阳曲城未能保他平安,回到草原后顺卜岭没少自责与内疚,如今见津胡儿平安归来,一直折磨他的心事也能放下了。 最为重要的是津胡儿似乎变了,若是将当初他比作刚出生不久性子胡闹的马驹,而现在的他则是完全脱去了莽撞与粗俗,如同草原上狼,凶悍而又沉稳内敛。 如此,甚好。 顺卜岭颇为欣慰暗赞了句,但稍后心里又涌出了些许的惋惜,为津胡儿感到惋惜。 假使他能早些年变作这样,或许孤涂之位还能是津胡儿所有,眼下名正言顺登上汗位的也是他。 如今,一切都太晚了。 在顺卜岭暗自惋惜之时,正在沉思的津胡儿抬起了头,忙起了身与顺卜岭作了一礼,“舅父。” 摆了摆手,顺卜岭盘坐到他的对面,双目中精光闪过扫过那羊皮纸,“从你回来便跟我讨了这地图,可是有了什么计较?” 多日不曾刮的浓密胡须布满了津胡儿黝黑的脸,让人瞧不出脸上是何种神色,不过一对黑蚕浓眉紧蹙依旧显示出了他内心苦苦思索却一筹莫展的无奈。 良久,津胡儿摇了摇头,嗓音沙哑的道,“孩儿无能,想不出好的办法,为今之计,也只能如舅父所说,偏居一隅,再图我**一族兴盛。” 说完,津胡儿硕大的拳头砸在了身前木桌上,杯盏跳跃,里面的奶酒随之洒了出来,在桌面上留下一片白色的水渍。 津胡儿很不甘心。 而顺卜岭也很不甘心,可是草原形势大变,而他这一族因阳曲城做先锋损失惨重,一万多儿郎便留在了那冰冷的城墙外, 所以在木札特与巴旦木邀他加入时,顺卜岭皆是拒绝了,更为了躲避祸乱,是带着族人远走西山。 只因**一族再也禁不起战火了。 起身有些怜惜的拍了拍津胡儿的肩头,顺卜岭轻叹一声,“我膝下无子,日后这**一族还是要看你了。” 看着顺卜岭背影已有佝偻,津胡儿未出声,一双拳头却是握地格格作响,虎目瞪着地图上的王庭位置,许久,终是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眼。 如今的他赌不起,更不能用**全族的性命做赌注。 正当津胡儿胸中郁积苦闷之时,先前离去的顺卜岭又是走进了穹庐之中,步履匆匆,面带凝重之色。 见到这一幕,津胡儿忙一跃而起,“舅父,出了何事?” 压低着声音,顺卜岭凑身上前,“赫莲派人来了,说是要见你。” 闻言,津胡儿浓眉间露出了一丝的疑惑“孩儿回来不过短短一两日的功夫,她是如何知晓的?” 闻言,顺卜岭也面露思索之色,“这也正是我不解之处,此番她派人来,十有八九是祸不是福。” 津胡儿自然是明了顺卜岭口中所指,草原战乱不息,巴尔特一族已是处境窘迫,更不要说赫莲与西顿二人无所依靠,犹如浮萍飘零无依,难以立在在这乱世中。 如今赫莲来寻他津胡儿,不用说,是来求他照拂。 父汗努哈尔身陨,草原分崩离析,眼下木札特和巴旦木为汗位争夺激烈,表面上他津胡儿与赫莲等人皆是平安无事,可在这乱世之中,但凡有努哈尔血脉的人,命运又怎会坦顺? 舅父顺卜岭可以冒险收留他,但如若收留赫莲与西顿,万一木札特或者巴旦木以此问罪,巴尔特一族可是要有灭顶之灾。 再三考虑之后,津胡儿沉声道,“昔日在王庭之时,我与赫莲并不亲近,这些舅父也都知晓,所以今日也无需再相见。” 津胡儿的话音刚落,却听穹庐外传来一声轻笑,“哦?三王子连旧人都不愿意见了么?” 听得这声音,津胡儿虎躯一震,波澜不惊的眼中浮现出惊骇之色,双目死死的盯着穹庐的帘布。 来人说的可是地地道道中土之言。 顺卜岭自然是瞧见了津胡儿的反常之举,当即扭过头,目光狠戾的盯着门口,佝偻身形散出一股凶悍之气,“谁!” 帘布抬起,一道身形走了进来,衣着白衫,面带蟠龙金面具,他的身旁立着另一同样戴着面具之人,手中折扇轻摇,正来回打量着穹庐内物件。 穹庐之外,吵杂声沸沸扬扬。 “大胆,敢私闯我汗帐!” 顺卜岭脸上戾气密布,宽大的右手在腰间划过,弯刀铿锵一声拔出,刀光冷艳刺眼。 可是来人却丝毫不为所动,更犹如在庭院漫步一般步履缓慢的朝着穹庐内走来。 见此,顺卜岭怒气越发不可抑制,即便是努哈尔在世,他也不曾将赫莲放在眼中,更何况现在时态变迁,赫莲不过是孤苦之女,她的手中弯刀晃了晃,就要把腿往前冲去。 “舅父,且慢。” 津胡儿猛地起身抓住了顺卜岭的手臂,随后仰起头沉声道,“你敢来我这里,难道不怕丢了性命?” “在阳曲城的时候,我可以抓你一次,眼下也就能抓你第二次。” 此言一出,怒气中烧的顺卜岭心中当即如清泉流过,瞬间明白了来人的身份,恼怒也由震惊所取代。 被顺卜岭道明了身份,刘希莞尔一笑,将面具给取了下来,他之所以要用面具遮面,只是不愿让人知道他参与了草鱼上的事情,但对津胡儿,倒是无需遮掩。 对着穹庐外扬了扬手中的面具,刘希与津胡儿笑道,“此番不请自来是有要事相商,难不成左贤王想要众人皆知?” 有些狐疑的打量着刘希,稍后,顺卜岭大步朝外走去,只听得一阵喝骂下,众人耳边顿时清净了。 而顺卜岭似乎故意为之,不再进穹庐内。 津胡儿圆目精光闪过,“你放我回来,是不是早有安排?” “有些事情,好生的谋划,或许能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见刘希没有否认,津胡儿又是沉声道,“你是想让我让在草原再添乱事。” “话可不能这么讲,亦或是送你一个机会,正如我今日所来的目的一般。” 闻言,津胡儿心中戒备大增,目光盯着刘希,犹如一头野狼遇见了狮象,俨然将他当做了可怕的敌人。 可另一方面,津胡儿也很想听听刘希的计谋,当初二十万大军兵败阳曲城下,他只是认为是刘希运气独天得厚,受到上天的庇佑,可在阳曲城做了半年的俘虏之后,见识到种种的不可能,让他对刘希产生了一种忌惮。 忌惮之下,又夹杂着难言的敬服,在津胡儿的眼中,刘希无疑是智多且近妖之辈,所以在怨恨之时,他也很想有刘希这样的人为他指点迷津,好一平心中的不甘,在这乱世之中有所图谋。 挣扎了许久,津胡儿克制住了心中的渴望,又一次死死的盯着刘希,“有什么条件?” 此言一出,刘希又是笑了,先前想了诸多的说辞,却没想到事情会这般的简单。 与半年前为了抢头功贸然攻城被俘的津胡儿相比,现在的他多了城府,有了城府那自然也就有了野心,而这正是刘希所想看到的情形。 “条件有三,一是待事成之日,你划一片土地与赫莲,让她和族人能够安稳度日;其二匈奴百年之内不得南下;其三助我寻道家复仇。” 说至第三点时刘希眼中闪过一丝的恨绝之色,一旁的马绣欲开口劝言,最后还是无奈的摇了摇乾坤扇。 换做他,也会对大武被张少录所杀之事耿耿于怀。 穹庐突然间变得寂静无声,唯有马绣手中折扇拂动的细细风声。 好一会,拳头紧捏的津胡儿再度仰首问道,“可有计划?” 果真是人最敌不过不甘与野心,哪怕只是藏在心底,也总有被点燃的时刻。 见津胡儿已经有了计较,刘希点了点头,仍是笑着应道,“这个自然,且听我道来。” 第一百七十章 潜龙在天 穹庐,铜盏等独燃,时而有吱吱的声响划过,在四周的寂静中撩动出一丝丝的漪澜。 灯下,津胡儿与顺卜岭无言对坐,微凉的夏风从帘布从溜进,拨动着灯火拉长了二人的身影。 良久,顺卜岭深叹了口气,“你可想好了?常言道开弓就没有了回头箭,此事一旦开始,不论好坏,都只能咬牙往前走了。” 感受到顺卜岭投来目光中的凝重,津胡儿握紧的拳头又是多了几分力气,从小到大,他从未感觉过顺卜岭会有这样的目光,至少曾经在他身上没有出现过。 眼下这般问,很显然,顺卜岭相信他能做出正确的决定,而且也会支持他所作出的决定。 津胡儿起身跪地,“舅父,刘希他说的不错,这是我们**一族最后的机会。” “那番,又要有族人丢掉性命。” 又是叹了口气,顺卜岭额头上皱纹深陷,仿若谁用匕首在那里划过,留下了再也难以抹平的沟壑。 很显然,即便他心里已经有了抉择,可这抉择要说出口,还是有一番艰难的挣扎。 “舅父,没有征伐就不会有权力的更迭,也不会有**一族的崛起,汉人有句话确实很有道理,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我**一族的兴盛总是需要有人流血,当然如若时局必要之时,孩儿也愿意以性命来换取这伟大的时局变迁。” 顺卜岭渐显稀疏的眉头拧紧,松开,又再度拧紧,最终起身负手蹒跚的往外走去,“我老了,亦无子嗣,**一族迟早是要交到你手中的,既然你也决心这般去做,那就去吧。” 帘布随风摆动,顺卜岭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津胡儿则是头颅重重的磕在了地上,口中很是郑重的道,“多谢舅父。” 翌日,一道铁骑从西山而出,飞驰前往曾经的王庭,如今木札特的汗庭所在之处。 草原的另一端,数十人驻马而立,许久一道飞骑似飞鸟划过茫茫草原自远而近。 “公子,津胡儿去了木札特的汗庭。” 或许是想早点将等待已久的消息道出来,马还未停稳,呼延青石便迫不及待将探得的事情禀告了出。 马背上,刘希与马绣相视一笑,盘算了许久,这第一步总算是按照着设想跨了出去,虽说是为山一仞,但至少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轻笑之后,刘希扫了眼银面具边缘流出丝丝汗水的呼延青石,剑眉斜飞入云鬓,“怎么没见少弟与你一道回来?” 连喘了几口粗气,呼延青石又是赶忙的道,“先前在打探消息时,突然见到一队匈奴人马疾驰而过,见他们行动迅驰不似常人,我们恐其中藏着重要之事,所以让少弟已经去追踪他们的下落了,破虏则是赶回来与公子汇报此事。” “哦?他们是朝着哪个方向了?” “草原之北。” 听呼延青石这一说,马绣不禁低呼了一声,“怎么会是草原之北?” 草原之北,乃是荒芜人烟之所,倘若是西山之西是贫瘠之地,那草原之北那可就是寸草不生。 木札特的汗庭在草原东,巴达木的汗庭在南,即便是避开祸乱的顺卜岭也只是带着族人到了西山脚下,从未想过迁徙到草原之北。 抓过马缰,刘希沉声道,“看来这其中必定有着蹊跷,我们还是去一看究竟,也免得少弟深陷险境。” 说完话,刘希朝着身后望了眼,或许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正盘膝坐在绿草之上的名缪收起了正在轻抚的焦尾琴,抱琴一跃,飞身坐在了正低头吃草的黑马背上。 见得这情形,刘希嘴角浮出一丝微笑,手中的皮鞭猛地抽过声清脆之声,身形如脱弦之箭奔驰而出。 数十里之外北地,地面荒芜甚至连野草都鲜已瞧见,飞沙裂石间,一座山脉孤零零的立在那里,恍若平地而起,孤耸而立,直插云霄。 嶙峋的怪石间,侯少弟正攀爬在巨石之下,阳光落在银色面具上,折射出耀眼光亮,合着滴滴汗珠滴落在百米之下的山脚。 “哗啦!” 听得脚下的踩落的碎石滚落声音,侯少弟当即心中大惊,暗呼一声不好。 果不其然,前方那些身手矫健正在攀登的匈奴人停下了身形。 “簌簌……” 一个带着斗笠的身影从山峰间跳跃了下来,气势凌厉,恍若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只冲着侯少弟而去。 丝毫不敢大意,侯少弟忙跃到别处,而先前所在之处碎石飞溅,如雨落地纷纷朝下坠去。 “想不到我宗门千辛万苦谋略多时,还是泄露了风声,不过从你身手来看,似乎并不是中土修行之士,倒也是奇怪。” 立在一块较为平坦的巨石上,正持剑横立的侯少弟心中大为吃惊,他从未想到对面的这个带着斗笠之人竟然会说一口较为纯正的中原话。 回首瞧了眼山下,并没有人马前来,侯少弟明白呼延青石还未赶来,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公子受到伤害。如今被地方识破,就算是不敌于人,他侯少弟也不愿丢了十三太保的士气。 死,侯少弟是从未怕过,更何况他现在是‘潜龙’。 潜龙只会在天。 想着,侯少弟一只带汗的手在脸颊上银色面具摸过,这上面的蟠龙印纹如今成了他精神的支柱。 远处,又是十数道身影从上扑下,成掎角之势将侯少弟围在了中央。 手中的剑斜指斗笠之人,寒光闪动刺人双目,侯少弟昂起头颅,很是高傲的道,“我乃‘潜龙’。” “哼,潜龙?既然都潜伏蛰歇了,还出来蹦跶岂不是自寻死路?” 斗笠人话音落下之时身影也跟着动了,一跃而起,右腿带着猎猎风声踢向了侯少弟。 跟在刘希身边久了,侯少弟一眼便能认出对方是个修行者,如此一击哪里是他所能接住,当即也不敢多想,懒驴打滚的朝着一侧躲去。 “苟延残喘!” 斗笠人冷声道了一句,又是冲了上前,侯少弟则是瞧准了机会鲤鱼打挺跃起,剑锋直指斗笠人的面门。 见到这一幕,斗笠人一声轻笑,竟是用双指夹住了侯少弟的剑身,继而只听得悦耳的清脆之音响起。 长剑应声而断,跌落在山石之上,溅起尘土微微。 折断了侯少弟的长剑,斗笠人又是快速上前,一掌打在了侯少弟的胸口,稍后又是一脚踢在了他的腰间。 顿时,如同断了线的纸鸢,侯少弟口吐鲜血的望着山下坠落。 “不自量力,但是既然被发现了,还是赶紧打探下火灵芝的情况,然后趁早将消息传给了空长老才是。” 斗笠人双手在胸前合十,扫了眼四周持刀未动的匈奴人,当即收了手势,冷声喝了一句,便要抬腿继续沿着山石而上。 “没想到,竟然遇见了佛宗的弟子,当真是意外。” 在斗笠人即将离去之时,一道声影跃了上来,怀中抱着刚才被他打落下山的侯少弟,手里则是攥着一柄折扇。 第一百七十一章 灵珍 日过正午,骄阳灼烈如火,道道金光垂落山石间,似乎要将蕴藏的热量悉数释放,融化这耸立入云的山峰。 身弦绷紧,斗笠人双目猛地圆睁,“尔为何人!” 语中多了谨慎,也有了丝许的不安,斗笠人察觉到了刚才打伤之人不过是对方的斥候,眼下前来的面具人实力不容小觑。 没想到行踪那般隐秘还是被人给盯上了。 而这接住侯少弟的自然是急急忙忙赶来的马绣了,他与刘希一行人驾马而来,还未到山脚便见到侯少弟坠落,当即不敢多想的跃了上去将人给接了住。 虽说马绣生性随和,但见到这斗笠人差点要了侯少弟的性命,此时也不免有些怒火中烧,“藏头鼠辈,有何资格知晓我是谁!” 收起给侯少弟注入灵气的右手,将气色稍微好转的他靠在一边的山石边,马绣毫不留情的冲着斗笠人而去。 手中乾坤扇时开时合,进可为攻似千斤铁鞭锤击,退又如不破屏障挡万般拳脚,不过是十几个回合,马绣已将斗笠人的套路给摸了个清,心里不由得一阵暗惊。 只因斗笠人所施展的招数与他所熟知的各派皆不相同,隐约间一道亮光在马绣脑中闪过,当即让他豁然开朗。 没错,这斗笠人是佛宗的人,曾经他在山门宗志上无意中看到过,佛宗修因果论来世,所以修行之法也大相庭径,从而展现出来的灵气总是似有似无,带着些许的飘渺虚幻,让人琢磨不定。 吃惊之下马绣倒也很快释然了,之前他从花未央处便知晓巴旦木有佛宗的人暗中支持,眼下相遇也就没有稀奇之处。 还是尽快解决了这带着斗笠欲盖弥彰的佛宗弟子,也好查明他们在这荒山野地有何种阴谋。 想到这里,马绣将体内灵气又提高了几分,折扇带着五彩莹莹之光径直击在了斗笠人砸过来的拳头上。 “嘭!” 一声沉闷之音下,随即便是一声惨呼,斗笠人的斗笠飞落,光秃秃的脑袋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铮亮,只见他往后连退数步栽倒在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见得这情形,那些匈奴人很是惊怕的相互看了眼,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起嗷叫着举刀冲向了马绣。 着急审问和尚的马绣也不愿与这些人纠缠,一柄折扇在手中划过,打出几道灵气,将这些碍眼的匈奴人全都打落到了山崖之下。 清除匈奴人后,马绣一个箭步上前,右脚狠狠地踩在了和尚的胸口厉声喝道,“说,你们佛宗在这有什么阴谋!” 眉目尚且清秀的和尚咧嘴笑着吐出血沫,双手艰难的合十,“阿弥陀佛,我佛向来是光明磊落,何来的阴谋一说……” 还未待他说完,马绣桃花眼中闪出一道厌恶,“你们佛宗的最喜那些装神弄鬼之事,若是没有图谋谁会相信,快说,免得受那些皮肉之苦!” “呵呵,连这身臭皮囊我都不曾在乎,又怎么会在意你说的皮肉之苦。” 说话间,和尚清秀的眉宇间涌出一丝的流彩光晕,口中念念自语,是马绣听不懂的言语,似乎是梵文。 少顷,流彩的光晕将和尚整个人给笼罩了起来,感觉到脚上传来的诡异刺痛马绣不做多想的赶紧将腿收了回来。 “今世的苦是偿尽前世的罪孽,来世必当再修佛缘。” 流彩莹光间,面容慈祥的和尚确实多了庄严的模样,即便是马绣,也不得不否认佛宗的功法在摄人心魄之上有着奇异的功效。 不知这眼前的和尚在葫芦中卖着什么样的药,马绣也不敢贸然有所举动,在他迟疑之时,身后脚步声响起,是落后于他等人的刘希赶来了。 “玉生……” 马绣与欲将先前的事情为刘希解释,却感觉到身后窜出一股磅礴的气息,当即转过首,却见那和尚身体在暴涨的流彩中渐渐消失不见,最后,只剩下指甲大小的一团白色,隐约可见流光围绕。 见得这情形,刘希与马绣皆是面面相觑,一旁抱琴的名缪则是语带惊奇又似自言自语的道,“竟然是舍利。” 舍利? 听闻到这两个字,刘希脑中闪过前世的记忆,这不过是修佛之人对佛家大能圆寂后留下的骨骸的尊称,先前那和尚的变化他也是瞧见了,对方所用的招数与中土修行的自爆有异曲同工之处。 所以这团白色的小块想必是那和尚残存的遗骸,但为何外面还有着散之不去的灵气? 叔父刘寒曾经与他讲解过各派,但唯独没有这些异域宗派,因而刘希也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与马绣等一同望向了名缪。 感觉到四处投来的疑惑目光,名缪又是继续道,“闲暇之时,在宗门藏书中见过对佛宗的记载,据说他们可以坐化成佛,化肉身为不坏金身,更有灵气自毁留下充满佛宗灵气的舍利。” 伸手,将那舍利吸入到手中,名缪修长的手指拨弄了稍许,将它丢给了刘希,“果然是奇异的东西,你的身体可以求同存异,或许这个能对你有些作用。” 接过舍利,刘希自然是毫不客气的收下了,感觉到手中传来的温润感觉,竟是丝毫不逊色于上等的玉石。 “不过,他们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一边,扶着侯少弟的呼延青石有些想不明白,四处眺望,左右都是悬崖峭壁,草木荒芜,根本瞧不出有任何的特别之处。 名缪不作声的闭上了双眼,右手在琴弦上轻抚,琴音清脆。 许久,名缪睁开眼,却是没有开口。不远处的马绣自是看见了名缪的动作,一汪泛春含情的桃花眼中露出丝许的狐疑之色,随即将折扇斜插在腰间双膝盘坐在地,结出几道手印将灵气朝着身下的山石打了过去。 片刻之后,只见马绣从猛地一跃而起,“玉生,我知道为什么佛宗的人出现在此处,这座山里藏着个宝贝。从刚才的探知来看,此物恐怕是不下千年之久,所释放出的灵气淳厚精粹连绵不绝。” 竟然藏着个奇珍异宝。 闻言,刘希剑眉微挑,笑着轻声道,“没想到,误打误撞捡到了宝贝。” 不作声的名缪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从这气息来看,想必是火灵芝无疑,这四周的寸草不生也是因它而起,最为重要的是火灵芝的旁边有着别的气息,也是个了不得的异兽。” 火灵芝,乃是天地奇珍中的翘首,至尊至阳,想不到这北境如此荒凉竟然是这火灵芝所为。 如此推算来,这火灵芝得蕴含有多强的灵力! 不过名缪所言不虚,但凡有天地异宝之处,少不得些灵兽看护,毕竟动物的感知比人类强,或许在火灵芝刚出现时便在一旁守护,与它朝夕相处,吸收着天地灵气,自然是容不得人小瞧。 不过刘希心中还有着一个顾虑没有道破,由眼前情形来看,佛宗很有可能早就知晓了这火灵芝的秘密,为何一直以来不没有采摘,莫不成其中还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谋算不成? 一时间,刘希有着诸多的事情想不明白。 “玉生,这火灵芝或许能恢复你的修为。” 马绣凑上前在刘希耳边轻声道了句,继而斜了眼抱琴的名缪,很显然,在这举世无双的火灵芝前,任何人都会有产生贪念,马绣虽然能放下门户之见与名缪暂作平和之势,但在这等时刻,他对名缪的戒备之心再度提了上来。 火灵芝有脱胎换骨之效,这个刘希也是明白,先前他就想到了用这火灵芝来恢复修为,而先前名缪闭眼之时怕就已经知晓了,若不是马绣提出,怕还不会开口,所以无需马绣提醒,刘希也对名缪有了警惕。 不过夺取火灵芝还得借助名缪的身手,所以刘希亦如往常那般面笑声和,“子白兄,既然有遇见了,便是你我的福分,若是不走上一遭,岂不是白白辜负了这份天泽。” 未多言,名缪点了点头。 爽朗的笑了笑,刘希负手往前走去,身后的马绣欲跟上,却被刘希止住了,“今朝,你与破虏等人一道留在草原上,按原计划行事。” “可是玉生……” 对着面色焦急的马绣摇了摇头,刘希笑着道,“无妨,我与子白兄同行定当平安无事。” 说罢,二人渐行渐远。 第一百七十三章 阵容强大的夺宝联盟 山路崎岖,怪石嶙峋,虫蚁蛇怪招摇环山而行,乱石之间,两道身影缓缓而行,时而惊飞两只啄食腐尸的鹰鸟。 所行之人自然是欲前往摘取火灵芝的刘希和名缪。 相对于草原一促即发的形势,刘希这积极谋划者更倾向于拿到火灵芝,将一身的修为恢复。 这半年来,每日深夜,无论怎么努力,最终除了锥心刺骨的疼痛以及湿了衣衫的臭汗之外,半点的改变都未曾出现。 甚至有阵日子刘希都产生了绝望,若不是怕周边亲近之人担心,很多时候,才强忍悲痛的言笑于外。 如今天地奇珍火灵芝出现,再度翻涌了刘希的内心,因为他受够了体内那古怪的封印,也受够了没有灵气环绕周身的酸楚与无力。 所以这次火灵芝刘希是志在必得,即便他眼下还是毫无对策,也即便身边的名缪心中也有所图谋。 想到这这里,刘希抬首看了眼名缪,他的面上依旧是平静不惊,抱琴徐徐而前。 此刻,刘希没有修为,身手不敌名缪的万分之一,所以要想得到火灵芝,必须还得多用计谋。 念及此处,还没有头绪的刘希皱着眉苦苦思索起来,全然不知名缪回眸望向他的目光。 两人就这番一路默不作声往着山里行去,在过了几座陡峭的山峰之后,天色也黯淡了下来。 山风袭袭,带着丝许涔人肌肤的凉意。 寻了个略显平坦的地方,刘希生了团火,将长衫裹了裹后蹲在火堆前瞧了瞧漆黑的四周笑着道,“果真是高处不胜寒。” 一旁,名缪盘坐在崖边的岩石上,双手拨弄琴弦,衣衫飘飘如蝶衣,琴音潺潺如流水。 好一副超凡脱俗的模样。 暗自赞了句,刘希将挂在腰间盛着干粮和水的袋子取下,本想递给名缪,但看对方完全沉浸于音律之中,遂也不打扰了,以名缪的修为,数日不吃不喝也不是难事。 填饱了肚子,刘希在火堆前盘坐,再度尝试着破除体内的封印,当初偷袭匈奴营地被几名瓦德西联手下的封印如同跗骨之蛆般在他体内扎了根,丹田中的青莲亦是被笼罩了一层越发浓黑的流水般的诡异气息。 额头汗珠越来越多,一颗颗顺着发白的脸颊滴下,双眼紧阖的刘希死死的摇着嘴唇,珠白的牙齿间隐隐可见红色的血水。 一边,名缪瞥了眼刘希,目中闪过一丝异样色彩,纤细的双手灵巧的翻转,琴弦之音当即变换了调儿,成了舒心安神的‘云水秋夜’ 不知是琴音起了作用,还是冷风吹散了刘希额头的汗珠,刘希痛楚的面色渐渐趋于缓和,许久吐出一口浊气,颇为无奈的倒睡在地。 与往常一般,又是失败了。 双手枕在脑后,刘希看着黑色夜空中隐晦着几颗为数不多的星星,待名缪一曲之后,轻声笑着道,“子白兄,你见多识广,可是知道我该怎么办才能解开这体内的封印?” 似乎在思索,长眉拧紧,只是很快名缪摇了摇头,“山门虽然藏书千万,但是据我所知,并没有相关的记载,你这体内的封印甚是奇怪,或许兵家中有高人见识过,不过想要解开,很难。” 名缪已是元神级别的高手,对天地命数有着细微的探知,既然他说难,怕是真的很难。 其实这点刘希早就证实了,这半年中,无论是从兵家、杂家还是名家都做了尝试,可到头来依旧是毫无头绪。 难不成就要这样认了命? 换做旁人或许会,但刘希偏偏不会轻易的接受了这命运,他来到这世上便是逆天为命,哪里还会轻易的去自怨自艾的认命? 更何况上天给他送来了扭转一切的火灵芝。 听着耳边流水不惊的曲子,刘希再度胡乱的想着心事,突然间琴音戛然而止,一道柔和之力扑面而来,将本是熊熊燃烧的火堆给灭了去。 “佛宗的人来了。” 闻言,刘希当即连呼吸也屏了住,好在柴火冒出的黑烟在夜色中并不明显,亦或许是佛宗所行之道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二人竟是没有被发现。 白日里便是因为追踪佛宗弟子才到了此处,眼下佛宗之人行迹匆匆,怕是与火灵芝相关。 “子白兄,你我无心睡意,不如跟上去瞧一瞧?” 刘希轻声道了一句,名缪则是用行动做了回应,收了琴抱在怀中,从岩石上飘然而下。 刘希虽然修为没有恢复,但龙神九变淬炼了他的身体,行动起来倒也不算缓慢,加之佛宗所来的人修为并不低,所以他们也不敢跟随的太近,如此一路行去,刘希也不算太过吃力。 “这下热闹了。” 约莫着一两个时辰后,疾行的名缪突然停了下来,更是将本就微弱外泄的气息全都隐藏了起来,跟随在他一边的刘希起初不解其中之意,但又是走了数十丈后,便瞧见了名缪话中所指之意。 在群山的深处凸出的一座山头上,清冷的月华在青石间泛着泠泠光芒,在那里,不知何时立着数道身影。 圆睁了双目,刘希不禁有些吃惊,那些人中多数他竟有过一面之缘。阴阳家的徐骞师徒;墨家的鲁蕊与另两名不相识的墨家高手;医家乃是李云英师徒,更有数名修为在宗师境界的高手。 看来,医家对着天地之宝很是看重。 在这些人中,有两拨人皆是拿着折扇,不过要分出儒宗与杂家也不算难,从衣着上便能瞧出个究竟,儒家之人衣着无不是华服锦靴腰袢玉珏,而杂家众人常常汗衫布衣,所以重内外皆修其表儒家鄙夷杂家不配为读书人,不拘细节的杂家则是瞧不起儒家的徒有其表,两派在这上也没少争执。 在人群之中,刘希也看到了整个身子懒散的依靠在岩石上的武落行,双手负在身前,自顾自的打着哈欠。 此外还有一头毛驴在摇头晃尾的胡乱用蹄子刨着碎石,这头毛驴好生的眼熟,思绪片刻,脑中火花电石闪过,刘希想起了当初他与林逸从死牢中出来时在衙门前看到的那头毛驴。 莫不成是林逸的师尊来了? 顺着毛驴望去,刘希看到了一位身材清瘦的老叟,白发用木簪斜插,不知是他有所察觉还是无意为之,突然间抬首看向了刘希。 四目交汇,顿时让刘希猛地一个激灵,当即心中暗惊,“好厉害的修为,这实力怕已至洞天!” 深更半夜,如此多的高手齐聚在荒山野岭,仿若各自为战,但又恰恰到好处的将佛宗之人的去路给封堵了。 想来他们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先联手击溃佛宗,再各显神通的夺取火灵芝。 见得这场面,刘希唯有在心中暗叹一句阵容好强大的夺宝联盟,并打算暂且不与武落行见面,继续隐藏行踪,待机而动。 第一百七十四章 混乱伊始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老衲与座下弟子想从此借道而过,还请诸位施主能行个方便。” 佛宗领头之人合十沉声道了一句,声音有些沙哑间夹杂着苍老,空洞又是虚幻,即便是他带着斗笠,瞧不见面容,但这言语足够让人在脑中闪出斗笠下那一张枯槁苍老的面孔。 可诸派高手却皆是不出声,甚至连瞧也不瞧他一眼。 “当啷!” 只见佛宗的领头之人将手中刻满梵文的法杖猛地插入在脚下岩石中,碎石飞舞间,法杖端部的环扣叮叮作响。 强大的气息当即如同狂风在夜色中席卷而过,佛宗领头人衣袍鼓动猎猎作响,四周更是飞砂走石,方圆数里之地听不到丝毫的声响,似乎虫蚁也吓跑了胆子躲进洞穴不敢再吱声。 一瞬间,形势变得异常紧张,大战仿若一触即发。 最让刘希意外的是武落行率先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只见他伸了个懒腰,随即抹了把腮边浓密的胡须,瞥了眼身前气息不加掩饰释放的佛宗众人,“好了,别在这里耀武扬威了,在场之人可是没人怕你的。” 其余之人虽未开口,但有不少人已经将灵气运转了起来,用这无声的举动来证实了武落行所言不虚。 良久,佛宗领头之人气息如疾风骤停悄然不见踪迹的全都散了去,又似苍老了几分的声音从斗笠后传了出,“阿弥陀佛,既然我佛另有旨意,老衲等这就离去了,诸位施主请自便。” 说着,那佛宗领头之人竟真的转身离去,手中提着的法杖随着他缓慢的步伐一摇一晃,清脆的环扣之声也渐渐融在漆黑的夜色中不可闻。 盯着佛宗消失的方向,刘希剑眉紧蹙,难不成他们真的就这样甘心放弃火灵芝的争夺? 或许这只是个阴谋。 想要获得火灵芝的刘希不得不做上最坏的打算,毕竟佛宗转身离去可谓是他们眼下最为精妙的做法。以退求进,即避免了与中原诸派交手带来的实力损耗,更能坐收渔翁之利,实乃是一箭双雕之举。 佛宗的盘算诸派的高手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但千年的火灵芝便在这一两日内成熟,若不是能摘取,它所蕴藏的灵气将一步步散去,便就不能达到最大的功效,所以时间上最为等不得人。 之前,佛宗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众人才能抱成一团,挡住了佛宗的去路,若是放任不管,或由佛宗得寸进尺,那必定是脸面无光之事。 但诸派高手亦是明白与佛宗的人交手免不得要有所伤亡,如此是非要影响到火灵芝的抢夺,介于此,在佛宗人离去之时才没有人出面阻拦。 佛宗人一走,场面再度变得诡异起来,各派高手看似依旧闲散的立着,但各自环顾左右的眼中明显多了顾忌之色。 懒散的打了个哈欠,武落行往前飞纵两丈远,“诸位都是为了那东西来的,能否有所得便看各自的机缘,接下来可就是我等各显神通的时刻了,不过望诸君无论得失都莫要生死相向,毕竟天地灵物都在候着有缘人。” “武长老所言不虚,此物存世千年,必定是早已经通晓灵性,也不知老夫是不是那有缘人。” 说话间,只见林逸的师尊衣袍微动飘然双腿盘坐到了毛驴之上,那本在玩闹的毛驴甩了甩尾巴,踏着白毛蹄子朝着武落行走去。 “武长老,你我都是孤身一人,不如结伴而行如何?” 武落行仰头大笑,“有名家右尊相伴可是求不得之事。” 两人说笑着缓缓离去,倒是那头毛驴用后蹄子刨除几颗碎石划过几道弧线,砸落在岩石上,最终滚落到了刘希的脚边。 见得这一幕,刘希心中不由一惊,难道连这毛驴都发现了他的存在,倘若真的如此,这毛驴又是何等的神奇。 在刘希惊叹之余,那立在原地的各派之人分作几个方向匆匆的散了去,他们都想着在对方之前赶到火灵芝处,即便心中有着手段也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出,毕竟他们都一直以名门正派自诩。 很快,四周边再无一人,唯独留下月华一片继续清冷的照耀着怪石悬壁,噤声许久的虫蚁也又一次此起彼伏的鸣叫出了欢快之音。 “怎么不去和你们兵家的长老相见,和他在一起,胜算会更大。” 名缪目光远眺着儒家弟子离去的方向,手在焦尾琴上轻轻抚过,低低的问了一句。 刘希则是耸了耸肩,“若是属于我,谁也抢不走;若不是属于我,即便我与天底下最厉害的高手在一起,那也触碰不到火灵芝半点。” 见名缪面露出思索之意,刘希不由得莞尔一笑,很多时候,他只是胡口乱言,却让名缪记在了心里,或许这就是元神高手对天理命数有了窥探,才更加的在意机缘这些飘渺虚幻的东西。 其实,刘希还是很钦羡名缪,每个修行的人对天地乾坤的奥义怀揣着道不明说不清的追求,哪怕是穷尽毕生心血也无怨无悔。 无论如何也要得到那火灵芝。 二人停留了片刻,挑选了个偏僻的山道又一次朝着火灵芝的方向前去,因要故意隐藏行踪,他们的速度自然是要比其他人慢上不少。 行了一夜,待晨曦破晓之时,前方乱石间突然传来剧烈的灵气波动,刘希当即停住了迈出去的步伐。 “是纵横家的人。” 纵横家? 刘希心思翻转,纵横家他也知晓,千年之前也是名声赫赫的大派,但奈何经不起岁月的淘涤,最终慢慢的消失在了世人眼中。 果真是任何一个辉煌都会敌不过在历史的长河。 眼下火灵芝问世,无疑是给那些没落的宗门新的希望,因而在这里遇上纵横家的人,也不算是稀奇的事情。 似乎交手的双方都无心恋战,很快,便见两道身影如同大鹏展翅飞跃而过,另一边,又是跳出数道身影,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都消失在了刘希的视野内。 “没想到多年不曾露面的法家也出现了。” 名缪又是低声道了一句,这时刘希才明白过来另一拨人的身份,当真是奇珍异宝有着不可抗拒的魅力,使得各大隐秘的宗派纷纷派人前来。 接下来的时日中,刘希二人时常遇见有人交手的场景,不过大抵是试探性的战斗,毕竟谁都不想真的拼个你死我活,只需探的对方的伸手便停止了战斗,从而再做其他的打算。 一路潜行,终于在第三天日落之前到了一处山坳前,山坳中红艳一片,似火海一般,映得四周泼墨夜色都望而止步。 隔着数丈远,刘希就能感觉到那里有一股令人肌骨炽热的气息。 当然,最让刘希吃惊的不是火灵芝的强大气息,而是数道被击飞的身影。 只因这些人的修为无不是在宗师之境! 第一百七十五章 娃娃与灵芝 月华清幽,倾洒在如墨如画的夜色间,却唯独进不了山坳里的那团火焰般光芒中,即便刘希努力的睁大双眼,也难以瞧见蓬勃而出的红艳中藏着何种东西,竟然能击退另外数名宗师高手。 莫非真的有东西在守护着火灵芝这样的天地奇珍? 若是这样,它的实力得有多么的高强,倘若如传言那般是灵智未开的异兽在守护着火灵芝,那这火灵芝效果可就让人惊叹了。 因为异兽单凭吸收它外泄出的灵气便能轻而易举的击溃宗师的高手。 在刘希惊叹之时,又是几名等不急想要博上一博的人冲了上去,他们大抵是在宗师巅峰的修为,或是无门无派,或是属于小门小派,所以想着在其他实力强悍的宗派到来之前率先将这火灵芝纳入囊中。 亦如先前的情况,冲上去的几人无不是惨叫一声,继而似琴弦崩断,飞出数丈远跌落在岩石之上,艰难的挣扎着,最终只能嘴含鲜血地看着远处不可得的红光,虽有不甘但带是带着遗恨之感蹒跚着离去了。 而这次,一道瘦小的身影从山坳的红艳光芒中冲了出来,悬浮在半空,待刘希看清后,顿时更加震惊了。 竟然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面色很是清秀,长发一直拖到脚底,浑身不沾寸缕衣裳。 如此可爱的小娃娃在这里出现,让场景变得越发诡异。 “这感觉,好生的奇怪。” 一旁,名缪低声道了句,随即也不再多言,双眼中精光闪动,直直的盯着那浮在半空中的小娃娃,一对浓眉紧紧蹙着,又如平常那样陷入了苦苦思索。 “哈哈,天地之事果然其妙不可言,木兄,没想到在这里护宝的是个小娃娃。” 耳边笑声响起,刘希抬首望去,却见武落行正脚步轻踏着山石从远处缓缓而来,他的一旁,林逸的师尊,木易用手捋了捋颌下随风微动的白须,目中含笑的点了点头,“武兄,你口中的小娃娃怕是不简单,这次你我二人看来是要白忙活了。” 稍后木易双手在坐下毛驴项颈上摸了摸,低声轻语道,“这世上比你厉害的可多了,日后别老摆着一副臭脾气了。” 自然这似呓语的轻声话语别人是瞧不见的,那本爱帅脾气的毛驴颇为反常的没有摇头甩尾,只是低头打了几个响鼻,惹得木易眼中笑意更胜。 在山坳三十丈外,武落行停下了身形,用手挠着已经凌乱的头发,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确实如木兄所说,这小娃娃虽没有修行功法,但他似乎与火灵芝有着莫名的联系,而火灵芝所蕴含的气息也足够他将我等给击伤。” 咂了砸嘴,武落行如黑蚕卧着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百思之下似乎也并无头绪。 闻言木易从毛驴上一跃而起,身形柔和犹如枝头的一片落叶轻然然地着了地,双手负在身后仰首朝着四周山石上望去,“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再等下去,这火灵芝可就不等人了。” 话音落下,又是数十道身影从四面八方跃然而下,诸派的高手很有默契的在同一时刻露了面。 这一幕刘希倒是不觉得稀奇,他这单凭脚力赶路的人都到了此处,想来他们早就到了,不现身只是为了让那些忍不住的人试一试火灵芝周围的情形,以免得贸然出手被伤的措手不及。 此刻,火灵芝的守护者虽然是个小娃娃,但实力却容不得人小瞧,所以木易这一声话下诸派高手才一同现了身,在强敌面前,他们再度做了联手的打算,不过这之后有会有何种的阴谋算计,就得看各自的手段了。 一下子出现众多气息强大的高手,使得那浮在半空中的小娃娃不惧反怒,在刺耳的怒吼声中,一道磅礴的气息以他为中心往四周散去。 “莫要再迟疑了,否则大家都在这里丢掉了性命!” 武落行大吼一声,当即一柄青铜剑飞出,在半空中化作一丈三尺长,带着靡靡亮彩朝着那如同潮汐汹涌的骇人气息迎了上去。 好强大的剑气。 这是刘希第一次见到武落行使出全力,单凭这剑气,他的实力怕已经到了元神之境,不过似乎还要略逊田薰儿一筹。 想起田薰儿,刘希脑中不由闪过那张温婉如玉的面庞,心里也不知为何生出一丝的痛意。 但愿薰儿姑娘一切安好。 默念了句,刘希将他的思绪强拉到了正在激战的前方,自武落行出手后,其余之人亦是纷纷相继出手,一时间,刘希的眼前竟是五彩斑斓的流光溢彩,全都附着在了武落行最先打出的青铜剑上。 顿时,青铜剑身形暴涨了数倍,剑身琉璃夺彩,光芒所到之处,黑夜被撕裂不见,甚至连空间都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波动。 “嘭!” 低沉的声音恍若炸雷在刘希耳边响起,飞沙走石间,两道气息交汇之处,山石被硬生生的劈出一道深不见底的山涧。 碎石飞扬,武落行等众人无不是往后急退,那青铜剑更是黯淡无光的当啷一声坠落在武落行脚边。 而另一边,那神秘的小娃娃吃痛的惨叫一声,直直的坠落到了山坳中红色光芒中不见了踪迹。 与此同时,又是数道身影从四周飞窜而出,纷纷跃进那山坳里,竟是那些还未离去的其他宗派之人,想来他们看到数十名高手重创了看护火灵芝的小娃娃当即忍不住要出手争夺火灵芝。 这些人中,刘希瞧见了曾经有一面之缘的法家、纵横家的弟子。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一声苍老的佛颂,那本该离去的佛宗再度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似乎故意为之,那佛宗领头之人在跃进山坳时念了句佛颂。 不过是眨眼间,已有数十人进了山坳中,刚才交手的诸派高手多多少少受了伤,但夺取火灵芝乃是山门大事,容不得耽搁,所以不待多想,顿时一众人也不甘落后的飞身进了山坳。 “呸,臭不要脸的秃驴!” 骂了一句,武落行擦去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喘着粗气从地上捡起青铜剑,想要追身上前,但刚才那一击气势全都落在了他的剑上,所以众人之中也就是他受伤最重。 一边,木易亦是苦笑连连,面色惨白的他在那一击中拼尽了全力,也受了不小的创伤。 “木兄,看来你我真的是与这宝物没有缘分了。” 茅庐上的木易笑而不言,一只手在毛驴背脊黑亮的毛发上抚了抚,那毛驴则是昂昂的叫了两声,继而黒蹄子猛地踩在岩石上,随后只见一道红色光芒从山坳中如游蛇细水飞逝而来,将木易与武落行缠在其中。 “早就听闻木兄弟的坐下白蹄黑驴乃是当年子牙神师四不像的遗脉,颇具灵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说完,武落行笑了几声,随即闭眼聚气疗伤。 “我们也进去吧。” 一直沉声不语的名缪道了句后,一手抱琴一手提着刘希的左肩飞身而起,须臾间便进了那山坳。 待两人进去之后,武落行与木易不约而同的睁开了闭着的双目,目中闪过一丝异彩,继而又是当做什么都未曾瞧见的闭目疗伤。 第一百七十六章 螳螂捕蝉 外面看来稀松平常的山坳却有十数丈的深,俨然已经成了个山洞,顺着岩壁而下,越往里,越觉得火浪铺面而来,令人炙烤的难受。 待到洞底,二人眼前是数条蜿蜒曲折的通道,通道大小不一,像是被人用拳劲轰炸开的一般,细细望去这期间更是夹杂着凸起的山石钟乳之物。 如此,刘希大概能猜到这是那守护灵芝小娃娃所为,不过这样又岂能挡住那些夺宝人? 火灵芝散出的气息可是任何一个高手都能感觉得到,即便是被迷惑了走了别的通道,凭借着宗师强悍的修为,哪怕有山石挡路也能有足够的实力来开山裂石,重新开出一条道来。 在刘希胡思乱想间,名缪已经只身进了一条略窄的通道,刘希忙跟了上去,元神的高手对火灵芝的气息感悟更高于别人,更何况这前行的路上很有可能遇到其他宗派之人,与名缪一起自然是有了保全安危的护身符。 至于夺取火灵芝,刘希唯有待时而动,暂且以不变应万变。 通道弯曲如盘蛇,里面更是光线全无,好在名缪走得并不快,听着他的脚步声,刘希紧随其后。 许久,眼前冒出一片光亮,不过也听得激烈的打斗声传来,这气息,似乎是前几日遇到的法家和纵横家。 没想到他们在这又遇上了。 “先秦时期,法家的先祖商牟便是因纵横家进言而被秦王车裂。” 名缪轻声道了句,刘希听后不禁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个宗门也是有着世仇,怪不得要斗个你死我活。 外面激战正酣,刘希二人自然是不好就这番出去,当着他们的面轻松从容的借道而过,别无他法,只能等着他们解决战斗后作其它打算。 可不知谁的一拳偏偏阴错阳差的砸在了刘希所在的通道边的山石,顿时石块飞溅,通道的口子被炸了开,二人再无遮掩的出现在了众人的身前。 这时,刘希也算是瞧见了那日没有看清的身影,纵横家的两人为一老一少,少年郎身着锦衣玉服,面容俊朗,只是此刻气色发白,嘴角亦是带着血色,老叟则是须发皆白,气息凌乱。 看来刚才的交手中二人已经处于下风了。 这也难怪,毕竟双全难敌四手,即便老叟已经有了元神的修为,但也只是元神初期,又怎么能敌得过对面法家五个宗师巅峰高手的联手进攻? 可眼下多了刘希与名缪,二人虽说并没有想掺合,但法家的人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因为他们从通道中跃下时,恰好落在了纵横家人的旁边。 名缪天资异禀,诸派之人对他早是知晓,自然是明白名缪乃是元神的高手,而刘希面孔虽生,不过能在名缪身旁,在别人眼中理所当然的成了高手,更何况刘希眼下气息全无,如此近的距离却让人感受不出半点灵气,这样隐匿气息的能力,修为或许在元神之上。 当然,正在打量四周的刘希还不知晓他已经被人定义为修为远胜名缪的绝世高手。 “哼,名子白,你可是要与我法家为敌!” 说话之人是法家中一脸颊修长的中年汉子,听到他这句话,刘希若是法家的人,会毫不犹豫的一个大嘴巴子抽死他。 名缪性子孤傲,这番开口,即便之前已经抱着事不关己的心态,不想理会他们争斗,眼下也会出手管上一管。 果不其然,如刘希所预料的那番,名缪瞥了眼那法家的汉子,将手中的焦尾琴横在身前,“如你所愿。” 指尖拨弄,琴音跃然而出,强大的气息亦是如流水自琴弦流淌而出。 “算你狠,名子白,早晚有一天要和你们儒家算算这笔账!” 法家的人丢下一句恐吓之言,随即跃进一条通道离了去。 身边的纵横家二人则是面带感激的作了一礼,华服少年和声道,“多谢儒家的朋友出手相助,待日后有机会必定会偿还这份恩情。” 不卑不亢,纵横家虽然是没落多年,但这行事言行倒是秉承了大派之风,倒是比刚才那些自傲自负的法家强上很多。 不过名缪出手也不是为了求他们的感激,至于日后何为,他更不曾想过,不善言谈的他将焦尾琴抱在怀中,自顾自的往着一边通道走去。 名缪这举动使得纵华服少年脸上露出些许的尴尬之色,不过对方也明白强者为尊的道理,更何况刚才若不是名缪出手他很可能就丧命于此,遂也并未发出脾气,只是再度与刘希道了谢。 “忘记跟你讲了,我可不是儒家的弟子。” 拔腿去追名缪,刘希笑着道了句,继而钻进通道随着名缪去了。 身后,华服少年裂嘴轻声一笑,“不是儒家弟子居然跟名缪在一起,这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一边白发老叟沉吟片刻后叹了口气,“少主,属下也瞧不出他的实力,不过能将气息隐匿全无,怕也是个了不得的高手。” 华服少年点了点头,随即眉头间闪过一丝的苦涩,“成叔,这次你我都受了重伤,只能无功而返了……” 白发老叟又是叹了口气,伸手在华服少年肩头拍了拍,“少主,切莫自责,这都是山门的气数,或许只是时机未到。” 带着无奈与沮丧,华服少年失魂落魄的走向一边的通道,白发老叟则是紧随其后,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通道里,刘希与名缪又是听到了厮杀之音,一路行来,不断遇见各派相斗的场景,当然他们都未曾露面。 是非之事二人也不想掺合,即便偶有被人察觉,有名缪这元神高手在,对方亦是不敢招惹,倒也是能平安而过。 或许是火灵芝这奇珍有着太大的吸引力,亦或是在这地底下无人瞧见,各派变得肆无忌惮,往日里无仇无怨便拿捏轻重,最多将对方打伤再无能力参与火灵芝的争夺,而素有仇恨的则是出手极为狠辣,似乎要将多年的仇恨在此给彻底算清。 所以一路走来,刘希不难遇到横死的高手,好在没有他遇见相识的李云英,也算是免了担心之余。 正在庆幸之时,刘希到了一平坦之处,还未走上几步,便听那前方名缪轻声道了句,“看来医家众人也是遇到了麻烦。” 闻言,刘希心中一惊,忙越步上前定睛望去,只见前方数人正双腿盘膝而坐,道道绿色莹光在他们身上流转,却正是他一直惦记李云英等人。 “长公主……” 刘希想要上前却被名缪一把抓住,“他们正在疗伤,打搅不得。” 看着李云英嘴角挂着的血迹,刘希心中不禁腾出了一股怒火,曾经他在破庙里答应叔父刘寒要将香囊还与李云英,心里也暗自许下了个承诺:日后将尽可能的护住这个让叔父愧疚一生的女人。 如今李云英在他的面前受了重伤,而他却修为尽丧,全然没有能力去替她报仇。 又是那种让人厌恶至极的有心无力。 紧紧攥着拳头,刘希咬牙切齿的道,“可知道是谁下的重手?” 很显然,名缪察觉到了刘希的怒气,心里颇为吃惊,不知刘希为何会因医家人受伤而愤怒,但仍是闭目感悟了片刻,“先天罡气,应该是道家的弟子。” 道家的弟子,听得这几个字,刘希脑中闪过了那紫衣紫冠的身影,当即胸中怒火更胜,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四周中显得尤为刺耳。 良久,刘希喘着粗气的沉声道,“我们走。” 大武的血账迟早要寻那道家讨回,但眼下刘希明白他必须要克制怒火,否则失了理智又怎能夺得火灵芝? 似在迷宫中一般,刘希二人不断穿梭在通道间,走走停停,不知不觉竟在地底下行了十数里,看来那护宝小娃也并非无脑之辈。 走了多时,见到了许多的打打杀杀,两人再度做起了冷眼旁观。 “前方气息纯正雄厚,想来就是火灵芝生长之处了。” 这次,名缪语中多了丝许难以抑制的激动,或许他自己读未曾察觉到说话的声音也比先前提高了几分。 仿若他平静如深潭的心境被投入了细石,荡开了阵阵涟漪。 刘希仍是不紧不慢的随着名缪,心里却暗暗的做了戒备,因为修为尽失所以名缪才让他一直跟随,但也正是这样,让名缪掉以轻心从而有机可乘。 在刘希正想着之时,名缪突然一声低呼,继而灵气暴涨,整个人像脱缰野马飞快的冲了出去。 见到这情形,刘希自然不敢有所迟疑,也忙加快脚步。 从狭窄的通道中跳出,眼前是一个开阔的平坦之地,崖壁十丈之上是一团让人睁不开的火红色。 莫非那就是火灵芝! 而此刻平坦的地方聚集了不少的人,但其中大多是盘膝而坐自顾自疗伤无暇去采摘火灵芝。 先前冲出的名缪则是衣袍鼓动的挡在那儒家弟子前,他们的对面是杂家之人,看来先前这两个久而不和的门派在此斗了个两败俱伤。 这次名缪所阻挡的却不是杂家之人,而是让刘希恨之入骨的紫衣紫冠张少录。 “名子白,别以为你入了元神之境我张重玄就会怕你,哈哈,在这地底下,就算是杀了你也不会有人知晓,待本座拿了火灵芝,便能突破宗师的困扰进入元神之境,甚至是洞天,到时候天下还不是任我横行!” 狂妄的笑声在四周久久回荡。 随即便见张少录从怀中取出个锦囊,一阵药香之后,那丹药就进了他的嘴中,顿时他身上气息犹如江海之水涛涛而出。 竟有了元神高手所具有的气息。 而张少录身边还有数名宗师巅峰的高手相助,一时间,名缪的形势极为不利。 “名子白,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说话间,身后华光大涨一面威严的天官之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竟然是直接使出了‘灵官诀’。 而道家几名正在与名缪缠斗的高手见张少录手诀已成,纷纷退居一侧。 手诀不断的变幻,张少录身后的天官像越发清晰,甚至连须发皆细微可见,或许是服了丹药大幅度提升了他的修为,这次影像中的天官竟然睁开了双眼,怒目含威,让人不敢正视。 看来他这是要一举击杀名缪,以及所有在场的诸派高手。 有反应过来的高手开始四处逃窜,但因受了伤,大抵被道家的高手给追赶了击杀。 顿时,局势变得异常混乱。 人群的角落里,墨家的一名老者打出了本命法宝附在了鲁蕊儿身上,小丫头的脚裸边多了一对寸许长的羽翼,不待她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就已经飞了出去。 可还未飞到通道边上,便被道家高手给一掌打中背后,坠落进山涧不见了踪迹。 混乱之中,崖壁之上,刘希正咬牙往上攀爬,离火灵芝还有五丈的距离,在张少录与火灵芝两重威力压制下,他已经快喘不过气来。 火灵芝是他重生的希望,决不能就此罢休。 终于,火灵芝在刘希触手可及之处,只要再往前一步,便能取下它,恢复修为,做那些想做的事情。 咬紧了牙,刘希正要伸手,却听得一声冷哼传来,犹如重锤砸在了他的心田,当即一口鲜血吐出,直直的坠落到了不可见底的深涧。 “就凭这点伎俩还想夺取火灵芝。” 冷笑之下,张少录看着正拼了命想要将儒家弟子送出去的名缪,像是寻到了猎物一般,双眸中满是亮光,“名子白,接下我这招!” 话音落下,伸手的天官双手结印打出,浩瀚如海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了四周。 摧枯拉朽间,山崩地裂,天地为之变色,无数人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成了齑粉。 “快走!” 衣衫撕裂成片片,名缪奋力的将儒家弟子全都抛了出去,但也因为如此来不及躲闪,匆忙间将那一直爱惜有加的焦尾琴给祭出。 “当当当!” 琴弦俱断,琴身寸碎,名缪整个人亦是飞了出去。 良久,尘埃落定,先前百丈见方的平坦之地化为虚有,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半空中张少录面带异彩仰天长笑,“名子白,你吃了我的灵官诀必死无疑!” 稍后,张少录回过头朝着火灵芝飞去,“火灵芝,你终究还是属于我道家一脉。” 从怀中取出个刻满鸟兽花纹的古朴木盒,张少录将那团红光中灵芝状之物纳入盒中,继而与道门之人不做停留地飞身离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捡宝的黄雀 好热! 四周,火浪滔天。 昏迷之中,刘希只觉得整个身子似乎要被点着了一般,无数充满炙热的气息从筋脉涌入到了身体,使得他恍若被架在了炭火上烧烤一般,疼痛锥心刺骨。 不知发生何事的刘希拼了命地想要睁开眼,可百般努力都难以做到这平日里最为简单的事情,他自己像是陷入到了难以跃出的梦境。 难道是他已经丢了性命,陷进了地府的火山焰海? 可是很快,刘希便发现了异常之处,这些令他百般折磨的炎热气息全都汇入到了丹田之中,化作了一片火焰,将那漆黑如墨的封印给包裹其中。 似遇到了克星,那些困扰刘希多日的封印竟是在不断的消减,多日未有的动静的青莲也渐渐露出了身形,那抹迷人的绿色清脆欲滴。 见到这一幕,刘希顿时大为惊喜,难道是自己误打误撞吸收了火灵芝的一些灵力? 可火灵芝明明在那崖壁之上,此刻怕是已经入了张少录的手中。 脑海中闪过那紫衣紫冠的模样,刘希顿时觉得气血翻涌,恨不得将那张少录一掌击毙以解心头之恨。 不行,再胡思乱想很有可能走火入魔。 幸好炽热的气息仍不断朝着刘希体内涌来,钻心刺骨的疼痛让他唯有全力尝试去运起体内灵气去消除这痛楚,无力再去分神想着其它之事。 丹田处的青莲越发的娇艳,在红色气息的不断围绕下莲叶竟然缓缓张开,露出了里面一朵四瓣莲花。 莲花清新绯红,绽放之后,一道道幽绿的灵气自莲花而出,扑向了不断减少的封印,似乎与外来的红色气息联起了手,风卷残云的将匈奴瓦德西在刘希体内的封印给蚕食个净透。 突然间,丹田处金光浮现,龙蛇九变的功法有了回应! 困扰刘希多日的封印顷刻不见,被压抑了许久的龙蛇九变气息宛如搁置浅滩的游龙入了海,仰首咆哮,极其快速的在刘希体内游走,将各路筋脉给护住,使得灼烧之感大为减少。 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再度感受到了体内灵气奔流翻涌,这种感觉当真是极其舒适。 此时此刻,刘希也不去想这红色的气息来源于何处,只顾凝神静气的运起龙神九变的心法。 或许是压抑的太久,当刘希将龙蛇九变的心法运转了三十六个周期之后,被灵气包裹的筋脉变得通透异常,犹如一条条晶莹剔透的黄翡。 被炙烤的感觉莫明中散了去,红色的气息仍是源源不断的流入到刘希的体内,但是龙蛇九变飞速运转,整个身体仿若躺在了和煦的春风里,安逸舒适,不带丝毫的杂念。 不知过了多久,蓦然间,刘希发现他体内的灵气发生了变化,似乎由乱窜的气息变成了浓稠的水流,延绵不绝的气息自丹田处像火山喷发一般席卷了全身。 “啊!” 刘希不禁轻喊出了声,身体骨骼似豆子炸裂啪啪作响,整个人感觉脱胎换骨,无比的轻快酣畅。 又是运起龙蛇九变,稍后刘希突然大笑起来,只因他身后的本该是螭龙的影像变作了九丈盘旋青鳞毕现的角龙。 古有应龙以尾画地可成江河,助大禹治水安定一方,而刘希这身后的角龙便是应龙真身修成之前的模样。 五百年为角龙,千年生翅为应龙。 刘希做梦都未曾想过能有这样深的福泽,得此机缘不仅破除了体内的封印,更连跃两层,直接进入到了龙蛇九变的第六变,离第七变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即便是天资聪慧如刘寒,穷其一生也不过是第五变,如今的刘希就算是遇到洞天的高手,也有把握一击败敌。 而且就连‘辅行诀’与‘天辰诀’也一举突破,如今刘希也不知道这两个心法处在何种境界,但至少在宗师之境。 这感觉当真是奇妙。 狂喜之中,刘希收了气息,正欲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怀中不知何时躺着个柔软的东西。 定睛望去,刘希当下大为惊愕,自己衣衫不知去了何处,此时正**的躺在地底凹谷里,而他的胸口正睡着那日所见的看护的小娃娃。 自己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想破了脑袋刘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抬首之间,看到不远处有一只灵芝状之物,只有巴掌大小,猛地看去与寻常的灵芝并无二样。 顿时,刘希豁然开朗,莫非这才是真正的火灵芝! 曾经他也在古书上瞧过一段文字,但凡草木有千年之力,大抵是已经有了灵性,为了保护自己通常会在周边布下假象来迷惑世人。看来那日崖壁上的火灵芝只是个假身,真正的火灵芝却藏身在深涧之内,被误打误撞的刘希遇上了。 火灵芝生性为阳,而他自幼修习的龙蛇九变亦是至刚至阳的心法,二者在刘希昏迷之时引发了共鸣,也正是如此,才使得刘希修为突飞猛进,连跃两个境界。 “果真是跌入悬崖大难不死必定会有奇遇,真没想到我竟然吸食了一株千年灵芝。” 刘希笑着轻道了一句,如今他已经踏入第六变,实力可匹敌元神的高手,六感敏锐自然是超乎寻常,冥冥中察觉天地间存在着丝许的联系,却又难以看透这究竟为何。 难怪名缪总是沉思不语。 暗自道了句,刘希将目光落在了那护宝的小娃娃身上,直到此时,他修为大幅度提升之后,却还是难以看清这出现在荒野内的小娃娃是什么来头。 总是隐隐觉得他似乎并不简单。 那日受诸派高手联手一击,这小娃娃竟然还有气息尚存,强悍如此,怕是举世罕见。 好一会,刘希猛地一怕脑袋,尽顾着胡思乱想了,得尽快找件衣衫遮住身体才是,**着身体总是让他觉得好生奇怪。 将小娃娃轻轻放在一边,这时刘希才发现长相清秀可爱的小鬼竟是个女娃儿。 “非礼勿言,非礼勿看啊!” 低声念了句,刘希捡了落在一边的玉虎符,仿若是受了火灵芝的影响,玉虎符也越发的温润幽绿,玉内的那抹红色竟红得妖艳刺眼。 细细的看了片刻,刘希也没能察觉出这变化后玉虎符会有何种的神奇功效,遂打算日后在慢慢研究,接着用双手护住下部,朝着前方一跃而起,几个虚影之后,落在了一堆碎石前。 探知无比灵感的他察觉到了这里有死人。 似乎是杂家的弟子。 “诸位,你们的仇刘希日后会帮你们了结,眼下有冒犯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毕竟刘希与杂家的马绣交情深厚,见得眼前这副惨状也有所不忍,哀叹之后,从一体型与他相仿的人身上取下衣衫鞋袜。 待穿戴整齐后,刘希回收打出一个深坑,掩埋了杂家人并在旁边的石壁上刻段简易的碑文。 带着另一件袍子,刘希再度回到了先前所在的地方,将护宝的小娃套进宽大袍子中,运起灵气替她疗伤。 刘希也不知为何要这般去做,只是醒来之后觉得与这小娃娃格外亲近,或许是他吸收了火灵芝的作用。 小半个时辰后,刘希收了功法,剑眉斜皱,他这番表情并不是因为小娃娃伤势过重无法医治,而是她体内情况太过奇怪。 竟然没有筋脉! 脑中不停的回想着所看过的古书亦或是野史佚传,似乎都没有这样的情形,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刘希只得摇了摇头,“你这小娃也委实奇怪,不过伤势却好的惊人,看来用不了多久就该醒了。” 将小娃娃轻轻地放到一边,刘希又是采了火灵芝纳入怀中,虽然火灵芝的灵气已经被他吸收,但丝毫不妨碍这火灵芝举世无双的价值,回去给熬上点汤,给马绣等人都吃上些,或许他们就能一举突破宗师的困境。 “也不知自己在这地底下多少时日,草原上的情形恐怕也天翻地覆了,还是尽快离去才好。” 正说着,刘希又是摇了摇头,“我可是答应了叔父要将锦囊还给李唐长公主李云英,如今香囊已毁,便已经与叔父难以交代,如今再不顾长公主死活一走了之,日后必定寝食难安,还是在四周搜索一番,若是瞧不见长公主,也能安心的去处理这草原之事。” 在刘希正要离去之时,突然身后冲出一团黑影,气息颇为强大,怕是不下元神的高手。 精神一凛,刘希顺势打出了右拳,拳风所到之处,山石俱裂,一块衣布也随之落下,而他的手臂上好像也多了样东西。 这是? 待定睛望去,刘希不禁哑然而笑,竟然是那小女娃抓住了他的右臂,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水汪汪的大眼很是灵动地眨着。 刚才的那拳即便只是击中了她的衣袍,也足够将小女娃给击杀,莫非仍是火灵芝的缘由? 在刘希思索时,小女娃突然一跃而起,反应过来的刘希正要出手,却发现小女娃已经钻进了他的怀里,将可爱的小脸蛋往他的胸前靠着,小手紧紧抓着刘希的衣襟。 好像与他很是亲近。 吃个火灵芝还能得一个强悍的小丫头? 刘希有些弄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奈何这小女娃很是招人喜欢,这荒山野岭里丢下她,刘希也有些于心不忍。 将小女娃抱在怀里,刘希用额头蹭了蹭她的红润小脸,笑着轻声道,“既然你我相遇,那就是有缘,今后且随我去红尘走上一遭。你生于这火灵芝旁,不如就唤你灵儿如何?” 刘希这番话,小女娃想来也是没有听明白,不过她似乎颇为喜欢刚才刘希额头蹭她脸的感觉,不断将头扬起用那粉嫩的小脸蹭着刘希的脸颊。 如此亲昵的举动让刘希亦是觉得很亲切,小心的搂着小女娃,朗声笑道,“灵儿,我们走!” 笑声回荡,身形如随影,悄然已不知去了何处。 第一百七十八章 偶遇 “哗啦!” 山岩细裂,碎石飞溅,挡在刘希身前山壁被他散出的灵气给穿了个通透。自从入了龙神九变的第六变后,刘希体内的灵气隐约有了循循而生,不灭不息的迹象,如此他倒也不怕将灵气消耗干净。 更何况还有怀中的小灵儿与他抢着去开山裂石,但凡前方去路受阻,小灵儿便挣扎着从刘希怀中雀然而出,舞动着宽大的衣袖,随即便是强悍的气息横扫前方岩石,小娃儿虽是沾得个满脸尘土,却独然不知的咯咯直笑,似乎颇为开心。 “你呀,不是让你把石头打碎后自个要躲远点的么?” 刘希轻轻的擦去怀中小灵儿脸上的灰尘,小娃儿很是喜欢的将小脸扬着,也不知她是不是特意为了让刘希抚摸小脸蛋儿才染得满脸尘土。 在这地底下寻了几个时辰,刘希大抵将小灵儿造出的迷宫给转了个遍,一路找来,见到了众多已经绝了气的各派高手,他们活着的时候无不是显赫一方的**人物,却没想到最终葬身在了这无人的地底。 当真是世事无常,后事难料。 好在这些人中并未瞧见李云英等医家等人,或许他们离最后的交战之地较远,所以侥幸躲过了一劫。 如此甚好。 既然李家长公主无事,那也该出去处理草原上的乱局了。 之前修为尽失,为了草原之事呕心沥血却仍是觉得荆棘挡路难行其事,所以不得不依靠名缪前来助他,如今他已经有着匹敌洞天巅峰的实力,即便是遇见佛宗的高手,也无需顾忌。 也不知秘境的尊者到底存在与否? 对于秘境的传说刘希还是有着忌惮,不仅因他莫名其妙转世为人,更因他修为越高内心对天地的敬畏也就越深。 倘若是真的存在秘境,那之前的阳曲城之战为何不施展威严? 刘希委实有些想不明白,难不成秘境出了变故,而有能力去秘境的破虚者千百年来也从未回到尘世间,所以秘境的传说依然代代口口相传,却再无人见识到那代表天地之威的尊者。 思量间,刘希心里再度激起了对修为提升的渴望,一切的传说,当他有了实力之后才能求得个来龙去脉。 或许,也能创造出流世的不朽传说。 突然间,体内血液变得沸腾起来,刘希正欲好生的说上几句慷慨豪放之言却被怀中小灵儿拉扯衣襟给打断了。 低下头,见小灵儿淡淡的薄叶眉弯在了一处,撅着小嘴,水灵灵的大眼满是令人疼惜的楚楚可怜之色,或许是察觉到刘希在看她,小娃儿用她被宽大衣袖罩的小手揉了揉肚子,口中呀呀的说着令人听不明白的话儿。 小家伙又是饿了。 别无他法,刘希从腰间布兜中取出先前在地底下寻到的灵草异果,这些都是靠小灵儿指引来寻的,不知为何,她对这些天地异宝很是敏感,也格外的喜欢吃这些东西。 看着小灵儿满脸欢喜的吃样,刘希不禁心中生出了一股莫名的胆寒,这小家伙虽说来历不明,但与火灵芝有着莫大联系,以前可以有火灵芝的无尽灵气来供养,如今万一只是吃这灵草异果那他的头可就要大了。 小家伙养不起啊! 苦笑着,刘希叹了口气,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吃得正欢的小灵儿停了下来,黑如鸦羽下的水灵灵大眼噗噗地眨着,透明如琥珀明珠的双眸中满是委屈的模样。 让人看了心生不忍。 “好了,只要你喜欢,吃什么都可以。” 擦了擦小灵儿嘴角边的果渍,刘希笑着道了一句,这小家伙与他相遇,便是缘分,而且她体资特殊,吃那些凡人所食用的五谷杂粮很有可能损了小丫头的身子骨。 倒不如就让小灵儿吃些她喜爱吃的珍奇异草,天下那么大,总不会吃得个干干净净。 仿若是听懂了一般,小灵儿双眼弯如秋月的咯咯笑了,又是将手中的的果子塞进嘴里,很是认真的继续吃着。 见她这番可爱,刘希笑着摇了摇头,环顾了四周,此地是他计划中最后搜索的地方,如见未瞧见李云英,想来她应该是平安无事。 既然如此,刘希便打算出了这地底。 打定了注意,刘希呼出一口浊气,跃身就起,正欲运转灵气击破头顶的山石,怀中的小灵儿却是率先动了起来,挣脱了飞了出去,挥舞着宽大的衣袖,像是玩耍的小孩儿到了兴起之处。 也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半空中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恰是朝着刘希身边落来。 察觉到这情景,似乎怕对方伤到刘希,正在兴起的小灵儿几个闪动,就要扑上来将那落影给击飞。 “灵儿住手!” 左手伸过,揪住小灵儿宽大的衣袍,将挥舞胳膊的小家伙抓在了手中,随即刘希身后角龙影像一闪而过,呼吸间用右臂将那落下的身影接下。 凌乱的长发下,是一张刘希曾经相识的面孔,墨家的传人鲁蕊儿,诸子之约他身负重伤已经难以支撑时,鲁蕊儿不加难为,才使得刘希凭借着一首北方有佳人夺下了最终的胜利。 所以,对这个看上去有些古灵精怪的鲁蕊儿,刘希心里还是颇为感激,此刻从她微弱的气息来看,应该是受了重伤,若是换作以前,刘希或许是毫无办法,但是眼下他修为精进不少,更有‘辅行诀’这治病救人的心法在身,遂也不得多想,落到地面上,立马替鲁蕊儿进行疗伤。 想来是明白了刘希所做事情的重要,小灵儿很是乖巧的坐在一边,一边眨动着水汪汪的大眼,一边胡乱的甩着宽大的衣袖,做着自娱自乐耍事儿,呀呀奶音中不时伴着欢快的笑声。 小半个时辰后,刘希深吸了口气,背后盘旋飞舞的角龙在阵阵龙吟声中钻进了他的头顶不见了踪影,那如莹莹流水覆盖在他与鲁蕊儿身上的灵气也消散了去。 修长的剑眉拧成了一团,刘希小心的将鲁蕊儿靠在山壁上,刚才用灵气帮她疗伤,可奈何鲁蕊儿伤的太重,体内筋脉亦是受了重创,能够强撑到现在也算是个奇迹。 心里涌出一丝的悲怜,他与鲁蕊儿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却着实不忍看着这个调皮可爱的小姑娘就这样白白的死去。 “唉……” 即便是到了龙蛇九变的第六变,能够自信满满的击败洞天的高手,但面对生死别离,刘希心里又一次的涌出了曾经深深困扰他的无助与失落。 或许这就是天道,人生一世不过是为了追寻它的痕迹,但始终却无法无做出丝毫的改变。 有些惆怅,也有些于心不忍,可天道有常,刘希即便不愿意,可此刻的他也改变不了生死之事,遂打算将挖坑将鲁蕊儿也好生掩埋了,留下个标记,待日后有机缘再告知墨家的人来做收敛。 身旁,本在自顾自玩耍的小灵儿猛地冲进了刘希的怀中,往他怀里吃力的伸着小手,似乎要将什么东西给取出来。 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刘希才赫然想起之前他将火灵芝放在了那里,在地底下一路行来,虽说采摘了不少的奇珍异果,但刘希总觉得这些与火灵芝的品级相差甚远,遂将这些奇珍异果放在了腰间的布兜里,唯独这火灵芝一直放在怀中未取出。 猛地一拍头皮,刘希惊呼道,“怎么把这火灵芝给忘记了!” 虽然灵气被吸收了,但这火灵芝可是存世了千年,功效必定独特,曾经古书有云五百年的灵芝就有祛除百病起死回生乃至白骨生肉的能力。 如今,权当做赌运气了。 有些心疼,但刘希还是取出火灵芝,撕下一片,放进鲁蕊儿的口中并用灵气送入到她的体内。 “接下来就得看她的造化了……” 又是感叹了一句,事已至此,刘希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等了小半个时辰,鲁蕊儿微弱的气息竟然变得平稳下来,见到这一幕,刘希心里有些欣喜,一是觉得鲁蕊儿生命有救,二是惊奇这火灵芝功效依然尚存。 想到这里,刘希在小灵儿可怜巴巴几欲流泪的眼神中小心翼翼地将火灵芝收入怀中,随即笑着从布兜中取出一颗异果,“你呀,就是个小馋嘴……” 拿到异果的小灵儿当即破涕为笑,咿咿呀呀地笑着钻进刘希怀中,很是欢快的继续吃了起来。 鲁蕊儿伤势有了好转,刘希也不知他在这地底下待了多久,还是早些出去才是。 抱起鲁蕊儿,刘希在小灵儿脸上轻轻的捏了捏,示意她骑到自己的脖颈上来。 见到这一幕,小灵儿竟是很快的领会了过来,连手中正吃着的异果也停了下来,手舞足蹈的飞身到了刘希的脖颈。 感觉到小家伙雀跃不止的乱动,刘希笑着跃身而起,“可要坐好了,我带你出去见见那红粉世界。” 华光四起,龙吟不绝于耳,随即山石俱裂,碎石烟尘如雨,而在这之中,那稚嫩欢快的咿咿呀呀声久而不歇。 第一百七十九章 在你身上 时值正午,烈日当空,想来是光线太过炎热,叠峦山峰间鸟兽俱隐,全无踪迹可寻。 “呀呀……” 一阵带着欢喜的呀呀细语在寂静之中如碧波涟漪扩散了开来,随即便看到碎石与尘土漫天飞扬,一道身影从山石中飞了出来。 这自然是带着小灵儿的刘希了。 也不知在地底下待了多久,乍然见到明朗的光亮,刘希双眸竟觉得有些刺痛,当即用力的眨了眨眼,好一会才适应了这由暗到亮的感觉。 回首瞥了眼满脸欢喜伸手朝天似乎要将洗练如碧盘的蓝天中团团云朵抓下的小灵儿,刘希不禁有些羡慕,这小家伙整日在地下生活着,怎番来到地面上丝毫不适都未出现? 在刘希苦笑之时,小家伙或许是看到了飞鸟在上方飞过,竟是要从飞出去想要将那鸟儿给抓了住。 “小灵儿,不许胡闹!” 小家伙的修为高深,刘希倒是不觉得她抓不住那飞鸟,但这鸟儿抓了回来,在小灵儿手中必定是哀嚎连连。 刘希哪里愿意让小家伙增加煞气? 被刘希喝住,小灵儿撅起了粉嘟嘟的小脸蛋,来回的挥舞着宽大衣袖,而半空中的飞鸟则是被她刚刚释放出的气息给惊到了,厉声叫着赶忙拍着翅膀飞出了天际。 将脖颈上不断捏动着身体的小灵儿给直接忽视了,刘希看了眼怀中面色渐渐多了血色的鲁蕊儿,心中更加安定不少。 想来她应该快醒了。 这番,墨家也算是欠了他刘希一个人情,虽说不能让墨家倾尽全力助他,但至少在关键时刻多了个依仗。 在小灵儿兴高采烈挥舞长袖下,刘希双脚点地,身子如苍鹰展翅在烈日下画出一道残影,直直的落到了百丈下的山脚,又是几个起跃,转瞬间就到了远处,不见了踪影。 小半个时辰后,刘希立在山丘上看着一片青青郁郁的草原,再度踏上这清脆欲滴随风摇曳的青草之上,竟然觉得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碧草葇荑绿无边,细浪叠送轻曼舞,连天万里,一步之遥。 而小灵儿也像是被茫茫碧海所吸引,睁着大眼四处张望,满脸的稀奇之色。 人生便是这样,你永远不知下一刻会有怎样际遇。 感慨之余,刘希又一次跃然而起,身若惊鸿飞驰而出,可还未出去百丈远,身形猛地停了下来,且直直坠落到了地面上。 只因怀中传来声嘶力竭的女孩尖叫声,恍若重锤在他耳边响起,就连平时喜欢嬉闹的小灵儿亦是惊吓的不知不合适好,捂着耳朵小脸上满是胆怯的模样。 像是有着极强的爆发力,鲁蕊儿那声尖叫持续不断,好一会才似虚脱了般,脸色发白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将鲁蕊儿小心的放在草地上,刘希很是佩服自己刚才竟然没有被惊得失手将她从半空中抛下去。 从地上爬起,鲁蕊儿双眼打量着四周,秀眉蹙着,想来是发现了与地底的不同之处,眉宇间闪过难以理解的疑惑之色。 很快,鲁蕊儿从苦苦沉思中醒了过来,莲花脚急急上前,清秀的脸蛋几欲与刘希给撞了上,“我怎么在这里?” 眼下,她也算是回过神了,想要知晓昏迷后发生的事情,也只能与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询问。 将仍因刚才那尖锐的叫声而惧怕的小灵儿搂进怀中,捏了捏那粉透小脸来安抚她的恐惧与不安,刘希这才笑着道,“在下乃是李唐北地按察使,刘希,本是在查探草原上匈奴的异动,却不想路过了一座荒山时听到了巨响,初以为是匈奴人有什么阴谋诡计,哪知道遇见了姑娘。” 历尽诸多的事情,刘希为人处世倒是越来越老练了,兵家破军的身份他此刻还不愿与鲁蕊儿道出,兵家与墨家素有交情,所以这份人情他想鲁蕊儿是欠他刘希,而不是牵扯到两个宗派的上来。 此言听在鲁蕊儿自然是大为相信,山门的李长老奉命前来夺取火灵芝,而她则是觉得平日生活苦闷,遂跟着一道下山历练,可不想在受小门派偷袭后更是被道家之人给追击,其后她虽然醒来过,但是整个人却是浑浑噩噩,脑中似乎记得她曾经在黑暗无边的地下寻找李长老等人,可始终没有半点消息,直到后来再度跌落山涧,这才没了知觉。 暗自计较着,鲁蕊儿双眸转动,来回打量着刘希,匈奴南下被阻的事情她也略有耳闻,听说坐镇阳曲城的是李唐状元郎,器宇轩昂,文武双全,莫不成就是眼前这嘴角始终含笑的白面小郎君? 长得确实挺顺眼的。 呸呸…… 暗自咂了咂舌头,鲁蕊儿将那些胡思乱想给抛了出去,又是急声道,“你可曾见到了李长老?” “李长老?” 刘希再度面露疑惑之色,随即又是道,“那荒山下倒是奇特,竟然曲曲折折如同迷宫一般,让我也走了好阵子,不过在下所遇到的皆是断了气的人,当然,除了姑娘你。” 鲁蕊儿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又是将话咽了下去,很显然,张少录那一击的威力她坠崖前也是感觉到了,李长老更是将他最为心爱的宝贝‘飞天靴’给了她,就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想着,鲁蕊儿眼眸翻动,滴滴晶莹的泪花如同玉珠在她眼眶中翻滚,凄楚的模样甚是让人怜惜,即便是一直将头埋在刘希怀中的小灵儿闻声不禁探出了小脑袋,想要上前却似乎又是怕鲁蕊儿再度尖叫,犹豫再三,只得在刘希坏中眨着大眼。 “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不知公子可瞧见了火灵芝?” 良久,鲁蕊儿擦去了泪珠,对着刘希弯身行了一礼,她与李长老等人下山便是为了火灵芝,如今逝者已逝,鲁蕊儿唯一能做的便是带着火灵芝回山门,以慰藉死者在天之灵。 其实,鲁蕊儿也不知为何道出这句话来,理智上她明白火灵芝极有可能被道家的人给夺走了,可或许是为了确认心中所想,亦或许是一种难言的直觉让鲁蕊儿情不自禁地与刘希问了出来。 自然,刘希又一次做出了疑惑与不解的模样,“姑娘可是说的千年难得一遇的火灵芝?” 想来他是知晓的,听得这句话,鲁蕊儿大喜,“正是。” 在鲁蕊儿满是期待的目光下,刘希嘴角再度绽放出暖如春风的笑意,继而用手指了指鲁蕊儿,“此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番,鲁蕊儿双眼中闪过一丝的明亮,又一次与刘希行礼道,“虽不知公子有何种神通,既然得了火灵芝,鲁蕊儿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公子能割爱与我,日后但凡公子有为难之时,鲁蕊儿必当作自己的事情,全力以赴。” 摇了摇头,刘希耸了耸肩,“姑娘你可是要为难我了,这火灵芝并不在我这,可是在你身上呢。” 闻言,鲁蕊儿纤细的白玉手竟是不知所措的在衣衫上摸着,“在我身上?” 半晌,又是一阵尖叫声响起,惊得小灵儿当即钻进刘希的怀中不敢露出半点,尖叫声后,又得听鲁蕊儿用颤抖不止的话语问道,“你是说着火灵芝被我吃掉了?” 刘希点了点头,“那日发现姑娘时正好见到旁边不远处有一株灵草,我看它貌似灵芝但却有一股奇特的气息,当时想着救人要紧,便让姑娘服了下。刚才姑娘说到火灵芝,我暗自揣测是服下的那株,如果真的是,便是在姑娘腹中了。” 继续装着糊涂,这次刘希倒不是想故意为之,只是火灵芝争夺使得诸派高手阵亡众多,倘若知晓这好处全都被他囊入怀中,就算刘希身有白口,也难以辩解他与此事毫无干系。 所以将鲁蕊儿扯进其中虽有不忍,但也别无他法,荒山之事若是被人知晓了,还有墨家为他分担去不少的口舌。 毕竟荒山之中已经无一人生还,而如今鲁蕊儿捡的一条性命,过程已经无须知晓,结果在任何时候都让人难以驳辩。 自然,刘希的心思鲁蕊儿是猜不透,小姑娘自幼在山门长大,虽说平时有些任性调皮,但心地却是颇为善良,眼下体内灵气充沛,修为更是突破了桎梏她两年的化气,进入到大成的境界。 大成之后的的境界就要看机遇了,鲁蕊儿虽说天资聪慧,但在刚过笈荓就踏入这境界,在山门之内也是翘楚了。 因此,鲁蕊儿竟对刘希的话深信不疑,在惊愕之下,更多的是感激,她怎么也没想到世上竟然有人会将火灵芝这等奇异的宝贝拱手相让。 再度对着刘希弯身一礼,鲁蕊儿脸上挂着无比的真诚,“多谢公子慷慨搭救,鲁蕊儿无以为报,若他日能有献上绵薄之力时,绝不推辞。” 闻言,刘希心中一喜,知晓鲁蕊儿是信了他所说,但面上仍是带着不惊不喜之色,双手虚脱托,“姑娘不必这番多礼,草原战火连绵,既然姑娘无事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 又是道了几句寒暄之语,刘希便与鲁蕊儿道了别,有些情分无须一直念叨,也无须将对方缚在身旁,只要有心,无论何时对方都会感恩,只要听得一声召唤,便千山万水前来相助。 更何况刘希还要解决草原上的事情,其中夹杂诸多的不便。 抱着小灵儿,刘希笑着慢步而去,身后的鲁蕊儿则是娇躯一震,望着刘希离去的身影轻声喃语,“爹曾说人外有人,游走尘世最不可小瞧于人,能将火灵芝皱也不皱眉的给我服下,这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第一百八十章 一触即发 “驾!” 茫茫草原之上,一骑独行,风驰电掣,转眼间便消失在茵茵绿草间,直扑那云天一线的远处,也惊得草间牛羊一阵慌乱的逃窜。 马背上,刘希怀中搂着不断欢呼的小灵儿,双腿紧紧夹着马肚,草原茫茫,他从地底出来也不知马绣等人去了何处,别无选择之下,唯有去了花未央部落所在之地,原来他已经失踪了五日之久,好在马绣有口信曾传过去,所以刘希才能知晓马绣在何处,也得知所有的一切都按照着他的计划行事。 在刘希离开的几日里,津胡儿已经成功取得木札特与巴旦木的信任,前者是用整个巴、特尔一族作为筹码;而后者则是借着暗度陈仓之词,以归附为虚实则是替巴旦木做内应为诱饵,当然,这要是打消巴旦木的戒心很难,但有顺卜岭一家老小全都去了巴旦木的汗庭做了人质就不难了。 总是有些人要为宏图霸业甘愿赴死,刘希虽有感慨,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最终还是不能让津胡儿称霸草原。 这次计划完美的执行,更显示了津胡儿卧薪尝胆的坚韧,倘若结束纷乱的草原落入他的手中,短时间内是再无南下之力,但津胡儿成为复兴之主倒也不算不可能,保不齐修养生息数十年,匈奴再度恢复过来,那时候,必定会又一次的马蹄卷风齐齐往南去。 所以,刘希心里已不会留有任何杂念,该断之时必须断去那些妇人之仁,否则此次草原之行便是弄巧成拙。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与马绣他们汇合才好。 斜入羽鬓的剑眉拧成一团,刘希将不断欢呼的小灵儿抱紧,夹着马肚的双腿又是用了几分力道,当即只听得胯下黑马几声嘶鸣,那疾驰的马蹄上猛地多了几分力道,狂奔而去,在风草间拖出一道渐行渐远的黑影。 不知不觉间,本是当空挂着的日头垂落天际,红彤的晚霞飘散在云端之间,成了一条连接天与地的五彩丝带。 正行着,刘希突然身子一绷,前方有人在打斗,而这气息明显是马绣! 不作多想,刘希当即从怀中拿出金色的面罩,先前那个面罩丢在了荒山地底,幸亏当初花未央为他做面具之时特意留了个备用,没想到还真是用上了。 带上面罩之后,抱着雀然不止的小灵儿,刘希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整个人如同脱弦之箭,踏着随风摆动的青青绿意,呼吸间便到了数里之外。 行了不过十里,刘希双脚停在了一株草尖之上,双目怒睁,胸中火气翻涌,只因眼前与马绣交手的是道家张少录。 很显然,马绣正处于下风,样貌颇为的狼狈不堪,本该用玉簪束着的长发凌乱散着,半遮住他那俊秀的面庞,含情的桃花眼中再无一往的不羁放荡,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还有不甘。 或许是交手不久,亦或许是张少录根本未将马绣放在眼中,只是很是戏谑的一次次击倒马绣,他身边的另外两名道家高手也未出手,只是用气势压制着呼延青石等人,令他们动弹不得。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因抑制不住的愤怒刘希双眸中变得越发通红,继而龙吟阵阵,周身的灵气如滔滔江水泄了出来。 想来是察觉到了刘希的怒意,他怀里的小灵儿挣扎而出,带着一声呼啸,直直的扑向了张少录。 远处,张少录本要结束这无聊的战斗,毕竟实力太过悬殊,他还需要去搜寻火灵芝,没想到那日他所得不过是火灵芝的一丝灵气,此事若是让掌门知晓,他可免不了要受到责斥。 没想到这草原上遇见了杂家的人,像是有杀父夺妻之仇一般,对方竟然自不量力的朝他扑来,这当即令张少录恼了,若不是看在对方乃是杂家的传承弟子,玩弄起来有些乐趣,再加之先前阳曲城他也曾出现坏了张少录的好事,否则早就一掌了却了。 当真是废物,看来杂家也时日不多了。 在张少录要施展出指诀时,他便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息,这气息很是独特,他自然是忘记不了。 竟然是龙蛇九变! 能散出这等气息的,修为怕不下于第五变,而当今世上能做到这地步屈指可数,即便是西汉帝王刘斯都不能达到,唯有那些深宫中闭关不出的老家伙。 可那些早已经不问世事的老家伙来这草原上作何? “当心!” 在张少录暗自思量之时,只听得耳边一声惊呼传来,待他回过首,只见远处飘来一件衣袍,只是这衣袍带着海潮般的强大气息席卷而来,一连击飞两名想要去拦截的宗师高手,直直的扑向了张少录。 来不及多想,张少录忙变幻了手势,化指为掌,与那衣袍宽大衣袖露出的小手掌击在了一起。 “嘭!” 沉闷的响声下,张少录往后急退了数丈,口中鲜血飞吐,随即大吼一声,“是那灵童,快走!” 话音落下,也不顾那两名宗师高手,张少录周身灵气撩动,只是自顾自的飞驰而出。 两掌击杀了那两名道家宗师,刘希本要追赶张少录,手刃了了他替大武报仇,可对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甩出一面菱花铜镜,挡下了他全力一击。 等刘希想要继续出手时,那张少录却已经凭借道家绝学‘纵云梯’跑了个没踪影,只得含恨停下了身影,忙着去照看马绣的伤势。 “玉生,你……” 见到刘希,马绣很是震惊,少许竟是放声笑了出来,桃花眼中明亮许许,可随即又因牵扯到了伤势在那吱牙咧嘴的喊疼。 自然,呼延青石等人亦是欢天喜地上来,刘希与他们说道了两句,便抓紧查探起了马绣的伤势。 体内灵气紊乱,似乎五脏六腑都受了重创。 对着仍继续强作笑意的马绣怒目瞪了瞪眼,刘希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还剩下火灵芝,撕下一瓣径直的丢了过去。 接过火灵芝,马绣当即脸色一变,向来油枪滑舌的他话语也变得结巴起来,“玉生,这是,这是……” 没好气的翻了翻眼,刘希双膝盘坐,“当然是火灵芝了,还不赶紧吃下,由我灵气疏导,助你破了这宗师的门槛。” 宗师! 马绣神情一怔,忍着痛又是大笑了起来,随即小心翼翼的将火灵芝给服下。 等马绣盘膝坐地之后,刘希遂运气了辅行诀,火灵芝已经失去了灵气,不过依旧具备疗伤的功效,否则也不会让鲁蕊儿起死回生,而刘希的辅行诀中亦有着打通经脉的招数,助马绣跨入宗师之境也不无可能。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刘希缓缓的睁开了眼,收了功法看满身灵气如水流围绕的马绣,轻轻咧嘴一笑,将那独自拨弄着铜镜的小灵儿抱入怀中。 “公子,马大哥他……” 在一帮小兄弟怂恿的眼神下,呼延青石走上前轻声问了句,说着又是朝那自顾自玩耍的小灵儿看了眼,很显然,他们对着突然出现的小娃儿很是好奇。 毕竟这小娃儿可是以一人之力击退了三名高手。 抚了抚小灵儿的额头,刘希笑着道,“今朝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时候了,她叫小灵儿,是我的……” 又是看了看正在眨着大眼的小灵儿,刘希嘴角裂开继续道,“算是我的义妹吧。” 说完这些,刘希回归正题,“对了,草原上的形势如何了?” 谈及正事,呼延青石忙凛声道,“津胡儿传来消息说一切准备就绪,并且催促了几次,不过公子尚未归来,马大哥便拖延了两日。” “好,你这就给津胡儿送信,随时可以开始。” 第一百八十一章 传讯 草原东,抬首便可见到远处巍峨耸立的山势,挺拔的山峰为缭绕云雾所遮,这就是匈奴人心中神圣之地,天山。 天山脚下是木札特的汗帐。 茫茫一片看不到尽头穹庐在油油绿草间连绵不绝,人影攒动,牛羊结群,放眼望去,俨然是一幅兴盛繁华的场景。 好生熟悉却又陌生。 负着双手,津胡儿盯着前方,当初刚回到这自幼长大的地方着实被惊倒了,即便是父汗在世,汗庭也从未有这番多的人。后来津胡儿细细查看,才发现这多出来的人竟是来自各个部落。 为了拉拢各部,亦或许是为了收买人心,木札特竟然允许其他部落入住王庭,这是何等的荒谬! 王庭是草原上最为神圣的地方,唯有汗王的部落才能居住于此,其他部落首领若无召见不得踏入。 这乃是历代汗王节制草原诸部的手段之一。 而如今诸部自由出入王庭,如果这样下去,极有可能使异部独大,从此汗位失于他人,而木札特竟然毫无察觉。 每每想到这里,津胡儿心底都会涌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手背上青筋暴起。 “在这做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津胡儿忙将眼中的怒火隐匿了去,转身弯腰行了礼,“见过汗王,津胡儿只是闲来无事又想起了往昔汗庭模样,倘若父汗仍在世,见到汗庭今日儿郎众多牛羊无数的光景怕也是要高兴不已。” 津胡儿话说得很恭敬,甚至有些卑谦,因为他明白现在的木札特已经不是当年的木札特了,除了骄傲浮夸之外,更喜人给他歌功颂德,当然,也越来越沉浸在他自己制造出来的假象中。 为何当初自己愿意追随这样的人? 津胡儿有些想不明白,有些事情,换了个心境便有着不同的体会,在鄙夷自己的时候,津胡儿脑中不禁闪过了另一张脸庞。 清秀俊朗,这是这张脸改变了他的人生,不过津胡儿心里却没有涕零的感激,相反却是深深的忌惮。 在津胡儿的内心深处,他始终相信刘希此行别有所图,所以也早就暗自下定决心,计划完成后绝对不能让刘希活着离去。 在津胡儿思绪胡乱纷飞之时,木札特甩了甩身上金边银坠的胡服,朗声笑着道,“津胡儿你也觉得这样做是个创举对不对?本汗还在涂孤之位时便觉得他们做的不对,若是一心提防着各部落,又怎能让各部死心塌地的效忠王庭?汉人为何那番的兴盛,因为他们帝王的京城从来都不会限制番邦外域的人进出,这点,本汗觉得很好。” 说话间,木札特眉飞色舞,很显然对他这个打破祖宗之法的安排很是满意,狭长的双眼中怒放着欣喜与自豪。 见到这一幕,津胡儿心里又是暗自叹了声气,不想在这问题上过多的言论,中原帝都可是有重兵把守,自然是不惧异族,可即便如此,也从不允许外将带兵入京。 将凶则帝衰,长久以往,帝位必易。 这简单的道理谁人不明白,但是狂妄自大的人却至始至终都瞧不见,据说右贤王兰买提已被气得卧床不起。 兰买提是木札特的外祖父,土莫昂是他最大依仗,可木札特却亲外不亲内,这等人,又怎么会斗得过那些心怀鬼胎的三部首领。 若是巴旦木亦是这等情形,那他津胡儿的机会有增加不少,可是为了能让木札特减少怀疑,**族人带来的消息会径直的送到木札特手中,所以直到现在津胡儿都不知道巴旦木那里情形如何,亦不知晓顺卜岭的安危怎样。 良久,木札特从自我陶醉中醒了来,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的道,“对了,刚才你**一族的人前来送信,可惜力竭而死,也不知是出了何事,我让人将尸首送到你那里了。” 闻言,津胡儿忙惊呼道,“可是**一族出了事,津胡儿这就去令人查探。” 说完津胡儿又是做了一礼,脚步生风的匆匆离去,身后的木札特轻声一哼,嘴角裂出一丝鄙夷的笑意,“做俘虏做的人都木楞了,回到草原,不也一样是俘虏……” 轻笑之后,木札特再度凝神着眼前那满是忙碌的画面,仿若见到了最为得意之作,脸上的笑意经久不散。 王庭南侧,一个不起眼的侧角,几顶穹庐孤零零的立着,与之前那些左环右拱的场景相比较着实有些冷清。 此处就是津胡儿驻扎的地方,其他几个部落皆是紧紧随着木札特的汗帐,似乎这番就能显示出身份的高贵,而津胡儿作为俘虏,在其他人眼中极为不受待见,为了避开那些趾高气扬的部落首领,便挑了个角落,而**一族的数万大军则是驻扎在二十里开外,如此也算是不给木札特与其他部落构成威胁。 当津胡儿听闻有族人前来送信并累死了,当即心就慌了,这番的紧急若不是二郎们出了事,那就是舅父有了意外,而这两样皆不是津胡儿所想要见到的。 匆匆见了穹庐,津胡儿还未站稳脚,一张有些黝黑的小圆脸便凑了上前,惊得他差点拔出腰刀挥砍了过去。 “莫慌,我乃是潜龙使。” 听得这声中原话,津胡儿放在刀柄的手停了下来,潜龙又名十三太保,是刘希手下的十三个其貌不扬的少年郎,但皆有过人之处,不可小瞧。 打量了这圆脸小胖一眼,见他身穿**一族的胡服,当即明白这便是木札特口中所说的送信人。 既然是刘希的人,那肯定是行动有了消息,想到这里,津胡儿压低了声音道,“可是时机到了。” 小圆脸点了点头,“不错,我家公子说随时可以开始。” 津胡儿心猛然的一动,等了这些天他每日都是如坐针毡,也每时每刻都盼望着时机成熟之时。 握了握拳头,津胡儿又是低声道,“我舅父可安好?” 小圆脸故作老练的摇了摇肥嫩的右手,“这个你且莫担心,眼下的一切都是按照我家公子的安排行事,只需按计划行事便好。” 听得这话,津胡儿有些不喜,此刻的他无疑受人摆布,前行后退都听命与人,全然不能自己行事。 只是如今大业未成,忍辱负重还需当得。 津胡儿沉思了少许,点头道,“我明白了,倘若舅父也得到了消息,怕是这两天便要有所行动。” “我家公子亦说此时宜早不宜迟,乱麻还得快刀才能斩断。” 没有接话,津胡儿锁眉苦想了好一会,其后虎目中精光闪过,一道戾气也随之喷张而出,惊得本要拿起低案上糕点的小圆脸后背一凉。 “我会依照计划行事,只是你该怎么回去?” 津胡儿右手又一次放在了刀柄上,小圆脸是以尸首的身份才混进了王庭,所以最为保险的办法就是让他变成尸首。 见到津胡儿这般,已经几度经历生死的小圆脸当然察觉到了他的杀机,如枣核的双眼圆瞪了起来,“我家公子护短你也知晓的,今日我若丧命于此,他日便是你的死期。而且我可是力竭而死,这番身上有了刀伤,被木札特的人见到,自然是要怀疑你有所不轨之事。” 粗大的手渐渐离了腰刀,津胡儿目色冷峻如利刃,“那你该怎番离去?” 丝毫不惧津胡儿的目光,小圆脸仰起头道,“我自有办法。” 说完之后,小圆脸躺在了地上,很快便是闭上了眼,津胡儿上前查探后发现他竟然是断了气。 此番,津胡儿也算是知晓了刘希的盘算,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刻,任何书信都有可能生出意外,唯有口信才可靠,而王庭戒备森严,唯有死着进来,再死着出去才能做到这一点。 津胡儿不知小圆脸用了何种手段,但这送信之人尸首不能在他穹庐之中待的太久,否则必定让人生疑,遂招来心腹二人将小圆脸抬出去,送到王庭外的山林之中。 待小圆脸走后,津胡儿又是唤来人,急急忙忙的打马朝着巴尔特一族驻扎之地疾行而去。 做戏,可是要做全。 汗帐之内,木札特坐在金塌虎皮垫上听着手下的汇报,继而是挥手退去了左右,轻笑着继续拨弄手中的一串玉珠,“说不定真的是**一族出了事情,不过那样可真不错呢……” 王庭一侧的山中树木茂然青郁,时有油光发亮的鹰鸟飞起,随即又是俯身冲下,啄食着那些已经腐烂的尸首。 这便是匈奴人的天葬之处。 在一堆尸首中,有两道身影正在缓缓而行,不时翻弄尸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找到了六哥了,破虏大哥。” 出声的少年带着银色面罩,语中有着止不住的欢喜之色,而他怀中抱着的正是前去给津胡儿送信的小圆脸。 在寻找的另一人自然是呼延青石了。 闻言,呼延青石赶忙上前,先前出声的少年伸手推了推小圆脸,见后者没有反应,当即慌了,“破虏大哥,六哥不会真的……” 呼延青石心一惊,难不成出了事?公子这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而当初水下训练时六弟也最为厉害,能够一炷香不换气。 细细看了看,见圆胖的脸上并无痛苦之色,身上亦无伤痕,呼延青石顿时明了了,撇了撇嘴,上前踢了一脚,“再不起来,我们可就走了。” 话音刚落,便见小圆脸如同诈尸一般睁开了眼,“我说大哥,你怎么就对弟弟我这么不关心,你可要知道我这趟走得可有多凶险。” 没好气的瞪了瞪眼,呼延青石转身往山下走去,身后的小圆脸仍是不死心,抓着另一少年滔滔不绝的道,“十弟,你可不知道当时情况有多凶险,一群匈奴人凶神恶煞在你六哥身前,不过你六哥可是面不改色,丝毫不惧怕……” 寂静山野,小圆脸的声音在林间穿荡,惊得飞鸟纷纷振翅而出。 第一百八十二章 乱战(一) “哈哈,说的好,本汗终于能清除木札特这逆贼,一统草原,完成父汗的遗愿!” 灯火之下,爽朗的笑声经久不息,巴旦木原胖的脸上满是止不住的惊喜,似乎登上一统大位的时日即在眼前。 晃动的灯火下,顺卜岭越发苍老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本该浑浊的双目中闪过一丝的精光,转瞬消失不见,他所要做的只是点燃巴旦木最为渴望的幻想,剩下的也无需他去做了。 压抑在心中的念想若是被人唤起,便会犹如影蛇狂舞那般,肆无忌惮的躁动着。 正如此刻巴旦木的心境,亦如纳西、喀喇沁两部的首领。 为了汗位,巴旦木可是隐忍了多年,甚至故作痴愚之态,一直不为人所看重,因而直到努哈尔病薨之后独霸一方才让人刮目相看。 但凡能成大事者,无不是忍常人所不能忍,即便是顺卜岭也不得不承认巴旦木有这方面的资质。只是可惜他忍的太久了,在心中积压的太多,所以也很容易让别人来点燃,从而导致一个难以想象的爆发。 因而,偷袭木札特的计划可谓是恰到好处,正中了巴旦木的要害。 至于纳西、喀喇沁两部的首领,他们跟着巴旦木无非是想从龙之功,虽说巴达木势弱,但保不齐日后有何种变数。 自然这两个部落也是在赌。 眼下有机会离他们梦寐以求的赌注近在咫尺的机会,又怎能不心动? 汗帐中的诸人皆是面带喜色,心怀鬼胎的各自盘算着,反而是最先提出计划的顺卜岭沉声不语,继续装作假寐一般低首不言。 “汗王,事不宜迟,纳西一部甘为汗王赴汤蹈火。” 纳西部首领话音开了口,其余之人也不为落后的纷纷表了态,这情形,让顺卜岭有些恍然,似乎看到了那日在王庭他们争先恐后效忠努哈尔南下的那一幕。 顿时,只觉得心中一阵悸痛,整个人又是少了几分精气,身子完全缩进了那宽大的胡服之内。 狭小的双目越过沸腾的众人,巴旦木盯着顺卜岭,“你是说巴尔特一族会扮作我帐下儿郎引出木札特的大军?” 闻言,顺卜岭缓缓的抬起了头,额头那皱纹又是深了几分,深深的沟壑似乎已经快要与头骨连在了一处。 这次,真是要赌上整个**一族了。 暗自叹了口气,顺卜岭在众多灼热的目光中沉声道,“不错,我**的族人会造出汗王大举进攻的假象,引来木札特的大军,到时候汗王的大军埋伏左右必定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可是你们**一族不是全都投靠了木札特么,又何来的人马要诱敌?” 有人心甘情愿的做诱饵最好不过了,但事关重大,哪有不多问上几句的,如此也能显示出几分的小心谨慎,纳西部落首领便是这样的人。 此言一出,顺卜岭未出声,巴旦木却是朗声笑了,“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昨日本汗已经让人奔袭了**一族的营地,当然,不过是演戏来给木札特看的,很快**的便有受伤的兵卒往回遣送,这些便是用来引诱木札特的勇士。你们也且勿多疑,**对本汗的忠心丝毫不亚于诸位,若是本汗猜测的不错,**一族极有可能成为木札特进攻的前锋,倘若真是这样,到时候大家都要手下留些情,免得伤了自家的弟兄。” 巴旦木的话一出,其余之人皆是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可顺卜岭额头的皱纹却半点没有消却,在场的哪个不是老谋深算心狠手辣之辈,每个人心中都有着自己的盘算,所以顺卜岭完全可以想得到若是真正交手起来,这些部落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没有鲜血,荡不平前往权力的道路。 汗帐之中,再度变得欢腾起来,仿若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去夺得草原之王的位置,去瓜分整个大草原。 而作为牺牲品的顺卜岭又有何人去在意? 这一夜,巴旦木的汗帐灯火通明,直到天亮,汗帐中人全无半点的睡意,面红耳赤神采飞扬,使得巴旦木不得不再三嘱咐他们收好表情,以免得传漏了风声出去。 待所有的人推出去之后,独自在汗帐中的巴旦木揉了揉红肿的双眼,肥胖的脸上光彩照人,竟是欢喜难耐的笑出了声,或许是怕人听见了,忙又是将笑声止了住,这番可让他那胖脸憋成了通红的一块。 黎明出现的另一边,木札特望着渐渐燃灭的灯火,思索了许久,“你的消息可准确?” 另一边,一身黑甲披风的中年汉子点了点头,“属下看得个千真万确,巴尔特一族被偷袭后死伤大半,探子也传来回信说巴达木那逆贼似乎在羊角山一带集结,恐怕是有所图谋。” 拨弄着手中越发温润的玉琮,木札特面上一改往昔的温和之色,目中猛地闪过道杀气逼人的冷光,“当初父汗健在之时,这逆贼便是图谋不轨,本汗若是不能手刃了他又怎么对得起父汗的在天之灵。” 话语之后,木札特瞄了眼身旁的中年汉子,后者面露出悲痛愤怒之色,双拳紧握咬牙切齿,“属下等也不曾想到那逆贼竟然会毒害了努哈尔汗王,‘逐日’虽不能飞天遁地,但只要有一口气在,必定会报了此等血海深仇。” 闻言,背着身子的木札特嘴角微微上扬,逐日乃是父汗努哈尔一手建立,追随他南征北战,而如今他能将逐日收入囊中无非是占据了个正统大义,剩下的自然是创出个共同仇恨的敌人。 这个敌人自然是巴旦木了,至于是谁毒杀了那行将朽木的人又怎样? 眉宇间闪过一丝的狰狞,木札特转过首沉声与穹庐外道,“传令给各部首领,立马到本汗这商议要事。” 穹庐外守着的亲信闻声匆匆而去,那逐日的黑甲汉子迟疑了稍许,“汗王,津胡儿仍在营地收整,可要属下派人去将他们唤来?” 狭长的双目中又是一道狠戾之色,木札特摆了摆手,“无需你在劳累了,到时候本汗会直接给他下达命令,他在王庭之外,开拔起来倒也省事。” 夜,泼墨了一切,晚来的风吹得青草飞扬,立在马背上,津胡儿盯着远瞧不见丝毫动静的远处,虬须密布的脸紧绷在了一起。 他的身后,黑压压的兵卒立马而待。 良久,一骑趁风疾驰,到了津胡儿的身前,翻身下马,“大人,忽彦大人已按照计划领兵去巴旦木的汗庭接应顺卜岭首领。” 听得这句话,津胡儿眼中闪过一抹哀痛,这一战,不知有多少的儿郎将长眠在草原之下,可若不加抗争,整个巴尔特一族就要被慢慢蚕食了去,最终消失在草原之上。 或许,唯有这般才能让想他有少许的心安。 “为了**,天神佑护!” 双手紧紧的攥紧缰绳,津胡儿冲了出去,身后那些早已经知晓计划的**儿郎齐齐怒吼了一声,化作黑色水流遂着津胡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第一百八十三章 乱战(二) 羊角山,顾名思义山势成羊角状,千年的风雨将泥土冲刷成山势,沟壑其中,与别处的山谷倒是有些相似,不过在草原上却是难得一见。 繁星垂布,月华幽幽清冷,照不透那席卷了四野的夜色。草长之时,自然是虫蚁欢腾的日子,黑暗中尽是虫鸣之音。 虽是仲夏之节,可夜已深,晚风亦带了些许的凉意,吹弄着刘希的长衫,也拨弄正在乐此不疲抓着绿草深处虫子的小灵儿。 “夜黑风高,当真是杀机毕现的好日子。” 轻摇着手中的乾坤扇,马绣轻声道了句,此刻银色的面具间那双眉眼中再度秋水藏波,即便是瞧不清他的神色,但好似变了个人一般,再也不见先前的锋芒之态,如同一块已被盘玩多时暖人心脾的玉石。 作为当事人,这种感觉马绣自然早就察觉到了,宗师之境果然是奇妙异常,心中每每暗喜之时亦会对刘希感激非常。 哗啦一声,习惯性地将手中的乾坤扇合上,刚做完这个自认为很是潇洒的动作,马绣就惊呼不好,转过头,果然见到小灵儿口中呀呀带语的朝他而来,忙慌不迭的双手护着乾坤扇并躲到了刘希的身后。 也不知为何,小灵儿对马绣的扇子很是着迷,马绣平日里把玩倒还好,但只要听得这扇子开启或合上的哗一声必定会莫名的兴奋起来,倘若她是普通的小孩儿,马绣也舍得将扇子与她玩耍,可偏偏要命的是这小灵儿并非寻常的孩童,乾坤扇虽然是宝物,但马绣也不敢确认这修为在元神之上的小灵儿会不会突然兴起的将乾坤扇给拆了。 “好了,小灵儿,你可别把这无赖子给吓到了。” 但逢这个时候,总会需要刘希来出面,将调皮的小灵儿抱在了怀中,也是奇怪,只要被他抱着,小灵儿总是能收了性子,变得异常的乖巧,这也让马绣百思不得其解,莫了总是对天长叹一番,好生怪罪老天爷忒没道理。 嬉闹片刻,刘希突然双眼精光外露,察觉到异样的马绣当即抬首朝着远处望去,果然见得脚下的沟谷中多了不少的声影。 此刻虽然是夜色笼罩,但修为已经到达宗师又怎能瞧不见,脚下的沟谷中是黑压压的一片人正骑马缓缓而行。 不过奇怪的是最后数百人手中还牵着另一匹马。 马绣不解之时,马背上有人回过头,恰好让他给看清了对方的模样,不禁哑然失声,“怎么会有老妇在其中!” 大惊之下,马绣转过首,朝着刘希看去,不过见他面色并无变化,当即明白刘希早就发现了这其中所藏玄机。 曾有传言匈奴人妇孺皆是弓马娴熟,但要亲眼看着面色皱纹深刻的老妇上阵杀敌,马绣还是有些不忍,更何况这些人可是诱饵,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送死。 于心不忍之下,马绣又不得不暗自叹了口气,其实他也明白了,世上哪有不染血的王座,**一族如今势单力薄,即便刘希有奇计良策,也纵然做不到不损一兵一卒让津胡儿登顶汗王。 不多时,四周寂静无声,恍若一下子换了时节,虫蚁纷纷绝了声响,再也听不到半点的声响。 能让虫蚁在这欢闹的时节噤若寒蝉,唯有冰冷刺骨的杀气。 刘希与马绣都不再言语,二人的眼神越发的沉重,只是刘希怀中的小灵儿有些不安,小脑袋不断的往外探着。 好一会,马绣轻声道了句,“似乎他们都有别的想法了。” 刘希点了点头,“确实,倘若换做你我,也不可能将所有兵力堆积在一处,总要有些人手来做其他的安排,想来木札特和巴旦木二人的汗帐又是成了新的交战之处了。” 耸了耸肩,马绣咂嘴轻道,“这番看来,今夜倒是不能了了这草原上的事情了。” 道完这句,马绣皱了皱秀气的眉头,眼中也多了丝许担忧,“玉生,此举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这次可是真的能重创木扎特和巴旦木二人?” 沉默了少许,刘希低声道,“倘若徐徐图之,是可以稳操胜券,但太过费心费力了,倒不如快刀斩乱麻,即便不能达到你我预期的打算,至少也再度重创了匈奴人,令他们数百年内在无南下之力。” 很显然,时局到了这一步,已经超出了刘希预料,即便是他也无法继续掌握形势,唯有走一步看一步。 说完这些,刘希转首与马绣苦笑一番,“今朝,在你心里我是否已经成了两面三刀的卑鄙小人?” 古人有君子一诺千金之说,更有为信义轻生死之为,可这等事在战争中又怎么为之? 两军交战必定是血流成河,承诺守信之类必定是要付出惨痛,自古以来但凡名垂青史的谋臣贤吏哪个不是口是心非,攻于心计之辈? 更何况前有匈奴人南下屠杀无辜之举,而骨子里有古代侠客之气的马绣自然也是对匈奴人恨之入骨,所以听得刘希这话,马绣忙摇了摇头,“玉生,匈奴人可是一头牙齿锋利的野狼,若是不打断它的脊骨,必定还会伤人,所以无论如何,我马今朝都会随你左右。” 在民族大义之前,即便是用些血腥的手段,那又怎样? 二人说话间,听得沟谷中喊杀声骤然大作,似炸雷凭空而出,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黑夜中已经杀做了一团。 一边做了埋伏的喀尔喀、平泮二部见做了先锋的**一族已经交上了手,见的对方有溃败之势,哪里还能坐的住,草原大局将定,而在这以武为尊的世界,谁能趁此机会破敌,可夺的更高的地位,因此双方招呼也不打,各自嗷嗷叫的冲了下去。 争先恐后之下,哪里还有敌我之分,四处皆是刀光剑影,加之马匹冲撞,一时间竟是乱的不堪入目。 见得这情形,正在佯装做着打斗的津胡儿当即一声怒吼,听到这声音,早就在等候的**儿郎趁着两边想要加入战斗的人潮未袭上来各自调转了马头。 “他们杀过来了,救命啊!” 津胡儿一边,喊着求救,却如同尖刀插入喀尔喀、平泮两部,而另一边埋伏着的纳西一族听得津胡儿等人装出来的哭喊求饶声,当即也是安奈不住,狂叫着冲了出来。 他们刚现身,那本是做着诱饵的**族人则是将手中刀插入本是牵着的多余马匹上,当即吃痛的马狂奔向了迎来的纳西一部。 顷刻间,刘希的脚下惨叫声更胜之前,人仰马翻之景比比皆是,可若是单凭这些想要彻底劫杀了双方十多万的人马,无疑是痴人说梦。 自然,无论是喀尔喀、平泮还是纳西,他们都察觉出了事有蹊跷,遂也顾不上领兵杀敌夺功争名,各自组织着兵卒往后撤去。 可是图谋了许久的刘希又岂能让他们全身而退,与候在一边的呼延青石挥了挥手,后者会意的招呼身旁之人点燃一支握着的箭羽,随即振臂弯弓,燃着火焰的箭矢飞出,在漆黑夜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花火。 火箭一出,津胡儿等人则是勒马不前,转身涌进了左右两侧的岔道,而正在撤退的喀尔喀、平泮还、纳西三部首领大觉异常,更不敢再逗留片刻,各自大吼几声,稍后身后的兵卒脚下的步子又是快了几分。 前方再行数里,便出了这羊角山沟谷之地,继而开阔一片,纵使卑鄙的**还有什么阴谋,胜负也是难料之事。 在三个部落首领心中,无疑是松了口气,可也就在这时,漫天的火箭如同流星坠落了下来。 落地之时,无数火焰四处蔓延而来,瞬间将本算开阔的沟谷燃烧开来,成了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火海炼狱。 这时,所有人才明白过来脚下的土地上早就有了火油之物,只是刚才血腥味浓重,而他们又急于厮杀所以才忽略了去。 奔走之时,早已经有人或战马染了火油,此时又岂能逃得出去? 惨叫声让人胆战心惊,火焰随风而涨,融化开了漆漆黑夜,焦糊味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即便是立在高处,刘希也觉得有些异样。 此处大局已定,倒也无需再停留了,伸手护住小灵儿的双眼,刘希快步离去。 见刘希身影渐远,马绣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迟疑了少许,用灵气封住双耳,不再听得那哀嚎之声,这才追步而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乱战(三) 夜色之下,举目眺望,彤云一片,恍若天上的仙人错手打翻了铜炉,在茫茫无际的草原间燃出了熊熊火焰。 而即便是知晓了出了变故,可木札特与巴旦木皆无暇去顾忌羊角山的发生了何事,只因二人皆是想到了一处,各自领兵杀向了对方的汗帐,却偏偏在这毫无遮挡与隐蔽的草原上给遇着了。 仇人相见,自然是要眼红几分,不消多说,便已经杀作了一团,木札特凭借人多势众更有凌厉凶悍的‘逐日’追随左右,而巴旦木则是仗着佛宗高手佑护,两人心中互不惧怕,各自想着一举做个了断,再无后事之忧。 于是乎这断然伸手瞧不见五指的黑夜成了血流成河之时,怒吼的厮杀声,悲痛的马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平地之上,人山人海的对决全凭不断的兵卒死亡来换取一点点的优势,自然,兵力众多的木札特正慢慢夺得胜利。 不过巴旦木又怎会甘心,更何况他从未有过像今夜这般离想要的那般近,只要击杀了木札特,那些乌合之众还有什么可以挂齿的? 主意已定,巴旦木与身旁候着佛宗高手道了出来,后者也是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所以无须巴旦木多言,就纵身而出,踩着黑压压的头颅直扑处在数万大军之后的木札特。 夜色虽是令人瞧不见四野,但佛宗人跃起之时,马背上的木札特仍是心中莫名的大寒,多年来已经养成警觉的他当即口中大呼不好,也顾不得多日来一直偏好的君子仪容之礼等,慌忙从马背上跃下,踉跄着往一侧小跑了数丈远,这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待木札特转首之时,却见得一道黑色身影从天而降,面容看不清楚,但是那锃亮的头颅晃得人他双眼颇为疼痛。 随即只听得一声悲鸣,那伴随木札特多年的战马轰然倒地,见到这一幕,木札特心中大惊,也幸亏他当机立断的逃下战马,捡得一条性命,也为身旁的侍卫讨了些许时间,虽说是不能阻挡佛宗之人,但也能拖延上片刻。 但修行之人毕竟是修行之人,与普通人高出了太多,而阳曲城一战已经使得匈奴瓦德西丧失殆尽,所以佛宗弟子此刻如同是进了无人之境,击飞身前碍事的匈奴人,很是缓慢的走向木札特,似乎已将对方当做了逃脱不出去的猎物,也或许是想将正在念叨的一段经文给念完,以便减去他今夜的罪孽。 脸色消瘦的佛宗弟子缓缓聚起了变作拳头的左手,深陷的眼眶中是包含庄严圣洁的目光,放佛眼前的杀戮不过是云云过往,终究会成为佛宗前那散入尘世的聊聊烟香。 就在佛宗弟子想着要去超度了在他眼中作恶多端的木札特时,一道身影似那大鹏展翅从天而降,抓起了瘫坐在地上的木札特并反手打出一掌。 那佛宗弟子当即发出一声沉闷的惨呼,随即飞了出去。 一身紫衣紫冠,面上带着轻蔑之色,竟是先前从刘希手中逃了去的张少录。 “天师,好在你来了,否则本汗可就是要命丧歹人之手了。” 微微颔了颔首,张少录伸手在紫冠垂下的流苏上拨弄过,“遇上些事儿,所以耽搁了片刻。” 这遇上的事儿自然是受了重创后疗伤,这等大丢颜面的事情张少录又怎会与外人道,而视他为救星的木札特哪里敢去询问,忙慌不跌的点着头,“无妨无妨,还请天师助本汗绞杀了那些逆贼。” 越过漆漆黑夜与无数的厮杀正酣的兵卒,张少录狭长的双目中闪过一丝的戾气,宛若要将心中压抑的不快给全都释放了开来,连话语都冰冷了几分,“你且放心,既然本座来了,自是会帮你料理了这些烦人的东西。” 话音还未落下,张少录再度跃身而起,与他一道前来的几名道家高手亦是随着扑了出去。 想来是真的有着怒火要泄去,张少录脚下的力道可谓是惊人,一路踏过去,但凡被他紫云履触碰之人无不是骨骼尽碎。 因而张少录所到之处可谓是哀嚎一片,有听到那惨绝人寰叫声的兵卒皆是匆忙的往着一边躲去,生怕一不小心成了对方的脚下灵魂。 “汗王,他们……” 后方,满面虬须的高大汉子虎目中满是怒气,走到木札特的身旁,嗡声正要说道,却被木札特给伸手止住了。 “荷楮将军,此时此刻,做不得妇人之仁,且随他去,待日后再作计较。” 听得这话,那汉子也不再多言,只是将拳头给捏的格格作响,直到张少录进了敌军之中,与佛宗之人交上了手,这才渐渐缓和了面色。 高手过招,必定是要殃及池鱼,而这交手之地便是在巴旦木的阵营之内,所以本是要抢占先机的巴旦木顿时陷入到了困境之中。 此时此刻,张少录也与落尘战了起来,须臾间,二人就已经是百招交往,这时张少录才发现世上又是多了一个年岁与他相仿修为却骑互相当之人。 其起起落落,拳掌变幻,二人在人群中不断的穿梭,不时有兵卒被他们灵气所伤,口吐鲜血,命丧黄泉。 混乱之中,只听得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惊得张少录与落尘都各自停了下来,循声望去,却见巴旦木整个人已经尸首分离,鲜血抛洒如落雨纷纷。 见张少录嘴角处露出一丝阴毒的笑意,这时落尘才想到刚才交手时对方似乎有意引着他往巴旦木的身边去。 原来是早有图谋! 巴旦木一死,本是效忠于他的兵卒当即士气大落,佛宗即便想要有所求也需从长计议,思量至此,落尘也不再恋战,当即招呼着佛宗弟子匆匆离了去。 落尘等佛宗弟子离去之后,原本追随巴旦木的匈奴人更加乱了阵脚,顿时场面乱成了一锅粥,候在远处的木札特见得这情形,心中大快,拔出佩刀在侍卫保护下往前冲去,迫不及待的想要拿下属于他的草原王者之位。 可就在这时,一支羽箭由远及近嗡嗡作响飞速而来,恍若流星坠天,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那还是面露狂喜之色的木札特便被羽箭给射中,整个人随着羽箭飞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无数人震惊的不知所以,唯有张少录脸色大变,抓起身边几名已经呆滞的兵卒扔起,随即便是慌不择路的往一边跑去。 “嘭!” 张少录扔出的兵卒被击成了碎片,血骨漫天飞洒,而击杀他们的正是刚才射杀了木札特的刘希。 从羊角山赶来时,刘希恰好见到了落尘等佛宗弟子离去,得知巴旦木已死,刘希当即出手斩杀了木札特,并再度将张少录给锁定,欲一举击杀了他给大武复仇。 哪知这张少录好生的狡猾,情急之下为了取木札特的性命,竟然给他察觉了,而道家的轻功乃是一绝,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竟然跑得个无影无踪。 愤恨之下,刘希唯有暗自恼怒若是再相遇必定要取了他的性命。 可马绣似乎并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张少录就这般逃离,运足了灵气,紧随其后,朝着漫漫黑夜中追了过去。 马绣的修为虽是宗师之境,但仍不是张少录的对手,刘希自然是放心不下,就在这时,耳边乱成一团的景象再添喊杀之声。 是津胡儿带人来了。 木札特与巴旦木皆死,跟随他的部落兵卒早已经是乱了套,此时有津胡儿气势汹汹而来,自然是溃败不堪的四处逃窜。 胜负已定,刘希当即是要去追寻马绣,伸手一把将要从他身边飞出追着马绣的小灵儿,刘希几个虚闪到了战场之外,与候在那里的呼延青石等人道,“你等先行回花未央处,待得我命令行事。” 说完这些,刘希抱着小灵儿跃身飞出,行了十数里之外便见马绣被张少录一掌击得连退数丈之远。 丝毫不得犹豫,刘希忙伸出右掌拍在马绣的身后,马绣当即会意,双掌向前,打出一道灵气虎啸龙吟直扑张少录。 “今日本座暂且放过尔等!” 又是一道亮光闪过,竟是硬生生的挡下了刘希与马绣的合力一击,那张少录似乎是长了翅膀般,又一次逃窜到了不知何处。 半空之中,一只刻满古老文字的铜铃静静的浮在那里,散着幽幽的暗绿,好生的诡异。 生性调皮的小灵儿从刘希怀中跃然而出,正要用小手抓取铜铃时,那铃铛却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音,裂成了无数的碎片,飞洒至四处,融进到了长草野地。 远处,正仓皇疾驰的张少录身形猛地一滞,一口鲜血吐出,身子也直直的从空中坠落下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也从来没想让你做草原王 在绿草与天相接之处,一团彤彩正朝着四处蔓延,许久,道道明亮终于冲破了厚实的云彩,倾洒在裹着露珠的鲜嫩草芽上。 晨曦如约而至的再度降临人间,使得光芒充斥在乾坤环宇,似乎要将黑夜中那些不为人所知的事给赶走个干干净净。 又是一个寻常不过的夜晚过去了。 可茫茫草原却在这刚刚逝去的夜晚中发生了巨变,羊角山下焦尸遍野,四处而来的鹰鸟正乐此不疲的寻着吃食,那最后的交战场所则是成了野狼的乐园。 天山脚下的汗庭,也已经换了主人,津胡儿正居于汗座之上,听取族中将领对于追缴其他部落的战况。 许久,浓眉紧紧皱着的津胡儿退去了四周之人,负手在宽大的汗王穹庐中来回踱着步子。 曾经,在阳曲城做着俘虏的时候,在静坐苦思无所得的时候,津胡儿便会慢慢的来回走动,因为这样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既然还活着,就会有办法。 走了几个轮回,津胡儿瞧着穹庐上方的矮榻,双目中满是追忆之色,当年父汗便是在那里,挥斥方遒,谈笑间气吞万里如虎;那时候他还是稚子玩童,懂不得争权与夺势,只是知晓长幼有序,汗位理所当然会由木札特所继承,而自己也终究做个逍遥快活的贤王。 可惜身在帝王家又怎么会有这等尽如人意的事情,阳曲城让津胡儿明白了一个道理,享受了寻常人难以触碰的荣华富贵那便是要承受更多的苦难,所以沦为阶下囚的日子里他倒也没有过多的自怨自艾,真正令津胡儿改变自幼扎根在心里的想法却是见巴尔特一族的落魄困窘,如是乎,一股难言的不甘在他心里恰是草原上的茵茵绿草抑制不住的疯长开来。 所以,才有今日他津胡儿力挫异己,登上这大汗的宝座,既然上天让他如愿得了这个机会,又怎能白白浪费了去? 每每想到这里,津胡儿内心都会涌出莫名的澎湃,哪怕是他再三的努力去平复,对任何人都是面上不加表露,但胸中仍是犹如装着一只刚出生的羊崽子,使了劲的胡乱蹦窜着。 又是深呼吸了几口气,津胡儿总算是将思绪给收了回来,静坐在汗座之上,再度盘算起另一个令他寝食难安的事情。 该怎番的处理刘希等人? 从阳曲城溃败再至今日的草原易主,津胡儿越发的觉得刘希文弱书生的面庞下藏着令人震惊的手段,更有一种恐惧不知何时在他心底蔓延着,犹如狂风般将他那昔日引以为傲的自负横扫而去,不留一丝一毫。 对刘希,他似乎无力抵抗。 “当真是可恶至极!” 津胡儿硕大的拳头在汗座扶手上砸过,双眼圆瞪满是凶狠之色,此刻他的心里再度涌出了如火山喷涌翻腾的不甘,曾经这种不甘让他情愿飞蛾扑火,与气势凶猛的木札特以及巴旦木为敌,而如今这不甘让他再度坚定了决心,除去这令他整日忧心忡忡的顾忌。 一个举手间能让草原变化翻天覆地之人,重新打乱草原的局势只是意愿所为信手而来的事。 作为草原之王的津胡儿,自然是留不得这样的人存活。 自然,这番重要的事情津胡儿早也有了谋划,好在这几日刘希都未曾出现,让他更有功夫来好生的准备,眼下万事已经具备 正想着,穹庐外碎碎脚步声传来,不多时羊皮帘卷起,顺卜岭高瘦的身形走了进来。 与前几日相比,顺卜岭的脸颊更加枯槁,仿若在这几日里遭受了极大的苦难,即便浓粗的眉头也变得渐渐稀疏,此时此刻仍是蹙在一起,像是心里藏着很是重要的事情让他不得不小心翼翼。 如履薄冰,整日宛若行在悬崖峭壁之间。 见到顺卜岭,津胡儿忙走身上前,话语刚要出口,却又略有紧张的四处张望了一番,少许才回过神自己身处汗帐之内,并无外人泄露了秘密,可还是压低了声音道,“舅父,可是妥了?” 点了点头,顺卜岭声音有些沙哑,“已经交代好了,只要刘希等人前来,科默尔师徒便会出手,如此一来,应该是能击杀了他们。” 匈奴人的瓦德西亦有终生悟道侍奉天神之人,他们不问世事,常年盘踞在天山之上,以风为食以露为饮,一心只求修成道果。 科默尔便是巴尔特一族为数不多的瓦德西。 瓦德西的神力来自天神,而草原上的人也信奉天神,进山修行的瓦德西无不是发了誓言不再出山,所以顺卜岭能游说科默尔下山,这等艰辛怕也是常人所不能想象。 但就算如此,顺卜岭心里仍有着莫名的不安,哪怕他知晓刘希已经没了那可怕的修为。 深陷红肿的双眼闪过一丝忧虑,顺卜岭又是深吸了口气,连些日子来,也只有这样才能使得他好受些。 当然,还有巴尔特一族草原之主的地位。 “其他诸部可有何反应?” 听得这话,津胡儿一声轻哼,显然这等事比对付神秘莫测的刘希可是容易得多,“除了土莫昂在殊死抵抗,喀尔喀、纳西与科尔切已经归属于孩儿,至于平泮等部不过是在观望,想来也掀不起大浪。” 顺卜岭微微的点了点头,眼中自信流露,佝偻的身子也在不经意间挺拔而立,“纳西、平泮等部本就是墙头草,跟随木札特与巴旦木也只是图个名利,不过土莫昂乃是木札特的拥趸,对木札特的死定是怀恨在心,但只是大局已定,也确实没什么可担忧之处。” 说话间,顺卜岭眉头猛然翘起,话锋也随之一转,语中多了狠戾的之色,“要想坐稳汗位,留西顿一条活路始终是个隐患。” 汗王努哈尔遗脉共有四子,其中木札特与巴旦木已经被杀,仅存津胡儿与西顿在世。 西顿虽然只是努哈尔与汉人女子酒后乱性的结果,平日里也被人瞧不起,甚至连哪日失踪了都不会有人察觉。 可是如今情况却是大不同了,匈奴大乱,极有可能会出现阳奉阴违之辈,中原战火数千年,时有诸侯借天子之势而为己私的事情发生。 西顿本无罪,只因身在帝王家。 顺卜岭言语中之意津胡儿岂能是体会不出,对于这个平日里总是疏忽的幼弟他谈不上有几分兄弟之情,倘若此子真的会影响草原局势,津胡儿也绝非是矫揉造作之人,定会快刀斩乱麻的除去后患。 不过这等谋划亦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也容易落他人口舌是非。 在忙碌与不安中,又是过了两日,终于,在略带凉意的晚风吹去酷暑热意时,一群带着面具身后披风轻舞的人来到了天山脚下匈奴王庭。 作为王庭的新主人,津胡儿早早知晓了,当然,也启动了他多日来精心准备的策划。 坐在汗位之上,黝黝胡须遮蔽了津胡儿的整个脸颊,此次此刻,厚厚的眼皮覆在眼睑之上。 他的胸口起伏不断,掌心上细汗成珠。 不知为何,心里再度涌出了令他很是厌恶但又无法抹去的恐惧,闭眼的津胡儿甚至连呼吸都停了下来,双耳竖在那边,似乎要拼尽全力的听出来人的脚步声。 听出刘希到了何处。 终于,脚步声到了耳旁,津胡儿缓缓的睁开了眼,趁着摆手之时将手在汗座上的虎皮垫子上擦了个干净。 身旁,那金色面罩也摘了下来,依旧是张俊秀的面容。 “坐上汗位的滋味如何?” 听得这有些打趣的话儿,津胡儿眉头不知觉的微微一皱,随即嗡声道,“本汗是秉承天意,自然亦是顺天而为。” “啪啪……” 刘希双手轻拍,饶有兴致的看着津胡儿,嘴角微翘带出一丝笑意,“然,汗王说得确实有道理。” 可这抹笑意让津胡儿很是不舒服,特别是那声汗王令他更加心生反感,也当做了刘希在故意嬉笑于他。 被汗液湿了的手握紧又是放开,此刻津胡儿反倒是没了之前的忐忑,却是多了丝压制不住急促,恨不得立马换人进来将刘希给拿下。 被局促充斥的双目朝着穹庐外张望着,很显然,津胡儿在急切的等着科默尔师徒的出手。 似绝了堤的水流倾泻而下,莫名的安静在转眼间蔓延在了穹庐中,夜晚徐徐的凉风摇摆着绘满巴尔特一族引以为傲的狼图腾帘布,也挑拨了那几盏铜灯里的火苗儿。 终于,细细的脚步声由远接近,仿若清雨滑在蓬松的绿草间,簌簌落落,忽远忽近,似有似无。 仿若等来了最为期待的依靠,津胡儿紧绷的脸颊上竟是露出个笑意,那黑压压的胡须也随之舒展开来。 “有什么喜事能让汗王这番开心,莫非来人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哼!” 一声冷笑,津胡儿甩了衣袖,他很想做出上位者的王者风范,在下一刻便能决定眼前之人的生死,可最终在冷哼之后,津胡儿依然发现自己却始终做不出那番谈笑间取人生死的气度。 所以,津胡儿瞪圆了他那双铜铃般的眼,怕是觉得气势不够,又是将手给伸了出来指着刘希。 如此,他总算是找到了作为草原之王的霸者姿态,当即一股酣畅淋漓的快感涌在了心头,“哼,别以为本汗不知道你的伎俩,不过既然本汗已经掌握了时局,定时不能让你这等宵小再度祸乱我天神的子民。” 说话间,津胡儿猛地拔出会中的匕首,灯火摇曳着刺眼的光亮,一道寒意在穹庐中划过。 恰在此时,穹庐外风声突起,卷飞帘布哗哗作响,随之而来的是越发刺骨的冷意,倘若不是虫鸣之声不断,宛若是已经到了深秋多风的时节。 而在此之间,刘希仍是在安静的立着,却不在瞧津胡儿一眼,只是静静的盯着那跳跃的灯火。 在风影间挣扎着,可是最终却是灭了去,化作了一缕细不可见的轻烟。 “唉……” 一声轻叹幽幽的响起,刘希眉宇间尽是惋惜之色,似乎眼前的事情他极为不忍瞧见,但又是无可奈何。 自然,这一切又是激起了津胡儿的大不满,科默尔在穹庐外施法,这般说来,那些其余碍手的侍卫怕被擒拿了下,而修为尽失的刘希对于他而言,不过是笼中之鸟,又有何惧之有。 聚起弯刀,津胡儿瞬间觉得自己即将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这件事对他而言丝毫不亚于一统草原。 可是,为何步子还未跨出去,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手中那被抓出余温的弯刀也当啷一声砸在了地上。 也砸的津胡儿脑子一片空白 耳边一丝热气传来,那惋惜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些悠远,但却又真真切切的响在了津胡儿的脑中。 “其实,我也从来没想让你做草原的王……” 津胡儿有些不甘心,这声音却在他脑中不断的响起,直至越来越遥远,什么也听闻不到。 穹庐里,津胡儿做持刀状僵持那里,不远处,刘希负着双手静静而立。 “噗通!” 魁梧的身形轰然倒在了地上,刘希轻叹了口气,随即是摇了摇头,与穹庐外轻声道,“今朝,莫不成你连这瓦德西也斗不过么?” 话音落下,摇着折扇的马绣便跃进了穹庐之内,有些不满的瞪了眼刘希,“他都被你给压制了,我收拾起来也好生没意思。” 耸了耸肩,刘希没有理会马绣,曾经他被瓦德西给封印了修为,所以再遇这招式奇怪的匈奴高手,刘希绝对不会给对方任何的机会。 不多时,呼延青石等人将顺卜岭给压了进来,本是头颅高昂的巴尔特族首领见到地上躺着的津胡儿当即脸色大变,消瘦的身子不断颤抖着,良久盯着让他两次败北的刘希,红肿的双目中满是**裸的恨意,若不是呼延青石等人将他给缚住,怕是已经如同猛兽一样扑向了刘希。 几番挣扎,顺卜岭半躺在地上,低吼出胸中的怒意,用冰冷的中原话道,“就算你杀了津胡儿与我,也休想得到整个草原!” 又是谦和暖意的笑容在刘希面庞上浮现,往前走了几步,俯下了身子,“你们草原上羊肉吃的人嘴里都没了味儿,我自然是不喜欢,不过会有人来做你们的王,努哈尔不是还有血脉留着不是么?” “不可能,西顿那毛头小子又怎么会让众人服他!” 刘希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很多时候,即便是卑微的血脉,也能创造出奇迹……” 说完这些,刘希负手往外走去,待到帘布时,却又是止步转身,“我要是你,便会担心**一族日后的命运,毕竟你们可是勾结了我与其他部落结下了血海深仇。” ”你,你……“ 闻言,顺卜岭竟是气急的说不出话来,脸色一片惨白,一口鲜血亦是吐了出来,继而是晕了过去。 上前探了探的顺卜岭的呼吸,侯少弟用手划过脖颈示意道,“公子,可是要?” 戴上面具,刘希摇了摇头,“留下他的性命比杀了他会更令他难受,而且有他在也能领着**一族东躲西藏,多撑些时日,让其他部落好生的发泄一番,否则那些恨意憋久了,可就不是好事了。” 见刘希往外走去,马绣一合乾坤扇,有些不忍的看了躺在地上的顺卜岭,戴上那面罩也是随了出去。 夜色迷离,汗庭灯火马嘶声一片,数十道身影悄然离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西顿的请求 晨风吹过,郁郁青草摇晃着妙曼的身姿,滚落滴滴晶莹剔透的露珠,几只牛羊悠然的甩着尾巴。 渐显明亮的光芒在风吹草摇间欢快的跳动着,化作了一道金色的水流倾洒在了那朵朵似花儿夹杂在弄散不开绿色中的穹庐。 褶褶生辉,却又安静祥和的令人迈不出脚下的步伐。 若是可以,隐居在这里倒也是不错的选择,至少可以地为床,以天为被,徜徉在天地之间,依然自得,快活逍遥。 只是有些事情终需要放在心上,一日未有个了解,便是一日不能让人心神安宁。 注目少许,刘希微微叹了口气,手中长鞭甩出,一声清脆之下胯下的黑马仰头长鸣,蹄子上又是多了几分力道,宛若一道黑色闪电,似乎在眨眼间便能到了幽幽绿色尽头。 勒住狂奔不止的黑马,刘希正欲跃下,却见前方一团黑影袭来,忙伸出右手,将四肢在胡乱舞动的小灵儿给抓的个正着。 小灵儿穿着件绣了花的胡服,胸口一抹碎花延伸到了那腰间系着红绿相间的腰带,一直披散着的头发也被束成了两只朝天髻,发髻上插着两只珠钗,随着她的晃动,珠钗发出叮铃悦耳的响声。 看上去,又是可爱了不少。 这次去寻找津胡儿,刘希特意将小灵儿给留了下来,虽然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弄明白小灵儿的身世,但刘希却从小灵儿身上感觉到一股纯正无暇的气息,所以但凡有杀戮之事,都不愿让小灵儿掺合其中。 只是没想到再回来,小灵儿已经打扮的这番可人,想来这是花未央所为了,果真还是女孩儿家有一双巧手。 感叹之余,刘希将小灵儿纳入怀中,后者嘴里呀呀作语,小脑袋迫不及待的钻着他的胸口。 这一场景免得要被吃味的马绣打趣两句,可是小灵儿灵智未开,自然是听不出那意味,而刘希则是佯装未曾听闻,使得马绣倍受打击,唯有收了话儿不再开口,不过也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乾坤扇给藏好,生怕小灵儿一时兴起,又来与他好一番的抢夺。 “真没想到,小灵儿还是最和你亲近。” 说笑间,一道倩影款款到了众人眼前,却是面庞依旧被轻纱遮蔽的花未央,虽说是瞧不见她的面容,但柳眉间却是粉黛云飞,尽是抹不去的欣喜之意。 抱着小灵儿下了马,刘希亦是咧嘴轻笑一声,“我与她有缘,或许这便是上天注定的。” 花未央微微颔首,“即便是你事先有所嘱咐,但要帮这小灵儿换了衣裳也是格外的不容易……” 小灵儿调皮好动,眼下也只识得刘希一人,为了能将她留住,花未央想来是费了不少的周折,刘希自然是要道出声谢。 二人似乎都将草原上的事情给忘了去。 待进了穹庐之内,身子幼小的西顿正跪坐在桌案前,右手提着支毛笔,很是认真的在书写着。 想来是听到了声响,西顿抬首望来,见到刘希之时脸上又是多了几分的局促与不安,右手轻抖之下,一滴墨滴顺势滑落,在宣纸上散了开。 “刘师。” 放下笔,西顿很是恭敬的行了一个弟子礼,刘希则是让他无需多礼,踱步上前,瞧了眼那略显稚嫩的字体,却是工工整整的写着论语劝学篇。 “你这一走,太过匆忙,也只是留着这些书给西顿独自背诵,不过这些书上的道理有些让人难以懂得,好在你这老师回来了,否则我可是觉得度日如年咧……” 一旁花未央轻声道了句,语中带着少许的怪嗔,这倒也是,刘希收西顿为弟子后确实没有给他多少的指点。 虽然当初花未央有着别样的用意,但至少西顿这幼子心地纯净,待刘希礼数齐全,日后执掌草原,也能是个施以仁政的明君。 只是眼下匈奴诸部争乱不息,即便尊西顿为王,也是面服心不服,这当时候,铁血帝王总比口念之乎者也的君王更为合适。 所以,这才是刘希为何寻来了论语等书给西顿。 儒家的书,可治盛世却不能号令群雄。 念及此处,刘希与花未央耸了耸肩,“我给西顿的书籍可谓是大儒圣人倾尽心血所作,皆是圣贤之道,若是能得其中三分真味,这一世也足以。” 在中原待了数年,花未央自然知晓论语之书的地位,隔着面纱咯咯的笑了起来,纤细入葱的玉指轻摇,宛若一副小女儿态,“罢了,既然你这番说,奴家却是要好生的谢过公子对西顿的照拂,不过中原礼节师成之后作为师长总要是给晚辈留些东西,不知我们家西顿会得到何物?” 花未央话开了口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冷傲,反而像是尘世间的女子,在与人道着件打趣的事儿。 花未央的意思,刘希或许是能明白些,这讨要的怕不是别的东西,可是整个匈奴草原。 不过即便她不开口,刘希也是打算推西顿为匈奴王,只是其中如何掌控的度还未拿捏好,但是此刻花未央提了出来,先行应了下来也非操之过急。 扭过头,刘希看了眼西顿,见他正偷偷的抬头瞄着自己,面色上仍是从未散去的拘谨,不过琥珀色的眼珠中闪着不会掩饰的渴望。 刘希从笑意吟吟的花未央手中接过茶水,怀中的小灵儿伸着小脑袋便要凑上前喝上两口,刘希忙摇了摇首阻止了她。 怕这些凡尘的物儿染了小灵儿的纯净,茶也刘希不愿让她碰上一滴。 见得这一幕,花未央会意令人取了杯晨露来,被刘希放在桌案上的小灵儿抱着杯盏,两只小脚丫翘在半空胡乱的舞动。 模样煞是讨人喜欢。 笑着扭过头,刘希与仍是做着怯怯状的西顿道,“你阿姐说的没错,为人师者当为弟子送上件礼物,说吧,可有什么心仪之物,只要为师能力所及,必定是应允了你。” 此言一落,西顿和花未央的眼都变得异常明亮,不过心中所想怕是别有不同。 “西顿想请刘师医好阿姐的脸。” 捏着拳头,涨红的小脸憋了许久,西顿终于鼓足了勇气将在心里藏着许久的事情道出了口。 他的话让刘希和花未央皆是愣住了。 很快,一边的花未央回过了神来,感到之余却是更多的焦急,柳眉斜过与西顿怪责,“西顿,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枉然没有听见,西顿昂着头颅,黑溜溜的眼神中满是坚定,用他那稚嫩中有些颤抖的声音又一次说道,“在西顿眼中,阿姐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子,只是因为那胎记才使得别人忌讳莫深,所以西顿心里早已经许下誓言,倘若有机会定要医好阿姐,让阿姐的美折服所有的人。眼下西顿年幼,虽有心但却无力为之。此番得刘师之言,西顿别无所求,但请刘师医好阿姐。” 说罢,西顿双膝跪地,竟是俯身与刘希磕着头。 这番举动使得花未央几度哽咽,泪水打湿了面纱,梨花带雨的脸颊在薄纱之下时隐时现。 好一个姐弟情深。 心里暗赞了句,哪怕是举手投足间令千军万马厮杀血流成河,但刘希最为不忍的还是这世上感人至深的情感。 终究是做不了冷血无情的人,怕也是成不流芳百世的雄途霸业了。 平和了胸中的思绪,刘希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为师应了你便是。” 接着,刘希又是与花未央道,“我并非匈奴人,有些事情,不管怎样,结局早已注定,姑娘自是心安才是。” 几句言语间,便是江山万里,有史以来,这或许也是最为容易的王权更迭了。 说完这两句,刘希便抱着肚子喝了圆滚的小灵儿出了穹庐,留在原地的西顿宛若刚回过了神,是惊呼一声,按耐不住欢喜的傻傻笑着。 “阿弟,你真是傻啊……” 双眼被泪珠朦胧的花未央满是心疼的搂过西顿,低低的念叨了一句。 第一百八十七章 医治 “当!” 穹庐中,铜镜从花未央手中滑落,跌落在铺着的羊皮毡子,折射出一团亮影恰好映在了刘希的脸上,令他略感不适地眨了眨眼。 沉寂少许之后,低低的哭泣声随之响起,花未央很快便是泪湿了双颊,修长的玉指在脸庞上不断的抚着。 动作是那般的轻柔,恍若是格外的怜惜,只因手指触碰之处肌肤光嫩如新生孩童。 那令花未央伤心欲绝一度想要轻生的红色胎记没了踪影,洁白无暇的脸庞变得吹弹可破。 即便是见识了诸多美貌惊人的女子,刘希也不得不暗叹一声佳人如斯,天仙也不过尔尔。 多日来的辛苦总算是起了作用,刘希心情也算是大好,虽然这些天费了不少的心血,但他的‘辅行诀’却越发的精湛了,甚至让他隐约有了种幻觉,或许与医家的宗师高手相比都不会逊色。 “赫莲多谢公子的再造之恩。” 良久,泪水依旧涟涟的花未央弯身一礼与刘希道着谢,直到此时此刻,她的语中仍有着无法平息的颤抖。 花未央正当二八年华,恰是女孩儿家最为貌美的时候,刘希治好了她的容貌,这份恩情用再造之恩,倒也不为过。 笑着摇了摇头,刘希抬手做了个虚托之意,“姑娘言重了,倘若西顿不提及,我心中也有这番打算,毕竟姑娘美貌如花,只是因胎记而终日薄纱遮面,未免太过可惜了。” 闻言,花未央被泪花盈满的双目中闪过一抹亮彩,盯着刘希抢声问道,“公子当真是这样觉得?” 美目似乎因泪水而变得更加明亮,鸦鸦羽睫间几滴泪珠滚落,像玉珠一般在可人秀气的脸颊上划过。 被花未央那期待的眼神盯着,刘希有些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唯有再度轻轻一笑,“我向来是所言不虚。” 却正是这句话,令花未央的眼中泪珠又一次断了弦的滴落。 好一会,花未央才用手中已经湿透的手绢擦拭干净了红肿的双眼,“公子曾经出手救下过赫莲的性命,此番不禁止我草原祸乱纷争,又令赫莲能够将蒲柳之姿外露于人,这份恩情必将永生铭记。” 沉默了少许,刘希轻声道,“其实我有着私心。” 花未央娇嫩的脸上露出个凄楚笑意,“赫莲何尝不是这般,起初不过是想求得性命,当然心底下还是有着平息乱世的奢望,本以为是痴人说梦,却没想到得公子相助,事情变得如此顺当。” 听得这话,刘希有些惊愕,他们之间许久未提及草原之事,两人似乎约定忘记了去,今日花未央不再隐晦心思,径直道出来确实让刘希有些意外。 不过时日也是去了一个多月,当初刘希初至草原时,还是炎热无比的酷夏,而如今晨风夜凉已生,转眼间,便是快要到了初秋时节。 在这段时间里,草原上的形势也因刘希杀死津胡儿的而发生了巨大变化,**一族有顺卜岭苦苦支撑,但也是经不住诸部围剿伤残大半,逃往到了荒山之北,想来也是根基大损,难成气候了。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朝着刘希预期的那样进行着,也该是到了收场的时候了,毕竟草原可不是他久留之地。 思量着,刘希也不再卖着关子说那虚言假意之词,将他的打算直言不讳的道了出来,“百年之内,我不想看到匈奴人踏入中土一步。” 此言一出,花未央又怎能不明白,当即莞尔一笑,“西顿天性淳朴,断然是做不出杀戮之事。” 这倒是不假,刘希对自己的识人眼光还是有着几分自信,更何况西顿尚且年幼,又怎么会有隐藏心性的手段? “西顿为汗王确实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当然,我未想过染指草原,但日后若有困境,我想你们能倾尽全力相助。” 花未央连连颔首,二话不说的应了下来,“这是自然,赫莲虽为匈奴人,但也知晓中原有句话唤作‘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承蒙公子出手,赫莲与西顿才能死里逃生,日后公子若是有差遣之事,赫莲定当是义不容辞。” 不过是一句承诺,即可换取一座江山,任何人怕是会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只是以后真的能否听候差遣,谁也不能知晓。 即便是刘希也没有把握。 总不能变出个**来将花未央姐弟给控制住,这种行事方式,无路如何都是做不出来。 不过想起此行目的,将匈奴囊如怀中为上策;若是无机缘,则与匈奴缔盟为中策。 至于下策,刘希却已经达成了,便是毁去匈奴的战力,越多越好,至少要保证他阳曲城的后方稳定,百年无忧。 权力可以使人疯狂,更何况是帝王之位,所以刘希对花未央的承诺也并不放在心上,毕竟他也没有精力继续留在草原谋划。 最为重要的是即便日需要借兵报仇,但有个投靠蛮夷的名声除不去,就算刘希不在乎,可是到时候匈奴便成了外敌,会让刘汉王朝抱成一团,朝野上下一条心。 如此反而更不利于报仇。 这些天,刘希思前想去,依旧没有什么良计,打乱匈奴各部有着很多方法,但令他们听候与西顿这稚子,却是异常的困难。 毕竟这是一个勇者称王的时代。 所以草原的事情刘希不打算再过问,今后花未央姐弟能怎样全靠他们的造化了,不过于心不忍之时,刘希忍不住的出声提点,“匈奴各部厮杀之后皆是伤亡惨重,但实力依旧在你之上,所以你要西顿称王,根基极其不稳,还需好生考虑怎么才能长久立足。” 花未央柳眉间涌出一片愁苦之意,追随她的族人寥寥无几,好在前些天那些‘逐日’残部效忠而来,让她有了几分安全感。 只是眼下草原形势确实如刘希所言,西顿是父汗之子,继承汗王有着名声与大义,但这点优势在实力之前根本不值一提。 许久花未央朱唇轻启,幽幽的道了一句,“公子可有良策?” “联合纵横。” 刘希言简意赅的说出四个字,无论在乱世之内,还是在朝堂之上,但凡懂得纵横之术,可谓是无往不利。 刘希本还想着说出联姻之计,但是西顿年幼,需要花未央辅佐,若是花未央自身嫁了出去,极有可能让汗位落入别人之手。 自然,刘希心里还是有着些许的怜香惜玉,看不得貌美如天仙的花未央成了权力的祭品。 所以,这条计策刘希宁愿永远藏在腹中。 低首沉思着,似乎正在想着该怎番去做,穹庐变得莫名安静下来,毛毡上的铜镜倒映着一张秀眉紧皱的绝美脸庞。 “诸部征伐多日,昔日不显山露水的平泮一族倒是变得最为强大,你看我嫁给那桑切斯可好?” 花未央语带哀怨的说道着,却是听的刘希颇为意外,不过也难怪,花未央冰雪聪明,刘希能想到的,她自然也是能看透。 “不妥,权落旁人。” 刘希沉声之下,花未央再度沉默了,肤若凝脂的脸庞尽是无助之色,恍若是在狂风暴雨中难以支撑的嫩芽草枝,让人心中满是怜惜。 唉…… 想到这娇弱身躯所要面对的一切,刘希不禁叹了口气,“或许你可以试试天山上面的那些人……” 天山上住着看破尘世的瓦德西,也是刘希最为讨厌的瓦德西。 可正是这些瓦德西是草原上志高的存在,不仅是修为高深,更为重要的是他们代表了天神的旨意。 如今草原上的匈奴各部已经没有瓦德西,唯有天山上住着那些不问世事的瓦德西。 当然还有那座圣殿。 圣殿权力至高无上,据说一道旨意可以改变整个草原,哪怕是让匈奴人去死,得到命令的人也会觉得无上荣耀。 刘希不知为何这些圣殿中的瓦德西没有在中土修士前来草原夺宝的时候现身,但此刻只要花未央取得圣殿的支持,号召草原可谓是易如反掌。 可似乎圣殿已经有千年未有人在尘世间出现了,当年努哈尔称帝时前往圣殿数十次,可每每在天山脚下就被拦了下来,只能无功而返。 话说至此,刘希也没了别的主意,遂留下满是愁眉不展的花未央,悄悄离了去。 穹庐中,静立许久的花未央缓缓从地上捡起了铜镜,看着铜镜中冰清玉洁的脸庞,最终却是泪眼婆娑。 “你可知晓,一旦入了天山便是终生再无出嫁之时。” 泪水滑落,尽湿铜镜。 第一百八十八章 围堵 草原的天总是那番的湛蓝如洗,即便是在这离别的时候。 怀抱着仍是摇头晃脑呀呀作语的小灵儿,刘希转首看了眼脸上满是依依不舍的西顿,终是叹了口气,又是轻声道了句,“日后凡是听你阿姐的,倘若是出了变故,可来寻为师。” 对于这个异族它乡的徒弟,刘希着实是没有用心去教导,如今离去,难免有些不忍,毕竟西顿是他的第一个弟子,平日里恭谨有加,所以这才转身道了先前的那句话。 话音落罢,刘希与西顿皆是望向了一旁沉声不语的花未央。 绝美的脸庞再无薄纱遮挡,微风吹过,垂落的青丝在凝脂如玉的脸颊边撩动,也挡住了了那双红肿无光的双目。 似乎察觉到了花未央的异常,西顿伸出手拉了拉她纤细的玉指,嘴唇轻轻蠕动道了一声阿姐,却是再不知说些什么。 寂静之下,唯有听得风声沙沙吹草而过。 好一会,花未央伸手将脸颊便胡乱飞舞的长发给理到耳后,朱唇边浮现着美丽动人的笑意,宛若草原上最为让人着迷的桑格花。 但鸦羽乌黑的睫毛凝成了一团。 她这是在伤感什么? 刘希心中暗自问着自己,不知为何,见到花未央这般模样,竟是有些于心不忍。 这是一种道不出来的感觉,至少刘希不觉得是爱慕之意,但就这样凭空在他心里出现,令他毫无防备。 或许这只是怜香惜玉,又或许是那同情心又泛了滥。 将所有的念头全都压了下去,刘希深深的望了花未央一眼,“花姑娘,珍重。” 说罢,刘希便跃上呼延青石牵来的黑马,扬鞭而去,身后的马绣等紧随其后,数十人很快成了一道黑影,疾驰向漫无边际的草原。 立在原地许久,直到远处再也看不到半点身影,花未央这才将眺望的视线收了回来,双目间隐藏许久的那么晶莹泪珠再也抑制不住地滴落了下来。 不发一言吗,花未央转身往回走去,失魂落魄,她这模样令西顿亦是泪珠翻涌,嘴唇紧紧的咬着,“菊儿姐姐,阿姐是不是为了我才没有跟着刘师离去?” 一边,仍是穿着黄衫的菊儿伸手将盈眶而出的眼泪擦了去,很是疼惜的将西顿拥入怀中,“有事情总是需要割舍,西顿,你现在年纪还小,等你长大后便会明白了。” 眼眸中的疑惑未曾散了去,西顿转过头,盯着那辽阔无边的草原,溜黑的眼珠眨也不眨一下,似乎怕在眨眼间错过了那道离去身影折还而来的画面。 可绿草蓝天之间,再无那熟悉的面庞,从此,天各一方,亦不知相见为何时。 在西顿惆怅茫然之时,刘希等一干人在野草间跨马疾驰,马蹄卷风,踩碎一地的幽绿。 离了阳曲城约莫着也有两个月了,城中怕是已经到了秋收的时节,一想到这里,刘希竟是有着归心似箭的感觉,恨不得能转瞬间便到了城中,看着自己一手缔造的阳曲城又有了怎番的繁荣景象。 众人之间,心境最佳的刘希已有了这等急不可耐的心思,马绣等人自然就更不用说了,这两日但凡是停下歇息,无不是在幻想着城中该是变成了何样。 心里有了念想,这脚下哪里还能忍得住,即便是双腿被颠簸疼痛异常,手中的皮鞭仍是不断的抽打下去,甩出一个个响亮的鞭花。 这日,正如往常那般疾行着,突然间刘希猛地将缰绳握紧,只见座下的黑马仰首长嘶,身子半立在那里,前蹄吃痛的在空中胡乱的舞动。 刘希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也只有马绣能及时回过神来,修为已达宗师之境,不用刘希开口,亦是察觉到了四周的异样,随即也将马停了下来。 而呼延青石等人反映过来之时,皆是往前跑出了数丈之远,见到刘希脸上的凝重之色,当下不做多想,纷纷打马往回聚集在刘希的四周,手中握紧了各自的兵器。 不多时,众多身影从四周赶来,见他们脚下步履如飞,马绣含情的眉目间闪出戒备之色,“还以为是圣殿的人,却没想到是诸派的高手,玉生,恐怕是来者不善。” 感受着那些毫不掩饰散发出来的气势,刘希将望向四处的目光收了回来,轻声应道,“眼下这情形确实如你所说,多加小心,随机应变。” 二人说话间,一道道身影已经到了他们的四周,刘希这时才发现来着有道家、阴阳家、杂家…… 几乎是中原的几大宗派皆是来了。 这等架势,所为何事,刘希心里约莫着也能清楚,怕是为了荒山下的火灵芝争夺之事。 荒山之中,张少录为了火灵芝阴谋算计诸派中人,令诸派许多的精英高手命丧黄泉。前些日子刘希便察觉到了草原之上有各大宗派的人在活动,起初他想着将张少录是凶手的消息传出去,但想到自己得了火灵芝,有些事情说不清楚,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是没想到倒头来反而成了众人围堵的对象,这其中想来有人在栽赃于他,至于何人,不用多想,自然是让刘希胸中恨意翻涌的张少录。 可这人群中却没有张少录的身影,很显然,他已经知晓自己不是刘希的对手,遂用这等嫁祸的手段,好来一个借刀杀人。 但眼下并非愤恨难平之时,刘希当做全然不知缘由,与诸派高手抱拳一礼,“各位拦住我等去路欲与何为?” “你可是唤作刘希!” 一麻衣布袍的老头越众而出,此人刘希倒也认识,墨家的谭长老,当初诸子之争便是他陪着鲁蕊儿参加,如今的谭长老面带愠色,眉头紧紧拧着,一双眼盯着刘希,尽是解不去的恨意。 问话之时,谭长老将手伸向了腰间挂着的一个木匣子,见识过当年将一艘凿冰大船眨眼间变作虚无的手段,刘希心里明白倘若他的回话稍有不对之处,那木匣子之中很有可能放出威力惊人的宝物器具。 