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之积德要趁早》 第1章 见机 即将宣判。星际最高法庭的听众席上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平息。人们纷纷看向坐在被告席上的男人。 单仁靠着被告席的椅背,并不在意投向自己的诸多目光,只是神态自若地抬起被激光手铐固定在一起的手,掏了掏耳朵。 星际警卫队队长贺存心也是众人中的一个。他坐在听众席的第一排中间的位置,身着警卫队的制服,胸前戴着队长特有的标志,交叠的双手放置在修长的大腿上,神色冷淡。这次的指控正是他提出的。 片刻后,单仁放下手,眼神漫不经心地飘忽着,不经意间瞟了他一眼,正对上他的目光。贺存心眉头轻皱——尽管他把这个男人当作头号目标侦查已久,但除了通过全息影像模型以外,这是两人第一次目光交汇。 而且,尽管只有一秒钟,但单仁仍做了一件出乎他意料的事——微笑。 这可一点也不像是个即将面临几十年监|禁的人。 贺存心随意猜测着单仁有可能还会使出的招数,不禁觉得这场无聊的审讯终于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 他的星际警卫队为了这次审判做了至少两年的努力,收集到了各种确凿的证据,最后他更是亲率舰队将拒捕的单仁捉拿归案。 锲而不舍并不是贺存心的优点。他很少能有如此长久的目标,单仁却能一直让他保持最初的刺激和新鲜感。有时候他在想,这或许就是原因。 单仁移开了目光,自顾自地继续掏起了耳朵。而宣判前倒数几分钟里,贺存心一边享受着这种令人窒息的紧张,一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 终于,在所有人焦虑的目光中,法官起立,开始宣读着冗长的文字。尽管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脸上,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在听他讲的是什么。 “终审判决……” 这几个字一出现,几百个人同时屏住呼吸。贺存心抱臂抬起头来。 “推翻原判。” 反应敏锐的听众在听到这句话时已经开始交头接耳,整个会场弥漫着焦虑的嗡嗡声。贺存心眯起双眼,而单仁仍然用他碍眼的小拇指掏着耳朵。 “被告人单仁‘走私、贿赂、经济犯罪、诈骗、勾结非法团伙返古者组织’等十八项罪名不成立,依法当庭释放。” 这回,鸦雀无声。 沉默持续了似乎有一个世纪长,接着轰然的抗议、谩骂和诅咒声在整个听众席范围内爆发。 直到法官宣布退庭,单仁在两个穿制服的男人的带领下走出被告席,困住他双手的手铐上的密码锁在“啪”一声脆响打开时,贺存心才猛地站起来。 走向法庭大门的单仁在路过贺存心身边时,再次露出了和刚刚同出一辙的微笑,同时还神态自若地躲过了愤怒的听众砸来的一连串杂物。直朝他面门飞来的那个柱状体被他伸手接住,接着扔回了观众席,“——您好这位女士,小心您的goodman限量款口红!我理解您看到我之后激动的心情,不过退货还请通过正规渠道联系‘善人制造’售后部,很高兴为您服务欸握草。” 他终于暂时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原因是一个水球在他脸上炸开,里面的糊状液体糊了他一脸,呛人的臭味迅速蔓延开来,围在他身边的人纷纷咳嗽着退避三舍。 贺存心皱了皱鼻子,向后退了几步,重新坐回了观众席的第一排,看着检测到大规模污垢的清洁机器人从人群中劈开道路开来。 单仁抹了把脸,甩干手上的液体,又整了整发型,看着面前空旷了不少的道路,耸肩说道:“嗯,看来臭一点还是有好处的。” 他抓起忙于打扫地面的清洁机器人,用它的抹布擦了擦手,接着揣进正装的裤兜里,信步走向不远处记者们手中全息人像摄取仪闪烁出的绿光。 贺存心收回放在他背影上的目光,半晌后掏出他的电子烟来,反复地拨弄电源,但就是没能看到无害的模拟烟雾从其中一端冒出来。 过了五分钟左右,张天远走到他身旁站定,说:“这里已经清场了,小元帅。” 作为联邦元帅贺天鹏的左右手,他和他肩上的勋章一样,并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样不起眼。“而且,你应该知道,以联邦最高法院为中心的半径三十米范围内是电子设备屏蔽区。除了拥有特定权限的人员外,在这里甚至连个人光脑也打不开。” 贺存心在五个指尖流畅地转动着电子烟,似乎并没有听到他所说的话。 “小元帅?”张天远有些无奈,坐在了他身旁的位置上,“小元帅?好吧……贺存心。” 贺存心这才将电子烟收回去,转头看他,“嗯?” “元帅派我来找你,他说你可能会觉得这次审判的结果难以接受,希望你能理解,而且不要做出会让他担心的事情。”张天远说,“指控单仁是个错误,或许你现在意识不到,但是他……” “他和你们那群人有很多利益上的往来,没错吧。”贺存心打断他,看向他的眼睛,“他的贿赂罪名一旦成立,公众就会要求更详尽的信息披露,到时候那群蛀虫就无所遁形了。” 张天远露出一丝笑容,但旋即被掩盖在常年保持严肃的面孔下,“你能了解到这一点,元帅会很欣慰的。但恕我直言,小元帅,你这回的鲁莽行动不但影响了元帅的声誉,甚至还会影响到明年的联邦候选国选举上总督共和国的第四次连任。” “我明白。”贺存心双手交叠,靠在了椅背上。 “那可太好了。”自从坐在贺存心身旁之后,张天远终于松下了第一口气,“所以,关于单仁……” 贺存心再次打断他,“我会继续追捕他。” 张天远皱着眉头看向他,“小元帅,针对这个问题,我们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了吗?” “不。”贺存心站起身来,“准确地来说,我提出了一个共识,而你可以选择达成——或不。不过反正也影响不了我的行动。” 他说罢大步向前,很快便消失在张天远的视野中。 许久后,张天远取下肩章,在图案上按了一下。肩章闪了闪,这代表着对方已经接通。他深吸了口气,“元帅,如您所料,他已经在路上了。” 贺天鹏的声音通过微型耳机直接传入他的耳中,“做得不错。……单仁那边呢?” “还没有消息。” 对方沉默了几秒,“再催他一次。” · 一出电子信号屏蔽区,单仁就被再次被团团围住。只是这回被扔来的不是口红和臭水弹,而是一连串刁钻而不友善的诘问。 “从一开始我就坚信自己是清白的……很高兴终于能还我一个公道……所有的援助项目都会继续,公司也依旧运转着……作为一个慈善家……不过,此次无端遭受牢狱之灾,我必须星际特别警卫队的存在提出质疑。它作为一个为贺元帅的儿子专门成立的独立机构,拥有的权力实在太大,这严重破坏了联邦的民主原则,使联邦变成了一个……喂,那边的吃瓜群众们,统一回复一下,我脑子没有进屎……好吧,尽管闻起来确实是这样……” 悬浮在空中的全息人像摄取仪闪烁着绿光,在单仁头顶上盘旋着,发出了人声:“请问,拿有着不正当来源的金钱去做慈善,你不会觉得自己相当虚伪吗?” “不觉得。下一位——” “有人说如此凿凿的罪证却被判无罪释放,是因为你和联邦上层有联系,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没想法。下一位——” “很多人说……” “不关心。下一位——” 等总算把围着他的记者应付完,再次走在通往停泊区的快捷人行通道上时,已经差不多过去半个小时了。单仁打了个哈欠,后悔着没让臭水弹的水干脆留在脸上好把那群人熏跑,同时默念道:“假维斯,重新启动。” 那些抨击他的人恐怕都不知道的是,单仁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古人,而假维斯则是来自更加久远的未来的系统。十几年前他全家死在原先世界的车祸中,而他却意外地复生在了未来世界,从此与这个自称“圣母系统”的高科技玩意儿绑定,走上了一条义无反顾的慈善之路。 “圣母系统233号重新启动。您已开启自定义语音系统,已经自动为您更新语音库,新增3452条语音。请问今天是否继续使用语音:‘周杰伦’?” “周杰伦听太多天了,今天换林志玲。” “收到。现在切换到语音:‘林志玲’。”接下来在他脑海里响起的是一个甜美的女声,“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岔路口,单仁换上靠左那条向上倾斜的人行道,继而站定脚步,让滚动的履带将自己带上停泊区的顶楼,“播放今天关于我无罪释放的新闻的实时评论。” “收到。第一条:无罪释放?现在的法官都脑残是吗?死刑当年就不应该废除,专门用来治这种人渣。第二条:这样的人渣都能无罪释放,我看联邦是没救了,迟早得灭亡。第……” 单仁不耐烦地打断它,“停停停,这种喷子早在二十一世纪都有了,咱们能不能说点宇宙历的东西?” “叮,按照您的标准,已将14323条同质评论删除出播放队列。第四条:用做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的脏钱去做慈善,这种人脸真大,呵呵。我就是穷死也不要他给的臭钱。” 单仁摸了摸下巴,点头说:“嗯,这个虽然老套,但还有点意思。查一下他的地址。” “收到。定点销毁吗?” “不不不,不要这么暴力嘛假维斯。”人行道已经恢复了水平的角度,单仁重新迈开步子,沿着规划整齐的道路走向他的单人星舰,“给他户上打一百万,看他要不要。” “他要是不要呢?” “收回来。” “他要是要呢?” “蠢,等他花得差不多了再收回来。” “收到。”假维斯顿了顿,忽然换了个语调,“单先生,有来自‘张老大爷’的通话请求。” “不接。肯定又是来催命的,早就跟他说了,见机行事,没有那么快的。”单仁不耐烦地说着,站定在星舰储存室的面部扫描仪前。片刻后,横在他面前的激光栅栏被解除了。 他走到了星舰的舱门前,清了清嗓子,准备念出特定短语而开启门口的语音锁,“芝麻开……欸卧日,黑猫?” “不要叫我黑猫。”被庞大的女性粉丝团给予爱称“黑猫”的星际特别警卫队队长贺存心靠在星舰的侧面,抱着双臂。他过肩的黑发被松垮地束起来,搭在肩膀上,脸上带着明显在表达嫌弃的慵懒,越看越让人觉得这个绰号实在是形象。“我讨厌猫。” “哦好吧,警长。”单仁在舱门旁的屏幕上操作一番,将声纹开锁改为指纹,并将手指按了上去,舱门随即旋开。他扶着门框,探头对贺存心说:“实话说,要不是联邦总部禁止武装活动,我还以为你打算在这儿再抓我一次呢,毕竟你可不是那种会在意审判结果的人啊……不过问题又来了,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准备搭我的顺风车吗?” 贺存心没有说话,只是直起身来,放下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几遍。许久后,他开口道:“如果我是你,就会尽量跑快一点。” “怎么了,美人?”单仁吹了一声口哨,“你是不是暗示着你要追我啊?” 贺存心走到舱门前,“在离开联邦总部上空三万米之前,你暂时安全。” 单仁窃笑了一声,“哟哟,原来你这么狂霸酷帅拽的人也会害怕禁火区之类的规定吗?” 两人对视着,沉默持续。忽然,贺存心猛地抬手,单仁顿时向左一侧,激光光束擦过他的肩膀,打在墙壁上。 “哦好吧。”单仁苦笑着,揉了揉肩上滚烫的地方,“显然你不怕。” 贺存心将激光枪收了回去,继而后撤几步,退到储存室的激光栅栏之后,看着单仁,勾起的嘴角类似微笑,“现在,你可以开始逃了。” 单仁耸了耸肩,关上舱门。星舰进入自动驾驶模式,跟着标准导航缓慢增加着高度,为脱离行星引力做着准备。 舷窗外,仍站在储存区外的贺存心变得越来越小。单仁用手指在窗户上他对应的位置戳了戳,露出笑容。 “假维斯。”他说,“发个讯息给天鹏元帅,就说……见机了,很快行事。” 第2章 行事 警卫队星舰正义号升空的半个小时间,贺存心一直坐在全息工作台前,拨弄着一艘星舰的全息影像。 “m-290号”,配有全自动驾驶系统,最高连续跃迁次数十次,单次跃迁可达11秒差距,亚光速飞行每小时能耗在同规模星舰中最低,不配备武器系统。 这是他扫描单仁星舰的牌号后,从厂家内部直接得来的数据。遨游公司拥有最顶级的星舰制作技术,但只可惜m-290只是一款舒适型个人星舰,主要注重外观档次,属于有钱人体现地位的一种手段。 贺存心关掉m-290的影像,开启警卫队特配的战斗型星舰“影子号”。影子号不论从哪方面看处在与m-290相反的极端,虽然外观普通,也并不舒适,但具有完备的武器系统,灵活性极强,尤其善于超空间跃迁跟踪。 从理论上来说,单仁的m-290号绝不可能逃脱影子号的追捕。不过平心而论,贺存心倒是在期待着不一样的结果。 身后传来一个故作轻松自然,实际上却充满了勉强与紧张的脚步。他从一连串的金属片撞击声判断,来人是驾驶室的梁文,“距离开出禁火区还有多远?” 梁文摸了摸腰间挂着的护身符,接着说:“队长……其实我是被他们派来劝你……” 贺存心起身,面对着他,“劝我放弃追踪单仁这个目标的吧。” “没错。”梁文松了口气,“队长,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把目标定在单仁的身上的。这回审判的结果你也看到了,那些大老爷们根本就不把……” “我们调查单仁有多久了?”贺存心打断他问道。 梁文愣了愣,“两年……两年多?” “从我第一次注意到这个人,到现在,一共是星际标准历两年零七个月零十五天。”贺存心抱起双臂,靠在全息工作台的边缘上,“七个月零十五天,有趣的数字。” 梁文看起来有些着急,“队长,我们……” 贺存心再次打断他,“七个月零十五天,换算一下就是两百二十五个标准日,近似等于一个标准年天数的0.618倍。0.618,我恐怕你不会知道这个数字的意义。早在公元文明的萌芽时期,一个……” “队长!”梁文终于提高了音量,并且鼓起勇气在他没说完前开口,“队长,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星际警卫队可以用追踪单仁的时间来做更多的事,正义号不能浪费在单……” “星际警卫队当然可以驾驶着正义号去追捕下一个目标,没有人的时间会因此而浪费。”贺存心放下手,转身,在全息工作台上操作了几次。 不出一会儿,系统音响起:“单人战斗型星舰‘影子号’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始作战任务。是否出动?” 梁文本来刚刚松下一口气,见状一下脸色发白,“队长,你不会是要……” “一个人去追踪单仁?”贺存心关闭工作台的影像,终于看向他的眼睛,“看来,在我们为时三分半钟的谈话里,你终于聪明了一次。” · 距离联邦总部总督星的地表已经有三万米的距离了。驾驶舱的大屏幕上,迷你的“闪人号”图标和“正义号”的距离越拉越远。正在圆圈即将脱离屏幕范围、促使系统缩小比例尺时,另一个图标从正义号中分裂而出。新图标的头顶上冒出“影子号”三个字。 不一会儿,屏幕上冒出一条提示。“敌我距离正以安全值以上的速度缩短,是否开启亚光速飞行?” “不用。”单仁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按照这个速度,到达最理想的连续跃迁起点之前,我们还暂时不会被抓到。虽然这船能耗低,但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嘛。你有老婆了吗驾驶系统a01号?有老婆的话你就明白了。” “叮,error03。请使用者注意,本驾驶系统无法识别并回答不好笑的玩笑话。” 单仁切了一声,揉了揉鼻子,“一团代码现在也能嘲笑爹的幽默感了,真是世风日下。我看返古者那些限制机器智能的主张其实不无道理嘛……” “单先生。”假维斯说,“来自‘遨游孟总’的可视通话请求。” “接进来。”单仁挥挥手,暂时关闭了地图,片刻后,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了空白的屏幕上,“找我啥事儿?” 孟姜南推了推眼镜,身体前倾,“刚刚有人黑进了遨游的数据库,试图搜索m-290的产品信息。” 肯定是那只黑猫干的好事,不过这种事情没有必要让无关人等知道。单仁露出微笑,“不是说好了,m-290是给我的专供吗?难道你还卖给了别人不成?” “就是因为没有卖给别人,所以我才联系你。”孟姜南说,“我们公司那么多星舰,偏偏查你的……是有人想搞你吧?” 单仁打了个响指,哈哈大笑,“你猜对了,还真是有人想搞我。话说回来,你真的放任他盗走了资料吗?” “当然不。”孟姜南微笑,“我给了他m-250的。当时我认为这个序号跟你的气质比较相符,于是参照这一款的外型设计了290。” m-250是个著名的花架子,想必得到这样资料的贺存心一定相当不警惕。单仁心情不错,于是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了基友的冒犯,等到可视通话挂断之后,再次打开了地图。影子号的小图标几乎已经贴在了闪人号身后,系统连续放大了三次比例尺,这才使两者之间的距离拉长到可观测的范围。 “即将到达理想连续跃迁点,是否开始准备连续跃迁?” “不着急。”单仁再次往椅背上一靠,悠闲的前后摇动着,等到贺存心的影子号已经到了肉眼可以清楚看到的距离内时,开口说:“开启反追踪系统。” “叮,雷达屏蔽与物理隐形开启。假跃迁信号已经发出。” 单仁脚一蹬地,让扶手椅飘到舷窗旁,看着影子号直直向假跃迁信号的发出地掠去。 他又一蹬脚,回到了主屏幕前,“接通巡逻队队长。” 不一会儿,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喂,这里是巡逻舰队指挥室指挥长。老大,有什么事吗?” “一艘个人星舰即将出现在你们的巡逻范围内。”单仁微笑着说,“搞定它。” · “善人一号”作为善人舰队的指挥舰,虽然在这几个星期中总指挥单仁一直缺席,但仍然保持着与平常无二的优秀指挥能力,领导着共有七艘星舰的舰队,不紧不慢地航行在宇宙之中。 好吧,说的更通俗易懂一点,那就是——总指挥单仁在不在,对于舰队来说并没有什么卵差别。 当然,自诩为优秀指挥官的单仁是不会承认这种事的,因此,他在与善人一号接驳,登上星舰的第一句话就是:“同志们,你们伟大的领袖回来了!” 由善人制造、善人科技、善人基金、善人慈善、还有单仁那些不太见得光的生意的行政负责与会计核算等的十人团队纷纷抬起头来,接着低下头去。 “喂!对于你们伟大领袖的回归,你们真的没有一点点的表现吗!” 蓬头垢面的棕发少女抬起头来,沉浸在工作中的懵逼脸色过了几秒钟才恢复回来。她是善人科技的总负责人麦芙。“老大,乖,一边儿玩去。别烦本爸爸,本爸爸要忙炸了。” “喂。”单仁不爽地走了过去,一手撑在她的办公桌上,“忘恩负义的小白眼狼,别忘了老子当时可是为了掩护你手下的星舰才被捕的。” “不是我手下,你记错了老大。”麦芙颇为嫌弃地推开他,并把他的手指掰向另一张桌上埋头工作的潘宸。他是单仁见不得光生意的总负责。“是这家伙的手下好吗?我手上有没有什么犯法的东西需要你掩护。” 于是,受到冷遇的单仁战略转移,一屁股坐在潘宸的办公桌上找存在感,“小宸宸啊,你说……” 潘宸在他扭头过来的一瞬间,迅速按了个按钮,接着公用光脑一大片的影像全部缩回了桌面上的魔方中,“老大,本人业已清楚得认识到您是个有着无私奉献精神的伟大领袖,现在能烦请您奉献一下,把您高尚的屁股挪开吗?” 单仁看了看他,接着陡然伸出手,一把将桌子上的魔方抓了过来,坏笑说:“小宸宸啊小宸宸,干嘛这么紧张?你又在光脑上弄什么东西不想让我看到呀?” 潘宸生硬地转移话题道:“那啥,老大,你身上怎么有一股……” “啊哈。”单仁鼓捣了一番后,调出了上一步操作的记录,影像从魔方表面的重点中投射出来,俨然是购物网上明星周边的界面,“上班时间,公然购物,这个月的奖金啊……啧啧啧。话说回来,李嘉图到底有什么好喜欢的?演技差,台风浮夸,唱歌跑调,还有媳妇儿了,长得也就跟我差不多,你们为啥都那么喜欢他?” 潘宸不理会他的奚落,迅速关掉了购物网,调回了工作界面,一边埋头干活,一边小声嘟囔,“该死的,我就知道该早点设个密码……” “比起设密码,刚迫切的是从小鲜肉周边中毕业吧小宸宸。”单仁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看了看时间,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跳下他的桌子,拍了几下手,“伙计们,看我这边。喂,别无视啊。我保证,这回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 十人团队仍然发扬着埋头苦干的精神,并不打算赏脸抬起头来。单仁只得叹了口气,“好吧,你们这群混蛋,错过了好戏,等会儿可别后悔啊——假维斯,接通巡逻队队长,告诉她:可以带进来了。” 于是,等到被激光手铐铐住的贺存心在巡逻队队长的带领下走到众人面前时,单仁如愿地享受到当了这个苦命老板以来最爽的一次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目瞪口呆的麦芙咽了口唾沫,说:“真有你的啊,老大。” 单仁逃了掏耳朵,“哪里哪里,运气好而已。” 第3章 反转 单仁的办公室在善人一号偌大内部空间的正中央。十人团队的办公桌包围着一根突兀而起的柱子,柱子顶着一个稍扁的圆柱体。这个圆柱体被特殊材料包裹,从外界看不到内部的情况。 “跟我来吧,黑猫。”单仁拍了拍贺存心的后腰,接着用手指按了按柱子上的一点,柱子光滑的表面顿时裂开一条缝,他走了进去。 贺存心并没有跟上,而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内部空间的各种设施,仿佛不是个囚犯,而是受邀前来视察的领导,“你有七艘这样的星舰是吗?” “没错小猫咪。不过你最好快点上来,不然电梯要开走了。”单仁不耐烦地拍了拍电梯的操控设施。这里的电梯被设定成达到特定压力就启动的模式,所以他必须得采用一些原始的方式才能让它停在底部。 不过,贺存心看起来并不想妥协,“我叫贺存心。” 单仁扁了扁嘴,“上来吧,贺存心。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两人达到办公室以后,贺存心环顾了一番,接着径自走到他的办公桌后的椅子旁坐下,向后靠了靠,“你能做到这一步,我很惊讶。” 单仁耸肩,接着撑着办公桌坐了上去,“我就把这句话当夸奖喽。” “有两点出乎我的意料。”贺存心说,“首先,遨游作为一个普通的生产民用星舰的公司,居然会有如此完善的安保系统,是我小看他们了。我用在他们系统上的时间本应再多五分钟的。” “哦,那你可太不小心了。”单仁说着打了个哈欠,接着从办公桌上乱糟糟的杂物中挑出一瓶免水洗洁露,喷在了脸上和头发上,希望这能最大限度上消除臭水弹的影响,“还有一点呢?” “还有,我没有想到,你的行动是有预谋的。”贺存心看向他,“为什么想抓我?” “因为爱。”单仁向后仰了仰,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些,“我暗恋你很久了,小猫咪。” “据我所知,单仁,你从来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贺存心身体前倾,使两人的距离更近。“是谁在付钱给你?” “然后你愿意付双倍是吗?不,小猫咪,别这么老套。我都说了,我是为了爱。”单仁把双腿绕到了他的一侧,接着伸手在他下巴上摸了一把,“说真的,我可以放开你。只要不逃跑,你可以做任何事。” “既然如此……”贺存心举起被铐在一起的双手,“帮我解开。” “好咧。”单仁站了起来,向他凑近,“先说好,不要试图联系你的警卫队。不过你也应该不会这么做。毕竟,被我劫持这种丢脸事,你堂堂……卧槽!黑猫你——” “闭嘴。”贺存心用膝盖将他死死压在桌面上,被束缚的双手抓起他的大拇指,按在手铐上的指纹锁处,手铐顿时解开。单仁趁着他片刻的松懈脱身起来,试图再次制服他。 两人缠斗在一起,但贺存心明显技胜一筹,几次来往之后,单仁被贺存心压制着,正面贴上了墙壁,而那副手铐也铐在了他的手上。 “遗憾的是,这回你没能出乎我的意料。”贺存心的声音平稳,一点也不像是经历了激烈打斗的样子。他伸手抬起了单仁的下巴,向上一直掰到极限,然后凑到对方耳边说,“我叫贺存心,你应该记住这一点。” “喂……”单仁喉咙里发出了含糊的声音,“轻点,喘不过气来了——喂你摸我干嘛,想泡我直说——唔……” 贺存心掰着他下巴的手向下移了一寸,再度发力,直到他彻底说不出话才停下,另一只手则开始在他胸口和腹部顺着肌肉的纹理摸了一遍,“身材不错。可惜光顾着健美,战斗能力太差。” “那是因为我舍不得弄伤你啊美人……唔……媳妇儿我知错了……啊……” “在我确认你的嘴派上正确的用场之前,这只手不会松开。”贺存心说,“我再问一遍,谁在付钱给你?如果你打算回答了,就眨两下眼。” 单仁的脸很快憋得通红,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后终于还是眨了两下眼。贺存心满意地稍微放松了力道。单仁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喘息着说:“没人付钱给我。我抓你是因为——喂等等别掐,我这回真的是认真的——” 贺存心再次稍稍放松手指的禁锢,“继续说下去。希望你能认清楚情况,我现在随时可以掐断你的脖子。” “掐……掐断我的脖子,你也逃不出去的。”单仁艰难地喘息了几声,“就像我刚刚告诉你的那样,这样的星舰,我有七艘。别以为它们只是普通的商船。” “说真的,你不用为我担心。虽然会付出一些必要的代价,但我可以全身而退。”贺存心的语气听起来颇为自信,“现在,告诉我,谁是你的委托人?联邦警察局吗?动机是成立的,我从来都不喜欢那个愚蠢的官僚局长。” “没人给我付钱,我还倒贴了不少呢——疼,疼,别掰了——我是说真的。”单仁说着,手指不安分地撇向腰带,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被贺存心狠狠地敲了一下后才缩回去,愁眉苦脸地继续说:“其实吧,你和你的警卫队追捕我这么久,这回还把我搞到了联邦法庭上,我真的很方。其实你指控我的罪名百分之八十都是真的,所以啊,作为一个犯罪分子,我总得想想办法让自己的安全得到保障吧……” “有意思。”贺存心按在他后背上的那只手在他腰间摩挲了一圈,最后掏出了一把袖珍神经枪,接着把枪口抵在了他的后腰上,“那现在你的安全得到保障了吗?” “显而易见。”单仁苦笑着说,“并没有。” “能认识到这一点,说明你现在还不算蠢得过分。”贺存心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动了动,“现在,放了我。” 单仁沉默了片刻,忽然勾起嘴角,“恕难从命,小猫咪。” 贺存心几乎在下个瞬间就意识到了危险,将手中的神经枪一扔,退开几步,却已经被粘在枪柄上肉眼难以察觉的小刺刺中,具有极强麻醉效果的毒素侵入他的血液,使他不得不跪坐下来。 单仁艰难地把大拇指掰到指纹感应区,解开了手铐,接着一手撑着墙,一手揉着仿佛再也直不起来的脖子,痛得呲牙咧嘴,“我后悔了,贺存心。你哪里是什么小黑猫,明明就是大黑豹。我以后叫你大黑好了。” 贺存心的手臂终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倒在了地上。意识仍然清醒,但全身却只有脖子以上能勉强移动了。试图与神经毒素抗衡之间不明智的行为。他闭目养神,一边等待着下一个时机。 单仁终于摆正了自己的脖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用手帕包裹着袖珍神经枪,将它捡了起来,擦干净枪柄后重新别回自己的腰带。 随即,他掏出一个手环,把它戴在了贺存心的手腕上,下一刻瞬间退开五六步,“大黑啊大黑,这个手环一旦戴上,就连我也是摘不下来的,非得等到一年以后才自动脱落。我给它设计了一个有趣的程序,只要咱们俩之间的距离超过五十米,它就会爆炸或者注入神经毒素,到时候你就死翘翘了,明白吗?” 又过了五分钟左右,他才走到贺存心身旁,谨慎地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小心翼翼地戳了贺存心的眼皮一下,然后扭了扭他的头,确认对方真的已经晕过去了之后才大松一口气,站起身来,揉着脖子瘫倒在扶手椅上,开启了脖颈处的自动按摩功能,“假维斯,我刚刚经过敌军残忍的严刑拷打仍然宁死不屈,这算不算一个自我牺牲事件啊?” “宿主想得太美了,不算。” “这都不算?”单仁苦笑,“真是在逗我呢。那总能换算成圣母值吧?” “‘宁死不屈保护同伙’事件经过严格计算,可换成23点圣母值。宿主当前等级为中级圣母,距离升级到下一等级还有5289点圣母值。” “卧槽。”单仁一巴掌盖在自己脸上,缓缓拉下来,“你的菊花真是个无底洞。” 假维斯对此不予评价。单仁则在办公桌上的小圆球上按了个指纹,打开了公用光脑,鼓捣一番后接通了与张天远上将的秘密联络,抱着手臂向后靠了靠。 张天远出现在了屏幕上,“……你的脸怎么了?” 单仁摸了把脸上已经泛起淤青的部分,耸肩,“被你家贺小元帅打得呗。贺元帅太能养儿子了,说真的,就算我没有故意让他,估计也打不过。” “小元帅现在在哪儿?你成功了吗?” 单仁拿起小圆球,冲着贺存心的位置晃了晃后放了下来。张天远的脸色明显不太友善,“单仁,你对小元帅做了什么?” “出钱让我绑架他的是你,心疼他的还是你。你咋不上天啊?”单仁活动了几下脖子,关掉了自动按摩的按钮。 张天远阴着脸说:“不是绑架。贺元帅的指令是让你好好照顾他。” 单仁哂笑,“反正都是限制自由,就不要那么道貌岸然了好吗?” “元帅这是为了……” “行行行,我知道了,他为了什么我也不关心,我关心的是我的任务酬金什么时候到款。”单仁打断他说道。天鹏元帅的动机连他都能猜得出来,不就是联邦现任主席国总督共和国的众议院改选在即,他急着要争取更多力量,嫌弃儿子老给他惹麻烦影响不好嘛。 至于为什么选单仁来执行这个艰巨的任务——恐怕一方面是因为他声名远扬的卓越任务执行能力,一方面就是贺存心对他的难以用常理解释的执着吧。 “你的酬金我会通过秘密渠道打到你的个人账户上。”张天远严肃地说,“记得,千万不要让小元帅知道这件事是元帅安排的,否则就算是任务失败,酬金也会被收回,你知道了吗?另外,警卫队那边已经打好招呼了,对外会声称小元帅去休假了。记住让他妥善地待在善人号上,还有,千万不要让他在公共场合和你一起露面。” “我知道了,真是的。这句话你都重复多少遍了。”他不耐烦地说,“告诉贺元帅,祝他在选举中取得好成绩。” 通话结束后,单仁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贺存心身旁,撑着他的手臂将他架了起来,另一只手在他脸上戳了戳,“大黑?大黑?” 贺存心毫无反应,显然麻药的效力还没有过去。单仁拖着他进了电梯,继而看着他的侧脸微笑。 这只猫可真是有趣。既然绑都绑来了,干嘛像贺元帅要求的那样把他闲置着呢? 第4章 来客 贺存心一醒来,就感觉到腹部沉重的压力,定眼看去,只见单仁的左腿跨在他身上,睡得正香。 他一把推开单仁,坐了起来,撑着头,过了几秒钟后才从混沌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回顾了一下昏迷前发生的事,从他被铐住双手带上星舰想到中毒昏迷,继而忽然发现——他对一连串失败感受到的并不是屈辱,而是兴奋。 当单仁被他压在墙上的时候,他除了稳操胜券的得意以外,更多的确实失望。而当他发现单仁其实还留有后手的时候,那种追逐猎物的刺激感就又充斥了整个头脑…… “大黑,你醒啦。”单仁伸了个懒腰,撑起上身来,微笑着看着他。 贺存心这时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环顾四周,发现他竟然和单仁躺在同一张床上,裹着同一床被子。 单仁看着他的冷脸下透出的一丝惊诧,不禁起了逗逗他的心思,于是贴到他身上,可怜巴巴地说:“大黑,明明是你昨天把人家抵在墙上又是嗯嗯又是啊啊,还把人家弄伤了,难道这些你全都忘了吗?” 贺存心一把推开他,咬牙切齿,“闭嘴!” 单仁哈哈大笑着爬下床,向他招了招手,“跟我来吧大黑,吃午饭去。” 贺存心微微皱起眉头。他记得在乘上影子号之前,联邦标准时间还是下午。按照一般习惯,星舰上的时间普遍采用联邦标准时间。他已经睡了那么久吗? 这不正常。他在联邦军事大学受专门的训练,身体抗药性超过平常人,按理来说不会有具有麻醉药能药倒他超过五个小时才对。 他想着,抬起左手,转了转复古款腕表的发条,试图打开自己的光脑,却发现除了上发条时的模拟齿轮转动声响起以外,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已经暂时屏蔽了你的个人光脑。很遗憾,现在你的个人账户、身份证明和意外保险都不能用了。”单仁停下脚步,站在他身前不远处,“放心,联邦人口局这个鸡肋部门大概要过个三五年才能发现有一位公民失踪了,就算他们一不小心走了大运查出来,也会得到你正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度假,不愿意被打扰的消息。” 的确正如他说的这样。贺存心暗想,指望外界发现他的失踪不太现实。他个人辖下的独立机构星际警卫队到现在还没有杀到这里来,这说明他们有所顾虑,或者受人牵制,决定按兵不动。 至于联邦官方……本来,任意一个国家公民的光脑失效,该国的相关部门就会立刻得到通知,这是个减少绑架案的好手段,对于一般公民也的确十分有用。但贺存心作为联邦元帅的儿子,仅仅效忠于联邦,不具备联邦管辖下任何一个独立国家的国籍。而至于联邦人口局……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单仁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呢。联邦警察局也是同样的道理,那些冗杂的官僚机构除了拖延和犯蠢以外别无所长。 更何况,贺存心也并不想要什么外界救援。 法庭、追击、偷袭,他对单仁的三次攻击都被对方不动声色地化解。那么…… 第四次呢? 善人一号舰的餐厅在星舰的二层,近一百平方米的空旷大厅中央摆着一个大圆桌,圆桌中心则是一个全息工作台,滚动播放着各大报社的新闻。他们落座在圆桌旁时,正播放到缪斯社评针对单仁被无罪释放一事的评论。 “……联邦衰落的又一表现……司法*……金钱的胜利……正义的使者星际警卫队面临强大的利益集团……” 单仁窃笑着戳了戳贺存心的肋骨,“正义的使者啊,大黑。” 贺存心冷哼一声,将新闻界面关掉,开启地图。代表善人舰队的七个小点在蓝黑色的背景中缓慢移动。“没想到连缪斯社也开始雇佣这些只会说套话的的评员了。如果打得开个人光脑,我会立刻取消订阅他们的新闻推送号。” 他说完后,半闭着眼睛靠在了椅背上。片刻之后,十人团队没精打采得从电梯里走出来,陆续走到餐桌旁坐下。麦芙撑着头,打了个哈欠问道:“老大,今天你要订什么吃的?不会还是合成食品吧。” 单仁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接着在圆桌中央的全息屏幕上打开了善人七号舰的订餐界面,用手势将界面上下拉动着浏览了一番,停留在合成食品的界面。 “老大,你不是吧……”趴在桌子上的常眠哀嚎着,但一边哀嚎一边还不忘闭着眼睛。常眠人如其名,永远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每天的日常就是抓紧一切时间补眠。这也难怪,他是善人慈善的负责人,善人慈善是善人集团的核心,因此他的工作也是最繁重的。“我知道咱们预算不够,但你也不能这样压榨员工吧。” “合成食品怎么了?经济实惠还营养,虽然口味并不那么好,但是你要想到,自然食品那都是建立在动物的痛苦和死亡上的呀!”单仁义愤填膺道,“保护动植物,从我做起,拒绝屠宰场工业,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麦芙也愁眉苦脸地趴在了桌子上,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有气无力地说:“你这是道德绑架……” 善人基金的苏衍在她的眼镜侧边输入指纹,打开了个人光脑,开启公用模式,手指飞快地在各个模块上按动,一边说:“我已经开始怀念老大不在的日子了。” “哦,我去吃牢饭的日子,你们自己订餐,天天吃香喝辣是吗?”单仁扬起眉毛,选定老板套餐十一份,接着捅了捅贺存心,“大黑,醒醒,你想吃什么?” 潘宸忍不住抗议道:“喂,老大,你要不要这么偏心啊?” “贺队长是我们的客人,应该得到良好的待遇。”单仁对他的团队宣称贺存心被他请来做客,并且是自愿留在他身边的。不过十个人中大概没一个人相信了这种说法。不过,对于他的各种古怪行为,他们大概已经能做到见怪不怪了,因此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大黑,快点,别装睡,你要是不选了,我可就给你随便点了啊。” 贺存心懒洋洋地半睁开眼,忽然皱了皱眉头,将屏幕右下角缩成小窗口的地图放大。 屏幕的边缘出现了两艘以亚光速飞行的星舰。它们彼此靠近,并肩而行,如果不是明知道同为亚光速是无法分出胜负的,单仁几乎以为他们是在竞争先后了。 两艘星舰分别属于两个不共戴天的著名非政府组织,不食者和返古者。这两个矛盾的思潮,再加上彼此论战不断的人本论运动与环境论运动,构成了现今社会上最不容忽视的民间力量。 “真会挑时间,专门来蹭饭的吧。”单仁将合成食品一栏的十一份套餐删掉,靠在了椅背上,看着两艘星舰向他们不断靠近,“为了表达对即将入席的客人的尊重,今天中午咱们的菜谱就取决于究竟是哪艘星舰与舰队接驳了。” 也就是说,如果返古者那群连转基因大豆都无法忍受的人来做客,今天就能吃上自然食品了。麦芙一听说事情有了转机,立马精神地爬起来,但旋即又有点担心地说:“万一来接驳的是不食者呢?” 单仁遗憾地摊手,“恐怕我们就得吃‘果冻’了。” “果冻”是人们对不食者用来维持生命的营养袋的戏称。不食者是公元纪年就存在的素食主义者的极端变种,其关怀已经从最初的动物扩展到了植物,也就是说,连吃完大米饭也会有罪恶感。于是就每天食用人工合成的蛋白和维生素,也就是营养袋。合成食品虽然也是人工合成,但是会故意做的尽量接近自然食品,但不食者们却认为就算是自然食品的形状和口感都是罪恶的。因此营养袋只有一个形状,那就是长方形,只有一个味道,那就是没有味道。单仁在上回和不食者的一个小头领谈改善贫穷星球养殖场环境的慈善项目时出于礼貌尝了一下,不得不承认,那真是一种反人类的存在。 麦芙打了个激灵,立刻在大屏幕上拨通了善人一号舰底楼的驾驶室,“喂,兰兰姐吗?” 马兰的影像覆盖住了地图。她是个稍显年长的女子,退役的联邦军官,作战经验相当丰富。按照驾驶室的那群姑娘的话来说,她每一道鱼尾纹中都夹着一万点经验值,不过敢当着她面说的人都已经被仇杀了。她是善人舰队的指挥长。“怎么了?” “善人一号舰的射程有多远?” 马兰不假思索地答道:“最新的斩王者210-a导弹致死距离有0.5光年,不过全舰队只有一个……怎么了?” 麦芙托着脸,天真无邪地说:“可以用来击沉不食者的星舰吗?” “……滚你丫。” 通讯被切断了,地图重新显现出来。令人惊讶的是,不食者和返古者仍没有分道扬镳。 贺存心抬了抬眼,分析道:“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将会在五分钟后同时于善人一号接驳。” “别逗了。”单仁笑了一声,摇头,“你永远也别想在同一张餐桌上看到不食者和返古者。听过那个经典的笑话没有?一个不食者就算吃了返古者,也不会吃他手上的鸡腿的。” 他说完之后,自得其乐,自己笑了起来,完全没有介意四周冷场的气氛。 看着不食者的星舰越来越近,麦芙闷闷不乐地托着脸,“万一他们真的一起来了呢?” 想想那个画面还真是说不出的滑稽,单仁忍不住又哈哈大笑,“那恐怕就是要世界末日了。” 然而,五分钟之后,驾驶室的马兰再次阻挡了地图的画面,“老大,不食号与太白号同时发出接驳请求,是否同意?” …… 打脸来得有点快,单仁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餐桌,默默点了十份自然食品的老板套餐,“世界末日都要到了,看来咱们还是吃点好的吧。” 第5章 紧急 意外来的太匆忙。单仁看时间来不及了,在刚点完餐后,就拉上仍在等饭吃的贺存心,一起到了善人一号舰三层的会客厅。 “我饿了。”贺存心不满地说。 “我也饿了,祖宗。不过有什么办法,世界都要毁灭了啊。”单仁坐上了可以随着体态自动调节形状的沙发上,等待客人被待客用的机器人迎接进来。 贺存心也坐下,翘起二郎腿,靠在沙发背上,“他们来找你干什么?” “按照通常的情况……返古者的委托一般都是考古活动或者文物鉴定,这样的委托很容易完成,没什么难度。而不食者的委托大多数都是从屠宰场中解救濒临灭种的动物什么的,这也不算难。”不过这两个主一起……还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委托?”贺存心瞟了他一眼,“没想到,你居然还接私活。善人集团的利润还不够你花吗?” 单仁扁了扁嘴,“集团的利润哪儿有给我的?除了给员工发工资以外,全都去拯救世界了好吗?难道你没发现我是个活在食物链低端的老板吗?” “所以……”贺存心微微皱了下眉,“你还真的是在做慈善?” “喂,”单仁苦笑,“你都调查我两年半了,不会才得出这个结论吧。” 贺存心收回目光,“哼”了一声,又眯上了眼睛。 单仁叹了口气。无论外界相信与否,善人集团的全部利润除了维护舰队的正常运作以外,都会直接被转入善人慈善的公共账户中作为活动经费,他本人是没有任何工资的。因此他这个老板如果不出来接点私活,恐怕连饭也要吃不上了。 于是,他除了拥有庞大的商业集团以外,还经营着类似人们常说的雇佣兵或者赏金猎人的工作,不过他更喜欢称之为万事屋。这个名称更时髦,也更用户友好一点。 贺存心忽然睁开了眼睛,稍微直起了上身,“我要一个光脑。” “你想做什么?” “玩游戏。” 单仁的手指敲着沙发背,“不,不,大黑。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听顾客的委托内容。再说了,返古者不是个非法组织嘛,作为正义的使者,难道你不应——” “我对他们没兴趣。”贺存心朝他伸出手来,“我要一个光脑,帮我安装上最新版本的‘精准跃迁’。” 精准跃迁是一款非常丧心病狂的小众游戏,模拟的是跃迁技术刚出现时,还需要根据恒星相对位置人工计算跃迁理想点与距离的时代,玩家应在规定时间算出理想点坐标和精确到米的理想距离。这款游戏需要极强的心算能力、注意力、耐心和直觉,因此被大多数人敬而远之。没想到贺存心居然会玩这个? 还是说,这只是个托词? 这只猫的黑客技术不是一般的好,万一交给他一个光脑,他把手环给黑掉了逃出去怎么办? 贺存心仍然锲而不舍地伸着手,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尽头。单仁纠结片刻,还是找来机器人,给他拿来了一个专用来打游戏的光脑,“小心哦,如果你想打什么主意,我立刻就会知道。” 贺存心拿到光脑,下载了“精准跃迁”,经过一段复杂的安装过程之后,登了进去,并立刻进入状态,头也不抬地开始繁复的计算。 他的样子看起来相当认真,真不知道这破游戏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单仁又看他玩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掏了掏耳朵,集中注意想道:“假维斯,帮我盯好船上的电力系统、重力系统、通讯系统,还有大黑的手环和五楼停泊区的影子号,有任何异常立刻通知我。”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客人终于到了。一个穿着唐装上衣配牛仔裤,戴着黑框眼镜,手上拿着文明棍的男人走了进来,向单仁拱手行礼,“单先生,久违。” 这位衣着古怪的男子就是返古者的领袖,拥有一个中二到已经停药的名字叫轩辕凯撒颛顼桀,据说这是他自己起的,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单仁真该单为这个这个名字多收他五千块服务费。 这位轩辕凯撒颛顼桀今天的造型更加诡异了,据说他还代表着返古者内部最高的审美水准和考据水平。单仁死命忍着不笑,与他握手,“久违久违,轩辕先生别来无恙啊。” 轩辕和他的关系还算可以。返古者以崇尚并设法恢复古代价值观和生活为宗旨,而他们所希望还原的古代,由于大量原始资料的流失,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让人不禁捏把汗。因此,单仁这个土生土长的二十一世纪古人就成了他们最好的活标本,常常给他们提供可靠的关于古代的资料,因而被他们单方面认定为返古运动的铁杆支持者。 他落座后不久,又有两个女人结伴而入。其中那个手上拿着营养袋的是不食者的老大,另一个单仁觉得面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于是叫假维斯扫描了她的面部,发现她是环境主义运动的领袖。她们应该是搭成同一艘星舰来的。环境论者与不食者的理论有一些相通之处,两人虽然有意见不合的地方,但想必不会大打出手。 四大运动就只剩下人本论者缺席了。两位女士落座之后,轩辕仍没有开口谈正事的打算,看起来他们确实在等什么人。果然,又过了五分钟左右,一个身材瘦弱的矮个子男人走了进来。他脸色苍白,一副厌世的臭屁表情,看起来和某只正在玩耍的黑猫倒是有相似之处。 “你来晚了。”轩辕皱眉。与善人一号接驳的星舰只有两艘,想必人本论者是搭他的顺风船来的。 “我去吃饭了。”人本论者嫌弃地瞥了一眼正在通过吸管嘬饮“果冻”的不食者,“空腹看这幅场景,会被恶心到的。” 环境论者也皱了皱眉头,对不食者说:“这么违反自然的东西,还是少吃比较好吧。” “对啊,伪善者小姐。”人本论者坐在离那三人较远的位置,向后一靠,阴阳怪气地说,“就不要秀你高尚的道德观了吧,给谁看啊?” 环境论者又皱了皱眉头,不过这回朝向了人本论者,“没人跟你说话,法西斯。” “法西斯?哈,或许吧。不过宁可痛痛快快地当法西斯,也好过虚伪地整天说什么物种平等之类的鬼话,两位小娘们儿。人类本身就是宇宙的主宰,我只是有勇气正视这一点而已。”人本论者哂笑,“宇宙,小娘们儿,本来就不是公平的。” “就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在,所以才会不公平……” 两人吵得不亦乐乎,单仁也不打搅他们,只是凑到了贺存心身旁,看他修长的手指在光脑的全息投影的屏幕上飞快地舞动,将一个个数据输入空白框中。虽然还是不能理解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入迷,但是光就这幅场景来看,确实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待客机器人端着一整个盘子的茶水和点心。单仁拿了一杯茶,和一块点心,再把点心塞进嘴里之后,往茶杯里吹着气,一边欣赏贺存心的侧脸。 轩辕干咳一声,趁着两人争吵的间隙说:“我很高兴你们都知道法西斯是什么。毕竟,经过大遗忘世纪的战火和黑……” 人本论者不耐烦地转头向他开火:“别再重复这句话了成不成啊,老古董。再听我真的要吐了。” 被抢白的轩辕不动声色,仍然温和地说:“经过大遗忘时代的战火和黑暗的帝政时代,大多数人已经将古人留下的宝贵知识忘得一干二净了。‘法西斯’的确是个值得铭记的概念,不过还是让我们言归正传吧。” 他看起来很疲惫,喝了一大口茶后打开了个人光脑,挑出一个文档,并把它投影到会客厅的大屏幕上。 那是一个盾牌形状的四分纹章,四个部分分别画着四大运动各自的标志,其上用中二的字体写着:“反智联盟”。 他们居然组成联盟了?这倒真是不可思议。仔细一看,四人的身上确实都戴着写着反智联盟的徽章。单仁笑了笑,打趣道:“你们居然能在某件事上达成一致,看来世界末日要到了。” “的确快了。”轩辕面色阴沉,将幻灯片调到下一张。 “柏拉图计划?”单仁皱着眉头,读出了第二张中央上的几个大字。 轩辕点头,“对,柏拉图。他是公元纪元初期的一位哲学家。我想你们并不知道他。毕竟,经过……” 人本论者白了他一眼,“看到没,老古董他又来了。” 轩辕看了他一眼,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经过大遗忘世纪的战火和黑暗的帝政时代,我们已经快将古人留下的珍贵宝藏丢失殆尽了。——单先生,很抱歉,但接下来的内容最好不要被太多人知道。请问您身边的这位……” 他看向埋头玩游戏的贺存心。 单仁拍了拍贺存心的后背,“他是我的新搭档,把他当成另一个我就好了。大黑,放下你的小游戏,让顾客们认识一下你吧。” 贺存心皱着眉头扭头,看向两人身体接触的地方,“这是你拿过点心的手吧?” 居然还有点洁癖,真是只猫啊。单仁缩回手,“对不起啦。” 贺存心转回去,懒洋洋地点了个头当打招呼,接着把光脑递给单仁,“输账号。” 单仁一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入了付费关卡的购买界面,“喂,两百通用币,这也太贵了吧?你是通用币玩家吗?好吧,买买买……唉,养个猫真败家。” 付费关卡刷出来之后,贺存心这才满意地接回光脑,埋头继续玩了起来。 单仁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向四位目瞪口呆的客人,没有开口解释的打算。 一时寂静,整个会客厅就只剩下不食者嘬饮见底的营养袋的声音。过了很久之后,她松开吸管,看向贺存心,打破了沉默,笑嘻嘻地说:“他是黑猫,不会错的,我是他的铁粉。” 轩辕终于说出话来,“单先生,他真的是,是……嗯……” “贺存心。”单仁说,“假一赔十。” 不食者笑了起来,“请全部赔给我。” “可是……”轩辕咽了口唾沫,绞尽脑汁地找着形容词,“你们不是刚刚……对博公堂吗?” “对簿公堂。”单仁纠正道。 人本论者冷笑了一声,“哈,老古董,我就说你那个什么单仁根本就不可靠。他早就预谋好了,要把你的行踪转手卖给联邦政府呢。” 轩辕皱着眉头,将个人光脑关闭。 环境论者的语气变得不太友好。她出身于地区主义占主流的中产星球,对联邦一向没什么好感,“单先生,恕我无法接受联邦官方成员在场。如果他坚持不离开,那就只能我们离开了。” 轩辕推了推他那尺寸过大的黑框眼镜,率先冷静了下来,“先不要着急。至少我们现在还安然无恙。但单先生,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 “当然啦,我的原则是顾客至上。”单仁微笑道,“就在最近,我厌倦了贺先生毫无止境的追捕,于是设了个陷阱,把他抓到我我身边软禁起来了。” 四人组又沉默了片刻。从他们的表情来看,显然他们并不相信这样的解释。 单仁暗叹一声,有时候说真话就是没人信啊。 “好吧,什么都瞒不过你们。”他说,“实际上,是贺先生厌倦了联邦越来越官僚化的无聊公职,在收到我的邀请之后欣然而至,假借休假之名来为我工作。” 这个解释其实更加牵强。但显然,四人都信了大半。不食者是最深信不疑的一个,她吃吃笑着说:“这是他干的出来的事……黑猫最讨厌无聊了。” 单仁趁热打铁道:“各位大可以放心。贺先生从星际一流的军事院校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经过了相当专业的训练。有他在,任务的成功率会大大提高。言归正传,让我们回到柏拉图计划吧。” 轩辕踌躇片刻,还是打开了个人光脑,让界面重新投影到大屏幕上,“此前我们的合作都很成功,单先生。这是我出自对你个人的信任。” “善人工作室对于委托内容的保密是有口皆碑的。”单仁随口说了一句,接着浏览起了幻灯片上的内容,看着看着,脸上的轻松的表情逐渐凝固。 怪不得这四个不共戴天的组织能坐上同一条船呢。原来世界真的快毁灭了啊。 柏拉图计划——更准确的名字是极智人计划。根据返古者组织得到的模糊情报来看,是一项生物学的试验计划,一直登记在民间科学组织名下,乍一看并没有值得注意之处。但是返古者按照习惯,会一直关注所有的生物学研究。最近,他们无意之间发现,这项研究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这项研究是人工智能的一个镜像。”轩辕说,“不是让机器具有人性,而是把人变成机器。通过对大脑的后天改造,使人类的身体机能和智力有大幅度的提高。人可以在一瞬间内或许所有的知识,并且可以在任何专业领域达到最高水准。也就是说——拥有了智慧。这会造就一个新的物种,无论它是什么,都不再是智人了。” 听起来像是科幻小说一样。看来这个任务难度不小啊,都可以列成ss级了。单仁摸了摸下巴,斟酌着报价。 “必须尽快。”轩辕的声音冷下来,“我们在无意间拦截的一则发往那个方向的信息,破译出来后是:‘同意。七十二小时后进入最终环节’。” 一语既出,另外三人顿时像见了鬼一样地看向他。环境论者愠怒道:“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们这一点!” “该死的,那还跑着一趟干什么!”人本论者气急败坏,“干脆回家等死好了。” “我担心这个消息在普通成员之间流通之后,会引起恐慌。而你们三个总是不愿意单独聚在一起安静地听我讲。”轩辕叹了口气,又恢复了平静,“我们现在还有奋力一搏的最后机会。但恐怕……也只有一次了。” 四大组织虽然声势浩大,在联邦中的成员和同情者都不少,但毕竟还是民间组织。就算是行动力最强,因此被列为非法组织的返古者,也想必没有能执行这种任务的人选。而跟单仁做着类似工作的人多半都是恶棍,恐怕他们也没有想不开到把世界赌在不法之徒的手里。 也就是说,单仁目前是他们的唯一选项。就算不是完全不可替代,大概也是很难找到替代品的。 垄断是个好东西,他喜欢。 毫无疑问,如果计划成功,哪怕只有一个得到了智慧的柏拉图诞生,都会给世界带来前所未有的变革。不过这背后的政治学和社会学意义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需要考虑的就只有…… “一亿通用币,推荐转账支付,支持分期付款。”他微笑着说,“首付三成。怎么样,成交吗?” 人本论者冷哼了一声,“一亿通用币?单仁,你真是疯了。” 轩辕的脸色也不太好。显然,对于这四个烧钱的非营利机构来说,这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说不定,全副身家搭上不说,还得砸锅卖铁凑点呢。“不得不说……一亿确实有点多,单先生。” 他们显然还没有搭上未来的觉悟。不过也难怪,人总是有侥幸心理的,任谁也不会清楚地认识到一个忽然砸到头上来的世界末日的意义。或许会相当担心,但是为此付出这么一大笔钱来还是差点。不过,他们总会想明白的。 “我们还可以找别人,会有更公道的价格。”环境论者皱着眉头,看向贺存心,“更何况,我不信任这个总督人。” “我不是总督人。”贺存心输入一长串计算结果,头也不抬地说,“总督共和国只是联邦的现任主席国。把它和联邦混为一谈是非常愚蠢的,我以为你们都知道。” “有什么区别。”环境论者生气地说,“他们已经当了三十年的主席国了,现在居然还要参选第四届,再过十年,把联邦和总督共和国分清楚才是愚蠢的呢。我才不信一个总督人能有什么能力……” “我不是总督人。”贺存心输入最后一行数字,打到了最终关,接着将光脑关上,靠在沙发背上眯上眼睛,“而且,质疑我的能力也是愚蠢的。” 环境论者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单仁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俩吵架,此时却忽然一个寒战,觉得有哪里不对,连忙集中精神默念道:“假维斯,叫你监视的系统没出什么问题吧?” “虽然不在您的要求范围之内,不过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向你汇报,单先生。”假维斯说,“驾驶系统正在收到微小的篡改。有充足理由相信驾驶室的人并没有发现异常。” “驾驶系统?”单仁看了一眼贺存心,不禁皱起眉头,“不可能吧,难道他以为他可以把星舰开去联邦总部吗?” “航行轨道并没有受到修改,单先生。”假维斯说,“不过……” 它的声音被整个星舰范围内响起的警报声掩盖。“警告!警告!非常规跃迁,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一瞬间,大屏幕和灯光全部熄灭,只剩下应急系统的昏暗红灯,“超空间意外!超空间意外!正在开启避险系统,正在开……” 声音忽然变得断断续续起来,红灯闪烁了几下。“意外——正——系——超空间——” 贺存心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质疑我的能力是愚蠢的。如果你们不瞎的话,现在应该体会到了。” 该死的,精准跃迁!这大黑豹可以算出让飞船安全着陆的数据,自然也能让它陷入最危险的跃迁意外。单仁想起自己主动输给他的密码,悔得肠子都青了了。他正要追上去,然而地面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灯光彻底熄灭。 红灯再一次闪烁时,贺存心已然消失不见。 第6章 事成 一片混乱。地面不停地震动、摇晃,发出巨大的声响。应急电力仍未恢复。 单仁紧紧抓住已经不会自动变形的沙发把手,“假维斯,联系指挥中枢!” “无法与善人一号其他光脑取得联系。可以有理由地认为,除了我以外的所有智能数字设备都已经暂时失效。” “那就联系七号舰!”七号舰是维修中心所在地,那群人肯定能解决这个问题,“马上向七号舰发出接驳指令!” “指令无法发出。”假维斯说,“经过刚刚的非常规跃迁,善人一号已经与舰队主体相距五秒差距以上。” “什么?你大——” 意识到自己差点喊出声,单仁这才少许冷静下来,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大家……” “轰隆”一声巨响,装饰华丽的吊灯掉落在五人中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环境论者发出一声惊叫,吊灯砸中的地方离她最近,几乎只有几厘米远。 “大家请保持冷静。”单仁接着自己刚刚被打断的地方说,“避险系统正在启动中,很快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正常你大爷!我早就说了不要信任单仁!混蛋!”人本论者的声音因为惊恐而尖锐万分,“轩辕,你要害死我们全部人了!” 轩辕努力保持平静,“抓紧扶手,很快就会过去。就让我们把这当作……” “哈,我知道了,就让我们把这当作黑暗的帝政时代吧!呵呵!” 又是一阵剧烈的抖动。轩辕吼道:“闭嘴,你这白痴!” · 整个善人一号舰都笼罩在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光源位于顶楼。 贺存心扒开停泊室的大门,一路径自走到了影子号旁边,停住脚步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摘掉了手腕上失效的手环,随手一扔,接着走进了船舱,坐在驾驶座。 他常备在身边的原始能源袖珍手电筒此刻起到了用处。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用熟练的手法检查着星舰的四处是否有被动过手脚。 经过几百年的发展,跃迁技术已经相当发达,跃迁时的人体的感觉已经降低到了感知的阀值以下,但贺存心经受过专门的训练,因此可以敏锐地感觉到,在他坐上驾驶座的那一刻,星舰进行了一次跃迁,很有可能已经与舰队主体汇合。 这种情况无疑是对他不利的,不过,影响不大。 避险系统显然已经启动了,受到粒子流影响的数字设备纷纷恢复,间歇性的震动已经消失,灯亮了起来。 他打开舰载光脑,趁着善人一号舰忙于休整的时候再次黑进驾驶系统,发出了允许星舰起飞的指令。穹顶缓缓打开,他指挥影子号飞入漆黑的天幕中。 · 系统一恢复,单仁就冲到了驾驶室中。虽然还算成功地回到了舰队的位置,但驾驶室的人仍手忙脚乱,不得不逐一排除星舰上的故障,因此甚至没注意到影子号已经以亚光速脱离了他们的掌控范围。 马兰显然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失误,面色阴沉地问:“是否准备闪人号?” 单仁死死瞪着地图上逐渐远去的影子号,长长呼出一口气,“不。帮我计算影子号的飞行路径,我们进行微秒跃迁。” 同样使用亚光速飞行,他们是绝对抓不到贺存心的。而两者之间的距离又还没拉到可以进行普通跃迁那么远,因此只能试试看微秒跃迁这个一听就很不靠谱的功能了。 “微秒跃迁?”马兰皱起眉头,“太冒险了。我们才刚刚从跃迁意外中脱身。” 单仁明白她的顾忌。现在市面上所有的星舰,包括闪人号,都只能进行最短距离为一秒差距也就是三光年左右的跃迁,但善人一号却安装了孟姜南宣称的遨游最新技术:最短距离为几千千米的微秒跃迁。 跃迁距离太短甚至比太长还难以控制,而且这项新技术还没经过历史和人民的考验,就连他们以前也从未试过,所以也就还不知道效果如何。 “贺存心不能逃脱。”单仁平静地说,“如果你觉得善人一号舰不能冒这个风险,我就乘坐闪人号,手动控制跃迁。” 单仁并不是专业人士,手动对他而言与其说是控制不如说是碰运气,明显风险更大。而闪人号毕竟是小型星舰,一旦陷入跃迁意外,几乎是没有生机的。 马兰思索片刻,最后只能叹了口气,“你赢了,老大。——姑娘们,准备微秒跃迁!” 几分钟后,影子号出现在了肉眼可见的范围内。 单仁说:“准备包围攻击阵型。” 马兰做了个手势,七艘星舰开始聚拢,将影子号重重包围。单艘星舰的质量并不能形成规模,但七艘形成阵形之后,无疑就会影响到本就不稳定的跃迁环境,让影子号无法冒险跃迁。 “准备武器系统。” 七艘星舰的顶部伸出了常年隐藏着的炮筒,瞄准了影子号。 “警告性开火。” “警告性开火倒计时——十、九、八……” 倒计时中间忽然夹杂进了另一个声音,“来自影子号的通讯请求,来自影子号的……” 单仁抬手,示意马兰暂时终止倒计时,接入了通话。 贺存心的上半身出现在屏幕上,神色悠闲,一点也没有被逼到绝路上的样子。“微秒跃迁?连实弹演戏时我们都很少使用这项技术。冒险使用过的烈焰号和鹰翼号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黑洞里呢。这是我没想到的。” 看这幅气定神闲的样子,他难道还有后招吗?单仁握紧拳头,第一次觉得有些棘手,但仍然保持冷静,微笑着说:“抱歉,我又成功地引起你的主意了。不过能让你惊讶的东西还有很多呢,还记得麦芙在饭桌上提到过的斩王者250-a吗?我不介意让你尝尝它的滋味。” 马兰小声提醒道:“是210-a。” “……”微笑,微笑。 贺存心也笑了,“虽然你看上去略胜一筹,但你动用了七艘武装的大型星舰和最新型的武器……还是我赢了。影子号投降。” 赢他奶奶个嘴!降他大爷个头! 等到心中的草泥马奔腾完毕后,单仁再次扯出一个融合了咬牙切齿与风轻云淡的扭曲笑容。 “善人一号,接受投降。” · 等到贺存心和单仁再次回到会客厅的时候,里面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机器人清理完狼藉的吊灯碎片后继续端茶倒水,并给惊魂未定的客人送来药品。环境论者的小臂被划伤了一道,伤口不大,抹上再生药膏后没有什么大碍,却因为失血与受惊而脸色苍白,靠在沙发上,虚弱地连人本论者的嘲讽都懒得回击。轩辕虽然表面看上去不动声色,但手掌却出了一层冷汗,心不在焉地去拿茶杯时差点让它滑落在地上。不食者又打开了一盒营养袋,从残骸来看这已经是第四袋了。 单仁知道,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简直就是开了群嘲来引怪的。但他还是笑眯眯地大步走了过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天真是太适合谈生意了,大吉大利。” 轩辕警惕地看向了他身后的贺存心,“单先生,针对这位贺存心……” “你总算敢出来了啊,缩头乌龟!”人本论者绕过单仁,直直走向贺存心,“看我不——” 单仁向后一退,挡下了他的拳头,顿时呲牙咧嘴。别看这小个子挺瘦的,手劲还真大。不过顾客至上,他仍然笑眯眯地说:“请不要冲动,有什么话大家可以坐下来慢……” 他脖子上又挨了一拳,笑容顿时挂不住了。被击中的是最脆弱的地方,单仁一时没缓过劲,捂着嗓子蹲下咳嗽了起来。 可能是他的样子有点吓人,人本论者本来气势汹汹,此刻却显得有些慌张,还伸出手来试图拉他一把,不过很快就又在空中不自然地甩了甩,收回去了,“我……你怎么样?” 本着顾客是上帝的原则,单仁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事。” 不能怪这小矮子。小矮子的本意应该是打脸来着。虽然打脸也不好,但比起蓄意谋杀还是要轻很多的。谁让他自己长得高呢,啊哈哈。 身后传来一个力量。贺存心把他驾了起来,扒开他的手,皱着眉头检查了一番,接着浑身的肌肉猛然绷紧。 单仁暗叫不好,假装不小心摔了一跤,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贺存心身上,这才阻挡住了潜在的一场硬仗。“……大黑,你乖乖坐下,不然我肯定不给你充值游戏。” 贺存心轻哼了一声,“反正你的密码我已经记住了。” “……” 经过这么一闹,本来理直气壮打算来找茬的人本论者却成为了理亏的一方,接下来的几分钟内都难得地缩在一边,罕见地保持了安静。不得不说,这小矮子闭嘴的样子实在是可爱多了。 “……对于贺先生的能力,我没有任何想质疑的地方。”轩辕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镜,“但是,我还是不禁觉得他无法完成这样的重要任务。我是说——单从他置一整个星舰人的性命于不顾,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这一点来看。” “他不单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轩辕。”单仁揉了揉脖子,“很抱歉有人受伤,但他其实……” “我选定的数据经过了严格的计算,使得跃迁意外完全是有效而不致命的,只要里面的人不要蠢到自乱阵脚就行。”贺存心眯着眼睛打断他说,“我以为这你们都知道。” 单仁忍不住托住额头,为贺存心的情商默哀一秒钟。他这样的简直都可以领个残疾证了。“轩辕,你别听他的,我……” 贺存心睁开眼睛,看向轩辕,“最后一盏应急灯灭掉的时候,你心里有什么感受?” 轩辕没有答话,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说下去。 “在灾难来临的一刻,未来的打算还有意义吗?” 他说完后闭上眼睛,抱着双臂继续打盹。沉默的气氛有点尴尬,但单仁敏锐地注意到,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 “你说得对。”片刻后,轩辕叹了口气,“返古者组织现在的全副身家一共四千万,全部出缴。希望单先生能保得住我们未来的意义。” 出乎意料的是,人本论者居然第二个表态,“对付疯子,或许就得疯子才行。我们出两千万。” 不食者捏扁了又一个营养袋,眼巴巴地看向单仁,“在交钱之前,我可以和黑猫合个照吗?” 贺存心向单仁投来一个微妙的眼神。单仁把它初步解读为“朕不愿意但是朕懒得拒绝你看着办喵”,于是笑眯眯地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不行不行,我家大黑还没剪指甲,他可是会抓人的。” “会抓人?”不食者托着脸,“我才不信呢。” “别不信啊,我告诉你,我就被他抓过,还上了联邦最高法庭呢。” 贺存心再次从游戏中抬起头来,投来一个“再说下去朕抓一你脸哦喵”的眼神,单仁哈哈大笑着止住了接下来的调侃。 环境论者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复杂,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还是不能信任你,总督人。但是……你说的没错,我确实见识到了你的能力。” “哦,是吗?”贺存心的手指在全息键盘上飞快的舞动着,头也不抬地说,“那你还不算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第7章 胁迫 至今为止善人万事屋最大的一笔生意居然是贺存心出力谈成的,这让久经生意场的单仁感到非常不开心,因此找来七号舰上的所有技术专家,将手环的安全级别提高了好几个数量级,又把两人之间的距离调到了三米。从此以后的几天,两人吃饭要排排坐、睡觉排排躺,就算是上厕所也得排排站。 厕所隔间的门外,贺存心关上他的游戏光脑,皱着眉头说:“我觉得这很不利于执行任务。我们没法分头行动了。” 隔间内传来真空处理时的风声,过了一会儿,单仁打开门走了出来,在旁边的水池洗着手,一边调侃道:“怎么了,大黑,难道你还真打算跟我一起去征服星辰大海、阻止人类灭亡吗?” “为什么不?” 单仁甩了甩了手上的水珠,“放心吧,大黑。我离开的时候会调整你手环的设置,把它设置成不能离开星舰。” 贺存心再次皱起眉头,“难道你打算把我留下吗?” “为什么不?”单仁学着他的口气反问着,“不然难道带着你去啊?万一你夺船逃跑了怎么办?” “我不会再逃跑的。” “哈哈,我几乎要相信了。”单仁拍拍他的肩膀,“好啦,别想着码子事了。咱们去沙滩。” 曾经他确实动过心思,想带着贺存心去做任务。但经过上回的逃跑事件,他彻底长了个记性。这只猫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就不会放弃给人添麻烦。带着这么一个□□去做任务,他真的还有命回来拿尾款吗? 贺存心看起来很不满,但还是跟在了他的身后,“我不喜欢晒太阳。” 两人搭成着载客舰,从一号舰做到了六号舰上。善人六号舰是整个舰队的娱乐中心,而顶楼则是单仁的一片私人人造海滩。这大概是单仁作为善人集团的老板唯一的特权和福利了。 海滩造的相当真实。沙子与海水是从著名的旅游区万卷星取来的,定期更换。天花板上是一片高分屏幕,按照宇宙标准时严格模拟着天幕的昼夜变化,让人有种身处于露天环境下的错觉。 现在是宇宙标准时的中午,正是海滩最晒人的时候。为了游泳的时候能自由一点,单仁通知七号舰的人调整了手环的设置,让两人的安全距离拉长到了一百米。 贺存心伸手挡在额头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真是的,都说猫最喜欢晒太阳了,你真是一只与众不同的猫。”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单仁还是给他找了一张沙滩椅,撑开伞。 贺存心躺上去,继续玩他的游戏,“世界末日都要到了,你居然还有心思来游泳。” “还有十几个小时才能到跃迁理想点的,就算登上闪人号也得等着。”单仁脱得只剩下一条泳裤,踩在被人造阳光晒得发烫的沙子上,伸了个懒腰,肆意地舒展着健美的肌肉线条,“每次出任务之前,我都会来游一次泳,这是老习惯了。再说,这回的任务这么危险,鬼知道还能不能回得来。这都不准我享受一下吗?” 贺存心抬起头来,“为什么不去真的海滩?” 单仁回头看了他一眼,摇头,“你以为我不想吗?”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贺存心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一直进了海水中,显然没有放弃得到答案。 许久后,单仁叹了口气说:“理论上,我是不能登陆的。这是协议中的一项。” 贺存心扬起眉毛。 “难道你没好奇过为什么我的罪证确凿,却怎么也告不倒吗?”单仁在海水齐小腿深的地方站定,接着撩起海水,拍打在自己的腹部和脖颈上,“在最初发迹,引起上面注意的时候,我就和他们达成了一个协议。他们纵容我的一些生意,我的行为受到他们限制……不能登陆,这就是其中的一项。” 贺存心关掉光脑,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你的名声……” “这也是协议的一项。”单仁说着,坐进了海水中,“你想想,一个又有钱、又帅气、又风趣、身材又好、还做慈善的年轻企业家,本来应该收获多少粉丝?恐怕不比你少吧?不过,财富加名声……这是最值得他们警惕的组合。” 贺存心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说:“你是个很在意别人眼光的人。” 单仁动作一僵,接着耸肩,“我不喜欢名声,尤其是好名声。好名声会拖累人。” 他说完之后,深吸一口气,潜下了水,动作娴熟地游向人造海的深处。 贺存心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放下光脑,从伞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皱着眉头走向被海水拍打着的岸边,弯下腰去,将手伸进了海水中。 单仁冲破水面,抹了把脸,看到他试探着下水,却并没有露出高兴的表情。他的头发平时总是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成精明干练的大背头,沾了水后全部垂了下来,让英挺帅气的面孔变得柔和了一些。“……你在同情我?” “我从来不同情任何人。”贺存心也深吸一口气,埋头潜下水去,游向他,在他身旁破水而出。半长的头发被海水打湿,看起来更加黑亮。 “那你来干什么?”总不会真是被爹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和充满力量感的优秀肌肉打动,跑过来健身的吧。 “我来给你个承诺。”贺存心说,“带上我,我会让你活着回来。” ……这个标准恐怕太低了点吧! 单仁忍住吐槽,笑了笑,“放心吧,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死的。” 真不知道这只猫为什么对和他一起去做任务这件事这么热衷。除了伺机逃跑以外,他还真找不到别的理由了。 “你不信任我的能力?”贺存心再次扬起眉毛,“需要我再证明一次吗?” “……不必了。” 贺存心凑近他,“带我去。” “拒绝。” 出乎他意料的是,再次被拒绝的贺存心并没有继续坚持下去,而是一路游回了海滩旁,回到了他的伞下,继续打游戏。 就这样解决了吗? 单仁有点不敢相信,但还是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再次潜下水去。 · 事实再一次证明,这只猫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前,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二天,等到善人舰队航行到理想的出发地后,单仁好整以暇地登上闪人号,设定好了目的地,发出了起飞请求,很快得到了驾驶室的同意。闪人号升起,通过气密过渡通道,即将飞出打开的穹顶。 一切进展顺利。单仁哼着小调,打开了驾驶系统的地图,正打算调到目的地,就被一条手臂箍住了脖子。 贺存心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 “……我靠,你怎么上来的!” 贺存心没有回答,只是加大了力度。 单仁气得在心里大喊:“假维斯,你个吃白饭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跑上来了!” 假维斯委屈地答道:“我没有接到汇报的命令。” 单仁没工夫跟它较劲,“假维斯,现在快点控制驾驶系统,不要让闪人号出穹顶!” “气密过渡通道是单程的。”假维斯说,“我没办法在短时间内篡改这一基础设定。” “靠,该死的!”单仁忍不住骂出声来,“贺存心,你到底想干什么?” 贺存心冷冷地说:“我知道你已经把手环的设定改成了不能离开善人一号舰范围。一旦离开穹顶,它的功能就会生效了。你可以预测一下,是神经毒素……还是爆炸?” “日你大爷,你这个疯子!”单仁意识到他的目的后,气得直骂,“你不要命了,老子还要命呢!” “解除手环的限制,带我去。”贺存心说。 眼看着穹顶越来越近,单仁只好在大骂了几声之后妥协,“好好好,你先放开我。” 贺存心依言放开他。单仁立刻接通了七号舰:“立刻修改贺存心手环的设定,改回安全距离五十米。” 闪人号彻底飞出穹顶,进入无垠的宇宙。贺存心露出微笑。 单仁被这个变故吓得不轻,靠在扶手椅上生闷气,“我这就把你送回去……混蛋。” “你当然可以把我送回去。”贺存心说,“但这意味着我会通过其他更极端的办法来找你。” 单仁一巴掌盖在自己脸上,“靠,手伸出来,我把你手环摘了,你回警卫队当你的黑猫警长去吧……” “不。”贺存心抱着双臂,“我不会走的。” “靠……”单仁无力地靠着椅背。早知道这么麻烦,任凭天鹏元帅给多少钱,他也绝对不接这单生意了。 贺存心找了把椅子,在他身旁坐下,熟练地操纵着驾驶系统,调出了他们此行目的地的信息,毫无入侵者的自觉。 事已至此,单仁也只好接受现实,和他一起研究起了轩辕发给他们的资料。 返古者的情报网做的实在不怎么样,拦截到那条至关重要的消息恐怕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虽然他们已经知无不尽地将所有情报都告诉了单仁,也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贺存心嫌弃地说:“地址居然只精确到星系?” “荒原星系只有五号行星是可住人星球,所以我们还算幸运,排除了不少错误答案。” “我早就说了,让他们把那条拦截到的消息给我,让我来分析具体位置。”贺存心向下拉着,浏览荒原五号星的介绍。这是个典型的边缘星球,天气寒冷,主要的陆地却大部分分布中高纬地区,只有赤道附近的一小块区域可以住人。 不过,“一小块”只是相对于一整个星球来说的。具体下来,也是整整几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呢。单仁将荒原星住人区的地图放大,顿时有点发愁。贺存心提出想要那条拦截到的消息的时候,本来他也不太反对,但是轩辕却死活都不愿意交出来。为了不把生意搞黄,他也就没有坚持。现在想来确实有点后悔。“喂大黑,你不能现在尝试找一下那个研究基地的信息吗?” “我早就已经试过了。”贺存心抱着双臂,“防护很严密,又没有突破口,如果不用强硬一点的手段的话根本无法破解。” 单仁明白他的考虑。引起对方的警觉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情报太少,危险性又太高,他心里有些没底,叫假维斯调出道具库,检查上次升级时得到的道具。还有一个超级黑客五分钟、一个防御十分钟,一个体力加强十分钟。还好,虽然不算多,但是都是有用的。 他们开始了连续跃迁。单仁看着窗外的景致不断闪烁,终于停留在一个陌生的星区,接着指挥着闪人号向荒原五号的大气层靠近。 荒原星不愧其名,连进入大气层后最基础的入境检查和违禁物扫描都没有,更别说星舰停泊站和地面车换乘中心了。等到下降到一定高度之后,单仁扫描地面,电脑生成了一副热感地图,用冷暖色表示出人口和城市的密度。 贺存心指了指红色最密布的地方,“我们降落在这里。” 单仁也正有此意,饶有兴趣地看向他问:“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人口稀疏地带的通讯信号更容易引起警觉。”贺存心说,“而且,这个计划需要的人力一定不少,补给是个问题。如果在太荒凉的地方,定时定量的补给车也容易引起注意。” “有道理。”单仁的手指在系统屏幕上操作着,让闪人号着陆在一片荒无人烟的草原上,接着把它调成地面车模式,开启超音速行驶,“不过,我倒是觉得不用推理这么麻烦。” 贺存心扬眉,“哦?” 单仁将目的地设在了红色密布的繁华地带,接着向后一仰,躺在了椅背上,“我们去问。” 第8章 出击 羽化城是荒原星住人区中发展程度最高的城市,但文明水平大概也超不过二十一世纪多少,说不定在二十一世纪也只能算是中等偏下的水平。快到城郊的时候,单仁关掉了超音速行驶。他们的空地一体车已经够显眼的了,如果再加上这个土豪的功能,那简直就相当于一个活靶子。 贺存心无聊地看向窗外。自从登陆之后,驾驶系统屏幕上的星际标准时下面就显示出了当地时间。羽化城属于荒原星的第三时区,现在正处于中午,但灰蒙蒙的阴沉天色却像是傍晚。 单仁随口问道:“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 “有一家不小的医院,正向外运输一批尸体,这附近应该会有一块公墓……嗯,现在看到了,就在那边。” “喂——”单仁无奈地看向他,“咱俩对于有趣的定义也差得太远了吧。” “还有一家发廊。从粉红色的灯光大概可以判断他们从事的是什么行业。”贺存心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要停车吗?” 闻言,单仁皱起眉头,“我不喜欢这个玩笑。” 贺存心轻笑了一声,“禁欲,嗯?” “别逗了,我只是……”单仁也看向了窗外。习惯了高速行驶,又看到路边的风景缓缓后退的样子,还真有点不习惯。“不喜欢那种地方。” 贺存心沉默了几秒钟,忽然用有几分热切的目光看向他,“你出身哪个星系?” 单仁心头一紧,“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你是个有很多秘密的人。”贺存心坦然地说,“我想了解你。” “有好奇心是件好事,大黑。但是别忘了……”单仁移开目光,盯着时钟不断变动的秒数,“好奇心害死猫。” 贺存心毫不掩饰自己探寻的目光,又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后才靠回椅背上,重新抱起双臂,“我又不是猫。” 被莫名其妙审问了一番的单仁非常不爽,却又奈何不了他,生了会儿闷气后想道:“喂,假维斯。” “有什么需求,单先生?” “更换语音。” “收到。已为您自动更新语音库,新增1658条语音,请问需要更换至哪一条?” 单仁瞟了一眼贺存心,忍不住挑起坏笑,“换成旁边这只猫小时候的。” “收到,已为您更换。”接下来响起的声音是个稚嫩的童声,“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叫声主人来听听。” “主人……”童声多少带着一点贺存心的影子。单仁想象着小号的贺存心奶声奶气这样叫他的样子,顿时觉得通体舒畅,“以后都叫我主人好了。” “收到,主人。” 软糯糯的声音实在令人有种好好欺负一番的冲动,剩下的一路上单仁都在好好地思考如何欺负某只小奶猫,以至于到了目的地时仍痴痴地傻笑,因此被贺存心嫌弃地讥讽了一番。 进城之后,就更可以感受到荒原星的荒凉。街道上污水横流,垃圾遍地,四处都有械斗和小偷,常常能看到路边用阴狠的眼神瞪着行人的瘦小孩子。 沿途有不少人都用相当不友好的目光看着他们,有不少手上还把玩着生锈的尖刀。 在这种地方,一辆车能带来尊敬,而一辆空地一体车则会招来麻烦。因为拥有车辆的人都是当地的显贵,而空地一体车则大多数都是不懂规矩的有钱外地人。单仁对这样的规则再熟悉不过了,于是将车速提高了一些,尽量快地穿过外缘地带。 “同样是联邦境内,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差距。”贺存心看着窗外,忽然发表评论说,“不干涉原则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单仁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却摇摇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 常年战火之后的短命帝国曾经用强硬手段企图将全部住人星球连为一体,并消除一切发展差异,却导致了极权统治。取代了帝国的联邦在第一届星际大会上定下了不干涉原则,即联邦中心无论基于何种理由都不会插手边缘星球的发展。这个原则在一百五十年来运转还算顺利,但也导致了种种问题。地区差异就是其中之一。 贺存心绝不是个对政治感兴趣的人,平时对联邦机构的嘲笑也从不留情,但是却总让人觉得……虽然嘴上不承认,但他其实很关心联邦。 毕竟还是天鹏元帅的儿子啊。 “牺牲自由换福祉的帝国思维早就行不通啦,大黑。就算联邦中心想帮助他们,他们也不会领情的。”单仁说着,放大了市区地图,将自动驾驶系统的目的地设在了一家规模不小的酒吧,“你看,我这么致力于慈善事业,又有谁领我的情了?被我帮助的人还不是一个个反过来骂我干涉他们的生活。” 贺存心看了他一眼,转移了话题,“我们要去酒吧?” 单仁故作愁眉苦脸,“你勾起我的伤心事了,得请我喝酒。” 贺存心沉默了片刻,忽然吐出一句:“对不起。” 单仁以为自己听错了,“嗯?”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贺存心转向他,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单仁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喂,没想到你这种情商残废也会为伤害了别人的感情而道歉。” 贺存心重新靠回了椅背上,“大多数人的大多数道歉都不过是场面话而已。我从来不说场面话。” “所以你就只有一只猫的情商而已啊,大黑。”单仁调侃道,“能否制造和使用场面话是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什么时候明白这个道理,你就不用走残障通道了。” 出乎意料的是,贺存心并没有因为他的调侃而生气,反而笑了笑,收回目光,继续眯起双眼。 接下来一路无话。又过了不久,星舰停了下来,导航系统播出了已到达的语音。单仁从储备箱中掏出两个面具,扔给了贺存心一个,“戴上这个。咱俩可都是名人,尤其是我,万一被认出来,就等着被轮殴吧。” “面部影像修改器?”贺存心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它,接着戴在了脸上,“这可是违禁品。” “有功夫可以让潘宸带你去善人四号舰看看,那里是我见不得光的生意的总部,你会发现很多类似这些的有趣玩意儿。”单仁也将面具戴上,“我优秀的员工给它做了升级,连声纹都可以修改。会用吗?” 他抬起头来,刚打算介绍以下自家公司引以为傲的产品,就发现自己面前的已经是另一张陌生的平凡面孔了。“……你学的挺快啊。” 贺存心开口时也从他富有特色的低音炮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大叔音,“一向如此。” 澡堂和酒吧向来是小道消息流传最畅通的地方。但鉴于身边带着一只有洁癖的猫,向公共澡堂这种地方就先排除在选项之外了。而这家酒吧则是整个羽化城中较大的一家,想必流传着的小道消息也会比“发廊今天来了个新人”更加高端。 门口居然有违禁品自动扫描器,这让人有种从公元历回到宇宙历的感觉。一进门,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醉汉东倒西歪,晃着酒杯大吼歌词下流的小曲。吧台边上还有不少浓妆艳抹的女人,看到两人进来后热切地打着招呼。 单仁有些抵触,但还是凑过去,从兜里掏出了几个硬币,推了过去,“如果想去更加安静的环境,我们应该怎么走?” 联邦中心的每个公民都有个人光脑,相互之间只用个人账户进行经济往来,早在几十年前就不再使用实体货币。但为了照顾到边缘地区,还是会发行一些,单仁为了这次出行特地叫人准备了一些,现在用正是时候。 女人捂着嘴笑了起来,“想要更安静的环境,那需要更完善的服务吗?” “不用了。”单仁一把拉过贺存心,生硬地说,“我们可以互相服务。” 贺存心瞟了他一眼,经过修改的平凡面孔上看不出表情来。 女人发出了更加暧昧的笑声,靠着吧台说:“前面左转,可以上二楼。” 二楼的确要稍微安静一点,虽然仍然嘈杂,却不再折磨人的耳鼓膜了。服务也的确更加完善,不但有吧台,还有一张牌桌。桌子旁围了不少人,还颇有几个衣着光鲜的壕。其中一个仿若行走的钻石矿,颇有种阿拉伯王子的既视感。 两人坐在了吧台旁。虽然之前开玩笑说要让贺存心请客,但单仁还是掏出几个硬币,点了两杯啤酒。“还记得门口那架贴满了钻石的空地一体车吗?上面有宝矿共和国标志的那辆。估计就是那个土豪的。” 贺存心的目光在钻石矿身上停留了几眼,嘴角挑了挑,似乎有什么发现。 两人的啤酒不一会儿便到了,单仁又推了几个硬币过去作为小费。尽管讨厌联邦的人不少,但通用币永远都是受欢迎的。酒保掂量了一下,看起来十分满意,见两人似乎有事情要讨论,于是识趣地站在了离两人较远的地方。 单仁嘬了一口冰镇的啤酒,对贺存心说:“你看这里谁是老大?” 贺存心扫视一圈,目光停在了吧台另一端,一个正在修剪指甲的纤细男子身上。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还是能看到他足足三四厘米长的指甲上各式各样的鲜艳花纹。 啤酒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单仁又喝了一口之后皱着眉头将它推远,不再过问,“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呢?” “像他这样的人,敢单独坐在这种地方,还不受骚扰,要不然就是本身实力超群,要不然就是有背景。”贺存心说。此时牌桌旁围观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欢呼与倒喝彩声,显然这一局结果已定,输家愁眉苦脸,赢家神采飞扬。“而且,他在注意着牌桌,却不同于那些围观的人。他不是在旁观,而是在审视。” 新的牌局开始,桌上的扑克牌令人眼花缭乱地翻动着。单仁收回目光,看向贺存心,“你知道规则吗?” “不知道。”贺存心说,“不过我能告诉你谁在违反规则。——把你的个人光脑借我。” 单仁警惕地看向他,“你要干什么?” 从二十一世纪穿来的时候,他来自未来的系统假维斯就代替了原主损坏多年的个人光脑,这样的系统自然比普通人的要先进不少。虽然假维斯也可以假装成普通个人光脑的样子,但万一被贺存心发现什么端倪,那可就不妙了。 “先给我。”贺存心说着,匆匆扫了一眼那个长指甲,“我来创造一个机会。” 单仁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权衡片刻后,吩咐假维斯伪装好,然后将脖子上挂着的水滴状吊坠摘了下来,用指纹开启,接着交给他,“你最好不要做些奇怪的事。” 贺存心接过吊坠。金属制的水滴带着体温,尖头的一点投影出个人光脑的全息屏幕。他挑起嘴角,“放心。” 这只猫惹的麻烦就没少过,但他知道,以贺存心的骄傲,是绝不屑撒谎的。所以,仅仅只是一个口头承诺,也足以使他放心地离开两人的座位,走向那个留着长指甲的男人。 这一局的赌注已经开到了几千万的高价。单位用的不是通用币,但换算一下,差不多也等同于几百万。虽然还不算天价,但对于赌坊老板来说,也是一笔令人肉痛的损失了。 坐在那个长指甲身旁后,单仁打了个响指,叫来酒保,“一杯柠檬苏打水,再来一杯你们这里最贵的酒,请我身旁的这位先生。” 第9章 挨打 十个这样的酒吧老板有九个是情报贩子,对这样的规则,单仁也再清楚不过了。只是老大们毕竟有自己的矜持,一般不会轻易相信他人,尤其是一个说着标准星际通用语的外乡人。 不过,他们已经找到了突破口。 可以看得出来,这位老大正在为那位行走的钻石矿而万分苦恼。自从他和贺存心进来之后,无论下注大小,那位钻石矿就没有输过。单仁虽然不像贺存心那样精通技术,但是也能看出来钻石矿在用他的个人光脑出老千。 这位长指甲的老大的目光常常落在钻石矿身上,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但却无可奈何。说不定钻石矿真是那个宝矿共和国的重要人物什么的,反正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地头蛇能惹得起的人物。 这一局的赌注不小,就算长指甲再财大气粗,也不免肉痛一番了。 听到单仁点的单后,酒保有些犹豫,看向长指甲,似乎是在请示。长指甲使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眼色,接着继续泰然自若地修剪着他的指甲,一点也没有打算跟单仁搭上几句话的意思。 单仁也不着急,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等拿到了苏打水后,他大吸了一口,冲去了残留的劣质啤酒味儿,对长指甲说:“我是第一次来,你呢?” 长指甲这才看了他一眼,捧起装着产自杜康星的高档红酒的高脚杯,“我第一次在这里被人请。” 单仁故作惊讶,“为什么?难道他们都瞎了眼,看不到你的魅力吗?” “不。”长指甲抿了一口酒,看向他,“因为他们都知道,我讨厌被人请。” “那实在是对不起了。”单仁眨了眨眼,“我是个外乡人,初来乍到,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唐突你了。” “很显然我没有介意,要不然你就不会坐在这里跟我说话了。”长指甲挑了挑嘴角,“你和你的同伴在关注一个人。这可不是正常的外乡人该做的事。” “你是指那个行走的钻石矿吗?”单仁说,“我们确实注意他很久了。他也是个外乡人,他的星舰是遨游的最新款,价格至少在一千万通用币左右。他正在长途旅行中吧?” 长指甲冷哼了一声,“如果不是他的钻石和星舰,现在他早已经在去到往生地的长途旅行中了。他是宝矿共和国那个暴发户军政府总统的儿子,在我这儿赖了半个月了。” “这一局的赌注是五百万通用币。”单仁说,“我坐在那边的同伴可以为你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长指甲饶有兴趣地看向他,涂着大红色的小指指甲在桌面上敲击着。 “我们很快就可以看到答案了。”单仁说着,转向赌桌。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又爆发出了噪杂的声响。与前几次不同的是,钻石矿噌地站了起来,狠狠地推倒了面前堆积成山的筹码,气鼓鼓地转身就走。贺存心将单仁的光脑关上,靠在桌沿闭目养神。 长指甲的手指一开一合,“那个太子爷光脑的安全级别非常高,没有比他更高级的设备和专业技术,是没办法破解的。真不愧是说通用语的外乡人。” “更妙的是,这一切都不着痕迹。”单仁举起苏打水的杯子,杯口稍稍向他倾斜,“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钻石矿能痛骂的就只有他自己的程序员了。” 指甲举杯与他相碰,面露笑容,“提你的要求,外乡人。” “我叫任汕,那一位是我的搭档贺大黑。我想你可能会有我们想要的情报。”单仁向他凑近,压低了音量,“这个几千万的人情,够吗?” 长指甲再次低下头,端详自己的指甲,“恐怕你还没有熟悉荒原星的物价,外乡人。” 单仁微笑,“刚刚我只是开个玩笑……不知道你们酒吧能不能接受个人账户转账啊。” “荒原星喜欢实体币。”指甲说着,再次抬起头来,“但我的个人账户可以使用。看来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说话了。” 现在看来,这位老大的胃口不小。虽然合作得到了进一步的进展,但是真正的谈判形势还不能确定。单仁瞟了一眼仍然靠着吧台桌打盹的贺存心,本来不想叫醒他的。无奈此猫嗅觉实在敏感,这边才刚达成初步共识,他就走到了单仁身后,“走吧。” “你不睡会儿?”单仁试图委婉地劝阻他,并抱着一丝“他能识趣一点”的微弱期待,“我可以给手环设个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我们可以分开。” 贺存心瞥了他一眼,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单仁只得叹了口气,“好吧,如果你执意要跟着……但一定要记住,千万别再向客人展示你优秀的能力了好吗?” 瞎子都能看出来,贺存心非常不喜欢这个长指甲的家伙,万一到时候一言不合就不妙了。把希望寄托在这家伙的情商上明显是不现实的,单仁得想点其他的办法。 他们跟着长指甲的车,一路开到了一间外装修还算豪华的别墅前。长指甲将他们带到客厅,接着打了个手势。未几,一个看起来大概十二三岁的男孩端着茶水走了过来,为他们奉上。 “这里没有那么多高科技,恐怕要让你们这些说通用语的贵客委屈一下了。但你们会得到以这里的标准来说最隆重的招待。”长指甲躺靠在他们座椅对面的沙发上,懒洋洋地伸出手,那个端来茶水的男孩跪在他身旁,帮他修剪着。“两位,还算满意吗?” 单仁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男孩身上,努力让自己维持着笑容,“这孩子是馄饨的货?” “你是说混沌吧。”指甲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男孩的头,“他是这批新货里我最满意的一个,乖巧懂事又机灵,性价比很高。” 隐约可以看到男孩脖颈上的烙印,这说明了男孩的身份——一个奴隶。单仁低下头来,皱了皱眉头。 奴隶贸易是被明令禁止的无疑,但再严格的禁令也敌不过几十万光年的距离和有利可图。最令联邦头疼的犯罪团伙星际海盗混沌就有很大一部分利润来源于这里。按照他们的话来说,混沌的货是干这行的中档次最高的。 混沌也一度是星际警卫队的目标。单仁有些担心地看向贺存心,只见后者果然看着那个男孩,面色不善。但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目光,贺存心转过脸来,与他对视,接着闭上眼睛,靠着沙发继续打盹。 单仁松了口气,再次将目光投向长指甲,“我和我的搭档是私家侦探,最近接了一桩奇怪的案子,说荒原星持续有命案和失踪案发生。我们调查了好久,都没有找到确切的原因。最近有什么不寻常的迹象吗?” “荒原星上每天都有命案和失踪案发生,这再正常不过了。”长指甲转动着手指,欣赏着它的形状,“就拿我本人来说,这两天一共造成了三桩命案,一桩失踪案。” 单仁撇了撇嘴,“哦,那可太厉害了。” “所以……为什么要在意这些呢?把这种小事留给星际警卫队去关心吧。”长指甲抬起头来,另一只手托着脸看向他,“鉴于这也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咱们不如稍微放轻松一点。我不在乎这是不是你真正的脸,也不在乎你真正的动机是什么……我在意的是,你想要什么货,以及,你打算给多少钱。” 沉默持续了片刻,单仁放松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既然如此,那就好办多了。我要找一个研究所。” · 闪人号缓缓停在他们进城时看到的那家医院旁,单仁选中按钮,开启了物理隐形。“大黑,到了。” 贺存心重新把面具戴在脸上。这一路上他已经打通了精准跃迁的全部新关卡,并写了一封言辞冷淡的意见反馈,抱怨更新慢难度低,“你不该告诉那个人我们的真实目的地。” “我也不想啊,一看那家伙就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人。不过如果拐弯抹角的话,我们可得不到这么直截了当的信息。”单仁说着,扫描了面前的破旧建筑物,初级热感图很快生成出来。他点击细化选项,光脑旋即开始更为精密的检测与计算。 贺存心通过舷窗看着不远处的医院,皱起眉头,“那种人绝不会信守承诺。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出卖我们。” “恐怕他做不到了。因为我已经监听了他的全部线路,一有可疑情况我立刻就会知道。”单仁在屏幕上戳了几下,弹出的窗口显示着一排正在被自动筛选的音频。 贺存心看向他,罕见地露出了惊异的表情,“你是什么时候做到的?这不是一件小工程。” “就在我们聊天的时候。”单仁轻描淡写道。不得不说看到大黑这副表情实在是有点爽,所以他当然不会说出来,这是他用了“超级黑客五分钟”这个道具的效果。要是以前的话,这个道具是他最舍不得用的,但现在有了贺存心,那简直相当于拥有了一个行走的黑客帝国啊。 贺存心又盯着他看了几秒,继而露出笑容,“你又让我惊讶了一次。” 单仁吹了声口哨,“那可不。告诉你吧,我帅起来的样子能把自己都吓趴下。” 详细的热感图生成完毕。他将图放大,仔细地看了看。“热源主要集中在地下,还在移动中。如果那里真的只是普通医院的太平间,那可就太可怕了。” “医院是合乎逻辑的选址。这样的话,运入实验体和运出死者都是顺理成章的。”贺存心说,“我可以检测一下他们的安全系统,从而做出最可靠的判断。” 单仁想了想,还是没有阻止他,只是说:“小心一点,别做过头了。” 贺存心当然也知道不能打草惊蛇的道理,这回的出手和以往相比小心了数倍,几次浅尝辄止,最后不得不承认,不留痕迹地拿下对方的安全系统基本上是件不可能的事,“一般的医院绝不会需要这样的安保系统,看来就是这里没错了。至少在这一点上他没有骗我们。” “那当然啦,根据我们刚刚达成的协议,他要是不带我去对地方,我也不会拿钱给他。”单仁说着,调出转账界面,向长指甲的账户转了五万通用币。对方很快确认收账,接着按照约定传来了进一步的情报。 长指甲的资料也非常有限,几乎没有关于秘密研究的资料。他们只能看到这里的院长荀代和他的助手叶云的照片,还有一张医院的剖面图。这家医院属于私人机构,诊疗费不低,不是羽化城居民能消费得起的档次,因此人并不是很多。 如果是普通的当地人出现在这里,确实可能会有点可疑。但两个初来乍到的外地人就是另一回事了。单仁心中定下了大致的计划,将目光投向贺存心,“大黑,你说,咱们俩要找个什么名头进去啊?” 贺存心也看向他,“你觉得呢?” “首先,不能是太小的伤。”作为有钱的外地人,一般的小伤自然会有有效的治疗药,“其次,最好是那种外表上看不出来,但是大家一看就都懂得的。” 贺存心皱眉,“所以?” 单仁凑近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暧昧,“我抱着你进去,挂肛肠科。” 贺存心冷淡地看了他几秒,忽然开口:“我倒是有个更好的主意。” “哦,是什么?” …… 砰! 半分钟后,单仁呲牙咧嘴地捂着被打歪了的脸,被贺存心驾着拖向医院门口。 第10章 受伤 叶云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操纵着公用光脑,打开实时监控,看着空旷的大厅和医生们忙碌着的熟悉面孔。 一切如常。在他成为柏拉图计划负责人荀代上校的助理后,这样场景几年如一日地循环往复,让他不禁再一次觉得——或许,虚幻飘渺的柏拉图计划总有一天都会实现,但他的计划永远也无法成功。 然而,正当他完成了每天下午的例行检查,准备关掉监控时,新情况发生了。 两个人走了进来。 叶云立刻将画面放大。这是两个外乡人,虽然相貌平凡,但穿着却相当光鲜。上一次外乡人误入此处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他心中行将灭却的希望再一次升腾起来。 每一次外乡人误入,尽管理智上知道他们很有可能只是普通的游客而已,但他总是会升起这样不切实际的希望。 两个外乡人上了电梯,径直前往外科的三层。他浑身紧绷,确认四周安全后打开个人光脑,手指飞快地操作着,检测所有可能发向荀代上校的消息。 他知道,荀代上校在整个荒原星上遍布了眼线,一旦有人打探柏拉图计划,这边立刻会得到警告。可惜的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来都没有收到过这样的警告。 但万一两个外乡人真的是冲着柏拉图计划来的的话…… 检测到了! 叶云的手指有些颤抖,将消息打开,快速地看了一遍,顿时露出难以自已的笑容。 “有两个人准备入侵你们的地盘。现在打钱过来,我再告诉你们他们的情况。” 他长长舒一口气,压制住激动。 终于…… · 哔了他大爷了! 听到假维斯念出来的来自长指甲的可疑消息时,单仁正仰着头让医生把他脱臼的下巴接回去,闻言顿时攥紧了拳头,立刻集中注意想道:“你拦截下来了吗?” “你需要‘无敌黑客五分钟’道具才能获得拦截消息的权限。” “靠,你大爷……” 咔一声之后,单仁的下巴恢复了原处,医生面无表情地向他说了不少注意事项,接着给他开了一张药方,递了过来。他扯出一个笑容,将那张纸接了过来,“谢谢啊。” 医生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然像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一样,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就在这一瞬间,单仁抄起桌面上的烟灰缸,砸在了他的脑袋上,接着冲了出去,“大黑,暴露了,快走!” 贺存心正准备四处走走打探一下消息,就被他一把拉住,拼命往外跑。显然所有人都得到了有人入侵的消息,他们一路走来时遇到的人全都抛下了医生护士的伪装,子弹在他们经过的走廊一路横飞。单仁顾不上心痛,用上了仅剩的防御道具,这才令两人没被打成筛子。 电梯被截停,楼梯口也被死死封住,防御十分钟的道具时间也快消耗完了。单仁紧紧咬牙,“假维斯,检测前面的玻璃窗。” “玻璃由特殊材质制成,普通激光武器无法穿透。设有指纹锁。” 道具的倒计时不断缩短,身后追兵不穷,单仁攥紧了拳头,“喂,大黑,破解一个指纹锁要多久?” 贺存心估计了以下两人到达窗户前的距离,说:“来不及。” “准备激光枪,开到最大功率,看来要来硬的了。” 光束射向玻璃,却只在上面留下了一点痕迹。单仁皱紧眉头,这个速度根本不行。“假维斯,楼梯口有多少人把守?” “大约二十个,配备重武器。保守估计胜算在百分之五以下。” 七个追兵趁着两人试图破坏玻璃时接近了他们,意识到激光攻击对他们目前无效后,换上匕首短刀之类的武器展开近身攻势。贺存心同时对付三个,缴了一个人的器后将另外两个打到在地,帮单仁分担了下四个敌人中的一个。 防御道具开始十秒倒计时。刚刚将那七个人解决完,就有越来越多的人从三个方向围了过来,一排排枪口对准了两人。 唯一的出路就是身后紧闭的窗户。单仁心一沉,“大黑……” 贺存心与他后背相靠,冷静地说:“投降。” 看着逐渐缩小的包围圈,单仁轻笑一声,举起双手,手指松开,让激光枪掉落在地上,“没想到你这么能屈能伸啊。” 贺存心也举起双手,“没办法,谁叫我有你这么个队友。” 包围圈的为首者厉声说:“放下武器!” 就在他松开手指的一刻,两人身后传来了“嘀”的一声。贺存心瞬间接住下坠到半途中的激光枪,冲着周围一阵扫射,接着拉上单仁,冲开玻璃窗,跳了出去。 虽然与贺存心比还有一段差距,但单仁的落地动作还算干净利落,再加上窗外的泥地有些缓冲作用,所以没有受伤,缓了一秒钟后便起身跑了出去。 “靠,大黑,你是用意念黑掉那个锁的吗?太叼了吧!” 贺存心扭头看了他一眼,确认他已经追上来了之后又转了回去,“不是我。” 他这个答案让单仁愣了几秒。要不是太了解贺存心的傲气,他几乎要以为这只是种谦虚的说法了。“不是你?那是谁?” 贺存心最后出人意表的攻击让身后的追兵与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但由于防御罩的时间已经耗尽,他们不得不躲着来自身后的激光攻击,狼狈地向闪人号跑去。 “主人,有一个陌生人的通讯请求。”假维斯忽然说,“是通过加密频道的。” 单仁本来想一口回绝掉,但听说是加密频道后犹豫了一秒,“接进来。” 对方是个年轻男子,“任先生,我是叶云。” 叶云这名字有点耳熟,可还没等单仁开始回忆,对方就又开口说:“柏拉图计划负责人荀代上校的助理。” 贺存心一把将单仁扯向自己,一道本应将他穿个透心凉的激光从单仁肋骨旁擦过。 他难得激动地吼道:“你是傻了吗?躲啊!” 单仁任凭他骂着,仍旧出着神。 “你是叶云?”他想,“锁是你开的?” 叶云并没有直接回答,“我会再找机会和你联系。希望你信任我,向我开放定位你个人光脑的权限。” “假维斯。”单仁想,“对他开放。” “开放此项权限将带来较大风险,是否确认开放?” “确认。” 贺存心再次将单仁一扯,避开光束,接着用自己的指纹打开了闪人号的门锁,将他丢了进去,自己跟在后面带上门,接着立刻冲向驾驶座,开启物理隐形和音速行驶。 单仁此时才断开通讯,回过神来,喘息着说:“靠,大黑,你什么时候把自己的指纹录进门锁去的?” 贺存心瞟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面色明显不善。 单仁坐在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怎么了?” 贺存心的目光落在他的肋骨间,“你已经蠢到感觉不到疼了吗?” 这么一说,肋间确实有点刺痛感,单仁伸手一抹,顿时沾了一手血。“……小伤,没事。” 贺存心拨开他的手,撩起他的衣服,手指在他的顺着伤口边沿按了一圈,“骨头没断。深二度烧伤。自己可以痊愈,但要清理干净,不然会感染。急救箱呢?” 单仁翻出了急救箱,起身时看了看星舰的能耗百分比,关闭了音速行驶。 贺存心接过箱子,取出无菌纱布,“应该用流动的凉水清洗——跟我去洗漱间。” “这点小伤有什么关系。淡水有限啊,大黑,循环处理水也是要能源的。”单仁还没说完,贺存心就皱起眉头,扯着他拖向洗漱间。 “命更有限。”他说。 单仁虽然嘴硬,但烧伤后的灼热痛感越来越明显,几乎让人难以忍受了。带着凉意的清水冲洗在伤口上时,那种灼热感终于得到了缓解。他松了口气,嘴角又挂上了调侃的笑容,“你干嘛忽然对我这么好啊,大黑,是不是爱上我了?” 贺存心关掉水,将涂了组织再生液的纱布展开,“手抬起来。” 单仁伸手去接,“我自己来。” “抬手。”贺存心不由分说,扒起他的胳膊,将纱布缠上去绑好。 单仁不满地看向他,“干嘛不让我自己来,难道你想趁机揩油?大黑我跟你说,虽然我确实很帅,但是值此人类危急存亡之秋,咱们还是把感情停留在纯洁的革命友谊上吧……” 贺存心懒得和他废话,一把抓住他的下巴,左右动了动,“想再脱一次臼?” 这招确实管用,单仁虽然还是一副想继续嘴欠的样子,但还是扁了扁嘴,没再说话。贺存心这才满意,放下手时目光停留在他脸颊的青肿上,忽然想…… 刚刚,出手是不是太狠了点? 这样想着的时候,单仁脸上的伤看起来就更不顺眼了。贺存心从急救箱里掏出消肿的药膏,在手指尖挤了一些,另一只手抓住单仁的肩膀,接着给他抹了起来。 这回的他看起来有点不太高兴,“我有手。” “你手笨。”涂完之后,贺存心才放开他,从远处端详了一下,一副颇为满意的样子。 这家伙还真高。一向对自己身高颇为自信的单仁在发现贺存心比他还要高上几厘米的时候,心情陡然变差了许多。“……你不是一直很讨厌我吗?干嘛忽然又关心起来了。” 贺存心扬眉,“谁说我讨厌你?” “喂,拜托……这两年多你整天跟我过不去,最后还把我搞上法庭了,差点害我吃一辈子牢饭。这不是讨厌我是什么?” 贺存心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良久后一字一顿地说:“我承诺过,不会让你死的。” “啊哈哈,真不好意思,不过我个人觉得自己离死亡线还是有一段差距的。”单仁不禁移开目光,继而弯腰将上衣捡了起来,穿了回去,“走吧,回驾驶室。鉴于人类都要灭亡了,咱们还是抓紧点时间谈正事好了。” 如果没有最后叶云的通讯的话,这回试探性的行动真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他高估了自己对长指甲的掌控,又低估了这个研究所的情报网,实在不够谨慎,太有失水准了。不过自责的话可以等行动成功了再作为谦词说出来,现在最要紧的是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贺存心调出自动驾驶的目的地设定,“他们现在一定在四处追捕我们。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单仁的目光在地图上停留了一会儿,说:“设定在长指甲的别墅。” 贺存心斜了他一眼,“你确定那里是安全的地方吗?” 单仁往椅背上靠了靠,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只要咱们成功,它就是。” 贺存心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而且似乎对此颇感兴趣,“具体的计划呢?” 单仁弯腰,从武器箱中掏出两把□□来,扔了一把给他,“尽量减少伤亡。” 打劫长指甲是个疯狂的举动,但两人疯狂的举动实在干过太多了,导致现在这个看起来格外正常。长指甲的别墅外,分析了热感图后,单仁说:“一共八个人。七个在底楼,还有一个在顶楼,很可能就是他。——安全系统呢?” 贺存心答道:“等级很低。但麻烦的是,一旦它被从外界强行突破,就会自动向外界大概十个不同方向发送警报,很难阻拦。” 尽管是在陈述困难,但贺存心的声音听起来仍旧自信满满,单仁知道他肯定已经有了办法,于是也不着急,将□□的弹匣别在战术腰带上,一边耐心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我可以从外界获取暂时的权限,等进去之后再操作别墅内部的光脑获得永久权限。”贺存心看向他,“临时权限大概会有……一百秒左右。” “足够。”单仁给□□上膛,枪口朝上,蓄势待发。贺存心的手指在全息键盘上飞快地操作着,按下回车后也抄起枪来,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十秒倒计时。 系统音响起,“五、四、三、二、一,临时权限生效。” 两人几乎同时弹了起来,冲出闪人号。 第11章 蠢货 单仁将麻-醉-枪背在身后,缓缓地贴近房门。根据热感图来判断,长指甲和他的那个男孩应该就在这个房间中。 七个手下被撂倒之后,贺存心就赶去底层的光脑室获取权限,走之前特意问他说:“你搞得定两个人吗?” 废话,一个娘了吧唧的长指甲和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有什么搞不定的。被看不起了的单仁格外不爽,打算这回要好好表现一下证明自己卓越的能力。 门锁只是普通的密码锁。单仁将破解器贴了上去,过了几秒钟后,门锁发出咔一声响,他就在那一瞬间破开门冲了进去。 但环顾一圈,也没能看到长指甲的身影。只有他那个小男孩在房间的角落缩成一团发抖。 居然被他跑掉了。单仁皱了皱眉头,但很快释怀。毕竟另一个还在他们手上,这孩子常常跟在长指甲身边,应该知道不少事情才对。他将枪插回战术腰带上,走向那孩子,试图做出友好的表情,“孩子,你的主人去哪儿了,能告诉我吗?” 那孩子抽噎着,不停地摇头。 单仁又走近了几步,蹲在他身前,笑着说:“没事的,你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而已,别怕。” “不……”那孩子哽了一下,“不能说。” 单仁一愣,不是因为他话的内容,而是因为他的口音,“你……” “他会杀了我的。我不能说……” 这回听得更清楚了,他是流刑地的人无疑。单仁听着这熟悉的口音,神情恍惚了几秒,接着反应过来,掏出一颗糖来,微笑着递了过去,“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孩子。听我的话,告诉我,那个长着长指甲的家伙到哪儿去了?” 孩子伸手要来接糖,他却把手往回一缩。“你先告诉我。” 那孩子犹豫了一番,“那你……你真的能保护我吗?” “那当然啦。”单仁晃了晃手中的糖,“告诉我,我立刻就把它给你。” 那孩子咬咬嘴唇,怯生生地说:“那好……你凑近一点。” 单仁凑了过去,“现在可——” 忽然一阵剧痛袭来,他顿时眼前发黑,向前一倒。顷刻之间局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双手被反钳在身后,后脑被他自己的枪管抵住。 那孩子冷冷地说:“联系你的同伴。” 单仁斜着眼瞄了他脖子一眼,作为奴隶标志的烙印隐约可见。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那是个篆书的“武”字。 靠,敢情是奴隶中的特种兵啊。 那孩子攥着他腕子的手更加用力,“快点!” 单仁无奈道:“你先放开一下,让我打开光脑……” 过了一会儿,抵在他后脑上的枪管移开了。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肩头就中了一枪。麻醉弹很快就起了效果,就算是那孩子放开了他的手,他也只能勉强动一动而已。连抬起来都困难,更别提打回去了。 他吩咐假维斯伪装成普通个人光脑的样子,接着按了按胸前吊坠的顶端,打开通讯界面,“喂,大黑。” 贺存心大概正在工作中,接通后漫不经心地应答了一声:“嗯。” 单仁正要说话,就被那孩子狠狠地掐住了脖子,用力扭着,用尽全力才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那孩子才松开手,示意他继续说。 单仁大喘了几口气,苦笑着说:“对不起啊大黑,这回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贺存心沉默了几秒,“你在哪儿?” 关掉通讯之后,那孩子掏出绳子,将他的手反绑在身后,又在他腿上补了一枪,放开他,自己神色疲惫地靠在旁边的墙上,将他的枪揣在兜里,掏出匕首擦着。 单仁试图跟他沟通,“孩子,你多大了?” 据说混沌常常会重点训练那些年纪显小的孩子做杀手,从而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这个孩子应该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十二三岁。 那孩子瞟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 单仁锲而不舍,“我看你身手不错啊,给那个长指甲修指甲太可惜了吧,不如帮我个忙。之后我可以放你自由。” 孩子收回目光,仍未说话。 “孩子,还想要糖吗?从我的衣服兜里拿吧。如果你能帮我的话,以后得到的好处可不只是一颗糖而已。” 那孩子看也不看他,低着头继续擦拭匕首。 单仁继续说:“所以啊,孩子,我……” 那孩子忽然扬起枪,用枪托狠狠地抽在他嘴上,鲜血缓缓地流了下来。“闭嘴。”他的声音应为被故意压低而有些嘶哑,带着显而易见的警告意味。 血流在下巴上,相当之痒,但被反绑着的双手连挠一挠也做不到。但实在是痒到难以忍受,最后单仁还是忍不住伸出舌头够着去舔。虽然这个动作除了沾惹了一嘴血腥味和弄得下巴更痒了以外并没有什么卵用,但他还是努力把舌头往长了伸,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于是,当贺存心成功悄无声息地破门而入,从而得到一个绝佳的先手机会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诡异的场景。 “……” 哪怕出于卓越的专业素养,贺存心的惊诧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但这短暂的时间足矣扭转战局。那孩子在一瞬间制住了单仁,匕首抵住他的脖子,“对自己开枪!” 贺存心端起枪来,但枪口却不是对着他自己。他冷笑一声,“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在意他的死活?你要是动手,随时可以动。不过我怕你是没有这个胆量。” 他说着,向前走了几步。 “别过来!”那孩子厉声喝道,“你每再走一步,我就捅他一刀!” 贺存心挑衅般瞟了他一眼,大大向前走了一步。 卧槽,这只猫!单仁心中暗暗叫苦,咬住牙等着挨刀子。他出门之前就该查查万星图,看看遥远的太阳系某颗不愿透露姓名的水星是不是逆行了。 那孩子将匕首尖下移了一寸,却在捅下去之前迟疑了半秒。就在这一瞬间,贺存心再次扭转战局,侧身一扑,麻醉弹打在那孩子的脖颈间,接着伸手扶住失去支撑而倒下去的单仁,紧紧皱起眉头,“敌人只有这个小孩儿?” 单仁作为一个伤员,此刻还要经受无情的嘲笑,心情非常郁闷,腆着脸转移话题道:“下巴痒死了,给我挠挠。” 贺存心抹了一把他下巴上的血,脸色不善,“以后你不许被别人打,也不许被人打败。” “我也不想啊亲爹。”单仁苦笑,“你以为被打很爽吗?可是别人要打,我也拦不住啊——喂轻点,疼死了。” 贺存心帮他擦干血迹后,解开他的双手,又把他扶到墙边坐下。虽然麻醉弹没有直击要害,因此麻醉效果并不明显,但此刻单仁还是有些昏昏沉沉,靠着墙直打哈欠。 贺存心将他的枪捡回来,别回他腰带,接着将那孩子的匕首收到自己身上,“我那边已经没问题了。你还能行动吗?” “你等会儿……”单仁背过身去,鼓捣了一番,接着把一个急救箱踢给贺存心,“帮我注射的2号药剂。” 贺存心打开急救箱,疑惑地看着他,“这么大的箱子,你是怎么戴在身上的?” 单仁当然不会告诉他,急救箱是从他上回升级时获得的一平方米随身储物空间里拿出来的。这样的科技还不存在于现在这个时代,说出来恐怕也没人信。“闭嘴吧,快弄,不然我要睡着了。” “不许睡。”贺存心拨出2号药剂,手法熟练地帮他注射,“消炎药是哪一个?” “消炎药就不用了,小伤……”麻醉弹主要是通过神经毒素工作,弹头杀伤力很小,因此擦伤没留下什么痕迹。 贺存心将空针管收回去,帮他按着棉签,另一只手扒开他肩头被擦出一个口子的衣服,检查了一番,接着眉头更紧,“你真没用。”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啊呵呵哒呵呵哒。 抗麻醉的药剂起作用了之后,单仁终于可以活动自如了,于是又背过身去,从空间里把带光学防御功能的衣服掏了出来,脱下自己身上这套,换了上去。 贺存心看到他大腿上的伤痕,再一次开了嘲讽状态,“你也太容易受伤了吧。” 正在穿裤子的单仁动作一僵,“拿枪照着你打,你不受伤?” “可以躲。” ……说的老子不想躲一样! 跟一只猫计较不是人类应有的风度,单仁深吸一口气,将又拿出一套来递给贺存心,“换上吧。”带有光学防御功能的衣服价格不菲,虽然四号舰上有生产,但作为老板的他仍旧没有人权地需要自己花钱买,因此能不用就不用。不过现在情况比较复杂,虽然物资珍贵,但还是小命比较重要。 贺存心看了看他递来的衣服,皱眉。 “怎么了?”好不容易找到嘲讽他的机会,单仁不失时机地调侃道,“不敢换,害羞吗?” 贺存心轻笑,“我只是忽然想起来,在学院的时候,我们常常用‘穿防弹衣的’来羞辱对手。” “……”不穿算了。单仁郁闷地将衣服收回空间里,“你就不怕挨枪子儿?” “我没你这么容易受伤。” ……混蛋! 单仁暂时不想跟他说话,从急救箱里取出另一管三号药剂,给那孩子注射后将针管和急救箱一起塞了回去。贺存心那一枪直中颈部动脉,恐怕离这孩子醒过来还有一段时间。 贺存心看着他把那孩子抱到沙发上,也走过来说:“你这么容易受伤,以前一个人出任务的时候怎么办呢?” “我没有很容易受伤好吗?我只是跟所有*凡胎的人一样容易受伤而已。”单仁无奈地说。这猫还打算把这个话题持续到什么时候?“之前一个人出任务的时候,就算出了意外,我自己也能搞得定。” 贺存心投来混杂着审视与探寻的目光,“在我之前,你从来没想过要找个搭档吗?” 单仁摇头,“我习惯一个人。” “一个人好。”贺存心说,“与其被迫跟蠢货打交道,我更喜欢一个人。” “……勉强你跟我这个蠢货一起行动,还真是对不起了啊。” 贺存心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谁说你是个蠢货了?” 喂,刚刚的十分钟内,你特么的每个细胞不都在发出这样讯号吗?单仁“切”了一声,没说话。 “虽然你很容易受伤——”贺存心说,“但你并不是个蠢货。” 或许跟贺存心相处久了,人都会自动形成抖m性格。单仁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莫名其妙地有点高兴,又有点尴尬,“是么……嗯,我——”正好在这个时候,那孩子动了动,揉起了眼睛,单仁如获大赦地迎上去,却被贺存心拉住。 “小心点。”他说,“别再受伤了。” ……就知道他没有这么容易放过这个话题! 那孩子醒来之后立刻从捆在双手的绳子中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闷闷地坐在沙发边缘,盯着地板上的一点,任单仁怎么哄也不说话。 “孩子,你真的不用怕那个长指甲的。我和旁边那个大哥哥都可以保护你,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单仁笑眯眯地伸手去揉他的头发,不成想那孩子忽然拉下脸来,一脚向他踹了过去。幸好他反应快,迅速躲开,这才没落得再次被贺存心嘲笑的下场。 单仁调整好平衡后再次凑了过去,仍然保持着微笑,“你不喜欢别人接触你吗?对不起啊,这跟某只猫还真是挺像的。话说回来,你——” 贺存心忽然一把拨开他,自己上前一步,接着扯着单仁的领子指着他嘴角的血痕,向那孩子俯身,“这是你打的吗?” 那孩子冷哼一声,“是又怎样?” 贺存心二话不说,一拳打在他下巴上,“还打了哪儿?” 单仁吓了一跳,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喂,贺存心,你疯了?跟个小鬼头较什么劲?” 贺存心甩开他,冷冷地对那孩子重复了一遍:“还打了哪儿?” 那孩子铁青着脸,仍不说话。贺存心用匕首挑开他手腕上的绳子,一把将他拽下沙发,将匕首收回去,“站起来,跟我打。” 孩子愤然站起来,咬着牙挥拳向他攻来,却被轻易化解,一次次地被摔在地上,但又不甘心地一次次爬起来继续攻击他。贺存心一点也没留手,拳拳到肉。单仁看得心惊胆战,默默坐在一旁嘬饮消炎口服液。 “听着,小子。”最后一次将那孩子狠狠打倒后,贺存心踩在他后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说,“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把你知道的所有事告诉我,第二个是不说,然后我就一直这么继续下去,直到你断气为止。” 贺存心黑脸唱得起劲,单仁也不忘上去唱两句红脸,“孩子,其实我们都不想为难你。等你说出来,我们自然会放你自由。” “自由。”那孩子冷笑一声,“每个买主都是这么说的。自由什么的都是狗屁,只有不坏的主人才是真的。你要打就打,别说那么多好听的话,恶心人。还有,有种等到我恢复了再来啊,胆小鬼。像你们这种货色,老子一拳打两个!” 贺存心全身肌肉陡然紧绷起来,单仁一看这尼玛要出人命了,连忙抱着他往后拖。这小子的情商高得简直堪当大黑的干儿子。“喂大黑,咱们要有风度有涵养,千万别跟小鬼头费劲,此路不通咱们找别的法子,总能找到那个长指甲的……” 贺存心甩开他,却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挥拳之上,而是抓住那孩子的衣领,“你的价是多高?” 那孩子一愣。 “我是说……”贺存心凑近他,“多少钱才能买下你?” 那孩子咬着牙,没有说话。贺存心放开他,直起身子,“既然你不想要自由,那你想不想要一个新的主人?” 那孩子忽然露出笑容,“奴隶从来不自己报价,价高者得。你开价多少?” 贺存心松开他的衣领,看向单仁。单仁会意,上前一步说:“月工资底薪四千通用币,福利另算,一周双休。战斗人员我们永远短缺。” 那孩子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看来这还不够能打动人。单仁的目光无意识地扫向窗外,忽然灵光一闪,“小子,你想开战舰吗?” 那孩子眼中闪过一道希冀,有些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像……你们的那种吗?” 单仁知道自己押对宝了,微笑地伸出手去,“善人集团欢迎你,孩子。” 那孩子别开头,过了很久后小声说:“那我要当总指挥。” 第12章 小黑 “七层炼狱鬼见愁。” ——当单仁问起那孩子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是这样回答的。 单仁托着额头,“这是那个长指甲给你取的名字吗?”这也太中二一点了吧,简直可以劝弃疗了。 那孩子摇头,“他给我起的名字是小明,我讨厌这个名字。七层炼狱鬼见愁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 单仁不禁摇头叹息。可怕,太可怕了,悲惨的童年到底给这孩子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创伤啊。 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那孩子不爽地看向他,“不喜欢这个名字,那你取一个啊。” “叫我取?那感情好啊。”单仁摸了摸下巴,目光在他和贺存心身上各停留了一会儿,说:“这么仔细一看,你们俩真是太像了,头发都这么黑、情商都这么残、还都喜欢跟我的脖子过不去,简直就是失散多年的亲父子啊。他叫贺大黑,那你就叫贺小黑好了。” 贺存心:“……”你特么才叫贺大黑! 贺小黑:“……”你特么才叫贺小黑! 遭到无声的否决后,单仁又说:“要不然这样——你俩又都这么缺心眼,他叫贺存心,不如你叫贺缺心好了。” 贺存心:“……”想打他。 贺小黑:“……”想打死他。 鉴于世界末日就快到了,没有那么多时间能浪费在起名字上,单仁最后还是力排众议,利用自己大老板的特权,敲定那孩子的新名字就叫贺小黑,然后终于开始谈起了正事。 贺小黑两年前被前一任主人转手卖给长指甲做贴身保镖,之后就一直跟在长指甲身边,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分开,因此知道不少情报。这回长指甲发现他俩入侵之后,自己跳窗户乘着车跑路,留下贺小黑,想让他搞定他们两个。 “让你一个小孩儿对付我们两个,”单仁摸着下巴评价道,“他对你还真是有自信。” 贺小黑瞪了一眼贺存心,“要不是他不按常理出牌,我早就成功了。” 的确,这孩子在他这个年龄已经算是很有两把刷子了,可惜就是缺了点心眼,这才被贺存心骗过,要不然现在的情况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呢。单仁对自己的意外收获相当满意,“那他现在在哪儿?” “应该在羽化城别的据点。我不知道他具体在哪里,不过这并不重要。”贺小黑说,“想让我把他弄来吗?” 单仁饶有兴趣地看向他,“你能做到?” “有条件。”贺小黑说,“我要开一次你的那艘星舰。” “没问题。”反正这孩子也不懂,到时候把自动驾驶系统一开就完事儿,“具体怎么做?” 十分钟后,布置完毕的贺小黑退开一步,拍了拍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 单仁和贺存心并排躺在一起,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身上沾着一大片血,不远处扔着沾血的匕首。 他左右端详了一番,评价道:“效果很真实。” 单仁睁开眼睛,不满地说:“血袋很贵的,你居然全用了……我要从你工资里扣。” “闭嘴。”贺小黑结结实实地向他翻了个白眼,接着打开了通讯器,发出了通讯请求。不一会儿,长指甲接通了。 长指甲把玩着自己的指甲,慵懒地靠在沙发上,“怎么样?” “抓住了。”贺小黑移动摄像头,把单仁和贺存心展示给他看,“很顺利。那个矮一点的太蠢,我一骗就上了钩。高个子也孬,我就捅了那矮个子一刀,他就跪下来哭着求我。” “很好。”长指甲收起手指,直起了身子,“把他俩看好了,然后通知研究室那边。别告诉他们具体情况,就说那两个人在我手上,这回我要好好敲那个吝啬鬼一笔……我很快过去。” 通讯断掉之后,贺存心站了起来,一脸嫌弃地抹去身上的血迹,“跪下来求你,嗯?” 单仁也颇为不爽地说:“大黑,管教一下你儿子。居然说我矮!” 贺小黑耸了耸肩,“策略嘛。” 不过,贺小黑闹得这么一出倒是让单仁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于是扯着贺存心说:“喂,大黑,我问你啊……要是刚刚贺小黑真的捅了我,你打算怎么办?” 贺存心扬眉,“打到他跪下来求我。” “不,我的意思是……”单仁努力寻找着措辞。这可是个生死攸关的重要问题,决定着他未来万一又不幸被俘,到底应不应该果断地把贺存心给卖了,“就在当时,如果我真的被小黑捅了一刀,你还会继续走下去吗?” 几秒钟的沉默后,贺存心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手指用力收紧,面色渐渐沉下来,却没有说话。 “好吧,我不问了。”感觉到他的不对劲后,单仁故作轻松地说,“反正你肯定会说‘被捅个几下又不会死’之类的话吧。其实遇到这种情况确实应该见机行事,每次都不一样的……” “单仁。”贺存心打断他,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 单仁等着他往下说,但他却移开了目光,合上了嘴唇。欲言又止实在不是贺存心的风格,他有些奇怪,刚想追问下去,就又被贺小黑打断。 “两位。”贺小黑无奈地说,“我实在不想打搅你们的浓情蜜意,但是——根据我从窗外看到的情况,他已经到了。” 对于贺存心来说,比起回答刚刚那个问题,接下来的事情就显得太过简单了。长指甲一推开别墅的大门,就被他一脚踹倒在地上,三下五除二地捆好,扛起来就往回走。 他在学院的导师曾经评价说,他可以轻易地弄清别人的想法,但却看不清自己的。的确如此。反劫持是学院的必修课,关键是通过对劫持者的心理和当时的客观情况寻找弱点,一击而中,通过最小的牺牲解救人质。按照他所一直信奉的理论,只要能保证解救成功,在必要的危急状况下,除了人质的性命以外一切都是可以置之不理的。 但是…… 如果那时贺小黑的那一刀真的捅了下去,他还会往前走吗? 贺存心想起自己在破解警报系统时接到单仁的通讯,听到他被人扼住脖子时艰难的呼吸声时那一瞬间的心悸,忽然觉得不确定起来。很久以来他都没有那种感觉了。无论是突发怎样的危急情况,他都能镇定自如地完成手上的任务——而今天,他却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险些触发最高级别的警报,导致后来花了三倍的时间才补救回来。 情绪不受控制,这不是个好现象。 他想到这里的时候,隐约听到有谁在叫他的名字,这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目的地。他将指甲扔了下去,看向单仁。 单仁掏出多用刀来,挑出指甲钳,一把抓住长指甲的手指。 长指甲立刻失去了往日的派头,哀嚎道:“别!别剪!你想要什么?” 这厮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得太彻底了,真是配合啊。单仁笑得有些狰狞:“我的钱在哪儿!” “你的钱……”长指甲转了转眼珠,“我全都退给你。” “翻倍!”单仁用指甲钳狠狠地敲击着他的指甲,“我们现在还在被研究所的那群人追杀,你怎么样也得给点精神损失费吧。更何况……听说你不但收了我的钱,还在他们身上也捞了一笔?” “这……”长指甲又转了转眼珠,“我是做小本生意的,钱……” 单仁冷哼一声,作势就要来剪他的指甲,长指甲顿时大叫起来:“别,别,我给!我全都给你!” 单仁这才移开指甲钳,紧紧盯着长指甲从自己的个人账户中划出十万通用币,给他打了过来,接着心满意足地观赏起了账户余额。 贺存心嫌弃地瞟了他一眼,“正事。” “这就是正事好吗?在我的经济损失面前,世界末日都得靠边站。”单仁说着,关掉了由假维斯伪装成的个人光脑。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其实并非这么不知轻重。毕竟他现在还处在一亿通用币的大生意中,可不能因小失大。之所以不提正事的原因很简单——他可不想像那个指甲一样,一上来就把自己的弱点给暴露了。他越是想获得和研究所相关的情报,越不能将好奇表露出来。 ……不过,他的钱也真的很重要就对了。 “喂,长指甲。”单仁将指甲钳在他眼前晃了晃,“收了我的钱,转手就把我卖了,挺爽的吧。荀代给了你多少好处?” 长指甲咬了咬牙,扭过头去,“钱我已经还给你了。” “不够,完全不够啊。”单仁摇着头,再次举起指甲钳,“你最好老实交代,你成为荀代的眼线多久了?还坑了多少人,黑了多少钱?是不是只要是跟你打听过研究所的,都被你卖了?还是说我是第一个?” “我不会说的。”长指甲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指甲钳,但还是坚决地咬了咬牙,“打听这个对你没有好处。你要是还想要命的话,就趁早离开荒原星,离那个地方远一点……” “用不着你来担心我。”单仁微笑着,攥住了他的手指,“你现在只需要担心自己就好了。” “你尽管剪好了,我不会说的!”长指甲说着紧紧闭上了双眼,但沉默维持了几秒钟后,单仁放开了他的手指。 “联系你的手下。”他说,“叫他们做好准备,换个新主子。” 长指甲见到他放下指甲刀,大大的松了口气,陪笑着说:“别啊,我会跟你们合作的,肯定不耍花招。跟我合作是很有好处的,你真的没必要……” 单仁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的头撞在地板上,冷冷地说:“联系你的手下。” 长指甲被他忽然的翻脸吓得一抽,小声地嘟囔着:“真的没必要……我会合作……对你我都有好处……我……” 单仁再次揪着他的头发将他扯了起来,作势要按下去,长指甲尖叫着说:“好!好!我这就联系!” 等长指甲按照他的指示交代完后,单仁指甲钳在指间转了转,收了回去,“嗯,表现的不错。我很满意。” 长指甲松了口气,“对吧?现在放——” 单仁拔出匕首,抓起他的手指,干脆利落地斩断了他五个指甲,再次露出微笑,“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恨被人卖。” 长指甲惨叫着,又被他抓住另一只手,手起刀落,仅剩的五个指甲也断在地上。“你这个——混——混蛋——疯子!” “常常有人觉得我是疯子,我有时候也会这么觉得。”单仁拍了拍他的手指,站了起来,“贺小黑,找一艘他的星舰,设定自动驾驶,把他送到往生地去。” 没了指甲的长指甲看着自己指甲的残骸,面色逐渐狰狞起来,“混蛋——有种你就杀了我,不杀的话,等你落在我手上……” “就怎么样?也把我的拔了?行啊。”单仁轻蔑地一笑,按了一下耳朵后的开关,将面具关掉,显露出自己本来的样貌,“看清楚了,我是单仁。以后想报复,欢迎来找。——贺小黑,你怎么还没去?” 贺小黑怔怔地看着他,嘴巴微张。 “怎么?”单仁打趣道,“被我本人逼人的帅气吓傻了吗?” “你是……单仁?铁瓢把子?”说出这个熟悉的土词时,贺小黑的流刑地口音更重了, 瓢把子这个二十一世纪的黑话唯独在流刑地被保留了下来,意思基本上没有变化,指的都是一片地方的老大。加个“铁”字,只是级别变高了而已。 “知道就好。”单仁说,“快去。” 贺小黑打了个激灵,扛起长指甲一溜烟跑了出去。 贺存心看着他,片刻后挑起嘴角,“单仁。” 单仁一脚将地上花花绿绿的指甲踢散,回头看他,“嗯?” “原来你真的来自放逐者星。”放逐者星——短命帝国的流刑地,在联邦废除流放之前沿用了五十年。那是全宇宙最混乱的法外之地,集中了最凶恶的逃犯和他们的子女。世人避之惟恐不及,鄙夷地将其成为“垃圾场”和“强盗窝子”,甚至在聊天中谈起这个地方来都会厌恶地皱起鼻子。 在他对单仁持续两年半的调查中,后者的出身和发家史一直成谜。他眼中的笑意更浓,“终于又多了解你一点了。” 与之相对的是,单仁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褪去。 良久后,他说:“别跟我提那个地方。” 第13章 压倒 往生地是个无论是离荒原星还是联邦中心都有几千秒差距的太空荒漠带,临近一个曾经的事故高发区,因此被作为太空公墓,被巡逻船发现的失事星舰和驾驶员都会被集中到那片星空永世漂泊。把长指甲送到那儿去,他应该就激不起什么大浪了吧。 承载着长指甲的小型星舰升空后不久,贺小黑屁颠屁颠跑回来,到单仁面前交工。自从他知道单仁的真面目后,对他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恨不得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我居然把单老大给挟持了,啊哈哈,单老大被我给挟持了。这可是单老大诶,单老大都被我给挟持了,我挟持了老大,啊哈哈哈……” 单仁忍无可忍,屈起指节在他额头上一敲,“闭嘴。” 贺小黑顿时闭嘴,乖乖地跟在他身后扮演一只合格的跟屁虫,跟着他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后又开始喋喋不休,“单老大,你不会介意吧,我实在没想到是你,要是早知道是你的话,我二话不说就把那指甲卖了,哪儿会挟持你呢?单老大,你千万别生气啊,我从小就最崇拜你了,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偶像。说真的,你本人真的比照片帅多了……” 贺存心揪着他的后领子把他提起来,扔到一边,“别跟着他,没看到他很烦吗?” 贺小黑显然没看到,奈何被贺存心制住,只能远远地喊:“老大!我能跟你姓单吗!” 此刻的贺小黑还哪儿有刚才的半分高冷。贺存心不满地看向单仁,“他很像我吗?” 果然比起被崇拜,还是被扔臭鸡蛋更适合他一点。单仁尽量离贺小黑远了一点,撑着头苦笑道:“现在不像了。” 