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迟心动》 my knight “人还没到吗?” “没呢蒋哥,刚来微信说飞机晚点,落地迟了。” “那看来今天进不了组了,啧,误事儿么这不是。” “唉,谁说不是呢……” 两人谈话之间,一辆深蓝色出租车沿着沥青小道徐驰而来,稳稳停在酒店门口。 后排车门从里面推开,一个女孩利落下车。她穿了件倒大袖小衫,西瓜红的颜色打眼。 女孩走过来,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您是《玫瑰探》的副导演?” 副导演点头,不动声色打量她:“你是……倪老师?” “我不是。”女孩笑着摆手,回头看出租车,“倪裳——” 话音未落,车后晃出一抹柔影。 白色旗袍垂至脚面,真丝软缎勾勒窈窕身段,一头黑发流泻腰间。 转过身来,是张被口罩遮掉大半的小脸,只能看见一双剪水瞳和细细弯弯柳叶眉。 左眼下一小粒红色泪痣醒目,工笔描就一般,直酥进人心窝里。 她小步轻移,好像老电影中翩翩而来的美人,施施然走到目瞪口呆的两人面前。 “蒋导演。” 声音也是温浅的,玉音婉转流。 副导演如梦初醒,脸上的惊艳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倪、倪老师?!” 倪裳摘掉口罩,露出一张清丽通透的小脸,微笑颔首:“倪裳。” 副导和身旁剧务交换了个眼色,两人同时挂起笑。 “倪老师你好你好!” “叫我蒋哥就行了。这么远过来真是辛苦了啊,来——” 两个男人殷勤帮忙拎行李。 东西还真不少。两个女孩带了三个半人高的大箱子,还有一个登机箱。酒店没电梯,副导带着剧务哼哧哼哧走楼梯搬行李。 剧务回头望了眼前台的旗袍倩影,依旧激动:“这他妈,比组里的女演员都漂亮!蒋哥,没弄错人吧?” “不会。”副导摸出手机再次确认,“她身份证上就是这个名儿。我也没想到这么漂——这么年轻。” “对啊,这就一小姑娘嘛,真是什么旗袍大师的传人?她爷爷,倪——” “倪向黎。她太爷爷。” “啊,对,太爷爷。那老爷子也是高寿了,活了快一个世纪吧,电视台还给他拍过纪录片,叫什么百年旗袍大师。那老爷子以前都给民国的名媛太太,电影明星做旗袍的,也算个人物了……” 副导轻呵:“那是以前。现在还做手艺那就是死脑筋,能赚几个钱啊。” “管她呢。只要她把衣服麻溜做出来,咱就能交差完事儿……” 他们把行李搬进二楼客房,两个女孩办完入住手续也上来了。 倪裳淡淡扫了眼房间。 大床标间,跟连锁酒店差不多,设施还算齐全,就是旧了点。 褪色的木地板一步一响,空调和窗帘边角都泛出微黄。 副导演干巴巴笑了下:“这儿就是一暂时的落脚点,明天咱们就去剧组了,那儿条件会好得多!” “害,你们也知道,现在疫情到处都在管控,这块儿又是景区,剧组住的地方也一直不好协调……” 倪裳浅笑:“这里就挺好。” 副导演松了口气:“成,那你们就好好休息。这边海拔高,床头有高反药和氧气袋,要有什么事随时给我电话!” “麻烦您了。” “太客气了倪老师……” 客套完毕,导演和剧务退出房间。 江渔立刻一头栽倒在床上:“累死我了!” 看见床头带锈斑的烧水壶,她努努嘴:“刚才在前台你没听到啊,他们就住隔壁的大酒店,走过去还不到五分钟!偏偏把我们两个人撇到这儿……” 倪裳拉开行李箱拿出水壶,又拧开一瓶矿泉水倒进去。插好电,她才淡声开口:“其实昨天他就暗示过。” 江渔瞪大眼睛:“什么时候?” “昨天不是发了条微信,说剧组人多,主演,主创和工作人员,住的地方都不一样。” 江渔慢慢“哦”出一声:“怪不得……那咱们这一档,目测在地平线下。” 倪裳笑了下:“地下可没有窗哦。” 江渔看向那扇四四方方的小窗户,轻哼:“你要求也太低了吧!” 倪裳扬睫,眼下的小红痣娇俏:“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细密咕嘟声响起,水壶口腾出一道浅白热气。 倪裳拿起倒扣的两只玻璃杯,先用开水烫了一遍,又拧开一瓶矿泉水,和着开水兑出两杯温水来。 女孩腕间水色极佳的玉镯碰上玻璃杯,发出一声很细的悦耳轻响。 她不疾不徐端起水杯轻啜,品茗般优雅。 旗袍素丽,仪态娇。 江渔看着倪裳,恍惚只觉得这间小酒店都高级起来。 倪裳放下水杯,在心里默默算了一笔账: 两个月前,《玫瑰探》剧组突然找上门来,说要给女主定制旗袍。于是这个假期,她和奶奶手工缝制出十余条旗袍。三天前,剧组又发来补充合同,邀请她做剧组的服化顾问。 算下来,剧方为每条旗袍支付的费用,比她平时承接定制的工费高出一倍还多。 倪裳挺满意,唇角抿出细弧:“等到剧组给我们结算,不管是律师费还是后续花费,应该就都够了。” ** 坐了半天飞机,倪裳晚上睡很早,但睡得并不安稳。 半梦半醒之间,胸口憋闷得厉害,她以为自己起了高原反应,掀开被子才发现房里闷热异常。 旧空调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吹起了热风浊气,她前额和后颈都闷出一片薄汗。 倪裳关掉空调,光脚下床。丝缎睡袍在小腿间漾开,给白嫩脚面镀上一层柔润珠光。 四方小窗被推开,半透的纱帘顺风扬起,夜色也一起涌了进来。 凉爽拂面,倪裳漫长呼出一口气。 已经入秋了,她不想开着窗睡觉,只倚在窗边贪凉。等待睡意的同时,又顺手拿起床头的旗袍设计图稿。 过了不知道多久,外面轰然炸出一声巨响。 倪裳一惊,细肩带后的伶仃锁骨跟着止不住瑟缩。她下意识向外看,又被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睁不开眼。 窗外的声响更加密集,像野兽的咆哮与嘶吼——是引擎的轰鸣声。 倪裳睁开发酸的眼睛,终于看清面前的景象。 一排摩托车停在楼下,穿赛车服戴头盔的车手们蓄势待发,一道道车灯好似窥探黑夜的眼。 倪裳这才发现酒店后面还有条赛车道,不算宽阔的路面拧出一个歪斜的“8”,这一撮人就聚在曲线交汇的中点,除了几名车手,还有一群挥动小旗子和烟花棒的年轻男女。 引擎声夹杂男人的叫嚣和女人的娇笑,混合灯光和火光,气氛热烈,光怪离陆。 一人高高抬手挥了挥旗子,几辆摩托离弦箭一般嗖地飞了出去,轰鸣声和欢呼随之飙至顶点。 倪裳的视线跟随飞驰的车辆片刻,很快又转了回来。 一辆摩托停在原地没动。 车上的男人身形高大,红白色赛车服下的肩背特别宽阔,力量感十足。他两条长腿蹬着骑行靴,闲散搭在车边。 别的车手已经跑了半圈,这人居然还在原地戴手套。 戴好手套,他又曲起小臂动了动手腕,不紧不慢的姿态透出股懒痞劲儿。 放下手,男人猛地点了下脑袋,头盔上的护目镜啪地归位。流线锋利的摩托也如猛兽出笼一般,车头高高翘起,轰隆着快成一道虚影。 他速度惊人,伏低在车身上的腰背紧绷,猎豹般强劲,很快就赶上其余车手,来到弯道。 男人压着摩托向地面倾斜,从倪裳在二楼的角度看,他几乎是在侧躺着疾驰,一侧的膝盖和手肘都在赛道上摩擦出星点火花——这样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感觉马上就要摔出赛道了。 下一秒,他前面的两个车手连人带车摔飞出去。 围观的人群像嗅到血味的兽,兴奋嚎叫起来。 红白色车服的男人已经掠过一切,车轮像锐利的刀片一样杀过弯道,轻易赶超最前面的车手。 被超的黑衣车手企图内侧切进,却始终被前面的男人稳稳压着半头。 他向左,前面便堵住左,往右前面又压住右。 似挑衅,又像逗弄。 黑衣车手明显气急败坏,松开把手就去抓男人的刹车柄。 男人不躲反进,车身猛地倾斜碾向他—— 黑衣车手闪避不及,失去平衡摔滚出赛道。 最前面的红白色车服骤然提速,压过终点线时,男人挺身站了起来,双手脱把,一手拇指从胸口向上划,朝刚爬起来的人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明晃晃的挑衅。 嚣张至极,又意气风发。 他停下车,被欢呼和口哨声包围。几个穿短裤露脐装的女孩挥起烟花棒,笑盈盈跑过去。 男人摘下头盔,露出干净利落的寸头,极短的发茬几乎贴着头皮。 这样的发型十分考验颜值,男人的面目隐在夜色中不清晰,但能看出型不错。 眉骨与鼻梁的走势极为挺峭,加上过分清晰的下颌线,侧脸英挺凌厉。 他两条长腿散漫敞开,懒洋洋靠在车座上。这幅姿态,看不来并不很在意这场胜利,又或者,这本就是他的探囊之物。 “炎驰!你大爷的!”摔车的黑衣车手走过来,他也摘掉了头盔,露出一头打眼的白毛。 “你他妈差点撞死——操!别照了!” 他话还没说完,炎驰身边的两个车手就亮起车灯,一闪一闪的晃他眼睛。 炎驰靠在车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很淡地扯了下唇边:“让了你大半圈还能给我撞到,老子也没想到你这么废物。” ——他有一把磁嗓,音色低沉,冷调,语气慵懒浪荡。 再次被激怒的白毛又嚷些什么,倪裳听不清了,赛道上的嘘声和起哄淹没掉他的声音。 跨坐在摩托上的男人没再说话,摸出一只烟来咬在嘴边。 低头就近指间跳跃的火光时,他的五官被映亮。 深邃眉眼勾兑暧昧光影,在倪裳的视野中定格。 白烟缓慢散在空气里,男人懒懒撩起眼皮。 像感应到她隐秘的视线一般,他突然直勾勾看了过来。 my knight 酒店笼在沉沉夜色下,看起来更加陈旧晦暗。 二楼客房只有一间四方小窗是敞开的。窗口没有光,也不见人影。 半透的纱帘被风吹动起伏不止,好像飞扬的魅影。 片刻,一只光洁纤细的胳膊从窗边伸出来,指尖在空气里蜷缩两下,刷地一把拉上了遮光窗帘。 炎驰轻嗤一声,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白毛已经走了,车队里的人还在嘘他,其中方坤腾声音最大:“……他个傻逼还好意思叫唤!捏驰哥刹车这账还没算呢啊!” 有人接上:“日,那孙子手是真黑!这他妈要是真给他捏刹闸了,得是闹出人命的节奏……” “就是欠收拾,不遛他一下还真以为自己多牛逼了,驰哥速度就没操起来,不然能套他圈——是吧驰哥?”方坤腾扭头,昂着下巴问红蓝色车服的男人。 炎驰没接他话,偏头又往酒店二楼瞟了一眼。 ——遮光帘紧闭的那间,现在窗户也关上了。 “你家店今天有人住进来?”他问。 “啊?没有吧?”方坤腾也有点懵,“最近疫情又反复了,哪儿有人来啊……害管他呢,反正这几天咱就先住这儿呗。” 炎驰垂眸慢悠悠摘手套,淡淡“嗯”了声。 手套刚扔到把手上,一只闪着亮片指甲的手就搭上来:“驰神——” “都这个点了,要不一起吃宵夜吧?附近有家海鲜烧烤不错。” 她的声音跟她人一样,都是软腻腻的,露着肚脐的腰身往炎驰车边软塌塌一靠,白生生的皮肤晃人眼。 方坤腾笑嘻嘻凑热闹:“哟,我说杜妹妹,你怎么光叫驰哥,不喊我们一起呢?” 杜娅乜他一眼,挺不屑:“你刚赢了么?” 方坤腾:“……” 杜娅直直看着炎驰,红唇弯出弧度:“宵夜我请客,听说那家生蚝不错。” 她旁边一小姐妹嗤地笑出声来:“哎呀小娅,你什么意思啊?生蚝补什么的你不知道嘛?” “还是说……想让驰神晚上再跟你战一场啊?” 这一唱一和的,暗示暧昧到极致。 起哄声中,杜娅脸色微红,她盯着炎驰棱角分明的侧脸,眼波流转:“那……也不是不可以啊。” 炎驰无声一哂,缓缓掀起眼皮,这才看她一眼。 他咬着烟,薄唇一动就吐出袅袅烟雾来。缭绕之间,男人黑眸更显深邃迷离。 杜娅就被迷得七荤八素。 炎驰的外表本就招女孩喜欢,看过他的比赛,就更不可能不被他吸引——那份在赛道上独一无二的自信笃定,那种实力碾压的狂放嚣张,简直荷尔蒙爆棚。 杜娅觉着男人就该是这样的。 “那家店很近的。”他瞭她一眼,她就好像受到了鼓励,身子不由自主往男人跟前贴。 闪着亮片的指甲也搭上皮质赛车服:“也可以,送你房间去。” 娇声细语,指的不知道是烧烤还是别的,或者,本就暧昧双关。 炎驰淡淡睨着她,扬唇嗤了声。 “不了。” 他掐灭手里的烟,猛地扣动油门:“老子不喜欢送上门的。” 摩托轰地扬尘而去,杜娅失去重心一个趔趄。她赶紧稳住脚下,抬头只看到男人飞驰离去的背影。 宽肩窄腰,跨坐的双腿修长结实,力量感十足,还又野又痞的。 杜娅看得心痒痒又不甘:“炎驰!” 方坤腾骑着摩托慢悠悠晃到她面前:“怎么着,杜妹妹?要不哥请你去烧烤?” 杜娅翻他一眼:“滚!” 几个女孩气鼓鼓地走了,方坤腾盯着她们看了两秒,嘁了声:“给脸还不要。” 有人怼他:“你也不瞅瞅自己啥吊样,人家从锦都一路跟到这儿,是冲你来的啊?” “啧,驰哥也是绝,人妹子都这样了,真就甩都不甩。” “还真是,这都多久了,别说上床,这杜妹妹连驰哥车都没上过!” “你们知道个屁。”方坤腾扣上头盔,冷哼了声,“驰哥从不带妹。” “上他后座?比上他床都难!” ** 最后几道轰隆声伴随着笑骂渐远。 直到完全听不见声音,倪裳才又走回到窗边,轻轻将遮光帘扯开一条缝。 车道上空无一人,铁皮垃圾桶里的烟花棒也燃灭最后一丝余烬。 她重新推开窗,低头看见路面上交错纵横的车辙。 辙印深刻,角度急锐。 倪裳脑中跳出那个从窗下飞驰而过的红白色身影。 他压着摩托倾斜,几乎和地面平行,整个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倪裳坐回到床边。引擎的轰鸣好像一直在耳边炸,她睡意全无。 解锁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正好跳到凌晨一点。 她轻叹了口气,拿起手机发微信。 霓裳有衣:【我房间空调坏了,睡不着[泪][泪]】 江渔一向阴间作息,这个点她肯定没睡。果不其然,消息秒回: 【啊?那怎么办啊,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也不好叫前台修】 【要不你来我这儿睡吧!