当然,其他人也是亮出了各种各样的兵器,俨然将刘希当做了与他们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死敌。 “老道前来之前,掌门特地吩咐过不但要调查清楚事情真相,而且还要寻回我道家至宝通天镜,先前老道也不信这为施主杀害了各派众多弟子,但眼下却是信了。” 一下颌白须道风仙骨老叟走了出来,伸手打出个手诀,继而便见刘希怀中的小灵儿手里玩耍的铜镜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 正是那从张少录处捡来的铜镜。 这让刘希有些愕然,他怎番也没想到这都被张少录算计了进去,正当刘希心中大惊之时,那小灵儿却是尖叫一声,从刘希的怀中挣脱了出去,似流星追月般,扑向了道家的那老叟。 稍后,只听得一声闷哼,随即本是光芒大涨的铜镜暗淡了下去,道家的老叟面色通红,嘴角边一缕血迹,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飘然若仙的模样。而小灵儿则是在众人惊愕中重新回到刘希的怀里,两只小手紧紧的护着铜镜,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像是在为有人要抢走她的玩具而恼怒。 “大家一起上,杀了他为死去的长老和弟子报仇!” 道家的老叟凶光毕露,刚才小灵儿那一击让他有了忌惮,因此开始怂恿着其他人一道,想要将刘希等人给一举斩杀。 “且慢!” 就在这时,一团黑影从远处飞速而来,待到了近处,才发现是一只油光黑亮白毛蹄子的毛驴,疾行之下,这毛驴倒是一点喘气的样子都没,似乎感觉到众人的目光,更是得以的摇起了尾巴,正要仰头得以的叫唤上几声,却突然身子一颤,忙将头低了下来,不敢朝着刘希的方向望去。 小灵儿嘟了嘟嘴,又是玩起了手中的铜镜。 可是这一幕落在别人眼中,无不是心中大骇,即便他们不识得这毛驴,也认识毛驴背上坐着的名家右尊。如此,他们又怎能不知晓这毛驴的传说,而能一个眼神使得毛驴失了声,这番来看,那小娃儿又该怎般的了得? “各位,切莫听得这胡言乱语才是,这小娃娃可并非荒山行凶之人。” “哼,木易,别在这里惺惺作态,当日荒山你与那武落行也在其中,而这刘希是兵家的人,他的至交好友林逸乃是你最为疼爱的弟子,贫道先前一直未想明白单凭刘希这个毛头小子又怎能杀害我等诸位长老与弟子,此刻倒是明白了,你与武落行怕是没少行凶吧!” 刘希着实没想到那道家的老叟竟是这般含血喷人之辈,而木易生性淡然,自是在言语上不是他的对手,唯有捋着胡须连连叹气摇头。 正当刘希欲出言之时,耳中传来一声洪亮的吼声,“张幺子,你这牛鼻子别在这里疯言疯语!” 话音落下,满脸胡须的武落行出现在一行人眼前,脚还没落在地,就扑上前,将他那张大脸几欲贴在了道家张幺子的脸上,“我说,你这牛鼻子是不是脑子坏了,竟然这样胡乱诋毁,我老头子粗人一个,任你随意诋毁,叶兄的为人谁不知晓,你这般往他身上泼脏水不觉得卑鄙么!” “你,你……” 似乎被惊吓到了,张幺子结巴了片刻,猛地将身形直了起来,“你别掩饰了,这刘希是你们兵家的传承者,这便是事实!” 听得这话,一直沉默的刘希朗声笑了,“没想到你一口咬定我是行凶之人,更是将在下当作什么兵家的人,希敬你是年老之人,不作争辩,可你却在诋毁我的至交好友,那可是万万不行。希交友但看为人,至于他有何种身世过往概儿不论,而你就因这些污蔑他人,却也是好生笑人。” 说着,刘希将辅行诀也运转了出来,体内莲花波光流转,而身上亦是被厚如流水的灵气给包裹着,宛若披上了一件幽绿的外衣。 辅行诀,宗师巅峰,接近元神的境界。 见到这一幕,其余之人皆是放下了手中的兵器,虽然没有医家人在场,但他们皆是识得这是医家心法的气息,见刘希的面庞还未及弱冠,能将心法修到这境界,已属于妖孽的存在。 丝许的钦羡之下,众人皆是望向了张幺子,灵气最不会骗人,竟然不是兵家的人,那之前所听闻的消息定是假的了,那传出消息的张幺子自然是成了问责对象。 察觉到了四周的人神情变化,张幺子面露焦急之色,“诸位不要信他,他身上可是有着几种功法,他还会龙蛇九变!” 可是这话却让别人嗤之以鼻,自古以来,有谁能同时修行几种功法?如果有其他功法在身,这掩饰身份的医家心法都已经到了宗师巅峰,那真正的心法又是到了何种可怕的地步?修行的艰辛谁人不知,单凭刘希这毛头小孩儿能有这样的修为,谁也不会相信。 更何况刘希乃是李唐的状元郎,更是为李唐的城池与匈奴二十万大军抗衡,龙蛇九变乃是西汉皇室的秘密不穿的心法,若是眼前这少年郎能够修行此心法,必定是西汉皇室位高权重之辈,又怎会到西汉死敌做个劳心劳累的小官? 张幺子已经是气急的说不出话来,捶胸顿足间不禁脱口而出道,“那你来草原为何,又是怎样得到我道家的通天镜!” 好生苍白无力的话语。 刘希冷笑一声,“匈奴与我中土不和,作为阳曲城的守城,我前来打探军情又有何错?至于这铜镜就实属巧合了,是我家妹子在草原捡来,自然便成了她的玩物了。” 几句话语轻描淡写将张幺子呛的说不出话来,随即刘希与挡在身前的诸派高手抱了抱拳,“诸位,既然误会解开了,在下这就告辞了!” 言正义辞,竟是让挡住去路的诸派弟子让出道路来,毕竟他们是名门正派,在没有证据确凿之前,着实不愿背上骂名对一个抗击匈奴名声在外的英雄下手。 虽不惧朝廷,但还是惧怕百姓的唾骂,更惧怕史官的刀笔。 见前路已开,刘希又是抱拳一礼,“刘希所学全凭偶的奇书,虽不是你们江湖中人,但也知晓江湖义气,草原之事我行得正,自然不怕别人说道,日后若是有觉得不妥之处,尽可来阳曲城寻我!” 说完这句,扬鞭而过,马蹄卷风绿浪无边。 第一百八十九章 回城 初秋的风吹摇曳着暖暖的阳光,也吹撒着令人欣喜无比的收获气息,忙碌了整个酷热夏季,阳曲城迎来了期待已久的丰收。 一阵风吹过,金黄色的粟粒随之而动,舞出一道道叠送的浪花,与田间的爽朗笑声夹杂一起,此起彼伏间,尽是欢笑的景儿。 脚踩在杂草渐渐显出黄意的田垄上,林逸与往日一般,一身白衫,腰间已久系着那早已经离开不的葫芦。 张小泉将全部家当搬到了阳曲城,这番倒是让林逸不愁再无酒吃的日子,并且满堂春的名头已经打响,到了重金难求的地步,自然有无数的商贾千里迢迢的赶来,如此竟是将阳曲城变得越发繁华。 倘若是赶集之时,更是行人接踵而至,热闹的场面丝毫不逊色于李唐帝都嘉陵城。 这其中自然是林逸居功甚伟。 看着眼前百姓有了个好收成,被风月侵蚀的面庞上舒展着悦心而发的笑意,林逸胸中亦是大为痛快。 曾经,他为学富五车,通晓古今而孜孜不倦;而如今,林逸却为这一张张最为真挚的小脸而感到无比的自豪。 走了几步,从腰间取下葫芦,想要再度痛饮几口,却发现葫芦里酒水不知在何时已喝了个干净,遂与同行的张小泉摇了摇葫芦,“看来我得寻个大些的葫芦,不然总是难以尽兴!” 身后的张小泉着身丈青长褂,或许是生活不再似先前艰辛,本是瘦弱的身子长结实了不少,红润的面色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林大哥,你呀就是别人口中的酒中仙,只要有酒来便是有了精气神,哪怕是三日不吃饭也不打紧呢!” 随手将葫芦系在腰间,林逸笑着应道,“那也得看是什么样的酒,若是换作别的,我怕是一口都喝不下去了,也都怪那刘玉生,好生的歹毒,竟是用这样的法子将我绑在了阳曲城。” 一句笑骂之言,却是让张小泉面色暗淡了下来,转首望向了北方云团环绕的天际,“林大哥,你说公子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林逸耸了耸肩,“想来也应该快了,再不回来,我这身板可是要扛不住了,待见到玉生,可得好生让他与我补偿一番。” 说着,林逸很是不解气的甩了甩衣袖,转身又是朝着一边走去,双目却是下意识的朝着胸口看了一眼。 那里藏着他师尊木易传来的书信,‘道家生乱,万事小心,草原勿念’。 有师尊前去,应该不会出差池了吧? 林逸心里暗自问着,身后的张小泉自然是无法知晓,听得刚才那句话后张小泉笑了,刘希不在的日子林逸便是整个阳曲城的主心骨,只要他说公子快要归来,那便是快了。 日落西山之时,林逸才带着张小泉以往城中去,车轮粼粼,车内的二人正说着闲话,待过城门时,当值的兵卒早已习惯了这不带一名侍卫的简朴马车。 与往常一般,林逸掀开车帘,与守城的兵丁寒暄几句,可正在这时,只听得身后马蹄声阵阵,似有千军万马正在飞驰而来,整个大地都在随之颤抖。 察觉到这异样,林逸当即一个箭步下了马车,而那些守城的兵卒则是忙将过往百姓引到城内。 随即兵分两路开,一队人快速的要将城门关上,另一队则是上城头摆弓搭箭训练有素的开始布起防御的阵势。 立在城门之下,看着远处夕阳下飞扬的尘土,林逸突然间眉头一皱,从身旁的兵卒手中取下铁胎弓,行云流水间引箭而出。 羽箭似长虹,竟直飞出百丈之外,转瞬间便插入到了那团被扬起的尘土,不见了踪迹。 与此同时,马蹄声亦未停止。 这番,林逸又是手如灵猿,飞快的射出几箭,看的这情形,守城的兵卒无不是心惊胆战。 能让身手了得的林逸多番出手而难以阻挡的敌人,莫非是匈奴的高手? 当下,这些兵卒手心皆生出了微微细汗,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飞扬烟尘,屏气凝神,丝毫不敢有所懈怠。 可就在这时,林逸却是将手中的铁胎弓递给了身边的兵卒,很是随意的拍了拍手,“也耍够了,不与你们在这胡闹了。” 随即林逸又是与左右正将城门合上的兵卒道,“好了,都忙别的去吧。” 在兵卒手足无措时,但听得一声笑声传来,随即听得利刃刺破耳膜的声音呼啸而来,抬首就看得数道箭矢快若流星的袭来。 划过林逸的脸颊,舞动着他那半束的长发,亦是惊得正要下马车的张小泉险些失足摔下马车。 “当当当!” 火花四射之下,那羽箭竟入城墙的砖石一寸有余,守城的兵卒无不是面色惊吓如土。唯有张小泉一个箭步冲上前,“林大哥,你可是受了伤了?” 立在远处,林逸摇了摇头,嘴角边露出了令张小泉看不明白的笑意。 “他怎么会有事,小泉你若是不相信梦觉兄的身手,也该相信我马今朝的本事才对嘛……” 马蹄声下,那很是熟悉的懒散声音传来,听得这话,张小泉忙转过了身去,见到身后勒马而立的来人,亦是止不住的笑了起来。 高头大马喘着粗气,毛鬃黑亮被风尘侵染了止不住的疲倦,马背上是那永远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 当然还有那将纸扇拿出来故作风雅的桃花秀眼。 见到刘希,张小泉急步上前,几欲要将马头给抱入怀中,“公子,你总算是回来了!” 马背上,刘希心里也是别样的高兴,阳曲城城墙已经修葺完毕,气势上非现场所能比拟,再加之还未进城便遇到了林逸,怎能不是大为开怀,因而方才未出手由马绣与林逸之间的相互作弄。 瞧到张小泉,刘希不由得笑着问道,“小泉,你怎么会到了这里?” 被刘希盯着,本是有些忘形的张小泉倒是显得有些拘束,低下头不敢去看刘希,小着声音回道,“没有公子,小泉还不知在哪受苦,所以无论公子在何方,小泉自是要紧随左右。” 张小泉这话说完,那边的马绣却是大笑着起来,“如此甚好,也省得梦觉兄整日里觉得口中无味!” 说着,马绣从马背上一跃而来,绕着林逸很是快活的摇着乾坤扇,剑眉挑动,一双桃花眼中春水荡漾。 可奈何林逸却不曾瞧见般,更是将头扭了过去不去看他,这下可是将马绣给急坏了,哗的一声将折扇合上,“梦觉兄,难道你没发现我有什么不同之处么?” “有什么不一样的么?” 闻言,林逸做出好生仔细打量的模样,看了马绣好一功夫,随后点了点头,“往细里这么一看,确实与之前有些不同了。” 在马绣欣喜之时,林逸与张小泉招了招手,“小泉,你看,他是不是比走之前黑了点?” 正是欣喜异常的马绣突然哀嚎一阵,令其余之人皆是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来。 跳下马,刘希没好气的锤了马绣一拳,“好了,别在这嘚瑟了,你那点事情梦觉兄还能瞧不出来,倘若不是被城中琐事缠身,梦觉兄怕是早就到了宗师境界,也没你在此耀武扬威的劲儿!” 自然,又是一阵说笑,一群人皆是下了马,朝着城内走去,那守城的兵卒见到刘希,无不是欣喜异样,很是恭敬的立在一旁,将道路给让了开。 城中,车马载道,人流如织,四处可闻震耳欲聋的吆喝声,更时有身着异服的外邦胡人在随意的走动着,看得那呼延青石等人不时阵阵惊呼,这些个跟随刘希几经生死的少年终于露出了与他们年岁相仿的纯真模样。 踩着脚下齐整的青砖街道,望着四周鳞次栉比的屋舍,刘希宛如见到了自己的心血有了生命一般,顿时多了一股难以言之的快感。 许久,刘希收回了四处张望的目光,正声与身旁的林逸道,“阳曲城能有今日,多亏了梦觉兄……” 那马绣亦是将玩闹的模样退散了去,一本正经的点头道,“是啊,没想到短短的数月光景阳曲城已经焕然一新……” 嘴角带着舒展柔和的笑意,林逸连连摇手,“这其中最大的功劳还要非玉生莫属,我不过是将玉生的设计照着执行下去罢了。” 人生能得此知己,夫复何求。 一道热流涌在刘希的心头,正要继续说着什么,却听得一声娇呼从人潮之中传来,“林梦觉!” 第一百九十章 枪械 在喧嚣吵闹集市中女子的声音倒不是显得特别引人注意,但能如此这番称呼林逸,怕是关系不简单。 更何况自打林逸听得这声音后,便是脸色大变,恍若见到了最为可怕的人,往日的风度翩翩模样断然无存,竟是要拉着刘希夺路而逃。 “咦,梦觉兄,你这是怎么了,不会趁着我与玉生不在欺负了谁家的小娘子了?” 马绣一个箭步挡在了林逸的身前,摇着手中的乾坤扇,满含桃花的眼中尽是秋水春情。 林逸面上涌出一丝的羞涩,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见得此状,不仅是马绣,即便是刘希亦觉得颇为好奇,到底是谁家的小娘子让他如此慌张。 似乎知晓自己已经无法逃离,林逸瞪了马绣一眼,佯装狠戾之色,“林梦觉可是清清白白,你可不许信口开河地胡言乱语,不然可是损了人家姑娘家的名声。” 说话之间,一道娇小的身影已经从人潮中穿梭了过来,待看清来人,刘希与马绣皆是愣住了。 这不是墨家的鲁蕊儿么? 马绣作为杂家的传人,在诸子之约时早已与鲁蕊儿有过一面之缘,而刘希虽然未标明出真实身份,但又怎能不知晓鲁蕊儿的来历。 二人不作声的齐齐望向了林逸,眉宇间是显然意见的疑惑之色。 “公子这是回城了么!” 清脆如珠攒的声音中带着惊喜之色,鲁蕊儿莲步又是移动了几步,嘴角的笑意更是胜了几分,一颗温润的小虎牙也随之跃然而出,让她那秀气中略带着丝许调皮的脸庞。 煞是惹人恋爱。 听得鲁蕊儿这句话,马绣又是不解了,当初的诸子之约刘希可是乔装打扮了,鲁蕊儿绝非是不知晓刘希的身份,这番说来在草原上二人是曾经有所相遇。 莫非是在荒山? 在马绣惊惑之时,鲁蕊儿娇躯微微一福作礼,纤腰间挂着的铃铛叮铃作响,“多谢公子的搭救之恩。” 双手做了个虚托,刘希忙说使不得,随口将心里的疑惑给道了出来,“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日我从草原回来,心里很是好奇,所以想来阳曲城瞧上一瞧,也正是这一瞧才发现此地与别处颇多不同之处,公子才能当真是让蕊儿惊叹不已。” 鲁蕊儿说着又是将白皙的手掌拍了起来,“蹁跹少年钦差郎,钦差郎,钦差郎,打贪官,杀匈奴,除强惩恶比谁强!” 简单易懂,却是朗朗上口的话儿,听得刘希不禁莞尔一笑,“姑娘这是从何处听来的?” 鲁蕊儿大眼斜了斜不远处正洋洋得意的马绣,“有他在,公子你还能不知晓出自何处?” 闻言,刘希又是笑了,自己身边有着个杂家的传人,这些话儿自然是穿出于杂家弟子之口。 自鸣得意间,马绣走上前,用合上的乾坤扇指了指一旁的林逸,带着丝许坏笑的道,“可是你又怎么与梦觉兄相识了,似乎关系还非同寻常哟……” 此言一出,林逸口中大呼不可胡言乱语,鲁蕊儿细白的双颊则是生出一抹红晕,美目流转间朝着林逸看了一眼,稍许后用手理了理耳鬓的长发,嫣然一笑的道,“我与林大哥相识说起来还是与刘公子有关。” 感觉到刘希眼中的疑惑,鲁蕊儿又是继续说道,“蕊儿不知公子是否回城,遂去营地打听,可是数次下来,都被人给拒之营外,更有两次是遇着了林大哥,可是我来意还未道完,便被他给回绝了,甚至连营地都不曾走进去,恼怒之下,便与他交了手……” 一旁,双臂环抱的马绣显然是听出了兴趣,“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打不相识,那后来呢?” 鲁蕊儿美目中一丝的怨色,“蕊儿一女流之辈,当然不是林大哥的对手……” 听到这里,再瞧见林逸脸上的苦笑之色,刘希约莫着能猜出了他二人之间接下来发生了何事。鲁蕊儿被林逸击败,心里自然有些不甘,于是乎在阳曲城留了下来,待见到林逸对阳曲城的所作所为之后,这性子有些高傲却心底朴质的小娘子由气恼转作了敬意。 眼下这情形看来或许还有着一丝情窦初开的爱慕。 林逸与鲁蕊儿同为名门之后,眼下鲁蕊儿在刘希眼中可是年幼的少女,但在世人眼中却已经是到了随时都可以成亲的年岁,若是他们能够结为连理,倒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思量至此,刘希自然是要往撮合的方向去使劲,脸上一丝笑意扬起,“既然姑娘是在寻我,那不如随我一道回营地,也好让刘希尽上一些地主之谊?” “玉生,这……” 林逸语有焦急之意,想要上前劝阻刘希,那马绣则是忙拉着他的左臂,“有何不可,梦觉兄,人家蕊儿姑娘是玉生的旧友,那自然也是你我的朋友,既是友人,又岂能不以礼相待?” “多谢二位公子。” 在林逸还欲继续开口时,鲁蕊儿又是作了一礼,莲步轻移走到了刘希的身边,逗起了刘希怀中的小灵儿。 如此林逸哪里还能多说什么,看着咯咯做笑的鲁蕊儿与刘希等人越行越远,唯有跨着步子追了前。 约莫着一炷香的功夫,刘希等人到了营地前,正当值的几名兵卒脸上皆是有着止不住的欢喜之色,纷纷上前行礼,其中一名经历过抗击匈奴的老兵更是喜不胜收的道,“大人这一走便是数月,令属下等好生的想念,不过看着这帮小子精气神与往日大不相同,看来是厉害了不少,让人好生的钦羡。” 此人与呼延青石等人的父辈相识,加之刘希平日里也不在意官架,说起话来也随意了些。 不过从他话中刘希也算是听明白了,他不在的这些天是被当做了带着呼延青石等人秘密训练去了,想来是城中的兵卒经常出城拉练所致,这番也甚好,草原上的事情也不会传了出去。 寒暄了几句,刘希抱着小灵儿继续往里走去,校场上空无一人,不消林逸开口,刘希也能明白兵卒是出城训练去了。 “哐啷!” 正走着,远处响声传来,抬首望去,只见一身绿罗裙莲花衫的吴双儿立在那,脚边是跌落在地的铜盆,盆中的水洒了一地,也溅湿了她绣着叠浪花边的裙角。 须臾,水汪汪的大眼中闪出一抹艳丽的明亮,吴双儿飞身上前,双髻间珠蝶展翅胡乱的舞动着。 “公子!” 万千的思念都化作了这两个字,本想着与往昔一般扑进那温暖的怀抱里,可是很快吴双儿却停下了身形。 只因吴双儿见到刘希怀中有个粉面玉雕的小娃娃,正瞪着一双眼看着她,那宛如琥珀的眼珠溜溜地转着。 而在刘希的身旁,是刚刚一并前来的鲁蕊儿。 当即心里恍若千万的虫蚁吞噬而过,吴双儿眼中泪花似断了线般的滴落,低着头双手捏着裙角。 见到这一幕,刘希等人皆是哑然失色,不知发生了何事,闻声赶来的渠浪正要上前,却被秦依然给拽了住,后者上前微微施礼,随即笑着道,“好水灵的小娃儿,不知是哪家的孩子与公子结上了缘,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说着,秦依然又是将袖中的手绢递给了吴双儿,“公子这一去,可是将双儿姑娘担心坏了,眼下见到公子归来自然是欢喜的很。” 待秦依然说完这些话后,吴双儿竟是破涕为笑,擦拭了泪水之后,逗起了小灵儿来。 也是奇怪,性子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小灵儿却与吴双儿好生的较好,主动的钻进了吴双儿的怀中,看的马绣一阵惊呼,咂摸嘴满是吃味的模样,自是令其余之人好生的取笑了一番。 说了些话,刘希正打算让秦依然收拾个房间与鲁蕊儿住下,以好她与林逸来个日久生情,可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林大人,学生这次成了!” 显然是处于极度兴奋状态,来人没有察觉到屋中还有其他之人,口中疯疯癫癫的继续道,“多亏了大人上次提点,这次火筒并未出现炸膛,只是弹药的威力还不够,射程也不远,还需继续研制,不过总算是见到了成功希望了……” 来人无疑是被刘希当做宝贝的花二郎了。 说到这里,花二郎也是感觉到了众人瞧向他的目光,回过神后,见到刘希端坐在屋里,顿时面露出大喜之色,急忙弯身作揖,“大人,您总算是回来了。” 青衫步履,花二郎的样子比以前清秀了许多,只是双眼深陷,脸颊上更有一道寸许长的伤疤,见到他这模样,刘希心里也满是唏嘘。 当初自己不过是漫天胡乱想着,却不曾料到花二郎不顾性命的照着去做,火器并非寻常之物,乃是数百年不断研制才能出来的划时代兵器,可是花二郎在短短半年不到的光景就做出了成绩。 士为知己者死,刘希明白这个道理,但换句话来说,花二郎何曾不是他的知己,因为这个世上,只有花二郎懂得一些刘希藏在心底的东西。 走上前,刘希强忍着心里的波澜起伏,笑着拍了拍花二郎的肩头,“二郎,这些日子着实让你劳累了,走,带我们大伙去见识见识你要改变这个年代的新玩意。” 第一百九十一章 岁寒不知年月尽 “嘭!” 一声闷响,稍后只见无数的黑影飞出,射在了五丈开外的参天古树之上,顿时见得枝叶横飞,被击中之处树皮撕烂,剥落出一大块。 看着众人吃惊的模样,端着一端还冒着烟气的火筒,花二郎嘿嘿的笑出了声,心里亦是止不住的欢喜着。 “没想到,当真是没想到,若是这个用在了敌我对战之中,可比弓弩厉害的多了……” 看着无数深陷在古树枝干内的弹珠,马绣倒吸了口凉气,回首望向花二郎的眼神都发虚,这等射杀力,在较近的距离之内,寻常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击杀了修行者,就算是马绣他自己也不敢保证在被偷袭时能躲避得开。 这等威力的器具可是颠覆了古往今来修行者与常人交手战无不胜的定论,若是说它改变了时代,一丁点都不为过。 林逸等人亦是目瞪口呆,即便事先知晓刘希与花二郎所造之物是从未出现的杀敌器具,与击退匈奴时所用的床弩一般有着惊人威力,但此番真正的见识到了施展效果,心里仍是深深的震撼不已。 他们之中,尤其属初来的鲁蕊儿最为震惊,墨家有着无数的巧匠能人,能够将山河纳入囊中,却从未想过用火药造出这等轻便而又杀伤力巨大武器,更不用丝毫的灵力来操作。 一干人的表情花二郎全都瞧了见,暗自欣喜时,但发现众人之中唯独刘希面无表情,浓眉紧锁,顿时花二郎的心猛地沉了下来。 即便是天下人都觉得他这火筒威力无比,若是得不到刘希的认可,那也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 在花二郎心神不安时,刘希伸手接过火筒,在上面抚摸了一番,似乎在感觉火筒的温度。 随即刘希的目光又是在射程内来回的踱着步子,最后仔仔细细的检查了对古树造出的伤口。 “二郎,你这火筒数次发射后会不会特别烫从而导致炸膛?弹珠出去之后太过稀疏,极有可能伤了自己人,还有射程也太短了,若是再提升一倍那就更佳了……” 刘希一连说出了几个难题,花二郎听在耳里,眉宇间也随之露出了苦思的神色,“大人,你说得这些学生也曾尝试过,可惜都失败了,似乎已经陷入到了僵局,难以突破……” 自然,刘希也是知晓其中的难处,毕竟这是多少代天才的不断努力才使得火器更加的完善,想要一步登天自是何其的难。 而眼下到了这种阶段,刘希这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的门外汉又哪里能帮得了多少,正想说着全靠花二郎自行努力时,却在不经意间瞧见了秀眉紧蹙的鲁蕊儿,心里大呼怎么将她给忘记了。 正好鲁蕊儿还欠他一份情谊,而且小娘子对林逸有意,如果刘希开口,应该不会拒绝才是。 想到这里,刘希快步走上了前,“蕊儿姑娘,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还望姑娘能答应希一件事才是……” 刘希还未说完,鲁蕊儿则是连连点首,“公子放心,蕊儿是知晓江湖规矩的,今日所见之事绝不会往外说出半个字。” 知晓鲁蕊儿有所误会,刘希笑着摇了摇头,“希并不是那个意思,蕊儿姑娘乃是墨家弟子,而天下无人不知墨家有着神工鬼斧的技艺,所以我想请蕊儿姑娘指点儿郎一番,也好能让他突破桎梏,将这火筒进一步完善。” 此言一出,花二郎愣住了,鲁蕊儿也是愣住了。 前者是因为听闻鲁蕊儿乃是传说中的墨家弟子,一时未回过神,而后者则是万万没想到刘希会有这样的安排。 让她鲁蕊儿指点花二郎,那便是将整个火筒的构造告知与她,而火筒的意义自然非同凡响,如此毫无防备全盘托出,着实令鲁蕊儿一点防备都没有。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人? 可以将极其珍贵的火灵芝用来救他人的性命,也可以将即便是墨家都视为机密的火筒呈露于别人之眼。 这等心胸,至少鲁蕊儿是从未听闻。 心中生出一股难言的敬仰之情,鲁蕊儿玉首微颔,“得公子这般,蕊儿又怎能不尽心尽力?” 这深山之内发生的事情自然是寻常人所不能得知,接下来的时日,刘希虽坐镇阳曲城,但内外之事早已经被林逸安排的妥妥当当,他倒也无需太过费神。 闲来之下,刘希取了一瓣的火灵芝,加上小灵儿从别处找来的天地灵宝炖了好一大锅,让林逸等人都喝上了一碗。 这等世上珍奇的药草如此糟蹋,若是让医家的人看后必定心疼不已,但刘希却是一点都不缺,遂也任性了一次。 院里青砖上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月,放佛天辰之外的若隐若现的月牙被打了碎,落了一地的皎洁。 “哗啦!” 马绣猛地将乾坤扇合了上,又是来回踱了几步,终究是憋不住的小声与一旁负手而立的刘希道,“玉生,这梦觉兄怎么还没起色,会不会出了意外,需要你我进去辅助他一番?” 修行者至大成之境便是与其他人有了质的变化,而宗师之境又是一个巨大跨越,初至宗师之境定会引起周遭灵气的波动,林逸已经调息了一整日,直到现在还有没半点消息,心性有些急躁的马绣自是忍不住了。 只是眼下林逸正在调息,贸然进屋出手或许会适得其反,所以马绣要征得刘希的同意,毕竟刘希的修行深不可测,远在他之上。 可是刘希惘若未曾听闻一般,依旧是立在原地,整个人似定了格,双目眨也不眨的盯着木门紧阖的屋子。 窸窣的脚步声越来越多,不经意间,院子中的人越来越多,渠浪与呼延青石等人未修行心法,而童军等老兵也不曾接触过修行之事,所以汤药对他们也不过是强健筋骨,此番红光满面,神清气爽,风貌显然与之前大不相同。 仿佛是有了约定,知晓林逸正在处在最为关键的时刻,所有的人都齐聚在了庭院内,但瞧见林逸还未露面,皆是目含担忧的望向了屋子。 一股似有似无的紧张恍若随着清冷的月华弥撒开在,在无形之中充斥在了整个院子。 不知何时,一抹光亮悄然升起,四野的漆黑夜色渐渐清淡了去,这时众人才发现晨曦已至。 “玉生……” 半蹲在地上的马绣又是朝着刘希忘了一眼,他这声音之下,其他人也皆是望向了刘希,即便一旁睡醒的吴双儿也顾不上拨弄着怀中的小灵儿,水汪汪的大眼巴巴的看着刘希,虽然她不懂得修为晋阶的危险,但是这番多的人都一夜守在院子中,早已将林逸当做兄长的吴双儿又岂能不担惊受怕? 见刘希仍是没有反应,马绣这次当真是急了,起了身将乾坤扇插进腰间,便要大步往屋子里走去。 “今朝,莫要鲁莽!” 身后刘希的突然叫唤了一句,马绣顿时停住了脚步,须臾只觉得势如海浪的灵气迎面扑来,将他一身白衫吹的猎猎作响,束发的玉簪也禁不住的跌落在地,那整齐的长发随即无风乱舞了开来。 变得如此狼狈不堪,马绣不怒反喜,竟是放声大笑,刘希则是抱起有些躁动不安的小灵儿,从吴双儿随身带着的布兜中取出一颗灵果,逗起了小灵儿以便让她平复下来。 正在踱着莲步的鲁蕊儿停下了身形,望着屋子的大眼中闪过一丝的惊喜,只是稍后又是嘟了嘟嘴,“这样,你又是更厉害了呢……” 院内的其余之人只觉得胸口慌闷的紧,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从马绣这笑声中也大致猜出了几分,憋红的脸上皆是露出了喜笑之色。 晨光打破天际团团云彩跃然而出后,万丈光芒如流水倾泻而出,洒在庭前院落,安逸间带着丝许柔和与宁静。 “吱呀!” 清脆的声音在骤然在众人耳边想起,稍后便见屋子木门被打开,一道身影随之走了出来。 正是令众人担忧一夜的林逸。 此时的林逸面色红润,星目璀璨精光外露如粼粼宝器珠光,步履轻盈,抬脚落脚不沾半点灰尘。 “不公平,这不公平啊……” 众人还未发话,一直靠在红柱边上的马绣则是一个箭步走上前,围绕着林逸连连摇头瞪眼,那还未束起的长发在背后来回晃荡着,那模样便是个直直的疯癫的人儿。 良久,马绣猛地冲向了了刘希,满是楚楚可怜的拉着他的衣袖摆动着,这等举动着实让刘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玉生,为何梦觉兄吃了一碗这汤就到了宗师巅峰的境界,而我灌了两碗不过才到宗师中境,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听得这话,院里诸人都是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刘希亦是哭笑不得将手臂抽了出来,没好气的瞪了马绣一眼,“你这夯货,别在这耍泼了,小心梦觉兄一个听得不高兴出手将你给收拾了。” 林逸的悟性不比马绣差,前阵子一直忙于阳曲城的事情,倒是将根基打的越发扎实,所以能一举到达宗师巅峰,险些进入元神之境。 笑声之下,刘希走上了前,笑着与林逸道,“感觉如何,梦觉兄?” 林逸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眉宇间尽是安然之色,“没有比眼下更好了,冥冥之间,万物丝丝相连,多谢了玉生。” “无需谢我,这都是梦觉兄苦练的结果,既然天已经亮了,不如出去走上一走。” “善……” 谈笑间,刘希与林逸并肩往外走去,留在远处的马绣正在也顾不得正在束着的长发,把腿便是跟了上去,其余之人则是满怀高兴的离了去,新的一日得开始新的活计,毕竟在阳曲城无人可以伤得了刘希三人。 不过是卯时,集市上已是人来人往,货郎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众多小娘成群而过,更有调皮的孩童从被衾中钻了出来,四处耍闹,嬉笑不断。 走在整齐的砖石街道上,看着四周百姓口中呼出的团团白雾,刘希用脸蹭着小灵儿的额头笑着道,“没想到,眨眼间便是到了岁末。” 正吃着热乎煎饼的马绣点了点头,罕见的露出忧愁的模样,“是呀,这日子过起来正是白驹过隙,我还记得去年岁末的情形,没想到都已经过了一个年头。这光阴啊,最难让人抓住,甚至都没有去感慨的功夫……” 去年这个时候,正在面对着匈奴的二十万大军,城池尽毁,血流成河。 三人不禁皆是沉默不语,唯有小灵儿一如既往好奇的伸着小手指向路边的摊贩,口中道着听不懂的呀呀之语。 云锦履轻踏着覆盖在砖石上的厚厚冰霜,林逸歪着头与刘希笑道,“岁寒不知年月尽,玉生,开岁将至,可有何种打算?” 刘希抬首望向身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嘴角渐渐的弯出一抹弧度,“大家辛劳了一载,使得阳曲城焕然一新,在此佳节自是要举城同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满城花火 冷冽的寒风呼啸而过,拍打着砖瓦间挂着的厚厚冰霜凌柱,肆无忌惮地在夜幕下撒着一茬冷过一茬的寒意。 可即便如此,却阻挡不了阳曲城的欢庆。 城中无数的灯笼似乎要将被乌云密布瞧不见星光的天际给照了个通透,无数的人在街道中穿梭来往,欢笑嬉闹之声恍若海浪翻涌在大街小巷。 此番可是比集市热闹多了,除了琳琅满目的物件儿令人应接不暇,还有成群结队穿着花衣或浓妆或淡抹的小娘子与吃着糖人零嘴到处打闹的小童子。 更有操劳了一载鲜有出门的田间百姓,如今看着那繁花似锦的场景儿,被风霜吹满褶子的脸上亦是舒展出道道笑容,四处闲逛着,庄稼收成大好,钦差大人请命令圣上免了赋税,腰包里自然是有了银钱,买着些吃食衣裳倒也不觉得心疼。 “戌时到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一句,刹那间,似乎比寒风吹得百花谢更为神奇,本是沸沸扬扬的街道瞬时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抬着脖子望向了星辰晦涩的夜空,眼中充满着期待,即便是凉风从袄口转进了脖颈也不知所觉。 只是为了等待钦差大人在全城张贴告示上所说的花火。 终于,在众人屏住呼吸翘首以待之下,阵阵激扬的鼓声从远处传来,似乎在为姗姗来迟半遮面纱的秀装角儿做着登台的乐奏,也越是让瞧得人心里发痒痒,有些等不急的想看着那被描绘的美轮美奂却又是奇特异常的花火。 火真的能飞上天,并化作朵朵繁花? 在无数疑惑与好奇之下,只见一道火焰冲天而起,宛若光亮的流星,化开那漆黑如墨的夜色,飞到半空之中,如传说的凤凰落羽,片片落下,绽放出无数朵绚丽的花儿来。 耀眼的光亮在团团的夜色下是那般的醒目与明媚! 鸦雀无声后是如波浪迭起的叫好声,离城门近的人纷纷朝着城门涌去,竟是争着往花火飞出的地方走去,想要亲眼瞧一瞧是何种神奇的手段竟然能造出这等奇异的景象;离得远的人则无不是寻了个高的地方来,生怕漏了一眼没看上;那些顽童儿自然是不依不饶的坐在了自家大人的脖颈上,不时乐呵呵地将一双已经拍得发红的小手掌拍地啪啪作响。 艳丽的花火之下,在所有人眼中焦点的城门上,花二郎听着城下如潮水汹涌的欢呼声,消瘦的脸上满是止不住的兴奋之色。 辛苦了多日,总算是让天下人知晓了他花二郎并非一事无成的酒囊饭袋,虽然有火筒这样更为神奇的器具,但是花二郎知晓那是机密不得泄露,所以哪怕是费劲了千幸万苦,终究是不为他人得知。 而如今,这花火一出,他花二郎必定会名扬天下。 望了眼在不远处上前点燃花火的刘希等人,花二郎眼中满是感激,这辈子,莫不是遇上了刘希,他恐怕此生都碌碌无为,活在他人的鄙夷之中。 钦差大人对花二郎有知遇之恩,厚待于他,不仅将这焰火以他的姓氏命名,更是让他做了阳曲城的功曹。 即便是朝廷的旨意还未下达,但花二郎明显感觉到了他在阳曲城的地位变化,曾经的街坊无不是对他推崇有加,说媒的婆子几乎将他家的门槛给踩了个断,更有他曾不敢想的富裕之家托人来传达欲结连理之好的意思。 这一切,花二郎明白都要感谢刘希,这为了阳曲城付出了所有的钦差大人,舍身救全城百姓与匈奴铁蹄之下,又呕心沥血重建今日欣欣向荣的城池,心怀天下,不争名利,哪怕是先前花火的点燃,也将第一的位置让与他花二郎。 士为知己者死,花二郎今生今世,必定为大人死而后己。 自然,花二郎所想刘希是半点也不知晓,此刻他正极力的将小灵儿抱在怀中,生怕这小娃娃按耐不住,跃了出去,童心大发兴奋之余将整座阳曲城给毁了个干净。 “哈哈,当真是瑰丽无边,让人叹为观止。” 握着手中的火把,马绣止不住的摇头晃脑说着,林逸等人亦是止不住的点头附和,吴双儿那秀气的脸蛋更是浮出了艳丽的红色,一双大眼眨也不眨的盯着苍穹,很显然,还未从这漫天盛开的花火中回过神。 几人往一边走去,身后的呼延青石等人早已经等不急的抓着火把上前,欣喜万分的点燃着已经摆好的花火。 “怎么样,布满兄,我可曾欺骗了你?” 咧嘴笑着的吴为伸手在一边身形瘦弱年岁与他相仿之人的肩头拍过,那厚实的一巴掌竟未将后者给拍出个踉跄。 与一身甲胄的吴为不同,此人穿着一身青绿提花锦袄,方脸剑眉,玉簪束发,颇有几分书生的风气。 可若是只将他当做吟诗作赋的读书人,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十六岁上阵杀敌,十八岁便能击退匈奴游骑,硬是凭着自身的本事成了邺城的都将,与吴为并称大唐北塞双少。 此人为邺城城主曹钧之子,曹格。 似乎得了曹钧的血脉,曹格始终带着些许的风雅之气,与那发声大笑的吴为斜了斜眉头,盯着刘希的双目慢慢涌出了钦佩之色,大步走上前,与刘希作了一礼道,“家父曾赞大人堪比古之管仲,布满年轻气盛心中曾有轻屑,今日观得大人所为,当真是万分的敬服,大人虽年少,却是我等读书人的典范,日后曹布满当以大人为引,戒骄戒躁,万分努力。” 刘希不过是与曹格初次相识,自然是不知晓他心中所想,但从这话语亦是听出了对方态度由轻屑转为敬服,如此也是甚好之事,赶忙笑着搀扶起了曹格,“少将军莫要折煞了刘希,我不过是一介书生,阳曲城能有今日,靠的还是朝廷扶持与诸多百姓的努力。” 说吧,刘希望了眼在他身旁的林逸等人,只是后者皆是恍若未瞧见,各自看着四周的景色儿,不禁使得他莞尔一笑不再去提。 “早就与你说道了,玉生非常人所比,某可是打心里佩服,从今个起布满兄也算是遇见让你服气的人了,可真是大快人心呐!” 倒是吴为大手再度拍在了曹格的肩头,满是不以为的灌了一口葫芦中的酒水,这是他与林逸学来的,不过葫芦中的酒是满堂春中最烈的一种,正是符合了他的性子。 灌了几口,大大咧咧的他也不去管曹格面色上的些许窘态,丢下众人,径直走到了正依靠在城墙边翘首望向天空绽放着花火的吴双儿,装模作样的清咳两声,“囡儿,爹让我问你什么回家去住着?” 听得这声音,回过神来的吴双儿回首偷瞄了眼正与马绣说这话的刘希,纤细的十指搅在一起,低着头默不作声。 见得这情形,吴为笑着又是喝了几口酒,压低了声音道,“再过些时日,囡儿可就要行笄礼了,爹不想让你受了委屈。” 作为女孩儿家,行了笄礼可就是到了出嫁的年岁,吴双儿明白吴勇父子怕她被人说闲话,而她心里又何尝不想凤冠霞帔嫁了呢? 只是公子始终都未提及半个字。 “或许公子只是将我当作了妹子。” 这无数次出现的念头再度闪进了吴双儿的脑中,当即觉得胸口一阵酸楚之色,遂将头埋得更低,生怕一不小心滑落的泪滴被吴为瞧见了,这与他相认不久却极为宠爱他的兄长会与公子争吵起来。 这忸怩的女孩儿家心思吴为又怎会知晓,见吴双儿不作声,他将手中的的葫芦丢到一边,也不管挂着冰霜的城墙是否有着刺骨寒意便靠了上去,憨憨的笑了笑,“囡儿,要不要兄长帮你说道说道,玉生人不错,就连姜叔父那样的人物都赞口不绝,早日将你们亲事给办了,也好让爹了却一桩心事。” “不可,兄长……” 吴双儿猛地一抬头,伸手抓住吴为的胳膊,似乎极为惧怕后者走向刘希那边,说着她最为期待却又最为惧怕的事情。 万一公子只是将她当做妹子,兄长今夜提出岂不是自找难堪,她也再无颜面留在公子身边。 察觉到那双小手上带着的倔强,吴为只得摇了摇头,“罢了,那便依了你,不过爹他老人家很是挂念你,但因朝廷派来‘光武’之事分不开身,所以囡儿能不能随我回家住上一阵?” 吴双儿又一次转首,双眸在刘希身上扫过,良久,眉宇间闪出一丝不舍之色,贝齿咬着红唇,轻轻地点点了头。 头顶之上,火花继续在艳丽的燃放,似乎要将整座城池给照亮。远处,欢闹声依旧鼎沸,可是吴双儿却从未觉得有此刻这番的落寞。 或许,离开一段时间,公子会思念双儿。 点头之间,吴双儿心里默默地想着。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不可缺少 没有宵禁,注定了阳曲城今夜难眠,直到晨曦破晓,兴奋了一宿的百姓才各自散了去,或是回家好好地补上一觉,或是三五成群的去酒肆茶楼继续挥洒还未使完的欢喜。 城头之上,刘希嘱咐了呼延青石几句,便留下依旧满是激动的十三太保招呼几队兵卒收拾着花火燃放后的残物,随后他与马绣等人一道往着营地走去。 街道上,摆了一夜摊子的小贩陆陆续续的离了去,而那接替他们位置的其他人亦是不断的涌出,在晨辉洒下之际,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再度传响了开来,更有烟雾缭绕的各色香气随着清冷的寒风吹来,勾得人一阵子口水直咽。 “时日还未出,没想到阳曲城竟已这般的繁华,在曹格眼中,怕只有年幼时随家父前往京师才见着这等景象……” 吴为打了个酒嗝,醉意微醺的笑着道,“布满兄,京师离你我太过遥远,倘若你喜欢这等景象,只需和玉生求个情,留在阳曲城便是,反正玉生可是朝廷钦差,节制三城,换个都将的权力还是有得……” 说到这,吴为斜了斜眼,撇着面色有些窘态的曹格,“怕就怕布满兄舍不下你邺城的丢不下温柔乡,不忍抛弃那帮为你闹死闹活的小娘子啊!” 一番话,令曹格面红耳赤,自然也是令刘希等人笑出声来,众人打趣了几句,其后便见马绣撒开步子往一侧走去,原来是闻见了平日里最为喜欢的酥油鸡的味儿,馋虫被勾了上来,便失了魂一般。 “大清早,吃这油腻之物作何,囡儿已经准备了满桌的吃食在等我们回去了!” 吴为一个箭步挡在了马绣的身前,虽说的义正言辞,但他也噎着口水,不时回头瞧上几眼,似乎这样便能瞧见那香酥金黄的炸鸡。 见二人这模样,张小泉则是上前笑着轻声道,“二位,切莫心急才是,且现行回营地,稍后我便让人送来。” 听得这话,马绣不禁佯怒了起来,“好一个刘玉生,原来这是你一手倒腾出来的,害得我每每溜出来才能一解馋味!” 对此,刘希唯有笑着不作声,这酥油鸡他不过是有次吃饭时随口提了下,哪知心思熟络的张小泉请人做了出来,再加之忙于开岁庆祝的花火之事,难以有精力去记得这些事情儿,更何况李唐有为官者不为商的规矩,眼下曹格在场,刘希哪里会多说,三言两语将话给岔了开。 一行人说说笑笑,很快到了营地,今个开岁,刘希便让兵卒们回了家去,所以往日里喧闹的校场总算是清净了一回,不过这独立独行的做法却让曹格再次惊讶异常。 入了营旅,自然便是将家抛在了身后,尽忠尽职方为本职,更何况阳曲城乃是边塞要城,兵卒怎能全都散了去? 不过须臾曹格便回过了神来了,匈奴受到重创自然是不敢来犯,而刘希做事本就不拘一格,这番行事换作旁人怕是万万不可,但对于他也是情理之中。 还未走到屋子里,香气已随风而出,闻得这诱人的味道,那本就眼馋着张小泉手中提着酥油鸡的马绣当即是舍了这先前的最爱,大步如风的进了屋子。 满满一桌的点心,有晶莹剔透的饺子和小巧可爱的汤包,也有香气缭绕的酥饼与浓稠相宜的汤水…… 种类繁多,花样缤纷,让人应接不暇。 见到众人归来,正在张罗着碗筷的吴双儿忙丢下手中的活计,从刘希怀中抱过小灵儿,大眼中露出甜甜的笑意,“公子,你们回来了……” 一旁,马绣摇开折扇,撇了撇吴为,“守成兄,你可瞧见了,双儿妹妹心里可只有玉生一个人呐,连你这兄长也丢在了别处。” 打趣的话儿当即使得吴双儿霞飞双颊,面色潮红如水欲滴,娇羞的跺了跺脚,嘴中道了句去帮忙拿点心,抱着小灵儿便急步走了出去。 丰盛的早膳自然是被吃了个精光,在刘希丢下筷箸时,瞧见秦依然正对着渠浪偷偷摸摸的眨着眼睛,白皙的面颊上带着丝许的红晕,似乎有事要说,却又难以开口。 终于,一直闷口吃饭的渠浪像是下定了决心,从座位上起了身,走到刘希身前行了一礼,“公子,依然早已过了笄礼之年,而属下亦不是幼弱年岁,所以想请公子允了我二人的亲事。” 渠浪是个游侠,性情耿直,认刘希为主,便不会再反悔,直到丢了性命,所以成亲这等事,他必须得到刘希的应允。 对于刘希,这等喜事哪有不同意的道理,马绣等人则是商量着怎么来好好的欢闹一番,令屋中的气氛再度翻腾。 “秦姐姐,恭喜你了……” 吴双儿拉着秦依然染满绯红的双手笑着道了句,稍后目光流转,落在正与旁人说话的刘希身上,继而是生出了丝许的黯淡。 这一幕,落入了吴为的眼中,粗中有细的汉子浓眉拧紧了许久,恰待马绣等人说完一波兴起之后,与刘希嗡声道,“玉生,我爹因公务缠身离不开下邳,心中对囡儿很是思念,我看不如这次让囡儿随我回去,在家中待个时日,也好让我爹他老人家解一解思女之情。而且再过两个月,便是囡儿行笄大礼,希望还是能在下邳府中进行为宜。” 闻言,刘希自是连连点头,“于情于理,都该这番,那就有劳守成兄了。” 说着刘希又是与张小泉道,“小泉,你记得准备些礼品,我有事离不开身,便让双儿替我带给吴将军。” 张小泉当下就往外走去,“公子你且放心,小泉绝对会让双儿姑娘风风光光的回府去。” 一群人随即换了个话题来,议论纷纷的论着吴双儿的笄礼,屋中顿时又活跃了开,唯有吴双儿低下首将眼中的失落给藏了去。 又是歇息了一日,吴为带着吴双儿往下邳去了,在张小泉为他们备上了数量马车的礼物件,都是些自家生产千金难求之物,倘若不是吴双儿坚持,否则怕是要变成浩浩荡荡的商队。 城门外,人影渐渐远去,那从马车帘布中探出头来努力张望的小脸也瞧不见了轮廓。 刘希立在原处,目光久久不散。 呼延青石迟疑了少许,移步上前道,“公子可是心有担忧,属下等愿意护送双儿姑娘前往。” 笑了笑,将视线收了回来,刘希摇头转首往城中走去。 身后,一身甲胄的童军眉头紧皱,心中暗自思念,少将军的成年加礼的时日也不远了,如今将军已经离世,这等大事可懈怠不得,待加冠后便能说服少将军尽快成家,如此才能早日留下香火。 作为旧部,童军又是给自己多了个任务。 有了开岁那夜的花火表演,当即使得这从未出现的绚丽物儿变得异常欢迎,虽然价格并不便宜,但是依旧遭受哄抢,每每到了夜晚便是四处灿烂一片,使得节日的气氛继续蔓延。 不过此事也让得林逸一干人等苦不堪言,寒冬正是风干物燥易生火,好在这厚厚的冰霜未曾退了去,否则还正怕哪里燃起一把大火将房屋给烧了着。 就这番年味还没消散,又是到了元宵节,将满城的喜庆又是如浪潮般推向了高处,张灯结彩的城池如同白昼再现,人声鼎沸,毂接肩擦,好不热闹。 拉着忙于张罗渠浪亲事以及吴双儿笄礼的马绣等人,刘希信步走在往来人群中,看着四周那些纷繁多种的花灯,募然间,想起了在石头城时的光景,他登上了东陵王的擂台,拿下了那盏精致的玉兔花灯。 不知双儿那小丫头此刻在做着何事? 随手拿起亦是一盏憨态可掬的兔子花灯,刘希心中莫名的生出了这个念头,随即又是笑着微微摇头,这几日没有双儿在身边,真有些不适应,似乎自己已经被这贴心的小丫头给伺候着习惯了许多事儿。 自然,这点举动没有逃过马绣的一双桃花眼,当年元宵节刘希赢来的‘清泉石上流’他至今仍爱不释手,此番见到刘希这等模样,亦是拿起那身旁的花灯拨弄着,眉眼间浮出些许惆怅之意,“唉,记得双儿最喜这活泼可爱的动物儿花灯了,也不知她今夜是否有怎样精致的花灯来玩耍。” 马绣这一出声,其余之人皆是跟着叹了口气,正与鲁蕊儿小声说着话的林逸也沉声道了句,“是啊,不过是数日,这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仿若许久都不曾瞧见双儿了,也不知她过得可好。” 将花灯递给怀中一直伸着手的小灵儿,刘希不禁又是笑了,他倒是没有料到小丫头能让这么多的人心生思念,原来大家也早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的生活。 果然,人最不能面对的便是悄然无声中形成的习惯。 念及了吴双儿,众人这兴致也少了许多,便径直去了刘希效仿东陵王摆设出的花灯擂台。 通关七成,皆是采用了诗词歌赋为题,虽说不易,但阳曲城名声在外,引来众多读书人,对于其中的一些翘楚之辈倒也不算难事。只是这最后的特别一卡乃是刘希以记忆所作,劈走蹊径,任谁挠破了头皮也答不出。 如此,也是遂了刘希的趣儿,心里也暗自生出一股常人体会不到的快感,那可是隔世为人的傲娇。 闹腾到了子时,刘希回了营地,将已经睡熟的小灵儿放入被窝,听得身后木门轻启的声音,正要道一句双儿,却回过了神来,将话语给咽了下去,扭过头接过秦依然端来一铜盆烟气袅绕的热水。 待秦依然走后,刘希拿起汗巾湿了湿,胡乱的在脸上擦了擦,继而无奈的笑道,“是不是应该明天去将双儿给接回来,否则这日子可真是少了点什么……” 翌日,刘希正做完晨练,却见一人猛然冲进了他的院子,发梢上带着薄薄霜雾,显然是奔波了好一段路而来。 却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延青石。 见到他这模样,刘希不由心中一沉,呼延青石跟在自己身边许久,心性与城府皆是与曾经毛头小子截然不同,莫非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破虏,发生了何事?” 大口喘着气,呼延青石好不容易缓了下来,“公子,不好了,双儿姑娘被人给抓走了!” 此言一出,刘希当即如晴天霹雳,就连闻声赶来的马绣等人也愣在原地。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光武 还未待刘希继续开口,侯少弟等人扶着一个面容憔悴,身形难以站立的甲士进了院子。 此人刘希有些印象,似乎是吴为的侍卫,吴为几番来阳曲城都有他随行。 “大人,赶快救救我家少将军与小姐……” 见到刘希,这侍卫急急忙忙的道了这句,脚下想要上前,怕是牵扯到了伤口,顿时疼得浓眉紧皱,直吸凉气。 回过了神,刘希冲上前,扶住那侍卫,将自身的灵气输入给他,并急切的道,“速速道来发生了何事。” 有了‘辅行诀’这等强大的医术治疗,侍卫的顿觉得身体倍感舒适了许多,但也容不得震惊,忙将事情给完完全全的告知于众人。 原来昨夜吴为带着吴双儿在城中看花灯,却突然遇到了一群人将双儿给抢走。咽不下这口气的吴为回府调兵,哪只半路上被一群精兵给围了住,就连吴为也被人给打伤了一并掳了去。 此刻,整个吴府都被人给围了上,唯有三人侥幸逃脱,他到阳曲来求救,其余二人则是去了邺城。 “啪!” 马绣一掌拍在了围栏扶手之上,将那扶手给硬生生的拍成了碎,木屑随着晨风乱舞。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欺我双儿妹妹!” 渠浪与呼延青石等人更是将手中长剑捏的格格作响,纷纷上前请命,“请公子下令,我等即便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将双儿姑娘救回来!” 而刘希始终沉着脸,目光冰寒如霜,怀中的小灵儿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身上的灵气猛地爆发了出来,将呼延青石等人给逼得几欲踹不过气来,那本就有伤势的侍卫更险些晕了过去。 伸手在小灵儿的头上抚过,将她情绪安抚了下来,刘希与那侍卫道,“可知道对方什么身份?” “是光武。” 光武,好生的耳熟,好像之前听吴为提及过。 一旁的童军低声道,“光武是李唐开国两大劲旅之一,另一个便是‘飞甲’,只是如今名声不如‘飞甲’了,更不用说已经胜过二者的‘水寒’了。” 听得童军这般说,刘希倒是明白了,为何吴勇与姜信摆不平此事,横冲旅被害后,李唐朝廷派光武来镇守这北疆,以来抵御匈奴来犯。 这‘光武’乃是战功赫赫之师,将帅位重权高,官居地方郡守之上,忠于李唐的吴勇虽救人心切,但也不敢与这朝廷劲旅为敌。 可他刘希却不怕! 任何人胆敢伤害他的身边人,都不容放过,更何况这匈奴已经被打残,唐皇仍派‘光武’来此,是要抵御匈奴还是要节制于他,这还需另说。 本来刘希想着与‘光武’井水不犯河水,毕竟对方驻扎在下邳,瞧不见,自然也不会心烦。但眼下他们竟然敢抢走双儿,倘若是伤了她半根汗毛,哪怕是李唐的最为精锐的光武,刘希也必定要将他们挫骨扬灰。 见刘希不发话,焦急万分的马绣将折扇合上,大步便要往外走去,“还在犹豫什么,玉生你要是担心什么朝廷的责罚,我这就自己去了!” 一直喝酒的林逸将葫芦给塞了上,“这等事,林梦觉岂能束手旁观?” 渠浪与呼延青石等人见他二人要走,很是焦急的望向刘希,“公子,不能再拖延了,否则怕双儿姑娘有性命之忧,属下等愿自行前去,绝不给公子惹来麻烦!” 就在众人要离去之时,刘希猛地从座椅上起了来,“双儿是事情我怎么会不管,童叔你去将队伍集合,随我抢人去!” 说吧,刘希同马绣等人大步离了去,身后想要开口的童军摇了摇头,他知晓刘希这般做很有可能将一年来在阳曲城苦心经营的实力给毁了去,可若是委曲求全,置之不理,又怎么会有将军的风范? 这种风范不正是他们哪怕死都甘愿追随的东西么? 片刻的功夫,校场上已站满了兵卒,甲胄在身,利刃在手,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突如其来的集合以及临时增加的城外拉练,全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 刘希的出现让兵卒们有些惊讶,很多兵卒入伍之后就未瞧见过刘希亲自与他们一道拉练,顿时心里皆是卯足了劲,想要好生的表现一番,可听闻到吴双儿被给掳了去,当即寂静的营地似银瓶炸裂。 吴双儿生性善良,平日里见兵卒训练颇为辛苦,时常帮受了伤的兵卒医治,或是送些衣物吃食,众人早已经将这乖巧的小娘当做了至亲,如今听得吴双儿在光天化日下被人给抢了去,怎能不义愤填膺,恨不得立马前往下邳痛揍匪类,将吴双儿给解救出来。 毕竟在他们眼中,刘希才是带领他们保家卫国的人,那笑起来双眼如同夜空中璀璨星辰的吴双儿才是他们亲人,至于‘光武’,即便是朝廷派来的军队又怎样,如今强抢民女,那只是整个大唐的耻辱! 身为北方默默无闻从未让人知晓的士卒,不介意给这些耀武扬威已经忘记了自身使命的‘光武’一些教训。 所以,无需刘希多说,大队人马立刻如疾风卷劲草飞快的朝着下邳城的方向而去,只因‘光武’驻扎在下邳城中,而吴双儿便是被这群人抢了去。 大败了匈奴,阳曲城有了不少的战马,每个士兵都有了一匹,若是放在别的城池,那可是想都想不来的事情。 尘土扬,马蹄急,官道上五千的兵卒浩浩荡荡而行。 晌午之时,额头上挂着一滴汗珠的呼延青石精神一震,大声叫着道,“公子,前方就是下邳城了!” 话音之下,额头的汗珠滑下,折射出一抹艳丽的光彩,继而落在了马蹄扬起的尘土里。 前方隐约可见到下邳城的轮廓,刘希自然也是收在了眼底,嘴唇抿成了一条弧线,双目中寒光冷冽,比此刻未散的寒冬更令人冻彻肌骨,就连往里里活泼好动的小灵儿亦是瞪大了圆溜溜琥珀色的双眸,细长的眉头一直斜飞在额前,脸上不满了与她可爱模样不相称的戾气。 这等戾气,纵使是进入宗师之境的马绣与林逸都觉得针芒在背,不寒而栗,同时二人脑中不禁闪出了副画面来,刘希与小灵儿这一大一小将整个下邳城给摧毁的支离破碎。 “来者何人,带兵来下邳城作何!” 想来是被一眼望不尽的人马给惊吓到了,下邳朱红的大门已经阖起,城头之上,一队衣甲光鲜的士卒手指刀剑,更有一排箭矢拉弓上弦,在正当头顶的白日照耀下,寒光泠泠。 很明显,守城的不再是下邳城原先的兵卒了。 勒住马,刘希双目盯着那面颊满是虬须的问话汉子,不作声,便是那样的看着,似乎在一瞬间,先前还是马蹄奔腾轰鸣的四野变得寂静无声,静得连马喘息声都显得很是刺耳。 心思灵活的呼延青石驱马上前,朝着城头怒吼道,“我家公子乃是圣上御赐的镇北节度使,听闻下邳有贼人作乱,尔等还不速速开城门!” 先前出声的虬须汉子此刻已经是双腿战战兢兢,[亵]衣里汗珠如泉涌一般,因为那道比利刃还要有寒意的目光从未离开他的身体。 这等目光,哪怕是军中那些以杀人为乐的变[态]都不曾具备,这得是染了千万人血骨才形成的视活人为死人的目光。 但作为‘光武’的校尉,虽不得人器重,倘若是这城门都守不住,自是要沦为世人的笑柄。 鼓足了勇气,虬须汉子抖了抖已经僵硬的面目,故作厉声地道,“笑话,有我朝廷英旅‘光武’在此,谁又敢放肆,什么狗屁的镇北节度使,某看你们分明是图谋不轨,想要造反!” 说罢,他便聚起佩剑,示意部下放箭。 见得这情形,心里担忧吴双儿的马绣欲纵身上前,将这些助纣为虐的兵丁给收拾了去,可正待起身时,却见得一道弱小的身影拖着残影而去,正是小灵儿飞了出去。 飘浮在半空之中,小灵儿将那虬须汉子给举了起来,周身有灵气护体,那些箭矢在未伤到她之前化作了粉屑。 如此,城头之上,七尺高的巨汉被还呀呀学语的幼童给举起,这等场景让无数人看得目瞪口呆。 “小灵儿,你不许伤人!” 刘希冷声道了句,在他眼中,小灵儿可是天地所孕育,自然是不愿看到她沾染血腥之气。 小灵儿面露出不甘之色,随之口中发出了似鸟非鸟的呼啸声,如同浪潮荡平了整个城头,那些‘光武’的兵丁无不是闻之瘫倒在地。 仿若气愤未消,小灵儿落下城头时,双腿晃晃扭扭的冲向了关闭的城门,又一次在众多惊愕的目光中穿过了城门。 如同穿过豆乳那般轻松容易。 自然,城门上留下了个与小灵儿身形相同的孔洞,在刘希身后兵卒没有回过神时,那城门突然化作了无数的碎屑,仿佛那城门是由贪玩的孩童用木屑所作,被清风吹过,散作了一片木屑雨。 “走,随我进城去!” 抱着飞回怀中的小灵儿,刘希冷声道了一句,双腿夹上马肚,飞速上前进了城,身后的数千人亦是赶忙打马追上,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下化作黑色的洪流,波涛汹涌地冲进了下邳城。 第一百九十五 她是我的妻 下邳城,县尊府东南处是一座与北地厚石壁块截然不容的小庐,红砖黛瓦,飞檐走兽,更有一湾浅水围绕四周,刚破了冰的水面随风荡着道道涟漪。 这便是县尊大人的书庐,整个下邳城的人都知晓平日县尊大人一旦有暇时便在此处阅古诵经,一些城中的少年俊杰曾有幸受邀进得书庐,待归去时,无不是叹为观止。 时值正午,本应有着袅袅茶香和时起时停的诵读之音,可此刻的书庐内,白袄姜信正与一身着肩卧虎头甲胄泛着凄冷光亮的魁梧汉子对视而立。 “真没想到,武家还有后人存活在世。” 听得这话,总是面色带着淡淡儒雅的姜信眼中闪过一丝的慌乱,随即又是笑着捋着下颌胡须道,“侯爷,你的话下官有些听不明白了。” 甲胄汉子虎目怒睁,突然间,桌案上摆着的书卷无风自动,四周的桌椅亦剧烈晃动,似乎一股强劲的风浪席卷了整个书庐。 身子恍若被什么给撞着了,姜信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不得不扶在窗棂上,才稳住了身形。 无奈的笑了笑,姜信将窗格支撑开,午日的阳光顿时泄进了书庐,洒在窗边紫檀的书架上,抚动着笔墨书写下却早已经干涸的历史痕迹。 良久,被拨动许久的纸张停了下来,白色的宣纸上游龙走舞,很显然这是一本誊抄已满的卷册。 “哼!” 身穿甲胄的汉子冷笑了一声,破了这庐中的寂静,也令姜信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有些不悦,也有些惋惜,仿若心中的宁静被人给搅了去而厌烦,又或许是想到了这漫天明媚的景致无人欣赏而心生不忍。 取下一边铜盆上汗巾,姜信与往日诵读前一般擦拭着双手,“侯爷领命镇守北境,圣上恐怕不是让侯爷来下官寒舍寻什么早已经被满门抄斩的叛逆吧?” 庆元年间,唐平宗独宠武氏,而武氏善于心计,平宗驾崩后,权倾朝野,险些令李唐改朝换代。 李唐朝廷言论颇为开放,但唯独此事不可多言,刀笔吏也只是寥寥数言带过,即便是地位倍受推崇的言官也不敢提及此事。 但李威不惧,他率领的‘光武’之名正是出于灭光叛逆武氏的寓意,而且当年也确实成功了。 更何况身为李家皇室的后裔,李威自然是容不得这些武氏余孽存在。 这次前来北地前,李威受宫中老祖召见,得知北地有尚有武氏存活于世,所以此行的目的,除去彻底铲除武氏残余是他的秘密任务之一。 李威有宗师的修为,自与姜信见面时,便一直打量与试探,对方虽然面色从容不惊,但怎番看都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但他从来都不会怀疑老祖的话,更何况便是这位老祖当年一手领着‘光武’助天子荡平了妖后反贼的图谋不轨。 为了大唐,哪怕杀错,也不愿放过。 铁拳砸在身旁的书案,清脆的咔咔声响下,只见一条裂纹如细蛇游走在红桌木里,随即那桌散书落,砸起一地溜进庐中的阳光。 怒瞪的虎目中杀机毕现,李威缓缓的抽出了佩剑,一缕阳光调皮的在冰亮的剑身上跳跃着,却带着与午后阳光暖意相反的寒意蔓延在书庐中。 有些气定神闲,姜信并未因利刃将至而惧怕不已,反倒是从地上将书卷捡起,很是小心的抹去尘土,“侯爷,我可是朝廷命官,即未做过贪赃枉法之事,也从未为非作歹,你这般取了我性命,如何与朝廷交代?” 宛若听到了个最为好笑的事儿,李威那不苟言笑的面庞竟是裂开了花,“笑话,本侯就算是杀一个刺史都不为过,何苦你这个小小的七品县令!” 说罢,李威长剑出鞘,秋水无痕,斜指姜信面门,“你还是速速说出武氏余孽藏身何处,免得受那些皮肉之苦!” 后者面色依旧是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摇了摇头道,“下官不过是一个读书人,对侯爷所说之事当真是不明白。” “哼!” 李威沉重的鼻音下是又一次澎湃开的杀气,手中的长剑如灵蛇吐信,几道耀眼的亮光后,姜信本是垂在下颌飘逸的青须被齐齐削去了一半。 姜信明白这是一个警告,若是再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恼羞成怒的李威极有可能就取了他的性命。 “侯爷,不好了,不知何处来的几千人马冲进了城,正朝着军营去了!” 急促的声音传来,书庐内的李威当即气势再增,但杀机却不如先前,而是换作了怒气,是那种权威被人挑衅后怒不可止的怒气。 怒目瞪了姜信一眼,李威猛地收了长剑,转身就朝外走去。 待李威走后,姜信叹了口气,“还是小瞧了他们,不过是出了一次手就被发现了,看来此地不宜久留。” 轻声道完这句,在书庐中收拾起令他爱不释手的书卷来,为即将的离去做好准备。 与再度恢复了宁静的书庐大为不同,下邳城西‘光武’驻扎的营地,黑压压的挤满了身穿甲衣的兵卒,手持刀剑的阳曲城兵卒如入无人之境的冲进了‘光武’的营地,虽有遇到的抵抗,但也无需过多周折便制服了对方。 这等情形,让许多人心生惊愕,惊愕之后,不禁生出了个年头怪异的念头,原来屡受朝廷嘉奖的‘光武’也不过如此。 一路横冲直撞,很快便将整个营地给占领了下来,见到身边兵卒这等迅速,刘希除了感叹童军等人带兵有方,也有对‘光武’的不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还有当年的风采,两旁的营房中到处可见散落的盅骰之物,更有兵卒甲衣还未穿戴好就被擒下了。 军卒飞扬跋扈,军纪涣散,必当要为害一方。 当然,眼下刘希顾不得去评判这‘光武’军怎番不堪,因为他心中系着吴双儿,在小丫头离去的这几日里,他才明白自己早已经无法离开了她,或许在今日之前,刘希可以与自己说只是当作了妹妹,那股道不明的思念也仅限于兄妹之情。 但今日听闻吴双儿被人掳去,刘希除了愤怒,还有着撕心裂肺的疼痛与几乎忘记了的慌张,倘若这小丫头有所不测,那该如何是好! 抱着小灵儿,刘希大步在左右的营房中寻找着那熟悉的身影,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能见到吴双儿,见到她平安无事的模样。 “玉生,双儿在这里!” 突然间,马绣的一声叫唤让刘希精神大震,拔腿而去,化作疾风一阵,冲进了不远处的营房。 在刘希到进入营房时,马绣正替吴双儿松着绑,虽然穿着绿袄,但是刘希依然可以见到那指头粗的绳索将小丫头白皙的手给勒出了道道的血红痕迹,本该是梳得整齐的双髻也凌乱了开,珠钗上的银蝴蝶也只剩了一只翅膀,正吃力的摇晃着。 见到这一幕,刘希心中所有的愤怒与担忧都化作了深深的疼惜,为这眼前早已与他生命融在一起的女孩儿心疼。 “公子!” 在刘希失神之时,吴双儿却迎面扑了过来抱住了他,脸在刘希的长衫上使劲的擦了擦,将那溢止不住的泪水给偷偷擦拭了去。 稍后,吴双儿抬起头,红肿的双眼露出了个笑意,“双儿就知道公子一定会来的。” 这抹笑如同春风吹过百花绽放一般,给刘希心里注入了勃然的生机,伸手小心翼翼的理着吴双儿散落的秀发,“走,我们回家!” “恩!” 吴双儿重重地点了点头,接过喜笑颜开的小灵儿,自个则是紧紧的靠在了刘希的怀中,似乎这般让她很是舒服,不再有恐吓,也不再有惧怕。 一行人出了营房,迎面而来的吴为在呼延青石等人随行下走了过来,吴为手里拖着个衣冠不整的人。 见到刘希等人与平安无事的吴双儿,吴为将手中人摔在了地上,“玉生,便是这家伙想要抢占双儿!” 地上的人痛呼了一声,随即厉声喊道,“你们究竟是谁,竟敢如此的放肆,可知晓我乃是当今天子亲封的骁骑将军!” 骁骑将军? 察觉到身边吴双儿面上露出的一丝惊怕,刘希冷目扫过此人,胸口起伏数下,最终是将要爆发出来的杀机给忍了去,与身旁的渠浪等人道,“将他带回阳曲城!” “谁敢!” 一声怒吼如同炸雷在四周传了开来,少顷,只见李威急冲冲而来,毫无忌惮的释放着宗师的气势将阳曲城的兵卒给震晕。 见到这等情形,马绣与林逸二人同时向前,亦是不加遮拦的释放出了全身气息,将李威逼得寸步难行,也护住了那些阳曲城的兵卒。 知晓是遇到了高手,李威不由得大怒,猛地抽出佩剑,使出了全身气劲挥舞,却再难往前半步。 “当!” 乾坤扇飞跃而出,长剑折成了几节。 束手无策之下,李威径直将残剑丢了去,他也瞧出了刘希乃是众人之首,遂怒目瞪着他扯开了嗓子道,“尔为何人,竟然敢闯我‘光武’大营,更是违反大唐律与方士勾结,还不速速退去左右,束手就擒,本侯或许能饶你一命!” 听得这话,刘希越发的怒了,拾步上前,双目死死的盯着李威,“天子犯法也当与庶民同罪,大唐律法有云强抢民女当以刑处之,侯爷身为一军统帅却不加以责罚,在侯爷的眼中可还有朝廷的律法!” “大胆!” 李威着实没想到会被这不入流的小官反将了一军,顿时怒火在胸中翻涌,倘若换作平时,他绝必要杀了这令他蒙羞的蝼蚁之辈。 可是眼下李威却有心无力。 因为身前挡住着的两人修为皆在宗师之上,与他不分伯仲,而令他最为不安的更有那被人搂在怀中一脸稚嫩的孩童。 那不起眼的身体中似乎有着磅礴不断的灵气,令李威不寒而栗,甚至都不敢多瞧一眼,仿若此时他与那小童换了过来,他成了个弱不禁风的稚嫩小童,受不住对方的随意一击。 从怀中取出一面虎符,李威举过头顶,“都给本侯听着,能弃暗投明拿下这些逆贼者,本侯既往不咎,更请命封赏,尔等还不速速动手!” ‘光武’的兵卒大抵被缉拿了,这些话,只是为了说给阳曲城的兵卒听得,可似乎并未有任何作用。 心有些发沉,李威不得不再度审视了那面色冷若冰霜的少年郎,此刻他也猜出了这是曾经风头无量的状元郎,以前听得他击退匈奴只是觉得不足为信,如今却十足的信了。看得这四周甲士气势凌厉,并只听命于他,对于一个率兵之将,可谓是无比荣耀。 但对于朝廷来说,可是大患一件。 身为李家人,李威哪里能容得下,当即又是怒吼声,“来人,给我将下邳和邺城的兵卒给调来,将这些乱贼全都缉拿了!” 领命的‘光武’兵卒自然要离去,呼延青石则是一个急步上前,带着诸多小兄弟将他们的去路给挡了下来,双方剑拔弩张,呼吸间便要交上了手。 “且慢,都是自己人,切莫伤了和气才是。” 话音中带着些许的急切,却见姜信急步而来。 待他走到了刘希与刘希身间,与二人笑着道,“侯爷,状元郎,你们都是朝廷的重臣,可不能刚见面就伤了和气才是。” 有人劝和,对眼下这局面当然是最佳的选择,但李威作为侯爷,哪里会率先让了步,遂怒哼仰头,不做表示。 见李威不作声,姜信又是与刘希道,“状元郎,你与侯爷之间是不是有着误会?” 这等时刻,刘希明白他无法随着心意的去行事,只因身边童军投来的担忧神色。 倘若他还要立根于阳曲城,借李唐之力报的血仇,就得将今日这怒给咽下去,至于如何收拾这飞扬跋扈的李威,待日后再寻机会。 所以姜信送来的台阶,他刘希自是接下了,遂瞥了眼地上的还没爬起来的所谓虎贲将军,“姜大人,身为一军统帅,竟然纵容部下强抢民女,若是在别的地方,可能会没人管会,但我刘希是圣上御赐的镇北使,在这北境决不允许此事发生!” “休得胡说,本侯怎会做那种事情,孽子生性鲁莽,既然看中这小娘,本侯自会备上厚礼择日亲自登门提亲!” 说话间,李威双目扫过刘希,最终定格在了吴双儿的身上,眉宇间有着不加掩饰轻视与高傲。 仿若是他李威给出一个施舍,而吴双儿则是要跪伏在地,感恩戴德,攀上了这辈子难以求得的荣华富贵。 这句话虽然没有得到李威预期的效果,但着实改变了现场的形势,姜信捋着刚修好断了半截的胡须,眼中露出一丝的为难之色。 而吴双儿则是瑟瑟发抖,朝着刘希身边又是进了几步。 “哈哈!” 刘希却是笑了,似乎听到了很可笑的事情,继而道出了句令心神无助的吴双儿最为震惊的话。 “笑话,双儿娘亲早就将她许配与我,眼下只待双儿行笄礼,我便迎娶她过门,难不成身为大唐的侯爷就能抢了人家的妻?” 第一百九十六章 昆仑 夺人妻,更是状元郎的妻,情况便截然不同了。 贵为关山侯,李威虽然瞧不上刘希这等品阶低下的晚生后辈,但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前来这北疆,作为威风凛凛的‘光武’之帅,他自然是极为不愿,私下里是有着纵容兵卒胡乱行径,毕竟从繁华帝都来此荒凉之地,谁都不知晓何时才能返回那早已经习惯得莺莺燕燕环绕四周的生活,所以李威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抚平麾下众多难平的怨气。 张弛有度,向来是李威奉行的治军之策。 当然,对于地上躺着的独子李高,乃是家中三代单传,自小李威便是宠爱有佳,更何况李唐子嗣稀薄,说不定哪日风水大运就落到了他这里,所以李威从来都不管李高强抢民女的事儿,甚至还时常话语暗示与他多为李家添些香火。 可是李威着实没想到今日在这他很是不屑的北地小城被人抓住了软肋,今日之事倘若捅入到朝廷,即便他身为李唐后裔,也极有可能引得龙颜大怒,被削去爵位。 脸色青白一阵之后,鲜有服软的李威胡乱的抱拳行了一礼,“即是如此,那便是本侯的不是,改日必当带着孽子登门请罪。” 从地上爬起来的李高愤慨的喊了声爹,却被李威一个怒目给瞪得不敢再开口,唯有怯弱的站在一旁不再开口。 见对方已经退步,在这明面上,刘希自然也不能再追究到底,至于如何平了今日的怨气,只待再寻时机。 所以,不做多言,刘希领着人离去了。 看着阳曲城的兵卒撤了出去,那李高忙喊道,“爹,你怎么放他们走了!” “啪!” 李威一巴掌甩在了李高的脸上,“畜生都是你惹来的祸!” 阳曲城的兵卒就连撤退都那番有条不紊,这实力已在‘光武’之上,若不是忌惮朝廷责难,刚才打起来‘光武’可真的要被人给打得全军覆没。 好在下邳城兵卒没有动静,而这次所抢的小娘便是下邳守将吴勇之女,由此可见吴勇忠于朝廷,哪怕是遇上了这等事情都不敢以下犯上,这番倒是可以利用起来,加之调来邺城兵力,足够将那乳臭未干的小子给收拾了。 双目中露出一股狠戾之色,李威双手紧握成拳,杀气丝毫不掩饰的释放了出来。 良久,李威大步转身往营房走去,令左右拿来笔墨,即便他再怎么鲁莽也不能随意取了刘希的性命,毕竟对方是风头正盛的状元郎,意气行事必定要遭了言官的口舌。 那些酸腐的文人是李威最为厌恶的对象。 很快信成火封,两个心腹亲信骑马匆匆而去,另一边,刘希安排童军领着兵卒在城外驻扎,在随着姜信离去之时,思索了少许,唤来渠浪嘱咐了几句,后者当即领着呼延青石等十三太保离了去。 吴府,那些包围四周的光武兵卒已久撤了去,刘希等人还未到门前,便见得吴勇在左右不断的来回走动着,待听到响声后抬首看来,那久经沙场的硬朗身骨竟是颤抖了起来,双眼盯着吴双儿好一会却是低下了头,不忍与那含着泪的明眸对视。 “爹……” 吴为上前轻唤了一声,想要继续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世人皆言知子莫如父,可反之何尝不是亦然,为人子嗣吴为怎能不知吴勇对朝廷的忠心,哪怕是圣旨传来令他以剑自刎,恐怕也不会皱眉头。 自然也不会做出领兵聚众争斗的事情。 所以,吴为明白作为一个父亲心中的愧疚,也明白吴双儿承受的苦难与泪水,因此,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得这情形,刘希牵着吴双儿走上了前,“吴将军,切莫过多自责,想来双儿也不会怪责于你的。” 吴勇深叹了口气,颤巍巍的伸手在吴双儿垂泪的脸颊上抚过,“是爹让你受苦了……” “哈哈,和德老弟,你这可是因祸得福,为兄要向你道喜!” 姜信捋着胡须大笑上前,让吴勇着实的摸不着头顶,满脸的疑惑之色,却未曾察觉到吴双儿低下的双颊已生出了绯红之色。 又是大笑了两声,姜信指了指身旁的刘希,“你很快就要多个乘龙快婿了!” 这一说,吴勇岂能还不明白,自从与吴双儿相认后,小丫头的亲事就一直是令他头疼的事情,因为任谁都瞧得出双儿情系刘希,只是吴勇实在不敢确认后者心里是否有着双儿。 万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该如何是好?毕竟刘希可是才华横溢的状元郎,更有勇有谋,日后仕途可谓是扶摇直上不可限量。 如今听得姜信此言,吴勇只觉得有些喜出望外,猛地望向了刘希,“此事可当真?” 突然被吴勇这样问,抱着小灵儿的刘希突然面色泛出了羞赧之色,这等模样极为少见,让马绣与林逸颇为惊讶,随即二人像是见到了最为好笑的事儿,乐得笑出了声 没有去理会正笑开花的马绣二人,此刻的刘希只觉得胸口装了头蹦跶的小鹿,也终于明白了有言难开的尬尴之境到底是怎样的滋味。 不过有些事情总是需要面对的,更何况眼下他情况特殊,在这注重媒妁之言,长辈为约,硕礼为先的年代,他贸然登门为自己提亲,在世人眼中恐怕是极为失礼。 深吸了口气,刘希将小灵儿放下,鼓足了勇气往前走了两步行礼道,“吴将军,小侄如今无亲无故,唯有晚辈唐突而来,不过小侄定当照顾好双儿,还望将军成全。” 心跳得越发的厉害了,刘希从未有过这样的忐忑,似乎他这一身可破山河的修为化作了虚无,成了柔弱的稚子在等着先生公布月考的成绩,有着期待,也有着惧怕。 吴勇沉默不语,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笑脸的马绣与林逸亦是换作了疑惑的模样,相视一望后各自放下了手中的折扇与葫芦。 一股略显奇怪的寂静在四周涌现了出来,众人脸上的笑意皆是僵在了那里,心悬了半截双眼盯着目色迷离不作声的吴勇,即便是性子直爽的吴为也只能干着急的瞪眼挤眉。 父为尊,这等事若是吴勇不点首,谁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就在众人茫然不知所措时,那绯红色还未退去的白皙小手拉了拉吴勇的手臂,稍后吴双儿那低弱细蚊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爹……” 语中满含着娇羞。 似乎从追忆中醒了过来,吴勇这时才察觉他已成为在场众人目光的焦点,将浓眉间的凄楚给隐了去,满怀深慰的笑着道,“不知不觉间,双儿也长大成人了,是该找个好人家了。” 说着,很是怜惜的在低首扭捏的吴双儿发梢抚过,吴勇转首与刘希继续道,“玉生,你的才学与心性都堪称人中龙凤,更是与双儿有缘,双儿能托付给你,那是她修来的福分。” 闻言,吴双儿突然间跺着脚往府里去了,脚步轻盈宛若一只翩然起舞的绿蝶,留得一席暗香与众人。 小丫头却是害羞了。 大喜之下刘希忙与吴勇行礼,并许下诺言定当照顾好吴双儿,吴家父子自然是信得过他的为人,遂皆是喜笑颜开,一并往着府中走去。 堂前端上茶水,说笑声不绝于耳,马绣似乎要将这亲事给安排个妥妥当当,更是笑道让刘希与渠浪、秦依然同时举办,如此再度来个全城同庆。 这倒也不错。 好生的说到一番后,刘希见姜信似有事与他相商,二人遂借步到了吴勇的书房。 虽说是武将,但吴勇的书房布置亦是有着几分雅致,桌案上,几句策书卷上也注满了蝇头小字。 姜信想来是早已知晓,所以对吴勇苦读经卷并无露出稀奇之色,而是叹了口子,径直将胸中之意给道了出来,“玉生……” 说完,姜信捋着胡须微微一笑,“我与和德亲同兄弟,如今你与双儿已结琴瑟之好,姑且倚老卖老唤大人为玉生吧。” 感觉到姜信的异常之举,刘希明白对方或许有要事相告,否则一向奉受朝堂礼数的他也不会这般所言,当即点首接声道,“理当如此,希为后生晚辈怎会觉得不妥?” 姜信又是捋着胡须,半晌叹了口气,“玉生,实不相瞒,老夫要走了。” 很是惊讶的往后退了一步,刘希盯着姜信看了好一会,这才确定他不是在说着玩笑之言,迟疑了稍许,“莫非是因为‘光武’?” 又是叹了口气,姜信将望向窗外的视线给收了回来,却是将话给一转,“玉生,今日之事你有些鲁莽了,隔世而来,虽说福泽深厚,但不能胡乱行事。” 身上最为隐秘的事情被人察觉了,正竖耳听着的刘希突然如炸雷在脑边响过,瞳孔如遇针尖张了开来,死死的盯着姜信脱口而出,“姜大人你这是……” 见刘希满是戒备的模样,姜信却是笑了,亦是将他的秘密给道出来,“玉生,老夫知晓你对上次如何击溃匈奴木札特的事情心存疑虑,不错,我是修行中人,来自昆仑一脉的武氏。” 昆仑,对于每个修行者都是极为向往的地方,因为它只存在每代修行人口口相传之中。 天下绝学皆出自昆仑。 眼下修行之道门派纷杂,可上古之时便是同宗同源,因为它们都来自昆仑一脉。 如今听得姜信来自昆仑,刘希又怎能不惊讶万分。 似乎早就料到了刘希会有这样的神色,姜信摇首笑了笑,捋着胡须凝视窗外渐浓的春意,像是回忆起往昔的光景,好一会开口又是道,“曾经的昆仑确实是存在世人的仰望之中,可惜最美的光景也敌不过岁月长河的淘洗,数千年下来,昆仑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昆仑,武氏世代为昆仑守山人,穷尽心血都是为了振兴昆仑,甚至不惜破了规矩,参与俗世与朝廷的纷争。” “莫非是李唐的武后之事……” 一丝不忍神色在姜信脸上露出,“不错,论起来武后瞾是老夫的上一代人了,虽然未瞧见过她,但也听闻她乃是风华绝代之辈,若不是为了那千年的使命,怕早已经破碎虚空而去,也不至于最后被诸多门派的高手联合伤了元气,含恨而终。” 果然,每个朝廷的大事都有着众多的隐秘掺杂。 没有理会刘希越发震惊的模样,姜信似乎将秘密藏得太久,所以话匣子仿若打开就合上了,“老夫隐居在此便是为了前往匈奴的圣殿行上一趟,当年昆仑不拒天下门徒,所以匈奴中也有前来者,他们中有一个翘楚之辈阿律机带着所学回了匈奴,建了一座圣殿。我之所能瞧出你的不同,那是因为得了些残卷,而圣殿里的保存的昆仑绝学更多,可是我等了十五年,他们都不同意让我前往一阅。” 说话间,姜信伸手在鬓发上抚过,不知不觉间,霜染青丝,年华早已不在。 刘希也总算是从震惊中缓过了神来,“大人意思圣殿中可能藏着解开希身世之谜的法子?” “我曾听闻昆仑绝学有着关于时空一说,或许那里能有着你所要的答案。” 刘希的心怦然而动,多少年来,日夜萦绕在他脑海中的谜团突然间有了可以有追求谜底的线索,犹如久旱之地迎来来甘霖,怎能不激动难耐? 自然,姜信是瞧出了刘希的心中所想,“老夫离破虚只有一步之遥,也曾想要硬闯过,但最终皆是无功而返,玉生你的修为不下于我,可贸然行事怕也无济于事,所以圣殿一事你不可操之过急,。此番我离去之后,若是有了消息自会通知与你,只是眼下这虽‘光武’骄纵跋扈,但关山侯却是有些见识,我离去后,残局还得玉生你来收拾了。” 说到此处,姜信深深的望向刘希,“朝廷必定会派来新的县令,和德生性憨厚,效命于李唐乃至到了愚忠的地步,所以这下邳的百姓还需玉生你多加照拂。” 隐姓埋名十五年,在这边境小城,姜信求阅经卷不得,胸中的苦闷和一生的才华都倾注在了下邳城中,所以直到临走之时,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下邳城。 知晓了如此多的隐秘之事,刘希惊奇与震撼之后,亦是不容多想了应承了下来,“大人请放心,希定当竭尽所能佑下邳周全。” 第一百九十七章 周游 第一百九十七章周游 姜信的秘密除了刘希,便再无第二人知晓了,待说完之后,刘希刚踏出书房便见渠浪领着呼延青石匆匆迎面而来。 猜出了事情与刚才的‘光武’有关,已经打定主意离去的姜信笑了笑,稍后径直的往前厅而去。 “公子,属下与破虏等人截获了‘光武’的一封密信。” 果不其然,李威还是有着报复的手段,只是他刘希也不是任人欺凌之辈,眼中寒光闪过,刘希沉声道,“进屋说。” 重新回到书房,刘希接过渠浪递来的信封,揭开火封后看了一遍,稍后使出灵气将纸张化作碎屑,抛洒在了窗外,在明媚的**间飞飞扬扬,与那白色的蝶儿一般。 看来这李威并非鲁莽之辈,有所顾忌而不敢下杀手,欲得朝廷首肯借下邳与邺城的兵卒击杀他刘希。 ‘兵多且精,唯刘希耳首相俯,而刘希目无法纪,仗退敌之功横行北野,长久以往恐持兵而自称王。’ 边疆山高路远,朝廷自古以来便是心存顾忌,李威这番说,无疑是让刘希背上莫须有的罪名,但凡朝廷问罪下来,重则入狱,轻则亦是要革职回京,不管如何,那时候就是李威下手的时机。 既然如此,那就新仇旧恨与他一起算个通透。 刘希眼中寒光冷冽如腊月冰霜刺骨,令一旁的渠浪与呼延青石皆是心中大惊,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去。 而这举动正皱眉苦思的刘希自是未瞧见,沉默许久,只见他走到书案前,提笔在那还未凝固的砚台里轻点湿毫,随即在铺开宣纸快速的书写起来。 停笔折信之后,刘希转首瞧了渠浪二人一眼,终究是将目光停在了呼延青石的身上,“破虏,你带着‘潜龙’诸人将这封信亲手交到匈奴赫莲公主手中。” 渠浪躬身上前,“公子,破虏尚且年少,这等事还是由属下去办可好?” 不待刘希开口,呼延青石却是抢先接过书信笑着道,“渠大哥,你还是在家中好生筹备着亲事,备上美酒等小弟我回来便是。” 听着笑声越来越远,渠浪想要继续开口,却被刘希伸手给止了住,“无需多言了,就让破虏他们去吧,雄鹰若是不能在草原上展翅飞扬,那永远都不会有扶摇千里的时候,你也不用多想,我有其他事情安排与你,正好也趁着有闲暇,将你的修为提升至大成的境界。” 听得这句话,本是心中有着失落的渠浪不由大喜万分,忙与刘希行礼道谢,“多谢公子,渠浪必定勤加练习,以便为公子肝脑涂地。” 残阳将艳丽的血红铺满了天际,也将渐渐远去的马车影子给拉长,立在古道上,望着那被晚风卷起的尘土,刘希心里有着别离的伤感,也有着丝许的期待。 对姜信远去的不舍。 对草原匈奴圣殿的期待。 或许他真的可以从这异族的圣殿里寻出自己隔空来此的秘密,只是姜信这洞天的修为都不能随意进入,刘希自是要好生盘算才是。 也许是在等待朝廷的回音,亦或许是在谋划之中,一整日李威没有生事,更没有人知晓下邳城主事的姜信已经离去。 直到三更半夜之时,一道人影进了吴府,此人是个甲士,与他主子一般的高傲,眼中都瞧不得旁人,丢下封密令便离了去。 自然,他不知道这密令最后落到了吴为的手中,这心中憋火的汉子看完之后几度是咬牙切齿,铁拳险些将身旁的桌案给砸坏。 忍着将这密令撕去的冲动,吴为寻了刘希,二人在房中商讨了许久,所论之言外人自是不知,但吴为直到夜深之时离去,离开时面色怒气全消,回房间前唤来贴身侍卫,丢与他一封信,很是随意的道,“待天亮后,将这新送往城西营地去。” 这侍卫与吴为曾一道被‘光武’捉拿与羞辱,听得了这话后再瞄了眼信封上的字迹,认出了这是吴勇的字,当即语有不满,“少将军,将军不领兵教训那些地痞**,如今还修书与他们,莫非是要赔礼道歉不成……” 瞥了眼这脸带委屈的侍卫,吴为皱了皱粗眉,“休得多言,照着去办就成,到时候会让你一雪前耻。” 跟随吴为多年,这侍卫听得此言,怎能不明白少将军话中有话,遂将密信揣入怀中,领命行事去了。 “还好玉生能写出爹的笔迹。” 吴为则是伸了个懒腰,望了眼灯盏盈亮的房间,知晓妻室吴方氏在等他,不由心中一暖,大步往着屋子去了。 灯火很快湮没在漆漆夜色中,一弯银钩挂在天际,月华如水,倾泻万里不歇,洗涤着世间百态。 翌日之时,在吴双儿楚楚可怜的模样下,刘希领兵返回了阳曲城,有了先前的事情,刘希并不担心李威会再度胡乱行事,等吴双儿行完笄礼,他就明媒正娶了她,如此才不算委屈了这小丫头。 临别之时,刘希还是有些担忧姜信离去下邳城会落入李威之手,吴勇忠心朝廷,定是不会有反对之举,遂只能与吴为再三嘱咐要多加小心。 “玉生,你且放心,就算那姓李的察觉的了姜叔父离去,这下邳城也容不得他说话,至少这下邳兵卒他调遣不了。” 说着话,吴为偷偷看了眼远处正在安抚吴双儿的吴勇,将声音给压低,“一切都按你计划行事,我爹那边我也可以瞒着,至于邺城那里,我已经修书与曹格,想来也不出有意外。” 如此甚好,在这荒野北地,有兵马在手才有真正的主事权。 道了别,刘希率领军卒往阳曲城而去,出城的途中沿街所遇的百姓中时有几人畏首畏尾的探着脑袋,见到他们,刘希不由得嗤之以鼻。 果然,姜信离去的消息还是让李威给发现,自然,他成了下邳暂代行事之人,只是或许还对吴家父子有些顾忌,未曾有所动作。 北地似乎再度恢复到了往昔的平静,只是这如一潭碧波清水的形势下却藏着汹涌难测的暗流。 就连阳曲城内也平白无故多出了几个行踪鬼祟之人。 刘希明白,一山难容二虎,李威也与他一般在做着布局,只是阳曲城在诸多杂家弟子以及林逸的布置下早已是铁桶一片,李威的人刚进城便被察觉了,只是刘希不愿打草惊蛇,遂由他们去了。 终于,在刘希的等待中呼延青石等人马蹄裹着仆仆风尘归了城,不过随他们而来的还有二人。 其中一人刘希倒是识得,当年随着花未央在嘉陵刺杀唐皇侥幸逃脱的梅儿,另一人身着麻衣,长发散披身后,面色恬淡,略有略无间似有一道出尘飘逸之气在他眉间浮现。 这种感觉令刘希颇为惊讶,只因这气息与那些瓦德西的巫术截然不同,即便是中原修士未至宗师之境亦不能有如此从容脱俗的感觉。 在刘希沉声不语时,梅儿俯身一礼,“梅儿见过汗师,西顿汗王令我等领得精兵一万而来,不知能否助汗师行事。” 刘希曾收西顿为徒,她用汗师称呼刘希,也是合情合理,这番刘希也能瞧出匈奴至少目前是想与他交好。 与梅儿点点头,刘希自是要寒暄一句,“赫莲公主她们近来可好?” 哪知话刚出了口,那梅儿便是泪珠在双目中翻涌了开来,“自从公子走后,公主她在神山下跪了月余有幸得入圣殿修行。” 花未央竟然入了圣殿,那个姜信凭借洞天修为都无法踏入的圣殿,那个令他充满期待的圣殿。 刘希震惊之时,梅儿很是恭敬的退居一侧,将那麻衣人介绍给刘希,“汗师,这是圣殿的使者大人,因公主放心不下西顿汗王特意求得使者下山,佑草原安宁无事。” 原来此人来自圣殿,所习心法乃是源于昆仑,怪不得身上飘逸淡然,丝毫不见草原的巫术之气。 圣殿先是收花未央为门徒,如今又是派出使者维持草原的秩序,如此看来圣殿依旧是念及草原众生,只是为何未在去岁战乱不息的时候出手? 那时候如果圣殿出面,刘希又怎能轻而易举的破除木札特和巴旦木这两股势力,将草原给彻底整得元气大伤? 正打量刘希的麻衣人将视线给收了回去,笑着道了一句,“师尊说你身负大秘密,我虽然没有他老人家的本事,不过眼下瞧得你这模样,倒也是深信不疑。” 再度被震惊了,也更加坚定了刘希前往圣殿一探究竟的念想。 若是不能强闯,那便是要与对方交好,收敛了心神,刘希笑着道起了客套的话,“刘希不过是凡夫俗子入不得圣殿高人的法眼,不知使者如何称呼?” 麻衣人微微一笑,“当年创建圣殿的圣君推崇中原人杰地灵,对中原姓氏亦是喜爱异常,所以圣殿的人自当进入圣殿便只有中原的名字,我名为周游,对了,还有个字为弦和。” 圣殿内竟然推行汉化,很显然,刘希已经被震惊到麻木了,不过对阿律机有这等气魄与眼光大为钦佩。 一边,梅儿见刘希与周游说着话,几度欲开口,唯有将话给咽了下去,却藏不住眼中的焦急之色。 “梅儿姑娘,可有什么担忧之事?” 看了眼周游,梅儿深吸了口气,“汗师,此次出兵一万借的是南下复仇之名,但草原眼下孱弱不振的处境,所以梅儿想请求汗师能不能尽量避免兵卒的伤亡?” “只需按计划行事,加之周游使者,应该不会有多少的损失。” 刘希道出这句时亦是瞧了眼周游,后者并无反对之色,看来亦是默认了他的说法,想来圣殿派他下山就是为了助劫后余生的匈奴一臂之力,至于他为何要参与刘希的这次谋划,倒是让人有些难以明白。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有一个高手帮着行事,必定能顺利的多。 一身英气的梅儿贝齿咬着红唇,犹豫再三又是道,“汗师,你能否再送些粮草之物让梅儿带回草原,大战之后,草原牲畜少了大半,许多族人已经没了度日干粮,西顿汗王也令梅儿带来书信一封,请汗师过目。” 接过梅儿递来的书信,刘希拆开看了看,字迹虽还是稚嫩但与别离时相比大有进步,一封信看下来大抵是说着家常的话,说着论语学习到了何处,每日练习书法,对阿姐花未央的思念以及盼望与刘希再相逢。 简单的语句,似乎在说着平凡的生活,但刘希明白没有花未央,西顿这些日子是过得何其辛苦,信中只字不提或许是有人提点,但不管如何这样的话语却是让刘希最有感触,毕竟二人可是师徒,虽说情分不深,但想起那道瘦小身影,刘希心里仍是有着不忍。 将信缓缓折起,刘希点了点头,“待你们离去的时候,我会让人准备米粮万石。” 想了想,刘希又是道,“也帮我带些经卷与西顿。” 今生也不知会不会与西顿相见,便当是师傅送弟子的礼物了。 听得刘希这番话,梅儿面露出大喜之色,连连道谢,见夜色已晚正要离去时,周游却唤住了她,“我初见这位小刘大人甚是觉得亲近,听说你还是李唐的状元郎,必定精通经卷之学,所以想效仿中原文雅之人所为邀大人秉烛夜谈,不知可否?” 梅儿未曾想到周游会这般开口,惊愕之后望向了刘希,如此,也深得刘希之意,说不定能从周游口中打探些关于圣殿的消息,哪有不应下的道理。 唤来秦依然备上茶水,刘希引周游入了书房,二人秉烛而谈直至晨曦的缕缕柔光透过支开的木格红窗溜进书房,调皮的在宣纸上跳跃着,刘希与周游才恍然知晓天已经亮了。 这一夜,刘希其实并未打探多少圣殿的事情,周游善于言谈,很容易将他所问给不露声色的引到了别处,自然刘希亦不便刨根究底的再三询问,所幸是周游学识与见解亦是非常独到,二人交谈起来可谓是极为的投机。 伸手将泪珠洒满桌案的红烛给熄了去,周游满脸的意犹未尽,“今日与玉生相聊甚欢,当真是相见恨晚呀!” 刘希笑着点了点头,“弦和兄才华横溢,确实是经世之才,令希大为佩服。” 二人相视一笑,刘希邀周游一道吃些早膳,后者却摇了摇首,“一夜畅谈我已神光焕发,堪比吃了灵芝妙药,哪怕你寻来人间美味我也不会有兴趣。” 说罢,周游大笑着出了门,在屋外候了一夜的梅儿忙迎了上前,趁着晨光人稀与他一并离了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借刀杀人 雍熙三年初春,匈奴再叩李唐北境,一时间,诸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消息四处传散,安抚民心之余,镇北使刘希修书与邺城、下邳二城,令其小心应对,不可鲁莽行事。 可关山侯李威却带兵主动迎敌,在下邳城外大败匈奴,继而乘胜追击,欲带人全歼了来犯匈奴。 阳曲城军营内,刘希丢下手中正在看着的书卷,与正进屋的渠浪道,“看来这李威当真是立功心切。” “属下将公子的书信送了去,哪知他看了一眼便不作理会,既然识不得好好人心,那只能由他咎由自取了。” 瞥了眼正在坏笑的渠浪,刘希面色很是焦灼,“那可如何是好,关山侯不听劝阻,贸然深入草原,若是出了事情朝廷必定会怪罪,渠浪你赶紧召集人马听命调遣,我这就修书一封上报朝廷。” 强忍着笑意,渠浪领命躬身退了去,深得刘希意图的他前往秦依然屋中慢悠悠地吃了两杯茶,又是说了些话,好生歇了一个时辰,再去通知童军等人集合兵卒。 兵卒集积后,又是估摸着过了两柱香的时间,写好书信的刘希才出现在校场上,很是一番悲情的说着匈奴再度来犯,‘光武’不听劝阻已深入草原腹地,极有可能中了敌人圈套。 一旁,正摇着折扇的马绣抿着嘴,硬生生的将笑意给忍了下去,只是一双秋波盈盈的桃花眼中却是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实在无法,马绣唯有用折扇遮着脸,放开了笑了好一会。 这玉生,果真是善于蛊惑人心,明明是打着去营救‘光武’的旗帜,可怎番就把兵卒厌恶的情绪给调动了出来,如此,他们又怎会关心那李威的死活? 大军出城,刘希将小灵儿交给了秦依然照料,在阳曲城的这段时间小灵儿的性格渐趋乖巧,虽时有调皮但与寻常家的孩童并无异样之处,而这行军是生死之事,刘希并不想小灵儿沾染过多的戾气,从而再度改变了她的性情。 阳曲城出兵之后,下邳与邺城亦是由少将军领兵驰援,只是那‘光武’似乎与匈奴都过为迅速,并且春回大地草原青草已生,可遮盖行走印记,令这三个城池的大军都寻不出踪迹,唯有一边行军一边派人四处查探,以便能找出交战双方的行踪。 更何况还有刘希的故意引导,这番,行军的速度自然是要慢下来了。 夜幕时分,刘希下令停军休息,手下兵卒自然是领命为之,先前与‘光武’有隙,所以这些兵卒并不关心那些耀武扬威的‘光武’生死,他们这次出来其实更多的是为了报得上次匈奴南下之仇,希望能亲手为死去的家人报仇雪恨。 亦如郭威之子郭平功。 草原的星空还是如往昔那般星空璀璨,春意渐浓的时月微醺了夜风的暖意,吹摇着青青绿草,也拨弄着驻扎营篷间的火把。 与马绣商量了些事情,刘希正欲回帐篷换上夜行衣,恰好见到一道瘦弱的身影立在远处,甲胄未除,单刀在手,立在那里望着北方如同一柄长矛。 叹了口气,刘希想起了那魁梧的身形,倔强的捍卫着横冲旅,哪怕丢弃性命也在所不惜的郭威。 走上前,与郭平功站在一起,刘希轻声道,“怎么睡不着了么,平功?” 似乎从记忆最深处醒了来,郭平功略带稚嫩的脸上闪出一丝的惊愕,随即赶忙要与刘希行礼,却被后者伸手给拦了住,“现在就你跟我二人,无需如此多礼,夜深还未眠是不是有心事?” 郭平功的双眼里涌出与他年岁不想称的落寞与哀伤,好一会才低声道,“平功还小的时候,爹的军队常出城追击匈奴,待回来时总会给平功讲些草原上的事情,如今平功见到这草原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我爹。” 闻言,刘希深叹了口气,在郭平功的肩头拍了拍,“平功,你爹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将来你也要与他一般,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仿若是刘希提及到了他最为荣耀的事情,郭平功重重的点了点头,握着单刀的手又是紧了几分,“大人放心,平功就算死,也要像我爹一样,堂堂正正!” 看着那张满充满坚定的脸庞,刘希心里突然间却涌出了丝许亏欠,他知晓郭平功发了疯的训练便是为了有早一日能上阵杀匈奴,可是匈奴在他的暗中操作下早已不再是阳曲城的最大威胁。 又是与郭平功说了几句话,刘希令他早些回去歇息,待后者入了营篷,刘希也将夜行衣给换上了,又是等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子时,轻声出了营地,双脚在草叶上踩过如蜻蜓点水,眨眼间便出了百丈之远。 稍后,又是一道身影从营地中飞跃而出,趁着当值兵卒不注意,悄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玉生,你慢些,我这脚力哪能与你相提并论。” 同样是一身的夜行衣,可马绣依然拿着乾坤扇,显得不伦不类,一边说着,一边脚下飞快的往前追赶。 听得这话,遥遥在前的刘希不由将脚步慢了下来,于是,夜色下两道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在大草原上穿梭而过,快若闪电,转瞬即逝,惊得群狼都不敢吱声。 草原的另一边,李威立马在夜色下,身后是严阵以待的‘光武’兵卒,很快,几道飞骑从远处而来。 “报将军,匈奴人就在前方十里之外扎营。” 闻言,李威当即勒马招呼手下兵卒,身旁的副将犹豫少许,“将军,可否要再做考虑?” “哼!” 李威一声冷哼,面上露出了恼怒之色,“大好时机在前,畏首畏尾怎么能击溃匈奴人!那毛头小子都能破匈奴大军,我‘光武’又怎么会不行!先前匈奴见了我麾下儿郎便丢盔弃甲,由此可见匈奴人也不过徒有虚名,今个儿就让本侯领着儿郎们直捣黄龙,擒了那匈奴可汗!” 道完这句,李威打马疾驰而去,那副将唯有不再多言,跟随李威多年,他深知侯爷需要战功来增添荣耀,也需要战功来站稳北疆。 为军者,唯令是从。 数千铁骑趁着夜色而动,马蹄裹布,马口衔铜,朝着匈奴营地而去,为了以防万一,待到匈奴营地三里地时,李威更是命部众下马牵着缰绳而行。 终于,看到了眼前的篝火,李威神识大开,在周围探索少许,除了时而响起的马嘶鸣声,并无其他异常之处,匈奴人看来着实没想到他能锲而不舍得追击至此。 如此,也是李威所想要的,出其不意,方能杀匈奴人一个措手不及。 翻身上马,李威抽出了随身佩剑,当下身后憋了一肚子劲的兵卒嗷叫着随他向前。 快马之下,耳边风声呼啸而起,离匈奴营地还有半里地时,突然李威的马绊倒在地,而周围的兵卒亦是如此,纷纷跌落在地。 这时,李威才发现脚下的草地已被人挖出了陷阱。 因皆是飞速前进,前方出了骚乱,整个‘光武’都乱作了一团,不远处本该安静的匈奴营地火光大亮,声音也变得喧嚣起来。 李威怎能不明白他落入了匈奴的圈套之中。 似乎凭空而出一般,四周出现了无数的匈奴人,漆黑的夜色下,闪着幽冷光亮的箭雨铺天盖地而来,在这毫无躲避的草原之上,伤亡可谓是极其的惨重。 听着此起彼伏的惨呼声,李威不由勃然大怒,一声长吟纵身而起,手中的长剑精光暴涨,如同长练飞虹扫向了一边正在射箭的匈奴人。 犹如利刃割刀一片的绿草,顿时绞杀了数十名匈奴人,可正待李威欲冲向前时,一道身影从夜色下飞了出来,一掌击在了他的剑尖之上。 肉眼可见的光亮化作道道水纹散向了四周。 “咔咔咔!” 清脆的声音淹没在了飞矢划破夜空的嗡鸣声中,常人自然是察觉不出,但李威却清楚的知道自己手中精铁打造的长剑已断裂成了数段。 是高手,修为与他相当,但是功法却凌驾与他之上。 李威心中大惊,他着实没想到匈奴人中会有这样的高手,自知今夜再无取胜的机会,顿时怒吼一声,“撤退!” 说完,也顾不上那些兵卒,李威把腿就开始逃窜,可周游却如影随形跟着他,二人修为差距甚小,只是周游所习昆仑绝学对李威有着丝许的压制,所以千招之内周游很难取胜,但李威想要逃脱亦是不可为之。 在二人僵持不下时,刘希与马绣也赶来了,数百里之遥在二人的脚下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见到匈奴已经将‘光武’击杀殆尽,刘希飞身而起,‘上邪’亦是从体内飞出,整个人化作霞光一道,破去了这漆漆夜色。 很快,光亮隐了去,三人飘浮在半空中,周游眼中带着惊骇之色的看了眼刘希,继而飘然而下。 “咚!” 一声闷响,却是李威直直的栽落在地,细细望去,他的人连铠甲都被一柄利刃给齐齐的切了开。 千里之外,在青[楼]中喝着花酒的李高正在高耸的玉团上胡乱摸着,突然腰间锦袋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听得这响声,本还是淫{荡}的李高当即面色大变,忙取来锦袋,拿出里面的东西,却是温润剔透的玉环。 只是玉环上多了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纹,将这玉环给分作了两半。 见得这场景,也顾不得穿上衣裤,李高像是丢了魂的冲出了温香软玉间,害的那两个被他逗的兴起的女子满目的哀怨。 夜色迭起的万里之外,李唐皇宫高耸入云的凌霄阁,大作的铃声打破了夜色的沉寂,在灯阁四周守候的‘飞甲’金刀卫忙俯首跪拜在地。 不多时,一道白袍身影从凌霄阁中飞跃而出,他的手中,同样拿着一枚裂开了白色玉环。 第一百九十九章 百密一疏 夜风继续吹舞,只是多了刺鼻的血腥味,草原上群狼骚动,但无一敢接近,皆是聚集在这交战处三里之外,绷紧了身子呜呜低鸣。 只因那里有着令这些草原枭雄胆颤惧怕的气息。 任风吹弄着衣衫,周游望向刘希的眼中仍充满着惊讶之色,“没想到玉生的修为已高深至此。” 因记恨着李高先前对吴双儿所为,加之这李威非除不可,所以刘希刚才出手倒也是没有隐瞒,径直使出了‘龙蛇九变’,轻而易举的将李威给击杀。 而使用‘龙蛇九变’亦是刘希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即便有李唐的高手查了出来,也只能想到是刘汉所为。 因为世上只有刘汉皇室才懂得‘龙蛇九变’。 对于周游,刘希倒是无需去隐瞒,毕竟他是匈奴圣殿的人,与自己并无利益上的纠葛,更何况将实力暴露出来,或许还能为以后踏入圣殿投石问路。 将遮面的黑巾给扯开,刘希与周游笑着道,“不过是雕虫小技,比不了弦和兄所学的圣殿绝学。” 亦如先前交谈时那番的谦逊之言,周游听在耳中唯有摇首笑了笑,看了眼已经整装待发的匈奴兵卒,继而与刘希抱了抱拳,“既然事情结束了,我便先行回去了。” 匈奴以西顿这孩童为王,皆是因为圣殿之由,所以周游不能离开的太久,一是怕匈奴中有不轨之人对西顿下毒手;二是西顿还年幼,有些事情还不能明辨,需要有人在身旁提点。 这些便是周游师尊令他下山的缘由。 刘希也与周游抱了抱拳,“能结识弦和兄这等天纵奇才是刘希三生有幸之事,待日后相见之时,你我之间再秉烛畅谈一番。至于所说粮草之事,你且留一队人马下来,明日我便安排人送来。” 周游笑着点首道,“善,后会有期。” 说完这句,转身负手离去,身形轻盈如飞蛾,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之下,匈奴兵卒则是纷纷跨马随他而去。 刘希与留下的梅儿约定好时日与地点后,便又是融入到了夜色之中,恼得没插上手的马绣很不痛快地摇了摇折扇,连连跺脚这才追了上去。 眨眼间,人影全都散了去,夜风如旧,只是多了无数双眼发着幽幽绿光的草原狼在啃食着凉了个透的尸首。 翌日,天际霞光从层层云彩中探出了身来,与往日那般洒下道道金光,赶走那笼罩着草原的夜色。 似乎,只是个寻常的夜晚过了去。 营篷之中,兵卒很是麻利的收拾妥当,稍后自是要开始新的一日搜寻,找出匈奴人踪迹。 茫茫草原,绿意延绵不绝,似要连天接地,令人永远都瞧不见个尽头,在草原上寻找‘光武’与匈奴人无疑是大海捞针,颇为周折。 所以,大军寻了一旬日,始终未遇着了‘光武’,倒是与下邳以及邺城的兵卒碰了面。 见到曹格与吴为一道,刘希略显意外,吴为却是将他拉到了个没人地方,小声道起了话来,“玉生,你放心,布满和我是生死之交,而且他平生最恨那些耀武扬威之辈,所以我已将你的计划与他说了,这家伙倒是对你敬佩有加。” 如此甚好,有了吴为的这句话,刘希当即放心不少,不过他没有和曹格点破,有些事情言多必失,心知肚明即可。 三城的大军又是寻找了几日,眼看粮草即将耗尽,唯有无功而返。 进了城后,刘希将张小泉给唤了来,前些天他便派呼延青石率先回城传话与他,自是要问及粮草是否运给了梅儿。 听得刘希问起,张小泉忙一五一十的将事情道了来,那日他接到呼延青石带来的命令后就带着几个心腹将事先准备好的粮草给装了车,佯装出商队出城,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出了城后又是绕了一日的功夫,确定并无人瞧见后这才折身往草原去,将粮草亲手交到了梅儿的手中。 事情办得周到谨慎,刘希自然对张小泉赞赏一番,后者虽然不解刘希为何要送粮草与匈奴,但他相信刘希这番做肯定是有着深意,遂心中也不去再做纠结之虑,退了出去,再度将刘希的亲事放在重中之重忙碌了起来。 ‘光武’这外来客骤然消失也并未引起多大的变为,唯一不同的是吴勇怕是信不过吴为所言,特意派人来与刘希询问‘光武’的事情,刘希则是回复了先前与吴为统一了口径的话来搪塞一番。 吴勇的反应与刘希所料相同,不过除了快马加鞭上报给朝廷,倒也别无选择。 刘希倒是没把‘光武’在心上,在他眼中吴双儿的笄礼可比‘光武’重要的多,必须得精心准备一番。 去岁剿匪之时,刘希从白玉狐处得来了软鞭,本想做吴双儿及笄之礼,哪知小武沉不住气,遂提前送了去。 响起小武,刘希心里每每会涌出难言的苦楚,为了大武,也为了那道俏丽的身影,自从那日夜袭之后,刘希一直都在派人寻找小武和田薰儿的下落,可始终都得不到半点的消息。 即便是他传信与兵家,也无人知晓到底是谁救走了他二人,为了此事武落行甚至亲自来过阳曲城,但也查不出其中的究竟,最终连胡须都白了一半的他带着焦虑与担忧又匆匆了离了阳曲城,去四处打探消息。 思绪飞散,良久刘希才深叹了口气,将神识给收了回来,他可以肯定是兵家的前辈高人救走了小武与田薰儿,或许在这高人的相助下,大武也会得救。 如今,刘希只能往着好的方面去想。 当务之急,还是将吴双儿的及笄之礼给准备了,待那之后,上门迎娶,给小丫头一个名分。 平日里刘希也自认为思维敏捷,至少借着两世为人的记忆道出这一世众多不为明白的东西,可是眼下要别出心裁的为吴双儿寻个喜爱的物件儿,倒是将他给难住了。 最恼人恨的便是马绣那厮,神神秘秘,竟然也不给刘希瞧一眼准备了何物,就连林逸也被他给影响了,不知在偷偷摸摸的琢磨出怎样的一个巧妙之物。 左思右想之下,刘希只觉得脑袋疼的厉害,哪怕面对千军万马都没有此刻这番举手无策,当真是为博得佳人一笑绞尽了脑汁。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刘希手中的狼毫小笔蘸了些墨汁在宣纸上胡乱的画了起来,或许是想了那日提亲之时吴双儿娇羞的模样,当即笔随心动,很快略带羞涩的吴双儿跃然纸上。 盯着宣纸,刘希嘴角带着些许温馨的笑意,随即手中的笔轻点,在画像上又为吴双儿加上了凤冠霞帔。 不知小丫头穿上这又是何等的模样? 眼中想着吴双儿穿戴上的模样,许久,刘希叹了口气,只可惜这凤冠乃是皇家之物,若不然也定当让小丫头风光一回。 惋惜之下,刘希不禁猛地一拍脑袋,即是如此,为何自己不设计出一套嫁衣来! 打定了主意,刘希唤人取来用的顺手的炭块,在宣纸上勾勒出心中所想的攒珠祥云冠以及云裳霓彩衣。 一连数日,刘希皆是在书房中闭门不出,期间马绣与林逸来寻他,待见到正在所为之事,皆是笑而不止,免不了的要打趣几句。 自然刘希是将他们给忽视了去,花费了数日才将脑中的想法呕心沥血的作了出来,随即便领着张小泉找来了阳曲城中最为心灵手巧的裁缝,好生一番解释之后,那些姑娘家才明白了刘希所想,心中赞叹钦差大人是个有情有义的好郎君之外,亦是颇为歆慕那即将穿上钦差大人亲手设计的嫁衣的小娘。 有刘希盯着,嫁衣总算是在有条不紊的做着,不知不觉间,带着暖意的春风彻底吹开了阳曲城内残留的寒意,河边绿绦细柳垂波轻摇,街头小巷内亦是钻出了幽幽绿意。 终于,春回大地。 只是在郁郁青翠盎然北地时,一行人也到了这里,待进入下邳城,一道身着破烂衣裳蓬头垢面的身影拦住了他们去路 疾驰的马蹄几欲踏在了来人的身上,好在马背上的白袍老者一跃而下,挡在了马前,随即白袍无风而动,那些本是狂奔的黑马无不是像瞧见了最为惧怕之物,皆是停下了马蹄,俯身在地,颤颤发抖。 “晚辈李高见过老祖。” 语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恐,已沦为乞丐的李高双膝跪地,甚至不敢抬首看一眼身前的白袍老叟。 这白袍老叟正是从凌霄阁中走出的李唐皇室老祖之一,李云鹤,乃是李威家族中的长者。 身为皇室,李家子弟皆有一个玉符,玉符中注有一道特殊的灵气,若是人死了,那便是灵气散去,玉符也随之而裂。 具有化境修为的李高也正是这道灵气的指引而来,隐藏破庙之中的他才鼓足了勇气在这下邳街道出现。 “我李家子弟竟然苟且偷生至此,当真是丢尽了颜面!” 白袍李云鹤冷哼一声,继而双目怒愠而生,冷厉的目光如利刃,瞬间将李高那破烂衣服给割得四处飞落。 浑身发抖的李高忙不迭地磕头高呼,“老祖饶命,晚辈藏身市井是怕遭了奸人所害,我爹与‘光武’之所以全军覆灭并非他们之错,而是有人私通匈奴,加害了他们!” 第二百章 供奉院 “哗啦!” 街道上砖石化作了颗颗细小碎石,似细雨一般,又是跌落在了扬起的尘埃飞会之中。 却是那李云鹤身上如海浪般澎湃而出的灵气化作道道凌厉的利刃,如同切在那卤水豆腐一番,将方圆一丈内的青砖石给齑粉殆尽。 四周,未来得及退去的百姓无不是张口结舌,双腿似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拉扯了住,突然间便失去了力道。好不容易缓了口气,又是觉得整个人都软弱无力,想要拔腿而去,但却连最为熟悉的家方向都在脑中忘了记。 而造成这些的李云鹤自然是无心理会,在他眼中,这些李唐的子民命如草芥,不过蝼蚁之辈,所以恼怒万分的他亦是不去关心外泄的灵气给四周百姓带来的压迫之感,见得这情形,在他身后的展复嘴角抽了抽,犹豫了许久才躬身上前轻声道,“老王爷,切莫动怒伤了身子才是。” 李云鹤闭关多年,苦苦探寻天地奥义,早已经达到了洞天巅峰之境,又怎会轻易因情绪伤到身子,不过对展复的话他倒也是能听得进去,毕竟展复也有着洞天的修为,有实力才能得到他的认可。 收了骇人的气势,李云鹤伸手从地上将李高提起,语中带着冰冷的杀意,“说,究竟是谁敢如此大胆,竟然敢加害老夫的‘光武’!” 脊背如刀剑刺过,李高额头冷汗似断了线一般落下,张着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那张因纵欲过度的脸开始越发的苍白。 “老祖……老祖手下留情……此人就是阳曲城的县令……刘……刘希……” 待说完这些,李高被扔在了地上,顿时让他觉得如释重负,仿若从未觉得空气如此的令人舒适。 见他这般模样,李云鹤眼中鄙夷之意更胜,也懒得再去瞧他,转首与展复沉声道,“非司,你带着他前往阳曲城,先将那私通匈奴的奸人给拿下,老夫还得去草原查探一番,那夜的事情恐怕不简单,有西汉的刘氏,也有匈奴圣殿的人,倘若他们真的混在一起,可就对我大唐极为不利。” 展复躬身一礼,“老王爷请放心,属下定当领命行事。” 嘱咐完后,李云鹤又是用他锐利如刀剑的双目扫了一眼在地上因惊怕不断抖索着的李高,继而纵身上马,在无数人胆战心惊的目光中飞驰而去。 留在原地的展复见李高狼狈如此,虽心中有鄙夷,但却还是上前将他扶起,不去瞧远处正赶来的下邳城兵卒,而是领着李高去了家客栈做着梳洗。 毕竟这李高再怎么不堪,那也是皇族后裔,身为臣子,展复又怎能置他不顾,更何况刚才李高口中所说之事正是他所想要的。 其实直到现在,展复都未曾明白当今圣上为何点了一个身出兵家的人做了大唐的状元郎,当年他可是衙门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禀告了圣上,可展复怎番也想不到唐皇竟给他下了封口令,继而将那杂家弟子免去了科试的资格,对那刘希反而有着格外看重意思。 这其中的用意展复瞧不出,唐皇在登基时曾经定下不许宗派子弟出仕的规矩,这些年也一直在扫去朝廷中各大宗派暗自插入之人,此举自然是大益江山社稷,所以展复才更加效忠于唐皇,将展家世代守护朝廷的承诺执行下去,亲力亲为的铲除朝堂中的宗派子弟。 更加上先前的计划坏在北地,极有可能也与这兵家小子有关。 所以,展复对这令唐皇青睐有加的状元郎很是不喜,倘若他不是被派到了这北疆,令展复难以施展手段,否则早就将这兵家隐患给拔了去。 所以于私,他也需要将李高给留在身边。 一炷香的时间,待李高换了身衣裳,客栈外已经围满了兵卒,带队之人正是闻讯匆匆赶来的吴为。 当值的兵卒来营地禀报说是城中进了举手抬足间裂砖碎石之人,有这等事,吴为一边调遣人马,一边驾马横冲而来。 当吴为正要进客栈盘问时,客栈二楼抛出个物件来,接过手看了眼,稍后吴为的脸色大变,作不得多想,忙令左右撤兵回营。 “少将军,这是怎么了?” 没有理会身边侍卫的询问,跃身上马的吴为脸色阴沉的吓人,手中紧紧攥着那枚与他掌心汗水融到一起的令牌。 那是一枚虎鹫盘绕暗黑镶金边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下院’二字。 带兵回营,吴为将心腹唤到身边,在他耳边好生嘱咐了一番,那心腹听闻后满面凝重之色,当即匆匆回了营房,片刻的功夫只见他一身的便装从军营打马飞驰而去。 客栈中,展复吹着杯盏中随芽色茶水打着转儿的宽肥茶叶,随即轻轻地抿了一口,让屡屡清香在唇齿间萦绕。 好在自备了茶叶,否则在这贫瘠之地又怎能解得了口中的苦闷。 茶香袅袅,展复饮得怡然自得,一旁桌子边上的下院随从显然已经见怪不怪,倒是李高时不时偷偷瞧展复一眼,眉宇间带着焦急之意,似乎心中有极为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完成。 但李高却不敢开口说半个字,只因他关山侯之子的身份在对方眼中什么都不是,而且他还需要借助他人之手来报仇。 “当!” 清脆的声音传入李高的耳边,这是杯盏合上盖子的声音,看来展复的茶水饮完了,果然待李高抬首望去时,展复身旁的随从正仔细着清洗那方青泥白玉盏,稍后用锦缎仔细的擦拭干净。 等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展复神清气爽的捋了捋下颌胡须,“也该差不多了,这么久的时间,若是比老夫晚到了阳曲城,那便有趣了……” 说着,展复牵过已经喂好草的马匹,一马当先的往下邳城外而去,身后的李高有些不明展复语中有何样深意,但想到很快就能将刘希擒拿,心里当即有止不住的快意涌出,手中的皮鞭狠狠的甩在了胯下黑马上,追着展复等人而去。 阳曲城,营地内,马绣猛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将乾坤扇给合上,“竟然是李唐供奉院来人了,看来朝廷对阳曲城已经起了疑心,我这就去给门人传话让他们隐匿行踪,免得给玉生引来麻烦。” 马绣走后,刘希令渠浪领着吴为心腹现行去歇息,而他则是坐在木椅上,面色沉静如水,一对剑眉紧紧拧着。 ‘光武’怎么说也是李唐的劲旅,被他设计全殁于草原,刘希早就料到朝廷不会相信他,也不会相信吴勇等人,必定会派人来调查,只是没想到竟然派来了供奉院。 李唐供奉院可谓是李唐别树一帜的存在,其存在便是为了防止李唐朝堂中出现宗派弟子。 恍然间,刘希想起了当年在朝堂上遇见的麻布袍衣的展复,那是他第一个认识的供奉院中人,也是令他吃尽了苦头的人。 其实一直以来刘希心里也有着个疑惑,为何那时他也亮出了兵家的身份,但为何唐皇以宗派子弟身份限制了马绣的出仕,却对他之事只字不提? 其中奥秘缘由,刘希想不明白。 “玉生,他们来了!” 在刘希思绪纷乱之时,林逸大步匆匆的走了进来,眼中带着些许的焦灼之色。 这时,刘希也感觉出了那道似曾相识的气息,嘴角咧出丝苦笑,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发出这气息之人正是刘希先前所想的展复。 既然人来,那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气势上可不能弱了下风,否则更是让别人称心如意了。 见刘希往外走去,林逸迟疑了少许后轻声道,“玉生,这展复知晓我的身份,此番我还是不去见他为好,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也好,先由我去会会这供院下院执掌者。” 还未走出营地,刘希便见前方有人骑马飞速而来,宽阔的街道上马蹄声阵阵,几欲震耳欲聋。 竟然有李高! 神识超脱常人的刘希一眼瞧出了来人中的李高,心头不禁猛地一惊,细细想来,确实草原上未曾清点‘光武’尸首,毕竟以他的修为可以清晰的察觉是否有活口逃了出去。 只能是李威纵容李高,舍不得带他冲锋陷阵,如此一来,反而救了他一命。 但即便李高还活着,那又能怎样,有谁能证实他刘希与‘光武’全军覆没有关? 稳定了心神,刘希将那些要提着兵刃上前阻挡的士卒给拦了下来,“无需惊慌。” 终于,尘土飞扬之下,十数匹的战马停在了营地的门外,展复立在马上,双目精光外露的盯着刘希。 目光冷冽如腊月寒霜,锥肌刺骨,似乎要将刘希给看穿。 自然,刘希是不惧于此,很是从容的抬首与展复对视着,稍后面带笑意的道,“原来是展大人。” 没有行礼,只是淡淡谦和的道了一句。 李唐供奉院是很特殊的存在,有时甚至有着先斩后奏的权力,但供奉院从普通的供奉乃至品阶至高的掌院都没有丝毫的官职。 所以,刘希不与他行礼亦不为过。 刘希的举动展复自是看在了眼里,一路而来的鄙夷与轻视少了许多,因为展复发现与曾经相比,眼前的少年郎似乎越发的看不透了。 这让展复想了一句话来,君子温润如玉。 此刻立在展复身前的刘希便是温润到令他找不出任何破绽的玉石一番,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大人,就是他,联合匈奴害死我爹和整个‘光武’!” 一道人影从后方冲了出来,指着刘希,声嘶力竭的吼着道,却是面带狰狞之色的李高。 见展复未开口,那李高的更加歇斯底里,那本是梳洗完好的长发也随着身体抖动胡乱的散作一团。 虽说是愤怒的模样,可却让人瞧在心里有些不忍,只因无论那李高怎番去说道,在场的人似乎都未曾将他看在眼里,宛若不存在的空气。 终于,展复跃下了马,径直的走向了刘希。 “刘大人,‘光武’之事朝廷已经知晓,你身为朝廷钦差,负责北疆安危,如今‘光武’出事,不管如何你是难辞其咎,还望你随老夫一道回朝廷请罪。” 展复说话之时双眼露出了自恃不可抗拒的神色,随即便是负着双手,等着像往常那番,会得到令他最为满意的答案。 可是刘希却半点的惊慌与怯弱都未曾流露,这令展复有些不悦,仔细的看着那还算是俊俏的脸,仍是一副安然自若,清风淡然的模样。 “可有朝廷的旨意?” 带着质疑的声音听来更令展复心生怒气,多少年来,从未有人会以这番的态度与他说话,即便是唐皇,话语中也是有着温和与婉转之意。 不过他展复乃是位尊之人,自是不愿丢了身价与刚出茅庐官不过五品的刘希发怒,双眼瞥了他一下,“老夫来此,便是朝廷的旨意。” “善,既然是圣上的安排,刘希又怎敢不从,只是这突然离去,怕城中诸事会乱了开来,且待我做些安排,如此在朝廷派人来之前也不会使得政务荒废。” 还是那番的从容,展复心中涌出了怒气,但仍是克制了住,便让他去折腾,难不成还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想到这里,展复轻轻点了点头,“也罢,有些事情是需该交接清楚,明日清晨老夫再来。” 说完,展复在李高的极力呼喊声中上马而去。 第二百零一章 以囚入京 夜色寂寥,皎月静谧,一缕晚风从支开的木格窗中溜了进来,摇曳着铜兽盏中独自燃着的灯火。 “玉生,你确信要随他而去?” 眉宇间挂着焦急之色,马绣的桃花眼亦是没了往日的含情脉脉,性子有些率直的他忍不住地打破了屋中的寂静。 马绣这一开口,粗浓眉头已经拧到一团的童军随着道,“少将军,此行非同小可,属下见这形势,怕是凶多吉少,不如……” 说到这,童军眼中露出了丝许的狠戾之色,话虽没说完,但在场的几人谁不是天资聪慧之辈,自然是明晓这言语之意。 杀了展复等人,从此在阳曲城自立为王。 刘希依旧是沉声不语,双眼却是在众人脸上扫过,马绣还是一连焦急之色,手中乾坤扇不断的击着手掌;林逸是手在葫芦上慢慢婆娑得抚摸着,待听闻童军之言后,手停了下来。 “啪!” 乾坤扇又一次敲在了左掌心,只是力道比寻常重了几分,马绣语带急促地道,“童叔,我等虽不惧李唐朝廷,但如此做岂不是将满城百姓再度陷入战火之中,不仅将诸多心血毁之一旦,更会血流成河,那可就罪孽深重了。而且眼下行这等事,可就是不忠不义之辈,民心大散,对玉生可谓是极其不利。” 听得这些,刘希心里暗自点了点头,随展复进京,肯定是凶多吉少,所以童军才护主心切,想出斩杀了展复等人,公然与李唐朝廷为敌的计策。 但确实也如马绣所言,这等做法可谓是玉石俱焚之举,更何况阳曲城犹如新生孩童,借胎于李唐,若无大变故,百姓还是心向李唐,因而刘希更作不得自称为王之事。 而刘希也从未想过要自立为王。 感觉到数道望来的目光,刘希将思绪给收了起,也将心里的盘算给道了出来,“既然是供奉院亲自前来,说明李唐朝廷确实对‘光武’之事颇为看重,以目前的形势,抗旨不尊可谓是下下之策,倒不如我与他们走上一遭,反正我修为已恢复,也不是任谁都伤得了的。” 说着,刘希伸手止住了要开口的童军,“童叔,你的担心刘希都知道,只是眼下若是与李唐朝廷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阳曲城汇聚了大家的心血,这般场景可是我不愿见到的。” 童军张了张嘴,最终唯有叹了口气,“少将军所言极是,属下明白了。” 一旁,马绣连走几步上前,“玉生,我随你一道,也好能有个帮衬。” 闻言,刘希再度摇了摇头,“今朝你的心意我明白,还是罢了,由你在阳曲城,我才能更放心。” 虽是与马绣说话,刘希却是望向了那沉声不语的林逸。 阳曲城能有今日,全都仗着有林逸这个名家高手政令有序,将阳曲城治理的井井有条,所以刘希这一走,有童军与马绣在,即便李唐朝廷派人来接管,他也能将阳曲城掌握在手里,但能否使得阳曲城继续繁华依旧,那可就要取决于林逸的态度。 以往,与李唐朝廷并无间隙,刘希可以借着朝廷之势广招贤才,不过今日之事后,他想要将阳曲城抓在手里的意图可就如同水落石出那般明显,其他人刘希可以不在乎,但林逸,委实是不可多得之才。 似乎察觉到了刘希目光所指,马绣与童军也是望向了林逸,在三人共同注视下,一直低首沉声不语的林逸抬起了头,目光清冽如汩汩山泉,“玉生,相识至今,有些事情我从未问及,但事已至此,若是不知晓,这心里怕是有着心结。” 听得林逸此言,马绣清秀的眉宇间也是露出了疑惑之色,任凭他整日疯疯癫癫,但事情还是能看得透,只不过很多时候他不愿提及。 例如刘希所为到底是为何? 在马绣眼中,刘希是天纵奇才,无论是修为还是心性都在他之上,甚至远远超过了诸多门派中的顶尖翘楚之辈,但为何刘希不潜心修炼,反而走了那些自恃修行而心高气傲之人不屑的仕途之路? 有些不明白,但马绣却不愿开口去问,因为他相信有朝一日刘希会亲口告知他缘由,而且绝非是他胡乱猜测的那番。 而刘希亦是未想到林逸会这番说,他早就在心中想着要如何将复仇的计划给道出,但想着会被马绣以及林逸当作是在利用他们,所以刘希才一直迟迟未找到开口的机会。 今日恰也是个好时机。 “刘希与你二人是兄弟,有些事情不该瞒你们,但却一直不知如何相告,今日既然梦觉兄问起,自是不能在做搪塞之言。” 扫过一眼面带紧张之色的童军,刘希又是继续道,“其实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替我叔父报仇。” 报仇? 这句话当即使得马绣与林逸皆是不明所以,刘希目前的修为可是厉害无比,就算是洞天修为的高手也不足为惧,莫非对方有着破虚的修为? 但若是仇人真的有破虚的修为,那再多的凡夫俗子又有何用,为何刘希还会在乎阳曲城的得失? 所以,马绣二人有些糊涂了。 而刘希则是面向西方,双目中寒光暴涨,整个人犹如一柄利刃,散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杀气,“杀我叔父之人便是西汉的狗皇帝刘斯。” 这番,马绣与林逸当即是明白了过来,向一国之君寻仇,却是并非一人之力可为。 沉声之语,二人不禁又是望了童军一眼,那些老兵的本事他们都是瞧见的,之前以为是刘希的家将,遂未多问,现在细细想来,这些老兵怕是刘希叔父的旧将。这等实力的兵卒,不亚于‘水寒’之流,在刘汉应该属于地位超然的劲旅才对,如此刘希的叔父在刘汉也该是位尊权高之人。 二人在心里不约而然的想到了刘希的姓氏,莫非是与西汉刘氏相关? 见马绣与林逸面露沉思,刘希知晓天资聪慧的他们怕是已经想到了许多事情,为了不令他们过多猜想,于是又是接声道,“我叔父便是齐王刘寒。” 竟然是刘寒! 马绣不觉心中一震,身为宗派之事的百晓生,刘寒他当然知晓为何人,刘汉的三皇子,率领部下攻城拔寨,所向披靡,战功赫赫,乃是刘汉开国以来最为厉害的战神。 更为重要的是刘寒是兵家的传承者。 想起了刘希的经历,马绣不禁觉得与刘寒是何等的相向,募然间他想起了一则秘闻,在打量刘希之余,马绣不觉轻呼道,“玉生,莫非你是西汉前太子的血脉?” 西汉刘斯登基前,皇子不过三人,既唤刘寒为叔父,那生父唯有太子刘瞿。 话音落下,童军当即跪伏在地,先前他只是将刘希当做了刘寒的养子,着实没有料到刘希是当年太子的血脉。 在童军眼中,杀害刘寒的刘斯可是篡位的乱臣贼子,而刘希竟然是太子刘瞿之子,那自然是刘汉的正统。 如此,童军的暗藏的心结也就去了去,一直以来,童军都被一件事困扰着,杀了刘斯后,这西汉的皇位究竟有谁来坐? 之前童军不知刘希亦是刘汉皇室血脉,登刘汉大位可能遭来非议,而他所做的更会被人当做乱臣贼子所为。而如今听得刘希乃是刘瞿之子,这番在童军眼中没有人比刘希继承刘汉皇权霸业更为正统了。 耸了耸肩,刘希有些不太适应的扶起了童军,“童叔,你我之间不是外人,无需如此多礼。” “哈哈!” 出乎刘希的预料,马绣摇着乾坤扇大笑起来,“原来玉生与我同是天下沦落人,我出身南蜀拓跋氏,自幼待兄长如手足,只是奈何冰心照了沟渠,别无选择之下,我才从此远走他乡。” 原来马绣离开南蜀是这等原因,自从相识之后,刘希从未问及他的过往,今日倒也是头一次知晓。 说话间,马绣将乾坤扇一合,指向了林逸,“其实梦觉兄与你我也很相似,他是林国的后裔,如今看来倒真是应了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过也正合我心意,得知己如斯,夫复何求?” 林逸还有这等身世,刘希也从未留意,结交林逸以来,他只是觉得对方身上最大的秘密便是名家的弟子,着实还没想到林逸是春秋林国的皇室血脉。 春秋时期,群雄纷争,诸国林立,虽然最终在岁月的侵蚀下被后来者居上,从此不复存在,但很多在世的王侯后裔都在想着如何重建当年的辉煌。 突然间,刘希心神一动,不知林逸是否也执着于重塑林国,倘若如此,恰好可二人联手,待他刘希报了仇,那刘汉江山便随林逸处置。 可就在刘希思量间,林逸却是叹了口气。 “玉生,刘斯毕竟是一国之君,寻他报仇可非易事,执迷于此对你修行不利,该放手的不如放手……” 闻言,刘希脑中当即涌出无数个与刘寒在一起的画面,心猛地疼痛了起来,遂对林逸苦笑着摇了摇头,“常言道退一步海阔天空,但事事皆如此,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砸了咂嘴,回味着刘希所言,马绣点首道,“确实如此。” 另一边,林逸手在葫芦上拍过,嘴角一丝笑意浮现,“也罢,与其活的碌碌无为,倒不如随着玉生颠倒红尘。” 知晓林逸的应了下来,刘希忙道了声谢,接着自是与三人好生嘱咐了一番,待说完,天也亮了。 卯时刚至,便听得兵卒来报,展复等人已到,正与渠浪以及呼延青石等人说着话的刘希笑着起了身,将拔剑要冲出去的一行人给止住,“莫要忘了我刚才与你们说的事情。” 道完这句,刘希径直往外走去,渠浪等人想要阻拦,却又不敢为之,只得收了剑急步追了上去。 晨曦刚现,清风中带着丝丝的凉意,营地外,展复骑马而立,他的身旁,却是一辆囚车。 见到刘希,展复面露冷笑之色,“刘大人,此处离京师路途遥远,既然天亮已亮了,我们这就赶路吧。” 展复的话音刚落,李高便亟不可待的将囚车打开,与刘希大声喊到,“还不快点进去!” 没有理会李高,刘希望向了展复,“执院大人,这是?” “在圣上未开口之前,你都是戴罪之身,只能按照规矩办事。” 规矩办事?无非是想刁难与他。 趁着天色还早赶路,不过是怕百姓瞧见,坏了朝廷的名声。 刘希不由得在心中冷笑,但已经做好与展复一道入京的打算,便不想做争论了,令无数人胆寒的暗牢他都待过,何况这一辆囚车? 再度止住要暴怒而起的渠浪等人,刘希很是从容的走进囚车,盘膝而坐,丝毫不理会李高眼中的狠戾之意。 也许是未料到刘希会这番配合,展复有一丝的惊讶,但惊讶之后又觉得是理所当然,因为对方毕竟只是个毛头稚子,怎敢违了他的心意? 很是满意眼前的结局,展复勒马转身离去。 留在原地的渠浪以及呼延青石等人涨红了脸,见刘希随着囚车离开,不由心中大急,正要失控地冲上前,却见铁青着脸的童军从营地中大步走了出来,挡在众人身前。 呼延青石眼中几欲瞪出血来,大喊着道,“童将军,公子他……” “好了,够了,少将军还未走远,他的话就不听了么!” 一声怒吼,童军虎目怒睁,双全紧握,甲胄下的虎躯不断颤抖着,用几欲咬断牙齿的力气又是道,“别愣着了,林公子他们二人不宜出现,不过有事情令尔等去办。” 营地里,林逸狠狠的灌了几口酒水,马绣则是垂头丧气的坐在一旁,手中的乾坤扇一下下的敲在桌案上。 半晌,马绣从座椅上一跃而起,“梦觉兄,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玉生被抓走?” 停下手中的葫芦,林逸怔了怔,片刻后道,“昔年越王卧薪尝胆才得了天下,玉生若是吃不下眼前的苦难,又怎能谈报仇雪恨?” 知晓事情确实如林逸这般说,但马绣仍是颇为但心,“不如我悄然随行,也好能帮衬着玉生,只是这阳曲城之事就只能托付给梦觉兄一人了。” 林逸点了点头,“嘉陵城卧虎藏龙,且不说有上下供奉院,还有着李唐皇室‘凌霄阁’里的高手,今朝你前往确实能给玉生一个帮衬,不过还需小心行事,展复可是洞天的高手,而且昨日下邳传来的另一股强大气息你我也是感知到了,想来随行的还有一名洞天高手,可能去草原调查‘光武’一事,有两大高手在你的行踪得更加小心。” “梦觉兄放心,我会谨慎处之。” 说着,马绣便匆匆出去收拾行囊,林逸笑着摇了摇头,“玉生,若是林梦觉能让你大仇得报,那也是颇为有趣的事情,毕竟是颠覆了一座江山呀!” 再度饮了一口酒水,林逸双眼望向城门的方向,低声自言自语道,“不管怎样,你得平安归来……” 第二百零二章 荒野杀机 扬鞭之下,毂声阵阵,囚车飞快的朝着阳曲城外而去。 可是突然间,像是变戏法一般,街道四周涌出了无数的百姓,像那浪潮一样,不断的围向了展复等人,将前行的道路给堵的水泄不通。 他们有的衣衫不整,连扣子都系得错开了,露着里面的[亵]衣;有得脚上只穿着布袜连鞋都未穿上;还有手中拿着做饭的铁铲之类,铁铲上挂着还未滴尽的汤汁,在渐渐跃出层层云团的红日照耀下折射出几道五彩与斑斓。 他们都是听到消息后,慌不择迭的赶了来,将展复等人去路给挡住。 “钦差大人是好人,你们可不能将他抓走呀!” “各位大人,你们肯定是弄错了,钦差大人可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官,绝对不会做坏事!” …… 有性急之人也不去管展复等人到底位居何等官职,涨红着满是怒气的脸,径直涌上前,想要动手将刘希给抢下。 “大胆,此人乃是朝廷要犯,你们要造反不成!” 驾着囚车的李高怒吼一声,但百姓却并未停下身形,见到这一幕,展复挥了挥手,随行的供奉院几名供奉跃身下马,周身灵气运转,当即形成一道摸不着的屏障,将百姓给拦了开。 或许是声响传了出去,呼吸间,越来越多的百姓闻讯而来,而后面赶来之人似乎更为愤怒,大抵手中拿着锄头铁锹之物,更有甚者将自己切菜刀给一手一面操了过来。 唐皇这是养虎为患。 展复眉头间闪过一丝的愠色,转首瞧了眼盘膝坐在囚车中的刘希,心中的杀机更胜从前,所幸他发现的早,否则再令刘希在这北疆经营数载,那时候恐怕这北地就易了姓。 眼前这一幕怕也是暗中操控而来,否则这个时辰又怎会有百姓匆忙而来? 好心计,看来此子是留不得了。 主意已定,展复扭过头与刘希道,“刘大人,路途遥远,还是不要耽搁太久为好。” 此言落下,一直闭眼的刘希缓缓睁开了眼,此刻他也猜出了百姓群涌而来是林逸或者马绣所为,不管如何,此举确实有着非同小可的意义。 不过要想效果更佳,还得他来加些柴火,所以待展复发话之后,刘希站了起来,与四周的百姓拱手作揖。 恍若是惊雷扫过一般,见到刘希的举动,本是沸腾的百姓皆是安静了下来,纷纷将怒火给压了下来,凝神屏气的望向刘希,生怕漏过了一言半语。 “各位父老乡亲,刘希何德何能,能得诸位如此厚爱,今日我只是回京师配合查案,并非是要被朝廷问罪,还请大家莫要慌张才是!” 哪知刘希的话音刚落,便有人喊出了声来,“大人休要怕了他们,哪有坐着囚车去查案!” “对,没有钦差大人,哪里有我们现在的好日子,要是有奸人加害钦差大人,我王老头第一个不答应!” 人群众,发虚皆白的打铁王老头拽着个铁锤子越众而出,被炭火熏黑的脸上满是激怒的神色,似乎下一刻就要砸开困着刘希的囚车。 老王头这挺身站了出来,人群又一次的涌动了,惊得之前还耀武扬威的李高面色惨白,险些从囚车上衰落下来。 那守在囚车前的供奉衣袍再次舞动如鼓风吹过,骇人的气势亦似波浪层层叠开,将涌上前的百姓推的东倒西歪,哀呼声连连,锅铲锹铁也当当啷啷的落了一地。 “够了,住手!” 囚车上,刘希面色铁青,声音冷不丁地似炸雷在那些正全心运转灵气的供奉耳边响起,当即所有人心神犹如利刃刺过疼痛万分,惊慌之下灵气也随之散了去。 瞧见这一幕,展复眼中闪过一丝的惊愕,刚才刘希那一声怒吼有着大成巅峰的实力,即便当初瞧见过刘希体内‘上邪’,展复也不过是觉得那是刘希运气所致才有了一柄上品好剑,他着实没有料到年纪尚且的刘希已修行到了半只脚踏入到宗师的境界。 自然,刘希并不知晓展复心中的震惊,眼前的供奉修除了展复,其余之人只在宗师之境,所以要阻止他们,刘希何须用到全部实力,更何况在这些人身后,出其不意掩其不备下,仅仅用大成的修为足矣。 阻止了那些供奉,刘希躬身一揖,“刘希在这里谢过各位乡亲父老,朝廷有明主在上,自不会听信小人之言,令刘希无辜蒙冤。所以还请诸位将道路给让出,以免引得龙威大怒,那可就是刘希万万不愿见到的。” 话音落下,刘希又是作了一揖,弯身长久不起。 这番,整个人群都寂静了,恍若一瞬间所有人都失了声,神魂被抽了去,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唉……” 一声苍老无力的叹息声响起,稍后只见王老头浑浊的泪水滑落被风霜岁月抚出无数褶子的脸,“大家就不要令钦差大人为难了……” 说着,王老头提着铁锤缓缓地走到一侧,如此,其余之人都默不作声的走到了路边,双目或泛红或者泪花盈盈,盯着囚车中那道弯身作揖的身影。 “走!” 见人群让了开,展复沉声道了句,那些供奉则是翻身上马将囚车护在中间,回了神的李高将生出汗的手心在裤腿上擦了擦,随即猛地一甩马鞭,恨不得马不停蹄的穿过这令他的胆战心惊的人群。 四周的百姓不减反增,黑压压的一片,如黑云压城,颇为壮观,只是每个人眼中都含着泪水。 如此场面,令刘希再无法安坐在囚车之内,唯有将身子一直弯着来作揖,哪怕全身酸痛,也不愿停下。 城门近在眼前,守城的兵卒也早已经知晓城中发生了何事,齐齐的立在城门前,黝黑的铁甲在晨光下泛着清冷的寒意。 见到持剑的兵卒拦住去路,在前方护卫的供奉停了下来,驾车的李高亦是面露惊慌之色,不断回首望向展复。 “哗啦!” 这是甲胄摩擦发出的清脆声,兵卒默不作声的分作两道,动作整齐的拔出腰间长剑,一道道银色飞快的在胸前很是流畅的划出明亮剑花,稍后皆是竖立齐眉。 缠花齐眉。 恍然间,刘希想起了当初与他一道前来阳曲城的熊刚,那时候这壮实的汉子带着‘飞甲’给‘横冲旅’余部行了这李唐最为隆重的军礼。 再后来,熊刚以及‘飞甲’在去岁的战斗中全军覆灭,从此城中就没有人再行此等军礼,刘希也没有想到这些阳曲城土生土长的兵卒竟然不知不觉中将这缠花齐眉之礼给练的得心应手。 更让刘希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得到了这样的军礼。 心中又是多了几分难言之感,没有多说,刘希双目盯着每个兵卒,看着他们坚毅的面庞,看着他们瞪大却泛着红光的虎目,看着他们手中握着渐渐开始晃动的长剑。 马车粼粼,终究是穿过了城门,驶出了那道刘希曾经誓死保卫的城墙。 似乎是为了甩脱身后紧追不舍的百姓,待出了城门之后,展复不禁提快了速度,马蹄扬起的滚滚尘土伴杂着身后百姓呼喊声慢慢的淡了去,最终刘希的耳边只剩下了马蹄哒哒的声响。 回首望了眼那逐渐被遮挡了去的城廓,刘希心中五味陈杂,在这里他几经生死,恍若大梦一场,但又无比真实的涅槃重生。 没有人比刘希更明白阳曲城对他的重要,所以,终有一日,刘希还会回到这里,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收回除了荒野之外已经瞧不见任何事物的目光,刘希继续闭目盘坐在囚车内,不去理会滚滚车轮将去往何处。 刘希一路冥想,不知不觉间竟是日落西山,彤云漫天孤鸟归林,星辰月光皎洁清冷,似秋水长波从九霄而下,剥去天地间纷扰铅华,也铺开了一张幽冷静谧的画卷。 马车嘎吱一声停在了座野林子旁,无需展复吩咐,随行的供奉下马四处散了去,不多时带着柴火以及打满水的水袋而还。 生火,煮水,泡茶。 篝火熊熊,照亮一抹漆黑,缭绕的白雾水汽之下,缕缕沁人心脾的茶香在夜色下弥散。 囚车中,刘希自然也是闻得个真切,见展复品茶时面露出的怡然自得,不禁心有些许的惊讶,不过随即也就释然了。 茶自问世以来便被文人雅士所追捧,展复修为已至洞天,凡物哪里还能入得了眼,唯有这集天地灵气的清茶方能投了他的心境。 只是这番却是苦了李高,展复乃至随行供奉皆可以数日不食,即便刘希虽然隐瞒着修为,但此刻又有谁会关心他这阶下囚是否寒暖温饱? 所以除了他们之外,有一人很是辛苦,那便是修为尚且的李高,奔波了一路已经精疲力竭,如今到了夜深只喝那几口水岂能填饱肚子?自幼锦衣玉食从未这般辛苦的他哪里能受的了,可是展复等人哪里有他能指使得动的,唯有愤恨的瞪了眼刘希,自己晃晃跄跄的寻吃食去了。 一盏茶,展复喝了许久,直到舌尖上最后一丝的香气在齿间消失后,才意犹未尽的起了身,将杯盏交付给随从清洗。 步履踩着冒出嫩芽的青泥,展复缓缓的走到了囚车旁,捋着颌下随风微微摇动的青须,“数月前,我供奉院有一名‘山’级的供奉在北疆离奇失踪,不知刘大人可曾遇见过他?” 李唐供奉院分上下二院,上院供奉又分为‘天’与‘地’,下院则是为‘山’与‘河’。 话音落下,本是满面恬淡之色的展复双目中精光外露,落在刘希身上,宛若是一道利刃,想要将他看了个干净透彻。 只是刘希依旧是面无变化。 “供奉院的大人都是高手,来无踪去无影,刘希这凡夫俗子又岂能遇见?” 有些事情,只要你装疯卖傻,打死都不承认,即便展复有洞天的修为又怎样,不还是无法知晓当初所发生之事。 不过展复如今问起,刘希心里不由多生出一丝猜测,当年他击杀白面狐时偶遇供奉院之人,得知了李唐有王爷欲勾结匈奴的惊天秘密。 而那被刘希杀掉的黑衣供奉是为了密信来到北疆。 如此看来,这件事展复也是知情的。 在刘希思量间,展复突然笑出了声,“不知为何,老夫总是觉得是你做了手脚,你是兵家余孽,本不该留在朝廷,可惜唐皇不免糊涂,既然如此,便由老夫来替李唐除了你这祸害!” 话音冰冷,似寒冬冰霜刺骨,展复瘦弱的身躯中杀机迸发,仿若长剑贯虹将这荒野给注满滔天杀气。 第二百零三章 又见绣花针 冰冷刺骨的杀意扑面而来,任刘希揣测一路上会波折万分,但着实没有料到展复会在这荒郊野地对他痛下杀手。 “呜呜……” 刘希脚下拉车的黑马也察觉到了那不不逊于滔天浪潮的杀气,低首悲鸣不断,似在跟着展复做着求饶。 篝火跳跃,围在四周或是无聊之下拨弄火苗或是闭目养神的供奉皆是望了过来,只是他们神色如常,并未有丝毫的改变,仿佛已经习惯了眼前这情形,毕竟展复可是唐皇都要礼让三分的供奉院下院执院,而刘希只是个小小的五品官,哪怕是展复杀了刘希,那也是随意可为之事。 形势变得极为不利,囚车中,刘希飞快的盘算开来,展复打定了主意要取他的性命,若是不出手自然是没有活路,而一旦出手,那也必定会暴露了自身隐藏的修为秘密。 对待一个洞天和数个宗师的高手,刘希还没有在不动用‘龙蛇九变’的情况将他们给击杀。 权衡之下,刘希突然响起了童军的话,没想到最终还是得取那最坏的下下之策。 “展大人这是要动私刑,刘希又怎会坐以待毙?” 听得这句话,展复似乎听到了很是搞笑的话语,清瘦的脸上露出了满是戏谑的笑意,“难不成你想从老夫的手中逃走?” 嘴角微微上扬,刘希双目斜过看了眼展复,一声冷哼道,“对你,我何须要逃跑!” “哗啦!” 精钢打造的囚车突然像是孩童的玩具,支离破碎的散作了一片,一柄通体剔透带着一抹诡异绿色围绕的长剑浮现在了刘希的身前。 将‘上邪’抓住手中,刘希周身亦是被如莹莹流水的灵气所包裹,整个人面色如玉流光萦绕犹如九天仙人。 展复挥手退去了围上来的随行供奉,来回打量着刘希,“哈哈,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却已经到了宗师的地步,怪不得胆敢在老夫面前如此嚣张,只是可惜了你这后生……” 眉宇间闪过一丝的惋惜,展复似乎为庭院里栽种的一件极为珍贵花草凋谢而感到无奈与伤悲,又或是在为千幸万苦寻来的茶叶未能煮出所想要的味儿而白白浪费心疼万分。 只是在这惋惜之间,展复突然神色一变,双目精光暴涨,强大的气息不加掩饰的释放了出。 就在这时,黑暗中一声怪异的尖啸声传来,随即只见一团黑影从远处飞扑而来,直逼着展复的面门而去。 “大胆!” 有一名供奉眼疾手快,纵身上前想要阻挡,只是身形还未碰及那黑影便被震飞到数丈之外。 黑影丝毫不停留继续扑向展复,卷起的强大灵气犹如海啸巨浪,似乎要将展复给吞噬到其中,撕碎他那被麻袍包裹的单薄身躯。 “哼,不自量力,萤火之光敢于日月争辉!” 只听得一声冷哼,本将气势压在刘希身上的展复慢悠悠的伸出了右手,右手上灵气缠绕如水流,晶莹剔透,很是缓慢的冲着黑影迎了上去。 就在这时,刘希也动了,一抹耀眼的光亮下,只见一道青鳞毕现爪牙皆张的五丈巨龙在刘希的身后盘旋。 嘹亮的龙吟之声将整个黑夜给穿了个透。 光芒大涨的‘上邪’似一道五光流彩,化作长虹银练,斩开几多遮人眼的夜色,劈向了展复的头颅。 察觉到这股骇人的气势,展复早已经是震撼万分,脸上哪里还有先前怡然自得,慌乱之下,从怀中掏出个葫芦来。 那葫芦散着幽幽暗紫色光芒,似乎遇风而涨,巴掌大的葫芦眨眼间变作了数尺长,火花电石间挡在了刘希的长剑前。 “当!” 丝毫没有想象中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长剑与葫芦撞击在一起的声音很是清脆悦耳,似纤手无意之下拨弄琴弦后跳动而出的湛然乐符,又似玉珠在盘中滚落时留下的叮咚音律。 仿若是从人心底生出的一道清泉,令其余之人肌骨都随之放松了下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倘若不是展复痛呼一声,飞速后退去,这等景象,当真是令那些供奉沉迷其中而不能自拔。 “大人。” 一群人围上前,将嘴角鲜血溢出的展复护在其中,而另一边,刘希则是伸手将要往后飞出去的黑影接住。 却是小脸涨得通红的小灵儿。 小丫头缩在刘希的怀里,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襟,一只手指着展复,呀呀作语,大眼中满是凶狠之色。 刘希看了眼不远处飞奔而来的马绣,自然是明白了小灵儿怎么跟来的了,小灵儿的实力在马绣之上,所以刚才见他有危险才能率先赶了来,只是展复有着洞天的修为,而小灵儿只有元神之境,即便刚才展复乱了心神偷袭成功,小灵儿亦是消耗极大,此刻气息颇为紊乱,想要再度出手,怕是会有所自损。 “玉生……” 听得马绣这担忧之言,刘希与他点了点头,“我并无大碍,你要多加小心,今朝……” 盯着展复,刘希的话中满是谨慎之意,他已经到了应龙变,对付洞天的高手并无多少难处,可对方还有十数名宗师的高手,马绣虽然也是宗师之境,但也只能应战对方一人,而小灵儿刚才已受了创伤,刘希自然是不愿她再度出手。 更何况那日在下邳城的气息刘希也是感觉到了,所以眼前的展复等人并没有让他有所顾忌,最为让他顾忌的还是另一个未现身的洞天高手。 高手之间,过招不过争毫厘之间,有时候,简单的一招一式便能取了对方的性命,更何况还是躲在暗处的洞天高手。 所以,刘希不得不心生防备。 “咳咳,当真是没想到,没想到啊!” 擦干嘴边的血迹,展复从诸多人中越众而出,盯着刘希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戒备,“若是没有这紫玉葫芦,老夫今日怕是要丧命于此了,原来你是刘汉的贼人,怪不得我供奉院的人在北疆无故消失,也怪不得‘光武’会全军覆没,如今老夫总算是明白!” 厉声之下,展复又是剧烈的咳嗽起来,惨白的脸上多了异样的红色,那本给木簪束着的一丝不苟的长发也散落在了肩头,凌乱之态尽显,再无往日的风雅之态。 “尔等速速离去,待到京师,将今日所见如实禀报与衍生大人!” 说罢,展复双手飞快的在自身百会、神庭等穴位上的点过,随即比之前强大数倍的气息犹如惊涛骇浪从他身上澎湃而出。 展复在强行提升自己的修为! 这等场景让刘希莫名的心惊起来,当年在云梦大泽上,他亲眼见到那保护李梦筱姐弟的白衣老者将修为从御气硬生生的提高到了大成巅峰。 展复定是不顾自己生死,眼中只是想着如何将他刘希除去,倘若借这种手段,将修为跃出洞天之境,那形势可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刘希是由不得展复这般举动。 大惊之下,刘希急速退后数丈,将小灵儿轻轻放下,随即亦是将全部的实力拿了出来,身后的应龙张牙舞爪,龙吟之声嘹亮高亢,仿若下一刻就要从刘希的背后飞天而去。刘希手中的‘上邪’光亮耀眼如明日坠落了凡尘,褶褶白光间那抹绿色犹如灵蛇缠绕剑身游动。 显得那般的妖异。 身后,马绣面色惨白,他知晓刘希的修为远在他之上,却从未想到竟到了超越洞天的地步,再加之不远处展复也是竭尽全力,此番这不过两里之间的距离,两股气息威力丝毫不亚于惊天巨雷相撞,修为只是宗师之境的他只觉得举步维艰,额头汗珠滚落如流水。 咬紧了牙关,正当马绣将小灵儿护在了怀中时,刘希动了。 衣袂飘,长剑动,灵气五彩如流水。 水泥土飞扬间,‘上邪’破开层层夜色,将天地给贯了个通透,剑锋直指展复的面门。 正在点着自身穴位的展复眼中生出一丝的惊骇,他着实没想到刘希的真正实力已经强悍如此,更没想到他的一剑来得是如此之快,他的修为已提升至破虚的边缘,这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之事,可在此时,却丝毫的胜算都没有。 锋芒万丈的剑气近在咫尺,仓皇之下,展复也无法继续将修为再度提升,当即化掌为拳,迎着刘希而去。 “轰!” 低沉的声音犹如炸雷在耳,马绣只觉得气血翻涌,喉咙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惊慌之下,忙低下头,见小灵儿只是面色发白,并无其他大碍,这才放下心。环顾四周,马绣发现方圆数里之内草木尽毁,而刘希与展复交手处,一条十丈宽的沟壑格外醒目,好似被一剑给硬生生的划出的峡谷。 夜色凌乱,瞧不见到底深几许,刘希与展复各居峡谷一边。 “咳咳……” 轻咳之下,刘希用拄着剑缓缓的站了起来,而对面的展复则是再也没了动静,花白的头发已全白成初雪,散作一团。 夜风撩动下,白发与撕裂的衣袍轻轻摇晃着。 展复那一击,几欲和刘希势均力敌,二人皆是受了创伤,只是他透支了修为,任何伤势对他来说都是雪上加霜,所以被刘希一击所杀。 高手过招,生死不过是一招之间。 在马绣惊讶之时,怀中的小灵儿挣脱而出,快速扑到了刘希的身边,小手胡乱的舞着,口中仍旧是那令人听不明白的呀呀之音。 