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修炼手册》 楔子 楔子 洛城,武穆候府 夜色沉沉,已是三更时分,武穆候府却灯火通明,府里上上下下都被一片紧张的气氛所笼罩。 无数烛火照映下,连夜请来的太医正忙得焦头烂额。府中一干丫鬟婆子无不战战兢兢。 谁会想到,身怀六甲的夫人就这样落了胎?虽说从生下芷茵小姐后,夫人一直调养着身子,可是也总有好几年没能再有身孕。这次好容易有孕,刚刚三个月,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掉了!要知道,世子可不是什么仁慈宽厚之人,倘若一发怒,追究下人们伺候不周之罪,她们的贱命就不用要了! 唉,说起来也真是倒霉,好不好的,偏生出了这种事! 此时屋里丫鬟婆子已经黑压压跪了一片,翠环的腿麻了,悄悄用帕子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正在心烦,一抬眼看见了翠秀,也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她们二人都是世子特地拨去伺候夫人身孕的,现在夫人落了胎,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好么! 翠环咬牙切齿的想:要死的怎么不是那蓉姨娘呢!那个丑八怪就算有个三长两短,世子也不会为了她而动怒! 作为府中的老人,她自然知道,这蓉姨娘相貌平平,性子又古怪,总不讨世子的喜欢,自从进了门,世子在她屋中过夜也是一个拳头就能数清的。虽说她是从康定伯府里出来的嫡女,夫人和她又是一府所出。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她们二人现如今的境遇早已天差地别:夫人自进门后受世子专宠,早已坐稳了正房之位,如今夫人的亲弟弟又成了康定伯府的正牌世子。她苏霂蓉区区一个贵妾又能怎么样呢?嫡女又如何,庶女又如何?没听过那句话么,没毛的凤凰不如鸡! 丫鬟们正各怀心事,这边太医已经处置完毕。 太医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夫人落胎,依在下看来,应是中毒所致。” 白子夜惊怒不已:“中了何毒?” 太医道:“从脉象上看,夫人近期应该服用了极寒之物。世子爷可着人将夫人日前所食之物寻来,一看便知。” 白子夜对丫鬟怒道:“贱婢!你们给夫人吃了什么!” 世子夫人苏芊芊的贴身大丫鬟玉竹连忙惊惶地跪倒:“回……回世子爷的话,今个早上夫人见天气好,邀了表小姐在花园的亭子里赏花喝茶,正好蓉姨娘送来一碗羊脂羹,因为蓉姨娘的手艺一直是极好的,所以夫人就多用了些。表小姐一向不喜羊乳所以没有吃。谁知一刻钟后,夫人就见红了,除此之外真的再没吃过其他东西,求世子爷明鉴啊!” 到了此种地步,在一旁默然侍立的苏霂蓉惊异之下,心中已经了然,自己是被陷害了。 如果她再不明白,那才真是愚钝得不可救药了。明明是玉竹前日到自己屋中,委婉地跟她说,天气暑热,夫人有孕在身,觉得素日的食物都吃絮了不香甜。只想着吃些清淡养人的饭食。希望她做些她最擅长的羊脂羹来。虽然苏芊芊素日对自己只是表面功夫,可毕竟是自己的妹妹。于是她便洗手下厨,亲自做了一碗羹送去。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苏霂蓉心中叫苦,又一时无从辩驳,只能福身跪倒:“世子明鉴,妾身的羊脂羹绝无问题。” 白子夜面色阴晴不定的看着她,回身使了一个眼色,立刻有小厮去取了余下的羊脂羹来。 此时屋里的空气如同凝固了般,只能听到丫鬟们细微的抽泣声。转眼间,一碗温润香甜如上好白玉的羊脂羹就端了上来。因已被食用过,只余下小半碗的量。 羊脂羹是以新鲜羊乳,配以上好的燕窝、银耳所做成,最是补身之物。因其白嫩如同羊脂,故而得名。太医取银针,在碗中试了一下,又将其凑到鼻前闻了闻。 片刻后,太医转身对白子夜道:“世子,此羹内含有极重的曼陀罗的花粉。但是被羊乳的味道所掩盖所以难以发现。女子躯体最怕寒凉,而曼陀罗乃极阴寒之物。如此剂量食入腹中,孕妇不出半日定会见红,严重者便会滑胎。就是普通女子,也会因此极寒损伤了身体,日后恐于子嗣上艰难些。“ 一语既出众人皆惊,玉竹急呼一声:“世子爷,您一定要为小姐做主啊!” 苏芊芊闻言大悲,哭得梨花带雨,一时间咳喘起来。立刻有手脚麻利的丫鬟上来服侍。白子夜见状,原本凝重的脸上划过一丝盛怒,看向苏霂蓉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怀疑。 苏霂蓉冰冷的目光扫过榻上的苏芊芊,嘴角挑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看来她这个妹妹下足了功夫,是非得将她置于死地不可呢。 隐在袖中的手攥得发疼。苏霂蓉忽然觉得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都变得通透起来,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过往的种种情形:母亲早逝,自己和哥哥不受父亲的疼爱,而她年幼无知,竟将财狼认作亲人,一步一步落入庶母精心编织的罗网中。最后终于走到了绝路上! 正当她发愣时,苏芊芊忽然挣脱了丫鬟,从榻上起身扑到苏霂蓉面前,哭喊道: “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嫁过来,可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是世子的骨肉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莫不如要了我的命去罢!”苏芊芊锋利的指甲死命掐入苏霂蓉的手臂。苏霂蓉不躲不避,任凭她掐的手上紫红一片。一时竟无人上来劝阻。 苏霂蓉猛地挣开手,苏芊芊没有防备被推了一个跟头,周围的丫鬟婆子皆被唬了一跳,急忙上前七手八脚将她搀起,苏芊芊脸色蜡黄,哭的如同泪人一般。 一旁的玉竹见状,也跪爬过来痛哭,一时间,房中乱成一团。 “毒妇,你可知罪!”白子夜眼见了这一幕,只觉怒意上涌:这个女人竟还是如此任性跋扈,这段时间的温顺贤良果然都是装出来的! 苏霂蓉平静地看着白子夜:“世子,您应该清楚,蓉儿出身世家,自幼受长辈名师教导,懂得什么是礼义廉耻。就算任性妄为也决不会做这种事。 “况且……” 她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心酸,一时竟如噎在喉。 她想起了自己当年是如何被骗做妾的。 当年和白子夜大婚前日,庶母柳氏告诉她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她的庶妹,也就是苏芊芊怀了白子夜的孩子! 柳氏希望她能去祖母面前求情,让苏芊芊先嫁入白家。听闻此事的苏霂蓉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先不论白子夜是否薄情寡义,单说大尹朝早有明文规定,男子不可在娶妻之前纳妾,违反者轻则仗责重则流放。所以如果苏芊芊先嫁了,她苏霂蓉就只能当个贵妾! 让堂堂康定伯府的嫡女做妾?换了别人,不把柳氏当场逐出已经是客气了! 可是,谁让她傻呢!她看着一向视为亲人的柳氏在她面前苦苦哀求,竟有些心软。柳氏看出她的犹豫,一再承诺,等到她进门时,苏芊芊便会自动让出夫人的位子,还暗示她:白子夜一定会因为她的大度而心存感激。于是她信了这些鬼话,忍着眼泪去跪求祖母! 祖母为此气得砸了榻前的八宝琉璃樽,足足有一个月没有见苏霂蓉的面!可是鬼迷心窍的苏霂蓉,竟然以绝食来表示自己非君不嫁的决心!祖母无可奈何。 苏芊芊就这样以苏府嫡女的身份,代替苏霈蓉风风光光嫁入了白家。而苏霈蓉自己,只能以侧室的身份,在一个凄清的冬日,被一顶小轿从角门抬进了武穆候府。没有仪仗,没有长长的送亲队伍,也没有凤冠霞帔和交杯酒。甚至连洞房花烛那一夜,白子夜都宿在苏芊芊的房中。 可她还傻傻的以为,自己终究是要做平妻的。 后来,苏芊芊以世子夫人的名义接手府中庶务,起初对苏霂蓉还算客气,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苏芊芊开始用各种手段,挑唆得白子夜越来越厌恶她。现在又想出了这么狠毒的手段来对付她! 真是她的好妹妹啊! 就这样过了几年,直到新皇即位,苏家逐渐势微,先是祖母病重,然后哥哥苏哲竟被人诬陷打死了李相国的公子,李相国老年得子珍爱异常。当天便在金殿上以头抢地,狠参了父亲一本。圣上震怒,以教子无方之由,将父亲苏怀远贬为庶人,又将哥哥打入天牢,祖母心急如焚,不顾病体进宫长跪于殿前苦苦恳求。后来圣上念及老康定伯的功勋,且觉得此案疑点颇多。便免了哥哥死罪,派往军中效力。 可说是军中效力,实际是被流放了,且塞北苦寒之地,一去便在千里之外,生死难卜。况且很可能走不到边疆,在半路上便会被李相国的人截杀了!祖母急怒之下竟黯然离世!消息传到宫中,圣上不忍,便下旨意恢复了父亲的爵位,并开恩封父亲的庶子——苏霂蓉的庶弟苏怀景为世子,世代袭爵。虽然哥哥仍然在天牢羁押,但苏府总算暂时恢复了平静,可自从此事后,父亲视哥哥为孽障,对这唯一的嫡子竟是不闻不问,生死随意。现在的苏府已经是柳氏一脉的天下。 而这个对苏家看起来还不错的结果,对于苏霂蓉来说,已经算是是家破人亡。 苏霂蓉从漫长的回忆中挣脱出来,嘴角挑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经过那么多事,我现在已经别无所求。如果您不信,蓉儿也实在没什么再辩的了。” 苏霂蓉这个苦涩的表情让白子夜有一瞬间的动容。虽然他一向不喜苏霂蓉,可是毕竟相处甚久,并不觉得她会如斯狠毒。但是以他那多疑的性子,也不会轻易解除对苏霂蓉的怀疑。所以白子夜沉思着没有出声。 忽然,白子夜的小厮走进来,手中拿着一个纸包:“世子,这是从蓉姨娘屋里找到的。” 白子夜不耐烦道:“这什么东西?” 小厮道:“刚给太医看过,说是曼陀罗花磨成的粉。” 一语既出,众人皆惊异。苏芊芊已哭成泪人:“姐姐,你好狠的心!” 