长指甲走后不久,他的八个手下也渐渐醒了过来,并在五分钟之内通过各种方式认清了新形势,和长指甲在其他据点的手下一样,暂时服务于新的老大。尽管他们一时间还不会服气,但有贺小黑这个前任老大的心腹看着,也闹不出风浪来。 单仁抓紧时间将长指甲的遗产尽量多地变为现金,转移到了自己账上。贺存心看着他操作个不停,再次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单仁干咳了一声,说:“这些可都是直接划到善人慈善的。” 贺存心显然没有相信,但看起来对此并不在意,只是说:“我们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这我知道。”单仁看了看手表。在联邦通用时和当地时间的下面还有一栏倒计时。这个数字意味着离极智人计划的最后步骤开始所剩下的时间。他从接下任务后就设定的七十小时倒计时只剩下三十九个半了,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显示屏上的数字仍在不断地减少。 贺存心看着他的眼睛,“那么,能告诉我,你现在在等什么吗?” “等长指甲名下田产的高价买主。”单仁掏出全息屏专用笔,在屏幕上签署了一份合同。 “我是说……”贺存心说,“长期的。” 都说猫的直觉最准了,这么一看果然如此。单仁挑起嘴角,正想再逗他玩一会儿,就听到一个稚嫩的童声说:“主人。” 由于假维斯实在太久没说话了,这个声音实在让单仁吓了一跳,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哦,什么事啊?” “有一个来自秘密线路的未知通讯请求,是否接入?” 八成这就是那个他在等的人了。单仁关掉数个交易窗口,想道:“接进来。” “你好。”一个听起来颇有几分书卷气的男声说,凭这个声音就可以想象出黑框眼镜、单薄的身体、和拿在手上的小众文学作品。这样的人会在这种机构工作,实在有些难以想象,“我是叶云。” 这句话不出他的意料。单仁气定神闲地挠了挠耳廓,正打算来个帅气的开场白,就听到了下一句—— “请尽快逃跑。为了重新博得信任,我已经将你们的现状与位置呈报给了荀代上校。大批搜捕人员正在接近。” 单仁噌一下站了起来,“卧槽假维斯,我可以打死他吗?” “目前不行,主人。您的定点销毁特权已经过期。” “卧槽!”单仁急躁地抓着头发,坐了回去,“叶云,你给我有屁快放,舌头底下还压着半句话吧?” “没错。”叶云平静地说,“虽然他们已经启程,但是以研究所最快的车速,他们也会在至少一个半小时以后到达。在这段时间,我们另约地方见面。我已经向你发送了一个位置,并将在你们到达之后十分钟左右赶到。请尽快过来,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单仁沉默几秒,“给我一个信任你的凭据。” “走之前最好留下你们来过的痕迹,这样我才不会再次遭遇信任危机。这对我们的事业有好处。”叶云顿了顿,“单先生。” ……混蛋,就不能让他低调地微服私访吗? 单仁咬牙切齿地切断通讯,“假维斯,除了定位之外,你还对他开放了什么?” “早就说了,对陌生人开放有风险。”假维斯奶声奶气的童声使它听起来非常无辜,“主人。” “靠,假维斯你还是换回正常的声音吧,听的我一身鸡皮疙瘩,影响思路。就用贺存心的,也别叫主人了,他怎么叫你怎么叫。”单仁烦躁地想,“快说,他到底查到了什么?” 假维斯换上了贺存心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比之前顺耳了不少。“他取得了任务录音存档库的权限。” “啥?”单仁气得差点喊出来,一边急躁地抓着头发。该死的,以防万一,外勤任务时他会让假维斯开启全程自动录音,从而便于整理出一份文件供客户查看。如果叶云真的取得了这项权限,那么以刚刚的发生的事情来看……他恐怕在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他正认真地思考着灭口事宜时,贺存心皱着眉头说:“你越来越喜欢发呆了,一般来说只有老头子才会这样。” 单仁不打算理会他的嘲讽,站起身来说:“走吧大黑,看来咱们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据点又不能待了。” 贺存心瞥了他一眼,并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跟在了他的身后。 “你们要去哪儿?”贺小黑挡在两人面前,警惕地盯着他,“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不。”贺存心看向他,冷淡地说,“你要留下。” 果不其然,这样的话引起了贺小黑的强烈抗议,“不,凭什么呀!凭什么你可以跟老大一起去,不让我去?你是不是要对老大图谋不轨啊?” 听他说到这儿时,单仁忽然想到一个注意,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小黑。你不去是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留给你。” 贺小黑立刻安静下来,一脸期待地看向他。 “没有你贺小黑,这件事我们还真的搞不定。”单仁一边给他灌*汤,一边取来绳子,示意他伸过手来。贺小黑虽然不明就里,但是相当配合,直到双手被反绑了之后才问:“老大,你这是哪一出呀?” 单仁往地上扔了一些老式枪的弹壳,“等会儿会有一群搜捕我们的人过来,你要让他们以为,我们来过这里打劫,然后又走了。记住,咱们可不是一伙的。” 叶云叫他留下来过的痕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这小子虽然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早点叫他们开溜,但是恐怕也不想让自己的上司扑了个空,反而更加招惹怀疑吧。 贺小黑咧嘴一笑,“老大,我办事你放心好了。”他说着,忽然换了个强调,可怜巴巴地抽噎着:“他们……他们把主人赶走了……还把我绑在这里……呜呜……” 不管是以什么标准,这演技也够拿上几斤小金人了。所以他当时会在贺小黑这个阴沟里翻船也不是完全难以理解的嘛。单仁刚满意地摸了摸小黑的头,立刻就被莫名不爽的贺存心拉上就走。 以闪人号的速度而言,叶云与他们二十千米的距离并不算远。开启低空音速飞行后,这几乎只用了他们几分钟的时间。单仁从地图上看到代表叶云的红点就在一间诊所旁边,顿时满意摸了摸下巴,“太好了,我可以补充一点组织修复药剂。” 他话音刚落,闪人号就在诊所前面大概十米的地方降落,驶入小巷,在无人处解除物理隐形。“已到达目的地,‘夜色发廊’,本次自动驾驶结束。” ……发什么? 单仁露出操蛋的表情。 “怎么?”贺存心皱了皱眉,接着舒展开来,“哦,对了,你不敢去这种场所。” “这就叫你看看我敢不敢。”单仁冷笑了一声,有些僵硬地站起身来,开启面具,调整面部影像,在原本五官的基础上调的更为粗犷,并长了一脸络腮胡子。贺存心看了他一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片刻后将自己的面具在原本面貌的基础上调的更加阴柔。 见他这幅样子,单仁忍着笑,“大黑……你看起来可蠢了。” 大美人版贺存心满不在乎地耸肩,“这样他们就不会往我们这儿塞女人了。” 虽然被迫要去这样的地方,但是能因此看到贺存心的这副样子似乎也不错。单仁想通之后,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脏兮兮的建筑物开着后门,两人走进去,在柜台前订了一个房间,将钱递过去后,老板问道:“不用我们的特色服务吗?” 单仁猥琐一笑,手揽在贺存心腰间,“我们就是借一下宝地。” 老板露出懂得懂得的表情,点了点头,派人把两人领上楼。在他转头离开的时候,单仁说:“十几分钟后还有人要来,他会问你任先生在哪个房间,带他来找我就行。” 老板带着微妙的笑容,体贴地帮他们带上了门。 结果,十几分钟过去后,叶云仍没有出现的迹象。两人并排坐在床上,单仁浑身紧绷,目光直直地盯着手表最下面一栏不断减少的倒计时。 “别紧张。”贺存心看向他,说。 单仁将目光从表盘上移开,嬉皮笑脸道:“我看起来很紧张吗?” 贺存心沉默了几秒,接着干咳了一声,扭头四十五度,极不自然地说:“不,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 ……这只猫果然不会说谎。单仁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我是有点,嗯——有点不太自在。” 时间所剩无几,而他们却只能等待。这种感觉是在不太好。他已经很久没有陷入过这样窘迫的境地了。“我还从来没有接到过如此关乎人类危急存亡的任务呢,救世主这个角色果然不如大奸商适合我……不过你说,柏拉图计划如果真的成功了,到底是不是一件坏事呢?” 其实极智人的基本思想脑机对接早在二十一世纪就出现了,而且实际用途还相当广泛,比如可以靠思维控制的神经义肢一类的。当时有不少科学家乐观地得出结论,未来将会实现人与机器的融合,而人类思维发展会相应地进入一个全新阶段。 但是,悲观的揣测或许更多。 贺存心思忖片刻,接着说:“按照一般性常理推断,这种颠覆性的新技术出现后,由于成本因素与自利动机,只会被垄断在寡头集团手中。而寡头集团得到有利工具,总倾向于凭此获得更大的权利——纵向从普通民众,横向从其他寡头集团。而这就会导致两种情况,即大遗忘世纪式的战国状态或美丽新世界。” 真不愧是大黑啊,随口这么一说就跟纽约时报特约稿一样。单仁并没有怎么听懂,不过就算是作为一个优秀的半文盲,也能明白他说的那个什么世界大概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贺存心似乎说出了感觉,歇了口气后继续,“某些软性的技术,类似神经义肢,就算遭到管控和垄断,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像。但是这样颠覆性的改变所造成的后果很难用现有的理论去预测。总而言之——我持悲观态度。技术本身是中性的,不过这个世界上的蠢货太多,我无法对他们抱有希望。” 这还真是个极具黑猫风格的总结。单仁笑了笑,轻松地靠在床头,“喂,大黑,你知道吗……” 贺存心忽然警惕地皱起眉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门锁咔嚓一响。他顿时按倒单仁,紧紧压着,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嘬着自己手臂,发出暧昧的水声。门口传来老板暧昧的笑声,“叶先生,不打扰你们了。” 关门的声音响起后,单仁用力扒开他的手,皱着眉头怒喝:“你搞毛啊!” 贺存心这才放开他,坐了起来,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淡定模样。 “靠。”单仁也坐起来,整理着衣服不爽地小声嘟囔,“我看你就是想要看我吃瘪吧,混蛋。对着这张魁梧的脸也能压得下去,你还真是重口味。” 贺存心瞟了他一眼,接着迅速收回目光,“知道……” 知道是你不就好了。 他咽了口唾沫,在心中默念完后半句话,但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很不寻常。他贺存心说话向来毫无顾忌,要不然不说,要不然直说,这种吞吞吐吐的情况在他的记忆里还没有发生过。他在顾忌什么? 贺存心再次斜眼看向单仁。后者的脸藏在粗犷的面容下,毛茸茸的胡须中嘴唇若隐若现。想起刚刚人为制造的水声,他忽然有点后悔。 如果刚刚真的…… 面具是不会造成触感的。所以如果他刚刚再偏个几厘米,碰到的就会是真的…… 脑内的画面越来越不对劲。贺存心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把这个想法抛诸脑后。 第14章 密会 两位当事人纷纷摆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而差点以为自己误入动作片拍摄现场的叶云就拓麻很尴尬了,傻站在门口不知所措了许久之后才走进来。 尽管从他获取的音频中,他已经隐隐约约发觉这对公认的宿敌似乎有着不一般的关系,但真正看到时才发现……似乎和他想象中的还不太一样? 而且,就算真像那些特别八卦的人所说的那样,两人真的存在相爱相杀的关系,两年来的各种都只是当着全银河系秀恩爱而已,那他也坚决没想到,被压在下面的一方居然会是…… 尽管这么想着,但察觉到单仁不善的面色,为了即将开始的正事,叶云还是将满腔疑问咽回了肚子里,微笑着向单仁伸出手,“单先生,幸会。” 单仁见他识趣,也非常满意,起身与他握手,“叶先生,我们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做了,希望你能兑现你的承诺。” 叶云在桌边落座,“我带来了有关柏拉图计划的一切。” 单仁坐在他身旁,摸了摸下巴,“哦,那么请开价吧。” 作为一个公认的奸商以及不被舆论认可的资深慈善家,他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世上会有以匡扶天下为己任,提供帮助不要报酬的人存在。叶云他一个工作安稳职位不低的内部人员,愿意背叛组织把资料交给他们,一定有所图谋。 叶云欲言又止,“其实——” 单仁做好了坐地还钱的准备,然而迟迟没有听到价码,却只见叶云打开光脑,调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剑眉星目的男子。 “他叫李诚,是我的……我的朋友,也是柏拉图计划的一个*试验品。他通过了很多次试验,现在被作为终测品关在那家医院的地下。”叶云试图保持冷静,但桌底握成拳头的手却在不断颤抖,“这就是我的开价。” 他进入这个研究所两年,到最近才成功获得信任,当上总负责人荀代的副手。光凭他一个人,就算掌握全部资料,成功率大概也不足百分之一。就在他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逐渐绝望,从而生出铤而走险单独行动的疯狂想法时,奇迹终于发生了。 此次来探听极智人计划的两人,一个是富可敌国的商人,一个是资源丰富的星际警卫队队长。他们两人联手,成功率无疑可以得到大幅度的提高。 单仁耸了耸肩,“顺路去一趟地下室似乎不是什么损失,成交。不过先要说好,万一他早死了呢?” 叶云心头抽疼了一下,继而平静下来,“不会的。我每天都会查看一边试验体名单,昨天为止他没有被移走。” “好吧……”单仁叹了口气,“就算他还活着,但根据我的情报,几十个小时之后就要进行最终环节了,你觉得就算我们——” “什么?”闻言,叶云脸色刷白,“什么十几个小时?” 单仁这回皱起了眉头。叶云好歹也是最高负责人的心腹,怎么会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呢?“放心吧,没有那么遭。不是十几个小时,是几十个。——嗯,虽然长远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差别。” 叶云的脸色却因为他的安慰而更为不善,过了片刻后才说出话来,“你的消息来源……消息来源可靠吗?” “我的消息来源值一亿通用币呢。”轩辕这个人虽然太过理想化但还不至于智障,不至于为一个骗人的消息付上全副身家。 叶云深吸了一口气,为了抑制颤抖,将拳头攥得更紧了些,再度开口时声音低得就像喃喃自语,“几十个小时,足够,足够了……” 就算只剩下一秒钟,他也绝对不会放弃李诚。 正如李诚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一样。 他和李诚出身在一个边缘星球的孤儿院,从小一起读书、一起逃学、一起漫山遍野疯跑、一起挨骂,最后一起被院长交给了一群神秘的人。那群人把他们带到另一个地方,对他们进行严苛的训练。叶云身体弱但脑子好,精通了所有信息战术。李诚会打,接受了不少战斗训练。他们被编到同一个战斗小组。事情本没有那么遭,直到他们决定抽签选择试验体。 当然,他们不会傻到直接宣称这是试验体。但大家都知道。 原本那个被抽到的编号属于叶云。 片刻后,他抬起头来,声音重新恢复平静,“给我几个小时,我会去做所有必要的准备。行动定在今天午夜。” · 傍晚之后,午夜之前,是漫长而压抑的等待时间。单仁加热了两份旅行餐,和贺存心食之无味地吃完后,在看着表盘上数字一个个减少中沉默地度过了一个小时,终于提议两人干脆在此之前先睡一觉养精蓄锐。虽然在人类危急存亡的关键之秋呼呼大睡听起来实在有点不负责任,但是也好过让一个话痨活活干坐着不说话。 两人都是见过世面的,类似今天这种一天之间数次惊险转折的经历不算离奇,但是体力消耗实在不小,再加上倒时差,在并排躺下后不久后就相对而眠。 就在定于十一点四十分的闹钟响起前十分钟,单仁忽然坐起身来,看了看当地时间和标准时,松了口气,下床后一路走到闪人号外,在吊坠上一按,加密通讯界面打开。 屏幕上显示出张天远皱着眉头的脸,“你晚了十分钟。” 单仁不满地看着他,并不打算回复他的抱怨,“非得可视通话吗?你让我的汇报变得很不安全,还非得偷跑出来。” “这是元帅出于安全的考虑,也是我们合同中的一项。”张大爷依旧如此一本正经地说,“小元帅在哪儿?” “睡着呢。”单仁说着,干咳了几声,“那么,现在开始今天的例行汇报。你们小元帅今天依然欠揍,从昨天的例行汇报之后已经持续嘲讽我长达二十四个小时,还顺手得了个干儿子。” “干儿子?”张天远皱了皱眉头,但没太在意,估计是又把这当成他的胡说八道了,“小元帅还没有发现元帅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吧。” 张大爷总喜欢含蓄地将他对贺存心的绑架案称为“这件事”,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此事件的本质。“当然不知道。要不然,他这么桀骜不羁没药医的人,一听说自己的命运在被老爸控制,早不知道闹出什么事来了。” 张天远松了口气,继续说:“不过,没想到他真的像元帅说的那样,安心地待在了你身边。这实在太不寻常了,我还从来没有见小元帅甘心听过谁的话。” 单仁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不敢不敢。他哪里是听我的话?他不过就是想要找乐子而已。只是刚好乐子是我这儿最不缺的东西。” 正在他说话的时候,张天远左顾右盼一番,似乎是注意到他身处的环境不太对劲,皱着眉头问:“你们现在在哪儿?” 单仁直言不讳,“荒原星。” 张天远愣了愣,显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地方,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们怎么会去那里?” “因为一个人。”单仁看向他的眼睛,“柏拉图。” 听到这个名字后,张天远顿时低下头去,半天后才抬起来,表情僵硬地说:“这个人的名字真奇怪。” 单仁露出满意的笑容。看得出来,张大爷已经在很努力的撒谎了,这一次的发挥也的确比此前都好,但还是欲盖弥彰了一回。 他一直怀疑天鹏元帅和轩辕收到的那条消息有关系,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连大黑都攻不破的安全系统,怎么会被轩辕手下那群半吊子搞定,一定是有人拦截到消息后,故意匿名把它送过去的。所以,这个人必须满足有能力拦截消息、知道轩辕和他的私交、试图拯救联邦这三个条件。 贺天鹏正好全都符合。 虽然全联邦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超过十个,但天鹏元帅确实执掌着联邦秘密情报机构,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件事。动机也是有的,但难免有些牵强——那个三观指标爆棚的老头子恐怕只是想解救联邦于水火之中而已。只是为什么要借助这么曲折的手法,故意让他来做呢? 张天远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表演差强人意,相当尴尬地干咳了一声,“结束通话之前,我要再看一眼小元帅。” “又不是生离死别,有什么好看的。”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看在张大爷给他提供了有力情报的份儿上,单仁还是蹑手蹑脚地走进了闪人号,把摄像头对准贺存心,“看好了没有?” 不等张天远回答,他就在吊坠上一按,让视频界面缩回去后,伸了个懒腰,躺回去睡回笼觉。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刚刚迷糊过去不久,原本背对着他的贺存心就悄无声息地翻了个身,睁开双眼看向他,若有所思。 第15章 伪装 “这大晚上的,还得加班,大家真是辛苦了。”额头上有一条伤疤的男人面露笑容,从怀中掏出一盒纸质烟,递了过去。 “谢谢刘哥。”守卫头子接过来,接着一边分发给旁人,一边对那个男人说,“没办法呀,谁让最近除了岔子。上面最讨厌出岔子了,我们要还是不抓紧点,直接下岗得了。” 那男人点点头,“我和你小刘哥也刚刚巡逻回来,等着进去汇报工作呢。” 守卫头子带着几分谄媚地说:“还是刘哥你最厉害了。我们这些人,谁能亲眼见到上校啊。” 男人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总会升上去的。” 守卫正要回话,男人就抬起手来将其制止,视线绕过他,落在从大门走了出来的叶云身上。叶云看到他和他身后一直沉默着的男人后,温和地笑了笑,“刘队长,上校对你们取得的情报很感兴趣,请跟我来吧。” 三人一路走过死寂的走廊,乘上电梯,按亮代表三楼的数字。单仁对着电梯的金属墙壁映出的影子整了整头发,手指在假伤疤的部位按了按,向叶云发出秘密线路联络的请求。叶云看着地面,几乎不动嘴唇地说:“上校专用的电梯里,监控是没有声音的。下电梯后走廊上安全系数较低的监控也已经被我替换掉了,不用太小心。——有什么事?” “他这个上校当得还真孬,作为顶头上司还被装监控。”单仁也低下头去说,“我是想问——你有没有查过你们的资金来源?这个研究所背后是谁?上校是哪国的上校?” “查过,但是……”电梯门开了,叶云率先走出去,一边压低声音说,“没有结果。保密程度太高。” 三人停在门外。叶云正想上去敲门,却被贺存心拦住。接着,他抬起手来,在门上一按,只见上面黏上了一个甲虫。 单仁脸色一黑,“卧槽,你怎么会有这个?”甲虫窃听器是善人四号的得意之作,一个要好几百块通用币呢。 贺存心递给他和叶云各一个微型耳机,同时自己将其中一个黏在耳廓,“闪人号上有不少好东西。” 单仁气结,继而不禁叹了口气。还真是拿这只小偷猫没办法。 贺存心打开甲虫的开关,声音顿时传入三人耳中。 “……是。绝不会。”低沉的男声说,“是。对于柏拉图,我已经有了防范。不,他绝对不会想到的,是种简单的方法。是,对于他的危险性,我一直有深刻的认识。是,我明白,最终时刻迫在眉睫,我不会让他成为计划的变数。” 叶云皱了皱眉头,“柏拉图……” 单仁对这个名字很是熟悉。在他们后来对行动计划的讨论中,柏拉图这个名字常常出现。他是柏拉图计划负责技术的老大,也是整个计划的总工程师,本身有一个相当烂大街的名字,因此要求所有人都称呼他为柏拉图。据叶云得到的情报,负责行政管理的荀代和负责技术的柏拉图之间似乎维持这一种紧张而微妙的平衡,虽然没有大肆撕逼,但暗中都对对方颇有提防之心。 荀代似乎察觉到外面有声音,警惕地关掉了通讯,接着响起了他的脚步声。贺存心迅速回收甲虫,顺手塞进了单仁的口袋里。门在几人面前打开,荀代站在门后,眉头皱紧。 叶云上前一步,微笑着说:“上校,这就是我说的那两位。他们有重要情报需要汇报。” 荀代目光落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眉头展开了一些,走回办公桌后坐下,“进来吧。” 三人依次往里走时,贺存心悄悄凑到单仁耳边说,“我认不出他的肩章属于哪个国家。但不是联邦的。” 联邦管辖下的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独立常备军队,编制由各国自行决定。相应的,联邦也有一支共两万人,基本上相当于摆设的军队,名义上的最高领袖是贺天鹏,但不完全只听贺天鹏调遣。单仁知道,贺存心无论平时如何批评它机构冗杂效率低下,也并不希望它是这样一个计划的主使者。但是不得不说,就算真是联邦所为,他们恐怕也不至于蠢到穿上联邦的军服大摇大摆吧。 不过,既然知道贺存心对联邦的感情,那还是不要在这种时候指出这一点为上。 上校将两人分别打量一番,“开始吧。” 单仁神秘兮兮地说:“上校,我们得到的消息需要近距离地向您展现。” 上校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什么东西?” “是关于那两个入侵者的真实身份的。我想您自己看会更清楚一点。” 上校“嗯”了一声,“过来吧。” 单仁停在他的办公桌前,打开个人光脑,调出图片界面,上面显示着入侵者之一的照片,照片下面是颜色很浅的几行小字。上校身体前倾,眯着眼睛试图看清,屏幕上忽然射出刺眼的强光,不禁伸手挡住了眼睛,怒道:“你这是——” 下一秒钟,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单仁与贺存心合力,一人将他上身压在办公桌上,用匕首抵住他的脖子,一人把他的双手拷在身后。“真不好意思啊,荀上校,现在麻烦你配合我们一下。据说即将进行最终步骤的一号实验室只有你和柏拉图有权限进去啊。” 荀代挣扎无果,似乎很快认清了形势,说:“你们想进去?” “废话,要不然来干嘛。” 荀代沉默了几秒,又说:“你想让我带你们去?” 单仁敲了敲他的后脑勺,“嗯,虽然我很想干掉你自己去,但是那样会很麻烦,所以你愿意配合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好,你先放开我。我可以提前关掉警报,是指纹控制的,就在旁边。”荀代抬了抬下巴。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在办公桌的一角的确可以看到一个指纹采集器。 单仁示意贺存心放开他的手,接着松开压在他背后的胳膊,扯着他的后脖颈让他站起来,接着用匕首抵着他的脖子,胁迫他往指纹采集器走去。 等走到跟前时,单仁让他转过身去,以便让反绑在身后的手指够得着采集器。荀代伸出手去,正要碰上去时,叶云忽然脸色一变,大喊:“别让他碰到!”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单仁还是一把将荀代扯离采集器,正准备说话时,他忽然向前一撞,匕首尖戳穿了他的喉咙,血喷了单仁一脸。 单仁放开他,面色阴沉地用袖子拭去挡在眼睛上的血。连头目都需要自我灭口,看来这个项目背后的人实在不一般。 但如果他自己没蠢到用匕首抵住荀代脖子的话…… 该死的。又一个人的血沾在他身上了。 他拉开荀代的椅子坐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贺存心走到他身后,给他递来几张纸巾,他接了过来,将剩余的血迹擦干净。 叶云小心地绕过荀代的尸体,走到两人身边,“我忽然想起来,地下一层的警报是无法远程关闭的……他在打别的注意。” “那现在就让我们来弄清他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吧。”单仁站了起来,走到指纹采集器前,低头看着它,“一旦认识到试验有可能败露时,最保险的举措是什么?” 贺存心拖起荀代的尸体,“或许他刚刚想做的和我们同出一辙——摧毁所有的试验结果,以免落入别人的手上。” “自毁程序?很有可能。”单仁点头,“大概不难,我们可以试试。” 贺存心打开了锁着荀代双手的手铐,将他的手指凑近采集器,却忽然动作一滞,抬起头来。 “不许动!”叶云脸色惨白,稳稳端着的激光枪枪口对准了他,“向后撤!” 贺存心收回目光,丝毫不理会他的威胁,继续刚刚暂停的动作。 “不许动,否则我杀了他!”叶云调转枪口,瞄准的红星打在了单仁的额头上。 贺存心眯起双眼,手一松,接着举了起来。 “喂,有啥事好商量啊,你这是干什么?”单仁赔笑着举起双手,“你难道不想阻止柏拉图计划吗?这是最省事也最保险的方法了。” “我不会允许你们销毁他。”叶云冷冷地说着,看向贺存心,“在你离开那里十米远之前,我不会放下枪。别想着耍花招,在你成功之前他就会死。” 混蛋,自毁程序的摧毁对象当然还包括叶云想救的那个叫李诚的试验体。单仁无奈地想——最近的革命警惕性怎么总是这么弱。 “叶云,你要冷静一点。”他声情并茂地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想想,只要按一个指纹,世界就被拯救了呀,多简单。但如果我们放弃这个机会,舍近求远的话,失败的风险就被大大提升了。万一我们失败,那世界不就毁灭了吗?你想想看,亿万儿童流离失所,亿万家庭分崩离析,亿万人在痛苦中挣扎着死去,亿万……” “去他妈的世界!去他妈的亿万人!”叶云终于失态,歇斯底里地吼道,“如果他死了,最好你们统统陪葬!陪葬!” 单仁顿时闭嘴。叶云的情绪失控对他没有好处,万一他心血来潮决定把找人陪葬这件大事提前一下那就不太好了。 但叶云大吼过一通之后,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手一松,枪掉在了地上,接着低下头,靠在桌沿支撑自己的身体,片刻后才再次开口:“我们还有时间。我们还有二十几个小时。我们还有其他计划。我们还有希望。对不起……我真的,真的没法就这么放弃他……” 解除了活靶子状态后,单仁松了口气,“很多人都有没办法放弃的东西,我可以理解。” “我不能。”贺存心走到叶云旁边,冷冷地看着他,等到后者诧异的抬起头来时,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靠,这只猫。单仁无奈地一巴掌盖在自己脸上,“喂,你们俩真行,有什么话好好说嘛,动手多伤和气。” 贺存心看着他,冷冷的脸上却微妙地透露出些许委屈,“他差点杀了你。” “我知道,但是既然你也说是‘差点’,那事情就没有发展到不能挽回的地步是不是。”单仁走了过去,向跌倒在地上的叶云伸出手,“起来吧。” 叶云抬起手来,却没有握住他的手,而只是撑住前额,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片刻后哽了一下,晃了晃头,“对不起。” “在这种情况下,道歉是种逃避责任的行为。”贺存心毫不留情地说,“你的行为会造成你难以想象的代价。” “我愿意出价。”叶云抬起头来,看向单仁,“至今为止我有十万通用币的存款,或许可以当作订金。我委托你……救出李诚。” 单仁吹了声口哨,弯腰拍了拍他的肩膀,“很上道嘛,哥们儿。成交。” 叶云勉强勾了勾,再次低下头,声音显得有些绝望,“可是……现在荀代已经死了,我们要怎么进入一号实验室……” 单仁看起来却一点也没有担心的样子,“一号实验室的锁是声纹还是指纹?还是面部扫描?” “声纹与指纹双重锁。”叶云说,“指纹可以复制,但是声纹……” “放心。”单仁打断他,让假维斯搜索出了名为“荀代”的语音,输入到面具的语音库中,“我自有办法。” 他处理掉血迹后,将荀代的制服扒下来,同时注意到了他的腕表,颇感兴趣地研究了一番,忽然发现它和自己的一样,也在标准时和地方时下面显示着不断减少的时间。“15:03”,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少。他将腕表戴在自己手腕上,接着一边脱上衣一边说:“大黑,你把他藏起来,别叫人看见了。” 贺存心却一直看着他,似乎并不打算从命。 “靠,看什么看,老子穿个衣服有什么好看的?” 贺存心这才扛起荀代来,找了个犄角旮旯将他安置起来,接着把面具调成大刘哥的样子,走到门口后转过身来,继续看。 正在穿裤子的单仁:“……” 叶云见此情景,终于忍不住笑了笑,扶着桌沿深吸了口气,神色恢复常态,“我们走吧。” 第16章 交锋 上校、上校的两个心腹。这三人的组合十分正常,又是从上校的专属电梯出来的,因此并没有引起什么怀疑,一路畅通地到了地下。 地下才是研究所真正大本营。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行色匆匆,走廊深邃,在过于明亮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瘆人。时不时有人推着车出来,车上放着的是装在黑色塑料袋里的人形物。 有一个主管似的人推门出来,见到他们后行礼道:“上校。” 单仁板着脸点点头,“柏拉图博士呢?” “博士正在他的研究室中进行关键性的研究。”那人说,“据他所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年底项目就会得到很大的进展了。” 单仁脸色轻微地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常态,“我知道了,去吧。” 那人行礼离开后,他再次皱起眉头,看了看上校的腕表。“14:50”,仅剩的时间仍在不断缩短,但似乎这里的人都不知道研究的真正进展状况。 他们又向前走了一大段路,下了一次电梯后,叶云上前低声说:“前面就是一号实验室了。” 通往实验室的走廊上守卫森严。三人在门口站定,单仁将戴着指套的手指压在指纹采集器上,刚打算开口说话验证声纹,开锁的屏幕上就出现了一张充满古怪线条的图片和一句话:“请注视本图片一秒钟,系统将根据您的脑电波成像图进行安全判断。” 单仁刚暗叫不好,就听到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地下空间。走廊上全副武装守卫人员立刻同时将枪口对准了他们。 贺存心右手动了动,似乎要去拔枪,单仁向他使了个手势,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的手,接着故作镇定地呵斥道:“放下枪,这是命令!” 不管是从面貌还是声音来判断,说话的人都确实是上校没错。守卫头子困惑地与副手对视,最后还是做出放下武器的手势,“上校……” 单仁指着不断闪烁着红叉的屏幕,勃然大怒:“居然给我出这样的岔子,把安全部总管叫过来!” 守卫头子急忙应下来,找了个人交代了一番,那人一路小跑着上了电梯,不一会儿后警报戛然而止,又过了片刻,他带着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人匆忙跑了下来。 安全部总管紧张地满头大汗,停在凶神恶煞的单仁身前,点头哈腰道:“实在很抱歉,上校。刚升级的安全系统总是这么不稳定,我这就帮您调回原来的。” 单仁这才稍降辞色,侧身让开。总管在屏幕前忙乎了半天,终于松了口气,“上校,好了。” 单仁转过身来,伸出手指,按在指纹采集器上,念出了屏幕上显示的词语以输入声纹。厚重的金属门缓缓打开,他正迈出第一步,就冷不丁听到假维斯说:“主人,您的面部影像修改器进入低电量模式,即将休眠。” 它话音刚落,安全主管就脸色一变,“上校你的脸……” 贺存心陡然出手,以身体为掩护,用袖珍神经枪将他击昏在地,接着故意做出吃惊的表情:“他怎么了?被吓晕了吗?” 守卫头子皱着眉头蹲身检查了一番后说:“似乎确实只是被吓晕了。” “赶紧把他带下去休息吧,别再出这样的事了。”贺存心不耐烦地挥挥手后,也跟在叶云身后走了进去,按了一下门边的按钮。就在大门完全合上的一刻,他脸上的面具一闪,大刘哥的脸消失不见。 单仁这才松了口气,露出笑容,“你太机智了,大黑。” 贺存心用的那把袖珍枪有二十四小时的昏迷作用,就算被人用药物强行唤醒,被击中者也会出现好几个小时的失语症状。他们暂时安全。 但是,这样的想法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阴暗的终测室中,大概十具一人多高的圆柱体顶部红灯一闪一闪,等三人走近之后才看清楚,那显示着的是不断增加的百分比——“10%,15%,18%……20%……” 叶云脸色再次刷白,接下来的话几乎是嘶喊出来的:“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离最终步骤开始还有十几个小时吗?” 单仁立刻检查腕表上的时间,却看到一个大大的“错误”字样,底下的小字写的是:“意外提前行动”。 “大爷的,肯定是因为那个警报!”单仁咬牙切齿,“已经开始了,现在怎么办?” 贺存心和叶云一前一后地冲向终测室左上角的光脑旁。实验室有着相当强的安保系统,只有在里面的这台光脑上才能或许必要的信息。他们原先的计划是在最终步骤开始之前将程序删除,但已经开始了的话…… 叶云绝望地抓起了头发,“不行,打断不了!” “快他妈想,肯定有别的办法!”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最终步骤成功。作为完成体的极智人,无论是在智力还是武力上和他们都不是一个数量级的,一旦让这十个跑出来,那他们可就彻底玩儿完了。 说不定不只是他们,整个宇宙都得跟着陪葬呢。 进度条仍在不紧不慢地向前推进,几乎已经过半。 叶云紧张地咬着食指,整个人头脑中一片空白。而贺存心则看起来仍然气定神闲,手指行云流水地在光脑上操作着,“控制程序。” “嗯?”叶云看向他,神色有些呆滞。 贺存心不耐烦地扬眉,“你以为那些付钱给这个计划的人会放任自流吗?他们一定提前设定了可以控制极智人的程序。找出来,破解。明白?” 叶云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立刻跟上他的节奏操作了起来。 单仁则走到十个圆柱体中间,一个扫了一眼,终于在九号试验体面前停下,目光停留在名牌上。 “李诚,男,二十五岁。” 这就是他的第二个任务目标了。“假维斯,扫描内部结构。” 他的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一张图。数以千计的机器手在人形物的大脑进行着精密的改造。“不行。”单仁说,“不能强行冲破,否则他也活不成。” 进度条走过一大半。“70%,75%……85%……” 单仁叹了口气。难道又非得让他使出最迫不得已的办法吗?“你们那边怎么样?” 贺存心说:“还需要时间。” “现在百分之九十二了,赶得及吗?” 贺存心迟疑一秒:“赶不及。” 单仁再次叹息,“好吧,我就知道。你们总是扮演救世主,而我就只能做那个最不道德的人了。” 假维斯的声音响起:“您将要做出的举动会导致大量圣母值被扣除。” “你大爷的。”单仁想。就这么着吧,反正他恶人的形象扮演得炉火纯青了。 他拔出激光枪,边走边扣动扳机,朝每一张内部成像上头部的地方打去。九声巨响之后,他站定在九号试验体前方。 “90%……95%……97%……99%——” “叮”一声响后,圆柱体内部传来的细微嗡嗡声停止,几秒后从中间开始缓缓裂开,显露出一个人形。 贺存心走到他身后。单仁握紧手中的枪,“喂,叶云,你那儿怎么样?” 叶云大喊:“快了!给我一分钟!” “一分钟?”但愿他能撑那么久吧,“你可要说话算话。” 李诚有着一个平凡的名字,长着一张平凡的脸,但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就成了有史以来最不平凡的人。 当务之急,是要判断他是否有自我意识,以及他有多大的敌意。“这位哥们儿你好。”他露出微笑,“我是单仁,你的好哥们儿叶云叫我来救你。你还记得叶云吗?” 李诚看着他,不说话。 “你真的不记得叶云了吗?”单仁继续说,“叶云啊,就是那个——” 贺存心忽然将他往旁边一拽,李诚的拳头擦着他的侧脸打过去。这一拳来的太突然,要不是大黑手疾眼快,他现在恐怕连门牙也保不住了。 把单仁推开后,贺存心拔出麻|醉枪,果断地直朝李诚的额头打去。但对方却几乎像是算准了轨道似的,头一偏边躲了过去,接着疾速开始进攻。贺存心边躲边连续开枪,却每次都被他丝毫不差地躲过,接着加大了攻击的力度。 “不对劲……”虽然似乎没有自我意识,显得比起极智人更像是个智障,但李诚在作战方面却显示出了超强的判断能力与计算能力,单仁和贺存心联手都没能从他手上讨到好处,并且随着体力的消耗打得越来越费劲,“该死的,叶云,你还有多久!” 就在他分神说话的一刻,李诚挥拳向他腹部打去,却在即将得手时因为从侧面飞来的麻醉弹被迫改变了出拳的轨迹,打掉了他手中的枪,接着猛然转身,将贺存心打飞出几米远,摔倒在地上。 眼看着情况不妙,单仁打了个激灵,冲过去捡起枪来,却发现它已经被摔得四分五裂。而此时李诚已经按着贺存心的衣领,冲着他的脸即将一拳揍下去。眼看黑猫要变熊猫,叶云忽然大喝一声:“九号试验体,停止攻击!” 拳头离贺存心仅有一寸的地方停下,李诚站了起来,不再动弹。贺存心手撑地站了起来,走到单仁身边,神色气定神闲,显然打算假装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单仁大大松了口气之余,也不打算放过这个把黑猫嘲笑回来的好机会,“怎么,这回你终于也受伤了吧?” 贺存心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稍稍勾起嘴角,“你没事就好。” ……靠,现在倒是知道扮大度了! 虽然某些人民内部矛盾仍没有解决,但是李诚能消停一会儿,两人都还是放松了不少。只有叶云仍惨白着脸,有些摇晃地走到李诚面前,声音哽咽,“九号试验体,在记忆数据库中搜索‘叶云’。” 李诚怔了半秒钟左右,死气沉沉的眼神忽然亮了一下,刚开口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小云子。” 第17章 会意 “小云子。” 听到这三个音节时,所有的希冀在一瞬间爆发出来。五年的分别似乎不曾存在,五年的绝望,五年来日复一日的等待、忍耐,这一切都不再重要。那个会带着他逃课、省下零花钱给他买闲书、带着他漫山遍野疯跑的大哥又回来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一伸手就可以碰到。 终于,终于。 叶云抬起手来,却在触及到李诚之前在半空中握住,垂下,“大哥,我在这儿。” 但李诚却没有其他反应了,只是冷冷地目视前方。 与那双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对视时,叶云像是从空中忽然坠落,心沉了一下。李诚并没有真正回忆起来,他只是在……执行命令。 “九号试验体。”他忍住眼泪,“抱我。” 李诚张开双臂,抱紧了他。 叶云咬紧牙关,抬手回抱。他喜欢这种温暖的触感,这给他以错觉,似乎一切都没有变——正如他们还是平凡的人时,平凡的一天。 就算只是自欺欺人的幻象,就算只在片刻之间,也让人想沉溺其中…… 单仁看着这感人的一幕,不禁抱起双臂,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大黑啊,按照轩辕的委托内容,我们应该毁灭极智人计划的一切成果才对。那这个李诚怎么办呢?如果他只是一般的试验体倒也罢了,但他可是完成版啊。” “完成?”贺存心摇头,“我倒是觉得他并不像是完成体。倒更像是……完成体的一个傀儡。” 单仁皱起眉头,片刻后说:“我也觉得这未免太奇怪了一点。这项计划费了这么久时间,花了这么多钱,肯定不是为了做一个战斗机器而已。那样的话还不如省点工夫研发机甲呢。” “或许他是被部分开发的。”贺存心说,“他是九号,算是个尾数。说不定号码越靠后的就只能被局部开发。又或者说……这十台试验体都是这样的。他们组成整个身体,只差一个头脑。” “如果真的是后一种可能的话,那么头脑……”单仁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想想啊,大黑。谁最想控制他们的研究成果?” “出资者一定很想,但我恐怕他们没有那个脑子,而且他们已经有控制程序了。那么——”贺存心也皱起眉头,“柏拉图。” 一个陌生的声音就在他话音未落时响起:“出乎意料的,你们也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蠢嘛。” 单仁猛然转身,用备用的激光枪瞄准了声源。 一个身材瘦弱的年轻男子从墙壁裂开的门中走了出来。透过那道缝隙可以看到那里面似乎是个更加大型的操作机械,“能在掌握了控制程序,消灭了我大多数手下之后,还能想到这一点……你们让我觉得很有趣。或许我们不用着急结束这一切了。” 他在离几人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李诚眨了眨眼,松开了叶云,继而走到了柏拉图身后。 叶云皱起眉头:“九号,回来!” 李诚无动于衷。 柏拉图轻笑了一声,“当大脑休眠的时候,身体或许会听命于脊髓。当大脑清醒……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叶云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把自己也列入试验体之一了,博士?” “那群人自以为是地将超智人计划当作他们走向新帝国的工具,我当然不放心将计划全盘交给他们。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莫过于一打蠢货自以为自己可以控制智慧。”柏拉图冷笑,“你又怎么能期待他们的脑子忽然灵光起来,发现我的打算呢?” 单仁忽然想起他们通过甲虫窃听器听到的话,不禁腹诽——或许这家伙的算盘打错了,就算是上校那样不以机智见长的人在这种事上也绝不是吃素的。 “你的打算?”叶云毫不留情地说,“你打算做什么?征服世界吗?这恐怕也太公元历了点吧。” 柏拉图挂着一丝略带嘲讽的欠打微笑,“征服世界是那一打蠢人的理想。我所想要的只是得到智慧而已,如果能顺便消灭一些蠢货就更好了。” 单仁窃笑着拉了拉贺存心的袖子,悄声说:“大黑,你不觉得他跟你很像吗?你们一定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贺存心瞟了他一眼,“闭嘴。” “贺存心。”柏拉图看向他,“我知道你。你是个聪明人,可惜也只是个人而已。” 单仁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好好好,我们都是人,就你是人妖。” 柏拉图将目光投向他,面色渐渐冷下来,继而抬起手。就在几乎下一瞬间,单仁就感到腹部剧痛,向后直飞出几米远,重重摔在地上,呛到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诚站在他原先的位置,放下拳头。 叶云咬了咬牙,飞快地冲回到光脑前,拼命敲击虚拟键盘。但还没过几秒钟,屏幕就一片漆黑。他立刻打开个人光脑,打开复制版文件,还没来得及采取下一步动作,就发现它也黑了下去。 “凡是有1和0的地方就是我的领域。包括你手上的那个。”柏拉图转身,面对着用激光枪指着他的贺存心。下一秒钟,枪的电源灯暗淡下去,显然已经失效。 贺存心冷着脸,随手将激光枪扔到了地上。 单仁捂着肚子呲牙咧嘴地站了起来,“假维斯……” “有指令吗?”假维斯用贺存心的声音在他脑海中说。它仍能使用,看来就算是柏拉图也拿未来的高科技没办法啊。 “有。”他想,“你之前扫描基地的时候,是不是有一块区域无法穿透?连你也无法穿透的话……是什么地方?” “三层东北角,约三十平米的区域。该区域在信号隔绝墙的包围范围内。” 三层东北角……那刚好就是上校办公室的位置。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后,单仁继续想:“无论如何也不能穿透吗?” “隔绝墙采用的是新材料的物理隔绝方式,穿透会相当有难度。在远程情况下,发挥我的最高水准大概需要十分钟左右。” 如果连未来高科技都不能搞定的话,看来他们还算是比较有希望的。单仁若有所思,抬起手来用袖子缓缓擦去了嘴角混着鲜血的唾液,又咳嗽了几声,“大黑……” 贺存心本握紧拳头蓄势待发,似乎正在寻找时机,随时准备硬碰硬地赶上一架,闻声却立刻收回了戾气,快步走向他,目光落在他袖口的几点红色上,抿唇。 他必须得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贺存心。秘密通讯显然不能用,明说更不行,那么剩下的渠道……恐怕就得靠这只猫的智商和人与猫之间最基本的默契了。 “大黑。”单仁说,“甲虫。” 贺存心皱起眉头,旋即缓缓松开,似有所得,接着瞟了一眼自己的手环。 单仁说:“这个你放心。”虽然很不愿意让这猫知道,但是他其实在离开善人号之后就让人取消了手环的限制,以防贺存心再拿这个惹事。 其实最这件事最好的人选是叶云,他不像贺存心,不会引起外面那些人的怀疑。但单仁可不觉得这个一看到李诚就跟中了邪一样的家伙愿意离开这里半步。 而且……柏拉图似乎对叶云有着非比寻常的注意。 “你们毁掉了我的九具仆从,仅剩的一具还有个致命的缺点。”柏拉图面露厌恶的神色,“九号是我所有最终试验品中唯一不是发自内心渴望智慧的。之所以能撑到最后,只是因为他是命最硬的一个。他从来都不完美,而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了。” 他看向叶云,嘴角挂上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是他的同乡,后来同期被选入计划,抽签选定的实验对象应该是你才对。” 叶云不理他,只是把热切的目光投向李诚,“你不是九号,你叫李诚。听得到我吗?我是小云子啊。” “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个有趣的事情。”柏拉图挑起嘴角,“试验期间,他常常含糊地说出一个单音字节‘晕’,但是他的实时生理指标上却没有代表晕眩感的数据……他原来是在叫你啊,叶云。” 叶云怔住。 “没错,他一定是在叫你。”柏拉图摸了摸下巴,“你是他撑下去的动力,却也因此成为了他最大的缺陷与弱点。你是他的愚昧之因,而愚昧需要被消灭……九号试验体,销毁叶云。” 李诚的手上握着贺存心扔在地上的激光枪,换了个使用者后它的电源灯再次亮了起来。他端起枪,将枪口对准叶云。单仁的手握住别在战术腰带上的老式机械枪柄,眯起双眼。 “你是李诚,你不是九号。”叶云坦然站在李诚的枪口面前,不断地重复着这一句话,“你是李诚,你不是九号。你是李诚,你不是九号……” 李诚握枪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但扳机却迟迟没有被扣动。 柏拉图皱着鼻子,露出看到洁白墙壁上一点污渍时的嫌恶表情,“九号,攻击。” “诚哥。”叶云微笑着看向李诚,“我是小云子呀。” 李诚艰难地压低枪口,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压制一样,再次对准他的头部。 “九号,最高指令。”柏拉图提高声音,“开枪!”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老式子弹从单仁的机械枪口飞向柏拉图。李诚瞬间回防,用激光枪柄打偏了子弹的轨道。而贺存心却已经趁此机会破开大门,冲了出去。 大门自动关闭。柏拉图阴沉地说:“看来我低估你了,单仁。” 李诚将手中破损的激光枪向单仁狠狠掷来。单仁侧身躲过,却在又被他抓住领口,用力掼在地上。单仁踹了他肚子一脚,堪堪脱身。 “别以为你还可以向刚才一样侥幸和他打平。”柏拉图说,“大脑与脊髓控制的身体可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档次,相信这个道理你也明白。” 不用你说,他大爷的混蛋。 单仁又被摔出老远,脑仁都被震得生疼,舌头又被狠狠咬了一下,满嘴都是血。还没等他爬起来,李诚就压在他身上,左右开弓拳拳到肉。 卧槽,打人不打脸没听说过吗?妈的智障……智障…… 叶云试图帮他的忙,但他宁可这小子聪明地躲远点,别上来添乱。虽然基本的打斗技巧是有,但他的身体素质实在不高。面对一般的对手还能招架一段时间,但面对这样绝对的力量,就显得不怎么灵光了…… 单仁闭着双眼,意识有些模糊,只能靠胡思乱想和不断地循环播放各种脏话来维持清醒。 脚步声。李诚的重量消失。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柏拉图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想得到智慧吗,单仁?” 单仁呸出一口血沫子,“想,可想死我了。快特么让开,别挡着老子光。” “我知道你把希望寄托在谁身上。”柏拉图蹲身,拍了拍他的脸,“你在等贺存心吧。不过,不管你们在做什么打算,恐怕都没有那么容易达到了。” 他伸手一指,终测室的光脑重新开启,将一副画面清晰地投影在了墙壁上。那是实时监控的画面。贺存心被一群全副武装的守卫包围,一排排枪口对准了他。气氛僵持。 “我已经以荀代的名义向整个研究所发出通知,所有人都知道现在有个入侵者假扮成星际警卫队队长的样子闯入了地下。”柏拉图的手按在单仁的肩膀上,扶着他坐了起来。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想得到智慧吗?” 第18章 毁灭 几秒钟后,单仁微笑。“什么样的智慧?大脑还是拳头?为了不后悔,我想我还是先跟你先谈妥这一方面的事宜比较好。” 柏拉图起身,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如果是像你柏拉图一样威风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当个亚里士多德什么的。”搪塞着对方的同时,他暗想:“假维斯,搜索道具库。” “收到。您还剩下一个无限攻击力十分钟。” 那可不够,这种情况下攻击力顶个卵用啊。更可况这里有两个人呢。单仁继续想:“在道具商城搜索具有类似无限回血的功能的道具。” “收到。按相似度排列,第一位:主角光环。无限回血十分钟,收到任何伤害都不会死亡。” “购买。” “收到,花费2333点圣母值。宿主一个月内还可购买0次,限当天使用。” “使用。” “收到。道具时间还剩九分五十九秒……” 又过了片刻,柏拉图微笑着说:“智慧并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但你有别的特质。人脉、财力、手段……这给了我们合作的基础。” 单仁感到全身的灼痛感渐渐消除,舌头上的伤口消失殆尽,显然是“主角光环”的治愈效果在起作用了。他站起身来,笑了一声,“原来柏拉图大人也需要合伙人啊。”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点讥诮,但柏拉图脸色不变,向他伸出手来,“消灭愚昧是个大工程。要让这世上只剩下智者与爱智者,我需要有形力量的合作。这会节省很多的时间。” “听起来真不错,哲学王陛下。”单仁说着,也伸手与他相握,“不过呢,你未免也太小看贺存心了。那种家伙的话,区区几个打手恐怕还搞不定。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对于那些事我一点也不想回忆。” “是吗?你对他似乎很有自信。”柏拉图说。 单仁耸肩,“让我们等着看吧。” 他转头看向投影。柏拉图旋即也投去目光。 屏幕上,贺存心身旁的包围圈渐渐缩紧,十几个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他。他举起双手。 ……紧接着,他忽然暴起发难,一把夺下身旁守卫的枪,向四周猛然扫射后冲出重围。 就在此时,单仁抓着柏拉图的右手往回一收,左手握拳,狠狠打了出去。柏拉图甩开他慌忙躲闪,接着皱着眉头站定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看向李诚,后者立刻挥拳向单仁打来。 单仁仗着光环附体只防不躲,虽然被打得七荤八素,却因为恢复得快而并无大碍,一边勉强抵挡着一边还有功夫喊道:“喂,叶云!光说不练有什么用,快点过来,我给你丢个道具,你跟我一起打醒这个小混球!” 叶云一愣,接着有些诧异地低头看向双手,虚握成拳,显然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微妙变化,继而醒悟过来,猛然冲向李诚,与单仁合力和他周旋。 柏拉图后退了几步,抱起双臂,面露嘲讽地看向不断切换的投影画面上一路向前的贺存心,“我知道你们的打算。他打算去荀代的办公室对吧。到现在那一打蠢货还没有杀过来,这显然说明荀代已经死了,没人给他们报信。或许你们正是把希望寄托在这一点上……想破解通讯系统,发出‘柏拉图已叛变’的警告?” 他说着,露出玩味的笑容,低下头去,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喃喃自语,“有点意思。贺存心是贺天鹏的儿子,他说的话在那打蠢货面前更有分量。听说贺存心相当擅长光脑技术,或许我们这回可以正面交锋了。” 他说着,放下手。片刻后拦在贺存心面前的人放下武器,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 “不……或许不是。”柏拉图继续说着,看向单仁,“或许荀代自以为向我隐瞒了什么杀招,自以为启动后就能毁掉我的全盘数据?遗憾的是,恐怕他的算盘打错了。不论是多高明的程序,都不可能入侵我。那么,问题是——你是选我,还是选择继续相信贺存心?”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单仁退开几米,趁着李诚被叶云缠着,挥拳向柏拉图打去,“我选周杰伦。” · 贺存心看着自动分成两列的守卫,眯起双眼。这当然是柏拉图操控的结果无疑,问题是他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但无论如何,贺存心都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坦然向前走着,进入上校专用的电梯,按亮三楼。 回到上校办公室、重新开启自毁程序,这是自从柏拉图出现以来就一直盘旋在他脑海中的想法,所以当单仁说出“甲虫”两个字时,他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单仁能力不够,叶云方寸已乱,而他是执行这项任务的最佳人选。更何况,亲手教训一下这个自以为全知全能的哲学王,他倒是求之不得。 唯一的顾虑是…… 贺存心咬牙,将这个想法驱逐出脑海。在团队合作执行任务时,各司其职是最起码的。在执行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时,不应该有任何情感上的顾虑,否则很可能就会导致整个任务的失败。这是他常常用来教训新队员的话,而他自己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然而,正想到这里时,单仁擦去嘴角血沫的样子再度在他脑内浮现。贺存心相当气恼,一脚踹在本需指纹锁来开启的办公室门上,不顾刺耳的警报声走了进去。 · 鲜血点点滴下来,在地面上汇聚成泊。 柏拉图拔出贯穿单仁胸口的左手,看着自己泛着银光的手掌上握着地半截骨头,嫌弃地皱了皱眉头,将它扔在了地上。 过了十几秒,单仁才咳嗽着睁开眼,再次站起来,“我没想到……你改造的部分还不止是脑袋啊。” “我不喜欢亲自动手,太脏了。”柏拉图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将沾血的左手擦干净后,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停留在他胸口上本应留下伤口的地方,“你成功让我打消了合作的意向。不过,鉴于如此神奇的自愈能力,你倒是可以成为我下一项研究的主角。未来的人类会感激你的。” “拒绝。”与其血淋淋的名留青史,还是让他安静地遗臭万年吧。 柏拉图左手的手指一伸一缩,向他走了几步,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好奇与探寻,“在受伤时你有痛感吗?受伤的恢复速率是多少呢?枪伤、刀伤、灼伤,这些的恢复速率相同吗?恢复时的的供能机制是什么?” 看他一副打算当场开始试验的架势,恨不得接下来就要设计实验步骤了,单仁一边警惕地后退,一边看向投影,试图用意念催促刚刚进入电梯的贺存心动作快一点。 柏拉图扬手,李诚立刻将激光枪扔给了他。他将枪口对准单仁的头部,继续逼近,“如果受了致命伤瞬间脑死亡,你的身体还会继续恢复吗?如果已经脑死亡而恢复继续,等恢复完成后,是否还存有原来的意识呢?会成为一个全新的人吗?” 这倒是个好问题。单仁忍不住暗想:“假维斯,你知道吗?” “理论上,在主角光环状态下,宿主是不会出现脑死亡状态的。但是建议宿主躲开攻击,因为恢复……” 单仁抱着头蹲下,一道激光打向他原来脑袋的位置。 “……恢复是会消耗道具能量的。如果耗能过大,道具的使用时间会相应缩短。” “恢复速率呢?”单仁想着,跑着躲过一道道向他打来的激光,“万一遭受持续的惨无人道的攻击,恢复速率会相对提高吗?万一恢复跟不上,老子四分五裂了怎么办?” “当前恢复速率等级为‘低’,可提升为‘高’。” 单仁看着投影上贺存心一脚踹开办公室门,挑起嘴角,“马上就要开始了。调到‘高’。” · 贺存心复制了荀代的指纹,走到被他们推测为自毁程序开关的指纹采集器旁,将它按了上去,等着光脑弹出操控程序的界面, 他有足够的自信,无论柏拉图吹嘘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在1和0面前,没人能比得过他。 然而—— 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出现。 贺存心皱起眉头,用指纹打开上校办公室的光脑,搜索与自毁程序相关的信息,却看到了一张剖面图。等看清楚上面的内容时,他瞪大双眼,攥紧拳头。 “该死的!” · “……绝不会。”透过甲虫的微型耳机,他们曾听到上校这样说,“是。对于柏拉图,我已经有了防范。不。是种简单的方法。” 是种简单的方法。 柏拉图和贺存心——这两个智商超群的人都反而想不到的,最简单的方法。他们两个期待着上校会设计出一个精妙绝伦的程序,让两人在熟悉的领域各凭本领之间一较高下。但上校可没有这样的脑子,他是个军人,崇尚力量。而他所能想到的“自毁”,恐怕说的就是这个词最原始的意义。 毁灭。 在贺存心将指纹按在指纹采集器的同时,单仁挡在叶云与李诚身前,打开防护罩。 下一秒,强光亮起,巨响轰鸣,烈风灼烫。 指纹采集器确实是个可以远程控制的开关,但这也就是自毁程序唯一称得上智能的部分了。 开关点燃引线,接下来就是完全无法用头脑来控制的,原始却绝对的力量——炸弹。 这个房间是用最坚固的防暴材料制成,是绝对的密闭空间,不说炸弹的威力,就是一氧化碳也能要人命。就算是柏拉图的智慧,在这样的力量之下,最终也会从意欲统治世界的野心家变成一堆有机物。 “防护罩损坏程度百分之五十——六十……八十……九十八……警告!警告!即将达到损坏临界点!警——” 防护罩的光芒暗淡下来,单仁骂了一句,挡在叶云和李诚身前。剧痛瞬间开始在每一条神经中叫嚣,高速的毁灭与恢复让他整个人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 “警告!警告!道具时间即将耗尽,进入五秒倒计时,五,四……” 该死…… 李诚忽然动了动,挡在两人身前,看着叶云,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云……” 叶云瞪大双眼。下一秒钟,在单仁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拦他的同时,他忽然挣开保护,向李诚扑去。 新一次的爆炸。在令人双目暂时失明的强光中,一切都消失了。 第19章 回家 这回被抽签选出来的倒霉蛋是警卫队副队长梅有谦。他硬着头皮咬着牙,终于打定主意,向贺存心走了过去,却还是停在了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队长……” 贺存心陡然转身,“还有多久?” 梅有谦默默看向地板,“爆破组的人说,大概还有十几分钟的样子。” 贺存心扬眉,冷冷地说:“为什么这么久?” “……他们说,爆炸炸毁了声纹指纹锁的电路,又让大门变形,所以情况非常复杂,在开门时一个不小心就会导致大面积坍塌。”梅有谦斟酌着词句,“而且,我必须提醒您,这种规模的爆炸之下,里面的人不可能生还。就算我们能够进去,恐怕也只能把他……” 他瞥到贺存心的脸色,顿时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贺存心看向他,“继续说下去。” 梅有谦咽了口唾沫,“恐怕也只能把他拼起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贺存心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大发雷霆,而是攥紧了拳头,脸色有些发白,过了一会儿后才再度开口:“带我过去。” 梅有谦忐忑地将他带了过去,接着立刻躲回了人堆里,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出一副正在忙碌的样子。 接下来的几分钟,贺存心抱着双臂盯着大门的方向,一动不动。直至门“轰”地裂开一条细缝,接着缓缓打开时,他忽然冲了出去,扯开挡在门口的人,从并不宽的缝隙中挤了进去。 空气污浊,遍布烟尘与废气。贺存心虚捂住口鼻,大喊着:“单仁!单仁!单仁!” 不远处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吵什么……” 贺存心顿时冲向声源,只见单仁灰头土脸地躺在残屑堆中,“单仁,单仁?” 单仁抬起手,无力地挥动了几下,咳嗽着吐出一口混着灰的唾沫,“吵什么,假维斯。” 闻言贺存心一愣,却顾不了那么多,拨开他残破的上衣,手指在他身上轻按着检查伤势。 “什么?昏睡副作用四十八小时?……靠……”单仁嘟囔着,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含糊,“假维斯,你的道具……一点也不靠谱……” · 爆炸发生时,星际警卫队正在临近星系巡逻,听到贺存心的召唤后立刻赶到,立刻展开调查。 终测室的大爆炸使柏拉图计划的大部分成果全部丢失,总设计师柏拉图死亡。他们讯问了计划的各层人员,却发现他们掌握的都只是零散而无意义的资料而已。检查研究所的其余设备,却发现所有光脑都被在一瞬间格式化了。从被格式化的时间来看,正是地下室的炸弹启动的之后的几秒钟。据此可以有依据地推测,是柏拉图自己将所有资料删除的。 无论他这样做的动机何在,这项研究多年的成果毁于一旦,短时间内大概成不了气候了。 这家医院的拥有者很快找上门来,宣称自己对计划一无所知,只是将它委托给他人经营而已。警卫队对他进行了各种讯问与调查,最后不得不遗憾地得出初步结论,恐怕这个人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本可以成为重要证人的荀代自杀,而叶云和李诚也被确认在爆炸中双双身亡。线索至此中断,案件悬而未决。按理来说,这是贺存心最喜欢的情况,但这回他的心思却全不在此。于是,最近倒了血霉的梅有谦再次被抽签选中,被派去和队长做沟通。 最近的贺存心不是在正义号的病房上,就是在去往病房的路上。由于病房队长不让进,所以梅有谦只好算准时机沿途伏击,终于在半路上拦下了他,在呗他赶走之前一口气说:“队长我们都很想知道这个案子现在是否还要再往下推进下去您的意愿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贺存心瞟了他一眼,“我没兴趣。” 所以说……不查了?这可真不是队长的风格啊。梅有谦联想到最近他的表现,忽然有了个不太妙的猜想,因此小心地问:“那,上报给联邦警局?或者情报局?” “随便。”贺存心说着,有些不耐烦地绕开他继续向前。 “队长——”梅有谦连忙紧跟了上去,“队长,那你以后是不是……” 贺存心回头,瞪了他一眼。梅有谦顿时把本来要用的词咽了回去,“是不是还要去度假?” “对。”贺存心说,“不用主动联系我。” 梅有谦仍不死心地跟在他身后,试图再问出什么来,却被他拦在安置单仁的病房外。 贺存心说:“你可以走了。” 梅有谦麻利地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贺存心看他走远后,推开门,走了进去,坐在了单仁的病床旁,看着他仍未睁开的双眼,抿紧嘴唇。 已经快要四十八小时了。 其实,单仁能躺在这里,这无疑是一件堪称奇迹的事。与他同时经历爆炸的叶云、李诚,甚至柏拉图,都没能留下完整的尸体,更别说像他这样毫发无伤地生还了。 毫发无伤。除了持续昏迷外没有丝毫异常。医疗组的人都惊叹于这个奇迹并百思不得其解时,贺存心却想起了在大门刚被破开时他所听到的话。 假维斯……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似乎单仁的生还跟他有很大的关系。贺存心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单仁昏迷的这两天中,他们结束了对计划的调查,正义号升上太空,根据他的命令而在一个跃迁理想点附近盘旋。 已经将近四十八个小时了,他会醒来吗? “单仁……”贺存心轻轻念着,手指悬在他的额头上,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抚摸了上去。他对美丑没有概念,或者不如说,世间所有的蠢货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子。但他看着单仁侧脸的轮廓,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气,想:真好看啊。 好看到让他想继续贴近,贴近这个人的脸和嘴唇…… “大黑,老大醒了没啊?” 贺小黑的声音忽然响起,贺存心立刻直起身来,目光投向别处,“还没有。” “还没有啊!”贺小黑鬼哭狼嚎地扑上来,拿起单仁的手就往自己脸上蹭,“老大,呜呜……你的手好冰……老大……” 贺存心看得眼热,一手放在他肩膀上,带着警告的意味,却似乎并没有被妥善地接受到。 “嗷,老大,你醒不来我也不活啦——老大——”贺小黑哭天抢地道,“老大——” 贺存心放下手,酸溜溜地说:“你就这么喜欢他?” 贺小黑用“你这没见识的蠢货”的鄙夷表情瞟了他一眼,说:“废话,他可是单老大诶,整个流刑地的——用你们的话说就是老大哥。” 贺存心心念一动。虽然这小子真的相当令人不爽,但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问出点东西来,“你这么喜欢他,但我看你可不怎么了解他。” 贺小黑顿时露出不服气的表情,“谁说的?我可比你了解得多了。我见过他十六岁的样子,你见过吗?你见过吗见过吗?” ……改主意了,好想打死他。 贺小黑接着滔滔不绝地说:“老大现在肯定不记得了,毕竟他是大忙人嘛,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但是我不一样啊,我可记得呢。那时候我很小,还没被卖出去,整天给一群小混混跑腿。然后有一天,那群小混混想打劫老大,结果老大他狠狠地把那几个小混混揍了一顿……小混混上赶着要认他做老大,结果你猜怎么着?老大又把他们揍了一顿,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后来我听到传闻,说这个人已经成了整个流刑地的老大,没人敢惹。老大简直帅爆了!” 他说完,又托着脸,用几乎闪闪发光的眼神盯着单仁看。贺存心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他的目光,“然后呢?你还知道什么?他以前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吗?” 贺小黑的目光忽然暗淡下来,摇了摇头,“你应该也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欢老大。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走到哪儿都能听到老大的闲话。他还在流刑地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吓唬小屁孩的人物了。虽然他当上了老大中的老大,流刑地的暗中统治者,但还是有很多人看不起他。因为他们都说——” 贺小黑说到这儿时,忽然又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贺存心凑近他,“都说什么?” “都说……”贺小黑咽了口口水,“他们都说老大的老妈是做那啥工作的人。那啥工作,你明白吗?在流刑地我们都管这种叫母狗,而母狗的孩子是最被人看不起的。人人都叫他们小母狗……” 贺存心攥紧拳头。 贺小黑挥挥手,摆出满不在乎的拽样子,“不过呢,老大从来不会在意这些只敢嘴上逞能的孬种。那群孬种就是摸准了这一点,嘴上才老这么不干不净的。” 贺存心缓缓吐出一口气,拳头松开,在单仁的额头上摸了摸,“他好像很不愿意提到在放逐者星的事。” 贺小黑耸肩,“谁愿意呢?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一出生就讲通用语的。没有哪个流刑地人愿意提起自己的出身。更何况是老大这种有地位的人,多丢面子啊。换了你,你愿意吗?” 手指间传来持续不断的光滑触感,让人舍不得离开。贺存心看向单仁,忽然觉得他不愿意提起往事的原因不是出于对体面的考虑。单仁在偶尔提及往事时,展现出来的不是羞于启齿,而是厌恶。他在厌恶那时的经历,也在厌恶那时的自己。 贺存心忍不住为单仁辩护着。或许他的手上曾经沾满鲜血,但他又能怎么样呢?在那样的地方,不是吞食罪恶,就是被罪恶所吞食。 贺小黑又捧着单仁的手在自己脸上蹭了一会儿,这才在贺存心持续的催促中起身走人。他刚刚离开,单仁就睁开双眼,安静地坐了起来。 贺存心喜出望外,却仍然压抑住了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搂住他的冲动,转而平淡地说:“感觉如何?” “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 贺存心皱眉,“怎么?” “梦到有人在议论我的事。”单仁抬起头,冷冷地看向他,“收收你的同情吧,贺存心,别这么看着我。” 他很少露出这样的神色,贺存心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对不起。” 单仁的目光在他身上又停留了一会儿,这才低下头去,撑住额头,按揉太阳穴,“事情都解决了?” “交给联邦了。”在单仁醒来之前,他的心情实在不好,于是连累副队长平白挨了一顿冷暴力。不过经过他的那几句话,对于如何处理这桩案件,梅有谦大概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极智人计划耗资甚大,不是一般人可以支撑得起来的,它的后台已经相当不简单。这种案子牵连甚广,而且到最后必定要跟各种官僚打交道,贺存心可不打算让了一个已经没有威胁的计划绊住脚步。因此,交给联邦警局的那群有心邀功的闲人是最合适的了。 单仁不禁笑了,“原来还有你贺存心不自作主张的乖时候呀。” 贺存心抿唇,像是也笑了一下,“主要是我不在警卫队,也不打算跟进这个案子,他们自己是留不住这个烫手山芋的,还不如交给联邦处理。”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单仁过了好久才皱起眉头说:“警卫队?什么警卫队?他们来荒原星了?——等等,我现在在哪里?” “这里是正义号。” “正……”单仁激动得被呛了一口口水,猛地咳嗽了一阵,边咳边想:“喂假维斯,我现在在哪儿?” “距离荒原星系八亿千米左右的跃迁理想点附近,正义号上。” 得到确认后,单仁不禁苦笑,“好吧,大黑,我还是落在你手上了。经过这几天在善人舰队上的游览,我的罪证更全乎了吧。要我现在请律师来吗,还是你打算过个几天再提出诉讼?” 贺存心以微妙的表情看着他,同时发出了一个通讯,“闪人号准备得如何?” “已经蓄满能量,随时可以起航。” 贺存心关掉通讯,向单仁伸出手,“走吧。” 单仁皱眉,“去哪儿?” “回去。” 单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回哪儿?” 贺存心用“你怎么这么蠢”的眼神瞟了他一眼,“回善人舰队呀。我已经等了四十八小时四十分钟了,并且不打算再等下去。出发吧。” 等两人拉着贺小黑一起上了闪人号之后,单仁仍然一脸懵逼,直到正义号的穹顶缓缓打开,闪人号通过气密过渡舱到达外太空之后,这才反应过来,“靠,大黑,你真打算跟我回去?” “你打算赶我走吗?”贺存心正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闻言睁开双眼,淡淡地说,“别忘了,当初可是你把我绑来的。” 单仁没话说了,只是不满地嘟囔着:“你这斯德哥尔摩……” “是什么都好。”贺存心说着,转回头去,再次闭上双眼,“反正你没法赶我走的。” 看着他一副耍无赖的样子,单仁却忍不住有点高兴,一边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大黑。欢迎和我组成双人搭档。” 正在储物室翻找好吃的的贺小黑闻言忽然冲出来不满地说:“什么双人搭档!我呢?我呢?” 单仁拍拍他的肩膀,抹掉他嘴边的饼干碎屑,语重心长地说:“小黑啊,你年纪太小了,等你长大了再跟爸爸们一起出任务好吗?” “什么爸爸们,我只有你一个爸爸!”贺小黑扑到他怀里猛蹭,“老大,亲老大,你真的要抛下你可爱的儿子吗?” 一旁做小憩状的贺存心敏锐地捕捉到了“爸爸们”这一字眼,忽然觉得这个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爱。 爸爸们…… 不错。 单仁无奈地把手放在了完全忘了刚刚的目的、只顾埋头猛蹭贺小黑的头上,“喂,小黑,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先放开我好吗?” 贺小黑丝毫不让,继续顽强地拱着,“不!你知道刚刚我有多担心吗老大,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呢。你就让我再蹭一会儿嘛……” 单仁徒劳无功地又推了他几次后,还是放开手任凭他继续蹭着,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渐渐的露出笑容。 怎么说呢,这回的任务实在是收获颇丰啊,拯救了全人类不说,还白捡了一个苦力和一个儿子。 第20章 求救 银河的另一端,宝矿星上空十万米,“致富号”星舰。 拥挤闷热的房间内,充斥着汗味、骚味与呕吐物气味的酸臭气息。大着肚子的姑娘们紧紧地凑在一起,警惕地看着房间另一端脱下上衣扇风的男人们。男人们时不时吹着口哨,向她们做出下流的手势。 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是一个靠在墙壁旁假寐的清秀青年。他的脸部线条对于男人来说未免太过柔和,但又不完全像是女性。在至今为止的漫长飞行中,他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只是一个人看着被封死的舷窗出神,一边像是默默地在计算着什么。 在这个房间的其他人眼中,致富号星舰舰如其名,是载着在宝矿共和国讨不到生活的穷人去能找到好工作的富裕星球的商船。他们中有的是听说这件事后自己报名,有的是被商船上的工作人员征召说服而来的,大多数男人属于前一类,大多数大着肚子的姑娘属于后者。 假寐着的青年则是第三类。他是在商船即将起飞时,为了凑名额而随便被拖上来的。 ——如果商船上的工作人员真的这么认为,那他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了。 门锁忽然咔嚓一声响,有两个人推着餐车进来了,所有人立刻站了起来,排成一列。青年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人,还顺便扶着几个差点被挤倒的孕妇,因此不幸地排到了最后,这意味着很有可能最后什么也领不到。 排在前列的男人接过面包后赔笑着问:“请问,咱们还要飞多久啊?” 送餐员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没有回答。那人锲而不舍地又问了一遍,另一个送餐员凶神恶煞地说:“带你去哪儿你就去哪儿,别那么多废话!” 那人喏喏称是,不敢多说。许多与他有同样问题的人见状纷纷闭嘴,整个送餐过程中相当安静,再没有人敢多问一句。 面包发到队末青年前一个人时就没有了。送餐员挥手驱散队伍,接着调转车头出了房间,显然一秒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又没能领到面包的姑娘咬着嘴唇不敢说话,等他们出去后重新坐回墙角,抱起膝盖,埋着头。 青年瞟了她们一眼,走过去蹲下,不知从哪儿掏出两块压缩饼干和一个不大的扁平水壶。 姑娘惊异地看着他,半晌后才接过来,“你……怎么做到的?他们什么也不让带。” 青年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对付蠢货办法总是很多。” 尽管已经被刻意压低,但他的声音仍然显得十分清越。不知道为什么,姑娘对他生不出防备的感觉,于是笑了笑说:“咱们以前见过吗?总觉得看你很眼熟。” 青年也笑了笑,没有说话。 姑娘此时也发现了自己的措辞有点令人误会,于是干咳了几声,转移话题道:“你的声音这么好听,为什么不愿意说话呢?” 青年说:“因为我在计算。” “计算?”姑娘不由得凑近了他,“算什么呀?有什么好算的?在这里算日子也没用,反正也不知道究竟多少天能到。” 青年看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在算距离。” 他说着,抬了抬眼,用余光看向监控摄像头,接着换了个角度,利用画面的死角,掏出了一个袖珍的智能指南仪。还没等姑娘看清,他就收了回去。“有了距离和方向,我就能判断这艘所谓的商船究竟在往那个星球走。而这就是我上这条船的原因。” 姑娘露出困惑的表情,“为什么要知道这个,反正带我们去找工作不就行了吗?只要有工作,哪个星球不是一样的。” 青年叹了口气,再次压低了声音:“你真的相信他们是带你们去找工作的吗?” “嗯?你说什么?”姑娘凑近了他,“不好意思,那边太吵,我听不清楚。” 青年微笑,摇了摇头,“没什么重要的事。你快点吃东西吧,不然等一会儿被那边那群人抢了就不好了。” 姑娘的肚子就在这时响了一声。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腹部,打开了饼干,“谢谢你。” 青年摇了摇头,重新靠回墙角,抱着双臂闭上眼睛。 按照他计算的时间与估算的速度来看,他们已经离开宝矿星十万米开外,不再收到严格的讯号控制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前面不远处就是一个跃迁理想点,平时有不少观光的旅客会路过这附近。 青年的手伸进怀中的口袋,紧紧地握住了那个智能指南仪,在心中倒数五秒后,按下顶端的凸起。 早已设定好的求救信号在一瞬间穿过铜墙铁壁,直入宇宙。 · 尽管极智人事件仍在令联邦警局焦头烂额,但对于单仁来说,事件的收尾即简单又爽快。三人回到善人舰队后,反智联盟的尾款也都受全了。唯一令人稍微有点头疼的是反智联盟的四个团体对是否曝光极智人事件的态度。 除了不食者仍未明确表态之外,其他三个团体都极力主张向外界道明这个事件的存在,以此激起人们对于秘密研究的警惕。不过,最后单仁还是有理有据地说服了他们——在事件的来龙去脉完全被调查清楚之前,一切的曝光都是不合适的。因为他们手上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如果贸然曝光,肯定会被认为是三流小报的标题党报道。 几个月以来手头第一次富足起来,单仁每天都过得格外自在逍遥,先还了被七号舰催帐已久的饭钱,还有五号舰因为太久没有续费已经被停用的私人健身房的租金,又续费了已经在欠费边缘的私人海滩维护费。贺存心看他这么有钱也很高兴,毕竟单仁的账户和密码都掌握在他的手里,直到他查了一下单仁的账户余额才顿时怔住,“为什么只有一万啊?” 单仁正坐在私人健身房的沙发上举哑铃,闻言停下来,擦了把汗说:“诶,我没跟你说过吗?其实善人万事屋的收入,不管有多少,超过五万的部分全部需要上缴,我再房租水电饭钱的一通付,就只剩下这么多啦。” 能把亿万富翁当得这么窝囊,单仁也算是够独一无二的了。不过他独一无二的地方或许不只是这一点而已。 贺存心想着,又忍不住看了单仁几眼,但刚低下头来就相当不体贴地充值了所有新下载的游戏。 而贺小黑在善人舰队则相当吃香,刚刚到达首日就迅速获得了所有女性的青睐,就连向来不苟言笑的驾驶舱马大姐都被他征服,毫无原则地让他成为了善人舰队成立后唯一一个获准常驻驾驶舱的男性。但仍有一个人每次见到他就皱起眉头。 单仁所有见不得光的生意——也就是善人四号舰的总负责人潘宸很不喜欢贺小黑。这一点单仁很快就注意到,并且持续关注,但在潘宸实质上采取什么不利于贺小黑的行动前并不打算出手。 潘宸的确采取了行动。在一天午饭之后,他将单仁拦下,接言谈四号舰的事情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欲言又止了片刻后才说:“那孩子……是流刑地人吧。” 只有当地出身的人才会依照古老的叫法,将放逐者星称为流刑地。这个带有浓重地方色彩的说法暴露了潘宸的出身,这是这家伙平时最忌讳的事。单仁不禁笑了,“那又怎么样?” “你不应该把他带回来的。”潘宸说着,压低了音量,“流刑地人没一个靠不住。” 这句话勾起了一段不怎么美好的往事。潘宸是从放逐者星开始就跟着他的人中仅剩下的一个,他的第一批手下为数不少,但在这几年都陆陆续续地或叛或离了。单仁的笑容逐渐褪去,“别以为学了一口通用语,你就不是血滩子里滚过来的流刑地人了。” 潘宸最讨厌听到这样的话,脑袋一热,在他话音未落时就说:“阿汕,我看你才是忘了自己——” 单仁冷冷地看着他。 潘宸硬生生地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低头不语。 沉默。良久后,单仁露出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宸子。不管是谁来,你在善人四号上一把手的地位都不会动摇的。” 潘宸松了口气,“老大,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单仁又拍了拍他,接着转身就走,“小宸宸啊,咱哥俩好久没谈心了,正好借这个机会说几句话。……最近的明星周边涨价了没有啊?” 潘宸跟在他身后,绷着脸说:“老大,我早就戒掉追星了。” “得了吧小宸宸,今天早上我还看见你收快递来着。是谁的?李嘉诚的新专辑?” 潘宸认真地纠正他:“是李嘉图。” 两人并排走着,到了即将转弯处时,单仁说:“管他是什么呢。那小子人挺好,但是风格太浮夸了,而且老讲那种很冷的笑话,我实在喜欢不起来。本来以为你新鲜一下就算,怎么到现在还喜欢他?” “谁说的,李嘉图才不——” “单仁。”贺存心靠在转过弯处的墙壁上,放下抱着的双臂,向单仁伸出手来,“走了。” 单仁在他掌心拍了一巴掌,“干嘛这么着急,沙滩又跑不了。” 贺存心看了潘宸一眼,接着再次转向他,“还要换衣服呢,快点。” “你自己先去换嘛,我和小宸宸还有几句话要……”单仁说到一半,被贺存心瞪得默默闭嘴,“走吧。” 贺存心露出满意的表情。 潘宸向他投来探寻的目光。单仁向他摆了摆手,他才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这只难伺候的猫目送潘宸的背影,确认他不会转身再折回来后,这才拉上单仁往摆渡舰的方向走去。 自从事件解决之后,单仁就又恢复到了每天游游泳逗逗猫的悠闲生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开始贺存心对游泳老大不情愿的,这会回来之后却整天缠着他让他去游泳。结果这猫自己却不下水,就知道坐在太阳伞下打游戏。 这猫犯得什么蠢?玩游戏哪儿玩不行,还非得叫他在旁边游着,游着就算了吧,停一下还不行,敢情当他是动态桌面壁纸呢。害得他这几天看到海浪就觉得发怵。 单仁走到人造沙滩与海浪交接的地方,双脚在湿透的沙子上踩出两个深深的凹陷,正在撩起海水拍在身上,就被贺存心叫了一声,回头应答说:“啥事?” 贺存心扬了扬手上的光脑,“你没钱了。” ……卧槽? 单仁顿时冲了过去,抓过他的光脑就登上了自己的帐号,一查余额,整个人顿时陷入了懵逼的状态,“你还真的……全花光了?” 贺存心点头,云淡风轻地说:“嗯。” “你大爷啊,充个游戏能花几千块?”单仁扯着头发瞪着眼睛,“败家猫!太特么败家了!下个月的海滩护理费谁交?以后咱俩谁都别想来游泳了啊大黑!” 贺存心一听这怎么得了,顿时将心仪已久的两个全息游戏舱退货。暂时玩不了游戏事小,看不到单仁游泳事大。“什么时候接下一个任务?” “我咋知道生意啥时候找上门来?亲爸爸啊,咱们这个生意三年不开张都有可能的好吗?别人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咱们倒好,吃三年土!……” 正说着时,忽然有个来自驾驶室的通讯打了进来。单仁正在烦着,随口示意假维斯外放。 “老大。”驾驶室的老大马兰说,“发现一艘难民船。” “难民船?这附近似乎不是战场把。”单仁一听,暂时将这只败家猫抛到脑后,皱了皱眉头,从不远处的沙滩椅上拿起毛巾来,擦着身上的水珠,接着穿上衣服,“帮我接通船长。” 马兰依言照做。可视通讯接通后,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相当熟悉的面孔。 单仁顿时愣住,瞪大双眼,“卧槽!怎么是你?” 粉丝上亿的大明星露出迷人的招牌笑容,露出的一排半大白牙闪闪发光,“老哥,就是我啊。” 第21章 兄弟 李嘉图挂着他的招牌微笑,依旧相当欠打还自以为幽默地说:“好久不见啊哥,你最近名声更臭了。” 连对娱乐界没有任何研究的贺存心也露出惊诧的神色,显然是认出了这位来客,“他怎么会在难民船上?”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这个热血的白痴肯定又去犯中二病了,也不知道这回有没有惹上什么麻烦。单仁皱起眉头,“李家栋,你不好好去拍戏,跑去做什么国际人道主义救援啊?艾嘉人呢?你胡闹就算了,他怎么没拦着你点?” “我媳妇儿在哪儿要你管啊。”李嘉图说着,摸了摸下巴得意洋洋地说,“废话少讲,我跟你嗦啊,你兄弟我刚刚做成了一件大好事。” 单仁挑眉,“劫下了一艘运奴船?” 李嘉图一噎,得意的神色消失不见,“哥,你怎么知道?” 单仁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叹了口气,“行了,懒得说你了。没惹上什么麻烦吧?” 李嘉图捏着下巴微微低头做深沉状,“这麻烦,倒也不能说不大。” 这小子卖关子的毛病还没改掉。单仁咬牙切齿,正想骂他一顿,画面上的李嘉图就被一只手拉开。灰发蓝眼的西方血统青年代替他坐在了驾驶座上,正色道:“李嘉图想去宝矿共和国看大金条矿山,在到达之前,有一艘商船的秘密通讯线路向我们发出了求救信号。” 这位知道说正事的好青年对外是李嘉图的保镖,但单仁知道他就是自家正牌弟夫无疑。要说起正事来,弟弟肯定是不靠谱的,也就还是弟夫比较靠得住。单仁问道:“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交火时吃亏了?” 艾嘉一把推开不死心还打算扑回来的李嘉图,继续说:“我们没有交火,只是故意制造了一起小型事故,然后上对方的船在与他们交涉的时候将他们全部制服。但后来看守不够谨慎,他们偷偷乘坐我们的星舰逃跑了,在被我们差点追到的时候引爆星舰自杀。” 李嘉图勉强凑到画框的边缘,“所以啊,亲哥,你可得收留我们!” “当然。”就算弟弟弟夫不在上面,对于难民船他可是来者不拒的。挂断通讯后,单仁联系了负责难民收容的五号舰负责人吴索未,吩咐他做好准备并通知善人慈善的常眠后,拉上贺存心说:“走吧,去五号舰。” 贺存心沉默片刻,等到两人上了摆渡船后才说:“李嘉图和你是什么关系?” “你问这个干嘛?”单仁对着镜子梳了梳因为被海水打湿过而有些走形的发型,喷上干洗喷雾和发胶,重新打理成平时的发型。 贺存心看着他把一系列动作做完,这才举起手上的光脑。屏幕上赫然是李嘉图的笑脸,标志性的大白牙旁边是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再仔细一看,这正是精准跃迁的登陆界面。 嗬,自从在古装剧里演了一个也叫李嘉图的国王后,李嘉图真是火到外太空了,连这种小众冷门的地方都能看到他的人影。 等下,这猫这个反应……难不成他也是李嘉图的粉? 这倒是有可能的。单仁想了想,露出调侃的笑容,“大黑,你要是想要签名,巴结我就对了。” 贺存心冷淡地看着他,把光脑关上,“你和他看起来很熟的样子。以前认识吗?” 李嘉图和他的关系是个秘密。但单仁并不介意告诉贺存心,“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 准确地说,现在的李嘉图和他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只不过是上辈子他俩碰巧出生在一个娘胎里,又死在同一场车祸而已。这辈子两人的相貌都有着翻天覆地的改变,所以他也是在最近两年才找到李嘉图的。 不能经常跟李嘉图见面,这也是他与联邦那群人达成的协议之一。他们是顾虑到李嘉图影响力太大,担心两人狼狈为奸。单仁是怕自己名声太差,连累到李嘉图。因此就连善人集团的高管也不知道两人的私交,不然潘宸那小子早就死缠烂打找他求签名了。 贺存心又看了他几眼,显然没有相信,但却不打算继续追问,只是闭上双眼。 这只猫最让人舒服的地方就是这一点了。单仁满意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说他情商低吧,其实也不低,不该往下问的地方一句也不多嘴,该保持距离的地方从来不逾矩。就算是嘲讽也能掌握适当的程度,偶尔出格还知道道歉。 虽然有些时候仍然令人火大,但对于一只猫来说,这样已经很难得了。 两人到达五号舰时,难民的安置工作已经开始了。船上大约有两三百人,其中有不少孕妇,挤进五号舰难免有些勉强。单仁看着来往的人流,皱着眉头正出神时,忽然被人一拍。 “嘿老哥。”近看李嘉图有点灰头土脸,可能这几天对他来说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单仁叹了口气,“你这小子,瞎咋呼什么。” “老哥,不是我说你啊……真没想到传闻是真的。”李嘉图退开一步,摸着下巴露出八卦的神色,上下打量了贺存心一番,发出猥琐的笑声,“金屋藏娇啊。” 单仁白了他一眼,故作夸张地喊:“艾嘉——” 正在跟吴索未交代事情的艾嘉闻声皱着眉头赶了过来,李嘉图见状立刻装乖,垂首低头,默默挨训。 吴索未对明星倒是真的无所谓,看到李嘉图后也就是惊讶了一下而已。但当善人慈善的常眠赶到时,整个人看到李嘉图都处在了懵逼状态,连趁着单仁没叫他闭目养神一会儿都忘了。李嘉图最喜欢出风头,一见艾嘉默许,就相当有范儿地走向常眠,笑眯眯地向他打招呼并顺便宣扬自己见义勇为的事迹去了。 单仁看李嘉图终于找到事做了,于是挥手招来吴索未,“舰上的情况怎么样?有多少送不下去的人?” 吴索未虽然叫吴索未,而且对一切事情还真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他对自己的工作却相当处女座,少了根针都不依不饶,这就是单仁放心将五号舰交给他的原因。他清了清嗓子回答:“除了工坊里五十个常驻熟练工,学校里的一百个孩子以外,还有一百二十个人决定留下来。其中五十个具有较高的知识水平,可以在训练之后分散在善人集团工作,剩下五十人在接受工坊的入职培训。” 善人舰队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在战场或有争端的会出现难民船的地区徘徊,并把难民收容在善人五号舰上。但五号舰就算已经是善人舰队中最大的一艘,但最多也只能容纳一千人,现在差不多已经满了,所以他们常常面临内存不够的尴尬。“明白了。那想离开的人中,办好了多少手续?” 吴索未至此终于收回了他那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露出了忧虑的神色,“这个月办成了十个。” “十个?”单仁皱眉,“这个月都月底了,上个月还有三十个呢。” 吴索未面色更加凝重,“各国的入境手续都越来越不好办了。为了办手续,四号舰那边手段用得越来越极端,也让我有点担心。” 如今地方主义盛行,各国对难民入境的限制越来越严苛。如果是一两个人倒还好,但他们手上可是有大好几百号人要考虑。壮劳力倒不用太担心,老弱人口是最难办的。正常的渠道行不通,他们只好用些灰色的手段。因此潘宸从他的四号舰上派出一支人手,专门负责用各种方法办到手续。 单仁沉思半晌,叹了口气,“告诉潘宸,适可而止。送不出去也没关系,大不了善人舰队养着,也不过是添几双筷子的问题嘛。如果做的过头,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善人五号舰再怎么节省也有限度。就算再买一艘星舰,也总会住满。”吴索未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过了片刻,单仁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去忙了,“你不用担心,我会想主意。” 虽然嘴上是这么跟吴索未说的,他实际上还真是没有把握。和吴索未分开后,他又冥思苦想了半天,从各种角度想下去,却都是死路一条。 他之前试过利用李嘉图的影响力呼吁广大女性同胞关注难民问题。一开始的确十分奏效,李嘉图拍的宣传片很催泪,大家哭也哭过、感动也感动过、积极捐款、奔走维权,结果还不到半年就刷屏过度,导致舆论反弹,不但“难民”俩字成了招黑的靶子,连带李嘉图本人都因为各种骂名掉了上万的粉。 最后还是得自己想办法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单仁正出着神思考,忽然后背被人一拍,条件反射地绷紧肌肉,猛然转过身来,却发现是贺存心,“……靠,你这猫,没声没响的,吓死我算了。” 贺存心不满地看着他,“有人找你去给新来的人讲话。” “所以你是来传话的?”单仁笑道,“这也太新鲜了吧,你贺存心居然也会听别人差遣?” 贺存心抿了抿唇,“那要看为了谁了。” 单仁正处在半出神的状态,再加上他说话的声音实在小,四周又十分嘈杂,因此没有听清,“……嗯,你说什么?” 贺存心却没有再重复一遍,只是摇头说:“你不去就算了。” 知道他不想说,单仁也没再追问,只是笑了笑,在贺存心的肩膀上拍了几下,“谢谢你啊。” 他走之后,贺存心抬起手来,在他拍过地方轻轻摸了摸,片刻后露出笑容。 第22章 委托 向新上船的难民讲话是每一次的惯例,催他前去讲话的人无疑是常眠。 三百难民聚集在大厅,此起彼伏的嗡嗡声不断。单仁走上演讲用的高台,叫假维斯打开扩音功能,拍着手喊:“大家,请安静——” 他连续喊了几遍之后,噪声终于平息了下去。单仁清了清嗓子,“作为善人舰队的总指挥,我有计划需要跟大家交代。大家远道而来,都辛苦了。从今天开始,善人五号舰会负责大家的基本食宿。” 他歇了口气,四周环顾,观察众人的神色。 一个高个子男人粗声粗气地问道:“会给我们分配工作吗?” “我正要谈到这个问题。”单仁说,“有条件的可以到二层的服务中心申请工作以换取工资,为以后做准备。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会根据你们的特长为你们推荐工作。但是短期之内,大多数人都只能从事舰队上一些有限的工作,因为你们的合法入境签证可能需要办理一段时间。” 那个人不满地说:“要什么鬼签证,直接进去不就完事了。” “我们并不推荐这样的做法,这位先生。这可能会导致遣返与禁止入境。”单仁瞟了他一眼,挂上笑容继续说:“如果有孩子希望留在善人舰队上求学,或者有人愿意接受入职培训留在善人集团工作,我们都非常欢迎。善人五号舰的手工工场急需熟练工,能从事高端手工制作的人员可以和吴索未吴先生联系。善人手工工场专门替各大名牌进行手工作业,为手工业者提供培训与场地,但严格来说手工业者不算是善人工场的雇工,因为工场不限制工时与工件,只是按件抽成百分之一作为技术培训与场地的经费,其他收入均规手工业者所有……” 他继续介绍着,边说边不得不提高音量,试图压过人群中越来越嘈杂的窃窃私语声。“……最后,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一个衣衫褴褛、长相清秀的青年走了出来。他的音色相当清亮,听起来比看起来的年龄要年轻不少,“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为什么?好问题。”单仁微笑道,“‘为了更美好的世界’,这是善人集团自创立以来就一直遵循的理念。” 青年挑起嘴角,退了回去,目光却仍然留在他身上,带着探寻和审视。 单仁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这个人虽然穿着男装,但乍一眼看上去却更像是个女人。李嘉图向他走近了一步,小声说:“这就是那个发出求救信号的人。” 单仁暂时关掉扩音器,“我觉得他肯定要来找我。” 果然,等他结束讲话后不久,那位青年就向他走了过来,“单先生,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单仁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敢情好啊。” 虽然说的是单独,但是两人走到单仁在五号舰上的办公室时,贺存心也跟着挤了进来,顺便还带上了李嘉图和艾嘉,导致本来就不大的办公室现在更是显得格外拥挤。 单仁知道他肯定拦不住这几个人,于是也没有做徒劳的努力,只是对那青年说:“这几个人没关系的,你把他们看成萝卜白菜就行。有什么事,说吧。” 青年再次开口时,用的却是女声:“我听人说你值得信赖,单先生。” 在最初的惊讶后,单仁迅速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没错,这位女士。善人万事屋在保守顾客机密与任务成功率方面首屈一指。相信您很快就能意识到这一点了。” “显然我已经意识到了,不然也不会在你面前暴露伪装。”那青年笑了笑说,“我是宝矿王国公主毕归,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想要委托你做一件事。” 单仁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嘉图就哈哈大笑起来,“你是公主?那我还是国王呢。” 一直冷着脸默默站在他身后的艾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李嘉图见媳妇儿笑了,更加得意洋洋起来,酝酿着打算说点更加尴尬的冷笑话。 这么老的梗还能笑出来,弟媳对李嘉图还真的是真爱啊。为了防止自己兄弟继续丢人现眼,单仁干咳一声,向毕归走去,说:“据我所知,应该是宝矿共和国吧,所谓宝矿王国……” “在三十年前被共和国取代。”毕归打断他说,“这是发生在你们出生之前的事,你们可能并不清楚。” 这一点单仁还真的不知道。宝矿共和国虽然因为出口矿产还算富裕,但也不是中心星球,再加上在这几十年间也越来越萧条了,实在没有太大的存在感。他上次接触到和宝矿共和国有关系的事情,还是在荒原星时捉弄的那个行走的钻石矿。据长指甲所说,那个钻石矿是宝矿共和国总统的儿子。 不过,就算真的不知道,嘴上也是需要装一下逼的。单仁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王国的覆灭真是个遗憾,还记得我小时候常常听长辈们提起——” 毕归笑了笑,打断他:“不必勉强了。我明白宝矿国在联邦中的地位,你们不可能会知道的。” 贺存心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说:“宝矿王国是帝政时代的大一统中少数具有独立地位的国家。在帝国尚未完全完成统一时,它以长期免费提供矿产为条件保持着自己的独立地位,一边扩展军队以形成制衡,到最后完成统一的帝国不得不默许这样的一处独立国家的存在。三十年前举世瞩目的动荡之后,就很少听到这个国家的消息了。” 毕归露出诧异的表情,“你知道得真清楚。” 贺存心抱着手臂,靠在了墙上,“现在你明白了吧,没有我不可能会知道的事。” 单仁忍俊不禁,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好了,知道你是行走的银河百科全书。我这儿正谈生意呢,你去那边玩会游戏,别给我搅黄了。” 贺存心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还是依言走到房间另一端的沙发上躺下,打开手里的光脑打开精准跃迁的界面。 单仁看他终于安生下来了之后,收回目光,看向毕归:“很好,殿下。现在我弄清楚了您的身份,请问您的委托内容是什么呢?” 毕归也看向他。两人的目光相对时,单仁注意到她的目光温和之中带着一点试探与防备。“你不需要我证明自己的身份吗?” “善人万事屋从不插手客人的私事。”单仁答道,“我所关心的只有客人的支付能力。但财产证明在任务开始之前出示即可,我现在需要知道的是委托内容。根据委托内容会有不同的收费标准。” 毕归垂眼,几秒钟后说:“我想让现任的宝矿共和国总统杜才冠和他的班子辞职。” “总统……”单仁摸了摸下巴,“我明白了。就只有推翻总统这一条吗?有没有什么附加条件,比如恢复王国什么的。” 毕归否认地毫不犹豫,“没有。” “很好。”单仁点头,“您本次委托的委托金为一千万通用币,推荐转账支付,接受分期付款。” 毕归至始至终都相当平静的脸色终于起了一丝波动,“……我没有一千万。” “那就不好意思了,殿下。”单仁说,“恕我不能……” 毕归打断他,神色重新平静下来,“在大厅听到你的演讲时,我被善人集团的理念与善行所打动,这才向你提出这样的委托。” 单仁微笑,“谢谢你的信任。” “宝矿共和国的现任总统并不是个合适的统治者。根据我的调查,这艘开往红石星的星舰就是他所指使的。”毕归继续说,“如果你们不知道红石星的话——” “红石星是曾经银河五大强国之一,在大遗忘世纪爆发过史上最大的核战争,整个星球的文明被毁灭殆尽,直到现在仍然被评为宇宙中最不适合生命存活的区域。”贺存心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输入一串串数字,一边说,“有证据显示临近星系的宝矿王国常常将不同议见人士送到红石星处决。” “没错,这是我祖父曾经最喜欢做的事。”毕归脸色沉了沉,“但取代他儿子的杜才冠甚至比他做的更过分。” “我很为贵国民众遗憾,殿下。”单仁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说,“不过这善人慈善的受理范围。您可以联系善人慈善的常眠,督促他们发起难民援助的项目。” 毕归的脸色恢复常态,“有这样的一个生产苦难的工厂在运作,难民是永远救助不完的。” 单仁耸了耸肩,再次说:“我很遗憾,殿下。善人集团的理念或许是‘为了更美好的世界’,但善人万事屋的原则是:‘有理没钱莫进来’。——我还有事,不好意思了。” 第23章 偷听 见他真要走,毕归还没说什么,李嘉图倒是先急眼了,一把拽住他,“哥,我还以为你开玩笑的呢,还真不帮啊?你要钱我可以给啊,别说一千万了,就是五千万我也不是出不起——” 艾嘉干咳了一声,“李嘉图。” 李嘉图不甘心地回头看他,“媳妇儿,咱们总不能真的眼睁睁地看着……” “李嘉图。”艾嘉又向他使了个眼色,“单先生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 听他这么说,李嘉图才明白过来,放开单仁后揽住艾嘉说:“什么善先生恶先生的,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那叫‘咱哥’。” 毕归回到大厅,和其他难民一起等候五号舰工作人员的安排,李嘉图和艾嘉被单仁打发去换洗休息。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贺存心。 他坐在贺存心对面,靠着沙发背想:“假维斯,搜索关于宝矿共和国信息。” “收到。” 在此之后沉默了几秒后,假维斯说:“对不起,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宝矿共和国的可信信息。如果需要继续搜索则需要消耗一个超级黑客五分钟道具。” 单仁皱眉,“靠,搜索个国家要什么黑客,你就不会上搞基百科吗?” 假维斯说:“根据三十年前联邦宪法修正案五十八条规定,联邦成员国家有权将国内信息设为机密。任何机构不能侵犯这一权利,否则将会承担相应责任。搞基百科为此曾将联邦议会告上最高法庭,但最终败诉。但一直以来行使这项权利的国家都在极少数,因为缺少信息披露意味着无法进行星际贸易。三十年前经历政权更迭宣布进入紧急状态的宝矿国行使了这项权利,后来新政府上台后紧急状态解除,信息保密却并没有。” “三十年前……”单仁摸着下巴出神。虽然这回什么都没查到,却间接证明了那个公主所言非虚。片刻后,他放下手,向贺存心凑了过去,“大黑,麻烦你一个事儿,帮我查一下宝矿共和国呗。” 贺存心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他,却忽然转向了别的话题,“你和李嘉图关系那么好吗?” 要不是知道这猫耳朵灵得不行,单仁几乎要以为他是没听清了,“……你忽然问这个干什么?关系不好我们还能当拜把子兄弟?怎么,你爱上他了?我跟你嗦,他媳妇儿在他身后盯得可紧了……” 贺存心皱眉,“他身后的那个保镖?” “对啊,就是他。”单仁露出调侃的笑容,“李嘉图那小子可是个孬得要命的夫管严,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贺存心“哦”了一声,板着脸看不出喜怒。 单仁本来是说说而已逗他玩的,看他这样一副反应反而觉得不对劲了起来,“喂不是吧,你还真是李嘉图的粉不成?唉,我那个兄弟没什么好的,一身缺点,真不知道你们为啥一个个都这么看得上他,看上我都行啊。反正我单方面感觉自己比他帅多了。” “看上你?”贺存心挑了挑嘴角。 “喂,看不上算了,笑什么笑!” 贺存心又笑了笑,调整光脑屏幕的角度,将正面对准他。 单仁定眼一看,只见上面显示地正是搞基百科删除前的宝矿王国词条,“你怎么这么快?” 贺存心漫不经心地说:“我早就查到了。” 就知道还是这只猫了解他。单仁绷着脸压制着笑容,一边将屏幕上的字体放大,仔细地看了起来。上面主要是对宝矿王国历史、地理、经济情况的一些介绍,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唯一的一点就是之前贺存心提到的关于在帝国时期保持独立地位的那段,还有就是三十年前的一场短暂的开明君主制改革。 配图上那个看起来像个典型文科男的年轻男人就是主导这场改革的王国末代君主毕思,一看这人的面相就能猜到结局。果不其然,改革引发了国内强大而激进的动乱力量,后来在帝政时期变得相当强大的军队接管国家,杜才冠成为共和国第一任总统。资料到这里忽然结束,然后就是一个仓促地解释以后这个词条为什么会被删除的声明。日期是三十年前的十一月。 单仁上上下下地又拉动了几遍,确定没有遗漏过什么重要的信息后,将屏幕转了回去,低头沉思。 照这么看来,宝矿共和国的情况可能真的跟那个自称公主的人描述得差不多了…… 贺存心关掉光脑,盯着他说:“你想管那个闲事?” 单仁回过神来,笑了笑,重新靠回了椅背上,换上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那怎么能叫管闲事呢?我可是个慈善家,有慈善做的地方,就有我的正事。” 其实对于这种积德行善的事,他一向都是来者不拒的。但是出于谨慎的考虑,他必须确定那个自称公主的人所言非虚,毕竟他可再不想给人当枪使了。刚才的会面只是试探的第一步,从毕归的反应到现在看到的这些资料都是他用以判断的依据。 “你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否能相信那个毕归吧。”贺存心说着,站了起来,“但与其坐着等待证据,不如去把证据找出来。” 单仁也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肯定很想去。整天关在善人舰队里,连着陆都不行,肯定把你憋坏了吧。” 贺存心沉默了几秒,憋出两个字,“还好。” 单仁笑着说:“你不觉得闷?” 贺存心摇摇头,“就是人太多了。” “人还多啊?”这猫真难伺候。单仁知道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特地给他安排了人最少的六号舰上的宿舍住,平时没事的时候那上面也就他们两个而已,“那你说,要怎么个少法呢?” “来打扰的人太多。”贺存心说,“少到像荒原星时就很好。”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贺小黑来之前。” 他这话说的有点不对劲,单仁不太自在地干咳了几声,“你这么喜欢人少,干脆开着你的影子号去往生地得了,全宇宙就属那儿没一个活人。” 贺存心忽然转向他,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那你也去吗?” 单仁愣了愣,“去哪儿?” “往生地。” “靠……去死你自己去好吗,干嘛还要拉上我垫背。” 贺存心收回目光,“你不去,我就不去了。” 这猫越来越莫名其妙,单仁实在是不自在,正打算找个什么理由开溜,就听到砰一声办公室的门弹开,李嘉图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哥,那个公主还有话跟你说,我就把她带来了。” 毕归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我想更换委托的内容,单先生。” 无论是谁,能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就是活菩萨。单仁立刻摆出笑脸迎上去,“欢迎欢迎,很高兴能再次迎来可能与殿下合作的机会。请问殿下要怎么更改委托内容呢?” 毕归说:“我知道你很难凭我的一面之辞做出这么大的决定,这是人之常情。但我想到一个可以向你证明的办法。这回,我想委托你调查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单仁还是礼貌地问了一句。 “红石星。” 果然没错。单仁说:“调查比起实际行动的收费会低几个档次,鉴于您是新顾客,我给您打个八折,折后价十万通用币,推荐转账支付,支持分期付款。” 毕归打开个人光脑,查了查自己账户的余额,继而叹了口气,“分期付款吧。” “成交,合作愉快。”单仁笑眯眯地与她握手,“请您暂时回到五号舰上的宿舍,有了进一步的行动计划我会立刻通知您。” 毕归走后,他哈哈笑着圈过李嘉图的肩膀,“兄弟,帮哥做成生意了呀。” 李嘉图尽管明知道不是他的功劳,仍然非常不客气地摊在了自己身上,“哈,那你怎么谢我?” 单仁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肚子,“让你也加入,怎么样?当大明星享福了这么久,小肚子都出来了。还不去好好跟哥出生入死一段?” 出乎他意料的是,李嘉图面露难色,“哥……这不太好吧。” 单仁愣了半秒,又哈哈笑着用力在他肚子上拍了一下,“跟你亲哥装什么蒜。我还不知道你小子吗,整天同情心泛滥的,有这么大的一桩闲事管,你能放过?” 李嘉图别开头,挠了挠鼻子,“不是啊,哥……我是说……” 艾嘉正准备开口,却被贺存心抢在了前面。 “李嘉图还有很多戏要拍。”贺存心满脸不爽地抱起胳膊,“没有时间来。” 李嘉图听了连忙应和,“对啊,哥,你都不知道我把手上的活儿拖了多久,再拖下去我都要被雪藏了,你忍心吗?” 单仁放下圈着他脖子的手臂,笑容逐渐收敛。说起来这件事还是李嘉图惹来的,他又最多管闲事了,现在反而不去,这可实在是有点奇怪。“难道说,借这个理由咱们兄弟俩聚一聚,这样都不行吗?” 李嘉图赔笑着说:“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嘛……” 艾嘉干咳了一声,使出了一个当事人认为大家都看不出来其实很明显的眼色。李嘉图顿时闭嘴,改口说:“哥,我也想和你聚聚,毕竟咱们俩好不容易相认……但是最近真的很忙。” “那行吧。”单仁挤挤嘴角,“你去忙你的,我自己去。” 李嘉图被艾嘉拉走后,单仁咬了咬牙,凑到贺存心旁边说:“你跟着他们一下,看看他们说什么。” 贺存心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而正在出神的单仁却并没有注意到。 要说贺存心最讨厌的事,莫过于遵守规则和被人差使。单仁对这点应该是再清楚不过了。 连这一点都忘了,李嘉图对他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贺存心酸溜溜地想着,最后还是开门出去,跟在了李嘉图和艾嘉的身后,看着他们走到一间空宿舍里关上门。 他将甲虫黏在了门上,戴上微型耳机。门内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不行,绝对不能告诉他。”李嘉图的声音说,“不然我哥肯定会难过死的。” 第24章 启程 片刻后,艾嘉叹了口气,帮李嘉图整了整歪到一边的衣领,说:“你答应过我,绝对不再隐瞒的。” 李嘉图握住他正要放下的手,张了张口,却叹了口气,“……我又没有瞒着你。” “瞒着谁也不行。”艾嘉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单先生那么信任你,你不能就这么回报他。” 李嘉图沉默了半晌,说:“什么又单先生单先生的,那是咱哥。” “知道那是你哥,你就更不应该对他隐瞒。”艾嘉将手指从他手中抽出来,“咱们总是要走的。你就算瞒过了这两个星期,到时候时间一到,我们忽然消失,连告别也没有,单先生会更难过。” 当然会。就连做了这么久心理建设的李嘉图想到要走,心里都止不住地难过,更何况他还有艾嘉在身边。可是也没有办法,他和艾嘉绑定的是快穿系统,任务完成了之后,本来就不能在同一个世界多待的。留到现在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或许艾嘉说的没错,可是…… 李嘉图又叹了口气,“从小我哥就最疼我了。兄弟俩分别这么久,好不容易团聚,我这么一走……我真的不敢说啊。” “就因为这样,你才更应该早点告诉他,至少让他有个心理准备。”艾嘉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同意跟单先生一起去红石星?肯定不会是因为工作忙吧。” 李嘉图赔笑,“还是媳妇儿最懂我了……确实不是。” “那为什么?咱们都要走了,你们更应该借这个机会团聚一下才对。” 李嘉图面露为难,“我就怕团聚久了忽然离开——” 门忽然被打开了,他顿时停住话头,警惕地看向门口。 贺存心走了进来,站在两人面前,抿着唇,并没有开口说话。 看他的脸色就把事情猜到大半了,李嘉图一脸操蛋,半晌后干咳一声打断尴尬的沉默。 贺存心打断他,“你跟他一起去。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我就会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明白?” 他说完后,没有等到回答,就转身离去。 刚从所听到的内容中判断出李嘉图很快会离开时,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高兴,而是担心。这样的反应似乎说明了很多问题。 贺存心沉思着,一边加快脚步。 当李嘉图说不打算参加去红石星的任务时,单仁脸上的失望显而易见。贺存心根本没法想象李嘉图如果彻底离开,他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或许他不会表现在脸上,但正是如此才是最令人担心的。 贺存心一心考虑着,竟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到了单仁的办公室门前,等单仁叫了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调转方向,走回办公室里。 单仁靠在办公桌上,看起来相当不满,“侦查行动怎么样啊,黑猫警长?” 贺存心看向他的眼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第一次实践他心理学课本上的知识,“艾嘉向李嘉图抱怨说,你和他太亲近了,没有给他们俩留出两个人的空间。” 单仁仔仔细细打量着贺存心。这猫仍然绷着脸,神色如常。“……他真的这么说?” 贺存心扬眉,“你在质疑我的能力吗?” “不是不是。”单仁忍不住笑了出来,继而唏嘘着摇头,“哎呀,没想到我那个弟媳还有这样的一面。行行行,大不了以后我不跟李嘉图勾肩搭背就行了。还两个人的空间?唉……” 看到他这样,贺存心暗暗松了口气,但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单仁疑心很重,但对他的话却是全盘相信的,而他却利用了这种信任。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事实就是事实。 · 一行五人当然没法塞进闪人号中,于是单仁无视贺存心“开三条船去”的强烈呼声,准备了一艘中型星舰“山人号”,性能虽然不好,也没配备武器系统,但还差强人意。山人号被设计用作亲子旅行,因此就只有一间大床房和一个小卧室,小卧室被让给唯一的女性毕归,而剩下四个人则需要挤在同一间大床房里。 能跟李嘉图一间房睡,单仁看起来倒是挺高兴的。但贺存心则非常地不满,远远地坐在角落,看着那两人聊天聊得热络。 单仁以为他是因为私人空间收到侵扰而不爽,于是也干脆就不去打搅他,任他一个人坐着。 ——然后,贺存心更不爽了。 在那两兄弟再次爆发出一阵大笑后,他终于忍受不了,站起身来走出门,停在驾驶座前,拉开椅子坐下。 艾嘉正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手指间捏着一枚镶有透明宝石的戒指,细细擦拭着,见他来了点头致意。 贺存心的目光停留在他手中的戒指上,许久后开口说:“我看到李嘉图也有一个,挂在脖子上。” 艾嘉笑了笑,将那枚戒指穿回银链,戴在脖子上,“我们的是一对。” “你们……”贺存心别开头,“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艾嘉看起来有些惊讶,但还是有些感慨地回答:“确实很久了。很难想象,从那之后竟然过去了那么久……” 贺存心有些不自在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问:“那是种什么感觉?” 艾嘉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说……在一起。还有……”这话从他口中问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相当奇怪。在此之前贺存心根本无法想象有朝一日他会关心这种问题的答案,“爱。” “爱?你想听神经学还是社会心理学上的分析?”艾嘉说完后,自己笑了一声,“好吧,对不起,我不应该开玩笑的。和李嘉图在一起久了,总是会染上爱说冷笑话的毛病。……怎么说呢,我实在不是个感情方面的专家,相信这一点你已经有所察觉。我所知道的一切关于爱的体验与知识,都是李嘉图教给我的。你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随口问的,我现在不想知道了。”贺存心语气生硬地说,“你为什么不去睡?” “总要有人留意一切。”艾嘉看着屏幕,手指下意识地隔着衣料握住了那枚戒指,“李嘉图是我拼上一切也要保护的人。上一次我没保护好他,这回好不容易把他找回来,我绝对不会再放手。” 他说罢顿了顿,看向贺存心,似笑非笑,“这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了。” 贺存心站起身来,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我说了,不想知道。” 艾嘉点头,一边再次把目光投向屏幕,“我明白。你不想承认。跟我从前一样。很快你就明白了。” 贺存心动作一僵,接着转身回到房间,用力甩上门。 单仁正和李嘉图闲聊着,看见他来了以后笑着抬起头来:“哟,大黑,你来的正好。该睡了,选个地方吧。床还是沙发?” 贺存心环顾四周。山人号的双人床不算太大,顶多能容下三个人,床旁边还有一张沙发,大概能睡一个半人左右。“你先选。” 单仁惊讶地看着他,接着笑了,“哟,大黑,这么谦让啊?那好吧,看来我也得有风度一点,睡沙发好了。” 贺存心瞟了沙发一眼,忽然觉得它并不宽大的尺寸相当顺眼起来,“好,那我睡沙发。” “……你成心跟我作对是吧!”单仁撑头,“好吧,那沙发让给你,我睡床总行了吧。欸李家栋,不会给你和弟夫添麻烦吧?” 李嘉图似乎看透了什么,做出了相当意味深长的表情:“会。” 贺存心也点头,“别忘了走之前我跟你说的话。” 单仁想起贺存心转达的来自艾嘉的抱怨后,想一想还真是那么一回事,于是只好起身在衣柜里找出全套铺盖,铺在了地上。 贺存心本来想也学着他的样子打一床地铺睡在他旁边,又忽然觉得这个动作似乎有些太刻意而不自然了,只好作罢,有些郁闷地躺在了沙发上。 李嘉图见状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行了,你们两个都床上来吧,艾嘉不会进来的。我媳妇儿我最了解,固执得要命,再怎么跟他说不用守夜他也不会听的。我出去陪他。” 已经在沙发上躺好的贺存心闭着眼睛,假装没有听到。脚步声在关门声后响起,接着是单仁的声音,“喂,大黑,睡着了?” 贺存心不回答,继续装睡。单仁轻笑了一声,把他往里推了推,自己躺了上去。 片刻后,他耳边响起单仁自言自语的声音。“我看还是给兄弟弟夫他俩留下床吧,万一他俩改变注意打算睡一觉,还可以上床去睡。而且李家栋那小子这么有孝心,看着他老哥睡地板也不会好意思睡床的……喂大黑,你真睡着了?不是吧,这才几秒钟?” 贺存心调整呼吸声,让它听起来更加真实。 单仁翻了个身,继而又笑了一声,将手搭在了他身上,“唉,着的这么快,果然是只猫啊……” 不是猫。 单仁的手臂压在他肩膀上,并不算沉,适当的重量让他格外安心。贺存心心里反驳着,却真的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25章 买卖 山人号虽然在武力值方面比不上闪人号,但毕竟是旅游用星舰,舒适度和速度上还是相当不错的。星舰连夜赶到了理想跃迁点,进行了一次连续跃迁后,在通用历早上八点左右到达了红石恒星系的范围内。 两个一米八以上的大男人挤在那么小一张沙发上实在有些勉强,单仁呲牙咧嘴地揉着被贺存心压得发麻的胳膊,走到了驾驶舱,看着屏幕上代表红石星的小点在向他们逐步靠近。 毕归靠在舷窗旁,把玩着一个老式的怀表,若有所思。李嘉图和艾嘉并排坐在茶几前。艾嘉端起茶壶,向两个杯子中倾倒茶水,接着端起一杯递给李嘉图。李嘉图接过来后轻轻地吹了几下,又把茶杯端到艾嘉唇边,后者相当自然地抿了一口。 这两个恩爱狗就连喝个茶也不忘秀人一脸。单仁默默转移目光,看向坐在光脑前的贺存心。 贺存心正操作着什么,见他来了后按了几个按键,将小屏幕上的画面放到了大屏幕上,接着言简意赅地说:“红石星的入境记录。” 单仁粗略浏览了一遍,发现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小国家并不知名公司的商船,而且基本上是一锤子买卖,很少有重复的名字。 毕归收起怀表,走了过来,站在他身旁,“红石星做的八成是奴隶贸易,像这样的地方入境许可一定会做的相当谨慎。所以我想,或许我们可以伪装成初次经手这种生意的小国商人,被另一个小国商人介绍而来。这样才能拿到入境记录。” 单仁点头,“这样很好,开始着手了吗?” 毕归摇头,“我想等到你的许可。” 单仁笑了,“拜托,殿下,这里你的头衔最拉风了,你想干什么,还需要我的许可啊。” “现在我们在船上,船长最大。”毕归说,“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这么知道尊重老大的姑娘,怎么就不是他的手下呢?单仁想起善人集团那群让老板毫无人权的下属,觉得无比唏嘘。“说真的,殿下,你要是以后没地方去,可以来我们善人集团啊,保证比你当落难贵族的待遇好多了。” 毕归微笑,“如果有朝一日能履行完我对王国的义务,我说不定真会去找你蹭饭吃呢,到时候可不许翻脸不认人啊,船长。” 单仁正要答话,贺存心就打断他说:“好了。” 大屏幕上出现了山人号被篡改过的资料。大黑将它设定成了从边缘小国紫虚星来的无忧食品有限公司旗下的星舰,载着两位老板远道而来为新工厂挑选工人。 两位老板是兄弟,分别叫吴慈仁和吴慈心。单仁看着这几个名字,忍俊不禁,“子虚星乌有公司的‘无此人’?大黑,没想到你这么淘气。得了,李家栋,这回咱哥俩得一起出动了。” 李嘉图笑眯眯地摸着下巴,“又不是‘吴慈栋’,又不是‘吴慈图’,干嘛找我。带你的‘吴慈心’去。” 单仁在贺存心身上打量了一番,还是摇摇头,“他?他不合适。一看他就是个黑猫警长,哪儿有商人的样子。哪儿像咱俩——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个老奸一个巨猾。” 委婉地提出请求的贺存心被委婉的拒绝后,非常不委婉地同意了单仁的倡议。片刻后,两张人脸的旁边名字变成了“吴老奸”和“吴巨滑”。 然后,“叮”一声,系统弹出“入境申请发送成功”的窗口。 ……喂,这样的资料能通过才怪吧! 没想到五分钟后他们真的收到了入境许可,还有一张写着“请关闭自动驾驶系统,在原地等候三十分钟左右,我方将很快派出引接人员。请勿私自入境,否则造成的后果我方一律不负责”的通知。 贺存心说:“首次做这种生意的商人一般会比较谨慎,不会用真名。那边会理解的。” 无论如何,木已成舟。五人都换上正装,戴上面部影像修改器,调成适宜的面貌。引接星舰果真在半个小时左右后到达,进行违禁物品扫描后,发出了接驳请求。很快舱门打开,一个身着制服的男人走了上来,胸前的牌子写着“引接处驾驶员d08号”。 那人也不和他们说话,只是径自走上驾驶座,娴熟地操作起来。 所有舷窗缓缓关闭,正站在窗边看风景出神的毕归皱了皱眉头。紧接着,驾驶舱与主舱之间的隔门也关了起来,主舱的大屏幕上开始播放红石星的景观图幻灯片。 把目光从紧闭的驾驶舱门上移开,单仁和李嘉图对视了一眼,说:“你去还是我去?” 李嘉图说:“这种事我没你在行,你去。” 单仁于是起身,走到驾驶舱前,用指纹打开门锁,走进去关上门。驾驶员回头看了他一眼,“请您离开驾驶舱。” 单仁坐在了他旁边,“如果不呢?” 驾驶员谨慎地关闭了地图,屏幕上空无一物。“那您将会被驱逐出境,严重的话还会遭到起诉。” “别,起诉多伤和气啊。”单仁笑着,掏出了一张五百面额的通用币,慢悠悠地卷成一卷,“我这是第一次来贵国做生意,有些不懂的地方,想请教你一下。” 他说完,拍了拍驾驶员的肩膀,将纸币卷放在了他制服垫肩的部位。 驾驶员扭头,目光停留在纸卷上半秒,最后板着脸转回去,任凭纸卷滑落在地上。 单仁脸上的笑容收敛回去,弯下腰捡起纸卷后展平收回,回到主舱,将驾驶舱门一关,“不行。” 还没等贺存心开启嘲讽状态,毕归就紧接着他说:“看来他们行事确实比较谨慎。不过从这个小人物身上也得不到太多情报,我们还有别的机会。” 单仁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虽说这里都是自己人,他就算不幸失败了也没什么好尴尬的,但毕归能这么体贴地帮他打圆场,还是让他轻松了不少。 这位公主殿下的情商比起某只猫来说实在是云泥之别啊。单仁这样想着的时候,心里继续盘算着那个毕归的出现带给他的大胆想法。 星舰缓缓降落后,开启了地面车模式,不一会儿后停了下来。驾驶舱门打开,驾驶员d08号走出来说:“已经到达目的地。” 舱门旋开,单仁和李嘉图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作为保镖的艾嘉、贺存心和毕归三人。 当地时间正巧也在早晨左右。他们出舱门后,沿着隧道走到头后,进入了装修堂皇的建筑物内部。引接员到达后,驾驶员从隧道的侧门离开。那人对单仁和李嘉图说:“两位吴先生,很抱歉,您身后的这三位先生不在邀请的名单上,请他们返回星舰。” 艾嘉眉头紧皱,上前一步,“我是他的保镖。” “两位吴先生不需要保镖。”那人笑眯眯地说,“我们郑重承诺,保证客人的安全是我们的第一原则。” 贺存心睨了他一眼,“我不能相信。” 那人的笑容有所收敛,“很遗憾,这是规定。” 单仁向贺存心使了个眼色,李嘉图朝艾嘉点点头。这两人还不打算罢休时,却被毕归打断,“明白了,两位吴先生。我们会在星舰里等你们出来。” 她说完后,行了个礼,带头离开。艾嘉最后看了一眼李嘉图,也跟在他身后。贺存心抿唇,但也没有再坚持。 单仁暗自松了口气,接着笑着对引接人说:“不好意思啊,我们第一次来,不知道规矩。下次就不带他们上来了。” 那人也微笑着回复,“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这也是人之常情。谢谢吴先生配合。” 三人走到外面挂着“会客室”门牌的门前后,引接人上前去敲了敲门,接着说:“殷先生,两位吴先生到了。” 门旋即打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后,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两位吴先生,欢迎。” 单仁和李嘉图走进去后,按照殷先生的指引落座。殷先生仍在絮絮叨叨地寒暄着,单仁干咳一声打断他说:“这一趟实在是好不容易挤时间才出来的,我们还是快点去看货吧。” 殷先生满口答应,接着带着他们走到房间中的一扇小门前,打开密码锁。 门打开后,两人同时一愣。从门口向里面可以看到窄小的房间中坐着的四五岁的一群孩子,那些孩子大多数瘦骨嶙峋,都有肢体上的先天缺陷,看起来触目惊心。 虽然他们已经猜到红石星八成和贩奴脱不了关系,但那样的话,他们所看的“货”不应该是具有劳动力的壮年或者妇女一类,就算是孩子也是那种健康漂亮的。这个姓殷的在耍他们吗? 恐怕是注意到两人的不对劲,殷先生露出怀疑的表情,却很快恢复笑容,“怎么,两位,不满意吗?怎么可能,这里可是我们最好的货了。要不是看两人第一次来,又是诚信想买,我也不会带你们看到这些捞钱的好宝贝。你看这个,长相这么好,残疾又严重,身体还不错,用个五六年没有问题。像这种,一个月就能把本捞回来。再看那个……” 他口若悬河地继续吹着,李嘉图还搞不清楚状况,但单仁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于是反应过来,赔笑着拉住姓殷的说:“哎呀,实在是见笑了。我俩第一次接触这个生意,以前没见到过这么新鲜的货。您这儿来过的人都是有口皆碑的,您说好就肯定是好。就是我兄弟从小胆子就不大,你看把他吓得那个脸色哟——兄弟,你不舒服就先出去吧,这儿有哥就行了。” 李嘉图紧紧咬着牙,脸色发青,拳头紧握,半晌后转身离去,坐在沙发上猛灌茶水。 “瞧瞧他那个胆儿。”单仁摇头叹气,恨铁不成钢地说,“他就是世面见得太少了。” “不能怪小吴先生,很多第一次来的客人都是这样的。”殷先生看向他,警惕的神色收敛了一些,“大吴先生,那您现在挑货吗?” “现在挑,我这儿还赶时间呢。”单仁说着蹲下,将每个孩子都仔细观察一番,最后选了被殷先生吹嘘过的三个,又自己另外挑了两个残疾比较严重的,“那行,我们这回先进这五……” 李嘉图忽然闯了进来,“我们全要了!” 单仁瞪了他一眼,“你不去好好休息,又来捣什么乱。” 李嘉图回瞪他,“哥,有什么好顾忌的,难道咱们这点钱还没有吗?” “不是钱的问题,早说你不会做生意了。”单仁叹了口气,“咱们刚刚涉足这一块儿,尤其是这种生意,更不能一下子胃口太大。先观察着,如果效果好,咱们还可以随时再回来,对吧,殷先生?” 殷先生直点头,“对对对,还是大吴先生懂行。那咱们现在结账吗?” “等一下。”单仁说着,压低声音,“孩子妈在吗?” “孩子妈?”殷先生露出为难的表情,“这叫我们怎么找呀。” “也不是非得是这些孩子的妈嘛。”单仁说,“你看,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也不会照顾孩子的……” 殷先生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不用照顾,这些孩子都懂事的。” 单仁拍了拍他肩膀,眨眨眼说:“唉,您这么聪明的人,真的需要我把意思明说出来吗?你说,我们这两个大老爷们儿的,对吧。” “哦,明白明白。”殷先生笑得眼睛旁挤出了一打褶子,“这个好办。我这就帮您找两个会照顾人的来。这两个就不用您额外付费了,就当是我们给的小福利,欢迎下次再来。” 他对着自己的名牌讲了几句话,片刻后刚刚的引接人带着十几个姑娘走了进来。 单仁上前挨个品头论足一番,选了一个,接着捅了捅李嘉图,叫他也来看。李嘉图低头,“我不挑。” 单仁推了他一把,“有什么的,挑嘛。” 李嘉图牛劲上来了,气鼓鼓地说:“不挑。” “真没事,弟媳不会知道的。”单仁暗暗叫苦,只能继续劝说道,“挑吧,出了事儿赖哥,叫你嫂子打我。” 李嘉图这才随手一指。 殷先生向两个被选中的姑娘嘱咐了一番,和单仁对账付完后说:“您两位请现行一步,我这边会派人把货打包送过去。” 离开的一路上,李嘉图闷闷的不说话,直到到隧道上,与引接人分开后,他终于忍不住说:“哥,干嘛不全买了?” 单仁小声回答:“你以为我不想吗?他们会怀疑的。” “可那怎么办?难道就让其他孩子继续被他们折腾吗?” 单仁连忙“嘘”了一声,“小声点,你怕他们不知道是不是。都走到这一步了,你少多一句嘴吧。” 李嘉图气得直咬牙,“哥,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样子了!” 第26章 包围 闻言,单仁脚步一僵,脸色沉了下来。 李嘉图自知失言,没敢继续说下去。沉默持续到两人走到星舰门前时,他放软了语气说:“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单仁停住脚步,哼了一声。 “我就是,我就是有点惊讶。”李嘉图挠了挠鼻子,“你以前胆子最小了,看到骨折的人都能被吓一跳。你比我大那么多,小时候咱俩一起看鬼片的时候你还钻到我怀里哭呢……”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单仁厉声说,“再说我就把你十一岁还尿床的事告诉弟夫。” 李嘉图听到这句话,知道他不那么生气了,终于松了口气,接着不禁苦笑起来。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技能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攒满了。哥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他略有耳闻,也知道哥不喜欢提起这些事,但这么直观地看到哥的变化还是他们在这个世界相认以来的第一次,所以不小心说漏了嘴。 “行了,刚才的事对他们几个还是少提吧。”单仁说着,上前几步,将指纹按在采集器上,打开了舱门,走了进去。 艾嘉第一个迎了出来,拉着李嘉图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确定完好无损后还是硬挑出一句说:“脸色怎么这么差?” 李嘉图“嗯”了一声,言简意赅地答道:“发生了一些事。” 贺存心正靠在沙发上打盹,听见两人进来后睁开眼,目光落在单仁身上,“你们看到什么了?” 单仁倒在沙发上,长出了一口气,“不怎么令人好过的东西。” 李嘉图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我真的不想再提一遍了。等过一会儿再一起说吧。” 大概五分钟之后,屏幕上弹出有人在门外的提示。毕归去打开了门,紧接着忽然向后退了半步,却很快恢复常态,“您好,找吴先生吗?” 