回过神来的马绣忙飘身上前,扶助刘希,“玉生,你怎么样?” 气息有些紊乱,刘希摇了摇头,“无妨,只需调养数日,便能恢复。” 这倒不是刘希在宽慰马绣,他的‘辅行诀’已经有了宗师的境界,刚才受伤之后,丹田处的青莲便已开始快速运转,梳理着体内乱窜的灵气,否则此刻他怕也是躺在地上,起不了身。 可就在说话间,又是一股强大的气息从背后传来,刘希心中大惊,正要忍痛起身将二人护在身后,马绣却从腰间掏出乾坤扇挡在了他的身前。 乾坤开度,山河再现。 只是这偷袭之人乃是李唐老祖之一的李云鹤,本是去草原调查,却途中遇到圣殿高手力敌不果,遂折身而返,恰好遇到刘希破笼而出,故将气息全都收敛了去,只待寻机会击杀刘希。 自刚才瞧见了刘希的实力,李云鹤心中便坚定了杀意。 如今刘希被展复所创,李云鹤自然是迫不及待的要出手,要为李唐除去这刘汉细作,破除刘汉的阴谋,以免日后留下大患。 或许刘希还未受伤之时,即便他李云鹤为洞天的高手也难以伤得他,唯有与展复一般,可眼下情况大为不同,李云鹤实力是在场所有人中最高,但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这次偷袭他使出了全部的实力。 马绣的乾坤扇李云鹤亦是瞧出了不同凡响,不过宗师的修为还是入不了他的眼,双目紧紧锁定在刘希身上,见握剑的刘希身形不稳,当即知晓这次偷袭已经胜券在握,不由嘴角咧开一丝笑意。 可就在李云鹤离最想杀的刘希等人还有百米之时,突然觉得后背传来一丝的凉意,起初他并未在意,但又行了丈许远,只见一抹红色从他胸前飞出,似水珠那般,在空中抛落了下去。 这是血,是他李云鹤的血! 很快,李云鹤发现他的整个身子疼痛难忍,仿佛有千万虫蚁正在他体内吞噬着,灵气也正以惊人的速度消失。 鲜血,不断的从李云鹤的身体内喷洒而出,此刻的他像是被针扎破的水袋,越是努力运转灵气,鲜血就喷洒的越多。 眼前这情形让刘希与马绣皆是瞠目结舌,不明白发生了何事,震惊之下,刘希忙遮住了小灵儿的眼睛,不愿让她瞧见这等血腥之景。 终于,李云鹤无力地从半空中坠落了下去,一道光亮则是从他的头顶飞出,看到此物刘希的瞳孔猛地扩张如琥珀圆珠。 只因从李云鹤头顶飞出之物竟然是一枚绣花针,一枚刘希很是熟悉的绣花针。 第二百零四章 故人相见 与此同时,一柄青钢长剑凭空而出,径直扑向了展复的随从,那些人虽有着宗师的修为,只是刚才受了刘希与展复的气势所伤,一时间竟是难以躲避,长剑所到之处,血色漫天,哀嚎一片。 突然间,一抹亮光飞出,继而又是数道亮光跃出,却是那些宗师各自祭出了防身法器。 刀剑斧钺各自朝着那柄带着杀气的青钢剑而去,其中更有支尺许长的黑杆狼毫笔,见到这支笔,守在刘希身边的马绣双眉猛地斜飞两鬓,握着乾坤扇的右手亦是下意识的多了几分力道。 如此,即便青钢剑走势如灵蛇出洞刁钻异常,却也步步为封,不仅难得前进分毫,更是被诸多法器逼得连连退败。 看来使这青钢剑之人修为也只是宗师之境,先前能连杀数人全因借偷袭之故,并加上供奉院供奉有伤在身,如今对方联起手来,自然是占不到任何优势。 这时,那从李云鹤体内飞出的绣花针动了,曳着闪目流光,似在云锦上织花绣春般灵活,须臾间便在诸多法器中来回穿越数次,将其一一击落在地。 法器与身体相连,法器被击落,那些供奉自然是伤势更重,有修为稍弱者更是口吐鲜血飞出去。 得此机会,青钢剑顿时再度如游蛇吐信而出,火光电石间,将那些供奉喉咙一一割开。 待到青钢剑扑向最后一名黑袍供奉时,马绣却突然将手中的乾坤扇给打了出去,恰到好处的击在了剑身之上,顿时只听得当啷一声,青钢剑斜插入土三分,乾坤扇亦是跌落在地。 只是那黑袍供奉依旧被剑气给震得晕厥了过去。 “可是小武兄弟?” 马绣对着夜色道了一句,随即青钢剑从土中飞出,一声清脆之音下入了鞘,那悬在半空中的绣花针亦是飞了回去。 夜色下,绣花针划过一道冷冽光亮,最终落在了那凝脂玉肌的纤纤细手中。 莲足踏月,白裙逶迤,青丝垂肩,收了绣花针的玉手中拿着一支色泽温润的玉箫。 似天仙下了凡尘,却是是刘希多日不曾见到的田薰儿,在她身后,是一身玄黑衣衫的小武。 “刘郎,你可安好!” 人还未至,担忧的话语便已经到了耳旁,此刻的她容貌依旧令人倾心,只是面容较之前清瘦了几分,在这别离的日子想来是吃了不的苦。 心里有些莫名的疼惜,还未等田薰儿落地,刘希早是大步上前,在田薰儿一声惊呼下,将她拥入在怀。 幽幽暗香扑鼻而来,这等熟悉的味道,刘希许久都未曾闻过,想起那些苦寻不得百般思念的日子,此刻刘希只愿就这样拥着田薰儿,再也不松开手。 原来在不经意似流水的生活中,他刘希早已经将田薰儿刻在了心里,这个一直沉默寡言,却愿意为他丢弃性命的小娘。 所以才懂得失去的痛苦,也更加明白重逢的珍贵。 怀中的田薰儿怎番也没有想到刘希会当着众人面做出这等举动,欢喜之余,更是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脸颊烫得厉害,心砰砰乱跳几欲从嗓子眼中钻了出来,为了不让人瞧出她这羞人的模样,唯有将头又是朝着刘希的怀中埋了埋。 当刘希还沉浸在这久违的温馨中时,突然觉得有人在拉扯他的衣角,低下头这才察觉小灵儿正嘟嘴望着他,那双瞪大的眸子里满是受冷落后委屈的模样。 讪讪的笑了笑,刘希放开抱着田薰儿的手,在小灵儿头上摸了摸,“薰儿,这是小灵儿,与我有缘……” 闻言,田薰儿美目流转间一丝抑郁之色也散了去,以她洞天的修为,自然也是瞧出了小灵儿不同寻常之处,只是刘希未开口言明,田薰儿亦是不会询问,如此始终会是个心结在她心里。 如今刘希稍作解释,田薰儿心里岂能还有解不开的结?加之小灵儿确实长相可爱讨人怜爱,田薰儿欢喜之下,将小灵儿抱入怀中,似乎要好生疼爱一番。 见田薰儿与小灵儿玩耍,刘希则是走到了与小武身旁,见他与马绣对立沉默无言,不禁长叹了口气,“大武他……” 消瘦的面庞上露出一丝的痛苦之色,良久小武才语带沙哑地道,“那日我们被渊虹尊者所救,后偿尽了各种法子,都还是不能救回兄长的性命……” 大武死了! 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一直抱有希望的刘希却仍是觉得痛从心来,胸口像是堵着块石头,整个人呼吸都变得不再顺畅。 一旁的马绣更是如同整个人被抽走了精魄,踉跄之下,竟险些跌坐在地,幸得小武眼疾手快将他给搀扶住。 或许是听到刘希等人提及到了大武,正在逗弄小灵儿的田薰儿黑如鸦羽的睫毛顿时湿了透,滴滴晶莹泪珠滚落在哀伤遍布的绝美面庞。 此时此间,唯有小灵儿眨着大眼,看着刘希等人突然变化的表情,再度嘟着小嘴,不知发生何事。 “沙沙……” 夜风吹动着散落一地的枯枝残叶,几人无言而立,最终还是田薰儿打破了沉寂,“刘郎,眼下你有什么打算?” 声音细弱蚊蝇,似乎怕别人瞧见她因一声‘刘郎’而面生绯红的娇羞之态,道完这句话之后,田薰儿忙转过了身子,用逗弄小灵儿来掩饰女孩儿家的羞意。 闻得这声音,率先回过神的却是马绣,当年竹林田薰儿救下他与刘希,似乎隐约间听得田薰儿开了口,但后来田薰儿再也没有道出一个字,马绣只当是自己受了重伤,所以产生了幻觉。可刚才那声音却是听得个真真切切,心里不由异常惊讶。 只是眼下这等情形,马绣哪里会去追问缘由,当然是更加关心该如何处理眼下之事,遂点首接声道,“薰儿姑娘说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众人皆是望向了默不作声的刘希。 剑眉几欲拧成了一团,刘希面上满是苦思之色,或许亦是觉得事情过为复杂,下意识间来回踱着步子,在夜色下不断来回走动。 风渐凉,不知不觉间,天际一缕亮彩从团团黑幕中钻了出来,似乎给遥遥相隔的天边扎了彩色飘带。 只是刘希依旧在来回的徘徊着,看得田薰儿柳眉间满是担忧,想要上前,却又不敢,生怕扰了刘希的思绪。 “嗯哼……” 不远处,因疼痛发出的低吟声在这晨曦将至的风野中显得格外引人注意,不多时,那马绣救下的黑袍供奉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 见到此人苏醒了过来,马绣当即急步上前,身后的小武沉声不语,只是将看向远处天际的目光收了回来,望向了已走到黑袍人身旁的马绣。 没有多言,马绣右手在胸前划过,乾坤山水随风而开,整个人也是多了股言不明的英气。 恍若见到了很是敬畏之物,那身子骨弓着正蓄势要逃脱的黑袍供奉突然单膝跪地,“属下见过少主。” 原来这黑袍人是杂家弟子。 手从袖间的青钢剑上滑落,小武又是望向了远处,那里晨曦渐显,彤云彩霞与还未散去的夜色融在一处,好似大长老笔下的画卷,浓墨彩绘格外相宜,更有几只早起的飞鸟振翅过云而去,留下几声依稀可闻的鸟叫。 就在小武转视之时,刘希却被马绣那边发生的事情所吸引,大步走了上前,“今朝,这可是你杂家山门子弟?” 将那支跌落在地的尺许长狼毫笔捡起,马绣点头道,“起初我也未曾察觉,待看到那支‘翰林呈墨’这才想起山门中消失多年的一名执事。” 闻得此言,刘希有些吃惊,李唐对宗派弟子颇为抵制,所设供奉二院便是为了清除朝中宗派弟子,却没想到供奉院中竟然藏着杂家的人。 果然存在千年的宗派都是小瞧不得的存在。 感慨之余,刘希忙与那黑袍供奉赔了个不是,欲取他性命的小武乃是他兵家之人,虽说当时不知敌我,但毕竟礼数不可失了去。 知晓刘希的实力,黑袍供奉自然是连声道着不敢,随即环顾四周见得满目苍夷的他与马绣问出了先前诸人皆关心的话来,“展复和李云鹤之死必定会在李唐朝廷引起轩然大波,不知少主有何打算?” 这一问,马绣不禁愣住了,转首望向身旁的刘希,似乎因为刘希的存在,他都未曾想过这样的问题。 好在,这次,马绣在刘希脸色看到了那丝略有略无的笑意,本是不知所措的他当即心里大为安定,手中的乾坤扇也随之哗的一声清脆有力地合了上。 “玉生,既然你已经有了计较,还是赶紧与大家说上一说吧。” 想来是有些激动难耐,马绣的声音有些大,闻得他说的话,田薰儿与小武无不是快步上前,怕错过了刘希所言之语。 见众人围了过来,刘希眨了眨布满血丝的双眼,继而转首盯着远处的东方,那里金光已经破云而出,绚丽五彩似胭脂粉彩铺满了整个穹宇。 “我要去嘉陵城,负荆请罪。” 闻此言,马绣身子一震,“玉生,万万不可,倘若是被人知晓了今夜之事,你可就插翅也难飞出那石头城!” 苦笑着摇了摇头,刘希颇为无奈地道,“有你门中人在,去了,还有机会;不去,所有的辛苦都化为乌有……” 说道着,刘希与那黑袍供奉拱手一揖,“还得前辈多多帮衬。” 黑袍供奉则是慌不择迭的躲到一边,口中道着不敢之言。 马绣细细想了想刘希的话,确实是眼下最佳之计。展复与那皇室老祖李云鹤带人来北疆,定然是朝廷上下知晓之事,此刻命丧于此,且不说后事如何,刘希主动进京请罪,无疑是化被动为主动的上上之选。 想到这,马绣不禁叹了口气,好在展复随行的黑袍供奉是他杂家中人,才让事情有了转机,看来此事上天也在帮衬着,或许此行进京真的可以化险为夷。 正当马绣暗自思量之时,突然听得耳边传来一声惊呼,却是刘希脸色大变,“糟了,那李高又是不见了!” 第二百零五章 再至嘉陵 一道道金色如利刃刺破了笼罩在天地间的夜色,青木草叶间,缕缕光芒仿若顽童那般跳跃,滑落草叶缝隙,明媚了那些久被遮挡的青泥。 银线飞花锦鞋点过,一席青衣匆匆而过,留下几滴晶莹剔透的汗珠。 又是行了数十丈,马绣立在枝头,放眼望去四周尽是林野,并未瞧见那李高的身影,擦了擦额头汗珠后不禁摇开乾坤扇好生的扇了扇,“走了这么久,都没有看到半个人影,也不知小武他们是否寻到了,还是先回去汇合了再说。” 又是抬首望了望荒无人烟的四野,马绣合了乾坤扇,身如鹞鸽再度穿梭在林野之间。 疾行了数个时辰,见到正在盘膝疗伤的刘希,马绣脚踩飞叶纵身下地,也顾不得擦拭汗珠,急匆匆地落了下去。 一边,之前朝着其他方向搜寻的小武等人也回了来,见到马绣这模样,本是急切与期待的眼中闪出了抹不开的担忧之色。 “见过少主。” 黑袍供奉上前躬身行了一礼。 “无须多礼。” 马绣摆了摆手,随即又是压低了声音问道,“大家都没发现那李高?” 黑袍供奉摇了摇头,眉宇间闪出一丝无奈之色“也不知他躲到了何处,任凭怎么寻找都瞧不见个踪影,看来是要掘地三尺才能将他给揪出来。不过属下与小武兄弟在下邳城不期而会,已经将李高画像给了山门弟子,有兵家和杂家两门同时打探,相信很快就会有他消息传来。” 皱着眉头,马绣右手捏了捏乾坤扇的扇骨,稍后叹了口气,如今之计,也唯有这番派人来打听,阳曲、下邳以及邺城铜板一块,李高自然是不敢前往。至于别的州城,最近便是潼关城,得多派些人盯着,一旦发现了李高,绝对要以绝后患。 暗自有了计较,马绣又是往前走了几步,与田薰儿指了指闭目疗伤的刘希,后者则是柳眉含忧的摇了摇头。 寻李高的事情毫无头绪,众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守在了刘希的身旁,待他疗完伤再做打算。 彩霞追日西山落,孤鸟倦翅将林还。 直到夜色如期而至,刘希才吐出一口浊气,收了辅行诀,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可还未起身,小灵儿却已经率先扑了上前,钻进刘希的怀中,小手不断的从衣兜里取出各式各样的参芝灵果,这些都是她从荒野林间寻来的,或许是知晓刘希受了伤需要调养,遂一个也未舍得吃掉,全都给刘希留了下。 见小灵儿这般可爱,刘希不禁捏了捏她粉雕玉砌的小脸,将那些灵果又是放回吴双儿为她做的青花绣边布兜里,“灵儿乖,我肚子不饿,这些你留着慢慢吃。” 又是摸了摸小灵儿水嫩的脸蛋,刘希这才与围上来满是关切的马绣等人道,“我已经并无大碍,只是还需调养数日。” 闻此言,众人心中皆是落下了一块石头,田薰儿的柳眉终于是舒展了开来,清秀的眉宇间再度露出了往昔的恬淡可人之色。 “对了,可曾找到李高了?” 马绣颇为苦闷的摇了几下折扇,“我们朝着四个方向搜寻,行了数十里,却未瞧见他,不知躲到了何处。” 没有找到? 刘希低首不语,且不说田薰儿是洞天的高手,即便是马绣三人,也有着宗师之境,上可感知天地间乾坤奥义,下可察觉方圆百丈之内飞花落叶,连他们都没有找到李高,刘希唯有感叹这厮学得了好一身的藏匿之术。 遇着了这等情况,刘希明白众人已经尽力,最佳解决之法也唯有多派人手盯着,凭借兵家与杂家的实力,想要发现李高的行踪应该不是难事。 念及此处,刘希笑着劝慰了马绣等人几句,环顾了四周,见展复等人尸首已经不见,知晓已被处理,遂领着一行人趁着夜色离了去,毕竟以他们的修为风餐露宿已经足矣。 而且此刻刘希身份不便,趁夜人烟稀少赶路方为上上之选。 百里的路程,在修为高深的几人脚下也费了些功夫,待刘希等人到达潼关时,天色已经出现灰蒙蒙的云团,伴随在晨风之中,越铺越开,将占据在笼罩在天际的夜色渐渐遮盖了去。 潼关城门百姓陆陆续续的出现,挑柴赶车,想要尽早的进城做着买卖挣钱养家糊口。 没有惊动外人,刘希几人寻了个没有兵卒把守的地越过城头,悄然潜入到了城中,找了个刚开门营生的小客栈。 在潼关城中一连等了三日,始终是未发现李高的下落,反倒是那日刘希与展复交手留下的峡谷被越传越神秘,甚至被说成了鬼神所为。 虽说只是百姓茶前饭后的消遣话儿,但总会被有心人察觉出展复等人无故消失一事,更为主要的是刘希那天是当真整个阳曲城百姓的面被囚车带走,算算时日,也该是到了潼关。 不再多留,刘希让马绣找了个囚车偷偷的运出城,待夜色落下帷幕,刘希披头散发的坐入了囚车,由衣衫褴褛的黑袍供奉押着又一次进了潼关城。 潼关城内,正是酒楼茶肆客满之时,见得驶过囚车中坐着刘希,当即是颇为轰动,丢下碗箸便争相涌出想要瞧个究竟。 坐在囚车之中,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群,指指点点做着交头接耳之状,其间更是夹杂着鄙夷之色,刘希不由得心里生出一声轻叹。 从古至今,看热闹是最不缺人。不管对与错,只要你进了囚车,在他们眼中那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世人皆是可悲,大多时候活在了自以为是的眼见为实里。 闭上眼,不去理会耳边的纷争之音,整个潼关城都没有人关心他这个曾经为了保护北疆奋死的钦差,即便当初有过相识的潼关守将亦是消失不见,自然不用说潼关的郡守来送上一程。 趋福避祸,在官场上展现得最为淋漓尽致。 如此也甚好,刘希的行程没有得到半点耽搁,很快就出了潼关,一路直行,往着嘉陵城而去。 有黑袍供奉照应,再加上伤势慢慢恢复,刘希倒也吃不了苦头。至于马绣等人,则是远远地随在囚车之后,很是小心地一道朝着嘉陵而去。 终于,奔波了月余,待到嘉陵时,已到了春风十里花开满亭的时节,放眼望去,繁花与彩蝶相印,罗衫和玉颜缤纷,好一个令人流连忘返的神仙地儿。 人群熙熙,物华齐具,此等场面让刘希想起了阳曲城,眼下,阳曲城也该是开市了吧? 囚车在城中行过几条街道,黑袍供奉突然将车给停了下来,只因他的身前有几人挡住了去处。 这些人衣着或袍或衫,与常人无异,但皆是目中精光内敛,气息深厚沉匀,不用说刘希也明白他们是供奉院的人。 “执院大人命陨北地可是与他有关?” 他们之人,一白衫老叟厉声道着,虽说是与黑袍供奉说话,但双目却似利刃盯着了刘希。 很显然,在这些人眼中,刘希与展复的死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黑袍供奉跃下马车,与来人弯身行礼,来者皆是下院‘山’字级别的供奉,地位在他‘河’字级上。 待行完礼,黑袍供奉才用沙哑的声音道,“执院大人到达北地后为了‘光武’一事多方调查,却没有半点头绪,只是暗中怀疑与镇北使援救不得力有关,哪知在半路上遇到了刘汉高手,执院大人令属下押着镇北使先行,他与其余之人迎战刘汉高手,可……” 黑袍供奉虽是杂家高手,但此刻,他必须得表现出身为供奉院供奉该有的举动,否则,只会引人猜疑。 白衫老叟伸手止住了要继续开口的黑袍供奉,“既然执院大人对此人有所怀疑,看来他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带回供奉院严加审问!” 就在这时,震耳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须臾间,转角处一列黑甲兵卒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来,身后的迎风飘展的红色披风鲜艳如血。 见到这身装扮,刘希脑中浮现出了曾经的旧相识,熊刚。 自然,所来之人是唐皇手下的精锐,‘飞甲’。 待到囚车前,那领头方脸汉子盯着刘希仔细打量了少许,“囚车里的可是镇北使刘希?” 刘希颔首应声道,“正是。” 方脸汉子从怀中掏出一面飞龙缠绕的金色令牌,“圣上有旨,镇北使刘希速速进宫面圣!” 话音刚落,白衫老叟却是一个箭步走到了方脸汉子前,“此人与我供奉院展复大人死因有着莫大关系,劳烦将军回去禀赋圣上,待我供奉院查明原因后便立刻将他送入宫中。” “大胆!” 方脸汉子浓眉下一双直眼怒视而向,手中长剑当啷声响出了鞘,指向了白衫老者,当即身后其余人随之纷纷拔剑。 剑似秋水,秋水如波在众人眼中荡漾。 眼中闪过丝许的不屑,白衫老者伸手拦下了要走上前的供奉,步履在厚实的砖石道路上踩过,顿时那被无数车轮碾压都未有丝毫损坏的砖石龟裂出无数的细缝。 囚车内,刘希闭眼去不去理会眼前剑拔弩张的场景,一路上以来,他都在想着进京后该如何应付,可始终都没有个头绪,唯有走一步算一步。 眼下刘希不清楚唐皇的态度,但这供奉院的人对他已有敌意,所以心底下,他还是想进宫先探一探唐皇的意图。 就在供奉院与飞甲快交上手时,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似在众人耳畔响起,“衍执院有令,不得生事,镇北使随‘飞甲’入宫。” 此音落下,白衫老者忙将灵气散了去,眼中虽有不甘,但也不敢再有造次的举动,愤恨的一甩衣袖,带人离了去。 看着白衫老者一行人的背影,方脸汉子浓眉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随即挥了挥手,“走!” 说罢,转身打马而去,一名兵卒应声下马,驾着囚车紧跟在后。 见囚车慢慢不见了踪影,留在原地的黑袍供奉眼中闪出一抹焦虑,正待想着要去寻马绣将事情禀报,耳边再度传来先前的那道飘渺的声音,“衍执院招你相见。” 第二百零六章 祸水东引 皇宫依旧是崇阁巍峨层楼高起,落日的余晖之下,洒在金兽螭龙之上平添了几分威严。 宫阁廊檐内灯盏已经被点了上,渐起的晚风间,大红的灯笼摇曳着淡淡的光晕,与那残阳一并轻盈地跳跃在琉璃玉璋间,折射出令人迷离的光彩。 行走在这久违的深宫之内,刘希本该忐忑的心却不知为何渐渐地趋于了平静,或许这便是想了太多与唐皇相见的情形,如今真的要见到了,反而就不再有先前的紧张与不安之态。 正走着,耳边却突然传来一低呼,清脆之音恍若黄鹂啼鸣,和在这满是花草香气的晚风里,让人心神舒怡。 转首望去,一道丽影闪进了刘希的眼中,青萝云衫束蛮腰,手挽一丈幽水长丝绕香肩,头上斜簪一支碧玉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随着那双莲花秀珠鞋前行而不断地摆动着。 许久未见,兰瑾公主却是越发美颜如玉了。 见到旧相识,刘希心里不禁是多了些亲切,转身迎了上前,弯身行了一礼道,“见过兰瑾公主。” 刘希刚抬起头,鼻前便传来一股沁人心脾的暗香,随即只见那双就要踩到他身前的莲足慌乱地往后退了几步。 前方,那道目光里似将整个无边的春意给藏了进去。 这种感觉,刘希有些莫名的尴尬,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只有面带笑意的立在那边。 “刘希,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告诉我,我去跟父皇讲……” 想来李梦筱已经听得了些许风声传言,如此说来,形势对他来说极其不利,只是不知唐皇心里有着何种计较。 世人皆云圣心难测,不过从今日‘飞甲’举动来看,刘希隐约可以猜到唐皇心中因北疆一事有着怒火,否则,也不会半点情面都不给供奉院。 望了眼前方被弥散的夜色与灯火围绕的临华殿,刘希不禁心生哀叹,此次帝都行,怕是比想象中的更加危机重重了。 “刘希,你倒是说话呀!” 或许是见刘希许久不开口,李梦筱焦急的往前跨了几步,纤纤细手抓着刘希的手臂用力的摇晃着。 当即,似春风骤起,拂动了满园的花草,吹得暗香更胜先前。 只是身后还有那‘飞甲’方脸校尉,李梦筱这般举动让刘希不得不一边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边将手臂抽出,“北地发生这些变故,刘希罪责难逃,圣上英明,是非之事想来也会给个明断,不会令刘希受那无故冤屈。” 听得刘希的话,李梦筱秀美的脸上担忧却半点都不曾减去,但见刘希满是安然之色,不由得秀足连跺了数下,“不行,我陪你一起去见父皇,由我在一旁,父皇或许能听得进些话!” 闻言,刘希眉头不觉皱起,李梦筱这般说,令他又是多了几分担忧,看来唐皇此刻正是怒火中烧,这番去见他怕是首当其冲的承受这可轻易定人生死的圣怒龙威。 看来展复与李云鹤之死果真在李唐朝廷掀起了滔天巨浪。 暗自思附着,刘希见眼前的李梦筱再度将满是焦急的脸给贴了过来,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摇了摇手,“刘希谢过公主的好意,只是圣上见我乃是君臣之事,有公主同行怕是要被人说三道四。” 李梦筱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只能是再度跺了跺莲足,语带担忧的再三告诫刘希切莫顶撞了唐皇。 刘希自是应了下来,这个时候,即便有三头六臂,他也不会傻到自讨苦吃的与唐皇叫板。 别了李梦筱,刘希在那‘飞甲’校尉押送下继续往宫内走去,似乎因为李梦筱的原因,那校尉方脸上骇人威严的神色大为缓和,令人看上去倒也不是很觉得厌烦。 白玉阶层层而上通高殿,临华殿前的台阶刘希走过了数次,但却从未以阶下囚的身份走过。踏着已经隐没在夜色中的台阶,两侧虽有翡翠明灯,但刘希依旧瞧不见那临华殿内的情形。 不过那宫头上的螭龙异兽让刘希那本是趋于寂静的心又是起了几分波澜。 终于,台阶走到了尽头,恍若是听见了动响,在殿门前眯着眼仿佛已经打起盹的张立士转过了身子。 多日不见,张立士多了几分富态,只是面容颇为憔悴,也怪不得能站着就能睡着了。 “见过张公公。” 亦如往昔,刘希与那张立士作了一揖,温和地道了一句,皇帝身前之人,礼让与他,总不会是坏事。 见到刘希,张立士眼中一扫疲惫之时,三步并两步的走上前,压低他那尖锐的嗓子,“小刘大人,你怎么就摊上这大事了,皇爷最近火气正盛,可是要多加小心呐!” 闻此言,刘希当即道了声谢,那张立士则是一甩手中的浮尘,趋步到临华殿前,小心翼翼的躬身往殿内禀报着,“皇爷,镇北使刘希到了。” “让他进来!” 沉闷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带着不可亵渎的威严,也带着抹不去的疲惫与嘶哑。 走上前,刘希与张立士再度拱了拱手轻声道了句,“有劳了,张公公。” 抬步跨过那高高的门槛,临华殿内,铜兽盏中的灯火静静地燃着,那吱吱地声响在这大殿内竟是显得更外清晰。 高台之上,唐皇李善衮服在身,面色铁青,双目怒睁含威而视,让人不寒而栗。 行到离高台三丈处,刘希弯身行了一礼,“罪臣刘希见过圣上。” 话音恰是石牛入海,临华殿内又是寂静一片,唐皇不出声,刘希别无他法,唯有继续保持着行礼之势。 头顶上,依然有着那道要刺破肌骨的厉色目光。 许久之后,只得‘啪’的一声清脆之音如同顽石丢进平静的湖面,荡着涟漪在大殿内传了开来。 这是手击在龙椅扶手上的声音。 随即,刘希耳旁传来了唐皇低沉之声,“有罪?你有何罪?” “罪臣未能及时拦下关山侯,使得我朝众多英儿魂断异域,还请圣上责罚。” 上方的那目光又多了几分威严,似乎唐皇要用目光将刘希给彻底的看个清楚,“就是这些?” 知晓唐皇话中所指,但刘希却打定了主意,闭口不言展复与李云鹤之事,语中满是惶恐地请罪道,“此乃刘希失职,还望圣上责罚。” “啪!” 声响比之前重了几分,唐皇从龙椅上站起了身子,宽大的袖袍甩过,金龙随之张牙舞爪。 “责罚,你让朕怎么责罚,在你北地,先是关山侯与‘光武’全军覆没,继而又是供奉院执院与我李氏老祖含恨命陨!朕就不明白了,这些事情怎么都会跟你刘希扯上了关系,朕就是杀了你也不为过!” 厉声之下,九五之尊的杀气也随之而来。 自然,刘希最好的应对之法便是又一次的请罪,“罪臣惶恐。” “惶恐,惶恐,你除了惶恐还能说些别的么?你可知道供奉院的执院有多重要!你可知凌霄阁的李氏老祖有多金贵!朕活了这些年,也不过是瞧过几次老祖宗。李唐开朝至今,从未有过老祖陨落,没想到却让朕遇上了,你让朕怎么去交待!” 两个洞天高手,十数名的宗师,这样的实力在哪里都是极为恐怖的存在,如今丧命在唐皇李善在位之时,他确实要坐立难安。 因为李唐深宫里有着一座凌霄阁。 喘着粗气,唐皇重新坐在了龙椅上,似乎刚才的言语令他心中有所宣泄,再度不作声得盯着刘希。 而刘希脑子中突然闪出了个念头来,一个可以化险为夷的方法。 “圣上,有一事,罪臣不知当不当讲。” “说!” 脑子飞快的转着,刘希很快便将要说之言道了出来,“圣上,其实匈奴之所以南下是因为朝中有人与努哈尔有勾结。” 话音刚落,唐皇猛地从龙椅上立了起来,眼中怒意更胜,“何人胆敢如此!” 见到唐皇这反应,刘希知晓他可以继续将祸水东引,反正他手里有着从白面狐那里得来的密信,铁证如此,该是有着九成的把握撇开唐皇的追究。 “罪臣不敢说。” “朕赦你无罪,还不速速道来!” 如此,正是刘希所想要的,当即将密信一事说道了出来,这等事倒也不要添油加醋,待他说完,唐皇面色已经阴沉的吓人。 “大胆!” 一声怒吼在殿内响起,那龙椅的扶手亦被唐皇给硬生生的拍断。 双膝跪地,刘希俯身慌张地道,“罪臣惶恐。” 像是那一阵狂风暴雨袭过,殿内又一次变得安静下来,只是这份安静却又让人压抑无比。 “密信在何处?” 从怀中拿出贴身放着的密信,刘希双手举过头顶,“圣上,这便是密信。” “呈上来!” 在殿外一直竖耳候着的张立士忙小跑着进了殿,从刘希手中拿过密信,小心翼翼的递送给了唐皇。 见到密信,唐皇眼中闪过一丝的绝望,好似最后的希望都丢了去,只剩下心灰意冷。 “为何不早点将此事上报于朕?” “罪臣一是怕奸人所为,故作栽赃之举,二是怕说来影响我朝根基,所以不敢与外人道出半句。如今臣犯下大错,怕今后再也不能为圣上分忧,遂冒死将这密信呈上,以求使得圣上能够察觉奸人之计,佑我李唐江山。” 刚进殿的张立士此刻心惊胆战,不禁又是瞧了眼刘希,怎番众多事情都让这状元郎给遇上了。 不过这等事情即便知晓,谁又敢乱说,不管是否如此,都会引来杀身之祸,直到现在道出,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苦了皇爷。 心里叹了口气,张立士又一次的低首,做起了聋子的耳朵。 大殿内,再无人言语,寂静之下,似故意调皮那般,晚风溜进了临华殿,将灯火给拨弄地四处躲闪。 好一会之后,龙椅上,唐皇极为疲惫的挥了挥手,“先将他打入暗牢,听候发落吧!” 张立士闻声忙领命唤人将刘希带了下去,等他回到殿内,唐皇正盯着摇晃的灯火发愣。 “之前供奉院那边是不是说北地是刘汉的人所为?” “回皇爷,衍生大人早前派人来是这番说的。” “好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挥手退去了张立士,唐皇孤坐在龙椅之上,手中抓着密信,面容枯槁似老了几岁。 第二百零七章 衍生 月华如水,洗净铅华,即便是热闹如嘉陵,在子时过后,街道上也难见行人,一阵晚风吹过,摇晃着几家朱门前挂着的大红灯笼。 四野寂静,偶尔听得几声狗吠,又不知惊得何处睡熟的童子啼哭不已,只是很快,声响再度湮没在这漆漆黑夜中,弱不可闻。 “哒哒哒……” 一辆马车在这无人街道上独行,车身檀木印梨花,帘布玄黑错金丝,车头挂着两只明珠灯,拉车的青驹黑蹄卷白毛,踏在这泛着泠泠月色的砖石路上,似要将一地的清冷月华给踏碎。 驾车人的面容被斗笠所遮,只是身上黑袍能显示出他略显臃肿的体形,一双白胖的手紧紧拽着缰绳,生怕车马行的太快颠簸了车中人。 马车行的很慢,不知是运气使然,还是巡逻的兵卒恰巧与他们错过,一路缓缓行来,倒是未曾遇到兵丁拦路。 如金钩的明月怕也是过于乏闷,钻进了一片乌云中藏匿了踪迹,马车停在了嘉陵城西一条寻常的巷子里。 “皇爷,到了。” 驾车的人摘下斗笠低声道了一句,却是张立士,道完这句,他忙纵身飞跃下马,犹如飞鹞转身,无比轻灵的落在了地上。 落地之后,张立士忙取下随身带着的锦凳,继而伸手将车帘半掀开。 身后的马车里传来窸窣的响声,随即一身白衣便服的唐皇从马车中走了出来,看了眼那摆好的锦凳,但未将脚踩在上面,而是从马车上飞身纵下。 “皇爷!” 这等举动惊得张立士失声疾呼,慌不择迭的上前将差点跌倒的唐皇给搀扶了住,口中不断低声念着,“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唐皇回首瞧了眼那摆着的锦凳,眼中闪过一丝的落寞,“没想到,朕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当年夜袭百里敌营也不过是信手拈来,如今却已成了朽木残枝了……” 张立士用衣袖抹了抹泛红的眼角,“皇爷日夜为朝廷操劳,时常夜不能寐,如此殚精竭虑,这身子骨哪里能禁得住。” “唉……” 不再多言,唐皇深叹了口气,晚风吹过,几多凉愁。 见唐皇要往巷子里走去,张立士忙取下一盏明珠灯在前方引路,巷道深弯曲折,不过唐皇走得却是很快,似乎闭了眼睛也能安然的走过这条青砖小道。 终于,唐皇的脚步停在了一座宅院前,大门被风雨洗刷的朱红渐退,可立在两侧的石狮上依稀有着缕缕鲜红。 再度来到这里,唐皇不由深吸了几口气,脑中亦再度闪过了当年金砖玉瓦富丽堂皇的场面。 毕竟,这里曾经是大唐执宰府邸。 当然,随之涌入到他脑海中的还有那一夜血流成河哭声四起的杀戮。 平乐三十六年,先皇病危,储位未定,三皇子聚众谋反,屠杀众多对他持有不满的朝臣,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大唐执宰,当时的国丈岑非。 时过境迁,当年门庭若市的执宰府变作了深巷里寻常的人家,鲜有人至,当然,这也有他李善的原因。 这里藏着李唐的隐秘,自然是不能让寻常人知晓。 “砰砰砰……” 兽环随着张立士摇摆的手在木门上轻叩着,不多时,木门吱呀的一声裂出了条细缝,一个身穿绿袍的小童子揉着惺忪睡眼探出了脑袋。 见到小童子,张立士讪讪的笑了笑,肥胖的脸上堆满了讨好之色,“许久未见了,晗哥儿。” 小童子瞥了眼张立士,带着些许的不满之意,想来是因为这敲门搅了他的好梦,不过待看到不远处的唐皇,则是将身子退居到一边,“即是圣上来了,还是请进,我这去告知姥姥。” 听到小童子说话,一直怔怔盯着他的李善这才回过神,此刻的他身上再无居高临下的九五之尊的威严与气魄,很是柔情的对着小童子笑了笑,继而跨步进了院子。 朱门再度合了上,门外张立士与往常一番被关在了外面,竖耳却听不到半点声响,唯有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自言自语道,“晗哥儿的眉眼倒是越来越有当年二皇子的模样了……” 道完这句细不可闻之言,张立士颔首闭目,立在那边打起了盹来。 府院内,廊道曲折,花草随行,夜风之下,香气扑鼻。 偌大的宅院内,只有几处灯火在亮着,唐皇跟着小童子走着,偶尔出来两个粗布端水的下人,也只是微微点头,丝毫没有寻常人见到帝王那般的惶恐。 而唐皇也不觉得半点恼意,皆是笑着颔首回应,当真是好生奇怪的场景。 二人走到一座依水而建的小榭停下了脚步,引路童子上前叩门,“姥姥,您可歇息了,圣上过来寻您了。” “让他进来吧。” 小童退到一边,唐皇则是笑着与他到了声谢,继而轻手轻脚地开了那绣花薄纱门。 屋内,瑞脑销金兽,袅袅轻烟吐淡香,一盘棋局几卷经书,小轩窗下铜炉煮清茶。 “怎么这么晚来寻我?” 说话之人穿着白袍,白发如雪,虽说已是半老之态,但眉宇间还有着挥不去的清秀丽姿,倘若不是岁月蹉跎,风霜侵染,她这面容也算得上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听得这话,李善嘿嘿的笑了笑,上前将那铜炉上煮沸的茶水给倒入一旁的玉盏中,一边端着一边笑着道,“儿臣这次来得有些匆忙,竟是将那紫檀碧玉的杯子给落下了,下次定是要带来给母后平日里吃茶用。” 原来这白袍妇人竟是唐皇之母,执宰岑非之女,当年无故消失的仁显皇后! 她还有一个闺名,天下人时常听闻,但却从无知晓是何人,那便是衍生。 接过唐皇的茶水,衍生轻抿了一口,继而眉间飘过一抹愁绪,“你若是为了北地的事情来,我也无能为力,老祖宗那边,母后我会与他们解释的……” 闻此言,李善露出个苦笑,“儿臣不孝,总是这番劳烦母后。” 衍生指了指身旁的锦凳,示意李善坐下,“善儿,这帝位在寻常人眼里都是求之不得的东西,但只有真正坐在上面的人才知道其中心酸,这年些你为了大唐江山也是颇多劳神了。” 李善微微叹了口气,“只可惜儿臣天生愚钝,否则也不会时至今日都难以重现当年的贞观盛世。” 眼中闪过一丝的心疼之色,衍生将手中的杯盏放在一侧,“天下大事纷乱嘈杂,非一户一家之事可比,你已经做得不错了,只是母后刚才瞧你的身体又比先前衰落不少,你别觉得母后人老话多,这习武之事既然不是你所想要得,母后也不多言,但是那些母后为你调制的方子你可照着吃才是。” 讪讪地笑了笑,一代君主唐皇面若犯错孩童那般低下了头,“儿臣这记忆时常不灵光,所以偶尔会忘了……” 衍生没好气的摇了摇头,“你们兄弟几个,没有一个让母后能省省心的,十四这孩子让他禁酒忌口每每不听;老七他跑去了信阳,平日里见不到了,却倒是更让人牵挂。” 说罢,不待李善开口,衍生笑着趣道,“我就该进了去那秘境,也省得在这里受着煎熬!” 李善慌不迭的起身行礼,“母后息怒,儿臣惶恐。” “好了,母后知晓你心性,说吧,今夜来此何事?” 张了张嘴,李善手在袖中的密信摸过,却终究是咧嘴一笑,再度与衍生的杯盏中添了些煮透的茶水,“儿臣便是心里念着母后了,所以来瞧瞧。” “也好,你我二人也许久未下棋了,今夜正好走上几局。” 在一旁的铜盆中洗了洗手,李善笑着坐到了棋局前,“如此甚好,儿臣可是求之不得。” 落子,棋走四方。 几局下来,唐皇李善虽皆是不敌而败北,但玩得不亦乐乎,待手中的棋子又无处可落时不禁抓耳挠头,这模样让已入破虚之境的衍生面露慈笑。 用汗巾擦了擦已经布满汗水的手心,李善笑着道,“母后依旧纵观大局,谋定四方,儿臣不能及。” 衍生长袖抚过棋盘,黑白子各归棋龛,似乎想起了什么,“听说那兵家的状元郎回来了?” “回母后,是到了嘉陵城,儿臣将他关入了暗牢,只是下院那里还需母后费心了……” “展复倒也是个人才,下院经他打点多年竟是铁桶一块,死在了北地倒也不是件坏事。” 衍生道了一句后,却又是话锋一转,“如今下院群龙无首,你有何打算?” 闻言,唐皇又是憨憨的笑了笑,“儿臣不谙修行之事,身边也只有个张立士懂得些皮毛,可用他一来是身份不便,二来是实力也镇不住那些人,不如从母后这边派个人去,毕竟上院实力可是远在下院之上。” “哼,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上院只是个虚名头,母后我身边也就几个老人,罢了,罢了,回头我让人去寻你吧。” “多谢母后。” 寥寥几句话,说道得无不是惊世骇俗之言。 又是过了少许,衍生摆了摆手,“都已三更天了,你还是回宫去吧,五更上朝,还能歇息片刻。” 李善弯身一礼,道了声是,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屋外的小童想来已经回去歇息了,不过李善轻车熟路,很快走到了大门前,那里一个褐色麻布似院中杂役仆人的老叟倚门而立。 见到老叟,唐皇微微颔首,轻声道了句,“德叔。” 老叟面露笑意的将朱门打开,“七哥儿你回宫了?” “恩,母后这边还需德叔多多费神了。” 寒暄了几句,朱门在次关合了上,门外的张立士提灯引着唐皇走出了小巷,随即轻轻甩了甩马鞭,那骏马摇了摇尾后,蹄踩青砖,哒哒地离了去。 第二百零八章 暗牢中一剑化惊鸿 “此事无须再提,朕自有定夺!” 大殿之上,唐皇李善满是怒意地拂袖而去,剩下一群面面相觑的朝臣以及那作出铮铮铁骨大有不惜性命来劝说唐皇斩杀刘希以谢天下的言官。 作为镇北使,又岂能不对‘光武’全军覆没的事情负责? 这分明就是刘希渎职才使得李唐的精锐命丧异域,若刘希不以死谢罪,怎番对得起天下百姓? 在他们眼中,当初刘希挡下二十万匈奴大军已经成了理所当然之事,全然不记得这卓越功勋之举。 好在展复与李云鹤死在北地的事情还不为人知晓,否则今日朝殿之上就不止这些言官来发难了。 这帮言官当真是为皇爷添堵,总是将顶撞皇爷当做刚正不阿,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心中腹诽了几句,张立士赶紧一挥手中浮尘,尖锐的声音随之飘荡了出来,“退朝!” 道完这句,张立士哪里还敢停留,丢下满朝文武,慌不择迭一溜烟的小跑追赶唐皇去了。 大殿内,唐皇这异常人想象的怒火使百官更加对刘希一事产生了好奇,但这些人皆是为官成精,怕言多必失,遂皆是将这好奇之意给藏在了心里,与往常那般三五成群,陆续地往外走了去。 “咳咳……” 跨出大殿,东陵王又是一阵咳嗽,不由感叹一声晚春也颇具寒意,待缓过神来正要离去时,耳边却传来一声唤声。 “王爷,还请留步。” 东陵王转过身,只见一径五寸独科花紫色服,腰挂金鱼袋,颌下飘着三寸青须圆脸老者笑呵呵的朝他走了来。 此人便是当朝副相,郭毅。 见到唤他之人是郭毅,东陵王忙往前迎上了几步,“原来是郭大人,恰好本王最近得了几幅前朝书圣萧几许的墨宝,正想着趁郭大人有暇品鉴一番,既然今个遇见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郭大人意下如何?” 略胖脸上绽放出的笑意将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线,郭毅连连摇头,“多谢王爷盛情美意,只是下官手中有些事情还未处理,今日怕是抽不开身,待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说着,郭毅指了指那白玉石阶,示意边走边说,“王爷,你说圣上可会真的赐死那刘希?” 嘴角浮出一丝的笑意,东陵王略有好奇地道,“哦?郭大人怎么突然关心起这刘希来了?” 脸上惋惜之色不加掩饰,郭毅叹了口气,“平心而论,这刘希也是文武双全,就这番身陷囹圄,几欲性命不保当真是可惜了。” “得郭大人怜惜,也是刘希的福分。” “唉……” 郭毅又是叹了口气,似乎极为可惜,但随即脸上笑意再露,“对了,眼看着这春意就要过了去,圣上的寿诞也就越发近了,只是圣上多次令宫中行事须勤俭为上,下官这才有些犯难,想请王爷指点一二。” 闻言,东陵王却是愣了少许,片刻回过神后笑着感慨道,“真没想到时间荏苒如此,眨眼的功夫,皇兄也已经登基二十载了,既然郭大人政务缠身,这等事不如就交由小王来安排可好?” 听得这话,郭毅满是大喜之色,连连道谢,二人又是说了几句闲话,恰好到了廊檐之处,郭毅则是道了别,身为副相的他得前往偏殿听候圣上的调遣。 立在远处,东陵王瞧了眼天际,那里云团攒聚,瞧不见半点光亮,似乎是个阴天。 “二十年了,大唐却不如当初了……” 落寞的声音下,东陵王裹了裹衣裳,独行在宫墙之内。 天,果真是变了去,一日的阴沉之下,待到傍晚时分,豆大的雨珠滚滚落下,嗒嗒洒洒,仿若是受够了上天的束缚,终于得了机会,纷纷恣意的落在整个嘉陵城内。 大雨磅礴之下,街道上自然是鲜有人踪,家家户户燃起了灯火,风雨朦胧间,点缀出一副凡间星辰之景。 水浪叠起的街道上,乌篷马车缓缓的行着,最终停在了一处萧条的地儿,这里即便是艳阳高照之时,也令人胆寒不已,常年鲜有人至。 因为这是李唐的暗牢。 驾车之人正是那夜唐皇李善所称呼的德叔。 车上,一身白袍白纱蒙面的衍生飘然而下,雨水哗哗落下,只是到了她一丈之内皆消失不见了去。 门口身穿蓑衣的士卒刚要上前,德叔亮出了道日月金牌,见此牌,那些兵卒无不是惊慌的退居一边。 缓缓打开的漆黑大门间,白影一晃而过,兵卒还未回过神,衍生二人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仍是不断落下的雨水。 如同轻车熟路一般,衍生二人在暗牢里轻踏飞逝,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就到了一扇挂着獬豸兽环的石门前。 在前引路的德叔上前敲环叩门,兽环击打石门的声音虽是微弱,但在这四野落下针都能听闻得见的牢狱里,倒也是显得格外清脆。 “他来了。” 德叔没来由的道了这么一句,自身往后退了去,站到了衍生的身后,只是那消瘦的身形绷得很直,宛若那满是戒备的狮兽,紧紧的锁定将在石门后出现之人。 脚步声沙沙,越来越近,獬豸铜环轻响,两侧油火晃动,石门缓缓的开了条缝隙,一张满是褶子的脸庞出现在衍生二人眼中。 来人却是暗牢里的乔老头。 见到衍生,乔老头像是看到了寻常人一番,浑浊的双目中也无半点异色,只是像遇着了故人那般,简单地道了句,“哦?原来是你呀……” 取下面纱,衍生嘴角含笑的道,“许久未见了,今个儿来此寻故人说说话儿。” “牢狱藏污纳垢,你来了,怕是要沾染了晦气。” 虽是这番说,乔老头却转身往里走去,候在一侧的德叔本欲走在前方替衍生开道,却被后者伸手给止了住。 没有丝毫的犹豫,衍生步履轻移,跟在了乔老头的身后,走进了暗牢之中。 两侧异兽纹饰堆满墙壁,铜盏中的灯火照得四周阴森诡异,一身白衣的衍生行走之中却是多了几分飘逸脱尘。 走了少许,到了一间破旧的石屋前,这便是乔老头的居所,虽说是没有门锁,但在这里与上了枷锁的囚犯并无二样。 没有迟疑,衍生跟着进了那石屋,屋中一张石床,一张石桌,两张石凳,简陋至极仿若无人居住一般。 一面墙壁上刻满了工整的‘正’字,密密麻麻,苍劲有力,丝毫不逊于名家墨宝之作。 目光在墙壁上扫过,衍生笑着拂了拂袖,“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守信在此暗无天地的牢狱中待了这么多年。” 恍若是说到了最为感怀之事,乔老头神色黯然地叹了口气,“二十载,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既然当初输了与你,自然是要愿赌服输的,你也不是承诺应允我一个要求了么?” 点了点头,衍生笑着道,“用一个要求来换取兵家的尊者佑护我大唐二十年,倒也是不亏,这些年,我一直在琢磨着你会提出怎样的要求,倒头来,却是没想到竟然是为了留那小子在我朝为官。” 衍生口中的‘小子’自然是指的刘希了,如今重返囹圄,正关押在不远之处。 说话间,衍生转首望向了乔老头,“我大唐不喜宗派子弟插手朝事,既然他是兵家的身份已经被人知晓,终究是在朝中留不住的,你又为何愿意为他来求与我?说实话,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看不透他到底有何种过人之处。” 衍生的语中有些疑惑与不解,破虚之境,对天地奥义感知可谓是到了毫厘之处,甚至能隐隐察觉天意未来,但她始终未发现出刘希的特别之处,直到前些阵子收到北地传来的消息。 坦白而言,倘若不是眼前之人开口,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去关注刘希,因为刘希不过是个状元郎,在寻常人眼中或许尊荣无比,但这一辈子衍生见识了无数了年轻才俊,小小的状元又岂能入得了她的法眼。 “他就在牢狱之中,你为何不亲自去查看一番?” 乔老头这不加理会之色衍生倒也不生怒意,自顾自的点首笑道,“前些日子传言击退匈奴的镇北使竟已将我医家的法术修行到了宗师之境,其所学之术极有可能是本门失传多年的‘辅行诀’,作为你兵家弟子,能同时修行兵家、医家两派绝学,更是在这如此年少之时达到宗师之境,委实天下奇闻。” 没有否认,乔老头抬手甩过,当即一道光亮凭空而出,恰是银剑出鞘,在那墙壁上划过。 细细的尘灰落下,那最后一个‘正’字所缺之笔被刻了上去。 “二十年之期已至,此处我便不再留,待他日有缘在相见吧!” 说话间,乔老头身上的布袍无风而动,整个人宛如一柄利刃,贯作惊鸿一道,转瞬不见了踪迹。 “小姐,这……” 一边的德叔轻声道了一句,望向乔老头消失之处,眼中带着丝许的担忧。 细手在墙壁上‘正’字抚摸着,衍生幽兰吐蕴的叹了口气,“半载前,渊虹在北地出世,湛卢又岂能继续蒙尘于这牢狱之处……” 话音轻细,却带着几多愁楚。 德叔老如枯树的的脸上闪出了罕见的心疼之色,可有些话他也不便出口,唯有在心底暗叹了几声。 许久之后,衍生衣袖拂过,灭了那石桌上孑孑独燃的油灯,步履略带蹒跚的往外走去,“既然来了,那便一道去瞧瞧我大唐的状元郎。” 第二百零九章 赌 牢狱之中,刘希盘膝闭目而坐,突然将,双眼睁开,一道精光随之而出。 好强大的气息,怕是已经到了破虚之境! 刘希怎么也想不明白李唐的暗牢中会藏着他兵家的前辈,境界之高,已至破虚,莫非是有着什么隐情,否则连他刘希都能来去自如的暗牢,又怎么会困得住破虚的高手? 不过刘希仍是有些不解,为何在他关进来的时候,这位兵家前辈才出现,莫非是前来搭救自己却被人给拦了下来? 可刚才刘希分明未察觉到半点其他人的灵气波动。 就在刘希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的时候,细如虫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一道白色身影到了牢狱之前,自然是衍生了。 四目相视之下,刘希心中猛地一惊,因为衍生手指在身前点过,当即如同点在碧波湖面上,肉眼可见的灵气散开道道涟漪,朝着他刘希扑面而来。 高手,实力绝非在洞天之上。 见识过了众多修为超群之人,刘希当即瞧出了衍生的实力,虽不知衍生为何要对他出手,但刘希明白他唯一能抵抗对方的‘龙蛇九变’是不能使出,否则只会死得更快。 别无选择之下,刘希将‘上邪’祭出,剑身在灵气的催动下通体流光闪动,那抹绿色似游龙俏皮的在剑身上来回窜动,显得极为引人注目。 “竟然连兵家之术也猛地修到了宗师的地步,少年郎,你当真是令人惊喜得很……” 衍生眼中露出一丝的惊奇,随即笑着弹了下食指,便见一道灵气如灵蛇出水,飞快的朝着刘希扑去。 “嗡……” 灵气撞击在了‘上邪’之上,长剑颤抖铮鸣,刘希则是胸中气息翻滚,身子直直地往后飞去,撞在了冰冷的石墙上。 擦去嘴边的血迹,刘希直到现在都没有明白眼前所立是何人,既然唐皇都仅仅是将他关进暗牢,又是何人派来眼前的妇人来袭击于他? 很快,刘希又想到了一点,以这妇人的修为,整个李唐怕是都没人命令得了。 “你是供奉院的人。” 听得这话,衍生又是笑了,“你是如何知晓?” “修为高强至此,在大唐只有两个地方有这样的人,而‘凌霄阁’只入皇室的人,而皇家绝学向来只传男不传女,所以我才猜出你来自供奉院。” 点了点头,衍生又是笑着道,“果真是个心思敏慧的少年郎,我便是供奉院的衍生。” 她竟然是衍生! 刘希心中可是无比震惊,他从马绣与林逸口中得知供奉院分为上下二院,相比于下院,上院更为强大,更为神秘,而上院的执院衍生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没想到衍生是个妇人,并且出现在他刘希的眼前。 将‘上邪’剑收起,刘希与衍生做了个揖,“原来是衍执院,下官刚才冒犯了,请执院大人莫怪。” 摆了摆手,衍生又是仔细打量了刘希,“你这‘辅行诀’本是医家绝学,因门中出现变故从而失踪许久,不知从何处得来?” 刘希没有想到衍生关心的是‘辅行诀’,这时,他才猛地记起衍生刚才所用的灵气虽然至简至朴,那是破虚者顿悟天地后灵气归入混沌淳朴,但至朴之中让刘希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衍生原来是医家的人。 对于‘辅行诀’一事,刘希倒是无需隐瞒,径直将当初如何与秦依然认识,怎么得到‘辅行诀’如实的道了出来。 听了刘希所言,衍生沉思了良久,“没想到造化如此弄人,让我医家绝学流落民间,只是你能凭一己之力参悟‘辅行诀’,确实是天纵奇才,不过少年郎待日后能否将这‘辅行诀’归还于我?” “这个下官恐怕是无能为力了,‘辅行诀’乃是秦姑娘所得,并非刘希之物,若是衍执院想要取回,得先征得秦姑娘应允才是。” 闻言,衍生微微一笑,也不追问刘希所言是不是推托之词,径直将话语转向一边,“其实直到现在,我都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比如为何你能够打破千万年来的禁忌,同时修得兵家与医家两种功法?” 刘希摇头道,“这个下官也不知其中缘由,误打误撞般就这样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 衍生心怀敬意的感叹了一句,稍后又是继续问道,“以你的资质,各大宗派弟子都不能匹敌,更是兵家千年来第一人,本该逍遥恣意与天地乾坤之间,为何要委曲求全,安身立命在朝廷庙宇?” 没加多想,刘希便将脑中闪出的话给道了出来,“想要出世,必定要入世,不偿尽人间五味,又怎能断去一切,衍执院破虚之境却没有划空而去,想来这滚滚红尘中也有着让你割舍不去的东西。更何况侠之大者,当为国为民,刘希这虽不及圣人,但也自诩有着一身侠骨,所以没有什么历练比为官为民更为合适。”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扬,听得衍生眼中闪过一丝亮色,口中低声念叨,“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能道出这句话,心性已经是常人所不能及了,也难怪一个‘河’字级别的供奉就能将你从北地给带了回来。” 说话间,衍生抬起了头双目含笑的望向刘希,“你可愿意与我做个赌约?” 刘希自然是有些琢磨不定这李唐至尊高手的言语,剑眉微微耸过,“刘希不过是个罪人,又哪里有资格与衍执院做个赌约?” “我说有,那便是有。” 虽说是女流之辈,但道出这句话的时候,衍生的眼中露出一道上位者所具不可亵渎的气势。 “那赌什么?” “我让你继续回到北疆。” “条件是?” 笑着伸出两根手指来,衍生缓缓的道,“我要你替大唐镇守北疆二十年,让百姓安居乐业,无刀戈纷乱,无荒灾旱涝,更无食不果腹,最为重要的是你随时随刻都要听候朝廷的调遣,如何?” 刘希默不作声。 任凭刘希怎么盘算,他都没有预料到会有衍生来寻他做这个赌约的事情,镇守李唐北地二十年,听候差遣,换句话说就是要为李唐朝廷为奴二十载。 这是个机会,刘希心里清楚的明白,二十年的机会足够他将北地经营出铁桶一块,哪怕是自立为王都是轻而易举之事。 至于誓约,那不过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认与不认还不是一厢情愿的事儿,而且他刘希也从未承认自己是一诺千金的君子。 衍生所说正是刘希所想要的,但他却不能立马答应,兵法有云围师必阙,眼下的处境也同样适合。 或许这只是衍生的一个试探,刘希唯有不冷不淡,才会让衍生觉得他对北地并无多少兴趣,更加安心的推行这个赌约。 见刘希不出声,衍生又是轻声道,“二十年对修行人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而我这个赌约正是你想要的历练,难道就不觉得心动?” 没有出声,刘希双膝盘坐在石床上缓缓闭上了眼,见得此景,与那眉宇间涌出怒意的德叔摆了摆手,转身往着牢狱外走去。 牢狱之外,阴雨连绵不觉,落在渐渐远去的马车毂辕间,也打在了东陵王府前挂着的两盏大红灯笼上。 “咳咳……” 书房内,东陵王又是急骤的咳嗽起来,瘦弱的身体在紫色华服下剧烈颤抖着,将一旁的身着褐色长衫浓眉大眼之人给惊吓的忙端起茶水上前。 “王爷,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 喝了口茶水,缓过来的东陵王露出个苦笑,“老毛病了,本王也已经习惯了,王大人,你这些天替本王去联络‘鹰扬’吧!” 闻言,褐色衣服之人脸色大变,“王爷,眼下动用‘鹰扬’是不是为时过早?” 从宽大的能将整个身子埋进其中的座椅上起了来,东陵王面上满是苦笑之色,“二十年了,鹏华,整整二十年过去了,大唐哪里还有盛唐之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唐如同那快要没入西山的残日,决不允许……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东陵王惨白的脸上多了异样的红晕,如同摸了女孩儿家的胭脂彩粉。 “可是王爷,你这番做,极有可能动了大唐的根基啊!” 眼中闪过一丝的决绝,东陵王缓缓地道,“当年你我做这个决定时,就注定是一场只能胜不能败的博弈……” 夜色下的嘉陵城,众多被雨水洗涤的小巷内,一道身影踏水疾行,很快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屋子中,三长两短敲了敲木门。 很快,木门打开一条缝隙,那身影钻了进去,待他还没走进屋子中,便有一个小娃冲进了他的怀中。 “小灵儿,你别着急,玉生他不会有事的。” 将怀中小脸上堆满哭意的小灵儿好生安抚了一番,马绣这才与小武以及田薰儿道,“我打听到了,玉生被关进了暗牢,现在朝廷因‘光武’一事要求严惩玉生的官员很多,可唐皇给拦了下来。” 小武接声道,“这么说玉生是暂且无性命之忧?” 接过田薰儿递来的方巾,马绣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看来展复与李云鹤之事外人还不知情,否则动静不会这样,只是唐皇应该只晓得,而他却没有要了玉生的性命,如此看来玉生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那刘郎什么时候能出来?” 一旁田薰儿忧心忡忡的道了一句,红肿的双眼中尽是血色,显然极为担心着刘希。 “唉,玉生既然能让唐皇起不了杀机,应该有他的办法,我们还是等等再说……” 马绣叹了口气,在他心里,也委实没有底,从刘希踏入嘉陵那刻起,便是一场赌博的开始,而他们只能等着最终的开牌。 第二百一十章 天下为大何人当执? 一场连绵不绝的晚春夜雨后,娇红可人的桃花开始烂漫在山头,轻若棉纱的柳絮也摇曳在了嘉陵城内,勾弄得顽童很是欢闹的追逐着,一次次的伸开握紧的拳头,却发现始终都未抓到那柳絮儿,最后每每要挨得爹娘的一阵担忧,生怕这柳絮被吸进了肚子里去。 快要逝去的春天正在恣意的绽放着她最后的迷人之处,而越发热情似火的夏季也悄悄的在酝酿着脚步,如此,使得整个嘉陵城更加热闹异常。 因为圣上不惑大寿将至,虽说朝廷的旨意是不许铺张操办,但这些天百姓经常见到飞马疾驰,无不是在外镇守一方的官将送来的贺礼。 有得这场景,本是好奇的百姓自然是不会放过,每当遇着了皆是伸颈仰脖,希望能瞧见些那位高权重之人为君王准备怎样的贺礼,以便在茶楼酒肆中多点吹嘘的本钱。 这日,春意明媚,阳光慵懒的让人颇为快活,天不过正午,三三两两之人涌进到了茶楼,说着家长里短芝麻蒜皮的事,吹嘘着道听途说的奇闻异景,或许是换来一阵笑骂,又或许是换来推崇目光,不过这些都无需在意,他们所想要的无非是打发着无事可做的光景。 “快看,那是‘水寒’!” 不知是坐在窗边的谁喊了一声,当即如同棒子在这闲散的人群中搅过,顿时所有的人都莫名的兴奋开来。 ‘水寒’那可是大唐最为精锐的将士。 最为重要的是此行为君王贺寿,既然‘水寒’已至,那赫赫有名的镇西王必定也是同行了。 可是当无数人迫不及待的挤到街边时,眼前唯有见到甲胄幽冷,面带杀意的‘水寒’,并无瞧见镇守信阳使得汉人无法踏越一步的镇西王。 当然,也有眼尖之人识出了一马当先英姿挺立的是世子李风哥,听得这声音,立马也有嘴快之人指着那辆风铃摇曳的马车道那里面必定是坐着淑柔郡主。 像是印证了此人所言,一只玉手拉了开马车的帘布,随即一张清秀的面庞映入众人眼前。 顿时,又是引来无数人炙热的目光。 “淑柔,你许久没出来了,所以为兄才这次特意带你来透透气,免得你在府中待久了闷得慌。” 嫣然一笑,淑柔郡主玉手在嘴边捂过,“茗儿知道还是兄长最疼茗儿了。” 说罢,眉目在众多人群中扫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最终,放下了帘布,独自在马车中幽幽地叹了口气。 马蹄哒哒,车毂粼粼,李风哥一行人渐渐远了去,在议论纷纷中的人群中,小武紧紧的攥着马绣的肩头。 “今朝,大庭广众之下,不合适……” 相识已久,小武岂能不明白马绣对淑柔郡主的情义,多少个夜里马绣醉酒后的喃喃自语他都是听在耳中,或许曾经不想见,马绣能将这份深入骨髓的思念埋在心里,可是如今那思念万分的可人儿就在眼前,那压抑已久的感情定当是犹如狂风暴雨那般涌现了出来。 世间,还属这情字最为恼人。 整个身子在不住的颤抖着,望着那渐渐瞧不见的马车,马绣涨红的脸上浮现出令人心痛的失落。 情系佳人,却奈何近在眼前不能相逢。 心里涌出一丝的厌恶,马绣委实恨自己懦弱,当初他追随淑柔郡主从嘉陵到了信阳,但始终没有勇气踏入镇西王府一步,只因觉得配不上在他眼里宛若天仙的淑柔郡主。 后来听闻匈奴来犯,便马不停蹄的前往阳曲,由此在阳曲城待了大半载,与其说是为了助刘希平事,何尝不是他在逃避内心的感情。 眼下众目睽睽之下,他委实是不能上前拦下淑柔的马车,与她道相思之苦,可私底下他又迈不出步子前往淑柔下榻的府邸求见。 他马绣就是个懦夫。 良久,马绣推开了小武的手,失魂落魄的往着一边走去,却是折身朝着小院而去,看得身后小武颇为惊愕,只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唯有紧紧跟在马绣身后,生怕他会做出些想不开的举动。 城中,景色团簇繁华一片,暗牢,依旧暗无天日。 似乎一缕莫来由的细风吹过,那吱吱燃着的微弱灯火轻轻摇了摇身姿,在精钢打造的牢笼上摇曳出一道闪动的倒影。 “咳咳……” 寂静已久,犹如万物俱籁般的暗牢里传来了一阵咳嗽声,将那死寂的沉默给砸了个尽。 “我们是不是好久没见了?” 声音有些气韵不足,似乎已经力竭了般,带着些颤抖,在刘希的牢笼外响起。 牢狱内坐定犹如枯松的刘希缓缓睁开了眼,抬首看了下来人,嘴角扬出个笑意,“细细算来,确实半岁有余未曾与王爷相见了。” 如今他是阶下囚,生死难料,刘希也无需做那些虚礼了。 打量了几眼刘希,东陵王亦如往常那般的儒雅的微微颔首,“自从你春风得意登得桂宫后,本王就没有再见你这大唐最为风流的状元郎,每每听得北疆传来的消息,本王都不得不赞你一句英雄年少,也想着待你功成名就回朝一道共饮几杯,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暗牢中重逢。” 闻言,刘希笑着摇了摇头,“世事难料,谁又能说得清,倘若天地为棋盘,你我都只是其中一枚棋子,很多时候,由不得我们。” 眼中闪出一丝的戏谑,双手负在身后的东陵王往前走了几步,“那为何不去执棋之人,如此,岂不是天地之间来去自如。” 听得这话,刘希有些诧异,在他的印象中,东陵王一直都重病缠身,也正是因为这番,似乎更为纵情于雅致的生活,不为名利,鲜理朝事,但求一醉于山水诗画之间。温文儒雅的他不显争斗之心,如今又怎么会道出这样的话语? 欲做执棋之人,那可就要跃身为人上人。 自然,刘希此刻也分不清这东陵王是否为玩笑之言,遂面无变化,带笑点首,给出一记试探,“王爷说得不无道理,只是天下苍生千千万,能有几人做得了执子之人,不过是肉眼凡胎的芸芸之众,即便是东来紫气,怕也是落不到世人之手。” 东陵王眼中的玩笑之意不减反增,“凡夫俗子所求不过是温饱[淫]欲之事,即便为棋子,也是心甘情愿,这普天之下能为执棋之人,不过寥寥,在本王眼中,你我便是其中之人。” 这等言语,刘希不觉心中骇然,似乎化作了脑中熟知的刘皇叔,身前所立的便是枭雄曹操,若是再多上青梅一枝,煮酒一壶,那就更像了。 不作声色的仔细打量了番东陵王,见他面色上依旧带着抹不去的病态之色,但眉宇间却有了往日不可见亮丽神彩。 这是一个试探,还是胡乱所言? 思量了少许,已身入牢狱的刘希将它当做了试探,轻笑着摇了摇头,“王爷折煞了罪臣了,刘希草莽之辈,身无金玉笼罩,行无紫气佑护,怎会做得了执棋之人。倒是王爷金贵之躯,承天启地,具有大气运,可谓是天命难违的当执者。” “你总是这番的谦逊,不过正是这样的谦逊让你更加的耀眼夺目。” 东陵王笑骂的道了一句,想来是情绪有所波动,继而剧烈的咳嗽起来,寂静的牢狱之内,这一连串的咳嗽声音宛若惊天雷鸣不停回荡。 许久,再度止住咳嗽的东陵王擦了擦嘴边的一丝红迹,“倘若如你所说,本王做了执棋之人,那必定会用你为金角银边。” 金角银边,在棋局中金贵之处,刘希怎能不知,可是东陵王为何一反常态,突然到这暗牢里与他说这寓意非常,甚至带有大逆不道的言语。 刘希有些不明白了。 莫非东陵王是要…… 心猛地一咯噔,刘希想到了一种他从未想到的念头,这些年东陵王染疾孱弱,所行之事亦是淡泊名利,其实这些故作出来与外人看的。 古往今来,很多的野心都深藏在了隐忍之中,或许东陵王也是如此,这番想来,他刘希所获私通匈奴的密信很有可能就是出自东陵王之手。 想到这里,刘希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寒意,此刻东陵王仍是面带笑意的模样,不过在他看来却犹如腊月寒冬,冰锥刺骨。 或许是刘希不经意间流露出了惊愕,让东陵王看在眼里,笑意越发浓了,有惊讶,才是他想要的,有了惊讶方能表现出刘希明白了他所讲的这些话用意。 “好了,你且在这歇着吧,过不了几天,本王会来兑现今日所言。” 说话间,东陵王又是深深地看了刘希一眼,低沉的声音继而再度响起,“毕竟,年轻一代中,像你这番有才华的人太少了……” 沙沙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去,剧烈的咳嗽声也最终在暗牢中消散了去,刘希虽然闭目盘坐,但内心的平静却被东陵王给彻底打破了。 果然皇家无兄弟,不过无论结局如何,对他刘希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倘若是东陵王登了大位,他今日来此暗牢,很显然是颇为看重刘希,加之东陵王本体孱弱,日后必定有更多的复仇机会;哪怕东陵王败了,也是动了李唐的元气,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个机会。 这番看来,关在暗牢之中倒也是不错的境遇,至少远离了这场纷争,当一个坐山观虎斗的看客。 许久,理清了思路,刘希深吸了口气,再度冥思无声,暗牢之内,万物俱籁。 第二百一十一章 宫宴 夏至未临,暑意已至,瓦下枝头,虫蚁鸣声四起,夜色下暖风徐徐,熏得人汗津细细渗出。 嘉陵城内,夜市不散,宵禁不止,只因今夜乃是大唐君王的寿诞。 晚膳之后,闲来无事的人三三两两坐在茶肆之中,猜测着宫中该是何等气派的模样,但凡当中有人识得些宫中当差之人,无不是成了其余众人追问的对象,而后者亦是骄傲异常的说着些道听途说来的桥段。 此刻,无数人议论纷纷的皇宫内,华灯满廊,明珠玉壶挂宫阁,璀璨明亮耀堂殿,将那漆漆夜色给驱赶个殆尽。 朝天殿,琴弦和乐声,长袖翩然舞,俏丽年华几多彩,妙曼身姿楚怜怜,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高台之上,唐皇一身皂色飞龙服,食指在盛满佳肴的低案上轻轻扣着,显然对眼前的表演很是满意。 高台之下,两侧坐着东陵王,李梦筱姐弟,李风哥兄妹,绛绿裙衣的李云英,还有一个满脸稚气,乌溜溜的双眼盯着宫殿四处打量的白衣小童,李晗。 这宫宴委实是一场家宴。 一曲舞罢,舞女长袖舞风翩然离去,唐皇扫了眼殿下诸人,略带遗憾的道,“若不是七弟抽不开身,倒也是齐聚了……” 话音落下,李风歌起身行了一礼道,“还请圣上恕罪,春意将尽,天也越发的热了,很快就要到了绵雨不绝之节,而信阳依乌江之畔,父王他得早些做上准备,以免水利失事,洪涝趁势而出,使得百姓遭受苦难。” “唉,这些年也是苦了七弟了。” 唐皇举起了手中的玉盏,“既然你父王不在,那便由你替他喝了朕敬他的这杯酒。” “李风歌替父王谢过圣上。” 琼浆饮后,李风歌从身旁取出一个雕花檀木盒来,双手呈在胸前,“圣上,这是父王令风歌带来的贺礼。” 候在一边为唐皇斟酒的张立士忙小跑着下了台阶,从李风歌手中取了檀木盒,小心翼翼的递到了唐皇身前。 檀木盒里,是几支大小不一的毛笔,笔杆通体白皙温润,一条飞龙盘旋其上,流光莹莹,似玉非玉。 “父王知晓圣上钟情于笔墨,遂特意命人制作了这套纂笔,笔身为乌江里的异兽骨所做,至于那笔毛则是鹄鸟腹部的羽毛制成。” 闻得此言,唐皇笑声爽朗而起,“此物深得朕欢喜,尔等回信阳后替朕与你父王好生道谢。” “父皇,儿臣也准备了一份贺礼。” 似怕风头被抢了去,李泽慌不迭的站了起来,或许是太过着急,险些撞到了身前的低案上。 见李泽这般模样,正与李茗说着悄悄话的李梦筱眼中不由露出一丝责备之意,纤细的玉手帮他扯了扯皱起的二色金蛟龙穿云大青袍子,“泽弟,怎番如此的不小心?” “无妨,朕倒是对皇儿的礼物很是好奇。” 有唐皇这句话,李泽调皮地对着李梦筱吐了吐舌头,继而从坐下取出两幅字来,“父皇身为一国之君,整个大唐天下都是父皇囊中之物,所以儿臣觉得无论金银珠宝还是玉器玩物都本为父皇所有,也无法表达出儿臣心中的欢喜,思前想去,儿臣唯有写了幅字以祝父皇福与天齐,万寿无疆。” 稚嫩脸憋得通红,显然这段话也是背诵了许久,如今李泽也是卯足了劲一口气说完,小脸上自是抹不去的紧张与激动之色。 一旁,张立士接过两幅字,颇为小心的打了开,蓝色云锦边的宣纸上正是写着李泽刚开说得‘福与天齐,万寿无疆’八个大字,字体虽不及名家之作,但也有几分韵味。 “皇子殿下当真是写的一手好字呢。” 率先见到字的张立士笑着轻声道了句,稍后唤来两个小太监将字对着众人展开。 见得这幅字,唐皇又一次大笑了起来,“恩,泽儿的字大有长进,朕很喜欢!” 听得唐皇这句话,李泽原胖的小脸上露出个无比开心的笑容,兴高采烈的坐下后,竟是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皇子殿下!” 李泽此举惊得张立士脱口惊呼,李泽不过七岁童子,虽然他的酒水是百花露,不易醉人,但见他如此豪饮,张立士仍是颇有担心。 高台上,唐皇却是笑着捋着胡须,“无妨,既然高兴,便由他去吧。” 稍后,李云英等人皆是送上了精心准备的礼品,就连懵懂不知事的刘晗也将衍生托他带来的几株灵草呈了上。 而东陵王始终安静的坐在那里,自斟自饮。 众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东陵王的身上,东陵王与唐皇的兄弟之情天下人皆知,今夜的贺寿也是由东陵王亲手筹办,所以殿上的人无不想着要瞧一瞧东陵王究竟准备了怎样的难得宝物。 像是察觉了四处投来的目光,东陵王放下了正要倒酒的青花胚底牡丹壶,笑着环顾一周,“正如泽儿所说,天下皆归皇兄所有,所以皇弟我思来想去都没有笃定出选择怎样的东西才能符合皇兄这一国之君,当真是令人苦恼呢。” 一番似玩笑之言,引来其余之人一阵笑意。 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东陵王略带无赖地道,“天底下所有的东西都归皇兄,倒不如皇兄送我一样东西如何?” 嘴边含笑,唐皇当即出声应道,“皇弟与我手足情深,只要是你所想之物,朕定当赠送予你。” 端起玉盏,微微晃动杯盏中精益剔透的酒水,荡开那倒影的灯火,东陵王似笑非笑的道,“不如将这大唐江山送与我如何?”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正待其余人以为东陵王只是说着玩笑之言时,一道身影匆匆的跑进了殿内,“圣上恕罪,京师有变,禁军、飞甲都出现了谋逆之徒,就连驻扎在城外的东风卫也发生了叛变,正在进攻着西华门!” “当啷!” 高台之上,玉杯落地,支离破碎。 唐皇面露寒意,“十四弟,这就是你送给朕的寿礼?” 东陵王缓缓站了起来,手中仍是拿着酒盏,抿了一口悠悠道,“我是为了大唐江山。” 如此场面,李云英很是着急的道,“四哥,十四弟,兄弟相残之事有过一次还不够么!” “八妹,你带着其他人先行离去,朕向你保证,不会取他性命的。” 随手将杯盏扔了出去,东陵王微微颔首,“也是,八姐,你带人走吧,有些话我们二人之间说起来倒也是方便,倘若今晚我胜了,定不会杀了他。” 美目中怒气闪过,李云英气恼的一甩云水袖袍,“当年的事情已经足够罪孽深重,尔等好自为之!” 说罢,李云英牵着刘晗往外走去,李风歌欠身一礼,眼中流光异转,带着已梨花带雨的李茗追了上去。 那被吓懵的李梦筱姐弟不愿离去,但被唐皇怒目扫过,唯有心里揣着担忧很不情愿的出了大殿。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大殿内,铜盏中灯火静静燃着,照着那一君一臣身影,这对曾经患难与共的血脉兄弟。 “朕怕是永远都不会想到十四弟你竟然会谋反!” 唐皇的语中有着止不住的怒意,胸口起伏不断,很显然,正在极力的压制着险些喷发出来的怒意。 像是半点不受唐皇怒意的影响,东陵王惨白的脸上笑意不退,伸手抚过两鬓垂下的发梢,那本该乌黑的长发不知何时多了银霜之色。 “呵呵,皇兄,你执掌大唐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这二十年内我的头发都已经白了,可是说好的大唐盛世在何处!当年你意气风发,恨不得气吞万里,但是坐上皇位后,你越发的畏首畏尾,连那小小的供奉院下院都不能真心为你所用,贪官污吏亦是睁一眼闭一眼,更不用说重现贞观盛世!你一直活在自以天下太平仁君圣主的美梦之中,难道瞧不出大唐正越发的不如先前!” 或许是说得太过激动,东陵王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一丝鲜血也顺着他的嘴角边流出。 高台之上,唐皇的脸色阴沉如寒霜,极为的令人胆颤,“这就是你谋反的缘由?” “这难道还够!大唐江山当千秋万代相传,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毁在你的手里!” 喘着粗气,东陵王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了异样的红晕,整个人也在止不住的颤抖着。 双眼中闪过一丝的哀伤之色,唐皇缓缓开口道,“当年一战,血流成河,三皇兄战死,他这一脉如今也只剩下嫡孙晗儿;老七与朕皆是一双儿女;八妹因刘汉那人至今未嫁;而十四弟你因救朕染疾多年,也无子嗣,我大唐血脉正是凋零之时,你又何苦这番,倘若十四弟你在乎这皇位,朕可以让与你,正如朕刚才所言,只要你开口,什么东西朕都会拱手相让。” 说完这句,二人都沉默了下来,似乎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有失去,也有得到却再也不想回忆的夜晚。 良久,东陵王用袖口擦过嘴边的血迹,满脸苦笑之色,“这些年,我时常对自己说再等等,或许皇兄你在下一局大棋,布局总是需要时间,可是二十年过去了,我实在等不下去了,而且我也时日不多,唯有这番铤而走险。” 言语凄凉,颇多无奈。 唐皇悲情更胜先前,又是许久不作声,呆坐在那里,仿若石化了一般。 “唉……” 好一会之后,唐皇哀叹一声,“朕确实有负众望,细细想来,这些年委实有许多不足之处,或许是老了,总是想着持平为和之道,却忘记了不破不立这个道理。” 哀叹之后,唐皇抬首望向了东陵王,“可即便是朕有诸多不是,十四弟你也不该私通匈奴南下,更不该勾结刘汉之人杀我李家老祖才是。” “咳咳……这等事我怎会去做……休要胡说……咳咳……” 东陵王又一次的咳嗽了起来,整个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很显然他对唐皇说得话极为不信。 而高台上唐皇则是从怀中取出了那封密信,丢到了殿下,“这是刘希所获私通匈奴的密信,上面的印章唯有我大唐的王爷才有资格所用,难不成是朕冤枉了你!” 捡起信来,东陵王扫过一眼后,脸色大变,剧烈的咳嗽随之而来,“这印章为真,但此信绝不是我所为,与匈奴人勾结,岂不是引狼入室!” 说完这句话,东陵王愣住了,唐皇也惊了,因为大唐的王爷除了东陵王,只剩下镇守信阳城的镇西王了。 就在这时,一群甲士冲进了大殿,甲衣黝黑,手中长剑寒如冰月,而领头之人正是先前离去的李风歌。 “这信是我所为,与我父王无关。” 第二百一十二章 长剑含血 朝天殿,灯火通明如初,一阵夜风袭来,灯火撩动起‘水寒’甲胄上的刺骨冷光。 “竖子误国!” 良久,唐皇愤恨的道出一句话来,整个脸涨得通红,身子也剧烈的颤抖起来,若不是手扶着龙椅,极有可能跌倒在地。 而另一边咳嗽不止的东陵王好不容易的缓了下来,望着李风歌脸上满是震惊,“风歌,你为何要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大逆不道?” 李风歌似听到了最为好笑的事情,满是不屑的瞥了眼东陵王,“王叔,你又有何资格来说‘大逆不道’四个字?别忘了此刻正要攻入皇宫的人可都是你的人。” 仿若被针尖给扎到了,东陵王怒不可止地道,“本王是为了大唐,是为了大唐江山!” 犹如听到了最为荒谬的话,李风歌放声大笑,“这番说来,我为何不能说成是为了大唐!” 说着,李风歌手中长剑提起,流苏摇摆间,剑柄分别指过唐皇与东陵王,“同样流淌着李氏祖宗的血,你们一个做了皇位,一个想着坐上皇位,为何我父王就做不得?” 提及到镇西王,李风歌顿时沸腾的血液中又是多了难言的自信,“论才华,我父王远在你二人之上;论对大唐的功勋,也丝毫不逊色与你二人,甚至更在其上!为何倒头来,为大唐付出最多人依旧在外守城御敌,枕刀戈,霜雪戎马,吃尽了苦头,而荣华富贵却被你们给独占了去!” 颇为激动之下,李风歌面色涨的通红,似乎心里有很多话憋藏着,令他抑郁了多年,今日终于有机会说道出来,自然是酣畅淋漓,可是这番好时机下说完先前之言,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去继续开口,毕竟再多的不满在眼下唾手可得皇位前,都显得不为重要。 特别是见到唐皇和东陵王皆是哑口无言的模样,李风歌更加觉得内心欢畅异常,这是他梦了许久的场面,再也不用装作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强颜欢笑,从此以后,他便是大唐的王储,日后接管整个大唐江山,成为名垂青史的一代帝王。 脑中闪过那渴望已久黄袍加身指点江山的画面,李风歌顿时觉得迫不及待,面色不知觉得变得狰狞开来,与身旁一众‘水寒’兵卒道,“诸位,荣华富贵便看今夜了,尔等还在等什么!” 面面相觑间,‘水寒’的兵卒皆是迟疑不前,终于,有胆大之人拔剑上前,其余之人纷纷效仿,提起泛着冷冷寒意的长剑扑向了唐皇二人。 “大胆,你们莫不成要弑君不成!” 一声怒吼从唐皇李善口中发出,只见他衣袖甩过,怒目相视,竟让那些‘水寒’兵卒觉得不敢对视,心生胆怯之下,不敢往前再走半步。 见得这一幕,李风歌当啷一声将手中的剑给拔了出来,“大丈夫行事岂能畏首畏尾,富贵近在眼前,何不放手一搏,况且事已至此,即便此刻你们跪地求饶也难逃一死,倒不如随我建功立业风光一身!” 说完,李风歌急步冲了上前,那些本是迟疑的‘水寒’兵卒知晓他们确实再无退路,遂又一次目露凶色,齐齐的拔剑涌了上前。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远处纵身而来,尖锐的声音也随之响起,“谋逆作乱者,杀无赦!” 手持浮尘的张立士挡在了唐皇的身前,与曾经的低首弯腰不同,他微胖的身体直立挺拔,隐约间给人青松竖立不曲之感。 见来人是张立士,李风歌嘴角裂开一丝不屑的笑意,“不过是个不男不女的奴才,还真将你自己当男人了?” 闻此言,张立士那在无数风浪下仍是原胖温和的脸上闪过一丝的愠色,稍后转过首,与唐皇欠身低声道,“皇爷……” 威严的双眸中在李风歌身上扫过,唐皇李善终究是有些不忍,“留他一条性命。” 听得这话,张立士顿时如脱兔一般,身影似虹练,穿梭在‘水寒’兵卒之间,所到之处,无不是惨叫声连连。 “你,你……” 看着面门上那染着鲜血的胖手,李风歌面色惨白不堪,他着实没有想到在唐皇身边做了一辈子的奴才张立士竟然有着宗师的修为。 而他,离大成还有数步之遥。 “当啷!” 长剑跌落在地,李风歌面色如土,不过是呼吸间的光景,他便由挥手间可得皇位的胜利者变作了阶下囚徒。 反差之大,几欲令李风歌不能呼吸。 有唐皇先前的吩咐,张立士不敢动李风歌分毫,收了手势,再度退身到了唐皇的身旁,低眉颔首,恍若个风烛残年的老奴。 宫殿内,寂静如潮水涌来,拍打着诡异舞动的灯火。 “哈哈,没想到我李善一向以手足情深,后生知礼而庆幸,着实没想到今夜会有遇到这样的事,当真是因果报应,屡试不爽……” 唐皇的笑声中有些凄苦,身体摇晃着几乎站立不稳,所幸有身旁的张立士搀扶。 “你可以现在杀了我,如此,宫外混乱可立马平息。” 东陵王缓缓的道了一句,捂着嘴边的白色丝绸手绢上,红色血迹犹如皑皑白雪中的一片红梅,颇为醒目。 像是被人给恼了,唐皇目中再露寒意,“你以为朕不敢么!” 再度咳嗽了几声,东陵王慢悠悠的道,“若是下手,皇兄还是趁早为好,皇城虽有精兵数万,宫墙百丈,但这些只能挡住寻常的人,要知道并不是你身边才有像张立士这般的习武之人。” 此声落下,张立士忙进言道,“皇爷,外面有众多的灵气波动,怕是‘供奉院’那边……” 供奉院,无需张立士多说,唐皇自是猜到了供奉院下院与东陵王达成了某种协议,或许是展复还未死的时候就存在了这样的协议,母后衍生派去的人接管下院才还不到月余,哪里能发现这样的事情? “好,好,真是好啊!” 面色阴晴不定之下,唐皇竟然笑了起来,推开了张立士,步履蹒跚的走向了东陵王,“十四弟,你当真是下了一盘好棋……” 咳嗽之后,东陵王气息有些微弱,“为了大唐,我别无选择。” 唐皇猛地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剑,指在了东陵王的胸口,“为了大唐,为了大唐,难道这个世上只有你为了大唐么?朕何尝不想令大唐振兴如初,你以为大唐到了你手上就能再现盛世?” “至少我努力后,才能知道。” 长剑上力道多了几分,锋利的剑尖刺破东陵王白色的长袍,一丝的红色渗出,在东陵王的胸口绽开了一朵鲜艳夺目的红梅。 “信不信朕现在就杀了你!” 东陵王还未开口,殿门处却是闯进了几道身影,竟是先前离去的李梦筱三人。 面色上梨花带雨,李梦筱莲步冲了上前,跪在了唐皇李善的身前,“父皇,剑下留情。” 李泽原胖的脸上有些惊吓,显然他还在消化着今夜的听闻,但见到李梦筱所为,也顾不得的跟了上去,随之跪身在地,“父皇不要动怒,王叔平日里对儿臣极为疼爱,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定是有人小人迷惑了王叔……” 另一边,李茗则是泪落如珠的走向独自念叨着的李风歌身旁,口中轻声问着发生了何事。 一直面色不变的东陵王待见到为他求情的李梦筱姐弟,眼中不禁闪过往日的柔情,“有些事情,我与你父皇总该去面对,你们还小,以后会明白的。” “你真的以为凭着那些安插之人就可以谋反?” 唐皇的话音落下,又是几人走进了大殿,乃是李云英和手里牵着刘晗的衍生。 见到衍生,唐皇与东陵王眼中皆是露出了怯怯之色,犹如做错事的小孩,生怕受到了责罚一般。 眉宇间是不加掩饰的忧桑,衍生扫了眼大殿,“十四,你跟我走吧,今后不得离开一步。” 此言一出,东陵王双眸中尽是痛楚之色,母后衍生出现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供奉院的那些高手悉数被解决了。 更为重要母后衍生显然是支持着皇兄。 本想借母后不知的情况让唐皇措手不及,可是眼下即便有着再为周密的谋划,也敌不过实力强悍的诸多供奉院高手。 而且还是传说中的上院。 “儿臣谨遵母后之命。” 唐皇李善收了长剑,很是恭敬地道了一句。 衍生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去,走着几步,又是道了一句,“至于风歌,还是留给老七来处置吧!” 话语中,满是疲惫。 唐皇看了眼东陵王,直到现在他都不愿相信今夜所发生的一切,良久叹了口气道,“你走吧,十四弟,在母后身边安心静养身子。” 没有多言,东陵王似丢了魂番,转身,步子踟蹰,突然间,在众人毫无防备之下,捡起地上的长剑,在脖颈上抹过。 鲜血如泉涌而出。 “十四弟!” 正双目盯着东陵王的唐皇大呼一声,衍生与李云英回过头时东陵王已经栽倒在地。 多年未露出惊慌之色的衍生飞身上前,用灵气给东陵王疗伤。 满是鲜血的手抓住衍生的手,东陵王嘴角咧出个笑来,“母后,儿臣做错了事,应该受罚,有好多年……都没有……这样靠近母后了……” 声音越来越落,东陵王最终闭上了双眼,似沉睡了一般躺在了衍生的怀中,那不断流出的鲜血抹红了二人的白色衣袍。 静坐无言,衍生的眼角泪珠滴落,很久之后,缓缓的起身,一声不吭地往着殿外走去,最终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哭红双眼的李云英替东陵王整理好衣衫,牵着刘晗追了出去。 大殿之上,唐皇亦是双目含泪,走到东陵王的身前,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似沉睡的面庞,却一口鲜血吐出,在张立士的惊呼声中晕倒了过去。 第二百一十三章 西患 李唐雍熙三年,春末夏初,正是万物生长,光景慵懒之时,可一则消息却令整座皇城惊恐不止。 兵部尚书王行起兵谋反,叛逆之徒极为大逆不道,不但攻打皇城,更是将率兵与之力敌的东陵王给杀害。 正午的菜市口长刀被砍出了数不清的钝了口,头颅翻滚,鲜血成河,染红了那砖石道路,也湿透了刽子手的鞋履。 如此暴戾的杀伐,围观的百姓无不是噤若寒蝉,即便往日喜爱凑热闹,瞧个稀奇,但此刻也纷纷作呕,不敢再多看一眼那滚落在地瞪大双眼的头颅,心里止不住地发颤,两腿更是软如汤面,慌慌张张的夺路离了去。 再后来,便是听说这砍头从正午整整砍到了申时,也有说直到酉时才结束,至于孰对孰非,倒也是无从得知,那等场面又有谁敢待到最后,而那些刽子手沾了如此多的鲜血,即便过为好奇之人,也不愿在这等时刻去寻个刽子手打听些闲话来。 有了谋反的事儿,本该最该最为热闹的茶楼酒肆却不及往日那般的人声鼎沸,皇家朝事,平民百姓哪里敢多言,大抵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压低着声音,道一两句最新听来的小道之言,在一阵惊叹之后,又是各自低首皱眉沉思,似乎要将这些自己觉得必定有隐情的谋反之事琢磨出个明白理。 酒肆内,马绣与小武对坐,此时的马绣满面愁容,那春水满清的桃花眼红肿不散,正一杯杯饮酒。 突然间,马绣丢下酒盏,起身踉跄着往外走去。 身后的小武自是大急,丢下些银钱,拔腿追了上去,“今朝,你要去哪!” 时辰晌午,用膳喝酒正当时,街道上人自然对醉醺醺的马绣不感稀奇,只是怕惹来了麻烦,见他跌跌撞撞的模样皆是避之尤不及的让到了一侧去。 想来是喝得过多,在进入一条不知名的巷子后,蹒跚了几步,马绣脚下险些不稳,踉跄之下,双手扶在爬满青藤野花的砖墙上才得以稳住身形。 赶来的小武抓着马绣的肩头,“今朝,你这是要为何?” “你管我那么多干什么!” 酒气熏天的马绣推开小武,或许是太过用力,使得他自己重心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双手胡乱的舞着,马绣又是胡言乱语地继续道,“我马今朝就是个废物,最好的朋友身在牢狱,毫无办法,现在就连心爱的女子也身陷险境,却仍是束手无策……我就是个废物……废物……” 见马绣如此,小武脸上的担忧之色变作了恼怒,走上前俯身甩手,清脆的响声间,狠狠的抽了马绣几个巴掌。 “马今朝,我从来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如果你要自暴自弃,随你去好了,玉生我们回想办法救出来,至于你的淑柔郡主,是死是活就看她命了!” 说完这些,小武不再瞧马绣一眼,径直的离去了,留在原地的马绣似乎被打懵了一番,毫无表情的愣在那里。 呆若木鸡。 许久,马绣重新倒在了砖石上,似睡着了一番,只是眼角处泪珠晶莹溢出,从脸颊滑落,钻进了那散开的长发。 李唐皇城,公寓楼阁尽白,皆是挂满了白色的缟布,似被白雪覆盖了一般,不见曾经的红灯彩妆,显得格外令人压抑。 所以,无论是宫女内侍,还是当值的禁军,无不是面带战战兢兢之色,不敢多言语半句。 唐皇的寝殿,面色凄凄的李云英放下了正在给唐皇把脉的手,黛眉紧皱,许久轻叹了口气。 听得这声音,候在一旁的李梦筱顿时慌了,泪眼婆娑间拉着李云英的衣袖,“英姑姑,父皇他身体怎么样了?” 很是小心的替唐皇盖好被衾,李云英示意李梦筱往外走去,待出了屋子,这才缓缓的道,“皇兄他为了国事身体早已经损耗太多,而如今再因十四弟之事气血攻心,使得本就虚弱的身体又一次受损,眼下是不能太过操劳,唯有静心休养。” 哪知李梦筱听后更加焦急了,“英姑姑,父皇的性格您也是只晓得,让他丢下朝事静心休养,岂不是比登天还难?” 李云英沉声不语,再度叹了口气,兄妹多年,她怎能不知唐皇的性子,倘若没有昨夜之事,十四弟可谓是最佳代理朝政之人,可是眼下十四弟已去,而李风歌之事亦是恼人的紧,自然也不能招七哥镇西王入京。 即便她李云英相信镇西王对大唐无二心,但有时候,为了大唐社稷,她冒不得这个险。 “你且放下心来,我会尽力劝说你父皇的。” 李云英轻声道了一句,可是连心里半点把握度没有,说出来是劝慰李梦筱,其实也在劝慰她自己。 或许是她的话起了作用,李梦筱点了点头,又是听了几句嘱咐,待李云英要离去时,又是急声问道,“英姑姑,您能不能劝劝父皇将茗姐姐他们放了?” 虽然亲眼瞧见了李风歌犯了通敌谋逆的大罪,但李梦筱始终不相信那个待她如同亲妹妹的李风歌会背叛朝廷。 但事实却发生了。 所以,平日里在唐皇身边很是讨欢喜的李梦筱也不敢多言此事,唯有向李云英求助,希望她能说服唐皇放了李风歌兄妹二人。 点了点头,李云英示意知晓了此事,“风歌犯下大错,惩罚是少不了的,而茗儿那丫头只是舍不得兄长,所以在甘愿在牢狱中相陪,待过些日子你七王叔前来请罪,皇兄也不会太过为难他二人。” 有了李云英的这些话,心乱如麻的李梦筱多了些安定,整日的留守在唐皇的床榻,亲力亲为的照料着他的饮食起居。 只是唐皇时常一声不吭的望向西方,每当见到这一幕,李梦筱心里总是再生一丝的麻乱。 王叔,你怎么还不派人前来,只要低首认个错,父皇自然不会再为难风歌兄长与茗姐姐。 在李梦筱的期盼中,终于,一骑卷尘而来,冲进了嘉陵城,也冲进了整个大唐宫城。 只因他身上带着一封密信。 密信由张立士呈上时,唐皇刚吃完药歇下,所以密信自是落到了李梦筱的手中,她见到密信上很是熟悉的笔迹,不禁越发的心慌,倘若王叔大义灭亲,那李风歌二人可就是性命难保。 百般挣扎下,李梦筱终究是拆了密信的火封,待看到信的内容,顿时花容失色,险些撞在了身前的桌案上。 作不得多想,李梦筱嘱咐张立士好生守着听候唐皇差遣,而她自己则是急慌慌的小跑着往一边偏殿去了。 偏殿在皇宫内的北侧一角,在众多的楼阁有一座矮小的偏殿,仿若湮没在楼宇内,很是寻常与普通,极为不引人注目。 “英姑姑!” 小跑进了偏殿内,李梦筱急声大呼了一声,打破了这本该寂静的偏殿,扰了正在檐瓦上跳跃的雀鸟,也散了殿内一屏暖阳花韵。 正在低首研究草药的李云英抬首见到李梦筱匆匆而来,当即觉得大事不好,随手抓起摆放在一边数枚细若发丝的银针,“可是皇兄的身体出现了状况?” 大口喘着粗气,李梦筱摇了摇头,并将手中的密信递了上前,“英姑姑,这是王叔派人送来的密信。” 闻言,李云英自然是接过信,待看完后,不禁亦是面色大变。 “英姑姑,这该如何是好?” 李梦筱语中几欲带着哭腔,信上讲镇西王本是负荆请罪而来,但行至途中遇刘汉偷袭大唐诸城,唯有折身而返。 信中更为让人担心的是提到了刘汉竟然有了坚船利器,叠浪而行,丝毫不逊色于大唐的战船。 李梦筱怎会不明白曾经大唐之所能击退刘汉的一次次侵袭,多是依仗着唐人善水性,且造船之术超凡脱俗,而现在刘汉的战船若是成了无坚不摧,那大唐可就不再有往日的优势。 如此,可谓是国事堪忧。 “英姑姑,可是要让父皇知晓?” 此事关系着大唐江山,李梦筱岂敢不让唐皇知晓,可她又怕唐皇知晓后会大动肝火,使得身体越发糟糕。 一旁,李云英云烟眉中浮现出了罕见的挣扎之色,有了东陵王与李风歌之事,她也怕这只是镇西王使出的手段,甚至李云英还止不住的想起了那最坏的可能。 但是须臾,李云英又是暗自摇了摇头。 大唐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她相信镇西王依旧是当年那个生怕她受半点伤害的兄长。 重情如此,又怎会做出手足相残之事? 认定了注意,李云英抬步往前走去,“这等事又怎能瞒住你父皇,我与你一道去,万一皇兄听完后有什么不适,我也能有些照应。” 床榻上,盖着锦被的唐皇怒目圆睁,双手紧紧的抓着被衾,使得被面上所绣腾祥云舞动的金龙弓起了身子。 “混账刘斯,竟然敢欺我大唐如此!” 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唐皇面色涨红如醉酒一番,喘着粗气间颌下胡须不断的抖动着。 守在旁边的李梦筱忙上前扶着唐皇的手臂,面上泪水涟涟,“父皇,您可不能再伤了身子,大唐江山还需要您来治理……” 一边,李云英玉手划过几道残影,待手势落罢,那被她带在身上的银针已插入了唐皇的穴位之中。 银针入穴后,唐皇的面色渐渐的好转了开。 “皇兄,你有何打算?” 闻言,唐皇双目中闪出一丝的怒色,“他若要战,我李善又怎会俱他,我大唐儿郎皆是血性男儿,岂能怕了他!” 唐皇主意已定,很快,刘汉来犯之事便已经满朝皆知,汉唐积怨已久,这等事情自然是引起了愤慨无数。 再加之君王主战,整个李唐朝廷顿时变得上下一心,都卯足了劲,势要痛击来犯之地。 可就在李唐朝廷大肆调兵前往乌江之境时,嘉陵城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来人是令整个李唐怒火中烧的刘斯所派使臣,所来之事更是让人咋舌,竟然是为了刘汉太子提亲。 第二百一十四章 联姻 “大胆,见我大唐君王为何不跪!” 临华殿上,一声怒吼响起,副执宰郭毅越众而出,圆胖的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怒气,显然,若不是顾忌谦谦君子之风,他怕是早已卷起袖子上前与这怎么都瞧不顺眼的刘汉使臣厮打一番。 身穿丈青提花缎袍的来人却连看都不看郭毅一眼,与高殿上的唐皇弯身一礼,不卑不亢的道,“古之贤君重礼却不滥为,余从未听闻圣主令臣子跪拜见礼,莫非在大唐有所不同?” “你!” 此言一出,郭毅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大殿上其余人亦是面色颇为难看,更有性子火爆的武官三两步的就要走上前将他那碗大的拳头砸了过去。 高殿之上,唐皇沉声道了一句,“住手!” 唐皇有令,本是火气很大的百官唯有收了怒火,只得用满是怨恨的目光盯着刘汉的使臣。 而后者似乎半点都不曾在意将这要灌满整个朝殿的怨恨,很是平常的立在那里,丝毫不避讳的与唐皇双目对视。 “尔为何人?” 听得唐皇这声问,刘汉的使臣轻轻一笑,递上去的出使碟文怎会没有言明他的身份与来意,只是再被问起,他遂是朗声道,“回唐王,在下为大汉太长令,胡珂,此次前来是奉了我朝君王之命,了却两朝多年的间隙,化干戈为玉帛,结连理姻缘,永世为亲邦佳邻。” 道完这句,朝廷上风波再起,朝臣皆是面红耳赤,那些言官更是不顾平日里极为在意的读书人儒雅之态,竟是破口大骂起来,俨然是失去了理智。 见百官如此,唐皇自是觉得更加面上无光,当即手在龙椅上拍过,“都给朕闭嘴!” 想来是动了怒气,唐皇咳嗽了好一会,静寂的大殿内只听得他持续不断的咳嗽之声,而这一幕看在胡珂眼中,不经意间精光闪过。 百官之首,一直颔首闭目的执宰杜征往前走了两步,弯身行了礼,“圣上,老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刘汉与我大唐积怨已久,即便是民间百姓,都以汉人为仇敌,若是应了他们所求,岂不是令朝廷颜面扫地?” 话音刚落,郭毅便夺步上前,“圣上,杜大人说的极是,刘汉向来是狼子野心,要是圣上答应了下来,且不说令兰瑾公主深陷水火,还极有可能中了他们的阴谋诡计。” 群臣齐齐出声道,“是啊,还请圣上明鉴,切莫听信奸人所言。” “哈哈……” 在众多的进言中,一阵笑声显得格外突兀,群臣扭过头,却见胡珂正在那放声大笑,似乎遇见了可笑的事儿,险些笑得前俯后仰。 “直娘贼的,老子要揍扁你!” 一满面虬须的武将怒吼着,横冲上前,左手抓着胡珂的衣襟,将他提起,右手则是握成拳头。 “哈哈……” 面上没有半点惧怕,胡珂仍是放声笑着,好像眼前所见之景皆是最为可笑的事。 唐皇又是沉声怒吼了一句,“住手,朝殿之上,休得放肆!” 那武将硬生生的收住了要砸在胡珂脸上的硕大拳头,望向唐皇想要说什么,可是最终唯有恼怒的松了手,用势要活刮了胡可的目光瞪了他几眼,继而又是回到了朝列之中。 唐皇这一开口,朝堂自然是再度安静了下来,百官皆是竖着耳朵,等着他的下一句。 “你笑什么?” 很显然,这并非百官所想要的,但君王已经开口,作为臣子的又何敢贸然打断,即便是喜好冒死谏言的言官,也犹豫了几分,毕竟直到现在他们都还不知晓唐皇对着汉朝来使究竟是何等的态度。 殿下,胡珂径直无视了那些朝他看来的目光,自顾自的整了整被凌乱的衣衫,继而才缓缓的道,“唐王果真是宽厚,朝堂如此,着实让在下开了眼界。” 此言一出,边上的李唐群臣怒气再起,可想起这话中的鄙夷之色,也只得将怒气给强压了下去。 宽大的衣袖甩过,袖口龙爪飞舞,唐皇从龙椅上站起,盯着胡珂一字一顿的道,“我大唐的事还容不得别人指手画脚,你还没有回答朕,刚才你笑什么?” “我之所以笑,是因为大唐朝廷竟从未替百姓考虑过。” 话音刚落,郭毅便抢声怒喝道,“一派胡言!” 唐皇摆了摆手,“让他继续说。” 胡珂与郭毅耸了耸肩,气的后者浑身发抖,恨不得扑上来与他好一番的痛揍,自然,胡珂是扭过了头,在这个朝殿上谁不想将他扒皮抽骨,只是既然来了,早已生死度外。 不恋生死,何来畏惧? 胡珂轻咳了一声,又是说道,“在下刚才所言并非信口开河,大汉若是与大唐结为亲好,又怎会有纷争一说?在诸位大人眼中,永远只记得两朝之间的仇恨,仇恨若是放不下,最终带来的唯有刀戈相向。战争只会让百姓流离失所,他们希望的是安定生活,又怎么会心里一直存在着仇恨?” 说着,胡珂冷目扫了一眼周边的李唐朝臣,“再退一步说,若是百姓心中常戚戚,生则有恨,死而不瞑,这不就是居高位享庙堂之禄者过错?” “一派胡言!” 执宰多年,始终心性随和的杜征也忍不住的勃然大怒,要知道刚才胡珂的那些话,不仅诬蔑了他多年来努力的鲜血,更是亵渎了整个大唐。 “啪!” 在群臣又一次愤慨不止时,唐皇一脚将身前的桌案给踢下来高台,梨花案直直的滚落白玉阶,在殿下散作了一片。 “大唐是朕的大唐,百官是朕的百官,哪里容你这外人在此说三道四!你给朕立马滚回长安,告诉刘斯,要战便战,朕绝不会让自己的闺女送给你们羞辱!” 唐皇一发怒,胡珂知晓他李唐行程已经终结,而且是顺利的完成了使命,稍后出了这李唐皇城,他便可修书一封,到时候大汉的军队可倾巢而出。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胡珂遂弯身作了一揖,便要告辞离去,可就在转身之时,却见一道纤细的身影入了大殿。 来人正是一身素衣的李梦筱。 群官见到李梦筱无不是大为惊愕,大唐祖训不得女子入朝,便是防外戚弄权,特别是经武氏祸乱之事,朝堂上更加容不得女子的身影出现。 所以,此刻见到李梦筱闯入朝堂,百官自然是大为惊讶,更有几名脑中始终奉祖训为尊的言官想要上前阻拦,但被身旁的同僚给拉了住。 即便圣上平日里不喜杀伐,这等时刻,多言一句,极有惹来杀身之祸,更何况事关兰瑾公主,还是听听她有何打算方为上选。 进入大殿后,李梦筱便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父皇,儿臣请求您应允这门亲事!” 此言一出,犹如晴天霹雳,无论是唐皇、众朝臣还是已经准备打道回府的胡珂都觉得震惊不已。 恍若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唐皇上前走了几步,“筱儿,你在说什么?” 面上早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李梦筱咬着嘴唇又一次道,“儿臣请父皇应允了这门亲事……” “不行!” 唐皇难以置信的怒吼了一句,双目圆瞪,胸口起伏不断的喘着粗气。 可是李梦筱已经抱着决然之心,竟是从衣袖中掏出一柄匕首架在了脖颈上,“父皇的疼爱兰瑾都明白,可兰瑾身为大唐的公主,享受了多年的荣华富贵,也该为大唐做点事了……” 说道着,李梦筱含泪第三次说出来那句请求,“父皇,应了这么亲事吧……” 看着那匕首上泛着的冷光,唐皇只觉得他的心在滴血,脑中不觉得闪出李梦筱年幼的模样,顿时觉得耳边嗡鸣声四起,整个人都显得苍白无力。 在张立士的搀扶下,唐皇缓缓地坐在了龙椅上,神色憔悴,在朝臣的呼喊声中无力的点了点头,“傻孩子,朕依了你便是。” “圣上,万万不可呀……” 见唐皇点了头,百官无不是慌然泪下,跪到在地,口中喊着不可之言。 泪水继续湿打着消瘦的脸颊,李梦筱深吸了口气,与群臣哭喊着道,“诸位大人,你们就不要为难父皇了,兰瑾身为大唐的公主,能为大唐做些事,此生便已经足够了,还望诸位大人成全!” ‘噗通!’ 即便是胡珂,都颇为震惊,身为大唐公主的李梦筱,金枝玉叶的的她竟然跪向了朝堂上的文武百官。 “公主,使不得啊,你可知道这一去,可就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境,甚至对大唐也没有半点益处呀……” 双眼浊泪滑落,执宰杜征颤颤巍巍的走向前,想要将李梦筱给搀扶起来。 摇了摇头,李梦筱露出个凄美的笑意,“杜大人,哪怕是一丝的机会,只要去尽力了,总会有希望的,至少大唐需要一段时间,不是么?” 闻言,杜征竟是无力反驳。 宫变一事,着实伤了大唐的元气,本是贤良智者的东陵王命陨而去,唐皇更是伤势未愈,西汉这番时候大举进攻,可谓让整个朝廷处在内忧外患之境。 刘汉此次提亲用意昭然若揭,杜征为官多年,岂能瞧不出来,刘汉大军已经开始在乌江囤积,多年积怨,刘斯料定唐皇会拒绝亲事,所以无非是想得一个交战的口舌。 可是这番,就苦了兰瑾公主。 “尔等无须多言,此事就定了,荀洪,由你礼部全权负责吧……” 唐皇的语中多了止不住的苍老,礼部尚书荀洪心有不愿,但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父皇,儿臣还有个请求,能否令刘希护送儿臣前往?” “准了。” 没有思索,唐皇便应了下来,而朝臣亦是忘记了先前要将刘希置于死地的事情,皆是不再出声。 护送兰瑾公主前往刘汉,凶险异常,生死只能看老天爷了,这番,还有什么好进言的? 哭花的脸上露出个欢喜的笑意,李梦筱忙谢了恩,而这一幕落入胡珂眼中,不由得暗自留了个心思。 日后得好生查一查这刘希乃是怎番的一个人物。 第二百一十五章 出狱 “还不快把门打开!” 寂静如死水的暗牢中,这尖锐之音显得尤为刺耳,正在盘腿静坐的刘希缓缓睁开眼,见牢狱外立着一青衣内侍,正颐指气使的指挥狱卒打开关着他的牢门。 见到这宫里人,刘希不觉想起了东陵王,在这牢狱里待了许久,恍若与世隔绝,丝毫的消息都不曾听闻,如今突然有这内侍前来,心中自然波澜微起,莫非是东陵王问鼎了皇位大宝? 否则,又怎会有人派出这宫里人来,至少刘希想不出唐皇派人来的理由。 似乎有些不喜这牢狱阴森之感,那青衣内侍脸色极为难看,待牢门打开后,犹豫了再三,这才像是鼓足了勇气,踏过牢门走了进来,用挤出来的笑脸与刘希道,“奴才海大富见过刘大人,此次前来是奉了圣上之命召刘大人入宫相商要事。” 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刘希隐约有些觉得东陵王败了,这是一种言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他很想脱口而出的询问事情缘由,但话到了嘴边,不禁又是咽了下去,换作了其他之言,“公公劳累了,不知公公能否告知圣上召见罪臣所为何事?” 或许是没有想到刘希言语如此的谦逊有礼,这时常受人欺辱的小太监右手一个兰花指,做出一副大事不好的惊吓模样,“刘大人,恐怕你不知情,前日汉朝派人来了,说是为他们太子提亲,本来圣上和满朝文武都不同意,可是兰瑾公主却以死相逼,让圣上应了这门亲事,唉,发生这等事情,着实让人吃惊不已呀!” 刘斯派人来提亲? 听得这句话,刘希不禁眉头皱了起来,汉唐积怨多年,怎么会想到结为姻亲之好? 其中怕是另有所图。 莫非是想借此来兵犯李唐? 又是细细想了稍许,刘希不禁暗赞此举颇为厉害,唐皇若是拒绝亲事,便是给了刘斯有了发兵的理由;若是不拒绝,那更利于他刘斯来干涉李唐朝事。 何况唐皇年事已高,皇储李泽年幼无知,或许略是手段,取了唐皇的性命,令李唐幼主理朝,那可就是刘汉的天下了。 此棋可谓是谋划甚远,刘斯果然阴险狡诈。 在刘希暗思之时,耳边又是传来了海大富念念叨叨的声音,“这汉朝真是卑鄙,知晓大唐发生了叛变,便趁机来做这等下三滥的事情!可怜圣上忧劳过疾,东陵王又命损于叛乱,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好生的恼人……” 东陵王死了! 震撼之下,刘希脑中不禁回想起他与东陵王相识的场景,那道永远裹着衣袍的消瘦身影,免不得暗自唏嘘。 念叨了好一会,那海大富似从感慨中回过了神,猛地一拍额头,“哎哟,瞧我这个脑袋,刘大人还是请吧,圣上还在宫中等着大人……” 暗牢之外,光阴明媚似三月莺鸢,在暗巫天地的牢狱中待了许久,再次重见天日,竟让刘希觉得恍惚。 终于出来了。 虽然当初进入嘉陵时刘希便已经做好了受困牢狱多时的打算,但多日不见光阴,还是着实有些难受。 将挡在额头的手拿了开,刘希正要登上停在边上的双辕马车,却见得远处一道身影急步而来。 “玉生!” 匆匆而来的人是小武,见到刘希,带着疲态之样的脸上露出了多日不曾出现的欢喜之色。 刘希自然也是欣喜异常,遂与一旁的太监海大富道,“公公,可否稍等片刻?” 海大富虽急着进宫复命,但心思活络的他又不敢得罪了刘希,毕竟在宫中混了多年,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谁会从暗牢中活着出来,而且眼前这状元郎还是两次都安然无恙的走了出来,恩宠如此,他位卑命贱巴结还来不及,哪里敢有所得罪,遂连忙笑着点头,“我在马车上等候大人。” 道了声谢,刘希朝着小武迎了过去,径直开口问道,“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小武见宫中有人在一旁等候,也是知晓时间紧急,遂长话短说,“玉生,东陵王事败,而那封我们缴获出来的密信其实是李风歌所为,所以李风歌兄妹也被抓了起来。前不久,刘汉兵犯李唐,正当李唐朝廷积极迎战时,刘汉却派了使臣来到嘉陵,说是为太子提亲,出人意料的是唐皇也答应了。” 一连串,不做停歇,小武将前阵子发生的大事全都道了出来,听得刘希大为惊诧,这些事,无论哪件,都是惊天动地,即便是天马行空之人也难以料到会有这些事情发生。 可是眼下刘希没有感慨的功夫,这些事情已经发生,对他来说,便成了一个消息,记在脑中便是足矣,至于寻根求底,那得日后再慢慢琢磨。 “玉生,你之所以能从暗牢中出来,是因为兰瑾公主与唐皇要了你来护送她前往长安。” 这一句话倒是远比之前的事情更为让刘希吃惊,稍后,刘希心里五味陈杂,融合到最后,成了一股莫名的疼痛与惋惜。 为那个鬼马精灵的李梦筱痛心。 许久,刘希叹了口气,“事情我都知晓了,这些天难为你们了,回去与薰儿带个话就说我很快归去,也好让她安心。” 点了点头,小武面露出迟疑之色,似话在嘴中,却不知该如何讲出,这自然是瞒不过刘希的眼睛,“怎么了,小武,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武最终有些无奈的道,“玉生,你进了暗牢后,今朝便有了沮丧之意,但至少还有着斗志,可自从淑柔郡主被囚之后,他便彻底消沉了下去,整日借酒消愁,已有数日未曾归来,我曾私下里去瞧过,他已经颓废与乞儿无异……” 听得这句话,刘希剑眉不由皱起,马绣是他兄弟,这番模样他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只是眼下分身乏术,倒也不能立刻前往相见,况且心病还须心药医,不如先行进宫,见了唐皇后再做计较,只要使得淑柔郡主无事,马绣想来也无大碍了。 打定了主意,刘希与小武沉声道,“去与今朝讲一声,便说我出了暗牢,淑柔郡主之事定当会尽力周旋,至于其他之事,待我回去再商量。” 说完这些,刘希上了马车朝皇宫而去,小武则是折身而返,见到了刘希,多日忧心忡忡的他仿若是有了主心骨,步履轻盈,整个人不免舒畅了许多。 马车一路疾行,颇为迅速,刘希到皇城脚下时,天还不过正午,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些微微扎人。 下了马车,进了皇城,见识到了宫阁亭榭满是飘白的模样,刘希心中不免再生丝许的哀叹。 当然,也钦佩唐皇这不记仇怨白缟幔布为东陵王悼念之举。 在海大富的引路下,刘希也作不得停歇,匆匆的赶往了临华殿,面圣见君,也,早些知晓唐皇唤他意欲何为。 踏过白玉石阶,刘希见到了候在殿前的张立士,数日不见,这李唐身前最为得意的红人面色更加憔悴了,稀疏的眉头拧成了一团,那圆胖脸也是堆满着愁容之态。 急步走上前,张立士挥手退去了海大富,很是用力的抓着刘希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哎哟,小刘大人,你可来了。” 自然,刘希是要装作毫不知情,面露出惊讶之色,“公公,你这是怎么了?” 这时,张立士也是想起了刘希在暗牢中之事,遂连连摇头,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唉,一言难尽啊,小刘大人,皇爷在殿内等候多时了,你进去后切莫顶撞了皇爷。” “公公放心,刘希为人臣子,自是不敢妄言乱语。” 点了点头,张立士小步碎碎,走到了殿前恭声为刘希通报,很快,殿内便传来了唐皇的召见之音。 理了理衣衫,刘希踱步进了临华殿,虽说是艳阳高照之时,可大殿内铜盏未燃,光线略显昏暗,透着些许的清冷。 高台之上,唐皇李善蜷缩在宽大的龙椅内,投来的目光有些萎靡,也有些哀伤,仿若是受了伤的野兽。 “罪臣刘希见过圣上。” 弯身行礼,刘希亦如往昔那般的恭敬。 很是疲惫的摆了摆手,唐皇声音中带着沙哑,“免了,赐坐。” 听得这句话,在刘希身后迟两脚入殿的张立士忙招呼小太监搬来了一张黄梨花锦凳。 被唐皇召见了数次,但是能有这待遇,刘希倒是头一次,似乎整个李唐朝廷都没有几个人有此机会。 看来,唐皇真的是舍不得兰瑾公主。 锦凳放到了身前,刘希岂能再做推辞,与唐皇道了声谢,便端坐了下来。 “有件事情,朕需要你来办。” 刘希刚坐下,只听唐皇的声音从头顶处传来,心里大概知晓所指何事,但仍不免装作糊涂的道,“罪臣自当为圣上效生死。” 深叹了口气,唐皇眉宇间浮出了抹不去的痛楚,恍若有千万的利刃在他的心头搅动,“朕要你将兰瑾公主送到长安。” “噗通!” 刘希满面震骇之色,身子险些跌倒,锦凳翻在了一侧,响声在寂静的大殿中颇为惊耳。 “圣上,这……” 高台之上,唐皇猜出了刘希要说的话,缓缓摇了摇头,稍后,极为疲惫的闭上了眼。 整个大殿再度被静谧所吞噬。 许久,只见得唐皇突然睁开了眼,“朕还要你将筱儿给平安的带回大唐!” 听得这句话,刘希这次是真得惊讶了,刚要坐会锦凳的屁股又一次的抬了起来,“圣上,这……” 唐皇双目死死地盯着刘希,一字一句的道,“你能化腐朽为神奇,朕相信你。” 那丝毫不离刘希的目光少了往昔的帝王威严,却是多了几分罕见的凄楚柔情,刘希明白,此刻唐皇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再与他说话。 而且刘希更加明白,此刻站在大殿里的他只有一个选择,唯有弯身一礼,“罪臣领旨,不过罪臣有一请求。” “说!” “罪臣恳请圣上饶了淑柔郡主。” 头顶之上,沉默片刻,唐皇声音又一次的响起,“唉,朕本就未打算难为茗儿这丫头,既然你提起,你便绕走信阳城一趟,将他兄妹两送回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桃花一枝情几许 走出临华殿,脑中想着先前殿中与唐皇相见的那一幕,刘希不禁觉得肩头颇为沉重。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卷入到了无法脱身的泥潭之中。 曾经,刘希只想着借李唐之势来报得血海深仇,可是如今一步步走来,却在不经意间越陷越深。 将兰瑾公主平安带回嘉陵,这可是如何去做? 刘希即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长安城贸然行事,长安城卧虎藏龙,高手之多并非常人所能想象。 这也是刘希隐忍多时,始终未曾前往长安取刘斯性命的缘由。 与刘斯之间,唯有一人可存活。 但没有必胜的把握,刘希是不愿出手,否则死的人只会是他自己。 摇了摇头,刘希想要将这些困恼他的事情给甩出脑袋,或许这次老天爷会眷恋他几分,借着前往长安的机会,能手刃了仇敌。 如此,是他刘希最想要的结局。 叹了口气,望了眼远处深藏在寂静中的宫阁楼宇,踟蹰了少许,刘希不觉又是微微叹了口气。 罢了,还是不要去见兰瑾公主了,否则岂不是令她更为悲痛? 相见,倒不如不见。 有些时候,有些情,不开口,就可以永远当做不曾知晓,也就能少一点哀愁幽怨。 至少刘希是可以这么去想。 主意已定,刘希自然是匆匆往外走去,虽无人引路,但在宫中行走过数次,出入早已经轻车熟路。 至于当值的禁军侍卫,即便是不识得刘希,但也不敢拦住去路,毕竟这晴天白日里,除了圣上召见之人,谁又敢在皇宫中随意行走? 走过一段花香扑鼻,群蝶翩然而舞的檐廊,刘希不禁停下了脚步,只因前方不远一行人正朝着他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刘希不忍相见的兰瑾公主,李梦筱。 此时李梦筱身穿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青丝长发绾做了涵烟芙蓉髻,一支碧玉珠宝簪插在发髻之中,流苏闪动,珠光流连。 她的一旁,李泽一身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胸口带着一只银铃富贵金玉圈,随着金边百缎飞天履的移动,银铃的清脆之音也阵阵摇曳。 多日不见,李梦筱显得清瘦了许多,蛾眉之间总是有着淡淡难隐的凄楚,那曾经总是笑意盈盈的脸上布满了黯然之色。 显然,李梦筱也是瞧见了刘希,俯身在李泽耳边轻轻了说了几句,后者很是不舍的放下紧紧牵着李梦筱的小手,一步三回头的带着其余之人离了去。 玉手将因俯身而被风吹散的鬓发理到耳旁,李梦筱莲步轻移的走到了刘希的身前,本是忧苦的脸上挤出了个笑来。 这笑脸宛若秋风吹过池塘,芦苇絮漫天飞舞那般,失了往昔的俏皮之色,有的只是无奈与凄楚。 不知为何,竟让刘希有些心疼,他与兰瑾公主结缘于信阳城,后在云梦泽又一次巧然相遇,直到再后来刘希为了科举来到嘉陵,接触的机会才多了开来。 刘希已经记不清自己深陷险境时,兰瑾公主为他奔波了多少,不知不觉间,再见这熟悉的面庞,竟是五味酸杂,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梦筱显然也没有想到刘希会愣在了原地,像是见到了颇为可笑的事儿,竟是噗呲一声笑出了声来,“不愿陪我走走么?” 被这笑声回过了神,刘希讪讪的笑了笑,忙点首应道,“公主开口,刘希怎敢推辞?” 李梦筱莞尔一笑,身子似多了些轻盈,似与那沐浴在阳光中的彩蝶那般,颇为的让人着迷。 跟在李梦筱的身后,刘希的心情倒是不再有之前的纠结,有些事情总是难以躲避,更何况已经相遇了,他可不希望看到李梦筱已是伤痕累累的心上再添痛楚。 似乎变得颇为开心,李梦筱竟是伸手在身旁的花草上抚过,褶褶生辉的阳光落在她纤细白玉的手上,也落在了停在指尖上翩翩而动的彩蝶。 “你还记得我们怎么相识的么?” 玩的兴起时,李梦筱突然转过头,眼角前弯若柳月,两抹秋水之间,笑意盈盈,似将这已快逝去的春意给全都藏了进去。 笑着捏了捏鼻子,刘希轻声应道,“自然是记得,那晚,我可是瞧见了好一个标志的白衣公子哥。” 听得刘希这句话,李梦筱也想起了那晚她与淑柔郡主偷偷溜到了信阳城里闲逛的场景,不禁捂嘴格格笑了起来,“那可不,我若是男儿身,必定英俊潇洒……” 说道着,李梦筱停顿了片刻,面露出羞涩,秋波泛起间瞄了刘希一眼,这才又是道,“也必定不输于你。” 被李梦筱这女儿家的模样给逗乐了,刘希依靠在水榭旁,很是配合的道,“那是自然,公主你天生丽质,璀璨如就天之星辰,即便是潘安宋玉遇着了你,也是失色无光。” “咯咯!” 兰瑾公主笑得花枝乱颤,许久,一鼓一鼓的胸部平息了下来,李梦筱与刘希翻了一个白眼,“没想到你也是那种口含蜜饯,油嘴滑舌的人儿!” 耸了耸肩,刘希干脆将厚颜无耻进行到底,“可不是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有机会与大唐的公主来说着有趣的话儿。” 闻言,李梦筱双手负在身后,板着个小脸很是一丝不苟的道,“听你这番来讲,确实是如此,既然这样,你还不赶紧多说两句,好让本公主好生的高兴高兴……” 话还没说完,李梦筱又自顾自的笑了起来,清脆如银铃的笑声与那斑驳零落的阳光一般,散在了午后寂静的宫殿。 似乎是笑累了,李梦筱径直坐在了刘希身旁不远的石阶上,一阵风吹过,衣袂飘动,幽香扑鼻。 不知不觉间,一滴晶莹滑下,在那白皙的面庞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你说,我这样做对么?” 轻柔的话语中带着令人心疼的无助,听得这声音,刘希竟是将头扭了过去,不忍去看李梦筱双眼中滚落的泪珠。 可放眼之处,虽是依旧生意盎然的朵朵繁花,但刘希却怎番也感觉不到半点的暖人春色,倒是多了惆怅与抑郁。 恍然间,脑中闪出了曾经最为熟悉的话,‘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若是没有置身与此景,怕是永远都体会不到繁花下的悲恸,也察觉不出飞鸟间的黯然。 耳边低低的哭泣声依旧,刘希轻叹了口气,“其实,你大可以自私一些……” “这些年,所有的事情都是由父皇一人操劳,我与皇弟在父皇的庇护下锦衣玉食,快乐无忧的生活,倘若没有这些事情,我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就这样一直下去。” 像似憋在心中许久,今日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李梦筱脸埋在了双膝上,又是一阵止不住的抽泣。 许久,衣袖胡乱的抹了抹脸颊,李梦筱又是自言自语的道,“可我是大唐的公主,自然是有着自己的使命,哪怕有一丁点的机会,我都会去努力,更何况还能……” 说道着,李梦筱停了下来,红肿的大眼盯着刘希,贝齿在红唇上轻咬,那梨花带雨的脸颊上生出一丝的羞态红艳,犹豫了许久,终于很是小心翼翼的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是大唐的公主,你会……你会……” 宛若患了口吃一般,李梦筱竟是说不出下半句话来,本是望向刘希的双眼也望向了别处,双手抓着被泪水湿透的衣角。 无论怎么努力,就是说不出那句在心中出现了无数次的话。 就在李梦筱心里暗骂自己时,一抹香味传入鼻中,稍后只觉得眼前流光闪过,便见胸口多了一枝艳丽绽放的桃花。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公主心意,刘希怎会不知,还请公主放下心里,无论何时,刘希都会拼尽全力以保公主周全。” 话音落,人也远了去。 留在原地的李梦筱垫脚探首,直到红花绿草在也瞧不见了那道身影,这才将胸口的那支桃花给小心的取下,放在鼻尖轻轻的嗅了嗅。 被泪水湿透的鸦黑睫羽弯作了月牙儿,李梦筱的嘴角边浮现出来笑意,“他这是应允的意思么?” 只是可惜今生与他有缘无分,只期来世能再度相逢,以求重续前缘。 很是温柔的将那支桃花搂在怀中,一滴晶莹的泪珠再度从李梦筱的脸颊滑落。 “唉……” 高阁之上,凝目眺望的唐皇深深的叹了口气,消瘦的脸颊上额头越发的深壑,宛若岁月划过的古木老皮留下的褶皱,道道令人触目惊心。 “你说,朕是不是疯了,竟然让筱儿去做那等傻事。” 身旁,张立士很是小心的搀扶住唐皇,脸上亦是露出愁苦之色,“公主为了大唐之心着实令老奴钦佩,可是长安城乃是刘斯的都城,即便是那屠狗走卒都是厉害的角色,老奴怕状元郎……” 沉思了片刻,唐皇又是幽幽叹了口气,“唉,没想到,最后还得劳烦母后她老人家,此事便由你去准备吧。”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大唐长公主 晓燕不知春几分,宫城深处哀怨深。 数十丈高的城门外,刘希回首望了眼延绵不尽的皇城,终究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世上,不管身居何处,都有着别人不曾知晓的困苦,无论是地位显赫的皇家贵族,还是穷困潦倒的寻常百姓,家家都有着一本难念的经书。 不管如何,还是要尽力保护好李梦筱。 心里,刘希又是闪过刚才的承诺,既然已经决定了,他便会努力去做,可究竟如何才能从这复杂的两国角逐中保住柔弱的李梦筱,直到现在,刘希依旧是一筹莫展。 罢了,还是暂且回去再做商议。 正当刘希准备离去之时,一辆马车缓缓的驶了过来,高头黑马长毛裹蹄印,双辕飞金卯,乌木车身雕莲花朵朵。 最为奇妙的是驾车之人竟然是个绯色衣衫的女孩儿家,长发散在如刀剑削出的肩头上,腰间挂着一只翠绿色的药娄,一边驾车,一边用她那明珠玉眸盯着刘希,柳叶蛾眉微微蹙起,似乎正在回想着那被遗忘许久的记忆。 刘希有些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他自然是认出了眼前驾车的女孩儿是医家的雪绛,虽然当初‘诸子之约’时刘希是乔装打扮了一番,可难免不会被心思细巧的女孩家瞧出了端倪,更何况后来的草原上夺宝,二人也曾相遇过,刘希躲在了暗处,未让对方看见了模样,但保不齐在哪里留下了蛛丝马迹。 好在一阵幽香之下,马车缓缓的从刘希身边驶了过去,正当刘希打算继续前行时,身后却传来一道温若幽兰的声音,“可是状元郎刘希?” 听得这声音,刘希岂能不停下脚步,待转过身,只见一身素雅白色长裙的李云英下了马车缓缓走了过来。 或许是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痛楚与忧伤,李云英的眉宇间有着一抹散不去的哀伤,本是从容恬淡的脸上挂着一眼便能瞧出的疲惫之色。 再度遇见李云英,刘希伸手在胸口抚过,那里有着他一直带在身上的香囊,那个承载着叔父刘寒期盼了一生却不得不舍弃的香囊。 不知不觉间,刘希脑中再度浮现出来那些他想极力忘却的过往,放在胸前的右手也止不住的哆嗦了起来。 “状元郎!” 耳畔一声略带愠色的的声音传来,刘希忙回过了神,这才察觉出李云英的眼角处有丝许的恼怒,可能将刘希这出神当作盯着她看了。 如此,确实是刘希失了礼。 不作多想,刘希忙欠身微微施礼,故作不识得李云英的道,“先前在想些事儿,故有所冒犯,还请见谅,不过再容刘希唐突,阁下是……” 刘希这样开口,李云英倒也不好计较,毕竟刘希是刚从牢狱出来,又进了皇宫,这脑中想着事情走了神也是情有可原,遂收了愠色道,“李云英。” 听得这声音,刘希故作惊慌的再度行礼,“下官见过长公主。” 毕竟,明面里,刘希从未与这大唐的长公主见过面。 李云英摆了摆衣袖,略有哀叹的道,“免了吧,我本不是朝中人,你无需多礼了。” 稍作了停顿,李云英将唤住刘希的来意给径直道了出来,“你既然已经出狱,想必已经知晓发生了何事,筱儿虽说只是让你做护送之人,但何尝不是想救你脱离囹圄,所以我想你该明白怎么去做了……” 刘希苦笑着点了点头,“公主所言刘希岂能不知,刘希定当佑护兰瑾公主的周全,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听到了想要听的话语,李云英面色再度缓和,回眸瞧了眼身后幽深几许的宫院,“圣上找你说了什么?” 没有隐瞒,刘希将唐皇吩咐原原本本的道了出来,李云英听后眉黛间不禁拧在了一起,良久轻声叹了口气,“你可有何计较?” 刘希又是一番苦笑,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刘希从未想过,如今听来,还觉得整个人晕乎乎的,犹如脚踩云端,前路迷忧,惶惶不安。” 说完这些,刘希自是察觉到了李云英面色上的失落,忙又是继续道,“不过还请公主放心,即便是丢了性命,下官也会竭力完成圣上所托。” “唉……” 李云英轻叹了一声,长安城,那个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城池,她怎能不知刘希的任务是何等艰巨,犹如虎口拔牙,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有的一切,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希望你能言行合一,能将筱儿平安带回来……” 声音有些低,或许,在内心深处,李云英已经明白希望渺茫,说罢转身缓缓的离去。 可是她这黯然忧伤的模样却让刘希心莫名的难受了起来,脑中又一次浮现起抑郁了一生而不敢追求的感情的叔父刘寒,当即脱口唤住了李云英,“公主且留步!” 有些疑惑,李云英转过了身,待见到刘希手中拿着的香囊,那熟悉的金丝边香囊,那她在灯下一针一线绣出藏着她曾经很是甜蜜感情的并蒂莲。 将香囊抓过,李云英死死的盯着刘希,“你这是从何处得来!” 显然,因一时冲动取出香囊的刘希并未料到李云英会如此模样,内心挣扎了片刻,“回公主,这是下官在北地为官所遇一人之物,他托付下官见到公主时代为转交。” 努力经营了许久,刘希决不能感情用事将原委如实相告,否则被唐皇知晓,他所做的一切都将白费。 所以,别无他法之下,刘希便胡乱编纂了个借口,等日后时机成熟,再将真想告知眼前这同样为感情受了多年折磨的痴情人儿。 可李云英似乎控制不住她的情绪,伸手狠狠的抓住刘希的胳膊,“他现在可好?你又是在哪里见到了他?” 肩头好生的疼痛,刘希从未觉得这般柔弱的女子会有如此令人惊奇的力道,他有些吃痛的皱了皱眉头,“下官也是偶然才遇见了他,当时觉得不同常人这才有意结交,不过后来他去了别处,临走之时将香囊留给了下官,并让下官带一句话给公主……” 眼中闪过一丝的急切,李云英脸几欲贴在了刘希的面上,“他说了什么!” 鼻前一阵香气扑来,刘希很不愿让这等了多年的女子伤心,但有些事,是他改变不了的事实,唯有心中暗怪上天不公。 “他说,此生负卿,来生为报。” 道完这句,刘希只觉得肩头上的双手猛然松了开,李云英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往后退了几步,两道清泪从美目中溢出,滑落在任岁月流逝依旧艳美的脸颊。 “他还是不愿见我……” 李云英喃喃自语,面色凄楚的令人痛心,刘希很想将真相一股脑的说了出来,但是时机未到,眼下全盘托出,所有的辛苦将毁之一旦。 这等事情,绝不能发生。 别无他法,刘希只能静静的看着李云英抓着香囊自顾自的一边落泪,一边喃喃自语,远处的雪绛似乎也发现了异常之处,可却不敢上前,唯有探着脑袋望来,眉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你是在阳曲城中遇见了他?” 李云英这番问,刘希有些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回公主,确实是在阳曲城中与他相遇。” 李云英挂着泪珠的双目望向北方,口中小声念叨,“阳曲城,原来这些年,你一直在北地……” 似乎有些累了,李云英与刘希摆了摆手,继而转身往马车走去,待她进了马车之后,驾车的雪绛很是好奇的盯着刘希看了几眼,稍后双手轻轻拽了拽缰绳,马车轻缓的朝着皇城继续行去。 看着马车渐渐的离去,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马车里人掩面而泣的哀伤,留在原地的刘希心中感慨万千,最终唯有深叹了一口气。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想起叔父刘寒,刘希只觉得心头疼痛无比,双眼莫名的酸楚起来,良久只能深吸一口气,将这满腔的悲伤平复了去,低声哀叹一句,“这世上,太多的不如意,即便是有情人,倒头来也不能终成眷属,委实造化弄人……” 悲伤过后,刘希继续拾步离去,因为再多的悲伤与感慨也不能令时光回到过去,而他如今所要加紧做的,便是替叔父报得血海深仇。 走出皇城的御街,看着人来人往的市集,刘希不免踟蹰的停下的脚步,只因他实在不知小武几人如今居住在何处。 莫不成还是当年那个院落? 正当刘希犹豫不定的时候,一辆马车缓缓的停在了他的身旁,驾车的小厮隐约有些面熟,可就是想不起在何处见识过。 马车帘布掀开,却见多日不见的马绣探出了头来,虽然衣着装束已经收拾的与往日无异,但一双桃花眼红肿如银铃,面相上挂着遮不去的倦态。 似乎这些天,每个人都陷入了疲惫的泥潭,被劳心累神的事情所缠绕的困顿不堪。 “玉生,终于见到你了。” 马绣的眼中似久暗见到了朝阳那般,再度绽放出了流光溢彩,并将手伸来,将刘希给拉上了马车。 驾车的小厮调转了马头,马车悠悠的驶进了喧嚣吵闹的人群,马车之中,刘希一拳砸在了马绣的肩头,“瞧你这夯货模样,哪里有半点皇子的风采,遇上点小事就扛不住了?” 闻言,马绣自然是明白刘希已经知晓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也不作多辩解,只是讪讪的笑了笑,稍后将话给岔了开,“对了,玉生,这次唐皇放你出来可是有什么安排?” 有些头疼的拍了拍脑袋,刘希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让我将兰瑾公主平安的带回大唐。” “这……” 马绣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此事非同小可,可比九天揽月,几欲不可能完成之事。 苦笑着摇了摇头,刘希在马绣的肩头又是拍了拍,“眼下我也是黔驴技穷了,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不过唐皇已经答应放淑柔郡主回信阳,倒也是好事一件。” 眉头间闪过一丝的激动之色,马绣失声的道,“可是当真?” 问完这句,马绣这才觉得多余,刘希怎会骗他,忙连连作揖道谢,若不是刘希强行将他拉住,怕是要一路作揖回去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意外得计 马车轻摇,缓慢而行,穿梭在嘉陵城的繁华大道间。 车外人声鼎沸,往来车马不绝;车内寂静无声,二人皱眉苦思而坐。 “公子,到了。” 不知不觉间,马车停了下来,这时,刘希才察觉马车行了许久了,掀开车帘,瞧见四周熟悉的街景,恍然间想起了他参加科试的日子,似乎一切发生不久,近在眼前,可心中不知为何又有一股宛若隔世的沧桑与遗世。 马车依旧是要寄放在巷口的酒楼里,那前来招呼的酒楼伙计麻利的迎了上来,接过驾车小厮手中的缰绳,很是熟络的笑着打起了招呼。 稍后,待刘希从马车上下来,那伙计一声惊呼,又是揉了揉揉眼睛,随即再度呼喊了出来,“哎哟,这不是状元爷小刘大人么!” 此时正值晌午,酒楼中食客未散,这声惊呼之下,立马有一群人丢下筷箸酒盏大步走了出来,纷纷将刘希围在其中,双目中少不了推崇之色。 “小刘大人,听说你在北边挡下了几十万的大军,倘若不是您在那边浴血奋战,我等哪能那般舒服。” 那伙计笑脸快堆成了花来,很是熟悉的将刘希在阳曲城抵御匈奴的事情给说道了出来,似乎这已经成了家喻户晓的事情,所以这伙计话音落下之后,周围的食客百姓无不是拍手称好。 见得这一幕,刘希不由得回首瞧了瞧马绣,这等事,无需多想,肯定是他杂家的功劳。 察觉到刘希的目光,马绣讪讪的笑了笑,手中的乾坤扇随之哗的一声摇了开,眼中生出几分盈盈得意之色。 那伙计道完匈奴一事,又是将话题给引到了阳曲城治理之上,似乎他是亲眼瞧见了一番,摇头晃脑间说得很是入景,让刘希不禁觉得此人是不是杂家的弟子,而这一出是由他身后的马绣特意给安排的。 与这群人寒暄了一阵子,刘希心里挂记着家中田薰儿等人,不免要打声招呼先行离去,否则,怕是要与这些闲来无事的食客说个三天三夜都不为过。 皇城之内为官者不计其数,但是像刘希这样经历诸多事情的却少之又少,若不是刘希提及告辞,那些平日里最喜街头巷尾小道消息的食客们怎会散了去? 正待刘希准备离去时,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凄惨之意,恰似那腊月冰锥,寒人肌骨。 自然,这让刘希停下了脚步,而那些还未散去的食客则是面露同情的摇了摇头,好像他们内心都是颇为不忍,但又着实无可奈何,唯有继续三三两两的回到座位,重新拾起筷箸与杯盏,在觥筹交错间再续先前吐沫横飞的话题。 那将马牵到酒楼后院的活计再度出现,刘希下意识的轻声问道,“小二哥,这是怎么回事?” 酒楼的伙计闻声叹了口气,在市井混久了,看了多少人生百态的他脸上的嬉笑也变作了愁苦之色,将手中的抹布甩在了肩头,“唉,状元爷这事情怕是你不知道,也真当是倒霉呀!” 又是连叹了,这伙计将事情给刘希等人道了出来,前些日子有一苦命小娘带着个丫鬟从衡州辗转来到了嘉陵,寻找他指腹为婚的夫婿,哪知夫家得知她家道中落,便关门不见,使得身子本就弱的小娘倍受打击卧床不起,今日听得这哭声,怕是已经不行了。 说罢,那伙计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来,赶忙往酒楼里跑去,“哎哟,昨日还见这小娘气血好了些,今个怎就出事了?东家怕是要觉得晦气的很,可是了不得的事情,状元爷您自便,我得赶紧去瞧瞧。” 哭泣声越来越悲惨,听得心生凄凄,令刘希亦是觉得好生不忍心,遂是叹了口气,“一个小娘遇到此等凄惨之事,当真是民生多艰……” 听得这句话,马绣自然明白刘希是动了恻隐之心,将正在摇着的乾坤扇给合了上,“既是如此,玉生不妨去瞧一瞧,以你‘辅行诀’的修为,或许还能将这小娘给救活。” 没有多言,刘希抬腿往酒楼里走去,那些食客三三两两散了去,毕竟看热闹也要分个场合,没人愿意在酒楼中多待稍许,生怕沾染上了去不掉的晦气。 酒楼老板穿着紫色大袖袍子,许久未见,越发的富贵了,看来这些日子没少赚银子,可是眼下他那肥胖的脸上堆满了抑郁之色,粗短的眉头也皱在了一起,看着空荡荡的酒楼大厅,不禁连连跺脚,“我真是老糊涂了,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收留这小娘,不禁赔了吃住的银两,还惹得一身的麻烦,唉……” 毕竟酒楼内死了人,短时间内,至少那间屋是难以住人了。 道完了这句,掌柜的忙又是朝着楼上喊道,“狗剩、李泉你们赶紧将她们主仆二人弄到酒楼外面去,就算死,也不能死在我这酒楼里!” 话音之后,哭声陡然提高了几分,看来是楼上的小厮正在听胖掌柜的话来行事。 刘希与马绣二人进了酒楼,自然是引起了掌柜的注意,皱眉沉思了片刻之后,他立马是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哎呀,这不是状元爷小刘大人么,可是有好些日子未见到大人了。” 对方笑脸相迎,刘希与他寒暄了两句,也不掩饰来意,待听闻刘希之言,胖掌柜忙领着刘希二人上楼。 酒楼二楼之上,左右四周是两排延伸的客房,寻着哭声而去,在走廊的最里端,一间交为狭隘的房间内,先前与刘希打招呼的伙计正抓耳挠头,看着泪眼朦胧挡在他身前的麻布袍小娘一副不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见到刘希与掌柜,那伙计满是为难,胖掌柜则是挥了挥手,那两个伙计退了去,似乎他也不愿多待,与刘希道了几句,便折身回了去。 “你们是……” 那眼睛已经哭肿的侍女挡在了刘希与马绣身前,来回打量着二人,挂着泪珠的黑鸦睫毛不停的眨动着。 未等刘希开口,马绣将乾坤扇给摇了开,抢声说道,“这可是大唐的状元爷,镇北使大人……” 不知是惊呆了,还是脑中想着别的事情,那侍女呆滞在原地,令马绣不禁觉得无趣,遂轻咳了两声,瞄了眼躺在床上瞧不见面容的小娘,“你还是赶紧将路让开,或许,你家小姐还有的救。” 恍若是突然来了神光,那侍女回过了神,一边急忙的让到别处,一边不断的道谢,“翠儿多谢两位大人。” 瞧惯了马绣耍活宝的模样,刘希自然懒得理会,径直走步上前,床榻上躺着一个面容惨白的小娘,嘴唇已经有暗淡之色,一双黛眉紧紧锁在一起,似乎正是极为的难受。 她床头的一旁,是封已经打开的书信,蝇头小子密密麻麻看得不太清楚,但是最为右侧的两个字刘希却是瞧了个真切。 竟然是休书。 当真是个可怜的小娘,不由多想,刘希手指在这小娘瘦弱骨材的手臂上搭脉寻病。 顿时,屋中变得寂静开来,即便是马绣,见到刘希沉声诊脉,也不禁收了乾坤扇,生怕折扇摇到的细微声响会影响到刘希的判断。 好一会,刘希才收了手势,这小娘脉象薄弱,应该是体虚又加奔波劳累,染疾在身了,恰又逢得悲心之事,众多打击之下,才卧病不起,气若游弦。 “大人,我家小姐……” 见刘希诊断已完,却默不作声,那心已经提起的翠儿忍不住轻唤一声,泪珠再次断了线。 “你且放下心来,到屋外等候,半个时辰便可。” 有些半信半疑,翠儿眼中满是迟疑不绝,正是拿不定主意之时,马绣一把将她给拽了出屋,“难不成你连状元爷的话也不信了?” 待二人出了屋,刘希当即运起了‘辅行诀’,反正他习有这等功法的事情已经暴露了,眼下用起来反而少了些担忧与畏首畏尾。 以他‘辅行诀’宗师的修为,救回这危在旦夕的小娘也是破费了些力气,小半个时辰后,刘希才缓缓收了灵气,那小娘的气息也变得绵长均匀。 正当刘希要将这小娘重新安睡在被衾之中,那小娘却是突然睁开了双眼,见刘希一手扶着她,不由惊叫一声。 此声一出,门外早就坐立难安的翠儿当即推门而入,见到小娘已经醒来,不禁再度泪水连连。 在翠儿的解释之下,那小娘自是明白了刘希救了她性命,忙是下床作福道谢,而那翠儿则是惊呆了,无数郎中都未曾瞧好,甚至都让她准备后事的小姐竟然能下床行走,更是气色红润,心下里将刘希视作了天人。 “奴家许世茹,生于衡州书香人家,哪知家中出了变故,仅剩奴家主仆二人,本想着投靠夫家,跋山涉水却得来休书一份,幸得大人出手相救才保全了性命,小女子此生感激不尽。” 双手做了虚托,刘希示意她们无需多礼,心有不忍的哀叹一声,“世事无常,还望姑娘多保重才是,不知姑娘你今后有何打算?” 闻言,许世茹双眼顿时泛出了泪花,面露凄楚之色,“不瞒大人,奴家此刻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为之。” 见二女又一次落泪,刘希不觉叹了口气,“姑娘若是不嫌山高路远,可前往北地的阳曲城,去寻一人唤作林逸,便说是我刘希,刘玉生让你去寻他,找到他后,让他安排你到学堂做授课先生。” 听得这话,许世茹不禁目瞪口呆,一是因为当今世上从未有过女先生这一说,二来是刘希口中提到的阳曲城,她也曾有所听闻,这才将眼前的刘希与昔日里听闻联系到了一起,不由手捂樱桃之口低呼一声,又是接连道谢。 又是说了些闲话,刘希指了指马绣腰间系着的竹绿荷包,后者怎能不会意的取了下来,将里面的几十两白银以及两锭小金元宝全都双手给奉上了。 “救人是你玉生的事情,这下也该我出点力了。” 许世茹乃是书香世家出身,见到这金银自然是连连推辞,只是拗不过马绣执意为之,唯有再度落泪道谢,将这些金银给收了下。 事情已经解决,刘希便要离去,那马绣临走之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合乾坤扇,“许姑娘,你若是打定主意去阳曲城,过两日我便派人来一路护送你主仆二人前往。” 待刘希与马绣离去之后,握着金银的侍女翠儿仍是像在梦境中一般,许久才摇了摇脑袋,像是极力的确认所见一切并非幻觉。 许久,又是捏了捏手中的一堆金银,翠儿才怔怔地道了一句,“一定是老爷与夫人在天保佑小姐,才让我们遇见了二位大人……” 一旁,许世茹微微颔首,泪珠滴落,“幸得二位大人出手相助,这番,我们也是有了新的开始……” 而刘希二人说笑着下了楼梯,与眼中尽是惊讶的掌柜道了句寒暄,便走进了那条被斑驳阳光给布满的小巷。 踏在一方因前些日子下雨积水未褪还挂着丝许泥水痕迹的砖石,抿嘴着嘴的刘希突然开口道,“今朝,我好像有了个法子……” 闻言,马绣用乾坤扇挠了挠头,苦笑着一声,“我想我大概已经猜到了,你是想让兰瑾公主被刘汉退亲?” “不错,假如兰瑾公主死在了成亲之前,这门亲事自然就不存在了。” 刘希说得很是轻描淡写,但是马绣却听得一身冷汗,不过思前想后,似乎也只有此计可行。 这当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玉生,且不说这其中凶险,诈死之后,兰瑾公主可就做不得李唐的公主了,她会答应么?即便兰瑾公主答应了,那唐皇会答应么?” 耸了耸肩,刘希收回那盯着因无日光照耀而爬满青苔墙壁的目光,幽幽地道了一句,“我想,他们都会同意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启程 午后的小院,阳光慵懒的让人提不起力气来,蜂蝶晃着翅膀悠悠飞过,流连在爬满绿色的墙头,为了那一抹夏季盛开的花色几度忘返。 偶尔,一只飞鸟掠空而过,在蔚然如洗的天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飞影。 将那随着飞鸟消失而瞧不见踪影的目光收了回来,靠在廊檐的小武又是看了眼那关着的木门,他已经记不清这一天自己朝着那扇被风雨洗刷的朱色已褪半掩的木门看了多少次,甚至都发现了先前未曾瞧出的裂缝以及木门下角几棵钻出头来有着极其顽强生命力野草。 自然,木门那里仍是半点动静都没有,之前几番令小武将心提起的脚步声也不过是走街串巷的货郎。 也不知玉生何时能回来。 心里再度暗道一声,小武转首看了眼身旁不远处坐在藤椅上绣花的田薰儿,日头已经过了大半晌,可是那绢布上的鸳鸯依旧是一只孤影穷孑。 显然,知晓刘希要回来,天薰儿的心思早已经不在绣花上了,一双玲珑小巧的耳朵早已经高高竖起,生怕错过了那朝思暮想的归来脚步之声。 天薰儿的心思小武怎能看不出来,刘希回来可是他们日夜所求之事,这番总算是有了主心骨,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是能落下来了。 那借酒消愁的今朝也该能重新振作了吧。 正在小武暗自想着之时,院中独自玩弄着泥人的小灵儿突然格格地笑了起来,连那最为喜欢的小泥人都扔在了一旁,整个人飞跃而起,脚踝间铃铛叮铃铃作响,身上那套天薰儿为她精心缝制的粉色叠边裙衣随风飘动,似一只大彩蝶跃过院墙,惊得那些蜂蝶纷纷飞天而起。 见得这一幕小武精神猛地的一震,身旁的天薰儿也将手中正在绣着的绢布丢进脚边竹篮,流转翻转的双目紧紧盯着那扇木门。 “吱呀!” 半合的木门被推了开,两道身影也随之出现在了期待已久的目光中,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儿,田薰儿不禁双目泛红,娇弱的身躯亦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终于一声低呼之下,风一样的朝着刚踏进小院的刘希扑了过去。 或许是突然间看到了与刘希一道而来的马绣,田薰儿恍然才回过神了,眉眼间浮现出丝许的羞涩,在离刘希几步远的地方硬生生停下了身形。 可就在田薰儿停下脚步时,一只手臂却将她给胳膊抓住,田薰儿还未回过神来,已经被刘希被拥入了怀中。 “哈哈,玉生倒是颇为心急啊!” 一旁马绣摇开乾坤扇大笑着朝到小武身旁,这句话打趣的话令田薰儿如玉凝脂的脸颊顿时如同摸了胭脂红粉,美目含春几欲是滴出了水来,偷偷瞄了眼刘希,发现他正望向自己,田薰儿更加娇羞了,只得将头埋的更深。 而事情的始作俑者,刘希则是因田薰儿这模样心神免不了多了几分荡漾,幽香扑鼻之间,更有手中可触碰的犹如温润暖玉的娇躯,当下在田薰儿乌黑的长发间嗅过并轻声喃语,“等事情忙完了,还是早些将亲事给办了才是……” 此言一出,田薰儿又是羞涩不已,看得刘希越发如痴如醉,可二人这搂抱也引来了不满之意,那进院后被刘希放在地上的小灵儿伸出白嘟嘟的小手拉着刘希的衣角,似乎正为受了冷落而满眼的委屈之色。 大笑了几声,刘希欲腾出手将小灵儿也拥入怀里,田薰儿却是捂着脸跑开了去,丢下马绣与小武相视一笑。 重逢相聚之后,田薰儿很是迅速的将之前备好的食材给做出了几道佳肴,只是她的脸颊一直挂着抹褪不去的红晕,即便是她很熟悉的小武与马绣都颇为害羞的不敢瞧上一眼。 饭菜吃完之后,自然是要说起兰瑾公主出嫁一事,刘希将他所想再度道了出来,田薰儿安静的坐那那边,低着头,似乎只要刘希所说她都会毫无保留的支持与赞同。 小武则是皱眉砸嘴道,“玉生,目前来看,确实只能如你所说,可若是刘汉朝廷出人意料的人接受了兰瑾公主死去一事,尸首不给运出汉朝,而是由他们埋葬,这该怎么办?” 闻言,刘希沉默思索了起来,小武所说倒不是不无可能,刘汉所为就是要插手李唐国事。唐皇年事已高,万一突然西去,而李泽年幼,到那时刘斯便有了口舌名正言顺的干涉李唐朝事,这可比挥师而来攻克一个个城池容易的多。 如此看来,即便是李梦筱诈死,身为枭雄的刘斯也有可能不会退去这门亲事。 剑眉斜蹙成了一团,刘希手指在身旁桌案上敲着,整个屋子变得颇为安静,唯有他这指尖敲打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回响。 良久,刘希唯有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这等事情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此行究竟有多凶险,眼下你我都无法预料。” 听得刘希这句话,小武与马绣皆是沉默不语,事情也确实如此,很多时候,时局并非是一人之力可以掌控。 不过好在刘希回来了,不管发生任何事,都有了主心骨。 这样,很好。 小武心中所想,其他之人自是不曾知晓。 刘希出狱之后,既无朝事打扰,也没有唐皇的召见,所以深居简出,几欲不曾踏出小院一步,闲来无事便是看书写字,与马绣等人下下棋,并逗弄着小灵儿,总算是在几遭艰辛后偷得些许难得浮生,把玩一阵闲散光阴。 终于,一个月后,太阳逐渐变得毒辣起来,即便是蜂蝶也时常偷懒躲在绿叶之中时,宫中的旨意传进了这深巷小院。 