我房间空调是好的~】 倪裳回了个“好哒”的表情包,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没什么好带的。她披上件开衫,遮住吊带睡衣下细腻肩胛和白花花的胸口。 手机又震了一下。 江渔:【我想吃泡椒鸡爪和薯片了,还有酸奶!在你箱子里,给我带么么哒~】 倪裳又退回去打开行李箱,拿出零食后看到自己的旗袍,索性把明天要穿的也带上了。 出了房间到走廊上,她又划开手机看了眼江渔的消息。 房间号211。 头顶的感应灯暗淡,走廊上的地毯也像被罩了一层昏黄滤镜。 倪裳一直走到另一头,才看见211号房间。她抬手叩响房门。 无人应声。 倪裳正要再敲,突然听见房里传来女人的呻o吟声。 她抬手的动作僵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这声音似是难耐,又好像享受极了…… 倪裳怔怔抬头看房号。 她这才发现,211的最后那个“1”有点不对劲,看上去像是“7”的字漆剥落,少了一截—— 这是…… 217?!! 倪裳脑中轰出一声,脚下却跟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房内的靡靡之音还在继续,一道低沉的男声突然盖了出来:“谁?” ——声线有着琴弦拨动到低音部的颗粒质感。 倪裳的后背没由来泛起一片酥麻,心跳突兀。 脑中浮现一张男人的脸,和房内禁忌的声音对应起来: 寸头,高鼻梁,侧颜英挺。骑摩托时野性勃发,咬着烟慢悠悠开口时,声音里又透出股懒散劲儿…… 门后有脚步声踱过来,男人的嗓音微哑,压着不悦:“找谁?” my knight 倪裳呼吸一滞,搭在手上的旗袍掉落在地。 她赶紧弯腰捡起来,再没有任何犹豫,踮起脚尖迅速逃离这个尴尬的现场。 裙摆刚消失在转角,掉漆的217号房门就开了。 炎驰探出半个身子,黑眸沉沉在走廊上扫了一圈。 一个人都没有,他眉心拧了下。 正要关门,男人的目光忽而向下顿住。 一条细细长长的银链躺在地上,一头连着一块精致的烧蓝翡翠。昏暗灯光下,玉石的润面上反射出冷然光点。 炎驰舌尖顶了下腮帮,捡起链条,将房门甩在身后。 他这间是双床标间,方坤腾正大落落倒在里侧床上,一手举着手机。 手机里喘息和吟叫不断,女人的声音愈发高昂…… 炎驰走过去,抬腿一脚踹上方坤腾后腰。 “滚你自己房间看去。” 方坤腾摘下一侧airpods,这才后知后觉:“靠,蓝牙怎么断了啊!” 他嘿嘿笑了下,关掉页面:“太投入了,没注意,没注意……驰哥,我在你这儿凑活一晚呗,我屋空调坏了,跟他妈蒸笼一样!” 炎驰没接他话,将手里的东西扔过去:“刚捡的,拿给前台问问。” “嚯,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方坤腾抓着翡翠链条翻看,“项链?手链?看着像我老爹别□□上的钥匙串!” 炎驰懒声:“不知道。” 他也没看出来。 方坤腾将银链放在床头:“反正是姑娘家的东西……哎驰哥,这不会是那杜妹妹故意落给你的吧?” 炎驰眼皮都没抬:“那你给她。” “我给算怎么回事啊?她费这心思是为我啊?”方坤腾直摇头,“驰哥你也真是,女人嘛,你哄一下——” 炎驰轻嗤:“哄个屁,又不是我女人。” “人家倒是想当你女人啊,你不看不上么……” 方坤腾笑了下,话锋急转:“驰哥,那你喜欢啥样的啊?” 炎驰轻转了下眼睛,淡淡瞥他,没说话。 方坤腾翻了个身坐起来:“杜妹妹吧,盘靓条顺,也够辣!可你不喜欢啊。行吧,兄弟明白,男人么,癖好也不一样的……” 炎驰嗤声,眉梢微扬:“那你好什么?嗷嗷鬼叫那种?” 方坤腾拍床:“这才带劲儿啊!不是,我问你呢——你好哪口啊?” 炎驰敞开长腿靠在床头,脖颈拉长,下颌和喉结的线条都明显。姿态懒散,又带着股浑然天成的浪荡感。 过了半晌,男人舔了下后牙槽,胸腔里低低震出一声闷笑,玩味,又挺愉悦的意味。 “软,刺儿。” 软刺儿? 这几个意思? 方坤腾不解,又很快了然。 杜妹妹那样的,大约是太过泼辣。 驰哥看来还是喜欢软的。什么身娇体软,温香软玉,吴侬软语。 ——但太温顺的也不行,少了点嚼劲儿。 软刺儿,正正好。 看上去一朵温柔解语花,靠近了才知道还带刺儿。 ……驰哥这算什么癖好? 这是平时赢多了找虐呢? 回头软刺儿扎他一手血,还要揣怀里捧着疼那种? 方坤腾正腹诽,床头的灯带啪地开了。 炎驰起身朝浴室走:“我先洗。” 说着男人拽住领口,一把将t恤从身上扯了下来。 露出一身腱子肉。 精壮,又不过分健硕。该有的都有。 胸膛宽阔厚实,腹肌块垒分明。肌理分明的人鱼线深入黑色裤边,消失在收窄的腰身下。 方坤腾看着,轻啧出一声,连连摇头。 就这还想要软的? 哪个软的够你这公狗腰折腾啊! 将来哪个软妹妹摊上你,那才真是…… 要命,要命啊! ** 倪裳一晚上都没睡好。翌日,她踩着早餐供应结束的时间下了楼。 看到她新换的旗袍,江渔眼睛一亮:“好仙啊!” 这件旗袍是倪裳才新做的,是她一贯喜欢的平裁双襟,修身不紧身。 最特别在于颜色,介于黄绿之间的浅橄榄色软料,很打眼。 这种颜色有个特定的名字,叫“秋香绿”。 秋香绿显白,但也挑人气质。倪裳显然完美驾驭——一袭秋香绿行云流水般勾出身段,只看背影,都有种时光温软的故事感。 江渔在倪家做学徒好几年,旗袍和美人都见过不少,可倪裳总能让她惊艳。 她就没见过比倪裳更适合旗袍的女人——旗袍穿在她身上,熨帖得像第二层皮肤。 倪裳好像生错了时代似的,她该生在百年前的衣香鬓影间…… “你见我压襟儿了吗?”倪裳摸了摸领口,皱眉,“刚找半天没找到。” 压襟是一种穿中式传统服装时,佩戴在胸前的挂饰,穿旗袍时一般挂在右侧第二颗扣上。 江渔摇头:“哪件压襟儿啊?” “就带翡翠,烧蓝的那个。”倪裳坐到饭桌前,眉心依旧展不开,“我记得和这件旗袍放一起的啊……” “我昨晚好像就没见你拿过来,要不你一会儿回房再找找。” 倪裳点点头,拿起筷子。 江渔捏起一块面包:“昨天入住时不说早餐是自助么,怎么现在就咱们这一桌上有饭啊?这家酒店就咱俩两个客人?” 倪裳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口突然响起一阵轰鸣声。 她手中的筷子一顿。 “我去!”江渔小声惊呼,“好多帅哥啊!” 她抻脖往门外看:“荷尔蒙军团来了!” 倪裳偏头瞟了一眼。 是昨晚那群人。 不得不说,江渔的这个“荷尔蒙军团”,形容还挺准确。 放眼看去,那几个车手个个人高马大,目测身高一水儿的180以上,外形板正。 他们骑的摩托也跟大街上跑的区别明显,应该是赛车,颜色鲜亮骚气,线条感极强。 车和人都停门口没进来。男人们坐在摩托上摸出烟来,调笑声糙痞。 倪裳的目光停在中间那辆银灰色的摩托上。 车上的男人背对她,正一手摘掉头盔。 极短的寸头加黑色夹克,称得他身形更加高大硬朗,一眼看望过去最吸睛。 江渔捅了捅倪裳的胳膊:“哎你说,他们也住这儿吗?那我这算不算艳遇啊?” 来收空盘的小姑娘正好听见,嗤地笑出声来。 “他们都是我们老板儿子的朋友,不是本地的。”她小声跟她俩解释,“这几天过来这边,好像是跑什么,什么来着我忘了……” “他们是赛车手吗?”江渔又问。 “对。听我们老板儿子说,最近驰神回国了,他们想一起组车队呢。” “谁?” “驰神啊,炎驰,就那个——”小姑娘朝门外示意,眼睛亮亮的,抿唇时脸上都是少女心性的羞笑。 “你们不知道他吗?他名气挺大的,之前还上过热搜呢!” 江渔打开微博搜索“yanchi”,下面自动跳出当时上热搜的词条:“炎驰-摩托顶级赛场第一人”。 江渔轻声念出微博的内容: “炎驰天赋惊人,16岁时就拿到了自己首个冠军头衔。此后,他又参加了法国,比利时等地的多场世界级摩托大赛,战绩耀眼。22岁的生日这天,炎驰创造历史,成为世界摩托车锦标赛全赛季参赛的首位中国车手。中国阔别这项世界顶级大赛12年,终于又有车手出现在赛道上……” 江渔轻“哇”出一声:“没太看懂,但是,我大受震撼!” 她把手机屏凑到倪裳眼前,倪裳看到微博下的视频。这是一个炎驰比赛的镜头集锦——比昨晚她在窗后看时更加清晰直观。 男人伏在摩托上飞驰的模样被镜头放慢放大,有种电影的质感。 下面的转发和评论有两三万,赞最多的几条热评是这样的: 【驰神yyds!!】 【不看赛车,重点是:他好帅啊!帅拉了!摘掉头盔那一瞬间我啊啊啊!!】 【驰神别骑摩托了,骑我[doge]】 【想坐驰神的摩托,还想跟驰神在摩托上做!】 【好家伙,从评论区路过,我的绿码都变成了黄码→_→】 倪裳:“……这个评论区怎么是这样的画风?” 江渔往下划评论,越看嘴角扬越高:“不然你以为他怎么上的热搜啊?摩托比赛这么冷门,你真以为都是来看赛车的?” 外面的车手们不知道在说什么,突然哄地笑出了声。 倪裳轻捻了下腕上的玉镯,余光往门口睇了眼。 其实从昨晚到现在,她都没看清他到底长什么样。但不难看出,他那副荷尔蒙四溢的身材,再加上桀骜野痞的气质,对异性有一种最原始的,生物本能上的吸引力…… “能压得住那么重的摩托,赛车手的腰肯定很好!” 江渔盯着屏幕不知道又在看什么,越说越没边了:“哇,他还参加过拉力赛,体力应该也没话说!摩托都能一口气骑好几个小时,那,开起夜间车来还不得——” 倪裳两颊没由来微热,一下子又想起昨晚那个尴尬又禁忌的乌龙。 还有他房里的那个女人。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高高低低,全像在赞赏男人蓬勃的生命力。 他…… 也是,那样的男人,身边是不会少女人的…… 桌面嗡嗡震动起来,倪裳的手机上跳出一串没有名字的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锦都。 倪裳冷淡瞟了眼屏幕,抬手啪地挂断通话。 过了几秒,那串号码又锲而不舍地弹了出来。 倪裳再一次挂断电话。 江渔看了眼倪裳的脸色,小声问:“是拆迁那边的人吗?” 倪裳唇线微紧:“应该是。” 倪家有一处老宅,是倪裳太爷爷倪向黎的恩师年轻时建的。清末时期的三进三出的大宅子,经过战乱和各种变革,如今,就剩下一栋带院的两层小楼了。 倪家的四辈人都在这栋小楼里生活过。倪老爷子几年前作古,临终时留下遗言:传好老祖宗的手艺,守好老祖宗的房子。 老爷子走后,倪裳和奶奶在老宅子里继续做老旗袍。半年前,当地一家开发商突然上门,说要对他们这片地进行拆迁改造。倪家自然不愿意,这是倪老爷子唯一的遗产了,给多少钱都不卖的。 倪奶奶性子硬,前段时间还和开放商那边的人起了冲突。 江渔哼了声:“别搭理,直接拉黑!” 倪家虽然只剩倪奶奶和倪裳,但祖孙俩手艺傍身,名声在外,日子一直宽裕又舒心。 现在碰到拆迁,对方在当地财大气粗,她们一个老人一个小姑娘,真是…… 倪裳放下手机:“律师出面前,我不打算和他们先谈。” 她拿起手机第三次摁断来电,柳眉微蹙,昳丽又矜傲。 “就不拉黑!” 江渔重重点头:“对!先晾他们一晾,别以为自己财大气粗,就看我们就好欺负!” 屏幕上干干净净,终于没有来电了。 倪裳垂睫默了两秒,起身:“我去前台退房,顺便说下空调坏的事。” ** 门外,方坤腾刚给摩托车加完油,他问:“哥几个,吃什么啊?我叫厨房弄点出来。” 他们一伙人大清早就去跑山,到现在也饿了,都没跟他客气。 中间的男人没出声,方坤腾拍了拍他肩膀:“驰哥?” 炎驰没抬头,单手搭在摩托把手上,颀长的指尖向下夹着烟,另一手划动手机屏。 男人浓眉紧拧,凝聚戾气,眼下也投出一片阴翳。 方坤腾看他那脸色,猜也猜到了:“还是你家公司的事啊?” 国内又限速又禁摩,训练比赛的大环境都不行。炎驰之前一直在国外,前段时间突然回国,圈内还都挺惊异。 只有车队几个人模模糊糊知道,驰神家里好像出了什么事。 炎驰回来后忙着建车队,自家公司的一些事也倒在他手里,其中最棘手的便是南城区那家钉子户。 这事在他接手前公司的人就没处理好,和对方起了冲突。那家人现在完全拒绝谈判,还说要跟他们打官司…… 第三次被对方挂断电话后,炎驰低低骂出一句:“操。” 这是故意给他甩脸呢。 他抬手,咬着后牙嘬了口烟。 指间红点烧亮时,男人的下颌绷出锐利线条。 行啊。横得很是吧? 等着。 早晚他都给收拾服帖。 炎驰掐灭手里的烟,迈开长腿往酒店里走。 方坤腾他们坐在门口那桌,一群男人没在吃东西,也都没说话,一个个直勾勾盯着前面看,眼神全看怔了。 炎驰也循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 目光顿住。 一个穿旗袍的年轻女孩正在前台。 她背身而立,长旗袍从脖颈垂裹至脚腕。除了白玉般的纤细小臂,一点皮肤没露。 被软料勾出的曲线却极曼妙柔美。 和前台说了几句话后,女孩作势离开,一不小心,手里的证件掉在了地上。 她稍侧身,开叉的下摆浮动,两条细削光滑的小腿若隐若现。 女孩施施然俯身,腰肢被旗袍掐得更细,饱满的臀尖翘起来,像一颗诱人的初熟水蜜桃。 圆臀,玉腿,细柔腰。 炎驰眸光微动,搭在桌边的指节不动声色地曲了一下。 my knight 女孩捡起证件后,也没朝男人那桌看一眼,目不斜视往楼梯那边走了。 一桌男人沉默看着她,直到那一袭秋香绿消失在拐角,才把眼睛从人家身上拔回来。 过了片刻有人开口:“腾儿,你不厚道啊!这么一仙女下凡到你家,你他妈都不吭一声的!” “卧槽,我也不知道啊!”方坤腾喊了句,嚯地起身去了前台。 没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我可问了啊,那仙女就住一晚,刚退的房。” 他朝刚才说他不厚道的车手抬了下下巴:“雷子,人现在还没走呢,想要微信就快点!” 雷子一愣,有点不自然地扯了下嘴角:“还是算了。” “人家那样的,一看就不是咱能招惹的。