门外站着刚刚的引接人,“这是吴先生订的货。” 单仁翘起二郎腿,摆出大老板的架子,摆了摆手,“知道了,谢谢。” 引接人站在原地几秒,没有说话。毕归看了他一眼,掏出一张五十的通用币塞给他。他这才露出笑容,将手中的绳子头交给毕归,行礼离去。 舱门关上后,单仁立刻站了起来,走向门口。 毕归的脸色有些苍白,手一松,绳头滑落在地上。绳子将两个姑娘和三个孩子栓成一串,还有两个腿部有残疾的孩子被绑在姑娘的身上。 “那个驾驶员离开的时候设定了一个暂时无法修改的自动驾驶程序。由他设定的自动驾驶将会持续到脱离红石恒星的引力范围之后。”贺存心打破了沉默,“我们获得了部分信任。” 单仁点头表示知道了,接着解开了绳子,和李嘉图一起把姑娘身上的两个孩子抱到沙发上,接着问:“你们想吃什么?” 两个姑娘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几秒后,较为年长的姑娘反应过来,连忙拽了拽另一个姑娘的袖子,接着两人一起跪下,顺从地低下头。 李嘉图弯腰把她们扶起来,轻声说:“以后这几个孩子就拜托你们照看了。” 闻言,两个姑娘再次惊讶地相互对视一眼,犹豫了片刻后,才问:“我们不需要……” “不需要。”单仁打断她们说,“别的地方也不会用到你们的。” 姑娘们再次低下头去,应答道:“是。” “以后在这艘星舰上,你们可以随意一点,不用这么拘束。”单仁说,“不过现在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们,你们可以……” 李嘉图打断他说:“关于红石星上的生意,你们能了解到多少?” 两个姑娘顿时露出了惊恐的眼神,较为年幼的那个拼命摇着头,做出噤声的手势。较为年长的姑娘斩钉截铁地说:“不知道。” 李家栋这小子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就算人家本来想说,被他这么一吓也吓回去了。单仁只好用转移话题补救道:“不用担心,你们现在已经安全了。从此以后——” “叮,危险状态。危险状态。”系统提示音说,“多艘战斗型星舰正以超过安全值速度向山人号靠近。” 单仁一惊,“假维斯,怎么回事?” 假维斯说:“红石星领空的巡逻星舰正在包围山人号。” 单仁气急败坏地想:“这我特么知道,我是说为什么?” 贺存心冲到光脑前,过了几秒后说:“发现了一处窃听器信号,我已经切断了。” 该死的,现在切断还有什么卵用。单仁大步走过去,乘着驾驶座旁的桌面说,“大黑,你能重新掌控驾驶系统吗?” 贺存心没有回答,直接开工。不一会儿,预设的自动驾驶程序被删除,舷窗缓缓打开,客舱大屏幕上红石星景观图也消失了。 单仁打开地图,看着代表红石星巡逻舰的十几个小点逐步向山人号逼近,各种念头在脑海中飞快的转着。山人号的性能远比不上闪人号,在包围状态下,又还没有到达跃迁理想点,如果冒险跃迁而出现超空间意外恐怕很难生还。现在开启亚光速飞行也无法脱离对方的射程。 过了不到一分钟,包围网已经形成完毕,十几艘星舰的炮筒同时对准了他们,俨然是要杀人灭口架势。 贺存心看向他,“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单仁拉开椅子坐下,“山人自有妙计。” 他熟练地操作着,片刻后,系统音响起,“叮。物理隐形开启,雷达屏蔽开启,假跃迁信号发出。” 站在舷窗旁的毕归说:“他们停止射击准备了!” 单仁长出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翘起二郎腿,看向贺存心,“大黑,怎么样啊?” 贺存心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就只会这一招吗?” 单仁耸肩,微笑着看向他说:“这一招,对付你足够了。” 贺存心盯着他看了几秒,接着移开目光,像是嘟囔了一句什么。 追踪不到他们发出的假跃迁信号的目的地,红石星的人八成是以为他们已经陷入超空间意外了,于是在原地象征性地转了几圈之后,渐渐散去,回去交差。单仁至此才完全放下心来,开启亚光速飞行,接着起身走回客舱。 令人头疼的是,经历了这一次惊险之后,两个姑娘说什么也不肯开口了。就算单仁再怎么赌咒发誓他们已经彻底脱出了红石星的势力范围,她们也只是机械地摇头。 单仁一个头两个大,站起身来揉着太阳穴,走到舷窗边上,对毕归说:“那啥,姑娘的事情我搞不清楚,你去。” 毕归笑了笑,“你放心。” 她说着,走到两个姑娘身旁坐下,柔声说:“想洗个澡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效果立刻就不一样了。刚刚还只管抗拒的两个姑娘向她投去了略带希冀的眼神。 “我是来帮你们的。”毕归微笑着继续说,“但如果你们不信我的话,我就可就没办法了。” 年长的姑娘仍然带着几分警惕,“你要怎么帮?为什么?” 毕归沉默了几秒,接着抬起手来,在耳后轻轻一按,解除了面具的效果。 与她在致富号上略带伪装的形象不同,现在这张清秀而线条柔和的面孔就是她真实的样子。较为年长的姑娘愣了愣,接着脱口而出:“王后?” “我是她的女儿。”毕归说,“这就是为什么。” “天呐……”那姑娘攥紧了领口,“如果我爸爸能看到就好了,他是保王派,可惜他已经被——天呐,你真的,你真的是吗?” 毕归叹了口气,手中握着那个老式的怀表,“我没什么可靠的证据可以证明,因为这一层身份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个宝矿星人。” 年幼的姑娘拉了拉年长姑娘的手,怯生生地问:“要说吗?” 年长的姑娘又看了一眼毕归的脸,忽然咬了咬牙,“我们知道的东西也很有限。” “没关系。”毕归温和地说,“我需要的只是你的经历。” “好。”年长的姑娘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着冷静说,“我们全家是因为我父亲而一起被送到红石星的。我妈妈那时怀着孕,被他们送到了外圈,我被他们带到中圈,后来去了内圈。客人们和这里的管事的都在内圈。而我父亲……他是保王派,我刚刚说过了。他被直接送到了外面。保王派和新共和派都会被直接送到外面。” “外面?” “对。”姑娘说,“我们管第三圈围墙外的都叫外面。所有人都怕被送到外面去。” 单仁在旁边听着,想到了红石星的历史。红石星曾经经历了巨大的核战争,电离辐射相当严重,经过两百多年的自然恢复和一些人为措施,这才有一块土地恢复可供人居住的条件,那姑娘所说的围墙大概是某种辨别辐射量高低的标志,或者保护措施。而外面说的大概就是毫无保护的地方。 “我妈妈在外圈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那姑娘说着,声音有些发抖,“但是我从这里管事的人那里知道,她八成是没能活过来……在外围的很多人都像她一样,但也有一些能把孩子生出来,生出来的孩子就会被带到中圈。我在中圈负责照顾这些孩子。他们……都差不多是这样的。” 她指了指那几个残疾的孩子,“死了的就被他们带走,处理完后扔到外面,活下来的就会被拿去买。” 李嘉图皱着眉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折腾?退一万步说,就算做人贩子,健健康康养大卖不就行了,干嘛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虐待狂吗?” 单仁却在沉思片刻后说:“明白了。这真是桩大生意。” 第27章 飞醋 李嘉图立刻向他投去目光,“怎么?难道现在的奴隶买主都有特殊的癖好不成?” 这小子还是太天真了,什么东西都想不到最坏的地步去。单仁想起刚刚在隧道时他有意无意的质问,暗自叹了口气说:“乞丐工业。” 如今奴隶的生意被星际海盗混沌强势垄断,想打人口买卖主意的红石星也就只好投入这个虽然周期长但是回报还算丰厚的生意了。 制造残疾孩子逼其乞讨,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主意,早在二十一世纪就已经形成了强大的利益网络。看来,经过大遗忘世纪的人类丧失了大部分非物质文化遗产,但这一行的手艺还是传了下来,而且发扬广大了。 二十一世纪做这行的人不是买来先天残障而被抛弃的孩子,就是简单粗暴地直接截肢。但肢体伤残案例会惹人怀疑,还有什么比天然畸形更好的呢?天然残疾是一定几率下的产物,但现在他们却找到了一个几乎零成本的法子,大大地提高这个几率。 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啊。 而如果说宇宙历的人比起二十一世纪有一点进步的话,那就是人傻钱多心地善良的人大幅度增加。这样的低投入高回报的生意,究竟能赚到多少钱,恐怕只有他们本人才知道了。 这一切都藏在宇宙最阴暗的角落,可能永远都不会为人所知。 毕归听到单仁说的四个字后,迷惑了几秒便明白过来,紧紧攥着拳头,抿唇,过了很久后才说:“我本来,本来以为只是……” 单仁走到那姑娘身边,“你是从哪儿被送到红石星去的?” 姑娘答道:“宝矿星。” 单仁再次揉了揉太阳穴,接着走到驾驶座旁,将目的地设定在善人舰队所在的星系,“我们先回去,把那几个孩子安顿下来。” 李嘉图紧接着问:“然后呢?” 单仁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那还用问吗,去宝矿星。” 李嘉图怔怔地看着他,“哥,你不是不愿……” 单仁斜眼看他,“咋,你不敢去?” 片刻后,李嘉图一把他勾住他肩膀,在他背上重重拍了几下,“开什么星际玩笑?谁不去谁是孙子。” 单仁看向他,“现在高兴了?” 李嘉图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我就说嘛,这才是我哥。” · 等他们回到善人舰队休整完毕,换了一艘星舰再度出发时,毕归仍然靠在舷窗旁边出神,手中握着那个老式的怀表,在顶端轻轻一按,表盖弹开,又被她“咔”一声盖了回去。 这样重复了几次后,单仁站定在她身旁,“收到你第一次分期支付的尾款了,谢谢惠顾。” 毕归看向他的眼睛,过了几秒钟后说:“你要想好,这回去宝矿星的任务,我可是没钱交给你的。就算是这样也要去吗?” “那废话,我要是不去,不是得被你们一个个都看扁了吗。”单仁抱着双臂,也学着她靠在了舷窗旁,“不说别人,我兄弟就要第一个不认我。” “那你有把握吗?你要想好,这可能跟你以前所有任务都不同。我们的目标是与一整个国家的利益集团对抗。” 单仁满不在乎地一笑,“你要是这么想的话,也太小看善人万事屋了。我和大黑连世界都拯救过,区区一个小国总统,还成不了什么大问题。” 毕归再次将表盖按开,挑了挑嘴角,“谢谢你。” 单仁摆摆手,“有什么好谢的,各取所需嘛。不过话说回来了,如果我真的成功让那个总统下台,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吗?” “当然不是。”毕归说,“拍屁股太不雅观,我会直接走人。” “……”这笑话冷的像李嘉图出品一样,单仁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后转移话题道:“对了,你这块表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总看你拿在手上。” “这个呀。”她说着,抬起握着怀表的手,将表盖内侧展示给他看。只见上面镶着一张老式的二维照片,一个与毕归有些相像的女人小腹隆起,她身旁站着单仁之前在搞基百科上看到的那位年轻的末代国王毕思,“这块表我母亲留给我的,她两个月前刚去世。她很宝贝这块表,因为这上面是我父亲生前拍的最后一张照片,那时他刚刚回国继位不久。” 她将怀表重新盖上,收了回去,“这之后几个月,发生了很多事。他不满于我爷爷的强硬作风,想要给这个国家带来自由与幸福。结果,在我祖父时代被勒令停止了五十年的全民大会第一次恢复召开,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罢免他。” 她说着顿了顿,看着单仁的反应,接着轻笑,“我知道,你肯定是在想‘他怎么会蠢到听从那个什么鬼大会的编排’。其实我曾经也很疑惑,我以为是他手中实权不够,不得已才被赶下台的。后来我发现不是,在被投票认定他不再适合统治时,他仍然掌握着几十万军队的军权。但他说全民会议是自他恢复的,他必须尊重投票的结果。” 话题似乎正在往不妙的方向进展。单仁正盘算着怎么顺势夸赞两句先王的优秀品德,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 “天真的人往往死的最快。”贺存心走过来,挡在两人中间,往舷窗上一靠,遮住了窗外的风景。 完蛋,这只猫又跑过来秀情商了。就算毕归看起来并不在意,单仁还是一巴掌盖在脸上,“大黑,你不好好去玩你的游戏,跑过来干什么。” “看风景。”贺存心说着,抱起手臂,侧头,做出真的在看风景的模样。 李嘉图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拉上艾嘉悄悄说:“媳妇儿快看,那边儿上演情感大戏呢,咱嫂子吃醋了。” 单仁不爽地看向自家兄弟,“没事儿跟弟夫拉拉扯扯地干啥,还笑得那么猥琐。” 不过,被李嘉图这么一打岔,这边尴尬的气氛略有缓和。毕归叹了口气说,“其实贺先生说的没错。他是个天真的人,也确实死于天真。退位之后,他帮我母亲办了出国手续,自己却仍然留在国内做军政府的反对派……不久后就被暗杀了。” 贺存心开口还想说什么,单仁立马将手中准备好的一块薄荷糖塞进他嘴里,接着说:“天真并不等同于无知。如果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危险,就不会把令堂送出国去了。最大的勇气莫过于知其不可而为之。” 贺存心把薄荷糖含在一边腮帮子里,吸了口气像是要开口。单仁立刻紧张起来,但结果他只是缓缓地又把气吐了出来,接着露出戏弄人得逞的表情。 单仁:“……” 成功把他气到说不出话来之后,贺存心含着糖有些含糊地说:“比起谈论这些没用的空话,我们现在更需要的是一个完备的潜入计划。” 不但被贺存心嘲讽还被抢了台词的单仁仍然保持微笑,半晌后挤出一句:“你说得对,我们来据此开个会吧。” 五人围坐在茶几旁,艾嘉端起茶壶,倒满了四个茶杯,接着面对李嘉图充满希冀的眼神,毫不留情地将他面前的那个倒满清水。李嘉图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媳妇儿,你偏心……” “我说过多少遍了,中午以后不能喝茶。”艾嘉端起盛满清水的茶杯,递到他手中。 李嘉图可怜巴巴地看向他,“可是我想喝嘛……” 艾嘉被他锲而不舍地盯了半天,实在没办法,只好叹了口气,将自己的那杯抵在他唇边,“只许喝一口。” 李嘉图露出陶醉的表情,抿了一口后说:“果然还是媳妇儿的茶最香了。” 连倒个茶也能虐狗,这俩人还有完没完啊。单仁干咳了一声,“说正事。” 毕归紧接其后说:“我们现在需要拟定的是一个大致的方向。目标是迫使总统杜才冠辞职,那么具体应该通过什么手段呢?” 李嘉图立刻举手:“我们应该积极发动劳苦大众的力量。” 单仁黑着脸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说正经的呢,没上思品课,你小子少打岔。” 李嘉图委屈地看向他,“我没打岔啊哥,话粗理不粗,宝矿星人被压迫了那么久,说不定我们去扇个风点个火,这事儿就成了。” 单仁摇了摇头,又在他背上轻拍了几下,“都说你小子天真,你还不承认。压迫越重的地方越不会有反抗,不然被推翻的就是殿下的那个强硬派爷爷而不是她爸爸了——不好意思啊殿下,你别多心。” 毕归抿了抿唇,“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说的没错。” 虽然意见被驳回,李嘉图还是看起来不太甘心地说:“不是还有我呢吗?别的不说,至少我能发动占人口半数的广大女性同志。” 贺存心闭着眼睛靠着像是在打盹,却接着他说:“光凭一时激愤发动起来的大众,造成的破坏远比贡献大。就算推翻了这个总统,他们也会自己亲手把下一个推上去。” 李嘉图有些不爽地看向他,“你就知道会这样?” “事实已经将这个论断证明过几百次。一个蠢货或许是无害的,一群蠢货就不见得了。”贺存心漫不经心地说,“与其这样,还不如挑起内斗,让他们自己把自己蠢死好了。” 李嘉图皱起眉头,“照你这么说,就让他们窝里反的话,到最后还不是另一个杜才冠上台?” “随便他。反正也不会更蠢了。” “你这个人不带‘蠢’字就不会说话了是吗?”李嘉图没好气地说,“我知道了,这世界上除了你以外的人都智障,就你一个鹤立鸡群金鸡独立好了吧。” “我没有这么说过。”贺存心半睁开眼,向他一瞥,接着又闭了回去,“但你要是真这么认为,我也不能说你错。” 李嘉图气得噌地站了起来,“……你特么说话的时候能不能睁开眼睛!” 贺存心回敬道:“很少有人值得我这样做。” 单仁见势不好,连忙过去扯住李嘉图,“你别跟猫一般见识,他不是针对你,他对谁都这样……” 李嘉图甩开他,大步走到贺存心面前,“我告诉你大嫂,你再说这些不尊重人的话,别怪我真的翻脸!” “大嫂”两字一出,气氛登时变得尴尬起来,原本要上前劝架的单仁也僵立在了原地。李嘉图本人气得脑袋发昏,自己倒没有发现,直到艾嘉悄悄扯了扯他,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句话,他才反应过来,有些局促地干咳了几声,接着虚张声势地提高了音量说:“我刚刚哪有说大嫂?我说的是大婶好吗。他见人就开炮,活像更年期,可不是大婶嘛!” 他说完后,尴尬的沉默又持续了几秒,接着毕归率先哈哈大笑起来,“李先生太幽默了。” 幽默绝对是对李嘉图最好的奉承。听到她的话之后,他虽然仍然试图绷着脸,但还是忍不住傻笑了一下。艾嘉趁势把他拉了回去,用严肃的眼神对其进行批评教育。 单仁这才松了半口气,然后提心吊胆地看向贺存心,生怕这猫又开群嘲。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被李嘉图抢白了一顿,但他却一副相当舒心的表情,注意到他靠近后睁开眼睛看向他,笑了笑。 这样的笑容未免太令人毛骨悚然了。单仁立刻收回目光,干咳了一声,对李嘉图说:“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别老动手动脚的。都是有媳妇儿的人了,还这么冲动,像什么样子。” “对不起啦哥,但是他刚刚说的话未免也……”话还没说完,李嘉图就被艾嘉瞪了一眼,顿时乖乖噤声,“那哥,你怎么说?我听你的。” “要我说——现在资料不全,甚至包括殿下在内,我们对宝矿星现状了解都不多,与其现在在这里隔山打牛,不如等登陆之后与当地人接触,打探一番后再做打算。”单仁说,“大黑,你觉得呢?” 贺存心睁开眼,直起身来看向他,“听你的。” 李嘉图声音不大不小地嘟囔了一句:“怎么偏偏对我哥的时候就知道睁眼睛了啊。” 正要说话的单仁一噎,半张着嘴继续也不是闭上也不是。 艾嘉狠狠地在李嘉图后腰掐了一把,后者自知失言,默默低头。 半晌后,毕归再次用笑声打破沉默,“李先生果然很幽默啊。” …… 更尴尬了。 第28章 到达 一次救场不成功,毕归锲而不舍地接着说:“既然已经确认了大概的方向,我们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如何获取入境申请。” 单仁正巴不得转移话题,闻言立刻接话道:“那你当时是怎么混进去的呢?” “当时我只有一个人,是跟着旅游团混进去的。而且我那时去的不是首都,而是首都卫星城波金市。”毕归说,“更何况,恐怕经过红石星的变故,或许还有之前李先生截下致富号的影响,宝矿星的戒备一定会更加森严,入境申请更加难以获得。” “游客……”单仁摸了摸下巴,接着看向李嘉图,“诶,你不是一直吹自己很有门路吗?能不能让我们几个伪装成旅游团进去。” “那些小姑娘能管上什么用,更何况……”李嘉图为难地转向艾嘉,露出征询的目光。 直到艾嘉木着脸点点头,他这才松了口气说:“行,我来试试。” 他发出了通讯,对方很快接通。 出现在可视通讯屏幕上的少女露出笑容,“好久不见,陛下。” 单仁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弟夫的表情,发现他跟平时一样毫无反应之后略有些失望地作罢。这位漂亮的小姑娘是李嘉图庞大的粉丝团“国王后援会”的总负责人温佩珀,因为其与李嘉图相当密切却纯洁的私交而引发过各种八卦小报的编排。 李嘉图也偷瞄了艾嘉一眼,接着板着脸说:“我需要拜托你跟国王后援会的宝矿分会联系。嗯……如果有这个分会的话。听说世界上大部分国家都有,希望宝矿国不是个例外。” “宝矿分会……”温佩珀稍稍皱眉,接着在光脑上操作一番后说,“宝矿分会位于宝矿星首都卫星城,唯一开放外宾旅游的城市波金市。是这个没错吧?为什么忽然想起它来?” “没错,就是这个。”李嘉图说,“我和你联系就是想问一下,能不能利用后援会的关系为我们一行五个人弄到宝矿星的入境许可呢?” “稍等……”温佩珀低着头,一边操作着一边说,“我试试,应该没有问题。从我这边的资料来看,宝矿分会的情况比较特殊,大多数成员来自宝矿星有权势的家庭,手上掌握着大量的资源——好了,我已经通过秘密线路帮你接通了宝矿分会会长,记住通话时间不能太长。” 通讯暂时中断,接着一个颇有些年纪的女人出现在屏幕上,“陛下,很荣幸与你通话。我是国王后援会宝矿分会会长。” “这位女士你好。”李嘉图说,“我想……” 分会长匆匆打断他:“情况总会长已经跟我说明了。我需要跟你确认一下具体细节。我这里有张表格,之后会通过总部那边向你传过去。你将想要入境的人的情况填写清楚之后,再通过总部联系我。不要直接与我联系。等入境申请下来之后我也会通过总部传给你们。关于在宝矿星的安排,到时候会有人负责联系你们。” 她说完之后丝毫不留情地直接挂断。 屏幕上又出现了温佩珀的脸,“我希望通讯还算顺利,陛下。” “一点不顺利,她有什么事那么着急啊。”李嘉图摸着下巴说,“朕很不悦,朕已经多年没有受过这样的藐视了。” “陛下你还是谅解一下吧。”温佩珀叹了口气,“宝矿分会的情况比较特殊。后援会做了一年多的努力,才成功在宝矿星安插了分会。现在宝矿分会仍处在半地下状况,如果不是当地名媛的参与,恐怕早就被一锅端很多次了。” 李嘉图皱眉,“不就是个明星后援会吗,宝矿星这也要管?” “别忘了你的粉丝数,陛下。宝矿星对这个特别敏感。”温佩珀说,“我现在把宝矿分会的表格传到你的邮箱里,请尽快填完后传回来。” 表格上的内容较为常规,大概就是姓名照片籍贯几项。不过对于几个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公众人物来说,伪装也是一件不小的工作。 在谈论到要用哪张脸时,单仁捅了捅贺存心,打趣道:“我觉得上回咱们去发廊时你那张美人脸就很好,要不再办一次试试?” 本来以为贺存心不是鄙视他一眼就是嘲讽他一句,没想到对方向他摊出了一只手掌。 单仁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又掏出一颗薄荷糖放在他手上。 贺存心剥开糖纸,塞进嘴里,接着用面具调整着面部影像,原本就精致的五官变得更加俊美,面部线条更加柔和起来。 李嘉图摸着下巴笑得呲牙咧嘴,“贺大婶,你这样可顺眼多啦。” 艾嘉咬牙切齿地又掐了他一把,“你还说!” 李嘉图立刻哭丧起脸来,“媳妇儿,家庭暴力是不好的……” 单仁看了李嘉图一眼,“哦。既然你这么喜欢,那你干脆也扮成这样吧。会调吗?不会我教你。” 李嘉图咬牙切齿地低声在艾嘉耳边说:“哥怎么这么护着大嫂,我都吃醋了!” 艾嘉冷着脸,抬起手指按在他耳边,将他的面具打开,调整参数,让他的面部线条也变得阴柔起来。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李嘉图一脸悲愤,“媳妇儿,怎么连你也……” 艾嘉也将自己的面具调整好,“闭嘴。” 他们俩变得娘炮了之后,倒是让毕归显得不那么显眼了。她笑了笑,顺着这个思路打圆场道:“谢谢你们牺牲自己掩护我。” 单仁看了看大美人版的弟弟弟媳,打了个恶寒,想象不出自己调整之后会是什么样子。结果正打算收回这个提议时,就被李嘉图伸手过来直接牺牲掉了。 “……这不算什么牺牲,殿下,毕竟你才是最不能暴露的那个。” 贺存心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他一番,挑了挑嘴角说:“你看起来真不错。” 单仁瞟了他一眼,“这种时候就不要嘲笑我了好吗?” 贺存心打开他的游戏专用光脑,调出了照相功能,摆在了单仁面前。单仁随意瞟了一眼,顿时吓了一跳,“……这谁啊?” 李嘉图终于忍不出,笑喷了一口唾沫,“哥,你美爆了。”连艾嘉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接着立刻绷住脸,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单仁沉着脸关上照相功能,强行转移话题:“现在进行会议下一个议程。” 商议定所有细节,将五份资料传给温佩珀不久后,李嘉图很快收到了五张入境许可。为了入关检测,他们还需要把个人光脑里的身份认证改成现在的身份。其他四个人都好说,但是贺存心的个人光脑自从被绑架到善人号上之后就被锁定了,一直以来他也没有说要用,因此就算在他自愿留下之后也没有解锁。单仁想了想,还是与七号舰联系,解除了他个人光脑的锁定状态。 贺存心对此看起来并没有单仁想象中的那么高兴。他索然无味地一个个帮所有人修改个人身份认证,一边抱怨自己的光脑运行又慢系统又落后,等做完所有工作后,居然要求单仁把他的个人光脑锁回去。 单仁知道自己肯定拗不过这只猫,于是只好再次通知七号舰的人锁定了他除了身份认证以外的所有功能,接着说:“贺大黑,你越来越奇怪了,简直就是个大写的斯德哥尔摩嘛。” 贺存心耸了耸肩,“来打扰的人太多,还是这样清静。” 他们所在的位置与宝矿星相距不远,经过一次跃迁之后,就已经进入了宝矿星的入境检查范围。通过了星舰违禁品扫描后,边境办公中心向他们发来了一段自动导航的路程,要求安装。 可能是因为确认他们只是游客的原因,这回的检查比红石星要宽松不少,至少没给他们派来一个木着脸的驾驶员,也没放无聊得要命的宣传片。和为数不多的旅客一起排队入境的过程虽然还算顺利,但还是出了几个小意外。 检查他们身份证明的海关人员在看到“南风星”几个字时露出了暧昧的表情,故意在贺存心手上摸了一把,幸好单仁及时拉住,贺存心又一副“懒得跟汝等凡人计较”的表情,这才没出什么事。 “我早就说扮成这样不行啦。哥就知道护着大嫂,脑子都没了……”李嘉图小声嘟囔着,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随时隔绝任何准备调戏媳妇儿的威胁。 南风星一向以阴柔的男性和某种特殊服务的场所著名。因此他们一路走,一路不停地被类似的目光注视。单仁咬牙切齿地对毕归挤出一句话:“我还以为宝矿星是个保守的国家呢。” 毕归耸肩,“同性恋在宝矿星确实是个道德与法律上的双重禁忌,不过你也知道的,越是禁忌人们就越容易在这种话题上浮想联翩。” 入境检查之后,所有旅客被集中在一个大厅中等候当地导游。就算是在唯一允许外国人进入的波金城中,游客也必须组成团队,在导游的带领下才能在城中活动。 五人在尽量远离众人的角落坐下,片刻后一个身着导游制服的人向他们走来,与他们核对了信息后示意他们跟在身后,等他们都上了中型游客地面车后才露出激动的神色,两手分别握着李嘉图左右手拼命摇动起来,场面有些滑稽。 “陛……李先生。”名牌上写着“l08号”的导游放开李嘉图的手,仍然带着傻笑,“我从小听着你的歌长大,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能见到你!” 本来有导游监视着,几人的活动会更加困难,但是宝矿分会的人发动资源,为他们安插了自己人作为导游。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因为宝矿星的女性一般不会在外工作,而李嘉图的男粉比起女粉来说实在是少之又少,但他们最后还是做到了。 意外收获男粉的李嘉图有点荣幸,因此并没有提醒这位激动的粉丝他才出道两年这个事实。 l08号随后做了自我介绍,他姓张,出身于宝矿星中等偏上的家庭,加入国王后援会在十个月以上,在导游处工作有两年的经验。刚把基本信息介绍完,他就又迫不及待地掏出了一张包裹得很严实的唱片,小心翼翼地剥出来,找李嘉图求签名。 李嘉图龙飞凤舞地签完之后,看着唱片的名称皱了皱眉,接着转头悄悄跟艾嘉说:“媳妇儿,我有出过叫这个名字的唱片吗?” 艾嘉摇头。 李嘉图顿时哭笑不得,“小张啊,你这是在哪儿买的?” “在我们那儿的‘那家店’——哦,就是黑市的意思。”小张面露愧色,“其实我也想买正版的,但是你的所有作品都是违禁品,我只能在黑市买到。真够贵的呀,而且一出来就被人抢光了,我提前好几个小时排队,最后还是花了高一倍的价钱从别人手上买过来的……它怎么了吗?” “不,我是说——”李嘉图保持着笑容,“这是我最引以为傲的一张唱片了,你很有眼光。” 贺存心闻言,解除了神游状态,目光在那张唱片停留了几秒,像是做出了什么盘算。 第29章 失踪 两个导游将他们带到规定的旅店。单仁自恃老大哥的身份,豪气干云地到前台埋单。以省钱起见本来打算订两间,但是小张说,按照规定他们必须订五个单人间,这才算是完成指标。 装逼失败的单仁肉痛地看着账户余额,“旅个游毛病怎么这么多……” 幸好还有李嘉图这个财主在,见他这样干咳了几声,走上前去道:“我来付钱吧。” 等在房间落脚后,小张又面露难色地说:“你们是以游客的身份入境的,所以有些程序不得不走一趟才行。” 单仁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比如?” “比如……购物街。” 好吧。 在规定好的行程单上,第一天导游要带他们去的是波金市最繁华的将军十字街。但说是最繁华,其实也就是不少纪念品的小店,几个酒馆饭店,街上成队被导游带着的外国游客而已。 导游解说地索然无味,几人听得心不在焉。贺存心大概听了两三句之后,就越来越面露不满,以至于到了让人觉得有些危险的地步。 担心这猫又做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坏了事,单仁忙不迭地走到他身旁,递了他一颗薄荷糖,“……好歹也是一个深入考察的机会对吧。” 贺存心将薄荷糖含进嘴里,脸色稍微恢复,接着瞟了他一眼说:“你知道波将金的村庄吗?” 单仁微笑,“不要为难广大文盲谢谢。” 贺存心接着说:“公元历时期的克里米亚总督格里戈里·波将金是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情夫,在女王南巡的路上建造了很多漂亮的假村子,给女王造成他的领地很富足的假象。不知道命名波金市的人知不知道这个词。” 单仁听到一长串一长串的外国名字,差点陷入历史课综合征,“……这种事情也就只有你这行走的银河百科全书知道吧。像我这种大俗人怎么可能听说过?” 贺存心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其实你懂得东西也很多。” 哦,这倒是难得了。单仁忍不住打趣道:“我没听错吧,你贺大黑居然会觉得别人懂得东西多?你不是觉得这世界上除了你以外的人都是蠢货吗?” “这话是李嘉图说的,不是我。”贺存心哼了一声,“这世界上确实有不少蠢货没错,但还是有大概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不是。” 单仁失笑,“你这解释更欠打了。” 贺存心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前面不远处传来李嘉图的声音:“喂,你们两个,要消费就不敢过来了?快点,说什么悄悄话呢。” 单仁跟上去,在李嘉图身后进了写在他们行程单上的纪念品商店。架上的东西并不多,而且大部分都是那种每个景点都有的劣质小玩意儿,买的还并不便宜。小张偷偷向他们解释说,在游客消费这一项上他们是有指标的,如果完不成就会影响以后的工作。幸好李嘉图也不缺这点钱,为了不让自家粉丝难做,非常大方地让单仁和艾嘉走在前面,把两人手指所向之处全部扫荡一空。 虽然不用自己出钱买东西确实很爽,但扫过几家之后单仁还是难免觉得有些无聊起来,于是和小张搭起了话,“为什么街上没什么本地人啊?” 小张苦笑,“你看这价格,本地人哪儿敢来啊。而且每个区都有区市,区市买不到的就去‘那家店’,犯不着来这么远。大多数有钱人不会来,这边主要还是外国游客,就算是他们这样的人也需要避避嫌的。” 单仁叹了口气,“怪不得……” 小张忽然想起什么,“哦对,忘了提醒你们了。记得,如果遇到穿的很好,胸前又没戴外国旅客徽章的人,千万要躲远一点。会来这里的当地人大多数都有背景,而且喜欢找外国人麻烦。” 听到“找麻烦”这几个字,单仁下意识地环顾一圈,却并没有看到贺存心,顿时皱起眉头,拉住正跟在艾嘉身后填装购物车的李嘉图问:“看见大黑了吗?” 李嘉图摇头,嬉皮笑脸地说:“我眼里只有我媳妇儿一个人。” “去你丫的,说正事呢。”单仁一把推开他,在店里找了好几圈都没有看到人影。 毕归走过来说:“说不定他只是觉得太闷,所以出去透气了。先不用着急,我们慢慢找。” 单仁咬牙切齿地扯了李嘉图一把,“放下这些破玩意儿,大黑不见了。” “大斯……恩——婶不见了?”李嘉图扔下手中的东西,“不会吧?不在这里?” “分头找。”单仁简短地撂下一句话后转头就走,毕归忙跟在他身后。 “任先生,任先生?”小张快步跟上两人,在单仁耳边小声说,“任先生,不能分头,外国游客必须要有导游跟随才行。” 单仁听到这话更加着急,“你也知道外国游客不能没有导游啊,那他呢?那个兔崽子自己跑出去,肯定不知道跑去惹什么麻烦了。快点分头找,找李嘉图去,我不用你跟着!” 他说完也不管小张的反应,大步向前着一边沉思道:“假维斯,现在立刻定位贺存心的手环!” “收到。”过了几秒后,假维斯说,“抱歉,因为未知原因,无法定位。” 单仁猛吸了一口气,“你大爷的,未知原因算什么原因?到底什么问题,能不能解决?” “正在寻找原因,请稍候。” 寂静。过了一百多秒,假维斯仍然没有反应。单仁站定在十字路口,左右环顾空荡荡的街道,终于忍不住说:“喂,假维斯,跟我说话。” “收到。”假维斯说,“请求具体指令。” “说什么都行……”单仁沿着随意一边快步走着,一路寻找,却仍然没有看到人影,在继续找下去和向另一边走之间犹豫了半天后,最后又倒回了十字路口,“快点,随便说。” 假维斯沉默了几秒后,念出他的名字:“单仁。” 在荒原星把假维斯设定成贺存心的声音之后,他就一直没有改回来。假维斯的语音系统模拟得相当精细,每一个细节都还原到位,连声音本人都没法辨别真假。 就像是那只猫仍然在他身边一样。 单仁长舒了口气,停下脚步。“定位失败的原因找到了吗?” “定位失败原因:收到未知障碍物干扰,导致信号衰减过度。” 障碍物…… 单仁顺着街道向回走着,这回放慢了脚步,一边四处观察。毕归赶上了他,“李先生他们和张导游一起向另一个方向去找了,你先不要着急,好好想想。以贺先生的性格,这个时候会去哪里?” “他会去哪儿……”单仁想着,忍不住笑了一声,“不用说,他肯定会去最不能去的地方。” 毕归沉思片刻,“你跟我来。” 他们拐进小巷中,转了好几道弯,终于在一扇暗门前停下。 “这里是将军十字街的黑市,我第一次跟旅游团来的时候,偷偷跟在人身后发现的。”毕归说,“这是外国人绝对不能进的地方。” 哦,很好,那他一定不会放过这里的。 虽然理智上觉得贺存心不太有可能经过这么多七拐八弯找到这里,但以防万一,单仁还是说:“那咱们要怎么进去?装成本地人?” “不行,那样太容易被发现了。我们试一试。”毕归说着,直接伸手推开门,径自走了进去。 她的行动力强到有点出乎意料。但片刻的惊讶后,单仁很快跟了上去,低声说:“太冒险了。” 毕归笑了笑,“谁让贺先生是个值得你冒险的人呢。” 单仁被她这么一噎,有些说不出话来,只得跟着她继续向前。 还没往里走几步,就有人就挡在了两人身前,警惕地上下审视一番,接着说:“行程单上没有这里,外国人不应该到这儿来。” 单仁绕道毕归身前,悄悄掏出五十面额的通用币,递了过去,俯在那人耳侧说:“我知道好东西都在这边,好不容易来到这儿,总想体验一下贵国的风情嘛。” 那人犹豫了几秒,接着说:“你们的导游呢?” “导游知道的。”单仁又掏出一张五十,塞进他的口袋,“没人看见我们进来。我们就逛一圈,随便买点东西,很快就好。” 那人扒开口袋看了两眼,又补了一句“低着点头”,这才让开。 十字街的黑市看起来倒是比普通的商店物资要丰富不少,但价格也相当不便宜,估计就连财主李嘉图来了,结账的时候也难免会肉痛一番。 两人走进去后,单仁低声问:“他会在这里吗?” 毕归答道:“既然在街上找不到他,他就很可能会在店铺中。但如果只是逛其他店铺,他不太可能直接消失。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是看到有人往这边走,于是悄悄跟了过来。” “但——”单仁正说到一半,忽然在路过的两牌货架之间看到一个很像贺存心的影子,于是立刻停住脚步,远远看去。 那个人真的是贺存心。只见他此刻正站在一排上面写着“李嘉图”的货架前,在唱片的一列翻找着,手上还拿着个类似人偶的东西。 单仁暗自松了口气,又觉得哭笑不得起来。没想到贺大黑还真是李嘉图的脑残粉,冒着危险潜入黑市就为了几张盗版唱片吗? 毕归忍不住笑了,“一定是因为张导游说他在黑市买到李先生的绝版唱片的原因。” “你听李嘉图那小子瞎扯,小张买到的就是个冒牌货。”他说着,放轻脚步,向贺存心靠近,“嘘,小声点,这猫给我们添了那么多麻烦,看我不吓他一跳。” 然而,正在单仁悄悄向前时,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人忽然出现在贺存心身后,伸出手在他侧脸摸了一把,“看什么呢,小美人?” 单仁:…… 要出事,要出大事。 第30章 折辱 贺存心手上动作一滞,目光冷了下来。那人却浑然不觉,在他胸口前的外国旅客徽章上摸了摸,凑近他的耳边说:“来自南风星?你知道吗,外地人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哦。” 单仁在一旁看得心焦,本想上前去,却被毕归一把拉住。她低声说:“你现在过去,很可能反而会刺激到贺先生。” 贺存心瞪了那人一眼,那人却笑了几声,不以为意,手指从徽章上移开,却在他肩膀上摸着,“读过你的游客手册吗?上面可是写的清清楚楚,对于没有导游陪同的外国人,我方有权以间谍罪判处。不过不用担心小美人,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安全部部长的儿子,专管这样的事。” “放开。”贺存心面色不善,但却罕见地仍在隐忍。 “别这样啊美人。”那人傻笑了几声,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下移,搂住了他的腰,“你不是南风星人吗?难道不是……” 贺存心皱眉,“放开。” 眼看着小黑猫要变大黑豹,单仁一把甩开毕归,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把贺存心拉到自己身后,赔笑道:“对不起长官,我们第一次来贵国,不懂规矩,误闯了这里,实在不好意思,我给您赔罪了。” 那人本来相当恼火,但看清楚单仁的脸后再次露出笑容,上下仔细打量了他几遍,“又一个南风星人啊,不错不错。” 单仁努力保持笑容,“谢谢长官夸奖。我们现在就回去找导游,再也不敢擅自掉队了。大黑,东西放下,跟我走。” 他匆匆说完,就拉着贺存心打算绕过去,却被那人截住。 那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去哪儿呀?做错了事,这样就想走吗?我还没罚你们呢。” 单仁在心底结结实实地翻了个白眼,接着笑道:“该罚,该罚。罚款是多少,我这就出给您。” “罚款就不必了,用你们南风星的特产来还吧。”那人说着,目光绕过单仁落在贺存心身上,“他是你什么人?” 单仁皱了皱眉头,沉声说:“我兄弟。” “你兄弟?”那人凑向他,低声说,“那好,让你兄弟乖乖听话,到我那儿去一晚上,明白了吗?” 气氛僵持了几秒钟后,单仁露出微笑,看着他,并不说话。 那人不耐烦了,催促道:“听到——” “砰”一声。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打倒在了地上,捂着嘴含糊不清地大喊起来:“间谍!外国间谍!抓住他们!审讯!死刑!死刑!” 他叫嚷着招来的护卫顿时将单仁按住,反铐住双手。单仁眼看着贺存心皱着眉头像是要出手,连忙使了个颜色,又摇了摇头。贺存心这才罢休,任凭他们铐住。 那人这才爬起来,用丝帕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对领头的护卫说:“直接把他们送进去,就说是我的意思。……妈的,等会儿再来料理你们。” 他说着,将沾了血渍的丝帕扔到地上,往单仁身上踹了一脚,扬长而去。 单仁咬着牙忍过疼,接着长长舒了口气,苦笑着看向贺存心,“就为了那个小东西,玩脱了吧?真是的,你早说想要李嘉图的周边,跟他说一声不就行了,别说一个了,几百个都给……” “不许说话!”押解他们的人断喝一声,接着赶着他们往门口走。 两人沉默着向前,走到半路上,贺存心忽然凑向他,将什么东西塞在他手里,低声说:“送给你。” 按照手上的触感来判断,确实是刚刚那个李嘉图小人偶没错。单仁失笑,调侃道:“怎么,大黑,想把罪证栽赃给我呀?” 贺存心笑了笑,“本来就是给你的。” 押解他们的护卫骂着脏话将他们赶开,一人拉到队伍的一边隔开。单仁趁着变换队形时将人偶收进了自己的空间,继而觉得有些懊恼。 他不应该那么冲动的。虽然去趟监狱能获得不少关于宝矿星的有趣信息,但是这只洁癖猫可算有罪受了。不幸中的万幸是毕归没被抓到,只要她能回去报信——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押解队伍停了下来,不一会儿后两个人押着毕归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想为首者报告道:“他们的同伙也抓住了。” 毕归对上单仁的目光,向他耸了耸肩,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好吧。 出了暗门之后,他们被塞上停在门口的车,蒙上眼睛。过了二十分钟左右,车缓缓停下,三人被牵着又走了一段路,被搜过身后,手铐被解开,眼罩也被摘了下来。 单仁是最后一个进门的。他刚刚踏进牢房,狱门就“哐”一声关闭,钥匙在锁眼中咔咔转动。门上了锁。 一股混杂着汗臭与腐朽食物气味的热烘烘气流扑面而来,贺存心走到了人少的角落,继而看着脏兮兮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的地板,皱起眉头。单仁走到他身旁,从空间里掏出一块麻布,递给他。 贺存心接过来,皱了皱眉头,单仁本以为他在嫌弃隔离的不够彻底,却看到他将麻布展开,自己坐在边缘,将大部分留了出来。 这猫这么谦让,还真是难得啊。虽然空间里这样的东西还有很多,但见此场景无比欣慰的单仁暂时不打算再拿一块出来。 他戳了戳毕归,指着麻布说:“女士优先。” 毕归看了一眼贺存心,接着仰头看天花板,假装没有听见。 单仁觉得好笑,正要说话时却被身后的声音打断。 “喂,三条小鱼。”说话那人的嗓子相当沙哑,低沉地笑了几声后继续说,“过来,过来一个。” ……唉,看来果然还是躲不过这一节。 单仁最知道这样的架势意味着什么,心中盘算着对策,一边转过身去,挤出笑容,“这就来,这就来。” 向他们说话的是一个靠在墙边身着蓝色囚服的高壮男人。他身旁环着几个穿灰色囚服的人,正帮他扇风捶背。“没换衣服,外国人吧?走进点我看看,这是哪国的间谍啊?” 贺存心起身扯住他的后衣摆,低声说:“我去。” “你老实呆着。”单仁低声嘱咐一句,扯开他的手指,向那个人走去。 就在还差一两米距离时,他感到身后有人靠近,接着小腿被狠狠一踢。这股力量于他而言根本不足挂齿,但他知道这些人想看的是什么。他跪了下去。 哄笑声陡然响起,不管是地位高的蓝衣囚徒还是地位低的灰衣服都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暂停手上的事情准备看好戏。 单仁表现出窘迫的神色,“这位先生,我……” “先生?”那人哈哈大笑,“欸你们听见没有,这小子叫我先生。” 哄笑声更响了。单仁向毕归使了个眼色,毕归会意,紧紧拉住了贺存心。 那人挥手赶开身旁的几个灰衣服,起身走来,捏住单仁的脸,扯了扯,“南风国来的?不错啊,给你爷爷上贡点土特产呗。” 笑声中掺杂着下流话和口哨声,单仁挤出做出惊恐的表情,“这就上,这就……” 他说着的同时手忙脚乱地在身上的口袋里一通乱掏,“哗啦”地响声后,硬币撒了一地。那人做了个手势,几个灰衣服围上去,将硬币收集起来。 那人放开捏着单仁脸的那只手,继续说:“看来他们搜身搜的不够干净嘛。肯定还有,拿出来。” 单仁愁眉苦脸地摊手,“真没了。” 那人冷笑一声,“扒了他的衣服搜。” “——不!不用不用,还有,我想起来了,还有。”单仁说着又掏出几张纸币,双手递给他,嘿嘿笑着,“这回没了。” “没了?”那人一把将纸币夺过来,塞进口袋,接着抓住单仁的头发,让他凑近自己,“你最好不要把我惹毛了。” 单仁嘿嘿笑着,“真没了,不信你搜好了,就是把我扒光也没了。” 那人把另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捏了捏,“就算没钱,也有别的。南风星的特产恐怕不止是这个臭钱吧,嗯?” 单仁浑身紧绷着,仍然赔着笑脸,“特产多着呢,您要听哪方面的?” “别装傻。”那人的手指顺着他的领子伸了进去,接着用力一扯。 嘶啦的响声后,单仁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下一秒,贺存心用力甩开毕归,三步并两步地冲向他。单仁见势不妙连忙站起来阻拦,几个蓝衣服摩拳擦掌地围过来…… 正在形势混乱时,牢门外传来一声断喝,“干什么呢!” 向他们逼近的蓝衣服散开,单仁连忙拉着贺存心退了好几步,蹲了下去。 两个看守打开牢门,走了进来,“f34号,提审。” 这个号码有点耳熟,单仁将目光投向贺存心胸前别着的号码牌,一看果然是他,顿时咬牙切齿地说:“……肯定是那个小流氓。没事,我带了枪,咱们硬闯。” 贺存心眯起双眼,没有应声。 单仁环顾一圈,默默盘算。他的武器先进,又是出其不意,硬闯的话成功率不低,可问题是这次硬闯必定会引起注意,他们在宝矿星之后的活动会因此受到很大的影响。 但是…… “f34号!” 单仁咬了咬牙,管它的呢,总不能真丢下这只猫不管吧,“大黑,你听好了,我数到三,咱们就——” “是我。”贺存心站了起来,走向那两个看守,双手握拳并排举到胸前。 单仁连忙冲上去,掏出几张纸币来,悄悄塞进两个看守的口袋里,陪笑道:“你看,我和他都是同案犯,提审谁不行呢?再说了我还是主犯,要不这么着,先提审我吧。您看看怎么……” 看守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将贺存心的双手铐住。 单仁急得直咬牙,正打算掏枪开打,贺存心却偏过头来看向他,说:“别担心。” 别担心? ……别你大爷的担心。换你试试? 然而,听到他的声音后,单仁却冷静了下来,放下准备去拉他的手,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逐渐攥紧拳头。 第31章 打脸 两个看守一走远,那个找他们麻烦的蓝衣服向单仁走近,一把抓住他被撕裂的领子,说:“小子,你不是还有钱呢吗?跟我耍花招?快点给爷爷拿出来,别耍花招。” 单仁对他咧了咧嘴,“想要钱是吗?” “废话,快点,否则——” “好。” 话音未落,单仁一拳打在他腹部,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朝他脸上狠狠揍了五六拳,最后掏出他藏在身上的大把硬币,塞了他满嘴,又结结实实地打了他几个嘴巴子,接着命令道:“咽。” 那人惊恐地盯着他,哆哆嗦嗦地摇头。 单仁再一巴掌扇过去,“咽!” 那人打了个寒颤,做了几个吞咽的动作,顿时噎得冷汗直流,扭过头去不住地干呕,沾着血沫的硬币叮叮当当从他嘴里掉出来。 单仁至此才站起来,向围着他却不敢动的几个蓝衣服说:“还有谁想要老子的钱,排队来。” 鸦雀无声。他冷笑了一声,扒开挡在他路上的人,走到毕归身旁坐下。 许久后,唯一对这场纷争隔岸观火的蓝衣服站了起来,走到单仁身边蹲下,向他伸出手,咧嘴笑道:“以后咱们就是同吃一口牢饭的兄弟了。手下的小孩子不懂事,打他几下就行,千万别忘心里去。” 单仁看了一眼他悬空的手,足足晾了他几秒钟后才露出笑容,握了上去,“您太客气了。我们毕竟是新来的,当然要给点什么见面礼才对。我给那位兄弟的钱是不会收回去的,至于他想怎么处置——究竟是吞下去还是吐出来,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等气氛渐渐恢复正常之后,毕归小声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我知道。”单仁哼了一声说,“但那群人还算不上什么地头蛇,也就是几条蚯蚓而已,也敢在我面前充大哥。” 毕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向他,“既然要来硬的,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么做呢?” “切,耍狠谁不会啊,重要的是时机。”单仁说,“要知道见机行事,见好就收才行。” 毕归“噢”了一声,接着放慢语速说:“那怎么偏偏贺先生一走,你就‘见机’了呢?” 单仁愣了愣,没接上话。 毕归又笑了,“我理解,每个人都有不想被重要的人看到的一面。但你或许不应该这么做,贺先生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单仁移开目光,嘟囔着说:“你知道他什么?充什么知心大姐姐……” 毕归打断他,“为什么不告诉贺先生?” 单仁移开目光,“告诉什么?” 毕归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了下去:“他听到会很高兴的。他很在意你。” “你知道他什么?”单仁重复了一遍,这回听起来有些生气,“他就是只猫,根本不会在意任何人的。” “是吗?”毕归说,“但他却心甘情愿地跟着你,为你受到侮辱而愤怒,为你遇到危险而着急……如果他不在意你的话,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呢?” 单仁沉默了半晌,忽然说:“你养过猫吗?” 毕归摇头,“怎么了吗?” “我养过一只。”他说着,撑住头按揉着眉骨,“起初我以为他对我是有感情的。他会用脑袋蹭我的腿,会趴在我身上睡觉,会挡在我的电脑前强行吸引注意……后来不知道哪天门忘关了,他说跑就跑,再没回来。然后我才知道,用脑袋蹭我的腿是因为他饿了,趴在我身上睡觉是因为想要暖和,挡在我的电脑前只是因为他喜欢被注意而已。这些……都跟我没什么关系。” 毕归斟酌着回答的措辞,片刻后说:“他又不是真的猫。” “就因为不是真的猫。”单仁苦笑着叹了口气,“要是真的猫,我还能用小鱼干来吸引。而他……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而留下来的,说不定他哪天觉得无聊,转头就走了……” “但——” 单仁低声喝道:“别再说话了行吗!” 毕归抿了抿唇,接着说:“对不起。” 此后就是一阵沉默。单仁的手伸进口袋中,过了几秒掏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人偶。 李嘉图竖着大拇指,笑得呲出一嘴闪亮的大白牙。 太没眼光了,一选就选了最丑的那个。这么可笑造型的人偶,谁会买啊?既然都是偷,至少也要偷个好看的呀。还是说把好看的自己留下,把丑的送给他了? 什么“别担心”,说的到轻巧。 单仁合拢手指,继而逐渐收紧。 “假维斯。”他说,“向李嘉图发出秘密通讯。” 假维斯很快回复:“信号被阻隔,通讯无法发出。” 虽然在意料之后,单仁还是有些失望,“连你也不行吗?好吧……” 看来目前为止他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李嘉图的智商了。只是不知道他意识到他们失踪之后,花多久才能弄清楚他们陷入了怎样的困境。也不知道在那之前,贺存心会不会……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一个灰衣服悄无声息地凑到他身边来,对他伸出右手,“你好。” 单仁此前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人,但仔细打量一番后,却发现他与其他身着灰衣的人都不同,并没有灰头土脸、瘦骨嶙峋,看起来相当淡然自若。他犹豫片刻,握住那人的手,“你好,怎么称呼?” 那人说:“姓孙。” “孙先生。”单仁说,“你看起来不太像是个会偷鸡摸狗的人啊,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笑了笑说:“这里穿灰衣服的人都不是因为偷鸡摸狗进来的。他们给我安上的罪名是扰乱治安。” “哦,是吗?”单仁的目光落在那个曾与他握手的蓝衣服老大身上,扬了扬下巴,“那他呢?” “蓝衣服的都是刑事惯犯。你指的那个是波金市南边的老大,他大概很快就能出去了。” 单仁扬眉,“那灰衣服呢?” “灰衣服的是政治犯。”那人说着,冷笑了一声,“至少档案里面写的是政治犯。其实他们都不过是一群被拉来充配额的倒霉蛋而已,连‘犯’字的偏旁都够不上。” 单仁也笑了笑,“那你呢?你不也是扰乱治安进来的吗,听起来也没有炫酷到哪儿去啊。” 那人意味深长地停顿了片刻,接着转移了话题:“小心晚上。” 单仁看着他,没有答话。 那人继续说:“前不久也有个狠角色,出了通风头自以为没事了之后,半夜被人捅了一刀,也没人发现,到第二天早上有人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他说完之后,也不等回答,就站起身来,走回了他原先的位置。 单仁重新撑住头,默默沉思。 一整天过去,贺存心那边都没有任何消息。他的脸色越来越差,等到有人送晚饭时急忙拦住看守,塞了不少钱却什么都没有问出来,最后只能颓然坐回去,虽然饿了一整天却提不起半点胃口。 贺存心这么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可能受得了那样的侮辱?可是他一个人孤立无援,怎么能逃得过去呢? 单仁想到贺存心被铐住双手被带走时远去的背影,不禁咬着牙攥紧了拳头。 该死的,如果那个时候没有犹豫,直接硬闯就好了…… 入夜,牢中渐渐安静下来,囚徒们四仰八叉到处躺倒,呼噜声震天。脸肿成馒头的蓝衣服睁开眼睛,悄声走到蓝衣服老大身边。老大点了点头后,他拔出藏在鞋里的匕首,放轻脚步,向单仁走去。 走到他面前时,蓝衣服停了下来,观察他片刻,确认他仍在睡梦中后挤出难看的笑容,接着猛然抬起匕首,狠狠捅了下去。 然而,就在刀尖即将穿透喉咙时,单仁忽然睁眼,攥住他的手腕一掰,另一只手接住掉落的匕首,捅进了他的腹部,接着把他踹出好几米远,摔倒在地上。 蓝衣服惨叫着捂着腹部大喊:“杀人啦!外国间谍杀人啦!” 单仁充耳不闻,靠回墙上,闭目养神起来。 很快一阵由远至近的脚步声传来,看守站在门外,不耐烦地大骂了几句后说:“怎么回事?” 蓝衣服此时已经翻着白眼晕了过去,身旁流了一地的血。所有人都看向了单仁,但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单仁睁开眼说:“他不小心摔倒,捅进去了。” 看守显然没有相信,提高声音问:“是这样吗?” 没有人反对。 “大晚上的,真特么能给人找事。”他又抱怨了几句后,找来同事,一起把蓝衣服抬走,走之前又呵斥了一句,“以后都给我小心点!” 看守走远后,单仁走到那个姓孙的灰衣服身旁坐下,说:“谢谢你提醒。” “哦?”那人看向他,“救命之恩,你就这么一说吗?” “当然不是。”单仁凑近他,将什么东西塞了过去。 那人展开看了看,笑了,接着有些神秘地说:“小心晚上。” 第32章 约法 遗憾的是,虽然暂时躲过一劫,但单仁的麻烦还远没有完。第二天一早,蓝衣服老大和来点人数的看守悄悄说了什么后不久,就有人进来喊:“f35号,提审。” f35号正是单仁的号码。毕归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单仁向她点了点头后走到看守身旁,抬起双手。 他被带到一条走廊前,听得出来这里的隔音效果实在不太好,惨叫声从各个隔间中传出来,彼此交织,不绝于耳。刺眼的白色灯光让一切都显得苍白而阴森。 第三个隔间门是开的。他被带进去后,双手被拷在了小凳子的左右两端上。小凳子固定在地上,有足足一米高,却只有半掌之宽,单仁坐在上面只能勉强脚尖点地,所有的重量都压迫在臀部上,尖锐的棱角深深陷入肉中。 此后就是漫长的等待。单仁知道,现在已经是审讯的一部分了。让蒙冤入狱的普通人在未知的恐惧与*的折磨中听着隔壁传来的惨叫声,只需要短短几分钟,就能使人发疯。 这是很聪明的做法。经济实惠,效果还好。 单仁的意识有些恍惚,忍不住胡思乱想着。 不知道大黑有没有经过这一步,还是一出牢门就直接被那个小少爷带走了。他要是也坐在这个小凳子上,这个时候也会这么狼狈吗…… 真的很难想象那只猫狼狈的样子。 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么胜券在握,那么气定神闲,似乎没有什么能击垮他,没有什么能让他露出哪怕是一丝的慌乱…… 当然会那样。他就是那样的人啊。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审讯官才走了进来,“砰”一声关上门,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从桌上的一堆文件中抽出他的档案,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接着说:“南风国人,在宝矿星境内从事间谍活动。这项罪名属实吗?” 单仁回过神来,咧嘴笑了笑,“这都是误会,误会。” “误会?”审讯官打开抽屉,取出一根三四指粗的橡皮棍,起身走到他身旁徘徊着,“外国间谍这个误会可不太好洗清啊。” “如果能洗清这个误会,我做什么都行。”单仁说着压低了声音,“你要多少?解锁我的光脑,我现在就可以转账给你。” 橡皮棍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审讯官说:“这样的误会,可不适合用转账来解决啊。” 单仁连忙说:“现钱我现在没有,但只要你让我出去取来……” 橡皮棍又重重地敲了一下,“怎么,想逃跑?” 这回实在有点疼,单仁倒吸了一口冷气后重新挤出笑容,“不敢不敢。” 审讯官抬起棍子,在他背后轻轻画着圈,“听说你在号子里混得不错,应该上了不少贡吧。他们可接受不了转账。就这样还说没有现钱吗?” “现在没有,但只要我——” 橡皮棍“砰”一声抽在他后背,单仁疼得眼前发黑,连连改口说:“有!有!我马上就可以有!你从我上衣左边的内兜里掏,有两百的通用币……” 审讯官这才满意,伸手将那两百掏出来,忽然注意到了什么,手往他另一个口袋鼓起的地方伸去,“这是什么?” 单仁侧身,陪笑着说:“就是一个小玩意儿,不值钱的。” “不值钱你紧张什么?”审讯官听他这么说,反而更想要了,“拿出来看看。” “等等,我右边的内兜里还有一百五十的通用币,你……” 审讯官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就要这个,拿出来看。” “这个真没什么的,要说值钱,还不如……” 审讯官不由分说,手一伸就掏了过去。单仁着急之下,抬脚踹在了他腿上。 审讯官被他一踹后恼羞成怒,抄起橡皮棍劈头盖脸地往单仁身上狠狠抽了十几下,接着伸手还想去抢。 单仁咬着牙强忍着不出声,同时拼命护着口袋。审讯官更加恼怒,往他额头上狠狠打了一棍后趁着他晕眩的时候扯开他的衣服,将他口袋中的东西夺过来,也不看是什么,又补上了几棍子,踹了他几脚,这才罢休。 被他抢走了东西后的单仁没有再反抗,也不出声,只是愣愣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审讯官看着手上的人偶,皱起眉头,片刻后瞪向他,“这东西有什么秘密?是不是你和接头人联络的信物?” 单仁不说话,仍然目光超前,无神地发着呆。 “说!”审讯官看着竖着大拇指的李嘉图,忽然意识到这个犯人可能跟以前冤大头的外国间谍都不一样,搞不好真是真材实料的。想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他一下子慌了神,从第二层抽屉里取出电棍,把电源开到最大,气势汹汹地走到单仁身前,“你再不开口,我就——” 审讯室的门“嘭”一声被撞开,两个人一前一后冲了进来。走在前面的那人看到他后,顿时两眼冒火,大步上前去夺过他手里的电棍往他腹部打去,接着扔了棍子,冲到犯人身旁,把住他的肩膀,“单仁,单仁?” 单仁眨了眨眼,而贺存心的脸却没有像前几次一样消散,不禁轻声说:“大黑?” 贺存心扭头对跟在他后面的人喝道:“给他解开!” 他身后的人正是那个自称安全部部长儿子调戏过贺存心的纨绔子弟。但此时这位小少爷却完全没有初见时的嚣张,得到贺存心吩咐后连声应和,屁颠屁颠上前去解开单仁的手铐。 单仁一重获自由,就扶着凳子站起来,站稳后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挨了电棍后躺在地上踌躇的审讯官旁边,一脚踹在他肚子上,“东西拿出来!” 审讯官支支吾吾了几句,顿时又挨了他一拳头。“拿出来!” 他颤颤巍巍地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单仁将李嘉图的人偶一把抢过来,这才长长舒了口气,顿时又觉得有些晕眩,过了几秒钟才恢复过来。 贺存心抿了抿唇,看向他手中的李嘉图,忽然感觉那个竖起的大拇指和一口闪亮的大白牙更让人不顺眼了,“就为了什么个小玩意受这么多伤,值得吗?还不如扔了算了。” 单仁走了过来,在他面前停住脚步,笑了笑,“怎么样也不能让它落在不三不四的人手上吧,毕竟它可是……” “它就是个人偶。”贺存心想起门外打不开锁时听到的*击打声与压抑着的痛呼,心里忽然一阵绞痛,一把从他手上把人偶夺过来用力一捏,李嘉图竖起大拇指的那条手臂应声而断,“这么一个东西根本不值得你这样!” “靠,你神经病啊?”单仁急得连忙四处去找,但光线不好,那个胳膊太小又不醒目,竟一时找不到了。 他有些生气,站起来后向贺存心摊手:“拿回来。” 贺存心随手将李嘉图人偶丢在地上,伸手去拉他,“你受伤了,咱们回去。” 单仁避开他,蹲下将李嘉图人偶捡起来,紧紧握在手里,冷笑了一声,“你还跟我走吗?” 贺存心脸色僵了僵,“你为什么这么说?” 单仁将人偶收进空间,看向他那个小少爷跟班,“没想到你过的挺好的呀,害得我白担心你了。” 闻言贺存心脸色一白,抿起嘴唇,片刻后挤出了一句:“难道你不知道吗——我最讨厌被人担心。” 单仁噌地站了起来,结果趔趄了一步,扶着墙缓了一会儿才站稳,“……知道你讨厌。我这么讨人厌还真是对不起啊。你们俩慢慢走吧,我失陪了。”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贺存心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只得快步跟上,抓住他的小臂,“你——你去哪儿?” “我去哪儿跟你没关系。”单仁停下脚步,冷冷地说,“别对我指手画脚的,贺存心。” 回到旅馆的一路,气氛相当尴尬。三人坐在安全部部长加小少爷肖迪租来的车上,贺存心不断地试图向单仁搭话,但后者却始终不理他,最后干脆将自己关在驾驶舱中,锁上了门。 贺存心看起来相当难过,在驾驶舱门前站了一路。毕归见状走到他身边,有些忧虑地说:“我看单先生的脸色不太好,他是不是伤得不轻啊……” 贺存心再次抿了抿唇,片刻后低声说:“我又让他讨厌了。” “别太自责。”毕归叹了口气说,“说不定他并不是针对你。单先生那么要强,可能只是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他虚弱的样子吧。” 贺存心皱眉,有些心虚地反驳道:“你知道他什么……” 等回到他们落脚的旅店后,李嘉图第一个冲进门来,环顾了一圈后焦急地问:“我哥呢?” 毕归指指两人面前的驾驶舱,“他锁了门。” 李嘉图瞪了贺存心一眼,接着拨开他俩,用力拍着门,“哥,哥,是我!开门!开门说清楚,什么叫做‘被提审’?你到底怎么样啊?” 艾嘉跟了进来,站定在他身后,对贺存心说:“你有办法打开门锁吗?” 贺存心见连李嘉图都叫不开门,也觉得有些不对,于是上前去输入密码。门缓缓旋开,只见单仁躺在驾驶座上,双眼紧闭,面色通红。李嘉图急忙跑进去,猛在他上嘴唇沟上掐了一下,“哥,快醒醒,千万别睡,你感觉怎么样?” 单仁的眼皮动了动,含糊不清地说:“头疼……” 能得到许可为外国人治疗的医生并不多,而且还需要层层审核,但国王后援会得知之后,很快为他们派来了一个他们内部可以信赖的医生。为了让诊断更准确,李嘉图关掉了单仁的面具,这才发现他额头上一大片青紫。宝矿星与世隔绝,就算是单仁在这里也并不出名,因此医生到并没有觉得有多惊讶,问了问症状后开了几剂伤药,嘱咐了几句不要再让病人受刺激后就离开了。 单仁吃了药后睡下,李嘉图守在他身旁。片刻后,贺存心走了进来,站在他身后。 李嘉图咬了咬牙,撑着头说:“混蛋……哥这么硬气的人,连他都撑不住了,不知道得难受成什么样……该死的,早知道当时说什么也不该让他单独去找你的。” 贺存心低头,“是我的错。” 李嘉图冷哼了一声,“错?原来你贺存心也知道错这个字怎么写啊。来这儿有什么事?” 贺存心沉默了几秒,“我惹他生气了,但不知道怎么开口道歉。” 李嘉图略带讽刺地说:“你不用道歉,让我哥继续生闷气,气得头疼恶心,你就可高兴了。” 贺存心低了低头,没有说话。 “说实话,你真的让我挺失望的。”李嘉图接着说,“本来看你对我哥有意思,我还挺高兴,心想着就算我走了,也有人能陪着他。但你除了给我哥添堵以外还有什么卵用,还不如原地消失呢。别又跟我说对不起,要是对不起管用的话,要你们星际警卫队干啥?” 然而贺存心却意识到,自己真的除了一句对不起以外什么都说不出来,憋了半晌后,还是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又当我是我哥呢。”李嘉图再次哼了一声,“我哥吃软不吃硬,根本禁不住几句好话。他吃你的对不起,但我可不一样。老实说我真的觉得很奇怪,我哥他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孬种。连跟自己喜欢的人道歉都开不了口,你还能做成什么?” 良久后,贺存心喃喃道:“我不敢……我怕再让他讨厌。” 李嘉图干笑,“哈哈。你也知道你说话让人讨厌啊。” 他当然知道。只是他以前从来没有在乎过别人怎么想,要讨厌就讨厌,他也无所谓。对于怎么说话讨人喜欢这种事,他以前根本没有研究过,也根本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但是单仁不同。他可以不在乎全世界,却做不到不在乎这个人。 李嘉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看你也别找什么‘我就是这么情商残疾没药医’之类的借口。你这个智商,想学什么学不会?只看你对他上不上心而已。” “我明白了。”贺存心攥紧拳头,“我会去学。” 李嘉图的脸色这才松动了一些,“……好吧,本着关爱残障人士的精神,这个大嫂之位我给你留职察看一下。但是我要跟你约法三章,如果以下几条你做不到,趁早离我哥远点,否则别怪我赶你。” 贺存心点头,“你说。” “第一条——”李嘉图说,“不许再给我哥添麻烦。这一条包括:不能一言不合玩失踪。不能实力嘲讽自己人,不过允许你把洪荒之力用在欺负我哥的人身上。还有,不许吃飞醋。” 贺存心迟疑一番,“什么叫做……吃飞醋?” 李嘉图忍不住笑了,“终于有你不知道的事了啊,那我就勉为其难跟你解释一下吧。不许吃飞醋就是——不管谁跟我哥好,只要我哥愿意,你就不许去打扰。我哥不是你的,我也绝对不允许你把他当作发泄自己占有欲的工具。明白?” 贺存心抿了抿唇,“明白。” 李嘉图见他态度良好,满意地开始酝酿下一条,正摸着下巴想着的同时却被他开口打断。 “如果真的很想吃飞醋怎么办?” “……憋着,自己生闷气。” 贺存心一脸苦大仇深不情不愿,但还是点了点头,“我能做到。” 李嘉图接着说:“第二点,努力提高你自己情商。不许再用幼稚的手段求关注,不许一言不合出口伤人,不许炫耀自己智商高。我哥要是交代给你什么事,不许因为觉得无聊就拒绝。……唉,这方面事情太多了。总之,关于提高情商有关的一切事你都可以学一下。” 几秒后,贺存心说:“好。” 这是个全新的领域,对他来说完全不熟悉,也没有任何了解。但是只要是能通过学习获取的知识,就没有能难得倒他的东西。 更何况,还是为了那个人。 贺存心的目光落在单仁额头的伤痕上,拳头攥得更紧了一些。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李嘉图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如果真的喜欢我哥,就不要想着玩玩就收手。我哥最容易认真,他要是认定了谁,就死心眼地认一辈子。如果你不能做到永远站在他身后的话,就趁早滚回星际警卫队当你的黑猫警长去。” 这回,贺存心回答地毫不犹豫:“我永远不会离开他。” 他痴痴地看着单仁的脸,放小了声音,“直到……他赶我走的那一天。” 李嘉图观察着他面部表情,始终没挑出什么毛病来,最后叹了口气。虽然这小子浑身缺陷,但这个死心眼的毛病和哥还真是配一脸啊。 不过,也就这点还算让人放心。 第33章 赔礼 睡了一天一夜,单仁总算大体恢复了过来,于是把顶着个黑眼圈的李嘉图赶去睡觉,自己待在房间里。 贺存心走进他的房间时,正好看到后者正捏着药膏,伸手努力去够背后的瘀痕。他于是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伸手拿过单仁手上的药膏,却被对方反手一拳,差点打中。 单仁转头看到是他后松了口气,又有些紧张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继而仍然冷下脸去,转了回去,背对着他。 贺存心掏出一截人偶的断臂,轻放在单仁身边。单仁用余光扫了一眼,那正是李嘉图人偶被掰断的那条。 贺存心说:“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单仁将它收起来,语气生硬地说,“这个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说的好听点是你送的,说的难听点是你偷的。” 贺存心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后说:“你的账户……” 单仁等了半天,他都没有再说下去,忍不住开口问:“账户怎么了?” “我打了一万进去。” …… 啥? 如果说刚才的断胳膊只是有点令人惊讶,那这回的话就直接让他懵逼了。单仁叫假维斯调出了他的账户余额,亲眼见证一位数的存款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成了四位数。 贺存心接着说:“还有水电沙滩办公室健身房租金,我都交了一年份的。” 单仁赶紧去查,果然也不错。“……光脑都锁了,你哪儿来的钱?没偷没抢没黑进联邦银行吧?” 贺存心气定神闲,“只是几万通用币而已,还不至于让我犯法。” 单仁觉得嘴角有点不受控制,连忙转到他看不到的角度,这才放心地露出笑容。没想到这猫居然还有招财的功效,看来他之前真是暴殄天物太久了…… 贺存心侧了侧身,想看到他的表情。单仁察觉到他这个意图后立刻板起脸来。 贺存心也没想过这么简单就打动对方,于是估计了一下后说:“再给我五天时间,我可以交够一年份的。” 单仁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只得干咳了几声做掩饰,一边转移话题道:“……这事等会儿再说,你这几天过的怎么样?怎么搞定那个小少爷的?” 贺存心言简意赅地说:“我假装示弱,趁他靠近的时候把他揍了一顿。” 别看他说的这么轻描淡写,恐怕当时的情景要比这惊险得多。他孤身一人被那个小少爷带回老巢,只要一个失手,后果就不堪设想。更何况那个小少爷可是情报局老大的儿子,这种人都能使些什么手段,他最清楚不过了。 单仁的目光停留在贺存心的脸上,片刻后说:“下次还是不要把脸捏成这样了。” 贺存心扬眉,“怎么,你不是喜欢看我这个样子么?” “这张脸也太能惹事了一点。”单仁移开目光,手指揉了揉额头上的瘀伤,“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万一你,万一……” 贺存心打断他,“别多想。对我来说,没有万一。”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他的这句根本什么根据的保证之后,单仁却松了口气,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紧张感终于消散开来,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贺存心看他脸色不再那么阴沉,也放下心来,把手中的药膏挤出一小节,沾在指尖,接着在他背上一大片淤青处涂了起来。 单仁正在占理的时候,也乐得不动手,任凭他伺候着。 片刻的沉默后,贺存心总算将药膏涂匀,开口说:“你怎么……” “知道了,我怎么这么容易受伤。”单仁打断他,不爽地转头瞥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大概是我长着一张欠扁的脸吧。你就不能放过这个可怜的话题吗?” 贺存心抿了抿唇,“你怎么不叫人来帮忙?” 被这么一噎,单仁没说出话来。 像这种小的磕磕碰碰,他每次都是自己处理。曾经是因为没条件,毕竟在流刑地那样的地方,只要稍稍示弱,就能被人啃得连骨头渣滓也不剩。更何况他那时能托付背后的人不过一掌之数,而且后来这几个人还一人往他背上捅了一刀。 而现在…… 现在他又有了一个能全盘信任的人。之所以仍不愿意示弱,一方面是因为习惯,另一方面,估计又是因为他无聊的自尊心吧。 “你不喜欢被别人帮忙吗?”贺存心皱了皱眉头,“什么都自己解决,这样不行的。” “你到教训起我来了。”单仁哼了一声,“不知道是谁连被别人担心都要讨厌。” 贺存心又沉默了几秒,接着说:“对不起。” 单仁扭过身来看他,“又有什么好道歉的呀?” “其实我……我确实很讨厌被别人担心。”贺存心坐在他身旁,正视着他的双眼,“但是如果担心是来自于你的话,我发现我并不讨厌。” 单仁没好气地说:“哦,那我可就太感恩戴德了。” “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欢被你担心。如果你担心我的话,我就会觉得很高兴。可是你如果太担心的话,我也会很担心。我讨厌担心。所以你……” 单仁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哎呀大黑呀大黑,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看起来这么大个人了,总像个小孩子一样。来块糖不,贺小朋友?” 他说着,掏出一整袋薄荷糖,在贺存心面前晃了晃。 贺存心接过来,毫不客气地收回口袋,顺便还塞了一颗在嘴里。 单仁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么喜欢薄荷,果然是只猫啊。诶,学声猫叫我就不生气了怎么样?” 贺存心抓住他的手臂,挤了一段药膏在他小臂的瘀伤上,轻轻涂抹,过了一会儿,真得低低地“喵”了一声。 单仁被他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过了半天才说出话来,“……学得一点也不像。” 贺存心思忖片刻,“给我一天时间。” “干嘛?” “学。” ……要不,还是算了吧。 · 看到大哥和留职查看大嫂之间的尴尬气氛消解,重新变得其乐融融羡煞旁人起来后,李嘉图深感终于了却了一桩心头大患,满意地开始安排在宝矿星的正事。 会议在单仁的房间进行。除了他们五个以外,宝矿分会派来了副分会长苏姗作为代表,准备支持李嘉图准备在境内进行的一切活动。 苏姗是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姑娘,板起脸来说正事的样子未免有些滑稽,“……我们在营救时与宝矿最大的反对派抗议联盟有所交集,结果意外地发现我们与他们正在同一间监狱中进行营救活动。虽然对方没有透露更多消息,但从所出动营救的规模来看,他们被捕的人级别不低。” 单仁想起那个自称姓孙的灰衣服。刚看到那人时,他就有一些模模糊糊的猜想,现在看来果然不错。“你们能搞到他们高层的照片吗?” “稍等。”苏姗打开个人光脑操作着,一边说,“自从二十五年前的突然袭击之后,抗议联盟经过一次转型,从公开抗议到现在的秘密组织,他们行事相当隐蔽,本来外界是无法这么轻易得到资料的。但国王后援会被他们默认为盟友,因此可以得到一部分信息。——这是他们对外的领袖贾祥,而这个是他们真正的现任老大孙惠思。” 她将界面放大,第一张照片上是一个和蔼的老爷爷,第二张照片上的人脸则相当眼熟。 单仁笑了一声,“没想到咱们这次进去进的不冤,随随便便就认识了一个反对派老大。” 苏姗也露出惊诧的神色,“真的是他?没想到他这么久没露面,原来是陷入了麻烦。怪不得抗议联盟的人那么紧张呢。” 单仁心中暗喜,正在发愁不知道这么大一颗行星要从哪里下手,突破口就自己送上门来了。“你有关于孙惠思的资料吗?” “有是有,但是……”苏姗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后援会和他有一些交往,但他可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人。” 主张发动人民的李嘉图本来以为这回可算得到了助力,听她这么说连忙问:“怎么了?他不称职吗?” 苏姗撇了撇嘴,“作为一个地下运动的领袖来说,他相当的称职,我们不喜欢他是因为私人的原因。” 李嘉图继续追问:“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她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孙惠思是年轻一代抗议联盟中最具威望的一个人,连上一辈的抗议者都对他相当推崇。他是王国覆灭后成立的共和国临时总统孙贤思的孙子。孙贤思在当总统之前一直都是共和派最有力的代表人物,虽然在位时没能有效地维持国内秩序,在军政府接管后不久就被暗杀,但是仍然很有声望。” 贺存心扬眉,“世袭制吗?真是有趣。我还以为正是他的家族推翻了王国呢。” 因为谜之原因,大黑似乎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反对派老大相当不爽,单仁听着相当好笑,低声对他说:“不知道世袭了一百五十年的联邦元帅贺家要怎么说啊?” 贺存心闭目养神,并不答话。 一旁的毕归打圆场道:“世袭制毕竟是声望与人脉最容易隔代积累的方式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无论是什么样的政体都会或多或少有一些世袭的成分。更何况联邦元帅比起实际职位更接近荣誉称号。” 听到联邦的好话之后,贺存心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片刻后低声说:“我是不会继承联邦元帅的称号的。让贺天鹏再去找人吧,如果实在想继续世袭,就让他再生一个。” 这只猫还真倔,他刚随便开个玩笑,就这么赌咒发誓的。单仁不禁想,看来这次对张大爷的例行汇报需要提一下贺小元帅这种危险的思想倾向了。 “虽然我个人非常讨厌孙惠思,但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抗议联盟找不到比他更适合领导的人了。”苏姗板着脸说,“联盟的力量在这几年来逐渐增强,内部矛盾也滋生了不少,如果不是他的话,抗议联盟的抗议可能也很难进行下去。而后援会的活动就会变得更加困难。” 李嘉图向单仁投去探寻的目光,“怎么样,哥?我觉得这小子靠谱,咱们去试他一试?” 单仁不说话,只是看向毕归。 李嘉图会意,一时间不说话了。直到毕归轻笑了几声才打破沉默,“有什么好犹豫的,这是我们目前为止最妥当的办法。” 既然老爸被推翻的当事人都不介意,那他们就更没有抗拒的理由了。单仁说:“的确是个稳妥的途径,值得一试。” 苏姗点点头说:“明白了,需要我以后援会的名义联系他们吗?” “不用。你只需要在今天旁敲侧击地提示他我们的存在就行。”单仁说着,想到自己之前在牢中机智的行为,不禁笑了笑,“咱等他自己找上门来。” 在双方有意谈判的情况下,先沉不住气的那个总是输家。他之前给孙惠思的小纸条正是他们的地址,如果后者真的有意合作,自然会找上门来。到时候主动方就变成了他门,提起条件来腰杆也能硬上不少。 “等着?”李嘉图不明就里,皱了皱眉头问,“就算孙惠思知道了我们的存在,也不一定会来,就这么没头没尾地等着,得等多久啊?” 小心晚上——孙惠思收到纸条后神秘兮兮的那句话,现在倒是有答案了。单仁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言简意赅地总结道:“不久了。” 第34章 拜访 入夜。 房间的窗户缓缓打开一条缝,接着一个人影翻了进来,悄无声息地潜到床边,掐住单仁的脖子,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单仁睁开眼,正好看到孙惠思朝他走了过来,用床头的开关打开房间的灯,接着挥了挥手。那人放开单仁,站到他身后。 单仁揉了揉脖子,笑着说:“这么晚啊。” 孙惠思也笑了笑:“我说过了,小心晚上。” “我一直在关注你的消息。没想到你今天就出来了。”单仁说,“监狱的人真的知道他们抓到的是谁吗?” 孙惠思没有答话,只是说:“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孙惠思,这位是我的保镖卫英。本来想以更正式的形势来拜访你,但我注意到你有几个同伴,我不能确定他们是否值得信任。” “我等了你这么久,如果你爽约不来,那倒反而是种冒犯了。”单仁说着,关掉了面具,“也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单仁,勉强算是个名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 看到他的脸后,孙惠思的惊讶只持续了几秒钟,很快就反应过来,调整好表情,“没想到是你,单先生。人人都说你喜欢管闲事,但我没想到你居然管到了这里。我本来以为宝矿星已经被全银河遗忘了呢。” 单仁微笑,“请叫它‘做慈善’,谢谢。” 孙惠思说:“做慈善也好,管闲事也罢,据说你从来不做无利可图的事。这次来到宝矿星,你有什么目的?” 单仁严肃地说:“为了自由民主和谐法治。” 孙惠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是吗?” 唉,做人做到这份儿上,说真话永远都没人信。单仁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好吧,我承认,我接了某位客户的委托。客户出价一千万,让我把杜才冠搞下台。” 孙惠思这才露出相信了几分的表情,“有意思……是紧急事务委员会、情报局还是军方呢?” 听到这几个有趣的名词,单仁有些兴趣,但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说:“抱歉,我不能透露客户的个人信息。” “有意思。”听到他这么说,孙惠思反而露出一副“被我猜中了吧”的表情,“没想到他们内部之间的矛盾已经这么深了。看来这正是我们联手出击的好机会。” “联手?和我?”单仁摆了摆手,“算了吧,我不喜欢跟人合作。” 孙惠思并不着急,“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地址呢?” 单仁反问道:“那你为什么想到要跟我合作呢?” “刚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断定你是个很有手段的人,又平白无故陷入冤狱,一定对杜才冠没什么好感,所以就想拉拢一下。没想到……”他的目光停留在单仁的脸上,嘴角扬了扬,“你的真实身份居然这么令人惊讶。我们应该联手,单先生。” “应该”二字被这小子咬的很重,听起来就像在说一件木已成舟的事情一样。单仁摸了摸下巴,心想这个人倒是自负得很有意思。“好吧,那你能给出理由,说服我为什么要和你合作吗?” “宝矿星资源丰富,而且你也知道它的经济现状。对宝矿星人来说并不乐观,但却令外国投资者垂涎。”孙惠思自信满满地说,“一旦抗议联盟取代杜才冠,我一定会把第一批投资机会交给你。随之而来的利润是不言而喻的。” 说交就交?单仁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接着微笑道:“那么,假如我觉得,把关于你的情报转手卖给杜才冠更加有利可图呢?” “这倒是很有可能。”孙惠思说,“不过,今天我到访的另一个目的,就是要确保这件事情不会发生。” 他说着退后一步。紧接着,卫英已经将手中的枪口抵在单仁的额头上。 要命,最近他的脑袋怎么老是遭罪呢。单仁保持微笑,“有什么话大家可以坐下来好好说嘛,何必动刀动枪的呢。我……” 子弹几乎擦着他的头发弹出,打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却几乎没有发出声音。这是相当高级的神经毒素枪,带有高质量的消声器。没想到抗议联盟顶着这么和平的名字,居然能搞到这么先进的武器。 李嘉图那小子估计要失望了。利用他们确实能达到目的,但却是一场相当危险的博弈。 孙惠思挥了挥手,卫英重新退到他身后。他说:“单先生,你明白了吗?如果你准备把抗议联盟的信息卖给杜才冠,那么在得到报酬之前,你就会先得到这颗子弹。” 单仁面色僵了僵,片刻后重新露出笑容,“明白了。” 孙惠思向他伸出右手:“那么,我正式邀请你前往抗议联盟总部。具体的合作事宜我们可以等到明天的会谈时再做商讨。” · 国王后援会的代表听说他们要前往首都时露出了为难之色,表示这件事情实在关系重大,因为所有的外国游客的情况都被最大的情报机构安全部牢牢掌握,一旦有人离开波金市,立刻就会遭到麻烦。后援会里没有能影响情报机构的会员,因此这件事实在难办。 但贺存心闻言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很快传讯给他的新小弟。肖迪听说了他的请求后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利用自己太子爷的身份,立刻帮他们搞定了安全部内部的资料,还派来了一辆车代替被锁在游客停泊处的山人号任他们使用。 他们五个和导游小张上车之后,肖迪还眼巴巴地想要尾随进来,被单仁挥巴掌赶下去后探着身挥手向贺存心说:“大黑哥,也别忘了有啥事只管使唤我啊!” 单仁黑着脸砰地关上门,接着不爽道:“大黑哥是什么鬼啊?” 贺存心瞥了他一眼,“不是你非得把我的名字写成贺大黑的吗?” 单仁一想似乎确实是这样,只得不说话了,但是心情却并没有半点转好。 小张从驾驶室中探出头来,说了句马上出发后,车子缓缓加速,驶向往首都的高速路。他走到围绕着茶几的沙发前坐下,“哼,这小子还真是受虐狂,被你打了一顿还眼巴巴地凑上来当小弟。” 正喝着茶的李嘉图皱了皱眉头,“说起那个肖迪,他是情报局老大的儿子吧,值得信任吗?” 艾嘉像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了笑,“并不是每个情报局老大的儿子都是坏人的,李嘉图。” 李嘉图显然不敢苟同,正要出言再说上两句时,贺存心说:“我是不会看错人的。” 大黑看人的眼光的确一流,而且那小子看起来傻乎乎的样子,虽然跋扈了一点但是并不像个有心计的人。但单仁开解了自己一番之后还是高兴不起来,沉着脸暂时不想说话。 毕归注意到这样未免有些尴尬的气氛之后开口转移话题道:“单先生,你不如说一下昨晚的具体情况吧。我觉得,在见到孙惠思之前,我们需要有个大概的概念。” 为了不让李嘉图他们担心,单仁在给出他们地址时并没有描述昨晚的具体情况,只是大致地说了一下孙惠思来找他并邀请他拜访抗议联盟总部而已。但既然毕归问起来了,故意避而不答也不太好,于是他斟酌了一番后将具体的情况详细讲了出来,只是省去了开枪的一节,改成只是被指着头威胁。 即使如此,李嘉图已经按捺不住了,“什么?酒店的安保系统都在吃翔吗?” “别激动。”单仁安抚他说,“是我自己关掉防护的。” 李嘉图这才坐回去,片刻后说:“哥,下次别自作主张了行不行。这样也太冒险了吧。万一你要是有个好歹,我老李家可真的要绝后了。” 听到这话,单仁脸色一沉,顿时有些不太自在,咬牙切齿地说:“……你这张嘴永远都吐不出象牙来。什么绝后不绝后的,你还指着你哥我这个万年单身狗传宗接代不成?” 艾嘉掐了掐李嘉图的手臂。李嘉图也意识到自己话说的不太对劲,有些懊悔,哈哈笑了笑说:“哥,不好意思啊……你知道我说话从来不过脑的。” 单仁却已经被李嘉图一句话戳中心事,看了贺存心一眼,旋即收回目光,转移话题道:“殿下,现在你对孙惠思有初步印象了吗?” 毕归微微低着头,似乎是在沉思,在他话音落后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抬起头来说:“或许是因为我父亲而造成的偏见……但这位孙先生的行事风格确实有些令人不太舒服。” 她会这么清楚地表达出对他人的不满,这很能说明孙惠思在她心中的印象有多糟了。单仁说:“我想这不是因为你的偏见,国王后援会的人也都很讨厌他。” “也不能说是讨厌。”毕归皱着眉头说,“只是觉得,他的手段未免太极端了一点。你想想,抗议联盟能在宝矿星发展这么多年而没被取缔,如果他没有……”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现在下结论还太早,再看看吧。” 第35章 互信 把抗议联盟的总部设在首都,这样的作风实在相当招摇。但鉴于大多数抗议联盟的成员都住在城内,所以这样反而更不会让人起疑心一点。孙惠思留下的地址将他们领到了一处看起来相当普通的居民房,但据小张所说,这栋居民房是本区域的黑市所在地。 这或许是他们伪装中的一项。由于利益上的联系,黑市的存在实际上是被默许的,因此不会被太多过问。更何况,每天都有各种人鬼鬼祟祟地前往黑市,所以成员聚集时也不会太过可疑。 小张留在车上,五人走了进去。单仁向黑市的管理人员出示了孙惠思留给他的那个徽章,接着很快就有人出来迎接他们,带他们穿过一扇需要几道安全锁的门,坐上电梯。 电梯下降了五六秒的样子才停住,门缓缓打开,显示一副与刚刚截然不同的景象。与众人想象中不同的是,作为宝矿星最大反对力量的总部,这里并不显得森严肃穆,反而相当轻松。 刚下电梯就是一个不小的咖啡厅,昏暗的灯光配着音乐,伴随着咖啡的香气铺面而来。人们围绕着半环状的沙发三五成群,大多数在读书,还有不少在讨论着什么,大概有五六十人的样子,看到来客后只是略微的瞥一眼,并没有太过留意。只有一个人看他们在门口踌躇不定,提醒道:“第一次来吗?按一下电梯旁边的铃,很快就有人出来引接了。” 单仁道谢后照做,果然没过多久就看到有人向他们走去。那人说了句“请跟我来”后走在前面领路。李嘉图跟在单仁身后,不满地小声嘟囔道:“姓孙的那么卖力地把我们请来,居然不自己出来接,太没诚意了……” “放心,他很快就出来了。”单仁知道孙惠思的想法跟他同出一辙,意思就是不想显得太主动,从而失去谈判的筹码。不过脸色确实要摆,但摆得太过反而招致不满就划不来了。因此要不了多久他们照样要出来迎接。 果然,他们刚走过咖啡厅,孙惠思和另一个胖老爷爷就一后一前地走了过来。单仁看那个老爷爷怎么看都有点面熟,于是想道:“假维斯,搜索一下他。” “收到。”假维斯说,“他是抗议联盟名义上的领袖贾祥,曾经出现在国王后援会苏姗给出的资料上。” 果然是他。单仁正想再吩咐一句,孙惠思就走到他面前,转身看向贾祥说:“贾叔,这位就是我说的单先生了。” 贾祥笑眯眯地,走上前来与单仁握手,“对不起,我们来迟了。主要还是因为我这老人家动作太慢,希望单先生不要介意。” 这倒是个让人没法不接受的理由。单仁于是客气了一番,接着说:“不知道接下来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四处转转。我和我的朋友都对贵地的情况很感兴趣。” 贾祥看了一眼孙惠思,后者点点头后他才说:“当然可以,我和小孙这就带你们去转转。” 又向前走了几步后,有一处台阶,直通半层高的平台,走在上面可以俯视下面的情况,又能相当清楚地听到各处的声音。单仁发现了这一点后皱起眉头,但最后没有说话。 走廊的墙壁上每隔几米就挂着一副画像。前几幅他认不出来,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出现了一副相当眼熟的。 单仁不禁看向毕归。毕归的目光落在画像上,脚步停滞。从右下角的日期来看,这幅画已经画成了三十几年的时间,末代国王仍然戴着王冠,面带谦和的笑容,一本名为《自由的理念》的厚书扣在他膝盖上。 贾祥看他们停下,也走过来,笑眯眯地介绍说:“这位是国王毕思,是宝矿王国时期的最后一位君主。虽然我是共和派,但也不得不承认,抗议联盟中有不少人怀念他的统治。” 孙惠思看向毕归,上下打量一番,接着对贾祥说:“贾叔,会议很快就要开始了,我们的时间没有那么充裕。” 贾祥闻言一拍脑袋,连连点头,“对对,你看我这个老糊涂……咱们先往前看,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慢慢介绍。” 毕归将目光移开,说:“不好意思,因为之前听人提起过,就忍不住看了看。没想到这就是那个亡国之君。” “说是‘亡国之君’太便宜他了。《自由的理念》,哼……”孙惠思嗤笑一声,摇头,继而走到最前方,带领着他们向前。 又走过一个隔间,楼下传来一阵大笑声,接着就听到有人接着说:“……老板听说总统要来巡视他的书店,连夜将全部书架都换上了杜才冠的书。第二天杜才冠来到书店,一看,很高兴,但还假装生气地问:‘怎么只有我的书,别的作家的呢?’老板满头冷汗,憋了半天才说:‘别的作家啊……都,都买光了’。” 那人话音刚落,一阵比刚刚还要响亮的大笑声爆发出来,足足持续了十几秒。单仁忍不住也笑了笑。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就算足迹已经遍布了整个宇宙,人们还是在说着几千年前的老笑话。 倒是李嘉图一脸不平衡,向他凑过来说:“哥,凭什么呀,这么老的梗到底有什么好笑的。这到底比我说的笑话好笑在哪里啊?” 单仁摆了摆手,懒得搭理这小子。李嘉图锲而不舍还想再说时,却被孙惠思打断。 “很抱歉浪费你们的时间。”他看着单仁说,“我们还是暂时略过参观环节,直接前往会议室吧。” 单仁笑道:“浪费时间?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我很高兴能够近距离接触与了解宝矿星最有理念的年轻人。” 楼下又传来了一阵笑声,孙惠思靠近栏杆,向下俯视着,几秒钟后说:“我不认为他们具有真正的理念。抗议联盟的扩张让太多根本不具备资质的人混迹进来了。” 他说着,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身旁的贾祥。贾祥仍然笑眯眯的,但单仁却注意到他面部表情的微妙变化,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两个人之间存在着观念上的极大冲突。可以看得出来,贾祥虽然还是名义上抗议联盟的最高首领,说不定曾经也掌握一定权力,但现在已经完全被孙惠思架空了。 孙惠思咄咄逼人,但贾祥也不想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好好先生。看来抗议联盟内部的问题也实在不少,单仁想,恐怕他得重新估计一下联手的可行性了。 沉默持续了几秒,气氛有点尴尬。毕归罕见地上前几步,看着孙惠思,一向温和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锐利,“那么孙先生,按照你的标准,什么叫做‘真正的理念’呢?” “反正不会是‘自由的理念’。”孙惠思与她对视,丝毫不落下风,“保王派们总觉得似乎一点抗议就能迎来胜利,还自诩为‘和平的抗争’,但是不好意思,这其实是懦弱的逃避。他们从来没有做好过流血与牺牲的准备。” 李嘉图小声嘟囔:“牺牲是个愚蠢的概念。”艾嘉立刻掐了他一把。 毕归却似乎有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对孙惠思说:“那么,你想迎来的什么样的胜利呢?” 孙惠思答道:“一个真正强盛的新共和国。” “真正强盛的国家不会建立在恐怖手段上。” 孙惠思冷笑,“那也更不会建立于空想和‘自由的理念’。” 单仁见势不好,考虑着要不要上去劝架。但毕归抿了抿唇,偏开头,并没有再说话。 显然这回毕归是真的动气了,而孙惠思显然也不是因为情商过低而激怒她,一定是因为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才这样做。单仁察觉到不妙,连忙走到孙惠思身旁,笑着说:“你不是说会议就快要开始了吗?” 孙惠思对他露出微笑,“说起会议——希望你不要介意,单先生,在会议期间,恐怕你的团队需要在我们的贵宾室中稍作休息一番了。” 闻言,一直心不在焉的贺存心陡然抬起头来,盯着孙惠思。李嘉图也露出不爽的表情,说:“不行,你们一整个基地的人对我们几个,我们能来已经是对你们的信任了。现在你还想支开我们……是不是想对我们老大不利啊?” 孙惠思说:“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这次是抗议联盟高层的秘密会议,我们希望参加的外人越少越好。” 单仁向还想继续说话的李嘉图使了个眼色,接着对孙惠思说:“很遗憾,孙先生,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的合作可能就得相应地延期了。” 孙惠思不动声色,“哦?为什么呢?” “并不是所有老大都有像你一样的权威的。我必须和我的团队商议之后才能决定是否合作。如果你不同意让我的团队随行的话,我就得额外花时间来去给他们讲述主要内容,这样会导致效率低下。更何况——”单仁说到这儿,向他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更可况,这是互信的前提。想必你能理解。” 孙惠思扫视一圈他身后的四人,目光在毕归身上格外停留了几秒,过了片刻后重新看向单仁,露出微笑,“当然,单先生。” 第36章 拆台 他们很快被带到了一间会议室中。贾祥给他们安排了座位,又组织人调试设备、布置会场,而孙惠思则坐在了椭圆形桌子的一段,翻着自己面前的几张打印稿。 等全部翻完一遍后,他抬起头来,对单仁说:“我们的合作事宜将会放在会议的最后。前几项是联盟高层会议的常规议程,你和你的团队未免会感觉有些无聊,但这是我试图展示信任的一种途径。” “我明白。”单仁微笑,“放心吧,如果觉得无聊的话,我的团队能找到打发时间的方法。” 他说着,从空间中掏出大黑专用的游戏光脑,塞给身旁的李嘉图,然后又经过艾嘉才递到贺存心手上。贺存心接过来的时候深深看了单仁一眼,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说了出来:“谢谢。” 单仁被他这一声叫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些不自在地摆摆手做回答,接着盯着自己收回来的手指凝思。 李嘉图憋笑,凑向贺存心小声说:“能把谢谢说的像情话一样的,也就只有你贺大婶了吧。” 贺存心扬眉,“礼貌用语不是提高情商的一项吗?” “好吧,算你还知道努力。”李嘉图说,“那我约法三章再加一句——不许对我哥以外的人说谢谢。太肉麻了,啧啧啧。” 贺存心正要开口解释说他从来不说什么“谢谢”的时候,单仁干咳了几声,“有什么话大声说,偷偷摸摸地像什么样子。” 等到整点的时候,七八个胸前别有抗议联盟徽章的人鱼贯而入,按照名牌在长桌旁落座,相互寒暄。贾祥也坐回了他在孙惠思声旁的位置上。孙惠思清了清嗓子,隐隐约约的交谈声顿时停止。 他起身打开圆桌中央的放映仪器,仪器将画面打在他身后的墙上,接着说:“这是我此次重获自由以来的第一次高层会议。在此之前我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了我缺席的这一个月来联盟的运转状况。你们的表现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观察听众的反应。众高层都低着头,沉默不语。单仁靠在椅背上,抱着臂看向他。 孙惠思露出满意的神色,正要继续说下去时,贺存心忽然冷哼了一声。 这一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格外明显。孙惠思的脸色立刻变得相当精彩,过了几秒种才调整过来,“这位先生,请问有什么意见吗?” 贺存心的手指在全息屏幕上飞动,头也不抬地说:“嗓子痒。” 他话音刚落,单仁就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并用手捂着做掩护咧嘴偷笑。“……不好意思,最近他有点感冒。” 被他这么一打岔,尴尬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孙惠思这回再也没有废话,也没向往常一样留出大量沉默的时间,而是以让抗议联盟的高层们相当惊讶的速度开始了正题。 一开始说正事,李嘉图立刻睡着,而艾嘉则看着他的侧脸发呆。贺存心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相当老实地看着新下载的《一百零一个说话之道》,看完后又开始看《高情商人士的七个习惯》,并没有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虽然不知道他埋头在干什么,但单仁还是松了口气,转而专心致力于议题身上。 能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抗议联盟内部的信息,无论掺水的成分有多少,都是一次极为难得的机会。单仁虽然说不上多有兴趣,但还是集中精神听着,并且不得不示意艾嘉叫醒李嘉图好几次,让后者打呼噜的声音小一点。 第一个议题有关于杜才冠。跟据联盟的情报来源分析,最近一段时间杜才冠很有可能在发动又一场针对军方与政界的大清洗,来自各个领域的长官都在可能被清洗的名单上。在屏幕上的罗列中,单仁注意到一张熟悉的脸,皱着眉头细想了片刻后才想起来是贺存心新小弟的老爹,情报机构的老大。 他瞟了一眼贺存心,发现后者仍然沉溺在虚拟世界中无可自拔,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第二是一张账单,主要内容是上个月抗议联盟的支出和这个月的预算。坐在他左手旁的毕归低声说:“和我在公告栏上看到的不一样。” 单仁闻言较为仔细地扫了一遍,发现写在最底下,支出大概占了总收入四分之一的一项写着“其他”。 善人集团所有见不得光的生意,善人四号舰的老大潘宸最喜欢用“其他”来代指他打点必要的关节时所花的钱。从这个数额来看,恐怕抗议联盟的会计也有这样的习惯。 单仁咧了咧嘴说:“这个可不能写在公开的账目表上,是吧。” 毕归嗯了一声,沉思着,不再说话。 接下来又是几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差不多过了二十分钟左右才轮到合作的事。孙惠思点到单仁的名字后,李嘉图陡然惊醒,茫然地左顾右盼一番后,经艾嘉咬耳朵提醒后才反应过来。贺存心也放下光脑,看向单仁。 单仁起身走到孙惠思身旁,伸手关掉面具,露出自己原本的相貌,说:“关于我的来意,刚刚孙先生已经大致地介绍过了。在推翻杜才冠这一点上,我们有着共同的目的与立场,合作的基础相当稳固。现在需要讨论的只是一些技术性的细节。比如说,双方希望对方具备的条件,以及能为对方提供的资源与便利。孙先生是合作的发起者,应该先提。” 孙惠思笑了笑,“那我就不推脱了——抗议联盟希望单先生能提供对抗议联盟的资金支持。而联盟能为单先生提供的则是第二共和国成立后最优先最优厚的投资环境。” 单仁接着说:“善人集团愿意提供资金,但是需要所有的资金往来落实在具有法律效益的协议上。另外,希望孙先生能在确保未来投资环境的同时,先把这次会议议题的详细资料给我一份。” 孙惠思皱眉,“会议议题?可以问一句,单先生想要用于什么用途呢?” “不用激动,孙先生,我并不是想对联盟不利。”单仁微笑道,“这只是一个对贵方诚意的小测试。毕竟从这个月的预算来看,抗议联盟所需要的资金支持可并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孙惠思展开眉头说:“那我也有个条件,单先生。” “请说。” “从你的举动来看,你似乎对抗议联盟的内部运作很感兴趣。”孙惠思向他凑近,声音也沉下去一些,“我的条件就是,希望你能不干预联盟和宝矿星的局势。” 单仁不置可否,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孙惠思的恢复了正常的语调,继续说:“我知道单先生受人之托,要督促杜才冠辞职,因此不可避免地要介入宝矿星。” 单仁点头,“这点倒是没错,不过请放心,这并不意味着我会介入联——” 孙惠思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但我想说的是,所有有关杜才冠的事情,你都可以交给联盟来处理。我们自然有自己的计划。宝矿星局势的复杂程度远超过你们的想象,联盟不希望有外来的势力成为国内的不确定因素。” 单仁抿了抿唇,“我能理解。” 孙惠思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所以你大概也能理解,为什么联盟不能将内部资料交出来了吧。” 李嘉图终于睡意全消,兴趣大涨,隔着艾嘉戳了戳贺存心,悄悄说:“大婶你看,哥他被欺负了,快点用上你的洪荒之力啊。” 贺存心用相当冷冽的眼神斜了孙惠思一眼,又低下头去看着屏幕,“他没问题的。” 李嘉图摸了摸下巴,傻笑了一声,“你倒是对他很有自信啊。” 贺存心沉默半晌。就在李嘉图以为他不会答话了的时候,他说:“我永远相信他。” 与此同时的台上,单仁笑了笑,对孙惠思说:“这个我能理解。不过让我有点困惑的是,你为什么不直接向联邦寻求帮助呢。” 接着,在孙惠思尚未做出回答之前,他又说:“援助待发展星球是联邦的责任,他们在处理这种事上也更有经验一些。善人集团此前从来没有处理过直接经济援助一整个星球的事例,这次的协议不但冒犯了联邦,对于集团来说也是极大的冒险。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理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签下这么一个很可能回报并不丰厚的协议。” 孙惠思看了他几秒,这才开口说:“等第二共和国建立……” 贺存心正在此时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把全场的目光吸引过来后,慢悠悠地说:“鼻子痒。” 李嘉图“噗”地喷了一声,猛然弯下腰去无声地笑得肚子发抽。艾嘉绷着脸,拍了拍他的后背。毕归低下头掩饰控制不住的笑容。连围绕着圆桌的抗议联盟高层也开始嘴角抽动。 单仁有些责怪地看了贺存心一眼,后者理直气壮地与他对视。过了片刻后,他叹了口气,忍着笑对孙惠思说:“实在不好意思,孙先生。我早就让他多吃点感冒片了,他就是不听。” 孙惠思挤了挤嘴角,“没关系。” 谈判的最终结果是各退一步,抗议联盟交出了单仁所要求的资料,立下未来善人集团投资优先权的协议,而单仁也签下了几笔丰厚的无偿经济援助。虽然在会议上被抢白数次,但孙惠思也算是达到了预期的目标,因此也没有太过纠结,叫人将两份资料的打印稿交给单仁之后,和贾祥一起送一行人出去。 正寒暄着走出几步时,联盟的内线通讯忽然响了起来。孙惠思停下话头,走远几步后接通通讯,“……有什么事?” 开口的人是联盟主管情报工作的外勤组组长,“孙先生。联盟派往后援会的内部人员前来进行例行汇报,按照惯例请求面见。” 孙惠思皱了皱眉,“让她稍等片刻。” 组长迟疑了片刻,“很抱歉,孙先生。但是外勤组的情况特殊,外勤工作人员在联盟总部停留的时间有一定定额,这是您等下的规定。由于联盟高层会议的原因,这位工作人员已经在联盟逗留过久了。如果在等下去的话……” 孙惠思打断他说:“两分钟后我再联系你。” 他说罢挂断通讯,走向单仁,重新挂上笑容,“不好意思,一点小插曲,耽误大家时间了。我们继续。” 他说着,有意无意瞟了贾祥一眼,接着不紧不慢地继续向前。走了大概一分钟左右,贾祥笑着说:“小孙啊,刚刚找你的人有什么事?” 孙惠思故作忧虑地叹了口气,“唉,我正考虑着呢。丢下客人自己先走不合适,可是那边的事也不太能推脱地掉……” 贾祥哈哈笑了笑,“这有什么的,客人这边有我就可以了,你先去忙吧。想必单先生他们也不会介意的。” 单仁也看了贾祥一眼,接着说:“当然不会。” 孙惠思又推脱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吩咐了一个心腹几句后,联系了外勤组,听完不比上回内容丰富的例行报告,接着一路走回了办公室。 他的贴身护卫卫英在门口侍立,显然已经等他很久了。 孙惠思示意他进来,坐在办公桌后,一边叹了口气说:“不是让你去休息吗?” 卫英没说话,只是端来茶水,将茶杯倒满后,又退了一步,站立在他身侧。 “真是的……”孙惠思笑了笑,又整理了几下桌上的文件,接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冷下脸来说,“哦对了,你最近也多盯着点贾祥。自从计划定下来后,他就总是不太对劲。” 要不是联盟中的元老反对,讨论计划时他本来可以绕开这个和平主义的保守老顽固的。那样的话不知道能省下多少闲工夫。 卫英应了一声,接着看向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孙惠思笑了笑,“你尽管说吧。” “孙先生。”卫英的声音低沉而悦耳,可惜太过沉默寡言。难得听到他的声音,孙惠思放下手头的文件,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他。 卫英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你为什么不等第二共和国建立后,向联邦提出援助请求呢?” 孙惠思轻微地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卫英低了低头,“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立场指责孙先生的选择。只是……我实在没法忍受看着孙先生受到那几个人的折辱。” 孙惠思忍不住笑了笑,起身向他走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又偷看会议室的监控了?” 卫英老老实实地点头。 孙惠思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呀……那算是什么折辱?顶多就是谈判桌上的一点小伎俩罢了。更何况,只要联盟的总体利益没有受损不就行了?你本该明白这个道理的,别让我失望。” 卫英再次点了点头。孙惠思的手这才从他的肩膀上放下去,声音也冷了下来,“还有,我希望你以后别再说什么‘找联邦’之类的话了。如果不是毫无底线的不干涉原则和信息保密法,杜才冠根本不可能猖獗这么久。既然这个联邦三十年来对宝矿星不闻不问,现在就别想指手画脚。” “我明白了,孙先生。”卫英低声说,“还有一点。会议时坐在单仁左手旁的那个人……” 那个人。孙惠思想起那张脸,还有那人站在末代国王毕思画像前时的情景,不禁沉下脸来,再次拍了拍卫英的肩膀,“我明白。” 第37章 内讧 贾祥一路乐呵呵地将他们送出去后,还坚持跟着他们上了地面车。单仁早就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假意客气了几句后就打开门,邀请他上了车。 果然,门一关上,贾祥脸上的笑容就消减下去。他走到单仁面前,低声说:“我希望这辆车上有足够好的反间谍系统。” 单仁微笑,“放心,这是安全部部长儿子名下的车,绝对不会有人敢往上面安监控。” 贾祥闻言皱了皱眉,但很快舒展开来,没有继续关于安全部的话题,而是说:“你收到孙惠思交来的资料了吗?” “收到了。”单仁说,“不过让我惊讶的是,在宇宙历时代居然还会有人使用打印稿。你们都没有个人光脑的吗?” 贾祥匆匆说:“联盟高层为了避免宝矿情报部门的干涉,都关闭了个人光脑。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用这种方法来联系你。……必须在孙惠思的视线之外。” 单仁饶有兴趣地看向他,“看着你们两个的关系挺好,原来也有隐情啊。” 贾祥没有理会他的打趣,接着说:“我剩下的时间不多,只能简略地说明。八天以后是杜才冠的生日,他会出现在首都的街头上,孙惠思准备刺杀他。刺杀地点定在共和街与自由大道的十字路口。” 单仁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不好意思,这个指控非同小可,我必须得要求你提供一些证据。” 贾祥脸色僵了僵,“我没有证据。” “哦。”单仁拖长了尾音,“那你希望我们怎么做呢?把这件事通知给杜才冠,帮你把赏赐领回来吗?” 贾祥恢复了平常的神色,说:“你误会了。我的确不认同以恐怖手段达到目的的方式,也不喜欢孙惠思的为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想要领什么赏。我希望你能阻止这次刺杀——但并不是以告密的形式。” “阻止刺杀……让我想想。”单仁佯作考虑半晌后说,“给你个新顾客折扣,十万通用币如何?” 贾祥愣了愣。 单仁微笑,“毕竟我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什么自由民主和谐和法制对吧。” 贾祥憋红了脸,半晌后说:“五万,我只有这么多了。” “那很遗憾。”单仁耸了耸肩,“另寻高明吧。” 随后,他相当有礼貌地将贾祥送下车,关上门后立刻转向贺存心,“大黑。” 贺存心的手指在全息键盘上飞动,片刻后说:“屏蔽了。” 吃瓜群众李嘉图此时仍然没有反应过来,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徘徊了几次后一脸懵逼地说:“哥,刚刚是怎么回事?” 单仁走过来,坐在茶几前的沙发上,端起晾了半晌的茶,抿了几口,“没什么。就是抗议联盟的小内讧而已。” 他说完后垂眼陷入沉思,显然没有往下解释的意思。见李嘉图的懵逼并没有减轻,毕归笑了笑说道:“可以看得出来,抗议联盟高层内部对于联盟的行事风格有所分歧。至少从明面上来看,联盟实际领袖孙惠思代表主流观点,也就是不拘手段的唯目的论。而名义上的领袖贾祥则更注重原则。” 李嘉图点头,“这个我倒是看出来了。不过贾老头来找我们,叫我们阻止刺杀,这不是挺好的一件事吗?为什么哥要拒绝啊。我才不相信是什么唯利是图,能让我哥唯利是图的钱数至少也得几十亿吧。” “说你傻你还不信。”单仁抬起头来看向他,打趣了一句,“你想想,孙惠思心眼子那么多,怎么可能让他跟我们单独说话?看贾老头跟我们进来,他肯定就派人在外面布置了监听的装置。我也就只好将计就计一下,假装不相信贾老头的话,先把孙惠思稳住再说。” 李嘉图听完不禁哈哈笑起来,“哥果然厉害,不过大婶他怎么会那么准确地领会到你的意思啊。” 单仁沉着脸说:“因为他智商高。” 高个鬼,显然是因为心有灵犀心心相映啊。 李嘉图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有点不爽,于是凑到艾嘉耳边说:“你看大哥大嫂怎么那么有默契,我不服,我也要!” 艾嘉冷淡地看着他,“今晚不行。” “那明——” “明晚也不行。” ……唉,果然是心灵相通啊。 李嘉图正在郁闷于自从开始任务就日益减少的恩爱程度,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这才抬起头来,“啊?” 单仁无奈地看着他,“你小子又发什么呆呢,过来,开会了。” 会议的内容是针对是否干涉刺杀的表决。如果刺杀真的成功的话,也就是说孙惠思取得了胜利,第二共和国将会按照他的理想建立,而他会成为第一任总统。李嘉图一向支持人民民主主义运动,再加上对赶紧解决完事件和媳妇儿刷恩爱点的渴望,毅然投了反对干涉票。艾嘉与他统一立场。 “大黑?” 贺存心头也不抬地说:“随你的。” 单仁继而将目光投向毕归,“殿下,我记得你一开始的委托就是要让杜才冠下台吧。这回好了,只管让他们刺杀去,咱们坐着不动,渔翁得利就行。我就不收你钱了如何?” 毕归说:“我支持阻止刺杀。” “……”单仁笑了一声,“为什么?你不是早就想赶紧拍屁股走人了吗?” 毕归叹了口气,“尽管我很想趁早抽身,但是……孙惠思并不是个适合统治的人。不管他现在抱着怎样的理想,等获得权力之后,他就会成为第二个杜才冠——而且很有可能是手段更为高明的一个。” 单仁没有说话,只是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与抗议联盟接触后,我才发现此前我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毕归说,“让杜才冠下台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虽然我很不爽这一点,但是目前以宝矿星的局势来看,能压抑得住宝矿星乱象的就只有杜才冠一个人。一旦他被刺身亡,宝矿星一定会陷入混乱之中,甚至有可能比三十年前的乱象更甚。到时候的情况,可就不一定是孙惠思能够掌握得住的了。但换言之,如果他真能掌握的住的话,那会更可怕。这说明他是个比杜才冠更有手段的独|裁者。” 李嘉图有些急切地凑过来,“那怎么办呢?难道还让杜才冠继续当他的总统?那我们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毕归叹息,“很抱歉。但我现在意识到,或许维持现状才是最好的结果。宝矿星已经禁不起又一次的冒险了。” “维持现状?”单仁又抿了一口茶,抬头看向她,“红石星呢?也要维持现状吗?” 毕归将手伸进上衣口袋中,像是在摩挲着什么,过了半晌后才说:“我会想出办法的……” “最好的解决途径,不是想出办法,而是担起责任。”单仁放下茶杯,身体前倾,“我支持阻止刺杀,但不支持就此罢手。因为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她比杜才冠更能稳住局面,比孙惠思更为理性而适合统治。唯一的问题是,她不这么认为。” 毕归与他对视,片刻后又叹了口气,将怀表从口袋中掏了出来,按开表盖,目光停留在末代国王与王后的相片上,“……我母亲一直禁止我参与宝矿星的事。她想让我忘记自己的身份,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她去世后,我才第一次回到宝矿星。而那趟旅程的本意其实只是想了却一个心愿而已。” 她将表盖合上,收回口袋,苦笑了一声,“要是被她知道我的决定,非得气活过来不可。” 这么说来,她是答应了。说服了当事人,接下来的事好办不少。单仁露出满意的表情,“合作愉快。” 毕归却仍然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过,单先生,你或许太过乐观了。我不觉得恢复王国就能解决宝矿星的一切问题。” “当然不能。”他还不至于这么天真。 看得出来,不管是抗议联盟还是宝矿星内部,对王政时代的怀念情绪都不小。尽管王国很可能没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但这种情绪如果能够好好利用,至少在初期,将会是一股强大的凝聚力。有这样的凝聚力,在兴利除弊的同时,就不会造成过大的混乱。 毕归不同于她光讲求原则无法兼顾现实的父亲,但也不同于使手段时毫无原则的孙惠思,想解决宝矿星的困境,她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单仁暗想:“喂,假维斯。这回的事情解决了,能给我多少圣母值啊?” “收到。正在计算中。”假维斯说,“事件达成后将激活‘自由民主和谐法制’成就,奖励额外加成百分之五十。总共23333点圣母值。” 真特么抠门。不过还好,这次还会有个隐藏的额外奖励。 单仁想着,对毕归说:“光凭恢复王国,肯定不能解决宝矿星的危机。但是记得时刻提醒自己,坐在你面前的可是全星际屈指可数的大富商谢谢。” 毕归微笑着看向他,“这么说来,给第二共和国的资金援助全都能转移到第二王国的名下吗?” “不过我有个条件。”单仁点头道,“我希望王国复辟之后,能够每年接纳来自善人慈善的五千移民。” 毕归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说:“不好意思,这个问题我不能擅自决定,只是付诸提案,等待全民会议的表决结果才行。” 单仁忍不住笑了,“喂,别那么窝囊好吗,你可是将要成为女王的人诶。” “‘将要’。”毕归强调说,“更何况,就算我真的成为女王,也是自由国家的女王。” 听到这里,李嘉图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毕归的肩膀说:“好,大有朕的风范。放心,有朕的支持,这个女王你当定了!” 埋头打游戏的贺存心也罕见地抬起头来,看着毕归,自以为充满友谊之光实际上情商欠费地说:“希望你最后不会也变得像那些蠢货一样。” 毕归微笑:“借你吉言。” 隐藏奖励不幸暂时没能达成,然而单仁郁闷之余不禁还有些高兴。她这股天真的倔劲有时候确实有点欠打,不过他果然没看错人啊。 在阻止刺杀的情况下让杜才冠下台,同时还要给毕归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单仁翻着来自抗议联盟的打印稿资料,回想着贾祥的话与红石星,那个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计划逐渐成形。 第38章 装乖 国王后援会宝矿分会总部,会议室。包括分会长在内一干高层围坐在圆桌前,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圆桌中央的全息影像台。 影像太上,精细的动画真实模拟着自由大道与凯旋街十字路口的街道景观与路上鼎沸的人群。这个十字路口就在抗议联盟的刺杀预定地点的前一个,人们举着“庆祝总统五十岁诞辰”的横幅,不远处的高楼顶部的大屏幕上播放着描述杜才冠生平功绩的宣传片。 几秒钟后,甜美的女声从整条街上每隔几步就有一个的广播中传出来,“总统先生即将抵达。” 人群即刻开始欢呼,摇动着手中的气球和彩带。总统车队很快驶来,到达十字路口时,车流停下来,杜才冠走下车,在一群护卫组成的人墙间隙向人群挥手致意。 广播中正播放着地方长官对杜才冠生日的贺词,却在忽然之间被一阵嘶啦嘶啦的电流声打断,接下来响起的是一个截然不同却十分熟悉的声音。 “喂,喂听得到吗?公民们,我是李嘉图。再重复一遍,我是李嘉图。”那个声音说,“不知道李嘉图的话,立刻左转出去罚站谢谢。再重复一遍,不知道李——嗷,媳妇儿我错了!媳妇儿!……” 广播中传出哗啦哗啦的嘈杂声,过了一会儿声音重新清晰起来。李嘉图清了清嗓子,“媳妇儿让我废话少说。那好吧,大家请看大屏幕。” 话音刚落,大屏幕上的画面陡然一变,从宣传片跳成了身着星际警卫队队服的男子。 副队长梅有谦说:“公民们,请不要惊慌。根据警卫队的调查,宝矿星总统杜某因为其对红石星贩奴生意的支持,被指控反人类罪。警卫队舰队已经包围宝矿星。请不要反抗,不要试图逃脱,否则警卫队有权当场击毙嫌犯。” 画面再次切换,变成了杜才冠与红石星秘密生意的证据。 一片骚乱。渐渐地,“毒才冠滚出宝矿星”的呐喊声从各个方向传来,带动起了整片人群的情绪。画面陡然拉近,杜才冠气急败坏地命令近卫军开枪示警,但近卫军长官却耸了耸肩说:“不好意思,总统先生。但我从元帅那里收到的命令是,无论发生了什么,绝对不能开枪。” 高楼顶部屏幕上的画面忽然又从杜才冠与红石星交易的音频切换成宝矿星紧急事务委员会委员长韦元长的脸,“杜才冠已经失去了统治资格,宝矿星需要一个新的统治者。委员会的投票结果是,支持先国王与先王后之嫡长女毕归成为下一任君主。” 接着是宝矿星情报机构安全部长官肖庆保,“杜才冠已经失去统治资格。安全部支持女王。” 继而是军方的精神领袖元帅蒋君求,“杜才冠已经失去统治资格。女王万岁。” 全息动画中,毕归走向杜才冠的专车。镜头拉近,经过微调处理后,她的脸与先王后几乎同出一辙,只是还带上了先国王的一些影子。 她登上车顶,开口时声音从广播中传出,让全场人群安静了下来。“公民们——我是毕归。” 视频陡然截至,影像台上重归沉寂。 过了几秒钟后,单仁重新出现在台上,“以上动画鸣谢技术担当贺大黑与善人集团优秀的动画建模软件。关于此款软件,欢迎前往善人科技官方网站了解详情,感谢支持。” 分会长用锐利的目光看着他,“所以……这就是你针对生日庆典的计划?” 单仁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没错。” “非常令人印象深刻。”分会长评价道,“但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争取到委员会、安全部和军方的支持的?” “还没有争取到呢。”单仁耸肩说,“所以才来寻求后援会的合作啊。” “只要和陛下有关,后援会义不容辞。”分会长说着,拿起手旁的笔准备记录,“具体来说,需要我们采取什么行动呢?” “两件事。”单仁竖起食指和中指,说一点收回去一根,“首先,听说后援会有不少会员都是宝矿星高层的子女,我需要她们的名单。其次,我需要一个能在平民中传播影响力的平台。” “第一点没有问题,后援会会安排。第二点……”分会长沉思片刻,“不知道后援会的地下电台满不满足你的要求。” “地下电台?”李嘉图忽然挤进了画面,摸着下巴露出满意的神色,“那敢情好啊。” 地下电台的确不错。不过不知道这个电台的受众面和收听率怎么样。单仁说:“好。李嘉图将会在你们的地下电台办一个节目。”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就响起了一片兴奋的窃窃私语声,连分会长的脸上都带上了一丝笑容,“我很快会派专员去和你们商讨细节。” 通讯挂断后,单仁长舒了口气。一桩事搞定了。 总的来说,为了达到动画中的效果,他们需要走的路还很长。具体措施分为宝矿星境内和境外两方面。 境外调查红石星,一方面是给推翻杜才冠一个理由,一方面是为了影响星际的舆论,督促联邦对宝矿星的关注与施压。尽管这是完全违反联邦不干涉原则的,大黑和警卫队对此都担负了极大压力。但托了大黑的福,调查红石星的事已经在进展中了。 境内也分为两方面。首先通过李嘉图在宝矿星的人气影响舆论,同时为了让生日庆典上的活动不那么出人意料,最重要的是先提前形成凝聚力,以确保在意外发生的时候人群不至于太过慌乱。另一方面就是争取实际力量,模拟场景中所展现出来的委员会、情报机构与军方就是他们主要的目标。这一点最为不易,但单仁已经有了计划。 宝矿分会派来讨论电台具体问题的苏姗到了之后,也带来了单仁所要求的那份名单。他把这份名单和抗议联盟提供的大清洗推测名单并排放在桌面上,一页页地对比。贺存心坐到他身旁,和他一起看着。 他在这头忙乎的同时,李嘉图也在和苏姗探讨开节目的细节。 李嘉图提议道:“不如开一档脱口秀,就叫‘李嘉图幽默时分’。” 由于对其讲笑话水平的深刻了解,此提议一经提出就遭到了包括艾嘉在内在场人员的一致反对。最后,在李嘉图不情不愿的拍板下,暂定为以王国历史为主题的谈话节目。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电台的推广和安全问题。”苏姗说,“由于陛下的男粉太少了,姑娘们又不太擅长技术,电台的保密性一直很差,也没能推广出去,目前的收听量并不大。” 单仁又用红笔圈出一个名字后,抬起头来说:“大黑,这事儿你能不能解决?” 本来以为这猫肯定会嫌无聊没挑战果断拒绝,他都策划好了该怎么威逼利诱,没想到贺存心却点了点头,问道:“宝矿城的个人光脑普及率有多高?” 苏姗答道:“每个首都公民都有个人光脑,只是按照身份而功能不同。普通民众只有身份识别、交易、受限的通讯和收听固定的几个电台这几项功能。” “足够了。派五个你们的技术人员来找我。” 贺存心说完后瞟了单仁一眼,正好于后者诧异的目光相对。“怎么了吗?” “……”单仁微笑,“没什么,就是看到你这么听话的样子有点发怵。” · 李嘉图和艾嘉同时主持的节目最后定名为“自由夜话”,第一次的主题是王国的创立与黄金热,当天加急录制好后,在第二天晚上播出。好歹也是大明星,李嘉图是做惯了节目的人,虽然准备时间很短,但出来的质量并不差。再加上主题热门和他原本的人气,一下子就让地下电台的收听率暴增,因为无法收听电台而偷偷联络分会要求开通的人也多了好几倍。 贺存心因此也增添了不少工作量。不过以他的技术,对付宝矿星并不先进的光脑系统根本不成问题。最初他还亲自动手,但经过了几天的训练后,就完全把这项工作交给了新收的徒弟,自己继续沉溺于提高情商的知识海洋中,在徒弟们遇到困难的时候偶尔指点一句。 而自从整理出一份新名单后,单仁和毕归就成天早早出发,半夜才回来。尽管知道他们出去的目的是为了干正事,也答应过李嘉图不再吃飞醋,贺存心还是相当的不高兴,这种不高兴量化在生闷气的时间和时常来拜访的跟班肖迪身上。 笼罩在贺存心的低气压状态下后,安全部部长家的公子肖迪委屈地说:“大黑哥,你们的食宿好歹是我提供的,我还在帮你们争取我老爸的支持。我这么重要,就算是假装,你也要偶尔对我好一点嘛。” 贺存心瞟了他一眼,“别叫我大黑。” 再次收到暴击的肖迪默默转身离去。 录完节目出来后的李嘉图哈哈大笑,“大婶啊,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这猫病得改。我哥最喜欢的是温婉可人的类型,可不是你这种病娇。” 贺存心听后默默不语。等到下一次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肖迪再次屁颠屁颠找来的时候,他相当对称地扬起两边嘴角,语气柔和地说:“辛苦你了。” 肖迪苦着脸憋了半天,许久后道:“……大黑哥,要不你还是骂我吧。” 第39章 欺诈 参加完紧急事务委员会长达三个小时的例会后,韦元长哈气连连地回到自己的府邸,特地吩咐人不要进来打扰,一边揉着眼睛打开灯,准备收拾收拾好好休息时,却被床上的人影吓了一跳。 一个长相英俊、梳着大背头的青年靠在他的床头,看到他后向他抛了个媚眼,“你还知道回来啊,人家都等你多久了。” 韦元长:“……” 什么情况? 青年哈哈笑着站了起来,向他走去,伸出右手,“你好韦先生,很抱歉吓到你。我是单仁,今天来的目的是向你介绍一位你可能很熟悉的女士。” 善人?哪有一上来就介绍自己是善人的人啊。 不过,如果是个名字的话…… 韦元长回忆片刻,忽然想了起来,顿时皱起眉头,“哪个单仁?” 单仁说:“就是你想的那个。” 韦元长眉头皱得更紧了。如果是那个善人集团的单仁的话,他出现这个在联邦星图上找都找不到的小地方干什么呢? 不过都说单仁与联邦上层有暗中交易,难道是联邦兴复议事会派来给杜才冠传话的吗?虽然这样似乎说得通一些,但单仁出现在他这里又要怎么解释呢? 韦元长胡思乱想了一阵,忽然想起单仁刚刚的另一句话,顿时镇定下来,理清了思路,试探道:“你要为我介绍的是哪一位女士呢?” 单仁露出微笑,有些神秘兮兮地说:“我要介绍的这位女士,很可能你其实相当熟悉。——殿下,请吧。” 角落中转出一个面相中性的青年。那人将手伸到耳后轻按,脸部的画面随之一闪。 韦元长顿时愣住,“王后?” 不对,怎么可能是她?在三十年前的混乱之后,她已经彻底失踪了,杜才冠派他找遍了临近的几个星系都没有找到人影,只好按照最大的可能性写了份报告说她已经在逃难的过程中被超空间意外吞噬。 更何况,如果真的是王后,那她现在应该已经将近六十岁了,根本不可能这么年轻。 可如果不是王后的话…… 那人走向他,“很抱歉以这种方式拜访你,韦先生。但是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韦元长不确定地说:“殿下?” 那人笑了笑,“叫我毕归就行。” 居然知道这个名字,难道真的……这时候韦元长才开始有些慌张,小心地打量着面前的两人,盘算着自己在被撂倒前冲到枕头下掏出激光枪或者按响警报的可能性。 过了这么多年,这个毕归忽然出现在这里,一定来者不善,说不定就是冲着他韦元长来的。 三十年前韦元长是国王最信任的内臣,但却在那场叛乱中支持了共和国临时总统孙贤思,继而又背叛孙贤思,支持杜才冠,从而获得了紧急事务委员会委员长这个仅次于总统的头衔。国王被杀,王后被追捕,保王派被清洗,这几桩事他全都脱不了关系。 要是这是单仁找来的冒牌货还好,但要真是先王国公主的话,他的麻烦可就大了…… 但对方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表现出敌意,说不定来这里其实另有目的。更何况,如果真是来杀他报仇的话,以他们悄无声息潜入他宅邸的能力,现在他的脑袋恐怕早就已经搬家了。韦元长再次镇静下来,也挂上笑容,说了句万无一失的话:“没想到真是殿下,失迎失迎。请问有何贵干呢?” 毕归笑着说:“我这次是专程来感谢韦先生当年的义举的。” 韦元长心头一紧,再次瞟了一眼他藏枪的枕头。虽说这个动作并不明显,但单仁还是想注意到什么似的,不留痕迹地挪了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母亲生前常常跟我提起韦先生对我们母女的救命之恩。”毕归接着说,“如果不是当年韦先生搪塞杜才冠说母亲所乘坐的飞船陷入了超空间意外,她根本不可能逃出性命,将我抚养长大。所以她嘱咐我,回国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来拜访韦先生。” 韦元长将信将疑,仔细分析了一番,但分析完后却多信了几分。当年他调查的内部程序并没有公布,通知公众的就只有“陷于超空间意外”的结果而已。再加上他当年的伪装相当完美,毕思一直认为两人分道扬镳只是理念不同,至死都没有怀疑过是他派人下的手。如果说毕归真的对当年的真相了解有限,这也不是完全说不通的。 见他半天答话,毕归又笑了笑,“我知道,韦先生一定还在为这三十年在窃国贼杜才冠手下担任职务这件事介怀。请千万不要多想,同样是为宝矿星服务,在谁的手下其实没有本质区别。” 韦元长摸不准她的心思,仍然没有开口。 她看着韦元长几秒钟后,接着说:“先母还告诉我,先父常说韦先生是他的莫逆之交,尽管两人立场不同,但却仍然保持着友谊。因此我决定恢复王国后,第一个就来拜访韦先生。” 恢复王国?听到这个词后,韦元长大大松了口气,一下子轻松起来。起初看到她这么故弄玄虚,还以为她是个不得了的角色,原来就是个天真的傻丫头,跟毕思没什么两样。 本来想搪塞她几句,再想办法趁她放松警惕抓起来送去给杜才冠,但他转念一想,又生出了另外的想法。 为什么要这么好心,特地给杜才冠这么一个铲除异己的好开端呢?本来两人就只有互相利用的关系,最近这样的关系更是越来越紧张。杜才冠越来越不满意自己与他并肩的地位,而刚巧韦元长也不打算坐以待毙。 既然他能赶走国王,杀死临时总统,自然也可以再一脚踢走杜才冠,扶植一个更好控制的新傀儡。 韦元长上下打量了毕归一番,更加为自己的新想法得意起来。杜才冠年纪太大,渐渐开始无法掌控宝矿星的局势,也无法压制朝野的不满声,宝矿星中怀念王政时代的情绪越来越强烈,这个时候推出这个毕归来,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如果能顺便得到单仁这个大财主的支持的话…… 韦元长想着,故意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杜才冠窃国后的这三十年,我为了宝矿星人勉强留任,本就已经做好被万人戳脊梁骨的准备了,没想到先王陛下居然这样理解我。如此的知遇之恩,我就算粉身碎骨也难报一分。” 毕归顿时喜形于色,虽然立刻反应过来,将表情收敛,恢复常色,但这一刻的神情还是被韦元长捕捉到了,顿时更加得意地认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又叹了口气,“只是如今杜才冠一手遮天,势力太强,只凭殿下一人,要想恢复王国的荣光谈何容易?” 毕归急切地说:“韦先生手上掌握着紧急事务委员会委员长的高位,还有多年来积累的各种资源,如果能助我一臂之力……” 单仁夸张地干咳了一声,打断她,向她使了个眼色。毕归会意,重启话头说:“明知不可而为之,这是先父一生信条。就算前路有千难万难,我也绝对不会放弃恢复王国的希望。” 会这么着急,说明这小丫头片子到目前为止除了一个单仁以外在国内还是孤立无援的。而单仁纵然腰缠万贯,但论起在宝矿星中能起到的影响,还是弱了一些。韦元长心中窃喜,面上却仍然保持着悲壮的神色,“殿下说的对,是我太浅薄了。但老臣以王国之名发誓,只要殿下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毕归绷着脸,努力抑制着喜色,点了点头,“韦先生对王国的一片赤诚我与先父都了然于心。我与单先生会保持和你的联系。现在先生还得再与杜才冠虚与委蛇一段时间。等到复国大计举时,还需先生与我们里应外合,一起拿下这个窃国贼。” 韦元长满口应许,接着将他们从后门恭敬地送出。等到两人的车趁着夜色离开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渐渐缩了回去,招手唤来手下,吩咐说:“盯着这辆车,把他们以后的行踪一个不落地报告给我。” 与此同时,车上。 车门关上后,单仁终于不用强忍,哈哈大笑起来,“……殿下,当什么女王啊,影帝在等着你呢。” 毕归却没有他这么高的兴致,只是抬起手来,紧攥的拳头渐渐松开。 单仁也收敛了笑容,没有再说话。 “谎言。”沉默片刻后,她说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谎言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了。” 单仁叹了口气,安慰道:“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她抬起头来,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我跟孙惠思说,自由的国家无法建立在恐怖手段上,现在我需要把这句话再对自己说一遍了。” 单仁不知道如何宽慰她,只得保持沉默。 但是她似乎并没有为此所困,片刻后挥了挥手,“管它呢。未来这样的事情会有很多。” 单仁又叹了口气,“你和他们都不同,这点我们都知道。” 毕归笑了笑,“我明白。其实在我作出决定的时候,就早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单仁看向她问道:“被我撺掇着走上这条路,后悔吗?” “我当然不会因为仅仅因为你的撺掇就做出这么大的决定。”毕归说,“而且我也知道,要付出的远远不止这些而已。原则、正义感,这是难免的,说不定还有名声、健康,甚至性命。就当这是我选择这条道路后付出的第一个代价吧,毕竟……” 她顿了顿,低声说:“毕竟这可不是一场游戏啊。” 第40章 缺德 全息影像台上,自由大道和凯旋街的十字路口人声鼎沸。在一片“王国万岁”的呼喊声中,毕归登上车顶,开口时声音从广播中传出,响彻整个城市,“公民们——我是毕归。” 影像至此消失。坐在影像台前的孙惠思紧紧攥住拳头。 在杜才冠的巡视路线上,这个路口正在他们原定刺杀地点的前一个。单仁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推出了毕归和王国不说,还扰乱了场面,想不动干戈地打断他们的刺杀计划。 他想到这里,冷笑了一声。 遗憾的是——恐怕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站在他身后的卫英迟疑了一番,在得到他眼神许可之后开口道:“我可以解决掉她。” “不用。”孙惠思冷冷地说,“一个女人而已,我还不至于会怕她。” “可是……” “这件事别再提了。”孙惠思打断他,接着抱起双臂靠在椅背上,“我的确讨厌她,更讨厌她父亲那个天真到断送了国家的罪人。但她毕竟不是杜才冠那个老贼,杀了她对联盟没有好处。” 卫英咬了咬牙,“……是。” 