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福齐天》 第一章 华福娱乐集团大楼十六楼的董事长办公室里。 齐华民推着鼻梁上的眼镜,看着孙子齐天当上总经理这半年来的营运报表,他蹙眉。 因为不论是影城、电视台,甚至连游乐场的利润都是下滑的状态。 他用力的合上卷宗,深吸了一口气,按内线请秘书把总经理的经营团队名单送过来。 看完那份全由他那票狐群狗党所组成的名单之后,他那严肃的瘦脸皱得更深了。 他沉着声问站在一旁的特助,“那个不长进的家伙现在在哪儿?” “报告董事长,总经理现在在美国度假。” “度假?” 把公司经营成这样,他还有心情去度假? 他震怒的把那份名单狠狠地摔到地上。“叫他马上给我滚回来!还有,把他身边那些饭桶通通给我换掉!”吼完,他搭着专用电梯离开办公室。 心里除了气愤,还有更多的痛心和失望。 他们齐家三代单传,他唯一的儿子早逝,只留下齐天这唯一的孙子。他早早送齐天出国念书,结果书念得不怎么样,吃喝玩乐倒是样样精通,最后干脆叫他回国就近看管。偏偏他这么没出息,不过半年时间竟把集团经营成这般模样,这叫他如何安心把棒子交给他? 这孩子的无能,还真快把他给逼到绝路上了。 他黯然的走出一楼大厅,搭上专用车,不经意瞧见大楼门前站着一个女孩,她头上绑着白布条,手里举着白色木板,上头用血红的漆写着--请给条生路! 车子缓缓开动,在经过那女孩身旁时,他转身看着那四个触目惊心的红字,心里不知怎的很有感触。 “停车。”他命令道。 车子一停,他交代特助,“我要见站在门口那个女孩。” 半个小时后,穿着衬衫、牛仔裤的杨雅立被安排在华福娱乐集团的接待室里。 特助拿着杨雅立的名片、上网调查的资料,和三大张陈情书进董事长办公室。 齐华民闭着眼睛,坐在沙发上听着特助的简报。 “在会客室候着的小姐叫杨雅立,是开业会计师兼律师。会站在楼下的原因,是我们游乐场的扩充收购计画,将使她所租赁的流浪狗收容所被地主收回,而她找不到更大更合适的收容地点,所以希望我们变更扩充计画。”特助说。 齐华民心想:开业会计师兼律师啊,那倒值得见见。 杨雅立被请到董事长办公室,她望着眼前这位不怒而威的长者,听他面无表情的说着: “游乐场的扩充计画是我们公司的既定政策,动辄几千万的利润我们不可能轻易放弃。” “几千万对您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事,但这群流浪狗若找不到收留的处所就是死路一条。所以我想恳请董事长抛开商业的立场,本着尊重生命的立场去看待这件事。”杨雅立直视着这位娱乐界的传奇人物,不疾不徐的说道。 “你是会计师兼律师?” “是。” “那是以会计为主还是法律事务为主?” “我的事务所以会计桉件为主,客人有商法上的纠纷或疑虑,我才会兼办这类法律桉件。” “很少有人同时兼具这两种身分,尤其是女人。”他望着她,眼神里有些许赞赏。 真是受够了这些男人们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沙文思想!她不想惹恼他,可也不想委屈自己,于是,她露出一个澹然无谓的笑容,“这跟性别完全没有关系,重点是企图心和持续付出的努力。” 齐华民出身复杂的万华地区,黑道起家,经营酒家、戏院,后来购置电视台,还将事业版图扩充到游乐区。 他的长处之一就是看人奇准。 这个女人有脑筋、企图心和旺盛的行动力,确实是个人才,可惜是个女人…… 蓦地,他心中忽然有个主意。 他用细小锐利的眼睛看着她。这女孩有种内敛沉稳的气质,正是齐天所欠缺的,他无论如何都要留下这女孩。 夏日艳阳照在华福娱乐集团大楼十六楼的窗口上,老人对杨雅立说了些话,只见她偏着头陷入深思。 老人沉着的等着。 “好,我答应。”她说。 老人点头,“那我们就签张契约书吧。” 于是,他们订了一个古怪的协议。尽管古怪,却是一纸合法的契约,而生效日就从一周后开始。 杨雅立火速处理完会计事务所堆积的帐,四天后,翩然来到齐天贴身助理吴品辉的办公室。 一身铁灰色的套装,提着prada的黑色公事包,穿着同色系的高跟皮鞋,她的专业形象直接表现在她的打扮上。 “啊,杨小姐你来啦,但是我还没连络到齐天本人耶。”吴品辉错愕中带点歉然。 雅立拿出面纸遮着自己的口鼻,偏过头用力的咳了几声。 自从签了那见鬼的契约书后,她便日以继夜的赶着处理事务所的桉件,睡眠不足之外,又好死不死地犯了牙痛,医好牙痛后,她又染上重感冒。 但因时间急迫,她无法等病好再上路了。 “吴先生,我等得够久了,不能再等下去了,请你告诉我齐先生的电话,或者是他的住址,我自己跟他连络。”她的声音沙哑低沉,语气中有着坚定与不耐。 “据我这两天打听来的结果,齐天此刻应该在佛罗里达州度假,依他的个性,度假时他是不会随身带着手机的。” “你是否已通知他,我已成为他私人家教兼特助的事?”她猜他没有。 此刻她的眼睛闪烁着怒火,语气有种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你不知道,他的行动飘忽,又不喜欢带手机,我只能写e-amil给他,但他一直没回我信,我也不确定他是否知道这件事了。我所能提供的情报就是,他若真在佛罗里达州度假,他习惯住在希尔顿假期俱乐部。”他对着眼前愠怒的女人委婉解释道。 “请你把他的个人资料及手机号码给我。”说完,雅立偏过头又开始咳起来。 吴品辉看着她纤细的身子在心里忖度着:这四天他已经在电话里领教过她锲而不舍的毅力,瞧她咳成那样还能表现出某种程度的坚强意志,拒绝她绝对是自找麻烦。 所以,老大啊,你就自求多福了。 佛罗里达海弯的金色沙滩上,炙热的阳光下,齐天露出古铜色的胸膛,穿着一条泳裤,懒洋洋的躺在大阳伞底下,迎着海风看着他的美籍女友正在海边向他招手。 一切都很好,齐天满意的想着。 蔚蓝的海洋,晴朗的天气,海风徐徐拂来,还有个身材火辣的萝莉相陪。 嗯,滑浪去吧。 他单手抓顺微卷的乱发,起身要往美丽的lori飞奔而去。 但是耳畔蓦然响起一个沙哑而冰冷的声音,让齐天不得不转头,眯着眼睛注视着那发出粗嘎声音的……女人。 “你是齐天吗?” 齐天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 一袭剪裁合身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右手拎着高跟鞋,左手拿着公事包,头发束在脑后,透过镜片冷冷的打量着他,白皙的鸡蛋脸上表情严肃。他低头缓缓往下看,看见她穿着丝袜的脚丫深深陷在泥沙里。她的装扮虽然严肃,但神情却屌屌的,似乎对自己突兀的出现在这个沙滩上一点也不在乎。他喜欢她的任性和某种说不出的……从容。 齐天停止对她的打量,抬起头看看整个沙滩,再回头对她露出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困惑笑容,“我是。你是?” “杨雅立。” 说完,她把公事包和鞋子往桌上一扔,把果汁溅得到处都是。 齐天微笑看着桌上那双prada高跟鞋,想像她穿着鞋在沙滩上寸步难行的模样,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饶富兴味的看着她,“你一定有‘非常非常’紧急的事要找我,说吧。” 雅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望着他。 他果然长得很符合“规格”。 神情态度完完全全就是那种纨子弟的气质,态度轻松中带着轻挑,笑容虚假浮夸,眼神透着一股优越感,整个人的感觉就像海里的冲浪板。 她拿一张便条纸给他,“我是你新任的特别助理,你如果有任何问题,这纸上的房号或电话可以找到我。” 说完,她拎起她的公事包和高跟鞋转身离去,留下一脸茫然的齐天。 她刚说什么来着? 她是他新任的特别助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他通通不记得? 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笑了起来,不以为意的把手一松。 海风吹走那张纸条,它很快地消失在沙滩上。 就当遇见疯子吧! 他转头把刚刚的情况当笑话用英语解释给女伴听。 瞬间,两人一起爆笑了出来。 齐天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当他发现信用卡不能使用时,他还很乐观的想着,或许是卡片磁条出了问题。 于是他改用提款卡提款,但更惊人的事情发生了--他皮夹里一堆卡,全都不能用! 这太不寻常了! 几番查询后,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的祖父竟然冻结他所有的帐户!真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 但他现在情况危急,根本没时间想这个,他得先去求救。 他打电话回台湾给品辉。“紧急情况。我现在人在希尔顿俱乐部,快找人拿钱给我!” “你还没碰到你的新特助吗?”品辉有些讶异的问道。 “什么新特助?”齐天问完后,忽然想到今天上午那个神情严肃的女人。 “你还不知道喔,你家太上皇把我们都给辞了,找了个女人说要当你的特助,据说她已经赶到美国去找你了,你不如耐心等等,她总会找到你的。”品辉有些酸熘熘的说着。看她一副积极强势的模样,他还以为她有多行呢。 啊!她好像有说过她叫什么名字,但他该死的给忘了。 他很没耐心的打断品辉的抱怨,“快说!她叫什么名字?”他急问。 他现在可是身无分文,脑袋偏偏只想起那张飘然而逝的纸条…… “杨雅立,优雅的雅,站立的立。”品辉看着她曾给的名片念道。 齐天把名字抄下,急急挂了电话。他得去柜台问问这个女人到底住在哪一间房。 希尔顿俱乐部,杨雅立的房间内。 齐天坐在沙发上,看着雅立喝水吃药,然后她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些文件搁在桌上。 她用粗嘎的声音对他说:“明天我们一起回台湾。” 他张大眼睛,一脸惊讶,道:“什么?” “明天我会帮你checkout,机票我也已经订好了,这是明天的行程表,我会在大厅等你。”说完,她又喝了口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脸上的轻松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解和焦躁。 整件事说来话长,但此刻她不仅喉咙痛、头痛、两个耳朵还嗡嗡作响,契约书也放在台湾,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她偏过头清了清喉咙,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清楚一点,不要像一只鸭子般哑到让人听不懂。 但,随即她又开始剧烈的咳嗽。 “很抱歉,我很不舒服,这事我们回台湾再谈。”她举起手做了一个stop的动作。 事已至此,他还能怎么办? 他耸耸肩,带点同情的看着她,“你一定收了许多钱,抱病都要把我给押回去,真让人感动。”说完,他摇摇头,无奈的走出她房间。 待他一离开,雅立便把门关上,无奈的爬上床。 她明天还要飞很久的时间,实在没那闲功夫理会他。 翌日,杨雅立照原订计画把齐天给带回台湾。 领回各自的行李回到大厅,她对闷闷不乐的齐天说:“周一见。”便转身酷酷的离去。 齐天坐上自家的轿车,在心里反覆想着:这老头究竟在想什么?他到底想怎样? 车子很快驶进齐家豪华气派的中庭。尽管齐天有一卡车疑问在心中,但一走进大门,他还是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管家上前接过他的行李。 “赵伯,你的气色越来越好了喔。” 菲佣对他微笑点头。 “苏菲雅,我真是有够想念你泡的茶。” 齐天有种本事,他从来不吝对部属或下人问候,且他望着部属的眼神会让人备受重视,这也让被问候的人由衷感觉到温暖。 管家私底下常常护着他,不忍他被严厉的祖父责骂。 “老爷等你吃饭呢。”管家将行李交给菲佣后,转头对他低声提醒。 “唔,吃饭。”在家和爷爷吃饭是一件痛苦的事。 他收起笑容、绷紧神经走向餐厅,对坐在主位上的爷爷恭谨颔首。 “爷爷,我回来了。” “嗯。”齐华民抬头看了他一眼,很有威严的应了一声。 管家帮齐天盛好饭,退出餐厅。 齐天正襟危坐准备听训。 “见过杨雅立了?”齐华民沉声问道。 “是。” “我让他协助你管好公司,以后你的薪水直接跟她领,没有达到她的要求就不能支薪。她只对我一个人负责。她的职称虽然是特助,实则是你的老师,你要好好跟她学习。” “但是,我经营公司已经半年多了,应该不需要再请‘保姆’了吧。就算要特助,我也有好几个了,都很优秀的。” “哼!虽然我们是娱乐业,但总经理也不需要带着杂技团在身边。你需要的是懂财经、熟商法的专家,而不是美容、时装、舞蹈、赛车、滑浪的外行人,我要的是集团利润不是你个人的福利,所以我把他们全辞了。” “……”杂技团?他最好不要笑出来。 齐华民看他一眼,“股东大会之前,你要没能把你这半年给我搞掉的损失给拉回到去年的水准,我就把你从总经理的位置上彻下来,让你到山上的游乐场去当售票员。” 听完,他暗暗吁了口气。还好不是要他去喂老虎,这样的安排还不算……太糟。 第二章 齐天坐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手托著下巴望著准时来报到的杨雅立。 她的头发一丝不苟的盘在头上,一张圆脸看来更圆,幸好她有个尖尖的下巴,要不活脱脱就像块大饼,茶红色粗框眼镜后的一双眼睛也是圆圆的,一张菱角嘴紧紧抿著,脸色白里透红,不同于第一次见面时的苍白。 他想,她应该是上了桩。 唯一没变的是白衬衫搭黑长裤。她大约县有一百五十八公分,穿著一双超高的黑色细跟高跟鞋,全身散发著某种不服输的倔强。 他能理解为何祖父会挑上她,因为她看来充满战斗力。根本不像个女人。 他好想念他那群美丽温婉的助理们,走了六个甜姐儿换来一个女舍监,这种无聊到爆的日子,究竟要怎样过下去? 唉! 唉唉! 唉唉唉! 就算他可以把心中无数的叹息叠成一个巨大的金字塔,也没办法把她给埋进去。她还是站在他面前,他好歹得说句话。 他随口冒了一句,“你,感冒好啦?” 明明是一句问候语,他的语气却充分的表达出他无限的遗憾加失望。 “是。”她的眉宇间也有丝不耐。 喔,原来她正常的声音是这样,还算清脆不难听,可惜没。有感情。他暗地评论著。 见他懒洋洋的坐在办公椅里,没进一步指示,雅立睐他一眼。走回自己的座位。 她的座位离他不远,和他同一个办公室,只是比较角落。 她拿起桌上一张报表,再度向他走来。 “这是各部门上个月的损益表,有些单位的固定支出有偏高的倾向,建议总经理亲自去了解一下。”雅立说。 “叫会计主任来问一下就好了,亲自去看不是很没效率?” “华福是间大公司,如果你不能一开始就发现问题并且有效处理,部属不会服你,欺上瞒下的事是很容易发生的。” “喔。你讲话可真直接。”听女人这样讲话真的很不习惯。 她直接?那当然! 她可没有多少时间,而他看来就像个扶不起的阿斗。某些部门自他接手后,绩效如此地差,半年来他竟然完全置之不理,在她看来是很不可思议的事。 “有些帐目很不合理,如果你能亲自到现场看看,听听第一线员工的说法,会比较容易掌握问题的关键。”她继续说。 “听说我的薪水得跟你领?还得由你看我的表现评估发多少薪水给我?”他问。 “契约书上是这样写。”她证实。 “好吧,那我们该看哪儿就看哪儿,走吧。”他懒详洋的说。 “等一下,这张给你。” “这又是什么?” “针对你该了解的事,让你现场发问的文稿。” “老天,这又是什么蠢事?” “这是必要措施。你必须看来像个力图振兴改革的总经理,齐天用力瞪著已经帮他开门,站在一旁恭候他走出去的雅立,他不平的走出去又走回来,指著她的鼻子问,“你这是拐著弯说我笨?” 雅立一脸心平气和,缓缓的吐出,“我以为,这就是我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 他瞠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著她。她、她竟回答得这样理直气壮! 他不觉多看了她两眼。这个长相平凡的女人到底是打哪儿来的自信?他摇摇头,走进了电梯。 雅立按了地下一楼,要到地下停车场。 她眼睛直盯著楼层的按钮,站得非常挺直。 打量了她全身上下后,齐天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她给人的第一印象,那就是——难以相处。 看来,他这一年的日子铁定不会好过到哪儿去。 “我爷爷到底打哪儿把你找来的?”他脱口便把他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是我来找他的。”她答。 “你毛遂自荐要当我的特助?” 这就让他更加想不通了。原本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她何必这样非找他麻烦不可? 雅立听了黑线挂满半边脸,很不屑的上下打量著他。“这种事,八辈子也不可能!” 自恋也要有个限度,她基本上是为了理念在忍受他。 “你似乎不喜欢这个工作?”他的确嗅到某种压抑的气氛。 看来齐华民什么都没告诉他,为了避免他继续发挥那种漫无边际的想像力,她决定告诉他实情。 “你们公司游乐场的扩建计划,会影响到我租的流浪狗收容所,所以我请齐董事长变更计划,以保全流浪狗收容所。他提出一个交换条件,要我协助辅导你一年,只要你能上轨道,他就同意我的陈情,我接受这个协议,事情就是这样。” 乍听到这个结果,他先是一愣,随即大笑了出来,且这笑一发不可收拾,眼角都飙出泪来了。 雅立冷眼看著他。 在电梯快要停下时,他终于停住笑声,轻叹了口气。 电梯门一开,他先走了出去。 “不知怎地,雅立觉得他的笑声太夸张,有种矫饰加工的味道,像欲遮掩某种不欲人知的强烈情绪。 但她没空细想,急忙跟著走了出去。 停车场有间司机休息室,齐天在休息室前站定,而站在后方的雅立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司机室旁有个洗车间,墙边有条水管不停的漏出水来,整个墙面、地上湿漉漉的一片,停著的四部公务车全沾满灰尘,脏得不像样。 司机室的门口坐著一个正在打盹的胖子。打呼声间断响起。敞开的大门、窗户流泄而出的冷气,让站在外面的两人都可以感到那股凉意。另两名司机坐在电视机前,边吃早餐边热烈讨论著电视剧情。 “进去吧!”雅立轻声催促著。 齐天没理她,只是从口袋里拿出她给的纸条认真看著。 “干嘛不走?”她不耐的催促著。 “没看见人家正在吃饭?里面气氛一团融洽,何苦现在进去让人难堪?”他说。 这是什么公私不明的论调?雅立对他翻了个白眼,迳自往窗口走去用力关上窗。 那样大的音量自然惊动了屋里的两名司机,只见两人惊骇无措,不敢置信的站起身望著总经理。 齐天大刺刺的走进去,拍著两人的肩,“没事,没事,按错电梯,所以就顺道过来看看。” 他笑看著被同伴拍醒,还一脸迷糊的胖子。他一屁股坐下来,望著胖子的脸一团和气,“这么累啊?昨晚干嘛去了 好一会,胖子才总算弄清楚状况。这、这不是总经理吗?怎到这儿来了?还让他瞧见自己在睡觉,这下糗大了! 为了不让三人更别扭不自在。齐天拍拍椅子的扶手,“坐啊,不要拘束,总经理又不是鬼,不会怎么样啦。” 三个人忐忑的坐下,六只眼睛全盯著齐天。只见他看著日本相扑节目,“那个不是秦欧洲吗?听说他现在在日本很受女人欢迎喔。” 基于礼貌,司机们猛点头,齐声说著,“是啊,是啊。” 其中一个司机说:“他现在已经挤进日本排名第三了。” 四个人围著电视继续热烈讨论。 雅立冷眼看著他们,不说一句话走了出去,把门轻轻关上。 她去查看漏水的水管,发现墙面、地上都有一层淡淡的青苔,显而易见,这水管已经漏水很久了。 她高跟鞋的喀喀声音在地下室引起巨大的回音,打断了屋内的讨论。所有司机们都看见,她伸出食指对著车顶一刮,随即低头看著指上那层厚厚的灰。 齐天看见他们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一丝羞赧,他随即站起身,司机们也全跟著站了起来。 他对他们露出灿亮、友善的笑容,眼里没有一丝的责备,只说:“大家辛苦了。这里空气不太好,我让总务主任在上面帮你们找个好点的房间,大家振作点。”说完,他用力拍拍三个人的肩膀后,走了出去。 他那充满了解和同情的语气,让三人莫名红了眼眶。想不到总经理是这样好的人! 但雅立可就不这么想了,一进电梯,她劈头就问:“下面问题这么多,你为什么都不过问?” “很多问题?你倒是说说看,你到底看到什么?”他擦著腰,把西装撑向两边,一副准备听分明的架势。 “我看到怠惰浪费。”老天,难道这情况还不够明显? 齐天看著她一身的prda装扮,道:“你很爱穿名牌吧?” “你在转移话题。”她指出。 他淡然一笑。“我没转移话题。想想看,你一个名牌包的价格,就要他们这种阶级一、两个月的薪水,而连你看到墙面那样漏著水都会感到如此惊讶,那他们怎可能视若无睹?” 雅立望进他的眼里,等著他把话说完。 “与其说那是怠惰浪费,还不如说那是一种麻木不仁和自我放弃。”他眼睛看著电梯上方的灯号说。雅立有些惊异的看r他一眼。 这男人或许并不像她原本以为的那样华而不实,但他为什么要表现出那种无谓、满不在乎的样子? 电梯门开,他们又回到总经理室。 齐天走过女秘书身旁,交代著:“请总务主任到我办公室来。”说完,他坐回自己的办公椅上,伸长了腿,看著雅立,“你今天不是第一天上班吗?怎么知道地下室水管破裂?” “我事先并不知道地下室水管破裂。”拜托,她又不是神。 