到时候再自讨没趣儿,那不就叫什么,普通又自信!” 他这么一说,几个男人都笑了笑。 一桌人坐着没动弹,都绝了那点蠢蠢欲动的心思。 美女尚可妄想,仙女,那就是只能远观了。 冲之前是得掂量掂量自己…… 方坤腾勾着椅子腿坐下,看起来还有点不甘心:“也不知道那妹妹眼光咋样,到底要啥标准……” 有人答:“女人么,要的都大变不变,说白了不就三个180。” 半天没说话的炎驰撩了下眼皮,问:“什么三个180?” “驰哥你不知道啊?成功男人的三个180标准:180的个子,180的房子,180的命根子!” “……” “操!” “沃日哈哈哈!” “这他妈……” 一桌男人笑得糙痞,又默契低骂出声。 身高好说,但这第二个180就把人卡死了啊。 除了炎驰这样已经赛出名气的车手,别的车手其实赚不了大钱,有点钱也都烧摩托上了。 锦都寸土寸金,180大房子遥遥无期。 “唉,要照这个标准,那咱这桌只有一个人行了。”方坤腾坏笑着,朝旁边的炎驰示意。 “三个180,啧,咱驰神不仅都达标,还超标了!” 桌上又是一阵哄笑。 “腾儿啊,前两个咱都知道,这第三个……谁清楚啊?” 方坤腾拍拍胸脯:“我昨晚和驰哥住一屋,我能证明啊!你们要不信——” 他伸手揽炎驰肩膀,扯开嗓子:“来,驰哥,掏出来给他们看看!” 一群男人笑得嘴都快歪了,又贱又下流。 炎驰唇边勾了下,反手就给方坤腾后脑勺来了一巴掌:“滚!” 他嚼着颗糖散漫起身,一手抄过椅背上的夹克,迈开长腿往楼梯边去了。 雷子拇指反指了下,惊奇:“驰哥怎么上楼了?难不成真找那妹子要微信去了?” “是吧。”方坤腾抬手揉自己后脑,龇牙咧嘴地嘶了声,“看他这燥的,可不就是想要女人了!” ** 退完房后,倪裳见到了昨天的剧务。客气说了几句话后她也不想耽误时间,上楼准备收拾行李。 沿着吱吱呀呀的木楼梯上到二楼,正要往走廊上拐,倪裳突然停住了脚步,又下意识往墙边靠了靠。 这边拐过去第一间房,就是她昨晚走错的那间217。 此刻一个女孩正站在门口。看不清脸,但身材相当火爆,穿着也很大胆。 看着女孩露出半截大腿的小短裙,倪裳一下子想起昨晚凑在男人身边的那几个女孩子。 她心里突地快跳一拍,怪怪的感觉。 所以,昨晚房里和他……的女人就是她么? 女孩抱着胳膊堵在门口,男人懒散倚在门框后,只能看见半张棱角分明的侧脸,鼻梁尤为挺拔。 他们的谈话声不高不低,尽数落在倪裳耳中。 “……说了我不喜欢往跟前送的。”炎驰声音压得沉缓,语气已经很怠慢了,“你听不明白?” 杜娅娇笑了下,也不生气:“喜欢不喜欢的太复杂了,我现在也搞不明白了。” “不过驰神,”她顿了下,仰脸往男人胸口凑,语气更软,“我都追了你这些天了,你就算真看不上我——” “给我点念想也行啊。” 她眼神往男人房里瞟了下,又直勾勾盯住他那张引人的脸,慢慢咬紧下唇。 炎驰一侧眉玩味轻挑:“几个意思?” 他黑眸虚眯了下,似笑非笑:“想跟我打一-炮?” 杜娅怔了下,也没想到男人会这么直白。 他勾唇笑时还是那副放浪形骸样,压着嗓子说出“打一-炮”这种词时又坏又蛊,女人根本招架不住。 杜娅伸手搭上男人小臂,又翘起一根手指暧昧勾他衣角,娇声娇气的:“都成年人了。我不介意的啊……” 炎驰嗤了声,抄在兜里的手拿出来,不轻不重往下一撂,甩开杜娅的手。 “老子以后的女人介意。” 杜娅:“…………” 男人依旧笑得漫不经心又痞气:“你爽了,以后我女人要觉着委屈,咋办?” 杜娅脸上的笑一扫而光。 “炎驰,你就直说吧,你已经有女人了呗?”她冷笑了下,“我就知道!是顾月还是姜晓蝶?要么就是之前那个王若琪?” 炎驰冷淡睨她一眼,似是不屑回答,抬手就要关门。 杜娅一脚踢上门板,咄咄逼人的:“那你说是谁啊!” 炎驰颇为不爽地舔了下后牙,目光陡然沉下来。男人眼中压迫感横生,余光却突然察觉到什么,倏地往楼梯前看。 倪裳猝不及防,就这样和他四目相对。 视线相交,她呼吸被夺禠一瞬,心跳大乱。 男人的黑眸又深又沉,直白抓人。倪裳根本接不住这样的对视,只一瞬就偏开发热的脸。 还有种被抓包的窘迫感。 勉强定了下心神,她硬着头皮走上走廊,若无其事地向前。路过那间房门时,脚步不自觉加快—— “诶。” 男人突然沉沉出声。 倪裳后背一僵,贴着旗袍的手不自觉攥紧。 他在她身后很低地笑了下:“这你的吧?” 倪裳怔然转身,看见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挑着一条银链,下面坠着块烧蓝翡翠轻轻摇摆。 她愣住,眼睫如脆弱蝶翅般轻颤几下,抬眸看男人:“这……” 现在这个距离,倪裳才真正看清他长什么样。 这么招女孩的男人肯定是好看的,但没想到比她以为的还要帅。 面部轮廓很立体,浓眉压黑眼。狭长的黑眸漫不经心一掀,内双眼皮就压出深刻褶痕,看人时自带深情感,轻佻又勾人。 他挑眉,勾着压襟的指晃了晃:“昨晚掉我这儿了。” 倪裳反应了两秒,脸上划过了然:“啊……” 居然掉到他门口了。 她刚要想伸手接,又敏锐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对。 偏头一看,炎驰身旁的女孩正灼灼盯着自己。 她很漂亮,红唇潋滟,大波浪长发下还有两挑灰蓝色挂耳染。 眼影也是同色系的,冷冷盯着人时,感觉特别不好惹。 结合他们之前的对话,倪裳心里警铃大作。 这……她不会是误会了吧?! 眼看着女孩神色愈发冷然,倪裳还没来得及说话,手肘就被人握住了。 她顺着力道后退两步,被人带进房里。 哐当一声,男人甩上了门。 “炎驰!” 被隔在门外的女孩气急大喊:“我他妈一路追你到这儿,你倒好,不声不响就跟别人搞上了!” 门板被她拍的震天响:“早说啊你!妈的耍我呢!” 倪裳的脑袋也轰隆响。她扭头看男人,唇瓣轻轻动了动,看起来无措又茫然。 炎驰淡淡睇她一眼,嘴角几不可见地翘了下。他单手抄进裤兜,依旧那副散漫语气冲着门板喊话:“你现在不知道了?” 男人浓眉拧起来,倏地冷声:“滚,别耽误我们功夫。” 门外又重重骂了一句,蹬蹬的鞋跟响渐远。 直到听不见动静了,倪裳才松出口气。 一转头,又撞入男人幽深黑眸中。 他在看她,狭长的眼似笑非笑的:“吓着了?” 倪裳摇摇头,才松缓片刻的心跳又急促起来。 她现在,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他的房间里…… 是因为离得近的缘故么?她觉得他好像更高了,存在感也加倍放大,她周身的空间和气氛都变得局促起来。 瞥见男人身后皱皱巴巴的床,倪裳跟被烫到一样移开视线,很小声:“她误会了,刚应该说明白的……” 炎驰轻嗤了声,一手随意搭上门框。 “那是个疯的,说不通。” 倪裳眨眨眼,有点不自然地偏开了脸。 男人撑上门框时胳膊就横在她脸侧,大臂看起来格外健壮结实。麦色皮肤上攀附青色脉络,雄性荷尔蒙贲张。 手也很大,骨节分明修长,感觉一只手就能横亘她腰身…… “还有——”炎驰继续道,指尖在她脸侧的墙上轻点了两下,莫名玩味。 “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误会?” 倪裳抬眸对上男人的眼,不解:“就是误会啊。” “是么。”炎驰眉梢扬了下,抄在兜里的手拿出来。 连带出来的还有她的半截压襟。 翡翠下面的流苏在她面前晃了晃,男人的轻笑也浪荡。 “那昨儿半夜,是谁敲我房门来着?” 倪裳:“!!” 男人音色低沉,语气佻薄,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倪裳心如鼓擂,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的压襟一早出卖了她,她根本无从否认。 而这个误会,可比刚才门口的那个要严重多了…… “我走错了!”她急忙解释道,耳尖肉眼可见开始泛红,“我是要去找我朋友的,看错房号了!” 炎驰神色稍淡,黑眸沉沉盯了她几秒,气音轻笑:“行。” 倪裳:“…………” 什么叫“行”? 也对,走错了,看错房门…… 她自己听着都没什么说服力。 倪裳咬住下唇,垂睫不敢再看男人幽深的眼:“那,东西可以还我了么?” 炎驰舌尖顶了下腮帮,抓着那半截压襟继续往外扯。 刚一动,他手又滞住。 这链子勾他兜里了。 炎驰不耐拧眉,大掌收紧,再用力—— “别拽!”倪裳连忙道。 这件压襟她用太爷爷留下的翡翠自己做的,做的很精细。 哪受得住男人的蛮力…… 倪裳靠过去,握住带着男人体温的翡翠:“我来吧。” 炎驰松手,目光随着女孩的靠近缓慢垂落,顿住。 穿旗袍的女人少见,穿的这么有韵味的就更惹眼了。 她旗袍颜色也很特别,不知道是不是布料缘故,这种绿色,看着就觉着酥酥软软的。 连衬着她人都软下来,白净通透的小脸像上好的薄胎瓷器。 炎驰的视线凝在女孩眼下的红色小泪痣上,又看到她两枚细细长长的柳叶眉蹙起来。 女孩手上动作稍重,白嫩的手背刮过他侧腰,黑色的脑顶也压低,垂落的发梢,连带着发间的暗香一起蹭上来。 蹭的人胸口和心窝都发痒…… 倪裳松开手,眉心更紧。 弄半天也解不开,应该是从里面彻底扣住了。 她犹豫了下,还是扯开男人的裤兜,另一只手伸进去—— 门锁“嘀嘀”发出声响。 门后的两人循声扭头,和进来的人撞了个对脸。 方坤腾看见他们,目瞪口呆。 倪裳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个什么姿势——她几乎贴在男人身前,一只手还摸进他裤兜里…… 方坤腾转身就跑:“抱歉打扰了!” “驰哥你们继续,继续啊!” my knight 倪裳撂开手里的压襟,也跑了出去。 脸都丢光了,还要什么压襟啊。 好巧不巧,迎面又撞上了刚从楼梯上来的江渔。 江渔手里还拿着半根玉米,看见倪裳从男人房里出来,她也惊呆了:“倪、倪裳……??” 回到自己房间,倪裳靠在门后缓了好一会儿,等到心跳和脸色不那么突兀,才开门让江渔进来。 听她讲完这一串前因后果,江渔更意外,还莫名有点想笑。她抿抿唇压住嘴角,感叹道:“怎么……会这么巧啊!” 倪裳垂下眼帘,也在心里问自己。 是啊,怎么就这么巧。 撞破别人的床.事已经够窘迫的了,还差点引火上身…… 江渔给倪裳倒了杯水,撇撇嘴继续啃口玉米:“我的艳遇破灭了啊……没想到他这么渣!” 她皱皱眉,问:“所以他是昨晚跟那女生睡过,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还是说……还有别的女生啊?” 倪裳端起水杯抿了口,不知道为什么不太想说这些。 “都有可能吧。” 那个女孩质问他时刷刷又甩了好几个名字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是他的情债。 身边女生流水似的换…… 却也不稀奇。 这种男人,都是这样的吧? 长得帅,身材好,还有名气,本身就够招蜂引蝶了,偏偏开起赛车还酷得没边儿,低低笑一下都荷尔蒙四溢。 明知道他很花很会玩,明知道靠近就会被灼伤,却总有女人以为自己会是他的例外,是特别的那一个…… 江渔啧啧摇头,哼出一声:“不守男德,几把骨折!离他远点就对了,幸亏咱们马上也要走了——” 她又问倪裳:“不过你的压襟儿怎么办啊?” 倪裳默了下,摇头:“不要了。” ——她可不愿意被他招惹。 她也招惹不起这样的男人。 江渔有句话说得对,离他远点,就对了。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 收拾好行李后,剧务带着倪裳和江渔向剧组出发。 《玫瑰探》是部穿越剧,现代女法医穿越到民国的大女主探案剧。因为有灵异志怪元素,没法上星播放,但网剧评级是个s级,再加上女主也挺有流量,制作方面应该是下了功夫的。不然也不会跑到海拔四千米的景区实景拍摄。 景区附近唯一一家五星酒店的套房里,倪裳和女主夏瑶见了面。 夏瑶意外的热络,放下剧本和倪裳说个不停:“你做的旗袍又漂亮又合身!拍戏走动起来也很舒服。” 她看着倪裳清秀漂亮的小脸,讶异难掩:“我本来以为是位老师傅呢,没想到……听说你只看照片就能知道围度尺码,好厉害。” 倪裳笑着摇摇头。 其实奶奶还老说她功夫不到家。所谓“三年入行,五年懂行,十年称王”,她才二十出头,还有的淬炼呢。 夏瑶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黑丝绒旗袍,低声:“说真的,就因为这部戏要穿旗袍,我当初犹豫了好久都不敢接,怕穿旗袍不好看……” 准一线女明星,颜肯定没话说,但夏瑶的身材一直被人诟病。女明星几乎都是纸片人,毕竟上镜胖十斤。可夏瑶天生圆身,胸大稍显壮,腿还有点粗……反正每次走红毯,她都会被公开处刑。 没想到这次的戏服旗袍上身后,效果居然十分惊艳。工作室赶快发了剧照,粉丝被美到狂欢不说,她穿旗袍的九宫格还上热搜出圈了。 夏瑶船上旗袍简直脱胎换骨,导演当即决定加订旗袍当戏服,还连夜邀请了设计师来剧组当顾问。 倪裳了然笑,解释说:“好多人以为只有身材很好的人才能穿旗袍,不是的,平裁旗袍其实对身材很包容的。” 夏瑶问:“平裁旗袍就是传统旗袍吗?” 倪裳点头:“对,合体的旗袍是可以修饰身材的。我们做衣服是要衣服去适应人,尊重每个人的身体特征,旗袍会随着身体曲线勾勒出线条。” 可身的旗袍,该是人的另一层皮肤。 虽为人造,宛如天开。 夏瑶明显更心动,她拉上倪裳的手腕:“我还想多做几件自己穿,日常的或者正式场合穿的都需要。” 她打量倪裳身上的秋香软绿:“你这件就好漂亮啊!你家应该还有很多款式吧?” “有。”倪裳回答,顿了顿又说,“但我今年的工期已经满了,你可能要等比较久。” 夏瑶愣了下,想问那她加钱做加急不行么,转念想起人的手艺工费都中千价起跳,那客人估计也全是不差钱的主…… 她爽快答应:“没问题!” 倪裳回头示意,江渔拿出一个ipad递给夏瑶。 