孙惠思看向他,放柔了目光,“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你也要学会对我教你的那些具体分析才行。有的时候子弹确实能解决问题,但有的时候——也需要采用别的办法。” 卫英低头,“对不起。” “不用道歉。”孙惠思说,“不过,以后不要再说起这件事了。如果毕归发展不起自己的势力,那她根本不足挂齿。而如果她的实力强大起来,那我就会和她真枪实弹地竞争一场。” 他说到这儿,笑了一声,“说真的,虽然说出来有点不爽,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她会是个很好的对手。” · “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听自由夜话,我是李嘉图。今晚的主题是……” 贺存心调小了电台的声音,接着给徒弟们指点了几句后,重新打开游戏光脑,打开了看到结尾的《高情商人士的七个习惯》,匆匆看完后换成了《你所不知道的一百个体现低情商的小习惯》,继续认真地向下翻着,偶尔记上几条笔记。 门被推开了,单仁跟在毕归身后走了进来,瘫在沙发上长长地出了口气,保持着目光呆滞朝向天花板大概半分钟后,才慢悠悠地开口:“终于又搞定了一个……” 贺存心关上阅读界面,看向他,“很累吗?” 单仁叹了口气,“你成天玩游戏当然不知道,我们俩整天玩的都是宫心计啊,心累。” 闻言,贺存心缓缓勾起拿肖迪排练了数次的温柔笑容,柔声说:“辛苦你了。” 懵逼片刻后,单仁露出了关爱的眼神,语重心长地说:“大黑啊,有病咱得治,憋怕花钱。” …… 学习成果收到了打击的贺存心迅速恢复面瘫,重新打开阅读界面,继续进行辛勤努力。 毕归走了过来,拾起茶几上的笔,在名单的倒数第二个名字上划了一道,“还剩下最后一个。” 单仁坐起身来后,脸色严肃了不少,“蒋君求。” 军部的精神领袖元帅蒋君求是名单上最难啃的一块骨头,因此被留在了最后一个。蒋君求是名单上少见的年轻要员,还不满三十岁,父亲是前任元帅,杜才冠的开国功臣,在十四年前被抗议联盟暗杀。能力很强,在军中威望极高,但一直以来都对杜才冠忠心耿耿,情报局老大派专员连年盯梢都挑不出他的错来,最后只好在报告中承认这小子是真心的。 这样的背景让收买他变得格外难办,然而蒋君求却是他们无法绕开的一个角色。他手里掌握着生日庆典当天的近卫军,还有首都的守军,而且地方军也几乎都听他的号令。甚至可以说,他们的策划是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能否获得蒋君求的支持。 毕归在个人光脑中打开蒋君求的资料,向下翻动着,一边说:“根据情报局的调查,蒋君求和他的副官矛盾不小,我们似乎可以从这点下手。” 单仁跟她一起看着,说:“挑起内讧并不容易,而且太容易引起混乱。他一定还有别的弱点。” 资料翻到底后,过了几秒自动跳回了开头。单仁看着蒋君求的基本信息,忽然想到了什么,“你看这个……” 他只想蒋君求家庭状况的那行字,“未婚,无子。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十四岁的弟弟叫蒋君舍。也就是说,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单仁说到这儿,点进了关于他弟弟详细资料的链接。这份报告里有不少照片,是蒋君求与其弟弟从小到大的各种互动。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两兄弟的感情真的很好,情报局的报告也承认了这一点。 毕归皱了皱眉,“你是说……” “请他弟弟来喝个茶。”单仁说,“然后让蒋君求单独来接弟弟回家。这样如何?” 毕归低头,良久后说:“值得一试。” 单仁知道她还有所顾虑,“放心吧殿下,只是请他过来喝个茶而已。” “我明白。”毕归叹了口气说,“只是——我在想,蒋家的安保措施一定相当严密,咱们要悄无声息地带出他们的小少爷来,恐怕没有这么容易。” “这倒是个问题……”单仁摸了摸下巴,接着抬起头来,对贺存心说:“帮我接一下你小弟。” 贺存心并没有多问,直接接通了和肖迪的通讯。肖迪一脸荡漾地刚喊出“大黑锅”,就看到一张真的黑成锅底的脸出现在眼前,顿时蔫了,老老实实地说:“大黑哥,大白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单仁的脸色这才缓和过来,“你们宝矿星的几个世家之间应该联系不少吧。” 肖迪答道:“长辈之间都有来往,小辈的话也都是混在一起玩的。” 单仁点头,“那你肯定认识蒋家兄弟吧。” “蒋家小的那个挺熟,大的那个……”肖迪说到这儿,打了个冷颤,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并不愉快的记忆,“唉,那混蛋特别难搞,世家子弟里面就他最正经了。看我的眼神像看叛国贼一样,最恨我带坏他弟弟。上次我约君舍出来玩,他不放人,我翻墙进去找,结果被他家警卫抓住,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揍啊……这种事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哦,是吗?”单仁抱臂,靠在了沙发背上,“不过我估计你恐怕不会介意为了大黑哥再牺牲一次吧?” 毕归反应过来,瞟了一眼单仁,忍着笑说:“这样会不会有点缺德。” 单仁耸肩,“缺德刚好是我的强项。” 肖迪这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接着惊恐地看着他,“大,大大大白哥,你不会是要我去……” 单仁露出微笑,“会。” · 年轻的元帅坐在办公桌后,身上不见一道褶子的军装被经过良好锻炼的身材衬得格外英气十足。他缓缓张开嘴唇,说话时带着久居高位者自然流露的不容置疑,“不行。” 站在他面前的少年顿时火了,“凭什么不行!你凭什么整天把我关在家里,我也要出去玩!肖迪哥哥他们都——” “住口。”蒋君求说,“肖家本来就不是什么底蕴深厚的家族,那个肖迪更是个无可救药的花花公子。你作为蒋家人,也想跟那种败类一样吗?” 蒋君舍向他吐了吐舌头,“你凭什么看不起肖家,同样是为总统爷爷和国家出力,哪儿有什么高低贵贱。反正我就是要出去玩,你再怎么也拦不住,咧咧咧咧……” “啪”一声,手中的一摞文件被蒋君求拍在了桌面上。他严厉地说:“蒋君舍,把家规第五十六条大声背十遍。” “不可吐舌头不可吐舌头不可吐吐吐我就吐吐吐吐吐吐!” 蒋君求站了起来,走到蒋君舍面前,低头俯视着他,没有说话。 但蒋君舍的气势却顿时弱了下去,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哥……” “面壁思过三天。” 蒋君求丢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 他走远后,老管家走进来,露出遗憾的表情。“小少爷,我早就叫你不要顶撞大少爷了。现在可好,又得关禁闭了吧?” 蒋君求走后,蒋君舍倒是没有再任性闹腾,而是颇为平静地说:“咱们走吧。” 禁闭室的门关上后,他坐在毫无舒适度可言的铁架床上,想起肖迪约他出去时所说的话。 “别拒绝我啊蒋二少,这回可真不一样。”一向嬉皮笑脸的肖迪忽然严肃了起来,“这回我有件事要跟你说,跟你爸妈死亡的真相有关。来不来?” 肖迪不会为找他出去玩编造出这种话来,这次他这么说,一定掌握了什么事情。 他必须去。 蒋君舍想着,悠闲地在禁闭室里走了一圈,勾起嘴角。 如果哥觉得这种地方能关得住他,那可就太天真了。 第41章 欺骗 蒋君求站定在门前,按响了门铃。片刻后门自动旋开,他走了进去。 装潢豪华的大房间中又多了不少从全联邦各地运来的新奇摆件。办公桌后,杜才冠正埋头看着一本公元历年代的古书,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有人来访。 杜才冠没有受过正规教育,读写能力都是自学的,文学鉴赏力自不必说。但每当他单独召见要员时,都会捧上一本公元历时代的晦涩古书,还喜欢随口从中说出一个典故来,以显示自己确实在读。 在他允许之前,任何人不许说话,这是规矩。因此蒋君求并没有开口讯问,只是保持干净利落的站姿,笔直站在他面前。 良久。杜才冠抬起头来,微笑着对他说:“‘他在自己的荣光中如此孤独,孤独得连一个敌人也没有剩下’,加西亚·马尔克斯,《族长的秋天》,你知道这本书吗?” 蒋家早在王国时代就是藏书世家,家中收藏有一整排书架专门摆放马尔克斯的书,光是这本《族长的秋天》大概就有十个版本以上。他行了个军礼,“报告总统先生,没有听说过。” 杜才冠又露出了那个他最标志性的、表示着“宽宏大量”的微笑,说:“小蒋,不用这么紧张,坐。” 蒋君求坐在他面前,仍然板着脸,保持着标准的军人坐姿。 与杜才冠的会面就是这样,必须耐心地等待大概半个小时时间的神秘兮兮,勉强说得上正事的谈话才会开始。 杜才冠曾经用这一招让所有属下与敌人心惊胆战。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蒋君求刚刚承袭父位,成为宝矿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元帅。十几年前的杜才冠脸上没有这么多皱纹,头发也没有刻意染黑后不自然光泽,身材也没有这么臃肿。 刚刚当上总统时的杜才冠可以说是风华正茂。久居高位的经历让他无论毫无表情还是面带笑容都不怒自威。但现在事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而杜才冠并没有意识到。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笑起来不再令人心惊胆颤,而是看起来像个看着孙儿的慈祥老爷爷——正如他没有意识到,现在他的引经据典和故弄玄虚再也不能让人心里发毛、低头检讨自己的错处,而只能显示出他在学识方面的欠缺。 现在是蒋君求最好的机会。 外人都说蒋君求是杜才冠的一条狗,忠心耿耿不问是非。这很好,说明他多年以来的伪装相当成功。 沉默之间只能听到纸质书页翻动的沙沙声。蒋君求一丝不苟地保持着坐姿,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任何松懈。 长期高强度的训练让他对时间格外敏感,他能感觉到大概过去了二十五分钟,杜才冠终于再次从书页中抬起头来,接着咳嗽着打开抽屉,从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就着水吞下了几颗,接着看向他。 蒋君求知道这是一个试探。他紧绷着脸,不动声色。 杜才冠这才满意,低下头去,又咳嗽了几声,接着说:“小蒋啊……年纪这事儿真是不饶人,你说是不是?” 杜才冠七十岁。按照全联邦的平均寿命来说,这在老人中实在还算年轻。但三十年来无休止的奢侈、算计与年轻时的旧伤加在一起,已经让他变得衰老不堪。 蒋君求说:“总统先生仍然一如当年。” “当年?”杜才冠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喜欢说些好听的哄我这个老人家。你还不到三十,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 蒋君求没有接话。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杨伯伯,吴伯伯,还有刘伯伯,一个个的都在这几年去了。还有你张伯伯和郑伯伯,半截身子恨不得都埋进黄土里。看着当年的战友故交一个个凋零,我有时候也在想……我是不是也该收一收手了呢?” 收手? 如果不是训练有素,蒋君求几乎要为这句话冷笑出声了。三次大清洗、红石星、五次“平叛”战争……宝矿星的人口在这三十年间锐减五千万,这位罪魁祸首说收手就收手吗? “但是你也知道的。”杜才冠双手交叠,身体前倾,看着他的双眼,“我那几个儿子都是不成器的东西,训了这么多年也没训出个人样来,孙子辈又全是女儿,就算我想收手,也不知道该把国家托付给谁好。” 这已经是相当明显的试探了。蒋君求与他对视,目光毫无波澜。 杜才冠又叹了口气,靠回了椅背上,“要是你父亲还在就好了。他看人的眼光相当之准,只要是他推荐的人选,从来就没有出过错。小蒋,不然你来说说吧。” 父亲的眼光要是真准的话,就绝对不会认杜才冠为主了。蒋君求终于开口道:“感谢总统先生的信任。但我一心领兵,对朝中情况并不了解。” 杜才冠微笑,“一心领兵?确实啊,小蒋,你真没有辜负我的信任。军中上到将领,下到士兵,没有一个不对你言听计从的。” 蒋君求低头,“总统先生,我……” 杜才冠用笑声打断他,“不要紧张,小蒋。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 他说到这儿,将笑意收了回去,“你也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蒋君求抬起头来,露出有些委屈又带着点无助的表情,“总统先生,我是真心想……” “我还没有问你话呢,小蒋。”杜才冠温和地打断他,“不错,我知道你对共和国的一片真心,但是真心有时候也能办坏事。以后你要记住今天我来找你谈的这些话,明白了吗?” 蒋君求低头答道:“明白。” 杜才冠起身,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别一脸委屈,看得人怪心疼的。我知道你还有事儿忙,先去吧。” 蒋君求稍稍抬眼,又有些胆怯地收回目光,许久后轻声答道:“是,总统先生。” 从总统宅邸出来后,他登上共和国元帅的私人车驾,开启反间谍系统,接着随意地靠在座位上,一手遮在眼睛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的副官付观设定好自动驾驶的目的地,接着说:“别太难过。” 父亲的忌日刚刚过去。几乎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被杜才冠以各种理由找去谈话。这位慈祥的总统先生自始至终都没有信任过他。 但蒋君求看向付观时,却还是忍不住笑了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付大哥。我就要解脱了!” 杜才冠一直怀疑他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十四年前蒋父并不是像广为人知的那样是被被抗议联盟的暴徒杀死的,他只是第一次大清洗的一个牺牲品而已。 父亲近乎天真而虔诚地信任着他亲手扶上宝座的独|裁者,相信只有杜才冠才能给宝矿星带来和平和繁荣。而当他逐渐开始醒悟过来时,只来得及短暂地向两个孩子交代几句,就和妻子一起死在了出公差的路上。 继他之后,蒋君求当上这个劳什子元帅已经有将近十年的时间。 撒了十年的谎,抛弃了爱好、性格、良知,充当杜才冠的刽子手、看门犬……这一切都是为了几天后! 付观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蒋君求抓住他伸来的手,露出调皮的笑容,“付大哥,等杜才冠那老不死地挂了之后,咱们该怎么庆祝才好啊?” 付观严肃地看着他。 “别这样啊付大哥,你真是越来越没劲了。”蒋君求讪讪松开他,翘起二郎腿,“你不去,我自己去。” 付观无奈地说:“最多喝一瓶,晚上必须十点到家,不许和肖迪他们胡闹,不许带你弟弟喝酒。” “知道了知道了,你事儿怎么这么多。干嘛看不起肖迪啊,肖迪比你可好玩多了。可惜都是他只喜欢找君舍,从来都不理我……”蒋君求晃着腿嘟囔道,“君舍那小子要是知道我喝酒不带他,指不定又要闹上多久呢。那个臭小子,淘气死了,也不知道像谁。” 付观说:“你小时候更淘气。记不记得之前……” 蒋君求脸色刷地通红,“不许说那个!再说绝交!” 付观果然没有再说下去,但还是忍不住笑了笑,重启话头说:“这样挺好的,好久没看你这么轻松了。” 蒋君求挠了挠鼻子,神色渐渐恢复平静。片刻后,他说:“现在高兴实在太早了,我们还没有取得胜利,一切因素都可能成为逆转战局的变数。帮我跟孙惠思再确认一遍生日庆典当天的细节,一条条地问,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接着认真地看着付观的眼睛,沉声说:“还有……千万要时刻记得我们两个的计划。如果杜才冠——” 自动驾驶系统的地图忽然闪烁了一下,接着爆出了一阵嘈杂的电流声,黑了下去。蒋君求皱起眉头,正打算上前检查,屏幕就忽然又亮了起来。 “你好,蒋元帅。”画面中的青年微笑着说,“我真挚地邀请你与我共进晚餐,顺便把贵府的小公子接回家。” 蒋君求心头一紧,还没来得及想出话来回答,就听到蒋君舍的怒喊声。 “放开我!混蛋!有种放开你爷爷,咱们单挑啊!下阴招算什么好汉!放开!” 蒋君舍双手被反绑着,被两个蒙面人推搡着进了画面。说过话的青年一手将他扯过来,仍然保持着微笑,“蒋元帅,希望你不要通知任何人,独身准时赴约。如果能做到的话,不妨点点头。” 蒋君舍怒喊道:“哥,你听他瞎胡扯!不许来!听到没有,他们是总统先生和共和国的敌人!他们的目的在你,你不许来!你要是来了,就是叛国!我就——我就不认你!我自杀!不许来!” 两个蒙面人又上来将他拖出了画面,蒋君舍的吼声越来越远,“有种放开你爷爷!你大爷!你祖宗!共和国万岁!共和国万……” 他的声音完全消失后,蒋君求点点头,冷静地说:“我知道了。把地址发给我。” 那青年露出满意的笑容,接着画面一黑,又换回了自动驾驶的地图。 此刻,蒋君求的手才开始颤抖起来,脸色苍白,无助地看向付观,“付大哥……怎么办?君舍……” 付观立刻接通了蒋家管家的通讯,刚打算说话,就被老管家惊慌失措的声音打断了。 “大少爷,小付,我正打算找你们呐!小少爷不在禁闭室里,估计是跑出去找那个姓肖的臭小子去了,这可怎么办?大少爷,大少爷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蒋君求勉强勾了勾嘴角,“别着急,我会去找他的。” 老管家又絮絮叨叨地数落了肖迪一番,这才挂断通讯。顿时,他脸上最后一丝伪装出的平静也消失殆尽,一把抓起付观的手,急促地喘息着,“付大哥……付大哥,会不会是……会不会是杜才冠的人……” “那个人很面生,通用语说的很标准,不像是宝矿星人。很可能跟杜才冠没关系。”付观回握他的手,一边调出驾驶系统的信箱,打开最新收到的信件。上面是一行地址与详细时间。他试图找出这封信件的发信地址,却在数次尝试后无功而返。“别着急,我会想办法,君舍不会有事的。” 蒋君求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在个人光脑的地图功能中设定了这个地址,“他定下的时间就在一个小时之后。没办法了,我必须得去。” 付观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要冲动,等我想出……” “没有别的办法了!”蒋君求攥紧拳头,咬了咬牙,“付大哥,千万别忘了我们俩的计划。还有,立刻跟抗议联盟联系,说生日庆典上的计划改由你来负责。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我……我……” 他有些语无伦次地嘟囔了几句,接着甩了甩头,起身。“我要走了。” 付观没再拦他,只是取消自动驾驶,把车停在一个隐瞒的角落。 等蒋君求下车之后,他重新关上门,打开通讯录,手指在代表孙惠思的“我孙子”前犹豫一番,最终还是移开,点了“杜老贼”。 足足过了三分钟,通讯才最终接通。杜才冠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见到他后露出微笑,“小付啊,终于等到你了。上回跟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付观说:“谢谢总统先生抬爱。我想……是时候了。” 第42章 收服 单仁解开蒋君舍手腕上的松结,拍拍他的肩膀,“小子,演的不错啊。” 蒋君舍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丑话先说在前头——你要真是想对我哥不利,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这小子倒真是有趣,被他们骗来抓住之后,一点都不慌张,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冲我哥来的吧,杜才冠的人?” 沟通了一段时间之后,单仁发现他确实不像资料上所显现出来的样子对杜才冠忠心耿耿,于是出言试探了一番无误后,透露了自己真实目的。没想到这小子听了之后倒是挺高兴,说:“那你们把我哥叫来,能让他清醒起来吗?” 蒋君舍虽然才十四岁,倒像是个小大人一样,该明白的事情样样都不含糊。虽然资料上显示他是个没正形的淘气孩子,热血地崇拜着总统先生,希望长大之后报效祖国,但他实际上对那一套说教根本嗤之以鼻,只是因为自家哥哥从小这么教育无奈之下才学的。 相比之下,蒋君求倒是真的相信了这一套。蒋君舍一直为这件事烦恼,但又不敢出言相劝,单仁这样的举动到正是中了他的下怀,结果想要利用他搞定蒋君求的单仁反而被他利用了一次。 单仁拍了拍他的后背,“放心吧,我们绝对不会为难你哥的。不过到时候可能还需要你配合才行。” 蒋君舍点头,“只要能让我哥清醒过来就行。” 没过多久,出外勤的贺存心扛着一个麻袋走进门。“他果然比约定时间来的更早,我趁他不备把他带回来了。” 别的不说,大黑办这种事还是很令人放心的。单仁满意地从他肩上接过麻袋,平放在沙发上敞开,蒋君舍有些紧张地凑过去。 贺存心看了他一眼,解释说:“普通麻醉剂,注射抗麻醉的话几分钟后就能醒来。” 蒋君求近看起来比单仁想象的还要年轻,眉眼之间稚气未脱,和照片上那个横刀立马的大元帅一对比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了。单仁从空间中拿出急救箱,给他注射抗麻醉剂。 蒋君舍盯着自家大哥看了半晌,叹了口气,继而小声嘟囔道:“整天板着个脸,给谁看呢……” · 蒋君求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双手被反绑在椅背上,顿时咬了咬牙。 居然被暗算,实在太不小心了。 混蛋,也不知道君舍那小子现在怎么样…… 片刻后,房间门被推开,他在屏幕上见到过的那个青年走了进来,带上门后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蒋元帅,幸会。” 蒋君求冷冷地看向他,“你是单仁?” 青年露出笑容,“看来我在贵国还不算默默无闻嘛。” 真的是他?蒋君求哼了一声,“你这样的一个名人,为什么要搅进宝矿星的这趟浑水,还嫌自己的名声不够臭吗?” 单仁说:“受人之托。” “哦,是吗?想必不是受宝矿星人之托吧。我不相信我国会有公民做出这样的引入国外实力干预的叛国之举。” 蒋君求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和他周旋,同时一刻不停地分析着。单仁为什么要介入宝矿星?他是个商人,绝对不会做无利可图的事,或许真如他自己所说,是受人之托。那么究竟是受谁的委托呢? 蒋君求历数他的敌人。从安全部部长肖庆保到紧急事务委员会的韦元长,再到军中与他意见不合的高级将领,但都想不到他们能与单仁有什么联系。而且,如果真是他们的话,他的脑袋估计早就搬家了。 会把他绑架来,却不对他动手,又有可能会和单仁有联系…… 杜才冠。 蒋君求的身体顿时紧绷起来。果然还是来了…… “很遗憾,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蒋元帅。”单仁说,“我的顾客还真的就是宝矿星人,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公民。你知道她是谁吗?” 蒋君求紧紧抿着唇,片刻后还是开口问:“他是谁?” 单仁没有回答,只是说:“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不要有压力,照实回答就行。” 还是他的试探。对于这样的试探,蒋君求已经应付了十几年,而今天也——绝不会有任何问题。他保持着冷静,“请问。” “你真的觉得……你的父母是被抗议联盟的新共和派杀死的吗?”单仁说着,掏出小刀,在捆绑住他双手的绳子上轻轻磨着,另一只手把住他的脉搏,“还是说,另有怀疑,只是不敢说出来呢?” 长期苛刻的训练让他早就已经可以对身体的一切体征控制自如,包括语调与脉搏。蒋君求面不改色地回答:“父亲为国牺牲,被暴徒残忍的杀害。这一点没有任何值得质疑的地方,不管是曾经、现在还是以后。” 过了一会儿,绳子被割开,脱落在地上,发出轻响。单仁仍握着他的手腕,手指肚下意识地稍微加上了一点力气,“下一个问题。你知道红石星吗?” 蒋君求答道:“红石星是离宝矿星最近的原可住人星球,在大遗忘世纪的战火之后不再适合人类居住,现在荒无人烟。” “荒无人烟吗?”单仁轻笑一声,“我本来也这么以为——如果没在几天前去过那一趟的话。它可并不像你说的那样简单。” “如果有人迹的话,可能是有科研队在上面进行考察吧。”蒋君求说,“我一心执掌军部,对外星事务了解不多。要问这个问题,你应该去找别人。” “既然如此,那我问你几个关于军部的问题。”单仁放开他的手腕,又将手指搭在了他的脖子上,“你在十四年前受命成为元帅,那么,十三年前的南方战争你总该知道吧。” “南方平叛是我奉总统先生之命发动的正义战争。”这是他手上沾血最多的一次。就算付大哥再怎么安慰他说这是迫于无奈,他也无法原谅自己。总有一天他会为此付出代价,或许是一次审判,又或许是来自自己的一颗子弹。 但就算死,他也必须要死在杜才冠之后,等到君舍长大成人,变得成熟起来,能够替他担起蒋家和宝矿星的担子为止。 在这之前,他必须活下去,哪怕背负着鲜血、污点和无穷无尽的谎言。“十三年前的我国南方,抗议联盟的叛乱分子试图破坏和平,让宝矿星陷入又一个大遗忘世纪中。只要我蒋君求活着一天,就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你们就派去了几十万的军队,找不到共和派就杀了一堆农民完成指标?” 蒋君求说:“这样的指控不符合事实,是对总统先生和我的污蔑。” “很好,我知道你的答案了。”单仁点了点头,“不过,对于以上的这几个问题,你的弟弟似乎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蒋君求心一跳,“君舍十分尊敬总统先生,对未来报效宝矿星有着极大的热情。我不知道你所说的‘截然不同的看法’是什么意思。” 单仁又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接通通讯说:“带进来吧。” 此时蒋君求的身体终于抑制不住地紧绷起来,呼吸也变得局促了不少。不会的,君舍被隐瞒地很好,那小子对宝矿星和杜才冠的脏事根本一无所知…… 然而,下一秒这样的幻想就被彻底打破了。 门打开后,蒋君舍走了进来,站在他面前,皱着眉头说:“哥,你怎么还是不明白!” 听到他这句话,蒋君求一下子手脚发凉,连声音都有些发起抖来,“不——明白什么?” “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蒋君舍把住他的肩膀,激动地一口气说,“难道你忘了父亲那天临走前对咱们两个说过的话了吗?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谁杀的吗?你不知道红石星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你不知道那几场所谓的平叛战争是怎么回事?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就是想不通!杜才冠那个老贼——” “闭嘴!”蒋君求双眼通红,平生第一次这样凶恶地朝蒋君舍喊道,“闭嘴!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蒋君舍被他忽然的怒吼吓住,愣了几秒。蒋君求甩开他站起来,目光在天花板的四角慌乱地环绕一周,仰着头说:“总统先生,我弟弟还小,他什么都不懂,听信了谣言才会这么说的。他并不是真这样想,他是被歹人蒙骗的!您让我把他带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育他,总统先生……” “根本不是!”蒋君舍气得直跳,想冲过去再找蒋君求分辨几句时,却被单仁拦住。 单仁放开他,轻声说:“到这一步你还不明白吗?他根本就没有被骗,也没有不清醒,他是为了保护你啊。” 蒋君舍一愣,片刻后喃喃道:“保护我……” 单仁的手搭在他肩膀上,“好好看看你哥的样子。” 蒋君舍从未见过大哥如此慌张的样子。他在房间中手足无措地转着,寻找不存在的监控器,对那个他其实同样深恶痛绝的人苦苦哀求…… 蒋君舍狠狠咬了咬牙,“哥!单仁他其实——” “单仁?”对,没错,还有单仁。说不定录像还没有交到杜才冠手上,只要他能搞得定单仁…… 蒋君求转身冲向单仁,跪倒在他面前,“单先生,求你了,刚刚的事千万不要让总统先生知道。你让我付多少钱都可以,并不难的,只是把最后那一段截掉。我们等一下可以重来一遍,等我跟君舍说好……” 单仁叹了口气,把他扶起来,“对不起,蒋先生。” “不行吗?已经被他看到了吗?他已经派人来了吗?”蒋君求脸色刷白,丢开他后抓住蒋君舍的胳膊,“君舍——你小子给我记住,等一会儿不论发生了什么,只管好好地藏起来。我会有办法,我会想出办法的……” 蒋君求鼻子发酸,用力抱住他的脖子,蹭到他怀里大哭起来,“哥,原来你根本没有……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蒋君求搂住他以后,却一下子重新冷静下来,轻拍着他的后背,“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你不会有事。我会解决这件事。” 单仁无奈地走进了一步说:“实在不好意思啊,蒋先生。但我觉得我有必要插一句了……我根本就不是杜才冠派来的人。” 蒋君求手一僵,皱起眉头。 “好吧。”单仁又叹了口气,“我知道绑架行为还有那些问题都很具有误导性,可能让你误会我是杜才冠派来试探你的忠心的。但实际上,之所以我以这种并不是很礼貌的方式把你请来,主要是为了争取你的支持。” 听他说到这份儿上,蒋君求这才面露错愕的神色,瞪向蒋君舍,“怎么回事?” 蒋君舍心虚低头,“对不起,哥,单仁说的是真的。他把公主带回来了,想要推翻杜才冠恢复王国,可是我们都以为你是杜老贼那边的……” 蒋君求明白过来,顿时气得发抖,“所以……之前那段录像上,你们来合起伙来吓我?” “对不起。”蒋君舍小声说,“但不这么做怕你不会来嘛……” “你丫——”蒋君求狠狠在蒋君舍脸上掐了一把,“臭小子,你下次再擅自自己出门试试看?你是想吓死亲哥吗?” 蒋君舍怯怯道:“哥,我再也不敢了……” 别看蒋君舍这小子对谁都一脸臭屁,在大哥面前还是得乖乖挨训啊。单仁在一旁看着这边上演情感大戏,一边遗憾自己没带个瓜进来吃。 不过,那边兄弟解开误会尽释前嫌的戏码进行的时间比他想象中的更短。蒋君求最后拍拍蒋君舍的后背,放开他,把他打发出去,接着走向单仁,“单先生,你希望得到军方支持?” 单仁点头,“没错。” “请问我为什么要信任你?”蒋君求说,“我不是君舍,不会被你三言两语骗倒。我需要你把你出现在宝矿星的前因后果,你所有的计划,你的动机,你有几成把握,你需要我怎样的支持,还有君舍所说的‘公主’是怎么一回事完全说清楚。” 单仁微笑,“这个简单。我出现在宝矿星是因为受到宝矿星末代国王之女毕归的委托,帮她推翻杜才冠而恢复王国的。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蒋君求说:“且不说你那个所谓的‘公主’是真是假,你应该知道,蒋家是共和派,在全民大会中投了罢黜国王的票。就算我们有同样的敌人,这也并不意味着我愿意恢复王国。” “这件事我们可以待会儿再详谈。”单仁继续说:“我的计划将会在几天后杜才冠的生日庆典上展开,届时需要你和你的手下的全力配合。” 蒋君求闻言,再次皱起眉头。 生日庆典时的计划?他们和抗议联盟联手了吗?还是说不谋而合?不可能是前者,如果是的话,这么大的变数,孙惠思没有理由不通知他。如果是后者的话,事情就有点难办了。他应该把抗议联盟的计划告诉这些人,让他们终止行动吗?但孙惠思又说这次行动知情者越少越好。那么直接告诉孙惠思?更不行,以孙惠思多疑的性格,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遭,说不定还会影响他们双方的合作关系。 思前想后半晌,他终于说:“让我见一下你说的那个公主。” 说实话,如果单仁所宣称的不假,那么说不定这边才会是更好的合作对象。 他并不喜欢孙惠思,只是之前别无选择。孙惠思的为人和手段让他看到了太多和年轻的杜才冠相似的地方。按照父亲的描述,年轻时的杜才冠有魄力、有才干、懂得御下之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有着一腔热血的报国理想,并为了理想不惜代价不择手段,让人忍不住心甘情愿地追随。然而那是在他取得权力之前。 与现在宝矿星的很多人不同,他对王国并无特殊的情结,对毕归的了解更是少而又少。但正因如此,才值得一试。 门就在这时打开,一个长相酷似先王后的女人走了进来,停在他面前,向他笑了笑,“蒋先生,很抱歉用这种方式邀请你来,但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蒋君求打量她一番,“你就是毕归?有什么证据吗?” “我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毕归说,“有的只有这张脸和我知道的一点信息。” “你都知道些什么?” 毕归说:“在全民大会召开的前一天晚上,先父对令尊说:‘我知道你的理念,能猜到你的选择。千万不要因为考虑我而背叛自己的内心,不然我就不认你这个朋友’。这是先母告诉我的。但这件事发生在你出生前数年,我不确定你是否知道。” 蒋君求沉默。 他确实知道。这件事从小到大父亲对他提过很多次。 之前他一直以为国王这么说只是个虚伪的掩饰,为的是刺探父亲的真实想法,就像是杜才冠隔段时间都要对他说一遍的那些话。但是最近他回想起来,却有了截然不同的看法。 说不定毕思只是个天真到无药可救的笨蛋而已。 毕竟,会傻到怂恿挚友反对自己,还尊重罢免自己王位的会议结果的国王,恐怕古往今来也就只有他一个了吧。 蒋君求说:“所以……你觉得他做的对吗?” “是对是错,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标准,我没有资格用自己的价值来衡量别人的是非判断。”毕归顿了顿,“但我可以理解他。我父亲当然希望令尊能站在自己这边,但是他却不愿意让挚友为此而背叛心中的理念。无论自己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都不应要求别人为自己牺牲,这就是他的原则。” 许久后,蒋君求轻声说:“但他后来却死了。” “生命这个代价的确不小。”毕归笑了笑说,“但他求仁得仁。” 求仁得仁…… 听到这句于他来说未免有点讽刺的话,蒋君求忽然有点想笑。原来这位丢了王位国王并不傻,反而聪明的很呢。求仁得仁而死,比起他这样的、他父亲这样的,不知道要幸运多少倍。 蒋得仁最终没有得仁,只得到了尸骨无存的下场和一个变本加厉的□□者。那蒋君求呢? 他说:“那如果你重登王位,召开第一次全民大会的结果又是罢免你,你会怎么做?” 毕归答道:“我会放弃王位,在国内作为反对派继续活动。” 蒋君求看向她,“执迷不悟。” 毕归毫不介意,“总结的好。” “有意思。”蒋君求笑了起来,向她伸出右手,“看来我要把这一注压在王国身上了,千万别让我输的太惨啊。” 毕归握住他的手,也调侃道:“那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第43章 共枕 生日庆典前夜。 单仁给来客的杯中倒满茶水,接着说道:“贾先生深夜造访,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吧。” 贾祥看着他,“关于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事,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阻止对总统杜才冠的刺杀行动?我印象非常深刻。”单仁不动声色地说着,也倒满了自己的杯子,“不过真的没有想到,完全更换了住址之后,贾先生居然还能找到我们的位置。不知道是通过什么途径呢?” “我有自己的办法。”贾祥草草说了一句之后,急切地转移了话题,“关于那件事,你真的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决定了吗?” 单仁放下茶杯,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贾先生,我也实在是很为难啊。” “我已经筹到了钱。”贾祥说着,打开了他身后的背包,倒过来抖着,茶几上堆起了一捆捆的宝矿钱币,“换成通用币大约有九万八千,虽然少了一点,但我知道你不会在乎这……” 单仁再次叹了口气,摇着头说:“贾先生,你还不明白吗?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 贾祥的动作僵住,脸色沉了下来,许久之后,开始将桌上成堆的纸币收回背包,“那单先生究竟有什么顾虑?” “唉,一言难尽。”单仁说,“我还以为以贾先生这么聪明的人,会明白我的苦衷的。” 贾祥将最后一捆钱塞进背包,“以你掌握的资源,你的影响力,如果真想阻止,孙惠思怎么可能拦得住你?” “好吧,我承认,论谁的影响大、手段多,恐怕十个孙惠思都比不上我。”单仁说,“但是这毕竟是在宝矿星国内,我作为一个外人,本来就没什么立场插手,更别说是这么一件决定星球未来走向的大事了。他觉得刺杀对宝矿星好,你觉得不刺杀对宝矿星好,我又不了解情况,也不知道究竟你们谁说得对。那我怎么办呢?至少我得把自己摘出去吧。不干涉顶多是道德上的袖手旁观,可如果干涉了导致更糟糕的后果,我岂不是成了法律上的帮凶?” “但——” 单仁站了起来,“对不起,我还有事,失陪了。” 他说完后转身就走,贾祥还想再跟上去时,却被人挡住去路。 贺存心冷冷地看着他,“他不想被打扰,请回吧。” 贾祥咬牙。 贺存心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是我最客气的措辞了。” 贾祥松开攥紧的拳头,说:“好。” 他离开后,单仁也走了回来,坐回茶几旁继续喝了几口茶,一边对贺存心笑了笑,“做得不错啊,大黑。” 贺存心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对于这个他这个老冷的样子单仁倒是已经习惯了,因此并没有在意,只是将注意力移回了茶几旁,意外地在地上捡到一捆钱,在手上颠了颠,“诶,看来我得暂时保管这个了,真是烦恼呢。” 李嘉图跟艾嘉一起走来,坐在单仁身后的沙发背上,一手搭上他肩膀,“哥啊,凭我多年慧眼独具的经验来看,这个贾祥可没有这么容易甘心。” “别担心。”单仁气定神闲地说,“再怎么不甘心,明天也就解决了。到时候他一看我蒙了他,顶多就是把我大骂一顿而已。骂归骂,事情也都解决了,他估计到时候心里还会挺高兴的。”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李嘉图皱了皱眉头说,“我就怕他搞出点什么事来。” “只剩下一天不到了,他还能有什么事?深夜刺杀孙惠思吗?别逗了,你当孙惠思那个小侍卫是吃素的呢。”单仁挥了挥手,“行了,不说这事儿。既然人都到齐了,咱们最后开个会,总结一下情况吧。” 这几天,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李嘉图和艾嘉整天在节目上秀恩爱虐狗,虽然未免拉了一些仇恨,但成功也广大女性同胞中吸粉无数。同时因为话题选得符合热点,历史资料充足而考据严谨,讲解轻松而不失幽默,在宝矿星本来对明星并无好感的知识界也获得了不少听众。地下电台的收听率屡创新高,单仁趁机在休息时分插播了不少善人制造的产品和招聘广告。虽然宝矿星人目前还没法成为良好的顾客,但早一点开始为新市场做准备总是没错的。 蒋君求与他们商量好生日庆典当天的安排后秘密离去,但却把蒋君舍留在了他们这儿。蒋君舍虽然乐得离开家,但一开始却执意不肯,担心他哥哥的安全。单仁为了让他放心,给了蒋君求安上了善人科技新研制的反屏蔽定位装置,蒋君舍发现自己时时刻刻能看到哥哥的动向之后这才放下心来,乖乖留下。 而星际警卫队的那边,从副队长梅有谦发过来的报告中看,星际警卫队在红石星的调查也进展顺利。尽管这次的案件牵扯重大,在没有上报联邦取得许可的情况下,整个警卫队担负着不小的风险和压力,但他们还是收集到了大量证据能够直接证明红石星与杜才冠和宝矿星有关,同时顺藤摸瓜地摸到了各个下家,诸多音频与文字档案资料勾勒出了一整张利益网络。剩下的工作就是找一个合适地时机公开一切资料,然后让整个联邦的舆论来反过来迫使联邦上层采取行动。 大体上总结过一遍后,他们又将行动的细节商讨了一番,最后各自提前回到房间休息,为明天的计划养精蓄锐。 单仁关上房门,长舒了口气,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许久之后,他抬起手来,透过窗外的暗淡月光看着自己的指尖。 良久之后,他将手收了回来,在肚子中央揉了揉,深吸一口气。 若成,皆大欢喜。若败,恐怕他的手上又要沾上更多血了。 就这样过了两个多小时,他尝试着换了多个姿势,却仍然没成成功入眠。窗外夜色渐深,算算时候大概已经过了午夜。看着手表上的时间跳到凌晨两点,他叹了口气,彻底放弃,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发呆。 就在这时,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有个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几乎没有一点声音。 单仁忍不住露出笑容,“大黑。” 人影动作一僵。单仁打开灯来,果然是贺存心。 短暂的错愕后,贺存心恢复了淡然的表情,“还不睡啊?” 单仁说:“大半夜搞得跟做贼似的,你来这里干什么?” 看你一眼。 贺存心这样想着,嘴上却说:“睡不着,散步。” 这猫真是越来越像猫了,连夜游的习惯都同出一辙。单仁无奈地笑了笑,拍拍床上自己身旁的位置,“既然都睡不着,就过来唠嗑吧。” 贺存心应了一声,走到他床边坐下,却半天没有开口说话。 沉默持续了很久后,单仁终于开口说:“大黑啊……” “嗯?” “你说,咱们俩出生入死这么多次,是不是也算是好哥们儿了呀?” 过了很久,贺存心“嗯”了一声。 “喂,要不要这么不情不愿啊,不愿意当算了。”单仁本来想用调侃的语气,结果没想到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却带着一点酸意。他自己也发现这一点后,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揉着鼻子说,“你知道的,像我这样的人认识的人都很多。有生意上的、利益上的,还有一大票属下,就是没有真心的朋友。” 他说完后被立马自己的语气酸倒了几排牙,于是补救道:“不过,我已经够幸运的了,还有个亲弟弟。” 贺存心又“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他们出发去红石星之前他听到李嘉图和艾嘉的谈话。 李嘉图很快就要离开了…… “但李嘉图那小子有自己的事业,还有艾嘉,不可能老顾得上孝顺他哥。”单仁说着,看向他,“所以啊,能有你在身边还是挺不错的——哪怕这个好哥们儿只是我单方面认定的。” 挺不错的?骤然受到夸奖的贺存心有点高兴,别开目光,转移话题道:“明天……紧张吗?” 单仁闻言,叹了口气,“怎么可能不紧张。” 一般来说,他是不会把紧张的情绪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的。但贺存心不同。在这个人面前没必要假装,反正他的心思这猫一眼看出来了。“毕竟这回可不同上次,再没有炸一个地下室就能拯救世界的好事咯。” 人越多的地方,事情就变得越复杂,更何况这是一整个住人星球。他们就算成功让杜才冠退位,恢复王国,也并不意味着胜利和美好。就像是当年满腔热血的共和派推翻了国王,却并没有给宝矿星带来理想世界一样。 就像是蒋君求所说的那样,他也把最大的赌注放在了王国身上。但是究竟是大获全胜还是输得当内裤,就不是现在能预测到的了。 “别紧张。”贺存心说,“我们会尽力。” 单仁的目光落在他那张持久面瘫的冷脸上,却忽然觉得格外安心。什么事都会有变数,唯独这只高冷猫永远都是这么高冷。他笑了笑,“大黑,窝都坐暖了,你干脆就睡在这儿得了。” 贺存心有些紧张,“嗯”了一声,“但是……” “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男人嘛。”单仁拍了拍身旁的被子,自己翻身躺下,“行了,快睡吧。再不睡,明天起来你就不是黑猫,是熊猫了。” 坐在床边的贺存心后背紧绷,身体有些僵硬,但最后还是躺在了单仁身旁。许久之后,身旁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但他却睡意全消,坐了起来,目光落在单仁额头上。许久以后,他伸出手来,指尖轻抚那道已经几乎完全消退的伤痕。 身旁的男人强大到既不需要、也不屑于被保护。但是他仍暗暗发誓——从此以后,只要他贺存心活着一天,谁也别想伤害这个人。 · 阅读时间结束了。杜才冠闭目养神片刻,再次睁开的时候,眼前的重影才缓解了一些。 他想起那天和蒋君求的会面。试探、反试探的重重谎言之下,或许只有一句话是真的。 他是不是应该收手了? 三十年过后,他已经厌倦了勾心斗角,也不再像年轻时那样雄心壮志,甚至没有了中年时期对权力的渴求。 七十岁,是个好数字。 等度过明天,就开始着手把担子卸下去吧。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有人按响了办公室的门铃。杜才冠将手指放在桌面左上角的指纹采集器上,门旋开。总统宅邸的安保部长走进来说:“总统先生,我们在府邸门外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现在压在外面,根据您定下的规定,带来让您亲自审讯。” 又是这样的事。 杜才冠揉了揉太阳穴,挥挥手,示意可以带进来了。 被押入房间的的是一个长相普通、身材发福的男子,看起来并不年轻。这副样子和杜才冠想象中的出入不小,他有些惊讶地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抬起头来,说:“我是贾祥。” 第44章 螳螂 人声鼎沸。生日庆典当天,首都城内一切车辆禁止上街,所有学校停课、工厂停工,成千上万的人举着彩旗和横幅站在街边,卫兵各处待命,每隔几步就布置着一处焰火,准备作为庆典的压轴在最后同时点燃。 自由大道与凯旋街的十字路口正如总统计划途径的每一处一样,人潮拥挤,彩旗遍布,不远处高楼的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杜才冠的平生功绩。不寻常之处在于,市民中混入了几张不起眼的陌生面孔。 单仁看了看手表,小声说:“时候差不多了。” 假扮成学生的蒋君舍挥动着彩旗,毕归装作家长和其他家长一起举横幅。艾嘉紧紧拽着李嘉图,目光警惕地四处环顾,就算李嘉图再怎么劝他放轻松也坚决不听。 单仁拍了拍李嘉图的肩膀,“弟夫的革命警惕性也太强点吧。肯定你之前老是做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把人家吓怕了。” 李嘉图理直气壮地说:“我媳妇儿这叫关心则乱,说明他在乎我。” “得了吧,瞧你自恋的那个样子……” 贺存心看着两人聊得热络,有些吃味,但想到他答应李嘉图的几个要求中“不许吃飞醋”的那条,只好别开头,盯着地面估算地面碎石块的长宽高体积。 倒是被迫摇小旗的蒋君舍不耐烦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他到底到哪儿了?” 单仁看了看表,“还早着呢。” 然而,他话音刚落,街边的广播就一起响了起来,“总统先生即将抵达,总统先生即将抵达……” 单仁皱起眉头。比他想象中的要早,对于这样生日庆典这样规模的大型精心排演的活动而言相当不寻常。 出了什么问题吗? 李嘉图显然也意识到不对,凑过来说:“哥,大婶,那我们设定好入侵他们广播的时间岂不是也要改改?” 贺存心说:“我立刻和后援会联系。” 单仁点头,“这样的小意外是难免的,不要自乱阵脚就行。” 正说着,从远至近地传来一阵欢呼,彩色气球被一*放到空中。总统的车驾到达十几米开外出自由大道的停靠点。杜才冠下了车,登上路中央临时搭建的高台,向人们挥着手。 单仁低声问道:“大黑,怎么样?” 贺存心答道:“调整好了。” 杜才冠打开麦克风,清了清嗓子,“公民们,感谢你们能够热情地走上街头,为我的七十……” “砰”一声巨响。 鲜血喷涌,杜才冠的身体轰然向后倒去。过了好几秒后,人们才从呆滞中缓过神来,互相推搡,一浪接一浪的尖叫顿时此起彼伏。 混蛋,居然还是被他们抢先了? 单仁趁着混乱向前挤着,走到高台附近后,脸色骤变。贺存心紧跟在他身后挤了过来,顿时也皱起眉头,“杜才冠的脸……” 从刚刚的情况来开,杜才冠应该是正面从头部中弹,但他的脸上却没有沾一点血迹,反而是后脑鲜血淋漓。 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确认了答案。 面部影响修改仪。 刺杀的消息泄漏了。 混乱尤盛,连站岗的士兵都不知所措,在拥挤中摔倒的人不计其数。哭声、叫骂声和尖叫声混杂在一起。李嘉图和艾嘉向他们挤过来。过了一会儿,毕归带着蒋君舍也成功挤到他们身边。几人互相紧拉着对方以免被冲散。 毕归显然也注意到杜才冠的异常,向单仁投去探寻的目光。单仁点头。 李嘉图压低声音,“现在怎么办?照常行动吗?” 单仁正要答话,一个经过设备放大的声音打断了他。 孙惠思站在高台上,身旁围绕着一群护卫。卫英紧紧贴在他身后站着,手中的枪口随时准备冲向任何可能的威胁。附近的士兵头领刚靠近几步,就也像冒牌杜才冠一样轰然倒下。他清了清嗓子,说:“公民们,请不要慌张,杜才冠已死,宝矿星自由了!” 人群中显然已经有人认出了他,但却没有像他所期待的那样平静下来。一个女人歇斯底里地尖声叫道:“你杀了杜才冠!你杀了杜才冠!他们会杀了我们全部的!这条街上的人他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卫英皱起眉头,枪口正要朝着她的方向对准,就被孙惠思拦下。他笑着说:“不用担心,抗议联盟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那女人却再次尖叫起来:“看见没有!他要开枪!他要对我开枪!” 毕归脸色阴沉,“他要控制不住局面了。” 李嘉图坚决地说:“我的行动必须继续。” 单仁咬牙,“不行,太冒险了。” “冒险算什么?难道真要看着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吗?”李嘉图瞪着单仁,“哥,别让我失望。” 单仁也毫不示弱地回瞪他。两人僵持起来。 忽然,广播发出了杂乱的电流声,接着,一个浑厚的男声说:“宝矿城进入紧急状态,首都军已包围自由大道。所有人不得离开原地,否则默认歹徒同伙当场击毙。” 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按理来说这样的命令应该由最高统帅蒋君求发出才对。但这个声音显然不是蒋君求本人的。 蒋君舍脸色刷白,“是付大哥!” 他说着,连忙打开之前装在蒋君求身上的定位程序一看,顿时攥紧了拳头,“我哥在总统府。” 广播中的男声继续说:“前任元帅蒋君求勾结抗议联盟歹徒意图谋害总统,已被免职关押。我将暂时接任元帅之位,在紧急状态下统领首都军。” 蒋君舍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混蛋……我就知道,什么付大哥付大哥,全是骗人的!只有我哥才那么傻地被他骗……付观那个混蛋,我要和他拼了!” 毕归安抚道:“先冷静一下,听单先生的安排。” 单仁说:“总之先观察情况,依我看……” 一连串警示性的枪响,躁动的人群安静了下来。紧接着孙惠思所在的高台被重重包围,全副武装的首都军遍布了整条街。广播中付观的声音再度响起:“首都军将开始在整条街范围内搜查暴徒同党,再重申一遍,任何人不得离开原地,否则我方有权就地击毙。” 李嘉图再次盯向单仁,“哥,他们都已经开始……” 单仁压着声音吼道:“闭嘴,没听他们说吗?就地击毙!老实呆着。” 李嘉图还想说什么,就又被他狠狠瞪了一眼,只好举起手,低头沉默。 士兵路过他们,搜查了一番。他们以防万一备下的武器都在单仁的空间里,自然没有被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就在几人以为可以平安度过的时候,士兵忽然在看起来最不可疑的蒋君舍身旁停了下来,颠来倒去检查了很多遍,又和他们手上的文件对比一番后,严肃地相互点点头。 为首的那个示意,手铐被戴在了蒋君舍身上。单仁皱起眉头。面具的伪装并没有露出破绽,他们能有什么理由逮捕一个小屁孩?扮成家长的毕归见状急忙迎上去,焦急地说:“几位先生,我弟弟他不可能是暴徒同伙,他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士兵长并没有理她,板着面孔挥挥手,两个小兵押住蒋君舍。毕归还想说话,却被队伍末的小兵打断。那小兵露出为难的神色,低声说:“没办法,也不是针对你们家,上面现在就让我们抓这样的……不信你可以看。” 单仁环顾一周,果然被带走的差不多都是和蒋君舍差不多的学生、带班的老师和大学教授,四处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恳求和哭声,原地不动的禁令不停地被打破,再怎么样的鸣枪示警也压抑不住冲过去与士兵厮打的母亲。 杜才冠打得好算盘。说是什么搜查暴徒同伙,孙惠思和他的同党都已经站在台子上了,还能有什么同伙?真是个铲除异己的好托词。 毕归死死地拽住那个小兵,塞了不少钱,用几乎哭出来的语调说:“求你了,放过我弟弟,他真的不是暴徒同伙,他什么都不懂,他才十几岁啊!” 小兵为难地推开她,将她的钱塞了回去,“真的没办法,真的没办法。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要是不做的话,进去的就是自己家人了。谁愿意拿自己亲人冒险呢,况且指标在那里,不抓你家的还有别家的……对不起。” 蒋君舍回过头来,“姐,没事,我跟他们去,你放心!” 毕归会意,甩开小兵向扑过去他,“不行,不行,姐姐不能放你走……” 蒋君舍趁机凑近她,将定位器的显示端递给她,摆了个口型,“救我哥。” 毕归接过来,握了握他的手以示承诺,接着很快就被两个人一起推开。 士兵将蒋君舍押走后,李嘉图急地直咬牙,“哥,别让我失望!” 道理他当然明白,但是就想那个小兵说的,谁愿意拿自己家亲人冒险呢?单仁带着求助的目光看向艾嘉,“弟夫……” 艾嘉言简意赅地说:“我不会让他有事。” 好吧,该死。他们俩果然是穿一条裤子的,敢情就他一个人是反动势力啊。单仁再次咬了咬牙,“死了别怪我。” 李嘉图匆忙答应一声,接着握住他的肩膀,“后援会技术部那边我会联系,我媳妇儿还有殿下三个人按原计划行动,你和大婶去救蒋小元帅。” 单仁从空间中掏出五个四号舰生产的防护罩,分给几人,低声说:“按顶端的那个按钮,有效期十分钟。” 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低声说:“家栋,小心点。” 李嘉图接过来,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大白牙笑容,“放心吧哥,兄弟我死不了。” 第45章 捕蝉 整条街被恐怖的气氛压抑。高台旁的包围圈越缩越小,孙惠思带来的人严阵以待。 要不是上级要求生擒,这位抗议联盟的二号人物早就被就地□□了,怎么会还有这么多麻烦事?负责自由大道围剿行动的上校皱起眉头,看了看表。 顶替蒋元帅的付观下达命令说什么“总统生日当天禁止流血”,这样软弱的态度实在令人不敢苟同。不流血的行动根本无法威慑这群暴民歹徒,从刚刚搜查时的骚动就可以看出来了。押解队离开时遇到了不少障碍,最后他还是当街击晕了几个人,这才让整条街道再度回归寂静。 上校站在高楼顶上,透过望远镜看着自己重新建立的秩序,满意地刚刚打算放下,就被一个突出的人影吸引了注意。 三个长相普通的青年忽然爬上孙惠思所在的高台,紧接着,其中一个摸了摸耳后,面容忽然一变。 ……李嘉图! 李嘉图清了清嗓子,“喂喂”了几声。尽管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但上校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等等。 等他意识到李嘉图的声音是从广播中发出来的时候,楼顶通向楼下的门忽然开了,楼下的技术人员慌张地跑上来,“上校,上校,城内所有广播都不受控制了,我们的人正在抢修,但是短时间内无法恢复……” 上校勃然大怒,“要你们这群废物干什么?还不快去——” “喂,喂。听得到吗?”李嘉图又清了清嗓子,“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来到‘李嘉图的幽默时分’。顾名思义,我是李嘉图。” 上校咬了咬牙,冷静下来,重新举起望远镜,观察着情况,一边发出了和新元帅的通讯请求。 通讯接通后,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付观就说:“情况我已了解,命令不做变化。” 上校说:“但是……” “李嘉图是重要人物,杀了他会给宝矿星招惹麻烦。”付观冷冷地说,“另外,上校——服从命令。” 上校沉默了几秒,“……是。” 通讯挂断后,他对自己的副官说:“元帅新命令,时刻准备实弹开枪。” 与此同时,自由大道。 寂静依旧,但却与刚才恐怖压抑下的死寂不同。街道上的所有人屏住呼吸,千百道目光一起投向高台上的人。 在适当的几秒钟沉默时间之后,李嘉图继续开口说:“今天我们的嘉宾是个相当有名的人物。至于她是谁……” 吊足了胃口后,他又不再往下说了,只是指了指身旁一个长着大众脸的青年,向后退了一步。 那青年摸了摸耳朵后方,相貌改变。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惊呼,倒不是因为改变的突然,而是因为她改变后的相貌…… “王后?”站在最近一排的一个中年女性捂住嘴,“天呐……” 毕归叹了口气,“先母已经去世,我是她的女儿毕归。” 议论声更响了。但这回连包围着高台的士兵都忘了鸣枪示警,全都抬着头呆呆地看着她。 卫英向她投去冷冽的目光,手中的枪口转动,却被孙惠思拦下,“孙先生……” 孙惠思瞪了他一眼,“先听她要讲些什么。” 毕归接着说:“很抱歉。因为先父的决策失误,宝矿星陷入了三十年的动荡与恐怖中。我本来没有资格再出现在这里。但是我不能再沉默下去。” 李嘉图故作为难地摊了摊手说:“跑题了啊殿下,这可一点都不幽默,会影响收听率的。” 他忽然间的插话让人群中发出了不少憋笑的声音,气氛顿时轻松起来,军队包围带来的恐怖气氛彻底消失殆尽。 毕归也笑了笑,但旋即正色说:“我不能再沉默下去。三十年如一日,每天、每处都上演着今天的事。孩子被当着母亲带走,家人、朋友接连消失,宝矿星却依旧沉寂。我们最需要的不是复仇的子弹,而是一个站出来大声把这一切说出来的声音。”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忽然发出响亮的号哭,“我儿子才十六岁啊!他才十六岁!”她身旁被捕学生的母亲纷纷跟着大哭起来,“我儿子被他们带走了……”“之前我丈夫就是……”“再也没回来……”“他们会把他怎么样啊……” 孙惠思放下拦着卫英的手,专注地看着毕归,并没有说话。 “三十年来,宝矿星的历史不断地重复。暴力改变、混乱、恐怖、暴力改变、混乱、恐怖……无论这个暴力改变的动机是好是坏,结局都没有任何改变。”毕归说,“孩子的未来不该是这样。这个循环该结束了。” 李嘉图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该怎么结束呢,殿下?” 毕归还没有答话,就被人群中响起的此起彼伏的呐喊声打断。 “女王万岁!”“王国万岁!”“毒才冠滚出宝矿星!” 闻声,孙惠思仍然不动声色,只是更为认真地盯着毕归。 而听到这样激烈的呼声,毕归反而露出了忧虑的神色,“从这三十年鲜血写成的历史中,或许有一点是我们必须学到的,那就是——统治这个国家的究竟是国王还是总统并不重要,国号是王国还是共和国也毫无区别。重要的是那些一直被忽略的琐碎问题。” 她顿了顿,“教育、铁路、贫困者、婴儿死亡率、平均寿命……这些不能编出响亮的口号来激动人心,也并不是什么神圣的信仰,似乎不值得抗议人士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但这些——只有这些,才是真正应该被关注的问题。国王也好,总统也好,如果认为政治就是勾心斗角、就是一大堆头衔加加减减、繁琐的礼仪与微妙的上下关系暗示、是精英们为了权力争来斗去,那他就没有资格统治。” 人群中刚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就立刻转化成了惊呼。 只见几十个配备重武器的士兵加入了包围圈,但与之前不同的是,所有枪口一齐对向了毕归,长官作了准备手势,齐刷刷的上膛声响起。 毕归停住话头,看向那位长官。 长官看起来有些尴尬,没有再度下令,而是攀上高台,“殿……咳,女士,希望你立刻停止扰乱公共秩序,配合执法,否则我有权下令开枪。” 毕归沉默了几秒,接着张开双臂,“那么,就开枪吧。” 长官还没有反应,孙惠思就眉头一皱,开口说:“抗议联盟成员听令,保护毕归。” 围绕着他的抗议联盟成员转而围住毕归,只剩下卫英还留在他身旁。毕归对孙惠思笑了笑。孙惠思哼了一声,低声说:“别想得太美,要不是只有你能稳得住情况……” 李嘉图吹了声口哨,对长官说:“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们还在录节目呢,你能不能先下去。” 一脸尴尬的长官在哄堂大笑声中爬了下去。 正在为自己奏效的笑话得意的李嘉图忽然感觉手掌被握住,不禁露出笑容,回握了一下。 艾嘉在他耳边轻声说:“单先生的保护罩时间快不够了。” 李嘉图转头,看起来却并不担心,“什么‘单先生’,咱哥。” 艾嘉皱眉,“万一打起来……” 李嘉图打断他,微笑着说:“站在我身后。” 下了高台的长官仍然拖沓着,迟迟没有下令,因此很快接到了来自上校气势汹汹的通讯。 上校怒不可遏地吼道:“你还在等什么?知道什么叫做命令吗?” 长官左顾右盼一番,低声道:“上校,我真的是有苦衷的……我老婆是李嘉图的铁粉,万一伤了他——” “……”上校冷静地说,“十秒钟内开枪,否则你就没有老婆了。” · 尽管非常不情愿,但单仁还是不得不承认,李嘉图的提议是解开目前死局的唯一办法。如果他们因为事生变故而不再行动,那这次过后,杜才冠一定倍加警惕,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了。 孤注一掷不假。但如果李嘉图他们平安无事地将计划进行下去,在恐怖气氛的背景下,毕归的回归一定会收到更好的效果。 而他们所需要做的,则是救出蒋君求,拿下杜才冠。 救出蒋君求,军队那边自然迎刃而解。而拿下杜才冠,无论李嘉图那边进展如何,都会是个极大的筹码。 然而,说出来就几个字,做起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两人趁着李嘉图跳上高台造成的混乱脱身后,一路溜到旅客星舰停泊区找到了被锁住的山人号。贺存心一通鼓捣之后,他们坐上星舰,开启物理隐形,小心翼翼地开启最耗费能源的低空慢速飞行,绕过满街遍布的军队车辆和戒备着的士兵。 单仁将毕归递过来的定位器显示端调到大屏幕上。屏幕上出现了宝矿城的地图。他将比例尺放大几倍,图像的细节渐渐显示出来,最后二维画面陡然一变,成了三维的街景。代表蒋君舍的小绿点就在这里。 几十米高的建筑物由宝矿星最名贵的建筑矿石建成,样式古朴,颇有前宇宙历的风格。这就是总统的三号府邸,以防守最严密著称,被抗议联盟戏称为杜才冠的“逃难行宫”。 单仁做了个放大的手势,但是地图却没能显示出更多的细节。看来企图通过这个来看到府邸的内部不太现实。 之前联系过的韦元长和肖迪都给出了回信。韦元长的回信啰啰嗦嗦一大堆,列举数十点苦衷令人动容,总结完了三个字“帮不了”。本来就没把希望寄托在这个老狐狸身上,因此单仁也没有特别在意,但来自肖迪的消息就真的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容乐观了起来。 肖庆保被软禁在家,情报局所有工作暂时由付观接管。 肖、韦、蒋这几家都是在王国时代绵延十几代的望族,而付观则是矿工出身,全凭蒋家父子的赏识才做到现在的高位。对付这种坐大分权的望族,最好的人选当然是没有任何背景的付观。 如果真如蒋君舍所说,那付观在蒋君求身旁潜伏多年,一直都没令后者怀疑,应该是个厉害的角色。更何况他既然背叛了蒋家,那现在能依靠的后台就只有杜才冠一个,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再次倒戈过来。单仁打消了在他身上打主意的念头,再度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想:“假维斯,我还剩什么道具?” “您的道具库空空如也,去系统商城看看吧。” ……唉,没挂开了。上回在荒原星真是挥霍过度。 不过,说起荒原星—— 单仁眨了眨眼,对贺存心说:“大黑,你还记得在长指甲的酒吧,那个出老千反被你阴了一招的行走钻石矿吗?” 贺存心的记性当然是没话说的。因此单仁也不等他回话,继续说:“据长指甲所说,那个人是宝矿星总统的儿子。”虽然看起来不成器了一点,但毕竟是亲儿子,不会连老爸家的门怎么进都不知道吧。 贺存心会意,“上回的入侵他光脑的记录还在,我可以试试。” 但几分钟后,他抬起头来,却木着脸摇了摇头,“他升级了系统。凭借上回的记录没法直接入侵。” 单仁摸了摸下巴。早知道不会有这样的好事了,上回在荒原星被人阴了之后,钻石矿回去肯定对安保工作的重视再上一个台阶,怎么可能还那么容易被他们得手?“那能连上跟他的强制秘密通讯吗?” 贺存心说:“可以。” 强制秘密通讯不像普通的通讯,没有拒绝接受这一选项,不少高级的骚扰电话都实时更新了这一技术。能连上就好,单仁调整面具,又理了理头发,摸了更多的摩丝上去,接着对贺存心露出热情洋溢地笑容,“大黑,你现在看我怎么样?” 贺存心颇为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番,斟酌片刻,继而中肯地评价道:“像保险销售人员的。” 这就对了。单仁清了清嗓子,“帮我连上这位杜小少爷,然后就看我的吧。” 第46章 黄雀 “‘他在自己的荣光里如此孤独,孤独得连一个敌人也没有剩下’,加西亚·马尔克斯,《族长的秋天》。” 许久之后,杜才冠将手上的书扔在桌面上,沉重地叹了口气,“小蒋啊,还记得你上次是怎么回答的吗?” 跪在他面前的蒋君求仍然直挺着后背,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低头。 “你说你没听说过。”杜才冠扶着椅背缓缓站起来,走到他身前,“但是你猜,我在蒋家的藏书室发现了什么?一整个书柜啊。” 蒋君求的神色变了变,牙关紧咬。 “你父亲有没有教过你,做人要诚实呢?”杜才冠的手指划过他的头发,落在他侧脸上,用上几分力道拍了拍,“得仁可是个诚实的乖孩子。我猜他一定跟你说过,我有多痛恨撒谎的人吧。” 蒋君求的身体抑制不住地轻微发抖。这孩子还是太嫩了点。不过说白了,二十几岁的年龄,能有多稳重呢? 在对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了几秒后,杜才冠的面色缓和,放下手,轻声叹了口气,“小蒋啊小蒋,你为什么这么心急呢?前几天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一旦我收手,第一个继位人选就是你啊。” 蒋君求面色僵硬,没有说话。 杜才冠再次叹息,“本来我打算在今天之后就退居二线,开始渐渐地把你扶植起来的。谁知道,居然出了这样的事。真是可惜,本来所有的接班人中你是我最看好的一个。小辈里就属你跟我年轻时候最像了。” 沉默持续了片刻。蒋君求抬起头来,“你是怎么怀疑到我的?” 他是怎么怀疑到的?这个问题可不太好回答。 杜才冠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蒋君求的怀疑,而几年前招揽来的眼线付观也在一个月前就开始向他报告蒋君求的有瞒着他进行的异动。 不过,真正的证实来自于贾祥。抗议联盟的这个傀儡头头自愿给他提供的信息并不多,仅限于一个地点和刺杀这件事本身而已。就算后来被他囚禁,用上了不少手段,挖出来的信息也极为有限。蒋君求是他指名道姓说出来仅有的几个名字之一。他提到其他的那几个都暂时不足为虑,蒋君求却是梗在杜才冠喉咙多年的一根刺。 对于这根刺,要么消化,要么拔出,没有别的办法。 杜才冠并没有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蒋啊,我知道你只是太年轻了。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几件狂事呢?我当年做的事比你这回可要出格得多。我不会怪你。” 蒋君求微愕,抬头看着他,那双年轻人才有的清澈眼睛出卖了主人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情绪。 他相信了。就像他那个父亲一样。 这种天真的眼神,还真是令人怀念啊。杜才冠把手放在他的头发上,“我可以原谅你,但是有个条件。你必须把涉入这件事所有人的名字告诉我。” 贾祥造访之后,虽然仍然没能套出完整的名单,杜才冠还是将所有他所怀疑到人选都控制了起来。如果这是在二十年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些人全都处决,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但是现在不同了。一方面他没这个心气儿,另一方面,他手上的人才流失的太多了。 细数一下,现在他能够确定掌握的人就只剩下付观一个。倒不是因为相信那小子的人品,而是因为确信付观没有后台,绝对不敢背叛他。 蒋君求的脸色有些发白,嘴唇抖了抖,开口说:“我不会说的。父亲……” 杜才冠温和地笑了笑,手从他肩膀上移开,“看来蒋得仁那孩子的家教还是严格的啊。但你父亲在跟你说不能背叛朋友之前,是否也教导过‘苟利国家生死以’呢?为了宝矿星的利益,难道你不该说出来吗?” 蒋君求低头,“不能说……我绝对不会说的……” 杜才冠又跟他僵持了一会儿,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正想开口出招时,办公室的门铃被按响,是杜家的老管家。 “总统先生。”管家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忧虑,“我们的人回报说,自由大道上的情况不对劲。” 不就是几个乌合之众,能翻出什么乱子来?杜才冠更加烦躁,说了声“知道了”打发他走后,又吞下几个药片,接通了付观的通讯,“自由大道的情况如何?” 付观说:“情况稳定。按照您的要求,抓了不少以前闹过事的人。” 他说着将镜头一转,让杜才冠看到戴着手铐的一两百个人。 “很好……”杜才冠刚想继续说,蒋君求就怒吼一声扑上去,对着付观的全息影像又抓又挠,破口大骂。 “姓付的!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父亲当年是怎么对你的!我是怎么对你的!我和君舍把你当大哥,我对你推心置腹,我对你还……我对你……君舍呢?你是不是也把他抓了!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他还那么小——” 杜才冠叹了口气,在蒋君求的背上抚了抚说:“不用担心,君舍很好,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 蒋君求闻言身体顿时僵直,脸色变得更惨白了,“你……你要做什么……” 杜才冠向付观挥了挥手,付观会意关掉了通讯。自由大道上的那点小事可以等会儿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从蒋君求的嘴里套出他需要的东西来。 “回去跪好,孩子。”他和颜悦色地再次拍了拍蒋君求的脸,“君舍很快就到了。到时候,咱们再来讨论刚才的问题。” · 杜小少爷刚刚输了一场豪赌,气得喝高了,醉醺醺的,回星舰后屏退仆人到倒头就睡,连身上扎人的钻石外套都懒得脱。结果睡的正香时,耳边却传来了通讯铃声。 他往作为个人光脑的大宝石耳坠上一拍,继续睡。结果通讯却没被成功切断,反而锲而不舍地继续响起来,三十秒后自动接通了。 而且还是个可视通讯。 杜小少爷一个激灵坐起来。虽然困的要命,但不在别人面前露出狼狈的样子是人生准则。而且大半夜的骚扰电话,没准是哪个疯狂迷恋他的大美女也说不定,啊哈哈。 不过等他定睛一看,却发现并不是什么美女,而是一个头发油光水滑、带着一脸推销员笑容的漂亮青年。 杜小少爷烦得要命,想挂断通讯,却发现挂断的按钮灰了下去,怎么也按不了。 青年笑道:“杜公子,您好啊。” 杜小少爷关不掉通讯,也屏蔽不了声音,干脆相当豁达地放弃了,转而专心看着青年的脸。虽然不是美女,但除了那头油头发以外也勉强能看,也就先凑活一下了,“有什么事?” “我们公司最近推出了新产品,我看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就想到您啦。”青年油腔滑调地喋喋不休道,“我们这款新产品呢,是最近总督科技大学的秘密研究团体研制出来的,还从未对外公布呢。因为呢这款新产品它的功效强大呢,功能也特别有趣,杜公子你一定会感兴趣的呢。” 杜小少爷根本懒得听他讲话,走神了半天,看到漂亮青年话头忽然停止,一脸期待地看向自己,于是托着脸说,“感,你把衣服脱了给我看,我就感兴趣。” 他话音刚落,忽然感觉一股恶寒,仿佛有谁正透着全息影像狠狠瞪着他一般,立刻怂了,改口说:“什么产品?” “这个产品嘛,我就猜是杜公子你一定很喜欢的呢……”青年笑了笑,压低了声音,拖了好久才神秘兮兮地说:“名字很吉利,叫‘逢赌必赢’。” “嗬,哪有这样的好事。”杜小少爷轻蔑地笑了一声,但其实却心动了七八分。上回那个出千的程序是他的人自己设计的,虽然那群人号称有多神多神,刚开始也的确相当奏效,但还是在荒原星栽了个大跟头,而且还死活查不出来什么原因。 本来不想再信这种东西的,但是想想自己这几天在场上的战绩…… 刚刚月初,如果再回去找老头子要钱,他大概会气到吃降压片吧。 杜小少爷说:“那好,你说的那个玩意儿怎么卖?” “什么怎么卖,杜公子这话说的也太生疏了一点吧。”漂亮青年眨了眨眼睛,“像这种好东西呢,我们公司当然要先准备一份孝敬给杜公子啦。您要是感兴趣的话呢,我现在给您传一份过去,您先用着,用着喜欢呢,再来找我,我再给您找更好的产品,怎么样?” 本来还担心这小子是来骗钱的,听他这么一说,杜小少爷又信了几分,反正白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好呀,赶紧传吧。顺便把你联系方法也传一份给我,下次我要觉得好,还能照顾你生意。” 他说着,顺势压低了声音,暧昧地说:“当面照顾哦。” 漂亮青年面不改色。但忽然之间,杜小少爷发现那道脊背阴寒的目光又出现了。 这回持续的时间更久,更让人不寒而栗,直到漂亮青年伸手推了一下身旁的什么东西,继而开口说话后才好一点,“哎呀,杜公子,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传送失败啊?说是什么安全系统,还有什么保护什么准入,我怎么看不懂呢?” 杜小少爷倒是不介意显示一下自己在这方面的知识,“哦,准入型安全保护系统,差点忘了这个,刚升级的。怎么,传不过来?你把文件换个常用格式试试,别忘了先杀毒。” 漂亮青年恍然大悟,然后又低头鼓捣一番,结果还是愁眉苦脸地抬起头来,“不行啊杜公子,又失败了呢。唉,要是杜公子你在这边就好了,杜公子一看就是懂得,我对这种事情就是闹不明白呢。唉怎么办呢,可是要是送不出去、怠慢了杜公子这个贵客,我可就……” 看着他露出可怜巴巴的求助眼神,杜小少爷脑子一热,自信满满地说:“没问题,我来看看,这么简单,一下就搞定。” 结果鼓捣了半天,他才发现他也弄不明白这个新升级的系统是怎么回事,有什么问题会让文件传不过来,但是看到漂亮青年充满期待的眼神,又想起自己刚刚打的包票,咬了咬牙,无视了老头子对安全问题的警告,关掉了那个新升级的系统。然后故意让手指在全息键盘上潇洒地飞舞了一番,说:“行了,传吧。” 漂亮青年干脆地答应了一声,然后惊喜道:“杜公子出马果然不一样呢,一下就成功了呢!” “那可不。”杜小少爷点开了传送来的文件,刚打算说话,就眼睁睁地看着漂亮青年的全息影像就碎成了一堆像素点,然后重组成了一只烧香的黑猫。 下一秒钟,全星舰的所有个人光脑、星舰光脑屏幕,都变成了烧香的黑猫。 · “啊哈哈哈哈——”黑猫烧香形象设计者单仁看着黑来的监控录像大笑,“……大黑,技术越来越硬了。” 贺存心整理好需要的数据,等着读条的时候瞥了他一眼,“你也越来越会骗人了。” “哪里哪里,这也就是我其中一项不怎么出色的看家绝活而已。”单仁凑近他,似乎想看看他在干嘛,但却在满屏的乱码中无功而返,只得讪讪坐回去,指着屏幕上的黑猫说:“大黑,你看这个像不像你啊?” 贺存心没答话,过了几秒后若有所思地说:“把你那张脸调回去吧。” 单仁摸着下巴,“怎么?太好看了你怕把持不住?” 贺存心一僵,“……像只狐狸一样。” 别说,还真就有点像。单仁本来眼角有点上挑,被调了尖了脸后变得更加明显,再加上油嘴滑舌地这么一通说辞,倒还真的跟狐狸的形象很接近。“狐狸?那正好啊,你是黑猫我是白狐,咱俩同科,一个祖先来的,是一家啊。” 贺存心眼皮跳了跳,提醒道:“狐狸是犬科。” 装逼失败的单仁面不改色,转移话题说:“有咱们需要的资料吗?” 贺存心说:“给我一分钟。” 单仁一蹬地面,椅子滑到他身后,果然看到进度条正在蹭蹭往前蹭,“这是什么?” “那个人星舰上的监控系统和杜才冠府邸是联通的,大概是为了方便探查儿子动向。这个是杜才冠办公室的监控。”贺存心说,“看到这个或许会有点线索。” 他话音刚落,进度条加载完成。 杜才冠的监控是二维的,因此光脑自动形成一片屏幕。 图像清晰起来时,凄厉的吼叫声陡然传出,两人同时皱起眉头。 蒋君求扯着自己的头发,跪倒在地上,面孔扭曲,叫声过后喉咙中唯独剩下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和沙哑而绝望的呢喃,“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君舍他怎么可能……” 杜才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君求啊,节哀顺变。” 单仁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手指攥成拳头又松开。“大黑……” 贺存心的脸色也冷得可怕。单仁知道,虽然嘴上不说,但这猫跟蒋君舍的关系还是相当不错的,毕竟也是一起葛优躺着联机过游戏的交情啊。 几秒后,贺存心说:“这个人说的话不可信。我们亲自去取证。” “解得开总统府的安全系统吗?” 贺存心沉思片刻,“时间太久。” 单仁的拳头再度攥紧,“那么,咱们就只能启动备选方案了。” 第47章 如痴 杜才冠没能按照计划抓到蒋君舍。去蒋家府邸的人回禀说,蒋君求从府中消失了。 计划被破坏是他这辈子最恨的事。原本的隐退计划在抗议联盟那几个跳梁小丑的搅局下算是要延期了,他为此已经相当生气,现在连一个小孩子他都抓不到! 愤怒之下,他有些失去理智,刚刚吞下的药片也失去了效力。 自从他接了来自派去元帅府的人的通讯后,跪在他身后的蒋君求就开始忐忑不安,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就差一点点,他就会崩溃了。 要是蒋君舍及时出现在他面前,还有什么信息套不出来? 只差一点!每次都只差一点! 蒋君求终于艰难地开口,发出声音,“总统先生,君舍……” 听到他这样欲言又止的声音,杜才冠这才渐渐平静下来。无论如何,占足了上风的依然是自己。 既然蒋君舍消失了,那就让他的消失变得有意义一点吧。 他说着,长叹一口气,“君求啊,我也不想的。” 蒋君求顿时颤抖地快跪不住了,膝盖蹭着地爬过来,却只敢停留在他身旁一米以外,“总统先生,求你了,有什么惩罚让我来,我全都受着。君舍还小,他才十四岁,他对共和国忠心耿耿,我策划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 杜才冠又叹了口气,“我们的人传来消息,说君舍已经被叛党杀害了。” 蒋君求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他。 “我们的人传来消息,说君舍已经被叛党杀害了。”杜才冠重复了一遍,接着说:“他们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你的那些盟友真下得了手啊,那么小的孩子,半个脑袋都没了,血到处都是,当场死亡,一点救回来的机会都没……” 蒋君求“咚”一声彻底倒在了地上,发出垂死野兽般的吼叫,接着疯了一般扯着自己的头发,粗重地喘息着,小声说:“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君舍他怎么可能……” 杜才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君求啊,节哀顺变。” 蒋君求猛地摇头,“不可能总统先生,一定是看错了。那么小的孩子,谁会对他下这样的毒手,不可能啊。” 杜才冠的手放在他头上,叹了口气,“君求啊,你还不明白吗?你的那些盟友根本没把你们孤苦伶仃的兄弟俩当回事。他们知道你在我这里请罪,担心你会供出他们来,更怕我会把君舍找来让你好好反省,所以在逃走之前,就去元帅府把君舍给……” 蒋君求几乎趴到在地上,呆了很久后才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重新得体地跪好,从姿势到表情都恢复了军人的标准姿势。 “所以说啊,君求。”杜才冠语重心长地说,“难道你还打算护着你的那些同伙吗?” 蒋君求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前方。 杜才冠皱眉,“小蒋?” 蒋君求说:“是,总统先生。” 杜才冠强迫自己保持耐心,“我在问你话呢。” 但是这似乎超过了蒋君求能理解的范围。他再次恢复严肃但仔细看却有些呆滞的目光,看着面前的杜才冠,但却像是什么都看不见。 “蒋君求!” “是,总统先生。” “我在问你话!” “……” 杜才冠意识到哪里不太对,有些不安地说:“起立。” 蒋君求一丝不苟地站起来,笔直地立正站好。 “跪下。”蒋君求跪下。“趴倒。”蒋君求趴倒。“俯卧撑。”蒋君求照做,在他喊停之前个个动作标准。“跪好!”蒋君求重新跪好。 装傻。杜才冠怒不可遏,一脚踹在他小腹,接着补了好几脚。蒋君求一声不吭,跪得笔直,连眼珠都没有转动半下。 装傻,还装傻! 杜才冠感到血流疾速地冲击着耳膜,手颤颤巍巍地掏出小药瓶来,塞了好几个药片,这才缓过来。蒋君求仍一脸痴痴傻傻的样子,他的脸色渐渐冷下来。 接着,他走向办公桌,用指纹打开最下面上了锁的抽屉,掏出他那根刑讯用的电棍。 电流与电压控制得刚好,能在不造成永久伤害的情况下让受刑人感受到最大的痛苦。被电击时大脑根本无法思考,无论是什么样的话都能脱口而出。 就让他来看看,这小子能装傻到什么时候! · 自由大道上枪声大响。好不容易稳定住的局面再次混乱,人群互相推搡,尖叫声不绝于耳。 所幸火力只集中在高台上。抗议联盟人的装备不错,身手了得,在枪林弹雨中勉强支撑。李嘉图几人的防护罩快要到时间了,艾嘉紧张地将李嘉图拉到身边,一边用单仁留下的□□撂倒了几个士兵。 毕归看着这一切,面色渐冷。她被孙惠思的人包围得死死的,没有受伤。 但避免受伤绝不是她的全部目的。毕归的目光停留在卫英背着的大鼓包上,对他说:“包能借我用一下吗?” 卫英充满敌意地瞪着她,向孙惠思凑近了一步。孙惠思停下攻击,无奈地问:“现在这种情况,你还想干什么?” 毕归笑了笑,要答话时忽然手疾眼快地帮他解决了一个偷袭的士兵,“……我想站高一点。” 孙惠思愣了愣,“你是说……” 毕归正色,“我必须出面,稳住情况。” 这种情况下露出头来基本等同于自杀,孙惠思咬牙,“不要命了?” 毕归说:“是你说的,现在的局势只有我能稳得住。” 孙惠思脸色发青,最后说:“卫英。” 卫英不情不愿地撤入防护圈,将背包接下,掏出里面的折叠小凳子。 毕归的本意是要踩在他那个包上,却没想到他居然拿出了更方便的道具,不禁一愣。 孙惠思别开目光,居然开口解释说:“之前我腿受过伤,出门的时候总得……所以他就形成了这个习惯。不用算了。” 毕归立刻开始行动,将小凳子展开,正打算站上去时,孙惠思忽然向她扔了个东西。 “拿着。”他说,“仅此一个,多了没有。” 是防护罩。 抗议联盟远没有单仁财大气粗,像这种东西他们这回只能做到人手一个而已,并没有多余。孙惠思给她的正是他自己的那个。 毕归把防护罩扔回给了他,说:“我自己有。” 李嘉图闻言说:“别逞强,我哥给咱们的那个时间已经快耗尽了……” “我的没有。”毕归登上凳子,顿时露出了肩部以上的身体,成了剩余所有士兵的活靶子,但激光却在离她身体几十厘米远处纷纷消解,“因为我现在才打开。” 现在才打开? 那这么说,第一次从人群中冲出来时,面对团团包围的枪口,她完全处在没有任何防护的状态下?孙惠思沉着脸,片刻后对李嘉图说:“这混蛋也太乱来了点儿吧……” 李嘉图耸肩,“这个嘛……团队文化。” 趁着毕归遭到群攻的这几秒,大家都缓过气来,接着开始反攻。李嘉图和艾嘉用□□放倒了大多数士兵,而自从孙惠思开口提醒过之后,抗议联盟中的人也开始只缴器不伤人了。毕归语气平静地继续刚刚演讲的话题,丝毫没有被混乱的战局影响,慌乱的人群在她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 情况重新稳定住了。这里的长官也并不想要赶尽杀绝,于是也没有再逼迫受伤的士兵继续攻击,反而看到台上毫发未损的李嘉图时不禁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可以轻松下来的同时,包围圈的外围忽然再次响起枪声。 伴随而来的还有浓重的血腥味。尖叫声几秒钟后才响起。 毕归皱眉,“外围还有抗议联盟的人吗?” 孙惠思摇头。 那么—— 她的脸色再次冷下来。 就是普通人了。 更多的士兵围了过来,这回他们身上所配备的都是重型的老式装弹枪,虽然杀伤力一般,但是却不能被防护罩抵挡。负责自由大道上行动的上校走在第一个,长官暗叫不好,走上前去站定在他身前,敬了个礼刚刚打算汇报,就瞪大了双眼,向后倒了下去,额头中心鲜血喷涌。 上校放下枪,说:“抗命不从,军法处置。还有谁想试试?” 长官手下的士兵噤若寒蝉,低着头一动不动。 上校用冷酷的眼神扫了他们一圈,接着命令道:“自由大道,四千叛党,一个不留。” · 付观将佩枪别在战术腰带上,走出又一个杜才冠铁杆支持者的府邸,挥了挥手,一大群士兵将其团团围住。 至此,能出手支援杜才冠而造成混乱的力量都已经被大体控制。 那么,该是去找君求的时候了。 付观上车,设定好自动驾驶系统,手搭在老元帅送他的佩枪上。车子向首都郊区连绵起伏的山丘驶去,三号府邸就隐藏在眼前的重峦叠嶂中。 君求被带走已经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了,不知道在这期间发生了什么,那孩子会受到怎样的折磨。想到这一点,他心情更加烦躁,将车速加到最快。 正在此时,他忽然收到了新提拔的副官的通讯请求。付观皱了皱眉,还是接了进来。 “元帅……”副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张,但还是冷静下来说:“元帅,负责自由大道的史光上校刚刚强行调动装弹枪部队三千人,正在开往自由大道。” 三千人?抗议联盟连带李嘉图他们几个还不到三十,用得着三千人吗? 混蛋,史光他是想—— 这个人一向都是这样的,以前这样的事不知道干过多少回。付观明白他的目的了,哪怕抗命,他也想要自由大道上无人生还! 除非付观现在领兵出现在他面前,没人能拦得住他。 可是君求…… “付大哥。”几个星期前,君求靠在椅子上晃着腿,托着脸颊对他说,“等咱们俩的计划真正开始的时候,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那时的付观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问道:“什么事啊?” “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因为我而再让别人流血牺牲。”君求说着,渐渐沉重下来,腿也不晃了,低着头手攥成拳,“现在身上的债,我就已经背不动了……” 这是他答应过君求的事。 付观最后看了一眼三号府邸的方向,咬了咬牙,改变了自动驾驶的目的地。 第48章 似狂 杜才冠将电棍抵在蒋君求胸前,有节奏地拍了几下,接着语重心长地说:“君求啊,乖乖开口说话,我就放下这个,好吗?你在军部做了这么多年事,应该最知道它的厉害。不要逼我对你下狠手啊。” 蒋君求没有反应。 “你知道上一个让我用上它的人怎么样了吗?”杜才冠轻笑了一声,“他还真是个嘴硬的,被折磨了一整天,嗓子喊到几乎发不出声音,最后死了。他叫蒋得仁。蒋得仁,你父亲。可惜啊,我多想让他再帮我卖几年命,但他就跟你一样不识抬举。你知道他最开始被抓的时候跟我说什么吗?‘求仁得仁,死而无憾’,哈,被虐待致死什么时候也有了什么风雅的说法,真是符合你们蒋家‘书香世家’的风格啊!” 就算是听到蒋得仁的名字,蒋君求也仍然面无波澜,只是漠然地看着前方。 “不过,蒋得仁快死的时候,可就叨念不出这样的酸话了。他死的可惨了,你真应该看看。不过人快死的时候谁不是那样呢?那一副什么‘儒将’的酸样子全没了,就像个疯子一样。”杜才冠说到这儿时,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哦,他还跟我求饶呢,磕着头求我放过你们兄弟俩,说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知道最后我让他做了什么吗?” 杜才冠说到这儿停歇下来,看着蒋君求的反应,却还是没能发觉有什么异常,“他把这一整片地板舔了个遍,又把电棍捅进他自……” 门铃声忽然响起,管家说:“总统先生,府邸外一百米处检测到异常飞行物。” “打下来!这种事也让我说!”杜才冠暴躁地吼了一通,接着冷下脸来,许久后,露出冷冷的笑容,按下开关。 蒋君求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却没有发出声音,甚至连脸色也没有分毫改变。 杜才冠咬牙,将电压调的更大。 蒋君求抽搐地更厉害了,却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一次,一次,又一次。折磨断断续续持续了十几分钟。然而他却真的像是已经死了一样,既不说话,也不动弹,连惨叫甚至忍痛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杜才冠脸色越来越冷,“蒋君求。” 蒋君求说:“是,总统先生。” “蒋君舍是谁?”杜才冠问,“你是谁?你父亲叫什么名字?你犯了什么错?” 蒋君求沉默不语,似乎没有理解。 该死的。这小子居然真傻了。 混蛋,又是这样。每次都是。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门外传来急促的拍打声,管家这回连门铃都忘了按,慌张地用上了最原始的叫门方法,“总统先生,府邸收到了攻击!总统先生!” “闭!嘴!” 杜才冠目眦欲裂,用尽全力地吼道:“滚!” 似乎是被他这一声怒吼还有与此同时的爆炸般的巨响震到,蒋君求终于晕了过去,倒下的时候只发出躯体着地的一声闷响。 杜才冠狠狠在他身上踹了几脚,接着不得不扶住桌子才在震动中稳住身体。 混蛋……只差一点!还是只差一点! · 山人号的武器系统很弱,但自从上回红石星的事情之后,单仁在再次出发前让七号舰的人来将它重新修整一番,加强了攻击的功能。 只是仓促之间的修整效果究竟如何,那就有待实践来证明了。 从目前来看,威力虽然不小,但能耗也太大了点。 单仁看着极具下降的蓄能百分比,皱了皱眉,但却将攻击的力度再次加大。 三号府邸至少有一整个排的守军,还有笼罩整个建筑体的大型防护罩。贺存心操纵山人号在空中四处躲闪,避开地对空炮弹的袭击,却还是因为能量即将耗尽、星舰过于迟缓而不幸被打中了一两下。 山人号中一片狼藉,因为剧烈的震动而摔下椅子的单仁重新爬了回去,固定了驾驶座,将自己死死地拴在上面,“打破这个防护罩需要多久?” 贺存心匆匆瞟了一眼能耗,接着猛地一拉手杆,山人号陡然上升,躲过一击,“撑不过去。” 单仁看了看屏幕中显示的图像。防护罩三百米高,一百米宽,兵力炮火全都在罩中,现在只动用了一排高射程的地对空炮弹。 一旦进入防护罩内部,所有火力将一齐向他们攻来,但是远程攻击虽然较为安全,但是却根本没法对建筑体造成伤害,更别提入侵了。 蓄能量急剧降低,系统发出了预警音。单仁停止了山人号的攻击,“大黑,咱们撞进去。” 贺存心的犹豫只持续了半秒,接着就开启对最佳攻击角度的分析。单仁从空间里掏出两个头盔,给贺存心和自己分别戴好,接着笑了笑,“刺激吧?是不是又找回荒原星的感觉了?” 贺存心笑了笑,继续操纵山人号躲避炮弹,没有答话。 红灯亮起,系统音提示他们距离能量耗尽还有一分钟。两人对视,单仁点头,接着贺存心用力一拉手杆,山人号子弹般疾速射向总统府的建筑物顶楼。在即将撞击的时候,他陡然将火力开到最大。 残余的能量一瞬间用尽,冲击力让两人胸口一痛。灯光熄灭,舰身变形,山人号彻底成了一堆废铁。 许久之后,单仁发出一声闷哼。“大爷的……几千万通用币啊……” 贺存心咳嗽了几声,“再给你买。” · 这回的巨响非比寻常。整个建筑体剧烈地震动,灰从四处落下,几乎让人无法视物。杜才冠扔下电棍,扶着桌子,正要喊人来时,从蒋君求的方向传来一声冷笑。 “终于被我问出来了。”刚刚还昏迷着的青年缓缓坐了起来,身形在一片烟尘中有些模糊,而他脸上那扭曲而近乎残忍的笑容却格外清晰,“我父亲原来是这么死的。很好。很好。” 纵然大半辈子见过的恐怖场面无数,但杜才冠仍然有一瞬间被蒋君求的眼神吓住了。 他在下一秒镇定下来,立刻拉响警报。“这么大的动静,是你的同伙来救你了吧?” 蒋君求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向他走去,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阴狠笑声,“杜才冠啊杜才冠,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吧?真是不好意思,形势反转了。” 杜才冠掏出枪来,直指他的头部。 “就在你被我牵扯着无心他顾的同时,你那个最得力的部下付观已经牵制住了所有首都与地方上会支持你的力量。真是不好意思,付观从头到尾——”蒋君舍停下脚步,敞开双手,哈哈大笑,“都是我的人啊。” 杜才冠愣了片刻,旋即反应过来。好他个蒋君求,双重间谍! 这一局居然从好几年前就布下了。 原来如此。 他果然老了。 真该早点收手的。 “杜才冠!”蒋君求怒吼了一声,忽然又放低了声音,笑着说,“放下枪吧。打死我也没用了。你逃不掉的。” “放下枪?”杜才冠自知无力回天,反而没有刚刚那样的激动了。血液不再咚咚地敲击耳膜,心跳渐渐放缓。他嗤笑了一声,“开什么玩笑?你叫一个拿了五十年枪的人……放下枪吗?” “不放下枪,你还想干什么呢?这些年来,你都做了些什么?我都陪着你做了些什么?”蒋君求走到他办公桌前的椅子旁,拉开坐下,翘起二郎腿,语气平静,像是在跟他聊天一样,“战争,红石星,大清洗,死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人。” 杜才冠看着他,忽然也笑了,将枪拍在桌面,坐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谋划?” “我的谋划非常简单。” 一声连接一声的巨响震耳欲聋。总统府的人在抵挡外来的入侵者。入侵者是谁,两个人似乎都不关心。 “我的谋划非常简单。”蒋君求重复了一遍,“就算我再怎么伪装,你从来都不会信任我,哪怕我并不包藏祸心,光是功高盖主这一条,你就绝对不可能容下我。” “于是你找了付观,叫他去取得我的信任?”杜才冠再次笑了一声。这么简单的谋划,他居然会猜不到。蒋君求伪装的确不错,至少让他觉得这个天真的傻小子使不出这样的计划。“明白了,但是你既然已经完全掌握了□□的力量,为什么今天才使出来?” “□□这码子事啊,总统先生。”蒋君求偏着头,托着腮,用他一直以来那清澈无辜的眼神看着杜才冠,“对你来说,掌握力量就能做了。对我来说,在被逼上绝路之前,我绝不会尝试。” 他歇了口气,继续说:“为什么不打开广播听听呢,总统先生?正好我也想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总统办公室里有一台广播,却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杜才冠从来没有打开过。但这回,他打开了。 随之传来的是成千上万个声音汇成的呼喊——“女王万岁!”“毒才冠滚出宝矿星!”“王国万岁!” 一个颇为耳熟的女声说:“教育、铁路、贫困者、婴儿死亡率、平均寿命……这些不能编出响亮的口号来激动人心,也并不是什么神圣的信仰,似乎不值得抗议人士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但这些——只有这些,才是真正应该被关注的问题。国王也好,总统也好……” 杜才冠关掉了广播。 “看看他们。被你看不起的无名小卒们,还真的把这件事做成了。”蒋君求喃喃地说,“我没输。” 杜才冠咧嘴,“她没死,回来了。很好。宝矿星总有一天会被这个和毕思一模一样的傻丫头断送,到时候,你们就又要把‘杜才冠时期’称为黄金时代了。哈哈。” 蒋君求沉默。 “他们这样的人总是把自由啊尊严啊挂在嘴边。但君求啊,杜爷爷最后再给你上一课吧。”杜才冠笑着,“真正自由的人,是掌握权力的人。真正有尊严的人,是掌握权力的人。” 他说完,捡起那把枪,递了过去,“杀了我,报你的仇。然后好好当你的新朝元帅。说不定哪一天又出了乱子,掌握着兵权的你也得跟我一样,走上我的老路,为了稳定那群蠢货弄出的烂摊子坐上这个位置。我知道你们管这个叫什么,叫军事独……” 蒋君求一把抓过枪,站起来朝着他头部周围一通猛射,边开枪边吼:“我永远、永远、不会、跟你、一、样!” “别傻了,孩子。”杜才冠的耳朵被打下来了半个,鲜血直流,但他脸上却露出祖父看着淘气孙子似的神色,慢吞吞地、一字一顿地、狠狠地、微笑着说:“这些年来,你杀的人,难道比我少吗?” “滚!你!妈!” 蒋君求紧紧咬牙,枪口对准了杜才冠的前额,手指把在扳机上,俊秀的面孔扭曲,带着浓重的恨意。 而杜才冠则微笑着看着他,似乎仍然掌握着一切。 正要扣动扳机时,门被冲开了。 蒋君求转过头,正看到单仁和贺存心向他冲过来。 枪掉在了地上。 他瘫坐回了椅子。 单仁一枪击晕杜才冠,扶住他的肩膀,咬了咬牙,“对不起,哥们儿来晚了。” 不晚,刚刚好。 这一枪还没有打出去。 杜才冠还没能得逞。 “我永远不会……”他呢喃道,“跟他一样……” 第49章 胜利 十分钟前。 在上校发布那道命令之后,李嘉图眉头紧皱,和艾嘉一起冲了出去。艾嘉击晕向李嘉图攻击的上校下属,李嘉图则拔出藏在靴子里的软剑,横在上校的脖子上,“放下枪!” 上校冷静地说:“攻击,这是命令。” 李嘉图气得双眼冒火,很想一剑抹了他的脖子,却死命忍住,“放下枪!否则他死了,我看你们听谁的命令!” 他说着用了点力。血从上校的脖子上滑落,他却毫无慌乱的神色,“上级死后,其命令效力不变。这是基础知识,你们都明白。” “你踏马到底为了什么!”李嘉图攥着剑柄的手攥得指关节发白,“踏马为名为利为杜才冠赏识的话,死了还有啥?” “只有这样,才能维护宝矿星的和平与安全。”上校说,“混乱的毒瘤必须被清除得越彻底越好,否则迟早会感染健康的躯体。” 李嘉图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宝矿星人,也没有见识过三十年前的动荡,当然不会明白。”上校说,“不要在别人的土地上指手画脚,李嘉图。” 毕归走出防护圈外,直面枪口。“那我不是别人吧,先生。” 孙惠思急忙拉她,却被她挥挥手阻拦。“我至少有资格说一句话——宝矿星不是一具躯体。按照最新更新的统计数字,宝矿星是一亿三千五百万六千八百九十一个人。每个人都占据一席之地,没有人应该为你那个想象出来的躯体白白牺牲!” 上校转头看向自己的下属,冷冷地说:“开枪。这是命令。” 没人动弹。 毕归继续说:“我们的理念大相径庭,我不会强迫你同意我的看法,毕竟你有保持自己想法的权利。但是——没有人有伤害他人的自由!让你的属下放下枪,先生。” “我最后命令一遍!开枪!” 上校不顾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刃,掏出枪便向毕归打去。她立刻闪躲,却还是让子弹擦过肩膀,鲜血顿时染红了整个肩头。 孙惠思断喝:“开枪!反击!” 本来这话他是说给抗议联盟的人听的,没想到居然从人群中传来了回应,“开枪!”“反击!”“保护女王!” 毕归皱起眉头,却并不是因为肩头的伤口,“孙先生,反击之类的话……” 孙惠思瞪着通红的双眼,一边开枪一边大吼:“闭嘴!给我退到后面去!” 上校趁着变故再度调转枪口打向李嘉图,却在得逞之前身体一僵,倒了下去。艾嘉放下枪,站到他身后,“你怎么样?” 李嘉图面色阴沉,收回软剑,“准备一场硬仗吧。” 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形势再次失控,这回甚至失控得更为彻底。上校昏厥过去之后,士兵开始攻击人群,而人群中不断地有人冲出来抢夺士兵的枪,所有人都跟着齐刷刷的声音怒吼着:“反击!反击!反击!……” 毕归只得退到防护圈之后,紧紧皱眉。 反击、暴力、混乱、煽动、鲜血、威服、恐怖、再次的反击,人们永远在用一个声音说话,震耳欲聋。 真的无解吗? 她本来以为这一切会随着杜才冠的倒台而结束,但现在却发现自己实在太天真了。 这就是人性啊。 怒吼声中混入了一声惨烈的尖叫。女人搂着重伤躺在地上的士兵,大哭着:“别杀他!这是我儿子啊!他没开枪啊!他没杀人!”然而下一秒,愤怒的人群拥挤过来,几声枪响,女人和她的儿子倒在了一起。 毕归紧紧抓住肩头的伤口,咬牙。这绝不是她出现在这里的本意。她想要给宝矿星带来和平和稳定,但讽刺的是,正是因为她,又一场混战开始了。 那她来到这里到底有什么意义?她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断有人受伤倒下,劝解与哭声淹没再更激烈的喊打喊杀声中。人群看到穿着制服的士兵就一窝蜂地扑上去,士兵端着枪不分对象地拼命扫射。尸横四处,却几乎没有人停下来多看一眼。 这一切,必须停止。 毕归用力推开面前的人,登上卫英的那个小凳子。与此同时,一辆低空飞行的空地一体车冲到了高台前,高大的男人跳了下来。 “都停下!”“放下枪!” 同时的两个喊声通过广播镇住了所有人,却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混战再度开始,愈演愈烈。 毕归皱起眉头,看向跟她同时发声的男人。 新任元帅付观单枪匹马,与她并肩而立。抗议联盟的所有枪口都对准了他,而他面不改色,“所有士兵停止攻击,这是命令。” 士兵们的攻势有所减缓,但仍然没有停止。一个靠近包围圈的中尉说:“元帅,在这种情况下……” 付观说:“这是命令!抗命不从者将会被军事法庭审判。” 元帅的出现让士兵的攻击有所顾虑,再不主动出击,只被动防御。然而气势汹汹的人群却因此更为猛烈地步步紧逼。 毕归看向付观,“元帅,借你的枪一用。” 付观的佩枪是老式的填弹枪。他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掏出来递给毕归。 “多谢。”她接了过来,对准自己肩头的伤口,扣动扳机。 孙惠思顿时愣了,“你在干什么!” 她的这一枪吸引了不少注意,喊打喊杀声因此大为减少。毕归将枪口下移了几厘米,给枪上了膛后,手指再次扣在扳机上。 孙惠思脸色发白,向向她冲过去却又不敢,“发什么疯?你到底想干什么!” 打斗与冲突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毕归。 “我在做什么?”毕归冷冷地说,“我在做你们正在做的事!” 她说完扣动扳机,大片的鲜血涌出,染红了前襟,“知道我这样的行为有多愚蠢了吗?” 眼看着她又将枪口下移,孙惠思立刻喊道:“所有人放下武器!” 抗议联盟的人收回枪,聚拢回包围圈。此后,越来越多的人将枪扔在脚下,环顾四周。 混乱过后是死寂般的沉默。人们如梦初醒,看清自己身周的情况后面露惊恐。鲜血遍地,哭声过了很久以后才爆发出来。 毕归有些疲惫地说:“谈共和、谈王国、谈牺牲、谈荣光,这些都还太早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大家却总是忽略——最重要的是生命啊。” 孙惠思与她的目光相对,却像触电一样别过头去,接着对卫英说:“你去找一个……” “听众朋友们!”李嘉图忽然面露喜色,拉着艾嘉登上高台,“下面插播一则新闻,由场外记者单大白和贺大黑为您报道。” 他说着打开个人光脑,全息屏幕桌面转化为了两个灰头土脸的人。 单仁一手扯着昏迷的杜才冠,一边说:“宝矿共和国前总统杜才冠被指控犯下战争罪、谋杀罪、经济犯罪等十八项罪名,现已被捕,蒙冤被囚的蒋君求元帅重获自由。” 听到那个名字后,付观猛地抬起头来,在屏幕上慌张地四下搜寻蒋君求的身影。 单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特地回复他探寻的目光,“蒋元帅为牵制杜才冠受伤,现已被送回蒋府接受治疗。” 付观闻言立刻跳下高台,冲入车子,开启低空飞行,一溜烟地消失了,对身后军官们“元帅元帅现在怎么办”的呼喊声一概不理。 李嘉图哈哈大笑说:“看来传闻中蒋元帅和付元帅失和的事都是无稽之谈啊。不光如此,他们两个的关系似乎比起……” 艾嘉戳了戳他后腰,咬牙切齿地打断他,“正事!” 李嘉图这才清清嗓子,正色道:“言归正传,我们的节目嘉宾女王陛下对这场胜利一定有话要说,不如来听听她看法吧。” “很抱歉,李先生。但这并不是一场胜利。”毕归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说,“犯下罪名的杜才冠被捕确实是一件好事,但是胜利并没有因此而到来。一个独|裁者的倒下并不是所有罪恶的终点,因为罪恶就在每个人心中。在你、在我,剔不掉、洗不净,有时蔓延扩散、有时压抑在内心。” 孙惠思靠近她,低声说:“你在说什么?这种时候应该说点激动人心的话,难道你不想恢复王国了吗?” 卫英看着他们两人,紧紧咬牙。 毕归没有答话,“拒绝理解、拒绝包容、拒绝不同的声音……正是我们心中的独|裁者,造成一次又一次的流血悲剧。我们总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诛,却没想过,大家都是人啊。” 与她之前的演讲截然不同的是,这回整条街寂静无声。连嬉皮笑脸从没正形的李嘉图都沉着脸,一言不发。 毕归顿了顿,接着说:“我说不出鼓动人心的话。就算能说的出来也绝对不会这么做。鼓动人心是件危险的事。古往今来,算不清到底有多少生命在群情激愤中消亡。我还是那句不好听的话,是王国还是共和国并没有什么好热血沸腾的。如果王国能给宝矿星带来和平与自由,那就恢复王国。如果——” 砰一声枪响。瞬息之间,情况巨变。 挡在毕归身前的孙惠思伸手捂住了胸前的血洞,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接着向后倒去。 毕归连忙扶住他的肩膀,“孙先生……” “天真的是我啊。”孙惠思抬眼看向她,虚弱地呢喃道,“唉……本来还想……当你的反对派的……” 他闭上眼睛。 在看清自己的子弹打入的是谁的胸膛时,卫英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地冲过去,在确认孙惠思已经没有呼吸了之后,痛苦地大喊一声,枪口对准自己的额头,又在砰一声中倒在孙惠思的身上。 变故太过突然。毕归愣在当场,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接着有些哽咽地轻声说:“为什么总是这样呢……” 多年以后,在宝矿星步入正轨、恢复元气、重新开始成为一个正常的国家后,她仍然没有忘记这一幕。这并不是毕归第一次见血,也并不是最后一次。但正是这两股鲜血,见证了一个无意义时代的终结。 这并不是一场胜利。但胜利终将到来。 第50章 生离 蒋君求睁开眼睛,清醒过来后,立刻坐起来,“杜才冠!” 坐在床边的付观说:“他已经被捕了。” 蒋君求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喘息了几声,逐渐平静下来,看向付观,想要说话,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付观握住他的手,“一切都很好。君舍很好。宝矿星很好。” 这么说,君舍没死…… 他大大地松了口气,靠在了付观的肩头,轻声问:“付大哥……我们成功了吗?” 付观搂住他,手在他后背轻抚着,“成功了。” “哈哈哈。”蒋君求笑了起来,“我就知道,太好啦。你不知道我说出咱们的计划时杜老贼的那个表情啊,笑死我了。太好啦,太好啦,这么多年……” 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哽咽了一声,哇地哭了出来。“付大哥,我特么终于不用参加训练了……呜……再也不用六点起床了……再也不用板着脸了……我要去开庆功会,游戏打个够,喝他个天昏地暗……” 付观有些无奈地说:“君求啊。” “不要打断我,不要阻止我去浪!我特么都忍了十几年了,呜……” “不是啊,君求。”付观叹了口气,“君舍来了。” 蒋君求顿时一愣,接着立刻推开他,迅速抹干净眼泪,板起脸来,又恢复了年轻的元帅不怒自威的神色。 蒋君舍走向他,直接捏住他的脸,“明明就是个小屁孩,在我面前装什么装啊。” 蒋君求皱眉,低喝道:“君舍,别闹。” “什么别闹?”蒋君舍说,“什么时候你不装了,我就放。” 蒋君求有些委屈地说:“付大哥,你看他!” 付观忍不住露出笑容,“行了,君舍,你还不是。明明就是个小正经,装什么熊孩子呢,把我们俩都骗了十几年。” 蒋君舍这才放开他,坐在他床边,叹了口气,严肃地说:“你呀,就是喜欢乱来。知不知道这回你被折磨的差点连命也没有了?下次不许逞英雄,听见没有?” 被自家弟弟说了的蒋君求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你小子倒教训起我来了!你……你……” 他的手虚握成拳,接着揽过蒋君舍的脖子,“你……没事就好。” 蒋君舍握住他的手,说不出话。许久之后,付观抚上兄弟俩的后背,沉声说:“再也、再也不会有事了。” · 杜才冠的被捕并没有像一些悲观的评论家所预测的那样,给宝矿星带来又一*遗忘时代。反之,在自由大道事件之后,整个转型的过程出乎意料地平稳,让人想起黑暗的帝政时代向自由联邦的和平过渡。 星际警卫队虽然很不幸地没能在自由大道时找到出场的机会,但在此之后却因为曝光红石星而出尽风头。红石星事件一见诸报端,立刻引起了全联邦舆论和星际人道主义组织的极大关注,红石星母亲们回到宝矿星祖国,身体虚弱的孤儿们则被各个星球的人和医疗机构收养救治。 同时,宝矿星三十年来的境遇为人所知之后,针对不干涉原则和信息保密法的质疑声史无前例地增强。联邦议会迫于压力,不得不将修改保密法的议案提上议程。 宝矿星在这几十年来人口锐减,导致土地大量空余,对重新开始的经济建设也相当不利。于是,经过宝矿星全民大会长达一个月连续不断的嘴仗和讨价还价,以每年固定经济援助为交换条件,宝矿星每年可以接受大量难民,善人五号舰人满为患的危机大大缓解。 贾祥被从秘密监狱里放出来后,重新领导群龙无首的抗议联盟,开始去激进化改良,继续进行温和的抗议活动。韦元长在新朝开始后仍以为自己能继续不倒翁的事业,混的风生水起,但在形势稳定下来不久之后收到了王国法院的传票,被指控多桩谋杀案而面临即将在监狱里度过余生的处境。而蒋君求干脆直接将元帅的位置扔给付观,自己恢复了纨绔子弟的本质,整天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和狐朋狗友四处游荡,弥补自己被正事浪费掉的少年时代。 毕归上任后开始稳步进行正常化改革,但因为改革措施太过稳健而大量掉粉,总统府改建成的新王宫整天被各种各样的抗议者包围,横幅上写满了“毕龟滚出宝矿星”之类的话。不过她本人倒是毫不在意,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仗着没人愿意拿和平冒险闹不出大乱子和自己好歹还有一些的铁粉,该怎么改还怎么改。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在辱骂中清醒,也好过在虚假的赞美中迷失。况且身前功过、身后毁誉,不等到几百年后,又怎么能看得清楚呢?” 单仁解决了五号舰的困境后神清气爽,连本次任务其实并没有什么报酬这种小事都懒得在意,回到善人舰队后整天拉着弟弟弟夫和大黑喝庆功酒,相当得意自如。 李嘉图却正好相反,整天心事重重,问一句答一句,有时候还答非所问,连笑话也不讲了。 单仁知道他一定有事瞒着,但也不去逼问,只是冷下脸来,不再理他。几天之后的晚上,李嘉图主动到他的房间,低着头说:“哥,我们要走了。” 单仁面色一僵,但还是勉强轻松地笑着说:“走什么走啊,有啥好着急的,跟哥多住几天吧。” “不是……”李嘉图吞了口唾沫,“我们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他把“这个”读的重了一些。单仁的笑容渐渐褪去,“怎么回事?” “我和媳妇儿,跟你的情况不太一样,其实是不能在同一个世界待太久的……唉我也不知道你了不了解这个,但我和媳妇儿绑定的是快穿系统,也就是说……” “闭嘴。我知道什么是快穿系统。”单仁沉着脸打断他,“什么时候走?” 李嘉图顿了顿,“明天。” “为什么现在才说!” 李嘉图被他一吼,顿时蔫了,小声说:“对不起,哥,我以为……” “你以为一声不响地走掉我就不知道了吗?你以为你能瞒我到什么时候?” “哥,对不起……” “少他妈说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卵用,对不起我你就能不走了吗!”单仁吼完这句,喘了几口气,平静下来,两指按揉着眉骨,另一只手重重压在腹部,许久后低声说,“要走快走,别让我再看见你。” “哥……”李嘉图伸手搭他的肩膀。单仁猛地抬起头来,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滚啊!” 李嘉图出去以后,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感觉稍微动一下就天旋地转,晕的有点恶心。 很久以后,身后似乎有人靠近。 那人轻手轻脚,似乎并不像引起他的注意。 单仁开口:“贺存心。” 贺存心动作一滞,站在了他身后不远处。 单仁叹了口气,“你来干什么?又睡不着散步吗?” 贺存心没说话,只是又向他靠近了两步。 单仁说:“你也知道的。” 他仍然没有说话。单仁冷笑一声,“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怪不得最近潘宸哭的稀里哗啦,说听到了李嘉图隐退的传闻呢。李嘉图那小子专喜欢瞒事情,他就算了,可怎么连你也……” 他说到这里时,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立场说“连”这个字,于是咬了咬牙,没有说下去。 贺存心坐在他身边,“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除了对不起你们还会说什么?”单仁强压着鼻子的酸意,“混蛋,我还以为……终于他妈的有个亲人了……” 贺存心看到他泛红的眼眶,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半晌后说:“咱们不是同一家吗?” 单仁愣住。 贺存心说:“是你自己说的呀。” 又过了几秒,单仁才反应过来他是再说上回黑猫白狐的梗,“你不是说狐狸是犬科吗?” 贺存心淡淡地说:“我说是一家就是一家。” 单仁终于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步散完了吗?” “没有。” “什么时候散完?” 贺存心沉默了一会儿,“等你不难过的时候。” 单仁再次轻笑,“那完蛋了,你非得睡这儿不可。” 贺存心看着他的眼睛,目光中带着一点压抑着的殷切,“不可以吗?” 这个眼神出现在贺存心身上有点吓人。单仁被他看得有点发怔,接着忍不住收回目光,干咳了一声,“我睡相不好,上回……” 第一次两人睡同一张床是贺存心刚被他绑上善人舰队的那天。为了戏弄一下这只高冷禁欲猫,他故意把腿跨在贺存心身上。这次暂且不论。但生日庆典行动前的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只记得自己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四横八叉地躺在床中央,头枕着贺存心的腿。 他光是想到这里,就出了一身冷汗。要命,要命。这对于他来说实在太不寻常了。这么多年来,他每天晚上都相当警惕,保持着蜷身一滚就能避到床下或者暴起发难的姿势,像那天晚上那种睡相,一定是半夜出了什么状况。 本来他想着八成就是李嘉图恶作剧。但这种猜测很快被他否定了。因为那臭小子要是干什么坏事儿得逞,第二天肯定会大肆炫耀,绝对不会像那样深藏功与名。 难道他的睡相真的变差了不成?睡在这猫身旁确实能让人放松下来不假,但这么多年的革命警惕性还不至于全报废了吧? 对于此次事件,贺存心倒有不一样的记忆版本。其实单仁的睡相很好,或者不如说是太好了点。他背对贺存心侧着蜷身入睡,就真的这样保持了一个晚上。贺存心在郁闷中等了好几个小时也没等到他像两人在善人集团的第一天那样把腿压过来,只好亲自动手,搬过他的身体,让他整个人横在了自己身上。 但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到单仁脸上懵然错愕的表情,他立刻就后悔了起来。而这一次主动提出留下,也并不是想要再恶作剧一次。只是单纯的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法把单仁一个人丢下而已。 贺存心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单仁没有接话。 他当然不会不愿意。这猫到现在还没发现。 只是……难免有点担心而已。万一真睡迷糊了,对这猫做出了点什么出格的事情怎么办? 贺存心看起来并不想走,单仁也没真下定决定赶他,最后两人还真的并排躺在了一起。 被他这么一打岔,单仁倒是把李嘉图的坏消息带来的难过劲头丢开了一些,为了把两人的关系保持在纯洁的革命友谊,全身紧绷地躺着,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有睡着。 第二天早上,李嘉图看着明显脸色憔悴的单仁和虽不明显却还是精神不济的贺存心从同一间房门走出来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再次见到李嘉图,单仁神色恢复如常,“要去哪里送你们?” 他的这句话说出来的语气和措辞都再正常不过了,就像是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分别而已。但越是这样越是让人不安,艾嘉戳了戳李嘉图,凑在他耳边说:“快去,别磨蹭。” 李嘉图这才走向单仁,低头说:“哥,我错了。” 单仁看着他,许久后说:“你应该早点说的。” “我也想早点说……”李嘉图吞了口唾沫,“但是我说不出来啊。我怕早说了,你又要多难过好几天。” 单仁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有什么好难过的,扭捏得跟小姑娘似的,还没有人家可爱。你又不是要死了,难过啥?该走就走,四海为家,多潇洒。再说了……” 他像是哽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原先的表情,“你也不孤单,不是还有弟夫呢嘛。对吧艾嘉?” 艾嘉认真地点头,“我会看好他。” “哥……” 单仁打断他,“而且啊,人都长这么大了,别老黏着你哥,你哥我也很忙的。” 李嘉图张了张嘴又要说话,但却被他再度打断。 “行了,哪儿那么多话。”单仁说,“你还没回答我呢,去哪儿送你?” 李嘉图抿了抿唇,“往生地。” 往生地是太空公墓,几百年来积累了不计其数的星舰残骸与无名驾驶员的尸体,确实是这个世界与别的地方联系最强的所在。单仁点头,“我去准备闪人号。” 他说完就匆匆地走了。李嘉图知道闪人号无论如何也不需要他去准备,他只是以此为托辞想走开而已,于是也没有追上去,片刻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哥还是老毛病啊……” 贺存心走上前去,淡淡地说:“有我在。” “嘿,你啊。别以为同床共枕就万事大吉了,你这个大嫂前面‘留职查看’四个字还没摘掉呢。”李嘉图哼了一声,做出不爽的样子,“记住,情商达到平均水平之前,不许找我哥表白。” “我明白。”贺存心说着,弯起了嘴角,“一路走好。” “……你为什么露出了送走瘟神时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 贺存心没回答,只是给他留下了一个气定神闲的背影,“我去找他。” 他走后,艾嘉凑到李嘉图耳边,“至少还有贺先生在咱哥身边呢,看来你不用太担心了。” “什么祝先生贺先生的。”李嘉图看着贺存心和单仁离开的方向,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这是咱嫂。” 艾嘉也露出笑容,“咱嫂。” 几人登上闪人号。单仁设定好自动驾驶,接下来的全程中一言不发。几次跃迁之后,往生地的附近的星空出现眼前,闪人号停了下来。 在他们两个开口道别之前,他忽然站起来,紧紧地抱了李嘉图一下,却没有说话,只是别开头,看向舷窗。 良久,舷窗外,救生艇顶端“有人使用”的小绿灯闪烁着飞进浩瀚星河,汇入了成千上万无名星舰的残骸中。 又是很久以后,救生艇不再盘旋,顶端小绿灯熄灭,成为了太空公墓新的一员。 单仁呆呆地坐着,许久以后说:“就在厨房左手边第一个橱柜里,帮我拿瓶酒呗。” 站在他身后的贺存心将手中的酒瓶和两个高脚杯放了下来。 “你要陪我?”单仁笑了笑,调侃说,“原来你也会喝酒啊,能行吗?” 贺存心倒满两个酒杯,自己端起了一个,“从来没醉过。” “瞧你这话说的。”单仁也端起酒杯,与他的相碰,“碰上我算你倒霉,咱们就比比。” 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一瓶酒见底。贺存心仍面不改色,正要起身再去拿,就听到“咚”的一声,单仁趴倒在了茶几上。 “不算……”他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是耿耿于怀地说,“这不是我的真实水平……” 贺存心不禁露出笑容,扶着他让他坐回了沙发上躺下,想帮他倒杯水来时,却被他一把拉住。 “那是真的吗?”他喃喃道,“之前你说……” 他动了动嘴,声音却越来越小,贺存心俯身凑近他,却仍然没有听到接下来的话,正想开口讯问,却看到他已经睡着了。 看得出来,现在的单仁相当放松,没有睡着时紧皱着似乎带着防备的眉头,身体也没有绷直,双手任意摆放着,也没有摆出随时奋起一击的架势。 舷窗外的残骸组成的无垠荒漠在太空灯塔的凄冷光芒中孤寂而诡谲。全宇宙最安静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 贺存心的手指伸向他的脸颊,却在即将碰到的距离停住,攥成拳头。 在情商达到平均水平之前…… 第51章 测试 “您的情商测试结果是——90分,超过全联邦百分之四十九点九的人。分享到‘我的圈子’,让更多人看到。” 六号舰的人造沙滩,躺椅上的贺存心关掉光脑,默默郁闷了片刻后再次打开,又打开另一个网站上的测试卷,重新开始在一道道无聊的题目下勾选选项。 身后忽然传来单仁的声音,“哈哈哈,大黑,说你情商低你还喘上了,怎么能这么选呢?” 贺存心一惊,正要将界面关掉时,光脑就被他夺了过去。 单仁掸了掸胳膊的沙子,把浴巾披在肩膀上,坐到了他身旁,指着屏幕上的题目对他说:“看这个——喜欢的人伤心难过时,你会说什么话加以安慰:a是‘别哭,你哭起来的样子可不好看了哦’,b是‘丑死了,不许哭’,c是‘再哭打你’,d是沉默。你怎么选?” 贺存心犹豫片刻,选了d。 “d你大爷啊!这种情况下当然是选a啦,这么经典的题目都不会做,你丫这要注孤生的。” a看起来确实是更能拿分的选项,但贺存心用余光悄悄瞟了他一眼,说:“a不符合事实。” 单仁他怎么可能不好看呢? “你呀,较什么真?”单仁把光脑拿到离他远了一些的地方,完成了测试卷,等着计算测试结果的同时说,“不过啊大黑,你为什么忽然……” 光脑忽然发出萌妹子版的系统音:“贺大黑同学,你‘恋爱中的情商’测试结果是二十三分,超过全联邦百分之三的人,获得评级‘速把朕的狗粮端来’,感谢测试么么哒~” “……忽然想起来做这样的测试?” 贺存心一把将光脑夺回来,关掉界面。他当时只是随手点了一个,也没看简介和标题,只是隐隐地觉得题目有点不太一样,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 他不会知道了吧? 贺存心有点忐忑不安地看向他,只见他的脸色与平时相比并没有什么差别,顿时有种一边松了口气一边有难免有些失望的复杂感情。 单仁哈哈笑了几声,“唉,原来你这猫居然也会考虑这方面的问题。看上了谁家大姑娘了?要不要善人万事屋给你搭搭线,收你个哥们儿价,怎么样?” 贺存心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打开了一个测试网站,慢吞吞地读着题。 这算是默认了?单仁心中一紧,又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害什么臊,咱俩谁跟谁啊?不过我看给你看上的姑娘也是挺惨的,得整天面对你这难搞的猫脾气。不过你为了她连情商都愿意提高,这说明她在你心里很重要嘛,有戏。得了,少废话,赶紧把照片发来,让哥们儿给你把把关。” 贺存心沉着脸没说话,随着他话说的越多,下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恨不得赶紧得到超过平均水平的测试结果,然后找他说出来。 提交问卷后,结果很快出来了。 贺存心的目光一下子停在“超过百分之五十一的人”的字样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单……” “稍等。”单仁接通了通讯,“喂,小宸宸啊,什么事?嗨嗨嗨,别哭了啊,李嘉图隐退就隐退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到时候咱们粉个更好的。讲真啊,他长得也就我这样,演技还没有我好,到底有什么好粉的?你还不如粉我呢。” “你又不了解他,怎么知道他有多好!”潘宸擤了擤鼻涕,悲痛地又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后正色道:“老大,今天又是月底了。” “……还真快啊。”话题转变之后,单仁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这个月有多少人?” “五个,我已经安排他们都到了善人舰队。” “好。”他说着,站了起来,“把他们带到我办公室,我很快就到。” 通讯挂断之后,单仁看向贺存心,“大黑,怎么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被打断的这几十秒,贺存心重新冷静了下来。单仁总是一口一个“大姑娘”,说不定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意识。虽然从他对李嘉图和艾嘉的态度来看,他并不是崇尚保守价值观的人,但那也只是不排斥而已,并不说明…… 在不明白对方心意的情况下,他说出来也只是徒惹尴尬而已。 贺存心沉默几秒,摇了摇头,“没事。忽然想问问,这里的沙滩是从万卷星运来的吗?” 他这话问的有点奇怪,单仁答道:“对啊,这里的沙子还是在行宫脚下取来的。那里就算是在万卷星也算是最美的一片海滩了。” “嗯。”贺存心说,“我还没去过。” 单仁笑了笑,“你想去吗?可以啊,你虽然不喜欢晒太阳,也不爱游泳,但万卷星原本是帝政时代的行宫,有不少关于那段历史时期的博物馆,这个挺适合你去玩的。……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下,单身状态下还是少去为妙,不然就等着吃一肚子狗粮吧。” 本来起这个话头的目的只是转移一下话题,跟万卷星没什么关系,贺存心也对那种人山人海的旅游胜地星球一点好感都没有。但听了单仁这话,他忽然想起——除了普通的度假以外,万卷星还是情侣出游和婚后度蜜月好地方。 不错。 贺存心说:“想。” 单仁对上他殷切的目光,想起刚刚的那张问卷,忽然觉得不太高兴,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说:“那就去呗,虽然那边开销感人,但是你们贺家也不差这点钱嘛。诶,看着我干嘛,你又不是善人集团的员工,难道想走还要我准假吗?” 贺存心隐约觉得话题在往不妙的方向发展,于是再次转移话题道:“潘宸叫你去干什么?” 单仁被他万卷星的话题一打岔,差点忘了这茬,于是也丢开这件事,用浴巾擦干净身上的水珠后开始穿衣服,“有件挺无聊但是每个月都得做的事,我怕你不会感兴趣的,不然在这里等我一下吧。” 贺存心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是我不方便听的吗?” 这猫的直觉还真准,单仁干咳了一声,“也不是吧……你跟着也行。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就是比较私人。我在找我爸。” 贺存心刚站起来,一副打算跟着他走的样子,闻声皱眉,“你……” “上回在正义号上贺小黑跟你说过,你应该知道我妈是做什么的吧?”单仁擦干头发,重新梳理成一丝不苟的大背头,接着说,“所以,找我爸是件很麻烦的事。” 像这种情况本来就难找。如果是在别的地方还好,他可以弄到人口局里公民个人光脑的资料,再比对基因。但他这个身体的原主偏偏出现在全联邦最混乱的法外之地,在那里人脑长在脖子上都不牢固,更别提什么个人光脑了。 因此,他只好用上最原始也是效率最低的方法,悬赏。 虽然他的名声比较差,但好歹也算是腰缠万贯富可敌国,因此每个月仗着就算没攀上亲也有人报销路费来碰运气的还是为数不少的。 每个月底单仁都会抽出时间集中见他们一次。就算知道找到的希望很渺茫,试一试总是好的。 本以为这猫还要继续问下去,比如为什么要找他爸啊假装没有不是更好吗,或者找得到吗为什么不放弃之类的话,但贺存心却似乎已经满意于这个答案,没有继续说下去。 单仁松了口气。 等到办公室时,这个月的五个人已经在门外等得火急火燎了。潘宸见他来了,迎上去说:“老大,一个个见吗?” 单仁瞟了一眼贺存心,“今天就一起吧。” 他走进办公室,坐在桌后的老板椅上,等着五个人一起进来,在他面前站成一排。这五个人只有一个眉眼之间和他有一点相似的,剩下四个简直就是安分守己的隔壁老王,“嗯,虽然我很想把你们都留下,但是一个人毕竟不可能有五个爹是吧。这样,你们自行探讨一下,五分钟后再告诉我究竟谁是我爸。” 他说完,往椅背上一靠,闭目养神。耳边嘈杂声不断,那五个人激烈地争吵着。 “阿仁从小跟我长大,他的性格跟我最像了了——”“性格像有什么卵用,你看仁儿鼻子眼睛,分明就是和他老子我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算叼啊,给我三百万我去趟杏林星,第二天也能跟仁仁一模一样——”“我看你们都别吵了,连我们家狗剩的小名儿不知道,还爸爸呢——” 单仁听得太阳穴直跳,忍不住出口说:“你才狗,你全家都狗。” 见他开口了,那个叫他狗剩的男人惊喜道:“狗剩,你想起来了?我就是你爸爸狗蛋啊。快跟爸爸回家,你哥狗|日和你弟弟狗娃都等着你呐!” “……”单仁扬眉,“所以你们探讨出来了吗?准备推举谁当我的老爸啊?” 五人互相看了几眼,站在最中间和单仁长得最像的男人左右交头接耳几句,隐约能听到是什么“选我到时候财产分你们一份”,“不行万一你反悔了怎么办”,“肯定不反悔,人人有份”。过了半分钟左右,最中间的男人清了清嗓子,向前一步,“仁儿啊,你可不要不认爸爸啊。” 剩下四人纷纷说:“我看就是这位,你看着眉毛眼睛鼻梁,多像啊,一看就是亲父子——”“就是就是,两个人气质相貌声音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不是父子谁信呢?”“对啊对啊,要我说父子之间的那种血浓于水的联系还是断不了的,你看这位看向单老板的眼神,一看就是不一样啊。”“没错没错——” 单仁干咳一声,打断他们的议论声,接着冷淡地说:“各位都请回吧,往返路费找潘宸报销。” 这是标准的婉拒言辞。能来到这儿的脸皮都不薄,也大多数都是惯骗,闻言纷纷识趣地准备走。但那个跟单仁长得像的估计是第一次出马,闻言着急地说:“仁儿,我是你爸爸呀!你看看我——” 贺存心走到他面前,冷冷地盯着他看了几秒,“他叫你们回去。” 估计是被他这眼神吓到了,那人讪讪闭嘴,和另外四人一起灰溜溜地出了办公室,找潘宸报销去了。 见他们走了以后,贺存心转向单仁,“你……别难过。” 第52章 父子 这猫不知情,单看这个场景确实有点令人误会。尽管被担心很爽,但是装柔弱骗担心这种事实在太不符合他的风格。单仁笑了,“真不难过,就是有点烦。” 正说着,潘宸敲了敲门,在他应答之后走进门来,想要开口汇报情况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什么,看了一眼贺存心,接着带着有些顾虑的神色与单仁对视。 单仁说:“他在没事,你说吧。” 潘宸这才开口道:“路费支出一共八千通用币,已经从老大你的账户划去了。” “八千?”单仁苦笑,“不是吧,这群人越来越难伺候了,要不要这么黑啊?” 潘宸踌躇一番,还是说道:“老大,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单仁挥挥手,“不怪你,尽管说。” 潘宸说:“老大,你为什么非得把你父亲找出来呢?毕竟……” 他顿了顿,换上了更恭敬的语气,“毕竟,像您母亲的那种情况,您父亲当时可能并不知道……有您这个儿子。更何况,我一直担心,如果真找到了您可能反而会非常失望,因为放逐者星那样的地方,又是去那种场所的男人,应该不会是什么……嗯,什么……” “你想说‘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是吧。”单仁看着他,“你说的没错,我也知道,所以本来就没希望他能是个什么好东西。只不过——” 他停顿下来,看着潘宸的反应。后者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咬牙低头。 “既然他给我留下了一身脏血,那应该不介意我问问,这脏血是从哪儿来的吧?” 潘宸双手搅得更紧了,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颤抖。 又是沉默半晌后,单仁笑了一声,“行了,干嘛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呢。没你事了,忙去吧。” 在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潘宸已经满头冷汗,听到他这句话如蒙大赦,按耐不住地转头就走。 单仁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下巴,许久后说:“喂,大黑,你说——我有这么可怕吗?” 贺存心看着他,没有说话。 单仁放下手,叹了口气,“可能有时候确实是我对他太凶了点。” 潘宸的确是他所有属下中最怕他的一个。在十人小组面前他从来不表现出来,但两人单独相处时,潘宸惧怕的情绪就表现得尤为明显。尽管从贺小黑上次那件事潘宸的顶撞就能看出来,这种情绪在近年来稍微有所减少,但大体上仍没有改变。 也难怪这小子会怕他。现在的善人集团中,从流刑地开始就跟在他身边,还经历了六年前那件事的人,就只剩下潘宸一个了。只有潘宸还保留着那时的记忆。 而单仁确实也对这小子不太公平。潘宸是流刑地时期和那场背叛的一个标志,只要看见他单仁就想起那段不太好的记忆,因此始终没能把他跟其他手下一视同仁。 贺存心没有必要知道这些。 单仁站了起来,走过去把手肘搭在贺存心的肩膀,“我早说很无聊啦。完事儿了,咱们走吧。” 贺存心本想握住他的手,但在空中硬生生地变了个轨道,转而整了整衣领,“我可以拿到联邦警察局全民基因样本库的资料,再做个程序和你的对比,很快就能找到。” 以前他从来没有听单仁提起过父亲。本以为是因为他们关系不好,或者没什么感情,却没想到有这样的内情。 虽然脸上不表现出来,嘴上也不愿意承认,但刚刚的事情应该让单仁很难受吧。本来以为有了找到父亲的希望,结果却是出来的却只是一群跳梁小丑,发生了这种事,谁会高兴呢? 而如果帮单仁找到父亲的那个人是他的话…… 单仁笑了,“谢谢啊,不过不需要了,我其实也没有那么着急,反正来日方长,等等再说吧,说不定哪天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他说的风轻云淡,但贺存心怎么听都觉得有强颜欢笑的意思,想找点话来安慰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单仁看贺存心这幅样子,知道他肯定又没有相信,顿时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虽说逞强嘴硬是他一大特色,但这回他是真的毫不在意。毕竟连原主都没怎么管过自己是谁生的,他一个穿来的能对那个父亲有什么感情? 他找那个人,是有别的原因的。 这件事也并不是那么紧急,只是找不到答案让他有点不太舒服而已。 不过,说起父亲来,他倒是又该给张大爷汇报贺家小元帅的近况了。正好借这个话题旁敲侧击一下,问问贺存心对天鹏元帅的想法。 上几次因为宝矿星的事情太忙只写了文字报告,张大爷积怨颇重,这回如果能给他点干货的话,说不定可以让他少啰嗦几句。 单仁这样想着,也不着急走了,坐回了老板椅上,双腿交叠,长出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小黑在学校怎么样,想我们了没有。” 还在宝矿星的时候,单仁收到善人舰队指挥长马兰的通讯,说是她托着老战友的关系把贺小黑送到了汉关军校的指挥系,老战友对贺小黑的天赋交口称赞,说他一看就是五星上将的料。虽然这样的称赞不乏奉承的意思,但单仁还是相当高兴,汉关星的军校在全联邦的排名都是数一数二的,贺小黑要是能在那里好好学习,倒不失为是一件好事。 他把这个消息告诉贺存心时,本以为他也会高兴,没想到后者却露出了几乎说得上是担忧的表情。贺存心表面上对贺小黑一直不冷不热的,但那个时候表现出来的关心却丝毫不假。 果然,闻言贺存心再度皱眉,“军校那种地方,没什么好去的。” 贺大黑就是从位于总督星的联邦军校毕业的,凭着自己优异的能力不费吹灰之力地拿到了全届第一的成绩。他这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单仁笑着说:“你是学霸,当然觉得学校没什么好去的。贺小黑就不一样了,他没上过学,虽然那个聪明劲儿像你,但是没有硬本事还是使不出来。” “不是这个的问题……”贺存心眉头皱得更紧,“如果要上学,去一般的学校就好,为什么非要去学杀人的本领。” 