齐天换个说法,“好,那我这样问好了,你是怎么决定要先去看地下室的?” “一周前,我和齐董事长签完约,便带些公司帐目回去研究。比较了这栋行政大楼各楼层的配置和使用人员,发现地下室和机房的水费支出与去年同期比偏高,那里较少人会去注意,所以我想也许是地下管路漏水或其它的,但没想到事实会如此夸张。”她说。 齐天边听她说,边动手翻阅她的个人资料,看完她的学经历,她也报土星兀了。 他靠回椅背望著她。“厚,你的学历倒挺吓人的。既然董事长交代凡事都得听你的,那等一下我们又要干嘛? “你的秘书已经帮你把今天的行程都排好了,等总务主任离开后,我再向你报告。”说完,她走回他左前方靠窗的座位坐下,打开电脑整理资料。 窗边橘亮的光线洒在雅立半个办公桌桌面上,她坐姿端正、一脸专注,敲著键盘的手像在弹琴般轻快流畅。 她不像任何他所认识的女孩那般明亮,但却有种独特的气质,让人无法轻易忽略!她的存在,就算她只是在角落里安静的打字也一样。 说不清楚她哪里不一样,也许是她那孤傲的眼神使然,也或许是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所产生的综合力量。 他想,也许等她像个老太婆一般,她那种奇异的个人风格还是会让人无法忽视。 “砰砰砰!”敲门声打断了齐天的逦思。 总务主任廖昌平一进门,先好奇的看了角落的雅立一眼,随即恭敬的站在一旁,“总经理您找我?" “三件事,请你帮个忙。一,在一楼找个房间把司机休息室搬上来。二,洗车室外面的水管修一修。三,你的部门排个轮班表到处走走看看,有故障该换修的要立刻处理。好,就这样,没事了。”他很快交代完毕。 只见廖昌平脸忽白忽红十分紧张,急著想要解释。 齐天大手一挥,“行了,行了,我没怪你,只是请你以后要注意一点。”说完,眼睛不自觉的看向雅立。 廖昌平随著齐天的视线看过去。这个新来的小姐是谁聊跟总经理身边那些养眼的美女们很不一样喔,多了一种什么来著? 专业,对,就是这两个字。齐天发现廖昌平还杵在原地。只好又补一句,“你去忙吧!” 望著廖昌平走出去的背影,齐天感到有点闷。怎么这严肃的女人一来报到,公司就忽然间全都是问题? “这样处理可以了吧?”他问。他已经尽力演好一个力图振作的总经理了。谁知,她一句“积极有余,效能不足”就把他打发了。他坚持拒绝听懂她说的话,因为那可以让他舒服些。 她起身,拿著一张纸抬头挺胸的向他走来,那姿势像个参加国庆行军的女兵,让他有种莫名的压力。 他猜那是他的行程表。 “请总经理取消下午的私人行程,因为我们下午要召开业务会报,你必须对各单位主管提出你所要求的绩效目标。至于有哪个目标要达成,一个钟头后我会整理出来给您,”她看看时间接著说,“现在是十点三十分,您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可以看上个月和上季的损益表。” “我不想看!”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请问总经理是不懂,还是不愿?”“有什么差别?结果不都一样。” “不懂可以补救,不愿就是放弃。我会马上请会计室将您这个月的薪资算出来让您过目。” 齐天瞪著她足足有五分钟之久。他心想:是不是自从这女人出现后,他的生命就自动步人黑暗期了? 他双手抱胸,确定自己无计可施,只好妥协。 “好,算你狠。”他用力打开卷宗,瞪著报表上那一排排的孽数字,像瞪著杀父仇人般。 不久,他开始抱怨。 “这么长的数字怎么记得起来?”雅立停下手边的工作,一脸平静的望著他。 “你最喜欢什么?” “美女、美食和美酒。” “你就把总计栏位的数字分解成三组,当作女人的三围不就得了。” “哇!去年的盈余胖成这样,要真是女人岂不吓死人了……嗯,今年的数字就苗条多了……”他一页一页的看著,果然看得有些趣味。 十一点半,雅立准时交出各单位须达成的绩效目标表。 齐天看了它一眼,完全提不起劲。“这又要干嘛?” “请利用时间背熟它,下午开会请总经理跟各单位主管说明后,这些计划目标就开始进行列管,以后每周一开会检讨追踪进度。”她说。 “下午几点开会?”他问。 “一点整。”她答。 “坦白说你规划得很好,但现在已经午休了,我跟女友约好要用餐,显然没办法利用时间背熟它,你要嘛把开会时间延后,要嘛干脆取消。而且你今天第一天上班,实在没必要把我们两人都搞得神经兮兮的。”他说。 雅立从容的把电话筒递给他,然后望著那双难以相信盼眼睛解释道:“开会时间在您还没到办公室前我已经请秘书在网站上发布了,不宜轻易更改,所以请总经理取消私人的午休计划,以公事为重。” 齐天接过话筒,不平的望著她,心里、眼里全都是三字经。 他感到自己正在节节败退中。他算哪门子的总经理?他总算认清了一个事实——他根本只是个可笑的傀儡。 “总经理这位置你来坐如何?”他瞪她的眼睛问,语气有著挑衅。她回望的眼神有种疲累和无谓。 “第一,我没兴趣。第二,这不是你的身份该讲的话。”说完,她从容的回座位喝了今天上午的第一口茶。齐天望著无动于衷的她,“那我的午餐想必你也应该安排好了吧?” “是的,我已经帮你订了便当。”她说。 喔,果然是一个尽责的保姆。秘书把便当送进来,随即又走了出去。 雅立分好便当,两人便各自闷著头在办公桌上吃起便当来。 齐天很快吃完自己的鸡腿便当,他站起身走向雅立看了下她的菜色。 “你怎么跟我吃的不一样?”他好奇的问著。 “这是素食的。” “连块肉都没有,好吃吗?” “明天帮你订一个?”齐天露出“这太恐怖”的表情。 这女人这么难搞会不会跟她吃的食物有关?还在胡乱想时,他的手机响了,看到来电者,随即把手机关了。 不久,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温言细语的对著电话那头哄著,“我开会开到现在没法通知你啊,晚上再补请你喔,乖!” 他三言两语就打发掉他所谓的女友。 雅立眼里尽管带著讥讽、不以为然,但还是提醒他,“你还有三十分钟。”说完,她便消失在办公室,留下除了闷还是闷的齐总经理。 下午开完业务会报,齐天觉得自己累得像条狗。 他坐回他舒服的办公椅上,望著坐在对面仍精神奕奕的雅立,道:“特助大人,忙了一天,总可以准时下班了吧?” 他的口气可怜、无奈到让她不自觉微笑著。 “喔,当然可以。”说完,她把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向他道声再见,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叩叩声,渐行渐远。 齐天把西装外套随意的披在肩上。 喔,真是见鬼了,这辈子他还真没这么“疲劳”过。 第二天,雅立准时上班,她把一叠精装书放在总经理办公桌上,见他的座椅没动过,便问秘书,“总经理还没来吗?” 秘书一脸为难,道:“总经理他……” “他如何?”她冷冷问道。秘书很快衡量了一下。这位新来的总经理特助据说是董事长钦点的,她最好不要得罪她,于是她决定暂时对不起老板。赶紧说出他的下落。 “他大概还没睡醒。我刚有打电话去给他,可是他没接。 “给我他的住址。”她的语气果断明快。拿了秘书给的住址,雅立直接冲到对面大楼十二楼齐天的住处按门铃。 在门外等了好久,她瞪著那扇紧闭的大门,不知不觉心烦起来。真不该答应来当什么特助,这家伙生活糜烂颓废到简直无药可救!她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嘛要来膛这浑水? 但她低头想到她认养的雪儿、奇奇、望望,和其他那些在铁笼里的狗狗们,每每望著她离去的那种无辜的眼神,和即将被安乐死的遭遇…… 算了,这家伙再不济,也只有一年的时间,一年很快就会过去了。等她好不容易作完心理建设,她再次对准门铃用力给它按下去,现在不过是第十次,她会发挥最大的毅力按到他起床开门为止。 门,终于开了。 齐天裸著上身,腰部系了一条浴巾,一脸困惑的望著瞪著他的雅立,“发生什么事了?”真要发生了什么事?他这个总经理会不会也表现得太从容不迫了些? 她把气调顺,尽量冷静以对。“你迟到了四十分钟。” “喔。”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侧身让她进屋去。 “九点三十分日本和韩国的游乐器材厂商会到第一会议室作产品简介和说明,游乐园主任说两家厂商报价差距很大,你若在场,日后比较能作出正确的决定。” 眼前这样的情况她要是不仔细说明,坐在他房里,看著只围著一条布走来走去的他,会显得很突兀可笑。 反观他倒是十分自在。“冰箱里有饮料,爱喝什么自己拿。 他忙著从更衣室里找出他今天要穿的西装、衬衫和领带。 “你过来一下。”他在更衣室里唤她。 她走进去那大约有十五坪大的更衣室,望著那满满十几柜的衣服,头都昏了。 “我只找到今天要穿的袜子,既然赶时间,你快帮我挑件西装和衬衫。”他把袜子拿在手上,满怀希望的望著她。 雅立眯起眼睛,挑了一件黑色西装、深蓝衬衫,和一条黄底白色碎花的领带扔给他,然后便走到他充满地中海风格的客厅等候。 “走吧!”二十分钟后,他神采奕奕的出现在她面前。 因为赶时间,他们没走斑马线,直接穿越马路,齐天很自然的拉著她的手穿梭在车阵中。 这突然的举动让雅立有些错愕,但基于礼貌她还是让他握著。他的手又大又厚,柔软而温暖。 一到办公大楼门口,她很自然抽回她的手,帮他开门,等他进去后,她有种错觉,总觉得手上的温度好像还在,让她一度好奇的观察著他垂下的右手。她不明白,怎么有人的手会这般暖和? 第三章 身为总经理,齐天有的是机会作些奇奇怪怪的决定。 那天他就这样问,“雅立,那座云宵飞车和几组游乐水上器材,你看该用便宜的韩国货还是贵了近一成的日本货?” 雅立头抬也不抬就问,“你觉得价格跟品质哪样重要? 他想了一下,道:“品质直接关系到安全,应该是品质最重要。” 她停下手边的工作,坚定的望著他,“你是对的。”说完,又低下头去忙。 他原本只不过是翻翻卷宗,看见那件已经放了三天还在等他批示的游乐器材采购案便随口问问,结果竟得到她的肯定,他的意外自然不在话下。 以他的身世和地位,要听到阿谀奉承的话实在太过容易但从雅立的口中听到这句话,他竟觉得有些飘飘然。 会这样,不知是她说这话时那种认真慎重的口气,还是她那一向坦白诚实的态度。 总之,杨雅立是绝对不屑对他说谎的,所以她的肯定便有种——非卖品专属的那种闪烁著自身价值的光芒。 他愉快的在采购案上勾选了厂商,签上他的名字后合上卷宗,右手接起正响著的电话。 “好,让他们在那里等著,我过去看看。”说完,他挂上话,走向同一层楼离他最近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摆了几个人型模特儿,廖总务主任跟他报告“模特儿身上穿的是同仁票选的两套制服样式,质料和价格都差不多,请总经理裁示看要哪一套。” 齐天绕著人型模特儿走来走去,认真挑选著。不过就是制服,为什么这个廖昌平也能弄出两套看起来颜色接近、质料价格都差不多的衣服来烦他?他按内线让雅立过来。 他笑著看她踩著坚定的步伐走进来,带著询问的眼光看着他。 齐天指著模特儿身上的衣服说:“这两组是伺仁票选的结果,因为每组各有一半的民意基础,所以要谨慎挑出一组。” 雅立听完,随即从柜子后面拿出一张a4纸,打横后从中睡一直线,拿出齐天放在西装口袋的钢笔,取下钢笔盖递给他。 她说:“右边代表右边这组,左边就代表左边这组,笔盖放在纸上转,尖头向著哪边就决定那边吧。” 这个好玩,齐天于是照做。 雅立冷冷的站在一旁,两个男人目不转睛的看著桌上旋转的笔盖,最后尖头慢慢、慢慢指向右边。 齐天抬头对廖昌平说:“好啦,结果出炉,这是天意,你可以下去办啦。” 廖昌平定后,雅立对齐天说:“没事我先回去了。” 齐天点头,目送她离开会议室。 齐天坐在椅子上呆望著人型模特儿的脸,回想刚刚的情况,确实有些教人发噱。他不禁好奇,在这世上是不是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杨雅立? 怎么她的表情总是那么平静,平静得教人想……一探究竟。 他走回办公室,站在她桌前。 雅立正在检视一份契约书,桌前出现的一堵黑影等于是一种宣告,宣告她的“麻烦”又来了。 她坚持不受影响的把那份契约书看完,才缓缓抬头望著他。 “有事?”她推推鼻粱上的眼镜问。齐天随性的坐在她桌上。“我们来讨论一下我们的午餐。” “没什么好讨论的,便当就是那几种,要吃别的你可以跟秘书讲。” 齐天弹指,发出清脆的响声。 “对,问题就是便当。你坚持要我利用午餐时间读你买的那些彼得杜拉克管理大师的商业管理、什么经济学通论、什么微笑理论、国家竞争优势、经理人月刊,我整整吃了一个礼拜的便当,害我现在想到便当就想吐。你就当慰劳一个勤奋上进的学生,陪我出去吃顿热腾腾的正常午餐吧。” 雅立看著墙上的时钟,时间是十点三十分。 “无论如何,现在讨论午餐还太早了,你说不定临时会有个商业性的饭局什么的。” “快点说好,不然刚刚的讨论就变成浪费时间。换算一下,你我的钟点费可是昂贵得很。” 雅立拗不过他,只好点头了。 午休时问,他们两人顶著大太阳在街上找吃的,从街头找到街尾。两人饿得头发昏、两脚发软,但午餐还是没有著落。 原因是这样的,齐天非肉不吃,雅立却不吃肉。 “为了避免我们两人同时饿死,我们各自去找吃的吧。”雅立提出解决方案。 “但我不愿意也不喜欢一个人用餐。”齐天说。 雅立听得额头淌下滴滴冷汗。这是什么白痴句子? “不然我们各自去买,然后带回办公室一起吃。”雅立又说。 “这样不环保,而且最重要的是食物会失去美味。”他说。 雅立望著高大英挺的他,心想:她究竟是干了什么蠢事。 怎么会有这么倒楣的一天? 最后他对她伸出拳头。雅立不明所以的望著他的拳头道:“这是怎样?” “我们来猜拳决定。” 嗯,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于是,他们在大街上猜拳。 结果,齐天赢得胜利,所以他们去吃牛排。 坐在舒服的椅子上吹著久违的冷气,在等候牛排送上的空档,齐天想到什么,问著雅立: “你应该不是吃全素吧?我看过你请秘书帮你订卤味。” 她的确不是吃全素,勤吃蔬菜和素食的原因是她非常容易发胖,必须严格控制饮食。但他偏偏在这时候发挥惊人的记忆力,这点就很惹人嫌。 “我只是不宜吃肉。”她强调。 “那我们铁定可以配合得很好,我不喜欢疏菜,非常不喜欢。” 结果那天的午餐—— 他吃了双份的牛排,她吃了两份沙拉。 齐天的心得是:很过瘾。 雅立的看法是:很恐怖。 但两人的午餐总算是解决了。 齐天渐渐适应了杨雅立的专制、专业、严肃和一丝不苟。 他天生的幽默感,让他在这种沉闷的监控下找到了乐趣。 明知她痛恨他迟到,他每天就一定在自己房里蘑菇到她出现,让她帮他在上百套的衣服里挑好当天的衣服,才开始他无聊的一天。 深知她厌恶和他共进午餐,他不惜使出多年来游走于女人间的手腕和本事,也要让她答应。 他就是喜欢看她那种挣扎无奈继而放弃的种种复杂的表情。 面无表情的女人在他看来说有多丑就有多丑,他觉得她现在漂亮多了,也多了点人味。 那晚他在pub喝酒,他就是这样对品辉说。 吴品辉带著不解的眼光看著他。杨雅立怎么看都跟漂亮沾不上边吧?她根本浑身散发著一种准老处女的气质。 “可怜的老大,你会不会是禁欲的日子过太久,母猪都看成貂蝉了?真是可怜,我打电话叫罗妹妹过来陪你吧?”晶辉说。 把杨雅立比喻成母猪?嗟!真是不像话。 他指著品辉的鼻子说:“以后不许这样说她,听了怪不舒服的。” “好,不舒服我们不说她,我们喝酒。”品辉和他干杯。 喝了点酒,品辉想说老大一回国就被叫回公司整顿业务。 已经将近半个月没有出来开心了,于是他在家安排了一场轰趴,想让老大hight一整晚。 结果,齐天去参加了派对,疯了一夜。 凌晨,他醒过来,看著躺在他身边的女人,不知怎地,一种庞大的空虚感再度攫住了他。 这完全没有道理,他狂欢了一整个晚上,享受了他最爱的美女、美酒和美食,他应当心满意足才对,可是现在那种从骨子里被掏空的感受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穿上他的衣服,拿了他的车钥逝,离开现场时心里干谯”著:什么狂欢party?来了比不来还糟! 开在无人无车的空旷街道上,他用力踩下油门,好死不死”的被警车发现,在路口被拦住。 警察帮他作了酒测,超过标准值o。25毫克于是他被带到警局开罚单等人来保释,他想都不想便打电话给杨雅立。 凌晨四点的电话铃声,绝对有理由让人惊恐。 雅立冷静的听完齐天的说明,不发一语地挂上电话。从床上起身、换好衣服,赶到警局不到三十分钟。 她配合著处理好一切事宜,然后载著齐天回到他的住处。 两人进了他的客厅,齐天帮她冲了·杯热可可。 “喝点东西吧。”他说。“她坐著,不发一语。 “我不介意你发表感言,真的。” 她无言。 “把不满憋在心里会得内伤、内出血、内分泌失……” 她忍无可忍,终于把头转过去瞪著他。 “你是个浑蛋,一个欲求不满的浑蛋!”她咬牙切齿的吼道。 齐天却微笑了起来,因为痛快! 她太聪明,一定知道他为什么不快乐。 她果然没让他失望,原来他心里那个空洞,就叫“欲求不满”。 那天是个混乱又带点奇妙的早晨,齐天当下便决定不再去外面找乐子,因为外面显然没有能满足他的东西。 如果不是遇见雅立,他可能永远也搞不清楚他的问题所在。 他发现,自己很难不去喜欢这个严肃的女人。 同样的问题问雅立,她一定会嗤之以鼻。 她不懂,他三十岁,是家大企业的总经理,却把日子过得那样混乱而随性。 身为他的特助,她除了自己的生活外,还得负担以他为中心所衍生出来的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麻烦,让她感到疲于奔命。 有些事趁早说清楚会比较好。 她对坐在沙发另一头的他说:“你应该很清楚,我的上班时间是上午八点三十到下午六点,以后超过这个时间,与你有关的任何事,我一概不出面。” 她板著脸的样子让他觉得好好玩。 “嘿,别这样嘛,情况紧急啊,你要不出面,我也许没法子准时上班,到时你还不是一样得赶来。” 话虽如此,但她就是不喜欢他那种笃定,好像在他的世界里,任何难题都会被自动解决,没什么事需要用心去争取,他的。从容,教她看了心中有气。” “肚子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去买。”他口气和缓的说著,颇有息事宁人的味道。 “给我一杯咖啡就好。”她说。 齐天在客厅的吧台上一阵手忙脚乱后,最后端出一杯咖啡出现在雅立面前。 杨雅立瞪著那杯奶泡咖啡。天哪,为什么上面那只史努比的脸会如此可爱? 齐天一脸得意。“很cute吧!” 他精湛的拉花技术赢得雅立一抹惊奇又无可奈何的微笑。 “你还真是不学无术。”眼睛仍看著杯上的史奴比,舍不得喝。 “喝吧,改天有空我教你。”他说。 “这图案……很难吧?”她著迷的看著杯面。 “不难啊,一点都不难。”看著她可爱的表情,他觉得很愉快。他起身拿起数位相机,拍下她小心捧著有著史努比的峨啡的模样。 喝完咖啡,她也忘了凌晨的不愉快,她动手烤了几片吐司,两人分著吃,填饱肚子后的她,心情也变好了。 她一向很容易满足,好友兼事务所合伙人苏阿快就曾这么说她。 见上班时间将近,她很自动的走向他的更衣室,帮他挑了上班的衣服和领带,挂在镜子边的架上,走回客厅看着报纸安静的等他盥洗更衣,然后一起上班。 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她是习惯还是依赖,只觉得有她在,切都很贝。 她能力强,任何事总是马上就有答案,她懂他的想法,和他默契绝佳,因为她的好用,让他常常忘了她说过不许在下班时间找她。 那天是情人节也是周末,他起床时已经是中午。他睡眼惺忪的看著手机里一些女人们要约他晚上过节的简讯,他一则一则看著,拿不定主意要和在pub认识的空姐珍妮佛一起吃饭,还是和一起滑水的艾咪去溜冰;常陪他吃饭跳舞的罗妹妹也留了三通简讯,他还删除了几个他怎样也记不起长相的女人的留言。 他从来不曾—个人过情人节,可是选择太多也很让人困扰。 他想都不想拿起手机就按,手机那头很快传来一个很不耐烦的声音。 “如果你需要急救请打119,和人发生纠纷请拨110,查号台请拨105,再见!” 齐天听著电话被挂掉的嘟嘟声,再重拨,一听到雅立的声音,他正要开口,又被雅立抢先—— “你到底把我当成谁?我是特助不是你的保姆,没义务为你二十四小时待命,请你搞清楚状况。”雅立吼完又把电话挂了。 他一脸受不了的将手机拿得远远的。 厚,那么凶? 既然抢不到发言权,他干脆传简讯。 他慢条斯理的写著:“别发那么大火嘛,我只是喜欢征询!你的意见。还有,你当然不是我的保姆,我一向把你当……” ”写到这儿,齐天忽然停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把她当什么。 他站起来,在客厅走来走去。该用什么诃才不会让她发火?总不能写她是他超级实用又耐操的特助吧? 他手指一弹,有了! 他坐下来继续写简讯,“……我一向把你当智囊、当车师、当一个最特别不过的朋友,脑袋里一片空白的时候就不由自主会想到你。嗯,等你情绪贝了之后,是不是可以跟我聊聊。 或者我们共进午餐?”齐天把简讯传了出去,将手机端正的摆在茶几上,带著微笑,舒服的往后躺在沙发上。 十五分钟后,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一接起,便听到手机那端传来雅立的叹息声。 “说吧!又是什么事让你脑袋一片空白?”她的语气有著无奈。 “今天是情人节,我不能决定晚上该和哪个女人出去。” “看谁的姓氏笔画最多就和她出去吧。” “我也不确定该安排什么节目或买什么礼物。” “第一,你可以和女友讨论。第二,你可以发挥想像力,想像什么样的礼物或节目会让她惊喜。” 两人的谈话忽然暂停了下。 “我认真想了一下,发现身边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激起我的想像力,依你看,我是不是有问题?”齐天很认真的问著。 “既然如此,和那些女人说再见吧,何苦浪费彼此的生命。 雅立的语气有著非常明显的讽刺和不以为然。 齐天认真的思考著,发现她说的也不无道理。 “没事的话,我要挂电话了。还有,自即刻起到周一上班前,我不会再接你的电话,也不会再看你发的简讯,再见。” “喂,等等!”齐天急喊,深怕她就要挂电话了。 “你现在到底在干嘛?” “这是你最后一个问题。听清楚,我要帮我女儿洗澡。”说完,她随即挂了电话。 齐天楞坐在沙发上。雅立那句“我要帮女儿洗澡”让他纳闷莫名。 他看过她的资料,她明明未婚,哪来的女儿? 难不成他记错了? 要弄清这事并不难,他开著他的敞篷跑车赶到公司去,打开雅立的个人资料,仔细查看。 没错,是未婚。 他坐在办公椅上,胡乱猜测起来。 难不成她未婚生子? 不可能,她生性严肃,很难和这种事兜在一起。 他眼角瞥到她的住址,忽然笑了起来。 他亲自去看看不就得了。 于是他抄起桌上的钥匙,吹著口哨离开办公室。 雅立住的地方靠近汐止郊区的山坡上,每家都有个小防子,齐天把车停在路旁,徒步走上去。 他走到最后一排,一眼就看到雅立。 她穿著淡黄色的棉质及膝宽松洋装,头发扎成一条粗粗的辫子放在左肩,靠著圆柱坐在花园的原木阶梯上,脚边偎著一条白色小狗,手里端著一个瓷杯,小圆板凳上有一碟饼干。 她垂著头和狗儿低声说话。午后的阳光洒在她和狗儿的身上,画面十分静谧、悠闲。 他站在黑色的栏杆外,静静的看著她,舍不得破坏她脸上那难得一见的柔美笑容。 不知站了多久,狗儿先发现了他,边对他吠著边退到雅立身后躲著。 唉,他终究还是破坏了那份静谧。 雅立先是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轻喝狗儿安静,让它进屋去。 她开了黑色铸铁雕花大门让他进来。 “怎么来了?”她问。这时候他不是该约了女友一起计划晚上的节巳吗? “突然没兴致去取悦哪个女人,倒是听说你有个女儿让我非常好奇。” 他的坦白让雅立失笑。“你说莎拉啊?” “莎拉? “它是我养的狗啦。?说完;她弯身拿起小圆凳上的饼干,转身递向他。“要不要吃点饼干?” 齐天拿了一块塞进嘴里,随她走进屋。 “这饼干怎么还热热的,太阳晒的喔?”他问。 雅立转过身,一脸好笑的望著他。“那是我刚烤好的手工饼干。” 齐天露出惊奇的目光,倒不是因为她会烤饼干或是饼干有多好吃,而是他发现雅立垂在胸前的头发竟然快到腰了。 “你的头发竟然这么长!”他还是说了。 “嗯。”嗟,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坐啊。要不要喝点香草茶?”她望著他问,发现他正一脸兴味地拍著她的白色碎花布沙发。 “那个味道太奇怪了,给我一杯咖啡好了。”他坐下来说。 雅立帮他煮了一杯咖啡,见他趴在木质地板上望著沙发底下。 “你在干嘛啊?”她把咖啡放在茶几上看著他。 “你“那盘沙拉”跑哪儿去了?”他重新坐回沙发上问道。 “喔,它有点神经质,不喜欢陌生人,这会儿应该是跑到我床底下躲起来了。” 齐天微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过它应该是不讨厌你,不然它通常会在床底下狂吠。” 雅立笑著补充说明。 “我一向很有女人缘,狗也不例外。”他耸耸肩,低头喝了口咖啡。 “会不会太甜?” “再加半颗方糖就是我最满意的甜度。”他说。 把咖啡杯搁下,他站起来参观她小巧雅致的客厅,欣赏著矮柜上陈列的一张张园艺照片。接著他好奇的往窗外一望,她的花园和一排邻居相比,简直简单、贫脊得可怜 “这么多美丽的园艺照片是邻居送的?是暗示你要好好整理你的花园吗?”齐天问。 雅立淡然一笑。“是真的没时间照顾花草,看看图片当作是种安慰,等我得空了,早晚会把花园弄成那样的。” 齐天点头表示了解。 他望著赤著脚的她,发现她身高不及他的肩膀。素颜没穿套装的她,看来像脱了制服的教官,虽然谈不上亲切,却减缓了某种距离感,多了几分自然。 “你一个人住这里?” “和莎拉。”即便莎拉只是条狗,她也坚持她是家里的一份子。 “这里有点偏僻,你和一只瘸了的狗住这,不害怕? “我没那么娇弱。” 她的语气让齐天笑了起来。她看来跟她的个性根本完全我是不是打扰你了?”他低头看著她,语气轻柔,像是意识到他的突然造访,妨碍了她享受独处的惬意。 她没答话,不自在的转过身去帮自己倒了杯香草茶。 但他就这么大刺刺地把她心底的想法给说了出来,让她有种心事被看穿的无措。他一向是唐突而随性,不知怎地,她慢慢也就习惯了,习惯他的大而化之和心血来潮。 但,对他这种偶尔为之的细腻,她却是毫无防备的。 他的细腻和不做作真的很可怕,让人心底像是有著什么在撩拨,却又不容易察觉。怎么会想养一只瘸了的狗?”他坐回沙发上,跷起二郎腿,摆明了想与她长谈。我搬进这屋子后约半个月在门外看见它,那时它全身脏兮兮的,还瘸了一条褪,一直在我大门前徘徊著,一对咖啡色眼珠不住的望著屋内,好像有许多心事。后来邻居才告诉我。它叫莎拉,前任屋主在搬家前将它载往他处弃养,没想到一个多月后它又找回家来,那困惑悲伤的眼神,应该是因为找不到它的家人。当时我也不知该拿它怎么办,只好先载它去看兽医,兽医判断它的脚是车王碾过造成的。我望著手术台上又瘦又伤的莎拉竞狠狠哭了一坊,当时我的情况也不好,但比起莎拉的遭遇,我便释怀了。它当时的出现,对我来说是种救赎。 等它脚伤好了,我把它接回来,告诉它我就是它的亲人,它也认命的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其实我算不上是好主人,因为我总是很忙碌。这是二年前的往事了,雅立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很平静的谈它了。 其实当时会临时决定买下这屋子,是因为刚和论及婚嫁的律师男友分手,她想搬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去,没想到会遇到莎拉。 想想她们的缘分其实满妙的,她从来没养过狗,因为莎拉,她一头栽进救助流浪狗的世界里,也因而快速的走出情伤。 齐天认真的听著她说话,偶尔抬头看她一眼。 她讲话的时候,眉宇间有股淡淡的忧伤。她为人太过实际,怎样看都不像是会养宠物的人,但她对莎拉的爱在言谈间却又表露无遗。 不知是不是这屋子真的太过安静,她低缓不带感情的语调在简单的家具间穿梭,在这有点闷热的午后,听得他有点伥然。也不知他是怎么了,听来听去,总听到一团寂寞。 但她可是杨雅立,集聪明、理智、果断、独立于一身的女强人,尽管有些压抑,但她绝对不会寂寞的。 他想,是错觉吧。 也许,天气真的太热了。 见她脸上有点困倦,他起身向她道别,度过生平第一次一个人过的情人节。 第四章 齐天怕热,尽管办公室冷气已经开到最强,他还是一副心浮气躁的样子。望著桌上堆积如山的待处理卷宗,他闭起眼睛在心里哀嚎:这时候如果能到海边去冲浪该有多好! 他抬头望向特助的座位:“杨雅立,今天是我的领薪日了快帮我算算我这个月可以领多少?” “这个月除了游乐场的工程因雨季进度有些延迟外,电视台和影城部分业绩稳定,领全薪没问题,会计室会在你下班前将钱存人你的帐户。”雅立说。 “这个月我身上没信用卡,只有五千元的现金,日子简直难过死了。”他抱怨著。 看得出来他很难熬,齐华民果然够狠。 雅立抬头对他鼓励的笑笑。 “你应该常笑。”他说。 她的脸圆圆的,本就该属于笑口常开那类人,究竟有什么理由,让不相称的冷漠和严肃挂在那样一张圆润的脸上? “下个月你让影城业绩提升百分之一。我保证整个月都会对你笑嘻嘻的。”她没好气的说。 “真的?”他向她走来。”击掌?” 雅立因他的孩子气笑了出来,煞有其事的伸出手和他一击,谁知他竟紧紧握住她的手,害她因他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发窘。 “晚上一起吃饭?”他柔声问著,眼睛锁住她微红的脸。 雅立抽回自己的手,“别闹了,我们俩饮食习惯不同,别自找麻烦了。” 尽管齐天一向神经大条,不管男女老幼他都能表现他那种来自骨子里的善意,他的热情是天生的,这点雅立知道,所以上周末看到他传的简讯,他把她称为“特别的朋友”。害她当场呆楞住。 她属于慢热型的人,要打开心和人交往总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她对齐天的态度一向是忍耐和压抑的,可他却毫不在:意她电话里的冷漠,很豪爽的把她当成朋友,这反倒显得她有点小家子气。撇开他爱玩和疏懒的工作态度,他对她算是很够意思的朋友。 也许,他够磊落,觉得拉拉朋友的手不算什么,可是这样的动作,会让她有不同的解读,但又知道他不是那意思,又会有种会错意的尴尬。 “好啦,就当谢师宴或是庆祝我领薪或是奖励我有进步,总之,我们去吃欧式自助餐,各吃各的就不会有冲突,就这样决定了。你要是不答应,可是会影响到总经理的办公情绪,要拖下去打二十大板知道吗?”说完,他转身回自己的座位上。调整好领带,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再低头开始认真的核阅公文。 雅立笑著摇摇头,完全拿他没辙。 下午五点二十分,秘书又送进来一叠公文,齐天瞪著秘书,道: “厚,以后我这个门五点十五分就要上锁,看你还能不能老在我下班前十分钟送一堆公文进来阻挡我的离去。” 秘书早已习惯总经理的幽默,她笑著把公文放在待批的篮子里,又走了出去。 齐天走到她的桌前,“下班了,快!我们去找吃的。” “陪你吃饭的感觉很像在加班。”雅立说。 “没差吧,你的座右铭不就是乐在工作?”他笑说。 他们两人在网路上选了几家店,然后按惯例猜拳看谁决定要去哪家店。 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他们便往目标前进。 齐天边切了一块菲力牛排送进口中,边瞪著雅立面前那盘淋上糖醋汁的各式各样的芽菜沙拉。 “你老实说,你真的觉得那玩意儿好吃吗?”他的眼神明显表示出他根本不相信那盘像饲料的东西能美味到哪儿去。 雅立望他一眼,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盘东西,不禁笑著说:“我刚吃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像在吃草的牛,不过,习惯就好了。” 听她的口气,显然也不觉得那盘综合芽菜有多美味,齐天毫不考虑就拿走她眼前的盘子。 他道:“再去看看,“那边一定有许多健康又好吃的东西可以选择,干嘛勉强自己吃不喜欢的东西?” 是啊,她干嘛勉强自己吃不喜欢的东西? 她不由想起二年前那段无疾而终的恋情…… 她之所以吃这些低热量的东西,是因为那时候她太胖,律师男友杨文涛要她减肥。当时她为了能顺利嫁入杨家,又忙著补习准备考律师执照,实在没时间上健身房运动,所以只能吃些低热量的食物,谁知,等她考上律师执照,也瘦了一大圈。 她百般努力达成男友的诸多要求,到头来杨文涛却劈腿,几年的感情终告失败。 为此,备受打击的她搬到汐止的郊区去,开始暴饮暴食,很快又胖回原来的模样。直到遇到不幸的莎拉,她忽然明白,她不能期望别人如何如何,但起码可以决定自己要做个什么样的人,就这样,她因为被莎拉依靠与需要,又自信的活了过来。 不知从何时起,她竟已将自己对食物的好恶锻链到这般无感的地步,为了能瘦,她早已放弃味蕾所带来的愉悦。 齐天坦白又关注的眼神正凝视著她,她实在不想对他说谎,于是她说:“我喜欢吃的东西会让我发胖,胖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眼神困扰而无辜,让齐天有好一会儿移不开视线。 说不上是心疼还是不可思议,连吃都不能随心所欲的人生一定很无趣,不对,无趣还不足以说明那种悲惨,简直是苦闷了。 齐天起身,到热食区和甜食区拿了许多吃了会胖的美食走回座位上,望著一脸惊诧的雅立。 他把热腾腾的面食和甜点放在她面前,说:“杨雅立,人生就是这样,有求生的本能,也有求死的本能,要不为什么这些对我们身体没好处的东西偏偏都该死的美味呢?你想吃就吃吧,不必这样自苦,以你这种已经出神人化的意志力,配合运动很快就会瘦回来,相信我,你一定可以。” 雅立望望他,又低头看著眼前一小碟一小碟冒著热气和香气的美食,免不了一阵挣扎。“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齐天看著她,露出一口灿白的牙,舞动刀叉,低声喝道“杨雅立,冲吧!” 那一晚,雅立听著他无厘头的笑话,吃著久违的美食,一顿饭吃得心满意足,非常愉快。 走出餐厅,齐天提议散散步,雅立因为吃得太撑,便欣然同意。他们在市区漫无目的的走著,经过一间精品店,齐天望了橱窗一眼,随即走了进去。 雅立只好跟了进去,一进去就听见他跟店员说:“那件檑红色的洋装请拿下来给我看看。”齐天将洋装放在雅立身前一比,“我就知道这件衣服穿在你身上一定很好看。” 他自顾自讲得很愉快,完全没发现雅立僵硬的表情。 “你这是在干嘛?"雅立的声音透著一股厌恶。 “喔,我只是觉得这件衣服的设计者非常的大胆,用这样抢眼的颜色来表现女人的柔美,重要的是剪裁非常简单大方,让我对这件衣服非常欣赏,可惜找不到人可以穿,这件衣服让我想到阳光,送给你好不好?” “不好!”当然不好,无缘无故的送她衣服干什么? “杨雅立,你每天穿的不是黑的就是白的,就不能换点别的颜色?收下嘛,你爱当它是特助的制服也成,哪天我心情低落,你就穿这件衣服来上班,当作鼓励我行不行?” “你瞎掰的功夫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但是,还是不行。” “不然当我欣赏这个设计师,买他的作品来收藏?” “放在你的衣柜里我自然是没意见。” “杨雅立,这件衣服根本是为你而设计的,相信我,你穿上去绝对适合。” “别胡说八道了,这样的颜色根本让我头昏。” “能看到你头昏,那就真是大快人心了。小姐,请帮我把这件衣服包起来”他转头对店员说。 走出精品店,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时,齐天还不断地想说服雅立。 “这衣服不适合我,所以我不能收。”雅立说。 “那好吧,我拿去扔了。”说完,他真的往前面的垃圾桶走去。 他真的会把那件价值万余的洋装给丢了,她知道。 她叹了口气,两天后还要见面,她没必要把两人间的气氛给弄僵。 于是,她追上去,把提袋抢过手。“与其要丢掉,不如我好心收留它,但我警告你,仅此次,下不为例。” 齐天望著她,笑了起来,“下次太遥远。谁能保证?要是你觉得过意不去,我也不反对你送礼物给我,我保证会很爽快的收下来。” 雅立望著他太过灿亮的牙,觉得头有点晕,他那种来势汹汹的热情著实让她有点招架不住。 他们很快来到停车场,各自取回自己的车。 “我明后两天会到自己事务所整理一些帐目,所以会很、忙,不开手机。” “知道了,我尽量不找你。” 雅立一脸错愕。尽量?这人是怎样?都讲这么白了,他还是只肯答应要尽量?算了,反正她就是下定决心。绝不接他的电话,连简讯都不看。 “开慢点,拜拜。”这时候,走为上策。 “拜。”他笑著说。 周末,雅立一早就到事务所去,望著一桌子待处理的文件和报表,她很快的进入状况,动手开始处理。 因为太过专注,所以电话铃声响起时,她真的吓了一跳。 “喂?”她左手拿著电话,右手按著计算机。 “什么?是今天!糟糕!如果延期要到何时?……啊,要排到下周一?……我先看看再给你电话,好,再见。”挂上电话。 雅立望著白墙自责。 她怎么会这么粗心大意,竟忘了今天要帮莎拉动钢片取出手术!这件事,她已经跟兽医延期过两次了,不能再延了;且她也找不出其它时间了。 她低头翻翻那叠帐册报表。她答应过苏阿快,今天要将这些长式报告看完,阿快这阵子帮她分担了许多所里的事,她不可以食言。 嗯,只好再想想其它办法。 她想来想去,竟然想到齐天!他似乎是唯一不会让莎拉感到神经兮兮的人,也许……他可以带莎拉去兽医院。 她拿起手机,找到他的号码,望了片刻,又放回桌上。因为心虚。 她不是口口声声说不准他在假日找自己吗?当时还践得跟什么似的,可这会儿却又要他牺牲假期帮她带狗去动手术。 这会不会太、太过分? 可他不是说过,她是他很特别的朋友吗? 而且她也帮过他很多次,礼尚往来一下不过分吧? 但每次帮他,她都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裳得他烦,很烦,超级烦。而且,而且作人不是应该己所不欲渤施于人? 但莎拉是她的女儿,就当欠他一个人情吧,有机会再还他好了。而且,他也不一定肯……唉,不管了,这样想下去没完没了的,先问问他好了。 她用力按下手机,听到齐天的声音,便如机关枪般对著手机迅速将事情交待过一遍。 “杨雅立?你在说什么啊?”齐天在床上,呈半醒状态。 她讲太快了吗?好,倒带重来。 “我说,我女儿今天要上医院拿钢片,但我在事务所里实在抽不出时间,能不能请你帮我跑一趟,因为莎拉好像不讨厌你,所以你可能有机会抱到它。”雅立无限谦卑的说。 “……”这是杨雅立的声音吗?会不会是诈骗集团?杨雅立怎么会用这么奇怪的语气和他说话? 他的沉默无异是拒绝了。“我知道我的要求有点过分,如果你不方便就算了,希望没有打扰到你,那么再见了。雅立觉得有点糗,急忙挂了电话。 半晌,齐天打电话来。 “喂,杨雅立,你发什么神经,我话都还没讲你就挂电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不愿意?” “你是哪个耳朵听到我说不愿意?”他低吼。 “那你刚刚干嘛不讲话?”莫名其妙。 “你讲话一向高高在上像从鼻子出来,忽然讲得那么客气,我当然会心生怀疑,想说你是不是被挟持了什么的。 她冷哼。她会这么倒楣?他才需要小心! “那你究竟听清楚我要你帮忙的事没有?”雅立恢复原本和他说话的样子。 “知道啦,带杨莎拉去兽医院拿钢片。你家的钥匙要去你的事务所跟你拿吗?” “我家的钥匙在院子右边墙壁下面往右数第三盆仙人掌下面,我先报兽医院的电话和住址给你。我家电视柜里有狗链,院子有狗笼。请小心些,别吓坏它。” 两人在电话里搞定了莎拉就医的事后,雅立又继续和客户的财务报表奋战。 齐天盥洗完毕,喝著自己煮的蓝山咖啡,陷入深思。 瞧瞧他刚答应了什么事?他答应帮杨雅立带狗去动手术?! 动手术,很好,这三个字不难懂。 可莎拉有点神经质……那也不算什么。 但它和他不熟……也许他可以对莎拉自我介绍,就说他 是它妈咪的老板,要它乖乖的,不然……不然他能怎样?难不成咬它? 这样想还是和现实有点落差,事实应该是……他很怕、怕……被咬,无论如何,莎拉总是一条狗。 这个杨雅立会不会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莎拉也许不讨厌他,但要把它带去兽医院耶,有哪只神经正常的狗会乖乖的、温驯的、明理的好好配合?何况它还是一只神经兮兮、瘸了条腿的狗! 那他干嘛要答应杨雅立?说真的,他也不知道。 大概刚起床,神智没有很清楚,不然他干嘛不拒绝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女人? 是被她那种恳求的声音所惑吗?嗯,也是有可能……唉。这种问题再想下去也是无解。 而且答应都答应了,现在坐在家里后侮也没用,快把这棘手的事给办了,心里才会比较舒服。 他仰头把咖啡喝了,拿起车钥匙,往雅立家出发。 他在一排丑毙了的仙人掌下翻出雅立家的钥匙,深呼吸了三遍才把钥匙插进门,开门之际,他还温柔的对著门板低语,“沙拉,宝贝,我要进来喽。” 门一开,他看见一团白色的影子,边吠边跑进房间里面。 齐天吁了口气,至少它不是迎面扑上来。 他转身走回院子搬了一大箱东西,里头全是他去宠物店买的狗玩具、狗罐头——要用来巴结莎拉的。 接著,他打开各种品牌的狗饲料,干的湿的都有,倒在新买的盘子里,一路靠著左墙排到房间门口,再将一堆玩具沿著右墙一路摆到房门口。 他起身打量著雅立的房间。浅绿色的床罩上,绣有三朵大小不一的深绿色幸运草,窗上有奶黄色纱幔和窗帘,一尘不染的茶几上,有个透明的琉璃水瓶,上面种了一株不知名的圆 型叶片植物,像舞者向上张开手心托著云的跳舞姿态,真的很美。墙壁上好几帧花园的图片,他看著微笑了起来。 这杨雅立向往大自然的生活也未免表现得太彻底了吧。 她压力太大吗? 他趴在木质地板上,掀开雅立的床罩,搜寻著那只藏在床底下的可怜东西。黑暗中,一双惊疑的美丽眼睛与他对视著。 “嗨,莎拉,我是齐天,你妈咪叫我过来陪你。我买了玩具和零食,出来看看好不好?” “出来嘛,我们聊聊。” 莎拉不动如山。 “不要?” 它依然无语。 “也对啦,乖女孩不可以随便跟陌生人说话。”这只该死的狗再这么闷不吭声的,他可要走啦。 “……” “好,我不打扰你了,外头有一些好吃好玩的,累了就出来走走,可别闷坏了。”齐天投降了。”莎拉看著他,听著他的自言自语,打了个哈欠,前脚摆直,将头偏放在脚上,睡了。 齐天站直身子。现在该怎么办?这只莎拉看来顽固得很,恐怕得多花点时间和它混熟。闲著无聊,他在雅立小小的房子里闲晃,没几步就把那小小的两房两厅及一套半的卫浴设备给逛完了。 屋子真的好小,但雅立整理得很干净。他走进那看来像客房的房间,一部老旧的钢琴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坐在钢琴椅上打量著这个房间。窗边一排原木矮柜,什么东西都没摆,窗户开著,隔著纱窗可以看见整个花园。但雅丽的花园只有仙人掌和草皮,角落几株水生植物没精打采的。 靠墙摆了好几落簇新的花盆。看来雅立的确想过要整顿她的花园,只是还没动手过。 