夏瑶翻看着相册里的版型繁多,设计考究的老旗袍,轻“嚯”出一声:“你这每款旗袍,都还有名字呢!青岚,月上,晴眉,水云身……啧,都好雅致啊!” 倪裳浅笑:“旗袍如玉,每件旗袍都有自己的性格和气质啊,就像人一样。” 夏瑶抬头,看见倪裳正款款坐到沙发上。她坐下时不像别人那样抹臀,而是很自然地掐提了下旗袍后襟。这个动作看起来更好看,还很从容。 这个仪态,是刻进骨子的优雅。 夏瑶一下子就明白了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旗袍如玉。 美人如玉。 原来,旗袍美人美的不是衣服,而是流动在身上的气韵…… 夏瑶扭头对经纪人道:“郭姐,你帮我给剧组说嘛,就在我旁边给倪老师她们也开个套间。这几天我想好好学下旗袍礼仪和仪态。” 经纪人有求必应。都没给倪裳拒绝的机会,直接就叫人把她们的行李送去了隔壁。 套间有两间卧房,客厅里设施一应俱全,还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 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不知道为什么,倪裳又想起昨晚她在窗后看到的场景: 嘈杂的空气,飞驰的摩托,男人指间燃烧的红点,还有氤氲在烟雾后面的,那张落拓不羁的脸…… 她眨眨眼拉回思绪,低头正看见出酒店去开工的夏瑶。 女明星在旗袍外裹了层长大衣,助理在身旁给她打着伞,周围还围了好几个保镖。 江渔嚯出一声:“这么大阵势啊。” “哦,我想起来了,前阵子还上热搜了——夏瑶之前宣传电影跑路演时,一个男的突然冲上台要抱她,还跟她求婚,把她吓得够呛。而且那人好像一直跟踪她,所以现在安保更严了吧……” 倪裳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也觉得好吓人:“这粉丝疯了吧!” 江渔摇头:“那算哪门子粉丝啊,我看就是个变.态猥琐男!” 两人聊了几句明星八卦,拉开行李箱拿东西开始工作。 一到这个时候,倪裳的奶茶瘾就犯了。 想起来时看见酒店门口有家奶茶店,她跟江渔道:“我想下去买奶茶,你要喝什么?” “葡萄多肉!要多加果肉!” 倪裳戴上口罩,边下楼边在手机上下单。 应该是位置偏的缘故,这家奶茶店人不多。倪裳进去的时候,只有一个高个男人在柜台。伸手取饮品时,他小臂上的彩色摩托车纹身很醒目。 转过身看见倪裳,男人怔住:“哎你不是那——” 倪裳也愣了下,随即低头绕过他走开了。 方坤腾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抬手摸了摸后脑勺,也提着奶茶走了。 店外,马路对面停着两辆线条凌厉的摩托。穿黑夹克的男人闲散散跨在车上,敞开的两条长腿特别有存在感。 方坤腾跑过去:“驰哥驰哥!你猜我刚看见谁了?就摸你裤——” 炎驰淡淡撩起眼皮,漫不经心的目光倏地一顿。 不用他猜,答案已经自己走出来了。 街斜对面,一袭秋香绿推开玻璃门,般般入画一样,款款从店里走出。 跟那些恨不得开到腿根的旗袍不一样,她的旗袍叉开的低,将将在膝侧。 也是看到她炎驰才明白,这女人,不是露的越多才越好看。 低开叉,走起路时大腿都被旗袍裹住了,显出的身形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 一丝不露,美却遮不住。 炎驰视线凝在女孩身上没动,问方坤腾:“她刚也看见你了?” “看见了啊!不知道为啥见我见了鬼似的,跟她打招呼也不理我,转头就溜了……” 炎驰舔了下后牙,垂眼低低笑了声。 哪是怕见到方坤腾,是怕见他才对。 躲他躲的连翡翠都不要了…… 再抬眸,炎驰就看见一辆灰扑扑的车停到女孩面前,车身完全挡住她。只片刻,车又很快开走了。 穿旗袍的女孩也不见了。 一杯奶茶打翻在她刚才站的地方,白色的奶盖在柏油马路上拖出长长一道痕迹。 空气也好像被拉伸,凝固了。 “卧槽,卧槽!” 方坤腾惊叫出声,他还有点不确定:“刚才那妹妹……是被拉上车带走了吗?!卧槽他们是拐女人的!” “不对不对……驰哥你说,不会是杜娅找人做的吧?她今天把我家门都——驰哥!” 方坤腾还没说完,就看见炎驰已经伏在车身上,猛地拧动车把。 银灰色的重型摩托像一只进击的猛兽,轰隆着疾驰而去。 my knight 倪裳被堵住嘴拖进车后,大脑空白了好一段时间。 她被扔到后排,前排是两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他们狂踩油门,载着她一路往酒店相反的地方开。 直到副驾上的男人回头看见倪裳口罩后的脸。他赶紧拍拍旁边人的肩膀:“老猫,老猫!这,这是不是不对啊?!” 开车的男人看了眼后视镜,脸色也变了。 “操/你妈!你眼瞎啊,人搞错了!这根本不是瑶瑶!” “不你说就是穿旗袍的吗!现在都他妈戴着口罩,我哪分得清哪个是哪个!” “妈的,你就是个废物!” “……” 倪裳在后面听着,终于明白过来了:这两个人,应该就是一直跟踪骚扰夏瑶的猥琐男。 在她来剧组之前,酒店那一片除了夏瑶,也没别人穿旗袍。她和夏瑶都是齐腰长发,疫情期间所有人又都戴着口罩,于是阴差阳错的,她就被掳上了车…… 反应过来后,倪裳也没有出声。她慢慢贴近车门,试探着拉了下门把。 门锁死了。 后面的车窗被贴住,什么都看不见。倪裳只能从挡风玻璃处探到外面的情形——他们开得很快,应该走了有一段距离了。周围空旷而偏僻,连路都变成了土道。 倪裳一言不发,刚悄悄把手机从脚下捡起来,前排吵架的两个男人突然噤声,齐刷刷往后视镜看。 摘掉口罩的倪裳,似乎让他们发现了什么意外之喜。 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蓄意满满的眼神。 倪裳心里一紧,警惕性拉满——看来,就算绑错了人,他们也不打算放她走了…… 她咬咬牙,快速解锁手机,点进通话摁出“110”。 还没摁下拨通键,副驾上的男人突然侧身扑过来抢她手机:“老猫,这女人要报警!” 倪裳死死抓着手机不放手。一时间车内响起女孩的尖叫,混合男人的骂声。 车身猛烈颠簸,倪裳失去平衡,被重重甩在车门上。 突然,一道轰隆巨响盖过所有嘈杂。 引擎的轰鸣声几乎刹那就从后飞到前方,倪裳听见司机大骂,猛地刹车:“卧槽——” 轮胎在地面是哪个摩擦出刺耳声响,倪裳挣扎着坐起来。 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她的心剧烈狂跳,竟然有种绝处逢生的惊喜和悸动。 一辆银灰色的摩托甩尾急刹,蛮横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跨坐在车上的男人抬手收起护目镜,露出一双幽深黑眸。 目光凌厉,淬出寒意。 他不说话,摩托车灯却挑衅一般,一闪一灭灼人眼。 车内驾驶座上的人被晃得睁不开眼,回头扭着一张脸吼倪裳:“怎么回事!这他妈是警察还是你男人啊?!” 不等倪裳回答,他又恶狠狠冲前面叫嚣:“让开!滚!信不信老子压死你!” 炎驰冷笑一声,啪地甩下护目镜,轰起引擎。 摩托转瞬驰到车前,速度却不见缓,巨大的车头高高翘起,利刃一般劈向车窗—— “啪”的一声脆响,挡风玻璃爆裂。 炎驰骑着摩托直接压上了车顶。 汽车顿时像个铁皮玩具一样被碾压变形,剧烈摇晃。 车内,倪裳抱住脑袋缩成一团失声惊叫,却没听见自己的叫声。 ——前面的两个男人喊的比她声音还大。 炎驰从车顶下来,胳膊肘干净利落击碎车窗,伸手进去打开了车门。 他把倪裳拦腰抱出来,又将她抗在自己肩上。 女孩的旗袍后摆歪了,架在男人胸前的小腿肚白晃晃漏出来。 倪裳低低叫了一声,想要拉衣摆,结果一伸手全抓在男人厚实的胸口上…… 炎驰扯开夹克一侧包住女孩的腿,手掌摁在她腿窝上——滑嫩的触感让他差点脱了手。 他掌心一紧,又把人往肩上颠了颠。 后背明显感觉到两团软绵压下来…… 副驾驶门开,里面的男人拎着个扳手要出来。 炎驰眼疾手快,长腿一踢,直接一脚把他踹了回去。 车内的两个男人彻底大乱。炎驰把倪裳放上摩托后座,自己翻身坐到前面,拧动油门,扬尘而去。 耳边风声猎猎,倪裳甩开脸前翻飞的长发,嗅到空气和泥土的气息。 侧坐在疾驰的摩托上,她第一次感受到具象化的速度,两手不由自主攀紧男人的肩背。 掌心熨帖的三角肌结实,扑面而来的除了风速,还有男人被体温炙烤过的荷尔蒙——是蓬勃的,热烈的,还有一种,无所言说的安全感…… 摩托颠簸两下,倪裳细白的指尖在男人肩头抓出褶皱。车速弛缓下来。 炎驰一手脱把,戴着皮手套的手松松握成拳,掌心向上。 倪裳眨了眨眼,看着男人慢慢展开了手指。 细长的黄色花瓣于他掌中起舞,金蝶一般簌簌飞上在她头顶,落在她肩头。 花瓣毫无分量,倪裳的心尖却被无声骚动,痒痒的。 她扫开眼皮上的一枚花瓣,抬头向前看时,不由屏息。 太阳正沿着干净的地平线缓缓下落,他们循着这轮落日的方向驰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进了一片空旷的花田里。 一眼望过去,全是跟人一样高的向日葵,盎然盛放。 金色花田被霞色和余晖渲染出浓墨重彩的光辉,倪裳置身其间,仿佛误闯进灿烂的幻界,恍惚又惊奇。 ——一如刚才看见驾驰摩托的男人,横冲直撞来到她面前一样。 ** 落日的最后一丝余光被地平线吞没,银灰色的摩托也在夜色中停下来。 炎驰站在车边,握着只剩一道红线电量的手机,浓眉越锁越深。 按照地图上的导航,他此刻应该要横穿一座铁桥才对。 但现在别说桥,这周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半个鬼影都看不见。 这导航他妈的,改名叫缺德地图算了。 屏幕上第二次跳出低电量提示,男人皱眉轻骂了一句,放下手机。 面前的女孩见他看过来,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玉镯。 她发丝乱了,旗袍也皱了,软料被薄汗黏在身上,勒的腰身不盈一握。 一张小脸支离憔悴,剪水双瞳幽幽看向他时,那粒红色小泪痣楚楚动人。 炎驰眉间戾气稍敛,放缓语气问她:“你今儿这出,到底怎么回事啊?” 倪裳无奈闭眼,很轻地叹了下,低声跟男人解释起来。 她声音温温浅浅,语气是小心翼翼的无奈,感觉委委屈屈的。 炎驰听完也很无语,摇头嗤声:“这他妈……” 原本他想着万一是杜娅找人报复,那这事就是他挑起来的,他当然要管。 结果是这么场大乌龙。 不过话说回来,光天化日之下,一女人在他眼皮底下被掳走,他也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炎驰舔了下后牙,朝女孩扬扬下巴:“你什么打算?” 倪裳垂眸思量片刻:“还是先找剧组吧。” ——但她手机没了。前面和猥琐男抢手机时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而且江渔新换了号码,她背不出来…… 倪裳抿抿唇:“可以给你朋友打个电话,请他帮忙联系下剧组吗?” 炎驰划开手机翻进通话记录,刚点下方坤腾的名字,手机突然长长震动了一下,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 炎驰:“……靠。” 他把手机扔回裤兜里,抬头打量沉沉暮色。 这几天车队基本都在跑山,这一片基本很熟了。就算有没到过的地,他骑着车转两圈,应该也能找出去。 男人心里有了主意,利落抄起把手上的皮手套:“走。” 戴完一只手套,他回头一看,女孩立在摩托后面没动——比刚才好像还又站远了点。 炎驰扬眉,吓唬小孩的语气:“你要不走,等会儿流氓又来拐你了啊。” 倪裳指尖搓了搓手心的向日葵花瓣,看向男人的目光里有犹疑,还有警惕。 炎驰看着她,眼神玩味起来:“还是说——” 他扯了下唇边,笑得轻佻又痞气:“你觉着我才是流氓啊?” 倪裳被戳中心思,耳尖一下就烧红了。她有些不自然地抚了下衣襟,脚尖往男人跟前蹭了蹭。 炎驰拿起头盔扣她脑袋上。 黑色头盔又重又大,扣下去就盖住倪裳半张脸,他的气息严密萦绕她鼻触。 倪裳动了动脖子,露出眼睛,声音闷闷的:“去哪儿啊?” 男人伸手在她头盔上拍了拍,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调笑语气:“流氓拐你去做压寨夫人。” 倪裳:“……” 这一走,连摩托车的油也跑干了。 好在炎驰找到了路。虽说离景区和酒店还远,但这一片他起码还算熟。 倪裳打量着周围依旧不见人影的荒地,又看头顶车流不息的高架,心里沉了一下——她感觉自己是从一个危境中,跳到另外一个不知深浅的境地里…… 男人推着摩托走到高架下,来到唯一有亮光的一家小卖部。 推门进去,倪裳立刻给满屋子烟味呛的连连咳嗽。 她抬手挥了挥烟,看见一个秃头的中年男人翘着脚坐在柜台后。他面前放着一台小电视,还有台半死不活的电风扇。 炎驰大步流星走过去,指节在玻璃柜面上敲了两下:“有充电器或充电宝没?” 老板没抬头,眼珠粘在电视上:“没。” 余光瞥见一抹秋香绿,他猛地扭过头看倪裳,眼里有难以置信的惊艳,也是异性意味很浓的凝视。 倪裳心里警惕一跳,赶紧低头跟在炎驰身后往里面走。 站到货架后,瞥见男人伸手拿下一包内裤,她又赶紧和他拉开了些距离。 ……为什么要在这儿买内裤啊。 她是没什么可买的。 货架上的东西脏兮兮灰扑扑,倪裳怀疑它们早已严重过期。 况且……她也没有钱啊。 手机没了,随身也没带现金,真就身无分文。 看见货架上的瓶装矿泉水,倪裳干涸的唇边不自觉抿了抿。望水止渴片刻,她转身离开。 男人已经挑完东西,两手满满走回柜台。 倪裳突然停住了脚步,心里一紧。 柜台晦暗的灯光下,她看见男人从收银机旁的货架上取下一个小方盒。