白子夜疾步上前,打开纸包看了看,回头看了跪在地上的苏霂蓉一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几乎要喷出火来,她居然在他起了怜悯之心的时候,又骗了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白子夜忽然挥手一个重重的耳光:“贱人,你竟然如此歹毒!” 白子夜急怒之下出手甚重,苏霂蓉被打得歪向了一边,嘴上流出鲜血。 玉竹见状,心中得意,更膝行上前:“世子,夫人一向对蓉姨娘礼敬有加,竟遭这样的毒手。请您一定要替夫人做主!” 白子夜冷漠地抬起苏霂蓉的脸:“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苏霂蓉艰难的擦去唇上的血,淡淡道:“苏霂蓉无错。” 她已经不屑于再解释什么了!他从来都没有相信过自己,苏霂蓉有些绝望和心酸的想,如果听了祖母的话,自己一定不会落到今天这般境地! “好,好,好!你真是冥顽不灵!”白子夜怒极反笑。他扬了扬手,屏退左右,此时屋中只有苏芊芊和苏霂蓉。 白子夜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扔到苏霂蓉面前:“你不是一心想着要我帮你那好哥哥求情吗?你看这是什么!” 苏霂蓉看清了上面的字迹后,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看着白子夜: “这……这是……” “近日边疆军务繁忙,我已禀明圣上,要求苏哲速速动身前往军中,皇上已准了!” 苏霂蓉几乎要将牙关咬碎:“为什么!” 苏芊芊倚着金丝绣花软枕,忽然冷笑道:“朝中无人不知子夜做了苏家的乘龙快婿,如今能公私分明,自然得到万岁青眼,来日前程将不可限量。孰重孰轻,姐姐你必然知道。” 白子夜冷冷道:“本来我看在你侍奉我多年的情分上,不想告诉你这件事,可是你心肠如此狠毒,我就实话告诉你,李相国昨日送来十万两白银,他只求我一件事。”白子夜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霂蓉:“他要买——苏哲的项上人头!” 苏霂蓉怒视着她:“你们竟敢如此!苏芊芊,你算计我就罢了,你竟敢算计哥哥。你难道不是苏家的人吗?” 苏芊芊猛地坐起,柳眉倒竖:“我们为何不敢?姐姐,你是苏家的嫡女,从小就受祖母宠爱。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先送到你手里。就连婚事,你也可以随意选择。你想嫁给子夜,就能逼得他去退婚!而我呢?我明明比你漂亮,比你聪明。可是祖母从未把我放在眼里,最后差点把我嫁给一个最末等的京官!我也想问一句这是为什么?只因为我是庶出的,就应该处处矮你一头,处处忍让你?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也是这府里堂堂正正的千金小姐!” 苏芊芊得意的笑了:“时移世易,如今堂堂的苏家嫡女沦落到给人做妾,啧啧,真是辱没了祖宗,爹都只当没你这个女儿了。你现在一定后悔了吧?不过你也别怪我,虽说我和娘骗了你,可整件事情子夜都是知道的。他恨你逼他退了亲,否则没有他的默许我的计划怎会这般顺利?”无视白子夜铁青的脸,苏芊芊恨声道:“姐姐,我真替你不值,连你的夫君都算计你,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听了此话,苏霂蓉忽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她悲凉的想,她如此做小伏低,已经卑微到了尘土之中,那么是否换来了曾经认定的爱情?——呸!她现在真的很鄙视她自己!她的夫君——那个俊美得惊人的男人,不但已经有了举案齐眉的正房夫人,而且还有个始终为之牵肠挂肚的罗烟表妹呢! 时至今日,谁都不怨,只能怨她自己蠢啊! 苏霂蓉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直到笑出了眼泪。她忽然一把抓起桌上的龙凤烛台,狠命向二人砸过去。 娄管家在门外听到声音连忙带人冲进来,苏芊芊惊慌地捂着额头大喊;“快,快把这贱人给我拿下!” 苏霂蓉厉声喝道:“滚开!”她虽失势,背后到底还站着苏家,娄管家的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苏霂蓉回身,一眼看见房间正中的青石雕花柱。便一头撞了上去! 活着的时候,她让家族蒙羞,那么,死了,就去得有些尊严吧! 她的脑袋重重的撞到了坚硬的青石上,四周一片惊呼。在意识陷入黑暗的一刹那,苏霂蓉酸楚的想:如果再来一次,命运是否会有一些不同? 2、上辈子是小透明 京城大户人家私下传言,康定伯府大小姐苏霂蓉,样貌平平,才艺平平。更兼性情孤僻,不喜见人。有了这些不利因素,苏霂蓉的婚事便一直不太顺利。虽然苏霂蓉素来不爱与人交往,但是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知怎么流言传的越来越厉害,好在建宁老翁主宠爱有加,这才让苏大小姐在京城的贵妇名媛圈内不显得那么尴尬。 时至初春,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午后的艳阳暖意更盛,微醺的和风让人舒服得睁不开眼睛。鲁宁河畔绿水茵茵,树荫茂盛。一向是洛城大户人家首选的风水宝地。康定伯府作为老牌的权贵之家,自然建在此处。 此时天色尚早,玲珑早早起身去了后院的厨房,见到白婶子的女儿春喜在灶前看火。她连忙过去拍了一下:“在干嘛?” 春喜与玲珑年纪相仿,平时经常在一处玩的,见是她,连忙从一边的红木食盒中拿出一盘糕点。塞到玲珑手中,玲珑看时,原来是一盘奶油做的小面果子。每个只有指肚般大小,捏成各色花样,香喷喷甜丝丝。玲珑欣喜的接过,先吃了两个。 春喜方问道:“这大早晚的,来做什么?” 玲珑忙道:“大姑娘前日在假山石头上滑了一跤,这几日不太舒服,我来看看还有没有燕窝,给大姑娘炖上一盅。” 春喜听了,向外看了看,然后拉着玲珑进了里间,从高架子上取下一个精美的官窑青花瓷罐子,打开看时,里面正是几片完整的燕盏。春喜松了口气:“辛亏你来的及时,上次夫人吃汤药用了许多,新的又还没送来,好的血燕只有这些了。” 玲珑大喜,便谢过了春喜。不一会儿,燕窝就炖上了。 这边玲珑正和春喜说笑,忽然帘子一挑,一个婆子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指着春喜道:“嗳,二姑娘要吃燕窝粥,上次吃的血燕不错,快炖一盅来。”春喜忙取出一些来,婆子瞥了一眼嫌弃道:“这是什么货色!二姑娘明明吩咐还要上次西洋进贡的血燕,你聋了不成?” 春喜忙笑道:“不巧,陈的都用完了,新的还没送来。我这个也是好的。”话音未落,婆子一眼看见火上的燕窝盅,掀开看了一眼,便道:“小蹄子,竟敢在我眼前弄鬼儿,这不是血燕是什么!”一边忙不迭地用帕子垫着,把燕窝端了下来,就要往出走。 春喜一时来不及阻挡,玲珑在一旁急了。大叫道:“那个不是给你的!”一边说一边就挡在了前面。婆子哪里把小小的玲珑放在眼里,一边走一边道:“你这蹄子,二姑娘要吃的东西,你来挡什么横儿?” 玲珑鼓起嘴道:“二姑娘要吃什么我自然管不着,可是你现在拿了大姑娘的东西,我自然是管得着了。” 婆子哼了一声,瞪了一眼春喜:“哟,怪不得你这蹄子说没有,原来上赶着别人去了。”回过头,婆子对玲珑不屑地撇了撇嘴:“按说呢,像大姑娘这样的体貌气色,也应该吃点好东西补补,否则让人没得疑心,还以为谁亏待了她!” 玲珑听这话不像,气得说不出话,婆子得意的又道:“不过大姑娘素日并不出门,这种金贵物吃了也是白吃,没得糟蹋了,不像我们二姑娘,经常随着夫人访客,吃了自然有用。何况连老爷都说,像我们芊芊姑娘这般品貌双全的千金小姐,必须适时进补,不可疏忽才是,你难道敢忤逆老爷?再说过几日的赏花会,二姑娘定会出席,那可都是千金贵女,万一二姑娘的身子调养不好给耽误了,我看你怎么死!就算大姑娘知道了,还敢拦着不成!” 玲珑捏紧小拳头,深吸一口气,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怎么大姑娘吃了就是糟蹋了?从前多少次不都是你们事事占先,我们都不理论,如今你拿老爷来压我,我倒要和你去老夫人面前评评这个理!” 玲珑叉腰站在门口,因为气愤加上身量不足,需要仰视那婆子,两个双丫髻就一晃一晃的,春喜在旁看了想笑又不敢笑。 玲珑大声道:“我们大姑娘这几日不太舒服,大夫明明说了要吃些补品,我这一大早就在这等了,却叫你捡个现成?”说完就上手去夺,她人小力气却大,婆子几乎被推了个趔趄,燕窝也差点泼了。 婆子登时大怒,她本是柳氏的陪房,素日仗着自己有些体面,从未有人如此当面顶撞,口中便不干不净骂到:“你们这些蹄子好不懂规矩!平日有娘养没娘教的,没上没下起来!二姑娘的东西有你们争抢的?好不好的,我回了夫人,先打一顿,再撵出去配个小子,看还这么猖狂不了?” 这话明是说玲珑,实际在影射苏霂蓉母亲早逝。玲珑向来聪慧,怎会听不出。一时气得脸都红了。可是又不会骂人,只能用小手死死地抓住门框,不让婆子过去。 那婆子一手端着东西,一手用力一挥,只听极为响亮的一声耳光,玲珑整个人被打翻在地。春喜扑上去,看见玲珑半张脸都肿起来了,又急又怒,哭着拉扯婆子:“你你你怎么打人!”婆子更不耐烦:“死蹄子你别忘了,你那烂赌鬼的爹二十两银子卖了你和你娘,如今你们的死契都在太太手上,我若回禀太太,让你和你娘母子上庙街前头要饭去!” 说完,手已经抬起来了。 正在此时,只听一个清凌凌的女声响起:“让谁去要饭?” 只见一个面容甜净的丫鬟挑起了帘子,一个身穿春绿对襟褙子,下系一条泥金撒花裙的少女走了进来。正是苏家大小姐苏霂蓉。 苏霂蓉在门后已然听了全过程,只恨自己前世如同活死人一般,纵容得别人如此胆大妄为,目无尊长。心中想着,面上却全然不显。只是冷冷地看着婆子。 那婆子被苏霂蓉冰冷的目光一瞪,先自软了,她也明知自个儿理亏,手便不由自主地放下。可是想起面前的人一向软弱可欺,就又把腰杆直了些。 婆子忙笑道:“大姑娘今儿起得倒早。” 