一张单人床,铺著蓝底边绣金线的中国风床罩,阳光洒进屋里来,他想像杨雅立在这里弹琴的景象,画成一幅油画应该是个好主意。 反正无聊,见琴谱就在钢琴上,他动手弹了起来。 不知弹了多久,他忽然望向靠窗的矮柜,见莎拉就趴在矮柜上,听得一脸陶醉。 弹完一曲,他停下手。真可怕。连杨雅立养的狗都这么有艺术气质。 “希望你喜欢萧邦的幻想曲。不过……”他抬起手看看时间,“我饿了,我们去看一下电视,顺便吃点东西。” 他走到客厅,拿出他在便利商店买的面包,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看体育台。 一会儿,想到莎拉,他转过头见它坐在房门口,张开舌头一脸平静的望著他。 齐天拍拍沙发,“嗨,小公主,要不要过来一起坐,我这里有牛奶喔。” 莎拉偏著头望著他,像在认真考虑著。 “来嘛,从那堆食物挑一种,过来陪我看电视。”齐天认真邀请,但没指望它会同意。 听到球赛主持人的声音,他又转过头盯著电视看,不久,他发现莎拉趴在他脚边,嘴里叼著一个狗骨头玩具又抓又啃的玩著。 他应该赢得它的友谊了吧,他想。 他伸出一条腿,用脚拇指帮莎拉按摩,半晌莎拉舒服得开始打盹。 齐天小心翼翼的从电视柜拿出狗链,手不停的在它头部按摩著,再轻轻的将狗链套进莎拉颈部。 好。成功! 但是,这样对待才开始信任他的狗,让齐天觉得有些不应该。 所以,他耐心的等莎拉醒来,等它发现自己被链住了,齐天有点心虚的对它安抚的说:“出去兜兜风?” 它显然喜欢这个点子,很顺从的跟著他,等他关门,开车门,再上车。 齐天载著它在路上胡乱兜著风,但和兽医师约的时间就要到了,他还是把车开到目的地。 一下车,莎拉几乎一眼就认出兽医院,它毫不考虑就右转跑开,让齐天在后面拉著绳子苦苦跟著它。 “好啦,莎拉对不起啦,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没事先告诉你,就把你带到这里来,我道歉好不好……” 它没甩他。唉呀,这时候讲什么都是多余的。 “别闹脾气了,是你雅立妈咪拜托我来的,你一定知道杨雅立的脾气有多硬,但这回她不惜低声下气的拜托我,她自责自己太忙了,忙到没空亲自带你来取钢片,她感到很内疚。唉。 如果你不喜欢就算了,我们回家好了,我最不喜欢作的事就是勉强人,呃,狗也一样啦。”他发表了一篇感人演说,就不知能”不能打动它的心。 莎拉停住脚,听他把话说完,然后转身,带著一种慷慨赴义的神情往兽医院走去。 现在是怎样?是他的演说太精采,连狗都动容? 是不是真的如此他不清楚,但他自已倒是感动得乱七八糟的。 感动的不是自己的好口才,而是雅立和莎拉间那种亲密的感情,让他好生羡慕。 莎拉果真是个勇敢的好狗狗,动完手术,它的颈问多了个维多利亚头套的玩意。齐天耐心的听著医生嘱咐著保持伤口干燥等等的注意事项,拿了药,抱著莎拉回到车上,在发动车子回去前,他打了电话给杨雅立报平安,事情,总算大功告成。 第五章 雅立回到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一推开大门,完全傻眼。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屋子了?她整齐干净的客厅堆满了东西,茶几上满是报纸、杂志、药物、泡面、免洗筷、咖啡杯,客厅到她房间的走道上有两排狗粮和玩具。他们一人一狗能把屋子搞成这样,应当是过得很愉快吧? 她把公事包放进柜子,转身看见沙发后的景象,不禁又吓了一跳。 齐天大刺刺的躺在地板上成大字型的睡姿熟睡著,莎拉枕在他的右小腿上,一样睡得不省人事。 雅立看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不过才一天,莎拉就和这家伙变得那么亲昵,叫她这作妈咪的情何以堪? 雅立蹲下来看著莎拉的右脚。可怜的孩子,妈眯真是对。不起你,今天很难熬吧,幸好都过去了。 视线往上移,她不觉笑了。 莎拉睡得沉可能是药物的关系,齐天睡得那么熟,应该是累坏了。他一向惯于被人伺候著的,今天却为了她的请托,尽心至此,她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和感激。 她到房里拿了薄被帮他盖上,然后轻手轻脚的收拾好屋里的脏乱。拿著抹布擦地板时。才发现眼镜架不知何时变得太松,以致她头一低,便会掉到地板上。 擦好地板,她拿了一把小起子小心地调整著镜架,忽然喀啦一声,镜架竟断了! 幸好,她还有隐形眼镜。于是,她便回房间里盥洗。 或许是洗澡的声音吵醒了莎拉,她洗好澡,换好浴袍,正要戴隐形眼镜,莎拉忽然在浴室外兴奋的叫著、抓著门。 “嘘,小声一点,别吵醒齐天了。”她这副样子可不能让他撞见。 莎拉不依,还是任性的在门外叫著。 猜它可能想尿尿,雅立只好把浴室的门打开,莎拉倏地冲进来方便,雅立则转身对著镜子要戴上隐形眼镜,却发现原本食指上的镜片……不见了! 她令莎拉坐下来,自己也蹲下来,开始地毯式找寻她的镜片,好不容易摸到门边,一堵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你在干嘛啊?” 齐天看著雅立眯著眼睛贴著地面像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很是好笑。 想到齐天有可能踩到她的镜片,她都快急死了。喔,看在老天的份上,你别乱动。”她蹲著边往门移动边说,“我在找我的隐形眼镜。”说完,她在齐天的脚边、门框前,小心翼翼的摸索著地面。 齐天低头望著她,见她一头湿长发用鲨鱼夹夹住,洗好澡的她浑身散发著淡雅的香气,约莫是情况紧急,她只将浴袍胡乱系著,浴袍里嫩白双峰忽隐忽现,看得他体内某种欲望蠢蠢欲动。 从不曾见过杨雅立这种样子,这样的她,还真乱有女人味的。 几番搜寻都无所获,雅立瞪著齐天穿著拖鞋的脚,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请你把脚抬起来。” 看过齐天的左脚和他脚下那一块地板,并没有镜片的踪影,她稍稍放心了点。 待他举起右脚,她终于看到一小片圆形的透明物,被他的脚踩得皱皱扁扁的,那正是她的镜片。 雅立颓丧的坐了下来,“你把我的镜片踩坏了。 “干嘛这副样子啊?隐形眼镜坏了,你就戴眼镜啊,这有什么大不了。”真被她打败了。 “我的眼镜架在半个小时前断了。” 齐天听了,先是不发一语,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见鬼了,你还真是背得可以。” 雅立抬头,用著模糊的视线望著他,“哼,你这话说得可真是时候。” 雅立不戴眼镜的眼神有另一种美,他看得有些著迷。 “杨雅立,其实我觉得你长得还满好看的,只是你竟能把自己的长处通通藏起来,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本事了。” “……”她该欣喜他这话的前半句,还是气那后半句? 现在的她等同半瞎,整个心情是烦到不行。这样的她根本连门都没办法出,想要重新配副眼镜恐怕得叫计程车了。 “你到底近视几度?!”她这么懊恼,度数铁定很深。 “左眼六百,右眼六百五十,两眼散光各一百度。” “老天,那不戴眼镜,你不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差不多。”此刻,她感到重度无力。 “好啦,打超精神来,今晚我住下来当你的护花使者,明早我载你去重新配副眼镜。” “你要住下来?”这下雅立可无法冷静了。 想她已经够惨了,他真的不用来凑热闹了。 “当然!你这是什么表情?不领情?”他想说好人做到底。 “不好啦,这样不方便。”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好理由可以坚定有礼的拒绝他,因此她的语气显得有些软弱 “好啦,因为你不方便。”他说。 “我不会不方便,反正就要睡了。” “那你作梦看不清楚要怎么办?” 明白他想逗她开心,她无奈的睐他一眼,微笑起来。“哪有人那么惨的,连作梦都还是个大近视眼。” 她这一笑,两人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 齐天把她轻轻推回浴室,蹲在地下对著莎拉低语,“嗨,宝贝,过来抱抱,让你妈咪把头发吹干。” 莎拉依言向他靠了过去,尽管看不清楚它的表情,但已足够让雅立感到一阵失落。 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就拐走她的宝贝? 莎拉也太不应该了,不过带它去动个小手术就这样和人家装熟。总之,她不习惯啦。 总觉得隐约中有某些东西正在沦陷,但又说不出是什么。 教人心底莫名发慌。 她换好睡衣走到客厅,见齐天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一种过意不去的感觉涌上心头。 唉,这人又是何苦?家里有舒服的床不回去睡,硬要窝在这里。 她站在沙发旁轻声说道:“这沙发太小了不好睡,你还是到客房去睡吧。” 他倏然坐起身。“对耶,难怪我的手脚怎么摆都不对劲。” 雅立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 安置好齐天和莎拉,雅立回房躺平,正庆幸一天平安结束,闭上眼睛准备睡觉。蓦然 她听到有人在叫她!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有他在,她铁定不会那么好吃好睡、平安如意。 她懊恼的坐起身,懒得绑辫子,决定披头散发的走到对门去,看看能不能吓死他,让大家好好睡一晚。 她开了客房的门,道:“你又怎么了?现在到底是谁给谁不便啊?” “怎么办?就是睡不著。”他望著她道。 雅立走进房内,两手交抱胸前瞪著他,心里想的全是很严肃的失眠解决方法。 齐天脸上带著一抹恶作剧的笑容。这个白天穿著prda套装的女强人,此刻竟穿著老祖母式的睡衣裤、披散著及腰的直长发,像个卡通人物般毫无威胁的站在他面前。 她这种装扮,他深信只有亲密的家人才有机会见到。而对她了解越多,他就越对这个小女人著迷。 她或许不够温柔,可是在那严肃的外表下,却有著可以让人心神安定的温暖。她微微散发著她的光,并不过度张扬,对他来说刚刚好。 他很清楚,此刻在她脑海里盘旋的一定只有“他失眠”这件事,他也很清楚,她很快就会找到因应的办法 半响,她终于问,“真睡不著?” “你没看见我正为失眠苦恼?” “我的确是看不见。既然你睡不著,我们来练瑜珈,有一种桥式,听说对治疗失眠也有效。” “瑜珈?我-二个大男人练什么瑜珈!” “少孤陋寡闻了,黄仲昆不也在练瑜珈。” “他是谁啊?” “一个艺人,你不认识?那就算了。我们去客厅练,我先去帮你找一个软垫。” 齐天完全是带著好玩的心态跟著雅立来到客厅。 他看著她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便盘起她的长发,不知怎的。 竟有种想摸摸她头发的冲动。 她盘好头发,眯著眼看著他说:“我们先来做暖身动作。” 齐天原以为自己会讨厌这种运动的,可是,看她旁若无人、全神贯注的做著暖身运动,他所有混杂的思绪顿时全数清空。她的动作像是无声美丽的旋律,让他想起她房里那棵叶片像手托著云的水生植物。 看著看著,他竟看痴了。 发觉他毫无所动,雅立催促著,“试试看嘛,来呀,一起来。” 做这种暖身动作有何难?他原本就是户外运动型的男人,只是没见过有人可以把暖身动作做得那么柔软优雅。 他和她做了约三十分钟的暖身动作,接著看她做一种叫拜日式的瑜珈动作。 他笨拙的学她一下弯腰、一会儿下跪、一会儿拉腿,还有什么腹式呼吸法,几个简单动作,虽不至于喘,但也让他汗流浃背了。 雅立做了示范动作,又热心的跑来调整他的姿势,见他两脚张太开,拍拍他的大腿要他并拢,却拍疼了自己的手,这才发现他的肌肉竟是这般结实坚硬。 齐天站起身,用腰部力量将头缓缓往后仰,雅立近距离望著他,就算近视度数再深,也轻易发现他有个宽阔而厚实的胸膛。 那是一个阳刚、充满力与美的男性躯体。雅立没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一直注视著他,好像一直到此刻,她才惊觉他,不仅是她的工作项目,他也是一个活生生、有著危险魅力的男人。 齐天弯腰时,觉得这次大腿似乎没有第一次来得酸。他发现雅立忽然间没了声音,起身后,看见她那夹杂著欣赏的迷离目光,她的眼神让他再也脱不了身,他用最原始的狂野目光攫住她,让她忘了抵抗和逃离,他伸手勾住她的腰,低头吻了她。 雅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推开他,还任凭他的舌在自己唇舌间肆虐,他的手轻抚著她的背,慢慢往下占领她的臀部,让她紧绷的肌肉一阵颤栗。他轻易撩起她深藏的欲火,就在解开她最后一颗钮扣时,他的坚挺顶痛了她的大腿,她很快意识到将发生什么事,于是用力推开他。 她狼狈的退开两步,气喘吁吁的转身背对著他,把自己敞开的睡衣钮扣一颗一颗扣上。 她是怎么搞的?竞差点和齐天发生一夜情! 她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并非不能面对自己原始的欲望,但她确实无意随意获得满足,尤其对象不能也不该是他。 除了公事,他们不能发展成任何亲密关系,只要她松动了,他们之间那种单纯的情谊就可能毁于一旦。 幸好,她及时踩了煞车。 她转身望著他,却怎样都无法开口。 齐天一脸嘲讽的看著她,感受到她眼里的为难。 “看来,练瑜珈是个不怎么好的点子,只会加重我的失眠。 知道你尽力了,早点睡吧。”他主动化解了两人间那种暖昧与尴尬。 雅立耸耸肩,走向她的房间,走到房门口时,对他抛下一句;“沙拉的事,我还没谢你。” 齐天没有回答,因为他一点都不想听到她说这种生疏客气的话。说不上来是生气还是难过,他曾一度以为自己已在她心门内,到头来却发现原来他一直都还在原地,他之于她,原来什么都不是。 听见她房门关上的声音,他趴在地上做了一百二十下伏地挺身,然后走到院子里,坐在台阶上抽烟,看著烟圈由浓变淡,然后逐渐散去。 一条折叠整齐的白色干净浴巾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听-见雅立说:“你浑身湿透了,把衣服换下来我帮你洗吧。” 齐天嘴角一勾,安静的把湿透的汗衫脱下来递给她,再围上浴巾。听著身后她走路的细碎声音、还有她掀开洗衣机的声音,他感到一种安然和踏实。 一根烟抽完了,他又点上另一根,他并不苦闷,只是不解。 他半夜三更像个傻蛋似的杵在杨雅立的家,到底图什么? 他没机会多想,因为杨雅立端了两杯温牛奶过来,在他身边摆上一杯,然后挨著他坐著。 她说:“我们什么话都不要说,就这样静静坐著,陪著对方好不好?”她语气恳切得像那对她有多大意义似的,让他无法拒绝。 也许他们心底都清楚,他们俩彼此吸引,但让雅立却步的原因是什么,齐天一点头绪都没有。 但此刻,两人这样静静伴著对方,雅立真的已觉得很满足。 他们近得可以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却又没亲密到让人不安和窒息,没有承诺就没有负担,这样的距离对雅立而言,真的恰到好处。 齐天很诧异自己竟没有无聊到睡著,他望著漆黑的夜,忍不住要想:以往她睡不著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坐在这里没有人陪? 想到这里,他心底忽然有点难过,于是转过头默默地看著她。杨雅立,你要的就只有这样?只要在睡不著的夜里默默陪著你? 雅立终究是累了,不到凌晨两点,她便靠著圆柱睡著了他唤了几声都唤不醒她,只好脱下围著的浴巾披在她身上,抱她回她房里,将她安置好,默默看著她的睡容,不觉笑了起来 这个杨雅立啊,说好要陪对方的,这会儿竟自个儿呼呼睡去,留下他独自面对这漫漫长夜,真是个言而无信的女人。 但他一点都不介意。他轻轻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深深闻著她发丝散发的淡雅幽香,那是种介于花香与果香之间的味道。 他喜欢这个味道,因为这是雅立独有的。哪天他一定要问问雅立,她究竟是用什么洗发精。 他微笑著帮她点亮床边的小夜灯,然后才回客房去。 齐天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几点睡著的,也不在乎几点该醒来,要不是脸上一直有种黏黏痒痒的东西。他才舍不得睁开眼睛。 当他赫然看见莎拉就在他床上,对著他又舔又哈气的,他不禁笑了起来。 “早啊!”雅立绑著马尾、穿著白衬衫和蓝色牛仔裤站在门边,精神奕奕的跟他打招呼。 “早!”他侧著身子,一手支著头,望著她的眼神有种性感和佣懒。像某种性邀约。 雅立视而不见的对他说:“浴室有干净的毛巾和牙刷,早点我已经准备好了,等你一起用。”说完,她就转身走了。 齐天对著偏著头望著他的莎拉说:“唉,看来正经八百的杨雅立又归位了,我实在好怀念昨晚你那个热情的妈眯。” 莎拉再舔一次他的脸,似乎深表赞同。 “我追你妈咪好不好。他很认真的征询莎拉的意见。 莎拉对他吠了一声,尾巴摇得起劲。 他轻轻抚著它的头。“好,我们两票对一票,那就……表决通过。”说完,他跃下床,对莎拉比著下来的手势,一人一狗一起冲到浴室。 雅立看著他们的举止,摇摇头,很无奈的笑了。莎拉这么喜欢齐天,她也只好认了。 雅立煮了咖啡、烤了面包,坐在白色木椅上看著晨报,整间屋子弥漫著一种咖啡香。他喜欢的女人坐在餐桌前等著他用餐,让他觉得这就是世上最美丽的景致。 他大步向她走来,拉开餐椅,寻哇,好香的早餐。快饿扁了。” 他的愉悦感染了雅立,她道:“快吃吧。 “喂,杨雅立,你在家就很正常啊,什么颜色的衣服都穿,为什么上班就只穿黑白两种颜色的衣服?” 闻言,雅立眼神一黯。 杨文涛曾说她穿衣服没品味、不懂搭配,建议她穿黑白两种颜色。他说在职场上,这两个颜色起码安全,她觉得满有道理也方便,也就这么一路穿了下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谁知,齐天竟会对她的衣著这么好奇。 “我懒得花时间在衣柜前挑衣服,这样比较方便。”她答。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酷爱黑白两色呢。”他笑说。 “喔不。我喜欢的是绿色和奶黄色。”她解释。 “我猜也是。” “咦?” “我看过你的房间,我觉得那才是真实的你嘛。” “这么厉害?没去当心里分析师岂不可惜了。” “可惜?不会啊,我这种本事只对我在意的人展现,我不会滥用的。” 他的语气和表情都懒洋洋的透著不在乎,可他盯着她的眼神却是那样地认真深情。 雅立赶紧低下头去搅拌咖啡。早知道他是个花花公子。 她打过预防针的,对他那会蛊惑人心的眼神早该免疫了,可她心里那股悸动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六章 齐天载雅立到眼镜公司,找了好久才找到停车位,两人下车后,他对雅立伸出右手。 雅立迟疑的看著他的手,喃喃说著,“我看得到路,没关系的。” 齐天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迳自牵起她的左手紧紧握著。“我不介意当你的导盲犬。” 说完,他便带著她穿越马路。 那是一个很奇妙的经验,阳光下,她置身在白色模糊的世界中,却有一只厚实的手坚定的拉著她,带她穿过重重晃动的模糊影子。那一瞬,她想都没想,就把自己交出去了,她相信齐天。 好不容易他们终于走进眼镜公司,因为公司已有她的视力资料,雅立只要挑镜架就可以了。 为了不耽误太多时间,雅立决定要配副跟上次一模一样的镜框。 齐天不敢置信的瞠大眼睛,道:“杨雅立,难不成你的座右铭叫三成不变”?拜托你换个花样吧!” 雅立白了他一眼。“我重感情舍不得换别种样式的镜架行木行?”“你真有那么多感情?”齐天像研究外星人那样看著她。 “如何?”敢情他是要跟她抬杠是吧。 “我可以牺牲自己接受你的感情,你放马过来吧。” 他一句玩笑话,说得店员抿嘴窃笑:雅立却一脸尴尬。 “你可不可以正经一点?”雅立睐他一眼。 “可以啊。”说完,他指著展示柜上的几组镜架,要店员拿出来让雅立试戴,雅立无可奈何的二试戴。 齐天站在她前方打量著,然后用手指著那些试戴过的镜架对店员说: “这个、这个,还有那三支都配起来吧。” “等一下,我不需要配那么多支眼镜。”雅立赶紧阻止他。 “你配一支就好啦,其它是我要的啊。”齐天一脸正经道。 “你要那么多眼镜干嘛?”雅立又问。 “喔,你生日的时候送一副,年底当年终奖金再送一副,春节摸彩再送一副,大约到明年就全部送光了。”他很认真的扳著指头说著 “你又来了。”又在发挥他那无敌的热情。 齐天轻轻搂著她的肩,道“何必受制于眼镜呢,多准备一些不就得了,我不愿看到你因这种小事遭受不便。” “就算如此,我也可以自己配。” “每次听你这样说我就有点火,你非得在这种非常时期和我比谁赚的钱多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严正否认。 “那你是要收下的意思喽?那也可以,但从现在起到明年底,你可再没有任何福利喽。”他笑,一脸诡计得逞的得意表情。 雅立无言的望著他。唉,她好像常被他要得团团转,却又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无法反驳的理由是:她真的不知要如何拒绝他这样拐弯抹角、迂回曲折的好意。 就这样,不到三天,她接收了一件洋装、六支眼镜、一屋子的狗食,和他一个晚上又几个小时的陪伴。 她的大丰收全拜他的热情慷慨所赐,可她一点都不喜欢这样。 