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抹过上面黑色的“超薄”两字,随后指尖一松,将小盒扔进刚挑好的东西堆里。 my knight “嘀”的一声,老板最后刷完那盒安全套,将小盒放进装得满满的塑料袋里。 倪裳内心惴惴,却也别无选择,只能跟着结完账的男人走出小卖部。 炎驰推着没油的摩托,带她往高架相反的方向走。走了大约十分钟后,周遭完全没了亮光。头顶是稀薄月光和微弱萤火,搭配几声不成调的蝉鸣,只让人在黑暗里更加不安。 倪裳的心跳被放大,心理防线也最大程度地紧绷成弦。 又过了一会儿,男人终于止住了脚步。他将摩托停靠在一旁,俯身在黑暗里摸索了片刻,随后“啪”的一声轻响,周围豁然明亮。 倪裳下意识抬手挡在脸前。眨眨眼适应光线后,她放下胳膊打量周围。 这里居然有一片郊外营地。 他们头顶布满乱七八糟的铁丝和走线,下面垂着一个光秃秃的灯泡,身旁不远处是一顶扎好的白色尖顶帐篷。 再往前看,大概十来米处并排盖着两间红漆小房子,看起来像厕所,外面还有两个水龙头。 有电,有水,也算方便了。 “凑活一晚上,明早加了油走。”炎驰将手里的一大袋东西扔在地上,潦草解释道。 这个营地是他们前几天跑山时来过,当时摩托带不走的东西就留下了,没想到现在居然还能派上用场。 倪裳轻“哦”了一声,紧绷的神经依旧无法放松。她站在灯泡光亮的边缘,注视着男人弯腰走进帐篷,抓了把折叠小椅子出来。 他脱下夹克外套扔到椅子上,又塑料袋里翻拨了两下,拿出一个带着“超薄”字样的小盒子—— 倪裳头皮一麻,心倏地提到嗓子眼,放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紧握成拳。 手心都掐出一层冷汗时,她又看见炎驰抽出一把小刀,对着拆开的一只套套又切又划的。 倪裳怔然看着男人将那块橡胶割成三段,等他抓上衣摆扯掉贴身的薄t恤时,她眼睫轻颤了下。 他受伤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下午的碎玻璃划破的,伤口在大臂外侧,血迹已经凝固在麦色皮肤上。 男人拧开一瓶矿泉水,简单清洗了下伤口,随后将剪成宽条的避孕套套在伤口上。 弹性十足的橡胶紧紧箍在男人结实的大臂上,变成了一段防水绷带 倪裳看怔了。 这种用品居然还能这样用…… 处理完伤口,炎驰撩起眼皮看发怔的女孩:“你搁那儿喂蚊子呢?” 倪裳睫尖动了动,走到男人身前半米处站定,目光飘忽着,刻意不往他身上看。 她头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男人毫无遮挡的上半身——还是一具成熟的,雄性荷尔蒙四溢的身躯。 那一身的肌肉线条在灯光下更显深刻,宽阔肩颈,精壮胸膛,还有壁垒分明的腹肌都又挺又硬。一块块肌肉像有生命力一样,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倪裳被这幅身躯衯涨出来的荷尔蒙烘热了脸,抿唇偏过了脑袋。 炎驰扭头就看见一只泛红的圆润耳廓,他嘴角勾了下,没受伤的手臂拎出一瓶水来,两指卡住瓶口旋开盖,无声放到她腿边。 倪裳回头,看见男人走远的宽肩窄腰。 他走到水龙头边鼓弄了一会儿,拖着长长的黑色水管进了厕所。 倪裳弯腰拿起水瓶,仰脖吨吨吨一口气喝掉一半。 她放下水瓶没两分钟,男人就又出来了,身上多了件深色t恤。 这件衣服应该也是刚从小卖部凑活买的,明显偏小,t恤的胸肩都被撑得饱满,袖口也牢牢绑在大臂上。 男人抬手调整头顶灯泡时,下摆上窜,露出一截劲瘦腰腹,腹肌上还挂着莹亮水珠,一路滑进黑色的裤边里…… 倪裳眨眨眼移开眼睛,默默往帐篷旁走。 炎驰调好灯泡放下胳膊,视线跟随女孩的步伐片刻,突然问:“你脚怎么了?” 倪裳低头,左脚脚尖点地轻轻晃了晃:“可能扭到了吧。” 男人眼中划过一丝讶异:“那你怎么不吭声?” 行啊这姑娘。 扭了脚愣是一声没吭,还跟着他走了大半个晚上。 倪裳看了眼男人裹着橡胶的大臂上,意有所指的:“你不是也没说么……” 炎驰怔了下,气音失笑。 他一大男人,糙惯了,她这细皮嫩肉的跟他比? 炎驰抬手拽掉胳膊上的套,漫不经心的:“屁大点伤有什么好说的。” 他提起折叠椅放到倪裳面前。 “坐下我看。” 倪裳犹豫两秒,手摸到后背拉了下汗湿的后襟,绕到椅子前坐下。 解开鞋面上的搭扣,她脚迟迟没有伸出来,反而偷偷往旗袍下缩。 炎驰蹲在她身前,一把抓过她左脚脚腕,拉到自己的膝盖上。 骤然暴露在男人的视线下,倪裳莫名有点羞耻,脚面也不自觉绷紧,微微拱起的几道骨痕,脚侧那一片红肿在莹白无暇的皮肤上格外扎眼。 炎驰轻轻转了转她的骨头,拇指摁在脚背的淤红上。 男人的指尖粗粝,混合体温熨帖细嫩皮肤,倪裳像被烫到一样轻轻瑟缩,脚跟蹭过他黑色的薄裤料。 炎驰掀起眼皮:“疼?” 倪裳抿唇摇摇头。 他拇指抬起来:“骨头没事,冷敷下就行了。” 倪裳细声“嗯”了下。 炎驰松开她脚腕,目光一时还没收回来。 还是头一回见女人的脚也跟身段一样凹凸有形。 前面从小腿末端流畅顺滑至脚趾,脚面像一只精致的玉弓;后面细细的跟腱连接浑圆跟踝,好似一轮弯月。 匀称,细腻,还很小巧。 他刚才两指就轻易圈住她脚腕,感觉一只手就能把那只小脚都包住…… 炎驰舔了下唇边,轻笑:“你这脚跟小鸟腿儿似的。” 倪裳瞟他一眼,小声反击:“你的手跟熊掌似的……” 她多少有些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男人的手骨节分明,青筋凸显的手背颀长有力,怎么看都跟熊掌不沾边。 可他刚才勾着嘴角揶揄她jiojio时,语气轻佻又散漫,她一下就被臊到了…… 炎驰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梢,唇角勾起笑意:“你说什么?” 他一把又抓上她脚腕,手掌轻易包控足面,拇指中指绕过脚腕钳控细细的跟腱。 这里只有薄嫩一层皮肉裹着脚筋,最脆弱。 也激发男人莫名的摧毁欲。 他似笑非笑,低沉的嗓玩味逗弄:“熊掌捏碎你信不信?” 倪裳睫尖乱颤,咬唇不说话。 被挟持的小脚却不自觉紧绷,圆润可爱的脚趾慢慢蜷缩起来,趾尖都挤出一层娇红。 炎驰神色微恍,只觉得自己的心窝好像也被那只蜷缩的小鸟腿儿狠狠挠了一把,又热又痒。 他喉尖重重下滑,松手放开了她。 气氛有点微妙,暧昧又尴尬。 倪裳红着脸避开男人的视线,炎驰也没再看她,起身拿过自己刚换下的黑色短袖,不由分说“嘶啦——”就扯下一段布料来。 他把她刚喝剩的半瓶水都浇在布条上,然后一圈圈包裹她淤红的脚背。 “敷会儿,睡觉时再取。” 倪裳唇瓣动了动,想说句谢谢不知道为什么又开不了口。她低垂眼帘没看男人,站起来往厕所走。 进到小隔间后她带上了门。里面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至少看上去还挺干净。 男人刚拉进去的那根水管还挂在门顶,组成了一个很简陋的淋浴。 倪裳在出口处伸出一根手指,刚试探着碰到水,就嘶的一声缩回了手。 太凉了。 他刚才居然用这么凉的水洗澡。 她不自觉又转了下被布料包裹的脚腕,男人掌心熨下的触感和温度似乎还在上面。 洗了凉水澡手上还那么热,男人的体温都这么高的么…… 澡是洗不了的,倪裳忍着凉意洗了洗脸。 从厕所出来后,她看见白色帐篷里亮起了灯光,不远处还有砖块围出了一个小火堆。 簇簇火苗跳跃红光,驱散了静夜的冷色。 男人敞着两条长腿坐在帐篷前,手上百无赖聊地把玩着一把弹弓。 坚硬的树杈中间扯开长长的透明橡胶条,目测是用刚才自制防水绷带剩下的套套做的…… 弹弓“嗖”的一下射出去,火堆光亮腾起一瞬,一阵噼里啪啦的火烧声。 又“piu”的一声,远处黑乎乎的草堆窸窣,响起几声啊啊鸦叫。 倪裳走过去,男人没看她,下巴往帐篷方向挑了下:“睡去吧。” 倪裳点点头,走到帐篷门口又停下:“那你坐这儿……喂蚊子啊?” 炎驰拉弹弓的动作一顿,很低地嗤了声。 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她还挺刺儿啊。 嘴上一点亏不吃,说她是鸟腿他就是熊掌,之前随口说了句“喂蚊子”,现在这就原样还给他了。 男人松手,弹弓上的松果贴着女孩身侧嗖地飞过去,撩动她的旗袍下摆,又啪地打翻她脚边的空水瓶。 他缓缓抬眸看她,要笑不笑的痞劲儿:“我要躺里面,你还能睡得着?” 男人一语中的,倪裳后知后觉愣了一瞬,赶紧钻进了帐篷。 炎驰闷笑了下,摇摇头。 小样儿。 不经吓…… 帐篷里比在外面看着要大,倪裳在中间站直身体,闻到了淡淡的驱蚊水味道。 拉过一个睡袋正要铺开,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外面被扔进来,吓了她一跳。 是一个装满东西的塑料袋。 倪裳瞟了眼帐外的背影,走过去打开塑料袋,看见两瓶矿泉水和一盒饼干。 居然还有毛巾,牙刷,驱蚊水,纸巾湿巾这些东西。 倪裳心里一喜,立刻把那包湿巾拿了出来。 这一天又是坐摩托又是走土路的,她早都一身汗涔涔。 洗不了澡,擦擦也能稍微舒服点。 抽出湿巾时,外面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火烧声。 倪裳看向帐篷外,眼睫轻颤。 所以,他就打算在外面打上一夜的弹弓了么…… 她不可能放下和陌生男人单独过夜的警惕和不安,但或许是因为他下午实实在在救过她,又或者是因为…… 倪裳轻轻摩挲了手里的湿巾,心里起伏密密麻麻的无名触动。 以及情感复杂的思绪: 这边海拔高,夜晚温度很低,在外面呆一晚上人肯定会冻着的。 就算他体温高不怕冷,但睡不好觉会不会犯高反啊…… 倪裳抿了抿唇,扭头看角落里的另一只睡袋,又在脑中纠结了好一会儿措辞。 “那个——”她很不自然地清了下嗓子,声音低不可闻,“听说……” 帐篷上,男人棱角分明的侧影动了动,鼻音懒洋洋的:“嗯?” 倪裳垂下眼帘继续:“我听说,平时身体素质好的人,到高原上反而容易高反。” 倪裳心里忐忑,不再往男人的方向看。她背过身去解领口的盘扣,一边拿起湿巾轻拭细瘦脖颈。 “休息不好,或者感冒的话好像更容易高反……” 剥解粒粒盘扣,全开襟的旗袍从腰侧被打开,露出奶油色的衬裙,细细的蕾丝肩带挂在酥腻肩头。 半天没听见动静,倪裳停下动作:“……你在听么?” 帐外,男人指间的红点灼亮。 他任烟头积蓄半截灰烬,深邃的眼锁定白色帐篷,眸色比夜还深。 帐内灯光朦胧,女人窈窕曼妙的剪影分毫不差地拓在帐面上。 什么都看不见,却又什么都能看清。 她在脱衣服。 旗袍软缎抽丝剥茧般展开,腰肢被柔光掐得极细。衣领摇曳着扫过香肩,细带颤悠悠滑落,活色生香。 她散开长发,捏起蕾丝花边提回肩头,纤细指尖插-进发丝里轻轻拨弄了几下。 光影旖旎,春意无边。 炎驰抬手嘬了口烟,喉结重重下沉,被熏过的嗓低哑“嗯”了声。 白色烟雾氤氲开,女孩的声音也清清浅浅传出来: “那你要不要……进来睡啊?” my knight 火堆的亮光越来越弱,燃竭殆尽的枯枝干发出噼啦轻响。 炎驰掐灭手中的烟头扔进火里,弯腰走进帐篷。 女孩已经重新穿好了衣服,软绿色旗袍严丝合缝地从脖子裹到脚踝。 见他进来,她低垂眼帘没说话,拿起毛巾和牙刷出去了。 溜得挺快,但炎驰还是发现了她发丝间烧红的耳尖。 他气音笑了下,低头看见睡袋都摆出来了。 两个睡袋一东一西,在帐篷里拉出能拉开的最远距离。 炎驰一侧眉挑了下,走过去提起一个睡袋。 凉水又扑了一遍脸,倪裳的心神稍定。再回到帐篷,她一眼就看到布局发生了改变。 ——两个睡袋依旧隔很远,但都换了方向,一个摆在帐篷最里侧,一个紧挨出口。 男人坐在靠出口的睡袋上,倪裳看了他一眼,默默走到里面。 刚蹲下想铺铺平,她突然感到身后光线一暗。 男人肩阔腿长,影子在灯光的拉伸下,小山一样高大。 他的阴影越靠越近,完全笼罩她在地上的一小团。 倪裳后背一紧,僵硬地站起身。 男人在她身前半臂距离站定,狭长黑眸幽深不见底。 光线从他的头顶流泻而下,勾勒鼻梁极为挺峭,根根分明的长睫也在眼下拓出浓影。 他睨着她,眉梢很轻地扬了下,裤兜里的手伸出来—— 倪裳下意识后退一步,看见男人的胳膊够上帐顶的开关。 啪的一声,灯泡熄灭。 身前的压迫感离开,留下一声若有似无的低笑:“放心,不碰你。” 黑暗之中,男人的眸光幽亮又玩味:“这么怕我?” 倪裳:“……” 倪裳没说话,背过身拉开自己的睡袋钻了进去。 身后响起短促几秒窸窣,男人也躺进了睡袋。 帐篷内彻底归于静谧。 ——却也静得有点过分了,连正常的呼吸起伏都听不到。 倪裳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清晰地听到自己依旧不太平静的咚咚心跳。 她还从来没有和男人,睡在一个房间里过…… 帐篷够大,他离得也够远,可她总觉得男人身上的气息,混合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因子,铺天盖地萦绕在她身边。 又时不时在她脑中组成了具象的画面: 他翘起摩托车头,二话不说便碾上汽车,车门打不开就拿肘击碎车玻璃…… 很嚣张很锋利很不讲道理。 不过也不是完全的不讲道理。 到营地之后,男人拉水连电,包扎生火,处处又很细致老练。 倪裳莫名想起奶奶之前有次还说过,现在这好些男孩子啊,连基本的手工能力都没有,电灯不会修,水管不会通,不得行不得行…… 倪裳当时不以为然,觉得这些花钱找人来修就好啦。现在,她好像有点明白奶奶的意思了。 大约手工能力,也是男性魅力的一种体现? …… “以前露营过么?”男人突然出声问。 久未开口,他的尾音偏哑,慵懒低沉。 倪裳摇摇头:“没。”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对方没睡,沉默被打破,气氛反而自然不少。 