苏霂蓉方轻笑道:“是呢,这几日我身子不舒服,晚上睡得早,本想多躺一会儿的,可是呢……”苏霂蓉亲手扶起玲珑,红袖早已把春喜拉起来。苏霂蓉又道:“可是房前不知怎么多了一只野狗,吵的人不得安生,我想着吵到我不要紧,吵到了母亲可不是不好了么,所以就让红袖把这只野狗给赶跑了。” 说完,似笑非笑地看着婆子。 婆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几乎不敢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一向懦弱怕事的大姑娘居然能说出这些话来,竟疑心自己会错了意,可是苏霂蓉脸上分明流露出的是浓浓的嘲讽,一时间竟想不出话来回答。 苏霂蓉的目光似无意划过玲珑红肿的脸,看着婆子道:“对了,刘嬷嬷,不知道这两个小丫头犯了什么错,惹的你老人家这么动怒?” 婆子看苏霂蓉风平浪静的模样,暗道自己多疑,直了直腰道:“今儿个二姑娘想吃些燕窝粥,我便一大早就来做了些,没想到这蹄子见我端着便来抢。” 玲珑喊道:“你说谎,明明是我们先做好的!” 婆子哎呦一声,拿帕子擦了擦汗:“大姑娘你给评评这个理儿,二姑娘身子弱,胃口还小,素日老爷夫人都怕她将养不好,什么人参汤灵芝粥,流水似的送去,那还都只喝了一半,有的连动都不曾动过。好容易今日吩咐,想吃些燕窝粥,老奴这才赶忙做了些。谁知被这两个不知好歹的蹄子拦下来!” 新文首发,求推荐求收藏,你们的追看是小妖写作的动力,么么哒。 3、小透明的怨念 苏霂蓉看着脸红脖子粗的婆子,笑了笑:“玲珑,还不向刘嬷嬷赔礼?” 玲珑瞪大眼睛:“姑娘,她说谎!明明是……” 苏霂蓉皱了皱眉:“住口,还不听话么?” 虽然苏霂蓉平时深居简出,在府中的存在感极低,但玲珑是最听她的话的。看到姑娘开口了,哪怕再不甘愿也只得低下头,向婆子施了一礼。可是到底年纪小,心里委屈得很,生生憋出了泪花。 婆子十分得意,以为苏霂蓉怕了,心想大姑娘果然是个草包,从鼻子眼儿里哼了一声道:“今日若不是看在大姑娘面上,定不饶你!”说完笑着向苏霂蓉福了一福就要走。 苏霂蓉不紧不慢道:“刘嬷嬷稍等下,且不忙着去呢。” 无视婆子疑惑的眼神,苏霂蓉道:“只是这玲珑从小便拨到我身边使唤,这么些年,不管如何,我也是不曾动过她一下子的。” 婆子并未停下,只是敷衍道:“是老奴莽撞了,大姑娘你向来是懂事的,你妹子还等着喝粥,就别计较了,也免得让夫人忧心不是?”一边说,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 苏霂蓉冷冷一笑,眼中光芒一转,她伸手便从灶台下抽出一条手臂粗细的木柴,在手中掂了掂,看准时机大喊一声:“老鼠!” 话音未落,木柴照着婆子的膝盖就砸了过去! 苏霂蓉上一世生气时,常常会以扔东西来发泄。次数一多就养成了习惯,直到现在也没改过来。而且她刚刚穿越,还沉浸在上一世的悲愤中,此时是新仇旧恨一起涌心头,下手就重了些。 这条木柴颇为沉重,上面还有一个突出的结疤。苏霂蓉本着稳准狠的原则猛力一掷,正中婆子的膝盖骨,只听婆子大叫一声便躺下了,连带那碗燕窝粥也扔在地上碰了个稀碎! 苏霂蓉走过去,对上婆子惊恐的眼神,笑道:“不好意思刘嬷嬷,我手滑,本来是想打老鼠的,没想到碰到了您,辛亏我人小体弱,没有力气,不然您可就受苦了。” 婆子疼得说不出话,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苏霂蓉随手拿起一块布帮她满头脸擦了擦,又怯生生道:“您向来是个体贴人的,这点小事就别计较了,也免得让母亲烦心呢。” 厨房上工的人已经陆续来了,很多人目睹了这一幕,正在惊讶。这时管厨房的钱嬷嬷听到吵嚷声冲进来,看见苏霂蓉忙追着问道:“大姑娘,这是怎么了?”苏霂蓉温柔一笑:“没什么,钱嬷嬷,你们厨房该打一打老鼠了。”说完默默转身,带着玲珑红袖走出了大门。 老……老鼠?钱嬷嬷愣愣的看着苏霂蓉的背影,没留神一脚踩在一个软软的物事上。只听一声凄厉的喊叫,钱嬷嬷被吓了一跳,这才看见那婆子的手指头在自己鞋底下,连忙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哎呦喂我滴亲娘耶你慢点慢点……腰好像闪了哎呦……” “没事刘嬷嬷我扶着你那,你说你怎么也不当心点,嗯?这哪儿来的什么味道?我闻闻……刘嬷嬷你今儿个没洗脸么……?” “额,刘嬷嬷,刚才大姑娘不会拿抹布给你擦的汗吧……” “呕……” 容岚院中。 红袖抿着上扬的嘴角,给苏霂蓉端来一杯枫露茶,苏霂蓉掀开盖吹了吹,忽然瞥见玲珑在一边偷笑。便问:“傻笑什么?” 玲珑噗嗤笑出声:“姑娘你今儿个真厉害,看那刘婆子以后还敢欺负我们不了?” 苏霂蓉笑道:“真是个傻丫头,这就乐成这样?” 红袖嘴角抽动了一下,也憋不住笑了。伸出一根手指去点玲珑的脑门儿:“你这蹄子快悄悄儿的吧,要让太太知道了有你受的!”说完有些担忧地看看苏霂蓉:“今儿姑娘好像变了一个人,我都被唬了一跳,更别提那刘婆子了。论理……那些人也实在太可恶,可是就怕太太知道了不好。” 玲珑吐了下舌头:“就算太太知道了,不是还有老太太嘛,老太太这么疼咱家姑娘,有什么可怕的?” 苏霂蓉笑了笑没做声。 她其实并不担心,今天闹得动静这么大,估计早有伶俐的回了柳氏去了。苏霂蓉悠闲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前生,自己被所谓的爱情蒙蔽了双眼,又愚蠢的听信了柳氏的鬼话自甘为妾,最后,祖母病逝,哥哥被流放,康定伯府的世子变成了景哥儿,苏家成了柳氏的天下。而自己也在武穆候府含冤自尽。 上辈子简直就是彻底的人生输家。 可是苏霂蓉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奇异的改变,她发现脑海中除了自己糟糕的前生,而且还有在现代,她当职业经理人时候的记忆。两个身份重合,既矛盾又自然,唯一让她惊喜的是,如今她又回到了大尹朝,而且是在她未曾出嫁的时候。 苏霂蓉想,也许是老天在冥冥之中安排自己重活一世,改变命运的吧! 红袖觑着她皱起的眉头,小心地道:“姑娘,你从前日在假山石上摔了一跤后,身子一直不大舒服呢,要不再请太医来看看?” 苏霂蓉摇摇头:“不用了,之前不是请过了么,那些太医也没说出什么来。我睡一觉就好了。” 玲珑想起那碗燕窝,小拳头又攥起来了:“这该死的刘婆子,害得姑娘吃不上燕窝!”说完转身气鼓鼓地对苏霂蓉道:“姑娘你素日就是太好说话了,可是没得倒叫那些人猖狂了去!” 红袖向来是个省事的,怕苏霂蓉堵心,便劝道:“我们姑娘是千金小姐,有些事自是不必和奴才一般见识,何况姑娘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太太成日说,要姑娘有什么短了少了立刻去回,要是管事的丫鬟婆子怠慢了一点半点,可是不轻饶的!只是那些人素日奸猾惯了,背着老太太太太调三窝四也是有的。我们只不理他,有什么跟太太说便是了。” 玲珑撇撇嘴:“太太虽是这么说,可是那些东西却未必这么想着,拜高踩低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明着欺负姑娘好性儿,又不是太太亲生的!老太太倒是真心疼姑娘,可是她老人家平日就身子不大好,姑娘平日里有了什么也不叫老太太知道,怕叫老太太心烦。” 玲珑平日甚是机灵,可到底年纪小,还是一团孩子气。难得说出今日这番话来。说得红袖倒没话了。毕竟她们心里都有些模模糊糊的疑影儿,太太虽是续弦,对苏霂蓉也非常慈爱。但这府中数年来暗流涌动的,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细想起来,今日刘婆子之事已经不是特例,竟是常有了。 可是到底这是为什么,哪里不对,她们也说不出来。 思来想去,两个小丫头在心中都得出同样的结论,自家姑娘平时就是过于温柔了,总应该拿出些主子的威势来,往后如果能像今日一般,日子怕也就好过一点。 红袖见苏霂蓉怏怏的,又怕她烦心,便找些闲话来说笑一回。 殊不知苏霂蓉此时心中雪亮,玲珑和红袖年纪尚幼,且被柳氏的一贯假仁假义蒙蔽了双眼,跳不出这个局来分析,只是单纯的认为丫鬟婆子无礼而已,可是她们不知道,如果没有上头的人的默许甚至是纵容,奴才们难道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这么对待府中的嫡小姐?何况还是老太太的亲孙女,一直捧在手心上的人? 敢这么做的,根本就是不想活了么。换个人,分分钟就能要了她们的小命。 或者有些文雅些的,不想对名声有碍的主子,也一定会杖刑之后将其扔出府外,任其自生自灭。大户人家逐出的奴才,谁敢收留?一样是无有生还的机会。 所以,奴才们胆大妄为,就是有了暗地的支持。可是前世的苏霂蓉却从未想过这一节。她一向面软心活,性格绵柔,知道自己不讨父亲的喜欢,本就有些自怨自艾,且柳氏整日对她亲亲热热的模样,又让她觉得不要给善待自己的后母添了麻烦,就算有了不痛快也忍气吞声而已。 而且后来她的心思都在白子夜身上,实在无暇顾及其他。又总想着在他面前留一点好印象,是以更加不会轻易与人冲突,总是选择一忍再忍,直至忍无可忍。 4、重生了 苏霂蓉想到此处,不由得在心里冷笑起来。柳氏对她,就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一点一点试探她的脾气,等她痛了,忍了,就开始挑衅她的底线,蚕食她的尊严。像一块巨大的阴影般,一步一步将她逼入彻底的黑暗中。 这种软刀子杀人,等你发现疼得忍不住的时候,已经无可救药了。 此时红袖问道:“姑娘,可要休息一会儿? 苏霂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 “红袖,我今年几岁?” 两个小丫鬟瞬间石化。 半响,红袖不安地捏手绢:“小姐,您今年满十三了……” 苏霂蓉:“那么,你们……今年几岁?” 二人:…… 红袖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完了,就知道小姐这一跤摔的不好!上个月秦嬷嬷的儿媳妇不就是因为摔倒碰到头傻掉了吗?现在虽然治好了,可是人总是有些呆呆的。