宣旨之人,刘希也识得,正是将他从狱中引出的小太监海大富,看来此人是张立士心腹,刘希自然是笑脸好言相待,寒暄许久,那海大富猛地一拍脑袋,将所行正事给记了起来,颇是认真的宣读了唐皇旨意。 海大富的话音落下,刘希也明白了出发的时辰,两日后的辰时,玄武门外由他护送兰瑾公主离京。 领了旨,留着海大富吃了杯茶,最后刘希又是塞了他一笔银两,看着后者欢天喜地的离了去,刘希亦是忍不住的苦笑起来。 有时候,将小鬼给收买好了,或许会有超乎想象的益处。 既然知晓何时出发,剩下的时日便是收拾行囊,好在刘希几人都没有带多少衣物,倒也容易整理。 两日的时间不过飞鸟掠过枝头,眨眼睛就过了去,离辰时尚早,小院外早就有礼部的人前来相接。 穿戴好许久都未穿过的五品浅绯朝服,刘希登上礼部的马车,暂且与马绣等了分道而行,待到城外在做汇合。 天色还未大亮,可是嘉陵城的街道已经汇集了众多百姓,正如这两日在满城发酵的凄楚一般,所有人面上都是挂着哀伤之声。 李梦筱出嫁刘汉的消息早就传了出来,一个月的时间,足够百姓将初闻后的愤慨不平转为了无可奈何的悲恸。 玄武门外,兵甲满长街,百官顺次而立,礼部之人则是躬身候命,场景瞧在眼中,极为静谧肃穆。 下了马车的刘希很是知趣的立在了队伍的最后端,五品的官衔,在这些人眼中,可谓是位卑言低,倒不如安静的躲在一侧,免得招来非议。 可今日之事,刘希早已经立在风尖浪口,又岂能轻易的逃脱了去,很快站在百官之首的宰相杜征都朝着刘希走了过来。 见到这一幕,刘希忙迎了上去,弯身行礼,“下官见过诸位大人。” 此时此景,杜征等人亦不会再说什么,无非是几句感慨之后,嘱咐刘希得好生确保兰瑾公主的周全。 闻言,刘希怎能不敢连连答应,就在这说话的功夫,厚重的城门缓缓的打了开,继而见一辆马车缓缓驶了出来。 驾车之人竟然是唐皇李善,马车的身后是一群甲胄泛着冷光的‘飞甲’,以及面色憔悴的李风歌兄妹。 唐皇驾车出现,毋庸置疑这马车中坐着是即将离京的兰瑾公主李梦筱了,早就候着的礼部尚书荀洪忙带人迎了上前,照着祖宗律制按部就班的将礼仪给执行了起来。 一番折腾,繁冗的仪式才得以告终,唐皇将刘希招到了跟前,与数月之前一般,他的面色依旧是疲惫不堪,身形也多了几份佝偻,似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将他那曾经挑起整个大唐江山的脊梁给压弯了。 “刘希,你答应朕的事情,你可必须得做道……” 不知为何,刘希竟是觉得这声音多了几份哽咽,抬头望过去,那一直位居大唐最高位男人的眼中,隐约可以见到一丝晶莹。 心中有些惊愕,也有些五味陈杂,刘希回首瞧了眼马车,恰好看到了挑起车帘的兰瑾公主李梦筱。 凤袍金冠下,那画着胭脂水粉极为惊艳的脸上挂着凄楚与忧伤,鸦黑的睫羽不断的眨动着,似乎正在努力将要断了线的泪珠给憋回去。 回过头,深叹了口气,刘希唯有将那许下的承诺再度道了出来,“微臣当不负圣上所托。” 不多时,礼部尚书荀洪上前躬身道,“圣上,吉时已到!” 闻言,唐皇颇为不忍的闭上双目,最终摆了摆手,那身旁的张立士则几步走到礼台前,高声尖叫,“时辰已到,恭送兰瑾公主起驾!” 此言一出,鼓瑟齐奏,百官齐齐弯身行礼。 第二百二十章 雪绛随行 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伍终于出了嘉陵城,被无数人怨恨的目光注视过的刘希这时才觉得舒服了稍许,发麻的头皮也总算是安然了下来。 想起刚才嘉陵城内无数百姓凄楚的模样,刘希只觉得身后的哭泣声似乎还在耳边,不由深叹了口气,回首看了眼缓缓行驶的马车,云锦车帘被一只玉手给半挑开,挂满泪珠的双目一直回望着那渐渐模糊的大唐帝都。 似乎每多看一眼,便能在心中将这座城池记得越深刻。 终究,李梦筱放下了车帘,在她瞥向刘希的双目中晶莹得泪珠犹如玉珠滚落,在涂着胭脂的脸颊上再度滑开一道泪痕。 如此伤离别的一幕,骑在马上的刘希唯有一声长叹,只能希望同在马车中的淑柔郡主李茗能陪兰瑾公主说说话,至少能让后者不觉得孤助无力。 想起淑柔郡主,刘希不由看了眼身旁不远处的李风歌,一身玄色锦衣,却是面色惨白,恍若大病初愈,整个人都不显那夜在信阳城刘希与他初次相识的英姿飒爽。 此刻李风歌正垂头丧气的骑在马上,曾经随他一道进京的‘水寒’全然不见一人,取而代之的是一列‘飞甲’兵卒围绕他左右。 这架势,与其说是护卫,还不如说是押送。 刘希自然也瞧出了这是唐皇给他的另一个任务,将李风歌兄妹完完整整的送到信阳,看来唐皇确实有几分气度,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竟然不取李风歌性命,也不迁怒与镇西王,只是把这李风歌交由镇西王来处置,不免令人暗赞这手足之情。 不过暗叹之后,刘希又是生出另一个年头,或许这就是帝王的权衡之术,大唐已经失了东陵王,自然不能再丢了这镇守信阳多年战功赫赫的镇西王。 当然,无论唐皇出于何种的目的,眼下李风歌安然无事,至少这样,淑柔郡主也安然出了嘉陵城。 淑柔郡主平安无事,也算是了去了马绣心中的担忧。 正当刘希想着与马绣他们会合之事,本在前方探路的‘飞甲’校尉折身朝他而来。 莫不成又要与当初前往北疆一般? 不知为何,刘希想起了曾经与他一道前往北疆的熊刚,起初很是不服他的汉子,后来在阳曲城抵御匈奴时倒下了那伟岸的身躯。 所以,刘希对‘飞甲’还是有着好感,只是如今长安之行非同小可,出不得半点差池,倘若这校尉心存不服,不能忠心的听命,刘希得早些出手将对方给收服了。 思量间,那校尉已经到了刘希的身前,只见他很是抱拳一礼,“属下蒋玄礼,多谢大人。” 这莫来由的话让刘希摸不着头脑,或许是这份疑惑让蒋玄礼给瞧在了眼中,这方脸的汉子抿了抿嘴又是继续道,“属下与熊刚乃是生死之交。” 闻得这句话,刘希当即又是打量了一眼这‘飞甲’校尉,国字脸不苟言笑,浓眉之下隐藏着一道疤痕,只是这疤痕并未令他面目狰狞,反而平添了几分笑傲沙场的血性刚毅。 知晓蒋玄礼与熊刚之间的关系,当即也明白了他为何来与自己道谢,阳曲城退敌后,刘希特地上书朝廷,为浴血作战的将士请功,上书的奏折是用箩筐运上了临华殿,奏折上面无一例外的写着密麻麻的字。 写满了战死兵卒姓氏与籍贯之地。 那天早朝是唐皇登基以来最长的早朝,张立士唱读了每个奏折上的兵卒,此后,唐皇更是令人在嘉陵城的兰若寺中立了英雄碑,上面刻这些为大唐牺牲兵卒姓氏,礼香火缭绕,受大唐百姓敬仰。 这些,都是出乎了刘希的预料,但在大唐将士眼中,这却是了不得的事情,穿上甲胄便是做好了青山埋骨马革裹尸的准备,能得此殊荣,就算是死,也当是值了。 所以,蒋玄礼应该是为了此事来谢刘希。 刘希忙抱拳回了一礼,“都是为了朝廷拼尽了性命,刘希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们死后无人知晓他们做了什么,而且我这些事情与他们相比,当真是不足为道。” “熊刚能与大人相交委实是他的福分。” 感慨了一句,蒋玄礼则是重重的拍了拍胸脯,“此行长安,我‘魁’字营唯大人马首是瞻。” 听得这句话,刘希自然是要道了声谢,在二人说话时,路旁树荫下一骑悠悠的朝着护送队伍而来。 骑马的是一名黄衫女孩儿。 虽然是个小娘,但在这行人寥寥的官道上丝毫不见避让,反而迎向护送队伍,蒋玄礼忙令兵卒警戒,弓弩上弦,决然不能让人冲撞了大唐公主出嫁。 正当‘飞甲’兵卒越过护送禁军,兵戈在手严正以待时,刘希却越众而出,唤住了要发号攻击命令的蒋玄礼。 在蒋玄礼很是不解的目光中,刘希打马上前,走向那黄衫小娘。 “雪绛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来人正是医家弟子,大唐长公主李云英的亲传弟子,雪绛。 “我是奉家师之命前来佑护兰瑾公主周全。” 说着,雪绛又是指了指腰间的翠绿色的药娄,“自然,也是带了刘大人所需之物。” 说话间有几分孤傲,与雪山上那绽开的红莲那番,冰冷圣洁,拒人与千里之外。 刘希倒是能理解雪绛为何这番态度,毕竟对方是医家天资卓越的弟子,成就早就超越了无数人,若不是李云英有命,怕是这兰瑾公主也入不了她的眼,更不用说刘希只是一个小小的状元郎。 这些,自隐藏身份后,刘希已经是习以为常了,不过雪绛能带来他要的东西,便已经够了。 至于这个修为接近宗师的医家弟子能否在关键时刻鼎力相助,刘希也不愿多做考虑,毕竟在长安城能真正拉住他们脚步是唯有洞天之上的高手,倘若是遇上了,雪绛出不出手并无二样。 护送队伍继续启程,又是行了半个时辰,刘希总算见到了在十里亭间等候的马绣几人。 蒋玄礼心有疑惑,但马绣与小武看上去皆非凡人,即便是女流之辈的田薰儿瞧上去也与常人大为不同,一道前往长安,或许能出手相助,更何况还是刘希的旧相识,他倒也不便说什么。 最让他惊愕的却是小灵儿。 因为他只是瞧见一团黑影从亭子中扑了出来,继而便看到刘希怀中多了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儿。 那天真无邪的笑脸当真是惹人喜欢,可蒋玄礼明明是见到小灵儿飞跃了百丈之地。 飞跃乃是修行的高手才有的本事,他蒋玄礼苦修这么多年,还未踏入御气之境,所以,定是刚才眼花,瞧错了。 在蒋玄礼使劲摇首想将脑中胡思乱想给抛了出去时,落在刘希身后一马之隔的雪绛却是双目中充满了震惊之色。 身为医家核心弟子,她怎能不识得杂家的马绣以及兵家的小武? 至于田薰儿,这个盛传不会说话的兵家哑女,她也曾随着李云英做客白砀山时见过一面,自是知晓田薰儿在兵家的地位。 不过最让雪绛惊奇的却是刘希怀中的小灵儿,蒋玄礼或许瞧不出其中玄妙,但以雪绛的修为又怎能不明白。 这抓着刘希衣襟小脸上满是天真无邪笑容的娃娃修为竟然在她之上,雪绛甚至有些惊怕的想到小灵儿的修为或许在宗师之上。 当下,雪绛瞧向刘希的目中多了几分琢磨不透的神色。 抚摸着小灵儿的脸颊,刘希唯有苦笑的摇了摇头,小灵儿刚才那举动,定是引来了别人的猜测,只是小灵儿心智未开,自然是难以与她说道些。 “刘郎,都是我的错,未能看好灵儿。” 田薰儿轻声细语的与刘希道了一句,犹如云黛的眉间浮现出一抹自责,想来也是发现了雪绛投来的目光。 见田薰儿这般模样,正逗着小灵儿的刘希自是有些不忍,遂微微笑了笑道,“无妨,薰儿这怪不得你,要怪就怪这小丫头太过贪玩了。” 说着刘希很是疼爱地捏了捏小灵儿鼻尖,而小灵儿则是被他这举动逗得咯咯作笑。 这一幕,恰巧让抬起车帘的兰瑾公主李梦筱看在了眼里,顿时,红肿的眼圈再度泛出了泪花。 在下意识间,她将小灵儿误作了刘希之女,加之一旁宛若仙人的田薰儿,越发的那般去想了。 毕竟刘希在北疆可是待了一岁之多,细细算来,这女孩也是一岁多的模样。 原来,这些年让她朝思暮想的情愫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想到这里,李梦筱泪珠又一次滑落,滴在她手中正拿着的桃花香囊。 同在马车中的淑柔郡主收回了与马绣四目相对的娇羞目光,回过首,才察觉李梦筱面露悲恸的神色,又是朝着马车外瞧了一眼,当即是明白了过来。 一时间,李茗亦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说,只是抓着李梦筱白皙冰凉的双手,含泪轻声道,“筱儿,你别太难过了……” 泪珠涟涟垂落,良久,李梦筱很是凄楚的叹了口气,“茗姐姐,筱儿不难过,至少他还能陪我走完这最后一段路。” 此言一出,淑柔郡主李茗面色苍白一片,抓着李茗的手上又是多了几分力气,并急忙出声道,“筱儿,你是要做何,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茗姐姐你想哪去了,筱儿的意思是这段我在大唐的最后时光,筱儿舍不得父皇,舍不得泽弟,也舍不得茗姐姐,怎么会去做没脑子的傻事?” 道完这句,缓缓抽出手,李茗将香囊放在鼻前,似乎要透过香囊闻到她最为喜欢的桃花香味。 第二百二十一章 击杀张少录 似乎为了让兰瑾公主李梦筱在大唐多待些时日,护送的队伍走得并不快,不过所经州城时,地方前来拜见兰瑾公主的官员络绎不绝,但都被刘希给打发走了,毕竟这个时候,李梦筱心情大为不好,这些人只会让她更不开心。 一个多月后,离乌江越发的近了,甚至在清晨露珠间可以闻到那波涛澎湃的水浪之气。 早膳之后,刘希正准备下令出发,却见马绣神色慌张的过来寻他,“玉生,茗儿说公主今日又未进食,这样下去,这身子骨哪能经得住。” 闻言,刘希不禁剑眉皱起,怕是离乌江越近,这李梦筱心中就越发悲伤,只是不知为何,自从出京以来,李梦筱便刻意疏远与他,一日行路下来时常说不上几句话。 不过马绣所说的确是个问题,虽然他计划是让李梦筱诈死,但在这样下去,恐怕就不用诈死了。 看来是时候将计划告知与她了,这些天观察下来,李梦筱的几个侍婢并无可疑之处,应该不会走漏了风声。 打定了主意,刘希与马绣道了两句照看好众人,随即往厨房端了碗银耳羹朝着李梦筱住的房间去了,守在外面的护卫见是刘希自然不会阻拦。 敲了敲门后,一名青衣唤作碧儿的丫鬟给刘希开了门,房间内,神色很是憔悴的坐在一面铜镜前,目色呆滞,与那工匠手中被线提着的木偶人一般。 而淑柔郡主李茗则是担忧的立在一侧,见到刘希,顿时像是见到了救星,与他颇为哀求的斜眼瞄了瞄李茗,继而带着侍女先行出了屋。 “见过公主。” 刘希行了一礼,后者似乎不为所闻,依旧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见得她这模样,刘希不由叹了口气,又是往前走了两步,将银耳羹放在梳妆台前,“公主,刘希说了会保公主周全,就一定会让你安然无事,所以在这之前,公主还须保重身体才是。” 铜镜前的李梦筱凄楚一笑,“已经是回不了头的路,又怎么能全身而退,眼下我怕是唯有一死,才能少受些羞辱……” “刘希所做正是要公主死一次。” 即便李梦筱抱了求死之心,但此话从刘希口中说出,不免生出一股万念俱灰的无助,苍白的脸上满是绝望之色。 见得这模样,刘希知晓李梦筱是心生了误会,忙又是开口,将他的想法给道了出来,一番话语之后,李梦筱这才回过了神,“你是说让我假死,然后逃回大唐。” “不错,正是这样,至于让公主假死的药物长公主已经派雪绛姑娘送来了,服下后,即便是精通医术之人也辨不出真假,到时候刘希再偷偷将公主带回大唐,只是从此以后公主唯有隐姓埋名,过着普通人家的生活,否则恐对大唐不利……” 闻言,李梦筱忙点首应允,而刘希又是说了几句话儿,便要折身出去,毕竟二人单处一室,时间久了易生是非。 “她是你闺女么?” 刘希身后李梦筱的声音传来,或许是看出了刘希的惊讶,李梦筱又是补充的道,“那个唤作灵儿的女孩儿。” 闻言,刘希笑着回了回首,“刘希尚未成亲,又怎会有孩子?灵儿是我捡来的孤儿,若真的计较起我与她的关系,倒是有些像你说得父女之情。” 道完这句,刘希退了出去,屋中对着铜镜的李梦筱突然露出个笑脸,继而端着青花釉色的小碗吃了起来。 刘希出了李梦筱的屋子,正下楼梯时,却见小武抱剑走来,面色冷的吓人,眉宇间更是带着几分杀气。 见他这模样,刘希忙迎了上前,“小武,是他出现了?” 这口中的他便是刘希日夜都想杀的人,那总是一身紫衣紫冠的道家弟子张少录。自从知晓他缴获的私通匈奴的密信是由李风歌所为,刘希就猜测李风歌与张少录有着联系。 李风歌篡位失败,唐皇不杀他,可若是回到信阳城,李风歌肯定是要脱一层皮。 因为镇西王会给唐皇一个交代。 所以,一路来刘希派小武盯着李风歌,对他每到一处都留下记号的行径也是闭眼不管,为得就是引出那失踪许久的张少录。 小武重重的点点了头,“虽然我没看到他,但是我能感觉出,他就在这赣州城里。” 眼中目光冰冷如利刃,刘希语带杀机沉声道,“既然这番,就取了他性命以告慰大武兄弟在天之灵。” 赣州城外,紫袍太守领着一干官员很是恭敬的与刘希道了别,车马随即如同往日那般,在众多百姓凄楚的目光中缓缓启程. 这一日,他们一直走到了日落,却没能赶到下个州城,自然是要准备夜宿于野外,好在初夏之节月明星稀,无需担忧风吹雨淋的不便。 不用刘希吩咐,蒋玄礼便领着兵卒安营扎寨,都是些弓马娴熟的汉子,因而做起来亦是信手拈来,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安排妥当,即便是篝火都燃开了几堆。 篝火随风摇晃间,刘希将手里已经烤的外焦内嫩的野兔转动了一番,当即,几滴油脂落入篝火间,顿时一道火苗窜起,将那本就馋人的香气又一次的拨弄了几分,令那手里拿着果子的小灵儿看得口水止不住的流出,但知晓刘希不会让她吃这种人间荤腻之物,唯有满是委屈的又是啃了一口果子。 晚膳过后,刘希瞧了眼头顶不知在何时变得隐晦的弯月,随即又是瞧了眼不远处的李风歌,自从早上出发之时,李风歌就比往日更加心神不宁,如今虽说是极力克制,但也是坐立难安。 看来,今夜就能遇见张少录了。 盯着星空的双目中闪过一丝的狠厉,刘希轻轻拍了拍抱剑在怀的小武,后者自然是有所会意,将盯着李风歌的目光给收了回来。 四周虫鸣之声起伏不停,在幽邃的黑暗中延绵无数,令略显微凉的初夏夜晚充满了欢闹却又格外的宁静。 微风徐徐吹过,撩动着独自燃着的篝火。 营地之内,‘飞甲’兵卒亦如往常的做起了护卫之事,晦涩的月光下虽说是瞧不见他们的身影,但是甲胄上折射出的寒凉冷瑟显示出了他们的存在。 靠在篝火前,刘希抱着小灵儿,闭目养神,心神却系着八方之音,双耳亦是听四面动响。 静静等着所等之人现身。 约莫是夜过子时,一道身影在半空中略过,稍后一声低呼传出,低呼声很快就戛然而止,刘希听得明白,那是李风歌的声音。 想来李风歌是知晓有人来带他走,却没想到是这种方式,所以有了些许的吃惊。 听得这动响,刘希自然是睁开眼了,回首之时,小武已经提着剑走了上来,不远处田薰儿与马绣也是疾步而来,即便是他怀中的小灵儿也是察觉到了异样,睁开了她那双明亮犹如星辰的大眼。 大武的事情,一直是众人的心头刺,此刻仇敌出现岂能这样平白的放过了他? 不过刘希又担负着佑护兰瑾公主的重担,遂将正要随着小武纵身飞出的马绣给唤住,”今朝,你且留步,这里还需由你来照应。” 说着,刘希在小灵儿的脸上轻轻抚了抚,“灵儿乖,你好生的在这,如果有坏人来了,将他们打跑就好,不要轻易杀人,明白了么?” 有些似懂非懂,小灵儿点了点头。 马绣一脸的焦急,他与大武交情匪浅,对于今夜在心中也是等了许久,遂赶忙与刘希道,“玉生,这……” “今朝,张少录生性狡诈,极有可能别有所图,不得不防,倘若我们都走了,或许就中了他的调虎离山计,那兰瑾公主与淑柔郡主岂不是都要身陷险境,由你与灵儿在此,也能以防不测,而且你也要稳住雪绛,免得让我暴露了不是……” 听刘希提及了淑柔郡主,马绣不禁回首看了眼那在黑夜中寂静停着的马车,眉宇间几度挣扎之后,神色有些黯然的点了点头。 又是嘱咐了马绣几句,后者抱着小灵儿朝着一旁已经醒来多时的雪绛走去,刘希与田薰儿则忙追着小武而去,交手多次以来,张少录颇有阴险的手段,他二人自然有些放心不下先行离去的小武。 夜色之下,人影如同鬼魅而过,脚踩脚起,繁茂的枝叶沙沙轻响,犹如被夜风吹过一般,那枝头酣睡的鸟儿也不曾察觉出丝毫的异样。 突然,一道剑气起,恍若闪电,在漆漆夜空中划过,明亮的令人睁不开眼。 是小武! 刘希心中一惊,与田薰儿相视了一眼,二人随即朝着剑气传来的方向飞速而去。 片刻的功夫,刘希便瞧见了小武,此刻他正被两人缠住了去路,那二人也是宗师的修为,只是都未拿出全力,显然是在逗弄着小武玩耍。 交战的不远处,还立着几人,为首的正是刘希所要寻找的张少录,仍是与往常出现的装扮一般,紫衣紫冠,而先前消失的李风歌也在他的身旁。 见到张少录,刘希不由双目怒睁,杀气亦是止不住的释放了出来,这杀气惊得四野里酣睡的群鸟纷纷飞离巢穴,仿若顽石入水,扰去了一方清静。 这番,在那戏谑瞧着小武的张少录也是发现了刘希,抬首望来,只是很快又是将目光移到了田薰儿的身上,嘴角一丝笑意扬起,“终于又遇到你了……” 原来,张少录是在等着田薰儿。 说罢,那两个正在攻击小武的道家高手突然变转了攻势,凌厉的气势犹如狂风暴雨,朝着小武而去,当即将他给逼的连连退后。 之所以没对小武下杀招,皆是为了引田薰儿而来,想来是这自负甚高仅将儒家名缪当作对手的张少录在田薰儿面前受了打击,这些日子消失不见,应该是好生的提升了修为,所以想与田薰儿一决高下,以便让他心里的孤傲再度不可一世。 所以,张少录纵身飞出,身后灵官影像慢慢浮现,紫色衣冠上流光闪耀,与星辰遥相辉映,似乎那本暗淡的星月也因这举动变得明亮璀璨。 道家,灵官指。 强大的气势直指田薰儿。 可正当张少录满怀止不住欣喜的想着一举击败田薰儿时,一抹寒光自他眼前闪过。 顿时张少录觉得透彻心扉的凉意从骨髓里泉涌而出,低下首,这才发现一柄幽绿缭绕的长剑插在了他的胸口,鲜血不断的溢出,染红了胸口紫袍上的那幅金银丝线交错而成的八卦图案。 这…… 瞪大双目的张少录很是明白不了发生了何事,那曾经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兵家传承者竟然修为到了恐怖于此的地步。 有些不甘,但这位风光无限的道家弟子气数已断,回天乏术之下哪里能再改变什么,唯有直直的从半空坠落,倒地而亡。 在他落地之时,田薰儿玉手中打出的绣花针如惊虹一道,眨眼睛便取了其余几名道家人性命。 毕竟,田薰儿已是洞天的修为,更何况是在对方出其不意之下出手,那些宗师身手的道家人哪里能有还手之力,惨叫连连之下,皆做了荒野亡魂。 夜风,吹过,四野里,虫鸣再起,又是寂静一片。 第二百二十二章 镇西王的试探 夜风吹过,掀起阵阵泥土青草味,只是这本该清新的味儿夹着刺鼻的血腥之气。 李风歌呆立在原处,直到此刻,他还未反应过来,且不说具有元神修为的张少录,那几个被田薰儿轻易取了性命的道家弟子皆是宗师的修为,这些可都是顶尖的高手,怎么眨眼间的功夫就全都成了荒野孤魂? 如此,李风歌看着走来的刘希不禁心中有些胆寒,能一招击杀了张少录,那这平日里温和恭谦的状元郎得有多深的修为? “世子殿下,夜深了,荒郊野外也没什么可尽兴之处,不如随下官回营地如何?” 呆若木鸡,李风歌已经全然没有了逃跑的念头,跟在刘希的身后,垂头丧气的走着。 待到了营地,着急守候的马绣忙迎了上来,见刘希几人平安无事,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本想要问几句是否杀了张少录,只是雪绛在一旁,只得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不过见小武抱剑走向一旁篝火安静的半躺着,马绣大抵也能猜出了结局。 毕竟田薰儿可是洞天的高手,而刘希全力之下更胜一筹,那张少录虽说天资卓越,但比起这两人还相差甚远。 此次,总算是大仇得报。 想到这里,马绣不由抬首望了眼星辰隐晦的夜空,倘若人死后有灵魂存世,大武知晓了这件事,也该是得以安息了。 刘希三人带着失魂落魄的李风歌回来,雪绛自然心有疑惑,遂走上前与刘希道,“方才东南向十里开外有极为骇人的灵气波动,可是你们在那?” 雪绛有着接近宗师的修为,加上交手之地并不远,所以她定是察觉到了,刘希不可否认的点了点头,“有歹人欲对公主不利,我与世子一道将他们给打跑了。” 听得刘希这番话,雪绛很是狐疑的望向了不远处怔怔望着篝火的李风歌,见到这模样,雪绛又岂会相信刘希的话。 李风歌在嘉陵城朝殿所做之事,雪绛还是颇为清楚,而刚才交手的两派除了兵家之外,便是道家了。 生性聪慧的雪绛当即是猜出了李风歌与道家的人有着干系。 只是刚才那交手的气息颇为的骇人,就算她离着十里之地,仍因灵识外放而险些使得体内灵气乱窜,可见这交手二人的实力之高,甚至在她恩师之上。 不过那道家的气势在来势凶猛时突然戛然而止,仿若眼看着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可是到你头顶三尺处却凭空消失了不见,这种感觉起初雪绛很是不解。 但后来,她想到一种情况,那边是道家的那高手还未施展开,便被人给一招毙命,而那令人胆寒的剑气也正是那时候出现的。 这份修为绝非是小武所有,所以雪绛第一个想到了刘希所为,但他又从恩师口中得知刘希所习乃是医家的‘辅行诀’,这样,雪绛能想到的唯有是田薰儿出手所为。 但作为一个女孩儿家,雪绛总是觉得这事情与刘希有关,倘若真的如此,那绝非是颠覆了常人的认知。 因为在这世上,还未有人可以修习不同的功法,更不会在弱冠之年就已经达到了洞天乃至洞天之上的修为。 所以,这一时刻,雪绛觉得脑袋中浆糊一片,有太多令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心里对刘希也越发的好奇。 后半夜,悄然无事。 昨夜的厮杀,营地中很多人都不知情,所以日出之后,仍是一个普通而又宁静的清晨。 简易的吃了些早膳,队伍不免再度启程,亲眼瞧见张少录等人被击杀,李风歌全然没有了要逃跑的念头,整日里耷拉着脑袋,显然已经放弃了最后的挣扎,等着镇西王怒火。 又是行了一旬日,初夏的日光多了几分灼热,风尘仆仆的一日赶路,前方终于见到了信阳城高大的城墙。 再度来到信阳,立在马上的刘希不免想起了很多事情,就是在信阳城他眼睁睁的看着叔父刘寒被奸人所害,打破了他本想无忧平淡过完一生的念头。 在这里他遇见了吴双儿和马绣,从此如影随形,与他生命息息相关,成了抹不去的烙印。 也正是在这里,刘希与兰瑾公主以及淑柔郡主等人相识,更是在这里,他答应了镇西王前往嘉陵城参加大唐的科举。 似乎,刘希的命运便是在阳曲城中发生了诸多转折。 感慨稍许,刘希转过首,见马绣亦是发愣地望着远处城池出神不语,而马车的一边,这些日子心情越发烦闷的兰瑾公主也将车帘挑开了,红肿的双目痴痴看着信阳城,恍若在想着记忆深处最为柔软的往事光景。 护送队伍缓缓而行,离信阳城约莫十里之处,信阳城的城门内突然冲出一批甲士。 轰鸣的马蹄声下,血红色披风随风飞扬,暮日余晖晒在他们玄黑甲胄上,折射出刺人双目的寒意。 ‘水寒’。 刘希又一次见到了信阳城,不,应该说是整个大唐最为精锐的兵卒,而他们的领头之人身形魁梧,带着一股肃杀厚重之气。 正是阔别多日的镇西王。 见到镇西王,骑在马背上的李风歌似乎遇到了最为惧怕之人,整个人一哆嗦,险些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铁蹄卷风下,很快,镇西王便到了刘希等人身前十丈之内,在他挥手之间,所有的兵卒齐齐勒住缰绳下了马,动作干净利索,不带丝毫的泥水。 而兰瑾公主自然是下了马车,早早迎了上前,将弯身行礼的镇西王给搀扶了住,“王叔,切莫与筱儿如此多礼。” 镇西王摇了摇头,坚持着行了礼,“公主,上下有序,方为臣子本道。” 礼罢之后,镇西王问了兰瑾公主几句舟马劳累之事,继而望目含精光的扫了一眼小武他们,更是在田薰儿怀中的小灵儿身上多看了几眼。 而本是酣睡的小灵儿在镇西王的注视下竟然醒了过来,更是有些怯怕的朝着田薰儿怀中钻去。 莫非被镇西王瞧出了端倪? 刘希不免心中一惊,镇西王在他面前从未显示出实力,所以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镇西王究竟有何种厉害的身手,但对方能镇守信阳城多年不让刘斯前进一步,可谓大唐战神的存在又岂能是寻常人物? 为了不使小灵儿继续难受,刘希忙上前弯身行了一礼,“下官见过王爷。” 微微颔首,镇西王嗡声应了一句,“刘希,你很不错。” 说话间,又是看了眼田薰儿的方向,这番使得刚才那句话颇为耐人寻味。 道完这句,镇西王大步上前,走到了已经呆滞在马上的李风歌前,二话不说,手中的皮鞭扬空甩过,当即一道黑影犹如长蛇,尖锐之音划破众人的耳膜,稍后便听得一声结实的脆响。 惨叫之下,只见李风歌身上的甲衣从肩头自上而下裂成了两半,甲衣内的**亦是烂了大片,清晰可见那皮鞭之下的血肉模糊之色。 跌下马的李风歌却不敢开口,便是那番的跪着,额头冷汗直冒,身子也在摇摇晃晃。 “父王,请饶了王兄吧……” 回过神来的淑柔郡主李茗忙扑上去,挡在了怒火还未消散的镇西王前,双眼间泪珠似断了弦一般,大滴大滴的滑落。 可是镇西王依旧是阴沉着脸,手中长鞭换了方向,再度要抽向跪地的李风歌。 就在这时,兰瑾公主一个箭步将李风歌护在了身后,而镇西王的长鞭凌厉之势不减,似乎是已经收不住了势,眼看就要抽在了李梦筱的身上。 这一鞭下去,若是不死,也要丢了半条性命。 如此千钧一发之时,刘希哪里还敢多想,当即一声疾呼,大步向前,欲将兰瑾公主给救到一侧。 只是事情却并非刘希所想的那番,待他出手的那一刻,镇西王虎目突然精光暴涨,手中的长鞭亦是如同无骨灵蛇凭空腾转。 竟是朝着他刘希而来。 虽说震惊万分,但刘希却没有施展半点修为,世人皆知他修行医家的‘辅行诀’,他自然是不能将其它秘密显露了出来,而他这‘辅行诀’也不过是宗师的境界,即便拼尽了全力,也躲不开眼前这似乎要连着天地都一起抽断的长鞭。 所以,刘希赌他镇西王只是一个试探。 既然是试探,最好的应对之法便是纹丝不动,与那山岗一番,任由岁月跌更,风雨轮经,都纹丝不动。 就在刘希打定主意不加避让时,身前却飞来了三样物件,一把折扇,一柄长剑,还有一枚细不可见的绣花针。 突然间,刘希明白了,镇西王此举并非试探与他,而是为了试探他身边的田薰儿等人。 正如刘希所想,那长鞭再度如狂舞灵蛇,在空中刁钻的转动了几下,稍后将折扇等物一一击落。 余罢,镇西王手腕翻转,长鞭不改去势,在众人惊呼声中,贴着刘希的脸颊穿过,此刻细软的皮鞭仿若是变作了精钢铁棍,直直的插进了泥土之中,掀起尘土无数。 镇西王如此的举动惊得众人都不敢言语,即便是小灵儿很是愤怒,但被田薰儿死死地抱着,也唯有挥舞着小拳头,很是不满的呀呀作语。 “来人,将这孽子带回去!”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镇西王命人将李风歌押回了王府,并引兰瑾公主一行进城。 身后的马绣等人自然是要围上前询问刘希是否受伤,刘希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过是虚惊一场。 但内心刘希却是大为惊骇,能一举击退田薰儿、马绣以及小武三人的合力攻击,虽说他们并非全力一击,但也是常人所不能及之事。 而且刚才镇西王的举动刘希可以肯定是一种试探,是为了试探田薰儿等人,可这样做究竟意欲何为?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刘希看了眼已经上马的魁梧背影,不由暗叹一句,这镇西王还当真是让人瞧不透。 第二百二十三章 许你王侯 客栈,杏黄的火苗在油灯中静静的燃着,不时有一阵微凉的夜风从支开的木格窗中窜进屋子,使得灯火胡乱跳动,引得那窗外的萤火虫几度前来,似乎要寻得这异于寻常的同伴。 “玉生,依你的意思,镇西王并非无故对你出手,而是在试探我们?” 收了乾坤扇,马绣有些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依旧是想不明白镇西王白日里那抽向刘希的一鞭子究竟是为了试探什么。 正在擦剑的小武猛地抬了头,“你们说,他是不是一开始就察觉出了我们的底细,所以才那样没来由的对着玉生出手?” 摇开乾坤扇,马绣略有所思的道,“我的身份李唐朝廷早已知晓,镇西王也不可能没有半点消息,甚至他可能已经知道玉生兵家弟子的身份,但镇西王却装作斯毫不知情,而且还要我和玉生二人去参加科试……” 这番说来,很多解不开的谜团从当年在信阳城时就已经产生了,而这也是刘希觉得镇西王看不透的缘由。 端着茶水进来的田薰儿恰好听见了小武所言,秀眉微蹙,轻声道了句,“他很厉害……” 田薰儿所讲,也正是刘希认为之事,镇西王那一鞭可谓是气势凶狠,而且还并不知那是否为他的全力一击。 想起了相遇时镇西王好生的打量着田薰儿他们,看来他是早已经知晓了他二人的底细,大概是小灵儿是他所未能预料的,所以盯着小灵儿看了许久,也着实将小丫头给吓坏。 刘希也是没有头绪,唯有苦笑着用下巴在怀中玩着泥人的小灵儿脑袋上蹭了蹭,“罢了,这些头疼的事情还是不想它吧,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凡是多加小心,应该并无大碍。” 遂将此事给揭了过去,几人又是说了一阵闲话,马绣则是忍不住的连声道着想知晓淑柔郡主现在怎样了,见他如此,刘希自然是要笑骂几句,淑柔郡主等人是住在王府,住在自己家中又岂能会被亏待了? 听得这句话,马绣才愕然回过神,乾坤扇在脑门前一拍,讪讪的笑了笑,“你不说,我都忘记了这是信阳城。” 正是说笑之时,屋外传来敲门声,却是蒋玄礼有事前来通报,“大人,王爷请大人相见。” 闻言,刘希不免想起了刚才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或许,今夜就能找到个答案。 将很是乖巧的小灵儿交给田薰儿,刘希嘱咐众人早点歇息,径直的出了客栈,繁星夜下,镇西王身着玄色武服静静的立着,漆黑的夜色似乎要将他给堙没了去,但却又无法遮盖住那魁梧身形下的孤傲与威严。 疾步上前,刘希弯腰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听得这声音,镇西王似乎恍然从盯着夜空出神的思绪中醒了过来,与刘希摆了摆手,“不必多礼,来,陪本王走走。” 说着,镇西王率先往前走去,刘希自然是紧随其后,青砖石道上挂着些许两侧屋舍房瓦上落下的露珠,四野里一片寂静,只剩下角落堆弃砖瓦里时不时传来的阵阵虫鸣之音。 “这一年多来,你让本王很是惊讶。” 镇西王突然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想来是知晓刘希要说些谦逊的话,镇西王又是摆了摆手,在刘希还未开口之前便将他给止住了,继续嗡声道,“跟你讲句实话,本王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或许别人会震惊于你击退了匈奴人,可是本王却更对你治理出阳曲城更为感兴趣,当然还有些别的事情……” 闻言,刘希心中一阵凛然,镇西王这口中别的事情莫不成是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随即刘希又是暗自否定了这个念头,自己身上的秘密太多了,有时候,甚至他都忘了哪些该选择记忆下去,哪些又该从此遗忘。 镇西王口中所说的秘密大概是指他身具修为一事吧。 果然,在刘希暗自思量间,镇西王的声音又是传来,“当年在信阳城,一把乾坤扇让本王瞧出了马绣的身份,你与他交好,那时候本王就怀疑你也是宗派的弟子,这么久以来,你二人可曾觉得奇怪,本王为何要举荐你们去参加科试?” 镇西王所说,确实是刘希好奇之处,当即点首如实应道,“私下里是有想过,始终是大为不解。” “唉……” 一声深长的叹息声响起,刘希不免抬首望去,只见月色下镇西王那本是坚毅的眉头间爬满了无奈与落寞。 “皇兄登基以来,为了防止宗派弟子乱了朝政,故将上下供院作为肱股,全力清除了大唐朝中的修行人,可是此举放在大唐盛世着实无错,只是如今……” 说着,镇西王又是叹了口气,浓眉间忧愁越发的明显。 月色清冷,愁绪绵长。 李唐确实是如镇西王所说,倘若在开平盛世,可以纵横四宇,但眼下李唐已有没落之迹,唯一能让这万里江山重新容光焕发的唯有那些隐藏在世俗之后的各大宗派。 而唐皇却将这最猛的药剂给全然排在了大唐朝廷之外。 这等时刻,哪怕是气吞万里如虎的镇西王,那胸中的豪情也变作了英雄迟暮般束手无策的哀伤落寞。 “这些年,本王一直在等待,最终本王选择了三个人,你与马绣便是其中二人……” 原来,他与马绣被推荐参加科试便是镇西王想要改变大唐的努力。 正在刘希吃惊之时,镇西王又是继续道出更加令他吃惊的事情,“第三个人,你也认识,道家的张少录,可是你却是让本王越来越惊讶,也越来越看好的一个。” 闻此言,刘希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当初在信阳城中会遇见张少录,可随即又想起了信阳城内以及云梦大泽上张少录袭击李梦筱与李泽一事。 心里,刘希不禁又疑惑了开来,莫不成匈奴之事与镇西王有关,李风歌不过是替罪羔羊。 正当刘希这番想时,镇西王却是一句话将他的思绪给打断了,“本王知晓你在想什么,其实用你三人,便是一场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博弈,若是赢了,我大唐便可以长青百年,可事实到来,却是超出了本王的掌控之外……” 的确,镇西王这番做,无疑是在做一个只想赢不愿输的赌博。 “本王想利用张少录,起初的阳曲城与菏泽上发生之事,不过是为了让皇兄明白大唐最为致命死穴是皇子年幼,而且更无储君,若是皇子几度遇险,皇兄或许该昭告天下,立下皇储。但似乎后来的事情令本王难以预料,张少录的野心太大,竟是利用了心思简单的孽子,而皇兄至今也未立下泽儿为太子,唯有你,刘希存在,不至使得本王计划全盘溃败。” 恍然间,刘希那些想不明白的问题都迎刃而解,心里不免产生几分钦佩,身为李唐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王爷,麾下强将雄兵十万,所想得并非是登上那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龙椅,而是为了整个李氏江山呕心沥血的默默付出。 能有这等顾全大局高瞻远瞩之识,至古至今,能做到的怕也是屈指可数。 只是这番,刘希又有了新的疑惑,那边是镇西王为何要与他说这些话? “三人之中,本王最为看不透的便是你,直到此刻,本王都不知道你出生于何处,家中又有何人?” 说着,镇西王虎目如刀剑,狠厉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刘希。 自然,刘希觉得颇为难受,当即将那曾经为了应付这等情况而准备的说辞给道了出来,“王爷实不相瞒,刘希生于费城,后家道中落,仅剩下我一人,遂从此了无牵挂,跋山涉水,游历天下。” 费城,刘汉西北地的一座城池,这是刘希思前想后多日决定出的,因为但凡问及他身世的必定是李唐显赫权贵,胡乱说个李唐的州城定是瞒不过去,而这刘汉州城,想要调查起来可就要费些功夫了。 “原来是这番……” 似乎有些想通了,镇西王微微颔首,低声道了一句,不过随即又是道,“刘希,你是个很奇特的人,身边聚集了杂家、兵家、名家甚至连墨家之人,不得不说,你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吸引这些本该纵横一方的天子骄子,所以,才更为让本王心动。” 刘希明白,终于,镇西王要说出今夜的来意了。 “你所学医家绝学,本王虽不知你与医家有何渊源,但有长公主在,医家定是不会为难大唐,所以这就去了本王最大的担忧,加之你身边的众多济济人才,所以本王想要与你做个交易。” “王爷,下官不懂王爷这话的意思。” “本王要你全心全意辅助大唐,作为交换,本王将助你封侯拜相,甚至封王。” 成王成侯,这等事情,若是年岁还不到弱冠,刚入仕途之人,听了此言后,何人会不心动? 可是刘希却丝毫没有兴趣。 正在刘希想着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来恰到好处的显露出内心的激动时,一道强大的气势迎面扑了过来,徐徐夜风猛然变成卷叶吹尘的狂风,疾扫这空荡的街道,吹得两侧屋舍下灯笼四处摆动。 看来,刘希已经没得选择。 面上露出极其难受的模样,刘希很是艰难的弯身行了一礼,“下官既是大唐的臣子,定当会为了大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然。”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镇西王收了骇人的气势,披着月华缓缓离去,“本王希望你能记住今夜所说的话,否则,你与本王一道,将是大唐的殉葬品……” 夜风卷过,寂静无声。 第二百二十四章 终见长安 这一夜所发生的事情刘希没有与人说起,只因这镇西王所许的王侯对他来说半点吸引力都没有。 一件自己从不感兴趣甚至不关心的事情,那就当做没发生过吧。 而马绣等人也不曾问起,有些时候,关系越亲近,就更加无需去挖空心思的知晓每件事。 很多事情,当时机到了,自然就会知晓了。 或许是让兰瑾公主在这属于家一般的镇西王府多待上几日,刘希并未派人前去催促启程,以怕使得兰瑾公主强忍着苦楚哀伤的心在瞬间崩塌了去。 过了信阳城,可就不再是李唐,身后山河万千,却再难以回踏一步。 如此,刘希倒是得了两天的空闲,遂在客栈中闭门不出,好在信阳城有镇西王执掌,所以并无官员来打搅,遂也是落得个清静。 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这份安逸注定了很快就被打破。 五日后,一道飞骑到了客栈前,却是带来了镇西王的口谕,兰瑾公主已准备妥当,明日便可启程。 听了这句话,不知为何,刘希心里竟是有几分悲伤,不知此时,那双红肿的美目可曾再度变得泪水连连? 只是,有些事情,总是需要去面对。 翌日,蒋玄礼带着驻扎在营地的兵卒与刘希汇合,镇西王府亦是派人将兰瑾公主给送了出来。 这次,镇西王没有出现,也许这等时刻,对于镇西王这等英豪最为残忍,毕竟他是大唐的风云人物,可如今却眼睁睁的看着李梦筱来委曲求全大唐江山。 这种事情,对于镇西王,想来是莫大的羞辱与哀伤。 分别,不免是泪水湿衣衫,淑柔郡主几欲哭得昏厥过去,令马绣大为心疼,这七尺男儿险些也跟着掉起了眼泪。 终究,还是要别离。 当护送队伍启程时,已经泣不成声的淑柔郡主当即又是哭得个肝肠寸断,身体柔弱的她竟是晕厥了过去。 哭声渐远,骑在马上的刘希不时回首瞧上一瞧,只是滚滚车轮间马车显得很是安静,那一直垂着随马车轻微颠簸而摇晃的车帘挡住了他想要窥探的一切。 行了半个多时辰,在路过一片绿意葱葱的田野时,刘希顿时双眼泛出了一股酸楚。 那里,长眠着他最为在乎的挚亲。 前两日的夜里,刘希独自一人前往了记忆深处最想遗忘的地方,那里,寂静依旧,只是草木繁茂了许多。 立在坟茔前一夜,刘希将藏在心里的话好生的说道了一番,离开之时,刘希也去了趟吴双儿娘亲的长眠之所。 天蒙蒙亮时,刘希回到了客栈,众人还未醒来,但刘希明白,他的离去,田薰儿等人肯定是知晓的。 只是他们习惯了给出一个空间,不去打扰。 想到这里,刘希心里生出一丝的感动,为这些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回首望了眼怀抱灵儿的田薰儿,那本是有着丝许的哀伤的心境多了丝莫名暖流。 又行数十里,天色仍未大亮,那不起眼的小镇,刘希遇到了仍是带着一众跟班吃面嚼汤饼的孙虎。 护亲队伍如此阵仗,孙虎自是瞧呆了,许久,还是当初为刘希领过路的侯六先回过了神,大为高兴之下,竟是朝着护亲队伍冲了过来。 侯六这举动当即是令蒋玄礼喊出了防备的口令,当然,‘飞甲’还未出手,那领镇西王之名将刘希等人护送到乌江的‘水寒’抢先一步动了。 “当啷!” 几声清脆之音下,数把出鞘的长剑同时抵在了侯六的脖颈上,一个隶属下院的‘承佑’执事飞身而起,化掌为拳,直直的打向了侯六。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先前还是满脸惊喜的侯六已经面色苍白,双股颤颤,愣在原地,不该如何是好。 “手下留情!” 在刘希出声时,一直抱剑不语的小武动了,手中的剑化作长虹一道,把空而起,挡在了那执事的拳头上。 “嗡!” 一阵嗡鸣之后,那执事往后退了数步,‘承佑’是下院笼络来的江湖人士派往在各州城坐镇,实力略显逊色,自是敌不过小武。 刘希与大难不死的侯六道了几句闲话,又免得和孙虎叙了几句旧情,至于后者问及的马绣,刘希道了句稍后即来,也让他安心不少。因要赶路,自是耽搁不得,所以很快刘希率队启程。 乌江的水一如往常那般激流翻涌,立在江畔,刘希不禁想起了当年自己一叶扁舟渡江东来的场景,也不知那曾被他所救却因汉唐之怨而要拼命的打渔老者可是安好? 思绪飘荡间,刘希亦想起了那个深夜小巷里传散的汤饼香气,那一直在守候的人可是等回了多年苦盼不回的孩儿? 双目出神的盯着波涛汹涌的江面,或许,千年来它便是一直如此,不谙时光岁月,不理战火纷争,自顾自的奔流不息,吞噬着无数的思念与怨恨。 信阳城调来的水师大船放下了踏板,护送队伍依次上了甲板,在船即将起锚时,一骑白衣由远奔驰而来。 却是先前不放心淑柔郡主的马绣。 “今朝,你无需这般心急,多待几日也好。” 擦了擦因赶路而挂满额头的汗珠,马绣摇了摇乾坤扇,桃花眼中笑意盈盈,“有些事情,放在心里足矣。” 这番坦然的话语与前几日坐立不安的模样截然不同,对马绣知根知底的刘希不由无奈的笑骂了一句。 直到开船时刘希才瞧见了兰瑾公主,只见她用颤抖的玉手挑开了马车帘布,满脸珠痕的望向身后渐渐远去的岸边,待岸边的景色已经难以瞧见时,又很是惶恐的将目光投向了船尾划过的江面,凄楚的双目已经红肿若桃核。 生怕少看了一眼。 如此一幕,刘希唯有深叹了口气,虽然他已经将计划告知了兰瑾公主,但这等时刻,兰瑾公主心中怕是并不抱有半点的奢望,想来已经是万念俱灰,整个人都在想着今后暗无天日的惨淡境遇。 或许,在兰瑾公主最多默念的便是这一去几时才能还吧? 这一幕,刘希自然是不忍心再看,遂将头扭了过去,似乎那波澜下蕴藏静谧的江水能让他内心再度恢复宁静。 乌江虽长,但有配备精良的水师船,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船终有靠岸的时候,所有的念想也终有逝去的时候。 汉唐经年互相戒备,所以船靠岸时,汉人早已经察觉,不过应该是知晓了缘由,所以一个个很是耀武扬威,似乎交战多年,总算在不能取胜的对手身上赢回了最大的荣耀。 不过这等事情,他们确实有资格这番。 信阳的水师校尉铁青着脸与刘希等人道了别,在身后的唏嘘与讥笑声中握紧了拳头,令手下兵卒调转了方向,驶向了马车里兰瑾公主望眼欲穿的彼岸。 上了岸,没多逗留,刘希便率队离去,一路上,遇过西汉州城无数,也瞧见了无数冷嘲讥讽的目光,似乎因为兰瑾公主的出嫁已经让汉人看到了刘斯挥师东渡,取下了李唐的都城嘉陵那般。 路上,刘希并不理会西汉派来的礼官,刻意放慢了行进的速度,因为离长安越近,兰瑾公主李梦筱就似乎越惧怕,而身子柔弱加之心神哀伤的后者在途中也卧病不起。 这等模样,倒是刘希先前所计划,可如今李梦筱并非他所想要的佯装水土不服染病,而是真的病了,甚至一度极其严重,险些气若游弦脚踏鬼门关,好在有懂得医术雪绛在,否则也无需刘希烦心如何令李梦筱装死逼真而不露出马脚。 三个月后,酷热的暑意慢慢退了去,枝头上那本该吵闹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息的知了也渐渐藏匿了踪迹。 而刘希等人离长安城越来越近。 虽然刘希从不跟李梦筱说到了何处,但心思聪慧的她显然已经从不断迎来的西汉礼官上知晓了身至何处。 趋于盈满的圆月挂在星盘之间,月光皎洁的令人不忍踩踏,夏末夜色悄无声息间多了丝许薄凉。 原来不知不觉间,秋意已经渐近。 客栈虽多了汉军把手,但身为兰瑾公主的护送将军,刘希进出自然是没有受到半点的阻拦。 穿过后院,还未登上木梯,刘希便能瞧见二楼靠在木柱上望着西边的李梦筱,神色是那般的专注,月光落在她那清秀的脸上,竟是有种痴痴的模样。 “唉……” 一路上以来,刘希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叹气,人世间太多的悲欢,而他说到底,也只是个忘不去红尘偏念的俗人。 轻手轻脚上了二楼,暂且退去了那安静的候在李梦筱身边的侍女碧儿,刘希打破了这几欲与夜色融成一体的寂静,“公主,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在此多歇几日。” 声音落罢,良久,李梦筱才怔怔的收回了思绪,挂着泪珠凄婉一笑,“再怎么强留,也不是在大唐,如此,留与不留,那又有何意义?” 闻言,刘希不禁哑口无言,确实如李梦筱所说,自从踏上西汉的国土那一刻起,对她来说,都已经是置身与痛苦之中。 一时间,刘希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一会,反而是兰瑾公主率先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早些进了那个地,也能早点出来不是么?” 那个地,便是长安。 点了点头,刘希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里面放着雪绛带来的药丸,“公主,这药丸是长公主亲手配置,药性柔绵,所以服下后要一旬日后才会最终发作,症状与久疾不治而亡一般,如此,即便他汉朝最为厉害的御医,也查不出异样。” 将锦袋接过,李梦筱含着泪珠的双眼久违的露出个笑意,“以前总是不解这‘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何种意思,如今,倒是明白了……” 又是说了些话,刘希转身离去时,却听得李梦筱的唤声响起,“刘希,我真的还能回到大唐么?” 没有丝毫的犹豫,刘希笑着点了点头,“只要我还活着,一定可以。” 听得这话,李梦筱笑了,明亮的月色落下,将她照的格外好看,似成了一朵花儿盛开在漆漆的夜色里。 夜空之下,万里之外,信阳城的镇西王府,被关禁闭的李风歌正埋首读着经卷,突然,一道风莫名地穿进屋中,掀得桌上灯火乱窜,险些熄灭了去。 待李风歌抬起头,却发现屋中已经多了个发须皆白的老叟。 老者如此出现,李风歌知晓对方修为高深,他虽不识得来人,但却已经从对方衣袍上绣着的八卦文案猜出了来者。 这是道家的高人。 “是谁杀了我那徒儿张少录?” 原来来人是张少录的师傅,李风歌思索了片刻,而后者却误将他这模样当作不愿作答,当即双目怒瞪,顿时令李风歌胸口如同受了重锤一击,疼痛异常。 “是刘希……” 牙口间含着血,李风歌吃痛的道了一句。 “他在哪里?” 那老者刚问完这句,却面色一变,眨眼睛间消失不见,而先前他立的地方,屋瓦上开了一个寸圆小洞。 月色从洞口而下,在屋内留下个调皮的圈圈儿。 镇西王府的书房内,镇西王将仔细擦拭完的宝剑当啷一声入鞘,魁梧的身形中杀气毕现,虎目中精光外露,正是盯着那老者消失的方向。 又待天明,一切仿若安好如初,继续启程的刘希等人在行了两个时辰后,终于看到了一座轮廓依稀的城池。 那如同獠牙已张的静卧猛兽,长安。 第二百二十五章 汉家宫殿 车马渐行,离长安也越发近了,似乎隐约可以听闻城中喧嚣吵闹的声音。 此刻,这汉朝都城必定是异常热闹吧,刘希心里暗自道了一句。 快到城门时,刘希这才发现并没有汉朝的官员在此等候,城门之间,百姓往来络绎不绝,似乎无人关心这李唐的公主前来。 勒马停住护送队伍,刘希立在原处不前。 见得这一幕,陪在队伍中的太常礼官当即是着急了,忙是趋步到刘希身前,“将军,怎么不进城了,万一误了吉时,岂可是你我能担待得了的?” 闻言,刘希冷声应道,“误了今天的吉时那就等下一个吉时,你是汉朝的礼官,我大唐公主应该有何等礼数比我清楚的多,等何时这礼数周全了,我们再进城!” 说完这句,刘希调转了马头,而蒋玄礼等人早已经是气愤不已,因而无需他的吩咐,皆是转过了方向,欲往回行去。 如此情景,那太常寺礼官当即慌了,“将军请留步,我大汉身为礼仪之邦,自是不会失了礼数,想来是其中出了误会才会如此,我这就派人进城询问,还望将军稍等片刻。” 摆了摆手,刘希径直的离了去,“有误会你们就去解吧,待误会消除后,我等再回。” 不去理会身后慌乱一团的汉朝礼官,刘希朗声与护送队伍道,"兰瑾公主乃是我大唐的公主,若是有羞辱我朝公主之事,尔等定当要以死相拼,可都省得?" "诺!" 一路走来,无论是李唐的禁军还是'飞甲'都是憋了满肚子的火气,他们之中,在李唐可都是精锐的营旅,如今不能真刀真枪的与西汉杀个痛快,反而要忍受着将自己的公主送到这世代仇敌人手中的屈辱,这等愤慨早就是压在了心口,所以待听得刘希这句话,兵卒们无不是脸红脖子粗,嘶吼声震天响,惊得那刘汉礼官呆滞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而不远处的城门当值的刘汉兵卒竟是惊得要将城门给关闭了。 马车帘布掀起,兰瑾公主探首瞧了眼刘希,和着泪的眼中满是感激之色。 “都愣着干嘛,还不回头!” 蒋玄礼一声怒吼,带队调转方向往回走去,与此同时,长安城内飞奔出百骑,气势凌厉,丝毫不逊色于蒋玄礼手下的兵卒。 无疑,这就是声名远播的刘汉铁骑,‘羽林’。 ‘羽林’之后,一辆四马高头拉着的马车当先而行,马车盖华帘缀珠玉,其之后,则是几辆华丽不如前者的青辕木马车,再后,则是一群白衣似仆童一样的人。 马蹄踏得大地轰轰作响,那呼啸而来的‘羽林’并没有停止的迹象,在离刘希等人还有一里地时仍是气势汹汹的驾马飞奔。 这场景,令刚回过神来的礼官再度惊得说不出话来。 “保护公主!” 有了刘希先前的那句话,此刻,无需他再度吩咐,蒋玄礼手中的长剑当啷出鞘,怒吼之下,领着‘飞甲’趋马上前,挡在了刘希的身前,化作一道屏障。 尘土飞扬之下,‘羽林’停在了三丈之外,刘希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马鼻子呼出的热气。 “哈哈!” 张狂的笑声随即想起,很显然,这次‘羽林’所为不过是为了羞辱一番刘希等人,那领头的虬须汉子更是扬起皮鞭,在空中飞转下,钻过‘飞甲’兵卒的缝隙,贴着刘希的脸庞落了下去,在他的肩头击过。 皮鞭击打在肉上清脆的声很是响亮。 肩头绯色的官袍上随之裂开一寸长的口子。 如此情景,蒋玄礼拔剑就要冲过去,在队伍尾部的马绣等人亦是大为恼怒的要上前,性子单纯而又火爆的小灵儿莫不是被田薰儿强行抱住,恐怕已经飞身上前,要了那‘羽林’郎将的性命。 “住手!” 刘希冷着脸怒吼一声,蒋玄礼正要争辩,却被刘希一个瞪眼将话给吞了回去,那拨弄着皮鞭的‘羽林’郎将很是得意的朝他撇了撇嘴,满脸的不屑。 而这一幕发生之时,‘羽林’军身后的马车似乎都出奇一致的慢了下来,仿若这不足一里外的事情他们全然都未曾瞧见。 下了马,刘希越众而出,面若寒霜,在那还肆无忌惮还未停下的笑声间,刘希走到了挥鞭的‘羽林’郎将身前,“你可知晓一句‘士可杀不可辱’?” “就算某知道,那又怎么样!” 虬须郎将的脸上还洋溢着笑意,却被一跃而起的刘希给径直的摔了出去,直直的落在了十米开外,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此举一出,‘羽林’兵卒纷纷拔剑,刘希身后的蒋玄礼等人则是一拥上前,双方兵戎相见,也看着就要交起手来。 “放肆!” 那四辕马车恰到好处的到了众人身前,驾车的仆人很是卑谦的搬出锦凳放在脚下,继而掀开金丝镶边的车帘。 不多时,一个年纪与刘希相仿之人下了马车,身穿黑色锦缎袍,似乎颇为喜好玉石之物,额头缠着盘碧玉的带子,腰间挂着块莹莹白玉,大拇指上亦是套这个白玉扳指,在不断的把玩着。 此人下了马车,羽林兵卒皆是退到了一侧,身后那几辆随行的马车中钻出了几名玄色的西汉官员,为首者正是当初前往李唐的太常寺卿胡珂。 “二殿下,你这番出来,极为不妥。” 胡珂压低了声音道了句,脸上满是为难之色,先前便是这二殿下刘浮拦住他们的去路,才被堵在了城中,险些让李唐的公主原路返回。 而如今这二殿下更是抛头露面的抢在他们前面出了城,且不说放纵‘羽林’兵卒羞辱李唐来使,但是身为二殿下却来迎太子妃的名声就极为难听。 将那晶莹剔透似水的扳指隔空照了照太阳,二殿下刘浮丝毫不理会胡珂,嬉笑着道,“胡大人,我太子兄长被朝事缠身,身为手足,本王李莹该替他来迎接这唐朝来的太子妃才是。” 说罢,也不管胡珂,刘浮盯着刘希看了起来,“只是听说你是唐朝的状元,却不曾知晓你也是个练武之人,不动声响的伤了我大汉的将军。” 知晓了来者身份,刘希遂将性子也压了下去,刚才那郎将所为,定是这刘汉二王子授意,而他刚才出手也不过是给对方一个回击,若是忍气吞声的咽了下去,别说进长安城,即便是进了长安城也会被肆意欺辱。 “刘希打过匈奴,所以,会些自保的手段,不知今日之事,殿下要如何解决?” 闻言,刘浮轻笑了起来,“倒是孤疏忽了,忘记了你击败过匈奴人。” 道完这句,刘浮回首瞧了眼胡珂,“胡大人,既然眼下是吉时,那孤就不在此耽搁了。” 有些莫名其妙,却又似乎理所当然,刘浮就这样丢下疼得脸都涨红了‘羽林’郎将走了。 这令人头疼的汉家二殿下走后,太常寺卿胡珂有条不紊的将仪式走了一遍,刘希等人在礼乐齐鸣中进了长安城。 只是身后始终有着一道凶狠的目光,这个,刘希自然无需理会,如果连一个小小的‘羽林’郎将都令他担心受怕,那此次长安之行岂不是毫无胜算? 长安城内,人流不息,屋舍鳞次栉比,车马毂辕相接,四周贩卖之物琳琅满目,行走之人服饰各异,异域番邦徒众到处皆是。 此时正值晌午,酒楼自是人满为患,有胡姬在招揽的地方更是食客拥挤不堪,虽然刘希很不愿承认,但长安城确实繁华胜于嘉陵。 这些年,刘斯治国确实有几分本事。 想来是风声早就传了开,所以,自刘希一行进了城,四周便涌出了无数的长安百姓,其中不乏筷箸杯盏还握在手中之人。 自然,皆是带着瞧热闹的嘲讽目光。 习惯了这一切,刘希也就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他们一行被胡珂安顿在了长安城西较为清静的宅院。 终于进了长安,刘希不免打算再度劝慰李梦筱几句,哪知后者情绪却出乎意料的比以往平静,或许知晓了该来的总该会来,所以李梦筱选择了不愿多想。 如此,反而让刘希心安不少,只是药丸服下不久,药性还未显现,不过刘希仍是好生检查了一番,并安排雪绛陪伴其左右,以免发生意外。 更令刘希意外的是太阳落山前,一个青衣内侍带来了刘斯的旨意,召他入宫觐见。 至少,在刘希心里,刘斯应当要过上几日才与他相见,毕竟逼迫唐皇嫁女,可谓是在多年的卯劲上胜了一大截。 坐上停在院门外的马车,刘希也不知穿过了多少街道,只是耳边由清静变作了喧嚣又再度成了清静。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车内闭目养神的刘希明白,他已经到了刘汉的皇城。 每个朝廷都是惊人的相似,车马是进不了皇城内,或许这便是彰显天子至高无上的方式之一,当然这次也毫不例外。 下了马车,刘希望了眼不远处此起彼伏犹如山峦的宫殿,虽然他在李唐宫殿进出数次,但依旧被眼前这恢弘绵延的汉朝宫殿给震撼了一番。 有人引路,进皇城自然是畅通无阻,一路走来,刘希越发觉得眼前一亮,李唐江山湖泊众多,也使得百姓性格似水,多为温和,所以唐朝的皇宫霸气中多了几分内敛;而这西汉南抵蜀国蛮邦,西北遏匈奴,民众骨子中多了一分倔强,所以这皇宫建的自然大气磅礴,一股不可抑制的霸气扑面而来。 穿梭在被灯盏点缀的宫阁之间,顺着站满守卫的石阶一步步而上,刘希来到一座偏殿,殿前挂着的横匾上苍虬风舞一般写着“文华殿”三个大字。 第二百二十六章 仇敌相见 文华殿内,铜兽盏内灯火明亮如白昼,摇曳之下,光亮洒在殿外的白玉石砖,驱散了一片由天际落下的暗黑。 殿外当值的太监在刘希身上来回打量了几番,似乎确认了他并未携带刀剑利刃之物,这才冷淡的道了一句,"还请这位大人稍后片刻,洒家去给圣主禀报。” 语中颇有傲慢之色。 这些,刘希自然是早有预料,如今在人屋檐下,又怎会在意这些冷言冷语,只是即将见到那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刘斯,虽然一直在克制,但是心中依旧有着难以抑制的杀气涌出。 此间,与刘斯不过是隔着一座殿宇,那个他朝思暮想都想亲手取了性命的人就在身前的宫殿,可是却不能随着心性而为。 只因这刘汉宫殿内有着众多令刘希很不舒服的强大气息。 宽大的衣袖内,刘希握成拳头的手背上青筋异常明显,骨头相碰的格格之声亦是清脆可闻。 不过很快刘希便收了这举动,因为先前进殿禀报的太监出来了,甩了甩手中的拂尘,依旧是面无表情,“圣主招你入殿面见。” “有劳。” 虽然很不喜眼前这个面色白如粉团身上香气刺鼻的老太监,但是刘希仍是道了句谢,毕竟他要以大局为重,任何人都暂且不宜得罪,特别是这种年老古怪而又在刘斯身前当值的太监。 踏进‘文华殿’,高台之上,刘希终于见到了他最为痛恨的人,穿着玄色金龙衮服的身形并不魁梧,相反倒是极为消瘦,面色刚毅有着上位者的威怒之气,一双三角眼中精光内含,正在细细的打量着刘希。 “你就是唐国的使臣?” 未待刘希开口,那刘斯便出声问道,说话间,仍是不断的打量着刘希,并且那浓眉也皱了起来,仿若在努力的想着某些被他隐藏在记忆深处的事情。 见到这一幕,刘希不禁头皮有些发麻,任何事情他都能杜撰个理由给搪塞过去,只有一件事却超出了他所能做的范畴。 那便是他与汉朝前太子刘瞿的外貌相似之处,因护送兰瑾公主,他的背景怕是早已被人给调查了,至少是容貌上刘斯已经知晓。 所以此行长安,刘希才未选择易容。 “回汉王,我乃是大唐兵部郎中刘希,此次领唐皇之命护送兰瑾公主前来长安。”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刘希仍是弯身做了一揖,不卑不亢的朗声应道。 “大胆!” 先前候在殿外的老太监尖锐的声音在大殿内凭空响起,继而便见他右手做出个兰花指对着刘希,褶子脸上满是怒气,“你好生的放肆,竟然对我圣主如此的无礼!” 听得这番话,刘希表面上不知何故,但心里却明白他一句‘汉王’惹得对方不快了,毕竟自古以来,皇可是在王之上,也难怪这老太监会如此出声。而刘斯盯着他的目光也在这句话后多了几分狠厉,似乎亦是极为不满刘希刚才的言行。 “听说你进城的时候打伤了朕的‘黑虎’营的郎将?” 有些意外,刘斯竟语峰一转,问起了其他事情。 对于此事,刘希倒是早就想好了说辞,“汉王可是说得那冲撞了太子妃之人,希不过是给了他点教训,免得下次依旧不知分寸,让别人瞧大汉的笑话。” 将兰瑾公主说成太子妃,刘希便可为他的出手还击找到了最佳的依据,如此一来,作为大汉的君王,刘斯绝不会让一个小小的郎将丢了他的天子颜面。 话音落下,刘希只觉得头顶上的目光又是更加的锐利,仿若是两把刀剑在他的上方凌空刺来,只觉得肌骨渗得慌。 “冲撞太子妃的莽夫岂能留在‘羽林’之中,汤若问,你传朕旨意,让廷尉董光德追查此事。” 果然,不出刘希所料,刘斯最在意是的他颜面,但命廷尉追查此事也不过是给刘希一个障眼法,至于下面是否真的追查,也不重要了。 有刘斯这句话,城门外他刘斯击伤那郎将的事情算是揭过去了。 之后,刘斯不免又是问了些话,刘希则是强压杀意的含糊应答,二人之间又是说了好一会。 殿外,早已是漆漆一片。 “汤若问,你领这郎中先去‘东临阁’歇息片刻,稍后待‘穹宇殿’准备妥当,再领他过去。” 就这番,刘希与仇人第一次的见面告一段落,与刘斯弯身道了个礼,随着老太监出了大殿。 留在殿内的刘斯则是深叹了口气,面态有些劳累,闭眼靠在龙椅之上,口中低低喃语,“还真是像呢,若是他还活着,这个时候,怕也是这么大了……” 说话间,刘斯又是睁开了眼,三角眼中杀气陡现。 而另一边,刘希独自坐在一座偏殿内,这便是刘斯口中所说的‘东临阁’,偏殿外对着嶙峋假山与潺潺溪流。 或许,这便是偏殿‘东临阁’之名的由来,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在立志为天下之主的刘斯眼中,这沧海正是与盈盈可掬的小溪一般。 当真是可惜了。 刘希暗自叹了一口气,刚才,是他有史以来离这宿敌最为近的时候,只恨顾忌太多,不能率性而为上前血刃了仇敌。 再等下去,该是何时才能为叔父报仇? 望着窗外的夜色,刘希不禁叹了口气,剑眉也随之皱了起来,心中一个念头似逢春雨而发的青草越发的止不住的往外涌出来。 待兰瑾公主安全离开长安后,或许他能有机会潜入这刘汉皇宫,一报心头之恨。 在刘希想着如何才能计划周全时,一阵欢快稚嫩的笑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便见一个手持折扇的小童闯了进来。 小童身穿白色织金长袖衫,脚踏飞珠彩云靴,腰间系着白玉带,好生的富贵派头,因剧烈的跑动,小脸上汗珠正在滑落。 想来未曾预料到这本该偏僻的‘东临阁’有人坐着,所以小童显得惊愕,仔细的打量着刘希,一时间竟是忘记了他躲进来的原因。 正待刘希与小童对视时,又是一个声音传了进来,“宏弟,你又乱跑,下次定要让父皇将你关在屋子里不准踏出半步。” 话音落下,便见一个少女走了进来,年岁应小于刘希,一身雪纺叠花长裙,乌黑长发掬成一个双花髻,两只珠钗斜插在发髻之中。 简单,清雅。 显然,她也未料到这‘东临阁’还有其他人。 “阿月姐姐,他这官服好生奇怪,我怎么从未见过?” 小童见到白裙少女,忙走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袂小声道了一句,显然,小童是看出了刘希的不同之处。 打量刘希的少女也是注意到了这点,双目中亦是露出了好奇之色,稍许,大眼中闪出一抹惊艳的明亮,眉宇间迟疑也随之散去。 “你是唐国的使臣?” 似乎,刘希的身份并不难猜,自然,他也知晓眼前这两位应该是刘汉的皇子公主。 也许是刘斯所行罪事颇多,所以子嗣也未曾开枝散叶,膝下不过是皇子三人,公主更是唯有平阳公主一人,被视为掌上明珠。 眼前二人并无不可一世的傲慢之态,所以刘希对他们暂且也没有厌恶之感,毕竟,他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 刘希遂嘴角含笑的微微点头,“在下大唐兵部郎中刘希,见过小皇子、平阳公主。” 小童睁大了眼睛,很是惊讶刘希竟然知晓他的身份,但随即又是惊呼了起来,“阿月姐,我听太子哥哥提过这个人,太子哥哥曾说过将来对李唐用兵,最为能阻拦我大汉铁骑的除了他们的一个王爷,便是个称作刘希的人。” 说着,小童走上前绕着刘希仔细的瞧了几遍,挠头自言自语道,“太子哥哥将你说的那番厉害,我还以为你是跟李将军一样,生得个威猛魁梧模样。” 对于这小皇子的话,刘希面上虽只是笑笑作罢,但心里却是留了个神,看来这素未谋面的刘汉太子野心不小,更是将自己当做了劲敌,如此看来,对方极有可能借着这次长安之行来除去他。 这倒是意外得来的消息。 平阳公主则又是惊奇的打量了刘希几分,之后玉手掩嘴笑道,“确实让人难以相信,不过细细想来也对,毕竟你是唐国的状元郎,都传言唐国之才共为八斗,刘郎独占五斗,今日能偶遇,也算是了了平阳的一个念想。” 对于平阳公主的这些话,刘希也是第一次听闻,遂笑着摇了摇首,“公主谬赞了,希不过是大唐的读书人,才疏学浅,哪里担当得起这等盛赞。” 突然闯入的姐弟二人似乎对刘希很是好奇,只是每每问出的话都被刘希悄无声息的搪塞了过去,讲了些奇闻异事,倒也能令他二人颇为开心。 一个黑衣小太监走进‘东临阁’,见到刘希正与平阳公主姐弟相聊甚欢,竟是愣了片刻,这才行礼道,“奴才见过三皇子、平阳公主。” 行过礼后,小太监这才又是与刘希道,“圣主在‘穹宇殿’准备了晚宴为使臣大人接风洗尘,还请大人随小人移步前往。” 很显然,这次,小太监的态度卑谦了许多。 “太好了,可以见到木姐姐舞剑了!” 小皇子欢呼着率先朝外走去,平阳公主亦是面带着喜色随后,似乎这会舞剑的木姐姐对二人颇有吸引。 如此,刘希也有了好奇之心,遂在小太监的引路下,在宫灯楼阁间穿梭而行,很快便听得靡靡之音入耳,却是到了‘穹宇殿’外。 第二百二十七章 可为掌上舞 拾阶而上,进入到‘穹宇殿’,此刻殿中已经华灯满如星辰,光亮不亚于白昼,青铜乐钟叮咚似清泉。 显然,晚宴已经开始了。 高台上,刘斯端坐一方,两侧下首依次坐着三个皇子与平阳公主,这几人中,唯有刘汉太子刘风他还未曾瞧见过,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刘希好生的打量了一番这个素未蒙面却对自己格外关注的刘汉太子。 似乎与刘斯的威严冷酷有所不同,刘风略显圆胖的脸上堆着谦和的笑意,让人瞧不出皇家贵胄的富贵孤傲,倒是与市井中善于经营的店老板一番,给人和善可亲之感。 没有先前与小皇子刘宏的相遇,或许刘希暂且不会怀疑这和善的笑意,但既然已经知晓刘风私下对自己的态度,此刻再用这番笑意来与刘希,只会让刘希有一种笑面藏刀杀人不见血之感。 看来,这刘斯三子中,唯有这皇太子城府最深,还需提防才是。 见到刘希进殿,本已经入座的刘汉群臣皆停下正在低声笑谈的言语,齐齐的望了过来。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刘希的身上,即便是奏乐的礼师都分神丝许,一边击打青铜钟,一边偷偷的朝着刘希瞄了过去。 诸多目光中,有一道目光让刘希察觉出了带有惊疑之色。 寻着目光望去,却见是刘汉朝臣前首,一名玄黑烫金朝服之人,地位应当是刘汉的勾股之臣。 可是他为何这般瞧自己? 刘希有些想不明白,但有些事情,就是那么的令人难以捉摸。 “众爱卿,这便是唐国的使臣,兵部郎中,刘希。” 道完这句,刘斯挥了挥手,那候在一边的汤若问则忙命几个小太监添置了一张低案与跪座锦团之物。 刘希入座之后,乐舞继续,靡靡音,轻纱衣,曼柔肢,倘若是换个场合,刘希会颇为喜好眼前此景。 不过换了场合,依照他刘希的性子,怕是也不会弄这么一出来欣赏了。 一舞罢了,却是太子刘风笑着举杯道出了话来,“为了儿臣一己私事,令父皇与诸位大人颇为辛苦,今日便以这薄酒一杯来谢过父皇的恩典与诸位大人的鼎力相助。” 说罢,刘风一饮而尽,刘斯虽未出声,但是端起了杯盏在嘴边抿了一口,这番,大殿里的朝臣自是纷纷道着不敢之言,各自饮完杯中之酒。 刘希亦不好做独立鸡群之态,遂是将杯中酒给喝了去,在放下杯盏时,只觉得头顶上有到目光正盯着他看来。 似乎是有人要对他发难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刘希便听得刘浮懒散的声音传来,“父皇,儿臣听闻这唐国的使臣当初连拔三元,可谓是唐国才华俱佳的状元郎,而我大汉向来推礼尚贤,恰好彭大人的公子乃是今科的状元郎,不妨让他们各自赋诗一首,也当是大汉与唐国的以文会友,想必日后定会成为一段佳话。” 刘希抬首看着依旧在把弄玉扳指的刘浮,心里只觉得生出了一场无名火,先前城门外武斗不成,如今又换做了文斗,这刘汉的二皇子可当真是要好生刁难于他。 刘浮话音之后,刘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朝着大殿右侧望去,那里,一道瘦弱的身影站了起来,“微臣愿与唐国的状元切磋一番,还请圣主恩准。” 那人一身锦衣玉服,道完这句,便扭过头来望向了刘希,一双眼中尽是挑衅与轻视之色。 “准了,诗文之类本该无界,你二人便各自随意作诗一首吧。” 刘斯沉声道了一句,那候在一侧的汤若问则是忙命人来给刘希与那锦衣胡姓之人取来了文房四宝。 当即,‘穹宇殿’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将目光注视在了正在笔试的二人身上。 自然,刘希明白,这些刘汉朝臣大抵都是在瞧着看他的笑话,或许只有年岁尚浅不知世事的刘宏笑意只是因为好奇,不带丝许的其他异想。 不远处,那刘汉的状元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兴奋之下,提笔疾书,而刘希依然纹丝不动的坐着,这一幕瞧在别人眼中,当即又是多了几声嗤之以鼻的不屑笑声。 很快,刘汉的状元落下了笔,扭头见刘希仍是静坐着并无举动,双眉不禁浮翘而起,脸上尽是自鸣得意之色。 “惜花无度落红泥,庸春几折薄水意。碧水东流总归西,凤凰自在百鸟朝。” 有为官者好奇的上前,口中已经将他所做的诗句给读了出来,即便是刘希不想听,但附和的人一多,自然是要入了他耳的。 听得这诗句,刘希不免暗自咂了砸嘴,果然,这所谓的赋诗以文会友的笔试是用来炫耀刘汉的手段,而这状元郎也颇为切中了刘斯所想要的效果。 唐皇当前国号便是雍熙,这首诗前两句第一个正是谐音雍熙谐音,只是倒了过来,这等用意可想而知。至于后两句,即便是痴傻之人,也能看出这话中之意。 自然,这首诗一出,引得满堂叫好,即便是一直绷着脸的刘斯,亦是不露声色的独自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口饮下。 在众多称赞声下,刘希笑着提起了笔,因为他知晓若是不写下点什么,这可就让刘斯得意万分。 而任何令刘斯高兴的事情,他刘希都不想见到。 刘希提笔,也自有人围了来,随着他的笔起笔落,将那宣纸上的诗句给一个字一个字的念诵了出来。 “山外青山楼外楼,长安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西都作东陵。” 看得着前三句时,这些熟读经卷的汉朝官员虽有不服,但心里也着实赞叹了一把刘希,更加之那金钩银划的字体跃然在宣纸上,苍劲有力,似乎要破纸而出一般。 但到最后一句,这些本是下意识摇着脑袋的人皆是白了脸,无人敢念诵出来,纷纷回了座位,像是瞧到了好生恐惧的事情,要急忙忙的划开一条界线来。 “啪!” 杯盏重重的落在案头,很显然,听了汤若问尖细声音念出的刘希所作之后,刘斯脸色阴沉的吓人,一双三角眼中充满了萧杀的寒色之意。 很显然,这刘汉的君王听不得这些话,而这也正是刘希所想要的,毕竟有他刘汉的状元挑衅在前,刘斯即便是气量再小,也不会在眼下这场合来问罪于他。 如此,大殿内安静的吓人,气氛变得好生诡异。 “父皇,儿臣听闻木姐姐要来献舞,怎番还不见她出来?” 这时候,能开口的也只有平阳公主,据传刘斯对这唯一的女儿颇为疼爱,视为掌上明珠,其中,极大的成分还要属平安公主乖巧懂事分得清时局。 正是眼下她就极好的将这难堪的局势给揭了过去。 深深地望了刘希一眼,刘斯最终点了点头,那候在旁边的汤若问忙拂尘甩过,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宣玉瑶郡主进殿!” 听得这声音,刘希不禁眉头微皱,这平阳公主口中的木姑娘究竟是为何人,竟然有着郡主的封号。 要知道与刘斯同为手足的二人都已经不在世上,除了他之外,二人更无血脉存世,而这女子又是姓木,显然不为皇室之后。 可刘汉朝中重臣又有谁能有子嗣被封为郡主? 就在刘希想破头皮都不曾明白时,几名白衣秀气女子赤足抬着一只缀满云锦彩带的圆形东西走了进来。 看着四周皆是惊奇的目光,刘希明白,怕是不仅仅自己瞧不出个究竟,即便这些常观看着玉瑶郡主跳舞的刘汉朝臣也迷糊了。 看来,这玉瑶郡主可是个善于变花样的人儿。 乐声再起,那几名白衣女子率先动了起来,围绕着彩球舞姿妙曼跳动,而那彩球似乎并无半点动静,似乎只是一个摆在几名舞女之间的道具。 可这些舞女皆是围绕彩球而动,显然,那才是真正的夺人眼球之物。 “铮……” 琴弦突然低嗡鸣音,在众人惊呼中,彩球裂了开来,一名着绿衣罗纱裙恍若天仙的女子舞动出现。 看来,这就是玉瑶郡主了。 这一登场,顿时引来诸多朝臣的拍手叫好,小皇子刘宏更是兴高采烈的想要冲下台去,所幸是平阳公主将他给拉了住,否则刘宏一高兴之下极有可能将这舞蹈给搅乱了。 平心而论,眼前的舞蹈确实很惊艳,刘希从未想到能见到如此善舞的女子,整个身躯似无骨一般,虽然眼下他也能做到,但却跳不出这优雅的舞姿。 端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眼下此景,怕是这刘汉之地唯一能让他赏心悦目的东西了。 乐声节奏渐起波澜,似江水缓流之后再度汹涌奔腾,听得这变化,刘希知晓眼前的舞蹈是要进入最为精彩之时,不禁放下了正端着的杯盏。 果不其然,只见几名白衣女子围着彩球各自伸出手掌,而那绿衣的玉瑶郡主则是翩然一跃而起,衣袂飘飘之下,竟是立在了手掌上再度柔美的舞动起来。 见得这一幕,整个大殿内再度传来叫好之声,即便是刘斯亦是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刘希也不禁下意识的赞叹道,“体轻能为掌上舞,想不到,天下竟有这等奇观。” 话音虽低,但是刘希却察觉到正在舞动的玉瑶郡主似乎瞥了他一眼,亦或许是幻觉,低笑着再度端起杯盏,刘希又是自饮自酌。 玉瑶郡主的舞蹈可算是整个筵席的亮点,随后又是观舞吃酒,因为有了先前的诗文比斗,所以也无人在刁难刘希,不过言语上的挤兑总是免不了,这些刘希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 酒足饭饱,筵席散去,刘希与刘斯到了个礼便要离去,而后者则是派了个小太监领他出宫。 顺着点满宫灯的廊檐走着,小太监显然也知晓刘希的身份,所以二人一路无言,各自安静的走着。 “刘大人,请留步。” 身后,一声清脆之音传来,刘希转过身,却见先前与玉瑶郡主一起跳舞的白衣女子。 应当是玉瑶郡主的侍女。 白衣女子走上前,将手中只红色雕花的盒子递了上来,“我家郡主闻知大人才学过人,遂特命送来这文房四宝,略作薄礼,以谢过大人奔波劳累护送太子妃。” 有些意外,但刘希还是道谢将礼物给收了下来,待出了刘汉的皇城,过了重兵巡视的御街。 夜色下,小武正抱剑靠在马车前等候。 见到刘希,小武忙走了上前,问了两句后,知晓一切安然无事后,驾车载着刘希乘着月色缓缓离去。 身后的刘汉皇城,缀满明珠的殿内,刘浮随意的拿起桌上摆上的白玉马把玩了起来,很快,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二殿下,果然不出你所料,那边派人了。” 仔细的端详着手中羊脂白玉马,刘浮笑着摇了摇头,“我这兄长总是一副宅心仁厚的模样,如此,手下的人才会这样胆大乱为,以为是给主子除了心腹大患,说不定是引来祸事,这事情,谁说得清呢?” “二殿下,那此事应该……” 耸了耸肩,刘浮很是令人玩味的道,“此事孤可不曾知晓,或许明日整个长安城就传开了太子爷杀了李唐使臣,会不会有点意思?” “二殿下放心,此事,必定是太子做的,而且不仅是长安城,就连那嘉陵城都会很快知晓。” 那前来报信人亦是露出个笑脸来,只是这笑脸带着扭曲的狰狞之色。 第二百二十八章 绿笺红字 夜色浓漫,侵染天地,将那本就不明亮的残月给遮掩的更加难以瞧见踪影,哒哒的马蹄声在这寂静的街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可闻。 突然间,马车里闭目养神的刘希猛地睁开了双眼,与此同时,马车也停了下来。 “玉生,你且不要出手,免得过度的暴露。” 低声道了一句,驾车的小武衣袖甩过,锋利无比的青钢剑随之飞出,漂浮在了他的身前,铮鸣作响。 空无一人的街道望不到尽头。 马车便这样停着,青钢剑也就那番悬空着。 四夜里安静的让人呼吸声都觉得异常刺耳。 不多时,众多黑黝黝的身影从两侧屋舍巷道里钻了出来,恰似鬼魅一般,手中提着的长剑,剑身上沾满了绿色的液体,随着移动之下,滴落在砖石上。 青烟之下,砖石成镂空。 剑身上那绿色液体乃是见血封喉的致命毒药。 在这些人出现之后,小武的青钢剑也是动了,夜色之下,化作惊鸿一道,似银针进了锦缎一般,穿梭自如。 明明是在杀人,可却有着行云流水的淡然意境,仿若是提起杯盏饮下一口凉茶,亦或是坐在庭院前看着天际舒卷的云团,除了安静淡然,竟是让人感觉不到半点的杀戮血腥。 马车之内,刘希仍是静静的坐着,这些刺客大多为御气之辈,最为厉害是也不过是大成初境,遇到宗师修为的小武,除了等死,别无其他选择。 所以刘希并不担心车外的厮杀,令他眉头皱起不悦的是这么快就有人动手取他性命。 虽然来长安城时,刘希便知晓此行凶险异常,但是进城首日,就有人亟不可待的派来杀手,刘希怎能不恼火。 只是恼火归恼火,人在屋檐下,总是要低头,有些仇,记在心里,有朝一日,会加倍还回去。 想起这幕后主使,刘希第一个便想到了刘斯,但很快又否决了去。虽然他恨刘斯入骨,但对方身为一国之君,不会如此没度量。 更何况刘斯自傲如此,早已经将李唐视为囊中之物,所以更是不屑派人来刺杀一个小小的李唐兵部郎中。 这番想来,也只有那个笑里藏刀的刘汉太子刘风了以及几番刁难与他的二皇子刘浮。 倘若真的是这二人,刘希的怒火倒是能消去大半,此举可以看出两人心胸城府都不足与刘斯相提并论,对他日后的复仇可谓是好事一件。 不过,最可怕的是这次刺杀并非刘汉皇室所为。 毕竟长安城内掩藏着众多的势力,如果真的是这样,刘希可就一时难以想明白这其中究竟,唯有暗自提醒自己小心谨慎,方能在这步步充满杀机的长安城中全身而退。 在刘希思索之时,车外的厮杀也渐渐止了去,小武毕竟是宗师级别的高手,连身形都未曾离开马车半步,便已经将刺客给解决得干干净净。 可正当小武准备收了剑继续赶车时,一支弩箭划空而来,朝着马车上的小武面门扑去。 “妈的,谁让你动手的。” 马车西南处屋檐上,先前与二皇子刘浮汇报的黑衣人狠狠地瞪了身旁人一眼,刚才那情景,他早已是吓得腿肚软了,本来想着趁乱杀人嫁祸给太子刘风以便在二皇子刘浮身前邀功,而现在的他只希望那驾车的杀神赶紧离去,好能保全一条性命。 银子再多,没有命去花,那挣了有什么用? 眼看着对方收了剑就要走了,可他身边这该死的竟然手软了,一根弩箭射了出去,此刻,这黑衣人只觉得头皮发麻的紧。 可是这发麻的感觉还没散去,一道寒光闪过,那黑衣人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人如软虾,直直的跌落在了月华洗过的砖石街道。 剑影几起几落,夜风之下,再无刺客。 擦完剑身上的血迹,小武将青钢剑收入袖中,重新回到打着响鼻的黑马身旁,低声与车中刘希道,“玉生,已经全都解决了。” 掀开车帘,刘希瞧了眼被夜色吞噬的四周,血腥的气味已经弥散了开,眉头皱得越发厉害,“这一出手,怕是长安城有人要心乱了,只是难为你了。” 小武是宗师的境界,刚才那番动静,怕是有不少暗地观察刘希的人都已知晓他身边有兵家的人。 在这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长安城,刘希亦不知这是好还是坏,不过这样至少会给某些人一些震慑。 只是可能会给小武带来了不必要的危险。 似乎瞧出了刘希所想,小武嗡声应道,“放心,我会小心行事。” 道完这句,小武扫了眼四周的尸体,“眼下该怎么做?要不要我找些人来私底下查探?” 二十年前,兵家巨变,退出了刘汉,但作为这刘汉的帝都,依旧埋藏着兵家的弟子。 点了点头,刘希放下了车帘,“待回去后,与今朝商议后再说吧。” 回到住处,还在焦急等待的马绣、田薰儿甚至是李梦筱都不曾歇息,见到刘希二人回来,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刘希与李梦筱说了几句话,劝慰她无需担心,后者不做声的点了点头,继而回了房去。 雪绛则是将李梦筱的身体状况与刘希道了出来,先前服下的丹药已经开始起了作用,但因李梦筱身子骨比往昔弱了不少,她怕丹药会有所损伤李梦筱的身体。 听闻这个,刘希眉头不免再度皱起,对于雪绛所言,他亦是没有良法,唯有托付她好生的为李梦筱调理身体。 待雪绛离去之后,田薰儿送上茶水,便去陪着已经熟睡的小灵儿,摇着乾坤扇的马绣正欲回房,却被刘希给唤住了。 “玉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的小武抢声应道,“我们回来时,遇到了刺客。” 在马绣心惊时,刘希则是补了一句,“刺客是两拨人马。” 这番,马绣脸上的嬉笑之意彻底消失了去,很是严肃的坐了下来,压低了声音再度问道,“可知晓是何人为之?” 刘希摇了摇头,“暂时还不清楚,所以想让你派人打听打听,有个消息也需要你放出去。” “什么消息?” “今夜刘汉太子与二皇子联手刺杀李唐的使臣。” 见马绣有些不明白,刘希遂将之前在皇宫中听闻给道了出来,所以最大的怀疑对象便是太子刘风与二皇子刘浮。 当然,他还有其他的原因,即便这刺杀不是那二人所为,如此风声在市井传开,对刘希都是极为有利。 刘斯生性强硬,虽是瞧不起李唐,但只要他没有发话,刘风与刘浮便私自派人来要刘希的性命,这无疑是背着刘斯打着小算盘,一生容不得人别人违逆的刘斯必定是火冒三丈。 再则,兰瑾公主前来整个长安百姓都是瞧见的,这些寻常百姓的优越感无疑是大大提高,已经有了大国上民之感,而传出今夜之事,必定会让这些自诩接受正统儒家礼教熏陶的百姓心生不满。 到时候,流言蜚语便会如秋风卷落叶一般,满了整个长安城。 刘希并不在意别人的同情,但当有些事情在百姓口中发生了变化,那躲在暗处的行事之人或许会不再三番五次的寻他麻烦。 刘斯虽尊儒,但对其他宗派亦是不排斥,似乎他对自己很是自信,觉得能够使百家为其所用,因而长安城内不缺杂家弟子,马绣亦是拍着胸脯保证,明天一早,刘希所想要见到的一幕必定会出现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道完此事,刘希想起了那被他摆在桌上的木盒,打开之后,一股淡淡的香气传来,里面当真放着文房四宝。 只是这文房四宝精致古朴,显然并非寻常之物。 “玉生,这里有东西。” 盯着盒子的马绣突然放下乾坤扇,在木盒雕花处轻轻拍过,一张绿色小笺随之落了下来。 好稀奇的绿笺,似古木之叶一番,让刘希不禁想起了先前所见犹如天仙的舞姿。 这玉瑶郡主也是个颇懂情趣的人儿。 绿笺之上,红色小字秀气可人。 “明日酉时,潇湘楼。” 见到这句话,刘希自然是明白了,这个玉瑶郡主在约他相见,可正是这样,让他越发的想不明白。 刘希与这玉瑶郡主从未谋面,对方有何事要与他如此秘密相见? 想了好一会,也没有半点头绪,刘希瞧了眼马绣,随口问道,“今朝,你可知这刘汉的玉瑶郡主?” “果然是她,要不天底下还会有谁用着绿笺红字?” 似乎是问对人了。 “玉瑶郡主喜欢用绿笺红字来书写,曾经她随手作在绿笺上的一首诗赋可让整个长安城的才子轰动,但玉瑶郡主最为厉害的并非才情,而是她可谓九天玄女落凡尘的舞姿,她舞蹈上的造诣当真是登峰造诣。破虚之境虽难,但自古到今达到破虚境界的修行之人不在少数,而玉瑶郡主的舞姿那可就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无人能匹敌……” 马绣一边摇着乾坤扇,一边滔滔不绝的讲着,想来是说到了兴起之初,还时不时地摇晃着脑袋。 见到这情形,刘希不由苦笑着打断了他,“今朝,我想知道她这郡主是怎么来的,玉瑶郡主姓木,而刘斯在位之时刘汉并无分封异姓王,所以我想不明白。” 闻言,马绣的声音戛然而止,收了乾坤扇,瞄了眼小武,撇着嘴许久才缓缓地道了一句,“如今长安城内的上将军姓木,小武兄弟可能听过他的名字,木易。” 话音落下,正在倒着茶水的小武突然手一抖,茶水皆是落在了木桌之上,溅开一片水珠。 第二百二十九章 交换 木易,刘汉的上将军,封侯万户,执掌长安城内一万龙骑,这可是除了羽林军之外,最为精锐的兵卒。 不过木易还有另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那便地位仅次于田清竹的兵家二长老。 如此身份,却被刘斯这等小心谨慎的人给予重用,很显然,木易用其独有的方法取得了刘斯绝对信任。 看来当年刘斯登基定是少不了木易的相助。 而叔父刘寒在临时之前说过他曾经进入长安偷偷调查当年的事情,但却无功而返,这其中,极有可能与木易有关。 想到这里,刘希不禁对这张写着秀气字迹的绿笺半点兴趣都提不起来,随手将这绿笺丢到了一边。 见刘希如此,马绣不禁小心翼翼的问道,"玉生,你不打算去见着玉瑶郡主了?" 眼下这情形,木易绝对不会知晓刘希的身份,甚至连刘希身边有兵家的人也是在小武出手才被发现,所以玉瑶郡主约他相见定然是与木易无关,这番,即便马绣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玉瑶郡主有着何种打算。 指尖在桌上轻轻敲着,刘希咂了砸嘴,“我初至长安,这外面肯定有着众多眼线盯着,虽然不知玉瑶郡主寻我为了何事,但眼下还是不去招惹为好,否则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反而影响了大局。” 说罢,刘希在小武肩头拍了拍,“很多事情,最后,总会有一个解释,暂且先将它放在一边吧。” 又是说了会话,三人各自回房,翌日起来,为了怕暴露了身份,刘希自然没有像往常那番打拳晨练,洗簌之后查探了兰瑾公主的身体,劝慰了她几句,令忧愁的李梦筱心情舒缓了不少。 稍后,刘希又是招来蒋玄礼,好生叮嘱了他一番,令后者带好人,将这院子给护好,更不得令手下生事。 该嘱咐的事情都交待完后,刘希竟是有了罕见的无所事事之感,只是抬首便能看到刘汉皇城里高耸入云的摘星阁,心里不禁一股恨意涌了出来。 总有一天,要手刃仇敌。 心里将这默念了无数次的话再度重复了一遍。 一日闭门不出,倒也是相安无事。 刘斯似乎将他们给遗忘了一般,接下来的数日也没有派人来传话,更不用说招刘希进宫。 如此,无事的刘希便待在院子里陪着小灵儿玩耍了起来,看得田薰儿每每都是莞尔一笑,心中不免幻想着以后的生活,大抵也该是这样,无争无忧,闲适惬意。 这天,刘希照着往常一样,正抱着小灵儿晒着秋初微带凉意的日光,却听得耳边蒋玄礼一身怒吼,继而便是数声长剑出鞘的清脆之音。 待刘希回过头,发现蒋玄礼等人将一个身着麻布,头顶补丁帽子人给围了住,此人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正是那可为掌上舞的玉瑶郡主。 眼前此景,着实让刘希很是意外,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玉瑶郡主竟然会扮成下人的模样,借着送柴米混了进来。 “刘希!” 玉瑶郡主瞧见了刘希,遂是叫了出来,她这一出声,清脆犹如莺啼,蒋玄礼等人再笨,这时也发现了身前之人乃是女儿身,心里皆是震惊万分,回首望向刘希,眼中有些不明所以。 摇着乾坤扇的马绣与抱臂在一旁晒着太阳的小武亦是循声望了望玉瑶郡主,随后又是看向了刘希,显然,二人也是没有弄清楚眼前这一幕到底是何等的状况。 察觉出众人的目光,刘希这时也从吃惊中回过了神,他从未想到玉瑶郡主会暗自前来相会,先前因木易之事他没有去赴约,可是如今对方已经登门而来,自然是无法回避。 既是如此,不由听听她寻自己到底是何事。 想到这里,刘希遂退去蒋玄礼等人,抱着小灵儿迎了上去,“郡主以这种方式前来,委实出乎了刘希的预料。” 刘希这话出了口,马绣猛地将乾坤扇给合了上,而小武则是睁大了双眼盯着玉瑶郡主,显然他们都已经明白了眼前这女子身份。 秀气可人的脸上涌出一丝的气恼,玉瑶郡主玉手指向刘希的脸颊,“我想你是信义之人,却失约不前,看来你刘希也不过是众人吹捧出的名士,也应了先人所言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一阵暗香顺着玉瑶郡主的纤细玉指传来,见她略显恼怒的模样,想来那日在酒楼没少等待。 身为刘汉的郡主,平日里自是富贵荣华极其一身,再加天赋异禀,才情舞艺出众,这世上令玉瑶郡主白等的人怕是寥寥无几。 所以,刘希倒是也能理解她这怒从何来。 耸了耸肩,刘希下巴在正打量玉瑶郡主满是好奇的小灵儿脑袋上轻轻蹭了蹭,笑着应声道,“郡主说的是,刘希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很多事情只是以讹传讹罢了。” 说完,刘希转身走向了先前坐着的木椅上,继续逗弄起了小灵儿,这番,倒是让玉瑶郡主有些措手不及。 刚才那些指责刚道出口,玉瑶郡主便有些后悔,本还想着万一刘希生了气将她给撵出去,岂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一炬了? 可玉瑶郡主更加想不到的是刘希竟然对她的带有轻视的质疑丝毫不理会,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看着四周盯着自己的目光,好一会,玉瑶郡主脚在地上跺了跺,疾步上前走到刘希的身前,压低了声音道,“刘大人,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听得这句话,刘希却没有应声,因为有些事情,他不能随便的开口,特别是在这等身陷险境的时刻,诸事当小心谨慎。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见刘希这等模样,玉瑶郡主大抵是猜到了其中缘由,语气柔弱带着几分哀求之意,“刘大人,此事不会让你有过多的为难,我想让刘大人说服名公子见我一面。" “名公子?不知郡主说得哪位名公子?“ “名缪,名子白。” 听得这两个字,刘希不禁想起了那道消瘦的身影,对于这儒家数百年来引以为傲的天才,他也说不清是敌还是友。 当年儒家弃太子刘瞿不顾,转而辅佐刘斯,这才使得刘斯站稳了脚,而后者登上大位之后亦是大力推崇儒道,如今二者可谓是唇齿相连。 刘希要杀刘斯,而名缪是儒家的弟子,自然也就是他的敌人。 可经历过阳曲城之事后,刘希对这心性淡然不善言辞的儒家弟子有了新的认识,那段时间,似乎二人已经成了好友。 看了看怀中天真无邪依旧在好奇的打量玉瑶郡主的小灵儿,刘希不由暗自叹了口气,可惜匈奴草原争夺异宝之后,他便失去了名缪的消息。 也不知这个发现了他秘密的名缪是否已经禀报给了儒家的人? 心里默念了一句,但随即刘希就不在去想了,倘若名缪真的将此事告诉了儒家的掌权者,恐怕他还没有进入长安城,身边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探子。 虽不知何种缘由使得名缪没有那样去做,但平心而论,刘希颇为感谢名缪,否则身份暴露的他将在长安城内寸步难行。 此刻,玉瑶郡主开口,刘希不免猜出了几分用意,名缪为儒家最有天赋的弟子,为人风流倜傥,吸引了玉瑶郡主的芳心,倒也是不无可能。 只是这又与他刘希有何干系? 刘希想不明白。 或许是见他沉默不语,玉瑶郡主秀气的眉宇间一丝焦灼浮出,为刘希给解了疑惑。 “数月前,名公子回到长安,我与他见过一面,名公子说此生只败你一人,从此便不见了踪影,任我怎番寻找,都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想请刘大人出手相助。” 听得这些,刘希不免再度打量了玉瑶郡主,名缪能将与他之间的事情相告,看来名缪至少是信任玉瑶郡主,只是这其中是否有其他爱慕之意,刘希不得而知。 不过私下里刘希倒是不太相信那样的猜测,虽然他与名缪只是短暂的接触,但刘希却知晓对方心在漫漫修行大道之上,整个人也处在脱尘与烟火之间,似乎并不留恋世俗。 所以眼下这玉瑶郡主表露出爱意拳拳,若这是名缪消失的原因之一,也是极有可能。 只是有些话,并不该由他说出口。 所以,面对着满是急切之意的玉瑶郡主,刘希微微一笑,“既然名公子不想见人,我刘希又有何德何能,使得他能出来相见。” “子白天资聪慧,是大汉百年不出的奇才,环顾左右,常因没有懂他的人而落寞寡欢,这也就被人当做了生性孤傲,所以子白没有朋友,也很少与我提及别人。” 也许是过于心急,玉瑶郡主径直的道出了名缪的字号,也显示出她与名缪的关系异常,至于这玉瑶郡主知不知晓名缪儒家弟子的身份,刘希还暂且判断不出。 在刘希思索之时,那玉瑶郡主盯着他又是继续道,“可你不同,我依然记得名缪回来时候的场景,长安城的雪还未融化了去,他比之前更为清瘦,立在河畔前,一边丢着石子,一边说着关于你的事情。我从未听过子白说过如此多的话,所以我明白他丢下的石子砸破了冰面,使得水下游鱼赶来嬉戏,而你则是砸开了他一直锁着的心门,让子白从此少了些许的寂寞。” 此言一出,刘希大为意外,脑中不由再度浮现出了那道清瘦的身影,他不明白为何名缪会有这种表现。 或许是自己让这个一直站在高处不胜寒的儒家天才弟子发现了世上有他所不能做到的事情。 至少在名缪眼里,他刘希是与名缪有着共同之处,不然,对方肯定对刘希是嗤之以鼻,不加理会。 只是即便如此,那又能怎样? 阵营不同,二人迟早要兵戎相见。 收了胡乱的思绪,刘希仰首笑着与玉瑶郡主道,“若是他不想见你,我又怎能做到?" 察觉出刘希语气的变化,一直焦急的玉瑶郡主涨红的粉面上露出丝许的欣喜,“只要刘大人能让子白出现,他就一定会见我的。” 笑着耸了耸肩,刘希不由再度问道,“既然名子白他自己决定消失于众人眼内,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寻了出来,我也丝毫主意都没有,恐怕要让郡主失望了。” “只要刘大人对外称要挑战子白,我想他应该会出现。” 似脱口而出,玉瑶郡主将这句话给道了出来,却让刘希有些诧异,好一会才哭笑不得的道,“我的处境郡主并非不知情,当以蛰伏为紧,你让我与名子白对战,岂不是站到了风尖浪口,很是不明智。” 哪知玉瑶郡主却摇了摇头,“刘大人是聪明人,不会不知成大事者有时须剑走偏锋,无论你与子白谁胜谁负,大人的名声都会在大汉士林传了开来,并且我木仙仙从此欠大人一个人情,只要我能办到绝无二话。” 刘希浓眉微皱,脑中飞快的思索着玉瑶郡主的话,当然,他是不在乎这刘汉士林的名声,但剑走偏锋的胆大之举刘希确实未曾考虑。 或许,这也是不错的选择,越是沽名钓誉,才能越发的使敌人放松警惕,而且这玉瑶郡主在长安城多年,利用起来无疑是多了个助力。 自然,刘希心动了。 “若是名子白依旧不出现该如何?” 玉瑶郡主凄凄的一笑,“若是这番子白仍不露面,那天下人都知晓大人赢了大汉最为厉害的状元,而我们的约定不会改变,这不是更利于大人么?” “听起来倒也不错。” 摸了摸鼻尖,刘希神色与赚了笔意外之财的市侩商人一般,讪讪的笑了起来。 第二百三十章 打人打脸 渐凉的秋风卷起了一片片零落在街道上的枯叶,不知不觉间,秋意更胜,而长安城却与之相反,并未因这凋零的季节变得寂寞凄愁,大街小巷之中,无不是人声鼎沸,这争论之事无一不是汉唐的状元谁更胜一筹。 当然,到最后,作为刘汉的百姓,皆是盖板定论的说着名缪必胜,但是只要这比试一天还未开始,翌日必定又会免不了争论一番,继而再度得出那与昨日相同的答案,以此循环,似乎极其的乐此不疲。 事情传开了,深宫内院又岂能没有耳闻,皇城东宫内,正在宣纸上大笔勾勒的太子刘风颇为不满意的将手中的狼毫给放了下来,接过身边青衣人递来的汗巾擦了擦手,“看起来不觉得难,但真要写起来,这刘希的字当真是极难模仿。” 一边的青衣人点了点头,“刘希的字确实不错,金钩银划,仿若是有了筋骨一般,据说在唐国他的一幅字可值千金。” 正在喝茶的刘风笑了,继而砸了砸嘴不可否认的道,“不过说来,他这字已成大家之风,一字千金,倒也值得。” 说着,刘风吹了吹那漂浮着的肥嫩茶叶,微微抿了一口,“听说这唐国的状元已经摆下擂台,要与名缪一决高下,正儒,你说他与你师兄谁会更胜一筹?” 青衣人脸上闪出丝许的蔑视,“我实在想不明白这刘希为何要挑战子白师兄,怕是沽名钓誉之举,不过子白师兄生性淡然,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出现。” 刘风白胖的脸上露出了呵呵一笑,摇首放下了杯盏,“名缪会不会出现那就得看他觉得对方是否有资格成为对手,在我们眼里名缪天资出众,但却都忘记了他其实很落寞,或许他会出现。” 听了这句话,青衣人沉思不语,确实如刘风所说,名缪很是孤独,而这孤独应该是从小就陪伴着他,否则也不会十岁就参加了科试,待他拔得头筹后,发现周围之人不过是凡人尔尔,又弃了仕途而去。 良久,青衣人低声叹了口气,不过眉眼中多了几分期待,“如若真的如此,我倒是极想瞧一瞧这场比试,只愿这唐国的状元有几分实力,否则也太过索然无味。” 提笔打算继续临摹的刘风笑着道,“恐怕他是不会让你失望的,毕竟孤还因他挨了一顿臭骂。” 说罢,刘风收了笑意,继续提笔转勾,又一次的临摹起桌案上放着的那首墨迹早已干涸的宣纸。 庭院里,正被别人临摹字迹的刘希放下了手中的炭块,端坐在不远处的田薰儿则是莲步轻移的赶忙上前,待看到宣纸上那跃然纸上的自己盈盈笑语模样,不由喜色更胜,眼眸中亦是多了几分羞涩之色,恰与宣纸上玉手半遮的模样遥相呼应。 “画的当真是和田姐姐一样好看呢。” 一边,兰瑾公主李梦筱轻声道了句,这些日子下来,因为身处刘汉再加之先前的药物作用,她的面色清瘦了许多,只是近来刘斯没有派人来打扰,所以这片刻的宁静让李梦筱心情有了短暂的轻松。 正在看着医书的雪绛闻此言,心中不免生出好奇之意,遂走上前瞧了了瞧,待看完之后,不免美目生出几分惊奇,仿若重新认识刘希一般,在他身上来回打量着。 在身边铜盆洗了洗手,擦着手的刘希见田薰儿如获至宝,将宣纸小心翼翼放入怀中,不免心中生出一丝歉意。 相识以来,田薰儿一直默默的陪伴在他的左右,而刘希却很少关心对方,今日不过是一张简单的素描画像便让田薰儿当做至宝。 这些天一直深居简出,想来田薰儿也未曾仔细瞧过这长安城,倒不如带着她出去散散心。 想到这里,刘希不免笑着道,“今个儿闲来无事,不妨出去走上一走?” 此言一出,其余之人无不是眼前一亮,长安可是刘汉的帝都,集无数商贾与城郭之间,拢天下奇珍与一处,有着道不尽的繁华与盛景,这些天因处境不便,虽来长安已经有月余,众人却都未曾好生的逛一逛这长安城,即便是马绣与小武,听得刘希这句话,也是颇为开心。 “我可以跟着一起出去么?” 犹豫再三,兰瑾公主小声的问道,作为李唐的公主,她是出嫁到长安城,理应不该抛头露面,只是在这庭院中待久了,也不免想出去透透气。 刘希自是瞧出了李梦筱想随行却又颇为顾忌的念头,笑着伸了个懒腰,“我可没带大唐的公主出去,与我同行的只是李公子。” 闻言,李梦筱又怎能不明白,当即含笑着道,“公主身体偶感不适,今日便在屋中歇息了。” 说完这句,李梦筱便匆匆回了屋,不一会换成了白衣提扇的公子哥模样,见得马绣不禁上前左右打量一番,继而摇开折扇自言自语,“这等装扮,倒是与我有几分相像。” 自然,引来众人一阵嬉笑。 抱着喜笑颜开的小灵儿,刘希率先往外走去,许久不出庭院,不觉天气已经变得秋高气爽,很是舒心怡人。 街道上人流熙攘,走在这叫卖声四起的街道里,望着琳琅满目的流光物件,刘希的心情莫名的大好起来。 只是身边的田薰儿与雪绛皆是姿色出众,引来不少风流自诩的士子,因而也给刘希他们带来不少的麻烦,好在有马绣与小武在,打发起来也容易得很。 闲逛了一个多时辰,不知不觉中,众人手上也多了些东西,这也是刘希任性了所为,但凡是田薰儿她们露出喜好之意的物件,皆是不皱眉头豪爽万分的买了下来。 银子,是刘希目前最不缺的东西。 将一只雕刻着富贵花开的白玉挂金铃的项圈戴在小灵儿稚嫩脖颈上,看着摇晃铃铛嬉笑不停的小灵儿,刘希很是欢喜在她小脸上捏了捏,稍后又是与田薰儿等人各买了些玉石佩饰。 待出了这家铺子,天也到了正午之时,刘希遂与众人道着寻一个地方吃些酒菜好生歇息,早已经被酒水馋着的马绣自然是喜出望外,至于兰瑾公主她们不免也对刘汉的美食心存好奇,自然也是很赞同刘希所言。 一路打听来,众人到了长安城内颇有些名气的‘云湘楼’,不消说,此刻正是用膳之时,酒楼内人满为患,但马绣丢出了一块沉甸甸的银子,那掌柜的不待他开口,随手抓来个忙得晕头转向的伙计,让那伙计引刘希他们去楼上雅间。 瘦弱的伙计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将那毛巾很是熟练的甩在了肩头,“几位客观请随我来。” “掌柜的,小爷我不在乎银子,你让后厨赶紧上些拿手的招牌菜,哦,对了,再来一坛好酒。” 手抓在扶梯上,马绣与那胖掌柜嘱咐着,这亟不可待的模样令刘希等人纷纷莞尔一笑。 楼梯不算太宽,恰好容得了上下两排行走,正瞧着马绣的刘希突然觉得头顶之上传来一道带着恨意的目光。 抬首望去,正见那日刘斯宫宴上见到的刘汉状元,刘希记得他姓彭,其父亦是在刘汉为官。 此刻,对方仍是一身华服,身后簇拥数人,面色带着红意,显然是已经酒足饭饱。 “客观,这边请。” 很显然,引路的伙计是识得这刘汉的状元,遂小心翼翼的让到一旁,并提示刘希靠边。 哪知那对方却偏移身子将刘希的去路给堵了上,很是不屑的唾了一口,“唐国蛮夷!” 这等轻视与鄙夷当即是恼了小武与马绣,二人怒气之下便要上前,却被刘希用眼神给止了住。 “不过是有读过几策书,就敢藐视我大汉士子,就凭你,也想着与名子白一战,当真痴人说梦,贻笑大方。” 说着,竟又是笑了出来,喝过酒的面色越发的通红,而他的话一出口,不仅仅是身后跟着的几人,即便是整个酒楼大厅用餐的人都听出了刘希的身份。 无数的目光朝着刘希等人望了过来,其中但凡是以读书人自居的人皆是丢下了碗筷,义愤填膺的围了过来。 很显然,他们被刘希要挑战名缪的消息给恼怒了。 以名缪在士林中的地位,又被别国之人扬言要挑战,那无疑是要挑战整个刘汉的读书人。 而这场景,刘希也早已经想到了。 用手轻抚小灵儿的脸颊,刘希安抚住怀中的小灵儿,生怕小丫头一时忍住不住性子,将这里的人给全都取了性命。 此事的始作俑者,那彭姓之人显然不知道他已经一只脚踏在了鬼门关上,见四周越来越多的讨伐之声,不禁越发得意,一张脸几欲贴在刘希脸上,一字一顿的道,“蛮夷终究是蛮夷,即便是你们的公主,我皇想要你们就得乖乖的送过来,作为唐人,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长安城口放厥词!” “你……!” 这话使得李梦筱气急的言语大失,想要理论,但却又找不出话来说,毕竟对方说得是事实。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犹如顽石入水,将这四周聚集的人给都看呆了,只因刘希一巴掌打在了那彭姓人的脸上。 显然,后者也未曾想到刘希竟然会这番,捂着脸愣了稍许,这才面露狰狞起来,想要上前与刘希厮打,但或许是顾忌自己的名声又或许是瞧到了小武不知何时拿在了手中的青钢剑,只得手舞足蹈的咆哮了起来,“唐国蛮夷,你竟敢打本官!” 死死的盯住对方,刘希嘴角裂出一丝冷笑,“我来这里,便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即便死了,也会拉些不长眼的东西垫背,比如说你这只会乱咬人的狗……” 闻言,彭姓之人不觉得心中大寒,但是四周如此多的眼睛看着,作为司空府长史,其父更是光禄勋,在大汉可为风光无限,哪里能表现出怯弱的模样来,只是眼下委实没有底气,遂气急败坏的指了指刘希,“你给本官等着!” 道完这句,一甩衣袖,也不顾身后同伴的呼喊,匆匆的离了去,看来是搬救兵去了。 屋内,那些书生与食客瞧着刘希不免满是幸灾乐祸的模样。 有了这一出,田薰儿等人皆是没了吃饭的心思,极为担心的想要回去,而刘希却是摇了摇头,继续往楼上走去,“既然来了,自是要吃饱喝足,不少扫了兴致,其他的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需劳神担忧。” 刘希这笃定的模样让众人不免多了几分心安,遂是与他一道进了楼上雅间,想来是被刚才的事情给惊到了,酒菜很快便摆满了一桌。 端起酒杯,又是放了下,马绣轻声问了句,“玉生,接下来该怎么办?” 毕竟刘希刚才那一巴掌打的不仅是刘汉的官员,若是有人使坏,那就打在了刘汉读书人的脸上,后果他可是不敢多想的。 毕竟很多时候,这些斯文人比武夫更为疯狂。 听马绣问起,刘希放下筷箸笑了笑,很是无辜的道,“我可没不知道他是谁,做不做官,读不读书,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人辱我大唐,刘希自幼学习忠孝礼义廉耻,忠乃首位,又岂能坐视不理?” 见刘希这般装傻,马绣自然猜出了刘希的对策,只是依旧有些担忧,“万一他带人来胡搅蛮缠将你给抓了去,这可对计划不利,不如我去把蒋玄礼招来,也好使他们有些忌惮。” 摇了摇头,刘希思索了片刻,“唤蒋玄礼来只会让事情更严重,还是让玉瑶郡主来吧,事因她而起,她出点力也是应该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先来胜我吧 正当晌午时,本该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酒楼却是异常的安静,倒不是酒楼中食客无几,恰恰相反,此刻酒楼的人比任何时候都多,密密麻麻,几欲水泄不通,即便是经营了几十年的掌柜,都未曾想到有朝一日他这传了几代的酒楼会挤满如此多的人。 倘若是这些人一人点上一盘菜肴,也够他挣上不少的银钱,但这时掌柜的却没有半点心思来寻摸着赚钱的事儿,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将楼上那帮吃饭的唐人给立马撵走。 但瞧对方那架势,他这手老胳膊老腿的怕是顶不上用场,更何况,他还听说这唐人是嫁公主来的,虽说是被人瞧不起,但难保宫中的主子们不会因此事来迁怒下来,他一个卖酒菜做生意的可是遭惹不起。 盘算来去,掌柜的仍是想不出主意,看着四周不断聚集而来的瞧热闹的人,唯有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心中不断求爷爷告奶奶,只愿稍后冲突起来莫将他的酒楼给砸坏了。 否则,只能打掉牙吞进肚子里,自认倒霉了。 而楼上雅间,刘希仍是不紧不慢的吃着,屋中除了不谙世事的小灵儿颇为欢乐吃着灵果,也就属他刘希吃得最香了,仿若什么事情都未发生一般。 许久,像是瞧出了田薰儿等人的担忧,刘希苦笑着丢下了筷箸,“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却不想心情变得更糟了,倒是我对不住大家了。” 一直秀眉紧蹙,眉宇愁云笼罩,眼角似挂着泪珠的兰瑾公主低低的接声道,“说起来都是我连累了大家,筱儿身为大唐的公主,受些屈辱理所应当,可是害得诸位随我深陷处境,还遭人羞辱,却是筱儿的不对……” 话音越来越低,眼圈中泪花也随之泛动。 这等场面,刘希最为见不得了,即便是不多言的雪绛亦是眼露不忍之色,而一直心底善良的田薰儿则是细手拍着李梦筱的肩头,示意她不该如此埋怨自己。 马绣幽幽的道了一句,“身在帝王家,很多事情是身不得已……” 这话语中似乎有着些许的无奈与苦楚。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众人不免明白是刚才被刘希打了一巴掌的人回来了。 果然,没多久,那扇朱红色的雕花木门被人一脚给踹了开,想来是极为的用力,木屑风舞间,一扇木门随之半耷拉了下来。 远处的掌柜的脸蹙成了团,满是心疼之色。 “就是他们!” 那姓彭的满是愤怒的指着刘希道,身后衙差无需他再多说的一拥而上,为首者满脸横肉,晃了晃手中的腰刀,“呸,你们这群唐狗竟然在长安城对彭大人无礼,真是太岁头上动土,不想活了!” 显然,他看出了刘希是众人之首,或许是为了抢头功,大步跨了上前,手中腰刀也随之拍了过去。 虽然没有拔刀,但是这一击却也是力道十足,而且是直直的击向刘希的面门,摆明了讨好那姓彭的了。 可是刘希哪里容得这种事情发生,无需马绣他们出手,一脚上前,直接踹在了那衙差身上,当即只听得一声惨呼,随即便是一团肉砸破薄纱木板,坠落到楼下去了。 刘希这一出手将那些耀武扬威的衙差们给震慑了住,外面本是吵闹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都愣着作何,还不将他们这些殴打朝廷命官的宵小匪类给抓起来!” 那姓彭的颜面再次扫地,面红耳赤下,盯着刘希等人的眼中尽是恨意,咬牙切齿的吩咐着。 哗啦! 马绣乾坤扇猛地摇开,一马当先的挡在众人身前,“我看谁敢!” “哼,竖子当真是猖狂,在我大汉都城,难不得还能让你们上了天去,给我动手!”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声清脆之音。 “谁敢!” 匆匆脚步声在楼梯间传来,人还未至,一丝清香却是传人鼻中,须臾间,一身鹅黄长裙的玉瑶郡主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数名锦衣侍女。 小武没有与她一道,看来是故意为之,免得让人给看出了关系. 玉瑶郡主身后的这些侍女依旧是那晚身若无骨的舞者,只是眼下并无妙曼柔弱之态,而是个个手持兵刃,英姿飒爽,想来是身手不凡。 这等架势,那些衙差谁还敢动弹,皆是愣在了原处,不知所以。 环视了屋里众人,玉瑶郡主嘴角含笑的道,“本来是打算出来散散心,却不想听闻这里出了事情,遂过来瞧了瞧,不想碰着了这等阵势,竟然是少司府在抓人,怕是长安城内罕见的事情了。” 问得此言,姓彭之人忙弯身行礼,“郡主有所不知,这些唐人好生猖狂,不仅对大汉出言不逊,藐视士子学生,更是嚣张极致,动手殴打下官,这等事若是不加以追究,岂不是令我大汉颜面无存,所以下官才唤人来将这些目中无人的唐人送往长安令赵大人处,依大汉律令加以处置。” 叶眉斜飞,冷目如冰,玉瑶郡主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的笑意,瞪眼盯着姓彭的道,“彭雨凇,你也是个斯文人,读了这么多书,气量怎还会小道这种地步,岂不知圣人有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此刻,刘希才知道,这瑕疵必报的状元郎有着个文雅如墨的名字。 彭雨凇犹豫了稍许,或许是想到了退后一步将是颜面扫地,遂终究是丢下了心里那些的顾忌,“郡主,唐人与我大汉世代为敌,又怎能算得上朋友,既然算不上朋友,又何来的悦乎?” “大胆!圣上乃是明君圣主,如今更是下旨使太子殿下与唐国兰瑾公主结了琴瑟之好,我大汉便是与唐国犹如一家,这还不够你悦乎?难不成你觉得圣上的做法有错,如若是,那本郡主倒是可以替你做个跑腿的,将这想法告知圣上!” 玉瑶郡主横眉冷目,姣喝之间多了几分上位者的气势,使得那彭雨凇额头冷汗不断溢出。 虽然大汉无论从朝廷还是市井,没有人不知晓圣上此举并无联姻之好,所图不过是唐国之地,但是这等时刻,又有谁敢明面上承认这种想法,圣心难测,倘若是惹来了圣上的怒火,那可不是他这个小小的符节令担待得起的 见彭雨凇不再开口,玉瑶郡主冷哼一声,又是瞪了一眼,这才一甩衣袖,走上前却是刘希眨了眨眼。 此时的玉瑶郡主不再有当日翩翩而舞的仙子之气,也不再有刚才呵斥彭雨凇的高傲与威严,反而是与邻家姑娘一番,眨动的美目中多了几分调皮,更是带着些许狡黠。 “今日之事怕是多有误会,现在说了清楚,大家就无需在介怀了。” 说着,玉瑶郡主纤纤细手指了指桌上的菜肴,“打搅了刘大人吃饭的兴致,待改日我在府中设宴,权当是给刘大人赔罪了。” 闻言,刘希笑而不语,玉瑶郡主说是为今日之事赔罪,其实是想刘希将得罪刘汉士子的事情给继续扛下去,以好引出名缪来与她见面。 这顿饭,刘希吃起来肯定是异常的辛苦,更何况还会遇到了木易那曾经的兵家二当家。 其实刘希是很想会一会木易,与他好生的询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却不是眼下这处境艰难之时。 所以刘希只是笑了笑,并未出声,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 “久闻刘大人才学过人,不过我有事在身,便先行离去,再择他日与刘大人好生的请教一番。” 此言一出,刘希眉头微微皱起,这玉瑶郡主临走之时都不忘来添一把火,这彭雨凇就在身旁,却提及自己才学过人,显然是为了再激一激对方。 为了见到名缪,玉瑶郡主自然是管不上刘希死活了。 果然不出刘希所想,那彭雨凇的面色阴沉的吓人。 玉瑶郡主又是与刘希狡黠的眨了眨眼,随即带着人离去,刘希则是紧随其后,“我等也是吃好了,不如随郡主一道离去吧。” 楼下围着无数的人,若是不跟着玉瑶郡主,刘希也不知道这些冲昏头的读书人会做出什么事情。 总不能在这长安城内将这些书生给揍了,那可就是捅破了天。 玉瑶郡主见刘希跟在她身后,大概也是猜出了其用意,遂捂嘴笑了笑,“如此,也好。” 不出刘希所料,此刻酒楼内被人给挤得水泄不通,其中大多为身穿长袍汗衫的文士打扮。 见到刘希与玉瑶郡主一道走下来,这些围观之人显然都露出了震惊之色,不过很快,神色就又换了去,变作了怒目瞪眼的模样。 当然,他们这神色是不敢对着玉瑶郡主,皆是朝向了刘希。 无数目光下,刘希可就成了众矢之的。 “不能让他走,此人蔑视我大汉的读书人,今日就让我等瞧一瞧他有何等本事!” 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声,刘希回过头,却是彭雨凇面红耳赤的冲了出来。 看来玉瑶郡主的那句话刺中了彭雨凇的软肋。 围观之人亦多是书生意气,有彭雨凇发了话,顷刻间人群便炸了开,纷纷举起手中纸扇,口中喊着要与刘希一较高下。 场面似乎有些失控,而趁乱出现的小武则是悄悄的挡在了刘希的身前,手中青钢剑隐隐出鞘。 “叮咚!” 吵闹之间,一声琴音凭空响起,大-音-若-希,似清泉潺潺,在众人的心头响起。 闻得这琴声,玉瑶郡主娇躯一颤,脱出口而道,“子白……” 本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散了一条道出来,一人抱琴而出,白衣飘然,缓缓走到楼梯处,环视了眼中满是期待的士子,却道出了令他们恍若晴天霹雳的一句话,“名子白曾败于刘希,你们想要胜他,就先来胜我吧!” 第二百三十二章 河畔风徐来 河边翠色渐稀,那先前还是铺开一水绿意的水草也萎靡成了一团团枯黄,秋风吹过,随波摇曳。 几条游鱼摆尾而来,枯草在水面浮动了几下,似乎做着最后的挣扎,但终究是瞧不见了。 放下怀中的小灵儿,看着小丫头撒欢似的在湖边来回跑着,刘希伸了个懒腰,咂了砸嘴与身旁抱琴的名缪道,“多谢了,子白兄,如若你不介意我这般唤你。” 名缪愣了稍许,将目光从小灵儿身上收了回来,伸手将被秋风吹乱的鬓发抚了抚,“名子白并未做什么,玉生兄你又何来谢意,况且事本因我而起,由我出面来解决,也是合情合理。” 说话间,名缪转首望向了不远处正跳首望来的玉瑶郡主,想来是后者察觉到了名缪的目光,当即是大为羞涩的低下了头,双手抓着裙角,好生一副小女儿家的模样。 看来,名缪已经看出这玉瑶郡主背后心思。 不过刘希却是微微一笑,“我要谢的并非今日之事。” 名缪又是愣了稍许,右手修长的五指在琴弦上拂过,当即几声叮咚悦耳之音随秋风而起,轻盈犹如身前碧波盈盈的河水。 琴音之后,名缪依旧极为小心的擦拭琴身,并缓缓的道,“争来争去的事情我不太喜欢,起初常挨老师的责罚,后来也许老师也没办法了,遂也就不强求我去做那些不喜欢的事情。” “这些年,我被越来越多的人称为儒家百年难遇的奇才,说实话,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有些飘飘然,觉得自己是那最为厉害的人了,对人间的事儿更觉索然无味。” 秋风吹过,撩动这名缪的衣袍,抱琴而立的他仙尘脱俗,的确有着不管红尘纷乱的大隐安然之态。 名缪望向了刘希,目光明亮如璀璨星辰,“后来大泽之畔遇到了你,说实话,是你让我尝到了失败的感觉,也对你越发好奇,有些人果真是需要离得越近,才会发现得越多。” 对于名缪的这番话,刘希没有反驳,也不知该如何接声,唯有轻轻一笑,双目望向了随风而荡的涟漪。 许久,刘希轻声出语问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你,否则刘希早就丧命在长安城里了。” 摇了摇头,名缪温婉一笑,“虽不解你为何要陷在这世俗的泥潭里,但这番做,怕是有几分道理。而我名子白对争斗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所以无论汉唐之间的夙仇,还是儒家与兵家之间的敌友,我都不愿插手,更何况你身上有这么多的秘密,我很是好奇。” 说着,名缪又是笑了笑,目光之处,一片枯黄如蝶的落叶在空中飘零,几经盘旋,最终落在了粼粼水面。 “当然,若是你最后与儒家为敌,身为山门的弟子,我还是要与你一战的,虽然我可能不是你的对手。” 目光又是转向了刘希,清澈似泉水,仿若已经将刘希给看穿了。 这时候,刘希也大抵听明白了,倘若他不与儒家为敌,名缪便不会为难于他,甚至恍惚间让他有种二人可以成为生死之交的感觉。 张开手臂将迎面扑来的小灵儿搂进怀中,刘希笑声道,“正如子白兄所说,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活法,或许等刘希尘事了却,你我倒是可以把酒言欢,抚琴论道。” 说罢,刘希转身朝着远处正在等候的田薰儿等人走去,那边早就亟不可待的玉瑶郡主则是疾步上前,走到了朝思暮想的名缪身前。 “子白,你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不如他?” 秀眉拧成了一团,玉瑶郡主轻声道了一句,满是担心之色。 之前她让刘希来挑战名缪是为了引出名缪,可从心里来说,玉瑶郡主从未料想出名缪会当着天下读书人的面承认自己不如刘希。 如此一来,名缪可是颜面扫地,受天下人的耻笑。 微微笑了笑,名缪低首拨弄着琴音,似乎玉瑶郡主所担心之事与他分毫关系都没有。 琴音幽幽,秋风寥寥。 长安城,最藏不住事情,天还未大黑,之前发生在酒楼内的事情便已经传了开来。 当然最为让人震惊的不是唐人打了彭雨凇一个巴掌,而是向来行踪不定的大汉神童名缪现身了。 更为让人惊奇的是这位十岁便中了状元,从古至今都无人可以匹敌的状元郎竟然亲口承认不如唐人。 仿若狂风席卷了整个长安城,一时间,老老少少都在谈论此事,各自都想破了脑袋都弄不明白名缪与那唐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子白,你与那唐国使臣有过结识?” 缭绕的茶水烟雾与因被云纱灯罩罩着而略带橘黄的烛光混在一起,让眼前的景色多了些虚幻。 水雾间,一名身穿丈青色长袍,白发整齐用玉簪束着的老者轻声问了句。 一旁,名缪罕见的没有抱着形影不离的古琴,很是恭敬的立着,听得这句话,忙弯身作礼,“回老师,学生云游时无意中到了唐国北方唤作阳曲的小城,恰好那刘希在阳曲为官。” 闻言,白发老者似乎想起了什么,正用杯盖抚着青瓷盏的手停了下来,“难道便是此人挡下了匈奴的二十万大军?” “不错,若是没有他,恐怕此刻唐国江山已经在匈奴人马蹄下了。” 微微颔首,白发老者将杯盏放在了一边,接过名缪递来的汗巾,擦了擦手,“如此说来,他倒是有过人之处,但也不至于有让你主动服输的地方,说到底,他也只是世俗凡人。” 在白发老者眼中,名缪始终是天资聪慧,天底下,无人能出左右,假以时日,必定成为儒家第一人。 白发老者说完这句,却发现名缪不像往日那番微笑不语,眉宇间多了些许的异样神采。 这种神采老者已经多年未曾瞧见了,犹记得名缪当年还为稚子,时常会露出这种神色。 那时候,名缪是那样的好胜,每当出现这种神色,老者便明白名缪在心里有了对手。 可是这些年却很少瞧见了,世俗之内难有名缪对手,而宗派之内,年轻一代更是无人可敌,即便道家极为看好的张少录,也难与名缪匹敌。 所以白发老者很是好奇,究竟是谁让名缪沉寂多年的心有了波动,莫不成是那唐国的使臣,倘若真的这番,看来他有必要亲自去会一会,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常言到知子莫如父,反之亦然,而名缪与白发老者情如父子,他心中所想名缪自是能猜出个大概,当即笑着摇了摇头,“匈奴大败之后,学生在阳曲城待了好一阵子,瞧见了刘希宽政图治,建城郭,兴农耕,设书院,将整个城池建立的犹如塞北长安。其中很多东西学生从未见闻,当真是开了眼界。以前学生颇为瞧不起世俗,但认识刘希之后,我时常想若是自己处在他的位置上,会怎么样,能做到他那般么?沉思了无数次,学生都给不出答案来。” 给不出答案,那便是没有自信,没有自信,那就很显然已经否定了自己。 名缪这鲜见的话语让白发老者捋着颌下白须长叹了口气,不过这叹气中多了欣慰,一直以来他都不强求名缪入世,但也隐隐担忧他过早出世不利于修行,如今看来,名缪对世俗又有了新的体悟,何尝不是一桩好事。 皇城外三里,靖王府,大红的灯笼将门前那两座石狮照的格外凶悍狰狞,王府内,亦是灯火通明,只是异常的安静。 无论明珠满挂的廊道,还是璋瓦含盖的亭阁,仆人丫鬟都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生怕做错了事儿,惹来一顿毒打。 极为宽阔的书房内,除了为数不多的几策书卷外,摆满了玉石珊瑚等雕件之物,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身子陷在宽大的檀木椅中,二皇子,刚被封为靖王不久的刘浮亦如往常的摆弄着一尊玉件。 此玉脂粉白皙,通体油润,雕刻着一只奔腾的骏马,马蹄抬起之下,是一只展翅的燕子。 “洪大人,你觉得本王这块玉怎么样?” 扬了扬手中的玉马,刘浮对不远处坐着的廷尉洪响道了句。 洪响闻言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意会的笑了笑,“温润通透,是不可多得的美玉,只是雕刻之物失了让它失了风采。” 刘浮嘴角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哦?那洪大人觉得应该雕刻成什么合适?” “以王爷日后的身份来看,当以入主四方的天龙才合适。” 又是细细的把玩了一会手中玉件,刘浮突然脸色一变,“洪大人,本王不想再等了。” 满脸祥和之意的洪响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知王爷有何安排?” 将手中玉马随手丢在桌上,刘浮玩世不恭的眉宇间杀机毕现,“很快,刘风就要大婚了。” 良久,洪响点了点头,“此计可行,一来除去了太子,二来可以嫁祸唐国,圣上只会迁怒与唐国,而这番又让他多了发兵唐国的因由,到那时王爷再请命领兵,横扫李唐,待那时天下人便知是王爷替太子报了仇,这储位定能是坐稳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二进宫 酒楼风波之后,名缪倒是丝毫的不避嫌,时常抱着琴来寻刘希,而刘希恰好也是闲来无事,所以二人时常一起品茶论古今,亦或是琴棋书画的一番谈论,倒也是颇为舒适。 当然,刘希明白名缪心里最为好奇的还是他为何能同时修得几种功法,或许是碍于颜面,所以最终都未开口。 既然名缪不曾开口,所以刘希便当做不曾明白他的心思,毕竟直到现在刘希自己都没有弄清楚为何会有这种异于常人之处。 不过这些时日有名缪在,刘希的门外少了那些疯了头的读书人前来叫嚣,也让田薰儿她们颇为感激名缪。 可每当名缪见到这话不多与哑巴无异的田薰儿,淡若云边的双眉总是浮出一丝的失落。 这等失落自是常人难以明白。 自幼被称为天资聪慧,乃是儒家百年来第一人,弱冠之前便踏入到了无数修行人的宗师之境,更是一只脚跨入到了元神之境。 正是风光无限之时,他遇到了田薰儿,才发现身为女儿家的田薰儿修为竟在他之上,草原回来之后,名缪闭关了数月,终于突破元神,已感受到了洞天的边缘。 正当重拾信心时,却发现那安静的时常让人忽略去的田薰儿已经到了洞天之地。 似乎,他每次都会慢上一步。 索性名缪生性还算豁达,时间久了,也算是能想明白了,很多时候,修行还得看机缘。 如此,倒也不去计较了,整日与刘希相交,也是极为的欢喜。 这日,二人正聊着,却听外面传来了声响,不多时,便见马绣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玉生,宫里面派人来了。” 听得这话,刘希明白这是刘斯要见他,这么多天没有动静,今日终于派人来。 刘希起身与名缪拱了拱手,“子白兄,看来今日是无缘听你弹奏一曲了。” 名缪抚琴笑着道,“无妨,玉生兄既然有事在身,你我明日再来饮酒弹琴。” 说罢,名缪也是起了身,与刘希一道往外走去。 庭院里,仍是上次领刘希进宫的小宦官,手拿拂尘,鼻孔朝天,满是一副金贵的模样。 待看到名缪与刘希同来,当即谄媚着嬉笑上前行礼,“状元爷,什么风把您给吹到这里了?” 名缪面无表情,显然不愿与这种人打交道,但或许是为了刘希,遂摆了摆手,“来见故友,既然圣上召见,你还是领玉生去吧。” 说着,名缪与刘希微微颔首,抱琴独自离去。 “大人,还是请吧,圣上正在宫中等着大人。” 有了名缪那就话,这小宦官的嘴上多了几分讨好之意,自然,这种事刘希也并不在意,与马绣等人嘱咐了几句,便与小武一道随那小宦官出了院子。 虽说是第二次进刘汉的皇宫,但是刘希却大抵记下了些宫殿楼阁布局,鲜有这种出入的机会,他岂能浪费了,或许日后刺杀刘斯时能用得上,因而一路走来,四处皆是尽可能的望了个遍。 再次来到'文华殿',在殿外侯着的正是刘希先前见过的汤若问,此刻手拿拂尘的守在殿外,身子佝偻在袍子里,似乎在那做着小憩. 想来是听到了脚步的声响,汤若问回首望了过来,那替刘希引路的青衣小太监忙疾步上前行礼复命。 汤若问挥了挥手,令那青衣小太监离了去,耷拉着的眼皮瞧了瞧刘希,稍后用干瘪的声音道了句让刘希侯着的话,自个蹑手蹑脚的朝着殿里通报去了。 不多时,窸窣的脚步声传来,那汤若问与刘希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圣主招你入殿。” “有劳。” 与往昔一般,虽然心中不喜,但是刘希仍是微微颔首道了句谢。 此间正是午后阳光尚且明媚之时,但是大殿内却鲜有日光进入,遂白昼与夜下也并无区别,铜兽灯盏炯炯燃着,照亮了整个殿堂。 高台之上,刘斯与那日一般,身着黑色舞金龙的衮衣,见到刘希走了进来,将手中正在看着的奏折放了下来。 “见过汉王。” 刘希弯身作了一礼,仍是与上次那番不卑不亢。 刘斯没有出声,大殿顿时变得出奇寂静,刘希耳边甚至能听到那因秋风溜进来而跳动的灯火声。 只是这寂静之下,更有一道锋利如刀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刘希的头顶。 似乎几个呼吸的功夫,又似乎是绵长难熬的光景,终于刘希的耳旁传来了刘斯粗哑的声音,“免了吧。” 正待刘希收了手势时,又听得一句话传来,“你很像朕的一个故人。” 自然,刘希明白这个故人是指刘汉的前太子刘瞿,所以在心里一直压抑着的怒气不由释放了些来,脱出口而的道,“能是汉王的旧友,怕也是大汉朝非富即贵的人物。” 有些出乎刘希的意料,那一直来是狠厉面目示人的刘斯脸上竟然涌出莫名的忧伤之色,“曾经,他算是最在乎朕的人……” 声音细不可闻,但刘希却听得个真真切切,当即心中惊奇不已,莫非当年的往事有着隐情不成? 只是疑惑间,刘希又是暗自摇了摇头,不管如何,叔父刘寒是刘斯所杀,这是他亲眼所见,此仇便是不共戴天,至于刘斯与他生父刘瞿有着何种干系,刘希不想去琢磨。 毕竟,在他的记忆中,对这个地位显赫却英年早逝的生父一点印象都没有,更不用说些许的感情了。 所以,惊讶之后,刘希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不过刘斯却比他更快的恢复了先前模样,再度冷脸望向了刘希,声音中带着天子的威严之势,“朕听说兰瑾公主最近病了?” 服完药的这些日子以来,兰瑾公主的身子骨确实越来越虚弱了,而这种事情,刘希所要做得便是保密之时走漏丝许的风声。 如今,到了刘斯的耳中。 或许他是早就知晓了,不过等到今日才问起。 没有再继续的猜测,刘希像是极为隐藏的事情被人发现了一般,猛地往后退了几步,面露惊骇之色。 未出一声,但额头却是冒出细细汗液。 刘希这等模样瞧在了刘斯眼里,后者盯着他又是看了稍许,这才沉声又道,“你不是我大汉的人,朕管不了你,但是兰瑾公主金枝玉叶,若是有什么闪失,恐怕无需朕动手,唐王也会要了你的性命。” 作出满是后怕的模样,刘希语中带着颤抖的应道,“兰瑾公主初至长安城便觉得身体不适,起初我等只是觉得水土不服而已,可到如今却越发的严重,怕太子殿下担忧遂不敢走漏了消息,却不想已被汉王知晓。” 说道这,刘希又是弯身行了一礼,这次,开口多了些许的真诚,“还请汉王念在即将为一家人的情面上,派遣宫中御医为兰瑾公主医治。” 挥了挥手,刘斯道了句,“朕知道了。” 似乎唤刘希进宫便是为了此事,所以在又是赐了些调养身体的补药之后,刘斯便让他先行离了去。 待刘希走后,闭目沉思的刘斯将静立在殿外的汤若问招了进来,“派人去吧。” 愣了片刻,汤若问便领命要躬身退了出去。 “等等。” 刘斯又是将他给唤了住,“你让御医院找两个人过去,将刚才的那些补药给送过去吧。” 说罢,似极为劳累的再度闭上了眼,金龙盘绕的龙椅上,就那番静坐着,面上满是冷峻之色。 宫殿的一边,身穿紫色锦服的刘宏拉着平阳公主的手,快速的走着,丝毫不管身后一群满是焦急之色的宦官宫女。 “小弟,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鹅黄襦裙的平阳公主笑脸如花的问了句,很显然,她知晓这个顽皮的弟弟又想溜出宫去。 朝着身后紧追不舍的宦官宫女瞪了瞪眼,刘宏稚嫩的那一丝愠色之意颇为讨人喜欢,使得平阳公主又是一阵咯咯笑着。 拉着平阳公主躲到假山后,看着那一群宦官宫女远了去,刘宏似乎赢了一场胜仗般眉宇间满是飞舞之色。 “阿月姐,这些天在宫中都把弟弟我闷坏了,所以今天我们一起偷偷出宫去玩耍一番。” 笑着取出手绢为刘宏擦了擦汗,平阳公主故意道了句话给打击了还在为摆脱麻烦而沾沾自喜的刘宏。 “我们是摆脱了那些太监宫女,可是要怎么出去呢,若是没有马车,恐怕还未到集市便已经天黑了,但若是要马车,岂不是被别人给发现了?” 闻此言,刘宏小脸蛋立马揪成一团,抓耳挠头,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扭头之时,刘宏突然间瞧到了从远处走来的刘希,不由心中一喜,抓着平阳公主的手便往前迎了上去,“阿月姐,我有办法了。” 正在想着刘斯此次招自己入宫有无深意的刘希还未回过神,眼前就多了两道身影拦住了去路,待定睛望去,才发现是平阳公主二人。 “刘大人,你可是要出宫回府?” 没待刘希开口,那刘宏急急忙忙的开了口。 “正是,不知小皇子有何事?” 听得这句话,刘宏俏皮的朝着平阳公主做了个鬼脸,随即又是继续道,“刘大人,我与阿月姐想出去透透气,乘你的马车可好?” 出去透透气? 这时刘希怎能还不明白,刘宏只是稚子幼童,整日闷在皇城内,自然是想着溜出去好一番的玩耍。 只是这等事情怕不是他能答应,否则被刘斯发现,又是多了说不清的麻烦。 见刘希沉声不语,那刘宏拉了拉平阳公主的裙角,后者无奈的摸了摸刘宏的额头,继而上前柔声道,“小弟生性顽皮,在宫中待久了,所以想出去转转,有我随行,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情,如若父王发现,定然不会牵累大人。” 也罢,这姐弟二人心性简单,与他们交好,或许在日后能有意外的收获,并且长安城内肯定有着宫内的眼线,想来也会发现这姐弟二人,并加以保护,也出不了大事。 思量了二三,刘希点首应了下来,随即又是问道,“我的马车停在了宫外,你们随我这番出去肯定是要被察觉的。” 做了个鬼脸,刘宏拉着平阳公主小跑着离了去,“这个容易,你且在宫外等我们。”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刘希唯有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朝宫外走去。 不多时,刘宏与平阳公主偷偷摸摸的走到了宫中一侧偏门,这里守卫不严,可趁着换班的功夫溜出去。 等了许久,终于守卫进行换班,刘宏拉着平阳公主快速的跑了出去,待出了宫墙,再回首看了几眼,确定没人跟来,刘宏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像是做了件极为惊天动地的事情,颇为得意的笑了起来。 见他这番,缓过气来的平阳公主也亦是气急不过的笑出了声。 而在他们身后,宫门的一侧,一名甲衣兵卒收回了视线,很快转身,与同伴道了句身体不适,匆匆离了去。 第二百三十四章 遇刺 宫闱外,小武坐在马车上,百无聊赖的拉着缰绳,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刘希在等什么。 莫非是先前进宫遇着了什么相识之人? 可任凭小武想破头皮,都想不出刘希何时在长安城的皇宫中有着故人,更何况还是仇敌入主的皇城。 回首瞧了眼车身,马车里的刘希安静的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秋风吹过,摆动车帘下道道流苏,小武瞥到了正闭目的刘希,似在小憩,又似在冥思,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许久,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待小武转过头,见一个小脸红通通的锦衣孩童与一呼吸急促的少女正疾步而来。 虽不知这二人的身份,但能从皇城中出来,而且这等富贵之气的装扮,小武心里已是猜出了几分。 刘希是在等这姐弟二人,只是小武很是不解,刘希何时与这刘汉的皇子公主如此熟络了。 在小武百思不得其解时,刘宏已颇为灵活的爬上了马车,更是伸手将平阳公主拉了上去,随即怕是被人给抓了回去一番急急忙忙的与小武道,“快,快离开这里。” 刘宏姐弟二人来了,小武自然是驾车离去,马车缓缓而行,倒也是能听到了车中刘宏犹如脱了牢笼般的欢雀话语。 稚子的天真总是不会招人厌烦,即便是小武,听在耳中也只是微微的笑了笑,不去做理会。 行过几条街道,一道清脆婉约的声音在小武耳边响起,“大人,就在此处让我们下车吧,前方即将到了集市,人多眼杂,恐为大人带来不便。” “也好,只是公主当多加小心。” 在刘希的话音还未落下,心急的刘宏便已经掀起车帘要钻出马车,却听得耳边一声惊呼,“小心!” 还未回过神,刘宏便被小武给推进了马车,而他刚刚探首的地方,一只羽箭凭空而来。 飞入木辕,细细的木屑飞舞。 在阳光的照耀下,留在木头外的箭矢上闪着妖异的光芒,显然有着剧毒。 有刺客,刘希心中大骇! 在这呼吸间,又是数支沾染毒液的箭矢朝着马车飞来,这些人是朝着他刘希来的! 马车内,刘宏早已经吓傻了,平阳公主亦是花容失色。 马车外,小武的青钢剑也飞了出去,在叮叮当当的声音间,箭矢皆被击落在地。 沉着脸,刘希仍是静坐在原处,只是脑子却飞快的转了起来,他此次进宫虽说这长安城中但凡有些耳目之人都会知晓他的行踪,但在他心里,最为怀疑的人还是刘斯。 看来是自己与刘瞿这相似的容貌引起了对方的杀心。 突然间,刘希心猛地一紧,只因他感觉到了宗师的气息。这道气息并非来自小武,而是对面的刺客,且不止一人。 如此,更加证实了刘希的推断,当即不作想,左臂抱着已经吓得动弹不得的刘宏,右手拉着脸色苍白的平阳公主下了马车。 三人刚一落地,那正要逼近的宗师气息当即隐匿了去,使得手握青钢剑正欲殊死一战的小武大为不解。 很快,那些杀手皆退了去。 刘希明白,是他猜对了,想来这些刺客弄不明白三皇子与平阳公主为何出现在刘希的马车上,怕误伤了二人,唯有先行离了去。 没想到误打误撞带着二人出宫却成了他刘希的救生符。 好一会回过神的刘宏一把抓住平阳公主的裙角,小脸上满是担忧的急切问道,“阿月姐,你可安好?” 见刘宏这番关心的模样,脸色渐渐恢复红润的平阳公主将他给拥入怀中,“只是受了些惊吓,想不到出遇上这等事情,小弟,你我还是速速回宫,将此事禀报父王。” 此刻的刘宏哪里还有半点玩耍的心思,慌不迭的点头应道,“阿月姐说的是,我这就去找父王,一定要将刺客从长安城中揪出来。” 对刺客心知肚明的刘希虽不关心刘斯的子嗣性命,但毕竟这次对方是乘坐他的马车出宫,万一出了事,正好是给了刘斯除去他的理由。 所以刘希亦是点了点头,“确实如公主所说,今日之事还当尽快告知汉王,以免……” 哪知刘希的话还没说出,又是一根寒剪从暗处飞出,凌厉呼啸破空而来,恰是不偏不倚的朝着刘宏的面门扑去。 不好! 刘希脸色一变,不由多想,将再度呆滞的刘宏拉到身边,那支羽箭则是当啷一声打在了车毂上。 电光火石间,又是数支羽箭刁钻的射向了刘宏与平阳公主,好在小武及时挡了上前,否则,刘希当真是要将修为给暴露了出来。 这番,刘希总算是看明白了,刺客换了一波,这次是朝着刘宏与平阳公主而来! 如此,事情似乎变得复杂了。 但不管如何,却给了刘希一个绝佳的机会。 眼中精光闪过,刘希只身护在平阳公主身前,与冲过来有着化气修为的黑衣人交上了手。 自然,没过几招就被打翻在地,而黑衣人似乎对他也不感兴趣,又是举刀砍向了跌坐在地小皇子刘宏。 “快走!” 刘希一声大叫,竟又是扑了上去,一把抓住寒光闪闪的长刀,当即手心鲜血淋淋。 已经呆滞的刘宏哪里还有半点神识,好在平阳公主率先回过了神,泪汪汪的双目深深的看了眼刘希,随即拉着刘宏小跑着离去。 见刘宏姐弟要离去,那黑衣人一脚将刘希给踹飞,后者正要追上去之时,远处隐约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长安城守卫来了。 随即黑衣人丢下了几具尸体快速的离了去。 手拿青钢剑的小武这时才发现刘希倒地不醒,忙走上前去要查看,后者却是与他使了个眼色,“你也发现了?” 小武脸上凝重的瓮声道,“他们之中有几个人是兵家的人,虽然没有用修为,但是剑法却是‘青云三尺’,这是兵家上等剑法,能学习的弟子并不多,所以外人知晓的更少。” “恩,我从武长老那边瞧过,不然凭你的身手,这些人怕是早已经死了,事情有些蹊跷,不过让我有了个好主意。” 说完,刘希朝着小武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他那张清秀的脸上有这等笑意,却是小武第一次看到。 正在小武不知其意时,刘希突然双眼一闭,似晕死了过去,惊吓的小武忙上前查看。 脉搏微弱! 大骇之后,小武这才明白过来,即便刘希不动用修为,单凭他的体质也不会受伤如此,看来是想借此机会佯装重伤昏迷,毕竟以刘希的‘辅行诀’的修为,让自己呈现出脉象微弱,甚至假死的状态,不用说寻常人,即便是从医多年的行家都难辨真假。 "大人,大人,你可不能出事啊!" 抱着刘希小武放声大呼起来,或许是怕自己的神色会让人看出破绽,遂在平阳公主等人即将赶来之时飞快的将刘希抱上马车,然后一甩皮鞭,快速的离了去。 望着因速度过快而车轮歪扭的马车,额头上挂着汗珠的刘宏拉住平阳公主的手,圆溜溜的小眼中多了担忧之色,"阿月姐,你说他的伤严重么?" 直到现在,幼小的刘宏都觉得后怕不已,先前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在鬼门关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 “给本宫立刻全城缉拿刺客!” 平阳公主声音冰冷的与收到消息赶忙而来的长安令道了一句,这等冰冷的声音刘宏从未听闻过。 只是为何阿月姐的手心全都是汗水? 没有想明白,刘宏与平阳公主一道登上了长安令准备的马车,缓缓的朝着皇城而去,马车身后,自是一波为了平息圣怒保住脑袋的人全城搜捕去了。 因怕人多眼杂,所以回到住所之时,刘希仍是佯装昏迷的模样,由小武抱进了屋中,这番倒是让田薰儿等人好生担心受怕了一阵。 这期间,刘斯派来的御医为兰瑾公主查看身体,因那事先服下的药丸由李云英亲手所制,加之雪绛也提前做了准备,所以这些两个白发苍苍的杏林回春圣手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开了些养身补气的方子。 自然,御医也给刘希查探了一番,最终二人皆是面色凝重,在满是心急的田薰儿等人追问下唯有一声长叹不再多言。 皇城内,'文华殿'上,刘斯冷脸令跪伏在地的御医退了出去,稍后招来了汤若问。 “将‘椒兰’、‘明德’二殿的长殿太监送往‘司命监’,并加派人手,告诉长安令,若是抓不到刺客就提头来见朕!” 说话间,刘斯狠狠的拍在了身前的桌案上,案前的砚台当啷一声落地,溅得大殿上浓墨一片。 也惊得汤若问心惊胆战。 圣主这是彻底怒了,作为近侍的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圣主这番恼怒。 不敢多言,汤若问领了命就要出殿,躬身后退了一半,却被刘斯给唤了住,“传旨太医令李泰去给好生的瞧一瞧唐人,也让太子过两日去探望一下唐国公主。”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夜会 刘宏与平阳公主遇刺一事,令朝野上下无不是震惊万分,可一连数日都查不出有关凶手的任何蛛丝马迹,这番使得刘斯越发恼怒,将长安令等一干人等全都抓进了大牢,于是乎,朝堂上下无不是战战兢兢,即便是往日在早朝上吐沫横飞言辞犀利的言臣谏官都收了气势,不敢多说一句话。 天子大怒,长安城自然是消停不下来,整日里都有甲士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屋中,一身亵、衣的刘希坐在了桌边,颇为无聊的晃着手中的青花瓷盏,看着凉透的茶水荡开一圈圈涟漪。 假装受伤昏迷是他在遇刺时想出的一条暗度陈仓的法子,可如今却是觉得头疼的很。 一是因为要应付刘斯派来的御医,前日来的太医令可当真是医术高超之辈,若不是雪绛在身旁周旋,怕已经被对方察觉出他这伤势是装出来的。 更为要紧的是刘希得足不出户待在屋子里,但凡有有些动响,便要躺在床上,不得有任何的动弹,这种事情,一日两日还可以,可长久下去,刘希都觉得身上筋骨都躺得难受。 这期间,名缪也曾来过,与这个对他知根知底的人,刘希明白瞒不过他的眼睛,遂也不藏着掖着,待对方进屋后,径直的从床上起了来。 见到本该昏迷的刘希安好无恙,后者也丝毫不觉得意外。 刘希将此举解释成了别无他法的自保,名缪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笑了笑,再后来,便未曾登门。 刘希明白,名缪是接受了他这个解释,遂不时常前来,否则,仍如往昔的每日前来,自然会让人怀疑刘希在装病。 又是两日的相安无事,等到天黑,在屋中百无聊赖的刘希伸了个懒腰,将手中田薰儿特地为他找来解乏的书给合上,正准备偷偷溜出去查看一下兰瑾公主的身体,却听得屋外传来了木门轻叩的声音。 “玉生,是我。” 小武压低声音道了句,屋内刘希则是在木桌上扣了一下,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表示可以进屋。 很快,木门被推开,小武与马绣二人走了进来,神色有些紧张,似乎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玉生,我收到消息,有人要约我见面。” 