倪裳翻了个身,面向看不见的男人,主动道:“跟我以前想的不太一样。” 有衣料摩擦的细声响起,男人似乎也转了个方向。 他又懒散散问:“哪儿不一样了?” 倪裳思忖片刻:“露营是不是一般都会吃烧烤?” 男人轻呵出声:“馋肉了?” 他嗓音的震动厚实胸腔,磁性好听,还带着种莫名的溺人感。 “不早说,刚给你打只鸟下来烤。” 倪裳:“……” 倪裳嘁了声:“你才馋肉了呢。” 男人默了两秒,低低缓缓笑了声:“我是挺馋的。” 倪裳望着黑乎乎的帐顶,没接他的话,又道:“营地一般都在环境比较好的地方吧?这样白天能到处走走,晚上还能看见星星。” 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点心不在焉的:“有什么好看的。” 倪裳:“……” 真是对牛弹琴。 倪裳撇撇嘴重新背过身去,不跟男人说话了。 炎驰挑了下唇角,刷地拉开睡袋起来。 倪裳听见动静,又转过身:“你去哪儿啊?” ——语气没有刚才那么警惕了,听起来像另外一种意味的不安。 男人扬了下眉:“放水。” 倪裳怔了下才反应过来意思。 男人没急着走,高大的黑影在门口居高临下睨她,看不见也知道他笑得痞坏:“怕我扔下你啊?” 倪裳刷地转过身:“……快走吧你。” 倪裳觉得自己也有点好笑。 之前那么怕他进来,现在他进来了,再留她一个人,她反而还有点不安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倪裳迷迷糊糊都有了睡意,男人回来了。 他随身带进深夜的寒意与露水的潮意,呼吸还有点不稳。 倪裳困得睁不开眼睛,只听见男人低低道:“睡着了?” 她不耐皱眉,小猫一样细声:“干什么啊……” 炎驰说:“外面没星星。” 倪裳:“……” 现在倒想起星星了。 刚不还说没看头么。 倪裳闭着眼敷衍:“哦……” 男人在帐口立了片刻,突然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倪裳抬起眼皮,一脸不解又困倦地看着他。 炎驰从身后缓慢伸出一只手来。 倪裳一下子愣住,眼睛睁大。 男人摊开的手掌上,轻轻悠悠漂浮着几个绿莹莹的光点。 是萤火虫! 几只萤火虫在空水瓶里闪烁幽幽光辉,也将惊喜映进女孩亮晶晶的眼里。 倪裳柔柔笑了:“哪来的萤火虫啊?” 炎驰将水瓶挂在她睡袋上方。 萤火变成从天下洒下的点点繁星,尽数落在她枕边。 男人硬朗的侧脸也被流萤星星浸润出温柔。 “你不是想看星星么?” ** 床头的萤火虫不知疲倦地一闪一灭,倪裳盯着看了很久。 某个时刻,几只萤火虫突然密密麻麻快速活跃起来,幽幽莹绿转瞬变成遮天蔽日的红色。 像燃烧的火光。 又像…… 倪裳低头,看见自己膝盖上的血源源不断地沿着小腿汩汩而下。 她失控惊叫,耳边却充斥了女人的哭声和男人的咒骂…… “……醒醒——你醒醒!” 倪裳睁开眼,入目是透着微光的白色帐篷顶。 男人的脸笼在半明半暗光影中,盯着她的黑眸深切。 他伸手在她汗湿的额发上抓了一把:“做梦了?” 倪裳开口,意外说不出话来——溺水般的窒息感突然向她袭来。 “我——”她越想大口呼吸,喘.息声就愈加急促。挣扎着起身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 她落入一个结实而温热的怀抱里,下意识抓男人硬邦邦的胳膊。 “我……难受……” 炎驰拨开女孩脸前凌乱的头发,看清她惨白的脸,他心里一紧:“你是不是高反了?” 他当机立断,抄起自己的夹克裹住怀中的人,将她打横抱起来。 “走,去医院。” 天色正是将亮未亮时。 他们运气不错,刚到高架就拦下了一辆运货车。司机也是个热心人,看见倪裳高反,立刻拿出了应急氧气瓶,又一脚油门把他们送到了最近的医院。 这间郊区医院不大,人却不少。两个人没手机也没身份证,光是挂号就费了男人不少功夫。 好在倪裳吸上氧后状况好了不少,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排号。 炎驰忙完后坐在女孩身边,一条胳膊散漫伸开搭上她椅背,稍一侧眸就瞥到她苍白的脸色。 女孩好像没有化妆的习惯,从昨天到今天,这张小脸不管脏了汗了累了病了都一直挺好看。现在裹在他夹克里一脸病恹恹的,看着更是楚楚可怜招人心疼。 炎驰搭椅背的那只手扯了下夹克后领:“诶。” 他轻笑:“看来你身体素质不错啊。” 倪裳困惑蹙眉,一脸无语地扭头看男人。 怎么感觉他在说反话。 炎驰唇边勾了下:“你昨儿不是说了么,身体素质好的人才容易高反。” 倪裳:“……” 倪裳没有力气跟男人斗嘴,只干巴巴道:“那看来你身体不好啊。” 炎驰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说什么?” 他狭长的黑眸虚眯了下,气音轻嗤:“老子身体不好??” 倪裳不吭声了。 她敏锐感受到男人周身正散发着一种被冒犯后的危险气息。 才一个晚上,这个男人的下巴就冒出了一层青黑色胡茬,整个人看上去更糙更痞了,有种男人味四溢的野性。 他舔了舔后牙,玩味低笑:“看来我得找个机会跟你证明一下了。” 倪裳正不解怎么证明,就听到了广播里在叫自己的号了。 她头还有点晕,刚一手撑住椅子,身侧的男人就站了起来,二话不说一把又将她打横抱起来。 倪裳推了下男人的大臂,有点不好意思。 诊室里除了主治医生,还有两个实习的小医生,三个人看见她被抱进来,都愣了一下。 主治医生是位看着很爽利的女医生,口罩上面的眼睛看人时很犀利,说话也干脆。 她先是问了倪裳有没有什么病史,又仔细查验了她的高反症状。 “之前两天都没有高反,今早突然不舒服的?”医生问,“你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 倪裳点头:“对。” 她紧了紧夹克的领口,恹恹的:“我昨晚累坏了,然后也没有睡好……” 女医生电脑键盘上的手顿住,抬眸看了眼后面抄着兜的男人。 长得人高马大的,胳膊上和胸前结实的肌肉把薄t恤都撑起来了。 再看面前的小姑娘。 就这小身板…… 能休息好才怪。 她轻轻摇头,无声叹息。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一点不节制。 “你这种情况我还是建议输液观察一下。”医生啪啪在键盘上打字,“情况好转之后也要多注意,饮食要清淡营养,睡眠和休息必须保证,这几天就先不要同房了。” 倪裳:“?!?!” 倪裳的脸刷地红到耳根。她怔然张了张嘴,无奈又赧然地低下头:“我,我没有……” 医生从屏幕上边看她一眼,没接话,只道:“病历本给我。” 倪裳不甘地抿了抿唇,没再解释什么,伸手抽出夹克口袋里的病历本。 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被带了出来,哗啦啦掉到地上。 倪裳低头。 几个红色包装的避孕套赫然落在她脚边。 my knight 空气瞬间凝滞。 倪裳懵懵盯着那几只小包装,茫然又无措地抬头。 医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眼神 后面的两个实习小医生互相对视一眼,职业素养都很好,没什么突兀反应,只有眼尾扬出细微弧度。 倪裳欲哭无泪。 别以为你们戴着口罩我就不知道你们在狂笑…… “既然来看病了,就要跟医生实话实说。”女医生打开病历本,语气变得严肃不少,“你也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医生什么没见过啊。” 倪裳:“……” 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这时候炎驰走上前,迅速捡起几只套子揣回兜里。 他沉着嗓子笑了下,吊儿郎当的:“医生,真没有。这不还没来得及用么。” 医生冷冷看他一眼,刷刷写完病历:“你去缴费,让她输液休息。” 倪裳仿佛处刑完毕,如释重负。 炎驰站过来伸手又要抱她,倪裳躲开男人的胳膊,自己慢慢站起来。 刚转身,医生突然又出声问:“你腿那儿怎么回事啊?” 倪裳回头,发现医生正盯着自己旗袍开叉的地方。 她侧身,腿曲了下,看见膝盖后白生生的腿窝里淤着两块淡青色痕迹。 倪裳蹙眉回忆,一下子想到昨天男人砸开车玻璃,将自己抡到他肩上的画面…… 所以这是…… 指痕?! “你脸好像也有点浮肿。”医生打量倪裳的脸,眉心微紧。 倪裳轻轻“啊”了声,抬手贴贴侧脸:“我睡不好的话就会肿的……” “你要不去查个尿常规和肾功吧。”医生转头在键盘上啪啪开单子,“排除下别是紫癜——” “那我掐的。”一旁的男人开口打断她。 他扯开唇角笑了下:“手重了点儿。” 倪裳:“…………” 医生:“……下一位!” 出了诊室后,倪裳蔫巴巴的不说话,唇瓣抿成一条线,恼羞成怒的神情。 她横了眼男人,小声埋怨他:“你刚乱说什么啊……” 简直越描越黑。 什么叫“还没来得及用”啊。 还有那句什么他手重掐的…… 听上去完全浮想联翩,不可描述。 炎驰嗤了声:“我怎么乱说话了。” 他上挑的眼尾乜她:“不就是我把你累坏了么?” 倪裳呼吸一滞,脸上的温度再次攀升:“你胡说什么啊!” 炎驰扬起眉梢,无辜反问:“昨儿不是我带你又骑车又爬山,你才累着了?” 倪裳:“……” 他笑得又混又坏,深邃黑眸勾出玩味的痕迹:“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倪裳:“……” 倪裳加快脚步抛下男人:“你烦死了!” 看着女孩羞愤的红耳朵,炎驰顽劣低笑。 视线落到她旗袍的低叉,男人的笑意恍惚了下,眼睫很慢地低垂轻眨。 身侧的手指不自觉蜷了一寸,是被唤起回忆的,不自觉的触动。 他记得那份触感。 膝窝里凹陷的,脆弱不堪的筋络,皮肤都滑得挂不住劲,是他的掌心强硬摁上去—— 一手的软香酥腻。 这得娇到什么地步,就那么一下子都能留印…… 下一秒,脑中突然不受控闪出画面: 旗袍下的两条白腿被印上更多指痕。 又娇滴滴盘上他腰身…… 炎驰赶紧闭眼眼掐断这些片段。 艹…… 男人抬起一只手揉上眉心,神情有点挫败。 他妈的。 看来他昨晚也没睡好。 缺觉,才会胡思乱想。 ** 输液厅里的人不多,零星几个,倪裳坐在最里侧角落里。 炎驰一进去就看见女孩苍白的小脸紧皱着。护士把刚扎好的针拔/出来,针尖挑着她手背的皮肤,扯起来薄薄一层皮肉—— “你轻点儿。”他皱眉沉声。 哪儿哪儿都嫩的皮肤,搁这儿当皮筋扯呢。 护士看了眼面前高大硬朗的男人,出声解释:“她血管太细了……” 再下手时终归谨慎了不少,拍着手背看了半天,最后把针扎进了倪裳的手腕侧面。 炎驰拧眉更深。 白嫩手腕那么纤软一小截,尖锐针头直挺挺地戳进唯一可见的薄弱血管里。 看着就疼…… 他抬手调慢了点滴的滴速,垂眸盯着她泛红的手背。 “疼不?” 男人的关切像两块磁石相互轻磨,生出隐隐的温度和柔软。 倪裳的心仿佛也被无声摩挲了下。她有点不自然地抚了抚手腕上的玉镯,摇摇头。 “你把缴费的收据都给我吧。”她跟男人说,“等我回去了就还你钱。” 炎驰穿夹克的动作一顿,淡淡撩起眼皮看她。 黑眸里没什么情绪,又莫名显出些不悦。 “行啊。” 他舔了下后牙,似笑非笑的:“那昨儿我还救了你呢,你打算怎么还啊?” 倪裳一下被问住,脑中下意识跳出的第一句是: 救命之恩,以身—— 她眼睫微微颤了两下,不看男人:“那,你想怎么办?” 炎驰看她一眼,伸手刷地在收据单上撕下一条空白,放到她没打点滴的手边。 “手机号微信号留个。” 倪裳抿抿唇,乖乖拿起笔。 她字体娟秀,写下的号码也是一笔一划的。 炎驰满意扬睫,拿过纸条塞进夹克口袋,又勾过一条凳子腿坐下,把一堆单子夹进病历本里。 “原来你叫这个名儿。”他指尖划过病历的姓名栏,唇角翘起来,“倪,shang。” 男人的尾音不正经上扬,浪荡又轻佻。 “是倪cháng。”倪裳纠正道。 炎驰慢悠悠“哦”出一声,散漫敞开两条腿:“我文盲来着。” “‘霓裳羽衣’没听说过吗?” “没。”男人懒洋洋答,“倒是听过一句别的。” “什么?”倪裳问。 男人直勾勾看她,嘴角弯出惯有的玩味痞笑,一字一顿: “隔帘轻解白霓裳。” 倪裳微怔,心神一荡。 “隔帘轻解”这样的字眼本就暧昧,从男人口中说出来,她又突然想起点别的: 昨晚她在帐篷里能看见他的侧影,那么他在外面,是不是也能看到她? 那,她脱衣服的时候他有没有…… 倪裳心头一跳,脸上跟着发烫,收紧的手心不安地在床单上搓了两下。 炎驰摸出盒薄荷糖,倒了两颗填嘴里,起身:“我出去买早餐,你吃点什么?” 倪裳满脑子还是“隔帘解霓裳”,她漫不经心摇头:“我不想吃……” 男人脸色沉了下:“都他妈病了还不吃饭?” 他压低嗓子叱她时语气冷硬,却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宠溺意味? “不是。”倪裳赶紧改口。 她欲言又止的,很小声:“我是想去……放水。” 炎驰微怔,无声失笑。 他说过的话,她学得倒是挺快。 他伸手摘下点滴瓶:“那走吧。” 倪裳有些不好意思:“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男人的胳膊执拗高举着,下巴朝门口扬了下,强势示意:“走你的。” 倪裳只好往前走。走到卫生间门后,她心里咯噔了下。 女卫生间门前排着不短的一行队,人相当多。 倪裳抬头看还剩大半瓶的液体,有点后悔刚才没早点过来了。 她硬着头皮排到队尾,转头跟男人道:“你先回去吧。” 估计还要排很久。他一个大男人站在女厕所这儿,多少有点尴尬。 炎驰睨了倪裳一眼,把点滴瓶递给她,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没一会儿他又回来了,结实的胸膛还有点起伏:“去楼上看了眼,人更多。” 