难道小姐……想到这里,红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偏生秦嬷嬷正巧告了一个月的假还没回来,这事儿得赶紧禀告老翁主知道,否则小姐万一有个什么好歹,自己的小命也甭想要了! 转念又一想,难道是因为今儿早上的事不痛快?可是姑娘已经亲手教训了刘嬷嬷了呀!难道是因为其他的事?红袖想到这里,脸上的表情愈发诚恳起来:“是不是奴婢们惹您生气了?” 苏霈蓉摇摇头:“没有。” 红袖觑着她的脸色,发现主子并没有发怒的迹象,才道:“回小姐,奴婢……今年快十三了,玲珑她过了年就有九岁了。” 苏霂蓉哦了一声,又不作声了。 玲珑一向是个心直口快没城府的,她眨着大眼睛奇道:“姑娘,您不是和奴婢们一同长大的么?” 苏霂蓉恢复了淡淡的笑意:“那当然,看来我不是在做梦。” 她只是想起了前世的玲珑和红袖,也如今日一般对她忠心耿耿。 自从她嫁进武穆候府,玲珑与红袖就掉进了地狱,先是被寻了个错处调到了浣衣房,去干最粗最累的活计,还被管事嬷嬷百般刁难,动辄打骂。红袖怕苏霂蓉担心,从不对她吐露半句。有一次苏霂蓉实在忍不住前去看望她们,却见到二人穿着单薄的旧衣去井边取水,手上冻的都是一寸长的血口子。 苏霂蓉眼睛都冒了火,便不顾劝阻执意将二人带回了自己的院子。可是当天晚上,苏霂蓉就因此被禁足一月。而玲珑和红袖被毒打一顿后又送回了浣衣房。最后,落得被打杀的下场。 都是她无能! 苏霂蓉的眼圈儿悄悄的红了。 “小姐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红袖紧张起来。 苏霂蓉揉揉眼睛:“没事,就是困了。” 玲珑和红袖给她铺了床便退出了房间,苏霂蓉却毫无睡意,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辈子,一定会保护好自己身边的每个人!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苏霂蓉连忙侧身歪在软枕上。 只见碧纱橱的帘子一掀,一个丫鬟笑着走进屋来。对着苏霂蓉福了福身,笑道:“大姑娘今儿个可是大好了?” 只见这丫鬟头上戴着一枝金枝攒玉蝴蝶,身上穿着天青色碧绿坎肩,底下系着一条暗红色的石榴裙。面若桃花,笑容甜静。苏霂蓉认得,这是祖母身边最得力的首席大丫鬟青蓝。也是上一世为数不多的愿意给自己一些指点的人。青蓝平日最为细心谨慎,祖母日日也离不得她。说起来,比府里年轻的主子还有几分体面,今天不知是有什么事情亲自过来。 苏霂蓉忙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道:“姐姐怎么来了,快请坐。” 看着苏霂蓉笑得弯弯的眉眼,青蓝心中一动,感觉大姑娘今日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但是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仿佛一夜之间这张平凡无奇的面庞变得生动起来,让人总想多看一眼。她心中暗暗纳罕,但面上却不显,心想女大十八变,姑娘大了自然模样舒展开了。便抿嘴笑道: “老翁主听说姑娘昨日在假山上滑了一跤,担心的了不得。这不,还没用午膳就巴巴的把奴婢打发来了。还说,若是姑娘大好了,就别懒在屋子里了。” 想起祖母,苏霂蓉心中一热,眼圈儿几乎红了,忙掩饰的笑道:“是我疏忽了,原应该去向老祖宗问安的。” 青蓝笑道:“老翁主近日在和普宁寺的姑子探讨佛法,已免了各位的问安,姑娘这边无事便好,只是老翁主特意嘱咐姑娘,现在天长了,要经常出去活动才是,免得在屋里闷出病来。” 苏霂蓉记得上一世有段时间,祖母确实是和普宁寺走得比较近,于是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青蓝又道:“夫人下月十五在花厅见客,想让几位姑娘少爷们都陪着去呢。” 时下老翁主年迈,府中一干事务都由交柳氏处理。柳氏母家原是商户出身,虽说当年在苏杭一带颇有资产,但自从做了苏夫人之后,与先前景象又另是不同,足足飙升了几个档次。毕竟光“富”和“富贵”那是有本质上的区别,更何况是康定伯府这种权贵之家。 所以能让柳氏这样放下身段宴请的客人还真不多,苏霂蓉有些好奇的问道:“不知母亲请谁?这么大场面。” 青蓝说:“听说是赵大学士的夫人。” 苏霂蓉心中微微一动:“可是那位赵修元赵学士?” 青蓝想了想:“奴婢虽不认得,但是曾经听老爷和夫人提到过什么“修远”,姑娘你莫非认得?” 苏霂蓉笑道:“我整天在屋子里呆着,哪里知道这些,还不是听哥哥说的。” 青蓝掩唇而笑:“世子这几日忙得很,今日又被段司马的公子叫出去了,仔细这几日老爷闲了,问起功课来。”说完又笑道:“奴婢就先回去了,老翁主那边也离不开,等有时间了,再来陪姑娘说话。” 苏霂蓉笑道:“姐姐慢走。” 青蓝走后,苏霂蓉又陷入了思索,因为她还记得上一世,这位赵学士与苏家的渊源。 这位赵学士家虽然不是当朝顶级大户,官职也没有高到让人仰望的地步,但是平日里来往或与之交好的,都是些名门望族,非富即贵的人物。原因之一就是赵学士的夫人孟氏,是当今万岁身边瑛贵人的嫡妹。这位瑛贵人不但才貌双全,而且难得的是情商极高,十分善解人意。自入宫以来颇得圣眷。直到后来顺利产下一位小皇子,皇上龙颜大悦,特意赐号‘瑛’以示恩宠。 孟氏虽然与樱贵人年纪足足差了十岁,可是姐妹感情十分深厚,经常入宫陪伴。 本朝皇后体弱多病,膝下只有一位亲生的公主。苏霂蓉记得瑛贵人诞下皇子后,便主动将其送至皇后宫中抚养。一时间成为后妃和睦的佳话。 所以,时人谁不知,傍上了孟氏,便是傍上了瑛贵人,而瑛贵人背后站着的,正是皇后。 那么柳氏宴请孟氏,又是为了什么呢,苏霂蓉想起来了,孟氏是赏花会的组织者! 大尹朝风俗之一,每到百花盛开之时,官方或民间的小团体每年都会组织一次赏花会。赏花会并非真的赏花,不过是寻个由头而已,其实是名正言顺的为些名门望族,王孙公子,甚至是皇子相看各家适龄的嫡女。以便联姻。苏霂蓉正好到了可以参加的年纪。可是对于这种露大脸的事情,心比天高的柳氏自然不会放过。大尹朝虽然风气开放,唯独在嫡庶方面比较严格,柳氏从侧室扶了正,苏芊芊却还是庶女的身份。柳氏自然心有不甘,于是就在苏怀远耳边吹了枕头风。 所以,上一世,代替苏家出席赏花会的,是苏芊芊。 苏霂蓉想通了前因后果,嘴角挑出一丝微笑。 前世被人轻视践踏,今日定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赏花会么,她非去不可! 虽然她其实并没有多大兴趣,可是若能借此恶心下柳氏和苏芊芊,她也是很高兴的。 苏霂蓉忽地跳下床榻,光脚噔噔噔来到穿衣镜前,这面穿衣镜是她十岁生日时,祖母送给她的礼物。此时阳光透过雪白的窗纸,照进屋内。镜子里面的景象清晰可见。 镜中的女孩略微有些胖,脸上还有着婴儿肥,隐约可见双下巴。一双杏核眼,单眼皮,小嘴巴。好在鼻梁还不算矮;肤色并不白皙甚至还有点暗黄。长长的头发随意披散着。 因为她只穿着中衣,旁的一丝装饰也无,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普通的邻家少女的模样。只有那一双晶莹的如同黑葡萄般的瞳仁,显示出灵动的光彩。 伸出手来,苏霂蓉郁闷的发现手上的皮肤居然有点粗糙。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己实在太疏于保养了,几乎到了不修边幅的地步。在现代也许还可以称之为随性自然,但在极度重视女子容貌的这里绝对就是作死了。 5、丑女怎样翻身 别说那些大家闺秀们,就是和府中讲究点的姨娘比起来,她的外表也没有什么亮点可言。 苏霂蓉还记得自己上一世所见到的贵女们,都是恨不能一天三四套衣服的换,什么珍珠膏,玉容散,几乎要把百草堂的名贵保养品统统往脸上身上招呼一遍。 她支着头想了想,让玲珑和红袖把自己所有的衣服首饰都翻出来,堆在床上。 不一会儿,床上桌子上就堆满了各色衣服。还有许多或整套,或零碎的首饰。 别说,东西还真不少。她随意在里面翻检了一下,心中不由得冷笑起来。 柳氏还真是好算计。 都说她不擅长妆饰,可她要怎么擅长?祖母是将门出身,早年习武,对这些女儿家家的东西根本提不起兴趣,素日闲了,和自己聊的内容除了祖孙间的亲昵,高兴时还会给她讲一些纲常伦理,为国尽忠的故事,也不管十多岁的女孩儿是否听的进去。 而母亲早早就走了,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身边的女性长者就只有乳娘秦嬷嬷一人。柳氏在人前对她百依百顺,视如己出,有时连苏芊芊都要靠后。可是背地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柳氏常以“夫人走的早,更应该看顾蓉儿一些”为由,不允许苏霂蓉使用胭脂水粉,也不许她随意外出。素日赏赐的衣料首饰,虽然也名贵,但是多是些不符合她年纪的款式和颜色。 玲珑和红袖倒是忠心,可毕竟还是小孩子,更不懂这些。只知一味小心服侍。 而秦嬷嬷?苏霂蓉嘴角浮现一丝冷笑。那个女人虽然是自己的乳娘,可是却是个见利忘义之人,早就被柳氏收买了。一天到晚拼命地在她耳边叨叨,要她听柳氏的话,不然老爷会不高兴。平时拿给她的衣服,不是腰身故意做肥了,就是把袖子做长了。总是穿得别别扭扭,给她梳头的时候,也故意留一些过长的刘海儿,选一些老气横秋的首饰。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不振,姿容憔悴。哥哥几次过来看望,都以为她刚刚午睡过。 这样的形象,跟娇美动人的苏芊芊相比,简直可以上灶台烧火了。 她随手拿起一件鸦青色苏绣百褶裙看了看,这料子倒是极上等的苏绣,只是这颜色别说十几岁的女孩儿,就是年纪长一些的贵族妇人,恐怕也会稍嫌老气。由于她上一世鲜少在外面走动,竟丝毫不觉。 她摸着上面凹凸的花纹,想起有一次,自己穿着这条裙子出门,乘坐的马车经过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英俊少年时,车帘恰巧被风掀起。 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少年们的谈笑声曳然而止。苏霂蓉从余光里看到几个人面面相觑,仿佛很惊讶的样子。