闻言,刘希剑眉一紧,他明白小武口中说的收到消息是什么意思,虽说当年兵家受了巨大变故,在城中依旧潜伏着兵家弟子。 如今有人通过兵家传来遇见的消息,刘希想起了那日刺杀刘宏与平阳公主之事。 莫非是这幕后之人? 那日之后,刘希便好生的想了想刺杀之事,第二波刺客的目标乃是刘宏姐弟,而且更会使‘青云剑法’,在整个长安城内,唯一能有这等实力来安排的便是前兵家二长老,木易。 当年木易叛变兵家,在山门之中追随他的人也大有人在。 可是每当想到这里,刘希就犹如陷入到了死胡同,假使真的如他所想,那就更加的不合常理了。 难不成木易再度卷进了刘汉的皇位争夺? 思前想后,刘希都没有弄明白,毕竟这等事做得极为隐秘,而且此番深陷长安,即便马绣与小武遣人打听也多有不便。 如今有人前来相邀小武见面,很显然,不管是谁,定是与兵家有关,小武与马绣也是这番想得,否则也不会如焦急的来寻他。 沉思了片刻,刘希沉声说道,“应该是小武先前动手被认出了是兵家弟子,如今约你见面,见见也无妨……” 自然,有些猜测刘希没有说出口,但小武怕早已经想到了,兵家的往事一直是武落行心头的痛刺,自幼在武落行身边长大的小武怎能不清楚? 不知该说什么好的马绣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小武的肩头,世上有太多的无奈,本该与自身无关,却又不偏不倚的需要去面对。 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感叹了稍许,马绣转首与刘希轻声道,“玉生,他们可能还不知晓你是兵家的传承者,所以,暂且还是不要露面为好。” 闻言,刘希却摇了摇头,“既然他们约小武见面,应该是田长老他们保密的结果,所以还不知我已经是兵家传承者,不过有些事情我也想弄明白,而且小武去我也不放心……” 小武的性子与马绣相似,略有冲动,刘希很怕这是一个圈套,对方若是善于心机,极有可能令小武着了道。 而且刘希隐隐约约总是觉得此事与木易有关。 初闻玉瑶郡主为木家子弟时,刘希很想见木易一面,想要弄明白当年的真相,本打算待兰瑾公主之事完结之后,但今夜若真是木易约见小武,他可必定是要走一趟的。 马绣笑着摇了摇手中的乾坤扇,“让小武兄弟一人赴约确实令人担心,不过即便玉生一道随行,我还是有些担心,也罢,今夜恰好无心睡眠,便与你们一同前往,若是遇上了不测,你们也能多个帮手。” 刘希笑着望了马绣一眼,继而用了‘龙蛇九变’来,随即便听得噼里啪啦一阵骨骼碰撞的声音。 在马绣与小武惊愕的目光下,化作了六尺的矮状汉子,虽容貌未变,但刘希故意挤眼歪嘴,倒也是像换了个人。 二人知晓刘希的‘龙蛇九变’很是奇特,但改变体形刘希之前从未展示过,所以马绣与小武也不曾见过这等场景,即便江湖之上曾传闻有奇特的功法可以达到这种效果,可眼下切切实实的瞧到了,难免会惊奇万分。 换上了夜行衣,三人身如轻燕的出了院子,四周与往常一般,隐藏着众多的探子与监视者,但这些人修为尚且,刘希三人稍加注意,便轻而易举的将他们给避开了。 皎洁的月色下,小武在前,刘希与马绣二人在后,不断穿梭在街道小巷里,四下里一片寂静,偶尔有只被惊醒的狗犬吠几声。 终于,小武停在了一条巷口前,“应该就是这里了,乌衣巷八十一号。” 望了眼紧随在身后的刘希与马绣,小武胸口起伏的深呼吸了几口气,继而再度纵起身形,朝着巷内疾驰而去。 小巷并不长,只是比寻常小巷多了弯曲折返,在小巷的尽头,是一间不起眼的院子,那便是三人所要寻找的地方。 这次小武没有犹豫,上前拿起那磨得发亮能够反射月光的兽环,按照对方的要求,两快一慢的敲了起来。 不多时,院子里便传来了声响,很显然,院里有人在一直等着。 听得这窸窣的脚步声,不消说小武,即便本是故作镇静的刘希都突然有些莫名的紧张。 “吱呀!” 木门开了条口子,一道消瘦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三人眼前,此人长相很是普通,黑色的长袖袍子仿若隐藏在了黑夜中,华发似月华清冷,仿若寻常的老叟,只是双目中精光内敛,显示着他并非寻常之人。 来人打量了一番,继而压低了声音道,“你们找谁?” 对方行事颇为谨慎。 小武上前两步,低声道,“应邀之人。” 黑袍人闻言,侧过身形,将刘希三人给让进了院子。 院子只是普通的小院,甚至还堆着散乱的砖石,似乎是院主人要在寒冬前将屋舍好生修葺一番。 屋子里,油灯在亮着,隔着窗纸,刘希可以见到屋中有两道身影正伴灯而坐。 引路的黑袍人上前轻叩了木门,待屋中传出一声进来吧,黑袍人这才打开门,将刘希三人给带了进去。 直到此时,刘希这才瞧到了今夜要约他们相见之人,屋中二人皆是华发老者,一人消瘦,一人略显圆胖,二人面相都如普通的老者,但是气势上却带着久居上位而有的凌厉。 这番,刘希心里大抵是明白了眼前之人是谁。 除了木易以及当年与他一道叛离兵家的长老,谁还能有这等气势? “都已经到了,还不肯露面?” 消瘦的老者轻声道了一句,稍后敏锐的目光在刘希三人身上来回看了几圈,正要继续开口时,却止不住的一阵咳嗽起来。 “二哥,你喝点茶水。” 一边坐着的圆胖老者忙倒了杯茶水递了上前,后者饮了几口茶水,这才舒缓了过来。 说话间,对着刘希三人瞪了瞪眼,“你们哪个是武落行的孙子,难道他没教你兵家的规矩么!” 闻言,小武本欲开口辩驳,却被刘希拍了拍肩头,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待三人去了遮面黑布,那先前咳嗽的老者将手中的杯盏放到一侧,缓缓起身上前,盯着小武好生仔细的瞧了许久,缓缓的道了一句,“没想到,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和你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得,对了,大武那个小爱哭鬼可好?” 话语中带着几分慈祥,宛若春风煦日,让人听在耳里,不禁觉得格外亲近。 “兄长他已经死了。” 听得小武这句话,这屋中约他见面的三人无不是面色一怔,显然,未曾预料到这种情形。 良久,一声叹息幽幽响起,满是寂寞与沧桑,如同荒野独立的孤冢,一培土为白雪所覆,无人知其中所埋之人的来与生,道不尽的难言凄楚。 “白发送黑发,一遭又一遭……” 口中轻轻念叨着,瘦弱老者伸手在双鬓明亮如雪的白发上抚过,另外两人则满是担忧的要上前将他给搀扶住,却被后者给伸手止住。 “老三平时大大咧咧,做的全是粗汉子行径,但他心里却也是绣花般的细致,如今连大武这孩子也走了,怕是让他丢了半条命。” 一边,另外两人无不是悲恸的点了点头。 此时此景,刘希已经肯定了对方是木易等人。 只是如今这番言语,又哪里像是他所听闻的为了荣华富贵毁兵家于一旦的下流小人。 刘希迷糊了。 每当他知道的越多,总会越发的不解。 一旁,似乎感情得到了宣泄,瘦弱如篙的老者颤颤巍巍坐了下来,泛红的双目在刘希三人身上扫过。 “或许你们已经想到了,老夫是木易”,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圆胖老者与先前开门的黑袍人,“这是我四弟和六弟,我们当年是兵家的长老。” 屋中,刘希三人并未行礼,木易看在眼中,似乎在他意料之中,却又略显失落。 “你们这帮后生好无礼,难不成我兵家弟子连礼数都已经丢了么?” 圆胖老者脸色涨得通红,显然,极为恼怒。 “罢了,四弟,有些事情他们不知情,如今这等表情倒也无可厚非。” 道完这句,木易抬手指了指立在小武身后,已经变了身形的刘希,“这些天老夫一直在家养病,但你刚进城的时候,老夫就瞧见了,面相如你爹,眉宇来自你娘,但那气质却似刘寒那小子!” 此言一出,一直沉默不语的刘希心中大骇,可他还未开口,木易三人便一道与他弯身行礼。 “属下等见过‘破军’。” 第二百三十六章 隐情 噼啪…… 灯火跳跃间,几声清响传来,随之,屋中再度恢复了沉寂。 眼前这等情形,已经远出乎了刘希预料,木易三人与他行礼,显然仍以兵家的人自居,如果是这样,那当年为何要要叛变兵家? 莫非这其中有隐情? 隐约间,刘希胡乱的猜测着,但却不敢当即表露了身份,若是眼前的所有不过是木易特地安排,那他一旦承认了自己就是当年刘寒救走的前太子遗孤,极有可能立马招来刘斯杀机。 毕竟当年为了除去自己,刘斯可是不竭余力,甚至秘密到了李唐境内。更何况此行有兰瑾公主之事,所以就得更加小心行事。 小武的心神已经乱了,所以不知如何开口,而刘希也未出声,马绣遂朗声道了一句,“几位,我等此行也不过是受唐王故人所托,护兰瑾公主前来长安,其余之事便不知情了。” 马绣说得很委婉,但却让圆胖的老者极为恼怒,看来他与武落行一般,也是个急性子。 木易再度摆了摆手,随即叹了口气,"四弟,怪不得他们,若是此刻换做大哥他们在身前,怕也是这等反应,这些年,我们做得委实不对,也连累了几位兄弟……” “可是二哥,那都是尊者的意思,怪不得你啊!” 摇了摇头,木易消瘦的脸上尽是自责与懊恼之意,恍若攥刀得忧伤在他的额头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 许久,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木易与黑袍人轻声道了句,“八弟,把这封信拿给‘破军’。” 信封已经微微发黄,可见到上面‘吾侄刘希亲启’几个字时,刘希猛地心中一震,只因那字迹太过熟悉。 是叔父刘寒亲笔所书。 火封还未拆,显然木易也不知心中写了什么。 “二十年前,汉朝巨变,太子莫名病死,三皇子刘寒在前方全军覆没,继而是先皇驾崩,本被众人不看好的刘斯登基称帝,倚重儒家,兵家留在长安城内再也不是长久之计。那时候,时局太乱,老夫本想听从大哥的安排,一道前往白砀山,可刘寒那小子与湛卢尊者找到了我,让我留在长安城内,佯装全力辅佐刘斯,暗中查出真相,稍后他救走了你,并留下了这封信,让老夫日后代为转达,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二十载,那小子也也不在了,可往事历历却时常在脑中萦绕,仿若依旧在目……” 说罢,木易的双目竟然泛出了红色。 听得这些话,刘希这才明白原来两年前叔父潜入长安城没有联系木易,或许是还未长安便被人发现了踪迹。 圆胖的四长老扫了眼,目光最终落在了刘希的身上,“或许你们不知,我二哥是刘寒的授业恩师,一直视他如己出。” 与此同时,刘希也打开了那封信,信中的笔迹早已被时间给磨去了色泽,可每一个字在刘希眼中都显得格外的亲近,仿若再度回到了曾经与刘寒隐居小镇的恬静时光。 信的内容并不长,只是说了刘寒对当年汉朝的巨变怀疑有人捣鬼,更是指出了儒家心怀鬼胎,至始至终,都不愿提那刘斯半个字的不是。 或许,直到死时,刘寒才将心头那半点的期盼灭了去,成了彻底的失望,亦或是绝望。 看完后,刘希很是小心的将信放进怀中。 有叔父刘寒的信,对他比任何东西都有说服力,眼下,刘希这才接受了木易等人当年所做都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趋步上前,很是恭敬的对着木易三人行了后辈礼,“弟子刘希见过三位长老。” 刘希此举一出,从震惊中回过神的小武亦是忙跟着行礼了,唯有马绣愣在了原地,未想到这一幕会出现,遂略显尴尬的走上前,“晚辈刚才多有得罪,还望几位前辈莫怪。” 一丝笑意从木易脸上流露了出来,“呵呵,你非我山门弟子,此行自然是非受了兵家之意,因而说得并没有错,老夫又何来怪罪之意,对了,拓跋那老家伙还好么?” 闻言,马绣微微一怔,随即又释然了,杂家与兵家相交甚多,木易与恩师有交情倒也不足为奇。 不过提到了拓拔野,马绣面色的敬重之意更加,“回前辈的话,恩师这些年游走在山水之间,晚辈也鲜有见到他的机会。” “这家伙倒是活得逍遥快活。” 木易轻笑着道了一句,又将目光望向了刘希,“这番,你是能露出真面目了吧?” “弟子处境危险重重,不得不小心行事,望长老莫怪。” 讪讪的笑了笑,刘希当即将身形给恢复了过来,只是身上这套夜行衣便显得小了许多,像是勒在身上的袄褂。 “风流倜傥,倒是人中龙凤,刘寒那小子将你教的不错,也是我兵家的机缘。” 木易捋着下颌白须轻轻说着,一边的两个长老跟着连连点头,稍后那圆胖的四长老颇为好奇的接声道,“‘龙蛇就变’确实惊奇,对了,你如今是修习到了第几境界?” “说来惭愧,弟子生性愚钝,尚未突破第七变。” 刘希这句话却引来那四长老一阵惊呼,‘龙蛇九变’心法的厉害众人皆知,修行的难度亦是超出了寻常心法,即便当年刘寒天资超群,也不过停在了第五变,而如今刘希小小年纪便接近了第七变,怕是洞天高手也不是敌手。 相传千年之前,有人修到了第八变,便能屠戮破虚的高手。 这样的人,哪能是愚钝,那可是多少年都不曾出世的奇才,天资可远在被传神了的儒家名缪之上。 在四长老惊愕之时,木易却眼中精光一逝而过,大为惊奇的从座椅上站起了身,稍后竟是放声大笑起来。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我兵家竟然有这等福泽……” 四长老与八长老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颇为迟疑的问道,“大哥,这……” 大笑间,木易指了指刘希,“四弟,八弟,你们仔细瞧瞧,他身上这气息明明还有我兵家的天罡剑气。” 闻此言,四长老与八长老皆是一惊,猛地走上前,绕着刘希仔细打量了许久,眼中惊诧越发之多,“大哥,这小子身上好特别,确实有天罡剑法的气息……” 看着身前如同见到稀奇之物的二人,刘希唯有笑而不言,木易他们修行兵家心法多年,所以他即便是掩藏了气息,但是他们依旧能察觉出些许的端倪,倘若此刻再度展现出‘辅行诀’,恐怕要让他们更加惊奇。 鲜少开口的八长老嗡声道了句,“小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对此,刘希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据实以告,“实不相瞒,诸位前辈,直到现在,弟子都不明白,也是无意中发现了自己有这等异于常人之初,所以武长老便将兵家的心法传授给了弟子。” 那边,四长老却连不迭的接话问了起来,“已经修炼到了几成境界?” “弟子愚笨……” 刘希正要谦虚时,对方显然对他这句愚笨不相信了,径直挥了挥手,“说,到了什么地步。” “不过宗师。” 闻言,四长老目瞪口呆,许久才缓缓的与木易道,“二哥,你得到的消息是不是他两年前才进入白砀山?” 此刻,木易早已经明白了四长老语中所指之意,显然,他的脸上亦是有着惊讶,“不错。” “奇才,当真是奇才!” 四长老圆胖的脸上堆满了欢喜之色,甚至出现了狂喜之色,恨不得将刘希好生仔细的研究一番。 好在木易将他给制止了住,欢喜之余,木易沉声道,“你又这等天资,当格外小心,还须韬光养晦,直待他日所向披靡时。” 又是嘱咐了几句,木易率先将话锋一转,道出了今夜相见的目的,“恐怕你们已经明白了,前些日子的刺杀实为两拨人马,前者老夫已经调查过了,为刘斯所为,而后者则是老夫所为。” 没有隐瞒,木易径直的道了出来,也证实了刘希先前猜想。 “长老,您为何要这般做?” 这次,是小武开了口,这些天,他没少想这件事,可至始至终都没有想明白,私下里小武也曾想到木易等人是卧底长安城,但行刺刘宏与平阳公主却难以理解,太子与靖王不和,行刺其中一人都可以嫁祸与对方,而这刘宏年幼,平阳公主更是一女子,行刺他们的用意着实让人难以看透。 看出了小武的疑惑,木易微微一笑,"太子刘风与靖王刘浮面和心不合,已不是什么秘密,但只要刘斯在,两人也只是暗中较劲,不敢肆意妄为,所以即便是行刺他们中一人,也难以嫁祸于对方。老夫之所以策划这次行刺,不过是想给你们谋一个后路,虽然三皇子年幼,平阳公主为女流之辈,但毕竟是皇室子弟,留下这一手,总会有用处。” 如此,倒也是合情合理。 沉思了稍许,刘希与木易弯身一礼,“多谢长老费心与刘希考虑,只是长安城内密布刘斯的眼线,恐给长老带来不便。” 对于刘希这担忧,木易倒是不以为意,“刘斯生性多疑猜忌,而老夫依旧能执掌一万龙骑,自是有我的办法。” 身旁的四长老则是叹了口气,满是不忍的轻声道,“为了救刘斯,二哥一身修为尽失,唯一的子嗣也为刘汉出征李唐而命陨……” 闻此言,刘希不禁哑口失声,修为对每个修行者堪比性命,曾经失去过修为的刘希比任何人都知道那种难言的痛楚与落寞。 再加之白发送黑发,那时候,木易定当身不如死。 为了兵家,牺牲至此,可歌可泣,最为重要的是即便如此,仍要背负着背叛山门的骂名,这不禁让刘希在心中肃然起敬。 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四弟,事情都过了,还提他作何?” 虽是这番说,但木易的脸上依旧看得出一丝的苦楚与凄凉,稍后只见他摇头将话题给岔开了去,似乎这样,也能让他忘却了心中一直藏着的伤痛。 “这些年,老夫一直在打听当年的事情,虽然没有头绪,可越发的觉得蹊跷,当年太子身体一直安康无事,怎会突然病故?刘寒兵败乌江,是有兵卒背叛而为,可当年的刘斯受汉王冷落,根本就没有能力来做这些,老夫也曾怀疑过儒家,毕竟刘斯登基后,儒家最为受益,但又有些想不明白,毕竟那时候,太子与儒家亦是关系匪浅,为何还要冒着风险来让另一个不起眼的皇子上位?老夫总觉得这些事情背后是有人在布局。” 似乎有所的事情都那般巧合,倘若真如木易所说,是有人在暗中操纵,那此人该是何等的恐怖,即便是刘希,心里都不免涌出丝许的惧怕。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一晌贪欢 自然,开诚布公之后,木易不免要问起刘希的打算,这些年他一直隐忍于长安城,未曾与刘希见得一面,但当年刘寒也算是托孤于木易,更何况刘希已经成为兵家'破军',所以如今见到刘希,怎能不了解刘希所想,以便好生为他出谋划策。 而刘希闻得木易所问,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实不相瞒,诸位长老,弟子此次来长安暂且没有报仇的打算,只是答应了唐王,要将兰瑾公主安然无恙的带回澜陵城。” 似乎有些出乎意料,木易三人当下面面相觑,稍后心直口快的四长老不觉抢声道,“难道你不要报仇了?” 这些年,他们兄弟几人佯装与兵家决裂,留在长安城内,心里有着莫大的委屈,都不敢对外人言一字半语。 而他们所做的一切,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查明真相,还兵家一个公道,所以这已经不单单是刘希报仇这么简单,也关系着他们多年隐忍是否付之东流。 木易额头上皱纹深深陷起,仿若历经风霜的老枯树皮,微微轻叹一声。 这声叹息恍若三九寒冬所起的晚风,虽不足冷冽刺骨,但也令人心头满生凄楚之意。 “如此也好,能放下仇恨,对你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悠悠之言,道不尽的落寞。 明白木易三人错会了自己的意思,刘希忙摇了摇头,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道,“长老误会了,刘希自幼孤苦,乃是叔父一手拉扯成人,这等深仇大恨自是要血债血偿,只是刘斯乃一国之君,佣兵百万,更有儒家相助,身后或许还有未露面的神秘人,单凭刘希一人自是奈何不了,所以刘希才入仕李唐,汉唐迟早有一战,到时候,刘希便可趁势而为,手刃仇敌!” 怒目斥血圆睁,铜齿格格作响。 这等怨恨的模样,木易怎能还不明白刘希对刘斯恨之入骨,欣慰之时,心头也多了丝许的担忧,毕竟他在长安城这么多年,一直都未曾弄明白刘斯身后藏着何人,这番,报仇可当真是困难重重。 以当今天下形势来看,刘希立足李唐,伺机而动,不可不谓是上上之策。 劝慰了几句情绪异样的刘希,木易又是想到先前刘希所说要将兰瑾公主平安带回李唐的话语来,遂问了打算,而后者自是将兰瑾公主诈死的计划给原原本本的道了出来。 此计虽然刘希考虑了再三,但要成功从长安城逃脱,木易等人仍是觉得异常困难,所以待听闻之后,三人无不是眉头紧皱。 “三位长老,刘希这次乃是铤而走险的无奈之举,前路可能杀机重重,但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还望长老莫要出手相助,以免毁了这么多年来的努力。” 刘希弯身一礼,很是勤恳的道着,木易等人在长安城经营二十年,更是得到刘斯的信任,所以刘希已将他们做为给刘斯致命一击的杀招,不愿他们过早的暴露。 处事多年,木易自然是明白刘希的意思,捋着胡须颔首道,“老夫心中自有分寸,断然不会轻易出手,只是这长安城内时局波橘云诡,你等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稍后,木易又是叮嘱了几句,这才拖着略带疲倦的身子离了去。 待他们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马绣很是惆怅的叹了口气,语中却多了敬服,“很多时候,有些人肩负着常人所不能知的重担,为了信阳,只能在孤独中前行……” 刘希亦是感慨良千,不知该怎番开口,唯有拍了拍沉默不语的小武肩头,轻轻道了句,“终有一日,武长老他们会明白的。” 星辰缀夜,月华如水,三人如影随风,悄无声息的穿梭在巷道之间,在无数人的梦乡呓语中回到了院子。 屋中灯火已经灭,但是刘希推门进去时,依旧瞧见了坐在桌边等待的田薰儿。 无论何等时候,田薰儿都宛若一道清风,似乎让人觉不出她的存在,但又在无形之中离不开那番抹淡淡的柔情。 “怎么还没歇息?” 轻声问了一句,刘希走上前,抓着田薰儿正要倒茶水的右手,柔荑软若无骨,细润如暖玉。 令刘希心中怦然一动。 暗香浮动之下,刘希在田薰儿未回过神时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美人双颊娇艳欲滴,呼吸如兰,令刘希更加心神荡漾,正要一解压抑多年的冲动,却发现一边床上的小灵儿正瞪着大眼,一眨也不眨的望着二人。 “灵儿醒了,我带她回屋去。” 羞涩之下,田薰儿似乎都不敢瞧刘希,从他怀中挣脱了出来,抱上小灵儿便匆匆的离了去,在刘希鼻前留下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清香。 无奈的笑了笑,刘希咂了砸嘴,“当真是折磨人,还是趁早将这长安的事情给了解了,也好早日将亲事给办了,免得整日装做个坐怀不乱模样来。” 洗了个冷水脸,刘希将躁动的心给收了回来,躺在床上想着之前与木易的见面,不由得暗自感叹世上的事太过出人意料。 好在木易等人出现对他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想到着这里,心宽了许多,不知不觉间,睡意来袭,刘希便睡着了。 翌日醒来,因佯装昏迷,刘希唯有继续待在屋中,田薰儿送早膳前来时,娇嫩的面上上红晕依旧未散,似抹了含春桃花半待而开。 怎能不令人心动? 这等美艳如花的模样当即令刘希生出邪念,顺势将田薰儿搂入怀中,容不得她惊呼,径直的吻在了那诱人的樱桃唇上。 那怀中还欲挣扎的娇躯顿时变得柔软异常,田薰儿脸颊彩霞密布,几欲滴出水来。 刘希二世为人,却也未经过男女之事,此间听得田薰儿越发急促的呼吸声,略显空白的大脑也变得无比的兴奋。 此时此刻,即便一种本性已驱使了他做想做的事情。 在刘希要解开田薰儿的衣衫时,后者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满目含春的道,“刘郎,不要……还是白日……” 冰雪肌上满是嫣红之色,虽口中说着不要,但却未有挣脱之意,恰是梅花半含蕊,似开还闭,羞涩还留住。 心中火已起,刘希哪里还能罢手,当即又是亲了过去,那田薰儿顿时一声轻哼,浑身再度娇软了开来,抓着刘希的手也失了力气。 一边吻着田薰儿,刘希一边将门的木栓给栓了上,随即抱着田薰儿走到了床前,轻声在她耳旁道,“没人会来打扰我们,薰儿,你我早已经是如鱼如水,难舍难分,为夫等这一刻已久,不如趁今日好一番鱼水之欢。” 一句‘为夫’令田薰儿内心彻底融化了,只是娇羞难耐,躺在床上时唯有用绯红的双手将脸给遮了上。 如此模样让刘希更为心神荡漾,当即将床头红锦帘幕给放了下来,如饿狼扑食,一双手不老实的入了裙衣之内,那田薰儿身子颤了一下,刚要轻哼,香唇玉齿已被迫不及待的刘希给吻了上。 不多时,田薰儿已娇喘连连,刘希忙褪去了她的衣衫,一时间,春光无限,搏弄得千般旖妮;羞云怯雨,揉搓的万种妖娆。 只闻得恰恰莺声,不离耳畔,津津甜唾,笑吐舌尖。杨柳腰脉脉春浓,樱桃口微微气喘。星眼朦胧,细细汗流香玉颗;酥胸荡漾,涓涓露滴牡丹心。直饶匹配眷姻谐,真个情到深处滋味美。 虽是大汗淋漓,但却乐在其中,许久,二人才从云雨中回过神来,田薰儿用着衣裳遮体,满面含春,或许是想起了刚才的情形,将头埋在刘希怀中,“真是羞死人了……” 看着佳人娇羞间亦是风情万种,刘希不禁又是春心荡漾起来,手又是不老实起来,欲想再行一番云雨。 推开那乱摸的手,田薰儿故作恼怒的用粉拳轻敲了几下,“你这浪荡子,平日里自诩风流,怎连怜香惜玉都不知,女孩儿家初经人事,哪里经得起这番折腾。” 闻言,看着那抹落红,刘希这才想起之前脸上的痛楚之色,忙收了手,讪讪的笑道,“娘子教训的是,为夫知罪了,还望娘子莫怪。” 这番模样,田薰儿哪里还能与他较气,慵懒的笑了出来,稍后,突然正色来,“刘郎,如今我已是你的人,望刘郎莫负了薰儿。” 将那因为香汗而乱了的秀发理了理,刘希沉声道,“能得薰儿垂青,刘希自当是此生真情不换,怎能做那些始乱终弃,背信弃义之事?待长安城的事情了解了,我便亲自去与田长老提亲。” 听得刘希如此之言,田薰儿将那红晕未褪软若无骨的身子又是与刘希胸前靠了靠,“薰儿知你不是那种人,不过双儿妹妹你也千万负不得。” 从田薰儿口中听得这句话,刘希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一直以来,二女都是他压在胸口的大石头。 毕竟在刘希的观念中,同娶二女,他对其中一人都会有着愧疚感,可二女对他的深情厚谊,使他也同样不忍弃舍了谁。 如今闻此言,刘希顿时能甩下了心中一直压着的包袱,将田薰儿拥在怀里,头埋在了她略显凌乱的长发青丝间,以示不知如何开口的感激之情。 好一会,日头快爬上了三竿,二人这才穿了衣裳。为了防止外人说道,田薰儿仍是梳双环髻,因几度欢愉,走起路来不免有些疼痛。刘希想要扶着她回屋,田薰儿却笑着摇了摇头,“外面人多眼杂,刘郎还是在屋中歇息,天色也不早了,灵儿想来也闹腾的欢了,薰儿去瞧一瞧。” 说罢,柳眉轻蹙间,田薰儿莲步轻移,缓缓离了去。 第二百三十八章 试探 秋风无情,却道不尽春光旖旎,自上次相欢之后,刘希再度与田薰儿独处时总能多了万种风情。 虽田薰儿仍是以往的装扮,但依旧被善于察言观色的马绣给瞧出了端倪,这番,少不了要拿刘希打趣。 时光再度变得细水绵长,被平阳公主遇刺一事沸沸扬扬的长安城也又一次恢复了平静。 因佯装昏迷不醒,所以刘斯也无法招刘希入殿,或许,后者也未曾打算继续招他进宫。 不过刘斯似乎极为看重兰瑾公主,每日早晚都有御医前来把脉号诊,不过随着先前服下的药效越来越明显,那些御医离开时无不是面色赤黑,哀愁满面。 他们倒不是因为兰瑾公主的身体而殚心竭虑,只是猜不透刘斯对这个李唐公主的态度,若是极为重视,那他们可就要备受牵连了,自是为了自身的悲苦命运在忧心忧虑。 算着日子,离刘斯定下的成亲也不足半月,照着兰瑾公主眼下身子骨的情形,应该在过三五日就会进入到假死之态。 那时候,才是真正博弈的开始。 屋中,百无聊赖的刘希与往日一般想着会出现的种种可能,这已经成为他每天必做之事,虽然不知该面对怎样的苦难,但唯有深思熟虑才能做到步步为营,最终化险为夷,成功逃离这被刘斯布下天罗地网的长安城。 “嗒嗒嗒……” 木门外传来一阵轻叩之声,随即小武的声音传了进来,“玉生,刘汉的太子来了。” 闻言,刘希不由心头一震,近来刘斯只是派些御医来,即便是宫中内侍,也是送些药物补品,今日太子刘风突然前来,莫非有什么用意不成? 刘希很想出去会上一会,但他又不能暴露了装病一事,遂沉声与门外小武道,“让今朝应付,再唤雪绛姑娘去公主房中,切记不可出丝毫的差错。” 小武应声离了去,刘希则是重新躺在床榻之上,用‘辅行诀’将面色作出枯槁之色,防止刘风来他这屋中。 与此同时,太子刘风一身黑色鎏金莽服,在一众人的簇拥之下,从院外走了进来。 “哎呀呀,太子前来,未能出门相迎,还望太子莫怪……” 马绣带着小武大步走了过去,面上堆满了熟络之色,仿若与这刘汉的太子似旧相识,今日不过是故友相见。 刘风圆胖红润的脸上亦是笑容不止,与正在弯身作礼的马绣等人挥了挥手,言语中也是亲近的很,“无需多礼,将孤当做自家人便是,也怪孤近来琐事缠身,遂未能前来探望,也不知公主与刘大人的身子可是好了些,这位大人是……” “下官是大唐礼部侍郎,马明哲,是这次护送公主的副使。” 马绣随口杜撰了一个官职,反正又没人到唐皇那里去告发他,更何况以他的功劳,给个礼部侍郎也不为过。 “原来是马大人,这些天可是辛劳你了。” “太子令下官惶恐了,太子公务繁忙还能心中念着兰瑾公主,这等情义着实让人感动。” 二人这番带笑的寒暄着,在常人眼中看来,恰如旧友重逢,可马绣却半点松懈都不敢有。 笑里藏刀之人才最为可怕。 “对了,马大人,孤这次来将我东宫最好的御医给带来了,让他们给公主再瞧一瞧病吧。” 瞧了眼刘风身后的二人,虽说是白发白须,但精神矍铄,气息绵长,双目中更是暗含精光。 这二人乃是高手。 马绣不由心头一紧,先前刘汉的御医已经在这院子里来了个遍,汉王刘斯下旨,御医院定然不敢藏私,杏林国手岂能不亲自前来? 今日的两人马绣从未见过,但却不容置疑的是高人,想来是刘风找来的人,那极有可能是儒宗的高手。 还好将乾坤扇给收了起来。 先前那些御医不可能不将兰瑾公主的病情告知刘风,看来他此行就是为了再次验一验真假。 正待马绣心中忐忑之时,阁楼上的木窗被推了开,露出了雪绛纤细如烟的身影,马绣当即明白这其中所指,忙与刘风点首道,“太子如此费心,当真是令下官感激不尽。” 说着话,马绣便让小武引着那两位老者上了楼,而他则是想招呼刘风进客厅饮上茶水,做些歇息。 哪知刘风摇了摇头,先前还满是笑容的脸上转眼间成了担忧焦虑的模样,“公主如此,孤哪还有心思做着歇息……” 说罢,大步流星的跟着上了阁楼,这等模样,让人不禁觉得刘汉的太子爷乃是重情重义之人。 越是这番,马绣就变得越发谨慎,因为谁都明白,这等亲事不过是场博弈,这其间哪里有丝毫的男女之情? 也许是有怕扰了屋中的把脉,亦或是有别的念头,刘风候在了阁楼之外,倒是有几分君子之为。 只是刘风的双目瞧了眼木窗内的情形,便转过到了别处,细小的双目略有所思。 一炷香的时辰后,木门吱呀给打了开,刘风的面上担忧之色又现,伸手止住了要说话的老者,做了轻声的之势后,示意先行下了楼阁。 “太子殿下,兰瑾公主的身子还需好生调养才是……” 闻此言,马绣明白没有露出破绽,而兰瑾公主的情况自然不会是调养便能恢复,想来是刘风与二人事先有所约定。 果不其然,刘风眉宇间一丝阴霾稍纵即逝,随即又变作了如释重担的模样,“如此甚好,孤也带了些宫中药材,可使得公主早日康复。” 说着,刘风话锋一转,指着先前的两名白发白须老者与马绣是道,“孤听说刘大人为了搭救我皇弟身受重伤,不如让他们也为刘大人查探一番伤势。” 还要为刘希治病? 先前刘希是用‘辅行诀’来应付了那些御医,可是眼前这两人明显是修行之人,‘辅行诀’恐怕会立马被对方给发现,这可如何是好? 心中大急,可马绣又不能表露出来,更不能将此事给推脱了去,唯一能做的便是拖延些时间,以好让刘希有个应对。 “太子殿下,这茶水已经备好了,不如先饮一杯茶水再去如何,不然待回了大唐,下官恐因失了礼数受君王责罚。” 哪知刘风却笑着摇了摇头,“孤早就说了,无需这番多礼,日后汉唐都是一家人,即便唐王责备,到时候孤替你美言几句就是。” 不由马绣多言,刘风便拉着他衣袖,后者实在无法,唯有在前引路。 走在廊道里,马绣可谓心急万分,虽然刚才小武偷偷去给刘希做了通报,但时间如此之短,而他又寻不出事情来拖延,万一被刘风的人查出了端倪,那可就是功亏一篑。 马绣甚至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被发现,便立马杀了刘风等人,将计划给提前。 正走着,一道瘦小的身影似彩蝶一番从远处小跑着过来,不偏不倚的扑到了刘风的怀里,惊得后面跟随的侍卫齐齐长剑出鞘。 日光下,明光光的长剑冷冽如冰霜。 刘风怀中,身穿彩衣的小灵儿满是战战兢兢的模样,抓着刘风的衣角,大眼中尽是怯怕,令人好生的疼惜。 “不得无礼!” 刘风令左右收了长剑,弯下身摸了摸小灵儿那粉嫩的脸颊,“倒是个好生清秀的娃娃,你到孤怀中来,想来也是与孤有缘。” 也不知怎番的,平日里对生人性情古怪的小灵儿变得异常乖巧,此刻她半点灵气都未释放,与那寻常的小童一般,更是拉着刘风好一番的撒欢,颇为讨人喜欢。 “马大人,这是谁家的孩子?” 送亲的队伍中平白无故的有了个女娃,自然是要引来刘风的疑惑,马绣当即上前将小灵儿抱进怀中,长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这孩子的身子也怪为可怜,在前来长安的途中,刘大人偶遇了故人托孤。” 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心有不忍,刘风亦是深叹了口气,将腰间的一块青翠欲滴,雕刻着喜上枝头的玉佩给摘了下来,挂在了小灵儿白嫩如藕枝的脖颈上,“刘大人宅心仁厚,跟着他,小娃娃也能免受些苦了。” 说话间,小武悄然的回来了,马绣这才心中大定,因而刘风再度提及要去给刘希治病时,也不在担忧,抱着玩弄玉佩的小灵儿在前方引着路。 马绣不知刘希做了怎样的安排,不过那两名老者看完之后,皆是眉头不展,与刘风低声禀报,虽然马绣未听到言语,但也明白已经对付了过去。 待查探完刘希的伤势后,马绣则是引着刘风去客厅饮茶,后者这时也不作推脱,便一同随着前往。 袅袅茶香在紫砂壶中传来,还未饮,便令刘风不得连声称赞好茶。 身旁的侍女正要倒茶,雪绛却突然莲步急移的走了进来,与刘风弯身作礼后,又是与马绣微微一礼,“大人你又忘了,你这‘前湖翠’是要配上‘珍珠泪’才能更加香气盈齿。” 说话间,雪绛纤细玉指夹着一颗通体透明的玉珠。 此物乃是雪绛独门秘制的解毒散,马绣见了,当即知晓茶水有毒,惊愕之时,可依旧不能有所显露,唯有将戏给演下去,当即一拍额头,“瞧我这记性,果真是忘了……” 茶香扑鼻,烟气弥漫,随着雪绛轻放之下,玉珠由壶口滚入壶中,融进了腾腾热气的茶水。 也消去了一场风波。 第二百四十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当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想我马今朝聪明一世,却不曾想到自己身边会出了奸细!” 房间中,马绣很是气恼的一巴掌拍在了茶几上,震得杯盏中茶水来回荡漾,溢出杯盏,也带下了几片已被泡得肥大的茶叶。 先前,要不雪绛率先有所察觉,太子刘风可就要死在了这院子里,到时候,即便有再多的筹谋,也会因刘斯的怒火而毁于一旦。 环臂抱着胳膊,小武面色亦是极为冷峻,“已经找到了,是个管灶炉的杂役,在李唐宫中待了多年。” 闻言,刘希不由深吸了口气,此次随行护送之人无疑不是精挑细选,即便是杂役都是在宫中待了半辈子的人,所以,一直以来他倒是未曾关注这些人。 今日发生的事情让刘希吓得一身冷汗,并非所有的人都值得信任,好在有雪绛在,否则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自己也成了别人的棋子。 不过说起来,这靖王刘浮也是够有手段,将借刀杀人使得如此巧妙。 在刘希暗自沉思之时,马绣皱了皱眉头,顺势右手在脖颈上抹了抹,“玉生,要不要将此人给……” “没有必要,若是这番去做,反而打草惊蛇,留下他,或许还能派上用场,但需派人盯着。” “这个省得。” 马绣点了点头,应了下来,稍后又是望向了刘希,似想起了什么来,“对了,玉生,今日你是怎么将那两人给瞒过去了?” 望了望静坐在一旁饮茶的雪绛,刘希笑着道,“多亏了雪绛姑娘,她身上有秘制的药丸,让能服下后,脉象全无,与将死之人无异。” 闻言,马绣不禁大为赞叹,直呼医家的奇妙之处,倒也再度让屋中有了欢笑之音。 说笑罢,却听得屋外传来脚步之音,稍许,蒋玄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人,太子的车架并未径直回宫,而是去了集市,进了和风酒楼。” 眼下只是申时三刻,用膳时辰未至,莫非是要在那与何人相见? 迟疑之下,刘希出声问道,“可瞧见了他与何人相会?” “只是点了些酒菜,暂未发现与何人相见,属下已经派人在那盯着,一旦有消息立马回报。” 抱着手中的小灵儿,看着她正开心的拨弄着手中玉佩,刘希不由叹了口气,“看来他们两人都忍不住了,长安城可能很快就要风云再起,或许得早些做准备了。” 远处,秋风带着夜色缓缓而至,灯火渐渐被点起,连成一道接天的亮彩,吵杂喧闹的街道,劳累一日的百姓皆是纷纷出门来,往来过客更胜白昼,放眼望去,尽是繁闹之景。 和风酒楼,食客依旧众多,大堂内吃喝之声此起彼伏,但是三楼的雅间,却见不到一人,但凡有想上楼者,看到楼梯口那两名黑衣执剑人,哪里还敢上前一步,即便是平日里大呼小叫的公子哥,只是瞥了眼黑衣人腰间的奎云金带,都纷纷泄了胆气,静悄悄的离了去。 “殿下,你已经决定了?” 雅间内,精致的饭菜摆了许久,却仍是完整依旧,先前与刘希查探伤势的一名白发老者望了眼低首似乎已经在打盹的刘风,沉声问了一句。 闻声,刘风抬起耷拉着的眼皮,一双小眼中精光尽显,“先前你们也说了,若不是那赶来的婢女,孤已经变作了孤魂野鬼。” 另一白须老者点首应道,“小丫头没来之前,属下便闻出了茶水中混着的‘五步散’的味儿,这种毒无色无形,更为重要的是世上罕见,却不巧的是此毒乃是属下所创,最后关头那小丫头赶来了,虽不知她是来自何处,但能解了‘五步散’,倒也是几分本事。” 刘风脸上阴沉不减,似寒冰凛冽,他是不关心雪绛小小年纪为何有那般高超的医术,既然李唐的人出面制止毒害他的事情,嫌疑自然是洗了去,那想要刘风命的也就剩下一人了。 当真是他的好二弟,竟然想借着别人的手来除去自己。 刘风的嘴角咧开,一丝冷笑竟让他的脸色有些诡异,“我与他斗了多年,但在长安城内从未敢要了对方的命,看来刘浮也是着急了,如此,可就是失了他为数不多的胜算。如今他害我一次不成,定然是要继续找时机下手,与其坐等防守,不如送他一个机会。” 端起手中的蓝花玉盏,刘风将杯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一丝不屑的轻笑后又是继续道,“之前的安插在靖王的探子说他最近正暗自网罗江湖高手,看来是筹谋已久,即使如此,总不能令他失望,今夜,孤给他一个大显身手的机会。” “殿下以身犯险,总归不妥,靖王城府颇深,即便是要行刺殿下,也会撇得干干净净,定然不会留下半点的把柄。” 放下手中玉盏,刘风再度轻笑一声,“孤已有所安排,他想要伤我,还得看他有没有这个能耐。至于此事能不能将他一击致命,孤倒也不敢保证,倘若运气好来,抓了些活口,或许会顺利些,但即便是死无对证,靖王撇得干干净净,但至少父皇那里,他也会失了势。” 对面两名白发老者缓缓的点了点头,其中一人捋着胡须道,“不错,靖王之所以能有今日,都是帝王的权衡之术,圣上尚未年迈,遂用他来与殿下制约朝堂的平衡,不过说到底,这大汉天下终归是殿下的,平日里靖王对殿下所为在圣上眼中只不过是小打小闹,但若当真来刺杀殿下,以圣上的心性,这靖王的好日子也是到头了。” 刘风圆胖的脸上生出一丝的红晕,这是极为兴奋难耐时才出现的模样,待身边侍卫替他满上酒后,举盏再度一饮而尽。 亥时后,酒楼的食客也所剩无几,满面红光的刘风带人出了酒楼,在上马车之前,瞧得一道身影鬼鬼祟祟随在身后,那贴身侍卫想要前去解决了对方,却被刘风一个眼神给止住。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待刘风进了那镶金嵌玉的黄梨花马车,身后那跟随的身影很快堙没在了还未散去的人群中,步履匆匆。 回皇城的路终究是要远离那吵吵闹闹的百姓居所,毕竟,皇城周围十里,是容不下那普通的人儿。 否则,又怎能彰显出帝王的至高无上? 马车里,刘风半躺在雪狐皮绒的垫子上,双目紧闭,似乎因刚才喝了酒使他有了微醺之状,身子随着马车微微摇晃着。 车外,寂静的车轮之音在秋风中显得尤为醒耳。 “有刺客!” 这是刘风的侍卫统领的声音,这道声音响起,刘风一路上都在努力恢复平静的内心当即又一次的提了上来。 紧张,却又颇为期待。 车外已经厮杀开来,更有不曾间断的咻咻之声破空而来,刺得人耳膜好生疼痛,那是无数的羽箭。 早有所准备的刘风将身前车窗边上的一只铜狮子口中的银珠给取了下来,当即马车内壁伸出几面精钢打造的挡板,将马车给护得严严实实。 铛铛铛! 这是箭矢击在马车的精钢板上的声音,虽然伤不到刘风分毫,但听在耳中,依旧令他心惊胆战。 突然间,有一股莫名的巨大力道朝着马车而来,似乎要将刘风连着马车给撕裂。 “大胆!” 一声怒吼,如洪钟之音,也随之响起,刘风知晓是他找来的两名白发老者出手了。 儒家的人是父皇的人,刘风想要结交,但也不敢明面上为之,更何况父皇尚在,儒家也未有扶持皇子的迹象。 所以,刘风也与靖王一般,暗地里从江湖找寻秘密高手,这二人修为皆是宗师以上,一人善毒,一人善剑,多年来已成他的心腹。 有这等准备,想来很快就能将靖王派来的杀手给擒下,自己还是装作不知情为好,将他们送到廷尉府去,一来让这么多年来都不曾表态的廷尉张冶做出最后抉择,二来也能让父皇明白自己并非小肚鸡肠之辈,得他老人家一片赏识。 靖王一除,这大汉江山可就是他刘风的囊中之物。 不知不觉间,刘风想到了他加冕登基的情形,群臣朝拜,呼声似海,放眼之处,竟是他的天下。 喜怒间,定人生死;谈笑间,指点江山。 这是何等的让人憧憬。 “殿下,刺客已经全都清除了,另抓获了数十人。” 马车外,侍卫统领的声音传来,刘风当即心中大定,将手里已经被汗水湿透的银珠放进石狮口中。 可正待刘风要下车时,却看见他的侍卫已经死了一地,那被刘风视作心腹的两名高手丧命在他眼前。 周遭箭矢无数,血流成河。 先前与他说话的是另有其人,可刘风却瞧不见对方的身影,顿时吓得从马车上跌坐在地,身上的锦袍染了鲜血一片。 仓皇间,刘风弃车而去,口中呼着救命,跌跌撞撞的往皇城跑去。 一道亮光自天而起,刘风只觉得脖颈一凉,便再无了知觉。 染血的长剑被丢弃在地,月光之下,剑身上的‘唐’字异常醒目。 第二百四十一章 圣怒 夜色寂静,秋风咋起,寒气寥寥间,天地万物都不见了动静,唯有星辰如初,透过漫天的浓稠的黑幕,洒下点点斑驳的光晕。 似要将这整座长安城给照得个透亮。 “将军,这……” 石街上的血已经凝成黑红之色,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更为重要的是大汉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太子爷就倒在了自己的眼前,负责巡防的禁军校尉早已经吓得半死。 听闻身边侍卫请示,脸色已经发白的校尉知晓是眼前一切并非幻想,当即满肚子的委屈,怎番就让他遇上了这种事? 不知所措之下,那校尉唯有一边命左右在周遭警戒,闲杂人等一律不让靠近,并一边命人去通报禁军统领。 一阵寒凉的秋风从巷道深处而来,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禁军校尉那魁梧的身子不由的哆嗦起来,口中喃喃自语,“长安城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皇城内,不同别处,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平日里动作极为缓慢的汤若问正疾步而行,宽大的衣袍扣子甚至都系错了,错位的衣衫就他那肥胖的身体裹的更加严实,腰间的一堆肉几欲是被勒出了圈来。 “让开!” 或许是嫌那在前掌灯的小太监走路太过缓慢,汤若问一把将他给推到了别处,在满身肥肉的晃动下,眨眼间就将那几个跟随其后的小太监给甩下了。 昭阳殿前,汤若问喘了几口大气,心中却是异常复杂。 圣上今夜在皇后娘娘处过夜,而宫外却得到太子命陨的消息,这让他可如何去禀报? 可是这等大事终究是要让圣上与皇后知晓的。 犹豫了稍许,汤若问也顾不上将额头上挂着的汗珠给擦去,上前将当值的司礼监太监挥手退了去,自己则是蹑手蹑脚的进了昭阳殿。 殿内烛火燃得正旺,几个侍女偷偷的打着盹,安静的宫殿内听不到半点的声响,当他刚走到寝殿的门外,便听到殿内传来了刘斯的声音,“发生了何事?” 在御前侍奉多年的汤若问明白圣上入睡很浅,风吹草动之声就能将他惊扰出梦。 “圣上……” 说到这里,汤若问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心中也越发忐忑了起来,只觉得整颗心似乎要从他的喉咙里跳了出。 “不是该司礼监的当值么?你这老奴怎么过来了?” “回圣上,刚才禁军来报……” 话说至此,内殿已有脚步声传来,不多时身穿亵、衣的刘斯出现在了汤若问的身前,面色凝重如冰,目光锐利如剑,“禁军大半夜的传来消息,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满脸挣扎的模样,汤若问最终用那弱不可闻的声音道,“禁军传报,太子在宫城外遭奸人所害……” “什么!” 刘斯震惊之时,内殿正要走出的皇后当即瘫倒在地,当即是泪雨满面,哭得个痛苦异常。 三角眼中尽是杀机,刘斯咬牙切齿的问道,“可知道是何人为之?” 感受到那冰冷的杀气,汤若问更是不敢抬头,跪倒在一边,“回圣上,禁军说在现场的羽箭为‘飞鹞矢’,剑则是‘百练剑’……” 飞鹞乃是唐国九环湖才有的一种飞鸟,体态轻盈,用其羽翼做出的箭矢可破风数里;百练则是唐朝开国之君所创,将寒铁百练成精钢,可削铁如泥。 此二者无不是唐国之利器。 所以将下面的话,汤若问不敢再说,毕竟内侍是不能涉及朝政,他能做的就是将现场实情告知圣上。 “摆驾文华殿,将廷尉、禁军都统、长安令都给朕找来。” 满目寒光,刘斯又是道了句,“还有天枢掌事。” “老奴领旨。” 夜色依旧那番深沉,可是整个长安城却沸腾了。 文华殿内,刘斯脸色阴沉的吓人,“宫城之外,离皇宫不足数里,我大汉的太子竟然被人在宫城外杀了,你们都是朝中重臣,你们说,这种事朕该如何处置?” 朝臣显然也是刚刚在入宫的路上才知晓发生了何事,直到此时,也皆是震惊万分,遂面面相觑之下,没人敢出声。 见得这情形,刘斯猛地将身前的桌案给掀落,桌案上摆着的奏折散落了一地,候在不远的汤若问被砚台里浓墨泼得一脸,却丝毫不敢有半点的动作。 殿下,文臣武将跪成一团,仍是无一人敢言语。 “御林军,难道没有什么要说的么?” 听刘斯此言,御林军都统邵飞不由头皮发麻,这几日刚好御林军与龙骑卫换防,却发生了这等事,于情于理,他都难辞其咎。 在其位,当其责。 “回圣上,末将护卫皇城安全不周,甘愿听从圣上发落。” 此时此刻,邵飞明白所有的辩解不如一句请罪来的实在,罗列种种理由为他自己开脱,只会让圣上更加恼怒。 “来人,将他给朕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殿中,群臣一片骇然。 “长安令,你可有发现?” 有了刚才的一幕,长安令舒荃听得刘斯问他,整个人都随之一哆嗦,忙再度跪伏在地,说话结巴了起来,“回……回圣上,臣收到消息便立马……立马去了……” 说到这里,舒荃顿了下来,他可不敢将刘风被杀之地就这样说了出来,更添圣怒,那可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犹豫了片刻,舒荃这才又是结结巴巴的道,“臣……臣仔细查探后,发现凶器为‘飞鹞矢’与‘百练剑’……” 说道这里,舒荃又是停了下来,有些话他不敢说,有些事他也不敢下定论,唯有胡乱的抹了一把额头不断溢出的汗珠,小声翼翼的继续说道,“臣已经派人全城搜说,应该……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哼!” 怒哼之下,刘斯三角眼涨得通红,目光狠厉似要将人给活生生的吞了下去,一脚踢开先前掉落在地的砚台。 砚台沿着白玉石阶滚落,撞击之声清脆响亮,回荡在众人耳边。 “给你十日期限,必须要抓到凶手,否则提头来见朕!” 舒荃正是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只听耳边又传来刘斯的声音。 “唐国的人在长安城内胡作非为,朕定然是饶不了他们的,传旨给龙骑卫,立刻将唐国的使臣全部诛杀!” 此言一出,长安令舒荃悬着的心顿时松了一半,虽然‘飞鹞矢’与‘百练剑’乃是唐人所用的兵器,但没有人敢下定论刺杀太子的乃是唐人,如今圣上旨意如此,那他也不愁破不了案,到时候径直往这些唐国使臣身上推,反正死人也不会开口辩白。 而且圣上也不会听这些人的辩白。 舒荃的如意算盘刘斯自然是不曾知晓,又是发了一通怒火后,刘斯给众人都下了通牒,继而将一群心惊胆战的人给撵了出去。 众人走后,刘斯瞥了眼正在弯身收拾散落一地奏折的汤若问,"让邱波进来。” 闻言,汤若问忙弓着身子退到殿外,不多时,便引着一个身穿华服,举止间满是儒雅的老者走了进来。 此人便是‘天枢’的执掌者,邱波。 并非有所的修行之士能断了红尘之心,不顾那权势与钱财诱惑,所以他们被朝廷所招揽,成了地位崇高的供奉。 刘汉‘天枢’,李唐‘承佑’无不是如此。 邱波弯身作了一礼,“见过圣上。” 不作多言,刘希径直开口问道,“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虽已经料到会被这番问话,但邱波皱了皱眉头,“回禀圣上,微臣在察觉到长安城内有高手交战时便赶了过去,只可惜晚了一步,从气息来看,对方的修为极高,已入元神之境。” “哗啦!” 那些被汤若问拾掇好的奏折再次被恼怒的刘斯踢落在地。 “你执掌‘天枢’,要做的便是对进入长安城的修行之士严加监控,如今,却跑来告诉朕杀了太子的凶手是一个了不得的高手,那朕要你何用!” 刘斯胸口起伏不断,脸色涨得通红,三角眼怒瞪,满目凶光。 殿下的邱波便是那番的立着,不敢多言。 许久,似乎平静了稍许,刘斯瞧了眼伫立在原地,与大殿四周铜柱无异的邱波,“可是那些唐人所为?” “自从圣上吩咐以来,臣便对那些唐人严加监视,他们之中有兵家的人,但修为尚不至此。” “可有儒家的人?” “从那人的气息来看,并非儒家之人,与各大宗派似乎都没有关联,应该是个江湖人士。” “江湖人士?” 刘斯低声念了一句,继而只见一道亮光闪出,刘斯将他身旁的宝剑拔起,疾步匆匆的下了台阶,在汤若问震惊的模样中,将宝剑对准了邱波了喉咙。 “你竟然让一个江湖草莽在朕的京城内杀了朕的太子!” 寒光凌冽,仿若下一刻邱波便要喋血大殿。 “圣上,微臣听闻近些日子靖王招募了不少江湖人士。” 剑锋寒光再起,泛开一缕的鲜红血色。 “朕的子嗣,朕清楚。” 说罢,当啷一声之后,刘斯将宝剑扔到了地上,“你出去吧,三日后,朕要见到幕后凶手。” 如同是失了精气,刘斯在汤若问的搀扶下缓缓走向龙椅,坐下闭目,像是颇为劳累,需要歇息一般。 许久,刘斯如自言自语那番,开口道了一句,“派些影卫去靖王府那边。” 第二百四十二章 喋血夜(一) “玉生,大事不好了。” 急促的声音下,离格雕花的木门被马绣推了开,一道深秋的夜色也随之窜进了屋中,掀起了摆在桌边的一册书卷。 屋中,闲来无事的刘希正在灯下夜读,见马绣神色如此慌张,心中不由猛地一紧,当即将手中的书卷丢到一边,起身往前迎了几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今朝?” 顾不上喘气,额头上仍挂着汗珠的马绣急急忙忙的道,“我收到消息,刚刚不久,太子刘风死在宫城外。” 听得这句话,刘希脑中当即浮现出那始终怀瑾握瑜,将自己当做谦谦君子的刘浮,着实没想到他会如此急不可耐的下了杀手。 当然,在马绣没有道出下一句时,刘希只会觉得长安城的形势会风起云涌,但只要小心行事,亦是无妨。 但马绣接下来的话却让刘希整个人都震惊了。 “凶手留下了‘飞鹞矢’与‘百练剑’。” 闻此言,刘希脸色大变,顿时明白马绣口中的大事不好是何等意思,刘浮竟然将杀太子的罪名栽赃嫁祸到他的头上。 想他刘希千谋万虑,却最终败在了刘浮这突如其来的一手。 刘希装作昏迷,对外早已是不问世事,即便是刘斯知晓,但在盛怒之下,也定会饶不了他们这一行人。 更为重要的是太子刘风已死,如此先前令兰瑾公主诈死的计策就成了一遭败笔。 死人,刚好可以结为冥婚,先前无比周密的计划却成了一局死棋。 “今朝,你速速去通知大家,立马集合,越快越好。” 必须得赶紧离开长安城,此刻也顾不上刘斯暴怒后会对李唐做出什么举动来,反正刘风被杀的黑锅他是背定了。 看了眼屋外漆黑的夜色,刘希不由深叹了口气,看来今夜将是他在长安城中最为艰难的一夜。 计划完全被打乱,生机悬于一线。 很快,所有人都被唤道前厅,兰瑾公主也服下了雪绛给的解药,自然是药效不能立马将她身体给恢复,不过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的血色,只是力气还乏的很,需要有人搀扶着。 此时此刻,每个人都知晓发生了大事,面色皆是凝重无比,唯有睡眼惺忪的小灵儿迷惑的瞧了瞧四周,继而又是在田薰儿怀中睡了过去。 扫了一眼众人,时间紧迫,刘希当下长话短说,“诸位,情况有变,我们需要立马出城。” 虽然皆是震惊万分,但无论是小武还是蒋玄礼,都要领命行事,可兰瑾公主却是脸色一变,待回过神后,盯着刘希问道,“现在走了,大唐怎么办?” 兰瑾公主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刘希突然这番安排,定是出了大事,她也做梦想回到大唐,回到她日思夜想的澜陵。 可就这样离去,正是给了刘汉发兵大唐的口舌,而这正是大唐所经不起的。 现在的大唐,需要时间。 见刘希未出声,大急之下,兰瑾公主在侍女碧儿惊呼下,跌跌撞撞的走上前,抓住刘希的衣袖,“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让我去找汉王。” 摇了摇头,刘希扶稳柔弱似残风中挣扎的一片泛黄枝叶的兰瑾公主,满是苦涩的道,“没用的,太子刘风被杀,现场留下的凶器直指大唐。” 面色惊恐的兰瑾公主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此刻,她自然明白,无论是不是大唐的人所为,刘斯都不会放过大唐。 兰瑾公主不再出声,刘希明白她亦是知晓自己无力改变结局,遂与碧月使了个眼神,后者忙小心翼翼的上前将兰瑾公主搀扶住。 正是稍作收拾时,屋外突然传来了马蹄吵杂之声,刘希当下心中大呼不好,须臾,只听得厮杀之音传来 屋外却已经交上了手。 蒋玄礼匆匆的跑了进来,甲胄带血,低沉着声音道,“大人,外面来了大量汉军,属下请命将这些人给引开,大人可领着公主再行离去。” 此间是危机之刻,而长安城内藏龙卧虎,刘汉皇宫内更是潜藏不世高手,要想逃出去当真是插翅难飞。 蒋玄礼这样的请命让刘希不知该如何开口,一路行来,这位‘飞甲’校尉向来不多言,但在此危在旦夕之时,却彰显出其忠义本色。 刘希明白,一旦他应允了,蒋玄礼这一干将士定是无一生还,可是今夜,不管是谁,都是九死一生。 盯着蒋玄礼那刻着刀疤印的冷峻面庞,刘希抱拳作了一礼,“将军保重。” “属下领命!” 蒋玄礼很是郑重的行了一礼,继而提着剑又是冲了出去,夜色下,身影挺拔而又厚重。 深吸了口气,刘希再度望了眼前门的方向,随即带着一众人往后门而去。 刚出后门,只见一道身影窜了出来,正当小武要拔剑时,却听对方一声低呼,“莫慌张,随老夫来。” 来人一身夜行衣,乃是前些日子相见的兵家四长老。 既然是自家人,不由多想,刘希抱着身体未恢复的兰瑾公主,马绣则是背上了侍女碧月,二人也不顾的后者面色的那丝娇羞,飞快的跟着四长老在巷子里穿梭了起来。 行过几条长巷,在转弯处,停着两辆马车,四长老止住了身形,“二哥将朱雀门的守卫掉了大半前去捉拿你们,所以此刻那里的守卫应当最为薄弱,你等可速速从朱雀门出城。” “多谢长老相助。” 是不迟疑,与四长老道了声谢,刘希等人便上了马车,当即朝着朱雀门疾驰而去。 月色的清冷大道上,众多高头大马沐月华而立,冰冷的甲胄上蒙着丝丝的寒霜。 显然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为首的靖王刘浮一身亮银飞天甲,飞天甲上镶着众多数不清的珠石玉宝,令他瞧上去贵气逼人。 远处,车轴之声越发清晰,正在摆弄着剑柄吞口处的白玉睚眦的刘浮裂开嘴角的笑了。 “王爷,他们来了。” 身旁骑马的黑衣散发人轻声道了一句。 “先生当真是料事如神,算准了木易会调动离他们最近的守城军。” 刘浮挥了挥手,身后的兵卒当即齐齐上前,手中的长剑纷纷出鞘,顿时寒光闪耀。 如雪花落地。 见兵卒已经严阵以待,刘浮轻笑着与那黑衣人道,“还得有劳先生。” “王爷放心。” 右手继续玩弄着剑柄吐口的玉石,那玉睚眦越发白润,月光之下,凶相毕露。 过了今夜,一切都太平了。 刘浮虽然面色一直与平常无异,但心里早已经波涛汹涌,除去太子刘风,父皇大怒,但从宫中传来的消息来看,父皇也如他所料的将此事推给了李唐。 知父莫如子。 父皇会怒,也会猜忌,但不可能杀了他,因为太子刘风死后,父皇会更加需要他。 因为刘宏那乳臭未干的小鬼怎能继承得了大汉的往万里江山。 更何况父皇需要口舌伐唐。 所以,杀太子刘风是兵行险着,但也不是一步死棋,更何况眼下他抓了准备畏罪潜逃的李唐罪人。 只要父皇能发泄了恨意,那一切都简单了。 在刘浮思量间,耳边的车毂之声越发响亮,抬头望去,他想要的人已经到了眼前,当即猛地将宝剑握紧,似乎要亲自上前厮杀一番。 而对面的刘希自然从驾车的小武口中得知前方有兵卒拦路,定睛望去,以他的修为,自是瞧见在人群身后的刘浮。 以及那一身黑衣,修为却在元神之境的神秘人。 “不要停,直接杀过去。” 盯着满面得意之色的刘浮,刘希沉声道了一句,知晓他意思的小武当即祭出了青钢剑。 长剑如虹,横扫秋夜。 剑还未至,剑气已如切菜一般,将十数个兵卒给拦腰斩断。 这等景象当即令刘浮面色大变,心惊胆战的拉着缰绳往后退了几步,更是不由自主的惊呼道,“先生,这……” “王爷无需担心,不过是群跳梁小丑。” 那黑衣人轻声道了句,正欲起身扑向小武时,耳边陡然响起一阵嘹亮的龙鸣之声,似乎从九天而来,穿过这冥冥黑夜,令万物俯身恭膝于其中。 “啪!” 一声脆响,却是那黑衣人连人带马齐齐整整的裂成了两半,血水溅得砖石一地。 也溅得刘浮满脸。 当啷! 长剑落地,玉睚眦滚落一边,满脸是血的刘浮满脸恐惧,整个身子瑟瑟发抖,若不是他下意识的拉着缰绳,此刻怕已经从马背上摔落了下来。 刘希盯着已被吓傻的刘浮,杀机越发浓烈,今夜要想逃出去,‘龙蛇九变’定然是要使用的,他早已经做好了破罐破摔的准备,却出乎意外的遇上了想要来截杀的刘浮。 当正是自作孽,不可活。 既然刘斯将刘风的死算在了他刘希的头上,那这刘汉的靖王性命索性也一并取了去。 如此,对刘汉必定是沉重一击。 主意已定,刘希哪里还会多想,上邪荧光暴涨的砍向了刘浮。 “玉生兄,剑下留人。” 就在这时,一句急促的声音传来,随即便见一团漆黑之物飞来,被上邪给迎面劈断。 木屑飞散,琴弦俱断。 惨叫声也随之响起,木琴虽然挡下了上邪的去向,但剑气依旧将刘浮的马砍成两段。 也将刘浮双腿沿膝盖处齐齐削断。 看了眼在地上疼得打滚的刘浮,刘希不由将手中上邪攥了攥,想来今夜是杀不他。 因为名缪来了。 一个爱琴如命的人竟然为了救刘浮而毁掉了最为心爱之物,倘若刘希继续杀刘浮,怕是后者要与他性命相拼了。 那番必定是要节外生枝。 “玉生兄,手下留情。” 果然,须臾,名缪出现在了,面色惨白,额头上汗珠隐约可见,看来刚才那一击他是受了伤。 毕竟,刘希的修为在名缪之上。 “子白兄,他的命我可以交给你,但是今夜长安城我是必须要出的。” 俯下身,替刘浮止了血,名缪点了点头,“朝堂的事我不想管,救他只是我曾经答应过汉王佑护皇家,你我后会有期。” 有名缪这句话,刘希心中大定,忙上了车,继续朝着朱雀城门疾驰而去。 落在原处的名缪瞧了眼脸色发白,冷汗直冒的刘浮,叹了口气,继而脱下长衫,将散落在地上的残琴小心包好,系在身后,这才带着刘浮消失在了黑夜里。 第二百四十三章 喋血夜(二) 阿福殿内,龙凤相合的铜盏中烛火静静的燃着,一丝的晚风从殿门前溜进,使得灯火犹如娇娘伸展柔姿那番,在一幅丈许宽的地图上舞动着。 巨大的地图上,山川丘壑清晰可分,黑着脸的刘斯正仔细的端详着。 这张地图自从他入主阿福殿就挂上了,每天刘斯都会端详上好几遍,时日久了,他甚至连上面的一山一水在何处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张囊括四海的地图,不仅是大汉,更有唐国,南蜀以及匈奴。 迟早,所有目光所及之处将是他大汉的江山。 对于一统四海,刘斯从未怀疑过,只是没想到大计未成,却是后院起火。 身为皇家的人,刘斯自然是明白皇家无亲情的道理,多年来,靖王能与太子相争,也是他刘斯默许的结果。 帝王之术,重在权衡。 在心里,刘斯总是觉得他能处理好这件事,但着实没想到靖王竟然会有这般举动。 看来是该给他敲打了,此子城府极深,手狠手辣,如今对杀了太子,朝中再无人可扶持来制约与他,待假以时日,或许连弑父夺位的事情都能做出来。 “当当当!” 在刘斯冷目沉思时,桌案上摆着的飞龙盘旋的铜炉突然动了,飞龙口中含着的铜珠莫名落下,跌进了底部的铜盘之内。 见此景,刘斯脸色猛地一变,脱口而出道,“龙蛇九变,他在长安城……” 这座飞龙铜炉刘斯只为一人所造,那便是当年被刘寒救走,下落不明的前太子遗孤。 虽然时日过去已久,他刘斯也坐稳了大汉江山,但此子不除,始终是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仿若一柄利剑悬在刘斯的头上。 “传令给‘天枢’,不计一切代价,找出他,就地格杀……” 三角眼中寒光暴涨,刘斯语带杀气,一旁侯着的汤若问心惊肉跳的领了旨意,弯身疾步退了出去。 皇宫深处,摘星阁高耸入云,四条巨龙依附摘星阁盘旋而上,似要腾空而去。 摘星阁下,一队甲胄漆黑,面带狰狞野兽面具的人正静静的立着,作为摘星阁的护卫,这些人不属于皇室禁军,但在宫中却可以自由行走。 他们只忠于摘星阁。 百年以来,从未有哪位帝王能将这些黑甲士纳入囊中。 “咔咔咔……” 犹如机关轴承转动的声响在夜色中凭空响起,四条巨龙突然变得通透闪亮,鳞片纹理栩栩如生,龙尾犹如浮水摆动。 龙尾下放着的四面罗盘皆是指向了中宫的位置。 居中宫者,领八方。 那些本是目如死水的黑甲士眼中皆是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大为慌张的跪拜在地。 很多人守了一辈子的摘星阁,却从未见过老祖宗出阁,而今夜却是掌阁老祖出阁。 这等场景,怕是大汉建朝以来头一遭。 很快,异象散了去,摘星阁再度隐匿在黑夜之中,高耸入云霄,寂静而立。 黑甲士也再度藏锋于夜色之内。 长安城内,毂轮疾行,马作的卢飞快,刘希一行自过了刘浮的阻拦后,半点也不敢逗留,飞快的朝着兵力疏少的朱雀门而去。 “来者何人!” 夜色下,前方传来一声怒吼,并有着阵阵的脚步之声,显然守城门的兵卒发现了刘希他们,正在结阵布防。 不待刘希开口,小武又是甩了几鞭,吃痛的黑马当即是一声嘶鸣,继而撒开了蹄子的往着城门冲去。 显然守城的兵卒也发现了刘希他们要强行出城,虽有惊慌,但仍是拉开了弓弦。 咻咻! 众多的羽箭划破夜色,朝着马车呼啸而去。 不容多想,小武忙将青钢剑祭了出去,青钢剑迎风暴涨,凌厉的剑气如潮波叠浪,将那些箭矢给全都粉碎了去。 这番,那些守城的兵卒无不是惊慌失色,加之马车越发逼近,不由纷纷往着一边躲闪了去。 如此,自是无需理会这些兵卒,正在驾车的小武眼中精光闪过,悬浮在夜空中的青钢剑当即铮铮作响,当即化作长虹一道,嗡鸣着便朝城门飞扑而去。 “小儿休得猖狂,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话音落下之时,黑暗处,一道磅礴的气息如泉水喷涌而出,在半空中幻化出一柄长刀,直直的朝着小武的青钢剑砍去。 不好,此人修为在小武之上,这一击若是毁了青钢剑,小武也必定身受重伤。 一声低呼,刘希哪里还敢犹豫,‘上邪’呼啸而出,带着嘹亮的龙吟声,宛若流星一抹,飞上前去迎战。 出手之人为元神巅峰的修为,自然不是刘希的对手,因而‘上邪’须臾间将对方的气劲散了去。 小武的青钢剑也顺势砍了下去,飞沙走石间,整个朱雀门连城楼带着城墙被硬生生的劈成了两半。 “原来就是你!” 邱波重重的摔落在地,气息凌乱,刚才他本自以为志在必得的一招,来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却不曾想到反被伤了根本。 这时,邱波也是明白了刘希正是汉王刘斯追查多年的人,只是他没有料到刘希的修为竟是恐怖至此。 好在他还在长安城内,这番前往刚才传来‘龙蛇九变’气息之地查看的‘天枢’尊者很快就会赶来。 到时候,应该能将这汉王多年的心头大患给除去。 得将时间拖住。 念想到这里,邱波当即对身后的十数人使了个眼色,“还不速速上前将这些逆贼拿下!” 十几人都有着宗师的修为,邱波明白这些人根本不是对手,但至少能将对方给拖延住。 这样,就已足矣。 马车的一头,本是熟睡的小灵儿猛地睁开了双眼,稚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的戾气。 弱小的身躯上布满了杀气。 惊同车内的雪绛花容失色,盯着小灵儿的双目中震惊万分,她从未想到这平日里惹人疼爱的小女娃竟有这般骇人的修为。 仿若让她处在了澎湃的潮水之间,威压的喘不过气,又仿若跌进了冰霜雪窖之中,冷冽的杀气刺痛着她的每一寸肌骨。 “灵儿,不许乱动。” 车外,执剑而立的刘希朗声道了一句,随即‘上邪’化作游龙一道,与小武并肩迎上了那扑来的‘承佑’供奉。 驾着马车的马绣与车内的田薰儿道了句,“薰儿姑娘,你照看好灵儿。”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马绣也与这小灵儿有了极其深厚的情感,自然也是大为赞同刘希不愿让小灵儿沾染过多杀戮戾气的想法。 待道完这一句,马绣手持乾坤扇,双臂伸展如大鹏,几个起跃,便已经到了交战之中。 十数个宗师修为的‘天枢’供奉,无一不是一等一的高手,放在别处,可谓是横行无忌,叱咤一方。 但是在刘希的眼中,这些人都不值一提,不过是提着棍棒的孩童,虽有些危险,但始终是敌不过孔武有力的大人。 很快,这场战斗便有了分晓。 血洒夜色,阵阵惨嚎,十数人眨眼间就所剩无几,尚且活命的几人也已经是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再战,各自寻着机会,就朝四处逃命了去。 殷红的血染红了‘上邪’晶莹剔透的剑身,却包裹不住那抹细若游丝的翠绿色。 似乎感受到了鲜血的畅快,那抹宛若缠龙的绿意散发着幽幽光彩,红绿相间,颇有几分诡异。 而刘希当然是无心去留意‘上邪’的变化,冷目横扫,杀机再现,却是望向了在远处还未离去的邱波。 此人有元神的修为,更能够命令众多的宗师高手,其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必定在‘天枢’中有着较高的地位。 不如趁现在将他除去,也算是断了刘斯的左膀右臂,日后复起仇来倒能少了些麻烦。 打定了主意,刘希半点不作犹豫,身似惊鸿而起,剑作虹光一道,直扑邱波的面门而去。 这一击,刘希有十足的把握,必取其性命。 “放肆!” 黑夜中,一道声音有如洪钟大吕,震得夜色喤喤,随即便有三股强劲似要将天地万物吹枯拉朽的灵气朝着刘希席卷而去。 这是洞天的高手。 心中大骇之时,刘希忙收了攻势,‘上邪’挥转,如同飞龙出海,将那与浪潮无异的攻势给破解了去。 即便如此,刘希仍是收不住身形的往后急退了数丈之远,半跪在地上,手中的‘上邪’将砖石道路拉开了一条深壑。 胸口气息翻涌,一口鲜血也随之吐出。 “玉生!” 小武与马绣齐齐的扑了上来,挡在了刘希的身前,远处三道身影从夜幕中缓缓走出。 站起了身子,刘希将嘴角的血迹擦去,与马绣二人道,“你们不是对手,我去缠住这几个人,今朝,小武,你们趁机带着其他人出城去。” “可是玉生……” 马绣还想说着什么,却终究是将话给咽了回去,他与小武只有宗师的修为,对付眼前的这些人,却是起不到半点的作用。 而且还会令刘希分神。 无奈之下,马绣与刘希道了句多加小心,之后便与小武一道退往马车处。 等待时机,抢先出城。 第二百四十四章 喋血夜(三) “废物!” 阿福殿内,刘斯暴躁如雷的一剑砍在了身前的红漆殿柱上,锋利的宝剑当即是入木三分。 剑柄在半空摇荡,光亮的剑身因灯火折射出刺人眼目的寒凉。 远处,跪着的汤若问大气都不敢出,他侍奉了两位君王,平日里自诩是能猜透帝王的心思,即便是脾气乖张暴戾的刘斯,这么多年跟随下来,有时也能说上一字半句,来劝慰上几分。 可是如今汤若问却不敢开口说只言片语,只因今夜所发的一切早已经远非平常的事情所能相比。 太子命陨,靖王双腿被断,性命危在旦夕。 对于大汉,无疑是断了肋骨的重创。 “给朕传令给费云,如果他们儒家还想着在我大汉独占鳌头,今夜就得拿出些诚意来,否则别怪朕翻脸无情!” 不敢有所怠慢,汤若问急忙出了殿,抬首看了眼不知何时已黑云密布的夜空,深深的叹了口气,唤来两个贴身小太监,正欲吩咐他们出宫传达旨意时,却突然改了主意,令这二人好生伺候刘斯,自己则是接过披风,匆匆的朝着宫外去了。 朱雀门处,乍起的夜深吹滚着散落的砖石碎子。 夜,寂静的有些令人胆寒。 甚至连那两匹拉车的黑马都不敢喘气,将硕大的马头给压低,不敢去瞧那不远处即将开始的厮杀。 刘希执剑而立,面带寒霜。 ‘天枢’的三名尊者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呈半圆之势,将刘希给围住。此刻,虽然刘希一人迎战,但他们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毕竟先前他们联手才破解了刘希的一招。 突然间,三人动了,他们步伐连环,身形佐依,一番招式下来,竟是相辅相成。 他们之间有着极强的默契,攻势合而细密,攻势凌厉又连绵不绝,仿若是有着一种阵法。 将三人的战力提升了一截。 而这样,就苦了刘希,凭借‘龙蛇九变’,他可以压制对方的气势,洞天的高手也不足畏惧。 可眼前他所面对的是三个有所准备,并且攻势上互补的洞天高手,如此,怎能不落在了下风。 ‘上邪’几度铮鸣如长龙,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对方给化解了去,他们从不与刘希硬碰硬,让刘希一招击落,再行借力打力之势。 其中玄妙,竟是与太极有几分相似。 因而,即便刘希的招式多么凌厉,但是始终是难以伤到对方中任何一人,似乎陷进了潮水之中,任由他打出怎番有气劲的一拳,都是白费了力气。 “砰!” 一声沉闷的响声之下,无数的砖石像是被人抽起的草席一般,在半空中飞舞,随即又是裂成了无数的碎石。 拉车的黑马惊恐的想要离去,只是缰绳被小武与马绣狠狠的拽着,强行不得半步,只能吃痛的嘶鸣了几声。 碎石哗哗落地,仿若夜色里突然降下的秋雨。 而刘希则是往后急退,手中的‘上邪’当啷一声落地,掉落在脚边,整个身子已是摇摇欲坠。 嘴角处鲜血再次溢出。 捡起‘上邪’,体内莲花无水自开,当即一道灵动明亮的绿色如清流细水那般,在刘希周身上转动。 想来是大为惊讶,那要再次进攻的为首者停下了脚步,仔细端详了刘希许久,继而是深叹了口气。 秋风之下,一声叹息满是惋惜。 “自古以来,从未听闻有人可以同时学得几种功法,你是第一个人,只是可惜了……” 显然对方将自己当作了能掌控生死的天上人,而刘希不过是蝼蚁之物,或生或死,不过是他们举手投足之间的事。 即便是杀人,也将自己想成了悲天悯人的救世主。 这副嘴脸让刘希很是反感。 将口中的鲜血唾在地上,刘希‘上邪’斜指着说话之人,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小爷我最瞧不起你们这些天天念叨清高,一副自命不凡,却蝇营狗苟于浮利之间的伪君子。” 此言一出,堪比利刃,顿时令‘天枢’的三名尊者恼羞成怒,瞧着刘希的眼中又是多了些恨意。 “小儿狂妄至极!” 道完这句,三人再度同时出手,脚踏九宫,身形飞速的转换,速度越来越快,几欲看不出身形,只瞧得残影几缕。 恍惚间,三人犹如已成一体。 灵气滔滔如大江决堤,方圆十丈之内,路面的砖石俱碎,不远处的城墙上,无数的砖石像是被刀撬出了一般,纷纷飞落在地。 看来,这是要一击致刘希于死地。 就在这时,不知是马绣与小武故意为之,还是黑马再也承受不了这强大的气息,撒开了蹄子,就要朝着城墙外跑去。 “今夜,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在一旁观战的邱波自然不会看着马绣等人如此容易的出了城,先前在刘希那里丢了颜面,心里早已经是憋着一肚子的火气,遂是要拿马绣他们出出气,一声怒吼之后,赶忙腾空而起。 邱波这一掌聚上了全部的灵气,出手毫不留情,似乎想着一招将两辆马车连人带车全都粉碎。 元神的高手,开山裂石不在话下,对付两名宗师修为的人,也不过是举手之事。 所以,邱波一边出手,一边已经想到了人马俱亡鲜血横飞的场景,顿时觉得心中异常舒坦,阴沉暴戾的脸上露出了满是狰狞的笑意。 正在邱波浮想联翩之时,一团黑影迎面扑了过来,还未待他反应过来,便觉得胸口如被重锤所击。 似乎是团彩球。 耳中嗡鸣之时,却已骨断筋损,跌落在地。 邱波余光所见,这才看见伤他之人竟然是个梳着双髻的娃娃,那娃娃一招将他重创,丝毫不多停留的再度冲向了三名尊者。 骇然之下,邱波想要上前阻拦,但不知身后一柄青钢剑已经飞来,须臾,脖颈一凉,栽倒在地,再无醒来之时。 事情发展很是突然,三名正在运功的‘天枢’尊者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邱波已死,而一名修为强大不亚于元神巅峰的人正朝他们袭来。 定睛望去,待瞧见是个身穿花裙的娃娃,不由大为震惊。 当然,生死关头,哪里敢过多分心,当即有一人迎战了去。 可哪知小灵儿在与他交上手前,瘦小的身子突然坠了下去,那双灵动的大眼扑扑的眨了眨眼。 带着几分调皮。 如樱桃的小嘴裂开,露出满口与贝壳般亮丽的牙齿,脸上满是得意的笑。 交手之人不明所以时,只见得小灵儿衣襟上突然冒出一点亮光,似晨曦拉破了夜幕那番,让他感觉极为的刺眼。 很快,眉心隐约有一股寒意,但随即又消失了去,仿若是那道亮光穿过了他的头颅。 大概是幻觉吧。 “三弟……” 正欲继续俯身将那令人厌烦的小娃娃给击杀,却突然听得身后有人在唤他,只是转过首,却怎番听不见再两位兄长在说些什么。 想要开口,但眼前变得天昏地暗,头颅似要炸开了,稍许,耳边咔咔骨裂声响起,眼睛被湿乎乎的东西给蒙上了。 用手一抹,竟然是血。 意识越来越模糊,最终再也瞧不见任何东西,也听不见半点声响,整个世界变得寂静无声。 这时,另外两名‘天枢’尊者也是瞧出了那取人性命的亮光竟是一枚绣花针。 马车上还有着洞天修为的高手。 两人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们兄弟三人凭借着多年的共同修行的阵法可以将那传闻已久的‘龙蛇九变’给死死的压制,可如今三人缺一,又多了个修为近乎洞天的神秘小娃娃。 那本不起眼的马车中更藏着洞天的神秘人。 局势显然已经发生了变化。 而就二人惊愕之时,刘希也是动了,衣袍鼓猎猎作响,龙吟声大作之下,身后一条巨龙凭空而现。 应龙盘旋,张牙舞爪。 ‘上邪’脱手而出,破秋风一道,宛若长虹而出,如流星追月,直逼其中一人的面门。 剑锋扑面,对方自然是要往一边躲去,可是刘希的身形也如同鬼魅,右拳带着刚烈的气劲砸了过去。 一切都发生在火光电石间,那被刘希攻击之人哪里还能躲得过去,遂将全身灵气给运转了起来,想要与刘希鱼死网破的一搏。 一旁的另一人见得此情形,正欲上前,却被一柄从长剑从背后贯穿了身体。 这时,他才明白过来,刘希的剑,从刚才出手,目标便是他。 三人损二,剩余之人心中不免有些惊慌,这等惊慌让他在抵御刘希进攻时出了丝许的迟缓。 高手过招,呼吸间便已定了生死。 “砰!” 又是一声巨响,‘天枢’的三名尊者中最后一人如断线的纸鸢,跌落在地,砸起一片尘土随风逝。 再也没了动静。 立在远处的刘希突然跪倒在地,幸得‘上邪’支撑着身体,不然定是要跌倒在地。 “玉生!” 众人大惊之下,全都围了过来,小灵儿更是紧紧抓住他的衣角不放,生怕刘希会出了什么事情。 将嘴角的血迹擦去,刘希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大碍,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快离去,免得夜长梦多。” 被刘希等人实力再三颠覆认知的雪绛眼中震惊还未散去,好一会才回过神,从腰间的药娄中取出一个小青瓷瓶,“这个是临行前师尊让我带着的疗伤药,你可以试试。” “多谢,雪绛姑娘。” 不敢多留,一行人上了马车,小武与马绣各自猛地一抽马鞭,飞快的朝着城外疾行而出。 黑暗处的屋顶上,两名黑衣白发老者静静的立着,白须随风,衣袂轻舞,只是一人立在半个身形之后,身子微微弓着。 二人瞧模样年纪相仿,后者却恭谦如子嗣。 “有趣,此子很是有趣。” “老祖说的是,看样子他快到第七变了,而且还同修兵家与医家的功法,确实属于世上罕见。” “既然如此,随老夫再跟上去瞧瞧。” 话音落下,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像是幻化成了一道秋风,消匿在了茫茫夜色。留在原地的之人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继而亦是消失在了深秋的冷风中。 “咚咚咚!” 阵阵马蹄声震得街面都随之颤抖,不多时,一群甲士出现在了交战之所,兵卒们看着周边尽毁的地面与城墙,皆是面面相觑。 带队之人正是先前为刘希等人引路的兵家四长老。 横扫了周围,见到被杀的‘天枢’供奉,四长老当即明白刘希等人已经逃出了城,在松了口气时,心中亦是大为佩服。 击杀多名宗师及洞天修为的高手,此子修为不可不谓是恐怖之极。 在四长老准备派人回去报信时,几道身影悄然而至,待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尸体,脸色无不是大变,随即又身子轻跃,朝着城外去了。 他们的衣袖上用金线绣着‘天枢’二字。 而另一边,阁楼之上,费云脸色凝重的捋了捋胡须,与身旁几名白衫人道,“连摘星阁的老家伙都出来了,你我还是小心行事,静观其变。” 说着,费云又是与立在一边不作声的名缪道,“子白,你就不用去了。” 名缪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子白知晓了。” 待费云等人离去后,名缪盯着浓稠不见月色的远方,眼中一丝担忧闪过。 第二百四十五章 喋血夜(四) 夜色无边,星月不现。 秋风扫四野,百兽藏行踪。 不见一人的官道上,此刻显得尤为宽敞,突然间滚滚车轮声由远处及近,随即便是两辆马车疾行而来。 速度之快,可追云雀,道路上散落的一颗碎石被毂轮压过,当即旋飞了出去,落在了远处枯黄的野草里,瞧不见了踪迹。 “啪!” 驾车的马绣又是挥了一鞭子,虽然出了长安半个小时,但是他心始终放不下来。 只要在汉朝之内,便无安心之处。 所以马绣眼下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离这刘汉每一寸土地,日后的汉唐会有怎番的结局,他已经不想再去细想,只要车上众人平安逃出去。 那已经是马绣的最大心愿。 想到这里,马绣又是猛地抽了几鞭,吃痛的黑马嘶鸣了几声,马蹄再度飞快的踩踏在被寒霜半湿的尘土,留下一个个深深的印记。 见状,同样是心中大急的小武亦是猛地甩起了皮鞭。 黑夜里,两辆马车与出了弦的箭那番,风驰电掣而行。 “扑扑……” 前方路边,是一丛野树林,在这等时节,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枝,马车还未行至,群鸟却已经扑动着翅膀纷纷飞起。 亟不可待的想要离开窠臼,似乎林中有着极为可怕的实物,让它们连本该欢享的美梦都丢了去。 “有杀气!” 浓眉猛地皱起,小武嗡声与马绣道了一句。 马绣自也是瞧了出来,望着那因充满杀气而变得犹如狰狞怪兽的野树林,秋水含情的桃花眼中闪出一丝的决绝,“冲过去!” 就在这时,车中传来了刘希的声音,“今朝,等等。” 月色似乎已经沉沦在无尽的黑夜之中,秋风吹过,一些折断垂挂的木枝沙沙作响。 “哒哒哒!” 马蹄的声音由远及近,虽不及千军万马之势,但也足已将这野树林中的寂静给踩碎。 也足已让潜伏在林中的‘天枢’高手精神猛地提起。 即便是为首的洞天高手也不例外。 自从跨入洞天之境,已经有许久都不曾知晓惧怕是何种感觉,但先前见到邱波以及另外三名身手不输于他的高手横死街头,突然间,他心里不觉涌出了年少时常出现的忌惮。 不过随即又是自嘲的笑了笑,即便是再为强大的人,受了邱波等人拼死阻杀,定然也是身受重伤。 眼下有十多名宗师以上的高手来伏击,将这些逆犯击杀,自然是十拿九稳了。 这番,算是坐收了渔翁之利。 据闻这些李唐的逆犯杀了太子,伤了靖王,如果他能提着这些人的头颅前去复命,想来汉王会有不少的赏赐。 或许还能借此来前往皇宫中的藏书阁,观上一观‘云水诀’。 一想到这里,先前还有些担忧顿时化作了云烟飘散了去,在马车进入到野树林时,这洞天的高手就按捺不住冲了出去。 “哗啦!” 一招之下,车厢如同被巨锤砸过那番,散落一片,受惊的黑马当即狂叫着撒开马蹄子乱跑,却被后续赶来的‘天枢’高手给一剑劈成了两半。 倒在地上,痉挛稍许,再也没了动静。 马车内竟然没有人。 “哒哒哒……” 这时,马蹄声再度传来,远处又是一辆马车疾行而来。 这辆马车上,有着驾车的人。 马车速度之快,像是要放手一搏,从这野树林中冲出去。 看出了犹如鱼死网破的最后挣扎,这领头的洞天高手当即心中大定,知晓对方已无力再战,遂嘴角一丝鄙夷的笑浮现,于是乎,身形如大鹏而起,想要将那马车带人一起给轰杀。 可就在这这时,突然觉得脑后一股寒意,耳边亦是传来了惊呼。 “尊者小心!” 待回过头,还未反应过来,那本在飘散的木屑中一道细细光亮从他眉心穿过。 从此,世上又是少了个洞天之人。 在剩余‘天枢’众人震惊之时,又是一道光亮从天而来,却是一柄绿光萦绕的长剑。 田薰儿一招击杀了那洞天的高手,剩下的之人,刘希的一柄‘上邪’足够对付。 不过是片刻之间,剑起,血洒。 便已斩杀了数人。 有自觉不敌之人,也失了恋战之意,皆是慌不择路的要往一边的逃去,生怕晚了一步,也要丧命于此,成了孤魂野鬼。 野树林,又恢复了寂静,只是血腥之味刺鼻,那本想归巢的飞鸟在上空几度盘旋,最终又是飞往看别处。 田薰儿脸色有些发白,秀美的额头上,细汗溢出成珠,身形轻摇,似乎已经站立不稳。 连杀两名洞天的高手,虽说是偷袭,但对田薰儿的消耗也是极大。 见得这情形,气息微乱的刘希忙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很是轻柔的替田薰儿将汗水给擦拭了去,“薰儿,你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刘希这一句话,自然是引来了其余之人的目光,田薰儿发白的脸上当即犹如朝霞飞落,浮现处一抹动容的红晕,语音很是细弱的道,“只是有些力竭,并无大碍。” “赶紧将田姑娘扶上马车,玉生,我们得立马离开这里。” 马绣抓紧了缰绳,语带急促的道了一句,虽然将这些埋伏的人给击退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刘希点了点头,在这危局中,半点都不能耽误,当即扶着田薰儿进入马车。 诱敌毁了一辆马车,但好在这马车足够大,几人共用一辆,倒也不觉得拥挤。 见众人坐好,坐在车辕上的马绣与一边的小武使了个眼色,后者当即攥紧了缰绳,扬起手,便要将皮鞭给甩了下去。 “不好!” 车还未行,马绣突然一声大吼,手中的乾坤扇随即给掷了出去。 扇中山河尽现,却被一道金光闪闪的密布小篆的符咒给贴了上,顿时,山河失色。 马绣则是一口鲜血吐出,从马车上飞了出去。 一边的小武也还未回过神,一面八卦便眨眼间到了他的身前,大惊之下,小武正要祭出青钢剑,胸口却已经结实的被击中,也与马绣那番,跌坐在地。 与此同时,一柄拂尘自天而降,檀木手柄古朴古香,透着似要滴出水来的暗红之色,拂尘的银丝光亮盈盈,随着秋风曼柔舞动。 仿若是天上神仙法器丢落下了凡尘。 却是不偏不倚的要袭向马车。 事发突然,但这时马车内的刘希怎能不明白他们又陷入到了另一波的截杀之中,对方的气息透着纯正的紫薇之力。 必定是道家无疑。 看来是击杀张少录的事情被知晓了。 刘希从来没有想到这件事能够一直隐瞒下去,但道家在此时前来寻仇,却是他始料未及。 来不及再做多想,与田薰儿道了句择机带着其余之人逃离,刘希手提‘上邪’冲出了马车。 应龙飞天,龙吟阵阵。 光亮暴涨的‘上邪’似乎要将整个夜色给撕裂,带着铮铮的嗡鸣之声,径直的砍向了那正要发力的拂尘。 “嘶……” 黑暗中,一丝倒吸凉气的声音传来,显然,对方也没想到刘希会做出这等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招数。 只是如今已成泼水之势,难以收回,遂拂尘上光亮又是涨了几分,无数金黄的篆文字符不知从何处出现,围绕着拂尘飞速转动。 没有想象的惊天动地,剑与拂尘相碰的那一刹那,整个天地都随之寂静了。 稍息之后,好像是顽石入了湖面,一道肉眼可见的波浪朝着四周散去,空气竟然被撕裂了开。 地上,尘土飞扬,更是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刘希一口鲜血吐出,跌落在地。 那光鲜异常的拂尘也失了色彩,落在了尘土之间,而远处的野树林中,无数的树木如同被长剑拦腰砍断一番。 最终,林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吃痛声。 “玉生!” 马绣与小武嘴边的血迹还未擦拭,便已冲上前将刘希给搀扶住。 胸中气血翻腾,每吸入一口气,就犹如针扎一般,刘希眉头也因疼痛而变得扭曲。 虽有‘辅行诀’,但加上先前所受的伤势,但这一战,怕是要凶多吉少。 稳住了身形,刘希与身旁的马绣二人道,“今朝,小武,你们立马带着薰儿她们离开,记住,定要保住她们的性命。” 听得这句话,马绣微微愣了一愣,他与刘希相识这么久,几经生死,但从未见刘希说过这等话。 因为每次,刘希都能化险为夷。 而今夜,却透着必死之念。 在接二连三高手围追堵截之下,想来是当真无计可施了。 哗啦一声将乾坤扇摇了开,马绣带血的嘴角笑容如花,“玉生,难不成你忘记了初识时我说过的话了?” 看着马绣那熟悉的笑脸,刘希不由思绪恍惚起来,宛若回到了初次相见的场景。那时候,秋风亦是寥寥,可马绣却笑脸如桃花。 他的话刘希也一直都记得。 若交心,则可性命相托。 见刘希不说话,马绣铁了心要留下来,遂回首与马车里的众人道,“薰儿姑娘,这里有我们顶着,你速速带着其他人离开。” 哪知话音刚落,田薰儿等众女却是下了马车,即便是身子骨还是颇为柔弱的兰瑾公主都在侍女的搀扶下,一道出了马车。 皆是立在了刘希的身后。 而就在这时,十数名道家的高手已经出现在了众人十丈开外,为首之人身旁的灰袍人面色有些发白,显然刚才与刘希的交手中,他也是受了伤。 扫了眼近在身前的道家高手,一时间,刘希竟是觉得夜色又是浓黑了几分,手中握紧了‘上邪’。 第二百四十六章 喋血夜(五) 沟壑,深不见底,蜿蜒如长蛇,顺着官道延伸,最终消失在了卷尘吹寒的秋风夜色里。 “就是你杀了本尊的徒弟?” 目光如利刃一般,道家为首者任飞海盯着刘希,语带杀机的道了这么一句,似在询问,其实在这种场合,问与不问,结局都已经注定,不过是借此来表露身份,毕竟,他可是道家的尊者。 让对方知道死在何人手中,在任飞海眼中,这是君子所为之事,君子之风是他自恃的品行。 显然,他全然不记得刚才还在偷袭刘希他们。 而刘希最为反感的便是这些道貌岸然的人,如今短兵相接,更是做了必死的念头,遂也没了顾忌,将嘴边的血迹擦了擦,仰首笑着应道,“你那徒弟作恶多端,我怕你老人家伤着筋骨,所以便替你清理了门户,不过是举手之劳,就无需你亲自前来道谢了。” “噗嗤!” 一句话,说得马绣忍不住的笑出了声,田薰儿等女孩儿家亦是掩嘴偷笑着起来。 自然,任飞海脸色当即阴沉如冰,猛地一甩手,玄青的袖口上,金丝线所镌绣的一圈八卦光亮闪闪。 “小儿猖狂,死到临头,还大言不谗!” 长袍鼓动,白须飞舞,任飞海双手飞速的掐起了手印,顿时,身后一副威严的天官残影渐渐清晰起来。 这是灵官指。 刘希曾见张少录运用过,只是此刻又与张少录所用时有所不同,只因任飞海的口诀每念出一个字,便有一个金色篆字凭空而现。 口诀越发急促,手绝也越来越快,灵官被无数的金色篆字围绕。须臾间,任飞海整个人金光闪耀。 而这道金光甚至撕开了漆漆浓墨直指天际,似乎将整个天地给贯通了开,恍如间,又像隐藏已久的明月拨开了黑色夜幕,将月华全都倾洒在了他的身上。 这等气势,可是要毁天灭地。 大惊之下,刘希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虽说是生机渺茫,但也不能束手就擒,遂赶忙忍着痛将全身的修为运转了起来。 应龙再现,腾飞欲起。 龙吟声下,刘希率先扑身而出,擒贼先擒王,道家的功法虽然厉害,但是口诀与手诀的繁琐却是其致命缺点之一。 若是在施法期间,被强行打断,更会有反噬之悲。所以刘希拼死一搏,自然将目标放在了任飞海的身上。 而其余之人又怎么会瞧不出来,道家之中当即飞出几人欲要阻杀了刘希,马绣与小武则是立马出手迎战,将这些人给拖延住。 “灵儿,你在这好生保护兰瑾公主。” 说罢,田薰儿亦是迎了上前,这等时刻,即便与战死,她心中也觉值得,只因能与深爱的人同共生死。 看着前方交战,面色带着丝许犹豫的雪绛最终一跺莲步,继而深吸了口气,赶上前帮忙助阵。 道家十几人,皆是宗师以上,更有数名元神高手,洞天高手亦是两三人,所以,不过是片刻功夫,马绣等人便被击伤,唯有剩下田薰儿苦苦支撑。 实力,终究是过为悬殊。 这时,刘希的剑锋也已经到了任飞海的身前,一直闭着眼的后者猛地睁开了眼。 他身后的灵官也同时睁开了双眼。 威严不可亵渎的气势当即如海啸扑面而来,令刘希犹如被千仞高山所压,好在‘龙蛇九变’有压制其他功法的奇效,否则眼下他已经被任飞海的这强大的气势给撕成了碎片。 “叮!” 一声清脆的之声在夜色中响起,很是悦耳,刹那间让人以为是明珠滚盘,又似玉环相碰。 却是‘上邪’的剑尖与‘灵官指’的指尖不偏不倚的碰到了一起。 顷刻间,纯正无比的紫薇之气迎面扑向了刘希,使他如同一叶扁舟置身在了风暴之中。 飘摇欲倾。 更为严重的是这股霸道的紫薇之气由他每一寸肌肤而入,钻进到了五脏六腑,丹田内的青莲竟也被无数的篆字符咒给围绕。 也许是任飞海发现了刘希的秘密。 可这番,‘辅行诀’就被压制了大半,难以运转起来为刘希疗伤,加之先前恶战伤势未愈,让刘希仿若置身在了熊熊烈火燃烧的丹炉之中,又似被无数的虫蚁咬噬着筋骨。 无比的煎熬。 视线渐渐变得朦胧,那是双眼被溢出的鲜血给模糊了。 刘希的七窍已经血流不止。 另一边,任飞海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剑气割的破破烂烂,若不是刚才及时打出了‘灵官指’,怕是整个人早已经被刘希的一剑懒腰斩断。 此刻,任飞海也异常不好受,‘龙蛇九变’本就是绝世之学,有着压制其他心法的作用,而且刘希身上还透着医家高手才有的生生不息的治愈之气。 竟然还修习着医家的本领。 吃惊之时,任飞海只得将身上藏着的多年前师尊闭关时留下的‘明光符’给用了去,否则,他当真是难以敌得过年纪轻轻,却修为极为惊人的刘希。 剑尖与指尖便那番的碰在一起,二人似乎都凝固成了雕像,仿若世上的一切再也与他们没有任何的干系。 当然,刘希七窍中不断滴落的鲜血,以及任飞海越来越惨白的脸颊,依旧显示着二人是在进行着一场你死我活的殊死之战。 另一边,击伤马绣等人的道家高手见二人僵持不下,当即有一人飞身上前,想要趁机将刘希击杀。 “玉生小心!” 在地上刚起身的马绣喊出了这一句,想要去阻止,可是一口鲜血也随即吐了出来,身子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 小武与雪绛亦是如马绣一般的情形,皆是已经深受重伤,而田薰儿则是被数名道家高手缠着,情况也很是危急。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呼啸声突然响起,一团黑影飞快的迎上了偷袭刘希的人。 “砰!” 沉闷的声响之下,那偷袭的道家高手跌进了先前刘希一剑划出来的深壑,半点动静也不再有,想来是此生便是埋身与其中了。 瘦小的小灵儿浮在半空中,本该惹人可怜的小脸上满是狰狞,喉咙间发着低吼。 杀气逼人。 待小灵儿看到刘希血流不止,知晓最她为在乎的人受到了危险,当即又是一声长啸,直扑着任飞海去了。 显然,道家的人没有料及年幼如此的小灵儿有着如此强大的修为,皆是愣了片刻。 眼看着小灵儿马上要伤到任飞海,这些人才反应过来,但已是鞭长莫及,不过先前被使用拂尘法器而被刘希击伤的灰袍人恰好在不远处疗伤。 只见他怒吼了一句小儿猖狂如此,便飞身上前,事态紧急,灰袍人自是难以捏出手诀,遂心一横,将全身的修为提了起来,一掌与小灵儿小如叶片的手击在了一起。 灰袍人有着洞天的修为,可身上带伤,又是倡促应对,所以这一击,他倒是略逊于小灵儿,被击退了数丈之远。 小灵儿的嘴角也是一丝鲜血吐溢出。 而周围反应过来的道家高手已经朝着小灵儿扑了过来。 小灵儿却丝毫不惧,喉咙中依旧是低吼着,此刻她像是受了伤的孤狼,即便知晓不敌,但也要迎身上前。 “灵儿,赶紧走!” 疼痛令刘希不得不咬着牙,道了这一句后,刘希猛地将剑势给收了去,顿时,鲜血吐出,落在胸口,又开了一朵腊梅。 整个人也似秋风扫落的枯叶那般,快速的往着身后飞落。 僵持不下之时,突然撤去气劲,必受重伤。 但刘希此时别无他选,或许继续比拼下去,他能侥幸胜了任飞海,但五脏内服也被紫薇之气给重创。 最为重要的是周围还有许多道家的高手。 僵持只会让自己被别人斩杀。 见刘希吐血飞落了出去,小灵儿哪里还会去管道家的人,立马折身,在刘希落地之前,将他的衣襟抓住。 轻轻的落在了地上。 生怕多用一丝的力道,会将刘希给伤到。 胡乱的将眼前的鲜血抹去,刘希连喘气都觉得如针扎一般,抬首之时,恰好看到田薰儿也被人给击飞在地。 道家十数人,尚且还有七八人未受半点伤。 看来今天真是要折在这里了。 想到此处,刘希忙对身旁的小灵儿道,“灵儿,你快点离开这里……” 哪知后者依旧是仅仅的抓着他的衣角,并侧身挡在了刘希的身前,瘦小的身子因蓄势绷得紧紧,看着越来越逼近的道家高手,低吼着如野兽。 另一边,从地上爬起,浑身褴褛如乞丐的任飞海擦去了嘴角血迹,瞧了眼现场的情形,心中不由暗叹好在掌教知晓他来刘汉寻仇,担心儒家会有所动作,遂让他多带了些人手。 否则,孰生孰死,当真是难料。 “诸葛兄,且慢,既然是我徒弟丢了性命,此贼还是由我来亲自手刃。” 唤住了正要动手的青衣人,任飞海大步走上前,虽然他惊讶与刘希的实力,但也格外恼怒刘希将他伤成这般模样。 多少年来,作为道教尊者,任飞海鲜衣圣装,受万人朝拜,何时的丢过这种颜面? 自然,这口气都要撒在刘希的身上。 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只匕首,匕首由寒铁打造,虽无月无光之下,但散发出来的阴冷之气足已让人肌骨渗得慌。 刘希等人在他们眼中已如待宰羔羊,即便是小灵儿还能够对敌,但有三名洞天高手在,也难以让人忌惮。 “任兄,我替你将这小娃娃弄走。” 被唤作诸葛的青衣人皮笑肉不笑的道了一句,如果说刘希同修几种功法,并且年纪轻轻就已实力惊人是个奇迹。 那小灵儿这个稚子已能半只脚踏入洞天,那便是另一个的奇迹。 既然刘希的性命是必取的,那青衣人自是将目光转向了小灵儿,说话间,他便已经扑身上前,想要将小灵儿给擒拿了。 “找死!” 本半跪在地上的刘希突然间暴吼一声,猛地将小灵儿拉到身后,‘上邪’如灵蛇出洞,朝着青衣人而去。 血洒,手断。 而刘希也因再度运功跌倒在地,口吐鲜血。 “灵儿,快点走……” 抓着刘希的衣角,小灵儿呀呀作语,像往常那番,道着让人听不懂的话语,大颗泪珠顺着她脸颊滑落。 被断了手的青衣人瞬间暴怒异常,点了穴,封住手腕处不断流淌的鲜血,也不顾任飞海要亲手杀了刘希的要求,纵身上前,就要取刘希的性命。 感觉到越来越逼近的杀气,刘希又是道了一句,“快走呀,灵儿!” 可小灵儿却不仅半步不愿离去,更是钻进了刘希的怀中,将小脑袋贴在他的胸口,似乎与以前那般,玩耍的累了,喜欢在刘希的怀里歇息。 这番,刘希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与平常一样,用下巴在小灵儿的额头上轻轻蹭了蹭。 第二百四十七章 争夺 拳风如刃,割断秋风阵阵。 被断了一只手的青衣人可谓是倾尽全力,只为将刘希轰杀,以解心头无尽的恨意。 “玉生!” 马绣惊呼一声,起身想要上前,却被一名道家高手再度踢飞,小武亦是被人一拳打在胸口,手中的青钢剑都被对方给夺去扔到了别处。 面色大急的田薰儿则是不假思索的将绣花针甩向了青衣人,可终究是受了伤,绣花针的气势大不如先前,被一名眼疾手快的道家高手给一剑砍断,落在了因打斗而生出的乱土堆中。 鲜血吐出,田薰儿飞落在地,望着不断逼近刘希与小灵儿的青衣人,双目竟是泪花泛动。 另一边,刘希见田薰儿等被人欺辱,双目盈血怒瞪,但自己被青衣人气势锁定,竟难以动弹。 顿时一股无助之感从心头生起。 待宰羔羊,大抵便是这样吧? 默默的念叨了一句,刘希深深的看了一眼田薰儿等人,继而将小灵儿紧紧的搂在怀中。 或许,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梦幻一场,而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为了将他从梦中吓醒。 待翌日,太阳高升之时,睁开双眼,揉着发疼的脑袋,感叹一句这好生曲折离奇的梦境,继而再度穿梭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之中,为了生活再度出卖自己的内心,做着不想做的事情,交着不愿结交的人。 再度恍若隔世,做回曾经的他。 “今夜流的血够多了,不如就此罢免了吧。” 在刘希胡思乱想之时,一道轻柔气势由远及近,抬首望去,身前多了一道折扇。 檀木为骨,白纸为面,扇面上书颇有筋骨的‘仁’字,扇柄掉着一只通体剔透的墨珠。 不同于马绣的乾坤扇那般大气滂湃,这柄折扇样式简约内敛。 折扇很是薄弱,仿佛顽童随手便能撕毁,但正是这柄折扇抵住了青衣人的全力一击。 犹若如春风细雨,化去天地间的千万力道。 折扇出现之时,任飞海双目猛地怒瞪,手中的匕首也随即掷了出,嗡鸣间,划出光亮一道,破空飞向了折扇。 “多年不见,殊不知任兄竟是多了一门飞刀的绝学。” 恍若是随着夜风而来,费云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伸手将折扇抓入手中,一开一合。 动作飘然,如已出脱尘世。 折扇开合间,墨黑的‘仁’字像是多了筋骨,竟是从扇面上浮起,继而在费云挥手后,朝着任飞海打出的匕首迎了上去。 与匕首相碰之时,‘仁’字消散不见在了黑夜之中,仿若从未出现一番,而任飞海的匕首也被击落跌进层层泥土之间。 “费云,你不要欺人太甚!” 衣衫破败不堪的任飞海怒发冲冠,盯着费云,恶狠狠的道了一句,在他话音之下,道家的高手纷纷是摩拳擦掌。 儒道之间的不和已久,显然是想群起而上,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费云给击杀。 摇了摇折扇,衣襟随风摆动,费云瞥了眼任飞海等人,似笑非笑,“在这汉朝之地,难不成你们道家还能横着走不成?” 哗啦! 折扇猛地一声合上,随即无数条身影从黑暗处闪了出来,却是与费云一道前来的儒家高手。 “今夜老夫放你们离去,不过这个人与小娃娃我是要定了。” 在气势与实力上绝对压倒对方之后,费云也不在兜圈子,径直的道了这么一句。 脸色阴晴不定的任飞海狠狠地瞪了一眼费云,最终带着道家的人离去了,毕竟一场恶战之后,他们的实力损失严重,而此地离长安城颇近,正是儒家聚集之所。 权衡左右,唯有走为上策。 待道家的人走后,费云朗声笑了笑,继而便让身边之人将刘希与小灵儿带走。 “住手!” 道家的人未出声,马绣却是突然大吼了一句,径直的将手中乾坤扇掷了出来,朝着费云的面门而去。 费云自是见过乾坤扇,遂眼中一亮,信手就将马绣身拼尽全力掷出的乾坤扇给接了住。 哗啦! 费云摇开了乾坤扇,在眼中好生的端详了一番,语带戏谑的道,“此物本是儒宗颜子之物,却不想落到了尸佼之手,反而成了你们杂家的宝物,如今由老夫收回,也不过是物归原主。” 说罢,费云瞧了眼在地上挣扎着要起身的马绣,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继而将乾坤扇放进了长袖。 “将乾坤扇还给他……” 就在这时,刘希拄着‘上邪’缓缓站起了身子,儒家人突然出现,让他知道暂时死不了。 虽然儒家与刘斯关系密切,但身份暴露后,刘斯必定是派了格杀令,而儒家却不动手,显然是对他能同修几门功法以及小灵儿的秘密感兴趣。 这种被人当做货物摆弄的感觉刘希很不喜欢,但是只要能活下去,总能一雪今日之耻。 所以,从费云出现之后,刘希便没有出声半句。 但此刻费云却将马绣最为在乎的乾坤扇夺了去,更是冠冕堂皇的说是物归原主,刘希自然是不能答应。 儒家与杂家的恩怨他管不着,但是刘希绝不能让人在他身前拿走至交好友的心爱之物,还将马绣诬蔑成了偷盗的小人之流。 听到刘希的话,正要转身的费云停下了脚步,盯着气息凌乱身形摇晃的刘希,将乾坤扇从袖中取了出来,一边玩弄,一边捋了捋胡须,“少年郎,虽然老夫对你很有兴趣,但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凭你眼下这般模样,有何等资格与老夫开口说话!” 将手中的‘上邪’一横,瞪红眼的刘希咬牙便提剑冲了上去,“有些东西是值得用命去守护,哪怕死,也值得!” 剑气横扫,断风而去。 受了重伤的刘希哪里还能伤得了洞天之境的费云。最终,剑气停在了费云的折扇之外。 如同湖面上飘渺虚幻的水汽,在遇到了阳光,氤氲斑斓之后,悄无声息的不见了踪迹。 又一次跪倒在地,刘希气喘如牛,小灵儿则是挡在了他的身前,本该灵动的大眼死死的盯着费云。 充满了恨意。 “小儿当真是可笑至极,今夜不仅是这乾坤扇,即便你与这小娃娃,老夫也是要定了!” 费云猛地合上了折扇,显然已经有了愠色。 “我看可笑至极的是你,好些年不见,老头子我发现你可当真是越来越不要脸面了,就连抢我杂家的宝物都这番义正言辞了,果真是欺世盗名的伪君子!” 黑夜中,又是一番话传来,听得这句话,费云脸色变得极为阴沉,转过身盯着已经毁去大半的野树林,半晌,一字一顿的道,“拓跋老儿,你竟然还敢来这里……” 林中缓缓的走出一个身影来,却正是一身麻布袍的拓拔野,他的身旁,跟着一匹正嘴里嚼着野草油光黑亮白毛蹄子的毛驴。 毛驴上,坐着面带笑意的木易,林逸的师尊。 听到拓拔野的声音,趴在地上的马绣抬起头,轻轻的唤了一句,“恩师……” 快步上前,拓拔野查看了马绣,继而示意他不用开口,朗声又是道,“天下之大,老头子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难不成还需要你管不成,不过你说得也是,这刘汉之境尽是你们这些沽名钓誉的儒家之人,老头子我是不该前来。” 涨红了脸,费云此刻再无先前名儒飘尘之气,气急的指着拓拔野,终究只是憋出了一句,“你,无耻!” 大口喘着粗气,费云眼中杀机毕现,冷声与木易道,“你们名家是要插手今夜之事?” “非也非也。” 从毛驴上飘然而下,木易依旧是面色带笑,指了指刘希,“并非是我要插手其中,只是我那徒儿与此子交情颇深,所以我已经是这局中人了,自然说不上插不插手之言。” 听闻此言,刘希不由心中一暖,想起了远在阳曲为他照料一切的林逸,遂忙忍痛转过了身,很是感激的与木易道,“小子刘希多谢前辈。” 笑着摇了摇头,木易示意刘希无需多言。 知晓木易是打算掺合其中,费云脸色更加阴沉了,指了指刘希,“即便如此,那又能怎样,老夫已经说了要定他了,就凭你们二人也想将他抢走?” “那要算上我们呢?” 清脆的声音落下,秀气面庞上满是疼痛的雪绛突然身子一震,循声望去,只见黑幕中几道纤细的身影飘然而出。 翠绿的宫装,似一抹春意在夜色中绽开,来人正是大唐的长公主李云英为首的医家之人。 见到李云英,费云不怒反笑,“没想到今晚当真是热闹,连唐国的长公主都来了,这番也好,将你拿下,顺带交给汉王去处理吧!” 就在费云准备出手之时,黑夜中异象突生,刺耳的声音似利刃割裂了一秋的凉风。 “轰!” 尘土飞扬,两柄古朴无华的长剑斜插在泥土之中。 见到这两柄长剑,费云怒睁的双目中出现了凝重之意,“渊虹一剑裂苍穹,湛卢锋芒胜乾坤。” 此二剑正是渊虹,湛卢! 消失多年的兵家二尊竟然同时现世。 “既然有我兵家弟子,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又是两道黑影缓缓走了出来,待看清其中一人时,刘希觉得很是眼熟,细细看去不由大为惊讶,那人不正是他在天牢时遇见的乔老头! 虽然不见当初的老态龙钟之态,但飒爽之态下,眉眼绝对是错不了。 他竟然是兵家的尊者。 那又为何在李唐的天牢里做个守老人? 在刘希不解时,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 “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头子劝你还是速速离去吧!” 拓拔野笑着将费云刚才道的话还了回去。 费云虽是极为不甘心,但唯有罢手,冷笑着扫了一眼众人,“哼,走着瞧。” 哪知拓拔野又是喊了一声,“等等,你是不是忘记还什么东西了。” 脸色阴沉的吓人,费云看着满脸嬉笑之意的拓拔野,恨不得将他给撕碎,但眼下局势不利,唯有恼怒的将乾坤扇甩了出去。 “总有一天我会拿回来的!” 摆弄着手中乾坤扇,拓拔野放声大笑,“豪取强夺,不正是你们这些儒家人的一贯行事风格,老头子我等着!” 耳边听着拓拔野这声音,刘希不禁笑出声来,却不想牵扯到了伤口,加之危险已去,一直绷紧的心也放了下来,当即觉得全身剧烈疼痛万分,整个人再也难以支撑,晕了过去。 另一边,各派的高手忙上前查看门中弟子的伤势,好一会,将他们伤势暂时止住后,渊虹尊者抬首看了眼远处漆漆黑夜沉声道了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带着他们先行离去。” 很快,这被打斗而尽毁的官道再度恢复了寂静,夜风吹过,似乎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而远处,渊虹尊者瞧过的方向,摘星阁出来的老祖宗微微的点了点头,身后半躬身子的另一人很是卑谦的悄声问道,“老祖,为何要将他们放走?” “那小娃娃会‘龙蛇九变’那必定是我刘氏一脉,既然是自家人,又谈何放与抓?” 说着,老祖宗回首望向那高耸威严的摘星阁,深深的叹了口气,“摘星阁巍巍入云,但能入第八变,登顶层之人寥寥无几,即便是七变之人也屈指可数,老夫闭关多年,也只能在九变的边缘徘徊,此子年幼如此,竟已七变,更是融通了兵家与儒家的功法,实乃千百年难得一见。我们留守摘星阁,便是为了佑护大汉,但若是大汉由实力更为强劲的刘氏后人做主,那也不是坏事。” 说着,老祖宗飘然而去,身后之人弯身一礼,紧随其后。 第二百四十八章 醒来 四周漆黑,瞧不见半点的光亮,也听不得片语之音,除了未曾停断过的狂风嘶吼,整个天地恍若寂静枯死了一般。 难道这里便是阴朝地府,而他刘希成了孤魂一缕? 犹如无根的萍,只得随波逐流而行,刘希也不知在这黑暗中游荡了多少时日,经历了怎番的苦苦挣扎,但依旧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里。 仿若是无形之物给困住了。 既无生意,那不如彻底死去! 终于,刘希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情形,暴怒之下,不知何时,‘上邪’突然到了他的手上,当即丝毫不作犹豫,运起全身的灵气,一剑朝着茫茫的黑色砍了过去。 似晨曦破晓那般,层层黑夜被撕裂了开,久违的光亮缓缓的照亮了刘希的眼前。 竟是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光芒越来越强烈,恍若本该在穹宇之间垂挂的白日突然间坠落到了他的身前,更是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 顿时让刘希犹如落进了炙热的岩浆之中,又如被万箭穿心,整个人要被撕裂开了。 “啊!” 一声大喊,刘希睁开了双眼,床上的绣花红罩的棉被以及不远处的客栈里常见的桌椅杯壶,无一不提醒他还活着。 先前所有的种种不过是一场梦。 余光扫过身旁,刘希这才发现床单已被他给抓出了几处破洞,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好一番冗长的梦。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刘希想起几番苦斗,不免也有些后怕,虽然他内心里不止一次想着闭上眼不再醒来。 再经大梦荒诞一场,重新回到曾经熟悉的世界。 可在这一世经历的越多,越是让他有太多的割舍不下,历历往事,早已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良久,刘希收回了盯着被衾发呆的目光,看着火炉上独自燃着的火苗,淡淡的火焰,盯着久了,似乎就有些飘渺。 大概,有些事情也是如此,心里有它存在的地方,但始终是虚幻的,再也难实现。 叹了口气,刘希的面色上有些落寞,起身,下了床榻。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身上的疼痛倒是好了大半,只是身体觉得很不得劲,想来是躺的时日过多导致,又是无奈的笑了笑,并随意的摆动了几下手臂。 “吱呀……” 正当刘希活动身骨时,房间的木门被推了开,一丝寒冬的凉意也随之钻进了屋中。 却是来照料刘希的田薰儿。 多日不见,一袭白袄裙的田薰儿显得更加清瘦了,青丝未像往日那番梳理的分外精致,只是胡乱的垂在肩头,两道秀气的云烟眉紧蹙在一起,温婉的脸上尽是担忧与焦虑。 看得刘希颇为心疼。 显然,正在小心翼翼将门关上的田薰儿没有注意到刘希已经悄无声息的到了她的身后。 待田薰儿回过头时,恰与刘希四目相对,见到那张熟悉的笑脸时,田薰儿愣了片刻之后,竟是红肿的美目中,大滴泪珠晶莹泛动,随即扑入到刘希的怀中。 “刘郎……” 紧紧搂着田薰儿不断颤抖的香肩,刘希将头埋在她的青丝之间,很是柔情的在田薰儿耳旁道,“薰儿,你受苦了……” 或许是担忧的太久,田薰儿好生的一番痛哭,这更加让刘希心疼了,相识以来,他起初将田薰儿当做不会说话的哑巴小娘,好生的可怜,可后来待知道田薰儿惊人的修为后,便少了些怜悯之意,多了敬重与仰望。 如今在刘希看来,她也确实只是个柔弱的女孩儿。 好一会,似乎已经将藏在心中已久的压抑给宣泄了出来,可是田薰儿却依旧将脸颊靠在刘希的胸口。 仿若这番才能令她心安。 如此温馨的时刻,刘希亦是觉得心中大为舒适,特别是劫后重生后,仍有心爱的人陪在身边。 倘若时光使得,他愿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可世上事总是难以让人觉得十全十美,屋外急匆匆的脚步声像是要将整座屋子给踩的地动山摇,更有那扯开嗓子的叫唤声,硬是将刘希这喜欢的氛围给打破了。 “玉生!” 这声音自然是马绣了。 田薰儿听得这声音,忙惊慌的从刘希的怀中逃了出来,秀气的脸颊如晚霞彤云飞落了一般,红艳欲滴,令刘希好一番的心猿意马。 旋即,木门再度被打开,首当其冲的是兴高采烈的小灵儿,身穿提花红袄的她宛若一只彩蝶,咯咯笑的就扑向了刘希的怀中。 “太好了,玉生你终于醒了,刚才我在陪灵儿玩耍,可是她一反常态的往你这屋里来,我就知道,你醒了。” 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明亮之色,也正是因为他先前的咋咋呼呼,小武与雪绛亦是一道跟了前来,几人也是高兴之色溢于言表。 自己醒来,竟是被小灵儿给察觉到,当真是好生奇怪,不过刘希醒来后发现他与小灵儿之间好像多了种道不明的联系。 当初炼化火灵芝后,总有丝许气息始终在他体内,如今重伤醒来后,却发现已经消失不见,可能是在昏迷中将它给吸收了,莫非是与这有关? 既然想不明白,刘希也懒得去想,抱着怀中不断想要将小脑袋往胸口塞的小灵儿,刘希下巴在她的额头上的蹭了蹭,小丫头亦是很喜欢这种感觉,口中呀呀作语的说着含糊不清的话儿,一双大眼笑成了很是好看的月牙。 “这些天,让你们担心了……” 听得这话,马绣双目含笑的点了点头,小武则是耸了耸肩头,雪绛半露贝齿的微微一笑。 这还是刘希第一次见她笑的模样,眉烟如黛,美目含月,虽不让人觉得惊为天人,但也是极为赏心悦目。 “我去准备些吃的……” 脸上胶粉之色还未褪去的田薰儿被马绣瞧来瞧去的目光整得越发羞涩,轻声道了一句后,忙逃跑似得出了屋子,留下马绣冲着刘希一阵怪笑。 田薰儿走后,雪绛也离了去,她是听闻刘希醒来,心中不由一阵莫来由的欢喜,遂也跟了过来,待见刘希醒来后并无大碍的模样,她也就放心了。 经历了一番生死,无形之间,雪绛也将刘希等人当作了可交之人。 如今刘希醒来后,雪绛明白他是要与马绣等人商议,所以就更不适宜在屋中,免得影响了他们的谋划。 雪绛走后,刘希摸了摸小灵儿的脑袋,示意她不要出声,随即转首问向马绣,“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些什么?” 抽了张木椅,马绣一屁股坐下后,“也没什么大事,师尊他们救下我们就走了。” 马绣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肯定也是做了一番抉择,与他刘希随行,前行自是凶险异常,各派高手深入刘汉护他们弟子的周全,离开时定会问他们是否随行。 如今,众人皆在,刘希心中不免有些感动。 大概是猜出了刘希所想,马绣做出个无奈的表情来,“你也别多想,我们啊都是怕将你一个人丢下你会饿死,所以才没有走……” 瞪了马绣一眼,刘希抱着小灵儿坐到了床榻上,“你走了,我倒是省心,免得在我耳边吵闹个不停。” 笑骂了马绣之后,刘希又是与小武道,“那夜兵家来人可是二位尊者?” 见小武脸上多了几分暗淡,刘希不免心中不免有些悔意,兵家的尊者消失多年,小武怕也是没有机缘遇见,或许草原一战被救走是他第一次见到兵家的尊者。 而草原一战,大武命陨,成了众人不言的忌讳。 好一会,小武点了点头,“穿灰袍之人乃是渊虹尊者,那次就是他从张少录的手中救下了我与田师姐,至于另一黑袍人应该是湛卢尊者,其实我也从未见过他。” 果然,如刘希猜想的那样。 “湛卢尊者我倒是见过,在李唐的死牢里。” 此言一出,马绣与小武不禁大为惊奇,刘希当即将曾在天牢中所见道了出来,听罢之后,马绣二人则是越发的疑惑不解。 “或许尊者是有着其他目的吧……” 百思不得其解下,刘希轻声道了句,不知为何,他脑中闪出了衍生的模样,说不定湛卢尊者甘心在天牢中做个杂役,与这李唐的巅峰高手有关。 否则,又有谁能让一剑可破天的湛卢尊者屈尊如此? 既然想不明白,刘希也不愿去多想,又是出声问了句,“我们眼下在哪里,外面情形又是如何了?” “长安城发生的事情已经传了开来,如今刘汉大军集结,特别是我们所在的漳州城,已经囤积了十数万的大军与众多陆续赶来的高手,想来汉王刘斯也是疯了。盘算了几日,我们正打算暗中过了乌江去,毕竟这漳州城已经成了风口浪尖之处,好在你已经醒了。” 果然,刘斯撕破了他虚情假意的面具,借着长安夺嫡之事,栽赃嫁祸,从而兵发李唐。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去。 沉思了稍许,刘希扫了眼马绣与小武,“此地确实不宜久留,只是这等时刻虽然冰寒万分,但千百丈宽的乌江却是结不了冰,宗师一跃可行百丈,因此还是需要船只方能过江。” 听刘希这般说,眉头拧成粗绳的小武摇了摇头,“汉军要过江,已经将这附件所有的船只给征用了,且不说找不出船来过江,就连江边渡口也是严加把手,即便是打渔的都不能离开岸边半步……” 马绣亦是一脸愁苦的模样。 看来这两日他们也没少为这个费心,先前所说他若不醒来,便打算今夜暗中渡江了去,怕也是等不急了,所以要冒险强渡了乌江。 刘希暗自盘算着,虽然他刚醒来,但是火灵芝可是全都吸收了,所以修为大抵也回了个七七八八,与薰儿联手,遇到洞天的高手,也能敌上一敌。 只要过了江,对面的李唐定然也屯兵众多,刘汉的高手也不敢贸然前进。 想起江那边的李唐,刘希也不觉得有些头疼,这次护送兰瑾公主前往长安本来就是件苦差事,结果阴错阳差的被刘浮给搞砸了,如今刘斯大军来袭,恐怕唐皇还未发难,江那边的镇西王就要拿他问罪。 镇西王的实力,不容小觑。 “玉生,玉生……” 在刘希胡乱思量之时,耳边传来马绣的叫唤声,忙将思绪给收了回来,至于李唐皇室对他的态度,目前无法揣测,只能日后再说了,实在不行,径直回到阳曲城。 在那里,刘希还是自信能独居一方。 看着马绣与小武,刘希沉声的道,“今夜我们就过江,今朝你与小武动用漳州城内所有杂家与兵家的力量,即便是一艘渔船,也要给我找出来。” 闻言,马绣与小武自是领命,刘希苏醒后,二人便有了主心骨,这心里也大为安定。 马绣正要起身离去之时,突然又是转身,犹豫了稍许,这才叹了口气的道,“玉生,你稍后能否去劝劝兰瑾公主,她现在的情形很不好……” 李梦筱还在这里,没有跟着长公主李云英一道离去? 莫非她将此次刘斯大举进军怪到了自己的头上,如此,才不愿随李云英回石头城? 这可怜的人儿。 刘希亦是叹了口气,随即点了点头,“等我换身衣衫便过去瞧一瞧。” 第二百四十九章 过江 换上青衣袄袍,刘希抱着小灵儿出了门,这才发现栖身之处是个普通小院,院中一棵桃树孤零零的立着,枝干上挂着淡淡的寒霜。 呵…… 刘希呼出一口气,便是一团白色水汽。 抬首望了眼湛蓝如洗的天空,层云叠度千里,却是瞧不见半只飞鸟踪影。 秋去冬来,万物沉寂聊赖,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寒冬时节。 心中暗自感叹了稍许,刘希又是深吸了口气,空气冷冽入肺,犹如山涧甘泉那番,令人心旷神怡。 但稍许,刘希皱了皱眉头,因为这清新的空气中又是夹着股药草的味儿。 望了眼小院的东厢房,刘希脸上满是不忍之色,随即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捏了捏小灵儿的鼻尖,“灵儿乖,我与公主说些事,你去找薰儿姐姐玩耍会可好?” 调皮的眨了眨大眼,小丫头很是乖巧的点了点头,随即像只花蝴蝶儿,蹦蹦跳跳的朝着后院去了。 走到东边厢房,鼻前的草药味越发的浓烈了,心中惋惜之时,刘希轻轻的敲了敲木门。 很快,屋内传出了细微的脚步声,或许是怕寒风窜进屋子里去,木门只开出一条缝隙。 愁容满面的碧月出现在刘希的眼前。 见到刘希,碧月晦暗的双眸中闪出一丝的异彩,恍若是处在暗处瞧到了久违的明亮,眉宇间的愁苦似乎被春风拂过,将她那些担忧给雨露随风去了。 与刘希弯身作了一礼,碧月满带欢喜的轻声道,“大人,您可算是醒来了。” 与碧月点了点头,刘希径直道了句,“公主在屋里?” 听得刘希提及兰瑾公主,碧月眉间的担忧之色再度涌现,回首朝着屋内瞧了眼,随即颔了颔首,并将身子让出了条道,“公主身子不舒服,所以一直在屋里修养,大人,快请进。” 待刘希进了屋,碧月深吸了口气,继而小心翼翼的从外面将门给关了上。 或许是怕凉若寒冰的冷风进入到屋中,梳妆台前的小轩窗被遮挡的严严实实,因而使得屋子有点昏暗,也令铜炉中燃着的炭火显得尤为醒目。 一身白裙袄褂的兰瑾公主坐在木桌前,从背影来看,比在长安城中更为消瘦,此刻怔怔的盯着梳妆台前的铜镜,浑然不知刘希已经进了屋。 在她的手边,是一碗没了热气的汤药。 “咳咳……” 刘希轻咳了两声,打破了屋中的沉寂。 兰瑾公主闻声转过了头,待见到是刘希,布满愁容的脸上当即露出了抹欢喜,猛地站起了身子,可愣了稍许,却是双目再度暗淡了下去,缓缓的坐回了原处。 “你醒来了,真好……” 语中满是凄清之色,与严冬里萧瑟的山际一般,让人看在眼里很是心疼,使得刘希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仿若所有的话在兰瑾公主那细若无声的柔弱哀叹后都找不到了道出口的理由。 小铜炉仍在独自的燃着,时而生出两声细微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好像是在努力的将这屋中的沉寂给打破。 不知何时,兰瑾公主的香肩抖动起来,虽然她背着刘希,但是刘希依然可以从铜镜中清晰的看到晶莹剔透的泪珠挂在美若鸦羽的睫毛上。 那双红肿的双目,不知承受了多少的伤心泪。 心中再度轻叹了口气,刘希上前走了两步,轻声开了口,“其实你我都明白,即便是入了长安,你成了亲,这种局面也改变不了……” 低低的哭泣声中断了片刻,随即又是在屋中回响了起来,似乎比之前更为悲伤,也多了几分无能为力的凄婉。 这等情形,刘希委实不知该怎番去劝慰,唯有拿起桌边泪迹还未干去的丝绢手帕,轻轻的递到了李梦筱的脸庞。 仿若所有的悲伤都绝了堤一般,兰瑾公主猛地转身扑进了刘希的怀中,泪如雨下,痛哭不止。 “你说,大唐是不是要败了……” 红肿的双眼里泪花不断溢出,兰瑾公主抬首望向刘希,虽然她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但她似乎仍是想从刘希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哪怕只是谎话,她也愿意去相信。 看着近在眼前梨花带雨的脸庞,刘希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股阵痛,伸手轻轻的替兰瑾公主擦了擦泪水,许久才摇了摇头,“其实,胜负未必。” “当真!” 像是一点火星跌入到了满原的枯草之间,刘希的话瞬间让兰瑾公主的眼中充满了火焰般炽热的色彩,柔弱的双手不知哪来的力道,死死的抓住刘希的胳膊,竟是让他感到些许的疼痛。 “大唐虽然这些年国力不及汉朝,但民心尚在,便会众志成城守卫大唐。” 这些话似乎有些冠冕堂皇,所以待刘希说完之后,兰瑾公主仍是瞪着一双大眼瞧着他,想要听到更多的话语能让自己心里重新拾起希望。 见兰瑾公主这番模样,刘希唯有继续说道,“兵法有云,兵贵神速,但大唐境内水系众多,即便汉军善于奔袭,也会多少有些耽搁,只要时间越久,便会对汉军越不利。深入敌腹久不能胜者,必定会丧命于其中,所以只要能拖住汉军一年半载,必定会反败为胜。” 兰瑾公主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直到这时,她才相信刘希所言并非胡乱的说些话来劝慰于她。 如此,兰瑾公主方才心中多了稍许的安定。 猛然间,兰瑾公主想起仍在刘希的怀中,当即心里又是变得莫名慌乱起来,虽是极为羞涩,但她却又极为喜欢这般离刘希如此近的感觉。 暗自忸怩了片刻,兰瑾公主又是将头靠在了刘希的胸前。 在兰瑾公主的屋中待了好一会,在后者情绪好转之时,刘希又是令碧月将汤药重新热了一热,眼见着兰瑾公主服下躺下歇息后,这才出了屋子。 “大人……” 屋子外,碧月轻声唤住了刘希,却是良久未言,只是弯身作了一礼。 明白她这举动,刘希唯有微微笑着摆了摆手,先前他虽然对兰瑾公主说了那些话来,但到底时局会怎样,作为凡夫俗子的刘希又怎能看得透? 很多时候,说出来是一番话,但心里却得明白另一番的道理。 刘斯倾尽国力之下,李唐安危定是朝不保夕,到时候,自己的复仇计划又要怎样才能实现? 万分惆怅之时,刘希很是用力的深吸了口气,让那些酷寒的气息进入到体内,好让他那极为混乱的思绪能够平复下来。 但是愁绪自古以来便是理不断剪还乱,又岂能那般轻易就能抹去的? 又是深吸了口寒气,刘希抬首看着万里纤尘不染的晴空,良久轻轻摇首道了一句,“似乎要下雪了。” 寒冬的夜似乎来得要比寻常早些,暮色还未完全褪去,在血色的残阳挂在天际迟迟不愿离开时,嘶吼的晚风便已经开始肆无忌惮的在天地间驰骋了开来。 江边一处隐蔽之处,一名黑袍人与小武抱了抱拳,又是隔着几丈远对着刘希很是恭敬了行礼,随即便匆匆的消失在了层层融化不开的夜色中了。 江边,一艘简陋的小渔船正随着汹涌的江水而摆动,汉军封锁极严,这也是兵家弟子费劲千辛万苦能找到的一首渔船。 站在小渔船上,潮湿的江风迎面吹来,看着一眼望不见尽头的乌江,刘希恍惚间想起了当初他为了追查叔父下落一叶扁舟过乌江的情形。 往昔历历在目,却已犹如隔世。 小渔船在小武与马绣的努力下,如同飞鱼一般,在拨通汹涌的江面上快速的前行。 四周,风声之外,便是浪潮之音。 似乎,就这样能够安然无恙的到达彼岸,登上李唐的土地。 可越是平常,便越是凶险。 突然间,火光大亮,远处,成团的火焰像是从天际而来,想要将这被诡异夜色笼罩的江面给点燃。 是无数的箭矢点缀而成的火雨。 见得这等情形,小武的青钢剑当即从袖中飞出,寒光一抹,撩起江水几滴,继而锋芒大涨的朝着箭雨而去。 一剑破万矢。 所有的羽箭在青钢剑的剑气下被齑粉的干干净净。 小武的修为好似有了长进,看来这段时间没少参悟,怕是假以时日便能进入到了元神之境。 在刘希暗自寻思之时,又是一波羽箭而来,这次眼疾手快的马绣祭出了乾坤扇,当即扇如乾坤,掀起巨浪滔天,将那些羽箭给全都吞噬了去。 看来马绣已经先小武一步,踏入到了元神之境。 很是得意的甩了甩额前垂下的一缕长发,马绣将那被杂家视为至宝的乾坤扇丢入水中,犹如船桨黏在了小渔船之后,使得小渔船当即又是快上了几分。 “休要逃!” 一声怒吼之下,只见一道身影踏波而来,转眼间,就已经飞出了百丈,看来此人的修为已至洞天。 见到来人,刘希与田薰儿对望了一眼,随即‘上邪’与绣花针同时飞出,只听得一声惨叫之声,那先前还气势凶猛的西汉高手便跌进了翻涌的江水,不见了踪迹。 顿时,汉军之中鸦雀无声。 见得这种情形,马绣当即发声大笑起来,放浪形骸的笑声之下,轻舟转眼间过了万重浪,直逼着江边而去。 第二百五十章 再见镇西王 枯萎殆尽的芦苇荡被小渔船给冲撞的七零八落,扰得几只无处可归的水鸟惊慌而起,凄惨的叫着飞向了别处。 靠近水边的泥土已经被严寒半冻着,双脚踏上去略感僵硬,看着前方一片漆黑之色,众人无不是松了一口气。 至少是到了李唐的国土上了。 情绪最为激动的自然是兰瑾公主李梦筱了,泪流满面的她若不是碧月及时上前搀扶着,怕已经跌倒在地。 情难自禁之下,主仆二人竟是抱头痛哭。 见到兰瑾公主这番举动,其余之人无不是感触良深,所谓劫后余生,大抵便是这番吧。 只是刘希却心头上又是多了一份忧虑。 先前在刘汉境内,只需考虑怎样逃出去,可如今脚踏在李唐之地时,不免又多了昔日所想的忧虑。 毕竟他刘希只是夹在两个帝国之间的小人物,和亲失败,刘斯大军来袭,谁也不能保证唐皇会他来问罪。 所以回澜陵还是信阳,在渡江之后,这无疑成了刘希首当其冲需要解决之事。 长安城中身份已经暴露,怕是唐皇也已经收到密报,得知刘希与汉朝皇室有关,这番想来,唐皇圣怒之下,极有可能将他当做汉朝的奸细,因而回澜陵城对他来说有着很大的风险。 可若是趁着汉唐交战在即,唐皇无暇顾及之时,径直回到阳曲城蛰伏修养,待战后李唐必定是千疮百孔,唐皇即便想要寻他麻烦,大概也不能轻易将他的阳曲城给拿下。 但这步棋走下去,可能就要将他的计划给全部打乱。 虽然眼下他刘希在阳曲城威望极高,但说到底,他是以唐皇臣子的身份行事,若是与唐朝公然为敌,城中百姓究竟心向何方,刘希可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毕竟,大唐正统乃是李氏。 在刘希犹豫不决之时,小武走到他身旁轻声说道,“由我护送兰瑾公主前往澜陵,你带着田师姐她们回阳曲城怎样?” 闻言,刘希当即知晓心中仍有担忧的并非只是他一人。 在刘希未开口前,小武又是继续道,“前些日子你昏迷之时,我已经给林逸与西顿各修书一封,想来匈奴人发兵阳曲城的消息就要传到了李唐的朝廷,所以你径直回去唐皇也是无法怪罪于你。” 看来,即便刘希昏迷不醒,小武也做好了将刘希送回北方的打算,但是回阳曲城还是西顿的汗帐,或许又是另一番的打算了。 回首盯着小武好生的瞧了几眼,一直以来对方豪放的性子都让刘希忽略了他的谋略,如今看来,小武在计谋上也是不可多得之才。 匈奴曾经二十万大军南下遭受重创,如今在李唐被刘汉大军来袭之时南下一报前耻,也是无可厚非之举。 这番来,北疆自然是告急,身为镇北使的刘希以大局为重前往抗敌,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可就在刘希点头应允时,远处马蹄声穿过层层夜色轰然而来,虽无半点月光星色,当那骑马的兵卒身上黝黑的甲胄却散着冷冽的气息。 寒气逼人。 却是镇西王的‘水寒’军来了。 见到‘水寒’兰瑾公主与碧月这主仆二人喜极之下再度痛哭不已,而刘希与小武则是对望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凝重之色。 马蹄在数丈之外戛然而止,兵卒动作利索整齐的下了马,立在被寒铁裹住的黑马身旁,犹如一柄柄出了鞘的长剑。 领队之人国字脸,浓眉下是一双眼睛精光内敛,只见他扫了眼刘希等人,随即大步上前,与兰瑾公主俯身作礼,“末将‘水寒’风字营偏将王宪奉王爷的命令,特来接应公主。” 知晓镇西王牵挂着她的安危,兰瑾公主又是泪水涟涟,哽咽了稍许,这才与来人微微颔了颔首,“让王叔费心了,也辛劳将军了。” 领队的偏将则是忙说着不敢,挥了挥手,身后有人当即将一辆马车牵了过来,碧月则是扶着兰瑾公主上了马车。 雪绛则是紧随其后。 她之所以未随着长公主李云英离去,其中最大的原因怕便是要照顾身体虚弱的兰瑾公主。 待兰瑾公主上了马车,那偏将又是转首朗声道,“不知哪位是镇北使刘大人?” 听得此言,刘希明白镇西王是不想让他偷偷离去了,而一旁的小武甚至一只手已经伸进袖中,指尖搭在了青钢剑上。 不远处,马绣眼中满是挣扎之色,显然,小武先前定是与他说过了那些谋划,而众人之中,他显然要比刘希更加为难。 只因镇西王府中那令他朝思暮想的可人儿。 轻轻拍了拍小武的肩头,刘希示意他不能轻举妄动,杀了这些兵卒,那就切切实实与李唐为敌了。 任何周旋的余地都不会留下。 “本官便是镇北使刘希,不知将军有何事?” 见刘希发话,那偏将目光中带着些许的好奇,或许他曾听说过刘希的那些事迹,如今见到真人,不免有些多看了几眼。 “王爷召大人前去相见。” 果然,不出刘希所料,镇西王是要与他见面。 小武等人皆是望向了刘希,抱着小灵儿的田薰儿甚至半个身子隐隐地挡在了刘希的身前,而马绣则是依旧满目的挣扎之色。 那偏将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刘希,不知何时,宽大的右手放在了腰间长剑上。 一时间,仿佛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刘希的身上。 四周也随之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唯有几匹马儿似受不住冬夜的寒凉,时而打几个响鼻。 “薰儿姐姐,外面太冷了,车上有火炉,你快带着灵儿妹妹到马车上来。” 马车的锦缎帘布被掀了开,却是先前进车的兰瑾公主从车窗处露出了个脸来,招呼着田薰儿等女孩儿家上车。 这番,倒是田薰儿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秋水剪瞳的美目望向了刘希,显然是想后者来做出个决断。 “天寒地冻,薰儿你快和灵儿一道进马车吧。” 此言一出,马绣似乎松了口气,他能够陪着刘希与天下为敌,但惟独不愿和镇西王有所冲突。 田薰儿盯着刘希看了片刻,稍后缓缓的点了点头,抱着已经熟睡的小灵儿登上了马车。 ‘水寒’的偏将从剑柄上移开了右手,令身后兵卒腾出了几匹马来,与刘希伸手做请的道,“大人请吧。” 翻身上马,刘希手握缰绳,“有劳将军引路了。” 苍茫夜色下,百骑卷风疾行,看着不断闪到身后的荒芜四野,刘希不禁望向了西侧的某处,眼圈渐渐的红润了起来。 那里的一座孤冢是刘希心里舍不掉的羁绊。 刘希这等模样,马绣与小武自是瞧在眼里,先前前往长安途径此处时,他们便已经发现刘希有段时间情绪很是低落。 只是有些情感,不适合刨根问底,所以他们也从未过问。 亦如眼下情形。 所以,瞧了瞧刘希目光舍不得收回的方向,继而马绣与小武对视了一眼,皆是默默的叹了口气。 马作的卢飞快,一阵疾驰,很快便到了信阳城。 刘汉大军来袭,形势变得剑拔弩张,这里自然是戒备森严,不过有‘水寒’引路,刘希一行进城颇为顺畅。 或许是还处在夜间,所以信阳城很是安静,只是较往常也就是街上多了巡视的兵卒,其他并无异样,经过几间屋舍时甚至都能听到屋内此起彼伏的鼾声。 哪怕信阳城首当其冲的面对战事,似乎都不会影响百姓的熟睡。 抬首看了看远处越来越近王府,刘希心中生出了些许的敬服,大战将起,而民心安定,治理一方如此,怎能让人不心生敬意。 镇西王府前,大红灯笼幽亮的光芒之下,一道伟岸的身影负手而立。 不时从车窗外探出头来的兰瑾公主见到这道身影,红肿的双眼中当即再度泪花泛动,马车还没停稳,便从车上冲了出来,飞奔着扑进了镇西王的怀里,“王叔……” 一句话尚未说完,早已经泣不成声。 深叹了口气,镇西王的虎目中闪出了些不忍,让身旁侯着的王妃带着兰瑾公主进府歇息去了。 “你随我来。” 瞧了眼刘希,镇西王面色表情的道了一句,继而率先转身往府里走去。 跟在镇西王的身后,刘希穿过曲折蜿蜒的廊檐小道,最终在一处临着假山细水的屋子前停了下来。 虽然水已经凝结成冰,但一片晶莹白色半裹着假山,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随着镇西王进了屋子,屋子里的书架上摆着众多经卷,书案的铜盏里烛火盈动,火光在摊开的宣纸上跳动。 书案后挂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剑虽未出鞘,但已让人感觉到了丝丝凉意。 这时刘希也看出了这是镇西王的书房。 “当啷!” 一声清脆的响音之后,随即便是一道寒光从刘希眼前闪过,先前还挂在墙上的长剑已经摆在了刘希的脖颈处。 动作之快,令刘希暗自震惊,以刘希的伸手并非不能躲过,但眼下还没有到撕破脸的时候。 所以刘希不能躲开。 “你和汉朝刘氏是何种关系,进入大唐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镇西王目光冷冽,不逊于手中的长剑,显然他已经知晓刘希在长安城中使出了‘龙蛇九变’,并且猜测刘希能带着兰瑾公主逃出汉朝是别有用心之举。 面色不改,刘希仰首与镇西王对视着,“如果我有着你所想的野心,何不在汉朝称了帝,再做灭唐之事,以我的能力,王爷应该知道这并非难事。” 想来是刘希口中的灭唐令镇西王脸色上多了几分愠色,手中的长剑又是贴近了刘希的脖颈,丝丝鲜红的血迹也随之从剑锋处流出。 “说,你混入大唐究竟为何!” 镇西王的语音高了几分,亦是有了更多的威严气势。 丝毫不在意镇西王散发出来的气势,刘希缓缓的道,“王爷可还记得了先前曾许过刘希王侯的承诺?其实刘希心中无意权势,也不愿被这些庙堂之事所缚,所为不过是报仇,否则又怎会来见王爷,又怎会轻易的让王爷将剑架在我的脖颈上。” 说罢,刘希伸出食指在泛着寒光的长剑上轻轻点过。 “嗡……” 长剑铮鸣之下,应声断成了两截,一半剑身跌落在了镇西王的脚下。 “王爷虽然修为惊人,但想必也知晓刘希与身旁朋友的实力,今夜若是我想要走出这镇西王府,你是拦不住我的。” 第二百五十一章 以王侯稳之 "当啷。" 火光一闪间,镇西王手中的残剑不偏不倚的斜插在了刘希的双足之间,入那厚砖数寸。 虎目中威严气势不减,镇西王沉声道了句,“即便如此,你想要走,也没那么简单。” 说罢,一身玄黑劲服的镇西王怒目圆瞪,整个人的气势恍若千尺瀑布自天而降结实的砸落在湖边顽石那般朝着刘希而去。 忽然间,刘希的脸色猛然一变。 镇西王的修为竟然已至洞天巅峰。 这位替李唐镇守乌江多年的王爷修为已恐怖至此,如此,刘希要离去,也确实如他先前所说,并非那么容易。 既然如此,倒也用不着与镇西王真的动起武来,且走一步是一步,或许在山穷水路间暗藏着柳暗花明的转机。 所以刘希与仍是独自释放着威势的镇西王笑着耸了耸肩,继而径直的走到了一旁的檀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刘希是聪明人,王爷也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做两败俱伤的事情,况且我与王爷之间也并不存在不共戴天的大仇,非要挣个你死我活。” 听出了刘希语中妥协的意思,镇西王又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既然如此,还不如实将你的阴谋道来,若是有半点欺瞒,本王定是不放过你!” 道完这句,镇西王的气息又是狂风卷浪的朝着刘希而去,令刘希手中刚端起的三彩祥云盏瞬间裂成了数瓣。 碎了一地的瓷片。 “唉,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只杯盏啊!” 刘希哀叹了声,可哪里有半点的惋惜,又是拿起另一只杯盏,自顾自的取了身旁火炉上的沸腾着的茶壶。 一盏清茶,浓香四溢。 而自始至终,镇西王都面目含威的盯着刘希。 “王爷,无论你信与不信,刘希先前与你说得话绝无半点虚言,我对大唐朝廷丝毫的非分之想都不曾有,更不会帮着刘斯来攻伐大唐!” 最后一句,刘希的言语中多了憎恶,眉头也下意识的厌恶的蹙在一起。 显然,镇西王也是瞧了出来,只是有些不明白一直在他人面前波澜不惊的刘希为何有这样的怨恨。 也正是这样的异常,令镇西王心中也多了几分猜忌,或许这是刘希故意所为,遂又是沉声道,“你来大唐到底是要做什么!” 打破沙锅,誓要追问到底。 将手中拨弄着的杯盏放到一边,刘希起身,盯着镇西王的双目,面色变得很是认真,“为了报仇。” 在镇西王未开口时,刘希又是继续道,“刘希自幼为叔父所养,直到两年前叔父遇害,我才知晓叔父乃是汉朝前三皇子,不败战神刘寒,或许王爷与他还曾有过些交情。” 终于,镇西王的眼神中多了惊讶,盯着刘希好生一番的打量,他虽然猜出刘希乃是刘汉皇室,但着实没想到他与刘寒有关。 当年,若不是唐汉两朝交恶已久,或许他与刘寒真的可以成为莫逆之交,皇姐也不会闷闷不乐多年。 追忆之后,镇西王又是惊诧万分,刘斯还未登基时,汉朝的皇子不过三人,而能以刘寒为叔父。 莫非刘希乃是前汉太子刘瞿之子! 镇西王的神色刘希自是瞧在了眼里,只是突然间他很是思念已故的叔父刘寒,心中多了股莫名的凄凉,“皇图霸业也罢,荣华富贵也罢,这些都与我有何干系,我本就是个闲散人,但是叔父的大仇不能不报,而我单凭一人之力也难以手刃仇敌,所以这才入仕大唐。” 似乎有些道理。 即便你修为再高,也难以力敌一国之君,更何况刘汉立朝千年,摘星阁中供着数不清的高手,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击杀汉帝犹比登天还难。 借助大唐的国力,确实能有机会报仇雪恨。 镇西王心中虽是这番的想着,但却也不敢立马就打消了对刘希所有的猜忌,毕竟刘希身上流淌着刘氏的血脉。 刘氏,是汉朝的正统。 刘希作为汉朝的正统,若是击败了刘斯,将来定是要登上皇位,但凡称帝之人,谁有不想开疆辟土? 所以镇西王不敢保证刘希现在所为是不是为将来谋划的一部分,即便现在不取大唐之势,但步步经营之下,极有可能坏了大唐的根基。 镇西王很希望是他自己多虑了,但有时候,有些事情,宁愿是做错了,也不能不去做。 正如当年的枭雄曹阿瞒曾说过,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愿天下人负我。 陡然间,镇西王身上本是消散的杀气再度汹涌澎湃的涌了出来,双目冰冷如利刃,死死的盯住刘希。 自然,刘希也是察觉到了镇西王气势的变化,虽有些惊讶,但随即也释然了,因为他明白,作为一个帝国的统治宗室,是不能容下他这有着死敌皇室血脉的人。 缓缓的再度做回木椅上,刘希微微叹了口气,“王爷既不信我,那刘希多说亦是无益,只是今日你要取我性命,且不说鱼死网破后生死难料,北疆的匈奴便是王爷你抵挡不了的。” 刘汉大军来袭,倘若匈奴攻下北地打马南下,李唐必亡。 闻此言,镇西王面色勃然大怒,“逆贼,你竟然胆敢勾结蛮夷坏我大唐!” 刘希很是无奈的耸了耸肩,“不过是求个活命罢了,刘希的命在王爷眼中犹如蝼蚁,若是自个不算计着点,也不知哪天就无缘无故的丢了性命。” 说道这里,刘希瞥了眼镇西王,嗤之一笑,“至于王爷口中说得勾结匈奴,刘希怎么记得曾经看到过一封信,那信是写给匈奴人的,还掺合的道家,似乎都与王爷有着几分干系……” 虽然李风歌认了罪,但刘希始终不相信,慧眼如炬的镇西王会一丁点不知情。 只不过唐皇不追究,便无人再提这件事罢了。 “放肆!” 镇西王脸色阴沉的吓人,一掌拍在身边书案的桌角上,像是被刀切开了般,那只桌角也随之跌落在地。 朱红的檀木书案上团簇大花也因此少了一片花瓣儿。 “本王乃是大唐的王爷,怎么会做出那等背弃江山社稷的事情!” 胸口起伏,镇西王大口喘着粗气。 “不错,本王是与道家的人有过联系,不过那也是为了借他们之手,来固我大唐的根基……” 冷笑一声,刘希又是继续道,“固大唐的根基为何又要道家的人在内三番两次的刺杀大唐未来的君储?” 当年,兰瑾公主李梦筱与皇子李泽在信阳城中被道家行刺,更是在信阳城外的大泽上险些丢了性命。 刘希在截获那封给匈奴的密信后,就一直在怀疑镇西王不可能不不知其中玄机。 脸色阴晴不定,镇西王瞪红的双目中怒火再生,“那是道家的人阴奉阳违,本王只是并未真的想伤害他们,只是想让皇兄早定皇储,以免江山不稳,如果要那皇位,你觉得本王还需要使这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么!” 如此说来,似乎有些道理。 只是这与他刘希毫无干系,该说的话已经说完,留在这书房里也显得多余,至于镇西王会有怎么样的选择,刘希唯有都只能见招拆招。 想到这里,刘希当即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镇西王嗡声道了一句,“说实话,本王本想杀了你。” “王爷看得是大局,所以你不会的。” 道完这句,刘希已经明白了镇西王的意思,没有选择两败俱伤的做法,或许,镇西王与道家之间的事情,确实是他误会了。 摇了摇胡思乱想的脑袋,书房外,一阵凉风刺骨而来,刘希抬首看了眼黯淡无光的夜色,却迎来了一片随风飘摇而落在他脸颊上的雪花。 果然,下雪了。 本想着连夜离去的刘希想到此刻马绣怕是有着太多了的话还没说完,今夜镇西王这态度,与刘希为友的马绣想要迎娶淑柔郡主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要是镇西王知晓了马绣除了杂家传人的另外一个身份,为了挽救李唐,倒也不可能没有机会。 只盼这对苦命的有情人能终成眷属才好。 立在廊檐走道间的红木圆柱旁,刘希叹了口气,继而目光深邃的望着渐渐变得挥洒而下的白雪。 书房内的镇西王孤坐了许久,许久这才起了身子,来到了兰瑾公主的房间,好生的安慰了一番这苦命的李梦筱后,又是柔声道,“筱儿,你出来这么久,定是思念澜陵宫城,明日王叔便派人护送你回京。” 听得这话,兰瑾公主眉头一丝凄楚浮现,聪慧的她怎能不明白镇西王是怕即将而来的唐汉之战。 否则,又怎会如此仓促的就派人护送她离去? 莫非一向运筹帷幄的王叔也没有曾经的胸有成竹了么? 颤抖之下,兰瑾公主红肿的双目中泪水盈眶而出,“王叔,大唐会有事么?” “傻孩子,有王叔在,大唐怎么会有事。” 面色刚毅,镇西王结实的身形犹如一尊铁塔,这些年,便是这身骨为大唐挡住了无数的风雨。 不觉不觉间,李梦筱心中的那份慌乱和不安渐渐变作了道不出的依赖与安定。 “不过筱儿你要替王叔带一句话给皇兄,以王侯稳住刘希,择机而杀之……” 此言一出,兰瑾公主惊得花容失色。 第二百五十二章 回阳曲城 雪,纷纷洒洒了一夜。 似乎在一眨眼间,白色渲染了一切,万物银装素裹,淡雅清新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格格……” 笑声宛若银铃,像每个会被白色雪花吸引的寻常孩童一般,小灵儿此刻宛若一只花蝴蝶,在客栈铺满雪花的小院里欢快地撒开脚跑着叫着。 环臂抱着胳膊的刘希与担心小灵儿着了凉想要将她抱进屋的田薰儿摇了摇头,“让她去玩耍吧……” 抚了抚被风吹散的青丝,田薰儿温柔的笑了笑,转身进屋去做着梳妆打扮。 刘希依旧立在屋檐下,呼吸着雪后凉透心肺的寒气,双目却是盯向了小院的门口。昨夜与镇西王谈话之后,刘希虽然不知道镇西王会有怎样的谋划,但至少不会在明面上会为难他。 如此,其他的事就待日后再去考虑。 