倪裳小脸一垮,彻底死心了。 炎驰看着女孩苍白无血色的小脸,又扫了眼四周,随后大步进了对面的男厕,抬手啪啪依次推开隔间的门。 他回到女孩跟前,朝旁边低声示意:“你去那儿上。” 倪裳一惊:“那是男厕所啊!” 炎驰压低声音:“我还能不知道?” “里面现在空着,你快去,我就在门口,没人能进。” 倪裳仍旧一脸难以置信,炎驰看了眼她手背上的白胶布,拧眉:“不然呢,活人要给尿憋死?” 倪裳:“…………” 倪裳抬头看吊瓶,又看前面长长的队伍——过去这么一会儿了,还一个人都没动…… 她咬咬牙,举着瓶子低头拐进了男厕。 炎驰咂了下嘴里的薄荷糖,手抄进兜,跟过去站到门口。 他刚站定片刻,一个年轻男人就过来了,风风火火往里冲。 炎驰抬手抵上门框,高大的身躯轻易挡住他去路:“对不住了哥们儿。” 他朝里睇了眼:“里面有人,你等会儿吧。” 那人愣住,看了看敞着门的最外侧隔间:“不还有地方吗?” 炎驰懒声:“有也不方便。” “卧槽凭什么啊?”年轻小伙看着脾气也不是个好的,语气这就冲起来了,“我他妈就要上咋的?他还能跟我打一架?” “可不是。”炎驰煞有介事地砸了下舌,摇头,“反正我是打不过。” 男人后退半步看比自己高一头的炎驰,像在掂量他的体格,随后明显不信:“卧槽别闹了哥们儿,我一秒都憋不住了!” 炎驰轻嗤:“那你肾不行啊兄弟。” 男人表情激烈起伏:“你他妈瞎说什——” 他的话被哗啦冲水声打断。 最里面的隔间缓缓门开,倪裳举着吊瓶走出来,神色很局促。 刚才还发脾气的年轻小伙瞬间哑了火,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倪裳,显然做梦也没想到这儿会有女人。 而且还是个旗袍美人。 倪裳在他毫不遮掩的注视下越来越难堪,站在洗手池边有点不知所措。 炎驰侧身,宽阔的后背阻隔掉无礼的目光,他伸手拿过倪裳的吊瓶,示意她:“没事儿,洗你的。” 他又回眸瞥看呆的男人,冷声:“没完了是吧?别他妈老盯着别人的女人看!” 男人回过神,讪笑了下:“不是,哥们儿你逗我呢啊,这就是你说的打不过?” 炎驰扬扬眉还没说话,就被倪裳用湿漉漉的小手拍了下胳膊。 女孩没好气努唇,眼神示意他快走。 “看着了吧。”他翘着唇角往外走,笑得匪气,“我可只有挨打的份儿。” my knight 从卫生间出来,炎驰举着吊瓶跟在倪裳身边不紧不慢往回走。 侧头瞥见女孩耸拉的唇角,他闷笑了下:“怎么,打了我你还委屈了?” 倪裳幽幽嗔他一眼:“谁要打你啊。” “那怎么着?”炎驰往身后偏了下头,“我回去把那男的再揍一顿?” 倪裳有些无语:“你揍他做什么。” 明明你更讨厌。 想起刚才那男的直勾勾的眼神,炎驰舌尖顶了下腮帮,碾碎了嘴里的薄荷糖:“那小子,刚眼珠子快粘你身上了。” 倪裳没接话。 说真的,她早都习惯了。 穿旗袍的人少,她出门收获一路注目礼是常事。 这些目光里有欣赏和赞许,有歆羡和惊艳,会让她滋生满足和愉悦,甚至有点惶恐。 当然也有不少意味低劣的目光,直白或稍隐晦地窥视她。即使看不见,这些视线也会让她浑身不舒服。 青春期时倪裳有段时间格外敏感,不愿意再穿旗袍出门了。 不过后来她又想明白了。 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该怎么美还是怎么美。 旗袍是她从小习惯穿着的衣服,也是她真心喜欢,并引以为傲的服饰,没必要因为他人的无礼和冒犯放弃…… 倪裳轻描淡写道:“眼睛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了。” 炎驰侧眸睨她两秒,弯唇:“你是挺招人眼的。” 倪裳轻呵出声:“彼此彼此。” 她茶色的眼眸闪烁出意味深长:“你不也挺招女孩儿的么。” “哦?”男人扬起一侧眉梢,停下脚步深深盯上她的眼。 “那照你这么说,咱俩还挺配?” 倪裳:“……” 从今天,或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有意无意将暧昧的话头抛给她,像试探,也似撩拨,真假莫辨。 她猝不及防,又无力招架,每每都不争气的脸红心跳。 这个浪荡子…… 倪裳抿紧没有血色的唇瓣,毫不闪躲冷冷睇男人。目光不满,不甘,还有反抗的意味。 对上这样劲儿劲儿的小眼神,炎驰挑起狭长眼尾:“又瞪我?” 他盯着她,慢慢倾身,突然轻吹了下她长翘的睫毛,压低的磁性嗓音落上她眼皮:“你再瞪?” 男人的气息带着薄荷的清冽,混出最佻薄的调笑,撩的脸上一阵酥麻麻的痒意。 倪裳眼眸一紧,半边身子都麻了。 她偏过脑袋再次落荒而逃,不管不顾针头连接的吊瓶还提在男人手里。 炎驰胳膊举高跟上她,要笑不笑的神情得逞又恣意。 他也没再招惹她,挂好吊瓶后转身出去买早点了。 输液厅里多了一些人,和倪裳隔了一个位置坐着一穿校服的小姑娘,看起来初高中生的模样。 从刚才在门口,小姑娘就一直在看他们。炎驰走后,她立刻凑到倪裳跟前热切搭话:“姐姐,你男朋友好帅啊!” 扭头对上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倪裳无言轻笑。 她笑起来温婉,很容易让人有好感。这个小姑娘明显也有点社交牛逼症在身上,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 “你们是外地人吧?来我们这儿玩的吗?唉,我们学校就没有这样的帅哥,稍微好看点的吧,校服一套,再给教导主任抓住推个头,也变丑了……” “姐姐,你男朋友个子好高啊,他是运动员吗?” 倪裳压了压针头旁翘起的胶布:“是赛车手。” 小姑娘很意外,瞪大眼睛“哇”出一声。 倪裳了然笑了下。 炎驰的外形本就惹眼,再加上赛手车听起来就很酷炫的职业,的确很容易激发砰砰少女心。 女孩又歆羡看了看倪裳的长旗袍,笑眼弯弯的:“那你们怎么在一起的呀?” 倪裳还没说话,就看见炎驰拎着早点回来了。 男人一手提得满满当当,另一手握着连接充电宝的手机。他把早点放到倪裳手边,黑眸淡淡在她跟女中学生之间转了下,饶有兴致问倪裳:“聊什么呢?” 倪裳摇头,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没什么。” 她是有点心虚的。打来到医院,似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俩是一对,不知道是浸润在这个错误里太久,还是男人的态度开始朦胧暧昧,刚才旁边的小姑娘同样误会他们时,她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去解释…… 好在男人没有继续追问。他也没吃早餐,低头不停划动手机屏,不知道在忙什么。 倪裳瞥过去时,看到男人正摁断一通无人接听的通话。他眉心拧起来,明显是耐性子又回拨了一遍。 还是没人接。 男人用口型无声骂了一句,抬头看见倪裳正垂着睫毛出神。 他朝旁边的早餐示意:“快吃。” 倪裳轻“哦”了声,想想又对炎驰道:“你可以帮我联系下剧组吗?” 炎驰看着手机没抬头:“联系过了。你那边的人正过来。” 倪裳心定了下,紧接着又莫名有点空落落。 被迫失联的这段时间,她似乎也暂时从自己的生活中抽离出来。现在看到手机,居然有种回归“现实世界”的恍惚感。 诸多繁杂的现实问题也一起回来了: 她忽然消失一晚上,剧组那边是不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渔呢?她一定很着急。会不会情急之下就告诉了奶奶? 可千万别。老人家要知道还不得急出病来。 最麻烦的还是拆迁的事。她原本只想拿捏着态度晾他们一辆,现在彻底失联,那个黑心的开发商会不会恼羞成怒,之后更难为她们啊…… “再不吃我就硬塞了啊。”男人沉沉出声,吓唬小孩儿的语气。 倪裳回过神来,伸手打开装早餐的袋子。 一股甜糯的玉米香扑进空气里。 除了玉米,男人还买了不少吃的: 豆浆,粥,锅贴,汤包…… 倪裳吃了一小只锅贴,又一口气喝掉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鼻尖上都沁出细密的小汗珠。 见她放下筷子,男人意外扬眉:“饱了?” 倪裳点点头,炎驰无声一哂:“你吃猫食儿呢?” 他把粥碗往她跟前推了推:“再吃。” 倪裳皱了皱脸:“不想吃了。” 她抬头看吊瓶里的液体:“等打完吧。” 她可不想一会儿又去卫生间…… 炎驰也跟着她瞟了眼输液瓶,神色划过恍然,随后唇边一点点玩味勾起来:“想让我喂啊?” 倪裳:“……?” 这个男人到底什么脑回路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倪裳无力道,余光瞥到旁边穿校服的小姑娘。 小姑娘捧着英语书目不斜视,但表情早都绷不住了,嘴角控制不住上扬,满脸都是“磕到了磕到了”。 炎驰已经端起了粥碗,低眉散漫笑着:“来吧。” 她一只手吊着,这粥还真没法吃,端上碗就拿不了勺。 他打开塑料盒盖,带出白腾腾的鲜香热气。 白粥绵密,鱼片鲜嫩,勺子搅拌翻出香菇和绿蔬。 ——也很符合医生今天强调的:饮食要清淡营养。 倪裳舔了下唇线,居然又有了些食欲。 等到热气散开,炎驰慢悠悠舀起一勺粥,递到她嘴边。 男人深邃的黑眸中似乎也有灼热雾气,烫的倪裳睫尖直颤。她伸手别了下头发,俯身低到男人手边,唇瓣就着勺子拘谨抿了口。 “猫样儿。”炎驰懒懒看她,又舀了勺粥,“嘴张开。” 倪裳幽幽横他一眼,嘴张大了些。 几口热粥下去,她脸上都有了色泽,小嘴也吃得红润润的,像一只嗷嗷待哺的乳燕。 抬眸看见女孩唇间水亮鲜红的小舌尖,炎驰心头没由来抚过一阵燥意。 倪裳也突然停下了动作,她皱了下鼻尖,嫌弃又抗拒地看着粥碗:“我不吃姜……” 炎驰轻嗤:“毛病。” 嘴上这么说着,手上还是拿着勺子一根不剩地把姜丝都捡了出来。 他盛起一大片鱼肉:“吃个饭娇里娇气的——” 男人顿住,倏地撩起眼皮直勾勾看她,话锋突转:“都你男人惯的吧?” 倪裳张嘴的动作在鱼肉前停住,抬头怔然看炎驰。 她下意识想说自己没有男朋友,可对上男人刺探性的玩味目光时,到嘴边的话不自觉就转了个弯。 “那看你这样——”女孩清润的茶色眼眸定定看男人的脸,“你之前的女朋友也给你惯的很娇气吧?” 炎驰眉梢意外轻挑,低笑了下:“你怎么知道是之前的啊?” 他饶有兴致地盯上她的眼,眸光灼灼:“难不成你想当现在的?” 倪裳:“!” 倪裳心头猛跳,慌忙转身和男人拉开距离。 炎驰的手被她碰到,勺一抖,鱼片粥全喂在他自己的裤/裆上。 男人低低骂了一句,拿起纸巾粗暴擦拭,软绵的鱼肉立刻被碾成白糊糊一片。 呃,这糟糕的颜色…… “抱歉……”倪裳红着脸轻声道歉,赶紧压下砰砰心跳,也拿起一张纸巾帮忙。 遭殃的地方主要在右大腿,男人那样蛮擦是弄不干净的。倪裳顺着裤料的纹理,轻轻将被压成泥的鱼肉擦下来。 女孩纤细的指尖搜刮男人裤料,不轻不重磋磨着他结实的腿肌,有一下甚至触到了他的裤链—— 炎驰小腹一紧,脊背都僵了。 他喉尖上下翻滚,伸手一把捏住她纤白的手腕:“行了。” 倪裳坐直,脸上红晕不散,睫毛忽闪着刻意不看男人。 “烫到你了吗?”她很小声问他。 炎驰深幽睨她,低“嗯”了声,嗓音带出几分哑来。 “现在烫到了。” my knight 点滴管里的液体匀速缓慢滴落,漾起极细微的小波纹。 侧眸撞进炎驰意味深长的目光,倪裳攥着湿纸巾的指尖不自觉收紧,心如鹿撞,呼吸都变得局促起来。 两人之间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细弦,在暧昧的拉扯中收得越来越紧,再也禁不住丝毫拨弄—— “倪裳!” 倪裳应声望去,看见输液厅门口的江渔。 她兴冲冲跑过来,看见倪裳手上的针头脸色又一紧:“你没事吧!” 不等倪裳说话,江渔眼圈就刷地红了:“你怎么一声不响就不见了,吓死我了!” “我没事。”倪裳拍了拍她的手背。 江渔身后还有个眼熟的年轻男人,看见他胳膊上的摩托纹身,倪裳想起来他是谁了。 方坤腾走过来看见倪裳,明显震惊又困惑,最后只含糊说了句:“我靠驰哥,你要……倒是跟兄弟知会一声啊!” 倪裳低声问江渔:“你和他怎么在一块儿?” “医院门口碰见的。”江渔在她耳边回答,“剧组接到电话只说你在这个医院,我又联系不到你,看他眼熟就问了句,不然还没法这么快找过来呢。” 她余光又往炎驰的方向瞥了下,有点八卦的好奇语气:“哎,你这……怎么回事啊?” 倪裳还没说话,就听见方坤腾倏地拔高一嗓子:“卧槽驰哥你这弄的什么玩意儿?” 他看见了炎驰腿上的粥渍,白花花的鱼蓉干之后都黏在裤料上,位置尴尬,很不美观。 “得亏我给你带了身衣服。”方坤腾把身后的背包甩给炎驰,笑得顽劣,“没烫着吧,要不找医生看下?这位置……得挂个男科吧,别他妈以后站不起来了!” 炎驰接过背包,反手就给方坤腾一巴掌:“滚!” 两个男人提上包转身往外走,倪裳突然轻轻出声:“炎驰。” 炎驰脚步顿住,眉心微动。 原来她知道他是谁。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女孩的声音沾染烟雨一般,柔润拂人心。 他转过身,对上倪裳的荧荧目光。 她浅色的眼眸里隐蕴无名情绪,看起来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浅笑了下。 “谢谢你。” 炎驰目光一软,随即很轻地扬了下眉,又是惯有的不正经语气了:“谢谢就完事了?等我一会儿回来再跟你算!” 他眼神向她的吊瓶示意,又嘱咐了句:“记着提前叫护士。” 男人翘着唇边走了,江渔看倪裳那好像怅然若失的小眼神,胳膊肘捅她:“诶,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昨晚不会一直和他在一起吧!” 