直到走过了很远,她还能听到身后传来毫不掩饰的嘲笑的声音。 是啊,大尹朝的女子向来以貌美为荣,像她这样的异类还真不多见呢。 回来后她去找柳氏,想要一件苏芊芊那样的衣服穿。可是一转身,柳氏将她的话添油加醋地告诉了苏怀远。 当时正值崇明帝突发奇想,想从国子监里选择一批佼佼者,成立一个“皇家诗社”,这个任务就交给了自诩为文人雅士的苏怀远,此时苏怀远正为诗社焦头烂额,哪堪更听到此事,他本是酸腐文人,一向最注重礼教,何况原就不甚喜欢苏霂蓉。如此一来竟是觉得苏霂蓉不止无貌无才,简直是失了女德。于是大发雷霆,斥责了苏霂蓉一顿。并罚她跪在书房门前思过。 想到这里,苏霂蓉在心中冷笑:同样是女儿,父亲还真是心偏到北门去了,苏芊芊整日打扮得像一只花蝴蝶一样,偏生看不到,只觉得温顺乖巧。轮到自己就是顽劣失德。 她不由得嗤笑:如果父亲知道他的好女儿前世做下的丑事,不知会做何感想? ———————————————————————————————————————————————— 花厅里面。 金梅躬身给柳氏奉上一个粉彩骨瓷茶盅。柳氏悠闲地啜了一口,又从桌上的攒金什锦食盒里取了一颗青橄榄含在口中,方悠然道:“那件事准备的如何了?” 胡管家忙躬身上前:“回夫人,请柬和礼物都已经送到赵府了,是赵家总管丁宝山亲自收下的。奴才还单独给丁总管包了封银子,他打了包票,说一定把夫人的心意带到。” 柳氏含笑点头:“你做的很好。” 胡管家退下后,苏芊芊不解道:“娘,你为何要给赵家送那么重的礼?连上次父亲送你的紫金玲珑玉环都拿出来了,那玉水头极好,是极难得的,送人岂不可惜?” 柳氏亲热的拍拍她的手笑道:“傻孩子,你不懂。这位赵夫人可是能组织赏花会的人物呢,你要与她多多亲近才是。” 苏芊芊闻言脸色一黯,低了头,绞着手中的帕子:“什么赏花会,女儿又去不了,亲近有什么用?” 她与苏霂蓉只相差半岁,已经到了可以参加宴会的年龄。但是如果严格的按照大尹朝的习俗,她仍然是庶女出身,在这种正式场合是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的。 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苏芊芊非常不甘,暗地里哭了好几次。 柳氏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女儿,有什么地方是去不了的?” 苏芊芊惊喜地抬头:“娘亲,你是说……我可以参加?” “自然是真的,娘什么时候骗过你?”柳氏看见女儿不敢相信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心疼。 “可是,女儿的身份……再说恐怕大姐姐和祖母也不能同意。”苏芊芊喃喃道,眼中的泪珠儿已经盈盈欲坠。 柳氏登时怒道:“胡说!你是什么身份?你娘是这府中堂堂正正的正房夫人,你怕什么?” 看到苏芊芊微红的眼圈,柳氏的态度又软了下来,抚慰道:“再说娘也会帮你的,你细想想,以往你想做的事情,有哪件没成的?如今那丫头挡了你的路,娘自有办法让她去不成,你且安安心心的等着便是。再说那里面都是些千金娇女,皇孙贵胄。她若出席,就凭她那副模样,也连累得我们康定伯府无端被人笑话了去。” 柳氏抚弄着苏芊芊:“娘还盼着你将来择得贵婿,出人头地,也不枉娘如今这么辛苦了。” 苏芊芊满面娇羞:“娘,看你说的!”心里却甜滋滋的。 金梅殷勤的边给柳氏捶腿边道:“夫人说得对!我们二姑娘是什么样的人物?论模样,论身份,又比谁差了不成?别说老爷当成眼珠子一般疼爱,就是这府中上上下下的人,谁不打心眼儿里喜欢?” 柳氏笑着看了她一眼:“你这猴儿倒会说嘴!” 金梅更兴头起来:“奴婢的话虽浅显,可都是心里话。别说二姑娘,还有咱们景哥儿,奴婢瞧着景哥儿虽小,但眼见得是聪明伶俐的了不得呢,比那不学无术的大人都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提起景哥儿,柳氏顿时笑开了花,听见金梅的奉承十分受用,满意的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皱了皱眉:“对了,那丫头这两天怎样了?听说前日在假山石上摔了一跤?” 金梅忙道:“是的,还请了太医。”说完撇撇嘴:“夫人您看,这大姑娘果然和咱们二姑娘没法儿比,整日窝在家都能弄出稀奇古怪的事儿来。今儿早上还把刘嬷嬷打了。啧啧,这种行为做派哪里像个大家小姐?” 柳氏眼中一抹阴云闪过。 那个丑丫头,没有遗传到她亲娘秦燕兰的半点儿美貌,又无才华,怎配与她的女儿相比?再说,一个毫无才德的女子,就算空有姿色又怎样?像她亲娘一般整日只会打扮得妖妖调调,勾引男人? 柳氏的脸色难看起来,她眼前出现了一张美艳至极的脸,可这却是让她连做梦都恨入骨髓的面容!老爷却偏生喜欢这种狐媚子! 凭什么? 当年老爷明明是更喜欢自己一点的。虽然那贱人先进了门,可是老爷仍然顶着老太太的责罚,迎娶了自己做姨娘,这么多年她一直隐忍不发,为的就是能有当上正房夫人的一天! 如今老天开眼,终于让她随了心愿,可是贱人那不成器的儿子和蠢笨的女儿,却占了世子和嫡女的名分,让她的景哥儿和芊姐儿受尽了委屈! 呸!不过是些下贱坯子罢了!只有老太太才当成宝贝似的捧着! 柳氏愤恨地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吓了金梅和苏芊芊一跳。 金梅急忙用绢子擦拭桌上的茶渍。 柳氏仍忿忿不平: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竟越发糊涂了。放着她珍珠宝贝般的景哥儿和芊姐儿不疼,竟偏爱那两个草包! 转念又一想:老太太再偏袒又能怎样?这么些年,秦燕兰的尸首都化成灰了吧?她的儿女不是还在自己的手心里,任由她按圆捏扁? 想到这里,这才觉得舒坦了些。 金梅道:“夫人莫生气,奴婢看刘嬷嬷并无碍,己着人将她送去她兄弟家养伤了。” 柳氏想起用早膳时,刘婆子跪在地上对着她哭天抹泪的情景,心中就一阵腻歪。 这个蠢货,谁让她去招惹了! 在人前,她不是还得扮演好慈爱母亲的角色不是吗?这样一闹腾,难保那丫头不会有什么想法,就算她一向蠢笨,可是万一传到老太太耳朵里,一定会疑心,到那时,自己精心筹划的一切不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苏芊芊不解的道:”母亲,您怎么了?“ 柳氏回过神道:”无事,你去吧,这几日养好精神,我让常嬷嬷陪你去月华楼,做几套新衣给你。“ 6、元美 翌日清晨,苏霂蓉听说普宁寺的姑子已经离开了,便扶了红袖的手,带着玲珑往昌平老翁主的院子走去。 说实话,她真的非常非常思念祖母。 外面阳光明媚,风和日丽。三人向南穿过一道爬满牵牛花的月亮拱门,又走过长长的雕梁画栋的游廊。来到了几座高大的花厅前,往正中去是一面用玉石搭砌的影壁墙,上面雕刻着大朵牡丹花的图案。绕过影壁墙,就是昌平老翁主所住的正房了。 还没等几人走近,只见一个俏生生的伶俐丫鬟迎上前来笑道:“给大姑娘请安。”苏霂蓉认出是祖母身边的青橙,边走边笑到:“祖母可用完膳了么?” 青橙道:“己用完了,这会子正躺着消食儿。夫人和二奶奶还有几位姑娘都在里面伺候着呢。” 昌平老翁主子嗣不多,只有二子一女。唯一的女儿苏嫣然远嫁,平日书信常有,却断不容易见上一面。长子苏怀远,也就是苏霂蓉的父亲,次子苏怀臣,现在济州外任知府,已经一年多不曾回洛城,独留媳妇邓氏在本地。 府中习惯称柳氏为夫人,称邓氏为二奶奶。 苏霂蓉提起肥大的裙摆上了台阶,往房中走去,此时天气正好,明媚的日光透过粉白色的窗纸照进屋来,显得格外亮堂,绕过一扇巨大的红木屏风,方来到祖母时常坐卧的堂屋,屋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架精美的水晶玻璃屏,在光线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屏风后面是祖母常使用的玛瑙鎏金台。屋子两侧是两排红木椅子和雕着花纹的小几。 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苏霂蓉伸出手抚摸着木头上面凹凸的花纹,不由得暗暗感慨。 此时她看见苏芊芊和苏若眉已经坐在位子上了。后面奶娘抱着景哥儿哄着。 苏若眉是二叔苏怀臣的庶女,比苏霂蓉小一岁,素日的存在感比苏霂蓉还低。 因为苏霂蓉好歹还有祖母疼着,而苏若眉亲生的娘在生下她之后就失踪了,苏怀臣远在外地,邓氏又是个厉害的,所以苏若眉的日子估计很不好过。 苏霂蓉是嫡长女,按顺序坐左侧首位。见到她来,苏若眉连忙站起来行了常礼,苏芊芊亲亲热热的叫了声大姐姐,站起身来与苏霂蓉见了平礼。苏霂蓉笑眯眯地向二人问了好,却瞥见苏芊芊身后的丫鬟眼中一抹不屑的神色。 似乎觉得自家姑娘给苏霂蓉行礼是件万分委屈的事。 可是她也不想想,在本朝,庶女见到嫡女,是要郑重其事的行礼的,就像苏若眉那样。而不是像苏芊芊那样行平礼才对。 严格来讲,庶女的地位,和嫡女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只要是个讲究点的人家,都不能越过这一条去。像苏怀远这样把庶女捧上天的,还真少见。 捧就捧吧,可偏偏还看不上嫡女,亏他苏怀远还自诩为当代名士。 苏霂蓉想着,面上却仿若不觉,笑得更灿烂了。 这丫鬟,不就是玉竹么。 还是上辈子那模样,尖尖脸儿,水蛇腰儿。嘴唇儿画的红红的,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丫鬟。 一向精明的柳氏能放任这样的丫鬟在手底下,定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儿。 不然,一个小丫鬟,怎么敢半夜溜进世子的屋子呢? 想到这里,苏霂蓉不动声色的看了玉竹一眼。 上一世哥哥就是因为她被父亲打得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还要面对众人的指责。 苏怀远怒发冲冠,柳氏痛心疾首。而当时的苏霂蓉认为哥哥风流成性,无可救药。所以也不听他的解释。 苏哲百口莫辩,辛好平日是个跳脱的性子,否则真要憋屈出病来。 上一世哥哥虽纨绔,可断断不会做此种勾当。