只是马绣一夜未归,也不知他与淑柔郡主把那情话说尽了没? 眼下镇西王这等态度,刘希颇为担心马绣与淑柔郡主这两个苦命的人儿日后还有多少受不尽的相思磨难。 想到这里,刘希不免深叹了口气,抬首望向远处,天边的夜色渐渐淡了去,金色的晨曦从天际溜了出来,挥洒而下,将远处的屋顶上皑皑白雪披上了层斑斓耀眼的色彩。 “扑!” 一团冰凉带着止不住的清脆笑声砸在了刘希的脸上,将他从胡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不远处,小灵儿与刘希挥摆着冻红的小手,小脸上堆满了欢快的笑意,正为先前那一团雪砸中了刘希开心不已。 见小丫头这等天真烂漫的模样,刘希不由心头欢喜的紧,顺手抓起身边扶手上堆满的厚雪,揉成了团,朝着小灵儿丢了过去。 当即,院中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乐成了团,小灵儿那开心的笑声似黄莺翠鸟,在这黎明间回响不停。 “啊呀,谁敢偷袭我马今朝!” 一声惊叫响起,小灵儿扔出的雪球砸在了马绣的摇开的乾坤扇上,顿时在那乾坤山河间铺开了白雪皑皑。 见马绣回来,刘希让在一边掩嘴笑着的田薰儿将小丫头带进屋中梳洗,自己则是走上前,好生仔细的打量了起来。 面色有些憔悴,不过眉眼间秋水含情依旧,显然昨夜与淑柔郡主相见后,令马绣的心情好上了不少。 拍了拍手心的雪花,刘希笑着道了句,“怎么,不与郡主多待些时日么?” 听及这句话,马绣当即又是换了副面容,一双眉头锁成了倒八字,也不怕这腊月寒风刺骨,满是愁苦的摇了摇手中的乾坤扇,“镇西王派人护送兰瑾公主前往澜陵,茗儿也一同去了。” 镇西王让淑柔郡主入京了? 刘希不免心头一惊,难不成是镇守信阳城多年的镇西王对于这次刘汉的大举来袭也没了十足的把握,这才让淑柔郡主前往澜陵避难? 想起镇西王身上那锐利如刃的气势,刘希不由摇了摇头,或许只是他多想了,继而又是与马绣道,“你应该与镇西王提亲,以你的身份,这个时当,或许他会答应。” 马绣怎能不明白刘希话中的意思,李唐风雨飘摇之际,他以南蜀皇子的身份来提亲,做成联姻之好,为了李唐的局势,镇西王极有可能会应允了下来。 只是这样,一来有趁火打劫的意味,二来马绣不愿意南蜀为了他的私事而卷入战事,使得民不聊生。 当初马绣离开南蜀便是不想再与朝廷的事有半点瓜葛,如今,自然是不想为了他的亲事来动用蜀国之力。 见马绣不语,刘希唯有再度叹了口气,在他的肩头轻轻拍了拍,“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或许还有别的法子。” 愁苦之下,马绣也只有点了点头,手中的乾坤扇摇开,却又是懊恼的合了上,看着半空中又再度摇摇洒洒落下的白雪,默默地摇了摇头。 晌午过后,风雪更胜先前,信阳城外,拉车的黑马打着响鼻,铁蹄刨了刨厚厚一层的雪。 身后,信阳古城被鹅毛大雪渲染,此刻显得安然静谧,只是刘希明白,用不了多久,这里将杀声一片,血流成河,不知觉间,这让他想起了曾经抵御匈奴的阳曲城。 那是人间炼狱,百姓如蝼蚁。 帝王总是想着开疆辟土,成就一番霸业,但这等宏图大愿又得使多少人妻离子散? 心中涌现出极为复杂的情绪,刘希明白有些事情终究是他难以改变,唯有暗自为信阳的百姓祈求少些灾难。 良久,刘希收回了视线,与马绣轻声道,“今朝,有镇西王在,一切都会安然无恙。” 刘希明白,此刻淑柔郡主不在信阳城,但马绣依旧有着担忧,若是信阳失守,镇西王必定是丢了性命。 倘若镇西王真的命陨,性情娇弱的淑柔郡主自是要难过的丢了半条命。 待刘希登上了马车,马绣深吸了口气,做到了车辕上,缩在了一旁,将头上戴着的帽子往下拉了拉,盖住了半张脸,“走吧……” 一侧坐着的小武点了点头,继而猛地一拽缰绳,两匹早已经蓄势待发的黑马当即是撒开了蹄子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江畔,风雪漫漫,一身甲胄的镇西王如同山峰一般岿然而立,身后披风猎猎摆动。 鲜红如血。 远处马蹄踏雪疾驰而来,地面冰霜一片,骏马却在镇西王一丈之外被拽的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同样一身甲衣的李风歌将缰绳甩到一边的侍卫,大步走到镇西王的身前,“父王,他们走了。” 镇西王的双目盯着被大雪笼罩的乌江,神色极为的专注,似乎要从朦胧间看透对岸的汉军动向。 见镇西王不语,李风歌自然不再出声,只是静静的立在一边,本是英俊的脸上因眉头寸许长的疤痕而多了几分刚毅。 自宫廷政变之后,李风歌学会了少言少语,他明白镇西王直到现在都还未曾原谅他,哪怕拼死作战,甚至差点被人一刀砍了头颅。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一旦走错,即便是用性命来弥补,都难以回复到往昔。 想到这里,李风歌心中有些苦涩。 “如若我不在了,记住,你便是这信阳城的守将,人在,城在。” 听着这犹如遗言的嘱咐,李风歌脸色猛然大变,“父王镇守信阳击退汉军无数,这次信阳才城也必定是雄关一座,量他们汉军百般行径,也难过我城池一步。” 像是没有听闻到李风歌说的话,镇西王双眼望向了天空,仿若在看着从天而降白雪,又像是要望穿这被层层厚云遮盖的苍穹。 “我所要面对的并非只有汉军,以后你就会明白了,倘若我真的不在了,你可记得为父刚才说的话。” 深叹了口气,镇西王转身往回缓缓走去,“如此,也算是不亏欠大唐了,只是要苦了茗儿,但愿他不会看见,这番一切还会如同往昔……” 很多话,李风歌确实听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何一向英勇无敌的父王为何会有这等言语,又为何说会苦了妹妹李茗,更不明白为何父王每每抬首望向天空时会有丝许的忌惮。 但不管怎样,他答应了父王守住信阳城,就必定以死来完成这男儿的承若,想到此处,李风歌手中紧紧攥着腰间的长剑,望向江的另一边,满脸的杀气。 北风似刀割,吹得人面颊生疼,离了信阳的刘希等人昼夜赶路,终于,在一个月后,距阳曲还有不到百里之程。 心中算摸着时日,总算能在开岁前赶到阳曲城,刘希不免多了几分欢快。曾几何时,这种归心似箭的感觉悄悄的种进了他的心头。 原来,阳曲城已经成了他抛弃不去的牵挂。 歇脚的酒楼里,马绣将前来报信的杂家弟子打发了去,这才坐到了桌边,倒了杯茶水。 每到一处,马绣定是要先了解信阳城的战况,否则必定是寝食难安。 “还没开战么?” 小武嗡声问了一句,马绣脸色未增忧愁,所以众人知晓两军仍在对峙。 “恩,还没,此刻虽然天寒,但乌江结的冰薄厚不一,肯定是禁不起大量兵卒行走,即便兵卒走过去了,马匹与攻城利器也是过不了江,所以这仗怕是要等到开春之后了。” 晃了晃手中的杯盏,看着淡黄的茶水荡起涟漪,刘希轻声说道,“但愿吧,刘斯生性诡诈,谁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听得这句话,马绣几人亦是不语,只是默默的饮着茶水。 作了歇息之后,马车再度启程,疾行之下,百里的距离只花了一日半的时间,待到两日后的正午,一行人便已经到了阳曲城外。 北地寒凉,阳曲城早已被冰雪覆盖了一层,在正午明亮的阳光照耀下,与那晶莹剔透的珠石一般惹人心动。 回到故地,众人不免皆是欢喜不已,即便是连日来一直担忧信阳城那边战事的马绣眉头也露出了笑意。 突然间,轰隆的马蹄声从阳曲城中传了出来,少顷,只见一列甲衣幽寒如冰的甲士骑着同样被甲衣裹着的高头大马冲了出来。 这等装束,似乎有些像镇西王的‘水寒’。 眼前陡然间出现这等景象,小武当即挡在了众人身前,青钢剑随之也从浮在了他的身前。 冬日里冷冽的阳光在剑身上扫过,折射出刺骨的寒意。 小武身后的刘希却是摇头笑了。 这些甲士腰背后束着火统,腰间挂着短弩,马背上的武器虽然各不相一,但也是精雕细琢之物,加之人数不过十之有四。 所以刘希自然是想到了是呼延青石等人。 只是这领头之人身形较他人较小了许多,显然不是渠浪,这倒是让刘希有些疑惑。 哗啦! 马绣摇开了乾坤扇,往前走了几步,朗声道,“你们再不停下,可得小心这青钢剑了……” 此言一出,先前还气势汹汹的甲士齐齐的停下了战马,跃下马,半膝跪地行礼,“见过大人!” 动作干净利落,这数月里是有了不少长进。 刘希暗自点了点头,怀中的小灵儿却早已飞扑了出去,冲进了刚才领队的甲士怀中。 显得很是亲近。 裹着手的玄铁手套悄无声息的缩进了手臂,露出了双白皙娇嫩的手,继而在脸颊处的玄月上触摸过,那玄铁面罩也莫名的收进了一边。 看来这甲衣是出自墨家的鲁蕊儿之手了。 不过更让刘希吃惊的是领队的人竟然是吴双儿。 抱着小灵儿,吴双儿泪水涟涟,一双美目含情的痴痴望着刘希,稚嫩的脸上满是楚楚与可怜。 刘希虽不知双儿为何要穿上一身甲衣,但心里也明白他走后小丫头定是吃了不少苦,当即走上前,很是温柔的替吴双儿擦去泪花,“小傻瓜,脸蛋哭花了,就不美了。” 听着这轻柔的话,吴双儿多日来的担忧瞬间绝了堤,将头埋进了刘希的怀中,好生一番的痛哭。 城楼之上,林逸一身青衣,身形较先前更为清瘦,但一双眼中依旧是那番的明亮,犹如深山中藏着的清泉。 “总算是回来了,这下,我可以偷懒了。” 他的身旁,紫色裙袄的鲁蕊儿颇为娇怒的瞪了一眼,“阳曲城早已经步入正轨,哪里需要你事事亲力亲为,你要是能听我劝,也不必操劳如此。” 讪讪的笑了笑,林逸拿起葫芦灌了口酒,与身旁同样一身甲胄,望着城下颇为欢喜的渠浪道,“走,他刘玉生回来了,我得跟他讨要工钱,这下,又可以买酒喝了。” 看着林逸逃跑似的离开,鲁蕊儿不禁愤恨的跺了跺莲步,亦是随着下了城头。 第二百五十三章 包容并蓄 青衣随风而舞,半束的长发与青色束带任由寒风吹动着,林逸拎着葫芦大笑着走出了城门。 见到越发消瘦的林逸,刘希心中涌出了无限的感激,只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只剩下了微微一笑。 “梦觉兄,多日不见,你清瘦了。” 闻此言,林逸当即没好气的将手中葫芦甩给了刘希,“再不回来给我发工钱,我林梦觉可就喝不上酒了!” “哈哈,只要梦觉兄愿意,阳曲城的酒还不是任你喝,改明个我就让小泉给你送一车好酒去!” 林逸当即眼中闪出一抹明亮,待要开口时,却听得身旁的鲁蕊儿跺了跺脚,“我们可是有约在先,每日半壶酒,一丁点都多不得!” 话一出口,林逸忙缩了缩脖颈,看着刘希等人惊讶的目光,讪讪的笑了笑,继而又是咂了砸嘴,努力的想要将到了嘴边的酒虫给咽回去。 鲁蕊儿与林逸这举动刘希怎能不看在眼里? 吃惊之后,刘希自是欢喜不已,与同样猜出几分的马绣笑着对望了一眼,继而上前将拍了拍林逸的肩头,“既然如此,梦觉兄,我可帮不了你咯!” 马绣则是摇着乾坤扇,与林逸眨着眼睛,并故作阴阳怪气的道,“没想到,当真是没想到……” 此言一出,先前还嘟着嘴的鲁蕊儿当即是娇羞的低下了头,不敢瞧众人,这番模样不免又使得众人放声笑了起来。 好在田薰儿上前将鲁蕊儿搂进了怀中,否则这娇羞的小娘怕是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隙来钻进去。 “好了,好了,别闹了,赶紧进城吧!” 生怕马绣会继续多嘴的说出什么话来,林逸忙将话给岔开了去,并连忙朝着候在一边早已笑开花的渠浪等人使着眼色。 最终在林逸怒瞪的目光下,渠浪将笑给强憋了回去,与呼延青石等人挥了挥手,“走,护送公子回府!” 渠浪与吴双儿笑了笑,翻身骑上后者的战马,呼延青石等人亦是应声跨马而上。 动作整齐利索。 收了先前的调侃之意,刘希颇为感激的与鲁蕊儿道了声谢,“倒是忘记谢过姑娘了。” 脸色红晕未散的鲁蕊儿正与田薰儿及吴双儿二女说着悄悄话,待听得刘希这般说,忙嫣然一笑的摇首道,“与大人的救命之恩相比,锻造这些甲胄又何足挂齿,况且是双儿妹妹的请求,蕊儿自然是要做好的。” 原来是双儿。 刘希闻言不禁再度望向了吴双儿,后者则是一边拨弄小灵儿,一边笑着与刘希眨着灵动的大眼。 “哗啦!” 再度摇了开乾坤扇的马绣一屁股坐到了车辕上,“咱们也别在这站着了,这日头都过了晌午了,再不进城,午膳可就赶不上了。” 有了马绣这句话,刘希等人再度进了马车,呼延青石则是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口中高呼,“镇北使大人回来了!” 他这一出声,城头的兵卒率先沸腾了,无不是跟着高呼起来,呼声如浪潮,藏着按耐不住的欢喜。 车内的刘希见得这景象,正想着唤住呼延青石莫要如此,却被林逸拉住了他的手臂。 “玉生,且由他们,毕竟你是阳曲城的主人……” ‘主人’二字林逸说时加了些重音,刘希怎能不明白,林逸是想让此举试出他刘希在阳曲城的地位。 只是如此招摇,那唐皇派来的阳曲城县令又该如何递上那奏折? 像是看出了刘希的心思,林逸伸了个懒腰,将双手负在脑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车上,“玉生若是在担心朝廷派来的县官,那就不必了,此人初至阳曲城倒也想折腾些事情来,后来倒也是识时务为俊杰,整日里喝喝酒,赌赌钱,再去青楼风流一番,这小日子可是过得逍遥。” “哈哈,我就知道有梦觉兄在,必定是后顾无忧!” 车外的马绣笑声传了进来,林逸则是略做愠色的砸了砸嘴,“不然怎么办,你们都成了甩手掌柜,我要不费费心,那连个喝酒的地方都没了!” 不知不觉间,林逸又说到了喝酒的事情上来,那边正低声言语的鲁蕊儿当即柳眉斜飞的望了过来。 这番林逸只有打着哈哈的笑着不再言语,如此,自然又一次引来众人一番嬉笑。 就在嬉笑间,马车进了阳曲城,城头上兵卒呼喊声落在了身后,但因前方呼延青石等人的一路疾呼,城中却是变得越发热闹。 无数的百姓闻讯如潮水般从四周涌了出来,口中高呼着大人,似乎已经忘记了曾经刘希是被李唐朝廷抓走的逆犯,如今朝廷的任命也未曾下来。 但在他们眼中,那个曾经以死力敌匈奴,保住无数人性命的小大人便是他们心中永远的阳曲城守卫者。 马车里,掀开车帘的刘希见到这等场景,心中一股暖意顿时生了出来,百姓待他如此,也正是他为何对阳曲城有着那番的牵肠挂肚。 开酒楼的祝掌柜满脸憨态可掬的挤上前道,“大人,您总算回来了,快来小人的酒楼用些膳吧!” “这是山上刚打的新鲜货,大人带回府中炖一炖……” 另一边,正在卖着野味的薛二挥着手中的几只狍子,就要往刘希的马车塞上来。 无数人都想把最为真挚的东西献给刘希。 异常的感激之下,刘希唯有不断的抱拳与周围的百姓道着谢,并允若稍后将会一一拜访。 人群如潮水,自然行的很慢,好在有林逸劝说,与百姓道刘希舟马劳顿,需要好生歇息,如此热亲异常的百姓这才依依不舍的散了去。 “怎样,心中可有分断?” 人群散后,林逸嘴角含笑的与刘希道了一句。 放下手中的窗帘,刘希眉间没有林逸想要的笑意,似在沉思,半晌这才轻声道了句,“因为我唐臣,所以才如此……” 林逸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收起了靠在车上的身子,盯着刘希好生的瞧了许久,继而又再度靠在了摇晃的车身上。 “澜陵破城,或李唐要取你性命,否则,终究是难有正名,如今风云激变,还是耐心等待时机……” 闻言,刘希默默的点了点头,不管如何,但凡是在李唐的境内,他刘希要重新立旗,必定难得民心。 虽刘希不争天下,但失了李唐的民心,又拿什么来与刘斯抗衡,又怎么来报得血海深仇? 如此,也唯有等待时机了。 马车行过一条条街道,突然间刘希再度掀开了车帘,只因他听到了朗朗书声。 听得这声音,刘希不禁令小武停下了马车,前方听得动响的渠浪等人亦是驻马不前。 “你们不要随我进来了,免得惊扰了学子。” 渠浪等人领命守在书院外,田薰儿几女善解人意的留在了马车上,小武则是靠在马车上示意留下照顾马匹,遂只有林逸、马绣与刘希一道进了大门敞开的书院。 阳曲城的书院门头皆是由刘希所提,书院的大门也由他定下子时关门的规矩,要的便是欢迎读书人前来学习,哪怕是到了深夜,依然可以挑灯夜读。 虽是北境荒凉之地,但书院内亭台楼阁俱全,丝毫不逊色于南方的知名书院,而刘希离去近半载,自然也不知晓他阳曲城的几座书院早已经名声在外,已成北地读书人心中的圣地。 屋子显然又扩建了,如今宽大异常,只是即便如此,屋中仍众多的求学之人挤得水泄不通。 此时正在授课的是位面色儒雅的中年人,刘希看起来有些面生,哪知马绣却吃惊的倒吸了口气。 “这不是齐长老……” 闻言,林逸面露恍然大悟之色,“一直以来我都觉得齐先生是胸怀大才之人,却不想是你们杂家的长老。” 刘希的心里自然也是颇为吃惊,着实没想到杂家的长老会隐瞒身份来他阳曲城的书院来执教。 如此,倒是让他有几分说不出的欢喜。 林逸拍了拍额头,轻声道了句,“或许我们应该暗中查一查,说不定还有其他的高人在城中的书院,当初招先生时,我也没仔细想,尽想着以才为先了。” 摇了摇头,刘希低笑着道,“无需这番,既然他们不愿被人知晓,我们也就随他们去吧,阳曲城是个包容并蓄的地方,只要言之有理,我不介意这里重现当初的百家之言。” 百家争鸣,古时曾经出现的最为繁荣的情形,那时候诸子百家由最初的同宗同源变为各家各派,时常为各抒己见争得个面红耳赤。 “玉生,正是百家之言造就了以后千百年来的诸派之间无休无止的争斗,你可当真?” 一手打造出阳曲城如今繁华的林逸自是有些担忧,毕竟历朝历代君王都是以一家之言为大,使民无知无欲,这才稳固了江山。 阳曲城若是以刘希之言来治理,林逸恐生有乱,毕竟人想得多了,很多事情也就变得复杂了。 耸了耸肩,刘希嘴角一丝笑意浮现,“梦觉兄,既然你我想建造一座世外桃源,怎能不启民智?各家各派之所以存在,都是有他的道理,若是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何愁百姓不尚贤,不分善恶?更何况天下的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诸子百家本属于同源,或许能在阳曲城中再成同枝,那对你我来说,岂不也是乐事一件?” 刘希的话说完,马绣率先的眼前一亮,林逸沉思片刻,继而亦是笑了,想要伸手到腰间取下葫芦喝上几口,却又想起酒水早已经被他喝完,只得又是咂了砸嘴。 屋里授课的杂家长老自然是瞧见了刘希三人,只是半生波澜下来,所以即便见到马绣,也仅仅微微笑着颔了颔首。 仿若未曾相识。 刘希很是恭敬的与他弯身作了一揖,稍后悄悄的转身打算离去,但在离开之前,却见屋中听课的学生中有道身影很是熟悉。 原来是身穿汉服的西顿。 从背影来看似乎比先前高大了几分,此刻正聚精会神的听着先生讲课,听的极为仔细,见不得他身子有半分的晃动。 “先前小武来信,西顿便亲自带人来了,只是怕引起恐慌,匈奴人大军只是在五十里外驻扎。而他则是乔装进城来,求我让他待上些时日。好在城中不乏西域人,西顿也能说出一口流利中原的话,也省了些麻烦。这孩子生性好学,每日勤学不辍,也时常来与我请教,你这做老师的当真是有福气了。” 想起自己对西顿的撒手不管,刘希不免愧疚的笑了笑,回首再度望了眼认真听课的冒顿,“他是草原的王,总不能待在阳曲城太久,不过这次来了,就让他到开春了再回去吧。” 听出了刘希弦外之音的林逸颇为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百五十四章 归家 阳曲城内的县尊府,门前冷落,几名兵卒百无聊赖的靠着石狮子搓着发冷的双手,时不时得说着几句插科打诨的话儿,打发着令他们乏味索然的时光。 远处,一辆马车疾行了过来,气势汹汹,横冲直撞,似乎并不担心会撞上哪个来不及躲避的行人,直逼到县尊府前才停了下来。 “都他娘的做啥呢,还不给老子好好的站着当值!” 驾车的魁梧汉子挥了挥手中的皮鞭,在空中甩出了一道响亮的鞭花,与那些满脸讨好之意的兵卒怒吼了一番,见他们重新站好了身形,这才掀开车帘,对着车中嗡声说道,“县爷,到了。” 马车上,身穿紫色提花大袄头戴白狐毡帽的阳曲县尊舒友全怀中搂着两个青楼娇媚女子摇摇晃晃下了马车。 醉眼朦胧的舒友全走路踉踉跄跄,不时与怀中的美人说着几句荤话,或许是看到了一旁快要将口水流下来的兵卒,当即瞪眼怒道,“瞧什么瞧,都给本老爷好好的把家看好!” 说完,舒友全打了个酒嗝,吧唧的亲了亲那青楼女子,大笑着往府中走去,剩下那些两眼放光的兵卒独自将口水吞下去,心中皆是暗想着待轮班之后,必定也要去那青楼好生的快活一番,去去这心中腾起的邪火。 县尊府内,一身青色长袍的师爷闻声疾步走了过来,见到舒友全后欲言又止,显然是有话要说。 “你们先去房中等着本大人,稍后本大人给你弹一曲颠鸾倒凤……” 舒友全分别在那两青楼女子丰满的翘臀上狠狠的捏了一把,听得两人的娇媚的叫声,很是淫-荡的大笑了起来。 待二女走了后,舒友全却一改先前的淫-荡之色,本是醉酒朦胧的双眼中精光外露,像是从未喝醉了一样。 “县爷,他又来了,在书房里。” 未开口,沉思了片刻,舒友全便大步的要往书房前去。 身后的师爷犹豫了稍许,这才将卡在嘴边的话给道了出来,“县爷,时不待我,今日的情形想必县爷也已知晓,还望县爷尽早动手,否则待那姓刘的腾出手来,必定会对县爷不利。” 停住脚步的舒友全缓缓地点了点头,面露出凶色,“本尊隐忍多日,便是等的这一刻,我乃阳曲城之主,怎能容他人如此放肆!” 这半年来,舒友全之所以放荡不羁的纵情玩乐,痴迷狎妓,无非是在一步步的摸透阳曲城中的情形,寻找机会下手的机会。 寻找一个能一击必胜的机会。 随着了解的深入,舒友全这才明白要想真正的掌握阳曲城,就必须将那个被百姓捧若神明的镇北使从高位拉下来,彻彻底底的踩在脚底下。 本来,舒友全还想再等些时日,或许刘希出使汉国有去无回,这番也能少些麻烦。而如今听得刘希归来,舒友全这心里也多了几分焦急,也终于明白前几日为何有些神秘的人突然来寻他。 要帮着舒友全来击杀了刘希。 这些神秘人想来不是京城的人,否则那刘希也不可能大摇大摆的回到阳曲城,如此想来,舒友全能想到也只有江那边的人了。 只要能执掌阳曲城,做真正的县尊,即便是江那边的人又何妨!到时候,死无对证,加之山高皇帝远,他舒友全便是北地的土皇帝。 想到这里,舒友全的眼中杀气迸射而出,一甩衣袖,大步的朝着书房走去,身后寒风吹过长廊,留下满地的肃杀。 十里开外的营地,刘希刚下马车,校场上颇为空旷,想来兵卒是出城操练了,远处一群人大步流星的围了上来,为首的自然是童军等一批刘寒身边的旧人。 从听闻刘希出使汉朝之后,童军一伙人心里便是压上了块重石,整日里担惊受怕,恨不得偷偷潜入到长安城,以便佑护刘希的安危。 如今见刘希平安归来,这帮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的老兵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无不是欢喜异常。 “让大家担心了。” 见到如此多的真挚面庞,刘希不免弯身作了一揖,很是感动的道了一句,这番,又是令众人一番连呼使不得。 又是说道了几句,童军令人其他人散了去,自己则是随着刘希一道往营房中走去。 在心里,童军还是想多说些话。 一行人边说边走,营房外,听到消息的秦依然面带喜色的早早迎了出来,翠绿翻领袄子映得她肤色更加白皙,多日不见,倒是越发标致了。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秦依然的话中有着止不住的欣喜,但说得却又这般的寻常,似乎是在与清晨刚出门的归人在打着招呼。 或许在秦依然的眼里,刘希是肯定能够平安归来。 所见皆是故人,刘希怎能不觉得舒心,又是说笑了几句,进了屋子,还未坐下,闻讯而来的张小泉也是急急忙忙的出现了。 济济一堂,无不是为他刘希归来而欢喜的人。 刘希正要说些感激的话来,却听得屋外又是一声兴高采烈的声音传来,“可是我家大人回来了?” 最后赶来的花二郎衣袍上满是尘垢,脸上亦是漆黑一片,除了双转动的双眼,也就剩下开口大笑时露出的两排牙齿能让人瞧见。 花二郎这模样,当即令众人忍俊不止的笑了起来,见到这场景,后者也恍然大悟明白了过来,自个亦是挠着散做一团的长发讪讪的笑了起来。 吃着秦依然准备的糕点,刘希自是与众人问起了阳曲城的情况,听闻是正事,正与张小泉讨酒的林逸当即正了正脸色,“玉生你走之后,阳曲城一切还算正常,有了先前开挖的河道,粮食也算是丰收了,加之朝廷免了三年的税收,百姓过冬与春耕并无问题,或许还能有点闲钱来喝些小酒。” 见林逸不知不觉间又将话说到了酒上来,屋里的人哪有不笑的道理,此刻鲁蕊儿不在,林逸索性是放开了性子,也不与忌惮鲁蕊儿的张小泉开口,径直的朝着刘希摇了摇空葫芦,“诺,玉生你也知道,我这人,没酒喝可就提不起精神,接下来阳曲城的事情我可就管不了了……” 这无赖的模样让刘希很是觉得好笑,咧嘴笑着与林逸眨了眨眼,“小泉就在这里,酒水肯定是少不了你的,但梦觉你可不怕后院的那位?” 听刘希提及鲁蕊儿,林逸很是懊恼的拍了拍脑门,一副长叹短嘘的模样令马绣笑着差点将到了嘴边的茶水给喷了出去。 嬉笑之后,童军说起了军队之事,从刘希离开之后,队伍已至一万人,这显然已经超了一个小小县城所能拥有的数量。但好在阳曲城地处偏野,李唐朝廷还未察觉,倒是给了童军很大的机会。 至于说到目前兵卒的战力,童军嘿嘿的笑了笑,继而才故作自谦的道了句,目前兵卒战力还有待提高,但三年内必定能超越‘水寒’。 三年内超越‘水寒’,这句话令刘希很是意外,当即对童军又是佩服了几分,毕竟这些兵卒可都是刚入行伍的新丁,而‘水寒’却是李唐最为精锐的营旅。 接着刘希又是询问了张小泉生意的事情,本是沉默不语的张小泉当即变得侃侃而谈,单凭‘满堂春’酒水生意这一年就已经赚了十八万两白银,加之刘希曾经说过的其他一些物件儿,这半载,进账足有二十万两。 见张小泉谈及买卖时那股自信的劲儿与刘希当初相见的模样判若两人,刘希不免欣慰了几分,而后者说完之后,见众人望向他的惊讶目光,不由腼腆的挠了挠头,再度变作那沉默不语的模样。 “二郎,你呢,最近可有什么收获?” 花二郎布满尘土的脸上满是期待的神色,“大人走后我就在琢磨着怎么将火统的精度与射程提高,这两日又遇到瓶颈了,今日正想着与鲁姑娘请教一番,却不料大人回来了,那当真是好的很呐……” 许久未归,自是说得兴起,不知不觉间,却是天已黑了去,换回一身鹅黄袄衣的吴双儿进屋将几盏灯给点亮,继而笑着与众人道,“已经到酉时了,不如边吃边聊,免得饿坏了肚子……” 这一说,刘希才发现已经到了用膳的时间,当即招呼着众人入座,田薰儿几女则是将桌子给摆满了菜肴。 “唉……” 刘希正待举起筷箸时,耳边一声叹气传来,扭头望去,却见林逸满脸索然无味的模样,当即明白了他心中所想,遂笑着道,“今日归来,见到诸位安好,刘希心中很是欢喜,即是欢喜怎能无酒?” 在林逸扯着衣角下,马绣亦是连忙接过了话来,“是极,是极,各位小娘子费心做了如此丰盛的菜肴,若不配以美酒,岂不是浪费了。” “我去拿酒!” 小武则是当即起了身,往后厨去寻酒去了。 这些事情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所以鲁蕊儿也难以有开口的机会,唯有与讪讪笑着的林逸嘟了嘟嘴。 须臾,酒水倒满了众人的杯盏,正欲饮时,一旁正在啃着果子的小灵儿却突然扑了上前,将刘希的杯盏给摔到了地上。 杯碎,酒洒,青烟一股。 酒水竟然有毒! 第二百五十五章 镇北侯 寒冬的时节,风冷得刺骨,在夜幕下肆无忌惮的呼啸于天地之间,荡去所有的尘埃暮色。 似乎要将这世上吹得个透透彻彻。 营地里静悄悄的吓人,仿若被寒风给吹散了一切,除了尽情摇曳的灯火外,瞧不见半个身影。 最后挣扎着散发出朦胧光芒的月色终于被黑夜给全都吞噬了去,半点光亮都不在显露,整个夜空变作了浓墨散开的漆黑一色。 一行人如同幽灵出现在了营地里。 黑色的衣衫与夜色如同融为在了一体,身形轻的恍若化作了寒风一缕,便这番悄然的在营地里消失了。 这些人走后,立在营地外一身官服的舒友全双目死死的盯着营地内,那往日里带着的白狐毡帽也换做了乌纱帽,双耳死死的竖着,想要将被寒风笼罩的营地中发生的事情给听个真切。 许久,却没有半分动静传来。 立在舒友全身后的师爷挑首望了多次,似乎再也等待不了了,遂收回了焦急的目光,转而与舒友全轻声道,“大人,事不宜迟,即便里面有没中毒的,想必也正与那些人战得两败俱伤,若不趁着现在杀进去,待出城操练的兵卒回营,我们可就半点机会就都没了。” 深吸了几口凉彻心肺的寒气,舒友全胸口变得剧烈起伏,突然间猛地拔起手中的长剑,眼中尽是狠厉之色,“今日与本官成事者,必有重赏!” 说罢,舒友全率先冲了出去,灰袄的师爷当即双手抓过一支长枪,只是他从未摸过这些曾被他嗤之以鼻的武人之物,双臂柔弱,毫无力道的他险些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稳住身形后,师爷瞪了眼轻声笑出来的兵卒,急忙忙的追上了舒友全。 那些早已经知晓今晚谋划之事的兵卒自然是蜂拥而从,他们跟随了舒友全,便是一荣俱荣,唯有扶舒友全执掌阳曲城,才能过上有酒喝有肉吃的逍遥日子。 富贵荣华,在此一举。 几十人在空旷的营地里横冲直撞,而手持长剑的舒友全则是一人当先,朝着营地的深处走去。 那里,他在地图上看了很多遍,是刘希的住所。 此刻,在舒友全的胸腔里竟是莫名的多出了一股豪情,似乎持着长剑的他正带人仗马千里,直捣敌人黄龙。 只是待走到那灯亮最多的房间时,四周仍是寂静无声。 让舒友全心中的豪情慢慢散了去。 因为四周太过安静了,半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甚至连一丝的血腥味都不曾有。 颇为得诡异。 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那些黑衣人的身手舒友全可是见识过的,怎么会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全部不见了踪影? 不安与慌张恍若江水决堤一般,瞬间在舒友全的心里蔓延了开来,莫名的胆怯也随之涌现了出来。 耳边风声呼啸,舒友全只觉得喉咙不知何时干的厉害,握着长剑的手心里布满了一片汗水。 只是事已至此,再也没有回头路了,成败与否,就在眼前一搏。 想到这里,舒友全眼中的狠厉之色大涨,举起手中的长剑,与身后簇拥而来的兵卒高声喊道,“都给本官冲,杀一人,得黄金十两!” 此言一出,那些本就为钱财而来的兵卒当即嗷嗷如野狼,各自拿着兵器与那潮水一般涌向了前方的屋舍。 这等情形,虽不说是摧枯拉朽,但也是气势惊人,当即令舒友全心中又多了几分胜算。 可是还没等到他拔剑做出横眉冷对的姿势时,异象就在舒友全毫无防备间发生了。 屋中一柄长剑飞了出来,剑身带着冷冽的幽幽青光,使人看得肌骨冰凉,仿若来自鬼谷炼狱。 不,那剑就是来自鬼谷炼狱。 因为长剑所到,连哀嚎之声都未曾出现,那边兵卒便一一倒下,头颅离身,血洒如流。 呼吸之间,不剩一人生还。 “当啷……” 长枪落地,先前还信心满满的师爷眼中尽是胆寒之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厚厚的棉裤下,一丝水渍生出。 随之也产生了股尿骚的味儿,混在那血腥味间,极其的难闻。 屋子门被打了开,那抹橘黄的灯光让舒友全觉得异常的刺眼,竟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自然,这时候,出来的是刘希等人。 从小灵儿将那一杯带毒的酒水给打落,刘希便明白有人想要暗算于他,遂令众人不露声色,在房中等待。 在解决了那一批黑衣刺客之后,等来了舒友全。 即便是林逸,也未曾想到这幕后策划之人竟然是他从不放在心上的舒友全,此间,林逸不由暗叹了口气,心中感慨人不可貌相,今后还是得小心谨慎。 “舒大人,没想到你我初次见面,你就来下这等狠手,当真是令刘某很是意外。” 听得刘希之言,舒友全也是回过了神来,冷冷的瞪了刘希一眼,“本官乃是朝廷钦定的县尊,你是官家五花大绑抓回京城去的囚徒,如今潜逃回阳曲城,本官当然有责将你捉拿归案!” 说罢,舒友全一甩衣袖,满脸的孤傲之色。 这三两语之言,就将罪责推到了刘希的头上,用朝廷的帽子来使他有所顾忌。 使他即有了文人的风骨铮铮,也能保全了性命。 可惜,舒友全料错了一步,刘希根本就没有将李唐朝廷放在眼里,自然就不会有所顾忌。 更何况如今时局变幻,此次回阳曲城,刘希便是为了将北地牢牢的抓在手中,就算他舒友全这次没有率先出手,也会迟早将他给踢出去。 只是刘希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给了他机会。 遂一声冷笑,刘希与身旁笑着摇扇的马绣努了努嘴,“我看这位舒大人风骨凛然,必定是宁死不屈之辈,就留他一个全尸吧!” 话音落下,舒友全面色猛然一变,随即又是声嘶力竭的喊道,“你敢,本官可是朝廷钦奉的命官,你这样做可是欺君犯上,而且本官在来的时候已经留有密折一封,倘若不能活着回去,这封密折必定会出现在官家的案前,到时候你就等着朝廷大军前来围剿了你这叛臣贼子!” “哈哈,这话说的我爱听,气势磅礴啊,那戏里面好像也是这么演的,然后凶神恶煞的歹人就立马吓破了胆,跪地求饶,哈哈……” 马绣一合乾坤扇,笑着上前,盯着舒友全瞧了几眼,继而摇首叹气的的道,“只是可惜啊,舒大人,戏不过是唱给别人听的,你若是要当真,那就太无知了,至于你说的那封密折,你觉得我们会担心么?” 说完,马绣瞄了眼仍是坐在地上的师爷,与小武摆了摆扇子,“你的青钢剑也不差多染点血,就将这舒大人好生的送走吧,当然,也别忘了他这师爷,免得舒大人黄泉路上少了个端茶倒水的,过得不习惯。” 马绣这话当即让师爷吓的浑身一哆嗦,忙上前抱住马绣的腿,“大人,手下留情,小人知道他的密折在哪里,就藏在县尊府的书房,小人这就去带大人取来,求大人饶了我一条性命……” “你这奴才!” 最后的保命符被人出卖了,舒友全当即暴怒异常,一脚将那如丧家之犬的师爷给踢开,可因自己身子骨太虚弱,加之力气用得过猛,而变得气喘吁吁,被他爱护有加的管帽也滚落在地,染的一地灰尘。 终日里齐整的长发,散乱一团,随风乱舞。 “本官是朝廷命官,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所为,定瞒不住圣听,到时候,圣上必定会诛杀你们这些宵小!” 对这苍白无力的恐吓之言,刘希只是耸肩笑了笑,可就在这时候,一名老兵匆匆的跑了过来,看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面色颇为凝重的道,“少将军,朝廷传旨的公公已经进了营地,正往这边来。” 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那舒友全愤怒的双眼当即爆发出难以掩饰的明亮之色,大声笑了出来,“果然还是官家料事如神!” 而刘希则是眉头一皱,这时候唐皇派人来传旨,莫非是因为在长安的事情要与他问罪? 倘若真是如此,倒不如心一横,将脸皮给撕破了去,有西汉刘斯在,唐皇也无暇顾及与他。 “怎么这时候才来禀报!” 童军走上前,小声的替来人解围道,“少将军,平日里也不会有外人前来,所以兄弟们都去拉练了,当值就没有安排人……” 闻言,刘希唯有深叹了口气,正要拔腿往前迎那宣旨的太监时,却不想来人已经到了刘希的跟前。 巧了,还是他刘希认识的人,当初引他前往金銮殿外把名唱的宦官,马三平。 “状元爷……” 嘴边的笑还未散去,马三平自然是瞧出了眼前的情景,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咽了下去。 而此时,刘希则是死死的盯着马三平,若是他说出半点指责的话来,必定要毫不留情的将对方给击杀。 似乎一瞬间,气氛再度与那刺骨的寒风一般,变得冰冷开来。 “大胆匪徒,竟然敢刺杀镇北侯,来人,还不给就地格杀!” 在马三平带着刺耳的尖锐声下,护卫他而来的‘飞甲’兵卒当即拔剑上前,眨眼睛,舒友全与那师爷当即身首异处。 第二百五十六章 拖 寒风吹久了,血腥的气味儿这才散了去。 马三平捏着鼻子与‘飞甲’兵卒知乎了一声,后者当即将那些已经凉透了的尸首往外搬了出去。 “侯爷啊,这北地多刁民,你可须多加小心才是。” 马三平的言语中满是熟络的气劲儿,当初新科士子中,他也是颇为看好刘希,只是怎番都未曾料到在这短短两年中,刘希已经成了封侯显赫一方,自然语气中多了交好之意。 刘希当然也听出了对方话中带着的过分亲近,只是他心中还是颇为吃惊,怎番自己就成了侯爷? 莫非这马三平前来就是为了此事? 倘若如此,刘希脑中不由闪出一道身影来,那魁梧宽阔的背影,眼下正与汉军对峙的镇西王。 这样便就明白了,这侯爷不过是在汉军大军来袭之时,拉拢与安抚他刘希的手段,只待汉军被击退了,李唐朝廷怕是要腾出手来对付于他了。 心里想明白了,可刘希却又是装作了几分糊涂,忙上前与马三平笑着道,“没想到当初澜陵一别,今日还能见到公公,只是公公口中的侯爷二字,倒是让刘希糊涂了。” 见刘希给了很友善的回应,那马三平忙笑着一拍额头,“瞧我这记性,刚才只见到有人对侯爷不利,便忘了宣读圣旨的事儿了,不过,侯爷这些人是……” “一些亡命之徒,截杀了前来任命的舒大人,并胆大包天的冒名前来上任。” 刘希轻描淡写的道了句,在宫中十多年的马三平早已是人精,岂能猜不出这其中缘由,只是刚才杀人之事他也参与了,只能听下刘希这样的话,并颇为恼怒的皱了皱眉头,“当真是不知死活,这等杀头的大事都敢做……” 话语尖锐,满腔愤怒。 而一边,被李唐朝廷钦点任命的舒友全正被人抬了出去,从此,也就成了顶替朝廷命官的匪徒而被英明神武的侯爷给斩杀的孤魂野鬼。 道完了先前那句,马三平的脸色像是翻书一般,顿时又变作敦厚的笑意,将手中的锦帛圣旨递到刘希的身前,“侯爷,夜也深了,咱家也不便打扰,圣旨交到侯爷手中,也算是完成了官家交代的差事。” 宣读圣旨需洗浴焚香,仪式繁杂,马三平心思熟络,怎能不明白这大半夜的只会添得麻烦。 马三平这番说来,刘希倒也不推脱,将圣旨给接了过来,“当真是多谢公公了。” 摇了摇头,马三平压低了声音在刘希耳边道,“侯爷,这道圣旨是官家的恩赐,可谓是荣光无比,不过咱家临行前,张公公特意嘱咐了,侯爷当早些击退匈奴来敌,以报圣恩才是。” 果不其然,封赏他刘希只是为了稳住北地,免得李唐腹背受敌。 不过很多事情看穿后,记在心中便是,无须说出口去。 刘希满脸正色的点头应允,“皇恩浩荡如此,刘希怎敢不以死报之,公公放心,只要刘希在,绝不会让匈奴人踏进大唐城池一步。” 闻此言,马三平如释重负,眉宇间喜色更胜,显然,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并非宣读圣旨,只是为了得到刘希这句话。 “侯爷忠心报国,咱家必定会禀报官家,想来官家会欢喜的很哩!” 自然,刘希又是道了几句大义凛然的话来,听得那马三平眼神越发光亮,想来是他此行目的已成,念及回京后的封赏,遂欣喜异常。 “公公远道而来必定是辛劳万分,刘希这就让人安排公公好生歇息,至于匈奴退敌之事,刘希明日便亲自挂帅,主动出击,将这些蛮夷给打回草原去。” “好,好,好!有侯爷这番话,咱家也是安心了。” 一连说了三个好,马三平这才颇为满足的在童军引路下,往城中的客栈去了。 待马三平离去后,刘希转首与田薰儿几女道,“时候不早,你们且先去歇息吧。” 知晓刘希有要事要商量,田薰儿与吴双儿虽有不舍,但还是退了去,张小泉则是笑着挠了挠头,“公子,小泉也先去告退了,正好,我的马车在外面,也能将三郎给一道送回去。” 刘希微微颔首,“恩,明日我再寻你说些事。” 几人散了去后,刘希与身旁的林逸、马绣以及小武摆了摆手中的圣旨,咧嘴苦笑着道,“走吧,我们一起瞧瞧这块破布上究竟写了什么。” 哗啦一声。 马绣摇开了乾坤扇,“这还要问?我马今朝不看都知道,必定是对你好一番的嘉奖,只是封的什么侯,要是这名字太过难听,你我出去,可要装作互相不识才对,免得丢了我这风流倜傥的颜面。” 马绣这贫嘴的性子再度使了出来,令林逸与小武嬉笑不已,刘希唯有佯装怒目的瞪了他几眼。 自然,后者早已习惯,罔若未闻。 进了书房,刘希将圣旨上捆着的细金丝缠绕的细带给解了去,摊开后看了一眼,甩到了马绣的手中,“看来要让你失望了。” 接过圣旨的马绣扫过之后,咂了砸嘴,“镇北侯,镇北侯,听起来确实响亮……” 可很快,马绣那玩世不恭的脸色大变,一同看着圣旨的林逸也是眉头慢慢皱起,手下意识的摸向了腰间,待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的酒葫芦已经被鲁蕊儿拿走了,遂用双手揉了揉脸,“玉生,这道旨意,明为封侯,却降了你在北地之权,看来唐皇是对你起戒心了。” 小武亦是点首嗡声道了句,“长期以来,将不识兵,兵不识将,阳曲城如今兵卒皆战力超其它城池,并对玉生忠诚有加,如此调防,极为不利。” 这道圣旨封了刘希为镇北侯,但却又提出兵制革新,令北地阳曲、下邳、邺城、潼关、前洲、云都城以及汉州七成进行守兵轮换。 并且是换兵不换将,名为增加兵卒战力,提高统帅练兵之术。 更为重要的是侯府设在了前洲。 “这唐皇也是好生的计谋,明面上是给你玉生一颗甜枣,却在暗地里着实的敲了你一个闷棍。” 拿着手中的乾坤扇,马绣摇开了几下,又是合了上,随即又是摇了开,相对于默不作声的刘希,反倒是他有着更多的不满。 当然,稍后马绣也瞧出了刘希的模样,旋即撇了撇嘴,“看玉生你这样子,莫不是已经有了什么好主意?” 正想着出神的刘希闻言用手拍了拍额头,“一旦做皇帝的起了疑心,做臣子的到头来都没有好下场,你我都明白,此时此刻唐皇只是没有腾出手来,若是汉军退去,想来离我危难之时也不远了。” 林逸将身子窝在一边的软垫的木椅中,“自古便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况且还是这最不讲情面的皇家天胄,在他们眼里,哪怕只是仅仅疑心,也足已成了要你命的缘由。” 马绣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折扇用力的摇了摇,继而又是合了上,来回踱了几步,脸上闪过一抹的抑郁,“如此,确实是李唐朝廷对玉生有了戒备之心……” 这抹抑郁是左右为难之色。 若是李唐朝廷当真与刘希撕破脸皮,刀枪对峙,那他该怎么去面对淑柔郡主,还该怎么说出心里藏着已久的炙热爱恋。 他这表情刘希自然是瞧在了眼里,不禁亦是暗自的叹了口气,此等情形,日后必定是免不了出现那最坏的情形,只是那番,马绣就成了刘希心里最对不住的人了。 只是眼下,多说也是无益。 起了身,刘希伸了个懒腰,“既然,朝廷要我做这个镇北侯,我便是要担当起这个职责来,至于军队换防,我会好生的安排,不过此事过于繁杂,还得细细筹划才是。” 对于这等事情,唯有用一拖字。 汉唐两国交战之后,形势一日一变,具体会变作什么模样,谁也说不准,既然如此,倒不如以静制动。 北地是他刘希的天下,唐皇鞭长莫及,是揭竿而起,还是继续臣服,终究是要看最终的形势。 只是希望莫坏了马绣的姻缘才是。 听得这番言语,心中百般滋味的马绣只能微微叹了口气,时至今日,他都不敢去想日后之事。 摇开了乾坤扇,胡乱的扇了扇,稍后马绣再度将乾坤扇合了起来,往腰间斜着一插,“那玉生你打算怎么做?” 似乎马绣将这话题岔了开,就能将心中的烦闷给撇了去。 往前踱了几步,刘希双手背在身后,“既然匈奴人令唐皇很是头疼,而刘希又是受浩荡皇恩,接下来做的事情自然就是击退来犯匈奴了。” 座椅上的林逸闻言不由眼生鄙夷的望向刘希,“你这做先生倒是舒服的很,徒弟丢在一边从来都不管不问,现在还要靠徒弟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说你这是想和李唐朝廷耗时间了。” 被林逸一眼看穿,刘希不由讪讪的笑了笑,随即耸了耸肩,大步往外走去,“梦觉兄说教的是,是我没有做到良师所为,我这就去查阅我这徒弟的功课。” 屋外,夜色漆黑如墨,北风嘶吼似猛兽。 马绣与林逸二人对望了一眼,当即笑着摇了摇头,跟在小武之后,大步追着刘希去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煮鱼去 哗啦…… 寒夜里,北风又比先前猛烈了几分,院中那只剩下树干的挂花树随风不断的舞动着光零零的枝干,似乎下一刻,这棵饱受摧残的桂花树就要被寒风拔根而起。 又是在院中查看了一遍,身着黄花缀点袄衣的菊儿回首看了看还亮着灯的书房,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纸窗间,那道消瘦的身影正在挥笔疾书,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一道细微的白雾也在萧瑟的东风中随之翩然而起,转瞬又瞧不见了踪影。 其实再次出兵佯装进攻阳曲城,菊儿在心中是极为不赞成,毕竟匈奴局势虽说表面稳定,但依旧是深藏暗流,而西顿亦是年幼,贸然这样发兵,极有可能造成分崩离析之态。 可是菊儿却劝说不住西顿,在他宣布发兵之时,先前被打怕的部落首领,皆是不同意,更有甚者直接拂袖离去,似乎草原本是祥和的局面又一次的出现了令人担忧的紧张之势。 别无它法之下,菊儿唯有向在昆仑山静修的赫莲公主求救。 好在昆仑在草原上有着不可亵渎的影响,所以待赫莲公主修书一封前来时,这将佯装发兵之事给敲定了下来。 也让菊儿心定了神,但心又是悬的更紧了。 万一其中出了差池,双方再度交起手来,该如何是好? 呵…… 菊儿又是呼出一团白雾,好在小刘大人已经如愿回来了,这总算是万幸之事,否则李唐朝廷派别人来接手北地,那在城外的数万大军菊儿可真不知该如何收尾。 今日,满城欢喜,菊儿亦是瞧见了,小汗王也是知道此事,只是菊儿不明白满是欣喜的他为何能忍得住那比谁都高兴的心情,不去寻那小刘大人,反而在书房中与往常那般,安静的读着经卷。 恩师久别而归,有诸多事情需要打理,我且不去做叨扰才是。 这是西顿在晚膳前说得话,菊儿自然还是记得,只是她不曾想到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儿心性已经渐趋老成。 这番,菊儿也不知该是喜还是忧,毕竟西顿还只是刚满十二岁的孩童。 只是整个草原的命运都压在了他那瘦弱的肩头。 胡思乱想间,菊儿抬首望向了头顶的夜空,漆黑的苍穹黑的让人看不到尽头,只是不知何时,一颗星星被寒风给刮出了身形,虽然光亮微弱,但依旧是别样的醒目。 或许,那便是如今的西顿,虽然光亮微弱,但总有一刻,会放出耀眼的光亮,照透整个天空。 莫名的感慨了稍许,菊儿裹了裹身上的袄衣,打算回屋歇息,因为明日一早,西顿定会要前往拜访小刘大人,她还需做些准备才是。 正待菊儿转身之时,耳边却传来阵阵敲门之声,那在院中当值的两名逐日护卫当即是提起了精神,大步上前,一人将弯刀提在了胸前,另一人则是贴脸靠在门边,压低了声音问道,“何人来此?” 院外,敲着门的小武回首望向了刘希,后者随即踱步上前,只是在开口前,不禁咂嘴思索了稍许,这才轻声应道,“我是你家公子先生,今夜来此一叙,望代为通传。” 听了刘希这句话,屋内的两名守卫不觉猛地紧张起来,只因刘希的声音听在耳中有些陌生。 “莫要慌张,赶紧开门!” 愣了片刻的菊儿突然眉宇间露出了欣喜之色,大步上前与那两名守卫道了这么一句来。 那两名守卫自是有些不明所以,但也不敢有所耽搁,忙将那被年月侵蚀发旧的木门给打了开。 刘希率先跨脚进了院子,见了那有些时日未见的菊儿,比曾经别离时多了几分清瘦,但眉眼间也多了几分的坚毅之色。 显然,这些日子以来,是受了不少的苦。 想起草原的形势,虽说是西顿为汗王,但背地里,菊儿怕是没少殚尽竭力,念及如此,刘希不禁笑着与她颔首道,“许久未见,姑娘倒是清瘦不少,西顿年纪尚幼,姑娘还当注意身子骨才是。” 弯身作了一福,菊儿嘴角含笑的轻声道,“多谢小刘大人的关怀,汗王要知道您深夜前来探望,怕是要高兴坏了。” 顺着菊儿的目光,刘希瞧见了在书房窗前映着的身影,手持经卷,脑袋微微摇晃着,显然是很是用心的读着书。 “西顿每日都这般苦读么?” 在前方引路的菊儿点了点头,“汗王都要诵读几个时辰,若是白日里没有时间,必定是要深夜补回来,但凡是有哪一天没有读书,他这觉可是睡不踏实的。小刘大人从草原离开时留下的经卷可被汗王给来来回回学习了多遍,现在他提出的些问题,菊儿已经做不出答来了,为此,倒是让我头疼不少。” 说到这,菊儿笑着拍了拍光滑皎洁的额头,似乎想起了那些被西顿问得不知所措的头疼场景。 自然,脸上却是带着欢喜的色彩。 刘希明白,这是菊儿对西顿勤奋与聪慧的欢喜,菊儿是赫莲的贴身丫鬟,琴棋书画焉能不懂,否则当年也不会成为澜陵青楼里炙手可热的角儿。 如今菊儿说起西顿让她头疼,看来这半年来,西顿是没少的长进。 刘希正想着,便已经到了书房门前,菊儿上前轻轻敲了敲木门,柔声与书房内的西顿道,“汗王,小刘大人来见你了。” 话音刚落下,便听得屋内传来了桌椅的碰撞之声,不多时,只见书房的门被打了开,身形瘦弱的西顿出现在众人的身前,一双圆溜溜的眼内满是喜色。 “学生见过恩师!” 见到西顿,刘希不禁觉得他似乎比之前草原别离时又长高了几分,恍然间,似乎在这短短的半载时光变得好生的绵长。 长到竟令刘希错觉到仿若已经是几度春秋的光景,否则,又怎会在此时此刻见到西顿时,生出这般的感慨。 唏嘘之时,刘希伸手将正在行礼的西顿给扶起,“有些时日未见你了,今夜闲来无事,又听闻你在这城中,便过来瞧瞧。” 西顿笑着一双眼几欲眯成了条缝来,“听闻恩师回城,想来今日会有诸多事务缠身,所以学生尚不敢前往叨扰,没想到恩师亲自前来,可是将学生高兴坏了。” 说话间,西顿将刘希等人请进了书房,并让菊儿去送一壶清茶,可待菊儿要离去时,西顿又是将她给唤了住,“再准备些酒水与下酒菜。” 吩咐完了,颇为歉意的与林逸笑着轻声道,“因我年纪还小,所以阿姐不让饮酒,平日里菊儿姐姐也是看的紧,所以身上也不会有‘满堂春’那般的好酒,只能备些薄酒,还望林先生莫要嫌弃。” 听到酒这一字时,林逸早就来了精神,有鲁蕊儿看管,可是将他给憋坏了,哪里还会挑三拣四,忙与西顿摇首,“无妨,无妨,我如今是闻到酒味就已觉得快活很了。” “不怕这满身酒气连屋门都进不去么?” 摇晃着乾坤扇,马绣眼中带着戏谑的笑意,而林逸则是与他瞪了瞪眼,然后双手一摊,耸着肩头道,“我是与你们一道出来的,若是喝酒,那也是你们的错。” 这等无赖模样令马绣一时语塞,唯有笑骂了几句。 笑声之中,刘希已经看到了书案上放着的书卷,蝇头小字密密麻麻,使得整个页面显得颇为拥挤。 见刘希盯着桌上的书卷,西顿忙低头做礼,语中带着惊慌的道,“学生愚钝,所以经书总是要多读几遍才能有所领悟,因怕所想所得会遗忘了去,这才在圣人书中做了涂鸦之举,还请恩师莫要怪罪才是。” “你肯用功读书,总是好的。” 笑着摇了摇头,刘希再度望向了布满字迹的书卷,唯有一句‘治大国,若烹小鲜’未被西顿注释,这番,四周看起来倒是觉得空荡不少。 “治大国,若烹小鲜。” 刘希轻声念了一句,旋即转首与西顿道,“我见你别处都用笔划上了批注,唯有此处,却只是留了一道横线,干净的很,此举为何?” 听得这句话,西顿羞赧的低下了头,“此言虽短,但每每诵读,西顿都觉得意味深刻,所以不敢动笔,生怕污了圣人之言。” 一旁,马绣与林逸相望了一眼,目光中多了几分惊奇,治大国,若烹小鲜,他俩是明白其中之意,但要得出其中精髓,怕也是做不到。 而此刻西顿越是不敢动笔,便是说明这个年纪商小的草原帝王开始慢慢的领悟了治国之术。 在二人惊骇之时,耳边传来一阵笑意,却是刘希笑了。 “你可见过人烹小鲜?” “说来惭愧,学生在草原时没有机会瞧见小鲜之物,所以平日里唯有想象其中的道理。待前些日子进了阳曲城,学生特地去酒肆想要瞧一瞧小鲜的烹饪之法,可奈何如今天寒地冻,河道早已是冰封数尺,自然又是遗憾的未能一睹圣人之理。” 听到这里,刘希摸了摸下巴,继而转首望向林逸等人,“许久未能对风而饮,不妨一同趁兴而游?” 林逸眼中闪出一抹亮彩,当即点头应允的道,“甚好,看这天气,下半夜可是要有风雪来了,能在红炉下对饮几杯四更清雪,倒也是件快哉之事。” “是极是极”,马绣将乾坤扇猛的一合,“若是有玉生亲自掌勺,那必定是别样的滋味。” 说罢,马绣做出一副陶醉的模样,似乎看到了美味珍馐,满是垂涎三尺而情不能自抑。 闲话虽是这么说,不过在西顿听来却是颇为惊愕,自学习圣人经卷之来,他便知晓君子远离庖厨,但凡是读书人都以此为铁律为一般,可眼前的马绣无论学识还是风度在西顿远超寻常读书人,可为何竟说出这等话来。 突然间,西顿对刘希的回答很是感兴趣了,抬起稚嫩中带着好奇的小脸,一双圆溜溜的眼盯向了刘希。 “这有何难。” 刘希笑着耸了耸肩,正要拔脚离去时,却是端着酒菜的菊儿率先进了屋子。 林逸闻到酒香,当即迎步上前,将菊儿的托盘中将温好的两壶酒拿在手中,在鼻前嗅了又嗅,“这番,可就圆满了,走吧!” 看着刘希等人离去,菊儿颇为不解,与身旁抓着袄衣便要往外去的西顿喊道,“小主,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煮鱼去!” 狂风中,稚嫩的声音中带着少许的兴奋。 第二百五十八章 治国 路,越走越黑,风,越吹越冷。 跟在刘希身边的西顿却是半点凉意都不曾察觉,被风刮红的小脸上满是未散去的兴奋。 这种兴奋并非半夜难以入睡的孩童能够出去探究黑夜里秘密的刺激感,而是西顿对君子有了新的认识。 恪守圣人之言,为他人所言之事,不为他人所恶之事,是君子。 但一味的去遵守成为君子的准则,虽人为世人所称道,但终究是难以悟出真正的君子之道。 真正的君子,是有着自己的风度,在西顿眼中,刘希便是这样的人,就算是身在庖厨之内,手起刀落间,同样会是一番风轻云卷的淡然。 所以,君子之者,乃是顺道而为,这个道,并非圣人之道,而是天地之道。 西顿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有这些念头,涌现在他的脑中,似湍急的流水,让他的思绪乱成了一团。 因为,西顿明白不了何为天地之道。 皱眉想了许久,唯有晃了晃脑袋不去作响,而是望向了一旁神形洒脱的刘希,满眼的羡慕之色。 寂静的河边,枯木上已经挂上了一层冰霜,狂风之下,几支垂落的树枝呀呀作响。 停下了脚步,负手立在河畔,刘希瞧了眼已然冰封一片的河面,回首与西顿轻笑着道,“就这里吧,如若运气好,便可以让你瞧见烹小鲜的场面。” 西顿点了点头,随即确实噗嗤一声的笑了起来。 这一笑,却是让刘希有些不明所以,轻笑着望向了西顿,“怎么,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么?” 连连摆手,收起笑意的西顿很是恭敬的与刘希道了一礼,“学生不敢,只是想起稍后跟着恩师学习圣人之道,还能大饱口福,西顿自是高兴的情不自已,还未恩师莫怪于西顿。” 闻言,刘希深吸了寒凉的夜风,继而伸了个懒腰,“算你走运,我这厨艺虽然好久没有露了,但却也是非一般酒楼所能比及的。” 这番言语,自然又是惹得西顿忍俊不禁,只是想到刚才的场景,遂小跑的往一边去,“学生去捡干柴!” 看着西顿瘦小的身影在枯树下拾着树枝,刘希不由暗自感叹了一句,匈奴帝国的汗王在为自己捡柴火,不禁好一番的涨了虚荣心,咧嘴笑着再度伸了个懒腰。 不多时,先前离去的马绣三人赶来汇合,马绣与小武手中拿着铁锅以及一些调料,至于林逸,除了先前从菊儿那拿的两壶酒,不知又从哪里找到了一坛酒。 将锅架了起来,刘希瞧了眼他们带来的调料,好生的眼熟,不由又望了望那口黝黑的铁锅。 见刘希这等模样,还未等他开口,马绣便抢声咂嘴道,“不用问了,这就是咱们后厨的锅和调料,这大半夜的,我们能到哪里去买锅,最为重要的是那些调料,好像也就咱们后厨才能找到些。” 证实了心中的想法,刘希笑着拍了拍手,“只是希望我们不要回去的太晚,否则明日早晨,薰儿她们起床可是要吓了一跳,以为是被人给行窃了。” 话音落下,其余几人皆是笑了,要行窃她们,这毛贼可要怎么样的身手。 架好了锅,刘希伸手取出了‘上邪’,许久未出现的长剑在夜色下闪着幽幽冷光。 剑身上,一抹翠绿如游龙。 不远处的小武则是眼中满是惊奇,从出生便与剑为伴的他察觉出了刘希手中的‘上邪’似乎与先前又有了不一样。 刺骨的杀机中,竟是多了几许道不清说不明的生机。 毁灭的剑刃上有了春雨细润之气,如此的不协调,却又让人感觉并无不妥之处。 一瞬间,小武好像有了几分明悟。 跃身而起的刘希随手挥了几下‘上邪’,随即又落回了原处,没有半点的异样,这让还期待见到山崩地裂场景的西顿大为意外。 “咔咔咔……” 裂缝声很是细微,在凛冽的狂风中细不可闻,但西顿却听到了,准确的说是他瞧见了。 因为眼前他一直盯着的河面出现了一个数丈宽与长的凹陷,凹陷里厚实的冰块似乎被人给捣碎了一般,只剩下一层碎冰渣无力的浮在水面上。 如此,西顿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梦觉兄你将酒也温一温,我这就去将鱼给抓来。” 马绣像是见到了好玩物件的小孩子,撒着脚丫便到了河面上,扔出乾坤扇浮在那凹陷处上空。 不多时,水柱喷然而出,待落下之时,冰面上多了几条颇为迷茫的鱼儿,不断的鼓动着腮部,似乎想要弄明白为何先前还在水中睡着美觉,怎番下一刻就到了这水外的冰面之上。 自然,马绣是不理会这鱼所想,抓着鱼就要往岸边来,恨不得立马要将这些鱼扔进刘希的锅中。 “憨货!” 笑骂了一句,刘希捋起袖子,上前接过马绣手中的鱼,从兜里拿出了贴身随带的匕首,三下五去二的在河畔收拾起鱼来。 见到这模样,西顿忙上前陪伴着一起给鱼开膛破肚,因为有刘希率先这番做,所以西顿丝毫不为自己镶了宝石的匕首来做这等事感到可惜。 自然,刘希也是瞧见了身旁卖力做着的西顿,不禁笑了笑,“ 冰窟窿下的水很冷,冻刺肌骨,西顿很惊讶为何刘希能那番淡然从容的拨弄着手中的匕首,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便清理出了好几条鱼来。 "有时候,为了得到,必定是要有代价的,或许要历经千辛万苦,或许要失去你最为在乎的东西,又或许要让自己的双手沾满血迹。" 白色的雾气下,刘希的话让西顿眉头上浮出思索之意,不知不觉停下了手中匕首,不经意的目光落在他拿着鱼的左手,却是斑斑血迹。 这让从未杀过生的西顿胸中一阵翻涌,可是很快他却又将匕首给拿了起来,绷着个脸,很是认真的继续杀鱼。 因为,西顿突然间明白了,即便是三皇五帝那般的圣君也有杀戮之时,任何一个贤君的脚下都不会缺少皑皑白骨,而如今草原形势更为复杂,若是想要将它掌握于手中,除了圣贤书之外,他西顿也需要果断有力的杀伐。 不远处,刘希见西顿杀鱼的手法越发熟练,不由笑着点了点头,孺子可教,聪慧过人,今后必能成就一番功绩。 鱼杀好之时,西顿的一双手自己冻的通红,几欲失去了知觉,林逸见状将酒水给他递了过去,后者瞧了眼刘希,见他不做声,遂接了过来,只是泯了一下小口便被辣的差点咳嗽不断,眼泪也被呛的险些落下,惹得马绣等人笑做了一团。 "我第一次也是你这般模样,你现在年岁还尚幼,就不要碰酒了,有些东西,看别人喜欢,其实不一定适合自己,喝酒固然是风雅,但过犹不及。" 说话间,刘希将锅内沸开的水盛了一杯给西顿,并望了望林逸,后者自然知道刘希话中所指,却耸了耸肩,咧嘴笑着道,"玉生,我林梦觉无酒不欢,想要改,无疑取我骨肉,今生怕是无所想了。" 这番说来,刘希倒也不好再言,林逸有宗师的修为,身体非常人所能比,嗜些酒想来也不会有大碍,而且现在有鲁蕊儿看管着,也能让人放心不少。 铁锅中袅袅升起的雾气让人眯了眼睛,刘希将调料一一加入到咕咕沸腾的水中,原本清白的水当即多了色彩,一缕香气也随之在众人鼻前传散。 "任何事情,若是没有精心准备,就不会成功,这口煮开水的铁锅,这些调料,都是烹小鲜的必备之物。" 一边说,刘希一边将清理干净的小鱼放进锅中,突然间,转过头与正端着杯盏暖手的西顿一字一顿的道,"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做没有胜算之事,即便是世人常说的放手一搏,那也是因为有几分胜算才会有反败为胜,但那毕竟实为少数之事,凡事不可贸然而为,你可切记。" 闻言,西顿忙颔首作礼,"学生谨记恩师教诲。" 吹了吹不断散开的白色雾气,刘希用木铲轻轻的拨了拨铁锅中的小鱼,"现在世人但凡念及到治大国如烹小鲜,大致是指眼下这情形,小鱼下锅后,不能随意的翻动,否则就容易碎了。所以这句话到了世人的脑中便成了治国需小心谨慎,不可随意行事,以免动了国之根基。” 话音落下,木铲很是随意的翻了一条渐渐要熟透的小鱼,当即,鱼肉碎了开来。 见得这情形,西顿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终于明白了为何治国能与烹小鲜有所关联。 但随即又是眉头皱起,额头拧成了一团,“可是,恩师,怎样才能治国?” 用木铲很是轻柔的拨了拨铁锅中的汤汁,刘希扬脸笑着问道,“这些,你在书中未瞧见么?” 想来是觉得刘希在责罚于他,西顿的小脸上一丝的怯意,但稍许弯身作礼,“圣贤离学生太远,恩师却真真实实在学生的身前,阳曲城百姓安居乐业,乃是圣人所说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民安国泰之景,因而学生想请恩师传授治国之道。” 闻言,刘希笑了,用木铲指了指林逸,“阳曲城能有今日,全凭梦觉兄倾尽心血,你若真是要学习,可得多与他请教。” 正在与马绣、小武说着话的林逸闻言当即笑着点头,“玉生打算留你在身边道明年开春,这期间,你有任何的疑惑都可以来问我,不过阳曲城的繁华可不是我林梦觉一人之功,那是集了众人之力,最为重要的东西你是得玉生教授与你。” 西顿听到刘希将要留他在身边到开春,顿时喜不胜收,一双乌溜溜的眼中满是亮晶晶的色彩。 “你是我的学生,我虽然平时懒惰,但也得尽些为师之责,留你在阳曲城中,一来是想你多于梦觉兄等人学习,二是阳曲城的繁华让你在耳濡目染中知道日后想要将草原打造出什么样的帝国,至于你想要的治国之策,为师只能送你三句话,你若能听下去,治国自然不是难事。” 正色颔首,西顿忙深深弯身一礼,“学生谨听恩师教诲。”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亲贤臣,远小人。” “民为水,君为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道完这句,刘希轻轻拍了拍西顿的肩头,“治国,任重道远,还需重头起。” 说罢,刘希用木铲敲了敲铁锅,与一边同样眉目间流出思索之意的林逸等人笑道,“可以开吃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唱大戏 下雪了。 一片洁白的雪花落在刘希的筷箸上,继而滑落进热气腾腾的铁锅,转瞬就消失在了咕咕泛着泡的浓厚汤汁里。 一片雪花之后,又是连绵而来的雪花,落在了正要将酒送到嘴里的林逸酒盏之内,也落在了已经满脸涨红,正互相说着酒话的马绣与小武双鬓上。 “甚好,对酒饮风雪,莫不快哉!” 林逸大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想来是确实到了开怀之处,所以少了些平日里的谦和,浑身散出了股恣意轻狂来。 文人当如此。 笑着默念了句,刘希像是被林逸所感染,抬手也将杯中酒给饮下了,“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当共饮之!” 马绣率先喊了出来,小武与林逸随其后,三人将满了酒的杯盏举起,大口喝下,继而皆是放声大笑起来。 几人旁,虽未喝酒,但是面色通红的西顿盯着酒意正酣的刘希等人,心潮不免澎湃。 日后,当有恩师此种风雅。 自然刘希是不知晓西顿心中所想,在酒水喝完之时,风雪渐渐停了下来,柴火已经燃完,铁锅也已没了热气。 一层白雪遮盖了整个天地,也遮盖了铁锅中剩下的半锅煮鱼汤汁。 天边,一抹鱼肚白在黑色之间慢慢浮现,想来又是一日的雪后晴天。 提着洗干净的铁锅,刘希带着微醺的几人往回走去,好在此时天色尚早,加上一夜严寒未散,鲜有百姓出来,否则见到风度翩翩的城主大人手提一口大锅,那该是怎样的惊愕模样。 回去的路上,刘希与西顿道了李唐朝廷的送来的圣旨,让他回去做些安排,然后双方兵卒演出一番戏后,便可以让匈奴军撤回草原。 对于这种事情,西顿自然是满口应了下来,当初为了救刘希,他不顾一切贸然率军而来,虽说是孤注一掷,但作为匈奴的帝王,西顿心中还是有些后怕,如今听得刘希的安排,这才心里大为安定了下来。 回到营地之后,果然如刘希所料,起床做早膳的田薰儿几女见锅灶被人给端了走,不免颇为气恼。 不过稍后,细想了下,却是更为的惊吓,田薰儿的睡眠向来不深,能有人在她的耳目下盗走东西,虽然不知只是铁锅筷箸之物,但能有这等本事,岂能不加以防备? 万一对方是要来加害刘希可如何是好? 更何况几女见刘希整夜都不在营地,当即慌了,渠浪则是找到了童军,后者听后脸色大变,拿了长剑,挎上弯弓便要着急队伍出营。 一时间,整个营地厉兵秣马。 也就在这时,刘希几人姗姗的出现了,见他提着铁锅的模样,田薰儿与吴双儿不禁怒气全消,咯咯的笑个不停。 刘希挠头将昨夜的事情给做了解释,见他平安无事,二女与秦依然拿着铁锅去做早膳了,童军则派人去解散了将士。 待早膳过后,刘希正准备寻花二郎,将火器的事情给琢磨琢磨,毕竟要是能做出大炮来,那可是要改变整个时代的事情。 可这步子还未跨开,便听得门外兵卒来报,说是昨夜来传旨的公公已经到了营门前。 马三平这么一大早就跑来,刘希当即明白其前来所为,阳曲城虽然繁华,但毕竟不是京城,皇帝身边的人像是春风吹过的野草,一波又一波,这马三平好不容易露到脸了,若是在北地拖的太久,功劳捞不着了,回去后的位置也可能早被人给取代了。 所以,马三平是很着急。 既然如此,刘希决定将演戏早点提上日程,让马三平早点回澜陵,也省得留在阳曲城制约着他。 令人引来马三平,想来是昨夜刘希应下了出兵匈奴,马三平睡得还不错,使他连日赶路发白的脸色好上不少。 倒是如刘希所想的那番,一阵寒暄之后,马三平将来意给道了出来,“侯爷,开岁在即,若是匈奴不退,可就让人头疼了,不仅坏了喜气,也惹来圣怒,到时候,小的这项上人头可就不保了。” 果然是从宫里混出来的人,话虽委婉,但刘希却是听明白了,匈奴的事情必须要尽快解决,至少不能影响了百姓迎春之喜,若是这点办不到,可能会招来唐皇大怒,说是要掉他马三平的脑袋,其实何尝不是在暗中提示刘希处事不力的后果。 对于这些挑不明的话,刘希自是不会说破,只是笑着点首应道,“公公放心,刘希必定竭尽所能将匈奴给击退,以保我大唐百姓。不瞒公公,昨夜我连夜做了安排,待准备些粮草,明日我便亲自带兵,出击匈奴。” 闻此言,马三平顿时眼中大亮,抹了粉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啊呀呀,有侯爷出马,那些匈奴人还不是丢盔弃甲,闻风而逃!” 得到了刘希的应允,马三平心情可谓是大好,又是与刘希寒暄了几句,这才说不敢耽误正事而起身离去。 自然,他这一走,刘希将童军等人招来,其后将他所想与这些已经做为将领的老兵给道了出来。 阳曲城的兵卒与匈奴人有着血仇,双方不动刀枪的演戏,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便是领兵之人拿捏好时机,做到双方眼看就要相遇了,而匈奴人却能逃之夭夭的场景。 仔细研究了匈奴大军驻扎之地,以及匈奴撤离的路线,刘希等人心中便已经有主意。 刘希令童军等人安排出兵之宜,自己则是修书一封,将详细的计划给写出,交予渠浪,让他快速送到西顿手中。 因要出兵匈奴,营地里变得几分热闹,兵卒中有不少是阳曲城土生土长的子弟,当年匈奴南下的凄惨场景他们都经历过,心中自然是有着怨恨,训练许久,早已不是当年弱不禁风的模样,如今要再度与匈奴对阵,皆是想着多杀些敌人来宽慰家中亲人在天之灵。 立在长廊里,刘希听得校场里那充满兴奋的话语声,飞星入云鬓的浓眉拧成了一团。 这些兵丁始终与匈奴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若是哪日李唐朝廷逼迫的太紧,刘希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用他们来对付李唐大军,而且要独居一方就必须得实力雄厚到让唐皇有所忌惮,那必须要借助匈奴人的军队。 这番,想来,怎能不让刘希苦恼。 想不出主意来的刘希唯有叹了口气,揉着酸胀的脑袋低声念叨了句,但愿一切无事。 夜晚时分,西顿趁着夜色前来,与刘希说了匈奴那边已经部署完毕,会完全依照计划行事,边战边往着草原退回去。 说完交战之事,西顿面露尴尬之意,支支吾吾了许久,似乎有话要说,但又难以启齿。 “可是有遇到难事了?” 听刘希问起,西顿才红着脸小声道,“恩师,正逢严冬,草原缺衣少粮,所以学生……” 拍了拍额头,刘希笑着道,“瞧我这记性,前两天还想到这事情,明日我就让小泉去准备,以走商的来给草原运五百石的粮食,三千件的袄衣,想来能够你暂时渡过关,再多的粮食和袄衣需要时间去筹集,只能待稍后再慢慢送去。” 有刘希这句话,西顿当即心中满是感激,忙与刘希弯身深深作了一礼,“多谢恩师。” 稍后,师徒二人又是说了些经卷之事,刘希听得西顿在很多事情上都能说上几分道理,不免心中颇为高兴。 而西顿一直都将刘希奉为世上最为聪慧的人,今夜能聆听到刘希的教诲,自然是听得一丝不苟。 所以,二人差些都忘了时间,直到菊儿前来接西顿回去。 屋外,寒风大作,菊儿手里拿着件丈青纹花的袄衣,刘希瞧了一眼,似乎并不太厚实,应该是怕匈奴的皮质棉衣太过扎眼,所以在阳曲城中添置的。 “薰儿,将我的那件白色大氅取来吧,天寒地冻,西顿身子骨弱,别着了寒气。” 西顿面露惊慌之色,“恩师不可……” 刘希摆了摆手,“有何不可,你我即为师徒,就不用这么多礼了。” 稍许,田薰儿将大氅拿来,为西顿穿戴好,宽大的衣服将西顿瘦小的身体给裹得好生严实。 见到这番,刘希笑着点了点头,“如此才好。” 西顿免不得又是作了一礼,与刘希和田薰儿道别,待要走时,刘希想了想后唤住了他,“这几天我不在城中,你可多前往书院听听课,遇有不明白之处,便去寻梦觉兄。” “学生记下了。” 西顿走后,刘希又是看了眼白日里定下的计划,熟烂于心后,这才与田薰儿回房歇息。 翌日,刘希亲自率领大军出城,百姓夹道围观,自然是少不了轰动,直到城外十里,人群这才散了去。 “大人,探子来报,说匈奴人营地往后退了五里。” 在众人面前,童军还是依了刘希的意思,唤他为大人,而不是少主,免得招来别人猜忌。 后退五里,这是西顿给刘希的一个暗号,便是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如此,刘希当即笑着朗声应道,“全军出击,随我马踏草原!” 欢呼震天,马蹄卷风而去。 第二百六十章 马三平的动作 待刘希率军而去之后,送行的百姓自也是纷纷回了城,三三两两说道着小刘大人的威猛之态,脸上因兴奋而满是红光,眉飞色扬,欢笑声此起彼伏,恍若已经听到了大军凯旋归来的捷报。 在他们眼中,既然是战无不胜的小刘大人亲自率军,结局就已经注定了,那些昔日里蹂躏阳曲城的匈奴人将会变得与丧家之犬一般,逃窜在草原之间,不敢再有任何冒犯之举。 城门口,一个身材偏瘦的灰衣人翘首望了许久,待看到返回送行的百姓,鹰钩鼻上的一双斜眼这才收了远望的视线,转身匆匆的进了城。 客栈内,三楼整层被包下的房间里铜炉燃烧的正旺,将屋外的严寒之气给彻底的隔绝了去。 一身紫衣,半垂头发的马三平正舒服的躺在床榻之上,手中是一小巧剔透的鼻烟壶放在鼻前,未涂粉的脸上皮肤有些暗黄。 此时的马三平不时对着鼻烟壶深吸一口,满脸的惬意陶醉的模样。 他的身边,是一名只穿着大红牡丹肚兜的女子,女子肌肤如玉,胸前一团遮不住的外露。 女子一双白皙的手正给马三平揉着腿。 “嗒嗒嗒……” 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响起,马三平对着鼻烟壶深吸了口气,又是慢慢吐出,这才挥了挥手,示意女子退下。 红肚兜的女子拿起一侧的貂皮大衣裹在了身上,款款上前,将木门打了开,一道凉气也随之进了屋中。 门外却是站着先前在城门口的灰衣汉子。 正侯着的灰衣汉子见门开了之后,一阵香气在扑来,随即一片白晃晃的胸脯出现在他的眼前,当即一大团口水咽了下去。 又是偷偷瞄了几眼已经离开的风情女子,灰衣人这才急忙进了屋,“公公,那刘希已经率兵出城了。” 听得这句话,马三平猛地从床上做了起来,盯着那灰衣人,"你可是看清楚了?" 那灰衣人连忙点头,"公公请放心,小人可是看得个真真切切,那刘希带着大军浩浩荡荡的出了城,眼下阳曲城守军约莫只有两三千人。” 说道此处,灰衣人将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公公,这可是天赐良机,是否该……” 灰衣人的话音恰到好处的停了下来。 马三平沉思着将鼻烟壶递到一边,在房间中来回的踱着步子,似乎在想着极为重要的事情。 终于,在铜炉里火苗一阵乱窜之后,马三平停下了身形,“你速速动身,到前洲府调兵前来。” 北地七城,分为前洲与汉州二府,阳曲、下邳、邺城归属前洲府、潼关、云都城节制于汉州府。 由前洲府派军来助阳曲城击退匈奴,并加之唐皇圣旨北地驻军轮换,所以调前洲军来阳曲城,应该不会令人有猜忌。 待灰衣人领命去了后,马三平又躺到了床上,猛地嗅了口鼻烟壶,双眼闭在一起,“都是皇爷的旨意,所以要怪也只能怪你不识抬举。” 草原之上,未融化的白雪如万千花朵点缀在枯草间,数十铁骑飞奔而来,马蹄踩过因正午太阳而渐渐松散开来的泥土,一串泥水也随之飞扬了开来。 “吁……” 领头的人一声叫唤,身后的十数骑当即应声而停,动作整齐有序,煞是惊人。 正是刘希身边的护卫,十三太保。 手在面上戴着的面具上拂过,当即遮脸的玄铁缩到了两侧,呼延青石稚气还未褪去的脸上满是不解的模样。 “大哥,这匈奴人现在怎么跑的比兔子还快,每每我们收到消息,但赶来的时候,他们就没了影子。” 进军草原三日,别说是匈奴人,连个兔子都没瞧见,好似这些匈奴人都长了翅膀,总是能消失不见。 “大哥,要不我们再去追个几十里瞧一瞧。” 一个国字脸的少年眼睛盯着远处,很是不甘心的道了一句。 摇了摇头,呼延青石调转了马头,“侯爷说过,追击不能过百里,我们还是立马回去给侯爷汇报吧。” 说罢,呼延青石将面给蒙了上,双腿一夹马肚,往着来的地方疾驰,身后的一干兄弟自是紧随其后。 草原临时搭建的帐篷内,一只小炉子将茶水煮的汩汩作响,刘希与马绣正在棋盘上做着厮杀。 “你又输了。” 小武丢下这一句,便搓了搓手掌,示意马绣让开位置,由他来再战一局,好将输了许久的局势给扳回来。 “唉,今天手气太差,我看来是得洗洗手了。” 砸着嘴,马绣走到一旁的铜盆,还真洗了洗了手。 刘希布置着棋盘,头也不抬,“就你这德性,将手上这皮给洗没了,也不管用。” 马绣瞪了瞪眼,端了盏热茶坐了下来,“我说玉生,咱们还要在这草原上待多久?如此声势浩大,却到现在都没和匈奴人打一仗,你就不怕手下的将士们会发现什么?” 推了下刚摆好的棋子,刘希笑着应道,“那也没办法,匈奴人本来就狡猾,找不到他们,只能说明我方将士气势如虹,敌人闻风而逃,不伤一人,取得如此大的胜利,岂不是更好?” “无赖子!” 马绣气恼着瞪了一眼,扬起乾坤扇,摇开自顾自的扇了起来。 棋局进行到一半,帐外声响传来,却是呼延青石前来求见。 “这下好了,有戏看咯。” 马绣笑着念叨了一句,刘希则是与他斜了斜眼,暂且将棋子丢下,与帐外朗声道,“进来吧!” 一身甲胄的呼延青石大步流星的跨步进来,与刘希弯身作了礼,又是与马绣和小武抱了抱拳,稍后将追击百里未瞧见一人的事情给道了出来。 心中透明着,可刘希却故意砸了砸,故作一副思索的模样,“想不到匈奴人变得如此狡诈,这是要与我们做游击之战,我大军前来时便蛰伏草原不出,待我们退去,极有可能再度骚扰城池。” 闻言,呼延青石弯身半跪在地,“侯爷,属下愿领命带一旅兵力追击匈奴,直捣王庭!” 这等豪情状语听得刘希不免心中也多了几分热血,呼延青石这等举动,刘希明白这是与横冲旅有关。 虽然刘希新建了横冲旅,但要真正重振横冲旅的昔日荣光,就必须得用匈奴人的鲜血。 想起那些曾经战死的横冲旅故人,刘希不免也有些唏嘘,而眼前少年脸上那倔强的神情更是让他有几分不忍。 若是呼延青石知晓匈奴与他刘希之间的协议,怕是如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刘希会做出这等事情。 只是很多时候,关系到大多数人的事情是由少数人来定下的,大多数人只能在不知情中继续活着。 这就是家与国。 刘希沉默了稍许,正要让呼延青石稍安勿躁时,帐外又传来声响,带着几分的嘈杂,像是有人要闯入到帐中来。 “当啷!” 呼延青石手中的长剑率先出了鞘,跨步就要出去,来人却已经到了身前,却是留守在阳曲城中的渠浪。 面色慌张,显然是出了大事。 渠浪从呼延青石身边走过,三步并作两步的到了刘希身前,“公子,大事不妙,你们走后不到两日,前洲府一万大军便到了城门下,说是奉命要接管阳曲城的驻防。那宣旨太监马三平持有唐皇密旨,诬陷公子勾结匈奴,罪当论诛,他与前洲军里应外合,已经将阳曲城给接管了,如今更是在城中布下埋伏,只待公子回城。” 此言一出,刘希几人脸色大变。 “就知道那死太监不是什么好鸟,不过梦觉兄也被抓了?” 渠浪点了点头,与马绣回道,“不仅林公子被抓入牢中,就连田姑娘等人也被一并抓了。” “岂有此理,皇帝昏庸如此,怎敢如此对大人!” 刘希还未开口,暴怒之下的呼延青石却是低吼了一句,想来是极为气恼,也忘记了刘希已经封侯之事,仍是将他作为最熟悉的自家大人。 呼延青石此言之时,刘希与马绣不禁对望了一眼,此时,他们二人已经开始明白林逸心甘情愿被抓的缘由。 发兵草原,刘希只在阳曲城留下一千兵卒,但哪怕留下一百人,阳曲城内有林逸、鲁蕊儿以及花二郎的火器便能抵御这一万兵卒。 更不用说是举手间可开山裂石的田薰儿。 林逸让众人束手就擒,想来是早已经看出刘希心中所虑。 这些日子以来,刘希一直在担忧怎么来解决兵卒忠于李唐还是忠于他的问题,如今有马三平横插一杠子,明面上是将他置于死地,却是将刘希的死局给盘活了。 如今,并非是他刘希不忠于李唐,而是李唐朝廷要他的命。 如此,即便是揭竿而起,也非他刘希不忠不孝。 这当真是个好机会。 欣喜之时,刘希忙唤来童军,作了几句吩咐,便带着马绣等人跨马快速的朝着阳曲城而去。 事情虽超出了刘希的预料,但却是个意外惊喜。 这番,终于可以将阳曲城真正的掌握手中,而且马三平此次调用的是前洲军,或许可以趁此机会,将整个前洲府一举拿下! 骑在马上的刘希想到这里,不禁更加欢喜起来,抬手甩了几鞭子,胯下黑马吃痛的长嘶一声,马蹄生风,又是快了几分。 一场戏还未结束,另外一场大戏便已经拉开了帷幕。 第二百六十一章 被俘 阳曲城外,风尘仆仆的刘希勒马驻步,看着紧闭的城门,一丝的不悦随之在眉头间涌现。 即便他想借助马三平来斩断阳曲城与李唐之间的关联,但看到自己辛苦缔造出的城池在别人手中,心里始终还是有些愠色。 “侯爷,属下等愿潜伏进城中,做个里应外合,将阳曲城夺回来!” 呼延青石嘶哑着声音请命道,在他眼中阳曲城之主唯有刘希莫属,绝不能容忍别人来强占。 不过呼延青石倒也没有被恼怒给气昏了头脑,所以这才与刘希请命暗自潜伏入城。 沉思了片刻,刘希点了点头,“你们且先进城,寻找机会,将那前洲府的领兵之人擒下。” “得令!” 呼延青石等十三人齐声应下,因脸颊被面具所遮挡,刘希瞧不见他们的面色,但还是能听出他们似乎有几分难以抑制的兴奋。 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许就算刘希让他们孤身对敌千军万马,想来也会激动不已。 十三人骑马卷风而去,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玉生,你可有什么计划?” 收回远望的目光,马绣沉声问了一句。 当然,刘希也不做隐瞒,径直的将心中所想道了出来,“这是很难得的机会。” 机会难得,自然是不能错过。 双目依旧死死盯着阳曲城,小武声音有些低沉,“这座城池本该就属于你,至少有你在,百姓会生活的越来越好,而不是与往昔那般朝廷漠不关心,饱受外族欺凌。” 马绣深吸了口气,沉默不语,面色上突然闪过丝许的挣扎。 刘希明白他这是想起了淑柔郡主。 终于,马绣呼出一团白雾,“小武说得不错,阳曲城有着咱们太多的心血,自然是不能让别人就这样随意拿了去,玉生,说说你的打算吧……“ 刘希深深的望了马绣一眼,有些感激。 但却未说出口。 “我打算演一出苦肉计。” 这句话说出口,几人自然是明白了过来,马绣望了眼小武,很是无奈的笑了笑,“看来我们要去陪着梦觉兄一起在牢狱为伴了。” 马绣这么一说,刘希倒是想起了他与林逸当初相识的场景,“这番,我可是与梦觉兄再度在牢狱中相会了,想想也怪有缘。” 这等调侃的话出来,自然是引来一阵笑意,待笑罢,刘希回首与渠浪吩咐道,“我们三人前往阳曲城,你且先在后隐藏踪迹,但见我等被马三平所抓,便前往童将军处报信,如何说辞可知晓?” 渠浪忙点了点头,“公子放心,属下省得,只需将所见说出来,就该点起全军将士的愤怒了。” “如此甚好。” 说完这句,刘希猛地一甩手中的皮鞭,跨马再度往前行去,马绣与小武紧随其后,而渠浪则是放慢了速度尾随三人。 几里的路在奔腾的马蹄下并不算太远,很快,刘希三人便到了阳曲城下,紧闭的城门没有往日的人来人往,泥泞的斑点在朱红的大门上到处可见。 似乎,不过几日的功夫,车马如龙的城池就已经萧条无声。 察觉到动响,城头的冒出一群守军来,铁甲持弓,手中的箭矢朝下,在冬日的照耀下,竟是比呼啸的寒风多了几分刺骨之意。 “阳曲城已城禁,外来人等速速离去,否则当场格杀勿论!” 城头带兵的校尉厉声道了一句,显然,他还不知晓城下之人便是刘希,否则早已经乱箭射来,将刘希击杀了前去邀功。 正当刘希要报出名讳时,城头上传来一阵骚乱,甲衣哗啦的声音之后,更多的箭矢指向了他。 看来有人认出了刘希。 “逆贼刘希,还不束手就擒!” 城头上又是多了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从身上的甲衣来看,大抵是个偏将,他这喊声底气很足,很显然已将自己化身为了正义的一方,要给予刘希这等叛臣最终的惩罚。 此人的身旁正是站着前些日子往前洲府送信的灰衣人。 灰衣人从城墙的垛口又是探身看了看,想来是为了再度确认城下的人是否为刘希本人。 稍后,便见他满脸抑制不住的欢喜之色,与刚才喊话的偏将低语了几句,随即就是匆匆下了城头。 这是与马三平邀功去了。 留在城头的偏将拿过身旁亲随手中的弓箭,搭弓弯箭,朝着马绣射了过去,并爆吼了一声,“还不速速下马就擒!” 这厮不敢伤刘希,却朝着马绣去,来杀鸡儆猴。 如此做法,自然是令马绣颇为恼怒,只是刘希未开口,他也只能将心中的火气也压了下去。 而刘希冷脸扫了眼城头上耀武扬武的偏将,目光中满是杀机,令那手上染了诸多鲜血的偏将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虽不明为何有这种感觉,但那偏将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心里的惧怕,不过转眼将想到他周遭聚集了众多兵卒,遂又是将那莫名的害怕给抛到了一边,再度提高了几分嗓音,与刘希吼道,“叛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若再不下马就擒,就别怪本将军不客气了!” “哼,本侯乃是圣上钦赐的镇北侯,你算个什么东西!” 刘希一声冷哼,眼中的杀气重于先前,使得那偏将犹如被刀剑扎在了脊背上,顿时甲衣内冷汗入流,喉咙张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模样看上去好生的奇怪。 在刘希与城头兵卒对峙的时候,阳曲城内,穿着狐裘的马三平出了客栈,也许是积雪未尽,本是一双干净的飞云金丝靴被白雪覆盖的泥土弄出了斑斑泥印。 当即,马三平的眉头间涌出一丝的不悦。 紧随其后的灰衣人见状,忙弯身上前,用衣袖擦拭起马三平的靴子,并带着怒意的道,“这客栈看来是不想开了,连条路都扫不干净,将公公您的靴子给弄脏了!” 泥印基本擦去之后,那灰衣人便要转身,“属下这就去带人将那掌柜的抓起来。” “罢了!” 马三平裹了裹身上的大氅,盯着远处空无一人的街道,“这几日,城中倒是清冷的很呢。” 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意,灰衣人小跑上前给马三平拉开车帘,“等公公将叛贼给捉拿后,这阳曲城啊定会繁闹的与京师一样。” “既然能跟京师相比,那便将你留在这如何?” 灰衣人讪讪的笑了笑,“属下得伺候公公,公公您到哪里,属下就跟到哪里。” “你这小兔崽子,就是嘴甜。” 马三平笑骂了一句,上了马车,车上虽然有着火炉,但毕竟有漏风的地儿,自然是不能跟客栈房间的暖和相比。 咂了砸嘴,马三平将双手插进了厚实的袄袖里,深叹了口气,好在事情快结束了。 比他想来的要顺利些。 只要刘希一死,那些先前困扰他的事情就都解决了。 但马三平却不想让刘希轻易的死了,乱箭射死在城下,那是匹夫所为,他马三平最厌恶那些目光短浅之辈。 因为这样可能会招来阳曲城发生骚乱,毕竟刘希在阳曲城的威望,马三平可是亲眼瞧见过。 除去了刘希便是了去圣上的心头大患,此乃大功一件,但如果马三平前脚刚离开,后脚阳曲城就发生乱事,这功劳可就是打水漂了。 所以将刘希抓回,当众宣读罪状问斩,这阳曲城的百姓谁还敢不服? 这几日,马三平可是费劲了心思,为刘希找出了十大罪状,条条可致死。 想着所有事情都在掌握之中,马三平嘴角咧开笑了起来。 恍若见到了金殿上唐皇对他的赞口有加,再想到总管张立士年事已高,或许用不了多久,他马三平就能扶摇直上,立天子身侧,享尽荣华富贵。 脑子里全是这等事,胸中不免波涛澎湃,马三平哪里还会觉得冷,只盼得能早日将北地的事情给解决,遂掀开车帘与那驾车的人道,“给咱家再快点!” 城外,刘希仍立在马背之上,对着满城头的箭矢无动于衷,双目怔怔的盯着阳曲城,似乎在想着什么出神的事情。 刘希未出声,马绣与小武亦是未言。 三人便在千人包围的城下安静的带着,冬日略显温暖的阳光下,场景颇有几分的怪异。 一盏茶的功夫,城头上有了些许的骚动,不多时,朱红的城门打了开来。 无数的甲士如潮水一般冲了出来,手中持着红缨长枪,明晃晃的将刘希三人围在中央。 而刘希却丝毫不改面色,勒紧缰绳,将因杀气被变得焦躁不安的黑马给强行稳了下来。 兵卒之后,是被侍卫簇拥而来的马三平。 见到马三平,刘希语中带着几分怒意的道,“公公,几日不见,这是何种情况?” “大胆,见了公公,还不下马就擒!” 马三平身后的灰衣人指着刘希大声的呵斥着,可是很快他就失了声,额头上冷汗丝丝溢出。 只因刘希的目光似刀剑,扎的他不敢有半点动弹。 “你算什么东西,本侯这有你说话的份么!” 或许是感受到了胜利者的喜悦,马三平并没有立马将脸给冷了下来,将手中的拂尘微微一甩,“侯爷,你年纪轻轻,却已经深得圣宠,咱家可是想巴结都巴结不来,但你做什么不好,非得去勾结匈奴人,这大唐的江山岂是你这等人碰得了的么?” 面色涨红,刘希血气喷张的怒吼道,“你这厮竟然敢诬蔑本侯,本侯为了朝廷忠心可鉴日月,本侯要亲自与圣上禀报!” “呵呵,算了吧侯爷,这就是圣上的意思,侯爷,要怪,就怪你太过闪耀了,令圣上都难以掌握了。” 皮笑肉不笑的马三平从怀中取出一道金色的飞龙令来,“众将士听旨,圣上有令捉拿叛国贼刘希及其同党,不得有误!” 那些兵卒得令围上前,刘希下了马,与马绣及小武夺了长矛做出殊死抵抗的模样来。 马三平却又是尖声叫道,“刘希,你若是束手就擒,咱家可饶你同党不死,你可是要想好了!” “玉生不可!” “是啊,不能相信他,咱们杀出去,再救人!” 小武与马绣很是时候的道出了这两句,将戏份给演的颇为逼真。 刘希却顺着马三平的水来推了舟,丢下手中的兵器,失魂落魄的坐在了地上。 很快被蜂拥而上的兵卒给包围。 马绣与小武又是做了几分抵抗,继而装作寡不敌众被俘。 “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侯爷,你果然是聪明人。” 抓了刘希,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如凯旋的将军,马三平大笑着转身往城中走去。 第二百六十二章 民心所向 "呼呼……" 北地的狂风呼啸如野兽嘶吼,恣意的肆虐在天寒地冻之间,仿若要将所有的东西都给吹到九霄云外去。 酒肆内,火炉烧的正旺,本来略显宽敞的大厅里坐满了人,只因前洲军进城,走脚商贩都歇了买卖,闲来无事,便全都来到酒肆里喝上几杯,以好打发这闲来无事的光景。 这番,倒是,苦了酒肆里几个跑腿的伙计,额头上早已经挂满了汗珠,但还是四处送酒端菜,生怕手脚慢了点会挨来胖脸掌柜的一顿呵斥。 不知何时,酒肆门外挂着的厚厚毛毡帘子被人给掀了开,顿时,冷风如脱缰野马冲进了屋内。 刺人肌骨。 好在有些酒劲在,否则当真是要直打哆嗦,可是靠在门旁一桌的人却受不了了,只因那本是要往屋里走的人朝着身后的街上瞧了眼,就脸色大变的呆滞在了远处。 手中的毛毡帘子始终都没有放下,靠门边坐着的黑袄汉子当即不快的上前,“我说徐二鬼,你他娘的帘子不放下来是想要冻死……” 放佛是中了邪一般,话还没说完,黑袄汉子的表情也是大变了样,一双浓眉眼里尽是惊怕之色。 “快,快看,小侯爷被抓了……” 这一声低呼犹如惊雷在酒肆中席卷而过,让那些本也在笑话他变成呆木鸡的其余之人皆是变了面色。 “当啷!” 却是有人手中的酒盏跌落在地,好在脚下有着劣质的毛毡铺着,酒盏未碎,可是酒水却是洒了一地。 酒盏落地的声音让众人回过神来,纷纷拥挤到门口与床前,待看到大街上双手捆绑,被一根绳子拖在马后的刘希。 骑在马上的正是先前城门上的偏将,或许是看到了四周越来越多的偷窥百姓,当即与身边牵着缰绳的瘦高个亲信挥了挥手。 随即那亲兵眉开色舞的扯开了喉咙喊道,“朝廷逆犯刘希明日午时菜市口问斩!” 一句话令本就失了色的百姓脸上再度大变,更有婆娘家已经开始偷偷抹起了泪珠。 家中妇人这等模样,心中不知如何是好的男人更觉烦闷,当即是开口训斥道,“哭,哭什么哭!” 哪知平日里异常听话的婆娘却破天荒的大吼了句,“有本事,你去将小侯爷给救下来,没有小侯爷,咱两能活着么,还能有今日的不愁吃喝么!” 一番话,令男人哑口无言,甩着袖子就往外去了。 很快,各个酒楼茶肆就已聚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在家中没有个人来商量,自然是要往人多的地方去,一来可以打听有关小侯爷的最新消息,二来也能知晓其他人的想法。 这个时候,阳曲城的百姓都想着救出刘希,可是事情牵扯到朝廷,他们又失了主张。 不敢贸然行事。 所以需要知晓别人的想法,毕竟群策群力,才能有最佳的方法。 阳曲城内最大的酒楼本该是喧嚣吵闹,可如今却是安静的让人只觉得呼吸都有些难受。 黑压压的一群人,竟无一人说话。 半晌,一个头戴毡帽的汉子将拳头砸在了桌子上,“绝不能让小侯爷就这样白白送了性命,大伙谁都知道当年可是小侯爷击退了二十万的匈奴大军,保住了大唐的北境,而小侯爷正是因为此事和匈奴人成了死敌,又怎么会做出勾结匈奴人的事情!” “莫须有,莫须有……” 裹着厚袄的老秀才面带苦涩的摇了摇头,略带浑浊的双眼中满是凄凉之意。 老秀才这等模样当即令围观之人心里冷了几分。 即便他们人人知晓小侯爷是清白的,但又有谁敢指出当朝天子的错,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啪!” 映着青釉蓝花的酒瓶被甩在了酒楼朱红的柱子上,摔成了几块。 随之一道魁梧的身影站了起来。 此人一身破旧的兽皮袄子,满脸的虬须,浓眉之下,炯炯有神的双眼略带鄙夷的扫视着众人。 “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是怕什么,我张许虽然只是个打猎的,但也知道有恩必报,阳曲城地处北地,对外饱受匈奴人欺辱,对内则是受贪官污吏欺凌,若不是有小侯爷,只怕你我早已经横尸街头。如今朝廷不辨忠良,将一心为民的小侯爷处了莫须有的死罪,你们能忍得下,我张某人可是忍不下!明日法场我必以死护卫小侯爷,若是能在黄泉路上追随小侯爷左右,也是某祖上积攒下的阴德,若是有人一道前往,张某自是敬重,但若有人暗中告密,就别怪某家不客气!” 说罢,张许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猛地扎在身旁的桌子上,继而目露凶光,狠狠地盯着四周之人。 这般凶狠的目光下,众人只觉得自己成了山上的猎物,哪里还敢有异样之举,更有胆小之人,连猎户张许的目光都不敢对视。 当即,酒楼中再度沉寂了下来,那端着一壶温酒本要上前送到食客手中的伙计被箭步追来的掌柜给扯住了胳膊。 “这都什么时候了,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么!” 掌柜的低声训斥着,那跑堂的伙计当即缩了缩脖子,端着酒便要往回走去,可却被个五大三粗脑袋滚圆的人给拿了下来。 沾满油光的手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甩给正急急忙忙上来阻拦的伙计,那人好生的灌了几口酒,稍许一个酒嗝打了出来。 “你们这群没卵的家伙,老子是个屠夫,不识几个字,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老子知道只有小侯爷在,咱们才能过得安居乐业。今日我们不救下小侯爷,明日朝廷再派个狗官,那还有好日子过么!” 说到这里,屠夫走上前,用硕大的拳头砸了砸猎户的胸口,“兄弟,明天的事情算我一个,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这辈子遇到小侯爷真是他娘的爽,杀匈奴,劫法场,这辈子,没白活!” “哈哈,有理!” 猎户张许接过酒壶,大笑着灌起了酒来。 二人这等豪放模样似乎如春风吹绿野一般,让其余之人心中的小草都耐不住的长了出来。 “老子也干了,没有小侯爷将那些山匪给清剿了,我们这些走镖的哪还有饭吃!” 一身黑衣劲装的消瘦汉子取了杯盏一饮而下,似乎做下这个决定后,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很快,酒楼里众人纷纷开口要加入,或许是觉得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每个人变得满面红光。 “啪!” 跑堂的伙计将木托盘丢到一边,拔腿要往前面跑去。 掌柜的见状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要做什么!” “掌柜的,小人也想出分力,不过掌柜的放心,等日天事情一结束,小人就收拾铺盖回老家去,绝不拖累掌柜的您。” 掌柜的一巴掌扇在了伙计的后脑勺上,“别说那些没用的,明天小心点,完事了就立马回来。” 听得这句话,小伙计立马双眼笑成了一条缝来,连连点头,“多谢掌柜,小人省得了。” “小侯爷是要救,但我们也不可茹莽行事,虽说大家都不怕死,但是能保住性命岂不是更好?” 说话人的声音不算响亮,但却让那些面红耳赤的人给听得颇为真切,当即所有的目光都转了过去。 青色长袍人自顾自的饮酒喝着,一缕长发自耳边垂落下,在酒盏里倒影出丝丝残影。 好生儒雅的一个人。 “他是书院的齐先生。” 有人认出了说话人的身份,周边之人听得此人是书院的先生,脸上不由多了敬重之色,纷纷靠了上前,“但请先生指点。” 青袍人抬起酒壶又是满了一盏,饮完抖了抖长袖,起身将衣袍整了整,丢下一颗碎银子放在桌边。 “阳曲城内有兵,城外也有兵,乌江的那一头也有兵,这大唐到处都有兵呐!” 说罢,青袍人笑着走出了酒楼。 留下了满是不解的众人。 “这是什么意思?” 猎户和屠夫都是挠着头,要是说起比划力气,他们二人可不比别人差,但论起咬文嚼字,可是抓破脑袋也不济于是。 一名书院的学生越众上前,“我想我明白了。” 在其他人的催促下,他缓缓的开口道,“阳曲城内的兵是前洲府的兵,是围困大家的兵,而先生所言阳曲城外的兵便是指克敌之策,我阳曲城的兵卒骁勇善战大家是知晓的,而且这些兵卒中最为精锐的营旅都是跟着小侯爷出生入死过,决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小侯爷丢了性命,有他们在,前洲府的兵卒全然不足畏惧。” 此言一出,当即有人笑着拍了拍脑袋,“是呀,我咋就没想到这主意,要知道我家小舅子还在‘横冲旅’,找他们肯定没错!” 这番,本该紧张的气氛缓解了下来,每个人脸上多了喜悦之色,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就在眼前。 “那齐先生那句乌江那边也有兵是什么意思?” 猎户张许皱着眉头低声与书生喃语了一句。 沉默了许久,书生轻声开口道,“其实这才是先生话中最为关键之处,眼下刘汉大举来袭,朝廷已经处在风雨飘摇之境,即便你我明日行事,朝廷也会无暇派兵前来,甚至小侯爷能……” “能什么?” “没什么……” 书生将到了嘴边的自立为王咽了下去,朝着门口方向弯身行了一礼,“齐先生早已洞察了局势,学生敬服不已。” 第二百六十三章 牢狱 昏暗的灯光下,牢狱的走到脏乱不堪,一股霉臭味扑鼻而来,只让人觉得呕吐难忍。 “赶紧走!” 押着刘希三人的是先前那偏将的亲信,瘦高个儿,此刻仿佛如耀武扬威的将军般,不断的呵斥着刘希他们。 自然,对这种人,刘希是不会理会,他正左右打量,寻找着田薰儿他们的下落。 沿着牢狱的道路曲曲折折拐了几拐,刘希突然听得身后马绣一身轻呼,“玉生,快看。” 循声望去,只见前面不远,林逸、田薰儿、吴双儿、鲁蕊儿、秦依然等人都分别关在了两侧。 想来是听着了动静,田薰儿与吴双儿靠在牢门前,双目紧紧的盯着刘希,白皙的脸上满是让人心疼的楚楚可怜模样。 “刘郎……” “公子……” 二女皆是低声轻唤。 见得此景,刘希不免好生的难受,想他自己几进几出牢狱都不觉有什么,但田薰儿她们可是娇滴滴的女孩儿家,这次随自己入了这受苦的地儿,怎能不让他有所愧疚。 可是刘希还未开口,那瘦高个却满是****笑意的走上前,“小娘子们,这姓刘的逆贼明日便要问斩了,跟着他是受死,不如跟大人我……” 话还没说完,那瘦高个的脖颈上便多了柄长剑,剑身泛着幽幽冷光,牢狱中灯火虽然昏暗,但依旧觉得寒光扎人眼睛。 “你……你……干什么……” 脖子上那道锋利让瘦高个头皮发麻,说话也结巴了起来,惨白的脸上汗珠随之溢出,“你们……这是要劫狱……牢外有重兵把守,你们可要想清楚……” 甩出最后一个杀手锏,瘦高个汗如雨下。 “重兵把守?” 刘希轻声念叨了一句,继而嘴角一丝笑意闪过,“重兵把守又如何,在我眼中不过是蝼蚁!” 说罢纵身上前,一掌击在瘦高个的胸口,当即铸铁的铠甲四分五裂,瘦高个闷呼一声,飞落在地,没了动弹。 刘希这一出手,小武与马绣当即也纷纷出手,将四周要围上前的兵卒杀了个干净。 牢狱里,田薰儿白皙的手指将门上挂着的黑铁锁给捏碎,率先冲了出来,待看到兵卒已全都丢了性命,便一个折身想要扑进刘希的怀里,想来是又想到周边马绣等人,硬是生生的止住了身形。 在离刘希一尺之处,双眼脉脉含情,“刘郎,你终于回来了。” 拂平田薰儿略微凌乱的长发,刘希很是心疼的道了句,“让薰儿受苦了。” 听得刘希这一句话,田薰儿只觉得心中再多的委屈都化作了烟消云散,抿嘴轻笑着摇了摇头,也在这时,吴双儿抱着灵儿从后面扑了过来,小丫头倒是没有她这番的顾忌,整个人都冲进了刘希的怀里。 “公子,你没事,双儿就放心了,那死太监太可恶了,要不是林大哥极力劝阻,双儿就带人去杀了他!” 乖巧柔弱的吴双儿口中竟是道出这等有杀机的话,着实让刘希吃惊,但更多的确实感动。 伸手在吴双儿额头上摸了摸,刘希故意板着个脸,“以后不许你说打打杀杀的事情,姑娘家儿性情可不能这么暴戾。” 说罢,刘希抱起一直拽着他衣服的小灵儿,小家伙不知是受了吴双儿话的影响,还是刚才刘希大开杀戒散出的血腥味儿,整个小脸上眉眼蹙成了一团,似乎是要露出一副凶悍的模样来。 “也在说你呢,小家伙,不许再乱发脾气。” 刘希捏了捏小灵儿的光嫩的脸蛋儿,小家伙当即像是变了脸似得,眉开眼笑的朝着刘希的脸上贴去。 “人已经杀了,玉生是不是该说说接下来的计划了吧?” 牢狱中的林逸伸了个懒腰,一只手提着葫芦,一只手将挂着的铁锁像摘果子那般轻松摘去后,大步朝着刘希走来。 一直以来,他都知晓刘希心中藏着一个忧虑,如今好不容易得来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林逸便劝服了众人束手就擒。 其实,林逸这也是在赌,若是这马三立等不急刘希回来,提前要对众人下手,那只能动手反抗了。 那番,不但失去了盘活全局的一步棋子,也使得自身处在了极为不利的境界,所以这几日表面上林逸是安然自若,其实内心里却是极为的担忧。 如今,刘希回来了,他也能将重担给卸了下来,不禁觉得胸中畅快了许多,手中的葫芦也对着嘴,想要喝上几口,却又听得耳边一声娇斥声传来。 当即袄衣下的瘦弱身躯微微一颤,林逸脸上僵硬的回首与鲁蕊儿笑了笑,继而讪讪又是将葫芦挂回了腰间。 “当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看到林逸这模样,马绣不免取笑了一句,听得这句话,林逸倒也不恼,舔了舔嘴唇后,仰首挺胸装作气度非凡的与马绣道了一句,“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 自然,嬉笑归嬉笑,刘希带着众人往牢狱的前方走去,周边那些囚徒也是瞧见了刚才杀人的场景,虽说是穷凶极恶之人,但却没人敢发出声音来,皆是钻进了角落,生怕自己惹恼了刘希等人,而引来杀身之祸。 走过几道铁门,紧随刘希身后的小武低声问了句,“我们这是要出去?” “当然不。” 在狱卒歇息的桌子前坐了下来,刘希摇了摇头,刚才那地方太过血腥,因而不愿几女在那待着。 马绣一屁股随着坐下,晃了晃桌上破旧的茶壶,发现里面半滴水都没有,当即有些不快的砸了砸嘴,“请神容易送神难,哪能就这样轻易的出去?” 林逸抽了条长凳,用袖子擦了擦,送到鲁蕊儿身边,“大家凑合着坐坐,稍后我与小武兄弟出去拿些家什来,顺道带点饭菜。” 话音刚落下,马绣便笑着应道,“这种小事,怎么能劳烦梦觉兄的大驾,我与小武去便成。” 打着出去偷喝酒的如意算盘被马绣这么一搅合,林逸顿时大急,一个劲的朝着马绣使眼色,可是后者却假装瞧不见一般,故意转过头,很是正经的与小武商量着带哪些物件来。 “我们要在这住很久么?” 依偎在刘希的一边,吴双儿眨着大眼,轻声细语的问了一声。 脸在小灵儿光嫩的脸蛋上蹭了蹭,刘希笑着低声道,“应该要快了,毕竟,马三平可是等不急了呢……” 听得这句话,吴双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虽然她不明白刘希话中的意思,但有只要刘希在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林逸得偿所愿的与小武、马绣一道出去取东西去了,回来不免是带了些酒气,被鲁蕊儿在腰间狠狠的掐了几下,虽然是疼得面色扭曲了,但想起先前喝酒时的畅快淋漓,哪里还觉得这疼痛算回事? 牢狱外看守着一个营的兵力,却没人敢进牢狱一步,想来是知晓了瘦高个已经丢了性命,遂只要刘希等人不离开牢狱,便算是完成了任务。 而牢狱里的刘希几人对着灯火下起了象棋,田薰儿等人则是不做声的在一旁,或是观棋,或是看着经卷,又或是坐着女红之物,倒也是觉得悠闲。 若不是四周潮湿昏暗,此番所做,也正是她们平日里在军营里所做之事。 “我打赌,此刻的马三平已经在写邀功信了。” 马绣笑着丢下一枚棋子,他的话刚说完,林逸等人便笑了,很显然,众人都在坐等看好戏。 就这番,像是在山中不知岁月寒一般,在昏暗的牢狱里,棋局上酣战正是兴起,全然不知到了什么时辰。 阳曲城的县尊府里,一身飞莽服的马三立面上喜色难收,刘希虽然是阳曲城之主,但却不是名正言顺的阳曲城县尊,遂一直将这县尊府作为林逸办公的地儿,而如今,马三平作为阳曲城最为得势的人,自然是从客栈搬到了县尊府里。 此刻的马三平正对着镜子打量自己,这才从身旁后者的青衣小太监手中接过镶着一颗蓝宝石的毡帽,很是仔细的戴在了头上,稍后又是将散在肩头的长发好生仔细的理了理。 “前洲军那边派人去牢里了么?” “公公您昨日便吩咐了,那前洲军又怎敢有所懈怠,想必已经早早的派人去将那帮逆贼押送往法场去了。” 马三立的眉间又是多了几分喜色,接过拂尘在胸前挥了挥,捏了个兰花指,与身边的小太监嗤鼻一笑,“走吧,今个儿事情多,得早点完事,这才能落了个轻松。” 闻言,青衣小太监一边替马三立披上大氅,一边谄媚的笑道,“有公公您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小的只等着随公公回京了。” 屋外,马车周边除了先前带来的随从,还有一个营的兵力护卫着,出了门的马三平看着众多的兵丁,这本是莫名惧怕心当下变得安稳了下来。 有如此众多的人护卫周全,还能惧怕什么? 挥了挥手中的拂尘,马三立看了眼远处法场的方向,大街上鲜有行人,向前两日一般的寂静。 想来这些老百姓也是识时务的人,这番,又怎能闹出事情来。 只待完了今日事,回京领赏。 心中大喜,马三立在一干随从的簇拥间登上了马车,朝着法场的地方去了。 第二百六十四 愤怒的花二郎 牢狱外,候了一夜的前洲府校尉眼中满是猩红之色,平日里胆大妄为的他此刻在街道边上站了许久,魁梧的身形上甲胄早已经落下一层薄薄的冰霜。 不远处,便是阳曲城的牢狱,一夜的风雪之后,这阴森的地方更为让人胆寒。 当然,作为身经百战之人,这前洲校尉杀人也是无数,本不该有所惧怕,但自从见得昨夜那场景,便失了先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回想起昨夜的事情,他此刻都觉得后背发凉。 昨夜偏将军的亲信将要犯押入牢房,却再也没出来,这让他非常不解,遂带了人往监牢走去,倘若真是有人捣鬼,他可不介意杀些人好生的消遣一番,省得这漫漫长夜接了这档破差事太为的无趣。 谁知他们人还没走进去,便见一柄寒气凌然的长剑飞了出来,继而便是血肉横飞,若不是他跑得快,这时候怕也已经尸骨冰凉了。 “将军,是不是该动手了……” 身边帅府前来的兵丁小声念叨了一句,这本是头皮发麻的校尉唯有咽了咽口水,将一排弩手布置在牢狱门口两侧,稍后又是挥了挥手,让身边一矮个子的亲信带人进牢狱押人。 那矮个子的亲信顿时脸色惨白,昨夜他可是和校尉一起从死人堆里捡了条命,如今这牢狱在他眼里已经成了地狱鬼府。 是那要人性命的地方。 但军令如山,矮个子兵丁唯有硬着头皮,带着一队人马,一步三顿的朝着牢狱走去。 “吱呀!” 声音清脆刺耳,牢狱那暗红如人血的大门被人打了开,当即惊得所有前洲军往后退了几步。 “大惊小怪。” 那前来传信的兵丁见得这情形不由暗自嗤鼻,虽然好奇刘希等人怎么自行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但是帅府有令,要将他们尽快押解到法场,遂也不管那些畏惧的兵卒,大步走向前,怒目横飞的指着刘希他们道,“大胆逆贼,竟然敢越狱,张将军快助我将他们拿下!” 这声怒吼令刘希很是不快的皱了皱眉,而马绣等人见他不出声,便不作理会。 事情到了这地步,那校尉自然是不能再装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挥了挥手,左右的弩手与弓箭手瞬间将刘希等人给包围了住。 虽然阵仗上存在着压倒性的优势,但那校尉心里却惧怕的很。 刘希倒是没琢磨这些人的心思,与身旁的众人使了个眼色,继而走到一辆囚车前。 见刘希这样,那校尉虽然是极为震惊,但却是大喜的连连与手下兵丁吼道,“快,快,将囚车给打开!” 如此情形,马绣等人亦是一一进了囚车,那帅府的兵丁跨上匹高头大马,带人押着囚车趾高气扬的离了去。 留下那校尉后背满是虚汗。 或许是风雪欲来的关系,午时将近,整个天还是灰蒙蒙一片,抬头望向天空,浓厚的乌云让刘希瞧不出一丝的光亮。 好像,他已经多日未曾瞧见暖阳光照了。 长长的城池走来,四下里却是安静一片,只听得囚车的毂辕在砖石街道上压的清晰作响。 往昔繁华喧闹的街道里,竟看不见半个人影。 这不免让刘希觉得略微失望。 在刘希的预想中,即便没有义愤填膺的百姓揭竿而起将他给拦到截下,至少也会有满城百姓夹道与他送行。 不抵眼前望去,空空如野,四遭里一片寂静无声。 好一个寒意凉人心的北风。 在刘希颇为失落间,囚车又是过了几条街道,戛然而止的停了下来。 前方,不宽的街道挤满了黑压压的身影,队伍的最前方是一些精壮的汉子,再往后,便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恍若洒落在地的豆子,密密麻麻,让人数不清楚。 朴素的人,没有太多的言语,淡薄的身躯挡住了前洲军的去路,手中拿着的也是简单的锄头叉子甚至是菜刀之类铁器。 “大胆!” 押送刘希等人的前洲军帅府兵丁眼中满是凶狠之色,手中的皮鞭猛地在空甩出个鞭花。 声响刺耳,穿透呼啸寒风。 见百姓仍未有退去之意,那兵丁长鞭丢在了地上,“尔等若再不退去,便是与这逆贼同罪。” 说话间,他缓缓拔出了长剑,满脸尽是狰狞。 “叛国者,杀无赦!” 前洲军纷纷拔剑,似乎在一瞬间,寒冬又是冷了几分。 百姓见此,虽说先前在心里已经做了准备,但不免仍是有些惊怕,不少人朝着周围人望去,想要从别人那里再度找到勇气。 “侯爷与我等恩情如山,大伙既然已经来了,就不怕他刀剑相向,大不了二十年后再是一条好汉!” 不知是谁说了这句话来,顿时让本出现散乱的百姓变得如先前一般的齐心协力,纷纷将手中铁器指向前洲军。 动作有些笨拙,眼中依旧有着胆颤。 但他们能待刘希如此,刘希心中早已经满是感动。 而一边,那领队的兵丁仿若是看到了最为好笑的事情,望着不肯离去的百姓眼中带着说不尽的轻视,继而与左右之人露出一丝嗜血的笑意。 “当真是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给我杀!” 这杀字刚出口,那马绣却是急了,“玉生,是不是……” 只是在马绣字还未说完,远处一支箭矢划破长空而来,速度之快,恍若惊鸿闪电一道,直直的插进那说话的兵丁的咽喉里。 噗通! 死体倒地,胯下的马却仍然速度不减的冲向了前方的百姓。 “玉生!” 这次,林逸也是着急了,朝着在囚车中丝毫没有动静的刘希喊道。 毕竟脱缰之马冲向的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百姓。 可是刘希却像是未听见那般,仍安静的立在囚车中,不过一双手却捏出了兵家的出剑诀。 并非刘希不心急,但眼下他着实不便出手,而且刚才那箭矢乃是三寸幽铁所成,唯有刘希亲卫呼延青石等人配备的弩所用。 因此,刘希将心头的焦躁给强行压了下去,他相信呼延青石他们可以将此事给解决了。 若不然,再行下下策。 捏着剑诀的手掌心已不知不觉生出了细汗。 在马即将冲撞到人群之时,一道身影穿了出来,纵身之际,一拳打在了马的背脊之上。 “砰!” 一声沉闷的声音之下,那黑马跪倒在地,前腿鲜血直流,悲鸣不止。 击倒黑马的人身形有些敦实,显然不是呼延青石,因看不清面貌,刘希只能隐约能猜出这是十三人中排行老五的王磊。 此子力气非常人所比,因而能一拳将黑马打倒。 而在此之际,呼延青石领着其余之人跨马从街道四处涌出,一通弩箭射击之后,抽出各自刀剑枪棍之类的兵器。 眨眼间,将押送刘希他们的前洲军给杀得个片甲不留。 “当啷!” 呼延青石跃上囚车,一剑斩断刘希囚车的铁链,“侯爷,属下护驾来迟,侯爷可有受伤?” 与呼延青石摇了摇手,刘希径直开口问道,“敌帅可擒?” 闻言,呼延青石忙凑身上前,压低了声音,“已经按照侯爷的吩咐将他擒了下。” 顺着呼延青石手指方向,刘希看到一旁巷子里藏着个五花大绑,口中塞着东西的矮胖汉子。 如此甚好。 刘希望了眼城门的方向,浓云深处,非常的寂静,似乎城外的兵丁还未杀回来。 不知童军那边是否顺利? 如今箭在弦上,自然是没了回头路,刘希瞧了眼不远处的百姓,或许是刚才的场景过为血腥,那些本是慷慨激昂的百姓面色多了怯怕之色。 毕竟,这是真真实实的杀了朝廷的兵卒。 还得进一步断了他们的念想。 刘希大步走上前,与众人弯身作了一揖,“刘希多谢诸位父老乡亲的厚爱,在此危难之时,为保刘希周全诸位乡亲能不顾自己性命,刘希再次谢过了。” 说罢,刘希又是作了一揖。 “刘希自入朝为官以来,将朝廷恩情铭记于心,视诸位乡亲为至亲,不敢有半点懈怠恭玩之心,却不想最终落难于此,还连累了乡亲们入此险境,着实心中有愧。” 弯身,刘希作了第三个揖。 人群之中传来杂乱的使不得之声,更有血气方刚之辈,面红耳赤的挥着手臂,大声喊道,“小侯爷一心为民,可谓是百年不遇的好官,我等虽为市井之徒,但也不能见朝廷如此行事。” “若这朝廷忠奸不分,视我们这些边疆百姓生死于不顾,那我们还要这朝廷作何!” 一句响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当即令本是沸腾的人群安静了下来,纷纷转首望去。 说话的正是花二郎。 花二郎在深山研制火器,所以未被前洲军所抓,待他今日下山,这才听说城中出了大事,匆匆忙忙赶来时恰好见的刘希在与众人作揖,花二郎不由得怒火中烧,阳曲城本是边远小城,若不是得刘希所为,怕早已经毁在了匈奴人的脚下,哪里还能有如今的百姓安居乐业。 可是这朝廷竟要斩杀功臣良将,昏庸至此,那还要这个朝廷作何! 一气之下,花二郎喊出了刚才的话,待察觉所有人都望向了他,花二郎越众而出,“诸位,我花二郎并非犯上作乱之辈,但如今的朝廷可是会管你我死活的朝廷么?当初我们吃不上饭,饥一顿饱一顿,穿不上暖和的衣服,冻得瑟瑟发抖,朝廷从可是从未过问。在匈奴人前来时,我们翘首盼望朝廷大军前来时,却从未等来一兵一卒,最终智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在自己的怀里!” 似乎是想起了已经故去的旧人,花二郎的面色有些悲伤,好一会才缓过了神色,很是恭敬的与刘希弯身作礼。 “好在,老天有眼,将小侯爷派到了咱们跟前,若非如此,你我早已经成为这荒山野岭里的一堆白骨。而现在朝廷却以莫须有的罪名斩杀小侯爷,或许你们关心的更多是朝廷的行径难以服众,你们是带着对小侯爷的感恩前来,但我花二郎想的是若是小侯爷丢了性命后,再来一个陈默谷,你我可还能继续活下去么!” 陈默谷,这三个字让周围百姓面色当即免得愤恨起来,便是这个人鱼肉百姓,令众多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虽然他已经被刘希所杀,但想起他,仍有不少人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花二郎这一出令刘希有些意外,他的话铿锵有力,但却不足以令所有人将一辈子视为不可侵犯的朝廷给抛弃至脑后。 不过至少,很多人开始动摇了。 倒是一个好兆头。 也就在这时,远处马蹄声排山倒海而来,前去查看情况的呼延青石面带担忧的匆匆而来,“侯爷,大批前洲军来了。” 呼延青石的话刚落下,便听得远处有人怒吼道,“乱臣贼子,一个不留!” 第二百六十五 败前洲军 马蹄踏的几欲山摇地动,黑色的甲胄泛着冷冷寒光,乌压压的前洲府兵卒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过来。 仿若要在一瞬间将人群给席卷了过去,碾压的不剩下半点碎末。 “保护百姓!” 刘希大吼一声,将怀中的小灵儿给了田薰儿,飞身跃过人群,站在了人群的最前面。 马绣等人自然也不多想,紧随其后。 田薰儿则是看出了刘希的意思,将怀中想要挣脱的小灵儿给抱紧,并拉住要上前的吴双儿的衣襟,与满眼担忧的后者轻轻的摇了摇头。 几道瘦弱的身影挡在了千军万马之前,与那眼看就要逼近的前洲府大军相比几欲是螳臂当车的举动,但却让身后的百姓恐慌的心大为平静了下来,那先前拦囚车的坚定眼神再度浮现在众人的眼中,握紧了手中的铁器,纷纷喊道要随着刘希与那些前洲军决一死战。 事情发的太为突然,回过神来的呼延青石怒目圆睁,提剑与身边的人大喊道,“保护大人!” 那些同样回过神来的少年郎纷纷从各处涌上前,用自己的身体在刘希等人身前筑了一道防线。 此刻他们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哪怕是自己血溅当场,也不能让身后的侯爷与百姓受半点伤害。 情况危急,呼延青石也不用刘希开口,一个箭步上前,长剑架在了五花大绑的前洲军统帅李有光脖颈上,将他押到了人前。 “让他们停下来!” 呼延青石的声音很是冰冷,不过让已经被绑的李有光更为刺骨的是脖子上的架着的长剑又往里贴了几分,他已经感觉到皮肉被割开的疼痛,所以在呼延青石话音刚落下,后者便已经喊道,“郭末,你给我把人都带走!” “快点带走!” 声嘶歇底。 已经沦为阶下囚的李有光眼下只想保住小命,所以恨不得上前像平日一般,用脚踢飞这副将郭末。 带兵而来的郭末勒马停下,挥手示意身后兵卒止步,狭长的双目瞥了一眼李有光。 感受到郭末目光的李有光不禁心中一惊,这目光中没有往昔半点对他的惧怕与敬畏。 相反,却是深深的恨意。 李有光不禁心中大惊。 果然不出李有光所料,郭末的嘴角裂出丝许嗜血的笑意,“李将军,剿杀逆贼总会要死人的,今日将军身陨,某自会上报与朝廷,以彰显将军功勋。” 继而朗声与前洲军道,“尔等还不速速上前将这些乱臣贼子擒下,但凡有反抗者,杀无赦!” “郭末,你这个小人!” 李有光大声怒骂了一句,随即绝望的跌坐在地,因为不远处的前洲军在郭末亲信的鼓动下,已经准备继续进攻。 事已至此,刘希自然不再指望李有光,在渴望的权势面前,一个被俘的统帅根本起不到半点的作用。 马蹄声再起,黑压压的前洲军近在眼前,郭末似乎想借着骑兵,用一次势如破竹的冲锋将刘希等人给斩杀。 身后,即便是有着坚决之心的百姓见到如潮水汹涌而来的骑兵,不禁分分失了色。 毕竟他们只是寻常的百姓,而前洲军这些年也多多少少剿过匪,是见过血的兵卒,但从身上的杀气来看,也并非普通百姓所能抵抗的。 “保护百姓!” 刘希冷声道了一句,右手虚晃,将在体内封存许久的上邪给拿了出来。 呼延青石带着一干弟兄已经大步流星,提着各自的武器要冲上去,想要筑起一道拦下前洲军的防线。 可就在这时,漫天箭雨从他们身后非常,密密麻麻,如同蝗虫一般,划破空气,震人耳膜。 箭雨飞出,前洲军当即无数人人仰马翻,死伤众多。 呼延青石回过头,只见远处大批兵卒正飞奔而来,鲜红的披风荡漾在铠甲黝黑间。 仿似鲜红欲滴的花盛开在黑色的泥土中。 关键时刻,童军带着阳曲城的兵卒赶来了。 一阵箭雨使得前洲军人仰马翻,童军趁机带着兵卒来到刘希的身前,抱拳行了一礼,“侯爷,属下护驾来迟。” 说罢,不待刘希开口,童军挥着长剑,“弟兄们,有人来侵我家园,该怎么做?” “杀!” 嘶吼声震得人耳朵发麻,每个前洲军兵卒满含杀气的眼中尽是血红色,像极了已经蓄势待发的虎豹。 看到这情形,童军提着剑,身先士卒的带着兵卒朝着前洲兵冲了过去。 前洲军未能料到会有大军杀来,更加之战力本就与阳曲城的兵卒有着差距,所以很快就被杀的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转眼间便丢了先前来势汹汹的模样,慌不择路的四处逃命去了。 而那被呼延青石掳来的前洲军统帅李有光被乱箭给射成了刺猬,躺在血地上,早已没了呼吸。 刑场上,被众人拥坐着的马三平又一次的朝着身后的小太监挥了挥手,后者当即明白他的意思,与之前的人一般,匆匆的向着远处街道小跑着去了。 皱眉的马三平瞥了眼一旁的沙漏,里面的细沙已快见底了,他派了两三波人前去查探情形,而至今却无一人回来。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 马三平心里莫名的紧张了起来,头顶上越发浓郁的黑云让他心情更加不安,不过想起还有三万听命于他的前洲军,这才有了几分安定。 毕竟贼首刘希已经束手就擒,有这三万前洲军守城,即便那些阳曲城的兵卒想要救人,也要掂量掂量。 兵力悬殊无几之时,守城总是要比攻城简单些的。 更何况斩杀个人也不过是杯盏茶的功夫,只要刘希一死,他马三平就拍屁股走人,再也不用搭理这里的烂摊子。 如此的想,马三平心里又是舒服了不少,端过桌案上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捏着兰花指,轻轻的用杯盖拨着袅袅散开的水汽。 “公公,不好了,逆贼杀过来了!” 刚去打探消息的小太监慌乱的跑了回来,人影还没到马三平的跟前,那惊悚惧怕的声音却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这小太监的话犹如利剑一般,穿透了马三平一直极力安抚的内心,手中的杯盏当即跌落在地,白釉盏间缠绕的红牡丹瞬间化作了满地的残片。 面色发白的马三平愣了稍许,见刑场间护卫的前洲军眨眼睛已溃败不堪,这才猛然的回过神来,用着尖锐刺耳的声音嚎叫,“快,快护着咱家出城!” 与身边的几个侍卫道完这句,抱着头,马三平恨不得此刻能找个洞钻进去,这番至少能保全了性命。 “你这个死阉货,想要到哪里去?” 这话在耳边响起,令马三平的头皮发麻,本就在求爷爷告奶奶的希望自己别被发现,如今却被人一把揪住。 脖子上架着一柄长剑。 长剑上鲜血淋漓,看得马三平几欲昏厥了过去,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虽然不知是何人抓住了他,但眼下的马三平已经下破了胆子,只能不断的磕头求着饶命。 白狐毡帽滚落一边,本是梳妆整齐的长发也凌乱了开来。 一脚将马三平踢坐在地,呼延青石稚气还未褪去的脸上满是鄙夷之色,“果真是缺了东西的人,一点血气都没有,呸!” 呼延青石押着马三平朝着刘希走去,后者见到刘希忙跌跌撞撞的扑了上去,跪在刘希的脚下,一把泪一把鼻涕的哀求了起来,“侯爷饶命,小人也只是按照圣上的旨意办事,还望侯爷能留小人一条狗命。” 说着马三平像小鸡啄米那般,不断的在已经血水已经凝固成薄冰的街道上磕着头,似乎只有这番便能让刘希忘记先前的事情,以好保全一条小命。 见得这等情形,刘希嘴角边一丝冷笑浮现,随即衣袖挥过,当即一柄散落在地上的铁剑如长虹飞起,直直的贯穿了马三平的身体。 “你……” 睁大了眼睛,马三平至死都没有料到刘希会真的杀了他。 马三平死了,阳曲城的局势便已经定了下来,即便有部分前洲军还要坐着抵抗,但到最后也被阳曲城的兵丁给活抓了。 毕竟城中的百姓皆是眼线,但凡哪里有前洲军藏着,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便会到了童军他们的耳中,自然是不消说的派人前往缉拿。 刘希没有参与最后的围剿,杀了马三平后,他就回了营地,在自己的书房中独自待了一下午。 这期间无论是吴双儿还是马绣等人,都是非常的担心,毕竟刘希少有这番的举动,而今日阳曲城所发生的事情关系极大,若是处置不周,极有可能连累了全城百姓。 不知不觉间,四周漆黑一片,晚间的风较之前又多了几分狂野,稀疏的白雪也悄悄的洒落了开来。 厮杀了一日的阳曲城也再度变得安静下来,灯火星星点起,与往日并无异样。 书房外的长廊里,马绣百无聊赖的拨弄着乾坤扇,林逸则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葫芦中快要喝完的酒水,小武与渠浪等人环抱着臂膀闭眼靠在栏杆边上。 闻讯而来的冒顿也到了,身材瘦小的他恭敬的立在书房外已有两个时辰,袄袍上已有一层薄薄的雪花,但他似乎并未察觉,只是颇为担心的望着书房。 “不行,我要进屋去看看公子!” 挣扎了许久的吴双儿打破了这许久的沉静,一跺脚,便要朝着书房走去。 怀里抱着小灵儿的田薰儿忙立马纵身上前,挡在了她的身前,“双儿妹妹,刘郎只是在想些事情,晚些时候便会出来,或许眼下已经到了关键时候,你我还是切莫打搅了他才是。” 吴双儿看了看书房,又是看了看四周的人,只得将提到嗓子眼的焦虑给生生的压了下去。 夜色随风欲浓,雪,亦变得大如鹅毛。 突然间,马绣停下了拨弄的乾坤扇,林逸将到了嘴边的葫芦拿了开,而小武则是猛地睁开了闭合的双眼。 吱呀一声在风雪之中并不算响亮,但是却清晰的传入到了众人耳中。 “恩师!” 冒顿眼中一丝亮光闪过,当即扑身上前,与刘希弯身行礼。 见到众人都在屋外,刘希心中一丝暖意升起,稍许,将他想了半日的决定给道了出来,“我要发兵前洲。” 第二百六十六章 北疆王 说完兵伐前洲府,所有人都没有太多的惊讶。 在他们心里,早已经想过今日的局面,如今刘希做出这个决定,反而让人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些人中,唯有马绣那双桃花眼中闪过一丝的暗淡,但随即又恰到好处的掩饰了去,猛地的将乾坤扇给摇开,“唐朝北七城以前洲府为首,拿下了前洲府之后,其余六城可会心甘情愿的臣服?” 将众人领进书房,刘希书桌上放着一张北疆地形图,图纸的一边是数十张已经被写画了的宣纸。 手指在下邳城上指过,刘希轻声道,“姜大人虽然走了,但他却做出了有病卧床的假象,如今在他屋中冒充姜大人的乃是他一名易了容的亲随,只需我开口,下邳城必然是没有问题。” 顺着地势,刘希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依次划过潼关诸城,“潼关、前洲、云都城以及汉州这四城只需领唐皇的换防令前往,正好也将此次前洲被俘的兵卒给用上,倘若有不听令者……” 说道此处,刘希黑若琥珀的双眸中杀机迸裂,“若是有不听令者,杀无赦!” 杀了马三平,刘希便已经与唐皇撕破了脸,若再不果断行事,只会将自己陷入被动之境。 “而我则会亲自带人去前洲府,一举将前洲府拿下。” 指尖在前洲府上点了点,刘希又是道了一句,他是唐皇亲封的镇北侯,圣旨里也讲明了侯府设在前洲府,所以刘希去前洲府倒也是师出有名。 更何况前洲府的守军大多已经被俘,加之刘希亲自出马,所以众人自然丝毫没有担心之处。 唯一让人存有顾虑的便是邺城。 北地七城,阳曲城早已成为诸城之首,想要将其他诸城纳入囊中也只是看刘希的态度罢了,不过有一城却有些让人左右为难。 所有人都将目光停在了阳曲城一旁城掎角之势的邺城,这个自刘希进入书房来便未成提及的城池。 邺城,一座很好抓入手中,却又极为烫手的城池。 “公子,那邺城呢?” 吴双儿的烟柳眉蹙在了一起,很是小心的问出了声,虽然话语极为的轻柔,但却足以提起了马绣等人的内心,当即是与吴双儿一道瞧向了刘希。 而刘希则深吸了口气,一个下午的时光与其说是在考虑应付北境的局势,倒不如说他在想怎么将邺城给收服。 邺城,吴勇忠心于李唐朝廷,倘若是别人,刘希倒也好考虑,找个借口杀了便是,也用不着如此的头疼。 因为吴勇是吴双儿的生父。 所以刘希思前想后,也只能想出将吴勇暂且囚禁的主意,这是这种法子,在一脸楚楚可怜的吴双儿面前,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公子无须忧虑,双儿愿为公子跑一趟,待事成之后,公子再令人率兵前往,行诸城相同之事。” 在刘希身边多日,吴双儿大抵也猜出了刘希的为难,所以径直开了口,揽下了这差事。 如此也好。 刘希点了点头,或许由吴双儿出面,看在父女之情上,吴勇能认同他的做法。 事情商议结束,刘希便唤来了童军等领兵之人,将军令给安排了下去,这些人中大多为刘寒旧部,心中皆是想着刘希能够壮大实力,以便有朝一日能杀向刘汉,夺回皇位。 如今他们见刘希终于有了吞并四周城池的决定,无不是欢喜异常,欣然领命的退去了,连夜便布置了上。 翌日,风停,雪霁。 远处连天之处,大片的彤云像是火烧了一般,五彩斑斓,明亮的如同让人已经看到了久违的太阳。 竟是有些刺眼。 阳曲城外,数万大军朝着不同的地方而去,绵绵不绝而去,犹如黑龙出海一般。 身着白色的袄袍,刘希收回了盯着天边的双目,呼出一口热气,“这天气,变得跟翻书似得,不过总算是可以见着太阳了。” 一旁的马绣伸了个懒腰,“天之道,莫能知啊!” 闻此言,刘希不禁大笑了起来,“海阔凭鱼跃,大道无常,正是我辈施展的好机会,焉能知日后你我不能窥探一二!” 说着,刘希打马飞奔而去,爽朗的笑声留了一地。 这句话令马绣桃花眼中闪出一抹明亮,随即亦是笑出了声,将乾坤扇塞在腰间,跨马紧随其后。 二人这一动,身后的大军当即开拔出征,浩浩荡荡,恰似一道汹涌澎湃而出的黑流。 疾行了两日,前洲府的轮廓已经隐约在眼前,不免令刘希精神一震,又是加快了速度。 巍峨的城池下,刘希命人将郭末给押了上来,此前耀武扬武的前洲军将军如今变作了阶下囚,自然是老老实实的按照刘希吩咐来行事,半点异心都不敢有,生怕有个差池丢了自己的小命。 前洲府的守军都是识得郭末,所以即便有疑,但在郭末的叫骂下,还是将城门给打开了。 挂着霜雪的厚重朱门慢慢打开,掀起了道道尘埃。 城门一开,自然无需刘希多言,呼延青石带着人马如同潮汐眨眼睛就涌进了前洲府,将那些还没有弄清发生了何事的前洲府守兵给拿了下。 大军进城,正是晌午之时,集市间人来往不息,百姓突然间见到如此多的兵卒,纷纷是惧怕的沿立在街道两边。 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这模样看来平日里没少被横行霸道的兵丁给欺负。 不过很快百姓们便发现这些兵丁似乎与往日所见的前洲兵不一样,气势上了多了几分凌厉与杀意,经过身前之时,只觉得寒气袭来,让人呼吸都觉得难受。 但是行军却极为有序,不见分毫的杂乱,步调竟整齐的如同一个人在行路。 更为重要的是领军之人模样是个弱冠的少年郎,剑眉星目,好生的俊朗,与那五大三粗,骂骂咧咧,甚至随心所欲抽打路人的前洲府将军大不一样。 “那不是姓郭的么!” 有人发现了被绳系在了呼延青石马后的郭末,见他这等狼狈模样,百姓之间竟无人有惊讶之色,皆是面露出大快人心之态。 不知谁率先的扔出了一个鸡蛋,正中郭末额头,当即黄色的蛋液顺着额头流了他一脸。 这举动如同水滴入了热油锅,使得周遭百姓都炸开了锅,一时间,各种果蔬乃至臭鞋子都砸向了郭末。 如此场面倒是刘希所未曾预料的,百姓心中有怨恨,那前洲府这边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只要泄了民愤,自然就能得了民心。 当然,很快刘希的身份便被路人给认了出来。 “这不是阳曲城的小刘大人么!” 刘希被封侯的消息还没传出来,所以此时前洲的百姓还不知他为镇北侯,因而只将他当做阳曲城的县令。 议论似风吹麦浪,涟漪道道般传了开来,虽说刘希在传言中是位极为得民心的好官,但也不过是小小的县令,眼下却率兵来前洲府。 有些见识的百姓心中皆是在暗自思量。 听到压低了声音的议论声,马绣当即扯开了嗓子,“诸位父老乡亲,小刘大人已经被朝廷封为镇北侯,掌管北地之事,今日便是领圣旨前来,带兵驻扎前洲府!” 此言一出,围观百姓恍如那小火炉上烧开的水,顿时沸腾了开来,欢悦之情像是热浪扩散了开来。 纷纷拍手叫好。 刘希在阳曲城的作为,远的人可能不知晓,但前洲府与阳曲城相隔并不是太远,总是能知晓个七七八八。前洲府中有闯劲的少年也有不少去了阳曲城,一番摸爬滚打,都是混得个人模人样,若不是有着重土难迁的念头,加之后来府令大人出了命令,怕是有更多的人前往阳曲城。 如今执掌阳曲城的小侯爷来了前洲府,那日子可就有了盼头。 百姓簇拥下,刘希来到了府令的屋邸,倒也是个气派辉煌几进几出的大宅子,在那正搂着新娶的九姨太胖府令还未回过神来,刘希便让人抄了他的家。 这一抄家,着实让刘希吓了一跳,且不说堆了几个屋子的玉器文玩之类,光是黄金白银便足有数吨之多。 不缺钱财的刘希挑了几件稀奇物件,剩下的大笔一挥,让马绣安排着去购置米粮、袄衣与棉被等物分发给穷困百姓。 借花献佛之举一时间令刘希声望大增,加之刘希专门设了几处刑堂,由他与马绣等人亲自坐镇,但凡有百姓来喊冤,若是证据确凿,便当即派人将贪官恶霸给抓来,杀头入狱,雷厉风行。 因而,不过两三日的功夫,整个前洲府似乎焕然一新,百姓对刘希无不是拍手称快,而刘希也借着整治官吏,将那些贪官污泥给逐一拔出,安插了从阳曲城带来的亲信。 杀伐果断间,已将前洲府抓入手中。 这两三日里,各队人马前往其他城池的十三太保中的侍卫也纷纷来到前洲府,带来了刘希最想要的结果。 潼关城已将拿下。 云都城凡是俱妥。 汉洲城已经投诚。 …… 夜色之下,做了一日听审案件的刘希只觉得腰背酸疼,这两日都是整日的坐着,可真让人吃不消。 看着书房里挂着的北境地图,刘希的眉宇间涌出一丝的忧愁,北地七城,六城已经纳入囊中,唯独邺城还未有消息传来。 微微叹了口气,刘希捏了捏鼻梁,暗自思付着,或许是要他亲自走一趟了。 前洲府城外百里,呼延青石一马当先在前疾驰,身后跟着他随吴双儿前往邺城的九弟、十弟,以及一队甲胄在身的骑兵。 此刻,呼延青石要做的便是快速赶回前洲府,将邺城已经收服的消息禀报给刘希。 呼延青石明白刘希心里肯定是很着急,否则也不会派他前往邺城打探消息,恰好在这半道上遇见了九弟、十弟。 在得知邺城已经归服之后,心里已经将刘希作为信仰的他浑身热血躁动起来,呼延青石恨不得插翅飞到前洲府。 见到已经成为北疆王的男人。 第二百六十七章 衍生北来 前洲府,晨曦破晓,这几日未见白雪,冬日里的阳光虽说是不尽暖和,却都是难得的好天气。 看在眼里,怪为的愉悦。 寒风冷冽,吹得人面庞犹如刀割,但胜在清新润肺,给人别样的舒服。 暂且压下邺城的烦心事情,一大早刘希仍是抽出空来,在庭院里打了一套拳。 一套拳打完,微微细汗,不免酣畅淋漓。 收了拳势,刘希正准备稍作洗漱,却听得匆匆脚步声传来,还未见到人影,便听说话声响起,“侯爷可是起身了?” 这是呼延青石的声音,正与院外把守的兵丁问话。 见是呼延青石回来了,刘希不免心中一惊,前洲府离邺城数百里,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三天,而这呼延青石昨天刚出发,怎的今日就回来了? 肯定是在中途遇见了谁,从而得知到了邺城那边的消息。 来不及多想,刘希朗声与院外道,“破掳,你速来见我!” 须臾,匆匆脚步声由远及近,呼延青石等人甲胄上仍泛着薄薄的细霜,在刚露出丝许的霞光照耀下,透着几分的晶莹。 “侯爷,属下道喜来了!” 疾步如飞,卷起寒风阵阵。 听得呼延青石这句话,刘希当即是知晓悬在他心头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顿时觉得心中欢畅不少。 也不知吴双儿使了怎样的手段,竟然将对李唐朝廷衷心耿耿的吴勇给说服了。 笑着与呼延青石等人说了辛苦,刘希又是询问了几句其中缘由,待听得是吴双儿与吴勇夜谈一宿后,吴勇便主动请辞,随后邺城县令开城投诚。 看来,父女之情让吴勇选择放弃了心中的追随。 与呼延青石等人说了些闲话,刘希见他们面色有些倦意,遂令其回去好生歇息。 众人离去后,刘希深吸了口气,望着远处已大如圆盘的红日,心里竟有几分起伏。 这番,终于是尘埃落定,北地已被他给牢牢地拽进了手里。 在刘希情绪起伏之时,前洲府外八百里,一辆马车在数十人的簇拥下,似脱弦的箭一般,疾驰在皑皑白雪间。 拉车的四匹黑马体态高大,比寻常的马大了一圈,黑色的鬃毛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刺人双目。 坐在车辕上的驾车之人是个身形消瘦头顶斗笠的老者,如此的寒冬之地,竟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藏青长袍。 只是他的眼神却看不到丝毫的浑浊,目光明亮的犹如路边枯树上挂着的冰冻块儿。 倘若刘希见到此人,定是要大为吃惊,怕是此时此刻定然不会因为邺城归附而心情大为愉快。 因为驾车的老者乃是李唐供奉院执掌着衍生的贴身老仆。 此人亲自驾车,那毋庸置疑,这看似简朴的马车里坐着的正是李唐供奉院的执掌着,令无数人忌惮的衍生。 马车里的衍生正盘腿坐在锦绣的矮榻上,双目紧闭,仿若已经入眠已久,她身前的梨花木的茶案上,一盏茶早就凉了个透。 碧玉盏的旁边,是一堆绿莹莹的蓍草。 许久之后,衍生缓缓的睁开了双眼,看了眼茶案上的蓍草,一丝的疲惫涌现在她的眉间。 这种疲惫衍生已经多年没有经历过了,是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与痛楚。 天意当真如此? 衍生拿起茶案上的蓍草,想要再一次的重复之前的占卜,在蓍草落在茶案上的时候,衍生却是双目再度闭上。 一声长叹。 随即,那些本是飘摇着如少女绿罗裙的蓍草当即齑粉成了一层绿色的烟雾,散落在了茶案上。 既是天命难为,那她衍生前往这北地还有何作用? 数日前,衍生便占卜出大唐北疆有异象,一向鲜问朝事的她询问后才得知唐皇派人来杀刘希,整合北地军务。 想起先前在牢狱中见过的刘希,衍生遂又是卜了一卦,卦面竟是大凶。 卦象如此,衍生不禁起了担忧,于是多年未曾出澜陵城的她连夜便带人往着北疆来了,若是能阻止太监马三平,还能在险中求一生。 毕竟衍生对会’龙蛇九变‘而且还是姓刘的人都是极为关注,私下里也是派人查探过,自然知晓刘希与刘汉皇室之间的关系。 所以,彰显李唐之恩,笼络刘希,才是刘汉来袭时的最佳手段。 衍生不知唐皇为何如此心急的要取刘希的性命,所以她才马不停蹄的赶向北地,若是北疆也乱了,那大唐命数就更是要尽了。 在数日前,闭目冥想的衍生突然感觉一丝不安,当即用蓍草占卜了一卦,竟是生机全无。 起卦时正是刘希入狱之时。 这个占卜衍生仔仔细细的盯了数日,始终无破解之法,所以才有先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疲惫之态。 如今之计,唯有杀伐之态才能断北疆之祸了。 闭上眼的衍生心里默默念了一句,却丝毫没看到齑粉的蓍草在茶案上又是落成了一个卦象。 死门有生。 随着衍生的拂袖,这本该令她精神一震的卦象随之飘散不见,化作莹莹绿意,散落在马车里。 车外,赶车的老者听到叹息声,又是猛地一抽皮鞭,吃痛的黑马长嘶着飞奔往前疾驰而去。 马车疾驰所去的前洲府内依旧是车如流马如龙,自从刘希接受之后,雷厉风行的整顿之下,整座城池反而有了更多的活力。 晌午过后,让刘希望眼欲穿苦苦等待的人终于来了。 这些经过林逸调教一年多的在阳曲城任职的帮手,可是将刘希拯救于了危难之中了。 如此刘希也能是松了口气。 毕竟隔行如隔山,在内政打理的事情上,刘希自知不如林逸,眼下有这些从阳曲城赶来的人,他也不用像先前那番每日的劳心劳累了。 按照林逸的锦书,刘希一一任命了他们的职务,瞬间整座前府州城便有条不紊的运行开来。 见此场景,马绣也是一合乾坤扇,用着满是敬服的语气低声道了句,“梦觉兄当真如齐之管仲。” 书房中,一盏琉璃香炉袅袅轻烟升起,丝丝沁人心脾的香气也随之在鼻尖弥散了开。 冒顿很是恭敬的跪座在刘希的对面。 二人之间,是一盘已经开了句的棋盘。 有了林逸派来的帮手,前洲府的事务总算是走上了正轨,刘希计划着继续坐镇几日,便往着其他城池走上一遭。 趁着几日闲暇与赶来的冒顿亲近亲近,否则他这做老师未免太过失责。 此刻的棋盘正是处于厮杀之中,准确的是冒顿处在被杀的毫无还手之力的节节败退,正急的满头大汗,抓破脑袋的想着找出个破解的败局的法子。 “你已经不错了,较前两日长进了不少,刚才你太为着急的想要赢,所以才从占据先机到眼下的落败。” “凡事都不可操之过急啊!” 听得刘希这句话,冒顿惊得将手中的黑子跌落在棋盘上,瘦小的身子忙弯下恭敬的应道,“学生未能将恩师所授牢记于心,还请恩师责罚。” 一滴汗珠顺着冒顿稚气未脱的脸颊滚落,落在了胸前的金丝勾花的衣襟上。 刘希不曾想到他一句话会令冒顿如此的惊慌,稍后微微一笑,将话锋给转了过去,“倘若你处在我此刻的位置上,会怎番的去处理其余六城?” 显然是没想到刘希会突然这样的问,冒顿迟疑了片刻后正声道,“回恩师,学生当以仁义施恩,勤政为民,可使众人归心。” 闻言,刘希皱了皱眉,一直以来,冒顿所学都是儒家之说,以仁治国着实不错,但作为一代帝王,还是应当多学点帝王术才是。 盛世行仁政,乱世当用严典,对臣子则是张弛有度。 “以仁治国确实不错,但我这次夺李唐朝廷六城,必须得以雷霆之击而行之,所以之前执掌这些城池核心之人皆不能留,否则当会引起骚乱之态。冒顿,你生性善良,但想要成为草原上万人敬仰的大汗,还是要有杀伐果断的凌厉与气概,否则难成王者之范。” 冒顿将身体弯的更深,很是恭谦的应道,“学生谨记恩师的教诲。” 刘希拂袖将冒顿扶起,“你年岁尚且,很多事情还需慢慢领悟,只需心里记下来,寻常无事的时候好好琢磨琢磨我刚才的那段话,日后必定会有所收获。” 在前洲府又是待了一日,刘希四处巡查一番后,确认一切已在掌握之中,便开始收拾着要往潼关去。 还有一旬日就开岁了,走完剩下的五座城池肯定是不可能了,刘希琢磨着回阳曲城的路上绕道先经过潼关和云都二城。 剩下的城池先传书令严加防守,待过完开岁再去督查。 好不容易又是快到了一岁的辞旧之时,刘希可不想让家中的几女孤孤单单的过着。 “驾!” 雪地里,白茫茫一片,官道早已经被覆盖的瞧不见了踪迹,一波疾驰的马踏雪而过,留下一串深深的马蹄印。 “总算是将事情告一段落了,这番回去,也能过个安稳年了!” 疾行中,马绣笑着与刘希道了一句,恍若知道他此刻归心似箭一般,又是狠狠的甩了几下马鞭。 日夜兼程赶路,阳曲城总算是近在眼前,巍峨的城池在白雪中显得庄严凝重,不过城头挂着的大红灯笼却又是添了几分生机喜气。 到家了。 奔波在外数十天,虽说是改变了这北疆的时局,但让刘希最为满足的还是到家时候心里涌出的一股温馨。 在刘希一行快要进城时,身后又是阵阵马蹄声传来,不免回头望去,待看到来人时。 刘希眼眸当即圆睁,心也随之猛然一咯噔。 衍生来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天门开(一) 滚滚而来的马蹄声撕裂了潇潇寒风。 恍若一瞬间,周遭所有的东西都停了下来,城头上那些本该猎猎作响的旗帜像是被人用手给扯开着,皆是直直的绷紧在那里。 下一刻,似乎就要挣脱了旗杆,独自飞到别处去。 “砰!” 厚重的城门陡然间关了上,那恰好刚进城拉货的花斑毛骡子惊得扯开了嗓子嘶叫着。 随即城内一阵骚乱之音传到了刘希的耳中。 不过是眨眼间,刘希便被关在了城门外,他明白,衍生是冲着自己来的,看来北疆的事情对方已经知晓了。 这倒是出乎了刘希的意外,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衍生会来北地,而且来的如此之快。 眼下即便强行进了城,但要躲避众多元神及洞天的供奉院高手乃至已步入破虚的衍生,毫无疑问是行不通的事情。 看来唯有放手一搏了。 衍生虽是破虚的高手,但他刘希也是到了‘龙蛇九变’中的第七变,若是拼个鱼死网破,虽说不能击杀对方,但至少也能牵制住她。 只是还有数十个供奉院的高手却是棘手的事情。 毕竟马绣他们还只是元神之境。 而那驾车的老仆修为怕也不低,从上次在牢狱中见面到如今的再度相逢,刘希从未察觉到他身上的强者气息。 但能在衍生身边服侍,这修为又怎么会低,越是让人察觉不到,才越是可怕。 “嗡……” 在刘希想着应对之策时,耳边传来嗡鸣之声,稍即,便见一抹光亮如同蛟龙出海一般,划破天地,向着还未停下的马车而去。 那是一枚绣花针。 绣花针又像是灵蛇入了草地一般,灵活的穿过了那些供奉院强者的黑马,朝着马车飞扑了去。 待供奉院的高手反应过来时,胯下的坐骑皆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四个蹄子皆是断了去。 悲鸣四起,血流如注。 便是这一耽搁,绣花针便到了马车前。 幽幽寒光,如剑,亦如刀。 可是驾车的老仆却连脸皮都不曾抬起,随手甩出马鞭,像是赶走了一片落叶般,将绣花针给击成了一片莹莹光亮的粉屑。 绣花针被毁了! 刘希双眼猛地睁圆了,这倒不是被驾车老仆的修为所惊骇,而是这绣花针乃是田薰儿之物,若是毁了去,她必定是受了伤! 像是印证了刘希所想,须臾间,耳边便传来一声痛苦的低呼,扭头望去,只见田薰儿从城头跌落了下来。 一身绿罗袄裙的她如同一只折了翼的蝴蝶。 见此情形,刘希哪还能多想,立马飞身上前,将田薰儿搂在怀中,看她脸色发白,嘴角边鲜血红艳如花,忙不迭的用衣袖替田薰儿擦去了嘴边的血迹,刘希满是担忧的问道,“薰儿,你可还好?” 想来是怕刘希担心,气息紊乱的田薰儿挤出个笑脸来,“暂无大碍,刘郎且放心。” 田薰儿说无事,但对‘辅行诀’已颇为熟练的刘希已知田薰儿受伤非浅,不由心中怒火腾然而起。 不过刘希并没有贸然行动,冷眼盯着越来越近的马车,那驾车的老仆依旧的佝偻着身子,手中的皮鞭似有似无的举着。 能举手投足之间重创田薰儿,此人境界竟然不比衍生差! 眼下这等情形,刘希心已坠入酷冷至极的寒窖之中,且不谈那些供奉院的强者,两大破虚高手,便足以轻而易举的将整个阳曲城给毁了去。 瞥了眼马绣等人,此刻,他们亦是冷脸不语,双目盯着前方,做好了应战之势,但一丝忌惮却无法从眼中遮掩了去。 显然他们也从对方一招击退田薰儿的偷袭,更是重创了田薰儿中看出所面临的对手非一般之人。 “破奴,你速进城,令花二郎带火统营来伺机偷袭,并令守城将令疏散百姓,免增无辜伤亡,倘若我不敌……” 说到这,刘希将话停了下来,倘若不敌,那便是丧了命了,既是丢了性命,那其他的事情还提了作何。 呼延青石心中也已是大乱,他从未见过刘希如此的失落,甚至是出现了绝望的神色。 呼延青石很想留下来迎敌,可是眼下这等战斗,他明白已经超出了他能力,呼延青石不怕死,更是愿意为刘希去死,但死之前,他要完成刘希所交代的事情。 所以,没有半点犹豫,呼延青石便带着三四名护卫队的人甩出钩锁绳,翻过墙头,进了阳曲城。 城外,北风骤起。 吹开一道冷冽刺骨的杀气。 马车停在了离刘希十丈之外的距离,花变狐皮的车帘内,一身白袍锦布鞋衍生走了出来。 牢狱之后,再度见到衍生,似乎比之前多了几分忧愁,少了先前的那飘逸脱尘的仙人之气。 一双略显红肿的眼盯着刘希。 而那令人胆颤的杀气正是由她双眸所出。 “大尊者亲自前来,小侯未能迎接,还望大尊者勿怪才是。” 李唐的供奉院有很多的供奉,但大尊者只有一人,那便是执掌上下供奉院的衍生。 虽然已经知晓衍生前来的意图,但刘希却不做点破,眼下势单力薄,只能用言语拖延一二,再做逃脱打算。 今日之战,无半点胜算,唯有想办法保全性命,如此才能青山常在,柴火不绝。 “自你从刘汉回来,我便知晓了你的身份,这么多年,刘家中你算是翘楚了,若是在朝当权,怕是刘斯都不如你。” 宽大的衣袖负在身后,衍生轻声轻语的说着,像是在与熟人交谈,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说着话,衍生摆了摆衣袖,微微叹了口气,“也幸好你没有掌权刘汉,否则对我大唐倒是极为不利。” 衍生的话,刘希心中自是明白,身为破虚,却没有选择飞升,自然放不下李唐江山。 “大尊者多虑了,刘希既然身为唐臣,自是为大唐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岂能有半点他想。” “为大唐江山?” 衍生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你我都不是愚笨之人,诸侯做大,江山不稳,而且眼下你所做之事着实让我放心不了。自古可是有一句话虽是极不近人情,但却又是颇为有道理,那便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为了大唐,我也别无选择。” 话音落下,衍生轻轻抬了抬手,便是这正常犹如取一片叶,摘一朵花的动作,却迸裂出了骇人的杀机。 似一道长虹追流星,直扑刘希而来。 感受到这一击中所蕴含的巨大杀伤力,刘希一把将要挡在他身前的马绣等人推开,右手则是虚空抓起,那许久未问世的上邪随即出现在手中。 幽幽的剑身,泛着泠泠寒光。 嘹亮的龙鸣声不绝于耳,一条盘旋的巨龙似乎从天而降,落在了刘希的身后。 鳞甲鲜亮,四爪尖锐,双翅挥开遮天蔽日。 面对有着破虚修为的衍生,刘希不敢有半点马虎,当即将毕生的修为全都用了上来,使尽全力朝着衍生发出的一击劈去。 “砰!” 一声巨响在众人耳边响起,随即便是漫天的尘土飞扬,与那往日的大雪那边,零零散散,洒了一地。 刘希所在之处,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而刘希则是重重的砸在了城墙之上,厚实的墙砖当即块块裂开,砖石也随之掉落无数。 “玉生!” 马绣等人惊呼着上前将刘希给扶起。 胸中气血翻涌,刘希吐出一口血水,自从突破第七变后,他本觉得可以有与破虚高手一决高下的能力,可今日衍生这轻轻一击,便让他受了伤。 破虚高手果然恐怖! 而另一边,本是风高云淡的衍生面色有些绯红,先前与刘希交手,她亦是被震退了数十步,直到被急忙赶来的老仆人一把搀扶住,这才稳住了身形。 “小小年纪,竟到了第七变,恐怕是刘氏第一人,果然是留不得了。” “公主放心,你且歇着,剩下的便交给老奴吧。” 说了这句话,那老仆人一边扶着衍生走向马车,一边对左右挥了挥手,那些本是侯着的供奉院高手皆是越空而起,飞扑着涌上前来。 见十多位元神乃至洞天的高手齐齐袭来,强忍着痛的刘希抓起上邪便继续冲上前来迎敌。 虽说已经负伤,但对付洞天的高手,还是不在话下。 但刘希刚要出手,一道浑厚强大的气息便将他给锁定住,令刘希恍若置身到了大海浪涛之间,被延绵不绝的巨浪锤击着胸口。 又放佛有着巨石压在双肩之上。 令刘希竟全然动弹不了。 这老仆人实力绝不止破虚这么简单! 如此恐怖的修为分明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甚至可以化作天地的本源力量! 上邪早已跌落在地,暗淡失色,而刘希浑身犹如针扎一般,七窍间红艳的血如水一般涌出。 “玉生!” 见刘希如此,本就被围攻的马绣与小武随之分了神,两人当即被击落在地,口中鲜血染红了胸前一片。 而田薰儿本就受了伤,而刚才那些供奉院的高手似乎在报复先前田薰儿偷袭令他们丢了颜面,自是朝着她围攻了去。 所以,田薰儿亦是没有撑多久,被人击飞在地。 很是艰难的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田薰儿望着已经成为血人的刘希,惨白的脸上满是痛苦的伸手向前,“刘郎……”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天门开(二) 血,似泉涌。 刘希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刘希很讨厌这种犹如待宰羔羊的感觉,虽然这一生走来,早就经历了数次,但每当遇到这种情形,刘希还是极为厌恶。 厌恶这种被别人主宰生死的感觉。 被血模糊的双眼努力的张开着,刘希瞧了眼不远处匍匐在地田薰儿等人,嘴角裂开一笑。 随着他的嘴角裂开之时,又是一团血随即流了出来。 “我不要紧,你们赶紧走……” 每说一个字,刘希都觉得针扎的般疼痛,说完之后,再度运气体内的灵气,想要挣脱了衍生老仆的气势。 显然,那些供奉院的高手也是瞧见了刘希在做着挣扎,其中有两人离的较近,互相瞧了眼,便是纵身而起。 伸手作出拳势,想要趁着刘希被控制的时候一举将他给击杀。 毕竟先前刘希与衍生交手的一幕深深的印在了他们的脑海中,修为越是高,越是能感受到刘希的凶悍实力。 所以,必须要尽快除去令他们不安的刘希。 “玉生!” “刘郎!” 见到此景,马绣等人皆是惊呼一声,想要起身上前阻挡,但刚忍痛起身,又被别人给进攻了上。 自然,刘希也察觉到了由远及近的杀机,只是此刻他四肢像是被人捆缚了一般,动弹不了丝毫。 体内的灵气已经在疯狂的运转,丹田处的青莲已青翠欲滴,一朵粉荷已经如临盛夏的绽放了开来。 虽是如此,却不减刘希半点伤势。 只因远处的衍生老仆又是皱了皱眉,他着实没想到刘希体内竟然还有医家的功法,更是在此刻有了突破。 惊讶之余,更让他觉得刘希这条命留不得,所以又是使出了几分力,因而‘辅行诀’刚医好刘希一丝的伤,这加强的气劲令伤势又重新复发了去。 好在这一切就要结束了,虽说可惜,但也只能怪他生不逢时吧。 老仆心里默念了一句,额头的皱纹更深了,那两名供奉出手,刘希必死无疑,如此也算是了了公主心头之患。 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如同飞禽的嘶鸣一般,随即便看一道如同飞鸟的身影从城内飞跃而出。 竟是将那两名袭击刘希的供奉院高手给击飞! 却是小灵儿! 击退了两名供奉院高手,小灵儿亦是被震飞了数丈远,跌路在地的她马上爬了起来,三步两步的冲到了刘希的身前。 本是稚嫩的脸上涂满了鲜血,往昔可爱的模样也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如同野兽般的狰狞。 张着嘴,喉咙里嘶嘶作响,双眼死死的盯着远处立在马车前的衍生老仆。 见到小灵儿,闭目调息的衍生睁开了双目,打量了许久,一丝的疑惑在眉头浮现,“好奇怪,平叔你可看出了她是什么?” 驾车的老仆缓缓的摇了摇头,“这小娃娃体内蕴含着极为纯净的天地之气,似乎并非人类。” 说到这里,衍生眼中闪出一抹的惊愕,脱口而出的道,“莫非是天上的?” 老仆继续缓缓的摇了摇头,“天上的人都是凡间去的,即便是破虚之上,也很难有人做到将肉体给淬炼成如同灵珍异草那般,尽是纯净的天地之气。” “那倒是奇怪了……” 衍生似乎因想不清小灵儿的来历而困扰的轻轻皱了皱眉,但旋即又是眉头舒了开来,“不过这小娃娃倒是练功的好器材。” 老仆弯了弯腰,与衍生点了点首,“公主放心,老奴会将她给擒下。” 心智未开的小灵儿哪里知晓她在衍生的眼中已成了与灵芝人参无异的滋补之物,此刻的她仍是一步不离的守在刘希的身前。 但凡有人想要上前,小灵儿拼了命的也要将来人给击退。 可那些供奉院的高手又岂能因为小灵儿的出现善罢甘休,即便是对这形如孩童般的小灵儿有恐怖的实力震惊,但衍生要刘希性命的心意已决,他们自然是要执行下去。 所以,除了围斗马绣等人的之外,又是四人朝着刘希冲了过去。 面对来势汹汹的供奉院高手,小灵儿却没有半分的胆怯,咆哮着又是冲了上去。 瘦小的身子仿佛脱缰的野马,所经之处,尘土飞扬,一道深深的沟壑随着她的脚下蔓延了开来。 “你还是不能死的!” 一声低语响起,下一刻,衍生的老仆便凭空出现在了小灵儿的身旁,身手轻轻在小灵儿的后颈处敲过。 那本还是杀气腾腾的小灵儿当即身形萎靡了下去,被衍生的老仆单手提着衣襟,丢到了马车的一边。 “小灵儿!” 刘希心中一咯噔,随即无限的杀机涌现了出来,先前那衍生的老仆抽身上前擒拿小灵儿,使得刘希当即趁机控制住了身体。 隔空吸取上邪在手中,刘希几个闪步,便到了那四名要杀他的供奉院高手身前,不待对方反应过来,剑起剑落。 恍若一抹明亮悄然而现,又悄然而过。 真真切切的刺眼,却又似幻觉,好像从未发生过。 可很快血洒一地,四名高手被身形错了位,身子依旧向前扑向刘希,但是下肢却停在了原地。 一招击杀四名供奉院高手,刘希像是发了狂的杀神,被血迷糊的双眸中满是杀气。 模样极为恐怖。 在刘希举剑冲向围攻马绣等人的供奉时,衍生的老仆动了,一个纵身,冲到刘希身前。 伸出双指架在已被鲜血染红的上邪剑上。 “嗡……” 上邪剑一声铮鸣,宛若孩童的哭泣声般,剑身当即失去了光亮。 而刘希则是被震飞了出去,跌落在地,大口的鲜血往外吐,挣扎着起来,半跪在地上。 气喘如牛。 老仆人盯着上邪剑看了稍许,“剑是好剑,可惜是生了剑灵,短时间内怕是难寻主人了。” 说罢,随手将上邪剑给甩出,深深的斜插在泥土之间。 见刘希被再度击退,围攻田薰儿等人的供奉院高手又是分出两人,冲向了过去,势要将刘希就地斩杀。 “砰,砰,砰……” 城头传来煮水茶壶爆裂般的声音,随即那两名供奉便心中大呼不好,当即是要收了进攻之势往回退去。 只因那爆裂的声音之下,密密麻麻犹如蝗虫一般的细小东西飞速而来,即便他们二人已经极力的往后退去,但还有一人胳膊受了伤。 右臂上,白色的锦帛袍袖子毁去大半,入眼之处,一片血肉模糊。 闭目调养的衍生再度睁开了双眼,想要看清楚究竟是怎样的武器竟然能伤的了元神的高手。 可还未瞧清楚,便见城头上一人披头散发,举着火把,似乎在骂骂咧咧,稍后便见他用火把点向身旁黑漆漆的圆筒。 不好! 衍生心中暗呼,当即抓着小灵儿飞跃而起。 “轰隆!” 在衍生飞身而起之时,城头一团火球飞了出来,直直的砸向了衍生之前所坐的马车。 又是一声巨响,尘土飞扬,空气中尽是硫磺的刺鼻之味。 衍生的马车已经找不到半点的踪迹,原地出现一个绝大的深坑,马匹残乱的尸首随处可见。 “格娘皮的,让你们来犯我阳曲城,小爷我轰不死你们!” 城头的花二郎大笑了起来,想来是极为的恼怒,所以模样比平时多了些张狂与乖戾。 这笑声却让衍生的老仆人怒了,马车虽说不上是精贵之物,但好歹也是用了多年,更何况这些年一直由他驾车,多少在心里有点感情。 最为重要的是城头那些黑黢黢的铁通让身为破虚的老仆人有些不安,这些武器他从未见过,但从威力上来看,竟然有着开山劈石的威力。 所以,不用作想,衍生的老仆一个虚闪,到了城头上方。 而那里,花二郎正身先力行的挥着木棍子将火炮中的渣子给掏出来,想要尽快的再度轰上一炮。 “竖子小儿,你胆敢冒犯公主圣驾。” 一句低沉的念叨声在花二郎的耳边响起,随即周边的兵卒被一道气浪给震飞了去。 花二郎则被人提着脖子拎在半空中。 那是一只苍老如枯藤老树的粗糙死皮,便是那番的死死抓着他花二郎脖颈,令他几欲呼吸不过起来。 “咳咳……” 艰难的咳嗽着,花二郎只觉得喉咙里一股咸腥味涌了出来,花二郎明白,这是血的味道。 “犯我阳曲者,必诛之……” 说罢,花二郎将手中陶火药渣的棍子砸了过去。 当然,这肯定砸落空。 眉头皱了皱,老仆人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个大唐都是李家的,阳曲城也不例外。” 老仆人道完这句,就将花二郎给甩了出去,城头数丈高,加之他用了些力道,着地可就是尸骨无存。 “二郎!” 城下,刘希吃痛的咬着牙,想要飞身上前将花二郎给接住,可是他刚要行动,便有两名供奉上来攻击,身受重伤的他当即再无暇去解救花二郎。 “花非花,月非月,一世名,百年土,修行难得,为何要因这凡间事断了修行?” 冥冥之音隔空而来,此言一出,城头的衍生老仆瘦弱的身体当即猛地一震,眨眼睛来到衍生的身前,双手握成拳头,满是戒备的模样。 而本该是摔下城头的花二郎被一股无形之力给托了住,缓缓的落在地上。 第二百七十章 天门开(三) 一群身穿白色衣袍,头戴白色斗笠的人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身形轻如薄雪,恍若就是那般悄无声息的出现了。 像是随风而来的一片落叶。 为首者白色长袍衣襟上飘着一朵祥云纹案,祥云之上,金色的半轮明月烨烨生辉,别样的醒目。 见到这,衍生与驾车的老仆皆是眉头紧皱,如临大敌。 这帮来人倒不像是为衍生而来,领头者几步轻跨,身影当即如幻影飘动,到了面色还处在发白模样的花二郎身前,掀开斗笠,是一名脸上带着温和明朗的老者。 看着花二郎,眼中竟是带着几分激动。 “故乡今夜思千里,愁鬓明朝又一年。” 念叨了这一句,老者双眼巴巴的望着花二郎,满脸的期待,像是要从他口中听出想要的话来。 这倒是将花二郎给弄迷糊了,眼前这老者救了他的性命,花二郎自是感激非常,但弄出这一出来,却着实将他给弄糊涂了。 用手挠了挠后脑勺,花二郎怯怯的探了探头,“细雨凭栏剪不断,孤灯随风独难眠?” 闻言,老者的双目当即暗淡了下来,眼中充满了失望的神色,整个人如同一下子被人抽了精气,眉目间几分苍老隐约可见。 这番花二郎却是慌了,忙弯身不断作着赔礼,“前辈请原谅晚生的无礼,晚生从未听闻过您所说的话,便硬着头皮凑了一句,还望前辈莫要怪罪。” “罢了,罢了,事情本就是荒谬,又岂能怪你,或许这一切只是冥冥之中的巧合。” 老者摇了摇手,说话间目光望向了城头摆着的大炮,“不过这城头上的大炮可是你做的?” 花二郎再度挠了挠头,这次,他是羞涩的笑了笑,火炮是他刚倒腾出来,本想着要等刘希回来试验,但听得有人来袭城,所以花二郎想都没想就拉过来了,却没想到威力如此巨大。 火炮无疑是他花二郎最为骄傲的存在。 只是花二郎本性有些内向,所以现在老者问及火炮,他这缔造者自是有着几分羞涩,“确实是晚生所作,不过还需进行改良,才能更好的使用。” 老者深吸了口气,盯着渺渺虚无的苍穹,满是敬服与虔诚的道了一句,“果然如老祖所预言的那番,这世上,当真出现了让普通人开山裂石的兵器。” 在老者感叹之时,花二郎又是谦逊的道,“这不是我的想法,所有的主意都是我家侯爷的。” 顺着花二郎所指,老者望向了满身是血的刘希。 而刘希此刻心里却是无比的震撼。 因深受重伤,所以老者一开始所说的话只觉得耳熟,并未细细去响,待听到老者提出‘大炮’二字,他却是精神猛然一震。 ‘大炮’可是在这世上从未出现的东西,即便是与花二郎等人,他刘希也只说过‘火炮’,从未提及‘大炮’,这老者又怎么会知晓。 突然间,刘希心头又是一紧,因为他想起了老者所说的话,那是一首前世曾经读过的思乡古诗! 难不成这世上除了他刘希之外,还有别人隔空而来! 震惊之下,刘希心里更多的是欢喜,顿时将面临大敌的事情给抛之脑后,在老者望来之时,将到了嘴边的诗句给道了出来,“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 这番,本是失望的老者眼中精光大涨,看着刘希,犹如将要冻死之人遇到了破寒而出的暖阳。 满是获得新生的兴奋。 一阵风起,老者便到了刘希的身旁,伸手抓住刘希的肩头,或许是太过兴奋,全然不知手中的力道已经让刘希颇为疼痛。 “稚子牵衣问,归来何太迟?” “共谁争岁月,赢得鬓边丝。”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青山隐隐水茫茫,时节登高却异乡,孤城孤客孤舟上。” ”铁石人也断肠,泪涟涟断送了秋光,黄花梦,一夜香,过了重阳。” …… 老者的脸色是越来越兴奋,满是精气的神儿,恍若逢春了树木那般,恨不得将刘希搂进怀中。 而刘希也是越发的吃惊,因为老者口中所说出的话儿皆是曾经见到的思乡的话儿,这些年,独在异乡,所以骨子里刘希也时常怀念这些在前世被无数人口耳传颂的佳句。 老者自然是想不到刘希的震惊,抓住他肩头的大手又是用了几分力道,“终于等到了,老夫还以为那传了数百年的预言是胡言乱的事情,没想到今日却是真的遇到了。” 说罢,掌心向下,一股柔和犹如春风化雨的灵气注入到了刘希的身体内,变作一道游龙般顺着脉络直接到了丹田处的荷花内。 刹那间,荷花的绿叶又是生出几片。 刘希的‘辅行诀’竟是有了突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刘希的伤势。 做完这,老者信步上前,与衍生主仆二人道,“上次一别,却是许久未见了,二位先生既然已入了破虚境,何必再过问这凡间的事情呢?” 衍生老仆收了进攻的架势,但一双眼仍似利剑盯着老者,“想不到昆仑月阁的大执事竟然亲自出面了,倒是让我很是意外。” 直到此事,刘希才明白这些白袍人是昆仑的人,虽不明白他们来的目的,至少眼下形势看来,这月阁的大执事是会保住他性命的。 暮然间,再度想起刚才的一幕,刘希布满鲜血的双眼盯着月阁大执事好生的一番打量,心中一个大胆的猜测随之涌了出来。 莫非隔开而来的人在昆仑?不然又怎么会一字不差的道出了前世的佳句? 而这些句子无一不是思乡念亲的绝笔之言,由诗至词,再到曲,知晓这些的人至少来自元朝! 越想越震惊,刘希心中藏着多年的孤独瞬间融化了开,仿若在这茫茫异世中寻到了至亲一般。 在刘希胡思乱想之时,月阁的大执事笑呵呵的捋了捋胡须,与驾车的老仆人道,“先生此言差矣,昆仑在世的职责之一便是督查修行之人,以免苍生受苦,今日这等情形,我昆仑又岂能坐视不理?” 驾车老仆闻言竟是嗤鼻一笑,“当年昆仑率先打破规则,要执掌尘世,结果被天上那边打败,输得一塌糊涂,藏身与蛮夷之地,如今又站出来维护规则了?” “败?” 月阁大执事笑着轻声笑了笑,“很多时候胜负只是在世人口传之言,你又怎知我昆仑败了?” 说罢,月阁大执事从袖子中掏出一卷金帛来,随手甩出,并快速的打出几个结印。 漂浮在半空的金帛当即光芒万丈恰似一轮骄阳破叠叠浓云而出,竟有些刺人眼球。 见到此物,刘希心中暗惊,这是何等宝贝,所蕴含的天地之气竟然比当初他服下的天地至宝火灵芝更强大。 须臾,一道金光直射天际,仿若金光至天而来,与金帛练成一体。 几行篆字从金帛上飘了出来。 “李叔平,大唐乾元年入破虚之境,至今一百一十载;衍生,大唐贞观年间入破虚之境,至今七十八载。” 月阁的执事眯眼念了一句,“入了破虚后可在凡间继续待上一百年,李先生,你的时间到了。” 驾车的老仆脸上黯然一变,身后的衍生眼中更是露出罕见的不舍,继而衍生仰首道了一句,“既然规矩是人定的,自然也可以有人来重新定下。” 月阁的大执事微叹了口气,“先生莫非不记得当年的昆仑了?你在尘世间还有些时日,今日的擅自动武我可以不追究了,但李先生不离去,那我也就没办法了。” 说话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驾车的老仆,李叔平。 刘希与马绣等人只是好奇,一直以来只是听闻破虚之境的人要飞升而去,头顶上有着一个神秘的境遇,可从未瞧见这等事情发生在眼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李叔平,那绝世的高手如今低首不言,苍老的面色与寻常的人家的老人并无二样。 像是即将枯萎的野草,身上充满了孤独与无助。 月阁大执事又是打出几个结印,顿时金光更胜,仿佛太阳从天空中落了下来,就在众人的眼前。 恍惚间,刘希看见了金光连着天空的尽头,一道门缓缓的打了开来,门后立着几道身影。 恍若如天人。 “平叔……” 见李叔平缓缓离开,衍生突然犹如小女孩一般,惊慌的一把抓住李叔平的衣袖。 李叔平转过身,缓缓的摸了摸衍生的发髻袄,“小月,大唐有大唐的命数,你即便放不下,也不要太过执念,否则容易生出心魔。” 道完这句,闭上双眼,李叔平猛然一跃,跳进了那道金光之中,像那盘龙绕柱子一般,眨眼间消失在众人的眼中。 天门关,金光暗也随之消散了去,可刘希总觉得天门关上的刹那,头顶人有人盯着他看了一眼。 或许,是幻觉吧 月阁大执事收了金帛,与落泪的衍生道,“先生你可以在凡间待二十余载,还望牢记那边的规矩。” 盯着天际的衍生许久才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去,身后的供奉想要跟随,却被她给退去了。 茫茫孤野,陡然而来的风雪,失魂落魄的衍生独自缓缓而去。 第二百七十一章 又一岁(一) 昆仑山月阁一行人出现,将陷入死境的刘希给救了出来。 城外的一场恶战因兵丁疏散及时,并未造成百姓有所伤亡,而那些吓人的声势皆以试验火炮给掩饰了过去。 如此,不仅去了百姓心中的恐惧,也使得花二郎名声大震,更是风光无限,如此惦记他的人也更多了,恨不得将还待闺阁中的女儿全都塞进花二郎的家中,无奈之下,后者只得躲进山中,一来图个清静,二来是继续研究如何改进火炮。 房间内,一抹阳光透过窗户射了进来,刘希很是轻柔的把小灵儿盖好了被褥,看着小家伙嘟囔着个嘴,睡得很是欢快,不免嘴角轻轻扬起。 新亏昆仑的人出手相助,才使受伤的众人得以迅速恢复,单凭这些,刘希便觉得昆仑深不可测。 从房间里走出来,屋外,冬日的骄阳开的正盛,抬首望去,天际之边,难得是蓝白分明,恰似被风雪洗透了,格外的蔚蓝剔透。 盯着苍穹,刘希想了起那日在城外天门开的情形,这天上当真有神仙的存在,原来只有境界越高,才能接触的越多。 若是寻常的百姓,定然也只是耳中听着传说,嘴中道着街边听来的话,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哪能真真切切的瞧见头顶天上开出一道门。 如今,在刘希的心里,对天上的人很是好奇。 在昆仑山月阁大执事口中,刘希知晓那些人是天人。 最初的天人从哪里来,又是如何成为天人,月阁的大执事也不清楚,但他们对尘世间太过藐视,时常的在凡间兴风作浪。 所以尘世间的修炼高手便组成了昆仑一脉,但因修为有差,大抵是听命于天人。 后来,千年前,武氏一脉出了一个奇女子,天资甚至在刘希之上,未到及笄礼,便已经踏入洞天,两年后更是一举到达破虚之境。 昆仑正是在她的带领下,将天人给击败。 但也是那一次,令昆仑元气大伤,从此移居草原,所以在世人眼中,是昆仑一脉败了。 刘希不明白月阁大执事为何会与他道这些事情,后来才知,那日所对上的佳句皆是出自这武氏奇女子,也是昆仑山敬奉的老祖宗之口。 待知晓这些,刘希心中不免失落生出,本以为在这异世见到了自乡人,却不想她是千年前而来。 即便修为太过厉害,也只能多活个几百年,千年的时光,怕早已将人打磨成了一堆白骨。 闲聊之时,刘希想起了已独自前往昆仑武家人,化名隐居在下邳十几年的姜信,不免问了一句,起初月阁大执事有些不知所云,后来刘希道出姜信其实是武家的人,那月阁大执事不禁叹了口气。 武家本是昆仑的守护一族,但在与天人大战之时,竟背叛至天人一边,所以被当时执掌昆仑的武家奇女子给逐出了昆仑。 这番秘闻,令刘希大为咂舌。 当年的往事他无法探究谁对谁错,不过眼下他是明白姜信为何执着的守在这草原边境小城,原来是为了武氏能够重新回到昆仑。 月阁大执事走后给刘希发出了邀请,让他有机会去昆仑山,自然,这不用对方说,刘希也会去走一趟。 这世上有太多的秘密需要去解开,昆仑山,刘希又怎么能不去? 或许在那里,能找到千年前先他而来的人留下的信息。 说不定还有回家的路。 想到这里,刘希新潮不免澎湃了几分,唯有深吸几口寒凉的空气,这才使得心情缓缓的平复。 寒气中,裹杂着浓郁的香气,不免令人胃口大开,开岁在即,全城的百姓都在忙着一年最后的庆祝。 大小街巷张灯结彩,即便是刘希所在的营地里也被吴双儿带人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灯笼,贴上了红色的对联。 这些对联可是小丫头拉着刘希写的,前前后后几十对,张贴对联时,小丫头估计是想起了以前一副对联能卖百两银子,那小脸上满是心疼,却是惹得刘希好一番的笑。 一番装扮后,放眼望去,营地里也是红色一片,年味儿越是浓了。 先前衍生来时,林逸正在下邳主持政事,收到消息后,他自是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所以阳曲城的事务也无需刘希插手。 倒是让他好生的偷得了个闲。 “侯爷。” 沿廊的一边,渠浪笑着个脸走了过来,看他步履比前几日轻盈了几分,看来是已经入了大成的境界了。 “侯爷,这是小姐做的衣裳,让我拿过来给侯爷试试是否合身。” 看了眼渠浪手中丈白缠金枝的袍子,花纹烨烨生辉,好生的漂亮,刘希想起吴双儿夜夜灯下辛劳的模样,不禁心头涌出丝丝的暖意。 让渠浪将衣袍先放入房中,刘希还未来得及试衣服,便见呼延青石的声音在房间外响起,“侯爷,城里来了一批高手。” 闻言,刘希则是立马将解着衣扣的手给停了下来,领着渠浪往外走去,“可知道是何方人物?” 呼延青石摇了摇头,“目前还不清楚,城门盯梢的人见他们气息与一般人不同,便来禀报,我已经跟马绣大哥讲了,他正前往一探究竟。” 说话间,呼延青石像是想起了什么来,眉头猛地一皱,“对了,来报的人说他们中有人骑着一头花白蹄子的毛驴,说来倒也奇怪,好像其他人的马都怕它一般,都不敢与它并排走……” 听到呼延青石这样说,本是要去一探究竟的刘希停下了脚步,“原来是他们来了,我得赶紧找梦觉兄将酒菜备上。” 刘希说着话间就走了几丈远,却是让呼延青石摸不着头脑了,着实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来人是友非敌,而且还和林大哥有关? 一边的渠浪笑呵呵的拍了拍呼延青石的肩头,“那是林公子的恩师来了,至于破奴你说的那头毛驴,我先前听侯爷提过,那可是一头非比寻常的毛驴,好像有上古神兽四不像的血脉,所以才能百兽不惧。” “上古神兽?” 听得呼延青石双眼直冒金星,“渠大哥,那有没有其他威风一点的,我也想搞一个骑骑,如此也能涨涨气势不是。” 话音落下,那渠浪又是笑了,“你小子就别瞎想了,这等神奇之物,定然是世上少见,皆是可遇不可求啊……” “那倒是……” 呼延青石亦是觉得好笑的挠了挠头,跟着渠浪一并笑了起来。 院子的另一边,林逸正埋身在一堆的文案里,刘希轻松快活了,他则是需要费神主持政务。 因为在所有人想着开岁时,林逸已经要为岁后的开春耕种忙碌上了。 汉唐大战一触即发,到时候兵荒马乱,必须得有足够的粮草,才能养得起足够的兵丁,才能保北疆一片安宁。 一阵奋笔疾书下,林逸丢下笔,松了口气,总算是将春播的律令写完了,如此,必定能保来年丰收。 心情愉悦之下,林逸自是灌了两口酒水,正要起身出去透透气,却见刘希匆匆的走了进来。 “梦觉兄,好消息,你的恩师来了。” 噗通! 闻言,林逸猛地站了起来,身体撞在桌案上,堆着的卷册被碰落一地。 但林逸哪有心思去在意这些卷册,赶忙走上前,拉着刘希就要朝外大步跨去。 不过在出门前,林逸又如突然停了下来,却是将腰间葫芦解了下来,转过身,很是小心的安放在桌案上,这才转身抓着刘希的衣袖,一道朝着营房外走去。 两人刚走到营地门口,木易等人却已经到了,刘希这才发现来人还有兵家的田羽伦、武落行等人。 “恩师。” 林逸见到木易,三步并两步的急忙上前,弯身行了一个礼。 木易依旧是清素白袍,一根木簪束着银发,装束与埋头苦读的人一般,不沾染半点尘世,满身干净的气息。 见到林逸,木易自是颇为高兴,从毛驴跃下,上前将林逸给搀扶了起来,“多日不见,你到是清瘦了,这满身的酒味倒也是刺鼻了。” 被木易看穿了自己的以酒为命的生活,林逸讪讪的挠了挠后脑,这位治理一方的能人如同顽童一般略带羞赧的笑了起来。 另一边,刘希与田羽伦等兵家众人相互见了礼,继而一行人说笑着朝营地里面走了过去。 田薰儿几女亦是闻讯而来,多日不曾相见,田薰儿与田羽伦自是分外的想念的说起了话儿来。 大大咧咧的武落行见到小武,省不得要敲上各个脑瓜子,待知晓后者的修为已经突破宗师,不禁眉飞色舞,显然是极为的高兴。 倒是鲁蕊儿躲在吴双儿的身后,扭扭捏捏,面带羞红,眼中含春,与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模样相比,像是换了个人儿似得。 林逸自幼父母双亡,如今恩师林逸前来,这等场面对鲁蕊儿来说自是与见公婆无异了。 所以才害羞不已。 见鲁蕊儿这般,马绣当即是乾坤扇猛地一摇,干咳了两声,摆出一副要说书的模样来。 这番举动自是将众人的注意力引来过来,可马绣却收了气势,嘿嘿的笑着道,“大伙可别瞧我,我们这有个小娘子才需要你们瞧上一瞧,看是否还标志,是否还可人,是否还配的上林逸,林梦觉……” 后面几句马绣是用戏曲的声音,拖足了音调,并摆手用扇子指向脸色羞红的鲁蕊儿。 如此,本就是脸色红翠欲滴鲁蕊儿当即更加羞涩,将头埋在吴双儿身后,犹如一只招人喜爱的雀鸟,看得林逸心头涟漪阵阵荡漾。 想来是察觉到众人望来的目光,鲁蕊儿最终埋头往外小跑了出去,“我去倒些茶水来。” 声音细如蚊蝇。 屋内,随即一阵爽朗笑声响起。 第二百七十二章 又一岁(二) 经马绣这么一闹腾,林逸与鲁蕊儿的事情众人都知晓了,作为林逸的恩师,木易自是喜从心来。 毕竟林逸是他从小带大,视如己出,如今能找到情投意合的人,即便是一贯风轻云淡的他,也接连发出爽朗的笑声。 虽说之前木易与鲁蕊儿见过面,但眼下却是变了身份了,先前鲁蕊儿只是墨家的弟子,眼下却成了自己爱徒的心上人,木易又岂能不有所表示。 一块随身佩戴多年温润光亮的玉佩被木易从腰间摘了下来,林逸见他这举动,自是上前阻拦着说使不得。 木易却是难得的板了个脸,“竖子胡闹,难不成要让为师失了礼数不成?” 听得木易话语中略带出的怒意,林逸当即慌了神,退居到一侧,口中说着弟子不敢。 说退了林逸,木易上前将玉佩递给恰好端茶进来的鲁蕊儿,“委实不知梦觉这小子开了窍,不然老夫也能精心准备个礼物,如今也只有将这玉佩当做见面的礼物,待日后老夫再补个大礼来。” 面色上红霞未褪的鲁蕊儿瞧了林逸一眼,见后者点了头,这才笑着伸出白细细的手将玉佩给接了过来,“多谢木前辈。” “怎么能还叫木前辈呢?” 武落行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似乎不会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改变,听得鲁蕊儿唤木易为前辈,当即凑身上前,满是络腮胡子的脸上堆满了令人发麻的笑意。 这一打趣,不禁鲁蕊儿的脸色更加红了,即便林逸也有几分的尴尬,倒是身为长辈的木易替二人解了围。 这番,倒是让武落行不满的嘟囔了句,“这都还未进门,木兄就这般的维护,待日后成了亲,岂不是更加护犊了,当真是惹不得咯。” 众人哄然而笑。 嬉闹之后,一道吃了些饭菜,田羽伦将刘希唤到了书房,似乎要私下说些事情,走在半道上的刘希不禁想到莫非是要提及田薰儿的亲事? 田薰儿以及到了出阁的年纪,而且在随在刘希身边一年有余,这般,在外人眼中,总是给个名分才能少了些闲话。 刘希自己也想风光的迎娶了田薰儿,只是马绣与淑柔郡主的事情仍是煎熬之中,刘希不忍眼下成亲来增马绣心中的悲伤。 照眼下的情形,李唐撑不过两三载,到时候淑柔郡主心中就不必在顾忌国与家的难以抉择,马绣必定能抱得美人归。 即便是唐皇为了搬救兵,将淑柔郡主许配给别人,这番刘希也能将人抢过来,如此淑柔郡主自会对李家的恩情大减。 怕就怕在唐皇拿淑柔郡主来要挟刘希,这般便是他最不想见到的局面。 马绣是刘希出世以来较早认识的人,更是与他出生入死多年,刘希心中早已将他当做亲人。 为了亲人刘寒,他隐忍在北疆徐徐图谋。 为了马绣,若是要成为唐皇手中的一柄杀人刀,他刘希虽会抵触,但最终,大抵还是会答应。 毕竟,权势与刘希来说不过是云烟,转眼即逝,唯有亲人才能填满他心中时常涌出的难言寂寞。 胡思乱想间,刘希到了书房,田羽伦负手立在一幅字前,捋着胡须,静静的看着。 那是刘希曾一时兴起泼墨挥毫写的‘难得糊涂’,后来马绣见了便囔着这几个字很有意境,更是找人裱了起来,挂在了刘希的书房。 “好字,好词,大智者若愚,众人皆醉,何不妨糊涂与醉?” 听得身后的动响,田羽伦转身过来,对着刘希点了点头,“玉生,你的境界当真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 “大长老可是要折煞我了,刘希不过是胡言乱语,登不得大雅之堂。” 说着话,刘希上前将小铜炉上的煤炭给点燃了,稍许之后,便见铜炉上紫砂小壶的嘴口冒出丝丝热气。 以二人的修为,早已察觉不出冬日的严寒,但看到这等情形,内心还是莫名觉得暖和了几分。 “大长老,是有要事相商?” 田羽伦捋着胡须点了点头,"其实这次来阳曲城,一来是看看玉生你这里的情况,二来便是想了解下天人出现的情形." 原来,这一行人前来是为了前些日子天门开的事情. 想起那日的事情,刘希不禁仍是一身冷汗,倒不是因为被天人所惊怕的,而是九死一生的后怕. 那一日,若不是昆仑的人及时赶到,即便他刘希有九条性命,也要成为亡命孤魂了。 如今田羽伦提及天人之事,刘希约莫知晓其中用意,修行之人大抵都听闻过天人的存在,那是他们的忌惮。 但多年以来,许多人从未见过天人的模样,心里的忌惮早已变成了好奇。 若是刘希听闻哪里出现了天人,也必定是颇为好奇的想要打听其中的细节,所以田羽伦问及当日的事情,刘希倒也不觉得奇怪。 因而刘希将那一天见到的事情详细的道了出来,听得田羽伦良久不语,屋中只剩下了铜炉上煮沸的茶水噗噗之声。 刘希拿出两只白瓷釉莲的茶盏,茶水顺着袅袅烟气而下,落入杯盏,将蜷缩的茶叶似小舟一般荡漾了开来。 随之,清淡却又沁人心脾的茶香在屋子里飘散。 田羽伦接过杯盏,放在鼻前又是细细的闻了闻,眉宇间一丝的沉醉涌了出来,接而又是微微的品了一口,这才打开了话匣子,“果然,这天人一事并非传说,算算时日,白砀山里的又要少几位老祖了。” 闻言,刘希不免心中一惊,难不成这白砀山中藏着兵家的绝世高手? 不过很快,刘希便释然了,无论刘汉还是李唐,都有着自己的惊天高手,兵家能成为千年传世的大门派,有着足够撼动世俗朝廷的实力,自然是有着其可怕与神秘之处。 田羽伦看出了刘希眼中的那抹转瞬即逝的震惊,喝了口茶水,幽幽的继续道,“其实这世上,隐藏着很多的高手,这些人都曾经叱咤一方,却最后又在悄悄的无形之中离了尘世,去往那世人难以瞧上一眼的秘境。” 双目盯着关上的木门,田羽伦似乎要透过门看到屋外的苍穹,“世人皆言神仙好,可是那些破虚的人到了时辰后却为何又不愿离开这尘世?” 话语中,有着一股深深的落寞。 或许是因为知晓凭他一辈子的修行,也难以达到那破虚之境,所以田羽伦此刻显得有些伤感。 “世人都晓神仙好,我觉做人亦逍遥。” 刘希轻声接了一句,“大长老,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好坏难辨,天人也有天人的烦恼,毕竟这三千丈的红尘也有着别样的风味。” 说罢,刘希抿了一口茶水,将话题给岔开了去,“大长老,你可知道这昆仑与天人之间的关系?” 见刘希问起,那田羽伦将杯盏放到一侧,“这我曾在兵家一本古籍中看到过,说起来话可就长了,据传仙人本出自蜀地,那时候为百姓做了不少的事情,后来,不知怎地,天人们性情大变,时常兴风作浪,残害百姓,百姓可是苦不堪言。尘世间的高手为了抵抗仙人,便组成了昆仑一脉,但却时常落在了下风,直到千年前,武氏出了一奇女子,这才有了后面的天人大战。不过此战之后,天人便鲜有的出现,而昆仑一脉也移居沙漠,再也没有踏入中原一步。” 田羽伦所说倒是与昆仑月阁执事相同,但刘希也明白了一件事情,原来最早的仙人出自南蜀。 蜀地自古便是荒瘠之地,异兽怪虫无数,却没想到仙人竟是出自那里。 当真是大荒多奇物。 心中感叹之余,刘希不免对南蜀也有了向往,这一世,他走过西汉,东唐以及北匈奴,唯有南蜀的风光还未领略。 之后,田羽伦与刘希又是聊了许久,从修行到阳曲城的建设,乃至北疆目前的形势,直到最后,捋着胡须转身离开,都未曾提及田薰儿成亲的事情。 这有些出乎刘希的意外,却也令他心中多了感激之情。 一年一度的开岁在众多人的期盼中如约而来,照着去年的惯例,阳曲城的城头上,烟花姹紫嫣红的仿若五颜六色的花朵一般纵情的燃放着,引来早已等待许久的百姓阵阵欢呼。 看着城下那一张张欢笑颜开的脸,林逸提着葫芦又是抿了一口酒,白皙的面庞上挂着丝丝的红晕,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因为受到热闹的场景所感染。 毕竟阳曲城能有今日,林逸可谓是劳苦功高。 细细的品着刚喝入嘴中的酒,林逸低声与一旁的刘希道,“其他州城的粮食与棉衣已经发放了下去,应该能使不少人可以过个暖和年了。” “这可都是梦觉兄的功劳。” 刘希笑着拍了拍林逸的肩头,“要让每个穷苦百姓有衣穿,有饭吃,可能眼下难以做到,但我相信三五载之后,情况必定有所好转,乃至到最终北疆之地再无流离失所之人,再无饿殍遍野,孩童有圣贤书可读,成人上可入仕为百姓,下可退守耕良田,老者则是安居颐养过天年。” 刘希也不知他为何会说出这番话来,曾经的他只想着为叔父刘寒报仇,可是阳曲城待的久了,见多了百姓的苦乐,或许早已慢慢的将他们挂在了心中。 听到刚才的一番话,林逸本是迷离的双眸中闪出一道亮彩,“若是真能那样,即便是耗尽心血,那也值得。” 说话间,又是一团烟火燃放了开来,绚烂的光芒照亮了城下无数张发自肺腑的笑脸。 刘希深吸了口气,盯着渐渐变得黑暗深邃的夜空,“来年,一定会更好的。” 第二百七十三章 又一岁(三) 北风吹过,冬日的寒气依旧逼人,呼吸之间,白烟团团,加之眼前又是银装素裹的模样,周遭一切都让人觉得恰似入了仙境一般。 开岁已经过去了,但城中喜庆的氛围还未过去,街道边无论是酒肆茶楼还是屋舍,皆是环绕在张灯结彩的一片红艳之色。 走在积雪扫尽的街道上,刘希看着百姓安然自乐的模样,心里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这里的所有,都是他刘希的。 街上的行人皆认识这位年轻的小侯爷以及他身边的林逸等人,经过他们之时,无不上前行礼。 自然,刘希一如往昔的笑着点头回礼。 犹如相识的人在街中偶然相遇的情形那般,虽然这样的场景已经出现多次,但因为刘希具有侯爷的身份而别样不同,每次都会令百姓们心潮澎湃。 “世外桃源,大抵也是如此吧。” 看着无论是摊贩还是行人,脸上都挂着淡淡的,从心头涌出来的笑意,挥着乾坤扇的马绣轻声念叨了一句。 刘希深深的吸了口气,似乎冷冽的寒气都变得香烈无比,略微的陶醉之后,嘴角露出微微笑意,“若非大家的齐心协力,又怎会有今日百姓安居乐业的局面,所以,诸位可是功不可没呀。” 晃了晃手中见底了酒葫芦,正咂摸着嘴,因没酒喝而苦恼的林逸闻此言,当即眼前一亮,“既然有功,玉生还不得请大伙好好吃上一顿。” 话一出口,马绣与随行的渠浪等人皆是笑了,纷纷附和了起来,像极了打工的长工逮到了机会,要狠狠的吃上刘希这个吝啬东家一顿。 脚步刚踏进常去的一家酒楼,正在擦桌子的小厮当即是将抹布往肩头一甩,大步前驱的迎了上来,笑脸作揖的道,“千盼万盼,总算是把侯爷与几位大人给盼来了,这楼上的雅间可是留了许久。” 说话间,身穿靛青纹黄色团花的掌柜从后厨也赶了过来,憨厚的笑意堆满了渐渐发福的脸,“啊呀呀,小侯爷您可来了。” 说罢,掌柜的一甩衣袖,与身边的小厮吩咐,“快,快引侯爷与诸位大人上雅间。” “得令!” 那跑堂的小厮很是欢喜的应了一声,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侯爷,诸位大人,请随小人来。” 刘希笑了笑,并与那些与他问好点了点头以作回应,顺势回头之时,看到身后几人眼巴巴的模样,尤其以林逸最甚,双眼楚楚可怜,尽是孤苦无依的小娘举止与作态。 这举动,刘希不禁莞尔,知晓他们心中所想的他捏了捏鼻尖,停在木梯的朱红扶手前,与那匆忙着要往后厨安排菜肴的掌柜道,“佟掌柜,还得麻烦你派人寻那小泉取坛酒来。” 刘希的话音刚落,身后的林逸便迫不及待的出了声,“不,掌柜的,是两坛,并且要与那张小泉说是‘初露’,一定要是‘初露’!” 林逸紧张的探着首,或许是怕掌柜的记不得,伸手比划出二的姿势,并将‘初露’又是重复了一遍。 经过不断的摸索,如今满堂春已经分出了好几种,其中以‘初露’最佳,只因酿造的水乃是孟夏的露珠,所以产量较少,但也成就了‘初露’作为‘满堂春’之最的名号。 “哈哈,梦觉兄,你可真是敲竹杠了,这两坛‘初露’可是价值千金。” 马绣显然也颇为兴奋,摇着扇子间,又是将声音给压低了,“上次唐皇让玉生进贡,他也最多只是给了‘凝雪’,你这一下子就是两坛‘初露’,只怕玉生要心疼的紧了。” 闻言,刘希很是配合的做出个捂着胸口满是疼痛的模样,“这般,又是白白少了黄金千两……” 登着楼梯的林逸舔了舔嘴唇,仿若已经喝上了那朝思暮想的琼浆,稍后却是满眼怨恨的望着刘希,“这还是不怪你自己,若不是给我喝这个‘初露’,我又怎会对它茶饭不思,此酒入喉猛烈,却齿间盈香,即便是酣饮大醉,翌日醒来竟毫无醉酒难受之状,口舌之间香气久久不去,当真是只应天上有,而这张小泉每每都不能让我喝个尽兴,想到这里,当真是恼人的很。” 林逸说的个哀怨无比,像极了受苦多时的怨妇突然得到了让人评理的机会,自是一股脑的说了出来。说罢,更是回首看了看马绣与小武,想要从他二人脸上找到赞同的表情。 哪知小武却是耸了耸环抱着的肩膀,嗡声轻道了一句,“心疼钱的绝非是玉生,而是双儿那小娘;不让你喝尽兴的也非张小泉,而是你家里那谁都动不得的鲁蕊儿。” “妙极,小武兄弟当真是慧眼如炬呀!” 马绣猛地将摇着的乾坤扇合了起来,与那林逸挤眉弄眼的,“圣贤曾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番回去,梦觉兄,你可是要小心了。” 马绣的话令本要自顾得意几欲笑出声的林逸顿时脸色一变,或许是想起吴双儿那财迷的的劲儿,又或许想起了自家里的本是温柔如水的鲁蕊儿叉腰怒吼犹如猛兽野禽的模样,只觉得喉咙干涩的紧,喝酒的心情大大减弱,挠了挠头,怯怯的问了一句,“要不,咱们打道回府?恰好我师尊的茶叶喝完了,我顺道去给他买点?” 这举动自然是令其余之人忍俊不禁,马绣更是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好在是进了雅间,否则这模样定是要吓到大厅中正在用膳的食客。 抓着林逸的衣袖,笑意不减的刘希将他按到加了绣花棉垫的红杉木椅上,“梦觉兄,你就放心的喝顿酒又怎样,其他的事情便抛作脑后。” “是极,是极,你梦觉兄你也是个放浪不羁之人,今朝有酒今朝醉,何须在乎那明朝的事情。” 刚才还在取消的马绣舔着脸上前,颇为主动的为林逸倒了一盏热茶,“今个儿就让我们喝一个酣畅淋漓,一醉方休。” 这番,林逸的后怕才散了去,端起杯盏抿了口茶水,但又觉得淡香的茶水不如酒水香盈满口,又是放了下来。 须臾,林逸眉头一皱,又是想起了什么,赶忙与坐在对面的小武道,“小武兄弟,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喝酒这事一开始我是拒绝的,回去若是她们问起罪来,你可要帮我作证呀!” 原来林逸还是在担心回去的事情,一个放浪不羁的名家传人竟然对两个小娘心有余悸,当即让刘希三人再度哄堂而笑。 当然,这一切只是在酒水没来之前,待满满的两大坛‘初露’在酒楼伙计小心翼翼搬来时,林逸双目放光恰似饿虎扑食,猛地上前抱住一坛,拍开封泥,醉人的香气犹如山洪一般喷然而出,充满了整个房间。 “当真是沁人心脾。” 林逸深吸了口气,一脸的陶醉模样,似乎整个人都已经陷进了这酒坛中去了。 一旁,刘希三人也被这酒气的香气勾的口水不断,心里不免对张小泉又是赞叹了几分。 “梦觉兄,你抱着个坛子作何,如此美酒,当先痛饮三大碗才是,快,先给大家满上。” 马绣胡乱的将乾坤扇在腰间一插,极其迅速的将四个琉璃酒盏在桌上摆了开,猴急的模样丝毫不比先前林逸差半分。 酒香四溢,一缕阳光从窗棂中穿了过来,映在琉璃盏中,晶莹剔透。 “我喝了,你们随意!” 迫不及待的的林逸当即大口将一碗酒喝完,深叹了口气,尽是满足的模样。 刘希三人相视一笑,各自举盏,享受着口齿间的香气,喉咙处一股绵长的暖流一直延伸到腹部。 颇是舒爽。 菜还未来,酒已经兴起。 这等时刻,刘希已经许久未见到了,被诸多事情缠身的他早已不记得上次与这些身边亲近人痛饮是什么时候了。 好像是那次的河边煮鱼,但那次又岂能有今日的酣畅淋漓? 酒不知过了几巡,菜肴也吃了所剩无几,林逸苍白的脸上浮现着妖艳的红晕,似乎摸了胭脂水粉一般,而马绣则是拉着打着酒嗝的小武,念叨着外人听不懂的话儿。 刘希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前,将木窗打了开,一股略带寒意的北风当即迎面吹来,却又是让酒意正浓的人畅快了几分。 当真是许久没有这么惬意了。 正在刘希感叹之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之声,声音短而有力,带着一丝的仓促。 似乎并非是酒楼的伙计。 “绣公子可是在屋中?” 此言一出,本是醉眼朦胧的马绣猛地一个激灵,松掉了拉着小武袖子的手,双目紧盯着门口。 “来者何人。” 声音有些低沉,但却有多了些许往日从未在马绣身上出现的威严。 “蜀道南,古道西,瘦马驼来了秋风。” 听得这句话,马绣脸色一变赶忙起身,三步变两步的走上了前,将木门给打了开,这时,刘希才看清来者的面容。 来人虽然穿着棉衣袄袍,但是斜天眉,高鼻梁,面容格外棱角分明,并非是中原人士。 看到这里,刘希怎能不明白这是蜀人。 来人见到马绣,眼中满是惊喜,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却又是用如鹰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屋内,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秋风,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南蜀出事了。” 马绣张嘴问道,待看到来人的神色,忙摆了摆手,“这里都是自家人,你有事赶紧道来。” “独孤秋风见过绣殿下。” 听得马绣这句话,那人当即弯身作了一礼,“殿下,南蜀危急,大殿下欲篡权夺位,王上的性命危在旦夕,还望殿下能立马动身前往救驾!” 第二百七十四章 南蜀生变 “什么!” 听了独孤秋风所言,马绣整个人如被雷击一般,面色当即宛若灰土,“该来的,还是来了。” 道完这句,马绣一把抓住独孤秋风的肩头,满是焦急的问道,“父皇眼下在何处?” 因为肩头的疼痛,独孤秋风眉头微皱,但他却不敢摆脱马绣,只得忍着痛回应,“王上与王妃已经移驾至充州,充州镇守魏河大人正举全城之力,与叛军做着殊死之战,但恐怕支撑的时日不多了。” 充州,拓跋家的发源之地,是整个皇室的根基所在,魏河更是父皇的心腹。 退居到充州,马绣倒也能明白其中缘由,但若是已经退居到了充州,那却又是一副他不敢想象的画面。 蜀国境内,州城已经倒戈大半,否则父皇也不可能离开汉中城。 “难道‘怒槌’也已经叛变?” 马绣死死的盯着独孤秋风,希望从他口中听到自己所想有误,哪知独孤秋风却是点了点头,顿时令马绣的心冷了半截。 “副帅侗格拉杀帅夺权,已将‘怒槌’掌握在手中,这才使得叛贼内应外合,从而夺下了汉中。” ‘怒槌’乃是蜀国第一营旅,与李唐的‘水寒’齐名,刘希曾有所耳闻,这本该是蜀皇手中最为锋利的一柄利刃,如今倒戈相向,怪不得出现如此大的变事。 听了独孤秋风的话,马绣又是脱口而出的问道,“那我杂家可有派人援助?” 杂家在蜀国的地位犹如医家在李唐的一般,杂家的众多高手都是皇室的成员,理应不该让此等弑父篡位的事情发生才对。 毕竟内乱之事最为生灵涂炭。 独孤秋风脸色一黯,吞吐了半晌,这才在马绣的催促下缓缓的道,“事情发生后,杂家的人好像是失踪了一般,王上曾多次派人前去搬救兵,但却未见得一人前来,所以王上猜测怕是杂家也是遇到了麻烦。” 话音刚落,马绣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蜀国发生乱事,但至少他父皇性命无忧,但是杂家若是遇上了麻烦,那对手定是恐怖至极,否则也不会让一个传承了千年的大派仿若凭空消失不见。 如此,杂家怕是正面临着巨大的浩劫。 这番,怎能不令马绣失了精魂,冷汗滴下,屋子里也随即静谧的令人呼吸声都显得尤为刺耳。 在独孤秋风期盼的目光下,低首沉默许久的马绣猛地将脸给抬了起来,眼中满是坚定的道,“玉生,梦觉,小武兄弟,蜀国出了此等大事,马今朝势必是要赶回去,他日待事情解决之后,我再来此与大家团聚。” 说罢,马绣转身便要离去,却被一个箭步走上来的刘希将胳膊给拽了住,“今朝,你且莫着急,等我将城中事情交代一二,我随你一道前去。” 闻此言,一股暖流从马绣心头涌起,能让杂家陷入浩劫,此行必定是凶险万分,而刘希等人却是愿意与他同行。 恰如刀山火海,我与你一道。 这等情义,马绣怎能不感动。 转首望向刘希,马绣嘴角动了动,最终却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唯有轻声一句,“马今朝谢过诸位兄弟了。” 小武透过木窗,望向南方,眼中突然多了一丝的伤感,“小时候,我与兄长在古书上常看到关于蜀国之地的传说,令人颇为痴迷,兄长在世时,曾说过要往蜀地走一遭,如今他不在了,这个愿望便由做兄弟的我来代劳吧。” 端着酒盏的林逸走到小武身旁,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头,继而回过头与刘希举了举酒盏,“我明白,这次蜀地我又去不成了,不过玉生,你可事先答应给我准备好美酒,否则林梦觉替你看好这家业可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北疆诸城刘希刚刚夺下不久,根基还稳住,而此刻林逸留下自比一同前往蜀地的作用更大。 刘希要留下半日,明日在出发的用意也是在于此,南蜀之行,困难重重,或许能牵扯出天上的人。 在得知自古仙人出蜀地之后,刘希心里总是隐约觉得蜀地藏着很多的秘密。这一去,前路不知,所以,必须得将北疆的事情安排好。 刘希对林逸本是有着愧疚,这几年来,多亏了林逸,他才能当了个甩手掌柜,可之前只有阳曲一城,如今又是多了六座城池,可是要耗尽林逸的心血。 而林逸用这略带玩笑的话儿率先将刘希的后顾之忧给承担了下来,刘希自是感激万分,当即笑着朗声道,“只要鲁蕊儿应允,梦觉兄你尽管寻小泉给你送酒。” 喝着酒的林逸不免对刘希瞥了一眼,嘴角边浮起略显神秘的笑意,“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只要你点头,张小泉那边才能办事,至于其他的,山人自有妙计。” 南蜀出了大事,几人自然是再无喝酒的兴致,丢了些碎银在桌上,一行便匆匆的回了营地。 田清竹等人还未离去,刘希遂率先将杂家的事情与他们给作了禀报,后者闻言皆是面面相觑。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武落行浓眉拧成了倒八字的模样,外粗内细的他已经从这件事中嗅到了不安与危机。 自古以来,几大门派的实力都是旗鼓相当,所以从未有一家能强到将别家给灭掉。 而如今杂家竟然悄无声息的没了踪迹,这是遇到了何等厉害的对手! 这样的对手若是是寻上其他任何一派,比如兵家,岂不是也要遭受灭顶之灾! 想到这里,武落行只觉得头皮发麻,背后竟不知觉的起了冷汗,回首望向田清竹,武落行发现这位一向充满自信的兄长此刻眼中亦是多了些许的忧虑。 “除非有三个门派同时联手,这样才能令杂家自顾不暇,可是老夫却未收到半点风声。” 千年以来,几大门派明争暗斗,各派皆有眼线与耳目,这等大事作为兵家的大长老,定然是不能没有收到风声。 可真是其他门派所为,那幕后操纵之人,得是有着何等厉害的手段,且不说令各自孤傲的门派通力合作,更是将事情做的滴水不漏,那接下来定是其他门派的末日。 这样的猜测却是相对较好的情形,至少这样还有反抗的机会,毕竟十教九流,还是有别的门派未参与其中,尚且还能作为联合的对象。 倘若不是门派所为,那后果就不敢想象,那就是要变天的大事情了。 田清竹深叹了口气,那番,怕是天上的情况也极为不妙。 道出了担忧之处,田清竹吩咐刘希此行务必要小心谨慎,若有需要,应及时与通知兵家,以便他派人前往支援。 刘希自然是应了下来,并道有任何杂家的消息便立马汇报于山门。 说完了事情,田清竹让武落行留在阳曲城中照应着,他自己则是去寻名家的右尊木易。 二人在房中谈论了许久,待出来时,一轮红日已经到了西山处,残阳余晖鲜红如血,印染了整个云层。 凝重之意在二人的脸上别样的明显,显然事情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田清竹让人备了马匹,带着几名弟子与骑着毛驴的木易一道匆匆的朝着城外而去。 晚膳少了往日的欢声笑语,似乎屋中的人心里都上了一道枷锁,皆是沉默不语的吃着各自的饭食。 马绣本想强说几个趣事来,可是每每话刚说了半句,便又咽了回去,毕竟此刻的他毫无半点的玩闹之心。 虽说即将到了春季,但是晚风依旧带着刺骨的冷冽寒气,酉时刚过,更是有几片雪花摇曳着身姿,开始漫漫的洒落在这尘世间。 被林逸作为办公的屋子里,橘色的灯光正静静的燃着,提着酒壶的刘希立在门口,将肩头的雪花轻轻拍了去,轻轻的推门而入。 听到动响,埋头在书案中的林逸抬首忘了来,见到刘希时起初面色并无多大变化,待看到刘希手中拿着的酒壶,当即眉梢飞舞,面露喜色,将手中的书册丢到一边,起身上前,不由分说的将酒壶给拿了过来,拔开木塞,放在鼻前深吸了一口,继而满是陶醉的模样,“算你还有良心,没枉费我在这案牍间为你辛劳。” 刘希点了点头,“正是因为有梦觉兄在,我才能放心的去南蜀。” 正喝着酒的林逸瞥了刘希一眼,“难不成要我林梦觉好像成了你家长工了不成?” “梦觉兄你可是说笑了,我刘希哪敢这番,只是天底下还有谁能将这州城之间的事情料理的如此妥当?” 不知是刘希的话让他很受用,还是因为刚刚大口饮酒的缘故,林逸脸上多了几分满足之意。 袖子在嘴边擦了擦,林逸收了玩闹的神色,将手中的酒壶递了上前,“玉生,你我之间就不用道这些虚话了,我会帮你把家业守好,你们得平安归来。” 此行凶险,林逸自是知晓,所以心中亦是担忧万分。 刘希接过酒壶,喝上了一大口,“我会小心的,只是梦觉兄,你得注意保重身体,这些日子来,又是消瘦了几分。” “那得看你玉生舍不舍得了,只要有酒,我林梦觉就精神百倍……” 刘希笑着将酒壶送到林逸手中,“那可不是我说了算了,现在你喝多少酒可得听鲁蕊儿发话了。” 这句话令林逸讪讪的笑了起来,显然他还没想到白日里所说的山人妙计。 自然,林逸如此模样惹得刘希一阵好笑,笑罢,刘希又嘱咐他要保重身体,直到后者佯装做厌烦的模样,这才停了下来,二人又是聊了些城中的事情,到了子时风雪更盛,这才各自回了房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 蜀道难 趁着风雪,刘希大步朝着房间走去,屋子里灯光未褪,橘色的光晕散着淡淡的温馨。 刘希明白田薰儿这是在等他回房。 随即脚下的步子不免又是跨大了几分,三步并两步的走到门前,轻轻推开房门,侧身闪了进去,迅速的将屋外的一晚寒风给关了出去。 屋子里,田薰儿与吴双儿正在灯下低头绣花。 听到动响,田薰儿忙丢下手中的针线,笑着趋步上前,将刘希肩头的雪花给拂了去,“又起风雪了,这天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暖和的时候。” 说着话间,田薰儿转身给刘希倒茶水递了过来,并很是随意的又是道了句,“外面冷得紧,今晚双儿妹妹就别回屋去了。” “咳咳……” 正喝着茶的刘希当即被一口水给呛着了,惊得田薰儿忙上前帮他拍着背,“怎的喝水还能喝成这个样子,是不是茶水太烫了?” 这丫头,明知故问的功夫倒是长进了不少。 因咳嗽而红了脸的刘希用眼斜了斜田薰儿,后者瞧见了,自然是窃窃含笑不语。 二人这般,吴双儿依旧是低着头,一张水灵的小脸蛋红透的几欲滴下了水来,手中的绣花针半晌没有动静,耳朵竖地直直的,像是要将刘希与田薰儿的话给听个真真切切。 平心而论,刘希倒是非常想大被同眠,左拥右抱,何等的香艳与旖旎。只是吴双儿年纪尚小,虽然已经到了这一世成亲的年纪,但在刘希眼中,依旧只是个幼小的女孩儿,所以一直以来,刘希只是有贼心,而没有贼胆。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两个小丫头突然这样,倒是令刘希颇为惊讶。 自然,心中还是有几分的兴奋。 “双儿,别绣了,屋里灯光太暗,伤着眼睛。” 刘希亦是觉得屋中氛围有几分羞涩,捏了捏鼻尖,干笑着道了这么一句,哪知吴双儿听后霞云顿时飘到了耳尖。 公子不让绣花,这是要上床歇息了么? 顿时心跳如小鹿,快速的连她自己都能清晰的听见‘噗通噗通’的声音,甚至有几分呼吸不过气来。 “公子,双儿给你打水来洗漱。” 吴双儿丢下手中所绣的东西,起身便要往外走去,刘希一把拽住了她,“双儿,我自己去,你要是不舒服,便先行回房歇息。” 听得这句话,吴双儿细弱蚊蝇的道,“我已与薰儿姐姐说好了,今个儿就在这里过夜了。” 说罢,不待刘希回神,身子仿若一只小白兔般,眨眼睛钻进了大红绸缎面子的被窝里,以便自己这羞死人的模样让他人瞧不见。 如此模样,刘希心里虽是心猿意马,但面上少不了几分的尴尬的笑意。 “还愣着作何,快去洗漱了早点歇息才是。” 田薰儿捂嘴笑着道了一句,将刘希给推出了屋子,折身回到床前与吴双儿说起了悄悄话来。 屋外的刘希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跨着大步子打了水,三两下的将自个给洗弄干净后,迫不及待的回了屋子。 推门而入,屋中的声音也戛然而止,显然,刘希的再度出现让屋里暧昧之气重新溶散了开来。 “天色不早了,赶紧睡觉!” 不作其他,刘希自是笑着直奔主题,一边走向床榻,一边解开袄衣的扣子,他这举动顿时令脸色通红的吴双儿将头再度埋进了被窝,即便是田薰儿,面上也开始飘起了红霞,迟疑在床边,半晌没有动静。 屋中的气氛似乎变得旖旎了起来。 “先前都说要早点休息,怎么迟迟不见动静,即使如此,不如我来帮你脱衣。”见到这般,刘希大笑着将田薰儿抱入怀中,挥袖将那火心跳跃的灯盏给灭了去。 惊吓之下,田薰儿便是羞涩不已,好在灯已灭了去,只是在刘希的怀中半推半就的脱了衣裙。 如此,令刘希更加心猿意马,这一夜,花红柳绿,几度回肠;莺莺燕燕,尽是春华。 其间这滋味,当真是不足与外人道。 天微微亮,一夜酣畅淋漓的刘希睁开了眼,怀中,吴双儿弓着身子,睡得正酣,一缕青丝垂落在鼻尖,随着呼吸轻轻的起伏着。 铜镜前,俏丽的身影已经在对镜理妆容。 刘希很是小心的将胳膊从吴双儿颈子下抽了出来,想来是作为初为人事太过劳累,吴双儿喃喃细语了几句,转了个身又是继续熟睡了去。 “这么早就起了,怎么不多睡会。” 从身后搂着田薰儿,刘希将头埋进她已经盘起的秀发里,鼻前满是让人心脾俱开的香气。 温馨,细腻。 田薰儿却是一丝红晕的彩霞飞到雪嫩的肌肤上,伸手轻轻的将刘希推开,“刘郎还今日你要出行,薰儿得给你准备行囊。” 说罢,起了身,指了指床榻上的吴双儿,含水的双目中似笑非笑,继而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对于小丫头这般打趣的模样,刘希笑着不作理会,帮着还在酣睡的吴双儿盖了盖被子,无心睡意的他穿了衣衫,照如往常的到了院子里,想要打打拳,将筋骨活动活动。 云层的尽头,沉沉的雾霭将微亮的阳光给死死的压了住,晨风中的寒意未散,吹得刘希长衫猎猎作响。 深吸了口气,刘希再度的打起了太极拳。 晨练后,吴双儿也起了身,双髻的发型也变成了与田薰儿相同的坠马髻,见到刘希时面上突然冒出一道绯红。 却是让人看得心神荡漾。 早膳时,眼尖的马绣等人自是发现了吴双儿这等改变,只是出发在即,前路凶险难以预料,所以倒是没有打趣几句,反而让心中忐忑的吴双儿有些意外。 吃着早点,刘希不免请武落行留守在阳曲城,以便做个照应,毕竟李唐时局不稳,而他占下北疆也时间不长,若有武落行在,在武力上至少有一个大的保证。 武落行也是一个爽快的人,对刘希的请求未作思索的就应了下来,“天下最好的酒在这里,不用你讲,老头子我也哪里都不去。” 此言立马得到了林逸的附和,“武长老说的极是……” 正待要讲一些遇到知己的话来,却被身旁的鲁蕊儿一声清脆的咳嗽而立马收了音。 于是乎,欢笑的声音传散了开来。 早膳之后,刘希与田薰儿嘱咐了几句,带着马绣与小武就要出发,待走到营地门外时,一列黑色的甲士骑着高头大马静静的立着。 终于撕开云层露出脸来的晨光洒在玄铁的甲胄上,泛着刺人眼球的幽寒冷光。 呼延青石为首的“十三太保”整装待发。 见到刘希一行出来,众人跃马下来,呼延青石则是大步上前,很是恭敬的带头弯身行了一礼,“侯爷,我等想随侯爷一同前往。” 刘希倒是没有想到他们会这番做,这些孤苦的少年自从跟了他来,玩了命的训练,如今也算是小有成就,自然是想着跟随刘希左右。 听得呼延青石的话,刘希扫了一圈其余之人,脸上皆是乞求的神色,心中颇有感动,但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帮孩子是刘希看着长大的,刘希可不愿他们白白送了性命。 此行非凶即险,呼延青石他们虽然身手已经超过了一般人,但若是前往南蜀,怕还是不足以应对。 所以只有留在阳曲城,助林逸镇守北疆,才是最好的选择。 摇头后的刘希伸手止住还要开口的呼延青石,“破掳,你们得留在阳曲城,听候梦觉兄的调遣,确保在我回来之时,北疆的诸事安定。” 刘希拍了拍呼延青石的肩头,“北疆安定,关乎大局……” 待刘希说完这些,呼延青石这才收了之前落实的模样,很是郑重的又是行了一礼,“侯爷请放心,吾等誓死以命守卫北疆!” “甚好,带我归来时,与尔等同饮酒一壶!” 大笑着,刘希接过田薰儿手中的行囊,跃身上马,继而扬鞭而去,毕竟这离别的时刻最为让人心肠断,倒不如洒脱了些。 身后马绣、小武以及前来报信的独孤秋风赶紧上马,追了过去。 阳曲城处于李唐的最北端,而南蜀则是最南端,此间距离可不下万里,因马绣心中大急,所以一行人马不停蹄的日夜兼程,终于在两个月后到了李唐最为南端的城池吉安。 其实吉安城原不称吉安,自古以来,汉人和蜀人一直冲突不断,尤以离蜀地最近的吉安为甚,所以李唐开国后,经过与蜀国几次大战后,双方决定不再互犯,也就在那时,吉安城才唐皇赐名吉安。 想要寓意这饱受之苦的城池能变得吉祥安定。 战乱已经平息了几百年,吉安城中也有了穿兽袄的蜀人,但却也是泾渭分明,数量较少的蜀人活动圈也限于同类之中。 只因这些人满面凶相,大抵是蜀国逃来的亡命之徒,汉人自是躲之不及。 也有方脸高鼻的蜀人穿上穿上袍衫出入汉人之中,倒也是熟络的很,这种人便是在李唐和南蜀之间做着买卖的人,那可就是少之又少。 因蜀道难行,所以众人吉安城休息了一晚,刘希可以明显感觉到马绣越发的焦躁不安。 似乎恨不得插翅就飞到蜀皇身旁,以护佑最为疼爱他的那个人。 但又似乎极不愿意再往前行,毕竟前方可是刀剑相向,手足相残。 看来他与那起兵谋反的皇兄还是有着几分感情。 这等时刻,这等局势,刘希亦不知如何开口相劝,天微亮时,刘希出门时见马绣屋中灯光犹在,不免深叹了口气。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 简单的吃了些早膳,趁着街上人还不多,一行人再度出发。 安吉城外,隐约可见高耸入云的蜀山,蜀国与李唐之间唯有经过蜀山才能到达,而蜀山又是险曲难行,这也是为何蜀国犯罪之人逃到安吉便安全了。 越往南去行人越少,一路上零星的见着为数不多的走脚商人,这些贫困的人借着胆子,来往与李唐与蜀国之间讨着生活。 疾行之下,总算是在日落前到了蜀山脚下,眼前之景真可谓积石阻云端,深谷下寥廓,层岩上郁盘。 望着飞梁架绝岭栈道接危峦的蜀山,刘希不免心中生出一句极为熟悉的话来。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第二百五十六章 最难防身边人 蜀道难行,石阶小道犹如缠绕在山峰之间的灵蛇,曲折向上三千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唯有徒步而上。 丢了胯下的马,众人大步而上,不知是何人在什么年岁里这着蜀山开出了这么一条道来,寒来暑往,风月洗刷,石阶的边缘经被打磨的光亮。 那是无数南来北往的人用脚步给踏出来的。 山间怪石嶙峋,但草木亦是葱葱郁郁,一个多月下来,陡然已经从北地的寒风凛冽到了南国春境。 耳边鸟虫之声不绝,刘希等人速度极快,恍若一阵风,惊了的鸟儿刚想飞起,却在下一刻发现树下满是平静如初,又是缩了缩脖子,继续欢快的躺在了茂密的树叶间,懒散的用嘴打理着周身的羽毛。 因都是练武之人,加之事态紧急,所以一直未做休息,山中林木遮天蔽日,倒也瞧不见是何时辰。 最终独孤秋风力竭,面色发白,汗滴如雨,一行人这才停了下来,在石阶旁的古木下做着歇息。 闲来无事的小武挥袖甩出青钢剑,剑气如风,将如同油纸伞般的树叶给扫去一些,这才瞧见日头已经西斜了。 被云层遮蔽了半个身子的黄昏洒下如水般金色光晕,跳跃在脉络清晰厚绿的树叶间,使整个山间显得更为寂静。 远处,隐约之中有鸟声传来,想来是在呼唤倦鸟归巢。 跃身到树枝上,马绣张望了四周,随即跳下来道,“赶了一天的路,不如在这休息一晚,明日便可出了蜀山,不知前方凶险如何,我们还是将精神养一养,免得太过劳累,误了事情。" 闻言,刘希瞧了眼气喘吁吁的独孤秋风,马绣这般做大抵也是为了照顾独孤秋风,四人之中,马绣与小武已是宗师的修为,这一日的山路自然是难不倒他们,更不用说已在洞天之上的刘希了。 唯有独孤秋风的修行较浅,约莫为过了化气,还未到大成之境。 歇息了稍许,独孤秋风主动请命要与大家寻些吃的,提着剑,眨眼就消失在了密林之间。 应该是打野味去了。 “我去拾些柴火来。” 刘希起身道了句,并伸手拉住要与他一道前往的小武与马绣,“小武兄弟你陪着今朝在这里,不要让人打扰了今朝兄的思绪。” 南蜀之地刘希从未踏足一步,所以更多的需要马绣来拿主意,而蜀山已经临掖南蜀,省不得有人已经在此放了眼线,所以让小武留下,也算是为马绣的安危做一个保障。 夜色慢慢洒下帷幕,树林中静的有些吓人,甚至能听到山石间苍老古朴的树木枝头新绿嫩芽在钻着脑袋往外冒的声音。 信手抓着虬结满干的古树上爬着的藤蔓,刘希扯下一段,用来捆绑地上拾起的枯支。 也许是去年的冬天太过寒冷,地上的枯枝,层层落下,大半已经掩埋在了泥土中了,看来世上的无情物并非唯有落红。 没多少的功夫,刘希就捡了不小的一捆,待要离去时,突然察觉到数丈之外有很微弱的灵气凭空而出。 呼吸的功夫,就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整个山间再度变成死一般的沉寂。 刘希的皱起的眉头却没有散开,盯着灵气传来的方向,似乎透过厚厚的林叶,能够看透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微弱的灵气像是刚踏入修行之人所发出的,但刘希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修为越是厉害,越能将灵气控制的收发自如。 耳边,不知何种野虫钻了出来肆意的叫着,刘希回过头,猛地瞪了一眼,当即,四野里又是清寂如初。 还是得小心为妙。 丢下枯枝,刘希将目光瞄在了林间的野果子上,因有‘辅行诀’在身,所以刘希很是轻易的能找出那些没有毒的果子。 摘了些果子,刘希不作停蹄的往回行去,怕暴露了自己的踪迹,所以也未用修为,全凭一双脚灵活的穿梭于林野之间。 待刘希到了歇脚的地方,恰好独孤秋风也回来了,手中提着几只鲜血还未滴干的野鸡。 “绣殿下,属下弄了些野味,今晚殿下便凑合着对付一顿,将肚子给垫一垫。” 说话间,独孤秋风便要将野鸡给拔毛处理了,却被马绣给拦了下来,“秋风,罢了,我们都不是很饿,吃些果子就好,而且野味得生火烧烤,即便是茂林之间,火光之物也是颇为醒目,眼下时局诡谲,我们还是小心为好,切不能为了一时的口舌之快,暴露了行踪。” 见马绣递来几个果子,独孤秋风犹豫了稍许,随即忙点头应允,“殿下说得极是,属下这就将这些野鸡给丢了去,免得这腥味将大家给熏着了。” 独孤秋风又是钻进林中去了,很快出了来,接过野果子,放在衣兜里,坐到一旁,眼睛盯着除了野林子还是野林子的远处。 半躺在在树干上的刘希见到这一幕,剑眉慢慢的挑了起来,从日出之时,到如今的日落,整整的一整日登山疾行,期间滴水未进,滴米未食,寻常人怕就是要累的虚托了,即便是修为接近大成之境,此时也应该是饥肠辘辘,而独孤秋风却将野果子塞进怀中,似乎并没有想吃的意向。 莫非还有什么事情比填饱肚子还要重要? 独孤秋风虽是马绣的家臣,但马绣已把他当做兄弟,平心而论刘希是不该怀疑这个不畏艰辛万苦万里迢迢赶来的报信人。 可不知为何,越是接近南蜀,刘希心中莫名的不安就越发的剧烈。 莫非是太过敏感了? 在刘希暗自思量的时候,独孤秋风将身上的水袋给取了下来,递到马绣身前,后者却摇了摇头,“秋风,我还不渴。” 独孤秋风又是将水拿在身前,与刘希摆了摆手道,“刘公子你可要喝些水来解解渴?” 刘希本无饥渴之意,但见独孤秋风眼中似乎有一丝殷切的之意,似乎他极为希望自己喝上一口这水袋中的水,遂欣然点头道,“恰好有些口渴,便饮些水来舒服一下。” 接过独孤秋风抛来的水袋,刘希拧开之后,送至嘴边时暗中嗅了嗅,没有异味,因为练了‘辅行诀’之后,大多数的毒药他还是能闻出些许常人难以闻出的味道来。 莫非自己当真是紧张过度了? 一边想着,刘希一边喝着水,待水入了肚,这才心头一紧,因为丹田处的仿若沉睡的青莲再度亮出了光芒。 吐莹莹幽绿,将那些喝入腹中的水给团团包裹了起来。 这水有毒! 喝着水的刘希目光再度望向独孤秋风,后者脸上隐约多了计谋得逞的欢喜之色,不知为何,刘希心里涌出了悲凉之意。 或许是为马绣而悲,这个不辞辛苦来阳曲城报信的心腹不过是以身为诱饵,将马绣引来南蜀,从而一步登天,尽享荣华。 这毒药无色无味,怕是世上少有的种类,所幸刘希修为高深,更因有‘辅行诀’护身,百毒难耐,遂大口之下,将水袋中水全都给喝了去。 喝完之后,刘希不动声色的将水袋递给了身旁的小武,“诺,赶了一天的路,你也喝上些。” 说罢,偷偷的使了个眼色。 小武本想推辞,但见到刘希的眼色,当即略有所悟,待接到空的水袋,心中自是全明白了,于是打开水袋,装模作样的大口喝了上。 饮罢,小武用袖口擦了擦嘴,略微歉意的与独孤秋风道,“实在口渴难忍,一不留神,将水给全部喝光了,独孤兄弟我这就给你寻水去。” 闻言,独孤秋风忙连连摆手,“小武兄弟切莫这番,此处荒郊野岭,鲜有溪水,而且我这里还有一袋水,自是够用的。” 将水袋还给独孤秋风,小武笑着应了句,“还是独孤兄弟考虑的周全。” 收了水袋,似乎心中安定了不少,独孤秋风盘腿坐在了树下,开始吃起刚才塞进怀中的野果子。 入夜时分,白日里还有些微热的蜀山却是格外的寒凉,即便是先前吱吱作叫的昆虫也失了声,不知是钻进了何处的缝隙,来躲避这一夜不胜的凉风。 刘希虽在闭眼冥想,但却能感知周边的一切,心身俱疲的马绣已经进入了梦想,甚至有微微鼾声传来。 小武虽是没有出声,但却将本是收在袖中的青钢剑搂在了怀里,显然是在佯装睡意的全神戒备。 而独孤秋风则是靠在树根部盘腿坐着,没有半点的动静,仿佛已经入了眠。 看来是在等待时机。 不知他是与何人串通,但刘希明白,肯定与南蜀的大皇子有关,既然是与这位敢篡位并能让杂家没了踪迹的大皇子有关,那今夜自是不能小觑。 南蜀的到底有何方势力卷入尚且不清,但马绣可谓是遇到了手足相残与心腹背叛这双重打击,不知他知晓被自己视为兄弟的独孤秋风叛变后会有何等的忧伤。 这世道,当真是身不由己,马绣只愿做一个闲散人,却不想还是被拉入了皇权争夺中的尔虞我诈。 刘希心中暗叹了口气,想起他与马绣相识至今的种种,暗自下了决心定要保马绣的周全。 不知又是过了多久,黑夜中,远处飞鸟绝林而起,刘希猛然睁开双目。 有杀气! 第二百七十七章 初遇敌 杀气冷冽。 竟然丝毫不加掩饰,来者已经知晓刘希等人已经中了毒,无法脱身,遂也不怕暴露踪迹,使他们能逃脱了去。 这般想来,先前刘希在捡柴火的时候,感受到的微弱灵气波动就是这波人,而当时打野味的独孤秋风怕也正与对方通风报信。 刘希仍是不动声色的闭着眼,从灵气波动来看,对面是由两个巅峰之境的宗师为首。 来人的首要目标是马绣,所以刘希的修为他们大抵是没打听清楚,而马绣突破宗师也是未外传的事情。 又是下毒,又是两名巅峰宗师高手,看来有人是真不想马绣走出蜀山。 刘希未动,不远处的小武自然亦是未动,仍是做着闭眼模样,手中的青钢剑却微微提出剑鞘几分,锋利的剑气顿时倾泻而出。 “不好,有人来了!” 熟睡的马绣一个激灵,猛地从地上跃起,“玉生,小武兄弟,情况不对,快随我换到别处去!” 见刘希与小武都没有应答,马绣不禁略显焦急,“玉生,玉生!” “殿下,你就别白费力气了,死人又怎么会和活人说话呢?” 本是盘腿坐着的独孤秋风缓缓站了起来,幽幽的道了一句,嘴角边满是得意之色。 闻此言,马绣心中骤然一紧,双目也随之猛然一睁,“独孤秋风,你在说什么!” 见马绣这等模样,独孤秋风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踢了踢脚边的水袋,“也就是你命大,不愿喝这水袋,否则也用不着天尊们来动手了。” 牙齿咬的咯咯作响,马绣面目有些狰狞,“独孤秋风,我马今朝视你兄弟,你为何要这般做!” “哈哈哈!” 仿若听到了极其好笑的事情,独孤秋风仰天长笑,随即满是恨意的盯着马绣,“兄弟?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我只是普通的臣子,即便我聪慧过人,但在你身边也只是一个陪衬。但那时候我也没有怨言,因为你确实待我还不错,我也常在想,待日后你当了皇帝,或许让我去做一个封疆吏,这番,我独孤秋风也算是光耀了门楣,这辈子总算没有了遗憾。可是你却不愿接受世人都梦寐以求的皇位,甘愿跑到别处做一个下贱的平民,那我多年跟随的辛苦有谁来回报?” 说到此处,独孤秋风满脸的不甘心与愤恨,但很快,却又露出了释然的神色,“好在大皇子不计较我与你的关系,给了我立功的机会,让我再度有了享受荣华富贵的机会,中原人不是说良禽择木而息,所以要怪就怪你自己,好好的拓跋姓不用,非要去过那命如草芥之人的日子。如今我送你归西,待下辈子重新投胎,定然成全你今世的愿望,到时候记得我独孤秋风的大恩大德才是!” 这些言语让马绣的心宛若被刀子挖过一般,疼痛难耐,不仅因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更多的时候眼前这唯利是图的小人加害了刘希与小武。 “无耻之徒!” 犹如咆哮的怒狮,彻底被激怒的马绣低吼了一句,当即是扑身上前,就要取独孤秋风的性命。 二人实力悬殊,所以先前还暗自得意的独孤秋风当即脸色煞白,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想要躲避马绣这来势汹汹的一拳。 “砰!” 慌乱之中,独孤秋风狠狠的撞在了身后的古树上,这时他才知道已经无路可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白毛细汗也瞬间冒了出来。 呼啸的拳头在独孤秋风面门前一尺之处停了下来。 马绣猩红的双目中流露出了挣扎之意,拳头格格作响,最终却是松了手,“你给我滚,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这一幕被装着中毒的刘希看在眼里,不由地暗自叹了口气,一直以来嘻嘻哈哈放荡不羁的马绣却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即便遇到独孤秋风这种不忠不义之辈,仍是念及旧情。 可在马绣收了杀招之后,那回了神的独孤秋风却从袖中射出一支暗箭,却是他在袖中藏了一只弓弩。 惊骇之下的马绣忙一边往后退去,一边甩开乾坤扇挡在面前。 “叮当!” 声音清脆,黑夜之中,甚至能见到细微的火花如同烟火一闪而过。 独孤秋风再度抬起胳膊,指着马绣,脸上已经变作了阴森可怕的嗜血之色,“既然你不愿杀我,何不把你的人头给我,成全了我这一世的追求?” 说完,机关扣动,两支断箭连发飞出。 卑鄙小人! 马绣当即朝着一边闪了过去,可是身形还未站稳,便觉得头顶有一道强劲的力量砸了过来。 那力量极为的惊人,马绣丝毫不怀疑来人可以将山石给砸的粉碎,这哪里还敢犹豫,忙用右手点地,换了个方向躲避了过去。 地上顿时碎石飞溅,一个十尺的坑呈现了出来。 身形踉跄了几下,这才稳了下来,马绣看清了刚才偷袭的人,是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 身后跟着十来人。 皆是白衣,胸口绣着一朵祥云。 正是刚才逼近的那波人。 见到这些人,独孤秋风忙凑身上前,很是恭敬的行着礼,“见过各位天尊。” 说罢,便转身指着马绣道,“他便是陛下的心腹大患,拓跋绣!” 好一个见风使舵的独孤秋风,大皇子还未称帝,便已经口中阿谀奉承其为南蜀帝王。 这自然让马绣怒火中烧。 “尔等乱臣贼子,大蜀明皇帝必定要将尔等诛杀殆尽!” 马绣之父,拓跋英齐,便是蜀明帝。 白衣人为首者目中凶光毕露的盯着马绣,“哼,不过是苟延残喘之辈,还有脸在本座面前嚣张,待本座今日取你性命!” 腾飞如林中大鸟,白衣人身形带风,手中一只鎏金铁杵带着山崩海啸之音朝着马绣的脑袋砸了过去。 势在要一招击杀马绣。 马绣丝毫不敢懈怠,当即躲开了去,但是对方为宗师巅峰之境,几招下来,马绣仍是落在了下风。 “大哥,小弟这手脚难耐,来助你一助!” 或许是想速战速决,另一个白衣人叫嚣之后,便冲着马绣扑了过去。 这番,马绣顿时岌岌可危。 “受死吧!” 马绣被逼的连连退后,那后加入战场的白衣人则是嘴角咧着嗜血笑意,手中的戬朝着马绣的头颅挥了过去。 这一击,在他料想中必定是鲜血淋淋。 也就在这时,一道幽寒的光亮凭空闪了出来,两个白衣人皆是暗呼不好,但想要反应过来,却已经晚了。 鲜血淋淋。 却是那戬的白衣人被青钢剑劈成了两半。 此人宗师的修为,比小武要厉害一些,但奈何小武是偷袭,所以才能一击命中,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自己的弟兄死了,白衣人的首领却没有功夫去愤怒,因为他感觉到一股强大到骇人的力量正朝着他袭来。 这力量让他只觉得命已经不属于他自己,哪还有心思去杀马绣,连身后的随从都不顾,一个转身就要钻进林子里,恨不得脚底抹油,立马消失。 但是刘希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眨眼功夫,便到了那人的身前,一只手抓着他的脖颈,狠狠的甩在了地上。 又是一阵碎石飞溅。 洁白的衣衫上满是灰尘,胸口的鲜血像是刚刚绽开的雪莲花。 另一边,小武的青钢剑似灵蛇一般,将剩余的白衣人全都斩杀了去,唯独留下了独孤秋风。 血淋淋的青钢剑架在脖子上,脸色煞白的独孤秋风双膝猛然跪地,与走来的马绣痛哭流涕的求饶着,“殿下,属下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做出这种事,求殿下看在属下跟随殿下多年的份上,饶了属下这条小命……” 话还未说完,马绣便一脚将其踢飞,独孤秋风的脖子刚好在青钢剑上抹过,于是乎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中山狼最为可恨! 马绣最恨身边人的背叛,而刘希已经留了活口,地位显然在独孤秋风之上,所以还留他性命作何? “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在马绣杀人之时,刘希一脚踩在白衣人的胸口,目光如刀的问道。 那想挣扎着起来的白衣人咳出了几口血,继而很是鄙夷的瞧着刘希看了一眼,“就算是死,本座也不是尔等蝼蚁所能摆布的!” 说完,还未等刘希反应过来,一手拍在了自己的天灵盖,气绝身亡。 此人竟然选择了自然,让刘希大为意料,另一边的马绣更是吃惊的小跑了过来,却得到刘希摇头的模样,心中顿时一凉,不由后悔刚才因冲动杀了独孤秋风。 拍了拍马绣的肩头,刘希轻声道,“今朝,你无需自责,断了线索可以再找,只要人没有事就好。” 沮丧之色未散的马绣点了点头,随即问出了心中疑问,“玉生,你是何时发现独孤秋风是叛徒的?” 听马绣提及,刘希遂将先前所想与所做道了出来,听得马绣背后寒意直冒,若不是有刘希在,这次他别说是回去救蜀皇,即便是蜀山都走不出去。 想着想着,额头上细汗如珠。 见马绣这模样,刘希莞尔一笑,“今朝,你是心神被占,所以才未能察觉,这也是人之常情。” “玉生,有你作为兄弟,马今朝死而无憾。” 刘希轻轻一拳捶在马绣的胸口,“莫瞎说,你还要活着回去娶淑柔郡主,我答应的事情,可没忘记过!” 淑柔郡主,想起那朝思暮想的脸庞,马绣心头柔软之处多了几分动人。 “玉生、今朝,你们来看,我发现了什么!” 检查尸首的小武大叫了一声,刘希二人当即走了过去,却见小武在被劈成两半的白衣人处找到了一面令牌。 这是类似暗铜色的腰牌,一面是浩瀚星辰,另一面雕刻着一只犹如金钩的弯细月牙。 看到此腰牌,刘希思索许久,“今朝,你可有见闻?” 马绣亦是摇了摇头,“有些名声的势力中,未曾听闻哪家哪派的标志是这等东西。” 不远处,在自杀的白衣者身上找到相同令牌的小武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惊声道,“我见过,我们都瞧见过。” 此言一出,立马引来刘希与马绣的主意。 “你们可还记得来阳曲城的昆仑众人,他们在袍子上绣着的就是星辰与月亮!” 第二百七十八章 得马揽月 昆仑,神秘而又让人敬畏。 经小武提及昆仑之后,刘希仔细的回想了先前的情形,不禁有些暗中惊愕,着实如小武所说。 昆仑为天人的传音者。 莫非南蜀的所发生的一切都与昆仑有干系? 如此倒是棘手万分了。 自古天人出蜀地,之后虽遇到了大变革,退居到了草原,但谁也说不清蜀地是否还有天人。 倘若昆仑确实涉及了蜀地之事,那前方还真是凶险万分,毕竟这是一个比几大门派存在更久的组织。 刘希倍感压力之时,马绣的面色亦是越发沉重,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些问题,几大门派举手之间都能毁掉一个王朝,而昆仑却是能轻而易举碾压几大门派的存在。 心沉了半截,眼前漆黑的夜色让马绣只觉得瞧不清前方的路,稍后又是想起身处险境的蜀皇,眼中又是闪出一丝决绝。 哪怕是丢了性命,也决定要拼上一拼,以护佑至亲的周全。 张了张嘴,刘希却不知该用何种话语来让马绣的心情得到舒缓,唯有轻声安慰了一句,“放心吧,今朝,昆仑受命于天人,自古便按规矩行事,南蜀这边的事情或许是我们想太多了。” 是夜,三人皆是无心睡眠,遂不作停留,继续赶路。 一缕金色阳光从天际洒下,点醒了贪睡不愿离去的夜色,天微微亮时,南蜀边城建宁城。 因此间天还未亮,所以城门尚未开启,城外鲜有行人,除了刘希三人,只剩下屈指可数行脚商贩。 在城外等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厚重的城门这才慢悠悠的开启,三人当即不作等待的进了城。 因为此处已经属于南蜀,所以建宁城内赤着胳膊穿兽皮短衣的人比比皆是,街上酒肆几步一家,虽不及中原地区洁净整齐,但也是人满为患,街上时不时的传来刘希听不懂的话语。 从语气来看,大抵是在相互骂着,更有几处在大打出手,围观无数,都是在叫好起哄。 果然是民风彪悍。 因为要赶路,所以刘希三人自是行色匆匆,想着充州城较远,遂打算先前寻一个马贩子,买三匹马来代替脚力。 南蜀之内多山丘,所以马匹在南蜀价格便额外贵重,也正是额外贵重,所以经营这生意的人不多。 但却异常的好找。 因为整个建宁城也就那么两三处卖马的。 数十匹马被拴在马厩里,或许是长时间没有卖出去自是没有人来收拾,整个马厩里蝇虫飞舞,臭味刺鼻。 领着看马的是个蜀人,但会说些中原语,指着那些极为邋遢的马昧着良心大肆夸赞,仿佛这些马个个都是汗血宝马,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可是这一圈走下来,能入三人眼的马却是没几匹,索性就想着随便挑一挑,待到下个城池再重新买马的准备。 所以很快马绣和小武选好了坐骑,让卖家唤人来将马做一个梳洗,而刘希却在马厩周围来回踱步。 眼下可是矮子当中找高个,唯有将就了。 也许怕刘希这为难的模样最终黄了生意,突然一个小厮在那大胡子老板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后者忙是一拍后脑勺,走上前道,“亲爱的朋友,我这还有一匹马,你要是能看上,随便给些钱来就好!” 说罢领着刘希走到马厩后侧,那里有一匹毛色棕红瘦骨嶙峋的马被系在角落的柱子上。 那马察觉到有人走上前,倒不像其他马表现出怯生生的样儿,反而将脑袋中间有着一颗疙瘩的头给高高抬起,鼻子里打了几个轻微的响鼻。 眼中似乎还有着几分轻视。 这当即引起了刘希的兴趣,信步上前,但还未靠近,那马猛地抬起后踢,就是朝着他踢来。 这场景看得卖马之人一声暗呼,若是真一脚踢中,这中原人丢了性命,虽说他用不着以命抵命,但破财消灾那是肯定的。 这一瞬间,他不由后悔怎就亲信的随从的话,将刘希引来看这让他头疼的野马。 不过随即眼前的一幕倒是让他颇为吃惊,刘希并没有他想象的与先前几人一样,别马踢的飞出几丈口吐鲜血而亡,倒是身形轻盈的闪了过去,继而像飞鸟一般落在了马背之上。 顿时便看那马如同发了疯的来回抖动身体,想要将刘希甩出去,可是不管它如何的努力,最终刘希依然在马背上岿然不动,仿佛已经与这马融为一体了。 看得那卖马的老板目瞪口呆。 这马是山民的陷井所得,当初送来时还有伤,好不容易将它养好,可因性子太暴烈,无人可以驯服,所以一年多了也卖不出去。 更为要命的是若是将此马一同关进马厩,那其余的马不知为何,便终日里战战兢兢,连进食都畏首畏尾。 别无他法,唯有将这马单独拴着,继续有一顿没一顿的喂着。 如今见刘希能收服了这令人头疼的马,那卖马的好似心中一个大石落实,顿时愉悦了开来。 一个多时辰后,暴躁的马终于渐渐恢复安静,低头打着响鼻,任由刘希骑在背上,不作抵抗。 刘希明白他已经驯服了这马,心中也颇为高兴,这马虽然消瘦,但眼中却内藏精光必定是一匹上等马。 加之刚才不愿让人驾驭的抵触,更加断定了刘希的猜想。 唯有上等马,才有不可一世的孤傲。 既然已经相中,刘希也不多说,甩了银子便与那卖马人,令他给马洗干净,并喂上一顿饱食。 那卖马人见到一颗沉甸甸的银子,喜笑颜开,又是唤人准备茶水让他们歇息,又是令人用最好的草料来喂食,那模样是恨不得将刘希当做亲爷爷。 “恭喜玉生得了一良驹啊!” 刚才那一幕之后,马绣与小武亦是明白棕红马是被世人所不知的上等马,走向前笑着轻声道了一句。 刘希很满意的捏了捏鼻头,微笑着应道,“可能这就是缘分,若我不来买马,它可能就要在此籍籍无名的孤老到死。” 闻言,小武点了点头,“千里马若遇不上伯乐,那也不会有千里之行,这马能跟了你,确实也是它的机缘。” 三人闲话着,可是另一边,那卖马之人将身边的亲信唤了过来,低声道了几句话,那小厮当即双腿带风的小跑了出去。 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一路急行之下,最终停在了守备府前。 这小厮似乎与守备府的人极为熟络,守卫与他通报之后,很快就有人将他给接了进去。 “你可确认来人有拓拔野?” 堂屋里,身形高大魁梧的建宁守备虎目如炬的盯着前来报信的小厮,只因他刚才所说之事太过重大。 感觉到头顶传来的如刀似剑的目光,那小厮将头压的更低,连忙出声应道,“我家主人特地拿出通缉令对照,分毫不差,是二殿下拓拔野错不了。” “砰!” 拳头砸在桌面带来的沉闷敲击声在小厮耳边响起,让他不由心惊肉跳,双腿竟不由自主的噗通跪地。 虽然不知他做错了什么,但脑袋像是拨浪鼓,不断的磕着头,“求大人饶命!” “逃犯便是逃犯,哪里会有什么二殿下!” 闻此言,那小厮冷汗当即从后背冒了出来,多年来的称呼让他刚才顺口说了出来,却不想在此关键时刻,可能会有着杀头的祸事。 顿时,那小厮求饶声更甚。 没有理会这小厮,那守备起身在屋中踱着步子,眼中目光炯炯有神,显然在思考着该如何解决眼前的事情。 大皇子拓跋敖突然间起兵,更是以雷霆之势拿下诸多城池,蜀皇退守充州苦苦支撑。 明眼人都能看出拓跋敖以成压倒之势,大蜀改朝换代的时间已经屈指可数。 所以那些原先是观望的城池纷纷像拓跋敖投诚,怕是再晚上些时日,等拓跋敖登基了,不仅连从龙之功的汤一口都喝不上,更要因为这犹豫不决引来新帝的猜忌而惹来杀身之罪。 建宁城地处边境,山高水远,所以也一直处在观望之中。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城池明确站队,建宁城的城主也有了松动的迹象。 这守备知晓大势所趋,但他终觉得会有些变数,可就是说不出来,今日听得小厮来报拓跋绣出现,这才有些想明白了。 变数可能就是这拓跋绣。 大蜀朝野尽知蜀皇想传位于拓跋绣,而且拓跋绣自幼聪慧,对任何人哪怕是一平民都异常亲和,许多人百姓亦是希望他能登基,做一代明君。 可这拓跋绣却对皇位毫无兴趣,因此避走他乡,多年来漂泊于中原。 要怪也怪这大皇子拓跋敖手段不够狠。 若是一开始取了明帝的性命,再挂上个被乱臣贼子所刺杀,那这场起兵怕是早就以他登基称帝告终了。 可坏就坏在明帝没死。 虽然有三分之二的城池已经归顺拓跋敖,但其中蛇鼠两端的占了大部分,而眼下受百姓喜爱的拓跋绣也回来了。 那时局的变数可就大了。 踱着步子的守备额头突然冒出了汗来,他没有想过能继续升迁来个大富大贵,但也不想因为站错了队,让全族丢了性命。 想到这里,不由恼怒的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小厮,为何要让他知道拓跋绣的事情,若是不来禀报,自己便不知情,那日子不还是照旧过着。 即便城主倒向了拓跋敖,但掌握兵卒的他不出兵,到最后两边他都能站得住。 思索再三,这守备对小厮下了封口令,并让他速速回去,而他自己亦是当做不知情,如此,希望日后能求个安生。 这些事,刘希自然是不知晓,三匹马洗漱喂食之后,整个精神焕然一新,尤其是那棕红马,虽然体型消瘦,但毛发却光亮无比,令刘希格外欢喜,为其取名为‘揽月’。 “玉生,你可是将它当作飞天马了,竟是要上天揽月!” 马绣的一声打趣令刘希莞尔一笑,那‘揽月’却是刨了刨蹄子,对他打了个响鼻,似乎对他这打趣颇为不满。 如此,三人不禁齐齐笑出了声。 笑罢之后,刘希一行牵马而出,跃身而上,不作停留的继续向前赶路去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有了马,刘希三人赶路方便许多,至少不要在普通百姓的面前表现出飞檐走壁的骇人情形。 出力建宁城后,起初还能日夜兼行,但随着日益深入蜀地,就不得不越发小心,因而便昼伏夜出。 白日里在城中歇息,在天黑城门关闭前出城,一路隐藏着踪迹。 随着越来越深入蜀地,马绣的脸色是越来越沉重,所经过的城池无不是已经张贴了他的通缉令,这说明拓跋敖掌控了越来越多的蜀国之城。 这番,平息叛乱可就是异常的艰难。 而且这些天马绣一直在努力练习杂家的人,却半分消息都未收到,那在蜀国根深蒂固的杂家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所以不用说马绣,即便是刘希,亦是觉得心情越发的沉重。 这日,趁着残阳快要钻进渐渐席卷天际的暮色中,刘希三人照与往常一样,牵过客栈小厮手中的缰绳,骑上马开始朝着城门走去。 几天的好吃好喝,那本是消瘦的‘揽月’精气神更加足了,棕红的毛发几欲要滴出红润的色来。 让刘希越来越惊奇,心中不由暗叹当真是机缘巧合,无意中竟是让自己捡到了宝。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蜀国倒是没有宵禁之说,而且拓跋敖虽说是起兵叛乱,但诸多城池乃是主动投诚,所以蜀国之并未发生大的兵戎相见。 因而寻常百姓的生活未有多少改变,丝毫没有出现乱世在即,人无了踪迹,皆是躲避不出的景象。 正走着,前方的集市突然传来吵闹之声,这等情况,刘希一路行来也不少见,蜀人生性暴烈,经明帝数十年教化,拔刀相向的情况大为减少,但是吵闹打斗的现象还是时常发生。 毕竟这是根生百年的民族特性,想要彻底改变,又怎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 遇到这种情况,照例是要绕道而行的,眼下三人身份比较特殊,昼伏夜出便是要隐藏行踪,如今前方人头攒动,自然是要避而远之。 戴着斗笠的马绣与刘希、小武点了点头,随即拉着缰绳,想要带着二人改道进身旁的巷子里。 “叮咚!” 就在这时,一道琴音传进了刘希的耳中,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音符,却如同九幽落下的泉水,透彻人的心扉。 好生熟悉的感觉。 当即,一道消瘦的身影在刘希脑海中闪过,这世上,能举手轻弄琴弦便有这样干净的琴音,却只有一人。 那便是嗜琴如命的名缪。 想起名缪,这个曾与他有过交结的名家百年不遇的传奇弟子,身处荣耀之中,却总是风轻云淡,似乎所好的永远只有那一律琴音,一招修为。 在这尔虞我诈的世道,名缪是为数不多让刘希视为君子之人。 如今名缪出现在这里,刘希不免有些好奇,遂唤住了马绣,三人一道骑马往前走去,想要弄清楚前方究竟是发生了何事,竟然让名缪出现在此处。 走上前之后,刘希便见人群中央一袭白衣的名缪,怀中依旧抱着一柄古琴,只是与先前所见的‘焦尾’不同,因为‘焦尾’毁在了草原夺宝之中, 想必这也是一把绝世名琴,名缪小心翼翼的抱着,仿若是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至宝。 当然,此刻的人群焦点并非名缪,却是一身麻布衣的落尘,这个曾与刘希在草原上有过一番辩论,最后失魂落魄的佛家弟子如今面色有些沧桑,斗笠落在一旁,衣衫有些狼狈,身后护着一个满脸胆怯的小女孩。 但眉宇间却是精光内敛。 很显然,此刻的他比刘希上前见面修为又是精进了几分,像来是要踏入元神之境了。 眼前的落尘被一个身子裹着半个兽皮,赤着胳膊的大汉给围着,大汉的面上满是讥笑之意,与周围的蜀人挥了挥胳膊,说了些蜀语,继而人群中一阵爆笑。 得意之下,那大汉扭头与落尘说道,“你这秃驴,本大爷处置我的仆人与你有何干系,既然你要阻止,那你可愿意替他去死?” 这番话虽然有些拗口,但刘希却是听懂了大概,因为那大汉竟是用的中原话。 脸上波澜不惊,落尘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天下苍生皆是有灵性,你又岂能轻易取他人性命,倒不如放下屠刀,也好顺应我佛,从而立地成佛,不是更好?” “成佛?” 似乎是听到了最为好笑的事情,那大汉仰面大笑,稍后双目凶光毕露,“大爷我征战四方,杀人无数,从不信你们的佛,若是佛来,我都能杀他个屁滚尿流!” 此言一出,心性再好的落尘眼中亦是出现了厌恶之色,羞辱他倒是可以,但佛祖可是他的信念,自然是有些恼怒。 可他依旧是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眼前这一幕刘希自然是看明白了,那生性残暴的蜀人要治罪与一个小女孩,却被落尘挡了下来,所以双方起了争执,而落尘身为佛门得道高僧,想要感化那蜀人,最终变成了现下这局面。 这等场景刘希知晓之后,随即心中生出一个疑惑来,名缪与落尘怎会结伴出现在南蜀,莫非也与杂家的事情有关? 倘若真是如此,有儒家和佛门参与其中,那南蜀的这趟水可就是越来越浑浊了。 念及此处,刘希不免心中又是多了几分危机感,正要悄无声息的调转马头离去。 唯有躲在暗处,才能占有半分的先机,所以刘希并不想在名缪与落尘面前暴露了自己。 “当!” 身后又是一声琴音传来,随着琴音响起,刘希只觉得背后有风从人群的间隙穿过,最终汇成一道劲风,直直的朝着他吹来。 被发现了。 “嘶!” 未待刘希出手,胯下的‘揽月’却是仰头长叫了一声,随即前蹄扬起,重重的踢在身前的砖石上。 随即二尺见方的岩石开裂出道道细缝,而名缪发出的试探灵气也随之消散,‘揽月’抬着头,双目盯着人群之内的名缪,似乎有几分的鄙夷。 这马竟是如此的厉害! 斗笠下的刘希可谓是目瞪口呆。 另一边本是低首的名缪亦是抬起了头,秀气明亮的双目中多了一丝的惊奇,很显然,他也未曾料到会有这样的场景。 这等细微之处的较量寻常的百姓是未瞧见,但是落尘扭过头吃惊的望向名缪的表情令那大汉很是不满。 挥舞着硕大的拳头,口中骂骂咧咧的说着刘希听不明的话。 很快,人群中闪出两个满头是汗的人,手中提着一个受惊万分,哇哇哭的小童子。 见到这小童子,躲在落尘身后的小女孩竟是向前冲了几步,但随即又是因为害怕停下了步伐。 饥黄的脸上尽是怯生生的恐惧。 似乎等了许久已经不耐烦了,那大汉一把抓过还在啼哭的小童子,抽出腰间明晃晃的尖刀,咧开最,露出一口黄牙的笑道,“你要救人,大爷我非要当你的面杀人!” 听着小童子啼哭之音,落尘眉头间出现了愠色,几个闪跃冲上前,手掌带风,朝着大汉面门而去。 可那大汉却不闪躲,反而是笑的更欢了,“杀了我,你也是杀人,与我杀这两个家仆有什么区别?” 闻此言,落尘浑身一震,硬生生的将击出去的手掌给停了下来。 大汉脸上的笑容更盛,那模样像是为自己能将落尘玩弄股掌之间而异常的身心愉悦。 “佛门中人也不过如此,大爷今日高兴,还有一条路给你选,要么杀了我,你就可以救下这两个下贱的小娃,要么你自杀,大爷我看得开心,也能将他们放了。” 落尘沉默了稍许,双膝盘坐,开始低声念起了经文,那大汉与周围之人见到这情形,仿若是觉得落尘后怕了,皆是放声讥笑了起来。 唯独刘希与名缪脸色变得沉重了,落尘所念的经文乃是《地藏经》。 落尘身后出现了头戴毗卢冠、身披金色袈裟的法相。法相一手持锡杖,一手持五彩金莲,光辉烨烨,祥和的令人宛若处在幽静的山谷之间,徐徐清风中,不闻世间的喧嚣吵闹,唯有心头一片宁静。 落尘这是要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果然是个呆子! 刘希心中道了一句,却更多的是敬服,年纪轻轻的落尘竟然为了救孤苦的孩童而舍弃性命,这等大德,早已超脱一般佛宗教徒。 更胜于那些唯利是图满口假仁义的伪善和尚。 “我佛能割肉喂虎,如今弟子也能为这两孩童放弃这身臭皮囊。” 落尘轻声道了一句,身后的法相更为明亮,面孔栩栩如生,恰似菩萨从天而降。 不知为何,刘希心中有些不愿见落尘在此殒命,毕竟是难得一位年纪轻轻便已成就大德的高僧。 想到这里,刘希纵身下马,呼吸间到了那洋洋得意的大汉身前,将他手中刺过来的尖刀震成碎片,继而一掌将其击杀。 抱过还在哭泣的小童子,刘希将他放到小女孩的身旁,并在落尘耳边道,“地藏王菩萨立誓度尽天下恶鬼,如今你遇到了二哥,既然无法度化,为何不送给菩萨来度他一度,也省得恶鬼为祸世间!” 说罢,刘希越过被突如其来一幕惊呆的众人,如一片树叶轻轻的落在马背上,一拉缰绳,朝着别处而去。 身后,抱琴的名缪眼中再度闪过一丝的精光,不作犹豫的跃过人群,白衣飘飘的追了上去。 落尘则是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稍后,亦是抱着那对苦命的姐弟,出了人群,大步向前,与名缪一般,追赶着刘希一行。 第二百八十章 珍兽 城外暮色渐渐洒下,跨马疾行的马绣看了眼身旁的刘希,见他没有停下的意思,又是回收瞧了眼身后白衣飘然的名缪,最终将数次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虽然名缪看似在不紧不慢的走着,但始终在他们身后的十丈之内。 好在此时城外的人烟稀少,否则见到名缪这单凭脚力便能追赶奔马的情形定是要吓得目瞪口呆。 “吁!” 刘希勒住了缰绳。 城外百丈,道路转弯,野林丛生在四周,初春南蜀的温度已不下阳曲的夏仲,虫蚁恣叫于耳边,更显四周空寂无声。 一阵微风吹过,野树枝头轻轻垂落,却是抱琴的名缪立在了枝头。 “你终于停下来了。” 知晓自己被名缪认出来了,刘希自然是无法再逃避,更何况他还需要问出名缪与落尘到这南蜀来的目的。 将面上罩着的斗笠掀了开来,刘希嘴角扬着笑意来,“当真是好久不见了,子白兄,今日在集市上听你那一声琴音,恰如天籁之音,想来技艺又是精湛了许多。” 听了这话,名缪嘴角边扬起一丝笑意,“没想到,你刘玉生也变得这般花言巧语了,只可惜名子白并非那些痴情的小娘子,否则定是要被你这言语给迷住了心窍。” 略有尴尬的笑了笑,刘希未想到心性高清的名缪会说出这等打趣的话来,只是这尴尬之色随即便被掩饰了过去,随即话锋一转,刘希道出了想要知道的事情,“子白兄,你怎么会到蜀地来了?” 正在擦拭一尘不染古琴的名缪抬起了头,望向刘希的眼中多了一丝的意味深长,“自然是跟你们的目的相同。” 此言刚出,那马绣便怒目圆睁脱口而出的道,“莫不成我大蜀出现此等乱事与你们儒家也有干系!” 听得这话的名缪愣了稍许,随即才反应过来,马绣是蜀国的皇子,此间蜀国正是战事已生,当即连连摇头,“名子白在外修行半载,许久未过问儒家的事情了,不过即便如此,以我所知晓的情况来看,儒家应该是没有参与南蜀之事。” 这时,刘希才微微放下心来,名缪虽说自己是在游历不过问儒家之事,但作为儒家核心人物,颠覆南蜀这样的大事他肯定会听到风声,如今名缪说未曾知晓,向来以君子为行的他自然是不会说谎。 少一个儒家参与,南蜀的时局也会少一分的复杂。 刘希看了眼面上满是疑惑之色的马绣,随即笑着道,“子白兄既不是为蜀国之时而来,那你我的目的可就不一样了。” 闻言,名缪从枝头飘落而下,如同飞花片叶,在风吹之下从枝头摇曳着身形,轻然的立在刘希的身旁。 这次换名缪多了疑惑之色,一双秀眉在刘希三人脸上扫来扫去,好一会才开口道,“莫非你们当真是没有收到消息?” 难不成这南蜀还有其他的事情? 刘希心中一动,但面上却不露声色,依旧是笑着道,“子白兄,你这话让刘某如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般,我们来此,只是为了蜀国的乱事,却不知还有别的什么事来。” 刘希话音刚落,却听一声佛号由远及近,“阿弥陀佛,刘施主这是看破了红尘,要归于我佛坐下了?君子不说诳语,你可切莫说话不算才是。” 很快,一身麻衣的落尘出现在众人身前,先前的那对苦命的姐弟想来已经被他安顿了,此时的他步履上带着一层灰渍,额头上冒着细微的汗珠。 看来的用尽了全力这才追赶上了众人。 “你这大和尚,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儿,你却在这较什劲!” 在匈奴的事情上与佛宗交过手,马绣对这些佛家弟子的态度显然是好不了,更何况对方出现在蜀国生乱之时,所以马绣见到任何宗派弟子,都免不了怀疑对方与此事有关联。 自然是给不了好脸色。 听得马绣这句呵斥,落尘倒也不恼怒,径直的走向刘希,脸上很是坚定的道,“刘施主悟性超群,远在贫僧之上,终有一日,你会被我佛所感化,从而得道成佛,普度世人。” 提及到成佛之事,落尘望着刘希的目光顿时虔诚无比,宛若刘希已经头顶金光,底座青莲,成了一尊佛家菩萨。 人不可没有信仰,但是不能自控的信仰却足以让人疯狂。 连连笑着摇了摇头,刘希倒也不想与这脑子已经一根筋的落尘在他是否要削发为僧,青灯古佛下念着苦经的事情上再多说言语来,遂又是将话题给岔开了,继续与名缪道,“子白兄,莫非落尘大师来蜀地也是为了你刚才所说之事?” 这番,名缪还未开口,落尘却是点了点头,“阿弥陀佛,天人的宝藏即将问世,落尘乃是佛门中人,虽不贪这钱财之物,但还是想一睹这些奇巧之物,以便锤炼贫僧的佛性。” 天人宝藏? 刘希三人面面相觑,这些日来,整天忙着赶路,倒未曾听闻这天人宝藏之事。而且据他所知,大战之后,昆仑众人搬迁至了茫茫大草原,昆仑是天人的守护者,按理来说,天人也应该到了草原才对。 但这也只是刘希的猜测,想起前几日在蜀山遇到的杀手,衣着装扮与昆仑信徒所相似,刘希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如今又有消息散出蜀地有天人宝藏,只让人觉得如浑水的时局是越发的让人瞧不清了。 仿佛是手痒难耐,名缪信手在琴弦上拨过,“自古天人出蜀地,虽说大战之后,昆仑到了草原,但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天人出现的消息,如今此地传闻天人宝藏,想来会有很多有趣的东西,或许也能让你我对那些传呼于众人口耳之间的天人了解一二。” 看来这二人都是为了天人宝藏所来。 刘希虽然心里亦是颇为好奇天人宝藏,毕竟那些天人是比破虚还厉害的存在。 或许其中有大机缘让他再度突破修为,就像是草原上所得的火灵芝一般,但此次南蜀却有更为重要的事情,遂与名缪、落尘二人抱了抱拳,“那我就祝二位能斩获这些天人的宝藏,刘某还有事要办,这就先行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与二人道了别,刘希正欲离去,却身后又是琴声铮然一响,“玉生兄,虽说有天人宝藏的消息传来,但南蜀之大,我们丝毫头绪都没有,倒不如与你一道,或许能有所发现。” 马绣忙摆手应道,“我们此番可不是为了天人宝藏,蜀国有难,我等可是前来平息乱事,若是与我们一道,可是要让你失望了。” 将手从琴弦中拿开,名缪若无其事的一笑,“无妨,反正此时名子白闲着亦是闲着,与你们同行,也算是寻点乐趣。” 说话间,名缪再度把目光盯向了刘希,从头到脚的好生一番打量,“况且我对玉生兄也是颇为感兴趣,想不到短短半载未见,修为又是精进了,倒是我名子白拍马难追了。” 一旁的落尘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既然如此有缘相遇,而贫僧又两次得刘施主点化,或许这就是佛祖的法意,贫僧也想与诸位同行,不知几位意下何如?” 怎么突然之间二人都要与他一道同行? 刘希有些猜不透了,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这二人一个是儒家引以为荣的后生,一个是佛宗最为重要的弟子,可以说在两派中都占有重要的地位。南蜀的乱事若是与两派有关,带着他们也算是能做一个提防,或许还能发现下一步诡计,从而见招拆招;若是乱事与这两派无关,此二人跟着自己,以刘希对他们为人的了解,在为难关头,定然是不会袖手旁观,如此可是大大增强了刘希一行的实力。 毕竟名缪与落尘,一个是洞天高手,一个是元神高手。 如此稳赚不赔的事情,刘希在思考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立马笑容满面的应了下来,“实不相瞒,刘某亦是觉得与二位很投缘,只是怕耽误了你们的夺宝,所以这才没有挽留之意,如今二位这番说,刘某自是求之不得。” 名缪望了落尘一眼,各自相视一笑,稍后名缪趋步上前,双目扫了一眼刘希胯下的棕红马,“我之所以跟着你,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它了。” “子白兄你知晓这马的特别之处?” 刘希脱口而出的问道,刚才集市上,‘揽月’化解名缪的招式的场景刘希历历在目,如今听名缪这句话,自是迫不及待的问了出来。 名缪盯着摇头晃脑一副悠然自得的‘揽月’,沉思了许久,“一次偶然,我在宗门一个古籍上所看到有关天人的传说,其中便有几句话对他们的坐骑描写。自古以来,我们所知的天人便是飞天遁地,所以我对当时看到天人还需坐骑颇为不解,所以才印象深刻了些,书上称其为骏骝,性桀骜,难驯,幼时与寻常马无异,得道后额生龙角,遨游穹宇,蹄踏便可毁天灭地!” 听得这些话,刘希三人皆是大为震惊,不过是在寻常的一个马贩子处购了一匹替代脚力的马,虽说‘揽月’确实有惊人之处,但要是变成名缪口中所说的骏骝,那自然是令人无法想象。 尤其是那句‘蹄踏便可毁天灭地’。 那可是匹敌破虚的存在,这怎能不让刘希目瞪口呆。 “阿弥陀佛,名施主所言不虚,贫僧也曾从我一位祖师口中听过此马的传言,确实有这等实力,当年我那祖师年少时痴迷奇兽异鸟,游历大荒的时候见着了许多珍奇古兽,唯独未曾瞧见骏骝,这也是他多年的遗憾,后来在一次偶然间,见到名家尊者的坐骑后,他便是连说了三个可惜,后遁入空门,不问世事,一心修佛。” 刘希眉头微皱,他着实不明白落尘这番话与他坐下的‘揽月’又有何种联系,只是脑中莫名闪现出那油光闪亮,四只白毛蹄子的毛驴,想起它永远趾高气扬的模样,顿时心中猛然一惊,“莫非那毛驴是……” “阿弥陀佛,刘施主猜测不错,名家尊者坐骑正是骏骝与毛驴所产之物,而杂生之物竟然有这等神奇之处,所以我哪祖师才会因未能瞧见骏骝连道三个可惜,心灰意冷,皈依我佛。”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一夜惊险 "噗!" 在一众人惊诧之时,用蹄子刨着土的'揽月'打了几个响鼻,继而信步跃过名缪与落尘,就那般驮着刘希,自顾自的吃起了道路边上青绿的野草。 仿若周遭是无人之境。 这番模样令几人不由得再度惊奇,知晓捡了宝的刘希笑着在摸了摸‘揽月’的脖颈,正在吃草的后者似乎极为享受,伸着脖子又是往刘希身边靠近了几分。 “好一个泼皮。” 刘希笑骂了一句,跃身下马,连马缰都甩了,既然是一匹传说中的马,自是有灵性,如今认他为主,定是要跟随身后,所以这缰绳也无需抓在手中。 伸了个懒腰,刘希看了眼静谧的天穹所挂着明亮如盘的月亮,稍后与名缪、落尘二人道,“今夜月色如此皎洁,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只是刘希身有要事,否则也会与两位一同畅游月华,共论些风雅之事,眼下我们只有三匹马,二位若是要与我同行,恐怕是要二人同骑一马了,待到下一个城池,再与你们买上替脚的马,不知如何?” 落尘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刘施主无需考虑我等。” 身为佛宗得意弟子,落尘也有着自己的孤傲,只是费些脚力的事情,他自然是不愿去做二人共一骑的事情。 抱着琴的名缪没有开口,显然他与落尘的有着相同的想法,疾行赶路,对于他们这等修为,虽说不能夜行千里,但追赶普通的马匹,倒也是没有问题。 见这种情形,刘希倒也不觉奇怪,止住了正准备让出马来的小武,继而与名缪二人笑着道,“如此,二位可是要辛劳了。” “伙计,我们要赶路了。” 刘希又是摸了摸‘揽月’的脖颈,翻身上马,正吃着草的‘揽月’又是打了个响鼻,稍后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夜风从发缕间穿过,带着春天蓬勃的生命力,令人微醺。 知晓‘揽月’是上古神兽,刘希也懒得再去在抓着缰绳,索性抱着头仰睡在马背之上,望着天空中璀璨繁星。 浩瀚星辰,亘古不变。 竟是让刘希出了神。 “星河千年如初,人间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阿弥陀佛。” 一声佛颂将刘希飘散的思绪给抓了回来,却是跨步而来的落尘,通人性的‘揽月’知晓落尘与名缪随行在后,所以也并未全力疾行,倒也让马绣与小武坐下普通马少了压力。 所以落尘听得了刘希这声感叹,寥寥数语,却是道出了世间至简却又至深的道理,心里颇为叹服,所以才有了刚才的一声佛颂。 刘希听在了耳里,不由从马背上坐起,信口随意的与落尘道,“落尘大师,在下有一事想不明白,还请大师解惑。” 闻言,步履不停的落尘双手合十,“刘施主聪慧过人,解惑贫僧倒是不敢说,但也愿意与你探讨一二。” “人真的可以做到无欲无求么?” 落尘眉头微皱,他着实没想到刘希会问出这样的话来,稍后才出声道,“世人在这熙熙攘攘之间,往来复去,自是会沾染纷繁复杂的世事,而越是纷杂的尘事越会让人有诸多不同的欲求。” 刘希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是啊,这就仿若剪不断,理还乱,我们虽说是修行之人,却也是有着不断变化的欲求,如同我一直想修为再做突破,又好比子白兄对琴音宛若生命,已到如痴如醉之境。” 名缪不作置否的在琴身上轻轻拂过。 “倒也却是这番,这世界,似乎也只有佛门清净之地,才会让人有几分清净的感觉,青灯古莲之下,贫僧心神恍若再进入空灵之境,再无一物可牵挂。” 笑着摇了摇头,“落尘大师,你们佛家今生修行,是为了来世的福禄,且从这点来说,欲求可是超过了任何人。” 落尘难得的嘴角闪出一丝的笑意,“此言差矣,贫僧暗地里也琢磨过,确实表面上如刘施主所说,佛宗的信徒修今世善,以此换取来世福,但是来世飘渺,能否有来世你我都不知,唯有让他们今生心中怀善,才能减少所受困难,为此也是一种欲求的解脱吧。” “我倒是不觉得。” 一边驾马的马绣咂嘴道了句,佛宗起源于外邦,但这些年发展下来,势力与九流十家相差无几,所以马绣也是研习过佛宗的经义。 “佛宗的经卷是有与人为善的道理,宣扬着世人无欲无求,但西方极乐分为佛祖、菩萨、罗汉诸如等级,而寺院之中又有主持、监院、班首等之分,等级严规,与尘世间的帝王朝廷倒也无几分差异。” 马绣此话一出,落尘尽是觉得有几分语塞,好一会才沉声道,“可是世人通过修行都可以成佛,而这世上有几人可以成为帝王?” 笑着摇了摇头,马绣甩了一下马鞭,“凡尘间由布衣登上皇位的我倒是知晓不少,但是得到成佛之人除了寺院中的和尚,其他人却鲜有耳闻。” 落尘语塞无言,马绣的话他是明白的,佛宗口口相传能成佛的无不是得道高僧,而百姓若是能向善,以佛教的经义自是也能修成金身,可是这世上却从未发生。 如此,着实难以再做争辩。 刘希双手抱头再度躺下,“落尘大师,我与今朝刚才不过是随口之言,你也莫有不快才是。” “阿弥陀佛,落尘乃是出家人,怎么会因异议而心生愤恨,相反,唯有异言才能让贫僧佛法修行才能更加精进。” 扭头看了眼满脸虔诚的落尘,刘希心里也有几分敬服,唯有信仰坚定如此的人,最终才能成为大德之人。 “嘶……” 再刘希暗自思量时,疾行中的‘揽月’突然前提抬起,长叫不已,几欲令刘希从马背上摔下。 有人来了。 抱着琴的名缪轻声道了一句,随即抱琴飘落在刘希的一侧,白袍因风而荡,恰似不食人间烟火。 马绣与小武自然也是将缰绳也勒住了,二人警戒的看着四周,身旁的野林子里再无一路不断的虫鸣之声。 静寂森然。 显然,其中暗藏杀机。 “咻咻咻!” 在听得见自己心跳的诡异静寂下,无数闪着寒光的箭矢犹如蝗虫一般,从野林子间铺天盖地的飞了出来。 不由作想,小武当即甩出了青钢剑,剑身光芒大涨,剑气如滔海,将那些飞矢给斩断,又如不动泰山,挡在了众人的身前。 看来行踪已经暴露。 “当当当……” 夜色下,清脆的撞击声格外醒目。 火光间,箭矢已经飞过几轮,皆被小武的青钢剑给挡了下来。 来敌发现偷袭已经不起作用,遂很快数十道身影从野林子中穿了出来,清一色的蒙面夜行衣,手中拿着搭箭的弯弓。 这群弓箭手刘希倒是丝毫不惧,因为这些人不过是训练有素的普通人,真正让他感到压力的是黑不可见的野树林。 那里面,隐藏着气息颇为强大的高手。 空气似乎也凝固了开来,耳边唯有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声,刘希胯下的‘揽月’胡乱地踩着蹄子,已经知晓了危险的到来,显得极为的不安。 此刻的刘希很想拍着马屁股,就这番快速的离去,但野林子里的那些人恐怕不会让他如愿。 确实,在刘希思量间,一道冷冽的寒光从野林子里飞扑而来,恰如一道长虹划破天地,贯穿黑夜。 所经之处,飞沙走石,地面如同豆腐块儿,被杀气给切出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这一出手,便是要将几人的性命一道取了去。 “阿弥陀佛!” 眼疾手快的落尘一个箭步上前,周身金光浮现,菩萨法相环绕,想要替众人将这一击给挡了下来。 “小心!” 身后的刘希与名缪同时道了一句,随即二人同时跃身而起,名缪一把将落尘给拽到了别处,而刘希则是右手虚晃,取出了在体内铮铮作响的‘上邪’剑。 龙吟作响,隐约青龙自天而来。 幽绿光芒之下,‘上邪’剑上一道游龙灵活的游动。 知道此时,刘希才看清楚对方打出来的这一击只是用了一段树枝,虽然杀气泠泠,但那寸长的断枝上刚出芽的树叶仍是清新嫩绿。 这是何等可怕的对手。 脊背处一道凉意升起,刘希丝毫不敢大意,全力之下,‘上邪’剑呼啸着劈向那一截断枝。 “咔嚓!” 声音极为清脆,像似了在林间信步无意中踩到了地上的落叶残枝。 地上,落下变为两半的断枝,断枝上,本该是嫩绿的树叶分为了两瓣,一瓣留在了残枝上,一瓣落在了地上。 坠落至地,急退往后的刘希被跃马而下的小武扶住身形。 ‘龙蛇九变……’ 野林子中一声轻声轻语传来,似乎带着几分意外,随即却又是笑了起来。 是笑了,而且这笑声极为的温和,若不是刚才那一击杀招,单凭着笑声,刘希甚至都将他当作了一个温文尔雅的人。 “唉,可惜了,这一抹春意。” 说罢这句话,野林子中便再无动静,稍后那些弓箭手再度钻进野林子中,消失无影无踪,犹如从未出现一般。 敌人去后,刘希身形一晃,一口鲜血也随之吐出。 “玉生,你伤势如何!” 马绣与小武当即大惊,刚才那一招,他二人虽然瞧不出其中的玄机,但也分外感受到了那令人惧怕的气势,如今见刘希这等修为都被伤成这番,担心之后,亦是颇为后怕。 另一旁的落尘则是双手合十,很是虔诚的道了一句,“阿弥陀佛,今夜多谢两位施主出手相救,否则这等凶险之下,贫僧怕是难逃一死。” 抱琴的名缪皱起的眉头未散,“我还是未弄明白来人退去的缘由。” 说话间,名缪望向了脸色有些发白的刘希,因为刚才野林中人道了一句‘龙蛇九变’,随后才退了去,莫非这与西汉刘氏有关? 如此,倒是越发的复杂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过关斩将 “呼……” 吐出一口浊气,客栈里,双膝盘坐的刘希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身旁守候的马绣当即放下快被他捏碎的白底蓝瓷杯,赶忙凑身上前,“玉生,你可觉得好些了?” 从床榻上走了下来,刘希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继而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水,大口喝完,“今朝,你且放心,我已无大碍了。” 听得这句话,马绣这才将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如今想起昨夜的事,我都觉得头皮发麻,后怕万分,玉生,你说此人会不会与杂家消失有关联?” 放下手中的杯盏,刘希沉思了片刻,“昨夜之人修为应该是在破虚之境,这样的敌人,换做谁都会觉得惧怕,这等时候出现在蜀地,即便杂家的事情与他无关,怕也有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句话可是说到了马绣心坎里了,蜀地是他们拓跋家治理之地,无论来人目的为何,对他都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 摇了摇头,眼下蜀国乱作了一团,马绣也只能将此事暂且给甩出脑袋,否则他真怕自己的脑袋会炸裂了开来。 稍后,马绣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来,“可他为何在得知你用的是‘龙蛇九变’之后就消失了?” 摇了摇头,刘希亦是颇为不解,“在疗伤之时,我思索了许久,却也不知道其中的缘由,我的‘龙蛇九变’虽说的汉朝刘氏秘而不传的功法,但能达到破虚之境的人又怎会在乎世俗的王朝?” 闻言,马绣笑着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既然想不出原因,那边随他去吧,反正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们只需见招拆招。” 刘希沉声应了一句,“也只有这样了,以不变应万变。” 道完这句,刘希调开帘布,屋外的日头已经快要西斜,红色的余晖染红了整个天际的云彩。 像极了女孩儿家白嫩脸边涂着的胭脂。 远处的街道上,已经与先前经过的城池不同,众多手举兵戈的士卒来回的巡视街道,更可见到大队的甲士急速行军。 显然,离大蜀明皇帝所在的充州城越近,局势就越发的弓拔弩张。 拓跋敖想要正在的掌握蜀地,就要尽快的攻下充州城,毕竟他是谋朝篡位,时日拖的越久,就越可能一败涂地。 所以刘希不用想也知道此刻的充州城已经是战火纷飞,城墙内外喊杀声震天,鲜血也早已经是流成了河。 “还有多久能到?” 刘希突然这番问,马绣微微愣了稍许,这才回过神来,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再行三四个夜便可到了。” 剑眉皱起,刘希在屋中来回了踱了几趟步子,“今朝,要是日夜兼程赶路,是不是两日内便能到了?” 马绣‘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没有人比他更为着急要赶到充州城,只是为了要隐藏踪迹,所以这些天才是昼伏夜出,如今刘希提出日夜兼程赶路,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心情激荡之后,马绣轻声道出了顾虑,“但万一被发现了行踪怎么办?” “先前我们离充州城太远,其中有着太多的变数,所以才要处处小心,不能将踪迹给暴露,如今充州城近在眼前,这其中的州县已被战事所扰,皆是疲于征兵攻城,所以我想应当容易脱身。” 说到这,刘希又是补充道,“更何况你是地地道道的蜀国皇子,若是遇到有兵卒盘查,你就佯装领着拓跋敖的令,要去战前督战。自然,因为通缉令已经颁布在各州县,今朝你需做易容之术,还有,就是蜀国的令牌或者密旨你得仿制一份。” 能够早上一些时日到充州,马绣这些事情又怎会不答应,忙点头道,“玉生你放心,我身上一直带着一面父皇钦赐的腰牌,那拓跋敖或许能识别几分,但下面的官员却是无法分辨,我这就去将容貌易了,待小武他们买了马匹回来,我们就立刻启程出发。” 小武三人回来时却是空着手,兵荒马乱之时,马匹都被征用了,哪里还有贩马商人在此营生? 好在一行人出城之后,遇到了一伙劫匪,这些劫匪气势凶悍,胯下倒是有几匹马,众人自然是不用说的抢了马来。 小武与马绣也顺道将坐下的马给换了,毕竟那两匹马不抵‘揽月’,只是寻常的马匹,奔波了十数日,已有疲倦之态。 跨上马,马绣自是当先引路而行,身后刘希等人紧随其后,在夜色之下,追月踏星一般,快速的朝着充州城而去。 交趾城,到达充州城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拓跋敖进攻充州城的最前线。 城内,混乱不堪,百姓皆是闭门不出,街上鲜有瞧见一人。 凋零清冷,恍若是人间炼狱。 看到此番景象,想起此前往来商旅繁华景象,马绣不免痛心疾首,心中对拓跋敖的恨意又是多了几分。 本无人与他争那皇位,可他偏要做出弑父篡位的大逆不道之事来,更是苦了蜀国的百姓,令他们饱受战乱之苦。 这等罪事,又岂能让人原谅! 就在马绣心中怒火难抑之时,一群烂醉如泥的兵卒拦在了他们的身前,为首的膀大腰圆,满脸的络腮胡子,“站住,前线告急,你们的马本将军征用了,到时候攻下充州城,将军我给你们记一功!” 身后的兵卒咧嘴大笑。 说话之人又是灌了一口酒,酒水顺着络腮胡子往下滴落,稍后,打了一个很响的饱嗝,身形晃了几晃,险些没有站住。 见刘希等人没动静,那人拳头大的双眼冒出了凶悍之色,“娘的,再不下马,本将军……” “啪!”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一声清脆的声响,却是马绣甩出了皮鞭,随即便见那魁梧的领头人惨叫一声飞了出去。 整个人捂着脸在地上打滚。 正是在气头上的马绣下手定然是不轻,只是顾忌到事态扩大,否则怕是要取了这人的性命。 甩过皮鞭之后,马绣从腰间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金牌,“我乃奉旨来督战,你们再造次,便要了你们的狗命!” 金牌一出,那些要冲上来的兵卒顿时吓傻了,皆是跪地求饶,马绣则是恶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这才驾马离去。 众人离去稍许,又是一队人马从别处而来,高头大马之上,一个目光阴戾的人瞪了眼地上打滚的人,挥手让手下将这帮喝酒闹事的兵丁给押回军营受罚。 “将军,朝廷派督军来了。” 一个慑慑发抖的兵丁脱口而出的道出了这么一句来。 “督军?” 那说话的兵卒如同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小的等看到他拿出了金色腰牌,应当错不了。” 骑马之人当即脸色一变,“他们朝哪里去了?” “西城门。” 此言一出,骑马人心中猛然一咯噔,感觉大事不妙,如今这里虽然是重兵集结,但派来攻打充州的皆是大皇子拓跋敖心腹,又怎么会再派一个督军来。 西城门外,再行三十里便是充州城,来人十有八九是明帝余孽! 顾不得理会刚才喝酒的兵丁,骑马之人当即命人前往营地唤人,而他自己则是一马当先,率着亲信朝西城门追赶了过去。 此刻刘希等人正在逐渐的靠近城门,越是往外行,遇到盘查的兵卒便越多,所幸马绣那面腰牌使得一般兵卒也不敢质疑,倒也是畅通无阻。 但是要出城,怕是就没那么简单。 双方正是交战时期,西城门已经成为出城发兵专用城门,其他时候大门紧闭,一般人等也无法从此门进出。 果不其然,在离城门还有十丈远,刘希等人再度被拦截了下来,也就在这时,身后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是那守城的将领带着亲信也赶了过来。 这等危急时刻,刘希眼中杀气猛然闪过,扭头与小武道,“将城门给我劈了,我们冲过去!” “切莫要伤及无辜!” 落尘的话音还未落下,小武的青钢剑便已经飞了出去,带着悦耳的呼啸之音,将拦路的兵丁给劈成了两端,最后直直的从朱红厚重的城门间穿过。 当即,城门化作了漫天飞舞的木屑。 “阿弥陀佛。” 落尘双手合十,开始念诵佛经,超度起了亡魂。 刘希却是一鞭子猛地抽了落尘坐下的马,“落尘大师,战争总是要死人的,尘世间的欲望,总是要花出一定的代价!” 皮鞭之下,落尘胯下的马吃痛的冲了出去,而刘希紧随其后,只是在经过城门之时,伸手接住了一片飘落而下的残屑。 回首,将残屑弹出。 身后,那骑马追赶的守将随之从马背上栽下,眉心一抹红色别样的红艳。 出了交趾城,道路间竟是一人不见,所以三十里地倒也行的极快,直到耳边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刘希知晓已经到了充州城外。 “今朝,不忙进城!” 刘希唤作了马绣,“我们先在外面瞧上一遍,若是有机会,将敌军主帅击杀,或许能暂解充州城之围。” 闻言,本是满脸焦急的马绣连连点头,“玉生说的有理,擒贼先擒王,若是能将叛军统帅人头取下,叛军自是军心大散。” 勒住缰绳的小武眉头微微皱,“会不会有高手在此处坐镇?” 闭目感受稍许的名缪深吸了口气,“不好说。” 刘希双目坚定,“不管怎样,还是要试上一试,否则单凭两军交战,仅以一城之力的充州城很难取胜。” 一旁,仍在念经为刚才兵卒超度的落尘唯有连连摇头叹了口气,又是继续念诵起经文来。 第二百八十三章 偷袭未果 立在坡上,望向远处。 密密麻麻的人,迎着箭雨冲向不远处的充州城。 犹如波涛汹涌的潮水,一浪接一浪。 此刻的充州城的城墙已经被巨石给砸的破损多处,比起城下士兵,城头的兵卒却是少了很多。 这些守城的兵卒正不断的射箭、抛石阻拦攻城之人。 丝毫唯有半点惧怕之色。 这等场景,让刘希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当年匈奴汗王哈努尔率领草原八部挥军二十万聚集在阳曲城下的情形。 那时候,刘希麾下的兵卒亦是这等视死如归的模样。 蓦然间,刘希想起了那战死在城下的罗山,那豪情万分的汉子,心中竟是有几分郁结,遂轻叹了一口气。 听到刘希这声叹气,本是心思全都挂在被大军所围充州城的马绣不禁心中一紧,当即扭头忘了过来。 未作解释,刘希指了指叛军随风招摇的黑面金边纛旗,“今朝,他是谁?” 纛旗下,有一人横刀立马,古铜的甲胄闪着幽幽的寒光,正聚精会神的盯着前方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充州城。 但从气势来看,此人必定是几经沙场,否则身上也不会有这等精练与杀气。 见刘希提到此人,马绣红肿的桃花眼中满是愤恨之意,“他便是‘怒槌’的副统领侗格拉。” 听得马绣这句话,刘希才记起,先前独孤秋风佯装好意来报信时便提过,正是这侗格拉叛变,杀了正帅,才使得拓跋敖能够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蜀国皇城。 也难怪马绣提及他,便是有一种恨不得生吞活剥之气。 这番,倒也能理解了,侗格拉的倒戈助了拓跋敖一臂之力,而本身侗格拉亦是“怒槌”的将帅,有着不俗的领兵能力,所以眼下做这攻城大军统帅也是合理。 “那些便是‘怒槌’?” 刘希目光扫过侗格拉身旁的一干亲信,皆是身高马大之辈,身上铠甲也不像常人那番包裹着身体,只有护肩、护胸以及一块下摆,壮硕的胳膊露在外面,手中提着弯口大刀,腰间别着一只硕大的精钢打造的锤头。 看上去,极具爆发力与毁灭力。 一旁的马绣拳头攥的格格作响,“他们不配,‘怒槌’只效忠于大蜀帝王,犯上作乱之辈哪里有资格再被称作‘怒槌’!” 马绣虽是这般讲,但这些人是‘怒槌’也是事实。 与李唐‘水寒’,匈奴‘逐日’,刘汉‘羽林’齐名。 如此,四国精锐刘希算是全都瞧上了一遍。 单从气势上来看,唯有‘怒槌’更胜一筹。 攻城一直到太阳西隐,或许是见久攻不下,侗格拉下令守兵,当即攻城的兵卒如海水退潮一般,眨眼的功夫便全都退回了营地。 留下满地断矢,残尸以及暂且松了一口气的守城兵卒。 这等人命如草芥的时候,自是没有人去管战死之人,血红残阳的余晖下,几只胆大的野鸟嚎叫着飞了过来,啄食着尸首。 “今朝,你要悄无声息的进入充州城,集结兵马,待城外出现动乱,便立刻出城进攻。” 沉默许久的刘希道了这句话,马绣脸上露出了喜色,未作思索的应道,“进充州城我不费吹灰之力,只要进了城,见到了父皇,自能集结将士趁乱重创这些叛军,从而一解充州之危。” 刺杀了侗格拉,叛军大乱,再行出兵,马绣岂能没有信心破敌? 道完这句,马绣猛然的一拍脑袋,“不行,玉生,先前你们也讲了,这敌营中存在高手,若是你去,可是凶险万分。” 前些日子野林子中遇到的恐怖场景马绣可是没忘记,所以欢喜之后,不由为刘希担心了起来。 刘希摆了摆手,“你是蜀国的皇子,所以只有你进城最为合适,若是计划有变,我与小武便立马撤退,到时候今朝你以城外迹象为讯号,若叛军营地没有大乱,切不可出兵。” 确实,几人当中,唯有他马绣能调动充州城里的兵卒。 张了张嘴,可心中满是感激的马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唯有轻声道了一句,“我会按照计划行事,玉生你们小心。” 道完这句,马绣深深的望了一眼小武,这一行人中,唯有小武会和刘希才会夜袭敌营,也只有这二人会为他马今朝闯那龙潭虎穴。 稍后,马绣调转马头,朝着充州城的西南角而去,那里是密林一片,想来那里有他知晓的进城暗道秘境。 “你那样做很危险。” 双目望着不远处营帐林立,名缪修长的手指拂过脸颊随风飘动的一缕长发,轻声细语的道了一句。 显然,在他眼中,不是极为赞同刘希的做法。 满是沉思的刘希闻言扬了扬脸,望向那蔚蓝天际舒卷的白云,“子白兄,人活在世上,总有些事情是你明知得不偿失,但还是要义无返顾的去做,哪怕是粉身碎骨。” 说罢,刘希双手抱头的仰在了‘揽月’的背上,‘揽月’马似乎知晓了他不愿再看叛军营地,遂摇着尾巴,吃着嫩绿的野草,驮着刘希往林子深处走了去。 小武双腿一夹马肚的跟了上去。 名缪则是许久才收回盯着刘希的目光,继而再度很是仔细的擦拭着一尘不染的琴身。 落尘则是仿若未听闻众人的对话,依旧是紧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轻声念诵着经文,不知在为先前的兵卒超度,还是为夜袭中即将到死去之人祈福。 等待中,夜色如期而至,似墨汁在水中溶散了开,很快就让整个天地变作寂静一片,唯有白昼里被杀气所惊吓的虫蚁开始了放肆的鸣叫。 “哒哒哒……” 马蹄声轻碾在尘土间,夜色下,刘希将‘揽月’停在叛军营地外三里处,跃马而下,在黑亮的鬃毛上拍了拍,“去吧,出去玩耍玩耍,两个时辰后在充州城西南处的密林中等我。” ‘揽月’刨了刨马蹄,继而与小武身旁的黑马打了一个响鼻,很是神奇的领着黑马往一边自然悠得的走了过去。 "小武,你在这接应我。" 听得这句话,小武犹豫了稍许,仍是听命的点了点头,宗师修为的他或许在别处已经是至高的存在,但前方敌营中藏龙卧虎,倒不如让刘希独自一人前往,也能让他少些分神。 在小武点头之后,刘希将衣角扯开一块蒙住了面目,继而大步而行,趁着夜色,悄悄靠近营地。 因怕使用修为惊扰了对方的高手,所以刘希自始至终都是靠的双脚体力在行走,多年的‘龙蛇九变’练习下来,他的身手亦是变得极为灵活。 营地门口,或许因为连日来的攻伐之战,守卫的兵卒显得有些困倦,虽是手持长矛的立在那里,却是睡眼朦胧的偷着打盹。 如此,倒是让刘希很是轻松的进了营地。 营地门口架着的铜盆中炭火随之摇曳跳动,惊得一名兵卒大呼,待定睛之后,发现并无闲杂人等,遂在同伴不满的低声喝骂声中,讪讪一笑,继续打起了瞌睡。 刘希自是不管身后这些事儿,这营地虽说是驻扎着不同州城的兵卒,但是一遭走来,却也是布置干练,显然这侗格拉是一名治军将才。 这番,倒是让刘希心里的压力又是多了几分。 充州城易守难攻,兵卒皆是疲惫不堪,所以营地中除了来回巡视的守卫外,其余营帐都是鼾声四起。 营地中间,刘希终于看到了被两名‘怒槌’护卫的中帐,此时帐内的灯火还未熄灭,从帐外隐约可见一道身影正襟危坐在案前。 主帅侗格拉似乎正在为明日的攻城想着排兵布阵。 就是他了! 眼中精光闪过,刘希从小腿处取出许久未使用的匕首,躬身如豹,步履疾风,如同脱缰野马,冲上前去,左手化作劈刀,重重的击在一名守卫脖颈上,右手的匕首则是直直的插进另一名守卫的咽喉。 呼吸之间,便解决了两名‘怒槌’守卫。 这时帐内的侗格拉站了起来,虽然刘希未动用修为,但是如此寂静之夜,任何一丝的动响都会有着被人察觉的风险。 更何况侗格拉是一个久经沙场之人,警戒早已经高于常人。 必须得速战速决! 不作多想,刘希一个箭步冲进营帐,那本是要走出来查看情况的侗格拉则是慌忙的往后退了十数步,并一把抽出桌子上放着的长剑。 桌案上,烛火因刘希的突然闯入而胡乱舞动,映出长剑寒光冽冽。 怒目圆睁的侗格拉厉声道了一句话,那是蜀国之言,刘希虽未听过,但大抵也能猜出来是在问他是何人。 既然这叛军主帅就在眼前,刘希也不作隐藏,当即将修为全都爆发了出来,匕首带着龙吟之声,化作银练一道朝着侗格拉而去。 势必要一击就中,从而快速离去。 对面,侗格拉面色大惊,他是习武之人,但仅仅是格斗技巧,如今见刘希身上散出滔滔不绝犹如大江的骇人气势,当即又是往后退了几步。 稍后,他却是做出一个令刘希大为惊讶的举动。 只见侗格拉从袖中取出一面四方无奇的铜镜,口中念了几句难以听懂的话,稍后,一阵光芒之下,侗格拉竟是消失不见了。 就是那般凭空的消失不见了! 震惊之下,刘希的招式已经难以收回,强大的杀气冲破了帅帐,尘土飞扬间,一连刺破了数座营房。 顿时惨叫声四起。 杂乱的脚步声开始蔓延了开来,最为重要的是几道强大的气息也正快速逼来,从气息上来判断,修为硬是元神至洞天不等。 容不得多想,刘希当即朝着营地外冲了过去,逃脱之时,不免回首望了一眼,却见侗格拉已经在数里之外,营地的最后方,两名洞天高手已经赶来护在他的身旁。 刘希不解这其中缘由,但也没有功夫去多想,身形化作长虹,朝着充州城而去。 自然,逃脱时免不了要踢翻一些火盆,当即叛军营地中火光大起。 “小儿太过张狂!” 身后,约莫七八人围追了过来。 若是单个人追来,刘希倒是丝毫不惧,但双拳难敌四手,所以眼下岂能恋战,唯有双脚生风的逃命了。 不远处,小武的青钢剑已经出鞘,正要迎上来接应,刘希却忙挥手将他阻拦了下来,“不可交手,随我离去!” 充州城内也已经发现了敌营的异样,城头上,人影攒动。 刘希原本想着不进充州城,免得将身后的高手引入城中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可须臾间刘希就改变了注意。 追杀他的高手哪个是不能毁天灭地的人物,可是这些天来却任由兵卒死伤,却都未出手助侗格拉攻城。 显然,充州城有着让他们忌惮的东西。 在刘希思量之时,充州城头一个白袍老者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布履白须,神色淡然,就那番悄无声息的立在了城头。 静若处子。 与那些忙于守备的兵卒有些格格不入。 “尔等莫非是忘了规矩!” 一声轻哼,却犹如炸雷一般在刘希耳边响起,这是他才明白叛军高手忌惮的原因。 因为这老者的修为竟是已然入了破虚之境!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天人宝藏 白衣老者厉喝之下,刘希身后追杀他的高手当即如同遇到惧怕的人,呼吸间,悉数退了去。 显然,一个破虚高手足以将这些人给全都击杀。 这就是最强者的威慑。 刘希与小武落在城头之上,当即一群手持刀戈的兵卒围了过来,将他二人给团团包围了住。 有几把长剑上还挂着已经干涸的血渍。 人群之中,骚乱响起,须臾便见马绣大步前来,一把抓住刘希的双臂,“玉生,小武,你们可安好?” “并无大恙,城外高手众多,今晚夜袭怕是不成了,可用少数人马轮番出城骚扰,佯装攻势,敌人有所动便立刻回城。” 听得刘希与小武未受伤,马绣当即心中大定,与身边的偏将道了一句,后者当即领命去做扰敌之事。 兵卒散去之后,刘希走上前,与盯着自己的白衣老者弯身作了一揖,“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你是刘家的人?” 老者又是上下打量了刘希一阵,稍后望向了马绣,显然,从刚才‘龙蛇九变’之中他已经看出刘希与汉朝刘氏有关,所以这才变得更加不解。 既是刘汉的人,为何要来助蜀国拓跋氏? 察觉到老者望来的目光,马绣笑着上前,拱手行了一礼,“魏爷爷,这是绣的生死之交,他是和汉朝刘氏有牵扯,但其中缘由说上个几天几夜都说不清,待退敌之后,局势稳定了,绣再与魏爷爷好生说道。” 说完这些,马绣又是与刘希道,“这是魏爷爷,充州城城主魏河魏师的父亲,你也看到了,破虚境界的高手,也正是魏爷爷坐镇充州城,那些叛贼才有所忌惮。” 原来如此。 随着修为的不断提升,刘希却是与众多高手所有接触过,但破虚境界的高手还尚是寥寥,除了前些日子野林子之人,眼下这位可是真真切切站在他身前的破虚高手。 刘希遂又是行了一礼,“前辈修为高深,当是晚辈等项背难望。” 老者捋了捋胡须,微微颔了颔首,用着很是纯正的中原语道,“英雄出少年,此言不虚,小娃娃,你着实了不得。” 话音刚落,老者人影也随风消失在了城头,恰如来时一样,踪迹让人难以寻找。 而此刻的城下,领了马绣之命的兵卒开始出城扰敌,自然如刘希所料,正在救火的叛军见有人杀了来,当即是匆乱的迎敌。 充州城兵卒虽说是喊杀声震天,但在即将交锋之时,却又调头朝着城中而来。 见到这一幕,立在垛口间的马绣深叹了口气,“希望这样的疲敌之计能让叛军失了阵脚。” 望着远处火光仍在冒着的营地,刘希却没有半点的轻松,侗格拉治军的能力他是领教到了,更为重要的是先前侗格拉在他一击之下神秘消失,更令刘希心中不安。 给侗格拉铜镜之人能力定然不容小觑,或许不再破虚之下,目前还未出现,可能只是时机不对。 顺着火光之色,刘希抬首望向了漫漫黑夜,今夜的苍穹静谧无光,星辰仿若被调皮的仙童全都抓进了衣袋,皆是堙没不见,恰如蜀国的时局一般,让人瞧不清楚。 立在城头观望了一炷香的时间,夜更深了,随后刘希二人跟着马绣城头将布防又是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 检查完了后,双目红肿的马绣这才领着二人下了城头,一旁的兵卒为马绣牵来了马匹。 马绣正欲让人为刘希、小武找来马匹,却见出城扰敌归来的兵卒中冲出两道影子。 定睛望去,是两匹马,正是之前刘希与小武的坐骑。 圆滚滚的肚子格外的醒目,显然在刘希赴险之时,‘揽月’撒开蹄子很是欢快的大吃了一顿。 身后跟着小武的黑马,小心翼翼,连踏着蹄子都不敢用上几分力道。 见到刘希,‘揽月’摇着尾巴飞快上前,将脑袋凑在刘希的身前,似乎在极力的讨好着。 一把推开‘揽月’,刘希笑骂了一句泼皮,继而翻身上马。 “这下倒是省事了。” 马绣笑着跨马而上,随即一马当先的在前方领路。 充州城虽说是在战火中,但夜色之下,也是极为安静,马蹄经过之处,偶有几声犬吠蝉鸣。 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三人停在了城主府前,明皇帝拓跋英齐便是暂时下榻在城主府。 守在府外的兵卒见到马绣,当即将伸上前的刀戟给收了回去,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而马绣则是很是温和的回了一句。 双方都是用的蜀语,刘希与小武无法听懂,遂也未出声,只是脚步不停的随着马绣进了城主府。 这间城主府修的檐廊曲折,其中更是有庭院流水,丝毫不见蜀地的粗犷之相,宛若江南地区的风娆细韵。 一路走来的刘希不免惊奇,莫非这魏河是中原人? 似乎瞧见了刘希眼中的吃惊,马绣轻声道,“我对中原的了解全都来自魏师,当初父皇在中原游历结识了魏师,魏师可是学富五车之人,在父皇百般邀请之下,这才到了蜀国为官,所以这城主府自然是有着几分江南风韵。” 这番刘希明白了,原来这魏河是中原人士,不过对魏河更感兴趣了,一个能让皇帝都与其称兄道弟,更是作为马绣师傅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很快,三人到了一座屋子前,上方悬挂着苍劲大字的‘陶然居’三个大字,字迹犹如金刀银刻,笔笔带锋,着实是自成一派的书法大家。 还未进屋,却已有一道白影带着淡淡的清香冲了出来,双手抓住马绣的衣袖,“绣儿,你可受伤了?” 来人身穿白色叠边挂青裙衫,盘成云堆的发上插着一支展翅金鸾的步摇,虽说已经到了中年,但是样貌却是韵味尚存。 此刻脸上满是担忧与焦虑。 见她对马绣的举动,刘希岂能不明白她的身份。 “孩儿没事,让娘亲挂心了。” 马绣轻声道了一句,随即转过头来,与刘希狡黠的笑了笑,这不免让后者心中猛然一咯噔。 “娘亲,这便是刘希,孩儿曾在心中与您提及到的汉朝前太子遗孤。” 穿裙衫的妇人听闻这句话,身形一颤,继而犹如黑鸦的睫毛上挂起了大颗泪珠,步履蹒跚的走向刘希。 “我苦命的孩子,让姑母好生的瞧瞧。” 这时,刘希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妇人便是汉朝的玉珠公主,刘斯登基后,将她远嫁到了蜀国。 可是刘希做事没想到玉珠公主竟然是马绣的生母。 虽说她是刘希的姑母,但刘希在这一世从有记忆以来,便是与刘寒相依为命,对其余之人的感情着实没有那番深厚,遂也难以作出与亲人久别重逢的泪流满面之色。 就在刘希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时,屋内又是走出两人来。 为首者体型修长,剑眉如刀双目虽有红肿之意,但是却精光内敛,身上穿玄色缠金飞龙服,想来便是蜀国明皇帝,拓跋英齐了。 他的身后,则是一位消瘦的青衫之人,头戴玉簪,下颚蓄长须,步履从容,满面的温和儒雅,此人唯有是充州城城主,魏河。 “父皇、魏师!” 见到二人,马绣当即是弯身作礼,稍后又是将刘希与小武作了介绍,后者二人免不了的要做了礼。 拓跋英齐听闻刘希之名,刚强坚毅的神色当即柔暖了许多,来回打量了他几遭,“不错,与刘瞿倒是有几分相似。” 一听拓跋英齐提及刘瞿,那玉珠公主更为伤心欲绝,豆大的泪珠哗哗落下,肩膀不断的抖动着,“我那可怜的太子哥哥……” 泣不成声。 这场景不免令刘希有几分动容,想要开口说什么话儿,可终究是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两人之间还是太过陌生了. "娘亲,您见到玉生理当是喜事一件,自然是不能落泪,否则显得不吉庆。” 马绣这句话当即让还想着怎么开口安慰的明帝拓跋英齐连连点头,一边伸手用衣袖给玉珠公主擦拭脸颊边的泪滴,一边满是心疼的道,“是极,是极,刘瞿有后在世,的确是天大的喜事,珠儿,你可不能哭啼着个脸。” 有了这二人的话,玉珠公主这才停住了哭泣,破涕为笑的抓住刘希的手,“也别在这站着了,孩子,快随我进屋,好让姑母仔细的瞧瞧。” 委实不忍甩开玉珠公主的手,刘希便在她的牵拽下,进了屋子。 屋内,花草摆件,暗香沁人;书画挂墙,颇为雅致。 玉珠公主免不了要与刘希问道了些话来,待得知刘寒过世后,泪花顿时断了线,眼圈又是红肿了几分,又是令马绣与明帝好生一番的劝慰。 稍后知晓了刘希已经成为李唐的镇北侯,执掌李唐北疆,玉珠公主自是颇为惊叹,惊叹之余,又是欢喜不少。 说道了好一阵子,玉珠公主秀手猛地拍了一下额头,“瞧我这高兴的,却是忘记了一件大事。” 丢下这句话,玉珠公主起身莲步轻移,快速的出了屋子,似乎有着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立马去做。 见她这模样,明帝拓跋英齐笑着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 “玉生,能否将刚才的情形与我说道一二?” 