单仁一听陡然精神了——他似乎不知不觉套出了个重大情报。如果说这猫不喜欢军校,也不喜欢那里所传授的知识的话……难道他进入联邦军事学院不是因为自己的兴趣,而是为人所迫吗? 能强迫贺大黑的人,除了天鹏元帅以外不做第二人选。单仁摸着下巴,顺着这个思路联想了下去。难不成这就是两人关系恶化的起因?“杀人的本领?大黑啊,你这话说的也太死了一点吧。本领是中性的,只看你怎么用而已。再说了,你以后可是要成为联邦元帅的人,天鹏元帅估计也是想让……” 贺存心打断他:“你在套我话吗?” 被相当直白的拆穿后,单仁有些过意不去,低头咳了一声,“对不起。我……” 贺存心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想要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好。你明知道我不会瞒你。” 他这么坦荡荡,反而让私藏了心思的单仁羞愧难当,反思了自己一番,但还是问道:“你和天鹏元帅的关系,究竟究竟是不是像传闻中说的那样呀?” 过了几秒后,贺存心说:“我没有关注过传闻。” “好吧,就是……特别差,差得常常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那种。”说实话,不光是传言,这也是单仁通过和天鹏元帅联系时的种种迹象自己得出的判断。 贺存心抿了抿唇,“大打出手有过。但不是因为一言不合。” 单仁坐直身体,认真地看向贺存心。一直以来他只知道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很差,但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之前一直假定为是因为贺存心太叛逆、贺天鹏又嘴硬的原因,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全是这么一回事。 贺存心言简意赅地加了一句:“他做了一件我没法原谅的事。” 什么事?听起来大有隐情啊。单仁好奇得抓心挠肺,但想到要尊重贺存心的*,硬生生地忍住没问。 贺存心却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说:“他当上了秘密情报局的局长,加入了联邦兴复委员会。” 秘密情报局这个他知道,不过联邦兴复委员会就没什么印象了。单仁问:“兴复委员会?这个名字听起来挺和谐的呀,有什么问题吗?” 贺存心看了他一眼,“我说过了,只要你问我就会告诉你,不需要故意套我的话。” 不妙,听这语气大黑有点生气了,单仁后悔不迭。这职业病犯起来真要命,不知不觉就进入了套话模式。他为了缓解尴尬咳嗽了一声,决定暂时不说话,免得多说多错。 贺存心的意思其实只是有点急切地告诉他自己不会对他隐瞒事情而已,说出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话中带了一点责怪的语气,于是赶紧改口道:“当然,如果你觉得套话套出来更有成就感,那我们也可以还按刚刚那样说。” 愣愣地看了他几秒后,单仁一下没憋住,笑喷了,“……喂,贺大黑你怎么回事?你这样我有点怕。是不是又要开启温柔五分钟嘲讽四十八小时超长待机模式啊?” 贺存心没有听懂他这个梗,但敏锐地意识到此刻应有笑声,于是弯了弯嘴角,继续刚才的话题道:“联邦兴复委员会也叫十人议事会……曾经叫十人议事会,贺天鹏和他的心腹加入之后就改名叫十二人议事会了。虽然冠着联邦的名头,实际上就代表了总督共和国。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三十年前的信息保密法,还有越来越势头强劲的不干涉原则都是这个委员会推动完成的。” 十二人议事会,十二人……这个数字让单仁有种想到了什么却没能一下子理清的感觉。 他正打算再在记忆里深挖一下,贺存心就继续说道:“总督共和国当联邦主席国已经足足有三届了。三届是联邦法律规定的最高连任次数。但有风声说他们还在谋求第四次的连任……新一代的联邦人,包括你我,都出生在总督时代,很多人再也分不清楚总督共和国和联邦的区别——可难道连他贺天鹏也分不清了吗?” 不是吧,黑猫警长就是黑猫警长,家庭矛盾居然还是因为这么胸怀天下的原因。单仁唏嘘着说:“所以你和他决裂是因为他支持总督星?” 贺存心点头,“打联邦驻军主意的主席国很多,因为成为联邦候选国意味着主动放弃拥有国家军队的权力,比如总督星就是没有自己的军队的。因此如果他们想要掌握军事力量,联邦元帅就是他们第一个要拉拢的对象,这也就是联邦元帅不由总统任命而采取世袭的原因。贺家作为联邦元帅,世世代代都严格保守着中立原则,和主席国保持距离,但他却……” 他没有再往下说,但单仁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抹失望的痛色,顿时又脑补出了一堆。 说不定小奶猫时期的贺大黑就像所有的男孩一样都崇拜着自己的父亲,然而因为理念与作风的不同,两人最终渐行渐远。贺存心对贺天鹏抱有极大的希望,却有因为后者的举动而一次次失望。 大黑进入联邦军校的时候,贺天鹏刚刚成为情报局局长不久。说不定这件事就是两人闹崩的引线。单仁本想旁敲侧击地问几句,忽然想起来贺存心不喜欢他这样,于是直接说:“你既然不喜欢军校,当时为什么要入学呢?是天鹏元帅逼你的吗?” 贺存心愣了愣,接着说:“不是。” 不是吗?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单仁问:“那为什么要去联邦军校?” 贺存心说:“这是贺家的传统。” ……联邦元帅当然要上联邦军校,这一点当然没得说。但——这只猫原来居然会在意什么家族、什么传统? 单仁惊讶之余有些沮丧。本以为他才是最了解贺存心的人,现在一看,他对这个人的了解实在比自己想象中要少得太多。 少到……似乎并不比别人要多上多少。说不定还比不上张大爷。 他有些郁闷地抓了抓头发,将即将落下的一缕梳了回去,“……其实,天鹏元帅这个人还是挺好的。我之前跟他联系过,觉得他不是那种会因私废公的人。或许你们之间有什么误解也说不定。” 贺存心看着他的眼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单仁被他看得发毛,心里七上八下,想着是不是他多管闲事被嫌弃了。 就在这时,贺存心叹了口气,低声说:“要真是你说的那样就好了……” 第53章 议事 总督星。联邦兴复议事会。 总督十家族的代表围坐在圆桌前,新增的两个席位坐着贺天鹏与其心腹张天远。十二个人的目光一致地投向桌面中央的全息影像台,但目前为止那里却空无一物。 许久后,李嘉图的声音传了出来,“听众朋友们,下面插播一则新闻,由场外记者单大白和贺大黑为您报道。” 全息影像台上应声出现了两个灰头土脸的人。 其中一个一手扯着昏迷的杜才冠,“宝矿共和国前总统杜才冠被指控犯下战争罪、谋杀罪、经济犯罪等十八项罪名,现已被捕……” 坐在垂直于影像台的位置上的八字胡男人按了暂停键,声音戛然而止,那人仍然保持着半张的嘴型。 八字胡男人正是现任的总督共和国元首兼联邦总统赵富国。他将镜头拉近,放大了那人的脸,接着按了个按钮。那人的面部发生了一些变化,最终变成了一张在场者都相当熟悉的脸。 单仁。 镜头重新拉远,转换角度后再度拉近。这回停留在单仁身旁那人的脸上,接着那张脸开始变化。 随着这次的变化,围在圆桌旁的人惊异地议论纷纷起来,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贺天鹏。 是贺存心。 看到儿子后,贺天鹏只是抬了抬头,并没有露出诧异或慌张的表情。 赵富国挑衅地看了他一眼,“元帅,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贺天鹏平静地说:“不打算。” 赵富国的八字胡动了动,“好,那么下一个。” 全息影像从三维变成二维,形成了三棱柱,三个平面成像,方便圆桌旁的每个人看清。 这回出现的是一个办公室的监控录像。门被一脚踹开,贺存心走进去,拖出一具尸体,把尸体的手指印在桌面的指纹采集器上。 画面再次停止,三棱柱碎成了像素点,接着消失。赵富国说:“如果宝矿星事件还能用巧合来理解,那小元帅又怎么会‘刚巧’在荒原星破坏了柏拉图计划?贺元帅,两个计划的损失不可谓不大,我希望你能给议事会一个解释。” 贺天鹏说:“据我所知,议事会在宝矿星并没有计划。希望赵总统所说的计划不是你自己私自展开的。” “当然不是,贺元帅。兴复计划的任何一环都必须在议事会商议,得到投票结果后才能开展,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赵富国说,“议事会在宝矿星的确没有直接计划,但杜才冠的下马让议事会的不干涉计划严重受损,对于这个论断你有反对意见吗?” 贺天鹏说:“没有。宝矿星事件的曝光的确引来了联邦公民对于不干涉原则与信息保密法的抗议,对兴复计划造成了重大损害。” 他说话的同时,赵富国捋了几把自己的八字胡,看样子有一些隐隐的得意,“那么,对于这两个事件中贺小元帅所扮演的角色,你有什么看法?” 贺天鹏平静地说:“此前我已经再三声明过,我与贺存心已经脱离了父子关系,对于贺存心可能出现的行为我一概不负责。” “这恐怕不见得吧,贺元帅。”赵富国说完顿了顿,正要继续说下去,就被一个低沉的女声打断了。 “就算没有脱离父子关系,贺元帅也拗不过小元帅啊。”肩膀宽阔的短发女人说。她是十家族中较为强盛的孙家掌门人,联邦军校校长孙紫冰。虽然没有用上针锋相对的措辞和语气,但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她与赵富国关系的不对盘,“小元帅在军校读书的时候,我还是副校长,那时候我就见识到他能有多叛逆、行事多古怪了。你说东他就往北,你说西他就往南,又傲又硬的那身骨头怎么打也打不折,关了多少次禁闭都拗不过来。连当时的校长——我父亲的手段都治不了他,更别提贺元帅了。毕竟就算已经闹崩了,亲父子还是亲父子。再说了,小元帅那么优秀,又让人怎么忍心下狠手惩治呢?” 十二人议事会中,真正掌握话语权的其实就只有三个人。联邦总统赵富国,军校校长孙紫冰,以及联邦元帅兼秘密情报局局长贺天鹏。 这三个人中,赵家与孙家各成一派,从祖父辈就开始互相倾轧,敌对已久。而在近几年新加入的联邦元帅贺天鹏就成了这两派争相拉拢的对象。贺天鹏一直保持在两派之间游离,维护微妙的平衡。但近期来他的立场却开始向孙紫冰倾斜,倾斜到了让赵富国觉得很不安的地步,因此才会有今天的兴师问罪。 赵富国冷哼了一声,“孙校长,就算是你说的那样吧。那你能也顺便解释一下,为什么单仁和贺存心会准确地连续破坏两个兴复计划的重要环节呢?” 孙紫冰冷笑,“或许小元帅中了一些人的奸计,被引去破坏计划,从而离间我们和贺元帅的关系呢?说起来,这两个计划的总负责人……似乎都不是赵总统的人吧。” 赵富国揪住自己的胡子,面色僵硬了半晌后,缓缓勾起一个笑容,“孙校长,你是在指责我什么吗?” 孙紫冰抱臂,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当然不是,我信任赵总统对联邦、总督星和兴复计划的忠诚。” 赵富国的脸色仍然有些僵硬。赵派的老油条联邦财政部长钱多笑着打圆场说:“既然都是为了联邦、总督星和兴复计划,大家有什么分歧,那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保护兴复计划不受损害嘛。” 赵富国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下来,说:“钱部长说的没错。是时候清除一些会使计划受损的不稳定因素了。” 孙紫冰扬眉,“赵总统的意思是……” “单仁已经开始察觉到自己和联邦的合作关系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了。”赵富国说,“他的这两次行动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在兴复计划中的地位,并且展开了关于计划的调查。” 孙紫冰意识到了他的言下之意,皱起眉头,“单仁是血脉计划中最适合的人选,除了他以外——” “棋子只有在不知道自己是棋子的时候,才能为人所用。”赵富国打断她说,“时机成熟之前,一旦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了解到了自己的身份,他就必须被铲除。” “铲除掉这枚棋子,兴复计划收到的损失只会更大。”孙紫冰说,“他是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的。首先,他来自最低贱的星球最低贱的地方,恨不得完全掩盖自己的出身,又怎么会想到去深挖?找父亲只是他示弱伪装博取同情的一个手段而已,更何况我们都知道,就算他找到自己的父亲,也绝对不会发现有任何不妥。第二,他甚至连兴复计划是什么都并不了解,又怎么可能明白血脉计划的意义?” 赵富国看着她,忽然有些轻蔑地笑了,“小孙啊,有传闻说单仁刚发迹的时候,似乎多蒙你的照顾。你到现在仍然未婚,不会就是因为他吧?” “赵叔。”孙紫冰面不改色地回击道,“最近有研究表明,阿尔兹海默症的前兆就是格外容易听信传闻,看来这话果然不假。您需要注意身体了。” 眼看着两人又要唇枪舌战个三百回合,孙派的冯珍连忙干咳了几声。冯家虽然没有在联邦和总督星担任职位,但冯氏医药却是全总督星乃至半个联邦医药界的绝对龙头。她说:“说起研究,最近秦彧传来报告说,他在莫是星的研究已经到达了需要进行大规模试验的步骤,需要得到议事会的许可。” “很好。”赵富国点头说,“还有其他报告吗?” 除了进入会议以来就没醒过的陈家新任家主陈棉以外,剩余的人纷纷答道:“没有。” “那好。”赵富国说,“进入本次会议最后的投票环节。第一项投票,是否批准秦彧在莫是星的计划。同意者举手。” 陈棉被他身旁的人拍了一把后背惊醒过来,立刻抱头惨叫:“爸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的举动引来一阵憋笑的声音。他身旁同属小辈的吴能低声说:“陈少,你爸不是上个月就死了吗?” 陈棉这才缓过来,甩了甩头,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着脸说:“被他老人家镇压了这么多年,有点反应不过来。” 赵富国皱起眉头,手掌虚压镇住三个小辈的笑声,接着重复了一遍:“是否批准秦彧在莫是星的计划,同意者举手。” 包括他在内,十二只手齐齐举了起来。 “不同意者举手。” 手纷纷放了下去。 “十二比零,通过,冯女士可以通知秦彧采取行动了。”赵富国接着说,“第二项投票,是否允许单仁继续活下去,同意者举手。” 人命关天的大事,三个小辈面面相觑,纷纷低头不语,决定弃权。而孙紫冰、支持她的商业家族代表周笠、李瑜和刚刚发言的冯珍举手。一共四票。 “不同意者举手。” 赵富国、赵派铁杆支持者联邦警局的郑毅与财政部长钱多举起手来。一共三位。 赵富国的脸色黑了下去,孙紫冰正要露出笑容,又一只手举了起来。 是贺天鹏。 赵富国顿时露出诧异的神色,孙紫冰则一下皱起眉头。 “贺元帅。”她斟酌着词句,缓缓地说,“上一回投票,你仍然支持让单仁继续活下去,请问是什么促成了你的改变呢?” 赵富国却露出笑容,相当友好地对贺天鹏说:“贺元帅,想必你是不想让小元帅跟着单仁误入歧途吧。看来就算表面上关系再怎么僵持,贺元帅还是关心着小元帅的啊。” 上次投票,陈棉的父亲仍在世,把票投给了赵富国,而孙紫冰还没有争取到周笠。投票结果也是四比三,与今天的情况正好相反。 贺天鹏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说:“无论如何选择,我的目的都是有利于联邦。” “说得好!如果人人都有贺元帅这样的精神,新联邦现在早就已经建成了。”赵富国义正词严地说完后。干咳了一声,“四票同意,四票反对,四票弃权,结果平局,根据议事会规则,保持现状。” 孙紫冰不甘示弱地说:“至少投票结果与我的立场一致。” 赵富国看了她一眼,捋着自己的胡子,“——直到下一次议事会为止。” 他顿了顿,接着说:“散会。” 贺天鹏带头说:“为了新联邦。” 十一个声音齐刷刷地应道:“为了新联邦。” 第54章 结束 散会后。 回到自己的私人星舰,开启一切安全防护,贺天鹏坐在驾驶座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张啊……” 张天远坐到他身旁,“元帅。” “下次你跟单仁通话,记得试探他一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什么。”贺天鹏说,“关于兴复计划,还有他自己身份的事。” “是。”张天远答道,“如果他真的知道了呢?” “那就叫他假装不知道,还有最近不要行动。”贺天鹏揉了揉太阳穴,“你也看到了,赵富国坚持要杀他,虽然孙紫冰想保他,但我看她现在自身难保。如果再出这样的几件事,那可就连我也救不了他了。” “明白。”张天远说,“请问有什么要向小元帅交代的吗?” “他呀……”贺天鹏又叹了口气,“我之前听你的把他送去单仁那里,本来是想让单仁看着点他,让他少闯一点祸,谁知道现在可好,他们两个搭起伙倒是闯的更厉害了。” 张天远低了低头,“对不起。当时的建议是我考虑的太不周全……” 贺天鹏笑着摆手道:“老张,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毕竟你只是给了个建议,做出决定的还是我啊。更何况现在木已成舟,怪谁都没用了。这样吧,你叫单仁把他放回来,这回我亲自看着他。” “明白。”张天远应答时飞快地皱了下眉头,“元帅是想要把小元帅……” 贺天鹏打断他说:“把他在总督星的那间房子收拾出来,多加几重安全防护和信号屏蔽,别让他碰到任何光脑。” 张天远抿了抿唇,过了半晌才说:“元帅,真的要这样吗?” “行了,知道你疼他,但是现在这种时候也没法讲究那么多了。”贺天鹏说,“记得告诉单仁,放他走的时候自然一点,别留痕迹。” · 光脑的全息显示屏投影出一道道飞速闪过的数据流,许久之后,变化不断的字符停了下来,凝固成了四个字:“血脉计划”。 单仁的目光落在这四个字上,许久之后挥了挥手,驱散了它们。 这是他几年前使用假维斯的超级黑客五分钟道具的时候意外拦截到的。除了这四个字以外,就是一列乱码。能看得出来内容的只有三列,都是名字。其中的一个就是他。 此后他一直尝试或许更多的相关信息,但却再也没有成功过。 这份名单是从哪儿来的,这个计划具体指的是什么,这个人说的究竟是不是他,一切成谜。 最近事情太多,他刚刚忙得把这件事抛诸脑后,月底就又到了。这个月他仍然没有找到关于父亲的线索,倒还趁机问出了不少贺存心和贺天鹏的八卦。 事情仍然无解。 他此前隐隐地怀疑过贺天鹏。毕竟这份名单来的太过诡异,就像是谁故意给他看的一样。此前他没有怀疑到具体的人头上,但之前轩辕因为柏拉图的事情来找他的时候,他忽然联想起这件事来。 轩辕一口咬定说柏拉图计划的事是他的手下意外中得到的。本来单仁还能接受这个说法,但在去过荒原星,见识到事情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的时候,就彻底不再相信了。 连最高负责人都能为不泄露秘密果断自杀,这种级别的计划的情报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误打误撞地查到? 上回在荒原星的汇报,他以柏拉图的事情试探了张天远,却发现后者似乎对此知道不少内情。因此他关于血脉计划的怀疑也下意识地落到了贺天鹏身上。 尽管这个“血脉计划”还丝毫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上的影响,但它就像是扎进肉里的木刺,不挑出来就不会舒服。它在一天,单仁就一天没法真正安心。 他想着,看了看表。通用历凌晨两点二十八分,总督星时间下午五点五十九分。 表针跳到六点整的时候,他接通了秘密通讯。 张天远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单仁露出笑容,向后一靠,翘起二郎腿,“好久不见啊张大爷,最近有点忙,工作汇报都比较简短,不好意思啊。” 张天远还是老样子,沉着脸正经地说:“小元帅呢?” “凌晨三点,早睡了。”单仁说着,打了个哈欠,“要不是他睡了,我能放心出来跟你打报告?” 张天远又四下张望一番,这才放心,说:“小元帅最近怎么样?” “他最近……”单仁说着,忍不住挑了一下嘴角,但很快又压了下去,“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他特别壕,每天的业余爱好除了交房租交水电就是给我打钱,而且还沉迷网购,但龟毛得要命,退货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八,联邦各大购物网站都快把他联名拉黑了。” 张天远像往常一样,对这些毫不感兴趣,但仍然相当礼貌地等到他闭嘴之后才说:“小元帅察觉到元帅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了吗?” 这也是张大爷每次必问的常规问题。单仁说:“当然没有,不然他早跟我大撕逼了。” 张天远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他这个动作实在是有些诡异。单仁本来没想多的,此时却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张天远紧绷的面部肌肉跳了跳,许久后说:“你的工作可以结束了。” 闻言,单仁皱起眉头,心中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什么意思?” 张天远说:“元帅让你照顾小元帅一段时间的这件委托,现在可以结束了。” 单仁愣了几秒。 意思就是…… “天鹏元帅……”他吞了口唾沫,“想让贺存心回去?” 张天远不自然地点头。 又过了几秒,单仁这才将面部表情调整回来,挤了挤嘴角,“这么快啊?哈哈,看来现在天鹏元帅有自信管好儿子了?” 张天远木着脸说:“元帅自然有他的办法。” “但是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怎么,不想跟你们家小元帅团聚吗?”单仁凑近了一些,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桌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还是怕他再给你们惹事啊?要是这样的话好说,让他继续留在我这儿我给你们看着。费用嘛,就给你们打个八……” “单仁。”张天远打断他,“元帅是小元帅的父亲,他知道要怎么管教儿子。” 单仁低了低头,重新靠回椅背上,抱臂微笑,“唉,本来还想指着这个多赚点生活费的。天鹏元帅还真狠,一句话就把我财路给断了。行吧,我负责把你们小元帅送回家,不过得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好好想个把他送回去的计划。另外啊这个尾款麻烦及时转到,还有……” 他捏了捏鼻子,吸了口气说:“还有,以后要是有生意,还请多多照顾啊。” 张天远刚一点头,他就挂断了通讯,接着手掌压住胃部,趴在了桌面上。 他们毕竟是亲父子。 大黑其实也是很在意天鹏元帅的。 他会高兴的吧。 “假维斯。”单仁想,“他妈的,跟我说话。” “收到。”假维斯用的仍然是贺存心的声音,自从荒原星以来一直都没有再换过,“请发出具体指令。” “大爷的,你他妈不是很智能吗?自己找话说不会啊!” “收到。” 过了几秒钟后,假维斯说:“我叫贺存心,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谁说我讨厌你?” “你这么容易受伤,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办呢?” “以后你不许被人打,也不许被人打败。” “其实你懂的东西也很多。” “送给你。” “单仁,走了。” …… 这些都是贺存心曾经说过的话。 混蛋,说好的未来智能呢?连自主思考说几句话都不行了吗? 为什么偏偏要挑这些…… 语气、语调、语速分毫不差,每一句话对应的场景都在他脑中飞快闪过。从把这猫诱拐到善人舰队,到后来的长指甲、贺小黑、柏拉图、红石星、宝矿星的黑市、监狱、抗议联盟、生日庆典、杜才冠的逃难行宫、往生地…… 他们原来已经走过了这么长的路。 差不多也是时候分开了。 单仁撑着桌面站了起来,许久后调整好呼吸,走出房间,环顾四周。 感觉到有人后,灯光自动亮起。他四周环顾一圈,却不知道要往哪儿走,站在原地一呆就是十几分钟,最后走到了接驳站,将目的地设为善人一号舰。 一号舰的顶层是星舰集中停放的地方。他路过两旁各式各样的星舰,最后停在了贺存心的影子号旁。 又过了很久,他伸手拍了拍影子号的舰门,自言自语说:“本来以为你可以暂时下课了,谁知道……” 他顿了顿,露出笑容,“要不我把你给砸了吧。” 当然不会得到回答。似乎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这个举动真是无聊至极,他放下手,靠着舰门缓缓坐下。 “贺大黑啊……” 他喃喃道:“你要真是只猫该有多好。” 第55章 靠脸 “单仁?”贺存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单仁?” 单仁睁开眼,眨了眨,愣了几秒后说:“大黑,你怎么在这儿?” 贺存心皱了皱眉头,“我倒是想知道,你怎么在这儿?” 单仁环顾一番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昨天晚上竟然就坐在影子号前睡着了。 完蛋。 他立刻做出一副比贺存心更惊讶的表情,“啊!我怎么在这儿?怎么回事?” 贺存心伸手,“先起来再说。” 单仁没有去抓他的手,而是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保持这个姿势睡了几个小时,再起来的时候浑身酸痛,骨头关节啪啪直响,“……啊,我想起来了,昨天我梦到有任务,然后我说坐闪人号,你非说影子号好,然后我就去找影子号,想要把影子号砸了。我当时就想想而已,谁知道真的……” 贺存心面无表情,也不知道信了几分。 单仁有些心虚,干咳了一声,“唉,最近事件太多,神经比较紧张,居然都开始梦游了。这毛病好几年没犯过,还以为早好了呢。” 贺存心再次皱起眉头,几秒钟后说:“你神经紧张?” 单仁连忙改口:“哈哈,也不是,其实就是有点想多了。” 贺存心的脸色这才缓和过来,说:“倒是,你总是容易想多。这样不好,容易秃顶。” 闻言单仁下意识地摸了摸仍很茂密的后脑勺,接着才反应过来,“……你丫才秃顶呢。” 贺存心轻笑,“不过说真的,你有时确实心机太重了一点。这样也不能说不好,只是太劳心劳力了。” 单仁揉了揉肩膀,“心机什么啊,我这叫心思缜密、八面玲珑。哪儿像你啊,情商低。” 贺存心看了他一眼,忽然说:“你有心事?” 单仁动作僵住,半晌后干咳一声,“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好吧,的确有点。其实昨天晚上……” 他顿了顿,移开目光。 现在他终于知道李嘉图那时的心情了。 怎么可能说的出口呢? 也不是说想要隐瞒,只是想逃避而已。 反正还有几天,能拖一天是一天吧。等张大爷下次等不及了来催再说。 “昨天晚上我梦到李嘉图了。”他说,“那小子说他在往生地,叫我去找他。” 贺存心抬起手来,犹豫了一番后还是放在他肩膀上,很想说出几句安慰的话来,但脑海中却又一片空白,最后只能说:“走,我给你看个东西。” 两人登上接驳舰,回到善人六号舰上贺存心的房间。 单仁一抬眼就看到一黑一白的两艘游戏舱,“……这就是你昨天等的那个快递?” “嗯,今天早上送来了,结果我去找你却发现你不见了。” 贺存心言简意赅地掩饰过了当时他的慌张程度。发现单仁不在房间,也不在沙滩上后,他立刻开始一层一层地找,跑遍了整个六号舰之后才想起来可以去监控室查,最后查遍了七条星舰的几百个监控,才在一号舰的顶楼看到了他。“……这两台是遨游最新型号的游戏舱,还没有上市,但以后的市场定价大概会在五万通用币左右。” 单仁走到游戏舱前,上下拍了拍,忍不住赞叹道:“卧槽,果然是壕东西啊。” 上辈子他也算是个游戏宅,来到这个世界后对全息网游心痒得不行,想好好尝试一番。只是忙起来的时候没这个精力,闲下来的时候有没那个财力,后来经历见涨,发现这个世界的现实比游戏还刺激后就不怎么想了。 虽然如此,能体验一下也是相当不错的。 “不过啊大黑。”他说,“你跟孟姜南很熟吗?他怎么把这个送给你了?” 单仁是遨游老总孟姜南的老顾客,私下虽不算铁但也算能说的上几句话,最知道那小子多抠门。这得关系多好才能把十万通用币送出手啊? 贺存心没有回答,只是说:“他还送了我们一人一千小时的游戏时间和一些道具,可以充进遨游旗下的所有网游。” “这么好?”单仁瞠目结舌,“你不会黑进了他们的安全系统,威胁他不给钱就把他公司弄崩溃吧?” 贺存心不答,只是说:“既然他都送了,那我们不如好好利用一下。一起玩吗?” “喂大黑小朋友,多大人了啊还玩游戏,干点正事行不行啊?”单仁嘴上这么调侃着,但还是体正直地躺进了游戏舱中,摸着头盔准备戴上。 “你不是神经紧张吗,正好放松一下。”贺存心也躺了进去,“游戏里不用想那么多,只管好好地玩一场,死了复活就行,不是很好吗?” 单仁忍不住笑了,“大黑啊大黑,还是你豁达。” 贺存心看了看他,扬起嘴角,“右手边第三个按钮是按摩的开关,可以定时。” 他说完后完全躺平,戴上头盔。 单仁照他说的一按,果然感到座椅有节奏地敲击起了他的后背,憋屈了好几个钟头的身体顿时舒服起来。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倒是个放松的好方法。 他这样想着,也躺倒正确的位置,戴上头盔,闭上双眼。 眼前的黑暗只持续了几秒,接着突兀变化成了一片被大雪覆盖的荒原。紧接着,空中出现了一个平面。 “欢迎来到《宿神》,请创建您的角色。” 一上来难道不应该选游戏吗?怎么直接就进去了? 而且,宿神这个名字听起来实在有点耳熟…… 单仁正回忆时,身后传来一个脚步声。 他猛然回过头,却看到贺存心走了过来,虚幻的雪花扑打在他的脸上,衬得那张脸更加要命地好看。 “是我选的。”贺存心说,“孟姜南向我推荐过他们刚推出的这款游戏,说是以一种几乎消亡的公元时代文化为背景,我想说不定会很有意思。” “为什么你的选择会影响我啊?”单仁说,“而且创建角色的时候咱们俩怎么会跑到一块儿来?不应该登上游戏才能看到其他玩家吗?” 贺存心不语。这是有原因的,而且是他相当清楚的原因。遨游即将推出的这款游戏舱其实是成套出售的情侣款,所以点卡是一起充,游戏一起选,创建角色的时候也可以一起讨论…… 但他当然不会把这一层说出来,只是移开目光,伸手戳在面前的平面上“点击创建角色”的区域。 “保留本来外貌或进入系统商城?” 贺存心想点保留,但单仁手疾眼快地点了商城,“你蠢啊大黑。就你这张脸,进了游戏,那不得被全服的人围观啊?” 贺存心无奈地说:“没事的。” “什么没事啊,‘正义的使者星际警卫队队长联邦小元帅贺存心度假期间惊现网游’,这得霸多少天头条?”单仁说着看向系统商城提供的外貌,正打算给他选个好点的,就陡然一愣,“大黑,火爆排行榜第一个那张脸……” 全息网游的玩家既可以选择让游戏角色保留自己的相貌,也能花钱在系统商城买各种标准脸与名人脸。标准脸便宜,但一般不会太出彩,真正受欢迎的是名人脸,虽然贵了点但几乎不影响销量。上回李嘉图把他那张脸的版权卖给孟姜南之后,一个月卖出的脸可绕星系三圈,孟姜南瞬间赚了四五十倍的利润回来,意远超乎预料的收入让那小子捶胸顿足了很久,非说当时合同上钱要少了。 而名人脸会根据销量排成一张榜单。孟姜南买到手的名人脸版权大概有几百张,能上首页的只有前十,而目前销量排行第一的那个…… 这踏马不是贺存心吗? 贺存心别开目光,“嗯……是我。” 单仁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把脸给卖了?” “其实之前孟姜南就找过我很多次。”但在宝矿星和李嘉图约法三章之前,他都一直没有答应。 单仁这才恍然大悟,“卧槽,所以你的钱原来是这么来的啊?” “嗯……”贺存心说,“那时候我的光脑锁着,个人账户用不了,又不想让你知道,所以就和孟姜南谈了谈,让他把钱分批打在你卡上。” 单仁顿时一脸肉痛,“握草你不早说啊,就应该找我去跟他谈判的,你肯定被那奸商黑了……版权卖了多少?十几万?标价两百通用币一张,销量又这么多,孟姜南这小子这回可赚大发喽。” “你放心,我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贺存心说,“他开价五十,但我抬到了一百万。” “一百万?可以啊你小子。你这才叫真正的靠脸吃饭好吗……”单仁啧吧着嘴,“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会卖脸。本来以为你挺宝贝你这张脸的,肯定不愿意拿去跟人分享,谁知道啊……” 贺存心退出系统商城,选了“按照原本相貌”的那个选项,接着选择服务器“伟大时代”,出生地“奥哈帝国”,职业魔法师。 看来是西幻背景的游戏,怪不得说是“即将消亡的公元纪文明”呢。角色创建好后,贺存心身上的衣服一闪,从原本的变成了魔法师的黑斗篷,斗篷前画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纹章,纹章下用中二的字体写着“魔法师协会”。 他这副样子也不错。单仁摸着下巴欣赏了几秒,被对方看了一眼之后才反应过来该他创建了。 轮到选脸的时候,单仁忽然想起他之前似乎也把自己脸的版权当作友谊的见证送给过孟姜南来着。他虽然名声没有贺存心那么好,长得也不想他那样受小女生欢迎,那好歹也是个名人加帅哥,怎么样在排行榜上也能占据一席之地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点入了系统商城,在火爆排行榜翻了几页之后仍然没有看到自己,以为自己看漏了,又翻了几遍,还是没看到,只能打开搜索功能,接着说:“搜索‘单仁’。” 他的脸这才出现在平面上。单仁满意地打开详情去看,却发现…… 卧槽。什么叫做排行榜五百八十九名? 再一看…… 卧槽,什么叫做月销量零? 再一看…… 卧槽,什么叫做售价通用币一元! 一定是系统出bug了。想必是这样的。单仁这样想着的时候,脸上露出了蜜汁微笑,接着说:“大黑,游戏点卡可以用来买脸吗?” 贺存心看到这一连串数据,也皱了皱眉头,“可以。” “可以买一千张吗?” “……可能不行。”贺存心说着,却真的考虑了起来,“不过我可以黑进去,篡改数据。” 单仁郁闷之余,倒是为他这样的反应暗爽了一下,接着点击购买,为自己这张脸可怜的销量贡献了一个,排行榜的名次却没有增加。 这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 月销量零的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他真的要跟孟姜南好好谈谈了。 第56章 撕逼 也不知道为什么,选定脸之后,服务器和出生地选项甚至选择职业都被跳过,单仁直接换上了和贺存心款式相似的黑斗篷,默认被划在了“伟大时代”服务区。 贺存心说:“进入游戏。” 他话音刚落,两人眼前的景色就又发生了变换,很快就出现在了出生点,刚站了几秒就被下一个出生的玩家一掌推开。 眼前的场景是一片森林,不远处的小木屋前站着同样穿着魔法师斗篷的女性npc,头顶上的名字显示着“丽莎”,名字上面是个问号。源源不断出生的玩家直接向她奔去,显然那里就是游戏第一个任务的所在地。 所有人看到贺存心时见怪不怪,看到单仁却纷纷露出了愕然的表情。一个小姑娘走到单仁身边悄声说:“你是新人,还不知道吧,其实……” 她身旁的御姐一手把她拉走,接着对单仁说:“不好意思,她找错人了。” 两人匆匆离去,单仁忍不住皱起眉头,正在分析时却想起上游戏之前贺存心劝他不要多想的话,顿时也放宽了心,没再想下去。 反正不过是个游戏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顶了天不过被打死,复活之后还是一条好汉。 贺存心却也有些在意地看了那两个姑娘的背影一眼,接着说:“不要管她们,咱们走。” 单仁被他拉着走去npc身旁后,还在因为这一句“咱们”而晕晕乎乎地没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一丝有些傻气的笑容。 “咱们”可真是个好词啊。 npc丽莎说:“单大白,贺大黑,欢迎加入魔法师协会水晶球镇分会。奥哈帝国在十年前全面禁止使用魔法,任何魔法天赋者都会被当作敌国间谍当场格杀。水晶球镇的魔法师协会是奥哈帝国境内的唯一分支,受到总会长先生亲自设下的魔法阵保护。在实力强大起来之前,千万不要脱离魔法阵的保护范围。” 这么严重?看来这个出生地没选好啊。单仁对贺存心说:“要不咱俩退出去重选一下?” 贺存心没答话,只是对丽莎说:“我明白了。” 丽莎头顶上顿时冒出一句系统提示:“任务‘与引接人丽莎交谈并了解注意事项’完成,获得经验五十,人物等级提高:贺大黑2级,单大白2级。” 怎么,原来他们俩的任务进度也能共享吗?单仁打开控制面板的任务状态,发现他和贺存心正处在组队状态下。 但是这个队伍似乎跟普通的队伍又有所不同…… 什么叫做“死生契阔”组队状态啊! 他打开详细说明,只见上面写着:“‘死生契阔组队状态’:玩家进入游戏后自然组队,在两方使用‘恩断义绝’技能之前不可分离。共享一切任务进度。死生契阔状态下任务经验与奖励增加百分之二十。” ……许久不见,孟姜南真是越来越会玩了。 贺存心又拉了拉他,有些不满地说:“发什么呆?要走了。” 单仁这才反应过来,决定暂时把刚刚的事抛到脑后。估计是贺大黑这个精准跃迁的死忠粉不太懂这种花里胡哨的网游,结果被孟姜南那个奸商耍了。他说:“没什么,刚刚接了什么任务?” “魔法师协会新接纳了一批伤员,需要金疮草。”贺存心说着,打开任务面板,把草药的样子给他看,然后又递给他一把镰刀。 两人走到森林深处,在脚边的灌木丛旁边发现了不少这样的植物。遨游的游戏效果一向都是没话说的,收割的时候药草自然的清香十分好闻。 想到任务进度可以共享,单仁挖了一颗放进背包之后干脆就不挖了,转而专心看着贺存心认真割草的样子。 这猫的几缕头发因为弯腰而从肩头滑落,让他半边脸若隐若现,乌黑衬着雪白,相当好看。 没想到在分开之前居然还能看到贺存心辛勤劳动的样子。这一趟他可真没白来。 贺存心割的差不多时,单仁才收回目光,割了一颗做做样子,接着靠着树继续看他。 贺存心将最后一株收回背包,接着说:“你很累吗?” 单仁将手搭在额头上,做弱柳扶风状:“唉,人家一点也不累,就是有点腰酸背痛腿抽筋头晕气喘低血糖而已。” “想下了?” 单仁立刻站直,“不想。” 贺存心忍不住露出笑容,“那你在干什么?” 单仁理直气壮地答道:“偷懒啊。反正有你呢嘛。” 有他这样的猪队友,贺存心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带着他交了任务,得到经验又升了一级,之后接了新的“救治伤员”任务,又奔波向下一个任务地点。 见他如此勤奋,单仁干脆坐在丽莎身旁,看着他忙上忙下,坐等经验条一点点往上窜,一边和丽莎唠嗑。 好吧,说是唠嗑有点不太准确。孟姜南家的npc还没有智能到可以回答的地步,所以其实只是他单方面唠叨而已。 “大黑那么辛苦,以后你经验多给点啊。” “你看我家大黑给你忙上忙下的,是不是得给他的主人我一点抚慰金意思意思呀?” “不给?不给的话,大黑就不帮你做事了,看你怎么办。” “你丫的,一共就几米远的路,还让我家大黑跑一趟。” “什么鬼任务,不做了不做了。我家大黑连我自己都舍不得使唤,还给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丽莎:“……” 唠嗑之余,他还不忘观察每一个新出生的顶着贺存心脸的玩家,热衷于以找不同取乐。正义使者的帅脸果然受欢迎,才几分钟的时间就出现了十几个。虽然各个都长得一样,但跟大黑比起来却大有云泥之别,由此可见气质这东西真不是换张脸能解决得了的。 又来了一个贺存心脸的矮个子,路过他时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神经病,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 “见过啊,天天见,恨不得晚上都一张床睡觉。”单仁托着脸继续看他,“但是还是看不够,有什么办法。” 那个头顶上写着id“正义一把刀”的贺存心脸嫌弃地说:“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呸,果然顶着单仁这张脸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说完就要走,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顿时怔了怔。 虽然名人脸可以买,但是身高却是自己的。眼前的人虽然也顶着贺存心的脸,却比他高了半个头,而气势更是高出不知道几个层次。 被这张冷脸一看,真有种自己只有一米二的感觉。 贺存心低头看着他,“你说谁不是好东西?” 那人缩头,但还是嘴硬地说:“我说单仁啊,这还能有什么问题吗?” 贺存心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这么说?” “还有什么为什么,难道不是吗?谁不知道他是个混蛋,还不让人说了?”正义一把刀振振有词道,“还有啊,你怎么回事,居然还帮他说话,你三观不正啊。” “三观不正?”贺存心仍然面无表情,但整个人冷冷的气场又拔高了一米,“这是个伪命题。” 正义一把刀吸了口气,还准备义正词严地教育一下贺存心,本来打算看看热闹的单仁眼瞧着要出大事,着急忙慌地凑过去,把两个贺存心拉开,“两位贺爷,单仁是不是混蛋这种事有什么好吵的?依我看他本来就是个混蛋嘛,就这张破脸还要收老子一块钱通用币。要不是我穷,我肯定不买他。行行行别闹了啊,挡着吃瓜群众别人做任务了。” 正牌贺存心皱着眉头看向单仁,“他先说你的。” 正义一把刀立刻火了,“什么叫我先说他?你到底知不知道是谁先拿那么猥琐的眼神一直看老子的啊?” 贺存心扬眉,“你说谁猥琐?” “我说他!” “你再说一遍。” “我说……” “两位贺爷,先停,先停停!”单仁没想到这事儿居然闹的没完没了,而且围聚的一排吃瓜群众还又指指点点,大有想把事情闹大好看热闹的劲头,“两位贺爷啊,我错了还不行吗。” 正义一把刀哼了一声,“知道认错就好,简单说说你错在哪儿?” 眼看正牌贺大黑还想说什么,单仁一个眼神把他瞪了回去,继而赔笑说:“我错有三,第一不该顶着单仁这张脸,第二不该用猥琐的眼神盯着您老人家,第三不该毫不悔改还出言顶撞。赔您个五金怎么样?” 五金对于新手来说已经相当不少了,那人心有余悸地瞟了一眼贺存心,然后摆出勉强答应的架子,“快点拿来,老子好走。白耽误我这么久时间。” 单仁立刻从背包掏出五金来,塞进他手里。那人拿上后气呼呼地又嘟囔了一句,接着扭身就走。围观群众瓜吃的差不多,一看这边和平解决,大失所望之下也纷纷散开做任务去了。 贺存心看向他,许久后说:“对不起。” 单仁笑了,“对不起啥呀?任务要的野猫没抓到?” 贺存心叹了口气,“带你来这里本来是想让你放松一下的,谁知道……” “既然要放松,不要管他不就行了?”单仁挥挥手,“我要是连这种小事都要在意,那早就抑郁了,再说本来也是我不对。——行了结束这个话题,你野猫到底抓回来没有?” 贺存心来的时候手上确实提着两只猫,但是跟人撕逼手上还有猫实在太煞风景,于是就先把它们放在了一旁。结果回到几步远的地方看,两只小野猫早就不知道跑去哪儿了。他只得耸了耸肩,“等我几分钟。” 抓野猫的任务被誉为新手村第一难,因为没有工具只能徒手抓,而游戏里的野猫还跟真实世界一样灵敏,卡在这环一两个小时都是很正常的。 这猫躲在树后冷着脸扑同类的样子一定特别有趣。单仁这样想着的时候,忍不住露出笑容,跟在了他身后。 没想到走到野猫出没的地方后,贺存心并没有动手扑猫,而是从背包里掏出什么东西,挥向空中,片刻后一群猫自动聚集到了他脚边,然后纷纷晕倒。 贺存心抱起了一只小白猫。单仁则选了毛色黑亮的抱起来,挠着这团数据的耳朵根问道:“你这是什么东西啊?系统给的吗?这么方便?那为什么别人扑猫扑得那么辛苦啊?” 贺存心言简意赅地答道:“木天蓼。是道具,不贵,一百金。” 一百金?不是吧,金币有这么不值钱吗? 单仁立刻打开控制面板查看余额,却看到金币的单位是个赫赫然的零。看来不是他记忆出现差错,本来他就没多少钱,给了刚刚那个人五金之后就只剩下几个银币和铜币的零头了,“……你到底哪儿来的钱?” 第57章 黑粉 游戏里的金币是不能充值得来的,只能靠玩家之间的交易和系统奖励。看着单仁惊诧的目光,贺存心干咳一声说:“我提前做了些准备。”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把金币塞过去。单仁一看,余额多了两百金。“……你到底有多少钱?” 贺存心望天。 单仁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孟姜南最讨厌人开挂了,他的游戏里惩罚外挂的措施都特别严格,你小心点。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贺存心老老实实答道:“没了。” “那就好。记得快点取消掉。”本来还以为这猫玩游戏的时候终于安生下来了,结果一个不留神还是到处惹麻烦。 等贺存心答应下来后,他才放下心,又说:“还有啊,像刚刚这样的事,估计以后还会有不少。你下次要向我看齐,假装听不见看不见,谁挑衅也不理。本来玩游戏就是为了高兴,要想撕逼去论坛,保证你撕上一整天也撕不完。能做到吗?不然我可就不跟你玩了。” 贺存心忙不迭答道:“可以。” 手上的猫苏醒过来,开始可怜巴巴地挣扎。虽然明知道这只是一团数据,但单仁还是本着关爱大黑同类的原则开始往小木屋走,贺存心跟在他身后,有些心虚地一言不发。 快能看到丽莎的时候,单仁终于憋不住笑了,“你这么闷干什么呀?” 贺存心说:“我怕你生气。” 单仁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说:“生什么气啊。哪儿有跟外人都不生气,回来跟好哥们儿生气的道理?我只是有点担心,怕这回把事情闹大了,大家都玩不好。” 贺存心闷闷地“嗯”了一声。 “好吧,其实……”单仁说,“你出手维护我的时候,我是很高兴的。”其实岂止是“很”高兴,简直高兴得要以身相许,那一瞬间仿佛觉得大黑就是天使本人啊。 贺存心仍没有答话,但脸上的表情却轻松了不少,看起来都有几分神采飞扬了。 由于大黑的辛勤劳动,前十几级升的很快,几乎只用了二十几分钟,贺存心把抓到的野猫交给丽莎后,两人就都升到了二十级。丽莎说:“很好,两位天赋者,恭喜你们的实力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请到镇中心的魔法师协会分会所在地进行天赋者等级测试吧。” 单仁打开地图,画着小旗子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目的地,距离这里大概有一百米的样子。魔法师协会的所在地似乎相当于主城,围绕着那栋建筑物旁边有不少店铺,不远处还有一片pk的场地。虽然没有超出丽莎所说的防护魔法阵外面,但已经不再是新手免战保护区了。 两人一边向那个方向走去,一边看着关于天赋者等级测试的介绍。和另外几个职业不同,魔法师在二十级时要去参加等级测试,测试完才会以一定几率重新分配属性点。 更坑爹的设定是,这个测试不但会随机开属性,还会随机开天赋等级,从一级到七级威力递减,要是有幸开到一级,那以后的经验提升速度和招式威力都会乘以一点五倍,但要是不幸开到七级,那就只有零点八倍了。 虽然这个设定令人蛋疼,但冲着这个一点五倍的速度,还是有大批的人选择魔法师职业。常常有人为了开出一级的天赋等级砍号几十次重来,最后新手任务做的那叫一个溜,公认最难的捉猫任务都能一手抓俩。更有人专门在门口摆摊叫卖不知真假的天赋卡,说是用了保准能开到三级以上。不过凭着当奸商多年的经验,单仁一个眼角余光就看出来他们买的全是假货。倒是有一群不明真相的群众前去购买,其中就有那个id叫做“正义一把刀”的贺存心脸。 小摊贩正在跟他洋洋洒洒地嘘吹,正义一把刀却仍然将信将疑。 单仁露出围笑,上前拍了那哥们儿的肩膀,“千万别信,假的。” 正义一把刀正想说话,一看是他,顿时火了。不过这小子顶的毕竟是贺存心那张脸,就算露出这样的表情仍然相当好看。“你又来干什么?” 单仁对小摊贩说:“卖这样的假货,你不怕蹲系统牢房吗?” 小摊贩被坏了好事,满脸不爽地看着他,“你不要血口喷人成吗?顶着一张大奸商的脸,我看你才是卖假货的吧!” 被提醒的正义一把刀也毫不领情,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买,看他来劝,干脆一气之下说:“老板,二十五金是不是?” 单仁连忙拦住他,“别啊,我是说真的。这玩意绝对假货,相信我。” 正义一把刀推开他,把钱交给了小贩,然后从乐呵呵的小贩手里接过了那个魔法卷轴,在单仁面前晃了晃,“看到没有,你越说我越买!” 单仁转而笑嘻嘻地看着他,也不说话。正义一把刀被他看得心里发怵,呿了一声后转身走进了魔法师协会的大门。 贺存心走到单仁身后,抿唇。 单仁气定神闲地对小贩说:“还不快跑,等着他跑出来找你吗?” 终于找到了冤大头的小贩哈哈大笑,收了摊,起身拍了拍单仁的肩膀,“自古奸商惜奸商,果然不错,兄弟先走啦——” “等等。”单仁向他摊出一只手,接着摆出了一个“五”。 小贩露出懂得懂得的表情,给他递了五金,“今天这么快收摊全靠兄弟你啊。以后多蒙照顾,谢谢谢谢。” 他说完卷铺盖就跑,跑到一半忽然折了回来,对单仁说:“哦对了,差点忘了提醒你——你是新来的可能不知道,最近顶着这张脸可不敢到处乱跑啊。” 话音刚落,他一溜烟又不见了。 单仁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将五个金币收回背包,接着转向贺存心,笑着说:“你知道调戏那个正义一把刀最大的乐趣是什么吗?” 贺存心又看了一眼小贩消失的方向,才收回目光,看向他的眼睛,“是什么?” 单仁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就是可以看到你低智商的样子啊。” 贺存心这才舒展开眉头,扬起嘴角,“好看吗?” 怎么不好看?好看惨了。 单仁当然没有这么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得了,咱快进去吧。” 来测试天赋者等级的玩家不在少数,单仁和贺存心各排在一条队后面。 单仁这边快一点,他在贺存心前面进入了测试间,然后按照系统提示把手放在了房间中央悬着的水晶球上,开始读条。 读条的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队伍会排这么长了。不得不说孟姜南真不愧乃无奸不商协会副会长,这招实在吃的一手好点卡。测试个等级对系统也就半秒钟的事,结果这个进度条硬是读了三分多钟,这才在白光中化作一个魔法卷轴,落在他手上。 单仁拆开一看,辅助系七级。 ……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挺罕见的。 不过幸好他本来也志不在玩游戏,所以郁闷并没有持续很久,只是在心中把孟姜南勇于创新的设定骂了此处省略五百字后就云淡风轻地把魔法卷轴扔回背包,走出了测试间。 大黑那一列队伍分毫未动,听前面的人说是因为测试室里的人因为测试结果和npc起了争执。 是谁能傻到跟npc起争执啊?单仁正这样想着的时候,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一个明明长着大黑的脸却只有一只猫掌的智商的形象,拼命忍着笑,向贺存心挥了挥手,“大黑,我先出去等你。” 贺存心皱了皱眉,正要说话时,单仁却已经悠闲地遛出了大门。 他收回目光,想到刚来到游戏时那个姑娘和刚刚小贩的提示,紧紧地皱起眉头,面上浮现出忧虑的神色。 对于之前的重重不妥,单仁当然也并不是浑然不查,只是他既然答应了贺存心不多想,那就不会去顾虑那么多。不管是什么样的事,顶了天也就是退出游戏而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世界快毁灭了他都不紧张,现在有啥好紧张的。 在贺大黑出来之前,单仁打算先做几个任务。悠闲了那么久,现在该轮到他出力的时候了。 他打开地图,信步走到下一个任务的npc汤姆身旁。汤姆的头衔是魔法师协会情报小队队长,看到他走来后说:“单大白,终于等到你了,你的丈夫贺大黑呢?” 单仁顿时一脸懵逼。 汤姆继续一本正经地说:“情报小队的工作遇到了麻烦,我们的工作人员被奥哈安全部的走狗抓走了一大半,现在人手不够,你能帮我几个忙吗?” “没问题啊。”单仁说,“但你得先告诉我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先。” npc还没有高智能到能理解这句话意思的地步,在听到“没问题”后就默认他接受了任务,继续说:“魔法师协会的工作人员必须被救出来。去帮我杀八个‘安全部的走狗’,取得他们身上的信物吧。” 这似乎是他们登上游戏以来第一个杀怪的任务。单仁体内游戏宅的洪荒之力蠢蠢欲动,也就暂时把那句奇怪的话放下了,打算等到贺存心来了之后再说。 不过,不知道要是听到了那句话,那只高冷猫脸上的表情到底会有多精彩。 单仁一边按照任务指引找怪,一边忍不住想象着,有点想笑,但想着想着又有点莫名其妙的心塞。 还是别让贺存心知道刚刚的事了吧。那只猫忒不识逗,万一生气或者认真了……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下手又快又狠地打死了“安全部走狗”,拾取那人掉落的道具。 不得不说,七级天赋的弊端在刷怪的时候显露无余。他旁边的玩家三下五除二就打死一大群,他一下下磨了半分多钟才勉强打死一个。过了十多分钟,经历了被抢怪无数、打死怪不掉任务物品,打到一半不小心遭怪围攻三两下被打死等意外事件后,他终于找齐了八个怪,如果不是因为是在游戏里,现在肯定也是满头大汗了。 而且,在不幸被打死的那次,他还意外地发现自己连死了掉经验都比别人掉的要多,要不是完成天赋者等级测试后得了一笔经验,他现在已经掉回十九级。 什么鬼游戏,简直没法玩。 不过,虽然这么想着,单仁还是颇有成就感地看着打最后一个怪时意外掉落的增加好友好感度的小道具,上下摆弄了一番,接着喜滋滋地交任务去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任务完成后得到的经验没有减少。交完这个任务后,刚刚被打死掉的经验终于涨了回来。单仁接了下一个任务,让他去森林深处转转,找到魔法石协会被抓走的会员留下的线索。 单仁算着时间看贺存心差不多要出来了,于是没先急着去做任务,而是打开地图看对方的位置,却发现代表贺存心的小点仍然在分会中待着,几乎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皱了皱眉头,将地图收起来。贺大黑有分寸,应该不会有什么事,顶多就是那个傻帽还没跟npc吵完,多耽误了点时间。 还是得先做任务去。 单仁叹了口气,按照任务指引往森林深处走去,但还没走出几步,他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叫嚷声。 “擎哥,就是他!就是他跟那个骗子串通一气,骗我买了假道具!” 等等,这个声音……似乎是个老朋友啊。 一个浑厚的男声大喝:“前面的,站住!” 刚刚还愁无聊,现在有聊的就自己找上门来了。正好,趁着等贺大黑的时间跟他们周旋一下玩玩,就当打发时间了。 单仁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挂起笑容,“正——” 看到正义一把刀挽着的那个雄壮男人头顶上的两行字后,他的笑容立刻僵住。 “一柱擎宇宙”这个未免有些中二的id下面是男人的帮会名,赫然是“歪果仁”三个字。 单仁拔腿就跑。 “孬种,站住——”一柱擎宇宙和他身后跟着的小弟们追在他身后喊打喊杀,不断地丢技能,“有种别跑,站住啊!” 单仁用脚底抹油的实际行动证明——他没种。 卧槽,卧槽,居然是歪果仁! 单仁的“歪果仁”和李嘉图的国王后援会有异曲同工之妙。同在同样强大的凝聚力、组织力、行动力、执着程度、成员数量、覆盖范围、活动规模。 异在……国王后援会是粉丝团,而“歪果仁”是他的黑粉团啊! 第58章 围殴 纵使东躲西藏还是被一个缚腿咒击中倒在地上,单仁相当郁闷地保持着亲吻大地的姿势,长长地叹了口气。 终于知道为什么月销量是零了,他那群执着的黑粉怎么可能允许有人顶着他的脸大摇大摆?估计就算有无知群众冲着一块钱的低价买下来,也会被刷到回去退货吧。 挽着一柱擎宇宙的正义一把刀走了过来,照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哈,可算找到你了。擎哥你看,这小子不知死活顶着单仁的脸就算了,居然敢跟人合伙骗我的钱,还用眼神猥亵我,你说怎么办吧!” 单仁手撑着地把自己翻过来,笑眯眯地看向正义一把刀,“你长这么好看,还不让人看啦?” 顶着贺存心脸的正义一把刀露出了在那猫脸上绝对看不到的委屈而娇羞的表情,拉着一柱擎宇宙说:“擎哥,你看啊!” 可怕,太可怕了。 虽然被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单仁还是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理肆无忌惮地视♂奸他。唉,要是哪天那猫也能这样跟他撒娇的话…… 一柱擎宇宙狠狠踹了他下腹一脚,“还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他这一脚用的力道不小,但还好游戏中的默认感官值是正常感官的百分之十,因此并没有造成什么感觉。 单仁算准了这一点,继续笑嘻嘻地嘴欠道:“正义一把刀同志啊,用眼神猥亵你这点我敢作敢当,但你说我骗你,我可就要喊句冤了。我对你痴心一片,怎么可能骗你呢?当时我可是想要提醒你的呀,是你自己……唔——” 正义一把刀踩在他脸上的脚碾了碾,“你再说!” 单仁挪了挪脸,露出嘴来,“啊!就是这样,鄙夷地践踏我吧!尽情地羞辱我吧!啊……好爽!” 正义一把刀的脚像触电一样弹开,他因此非常悠闲地欣赏到了贺存心被气得花容失色滚到别人怀里嘤嘤嘤的样子。 要是那个别人是他,那可就更完美了…… 安慰了正义一把刀几句,接着放开他,一柱擎宇宙冷着脸瞪着单仁,弯下腰来抓住他的领子,“新人吧?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吗?” 单仁颇怂地傻笑,“小的新来的,真不知道贵地有什么规矩。不然大爷您教教小的?” 一柱擎宇宙冷笑了一声,将他扔了回去,“顶着单仁的脸,就别想在这儿混下去!” 他一招手,几个围着单仁的歪果仁公会会员开始一人一脚对单仁进行攻击。 单仁被踢得滚来滚去,一边无奈地看着自己的血条以令人发指的缓慢速度下降,许久之后终于开口说:“大爷,小的有话说。” 正义一把刀立刻说:“别让他说话!他那张狗嘴一张开就吐狗屎!” 一柱擎宇宙却拍了拍他的后背,说:“让他说。歪果仁还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公会。” 单仁说:“可以给小的个痛快吗?” 正义一把刀怒道:“不可以!哪有那么轻松的事!” 单仁叹了口气,接着再次嬉皮笑脸起来,“不行啊,但是你们打得我好爽,再打我可就要叫了。” 正义一把刀一看到他这个表情下意识地有点发怵,但还是气势满满地喊:“你叫啊,你叫破嗓子……” “啊啊……啊……啊啊啊……嗯嗯……呜啊……” 听到这样的叫声,坚守在围殴岗位上的小弟们都纷纷一愣,连下脚都忘了。 正义一把刀耳赤面红,“擎哥,你你你你看他!” 连一看就是老司机的一柱擎宇宙也干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对小弟们怒斥道:“愣着干嘛,打他啊!” 于是,单仁继续被踢得滚来滚去。 然而这回—— 一脚。“啊嗯嗯……”一脚。“嗯啊……”一脚。“呜嗯……” 一顿乱踹。“啊啊,不要,要去了,啊——” 一柱擎宇宙终于忍无可忍,扔下大招就把他给秒了。 终于死了的单仁看着自己头顶灰色的id,愉快地坐起来,刚打算点回城复活,结果被一个束缚咒捆住手,然后被人救活了。 还没来得及感谢一下活雷锋,他又被打趴下。 再次复活,他正准备往起坐,又被打死。 单仁:…… 今天的水星一定是逆行的。 下一次复活后,他干脆也不往起坐了,默默地躺在地上任凭自己被复活打死复活打死,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级别一级级地掉,背包里的东西渐渐掉空。 唉,虽然之前说过游戏里死了复活就又是一条好汉,但死了复活又死又复活又死,那可就是一条咸鱼了啊。 束缚咒的绳子消失后,他打开地图,看到贺存心仍然在魔法师协会里后松了口气,接着打开控制面板的小队界面,戳了一下退出队伍的按钮,接着看到系统提示说:“是否对你的丈夫贺大黑使用‘恩断义绝’技能,退出‘死生契阔’组队状态?” 他点了“是”。 没办法。他自己倒是还好,但要是现在这样给大黑看到,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大概又死了二十几次,他的等级终于掉到了初始状态。一柱擎宇宙这才满意,然后又招呼小弟们一人在他身上补了一脚,放了几句狠话,这才扬长而去。 单仁松了口气,接着不禁苦笑。 虽然名声差不是一天两天了,被追杀也是每月的例行公事,但这么毫无还手之力还是第一次。 要是不在游戏里的话,区区这么几个人,他两句话就对付了,要是懒得动脑还可以挥拳,反正全身而退是没有问题。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实力被绝对碾压的刚才,他要是想脱身,也不是毫无办法的,只是…… 单仁仰面躺着,忽然发现,他其实是在隐约地期待着什么。 一边不想让贺存心看到,一边忍不住期待他发现时的表情。 会是种什么反应呢? · 贺存心用上孟姜南友情赠送的新手大礼包中的“天赋卡”,成功开出了天赋一级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后续会有这么多麻烦事。 天赋一级一出,立刻就被小喇叭在整个协会广播。所有等待接受等级测试的玩家都激动地丢下了队伍,纷纷赶来又要握手沾仙气又要跟他合影留念。他本来不想理会,无奈被团团围住无法脱身,想来硬的又想起单仁之前的叮嘱,因此只好一个个地应付。 好不容易等到围着他的人散了,又有高级npc找上门来,自称协会分会长,要他去做天赋一级认证和专属任务。 虽然很想直接离开,但贺存心看到长长的任务奖励清单最后的“九十九多玫瑰:对自己的伴侣使用,将‘死生契阔’组队状态升级为‘与子成说’”之后,有点心动,估算了一下时间后还是开始接下了任务。 本来以为很快就能做完,但中途他又被好几个来自不同公会的人缠上,纷纷使出浑身解数邀请他加入,其中数“歪果仁公会”的最为执着,被他拒绝后仍然喋喋不休死缠烂打,贺存心看在最后那个“仁”字上并没有把他们打死。 等真正解决完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 注意到时间后,贺存心心里一紧。单仁都已经等了那么久…… 他走到协会门外,找了一大圈也没有看到单仁,不禁皱起眉头,打开地图寻找对方的身影,然而并没有找到那个本该代表单仁的小红点。 奇怪了,难道单仁到别的地图去了吗? 贺存心试图给他发消息,却收到“发送失败”的提示,打开控制面板想看看什么原因,却猛然看到一条消息。 “你的丈夫单大白对你使用‘恩断义绝’技能,激活‘相忘江湖’状态。相忘江湖:二十四小时内你将无法给对方发送消息,对方的位置对你隐形。” 贺存心脸色风平浪静,内心风起云涌,各种情绪激荡之下,眉头越皱越紧。 是单仁发现了他们在游戏中的关系,一气之下解除的吗? 这倒是有可能。但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单仁不可能一句话都不跟他说就自己解除。 那是为什么? 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另一个可能性。 不会是出事了吧? 贺存心越想越不安,一把抓过仍跟在他旁边劝他入会的歪果仁公会会员,说:“我要是加入,你能给我找来五十个人吗?” 那人被他忽然一扯,愣了愣,但听清楚他的话后立刻喜形于色,“行啊,歪果仁可是服里实力排行前三的公会,区区五十个人那还是很容易的——具体要做什么呢?” “找一个人。”贺存心说,“单仁。” 那人“啊”了一声,“你也找单仁啊?就那个单大白?看来他仇家还真不少。他刚得罪了我们公会长老的相好,一柱擎宇宙长老带着不少人已经……” 贺存心的脸骤然冷下来,瞪着他,“已经?” 那人被他看得后背发凉,咽了口唾沫后说:“已经去后山的森林堵他去了。” 混蛋。 贺存心一把推开他,立刻调出地图确认方向,向后山森林冲去。 第59章 玫瑰 等贺存心终于找到单仁的时候,后者正仰面躺在泥土地上,惆怅地望着天空,思考哲学的三个终极问题和宇宙存在的真实性和意义。 看到他之后,单仁刚刚从深沉宏大的思考中脱出,微笑的时候仍然摆着看破红尘的慈悲为怀脸,“你总算来了呀。” 虽然知道只是游戏,无论如何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但贺存心看到他后,还是暗自大大地松了口气,掩饰住脸上的表情,走过去,给他扔了一瓶复活药水。 单仁喝了之后,头顶的id重新亮起,坐直了大口喝红回血。 注意到他的总血量后,贺存心查看了他的等级,顿时皱起眉头,“你……” “我深刻地发扬了大无畏的革命先烈精神,死得轰轰烈烈、重于泰山,同志你放心吧,顺便帮我交上最后一次党费谢谢。” 被他一打岔,贺存心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一点,嘴角抽了抽,怒气稍散,“你还真是……看得开。” “啧啧啧,就是可惜啊,你跑腿那么久攒的经验全没了。”单仁想起那个提升好感度的小道具,仍然耿耿于怀,“还有我打到的东西。” 贺存心递给他一个瓶子。虽然外观跟红蓝和复活药水差不多,但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单仁看了看标签,“经验恢复药水?大黑啊大黑,你最近不像黑猫,像叮当猫了。这玩意儿又是哪儿来的,没开挂吧?” “是新手大礼包。”贺存心回答完后,认真地看向他,“单仁……” 单仁正准备打开瓶子,闻声抬头,“咋?” “你……要不要换号?”贺存心说,“我是说,换一张脸。” 单仁喝了一口药水,果然看到掉了的经验恢复了一节,再喝几大口后,就又回到了二十级。他把药瓶递了回去,“凭什么换啊,你真当我怕了他们不成?” “不是……”贺存心说,“他们的势力并不弱。我们还没有那么强,如果跟他们正面对抗,根本没有胜算。” 他虽然一向自负,但还没有自负到会拿单仁来冒险的地步。 单仁看他这样,反而笑了,“怕什么,老子还偏不换了,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他既然这么说了,贺存心也就没有再劝,只是说:“我们以后都一起行动吧。” “成啊,本来我也就不打算分开的。”单仁说,“不过话说回来,就咱俩现在这个等级,别提两个了,就是来十个也抵挡不住。” 的确如此。贺存心的脸色沉了下来。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他现在的实力还太弱。就算借助孟姜南友情赠送的道具也不可能与一整个公会为敌。 玩游戏这个提议真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不过,咱俩走在一块儿,逃也一起逃,死也一起死,大不了双双下线,这不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吗?”单仁搭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好哥俩对抗整个充满敌意的世界,这设定简直又中二又热血,不能更燃啊。” 两人对抗充满敌意的世界…… 嗯。 好吧,似乎也没有那么差。 贺存心露出笑容,也把手搭上了他的肩膀,“那咱们先把队组回来吧。” 一提起组队,单仁就想起那句“你的丈夫贺大黑”,刚有些尴尬地想先转移一下话题,就看到贺存心咚地跪了在他面前。 “……”单仁干咳了一声,“你这是干什么?” 然而,看大黑脸上那一脸诧异的表情,似乎对方也不明白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单仁伸手去扶他,却发现他整个人像黏在地上了一样,怎么也拽不起来。 过了大概半分钟左右,系统弹出了一条提示。 “你的前夫贺大黑对你使出‘跪搓衣板’技能,要求复合,你是否同意?” 单仁一脸懵逼地选了是。 “恭喜玩家单大白与贺大黑复合成功,激活状态‘破镜重圆’。破镜重圆:‘死生契阔’组队状态下获得双倍经验奖励,双方恩爱度增长速度加倍。” 贺存心似乎也收到了同样的系统提示,但脸上却没有任何波动,只是站起身来说:“趁着破镜重圆的这三十分钟,我们赶紧去做任务吧。” 他不提出来,单仁就更不好意思开口说了。估计这猫是觉得太尴尬了,问不出口吧。 至于这个组队是怎么回事,单仁早就有了靠谱的猜测。孟姜南那小子损得要命,八成是他听说大黑想要两台全息游戏舱,于是故意拿了两台情侣用的来捉弄他。 大黑肯定不愿意承认自己被耍的事实。那他也正好不去提这件事了。 结果,正这样想着的时候,贺存心忽然停下脚步,转身,从背包里掏出一大束玫瑰花捧在他眼前,“刚刚忘了这个……” 与他对视的那一刻,饶是单仁自诩脸皮厚比城墙拐弯,却仍然脸上有些发烧,咳了一声别开目光说:“这又是什么好道具?提高好友亲密度的吧。” 贺存心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动作的不妥之处,愣了愣,将花收了回来,又递过去。在碰到单仁身上的瞬间,一大捧花瞬间碎成了亮晶晶的小点渐渐消散,只剩下许久不散的香气。 “你的丈夫贺大黑对你使用了‘九十九朵玫瑰’,配偶组队状态从一级‘死生契阔’升级为二级‘与子成说’,该组队状态下经验获取速度提高百分之五十,可与‘破镜重圆’叠加使用。” 单仁笑了几声,“这个孟姜南,说什么‘九十九朵’,其实连九朵也没有,真是越来越抠门了,下次我得跟他好好谈谈才行。——行了,趁着状态这么多,咱赶紧走吧。” 他说着打开地图,确定了路径后开始往之前叫他杀“安全部走狗”那个npc汤姆的方向走去。 贺存心跟在他身后,闷了很久后说:“你和这个遨游老总的关系好吗?”如果关系太好的话,万一孟姜南说漏嘴…… “说什么关系好不好,我俩就是合作的多了,又都缺德,所以比较合得来而已。”单仁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一件很有趣的事,“——说起孟姜南,大黑啊,知不知道当年在庭审后来追我的那次,你是怎么落到我手上的?” 贺存心扬起嘴角,“当时我扫描了闪人号的牌照,在遨游的数据库中找与之匹配的型号,最后找到一款名叫m-250的花架子,于是就放松了警惕,就忽略了对反跃迁系统的问题的考虑。” “没想到我和孟姜南合伙就把你给耍了。作为黑猫警长,那次你还是有失水准呀。本来我想着你肯定不会这么好骗,特地准备了两三套备选方案,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上钩了。”单仁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凑过去压低声音说:“跟我说实话,当时你是不是特欣赏我,特想被我绑架,所以装傻啊?” ……有失水准是真,但故意想接近单仁也是真。 单仁被无罪释放之后,星际警卫队就没有立场再进行调查了。眼看着他即将乘着那艘碍眼的星舰消失在宇宙中,贺存心这才终于忍不住,自己乘上影子号去追捕他。 当然,也不能算是追捕。他是以个人的名义出发的,因此根本没有权力逮捕任何联邦公民。就算抓到单仁,也不可能再度起诉他。贺存心当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乘上影子号的,连他当时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总觉得他没法忍受这个人就这么从他的视线里消失而已。 贺存心话锋一转,说:“那你知道,两年前我为什么要开始调查你吗?” 单仁饶有兴趣地反问:“为什么?” 对于这个,以前单仁一直以为是因为正义的使者眼睛里揉不进沙子准备替天行道的缘故,结果真正认识了贺存心之后才发现这个黑猫警长的正义感还不如他呢,这个原因也就自然不成立了。后来贺存心老老实实地留下,看样子没有要走的意愿,两人的关系越来越铁,单仁就把这茬给忘了。被他这么一提又想了起来,而且比从前更加在意。 贺存心使出了相当标准的欠打答案,“你不先猜一下吗?” 猜就猜。至少在这猫走之前,他要把这个问题的答案套出来才行。 结果,单仁正要说话时,身前就响起了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单大白,贺大黑,终于等到你们了。最近这附近很不太平,总是有一闪而过的能量波动,分会长怀疑是安全部的人在捣鬼。请尽快抓来十个‘懦弱的安全部走狗’,审问他们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贺存心答道:“好。” 他话音刚落,两人的任务栏里就都出现了名叫“套取情报刻不容缓”的任务,与以前不同的是,底下还有一个从五分钟往下减的倒计时和一句提示:“本任务为特殊任务,失败后不可重来。” 卧槽,懦弱的走狗又不赶着要投胎,弄这么快干啥? 单仁嘴上这样吐槽着,但还是立刻跟上贺存心,向安全部走狗巡逻的区域跑去。 这个任务的难度不小,因为虽然这片区域安全部走狗很多,但“懦弱的安全部走狗”却混杂其中,如果想接近就会被一大群安全部走狗围攻。如果把包围在懦弱走狗的旁边的走狗全打死再过去,懦弱走狗就会跑得没影没踪。而且他们对懦弱走狗的目标还不是打死,而是抓走,这就意味着要站在懦弱走狗身旁,所以还必须得接近。 单仁看了一下旁边的玩家,基本上都是一个高级带一个低级,高级的不怕挨打,开了群嘲引怪,而正在做这个任务的低级玩家则趁机去抓懦弱的走狗。 单仁拍了拍贺存心的肩膀,“上啊大黑,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什么?” “群嘲啊。” “……”贺存心抱臂,不满地说:“不去。” 也确实。就算大黑在游戏外再怎么强,在游戏里也就是个二十级出头的小透明而已,怎么可能扛得过那么多怪围殴,硬冲上去除了掉经验那就是掉装备了。 其实也就是一个任务而已,失败就失败了,没必要让大黑还白上去挨回打,于是单仁拉住还准备上前试探一番的贺存心,两人并排站着,看其他做这个任务的玩家或欢呼雀跃或捶胸顿足,倒也十分有趣。 有一对玩家像是错过了任务时间,气得互相埋怨差点打起来。贺存心看向单仁,“真的放弃了?” 单仁指着另外一对哈哈大笑,“他们俩配合好菜,那个不知道引住怪这个还跑到怪堆里,这不是找死呢嘛。好,果然死了。虽然他又被救起来了,但我总觉得救他的那个人姿势有点眼熟,就像是——卧槽!” 见他的脸色僵住,贺存心皱起眉头,“是之前杀你的人?” 刚刚被单仁嘲笑的那对正是一柱擎宇宙和正义一把刀。被救起来后两人边打边吵了几句,他连忙拉着贺存心凑过去听。 一柱擎宇宙怒火中烧地说:“这都练了几个小号了?再不成功我就走了,谁陪你在这儿空耗!” 正义一把刀埋怨道:“罗哥陪我打了十次都没不耐烦,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耐心啊?” 听他说了这句话后,一柱擎宇宙闭了嘴,沉着脸继续挨打。正义一把刀趁机抓住了懦弱的安全部走狗,“行了,剩一分钟,还差最后一个。抓紧点,这回肯定行。” 单仁听到这儿,露出微笑。 看来接到这个任务也不是毫无收获的嘛。 贺存心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声问:“你上我上?” 单仁说:“你上。” 第60章 被困 单仁说完后就开始给贺存心扔buff。大黑毕竟是大黑,就算等级摆在那里,作为黑猫警长的战力仍然不可小觑,在一柱擎宇宙反应过来之前三下五除二地打死了他们正准备抓的懦弱走狗。 然后,从那两人懵逼的反应来看,他们的时间就在此时耗尽了。 贺存心退到安全的区域,淡然地说:“不好意思,手滑。” 要不是在游戏里,一柱擎宇宙的脸色恐怕已经与猪肝无异。正义一把刀的表情更为夸张,急得直跳,“你混蛋!你赔我!我砍了十几个号好不容易才要成功!你……你你你混蛋!给我道歉!跪下道歉!” 贺存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才应该道歉——为跟我顶着同一张脸。” 一柱擎宇宙气得剑都忘了拔,挥拳就要打过来。躲在树后的单仁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滚倒在地上,暴露在两人的视线中。 正义一把刀顿时炸了,“是他!那个单仁!是他干的!” 单仁瞬间抱头缩成刺猬状,“大爷,是我干的没错,但这个锅单仁不背,我单大白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打要杀……” 贺存心一把将他推开躲避技能,接着扛起他就跑。 低级玩家的跑步速度受限,本来肯定跑不过一柱擎宇宙,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猫跑得溜溜的,闪躲也是满分,没几下就把身后那两人甩开了。 单仁作为天赋七级的人,跑起来慢的令人发指,因此名正言顺地继续享受滴滴打猫服务,被贺存心扛着跑来跑去。 过了一会儿,贺存心的速度越来越慢,显然有些力不从心,最后找好遮蔽物把他放下。两人并排蹲在一颗大树后躲着,单仁看向贺存心,小声调侃道:“找没找回并肩作战的感觉啊?” 贺存心瞥了他一眼,“要是你能下来自己走,那就是真的并肩了。” “喂,不知道是谁先把我扛起来的啊。”单仁憋着笑说,“话说啊大黑,刚刚事儿太多我忘了问了,你天赋几级啊?” 贺存心沉默了几秒,“你几级?” 单仁微笑,“不想说。” 贺存心打量了他一番,“怪不得感觉再见之后你整个人动作迟缓了不少……不会那么倒霉吧?” 单仁保持笑容,“你呢?我看你如鱼得水的,是不是等级特高?” “嗯。”贺存心说,“一级。” “……怎么做到的!” 贺存心坦然道:“新手大礼包。” 单仁扬眉,“新手大礼包,那我怎么没有?” 这是有原因的。他们的情侣款游戏舱只有一份格外丰厚的礼包,由他代为保管。本来刚开始他没打算瞒着单仁,但后来看到这张天赋卡后,就改变了主意。 把天赋卡据为己有这件事他做的有点心虚。但一想到以后比单仁等级高之后可以保护他,就……没有忍住。 贺存心面色有些僵硬地说:“因为是我充的钱。” 单仁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后笑了,“大黑啊,难道不是因为……” “轰”一声后,贺存心撑住倒下来的树干,推到旁边,接着又把单仁扛起来就跑。 各种技能化为各色的光道打在两人身旁,有几道差点击中。单仁被扛起来的时候头朝后,因此清楚地看到了身后追兵的密集程度,顿时啧起了嘴,“大黑,你的经验恢复药水是不是还有半瓶啊。” 贺存心没理他,继续跑。 “别啊大黑,逃跑多辛苦,要不咱俩就认个怂,下线吧。”单仁扶着他的后背,“不然砍号重来,不跟他们较真了。” “试过了,不行。说是在战斗中无法退出。” “……不是吧?果然是新游戏,这什么鬼设定,难道他不知道有种战斗叫恶意追杀吗?这踏马的怎么逃啊?” 贺存心说:“你之前不是说……不想认输吗?” “那不一样啊,安全的时候放狠话谁不会,到了关键时刻,两个人面对千军万马,那不认怂就是犯二嘛。”单仁笑嘻嘻地说,“不过等会儿你不用勉强,跟我划清阶级界限就行,怂我来认。我跟你嗦,你可别小看装孙子这件学问啊,我可是研究了十年才学会的……” 刚刚还在说很热血,现在又说是犯二了。而且还又想自己逞强,说什么阶级界限! 贺存心被他的话气得不行,顺手拍了他一下,结果正中他屁股上。 单仁顿时愣了,嗓子眼里卡了半句话没说出来。 “你——”贺存心失神片刻,被一道技能击中,顿时速度慢了下来,接着又中了好几个束缚咒,不得不倒了下去。 后面的人追了上来。单仁暗叫不好,连忙推了他一把,“赶紧用上你的新手大礼包,不管是啥把你自己送走。” 贺存心的倔劲这回犯的很彻底,一动不动,咬着牙挤出一句:“你答应我说要一起逃一起死,想反悔吗?” “你傻呀,死一个不比死两个好?再说——” 单仁说到中间就被一只手从地上抓了起来,被掰过来之后面对一柱擎宇宙,脸上立刻换上赔笑,“大爷,小的又落到您手上了,您就说怎么办吧,小的全都照办。” 正义一把刀说:“擎哥!必须得叫这小子付出点代价。他都坏我们的事多少次了,更何况还顶着单仁的脸!不刷到他上不了游戏我就不——” 一柱擎宇宙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一边去,够烦的了!” 猝不及防被推了的正义一把刀愣愣地看着他,“擎哥……” 看着属于贺存心的脸上露出那么受伤的表情,单仁多少还是有点心疼,于是试图打断这场情感大戏,把注意力引回自己身上,“咳……大爷啊,你的打算怎么处置小的呢?” 一柱擎宇宙看向他,咧了咧嘴,“你知道顶着这张脸的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吗?” 单仁做出欲哭无泪的表情,“大爷啊,小的是真不知道,要是知道也不会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啊!” 一柱擎宇宙把他拽近了一点,“你把感官值调到百分之八十。” 卧槽。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单仁瞟了一眼准备大开杀戒脸的贺存心,接着转回来,笑着说:“大爷,我们再也不敢了,这就删号,删号行不?” “删号是当然的。”一柱擎宇宙说,“这对你可就太简单了。说,你是不是单仁的粉?” 听到“你是不是单仁”的时候,单仁还紧张了一下,但听完这句话后就又放松了下来,慌忙摇头说:“怎么可能呢?我单大白对天发誓,绝对不是那个人渣的粉!” 一柱擎宇宙扬眉,“不是粉?那你跟着他姓单?” 单仁摆出急得要哭的表情,“不是啊,我单大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真的姓单!” 正义一把刀又气急败坏地吼道:“管你姓什么呢!调不调?” 他说着忽然下意识地缩了缩,顺着眼角的余光看去,被重重束缚住的贺存心正抬眼盯着他。 这个同样顶着贺存心脸的人眼神很冷静,冷静到……几乎有些不正常的地步。 正义一把刀咬了咬牙,又往他身上丢了几个定身咒,接着才敢接近他,往他腹部踹了一脚,“你拽什么拽!” 单仁连忙说:“小兄弟啊,我这个兄弟他小时候得了神经性面瘫综合征,平时的脸就是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千万别放——别!别踢!别踢他!我调,现在就调!” 一柱擎宇宙冷笑了一声,“知道认怂就好。快点,你数值多少老子能看到的,别耍花招。处理完了你老子还有别的事做呢。” 单仁被他放开后做出一副哆哆嗦嗦的样子,调出控制面板慢吞吞地找着感官值设置的地方。 老实说,要是他自己的话,挨顿揍就算了,反正皮糙肉厚也打不死,在游戏里更好连伤都留不下。但贺存心现在还看着…… 真要命。不是他自恋,但这猫现在的脸色已经要杀人放火了,要真看他被揍一顿,那不得毁灭宇宙啊? 为了宇宙众生着想,他得想出点什么主意才行。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 拖了半天终于还是调了过去。他干笑说:“好了。” 一柱擎宇宙满意地抓起他的领子,把他往小弟堆里一掼。 摔过去的同时单仁眼前一亮,似乎看到树丛中闪过一个衣着光鲜的玩家的人影。眼看着好几双拳脚就要招呼上来,他立刻决定运用最原始的方法,抱头缩成刺猬状,扯着嗓子大喊起来:“救命啊!对面的高手救命啊!” 歪果仁在这个服里地位不低,再加上这个一柱擎宇宙是个声名远扬的臭脾气,因此他们被包围这么久,其他玩家似乎奔走相告了一番,都绕道走,半天旁边也没有一个人影。 现在会出现人,还穿的这么好,首先说明这人等级高,第二说明这人说不定不怕一柱擎宇宙他们。 此时不喊,更待何时! “救命啊!救命!救……卧槽?” 真来了! 虽然他喊是喊了,但那也只是抱着病笃乱投医的心思,根本没想到素不相识的路人甲还真的为他一句话跑来,而且还…… 打得当地尸横遍野。 身着拉风铠甲的少女将萦绕着红光的佩剑收回腰间,向单仁伸出手去,“没事了。” ——如果此少女头顶上显示id的地方没有写着“孟姜女”三个字,该画面可能会更加唯美。 单仁自己爬了起来,来不及跟救命恩人道谢,连忙转身找贺存心,“大……” 贺存心身上的各种定身状态一解开,就向他冲过来,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肩膀,脸色苍白。 仔细一看,眼圈边缘……还有一点发红。 第61章 打怪 单仁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身旁的小弟相继消失,只剩下躺地上的一柱擎宇宙。他看到半路杀出的孟姜女,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愤然说:“怎么又踏马的是你!” 孟姜女冷冷地一脚踏在他胸口上,碾了碾,“是我,你想怎么样?” “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多管闲事的人!”一柱擎宇宙狠狠地瞪着她,“这都多少次了!一看见有单仁就救,你是他的脑残粉吧!” 孟姜女面色未变,仍然冷冷的,忽然弯下腰,轻轻给了他一巴掌,“回城复活去,然后滚远点。再让我看见你欺负新玩家,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一柱擎宇宙气得大骂,“……你妈!你爸!你大爷!你奶奶!你十八代祖宗!你个圣母癌!连这种人渣也要救,我看你就是同情心泛滥饥渴难耐才——” 孟姜女抽出佩剑,抵在他脖子上,“据说这个游戏最近出了个bug,就算是已死的玩家也能被攻击,甚至可以被割下脑袋来。我不信,你要不要试试?” “鬼他妈才信!这么坑爹的bug……”一柱擎宇宙越说越小声,“踏马的,流年不利,又遇到你个圣母癌,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整天犯病,我告诉你,你迟早有天被自己蠢死……”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吃我的圣母药。我怎么死不需要你来告诉。”孟姜女的剑尖贴近他头的轮廓划了一圈,声音低沉,“明白了吗?明白滚。” 一柱擎宇宙打了个哆嗦,放了句狠话后原地消失。 孟姜女收回佩剑,忽然崩了人设,拍地大笑起来,“太搞笑啦,你看看他刚刚那副表情!啊哈哈哈——话说两位,你们还好吗?怎么全傻了呀。” 被她一打岔,单仁眨了眨眼睛,反应了过来,顿时有些尴尬。他居然刚刚就这么跟贺存心相顾无言了那么久…… 贺存心看着他,终于挤出了一句话,“走,下线。” 单仁说:“别啊,还没感谢恩人呢……” 贺存心陡然收进了扒在他肩膀上的手指,“走!” “走?那然后呢?” 贺存心咬牙切齿地说:“砸了那两台游戏舱,再不来了。” “别啊。”单仁拍了拍他的后背,轻松地说,“我还没玩够呢。好不容易那群人走了,趁着咱们那个破镜重圆的状态还在,咱赶紧做任务去啊。” 贺存心手一松,放开他的肩膀,转身,略带一点自暴自弃的口吻说:“我根本就没法……” 后面的几个字太小声,单仁没听见,但还是叹了口气。这猫以往的战绩那么好,就算是当年只身一人落到单仁手上,他都能绝地逢生,把整个舰队搅得天翻地覆。今天这种束手无策的情况恐怕还真没遇到过几次吧。而且还是败在那群智商欠费的蠢货身上,难怪反应那么大。 要不还是不勉强他了,毕竟大黑那么好强的人,怎么能忍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呢? 单仁又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孟姜女忽然若有所思地打断了他:“你们在破镜重圆状态?配偶组队状态到几级了?” 眼看着面前的少女用一种李嘉图的粉丝打量李嘉图和艾嘉的眼神打量着他,单仁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想要岔开这个话题,“你和那个一柱……” 贺存心说:“与子成说。” 孟姜女笑得眉眼弯弯,和刚刚的样子比起来实在违和感爆表。她向单仁递了一个小盒子,“这个是提升组队等级的,送你们压压惊。来来来,把盒子打开然后递给另一位就行。” 不祥的预感更浓了…… 单仁打开盒子,果然看到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对仿真度极高的钻戒。 贺存心伸手接过来想看看是什么,然后一条系统提示弹了出来,“你的丈夫单大白对你使用道具“永恒的爱”,将“与子成说”组队等级提升到“执子之手”,此组队状态下经验获取速度提高一点五倍。” ……忽然间,不想下线了。 孟姜女满意地看着两人看似深情凝望的状态,点了点头,“话说你俩既然是情侣,进游戏的时候怎么选了这么两张皮呢?单仁和贺存心水火不容,全宇宙都知道啊。单大白同志,你又是怎么想不开地从月度排行榜的最后一名硬生生地买到了一张这么不受欢迎的脸?” 单仁干咳了一声,转移话题:“说起单仁,刚刚我好像听见那个一柱擎宇宙说你总是救单仁?这又是出于什么动机呀?” 孟姜女耸肩,“这有什么难理解的,看不过他们欺负人而已。” 单仁抬头看她,“就算是单仁这样的混蛋也没关系吗?” “知道他是混蛋你还选这张脸?”孟姜女斜了他一眼,“好吧,其实我这么做有三个原因。其一,单仁本来也没有三流小报胡编的那么坏,那群三流小报记者一点原则也没有,怎么卖钱怎么写,活该一辈子只是三流。其二,就算他再混蛋,也不能用混蛋的方法对待他,法治社会一百多年还是有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其三,选单仁皮的人又不是真的单仁,他们欺负不相干的人,我当然要帮。” 贺存心有些诧异地看向了她,露出了他特有的“朕实在没想到鱼唇的人类中居然也有此等清流实在难能可贵”的表情。 单仁笑着说:“那这么说来,你不是刚好路过,而是闻讯赶到专程来救我们的吗?” 孟姜女老实地说:“不啊,我是刚好路过。” 单仁:“……” 做人不要太耿直。 孟姜女继续说:“啊,我最近有大项目要做,准备a游戏了,a之前先过来这边看看有没有人需要我协助完成杀走狗那个任务。” 单仁笑道:“你还真是乐于助人的好公民啊。” 孟姜女愣了愣,“不啊,那个是特殊任务,完成后有一定几率掉入隐藏剧情,我正要刷那个成就。” “……”单仁保持微笑,“可惜我们已经错过了任务时间。” “没关系,我有重置卡。”孟姜女说着掏出两张卡片,给他们一人塞了一张。 单仁立刻收到了系统提示。“孟姜女对你使用道具任务充值卡,现在你可以重新接受任务‘套取情报刻不容缓’了。” 显然贺存心也接到了同样的提示。单仁向他投去讯问的目光,“大黑……” “今天的时间够久了,太久身体容易出问题。”贺存心说,“做完这个任务就下吧。” 孟姜女随后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在与子成说组队状态下,她头顶id前面缀了的大大的“电灯泡”前缀相当显眼。有了她相助,再加上贺大黑单大白配合默契,不到三分钟他们就抓齐了是个懦弱的安全部走狗,在其他人惊羡的目光中回到汤姆身旁,交了任务,果然获得了一大笔奖励,两人都连升了两级,外加多了不少道具和装备。 接到的后续任务又变回了主线。孟姜女略带失望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这个隐藏成就不是那么容易刷的。” 单仁忙说:“要不我再帮你找几个低级玩家来?” “不用,再来也不一定能成功,我做这个任务都做到吐了,就这样吧。”孟姜女豪气干云地挥了挥手,“正好我也得回家准备出远门的行李了,你们不也要下了吗?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就此……” “等下!等下啊女侠,别立这种下次相见时要不然阴阳两隔要不然相爱相杀的g行吗?”单仁打断她说,“好歹加个好友?至少给我个抱你大腿的机会嘛。万一那群人再来找麻烦怎么办?” “哦对,差点忘了。”孟姜女扔了一个易容丹过去,“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他们不敢再来找你麻烦的。” 贺存心忽然皱起眉头,拉住了单仁。单仁正打算把易容丹还回去,见状回过头来说:“怎么?” 贺存心说:“不对。” 单仁经他这么一提醒,也觉得周围的场景不太对劲起来。树林还是刚刚的树林,npc还是刚刚的npc,但总觉得……变安静了? 孟姜女环顾四周,目光最后停在了汤姆脸上,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之处,“npc就算是没有活动的时候,表情也不可能这么呆滞的。” 单仁皱眉,“难不成……” 身后的树林里忽然传来了沙沙响声,他顿时转身,向贺存心靠了一步。 孟姜女挥剑挡在最前面,接着就见两个人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看清楚那两张脸后,单仁陡然愣住。 李嘉图身着西方贵族的繁复服饰,头顶上还戴着一顶王冠。艾嘉跟在他身后,按剑而侍,神色戒备。 对,他想起来了。怪不得这游戏的名字这么耳熟呢,李嘉图当年演过的西方古装剧就叫这个名字啊。 同名游戏请他来出脸,确实也是件理所应当的事了。 贺存心看向他,神色有些紧张,“我真的不知道他会……” 单仁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没事。 李嘉图走向他们,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孟姜女,单大白和贺大黑,朕等你们很久了。最近一小撮反动分子试图不自量力地破坏西方大陆欣欣向荣的大好局面,朕心实忧,特决定广招天下豪杰为……” 孟姜女说:“说人话。” 李嘉图顿时干咳一声,正经了起来,“请你们速速闯过这篇森林,到阵中央去,阻止毁灭女神海莲娜的复活仪式吧。” 接着,三人眼前都跳出了一条系统提示。“恭喜玩家开启隐藏副本‘毁灭之生’。” 孟姜女激动地说:“太好了,我总算刷出这个来了啊哈哈哈!走走走走,赶紧闯进去,时间越短到时候获得的奖励越多……” 她说完后挥刀就往林子里冲。李嘉图和艾嘉走了几步后双双消失,单仁收回目光,看向贺存心,“走吧。” 贺存心与他并排向前,看起来有些沮丧,“……对不起。” 单仁笑了笑,“又怎么了?” 贺存心抿了抿唇,“又让你难过了。” “我真没难过。”单仁说,“看到李嘉图那小子穿那么蠢的衣服的样子,真是笑死我了……” 贺存心忽然推了他一把,接着挥剑斩断了从地下忽然冒出来抓他腿的骷髅手臂。 谈话被打断后,两人都没有往下说的意思了。这个隐藏副本的等级是设置给二十级玩家的,boss不知道,但小怪的话孟姜女打起来毫无障碍,此时已经冲到了相当前面的位置。路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各种小怪的尸体,单仁负责捡掉下的东西,并时不时给贺存心扔几个buff,贺存心负责打遗留下来的小怪。 天赋一级果然不一样,打起怪来那个叫快准狠,再加上出招时花花绿绿的特效,显得比平时更帅了。 单仁捡到一个增加亲密度的道具,塞回背包里后忽然又想起了李嘉图和艾嘉离开时的背影。 现在连这猫也要走了。 唉,其实也还好。又不是像李嘉图那样,永远见不到了。就算不天天在一块儿,他偶尔上正义号拜访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的嘛。只要警卫队的人别把他抓了再送一次法庭就行。 不过话是这么说,他该怎么把贺存心送回去呢? 当时跟张大爷说,给他几天时间想个主意,一方面是缓兵之计,另一方面是他真的没想好该怎么让贺存心回去。 无论如何,明说肯定是不行的。万一被这猫知道绑架他来和送他走都是他爸的意思,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 “单仁?” 单仁回过神来,抬头,“怎么了?” 贺存心倒回来几步,无奈地说:“别乱跑,容易踩进陷阱,跟紧一点。” 他们俩等级太低,移动速度远远比不上风一样向前蹿的孟姜女。因此过了五六分钟之后,两人才赶了上去。 茂密的森林深处有一个成圈形的光秃秃土地。孟姜女就站在边缘,看到他们来了之后连忙招手,“*oss海莲娜就在里面了,注意啊。这个怪我打起来没问题,但你们要是不参战的话等下就没奖励会打折扣。小心,海莲娜攻强血厚,连我都得磨上一会儿,但是战斗刚开始的时候,为了表现她是刚刚复活的,前三十秒她的攻击比较弱,你们就趁这个时候冲上去,打两下就跑千万别恋战,然后就交给我吧。” 她说着向光秃秃的空地甩了一个技能,顿时像是打在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上,接着空中从她打过的那个地方开始泛出红色的炫目花纹。整个防护罩现形。 又打了几下之后,防护罩破了一个洞。孟姜女挥手,“上!” 贺存心打头阵冲进去,单仁比他慢,只得一边给他加增益一边穷追猛赶。 *oss站在地上繁复的魔法阵中央,行动迟缓地回击着贺存心,但都被对方一一躲过,还顺手把因为速度限制没躲过的单仁扯开了,接着立刻退后。孟姜女上来与boss对打,尽管她的等级摆在那里,boss却并没有那么容易狗带。因为一时不慎,孟姜女甚至还中了几招,血掉了一半。 单仁给她扔了几个加血技能,然后看到她的血条以肉眼几乎无法看到的速度缓慢向前蹭着,顿时郁闷地放弃了。 贺存心看了他一眼,“等级高了的话,自然就会好的。” 自知帮不上忙的单仁干脆又走远了一点,默默旁观,“还等级高呢,你不是要把游戏舱都砸了吗?” 贺存心语塞,“……满级了打回来再说。” 单仁忍不住笑了笑,但又忍不住想着……不知道这猫到底还能不能留到满级之后。要不干脆让他走的时候把游戏舱带走一台,那倒好,不用串门那么麻烦了,直接一上游戏就能组队打怪。 他摸了摸下巴,心情稍微变好了一点。 这样似乎也不错。 那边的毁灭女神血条见底,差一点就要死了的时候忽然像他俩扑过来。孟姜女跟上大喊:“快躲,她要发大招了!” 贺存心立刻拉着单仁躲闪,但却还是被boss丢来的火球击中。 一阵被焚烧的剧痛忽然袭来,单仁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抑制,就惨叫出声,接着倒在地上,id灰了。 贺存心也只剩下一层血膜,行动迟缓地挪到他身旁,脸色混杂着惊恐和愤怒,“怎么回事!” 单仁干笑,“唉,刚刚忘记把感官值调回去了……” …… 贺存心把他救起来,冷冷地说:“下线。我这就去砸。” …… “别!别!别啊大黑,你再考虑考虑,十万通用币,十万!” 第62章 问计 当然最后没真砸。等从副本出来之后,一大堆系统提示冒出来,显示着本次隐藏副本的奖励。成就经验金币还有boss掉的装备不用说,最后一项居然是配偶恩爱度。 大黑应该也得到了这个奖励吧。单仁想看他什么反应,却发现他神色如常,也不知道是不是没看就直接把系统提示给叉了。 孟姜女如愿以偿地得到成就之后心情愉悦,准备下去收拾行李。而经过了刚才的事后,贺存心也短时间内并不想在游戏上待了,于是两方道别后分头下线。 从游戏舱上坐起来,虽然一直躺着还有按摩,但单仁仍然觉得浑身酸痛,头也有点晕,在原地做了几个伸展运动后才站起来,定眼一看,只见贺存心正沉着脸站在他面前。 “……你不会又想砸游戏舱吧?”单仁打趣道,“果然壕,十万通用币说砸就砸,一点不带心疼啊。” 贺存心移开目光,“我还可以把它们还给孟姜南。” 单仁心头一紧,但仍然故作轻松地说:“那你也太小看孟姜南的奸商指数了。他卖出去的东西,别说是用过了,你就是摸过,他也能给你找出一百条不能退货的理由,说的声情并茂涕泪俱下……” “你难道不介意吗?”贺存心打断他,“我是说……死生契阔那个。” 单仁愣了愣,接着说:“嗨,那个啊。你这银河百科全书就不知道了吧,其实公元历有这么一种说法,说死生契阔那个其实是形容战友情的。你想想,这用在我们身上多贴切啊。——话说回来,你不介意吗?你要是介意的话……” “不。” 贺存心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觉得很好。” ……这句话实在令人遐想联翩。匆匆说了句要回房补觉后,单仁以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速度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直到十几分钟后,他仍然晕乎乎地脑内不断回放贺存心最后说的那两句话,心中有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形成。 说不定……大黑对他也有意思呢。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他狠狠地压了下去。万一要是自作多情,那这脸可就丢大发了。 但如果真是…… 他想道:“假维斯。” 假维斯干脆地说:“本系统不提供感情咨询方面的服务。” ……好吧。 单仁有些郁闷地坐在床沿,紧紧皱眉。本来想暂时把这个念头放下,转而想点正事,但却怎么也移不开心思,无论怎么转移都会回到这件事上来。 这个念头就像是卡在喉咙里的一根刺,不吐不快。但却不知道要怎么疏解。 如果能找个人聊聊就好了。 找谁呢?要是李嘉图还在,单仁毫不犹豫地就会找他来问,毕竟是有媳妇儿的人,对这种事也会懂得多一点,以两人的关系来说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而除了李嘉图以外跟单仁关系最密切的就是贺存心了,但这种问题显然是不能找他说的。 手下们太忙,贺小黑太小,朋友中要不然太熟不好开口,要不然太生无法交心,单仁在自己认识的人中一一筛查,最后终于想起了一个。 论交情不浅,但说熟悉也陌生,年纪够长,情商还高,虽然忙了点,但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应该也会拨冗个五分钟吧。 单仁发出了可视通讯请求。不久后对方接通了。 毕归看起来相当疲倦,从一大堆文件中抬起头来看他,但还是笑了笑,“单先生,你好啊。” 单仁清了清嗓子,“宝矿星近况如何呀?” 王国正式恢复到现在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了。说长不长,但对于宝矿星刚刚权力交接后瞬息万变的局势来说,确实也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 毕归说:“一切都好,很稳定。只不过……” 她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单仁探头看了看,“一切都很稳定,那你桌上的花瓶是怎么碎的?” 几个碎片藏在桌面上堆积的文件中,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毕归调整了可视通话摄像头的角度,让单仁除了她的一张脸外看不到其他的地方。“刚刚客人来不小心打碎的。” 单仁没有再追问是什么客人,而是说:“窗外那是什么声音?” 他是明知故问。窗户为了通风半开着,虽然隐隐约约但还是能听到楼下“滚出宝矿星”“杜才冠第二”之类愤怒的呐喊声。 毕归关上窗户,不动声色,“学生罢课,包围了王宫,抗议最近学费上涨却没有详细公示的事。” 单仁笑了,“可以啊陛下,你的名声都快赶上我了。感觉如何?” 毕归也笑了,“神清气爽。” 他最近也通过常眠关注了一下宝矿星的事,了解大致的情况。本来还有点担心毕归会因此灰心丧气甚至放弃民主化努力,看来是他想多了。单仁说:“看开就对啦,你看联邦两百亿人口,建议我去死过的起码就有一百八十亿,我现在还不是活得比谁都逍遥自在?不过你好歹也要管管,别闹出什么乱子来。” 毕归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看起来相当满意,“今天的集会比起上周有秩序了不少,垃圾知道集中处理,旁边的小摊贩买的小吃也有安全保障,大概不会像上个月那次一样再闹出食品安全事故了。你看啊单先生,宝矿星还是在进步的。” “好吧,但既然不是为了这件事而糟心……”单仁说,“那困扰你的究竟是什么事呢?” 毕归看向他,渐渐收回了笑容,“你看出来了。” 的确看出来了。这位新任的女王虽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仔细观察的话,还是可以看出她正在为一件重要的事而伤神。正好,他的本意是问计,但突兀地问出来难免有点刻意,不如礼尚往来,先给对方支个招再说。单仁说:“那不是废话吗,咱俩什么交情啊,快说说,哥们儿给你拿个主意。” 犹豫半晌,毕归叹了口气说:“好吧,确实是有一桩事……你知道南方战争吗?” “这个知道。”李嘉图的节目里讲过这段历史,他顺手看了看。南方战争是杜才冠为了清除异己发动的,十天不到几十万条人命白白冤死。讲完后李嘉图足足闷闷不乐了一整天。不过别提李嘉图,连他详细看完当时的详细资料后心里都不舒服了很久。 毕归说:“杜才冠刚倒台的时候,就有人强烈呼吁要为南方战争的死难者正名。我也打算这么做的,但是……唉。” 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单仁说:“杜才冠早就没有翻身的可能了,你在顾忌什么?” 她再次叹了口气,“不光南方战争。杜才冠的三次平叛战争,他本人都没有留下任何介入的痕迹。所有的文件——包括发动战争、策划屠杀,这些都是君求签的字。” 过了一会儿,单仁苦笑了一声,“明白了,确实是个大问题。” 失去至亲的受害者才不会管蒋君求到底有什么苦衷。当年兵是他带的,字是他签的,那这口黑锅他也非背不可了。宝矿星的死刑仍未废除,一旦遭到审判,在这么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蒋小元帅恐怕死罪难逃。 “我试图用其他议题把这件事压下去,的确暂时比较成功。但下个月就是南方战争发动的纪念日了……我怕,到时候实在是压不下去啊。更何况,战争的死难者数以万计,难道我真的要让他们这样年复一年地蒙冤下去吗?那样的话我跟杜才冠又有什么区别?”毕归晃了晃头,紧紧皱眉,“单先生,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单仁却笑了,“我说陛下啊,当上女王之后你怎么变得这么死板了呢?这么跟你说吧,解决的办法很简单。审判要有、公道要还、恶人要治,蒋元帅嘛……也要救。明白了吗?” 毕归看着他的眼睛。足足过了十几秒后,她也笑了,“单先生果然就是单先生。我明白了。” 单仁点头,接着唏嘘道:“不过蒋君求这小子也真是命苦啊,装了十几年正经好不容易熬出头,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真是造化弄人。从宝矿星离开的时候他被他家付大哥关在家里调养身体,都没能好好道个别,下次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毕归耐心地等他感慨完后才问:“单先生找我也一定有事要说吧。” 单仁一愣,“你怎么知道?” 毕归笑而不答,“是关于贺先生的事吗?” 这眼力不去写知心姐姐专栏还真是屈才。单仁僵硬地点了点头。 毕归说:“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也得有点回礼才行。说说你们最近的情况吧,我一定不遗余力。” “稍等……”单仁在脑内把从宝矿星回来后的事情整理了一遍,但却发现越整理越乱,完全理不清头绪,只得想起一件说一件,说了五分钟,到结尾处大有种语无伦次的感觉,“……总之,你觉得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还不简单吗?”毕归微笑,“他在追你啊。” 单仁顿时瞪大了双眼,想说话时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死命咳嗽了一阵,“……话,话不能乱说。” “哦?”毕归说,“你敢说你自己不是这么想的?” “我……不敢深想。”单仁又咳嗽了几声,撑住头揉了揉,“首先,万一人家没这想法的话……” 毕归看着他揉着额头的手,稍稍皱眉,“还是上回波金市审讯时的伤吗?” “没有啊,是最近玩游戏……” 毕归扬眉。 “好吧知心大姐姐,什么都瞒不过你。”单仁放下手,打趣道,“你们宝矿星的囚犯人权和医疗水平问题有待提高啊。” 毕归轻笑,“我在努力。” “行,多谢,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单仁说,“你忙吧,我挂了。” 毕归点头后,单仁挂断了通讯,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他不敢深想的原因,还有一点没有说出来。 贺存心根本就没有见识过他真正的样子。 真麻烦。最后他还是叹了口气,决定暂时把这件事跟张大爷一起忘掉。 · 由于贺存心卖脸的功劳,单仁卡上的钱一直处在十分充裕的状态,因此也不着急找新生意,又恢复了整天游游泳逗逗猫的悠闲日子,闲的头上长草。 不过,这样的日子刚没过几天,善人舰队就又迎来一位贵客。 年轻有为的老总孟姜南乘坐他自己公司的老板定制版豪华个人星舰“游迁号”与善人一号接驳,在公司高层的见证下与同样年轻有为的老总单仁进行了关于合作的友好会谈,接着一同进入会客室,关门说正事。 孟姜南难得这么严肃,推了推鼻梁上本体为个人光脑的眼镜,说:“单仁,我想来想去,真的想不到第二个能托付又有能力的人了。” 单仁笑道:“我可否把这句话理解为你在奉劝我抬价?” “在你抬到三十亿前,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孟姜南看起来却不像是心情像往常一样跟他开玩笑,“我妹妹……很可能失踪了。” 第63章 寻人 单仁惊讶地看着他,“你有妹妹?” 孟姜南在私生活方面一直以来都非常低调没错,但应该也没低调到把妹妹这个大活人藏了这么久的地步吧。 孟姜南点头,“她是文曲社的记者,一直说不想借助我的影响,所以对外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保密的。” 单仁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太过分了吧,你瞒公众就算了,居然连你哥们儿我都瞒。”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孟姜南平静地说,“如果她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让整个联邦经济体系给她陪葬。” ……喂,孟妹妹难道是叫玛丽·璃莹殇·樱雪羽晗灵·血丽魑·魅·雪莲茉·芊乐梦黛怡·冰雪殇璃陌梦·凝羽冰蓝璃·泪伊如琉璃爱梦莲泪·苏不成? 喂,刚以为这回可以接个救人的任务,结果怎么一下子又上升到拯救世界的高度了呢? 单仁无奈地说:“你先别犯中二,跟我详细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孟姜南说:“她前几天忽然说自己得到了什么第一手资料,说莫是星上会有个大新闻,非得去深入考察不可。我想拦她,但她威胁说要和我断绝兄妹关系,我就只好让她走了。” 莫是星? 这个名字玄幻的星球的情况他从返古者那里知道一点。和宝矿星一样,这也是个相当不为人知的地方。但与杜才冠统治下的宝矿星截然不同的是,它与世隔绝的原因更近似于几千年前传说中为避秦祸而建立的桃花源。这样的地方几百年了都没在世人的视野中出现,哪儿能有什么大新闻呢? 虽然这样想着,单仁仍只是点点头,“出发去取材?那很好啊。怎么就失踪了呢?” “临走前她答应我说,她会每天早中晚给我一个长达三十分钟的可视通讯,可是她至今为止只打了一个,就是刚到达的那个!更有甚者,居然只打了二十五分钟她就挂断了!我还没来得及问她住的酒店有没有一百平方米的浴室呢!” 好好好,你妹妹不但很好,她还每天从五万平方米的大床上醒来呢。 看着孟姜南那一脸愤懑与担忧之色,单仁忍住把这位贵客扔回游千号的冲动,保持微笑,“然后呢?还有什么证据证明她的确失踪了吗?她既然没有给你通讯,你有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孟姜南冷静下来,再次推了推眼镜,“我联系过了,根本打不通,她一定是出事了。” 其实,应该只是被拉黑了吧。 单仁把这个恐怕更接近真相的推测压在心里,说:“那人口局呢?有找过他们吗?如果公民的个人光脑除了什么问题,他们肯定第一个知道。” 孟姜南说:“第二天我就联系过了。那群吃白饭的草包说根本没有任何问题。我叫他们定位给我看,结果他们说成年公民的个人光脑只有在确定该公民出事的情况下才能定位。去找警局报案,他们也是这么说的——这都什么歪理!” 不,这很重要,尤其是对于想要摆脱家庭束缚从而追求自由的年轻女性来说。 单仁继续微笑道:“既然个人光脑没有出现问题,那你又怎么能肯定她是失踪了呢?很有可能只是……暂时不方便联系而已。” 孟姜南摘掉眼镜擦了擦,又慢吞吞地戴了回去,许久后说:“我从她的日记中翻到了一些不对劲的东西。” ……居然还偷看日记! 单仁无奈地想——孟妹妹似乎解锁了这位无奸不商协会会长某些不太对劲的属性啊。 孟姜南假装没注意到他怪异的脸色,沉着脸继续说:“我把她的日记发你一份吧。” “不用了谢谢,本人目前还没有偷窥花季少女心事的爱好。” “不是。”孟姜南皱眉,“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唉,你看看就明白了。” 毕竟是多年损友,实在不太忍心继续让这个护妹狂魔孤独地自嗨,单仁点头答应,于是很快收到了一份来自孟姜南的文件。“话说,里面没有什么不方便让男丁阅读的敏感内容吧。” 孟姜南毫不顾忌形象地白了他一眼,“要是有我能给你看?” 单仁见缝插针地拿他开心了一下之后,将文件打开。孟妹妹的日记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相当简短有力,从此可以大致得出这位妹妹早已经中二毕业了。 前几页没什么重要内容。无非就是工作啊会议啊之类的,还有对上司非常耿直的吐槽,这样一针见血的耿直让他脑海中不禁闪过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单仁往下翻到最近的,正打算想之前一样一扫而过,目光却忽然被九天前的那条吸引住了。 “四月十号,收到匿名爆料。有重大新闻价值。” “四月十一号,决定单独前往莫是星。” “四月十五号,出发。” “四月十六号,情况与想象中有所出入。幸好是秘密出行。” “四月十七号,混蛋。” 再往下翻,却没了。 孟姜南一脸沉重,“我妹妹每天都写日记的,但从这之后已经长达两天没有记录了。” “你看开一点,说不定人家只是有点忙呢。”单仁安慰了他一句,但目光却停在最后的那句“混蛋”身上,皱了皱眉头。 孟姜南焦急地说:“不可能的,我妹妹她天天都写日记,这么多年从没有间断过,她肯定遇到什么事了。” 靠,敢情他偷窥妹妹日记的历史还不短嘛。单仁说:“除此之外你还掌握什么情报?比如那个匿名爆料。” “关于匿名爆料的事,我已经在文曲社调查过了。”孟姜南说,“她的同事和上司都对此一无所知,只知道她最近神秘兮兮的,还请了个大长假,也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 单仁点头,“那这种情况以前常见吗?” “不。”孟姜南说,“我妹妹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但这回出发之前,不管我怎么问她都什么也不说,只告诉我是去莫是星。” “这样啊……”那就很有可能是孟妹妹所收到的匿名爆料中有保密一类的要求。从日记里来看,似乎她还跟那个匿名爆料者有所联系,可能保密的要求就是在再度联系后被明确提出来的,因此她才会在第二天说“决定秘密出发”。 又是莫名其妙出现的提示,又是边缘星球。 尽管至今为止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是这个毫无底线的妹控没事瞎操心,但单仁却隐隐约约觉得事情似乎没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再想想。有什么本应该被串起来东西被他遗忘了…… 孟姜南又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千万不要有事啊,我家爸妈都去得早,我就剩下她这么一个亲人,要是我家姜女出了什么事,那我可怎么办?过两个月就是她生日了,我特地给她定制了一款新游戏舱,专门给她做的隐藏剧情线剧本都写好了……” 单仁正在沉思着,耳中忽然隐约飘进一句不太对劲的话,忽然回过神来,当机立断地打断他说:“姜女?什么姜女?你妹妹叫什么?” 孟姜南说:“孟姜女啊。” ……讲真的? 孟姜女? 真有爹妈给自己女儿起名叫孟姜女? ——等等,孟姜女! 种种线索在单仁脑海中飞快闪过,精通游戏、装备炫酷、有各种各样商城里没有的道具、对游戏各种设定知根知底、要出发去做大项目所以a游戏…… 卧槽,跑不掉了。 单仁说:“把你妹妹照片给我看一下。” 孟姜南顿时露出警惕的神色,“你要干什么?先说好,我妹妹你别想娶。” “谁要娶你妹妹啊。”单仁切了一声,“给我照片,还有详细资料。把她找回来对吧?这生意我接了。” 孟姜南愣愣地看着他,显然没想到两个无奸不商协会会员居然在价钱都没讲清的情况下就成交了,“……你刚刚不是还……” “刚刚是刚刚。”单仁气定神闲地说,“我又转念一想,随便去莫是星走一趟就能赚钱,何乐而不为呢?这单难度不大,咱们这么多年好兄弟,我也不坑你。这么着吧,给你打个八折,就照你刚刚说的,三十亿通用币怎么样?” 本来他是开玩笑得这么一说,要是平时孟姜南肯定面不改色地呛一顿他再正经讨价还价。但这回,孟姜南却脸色僵硬,还真的眼都没眨,片刻后竟然咬了咬牙,说:“行。” 卧槽,铁公鸡拔毛拔得快果奔了,奇景啊。 怕真的破坏了两人纯洁的友谊,单仁连忙哈哈笑着拍了他几把,“逗你玩儿的,兄弟哪儿能这么趁火打劫啊。其实不瞒你说,我正想到莫是星玩儿上一圈呢,这回正好顺路了。这样吧,你就给我出个来回路费……五百万怎么样?” 发现自己被耍的孟姜南咬牙切齿地说:“五百万路费?你是要坐太阳往返啊?” 单仁耸肩,“做不做生意了呀,不做算了。” “别!别!”孟姜南立刻急眼,“我现在给你打一半过去,等人找回来了再给另一半。” 他说着操作了一番,果然两百五十万到账。单仁慈爱地看着户头瞬间充裕的余额片刻,接着说:“事情都说完了?” 孟姜南站了起来,“能说的我都说了,接下来就看你……” “哦,是吗?”单仁打断他,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他的背影,“能说的你都说了,是不是还有不能说的呢?” 孟姜南没答话,只是说:“我妹妹就拜托你了。” “孟姜南,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建议你都不要隐瞒。”单仁说,“我知道你不傻。两天没更新的日记绝不是你付出五百万的理由。” 孟姜南转过身来,语气生硬地说:“反正只要能把我妹妹救回来,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等把孟姜南送走后,单仁再次看了一眼自己户头多出来的两百五十万,叹了口气。 这小子有隐瞒不假,但想救妹妹更是真。据他推测,孟姜南所隐瞒的很可能是那封匿名爆料的内容,或者是他从哪里——或者谁那儿得到的可靠情报。 虽然似乎并不影响任务本身,但那种一直遗漏关键线索的滋味并不好受。这让他有种在被人操纵的感觉。 单仁看了看表,最后发出了通讯请求。 对方很快接通。张天远仍然正襟危坐,看到他后第一句话仍然是例行问讯:“小元帅呢?” “隔壁六号舰上打游戏呢。”单仁也一如既往先闲扯点有的没的,“最近他沉迷游戏不可自拔,整天整天地泡在上面,我劝都劝不住。还不让我跟他一起玩,估计是怕我扯了他的后腿。” 张天远依旧礼貌地等到他废话完后,生硬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把话题拉回正事:“之前你说要想的办法,想出来了吗?” 单仁挠了挠下巴,笑了一声,“我要是这么快,那你也太小看你们家小元帅了吧。他哪儿是那么好骗的?” 张天远叹了口气,“我明白。想让小元帅毫无察觉、心甘情愿的离开,比把他抓来难度更大。但你也要抓紧了,贺元帅那边最近又催了几次。” “我知道。”单仁放下手,低了低头,片刻后往后一靠,座椅感知到他的意图而向后凹陷,“你以为我不想赶紧想点办法把贺存心送走吗?实在是没办法啊。他那么机智的人,稍微有点不对立马就发现了。” 张天远点头,“我明白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还是请尽快吧。” “好吧,我尽快。”单仁做无奈状,“不过啊,在我想到一个万全的计划之前,只能先让你家小元帅在我这儿多赖几天喽。”能拖延一点时间是一点,说不定还能和大黑最后一起去打个莫是星副本,等回来再顺路送回去也不迟…… 张天远说:“我不是不能给你宽限时间,但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确切的日期,我才能以此去回复元帅。” “唉,哪儿有什么确切的日期啊。”绝对不能给他日期,一旦定下到时候就更不好推脱了,“放心吧,难道我还能扣下你家贺小麻烦不成?就算你们能乐意,我还不乐意呢。再给我几天,等我想到法子,立马把他打包送回去。” 怕张天远反驳,他刚说完就立刻抢着继续说:“哦对了,张大爷啊,你还记不记得上回我在……” 他注意到张天远的脸色后陡然顿住。 张大爷的神情不太对劲,虽然仍然严肃,但却也显露出一丝尴尬,而且眼神不再是看向他,而是看向他身后的某处。 他说:“小元帅。” 这三个证实了单仁的心中最糟的那个猜想。他浑身僵硬,却还是强迫自己站起来,转过身去。 贺存心就站在他身后。 第64章 清算 单仁面对着贺存心,只感觉浑身发冷,喘不过气来,僵立了许久之后才想起来挂断通讯,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你……” “听说有人找你,我本来想问问你为什么不来叫我的。”贺存心平静地说,“现在不用问了。” 单仁咽了口唾沫,终于找回了正常的声音,“大黑,其实我是在……” “单仁。”贺存心打断他,“你想让我走,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 单仁粗喘了几声,说不出话。 贺存心看着他的眼睛,“难道你以为,我真的会赖着不走吗?” 不等单仁做出反应,他就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单仁愣了片刻,接着追上去。但他越走越快,两人的距离仍在拉远。 “大黑,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这样说不清楚……” 贺存心脚步停滞。 他松了口气,“大黑,我……” “别叫我大黑。” 贺存心丢下这句话,走得更加毫无牵挂。单仁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又心急却又不敢真的追上去。 贺存心真的生气了。 可是他要怎么解释呢? 或者说,他要解释吗? 让贺存心就这么直接离开会不会更好?虽然不符合张大爷所说的保密,但好歹人是送回去了…… 不行。 绝对不能就这么让他…… 单仁牙一咬,快步冲过去,“贺存心,你先停下,我就一句话,说完了绝对不再烦你。唉不管你听不听了,我现在就说,贺存心,我其实——” 脑中忽然“轰”一声,剧痛从一点猛然扩散到整个天灵盖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跪在了地上,双手撑着地,天旋地转,不住地喘息着,耳膜咚咚地直跳,外界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团棉花。 妈的,妈的,早不晕晚不晕,偏偏这个时候晕! 搞得他跟装柔弱骗同情一样,这特么的叫什么事! 但晕眩的感觉还没过去,他撑着地能不倒就不错了,遑论起身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似乎有人站在了他面前。 大爷的,混蛋。太孬了,这也太孬了吧。得想个办法掩饰一下,虽然他想到的办法可能看起来更孬了…… 单仁心一横,重重地磕了个头,“贺爷,小的错了。” 贺存心:“……” 见对方不说话,单仁心里有些忐忑起来,“真的——真的错了。” 贺存心无奈地说:“你先起来。” 本来好的差不多,这个头一磕,更晕的动不了了。于是他只好说了一句更为狗血的台词:“不起来,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叹息声过后,一只手把他搀了起来,继而架着他慢吞吞地原路折返,扶着他躺上了沙发。 摊了大概十几秒,单仁终于缓了过来,坐直后深吸了几口气后笑道:“不好意思啊,还麻烦你……” 但看着贺存心的眼神,他又硬生生地将本打算说出来的话吞下了肚子。 一码归一码。贺存心愿意拉他一把,但这不意味着不再生他的气了。 最后沉默还是贺存心先开口打破的,“你想说的是什么?” 单仁语塞。 刚刚心情有点激动,说起话来忘了顾忌。 他想说的话是——“我其实不想让你走的。” 但现在冷静下来看,这句话不但矫情还虚伪,简直不能更减分。 那他到底该说什么好呢? 先把贺天鹏和张天远摘出去再说吗? 可是……要怎么摘出去呢? 贺存心所听所见的简直铁证如山,毫无翻案的机会。更何况…… 见他沉默,贺存心眼中的失望之色又浮现了出来,“单仁,有时候我想知道……你到底信任过我吗?” 他顿了顿,“你到底对我说过一句真心话吗?” 单仁撑着头,避开他的目光。 当然说过。这么多年,他仅有的几句真心话,全都是对贺存心说的。好不容易重新建立的信任,也只给了这一个人而已。 但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能用这个来给自己辩解呢? 他还没不要脸到这种地步。 他抬起头来,“我……” “单仁。”坐在他对面后,贺存心向后靠了靠,双腿交叠,闭上眼睛,“我们最后把事情理清楚吧。” 这样的姿态单仁一点也不陌生。 在面对他口中的“蠢货”时,贺存心一直都是这样漫不经心而略带嫌恶的表情。可是这副神色他从来都没有对单仁摆出来过。 他说话的时候会认认真真地看着单仁的眼睛。他还会露出那么好看的笑容。 他说值得他睁开眼睛的人不多。 而单仁已经浪费掉了这个机会。 “但是,在开始之前,我需要你做个保证。”贺存心说,“我以下说的每句话都是绝对真实的。我希望你也能做到这一点。否则我们就不用谈了,而我也会如你所愿直接离开。” 单仁想说话,但就像是什么东西鲠在他喉咙中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最后他点点头。 贺存心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向他,只是语气平静地说:“庭审之后,先出手攻击你的人是我。我道歉。” “不……”不要道歉。 “之后在你的办公室,出手攻击你的是我。我道歉。” 贺存心一条接一条地说下去,根本没再给他打断的机会。 “扰乱善人舰队的驾驶系统,让一号舰陷入超空间意外的人是我。我道歉。” “你即将出发时,胁迫你带上我一起去的人是我。我道歉。” “荒原星之后在正义号上,赖着不走的人是我。我道歉。” “宝矿星时给你惹了那么多麻烦的人是我。我道歉。” “而现在……”贺存心终于看向了他,脸上的表情却与面对其他人时没什么不同,“我不会再赖着不走了。这几个月在善人舰队的食宿费我会付清,道歉的补偿我也会折算成金额一起打进你的卡里。联邦最高法庭已经证明了你的清白,星际警卫队以后不会再纠缠你了。只是,单仁——好兄弟什么的,还是不用当了吧。” 他果然把事情理清楚了。 本来也该这样的。 让他们走在一起的本来就是一场骗局。 最讽刺的是,连“当好兄弟吧”那句,也并不是单仁的真心话。 贺存心看着他,仍然面无表情。他总是对单仁笑,让人几乎忘记了这张脸冷起来会是什么样子。“该你了。说说当时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吧。” 本该什么都不说的。编故事、搪塞、避重就轻、偷换概念……用他平时最熟悉的那些,总能把事情揭过去。 但他已经答应过贺存心了,这场谈话中的每句话都应该是真实的。 好吧,那就不好意思了天鹏元帅。 “其实……”单仁斟酌着措辞,“五六年前,我刚从流刑地出来,买下六号舰的时候,就开始跟贺元帅有联系了。那时的联系是为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协议——他们默许我继续发展,庇护我的一些生意,但我的行为需要受到限制。几乎所有的协商都是贺元帅委托他的心腹张天远与我进行的。” 他歇了口气,一边有些忐忑地看向贺存心。后者仍然不动声色,看不出是在想什么。“……然后,就在你开始策划把我送上法庭的时候并几乎成功的时候,贺元帅再次通过张天远来拜托我……” 他说到这儿时彻底卡住了,想了好几个词后都没有找到恰当的,“他拜托我……带着你。” 贺存心有几分僵硬地点了点头。 单仁继续说:“在此之后我一直都在找机会,直到庭审之后,从总督星离开时,你单独乘着影子号来抓我。之后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当时我谎称抓你是为了让你不要再对我出手,的确有这方面的理由,但更多的则是因为贺天鹏的委托。我……道歉。” 贺存心说:“那今天的事呢?” “就在你拿到游戏舱的前一天晚上,张天远找到我,说我的工作可以结束了。”单仁说着,手指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关节因为用力过猛而发白,“意思就是,我要把你送回去。” 贺存心皱眉,“你答应了。” 单仁将声音控制在最平稳的状态,“我答应了。” “所以——”贺存心陡然提高声音:“这几天你一直在想的事,就是怎么把我轰走吗?” 单仁不自觉地缩了一下,没说话。 贺存心抿了抿唇,重新放低了声音,“所以,好兄弟的那句话,也是假的了?” “……”确实是假的。 见他不回答,贺存心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真没想到我也会有自作多情的一天。” “……”不是的。 “那么,单仁,我再问你。”贺存心说,“既然想让我走,为什么又来拦我?” “因为我想……”单仁卡住了,怔怔地想着——他到底想干什么来着? 当时为什么不管不顾地就冲上去了? 是想向贺存心解释,事情不是他看到的那样?但事实其实和贺存心看到的没有太大的区别。 或许那时他……只是没办法忍受这个身影就这么从他眼前消失而已。 贺存心叹了口气,“其实,在荒原星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单仁回过神来,“……嗯?” “在攻入实验室的前一天,你向张天远汇报的时候,我听得一清二楚。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把我送到这里的是贺天鹏。”贺存心说,“所以,我留下并不是因为一无所知,而只是因为我想留下而已。” 单仁陡然抬头,惊愕地看着他。 原来贺存心……并不想走吗? 就算知道了,也没想过要走? ……混蛋。他这都干的是什么混蛋事啊。 贺存心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离开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希望你不要考虑任何人、任何事,只告诉我你最真实的想法——你就这么想让我走吗?” 去他大爷的张天远,去他大爷的贺天鹏,去他大爷的扭扭捏捏。绕了这么多花花肠子,为什么从来都没想过要问一下贺存心自己的感受! 实在不好意思啊张大爷。 “贺存心。”单仁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不想让你走,从来没想过。” 第65章 摊牌 沉默许久。 贺存心开口说:“接通张天远。” 单仁没有细问,直接照做。不一会儿,张天远的影像出现在两人面前。 “单……”他看到贺存心,陡然一愣,“小元帅。” 贺存心说:“贺天鹏在哪儿?” 张天远重新平静下来,“元帅正在处理公务。” “好。”贺存心说,“那以下的话,你去一字不漏地转达给他。” 显然张天远也感受到了危机,“小元帅,我……” “既然已经说过我不是他儿子了——”贺存心打断他,冷冷地说,“那就别、他、妈对我指手画脚。” 他这句话一出口,不光张天远,连单仁也愣住了。 他居然……也会骂脏话? “全世界就只有一个人能赶得动我。”贺存心继续说,“那个人,不是他贺天鹏。” 继而,他转向单仁,“挂断吧。” 单仁故作遗憾地看了张天远一眼,然后在对方提出抗议之前赶紧挂断,又吩咐假维斯调成免打扰模式。 注意到他的举动,贺存心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坐了回去,双腿交叠,“外界的打扰解决了,接下来……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了。” 单仁深吸了口气,“贺存心……” 贺存心打断他,“不叫我大黑了?” “……大黑。” 明知道现在不是个适合露出笑容的好时机,但单仁却还是没能忍住,“我这个人吧,没什么机会能用的上真心话,所以平时说话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开始犯混账。下次你要是感觉到了,甭客气,直接骂我。骂多几次就改过来了。但我可以保证……” 他顿了顿,抬起头来看向贺存心,“我保证,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对你说一句谎话。” “好。”贺存心说,“那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还没好吗?” ……不是吧,一上来就发大招? 单仁干咳了一声,“从宝矿星牢里面出来的时候就好得不彻底,后来坐着山人号冲进杜才冠他们家的时候又撞了一下,再加上刚刚太激动了,就一下子……” “为什么不去七号舰看看?”贺存心皱眉,“如果我不发现的话,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一直混过去?” 七号舰上是整个舰队的后勤大本营,机械维修和医疗部都设在那里。单仁干笑,“那啥,最近刚收了一批难民,七号舰的资源都调到五号舰上去了,没啥空闲的。更何况我这种小毛病……” “单仁。”贺存心瞟了他一眼,“再说我就要骂你了。” 单仁僵了僵,“真没事。” 贺存心忽然想到了什么,向他凑近,“你是不是害怕看医生?” “……”单仁含蓄地说,“确实不是特别喜欢。” “那也要去。”贺存心站起来,走到他身前弯腰,指尖在他前额各处轻轻按了按,“疼吗?” “不疼,真的。其实我早就没事了,刚刚也就是因为看你要走,我急着追……” 贺存心打断他,“为什么害怕看医生?” 被他这样戳来戳去的,虽然并不疼,但却让人紧张得浑身绷直,单仁抓住他的手腕,又放开,“……还好吧,不算怕,就是不太喜欢躺平了任别人摆布的感觉而已。” 躺平了任别人摆布…… 贺存心皱眉。 嗯,似乎的确不太好。 但是——耽误了治伤更不行。 两人无声地僵持了片刻,最后还是贺存心叹了口气,收回手去,“如果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就必须去看了。” 单仁松了口气,接着说:“那什么……我刚接了个在莫是星找人的任务,你要去吗?” “哦?”贺存心扬眉,“难道你又打算把我留下不成?” “那可不敢。”联想起上次试图这么做时的遭遇,单仁忍不住笑了,“你什么时候能准备好?我打算早点去。” 贺存心皱眉,“你应该休息。” “放心吧,我还没那么弱。”单仁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回可能出事儿的可是咱俩的大恩人,收的钱又多,无论如何咱们都得敬业一点。” 咱们…… 可真是个好词啊。 贺存心笑了,“准备一下,现在就出发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东西。单仁善人集团的十人小组交代了几句后,又将闪人号和空间中该补充的东西补充齐全,接着就和贺存心上了一号舰顶层的星舰停泊区,走到闪人号旁。 闪人号和影子号停在一起。贺存心看到影子号,忽然想起了什么,“那天早上你睡在这里,不是因为我们吵架你想砸了影子号,也不是因为梦到了李嘉图吧?” 单仁脸色变了变,但还是如实答道:“我确实动过砸了影子号的念头,但那是因为不想让你走。” 贺存心忽然看向他,“有工具吗?” “嗯?” “我来砸。” ……别啊大黑,手下留舰啊大黑!“啊哈哈哈,这么贵的玩意儿,砸了多可惜。实在不想要咱把它卖了多好,还能换一笔钱,充个游戏买买道具什么的啊哈哈。”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贺存心最后看了一眼他星际警卫队时期出生入死过无数次的搭档影子号,开始认真地考虑它的报价问题。 两人一起走上闪人号。单仁开启驾驶系统,正好赶上定期维护,驾驶系统开始自我查杀病毒,清理垃圾数据,升级安全防护,缓缓地读着进度条。 单仁坐在驾驶座上,往后一靠,看向贺存心,“说起游戏,你最近几天一直泡在游戏上,怎么样了呀?” 贺存心轻描淡写地说:“满级了。”不止满级,还顺便打上了一两个排行榜。不过这种事还是等再次上游戏的时候再让他好好惊讶一下吧。 单仁啧了啧嘴,“真不愧是大黑啊。这是不是说下次我上游戏的时候就可以装逼可以飞,打遍歪果仁无敌手了?” “歪果仁……”贺存心缓缓地说,“已经没有这个公会了。” 单仁瞪大双眼,“卧槽,不是吧?你这么霸气?” 贺存心耸耸肩,“在他们第一次围堵你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付出代价了。” 单仁哈哈大笑,“威武啊黑爷,果然是好兄——” 他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幸好,与此同时进度条到了顶端,“嘀”的一声,驾驶系统开启。 他设定了目的地莫是星,接着向驾驶室发出离开一号舰的请求,开启自动驾驶。 气密过渡舱的舱口缓缓张开,闪人号升空。 也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故意不提,贺存心换了个话题说:“说说这次任务的事吧。” 莫是星离善人舰队现在的所在地有十几次标准跃迁的距离,离最近的理想跃迁点还有一天左右的路程,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把事情说清楚。 但有些事情……还是暂时别搞清楚的为好。 保持现状是最好的结果。 专注正事,专注正事。 单仁说:“这次是孟姜南的委托,你应该已经听说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妹妹是孟姜女。” 贺存心一愣,“……嗯?” “孟姜女啊,就是当时从一柱擎宇宙小弟的乱拳之下把我救出来的那个。”单仁说,“她之前不是说要a游戏去做个大项目吗?原来是去了莫是星。” 贺存心点头,“她出事了吗?” 单仁想到这儿,皱了皱眉,“说是出事……也不能完全算是。我总觉得孟姜南那小子没有完全说实话。” 他说到这儿,将孟姜南和他对话的场景大致复述了一遍。 贺存心也皱起眉头,“仅凭日记那一点?” “对啊,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单仁说,“你也应该知道孟姜南的,那小子平时比我还抠门,就算真是妹控控到掉智商,也不应该仅仅为了日记两天没更新就这么兴师动众吧?” “你怀疑……”贺存心说,“有人额外对他透露了什么,让他确信孟姜女出事的可能性很高,而这件事却不方便跟你说?” 单仁点头,“我觉得这一次次的事件,就像是有人在故意引我们去做一样。” “血脉计划”、轩辕碰巧截到的消息、孟姜女的匿名举报、孟姜南遮遮掩掩的态度……似乎有什么把这些线索连成了一气。 贺存心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脑子不好,还是先别想这么复杂的事了。” ……你丫才脑子不好! 