自然是被狠狠算计了一把。 玉竹无意间对上苏霂蓉的目光,忽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哥哥宁肯挨更多的板子也不松口,玉竹无法,只得求了柳氏去庄子上暂避。 否则,府中的唾沫星子淹也把她淹死了。 后来玉竹随苏芊芊嫁到武穆侯府。成了苏芊芊最心腹之人。 并在关键时刻,狠狠咬了自己一口。 这个贱婢! 苏霂蓉从容地从玉竹身边走过,玉竹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苏芊芊亲热地拉着苏霂蓉的手笑道:“大姐姐,你可来了,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苏霂蓉掩唇:“咳,别提了,我一听说无尘师太走了,就急着来看祖母,谁知这几日身子发软,这点子路竟走了半日。还是两位妹妹来的快些。” 苏若眉怯生生道:“听说姐姐前些日子摔了一跤,不知可摔到了,或是吓到没有?” 苏霂蓉和蔼的看了她一眼:“有劳妹妹挂心,并没有摔着,只是在山石子的青苔上滑了一下,小丫鬟们一害怕便夸张了些。” 苏芊芊面有忧色:“姐姐,真的给我吓坏了呢,母亲怕我打扰姐姐休息,不准芊芊去看姐姐,如今姐姐大好了,我也算放心了。” 如果不是知道苏芊芊前世的德行,苏霂蓉还真容易被她的模样给感动了。 可是现在她只是笑眯眯拍了拍苏芊芊的手道:“多谢妹妹,我们快进去看祖母吧!” 三人说笑着往内室走去。 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直冲出来,走在前面的苏霂蓉冷不防被撞了个满怀,直向后倒去。丫鬟婆子的惊叫声响起来。 可也并没有人过来扶她一把。 好在苏霂蓉躲得快,玲珑和红袖一左一右拽住了她,才没有当众摔在地上。 苏霂蓉站稳了,定睛看时,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瞪着大眼睛,颇为无辜的瞅着她。 苏霂蓉认出这是二婶邓氏的嫡女,名苏元美。此时年方五岁。 苏怀臣与邓氏成亲多年,膝下一直空虚,请医问药无数,好容易才于三十岁上得了个女儿,便是苏元美。 只可惜苏元美自从三岁那年发了场高热,病好以后性情大变,而且直到五岁了说话还有些不清楚。 纵然如此,邓氏仍然爱如珍宝。 苏霂蓉记得,上一世的自己与邓氏的关系并不融洽,也不太喜欢这个堂妹,可是苏元美却好像很喜欢她。 她想起这个最小的妹妹那张肥嘟嘟的脸上,总是挂着天真的笑容,一见到她,便扯着她的衣服,想和她一起玩。长大后也会怯生生的揉着衣角,用希翼又好奇的大眼睛看着她。 可是自己对她却始终冷冰冰的。 因为柳氏告诉过苏霂蓉,有一个头脑不清楚的妹妹,会影响她的亲事。 想到这里,苏霂蓉的心愧疚得发疼。 其实苏元美虽然看上去呆呆的,但心里应该是清明的。 苏元美十岁那年,苏怀臣与邓氏在从济州赶回洛城的路上遇到了流贼,二人皆不知所踪。所带行李车马全部被劫走。 苏元美得知后,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是呆呆的坐着,一双大眼睛里面盈满了泪水。 后来,苏府没落之时,众人如同惊弓之鸟般离散,只有她还坚持着,为苏家和哥哥四处奔走。 苏霂蓉的鼻子忽然酸的不行:她记得苏元美为哥哥去求以前与二叔交好的官员夫人,可是那些人都是些趋炎附势之辈,眼看苏家已经无法翻盘,根本不予理会。 偶有几个有点良心的又怕得罪李相国,所以竟无一人出手相助。苏元美又没有银子可以打点,想必遭受了很多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屈辱与折磨。 上一世,苏元美终生未婚。 对于苏元美,这一世的苏霂蓉只想好好的保护她,不让她再受到伤害。 这时,苏霂蓉忽然觉得小腿上冰凉凉的。方才看见裙子下摆湿了一片。 因天气开始炎热起来,老翁主又喜食绿豆,所以府中的早膳每天都会有绿豆粥。苏元美冲过来时,手中正端着一碗绿豆粥,一点也没浪费,全扣她身上了。 红袖手脚麻利的帮苏霂蓉擦着裙子,心中却很紧张。 糟了,姑娘一向不喜欢四姑娘,一会见了老翁主,免不了要告状。四姑娘还小,嘻嘻哈哈就过去了,可是二奶奶却不是个好说话的,而且一向对姑娘有些成见。再说前些年,一直都是二奶奶管家,如今虽然夫人管事了,可是也不能轻易得罪了二奶奶。于是连忙上前拉着苏霂蓉,暗暗递了个眼色。 周围的丫鬟婆子纷纷露出怪异的目光,仿佛在等着看一出好戏。 这些婆子有很多都是柳氏的人,苏霂蓉认出了几张面孔,在心里冷笑了下。 柳氏和邓氏听到声音走了出来。向周围的丫鬟道:“这是怎么了?” 丫鬟忙将原因说了。 柳氏忙道:“四丫头又调皮了,看给你姐姐的裙子都弄湿了。蓉儿快去内室把衣服换了,免得着凉。” 苏芊芊眼中划过一丝玩味,忙上前劝道:“大姐千万别生气,四妹年纪小难免淘气。”说到这里忽然惊讶道:“大姐姐今儿穿的……可是天蚕丝?这……” 苏芊芊为难的看了一眼邓氏,方对苏霂蓉陪笑道:“天蚕丝做的衣服固然难得,可在姐姐那儿也不算什么稀罕之物,明个儿大姐向祖母再要几匹就是了。” 听了苏芊芊的话屋中几人神色各异,柳氏笑而不语,邓氏眼神一闪,没有说话。心中更加不快。 老祖宗果然偏心,都是嫡亲的孙女儿,她的元美就从来没有穿过什么天蚕丝! 7、相见 苏霂蓉今日穿了一件素色的天蚕丝做的襦裙。 其实以康定伯府的能力来说,这些东西也不算什么。只是这种丝料原就少见,而且极易破损,想要制成衣服必须要经过繁琐的加工才行。 市面上这样的丝帛需要羽衣苑的女工经过数道工序后,再用特制的纺架纺上数日,方得一匹。 这样一来,其中的成本就不是区区几两银子的事了。 说白了,就是宫中普通的妃嫔,也未必能做上一件这样的衣服穿。 这丝料确是昌平老翁主赏给苏霂蓉的,不过原意是用来给她做里衣,可不知怎么,府中的绣娘送过来时,就变成了襦裙。 天蚕丝的外表和普通的蚕丝极像,只有对此物格外留意或是内行人才能分辨,就连苏霂蓉今日也因出门时匆忙,只当是条普通丝裙便穿了出来。 苏霂蓉早把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她笑着俯下身,拉过自知惹了祸,藏在婆子身后的苏元美,又帮苏元美整了整弄乱的衣服,方和蔼道:“你个小鬼灵精儿,下次不许再这么调皮了!” 苏元美一怔,忽然笑了,整个人越发依偎在苏霂蓉身上。指着说:“蝶……蝶……” 原来苏霂蓉的腰带上,别着一个镶着宝石的小蝴蝶别针。 苏霂蓉轻笑,一手将别针摘下,递到苏元美手里,一边疼爱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苏元美紧紧攥着蝴蝶别针,看着苏霂蓉微笑,笑容清澈甜美。 苏芊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似乎有点失望。 柳氏神色如常,仿佛对苏霂蓉的表现很满意,笑吟吟的点点头。 而邓氏的脸色此时也和缓下来,看向苏霂蓉的目光中多了丝温度。 她平日虽勤谨,可时常看到老翁主偏疼苏霂蓉,心中就难免有些不忿。但今日看见苏霂蓉如此和蔼可亲的对待她的美姐儿,丝毫没有不耐烦和看不起的意思,心里不免舒畅多了,对苏霂蓉也改观了几分。 柳氏笑道:“好了,快些进来,看老夫人等急了。” 早有丫鬟高高挑起内室门上悬挂的洒金花帘,众人皆垂首敛目,鱼贯而入。 此时老翁主正斜靠在软榻上,旁边青蓝拿着美人拳垂腿。 说起这位昌平翁主,几乎可以算是大尹朝的一段传奇, 当年高祖孝感帝最宠爱的齐贤妃,母家有一幼妹,名雁栖,生的品貌端淑,性情刚正,颇有男子之风。与贤妃感情甚好,经常随母亲入宫探望,彼时只有八岁。 孝感帝乃仁慈宽厚长者,且膝下皇子虽多但并无公主,所以对这位小妹妹甚是钟爱,一日孝感帝去往贤妃宫中时正遇到雁栖,一时兴起便与之下了几盘棋。 谁知小雁栖连胜三局。贤妃在侧不由得有些惶恐不安。 不料孝感帝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龙颜大悦,当日破格将雁栖封为郡主,可以自由出入宫中。 雁栖彼时只有八岁。 后来雁栖郡主下嫁给右司马苏有芳,次年,边疆告急,苏有芳主动请缨,带军前往平乱。 郡主隐瞒了身怀有孕的事实,执意跟随。一去便是数年,此间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出生入死之事——暂且不提,只说苏有芳与郡主抱着年方三岁的苏怀远得胜回朝之后,高祖亲自出城迎接。封苏有芳为康定伯,苏家世代袭爵。并亲口赐给雁栖‘昌平’的封号,以示昌盛安平之意。 转眼间许多年过去了,如今的昌平郡主已到花甲之年,已经是翁主了。 许是早年在塞北苦寒之地久了,老翁主的身体已不复当年的强健。可是从面庞上仍隐约能看出当年的干练与威仪。 此时见到苏霂蓉,老翁主笑逐颜开,连声招呼让她到近前来。 苏霂蓉见到久别的祖母就在眼前,且比印象中年轻了许多。不由得眼眶微湿,又想起自己前世的所作所为,觉得十分惭愧和心痛,不顾众人在侧,还未请安便一头扑进翁主怀中。 老翁主笑呵呵道:“蓉儿这是怎么了?” 苏霂蓉垂首道:“只是太想祖母了。” 老翁主甚是欣慰,看看谁还敢说她的孙女儿不好? 这个孙女儿,性子最像她爷爷,平日不言不语,却另有一种倔强脾气。 老翁主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命苦,亲娘从小就不在身边,难免性子孤僻一点,所以自己就格外偏疼些。可是近几年总觉得精神不济,就未免冷落了她。 想到这里,便爱怜地用手抚摸着苏霂蓉乌黑的鬓发。不知怎么,老翁主觉得苏霂蓉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一时心下甚慰。 柳氏装作帮奶娘怀中的景哥儿整理衣服,眼波扫过一旁的邓氏。 只见邓氏笑意盈盈,垂在衣袖下的手指却不由自主抓紧了苏元美的小手。 众人依次给老翁主见了礼。 邓氏笑道:“瞧瞧,到底是老祖宗的亲孙女儿,一见到蓉儿,老祖宗这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眼睛也不花了。简直比什么太医灵药都管用!”说完故意鼓着嘴道:“只是老祖宗也别忘了疼疼我们呢!” 老翁主大笑道:“就你这猴儿会吃醋!我自然疼你。”