候在城头的马绣自是瞧见了敌军营地中的骚乱,按照他对刘希的了解,应当是必有收获,可最终看来,敌营只是骚乱,却未出现主帅被杀的溃逃之兆。 所以,马绣猜测刘希可能是遇到些事儿。 与递茶来的仆人点头致谢,直到现在还未想明白的刘希其中缘由,于是将先前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听得刘希这话,屋中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良久,捋着胡须的魏河打破了沉寂,“莫非,是天人的宝器?” 魏河虽然对习武不敢兴趣,但对奇珍异物有着几分热情,其父是破虚的高手,免不了听到有关天人的消息。 见众人都望了过来,魏河继续道,“我也是从家父口中听说过,天人的宝器可令人空间交换,即便是没有修为的人,也可以瞬间转换位置,更有厉害的宝器甚至能够逆转时空,只是这种口口相传的事情太过神奇,所以我也一直将它当作以讹传讹,并未往着别处去想,今日所闻,怕是有些事情并非传闻那么简单。” 竟然与天人有关。 刘希脸色不免一变,若是叛军有着天人相助,那对于马绣来言,要守住充州城都异常困难,更何况平叛乱军,重新恢复蜀地安宁。 同时,刘希亦是想起了先前名缪的话,莫不成天人宝藏真的要问世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她是你娘 天人宝器。 魏河的一番话不禁令刘希心沉了几分,也使得屋中的气氛如同一阵寒冬冷冽如刀的风雪刮过,凝重的让人几欲喘不过气。 一时间,众人再度沉默了,唯有剩下铜鹤盏中的灯火因窜进屋中的凉风晃动摇曳,灯芯的杂质发出‘吱吱’的声响,在这无人说话的屋中尤为的刺耳。 “无妨,朕既然为天子,自是不怕那些犯上作乱之辈。” 明帝拓跋英气满脸的傲然之气,手臂甩动之间,衣袖上的金龙随之飞舞。 君者,无论是在金銮大殿,还是落魄之时,真正的君王都不会丢失这等睥睨天下的气势。 一旁的魏河再度捋着胡须,"不错,天人虽然恐怖的存在,但千年前的一战早已经命数大衰,尘世间的修行高手受天人所管,但相反,世间高手只要能联合起来,也不见得会惧怕他们。如果大蜀之事有天人插手,魏某愿赴其他三国游说,但凡是有见识的君王都会有唇亡齿寒的危机之感,到时候几大皇室的高手齐齐出动,那即便是天人,也不会占得了便宜。” 此言一出,刘希不免眼前一亮,果然是才思敏捷之辈,短短的时间内边已经想出利用其它国家也惧怕天人插手来联合各国皇室的高手。 毕竟那些都是恐怖的存在,想要颠覆一个朝廷可是轻而易举的,其他三国自然是会人人自危,绝对会派人助阵。 到万不得已之时,这确实是一个主意。 毕竟四国并立已久,虽说有着征伐之事,但终究到底,也只是世俗的事,谁也不想与轻而易举灭掉自己的天人共立江山。 有了魏河的主意,马绣心里不免大为安定,面色六神无主的模样消散一空,唤来两名下人,让他们给刘希与小武准备客房,以便二人歇息。 “且不着急,再等片刻,朕还想了解一些刘寒的消息。” 刘希告退之时,明帝拓跋英齐唤住了他,见他提及刘寒之时眉宇间涌出些许回忆与哀伤,刘希不免心中浮现出那始终无法忘记的面庞。 继而,胸口隐隐发痛。 于是刘希再度坐了回去,将他与刘寒之间的事情一一道来,听得那拓跋英齐连连挽扼叹息。 尤其是听到刘寒之死,拓跋英齐竟是一巴掌猛地排在了扶手上,猛地站了起来,怒目圆睁,杀气如刃。 “朕当初就说那刘斯不是个好东西,没想到竟然卑鄙无耻到这地步,弑父杀兄戮弟,这种人又有何种面目活在这世上!” 愤怒之下,拓跋英齐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或许是因为太过气愤,竟是忍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急促清脆的话语在屋外响起,随即便一道香气在众人鼻前飘过,却是先前出去的玉珠公主匆匆走了进来,伸手帮着拓跋英齐抚摸着后背来顺着气。 拓跋英齐笑着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玉珠,你可是将曹筠给找来了?” 玉珠公主将茶水递给拓跋英齐,嘴角边的笑意似乎要将她的樱桃红唇给融化了开,点头之间,步摇轻轻摇晃,“倒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说罢,玉珠公主指了指门外。 这时候,刘希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个身穿墨绿长衫头戴镶玉冠的白净瘦弱之人,乍一看,与男子无异,但细细望去,此人皮肤白皙,容貌清秀,乃是女扮男装。 而如今,此人一双如同珠玉的眼里满含着泪珠,双目怔怔的望着刘希,仿若成了神识不清的痴痴人儿。 这让刘希有几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莫不成此人与他刘希有关? 在刘希暗自寻思之时,那人竟是跌跌撞撞的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当即是泪如雨下,“希儿,我的儿……” 哭音如断肠,让人闻之心痛。 可刘希却格外的震惊,他自记事起便与刘寒相依为命,从未被告知给予他生命的娘亲还存活在世。 一旁,玉珠公主亦是泪水涟涟。 “筠妹妹,你与希儿多年不见,如今母子重聚,应当是开心才是,怎番能在这里哭哭啼啼?” 好一会,将泪水擦拭完的玉珠公主走上前,从婢女手中拿过一只刺绣的手绢递给曹筠,并轻声的安慰道。 此时此刻,刘希还处在难以相信的境况里。 自从刘寒走后,刘希便觉得他在这世上再无亲人,也多亏了田薰儿她们的陪伴,这才让他心中再度有了温暖。 可是今天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晚上,刘希竟是多了两位至亲,一个是远嫁蜀国的姑母玉珠公主,另一个便是脸上泪水还未干去依旧抓着他衣袖的曹筠。 是生他的娘亲。 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即便刘希平日里能多么的处事不惊,如今也是惊愕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或许是见刘希未开口,曹筠鸦黑的睫毛间泪珠又一次如同断了线一般,大颗的泪珠哗哗的往下落。 “我的儿,这些年,娘亲好生想你……” 说话间,曹筠伸出白若凝脂的柔荑,想要抚摸刘希脸颊,可是刘希下意识的躲了过去,这一举动不免令曹筠又是添了几分伤心。 曹筠埋头在玉珠公主怀中,香肩抖动,痛哭不已。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魏河叹了口气,继而与明帝作礼退了出去,性情本就多愁善感的他哪里能这番看着眼下这等场面,倒不如退了去,也好到城头去做一番巡视,为明日的守城再做些安排。 魏河走后,明帝拓跋英齐将周边的下人挥手退去,让玉珠公主扶着哭泣不止的曹筠坐到一旁,稍后走到刘希的身旁,捋着胡须轻声道,“二十年前,汉朝廷尉曹泊之女与当朝的太子定下了婚事。他二人一个玉树临风器宇轩昂,一个是知书达理端庄淑柔,当真是天作之合,且两人青梅竹马,所以未成亲之前,便有了夫妻之实,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你。” 说着话,拓跋英齐朝着刘希看了一眼,刘希也明白,拓跋英齐这是要将当年他不知晓的事情给讲述一遍。 说着话的明帝拓跋英齐本是深邃的目光中充满了回忆之色,双眼透过开着的木门,望向庭院里挂着的灯笼,一时间,神色恍若呆滞了一般。 宛若思绪已经回到了当年。 夜风徐徐,一阵微凉吹进屋中,铜盏中灯火摇晃了几番,跳动的火光将明帝拓跋英齐的思绪给重新拉了回来。 “汉朝的国君本该就是你父亲的,可后来一直不被人看好的刘斯不知从何处获得了众多势力的支持,首先是在乌江一役中令刘寒大败,更是诬陷他为卖国贼,从那以后,汉朝战神一般存在的三皇子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眼前。其后,理应继承大统的储君,你父亲生病卧床不起最终病死,而汉朝的景皇帝也无故突然病逝,这番,刘斯才坐稳了汉朝江山。” 深吸了口气,明帝拓跋英齐看了眼正相拥着哭泣的玉珠公主和曹筠,继而胸口起伏的深呼出一口气,“刘斯登基之后,便大肆打压曾与太子和刘寒交好的朝臣,而你虽说是你娘亲偷偷生下,但消息总归是隐瞒不住,曹泊为了保全整个曹府,想要将你除去以示效忠,但就在前一晚,你被人给偷了去,从此下落不明。” 这时刘希才明白,当年的他虽然出生显贵,但这显赫的身份却让他半点福分都未享受,更是在出生之时,便引来了杀身之祸,所幸的是叔父刘寒将他给救走,否则怕是早已成为刀下亡魂。 拓跋英齐见刘希眉色见露出一丝后怕之色,自是明白他所想,“这等事情,寻常百姓家难得一见,但是在皇家,却是极为的普通。” 话音之下,拓跋英齐又是叹了口气,显然是想到了眼下蜀国的境况,拓跋敖起兵篡位,何尝不是手足相残,父子相杀的局面? 胸中的郁结让明帝咳嗽了起来,立在不远处的马绣忙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替拓跋英齐抚背,却被他止住了,“无妨,无妨……” 缓了片刻,明帝气息才恢复平常,“当年朕已经回了蜀国,待得知消息之后,赶忙让朕的父皇派使臣前往汉朝提亲,毕竟朕在长安的时候与玉珠公主一见倾心,怕再晚些时候,那禽兽不如的刘斯会将玉珠公主也加害了。也正是有玉珠公主嫁入蜀国之事,曹泊才能借机将你娘偷偷安置在了陪嫁的婢女中,并由你娘亲贴身婢女代替她,在屋中放火,以作自焚,如此才能保全了你娘的性命。” 果真是富贵之家凶险多。 这段经历,刘希虽说是全然不知,而明帝拓跋英齐也说的风轻云淡,但听在耳中却处处是杀机。 当年的事情,竟是凶险至此。 想到这里,刘希后背生出了麻麻的细汗,思绪飘荡间,恍若自身已将那些刀光剑影之事给全都经历了个遍。 拓跋英齐宽大的手掌在刘希的肩头轻轻拍过,脸上的坚毅化作了长者的慈祥,此刻的他已经不再是执掌山河气度恢弘的帝王,而是普通的长者,语气很是温和的在刘希耳边道,“这些年,你娘从未放弃过找寻你,朕与玉珠公主从绣儿那里得知了你的消息之后,因为没有确认你的身份,而且你一直处在危险之中,所以一直未敢告诉她,只想着待日后朕有闲暇,亲自去一趟阳曲城,没想到世事无常,你与朕在蜀国相遇了。自见到你这模样,与你父亲当年一模一样,倒也无需在确认了。” 听得拓跋英齐这番话,刘希不免心中一暖,并非因为话语的柔和,只是作为一国之君,竟要亲自到唐朝北疆去,只是为了替曹筠确认刘希是否为她所生。 这等情义,着实让人感动。 拓跋英齐的这些话语颇为语重心长,刘希明白,这是在与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自己接受曹筠是他娘亲之事。 毕竟作为帝王,以拓跋英齐的眼界自是看出刘希心中对这如同凭空而出的娘亲有些事生疏。 但这些年曹筠对刘希的思念他是看在眼里,所以这才有了刚才的那些话语。 道完这些话来,拓跋英齐转身回到了座位上,端起了茶盏,吹开那些因茶水泡开肥硕丰满的茶叶,轻轻的抿了一口。 但是眼神却总是似有似无的看着刘希。 刘希看着远处泪眼婆娑巴巴望向他的曹筠,意识恍惚,仿若隔空了千年,想起了曾经那对他含辛茹苦的母亲。 也曾为了他偷偷哭过无数次的女人。 心中最为柔暖的部分当即如同被人拨动的琴弦,整个人都随之溶散了开来,鼻子也不由的微微泛酸。 三步并两步的走上前,刘希双膝跪地,“孩儿不孝,这些年让娘亲受苦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御敌(一) 刘希这一跪,一声娘亲出口,令曹筠更是哭声不止。 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之水,滔滔不绝,似乎要将这些年来无数个没日没夜的思念苦楚给全都从身体内倾倒出来。 又更像是喜极而泣。 “筠妹妹,希儿还在这跪着,你怎就知道哭,也不将孩子给扶起来。” 听得玉珠公主这句话,曹筠也顾不得眼角处还挂着的泪水,很是心疼的冲上前,抓着刘希的胳膊,将他给扶起来,“我的儿,让娘亲好生瞧瞧你。” 满是慈爱的目光犹如连绵不绝的水浪,刹那间包裹了刘希,曹筠说话间,又是伸出手来,轻轻拂过刘希的脸颊。 这次,刘希再未躲闪。 “我的儿,这些年,可是苦着你了。” 泪花又是在眼中闪烁了开来。 这等场面,刘希今生今世,都没有料想过他会遇到。 如今,刘希已接受了曹筠是他的娘亲,自是不忍在看她过度的伤悲,从马绣手中接过锦帛手绢,递到了曹筠的跟前,“都是孩儿不好,这些年来都未来与娘亲相认,今后孩儿定当侍奉娘亲左右,不再令娘亲担忧牵挂。” 听得这话,擦着眼泪的曹筠不禁破涕为笑,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们母子再也不分开了。” 刘希母子相认,马绣与小武等自身觉得欢喜事一件,二人相视一笑,心中皆是极为的高兴。 在刘希扶着曹筠落座之时,马绣则是从腰间抽出了乾坤扇,很是清脆的‘哗啦’一声摇开,见到他这模样,刘希与小武不由都是暗呼一声不好。 这厮肯定又是要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不知是故意逗众人开心,还是因为替刘希开心,马绣暂时忘记了城外密密麻麻的大军,摇晃着身形凑到曹筠的身前,故弄玄虚的道,“曹姨娘,你这儿子可是找着了,是不是该与今朝做些感谢?” 似乎已经习惯了马绣这等举动,明帝拓跋英齐与玉珠公主皆是笑着摇了摇头。 曹筠红肿的双目笑如弯月,“你这小童坯,姨娘自然是忘不了你的功劳,待局势稳定了,你到我的府中看上什么,尽可悉数拿走。” 这番,却是马绣眉开眼笑了,显然,曹筠那里有着他垂涎已久的东西。 暗自寻思,刘希也能想得明白,这些年,在明帝拓跋英齐和玉珠公主的照拂下,他的娘亲曹筠在蜀国应该是有些营生。 但从她女扮男装的装相来看,应当也是吃了不少的苦。 想到这里,刘希鼻子再度微微发酸,从一旁的茶几上将茶盏给端起,“娘亲,喝口茶水吧,省得茶水凉透了。” 曹筠笑盈盈的接过杯子,轻轻的喝了一口,此间,这清香的茶水在她的齿间是显得别样的香甜。 “曹姨娘,今日是你与玉生相认的好日子,不如我再告诉你一个喜事如何?” “哦?” 嘴角带着笑意的曹筠将杯盏放到一侧,满脸希冀的望向了马绣,自然,她很想知晓马绣口中的喜事究竟是怎样的事儿。 摇着乾坤扇,马绣头半仰着,好一会,像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这才‘哗’的一声收了乾坤扇,拖着长音的道,“玉生为你找了两位贤良淑德的好儿媳。” 这话当即令曹筠欢喜的站了起来,“此事可当真?” 虽说是问着马绣的话,但却望向了刘希。 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刘希点首应道,“确实如此,只是亲事还未办,到时候还需娘亲来主持才是。” 曹筠又是一连道了几个好字,“这事交给为娘便可,娘定要让希儿的亲事风风光光,天下皆知。” 这么多年,作为娘亲,曹筠未为刘希做半点事情,所以心里岂能没有歉意? 加之这成亲之事又是她颇为关心,所以即便刘希不开口,她也会揽了下来。 如此,屋中言语皆是喜笑之言,倒是将城外大军临下给忘了个干净。 又是几句话儿后,明帝拓跋英齐挥了挥衣袖,与众人道,“夜色不早了,大家还是赶紧歇息着去吧。” 起了身的玉珠公主见拓跋英齐没有跟上来,反而是要走到书案前,当即走上前将他给拽了住,“既然今朝已经回来了,你且放宽心歇息便是,这些日子来,陛下可是有数日未眠了。” 拓跋英齐浓眉微蹙,回首瞧了眼马绣,并未出声,眼下蜀国糟糕局势已经让他殚精竭力,他并不想做一个甩手掌柜,将稳定局势重担交给马绣。 因为明帝拓跋英齐很了解马绣,他的这个儿子性情犹如闲云野鹤的隐士,如今在此危难之时,能赶回来,拓跋英齐已经是很欣慰了,所以他要像一直以来所做的那番,承担下所有的风雨。 让马绣能继续随心的生活。 玉珠公主见拓跋英齐这副模样,当即朝着马绣使了个眼色,后者怎能不会意,忙走上前,跪下请罪道,“父皇未歇息,儿臣怎敢歇息,若是那番,便是不孝;而身为臣子,不能替父皇分忧,这便是不忠,如今孩儿已是不忠不孝之人,请父皇下旨责罚。” 拓跋英齐着实没想到马绣会这般说,愣了片刻,伸手将马绣给扶起,“不是父皇不愿让你分担,若不是你心性漂泊,父皇早就将这皇位传与你,朕便能与你母后颐养天年,可是眼下蜀国局势危急,更为重要的是要充州城已经岌岌可危。” 说到这,拓跋英齐叹了口气,“那可是十万大军,而充州城已经快要独木难支了。” 看来明帝是这些日子是没少的忧愁。 看着明帝鬓角出现的丝丝银霜,马绣只觉得心中一痛,脸上一改曾经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神色,满是郑重,“父皇请宽心,儿臣定当奋死御敌,绝不让叛贼踏进充州城一步!” 马绣这句话令明帝的眉目渐渐的舒展开来,似乎察觉到了多年来被自己呵护的孩子长大了,明帝眼中一丝欣慰之色转瞬即逝。 “既然今朝有这等决心,陛下便将御敌的事情交予他吧,况且还有玉生侄儿,臣妾可是听闻他在阳曲城以千人之力,破了匈奴人的二十万大军,眼下充州城这局势有他在,亦是老天爷佑护我大蜀。” 玉珠公主说着话间,双目带着盈彩之色的盯着刘希,显然,她之所以要拉着明帝去歇息,是因为有刘希在,有了一颗定心丸。 有了玉珠公主这句话来,明帝拓跋英齐当即面露出了笑意,“玉珠的话有理,既是如此,这充州城的事情便交由绣儿全权处理!” 说罢,还未待马绣反应过来,竟大步率先的出了屋子。 玉珠公主笑着望了一眼马绣与刘希,继而拉着有些担忧的曹筠也一并走了出去。 这番,先前还热闹的屋里便剩下了刘希、马绣以及一直未出声的小武。 小武轻咳了两声,将还未回过神来的二人给拉了回来,“我说皇子殿下,要干活了,是不是能先吃一顿宵夜,将肚子给垫上一垫?” 小武难得以玩笑的口吻来讲话,当即令马绣莞尔一笑,忙令下来准备了些酒菜。 在下人领命去时,刘希唤住了他,又令下人将他三人夜晚饮酒之事给传散出去。 其实以三人的修为,自是不会觉得饿,小武提出宵夜,不过是让三人在心理上减减压力。而刘希趁机让人传散出去,是想给守城的将士传递一个信号。 主帅之人有着心情饮酒吃菜,显然是对城外的叛军未放在心上,对军士的士气想来也是一种鼓舞。 三人稍吃了些,便开始研究起来御敌之策。 目前充州城的将士人数、储备武器和粮草记录的很是详细,这也能看出魏河的治理水平颇高,即便是战损至每一根箭矢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也正是看过这些战报,刘希心头更紧了,多日的战斗下来,充州城的力量正在不断的减弱。 一万将士已不足六千人。 刀剑箭矢更是急剧减少。 好在魏河施政有方,这些年治理下,充州城还算富裕,所以粮草还有不少,尚且能支撑些时日,但也不足一月。 “箭矢仅剩下三千支了,即便寻工匠日夜兼程赶造,也支撑不了使用啊!” 马绣的两道云鬓眉拧成了打结的绳索那番,继而用乾坤扇瞧了瞧脑袋,显然颇为的头疼。 反攻城的武器中,箭矢最为重要,但是消耗也最大。 刘希未出声,亦是眉头紧锁,食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马绣与小武明白,他这是在想着解决的办法。 “今朝,你可在乎你的名节?” 半晌,刘希这突然一问,令马绣有些摸不着头脑。 丢下手中战报的小武沉声道了一句,“玉生这是要用火油?” 刘希点了点头。 当初,之所以能抵抗住匈奴大军,火油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但那时刘希与匈奴的关系是互为异族,所以即便这等残忍的手段,也不会被中原人鄙夷,乃至唾弃。 可如今充州城的情况与阳曲城并不相同,毕竟叛军也是蜀人,若是采用火油的办法,烧死那些攻城兵卒,手段残暴,或遭世人辱骂,甚至被载入史册,遗臭万年。 知晓刘希的言外之意,马绣沉默了起来,明帝拓跋英齐这些年来奉行休养生息,蜀国百姓生活日益富裕,自然是为人称颂的明君,所以这等骂名唯有他来承担。 这也是刘希为何要问他是否在意名节。 见马绣沉默不语,刘希心中大抵也知晓了他的意思,毕竟乱世枭雄才会不择手段,而马绣心地里还是善良仁慈,这种残忍手段怕是不会去采用。 所以刘希便在心里将这能己方伤亡最小,且能最快败敌的方法给剔除了去。 又是沉思许久,刘希抬首与马绣道,“这样吧,今朝,你去命人以最快的速度,给我扎一千草人。” “草人?” 马绣与小武不禁面面相觑,弄不清刘希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自有用处,天亮前可能弄完?” 此时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马绣看了下天色,迟疑了稍许,随即点头道,“这事交给魏师,应当没问题。” 说完,马绣就唤人来,将这事情吩咐了下去。 待马绣安排完,刘希起身往屋外走去,御敌的事情虽说交给了马绣,但玉珠公主的意思其实是由他刘希承担,所以,城头上的布防还得去好生瞧一瞧。 并且扰乱敌营的进展的如何,他也是要去查看一下。 第二百八十七章 御敌(二) 出了城主府,月色如华,纤尘不染。 天地间静谧安详,恍若一切安好,让人再也不愿想起十里城外的血雨腥风,断箭残矢,皑皑白骨。 骑马到了城下,有马绣相随,因此守城的将士倒也不敢有所阻拦,刘希便径直到了城头之上。 边走,刘希边与伴随左右今夜当值的偏将问道,“到现在,已经出去扰敌几次了?” 问完这句话,好一会,刘希见没人问答,不禁眉头微皱,而身旁的马绣猛然的一拍脑袋,用蜀话将刘希刚才所问又是问了一遍。 这时刘希才发现他也忘记了偏将是蜀人,对他的话未听明白,并不是故意对他问而不答,刚升起的愠色随之也散了去。 很快,马绣将偏将的作答用中原语道了出来,自马绣安排下来后,每隔半个时辰便排一队人马出城,起初因为夜袭之时,叛军阵脚颇为慌乱,随着几次下来,叛军也摸清了扰敌的用意,遂也只是派出一营人马,只做拦截,并不纠缠。 听着马绣的话,立在城头的刘希双目盯着远处黑暗中已经再度恢复平静的敌军大营,心里不由多了几分压力。 这侗格拉果然是有些手段。 深吸了口气,深夜的风比白日里多了些许的微凉,吸入肺腑,恰好能平息刘希心中的沉闷。 不作去想别的,刘希将城头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许多累不成形的兵卒径直的躺在地上就那番的睡着了。 只是他们手中的兵器还紧紧的抓着。 刘希丝毫不怀疑,只要有人大喊一声叛军来了,这些前一刻还闭眼睡觉的兵卒能立马一跃而起,继续坚守在城头抵御来敌。 这一幕,与当初的阳曲城是何等的相像! 如此景象让刘希恍若回到了当初那种绝望的境地,只是在最后,他抗住了所有的绝望,从而绝境重生,大败匈奴。 所以这次他也可以再度击败强敌! 想到这里,刘希不免攥了攥拳头,胸中燃出一团求胜的欲望之火。 城下,城门正缓缓打开,一队胄凯森然的甲士骑在马上,继续出城扰敌。 “今朝,让他们这番去做。” 见得此景,刘希在马绣耳边交代了两句,后者当即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忙唤了身边的偏将做了一通吩咐。 稍后,偏将有让人到城下将马绣的命令传了下去。 不多时,扰敌的甲士骑马而去,只是多了几匹无人骑的马。 至敌营还有一里路,叛军便迎了上来,似乎双方已经有了默契一般。 不过这次扰敌的甲士却没有继续往前,将无人骑的马缰绳松了去,随即火折子点燃了马尾巴上系着浸过火油的棉布。 然后又是狠狠的抽了马匹一鞭子。 “斯斯!” 吃痛的马发了疯似得朝着叛军营地而去。 这也让本是来迎战的叛军也吓出了魂,下意识间,纷纷躲闪到一旁,要避开横冲直撞因惊吓乱跑的马匹。 “唉!” 城头上,马绣一巴掌拍在了粗糙的砖石上,一脸的不甘心。 只因那些马虽说冲进了叛军营地引起了一些骚乱,但还是被射杀了,未能将叛军营地的帐篷给点燃。 刘希心中亦是有些失落,但这只是小伎俩,本就是上部的台面的手段,所以刘希即便心里有期望,但也未指望全凭这几匹马便可燃烧了敌营。 “什么人!” 夜色下,小武突然一声低喝,随即幽幽如水练清波的青钢剑飞跃而出,清冷的剑气有些刺人肌肤,惊得不远处正在打盹的兵卒一个激灵,抓着刀剑就猛地站了起来。 “阿弥陀佛。” 佛号之下,两道身影犹如被风吹来的落叶,轻飘飘的落在了城头之上,立在了刘希等人的身前。 却是先前在城外的名缪与落尘。 见是此二人,本是戒备的小武将提起的心松了下来,挥手将之间,青钢剑被收入袖中。 那些被惊醒的兵卒未察觉到名缪二人是突然间多出来的,伸头望向城外,见敌军并无动静,遂有些不明所以的嘟囔了一声,双手搂着兵器,背靠着城墙,继续打盹了起来。 “当真是没想到,充州城竟然有位得道大德。” 说话间,落尘又是双手合十,满是虔诚的对着城内弯身,作为一个修行者,对于破虚境界的高手,自然是无比的敬畏。 纤细如葱,恰似女孩儿家手指在琴身上轻轻的擦拭着,名缪眼中亦是敬仰之色,“短短数日,竟有缘见到两位破虚高手,这蜀地也是卧虎藏龙之境。” 前些日子的野树林所遇的也是一位破虚高手。 见到二人,刘希心思便转动了起来,如今城外的高手他可是知道的,刚才夜袭时,可是有十数位高手,所以见到名缪与落尘,刘希怎能不动点心思? 将这保持观战中立态度的二人与他捆绑到一条船上,这样危急时刻,若是多了两名高手,对于守城来说,自是求之不得。 思量了稍许,刘希快步上前,与名缪二人道,“先前忙于事情,倒是将子白兄和落尘大师给忘在了脑后,还请二位勿怪才是。” “我本就是闲散人,不喜被人挂记,玉生兄这般讲,名子白反而有几分不适。” 名缪轻声道了这么一句来,显然,对于充州城一事,他还是抱着座上观的态度。 落尘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战局紧张,刘施主且不要为贫僧费心,权当贫僧是一只在充州城上空展翅的飞鸟便罢了。” 落尘亦是这般置身事外的态度。 刘希自然是听出了二人话中的意思,当即明白唯有以满城百姓性命为谋,或许能让他们改变主意。 想到这里,刘希遂话锋一转的道,“落尘大师,蜀国明帝爱民如子,今日却遭逆臣贼子叛乱,充州城久攻不下,一旦城破,按照惯例,叛贼定是要纵容手下将士掠夺数日,到时候百姓便是要深受其害,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落尘大师你悲天怜民,难道要继续眼睁睁的看着充州城破后无辜百姓惨遭杀害?” 此言一出,落尘脸上瞬间满是不忍之色,忙出声道,“阿弥陀佛,落尘身为出家人,自然是不忍看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就这般没了。” 说着,落尘抬首望向刘希,“刘施主,贫僧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城外的兵卒也是有着性命,贫僧可不能与你一道守城杀敌,那可是要犯戒的。” 一听这话,刘希不禁眉头飞挑,知晓落尘已经松了口,当即趁热打铁的道,“我又岂能不明白大师的苦衷,刘希自然不能令大师坏了自己的修行,刘希只是想求大师在城外高手来袭的时候能伸出正义之手,毕竟叛军气急败坏之时,很有可能置规矩于不顾,派出高手来强行攻城,或许他们也有破虚的高手,到时候对充州城来说,必定是一场恶战,所以刘希这才请大师看在充州城百姓的面上,到那时候一定要出手相助。” 说罢,刘希弯身行了一礼。 已经明白刘希意图的马绣忙随着一道行礼,并顺势将名缪也一道拉了上,“马今朝在此恳请子白兄和落尘大师出手相助。” “阿弥陀佛,若真是到了那地步,贫僧自然是不会坐视不理,名施主怕也是如此。” 或许是想到了大战的场面,落尘脸上满是郑重之色,点头应允了刘希二人。 名缪则是抱着琴,飘然下了城头,披着夜色,朝着城里而去。 既然是留在充州城内,显然,若真是到了刘希所说的那境遇,奉行仁义的名缪想来是不会置身充州城众多百姓于不顾。 “多谢子白兄。” 刘希轻声道了一句,黑夜深处,隐约一声清脆琴音随风传来。 “阿弥陀佛,贫僧也先行离去了。” 落尘纵身一跃,跳下城头,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应当是追着名缪去了。 “玉生,你说这二人当真会出手相助么?” 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马绣轻声道了一句,语中还有着些许的疑惑。 刘希伸手将晚风吹弄的鬓发捋了捋,深叹了口气,“若是真到了他们出手的那地步,充州城可就离破城不远了。” 此言一出,马绣心里犹如重锤一击,但却无法反驳,若真是名缪二人出手,那定是叛军派出高手强行攻城。 虽说现在有一位破虚高手坐镇,但谁敢保证拓跋敖没有破虚的高手相助? 察觉到马绣脸色的变化,刘希拍了怕他的肩头,“或许只是我们多虑了,放心,我会想办法破敌。” 说完这些,刘希三人仔仔细细的将城头布防检查了一遭,待完事之后,东方的天际已经出现一抹鱼肚白。 亮光虽然微弱,但却似一把利剑,撕裂了裹罩着天地的夜色。 刘希略带红丝的双眼紧紧的远处侗格拉的营地,此刻,竟是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在这安静的早晨,格外的引人注意。 有炊烟,便是在生火做饭。 生火做饭,那显然是昨夜的扰敌对叛军并未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对方才能与往常一般,照旧的做饭。 饭后,自然是要攻城。 一场硬战是少不了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御敌(三) “咚咚咚……” 急促的脚步声将刘希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守城偏将络腮胡子上挂着大滴的汗珠,气喘吁吁的说着刘希听不懂的话。 马绣与他摆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随即回首与刘希道,“玉生,杨胜将军说城下送来一堆草人,他不知是怎么回事,待听说是我让人弄来的,所以来问一问。” 一千草人竟然已经扎好了。 魏河果然治理有方。 刘希心中赞叹了一句。 回头又是望了眼敌军营地,炊烟已经散去,此刻怕是已经吃上了早膳,照这样速度,怕是很快就该攻城来了。 “将草人分发到守城的每个将士手中,吩咐他们,待敌军攻城时,把草人给竖起。” 听得刘希这句话,马绣脑中这时才明白了过来,“玉生,你是要用这些草人来收集叛军的箭矢?” 刘希不否认的点头道,“不错,希望侗格拉发现的晚一些,要不然,怕是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如今充州城箭矢日益减少,即便连夜赶制,也抵不上守城消耗的速度。所以刘希才用这草人来收集箭矢。 只是那侗格拉并非一般的庸才,自然会看出刘希的意图,到时候,就恐他不会采用箭雨攻城了。 不过那番,至少也减轻了守城的压力。 毕竟漫天箭雨犹如蝗虫那般,落在城头之上,岂能不造成伤亡? 在守城兵卒疑惑的目光中,一千个草人被搬到了城头上,马绣甚至给兵卒下了命令,必须要保证草人的完好,一时间,竟是让兵卒更加不知所措,生怕自己粗手粗脚,将那草人给弄断了胳膊。 好在刘希又是让那偏将杨胜与守城的兵卒传了一遍话,这才让他们知道草人是在叛军射箭时用来抵挡箭雨,并将射来的箭矢拔下交予守城的弓箭手。 这下兵卒开心了不少,毕竟漫天而来的箭雨让人难以防备,多一堆的草人,总能挡住一些箭雨。 而且还能获得箭矢,狠狠的射那帮兔崽子,这等感觉犹如睡了对方媳妇,大嘴巴子抽对方的娃那番,自然是心中无比的畅快。 在一切布置妥当后,不多时,刘希的耳边传来了战鼓擂动之音。 整齐的脚步声仿若踏碎了山河,密密麻麻的大军好似黑色的河流一般,从叛军的营地里涌了出来。 充州城头,每个人皆是心头一紧。 此时划破晨曦的朝阳刚伸出了头,阳光洒在城头,令手握兵器,全神迎战的兵卒不禁下意识的眯起了眼。 一身甲胄的侗格拉依旧立在随风猎猎作响的黑面金边纛旗下,面色冷峻,铜铃大的双目死死的盯着充州城。 犹如獠牙已张的猛兽盯着即将得手的猎物。 “不好,箭雨要来了!” 看着侗格拉身旁的士卒挥动着旗帜,打出了旗语,马绣低声惊呼了一声,随即转头大喊,令城头的兵卒做好准备。 也就在这时,城下步兵卒让出了身形,将身后的弓箭手站立在了前方,那些弓箭手弯弓搭弦,眨眼间,便箭矢如雨,朝着城头漫天而来。 见得这情形,马绣下意识的便要冲上前,想借着修为,将一部分的箭矢给阻挡了去。 刘希却一个箭步拉住了马绣,“今朝,莫要轻举妄动!” 一句话令马绣当即冷静了下来,城外叛军中高手众多,如今未出手,只是顾忌天规而已,若是马绣率先用了修为御敌,那可就是给了对方出手的机会。 “咻咻咻!” 在马绣后悔之时,划破空气刺人耳膜的箭雨已经落在了城头之上,击落在砖石之上,当当作响,甚至有火花一闪而过。 几轮箭雨下来,更多的是无数个草人当即被插成了刺猬一般。 箭雨过后,城下的弓箭手如潮水般退了下去,步兵则是手持刀剑,推着攻城车,开始涌向了充州城。 城头上则是一队人马快速的将草人上的箭矢拔了下来,继而小跑的送到已经开始张开弓弦的兵卒身前。 叛军越来越近,可是守城的兵卒却始终未听到进攻的命令,皆是有些不明所以的望向了城头中央来。 城头中央处,刘希双手握成了拳头,眼睛死死的盯着城头下如同群蚁一般来犯的叛军,心中慢慢的估算着距离。 如今箭矢有限,必须要最大程度发挥弓箭的杀伤力,距离太远,自然会有很多落在了空地上。 两百丈,一百五十丈…… 怎么还不下令? 城头兵卒无不是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也顾不得去看刘希等人的到底是有怎么样的举动,拉弓的手臂亦是忘记了酸疼。 只剩下八十丈了,再让他们往前,可就到了城头下了! 此时此刻,不仅是守城的兵卒,就连攻城的叛军都大为惊奇,一开始冲的很是胆战心惊,如今见城墙就在眼前,莫非充州城换了个胆小的主帅? 不由信心大涨,嗷嗷叫着,慷慨激昂的大步往前冲去。 “射箭!” 突然间,刘希怒吼了一句,像是炸雷一般在城头响起,犹如饥肠辘辘扑向食物的猛兽,目光中尽是杀气。 那些等候已久的兵卒虽然听不懂刘希说的话,但从这语气中的杀气自是明白了意思,当即将聚了许久的箭矢脱手。 这番,情形瞬间逆转了过来,城头上箭矢如雨,带着守城将士的满腔忿恨与怨气,纷纷洒洒,如同倾盆大雨,朝着城下攻城的兵卒射了过去。 因为距离较近,即便是箭术较差的兵卒也能将箭矢从攻城兵丁仓惶举起的盾牌间射进去,直直的射进那些令他们憎恨的叛军身体。 杀伤极大,哀嚎遍野。 令攻城的兵丁一时间乱了阵脚。 也就在这时,在城门口等候已久的领兵偏将杨胜得到了刘希的指示,忙按照事先安排,命左右打开城门,挎着战马,手举丈二长刀。 哇哇的叫着,杨胜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趁着叛军阵势已乱,手举长刀,大开大合,眨眼睛竟是砍的他周围无一人敢上前,犹如一尊杀神从天而降。 好一个生猛的将军。 城头上,刘希心中暗道了一句。 或许是察觉到攻城之时已乱,叛军阵营传来收兵的鼓号之音,被杀的头皮发麻的攻城兵丁当即脚底生风的快速退了去,生怕晚了稍许就被长刀砍了脑袋。 “不宜追敌,速速回城!” 刘希沉声道了一句,听到他言语的马绣忙脱口而出的喊了出来,那些杀的兴起的将士闻言勒住马蹄,犹如一道旋风,进了成来。 杨胜进城之时,因为败了叛军锐气,城头兵卒欢呼声不断,见到这等场景,刘希心中的沉闷少了几分。 毕竟兵卒的士气也颇为重要,今日清晨首站算是高胜,士气高涨,对守城必当是大大裨益。 但作为坐镇指挥的统帅,刘希心里丝毫不敢懈怠,毕竟叛军身后的拓跋敖已经掌控了蜀国,甚至身后还有众多神秘的势力。 想要凭借充州一城之力击败这样实力深不可测的对手,刘希半点松懈都不敢有。 半个时辰之后,侗格拉再度命令攻城,这次又是射了一轮箭,但数量明显比之前少了很多,显然他已经察觉到了刘希的计划。 所以只是射出一轮箭雨,压制城头,从而令攻城的兵丁能够顺利到达城下。 因为有刚才的经验,所以守城的兵丁少了些许的急躁,张弓搭箭,竖着耳朵,等着射击的命令。 看着城下率先而来的盾牌手,以及攻城车周围护着的盾牌手,刘希眉头微皱。 侗格拉果然是统帅有方,虽说是敌对阵营,但刘希对他调整作战方法之快极为佩服。 “抛石车准备!” 思量之后,刘希下令抛石车进入战斗。 在他一声令下,早已经准备好的石块犹如长了双翅的飞鸟,成片成群的扑向了攻城的队伍中去。 重石砸击,即便是有钢制盾牌,但也难免会乱了阵脚。 夺过身旁一个兵卒的弓矢,刘希行云流水般的拉弦放箭。 箭矢带着划破空气的咻声直直的穿过两个盾牌的间隙,插入到了带兵攻城的将军喉咙间。 “放箭!” 刘希这一箭自然被城头兵卒瞧在了眼里,随着他一声高喝,众兵卒当即明白其中的意思,箭术好的也学着刘希的样子,透过盾牌间隙射杀叛军,箭术差一点的就将箭矢集中射向了因石块杂乱阵营的叛军之中。 或许是侗格拉下了严令,又或许是带着众多的盾牌兵,所以这次攻城的叛军极为的顽强,即便领军的校尉被刘希射杀,还是一股脑的朝着城门涌来。 先前出城杀敌的偏将杨胜怒目圆睁,布满血丝的虎目中满是杀气,满面虬须上血迹还未干涸,看上去令人触目惊心。 此时此刻,那偏将满是焦急的与马绣说着话,而后者则是望向了刘希,见刘希未开口,则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很显然,这偏将想要再度带人出城杀一番。 刘希自然也是见到了偏将与马绣说话的场景,但是他眼下的精力全都放在了战场上,因为源源不断而来的叛军簇拥着数十座床弩,浩浩荡荡的朝着充州城而来。 第二百八十九章 御敌(四) 床弩虽然运行不便,操作也要靠多人来完成,但却是杀伤力巨大。 胳膊粗的弩箭能够硬生生的钉入城墙。 这等威力,远非箭矢所能匹敌。 所以,见到数十座在叛军簇拥着而来的床弩,刘希的心当即就提了起来。 床弩之后,还有着数不清的抛石车以及几张被抬着的云梯。 显然,侗格拉是想今日就将充州城给拿下! “玉生,可有什么妙计?” 一旁,马绣满脸的焦急之色,显然他也看出了叛军陡然间增加了许多的攻城利器,攻城的气势也在不断的高涨。 这等时候,刘希却是沉声不语。 但从他紧皱起的眉头来看,马绣知道,刘希此刻正在努力的想着破敌之策,所以即便是颇为担忧与不安,也只得将话给咽了下去,满是汗珠的手心在被箭矢给射花的砖石上抹了抹,继而又是举弓射箭,瞄向了城下一名黑甲校尉。 怎样才能毁了床弩与投石车? 刘希心中不断的问着自己,思绪也飞快的转动,床弩的最佳射程是七百步,也就是约莫着两百丈的距离。 而抛石车则可以处在更远的距离。 这样远的距离,刘希可以用箭矢射杀操作床弩的人,但若是有精钢制的盾牌做守护,那刘希也无法阻止床弩的发射。 且更不用说抛石车了。 贸然派人出城冲杀,从而破坏掉床弩与抛石车,那便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城头下大军密密麻麻,冲到床弩那边都很难,更不用说将这些床弩给全都毁去。 除非刘希亲自出马,但这番就给了对方高手口舌,如此可就陷充州城于更不利的境地。 思来想去,刘希似乎觉得只有用抛石车来抛出巨石砸毁叛军的工程器具是最为妥当的方法。 但抛石车的精准度委实有限。 头有些疼得厉害,此刻刘希突然很是想念远在阳曲城的花二郎,若是有他在,备些火药,组织些不怕死的兵卒,倒也能试上一试。 眼下这等情形,无疑对守城的将士又是一记重创。 就在刘希思量之时,那床弩与抛石车已经到了眼前,弓弩上弦,巨石也摆在了抛兜上,下一刻,手臂粗的弩箭划破云霄而来。 夹杂着漫天的飞石。 “小心躲避!” 来不及多想,刘希怒吼一声。 被眼前此景吓愣住的马绣当即回了神,用蜀语将命令又是下达了一遍,有眼疾手快的兵卒退避的及时,但也有人难逃这密密麻麻的袭击。 不少慌乱的兵卒被飞石给砸的当场丢了性命,更有兵卒被弩箭穿透铁甲,硬生生的钉在了城墙的砖石里。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玉生,我要出城!” 本该是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满是杀意,拳头攥的格格作响的马绣低沉的道了这么一句,这性格温顺的人见到死伤惨重的场景心中的恨意彻底被激起,此刻已经完全化作了一头咆哮的野兽。 闻言,刘希与小武使了个眼色,后者当即明白的跃身而出,挡在了马绣的身前,“充州城如今已在风雨飘摇中,你这是要将它往断头台上再送一步么?” 甩出乾坤扇,将迎面而来的弩箭击飞,并顺手接住飞回来的扇子,马绣的眉头拧成了麻团一股,“可总不能这番眼睁睁的看着将士在此把命送了,而我这个蜀国的皇子却躲在身后,这等事情,马今朝万万是做不出来!” 说话间,数块巨石砸在了马绣的身边,当即碎石飞溅,将城头的砖石咂裂了一片,弹飞的巨石又是砸倒了远处一名慌乱躲避的兵卒。 见得这一幕,马绣的眼中猩红之色更甚,犹如冲了血一般,身形又是往前几步,似乎要强行从小武身边冲过去。 刘希大步上前,一把将马绣拖到身后,“今朝,小不忍则乱大谋,作为主持大局者,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能乱了阵脚,否则这满城的将士与百姓又该去信任谁!你可有想过,你刚才冲出去,或许是解了心里的怨恨,但是一去难回,守城的将士可就是失了主帅,主帅一失,必定士气大破,你让将士们又怎能再继续守城御敌?” 这些话,刘希说得时候用了几分力气,因而听在耳中让人觉得他已经有了几分愠怒,这才使得被恨意充满头脑的马绣慢慢冷静了回来。 刘希见马绣沉声不语,知晓他的话起了作用,又是拍了拍马绣的肩头,“你我都不愿见到将士身亡,但也不可意气行事,虽然眼下没有找到毁去城外攻城利器的法子,但短时间内他们也无法破城,毕竟围城数日以来,这些器具也派过用场,也未将守城将士给击垮。” 马绣深吸了口气,胸口起伏不断,显然在努力的平复自己,随即又是道,“玉生,这攻城器具不毁,充州城必当命不久矣。" 说罢,满是急切的望向刘希,此刻的马绣很想刘希道出一个绝妙计划。 叹了口气,刘希看着远处依旧在扑来的弩箭与飞石,慢慢的摇了摇头,“敌我悬殊,我也没有任何办法,或许侗格拉派这些攻城器具也有将我们引出城的意思,所以暂且还是等等,令守城将士躲避安全即可,一来他们的弩箭与巨石也是有限,不可能一直这样用下去,二来只要守城的将士保存了力量,这充州城一时半会就不会破。” 马绣眉头再度紧锁,思索良久,语中带着些许无奈,“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虽然弓弩与巨石的破坏力巨大,但也确实如刘希所料,小半个时辰后,城下这等攻势便停了下来。 城下的攻城士卒再度集结,随之一起的依旧是云梯与冲城木。 对面的弩箭一停,也不用刘希吩咐,城头守军便自发的捡起先前的弩箭与巨石,速度飞快,因为他们知道,收集的越多,便能回击的越多。 也才能为刚刚死去的兄弟报仇。 很快,城头下的攻城叛军便吃到了苦头,在一声声咆哮的呐喊声中,守城兵卒不断的将弩箭与巨石给射了出去。 似乎要将满腔的怒火给发泄了。 密集的石块、弩箭的打击之下,即便攻城叛军再勇猛,也逐渐失了阵型,若不是后有手持刀斧的监军在押阵,不少生了退意的人怕是要撒腿就要跑了。 但即便如此,也有以一敌十的悍卒能冲到城头下,随着其大声嚎叫,不免为后方的叛军提升了极大士气。 只是很快,这等人便被几只不约而同飞来的箭矢取了性命。 攻守局势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城下的尸体越来越多,鲜血横流,犹如沟渠河道交织,最终汇集到一处。 在渐渐移到当空的日头照耀下,暗红鲜亮,刺人眼目。 一直到叛军营地里传来收兵号角之音,这场生死之战才暂时中止了去。 城头上,满脸汗与血的兵卒咧嘴笑了,虽然充州城还在大军所围之中,但每击退一次叛军,对他们便是一场胜利。 此刻已是筋疲力尽,但这些兵卒却没有功夫去歇息,不用刘希吩咐,便已经开始忙碌了开来。 包扎伤口,修葺城墙,捡拾那些还可以用的箭矢与石块。 一群身穿无袖的兽皮衣着的人也出现在了城头,那是一直候在城内的充州城百姓,在交战停息的时候前来帮着救助伤者,更有不少人拿着器具,与兵卒一道完善着被巨石砸坏的城墙。 见得这一幕,不免心中大为感动,即便知晓身处劣势,但亦是多了几分的鼓舞。 民心如此,何愁敌寇不平? 但是刘希却没有飘飘然到以为有一城百姓与将士众志成城便能击败城外的十万大军,以及那些源源不断正在赶来的叛军。 因而刘希的眉头始终是交错在一起,犹如两只因疼痛而弯曲紧缠着身体的蚕虫,显然在努力的想着破敌之策。 此刻,他心里有着极大的压力。 许久之后,刘希一拳砸在凹凸不平的砖石上,深深叹了口气,不管如何,他都想不出除了火油之外的最佳方法。 双目撇了一眼远处仍是立在招展旗帜下的侗格拉,刘希心中生出一道感叹,若是昨夜能将他给杀了,那该多好。 这番,这些叛军也就群龙无首,一击便溃。 群龙无首? 想到这里,一道火光在刘希脑中突然闪出,犹如拨云见日,让他整个人为之一振,忙与身旁的马绣道,“今朝,我有一计可解蜀国之围!” 闻言,正盯着城外一筹莫展的马绣当即双目放光,两只手紧紧抓着刘希的肩头,“玉生,可是当真!” “擒贼先擒王。” 马绣回首望了眼远处的侗格拉,“玉生这是要再度刺杀侗格拉?” 刘希摇了摇头。 马绣面露疑惑之色。 一边小武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沉声道了一句,“叛军最大的头目岂是侗格拉。” 小武话音落下,马绣当即惊愕的往后退了两步,这时他才明白,刘希口中所要擒杀的王乃是拓跋敖。 见马绣这般表情,刘希心中当即明了,即便拓跋敖举兵谋反,处心积虑要取他马绣的性命,但是此时此刻的马绣却依然没有想过去要了这位兄长的命。 因为至始至终,马绣都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可是皇家自古便薄寡,何来手足论情长。 所以,刘希必须得让马绣认清已经到了你死我亡的局势,更何况其中牵扯到天下苍生。 思索了片刻,刘希拍了拍马绣的肩头,“如此,方能杀人有限,你再想一想。” 道完这句,刘希带着小武去巡视城头,新一轮的攻城说不定很快就要开始,得在这空档期加紧布防,如此才能再度守住这蜀国最后的阵地。 第二百九十章 御敌(五) 进攻,防守,亦如往日,喊杀声与无数已经失了性命的兵丁交织成了这一日的全部场景。 直到日落时分,叛军才退了去。 充州城算是又保住了一日。 城头之上,刘希在砖石上蹭了蹭手心,将细细的毛汗给擦去,望着远处垂洒在在天地之间的黄昏光晕,几只盘旋在天空的乌鸦迫不及待的冲了下来,在血水之间啄食着无人收拾的残尸。 回首望向城头,不少兵卒面上露着疲惫之色,又是一日的鏖战,很多将士已经到了力竭之时。 虽说他们都有必死守城的决心,但这样下去,即便未被叛军所杀,这些将士的身体也要累跨了。 担忧,再度袭上了刘希的眉头。 守危城与旦夕之间,让刘希心力大为交瘁。 得赶紧想办法去擒住拓跋敖,只要将这乱军追随之人给拔取,就犹如抽了对方的主心骨,蜀国之内的叛乱也会随之土崩瓦解。 只是派谁去最为合适? 夜色渐渐洒下的城头,刘希剑眉紧皱的来回踱着步子,初春的夜风微微带着丝许的凉意,吹起衣角卷起摇曳,恰似涟漪入湖。 一旁,马绣与小武安静的立着,但凡有路过的兵卒将士都被他们给遣了走,长久下来,他们已经明白刘希正在思考。 思考的时候,是万分不能被打扰。 不断的摇晃着头,将种种分析都抛出了去,最后刘希明白擒杀拓跋敖唯有马绣出手,才是最为可行之策。 弑君弑父乃是大逆不道之事,但皇位所带来的荣华富贵,是他拓跋敖所梦寐以求之物。 被权利所迷惑,自会变得心狠手辣,又怎会念及父子之情? 但如果此刻马绣站了出来,说是要投降与他,拓跋敖定会采取另一做法。 毕竟天下悠悠之口,他总会是有所顾忌,而杀了皇位唯一竞争者,马绣,则会少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想到这里,刘希不免脑中灵光一闪,与其说要穿过重重乱兵把守的城池到达蜀国皇城去擒拿拓跋敖,倒不如将他骗到充州城。 如此一来可以缓解守城的压力,而来他刘希依旧能坐镇充州城,以防止突发情况,从而确保充州城万无一失。 打定好了主意,刘希走到马绣身前,微微叹了口气,“今朝,蜀国乱事,唯有你方能平息。” 似乎是想起了先前刘希所说的擒贼先擒王,马绣眉宇间一丝不忍浮现,随即用乾坤扇敲了敲额头,“玉生,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 转过身,刘希指向城外已裹入夜色的叛军营地,灯火连绵如山如海,“事已至此,生灵涂炭之势即成,此间已并非你我生死存亡这般简单,已经关系到了蜀国的苍生,你可是要有所取舍方行。” 挣扎之色在红肿的双目中浮现,许久之后,马绣起伏不断的胸口平复了下来,下定了决心“好,我听你的玉生,明日一早,我便动身去京都。” 摆了摆手,刘希继续道,“不用去京师,那里太过危险,要杀拓跋敖也是困难重重,加之充州城防守离不开你,所以只能将拓跋敖引诱至此,否则任何举动对我们都大为不利。” “引拓跋敖到充州?” 马绣面色露出疑惑之色,充州城目前战事未止,拓跋敖已经称帝,而且向来谨慎行事,怎么会亲身犯险? 听了马绣的疑惑,刘希笑着望向远方,那里云色漆黑如墨,瞧不见半点的光景,唯有凉风习习而来。 “当有了欲?望,所有的小心与谨慎都会随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疯狂与癫痫。拓跋敖虽然已经自立为王,但他毕竟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只需今朝你休书一封,说是明帝重病命不久矣,想见他一面。而且你也愿与他投降,要他来充州城,以尽人子本分,在明帝西去前尽一份孝心。” “这样,拓跋敖会来?” 小武皱眉嘟囔了一句,毕竟拓跋敖心狠手辣,更是胜券在握,又怎会轻易冒险来充州城,更不用说让他进城。 马绣亦是同样的难以相信之色,在他心中同样有着小武的疑惑。 “他不会进城,但他肯定会来的,毕竟这是一个让他名正言顺做蜀国帝王的机会,无疑是解决了他登基为帝的最大难题,所以他必定回来,只要来了,也就有机会了。” 说话间,刘希转首望向马绣,夜风也随之将他的鬓发吹散,飘动的发梢在脸颊上胡乱的飞舞着。 “将他骗来后,还是需要今朝你来赴险。” 马绣重重的点了点头,“只要能结束蜀国这乱事,平定叛贼,我马今朝愿意赴汤蹈火。” “我料定那拓跋敖不会进城,生性多疑的他必定会让明帝与今朝出城见他,到那时候,这便是机会。” 听及刘希这般说,马绣脸色立马露出了着急之色,“那可是要父皇也冒险?” 哪怕是让他去送命,马绣断然不会眨一下眼睛,但是若是还有明帝拓跋英齐,那他可就是万万不允。 明白马绣对明帝的感情,刘希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不要慌张,“到时候你我自然会周旋,不会让明帝出城,你我出城去见拓跋敖,伺机取他的性命,若是顺利便能一解蜀国之乱。” 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马绣沉思了少许,随即又是开口问道,“那这封信该如何写?” “好办,等再巡视一遍城头,我与你一同商讨了再写便是。” 有刘希这句话,马绣心中自是安定不少,三人再度巡视了城头,直到子时时分,一轮弯月若隐若现在云层之间,四夜里一片寂静,远处成片的灯火似乎成了一片天星。 今夜,应当可以暂且消停了。 刘希又是嘱咐了偏将杨胜几句,便与马绣、小武二人回了城主府,见了明帝拓跋英齐,将心中谋划作了禀报。 明帝拓跋英齐听罢,亦是沉默不语,很久,才将盯着烛火发愣的目光给收了回来,精气犹如被抽去了一番,略显乏累的叹了口气,“便这番做吧,孽子倒行逆施,一切都只是他咎由自取。” 话虽然是这番讲,但刘希也听出了话语中的失落与惆怅,显然,明帝拓跋英齐心里对这篡权夺位,甚至要置他于死地的拓跋敖仍有着不舍。 马绣想要出声安慰几句,但被玉珠公主摇首劝退了出去,马绣再想开口,也只能默默的将话给咽了下去。 三人到了刘希的房前,还未推门进去,便见灯火下一道身影正托腮打着瞌睡,不禁皆是心中奇怪。 这等深夜时分,到底是何人会在这房间里? 迟疑了片刻,刘希推开了门,见到屋中人的模样,不由心中多出几分的感动。 灯下等他归来的人是曹筠。 或许的听到声响,又或许是一个瞌睡太过用力,曹筠猛然的一惊而醒,红肿惺忪的眼见到刘希,当即笑如春风的在她脸上蔓延了开来,“我儿回来了,快,进屋来,娘给你熬了鸡汤。” 说着话间,曹筠用手指了指桌上青瓷盆中油脂浓郁的鸡汤,稍后用手赶忙拿出小碗给刘希三人盛了起来,“守城颇为辛苦,快,趁着热,你们啊,赶紧都喝一点鸡汤补补身体。” 心中感动犹如涟漪荡漾,刘希接过热气还未散的鸡汤,他明白,曹筠肯定在这里等了很久,这碗鸡汤也必定热了无数便,否则也不可能在此深夜回来,还能有着温润可口的温度。 “曹姨娘亲手炖的鸡汤一直让绣魂牵梦萦,可惜是好久都没有喝上了,今日也多亏有玉生在,才让我一饱口福呀!” 马绣笑着说了一句,继而喝上一口,随即满脸陶醉的模样,略显夸张的道,“此物可真是天上有,人间哪能几回得。” “你这嘴皮子利索的小泼皮。” 曹筠笑骂了一句,继而又是帮着狼吐虎咽吃完的三人盛上一碗,直到最后一滴汤汁被喝完,这才心满意足的收拾了碗勺,“你们想必还有要事相商,我便不在这里打扰了。” 离去之时,曹筠回首看了刘希一眼,满是心疼的继续道,“我儿你还需保重身体,切勿劳累伤了身。” 刘希忙点首应了下来,“娘亲放心,孩儿自会爱惜,天色已晚,娘亲回去还亦当注意安全。” “我去给曹姨娘安排一队护卫吧!” 马绣道了一句,便要往外走,却被曹筠挡住了去处,“姨娘的侍卫身手你还不知道?” 劝下马绣后,曹筠从外面关门离了去。 马绣见刘希隔门而望的模样,知轻咳一声道,“玉生,你不用担心,曹姨娘侍卫几人虽说是女子,但个个都是父皇挑选出来的,身手非凡,其统领更是宗师级别的高手。” 这一听来,刘希心中自然大为安定。 于是乎,将精力再度转到了正事上来,心中早已经有了计较的他提笔就在桌案上铺开的宣纸上写了起来。 “煮豆燃豆萁,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兄为长,理为君,绣自当不敢有所非分之念,却不曾想兵戎相见,实乃其中有奸人所为。今父皇久病卧榻,气若游丝,望兄能来充州城,以慰父皇遗愿未了之心,亦彰显新天子仁爱之态。” 写完这些,刘希将笔放到一旁的砚台边上,“今朝,你觉得如何?” 马绣径直的铺开一张纸,提笔在砚台的墨汁中沾过,笔尖如峰,错落有致的将刘希所写重新抄录了一份。 放下笔,马绣又是取出他不常用的私人印,想要印上去的时候,又停了下来,“这印章我难得才用,如今盖上去倒显得弄巧成拙,不印也罢。” 吹干纸上的墨迹,马绣将信折好,火漆蜡封,“我这就找人送到京都去。” 刘希摇了摇头,“无需这番,只要用箭射入到地方大营,自会有人帮我们送到拓跋敖手里。” 第二百九十一章 御敌(六) “啪!” 城头架着的炭火盆里不时蹦出一两个火花,犹如一闪而过的流星,在黑夜里转瞬即逝,不知随风飘到了何处。 四更天时分,白日里辛劳的兵卒虽然依旧抱着武器,但却抵不住困意的来袭,或是摊到在地,或是靠着城墙,在这短暂的平静时光里享受片刻的歇息。 一阵风吹过,将炭火盆中的火苗吹得胡乱舞动,也拉长了那一道魁梧的身形。 偏将杨胜虎目犹如充血了一般,负手在城头巡视着,连日来的恶战让他心中也是大为叫苦,很是心疼他手下的这帮将士。 挥手退去亲兵,让他们去做一番休息,杨胜立在墙垛前,望着远处黑夜里仿若繁星洒落,灯火连绵的敌军帐篷,短粗的眉头不禁拧成了一道麻绳。 许久,这位粗犷的汉子深叹了口气,眉头间浮现出一丝白日里他不敢表现出的神色,无奈与落寞。 用满是老茧的手狠狠的搓揉着脸,之后,杨胜又是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夜风,布满血丝的眼中再度露出了以往的决绝,双手也握成了拳头。 除非他死了,否则叛军休想进城一步! 信念决绝之下,杨胜的觉得他脚步又是多了几分力道,继续打起精神在城头巡视,毕竟这个时辰将士们最为困乏,所以他得坚持,否则万一有敌人夜袭,那可就是要损失惨重了。 因而,不能有半点马虎。 巡视至城头一处的偏僻处,杨胜见三名士卒持着长矛,却是耷拉着脑袋,本以为三人在打盹,正要上前时,一阵夜风吹来,让杨胜虎目怒睁。 因为他问道了一股血腥味。 不同于城外飘散数日的腥臭味,那是一股鲜血刚刚流出的腥味。 驰骋沙场多年,杨胜当即身体绷紧如弓弦,右手放在腰刀之上,屏住呼吸,像是一头警戒的野兽,打量着四周,寻找危险的来源。 “呼……” 黑夜中,任何声音都显得尤为刺耳,一道划破空气的声音在杨胜耳边响起,随即令人寒凉的气息直逼他后脑勺下脖颈。 这可不是夜风吹起的寒意,而是让人皮肤刺疼的杀意。 来不及多想,杨胜当即拔刀回手一挡。 当啷一声响,与之而来的是火花四射。 杨胜本就是勇猛之人,这一刀亦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所以偷袭者被震飞了开,杨胜也得以有机会转身。 待看到来人手中握着的巨锤时,杨胜不由身体猛然一震,偷袭的人竟然是‘怒槌’! 也就是在这喘息的功夫,数十名‘怒槌’拿着巨锤围了上来,显然他们是看到了杨胜穿着的虎肩铠,认出了他是守城的将领。 杨胜即便平日里也自诩英勇,能以一当十,但此刻面对数十名的‘怒槌’,他剩下的也只能是头皮发麻的压力。 所以杨胜当即扯开嗓子喊道:“敌袭!” 这倒不是想喊人来帮忙,只是惊醒他手下的将士做好防御准备,因为‘怒槌’登上了城头,那城下漆黑的夜色中,必定少不了已经严阵以待等着进攻信号的叛军。 见杨胜出了声音,那些偷袭来的‘怒槌’则是快速的围了上来,数把巨锤带着撕裂空气之势,犹如泰山压低一般,从天而降的砸向了杨胜的头颅。 闪身往后避开攻击,杨胜弯刀晃过,将一侧偷袭之人给逼退了去,怒目圆睁的骂道,“尔等本是效忠明皇帝陛下之人,怎如今做出对他不忠之事!” 既然前来偷袭,这些人本就不在乎当初进入‘怒槌’的宣誓,所以不待杨胜继续开口,再度集结的攻了上来。 也就在这时,杨胜听到了不远处的城墙处有声响,循声望去,当即脊背一阵发凉,只因那里架着一张云梯,已经有叛军探出了身形,眼看就要登上了城头。 这番杨胜更为着急了,刚才他那一声大呼,虽然惊醒了劳累的兵卒,但一切都是瞬息间发生的事情,所以直到此时,他手下的兵卒还在数丈之外。 容不得多想,杨胜扑身上前,一刀劈向正要登上城头的叛军,将他击杀掉落城头,刚将那云梯推翻,身子却猛然一沉,单膝当即噗通一声跪地。 口中鲜血溢出。 却是巨锤砸在了他的身后,后背的甲衣都被震碎,数枚铁片飞落在一侧,击打在城墙的砖石上,当啷的作响。 “保护将军!” 赶来的兵卒在远处大吼一句,随即领头之人张弓搭弦,一支飞矢逼退了想要继续上前要了杨胜性命的刺客。 有他这么一起头,其余的回过神来的兵卒也纷纷一边小跑接近,一边射箭来保护身体摇摇欲坠挣扎着站起来的杨胜。 ‘怒槌’毕竟是蜀国的精锐,巨锤挥舞间,将射来的箭矢给逐一击飞,残断的箭矢落在城头间,砸出道道的火花。 也就在这功夫间,又是两张云梯架到了城头之上,口中喊着血的杨胜当即身体犹如被蜂虫给蛰到了一般,爆发惊人的速度,冲向云梯,挥起弯刀,将来人砍下城楼,更是一脚踢翻了那云梯。 做完这些,气喘吁吁的杨胜当即想回头,将那另一张云梯也给毁去,可就在转身之时,一道明晃晃的亮光在他眼前闪过。 却是一把弯刀插进了他的胸口。 “啊!” 疼痛令杨胜血管喷张,推着袭击之人,竟那番硬生生的将他给退到了云梯前。 云梯处,另一名叛军正探出了身子。 见得这番情景,杨胜又是怒吼了一句,推着手还未来得及从他胸口弯刀上拔下的敌人扑向云梯,顺势带着正要登上城头的叛军以及云梯一道摔落了下去。 “将军!” 杨胜摔下城头,那些兵卒不由怒火中烧,竟不惧生死的扑向了‘怒槌’。 双拳难敌四手,‘怒槌’即便再精锐,也是普通的人,不知不觉的爬上城头容易,可是要在众人冲杀中下城头,那可就是难如登天。 所以在守城兵卒前仆后继的进攻下,这一队偷袭来的‘怒槌’被全部诛杀! 在刘希与马绣收到消息赶到城头时,杨胜的尸首已经被兵卒捆着绳索下城头给带了上来。 看着那满身伤痕,至死依旧怒目圆睁,火气难消的杨胜,刘希心中不免唏嘘几分,同时身上又是多了几分的压力。 毕竟这可是以一当十的勇猛大将,如今命陨于此,对本就缺少领兵将才的充州城可谓是一重大打击。 环顾四周兵卒脸上的哀伤神色,刘希大抵能猜到这面色严厉的粗大汉子平日里对手下兵丁颇为照顾。 否则也不会在他死了后,兵丁皆是不顾生死的要为他报仇。 但此时却不是刘希感慨之时,“今朝,令人好生安葬了杨胜将军。” 颇为伤感的马绣点了点头,但随即眼中杀气仿若刀剑一般迸射了出来,“玉生,要不要趁着现在大家对杨将军的死愤恨在心,偷袭一下叛军大营?” 闻言,刘希当即摇首,“不妥,今朝,以侗格拉谨慎的性子,偷袭不成,必定会做好准备,以防止我们怒气难耐,所以若是前去,必定会中埋伏。” 说话间,刘希双目紧紧盯着远处叛军的营地,漆黑的夜色间,似乎隐约能见到甲胄在迷蒙的月光下散着暗淡的光亮。 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的马绣许久收回了愤恨的目光,转首望向被人抬去安葬的杨胜,眼中一抹红色闪过,随即深叹了口气。 刘希很能理解马绣的心情,当初阳曲城独战匈奴大军时,罗山死了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的愤怒与忧伤。 马绣未出声,但攥紧的拳头也没有放下,就这番,立在城头,直至天边那抹鱼肚白缓缓的浮现。 清晨的风微凉不减,吹得黑夜消散,也吹起了敌营中四处升起的炊烟。 眼中满是猩红之色的马绣令人取来黑马一匹,继而在左右兵卒惊讶的目光中出了城。 小武想要随行,却被刘希给止住了。 以马绣的身份,叛军断然不敢轻易加害,而且有些事情,是必须要马绣自己去面对。 立在城头,刘希目光随着马绣的身影渐渐的拉长,未完全溶散的晨光里,一骑独行。 瞧见了敌营中的动静,马绣勒马停在了离敌营百丈之处,就这番静静的等着。 很快,在侍卫簇拥下的侗格拉如同他所预料的出现了。 先前充州城门打开之时,叛军斥候便注意到了充州城这边的动静,立马禀报与了侗格拉,正在研究攻城之策的后者心里不仅猛然一紧。 莫非充州城是要投诚了? 待听到来者是二皇子拓跋绣后,侗格拉虽是面无表情,但却扔了手中的布阵图,大步的朝着营地外走去。 如今亲眼看到来人果真是马绣,侗格拉心中暗喜,不为别的,只为再也不用守在充州城外,没日没夜的攻城。 作战半生的他从未遇到过如此艰难的攻城战。 明皇帝派二皇子前来投诚,自是他最为想要的结果,否则侗格拉即便有信心拿下充州城,但他却不知道要耗时多久,还要多少的伤亡。 侗格拉抱拳,作了一礼,“殿下!” 马背上的马绣面色阴冷,未出声,却是弯弓搭弦。 见他这模样,侗格拉脸色骤变,他身旁的侍卫则是赶忙挡在了前方。 眼前这场景,令马绣觉得十分好笑,不禁冷笑一声,“跳梁小丑,不过尔尔!” 说罢,马绣将绑着书信的箭矢射落在空地之上,继而转身打马朝着充州城而去。 第二百九十二章 拓跋敖 如同刘希所料,马绣的信送出去后,城外的叛军再也没有攻过城,便是将充州城水泄不通的围着。 城头的守军感觉很是奇怪,但叛军不进攻,他们自然是非常愿意见到这一幕,虽说琢磨不清楚其中缘由,但不打仗岂不是好么? 僵持就这般持续着,直到了半个月以后。 这天当值的校尉见到敌军大营突然有了骚动,忙派人与马绣禀报。 待马绣听得消息后,猛地从座椅上起了身,这些天来,他一直在等拓跋敖的出现,脑海中亦无数次幻想过这一日的到来。 不知为何,心中竟是有几分忐忑。 并非是为了接下来的凶险,而是马绣担忧计划能否照先前商议那番执行,从而一举解去蜀国之乱。 “走,先去城头瞧一瞧,不管发生何事,都不会比现在更糟的。” 似乎瞧出了马绣的一丝不安,刘希轻声道了一句,稍后带着小武率先朝着屋外走去。 骑着‘揽月’刘希觉得它这几日倒是没有受到全城百姓朝不保夕的恐惧,肚肥腰圆,长了些肉。 倒不如你这个畜生来的快活。 双腿夹了夹马肚子,刘希笑骂了一句,那‘揽月’仰首打了一个响鼻,似乎很不屑回应刘希的话。 一路打马而行,很快,便到了城头。 见到刘希三人前来,城头的兵丁当即纷纷退到两侧,让出一条道路来。 立在城头,定睛望去,果然叛军营地中多了些不少的‘怒槌’,腰间硕大的铁锤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刺人眼眸的寒意。 “是他来了。” 马绣轻声道了一句,神色有些复杂。 虽有期盼,却还带着不忍。 似乎察觉到刘希望来的目光,马绣深吸了口气,随即挤出个笑脸来,“没事,不用担心我,为了大蜀,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一盏茶的功夫后,或许是叛军斥候见到了立在城头的马绣,很快,一名体形魁梧的敌将独自骑马而来。 待到城头时,很是傲慢的伸手指了指马绣,“皇帝陛下招你面见!” 开口径直便称呼拓跋敖为皇帝陛下,显然来人必定是拓跋敖的死忠,蜀国内乱怕也与他又几分干系。 所以,见到他马绣面色顿时阴沉了几分。 而来人似乎颇为高兴的见到马绣脸上不快神色,伸手在脖颈处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咧嘴间满是嘲笑的神色。 马绣拳头捏的格格作响。 见马绣受辱,一旁的兵卒当即嗷嗷叫骂了起来,有脾气暴躁者,更是弯弓要将来人给射杀在城头下。 止住了手下的将士,牙齿咬紧的马绣道了一句备马,随即朝着城门走去。 刘希自然跟随在他身后。 斑驳的城门在守城兵卒满脸的担忧中缓缓的打开,身形消瘦的马绣跃身上马,回首看了一眼城内,之后便扭头朝着城外而去。 这次刘希没有骑‘揽月’,毕竟它是异兽,被那些修行的人发现后,必定会有所戒备,从而失了刺杀拓跋敖的良机。 小武也被刘希留了下来,万一发生意外,他可以有所接应。 城门外,先前来报信的人晃悠悠的打着马,不紧不慢的走在马绣与刘希二人的身前,脸上尽是趾高气扬的神色,仿若他此行兵不血刃的俘虏了他二人。 而身后的守城兵卒脸上却是多了沮丧之色,因为此次行刺至关重要,所以寻常人半点消息都不曾知晓。 如今见马绣前往敌军大营,这些兵丁大抵会觉得是去称臣投诚,这番一个月来的血战岂不是打了水漂。 还好有刘希早预料到会有这般情形发生,所以将魏河请来坐镇,多年来的威望让魏河能够顺利镇住了局势。 否则极有可能会发生哗变。 叛军营地的营门前,那带路的敌将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甩给一侧的守卫兵卒,伸了一个懒腰,似乎刚才的一段骑行让他有几分的劳累。 “你且在这里侯着,带我禀报了皇帝陛下,再宣你入见。” 话音是从鼻间发出来的,带着令人厌恶的轻视。 那敌将说完,也不正眼瞧马绣,便那般大摇大摆的朝着营地中走出。 身后的马绣深吸了一口气,将胸中此起彼伏的怒火给生生压了下去,这等时刻,任何的差池都会影响到计划的执行。 而这可不是他想见到的。 立在他身后的刘希见马绣拳头已经攥成了红色,知晓他现在心里正承受巨大的愤怒,但眼前这等时刻,唯有忍受才是最佳的选择。 因羞辱马绣,刘希对先前那敌将生出了杀意,稍后若是事成,他必定要趁乱取了那羞辱与马绣的敌将性命。 不知是拓跋敖故意为之,还是那敌将未及时禀报,二人在营门处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有一个穿着水蓝衣面白肤净的人走了出来。 “陛下宣尔觐见!” 说完话后,来人举起兰花指,对着刘希指了指,说得话刘希虽然听不懂,但从那神色能够瞧得出是让他止步。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着实让人惊吓,随即便看那传话的人跌倒在地,用手护着脸颊,嘴边全是鲜血。 这声音也引来四处的兵卒。 马绣那双秀气的双眼此刻满是杀气,狠狠的环绕了四周,继而朗声到了一句话来,周围的兵卒也只能是拿着武器,远远的站着,不敢上前。 马绣这模样,倒是有了上位者的威严。 而那被打的小太监见无人上前,竟是急的又是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不多时,侗格拉带着一队侍卫前来,见了这场景,他自是明白怎么回事,冷着脸令吩咐了一句。 稍后,便见他身后的侍卫上前像拎起小鸡崽一般将那鬼哭狼嚎的小太监给提了走,估计是要将他给砍了头去。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倒也怨不了人。 侗格拉与马绣抱拳作了一礼,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这番,马绣也就顺势下了台阶,跟着他身后,朝着中帐而去。 中帐外,只立着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赖秃着头,身上穿着丝绸长衫,手中皆是抓着一把油纸扇。 像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墨客,只是看上去有几分的滑稽。 但从气势来看,刘希察觉得出他们二人皆是元神的高手。 侗格拉上前行礼道了一句,而后者则是目光斜撇了一眼刘希与马绣,像极了立在云端的神瞧着地上蝼蚁那般的神情,稍后自顾自的摇着油纸扇,不做声语。 随即,刘希跟着马绣进了中帐。 一人穿着黑色衮服,正负手背对着门口,像是刚听到了声响,这才缓缓的转过了身来。 也就在这时,刘希才瞧见了拓跋敖的面目,国字脸,浓须眉,一双眼炯炯有神,眉宇间有着一股精干。 倒是没有丝毫的小人模样。 刘希心底甚至有一种想法,若不是他着急这皇位,待明帝归西之后,拓跋敖极有可能成为一位有所作为的君王。 只可惜拓跋敖太过心急,所以他与马绣必须要阻止了他。 “我是该称你为皇兄还是陛下?” 想来是马绣故意为之,所以他开口便用了中原的言语。 拓跋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显然他没有预料到马绣会这番的开口,稍后摆了摆宽大的衣袖,“皇弟这是在记恨朕么?” 原来,拓跋敖也会中原话语。 而他这一开口便用了朕,显然,拓跋敖对皇位是势在必得。 马绣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说实话,确实有几分的记恨,大蜀乱事皆因你而起,为何你就等不急那几年的光景,待父皇百年之后,这大蜀的江山自然是你的,又何必这番兴兵作乱!” 闻此言,拓跋敖放声大笑。 笑罢,拓跋敖面露狠厉之色,“你以为我不愿意么?这些年,我一直在表现出最优秀的自己,但我不管做出怎番的佳绩,取得怎番的名声,又有什么用!” 说到这里,拓跋敖的面色已经有了几分的狰狞,喘气声也粗了几分,“换来的是朕已三十有余,却仍连储君之衔都不愿给我!” 听到这里,刘希大抵是明白蜀国内乱的产生的缘由了。 拓跋敖想做皇帝,但是明帝却迟迟不立储君,所以才让隐忍多年的拓跋敖断了继续默默等待的念头,从而起兵夺权。 历朝历代,这等事情并不少见,毕竟皇家无亲情。 一朝为帝,天下在手,谁人不愿? 气愤难平,胸口起伏的拓跋敖用手指着马绣,“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造成的,父皇想把皇位传给你,这当真是不公平,你为大蜀做了什么?这些年除了胡闹,还有什么?为什么朕殚心竭虑的付出一切却得不到皇位,而你玩够了,闹够了,回到大蜀就能继承大位?” 拓跋敖的话令马绣有些哑口无言,一直以来,他都不愿面对这个问题,在心里,马绣是知晓父皇有意将皇位传于他,但生性懒散惯了的马绣不愿被捆绑在帝王位置上,所以明帝亦未勉强。 马绣以为时间久了,明帝能够明白他的心意,从而由拓跋敖继位,却着实未料到会有今天这等局面。 所以,面对拓跋敖的愤怒,马绣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隐忍多年,却在临尾时刻功亏一篑,做帝王,你的心胸尚不够开阔。” 刘希朗声道了一句,马绣对皇位丝毫不感兴趣,明帝绝不会勉强他,否则也不会由着马绣在外多年,所以皇位最终还是要传给拓跋敖。 这一点,刘希可以肯定,尤其是前些日子将刺杀拓跋敖的事情告知明帝时,后者竟是颇为伤心。 刘希的话令拓跋敖脸上露出了愠怒之色,双目圆睁,“朕乃是天命之子,尔这蝼蚁怎敢妄议!” 道完这句,拓跋敖抽出桌案上摆着的长剑,剑带寒光,直刺刘希的喉咙。 第二百九十二章 诡异的消失 ? 拓跋敖虽说不是修行中人,但身为皇室子弟,还是颇为精通击剑之术。 所以剑一出鞘,虽说不是惊涛骇浪,气势如虹,但也是杀气凌厉,闪着寒凉冷光的剑锋直刺刘希的咽喉而来。 出手倒是颇为的狠辣。 这番,却是给了刘希机会。 深思熟虑多次的刘希从未想过机会来的竟然是如此的简单。 所以在拓跋敖长剑刺过来时,刘希不假思索的侧过身形,同时一把手抓住剑柄,一个缠绕,转移至拓跋敖的身后,那本该刺穿刘希喉咙的长剑也架在了拓跋敖的脖颈上。 “玉生!” 即便是早就想到今日会有这等场景,但是马绣见到刘希当真要取了拓跋敖的性命时,仍是止不住的惊呼出声。 布满血丝的眼中挣扎之色再度浮现。 与此同时,被擒的拓跋敖却是桀桀的笑了,没有丝毫的畏惧,嘴角边满是不屑的神色,“杀了朕,你们能活着走出去么?” “能否活着走出去倒不用你来费心了。” 本是丝毫没有慌乱之色的拓跋敖听得刘希这句话,当即面色大变,这是他才知晓刘希并不是在开玩笑。 或许这该死的刺客与马绣是抱着回不去的决心,但是他拓跋敖可是蜀国的帝君,又怎能这样将尊贵的性命给丢了,所以赶忙出口,“拓跋绣……” 可是话还没说完,拓跋敖嘴就被刘希给捂上了。 稍后拓跋敖只觉得脖颈一凉,随即便见一抹嫣红飞溅了出来。 那似乎是他自己的血。 双目圆睁的拓跋敖倒地,捂着喉咙,发着怪异的低鸣,抽搐的身体好一会才恢复了平静。 一旁的侗格拉大惊,正要拔腿往外跑去,却被一柄带血的长剑拦住了去处。 长剑斜插在他的脚前,那猩红的血液正顺着寒光刺骨的剑锋滴入到帐中的华贵地毯上。 “侗将军,皇帝陛下有口谕,只要你能及时迷途知返,可既往不咎!” 马绣这番话让要喊人来的侗格拉顿时将声音给咽了下去。 刚才一切来的太快,侗格拉委实没有反应过来,当然从内心深处,他怎么也没想到马绣与刘希会孤身犯险来刺杀拓跋敖。 更美想到对方会在他眼皮底下,帐外两大高手守卫的情况下动手。 如今拓跋敖一死,所有的都已经成了定局,所有马绣带来的明皇帝赦免口谕自然让侗格拉心动了。 没有半点的犹豫,侗格拉单膝跪地,“属下谢皇帝陛下不杀之恩。” 识时务者为俊杰。 刘希虽然对这侗格拉不甚了解,但对方能如此快的重新效忠明皇帝,足以看出此人审时度势的眼光超出了常人。 之所以不杀侗格拉,是因为他是攻打充州城兵卒的主帅,来这里之前刘希与马绣就商量了两个对策。 上策便是招降侗格拉,如此一来解去充州城的危机,二则显示明皇帝对跟随拓跋敖作乱的人宽宏。 连率兵攻打皇帝陛下的侗格拉都能赦免,其余本就是蛇鼠两端之辈当然会立马做出选择,重新站队到明皇帝的阵营,从而以便作乱的趁早平息。 如果侗格拉刚才没有接受招降,那便是下策,直接斩杀了侗格拉,如此叛军更加群龙无首,充州城经过一番苦战,亦能击败叛军。 只是这样要付出很大的伤亡。 所以侗格拉归服,自是二人最为想见到的局面。 眨眼睛的功夫,帐内的情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守在帐外的两个元神的高手却没有动静。 或许他们始终未料到刘希二人会做出杀了拓跋敖的事情来。 所以看到刘希走出来时,依旧是一副鼻孔朝着天,将他作为不愿瞧上一眼的蝼蚁。 仍是犹如立在云端的天神般的高傲神色。 可是很快,这两人就后悔了,但刘希并没有给他们后悔的机会,右脚踹飞高个子后,一个回摆身形,一拳直接将矮胖之人砸的吐血而亡。 这等动静,当即将其他人给引来过来,为首者倒是刘希最愿见到的人。 那先前趾高气扬,对马绣百般羞辱的带路敌将。 此人显然还没有发现情况不对劲,耀武扬武的走上前,举着拳头就朝着刘希头顶砸来,似乎要一只拳头将刘希给捶到地底下去。 “砰!” 不待刘希出手,一旁的马绣跃身而出,一掌击在他的胸口。 当即甲胄碎片乱舞,那敌将身如弓虾,跌落在数丈之外,动也不再动。 望着不断围来的兵卒,马绣双目睥睨环视,“乱臣拓跋敖已经被击杀,皇帝陛下有旨意,迷途知返者不予追究,尔等若是还执迷不悟,下场便如这些人一般!” 一番话铿锵有力,杀机毕现。 特别是地上还躺着鲜血满身的几人。 兵丁们不禁相互望来望去,似乎都有了迟疑之色。 就在这时,侗格拉走到了众人的身前,“绣殿下说得没错,我等受乱臣拓跋敖胁迫才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如今皇帝陛下不予追究,还有什么犹豫的,还不赶紧谢过陛下的隆恩!” 说话间,侗格拉率先跪了下来。 见到这一幕,无数本就心里带着恐惧的兵卒纷纷丢下兵器,朝着马绣跪拜了下来。 悬着的心终于可以稍稍放下一些。 但是刘希却不敢有所懈怠,因为到现在他还有看到那些隐藏的高手。 当真是奇了怪了。 虽说百思不得其解,但少了血战厮杀,对刘希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马绣安抚了叛军之后,令人收拾了拓跋敖的尸首,一面派人往城中送信,一面又是将侗格拉召进帐中来,“将军可知那些修行人的下落?” 显然,马绣对那些突然消失不见的高手也心存顾虑。 哪知侗格拉闻言连连摇头,“那些人从何而来,又去往何处,末将并不清楚,唯一知晓的是他们与拓跋敖有着某种约定,所以才随军而来。” 这般一说,唯有已经丧命在刘希剑下的拓跋敖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眉头微皱的刘希突然想起那夜刺杀侗格拉时对方眨眼睛便消失的事情,不免随口问道,“将军身上可在呼吸间转换方圆的宝器从何而来?” 侗格拉微微楞了一下,随即用颇为生硬的中原话笑着道,“那是某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听祖辈说,似乎与蟠龙顶有些干系。” 蟠龙顶? 在刘希有些疑惑时,马绣轻咳了一声,“玉生,蟠龙顶就是曾经天人的居所。” 果然还是与天人有关。 明白问不出所以然来,马绣让侗格拉暂且退去,以整顿局面,防止士兵哗变发生,从而再生乱象。 等了小半个时辰,刘希二人等来的接管叛军大营之人竟是魏河。 不过照着眼下情形,如今明帝身边可用之人也唯有魏河能真正收拾了这烂摊子。 但是魏河却面带着担忧之色而来。 待问明白,却是惊得刘希与马绣一身冷汗。 魏河之父,破虚境界的高手,也莫名失了踪迹! 刘希二人面面相觑之下,却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何事,究竟是怎样的人竟然能让诸多不可一世,乃至开天辟地的破虚高手都离奇失踪。 深叹了口气的魏河双目怔怔的望着远方,良久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一朝入风云,蟠龙游九州。” “家父这次怕是与蟠龙顶有关。” 这句话道出来,刘希隐隐约约觉得有大事件要发生,转首之间,望见马绣眉头拧成一团,看来他是与自己想到了一处。 杂家的失踪怕也是与蟠龙顶的天人有关。 一时间,二人皆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唯有听得魏河叹了口气,满是忧心忡忡。 虽然心中有着担忧,但魏河仍是尽忠职守的将叛军给接管了,此时他多年治理充州的本事便显现了出来,各种事情有条不紊的进行。 因此马绣这才能脱身,与刘希回到了城中。 自然,心性淳厚的马绣抱着已经凉透了的拓跋敖,面色有些凄楚之色。 所以在进城时,任何兵卒都不敢上前道半句话,即便是迎上前来的小武,亦只是不做声的跟在后面。 城主府前,朱红的大门处,马绣双膝猛然跪地。 小武想要上前将他扶住,却是被刘希止住了,这个时候,需要给压抑了许久的马绣一个释放的机会。 门口的守卫见了这情形,早已经吓得不知所措,好在有机灵的人及时回了神,飞也似的小跑着进了府内。 不多时,匆忙的脚步声再度传来。 明皇帝拓跋英齐的身影出现在众人前。 惨白的脸上看不出是悲还是喜,只是眼睛红肿的吓人。 在脚步跨出寸许高的门槛时,拓跋英齐差点被绊倒,身形一个踉跄,好在紧随其后的玉珠公主将他给搀扶住了。 早已经知晓结局,但却依旧是心疼如刀割。 深深的叹了口气,看着那在马绣已经双目紧闭的脸,拓跋英齐甚至有些恨为何他自己是蜀国的皇。 一声长叹,令春风萧瑟,听在人耳中,恍如置身在了百花齐杀的凌冽寒风里。 此时的明帝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喉间发咸,满腔悲恸最终化作了悔恨。 若不是这该恨的皇位,他此刻应正在享受着寻常人家那般阖家欢乐,子孙膝下承欢,其乐融融,不甚欢喜。 “起来吧,事已至此,先让他入土为安吧。” 道完这句,明帝深深的看了脸色已经发白的拓跋敖一眼,继而转过身,步履有些蹒跚的朝着府内走去。 跪在身后的马绣俯身叩拜,已示领命。 第二百九十四章 那我们就去吧 因拓跋敖犯了大罪,所以葬礼倒也办的简单,事情由马绣操办,刘希也得了半日的空闲。 这是刘希所想要的。 自然也是曹筠最乐意见到的事情。 先前城外大军围困,母子倒也没有多少时间单独相处,曹筠心中藏着万言千语,却始终因担忧刘希的安危,未得有机会吐露。 眼下总算是有了空闲,哪里还能错过。 明明早就让人去唤刘希过来,可是为何这个时辰还不见人影? 院子里的曹筠左顾右盼,扬起白皙的脖颈,翘起三寸瑶莲的脚尖,想要从打开的门间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甚至来来回回前往门口张望了数次。 这等模样,倒是让跟随曹筠身边多年的侍女有些忍俊不禁,当下捂着嘴低声道,“主人还是莫要心急,公子那可能有些事情给耽搁了,想来已经在路上,很快就到了。” 听得这话,曹筠独自的点了点头,将眉宇间的焦灼之色给压下去大半,似乎在做着回应,又似乎在自言自语,“怕是如此。” 说罢,踱步到屋内,看了看桌上画着红梅映雪的瓮里精心熬制的鸡汤,细如葱花的指碰了碰瓮壁,犹如柳叶的眉头微微皱起,“小莲,把这汤拿到后厨再热一下。” 小莲再度掩嘴一笑,这些年主人一直冷静沉着,所以才能在蜀国商贾圈中为翘楚之辈,想不到今日也有这等坐立不安的模样。 这着实是她从未见过的场景。 不过小莲心中却又是几分欢喜,多年来,跟着曹筠,见识了她的雷厉风行,敢闯敢拼,但也见到了她在深夜无人之时痛楚落泪。 如今公子尚在,倒也是让作为侍女的小莲也为之高兴。 待小莲端着热气腾腾的鸡汤回来时,还未进屋,便已经听到了久违的欢笑之色,当即眼露喜色,定然是公子已经到了。 三步并两步,小莲走到屋中,见曹筠正拉着一面容俊朗英姿勃发的少年郎手,笑容洋溢的脸恍若三月里令人心醉的漫山繁花。 将浓白的鸡汤盛了一碗,小莲端放在刘希身前的梨花案前,“这汤是主人亲手熬的,公子趁热吃上一些。” 刘希颔首轻声道了句,“有劳了” 小莲莞尔一笑,嘴角处两个梨花酒窝煞是好看,“小莲是奴婢,公子可莫折煞了小莲。” 盛好鸡汤后,小莲不待曹筠吩咐,移步到了小武的身前,“这位公子请随我来,小莲领公子去偏厅歇息片刻。” 小武自然省得话中意思,刘希母子相会,他在一旁必然也不合适,遂不作推辞,与小莲身后出了屋子。 “快尝尝这鸡汤。” 听得曹筠这话,刘希嘴角含笑,不再多语,端起鸡汤放在鼻前轻轻一嗅,顿时香气充满整个肺腑,不由想起了马绣那日的话 “母亲做的鸡汤,当真是天上才有之物,人间难得几回尝。” “你呀,怎么跟那绣儿似得,油嘴滑舌。” 曹筠眼角含笑的道了一句,从袖中拿出绣帕,本想着起身为刘希擦一擦嘴角,但或许想到刘希已不是幼童小子,遂将绣帕递了过来,“瞧瞧你,吃的满嘴油,快来擦擦。” 刘希笑着接过满是清香的手帕,擦过嘴角,随口问道,“市坊传言母亲早已经过世,就连刘寒叔父都这样告诉孩儿,所以母亲是怎么就到了蜀国了?” 听刘希提及当年事,曹筠眉宇间闪出一丝的痛楚,虽已多年过去,但当年的场景却时常在梦中萦绕。 惊得半夜醒来汗湿衣衫。 微微叹了口气,曹筠缓缓的开了口,“那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如今想起来,却跟昨日一番,让人无法忘却。” “那时候,先皇身体抱恙,便想着早些张罗我与你爹的亲事,以好冲冲喜,可突然间你爹就病了,接着便是先皇驾崩,你爹也随之离世,而这一切,不过是三四日的光景。” 说到这里,曹筠柔弱的手用力的攥在了一起,本是温婉柔和的目光中多了些许的愤恨之意,“定是那刘斯狗贼为了皇位弑父杀兄,要知道你父亲亦是修武的人,怎么会就这样无缘无故的病逝!” 这些年,曹筠无数次诅咒着刘斯,若不是他,自个如今定是在汉国过着幸福的日子,夫君临指天下,必定会是一代明君,孩子聪慧过人,作为妇人,当真是再无所求。 可惜这一切,都被刘斯给毁了去。 刘瞿也曾经习武? 从未听刘寒提过,刘希对他这个从未见过面的父亲一无所知,所以听到曹筠这般讲,下意识的接了话,“父亲也有修炼?” “嗯。” 曹筠微微颔首,“你父亲不仅通晓圣贤之道,也对修行极为有天赋,只是他不在外人面前表露,所以很少人知道他其实是一个高手。” 在高手这两个字上,曹筠咬了一个重音。 “当年出事之前,他在‘龙蛇九变’的修为高出了小寒子。” 有这句解释,刘希当下暗暗咋舌,如若真是如此,刘瞿可不畏不是一个天才。 “定是那些不要脸的读书人勾结了刘斯,你父亲在世时曾多次与我论及这些干涉朝政的野心之徒,说待他登基,必定要铲除这些人,定是有人将这事给泄露了出去,结果你父亲遭了毒手!” 贝齿咬的咯咯作响。 原来刘瞿竟有这样的抱负,将那些古老的门派驱逐出朝堂,数千年来,从未有人实现过,而他自然是也撼动不了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 感受到曹筠情绪波动,刘希忙端起一旁嘴口冒着热气的小铜壶,倒了一杯茶水,递到了曹筠的身前,“母亲,都过去了。” 曹筠因愤恨拧起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满是欣慰的接过茶盏,放在手边的桌案,“好在老天有眼,让我儿能安然在世,又让我们母子重逢。” “吉人自有天佑,母亲心性纯善,老天爷自然不会让母亲失望。” 笑着点了点头,刘希本想问一番曹筠这些年是否回刘汉曹家,可转瞬间,到了嘴边的话便被咽了回去。 曹筠之父,如今在刘汉位列三公,而她一个女子独自在偏处一隅的南蜀,显然,已经与曹家断了联系。 所以,刘希转口换作别的话道,“娘亲一直关心孩儿这些年过得如何,孩儿也是很关心娘亲这些年在蜀国怎番的生活。” 曹筠眉头淡然一舒,嘴角扬起微微的笑意,“娘亲倒是没有什么好说道的,能活下来,都是靠的马大哥。” 马大哥? 刘希有些不得其解。 见刘希这模样,曹筠捂嘴笑了,“蜀国当今皇上游历时,自姓马,且年长于我,所以这么多年来,娘亲一直以张大哥唤他,他倒也是乐得这番。” 原来马绣的姓氏是这般来的。 说道这里,曹筠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欢快之色,仿佛回到了当年无忧无虑的场景,娓娓的继续道,“当年,我们年少贪玩,在长安城中遇到了唐国的镇西王兄妹以及蜀国的马大哥。” “说起来,当初刚结识的时候还有些小冲突,却不想倒是成了朋友。” 听在耳里,刘希脑中不免想象出当年那些意气风发的皇子公主在长安城中不打不相识的场景。 “后来,那一年恰逢汉国科举考试,他们竟然打赌谁能夺魁,你父亲与叔父刘寒亦是化名参与了。” “究竟谁夺魁了?” 曹筠轻轻抿了一口茶水,“你肯定想不到,他们一群男人卯足了劲比试,最后的状元却被女扮男装的唐国长公主李云英。” 正喝着水的刘希猛然一笑,稍后抖动着肩膀咳嗽了起来,“咳咳……” 曹筠满是心疼的走上前,为他轻轻拍着后背,“那唐国长公主虽然是女儿身,但是饱读经书,当真是才华横溢之辈,所以小寒才对这长公主念念不忘。这若不是为女儿身,怕是唐国可不会有今日这等境况,也正是这女儿身,让她们的身份被朝廷察觉了。” “那时候的汉国与唐国已经交战多次了,而汉国的状元被唐国的人,还是身为女儿身的李云英,所以皇帝陛下大为愤怒,李家兄妹也只能匆匆的回了唐国去了。” “唉……” 脸庞犹如秋风扫后的寒霜初临,曹筠低声叹了口气。 刘希明白这声叹气里的几分伤感,大抵是此事过后,长安城便发生了巨变,从此曹筠的生活截然不同,只能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在这南蜀之境。 “李家兄妹走后,其实最为难受的便是小寒,他心中已被唐国长公主所占据,但作为汉国的战神,又不得不领兵与唐国交战。” 说起叔父刘寒,刘希心里不免是一阵心痛。 或许看出了刘希的失落,曹筠将话题给转了开,幽幽的继续道,“后来变故来得太快,先帝驾崩,你父亲染病而亡,小寒在乌江失踪,所有的一切都乱作了一团。” “再后来,刘斯登基了,而我刚将你生下,他则是一直想将我们母子除去,好在有娘亲的父亲……” 曹筠说道这里,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思绪有些飘散,好一会在回过神,“后来为了保住整个曹家,他唯有让我诈死,然后交由马大哥偷偷护送至蜀国。本来计划正要实施,却不想你被人给偷了去。” 两滴泪水从曹筠的眼角边滑落。 即便是遭受了很多的苦难,即便刘希被人抢走的事情过了多年,可是如今提起这个事情,曹筠仍是泪水难以抑制。 这两滴泪水令刘希心中突然多了难以言语的温情。 想来是怕刘希见到自己落泪,曹筠很快用衣袖擦了去,“后来娘就留在了蜀国,有接任登做了大统的马大哥护着,再有嫁过来玉珠公主相陪,倒也过得不算清苦,还做起了买卖,这些年也置办了点家业。” 这些,刘希先前听马绣提及过几句,貌似曹筠现在的商会已经是蜀国实力最为强劲的商会之一。 其中有蜀皇的照拂外,怕也有她自身是女强人的缘由。 想到这里,刘希由衷的道,“这些年,娘亲受苦了。” 一句话,令曹筠心头犹如三月暖风吹过,泛红的眼中再度泪花涌动,“能够与希儿团聚,娘怎样都不苦。” 过去的事,说多了便是泪水,刘希不愿再看曹筠落泪,遂又是与她说了些田薰儿她们的事情,听得这个准婆婆一扫伤心,眉眼间时不时露出一个欢喜的笑。 似乎恨不得插翅到了阳曲城,见一见她那两个贤惠的儿媳。 而刘希打心底很希望看到曹筠笑脸的模样,所以将阳曲城情景绘声绘色讲了出来。 这一聊,时光便过得很快,很快夜色便落了下来,曹筠留了刘希吃了饭,自然免不了要亲自下厨,做上几道拿手的菜,令刘希与小武皆是吃得颇撑。 答应曹筠一有空闲就过来,后者才断了挽留的话语,依依不舍的让刘希回去,不过也是再三叮嘱路上小心些。 因先前吃多了,刘希没有骑马,负手随意的走着,而‘揽月’则是嚼着路边砖石缝里冒出的小草,悠闲的跟在其后。 刘希如此,小武遂也牵马徒步而行。 一路慢悠悠,待回到城主府,身后已有一只月牙挂在了树梢头。 进屋还未坐下,却见一道身影匆匆的走了进来。 定睛望去,不是旁人,正是满脸憔悴之色的马绣。 “玉生,我想好了,我要去蟠龙顶。” 听到这句话,刘希并没有丝毫的惊讶,蜀国动乱虽然表面上很快就会被平息,但引起这动乱的根源却没有消除。 莫名传出来的天人宝藏,后来众多高手的离奇消失让这一切都变得朴素迷离。 唯有登上那蟠龙顶才能弄得个明白。 正在铜盆中洗手的刘希擦干了指尖的水渍,盯着马绣看了稍许,“既然你想去,那我们就去吧。” 第二百九十五章 蟠龙顶 蜀地南,瘴气缭绕,经年不散,群峦陡峰连绵起伏,深藏瘴气之间,见尾不见首,犹如群龙游走于天地之间。 在诸多山峰中,有一座山峰凭空屹立,鹤立鸡群那番,若隐若现在瘴气与云雾间,恰是一座拔地而起直入云霄的巨峰。 那便是蟠龙顶。 山间野道,草木茂盛。 虫蚁在这暖意散开的春季里肆意的叫唤着,要将那蛰伏了一个冬季憋在心中的言语给全都道出来。 寂静的山野间,几道身影穿过,惊得虫蚁当即收了声,几只黑压压不知为何名的大鸟,呱呱叫着,在幽静的山野里显得很是刺耳。 这几道身影正是在赶路的刘希三人。 以及一匹毛发黝黑发亮的高头大马。 山野荒路极为难行,而刘希他们有着高深修为,所以行走速度犹如飞鸟,‘揽月’却毫不吃力的跟随其后,甚至还有功夫随意的吃着野草。 “这‘揽月’当真是神奇之物。” 马绣轻笑着道了一句。 恍若听明白了这句话,‘揽月’打了一个响鼻,蹄子飞跃,犹如踏云而上,眨眼睛到了众人身前数丈之远。 说胖便喘。 刘希笑骂了一句,回首望了眼身后茂密的野树杂草,已将他们走过的痕迹给全部遮掩了去,遂感叹道,“果然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不错,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马绣略有所思后,低声附和了一句,随即抬首望向立在飘渺之间的蟠龙顶,深吸了口气。 因心中系着事情,所以这一路行来皆是日夜兼程赶路,好在三人的修为都不弱,所以即便歧路难行,这速度也并不慢。 终于,置身到了瘴气还是云雾分不清的蟠龙顶半山腰间,抬头望去,看不见山峰到何处,亦瞧不清楚这被云雾遮盖的天是白日还是夜晚。 沉思了稍许之后,刘希在一盘的怪石上坐了下来,“蟠龙顶就在眼前,在这歇上几个时辰再上山。” 小武径直坐在了原处,一屁股坐在了‘揽月’看中的野草上,差点直接压在了将那硕大的马头上。 惹得‘揽月’连打了几个响鼻。 可是小武却理都不理,这几日的连夜赶路,即便是他已经突破了宗师的境界,但还是颇感劳累,自然不会为了‘揽月’那一口吃食,再度移动自己疲惫的身体。 同样有些疲惫的马绣笑着合起了摇晃的乾坤扇,对‘揽月’指了指不远处从一处缝隙间露出嫩芽的绿枝。 见到这被水汽润湿的嫩芽,‘揽月’当即不在惦记小武屁股下的那一抹绿色,甩了甩脖子,仰口就吃了起来。 “这贪吃的家伙。” 笑骂了一句,马绣再度摇开乾坤扇,自顾自的扇了片刻,转首望向了刘希,眉头拧成了一团,面色变得颇为严肃,“玉生,这蟠龙顶已经存在数千年,此番前去,恐怕是一场恶战,你我还需步步小心才好。” 话语中有几分的歉疚。 刘希明白,马绣在心中将此次蟠龙顶之行当作了因他而起,所以越是觉得危险重重,他就越发觉得愧疚于刘希和小武二人。 “今朝,你且放心,只要我们谨慎行事,应当不会有事。” 说罢,刘希再度望向了云雾之间的蟠龙顶,虽然他想极力的劝慰马绣,但是天人的存在颠覆了刘希对这个世界修为的认知。 传言天人可以让破虚的高手毫无还手之力。 所以此行他们三人的实力,若真是遇到了那些骇人修为的高手,能否全身而退,刘希心中当真是没有底。 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喝了几口水的小武用手在嘴边擦了擦水渍,嗡声的开口道,“以前只是听得天人这传说,如今有机会来此处,我相信只要是修行之人都会义无返顾的前来一探究竟,或许真的能捡到天人宝藏,那也是一个大机缘呀……” 小武难得的咧嘴笑了,那吃着嫩芽的‘揽月’打了一个响鼻,似乎还在记恨小武一屁股将它美味糟蹋的事情。 歇了两个时辰,见烟雾逐渐浓厚,刘希明白是夜色即将来临。 夜色可以遮盖很多的痕迹。 所以不再犹豫,三人再度拾峰而上,朝着蟠龙顶的顶峰而去。 不知行了多久,突然间,一缕冷冽洁白的光亮刺破了这缭绕山峰间的云雾,直达刘希的眼前。 却是一束月华。 最后一脚用力,跃身而上,刘希终于看清楚了这传说中已久的蟠龙顶。 开阔的山顶上寂静无声,放眼望去,宫殿延绵起伏,气势极为恢弘,在清冷的月光间恍若蛰伏盘踞的野兽。 刘希三人互望了一眼,皆是将心给提了上来,唯有那‘揽月’一边咀嚼着嘴里的草叶,一边大摇大摆的朝前踏着蹄子。 黑葱葱的尾巴摇来摇去,像似在与刘希他们炫耀一番。 倒是让这畜生给瞧不上眼了。 低声笑骂了一句,刘希抬脚跟在了后面,可是行了不过几丈,便觉得周遭气息晃起一阵如水般的涟漪。 呼吸间,那细微的变化就消散不见,与那因碎石砸入却又很快恢复平静的湖面一般。 可是刘希猛然停下了步子。 涟漪产生之后,他感觉不到半点灵气,体内丹田处那一朵本该翠嫩欲滴的青莲也被一层灰给蒙了上。 此刻的他变成了普通人! 大骇之下,刘希忙回过头,见马绣与小武皆是瞠目结舌的模样,未待刘希开口,马绣便震惊的道,“玉生,我是不是在做梦?” 寻着马绣的手指望去,刘希的心仿若被重锤给敲击了。 因为先前所瞧见的宫殿都化作不见了,眼前宛然是一座城池,青砖石道顺延不见到头,街道四周是高矮不一的屋舍,零零散散的挂着灯笼。 细细听闻,更能听见某条巷子里喝酒划拳的声音。 这等场景放在何处,刘希都不会震惊,毕竟这便是寻常的城池模样,夜深人静,灯火点点,几家酒肆铺子因酒客吃得兴起,迟迟不得歇业,刘希甚至可以想象出店伙计百无聊赖的在柜台后支撑着耷拉的眼皮,心里念叨着这些喝大酒的人早点离去,以好早点能歇息。 可是此时此刻,此地此景,却是非常的诡异。 几个呼吸前,三人眼前还只是清冷无声的宫殿,可是一眨眼便成了城郭,况且心中对这天人传说本就有着敬畏。 最重要的是修为不在,那可就是没了保命护身的倚仗。 夜风吹过,一滴汗珠从刘希的额头滑落,顺过脸颊,滴在脚下被无数人脚步磨光的青砖石上,裂成了几瓣。 “我们应该是进入了一种结界里了。” 深吸了口气,刘希再度尝试运气功法,可是依旧是丝毫的不起作用,“在这里,我已经无法使用功法。” 刘希这一开口,马绣与小武这才从眼前震惊的景象中收回了神识,开始运转功法。 不多时,念了几遍心诀的马绣终于死心的停了下来,扭过头望向小武,见后者面色发白,当即知道情况果真如刘希所说。 刚登上蟠龙顶,便遇到这种事情,饶是先前心中已经做了诸多的准备,但却从未想到有这种情形。 若真是有人布下的结界,那该是多么恐怖的实力。 并且眼下莫名其妙失了修为,前路当真是要变得九死一生,极有可能有来无回。 一时间,三人沉默无言,立在了原处。 唯有那‘揽月’没心没肺的摇着尾巴,不时的打一个响鼻,更是颇感无聊的踢着脚下的青石砖。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城郭中零星灯火似被黑夜给吞噬了去,整个城池终于成了寂静一片,夜风中,偶尔几句鼾声似有似无。 “玉生,小武,咱们有没有被发现?” 马绣打破了沉默,他口中被发现,自然不是指的犹如幻觉般的城池中人,而是这结界的布置者。 修为难以用起,小武的青钢剑便攥在了手里,“我听山门中的老前辈提及过结界在很久之前便已经失传了,想不到今日在此遇上了,在结界里,设界人便主宰一切,所以自我们进入时,他应该就知道了。” 那为何还不出现? 看到马绣与小武都疑惑的望过来,刘希无奈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其中缘由,或许,只是觉得我们构不成威胁?” 这番想来,倒是有几分道理,能设下这般弘大结界的人必定是实力极为恐怖,刘希三人即便修为在身,想来也难以入他之眼。 只有觉得无足轻重,所以才无所视,就如家中进了几只蝼蚁,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虽有不甘,但眼前的事实却不得不让心高气傲的三人大为无奈。 “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在这城里看看再说。” 正要往前走去时,却突然听得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在刘希疑惑之时,一道身影已经从巷子里钻了出来,神色慌张,奔跑中不时扭头望向身后,显然对身后追赶之人极为惧怕。 在那人回首之间,刘希瞧见了他的容貌,不由再度心中大惊。 只因此人正是前往昆仑的下邳太守姜信! 第二百九十六章 天外之城 姜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不成昆仑也出事了? 当初姜信离开下邳,便是朝着昆仑去的,如今却出现在这蟠龙顶上,刘希不免大为惊奇。 就在刘希不解之时,奔跑中的姜信跌坐在地,而身后那追赶他的人也从巷子中露了出来,皆是白衣白鞋,头上戴着白色斗笠。 在这漆黑的夜色里,与白色的鬼魂幽灵一般。 “快,上去帮忙!” 要是在别处,刘希只要一人上前便可,但眼下修为已经难以施展,双全难敌四手,所以刘希扑身冲出去之时与身后马绣二人道了一句。 自然,马绣与小武看到刘希这架势,哪里还用得上交代,提起一口气,大步流星的跟在刘希的身后,朝着那些神秘的白衣人冲了过去。 对于突如其来出现的刘希三人,那些白衣人显然没有预料到,似乎更没有想到有人会胆敢阻碍他们执法。 所以一时间竟是愣在了原处。 待刘希踢飞了其中一人,其余之人才回过神来,各自取出兵器,与刘希三人打斗起来,要将他们一道捉拿。 几招过后,刘希不安的心大定。 原来这些白衣人也没有半点修行人的痕迹,全凭手中的兵刃,甚至连拳脚功夫都不是极为擅长。 如此一来哪是刘希三人的对手。 ‘龙蛇九变’锤炼了刘希的身子骨,再加上他每日都有打拳的习惯,所以即便没了修为,他这拳术也能应付得来三五人。 而小武亦是自幼练习剑法,剑术颇为精湛,虽招招有所控制不取人性命,但是击伤对手还是轻而易举。 所以,即便马绣身子骨弱了些,但是凭这二人的本事,就将白衣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想着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刘希与马绣和小武做了个手势,两人立刻会意的扶起跌坐在地的姜信,随着刘希一道退向了条不知名的巷子。 这结界内的城池倒是做的几分逼真,几人在几条巷子里穿过,感觉身后没有人追捕,这才在一条小河畔前停了下来。 气喘吁吁的姜信因为体力消耗过大,半个身子靠在了绿枝垂向水面的柳树上,锰的吸了几口气,“玉生,难不成你们也是被抓来的?” 刘希则是脱口问出了他最为关心的事,“姜大人,这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是刘希这最为简单的话,却是让姜信双目放了光,一个箭步冲上前,抓着刘希的双臂,“你叫我什么?” 这番举动却是让刘希三人摸不着头脑了,马绣满是不解的随口应道,“您是下邳城的太守,姜信,姜大人啊!” 这句话却让姜信眼眶泛红,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几欲哽咽。 见到这等场景,刘希心中更为惊讶了,但却强压了下去,扶稳姜信,“姜大人,你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良久,姜信深吸了几口气,苦笑着道,“当真是他乡遇故知,遇故知啊!” 从刘希手中抽出胳膊,姜信坐在一旁的地上,全然不顾斯文,而这结界中也不知是什么时节,郁郁葱葱的小草没过了人的脚面。 “当日老夫离开下邳,前往昆仑山,可是只能在山下徘徊,因为通往山上的路被一个奇阵给隐藏了去。可是有一日,老夫发现阵不见了,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心里还是颇为惊喜,忙大步往着山顶去了。” “可是到了昆仑山上,却又是让人极为惊愕,整片宫殿静悄悄的不见一人,仿佛整个昆仑的人都凭空消失了,就在我不知所措时,一道诡异的气息在身边出现,待回过神来,我就到了这里。” 又是一阵苦笑,或许是觉得太过难堪,姜信竟是咳嗽了起来,瘦弱的肩头好一阵的抖动。 堂堂的武家后人,对昆仑山的阵法全然没有办法,如今又毫无招架之力被人抓到了蟠龙顶,先前的心高气傲难免会受到打击。 “可是最让老夫难以接受的是这座城池,我竟然在这成了一个郎中,一个替人瞧病的郎中,若不是前些日子意外针扎到了百会与天池二穴,老夫甚至连我自己以前是谁都不记得了。” 此话一出,刘希不免咋舌,马绣差点连手中的乾坤扇都没抓稳。 这城池还有这等古怪之处,竟然让被抓来的人彻底失去记忆,重新以另外的身份来生活? 背后又是隐藏着怎样的天大秘密! 小武嗡声问了句,“姜大人是因为要逃脱这里才被抓的?” “非也,非也……” 姜信摇了摇头,“老夫恢复了记忆以后,在这城里暗中观察了数日,这才着实被惊到了,这城里无论是走卒贩夫还是酒肆茶馆掌柜都是曾经赫赫有名的高手,而如今在这里,却是像是换了一个人,有着各自的身份,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今夜老夫本想试着扎针将昔日老友给唤醒,却不想他惊呼来了白衣执事,才有了刚刚的那一幕。” 所有人都在这里变成了普通人? 听到这里刘希不禁觉得头皮发麻,与马绣及小武互相望了一眼,三人眼中皆是惊骇之色。 “咕隆!” 或许是因为紧张,马绣的咽喉咙的声音打破了黑夜的沉寂,“就是这些白衣执事将大家给抓来的?” “必定不是,先前我们也交手了,他们的身手颇为一般,即便是没有修为,一些常年修炼的高手仅凭淬炼的身骨也能击败他们。” “玉生说的不错,这天外之城有一个神秘的城主,不过从未有人瞧过他的模样,至于这些白衣执事从何处来,是不是被抓来失去记忆的人,老夫当真是不清楚了。” 说罢,姜信从地上起了身,用手拍了拍衣衫上的泥土,脸上仍有些紧张的神色,显然这一切让他心存余悸。 所有的事情太过离奇,刘希明白,此刻的姜信定是恍若大梦一场,但却又不像梦那般,醒来一切与往昔有所不同。 眼前可是着着实实发生的事情。 “姜大人,你可有什么打算?” 听得这句话,姜信沉思片刻,旋即抬首问道,“不瞒诸位,事已至此,老夫也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玉生你们有何打算?” 刘希既然来了,肯定是要一探究竟的,“经大人这般所说,刘希更是觉得此事蹊跷异常,如今已经到了这里,自是想要探的其中究竟。眼下正是夜色环绕,我三人便先行护送大人下山,然后再折身返还。” 小武与马绣皆是点了点头。 “我马今朝也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有如此大的手笔,居然做出这等犹如偷天换日的惊人之举。” 这番,姜信却是捋着胡须笑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即使如此,老夫也愿留下来,与诸位一道,揭开这层迷雾。” 伸手止住要劝说的刘希,“这等事情,千百年来从未听闻,姜信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若是今日走了,恐怕自己这心里也过不去,况且老夫已经在此多日,诸多方面还是知晓个一二,也能为你们做些指引。” 如此说来,刘希倒也不好说些什么,唯有作礼道了声谢。 竟然决定留下来,姜信瞧了瞧四周,认出了所在之地,便要领着刘希三人去找一处藏身之所。 黑夜容易躲藏,但是很快天就会亮,刘希三人都是生面孔,白日里却是易被人察觉,所以得找寻出一处落脚的地儿,这样才能谋划下面的事情。 正在几人要穿过一条巷子时,却迎面扑来两道身影。 “当啷!” 寒光刺骨,小武率先拔出青钢剑,挡在了众人的身前。 刘希却一个箭步上前,将剑身已经半截出鞘的青钢剑按住,低声念道,“不可!” 这时,小武与马绣看清了来人的样貌,不禁心中咋舌。 此二人,一个白衣白衫,怀中抱着一尾古琴,另一人则是麻衣布袍,头顶光亮,与倾泻而下的月华呼应生辉。 来人乃是名缪与落尘。 见到刘希众人,名缪与落尘脸上的戒备之色当即也消了去,落尘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几位怎么突然就那番不辞而别,让我与名施主好一番的难找。” 马绣凑身上前,有些疑惑的打量了落尘两眼,“不是吧,落尘大师,明明是你二人消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与名兄生性逍遥,到别处游历去了。” 魏河的父亲,破虚的高手神秘失踪后,刘希与马绣确实派人寻找过他二人,只是未有踪迹,加之又要匆匆赶来蟠龙顶,便认为名缪二人去云游四方了。 看出马绣并非在信口开河,名缪眉头微皱,“实不相瞒,那日我与落尘大师在充州郊外偶然见到一处迷阵,本想探一探阵,却不想被阵所困,在地下待了一天一夜,待出来时,才发现城外的战乱以平,也听的了敌对双方诸多高手离奇失踪,与此同时,我与落尘大师也收到了门人传来的紧急讯息。” “九流十家高手全部离奇消失。” 落尘又是道了句佛颂,“不仅如此,我佛宗各个主事主持也无故消失,甚至东唐西汉匈奴以及南蜀的皇室高手也不见了。” “全都不见了?” 名缪点了点头,“我与落尘大师知晓事情重大,也听说了你们前往蟠龙顶,所以马不停蹄的赶来,却不想刚进了一层迷雾,便到了眼前这座城池,想必你们也发现了,如今,我们皆是半点功法全无了,玉生兄可是知晓其中缘由?” 顺着名缪的话,落尘也满是不解的望了来,他二人很想从刘希的口中听出个一二来,否则这等梦中才出现的事,足以将他们震撼的不知所措。 看来尘世间所有修行的高手都消失了。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心中半点头绪也没有的刘希将姜信介绍与名缪二人,继而将刚才的见闻简短的说了一遍。 “阿弥陀佛,此事当真是太过离奇了。” 即便念了句佛颂,早已经心境修行到一定境界的落尘不免也叹了口气。 众人交谈间,头顶上白蒙蒙的光亮开始逐渐驱赶起黑夜来,姜信当即开口道,“此地不便,还是换个地方说话。” 第二百九十七章 城中遇田薰儿 一声鸡鸣,打破了世野的宁静。 红漆半晦于油渍的桌子,显示了它已有些了年头,可是这个城池不过才在不久前神秘的出现。 细思极恐。 桌上铜盏里的灯油也快燃到了尽头。 桌子的四周,刘希等人皆是眉头紧锁,沉默不语,似乎都在瞧着慢慢变成油豆大小的灯火发着呆。 跟着姜信来到这座深巷里藏着的小院子,一行人却变得沉默无语了。 纵使他们皆是天子骄子,聪慧过人,此刻却如同刚读书的稚子,然不明白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既然左思右想都不见得半分头绪,不如出去打探打探消息再做决定?” 半晌,实在无计可施的马绣挠着头,很是无奈的道了这么一句,毕竟干坐着,也起不了丝许的作用。 话音落罢,名缪颔首附和,“如今也只能这番了,我等初至这天外之城,还是要多搜寻些信讯,否则当真是半点头绪都没有。” “阿弥陀佛,唯有如此了。” 刘希修长的手指在木桌上轻轻地敲了敲,“也好,只是我们这些生面孔突然出现在城中,是不是会引起注意,姜大人?” 姜信捋了捋胡须,“据老夫所知,十户为甲,设甲长;十甲为保,设保长,但是这城中白日里集市人来人往,你们小心行事,应该能避免行踪暴露。” “善!” 刘希起身活动了一番身子骨,稍后只听得骨头格格作响之声,很快在名缪颇为吃惊的目光下变成了矮壮汉子。 即便没了修为,但是‘龙蛇九变’早已经将刘希的身子骨给锤炼的伸缩自如。 毕竟也是修行中的高手,名缪随即明白出了其中缘由,当即面露笑意的出声赞言,“果然精妙。” “雕虫小技,入不得名兄的眼。” 见怪不怪的马绣啪的一声将乾坤扇合上,插在腰间,“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藏拙了,免得让你这厮强了风头。” 此言一出,还在惊讶中未回过神的落尘当即将锃亮的脑袋给转了过来,生怕错过了马绣这边更加令人意外的场景。 哪知马绣只是提起一侧案上放着的笔,沾了沾些墨汁,随即对着屋子里铜盆中不知何时就已经存在的水,三两下便将自己画成了浓眉顺须的汉子。 “噗!” 这番,满是期待的落尘不免笑出了声。 即便是涵养如名缪,寡言如小武,皆是忍俊不禁。 对着铜盆中的水照了又照,马绣大摇大摆的绕着众人走了一圈,“难不成我这办法不成,你们可有玉生那本事,也可以不用这样。” 此言一出,三人当即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刘希这等改变身体骨络的方法他们定然是没法做到,如此,也只能和马绣一般,乔装打扮,在脸上画些东西。 搂着怀中的青钢剑,小武仰着脸,“我先来吧。” 马绣当即像是心中大仇得报,欢笑着提笔上前,很是不客气的在小武脸上画了起来。 很快,满脸络腮胡须的小武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看起确实大有不同。” 到了这一句,名缪倒也是洒脱,径直的走上前,“倒是想看看你能给我弄出个什么模样来。” 执笔停顿片刻,马秀笑着在名缪嘴唇边画出一缕八字胡须,退后几步端详了一阵,“名兄的伪装可不在面上,只需将你的装扮做些改变即可。” 丢下笔,马秀上前道了句冒犯了,随即将名缪束起的长发给散了开,在额前留下一缕遮在右眼前,其余则是重新用玉簪束好。 这番比起现在的玉树临风翩跹君子的模样多了几分不羁放荡,倒也是另一派文人豪士的模样。 “阿弥陀佛,名兄如此打扮,确实别有几分味道。” 落尘笑着道了这么一句,旋即面向马秀,“马兄技艺过人,只是贫僧这等样子,即便有千番本事,怕也难以换做他人模样了。” 见马秀面露出为难之色,刘希轻声拍了一下桌面,“这有何难,大师只需戴上斗笠,把这僧袍换了,并不作佛家之言语,自然就少了别人的注意。” 待商定完,天刚好也大亮了。 刘希理了理因身体变化而略显宽大的衣衫,起身与姜信道,“姜大人你还是暂且在此处歇息,我等先出去探探风声。” 有了昨夜之事,姜信定已成了通缉犯人,留在这院子里是最为周的办法,遂点了点头,“一切多加小心。” 出了院门,此刻正是晨曦未浓,巷子里斑驳墙石上挂着的青苔正尽情享受着晨露的滋润。 或许是时辰颇早,所以巷子里并无其他人的身影,刘希一行五人丝毫不被察觉的到了巷子口。 街上,已见有人来往,各种叫卖声也此起彼伏的响起,景象犹如任何一座世间的城池,让人瞧不出半点的不同。 巷口,刘希停下了步伐,“各位,这座城池颇为古怪,既然有人能做出这等无异于通天之事,因此希断城中必定耳目众多,不如我等各自行事,然后回院中再做商议?” 名缪与落尘对望了一眼,“善,应当如此。” 落尘放下斗笠的面纱,朝着前方巷口大步走了过去,名缪则是抱着琴,朝着左侧的方向而行。 那边转过两个弯,是街的另一边。 “玉生,你多加小心。” 马秀收起乾坤扇,以一个游走的说书人走向街道。 小武则是摸了摸嘴边那画出来的络腮胡,穿着从院子里找出来的短巾粗布衫衣衫,扮作进城寻活计的长工。 众人都走了罢,刘希扭了扭脖颈,心中带着太多不解与不安的他大步流星的走向人影重叠的街道。 青石街道,两边茶楼酒肆,衣坊典当,鳞次栉比,错落有序。行路两侧,更是有糖人膏药等长见之物沿街摆卖。 毫无目的的走了半个时辰,刘希耳边传来一阵叫好声,抬首望去,前方人头攒动,看来是有热闹在看。 拾不上前,从人群的间隙中,刘希瞧见了一二,原来是有人在卖杂耍,这场面他在阳曲城中也见过。 似成相识,但总有一番恍如隔世的感觉。 正当刘希要离开时,余光看到了卖杂耍那边走出来的一道身影,纤细好似一朵青莲,当即令他整个人好似晴天一个霹雳,顿时觉得整个脑袋都变得空白一片。 竟然是田薰儿! 深吸了几口气,平复胸中的惊愕,刘希慢慢恢复了理智,田薰儿是洞天的境界,世上修行小有所成的人都被抓了来,自然不会落下田薰儿。 从人群中挤了进去,刘希看到田薰儿依旧是那般楚楚可人,她正要表演蒙眼射飞刀。 八丈开外,大胡子上沾着废屑的兵家长老,武落行大大咧咧的张开双臂立在一块门板上。 果然,兵家核心层也被掳了过来。 在一片叫好声中,田薰儿很是精准的将手中飞刀射在了武落行头顶,双臂腋窝以及小腿两侧。 摘掉蒙着眼睛的黑布,田薰儿略带羞涩的与围观百姓点了点头,继而端着铁盘,走上前讨些彩头。 人潮散去,铁盘中稀稀拉拉的躺着几个铜钱,田薰儿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的失落,捋了捋一丝垂下的青丝,微微叹了口气。 听得这叹气声,刘希不由心中一痛,随手拿出身上的钱袋,放在了了铁盘中。 铁盘中突然多出一个钱袋,田薰儿最初是愣住了,稍后却盯着那绣着一朵含苞待放青莲的钱袋微微邹起仿若群山墨岱的眉头。 似乎在脑中努力的回想起什么。 刘希当即明白这个钱袋田薰儿亲手为他缝制,或许让眼前已经失去记忆的田薰儿想起了什么。 可是,这番做似乎让田薰儿很是痛苦,一只手捂着脑袋,整个身子几乎要倒地。 刘希伸出手想要上前搀扶,却被眼疾手快的武落行抢在了身前,“你这女娃儿怎么就不听话,让你别整日里想那些没有用的东西,赶紧坐下来歇息歇息。” 虽然是责备之言,但是言语中却充满了关爱。 搀扶了田薰儿坐下后,武落行上前与刘希抱了抱拳,“感谢壮士相赠,还未请教壮士大名,待日后以报今日恩情。” 刘希抱拳还之以礼,“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见诸位英雄身手不凡,格外钦佩,晚辈自幼喜好这些枪棒之术,若是英雄不嫌弃,晚辈想留在英雄身边,端茶倒水,以求能学的个一二。” 说完,刘希便单膝跪地,武落行本便是他的长辈,如今行这种礼,在心里上倒也没有异怪之感。 更何况在此处遇见了田薰儿,刘希已打定主意要跟随在她身旁。 在这诡异的时局内,刘希必当要力护住田薰儿周,否则,刘希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另一边,武落行早已忘记了他是兵家的长老,在这天外之城,他不过是走脚卖艺的,受尽了人情冷漠,今日见到刘希这般待他以礼,虽然刘希变了样子后,有些低矮,但是他武落行并非以貌取人之辈,心中的豪迈性子随之也绽放了开来,大笑了两声,“即是如此,你便在我身旁。” 闻言,刘希大喜,“多谢师父。” 武落行笑着用手在两侧络腮胡须上摸了摸,“这师父我可担不得,我就是个卖艺的,身上也没啥本事,若是你能学上些,也是你我的缘分。对了,说了好些话了,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 “晚辈姓刘,单名一个希。” 自己的样貌不便展示,所以刘希便道出了真实的名字,希望能让武落行以及田薰儿记起些事来。 “刘希,刘希,留有希望,好名字!” 哪知武落行只是笑着应和了一句,田薰儿因之前头痛坐在一侧,所以刘希也未瞧见她的神色。 “来,与我一道收拾了,然后去我的院中吃些酒!” 武落行粗大的胳膊搭在刘希的肩头,后者只得将心中要唤起田薰儿记忆的强烈冲动给压抑了下去。 得沉住气,待晚些时候从姜信那里寻来确信的方法也不迟。 第二百九十八章 见到田羽伦 “大哥,我们回来了!” 一座破旧院子前,武落行扯开了嗓子叫道,虽然身上背着杂耍道具的重木箱,但步履却是比先前轻快了几分。 “大哥,我带回来了你最喜欢的烧鸡和酒。” 一只脚跨进院门,武落行又是高声喊道,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手中的烧鸡和酒送到院中人的眼前。 紧随身后的刘希莫名的有些紧张,刚才在来的路上,他见到众多之前有过照面的人在经营各式各样的活计,但相互之间却是各不相识。 武落行手中的烧鸡和酒的掌柜其实就是兵家的两位长老,而店里的活计则是其他宗派门众。 所以刘希不知这院中之人,也就是武落行口中的大哥是否是田薰儿的祖父,兵家大长老,田羽伦。 田羽伦是兵家核心人物,找到了他,再加之姜信的扎针之法,很快就能将兵家众人给重新聚集。 如此在这怪异的境地中也算是多了些许的胜算。 “有酒,便是人生一大兴事!” 院内爽朗的笑声传来,听得这声音,刘希忐忑不安的心当即收了回来,只因为这声音他太熟悉了,定当是田羽伦。 三步变两步,刘希紧跟着进了院子,一人已是大步迎了上来。 青色长衫因浆洗而略显发白,长发被一木簪所束,虽说是失了记忆,但依旧是一番儒雅长者的模样。 田羽伦自然瞧见了刘希,止住步伐,捋着来回打量了几番,继而略有疑惑的开口问道,“这位是?” 正在将肩上挑着担子放下的武落行朗声笑着走上前,“大哥,这位小兄弟是位狭义之人,与我与很是投缘,所以便约他回来喝几杯。” 在武落行的引荐下,刘希抱拳行礼,“刘希见过前辈。” 或许是见武落行对刘希颇为亲近,又或许田羽伦本就是洒脱之人,所以片刻的迟疑瞬间烟消云散,“无须多礼,即是有朋自远方来,怎么不与同乐乎,二弟,快把酒给倒上来!” 三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武落行拿出几只墨漆色的碗,先是将酒给斟满,稍后又是将粗大的手在衣衫上抹了抹,打开油纸包裹的烧鸡,撕开后,特地将鸡翅递到田羽伦的身前,憨厚一笑,“大哥,这是你好的一口。” 正在抿着酒解馋的田羽伦倒也不客气,顺手接了过来,入口之时,颇为满足的闭眼摇头,“这香酥鸡果然是让人着迷啊!” 揪下鸡/屁/股的武落行点着头应和,“既然大哥喜欢,待兄弟我明天再去买一只来。” “那倒不必,心心念念而不得才是最好,每日都吃上一口,很快就觉得乏味啦!” 卖艺的收入并不多,时常是挣不了几个铜板,所以田羽伦方是故意这般说道。举起碗喝酒之时,见刘希端坐在那边,并未有所动作,田羽伦遂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碗,“小老弟,来,我们喝一口。” 刘希忙举起酒碗,“前辈请。” 一口酒下肚,田羽伦一边啃着鸡翅,一边与刘希问道,“小老弟,你不必拘谨,你我虽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老夫见你倒是有几分莫名亲切,不知你是从何处而来?” 刘希闻言,心里有了些许的欢喜,这莫名的亲切自然是田羽伦在潜意识中对他还有着记忆。 “晚辈来自城外。” 哪知刘希话音刚落,田羽伦和武落行都愣住了,刚才还挂着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让刘希感觉大为奇怪。 田羽伦放下手中的酒碗,武落行收回了正在撕扯烧鸡的手。 互望一眼。 回过头,田羽伦仔细盯着刘希,言语中竟是多了几分小心与谨慎,“你来自城外?” 刘希有些不知所措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端起酒碗,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田羽伦竟是放声大笑,仿若这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为空了的酒碗重新倒满酒,武落行挂满胡须的嘴角有些抽动,“我就知道大哥肯定是对的,肯定是对的……” 将碗中酒在度一饮而尽,或许是喝的太过猛烈,田羽伦脸色露出了丝许的潮红,整个人也因突如其来的咳嗽微微颤抖。 端着刚出锅菜来的田薰儿忙上前,为田羽伦轻轻拍着后背,以便让他好顺过气来。 摆了摆手,田羽伦示意他并无大碍,但是气息仍略显混乱,又是调整了几个呼吸,才面带笑意的与刘希举起酒碗道,“小老弟,多谢你。” “也带上某一个,刘希兄弟,某也要感谢你!” 面对两个说着奇怪话的人,刘希虽然心里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仍是端起酒碗,与二人轻碰一声,继而大口饮下。 “两位前辈,刘希当真是有些糊涂,不知这究竟发生了何事,晚辈何德能担得起前辈的这声谢?” 撇下一块鸡腿送至刘希的碗边,武落行憨笑一声,“你来自城外,便已足够。” 就在刘希越来越糊涂的时候,田羽伦微微叹了口气,“在这座城里,老夫总觉得待了很久,不然这发梢上的银丝又是从何而来,但又觉得周遭很是陌生,就像刚刚进入的一般。” 闻言,刘希心中一动,从莫名消失到现在,大概也就一两个月的光景,田羽伦能有这等感觉,莫非在他的脑中已经开始抗拒神秘人给灌输的新生活? “其实老夫一直觉得城外另有洞天,可是这周边除了我的二弟以及那不会言语的薰儿,竟是无一人相信,更是讥笑相向。前些日子与私塾的其他先生为了此事相争,一气之下,老夫便从辞了那教书匠的活儿,今日遇到小兄弟,着实是老天的安排,一扫老夫心中的抑郁,当真值得痛饮一大碗。” “难道你们没想出城去看看吗?” 正要喝酒的田羽伦听刘希这般问,将手中的酒碗又是放了下来,眉宇间浮现出一丝的无奈。 用手抹掉胡须上沾着的酒,武落行不满的嘟囔着道,“天天在这城里,闷都闷的慌了,但却很是邪乎,明明说是城门在那边,但任凭你怎么走,就是摸不着边,跟见了鬼一般。” 这座天外之城被神秘人设了结界,相比出口也布置了迷阵,因而刘希不禁想起昨夜他们进城的情形。 似乎并没有武落行说的那般困难。 莫非是有人故意放他们进来的? 若真是这般,那可就是细思极恐,甚至感觉有身后一双眼睛此时此刻正在盯着自己,刘希不免浑身一颤。 眼睛中带着期待的神采,田羽伦直勾勾的望向刘希,“来,老弟,快跟我们说说城外的世界是何等的模样,是不是桃花三千里,山河九万丈?” 或许这是一个唤醒他们好机会。 于是乎,刘希开始化作了说书的先生,从四国鼎立的汉、唐、匈奴以及南蜀说起,上到帝王朝廷,下至百姓市井,都一一道来。 甚至连九流十家的事情都说了些。 兵家与白砀山自然是着重提上一提。 与马绣待久了,加之刘希朝廷与市井都有接触,所以这些话说的丝毫不必茶楼酒肆里的说书人差。 因而就连送菜来的田薰儿都立在桌边,听得出了神。 但到精彩之处,性格直爽的武落行免不了要发出几声爽朗的笑声,田羽伦则是默不作声的端起酒碗饮上一大口。 不知不觉见,日落西山,弯月东现,几颗若隐若现的星辰在清朗的夜空间俏皮的眨着眼睛。 恍若薄纱的夜色也开始悄悄的洒落在人间,似乎是为了赶来凑个热闹,听上一听刘希所讲的事情。 外面的事情着实太多了,纵使刘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但也难讲出其中一二。 田羽伦三人听得颇为出神,时而眉头微微蹙起,刘希也不知是否因为他所讲的事情引起了他们被封藏的记忆。 “田先生在家吗?” 门外,一道扯开嗓门的叫唤好似老鸦聒噪的在人耳边响起。 声音之下,本是托着香腮正入神的田薰儿猛然身子一颤,秋水明眸间生出一丝的惧怕之意。 “又是那泼皮无赖!” 武落行硕大的拳头在桌上狠狠的砸了一下,“薰儿,你先进屋,没有我与大哥的话,不得出来。” 看着小跑进屋的田薰儿,刘希不禁心中腾起一股怒火,这时候,他自然是明白了屋外来人是在打田薰儿的注意。 今生今世,他怎能忍得住这种事情! 拳头捏紧,刘希心里甚至是起了杀意。 屋外的人显然是骄横惯了,没有得到回应,竟在强行踹门。 那本就被风霜侵洗而略显破败的门自然禁不起几脚的,很快便木屑飞溅,木门碎做了几块,留有一小半残躯随着木轴摇晃。 发吱呀吱呀的刺耳声音。 “不得无礼,怎能这样对待田先生的宅院……” 一行人鱼贯而入,簇拥着一个瘦高身穿紫色长袍头戴镶玉云冠的人,说话间,穿着刺金缕祥云鞋的脚在身旁一人腿上踢过。 这天外之城也会有这等无赖,看来创造者也并非是完美主义者。 说话间,瘦高个趾高气扬的走上前来,身子微微一斜,“晚辈见过二位前辈。” 田羽伦沉着脸不做声。 武落行则是粗大的鼻子发出一声闷响,“这里没有你的前辈,赶紧从哪来回哪去!” 这番话当即使得那瘦高个脸色阴沉了下来,不待他出声,身后便冒出两个身穿黑衣膀大腰圆的随从,卷起袖口,嘴中骂骂咧咧,“你这老家伙,是不是活腻了,我家公子与你客气,你却这样不要脸面,今日就让你吃些苦头!” 性子爆裂的武落行当即一步跨上前,怒目圆睁,挥舞起沙包大的拳头,“一帮跳梁小丑,莫不成忘记了某拳头的滋味了!” 此言一出,刚才还耀武扬威的黑衣人当即缩了缩脖子,想要上前表现一番忠心,但估摸想起先前被揍的模样,又是不敢踏出一步。 脸色阴沉的瘦高个随即挥起手中的折扇,在身旁黑衣人身上猛敲了起来,“一个个酒囊饭袋,本少爷要你们何用!” 打完之后,随即又是眉飞色舞了起来,“死老头,我看上你家闺女是给你脸面,别以为你练了几年杂耍就能这般神气,这次我特地请了人来对付你,等会有你好瞧的!” 话音落下,一道身影从外走了进来。 。 第二百九十九章 泼皮无赖 来人身着灰袍,高八尺有余,步履稳健,面沉如枣色,双目精光内敛。 这般模样,是一个练家子。 虽说所有人的修为在此处都莫名消失,但是拳脚功夫应该未受到影响,否则这帮泼皮无赖也不会觉得有了胡作非为的靠山。 “某倒是要看看你有何等本事!” 性情暴躁的武落行怒吼了一句,遂三步并两步的疾走上前,一只拳头朝着后进来的灰袍人砸了过去。 武落行心里明白,这灰袍人便是这些泼皮最大的依仗,若是能击败,今日也就无忧了,若是败在此人手中,那…… 后果武落行不敢去想,唯有拼尽全力一战。 全力之下,武落行自信他的拳头可以打死一头牲畜,但是对方却丝毫不见躲闪,更是用一个拳头迎了上来。 “咔咔咔!” 两只拳头碰击在一起,清脆的骨头声响随即传人众人耳中,武落行与灰袍人各往后退了两步。 看似平分秋色,但刘希明白,武落行已经落了下风,他的右手正止不住的颤抖,而对面的灰袍人则是灵活的转动右手手指,为进攻做着准备。 硬拼下去,武落行必输无疑。 不作多想,刘希踏步上前,“前辈,这等宵小无需你亲自动手,由晚辈来应对便足以。” 刚才那一击,武落行自然知道对手的厉害,在脑中他已经做好以命拖住这帮人,好让田羽伦爷孙逃脱的打算。 见来刘希替他战敌,武落行起初有些犹豫,一来灰袍人实力太过强悍,二来他并不知刘希有何等本事。 但随即武落行便应了下来,由刘希迎战,倘若刘希落了下风,他便立马护送田羽伦爷孙逃离。 虽说这等想法有些小人之行,但毕竟在武落行心里,刘希只是刚刚结交的狭义之士,地位远不如田羽伦与田薰儿。 若是能度过这一关,定将这小兄弟视为生死之交。 武落行心里暗暗的道了这么一句。 恍若高手过招一般,刘希与灰袍人来回踱着步子,互相打量着对方。 灰袍人是一时不清楚刘希的底细,因为刚才武落行他可以力战之后击败,但是这突然换上来的刘希到底有几分本事,尚且不明,所以他也不敢贸然出手。 而刘希此刻已经有了盘算,对方是拳脚厉害的硬功夫,那就采用以柔克刚,太极他早已经打的行云流水,所以要做的便是对方来攻,他见招拆招。 对峙了几个呼吸,灰袍人显然沉不住气了,这突然冒出来的刘希一开始让他有些忌惮,但是打量了几个照面,似乎并非是厉害的人物。 所以灰袍人想要速战速决,这番,在公子哥面前挣得了脸面,以后自然是好吃好喝的供奉着,不愁吃穿。 这一击,灰袍人的拳头可谓是带的风声咧咧作响,这架势,若是砸在石头上,必定是石开裂碎。 这一拳正是朝着刘希的面门而来。 “小心啊!” 一旁的武落行瞧见此状,不由出声惊呼,想要上前,却已来不及,布满胡须的脸上一副担忧的模样。 躲在屋里偷偷盯着外面看的田薰儿则是芳心猛然被人揪住了一般,白皙犹如冬雪的纤细手指捂住了双眼。 拳头就要打在脸上之时,刘希很随心的侧过身体,这等随意的模样犹如大江奔腾而来,却在轻手一拨之间化为虚有。 好似闲庭看花。 刘希躲过灰袍人这一拳之后,右手为掌,拍在了灰袍人未手臂肘上,力道自是用尽了全力。 “咔嚓!” 声音清脆,继而便见灰袍人右手耷拉着,抬也抬不起来。 一招废了灰袍人的右臂。 那些门外汉的泼皮无赖看不出门道,见灰袍人刚才那一招气势逼人,仍在那囔囔着叫好。 武落行却是看得个真切,暗自震惊之后,这才将心中的担忧放了下来,嘴角甚至裂出一道他人不易察觉的笑意。 脸上一滴汗珠滚落,灰袍人知晓他已经落了下风,但此刻已经骑虎难下,扯开身上的衣角,裹在右臂上。 稍后,又是飞奔上前,向着刘希进攻而来。 这倒是一个狠角色,刘希暗道了一句。 灰袍人的招式以刚猛见长,而太极正是以柔克刚,所以灰袍人的招式虽说猛烈如狂风大浪,但是却丝毫不沾刘希身体半分。 好似所有的拳头都砸在了软绵之物上,让那灰袍人好生难受。 心中一着急,灰袍人的破绽也就露了出来。 这等机会,刘希自然不会错过,当即变掌为拳,一拳击在灰袍人腹部,并右腿发力,将他踢飞在外。 倒地的灰袍人挣扎了几下,最终昏死了过去。 如此场景,那些张大嘴为灰袍人叫好的喽啰当即是吓傻了眼,嘴巴张在那里,竟是忘记了合上。 “哈哈,小老弟,你果然厉害!” 武落行大笑着,跨步上前,在那些喽啰还没反应过来时,铁拳挥舞,三两下便将他们打倒在地。 像提小鸡仔一般,武落行揪着先前耀武扬威的瘦高个公子哥,“他娘的,你厮仗着家里有几分臭钱,便想打某家薰儿的注意,今日看某不揍的你屁滚尿流!” 那瘦高个公子哥哪里经过这等事,当即是惊吓的连连求饶,恨不得将武落行认为自家祖宗,只求能逃过这一劫。 可是武落行心中这怒气怎能因为几句求饶就散了去,沙包大的拳头当即如雨般落在了对方身上。 杀猪般的嚎叫顷刻间在院子里传散了开来。 那帮喽啰有想要上前的,但看到武落行怒目圆睁,好似杀神一般的模样,欺软怕硬的他们皆是人精,要么继续在地上打滚喊疼,要么直接装晕了过去。 “二弟,住手吧,再这样下去,要弄出人命了。” 有了这句话,武落行才收了拳头,但仍是不解气的在地上求饶的瘦高个公子哥身上踢了一脚。 “今日某兄长发话了,下次再来惹事,某便是赔了性命也要杀了你这厮!” “小的再也不敢了。”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瘦高个公子哥继续连连求饶。 武落行一瞪眼,“还不快滚!” 有了这句话,那些本是倒地的喽啰瞬间都来了精神,扶住瘦高个公子哥,并分出两人抬起昏迷的灰袍人,双脚生风似的飞快消失了。 盯着他们背影,刘希双目阴沉,今日有田玉伦他们在场,诸多不便,否则单凭那瘦高个打田薰儿的注意,他刘希就会取了对方的狗命。 “哈哈,小老弟,没想到你还有这等身手,只是老哥眼拙,未曾瞧出你刚才使用的是何门何派的招数。” 武落行爽朗的笑声将刘希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当即笑着应道,“前辈过奖了,刘希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跟一云游道人所学的皮毛,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这道并非不想说,这世上会太极的怕只有他一人,哪里会有门派,若是说他刘希自创,被武落行认作武功高手,那岂不是要被怀疑接近他们的目的? 见刘希不想说,武落行倒也爽朗,拿起酒坛为酒碗倒满,“兄长,小老弟,来继续喝酒!” 端起酒碗,刘希见田羽伦眉宇中带着些许的忧虑,当即明白他心中所想,“先生可是为日后那泼皮再来寻事担忧?” 叹了口气,田羽伦点了点头,“小老弟聪慧,你有所不知,那厮是街东头周家珠宝铺的三代单传,平日里沾花捏草,自从薰儿被他瞧见后,便三番五次的前来骚扰,今日里在此吃了大亏,回去之后怕又要有所谋算了,这等小人的甚是卑鄙,不知又会使出怎样的肮脏手段。” 恰巧田薰儿莲步轻移的走了出来,听得这些话,明亮恍若山谷暖阳的双眸顿时失去了光彩,本因打跑了泼皮欢喜的脸上露出了哀伤的模样。 这一模样被刘希瞧在眼里,心不由猛然被针扎了一般。 “砰……” 武落行拳头砸在桌上,“刚才就应该杀了那厮!” “休说胡话,莫不成你想掉脑袋不成!” 田羽伦一声怒喝,让武落行颇为憋屈,唯有端起酒碗,大口喝酒,口中嘟囔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真让薰儿给那泼皮做小妾?如果那样,倒不如让薰儿随便找个人嫁了”。 口里嘟囔着,武落行的目光落在了刘希的身上。 他这般神态,田羽伦和田薰儿自然是瞧见了,二人亦是朝着刘希看来。 刘希心中本来略为欢喜,但他见田薰儿没有半点高兴的神色,一股失落之意从心底升起。 或许是他这般模样太为丑陋了。 这让刘希不禁想早点恢复他们记忆,否则阴错阳差,使得田薰儿嫁身为他人,那可真是得要了刘希的性命。 “两位前辈,既然这样,晚辈倒是有一计策,可暂且不被这等小人打搅。” “小老弟,但说无妨。” “不瞒二位前辈,刘希在城中有一生死之交,他有一间屋子颇为隐蔽,我们可去那里避避风头,等过些时日,那泼皮淡了对薰儿小娘的心思,再做打算如何?” 这里确实已经不安全,谁也不知那泼皮会什么时候再来生事,倒不如借此机会将他们引至姜尚住处,到时候用金针探穴来唤醒记忆。 田羽伦沉思了片刻,“这样也好,那就有劳小老弟了。” 第三百章 唤醒 夜幕下,月明星稀。 离了热闹喧嚣的街道,弯曲的小巷里已经人影罕见,月华清冷,斑驳的青石街道泛着冷冷的寒意。 周遭一片寂静,偶尔一只看宅护院的狗窜了出来,刚开口吠了几声,便被怒目圆睁并挥舞硕大铁拳的武落行给吓得夹着尾巴跑开了。 巷子的深处,刘希停了下来,“到了,就是这里。” 说罢,刘希上前,用门上的兽环轻轻敲动,动作虽然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里,足以让屋中人听见了。 不多时,脚步声传来,但在门后止了住。 “谁在外面?” 压低了声音,但刘希能听出来人是马绣。 在这陌生的城池里,自然是要格外的小心谨慎。 “今朝,是我。” 刘希刚说完,木门当即打了开来,门后露出了马绣的面庞,面上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玉生,你这是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我与小武可是担心坏了……” 说话间,马绣瞧见了在刘希身后的田羽伦三人,眼中满是大喜之色,赶忙从开着的门间跃身而出,刚要行礼,却被刘希给拉住了。 “今朝,此时非同往日,莫要惊吓到了前辈。” 听得刘希这句话,心思灵活的马绣顿时明白了其中缘由,此刻田羽伦等人记忆尚未恢复,自己贸然上前相认,定会将他们给吓着。 马绣遂收了半分的热情,抱拳作揖,“晚生马绣,马今朝,见过二位前辈与小娘子。” 门外说话不便,很快,马绣招呼着众人进了屋,屋里的名缪与落尘见到刘希带田羽伦三人虽说有些吃惊,但面上却仍是安然之色。 小武却是险些从坐着的木凳上摔倒在地。 刘希带回来的三个人没有一个不是他担忧之人,武落行乃是他的祖父,田羽伦为兵家大长老,田薰儿是他师姐,都是关系极深。 小武本要起身行礼,却被刘希伸手止住,后者只能收了言语,很是恭敬的立在一旁。 “前辈,这些都是晚辈的至交,你们住在这里,不用所有担心。” 武落行生性好爽,特别是看到小武一把青钢剑拿在手中,江湖狭义的模样颇为投他的胃口。 田羽伦则是沉默不语,显然,他没有料到这里会有一众人在此,此刻他想起了刘希来自城外,那个所有城里人都不曾去过的地方。 只觉得似乎卷进了更加麻烦的事情。 在田羽伦默不作声之时,屋子被人给打开了,一道白色的身影进入屋中,他扭过头望去,来人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武落行见到来人,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姜郎中,你怎么也在此处,莫不成也是遇到什么事情来此避避风头?” 进了屋的姜信见到田羽伦三人略显惊讶,但随即便笑着应道,“你这厮怎么寻到此处来了,莫非又是哪里受了伤,需要我来医治一番?” 在街头卖艺,武落行免不了要受一些跌打损伤,而姜信失去记忆之后,便是做着郎中的活计,所以二人倒也是旧相识了。 武落行吹胡子瞪眼的嚷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某身体壮的能够打死一头牛!” 众人哄然一笑,屋中氛围愉悦了几分,唯有刘希眉头紧皱。 一路上走来,他都在想一个问题,在怎样的一个时机下,与田羽伦他们坦白较为合适。 倘若一进这屋子,便让众人与他们相认,定是让人难以接受,毕竟他们已经失去了记忆,贸然多出这些人,口中说着与自己相识,更有小武这样的至亲,换做谁,一时间都无法接受。 这番,又带了另一个问题,强行金针探穴,会不会影响到记忆的恢复? 田羽伦三人,特别是田薰儿,对刘希来说至关重要,若是三人抵抗的状态下强行金针探穴出了意外又怎办好? 靠近姜信身旁,刘希压低了声音,“前辈,你的金针探穴恢复记忆能有几成把我?” 嘴角仍带着与武落行插科打诨的笑意,姜信听得这话,知晓刘希还未与他们道明情况,所以亦是低声的道,“扎穴恢复记忆也是老夫不小心间发现的,至于说是几成把握,老夫还真是拿不准。” 刘希心中犹豫顿时大为增加,要扎中的穴位可都是身体要穴,万一出了差池,可就是酿成了大祸。 看出了刘希的挣扎,姜信低声道了一句,“即便有些风险,但以你对他们的了解,又怎般会选择如此糊里糊涂的活着?” 此言一出,让刘希深叹了口气,确实,无论是田羽伦还是武落行,都是兵家扛鼎的风流人物,一生桀骜不驯,若是让他们这般受人摆弄的活着,或许这比丢了性命更为难受。 刘希打定了注意,将最后一个疑问给提了出来,“前辈,这晕过去后金针探穴可否合适?” 姜信嘴角的笑意僵在了那里,显然有些惊愕刘希会有这般想法,但怕田羽伦他们看出异常,随即又恢复如初,压着声音,“这应该没问题,不过待他们醒来,这账老夫可不认呀!” 有了姜信这句话,刘希当即对着马绣和小武使了手势,二者颇为震惊,待刘希又示意了两遍,这才确信刘希的意思。 “某说你这个走脚郎中,怎番会跑到此处……” 话还没说话,武落行自觉地脖颈处一痛,扭过头,依稀见到一把青钢剑,“你,你……” 与此同时的另一旁,马绣道了句,“得罪了,前辈。” 干净利索的将田羽伦也给打晕了过去。 在两个人行动之时,刘希则是一个箭步跑到田薰儿身后,抬首为掌,在她白皙宛若莲藕的脖颈上拿捏力道的一击。 将额头上的汗珠抹掉,马绣不断的摇着乾坤扇,“玉生,怎么让我与小武做这等事情,你说待会他们要是醒了,那可如何是好?即便田长老气度非凡,但被我这样的后生晚辈打晕,会不会要痛揍我一顿?” 小武亦是连连点头,刚才打晕武落行的时候,后者回过了头,明显已经看到是他所为,想起自己祖父的性情,小武只觉得头皮发麻。 见小武和马绣这模样,在一旁看热闹的名缪与落尘当即相视一笑,心中都在暗道好在刚才的事情他们没有插手。 将三人扶到厢房,刘希便在院子中立着,虽然面上没有表情,但是未曾松散开的眉头却让人一眼看出他悬提未放的心。 夜静得让人有些压抑,刘希甚至能隐约听见屋中姜信扎穴时细针穿透肌肤的声音,此刻的他只觉得时间过得好生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打开了,走出屋的姜信满头大汗,右手竟止不住的在颤抖。 显然,他所承受的压力最为巨大。 面上冷静的刘希当即冲身向前,“姜前辈,可成功了?” 姜信也顾不得往日的儒雅,衣袖胡乱的在脸上抹了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番心绪“老夫已好生小心了,是否有效,还得等他们醒来才能知晓。” 刘希点了点头,心依旧是悬着。 头顶之上,银盘推开了先前遮盖的云层,像似出了被窝的孩童,带着欢悦,尽情的倾洒皎洁的月华。 月华之下,众人皆是默不出声的立在院子里,眼睛望向关着门的屋子。 夜风吹过,枝头细叶轻轻摇曳,似乎也是屏住呼吸焦急的等待。 等待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却无一人离开。 对于刘希、小武与马绣来讲,屋中人都是至关重要之人,自然是半步不愿离去。 而名缪与落尘则是要等一个究竟,那便是姜信的扎针之法能否真的将这些失去记忆的人给唤醒。 倘若真的做到了,那便可以用于其他人身上,如此大家回复了记忆,这个天外之城自然是不攻自破。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房间里一声叫骂传了出来,“直娘皮的,小武你这个兔崽子竟然敢偷袭老夫!” 武落行醒了。 听到他这声音,众人皆是心头大喜。 小武虽然是在挨骂,但可以明显看出他的嘴角挂着笑意。 甩了甩手掌的汗珠,马绣摇开了整晚都别在腰间的乾坤扇,“小武兄弟,你家祖父在唤你,你怎么不前去请个安,问个好?” 小武当即往后缩了缩身子,两道浓眉缩成了一团,显然他已经想象到性格爆裂的武落行会用那沙包大的拳头好生招呼他的场面。 “你可别忘了,大长老是你打晕的。” 小武一句话让马绣的笑意戛然而止,手中摇晃起劲的乾坤扇都停了下来。 二人说话间,武落行已经从门中走了出来,目光在院中扫过,见到刘希,忙上前抱拳行礼,“传承者。” 刘希自然赶忙回礼,“长老,见你无事,当真是太好了。” “多谢诸位的出手相助!” 武落行与众人抱拳做礼致谢,随即目光定格在了小武身上,虽说刚才在屋中骂骂咧咧,但此刻的眼神中却满是慈爱之意。 目光之下,小武心头一股暖意流出。 武落行转过头,“大哥和薰儿还未醒来吗?” 刘希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不再言语,武落行与刘希等人一道,立在院子中,继续等待。 没多久,田羽伦走出了屋子,恢复记忆的他让众人心中又是兴奋了不少,一直面色沉重的姜信憋着的气松了大半口,右手下意识的在胡须上捋着起来。 田薰儿未出来,刘希反而比之前更为紧张了,只觉得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的更紧了。 突然间,田薰儿房间的门开了,刘希的双眼猛然圆睁,心跳竟是在加速。 俏丽如同池塘中亭亭玉立的青荷,田薰儿面色略显苍白,依立在门旁,目光扫过众人,停留在刘希的身上。 两行清泪滑落。 “薰儿回来了!” 激动难耐的刘希心中暗自道了一句,疾步上前,将那瘦弱的田薰儿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