看他的表情又丰富了起来,贺存心笑了笑,放下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现在空想也没有用,等调查取证之后在下结论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手头上的任务。” 单仁看着他,许久后眨了眨眼,“大黑……” “嗯?” “杏林星一项最新研究表明,爱笑的人比不爱笑的人平均寿命长。”单仁戏谑道,“所以你可得尽量多笑笑啊。” 贺存心弯了弯嘴角,“我只在想笑的时候笑。” “哦?”单仁看他,“那什么时候是想笑的时候呢?” 贺存心不语,片刻后再次开口说:“关于莫是星,你知道多少?” 他不说,单仁也没有多问,只是收回目光,把话题再度带到正事上。 “莫是星跟宝矿星一样,在搞基百科上可查不到什么资料。”假维斯也是一样的没用,不过这回不是因为被谁封锁了,而是根本没有信息。“但莫是星和我返古者有一些联系。我之前联系了轩辕,他说会把他手上关于莫是星的资料发给我。现在也不知道好了没有,我发个消息催催他。” 虽然都没有在外界留下任何痕迹,但莫是星与杜才冠时期的宝矿星还是有所不同的。宝矿星是个连名字都没什么人知道的小地方,而莫是星的传说却尽人皆知。 被他催过之后,轩辕很快发来了返古者所掌握的关于莫是星的资料。单仁将资料导在大屏幕上,和贺存心一起看着。 老实说,返古者的情报收集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半吊子。说是资料,也不过是由传闻和一些不知道靠不靠谱的信息拼凑在一起的介绍而已。 传闻中的莫是星是个神秘而美好的地方。正如千年前陶潜的名作中描述的桃花源一样,在大遗忘世纪无休止的战火和狂热的战争情绪中,有一群和平主义者从各个敌对的阵营中脱离出来,乘坐星舰在宇宙中漂流,最后在边缘到不能更边缘的贫乏星球找到了容身之地。 当然,贫乏只是以当年的标准来看的。大遗忘世纪中,一切评判标准都以“是否有战略价值”为纲,莫是星虽然风景优美、土地肥沃,但位置太过偏远,又没有矿产,因此并没有得到各大阵营的重视,这个住人星球就因为外界的忽视而幸存了下来。甚至在独|裁帝国时期,它也因为位置的原因而被渗透得较少,帝国向联邦转型之后,它也是最后一批加入联邦的住人行星。 一百五十年来,它没与任何一个星球建立外交关系,甚至不参与任何星际贸易,从那里离开的人对它内部的情况只字不提,就算再怎么逼问也只会回答一句“不足为外人道”之类玄乎的话。 它对大批因为传说而想到这个美丽的桃花源一探究竟的旅游团敬谢不敏,但偶尔也会接受被莫是星人所认可的访客。联邦建立后,陆陆续续有不少或是反对现代化、或是想回归自然、或是厌倦世俗干扰的各界名家隐居在莫是星上。而返古者掌握的资料就是由几个莫是星上的返古者前辈所带来的。 贺存心看完后皱了皱眉头,“似乎……没有对任务有帮助的信息。” 深有同感。单仁耸了耸肩,“但这回估计连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了。莫是星完全处在农业文明,现代化设施一点没有。走技术流恐怕是行不通了。” 贺存心说:“不过,如果这些资料的可信度较高的话,很可能危险度也并不是很大。” “这倒是。”单仁摸了摸下巴,“但我还有一件事很在意……你不觉得最近我们去过的几个地方,它们都很像吗?” 贺存心沉默片刻,接着说:“荒原星、宝矿星、莫是星,都是边缘星球、发展程度低、与世隔绝。” “与世隔绝。”单仁重复道,“也就是说,在那里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引起整个联邦的广泛关注。” 宇宙历时代,每天的新闻数以百万记,除了联邦中心的国家和重大灾难以外,能得到舆论关注的实在太少了。连一些中心国家的新闻都能被淹没,更别提本来就籍籍无名的边缘星球。 宝矿星事件或许是个例外,但那次所引起的轩然大波也是他们精心策划加上一些天时地利的结果。星际警卫队和贺存心的人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四号舰的水军还借着帝国诞生日在即的噱头,故意引导舆论把杜才冠比作帝国的独|裁者大帝,再鼓吹了一些“邪恶势力正在侵蚀自由联邦”之类的威胁论,这才取得了几个星期的关注,到现在热潮也已经褪得差不多了。 贺存心眉头更紧,“你是说……有什么秘密计划正在进行,故意选取没有反抗能力的边缘星球作为试验体?” 单仁点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不是一个计划,而是一系列的。” 具体是什么样的计划、目的是什么,这些他并不清楚。但从柏拉图那次来看,估计不是什么好鸟。 而且,很有可能跟天鹏元帅有关系。 单仁想到这儿,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贺存心的肩膀,笑着说:“紧张什么,不过是我乱猜的而已。哪儿就老有人想毁灭世界呢,你这样知识水平的人,应该对阴谋论那些玩意儿不感冒才对吧。” “阴谋论的确只是解释历史与现实问题的一种缺乏智识需求的解释范式,不过……”贺存心似乎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这世界上想要制造阴谋的蠢货只多不少。” 第66章 相告 莫是星很少接纳访客,这对他们确实是个麻烦事。不过缺乏高科技也意味着他们不会有办法拦截下闪人号这个不速之客,因此麻烦解决的也相当轻易。 进入大气层后,单仁开启物理隐形,接着打开地图界面,让驾驶系统开始扫描地面,制作各种图表。 莫是星空中云层稀薄,太阳辐射相当之强,他们仍在高空盘旋,还不能确定时间,但从舷窗投入的阳光却让整个星舰俨然正午。标准时仍是清晨,两人才刚醒来不久。贺存心打开门,从食品储藏室走出来,“单仁。” 单仁闻声抬头,接着立马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后背发凉,“卧槽,你——” 贺存心端着两个托盘,走到他面前放下,又回去了一趟,端了两个牛奶杯来。托盘中赫然摆着一个盛着烤面包与煎鸡蛋的圆盘和满是各色水果的沙拉碗,色彩均匀,相当好看。 卧槽,他关在里面半天原来是干了这个? 这也太惊悚了吧,受什么刺激了? 单仁陷入深深的懵逼中,直到贺存心又叫了他一声才回过神来,严肃认真地看了过去说:“……大黑,实话说,你怎么了?” 贺存心坐在他身旁,仪态优雅地将面包和煎鸡蛋一起切成小块,“像莫是星这样比较封闭的星球,很可能发展出与联邦中心截然不同的饮食习惯。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接受,但还是先准备一下为好。” 单仁也学着他的样子切了几块下来,觉得实在太麻烦了,于是把面包当大饼一卷,鸡蛋卷在里面,送到嘴里就啃,三两下进肚后,灌了几口牛奶冲下去,在盘子旁边的餐巾上摸了把手,接着没事儿干了,专心致志地看着贺存心,一边多少有点陶醉地想着——真不愧是大黑啊,别人吃叫吃,他吃叫用膳。这讲究的,啧啧。 想到这儿,单仁忽然觉得有点内疚起来。之前几次出任务,在星舰上的伙食简直简陋到不能更简陋。他对吃没什么要求,又懒得准备,在和贺存心搭伙之前就常常一顿压缩饼干就水搞定,也就害得大黑也跟着这么吃了几顿。 这么一想,大黑虽然从来不说,其实还是挺憋屈的吧,都被逼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去了。 唉……就不该贪便宜的,下次找七号舰装个自动烹饪系统吧。 贺存心看向他只剩下渣渣的盘子,皱眉,“下次不要吃这么快了。” 单仁知道对方肯定是嫌弃他吃相难看,于是笑了两声,“知道了,这不是糙了这么多年嘛,一时间改不过来,下次肯定慢慢吃。” 贺存心笑了笑,看起来相当满意,“选好着陆点了吗?” “莫是星一共四个大洲,三个住人,我把着陆点选取在人口最密集的那个洲的无人区域了。像莫是星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就算有点什么新闻大概也是在人最多的区域。先把大体的位置找到,等登陆后再具体定位。现在能源管够,到时候低空飞过去就行。”单仁说着看向大屏幕。此刻屏幕上正显示着热感图,红色较为密布的区域旁的空白地带闪烁着代表预计登陆地点的蓝点。 等到确认了区域后,单仁试图把手表第二排的自定义时间改成这里的,但却发现由于没有莫是星时区的信息,只能自己手动调节。他估计了一下,大概是下午,于是调成了四点。“等落了地,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贺存心点头。 本来,想在一个完全没有高科技星球搜索个人光脑信号,这实在是一件简单到不能更简单的事,甚至连假维斯也无需动用,直接用驾驶系统自带的搜索功能就行。但事情就出在遨游科技最新的个人光脑系统升级中为了保护用户*而推出的新功能上。 孟姜女自然是这个新系统的首批用户。开启*保护功能后,该个人光脑的位置就不能再被随意搜索到。这个设置就算是遨游自己也没法修改,只有人口局可以通过他们特殊的工具检测到。 不过既然大黑在,这也就不是个问题了。 贺存心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头,“单仁……” 单仁看向他,“嗯?” 贺存心说:“语言问题怎么办?” “语言问题?”语言能有什么问题,不都是通用语吗? 单仁正要说话时,却忽然想起莫是星介绍中的话。莫是星的先民是为躲避大遗忘世纪的战乱才在这个偏远地带定居的,那时候一统几乎所有住人星球的帝国还没有建立,也就是说通用语还没有被强制推行。 而且,就算是通用语推行了,经过两百多年的地域隔离,大概演化成与他们所说的有所不同的语言,甚至于整个莫是星内部也会像公元时代一样划分成不同的语种或方言区。这样的话,纵使贺存心再怎么银河百科全书也不可能全都掌握。 智能翻译机是有的,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方面的科技提高的不明显。语音识别准确了不少,但做起翻译来比谷哔翻译也好不了几个有哔词典。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弄出点什么误会来让人家抡大刀围攻他们可就不好了。 这倒是个问题。单仁摸了摸下巴,他们别是要讲英语吧。那完蛋,他估计跟聋子没什么两样了。 他想道:“假维斯。” 假维斯说:“本系统已更新,提供有偿翻译服务。二十四小时每人消耗233点圣母值。” 单仁咧嘴,“每次更新收费都更贵,等着吧,总有一天圣母值低到临界点,你就停机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过了几秒后,假维斯重复道:“本系统已更新,提供有偿翻译服务。二十四小时每人消耗230点圣母值。” ……喂,好像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折? 虽然少的可以忽略不计,但好歹能省一点是一点,单仁说:“成交。” 他回过神来时,只见贺存心正盯着莫是星的热感图,似乎正在等着他。 单仁转向他,“不用担心,这个事情我有办法。” 贺存心“嗯”了一声,接着有些忧虑地看向他,“这种忽然失神的情况,出现多久了?” 敢情贺存心还在担心他的脑袋?单仁笑了笑,“没有,刚刚其实……” “单仁。”贺存心打断他,神色凝重,“相信我,这是件很严重的事。我记得在荒原星的时候你就因为这个毛病差点被人打中吧。如果你不愿意看医生,那就用闪人号上的智能治疗仪器查一下。虽然它的准确率还有待提高,也比你现在这样讳疾忌医好。拖得越久对病情越不利。” “打住,你脑子才有毛病呢。”单仁说,“我正要跟你解释。这个事其实也不是我故意要瞒着你,只是以前没什么机会,也没什么立场说而已。等会儿反正要用到,不说清楚的话反而容易造成误会。你冷静点听我说啊——假维斯,出来。” 假维斯?贺存心露出有些诧异的神色。柏拉图的那场大爆炸后,单仁在昏迷前说的就是这个名字。 单仁说完后,从领子中拽出了一个吊坠,正是贺存心在荒原星的酒吧用过的那个。 这理应是他的个人光脑,但看起来却与平常的有所不同。 单仁说:“假维斯的能力其实很难对我以外的人展示,只能借助这个了,看起来应该直观一点。” 瞬息之间,从吊坠顶端射出的蓝光像水幕平铺开来,将两人环绕于中。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光幕是由一个个在一和零之间不断闪动的数字织成的。 单仁的目光落在仔细凝望着光幕的贺存心身上,说:“别看了,其实这个没什么意义,就是比较有科幻感一点,假维斯的一些恶趣味。” 毕竟还是见过大世面的,贺存心收回目光,“它是什么?” 光幕中凝成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身影,用他的声音说:“本系统是来自第二次大遗忘世纪的圣母系统233号,被送回联邦时代,目的是挽救人类即将沦丧的道德。本项技术仍在测试期,目前试用人数:1。” 单仁看着贺存心紧抿着唇的肃穆表情,忍不住笑了笑,“放心吧大黑,这个设定没什么大不了的。假维斯项目只是个弃子而已,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是一丝不苟地执行它被设计时所定下的程序,但他那个时代大家都忙着打仗去了,哪有人还想着什么挽救人类道德观念的事呀,研究因为没资金早就搁置啦。现在剩下的只有假维斯一个而已。” 贺存心的表情却并没有轻松很多,“它……会带来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我一直都是拿它当高科技产品用。偶尔发呆其实是在跟它说话,所以你其实不用担心。”单仁说,“虽然有一个诡异的升级设定,而且我一直没搞清楚升级有啥用,但偶尔能买到有用的保命小道具,总而言之挺不错的。” 化成贺存心样子的假维斯静静地听着他议论自己,面无表情,一派平静。与贺存心平时的表情看似相似,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其实这家伙也挺惨的,程序还不完整就被创造者抛弃了,只能日复一日地执行它自己也不理解的命令,达到跟它自己没什么关系的目的。”单仁唏嘘道,“最重要的是投放的时候还出了错,一不小心选择了我这么一个毫无道德底线的人来完成挽救人类道德的重大历史任务,所以这么多年也没能功成身退。” 像是没有耐心再待下去了,假维斯看向他,点头示意,继而和光幕一起瞬间消散。 单仁将吊坠扔回了领口,说:“假维斯这家伙吧,特别不喜欢别人谈论他。估计又要偷偷扣我积分了。” 贺存心嘴角抽了抽,似乎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表情来面对这一看似科学却又不太科学的现象,“……这是很要紧的事吧,你为什么忽然要告诉我?” 单仁笑了笑,“别人不提,你我还是信得过的。难道你还会出去跟别人乱说不成?” 贺存心说:“不会。” “你会把我绑了送去做研究吗?” “……当然不会。” “你会因为知道了这个对我的看法有所改观吗?” 贺存心说:“会。” “看,都不会吧。所以我告诉你又……诶等等——” 好吧,当然会,任谁知道自己身边的人装备着来自几百年后的系统后都没法用原来的眼光看待了吧。单仁闷闷地说:“嗯……希望这样的改观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伟大友谊。” 贺存心却笑了,“有这样的帮手,说明你的自保能力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高。以后我可以据此调整作战计划了。” “嗯?所以……没别的了?” 贺存心说:“还有什么好改观的。你又没变。” 驾驶系统发来即将登陆提示,安全带自动扣紧,减速带来的超重感把两人紧紧压在座椅上。 单仁说:“差点忘了正事,其实刚刚我想说,有这么个方便的小玩意在手,语言障碍当然不是问题。回头我叫它给你挂个状态。” 贺存心点点头,片刻后忽然说:“谢谢你告诉我。” 单仁戳在地图上的手指一滞,接着将热感图关掉,换成了他们所着陆荒地的地貌,“……登陆之后就开始找吧,早找到早省心,省得孟姜南整天通讯骚扰。说不定还能在这儿玩上几天呢。” 第67章 心酸 贺存心的技术果然过关,登陆不久后他们就成功定位到了孟姜女的个人光脑。果然正如单仁所料想的那样就位于人口最密集的城区附近,离他们降落的地点并不远。 闪人号实在太过扎眼,因此距离目的地大概一千米左右,他们找了一个荒无人烟的林子将它停下,调成了物理隐形模式。 手表按照之前单仁所设定的时间划分时区自动测算,调成了他们目前所在地点的时间。正值日落时分,显示时间在六点左右,应该是春天。 的确如此。虽然从舷窗就能看到部分窗外景色,但一下星舰后满目的粉红色仍然颇有冲击力。 单仁走到其中一颗树下,敲了敲树干,“桃林啊……大黑,看来咱们来早了。要是夏天来还能偷点桃,现在好了,干看着花。” 他说着四下环顾一番。“话说回来,孟姜女不会是在这儿玩上瘾不想走了吧?倒是有可能,毕竟是个小姑娘,肯定抵挡不了这样的粉红色攻势。” “那样的话,她应该离这里更近一些。”贺存心随口答了一句,接着看着他从闪人号上带下来的定位仪上的坐标,忽然皱起眉头,“不对劲。” 单仁掸落掉在头上的花瓣,走了过来,“怎么了?” “从一开始到现在,位置完全没有任何变化。”贺存心说,“如果不是仪器故障,那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复杂。” 单仁也皱起眉头,“你是说……” 等他们赶往定位仪上显示的地点时,那个糟糕的猜想就被证实了。城外偏僻的角落,定位仪的绿灯不断闪烁,意味着目标已经相当接近。但显然,孟姜女并不在这里。 单仁蹲下,在定位仪指示的地方四周按了按,接着从空间里掏出一把铲子,在有新翻过痕迹的那一处挖出了一个坑,半晌后从泥土中拣出了一根钢笔,递给贺存心。 贺存心掸掉泥土,接着研究了片刻,最后从旋开的笔盖内部找到了个人光脑芯片。 半晌后,单仁说:“嗯……孟姜南看来要多等一会儿了。” 早在二十一世纪,电子产品和人类的关系就已经相当密切,出门忘带手机都能让人心慌不已。到了现在这个时代,除了返古者和科技不发达的星球,人手一个的个人光脑更是寸步不离身,像这种主动留下光脑的事几乎已经成了不可思议的情况。 从孟姜南的叙述来看,孟姜女并没有成为返古者的意愿,对回归朴素的生活方式看似也没有太多的执念,不可能在到达莫是星后忽然想要返璞归真了。更何况,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旦没了个人光脑,就相当于是切断了自己和整个世界的联系,如果出现什么意外,谁也不会知道。孟姜女绝对不傻,不会随便作这样的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单仁联想起之前在孟姜女的日记中看到的那句“混蛋”,皱起眉头,摸了摸下巴。 看起来这回的任务还真的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贺存心显然看出了他的想法,说:“不用太担心,我估计她并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确实。”单仁将铲子收回空间,看向被他挖出来的那个足足二三十厘米深的坑,“掩埋的痕迹隐藏的很好,位置并不浅,不像是慌乱中的行为。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存心说:“像是在躲什么人。” “能躲什么人?她不是自己来的吗?莫是星人又不用个人光脑……” 假维斯忽然说:“‘孟姜南’发来视频通讯请求。” 单仁想道:“外接。” 孟姜南刚出现在两人面前,就急切地四下扭头看着,“姜女?姜女?姜女你在哪儿?” 单仁无奈地说:“我们才刚刚赶到莫是星,哪儿有那么快?” 孟姜南顿时冷静下来,不满地看着他,“什么呀,这都过去多久了?好几个小时啊!我妹妹现在还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危险,你居然这么悠闲地跟我说话!” 单仁扬眉,“不是你给我发的通讯吗……” “我当然是因为以为姜女和你在一起所以才发给你的。不知道她的光脑出了什么故障,自从她不更新日记之后我就再也打不通她的通讯了……诶,你手上什么那么多泥巴?我妹妹都失踪了你居然还有心思玩泥巴!不对你拿着什么,看起来怎么那么像……” 探头看清楚单仁手上的东西后,孟姜南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连这个都拿到了,还说没找着人!你把姜女藏到哪儿了?” “是真没找到。”单仁举手做投降状,“不信你看啊,旁边那儿不是有个坑吗?我们从那儿挖出来的。” 他说着闪身躲开,让孟姜南刚好能看到那堆被翻出来的泥土。 孟姜南皱眉,过了一会儿一脸受伤地低声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单仁摊手,“这正是我们在……” “就那么讨厌我这个哥哥吗!”孟姜南悲愤地说,“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我只是想关心一下她而已,每次都这样。她独身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我当然会担心,一担心难免多说几句嘛,她就又嫌我啰嗦了……这回为了躲我,居然连妈妈的遗物都丢在了这个地方……唉,也罢也罢,真是妹大不由兄啊……” 被嫌弃的大妹控之心路历程听起来也是rio心酸。不过,孟姜女埋光脑之谜似乎也随之水落石出了。 孟姜南又絮絮叨叨了一会儿,直到单仁忍无可忍地宣称免费陪聊时间已经用完接下来他要按秒收费了才不情不愿地挂断。 贺存心说:“看来不用着急了。” “嗯……”单仁掂了掂手上的钢笔,将它收进空间,“得,咱们进城去吧,找个旅馆。天快黑了,明天再找。” 贺存心看向被他挖的一片狼藉的土堆,“这个怎么办?” “留在这儿。”单仁说着,顺着前方指示“载杰城”的路牌走去,“她一定还会回来,看到东西被挖走了,就知道有人再找她。如果她遇到什么麻烦了的话,自然会想办法把我们引过去。” 贺存心跟了上去,“要是没有遇到麻烦呢?” “没有那更好,让孟姜南等着吧。” 顺着路牌的指示,他们很快到了载杰城。不过,虽说号称是“城”,其实连城墙也没有,应该只能算是个小镇子。假维斯没有莫是星的数据,因此只能给出模糊的地形图,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个名叫载杰城的地方并不算很大。 进城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古旧的氛围,仿佛时间一下子回到了几千年前。节奏缓慢而规律,严守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的规矩。都说为躲避战乱而来到莫是星的人们丢弃了大多数现代化的产物,但单仁实在没想到居然原始到了这个地步。 转了几个弯后,他们像是走到了一片市集区。时近傍晚,大多数摊主都在张罗收摊,一个买糕点的摊主看到有人来了眼前一亮,吆喝着试图吸引他们过去清空一下存货。单仁算准了这点可了劲地讨价还价,最后在摊主肉痛的眼神中成交。 贺存心站在一旁看着他,等他过来了才低声问:“这里恐怕不会用通用币吧,你哪儿来的钱,是那个假维斯吗?” 单仁说:“假维斯还没有这么万能,连这种犄角旮旯的通用货币都有。——是贵金属。” 贺存心笑了一声,“这就说得通了。” “看起来这确实也是他们的通用货币之一。”单仁说,“虽然现在在联邦中心的地方,金银已经便宜到可以用来垫桌脚了,但显然在这里还是保有一点价值的。莫是星不像有统一政府或国家之类的地方,恐怕也没人来发行纸币。——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走吧,我估计如果有旅馆也是在这一带了。” 贺存心从他手上接过了其中一个装着滞销点心的大袋子,“我们要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 明说肯定是不行的。虽然莫是星人有热情好客的名声,但他们却并不是那么欢迎来自联邦中心的不速之客。但像这种小地方,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估计都脸熟,假冒本地人也不行。 单仁说:“别担心,你保持平时的说话频率,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也对。”贺存心说,“你——” 他忽的皱起眉头,猛然转身,“出来。” 他们身后不远处小巷子后探出了半个小小的脑袋。单仁拍了拍贺存心的后背,“没事,别这么凶,小心吓到小朋友了。” 他说着走了过去,“小姑娘,你跟着我们干什么呀?” 一个大概五六岁大的小女孩走了出来,“爷爷不见了,我在找他。” 单仁上下打量她一番,摸了摸下巴,露出笑容,接着半蹲着平视着她说:“所以,你是觉得两个大哥哥是好人,想让我们帮你找爷爷是吗?” 小姑娘说:“不啊,是我想吃你手上的糕点。” ……太耿直了吧。 单仁保持微笑,“想吃几个?” 第68章 留宿 于是,几分钟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蹲在街边,啃着味道并不算特别好的糕点,掉了一地的渣。还有一个站在两人旁边,警戒的目光环顾四周。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幸好天色半黑,街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倒是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 单仁一边分享点心,一边从小姑娘口中问出了不少信息。 这个小姑娘叫陶小红,住在载杰城南面的南陶村,爷爷是村长。今天第一次跟爷爷一起出远门,去北边的北陶村看亲戚,顺道进城办事,结果回来的途中和爷爷走散了。找爷爷的途中迷了路,就干脆顺着香味走到市集,却发现没钱,肚子又实在太饿,正好看到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吃的路过,于是就跟了上来。 陶小红把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舔了舔手上的渣子说:“那你们呢?我刚刚听到你们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你们是外地人吗?” 小姑娘小小年纪还挺聪明的。单仁说:“嗯,我们是从很远的东边来旅游的,听说你们这儿桃开的好,就过来看看。” 陶小红眨了眨眼,“你来的正好,过几天正好过节。不过既然是东边来的,你怎么把我们这儿的话说得这么溜?” 看来假维斯的翻译系统精细得让他连口音都学出来了,这倒是个问题。单仁挠了挠鼻子,轻描淡写地绕过了这个话题:“嗯,旅游攻略的一部分嘛。我还是挺擅长这个的。——要不要再来一块?” 陶小红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啃了一口皱起小脸,半晌后说:“感觉舌头被杀死了。” 的确如此,与她同时咬下嘴的单仁感同身受,产生了浓重的想把它扔进下水沟里冲走的冲动。但毕竟在小朋友面前,珍惜粮食的伟岸形象还是要树立起来的,单仁屏息凝神,缓缓将剩下的塞进嘴里,用力咽了下去,结果噎得胸闷,连忙从空间里取出水来猛喝才冲下去。 然后,他就看到陶小红嫌弃地将她手中剩下的糕点扔在了地上。“……小红,浪费粮食的话,农民伯伯——” 陶小红说:“不会浪费的,不信你看。” 没过多久,小巷中慢悠悠地走出两三条狗,围着他们掉的渣和扔下的糕点,舔了舔,像是犹豫了片刻,还是继续吃了起来。 单仁干咳了一声,“说起来……城里确实有不少狗呢。” “之前躲在这里的时候,我就看到有不少人这样喂他们。”陶小红摸了摸靠的她最近的小奶狗的头,“我们村也有一只跟这个长得很像。” 单仁说:“这里的狗还真不认生。要换了我们那儿的狗,早就汪汪吠个不停了。” 陶小红把小奶狗抱了起来,搂在怀里,“叔叔你喜欢小狗吗?” “……是哥哥。”单仁说,“这个是大白哥哥,那边那个是大黑哥哥。” 陶小红瞪大了双眼,“啊,那边的哥哥也叫大黑吗?我们村里有一只大黑狗就叫大黑。” 闻言单仁忍不住笑了,“是吗?那我还真想见见。” 小奶狗被陶小红放下之后迈着短腿滚到贺存心脚旁蹭了蹭,一副很喜欢他的样子。 贺存心注意到它后蹲了下去,虽然仍然是平时那副臭脸,却显得没有那么高冷了。片刻后,他抬起手来,捏了捏小奶狗的耳朵,接着扬起嘴角,另一只手捏住了另一只耳朵。 单仁愣了几秒,接着也笑了。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贺存心居然也会喜欢小动物。 贺存心把小奶狗抱了起来,熟练地顺着毛,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大包小包的东西中掏出了一把肉干,撕下一小缕喂给它,剩下的扔给了激动万分地围着他的大狗们。 这副样子的贺存心看着着实让人有点发怵,单仁收回目光,“怎么就没几只猫呢?” “南陶村里有好多猫,不过我家没养,因为已经有大黑和大黄了,他们不同意养猫。”陶小红托着脸说,“说起来爷爷怎么还不来啊?大黑和大黄还等着我喂呢。” 这两只狗的名字还真是取得一点也不走心。单仁说:“别人也可以喂呀。” 陶小红说:“我们家没有别人,就我跟爷爷。所以得赶紧回家喂大黑和大黄才行。” 她说完又开始抱怨起来,“爷爷怎么老是迷路呢?都这么晚了……” 没有别人?也就是说……单仁似乎问出了不得了的事,未免有些尴尬,只得再次干咳几声,正考虑着新话题,眼前忽然一亮,“小红你看,那个是不是你爷爷呀?” 陶小红立刻弹了起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一蹦三尺高,朝不远处的人跑了过去,“爷爷,终于找到你了!” 那人一把抱住她,又气又喜地说:“你这个臭丫头,就知道乱跑……” “我没有乱跑,明明是爷爷迷路了。” “胡说,爷爷才不会迷路。” 陶爷爷虽然看起来也是一把年纪了,却相当硬朗,一站起来直接把小孙女举过头顶,让她骑在自己肩膀上,接着才注意到跟在她身旁的单仁和贺存心,“嗯……请问是外地来的客人吗?” 陶小红说:“对,黑一点的是大白哥哥,白一点的是大黑哥哥。他们是从东边来的。大白哥哥刚才请我吃了糕点,还陪我一起等爷爷。” 陶村长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对单仁说:“多谢了。” 单仁摆摆手说:“小姑娘一个人太危险了,下次要小心呀。——说起来,这位老先生,载杰城里有没有便宜一点的旅馆?” 陶村长想了想说:“旅馆啊……难办,你们来的还真不巧,载杰城原本只有一家旅馆,但前几个月因为经营不善关门了。” 单仁面露难色,“唉,那还真的不太好办。” 陶小红眨了眨眼,忽然开口说:“大白哥哥,你不是说想看大黑吗?爷爷,咱们带他们去看大黑吧。” 陶村长也反应过来,说:“对呀,两位可以住到我家去。虽然南陶村没有城里那么好的条件,但也足够生活了。” 单仁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欣然答应。 虽说从之前的物价来看,这里的住宿费应该费不了多少钱,但毕竟能省一笔是一笔。更何况他们对这里并不熟悉,光靠两个人肯定不能把附近的情况摸清楚,更别提找人了。能住在当地人家里、与他们接触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几人一路走到城外,不远处的大树上拴着一架骡车,正弯腰吃草的骡子抬起头来扫了他们一眼。 单仁已经做好了归回自然的心理准备,因此并不惊讶。但贺存心恐怕还从来没有见过真实的原始交通工具,见此场景未免瞪大了双眼。 很少能见到他这样目瞪口呆的样子,单仁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几眼,直到陶小红催促了几声才反应过来,和贺存心一起登上骡子拉着的木板车。 南陶村离载杰城差不多有半个小时的车程,路上坑坑洼洼,相当颠簸。单仁只有小时候回老家才坐过这么简陋的交通工具,舒坦了这么多年忽然回到解放前实在有点不太习惯,勉强搭了一会儿话后终于受不了了,缩在一旁脸色铁青。 倒是贺存心相当淡定,继续和赶车的陶村长说话:“听小红说最近有个节日。” 陶村长说:“可不是嘛,桃仙节就是后天了。” 单仁按了按额头,稍微缓过来一点后看向他们。贺存心知道他在意这个话题,于是继续说:“是很盛大的节日吗?” 陶村长说:“说盛大也不是吧。我看两位像是体面的地方来的人,肯定是有见识的。说是重要的节日,但也就是些小打小闹吧。” 说来也对,一个小地方的节日能有什么重大新闻价值呢。单仁收回目光,继续揉脑袋。 陶村长问道:“不过,你们为什么忽然想起来要这么一个小地方旅行呀?”他说到这儿时笑了一声,“恐怕不是因为这个桃仙节的原因吧。” 贺存心看了一眼单仁,接着说:“嗯……我们和另一个同伴约好在这一带汇合。可是我们来到载杰城,却发现她不在。” 想必莫是星方第三人称代词的男女是有区别的,因为陶村长说:“是姑娘啊?那可不得了。虽说我们这儿平地里也没什么危险,只要不上山就行,但姑娘家家一个人还是不太好。——所以你们是在找她吗?” 贺存心正要点头,单仁就拉了一下他的手臂,说:“也不用特地去找,过几天她肯定自己玩腻了自然会来找我们。” 陶村长一拍大腿,“那怎么行!不要怕麻烦,还是尽早找到的好。” 单仁犹豫道:“可是,我们俩对这儿也不熟,万一人没找到把自己给弄丢了,那不是更不好?” 陶村长说:“原来是担心这个,没事没事,有我在呢。” 陶小红托着脸,“大白哥哥,不用担心,爷爷最厉害了,肯定能帮你们找到。” 陶村长眉开眼笑,“对嘛,爷爷是谁呀。” 又走了一段格外颠簸的路程,终于能在不远处看到一缕缕炊烟了。路逐渐平整起来,两旁是大片的农田,偶尔可以看到一两座小房子,接着房子逐渐密集起来,人也更多了。 陶小红拉了拉单仁的衣角,指着前方说:“那一栋青瓦的就是我们家,你看,大黑来接我们了!” 拼命摇着尾巴的大黑狗激动地冲了过来,抬起两只前爪搭在车上求摸头。陶小红跳下车去,把它搂在怀里各种揉。 陶村长下了车,将驴牵进了厩里。单仁深吸了几口气缓过劲来,也跟贺存心一起回到了平地上。 大黑狗扑够了陶小红,有些警惕地看向了他们,过了一会儿后走过来在两人脚边闻了闻,看起来还算满意,接着做做样子一般地蹭了蹭两人,欢乐地跑去找陶村长了。 单仁凑到贺存心身旁调侃道:“大黑,看来最近得给你换个昵称了,不然容易人畜不分啊。” 贺存心说:“这个不要紧。——你好点没有?” “早没事了。”单仁说完话锋一转,声音也压低了一些,“你说,旅馆都关了门,孟姜女她晚上能住在哪里呢?” “可能是跟我们一样找到了当地的家庭住宿。”贺存心说,“更可能是住在她的星舰里。” “从这方面入手应该更好找一些。如果她找当地家庭住宿,这里人不常有客人,一定会传出消息。如果她是住在自己的星舰里,说明她的星舰离她活动的区域不会太远。”单仁看了一眼天色,“不过,今天先不想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出发。” · 孟姜女站在她停泊星舰的空地前,握住枪柄的手爆出了青筋。 星舰已经不见了,只留下曾经着陆的痕迹。 那个混蛋! 身后传来尖叫和咚咚作响脚步声,她猛然转身,扣动了五六下扳机,被催眠弹击晕的棕熊轰然倒下,一个青年从林子里窜出来,惊魂未定地喘息着。 这个麻烦的小尾巴名叫甄士凡,以前和她一起做过文曲社的实习生。孟姜女顺利成为文曲社的记者,但他后来因为业绩太差没通过。甄士凡从此之后就莫名其妙地单方面宣布和她结下了梁子,转到其他报社之后三天两头找她的麻烦。 这次孟姜女出发到莫是星,除了自家大哥以外没有把行踪告诉任何人,但他却不知道怎么跟了上来,一路给她添各种麻烦,怎么甩也甩不掉。 后来她才发现,这厮居然不知何时在她光脑中弄了个定位的程序,这回看到她独身前往莫是星就猜她是挖到了什么大新闻,所以跟过来想分一杯羹。发现这一点后她就把光脑埋在了载杰城外,本来以为就此甩掉他了,却一个不小心又被他跟了上来。 现在更好,干脆把她的星舰弄没了! 孟姜女攥紧了手上的枪柄,强行克制住上去揍他一顿的冲动。 从被野兽追击的惊恐中缓过来之后,甄士凡抹了把脸,站起来,又恢复了平时不可一世的样子,埋怨道:“差点就被你打到了。” 孟姜女面无表情,“哦,失手了抱歉。” 他这才“哼”了一声说:“看在你诚心道歉再加上救了我的面子上,我就——” 孟姜女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门,“刚才失手,这回不会了。” 那人立刻蹲下抱头,吓得瑟瑟发抖但还是嘴硬道:“你你你你敢这样对我,以后我绝绝绝对不会……” 孟姜女收回枪,手按在他后脑勺上,冷冷地问:“你把我的星舰弄哪儿去了?” 他抖得更厉害了,但还是勉强冷笑了一声说:“哼,我把它砸掉沉水里了。谁让你上回……” 孟姜女扯着他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它去哪儿了?” “哼,我都说了啊,我把它砸掉沉……” 孟姜女将他一脚踹倒,压着他不让他爬起来,手伸进他的领子一抓,扯断了他项链的链子,将吊坠抓在手上。 甄士凡惊恐地喊道:“你你你想干什么!那是我的光脑,你还给我!” “真的是?太好了。”孟姜女说着,从腰带的右侧掏出另一把枪来,将吊坠抛了起来。 一声枪响后,激光将空中的吊坠打了个正着,冒烟的焦黑物体过了几秒掉落在地上,显然已经报废。 孟姜女说:“我再最后问一遍,它去哪儿了?” 第69章 覃玉 陶村长给他们分配的房间条件其实不错,至少比单仁想象中的要好上很多。虽然取暖还是靠壁炉、洗澡还要烧水、棉被上画着非常古早的大红花,但干净整洁又暖和,比起闪人号更加宽敞。 陶村长给他们生上火,招呼着陶小红就要走,单仁拦住他们,递了一个钱袋过去。“不知道这些够不够……” 陶村长一把推开,“诶,客气什么呢?拿回去拿回去。” 单仁坚持推了过去,“本来就给你们添了麻烦,怎么能白住白吃呢?不多,真不多。” 陶村长把钱袋塞回了他手上,“我儿子媳妇儿都不在,这间空着也是空着,添你们两双筷子也不是什么难事,不用了吧。” 单仁见他坚持,干脆转而把钱袋扔给了一旁逗大黑狗的陶小红,“小红,拿着给大黑买肉吃。” 陶小红干脆地接住收了起来,接着拍了拍大黑狗的头,“大黑,去谢谢大白哥哥。” 狗当然是不会说谢谢的,但却似乎明白一部分她的意思,不情不愿地挪到单仁脚旁,蹭了蹭他,又回到了陶小红身旁。陶村长絮絮叨叨地教训了她一通“下次不许乱拿人家的东西”之后,却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向两人说了一声“好睡”,继而带上陶小红和大黑离开了。 单仁走到火炉旁,用火钳拨了拨木头,对贺存心说,“大黑,来这儿,这儿暖和。” 这里刚入春不久,晚上凉意颇重。虽然算不上冷,但对于长期待在人为调控的最佳室温的人来说难免不太习惯。贺存心依言坐到他身旁。 单仁调侃道:“怎么样啊,回到原始世界的感觉?” 贺存心抬起手来,放在离火苗几寸远的地方,片刻后轻轻地笑了笑,“不错的地方。” 能让他这张挑剔的嘴里说出“不错”两个字,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单仁说:“所以你看,不干涉原则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吧。至少不会有外界的力量来强迫他们接受电力、光脑、星舰和纷争。像这样的小村子也能按照自己的轨道继续与世无争地走下去。” 虽说按照陶村长跟他们说的,越来越多的莫是星年轻人开始反感这样的固步自封和原始的生活方式,主张开始接受外界的信息、开始发展科技、与宇宙的其他部分进行信息互通和贸易,尤其是在二十年前几次规模较大的外来移民带来大量外界的知识之后。受这种思潮的影响,年轻人开始离开莫是星,去往联邦中心的科技文明世界,陶小红的爸爸妈妈就在其中。 陶村长的这一代人并不认可他们的观念,但也没有过多的阻拦,只是要求他们如果有朝一日回到莫是星,不要把外来可能会破坏这里安宁的东西带回来而已。 贺存心像是想起了什么,收敛笑意,皱起眉头,许久后说:“希望……我们之前猜想的那件事,并不是事实。” 单仁知道他说的是之前两人拿这回的事情和荒原星与宝矿星做比较的猜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地说:“远离联邦中心的星球那么多,难道个个都得有阴谋不可吗?原本我们就是没有根据地瞎猜,直觉而已。至于匿名爆料的事,找到孟姜女问问不就解决了吗?” “你说得对。”贺存心说,“这回倒是我想的太多了。” 单仁又往火里丢了块木头,接着站了起来,往大红花棉被上一坐,拍了拍身旁的地方,“来来来,想什么想,不如睡觉。明天我们就去取证,看看到底有没有人在这里捣鬼。” 不过,说的是雄心壮志,他们能取证的手段实际上相当朴素。 陶小红站在凳子上,指挥着围在她身旁的小孩儿和大狗们,“小明小刚,你们去东边找。小强,你们去西边找。大黑大黄,你们两个不许啃肉干了,去北边找,听见没有,还啃!” 等小孩儿都领命出发之后,陶小红从凳子上跳下来,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潇洒地舒了口气,“大白哥哥,大黑哥哥,不用担心啦。他们对这一带最熟悉了,肯定能找到孟姐姐的消息。” 单仁又给大黑狗扔了一块肉干,笑嘻嘻地对陶小红说:“谢谢你啦。” 陶小红不满地看着他,“大白哥哥,你把大黑都惯坏了,你看,他都不干活,就知道蹭着你要吃的。” “算了,一只狗能找到什么线索,让他休息会儿吧。”单仁说着又丢下了一块肉干。 陶小红扑过去一把抢下,“不许吃了大黑,你看大黄早就去干活了,你就知道在这里偷懒。快闻——” 她说着按着大黑狗的头,把孟姜女的钢笔塞在它鼻子下面,“闻好了吗?快去找出来,快去快去。” 大黑狗“呜”了一声,恋恋不舍地看了单仁手上的肉干一眼,还是顺着陶小红指给它的方向走了。 单仁拿着肉干自己啃了一会儿,继续百无聊赖地等着。过了一会儿,回闪人号上拿东西的贺存心终于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袋子。 “还挺快的嘛。”单仁接过袋子,翻了一番。里面装的是一些单仁空间里没存的生活用品和各种孩子会喜欢的小零食,还有星舰定位仪之类的方便设备。 单仁把小零食交给陶小红,吩咐她等会儿分给来帮忙的孩子,接着掏出一个类似指南针的东西,把剩下的扔进空间,“大黑,咱们也得出发了。” 陶小红组织了一帮小孩帮他们去附近的其他聚落打听外地人的消息,而他们则负责寻找孟姜女星舰的踪迹。 这个指南针是星舰上的必备设备,设计出来用作寻找团队活动时失散的星舰的。只要输入对方的星舰识别码就能显示具体方位,短距离内相当快捷准确,长距离也能提供大概的坐标范围。单仁输入孟姜南提供的识别码,接着按下开启键。 贺存心向他凑近了一点,两人一起看向屏幕。 片刻后,红灯闪了起来。“错误:无法感知。” 单仁皱起眉头。按理来说只要孟姜女的星舰还在莫是星,哪怕是被人砸成了废铁,也能探测到具体位置才对。就算不在莫是星,也至少会告诉他们大概在那个星系。 如果无法探测的话,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艘星舰已经陷入超空间意外了。 单仁又核对了几遍识别码,发现他并没有写错,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难道他们的假设一直以来都是错的?孟姜女根本就不在莫是星? 这回可有点难办了。 贺存心抿了抿唇,低声说:“先不要太担心。还有其他的解释。说不定是它正处在什么隔绝信号的地方,因此才没有检测到。莫是星离联邦中心太远,这种错误很有可能发生……” 这倒也是。单仁转念一想,找孟姜南所说那根钢笔可是孟妈妈的遗物,孟姜女怎么可能把它留在这儿就自己乘星舰回去?而且遨游的星舰质量没话说,孟姜南给宝贝妹妹的特别定制版更是恨不得加八百层防护,根本不可能那么容易地陷入超空间意外。 单仁说:“我知道了。那这样——” 他的衣角被什么拽了一下。陶小红抬着头看着他们两个,“大白哥哥,你们真的是我们这儿的人吗?你们说奇怪的话,拿着奇怪的东西,奇怪的东西还会发光,跟接走爸爸妈妈的那些人好像。你们不会也是从天上来的吧?” 单仁连忙将星舰定位仪收起来,干咳了一声,打算搪塞过去,就听贺存心说:“是。对不起。” 陶小红说:“没对不起,你们给的零嘴很好吃,那个肉干大黑大黄也很喜欢,虽然大黄一直抢不到,大白哥哥也不给他,只知道偏心大黑——不过别让我爷爷知道了,他会不高兴的。” 陶小红说完之后继续啃单仁刚刚给她的甜饼。 两人对视一眼,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好在沉默没过过久就被快速跑来的小孩子们打断了。 小明说:“报告首长,没有异常情况!”小刚说:“报告首长,没有异常情况!” 陶小红负手走在他们中间,相当有派头地说:“嗯,知道了,小强你呢?” 小强说:“报告首长,有异常情况。” 陶小红面露欣喜,“嗯,小强同志很出色。什么异常情况?” “隔壁村王大叔说昨天傍晚在山上看到了一头昏睡的熊。据推测是冬眠没睡够,在睡回笼觉。” 陶小红顿时脸色一沉,“哼,这算什么消息!都在偷懒,再探!” 几个小朋友“得令”了一声后向四面八方散去。他们走远后不久,第二批侦察兵归队。 大黄嘴里叼着什么东西,“呜呜”地叫着,一路直冲贺存心跑来,拼命蹭他的腿。贺存心丢了一块肉干下去,它立刻松开嘴里的东西去捡。 贺存心顺势将被它放下的东西捡了起来,接着皱起眉头,“是催眠弹的弹壳。” 这样的东西当然不会自己出现。单仁想起之前小孩儿中报告“昏睡的熊”的那条。“有办法推测发射时间吗?” “看子弹型号和口径,击昏时间应该不会超过六小时。”贺存心说,“如果昨天傍晚熊还在昏睡的话,那可以肯定,发射时间不会在太久以前。” 终于有进展了,单仁忍不住松了口气。这样的话,孟姜女至少还没有走太远。 陶小红把甜饼塞进嘴里,含糊地说:“你们又在神神秘秘地说什么呀?是不是大黄捡到了好东西?” “可不是嘛,大黄就是大黄,厉害。”单仁又扔下一块肉干,接着把弹壳展示给陶小红,“不过我更想知道他是在哪里找到的,可惜啊。他肯定不能带我们去吧?” 陶小红不满地说:“才不是呢。大黄和大黑都是很聪明的,这种小事根本难不倒他们。不信你看——大黄过来。” 大黄吃到一半,听到她命令后将肉干放下,乖乖走过去。 陶小红从单仁手上拿过弹壳,指了指,“哪里?” 大黄向远处的山上甩了甩头。 “带路。” 大黄立刻向它刚刚所示意的方向一路小跑。几人跟在它身后,陶小红自豪地说:“看到了吧,大黄是不是超级聪明?” 这不像是聪明就能解释得了的。贺存心说:“你训练过它吗?” 陶小红说:“没有啊。不过他们都是小玉哥哥送给我的,说不定小玉哥哥有训练过他们。” 小玉哥哥……是他想的那个“玉”吗?那这个名字槽点也太大了点儿吧。 单仁正这样想着,陶小红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对远处招起手来。 “小玉哥哥!小玉哥哥!” 她所招呼的是个赶着驴车的青年。青年见到她也招起手来,停下车后将驴子拴在了路旁的树上,接着朝他们快步走来。 这位小玉哥哥身着白衣,脸型稍圆,五官清秀,带着一丝孩子的稚气,看起来只有十几岁。 陶小红看起来相当高兴,蹦蹦跳跳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小玉哥哥,你看,那边黑一点的是大白哥哥,白一点的是大黑哥哥,是外地来玩的,现在住在我家。” 青年笑嘻嘻地摸了摸她的头,继而走向单仁和贺存心,“两位好,我是覃玉,是城里林氏医馆林医生的学徒。” 他身上穿的白衣的确和白大褂有点像,胸口的名牌上写着“覃玉”两个字。这个姓不常见,要不是他自己说出来单仁还真的不会念。 陶小红说:“小玉哥哥,你怎么来了?” 覃玉指了指驴车上的几个大袋子,“明天不就是桃仙节了嘛,我来送仙。本来这个事情应该明天过节的时候做,但最近师父上山云游去了,医馆里比较忙,今天好不容易腾出空,就提前来了。” 单仁听陶村长讲过这个桃仙节的风俗,隐约记得这个“送仙”一说。据说是桃仙节那天,各家各户给邻家送去自己晒好的干花瓣,喝酒时撒几片在酒中做点缀,这就算是请来了花仙。基本上相当于讨彩头的一个活动,听着还是挺有意思的。 陶小红摇晃着覃玉的手说:“小玉哥哥,你先别去了,带着大黑大白哥哥上山吧。” 覃玉笑着说:“好好好,不急。不过小红为什么要上山啊?爷爷同意了吗?” 贺存心皱了皱眉头。单仁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太想把无关的人牵扯进去,于是说:“只是我们的一点小事,还是不麻烦覃先生了吧。” 覃玉说:“怎么能叫麻烦呢?能帮上忙的话我很乐意。” 单仁还想说什么,却被陶小红打断。 陶小红说:“小玉哥哥老跟他师父上山云游,比我有经验多了,知道怎么躲野兽,而且大黄也听他的命令。正好,有他在我就不用上去了。爷爷本来不让我上山的,刚刚还在头疼万一被他发现了可怎么办呢。” 覃玉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这才是乖孩子,有什么事只管跟小玉哥哥说。” 陶小红三言两语向他解释了一番,“……总之,大白哥哥想去那个奇怪的小东西被发现的地方,需要大黄带路。” 覃玉的目光在弹壳上停留了几秒,像是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又恢复了温和的笑容,“那小红先回去找爷爷吧,这件事就交给小玉哥哥啦。” 陶小红答应了一声,接着拍拍大黄的头,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哼着小调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等她走远之后,覃玉将目光投向两人,犹豫了一番,还是上前一步,“我知道这样很没有礼貌,但还是忍不住想问——这位是单仁吗?” 片刻后,单仁露出笑容,向他伸出右手,“走在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还真是名人的烦恼啊。” 第70章 峰回 三人一犬坐着覃玉来的时候赶着的驴车,顺着大黄偶尔的指示向山脚下开去。路途仍然颠簸,但车行进得相当缓慢,再加上有了上一次铺垫,这回提前吃了药,单仁并没有像和村长他们一道时那么难受。 贺存心和大黄坐在靠前的位置。单仁本来想坐到他身旁,却被覃玉拉着一起坐在了后面。 自从认出单仁之后,覃玉就一直相当兴奋,紧挨在他身旁,脸色有点发红,“没想到有一天可以见到本人——实在不好意思,我……我太激动了。但是真的不敢相信啊,原本只能在新闻里看到的人物就走在我身旁……” 更有名的人物你恐怕还没认出来呢。单仁看了一眼低头给大黄顺毛的贺存心,接着说:“我以为莫是星人不看联邦新闻。” 覃玉说:“他们的确不看,但我不算完全是莫是星人。我跟师父一样是杏林星来的移民,只是我比他晚一点。医馆有光脑,所以我偶尔会了解一下外界的信息……” “很好。”单仁不着痕迹地挪开一步,让他们之间拉开了几十厘米远的距离,“那你应该知道,并不是所有新闻人物都是正面的。” 覃玉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意图,又向他靠近了一点,接着笑了起来,“但你是啊。” “……”单仁扬眉,“是吗?” 覃玉认真地点了点头,“当然。我知道你是个大慈善家,每年捐很多钱援助边缘星球,还组织了很多公益活动,救助孤儿、残疾人和老年人,是个非常善良的大好人呢。” 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太滑头?单仁皱眉,“……你在哪里看到这些的?” 覃玉说:“善人慈善的宣传片。” ……没事别瞎看这些没营养的东西好吗? 眼看着覃玉还要再表达一万字的仰慕之情,单仁决定先把话题转移了再说,“说起来,你这个驴子真有意思,不用人赶就算了,居然还能听懂大黄的指示——你训练过它们吗?” 覃玉低下头,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嗯,我的确试着训练了几天,没想到效果还挺不错的……但我师父更厉害,我只是学到他一点皮毛而已。” 他说完后再次抬起头来,热切地盯着单仁,像是又打算继续刚才的话题。 单仁当机立断地打断他:“说起你师父——刚刚听你说他是去云游了。这样的话,他会不会也在我们要去的山里呀?如果是的话那可就太好了,我倒是很想见见这位隐居于此的世外高人呢。” ——顺便一提,如果能把这个麻烦的徒弟给他老人家送回去,那可就更好了。 覃玉挠了挠鼻子,“其实我师父也挺有名的,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他……他叫林逸声。” 林逸声? 这个名字相当耳熟啊。单仁摸了摸下巴,继而把目光投向贺存心,正好碰上对方也转过头来看向他。 贺存心说:“杏林星的林逸声?” 看着他凝重的眼神,单仁忽然想起来他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杏林星代表着整个联邦医学和生物学研究水平的最顶峰,而作为其中佼佼者的林家曾经出过一个就算是在当地也算是天赋异禀的继承人。那位一流中的一流、小少爷中的小少爷就是林逸声。 单仁对贺存心说:“你也知道这个人?” 贺存心点头,“自从他出了意外之后,已经有十年没听到过他的消息了,林家出动了那么多人也没能找到他。没想到居然是来了这里。” 覃玉笑了笑,“师父隐居在莫是星的这件事两位可千万不要外传,不然在外界闹出什么新闻来,扰了他的安宁,我师父会骂死我的。” 新闻…… 可不是,“失踪多年的名医林逸声竟隐居莫是星”,这噱头怎么看怎么自带热搜体质。 单仁也露出笑容,“我们当然不会。” 但专程来找新闻的人,那可就不敢保证了。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总算有了点眉目。看来是林逸声在莫是星的消息被那个匿名爆料人泄露了出去,因此才把孟姜女引到了这里。这样的话,孟姜女出现在载杰城的原因也很好解释了,肯定是一路打听着找到了载杰城的林氏医馆,却发现林逸声正出门云游,于是跟着也上了山。 现在的疑点有两个,一个是消息是如何泄露的,另一个是孟姜女究竟为什么要把个人光脑埋在城外。 第一点对于他们现在并不重要,单仁决定暂时忽略过去。而对于第二点,这位林氏医馆的学徒倒是个很好的切入点。“覃先生——” 覃玉笑眯眯地说:“叫我小玉就行了。” “……小覃。”单仁再次向贺存心靠近了一点,与他拉开距离,“你师父什么时候出的门?在这之后有什么特别的病人吗?” 孟姜女和这边语言不通,八成是用的智能实时翻译仪,这会让她看起来非常不普通。但林逸声在莫是星应该也是远近闻名的,有外地人慕名来看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说不定她就是这么掩饰过去的。 覃玉皱着眉头苦想了片刻,接着说:“我师父刚出门不久,也就是几天前的事。至于特别的病人……哦,我好像知道一个。是不是个挺好看的小姑娘、外地人、戴着奇怪的耳罩,慕名而来,要求一定要我师父看病?” 单仁说:“就是这个。” “我跟她说师父云游去了。她就问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不知道——”覃玉回想了一番,“后来她又问了我师父可能去哪儿,然后没看病就走了。” 就是她,跑不了。单仁总算放下心来,轻松了不少,想象着剩下的二百五十万进账时的愉悦场景。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贺存心紧紧皱起眉头。 大黄像是察觉到他心情不佳,向他身旁蹭了蹭,下巴拱在他腿上求抚摸。 见状,他的眉头舒展开了一点,抬起手来,轻轻挠了挠大黄的头顶。 林逸声还活着,那也就是说…… ·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气?不就是把你的星舰开走了嘛……居然打我……母老虎……我看以后谁敢娶你……”两人正走在下山的路上,甄士凡揉着脸上的淤青,不满地小声嘟囔着。 孟姜女瞥了他一眼,拍了拍挂着枪和匕首的战术腰带。 甄士凡缩了缩脑袋,放慢脚步,让自己和她拉开一段距离。 过了很久之后,孟姜女说:“把我的星舰弄回来。” 甄士凡说:“做不到。——喂喂你个泼妇,不要动不动就拿枪指我行吗?再说就算拿枪指我我也弄不回来。我都说了呀,设定了自动驾驶之后它就不受我控制了……” 孟姜女收回枪,“你把它设定去了哪里?” “没设目的地。”甄士凡说,“设定出了大气层就跃迁的,按照系统说的几率大概已经陷入超空间意外了吧——喂喂你你你又拿那把枪指着我……很危险啊知不知道……” 孟姜女垂下枪,“为什么这么做?” 甄士凡一直紧张地盯着枪口,见她放下了才理直气壮地说:“我当时气不过嘛,想给你个教训。” 孟姜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可以告诉我从前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吗?” “哼,自己想。——停停停你把枪放下,我说!”甄士凡又和她拉开了几步远的差距,“我们俩一起做实习生的时候,难道不是你故意陷害我,让我落选的吗?”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甄士凡振振有词道:“只有这种可能了啊,不然怎么解释为什么我落选了你却成了正式员工?” ……这个逻辑修的,很好,很好。孟姜女凭借良好的风度仍然勉强保持着冷静,“你为什么非得要跟着我?” 甄士凡哼了一声,“那还用说吗?你在捣什么鬼我还不知道?这回绝对不会让你在抢先挖到新闻了。不过你到底要去哪儿啊,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山的,也不告诉我目的地。说起来,你来莫是星究竟是想干什么呀?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大新闻……” 真是烦到爆炸。但被这么一块不要脸狗皮膏药黏上,除了埋怨自己当时的不小心以外,孟姜女也只能认倒霉了。“闭嘴跟着好吗?我当然有自己的情报来源,这条路没错。” 甄士凡奚落道:“呵,还情报来源呢,我看你就是来这里度假的吧。” 孟姜女不理他,“你星舰呢?” 甄士凡趾高气扬地说:“我有那么蠢?故意开着星舰来,那么大的目标,让你发现吗?我当然是确定了地点之后打出租舰来的呀。” 孟姜女气得想笑,“很好。那你来回答一个问题——现在我们怎么离开?” “哼,那还不简单,我们——”甄士凡说到一半忽然止住,脸色刷得白了下来。 过了片刻,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血色又回到了脸上,“你的个人光脑,对啊,还有你的个人光脑呢。你赶紧联系外边,叫人派星舰来接咱们呀。” 个人光脑被她埋在载杰城外,这件事甄士凡并不知道。孟姜女微笑,“晚了。” “晚了?你什么意思!” “坏了。” “坏……坏了?”甄士凡彻底呆了,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接着小声问,“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这回,孟姜女笑得更为愉悦,“对呀。” 第71章 相救【以上是倒v哦↑】 进了山之后,几人就下了车。覃玉将驴拴在书上,接着指挥大黄带路。他们一路上山,走到树木稀疏的一片空地,大黄停了下来,叫了几声。 单仁拨开树丛,走进这片空地,矮身仔细检查。贺存心走到他身旁,回头看了一眼几步远外抚摸着大黄的覃玉,低声对单仁说:“他值得信任吗?” “暂时不知道,所以别信。”单仁说,“——你研究那个狗研究出什么名堂没有?” 贺存心摇头,“一切正常。” 想想他一脸温柔地摸狗头的样子,单仁忍不住笑了,“我看你根本只是在刷大黄的好感度吧。那么喜欢狗?” 单仁只是随口这么一说,贺存心却露出了类似怀念的神色,“嗯,以前养过一只。虽然后来……” 他说到这儿时停住话头,过了一会儿后才继续说:“星舰起飞的痕迹,还相当新。” “还真的是?”单仁再次皱起了眉头,又开始担心起来,“难道她真的离开了?” “不像。”贺存心向前走了几步,站定在一片杂草丛中,翻找了片刻,继而拣出了一片极小的反光物体,展示给单仁看。 单仁认出那是压缩饼干包装的一个小边角,可能是捡走了垃圾却不慎遗落的。 的确。如果那时星舰还在的话,孟姜女就不会特地跑出来吃饭,就算想喝西北风忆苦思甜一下,也不会把垃圾掉在星舰的正下方。 可如果不是她开走的,那星舰怎么会自己发动呢? 单仁将垃圾扔进空间的垃圾处理器中,“有没有脚印什么的?” 贺存心走了一圈,最后还是摇头,“当时可能有,但痕迹复原地比较快。怎么了?” 单仁说:“这件事给孟姜南那个妹控知道,他可就要毁灭宇宙了。我忽然有种感觉——孟姜女可能是和别人一起来的。” · “到底要走到哪里啊……喂,孟姜女,你等等——你是铁打的吗?休息一下啊,喂……” 孟姜女停住脚步,甄士凡气喘吁吁地赶上去。“你走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啊?到底要去哪儿,你告诉我会死吗?” 孟姜女耐心地回复说:“不去。不告诉。不会。”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顽固呢?我跟你说,你这样是找不到老公的。”甄士凡喘得差不多,又恢复了平时不可一世的样子,哼了一声说,“我们离载杰城越来越远了,到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食宿怎么解决,你想好了没有啊?” 孟姜女木着脸说:“我带了压缩饼干。这里环境很好,用水可以在附近的水源解决。住宿随便躺着就能睡。” “去去去,以为都跟你这么糙啊?”甄士凡理了理头发,“本少爷为什么要沦落到风餐露宿的地步?咱们赶紧去找附近能够住宿的地方。” “我只跟着我的线索走。”孟姜女说,“另外,不是‘咱们’。我刚刚说的食物不包括你,要吃什么自己解决。” 她说完后转身就走。甄士凡瞪大了眼睛,连忙跟上去,“不是吧?你怎么这么绝情啊?咱们一起被困在这个鬼地方,现在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好吗,你怎么能——” 一条绳上的蚂蚱? 孟姜女忽然睁大双眼,停住脚步,甄士凡正大喊大叫着没注意到,一头撞在她背上。“——你发什么疯,走走停停的?” 孟姜女呆呆的看着前方,几秒后忽然攥紧了拳头,“不对。” “不对?什么不对?我觉得是你的脑子很不对吧——” “不对。”她说着转身,大步往来时的方向走去,“我们得回去。” 甄士凡顿时愣了,接着怒气冲冲地挥拳道:“喂,你把我当猴耍吗?都走出这么远了,你忽然又要回去!喂,等等——等等啊喂——” · 他们仔细找了几圈,最后又在附近找到了几点类似被高温灼烧后形成的黑渣子,此外就找不到其他线索了。 可能是知道他们不愿意被介入,在这大概四十多分钟的时间内,覃玉都只是远远地站在一旁等待着,等到单仁终于再次拨开草丛走向他时才抬起头来,笑着说:“两位一定饿了吧,已经是下午了。” 单仁看了看表,的确已经两三点了。虽然山上到南陶村的距离并不算太远,但他们的交通工具实在太原始,驴子走得慢,爬山时又绕了一点弯路,这一折腾就是好几个钟头。 回程估计又要一段时间,等回去估计只能赶晚饭了。 覃玉揉了揉大黄的脑袋,做了个手势,像是在对它下命令。大黄蹭了蹭他的腿,继而像来的时候那样走在前面带路。“我总是会在车上带一些干粮以防万一,如果两位需要的话……” 单仁看了贺存心一眼,后者摇头。他收回目光,跟在大黄身后,“不用了,留着肚子蹭晚饭吧。” 提议被拒绝,覃玉脸上有些失落的神色并没有持续多久,接着笑了笑说:“确实。今晚是桃仙节前夜,小红家一定准备了不少好东西。” 他说着向他们走了过来。眼看着他又要开始,单仁陡然向侧边挪了一步,让他扑了个空。 覃玉停下脚步,低下头,咬了咬嘴唇,接着轻声说:“单先生,对不起……是我让你感觉到不舒服了吗?” 他这么明确地说出来倒让单仁有些过意不去起来,“……嗯,好吧,其实——” 单仁正在考虑该怎么接下去这句话时,覃玉忽然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下一秒大喊一声“小心”,向他扑过去,接着从白大褂内的口袋中掏出一柄袖珍枪,颤抖的手指扣动扳机。 两人身后,作势正要攻击的大蛇僵直了半秒,接着软倒在了地上。 袖珍枪掉落在地,覃玉脸色苍白,急促地喘息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腿软再次跌倒。 单仁舒口气站了起来,对贺存心示意自己没事,接着走向被他们击倒的那条蛇。 这条蛇手腕粗细,两米长。可能不算最大的,但在刚刚的情况下,一旦被攻击小命肯定保不住。 贺存心蹲下,仔细检查着它,紧紧皱起眉头,“奇怪……” 单仁说:“怎么了?” 贺存心摇了摇头,掏出催眠枪又补上了几颗子弹,“我——” 他顿了顿,有些自责地说:“我本来应该察觉到的。” “要怪就怪我发呆。”单仁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转身走向覃玉,叹了口气,“多谢了。刚才对不起啊。” 这么一看,这小子虽然稍烦了点,但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他之前做的有点太过了。 覃玉勉强笑了笑,抹了把冷汗,“太危险了,咱们还是早点下山去吧。” 他说着扶着树站了起来,却疼得抽了口冷气,一只脚支撑着身体。 单仁说:“崴脚了?” 他摇了摇头,“没事的,我可以……” 单仁走到他身前,弯腰,拍了拍自己的后背,“上来。” 覃玉激动地说:“我——我——” 单仁打断他,“少废话,上来。话说回来,我都快饿死了,你都带了什么吃的?” 覃玉被他背在背上,安静了片刻后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单先生,果然是个好人呢……” 由于覃玉受伤,三人的脚程又减慢了不少。中途贺存心和他轮了两趟,终于在四五点的时候到了山脚下他们栓着驴车的地方,等到真正回到南陶村的时候已经到了日暮时分。 覃玉露出笑容,“这个时候回来,简直像是我故意来蹭饭的。你们可得帮我作证啊。” 单仁看了看他带着的几个大袋子,“说起来……你在林氏医馆做学徒,应该平时在城里才对,怎么会和小红他们那么熟呢?” 覃玉说:“村里没有医生,有病人的话都是送到我们医馆。有时候遇到不方便挪动的病人,我也会来出诊。小孩子们都跟我还算合得来,村长知道我没有家人,也对我挺照顾的……” 大黄忽然精神一振,脑袋从贺存心腿上抬起来,跳下车去。大黑狗朝它跑过来,陶小红跟在它身后。 “你们总算回来了。”陶小红皱着眉头说,“我和爷爷都可担心了,刚打算叫大黑上山去找。” 覃玉说:“小红别生气啦,对不起。都怪小玉哥哥的驴子实在太慢了。” 陶小红说:“我才没生气呢。快进来吧,晚饭都快凉了。小玉哥哥也来,爷爷说要你留下吃饭呢。” 覃玉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白,“糟了,我还得去送仙呢。” “送什么送,一瘸一拐的送晦气去呀。”单仁拍了他一巴掌,“要不然我给你送,要不然等伤好了再去。” 覃玉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侧脸,“说的也对,那明天再说吧。今天只送小红家的那份好了。” 陶村长见他们平安回来,大大地松了口气,接着发现覃玉的走路姿势不太对劲,顿时又紧张起来,问清楚没什么大碍之后唠唠叨叨道:“你这孩子真是的。我早就跟你说了,那个山上别老去,去的话太阳下山前就得回来。不要以为你师父能去你就能去,你师父多大,你才多大呀?快坐坐坐,好好休息。” 几人围着饭桌坐下,每人面前都摆着一个盛满淡黄色米粒状主食的碗,桌子中心摆着五菜一汤,比起上一顿来丰盛了不少,大概是节日前夕的缘故。与贺存心来之前所担心的不同,莫是星的饮食虽然因为水土不同与联邦中心有一点差别,但是却并没有发展到截然不同到令人难以接受的地步。 覃玉郑重其事地将装着干花瓣的锦布包递给村长,村长笑眯眯地接过去之后也递给他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小包。 覃玉接过来后,单仁忍不住看了它一眼。比起覃玉给出去的锦布包,这一个的做工实在相当粗糙,针脚稚嫩,布料普通,上面还画着一个黑乎乎的野兽,也不知道是什么。 陶小红一只手举着筷子,另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双腿晃着,“小玉哥哥你看,我做的很好吧。本来想把大黑和大黄都画上去的,可惜地方不够了。” 覃玉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做的很好,比去年还要好。吃饭的时候筷子尖不要朝天,也不要晃腿,乖。” 陶小红拖着长声“哦”了一句,但果然还是规规矩矩地坐好了。 陶村长开了酒瓶的封,给单仁和贺存心各倒上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三分之一,“这是我们这儿自己酿的酒,不怎么好,但也算是特色。两位不要嫌弃,而且……” “您这么说那可就太看不起我们了。”单仁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亮了亮杯底,“先干为敬。” 陶村长一愣,接着哈哈笑了起来,“其实我刚刚想说,我们这儿的酒虽然没什么味道,但可是很烈的。外地人的话,很少有三杯不倒的,所以一开始喝的时候要慢一点。” 覃玉接着说:“而且,单先生,你也太心急了。还没请仙呢,你怎么就喝完了?” 这里的酒尝起来并不像烈酒,这一杯下肚没什么感觉,单仁自诩酒量不错,于是满不在乎地说:“还有这么多讲究?来来,再满上,咱们重来。” 贺存心端起酒杯来闻了闻,皱起眉头,但旋即又松开,看了一眼单仁,并没有把阻拦的话说出口。 “单先生这就不知道了。这边的风俗,桃仙节前喝酒都要先请仙的,不然花神不高兴,今年的运道就不好。”覃玉给他重新倒上一杯,接着从陶小红制作的那个小布包中掏出一两篇花瓣,撒在了他的酒杯中。陶村长也从覃玉给他的锦布包里掏出几片,各给单仁和贺存心的杯中撒了一点。陶小红也伸手从覃玉的锦布包中掏出一把来撒到自己的水杯里。 水面上漂浮的干花瓣带着一丝粉色,与水光相互氤氲,相当好看。单仁移开目光,并没有把不适感表现在脸上。 这种被人在杯里加料的感觉实在让他不太自在。但既然是地方风俗,还是尊重一下吧。 他这样想着,露出笑容,端起酒杯来再次一饮而尽,“第二杯了。” 贺存心跟在他后面,也稍稍抿了几口。 覃玉端起酒瓶来,“单先生,你确定吗?就连村长年轻的时候,也是撑不到第三杯的呀。” 陶村长立刻说:“说什么呢小覃,我前几年的时候还可以一口气喝五杯的!” 覃玉笑道:“村长总喜欢在这种地方吹一点小牛。就连我师父也喝不了五杯呀。” 听他们吹的这么神,单仁本来不想再喝的,好胜心却一下子被激了起来,衡量了一下自己的情况,觉得没问题后说:“来来来,再满上。看我今天就破了你师父的记录。” 陶小红嘴里嚼着一大块肉,含糊不清地说:“大白哥哥,你喝醉了会像爷爷一样耍酒疯吗?” 陶村长顿时教训道:“嘴里嚼着东西的时候不许说话!” 第三杯下肚,单仁觉得浑身暖和了不少,但说醉似乎还谈不上,脑子也相当清醒,似乎比平时转的更快一点。 他看向贺存心的酒杯,皱起眉头,接着向对方靠近了一点,“你怎么不喝?一起啊,不然多败兴。你看我——” 贺存心扶住他的肩膀,“别再喝了。” “为什么呀?我还要打破林逸声的记录呢。”单仁说着注意到他束在脑后的黑亮头发,忍不住伸手捋了捋,“嘿嘿嘿,你手感真好啊大黑,嘿嘿嘿……” 覃玉又给单仁倒满上了一杯。贺存心横了他一眼,接着扶着单仁站起来,“他已经喝多了,我带他回去休息。” 陶村长看起来有些过意不去,“唉,对不住啊,小覃年轻不懂事,我怎么着也应该拦着点的。” 单仁哈哈大笑,“什么喝多了?你也太小看我了吧贺存心。我有那么容易喝多吗?你当我是谁啊,我可是……喂你捂我嘴干什么——” 还说没喝多?连真名都爆出去了。 贺存心无奈地叹了口气,半搀半拖地带着他往屋里走。 能靠在贺存心身上,虽然显然喝不到酒了,但还是挺高兴的。单仁想了想,说:“热死了,我要出去吹风。” 贺存心说:“不行,会感冒。” 单仁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我不管!我就要出去吹风!” 陶小红忍不住笑了起来,“大白哥哥喝醉了之后和爷爷一样呢。” 陶村长干咳一声,“好好吃饭!” 单仁戳了戳贺存心的脸,接着凑到他耳边说:“大黑,乖乖听话,放开哥,哥就带你一起出去吹风。哈哈。” 贺存心任凭他戳着,“你先回去休息。” “休息啥,不休息。又不累。”单仁忽然拦腰抱住他,拖着他就往门口走,“热死了,咱出去凉快一下。” 贺存心抿唇,最后还是叹息了一声,“别拖了,我跟你出去。” 第72章 相醉 屋外。 天色昏黄,却没有全黑,凉风习习。单仁撸起袖子,手掌扇着风,长长呼出一口气,“这还差不多嘛。是不是凉快多了呀大黑?” 贺存心把他的袖子重新整平,“这里风大,咱们去屋后吧。” 单仁皱起眉头,“本来就是出来吹风的呀。你不吹算了,自己回去。” 贺存心没办法,只得换了个位置,挡在他身前。 单仁看向他,片刻后咬了咬牙收回目光,揉了几下额头,接着站了起来,“对不起啊大黑,刚刚不该跟你那么说话的。咱们后头去吧。” 贺存心点了点头,接着扶着他走向屋后。 “说起来真奇怪。”单仁嘟囔道,“我怎么这么晕呢?这才三杯啊……怎么回事,上回也是的……难道我的酒量退步了?” 贺存心说:“你是外地人,喝不习惯,又喝得太快了。会这样不奇怪。” 单仁笑了笑,“说的也对啊大黑。” 村长家的屋后横着一条手臂宽半人深的小溪。两人走过去,坐在溪旁的大石头上。 单仁伸手在凉飕飕的溪水中撩了几下,舀起一捧来就往脸上浇。贺存心急忙去拦,却没来得及。 “凉快多了……”他又呼出了一口气,水珠从他侧脸划过,流入衣领,“大黑。” 贺存心看向他,“嗯?” 单仁再次把手伸进溪水里,没说话。四周一片静谧,风划过树枝带来轻微的沙沙声,溪流淙淙。 “大黑……”又过了很久,他开口道,“咱们不找了。不走了。什么也不干了。就在这儿待着吧。” 贺存心愣了愣,“嗯?” “你不是说这儿是个不错的地方吗?”单仁抬起头,极为认真地看着他,“那咱们就待在这儿吧。” 贺存心还没想好该如何回答,单仁就撑住了头,笑了一声。“抱歉啊,我又在说傻话了,可能真的喝多了吧。你当没听见就行。——那什么,你听见猫叫了吗?” 贺存心说:“好像听见了一声……” 单仁站了起来,摇晃了一下,但还是稳住身形,“哈哈,你看那边,有只小野猫。等着,我去把它抓过来……” 他迈出的第一步就踩空了,差点跌倒在地。贺存心连忙扶住他,让他坐回去,“我去给你抓。” 坐久了忽然站起来,头实在有点晕。单仁忍着恶心点了点头,接着手压在胃部按了按。 这酒后劲还挺大。脑袋越来越不清醒了。刚刚他都干了些什么来着? 而且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他。这种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他想着想着头更疼了,干脆把这些丢到一边。 “单仁。” 听见贺存心叫他,他抬起头来,一下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大黑,你……真的抓到了?” 贺存心抱着一只灰白相间的花猫,向他走过来。 单仁从他怀里把猫接过来,结果在贺存心身上服服帖帖的猫一沾到他立刻炸毛,死命扭着想逃走,爪子乱挥。 单仁死活不放手,紧紧把它抱在怀里,下巴脸颊和手上中了好几招,一时间鲜血淋漓。 贺存心去掰他的手,“你先放开它……” 单仁把猫抱得更紧了,“不放!” “它爪子太利了,你先放开……” “不放,不放。放开就跑了,一跑肯定跑得远远的,我不就见不着了?不放……打死不放……” 花猫拼命挣扎,狠狠地又挠了他几爪子,却过了很久还是没能挣脱,最后不再乱动了,可怜巴巴颤颤巍巍地“喵”了一声。 听到这样的声音,单仁却忽然像是被火烫了似的,一下子放了手。 花猫立刻从他身上跳下来,跑得无影无踪。 “还是走了……唉,果然强扭的瓜不甜啊。”单仁叹了口气,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抓痕。 贺存心抓住他的手,皱着眉头检查了一番,“不深,但流血了。你有带疫苗吗?不处理的话会感染。” 单仁点头,接着从空间里掏出急救箱。贺存心伸手去拿,他却躲开了,说:“我自己来吧。” 他说着打开急救箱,拆出一根空针管,接着就要往手上戳。贺存心手疾眼快地将他拦下,“……你好好坐着,我来。” 单仁虽然脑袋不太清楚,但确实知道自己肯定拿不稳针管,于是也没有坚持,只是闭上双眼。 贺存心用消毒棉布在他的伤口上擦了擦,抹上外伤药,继而给他注射了药剂,将棉球压在了针口,“……下次别这么乱来了。” 单仁睁开眼睛,眨了眨,“我呀,一直都不讨猫喜欢。就算是自家养的也嫌弃我嫌弃得不行,不然就不理,偶尔理一下也只是要吃的,要不然就来捣乱,要不然就上来给我一爪子。最后还跑了。可有什么办法,我就是喜欢猫呀……” 他顿了顿,“刚刚那只还抓的回来吗?” “跑远了。”贺存心说,“不过,这边不是还有一只吗?” 单仁四下环顾起来,“哪儿呢?哪儿呢?” 贺存心握住他的手腕,拉到自己头上,“这儿。” 单仁顿时笑了,摸了两下他的头,“你又不是猫。” 贺存心极为认真地看着他,接着开口,“喵。” 单仁顿时一怔,“大……大大大黑,刚刚是……” “喵。” “我的妈呀。”他喃喃道,“学的太像了,简直跟真的猫一模一样,上回还没这么像呢……你不会特地去学了吧?” “嗯。”贺存心说,“不难。” 单仁傻笑着,忽然脑子一热,伸手抱住了他。 “单……”贺存心刚说到一般忽然僵住了,侧脸还残留着被嘴唇碰过的触感,“你——” 单仁被风一吹,打了个激灵,血液仍咚咚冲击着耳膜,意识却清醒过来,想起了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顿时松开贺存心,向后退了一大步,“抱歉啊,你说的对,我,我果然是喝得……” 他说不下去了,转身冲到溪流旁,撩起水扑在脸上。 卧槽。尼玛。珍爱生命远离酒精啊。 原本想瞒着不说还能当朋友,这回可好,不但瞒不住,再不说连朋友都当不成了! 单仁深吸了几口气,抹了把脸。风吹得沾过水的地方冰凉,晕眩的感觉缓解了不少。 远处传来一阵狗吠,此后又恢复了寂静。许久后,贺存心开口打破了沉默,“村长那里应该有醒酒茶之类的东西,我去找点来。” 他说完后转身离开。 单仁忍不住说:“贺存心——” 他站定脚步,“嗯?” “等你回来……”单仁说着,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我有话跟你说。” 贺存心笑了一声,“好。” 等确定他确实进屋了之后,单仁才松了口气,双手松开,又抹了把脸。 这回瞒不下去了。 不过,其实这么一想,说出来也没什么的,何必那么矫情地遮遮掩掩。贺存心也不是那种会翻脸不认人的人。如果被拒绝,大不了他就死了这条心。反而是这样总瞻前顾后地不说,才最影响感情。更何况他早就答应过贺存心不再隐瞒。 再说了,谁就能保证一定不会成功呢? 单仁挠了挠下巴上的抓痕,想起贺存心一脸认真地给他摸药膏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不定真能成呢。 一旦决定了之后,他就开始往好处想,越想越高兴,甚至有点隐隐地期待起来。 就在这时,贺存心的声音忽然响起。“有来自‘张天远’的视频通讯请求。” 单仁被吓了一跳,接着才反应过来,“假维斯,你下次能不能别忽然冒出来……接进来吧。” 虽然现在有点不是时候,但上回不欢而散,这回要是还拒绝,真把张大爷惹毛了就不太好了。 但片刻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却并不是张天远那张刻板而严肃的脸。 单仁稍微愣了一下,接着展露笑容,“好久不见,天鹏元帅。” 贺天鹏说:“之前的事,我听老张转达了。贺存心会这么说,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单仁说:“那可不是。老实说他说那些话的时候连我都被吓到了。——话说回来,你来得正好啊天鹏元帅。平时都是张大爷代替你出场,我没什么机会能跟你见面。今天我刚好有几句话要跟你儿子说,你要不要先听听?” 贺天鹏话锋一转,“知道为什么我此前不和你联系吗?” 单仁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气定神闲,其实紧张得几乎要瘫倒在地上了。他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又撩了点水拍在额头上,接着说:“你当然不方便和我联系。像你这种级别的人物,树大招风嘛,盯着你看得眼睛实在太多了。你不能冒这个险。” 贺天鹏点头,“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今天又联系你了吗?” 单仁学着他的样子也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知道。你催我把他送回去。” “贺存心必须回到总督星。”贺天鹏说,“上次的事,最好不要再发生了。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他送过来。否则我会采取别的方式。” 单仁故作无奈地摊了摊手,“天鹏元帅,你也听到了,他不愿意回去。我没法勉强他,就算能做到也不会这么做。” 贺天鹏沉默了片刻,继而看向他,目光锐利而冷冽。“‘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能赶得动我。那个人,不是他贺天鹏’——所以,那个人是谁?是你吗?” 单仁微笑,“不敢不敢,过誉过誉,承让承让。” 贺天鹏说:“你我都了解他。你觉得这回他能持续多久?” 单仁想了想说:“能有个把小时足够了,再久我也受不了。” 贺天鹏愣了愣,明白他的意思后显然动了怒,但极为有涵养地并没有抄起手旁的东西向他砸过来,“单仁!” 单仁干脆地应道:“哎。” 贺天鹏重新恢复了平静,冷冷地看着他说:“不管你想对他说什么,我建议你最好别说。” 第73章 相争 许久后,单仁冷笑了一声,“如果我非说不可呢?” 贺天鹏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话锋一转说:“还在找你父亲吗?” 水珠从沾了水的头发上滑落,单仁有些烦躁地伸手挥掉,“是又怎么样?” 贺天鹏说:“等你真正找出答案,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单仁咬了咬牙,没说话。 贺天鹏接着说:“这世上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如果说有一天你死了对联邦更好,你会怎么选择?你认为他会怎么选择?” 单仁理了理落在前额的头发,反而笑了,“那个什么血脉计划,是你搞的鬼吗?” 贺天鹏平静地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但我建议你最好停止一切调查和行动。等到需要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如果擅自行动,你只会惹祸上身。” 单仁低声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贺天鹏说:“无可奉告。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联邦。” 单仁抬起头来,狠狠地瞪着他,“贺元帅,你应该很了解我都能干出什么事的才对吧。你觉得,我会任人操纵吗?” 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贺天鹏看起来并不惊讶,相当从容不迫地又打出了一张王牌,“我当然了解你都会干出什么事,也知道只要是你不想做的,谁也不能勉强你。但你不是孤家寡人。整个善人集团有多少员工?善人慈善资助着多少个星球?几百万几千万的人会受你影响?赌上这一切来反抗,不值得。” 他说的没错。 混蛋,最混蛋的就在于他说的没错。 单仁说:“求你就直说了吧,我爸到底是谁?” 贺天鹏说:“总之不会是我。” “是吗?那还真是谢谢了啊,没给我来一出有情人终成兄弟。”单仁低沉地笑了几声后,面孔忽然在愤恨中扭曲,一把抄起手边的石子,狠狠地向贺天鹏砸了过去。 贺天鹏并不躲闪,甚至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小石块从他身上穿过,“噗”地一声掉进了水里。 单仁又搬起了一块比刚刚大十几倍的石块,看向贺天鹏,“反正你的意思就是——老子就他妈是个棋子,还他妈是想牺牲随时都可以牺牲的那种小炮灰?” 贺天鹏说:“你是一颗重要的棋子。重要到影响全局。如果有一天需要牺牲你,说明我已经快要满盘皆输了。” “都他妈是棋子,有他妈什么差别!” 石块砸出去的同时,贺天鹏的影像消失了。飞来的石块不但连他的影像都没碰到,还让单仁脚下一滑,落进了溪中。 溪水冰凉刺骨,直有大半个人深。单仁扒着岸边,试图站起来,却再次滑倒,呛了一口水,咳到有点恶心,立刻从空间掏出个密封袋,撑开吐了一阵,又含了口水漱口,一并吐进去后将袋子封好扔回空间的废物处理器。 贺天鹏还真是把他的弱点摸得一清二楚。 有些事情,他确实不得不顾忌。 在这些最终水落石出之前,他最好还是不要跟别人扯上关系了吧。 单仁这样想着的时候,扒着水边的石头想站起来,却再次滑倒,气得锤了石头一拳,结果除了手生疼以外并没有什么收效。 头又有点发晕了。他干脆就泡在小溪中,揪了一会儿河边的野草,揪秃了一株后贺存心还是没有回来。 又过了片刻,他想了想,将手中的断草洒在水里,借着昏黄的天色看着它们顺流而下,继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逐渐沉下了水面。 片刻后,贺存心端着一个粗陶碗,走到屋后的小溪前,“抱歉,出了点意外,耽误了些——单仁?” 眼前空无一人。贺存心四下环顾着,“单仁?你去哪儿了?单仁?” 有什么东西忽然破水而出,单仁抹了把脸,急促地喘息着,看到他后露出笑容,“你回来啦?” 贺存心无奈地说:“你在干什么?” 单仁说:“我下去摸鱼了,想抓一条上来逗刚才那只猫,结果没抓着。你快来拉我一把,我上不来了。” 贺存心将碗小心地放在了附近平整的地上,接着走到溪边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扯了出来。 单仁哆嗦着往手上嗬了几口气,“我的亲妈,底下还真冷。” 贺存心脱下外套作势要披在他身上,单仁连忙一躲,“那什么——咱赶紧进屋,我要烤火去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差点一脚踢翻贺存心放在地上的碗,最后还是成功找到了门,但手刚摸上门把,就觉得猛烈的困意袭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光荣断片了。 等到再次有了意识之后,他觉得光线有点刺眼,于是伸手挡在眼睛上,另一只手撑着床坐了起来。 贺存心的声音响起:“感觉如何?” “挺清醒的。”单仁说,“昨天我……后来怎么样了?” 贺存心却一怔,“你的声音……” “我的声音怎么了?诶……”单仁猛然发现他的鼻音相当重,吸了吸鼻子发现几乎全堵住了,嗓子也有些发痒,“哈,是不是特有磁性啊?” 贺存心没好气地说:“有什么磁性,吃药。” 单仁甩了甩头,接过他手里的药片,一股脑倒进嘴里,继而端起水杯灌了几口,“看这天色都中午了吧,不能浪费时间了。——有新的线索吗?” 贺存心说:“小红说在另一条下山的路上找到了另一个弹壳。她现在应该是翻过山去往隔壁镇了。” 单仁摸了摸下巴,“那可不太好,咱们得追去。” “不去。”贺存心拿回他手中的空杯子,“等你好一点再说。” 单仁挥了挥手,“没事儿,不影响行动。咱们早点找到早完事。” 他说着开始满地找鞋,接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变成了与南陶村风格相似的,想必是昨天晚上他衣服太湿,就算材质特殊干得快也不好湿乎乎地糊在身上,于是贺存心就向村长借了一套的原因。 他扯了扯衣袖,还是没有点破这一点。 贺存心忽然开口:“为什么这么着急?你昨晚还说……想一直留在这儿呢。” 说起昨晚,单仁猛的想起贺存心走之前他说的那句“等你回来有话要说”,于是立刻绕开这个话题,“这不是怕孟姜南催命嘛。而且孟姜女现在不知道和谁在一起,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对她有威胁,变数多了不少,还是早点找到好一点。今天我们两个单独去,开上闪人号,一定能截住他们。” 贺存心看着他,明显还有话想问,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走吧。” 两人出去道别。单仁一觉睡到大中午,陶小红早就吃完饭带着大黑大黄出去疯玩了,覃玉确实留宿了一夜,但清晨就回到了城中医馆,家里只有陶村长一个人。陶村长仔细问了问他们去向和需要什么东西后,又叮嘱了几句上山不要留到晚上之类的话,将两人送上骡车目送了他们一阵后才回去。 距离他们停泊闪人号的地方有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单仁本来已经习惯了坐这种车,但今天本身就不太舒服,一路上又被颠了个七荤八素。而更奇怪的是,连一直以来都没什么问题的贺存心脸色都不太好,像是在强忍着不示弱。 单仁问道:“你怎么了?” 时值正午,太阳暴晒。贺存心皱了皱眉头,抬手遮了一下,接着说:“没事。” 单仁挪了挪,想尽量帮他挡着点,“你还总说我逞强呢。我看你也是挺爱逞强的,像这种……” “单仁。”贺存心打断他,“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话题猝不及防地又回来了,单仁干咳了一声,“诶,有吗?” 贺存心扯住骡子,让车停在了路中央,看向他,带着一丝愠怒,“你能不能别这样?你不说的话没人勉强你,既然要说,为什么……” 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抓住绳子的手指收紧了,目光不甘心地在单仁身上又粘了几秒,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车子又缓缓动了起来。单仁说:“我要是方便说,一定会说的。” 贺存心说:“既然这样,那就随便你吧。” 他这个语气有点不太对劲。单仁笑了笑说:“你别着急嘛,该说的时候我自然会……” “既然不方便,那就别说了。”贺存心再次打断他,“我也没那么想听。” 明明是单仁自己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时暴躁的戾气忽然涌上心头,昨天和贺天鹏对峙时的怨恨一股脑爆发出来。“爱听不听!” 这句话忽然音量加大,四个字破音了好几处。吼完了之后他感觉心跳抑制不住地加快,耳内嗡嗡作响,想说句话补救却喘不过气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半晌后,贺存心生硬地说:“到了。” 他说完就要走,单仁连忙抢着过去拦他,“贺存心你听我说,不对劲。有什么很不对劲。” 贺存心僵了僵,推开他的手,按照他们留下的记号向向闪人号的方向走去。 单仁立刻跟上去。 闪人号开启物理隐形状态时,已录入指纹的触碰可以使它显形。贺存心停下脚步,伸手去触碰空中的东西,却陡然愣住,“你说得对,果然不对劲。” 单仁说:“怎么了?” 他向前迈了一步,站在了本应停泊着星舰的地方,“闪人号不见了。” 第74章 过往 闪人号不见了。这个严峻的事实让两人暂时把刚刚莫名而起的不愉快抛开,协力开始调查附近的环境。但与上次不同的是,任凭他们再怎么仔细检查,也没有找到脚印、拖痕和一切入侵的痕迹,就好像它凭空蒸发了一样。搜寻孟姜女星舰时的定位仪也用上了,却与上回一样没能得到结果。 怎么回事?偷星舰大盗吗? 上回孟姜女的星舰失踪,他做出的推测是孟姜女与别人结伴出行,这个别人极有可能是她的记者同行。有可能两人貌合神离,而这位同行趁孟姜女不备将她的星舰弄走,准备到时候让她暂时困在莫是星方便自己独吞成果。 但总不会是也有开万事屋的同行来对他们做一遍同样的事吧。 单仁咬了咬牙想:“假维斯,能与驾驶系统取得联系吗?” 假维斯说:“闪人号系统已经开启低电量保护,无法取得联系。” ……不是吧。 闪人号可是他下血本买的,绝不能就这么丢了! 单仁心里烦得要命,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干脆挥出一拳,猛地捶在了身旁的树上。 这一下可好,“咚”地巨响后花瓣簌簌落在他身上,骨头断裂般的疼痛从一点逐渐扩散到整个拳头,他紧紧咬着牙,却还是不禁吸了口冷气。 贺存心见状皱起眉头,看起来有些不大高兴,“你怎么总是这样作践自己?昨晚就是,怎么劝你都不听,最后折腾成这样。让别人担心,你自己满不在乎,这样很好玩吗?” 单仁正疼得要命,闻言没好气地答道:“你管我?我又没逼你担心。” “你是没逼我,是我自己——”贺存心说到这儿时再次紧紧皱起眉头,沉默了几秒后压低了声音,“不对劲……以前我们会因为这种事吵架吗?” 单仁揉着拳头,呼出一口气。 他也早就有这种感觉了。熟悉起来之后,两人的关系只紧张了两次,上一次是他和张天远的谈话被听到时,在那种情况下贺存心不生气反而才更奇怪。再上一次则是在宝矿星的审讯室。但那次单仁被揍得七荤八素,贺存心也刚刚逃得一劫,两人的状态都不太好,这才小事化大,差点闹翻。 而这回…… 就好像是有什么在刺激他的情绪一样,负面的想法抑制不住地涌出来。就算是说他被昨天和贺天鹏的破事影响了,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到这个地步。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讽刺的是,这种情况刚好可以破除一下最近他们两个之间越来越不对劲的气氛。 许久后,他开口道:“孟姜女肯定是追不上了。咱们先回去吧,回去看看情况,再想办法。” 回南陶村的路上一路无话。贺存心几次看向他欲言又止,而单仁见状干脆闭目假寐。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和贺天鹏谈过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事情并没有那没简单。偏偏还不能再查下去,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贺天鹏这个人虽然相当令人不爽,但有一个优点却是不容忽视的。他出言必践,从不夸大其词,也不说瞎话。说是兹事体大,就是兹事体大。说是会惹祸上身,就是会惹祸上身。 要是真不听他的劝告,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和从前了无牵挂时不同,单仁现在已经冒不起这个险了。 他叹了口气,伸手搭在额头上。眼睛烧得厉害,就算闭上也难以缓解。他的手指向下动了动,覆上眼皮,凉意让酸痛的感觉舒缓了一点。 浑浑噩噩。就在他几乎要睡着的时候,脑内忽然响起了假维斯的声音:“警告。警告。今日扣除后,你所剩余的圣母值已接近警戒线,如果继续消耗,本系统可能将被迫停机。” 单仁吓了一跳,瞬间清醒了,忙问:“怎么回事?这么快就警戒线了?上回宝矿星和红石星的事不是大捞了一笔么?我没挥霍的那么厉害吧。” “提示:你此前因为‘帮助犯人蒋君求逃脱’获得‘千夫所指’状态,状态解除前所有圣母值消耗增加百分之二十三。” ……特么请问现在才说有什么卵用? 单仁烦躁地想:“你赶紧关了所有不必要的,只留下基础功能。” 闪人号失踪,要是连假维斯都停机,那就好玩了。该找的人没找着,弄一身毛病,自己还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无论如何要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 等到能堪堪看到村长的房子时,大黑和大黄闻声冲过来迎接,但陶小红却没有像平时那样蹦蹦跳跳地跟在它们身后。 敲响门后,陶村长很快来了,“……你们怎么这么快?” 单仁看着他疲倦的神色,不禁问道:“村长,发生什么事了吗?” 陶村长擦了擦汗,叹了口气,“你们先进来吧。小红病了。” “小红病了?”单仁诧异道,“她今天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她怎么样啊,不是什么大事吧?” 难道被他给传染了?那也不对,自从昨晚从饭桌上离席之后他们俩都没见过面。 “唉,现在也不知道啊。”陶村长说,“早上出去的时候是挺精神,但中午我叫她回来吃饭,就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树荫底下睡觉,结果回来就烧起来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春天人易病,以前也是有的。” 他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一阵哭闹声。“……我要大黑!我要大黄!我不管!我就要!呜呜呜……” 陶村长顾不得他们,连忙进屋去哄着,“小红乖,大黑和大黄身上脏,小红生着病呢,就不让他们进来了好吗?等小红病好——” “不管!我就要他们陪我玩!你凭什么不让他们进屋,大黑和大黄会哭的,呜呜呜……” 陶村长又焦头烂额地哄了一阵,好吃好喝地各种许诺,陶小红这才渐渐安静下来,像是又睡过去了。很久后他走了出来,脸上的疲倦担忧之色更甚,“唉,见笑了。小红她一生病就容易吵闹。” 单仁叹了口气,揉了揉鼻子,说:“小红平时多懂事,想必一定很难受吧。有去叫医生吗?小覃应该还没走远吧,林逸声的徒弟应该挺有本事的。” 陶村长说:“医生托小辈去叫了,但没去叫小覃。小覃最近不容易,他师父出门,就他一个看馆子,估计抽不开身。我叫的是城北的杏林医馆的医生,他们也跟林医生一样是几十年前杏林星搬来的,都很不错,只是跟林医生还是不能比。——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我看小白你的脸色也不好,是不是也给看一下?” 单仁说:“没事儿,你给小红安排就行了,我自己有办法。” 贺存心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两人回到屋里后,他关上门,过了许久后才开口道:“没想到连小红都病了。” 单仁坐回床上,靠着床头,“最近咱真倒霉。看来他们这儿的那个什么花神也不怎么灵验嘛。” 贺存心像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刚刚对不起,不应该对你说那些话。你本来就很难受了……” “打住打住。”单仁立刻说,“客气什么,我刚才不也挺混账的嘛,扯平了。先不提这个,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闪人号消失,目前仍然不知道是谁动的手。暂时困在这里是小事,反正他叫善人号那边再送星舰来就行。但暂时交通工具的缺乏让他们没法追到提前出发很久的孟姜女,而动手转移星舰的人也成了暗中的一个变数。 真是什么坏事都碰到一起去了。假维斯现在又是半瘫不摊状况,不可能什么都依靠它。再退一步讲,如果是平时到还好,偏偏他现在还蔫了吧唧的,有心想使力气却使不出来,想理清楚思路脑子却又像搅糨糊。 贺存心走过来,手背覆在他额头上片刻,接着皱眉,“低烧。你不要再逞强了,还是让那个医馆的医生来看看吧。知道你不喜欢,如果闪人号还在,还能用闪人号的检查设备看,现在这种情况,只能勉强一下了。但既然是杏林星的医生,想必不会太差。” 单仁挪了挪,躲开他的手,“再好的医生还不是按病开方子,我这儿什么药没有,就不费这钱了。” 贺存心认真地看着他,“单仁,你有时候真是……太顽固了。” 单仁笑了一声,纠正道:“是‘坚持不懈’。” 贺存心说:“为什么这么坚持?” 单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许久后垂下眼睛,“真的想知道的话,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你问我为什么不喜欢看医生是吧。” 贺存心面色微变,“你说是因为不愿意任人操纵。” “的确有这方面原因,但不是全部。”单仁说,“——我以前被我的医生刺杀过。那是我最信的人,还是我最好的兄弟之一。” 听到这儿,贺存心似乎已经开始后悔开启这个话题了,但想了想,还是没有打断他。 单仁继续说:“他问,大哥,上回的伤怎么样了,我给你看看吧。我说成啊,然后躺好了给他看。后来那滋味真是忘不掉啊。” 他拍了拍自己的后腰,“就在这儿,三刀。然后是别的地方。一刀刀割下去,不致命,流血但不多,就是疼。他不想让我那么容易地死掉。” 贺存心一时间有些失神,像是在消化他忽然说出来的这件事,又像是有些内疚。 单仁说着又笑了,却不同于他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此刻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阴森森的,“放心吧,我当然照样讨回来了。现在没工夫详细说,以后我找机会给你展示一下。——算了,没事儿提这个糟心事干什么,我们刚才说到哪儿来着?” 贺存心早就在为挑起这个话题而愧疚了,闻言立刻将话题引回正事,“我们正说到该怎么办。” “对。”单仁说,“我已经联系了潘宸,发了他坐标,叫他把最快的扇人号送过来。预计一天左右就到了。” 贺存心想了想,“你是说,先暂时离开莫是星吗?” “离开倒是不着急,只是有备无患。”单仁说,“在找到孟姜女之前绝不走,我可不想自砸招牌。” 贺存心点头,“虽说如此,但现在我们已经完全陷入了被动,能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 “陷入了被动不假,但我们能做的事其实还有一件——等。”单仁说着,重新靠在了床头,“等我病好。等扇人号到达。等林逸声。等孟姜女追着他回来。” 第75章 等待 “等着?你是在逗我吧!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呀!”听完了孟姜女的话后,甄士凡脸上的表情相当丰富,“你就不能想个更靠谱点的办法吗?” 孟姜女没好气地说:“没办法。” “之前你都有办法的,现在怎么没了呢?你肯定是懒得想。”甄士凡说,“你快想想,不然咱俩都得在这儿困一辈子啊。” 孟姜女忍着怒气,不再说话。甄士凡又自顾自地聒噪了一番,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也越来越底气不足,不安地浑身紧绷起来。 孟姜女撑住额头,紧紧咬牙。 自从她发现她之前得到的线索有误,就开始往回折返。结果好死不死,甄士凡那孙子为了追什么野兔四处乱跑,让他们偏离了原来的道路,彻底在山里迷了路。 这座山与她曾经爬过的各种名山比起来并不大,往一个方向走哪怕遇上点弯路总能走出去。但两人风餐露宿了几天,食物和体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再这样瞎走下去无论是心理还是精神上都受不了。而且在这样的地方乱走还容易遇上野兽。武器虽然充足,但他们俩中有战力的只有她一个,如果遇上兽群就不妙了。 不过,说起野兽…… 孟姜女挑了挑眉毛,打断了仍在嘟嘟囔囔的甄士凡,“你有没有发现,这一路上我们一只野兽也没有遇到?” 甄士凡不满地看着她,“是啊,那还不好啊?你难道一天不跟熊搏斗就不爽吗?” 孟姜女皱眉,“少卖蠢。我是说这很蹊跷——我们去的路上还遇到了不少,回来的时候却不管白天活动的还是夜里活动的全都不见了,能是怎么一回事?” 甄士凡还不明白,扬着声调“啊”了一声,“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呀?” 孟姜女说:“这说明有人在附近把他们赶走,也有可能是猎杀了。” 甄士凡这才瞪大了眼睛,“不是吧?谁那么好,还帮我们清路?” “当然不是在帮我们。”孟姜女站了起来,拔出枪上膛,摆出架势,“不过既然有人在,事情就好办一点了。” 就在这时,他们后方远处又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嚎叫。这类声音之前也听到了一些,那时他们却并没有在意,但现在孟姜女却立刻做手势制止被吓得有点发傻的甄士凡说话,转身,仔细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了过去。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他们终于在树林中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影。 那人身周围着一圈躺倒在地的野兽,旁边还跟着几只猎犬,敏锐地注意到身后的声音,转过身来,枪口直对他们,“别躲了,出来。” 本来还打算就近观察一下,但被发现了也没有办法。孟姜女只得举起双手,从藏身之地走了出去。 但等穿过屏障,直直看到那人的脸后,她立刻呆住了,“你是……林逸声?你不是已经……怎么会在这里?” 那张一度声名赫赫的英俊面孔平静地看着她,并没有被人认出来而有丝毫波动。 林逸声说:“你认错人了。” 他说着扣动扳机。 · 有件事单仁不得不承认——等待除了让事情变得更糟以外,并没有什么卵用。 杏林医馆最初派来的只是个本地人学徒,看了陶小红后说只是普通的感冒,打了针又开了药后就回去了,说有这个保准一个晚上退烧。但一个晚上过去,陶小红反而病得更厉害了,不停地哭闹说胡话,把陶村长急得几乎把家翻过来,第二天蒙蒙亮就又亲自跑去杏林医馆请更加高明的医生来看。 单仁也并不像他自己想象的那样康复的那么快,过了一天后更加没精打采,连葛哔摊都觉得费劲。快捱到扇人号预计到达的时间时,潘宸又发来消息,忐忑地告诉他扇人号在途中不幸遭遇事故,现在已经报废,另一条星舰正在被紧急送过来,但必须得再等上几天了。 他说到最后也一直等不到回音,吓得声音都有点颤抖,问单仁到底怎么了。单仁没力气跟他生气,说了一声“知道了”就切断了通讯。 贺存心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走到他身旁,“没胃口也多少吃一点吧。” 单仁把碗接过来放在床头柜上。他现在反胃反得难受,别说吃东西了,连喝水都恨不得全吐出来。但贺存心为了照顾他和陶小红累了很久,脸色也不太好。为了不辜负他的辛苦,单仁还是拿起勺子舀了几口。 贺存心看出他的勉强,叹了口气,“等到这回陶村长请来医生,还是看一下吧。” 单仁嗓子沙哑,说话太费劲,只得点点头。 贺存心没再说话,只是将他放下的碗重新捧起来,转身要走。 单仁咳嗽了几声,“大黑……” 他停住脚步。 “你……小心点。”单仁说,“这个说不定是传染的。我这边睡一觉就好了,你好好休息,别也中招。” 得到贺存心回应之后,他放下心来,真的睡了一觉。虽然浑身难受的情况下睡着不容易,但确实好过了一些,只是醒来之后头疼得要命,越躺着越疼,只能站起来走动。 房间外传来一些响动,可能是陶村长回来了。他走到门口拉开门,正看到贺存心站在门外,有些惊诧地看着他。 “醒了?感觉怎么样?”贺存心说,“杏林医馆的副馆长来了,我正要去叫你。” 单仁点点头,接着跟他一起走到陶小红房间,却只见陶村长满脸如释重负地与另一个人先后走出来。 走在陶村长身旁的中年人想必就是那个副馆长了。那人趾高气昂地说:“……村长放心吧,杏林医馆跟某些自以为自己医术了得的林医生不同,明白什么是医者仁心。我知道你们家情况不好,这次带小红去医馆治疗,就不收诊费了。只是以后还请多多照顾杏林医馆的名声啊,让大家都知道一下到底哪家才载杰城里最好的医馆。” 陶村长摸了把汗,终于露出一点笑容,“只要小红没事,都好说,都好说。” 单仁却皱起眉头,声音沙哑地说:“这位就是杏林医馆的名医?” 陶村长见了他连忙招呼身旁的中年人说:“傅医生,我说的那位单大白来了,拜托您也给看一下。” 傅医生看向单仁,“嗯,看样子确实不太乐观。不过没事,有我在一切都不成问题。先坐下吧。” 单仁和他在桌旁坐下,咳嗽了几声清干净嗓子后又说:“你刚刚提到,要带小红去医馆?” “对,医馆设备先进,更方便我们观察治疗。”傅医生说着,从他随身带着的医药箱中拿出一支体温计,“你先量一□□温,夹在腋下就行。” 单仁却并没有去接,“你是从杏林星来的?” 傅医生面色有点不太好看,“当然,谁都知道杏林医馆的元老都是从杏林星移民的名医。” 他说话前后鼻音搞不清楚,“杏林星”三个字听起来像“信零心”。单仁说:“既然是杏林星的医生,怎么连杏林星三个字都说不清楚?” 傅医生脸色更难看了,“谁规定杏林星人就一定要把杏林星说清楚了?你到底看不看病,我的时间很宝贵的。” 单仁笑了笑,“不好意思,只是我担心要是杏林医馆人学艺不精,耽误了小红的病情就不好了。更何况她一个小孩子自己去医馆,我们还是有点不放心。不如你把设备搬过来吧。诊金我来付,可以加三倍。” 傅医生不满地看向陶村长,“村长,这位单先生说话可真不好听,他不想让我看我还没有时间呢,可是质疑我们杏林医馆的医术和医品,又质疑我的出身,这就让人很难海涵了啊。如果得不到信任的话,小红的病我们治不了。” 陶村长一听立刻急了,“别,别啊傅医生。小白,你怎么回事?你不能害了小红啊。” 单仁说:“村长,杏林医馆毕竟还是比不上林逸声,不如等林逸声回来……” 陶村长打断他,难得气急败坏地说:“等什么等!等死啊。他整天游荡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愿意等自己等,我们小红等不了。” 单仁张开嘴想说话,但嗓子干得要命,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只得叹了口气,“……对不起,傅医生。是我冒昧了。” 傅医生睨了他一眼,挥了挥手,“没事没事,我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那村长,小红我带走了,一定好好照顾。等她病好了就送回来给您。” 陶村长这才松了口气,眉开眼笑起来,进屋去把陶小红背起来,好言好语地将傅医生送出门外,过了一会儿才回来,看了单仁一眼,似乎为刚刚的态度有些过意不去,“小白啊……你好点没?要不我把之前小红的药拿点来,看看你能不能用得上?” 单仁晃了晃头,“没事。但村长啊,叫小红就这么一个人去可以吗?” 陶村长愣了愣,“嗯……医馆也不会害人,小红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有事的。傅医生不愿意让我去,村里的事也还需要我,一时也走不开。我看你好像很不喜欢傅医生啊?” 单仁说:“我觉得他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没事的,傅医生虽然说话的时候的确不太招人喜欢,但毕竟也在载杰城好多年了,应该是没问题的。”陶村长说,“倒是小白啊,刚才不好意思,小红生病,我有点着急,控制不住脾气,乱说了一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单仁笑着说:“不是什么大事,千万别介意。——那我和大黑先回去休息了,您忙吧。” 话说到这份上也已经足了。陶村长既然那样坚持,他也没有立场继续劝告下去。 两人回到房间,贺存心沉思片刻说:“我只以为是副馆长,没想到是傅家的人……” 摊上这个姓还真是辛苦,单仁忍不住弯起嘴角,但旋即收敛笑意,“傅家在杏林星的事迹,传闻里说的相当糟。” “嗯……”贺存心皱着眉头,“小红就这么被他带走,我也有点担心。” 单仁说:“也没办法,毕竟是传闻,咱们也没证据。” 傅家是杏林星除林家外第二大的世家,近年来有取代林家登顶的迹象。传闻中傅家与家风正直作风正统的林家不同,常出鬼才,水平没话说,但手段总是过为极端,有些研究更是人类伦理所不能接受的,还醉心于生物武器的制作,因此备受诟病。但这些年来因为和总督星的医药界龙头冯家交好,很多传闻都被压了下来,地位也一日千里。 更有传闻说,那个让林逸声失踪的事故实属人为。正是因为他为人正派,一向反对傅家和冯家的作风,又太具号召力,这才惹祸上身。 不过莫是星以外的纷争,估计陶村长也听不明白,也不可能做到冷静下来慢慢听。如果暴露外地人身份详细解释,估计只会引起更深的反感。 现在就只能寄期望于这位傅馆长是个冒牌傅家人了。不过话说回来,就拿单仁跟他搭上有限的那几句话来看,这其实是件相当有可能的事。 贺存心叹了口气,“我们还继续等着吗?” 单仁点头,“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我睡一觉感觉好多了,明天就基本能恢复。如果林逸声那时还没回来,我们就上山找他。” 第76章 赴火 林逸声扣动扳机的前夕,孟姜女敏锐地察觉到危机,抱头蹲下及时躲过,接着站起来扯上懵逼的甄士凡就跑。 甄士凡边跑边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卧槽,卧槽他怎么回事,怎么上来就打人……” 孟姜女斜了他一眼,言简意赅道:“闭嘴,快跑,被追到我不管。” 两人身后传来野兽喘息的呼哧声,甄士凡像是这才意识到身后还有追兵,顿时吓得尖叫起来,“……狼!狼!” 孟姜女白了他一眼,“狼什么狼,大狗而已。声音小点,小心把真的野兽引出来。” 甄士凡脸色煞白,但还是压低了嗓音,“林逸声跟你有仇啊?” “没有。” 甄士凡又紧张地探头看了一眼身后,接着急躁地说:“没有才怪,没有他杀我们干什么?” “闭嘴。要杀早死了。没死死不了。”显然甄士凡是没有这种感觉,孟姜女却意识到,这个林逸声虽然又是开枪又是放狗的,但却并没有要伤害他们的意思。 那一枪很好躲,发射的也只是顶多导致几天昏迷的催眠弹而已。而这只狗…… 比起上来把他们弄死灭口,更像是一种警告和引导。警告的意思是让他们和林逸声保持距离,而引导—— 说出来有些荒诞不经,然而孟姜女仍然有种直觉,这只在他们身后时近时远但穷追不舍的大狗似乎正在将他们引向下山的正确道路。 全速跑了一会儿,两人身上都被各种树丛划出了不少伤口,累得气喘吁吁。孟姜女还能坚持再往前,甄士凡却在被绊倒之后干脆趴在地上不起来了,抱着头喊道:“孟姜女!你赶紧去把那个狼解决了!” 孟姜女拔出催眠枪,“都说了不是狼。”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只有着浓密长毛的灰色大狗,乍一眼看确实跟狼有点相似。见他俩不再逃跑,它也停下来坐下,歪着头看着孟姜女,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他们行动,只得向她走过去,衔住她的衣襟拽了拽,继而向一条小路甩了甩头。 孟姜女欣喜地拍了拍它的狗头,“谢谢你啊。” 大灰狗蹭了蹭她的手,接着又拽了她一下,向它示意的那个方向走去,像是在带路。 听不到打斗的声音,以为没事了,瑟瑟发抖的甄士凡再次站起来,做出一副顶天立地的模样四处张望,结果“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孟……孟姜女,你怎么跟那个狼一起走!” 孟姜女恨不得白他一眼,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说:“我最后说一遍,不是狼。反正我跟着它走,你爱跟不跟。继续在山里困着,饿死活该。” 她说完转身就走,过了好久也不见甄士凡跟上来。就在她几乎要以为这小子总算生出点骨气了的同时,有人小跑着过来,跟在了她身边,小声说:“你胆子大了不起啊……” 跟着林逸声的大灰狗走了不久,他们果然找到了下山的路。但周围的景物跟上次两人看到的很是不同,算一算应该是在那个小城的北面。 途中路过一个村子,本来想补充一下食物,但村民一看到他们就沉下脸色,连小孩子和村里的野狗都掉头就跑,最后什么也没弄到。 甄士凡不满地说:“这里人太奇怪了。我们又不是老虎,躲什么躲……” 大概是因为你就长着一张耍无赖的脸吧。 虽然如是想着,但为了防止他借机更加聒噪,孟姜女并没有这样说出来,“我们是外地人的穿着,又拿着翻译机,肯定显得奇怪。像这种地方的人,大概不会想跟外地人扯上关系吧。” 甄士凡深以为然,嘟囔了几句“没见识”之后说:“你到现在还没告诉我呢。忽然跑那么远,又忽然折回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经过几天被缠着的经历,孟姜女已经总结出了对付他疑问的最好方法,淡定自如地说:“只有聪明人才知道。” 甄士凡果真上钩,为了证明自己是个聪明人冥思苦想去了。孟姜女则加紧脚步,向载杰城走去。 匿名爆料上说这个名叫载杰城的小城镇中很可能存在着不为公众所知的秘密武器研究。几天前她一下星舰,就直往坐标所示的方向走,真的找到了这个地方。但刚到的时候她本来就对那个爆料将信将疑,在城中四处调查几圈也没有找到丝毫疑点,倒是与当地居民用翻译机磕磕绊绊地交谈之后发现山北面的临城最近很不太平,猎户常常在山上看见死掉的野兽。当时她被大哥和甄士凡双重夹击,烦得恨不得毁天灭地,压根没细想,觉得可能是匿名爆料的情报有误,毕竟这样的小地方谁能知道准确的坐标,于是把个人光脑在载杰城南一埋就上山找星舰去了。 直到甄士凡无意间提醒了她,她也忽然意识到——第一,匿名爆料者既然把这件事告诉她,那就是希望她能找到正确的地点,自然不会给她错误情报。第二,爆料者既然连这个小地方城市的名字都知道,一定对莫是星有了解了,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第三,反而是她所得到的情报真实度堪忧。一开始调查就有人指出明路,这样实在是太巧了,简直就像是故意把她引开一样。 那个秘密研究,如果有的话,一定是在载杰城。 但如果把这件事告诉甄士凡,这小子不是听不懂乱问问题就是吓得不敢进城,反正除了添麻烦以外一无是处,所以干脆不说了。 这回进城之后,她比上次更为谨慎,将实时翻译机遮挡住,披上了她所随身带的衣服与这里风格最接近的一件,也没有再去询问路人,而是随着人流走向了城中的公告栏。 围着公告栏的人不少,各个看完了都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微型摄像机将整个公告栏拍了下来,传送给翻译机开始进行翻译。图片识别功能比语音识别要更准确一些,翻译出来的效果也更好。等到走远后,孟姜女拿出翻译机查看结果,勉强在一堆不通的词句中找到了部分有效信息信息。 孟姜女紧紧皱眉。 “南陶村瘟病……来势凶猛……避让……特此公告……” 凑在她身旁的甄士凡念到这儿时脸色大变,抓住她的手臂,“喂,咱们赶紧向北走,躲远点。万一染上毛病可不是好玩的。” 孟姜女一把甩开他,向城南走去。 “你疯了是不是!”甄士凡虽然一直扮演吊车尾的角色,但这回是真的字面意义上地吊在了她身后,用尽全力扯着她,被她拖着向前,在地面上留下一条痕迹,同时吸引了不少目光,“你疯了,你肯定是疯了,瘟疫诶,有瘟疫你还去?有多远躲多远好吗!你想死我还不想呢——” 孟姜女停下脚步,扯着他进了没人的巷子,把他的手指从自己身上掰下去,居高临下地低头看他,“知道你当年为什么被从文曲社刷下来吗?” 甄士凡愣了愣,“你现在扯这个干什么?” “闭嘴。主编是不是单独找了你,说要破格把你提前转正,只要你能完成一次任务,对吧。”孟姜女说,“你当然是欣然答应,然后主编说——小甄,你愿意去混沌内部调查吗?你怎么回答的。” 甄士凡打了个哆嗦,“废话!我当然是骂他傻子,混沌那么大的海盗集团,连星际警卫队都奈何他们不了,被发现连死无全尸都算好的。贺存心都不敢去的地方,还让我去,主编这不是傻是什么!” 孟姜女说:“很好。其实不止你,所有的实习生都被问了这样的问题。那一届只有我一个人合格了,你知道为什么吗?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只说了一个字:‘去’。” 甄士凡冥思苦想了一阵,像是反应了过来,“啊,所以那其实只是个测试,不是真去?” 孟姜女说:“对。” 甄士凡顿时懊恼地抓住了头发,“啊,混蛋,早知道这样我肯定也说去了啊。你也太狡猾了吧,你怎么会知道这只是个测试的?是不是有人提前告诉你了?” 她不知道。 直到她被转正之后很久,还一直在着手潜入混沌内部调查的准备,可一直没有接到新的通知,等实在按耐不住再次去问主编的时候,他却一脸无辜地说:“啊?你居然真信了?”这才把真相娓娓道来。 “明白你为什么被刷下来了吗?”孟姜女说,“不是因为什么被人陷害,也不是什么怀才不遇,只是因为你是个孬种而已。” 她说完后转身,大步往城南走去。 耳根清净了很久之后,身后传来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喊声:“你走那么快干什么?等等我啊……” 孟姜女加快脚步。 甄士凡终于一溜小跑地跟上她,小声嘟囔道:“死了别怪我没劝过你啊。上赶着往疫区跑,真是疯了。” 孟姜女扬眉,“谁说我要往疫区跑了?” 甄士凡惊愕地看着她,“那你往南边走干什么?” 两人刚刚走出城,孟姜女往之前埋个人光脑的方向走去,“通知外界,叫人派医疗队来。之前骗了你,我的个人光脑其实没坏,就埋在……” 她说不下去了,原因是看到自己掩埋东西的地方现在一片狼藉。 走近去看,一个二三十厘米深的坑赫然显现。 ……不会吧! 孟姜女把怀疑的目光投向甄士凡,但后者一脸状态外的白痴表情说:“什么?你把你光脑埋了?我就说怎么定位不到。埋在哪儿了?诶,不会是那个坑吧。啊哈哈哈你怎么这么蠢,埋也埋不好,还留个坑。……诶,你这副表情是怎么回事?” 孟姜女沉声道:“不好意思。看来这个疫区,咱们还真得去一趟。” · 虽然打下了包票,但等到第二天时,单仁并半点没有好转。不光是他,甚至连贺存心和陶村长也都出现了多多少少的病症。 不但如此,似乎是什么不知名的疾病一夜之间蔓延开来,全村人病的病蔫的蔫,有的重有的轻,几乎没有是完全健康的。 一时间人人自危。 陶村长愁眉不展道:“是瘟病。” 他接着解释说,很多年前北陶村也有一场类似的瘟灾,那时候杏林星的移民还没到,村子里的大夫对那种怪病一筹莫展,最后全村连人带畜生几乎都死绝了,整个村子方圆几十里无人敢踏足,过了好多年这才渐渐平息下来。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之后莫是星破例接纳了杏林星的大批移民。 陶村长无力地叹息道:“天灾无情啊……” 单仁却想起了傅馆长和傅家一直以来的传闻,和贺存心对视了一眼,读出对方眼中的忧虑。 要是天灾,恐怕还算好的。 陶村长沉默了一阵,这才像是重新找回了力气,继续说道:“我们已经派人再去把杏林医馆和小覃他们都请过来了。不过现在情况还好,至少还没人丢掉性命。也有可能只是普通的流行病,是我们想的太糟了……” 他说到这儿时,眼中带上了一点希冀,但很快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事情不太可能,“唉,总之……村里人都紧张得不行,再这样下去要出乱子。我召集他们开大会,差不多还有几分钟。你们——” 他欲言又止,有些为难地看向两人。 单仁说:“明白了,我们会回避。” “不好意思啊,但你们毕竟是外乡人。我就怕年轻人不懂事,乱说一些不该说的话。”陶村长说着,又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喃喃道:“要是林医生在就好了……” 但陶村长还是低估了村民的恐慌程度。大会还没有召开,乱子先开始了。先是从门外几个年轻人的喊叫声,继而吵闹声越来越响,气氛紧张,几乎下一刻就要彻底崩开,化作一片混乱。 陶村长紧紧皱着眉头,咳嗽了几声,回屋抄起他的拐杖,准备出去主持局面。单仁也站起身来,跟在他身后。 陶村长停下了脚步,面露难色,“小白,你现在出去真的恐怕不太合适。虽然他们现在还不是针对你的,但……” 如果按照原计划,安安静静地开会,那确实没有他什么事。但现在的情况显然就又是一回事了。单仁说:“怕什么,就是让他们针对我。一致对外,就不会窝里哄了。” 他说着就要往门外走,身形却抑制不住地晃了晃。贺存心立刻上前扶住他。 “对……就这样。”他低声说,“等会儿就这样,撑我一下。” 贺存心点头,接着说:“你想怎么做?” “稳住人心。”单仁说,“到底是谁的阴谋我不知道,暂时也管不着。但这个时候乱了阵脚,全村人都得完蛋。” 陶村长想了想,“你说的也确实有道理,但……唉,总之先站在门口这里听一听吧,听一下再决定。” 两人依言在门口站定。刚才屋里听不清外面究竟在吵什么,站在这里才一听无余。 “……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怎么他们一来就变成这样了?肯定是他们有问题!”“你冷静点,如果他们真的有问题,村长又怎么会让他们——”“村长早就老得不中用了,你们不记得前几年……”“都说北陶村当年遭灾也是因为有人救下了一个生病的外乡人……”“不对啊,我之前看到那俩人了,挺壮实的,不像病鬼……” 门后的病鬼面色一僵,把腰杆挺得更直了一点。 “你看不是就不是?你当你是林医生啊?”“……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带刺?”“你们俩发什么神经……”“找打是不是!”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扭打声再度响起。陶村长无奈地说:“所以我才说啊,小白,你还是不露面的好。” “我知道你的考虑,但藏着反而更让他们疑神疑鬼,不如出去把事情说清楚。不过村长,有件事必须提前告诉你……”单仁转头看向陶村长,有些愧疚地说,“我们不是莫是星人。” 陶村长的拐杖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但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许久后说:“现在没工夫管这些……你要小心,这里人都对莫是星以外的地方抱有敌意,别被他们发现了。” 看来他是早就猜到了,就算这样还能对他们抱有原来的态度。单仁未免有些感动,却还是说:“我就是要去告诉他们这一点。” 他说完后推门出去。贺存心紧跟在他身后,时刻提防着他是否又需要支撑的迹象。 第77章 职黑 在孟姜女明确表示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只会是南陶村后,甄士凡哭丧着脸,“喂,怎么说了半天你还是要去啊?” 孟姜女说:“闭嘴。爱跟不跟。” 甄士凡罕见地真的闭了嘴,默默地爬上两人从城中驿站包的那辆驴车。 他不说话后,孟姜女总算腾出空来对事态加以分析。 个人光脑被人挖走了,这个现象能导出很多个结论。最有可能的是和把他们引开的是同一批人,这说明她来到载杰城以后的所有行动都在那些人的掌控之中。但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些人不可能把现场保留得这么好,简直就是提醒他们注意一样。 还有一种可能。 不会又是大哥派人来了吧? 安静了好一会儿后,甄士凡还是忍不住说:“喂,你真的不怕死吗?” 孟姜女说:“怕什么死,越怕越死。” 甄士凡扣着板车上的木刺,小声嘟囔说:“可是还是忍不住会怕啊……” 孟姜女瞟了他一眼,态度稍稍有所松动。“等会儿你到了之后躲好,尽量不要跟人或动物接触。不要碰水,不要碰食物。站在通风处。” 甄士凡忙不迭点头,“然后呢?是不是这样就不会死了?” 孟姜女说:“这样可以让你死的不那么惨。” 甄士凡脸色刷白,顿时准备跳车,被她一把抓回来。 孟姜女忍不住笑了,“逗你玩的。没那么容易死。你想想,这里的医疗水平很有可能还停留在几百年前,很多疫苗都没有出现的时候,那时连现在看来比感冒大不了多少的病都能夺人性命。往好处想,说不定那对于我们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自然也就不会死了。” ……当然,这只是往好处想。 不过甄士凡听了她的解释倒是松了口气,又恢复了自信满满的欠打样子,“哼,不过如此。走走走,咱们快点,说不定还能多救几个人。” 比他知道更多内情的孟姜女自然没有他那么大的自信,但还是催促着驴子,让车走的更快了一点。几十分钟后,他们终于到达了一处聚落,应该就是公告上所说的南陶村了。 四顾无人,一片沉寂,连条狗也没有。甄士凡想起她刚刚说尽量不要和人接触,心想幸好没人,拍着胸膛舒了口气。而注意到不对劲的孟姜女再次皱起眉头。 两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终于在不远处听到了人声。顺着声音继续向前,只见一座砖瓦房前的空地前似乎围着不少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孟姜女立刻扯着甄士凡藏在了一旁的屋后,丢了一个微型摄像头,躲起来继续窥视。 十几个少年像是刚打完一场架,此刻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惊恐地纷纷看向前方的什么。孟姜女拉近镜头,看清了那两人的脸。 甄士凡瞪大眼睛,努力压低着走了调的嗓音:“卧、槽!单仁和贺存心?单仁?和贺存心?他们俩怎么会在这儿?不对,他们俩怎么会在一起?” 孟姜女同样惊讶,但却还有另一重原因。 ……单大白和贺大黑? · 几分钟前。 单仁与贺存心走出门去,陶村长跟在他们身后。村长家门外,两个十几岁的孩子正滚一团,鼻青脸肿却还是继续大打出手。围在他们身旁有劝架的有叫好的,但没多久你一拳我一脚陆续都卷了进去,形成了一场混乱的群架。 除了打架的孩子们以外,村长家门口还有几个年纪不轻的老人,见陶村长出门,都放弃了呵斥打架的年轻人,拄着拐杖走过来,落在单仁和贺存心身上的目光带着警惕。 看起来年事最高的老妇人咳嗽了几声,对村长说:“老三,我们都等着你的说法。” “大姐。”陶村长欠身,“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病确实就是两位外乡人带来的,更何况现在大家都还能活动,病状也不算重,指不定并不是什么瘟病……” 大姐眉毛拧成一个疙瘩,“非得要等死了人了,你才愿意把他们赶走不成!” 陶村长毫不退让,“大姐,客人既然来了南陶村,就没有被扫地出门的道理。” 大姐说:“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是难道南陶村的安宁你就不顾了吗?祖祖辈辈辛苦守护了几百年,难道就……” 她的话还没说完,群架的那边忽然发出一阵惊叫,“杀人了——杀人了——” 陶村长丢下这头,立刻走过去,拨开人群,“怎么回事?” 被人围在中央的少年捂着额头惨叫,“要死了,我要死了……” 另一个少年手上拿着石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人,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接着慌张地结巴道:“我我不知道,我就就就是有点气,然后就就就控制不住……” 挨打者的同伴怒吼了一声,也抄起一块石头向他砸过去,被惊叫声打断的混战再次开始。这回更加难以控制,陶村长气得拿拐杖重重地敲地板,全力的呵斥声却被淹没在了少年们的怒号声中。 就在局面进一步失控之前,空中忽然爆发出炸响。南陶村人都没听过这样的声音,一时带了带,架也忘了打,纷纷被镇住了,觉得像是打雷,但抬起头来却是晴空万里。终于有个见识多的少年叫了一声,爬起来指向单仁,“他……他他他手上那个是枪!大狗熊大野狼挨一下都能死的那个!” 少年们虽然没亲眼见过,但都有耳闻,一时间吓得不敢说话,全都看向了那个有“枪”的青年。 那个外乡人手上举着一个泛着银光的小玩意,小玩意细长的管子朝天,还冒着白烟。注意到他们的目光,那人也看了过来,面色冷冷的,手上的枪有意无意地动了动,像是下一刻就要调转过来一样。 仅剩的骚动也平息了下来。大概是知道自己肯定比不上狗熊,挨上一下也活不成的缘故。沉默维系着脆弱的平静,一秒一秒地向后延续。 不知道过了多久,单仁轻轻笑了一声。 · 甄士凡激动得语无伦次,“单仁和贺存心一起,我的妈,两个流量宝,这一看就是头条啊。快拍,拉近拍。他们俩贴的那么近干嘛呢,啊哈哈,我早就说了他们俩有问题,什么审判不审判,一看就是装的……” 要是以前,听到这样的推测,孟姜女肯定会面不改色地笑他一通,但此情此景……她想起游戏里单大白和贺大黑头顶上大大的“执子之手”标志,不禁陷入沉思。 甄士凡还在继续低声念叨着:“好家伙,单仁手上还拿着枪呢,枪口还冒烟。我就说刚刚怎么好像听到砰一声响,你还说我听错了。他在干什么?威胁淳朴农夫?还笑,你看他笑得,果真是丧心病狂啊,哈哈哈他又有新的黑料了……” 就在这时,贺存心有意无意地瞟向摄像头。孟姜女立刻捂住甄士凡的嘴,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在脖子上一划,继而狠狠地瞪着他。 · 单仁对这一枪造成的效果还算满意,将它收回去,又向贺存心身上靠紧了一点,“那边的小孩子们刚才说对了,这回的疫情恐怕也不容小觑。但是有一点,大家似乎没有意识到。” 大姐颇为忌惮地看了一眼他刚刚拿枪的手,但还是上前一步说:“你这个东西是哪里来的?你不是莫是星人。” 单仁点头,“的确不是。” 她立刻气愤地瞪了陶村长一眼,“祖辈上传下来的规矩,不能引莫是星以外的人入村,你忘了吗?就算你忘了这个,十几年前你家小兰和小兰媳妇儿是被谁带走的,你也不记得了?” 陶村长直视她的目光,平静地说:“大姐,你听他说完。” 单仁紧接着说:“有一点你们都没有意识到。就算疫情真是我们两个带来的,你们把我们赶走,也不能解决什么问题。该病的还是会病,该倒下的还是会倒下,再这样下去,只会重蹈北陶村的覆……” 大姐彻底被他激怒了,刷刷挥着拐杖一副要上来抽他一顿的架势,“我不许你这么咒人!” “不是我咒人,这是事实。”单仁说,“如果再这样浪费时间,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想解决,就听我说完。” 大姐身后稍显年轻的长者怒不可遏,拄着拐杖就要向他走过去,“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我看你才……” 很快冷静下来的大姐却拦住了他,眯起双眼,低声说:“听他说完。” 单仁继续说:“退一万步讲,无论事情会不会演变成最糟的地步,都要做最坏的打算。听好,家里有病重不能起身的有多少人?” 灰头土脸坐在地上的少年们面面相觑,最后把探寻的目光投向陶村长。长者则纷纷看向那位被称为大姐的老妇。 大姐瞟了陶村长一眼,最后轻哼了一声,没表示。陶村长点点头。 得到许可之后,一个小姑娘有些胆怯举起手,“我家小妹。” 可以预料。单仁想,小孩子总是比较容易受影响。 眼角肿起的少年从地上爬起来说:“我奶奶。” 这也没错。大概并不是每位老人都能像那位大姐一样健康到可以挥拐杖来揍他的地步。 和他一样打得最凶的那位也说:“我家旺财。” ……旺财什么鬼?狗名吗?敢情不是陶小红一个人的问题,南陶村狗的名字都是这种画风? 不过,如果连狗也能感染的话,那大黑和大黄…… 单仁正想着确实好久都没见到它们了,也不知道是去了哪儿,不禁出神,直到被贺存心捏了一下手才反应过来,“很好,村里有没有大厅之类的地方,把症状较重的人转移过来,集中照顾。自认为身体好,能干活的人到我这里排队领药。这个药每个人都要用,虽然肯定比不上你们林医生的,但肯定比没有好。不要用杏林医馆的。——派去杏林医馆请医生的人呢?” 进城找医生是年轻人的活。几个看起来稳重一点的少年互相对视,纷纷露出“我也不知道啊”的表情。 单仁说:“那好,趁早别等了。就算请到也别让他们进来,因为如果这次真是人为的话,就属他们的嫌疑最大,在完全澄清之前还是不要信任为好。” 大姐看向他,仍然充满戒备地说:“那请问你又要怎么澄清你自己呢?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药就是没有问题的?” “我没证据澄清自己。”单仁话说的太多,嗓子又哑了,忍着咳嗽说,“但是,不听我的,你们就只有完蛋。明白?” 大姐脸色沉了沉,却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一拐子挥过来。“……你最好不要耍花招。” 单仁说:“我犯不着。” 大姐对他这样的态度自然是万分不爽,正打算开口说什么,却被身后的声音打断了。 “等等——”陶村长听到有关杏林医馆的指控后一直发着愣,现在才反应过来,完全不复刚才的平静,绕过大姐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向他走去,“等等,你说杏林医馆……怎么回事?你说这些事是他们搞出来的?” 单仁叹了口气,“只能说是怀疑,不能十成十肯定。但……” 但恐怕也差不了太多了。 想载杰城这附近,有能力搞事的就只有林逸声和杏林医馆。但林逸声美名在外,再加上他和覃玉只有两个人,想告研究实在势单力薄。与之相比,声名狼藉又人多势众的傅家则更有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更何况,傅馆长当时带走陶小红的举动,现在回想起来更是怎么想怎么可疑。 混蛋,他要是能早点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情况,当时绝对不可能放任那种事发生…… 陶村长脸色惨白,长了几次嘴也没能说出话来。单仁明白他的心情,再次叹了口气说:“放心。有机会我们一定会去把她找回来的。” 这话大半都是安慰。毕竟时间都耽搁了这么久,如果真是杏林医馆的人搞出来的事的话,小红说不定早就已经…… 但得到了他的保证后,陶村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长长地松了口气,简短地道了声谢后,立刻开始指挥少年们干活去了。 · 甄士凡听完这席话,看起来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一脸懵逼地说:“怎么回事?单仁这是在帮他们?难道他不应该趁火打劫勒取高额医药费吗?之前他在自由大道之变后趁着医院人满为患贩卖天价绷带的事……” 孟姜女无奈地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其实是你们社编出来黑他的。” 甄士凡愣住了,接着摆出一副“你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的蠢脸,“啊,好像确实是我编出来的。——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说,单仁的大半黑料不都是你们甄相社贡献的吗? 不过,这时候可没有闲工夫跟他扯这个。孟姜女说:“听好,等会儿人散开了,你紧跟着我。我们去找单仁和贺存心。” 甄士凡问:“找他们做什么?” 孟姜女说:“帮忙。” 第78章 险生 单仁和贺存心出现在这里,对孟姜女来说无疑是件有利的事。 虽然对他俩会如此和谐地贴在一起的理由没有准确的猜测,但分开来却是可以分析的。 贺存心很有可能是也收到了匿名举报之类的东西,接着一路查到了这里。而单仁……和大哥关系不错,听说又经营着万事屋之类的生意,八成是大哥发现无法联系她之后派来找她的。也就是说,挖走她光脑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 能与他们联系上,就能联系外界。 与甄士凡所一口咬定的不同,此前她保密并不是为了抢头条之类的理由,而是考虑到匿名爆料的真实性问题,决定自己先来调查取证,等有证据后再做打算。但现在看来就算没有什么秘密研究,疫情也是可以看到的事实了,她必须得引起外界的关注和救援。 另一方面,如果单仁真是来找她的,那也有必要通过他向大哥报个平安。 “帮忙?”甄士凡啧了啧嘴,“你果然是疯了。找谁帮忙不行,居然找单仁帮忙。你不记得之前有个孤寡老人找他帮忙结果被他骗没了棺材本的事了吗?” 孟姜女斜了他一眼,“不是你编的?” “啊是吗?”甄士凡大吃一惊,立刻皱着脸开始回忆,片刻后松了口气,“不是我,是我爸。” 孟姜女挑眉,“没想到你们全家都这么有职业素养啊。” 甄士凡闻言缩了下头,不甘地小声嘟囔说:“有什么办法,这年头写新闻的这么多,又不是各个都像你们文曲社那么威风,不黑单仁怎么会有流量?” 虽说措辞还是一如既往地欠打,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话也没错。现在就连大名在外的文曲社都常常为流量而忧心,有时不得不违背一直以来的原则,通过扭曲一部分事实制造噱头了。 孟姜女想得有点烦心,拍了他一巴掌示意他闭嘴,专心看摄像头传来的画面,“注意,他们看起来要散了,单仁和贺存心一旦落单,我们就过去……” 甄士凡打断她:“为什么要过去?” 