说完笑着让青蓝唤过苏元美来,搂在怀里爱抚了一阵子。又抱了抱景哥儿,还细细地问了苏芊芊,苏若眉一些日常之事。二人笑着一一答了。 老翁主今天心情大好,赏了姑娘们每人一把精美的镶嵌宝石的小刀。 景哥儿还小,老翁主另赏了一件金麒麟给他。 一时屋中的气氛热闹起来,苏元美恢复了往日的欢快,兴奋地把小刀拿给人看,邓氏生怕伤到了她,连声吩咐奶娘仔细看着。 此时苏霂蓉在老翁主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逗的老翁主笑得合不拢嘴。 柳氏按下心中的不快,忙含笑道:“不知蓉儿说了什么笑话儿,让老祖宗这么高兴,我也听听。” 苏霂蓉笑道:“没有什么,左不过是从书上看来的野史,今儿早上因见祖母用了糯米团子,那东西不消化,蓉儿便逗祖母笑一笑儿,省得在心里存住了。” 老翁主闻言大悦:“还是蓉儿细心,知道我这老太婆嘴馋!” 众人都笑了。 苏芊芊轻笑道:“大姐姐自然是心细如发,祖母的一举一动都在心里记着。只是上次祖母要姐姐往庙里送抄写的佛经,据普宁寺的小尼姑说,有些地方和经文有点子出入。不过姐姐别往心里去,我也不信她的,祖母交代的事情姐姐怎么会办不好,没准儿是她们师太老眼昏花,自己看错了,也未可知。” 柳氏疑惑地摇头道:“那些姑子常年诵经,怎么会错,许是蓉儿写经时困倦了,错了一点半点的,也是有的。只是经文不比其他,都是菩萨普渡世人之语,定要重视才是,否则倒不如不写了。” 老翁主听说得有理,便点头道:“说得是,蓉儿下次注意些便是。” 苏霂蓉不慌不忙道:“正是呢,大妹妹不说我差点忘了,上次祖母让我抄写的经文我共抄了一百张,本要即刻送去的,但是我忽然想到,这样手抄的经文毕竟功德还是有限,我便让小厮拿去印了一千份,在十字路口分发给行人了。” 说完看着老翁主道:“因为蓉儿听无尘师太说这样广布善缘能给家里长辈积福,蓉儿别的不求,只想求得祖母身体康泰,吉祥如意。” 老翁主听得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苏霂蓉又接着说:“后来送去寺里的经文是蓉儿找了一百位花甲老人另外抄写的,这也是为长辈祈福的法子。无尘师太知道后还夸了蓉儿呢,只是那些老人有年纪了,难免眼花,但是只要心诚便比什么都强了。母亲你说是不是?” 柳氏颌首笑道:“说得极是,还是我们蓉儿懂事,芊芊你要多像你姐姐学着些。” 那边老翁主都笑成一朵花儿了,她难道要反驳不成? 苏霂蓉笑眯眯地看着苏芊芊,丝毫没有要谦虚几句的意思,苏芊芊见状只好起身应了声是。 柳氏心中暗暗诧异,这丫头今日怎么变得如此能说会道,难道是有人教了她什么? 忽然,门外丫鬟一叠声儿道:“爵爷和世子来了!” 8、交锋 只见苏怀远一步迈进来,后面跟着臊眉搭眼的苏哲。 苏怀远今日似乎心情不佳,给老翁主请了安,众人的问候只淡淡应了,便坐在椅子上。 柳氏温声道:“哲儿来了,前日金梅送去的参汤可服了没有?”又皱眉道:“哲儿今儿穿得倒少,现在节气反常,别看这几日热的很,却是说变就变的天气,切莫染上风寒伤了身子才是。” 老翁主慈爱地冲苏哲招招手:“哲儿过来。” 苏哲看了眼苏怀远,见他没有反对,才慢吞吞蹭过来。 坐在老翁主身边,苏哲稍觉安心。看见苏霂蓉盯着他,不好意思的笑了。 苏霂蓉眨眨眼悄悄笑道:“哥哥可是又惹父亲生气了不成?” 苏哲急忙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但又觉得自己很幼稚,便放下了手道:“没有,不过是在来向祖母请安的路上遇见了父亲,父亲问我功课来着。” 苏霂蓉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细细端详着他。 此时苏哲还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身银白色袍服,腰间系着一条银珠累丝绦,正中镶嵌着一块翠玉,显得格外精神。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阳光的少年,在多年之后竟成为一个放荡不羁的纨绔子弟,并因此吃了大亏。 其实苏哲的本性并非如此。 作为康定伯府的世子,昌平翁主的嫡长孙,自己的接班人。苏怀远一开始对苏哲是寄予厚望的。 毕竟是亲儿子,模样又周正,看着委实很顺眼。 可这对于柳氏来说,就是个不太好的事儿。 苏霂蓉冷眼看着笑意盈盈,一脸慈祥的柳氏。 她还等着她的景哥儿当上世子的那一天呢!怎么能允许一个优秀的,被苏怀远喜爱的苏哲的产生?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不可以! 所以,柳氏对苏哲的手段,是捧杀。 将苏哲身边的小厮全换掉,不能换的就花银子收买。 每日下了学,小厮们就带着他四处逛。 招猫逗狗,赏花蹓鸟。 乃至流连赌场,一掷干金。 正是少年轻狂之时,几乎无所不为。 没有银子,就向柳氏要。 柳氏也大方,苏哲要五十两就给一百两,有时还会主动送去点儿,根本不问这些银子做什么用,怎么花的。 苏怀远偶然问起苏哲的学业,柳氏便遮掩过去,于是苏哲便更加有恃无恐起来,更没心思读书了。 而且,在整日到处去浪的过程中,又结识了一批同样不务正业的贵族子弟。于是,洛城最贵的茶楼,最豪华的酒肆,苏大少都是常客。 苏怀远忙于政务,竟毫不觉察,只当苏哲在勤学苦读。 因此导致苏怀远每次考问起苏哲的功课时,都有一种恨铁不成钢之感。 学这么久,还这个德行? 自己的这个儿子,莫非是白痴不成? 苏怀远对苏哲的智商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于是对他越来越失望,直到发现苏哲背地竟做下许多荒唐之事的时候,十分震怒。 最后终于彻底放弃了他。 一个被放大的优点,可能是锦上添花;但是一个被纵容的缺点,到最后却可能成为致命的尖刀。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苏霂蓉深深地看着苏哲:“哥哥,你最近还好吗?” 苏哲冲她杀鸡抹脖子似的使眼色,意思是不让苏怀远听见,他只道苏霂蓉是怕自己被父亲责罚,苏霂蓉笑了笑便不做声了。 有她在,断不会让哥哥重蹈覆辙。 苏怀远向柳氏道:“刚才好生热闹,你们在笑什么?” 苏芊芊忙笑道:“刚才大姐姐给祖母讲典故来着,大姐姐常年不爱出屋子,芊芊只当是在躲懒,原来竟是在一门心思做学问呢。” 苏怀远看了眼苏霂蓉。 苏芊芊道:“不如姐姐把这典故再细讲讲,让我们也高兴高兴。” 苏怀远便对苏霂蓉道:“既如此,蓉儿便给大家讲讲便是。” 苏芊芊的嘴角露出一丝无人觉察的笑意。 以苏霂蓉肚里那点子墨水,根本讲不出什么典故,多半是个不入流的笑话儿,博老人家一笑,登不了大雅之堂。 之所以有此一问,实际是要让苏霂蓉在众人面前出丑。 作为一同长大的姐妹,苏芊芊对于苏霂蓉还是非常了解的。从小到大,这个姐姐就是自己的陪衬,无论是样貌还是聪明才智,又或是诗词才艺,自己都要高出她许多。 母亲时常叮嘱自己,无论在哪一方面,一定要完全压过苏霂蓉,只有这样,别人才不会把目光盯在嫡庶之别上。 这么些年,多亏有母亲主持中馈,才有如今的兴旺景象。 自己也一直都过着金尊玉贵,养尊处优的生活。并没有如其他人家的庶女一般艰难。 反而是苏霂蓉,在府中无声无息地生活了十几年。 除了老祖母疼爱些,她还有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那张赏花会的请柬,苏芊芊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对苏霂蓉产生一种羡慕,或是……嫉妒的感觉。 嫉妒她这个其貌不扬的姐姐?怎么可能,她其实是一直有些瞧不起她才对吧! 可是,苏芊芊控制不住的想,如果没有了她,自己不就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嫡女了吗! 想到这里,苏芊芊似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是又忍不住去想,这种念头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一旦松开了,就拉不回去。 自己明明什么都比她强,凭什么,只因为她那狐狸精的娘,先嫁给了父亲吗? 苏芊芊暗中咬了咬牙。 没有母亲,她苏霂蓉现在还不定是个什么德行呢! 所以,今天就要让父亲和祖母看清,她苏霂蓉根本配不上嫡女的身份,只会让苏家蒙羞! 苏霂蓉平静地注视着她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微笑道:“好吧,可我要是讲不好,大妹妹可不许笑我。” 苏芊芊被她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舒服,勉强笑道:“自然不会,想必大姐讲的一定是好的。” 于是苏霂容绘声绘色的给众人讲了一遍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的故事。 只不过把主角换成了一位名叫白雪的干金小姐,把小矮人们变成了路见不平,仗义相助的七位女侠客。 苏霂蓉在现代时是个讲故事的高手,能同时培训上百名员工,她妙语连珠,把人物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让人听完后立刻对刻薄的后母恨之入骨,并十分同情可怜的白雪小姐。 故事的效果相当好。 老翁主听得津津有味。 邓氏,苏若眉,苏哲还有苏芊芊都听得张大了嘴巴。 连苏怀远都听住了,一脸沉思的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中途苏霂蓉偶尔停下喝口茶,苏元美就拽着她的手:“姐……讲……讲……” 丫鬟们也纷纷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苏霂蓉。 直到故事讲完后,众人还有点意犹未尽。 邓氏慢慢合上己经凉了的茶:“蓉儿这故事倒有趣得很。” 苏怀远沉吟半晌,皱眉道:“你哪儿看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一本古藉上看到的。”