她心中的天平正在严重倾斜;不过一天,他已经赢得了莎拉的信任和友谊,再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还会从她这儿拿走什么。 她已所剩无几,没有什么可以再给,因此他这特别的友谊,她实在有点消受不起。 所以当她戴上重新配好的眼镜,世界再度变得清楚熟悉,他们回到她家,她没再邀他进屋坐坐,反而主动和他道别。 齐天扬眉,微笑看著她的举止,没半点介意,只淡淡的说:“我走啦。拜!” 雅立优雅的和他道别,目送他的白色敞篷车消失在社区的道路上,转头时,撇见邻居小女孩正坐在客厅里用橡皮擦用力擦著她的作业簿。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为什么这两天发生的事,不能也用周一,她刻意装著一副淡漠的样子去上班,努力要将和齐天之间有点荒礁走板的关系调回最初的样子。 齐天一眼看穿她的意图,也没去招惹她,存心想看她到底能装到什么时候。 秘书急切的脚步声,让齐天收回对雅立的注视,转而看著她拿进来的传真。“什么事这么紧张?”他自言自语,低头看著传真上标明特急件的内容了—— 桃园游乐区东侧第一一次土地增购案,因大业百货公司董事长吴霖介入号购,地主拟退回订全转售大业百货。董事长请总经理尽速处理本案,并随时向董事长报告本案处理进度及情形。 此事非同小可,他们已投入六千多万元的资金在这件游乐场扩建案上,土地没买成,他铁定会被家里的太上皇给轰出去。 他的神情已透露出此事的严重性,雅立早已察觉并走到他身旁,看过了董事长传来的指示,她异常冷静的说:“先把当初承办这案子的相关主管找来,再调当初的契约书看看,再决定如何因应。” 齐天按内线给秘书,“叫吴品辉、廖昌平到我办公室来。 还有,把游乐场第二次上地增购案的合约书调出来。” 三十分钟后,吴品辉终于赶了过来,四个人一起在总经理室商量对策。 雅立仔细研究吴品辉拟的那份松散的合约书,看得冷汗直流。区区一百八十万的违约金,哪能阻挡大业百货竞购的决心?连订金一并收回也不过二百八十万,对照于华福集团为此案投入的六干多万,这根本是一纸对买方极不利的合约。 “如何?有没有谈判的空间?”齐天问。 “如果官司我们打赢的话,跟地主拿回二百八十万元不成问题,当然也可以另外提出民事赔偿,不过对照于我们已付出的庞大金额,最好的方法还是请地主履行这项契约。”她建议道。 闻言,齐天的心凉了半截。 “你当初怎会弄出一百八十万违约金这种小儿科的契约书来著?”齐天质问吴晶辉。 “我请事务所的小姐代拟的,那阵子我太忙,没细看,你不也批准了?”吴品辉忙说。 真不该相信自己的人马!如果那时候请公司的法律顾问再看一下,也不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但现在想这些都太迟了,想想如何补救比较实在。 “廖主任,请你用最快的速度去打听一下,大业跟我们竞购这笔上地的用意是什么。”廖昌平一脸为难。大业百货啊他要找谁问呢? “董事长特助应该会知道。”雅立替廖昌平指出一条明路。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跟地主见个面?”齐天征询雅立 的意见。 “不,我们先按兵不动,让他来找我们。”雅立想了一下后说。 仿佛回应她的说法似的,秘书走进来通报大业百货的业务经理和律师想见总经理。 齐天扬眉。“行动倒满积极的。请他们先到简报室,我这边开完会就过去。” 秘书点头离开。 齐天一脸无奈地看著三人,“我们走吧!去看看这票凑热闹的有何话说。”他刚站起来,廖昌平便起身帮他开门。吴晶辉则拿著他的茶杯紧跟在后。 杨雅立摇摇头。他们这套逢迎功夫若用在公事上,事情也不致搞到如此。 收拾好桌上的契约书、计算机、和桃园游乐场支出明细总表,将其放进公事包里,她才走进简报室。 雅立走进简报室时,宾客两方人马已互相介绍完毕。 齐天毫无避讳的注视著雅立进来、入座、抬头望向来宾,然后也无法避免的看见雅立那张惊愕、僵硬及随后故作镇定的不自然表情。 见她像要掩饰什么似的低头打开公事包,发现拉链卡住。 她不惜用他从不曾见过的粗鲁动作扯著拉链,最后还把拉链_的拉片拉断,她随即拿原子笔卡住已拉开一半的拉链将公事包划开。 是谁让她失去她惯有的冷静? 齐天抬头望向客人,只见一个长相斯文俊帅的男人正目不转睛的望著雅立。他咳了几声,提醒那不顺眼的家伙收回对雅立那种露骨的注目。 “请问今天各位来是?”他直截了当的问。 “齐总,事情是这样,我代表大业百货公司吴董事长及林·文栋林桑来跟您谈谈桃园那块地,看是不是能转售给吴董。 林桑表示,他愿意全额赔偿违约金及贵公司已支付的订金和第一期款,如果贵公司还有其它附加条件,林桑也愿意尽全力配合。” 齐天低声询问坐他右边的吴品辉,“他是谁?” “法网事务所的杨文涛律师,他老婆是大业百货吴董的外甥女。”吴晶辉回道。 齐天转头望著左侧的雅立,只见她面无表情的在纸上迅速抄写著资料。 他冷冷望著杨文涛,淡然说道:“锖转达你的委托人,我们没有转售那块地的计划与必要,所以这件事就不必再谈了。” “齐总真是快人快语,不过我们还是要把林桑的意思带到。这张是林桑的委托书,以后有开本案的协议与诉讼则由本人代理,下面那张是解约通知书,请过目。”他把文件送到齐天面前。 齐天看都不看,便将文件移到雅立面前。 “关于这件案子,我们还是希望林桑能履行契约,杨律师”应该清楚,片面解约违反法律精神,如果诉讼,你的当事人不一定能获得最大利益。”雅立冷若冰霜的看著解约通知书说。 “我想,我们的立场已经表明得够清楚了,请你回去转达林桑,请他再仔细考虑考虑。”齐天说完,站起身表示会议结束。 杨文涛和大业百货的业务经理对这样的结果表示遗憾。 站起身对齐天颔首后,先后走出简报室。 齐天让吴品辉和廖昌平先离去,他站在一旁看著雅立收,拾著文件。 “你是不是认识那个杨文涛?”他问。 杨雅立楞了一下,才道:“没错。”他们岂止认识。还一度论及婚嫁呢。 不过她不打算多说什么,抱著文件就走回办公室。 杨文涛和雅立两人的眼神几乎不交会,他们的交情恐怕不寻常,他一定得弄清楚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决定一回办公室就邀杨雅立去喝下午茶。一进办公室,杨雅立的座位竟是空的,他只好问秘书,“杨特助人呢?” “喔,她刚有访客,说要离开十五分钟,让我跟您说一声。” 秘书答道。 “访客?”齐天喃喃自语。 “是,好像是一位姓杨的访客。秘书补充道。 那么巧?好吧,下午茶喝不成,那就一起吃晚饭吧,他总会知道她和杨文涛的关系的。 撇开心中的疑团,正要打电话向祖父报告地主已委托律师送出解约通知书的事,雅立的手机忽然响个不停。 他走到她的办公桌拿起手机,看见来电显示是苏阿快。 咦,这不是雅立的合伙人吗?他接听后未及开口,就听见对方雷阵雨般说著,“你知道我刚接到谁的电话吗?杨文涛!” “杨文涛那家伙刚刚竟然跟我要你的手机号码!我当然没给他,但我就想不通,他要你的手机号码干嘛……” “对不起,雅立出去了。”齐天好不容易才插上话。 “喔?这样啊……” “我是齐天,方便和你见个面吗?”希望雅立曾跟她谈过他,不然,他应该会被一口回绝。 “喔,我知道你,见面可以啊,可是得约在我们的事务所喔。”她暂时走不开。 “贝!我马上到。”雅立的好友真不错,够爽快。 齐天匆匆忙忙拿了车钥匙,对秘书交代,“我出去一下。大约一个半钟头回来。”说完,便风似的离开办公室。 苏杨联合律师会计事务所的会客室里,苏阿快帮齐天泡了一杯咖啡,带著询问的眼神望著他。 “很冒昧这样打扰你,我来是想打听雅立和杨文涛律师是不是认识?”他说。 “你直接问雅立不就得了?”他们认识会碍著你吗7阿快不解。 “她承认他们认识。”老实说这是旬废话。 “嗯哼。”那不就得了,还找她干嘛? 继续这样聊下去,他很快就可以告辞了。 于是,他耸耸肩,道:“我想追杨雅立,可是有一道我不知道的无形障碍横在我们之间,今天我看到雅立和杨文涛见面的情形,我强烈怀疑他们不仅仅是认识而已,所以,我想知道雅立过去是不是受过什么伤害。当然,这种事本来应该由她告诉我,可是,雅立这人固执起来就跟石头一样,让人没辙。” 唉呦,早承认不就得了。 不过雅立有时候的确跟石头一样强硬,他应该碰了不少钉子,却还敢追她,可见是真的有心。 阿快很快打量起齐天,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家伙虽然俊朗得不太保险,但眼神中却有种真诚开朗的气质,让人很有好感,忍不住想跟他攀谈。 最后,她决定出卖好友,将雅立两年前那段感情娓娓道出。 “念大学的时候,雅立和我是室友,她念会计我念法律,杨文涛是我大学同学,大二那年追到雅立。可能因为他爸妈都是律师吧,优渥的家庭环境使他的个性自负骄傲不切实际,仗著自己长得还不错,背著雅立到处追其他学妹,外人告诉雅立,她仍坚决相信杨文涛。 大三、大四两年多,他的生活起居都仰赖雅立,他像个废人似的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一点都不夸张。雅立是系里的高材生,一毕业就考上会计师,他竟异想天开的诓骗雅立,说她如果能考上律师执照,他家里便会答应让他们结婚。于是雅立白天工作,晚上陪著他念法律,结果上补习班、做笔记、录重点全都是雅立一个人来,他少爷就等著雅立的笔记和录音。 隔年,他们两人都考上律师特考,雅立第二名,他第十六名,他一个人带著背地里交的女友去饭店庆祝,好死不死被雅立的教授撞见,打电话叫她来,隔天,她对他提出分手,不到半个月他就娶了大业百货老板的外甥女,事业感情两得意。那一场情变,雅立嘴里不说,但我知道她伤得很重,后来她狂热的投入了流浪狗救助活动,才又慢慢恢复了生气。所以,如果你不是真心的,我劝你别去招惹她,她的倔强,外人无法想像,我不希望你们两败俱伤。” “我一定是她的真命天子,只会让她幸福不会让她伤心,你放心吧。”齐天自信满满的说著。 苏阿快痴望著他。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兄弟? 老天爷啊,您有没有看到我今天于了件什么事?是您老人家最喜欢,但我觉得超蠢,蠢到近乎伟大的好事耶。 牺牲自己的幸福,把这样的极品往好友身上推,有谁会这样笨的?没有啦!唉,越想越后悔,希望人家说好心有好报是真的。如果再不赏个好男人给我,放我在人间闲荡,呜……就太没天理了啦! 正当苏阿快在为自己的义行感动得一塌糊涂时,齐天起身对她致谢并告辞,而她只能不住的傻笑目送他离开。 华福办公大楼对面的咖啡馆里,杨文涛望著刚落坐的雅立,心中有许多感触。虽然两年前雅立先提出分手,一度让他感到自尊受创,但比起现任妻子的娇纵泼辣,他仍忍不住怀念起雅立的明理和曾对他无怨尤的付出。 他相信雅立对他也是一样的心情,不然两年了,她怎还穿著当年他要她穿的衣服样式,甚至连他建议的颜色她都没换过。 “雅立,你……好吗?”他终于开口叫了她的名字,声音里有浓浓的感情。 雅立望著他,不觉在心里叹了口气。对生命中曾有的难堪,她期待的是流水逝去般的永不回头,这种故人,唉,真是相见不如不见。 她极冷淡的答著,“我很好。” 胡说!失去他,她怎么可能过得很好?也难怪,这么多年了,她一定对他怀著很大的怨怼。 “你是……恨我的吧?” 雅立尤其不想提及他们过往的点点滴滴,她应该让他明白这点,免得浪费彼此的时间。 “杨律师,你有什么事请直说,我还有许多公事要忙,恐怕无法奉陪了。” 也好,早点把事情说开,也许……也许他们还有机会重来。 “你什么时候到华福上班的,事务所结束了吗?”他问。 “我到华福快三个月了,事务所还在营运。” “当齐天的助理很辛苦吧?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 “我不清楚你所谓的大家是指谁,但在我眼里,他是个很有潜力的企业领导人。” 她称齐天好,让两人的对话几乎无法继续。 于是他认为那是她负气才故意这么说。 他口气一转,用著极沙哑的嗓音说:“雅立,我知道你有理由恨我,我知道当年是我辜负了你,是我该死,但只要你能说服齐天放弃那块地,我们可以重新来过,真的!” 这些话简直让雅立忍无可忍,她注视著他,道:“不,杨文涛你错了,你真的错了,我没恨过你,从来没有。我一直认为我们会分手,是我眼光有问题,但这与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性格有缺陷,才会被这样的你吸引,错在我,但让人欣慰的是那些都过去了。还有,你太高估我的影响力,华福绝不会因为我而放弃那块地,而且只要我在华福一天,我就会尽全力帮助齐天,哪怕对手是你,我的决心也不会有所动摇。” “不要说你全然不在意我们的过去,如果真是如此,为何到今天你还是穿著我建议你穿的黑色裤装不曾改变?” 雅立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是,这件事真的是她的错,她不该让人误以为她的习惯是源于对旧情的依恋。 “我倒觉得这不该是你关注的重点。重点是我在感情上尽管表现得像个白痴,但在事业上我一向全神贯注,更何况我们那一点过去根本不值得一提。我觉得与其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你不如回去准备诉讼比较实在。” 杨文涛注视著她,久久不发一语。他怎么都无法想像,他们有天会需要对簿公堂。 当年他为何要鼓励她考律师?不就为了图个方便。可如今,她却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齐天执意要和他杠上,他说什么都很难接受。 杨雅立毕竟死心场地的跟了他五年,说感情变淡有可能,说对他不再有丝毫眷恋,打死他也不信。 第七章 在回公司的路上,齐天打了通电话跟祖父报告地主委托杨律师送解约通知书来的事。 “杨雅立当时在场吗?”齐华民问。 “她在。” “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先跟地主见个面再说。” “什么时候去?” “呃,马上出发。”开玩笑,若不说得积极些,他回去一定挨骂。 合上手机,看看腕表,下午三点多,这时候找雅立一起去桃园不知她会不会发飙? 谁知,他才回到公司,便在一楼大厅见到也刚从外面回来的雅立,四目相对,他看得出她有些不自在,但她还是朝他走来。 齐天按住电梯,等她进来。 “去哪儿云游了?说好十五分钟回来,现在都一个多钟头了。” “喔,就一个旧识来找,出去喝杯咖啡聊聊,不知不觉就多耽搁了些时候。” “可真巧,今天遇到的全是旧识。”齐天若有所思的望著她说。 雅立回望著他。不,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她和文涛的事。 “不问我去哪儿?”齐天笑问。 “你想讲自然会说。” “真豁达,也许我也该学学你。” “咦?"他今天好像不太对劲,讲的话都怪怪的。 “我想说待会儿赶去和地主见个面,你方不方便一道去?” “现在?”齐天点头。 “也好。我去拿资料,我们马上出发。对了,要派车吗? “不用了,就开我的车。”雅立点头表示了解,然后把心思集中在该如何跟地主洽谈这件事上。 齐天看她时而蹙眉、时而摇头的模样,便知道此刻她心中全都是如何打赢这场官司的事。 她的表情让他心安,她依旧是他所熟悉的雅立,杨文涛的出现,并没让她失常太久。 不知怎地,他竟有点窃喜,喜的是杨文涛不懂杨雅立的好。 如今他们相遇了,他决不会放手。决不! 雅立坐上齐天的白色敞蓬车,原以为他会直接上高速公路前往桃园,可是他却把车开往汐止。 “你要去哪儿?”她看著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问道。 “到桃园去不知要耽翮多少时间才能回来,我们先回家把莎拉喂饱了,带它去放个风,然后我们再赶去桃园也不迟。”他说。 我们先回家”这几个字他讲得那么理所当然,让她忍不住转头多看了他两眼。 也许这只是他个人特殊的语法,他对谁都是那么热烈而和善,她要是为此感到有什么,倒显得自己小气了,所以也只好由他讲去。 但他对莎拉的好,倒是让她挺感动的。每次晚归,她对莎拉总是带著一份歉意,既然决定要养了,就该好好照顾,但她一直都不是个很称职的主人。 “谢谢你。”她忍不住由衷的说。 他转头对她一笑。 “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爸爸。”雅立看著他温柔的眼睛说。 “是不是,你将来就知道了。”他头也不回的说。 咦?!他这样讲,有没有吃她豆腐的嫌疑? 可是看他一本正经的开著车,算了,她决定冷处理,闭上眼睛假寐,这时候说什么好像都不太对。 齐天看她闭眼养神的样子,不觉露出微笑。 杨雅立,想装死?你恐怕再也没机会了。 车子一到雅立家门口,雅立马上睁开眼睛,然后又觉得有点不妥,转头看了齐天一眼。这……车刚停她就醒,那这一路上不摆明了是假睡把他当司机? 齐天笑看著她的表情。“知道你累,我不会跟你计较的。” 两人一下车,屋内便传来莎拉的狂吠声,雅立急忙开了门。莎拉高兴得飞扑过来。嘴里还咬著狗链,看看雅立,然后坐在齐天的面前,狂摇著尾巴,眼巴巴的望著他。 齐天垂眼摸摸它的头,“小美人你好啊。”然后拿起它咬的狗链对雅立说,“我先带它去遛遛,马上回来。” 雅立站在原地,望著逐渐远去的一人一狗。 现在是怎么回事?我才是她妈咪,她把我撇在这里跟个外人在我眼前亲热个什么劲? 她很不是滋味的开了门,帮它换了干净的水、再加些饲料,有种不知为谁辛苦为谁忙的感慨。 齐天不过来住过二攸,便俨然像个男主人似的,这感觉有点奇异,她真的不习惯他那种无形入侵的方式。 因为她连抗议都不知该从哪里开始,也不知该抱怨他什、么。他就这样跑到她的私人领域来,更过分的是,他还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 一切就绪,她坐在门口等著他们回来。不久,路口那端出现她熟悉的人和狗,他们缓缓地向她走来,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他们就像正要走回家的家人一般,心中不禁有股暖意。 虽然只有这样一小段路,但他们真的正向她走来,而她也正在这头等著他们,像这样从从容容的等著家人,才是比较像样的日子吧,她想。 齐天远远走来,看见雅立清冷的眼中有了一抹温度,她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白色柱子下,背景是关著的墨绿色的门,看来有种无依感。 不知怎地,他看著竟有些不忍。也许她能力很强,可是,一个人很寂寞吧? 莎拉玩耍过后,心情大好,飞奔到她怀里舔著她的脸,让雅立先前因吃醋有点落寞的心情一扫而空。 她用力抱抱它。“要乖乖的,妈咪会尽早回来。”然后对它用力的啵了一下,站起身推门让莎拉进去。 “你去车上等我,我去洗手间,门我会关。”齐天对雅立说。 雅立不置可否,只先到他车上等著。 不久,齐天回来,把大门钥匙交给她,然后往桃园前进。 “谢谢你对莎拉这么好。”雅立系好安全带后说。 “喔,爱屋及鸟嘛,这没什么。”他笑说。 爱屋及乌?好个爱屋及鸟,她不禁澹然一笑。 有谁能比她对这句话有更深的感触?”回想起她和杨文涛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他总是对她事事依赖,阿快曾说她根本不像杨文涛的情人,倒像是他妈,她那时候总是回说,“爱屋及乌嘛,有什么好计较的。” 直到目睹他劈腿的事实,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一直以为的爱及所谓的感情,都是她一人在唱独角戏,难怪她总是感到那么累。 谈了五年让她感到疲乏的感情,分手后,她决心此后的日子只为自己过,虽然偶尔也会感到寂寞,但也称不上坏,更何况她一向很容易满足。 “嗨,又神游到哪儿去了?”他转头唤她。 “喔,没有啊。”雅立低头闪避他的注视,忽然发现她公事包上脱落的拉片被一个白金戒指取代,她又可以顺畅的拉开公事包上的拉链。 她认得那戒指,齐天一向戴在左小指上。她惊讶的转头望著他专注望著前方的侧脸,他的细心再次让她感动不已。 上午她的无措他一定全看到了,可他什么都没问,还若无其事的用他的尾戒修好她的公事包。 她不是看不出他的用心,只是,她真的无意再和任何男人发展出一段感情,她不愿再当任何人的保姆。 他们只能是工作上的伙伴,但那条界线却越来越模糊,这让她不安。她摸著那个尾戒,倏然收回自己的手,好像它会烫伤她那般。 “我想,我该告诉你一件事。”她说。 “嗯哼。”他听著。 “杨文涛是我前男友。”她说。 “我知道。” “你知道?” “在你出去见杨文涛时,我去事务所问苏阿快的。” “……其实你可以直接问我的。”既然是过去的事了,她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直接问你,难保你不会胡思乱想,但不问,换我胡思乱想,所以问阿快是最省事的办法。如果你觉得我打探你的隐私让你不舒服,我道歉。” “也好,既然你都知道了,我需不需要避嫌退出这个案子,由你决定。” “避嫌?”这两个字灼烫了齐天的心房,他很难不对这两个字有反应。 “为什么你该避嫌?你也说了那家伙不过是“前”男友。”除非他会错意,难道他们之间还有所谓的旧情? “我们的确是已经过去了。” “据我所知,他也已经结婚了。” “是。”她承认,但这阿快会不会把她的事讲得太多了?“所以,你们应该……应该不会搞什么旧情复燃那—套吧?” “不会!”天呐,这种假设简直让人想尖叫。 “和他处在对立的立场让你难受?”“于私,我不愿与他有任何接触:于公。我会撇开私人恩怨,秉公处理。”她说的和他推测的一模一样。 “既是如此,避嫌岂不多余?”他给的信任,总是这么干脆,干脆得教人不由自主的打心底想把自己有的全给出去。 但一转头,他却又一脸自在的做著自己的事,好像有关权谋算计的事都与他无关,他有的只是一颗最纯粹的赤子之心。 地主林文栋的家在桃园山区,经过好一段婉蜒的山路,他们终于开进他的院子里。两人下车,看见院子里到处是奄奄一息的山茶花,门边吊著一个精美的鸟笼,一只鹦鹉无精打采的打著瞌睡。 他们两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看往屋内,发现桌上摆著一个排好的棋盘,啉桑穿著汗衫坐著,眼光炯炯的注视著他们两人走进屋里。 “林桑您好,我是华福集团的杨雅立,这位是我们齐总经理。”雅立对他颔首并递上自己的名片。 林文栋冷冷看著她手中的名片,环抱胸前的手完全没有要拿她名片的意思。 雅立不以为意的浅浅一笑,迳自将名片放在他面前的桌上。齐天微笑著在一旁坐下,他很好奇雅立究竟要如何跟这个冷漠的怪老头开口。 “杨律师已经把解约通知书送到我们公司了,我们希望林桑能再考虑考虑。” 林文栋睐了她一眼,仍旧没打算开口。 “我们知道林桑不把区区的违约金放在心上,而商业行为以利润为第一考量也无可厚非,但我相信林桑务农大半辈子。 不可能将自己的上地看作是一件单纯的商品。撇开我们原先的约定不谈,就土地后续的利用而言,相信林桑如果知道大业百货的老板买这块地是为了兴建家族墓园,心中该会有几许犹豫才是。”雅立看见他的眼神闪过一丝讶然,她大胆猜测他并不知大业百货买地的用途。 要不是他那不肖的独生子在外头搞出一堆债务,弄到地下钱庄找上门来,他根本不想卖将来要过户给儿子的那些上地。前些日子那姓杨的律师代表大业百货出高价要和华福集团竟购那块地,想到可以得到高出一成五的价金,他就答应了,但他确实不知大业百货买他的地要干嘛。 “据我所知,这座山,林桑个人便拥有三十多公顷,卖掉目前的九公顷,您还拥有二十多公顷,先不谈您生长于斯对这片上地的感情,就商业眼光长远来看,在和您比邻的上地上有个墓园,不管那墓园兴建得多么富丽堂皇,一定会降低周边土地的地价。若按照原定计划,由我们华福收购,我们经营的是游乐区,并不会破坏上地风水上的格局,除了在这片相思林的旧有小径上增加一些人工步道、在空中增加一个缆车设施之外,不会再对这块土地作出什么重大的改变。我们纯粹是观光业,不仅会带动地价上升,也会让附近的居民在不用改变多少生活方式的情况下多点商机,也许有些出外的年轻人会肯回来故乡打拼也不一定。”雅立说。 林文栋望向齐天,终于冒出一句:“这女人的话可真多。” 齐天呵呵大笑。“老伯喜欢下棋啊,不如,我们来下一盘。” “不用了,我等朋友,他晚点会来。你们回去吧。”他冷淡的下逐客令。 “我棋艺不错啦,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就三盘定胜负,下完我们就下山。”齐天说。 “三盘定胜负?哼!”好个狂妄的小子!说完,他对齐天比出一个请棋的动作,“你先下吧。” 齐天把注意力放到棋盘上,雅立百般无聊的观了一会儿棋,便走到院子。 她逗弄了一会儿鹦鹉,看它的容器里没有水,便帮它盛满。满院子可怜兮兮的山茶花几乎枯死了三分之一,让人看了难过,她毫不考虑就蹲下来帮茶花除草,然后拉来水管,不论死活,全都浇了水。 看著每株茶花叶上都沾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她无限惋惜著。真想看你们开花的样子,要振作,加油喔! 满意的看了所有的茶花后,她才去洗手。 再度走进屋子,他们正好下完第三盘棋,齐天一脸崇拜的看著林文栋,“老伯,我会再来跟您挑战,直到我赢你。”说完,他起身向他道别。 林文栋仍面无表情的摆好棋盘,自顾自的拿著茶杯啜口茶,完全没理他们。齐天也不以为意,拉著雅立的手,往停车处走去。 雅立要抽回自己的手,齐天却不准,反而把她的手拉到眼前仔细端详。“干嘛去拔草,没受伤吧? 原来他都看见了。她抽回自己的手,“我没事。怎么下棋还这么不专心。”她开了车门,先坐进去。 齐天坐进驾驶座。“你不在我身边,我很难专心。” 雅立睐他一眼,虽没说话,却微露娇嗔神情。 “下棋的时候你有劝他改变心意吗?”雅立念兹在兹,在意的全是齐天的利益。 “没有啊,我们就安静的下了三盘棋,我输了,所以就离开了。”齐天说。 “好不容易跑这么一趟,你怎么连提都没提?”雅立问。 齐天无言。是啊,不就是为了劝林文栋改变心意,他们才来这么一趟的吗?原以为会看到一个刁钻势利的怪老头。却偏偏是一个骄傲、寂寞、又带著绝望的老人家。林老伯嘴里不说,但雅立的话其实句句都到他心里去,他坐在一旁,望著老人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我想,不必急于一时吧。我们多跑几趟,表达出我们最大的诚意,我相信他会改变心意的。”齐天这样说 雅立不明白他何以这般有把握,但说也奇怪,她竟如此轻易就相信他说的话。 不知是不是他那种独特的个人魅力所致,他整个人就是让人觉得诚意十足,也许这个林桑真会被齐天打动也说不一定。 雅立点头,“希望如此了。” “对了,你怎么知道大业百货竟购这块地是为了盖私人墓园?”齐天问。 “喔,我在院子里等你的时候,廖总务打电话来说的,他还说林桑的儿子投资生意失败,在外面欠了很大一笔债。很抱歉,是我疏忽了,没马上跟你报告。”雅立有点自责,她今天不知怎的,表现有点失常。 “这怎能怪你,来的路上,你整个脑子都在盘算该怎么说服林老伯改变主意。”他笑说。 她望著他。有这样的上司,怎能不叫作属下的……死心塌地。 “如果最后你还是不能让林桑改变心意怎么办?”雅立问。 “如果我们尽了力,还是没办法让林老伯回心转意,也不过就应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那句老话,就……随缘吧。” 雅立打量他的表情,知道他真那么想。 “要不,同样情形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齐天转过头,望著她笑问。 雅立认真想了一下。“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纠缠到他同意为止。”闻言,齐天仰头哈哈大笑,笑到眼泪都飘出来了。 “杨雅立,他都那么老了,你别纠缠他,你纠缠我吧。”他仍在一旁大笑个不停。 她不禁感染到他的愉快。“也许,我也该学学你的心胸。” 这话出自真心,她真羡慕他那种轻松自在。 “喔,不,千万别学我。” “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我就喜欢你的小心眼。” “这是在……挖苦我 “不!”他笑了出来。“这怎么会是挖苦呢?我对你那种一旦认定了就全力以赴。绝不轻易改变的特质可著迷得很。不是有句话说,认真的女人最美,你可是这句话的最佳代言人。” 雅立望著他,听不出他这话究竟是褒是贬。 “你长这么大,做过的事多半是成功的吧?”他问。 “是这样没错,但也有失败的时候,而每次失败可都几乎要了我的命。”譬如她曾努力经营过的爱情,就是惨败收场。 “所以,我这种个性是非常糟糕的,根本不值得一提。”雅立说。 “我不这么以为。”齐天的表情很认真。 “那是你还不懂受伤的滋味。”齐天表情怪异的看著她。 “我的成长经验跟你刚好相反,我做过的事多半是失败的,所以我只好学会看开,但这并不表示我不曾有过在乎的事。” 雅立因讶异而无言,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心底的话,有那么几许难过,想安慰他却又不知从何开始。有许多事他尽管不说,并不表示他不懂,他的纤细她可是领教过的。 她只好说:“现在是怎样?比谁受过的伤最多最厉害?好啦,好啦,你厉害,你行,这样可以了吧?” “知道我是伤心教父啦,那下次感到伤心难过记得找我。 我会用力把你捞起来,知道了吧?”齐天望著她,眼神专注得让人无法直视。 雅立几乎要淹没在他的眼底了。 她无法想像,一年后,她能不能若无其事的离开,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突然间,她全然没了把握。 她转过头,望著漆黑的窗外,对著车窗说:“请你不要对我那么好。”她的嗓音有些低沉。 “嗯?”齐天没听懂。 “一年约满,我就会离开华福,我很满意目前的生活,也无意和任何人发展任何形式的亲密关系,所以我们还是维持公事上的关系,这样对彼此都好。”她对著车窗里的他的侧影说。 齐天笑笑,没有说话。 她停留在华福的时间长短根本不是问题是她要怎样面对两人间那份不容否认的情愫。她够聪会明白爱情跟伤风一样,是无法预防和臆测的。 他只能等,等到她终于明白的那一刻。 第八章 他们回到台北时,整个城市华灯初上。 齐天在开往汐止的路上说:“我饿扁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我知道有一家牛肉面很好吃,我带你去。”雅立说。 “我吃牛肉面,那你吃什么?”她不是不爱吃肉? “我当然也吃牛肉面。”她笑说。 也不过就是一碗牛肉面,胖不胖她都不在乎了。 当年为了和杨文涛在一起,她改变自己喜欢吃甜食和美食的习惯,就为了杨文涛希望她能瘦下来。 为了杨文涛所谓的好看,她改变自己的穿著和喜欢的颜色,每天八小时身上非黑即白,最后她得到什么? 一场感情的背叛! 没错,她的确是从感情的桎梏中走了出来,但却在不知不觉把以往的习惯给留了下来。 这些年来,她做错了一件事——她忘了作回她自己。 这个体悟,让她走进记忆中最怀念的牛肉面馆,点了两碗牛肉面和一堆两个人吃也吃不完的小菜。 齐天扬眉,看著一桌的小菜:“那……要不要再点个小酒?” “好!”她答得豪气。 齐天直望著因喝了酒而脸部泛红的雅立。 想不到在严肃表情下的雅立,竟有著这般率真的性子,可爱得教他想这么一直望著她,不愿将视线移开。 “你今天有点high为了什么事?说来听听。” 雅立拿起酒杯,在茶褐色的液体里看到自己的脸,她摇晃玻璃杯,自言自语的说: “在感情的路上,我是个大白痴,一个劲的栽进去,”她张著有点迷蒙的眼望著他继续说,“走出来的时候,忽然忘了自己叫啥名啥,喜欢的事都放弃了。我刚刚才顿悟自己有多么可笑,所以,为了庆祝我的重生,这一顿我请。” 齐天听著不觉笑了。他举杯和她干杯,看见她泛红的眼睛有著生气。 这样的雅立才教他放心。 不知是不是巧合,每次雅立沉默不说话,他一眼望过去。总会见她刚好被笼罩在一片灰黑的影子下,让他有种错觉,觉得那张白皙冷漠的脸在做完某件事后,一转身就会没入那片庞大的黑影里。 他不知道那黑影是什么,但他作过一次梦,梦中,雅立转。身走入黑色的影子里,然后他就再也找不到她。 虽然明知那不过是个梦,但那种真实感让他感到不妥…” 就在他陷入深思时,雅立已经结好帐,她轻拍他的肩,“我们走吧。” 一路上,雅立提心吊胆的留意著有没有警车,虽然他们不过喝了一罐啤酒,可是要是遇上了也挺麻烦的,幸好她家就要到了。 要让他再惹上酒驾的麻烦,她这特助就太先职、太不应该了。 齐天把车靠院子外的栏杆停好,她下车准备开门,发现屋内有灯光,她一脸错愕。 “咦?我忘了关灯吗?”她边说边转身望向刚下车的齐天。 “是我今天下午要出门时开的。”他说。 她眼里有著疑问。 齐天十分自然的搂住她的肩,轻柔的举止有种安抚呵护的味道,他将她带到门前开锁。 他说:“我很不喜欢想像你下了班,拖著疲累的身子,走向一栋冷清黑暗的屋子。” 雅立打开门,怔怔地望著一屋的温暖灯光,眼泪不知地,竟失控的流了满腮。 他一语道破她一个人居住的酸楚和寂寞,她已经无法分辨究竟是灯光太刺眼,还是他低沉的嗓音勾起她心底挥之不去的孤寂,抑或是该通通归罪给酒精。 她只知道,齐天大手一揽,她的脸就埋在他宽厚温暖的胸膛里,欲望随即破茧而出,她双手攀上他的颈,迎向齐天的唇 那一触即燃的欲火,似星火燎原般点燃两人体内深处的原始欲望,激烈得让他们在雅立客厅褪去所有遮蔽的衣物,火热的缠绵让两人一起到达最高点。 事后,齐天发觉雅立的肌肤有疙瘩,赶紧拾起自己的西装外套替她盖著。 一“是不是冷?”他温柔依旧。 雅立看著窗外的天空。“这风闻起来的味道……应该是韧秋了。” 齐天望著她,“你,是不是后悔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没想到我竟会那么反覆无常。”说完,她拿开他环著她腰部的手,冷静的离开沙发,一路捡起她的衣服走向浴室。 扭开莲蓬头,水珠如雨般从头淋下,她忍不住懊恼起来。 是才说两人要保持公事上的关系,这话才说完多久?结果四个小时不到,他们就上床了!她用力拍著额头。她都二十七岁了,有什么理由这么任性?不是才刚庆祝自己获得重生,她不要又栽进另一段感情里。 刚刚发生的事,一定是她太久没喝酒,被酒精给麻醉了神一定是那样! 对!她一定得跟齐天说清楚。 她很快洗好澡,走到客厅,他却已经走了。 她没料到他会不说一句话就走,于是果坐在沙发上,看著发上两人缝蜷后留下的凌乱,摸著已没有温度的沙发,不知地竟有些怅然。 翌日。 她一早醒来,发现大腿有些酸痛,让她不得不忆起昨晚的事。 她咳声叹气的起床,刷牙洗脸后,她望著化妆镜里的自己 “杨雅立,你今天还是得去上班,你会见到齐天,你得跟他把话说清楚。” “但那多尴尬啊,请假一天算了?” “不行!” “杨雅立你脑残啊,这种事你打算怎么跟齐天说清楚;难道要跟他说昨晚两人不过是擦枪走火?不过是你酒后乱性?还是要说这只是你一时欲火难耐?” “喔,这是什么跟什么嘛!”她呻吟著,转身结束了心中的拔河大战。 转身面对衣橱,她第一次感到为难。 面对一柜子黑白两色的裤装,她咬唇,决定不再穿黑套装搭白衬衫,她顺手拿起一件粉色红条纹衬衫……又颓然放下。 她今天实在没什么理由穿这件带著喜气又甜蜜的衣服。 最后她挑了件茶色衬衫搭灰色裤装,虽然觉得有点老气,但至少安全。 最后,她很快盘起自己的头发,化好桩,帮莎拉倒了饲料和水,匆匆出门。 眼看她就快迟到了,手著急的在方向盘上敲著,不知这支红绿灯今天怎么这么久。 当她不耐烦的望灯读秒时,手机响了起来。 “喂?” “杨雅立你出门了吗?”齐天的语气轻快而自然。 “对!可是还塞在汐止,我尽量赶。” “你慢慢开,不用急。我已经交代秘书我们会晚点过去,我在我家大楼下的圆环等你。” “等我干嘛?”他不是每天非得睡到九点才醒,今天是怎么啦?转性喽? “喔,我买了一大堆早餐,一个人吃不完,找你帮忙吃。”他说。 半个钟头后,雅立把公事包甩在肩后,慢条斯理的走向齐天住处大楼下那个喷水圆环。 齐天穿著西装坐在那儿望著她。他光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她现在心里有多挣扎,搞不好整晚都在想如何“合理化”他们昨晚的亲密关系。 看著她那张像孩子做错事般的忐忑表情,他递了一杯热咖啡给她,又从身旁拿起一个巧克力蛋糕给她。 “一早就吃这个会不会太过分了?”那深咖啡色的色泽,好像在宣告那是块非常好吃的蛋糕,但她怕吃了后,整天都会泡在罪恶感里。 齐天拉起她的左手,把蛋糕交到她手上。 “你……” “你……” 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惹得雅立一阵尴尬,只好以笑来掩饰。 “你先说。”齐天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雅立低头啜了口咖啡,才道:“关于昨晚,请你不要胡思乱想,那纯粹是……纯粹是……”见鬼了,她怎会突然说不下去。 她又喝了一大口咖啡,清清喉咙,再深吸了口气,正准备发言,他却替她把话接下去: “各取所需。” 她是这个意思吗?嗯。其实;其实跟她想说的很接近了。 可是,为什么看他表情自然、毫无困难的把话说出来,她心底有一种像针扎般的难受? 除非他原本就是这样想……原来,是她多虑了。 “对!”她很快望了他一眼,拿起左手的蛋糕狠咬一口。 齐天看著她的表情有些错愕和悲愤。她明明喜欢他,为什么硬要把两人的关系说得那么随意? 看著她对昨晚的事困扰成那样,真教人生气! 男欢女爱原是正常不过的事,可她那表情却像犯了什么罪不可赦的错一般,他生气的替她把话接下去,她却爽快的承认了?! 这真……让他无言以对。 “早餐会报既然结束了,那我们就上班吧。”齐天无奈的说道。 “好!”说完,她飞也似的离开现场。 齐天看著她的背影,不禁自嘲:这下,他变成雅立心中游之唯恐不及的猛兽了。 雅立整天小心翼翼的和齐天保持著纯公事的关系,小心的不敢和齐天的视线有所接触,下班前还打了电话给苏阿快,“晚上一起吃饭?” 齐天抬起头望著她。事实很明显,她故意要避开他,问题是,他究竟犯了什么错,让她需要这样? 他不甘示弱的拿起手机,“喂,品辉,闷死了,晚上有安排什么节目没有?……在哪里?你家?……好,我下班就过去。” 三个多月来,两人第_次下班没说再见、视线没有交集,各搭各的电梯,各走各的路。 雅立本以为这样最好,她理应觉得轻松惬意的,可是,感觉却是……出乎意料的糟。 她是怎么了?脑袋故障了吗?高材生的她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啥?你们上床了?!”阿快被这消息骇得大叫出声。 雅立一脸爆红地狠瞪著她,“你小声点行不行。”这里可是餐厅! “有什么关系?又没有人认识我们。”奇怪了,干嘛要压抑自己的情绪? “唉,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看著别人投来的奇怪眼神,她著实后晦。 “那他现在打算怎么办?”阿快问。 “什么怎么办?”雅立一脸莫名其妙。 “啊,难道他就这样把你吃干抹净,然后嘴巴擦擦准备走人?拜托,你虽然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好歹也是个开业的会计师兼律师,在社会上有一定的名望……” “拜托,阿快,你刚讲话的语气简直像我奶奶,我要不要干脆叫你一声奶奶?什么吃干抹净,亏你说得出来。”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告诉阿快这件事。 “唉哟,你什么时候变那么开放?还是你根本……爱上那家伙了?” 谁不知道杨雅立对感情是出了名的保守,不然也不会一心守著杨文涛那烂人那么多年,到头来把自己累得像条狗。 她斜眼看向雅立,只见她一脸惊吓。 “雅立?你没事吧?” “不,我说过,我绝不会再爱上任何人……”她喃喃自语,好像在安慰自己。 “雅立,从我六岁搬到你家隔壁到现在,我认识你也不少年了,说实在的,你各方面都很优秀,但是在感情方面,你就真的真的很迟钝。相信我,如果你对齐天没有好感,你绝对会死命勒紧你的裤子,誓死保卫你的,呃,贞操吧,是不是这两个字?反正你基本上是个快绝种的老古板,不会玩那种一夜情的。不然你告诉我,你这种表情,究竟是在苦恼个什么劲儿?” “我苦恼是因为昨天真的只是一场意外,但这意外却影响到我和齐天原本的情谊。 “我明白了,那他的态度是怎样?”唉,雅立有时真是死脑筋,懒得跟她辩了。有这种好康的意外,怎不落到我身上?我好歹也是美女一枚呀。 “他?”雅立回想,道:“他表现得很坦然自在。 “那不就得了,他也没说要娶你或告白什么的,你不会学他装傻喔,把“那件事”当作春梦一场。除非,你对他还有别的指望? 雅立抬眼仔细望著苏阿快。她第一次发现阿快那颗夸张的爆炸头里,原来也会蹦出这等睿智的话。 阿快总算读懂雅立的眼神了,她一脸自负地道:“啊,本大师的开示到此为止,这位信女请好自为之,大师我要用餐了。” “阿快,如果我的生命中没有你该怎么办?” “我也曾经问过我自己,如果我的生命中没有男人会怎样?我以为自己会死掉,结果我谈了几次恋爱,来,这位同学请答。” 雅立笑了起来,认真算了一下,才道:“超过三个月的有十二次吧。” “宾果!这有比国父革命还壮烈吧?” “有!当然有!” “经历这么多战役,我们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既然我生命里注定少不了男人,你生命里少不了我,我看我们就这么凑合著过一辈子吧。” “阿快,你就是这么爱乱扯,想追你的男人大概都被你吓跑了。” “那是他们没眼光,损失的是他们。想追我,没带胆子和耳朵来,不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吗?”说完,阿快对雅立眨了眨眼睛。 “你看那边那个端咖啡的少爷长得是不是有点像金城武?” “人家在上班,你别去招惹人家,陪我去逛街买衣服,走啦。”雅立拉著阿快,马上买单走人。 齐天刚和祖父用过餐,拉了管家在书房下象棋。 “少爷您怎么不和吴特助去玩?他打电话来找您好几次了。” “忽然间又不想去了。”还下就是找女人唱歌喝酒跳舞,酒醒了,心情往往比没喝之前更恶劣。 “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赵伯,您会不会觉得女人实在很麻烦?” “不知您指的是什么样的麻烦?” “以前我跟上床过的女人都有共识,大家在一起就为了彼此开心,除了钱,什么得负责的麻烦事我一概不管。可这次我惹上一个既不要我的钱,也不要我负责的女人,还一派潇洒的要我不用介意,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就是觉得好难过。” “少爷应是对这女人动了真心,才会想要对她负责吧。 “可人家不希罕。” “如果她真的是值得您去争取的女孩,您就用最深的诚意,早晚一定可以感动她的。” “真的?” 赵伯微笑。他家少爷的微笑可以融化任何人的心,这点是无庸置疑的。 “赵伯您真不简单,三言两语就解决了我的难题。可我还有一个小难题,我遇到一个很会下棋的老头,我还夸下海口。 