孟姜女不耐烦地说:“当然是先跟他们搭上话……” 甄士凡一把抓住她,少见的没有露出他颇具特色的蠢脸,反而一本正经地指责她说:“你傻了吗?多大的噱头,现在上去打草惊蛇,还怎么继续跟拍?” 孟姜女皱眉,试图甩开他,“现在的当务之急……” 甄士凡却攥得更紧了,咬了咬牙说:“我才不管,本来就是来搞新闻的,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你不抓紧我还要抓紧呢。” 孟姜女握紧拳头,刚想发力,就觉得忽然间浑身瘫软,使不上力气。 她瞪向甄士凡,却发现对方也松开了抓着她袖子的手,头晃了晃,垂了下去。 那是怎么回事…… 视野一片模糊,她想看看究竟是被谁袭击了,却在转过头之前失去了意识。 · 贺存心抬起头来,向远处的一个青瓦房看了看,皱眉。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但还是收回目光,看向单仁。 大姐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还是请你给我一个可靠一点的说法,让我能放心地把全村的命运交给你。” “还是那句话,我犯不着。”单仁说,“如果真的想对南陶村动手,我根本不需要用这么麻烦的手段。” 大姐捏紧拐杖,气得青筋暴起,但还是忍了下来,大概是发现自己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但你说的那些什么集中照顾、分发药品,同样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单仁说:“当然不能。这只是权宜之计。接下来我会去把林逸声从山上拽下来。他既然号称是名医,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另外,我还会联系外界,有规模的医疗救援会在一两天时间内到达。” 闻言,大姐抬起头来,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你准备……联系外界?” 单仁说得口干舌燥,掏出水来喝了一口才说:“对。” 她攥紧拐杖的手放松又抓紧,放松又抓紧,很久后才说:“你不能这么做。” 单仁皱眉,“这个时候就不要管什么祖训了吧。” 一旁的陶村长听到了,叹了口气,走过来说:“小白,你的心意我们都明白,但实在是……唉。” 单仁知道让年事已高的人改变心意并不容易,于是转向那群孩子,“你们要想好,不这么做,事情一旦发展到不能挽回的地步,那可就晚了。” 沉默持续了半晌。少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说话。过了很久之后,带头打架的少年说:“可是,如果真的再让外人进来,事情才真的不能挽回了呢。” “对啊。”他身旁年纪较小的小女孩也比划着说:“会有很多那种可以把熊打趴下的东西进来,还有更大的,这么大。上回就有,我还记得我家毛蛋就是这么死掉的……” “我爸妈都跟他们走了。”被陶小红差使过的那个叫小明的男孩揉了揉鼻子说,“他们有好多好东西,让人就想跟他们走。我万一也被骗走了怎么办,我奶奶会难过死的。” 其他几个孩子也纷纷“对啊对啊”地胡乱附和着。刚刚还大打出手的少年们在这个问题上相当默契地达成了一致,相当固执地坚守己见。单仁哭笑不得,却其实也明白他们的顾虑。 为了躲避战乱而退隐到这里的人,本来就对外界有种天生的不信任。会怀着侥幸心理,也是人之常情。 无论如何,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言尽于此。 他叹了口气,“我明白了。现在开始行动,别再浪费时间。” 少年之间商量了一番,最后派出五个来在他面前排起队。单仁出动了空间中所有急救箱和储备药剂,一个个筛选,最后选出具有镇定配方和抗病毒的,给他们每人分了一些,教给他们使用方法。 小孩子们学得快,不一会儿就抱着瓶瓶罐罐找人干活去了。单仁见这边似乎不需要他了,轻声对贺存心说:“我们走。” 贺存心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走向陶村长。 陶村长魂不守舍的,被他叫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见到是他们后面露愧色,“麻烦你了啊,小白……” 单仁笑道:“是我来麻烦你。能帮我找一辆最快的车吗?最好是那种连山上也能走的。” 不用他和外界保持联系倒是有一点好处。两人坐上村长给安排的马车,保持可观的速度向山上行驶。单仁考虑了片刻,从空间里掏出个小包,一股脑塞了大把的东西进去,将小包彻底填满,接着想道:“假维斯,我可能要对不起你了。” 假维斯说:“收到。没关系。” 单仁想道:“你小子还是这么干脆啊……好吧,你去商城看看,有没有什么恢复体力或者保命的小道具之类的,就像打柏拉图那时候的主角光环那种。不过这回不需要那么强力,不死、能动就行。但时间要持续的久一点。” “收到。”假维斯说:“圣光普照道具,可以保持四十八小时不受病毒影响,须消耗2333点圣母值。警告,购买之后你的圣母值会低于警戒线,本系统将暂停使用。” 单仁想:“买两个够不够?” 假维斯沉默了片刻,“本系统停机的时间将会相应延长,直到圣母值高于警戒线后才能再度开始使用。” 单仁诚恳地想道:“对不起啊假维斯,这回我真没办法了。你就先牺牲一下,到时候我肯定积极积德行善,早日把你救回来,怎么样?” 假维斯说:“本系统无条件服从宿主所有符合规则的命令。” 一个程序当然不会有人类的感情,但单仁却莫名觉得他从假维斯的话中听出了难过的情绪,不禁也觉得有点心酸,“……那就这么做吧。” 假维斯说:“收到。购买‘圣光普照’道具两份,使用人单仁与贺存心。本系统将于十秒后停机。十、九、八、七……” “假维斯。”单仁想,“辛苦你了,谢了啊。” 倒计时刚好到“一”,假维斯已经不能回答了。 与此同时,单仁感觉像是从头到脚被泼了一盆凉水,燥热的感觉瞬间消失,鼻子也通气了,嗓子不再像堵着几团棉花那么难受。 贺存心的感觉虽然没有他那么明显,但也察觉到了不同,有些惊诧地看向他。 “好吧,我知道这很不科学。那小子从来就没有科学过。”单仁笑道,“是假维斯。” 他的声音恢复了正常,脸色也不再那么糟糕。贺存心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说:“帮我谢谢它。” “已经谢过了,不能多谢,不然那小子尾巴要翘上天的。”单仁做着拉伸运动活动憋屈了许久的筋骨,说:“话说回来,别高兴地太早了,咱们只有四十八小时。还是得把林逸声找出来。” 贺存心看向苍苍茫茫绵延数十里的大山,“可他现在可能在任何地方。你有什么打算?” 单仁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再次也认识到了任务的难度,无奈地说:“就算机智如我也不是万能的呀。没什么打算,就找吧。” 贺存心问:“不先去找覃玉吗?” “找覃玉?”单仁向他凑近了一点,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他呢。” 贺存心脸色僵了僵,“确实不喜欢,也还是不觉得他值得全盘信任。但他毕竟救过你……而且既然是他的师父,他应该更了解才对。” 单仁笑了笑,“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村子里面还需要他,这里有咱们俩就够了。” 马车很快爬上了山,差不多有上回发现孟姜女踪迹时的高度。两人下了车,将马栓在附近的树上。 假维斯不幸狗带,它留下的空间也随之不能用了。幸好单仁料想到这一点,提前把他们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取了出来,放进了挂在腰带上的小包里。 他将那个小包打开,取出一把小圆片,递了一半给贺存心。贺存心看了看,显然认了出来,神色微讶,说:“你怎么连这个都有?” 单仁耸了耸肩,“善人科技的小把戏。你在军校应该见过,专门用来野外寻人的。” 贺存心笑了,“这个东西可是禁止仿造的,我好像又掌握了一点你的罪证。” 单仁用调侃的语气说:“那你还会把我送上法庭吗?” 贺存心想了想,“嗯……我们两个一起上法庭倒是有可能的。” “呸,少乌鸦嘴,赶紧干活。”听到他的话后,单仁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其实相当高兴,连带前进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这个小圆片俗称变色龙,体积小,轻便,监测范围广,投放之后会根据环境的颜色变化,在野外很难被人发现。开启之后,一旦检测到有人踏足附近,就会自动传回警报,将坐标显示在终端。准确度很高,但主要的缺点就是不能识别目标,也就是说只要是人都能被检测到。不过没听陶村长说山上有什么聚落,会出来混淆视听的人应该并不多。 本来分头行动投放地会更快一点,但单仁现在还处在战五渣的状态,万一遇到危险恐怕打不过也跑不及。保险起见,两人还是走在了一起。 一个变色龙的检测范围是半径五十米的圆形区域,他们有大概两百多个左右,能覆盖将近一公顷的地方。虽说布满整座山肯定不够,但他们其实也不用毫无缝隙地全覆盖,只需要在人能走的地方布置就好。更何况林逸声肯定是要走动的,只要能在附近其中一个擦边检测到他,得到大致的坐标就可以了。 理论上确实是这样,但是真正投放起来也是一件大工程。走了好几个钟头后,单仁累得几乎抬不起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坐在身旁的一块大石头上,“我的妈,要是闪人号还在就好了。” 贺存心看起来倒是并不算很累,但也陪他坐下说:“如果闪人号还在,我们也就不用这么麻烦地找人了。” 这倒也是。单仁想着,皱起眉头,“说起来——弄走闪人号的,难道也是杏林医馆不成?” 贺存心说:“不能肯定。只能说他们嫌疑最大。” 虽说如此,但怎么看杏林医馆的那个馆长都没有做大反派的气质和能力,弄走闪人号那么严谨的现场完全不像是他的手笔。如果不是单仁看走了眼,那就是背后还有个更强力的人。 他出神地想了片刻,同时挠着下巴上结痂的抓痕。 贺存心看向他挠了一指甲血的手,皱起眉头,“天色晚了。” 单仁下意识地抬头,从树枝遮挡的间隙的确可以看光线已经暗淡了许多。 贺存心站了起来,“之前陶村长嘱托过,在天黑之前最好下山。” 两人已经走到半山腰,较为深入的地方,没有个把小时恐怕回不到平地。考虑到这一点,单仁最后锤了捶腿,也站起身来,打开了变色龙的总开关。“唉,看来这东西今天是布置不完了。先弄这么多,往回走吧。” 两人根据指南针判断了方向后,掉头向马车拴着的方向走去。走出有一会儿后,单仁正在盘算着往哪儿靠着再休息一下,就听到变色龙的接收端传来嘀嘀嘀的警报声。 这东西被设置成远离接收端五十米之外才会发出警报,所以肯定不会是他们自己。单仁立刻掏出接收端查看具体信息,“左前方,距离有一百米,快走。” 贺存心自然不用他提醒,听到坐标后已经冲了出去,他在后面跟着,不到半分钟就到了警报发出的地方,但四周找了几圈都没有看见一个人,也没发现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跑了?躲起来了? 单仁看向贺存心,“肯定在这附近,怎么样,分头找吗?” “不对。”贺存心忽然抓住他的手臂,警惕地望向四周。 他的感官更为敏锐,既然是这种反应肯定是有情况发生。只是这里树林的密度更大,遮挡了不少光亮,让人有些看不清楚。单仁正要打开接受端上带的小灯时,却贺存心被拦住。 他难得有些紧张地说:“有东西向我们围过来了。” 单仁皱眉,“什么样的东西?” 贺存心没有回答,也不用回答了,只是将抓着他的手收得更紧。 围住他们的是一群半个人高的犬型生物,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中模糊不清,一排黄绿色的眼睛像是悬在空中,发着锐利而具侵略性的微光。 第79章 名医 狼群谨慎地围着他们,逐步缩进,却可能是因为仍未确认他们的底细,仍然没有发动攻击。 武器方面还好,单仁身上配着两把枪,贺存心身上也有一把,但战力可能就要不支了。即使是全盛时期,他们两个对上这样的二十几只猛兽也太过勉强,更何况单仁还算是半个病号,体力精力都大不如前。 单仁四周环顾,寻找着退路,“上树?” 贺存心抬头看了看,“不行,太脆。只能突围,跑。” 单仁苦笑,“那也得我跑得动。” 贺存心立刻说:“我背你。” “这可不是游戏里啊。”游戏里感官调到百分之十之后,无论是对重量还是疲惫的感知都相应压低了,当然不累。现实中扛着个大活人,俩人都得进狼嘴。 包围圈又缩紧了点。头狼直勾勾地盯着两人看,仍在评估,却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了。 单仁说:“等会儿我一说跑,你什么都别管,就自己跑。做得到吗?” 贺存心抓着他的那只手再次收紧,指甲深陷,相当直白地说:“做不到。” “好吧就知道。那咱俩一起打。”单仁说着,一手拿上了一把枪,顺口还抖了个机灵,“尽量打,尽量跑,实在不行……就回城复活吧。” 贺存心总算松开了他,笑了一声,“好。” 头狼似乎确认了他们两个并没有什么威胁,对狼群发出命令。四五头狼同时前蹄一蹬,扑了过来。 单仁一枪一个,击晕了两头,调转枪口时没看清楚,击偏在树上打断了树枝,连忙躲闪,却被一头狼咬住手腕,枪掉在地上,顾不得疼,另一把枪拼命扫射,击倒了五六头,但子弹却没有了。 贺存心那边更是不容乐观。可能是意识到他更为危险的缘故,大多数狼都在围攻他。虽然枪没掉,子弹在节省之下也还有,但身上也挂了彩,闪避的速度慢了不少,准头也没有原先好了。 眼看着他越来越吃力,几乎要被狼群淹没时,单仁甩开咬住他肩膀的狼站起来时浑身是血,头晕眼花,刚一站稳就向贺存心扑过去,接着紧紧地扒在他背上。 贺存心挣开他,将两人掉了个个,压在他身上。 “贺存心你放开,贺——” 该死的。 狼群围了上来,血腥味更加浓重,已经没有退路了。早知道这样,丢个手榴弹大家一起炸死好了,还能多拉几个垫背的。 该死的…… 像是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又像是看到一片白白的雾气。单仁眨了眨眼,想开口叫贺存心的名字,意识却逐渐涣散。 · 孟姜女猛然睁开双眼,接着把胳膊从仍在昏睡的甄士凡手中抽出来,开始检查自身状况并观察自己身处的环境。 身上的三把枪被取走,甄士凡手上那块沉甸甸的金子手链也不见了。他们身处一间类似储物室的房间,空无一物,空气阴冷、潮湿、不流动,墙壁惨白,头顶上有一盏坏了一半的灯,地板上和墙壁的一部分还有什么被拆除的痕迹。 应该是地下。像是一间废弃的手术室或者实验室。 看来她的调查惹毛了做秘密实验的人或者组织。但有可能是因为知道她的身份,又对大哥不依不饶的性格十分了解,他们不打算杀掉她,但也不打算让她把秘密带出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 甄士凡忽的“啊”了一声,动了几下,醒来后陡然站了起来,“卧槽,这是哪儿?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在南陶村吗?有人袭击?怎么办我们被绑架了,我们要被撕票了,怎么办,孟姜女快点想办法啊孟姜女!” 他这回倒是难得说对了一点。就是绑架。 既不能杀她,也不能长期让她失踪,又不能让她带着秘密出去。虽然被绑架的是她,但处在困境与被动的却是对方。如果她是那些人的话,为了处理这个矛盾,就会伪装成谋财的绑架。而且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不但要让外界这样想,也要让孟姜女和甄士凡自己也这么认为。由此推断,很可能他们正在莫是星上进行一次大规模行动,在这期间不希望有任何干扰。这同样也说明,在试验之后,她就会重获自由。 但是,绝不能等那么久。 孟姜女看了甄士凡一眼,坐了回去,“你急得跳脚也没用,冷静一点,节省体力。” 甄士凡看她这副样子,以为她一定已经想出办法了,长舒一口气,坐回到她身边,“现在怎么办?我们要不要逃出去?他们要到赎金会把我们送回去吗?等等,他们知道找谁要赎金吗?他们还没问我们呢。再说了,要赎金的话绑我还可以理解,绑你有什么用啊?你家那么穷。” ……穷? 好吧,她的确一直以来谨遵财不露白的家训,也没有暴露过自己和孟姜南的关系。但是,穷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露出微笑,“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孟姜女吗?” 甄士凡思索片刻,“因为你哭长城?” 微笑。微笑。“……你知道遨游的老总叫什么吗?” “废话,孟姜南啊。”甄士凡说到这儿,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诶等等。他叫孟姜南,你叫什么来着,哦对你叫孟姜女……你们……你们……啊?” 孟姜女说:“正如你想的那样。他是我哥。” 甄士凡顿时呆了,半张的嘴让原本长得还不赖的脸怎么看怎么蠢。 孟姜女接着他闭嘴的机会再次站了起来,绕着房间四周装作踱步的样子,一边寻找类似摄像头或者监听器之类的东西。 许久后,甄士凡愤然道:“哈!我就说我怎么会连你都比不过被刷下来,一定是你哥去找过主编了!” ……这么清奇的脑回路也是难得,都不知道是该吐槽还是该为他的自信所折服了。 孟姜女说:“你现在说这个也没用,关键是该怎么……” 镶在墙上的铁门“咔”了一声,接着缓缓旋开。几个戴着面罩的人举着枪率先走了进来。 甄士凡吓得立刻抱住头蹲着。孟姜女举起手来。 接着,一个中等身材、略带一点小肚子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也戴着面罩,说话时的声音经过了变声器的改变,听不出原本的声线。但他的前后鼻音不分,这倒是一个特征,“想活命吗?” 甄士凡颤颤巍巍地小声嘟囔着:“不要杀我……钱管够,管够……不要杀我……最好也不要杀孟姜女……” “……”这么关照还真是谢谢了啊。 那男人却把她的无语当成被吓呆了的表现,语气中带上了一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得意,“想活命,就配合我们。” · 单仁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等适应了光亮之后缓缓睁开一点,定睛一看,顿时瞪大双眼,翻身滚下床。 一个身着白大褂面戴白色口罩的男子手上拿着针管,不满地命令道:“躺回去。” 覃玉从他身后走出来,笑着说:“师父,你不要吓着单先生了。单先生,这是我师父林逸声,你应该知道的。” 单仁松了口气。权衡了一番后,他还是坐回床边,紧张地看着林逸声走近,将药剂注射在他手臂上,“大……我是说那个跟我一起的人——” 他正问到一半,贺存心推门进来,手上拄着拐杖,脚上缠着绷带,显然受伤不轻,但脸上却带着欣喜的表情,“单仁。” 看到他之后,单仁不禁松了口气,四下看了看,发现他们正身处类似医院病房的地方,估计就是林氏医馆的内部了。他看向覃玉,“最后那个是你吗?” 覃玉说:“嗯,我正好在山上找师父,结果听到不对劲的声音,就赶紧跑过去。好多狼啊,我拿师父给的催眠弹才勉强对付过去。” 林逸声在他后脑上拍了一巴掌,“你还好意思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天黑之后不要在山上待着。别以为你机灵就能每次都像这次一样对付过去。” 覃玉捂着头,委屈地小声说:“可我这回要是不去,单先生和他的同伴可就……” 林逸声厉声道:“这个我还没说你呢,又把奇怪的人捡回来,还嫌麻烦不够多?他们自己作死,就让他们死去好了。乱管什么闲事。要不是留着他们还有用,我早把他们扔出去了。” …… 喂,说好的医者仁心呢?说好的圣光普照呢?这什么鬼,这就是联邦第一名医? 单仁心里吐槽着,有些担心地看向贺存心。 这回坏了。大黑心高气傲,听了这样的话肯定忍不住要上去和林逸声唇枪舌战互相讥讽怼个三百回合。 但出人意料的是,贺存心虽然十分不甘,却还是隐忍下来,低了低头,“添麻烦了。” 单仁瞠目结舌。 怎么回事?他撞到头了? 林逸声哼了一声,对贺存心说:“你不想要脚了就继续站着。恶化了的话我不管治,只管锯。” 贺存心没有发表任何异议,只是拄着拐杖走过来,坐在单仁身旁。 单仁抬头看他,“你……还好吧。” 贺存心点头,“倒是你的伤……” 林逸声不耐烦地打断他,“少在那儿你侬我侬。落在我手上伤还好不了吗?省点时间,要说正事了。” 他这话说的倒是没错,现在的确不是说什么“你还好吧”“我很好你呢”之类没营养话的时候。单仁反应过来,脑内过了一遍之前的情况,想起了他们上山的理由,“林医生,我们正在找你,你需要去一趟南陶村,那里——” “我知道,不用你说。”林逸声冷冷地打断他,“那儿已经没救了,现在我们还有别的事。” 没救了? 不对吧,这才多久啊?单仁下意识想看看天色,却发现整个病房里并没有窗户。他抬手想看表,结果表已经不见了,可能是在山里的时候弄丢的。 林逸声说:“别看了,这儿是地下室。你睡了一天,现在是第二天傍晚。” 覃玉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说:“南陶村的事情我找到师父之后就告诉他了,我们回来的时候顺路看了一眼,已经……唉。如果我能快一点的话……” 林逸声哼了一声说:“少天真了,你以为当医生就谁都能救吗?你当你是钢铁侠啊?死在你手里的人永远比活过来的多,记不住这一点的话趁早改行回家种地去。现在快点,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赶紧,我们需要开始下一步行动了。” 已经……没救了吗? 林逸声论起专业的判断来肯定比他要强。既然他都已经这么说了,那就说明恐怕真的没有转机了。单仁想起在南陶村度过的一天一夜,还有陶村长、大黑大黄,深深地叹了口气,“林医生,你说的下一步行动,需要我们配合吗?” “废话,不然我说给你们听干什么?”林逸声说着走到病房的另一端,拨动墙壁上的开关,接着正对着病床的那堵墙上被打上了一块投影。 画面显示的是地面上的情况,布局有些眼熟,大概是载杰城。 林逸声说:“我装的摄像头不多,只能看到部分的情况,已经够了。” 的确够了。傍晚的载杰城本来应该人烟稀少,小商贩都收摊回家,偶尔剩下几个见人就卖力地吆喝着希望能把库存清一清,正如他们第一天进城看到的那样。他们就是在这条街上碰到的陶小红,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蹲在街边啃着不怎么可口的糕点,扔在地上的半个吸引来城中的野犬,贺存心还抱起了一只蹭着他脚的小奶狗。 此刻却全都变了。街上挤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只要是能站的起来的,就在往挂着“林氏医馆”招牌的门中挤。体弱地被挤倒在地,被很多双脚踩过去。还有人冲过来,举着刀一通乱砍,杀红了眼也要将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扒开。 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斥着狂躁与恐慌。街边躺倒了不少人,不知道是死是活。野狗互相啃咬着,咬死了对方就开始攻击人类,撕咬倒下的人。 就算是隔着屏幕也能感觉到那种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单仁的手压紧了腹部。这样的事或许会发生在别的地方,但不该是这里,不该。 林逸声将投影关掉,说:“知道为什么我们待在地下了吧。上面太危险了,现在上不去。” 覃玉抹着眼角,哽咽着说:“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林逸声没好气地说:“那还用说吗?八成是杏林医馆那个傅家的。” 覃玉愣了愣,“怎么会是他们?杏林医馆的人虽然一直都对我们没有好脸色,看起来很凶的样子,但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啊。” 林逸声冷哼道:“这你倒是难得说对了。杏林医馆那个姓傅的一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嘴脸,肯定做不出这么大的事来。他背后肯定还有人。” 覃玉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还有人?是什么人?比师父还厉害吗?” “当然没我厉害,不过比起别人来说肯定要强多了。”林逸声说,“记得我给你看过的那篇文章吗?发表在《医药学人》,作者叫秦或的那个。” 覃玉连忙点头,“对,上面好像就提到了类似这种病毒的研究,师父那时候可生气了,差点把光脑砸掉,说这样的祸害要是真的把那东西做出来,全联邦都得给他陪葬。” “记性不赖。”林逸声难得地称赞道,“那篇文章过后不久,我就听说这个秦或被傅家提拔起来,当了个什么官,然后又调走了,没人知道下落。他那篇文章其实写的不错,这个人估计也有几分古怪的才能。这样的事,傅家人反正是没人有这个能力做的,我看八成就是他。” “秦或……”覃玉念着这个名字,打了个哆嗦,“实在是太可怕了。” 秦或…… 秦祸。这个名字还真是讽刺。为避秦祸而退居桃源的人们在这个远离纷争的地方躲了两百年,最后仍然没能躲过这次无妄之灾。 单仁低声说:“我们能做什么?” “三件事。”林逸声干脆地说,“第一,联系外界求援。这个我做不到,光脑没了。你们来联系。” 单仁说:“好。” 早就应该这么做的,是他之前犯蠢,耽误了太多时间。如果当时不管南陶村怎么说,都坚持向外界求援的话,说不定就不会演变成这种情况了。 虽然假维斯停机,但好歹他还有孟姜女的光脑,破解估计有点麻烦,不过有大黑在估计不用担心。 他一边想手一边摸向腰间别着的小包,却摸了个空。低头一看,发现上面只留下挂在腰带上的别钩,看来也跟手表一样在打斗中被撕掉的。 林逸声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眉毛一扬,“要你何用?算了算了,这个不重要。倒是省的来一群废物帮不上忙还给我添乱,等事情解决了慢慢联系。第二件,上到地面去,能打晕一个是一个。” 单仁说:“明白了,我们能做到。” 在找到彻底解决办法之前,只能这样来减少自相残杀造成的无谓流血。更何况,他还需要把孟姜女找出来。 虽然……从这个情况来看,孟姜女安然无恙的可能性实在不大。尽人事,听天命吧。 林逸声接着说:“第三件,研制疫苗。这是我的事,但也需要你们出力。别紧张,不是叫你们打下手,反正你们也打不了。你们能做的很简单……” 覃玉闻言急忙说:“师父,这不太好吧,我真的觉得……” 林逸声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继续说:“我需要一个实验对象。” 第80章 累赘 甄士凡紧张地看着那几个人的一举一动,下意识地朝孟姜女的方向靠了靠。孟姜女虽然嫌弃,但又怕他因为太过害怕而又犯点什么蠢出来,所以并没有躲开。 为首者让到一边,另一个人抬着摄影机站在两人面前,“看过来。” 孟姜女依言看向摄像头,余光却绕过它,看着几人身后的铁门。铁门并没有完全闭紧,而是张开一条缝隙,说明这扇门恐怕相当笨重,并不容易开关。 不过……办法总会有的。 为首者说了一声“开始录制”之后,站在了摄像机前,“孟姜南,你的妹妹在我们手里。如果想要她回来,就准备五千万通用币的现金,一个人在通用历五月五号零点去往生地。明白了吗?” 他说着让开,做了个手势。一个举着枪的守卫走向孟姜女,将枪口对准她的额头,“起来。” 甄士凡吓得发抖,口不择言地不断小声嘟囔着。孟姜女也想做出他这么自然的表情,无奈演技实在不过关,只得退而求其次,继续假装出被吓傻了时的呆滞。 那人一把将她拽起来,押着走到摄像机前,枪口抵在她后脑,“说几句话。” 孟姜女小声说:“说,说什么……” 为首者说:“向孟姜南证明你自己的身份。” 孟姜女结巴道:“我……我怎么证明?” 为首者冷声道:“自己想!否则……” 他还没说完否则就怎么样,甄士凡就吓得扑了上来,抱住孟姜女的腿,“姑奶奶,你快想,你快证明啊!我不想死啊,呜呜呜……” 为首者横眉,“干掉碍事的。” 眼看着枪口向甄士凡瞄准,孟姜女暗道不好,接着忽然尖叫起来,吸引了所有的注意,“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哥快来救我啊——” 她说到“啊”的时候猛地一手肘击向身后,抢来了抵住她的那把枪立刻扫射,然后也来不及看成果,直接拽上甄士凡冲向门口,用枪管把铁门的缝撬大了一点,钻了出去。 门外是阴暗的长廊,迷宫一般分出不少岔口。警报声大作,追兵从各个方向涌来。孟姜女注意到空气清新了不少,有少许流动,看起来不止一个岔口可以通向地上。 甄士凡尖声叫道:“现在怎么办?我们跑不掉了!” 孟姜女扯着他扑进岔口中,躲过满天飞的催眠弹,接着从衣服内兜掏出一个鸽子蛋大小的圆球,向岔口尽头的门一扔,然后立马抱头。 轰一声巨响后,门锁被炸开了。她用枪管敲开门,接着松了口气。运气不错,洞开的门后显露出阶梯。甄士凡愣愣地望着她,孟姜女言简意赅地说:“顺着这儿,能出去。快跑,别当累赘。” 但巨响不只炸开了生路,也引来了一时间没能找到他们的追兵。听着越来越近的跑动声,甄士凡呆滞的目光忽然凝聚起来,咬了咬牙,推了她一把,“你走!我去把他们引到另一边!” 孟姜女皱眉,“你……” 甄士凡又推了她一把,“少看不起人了,我才不是累赘!哼!” 孟姜女却没有时间犹豫了,拿起抢来的那把枪,矮身冲向门后的阶梯。甄士凡掉头跑向另一条岔路,一边跑还一边喊着“等等我,孟姜女你等等我”。 紧接着是骂声、枪鸣和回荡在狭窄空间的尖利惨叫。 孟姜女只得咬牙,向前冲得更快了一点。 · “实验对象,你是说……” 单仁咽了口唾沫,接着说:“你是说,小白鼠那种?” 林逸声挑眉,仿佛他问了一个再愚蠢不过的问题,“废话,要不然呢?没有小白鼠怎么做实验?不过要说小白鼠效果还是不够好,还是人比较理想。更何况你们俩染了病还这么活蹦乱跳的,肯定有什么原因,值得研究一下。直说吧,你们俩谁可以。” ……医德呢! 单仁皱着眉头,正要说话,却被贺存心拦住了。 他说:“我来。” 林逸声说:“好。那么……” “——喂,打住打住,你们俩自作主张地说什么呢?要不要这么干脆啊。”单仁傻眼了,立刻打断他,拽了贺存心一把,“什么就‘好’了,什么就‘我来’,我还没说话呢。要真非得要小白鼠才能救人,这样自我牺牲的好事怎么能抛下我?我来。” 贺存心皱眉,低声对他说:“别胡闹。” 单仁瞪着他,“你身体状况好一点,应该上去找孟姜女。” 贺存心指了指自己的脚踝,“我这样,上去也会是累赘。” 单仁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不得不咬牙切齿地承认他说的还真没错,“那你也不能……” 贺存心打断他说:“如果你能的话,我为什么不能?” 单仁死死抓住他的肩膀,“我反正皮糙肉厚的无所谓,但你……” 贺存心认真地看着他,也不打算退让。 林逸声看着他们对峙,有些不耐烦地抱起双臂,“不愿意?不愿意算了,还省的我麻烦呢。上头爱死多少人死多少人,反正我在底下躲着肯定没事。” 覃玉闻言连忙拉住他,急切地说:“师父,不行啊。我们可是医生呢,那么多人都在等着我们,我们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 林逸声对这样的论点显然不以为然,但瞟了瞟覃玉焦急的样子后,哼了一声,但神情还是柔和了不少,“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俩快点决定。反正我喜欢那个白一点的,看起来身体好,不容易死。” 贺存心一脸“我跟你说了吧”的欠打表情,单仁却没工夫跟他计较这个,将目光甩向林逸声,脸色刷白,“什么死?你说清楚点,还会死吗?” 林逸声耸肩,“如果我失手的话。” 单仁噌一下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努力忍住上去揍他一拳的冲动。 可能是他的眼神太过吓人的缘故,覃玉有些胆怯地向后躲了一步,拉了拉林逸声的衣袖,“师父,别吓他们了吧。单先生他那么在乎……” “你闭嘴。”林逸声轻轻拍拍他的脑袋,又对单仁说:“你着什么急,没看见吓到孩子了吗?” 贺存心也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早点开始吧。具体需要我怎么做?” 混蛋,他到底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啊!“贺存心你给我坐下。我跟你说,你要是死了,我就——” 单仁脑袋一热一口气说到这儿时才意识到不对,硬生生将下半句话咽了回去,半晌后声音放低了不少,“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跟贺元帅交代了。” 贺存心转向他,抿了抿唇,继而说:“相信我。” 单仁说不出话来,伸在半空中想抓住他的手握成拳头,收了回来。 许久后,林逸声说:“你们干什么呀?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我说了一定会死吗?” 单仁立刻转向他,“但你刚刚说……” “我说:‘如果我失手的话’。”林逸声微微扬起下巴,“你也不想想,我会失手吗?” ……这小子还真够欠打的。但单仁听到这样的保证,心头就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瞬间轻松了不少,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你说真的吗?你能保证?” 林逸声扬眉,“你脑子也练出肌肉了?我长得很像庸医吗?行了都别废话了,那个叫贺存什么的跟我来,单仁跟小玉上去干活。” 贺存心拍了拍他的肩膀,柱起拐杖跟在林逸声的身后走进一扇门,门关上后,上方亮起了“请勿打扰”的红灯。 单仁一直目送他走进去之后,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覃玉,“怎么上去?” 覃玉却仍然盯着那盏红灯,有些文不对题地低声说:“单先生,真的很在意他呢。” 单仁心思还有些恍惚,隐约听到他在说话,却没听清具体内容,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 覃玉摇摇头,笑了笑,带着他走向大门,“这边,跟我来。” · 孟姜女重新站在地面上的时候,天色几乎已经黑了一半了。她被风吹得打了个激灵,接着连忙找地方藏身。但可能是甄士凡的计策真的起了效应,一直都没有人追上来。 十多分钟之后,她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后背放松了,抬手擦了擦冷汗,又将抢来的那把枪攥得更紧了一些,这才腾出空闲来看身周的景物。 她所在的地方似乎是载杰城的市集区,一排建筑物后较为僻静的角落,但远处仍能听到喧闹的人声。 只是……那样的喧闹声听起来有些不太正常。孟姜女站了起来,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向前。 身后忽然传来粗重的鼻息声,她立刻转身,正看见一只灰狗露着沾血的尖牙向她扑来。 孟姜女侧身避开,接着挥枪打在它后脑上。灰狗似乎本身就没多少体力了,被她这么一击后哀鸣一声,倒在了地上。 她想起南陶村的事情,小心地躲开了那只狗,继而仔细辨别着人声的来源,向尽力远离的方向走。 走了一段距离仍然没有出现意外情况,她放松了不少,之前被紧张掩盖的饥饿感从胃里传来,紧接着无力的感觉蔓延全身。 这么说来,距离上一次进食似乎已经有很久了。 孟姜女四周看了看,希望能找到什么还没来得及收摊的小吃车之类的东西,沿途找了一会儿,居然真的被她找到了一个,台子上摆着几堆糕点,旁边还有几条肉干。 然而就在她刚走到旁边的时候,脚腕忽然一沉,被一只手抓住了。 倒在地上的男人面色铁青,手上的力气不断加大,面色狰狞,声音却相当微弱,“带我去……林医生……林医生一定有办法——” 对于这种情况,手上的枪肯定是用不上的,挣脱开似乎也不太人道,被这么拉着更是不行。孟姜女正在纠结该如何是好,恍惚间忽然听到了她的名字。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嗯?” 倒在地上的人抓住了她的另一只脚,用力一扯,她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手上的枪也摔了出去。 接着,喊她名字的那个人冲了上来,“砰”一声闷响后,禁锢在她脚上的力气消失了。 那人向她伸出手,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总算也让我救了你一次啊,恩人。” 孟姜女第一时间将枪捡起来背上,接着定睛一看,认出来人后顿时愣了,“……单仁?你真的是单大白?” 单仁点头说:“可算找着你了。小覃,你过来,好消息,咱们收工了一半。” 一个身材瘦小的圆脸少年跑了过来,“单先生,你跑的太快啦——嗯,这位……” 他看到孟姜女后错愕了一秒,接着反应过来,露出笑容,“啊,咱们见过的。单先生,这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队友吧?” 孟姜女正在回忆在哪里见过他,闻言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所以说,你是来找我的?” 单仁说:“没错。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去再慢慢解释。” 的确是这么回事。尽管疑惑没有完全消解,孟姜女也没有再坚持追问,“回到哪儿?” “回到一个毫无医德的赤脚医生开的野鸡医院。”单仁说着,从摊上捡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结果刚咽了一口就被噎住了,憋着气猛地做着吞咽的动作。 覃玉无奈地笑了笑,“单先生,你对师父的这个评价,可千万别让他知道了。” 单仁花了半天才终于咽了下去,捶着胸口苦笑了一声,小声嘟囔道:“果然,这个还是很难吃啊……” 第81章 欲来 孟姜女到底还是没问出来他们到底要回到哪儿去,但浑身疲惫间下意识觉得单大白是不会骗她的,干脆什么也不多说,只管保持体力,努力不掉队。 一路上单仁不断开枪,击晕了不少失去理智的人,将他们安置在较为妥当的地方。覃玉则负责注射葡萄糖生理盐水之类能维持生命的溶液。两人配合地相当默契,唯一一次意外发生在一只野狗的忽然袭击时。按照单仁的身手,这种程度的突袭本来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清了那只狗的样子后他明显迟疑了一秒。正是这片刻的迟疑坏了事,但在那只野狗扑上来咬住他脖子之前,覃玉却先一步冲过来推开了他。 单仁击晕那只狗,熟练地安置好,紧接着走到覃玉身边。虽然没有过多表现出来,但他投去的目光明显带着担忧,“……你没事吧?” 覃玉看起来惊魂未定,但却似乎没受什么损伤。他站起来,笑了笑,“单先生没事就好。” 单仁打量他一番,紧张的神色这才散去,接着抬手就拍了他一巴掌,“你这小子,真当自己是钢铁侠啊。我能有事?管好你自己吧。” 覃玉委屈地抱着后脑勺,“怎么单先生和师父一样,都喜欢拍我头啊。” “太傻,欠拍。我现在才明白,你师父打你还真打对了。自己都顾不上,没事管别人的死活干什么?”单仁嘴上这么恶狠狠地说着,听起来可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还有,什么单先生恶先生的,叫大白哥哥。就跟小红……” 他忽然不往下说了。覃玉也没有搭腔。不知道为什么,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气氛陡然凝重起来。孟姜女知道一定有缘故,默默旁观着,也没有说话。 半晌后,覃玉打破了沉默,“大白哥哥……之后我们一定会救她回来的。虽然这样的话肯定又会被师父骂了。” “你还没少被你师父骂啊?”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单仁调侃了一句,接着向前看了看,话锋一转说,“要到了。最后一段路小心一点。” 孟姜女恍惚觉得前方的景物有点眼熟,但还没来得及细想,脚下就绊倒什么东西一个趔趄,差点跌倒的时候被一双手扶住了。 覃玉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孟姜女说:“没事,我只是……” 困倦忽然袭来,她后面的话化为了一个哈欠,正要往下接的时候,就听到覃玉说:“大白哥哥,孟姐姐好像昏过去了——” 还没呢。哪儿那么容易晕。就是有点困而已。 她想这么说,却张不开嘴,继而再次打了个哈欠,真的睡了过去。 单仁走了过来,探了探她的鼻息,从覃玉手里接过她来背在背上,“本来还想问问她具体的情报来的……先算了吧,不急在这一时。你去开路。” 覃玉小心翼翼地从小巷子里走到一排建筑物后,捡起一根木棍四周探着,最后掀起一块石板,“这边。” 通往林氏医馆的地道较为僻静,倒是没什么情况。单仁背着孟姜女,虽然有些困难但还是爬了下去。覃玉最后环顾了一番,然后才钻进来,将石板遮在头顶,从内部重新封好。 两人走在狭窄漆黑的通道中,覃玉开着手电走在前面。单仁坚持了一段路,见终点仍然遥遥无期,只得将孟姜女放下了一会儿,自己扶着墙喘了半天,忍不住感叹说:“林逸声这小子还真厉害,这么多地道,怎么挖出来的呀。通风排水呢?都是他一个人做的吗?他到底是医生还是工程师啊。” 估计是听到自己师父被夸了,覃玉看起来十分高兴,“师父的确很厉害啦,不过这些倒不是他做的。在载杰城存在之前这些就有了,第一批住民以防万一建的。因为那时候在打仗嘛,可能会有空袭什么的。后来和平了好几十年,就没什么人记得这个了。我师父当年就是看好这个才选定这里作为林氏医馆的地址,我来了之后跟他一起改造了一下。” 单仁心念一动,“你师父又不是鼹鼠,要地洞干什么?” 覃玉答道:“逃命啊。” 单仁一听这里面大有故事,重新将孟姜女背起来,边走边说:“逃命?他不让别人逃命就算好的了吧。你不会瞎说吧?” 覃玉有点急了,“真的,没瞎说!” 单仁挑着音调,“真的?” 这孩子实在是实诚,对他没什么防备,又急于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都不用单仁继续套就把自家师父的老底交代得一干二净,“真的。我听师父说,当年他被傅家害了,差点死在事故中。那时候我师祖还在,拼尽全力才保住他的命。但他双手双腿,还有大半个躯体都被换成了神经义肢。出了这事儿之后,他就不敢再露面了,师祖就建议他来莫是星躲着。他让师祖一起来,师祖没来,说是他不能走,还有很多病人需要他。” 他说到这儿卡了壳,咬了咬下唇,接着说:“就在师父走后不久,师祖也出了事故,当场死亡,一点救回来的希望都没有。从那之后师父的性情就越来越……越来越和原来不一样了。” 联想林逸声一直以来的作风,“不一样”这个评价还真是相当含蓄。不过想想也对,发生了那样的事,也怪不得他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单仁想到这儿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禁又有些担心起来,“等等,你刚刚说神经义肢……他手不是真的?” 说起来,林逸声一直全副武装,口罩手套一应俱全,从来没怎么给别人窥视真面目的机会,再加上当时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他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覃玉说:“嗯……师父当时受伤很重,没办法。” “卧槽,那万一靠谱吗?”单仁忐忑地咽了口唾沫。大黑还在他手上呢,早知道这样死都不该…… 覃玉自信满满地说:“是师祖弄的,绝对没问题,甚至比一般人的手还要好呢。而且师父是受过训练的,他对肢体的控制本身就比一般人强,不会不靠谱的。” 看到他这么打包票,单仁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对啊,他都忘了。神经义肢是二十一世纪就有了的东西,大遗忘世纪因为军队需求而也有发展,虽然被帝政时代阻隔了,但这么多年过去,现在的技术只好不坏。 虽然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想起这茬来,刚刚在忙碌之下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担忧和心慌再次涌现出来,压得他又有点喘不过气。 覃玉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并没有再和他搭话。单仁很感激他能这么做,接下来的一路上只是背着孟姜女默默向前走,没再重开话头。 过了十分钟左右,两人回到林氏医馆的地下室。林逸声的小黑屋门口的红灯仍然亮着,于是覃玉将孟姜女安置在病床上躺好,忙着给她做各项检查。单仁则站在门前“请勿打扰”的红灯下,盯着门把手发呆。 很久以后,覃玉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大白哥……” 单仁猛地转身,把他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嗯,不好意思,什么事?” 覃玉挠了挠侧脸,有些腼腆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没什么事,就是……孟姐姐没事的,就是有点累了,睡睡就好。” 单仁“嗯”了一声,又转了回去。 半晌,覃玉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大白哥哥……其实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赶在单仁作出反应之前,他又说:“我师父就是嘴上凶,我就是这么被他吓大的,所以明白。他总说我要是不听话就把我当小白鼠解剖,但他其实一次也没这么做过……” 单仁听到他这话有点想笑。废话,要真这么做了那还得了? 覃玉说:“所以我觉得啊,可能师父只是提取血样看结果什么的,不会出现你想的那些……” 单仁挑眉,“你怎么就知道我在想什么?” “有时候……我就是知道一点。师父唯一夸过我的就是这个了。”覃玉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低下头去,“大白哥哥……” 有这么个刻薄师父还真是不容易。单仁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正要说话,就忽然感到手上一片冰凉,立刻回头看去。 覃玉的双手将他的紧紧包裹着,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他低声说:“很快了。很快了,大白哥哥……” 虽然名义上覃玉是来慰藉他的,但此刻两人的姿态却让对方看上去才像是需要被安慰的那个。单仁很少被人这么握住手,不禁觉得有些尴尬,一边试图抽出来,一边说:“嗯,我知道了,谢谢你能……” “大白哥哥。”注意到单仁的意图后,覃玉抓的更紧了一点。他的手与瘦小的外表截然相反,相当有劲,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林逸声练出来的,“你真的……很在意贺先生呢。” 单仁脸色微僵,“……你先放开。” 覃玉低声说:“很快了,再忍忍……再忍忍……” 单仁无奈地叹了口气,“别太小看我了呀,小覃,我还没那么坐不住,能等的。” 再久也能。 覃玉这才放松了一点力道,让他将手抽了出去,接着脸上的表情也恢复如常,“对不起,大白哥哥……但你的手真的好暖和。” 单仁做出一副很凶的样子,“再不许这样了,不然我告你师父去,叫你师父骂你。” “叫我骂谁?”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门就“唰”地开了,林逸声站在门后,毫不客气地朝他挥了挥手:“让开让开,别挡道。” 单仁见了他眼睛顿时亮了,登时把刚刚的尴尬抛诸脑后,直恨不得扑上去喊亲爹,“人呢?人呢?” 林逸声一把将门关上,阻隔了他探头探脑的视线,“急什么急,急着投胎啊?哪儿有那么快。一边去,别在这儿碍事。小玉走,跟我去材料室选东西。”他说到这儿时看到了孟姜女,顿时皱起眉头,“覃玉,我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又随便捡东西回来?” 覃玉跟在他身后,唯唯诺诺地说:“这是之前单先生说的他们要找的人……” 林逸声剐了一眼单仁,“他要找你就找?他是你师父我是你师父?” 覃玉低头,“师父,对不起……” 林逸声瞟向他,神色略微松动,“算了,没工夫管这个。你自己捡回来的你自己看着办,我反正管不着。” 覃玉松了口气,笑着说:“谢谢师父。” 两人走后,单仁继续紧闭的门发呆,同时那只被覃玉抓过的手攥成了拳头,很久之后才因为力竭而松开。 他眉头紧皱,想到覃玉的样子,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第82章 夜袭 林逸声又在小黑屋里关了好几个小时。地下看不到天色,但单仁估计着差不多是凌晨三四点的样子。 覃玉歪倒在孟姜女床边睡着,孟姜女也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单仁则随便借了一件衣服披着,仍然站在门前,困得实在不行了,闭上眼靠在门上。 这样靠了有一会儿,背后忽然落了空。他陡然惊醒,稳住脚步后转身。 林逸声和贺存心正在低声交谈着,隐约听得到“傅家”“当年”之类的字眼。看到他之后,贺存心丢开说到一半的话,露出笑容,拄着拐杖朝他走过来,“怎么还不睡?” 单仁则没有他这么从容,抓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什么感觉?” 林逸声打断他说:“能有什么感觉?我就是扎了他几针而已。你少啰嗦两句,我要说正事了。说完睡觉,头疼。” 贺存心看起来真没什么事,单仁这才彻底放下心,刚刚消退的困意又回来了,不禁打了个哈欠。 林逸声用力拍了拍手,“都起来了,都起来了,开会。” 孟姜女仍然一动不动。覃玉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揉着眼睛爬起来,发现是林逸声叫后立马弹起来,“师,师父,对不起,我……” “不骂你偷懒。”林逸声像是猜到他要讲什么,抢在前面说,“行了,都坐过来,看这个。” 几人依言围着他找地方坐下。林逸声扬了扬手里的一个小瓶子,“东西做出来了,不容易。秦或那小子真是要玩脱了,基因修改病毒这事连大遗忘世纪都没人敢做过,他居然敢动。要不是因为莫是星与世隔绝,这东西传播出去,全联邦都完蛋。” 单仁昏昏欲睡,但意识还处在半清醒状态,听到他说的话想起什么,打算开口问问,头刚一动,就意识到不太对。 ……他居然靠在贺存心的肩膀上了。 单仁顿时清醒坐直,干咳了一声,“那你觉不觉得,在这整件事中,莫是星扮演的只是一个封闭的实验室的角色。” 林逸声扬眉,“挺聪明。秦或这个人具体什么样我不知道,但傅家一向都是这个德行。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在莫是星的这件事肯定只是个引子。” 单仁说:“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们为什么需要这个实验室?如果只是想追求威力的话,根本不用那么兴师动众。退一万步讲,随便抓几个人一试就完事了。故意放在这样的规模……” 贺存心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就像是他们所测试的不是疾病本身,而是它所能造成的社会效应一样。” 林逸声搓着玻璃小瓶的盖子,显然也有类似的考虑,但嘴上还是依旧刻薄地说:“命都要没了,瞎管这些干什么。” “没错。”单仁说,“当务之急是能救一个是一个。我们有批量生产疫苗的条件吗?” 林逸声说:“不够,太慢了,等不及,必须联系外界。”他说到这儿时看向覃玉。 覃玉显然对他的意思心领神会,说:“大白哥哥,你们光脑带了吗?我们转移下来的时候没来得及带,后来我和师父上去看,发现上面被毁的差不多,光脑也被砸坏了……” 林逸声“哼”了一声以表示他说的没错,看来是觉得太丢脸了不愿意亲口说出来。 单仁皱眉,“这可就难办了,我也没有。” 假维斯当机,贺存心的常年锁定,孟姜女的光脑又丢了,本来还想靠林逸声,结果又这样。 林逸声皱眉。 贺存心说:“我知道一个地方肯定是有的。只是想去的话可能会遇到点困难。” 单仁正好也在想这个地方,“杏林医馆。” 林逸声罕见地没有烦急性子,沉思了几秒后说:“杏林医馆,的确会有。但是他们人很多,估计也都有装备武器。” 单仁看向他戴着手套的双手,“要说起装备武器,谁比得上你?” 林逸声瞪了覃玉一眼,“又乱说。” 覃玉立刻低头。 单仁说:“我之前认识一个自称柏拉图的哥们儿,装了个假左手。那个厉害的,掰断骨头都是分分钟的事。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你也应该不会只是单纯地做了个仿真的出来吧。” 林逸声有些戒备地盯着他,“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但我的就只是普通的神经义肢,没什么超人的力量。不过在我的控制下,要比普通人的双手反应能力和精细度都高上不少。怎么了吗?” 他这个人估计被当年的事弄怕了,疑心太重。单仁怕把他惹毛,开口补救道:“别担心,我没什么意思,就是想摸清楚我们个人实力的底线,方便制定计划。” 林逸声锐利的目光又在他身上剐了几下,这才收回来,“据我所知,杏林医馆上上下下的人手有三十个,医术除了那个姓傅的勉强算数,其他都是垃圾,我平时也没关注过。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很有可能他们的本职都不是医生。” “三十个……”单仁摸了摸下巴,“那杏林医馆的总体情况呢?位置和内部结构那些。” 林逸声说:“位置地图上有,别的不知道。” 这倒并不让人惊讶。以林逸声这个急性子,怎么可能有闲情逸致去了解一个他一直认为非常垃圾的医馆,哪怕是名义上的生意竞争对手也绝对不会。 不过,这可就有点难办了。虽然三十人并不算多,放在以前他们大概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但现在闪人号不见了,贺存心受伤无法上阵,覃玉没有战力,林逸声恐怕也差不多,能去闯的就只有他一个,而且也不在最好的状态。 最致命的一点是,他们对对方的底细完全不清楚。三十人只是大概数量,武装程度不清楚,杏林医馆的安全系统情况不清楚,内部结构也不清楚。 贺存心说:“强攻胜算太小。但如果是潜入,我们所了解到的情报不够。” 覃玉忽然想到了什么,高兴地说:“师父,我们还有一件优势啊。” 林逸声眉毛上挑,没有说话。 覃玉继续说:“我们还有你的那张地图呢。大白哥哥他们那么厉害,给他们地图的话,他们一定就能想到办法的。” 林逸声显然还有顾虑,但又沉默了几秒后还是松了口,“在这儿等着。” 他说完后三步两步又进了小黑屋,门一甩后半天不见动静。单仁忍不住问:“什么地图?是地下的吗?” “嗯……”覃玉说,“师父平时藏的很严实,总体的那张图连我都没给看过,只给教了几条走法。这回居然没有拒绝我,看来他这回真的是很想救这里的人呀。” 单仁不敢苟同。林逸声想救人?这个主谓宾搭配还真是怎么听怎么诡异。 覃玉看着紧闭的小黑屋门,感叹说:“现在我明白了……他果然做不到真的袖手旁观呢。” 总觉得他说这句话时的口吻不太对,单仁正想开口时,小黑屋的门弹开了,林逸声拿着一卷纸走过来,“啪”地拍在床上展开,“快点看,无关的不许瞎记。” 单仁大致看了一遍,发现地下的结构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复杂,几乎遍布整个载杰城,他们所接触到的那条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从图例来看,蓝色笔迹画出来的是林逸声这几年来新加的,不在少数,但大概占的比例却只有十分之一。 其中有一条道,出口就在杏林医馆以南五十米左右,但中途要经过无数的岔口,穿插于上下两层,看得人眼花缭乱。 林逸声拔掉笔盖,沉吟片刻,接着一气呵成地从他们所在地出发划了一条千折百曲的红线,边划边连珠炮一样清晰却极快地讲解着沿途注意的事项,快到简直像是不想让他们听懂一样。 找路从来都不是单仁的强项,但贺存心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想必这种程度还没法难得倒他。 林逸声交代完后,将图重新卷了起来,锁回小黑屋。 他这么谨慎的样子看得单仁有点想笑,不禁问覃玉道:“你师父这么小心翼翼的,怎么一点也不担心杏林医馆的人会攻过来呢?” “他不担心,因为有把握啊。别看这里看起来很普通,地道刚建成的时候,这里是预定的地下迎敌时的指挥中枢,防护相当到位,不从地下的话很难攻破。”覃玉说着,笑了笑,“师父比我先来几年,对这里的研究相当透彻,知道杏林医馆的人是不可能在地下找到正确路径的。” 这倒也是。刚刚这一通指示,单仁听着都觉得头晕,而杏林医馆说不定连地下别有洞天还不清楚。 林逸声藏完图纸回来说:“都记住了吧?那就这么定下来了。你和贺存心一起去。现在休息,三小时后出发。” 单仁顾不上吐槽他对人类记忆力极限的莫名自信,急忙说:“贺存心也去?他不行,他的伤……” 贺存心打断他,“我不去,你能找到路吗?” 那确实不行。但是——单仁看向林逸声,“你肯定找得到吧。” 林逸声扬眉,“我不会出去的。” 这点单仁料到了,毕竟以他的谨慎绝对不会让自己暴露在敌人的攻击范围内。“那覃玉呢?” 覃玉跃跃欲试,正准备开口,就被林逸声拍了一巴掌。 “他不行。”林逸声毫不留情地说,“要去就你们两个,把躺床上那个拉起来就是三个。” 要潜入的话人一定不能多,算不算上覃玉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但是……贺存心现在这个样子要怎么个去法?去了不是找死吗? 贺存心显然看出了他的焦急,握住他的手臂,轻声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单仁瞪着他僵了半晌,大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但过了很久之后,他还是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还真是清楚我的弱点。” 贺存心笑了笑,“好好休息。” 房间的床一共有三张,林逸声有单独的房间另算,一张孟姜女占了,还有两张他们三个人分。覃玉本来谦让了一番,主动提出要睡地板,但却受到了包括林逸声在内三个人的联合拒绝,最后只得单睡一张。而单仁则如愿以偿地和贺存心挤在一张床上。 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有些勉强,但距离因此靠的更近了一些。单仁本来就困得不行,又是睡在他身边,躺下之后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寂静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下意识感觉似乎有人正看着他。 单仁懒得睁开眼,又往贺存心旁边蹭了蹭,再次昏睡。 又过了很久,刺耳的警报声忽然响起。 单仁顿时睡意全消,猛地坐起来,手往枕头下掏,却忽然想起来他的枪和外衣一起被覃玉收起来了。 贺存心也起身说:“入侵?” 单仁说:“不知道,你的枪呢?” 贺存心还没来得及回答,房中的一扇门“砰”地开了,林逸声端着枪气势汹汹地走出来。 覃玉慌张地守在大门口,“师父,怎么办?他们来了,就在门外,我们……我们恐怕顶不住。” 林逸声平时神经紧张草木皆兵的,真遇到袭击却相当冷静,走到大门口,枪口直对着门外,“急什么?我平时怎么教你的。那边两个,别像个傻子一样干坐着,赶紧去找枪,他们一时半会儿冲不进来,除非——” 结果,他话音刚落就自打一记脸。大门被“咣”地一声从外面撞开,十几个人一手端枪一手持盾迅速涌入,为首的正是傅馆长。 林逸声冷笑了一声,“傅孬种,没想到你上回输给我后大言不惭地说要来踢馆,就是这么个踢法呀。” “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里,你才是孬种呢吧,林逸声。”傅馆长面色狰狞,做了个手势,“开火。” 林逸声也毫不含糊,他话音未落时就已经扣动了扳机。 一时间场面混乱,火力密集。单仁和贺存心找掩体躲避,却无法突围去拿到武器。孟姜女的床脚也挨了几下子弹,但好在没有打到她。 说起她来…… 单仁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收着之前从她外套内兜里取来的小型炸弹,于是低下头来,默默估计着形势。 不行,这里空间虽然还算宽大,但毕竟还是密闭,而且还是地下。孟姜女炸弹的威力他还不清楚,没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万一伤到林逸声他们,或者更糟,直接把这里炸塌就完蛋了。 贺存心拉住他,瞥向最外围两个背对着他们的人,“他们?” 单仁估计了一下,点头,“能行。” 无论如何,手上能有把能用的武器总比这么旁观着要好。 贺存心低声倒数,数到“一”时两人同时冲过去,将锁定的目标拿下,抢来他们手上的武器和防具,支援林逸声。 林逸声倒是从容,躲闪进攻之余还能腾出空来把他们骂一顿,“刚刚躲在哪儿去了?愣得跟傻子一样,要你们何用?覃玉躲到后头去,这里没你事。” “啊,师父,我……”覃玉答到一般忽然惊叫了起来,被傅馆长抓住肩膀扯了过去。 枪口抵在了他的太阳穴,傅馆长大喝一声:“都不许动!” 林逸声立刻停了手,面色阴沉。单仁和贺存心交换目光,接着相继垂下枪口。 傅馆长“哼”了一声说:“你这个小徒弟现在落在我手上了,赶紧放下武器,交出——” 覃玉猛地挣扎着,头顶撞到了他的下巴,“师父,别听他的,别放,别……” 林逸声却一松手。枪砸在了地上,被他一脚踹开。 覃玉带着哭腔喊道:“师父,不行,不要管我……” 傅馆长被他撞到下巴后,面色僵了僵,重新将枪口对准他的头,“你把手举起来。还有你们两个,也放下,手举起来!” 单仁皱眉,最后还是将枪和防具扔下,举起手。贺存心比他慢一步,但也扔了下去。 “这就对了。”傅馆长得意地看向林逸声,上下打量他一番,似乎很欣赏他举着手做出投降姿态的样子,“现在把疫苗交出来吧。” 林逸声扬眉。 傅馆长被他的表情惹怒了,“听不懂是不是!” 覃玉抽着鼻子小声说:“师父,别管我,别理他……对不起,师父……我不该拖累你……别管我……” 林逸声看着他,脸仍然被口罩遮着,看不出表情,但一向冷冷的眼神此刻却柔和了不少。他轻声说:“别说蠢话。” 单仁看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贺存心显然也有同感,压低声音说:“他怎么会知道疫苗的事……” 不对劲的事不止这一点而已。 单仁盯着傅馆长拿枪的手。那只手青筋暴起,握着枪柄的手指关节泛白,显然在紧张。 局面都在他的控制中,他在紧张什么? 除非—— 傅馆长说:“你到底听没听懂?再不交出来,我就要开枪了!” 林逸声收回目光,将手伸进了口袋,拿出了玻璃瓶,扔了过去。 然后就在玻璃瓶划出的抛物线还没到顶点的时候,单仁忽然冲过去,将它一把抓住,接着向后爆退,“林逸声你过来,覃玉根本——小心!” 后半句是对贺存心说的。但是已经晚了。 形势一瞬间反转。傅馆长的枪到了覃玉手里,而枪口抵在了贺存心的头上。 “大白哥哥。”覃玉一边紧紧地勒住贺存心的脖子,一边委屈地看着单仁,“你这么不信任我,我真的好难过呢。” 第83章 孤胆 覃玉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差别,还是那副温顺纯良的样子,可怜兮兮地看着单仁,仿佛真得受了他什么委屈一样。 傅馆长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后,“秦先生……” 这就对了,怪不得他挟持覃玉的时候那么紧张。不紧张怎么行?那可是他的顶头上司。 想起之前他装乖的样子,单仁不禁冷笑了一声。 林逸声死盯着覃玉,举起的手有些颤抖,很久后开口说:“你是秦或?” 覃玉露出笑容,“你在说什么呀,师父?我怎么听不懂。我就是秦彧啊。” ……不是吧。 单仁忽然明白了,顿时有种把林逸声当场拍死的冲动。 秦、彧! 谁他妈告诉你那个字读或的! 林逸声眨了眨眼,掩去了震惊与怒火,又恢复了平时嘲讽满点的冷冽目光,“这么多年,你很厉害啊。” 秦彧微笑,“到了这一步,我就实话实说了。你们现在缴了器,毫无还手之力,现在这位贺先生还在我手上。投降吧。” 单仁紧紧咬着牙,看向贺存心。 贺存心的脖子仍被秦彧狠狠勒着,脸色憋得通红,双手垂着,一动不动,像是没有生机了。 要不是知道秦彧一定不会这么浪费手上的筹码,他绝不可能还冷静地站在这里。 单仁对林逸声说:“投降吧,不行了。” 林逸声双手仍举在头侧,却冷笑一声,对秦彧说:“你觉得我真的没有还手之力吗?” 他说完后忽然将手掌向前一推,一颗炮弹顿时向秦彧飞了过去。但后者像是早有防备,准确而快速地闪身躲开。 “轰”的巨响后,一片灰烟弥漫。 单仁气得火冒三丈,顾不上还被枪指着,上去就给了林逸声一拳,“我日你大爷你打!你打!打到他怎么办?怎么办!” 林逸声腹部挨了他一拳头,却并没有反应,只是将他推开,看向秦彧,“反应不错。” 秦彧放松了勒着贺存心脖子的手,拍了拍头上的灰,笑着说:“师父,对我毫无保留地信任,后悔吗?” 他显然在试图激怒,但林逸声只是冷静地看着他,忽然抬起手来又一记炮弹打向傅馆长。 傅馆长看他抬手就想躲,秦彧却喊:“别动!” 他一犹豫,再想躲也没躲开,结结实实地挨了一炮,倒飞出去,砸在架子上。瓶瓶罐罐哗啦地碎了满地,鲜血蔓延成滩。 林逸声看着秦彧,眼神依旧平静,却膝盖一软,倒在地上。 秦彧脸上的笑意更浓,“师父啊师父,我们师徒这么多年,你想绕过他打中埋在柜子里的炸弹,这我能猜不到吗?可惜你装在义肢里的炮弹威力太小,打在了人身上,就没法引爆了吧。现在能量耗空,短时间内你连站都站不起来,还觉得自己有抵抗之力吗?” 林逸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仍然眨着,却像是已经死了一样的沉寂。 单仁暗暗咬牙。 的确没了。人数悬殊、孤立无援、没有武器、人质被威胁,除了束手就擒以外,没有第二条路。 他再次举起手,笑了笑,“秦彧,咱们有话好商量。你应该清楚我和贺存心的身份,也知道我们能给你带来多少利益。我们活着比死了要有用很多倍。先把枪放下,这玩意危险,走火了可就不好玩了。” 秦彧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接着露出了有些落寞的神色,“利益?大白哥哥……你还是不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你想要的不是利益难道还特么是宇宙真理吗! 单仁看到他这样子就反胃,把眼神投向贺存心后继续说:“不管你想要的是什么,我们都可以坐下来好好协商对吧。” 秦彧注意到他目光的转移,低了低头,看起来更难过了,“我想要你自愿跟我回去。” 单仁说:“你把枪放下,我跟你走。” 秦彧这才露出笑容,“说话要算话哦,大白哥哥。” 他说着,将枪口从贺存心头上移开。单仁稍稍放下心来,但一口气还没有松到一半,变故再次突生,这回甚至比刚才加起来都还让他心惊肉跳。 贺存心忽然睁开眼,肘击秦彧的腹部,紧接几个熟练的擒拿动作,几秒间将秦彧反制,枪口反而抵在了他头上,“都别动。放他们走。” 秦彧的下属投鼠忌器,不敢贸然行动,都犹豫着等待命令。 瞬息之间被人质反过来挟持,秦彧脸上的神色却看不出慌张,却像他只是个一旁看好戏的围观者一样,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放他们走吧。” 单仁喉咙哽了一下,“贺……” 贺存心笑着打断他,“单仁,我爱你。” 他已经相当虚弱了。脸色苍白、眼神涣散,似乎下一秒就要再次垂下手,彻底昏迷过去,却仍然在强撑着,说出口的话既清晰又沉重,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单仁僵在原地,直勾勾地望着他,过了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转身背起摊在地上的林逸声,从打开的大门冲了出去。 混蛋,混蛋。在这真正说出来不到一秒钟的三个字上,他到底浪费了多少时间啊。 大爷的…… 贺天鹏的警告算个毛?他到底顾虑那么多干什么?干嘛不在那时候就说出来?为什么非得等到说不了了之后…… 被他背在背上的林逸声依旧刻薄地说:“你能不能等会儿再哭?先听我指路。停停停瞎跑什么,赶着投胎啊?不过你再这样跑下去,我们可真的要一起去投胎了。” “你大爷,这是说……说停就能停的吗?”单仁抽噎着说,“快尼玛……赶紧指路,小心老子……老子把你扔下去。” “听好了。”林逸声说,“前面五十米向左转,下一层楼梯,然后三岔路口向右,十米后左转,向前二十米后上楼,密码二五一三打开右数第五扇门再上一层楼,右转四八七四第三扇门再上一层楼……” 他一边说单仁一边走,从飞奔到小跑再到拖着步子一步步勉强向前挪,咬着牙拼了老命地坚持。终于,大概跑了一个小时后,林逸声终于说:“前面一百米,再上楼,开门,到了。” 单仁打开头顶的圆盖,先把林逸声扔上去,自己爬出来,将盖子盖回去,接着来不及看自己身处何方,撑着地就是一阵干呕。 林逸声趴在地上,姿势虽然不好看,但嘴巴仍旧不饶人,“你肺活量不错啊,边跑边哭居然能哭到现在,还不打算停下来说正事吗?” 单仁大口喘息着,擦了擦满脸汗水和眼泪,好不容易回过点气来,就踹了他一脚,“你大爷,我特么真该叫你给你的好徒弟抓去得了。” 听到好徒弟三个字,林逸声罕见地没有回嘴,只是转了个头,让脸冲另一侧趴着。 单仁累得实在受不了,也趴倒在地上,时不时抽噎几声,眼泪流进土地,搅和成一堆泥汤。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逸声忍不住说:“你怎么还没哭完啊?” 单仁呸了一口,吐出嘴里的土,“老子十年没哭过了,你等一会儿能死啊。” 林逸声说:“死不了,烦。” 单仁撑着地坐起来,又“呸”了几声,这回是正对着他脸,接着用袖子将自己脸上的土抹掉,环顾四周,“怎么回山上了?好像还是我没上过的山。怪不得这么远,还一直叫我上楼呢。——话说回来,你家宝贝徒儿可是看过图的,他不会找上来吧?” 林逸声被他喷了个正着,虽然被口罩挡着,但还是相当狼狈,“这条道没有画在地图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短时间内他是找不过来的。” 单仁看了他一眼,大发慈悲地伸手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附近的大石头上,接着说:“你行啊,保命的招数倒是挺多。手上那个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没有超人的力量吗?” “是没有超人的力量啊。”林逸声说,“有钢铁侠的。” 单仁扬眉,“这都几百年前的老电影了,你居然也知道。” 林逸声“哼”了一声,权当是回复。 单仁说:“说起来,原来你也会喜欢这个?我还以为你最看不爽什么超级英雄拯救世界之类的戏码了呢。” “确实不爽。”林逸声抬头看向微微泛白的天际,“多蠢啊。说什么要拯救世界,结果死的死、残的残、家破人亡的家破人亡,到最后被他们拯救了的世界还不领情……每次看到这样的家伙,我都想上去骂他一顿。什么‘你先走,我留下’啊,‘病人还在这里我不能走’啊,就知道找死,全都欠骂。这样的蠢货还真是哪儿都有啊。” 单仁想起秦彧告诉他的林逸声和他师父的那段往事,心想看来那小子说的也不全是假话。 林逸声甩了甩头,“没事儿说这些干什么,真是闲得慌。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单仁苦笑了一声,“还能怎么做,找死去啊。” 林逸声看着他,“你打算一个人去闯杏林医馆吗?” 单仁说:“要是你不摊着,咱们还可以扩展到两个人。” 林逸声移开目光,“太阳能充电的效率太慢,我恐怕要等到明天才有完全的行动能力。” “那算了,等不了那么久。”单仁说,“你的好徒弟简直是个疯子,天知道这一天他会干出点什么。我自己去。” 林逸声说:“现在跑还来得及,去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单仁站了起来,捶了捶腿,舒展着筋骨,“你身上有什么可以录像或者录音的东西吗?” 林逸声说:“上衣右边口袋有个微型摄像头,平时拍实验过程的。你要干什么用?” 单仁说:“录一下遗嘱。” 林逸声扬眉,“晦气。自己录,我不帮忙。” “遗嘱当然是我自己录。”单仁说,“不过还真有件你说不定能帮上忙的事。——你考不考虑换个地方发展啊,我们那儿船医长刚走,正缺人手呢。工资待遇一流,环境安全,远离各种乱七八糟的势力,五险一金,休假好商量。” 林逸声“哼”了一声,“记得把你刚刚说的都录进遗嘱。” “还有一件。”单仁不理的打趣,抬头看了看天,“我叫了一艘来迎接的星舰,无人驾驶的,可能过几天会到。到了之后,肯定会降落在南陶村南面最近的那座山合适的地方。你对这些地方最熟悉了,能找到吧?密码零五零八,进去后找个光脑向善人号发通讯找一个叫潘宸的人。给他开你的需求清单,叫他多带点七号舰的人,顺路也可以找点医疗队啥的。明白了吗?” 林逸声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你……还真的打算去?” 单仁不失时机地鄙视了一下他的智商,“废话,你傻啊。不去我说这么多干啥?” 林逸声犹豫了几秒,接着说道:“你向左前方走十步左右,在那颗有标记的树下挖一个二十厘米深的坑。” 单仁依言照做,最后刨出了一个箱子,打开看了看,顿时靠了一声,“这么多真家伙?” “箱子里有一套衣服,还有一些贴身能藏起来的武器。”林逸声说,“我最后一套保命的家伙都交给你了啊。” 单仁听得不禁有些感动。这小子有多惜命他可是知道的。看来林逸声虽然嘴巴毒了点,人还是挺不错的嘛。他这样想着,正准备说话表示一下决不辜负人民信赖,结果被打断了。 林逸声说:“遗嘱里记得把工资定多个两三倍啊。” “……”单仁从箱子里翻出一包软线和一个炸弹,向他走过去,“就知道你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再最后帮个忙。” 第84章 胆寒 单仁最终找到杏林医馆的门口时,天色已经大亮。大概是并不觉得会有人有能力从正面入侵的缘故,正门前并没有守卫。 他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很久之后,门被打开了。两列守卫端着枪站在路旁,像是在夹道欢迎某领导来视察一样。 单仁坦然走进去。 杏林医馆比林逸声的小房子要大上很多倍,一共五层,可能算是载杰城里最高的建筑了,而且内部员工显然不止林逸声所说的三十个。 单仁继续往里走着,夹道的两列守卫像是在为他规定出一条特定的道路,走偏一步就会有人上前拦下。走上顶楼后,他站定在挂着“馆长室”招牌的门前,看了看旁边的人,“不给我开门?” 旁边两人上前,一站一蹲地在他身上摸着,搜出了两把枪,三把小刀,一个炸弹一个引爆器,而且似乎还有不少。 蹲着的那人拿着对讲器请示一番,片刻后,那头传来了轻笑声,紧接着是秦彧的声音:“扒光他,看他还能往哪儿藏。” 命令够干脆,执行的人也毫不含糊,上来就要脱他的衣服。单仁平静地说:“客气了,我自己有手。” 秦彧的声音再次传出来,“让他自己来。” 单仁于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件件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其间又掉下了不少细小的刀片、长针之类的东西。脱到最后只剩下一条内裤,他说:“行了没?” 之前与秦彧联系的那人犹豫着,又请示了一次。秦彧说:“让他进来吧。” 门开了,单仁倒是丝毫不窘迫,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但进门以后定睛一看,却不禁面露错愕。 秦彧就坐在桌后的椅子上,见到他后站起身来,毫不掩饰自己炽热的目光,仔仔细细地将他全身上下看了一遍,才露出他平时那种天真纯良的笑容,“大白哥哥。” 单仁瞪着眼睛看着他那边。这样的惊讶自然不是因为秦彧本人,而是来自他身后的那面墙。 “我早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也不管他有没有回应,秦彧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同时向他走过来,“我早就知道,所以还派人去迎接你了呢。看到了吧,大白哥哥?” 他越离越近,单仁心里泛起一阵恶寒,克制住向后退的冲动。 秦彧注意到他的目光,也转过身去,看着那面墙,轻轻地笑了一声,“喜欢吗,大白哥哥?” 一整面墙,十几平方米的地方贴着几百张照片,有大有小,有剪报有照片,但清一色全是他。 “之前就说了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啊。”秦彧又向他近了几步,贴在他耳边,“大白哥哥、单仁、阿汕……李家梁。” 李家梁! 这小子怎么连这个名字都知道? 单仁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阿汕”还好说一点,这是原主的小名,仔细查能查到的。但李家梁是他上辈子的名字,穿来之后只用过一小段时间,后来被他嫌弃不够霸气就给改了…… 居然能查到这么细致入微。这小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秦彧很满意他的反应,抓住了他的手,紧紧握着,“终于不用等了呢,好高兴啊。” 主动权握在他手上,绝对在现在激怒他。单仁再不适也只能强忍,任凭他紧握着在脸上轻蹭,同时想到——那时候秦彧握着他的手说“再等等”之类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秦彧蹭够了,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拉着他走向墙壁,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墙壁上的照片,“这是善人慈善成立那天的新闻发布会……这是你在放逐者星时全灭仇家后拍的纪念照……这是你和你的那几个兄弟,笑得那么开心,都是在六年前那件事之前的。还有这个,你看,这是庭审。那时我可真是好担心啊,心想如果你真的被判了死刑,我一定要不顾一切地去把你救出来,再把贺存心砍成一百块,捣成烂泥喂野狗。” 他说出这句残忍的话时,语气相当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让人心惊胆战的愉悦,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单仁戴着手铐的双手,挂起笑容,“不过还好,你后来没事。不然的话,我真的会非常、非常难过的。我不喜欢难过。” 单仁扫了一眼墙上的照片,目光在他和另外三个少年姿势搞怪的合影上停留了几秒,闭上了眼睛。 墙上的照片虽然大小出处都不同,但却是相当有条理地按照时间排序的。那张合影是其中最早的一张,拍摄的时候他才刚刚在流刑地崭露头角,刚刚和那几个人一起打败了当时最大的仇家。 他那几个把兄弟从小长在流刑地最穷最乱的地方,看到人家一个连全息人像都拍不了的平板机就稀罕得不得了,非得拉着他一起合影。他那时候也是少不更事,听了他们的建议,摆了不少嚣张的姿势,羞辱了对方老大一番,拍了这些现在看来又蠢又中二的照片。 后来那个机子最后去了哪儿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没想到居然到了这小子手上。 他在回忆的时候,秦彧仍然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如数家珍地一张张讲这些照片的来历,从流刑地到善人舰队,时间跨度足足有七八年之久。 “还有这张……”秦彧说着停顿了一下,喜形于色,捏了捏单仁的手心,“快看啊大白哥哥,这是最近的事了,你一定还记得。” 单仁抬眼瞟了过去,却一下子愣住。 那也是一间医院。照片上医生的手托在他脱臼的下巴上,像是要将它推回原位。 “为了得到这一张,我耗费了不少工夫呢。”秦彧得意洋洋看着他,语气中流露出邀功请赏的意思。 这个场景再眼熟不过了——正是柏拉图的那间医院。为了混进去找情报,他还牺牲自我被大黑打歪了下巴。结果最后两人被长指甲卖了,齐齐暴露,经历了一番波折才逃出去。 是这小子的情报网太广泛了,还是柏拉图计划和他本身就有联系? 秦彧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夸奖,有些委屈地说:“听说你出现在他们医院之后,我可是给张博偷了好几篇师父没发表的论文,他才把监控的截图发给我的。” 张博又是谁? 秦彧笑了,“大白哥哥,你肯定在想张博是谁吧。他的医学天赋一般,杏林星一直不受关注,那时还天天跑来找我蹭饭呢。后来他被挖走去做别的项目了,听说还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柏拉图,真是符合他的性格呀。” 没想到柏拉图也是杏林星人,而且还是杏林星的一个边缘人物,与秦彧还有交情。不过,从两人的疯癫程度来看,他们确实能成为很好的朋友不假。唯一有槽点的就是这个“张博”,堂堂一个boss摊上这么路人的名字,怪不得要改呢。 说起柏拉图来,单仁甚至有点怀念。虽然都是疯子,但柏拉图明显比他身旁的这位要好伺候多了。 至少柏拉图的目的是一目了然的。说好听点叫用智慧改造人类,说的直白点就是统治世界。但这个秦彧…… 无论是目的还是手段,他都还真是让人看不透啊。 单仁忍不住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秦彧把脸贴在了他的肩膀上,“比起问我想干什么,我想知道的是……你想干什么呢,大白哥哥。” 单仁没说话。但这并不影响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你想救贺存心吗?还是救孟姜女,救莫是星,救整个联邦?” 当然,他当然想救贺存心。剩下的……如果能爆人品救一下也不错。 但是,只要有秦彧在,他又能救得了谁呢? 见他沉默,秦彧垂下眼帘,有些失落地说:“我知道了,大白哥哥。你救过的人那么多,想救的人也总是那么多。——我给你个机会吧。” 他说到这儿,看着单仁投来的诧异目光,很开心地笑了,“怎么,不想要吗?” 单仁收回目光,有些懊恼。对付秦彧这样的敌人,最重要的就是不动声色。虽然他到现在还没发看透秦彧的心思,但也能感受到这小子或多或少有点精神问题,而且对他整个人有莫名其妙的偏执。 秦彧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地放过他们,刚刚的那句话不过是这小子的一个试探而已,他越是表现出对贺存心的在乎,对贺存心也就越不利。 道理都懂,但在乎就是在乎啊。 演了这么多年,单仁最清楚不过了,有些事情不是说演就能演的出来的。 秦彧得不到他的回复,也并不着急,似乎还相当享受这种由自己主导而创造出来的沉默。 最后妥协的还是单仁。“……什么机会?” 秦彧拉着他的手,“陪我玩。我玩得高兴了,就放了他。” “玩什么?”这个问题相当多此一举,玩什么他也得奉陪。 秦彧想去拿什么东西,却又不舍得放开单仁的手,于是拉着他一路走到房间另一侧的墙边,腾出右手来按下墙上的开关。 投影机的灯光闪了闪,将影像投在了缓缓落下的帘幕上。这用的还是过时的平面投影技术,但所显现的画面却比任何高还原的全息影像更加令人魄动心惊。 巨大的铁笼。一个人影坐在角落,手旁落着半根木棍,鲜血从他的袖口、脚踝、肩头缓缓渗出,身旁不远处零散地躺着几头野兽。 为了将整片场景尽收进屏幕,画面中的人和物被缩放了很多倍。但单仁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身影。 秦彧拍了拍手。 画面中的人影却像是听到了声音一样,猛然扭过头来。 是贺存心。 是他。 单仁眼眶一热,但硬生生地又把鼻子泛上来的酸意憋了回去,故作冷静地说:“他能看到我们?” “能看到的。”秦彧说着,整个人贴在了单仁身上,向贺存心露出耀武扬威般的得意笑容。 他没说谎。贺存心脸色明显变了。 单仁明白这一幕在对方眼里呈现的是什么样的情况,但也没有办法,只得对他笑了笑,示意他放宽心。 也不知道这样的讯息被对方接收到了多少。但这之后,贺存心再次转了回去,重新面对铁笼子门的方向,手提木棍,严阵以待。 单仁心头发紧。 还有东西要来吗? 秦彧仍然贴着他,却没有刚刚那么紧了,“大白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玩呢?” 看到这一步,单仁已经将他想做的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有些痛苦地闭上双眼,长出一口气。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的。但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怎么办呢? 单仁睁开眼睛,说:“现在吧。” 秦彧挑起嘴角,说了一声“好”,接着再次拍了拍手。 铁笼子的门旋开,三头半人高的野兽涌了进来,垂涎露齿,蓄势待发,却并没有进攻,像是在等待谁的命令。 秦彧吹了声口哨,三头野兽顿时眼露凶光,嚎叫着向贺存心扑了上去。 第85章 剥茧 单仁死死地瞪着屏幕。 缠斗仍在继续,贺存心一时没有落败,却完全处在被动,渐渐地落了下风。 伤势让他无法发挥出自己的巅峰水准,而三头野兽却相当狂躁,不要命地横冲直撞。这样的打法之下,贺存心的劣势只会越来越明显。 只是三头,以贺存心的战力,可能虽然会有一些牺牲,但还不至于完全落败。但之后呢?下一次呢? 秦彧的目的不仅仅是“杀死”这么简单。猎物已经在他鼓掌之间了,但他还要一步步地紧逼,一点点地折磨。他要把“死”这个过程拉到无限长。 他在欣赏,他在享受。 是这样吗? 似乎得出了结论,单仁却并不敢断定,只是看向了秦彧。 秦彧也在看着大屏幕,但脸上的神情却并不像单仁所预料的那样充满欣赏和玩味。相反,他很平静,又十分漠然,就像是屏幕上险象环生的打斗并不是他一手炮制的,而只是一个无趣而沉闷的电视节目。 单仁看着他此时的神色,止不住地心慌起来。 必须得快点想到,必须得理解地更多…… 秦彧注意到他视线的转移,看向他,笑眯眯地说:“既然说是游戏,那就有输赢。我输了的话,就放了他。那大白哥哥呢?大白哥哥输了该怎么办呢?” “你……”单仁咽了口唾沫,几乎是有些自暴自弃地丢下的这句话,“你说了算。” 秦彧欣喜地说:“大白哥哥,这可是你说的。” 单仁点头,“是我说的。” 秦彧凑到他耳边,“那,如果大白哥哥输了的话,就背背我,好吗?” “就——”就这么简单? 这话说出来未免太不明智了,单仁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改口说:“就这么定了。你要怎么玩?” “好。”秦彧飞快地接了上来,像是生怕他反悔一样,“大白哥哥不如猜猜看,在莫是星的这些事,我是怎么做到的?能猜准八成的话,就算你赢。” ……猜不猜的准还不是你说了算嘛! 单仁嘴角一抽,但想到那边贺存心的情况越来越不容乐观,还是说:“你先让那边停下。” 秦彧别开头,咬牙切齿地说:“我不。” 单仁想捏爆他头的冲动更强烈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说:“看着这个,我没法思考。” 秦彧这回倒是干脆,直接伸手把屏幕关了。 ……不是这种停下啊! 单仁看不到贺存心的情况,顿时慌了神,脑内思绪乱窜,什么低声下气的话都想出来了,却又怕说的不好适得其反反而激怒了他,一时间脸色发白,半张的嘴唇也颤抖起来。 秦彧有些失望地看着他,最后叹了口气,再次把开关打开了。 贺存心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墙壁的投影上。单仁不禁往前凑了凑,试图看得更清楚一点。 尽管身处困境,他却越战越勇,仍然没有落败。这才是他,根本不用说。但单仁能看出来,这种硬拼的打法消耗极大,他想再保持这个状态下去,顶多能勉强支撑十分钟…… 秦彧说:“大白哥哥,我们快点开始吧。” 单仁最后又看了贺存心一眼,还是收回目光,假装听不见一连串的钝器击打声、狼嚎与倒地的声音。 反派*oss似乎都有自叙作案经历的爱好,但他遇到的这个偏偏有着逼迫别人说出来的恶趣味。其实关于秦彧在整件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单仁在走来的路上也翻来覆去地回忆了几遍,有了个大致的结论。但他现在所处的情况,可不是有了结论就万事大吉了。 比起事实,其实秦彧设计这个游戏环节的目的才是最应该被分析出来的。是单纯的炫耀吗? 听起来有点不太靠谱,但除了这个以外,他一时还真得想不到什么解释。 假定秦彧的目的是通过炫耀自己的手段获取满足感的话说,那他如果真的傻傻地将真相都分析出来,恐怕反而才会激怒对方。在这种情况下,他就算能够做到丝毫不露,也只能故意猜错,或者至少露出几个破绽。 但又不能故意得太明显,否则被秦彧发现觉得自己被耍了,结局可能会更糟。 真是难办啊。 但这样纠结下去更不是办法。秦彧已经开始不耐烦了,紧紧扒着他,轻声说:“大白哥哥,你在想什么呀。你觉得这个游戏的难度不够大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有办法呢……” 他又吹了一声口哨。单仁暗叫不好,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贺存心身旁围起来的野兽又多了两只。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衡一下子被打破了,贺存心仍在努力迎战,但却明显更狼狈了一些。 这小子还真是—— 单仁咬了咬牙,脑内思绪飞快地运转。不但拖延时间的招数用不了,恐怕连仔细权衡的时间都没有了。这样下去,他只有一个选择。 有什么说什么。 “你作为‘覃玉’第一次出现,是在我们准备上山寻找林逸声之前,南陶村里。”单仁快速说,“但你对我们的观察、你对事情的掌握恐怕远远不止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吧。” 秦彧笑了。他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此刻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像是个恶作剧得逞后得意洋洋的熊孩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行踪和目的就被你完全掌握了呢?”单仁察觉到他心情不错,内心暗暗松了口气,这说明他这马屁拍的还算不着痕迹,“我想,大概在我们登上莫是星之前,就已经被你察觉了吧。” 秦彧不予置评,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对于这个推断他并没有把握。单仁有些忐忑地看了他一眼,但想到贺存心那边的劣势,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杏林医馆的人远远不是你全部的手下,杏林医馆也不是你在莫是星的唯一据点。在这个封闭排外的星球发展眼线并不容易。如果让外来移民一下子涌入莫是星,一定会引人注意,所以你的布局,无论是空间还是时间都拉的很远。” 秦彧笑得眉眼弯弯,“为了这一天,我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呢,大白哥哥。” “莫是星人虽然反对外来移民,但是对本星球不同区域之间的流动却并没有那么重的警惕。你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在几年的时间内,一点点建立起了你在莫是星的据点。”单仁说,“这听起来有些不太可能。整个过程中所需要的人力、物力、精力,单凭你一个人根本无法做到,但如果你背后有着傅家那样的势力支持……” “大白哥哥。”秦彧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目光变得有些阴冷,“你的意思是说,我没有靠山的话,什么都做不到吗?” ……要命。 单仁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刚刚分析得起劲,居然一个不小心说出了这样的话,赶紧补救道:“不,我的意思是说,虽然你能力超群……” “但这也就是我所有的本事了,是吗?你想这么说吗,大白哥哥?”秦彧又扯出了一个笑脸,却显得比刚刚更为让人心惊胆战。他将目光投向屏幕,拿起他的对讲器吩咐说:“一号,二号。” 旋即,铁笼门再次旋开。这回进来的两只野兽一只黑,一只黄,比起它们的同伴来说要小上好几圈,虽然看起来一样的凶恶,但气势却弱上不少,看起来像个半成品。 它们焦躁地在笼子口徘徊了几圈,像是受到什么催促一样,也向贺存心扑了过去。它们并没有增加什么助力,甚至还扰乱了原先的五只野兽形成的包围圈,但贺存心却像是压力倍增,一改刚刚以攻为守的攻势,不停地招架、退却,险象环生。 这回单仁彻底认出来了。 大黑、大黄。 没什么奇怪之处。这可是陶小红亲口告诉他的,它们都是小玉哥哥送给她的礼物。 “还不够啊。”秦彧嘟囔道,“还不够。” 还不够? 单仁听得头皮发麻,却丝毫不敢显现出对贺存心的关心,咬了咬牙继续说下去:“当然,傅家毕竟太远,莫是星的事他们无法插手,所以就只是给你提供了一些必要的设备和家里没用的小辈,整个计划全都由你一手操控,他们没法插手,也不需要插手。因为你一个人就控制的很好了,他们不用上来添乱,做甩手掌柜就行了。当然这一切的关键就是你,如果换了那个能力稍微弱一点的人,也没法把计划进行的这么完美。所以傅家在这个计划中最成功的决策就是找到了你,只要有你在,他们就完全不用担心了。所谓提供人力物力并不是支援,只是各取所需的合作而已。所以你很好,非常好,不是你的话绝对没法让我陷入这么狼狈的境地……” 屏幕上血光四溅。单仁仅剩的控制力仅仅能让他保持语调的平稳,说出来的话根本前言不搭后语,只管把能夸的都夸一遍,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秦彧的神情。 虽然他的夸大其词难免有点虚伪,但秦彧的脸色还是缓和了不少,看起来十分满意的样子,又做了个指示,大黑和大黄顿时停止进攻,退到了笼子门口,一动不动。 单仁暗自松了口气,继续说:“之所以你把据点选在载杰城,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林逸声。尽管以你的天赋和才学,并不需要他的帮助,但却也不在意利用他一下,节省研究的时间。” 这当然是为了照顾秦彧的情绪故意说的。在他看来,秦彧恐怕是实力不够,这才迫于无奈去接近林逸声的,要不然也不会非得等到疫苗制成之后才发动攻击。恐怕是最后一个环节的研究遇到了瓶颈,不得不利用林逸声出手才能解决吧。 秦彧点头,“大白哥哥,果然很厉害呢。” 单仁说:“林逸声经历杏林星的事后,性情变得古怪而多疑,想冲破他内心的防线,取得他的信任,这一点并不容易。但你有一大优势,就是揣摩别人的内心想法。你对林逸声的揣摩和之后所采取的行动都十分正确。他那个人虽然很刺头,但是护短,你成为他的徒弟,他就忍不住地会护着你,把你往好的方面想。当然,光凭这一点还不够,但你还有另一个优势——演技。” 秦彧挠了挠脸,又露出了他那个腼腆的笑容,“真的有那么好吗?你不会是在哄我吧,大白哥哥。” “不会。”这回他说的倒是真话。秦彧所扮演的那个覃玉相当成功,甚至取得了他的一部分信任。 他继续说:“选址在载杰城,除了林逸声以外你还有个重要的考量,那就是莫是星先民为避战乱而建立的地下基地。你所要做的研究需要极强的隐蔽性,这里再适合不过了。林逸声固然对地下结构十份了解,但也不可能亲自搜查每一处。你利用他时不时上山云游的空隙,将你的人手和设备一点点转移到地下,用杏林医馆的名头做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建成了建成了你的秘密据点。” 秦彧又是一声口哨,围攻贺存心的五头野兽又歇下了两头,和大黑大黄一起并排坐在了门口。贺存心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且战且退,努力保存着体力。 还不算太糟。 单仁收回忍不住溜过去的目光,“据点的问题解决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按部就班了起来,无非就是一次次的实验、一步步的研究。你继续潜伏在林逸声身边,和他一起行医济世,取得了在莫是星人中的声誉和信任。直到最终环节的到来。” “从南陶村扩散开来的瘟疫,是你的计划中检验成果的重要一关。”单仁继续说,“虽然我不清楚这其中的原理,但也可以看出来,你在把整个莫是星当成一个巨大的实验室。这样的格局,这样的规模,恐怕在联邦时代还是空前绝后的。” 这马屁拍的连单仁这样的脸皮都觉得有点发烧,但能换来秦彧的好心情,硬着头皮也就说了,“而我和孟姜女,则是你在最终环节施行前的两个变数。在你眼里孟姜女的确不足为虑,如果你想杀她的话,她根本活不到现在。但有一个棘手的方面,那就是她的身份。她是孟姜南的妹妹,也是文曲社的员工。孟姜南知道她的去向。如果孟姜女超过一段时间没能回去,他一定会对莫是星采取行动。而孟姜女另一个身份文曲社员工,则是你不能置之不理的另一个原因。如果让她察觉到蛛丝马迹,回去后公布出去,以文曲社的影响力,多多少少会引起关注,而这正是你所不希望看到的。” 秦彧点头,接着又笑了,“那大白哥哥,你说说看,这样的困境我是怎么解决的呢?” “孟姜女根据她自己的情报来源,找到了载杰城,从她所留下的光脑就能证明这一点。但从她前几天的踪迹来看,她是在你的引导下被引到了山上。”单仁说,“这点对你来说尤为简单。她是来找林逸声的,而你作为林逸声唯一的徒弟,说他上山云游,她自然不会怀疑。” 秦彧轻轻地说:“嗯……看来林逸声的身份对我的帮助还真是很大呢。”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单仁第一时间听出了他语气中不对劲的成分,立刻开口说:“嗯,这还是你的优势,善于利用自己伪装出来的身份来取得别人的信任,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秦彧挽住他的手,向他身上靠了靠,笑眯眯地说:“说的也对啊,大白哥哥。” 无论如何这一关算是过了。单仁被他拉着相当不舒服,但还是不禁松了口气,“而第二个变数,就是我。” 第86章 抽丝 他故意只说自己,不提贺存心,生怕因此刺激到秦彧,“会有人为了找孟姜女而来,这也在你的意料之中。但你没有想到的是,我来的居然会这么快。不过这点变故还不至于让你措手不及。从闪人号一落地开始,我的行动就完全在你的掌握中了。到后来我到了南陶村,你借着桃仙节的机会找了过来,故意引导我们去山上,找到孟姜女的痕迹,希望我们能和她一样被引开。而那时袭击我的那条蛇,恐怕也是你的布置。通过舍身救人的举动,你赢得了我的信任。” 秦彧向他靠的更紧了一点,“有一点你说错了,大白哥哥。” 单仁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但他却闭上了嘴,并没有把究竟错在哪一点指出来。 明知道有错,却无法纠正,这对于单仁来说是相当不利的。毕竟他的所有推理都环环相扣,每一个结论都是建立在前一个假设上,万一中间哪个部分出现了差错,整个结论都会出现很大的偏差。 指着秦彧亲自告诉他看来是不可能了。单仁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的推理过程,试图超出其中的漏洞,但是以他现在掌握的少量事实来推导,这已经是最为可靠的结论了。 说不定他所出错的那环并不是关键的。怀着这样的侥幸心理,他继续说了下去:“之后我们同道回到了南陶村,你顺理成章地留宿,住在陶村长家,继续观察我对新情报的反应。” 他说到这儿时忽然说不下去了,意识到自己犯得错误可能比他想象中的更为严重。 秦彧留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确保他被错误情报误导,离开载杰城一带去找孟姜女的话,不可能在第二天早上之前就走了啊。 他留宿在陶村长家,一定还会有其他理由。 是什么? 单仁皱着眉头,将那天的情景在脑海中原原本本地过了一遍。 大黄在山上发现了孟姜女的弹壳,他和贺存心决定上山去找。这时秦彧出现,同时带着一个装满干花瓣的袋子,说是要去南陶村送仙。陶小红提出希望他能带两人去,秦彧欣然答应。三人在山上探查完毕后,单仁遭到袭击。秦彧将他救下,但自己却受了伤。后来几人回到南陶村,和村长一家吃晚饭。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来着? 这一段记忆有点模糊,但他还是努力回想了起来。送仙、劝酒、互相交换装满花瓣的布包、飘洒在酒杯中的花瓣、醉酒、贺天鹏、闪人号、村长家门口的纷争…… 疾病到底从什么时候才开始爆发?单仁那时候因为摔到小溪里冻感冒,一直以为生病是他一个人的事,因此对这方面的感知模糊了不少。 回想起来,他和贺存心两人暴躁的症状,都是刚好出现在秦彧造访之后的第二天。而南陶村诸人出现症状则稍微晚一点。他不懂什么医学方面的知识,只以为是什么潜伏期之类的原因并没有深想。但现在返回去看,说不定病发时间的差异,跟感染上的时间也有很大的联系。 秦彧那天造访南陶村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带他们上山。他是来送仙的。 只不过,送来的不是花神,是瘟神。 单仁说:“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你挨家挨户送来的那些锦布包,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秦彧轻笑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了他装干花瓣用的小包,打开一个口子,捏出几片来,闻了闻,在指尖碾成碎末。“它叫‘桃源’,很应景的名字吧。” 看来至少在这一点上,他没有猜错。单仁接着说:“回到载杰城后,你将闪人号藏了起来。你有充足的时间和人手,想要不留痕迹的话,也不是完全做不到的。找不到闪人号,我就无法使用上面的医疗设备,也没法顺利地找到林逸声,这就能给疾病的发展和蔓延争取到很长一段时间。如你所料,我们暂时陷入困境,只得回到村长家,而这个时候……” 他说到这儿时卡了一下,冷汗忽然冒了出来,意识到自己似乎又犯了个很严重的逻辑错误。 如果“桃源”能够很轻易地在人群中传播,秦彧又何苦多此一举,那么麻烦地特地挨家挨户去送仙。如果不能的话,又没法解释它后来显示出的势不可挡的传播速度。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贺存心。后者的状态越来越糟仍在支持,围在他旁边攻击的野兽并没有增多,也没有减少。 单仁又转眼看向秦彧。对方还在耐心地等着他继续往后说下去。 也只能继续往下说,寄希望于他能忽略这一点了。“……而这个时候,你觉得是时候让很可能是被你支开的林逸声回来了。因为有他在,整个计划的最后一环就不再需要你来费心——你想利用他,毫不费力地得到控制疾病的疫苗。与此同时,我也上山去找林逸声。但林逸声疑心很重,你认为我会搅乱你的布置,向林逸声传达一些可能会令他怀疑到你的情况,因此安排了一次袭击,让我陷入昏迷。而在此期间,林逸声所得知的事实就全由你来改编了。” “对。”秦彧说着,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有点难过,“也不对。” 这说法也真够模棱两可的,但单仁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清晰的提示,心想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所幸破罐子破摔根据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了下去,“在林氏医馆,我们的一切行为和反应都在你的计算之中。林逸声着手研制疫苗,而你跟我一起返回地面,说是要救人,实际上却另有打算。” 秦彧脸上伤心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兴奋与期待,像是认定单仁即将说出的话会很令他高兴一样。 单仁不知道他忽然间又怎么了,干脆以不变应万变,不再看他,继续说了下去:“孟姜女在根据错误情报翻过山头后,很可能通过某种渠道又意识到自己判断的失误,于是重新返回了载杰城,到达了你的控制之下,于是你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抓住,准备等到合适的时机让她出现在我的面前,从而打消我对你的最后一点疑虑。” 秦彧脸上愉悦的神色又不见了,看起来有些沮丧,赌气说:“大白哥哥,原来到了那时候你还在怀疑我吗?” 冷汗唰一下又冒了出来,单仁连忙说:“不,你很……我的意思是说——只是我这个人比较……唉,我这个人有点疑心病,矫情啊,矫情你懂吗?反正是我的错,你的表演很完美,换了别人早就掏心挖肺了。” 秦彧这才收回伸向对讲器的手,得意地笑了。 “一切如你所安排的那样,我们走在街上,紧接着孟姜女出现。我没有丝毫怀疑,认定她只是徘徊在载杰城里试图救人,顺路遇到了我们而已。”单仁说,“说起来,当时孟姜女身体情况虽然不好,但也不至于会昏睡那么久。想必你也是动过手脚的。林逸声当然能看出这一点,但你摸准他的性格,知道他忙于研制疫苗,又相当信任你,一定会把孟姜女全权交给你照顾。我本来也有可能察觉到,但那时我却因为……” “因为贺存心而心神不宁”这种话当然不能说出来,单仁转而说:“因为惦念疫苗的事情,注意力不是很专注。——而等林逸声研制完毕后,我们关注的重心就转到了该如何入侵杏林医馆的事,对孟姜女也就没有额外的关注了。” 这是他的错。其实那时候他或多或少意识到了秦彧的可疑之处。孟姜女刚开始只像是绊了一跤,却在他跑过去扶之后陷入昏睡,如果是因为太过疲劳,也不至于后来一样怎么折腾也不会惊醒才对。而秦彧抓着他的手,露出那样的神情,说出那些奇怪的话,本来应该引起他的绝对警惕,但那时候他却统统没有注意到。 混蛋。如果那时候稍微警惕一点,也不会让他们陷入现在这个局面,贺存心也就不会…… 单仁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子,“后来,你故意提到地图的事,诱使林逸声将他从来不示人的地下完整地图拿出来。我想,你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对于地下的结构应该不比他陌生,之所以想要看那张地图,可能是想确认自己的了解,更有可能是你对于林氏医馆和杏林医馆中其中一段关键路程的走法不清楚。但无论如何,看过地图之后,你对如何将你的人马带到杏林医馆已经有了清晰的计划。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一幕。” 这个“后来的一幕”相当难以描述。秦彧假意被挟持,却被单仁看穿,转而挟持贺存心,又被后者找到机会反击,迫于无奈不得不放他和林逸声离开。这要按照事实说出去,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秦彧绝对不会很高兴的。 好在秦彧并没有继续逼迫他说下去,而是点了点头,“大白哥哥,看来这个游戏你要赢了呢。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一定要答出来哦。” 还有啊。单仁本来还抱着能被他就此放过的侥幸心理,闻言不禁暗自暗了口气,“什么问题?” 秦彧说:“大白哥哥,你告诉我,我目的是什么呢?现在开始要计时了哦,你要快点想到。” 单仁的后背紧绷了起来。“你是说……你的目的?做出这一切的目的?” 秦彧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单仁咬紧牙关。他的确能看出这小子每一步的算计,但整体的目的……那可就不怎么好猜了。 如果他的推测没有错的话,秦彧背后一定是有人支持的,八成是杏林星臭名昭著的傅家。傅家做这件事的目的倒是不难猜,毕竟他们也不是第一次传出这种丑闻了,只不过以前都是失败的消息,大家也就只当成笑柄来看,但这回却是空前的成功。 但傅家是傅家,秦彧这么做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这种动机类东西本来就不好猜,更何况他对秦彧的身份、背景、经历几乎一无所知。 他只能根据排除法来试一试了。 求财?怎么看都不像。求权?这个稍微靠谱一点,但醉心权势的人他见得最多了,从没有见过像秦彧那么……任性的。 任性绝对是个用以形容他的好词。秦彧忽而喜忽而怒,但仔细去辨别的话却能发现他并不是精神病人那种不受大脑控制的病态反映,而更像个别扭的小孩子,有着自己的一套逻辑,只是相当情绪化。如果无法了解到这套逻辑的关键的话,就根本没法看透他的想法。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一定是他忽略了什么细节。秦彧思考的逻辑是什么样的? 他仍在冥思苦想,但对方却显然不准备给他那么多时间。 秦彧面色阴沉到了极点,拿起对讲器,冷冷地吩咐说:“一起上。” 第87章 溯源 贺存心刚刚将围着他的最后两只野兽击倒,还没来得及歇口气,笼子门就再次旋开,又有一头精力充沛的野兽扑了上来。 又一头、又一头…… 单仁脚下一软,差点跌倒,被秦彧扶着才站稳,顾不得控制自己的神色和语气,目光紧紧地锁在屏幕上,“等等,等等……我马上,你先停下……” 秦彧微笑,“大白哥哥,不可以不遵守游戏规则。” “我知道,我知道,哪怕你先缓缓……先……”就在这时他整个头颅像炸开一样,剧痛随即袭来,疼得眼前发黑。 混蛋,偏偏又在这种时候…… 单仁狠狠地在头上锤了一拳头,接着闭紧双眼,强迫自己集中注意,推翻到现在为止的所有假设结论,重新回想整个事件。 秦彧的目的是什么?他绕了这么大的圈子,究竟有什么企图?他想要什么?他需要什么?他缺乏什么?让他高兴的是什么样的事?让他生气的是什么样的事? 必须把那些之前无法解释的地方连成一个整体。 通过什么? 贺存心已经彻底撑不住了,整个身形几乎淹没在了蜂拥而上的野兽中。单仁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努力不去想象那之下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细节……被他忽略与误解的那些细节…… 孟姜女收到的匿名爆料……她的行踪被牢牢掌握,而她埋在载杰城外的光脑却并没有被带走……秦彧本来没有必要,却多此一举地扮成覃玉出现在南陶村…… 秦彧给他倒下的那几杯酒……他醉后在村长家后院感受到的那道目光……匿名举报……贺天鹏时机恰到好处的通讯……不惜受伤也要一次次营造出舍身相救的假象……一整个墙壁的照片……靠在他身上时的神情…… 答案呼之欲出。 “目的是我。” 虽然这么说实在有点自恋,但单仁却想不到比这个更贴切的答案了。 秦彧缓缓挑起嘴角,接着向对讲器打了个响指。野兽的攻击同时停止,接着陆续退开,排成一队坐好。贺存心浑身是血,但还能勉强支撑着站起来,身形摇晃,但没有倒下。 秦彧欣喜地看着单仁,“你赢了,大白哥哥。” ……居然还真是! 单仁努力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心中翻江倒海,“所以说……你在莫是星干的这些事,都是为了我?” 他本来以为秦彧只是普通地欣赏他,或者像柏拉图一样想拉他入伙,或者干脆是做出这个样子逗他玩的,还从来没从这样的高度思考过自己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 敢情莫是星变成这个样子其实是他害的? 这他妈叫什么事! 秦彧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你居然才发现吗,大白哥哥。我做的一切,当然都是为了你啊。” 为你大爷。老子虽然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有坏到这么反人类吧。 秦彧看他仍有些发愣,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大白哥哥,就算猜对了,你其实还是没有明白啊。” 明白什么? 更糊涂了好吗! 说是为了他,可是为了他什么呢?为了把他骗来?为了投奔到他麾下? 单仁越想眉头皱得越紧。秦彧则气定神闲地走到挂满照片的那面墙旁,手指轻轻触碰第一张。 那是在流刑地,少年时期的单仁和另外几个人的合影。 秦彧端详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移开目光,转头看向单仁,“我是真的很喜欢你那时候的样子啊,大白哥哥。可惜能找到的资料太少了,就像是被谁刻意隐瞒一样。” 单仁沉默。的确被人隐瞒了,而且隐瞒的还不是一般的好。他虽然体质招黑,虚虚实实的黑料层出不穷,但真正在流刑地干过的实锤却连他的黑粉团也不知道,甚至连大黑锲而不舍努力了两年的星际警卫队都没能查到。 这是六年前张天远出面和他达成的协定中的其中一项。联邦的老狐狸们算的很准,既不想看到他太受欢迎,也暂时不想让他身败名裂。毕竟什么“骗走百岁老人棺材本”跟“流刑地老大哥”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黑料。 不过,会提到他在流刑地的事迹……难道秦彧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跟他混不成? 秦彧的指尖移动到照片与单仁勾肩搭背的另一个人身上。单仁距离太远,没法清晰地看到照片的样子,但他闭着眼睛也能想到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照片上他旁边的那个少年面色白皙,长相气质都有些书卷气,对着文雅地笑着,一点也看不出这就是未来的流刑地第二把交椅。 秦彧的神色阴沉下来,说出的话也带上了戾气,“他不配和你站在一起。” 单仁移开目光,“他早就死了。” “他活该。”秦彧恶狠狠地咬出了这几个字,“他不配,他们几个都不配。——你为什么要在意他,大白哥哥,你为什么要变成现在这样?原来那个样子不好吗?” 果然是想跟他混啊,都开始劝他弃善从恶了。 单仁说:“做慈善多好,积德啊。” 秦彧猛地转过身来,向他大步走来,“这根本就不是你真正的样子!真正的单仁怎么会委曲求全,怎么会为了别人低声下气地求我,怎么会连说句话都那么圆滑世故,跟那些油嘴滑舌的奸商没什么两样!” 单仁笑了,“冤枉。我本来就是油嘴滑舌的奸商。” 秦彧一把扯住他的领口,迫使他弯下身来,“你不应该这样的。” 单仁不动声色,“哦?那你说说,我应该怎么样?” 秦彧轻声说:“你应该还像以前一样,看不爽的就打、挡着路的就砍、想骂就骂、想走就走,随心所欲,只给人留下一个背影,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没法拖住你的脚步……” 单仁扬眉,“实在是不好意思,但我的中二病已经痊愈多年而且短期内不准备病发谢谢。” 秦彧松开他的衣领,低着头,许久后笑出了声,缓缓抬起头来,脸上狰狞的表情让他显得格外令人毛骨悚然,“大白哥哥,你赢了第一次。我们三局两胜吧。” ……哦。 对于他这样的举动,单仁倒是并不意外。毕竟他也没妄想秦彧能就这么简单地放过他们。 更何况,时间还对不上呢。 “这一局让我们玩什么呢……”秦彧眨了眨眼,“我想到了。这个游戏很简单,没有人质,只有我们两个……你只需要回忆起来,我是谁。” 单仁听到“没有人质”时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他的后半句话。 他是谁? 这个问题听起来相当奇怪,如果是秦彧还在扮演覃玉的时候问出来倒是还比较正常。但现在……难道他还有隐藏的身份吗? 单仁说:“嗯……你是傅家家主的私生子。” 秦彧摇头,“再想想,大白哥哥,你一定可以想起来的。” “想起来”,而不是“想出来”。难道秦彧是他某个认识的人吗? 单仁沉思片刻,忽然做恍然大悟状,“你是那个那个,对,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小秦啊。” 秦彧的脸色垮了下来,“大——” “好好好,我知道了。”单仁立刻正色,“你不就是那个秦彧嘛,我以前认识的那个。” 秦彧露出笑容,“继续说下去,大白哥哥。” 单仁一本正经地胡编乱造,“就是你之前混得不好,想找我混,然后被我拒绝了。” 秦彧仍然笑着,“继续说下去。然后呢?” “然后……”单仁冥思苦想一番,“哦对,然后我就说,不好意思啊,我这儿已经满员了,下次提前来。” 秦彧再次沉下脸,声音低沉,“你根本就没有想起来。” 单仁耸肩,“不是啊。哦对我又想起来一个,六年前单义鼓动起来反对我的人,好像是有个姓秦的,就是你吧。” 秦彧咬了咬下唇,“大白哥哥,你一定要这样吗?” 单仁明知道激怒他是不明智的,但想起刚刚自己和贺存心被这混蛋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样子,就非常想狠狠地出一口恶气,“还不是啊?不然你就是我的某个手下败将吧。哦,是有一个姓秦的。败的那个叫难看啊,我说:就你这本事,想打败我先回娘胎重造去吧……” “单仁!”秦彧的面孔在怒火中扭曲,“我警告你……” “要不然的话,你大概就是某个星球上可怜的小孤儿,靠善人慈善的捐款长大,从而对作为代言人的我起了……” 秦彧挥拳狠揍在他腹部。 单仁痛哼了一声,“啊,要不然你就是——” 秦彧又狠狠揍在他脸上一拳,接着立刻踹在他膝盖上将他击倒,发了疯一样地拳打脚踢,嘴上却相当分裂,可怜兮兮地说:“大白哥哥,你根本就想不起来,对啊,你当然想不起来。我只是个小人物而已,你对我来说那么遥远。一个小人物怎么可能让你记得住?不过,现在呢?现在你还能忘记我吗?” 这小子一直以来弱不禁风的样子果然都是装出来的。单仁疼得呲牙咧嘴,却心一横,干脆像他刚刚说的那样做。想骂就骂,让委曲求全见他大爷去吧。“对啊,你算是哪根葱?凭什么我要记得你。没想到原来你还有个优点,那就是很有自知之——” “明”字最后也没说出来,被秦彧的双手彻底钳在了嗓子眼里。 看他憋得满脸通红,秦彧却仍在加大手上的力量,“那现在呢?现在你也记不住我吗?现在呢?现在我的本事够了吗?大哥哥,你说话啊!” 说你妹啊。老子倒是想说话,有种你松手。 单仁喘不过气,只能干瞪着他,试图用眼神传达鄙视之情。 秦彧似乎或多或少接受到了这一点,顿时更加怒火中烧,手因为用力而发抖,恨不得将他的脖子彻底掐断。 主观上本来不想孬的,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单仁不自觉地抬起手紧紧地扒住他的手指,却越来越使不上力气,不受控制地渐渐垂了下来。 秦彧犹自用着力,等他闭上眼睛后好几秒才惊叫了一声,像触电一样松开了。 过了片刻,他将单仁扶起来摆正,接着满意地松手。 这个姿势仅仅保持了一秒钟,单仁就软绵绵地倒回在地上。 秦彧有些慌了,再次将他扶起来,晃着他的肩膀,“大白哥哥,对不起,对不起……你醒醒啊,大白哥哥……不要再吓我了,你快醒醒……” 单仁被他晃得头晕,本来是装的也快变成真的了,只得睁开眼睛,咳嗽了几声,“我……我没事了……你先放开……” 本来以为秦彧好歹当了林逸声一段时间的徒弟,他这点小技俩应该一眼就被看穿才对,没想到这小子在这方面反倒实诚,真信了不说,连人中都不带掐一下的,居然还用上了这么原始的叫人方式。 秦彧见他醒了,顿时抽了抽鼻子,哭出了声,“大白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知道错就好。赶紧把你单爷爷恭恭敬敬地送走,算你小子识相。 单仁充分利用虚弱状态,有气无力地说:“疼……” 秦彧手忙脚乱地压住他肿起的嘴角,“还疼吗?” 你妹,还压! 单仁内心吐槽着林逸声高徒的医术,嘴上却说:“嗯……好多了。” 秦彧坐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擦干净眼泪,再次展露笑容,“大白哥哥,第二局是你输了。” “……嗯。” 秦彧说:“我们开始开始第三局吧。这一局就要决定胜负了呢。” 单仁又有些紧张起来,“第三局……” 秦彧起身,伸手将他也拉了起来,“跟我来吧,大白哥哥。” 第88章 追本 不管秦彧想带他去哪里,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单仁跟在他身后,心中有些忐忑。自从秦彧停止对贺存心的攻击之后,屏幕上的画面就消失了。在他视线所不能及的几分钟内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但想必秦彧不是那种会给他们喘息余地的老好人。 一路上零星分布着守卫。看来杏林医馆人手再多也并不是无限的,整个据点地上地下那么大的面积很难完全兼顾。单仁盘算着,跟着秦彧下到了地下,顺着走廊走了一段路,转向左边。 他用余光看着周围的环境,努力记住走过的路线,并回想着林逸声给他们看过的地图,希望能对应上,却越想越混乱,最后只得放弃,不禁有些沮丧。 如果大黑在他身边就好了。这种小事肯定难不倒他。 秦彧扯了扯他的手腕,皱着眉头说:“大白哥哥,你在想什么呀?到啦。” 单仁回过神来,“嗯……” 秦彧将食指压在指纹采集器上。旋即,两人面前的门缓缓打开。 看清楚门内的景象后,单仁陡然睁大双眼。 秦彧欣赏着他此刻的神色,几秒后才说:“不错吧,大白哥哥。最后一局了,我想把我们的游戏变得更有意思一点。” 贺存心果然到了他身边。但单仁却如坠冰窟,手指抑制不住地发抖。 他躺在一张上半部分半撑起的病床上,身体被对付精神病人的约束带紧紧固定在床上,颈部前悬着一条安着注射器的机械手臂,看起来像是廉价医院用的蹩脚自动注射装置。 他旁边不远处的一张床躺着孟姜女,情况与他基本相同。两人都醒着,只是看起来相当虚弱。看到他后,孟姜女笑了笑,贺存心则流露出混杂着懊恼与担忧的神色,开口说了句什么话,但声音太小,隔着一段距离根本无法听清。 单仁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精彩。全身大部分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平时被平平整整梳理好的头发乱成一团,左边的眼睛肿到有点睁不开,不用照镜子他也能想象到自己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 他从来不算是个太注重形象的人,但此刻却忽然有种想要拿什么东西遮一下脸的冲动。 秦彧关上门,向他靠近了一点,“大白哥哥,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单仁看向他,“你想怎么做?” 秦彧笑着说:“想救人吗?” 废话,当然想。单仁说:“我要怎么做?” 秦彧说:“大白哥哥可不能贪心。救人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回单仁不想再一步步顺着他的思路答下去了,一方面显得自己像个白痴,另一方面……恐怕接下来的答案不会是他喜欢的那种。 沉默持续了片刻,秦彧掏出了类似遥控器的一个小方块,从动作的娴熟程度来看显然是已经准备好了的,“你得做出选择,大白哥哥。” 单仁伸手接了过来,看着上面那个按钮,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秦彧语气轻快地说:“大白哥哥,按下这个,孟姐姐就得救了呢。” 当然不会只是这么简单。单仁抬起头来,与贺存心对视,想开口说话,却也没能发出声音。 秦彧拉着他的手,“不过这样的话,那边那位就得死了。要看开一点,想要救人,总是要有点牺牲的嘛。你能做到吗,大白哥哥?” “如果……”单仁咳了一声,“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呢?” 秦彧露出大失所望的神情,“那孟姐姐就要死啦。” 单仁手一抖,差点把小方块掉下去。因为就在此刻他注意到,对准孟姜女的那个枕头并不是完全静止的。 虽然很缓慢,但却真的在靠近。 孟姜女显然也察觉到这一点,又笑了笑,“单大白同志,你们的与子偕老状态还没刷出来呢吧。找我哥叫他给你们送道具啊。” 单仁咬了咬牙,别开头。握着小方块的手青筋暴起,指尖在按钮周围打着滑,却最终没能按下去。 秦彧说:“已经选好了吗,大白哥哥?” 时间。 时间还有一点。 单仁说:“对不起,我选好了。” “单仁——”贺存心提高了音量,声音有些沙哑,“你知道我的选择……” 单仁却不看他,转向秦彧说:“行了,玩够了吗?” 秦彧做出思索状,“嗯……还没有。总觉得这样结束太没意思了,大白哥哥,你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呢。” 单仁瞪着他,“于是呢?” 秦彧笑了,“果然,我还是想逼你亲手杀掉他啊。” 他说完后,也不等单仁的反应,拿出对讲器来,按了几个按键,接着说:“准备好了吗?” 对面传来的声音说:“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他又想干什么?单仁想说话,但却被他打断。 “大白哥哥,我这回的任务其实很重的。”秦彧说,“我的任务可是让桃源的影响覆盖整个莫是星呢。” 单仁愣愣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一样。 对,没错。就是这样。这样看着他,永远也没法移开目光。秦彧有些得意,笑得更开心了,“虽然有这么艰巨的任务,但如果是为了大白哥哥的话,我才不管那些什么正家副家的呢。你想让整个莫是星的人都死掉吗?” 单仁嘴角抽了抽,慢吞吞地说:“所以说,要想救他们,我只能……我只能杀了贺存心?” 秦彧笑眯眯地说:“没错。” 单仁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抬头看了看孟姜女,最后看向了他。 他的样子惶惶而无助,隐藏其下的还有一丝恨意。更好看了。秦彧仔细地欣赏,决定把他往绝望的边缘再逼紧一步。 他对着对讲器说:“出发吧。” 就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单仁彻底崩溃了,咚一声跪倒在他脚边,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哭得喘不过气,哭得撑着地面干呕。 秦彧十分满意,蹲在他身旁,揽住他的肩膀,“大白哥哥,总这样可不行,要好好修养身体啊。” 单仁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刚刚喘过气来就急切地说:“你让他们停下,让他们都停下……我知道了……我会按你说的去做的……” 这才对。秦彧也不想让他太难过了,拿出对讲器来吩咐道:“停止行动,返回基地。在收到我的下一条命令之前不准出发。” 单仁抓得他更紧了,正要说话却再次干呕起来,这回吐出了什么东西。 秦彧皱眉,“大……” 情况骤然变化,单仁的手在空中扯断了一条不易察觉的细线,接着把他吐出来的那个椭圆状物甩在秦彧怀里,自己就地一滚,退开几米。 秦彧意识到不对时,“滴滴”的预警声已经响起。紧接着就是“轰”的一声巨响,他瞪大双眼,缓缓倒下。 烧焦的气味与血腥混在一起,相当刺鼻。单仁站起来,立刻冲向孟姜女那边。针头只差毫厘,这时候走高科技路线已经行不通了,于是单仁狠狠将机械手臂拗断,掼在地上。 孟姜女也算是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的人了,但她的心理素质简直不能以正常人为标准来衡量,这个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这事儿我得写下来发表,肯定能勇夺头条。” “发表你大爷,保住小命先吧。”单仁匆匆丢下一句,也没顾得上帮她解开约束带,立刻冲向贺存心,把碍眼的针头给砸掉了。 贺存心看着他,眨了眨眼,一滴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去。 单仁僵了僵,接着笑了,“……哭什么。” 贺存心说:“你不也哭了?” 单仁伸手抹掉眼泪,“演的嘛,这还不简单。一回生二回熟。” 贺存心不禁莞尔,眼泪却止不住地继续往下流。 “你哭起来的样子真他丫好看。”单仁看着他,露出略带狡黠的笑容,“不许哭了。再哭耍流氓。” 他刚一说完,也不管别人对此有什么意见,仗着对方被捆着动弹不得,伸手在贺存心下巴上尽情地摸了一把,非常愉快地践行了耍流氓的承诺。 贺存心顿时愣住,露出了从来没有在他脸上闪现过的惊愕。 单仁等的就是这一刻,愉快地欣赏着他的表情,“要不是还没刷牙漱口,我真想把你亲上一通算了。” 贺存心这才缓过神来,抿了抿唇,“你……之前我对你说的那句话……” 单仁捋了捋他的头发,感受着柔软的手感,“哦对,那个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什么‘我爱你’,谁叫你抢我台词的?” 贺存心扭动着手腕,像是想摆脱束缚,又像是扑上来抱他一样。 单仁脑补得相当起劲,但生怕人家根本没这意思,反而不怎么着急松开他了,“叫你玩自我牺牲救队友的那套,活该。下次还敢不敢了?” 贺存心瞥了一眼秦彧的方向,沉着脸说:“那你刚刚都干了什么?在肚子里藏炸弹,亏你想得出来!” 他居然用上了这么不客气的语气,显然气得不轻。单仁打了个哈哈,“没事儿,计时的,安全。” “计时的?”贺存心顿时大皱眉头,“开什么玩笑,稍微把握不好时间就会出现什么后果,你不知道吗?” 单仁自信满满地说:“不怕,我别的不行,算时间还是有一手的,你看这回时机不是刚刚好吗?” “太危险了!”贺存心瞪着他,“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 单仁气定神闲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放轻了声音,“就会怎么样?” 贺存心咬了咬牙,“就会……” “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大家同归于尽嘛。”单仁打断他说,“成功了,把你救出来,那当然好。不成功,救不出来,那咱们就一起死。你问我是怎么想的,我就是这么想的呀。” 贺存心紧抿着嘴唇,像是想反驳他,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最后只得移开目光说:“你先把我们松开。” 默默旁观的孟姜女不无郁闷地开口说:“深表赞同。” 这是当然的。虽然大难不死、暂时脱险,但单仁可没有因此忘记他们现在还身处敌营这个事实。他应了一声后,四周看了看,准备找点尖利的东西来。但整个房间除了这两张病床以外空空如也,唯一算得上尖锐的就只有那两个针头了,但在这种地方显然也帮不上什么忙。 单仁想了想,走到躺在地上的秦彧身旁,皱了皱鼻子,用脚尖把他翻过来,四处踩了踩,看他有没有随身带着小刀之类的东西。 找了一会儿,还真的有成果了,但藏在一层衣服中,没法够到。单仁只得蹲下,屏着气息将手探进去,果然摸出了一把小刀。他转头对着病床上的拘束带比划了几下,觉得没问题了,正要站起来时,手上忽然一沉。 秦彧缓缓地抬起头来,发出略带得意的沙哑笑声,“我抓住你了,大白哥哥。” 单仁没料到他居然还活着,最初着实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反应过来之后,狠狠地补上了几刀,试图甩开他,但秦彧却越攥越紧。 “大哥哥……还是……要走吗?”他断断续续地说:“你真的不记得……” 目光停留在秦彧执着地攥着他的那只手上,单仁眨了眨眼,一个模糊的画面忽然从记忆深层涌了上来。但迟疑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他就再次将其甩开,大步走到贺存心身旁,把刀在床单上擦干净,隔开了一条条拘束带。 贺存心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之处,“你怎么了?” 单仁故作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唉,这个嘛,想起一点事情。……个人魅力太大,真是烦恼啊。” · 十年前。放逐者星。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痞子们抱着头滚作一团嗷嗷乱叫,连句狠话都没敢放,爬起来一溜烟跑了,留下满脸鲜血的小孩子愣愣地坐在地上,目光有些痴呆地看着不远处少年的背影。 少年刚逞了威风,心情不错,随手捡来当武器的铁棍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自己的肩膀上,哼着难听的小调大摇大摆地越走越远,这点小变故还不足以绊住他的脚步。 小孩子又呆坐了一会儿,忽然打了个激灵从地上弹起来,用尽全力向他追过去,死死抓住他的手,“大哥哥,大哥哥,等我,带着我一起吧!” 少年扬起眉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带你?你谁啊。” 这句“你谁啊”明显只是敷衍,但小孩子却像是看到了希望,高兴地比划着说:“我叫覃玉,不是那个秦,是……” “抱歉啊小鬼,不管你叫什么,我这儿从不收拖后腿的。”少年打断他,将手抽出来,向前走了几步。 覃玉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没有再跟上去。 少年嘴里难听的小调忽然停下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喂,小屁孩,忘了说了。我是李家梁,想跟我混,自己凭本事来追。” …… 回忆中的背影和眼前越来越模糊的那个渐渐重合。覃玉闭上眼睛。 到底是功亏一篑,还是从头到尾都被这个人掌握在手心呢? 果然啊,追不上的。 第89章 劫后 讽刺的是,就因为秦彧进屋之前发出了没有他的命令不得轻举妄动的死命令,之前断掉他们去路的大门此刻却成了安全的保障。他们三个待在房间里等救兵的过程还算安全。 贺存心受伤不轻,虽然被草率地包扎过一番,但仍然只能在床上躺着。单仁守在他身旁,握着他的手直到他睡去。孟姜女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被打了一针肌肉松弛剂,因此也只能干躺着盯着天花板发呆,提防着时不时被塞上一两把的狗粮,最后干脆也睡觉去了。 救兵来的不算迅猛,但好歹算得上及时,就在几人快要熏死在这个小房间时,沉重的大门终于打开了,而且站在其后的人是友非敌。 林逸声绕过那个曾经被他当作徒弟的那个人的尸体,并没有投下一点目光,径自走向单仁,“你居然没被炸死,我很惊讶。” 看到他后单仁说不上太惊讶,只是耸了耸肩,“说了我可以的。” 林逸声扬眉,“太遗憾了。遗嘱里本来还有我的一份的。” 单仁微笑,“请不要当着当事人的面算计他的遗产好吗?” “想算计你遗产的人多着呢,好好注意着点吧。”林逸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立刻恢复了平时刻薄的嘴脸,目光落在沉睡中的贺存心身上,“啧啧啧,你这什么眼神,演白雪公主和一个小矮仁啊。” “你特么才是小矮人。”单仁把目光从贺存心脸上移开,“咳。那什么,你不会是一个人闯进来的吧?” “没想到谈恋爱这么影响你的大脑功能,我自己一个人能闯的话,还会等到现在吗?”林逸声说,“你的救兵都到了,有个姓潘的带队。” 潘宸?单仁皱眉,“他怎么来了?现在人呢?” “闯进来之后就带人清场子去了。我跟他说收尸我一个人就够了,趁这个机会来提醒你一句。”林逸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看了你的遗嘱,脸色可不太好。” 单仁面色沉了沉,“早知道能活下来,我就不立了。他具体怎么说?” “你是傻的?他要是心存不满会真的说出来?”林逸声皱眉,“行。我得去忙别的了。你们带来的人和机器一个比一个不中用,怪不得你要招新船医长呢。” 单仁看向他,“这么说,你真的打算当我的员工?” 林逸声扬眉,“有意见?” 单仁乐了,“没意见。” “没意见你还这么多话,浪费时间。”林逸声说着转身,路过秦彧时放慢了脚步,最后还是扭过头去,迈开他标准的大步子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他走后没多久,真正的救援队伍赶到。潘宸带着一队医生进来,指挥着他们将贺存心和孟姜女带走看护,又派另一伙人抬走了秦彧的尸体,接着有些局促地站到单仁面前,低头说:“老大,对不起。” 单仁也很想耍耍老大的威风,奈何全身上下除了一条内裤连袜子都没穿,形象不太好,只得退而求其次,走走亲民路线,“辛苦。怎么亲自来了?” 潘宸说:“派遣出去的扇人号忽然出现问题,是我的失误。我担心再次派遣的散人号也不能顺利到达目的地的话,就会又耽搁一天时间。于是就将四号舰交给副手,带了一支小舰队来了。” “想的很周到。”单仁这回的赞许倒是由衷的。本来他准备等星舰到达后,让林逸声偷偷溜进去找个光脑联系外界,因此预期还要在杏林医馆这破地方待上一两天的,还真没想到援助会这么快到达。 不过说实话,这回他真的要感谢潘宸有远见的行动。贺存心伤口已经有了恶化的迹象,如果在这个空气不流通的地方待上两天,恐怕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也要没了。 潘宸见他不像是要怪罪的样子,松了口气说:“杏林医馆的人一共五十九人,包括他们派出去的人一起全部活捉。” 这么说,死了的人就只有秦彧一个而已。这样的话就好办多了。单仁点头,“做的不错。尽量保存现场,别想着抓什么罪证。我们毕竟不是官方人员,再做就过头了,反而不讨好。秦彧的死因你想个办法。” 潘宸跟了他多年,这点小事自然不用他说,“证明已经在做了,秦彧是引爆炸弹自杀的。” “可以。”单仁揉了揉额角,感觉有点累。但这回的事情非同小可,虽然秦彧是死了,但收尾工作仍然并不简单。比起别人,潘宸不怎么需要他操心,但还是亲自问上几句以表重视为好。“局面控制住了之后联系联邦警局吧。” 潘宸愣了愣,“不需要叫警卫队吗?” “别让警卫队扯上关系。”贺天鹏的警告言犹在耳,他即使已经决定无视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但小心一点总不会错,“不需要刻意封锁消息,看警局那边怎么反应,配合就行。但一定要淡化我和贺存心的存在。” 潘宸点头,“明白。” 单仁继续说:“最关键的,林逸声要求的批量生产疫苗的材料准备的怎么样?” 潘宸说:“我这回带的舰队只配了一艘医疗舰,他提出的要求太繁琐,现在的条件满足不了,但已经向善人号请求支援了,估计很快就能到达。” 这个“很快”,恐怕也还是需要一两天。希望莫是星能撑到那个时候吧。 单仁叹了口气,“还有……搜查整个杏林医馆,包括地上地下,如果找到一个六岁上下的小姑娘,立刻来找我。” 潘宸也闷闷地应声。单仁沉默了一会儿,“你去忙吧。” 潘宸仍然有些不甘地看着他,像是还有话要说。 单仁看向他,用上了稍微强硬一点的语气,“这是最后一件事了。你去忙吧。” · 事已至此,大局初定。虽然离圆满还有很大一段差距,但好歹也算是解决了。 善后工作顺利进行,医疗团队到达后,从载杰城中抢下了不少幸存者。联邦警局延续以往慢吞吞的风格,过了好几天才珊珊迟来。这还多亏了莫是星没有中央政府,按照联邦条款警局有权直接进入,不然估计又要多费几天功夫。幸好也没人指望他们来派上什么用场,顶多就是以联邦官方的身份展开调查,更加出师有名而已。 不用说肯定是傅家搞的鬼。但他们毕竟是大星球的名门望族,公关团队也是了得的,就算被爆出来,也总有办法含糊其辞地解决。至于具体怎么解决,怎么避免这样的事以后再发生,那就是联邦和反生物实验的民间组织的事了。单仁懒得去管,也没那么多精力。 贺存心确实伤势不轻,但禁不住人家恢复能力好。