苏霂蓉大大方方的回答。 她可没说谎,白雪公主在现代可是快一个世纪以前的故事了,不是古藉是什么? 苏哲憋了半日,终于忍不住道: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白雪小姐的后母非要害死她,就因为她是个美人儿吗?” “差不多吧。”苏霂蓉啃着苹果道:“但我觉得真正的原因是那个后母嫉妒白雪小姐的亲娘。” 苏哲咬牙:“这女人真够歹毒,应该关进天牢,抽上一百鞭子再说!” 旁边柳氏的脸哆嗦了一下。 邓氏接过丫鬟手中的热茶,也鄙视地道:“使用如此阴险的手段,看来这位夫人的家风不是很好。” 柳氏的脸又黑了黑。 苏若眉微微低了头,这个有关后母的话题对她比较敏感,她很聪明地没有插嘴。 邓氏反而毫不在意。她虽有些小性儿,却完全是因为苏元美,生怕女儿受到一点伤害,所以有时就过于敏感些。 可邓氏并不曾算计过苏若眉,所以她问心无愧。 正所谓不做贼不心虚。 而柳氏,却越听越闹心。 邓氏喝了口茶又道:“说到底,还是这位小姐的爹无能,倘若没有人相救,白雪小姐己死了数次了。” 苏怀远忙道:“莫要听小儿胡言,如今朗朗乾坤,哪有如此荒诞不经之事?” 老翁主摇头:“传闻大都是从真事儿来,而且蓉儿讲得这么详尽,想必是真有的了。” 苏霂蓉暗笑,为了增强故事的震撼力,原本没有的情节,她也毫不吝啬地加上了。 在苏霂蓉有意改编之下,故事处处都像极了柳氏上辈子做的事儿。 比如后母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家产,而有意将年幼的继子培养成一个白痴。 苏霂蓉满意的看到,柳氏的脸己经黑成了锅底。 9、拯救边缘少年 正房厅内。 ‘啪’! 柳氏的手用力拍在红木小桌上。 身边的大丫鬟金菊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表情,却不动声色地为柳氏端来一杯姜茶。 “夫人,仔细手疼。” 柳氏的房中有四位大丫鬟,分别是金菊,金兰,金梅,金竹。其中以金菊的性子最为沉稳,也最受柳氏的器重。 作为柳氏的心腹,她自然知道柳氏为何动怒。 “今儿这丫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敢在老太太和老爷面前胡言乱语起来!”柳氏咬牙。 金菊沉着道:“夫人请息怒,依婢子看,大姑娘未必有那个心计和胆量,不过是巧合罢了。” 柳氏余怒未消:“你是说,是我多疑了?” “您细想,这么多年大姑娘的脾气秉性咱们还不知道吗?俗话说三岁看老,大姑娘从小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如今不过是年纪长了,听的见的也多了,但要说大姑娘有其他的心思,婢子还真有些不信呢。” 柳氏思索半日,端起茶碗:“话虽如此,也不得不防着些。这几日那丫头的行为举动都很奇怪,也不知是不是觉察了什么。” “莫非是底下那些丫鬟婆子做事露了马脚?或是有人给那丫头报了信儿?”柳氏看着手中冒着热气的茶,蹙眉道。 金菊想了想:“应该不会,府里得用的几个是多年的老人了,不是您的陪房就是您一手提拨上来的,做事有分寸,也知道轻重。” 金菊上前为柳氏捶着腿。 “上次刘嬷嬷确实有些莾撞,奴婢己经按您的吩咐将她全家挪到庄子上去了。她昨儿还托了金梅的婶娘,就是管车马的金福的媳妇儿。想求夫人开恩,再回府里来伺候呢。这事儿大姑娘也知道,所以说无论是谁,都挑不出咱们的错儿,想必大姑娘也不会起什么疑心才是。” 柳氏这才稍觉安心:“那就好,这几日忙,我也有些疑神疑鬼儿的。再说现在什么事也没有孟夫人的事要紧——那日的酒菜务必都要好的,你交代钱旺家的亲自盯着。” 金菊躬身应了,柳氏又道:“你姨太太马上还要带着几位哥儿姐儿来府中。你吩咐下去,就说我说的,让下面的人都打起精神来,若有差池,刘嬷嬷就是现例!” 金菊一凛,道了声是。 “那丫头倒不足为虑。我是怕……”柳氏让金菊伏耳过来,在耳旁嘱咐了一番。 金菊细细听了,恭敬地应承,然后便退下了。 —————————————————— 崇明帝为培养可用之材,在全国各地开设学堂,召集各地名士以充师资。并下旨:“令官家子弟八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皆入府学。” 所以在大尹朝,贵族子弟是必须去固定的学校上课的,而不是像其他朝代需要请老师来家里讲课。 当然,有条件的官宦人家也可以请些当代鸿儒,或某领域有建树的名士为子女单独开几堂课,但大部分还是以府学为主。 幼儿上学的年纪大概在五到十五岁之间。但是具体几岁才能毕业,还得看这个人的读书水平。 当时既有入学时即能背诵千余言的“圣童”,也有很多年纪一把了还毕不了业的‘顽童’。 苏哲虽还没到毕业年纪,可水平也比小自己几岁的孩童高不了多少。 这日,苏哲一下学,身边的书童小厮们便拉着他,商量去哪儿玩。 一人提议去跑马场赛马,一人说不如去湖边垂钓。一人说醉翁阁的厨子又开发了新菜式,一定要去尝尝。而苏哲的书童,名叫墨雨的,则说上次在长乐坊输了银子,这次定要把本儿捞回来才罢。 一时间争执不下。苏大少干脆一拍脑袋:“掷骰子!谁赢了就听谁的!” 众人连声称妙,立刻就有人从怀中掏出骰盅儿来。 作为职业玩家,这些物件是一8定要带在身边的。 众人挨个掷了一遍,书童胜出。 苏哲倒有些担心道:“最近小爷手气不大好,就怕本儿捞不回来反又折在里头。眼下手里又有些吃紧,不如改玩别的吧。” 书童劝道:“世子爷莫担心,上次在长乐坊有一个赵老爷,那是在宫中有关系的,专为人担保放利钱儿的,因知道您输了,托人给您带话,若是您要银子,利钱就按最低的来,一丝儿不多的,只为交您个朋友。只是咱们上次走得早,如今若去了,一定要见上一面才是。” 苏哲道:“既如此,那就着人去约见这位赵老爷。” 书童道:“奴才上次遇见赵老爷的时候,己经约好这几日您便会过去拜会了。奴才想着既是这位赵老爷赶着给咱们拿银子,不要白不要。没准儿就此翻了盘,若是赢了钱,就去把那匹纯种西域马买下来,再晚几日怕就要让许翰林的公子抢了先,如何?” 苏哲听了大喜道:“好奴才!有眼力见儿!” 便兴冲冲地往出走。 刚出学堂门口,忽然看见面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抬头一看,只见苏霂蓉站在面前,身边跟着两个小丫鬟。 苏霂蓉笑吟吟道:“哥哥这是要去哪里?” 苏哲见苏霂蓉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褙子,裙角上绣着鹅黄色锦绣连枝花纹,外面罩着淡绿色的蝶影纱衣。为了方便在外行走,脸上还戴着面纱。整个人如同笼罩在一团水雾当中,淡雅别致。 苏哲忙笑道:“不去哪儿。”又道:“蓉儿出落得越发水灵了,难怪祖母喜欢。” 说话间,苏哲觉得自家妹子气色不同往日,心中暗暗纳罕。:果然姑娘大了,会打扮自己了。 想到这里,又有些高兴。 苏霂蓉‘扑哧’一声笑了: “多谢大哥,可也别只捡好听的哄我。如果哥哥无事的话就随我回去,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她一定要在苏哲没有彻底陷入柳氏的圈套之前,先把他改造过来。 苏哲凭直觉认为苏霂蓉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事,可还是笑道:“好吧,我也好久没和妹妹聊天了。” 苏哲虽不务正业,可是与苏霂蓉的感情却很好。 苏霂蓉笑着点点头,二人便往马车处走去。 几个小厮却急了。 今日在长乐坊己经布好了局,就等着眼前这位世子爷往里头掉了,忽然横空被苏霂蓉截了去,这样一来可怎么向上头交代? 书童的眼珠转了转,忙上前拉住苏哲。 “世子爷,您忘了,今日不是还要见赵老爷?人家可巴巴儿的等了几天了。” 苏哲犹豫了一下:“也不急于一时,你去给赵老爷带个话,就说爷今日有事,改日定登门拜访。” 书童大急,扯住苏哲的袍角道:“世子爷,借一步说话。” 苏哲只好和他到一旁。 这边几人交换了下眼色,一个年纪稍长的小厮上前略一拱手道:“大姑娘,今日世子爷有事,恐不能和姑娘同行了,世子爷在外办的都是大事,大姑娘你在府中虽不晓得,也还请帮衬些须儿才是!” 虽一口一个大姑娘,可言语中并不如何恭敬,反而神色还有一丝傲慢。 这小厮在府中多年,早知这位大姑娘是个软柿子,上不了台盘的。如今筹划多日的计策眼看要被她搅乱,怎能不气急败坏? 于是口气更加不善。 其他人也纷纷对苏霂蓉露出倨傲的神色。 这府中谁是正主儿,他们这些聪明伶俐的下人可比谁都清楚! 刘嬷嬷虽被夫人罚了,可那是给老爷老夫人看的。 毕竟是隔着一层肚皮的女儿,怎能真心疼爱!要知道,如今合府上下有多少人想上来踩一脚,好在夫人面前讨个好儿的? 说白了,像苏霂蓉这种脾气秉性的前房儿女,就是任人搓圆捏扁也吭不出一声的! 所以,对她有什么好客气的? 听了这番言语,苏霂蓉并未说话,却见她身边一个丫鬟怒睁了一双杏核眼,倒竖起两道柳叶眉,上前冲着小厮狠命‘呸’了一口,用手点着道:“大胆刁奴!竟敢在主子面前撒野,姑娘面前有你插嘴的份儿?等我回了老夫人和夫人,打得你爹娘都认不得你这把贱骨头!” 苏霂蓉在心里为红袖喝了声彩。 能从一个温柔的小丫鬟,变成今日牙尖嘴利的小辣椒,也不枉这几日,她反复训练的辛苦劳累。 苏霂蓉是主子,如果事事出面反而失了身份,玲珑年纪太小绷不住架势,所以这黑脸的角色只能让红袖来担任。 不得不说红袖的角色扮演非常成功,因为被骂的那个小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成了紫茄子色儿。 这小厮名叫徐三儿,是柳氏房中大丫鬟金梅的亲弟弟。 徐三儿和金梅都是柳氏娘家的家生子,柳氏出嫁时一同跟了过来,其爹娘也在柳氏面前颇为得脸。 后来柳氏将其拨给苏哲使用。 因柳氏有话,所以徐三儿每日只以撺度苏哲肆意妄为为事。 但他为人聪明乖觉,擅于揣摩主子喜好,又会在苏哲面前卖好儿,所以苏哲一度很喜欢他,事事必问他的意思。 徐三儿只比苏哲长一岁,正是混不吝的年纪。仗着柳氏的威势,又自认为苏哲离不得自己,竟自封了副少爷。平日领着众人,胆大包天之事少说也干了几百件,如今被个小丫头片子在众人面前下了脸,如何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