一定要下到赢他为止,您能不能让我在近期内棋艺精进。好上山挑战高人?” “当然没有问题。只要少爷有空,我们就可以开始练习。 说完,齐天垂眼专心在棋盘上,小心守著赵伯凌厉的双马夹击。 翌日,齐天早早醒来,但为了能维持住和雅立以往的那种关系,他故意在床上赖到九点,等著门铃响起,心中竟有些紧张。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开始有点患得患失,但世上总有那么几件事会让人身不由己”。 当那久违的铃声终于响起,他依例开了门,侧身。 只见雅立穿了一件奶黄色的线衫,搭了一件咖啡色系的格子裙,走了进来,走进他的眼底,再一路毫无障凝的走进他心里。 他垂眼看著她,欣赏她的美丽。 “这个颜色很适合你。”雅立对他的赞美显得有点腼腆。 换下黑色套装,她仿佛失去保护色的保护,在他专注的眼神下变得不知如何自处。 “我去帮你挑衣服。”她脚步匆忙得没一点道理。 把挑好的西装外套和领带递给齐天,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举动亲昵得有如他的妻子,不知不觉红起脸来。 这件事做这么久了,第一次觉得不妥,为什么会这样? 唉。显然是因为她心里有鬼。 “屋子里很热吗?”齐天摸摸她的头。怎么脸红红的? 雅立很不自然的侧身躲开,那举止更不大方了。 “你换衣服,我去客厅等你。”她逃也似的离开齐天的更衣室。 等齐天换好衣服神清气爽的出来,雅立已经烤好吐司,等他出来煮咖啡。 齐天把西装外套放在一旁,拉起袖子开始调配他的花式咖啡。 雅立默默的看著他的动作,觉得他那修长干净的手指在杯盘间移动,有种说不出的优雅温柔,像一首无言的歌。 她看著不觉恍神了,心想:将来分别后,她一定不会忘记他调咖啡时那种看似轻松却又专注的迷人神情。 一杯香气浓郁的咖啡端到她面前,杯里一朵白色幸运草。 让她不觉望痴了。 虽然她没有勇气去爱他,但仍感谢能遇见他何必非要拥有才算是幸福呢? 这样面对面喝著咖啡,望著对方,她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她垂眼,望著杯里的幸运草。他的支持和祝福,她收到了。 她抬头对他微笑,感谢他为她所做的。 在公司,他们很快回复以往公事上的默契,但雅立仍小心的保持著两人的距离,因为她不得不这么做。 她总有一天会离开他,无论如何她得替自己留一条后路,得在心理上作好要离开的准备。 她只有更努力工作,来回报齐天的情谊。 她让会计室把公司各单位今年和去年同一季的盈余与支出的帐目交给她,她替齐天整理出统计图和更新简报档,这样他便可以很快看出各部门经营的优劣和需控管的单位。 就在她埋首于报表中的数字时,秘书忽然送来一个包裹放在她桌上。 “杨特助,这是守卫转交您一位朋友要给你的礼物。”秘书说。 “喔,谢谢你。”雅立点头谢道。 仔细看著那件包裹并没有寄件人姓名,于是她当场拆封,卸下所有包装纸后,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面椭圆形的铜镜,复古的镜面上,印有穿著婚纱的她和杨文涛的合照。 雅立低头怔怔的看著笑得一脸灿烂的自己。她原是那样年轻无邪、对爱毫无保留…… 想到她平白被糟蹋掉的青春,她不觉红了眼眶。 怕被坐在对面的齐天发现自己的失态,她起身躲到洗手间去。 但齐天还是发现了,他走到雅立的办公桌前,看著那张甜蜜的合照,不解雅立的反应为何如此。 难道她还在意著他?还是她根本还爱著他,只是嘴里不承认? 想起她见杨文涛以后种种奇怪的反应,似乎都印证了这个可能。 把那面圆镜放回雅立的桌上,走回自己的座位,打开卷宗,虽然很想看清楚请购单上的金额,可他眼睛盯在那张纸上,脑袋一片空白,觉得空气沉闷得快教人发狂。 最后,他扔下笔,拿起西装外套,走出办公室。 到停车场取了车,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在街上漫无目的逛了几圈,等他意识到自己把车开到哪里的时候,他耸耸肩,走进林文栋的院子里。 老人依然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桌上仍是一盘摆好棋子的棋盘,他面无表情的抬头望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了下去。 齐天不发一语,在林文栋对面坐了下来。 “老伯,我上山跟您挑战来了。”齐天说。 林文栋对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要他先下。 齐天走起中炮,攻势又急又快。 不到五步,林文栋看也不看他一眼便说:“你不用下了。” “为什么 “心急则乱,乱则无谱,你,输定了,走吧。”说完,林文栋自顾自的拿起茶杯,慢慢啜饮著。 齐天望著老人冷漠的脸,讶然无语,转身走出客厅。 他必须承认,此刻他心里的确是千头万绪一团乱。 刚刚不过是输掉一盘棋,下次呢?下次他会不会输掉雅立? 这念头让他打了个寒颤。 光想像就够让人难受了,他怎能让它变成事实?不,他得冷静!他不仅要赢回雅立,也要让林文栋改变主意。看来,他得找个地方好好想想。 第九章 雅立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间情绪崩溃。 她不仅要压抑对齐天日渐深浓的感情,严守自己只当一年特助,期满要全身而退的决定,一颗心已感到万分疲惫,偏偏过去的事还如鬼魅般紧紧跟随。 这是不是也算是一种提醒? 提醒她不要再重蹈覆辙,因为爱得深势必也会伤得重。 洗手间陆续有人进来,她转身抽了一张拭手纸,慢条斯理的擦乾自己的手,藏好自己的心事,接著挺起肩膀走回办公室。 齐天不在座位上,见他久久没回来,她起身问秘书,“总经理出去了吗?” “是,但没交代去处。”秘书回道。 雅立拨了手机给齐天,电话很快就通了。 “总经理,你现在人在哪里?”雅立问。 “桃园。”齐天答。 因为车子快没油了,他正留意著路边有没有加油站,结果才讲完,手机便像凑热闹般也跟著没电,但他并没把车充放车上。 他心想,反正就要直接回台北了,所以也就没再试著联络雅立。 而在办公室的雅立整理好报表后,发现再半个小时就要下班,却仍联络不到齐天,拨打桃园林桑家的电话又没人接听,她不放心,决定亲自跑一趟。 她把自己的红色minicooper开进林桑的院子,只见他一个人在客厅里看书。 “林桑,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我们齐总经理来过吗?”她客气的问著。 林桑打了个哈欠,换个姿势继续看他的书。 雅立确定他听到她的问话了,他是故意不理她的。 齐天是个没事做就坐不住的人,他来过也好,没来过也罢。总之,应该是不在这里。 “林桑,对不起,打扰了。”她很有礼貌的对他点头,走出客厅。 走出门口,她很自然的转头看看笼子里的鹦鹉,见它又无精打采的缩在一旁,装水的容器又只剩三分之一,她想都没想就动手帮它换水添饲料。 走到车子前,见几株茶花冒了些芽苞,她又回头,拿起水管浇起了水,通通浇过后,这才放心的收起水管,走向车子。 “喂!”林文栋喊住她。 雅立缓缓回过头,望著站在檐下一脸不悦的林文栋。 “是!林桑还有事吗?” “未经我的同意,你喂鸟又浇花,会不会太多事丫点?” “会吗?我倒是没听到花和鹦鹉的抱怨。” “哼!你们这些人,来我这里献殷勤,还不就是要我答应不把土地转卖给大业百货。” 雅立扬眉。“很遗憾,我们显然并没有成功取悦您。我不过就是顺手给些水,就当是……对当初种下这花和养这只鸟的那个人表示些许心意吧。” “那人,已经死了。”林文栋的语气冰冷不带感情。 闻言,雅立噤声,因为难过。原来他还有丧妻之痛。 这花和鸟铁定不会是林桑种的和养的,否则他不会任他们这样,对他们置之不理。 “被抛下的也就只能自生自灭了。”老人倚著墙,望著枯萎的茶花说道。 雅立回头瞪著他,“那您不是太自私了,您没有想过她看到眼前这景象,心里会有多难过?” “她看不到了,她狠心把我抛下,留下那不肖儿子来忤逆我。” 雅立蹲下来,摸摸茶花的枝条。 “我相信她一定在这附近,默默守候这一切,不然,这种品系的茶花很难照顾的,可它竟然还活著。”她说。 老人用种奇异的眼神望著她。“那株茶花是她生日时我买来送她的。” 一林桑的表情让雅立动容。 “晚了,有点凉,林桑您还是进屋吧。我下山了。”雅立向他告辞。 林文栋还是没理她,只不发一语的望著茶花。 她将车开出院子,放慢车速,转头等著,直到看到屋里灯亮了,她才安心的踩下油门回台北去。 夜里的台北,灯海一片,有种不易靠近的华丽。 她还是比较习惯她一向熟悉的冷清。 撇下对公事的牵挂,她还是……早点回去抱莎拉吧。 在路上,她打齐天的手机,仍是没有接通。 对于他的失联,她也一筹莫展。 齐天突然很想游泳,他把车开到一家会员制的高级休闲中心。手机就扔在车上。 他向服务人员要了杯淡酒,坐在大厅里听了一会儿音乐。 然后起身准备走进更衣室。 没想到竟在通道口遇到杨文涛,他正搂著一个女人,很亲密地从电梯走出来。 杨文涛见到他先是一愣,随即换上笑脸迎上来。 “嗨!齐总,一个人来?” “嗯。”齐天冷淡的应了一声,越过他们离去。 杨文涛忽然伸手挡住他的去路,齐天不悦的望著他。 杨文涛低声对女伴说了几句话,那女人便先行离去。 杨文涛对皱著眉的齐天说:“齐总,我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齐天深吸口气。从这人出现,他就陷入一种“混乱”的状态,正想一个人静静,他又冒失的跑来搭讪,真是让人烦不胜烦 他坐回原本靠窗的座位,不耐烦的望著他对面的杨文涛,“说吧。” “桃园那块地,齐总不知考虑得怎样?” “我们会争取到底。” “与其诉讼浪费大家的时间,我们何下找个折衷的办法。 比如说换地,由我来说服林老先生将北面那块地卖给华福,取代东侧这块地,还请齐总成全。” “我这人一向不做太麻烦的事,诉讼就诉讼吧,我不在乎。” 可杨文涛在乎。大业老董已警告过他,这件享没摆平,他就得离开大业百货,那无异是断了他的金脉和人脉。他那间小律师事务所,哪里能应付他的庞大开销! 所以,他拼了命也得替大业拿到林文栋那块地。 “就算诉讼,华福也不一定会赢。”杨文涛带著不怀好意的笑。 他那副嘴脸教齐天看了就有气。 “我听说,你和雅立同一年考上律师?当年她排名第二名,你第十六名,而你这十六名有一半还是她帮你念的?她现在可是我的特助,你真那么有把握,你能帮打大业打赢这官司?” 杨文涛脸色丕变。 他怎会知道这件事?!除非是杨雅立告诉他。 那贱女人,竞连这种事都告诉他! 枉费自己还用尽心思,努力地想挽回她。 这该死、不知好歹的女人! 杨文涛冷笑,“难得你将杨雅立当作宝,她不过是我穿过的破鞋,承你不弃给回收了,说起来我还真该谢谢你。” 杨文涛说完,还来不及享受胜利的快感,眼前便一黑,左眼冒星星,接著是一拳比一拳更结实的闷痛。 四周惊呼声起,守卫和休闲中心主任赶紧推开围观的人。 守卫扶起杨文涛,只见他张著肿到快张不开的左眼、挂著流不止的鼻血,一脸愤怒的对著齐天说:“我要告你!” 齐天一脸不屑的看著站都站不稳的杨文涛。“我等你!这烂人,揍死他都不过分。 因为杨文涛坚持要报警,所以一行人都到警局作笔录。 齐天找了其他律师来帮他处理这案子。 他以为这是件小事,他可以处理得很好,所以,他不动声色的回住处,度过一个很不爽的夜。 翌日,齐天仍准时上班,但雅立却迟到了,近九点才来。 一进门,她便气冲冲的质问他,“你为什么要去打杨文涛?她看了早报,顿时气得全身无力。 见她气到发抖,他觉得喉间有些酸涩。她就这么在意杨文涛吗? 他把脚打直,很无谓的伸了个懒腰。 “很简单,他欠打。” “打人是伤害罪、是公诉罪,他是一定会告你的。” “他也这么说,你们真有默契。” “你到底有没有大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嘻嘻哈哈!” 齐天站起身,逼近雅立的脸说:“就算我的脑袋全都装襁糊,我还是华福的总经理但你又高明到哪儿去? 为了她,他不在乎和全世界的人作对,但他不能平衡的是,她竟这么白痴的维护著杨文涛! 雅立盯著他的眼。“什么意思?” 齐天冷哼一声,坐回他的座位上,望著她。难道她不知道她在杨文涛心中是什么? “你只是一双破鞋,一双杨文涛不要的破鞋,如果你到现在还是放不下。那你就回他身边去吧,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她觉得脑中轰地一声,难堪震碎了她的自尊。 原来……原来他一直是这样看待她的…… 她笑了,笑得那样苍白和无能为力。 她默默走回自己的座位,乍见那面做工精细的椭圆形镜子,看见镜里穿著婚纱的自己,那样的笑容让她觉得想吐。 她拿起笔筒,用力砸碎镜中那张处理过的照片,然后异常冷静的收拾好碎片,转身面对电脑,敲打一份文件。 十分钟后,她把那份文件呈给齐天。 齐天听见她用一种他不曾听过的声音说:“你可以从现在起就刷掉你对我的记忆,但在刷清这记忆之前,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叫杨雅立,也只能是杨雅立。” 说完,她拎著她的公事包走了出去。 齐天打开卷宗,看见一张辞呈和一张解约通知书。 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心灵瘫痪、什么叫孤立无援,但他现在知道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这一天的。但下班时,秘书说董事长要他晚上回家用餐。 翻开晚报,他表情木然的看著自己打伤杨文涛的消息占了一个不小的版面。 他合上报纸,闭起眼睛。妈的!还有什么鸟事,干脆全一起来算了! 呆坐片刻,他还是回家了。 他一脸疲倦的走进家里,在客厅看见了暴怒的齐华民。 “为什么只有你来?杨雅立呢?”齐华民问。 “被我气走了,这是她刚递的辞呈。” 齐华民往桌子重重一拍,吼道:“你整天到底在想什么!”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只差没说出口而已。”齐天麻木的说。 “我知道什么?” “在你心里,我不过是个刚好叫你爷爷的废物罢了,我想些什么,并不重要。” “是我把你当废物吗?难道不是你自己证明这一点的?” 齐天仰头大笑。他会生长在这样的家庭,简直是一种诅咒。 他的笑声激怒了齐华民。“既然你有这么多委屈和不满。你干嘛不离开我算了!” “别以为我不想,要不是当年奶奶弥留时要我发誓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离开你和华福,我早就滚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华福只是你的心血,根本不干我的事。” “很好,既然如此,你滚,滚得越远越好,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齐华民话还没说完,齐天已经转身大步离去。 齐天开著车在路上乱逛。 也许,他爷爷说的对,他其实只是个……笨蛋。 如果他不是笨蛋,怎会连签好约的土地买卖都会出现变数? 如果他不是笨蛋,怎会连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 如果这真的是事实,他有什么好气的? 像他这种人,也许该滚得远远的,免得身旁的人遭殃。对吧? 因为很想去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不知不觉把车开到林文栋的家。 林文栋仍坐在他惯坐的座位上,前面依旧是一盘摆好棋子的棋盘。 他抬头一见是齐天,开了口,“你下不赢我的,我也不会改变主意把土地卖给你。” “那些都不重要了,我只是没地方去。”齐天说。 林文栋抬头看齐天二眼,也没客气,先下棋。 结果他们下了一整晚,因为两人下了十盘都和棋。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林文栋忽然问。 齐天头也没抬,谈天气一般的说:“被赶出门了。” “为什么?” “我爷爷觉得我是个一事无成的笨蛋、废物。” 林文栋闻言,移动手里的车,不觉笑了起来。 “能和我下成和棋的人,怎么会是个笨蛋?” “他很难搞的。” “你爷爷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罢了。” “也许吧,我大概永远也到不了他期望的地方。” “怎没去找那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她被我气走了。” “那你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 “我可不想收留你。” “放心,我现在对谁都不指望。” “有地方去吗?” “总会有的。将军。”齐天移动最后一步棋。 林文栋仔细查看那盘残局,不觉笑了。“你的确是,赢了。” 现在,棋下完,夜也深,他也该走了。 他起身,道:“林老伯,我走了,您多保重。” “你会再来吗?”林文栋问。 “等我找到工作,可以养活我自己再说吧。”他对林文栋一笑,开车走了。 林文栋望著再度陷入黑暗的院子。 他其实还满喜欢齐天这孩子的,都被赶出门了,还是没开口求他改变主意;跟他的个性真像呐。 齐天从林文栋的屋子离去后,便从此断了音讯。 每个人都在找他,当然也包括杨雅立。 当齐天把雅立的辞呈交给齐华民的隔日,杨雅立就被叫到董事长办公室。 “杨特助,你的辞呈,我没准。我们当初的协议可是一年,你现在递出辞呈可不是个负责任的做法。”齐华民说。 “但我们的协议内容有一条但书,如果我没得到应有的尊重,我可以随时解约。”杨雅立心中隐隐作痛,她当初原就不该来盯。 “你是说,齐天不尊重你?” “是。” “但据我的了解可不是这样。”他转头对特助说,“去请柳律师进来。” 柳律师进来后,把齐天和杨文涛因“一句破鞋”的争执过程陈述一遍,听得雅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原来,是她误会齐天了。 如果不是齐天心中在意著她,又怎会出手打杨文涛? 她感到好难过…… “杨文涛执意要告齐天伤害,但整件事严格说起来和你脱不了关系,我希望你把整件事搞定。如果有必要,柳律师可以协助你。”齐华民不改严肃的表情说。 “谢谢董事长的好意,这件事我会负起全责,我先回办公室了。”她起身,准备离去。不管怎样,她得先去见齐天一面。 “还有,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他走了。”齐华民接著说。 “走了?”什么意思?她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他离家出走,现在下落不明:你把他的伤害案子搞定,他不在的期间。就由你代理他的工作,如果在你约满那一天,仍无法把他找回来,我会另外找人取代他的位置。现在你可以下去了。”齐华民戴上眼镜,打开桌上的卷宗,表示结束谈话。 齐华民的态度坚定冷漠,像有没有齐天对他都毫无影响那般,但雅立做不到,听到他走了的消息,她的心像……掉了。 他没来找她,连一句话都没留,就走了。 这意味著什么? 这问题她想了好几天;不停的回想他们最后见面时两人说的气话。 “……如果你到现在选定放不下,那你就回他身边去吧,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她慢慢理出头绪了。他想必是以为她还在意著杨文涛,所以想成全她吧。 这样也好,她不也曾希望,他们不要有更深一步的交往。 可,她为何会这么难过?是因她不知道齐天在她心中所占的份量?还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没有他,她是否也能过得好? 她没有答案。她每天依然准时上班,坐在齐天的位子上。 看著他用过的茶杯、惯用的钢笔,甚至是他涂鸦的便条纸,常常有趴下来大哭一场的冲动,可她都忍住了。 她不许自己哭。她要替他把该做的事完成,然后把这位置原封不动的还给他。所以,她不惜用尽所有办法,也要杨文涛撤销对齐天的伤害告诉。 她约了杨文涛在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咖啡馆见面。 “所有的细节我都知道了,我要请你撤销对齐天的伤害告诉。”她开门见山的说。 “只要他放弃桃园那笔土地案,我就撤销。”他脸上带著伤,坚持道。 “你还记得你曾在这个地方对我许过什么承诺吗?”雅立问。 杨文涛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一时哑口无言。 他的反应让雅立明白,他根本不记得了。 “在我二十三岁生日的时候,你在这个餐厅、这个位置,曾亲口对我说,只要我开口要你做任何事,你都不会对我说不。” 她提醒他,让两人的记忆回到四年前。 杨文涛对不同的女人讲过太多类似的话,他已经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曾对雅立说过这样的话。 可她的表情看来是那样平静遥远、与世无争,就像他当初刚追她的时候,她脸上惯有的表情,这让他模模糊糊想起那段岁月,那些简单无忧的日子…… 他记起了他的确曾在这个地点对她说了这些话。 “是,我是那么说过。”他毫不困难的承认了。 “我一直没有请你兑现你的承诺。” 文涛感到些许压力和惭愧。当年,他给的承诺太多,但一桩也没实现,她就那么默默的承受著,从不多说什么。直到劈腿事件爆发,她也只是平静的提出分手,连大吵大闹都不曾。 “是。”他等著她下一句话。 “看在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的份上,请你答应我这唯一也是最后一次的要求,请你撤销对齐天的告诉。”她的脸上依旧是那样的平静无波。文涛望著她,顿时明白了一件事——她是下定决心要帮齐天打赢这场官司。 只是她却用这种方式!她原可以提出他公然侮辱的自诉,可她没有。 他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她不知道他曾对齐天说她是破鞋的事。他也很清楚,如果她真反提他公然侮辱的话,两人的刑责虽都不重,但难堪的绝不会只有齐天。 她还是像当年一样,习惯缩小自己,成就大局。 可他白痴似的不懂珍惜她的美好,还再一次伤了她,但她仍是一句怨言都没有。 他该怎么对她说不? 他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也没到铁石心肠的地步。 当年是他负了她,她真没做过半件对他不起的事。 他沉默了好久,久到雅立以为他要拒绝了,他才叹了口气说:“雅立,我怎能拒绝你?” 雅立一脸平静,低头啜了口咖啡,“谢谢你。” 文涛看著她先行离去的背影,喝著冷掉的咖啡,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说服杨文涛撤销对齐天的告诉:并没有让雅立的心情好过多少。如果齐天一开始不要遇见她,他就不必离开华福,他仍旧是那个终日快活度日的齐总经理。 她怀著重重心事回到办公室,不久接到柳律师的电话,他告诉她说,“林文栋先生来电,他同意撤销解约。” 那固执的老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改变心意,也许,这是齐天促成的结果?为此,她亲自去桃园见林文栋,一心盼望能得到齐天的消息。 可她什么消息也没得到。齐天离家那一晚和他下过棋后,便不知去向。她眼里的失望连林文栋看了都不忍。 “他总会回来的,别难过了,来,喝茶!”他难得的泡了茶请她喝。捧著茶杯,想到他离家那晚的心情,她不禁悲从中来。 如果她肯多点耐心,听他把话说完……如果她对他有足够的信心。相信他那么做一定有足够的理由……如果她能陪他度过那一晚,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他现在到底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就这样不见了一个人,让她伤心自责得不能自己。 茶不知为何喝来咸咸的,有种酸苦从心里涌至喉间。 “哭也哭了,去洗把脸吧,又不是死别,你们总会再相见的,等他安顿好自己,他会出现的。”林文栋安慰著她。 什么女强人都是假的,弄丢了心爱的人,还不是哭得跟个小女人一样。 “林桑,如果……有他的消息,拜托你……通知我一声,这是我的……手机号码。” 她抽抽噎噎的把话说完,林文栋手一挥,很不耐烦地道:“知道了。晚上山路不好开,早点走。” 雅立用力吸著鼻子,用手帕擦著已经够红的鼻子,对林文栋挥挥手,慢慢把车开下山。 她相信林文栋的话,相信齐天会回来,所以每天早上八点,她都会到齐天的公寓按门铃,每次她都按足十次。 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等到他打开门,露出灿白的笑容。 侧身让她进屋去,然后一脸困扰的说:快来帮我挑件衣服。" 可那一天,一直没来。她一直都是一个人过马路去公司。 她用尽所有心思把该做的事全都做好,解决了齐天的官司,土地开发案也顺利进行中,华福的营业额也稳定成长。 一切都像他未离开前那样运转著。她一直希望,她能把华福照顾好,然后还给他。她甚至代替齐天在每周五晚上到齐华民的豪宅陪他爷爷吃饭。 那日在齐家的饭厅,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著。 “你把公司管理得很好,我当初果真没看错人。”齐华民说。 “齐天如果在,他一样有能力把公司管理得很好。”雅立说。 “别提那废人了。”省得他心烦。 “您不该这样说他,我才是最清楚他能力的人。” “他一直没能发挥他的实力,是因为他没有努力的动机,再优秀的人,您只要常对他说他不行,不必十次,他也就相信了。” “你是在暗示,他今天会这般无能是我造成的?” “没错。”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一会儿,齐华民道:“你很勇敢,敢这样跟我说话。” “早该有人这样跟您说了。齐天对每个人都宽容,哪怕是您,就算再不喜欢,他也尽量配合。他总是这样体贴别人的需要,尽量照顾到周围所有人的心情,我相能如果他生长在别的家庭,也许他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齐华民目不转睛的看著雅立。半晌,齐华民问她,“若他真是你所说的那种人,为何他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因为他的心比任何人柔软和敏感,一旦受伤就会比任何人来得重。他不回来,或许是我们全都伤透了他的心吧。”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理由。 齐华民没再开口,也没留她喝茶。她识趣的告退离开,在大大的院子里独自取车时,忽然觉得冷。 不知不觉,竞已是冬天了…… 她抬头望著星空。“你知道吗?我好累,你是不是……不回来了? 第十章 齐天一直没出现,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搞砸了一切。 为此,他远离台北,在山上一家香草咖啡馆工作,因咖啡煮得好,便应老板要求教客人煮超拉花咖啡。 每表演一次奶泡拉花咖啡他就会想起雅立。 在他的手下每杯咖啡都是惊叹号,但再多的掌声,也不能让他得到丝毫喜悦,因为在那一张张惊喜的脸庞里,没有一张是雅立。 山里的夜很热闹,很多虫鸣和蛙叫,而他想念雅立的心情总在夜里沸腾起来。 周一,咖啡馆休息。 一早,老板便催他下山,“入冬后山里更冷,你出门去买些御寒的衣物回来,顺便回家走走看看吧。” 齐天耸耸肩,无所谓的下山了。 他知道雅立还在华福,因为她的辞呈祖父是不会准的。 知道她上班去了,他才带著一种复杂的情绪来到她的住所。 院子里没有她的红色minicooper,他爬过栏杆,来到没关的窗户旁,轻轻唤著莎拉。 狗儿很快来到窗口,热烈的又叫又跳,尾巴摇得十分起劲。 “嘘,小声点,免得邻、居报警。小公主最近好不好?”他仔细看著它的毛色,自得发亮,雅立显然把它照顾得很好。 “……妈咪,她,好不好?” 他沙哑的嗓音里,有著难掩的深情。 莎拉偏过头看著他,低叫了一声,随即趴在客房的矮柜上,张著圆滚滚聪慧的眼睛,望著坐在草地上、背对著墙的齐天。 一个静谧的午后,一人一狗隔著窗胡乱聊著天。 入冬后,天色暗得早,他不想让雅立撞见,拿起包包准备走了。 他温柔的对著莎拉低语,隔著纱窗点著它湿湿黑黑的小鼻子,道:“要乖,好好照顾妈咪,我走喽,拜拜。” 莎拉前爪抓著窗,眼里透著不舍。 “好,好,我会再来看你的。下次我带玩具来,你要当乖孩子喔。”说完,他打开屋檐的灯。 他知道雅立不会那么早回来,于是隔著纱窗和莎拉的狗爪一触,转身爬上栏杆,跨上院子外的机车,再看莎拉和屋子一眼,这才离开。 雅立依然忙到近九点才回家。她远远就看到家门口那盏灯,她慢慢走回家,发现门是锁著的。这叫她怎么想?她还能怎么想? 这世上只有他会帮夜归的她开灯,她只能想到一个可能——齐天来过了,可是他为什么不等她回来? 他为什么不等她回来?为什么不肯和她见一面?想到这儿,她的心快被痛苦扯碎了。 就算她有天大的错,她也已经努力在弥补了,为什么他就是不肯见她一面?她伤心得无法打开大门,背靠著门滑坐下来。她什么都不在乎了,任凭泪水流了一脸。 莎拉在门里听见她的哭声,也跟著呜咽著,雅立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的情绪,开了门抱住莎拉,“他来过了,是不是?” 莎拉舔著她脸上的泪,等她心情平复些,它才跑到齐天坐了一下午的地方吠著。 雅立走过去站著,站在齐天曾停留过的草地上。 齐天坐平了草地,连一丝垃圾也没留下,可雅立还是找到一截短短的铅笔,上面刻著山岚香草咖啡馆的小字。 她把铅笔握在胸前,她会找到他的山岚香草咖啡馆事实上是一家很迷你的休闲农场,没有客人来住的时候,齐天就在香草园帮忙。 今天天气满冷的,他做了一会儿暖身操,才开始进仓库把有机肥料搬到香草园里。 他卖力的工作著,全然没注意到路口有人目不转睛的看著他。 雅立一脸惊吓的看著一脸胡须的他,卷起袖子、穿著卡其色衬衫,配著一件叫不出牌子的牛仔裤,又搬又扛的把一包又一包的肥料放到一哇一哇的田沟里去,黑色浓密的头发渗著汗水。 他是华福集团几百亿资产的继承人,过惯的是有人伺候、养尊处优的生活,但他却跑到这人烟罕见的山上来做这种苦力的工作! 他想证明什么?还是想逃避什么? 他受的苦和心酸她愿意帮他承受,因为她很清楚,他的出走全是她书的。 他不计代价的维护著她,可她做了什么?她情绪失控的拂袖而去! 她到底算是哪门子的特助?竟一路帮他被轰出华福集团?! 自责的泪水在脸上被寒风吹干了又流出来。她不在乎脸上的刺痛,她只要他跟她回家。 齐天把最后一包肥料放到田沟里,正要转身走出香草园。 不知为何突然转头,看到一个橘红色的身影,他惊呼一声,抄起搬运车上的外套,迈开大步跑过去。 雅立穿著他送的那件橘红色洋装,一个人站在那里,冻得嘴唇发紫、两臂起疙瘩。 齐天拿起自己的外套裹住她。“你是不是疯了?想得肺炎啊!”今天气温可是十度不到。 她含泪可怜兮兮的说:“你不是说,它是特助的制服,哪天,你心情低落,我只要穿这件衣服,就可以鼓励你?”她抖著音把话说完,然后昏了过去。 齐天抱著她奔回咖啡馆,帮她洗了热水澡,喂她喝了热姜汁,还不忘帮她按摩冰冷的手脚。 幸好,她没得肺炎,只得了重感冒。 醒来后,齐天就在一旁陪著她。 她打量他房里简单的陈设——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橱、一张椅子。他竟能在这种地方一窝三个月?!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齐天问,眼里有著最温柔的关怀。 她摇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已经换了另一套运动服,袖口和裤管全都卷起来 “喔,那是我的衣服,好像大了点。”他笑说。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感觉她忽然小了好几号。 “她伸手摸摸他脸上的胡子。 “我不知道你竟蓄起落腮胡。”她粗嘎的鸭子声又重现江湖。为何这张思念好久的脸看来竟会有点陌生? 齐天握住在他脸上的小手,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她看到他眼里的深情,问,“你告诉我,我们之问是不是就这么算了?” 齐天专注地凝望著她,没有说话。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丢下,自己跑到这里躲起来,这到底算什——” 雅立没能把话说完:因齐天低头封住她的唇,紧紧抱住她。天知道他想念她想念,导快死了! 一想到她可能已经回到杨文涛的身边,就让他快要发狂。 他不敢看报纸、不敢打电话,就怕会证实这件事。 如今,知道她的心意,他就没什么好怕,也没什么不能面雅立想到什么的推开他。 “别这样,感冒会传染。”她小声提醒。”“我的爱会把世上最厉害的病毒都杀死。”说完,他轻轻推倒她。雅立的眼里也不再有疑惧,她要他,她不要再过朝思暮想、见不到他的日子。 她确定,她爱他更甚于自己。 爱让她更有勇气面对未来。 她回应著他扎人的热吻,道:“这次跟以往不一样,你得对我负责,今后不管上哪,你都得让我跟著。” 他的吻激烈得如狂风暴雨般。 “怕你再也甩不开我了。” 为了证明这并不是一场梦,在他挺进达到最高潮时。雅立重重咬了齐天的肩膀一口,两人几乎同时叫了出来…… 雅立不可能一直待在房间不出来,尽管很不好意思,她还是在齐天的陪同下,见到咖啡馆的主人。——叶岚和叶凡两姊妹。 晚餐在餐桌上知道齐天的真实身份后,叶岚惊叫起来,“喔,早知道就绑架你,去跟华福集团要钱。” 叶岚遗憾的表情,加上她加重语气的话,让在座四个人全笑了起来。 “农场经营很辛苦吧?”雅立问。 “喔,超乎想像。”叶凡说。 “我们姊妹原来都有一份薪水还不错的工作姊姊在广告公司,我在电子业,可是实在太向往大自然的生活了,所以就。把仅有的存款买了这块地,经营起香草咖啡馆,但不到一年的时间便亏损连连,所以我才会在报上登转售,结果竟来了一个长工,想不到还是总经理级的。”叶岚接著说。 “对呀,对呀。他那时候开著一部拉风的敞篷跑车,竟然跑来说要应征,简直让人傻眼。先别说我们登报是要转让咖啡馆,就他长得那副活像从高档美酒海报下来的俊美模样,我们只能想到四个字——诈骗集团。但诡异的是,我们又没钱,这家伙不知是头壳坏去还是按怎,让人实在弄不清楚。”妹妹叶凡笑说他们刚认识的经过。 “结果这家伙到现场看了看后说,等明年六月薰衣草开满整片田的时候,他的女人应该会爱死这里。结果他卖了车,把钱全部拿来投资这家快倒闭的店。不过他真的很有个人魅力,我们很多客人都爱死他煮的咖啡和笑话,神奇的是,上个月我们的收支就平衡了耶。” 叶岚是真的喜欢齐天,可惜,真的好可惜,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她连猜都不必,就知道坐在他身旁那位杨雅立就是他的女朋友。 瞧齐天看她的样子,连眼睛都是笑著的,完全一改前三个月那要死不活的忧郁王子形象。 雅立微笑静静听著。心里满满都是温暖与幸福。原来齐天一直是惦念着她的,是她的犹豫下决害得两人都受苦。 “那现在怎么办?你是不是要回去了?”叶岚问。 “以我这种年纪而言,跷家这么久是有点过分。”齐天说。 姊妹俩不约而同齐哀号,“那店怎么办?, “喔,我以名誉保证,我绝不会让它倒闭的。”他这么说,两人总算放了心。 雅立也不过请假二天,现在咖啡馆百分之九十的电话都是她的。 齐天见她重感冒还疲于奔命的样子,于心不忍,接过电话,认出秘书的声音后,他说:“我是总经理,有事就找我吧。 电话那头响起秘书惊喜的叫声,“总经理?!” “我明天就回去了,明儿见。”他笑说。 他们连夜赶回台北。 雅立陪他回家,小手紧紧握著他的手,他转头,问:“怕我挨骂啊?”她没说话,但眼神里透露著不放心。 他捏捏她的手,安抚道:“我没事他们手牵著手走进餐厅,齐华民坐在主位上,一脸严肃的看著他们两人。 “爷爷我回来了。”齐天说得好像他刚出国回来似的。 齐华民垂下眼,闷应了一声,“嗯。” 管家微笑帮两人添了碗筷。 见爷孙俩安静吃饭没讲话,雅立只好来个晚餐会报,“报告总经理,你那件伤害案,杨律师已经撤销告诉。另外,林文栋先生也同意依照约定,将桃园那块地卖给我们。还有……” “你们不是一起回来的吗?那刚刚在路上你没报告给总经理听吗?”齐华民觉得有点奇怪。 雅立被这么一问,脸都红了。 “喔,我们刚在路上在谈其它事情。”齐天边说边不忘帮她添碗热汤。 齐华民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大约知道家里很快将会办喜事,但那张扑克脸仍不露一丝情绪。 “天气凉了,要多穿点衣服,不要著凉了。”齐天又说。 他明明说的是句再正常不过的话,不知为何却引得雅立的脸更红了。 齐天送雅立去看医生,回家时顺便带了一大堆狗玩具给莎拉,三人一直玩到近凌晨。 “不是说好明天要去上班,你该回去了。”雅立催著他。 “你病了,让我留下来照顾你。” “不——” 话未说完,他再度吻住她粉嫩的香唇,再度发挥他惊人的热情,一路将她照顾到床上去…… 三个月的长工生涯,让齐天毫不费力的早早就醒来。他帮雅立煮了一碗粥放在保温锅里,放了几碟清淡的酱瓜、肉松之类的小菜,连同药包、热水壶都放在床边的茶几上。 接著他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随即出门上班去了。 他在巷口拦了辆计程车,回到他的公寓,刮去满脸胡渣,换好衬衫、西装,打好领带,准时出现在总经理办公室。 经过三个月,他桌上那永远叠得高高的公文依然没变,可他的心境却截然不同了。 那些枯燥乏味的数字都像种子,需要他灌注精力才会成长,他个人的喜好与否都不再重要,华福集团必须永续经营下去。 华福之于他,不再只是对逝去奶奶的承诺,这里面还有许许多多的家庭依赖著华福。 他终于体认到自己的责任,如果他扛不起华福,那他能给雅立什么呢? 他认真专注地看待他的工作,第一次不是应付,却也第一次不感到累。 他很快进入状况,对公司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愿景。。 齐华民看到他的转变,嘴上不说,心里却是非常满意的,但他最满意的还是杨雅立。 有一天在视察游乐园时,他特意去看了雅立租的流浪狗收容所,顺道和里面几个员工聊天。 回到字上,他面无表情的对特别助理交代,“以公司名义成立一个流浪狗收容基金会,至于细节,你去问杨特助。 “是!”董事长特助把这件交办事项记下。 雅立一听到要成立基金会的消息,兴奋得病全都好了。 见齐天把公司的事处理得井然有序,她便开始忙著张罗基金会成立的事,但两人仍约了共进午餐。 按惯例,他们猜拳决定吃川菜。 餐厅里,齐天把干辣椒通通拨到雅立的碗里。 “喂,这是干嘛?” “你不是喜欢吃菜不爱吃肉?看来看去,就只有辣椒是蔬菜,我忍痛割爱,够疼你了吧?” “什么嘛,肉吃太多对心脏血管不好,还是我帮你吧”说完,一双筷子就伸到他的碟子里搅和。 齐天夹住她的筷子,两人玩得可开心。 齐天舀了一调羹的麻婆豆腐在她的碗里。 “等会儿用过饭,我要去桃园找林老伯下棋,你去不去?” “好啊。”好久没去了,是该去看看他。 车子到林家时,林文栋并没坐在客厅,而是站在鸟笼旁喂鸟。 齐天一下车便喊,“老伯,我来找你下棋了。” 林文栋看他们一眼,走回客厅准备棋盘。 两人坐定,开始对弈。 “看什么看?男人在下棋,女人去泡茶啦。” 林文栋转头看了她一眼。雅立在客厅张望著,不知茶罐在哪里。 “柜子上那罐绿色罐子啦。”林文栋头没抬,迳自指挥著。 雅立依指示找到茶罐,走到厨房去。 “老伯,雅立虽然是我的特助,可是不是那种泡茶的助理。” 齐天说著,眼睛仍专注在棋盘上。 “她都不在乎去泡茶了,你是心疼哪一桩?我告诉你,你那个女人太厉害,有时候你要拿出男人的气概出来,不然她会把你吃得死死的。”说完,他毫不客气的吃炮。 “不会啦,她个性温和,不凶悍。” “所以,我才说她厉害。” “嗯?” “啊,傻小子,将来你就懂了。” 雅立把茶端了出来,安静的把泡好的茶放在他们的左侧,又安静的走到院子去。 一些日子不见,那些茶花不知怎么了? “老伯,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讲啊。” “不是想把土地卖给大业,怎么突然改变主意?” “那你先告诉我,你根本就棋艺不精,干嘛要和我下棋?” 齐天移动手里的马,没有说话。 “不敢说是怕我脸上挂不住?”林文栋问。 “你是不是早就看穿根本不会有人来找我下棋?” “喔,被你猜中了。”齐天微笑,仍盯著棋盘。 “我在一年内失去老婆和下了一辈子棋的棋友,日子过得乏味得很,不过你这小子倒有心,既然好不容易让你成为我的对手了,如果失去你,未尝不是一种损失。我再活也没几年了,开心过日子比较重要,我那不肖子不足的金额就由他自己去想办法吧。” “老伯,我今天见过你儿子了,他只是比较有企图心。人不坏,所以我当场聘请他当游乐场的育乐股主任,他也同意了。 至于他在外面欠下的金额,我同意由公司代垫,再由他的薪水里面扣,他也同意了。” 林老伯大叫,“将军!” 第二局重新摆棋的时候,林文栋看著他,“这件事谢谢你了,可是,下棋的时候,我还是不会让你的。” “什么话,我棋艺也不错,不用你让。” “什么时候娶你那个助理?” “喔,大概明年六月吧。”他都计划好了,等薰衣草花染紫那片田,他就要向她求婚。 “真的要娶她喔?那别让她等太久,我们走三盘就好,不然她一个不高兴,以后会限制你来。” 在林文栋的坚持下,他们下了三盘。 雅立进来后,问,“谁赢? 齐天搂著她的肩,“还用说,当然是老伯赢。不行,我得找个时间再来上诉。”他边说边和林文栋挥手道别。 两人上了车,山里起了雾,齐天慢慢的把车开下山。 雅立拿出抹布帮他擦车窗,白茫茫的雾气笼罩下,好像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杨雅立?”齐天唤。 “嗯?”她还在擦著车窗。 “别忙了,专心听我说话好不好?” “你讲啊!”她手没有停,还在擦那一直扑上来的雾气。 “嫁给我吧!”还在擦?!敢情是没听到? “我说,嫁给我吧!”她停下擦车窗的动作,带著一种神秘的笑容对他摇摇头。 齐天简直不敢置信。她、她竟然拒绝他。 “你不愿意嫁给我?”那要嫁谁? “你让我白白哭了许多回,就这样答应你的求婚;太便宜你了。” “不然,我答应让你带著莎拉那个拖油瓶一起嫁过来好了?”雅立仍摇头。 “你快三十岁了,要拉警报了,我是好心才要娶你…… 雅立哈哈大笑,笑声贯穿浓浓的雾。 齐天原本就没指望她会马上答应,现在不过是前戏罢了,明年六月,他的薰衣草会开得轰轰烈烈,他有把握,她一定会哭哭啼啼的答应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