单仁眼睛上的肿块还没有完全消下去时,他就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孟姜女本来没什么事,更是恢复神速,没过半天就开始活蹦乱跳,积极走上了救援任务的最前线,顺便做做采访,收集素材。 孟姜南听说孟姜女安然无恙之后相当高兴,决定好好感谢保护了妹妹的多年老友,准备以两人并没有签订书面合同为名赖掉剩下二百五十万的帐。不过此等阴谋在贺存心扬言撕毁合同收回遨游游戏对自己肖像的使用权之后宣告破产。 孟姜女跟着哥哥回到文明世界前,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单仁的请求,在以后的文章中将他和贺存心的存在模糊掉,也不提到林逸声的消息。单仁知道对于一个记者来说,能放弃这么第一手的猛料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因此他松了口气之余也十分感动,心想孟姜南那个大奸商居然有人品这么好的妹妹还真是基因突变啊。 不过,尽管没有“贺存心单仁同框”之类的噱头作为支持,孟姜女还是凭着莫是星事件的严重程度和耿直犀利的文风获得了极大的关注,折桂本年度的文曲星新闻奖。甄士凡眼红地直跳脚,写了几篇石沉大海的“惊!单仁竟是爱哭鬼?”“桃花瓣竟然可以这样用?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知道”的厕所文章以示愤怒。此是后话。 但他们的伤势能恢复,莫是星收到的损害却是不可逆转的。南陶村已经满目疮痍,载杰城也面目全非,具体的伤亡数字还在调查中,想必结果不会令人高兴。唯一的意外之喜,莫过于他们在搜查杏林医馆时,在地下的一个房间找到了昏迷中的陶小红和甄士凡。两人都相当虚弱,但是没有大碍。 发现甄士凡还活着,孟姜女本来心情不错,但这样的好心情在他醒来后一秒钟立刻悉数转化为了想打死他的冲动。 而陶小红……她还活着,这算是整件糟心事中最令人振奋的一件了。但也让单仁头疼了很久,因为他思前想后,发现自己还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这一切。 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后,单仁最后还是决定一试,为此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他刚把陶小红所住的房间推开一条缝时,就看到一副出乎他意料的场景。 贺存心和陶小红正并排坐在窗前。两人各抱着一黑一黄的两只狗,静静地看着窗外满天的霞光。 贺存心说:“跟我们走吧。” 陶小红吸了吸鼻子,“嗯。” 她怀里的大黄啪嗒啪嗒地甩动尾巴以表支持。 …… 倒也不错。 单仁悄悄将门关了回去,长出一口气。 这样的结果,至少比他准备的“爷爷和你的朋友们一起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现在在天上看着你哦”之类没诚意的骗小孩经典一百句来的妥当。 他想着摸了摸下巴,准备过几天给贺小黑去个通讯,通知对方最近他已经多出了一个名叫小红的妹妹。 第90章 惊喜 清晨。善人六号舰。 通讯刚一接通,贺小黑就喜上眉梢地扑了上来,手的虚影透过单仁胡乱比划,“老大!你终于给我来消息了,之前我怎么给你打都打不通,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去,你都想到哪儿去了?”单仁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撑着头看着他,“在学校怎么样?” 最初见到他的激动消解了一些,贺小黑规矩地坐了回去,双眼泛光,得意地说:“不好不好。我也就是随随便便地得了个全校第一而已。” “这么厉害?”单仁哈哈大笑,接着转身招呼,“喂,大黑,走快点,儿子的通讯。” 贺存心端着一个大托盘,应了一声,快步走了过来,将它放在单仁面前的茶几上,接着与单仁并排坐下。 贺小黑不满地看向他,“喂贺大黑,往旁边坐一点,不要挡住我投向老大的目光。” 单仁说:“什么‘贺大黑’,没大没小。叫声爸爸来听听?” 贺存心抱臂点头。 贺小黑不服气,“什么爸爸,我只有单老大一个爸爸!” “以前可以,现在不行了。”单仁说着,伸手搂过贺存心的肩膀,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现在捆绑销售,要认一起认。” 贺小黑呆呆地看着他,半晌后骂了一声,“你们的关系也进展地太快了吧,什么时候的事啊!” “不快不快,酝酿已久啊。”单仁说,“都怪你贺爸爸太闷骚,明明喜欢我死都不说,暗示来暗示去的,害得我很忐忑。不然哪止你贺小黑一个,什么单小白贺小灰单小褐贺小粽的早就满地跑了,你说是不是啊大黑?” 贺存心说:“先吃早饭。” 单仁低头看向托盘。两碗豆子粥腾腾冒着热气,旁边各摆着一小碟咸菜和一颗煮鸡蛋,“油条呢?我的油条呢?” 贺存心说:“不许吃油条。” 单仁遗憾地叹了口气,“一小根也不行吗?” “不行。” 单仁无奈地摊手,“看见没有啊贺小黑,有爱人大早上起来亲手给你做包含爱意的早餐真惨,连不健康的油炸食品都吃不到了。所以你可千万不能早恋啊。” 对方这个恩爱秀得如此义正词严寓教于乐,贺小黑默念了好几遍“这是老大这是老大”才克制住上去呼他一巴掌的冲动,“……老大,你们来真的?” “当然是来真的。”单仁三两下已经喝掉了半碗粥,剥着鸡蛋壳说,“哦对了,大黑,小红呢?” 贺存心说:“小红在一号舰,又被驾驶舱的人硬拉进去参观了,还没出来呢。” 他们刚回到善人号上不久,驾驶舱的那群姑娘一个个都对陶小红稀罕得不得了,混乱地哄抢了半天,连贺小黑当年都没有这样的待遇。最后还是陶小红淡定万分地说了一句“不着急,排队来”,这才结束了打砸抢的局面。 贺小黑警惕地说:“小红是谁?” 单仁抖掉了鸡蛋上最后一小块壳,“陶小红啊,你新来的妹妹。” 贺小黑顿时大受打击,“老大,你,你又收养了别人?你果然不要我了……呜……” 单仁连忙扔了鸡蛋上去哄道:“没有的事,不冲突不冲突。” 贺小黑委屈地说:“有了妹妹,你肯定不会关心我了……肯定连我下个月要以全校第一的身份作为联邦警局特别行动组中唯一一个实习生出任务都觉得无所谓了吧……” 单仁一愣,“你说什么?出什么任务?这么快你都能出任务了?不对,特别行动组?那可是很危险的啊,什么任务?” “具体的现在还不知道呢。”贺小黑听见“危险”二字反而更精神了,挺了挺胸脯得意地说,“是我们导师把我推荐上去的。他说我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一点都不比他们正式的差呢。” 单仁皱了皱眉头,却也不好打击他,于是看向贺存心。 贺存心注意到他的目光,贴向他低声说:“联邦警局那种机构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任务的,哪怕是特别行动组也差不多。给他个机会,让他去历练一下吧。” 单仁这才放下心来,捞过贺存心盘子里的鸡蛋剥了起来,“不错啊贺小黑,有出息了。有情况随时找我。” “放心,我是谁啊,能——”贺小黑正自信满满地说到一半,忽然惊叫起来,手忙脚乱了一阵,镜头猛地抖动,“宿管来了,我挂了啊!” 他的影像消失了。单仁笑得差点从沙发上滚了下去,为防止浪费粮食将刚剥好的鸡蛋呼进了贺存心嘴里。 贺存心来不及动手接住,只能叼着,先行把他拉了起来。 单仁看着他嘴里塞着个鸡蛋的样子觉得好笑,于是起了使坏的心思,扑过去咬掉了露在外面的半个。 他咬完之后嚼巴嚼巴混着几口粥一起咽了,接着把咸菜碟倒在粥里搅和,尝了尝觉得简直淡出鸟来了,又用自以为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了点贺存心的。 正忙乎的时候,一双手忽然从身后抱住了他。 贺存心俯在他背上,轻声说:“我还是不敢相信……”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单仁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放下碗来,有些感慨。 贺存心说不敢相信,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从劲敌到知交,一路走到现在,阻挡在他们之间的东西实在太多。贺天鹏的话他并没有忘记,但在亲口听到贺存心的那句“我爱你”之后,所有的顾虑与担忧都不再重要了。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千军万马之中,总有人和他并肩作战就对了。 单仁笑着说:“说什么傻话呢,赶紧吃饭。” 贺存心闷闷地“嗯”了一声,接着松开他。 单仁看着他沮丧的样子,又是想笑又有点心疼,最后还是没忍住,亲了他一口。 “我爱你,贺存心。” · 从莫是星回来,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想赖账没赖成的孟姜南又磨蹭了好几天后,终于还是将拖欠的二百五十万转了过来。单仁又体会了片刻有钱人的感觉,接着将该上缴的上缴,该交水电的交水电,最后又只剩下零头了,不禁开始愁眉苦脸,考虑有可能的生财之道。 以前一条光棍没什么关系,现在他可是有家室的人了,手头好歹得有点积蓄才行啊。 人造的阳光打在沙滩上,浪花冲刷着岸边。单仁撩起水来拍在自己身上,接着走到海水齐胸口深的地方,正准备开始游,忽然感觉身上一沉。 贺存心从水底探出头来,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 单仁放下心来,接着没好气地拍了他一巴掌,“你怎么也学会恶作剧了。” 贺存心看起来有些失望,“不喜欢吗?” 他还以为贺存心仍在更衣室,就这么忽然冒出来的确吓了一跳。但要说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嘛…… 单仁搂住贺存心的脖子,接着海水的浮力挂在他身上,吻住他的嘴唇,逐渐加深。 这个吻略带海水的咸味,炽热而绵长。单仁已经紧紧贴在了他身上,却还不罢休,继续深入时,贺存心忽然脚下一滑,两人一起跌进海中,扑腾起巨大的浪花,各自呛了一大口水。 好在这里不深,虽然狼狈了一点,两人还是钻出水面站了起来,抹干净脸,但刚刚旖旎的气氛却已经被冲了个干净。 贺存心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其实,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单仁被海水迷了眼睛,正用力揉着,“感受到了。看来这海水该换换,这么不清澈,我都没看见你。” 贺存心抓住他揉眼睛的手,然后又抓住了贼心不死的另一只,认真地说:“不,我说的不是那个。” “嗯,那是什么?”单仁眼睛扎的难受,正痛苦地紧闭着时,忽然感觉有个又烫又软的东西划过眼睑,带来微妙又有些发痒的触感,接着就没那么刺痛,渐渐地可以睁开了。 贺存心松开他的手,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现在好了吗?” 单仁忽然意识到了刚刚那个东西是什么,顿时感觉脸上烧得不行,移开目光说:“咳,早没事儿了。那什么,你说的惊喜到底是啥啊?” 贺存心笑了,“这个海滩也游腻了吧,想不想去真的万卷星看一看?” 单仁还没从疑似被舔中缓过来,又被他连击了一下,顿时更为紧张,再次干咳了一声,故作淡定地说:“谁不想呢,蜜月圣地嘛。” 贺存心理了理他因为被水打湿而垂在前额的头发,接着忽然深吸了口气,整个身体埋进水中,过了几十秒钟,手上拿着一个贝壳状的盒子破水而出。 他的头发被水打湿,显得更加乌黑,反衬着白净的面孔,相当好看。 单仁的目光被他牢牢吸引住,直到他将贝壳打开,被里面的东西晃得眼睛一花,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瞪大双眼。 两枚戒指并排躺在细腻的白沙之中,海蓝色的宝石中似有波光流转。两人的名字各自镌刻其中。八音盒风格的钢琴名曲《海边的爱人》缓缓响起,音色清亮,曲调缠绵。 单仁想伸手拿起来,却又怕破坏了这样的美感,“这个难不成是……” 贺存心轻描淡写地说:“万卷星七日游的门票。” 卧槽,怎么能用“门票”这个词来侮辱它! 单仁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玩意儿可是很贵的,你怎么……” 贺存心说:“一起去吗?” 单仁心头百感交集,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个嘛…… “海边爱人”是万卷星一次大胆市场营销尝试,配合宝矿星出产的蓝宝石和最高端的切割工艺做成的戒指、联邦当代最富盛名音乐家扬春白的作曲和一系列甜死人不偿命的广告,成为无数小情侣憧憬的对象,但一百万通用币的价格却让人望而却步。刚推出的时候闹得好是一通满城风雨,大霸头条无数,成功挽救了万卷星当时被另一个旅行星球远方星抢走的人气。 一百万通用币换七天旅行,这样土豪的价格享受到的待遇自然不凡。成交后二十四小时之内,这个贝壳状的小盒子就会被送到付款人手中。纪念与观赏价值各占一半,更重要的在于,在旅行的七天之内,凭借这两枚戒指,他们可以免费踏足万卷星的任何一处公共设施,享受所有场所的最高级贵宾服务,所有购物享受五折优惠。 但无论怎么说,一百万就特么是一百万啊。单仁当时看到的时候还特地发通讯特地嘲笑了一下万卷星的老板,说得是脑袋里有大海的声音的人才会花一百万通用币换七天的旅行吧。万卷星老板万里路却自信满满地回应说:“以后那个‘脑子有大海的声音’的人说不定就是你了,不信等着瞧,我们的‘海边爱人’就是这么有魔力。” 结果现在……呃…… 贺存心认真地看着他,捧着一对戒指的手向他凑近了一些,仍然在等待着他的回应。在阳光的照耀下,他脸庞与发梢上的水珠熠熠生辉。 ……脑子里有大海的声音怎么了,我们大黑眼里还有一个宇宙呢。 单仁眉开眼笑,“去。怎么不去?脑子进水了才不去。——怎么忽然想起弄这个。” 贺存心也露出笑容,捏起一枚戒指,作势要帮给他戴上,“单仁,生日快乐。” 第91章 往昔 生日快乐? 单仁闻言脸色一僵,忽然下意识地缩了下手。贺存心没料到他的动作,惊讶之下手中的戒指滑了出去,沉入海底。 戒指入水时发出“噗”的一声轻响。他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心说不好,吸口气沉下水,也不敢睁眼,摸着瞎四处摸索着,摸到快绝望的时候才忽然碰到了一处硬硬的棱角。他顿时将戒指抠出来紧紧攥住,破水而出后喘着气说:“抱歉啊。刚刚走神了,没拿稳。” 贺存心却意识到他的不对劲之处,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单仁挤了挤嘴角,“你怎么知道是我的生日啊?” 贺存心说:“搞基百科上查到的……” 那倒是。毕竟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啊。 单仁叹了口气,“其实我不过生日的。” 贺存心并没有问原因,只是将贝壳小盒子合上,低下头,看起来有些失落,“我不知道,对不起。” 单仁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将戒指套在了手上,接着搂住他,“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贺存心抬起头来看他,“为什么?” “我就给你看看为什么吧。反正你迟早要知道的,早点看到反而好一点。”单仁说罢,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接着向岸边游去,“不过,你看完之后可不能太嫌弃我啊。不然那可就真成秀恩爱死的快了。” 两人上岸后擦干身体换好衣服,之后一起走向了垂直电梯,一路上了六号舰的顶层。海滩在二层,一层是健身房,三层是住处,而顶层则是贺存心从来没去过的。 单仁看起来心事重重,像是在抗拒着什么。刻着他名字的戒指仍戴在他手指上,但失去了阳光的照射后也显得并不那么清亮透彻了。 贺存心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单仁,无论是什么样的……” “叮咚”一声,电梯门随之打开。单仁握住他的手腕,用力握了握,却还是松开了。 他转身出门,大步向前。 六号舰的四楼灯光昏暗、尘土飞扬,像是很久都没有人踏足一样,与洒满人造人光的明媚海滩对比鲜明。单仁带着他走到了走廊尽头一个房间。门锁是老式的密码锁,门开启时发出了“嘎吱”的声音。 正对这门的那面墙上是一块分割成几十块的屏幕,屏幕前摆着几张椅子,上面布满了积年的尘土。 单仁走过去,扯着袖子将其中一张拍干净,坐在它旁边,拍了拍干净的那张,示意贺存心坐上来,接着按了桌面上的一个开关,屏幕刷地亮了起来,却是蓝色的默认界面。蓝光映照下,房间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这是善人号以前的监控室。很古早吧。” 贺存心坐在他身旁,“既然是善人号的监控室,怎么会放在六号舰上?” 单仁笑了笑,在桌面的控制板上按了几个键,屏幕黑了下去,又一个个亮起来,这回显示的是在飞速倒退着的实景,“六号舰就是最初的善人号啊。” 片刻后,他按下又一个按钮,最中间小格的画面出现在整面墙上,画面停止倒退,定格在了六号舰的海滩。 接着,海浪开始冲刷沙滩,击打出洁白的泡沫。一片寂静。 过了半分钟左右,画面之外的远处传来一阵说笑声。 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说:“大哥,你到底要给我们什么样惊喜啊?”紧接着的声音粗声粗气:“是啊大哥,兄弟们怎么问你都不开口,什么事儿这么神秘?” 回答他们的是一个温柔和顺的男声,“大哥既然说了会告诉我们,就一定会说。阿道阿德,你们不要着急。” “就是。”另一个声音说,“你们看看人家阿义,多沉稳。跟你们说是惊喜,肯定就是惊喜,大哥还能骗你们不成?” 听到最后的这个声音时,贺存心的呼吸错了半拍。 是单仁。听起来年轻一些,语调也轻飘飘的,与现在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镜头中,门被推开了。 一阵“哇啊啊”的惊叫后,矮个子少年兴奋地冲了进来,在沙滩上蹦蹦跳跳,“帅,大哥帅呆了!老道你也来!” 被叫做老道的高个子少年挥着拳头急吼吼地向他冲过去,“什么老道,叫三哥!” 画面外,单仁拉了拉贺存心的手,低声说道:“这几个是我以前的把兄弟。最先扑过来那个叫单德。扑上来追着他打的叫单道,我旁边那个,单义。很搞笑吧,明明是个流氓团伙,非得叫什么仁义道德。——等着看,那个单义要说话了。” 他话音刚落,单义果然抿唇笑了笑说道:“大哥,明明是你的生日,本来应该是我们几个孝敬你,怎么变成你来给我们惊喜了呢。” 他身旁的少年将手遮挡在额头上,在人造阳光的照射下眯起了眼睛,“单义,你这臭毛病得改,总想这些有的没的。本来就是图个高兴,我想送就送,你难道还要拒绝不成?” 单义谦和地笑着点头,“大哥说得对。” “这就对嘛。”单仁说着,放下遮挡在头上的手,走向互相泼水玩的起劲的单道和单德,拍了拍手。 两人顿时停了下来,同时看向他。“大哥,什么事啊?” 单仁随意躺倒在岸边的沙滩椅上,双腿交叠,撑着腮帮子看向他们,“满意不?” 两人忙不迭点头,“满意!都满意!” 单仁这才笑了,眉眼之间是掩饰不住的骄矜与自傲,“这就对了嘛。去什么万卷星啊?只要你们想要,大哥把万卷星给你们搬来。” 贺存心的目光紧紧锁在画面中的单仁身上。六年不算太长,但不管是相貌还是气质,他都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时的单仁看起来相当年少,面容白皙,身形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纤细,头发仍是深棕色,却并不像现在一样尽数背在脑后,而是半长不长地随意地垂在额角与面颊。 想必相貌的直观变化,气质方面更加隐性一点,虽然同样明显,但却让人一时总结不出关键来。 单德眨了眨眼,“大哥,这些沙子啊水啊的,真的都是万卷星来的吗?” 单仁扬眉,“那当然了,我能骗你?这可不便宜呢。诶对了,你俩玩可以,别祸害,我可没钱来天天维护。” 单道大大咧咧地揉了揉头发,将手上的贝壳扔回了水里,“唉,大哥,咱们现在不是特有钱嘛。” “你懂什么。”单仁将在空中晃着的小腿放下,换了另一边继续晃荡,不紧不慢地说,“咱们这实力在流刑地那绝对是一等一的,但现在不一样了啊。买了星舰,冲出了那个鬼地方,眼界得提高。宇宙这么大,那有钱人多了去了。咱们要做,就做最有钱最有势的那个。——诶,单义,是不是说有个联邦啊。你懂得多,告诉我这个厉不厉害?” 单义笑了笑,“大哥,你这话可能要气死好几十亿人了。就连放逐者星也是名义上联邦的一员啊。” “那么厉害?”单仁摸了摸下巴,接着忽然一拍大腿,“行,那就弄个联邦总统来当当。” 他说完自己哈哈大笑。原本面露尴尬的单义也明白他是在开玩笑,跟着笑了起来。倒是单道一看脑子就不是很灵光,一脸向往地说:“大哥,你当了联邦总统,我可不可以当副总统啊?当然二哥是第一副总统,我当个第二副总统就行啦。” 单仁笑得更厉害了,捂着肚子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半晌后才稍微止住一点,断断续续地说:“好,好好。阿道啊,你还是这么好玩。” 单道愣了愣,又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啊,大哥是在开玩笑啊。” 单德扯了扯他,小声说,“三哥,咱下海去吧……” 单道被他扯着向海边走,却还是不甘心地回了一下头,“大哥,你知道我听不懂玩笑的,你怎么总是笑话我……” 单仁向他挥了挥手,仍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玩去吧,玩去吧。” 单义走过来,坐在他腿侧的沙滩上,正好矮他一截,轻笑道:“大哥,你就别欺负阿道了。” 单仁抱臂,看着单道单德两人在水里打闹,勾起嘴角,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长出了口气,忽然感慨道:“这两个孩子,到底搞不搞的清楚情况啊?” 单义笑眯眯地说:“他们不需要搞清楚什么呀,只要什么都不问,跟在大哥身后不就好了?” 单仁也笑了,绷着脚背用脚趾关节在他肩胛骨上顶了顶,“还是你小子聪明。” 单义神色不改,“谢谢大哥夸奖。” “不过啊,咱们能走到这一步,老实说还真是超过了我的想象。”单仁收回脚,继续晃着,目光也游离到了天花板上,“还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见的时候,那条件多艰苦啊。我带着单道单德两个,本来就饿得半死不活,再加上你一个伤重到被医院扔出来的,真是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时候为了能把你们养活,我什么脏事没做过?幸好啊,还是把你们都护大了。” 单义微微点头,“多亏大哥,我们才能在流刑地活下来,还一路走到这么远。” 听到他这样恰到好处的奉承,单仁显然很受用,“可不是嘛。善人号买到手,公司办起来了,咱们就算是走出了第一步。以前的营生不是长久之计,传出去咱们在流刑地外也没法立足。还是要好好发展正经的生意,知道了吗?” 单义又点了点头,微笑道:“全听大哥安排。” “知道就好。咱们以后也要……”单仁说到这儿,忽然愣了愣。 单义关切地看了过来,“大哥,怎么了?” 单仁摇头,“没事儿,来了个通讯。我接出来。” “通讯?”单义皱眉,“需要跟大哥联系的人,一般都不会用通讯吧。” 单仁挥了挥手,“管他呢,接进来再说。看,出来了。” 他胸口的吊坠应声亮了亮,接着一个人的影像出现在两人面前。 单德机灵,先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扯了扯单道,两人一起看了过来,顿时目瞪口呆。“大,大哥,怎么多出个人啊。” 单仁笑了,“没见识了吧。这是全息影像,高科技,有钱人的玩意,咱流刑地没有。” 画面外。看到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影像,贺存心同样惊讶,但自然并不是因为这项技术本身,而是因为出现的那个人。 张天远。 他身旁,沉默许久的单仁忽然开口说:“这是联邦中心第一次联系我。” 他神色平静,但贺存心仍能感受到他伪装之下的紧张,于是握住了他的手。 单仁紧紧回握,目光并没有从屏幕上移开。 画面中,张天远说:“单仁,你好。” 第92章 恨极 单仁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你谁啊?” 张天远说:“我是联邦五星上将张天远,受贺天鹏元帅之……” 他正说到一半,单仁忽然哈哈大笑,“什么?什么元帅?天蓬元帅?我还是齐天大圣呢。” 单义笑着提醒道:“大哥,他说的是联邦元帅贺天鹏。” 单仁“哦”了一声,笑容收敛,眼睛再次眯成了一条缝,手挡在额头上遮挡阳光,“贺天鹏?没听说过。你找我干啥?是不是让我当总统去啊。” 张天远面色僵硬,“不是。” 单仁说:“哦,那没兴趣。挂了吧啊。” 他说着就真要掐断通讯,张天远立刻说:“联邦希望找你面谈一次。” “你们叫我去我就去啊?”单仁抱起臂来,慢悠悠地晃着腿,忽然笑了一声,“连个总统都不让我当,还好意思来找我?” 张天远的面色更僵硬了,“对于这次合作,你肯定会很有兴趣的。” “你说有就有啊?你谁?”单仁挠了挠耳朵,“行了,先挂了。要找我合作,先把你们总统叫过来吧。” 眼看着他又要挂断,张天远这回并没有去阻拦,只是抢在他之前说:“我会再联系你的。” 画面外,单仁咧了咧嘴说:“那时候我很嚣张吧。每次看这段的时候都特别羞耻。” 贺存心看向他,“这些东西,你以前经常自己看吗?” 单仁说:“嗯,每年看看,给自己提个醒。” 屏幕上的单仁和单义说了什么话,把脚踝搭在对方肩膀上继续晃悠,一边哈哈大笑。单道和单德都玩累了,簇拥在他身旁。单仁时不时伸手揉揉他们两个人的脑袋。 过了不知道多久,地面毫无征兆地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接着“轰”地巨响,整个船身向一边倾斜,海水“哗”一下冲向几人。 两个小孩儿不会水,吓得直尖叫。单仁最先反应过来,一手捞住单道单德,一手抓紧单义,艰难地向高处爬去,同时紧紧皱起眉头,似乎在忍受着什么。 单道呛了口水,咳嗽着说:“大哥,快放开我,你伤都裂开了……” 单德吓得六神无主,下巴发抖,“大,大哥,怎么回事啊!” 单义倒是冷静,“你们看,虽然有颠簸,但已经稳住了。可能是驾驶那边出了问题。毕竟是新款星舰,可能安全问题处理的不是特别好……” 单仁骂了一句,“……孟姜南,给我等着。” 果然正如单义所说,整个船身又平稳了起来,海水流回了远处。单仁将三人放开,自己脱力地倒在沙滩上,大口喘息着,手捂着后腰。 单义蹲下,焦急地说:“大哥,你的伤怎么样?” 单仁挤出一个笑容,“着什么急,你大哥我是谁啊——” 他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接着咬着牙说:“沾了点咸水,有点辣,没事儿。” 单义关切地看着他,将他扶起来,搀到被冲走的沙滩椅旁。单德被他看了一眼,立马明白过来,将它扶起来摆好。 单义说:“大哥,让我帮你看看吧。” 单仁脸色苍白,逞强也有点逞不下去了,躺上去说:“那行啊,你就随便看看吧。” 看到这里,贺存心忽然想起单仁之前跟他说过不愿意看医生的理由,意识到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时,心顿时紧紧揪起,不觉屏住了呼吸。 单义掀起他的衣服,一层层剥开绷带,脸上仍然带着关切的神色,嘴上说着:“大哥,刚刚真是多亏了你啊”,手上却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把尖刀。 然后,贺存心眼睁睁地看着刀刃没入单仁的身体,随机被拔了出来,鲜血如注。 单仁刚开始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像是为自己旧伤复发的严重程度而惊讶了一下。直到第二刀、第三刀相继没入,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却仍然不敢相信。“阿义……” 单义微笑着看着他,手上的尖刀不断有鲜血淌下,“这才是我为你准备的惊喜啊。大哥,生日快乐。”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贺存心的脸色明显一变,联想起了自己说出同样的话时单仁的神情,不禁后悔起来。但单仁却对他笑了笑,手指有些使坏地在他掌心挠了挠。 但画面中的单仁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他紧紧咬着牙,痛苦地喘息着,挣扎的动作不是没有,只是弱到几乎不用人费心压制。显然单义刺伤他的武器不只是那一把刀而已。 单道和单德都吓得傻愣愣地看着这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单德还算机灵,先一步回过神来,眨眨眼,干笑着扯着单道说:“老道,你看,哈哈哈,二哥合伙跟大哥一起吓唬我们呢。哈哈,你信吗?” 单道愣头愣脑地,这个时候倒是相当清醒,不理会单德牵强地搭讪,直直看着单义说:“二哥,你想对大哥做什么?” 单义再次将刀刃刺入单仁的身体,轻轻划动着,一边挂着他一直以来那种温文尔雅的微笑,对单道说:“你真的甘心认他做大哥吗?” 单道攥紧了拳头。单德有些不安,扯了扯他,低声说:“三哥,咱们还是不要……” 单道忽然一把挥开他,平时呆呆地不会说话,现在却一口气爆发了出来,“不甘心!” 单仁顿时扭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并没有被背叛时的痛心与恨意,而是惊愕。只有惊愕。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喃喃道:“老三,你在说什么呀……” 单义抓住了他的头发,强迫他转回头来,“还在把你自己当大哥吗?嗯?” “为什么会这样……”单仁不理会他,有些失神地说,“我还以为你们都……” “你‘以为’?”单义脸上的笑容忽然狰狞了起来,“你以为!你自以为是的东西还算少吗?” 单仁眨了眨眼,“阿义,你先放开我。我不知道你是受了谁的撺掇,但都没关系的。我不会介意……” “你不会介意?”单义冷笑了一声,手上的刀子用力捅了下去,狠狠地搅动了几下,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一大片沙滩,“单仁啊单仁,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算了,我就让你看看现在的形势,看看到底谁才是主导。” 他说着拍了拍手。门忽然被撞开了,几十个人全副武装,将整片沙滩包围。 “这只是一小部分。”单义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以为自己御下有方吗?他们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你那副自大的嘴脸,可是有不少人想要踩在脚下呢。看看他们吧。” 他说到这儿加大了音量,“兄弟们,大哥想知道为什么呢。你们能告诉他吗?” 四周的人激动地响应一片。这样一呼百应的局面单仁再熟悉不过了。只是此时此刻,平时的奉承之辞全部变成了恶毒的咒骂。 画面外,单仁冷眼旁观着,回想着自己当时的心情。单义对他知根知底,因此最知道该怎么伤他才能把他逼上绝路。那时他还没有现在这样的心性,刚被骂上两句就受不了了,简直孬得要命。用尽全力好不容易抬起手来,不想着反戈一击,反而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看到他这样的举动,围着他的人不遗余力地发出幸灾乐祸的大笑。单义也笑着说:“看到没有?这就是我们的老大啊。”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有人说。 旁人附和道:“可不是嘛。他以为自己是谁啊?就是条小母狗,也好意思爬到我们义老大头上。” “瞧瞧他平时那个眼珠子长在脑门儿上的样子,还真以为自己挺厉害的呢。” “我们也就是敷衍他夸他几句,他还当真了。真当自己神勇无比了呢。” “可不是?细胳膊细腿的,简直就是个白斩鸡。当老大?呵,也就跟他妈做同一个职业才合适吧。” “诶,义老大,说起这个来,咱们不如干脆……” “各位,请静一静。”单义拔出刀来,和颜悦色地说,“大哥毕竟也是在流刑地有名望的人物,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实在不忍心让他就这么……唉。” 配合上刚刚的那些举动,单义这口气叹得虚伪无比,而当时的单仁却真的信了,并因此就这么硬生生地放过了趁着单义背身时一招杀死他的绝佳机会。 以前他的第一号狗腿,现在也是骂他骂的最起劲的那个人义愤填膺地说:“不行啊义老大,不能因为讲义气而把这种毒瘤留下,谁知道他还会生出什么事来呢?” “可不是嘛。义老大,兄弟们都知道你人好,但是这回坚决不能心软啊。” “对啊,义老大。你要是下不了手,大可以交给兄弟们,我们一人一刀,慢慢儿地玩死他也成啊。” “你们说的我都明白,只是……”单义再次沉重地叹了口气,接着贴心地擦去单仁额角的冷汗,温和地对他说:“大哥,其实我也是不忍心啊。可是兄弟们的意思你也看到了。为了给他们一个交代,我也就只好……” 单仁死气沉沉地,毫无反应。但单义也没想取得对方的回应,只是在他身上拍了拍,站起身来,转向单道和单德,“三弟,四弟。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二哥实在也是很为难啊。你们可能得做个选择了。” 单德眨眨眼,不易察觉地向后退了一小步,“二……二哥说了算。” 单义对他笑了笑,转向单道。单道紧紧皱着眉头,直直地向他们走了一步,看那个势头很像是要破釜沉舟找单义拼命一样。 单义面对这个性情耿直的兄弟也有些忌惮,此刻眯起双眼,显然在做着盘算。 而单仁则再次抬起头来,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用破碎沙哑的声音说:“老三,不要乱来,小心他们……” 他说不下去了,眼睛再度瞪大,这回伴随着惊愕的还有彻彻底底的绝望。 单道拔出捅进他身体的刀来,粗声粗气地说:“你算是什么大哥?你把我当过兄弟吗?你从来都只把我当傻瓜,你从来都看不起我!” 单仁被他捅了一刀,仍然发着怔,痴痴地辩解道:“我是,我是把你当兄弟的……” 单义看了看单道,放下戒备的神色,“三弟,士可杀不可辱,大哥毕竟还是大哥,就算要杀,我们也不能这样辱没他……” “那就让我来动手。”单道说,“我来动手,总不会辱没了他吧?” “也好。”单义点点头,又叹了口气,接着将单仁扶起来,帮他拂开被冷汗黏在脸上的头发,关切地说:“大哥,还能站起来吗?兄弟们都等着,恐怕没时间给你践行了。” 单仁垂着头,没有反应。 单义搀起他来,“大哥,我扶着你吧。” 单仁却抬起手来,推了他一把,“我自己走。” 这一推,他已经用尽了全力。但在外人看来却只像是软绵绵地一碰,顿时又引来了一阵嘲笑。 单仁却相当坦然,全然没有刚刚面对自己两个兄弟时的惊愕与慌张,摇摇晃晃地走向单道,站定在他面前,傲然而立。 单道举着刀,犹豫地看着他,最后咽了口唾沫,还是开口说:“规矩……” “规矩是我立下的,用不着你来教。”单仁说罢,跪在了单道面前,双手背在身后,浑身上下颤抖着,脊背却仍然直挺,“动手吧。” 单道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看到他的样子却不禁后退了一步。 尽管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但这个人的能力,没有任何人会真正轻视。 画面外,单仁笑了笑,“大黑,你掐得我疼死了。” 贺存心立刻放开手,目光紧紧地黏在他身上,像是在一遍遍地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一样。 单仁点头说:“放心吧,我命大。” 贺存心并没有就此放心,但却也没有再紧紧抓住他,只是说:“你……疼吗?” 单仁扬了扬被他抓出一排指甲印的手,“有点,不过没事了。” “不,我是说……”贺存心几乎不敢再次将目光移回屏幕上,但还是强迫自己又看了一眼。 被染成血红色的沙滩仍在扩散,单仁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显得相当惨白。单道举着刀越走越近,最后抓住他的头发,让他扬起脖子,刀刃抵在他喉咙上,“大哥,你对我有恩。” 单仁平静地看着他,“嗯。” “就算有恩,我也受不了你那样一直把我当傻子戏耍。”单道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是。你聪明,你懂得多,你脑筋转得快。我不行啊。你可能都不觉得那些有什么的,不过就是兄弟间开开玩笑。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堪!你根本就不关心!我也不是天生就想这么傻的好吗?” 单义站在一旁,悲伤地说:“大哥,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们啊。” 听到这句话,单仁忽的露出了刚刚被捅得鲜血淋漓时也没有出现的痛苦神色,虽然只持续了一瞬,但足够让贺存心心里猛地一揪。 画面中,单道握着刀的手用力攥着,牙关紧咬,冷汗从额头一滴滴安静地滑落。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锁定在一跪一立的两人身上。只要单道的手向右划动几寸,那个让他们忌惮无比的人就会彻底倒在血泊中,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但就是这一点点动作,单道却始终没能做出来。气氛绷得越来越紧,所有人屏息凝神,一动不动。整个画面就像被按下暂停键一样。 最后,单仁笑了一声,“你不行吧。” 单道的脸色顿时变了,手因为用力而青筋毕出,但却还是没能割下去。 单义不失时机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大哥,这也实在是为难阿道了。你毕竟是他最尊敬的人啊。” 单仁不理他,只是继续跟单道说:“对于已经成为死敌的人,应该怎么做?” 单道咬了咬牙,“赶尽杀绝。” “还记得嘛。”单仁说,“那你现在呢?” 单道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看着他就要丢盔弃甲时,单义走了过来,手搭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三弟,这里交给二哥吧。” 单道“啊”了一声,如梦初醒,立刻将尖刀递给单义,但在后者还没拿稳之前就迫不及待地松了手。 刀掉落在沙滩上,发出一声闷响。单义不易察觉地皱皱眉头,正要弯腰去捡时,变故忽生。 围着他们的人中,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端着枪的年轻人忽然大吼了一声,往人堆里拼命扫射。 单义三人敏锐地意识到危机,都及时抱头趴下,没有受到影响。而其他人则或死或伤,狼狈至极。 只有单仁一个,在极度的混乱中不慌不忙,仅是抬起手来,掸去了溅在头发上的沙子。 但下一秒发生的事情就让他淡定不起来了,因为开枪的年轻人在占尽了优势的情况下忽然扔下了枪,朝他冲过来,背起他就跑。 单仁面露错愕,“你……” 年轻人带着哭腔喊道:“老大,你要撑住,你要撑住啊……” 被他一时击退的人都赶了上来,枪声不断。但接着这个出其不意争取来的机会仍然让他们的优势相当明显,很快冲出门外,消失在监控范围内。 画面外,单仁按下了暂停键,正要开口说话,就被贺存心紧紧抱住,勒得有点喘不过气。 他叹了口气,拍着贺存心的背,反而安慰起了对方,“没多大点儿事。刀口上舔血嘛,哪儿有不划了舌头的。这种犯上作乱的事我见的最多。两眼一抹黑,能怪谁去?要怪就怪自己不争气,瞎了眼呗。” 有他这几句话,贺存心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手锢得不那么近了,却仍然舍不得松开。“……刚刚最后的那个,是潘宸吧。” “是他。”单仁唏嘘道,“说起来,我还欠了那小子一条命呢。每年看一遍,我就想起来得对他好点。哈哈,所以他可盼着我过生日了。” 贺存心皱眉,“你以前……都是自己看吗?” 单仁说:“可不是嘛。这么丢脸的事,难道还组团观光啊。” 贺存心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单仁憋不住笑了笑,伸手推开他,“你呀……先看完接下来这个再说吧。之后的才是重头戏呢,我带你来,主要就是让你看看这个。” 贺存心问:“什么?” 单仁说:“真正的我。” 第93章 复生 他说完后,并没有给贺存心留下疑问的时间,就在控制面板上一阵操作,新的画面再次出现。 仍然是那片海滩,形势却已经完全逆转了。 单仁提着枪,躺在他的沙滩椅上,仍然一手托着腮,像是来度假一般气定神闲。 他的脚旁跪着的那群人正是和单义一起围住他的那些人,此时各个嘴里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塞得满满当当,一边痛苦地哀嚎,一边还像疯了一样地扇自己耳光,扇得满地都是斑斑的血迹和断掉的牙齿。 单仁把枪在手指间转了几圈,忽然握住一抡,枪把子打在了叫得最凶的人嘴上。那人哇地吐出不少红红白白的东西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他皱了皱眉头,“吵死了。” 围在他脚边原本哀嚎不断的小喽啰们顿时一个个都噤了声,一时间就只剩下扇巴掌的啪啪声,除此之外寂静得让人心惊胆战。 过了很久,单仁的椅子忽然咔嚓一声。跪在他脚边的人顿时吓得猛磕头,却见他只是站了起来,放下枪舒展筋骨,连个眼神都没有赏过来一个,就转身向前,走向前方。 单义、单道和单德三个被五花大绑,并排跪着。 看到他走过来之后,单道咬着牙扭过头去,单德有些胆怯地缩了缩。单义倒是眼前一亮,立刻膝盖向前蹭了几步,哽咽着念叨说:“大哥,大哥……” 单仁一向吃软不吃硬,这个毛病是单义现在最大的优势,他显然也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将其把握得极其准确。如果是平时的话,估计他这样一装可怜,单仁表面再怎么强硬,心软总会是不可避免的。 但这回如果还这么想,他可就彻底失算了。 单仁微笑着拍了拍他的头,“不错,这个形象挺适合你啊,阿义。” 单义显然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变化,却在最初的一惊之后继续自己的战术,低下头,憋出了几滴眼泪,“大哥……对不起……我一时鬼迷心窍……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不敢了吗?”单仁在他头顶揉了揉,弯下腰,笑眯眯地说,“那是不是得有点表示啊。” “有!有!”单义忙不迭说,“大哥你说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只要能原谅我这一回,什么都行。大哥,你可得看在咱们兄弟这么多年的份儿上……” 单仁打断他,和颜悦色地说:“阿义,你这么说,大哥也很为难啊。毕竟兄弟们可都看着呢。要是没点处置,我这老大的脸面可不太好看。不如这样,咱们还按规矩来吧。” 单义的脸色一下子白了,“规……规矩?刺字?” “这可怎么办啊。”单仁叹了口气,“大哥也知道,你最在乎你这张脸了。但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是吧。” 单义有点慌张了,却仍然抱着希望,可怜巴巴地看着单仁,“大哥,大哥……别的都可以,但这个,这个……你叫兄弟我以后可怎么做人啊?” 单仁的手又落在他头顶上,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怎么,你还想做人啊?” 单义一愣,“啊?” 单仁忽然加力,将他的脸狠狠地按到在沙滩上,一脚踩在他脖颈上,语气中带着残忍的愉悦,“让你做鬼,就算是看在咱兄弟一场的面子上了,明白?” 单义猝不及防呛了一大口沙子,此刻咳得撕心裂肺,不停地干呕着,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就急切地说:“大哥……大哥,我不明白……” “不明白?”单仁又将他扶了起来,帮他抹去了黏在嘴角的沙子,“不明白也没关系,反正你都快死了,现在把事情弄得太明白也没什么用,对吧。” 单义眨了眨眼,这回终于认清了事实。 现在的单仁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他不再那么好骗,不那么容易心软,不再会因为几句求饶就放过自己了。 而这一切几乎都可以说得上是他自己亲手造就的。 单义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想要找出一个打破现在局面的突破口,但无论怎么想最后都是一个无解。实力悬殊太大了。向着单仁的最终还是大多数,墙头草看清了形势,也绝对不会反戈来投靠他。不可能了,不可能逃出去了…… 绝望的情绪涌上心头,倒是让他不再想着算计,连带心头的恐惧都尽数消散,心一横,决定干脆就他妈坦诚一回吧。 “单仁。”他连着“呸”了几下,冷笑了一声,“你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单仁倒是不着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像是想看看他能使出什么花招一样。 “你那副颐指气使的嘴脸,真叫人想踩在脚底碾几下。”他说到这儿更豁得出去了,心想反正就是一条命,不如死前把自己憋着的全说出来得了,“嗬,整天说什么‘哎呀我做这些脏事都是为了你们’啊,‘要不是你们我才不会做那样的营生’什么的,你就这么圣洁?我们都玷污了你了?我看你就是自己想爬上来,找我们当个借口,免得自己良心过不去吧!” 单仁的动作僵了僵,但却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失态。单义的话仍然是捅在他身上的刀子,但他却比以前更能忍疼了。“遗言就这些吗?” 单义朝他脸上呸了一口,“妈的,你个母狗窝里出来的破烂货,也敢这么对老子说话?老子先抽你几个大耳刮子!” 单仁被他啐了个正着,却看上去并不生气,不紧不慢地将脸上混杂着沙子的口水擦掉,接着掏出一把匕首,蹲了下去。 单义立刻紧紧闭上眼,却只感觉手上一轻,绳子松开了。 他惊愕地睁开眼睛,正好看到单仁将匕首丢开,手撑在膝盖上,笑眯眯地看着他,“抽啊。” 单义直勾勾地看着他,仍有些发愣。 单仁说:“你不是说要抽我吗?抽啊。” 单义讪讪低头,咬了咬牙,没敢真的动手。 单仁拖长了“哦”了一声,“孬了?不敢了?” 单义没出声。 “我怎么教你的来着?”单仁说着,站了起来,踢了一脚被他放在地上的枪,让它滑倒单义的手底下,继而一字一顿地说:“——做不到的狠话,就是个屁。别放。” 他说着忽然加力,狠狠地碾了下去。就算是有沙子的缓冲,仍然能听到“咔咔”的响声,单义面孔扭曲,惨叫声卡在喉咙中,却最终没能忍住。 “啊啊啊啊啊——” 单仁啪地一下按下暂停键,画面定格在了少年的笑脸与被他踩在脚下的人狰狞的表情上。 似乎过了很久,他忍不住抬起手,在额头上虚抹了一下,“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感触啊?” 贺存心反问道:“什么感触?” 单仁捶了他一下,“喂,这还用我说啊,正义的使者。是谁查了我整整两年呀?证据摆在你面前,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些玩意儿可跟你查到的那些什么贿赂啊偷税漏税啊不是一个档次的。没想到吧?是不是后悔当时没有查得更仔细一点?” 贺存心没有答话,他于是继续说了下去,“现在才告诉你,你别怪我啊。主要是咱以前这身份吧……实在不好开口,也不太想开,下意识就回避了。毕竟我想着,咱俩关系再铁,在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上,恐怕你也是要为难的。” 贺存心还是不说话。他有些着急,干脆扒住对方的肩膀吼了一嗓子:“贺存心!” 贺存心说:“怎么了?” 单仁看着他的眼睛,“我干脆把话说清楚了吧。屏幕上那个人看见了吧?虽然白了点瘦了点,但就是我。我有多心狠手辣你看见了吗?我……” 他猛地缩回手,原因是被贺存心转头舔了一下,“你……” 贺存心认真地说:“不辣。” 单仁顿时涨红了脸,“我是说真的。” 贺存心说:“真的不辣。” “……”单仁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干脆坐了回去,抱着头,低声说,“少丫抖机灵。我干过的事,你见识到的还只是一点呢。” 贺存心说:“我知道。” “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撑住头,手支在了桌面上,“像你这样出身的人,根本不会知道人脏起来能有多脏。我根本……根本就配不上——” “单仁。”贺存心打断他,淡淡地说,“你再说傻话,我就要亲你了。” 单仁愣了一下,刚想着自己是不是没听清,贺存心就搂着他吻了起来。 等他们终于分开之后,单仁喘息着说:“你不要后悔。” 贺存心说:“就因为不想后悔。” “你丫。”单仁忍不住笑了,“你丫,厉害啊,越来越会说话了。” 贺存心说:“既然是真话,有什么不会说。” “真的吗?”单仁摸了摸他的脸,“那我问你个特别作的问题,你准备好啊。” “问。” 单仁说:“我以前帅还是现在帅?” “……” “你说不说?说不说?反正你说我以前帅,我就说:‘啊那你的意思就是我现在不帅喽你不爱我’,你说我现在帅,我就说:‘啊那敢情你嫌弃我以前丑好伤心你不爱我’,你要是啥也不说,我就……唔唔……” 于是,不出所料、如愿以偿的是——他又被亲了。 第94章 坦然 这两个吻成功地打乱了刚刚形成的凝重气氛,但两人平静下来后,又再度陷入了沉默。 单仁不动声色地离他稍微远了一点。如果是以前,或者是对别人,像现在这种已经被岔开的敏感话题,他都会直接这么揭过算了。但这回不同。 这回他面对的是贺存心,那个他爱着、同样也说过爱他的人。 虽然再亲密的人都要给对方留下一定的空间,但在这样重要的问题上,单仁却不想就这么含糊其辞地掩盖过去。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比较好。 他从前是干什么的,以现在两人的熟悉程度来看,贺存心不可能一点都猜不出来。本来还会有很多更加缓和的方式来把这件事挑明,但单仁却故意选择了最直观、最有冲击力,也是最没有退路的一种,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看得更清楚一点。 贺存心表面上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对于什么伸张正义之类的事也不屑一顾,但是单仁却知道,他心里的原则和底线比谁划得都清楚。 与他是谁的儿子无关,与他星际警卫队队长的身份无关。他就是这样的人。 沉默片刻后,贺存心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说:“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单仁太了解他了,因此顿时明白了这句话的分量,不禁心头一暖,低声说:“你还是老样子,那么自信。” 自信自己对对方彻彻底底的了解,自信以自己的眼光绝对不会错判,自信自己爱上的人…… 贺存心笑了笑,正巧接着他的想法继续说了下去:“我爱上的人,当然是最好的。” 居然还自信到别人头上,还真是欠打啊。 “真拿你没办法。”单仁全力压制着即将冒出来的傻笑,故意绷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既然该看的都看过了,干脆把我最孬的样子也给你见识一下吧。不过先说好,只给看一次,睁大眼睛啊。” 他说着按下了播放键,凝固在少年脸上的残忍表情逐渐消失,那只脚从单义的手上移开。 单仁转过身去,平静地吩咐道:“把他带下去看好了,明天当众处刑。” 单义被拖下去之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单道和单德的身上。 单德先哭了起来,“大哥,我真的不知道,我当时……当时只是……因为二哥他那样,我也没法……呜呜呜……” 单仁不为所动,只是说:“带下去。” 跪在他面前地只剩下单道一个了。还没等他开口,单道就一个头磕了下去,“大哥,我没什么可说的,是我对不住你。要杀要剐,按规矩来,我服。” 单仁这回却像是有些不忍了,转过身去,过了几秒后叹了口气,“也带下去吧。” 潘宸吩咐人处理好单道单德后,向单仁走了几步。他现在俨然已经从小喽啰们脱颖而出,一跃成为了核心团队中的第一人。“老大,其他的那些叛徒……” “你看着处理就行。”单仁说着,向他笑了笑,“还有,叫什么老大,那么生疏。你比我大,叫我阿汕就行了。” 潘宸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立刻喜形于色,但这样亲密的称呼实在有点出乎他的预料,在喉咙中卡了半天也没有真正出口。 单仁笑道:“怕什么,叫啊。” 潘宸傻笑了一声,“阿……阿汕。” 画面外,看到这一幕的单仁也不禁有些唏嘘。“阿汕”是原主的小名,本来没什么人会叫,在这段时期成为了潘宸一个人独有的特权,过了几年在单仁的事业逐渐成形后,才和其他人一起叫回了老大。 上回因为贺小黑而争吵,这个称呼从潘宸嘴里脱口而出,顺口是一方面,但其实也不乏算计的成分。那小子想用这种方式来提醒他这段时间的存在,提醒他有那么一年时间,他潘宸才是单仁唯一一个能依仗的人。 自从单义背叛之后,潘宸一时风光无两,成了他手下当之无愧的第一人。现在他一直以来有意淡化四号舰的存在,在那个闹了乌龙的遗嘱中甚至说要解散四号舰。地位也下滑到这个地步,那小子嘴上不说,心里一定很不甘吧。 看来得找个时机好好安抚一下了。 画面上,一切仍在继续。潘宸的办事能力的确一流,看出单仁不想被打扰,很快收拾好局面,将满嘴血的小喽啰带走,清理干净沙滩,招呼其他手下离开,走之前也没忘向单仁行礼致意。 在此之前,对于手下的致意,单仁以前从来不会回敬,赏一个眼神过去那就算很给面子的。但这回他却对潘宸点了点头,“辛苦。” 潘宸作为一个前小喽啰,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得到这样的待遇,顿时激动得涨红了脸,又深深地鞠了个躬,接着立刻转身,迫不及待地想去执行自己的任务,却一头撞在了门框上,顿时窘迫起来,低着头快步走了。 门关上后,偌大的海滩上就只剩下了单仁一个。 他走到堪堪能被浪花冲刷到的地方,坐了下来,抱住膝盖,额头枕在手臂上。 前呼后拥的人不见了,那个张扬肆意的少年也随之消失。明明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报复,但这个孑然的背影却显得格外落寞。 许久之后,他发出了闷闷的声音,“喂,那个叫什么破系统的,出来啊。” 停顿了几秒后,他又说:“我问你,那个什么圣母值到底有什么用?” “……哦,敢情没用啊。我不需要买什么道具,你跟我说会儿话吧。” “……还要攒够了才能陪?” “……那算了,我自言自语总行了吧。你说你啊,生为这么垃圾的系统,你怎么就一点都不羞愧呢?换了我是你,肯定把自己删除了重新编写一下。不说称霸宇宙,至少也要来个什么富甲天下系统吧。你这么没用,也就当电脑使下,不过倒是挺高科技的,不错不错。就是名字太拗口了点。喂,我给你起个名吧。钢铁侠知道不?一看你就不知道。给你科普一下,里面有个你的前辈,叫贾维斯。刚好你这么假,干脆叫你假维斯吧。诶等等,寨维斯好像也不错。喂寨维斯,你觉得这名字怎么样啊?” “……真的一句话也不说啊。” “……我不叫你寨维斯了,假维斯,假维斯总可以了吧。” “……你倒是说话啊。” “……喂,至少说说那个什么圣母值怎么攒吧?攒多少你才能跟我说话?” “……哦,这样啊。真麻烦。” “……攒就攒,谁怕谁。” 画面外,单仁见此场景摇头叹息,“啧啧啧,我也太惨了,居然沦落到要跟一团数据唠嗑的地步,结果人家数据还不鸟我。” 贺存心看得揪心,被他这么一打岔,情绪倒是恢复了过来,忍不住笑了笑,“你还真是……很爱说话啊。” “可不是嘛。”单仁看向他,“我这么贫嘴的人,这六年可是憋惨了,幸好跑来个你。” 贺存心闻言,忽然露出了有些郁闷的表情,“可是我……也不是很擅长说话。” 在这点上他倒是没什么自信了。不过也难怪,以贺存心一贯的风格,不然不开口,不然张嘴就是群嘲,为数不多几句好话最后都便宜了单仁,的确没有什么机会磨练说话的艺术。 单仁拍拍贺存心的肩膀,“我也没打算找你神侃,你在就行了。” 贺存心神色动容,正要说话,注意力忽然被屏幕上的变动吸引了,“潘宸……”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潘宸再次出现在单仁身后,开始对他汇报处理的情况。 单仁一直背对着他,但换了种坐姿。双腿盘坐,右腿立起来,左手撑在大腿上,右手手臂弯折,手肘撑着右膝盖,显得比刚刚气派了不少。听完后,他点点头,“单义他们呢?” 潘宸说:“已经关好了,只等你发令。” 单仁“嗯”了一声,过了很久后说:“你去放了他们。” 潘宸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听到这句出乎意料的话顿时满脸惊愕,“老大——阿汕……你,你不是要处死他们吗?” “是。”单仁说着,回过头来,“所以我说的是,‘你’去放了他们。明白?”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潘宸当然不会再糊涂下去。他低下了头,“明白。” 画面一闪,黑了下去。单仁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这么孬的样子,本来不想给你看见的。” 贺存心有些担忧地说:“他们没有回来找你的麻烦吧。” “这个放心。”单仁说,“当年我虽然孬,但也不是没脑。他们虽然是被放回去了,但都有……嗯,一定程度上的损伤。而且是被分文不留地丢回流刑地那种地方,能保住命就算好的了,不可能东山再起的。再说了,以我现在的势力,他们就算想回来报复,我也未必会怕他们。” 贺存心别开目光,过了一会儿闷闷地说:“为什么还要放了他们?” “没办法。我不想杀,但狠话放下去了,我也不好意思自己打脸,就用这个法子让他们以为自己撞大运了吧。”单仁看向他调侃道,“不过你是怎么回事啊?教唆我犯罪?被附身了吧正义的使者。” 贺存心皱着眉头,“不是。” “那是在干什么?”单仁想了想,忽然做恍然大悟状,“啊,你莫非吃醋了?” 贺存心看天。 单仁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揪住他的脸,向两边扯了扯,“太可爱了啊大黑,你太可爱了。” 贺存心搂住他,在他的各种揉搓下未免有些含糊不清地说:“可他们都那么对你了……” 单仁嬉皮笑脸地继续揉他,“是啊,所以我超惨的。以后你可得对我更好一点。” 他带着半开玩笑的意思,但贺存心却点点头,接着把他完全搂住,“好。” 这个字他说得极为认真,像是一句普通的应答,更像是一个承诺。 单仁靠在他肩膀上,鼻子忽然有点酸,玩笑话也有点说不出来了,沉默了片刻后说:“大黑,你能抱得动我吗?” 贺存心说:“当然可以。” “哦?”单仁说,“我不信。” 贺存心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起身把他打横抱了起来,似笑非笑地说:“这样就可以了?” 单仁干咳了一声,“别误会啊,我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抱得动,没想着让你抱。没想,真没想。喂,你这是什么表情?我真没想……” “单仁。”贺存心打断他,“是我想抱你。” 单仁一怔,接着还是忍不住傻笑起来。 “那敢情好。不——我是说,那行,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抱一下吧。” 第95章 安抚 万卷星的“海边恋人”豪华七日游只限总时间,但是不限日期,永久有效,理论上来说在万卷星倒闭之前任何时候去都可以。于是单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从六号舰回来后就拉着贺存心收拾行李,准备往万卷星去了。 走之前,两人回到了善人一号舰。虽然单仁基本上是个甩手掌柜,但一个星期的时间说短也不短,尤其是四号舰那边该交代的事还是要交代的,也需要单独跟潘宸谈一谈。 单仁在遗嘱中说要解散四号舰,那小子心里估计早就犯上嘀咕了,好歹要去解释安抚一下才行。 之前在莫是星汇报工作时对潘宸含糊其辞,估计加深了这种嫌隙。但那时他也是出于无奈,毕竟潘宸才刚刚看到他说要解散四号舰的消息,这时候他忽然出来讲苦衷讲隐情,怎么看都是狡辩,反而更显得像是猜忌。毕竟潘宸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他怎么说就怎么信的毛头小子了,疑心病重的很。 但就这样靠着默契谁也不提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主意。两人之间的嫌隙一点一滴积累得越来越多,再好的关系也经不起这样的消磨。 坦诚才是最好的办法。这个道理他当然不是不明白,只是不太习惯而已。 不过…… 他飞快地捏了一下贺存心的脸,等对方转过头来后假装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却在憋了不到两秒钟后拍着腿爆发出一阵大笑。被捉弄了一下的贺存心也并不介意,微笑着看着他,然后忽然伸手扯乱了他梳在脑后的头发。 ——坦诚这回事,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嘛。 等到一号舰的时候,潘宸正在和人争吵着。单仁定眼一看,认出来那个人居然是林逸声,这就有点奇怪了。林逸声会跟人吵架这点本来再正常不过,但他的活动场所主要集中在七号舰,从莫是星来到这里后跟潘宸的交集也很少,这是怎么吵起来的? 他跟贺存心招呼了一声,接着放轻脚步,走近了一点。 “……我看你就是不懂吧。那个什么李嘉图面部表情那么僵硬,演起戏来除了露他的大白牙还会什么?还演钢铁侠呢,钢铁侠要的全是眼神戏好吗?他要是去演钢铁侠,我得带一瓶眼药水,那都不知道够不够用呢。” “我看你是嫉妒吧!整天戴个口罩,肯定长得很抱歉,说不定还龅牙,当然酸别人……” “龅牙?你知道全联邦最好的牙科医生就站在你面前吗?” “靠,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反正李嘉图就是好,你要是不收回黑他的话,老子今天就把你留在这儿!” 连流刑地口音都冒出来了,潘宸这回气得不轻啊。单仁干咳了一声,决定尽一下自己老大的职责,“你们两个——” 两人吵得正凶,闻声同时凶神恶煞地转向他:“你闭嘴!” …… 单仁扬眉,“小宸宸,你跟谁说闭嘴呢?” 潘宸一怔,接着反应过来,顿时蔫了,“老大……” 林逸声见此场景毫无顾忌地大肆嘲笑,却被单仁拍了拍肩膀。 “还有你。”单仁说,“再敢黑李嘉图,我扣你研究经费。” 林逸声的眼神传达出浓厚的不爽,“全联邦最好的生物科学研究人员随时准备跳槽。” “跳槽?”单仁微笑,接着凑在他耳边低声说,“连你单爷爷哭的样子都看见了。想走?先留下一双眼睛吧。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全联邦最好的眼科医生。” 林逸声哼了一声,拎着手上的快递箱子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回身扔来一个小瓶子。 单仁伸手接下,一看标签,顿时干咳一声塞进了口袋。 林逸声说:“不但如此,我还是全联邦最好的肛肠科医生。” 单仁向他挥手送别。 等林逸声走远之后,他转向潘宸说:“怎么回事啊小宸宸?你们俩怎么吵起来了?” 潘宸还在为刚刚吼了他一声的事心惊胆战,忽然听到他说话不禁缩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嗯……他来一号舰取加急快递,是限量版钢铁侠手办,我刚好也买了个李嘉图版本的……” 单仁故作生气状,“上班时间取快递,你可以的啊小宸宸。” 当着一号舰另外九个人的面,潘宸不会太把怕他的情绪表现在脸上,但此刻的嬉皮笑脸却多少有点勉强,“老大,你都连扣了我多少个月奖金了,再这样下去我也得考虑一下……跳槽的事。” 单仁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先不说这个。我和贺存心要出门一趟,一个星期的时间。你跟我走,我跟你交代几句。” 他一路揽着潘宸的肩膀,走到没人的地方后才放开,接着对他说:“林逸声给你看过了吧?” 潘宸低头,“看过……什么?” “别装傻,我的遗嘱啊。”单仁说,“看过没?” 潘宸犹豫了一番,像是在琢磨他的想法,但最后还是点点头,诚实地说:“看过了。” “看过就好。”单仁说,“对不起。” 潘宸这回愣得更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才闭上嘴,咽了口唾沫,慌张得口不择言道:“老大,我不有,不,我没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单仁说,“但我是。我是真心在道歉——为了没有全盘信任你。” 潘宸又低下了头,手指互相搓着,语气听起来相当有怨念,“信任我有什么用?反正你都已经不需要四号舰了。” “我并不是不需要四号舰。”单仁正色道,“但你想想,如果当时我真的死了,现在的四号舰,你一个人镇得住吗?如果镇不住会怎么样?你有把握解决吗?” 潘宸看起来有些不甘,张了张嘴,却没有答话。 单仁继续说:“四号舰需要抹去以前的痕迹,这点你我都知道,我们也就这件事讨论过了很多次,但却一直没能实施。我当时估计自己活不成了,又不放心丢下现在的四号舰,只能做出那样的选择。你明白吗?” 潘宸闷闷地说:“明白。” “尤其是现在。”单仁说,“这事儿我还没对人说过。最近我把联邦元帅得罪了个干净,我怀疑他要对付我。” 潘宸诧异地说:“你得罪了贺天鹏?” 单仁说:“是啊,我把他儿子给泡了。” “呃……”潘宸吞了口口水,“所以你和贺存心是真的……” 他们两人的事,单仁并没有大肆宣扬,但也没有刻意隐瞒,估计这八卦现在善人号上已经传开了。“对啊,所以你知道了吗,贺天鹏很生气,我现在估计麻烦大了。四号舰改制的事好好上点心,别让我被抓了把柄啊。” 这么说其实也不准确。因为自从莫是星的那次联系之后,贺天鹏虽然说了要找他麻烦,却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张天远联系了他一次,却对贺天鹏的事只字未提,只是按照常规地问了问贺存心最近的情况。 单仁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没脾气了,还是在酿大招。不过防备着一点总是没错的。 潘宸说:“这件事我很快会着手去做。但你和贺存心的事……嗯,可能会面临很大的压力。我是说,外界。” 那是当然。星际警卫队队长和被他送上过法庭的大奸商谈恋爱了,这消息要是传出去,那可是不太得了。但单仁和贺存心都已经做好了面临这些压力的准备,自然也不会介意那么多。 单仁露出笑容,再次拍了几下他的肩膀,“谢谢关心啦,小宸宸。” “嗯……”潘宸说,“所以你和贺存心这回出门……” 单仁点头,“万卷星度蜜月去。” 潘宸神色有些复杂,“嗯……那可是很贵的。” “要你说啊。”单仁掏出了“海边爱人”的戒指,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特意晃了晃,“贺大黑是谁啊?有钱。” 潘宸做沉思状,“贺存心的光脑都被封了,相当于账户也被冻结,他哪儿来的钱?莫非……” 莫非什么?坦言说,这个问题单仁也有点好奇,但是为了不破坏气氛一直忍着没问。眼看着潘宸似乎知道一点,他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潘宸又卖了好一会儿关子,这才喃喃道:“怪不得最近市面上可以买到正版贺存心手办了呢。原来是为了这个,这要是换了以前,谁敢跟他谈版权啊?” 单仁摸着下巴的手陡然僵住了。 卧槽,不是吧? 潘宸笑了,“老大,要不要我给你定一整套啊。不过好几千呢,我量你也买不起。” ……万恶的资本主义! 单仁本来确实认真考虑了一下屯个十套八套的,闻言顿时孬了,咳嗽了几声说:“说起这个,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 他说这掏出一个小盒子递了过去。潘宸打开一看,顿时眼睛亮了,“李嘉图的绝版手办!我的妈还有亲笔签名!你怎么弄到的!人品太好了吧!我买了那么多箱都没一个中签名的!” 单仁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背,“喜欢就好。好好收着啊,你老大我度蜜月去啦。” 潘宸犹在激动着,他已经转身离去,走向在一旁等着的贺存心,扬了扬戴着戒指的那只手,“说完了,咱走吧。” 贺存心的眼神在他指间的海边爱人上停留了片刻,扬起嘴角,“我们走。” 第96章 熟人 在确认自己已经不再任何监控器的摄像范围内了之后,潘宸关上房门,打开光脑,打开通讯界面,手指在一个没有备注的身份识别码上空停留了片刻,忽然改变主意,按了退出键,又打开了一段录音。 单仁的声音从中传了出来。“……本人现年二十六岁,保证立遗嘱时精神无异常,具备完全的民事能力。为避免意外丧生后的财产纠纷,特立遗嘱如下:我名下的所有财产由贺小黑继承,其身份识别码为……遗嘱执行人林逸声,其身份识别码为……” 这只是一份普通的遗嘱,而潘宸的重点也并不在这里。他只是将进度条拉到了最后三十秒。 “……行了都交代完了,接下来说正事。老林你记得到时候把这两段给剪开啊。” 背景混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呵,不会剪。” “那算了,不该对你的智商抱有希望的。咳,言归正传,听好了啊,我死了之后,你们一号二号三号上生意该做做,开个股东大会什么的选新老大就行。但四号舰……就解散吧。” 就解散吧。这段话他已经反反复复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但再次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扎耳。 但现在…… 潘宸的手指伸进口袋,将李嘉图的塑像掏了出来,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几秒,又小心翼翼地将它放了回去。 紧接着,他重新打开了通讯界面,点下了那个没有备注的联系人。 “对方目前关闭了通讯接受功能,请在嘀一声后留下语音留言。” 果然又是这样。嘀一声响后,潘宸清了清喉咙,“给莫是星的支援我拖了两天,上回答应你的事算是完成了。” 他说到这儿时顿了顿,“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干什么,但以后我不会再配合你了。就这样吧,再见。” · 秦彧最后把闪人号弄哪儿去了,这点随着那小子的死成了一个未解之谜。单仁每每想起来还觉得有点心痛,抛开闪人号承载的感情不提,那可是遨游的定制星舰,老贵老贵的。 不过幸好,善人号上空余的星舰还算充足,这回也不是去出什么危险的任务,度个蜜月而已,不需要多好的性能。他俩最后选了之前潘宸派去莫是星接应他们的小型星舰散人号。 这个散人号舰如其名,没有专门用途,性能不算低但是比较分散平均,平时没啥事,哪儿急用就去打个酱油,自然从名字到配置没有一点是浪漫的,作为蜜月用舰难免有点让人不太满意,但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他于是也就决定将就一下。 平时很讲究的贺存心在这方面却似乎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在进厨房想一展身手时看到有自动烹饪机后着实失落了片刻,继而很快做出应对——往上面搭了块布,假装没有看见。 万卷星作为曾经的帝国行宫选址,即不算位于核心也不算边缘,刚好在联邦中心圈之外,离善人号游荡的位置还是有一点距离的,而且越靠近联邦中心线路越复杂,需要三组连续跃迁才能到达,这就意味着他们会把大量时间花在到达跃迁理想点和排队等候上。 不过,二人世界的时间没人会嫌太长。又一天早上醒来,单仁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贺存心散开的头发,忍不住露出笑容。 半个月前他还只能偷偷地痴汉呢,谁能想到这么快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各种吃豆腐了。 贺存心睁开眼睛,握住他准备尝试编个麻花辫的手,“很快就要到了吧?不起来收拾一下东西吗?” 单仁使坏失败,只得讪讪放开,收回手的时候还不忘在他领子里摸一把占便宜,接着俯在他耳边低声说:“收拾什么东西,我只想收拾你。” 贺存心对他的小动作和浑话倒是一点都不介意,不过还是起身整理着穿戴与床铺,顺便伸手也把赖在床上一时没有毅力起身的单仁给拉了起来。 单仁起身后伸了伸懒腰,也不打算干正事,伸手从身后搂住了他,“大黑啊,你倒是准备好了没有?咱啥时候才能正儿八经地做一回啊?” 贺存心闻言动作稍僵,语气也有些不太自然地说:“……再给我一天时间。” 无所不能的黑猫警长终于也有紧张怯场的时候了啊,不得不说真是太可爱了。单仁也不打算给他太多压力,放开他后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没事儿,正好,等去了再说。第一次深入交流总得有个好气氛才行,想干这个,还有什么地方比万卷星更合适?” 贺存心“嗯”了一声,过了会儿低声说:“我还需要最后巩固几次……” 单仁这时候已经走进了洗漱间,听到他好像是说了什么,扶着门转过头来,“嗯?” 贺存心摇头,没有重复。临门一脚才开始恶补知识总归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两人相继出来后,没等多久散人号便收到了万卷星的入境许可,然后跟成千上万打算入境的星舰一起排队,从各个通道降落。 单仁从舷窗看着这个的繁忙而有序的交通枢纽,不禁心生感慨。自从上完法庭后离开总督星,他仅有的几次着陆都是在什么荒原星啊红石星宝矿星莫是星之类的边缘地带,好久没见识到这样的盛况了。 贺存心注意到他的目光后也向窗外看了一眼,但毕竟是联邦中心长大的人,看到这样的热闹也不像是有什么感触的样子,低头摆弄起了作为他新个人光脑载体的吊坠,身份验证是一个来自中等星球江游星的公民贺大黑。 同样的吊坠,单仁也有一个,身份验证单大白,户口同样挂在江游星名下。 顶着他们俩原本的身份大摇大摆地登陆肯定不行,不提单仁与联邦上层的协议,他们俩这个在外人看来十分诡异的组合也是很有头条风范的。以前去的都是边远地带,这个问题倒是没有暴露出来,但是这回来到这个去超市买包烟都要刷光脑的地方,做出一个安全可靠的身份这件事就显得尤为重要。 幸好四号舰摆着也不是吃白饭的,接到单仁的要求后很快就给两人一人做了一个身份出来。这年头全联邦数据联网,想伪造一个身份没点工夫和关系真不行,他们这个仓促间弄出来的绝对说不上什么安全可靠,比如要是想凭这个假身份去总督星那就只有进号子的份儿了。但万卷星这个地方比较特殊,天南海北什么地方的人都有,查的相对来说要比政治中心之类的地方要松,再加上他跟万卷星老板说上几句话的面子还是有的,实在不行还能用这个来浑水摸鱼一下。 不过,很快开始的入境检查证明他的担心纯属多余。通用历五月,联邦中心多个富裕星球的公共假期都不少,正是旅游旺季,检察员忙得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想多说,让他们下星舰后拿着光脑过了下闸机就算完事了。看来潘宸还算不错,虽然因为之前因为遗嘱的事情对他有点情绪,但是对于工作还是没有偷工减料的。 入境站顺利通过之后,散人号停在了休息站,驾驶系统自动载入了万卷星空中航道与地面路径的数据,正在询问目的地。这次旅行是贺存心策划的,以他的性格肯定早就已经做好了功课。单仁转头看向他,“大黑,咱们去哪儿?” 贺存心正用他新身份的光脑订酒店,闻言抬起手来,转了转万卷星球型的全息影像,最后在热带地区上做出拉伸动作,选中了比例尺放大后显示出的小岛戳了一下。屏幕上变成了俯视角度拍出来的全景图,“我查过的旅行攻略中九成以上都把这个地方推荐为第一站,你觉得呢?” 单仁调整着角度上下左右地欣赏着缩小版的美景。这里是万卷星最有名的行宫岛,是帝国时期万卷星第一座也是最主要的一座行宫的所在地,也是为数不多保存完整的帝国遗迹之一。万卷星老板把这一点当作噱头经营,倒也收到了不俗的效果。仿照行宫风格建造的行宫大酒店已经可以说是万卷星的标志了。“我们要住行宫酒店吗?” “就是那里。”贺存心说着在导航的目的地一栏输入了行宫大酒店,点击确认后,散人号重新发动,向本地的分流站提交数据,然后被自动分配了最佳航线,排在一串豪华型的星舰后准备起飞。 单仁继续翻着全息地图,找到了行宫酒店,为其豪华的建筑风格啧了把嘴后前后左右地又翻了翻,忽然在一栋与酒店外形相似但更加古旧的建筑物前停下了,“哦对了大黑,你看,帝国行宫博物馆,这个你肯定感兴趣……” 他一说完就后悔了,干咳了一声,没有说下去。人家那可是做过攻略的,这种小事不至于会不知道。 贺存心“嗯”了一声,“明天在行宫博物馆一层的音乐厅有扬春白的演奏会。” 看,人家连具体活动都调查出来了。不过扬春白……这个人单仁倒是知道个名字,是个被誉为当代作曲第一人的钢琴天才,通俗严肃两手一起抓。有《海边的爱人》之类的流行款,但那种让人一听了就想睡觉的更加不在少数。会在音乐会上演奏的,大概不会是前者吧。 单仁这样想着觉得有点发愁。敢情约会第一天就要去听音乐会吗?这种事情估计也就只有贺存心这种出身的人干起来才会觉得很正常吧。 见他半天不答话,贺存心说:“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们还有别的选择……” 单仁回过神来,立刻说:“不。不,我刚刚在想,扬春白演奏会的门票钱恐怕不便宜吧,咱们得合计一下。” 贺存心笑了笑,“你忘记了吗?” 他说着扬起手来,无名指上的海边爱人反了一道光。 单仁想起海边爱人的门票全免功能,不禁有点尴尬,刚刚那个托词找的也太不巧了点。“咳,那正好,咱们坐最好的位置,必须把那一百万值回来。话说……原来你还喜欢扬春白啊,我都不知道。” “嗯……”贺存心说,“第一人的名号,他当之无愧。” 真不愧是大黑,什么都懂,一开口就是专业乐评人的气质。果然他还差得远呢…… 单仁叹了口气,决定回酒店之后偷偷恶补一下相关知识,至少明天不能显得太智障。 行宫岛所在的时区和通用历有时差。他们到达的时候正是傍晚。一上来就倒时差固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但单仁转念一想,蜜月的第一个晚上用来睡觉不是太可惜了吗,于是反而高兴起来。 着陆后在停泊点还有一次入境检查。两人打开面具调成个人光脑上贺大黑和单大白的样子,又轻松混过一次,就开始按照规划好的交通路线,规规矩矩地跟在一众地面车后面行驶。行宫岛的夜景相当不错,单仁暂时停止纠结扬春白的事,从舷窗向外望着,正好看到小吃一条街,立马兴致勃勃地准备招呼贺存心,但手抬在空中晃了晃,却还是放了下去。 贺存心也向窗外看了看,开口准备说话时,忽然神色一变,抬手拉下了手动刹车闸,顿时逼停了后面的好几辆车,驾驶系统顿时嘀嘀嘀的冒出了不少来自后面车主催促的消息。 “怎么了?”单仁说着也向窗外看去,只见他们面前横着一辆地面车,车上跳下一个人,悠闲地晃到小摊上买了一把烤串,边吃边大摇大摆的往回晃。 贺存心眉头紧皱,“他们从另一条路上忽然过来,显然没有遵守规则,恐怕是手动驾驶。” 单仁冷笑一声,“好家伙,手动驾驶?这小子可以啊。” 万卷星从空中到地面的交通线全线依赖自动驾驶,每一艘入境星舰的数据都被指挥中枢记录,接着智能规划路径,避免交通事故发生。这小子倒好,居然强行切换手动,要不是大黑手疾眼快,现在估计已经撞上了。 他现在刚好不爽着,见此场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起身,握成拳的手活动着手腕,“你等着,我去会会他。” 贺存心向舷窗外看了一眼,像是在评估危险,但没有阻拦,只是说:“小心。” 单仁向他摆手示意,接着打开舱门跳到地面上,三两步冲上去直取那人,却在即将得手的时候忽然被敏捷地躲过了。 他顿时皱起眉头,没想到会遭遇这么干脆的失手。 这人身手不错。 那人回过身来,摘下搞笑的大墨镜,上下打量他一顿,又把墨镜戴了回去,接着抬头往舱门里喊道:“老婆,没事,就是个偷袭的傻叉,我单手就能解决。” ……而且还很嚣张嘛! 单仁本不想当街把事情闹得太大,但现在改了主意,露出笑容,“不背后偷袭,咱们正面来一局,有种吗?” 那青年再次摘下墨镜,啧了啧嘴,接着转头喊道:“老婆你出来一下,帮我拿烤串。” “怎么了?”一个有些耳熟的低沉男声响起,无论如何也跟“老婆”两字扯不上关系的高大男人从舱门中走出来,站到青年身后,“能行吗?” “放心。”青年把手里的烤串塞给他,活动着肩关节向单仁走过去,“就是个只知道偷袭的孬种,我蒋……俊秋还不至于怕他。” 单仁闻言不禁冷笑,正打算上去让他知道一下什么叫天高地厚,忽然愣住,“你蒋……什么?” 青年嚣张地大笑,“哈哈,怕了吧。我说我蒋……俊秋——” 卧槽。 单仁微笑,“蒋君求。” 青年顿时愣了,但仍然摆手说:“不不不,蒋……俊秋。” 单仁保持微笑,“蒋君求。” 青年毫无底气地分辨道:“蒋俊秋……” 单仁又好气又好笑,向他凑近了一点,低声说:“化名也不取个走心点的啊,蒋小元帅。” 他身后被称为“老婆”的高大男人恐怕就是付观了。在宝矿星时对于他们两个的关系单仁也揣测过一点,但没想到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付观上前一步,将蒋君求挡在身后,戒备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蒋君求立刻附和道:“听见没有,我老婆问你呢,你是什么人?” 单仁瞪了他一眼,“我是什么人?我是你单爷爷!” 第97章 入住 大概是意识到情况不太对,贺存心也走了出来,“单……嗯,大白,出了什么事?” “单大白……有点耳熟啊……”蒋君求目瞪口呆地在他们两个之间轮番看了几圈,接着恍然拍手大笑起来,“原来是你老单啊,得罪得罪。诶,那个是大黑吧?你们俩怎么一起……” 单仁打断他说:“什么老单,我跟你很熟啊?少在这儿丢人现眼了,没看见后面都排上队了吗?上车上车。” 蒋君求拍手称好,实际上却曲解了“上车”的意思,把他们自己的星舰模式调成自动驾驶,接着就死乞白赖地非得挤上了他们的散人号,面具一关,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吊儿郎当地晃进厨房,拎了两瓶酒出来说要就着吃烤串。 单仁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蒋元帅,您当年在宝矿星可不是这个形象啊。” 蒋君求往沙发上一坐,起开盖子,就着瓶口嘬饮,继而洒脱地挥了挥手,“嗨,好汉不提当年勇,咱现在可是逃犯,低调低调。” 单仁固然心疼酒,却也不想显得太小气,只是瞪了他一眼后说:“从来没见过您这么低调的逃犯。怎么回事,你们俩怎么跑来这儿来了?” 此前他向毕归问计的时候顺便给她出过注意,暗示她私放蒋君求。但后来事情一桩一桩的,他就没找出空闲来关注后来的进展。不过从蒋君求现在生龙活虎的样子来看,行动大概是没有失败吧。 蒋君求又嘬了口酒,将吃完的烤串签字放在茶几上,“咳咳,说来话长啊……” 付观抢在他前面,言简意赅地说:“审判举行后,君求被判死刑。陛下做了一些安排,让我劫狱成功,带着君求逃出宝矿星,现在用的是她给我们准备的新身份。” 贺存心是没有听说过这件事的,本来应该不知道蒋君求被审判的原因,但他略加思索,似乎也猜得□□不离十,“所以你们现在被通缉了?” “理论上是这样。”付观说,“但说是通缉,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不说陛下有心放水,宝矿星现在本身百废待兴,议题一天一换,现在估计早就不记得我们是什么人了,到现在为止也并没有造成什么麻烦。只要不回宝矿星,不在公共场合露面,不惹麻烦,基本上就不会出问题。” 单仁又看了蒋君求一眼。后者正吃的高兴,茶几上的签子摆了一排。“背井离乡、被人通缉,也就是你们乐观,还给玩成环游宇宙了。” 付观也看向蒋君求,露出笑容,“在杜才冠身边那么多年都忍得过来,现在还能带君求去他想去的地方、做他想做的事,我们已经够幸运了。只是麻烦了陛下……” 单仁想到这一层也不禁唏嘘,“可不是嘛,她现在恐怕被黑得比我还惨呢。” 付观将目光转投到他身上,“陛下告诉我,我们能被救出来,也有单先生的一份功劳。” 单仁笑了,“那是。知道还不赶紧表示表示?” “去你丫的。”蒋君求立刻扔下酒瓶抗议,“老付你别理他,就知道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单仁颇为大度地又笑了笑,没再跟他互损。在这件事上他起到的作用实在是微乎其微,他虽然嘴上大包大揽,但心里却还是清楚的。“确实跟我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当时我跟你们陛下暗示了一句可以用姑息的方法放你们走,说好听点叫提醒了她,但当时她心里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决心还不够。我也就是顺水推舟地帮她坚定了一下而已。此后背负的风险、承担的代价,这都是她一力扛下来的。不过可惜啊,除了你俩,也没有人会因此感谢她。” 话题到了这里,意外地变得有些沉重。蒋君求咕咚咕咚咽了好几大口酒,脸色有些泛红,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陛下这个人就是这样啊。她只做正确的事,千夫所指也不会退缩,更从来都不是为了什么感谢。” 他这样的说法,要是以前,单仁恐怕是不会相信的。哪有这种人啊?都是说的好听而已。真正面对千夫所指的时候,想坚持本心谈何容易。 但如果是她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做到。 宝矿星在毕归手上,比在任何人手上来的都更为稳妥。他们冒着巨大的风险拼命送上王位的那个人并没有让人失望。 单仁想到这儿,凑过去,笑着拍了拍蒋君求的肩膀,“怎么样?是不是特感谢我当年拉你弃暗投明支持女王啊?” 蒋君求嫌弃地推了他一把,“看看看,观观你看他,又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才几分钟不到,付观的称呼已经换了三个,但他本人却丝毫不以为意,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淡定地说:“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贺存心反问道:“都走到这里了,你们难道不是吗?” 蒋君求忽然精神了,“你们也要去行宫大酒店?喂那种情侣圣地别瞎去啊,你们要是出任务,可以去对面帝皇酒店嘛,也是非常豪华的,而且不辣眼睛。” 这小子试探的手法也太粗浅了,看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明摆地写着八卦两个字。单仁说:“你小子少跟我耍心眼,想问什么直说。” “嘿嘿嘿,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单大奸商。”蒋君求笑嘻嘻地上下打量了他和贺存心一番,“之前听陛下提我还不信呢,你俩真的在一起了?这是出来约会的?情侣还是夫夫啊?” 单仁说:“没办手续,私定终身。” 蒋君求一脸坏笑。显然这段时间在宇宙的漂泊经历让他对单仁和贺存心的事迹都略有耳闻,“大奸商和正义的使者搞到一起去了,这我要是找个人爆料……啧啧啧。” 单仁看他满脸不怀好意,没好气地照着他脑袋顶捶了一下,“注意低调啊逃犯。” 蒋君求被锤了了一下,顿时抱着头委屈上了,“老公,有人打我!” 付观闻言立刻走来,毫无原则地搂着他对单仁怒目而视。 单仁抱臂,不满地看着他,“躲人身后算什么好汉?” 蒋君求探出头来,“撒娇啊,有种你也撒娇啊。” “……谁特么有种还撒娇!”单仁说着转头,却正看到贺存心一脸期待的表情,“卧槽,敢情你还等上了?” 蒋君求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少年,别太嘴硬。偶尔撒个娇,有利身心健康。尤其是你这种一看就喜欢什么事都自己扛的,撒娇的妙处你怎么会懂呢,是不是啊老公?” 付观深以为然,点头。 “靠!杜才冠你活过来吧,收了这个蒋君求!” 单仁嘴上吐槽着他,但瞄了贺存心一眼,忽然有些心动。大黑可不是会撒娇的人,可如果也能像蒋君求那样缩在自己怀里求保护……好吧,想想而已。 虽然在交通管制之下,散人号和蒋君求他们的红桃王号并不能发挥地面行驶的全速,但引接站到行宫大酒店的距离并不算远,很快驾驶系统给出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提示,从舷窗外可以看到一栋高耸入云的建筑。 行宫大酒店本来打算模拟帝国行宫的样式建造,但是考虑到规模问题,最后还是放弃了一比一的模拟,改成只用行宫的一些元素重新设计,足足有一百多层楼高,能容纳两千人左右。一列列星舰在排队通过违禁物品检查仪器,接着驾驶系统收到指令,根据房间号升空前往对应楼层。能住得起行宫大酒店的,星舰大多都有空地双模式,少数没有的只能下车去,灰溜溜地走向人工通道。 蒋君求他们在做检查的时候就换回了红桃王号,但两架星舰却并没有分开,一直并肩飞行,很快将别人都甩到身后,快到最顶层了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星舰能到达这里,说明蒋君求他们所预定的也是顶楼的房间。顶楼的房间最为豪华,也耗资不少,没想到蒋君求这小子居然这么有钱。单仁正啧啧称奇时,红桃王号发来视频通讯请求。 单仁点击同意后,蒋君求的脸出现在了大屏幕上,“老单,你可以的。有钱。” 单仁扬眉,“原话奉还啊逃犯,你这也算是低调?” 蒋君求微笑,“本来想低调一点的,没想到我脸白啊,订酒店的时候忽然通知我中奖了,在特定日期入住,可以直接升级到顶楼。见笑见笑。” 顶楼墙壁在接受到信号后洞开,散人号和红桃王号得以进入建筑物内部。单仁说:“也没有那么豪华嘛,还共同车库呢。行了,先不说,看房间去。” 散人号停稳后,车库门缓缓关闭,驾驶系统发出安全提示,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舱门。蒋君求扯着付观走过来,四周环顾着,“啧啧啧,车库不小。” 单仁已经决定好好显示一下自己城里人的身份,此时不适时宜地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也就这样吧,普通而已。” 几人往外走着。蒋君求走在他身旁干咳一声,低声说:“老单我看错你了,居然让老婆提包。” “啊?什么提包……”单仁转头,正看见贺存心提着行李走到他身后。他这才想起来刚刚只顾着装逼忘记拿东西了,赶紧从贺存心手上提过一个包来。 蒋君求嘿嘿傻笑,目光在贺存心身上打量一番,接着捅了他一下,“都忘了问你了,人到手没有啊?” 单仁“呸”了一声,“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思想怎么这么猥琐,直男癌。” 蒋君求正色,“我不是直男。” 单仁侧目,“不是直男就不能得直男癌了?” 蒋君求说:“废话,你什么时候看见直肠得胃癌啊?” 单仁微笑,“你既然承认了自己是直肠,那事情不就好办多了?” “……”蒋君求嘴上输了一招,憋着口气想对策去了。 第98章 郁闷 车库外是带穹顶的一间厅堂,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墙壁上挂满帝国时期的风景画。贺存心正和付观沟通第二天的行程,见此场景却皱起眉头。 蒋君求早跑得没影了,单仁也正饶有兴趣地四处看着,也第一时间地发现了贺存心的反常,凑过去说:“怎么了?” 贺存心的目光在风景画上扫过,久违地露出了略带轻蔑与嫌弃的神色,“这样的东西就不该摆在大庭广众之下。” 单仁本来还想说一句这画画的挺像,但贺存心既然这么鄙视,肯定就有他的理由,于是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仔仔细细地又把那幅画端详了一遍,想从中找出点线索。 眼前这幅画上只是普通的风景,但却相当精致,乍一看像照片一样,落款处写着:“秦。帝国元年诞辰日作。” 付观问道:“这个怎么了吗?” “哼,丢人现眼。”贺存心言简意赅地丢下一句后,继续向前走去,像是不待见这个“秦”到懒得再多给他一个字。 付观也只是随口问的一句而已,见状也没再问下去。 单仁却有点在意起来。倒不是对这幅画有什么兴趣,只是不想像个智障一样什么都不知道而已,于是心下暗想:“假维斯,帮我查一下……” 想到这儿时他才反应过来,不禁苦笑。假维斯在莫是星就壮烈了,到现在是一点复活的迹象都没有。 看来没有假维斯还是不行啊。单仁有些郁闷地想着,决定把策划一下如何快速行善积德这件事提上议程。 走到穹顶大厅的对面,打开大门后,出现了一条走廊,走廊左右手各是一道门,门牌号写着“10001”和“10002”,大概是一百层前两间的意思,但这两个亲切的序号不禁让单仁产生了想要拨打的冲动。 蒋君求住在二号,但却借口热闹非要和他们一起看房间。贺存心扫了一下光脑,打开门,从不拿自己当外人的蒋君求顿时窜了进去,接着哇哇乱叫起来,拼命对外面招手,“付大哥你快看,好大,好大。” 单仁鄙视道:“堂堂一国元帅,太小家子气了吧,而且你说话不要这么猥琐好吗——” 他说着也走了进去,脸色顿时也变了,“卧槽,大黑快来看,好大,真特么好大!” 从外观上还真没能看出来其中居然隐藏这么广阔的空间。看来他们跟蒋君求住在隔壁并不是什么巧合,而是这第一百层一共就只有两个房间的缘故吧。 进门后几米远的过道直通至少有一百多平米的客厅,放眼看不清对面墙壁上挂着的油画是什么内容。与外面的大厅不同的是,这里的设计风格不再单纯地拟真帝国,而是融入了现代的科技感,显得气派非常。落地窗被擦得透亮,站在窗前可以鸟瞰半个行宫岛的夜景。 蒋君求蹦上了围绕着全息电影放映台的大沙发,兴奋地摸上摸下,“值了,值了啊付大哥,快点拍照给君舍看,嫉妒不死他!杜才冠的那个什么行宫只能拿来当厕所好吗?” 付观无奈地说:“别忘了咱们的经费可是君舍提供的啊。” 蒋君求显然也想起了这一点,显得略微扫兴,但很快又兴致勃勃地鼓捣起了放映器。 贺存心早就在订酒店的时候就已经看过样板间的全息影像了,因此显得十份熟悉,提着行李向前走去,走到左手旁第二扇门前,转身对单仁说:“这边是卧室。” 蒋君求三下两下研究透了全息电影播放台的正确使用方式,挑了一部展示用片滋滋有味地看着。单仁一边吐槽效果如何如何不如善人号影厅,一边还津津有味地跟着一起看,连贺存心在和他说话都没听见,直到后者又叫了他一声才反应过来,赶紧跟过去。 贺存心笑了笑,“喜欢吗?” 单仁故作嫌弃状,“切,那玩意算什么啊。想当初善人号上也有,我们那个可是孟姜南送的定制款啊,市面上都买不到的。” “有吗?”贺存心说,“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单仁干咳,“那什么,你说这里是卧室?那咱还杵在这儿干啥?卧室这多关键的地方,咱们赶紧进去勘察一下啊。” 贺存心很贴心地没有取笑他,打开门走了进去。 单仁这回本来下定决心一定不能太失态,尽全力做出风轻云淡的样子,信步跟上,结果一进去眼睛顿时又直了,盯着面前超大号的双人床,心里不禁开始盘算从床头到床尾能做出多少种姿势。 贺存心床头的控制台边站定,按了几个键,光线忽然暗了下来,轻快的纯音乐响起,四面八方在一眨眼间变成浩瀚的星空,亮晶晶的碎片飘荡着落下,落在身上并没有实感,显然只是影像而已。 单仁有些发怔,无意看到脚下,顿时惊得瞪大双眼,咽了口唾沫。地板也变成了星空,透视效果做的不赖,乍看像是站在半空中似的,着实吓了他一跳。 贺存心站在纷纷扬扬落下的亮光中,向他微笑,“不错吧。” 四周的景象让整个房间显得更大了,各色家具和他们两人都像是浮在空中一样,显得有些滑稽,但贺存心似乎对此相当满意。单仁也笑了,想走到他身旁,但迈出第一步时脚底忽然发出轻轻的爆响。低头看去,他落脚的地方俨然炸开了一片爆炸般的火光。又虚踩了几下,他发现爆炸的强度跟他踩上去的力度也有关系,而且炸完之后附近的星星都少了不少,像是被他炸没了一样。 “诶,这个好玩。”单仁干脆四处踩了起来,踩得四周乌烟瘴气,又打起了墙壁的主意,摸到墙边捶了几拳,“哈哈哈贺大黑你看见我毁天灭地的力量了没有!” 贺存心无奈地看着他,接着手指在控制台上点了几下,画面在雪地、花海、沙漠、海滩、草原之类的场景之间切换,都试过一遍后变回了正常的房间。 单仁刚刚本来还想嘲笑一下他的审美,转眼自己就玩嗨了,效果被他关了之后还心有不舍,不过还是没好意思让他开回来。 贺存心向他走进了几步,“其实我一直在想,或许我们今天就……” 单仁正等着他往下说,门外却忽然响起的一阵狂笑,接着是蒋君求大大咧咧的招呼声:“小仁,你快来,快来看这个!你肯定喜欢!” 单仁对着门外怒道:“去你丫,你才是小人,你全家都是小人。” 蒋君求的声音又飘了过来,“喂,谁叫你小人了,我叫你小仁好吗?——呃虽然听起来好像差不过,但甭管那么多你先过来!” 单仁转头对贺存心说:“走,咱们就去瞧瞧他搞的什么幺蛾……” “啊,啊啊,啊——”门外传来有伤风化的某类电影配音。 “……蒋君求你特么是不是欠抽!” 蒋君求哈哈大笑,把音量调的更大了些。单仁撸起袖子作势要去揍他,结果他见势不妙把影像一关,拉着付观一溜烟跑了。 单仁追到门口,正好迎面碰上砰一下被他甩上的门,气得冲着门缝喊道:“信不信我叫警卫队来抓你啊死逃犯!” 行宫大酒店的隔音做的自然是没话说的。蒋君求和付观被隔在一道门外,并没有听见他怒气冲冲的宣言。 单仁追出来其实也是带着半开玩笑的性质,既然人已经跑远了,就没必要再来个大追杀,只是被他捉弄得着实有点不爽,于是开始琢磨怎么在第二天好好把他整回来。 贺存心走到了他身后。单仁转过身去,刚想对他谴责一下蒋君求的作风问题,就发现他的眼神似乎有点不太对劲,似乎呼吸也比平时粗重了一些。 “贺……”单仁刚说了一个字,就被他的吻堵住了嘴。 许久之后,贺存心松开他,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别开目光说:“抱歉……” “抱什么歉,抱我。”单仁抢着说完后一把搂住他,扬起头来在他的嘴角细密地亲着,“……走,进屋。” 贺存心说:“是不是要先清……” 单仁急切地打断他,“清什么清,老子散人号上提前洗了,赶紧的。” 两人就这么且亲且走地挪进屋里。单仁压着他一起倒在床上,翻了个面,自己躺在床上,抬起腿来夹住他的腰。 贺存心动作僵住,一脸惊愕地看着他,“你这是……” 单仁把腿收紧了一点,“这么惊讶干什么,要不要这么没默契。没见过我这么帅的受啊?” 贺存心皱起眉头,显得有些烦恼,“你是零号?” “可以啊大黑同志,专有名词都懂了,看来还是做过功课的嘛。”单仁乐呵呵地抓住他的肩膀,“那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吧?用不用我教你啊。——不过等会儿,你不会也是零号吧?” 贺存心僵硬的状态保持了好几秒,嘴唇动了动,迟疑了一番,最后还是说:“只要你喜欢就行,但是……” 嗯,那之前做的那些功课……科目似乎都不太对啊。 不过,这样的东西大同小异,应该把角色颠倒过来就没问题了吧。以他的能力,临时做一下举一反三应该还是可以的…… 贺存心罕见地慌乱紧张起来,但最后还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回忆自己本来准备采用的姿势,双手抓住单仁的脚踝,直直压过他的头顶。 “……” “啊啊啊啊啊!放放放放开!” 贺存心一惊,立刻放开了他。单仁顿时抱着腿满床打滚,面色惨白,显然疼得不轻。 贺存心扶住他,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单仁疼得不想说话,半天才没好气地挤出来一句:“废话,拉伤了呗……贺存心你好狠啊,你特么把腿这么笔直地给我举头顶上看看?” 贺存心似乎没发现他说的是气话,闻言真的立刻平躺在了床上,双腿笔直干脆轻松地举过头顶。 “……尼玛,就知道不该跟你比的。” 要比身体素质,军校头名出身的贺存心不知道要甩他几光年。单仁想到这儿觉得腿更疼了,默默抱着腿滚的远了一点。 贺存心终于意识到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像他一样变态的柔韧性,流露出了内疚的神色,扒开单仁的手,作势要脱他的裤子。 单仁瞪了他一眼,“你这么猴急干什么啊?等我缓一缓。” 贺存心说:“不是,我需要观察一下皮肤表面,确认拉伤严重的程度。” “啊?没那么严重吧。”单仁说,“应该就是扯到了一下,过一会儿就好——哎呦,你轻点!” 贺存心褪下他的裤子,在他小腿上轻轻戳了戳,“这样疼吗?” 单仁摇头,“真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要不你给我揉揉吧。” 贺存心皱眉,“如果真的是拉伤,那么四十八小时之后才能开始按摩。——时间太短,还看不出来,要是接下来胀痛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胀什么痛啊?裤子都脱了你就跟我说这个?来来来办正事了……”单仁说着翻身准备坐起来,结果刚坐到一半就惨叫着跌了回去。 贺存心紧张地压住他,阻止了他再次尝试的意图,“好好躺着,我去给你找冰袋来。” 单仁心下郁闷,“哦”了一声之后闷头躺好,闭目养神。 本来以为时隔这么久终于要把大黑搞到手了,谁知道临门一脚终于出了这么大的乌龙。关键疼就算了,明天被蒋君求那小子知道,肯定又要被大肆嘲笑一通。 他越想越郁结于心,脑袋昏昏沉沉地,加上在散人号上那晚上光顾着盘算怎么在贺存心身上动手动脚并没怎么睡好,很快意识模糊,真的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小腿一片冰凉,手却相当暖和。 “大黑……”他念叨着说,“真没事……你睡……” 贺存心的手指肚在他手背上轻轻揉搓着,半晌后叹了口气。 第99章 同人 单仁睁开眼睛,眨了眨,抬手要去揉的时候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贺存心问:“感觉如何?腿上有酸胀感吗?” 他一身正装穿戴整齐,不是起得早就是仗着时差根本没睡。单仁一看他这副淡漠禁欲的小模样就心痒,想上前亲他,移动过程中腿一软差点躺回去,为了不丢脸顺势转变姿态,假装出本来就是要下床的样子,结果刚一下地他就噗通一下倒得更加狼狈,于是立马补救道:“哈哈哈,没事没事,腿麻了,刚才不算,咱们重来。” 他说着手支着地往起站,刚开始还能用手的力量撑住,用到腿的时候一下子又瘫了。 贺存心这回没再给他装逼的机会,当机立断出手,强行把他扶起来,说什么也不让他动了,“今天就在房间好好休息吧,我陪你。” 单仁心情才好转一点,又开始郁闷了。保护动物级的待遇虽然不错,但是他可并不想躺床上麻烦别人照顾,更何况还要躺一天,“不是……那什么,你不是还要去看扬春白的什么音乐会呢吗?” 贺存心脸色微僵,有些不自然地说:“那个简单,退掉就好了。” 看得出来其实他心里其实还是很想去的。虽然不太理解音乐会有什么好听之处,但单仁还是颇为感动,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不用退,我有办法。” 五分钟后,单仁坐着酒店服务人员送来的轮椅以指点江山的气质四处打转。他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享受残疾人的设施,不禁感叹科技发展人类进步的好处。虽然神经义肢多年前就普及了,但还是有不少人因为身体条件或者自我意愿的原因选择坐轮椅,因此轮椅的科研也没有落后,现在已经是全自动操控了,只要戴上头盔,想着快就不带慢,想着左转就不带直行的。 贺存心的目光牢牢锁在他身上,跟着他四周转来转去,似乎时刻在担心轮椅忽然散架之类的问题。单仁享受着科技便利和他的注目礼,忽然感觉瘸了腿似乎也挺不错,又有代步工具又有人心疼的。 目光又跟着他兜了一个大圈,贺存心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还是先停下吧,先吃早饭。” 顶楼待遇,菜品丰富的早餐被盛在餐车里送了上来,布置在餐厅的长桌上。万卷星汇聚各国游客,饮食方面走的是偏融合的路线,并没有千奇百怪的地方特色,而且厨师手艺精湛,食材也很讲究,一桌子各式各样的小菜让人食指大动。 “就是有点多啊,这吃不完不就浪费了嘛……”单仁操控着轮椅坐在桌子边上,正感叹着的时候,餐桌旁的通知铃响了起来,接着出现了可视通讯的影像。 只见蒋君求站在门口挥着手,“老单,开门!” 单仁咬牙切齿,对贺存心说:“这小子又来讨打了!” 贺存心淡淡地说:“你要是不喜欢,就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吧。” “哈哈哈,这个可以的,够狠。”单仁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没真这么干,只是让蒋君求多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分多钟后才按下同意键把门打开。 虽然现在自动开门很方便了,但按理来说人们一般还是会保留到门口去亲自把客人接进来以示客气的习惯。但对于蒋君求这显然是多此一举,反正那小子从来都不知道客气为何物。 “喂,老单,昨晚上睡着没有啊?时差太大了,我和阿观看了一整晚电影,这儿的影院效果果然是没话说啊。”蒋君求提这个酒瓶子晃荡着走过来,看到满桌的碟子碗罐啧着嘴,“啧啧,有钱人的生活果然是不一样。” 单仁瞟了他一眼,“你们肯定也有等分的早餐供应,回去等着吧。” 蒋君求嬉皮笑脸地说:“别啊老单,我都叫送早餐的人回去了。” 付观在一旁补充说明道:“君求以为这个是要花钱的。” 单仁挑眉,“滚滚滚,自己再叫一份,别想跟我蹭。” 蒋君求说:“别介啊老单,你看,这么大分量你俩又吃不完,多浪费。干脆咱们哥四个一起把它消灭了,多环保啊你说是不——卧槽?老单你们昨晚也太激烈了吧,你怎么连轮椅都坐上了?等会儿,怎么是你坐?就算坐也该是老贺坐啊?……呃,难道跟我想的不太一样?还是说你被美色*了头脑闪了腰?” 单仁结结实实地白了他一眼,要不是坐在轮椅上,现在很有可能已经一个扫腿过去把他踹趴下了,“去你丫,净胡说八道。老付你也不管管。” 蒋君求满脸准备八卦的神色,拉开椅子凑到他身旁,“不是啊我说老单,说真的,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瘸了腿了?咱这什么交情,这么大的事,你还不得我说说?” “我跟你有个毛线的交情。”单仁习惯性地怼了他一句,接着向贺存心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说起来这事,大黑肯定还是挺尴尬的。如果对方不愿意说的话,他干脆就随便拿几句话把蒋君求搪塞过去就行了。 他正这样盘算着的时候,却只见贺存心带着愧疚的神色,简明扼要地把事情和盘托出。听罢,蒋君求出乎他意料地并没有落井下石大肆嘲笑,而是露出了沉痛的神情,有些怨气地瞪了付观一眼,接着揽过单仁的肩膀说:“哥们儿,我懂。” 单仁于是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付观,心想难不成蒋君求也是什么挑战人体极限的奇葩姿势的受害者? 付观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哭笑不得,“他小时候的格斗术是我带的,压腿也是难免的事嘛。” 原来如此。单仁想起昨天被压了一下后抓心挠肺的痛,觉得那还真不如挨上几刀来的痛快呢,顿时对蒋君求生出了同病相怜的革命友谊,拍着对方的肩膀说:“好兄弟,随便吃。” 蒋君求立马高兴了,从各个盘子里净捡贵的往付观碗里塞。 单仁斜了他一眼说:“吃就吃吧,又没人跟你抢。瞧你那没见过市面的样子,好意思说自己是前任一国元帅吗?” 蒋君求一腮帮子的吃得,含糊不清地转移话题说:“诶那啥,老公啊,咱们今天要去哪里来着?” 付观压住他还想往自己碗里东夹西夹的手,说:“帝国行宫博物馆,和单仁他们一起去听扬春白的独奏会。” “哦对。”蒋君求忽然有些泄气,接着又像是燃起了希望,扯着单仁说,“诶老单,要不让他们两个有文化的去听那个什么春白羊弹棉花,咱们两个没文化的一起打游戏去吧。你看见没,房间里还有游戏舱呢,就在健身房那里面……” 单仁嫌弃地甩开他,“去去去,谁跟你‘咱们俩’,我可是很喜欢扬春白的,游戏你自己耍去。” 蒋君求一脸怀疑地看着他,“是吗?那我问你,知不知道扬春白是哪国人啊?” 单仁气定神闲地答道:“我当然知道。联邦人嘛。” 蒋君求哈哈大笑,“看你不懂了吧?这叫什么答案,谁还不是联邦人啊。” 贺存心插话说:“据数据之家的最新统计,目前已查明的不隶属于联邦的住人星球一共有二十三个,根据星球地理位置等指标估计人口大概有五到十亿左右,这些人都不算是联邦人。” 蒋君求听得目瞪口呆,“我的妈,你是怎么记得这些的——不是,我是说,我其实就是打个比方……” 单仁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所以说啊少年,这世界上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呢。” 抛开不正经,蒋君求其实还是个很正直的娃,闻言相当羞愧,念叨着什么“五到十亿”“二十三”之类的东西,默默地吃起了饭,完全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单仁狐假虎威了一把,成功避免被嘲笑,松了口气之余也不禁有点郁闷,心想总这么下去也不行啊,于是随便吃了几口就找了个借口遁回房间关上门,打开光脑查起了资料。 这个扬春白虽然是个搞艺术的,但由于长得不赖,而且时常也会接一点赚钱多接地气的单子,像海边的爱人那种,或者是给偶像剧作作曲提升逼格之类的,因此大众知名度很高,资料到处都是。单仁随便选了几个看了看,看得直打哈欠,过了没一会儿就开始盯着屏幕发呆,手指一路向下拉,却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顿时回过神来。 “《心存阳春雪》,扬春白x贺存心,微h,不喜慎入,拒绝撕西皮。” 单仁扬眉。虽然他确实属于“慎入”的不喜人群,但看到这种标题怎么可能还绕得开,于是戳了进去。 “……贺存心倚在钢琴侧边,阳光打在他的头发上,反射出细细碎碎的金光……一曲终,扬春白抬头看向他,笑意温柔,‘喜欢吗?’……贺存心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面色仍然像平时那样冷淡,甚至还带着些许的轻蔑。但扬春白只是笑了笑,站起身,揽住他的肩膀,向他贴近……” 单仁看到这儿,默默地拉到了最底下看评论。这种莫名其妙头顶青青草原的感受实在是不敢恭维。 “卤煮写的好棒!最喜欢这种温柔攻x冷漠受的西皮啦红红火火恍恍惚……” 冷个鬼啊,见过他笑的样子了吗就瞎写。单仁郁闷地继续往下拉,越看越发现扬春白和贺存心的这对西皮还真是很火。他翻到页面末尾的相关推荐,发现还不只是这一个,各种各样贺存心相关的神奇拉郎配应有尽有,其中最重口味的首推贺家父子。一直翻到最后,他意外地在角落里看见一个征集读者意向的帖子,说自己有个单仁和贺存心西皮的脑洞,想看的人多就开坑云云。 结果点进去一看,他不禁为这位楼主默哀。一共就没有几个回复,大半都是借楼打广告,还有几个好心人暖楼,跟主题有关的帖子只有一个,而且说的是…… “抱走我家黑猫猫,才不跟那种人组西皮哼唧。” 单仁咬牙切齿地调到回帖界面,“支持楼主,楼主快写,让他们知道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官配!” 点击发送后,他将屏幕一关,把吊坠扔回到领子里,指挥着轮椅往门口走,啪地打开门冲出去,把躲在门口原准备吓他一跳的蒋君求反而吓得跳了出去。 蒋君求堪堪站稳,拦在他面前说:“诶小仁啊,你火气怎么忽然间这么大?” 单仁说:“你特么才是小人,别挡道。” 蒋君求虽然热爱开玩笑,但也是知道分寸的,见此情景“哦”了一声,垂头丧气地躲到了一边。 贺存心走过来,关切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刚刚——”单仁说到这儿一时语塞。说实话,他为什么这么生气来着? 就因为看到一篇同人?就因为被被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在论坛上说了句不好听的话? 他什么样的骂名没见识过,怎么可能被这点小事影响心情?还是说……这些话刚好戳中了他的痛点,让他恼羞成怒了? 单仁抛下这些杂乱的念头,接着刚才的话说了下去,“我刚刚在想,像你这么好的人,一定很多人喜欢吧。” “是吗?那他们可就要失望了。”贺存心说着,抬手整了整他的衣领,“——都准备好了?” 单仁握住他的手,感受他手心的温度,又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了他几遍,心烦意乱的感觉逐渐褪去,心情再度轻松起来。 其实别人想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只要贺存心还在他身边不就够了? “嗯。”他笑了笑,“咱们走吧。” 第100章 世交 行宫大酒店虽然打着行宫的旗号,但帝国行宫博物馆才是真正继承了旧行宫原有建筑物的。帝国时期恪守规则理论的正统派建筑风格在这里被发挥到了极致,几十米高的行宫主体建筑富丽堂皇,后院是一公顷的皇家园林,其中包括号称行宫岛乃至整个万卷星最美的一片海滩,是老板万里路接手万卷星之后最早开发出来的旅游区,至今为止仍然相当有人气,以至于管理人员不得不采取限定人流的形势来保护这片历史遗迹。 蒋君求虽然口口声声说不想听什么音乐会,但还是颇为兴致高昂地跟来了。以他的话说,音乐会也算是一项体验,人生就是要什么事情都干过才有意思。 但等到跟在人流中进入博物馆,他们才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那没简单。扬春白的这场演奏会是和万卷星行宫岛的合作,全都是最新的作曲,而且只开这一场。独此一家别无分店的事情,就算再对音乐没兴趣的人也会来凑凑热闹。更何况扬春□□丝众多,号召力相当广,有不少铁粉是跟着他到处跑的。博物馆中人满为患,不一会儿就有工作人员出来道歉说现场的票已经卖完了。 贺存心早就订好了他们两人的,因此自然省去了这个麻烦。而蒋君求和付观是临时起意,昨天晚上才去网上订票,那时候预订已经结束。本来以为现场票还会有一些能剩下,但现在看来也是没有希望了。 蒋君求大失所望。不过这样的情绪在他身上刚持续了十秒钟左右,他的兴致就又重新高涨起来,扯着付观的胳膊晃着,“正好正好,咱们不逛这个什么博物馆了,没意思。阿观咱俩上街找乐子去吧!” 付观正盘算着该用什么手段给他弄上两张票来让他别难过了,见此情景自然欣然答应,对单仁和贺存心说了声再联系之后就被蒋君求拉着走上了和众人背道而驰的方向。 至于他俩找的是什么乐子——有蒋君求在,一点也不难猜,吃喝赌这四字真言中的三个足以概括。第三字其实也有体现,只不过集中体现在一个人身上而已。 褪去了元帅光环,他也就是个小屁孩而已嘛。单仁想起在宝矿星初见时仍然活在杜才冠阴影下、时时刻刻伪装着自己的蒋君求,不禁有些感慨。也不能怪他现在这么没个正行,毕竟朝不保夕的日子过多了,好不容易有点自由,当然要抓紧一切时间好好浪一番。更何况他俩现在可还在通缉榜上挂着呢,虽然实际上没什么效力,但就像是悬在头顶上的剑一样,不管掉不掉下来,终究是个威胁。 是不是能做点什么,帮他们把这个事情解决了呢? 两人跟在有预定的队伍后缓慢向前挪着的时候,单仁摸了摸下巴,思索了起来。 贺存心转过头来,似乎是想对他说上点什么,但发现他在想事情后没有继续说下去。 单仁坐着轮椅,虽然没好意思去享受残疾通道,但也因此被排队的路人谦让了一番,算是第一批进去的。行宫音乐厅呈圆形,圆心部位就是扬春白即将登上的舞台,围绕舞台的前十排是二等席位,而首等席则是张开口的小型球状飞行器,十几个排成一排,停在首等席位的等候室中。单仁和贺存心坐上一台,惊讶地发现上面居然很有人文关怀地有固定轮椅的装置。 等首等席位都有人乘坐之后,离开场还有几分钟时间。工作人员与控制室联系,接着十个飞行器依次排开,环绕在圆形舞台的上空。 其实科技发展了几百年,音乐厅的效果已经做的相当过关,舞台的全息投影遍布整片场地,席位的重要性有所减少,上等席位也就坐的是个地位而已。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居高临下俯视全场的感觉还是相当不错的。单仁向外四处张望着,拉着贺存心说:“诶你看,那个前呼后拥的是不是扬春白啊?” 贺存心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摇头,“他不会这么早出来的。” “这样啊……诶还真不是。”单仁看着一个年轻男子在一大帮人的簇拥下走过来,本来以为是艺术家到场了,但等他们走近再看,中间的那人哪儿有什么艺术家气息,整个就一个暴发户。 走在中间的年轻男子气势汹汹地走到了飞行器的停泊区,质问说:“怎么都没了?不是叫你们给我留一个的吗?” 管理者说:“这位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您不是通过我们正规的渠道在网上或者购票处购买的首等座门票,只凭您的一句交代,我们没法……” 那人打断他,抬起手掌在他眼前死命晃着,“什么一句交代,看见这个没有?看见没有?” 管理者说:“呃,‘海边的爱人’的确享有很多特权,但并不包括……” 那人再次打断他,“我就问这玩意儿是不是你们公司卖的吧?” 管理者说:“呃,是的,但是先生……” 那人说:“我才不管那么多,反正这东西你们宣传的那么好,我才花那么多钱买的,你今天要不把这事给我们解决了,我就去告你们,告你们虚假宣传!” 眼看着帽子越戴越高,管理者的脸色更为难看起来,“这位先生,请您稍等,这件事情我们需要商量一下……” 那人见自己的威胁起了效果,这才点点头,不情愿地说:“哦,好吧。你们快点啊。” 几个管理者如临大敌,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想主意去了。虽然现在明明是他们占理,但对于这种人,如果闹起来的话受影响最大的绝对是博物馆这边。而且对方持有“海边的爱人”,他们也不得不顾忌到这一点。毕竟海边的爱人是整个万卷星所有项目中的重中之重,虽然它的本意并非如此,但如果真的拿它来横行霸道,这还真不是他们这样的小人物能得罪的起的…… 几人讨论了一下,万般无奈地决定息事宁人,动用了备用飞行器,临时调整飞行轨道,非常突兀在十台飞行器围成的圈子中加上了一台。 单仁抱臂,非常不爽地发现这台新飞行器不巧地停在他们旁边,把他们从最佳视角挤走了一点。 那几个人如愿以偿地坐上首等席位后,兴奋地操纵着飞行器在系统给定的一片固定区域中飞上飞下,大声喧哗。贺存心瞟了他们一眼,皱起眉头。 很快有侍者坐着专用的飞行器在各个首等席位之间穿梭,送上小食和饮品。单仁抓了一把花生米状行宫岛特色坚果嗑着,一边看着侍者登上隔壁飞行器,试图劝阻上面的人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影响他人。 那人哼了一声,干脆示威一般地把脚翘在了桌子上,不予理会,继续该说笑说笑。侍者也没办法,进到自己提醒的责任之后就干脆假装什么都听不到,木着脸在他们的桌子上摆上碟碟罐罐。 贺存心看了看钟,眉头皱得更紧,显然在为音乐厅的环境遭到破坏而生气。单仁看了他一眼,低声说:“怎么样,咱俩辛苦一下,教教做人?” 贺存心并没有多说,只是立刻展开了实际行动,目测起了两个飞行器之间的距离,继而拉动操作杆微调了一下。 “不用这么麻烦,别忘了我可是有很多小道具的……”他说着就要去空间里掏东西,然后才想起来假维斯狗带后空间也不能用了,“——咳,不过我觉得呢,以你的身手这点距离应该没问题是吧?” 贺存心“嗯”了一声,接着从装着花生米的碟子中夹起一个,算准角度。单仁只觉得眼前晃过了什么东西,对面就响起一声惊叫。 那人气急败坏地手在眼前乱挥,“什么东西?刚刚那是什么东西?——喂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在地上找!” 他的几个跟班立刻蹲下四处摸索,完成工作的侍者绷着脸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里偷笑,倒是并不着急走了。 其中一个跟班有了成果,激动地汇报道:“黄少,是花生米!” “花生米?蠢啊你,花生米怎么可能会飞——唔!” 他话说到半截,花生米就精准地飞进了他的嘴里。 这回有个跟班看清了飞来的方向,指着单仁那边说:“黄少,是他们!” “谁?谁?”黄少气急败坏地凑到飞行器最外援的挡板,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单仁坦然地对他招手,“嘿,那边的小朋友,哥哥请你吃果子啊。” “吃你妈!”那边的黄少恼羞成怒,抓起放花生米的碟子就朝他泼了过去。 单仁眼睛都不眨一下,气定神闲地面对枪林弹雨,然后看着枪林弹雨在即将触碰到飞行器外缘的时候纷纷达到抛物线顶点,散落了下去,引起楼下的一波惊叫。 一击未中,黄少抄起桌上的果篮就要甩过去。单仁气定神闲地挠了挠耳朵,“小朋友,又要表演天女散花?换个节目吧。” 这回他身后的其中一个跟班非常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黄少顿时恼火地把果盘向身后一甩,接着指着单仁的鼻子说:“你等着!我叫你们好看!” 单仁对贺存心说:“我好看吗?” 贺存心说:“好看。” “嗯,你也好看。”单仁说着转向黄少,“行了,我们都好看,没你啥事了,一边玩去吧。” 黄少气得抓着控制杆乱推,“你等着,我现在就过去……” 侍者说:“这位先生,很抱歉,但飞行器的飞行轨道是指挥中心控制的,控制杆只能让它在给定的范围内……” 黄少也发现了这一点,但还是抓着控制杆不放手,“那就让指挥中心把程序改了,赶紧改!” 侍者说:“对不起,这个我们无能为力。” 黄少怒道:“那你就去管管他们啊!你不是刚刚还要来我这儿维护秩序呢吗?现在他们破坏秩序了,你怎么不管?双标啊!” 正吵得厉害的时候,另一个小型飞行器升上来与他们接驳,长身玉立的男子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柔声说:“出什么事了?” 黄少转过头去刚想也吼一通,看到来人的脸后顿时愣了,接着激动地说:“你是扬春白?你肯定是扬春白!我跟你说,我特别喜欢你,尤其是你那个什么的爱人……呃,反正你的曲子都太好听了,杰作啊。最近有空吗?也帮我写一首吧,价格不是问题,就你最擅长的风格,好听点,成吧?” 他自顾自地说着的时候,侍者一边将大概情况说了一遍。扬春白微笑点头,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应答哪边。等到两边都说完之后,他对黄少说:“谢谢你能喜欢我。” 黄少摆手,“不用不用。你这么有才华,这是应该的。” 扬春白点头后又笑眯眯地看向侍者,“情况我都了解了,有人捣乱是吗?那就把他们赶出去吧。” 侍者说:“扬先生?但是……明明是这些人——” 黄少闻言哈哈大笑,对单仁比了个中指,“看到没有,这就是惹我的下场!” “嗯,我明白的。有我在,你不需要有顾忌,直接赶出去吧——”扬春白顿了顿,继而对侍者说,“——把他们。” 黄少的笑声忽然卡在了嗓子眼里,原因是他发现扬春白的手指居然指向了他。“欸等等,你什么意思啊?是不是搞错了?刚刚你不是还……” 侍者将一不小心漏出的笑声化成干咳,接着绷着脸说:“先生,很抱歉,这里不欢迎您,请您离开吧。” “嗯,请您离开吧。”扬春白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和煦,以至于被请离的几人一脸茫然,直到被赶到的保安人员请离时仍然傻愣愣地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半天远处才传来爆发出来的怒吼声。 “扬春白,你等着,我要叫你好看!” 扬春白面露惊讶,环顾四周,用像是在征询意见一样的口吻说:“怎么,难道我现在不好看吗?” 又被同样的话怼了一遍的黄少气得直瞪他,但最后还是被安保人员带出了音乐厅。 单仁目送他们出门后将目光投向扬春白,不禁啧嘴道:“这小子,挺狠啊。”明明可以直接赶走,却非得等对方以为得逞后嚣张一番再打脸,心也是够黑的。 贺存心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啊……” 听这个语气,他们以前似乎是旧相识啊。单仁问道:“认识?” 贺存心点头,“世交。” 怪不得不怕得罪人呢。能跟贺家世交,这个扬春白估计也是有点背景的。单仁想了想说:“那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贺存心“哼”了一声,“扬春白?才华横溢,人品一般。” 得到这样不甚积极的评价时,扬春白此时正落在舞台上,从飞行器上下来,优雅地向四面八方的观众鞠躬。全息影像随着他鞠躬的方向一个个亮起,灯光也随之相继熄灭。 悬挂在高出的老式撞钟发出“咚,咚,咚”的九声响,琴音就在最后一声的余音未散时骤然响起。 第101章 星辰 先是低音区两个像是在与钟声应和的浑厚音符,继而是疾风暴雨般的一段旋律。单仁和贺存心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扬春白的正脸。只见他脸上无时无刻不挂着的温和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认真与凝重,飞快舞动的手指在琴键上游走跳跃,或轻或重,让人几乎难以捕捉行迹。 单仁看得眼花,干脆收回了目光,看向已经变成显示节目信息屏幕的桌面。 曲名《骤雨的伏笔》,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现在我成了死神,是世界的毁灭者——《罗摩衍那》。” 这句话似乎有点眼熟,但单仁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听过,只得先把这个放下,转而继续认真地听着。本来以为像这种音乐会他去了就只有补觉的份,但没想到意外地被吸引了。他脑海中回想起了之前的看过的资料中的其中一句话:“扬春白的演奏与其说是音乐,不如说是一场对话,是妙语连珠的讲者在对他的听众讲述的一个故事。” 的确有这种感觉。节奏越来越快,直到达到顶峰后才逐渐减缓,减缓到最后几乎一秒才跳出一个音符来。继而声音渐弱,很快后完全消失。 观众席中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单仁隐约觉得没那么简单,但也举起手来准备拍几下巴掌。但就在此时,寂静之中忽然爆发出了一声巨响。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哪里垮塌了,但刚皱起眉头来准备说话的时候,扬春白却从容地站了起来,微笑着向四面的观众鞠躬致意。 他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的声音是琴声。说实话音量并没有那么大,只是在寂静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人的精神集中,对声音也较为敏感,所以才被吓了一跳。 不过,经历这么一吓,他倒是忽然想起来他是在哪里看到曲名底下的那句话的了。 “现在我成了死神,是世界的毁灭者。”这是传闻中□□之父奥本海默在面对核试爆的威力后引用印度诗歌留下的自白。 贺存心抱着双臂,轻声说:“这就是这回的主题吗……” 屏幕上的曲目单跳到了下一首。曲名《遗忘的情节》。 “以人类进步为目的的战争与牺牲,我们认为是可以接受的——秦。” 对于这个“秦”,单仁倒是有点印象。这不就是酒店大厅画作上的署名作者,被贺存心狠狠地鄙视过的那个人吗? 从这句话的论调来看,他会被鄙视可一点也不意外啊。 这次响起的旋律不断重复着自身,显得有些平淡而乏味。单仁听着听着开始走神,弯下腰趁着贺存心听得入神的时候打了个哈欠,眼皮耷拉下来,结果就被忽然加大的琴声给吓醒了。“……我的妈,他怎么老是搞突然袭击这一手?就不怕有观众心脏不好什么的嘛……” 贺存心笑了笑,“你说的没错。不过他这个人虽然平时喜欢戏弄人,但对他的音乐却很认真。这两次纯粹是因为表达的需要,因为他所讲述的这段情节中,确实有这样的两个转折。” “嗯……”单仁说,“所以他真的是在讲述历史?” 从第一首结尾处开始他就一直有着这样的猜测,到现在听贺存心这么说就更加肯定了。贺存心点头,“第一首对应的是公元历时期的核试验,就是这项技术埋下了后来惨烈战乱的伏笔。而《遗忘的情节》讲的自然就是大遗忘时代的纷争。” 确实如此。此刻旋律就像是两支互相矛盾的曲子糅合在一起一样,互相干预,此消彼长,此起彼伏,像两个在吵架的人一样。 单仁为自己的优秀解读沾沾自喜。看来他还不是一点音乐素养都没有的嘛。 贺存心看了一眼扬春白,说:“看来这一曲就快要结束了,那么接下来的就是……” 他话音未落,扬春白就很给面子地加快了节奏。纷争愈演愈烈、节奏和旋律支离破碎,直到逐渐强劲的主旋律重新统领曲调,一切以富有感染力的雄浑低音收尾。 贺存心接着刚刚的话说了下去:“帝国统一。” 余音消散后,节目单翻到了下一曲。曲名《星辰的囚徒》,而底下的一行小字…… “视若无睹、沉默不语,充耳不闻——以此标准来看,在罪恶面前,我们都是星辰的囚徒。” 署名:贺风。 “贺风……”单仁摸了摸下巴,“大黑,这不是你们贺家的先祖吗?” 贺存心说:“嗯,联邦建立的最大功臣,第一任联邦元帅贺风。” 台上的扬春白仍然在未息的掌声中四面鞠躬致意,单仁又看了一眼曲名,“如果他真的是在讲述历史,那这一首顺延下来……应该说的是帝国统治了吧。但这个名字似乎跟帝国没什么关系啊?” “并不是这样。”贺存心说,“‘星辰’是帝国时期的一种酷刑,常常被帝国情报局用在不同政见者身上。因为最初的施刑地选在星辰岛而得名。” “这样啊……”单仁叹气,又是他不知道的,“不过如果说是酷刑,这曲子也□□静了一点吧。” 贺存心没说话,只是认真地看着扬春白在琴键上跳动的双手。 听着听着,单仁恍然发现,他刚刚用的形容词实在不太恰当。这不是安静,而是压抑。压迫感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几乎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往贺存心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贺存心握住了他的手,低声说:“这种酷刑,并不会给受刑者带来生理上的痛苦,而是对精神的折磨。它是一种药剂,注射过这种药剂后,人的五感和行动能力会在一定时间内被剥离。看不见,听不见,说不出,动弹不得,甚至没有触感……” 单仁深吸了口气。如果这就是扬春白想表达的感受,那么他成功了。 “一切与外界的联系都被绝对地隔离。在正式成熟后‘星辰’讯问程序中,这样的情况会持续三天左右。”贺存心平静地说,“三天之后,其他感官依旧处在被剥离的情况,但受刑者却可以说话了。这时候,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与他的话相呼应,压抑的曲调忽然混乱起来,像疯子的呓语般毫无逻辑感,只能感到一种强烈的渴望,那就是说出来。不管是什么,全部都说出来。 贺存心继续说:“这样再过五天,听觉恢复。但受刑人只能听到一个声音——很可能是她亲人的。这个声音在反反复复地,用温柔的语调问她一些问题。而这个时候,她会怎么做?” 此时,疯子的呓语中混入了一串清脆悦耳的音符。这段旋律不断重复着自身,直到混乱的呓语逐渐平复下来,变得更有逻辑。经过贺存心的这些提示,单仁也逐渐能听出这一主一辅之间的呼应关系——就像是问答一样。 “如实回答。”单仁说,“这个受刑人会把他所知道的,按照问题所问的那样,毫无保留地回答出去。” 贺存心说:“星辰被使用于问讯的几十年中,只有一次没有成功获得情报的记录。” 单仁联想到曲名下的那句话,恍然道:“贺风元帅。” 他恍惚想起之前似乎听过一种说法,说如果没有贺风,联邦的建立至少会推后五十年。但贺风究竟做出了怎么样的贡献,或者是牺牲,了解的人却并不是很多了。 现在看来的话…… 贺存心说:“在联邦运动遭遇危机,几乎完全被扫清时,贺风自投罗网,故意被帝国情报局抓获。她作为联邦派的重要人物,毫无疑问地被押送到了星辰岛。但经过星辰的问讯后,她说出的确实早已准备好的假情报。帝国对星辰的力量最为了解,在他们看来根本不会存在能够抵抗星辰的人,也正因此自大地忽略了这种可能性。——后来的事是写进联邦历史中的,这场对帝国的反叛最后得以成功,联邦也成功建立。那真的是……一场豪赌。” 的确。这场豪赌堵上的不光是贺风自己的命运,更是整个联邦事业的。如果哪里出现一点微小的差错,近一百五十年的历史走向都会变得面目全非。单仁说:“唉……这些事我都没听过。” 贺存心冷哼了一声,露出了略带嫌弃的神色,“的确已经没什么人会提起这些往事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帝国变得这么受欢迎。” 互相呼应的两段旋律仍在继续,曲调麻木而呆板。精神近乎崩溃的受刑人还在规规矩矩地逐一回答询问者的问题,背叛了自己,背叛了一切,只因为这是他唯一能与外界达成的微弱联系。 单仁犹豫了片刻,还是说:“我觉得吧……可能人总有点逆反心理,反对帝国的言论听多了,自然就会出现点反弹什么的。“ “不错。这些人才不会管帝国时期究竟发生了什么、前人为什么会反对帝国,他们只关心自己的观点够不够新潮,能不能哗众取宠罢了。”贺存心顿了顿,接着说道:“这样的蠢货再多下去的话,帝国总有一天复活的吧——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式。” 曲子进入尾声。这回并没有突如其来的巨响把人惊出一身冷汗,而是不断地施加压力,不断加重压抑感,最后结束在渐弱的淡出中。 直到厅中的灯光一盏盏相继亮起,屏幕上显示演奏会到此结束,扬春白起身,脸上又挂上了他标志性的笑容,再次向观众鞠躬时,仍然没有一点声音。 沉寂又持续了很久,这才有人如梦初醒般地开始鼓掌。最后一盏灯恢复光亮时,掌声也随之蔓延到全场,终于将气氛拉回了现实。 扬春白迫于掌声的热烈程度又鞠了一圈躬,最后直起身来时正好面对着单仁和贺存心这边。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单仁总觉得他似乎抬起头来看了贺存心一眼。 贺存心并没有在意这道可能存在的目光,只是看向钟表,皱眉,“这回只有半个小时吗……” “对啊,这也太短了点吧。”经他这么一说,单仁才反应过来从开场到现在一共三首曲子,加上中间的几次间歇也才刚刚超过三十分钟。虽然他没怎么听过音乐会,但也觉得一场演出怎么着也不会这么短吧? 贺存心无奈地说:“这就是他的又一个毛病了。凡是他的演出,宣传上从来都不会写明结束时间,而且也绝不会提前透露具体的节目。因为他从来都不会按照主场方面给他的时间安排他的内容。要说起最大的劣迹……去年他在总督星的甲子大厅忽然灵感大发,整整表演了三个小时的即兴演奏,导致联邦总统的讲话不得不向后顺延,几千万本来准备收看这场讲话的人因此改变了他们的作息时间。” 这任性的……他要不是个腕,估计早就被联名封杀了吧。单仁说:“就没人劝劝他?” “怎么没人劝?”贺存心说到这儿时,看起来更为无奈了,“每次开场前,他都笑着跟你含糊不清地搪塞几句,让你以为这回他总算会听话了,结果却还是一样,去质问的时候他还会装无辜。他就喜欢看别人气急败坏却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啊。” ……就这性格,至今为止还没被人砍死还真是堪称奇迹。 音乐会在最低迷的情绪中早早散场,但回过神来的观众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首等席位的飞行器在控制室的操控下回到地面,单仁和贺存心跟着退场的人流一起走出音乐厅。 扬春白被他为数不少的热情死忠粉和想要留个念的路人粉围住求签名求握手,贺存心见此场景打消了上前打声招呼的意思。但单仁看出他的心思,操控着轮椅一头扎进人群中,一路“劳驾劳驾”地喊着,充分地享受了万卷星游客的人文关怀,畅通无阻地到达人群中央能看到扬春白的地方。 扬春白看到他们后主动走上来,微笑着伸出手与贺存心相握,手指肚在贺存心的指节处磨了磨,继而脸色稍变,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单仁皱眉。他虽然不会什么唇读,但是这三个字的口型他还是了然于心的。 他说的是:“贺存心。” 贺存心松开他的手,没有否认。 扬春白重新露出笑容,“怎么称呼?” 贺存心说:“贺大黑。” 扬春白点头,“很高兴认识你,贺先生。” 偶像在他们面前停留的时间过久,两人因此收到周围群众充满怨念的目光。单仁看了贺存心一眼,后者对他点头。 “新曲不错。”他说着让开了位置,扬春白的身影很快被涌过去填补空缺的人群吞没。 两人又混入与偶像亲密接触完后心满意足离开的人流中。单仁低声说:“大黑。” 贺存心低头看向他,“嗯?” “手伸过来一下呗。” 贺存心没有多问,只是依言把手伸了过去。单仁捧着上下搓了搓,除了再次确认这只猫爪子又好看又好摸以外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不禁问:“他怎么认出你的?就靠握了个手吗?我怎么就没……” 他说到一半才发现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酸啊,于是赶紧话锋一转说:“咳。我是说,看来他们搞音乐的在这些方面还是有点天赋的呀。” 贺存心笑了笑,并没有急于把手抽回去,“别上当,他只是在故弄玄虚而已。” “不是的话,他是怎么……”单仁恍然,“他看见你往那个黄日天嘴里扔花生米了?” 这个说得通。毕竟能有这种身手的人并不多,而同时符合有这种身手、会来看他的表演、疑似乔装打扮的人就更为少见。加上贺存心独有的神情做派,作为世交好友,再认不出来就说不过去了。 单仁说:“说起来,你们好久没见了吧?不约个时间找地方叙叙旧吗?” “嗯……”贺存心犹豫片刻后说,“你不会不高兴吗?” 喂,他还没有小心眼到这个地步吧……不过单仁郁闷之余却也有点感动,看来贺存心还是很在乎他的想法的,“有什么不高兴的?难道他还能把你拐跑了不成?” 贺存心失笑,“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只是他这个人人品恶劣,我怕他惹你生气。” “这有什么好怕的,要论人品低劣哪个比得过我单大奸商?你这么紧张,我倒是更想要见识一下了。”单仁说,“能联系得上他吗?” 贺存心说:“这倒是不用。只要我们不躲着他,他脱身之后会自己找过来的。先找个没什么人的场馆吧。” 符合标准的场馆前方不远处就有一个。这个讲述行宫建造的建筑学理论的场馆位于偏远的角落,因为实物很少又没有什么动态的全息影像展讲而门可罗雀。单仁指挥着轮椅四下转了转,发现果然是无聊得一言难尽。就连一向品味比较高端的贺存心对此都没什么兴趣,看了两眼之后就不再留意,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觉得这种程度的理论太过浅显的缘故。 就这样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单仁等得无聊得长草,行宫建筑模型上的窗户都快数完一遍时,他们身后响起了一个脚步声。 来者站定在贺存心身后,笑眯眯地说:“好久不见,你取名的品味还真是每况愈下啊,贺大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