倪裳眨眨眼收回视线,将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告诉江渔。 她们俩一向是无话不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倪裳有所保留: 比如男人抓着她脚腕痞坏调笑,他在帐篷里给她挂上星星萤火,还有他们在医院里的,那些若有似无的试探和撩拨…… 江渔只听到“乌龙绑架,野外高反”的惊险情节,她听得瞠目结舌,最后生气拍腿:“我去,还真让夏瑶猜中了!” “你不声不响就没影儿了,剧组也没有头绪,最后还是夏瑶猜,说会不会是一直跟踪她的人,见你漂亮起了坏心思……” “你知道么,剧组居然没报警!还糊弄我已经报了,说是害怕影响不好要先等等?!幸亏你没出事……这事儿我跟他们没完,剧组一定要负主要责任的!” 江渔做事还是很妥帖的,知道剧组没报警后自己第一时间就报了警,接到倪裳的消息后又及时报告给了警方。害怕老人着急,倪奶奶那边她先给瞒住了。 好在家里没知道。倪裳松了口气,又赶紧问:“开发商那边呢?你这两天有他们的消息么?” 江渔摇头:“我不知道啊。倪奶奶那边也没说什么,应该就是没消息吧。” 倪裳眉心微蹙。 之前电话打个不停要和她协谈,一下子又没了动静,这很不对劲…… 护士走过来,告诉倪裳她还有药没取。 “我去吧。哦,我也给你带了干净衣服。”江渔起身,从自己的帆布包拿出一套干净旗袍,“一会儿输完液我就叫车,回去你先好好休息。” 倪裳看着吊瓶里的最后一点液体慢慢走到底,刚摁下铃叫护士,江渔就回来了。 她手里拿着一塑料袋药,还有一个小纸袋。 “我刚又碰见那两个赛车手了,就把你的医药费先还上了。是人家给你垫的吧?你又没手机……” “你还给他了?”倪裳有点意外,抿抿唇又问,“那……他怎么说?” “炎驰?他说他有事要先走了——” 倪裳心里一沉。 “他让我把这个给你。”江渔把纸袋递给倪裳,好奇往里探了眼,“是什么呀?” 倪裳默了两秒,打开纸袋。看见里面的东西,她怔了下。 是压襟。 是那件她不小心掉在他房门口的,带翡翠的烧蓝压襟。 也是所有误会和巧合的开始…… 倪裳抚了下被男人挂出勾丝的压襟流苏,心里涌起密密麻麻的无名触动。 袋子里还有一张纸条。 江渔也看到了,补充道:“哦,他还说了,让你给他打电话!” 倪裳没说话,垂眸看着纸条的名字和号码。 他一定不是文盲。 “炎驰”这两个字笔锋凌厉,张扬遒劲,一看就是练过的。 字如其人。 江渔看倪裳若有所思,拿出手机问:“你要……给他打电话说一声么?” 倪裳眼睫微动,指尖轻轻摩挲字条边缘。 过了片刻,她轻轻阖了下眼睛,把字条放到一边。 “不用了。” 昨天的一切,于她就像一场惊奇又荒诞的冒险。 他和她,是因意外萍水相逢的两条平行线。 如今回归现实,熙攘人群,万家灯火,平行的两个世界再难有交集…… 倪裳轻笑了下:“该说的都说过了。” 她最想说的话,刚才已经告诉他了。 “谢谢”,或许比“再见”更适合告别。 不必再见。 因为本就再难相见。 护士过来拔掉倪裳手背上的针头。 她摁住手上的棉签,抬眸看见吊瓶滴落最后一滴液体。 滴管内的小平面挣扎着漾出一丝涟漪,随后彻底归于平静。 倪裳淡淡收回视线。 “我们走吧。” ** 炎驰从医院出来,就马不停蹄地飞回了锦都。 他前所未有失联一夜,车队,家里,甚至公司内部都起了波澜。一群人乱作一团,各种渠道各种关系的打探消息,最后传着传着,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他被绑架了,绑匪要炎家交出天价赎金才肯放人…… 一天天一个个的,演戏呢搁这儿。 回去摆平各方后,他也没喘息的空档。助理跟他连了快一个小时的语音,又在说南城那家死活不搬的钉子户。 南城是锦都最古早的商圈和居民聚集地,后来政府大力扶持发展新区,现在那片除了老民居和老厂房外,人已经不多了。前两年炎家的驭驰置业中标,打算因地制宜,将那一片老城区做成主打历史风俗,集商业,休闲,旅游于一体的文化街区。 这也算好事吧? 不然守着一滩死水能翻出什么花来。 再说,他们给的拆迁补偿可都不低。 “……其实这些年来,一直都有文物贩子想买他们家老宅的,二少爷,你都想不到那些人出价多少啊——系个系亿啊!” 炎驰愣了下:“四个亿?” “不是系亿,是系个系亿啊!” 炎驰:“……” 这助理办事没话说,就是口音重了点。四是四,十是十,永远咬不清。 炎驰:“你打字!” 对话页面弹出来一条消息: 【4个4亿】 “这可比我们给的补偿还多,所以他们应该不是想要钱。现在他们请了律师,很大可能是要请文物局的专家介入。” 炎驰扬眉:“文物局?” “系啊!请文物局来,一旦那个老宅被划进文保单位名单,可就谁都动不了了!” 炎驰闻言浓眉微蹙,指尖轻触鼠标,调出几张老宅的照片来。 灰瓦屋檐,门口悬一块匾额,黑底金字颇具风骨。高宅大院,砖雕木雕随处可见。 这是一栋很能代表城南风貌的老建筑,一砖一瓦,皆可窥荟萃世家曾经的繁华。 “二少爷,既然他们一直不肯跟你通话,要不我们还是继续上门吧?” “上门?”炎驰冷嗤,“你忘了你们之前上门谈成什么鸟样了?” 助理不敢说话。 男人懒懒向后靠,长腿交叠放上桌:“通知公司法务部,该怎么招呼就怎么招呼,不用跟他们客气。” 他桀骜轻笑:“看最后着急的是谁。” 挂断通话后,炎驰阖了下眼皮,缓长呼出一口气,起身走向门口的行李箱。 打开行李,最上面的是那件从郊外小卖部买的劣质t恤。男人眼都不眨地将t恤扔进了垃圾桶。拿起那件被鱼片粥泡过的裤子时,他手上又一顿。 那只在上面细致擦拭,擦边点火的白嫩小手浮现脑中…… 炎驰嘴角勾了下,将裤子放回到衣服堆里。 他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又摸出手机发了条“不回了”的微信。 虽说这边没现成吃的也没人伺候,但自己的地盘,就是自在。 发完微信后,炎驰又点进通话记录。 没有陌生号码的来电,也没有任何消息。 男人自嘲般扯了下唇角。 没良心的。 他手机号白给了。 手机……号! 炎驰脑中一震,后知后觉看洗衣机。 全自动洗衣机咔地一声启动程序,开始哗啦啦往里注水。 “靠!” 炎驰低低骂出一句,赶紧过去摁下暂停键。 洗衣机停止注水,但门锁着,怎么都打不开。 男人二话不说一把扯掉电源,健壮的双臂扣上机门,暴力强开。 一片水淋淋的狼藉之中,他拎出那件湿哒哒的黑夹克。手摸进外套兜里,掏出几个套子,还有一张皱巴巴的字条。 纸条被水浸泡,上面的号码晕开,最后三位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炎驰沉着脸舔了下后牙,将纸条展开铺在桌上,眉心紧锁。 盯着看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拨号。 摁下第五个数字时,男人一怔,黑眸难以置信地顿住——通话记录已经帮他自动补全了这行号码。 是他这几天一直打不通的,那家钉子户的号码。 my knight 湿淋淋的黑夹克被随意扔在断电的洗衣机上,细微滴水声在落针可闻的房间中清晰可闻。 滴、哒。 炎驰单手抄兜站在桌边,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纸条上点了点,转眸又看手机屏上一模一样的那串号码。 男人若有所思,拇指在屏幕上游移片刻,才点下呼叫键。 ——依旧打不通。 这次直接是暂时无法接通。 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把他拉黑了…… 炎驰刚挂断通话,助理的号码就弹了出来。他摁下接通。 “二少爷,我刚才又去确认了!” 炎驰黑眸一动:“说。” “他们家人,姓黎。” 男人目光微晃。 “你确定?” “确定啊!我刚特意又看了一遍,户主姓黎!”助理那边响起哗啦啦纸张声,“看年纪,应该是位六七席岁的老太太啊……” 炎驰拧眉:“六七十岁老太太?” “系啊系啊!”助理操着浓厚口音勤恳道,“我们之前上门,见到的也是这位老太太啦。哎,别看她年纪大,可厉害的嘞!” 炎驰低眸默了下,又问:“他们家还有什么人?” “上次我们去,只见到这个老太太啊!” 炎驰抹过字条上晕开的笔迹,目光转黯。 “我知道了。” 助理犹豫了两秒,说:“二少爷,我们要不再去那家看一下?还是照原来说的,先让给法务部去办哦?” 炎驰嗤声:“看什么,看他们摆臭架子么?” “让法务直接告。”他掷地有声,一手将依旧潮湿的纸条细致收好。 “他们急了,自己会找来的。” ** 倪裳回家的时间,比预计晚了近一周。 飞机从高原出发,在锦都的第一场绵绵秋雨中降落。 出租车停在老街街口时,雨又适时停了。倪裳在四分袖的旗袍外加了件开衫,跟司机道谢后,和江渔拉着行李箱拐进小巷。 老旧的青石板巷仿佛一副水墨渲染的江南画卷,两个女孩款然入画,穿过结着青苔的小道,又走过小桥流水柳依依。 倪裳远远看见一个穿青色旗袍的熟悉身影立在黑底金字的匾额下,正望眼欲穿。 “奶奶!”她脆声喊道,一边加快脚步走到家门口。 “您怎么在这儿站着呀?” 倪鸿幸看见孙女,眼角都笑出细纹:“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出来迎一迎你们。” 倪裳一直觉得自己的容貌沾了奶奶很大的光。她见过奶奶年轻时的照片,说句“惊艳众生”也不为过。 如今老人年近古稀,依旧背挺腰直,身上一袭青色海棠花暗纹的老旗袍,腕上和耳坠戴同色系翡翠,一头银丝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髻,唇面敷一层淡红,彰显好气色。 最引人注目的,是老人那双眼睛。 双瞳不见一丝浑浊,目光清亮,沉静,矜傲不可欺。 倪鸿幸拉着两个女孩的手往家里走。 细雨打落一树花,院里一地的叶绿花红。 倪裳站在树下闭眼深嗅花香,唇角跟着扬起来。 回家了,真好啊。 倪家的古宅老院起建时,共有前庭,后院,中天井三重院落,院中有宅,宅中有院,错落有致。 老宅历经百年风雨,只有部分前庭保留了下来。倪家人爱护打理得很好,整间庭院素净淡雅,绿意盎然。 院落里置了一个大号的清代陶瓷鱼缸,院四角还种有迎春,玉兰,石榴,海棠,意喻“金玉满堂”。 海棠树下摆着一张圆饭桌,丰盛午餐已经准备好了,有倪裳喜欢的椒盐虾仁,也有江渔常喝的山药排骨汤。 “您一个人做的啊?”倪裳问奶奶,“芳阿姨呢?” “手里的活都做完了,这两天也不忙,就没让她过来。”奶奶走到餐桌旁,一边招呼着,“快,都坐下,菜都要凉了。小渔也一起吃!坐飞机这么久饿了吧?” “谢谢倪奶奶,我就不留啦!”江渔笑眯眯道,“我家里也做好了饭在等我呢!” 倪裳和奶奶在海棠花下开饭。 倪鸿幸给孙女盛了一碗山药汤:“多吃点。” “你可瘦了。”老人皱眉看着女孩明显收窄的下巴尖,“在那边没有高反吧?” “没有。”倪裳笑笑,把剥好的虾放进奶奶碗里,“剧组那边事情多,耽误了几天。” 她想到什么,茶色的眼瞳更弯:“奶奶,剧组那边结算时多给了不少呢!” ——是给她的赔偿。 倪裳是在剧组出事的,他们还没有及时报警,自认理亏,赔偿给钱时很痛快。 倪鸿幸听了反而更心疼:“跑那么远,都是辛苦钱……” 她顿了下,又道:“囡囡,以后接单子,钱你都自己拿着吧。” 倪裳怔了下:“那怎么行,我哪里用得了那么多?” “你现在毕业了,钱就该自己拿着,没事买点时兴小玩意儿,再攒攒私房和嫁妆什么的……我一个老太太,才是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呢。” 见倪裳要开口,倪鸿幸摆摆手正色:“就听奶奶的!女孩子,一定要有钱傍身才行。” 倪裳想了想没再跟奶奶争,应下了。 反正就她们祖孙俩过日子,钱放谁这儿都一样。 一直等到倪裳吃完饭放下筷子,倪鸿幸才又缓声道:“前天,我接到法院传票了,是开发商那边的。” 倪裳一惊:“什么?!” 这些天开发商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心里一直因为这事不踏实,正在跟律师商量对策。 没想到对方倒把她们先告了。 “您怎么没跟我说啊!” “没的让你干着急。反正告都告了。”倪鸿幸淡然道。 倪裳看着面带倦容的奶奶,心头好似被浇上一层柠檬汁,涌出酸涩。 她不想让奶奶担心,特意提前和江渔串好话,把高原上的那件意外瞒了下来。 没想到奶奶也和她一样,是报喜不报忧…… “当初律师让咱们尽量拖延时间,让文物部门介入,这也是唯一的法子。现在他们先告了咱们……”倪鸿幸轻叹出口气,摇头,“说实在话,这事儿,咱们占情不占理。万一到时候强行让我们搬……” 倪裳垂睫,若有所思。 “我想,他们倒也不是真要上法庭。那天传票过来后,那边也有人来电话探口风……”倪鸿幸顿了下,直接说结果,“我准备和他们面谈了。” “什么时候?”倪裳问。 “明天中午。地方还没有定。” 倪裳没什么犹豫:“那我去吧。” 上次开发商来协谈,赶上她在学校忙毕业不在家。那回奶奶跟他们闹得不太愉快。 老人年纪大了,血压心脏都不太好,这次要再出点什么情况…… 倪鸿幸皱眉:“那些人可不好打交道。万一看你是小姑娘——” “奶奶,您刚还让我管钱当家,现在我又成小姑娘了?”倪裳嗔道,“这事咱们之前不就说好了交给我管吗?” 倪鸿幸笑了,点头:“好,那就让我们当家的管!” “辛苦囡囡了。”她拉起孙女的手拍了拍,低声默叹,“都是因为我……” 她岁数大了。 守着老宅子,做着老手艺,耗日子罢了。 但倪裳还很年轻。 花一样的漂亮姑娘,要离开这老城旧巷子…… 其实也挺好。 ** 吃完饭后倪裳回房。 双层灰瓦小古楼,她们的工作间和奶奶的卧室都在一楼,倪裳一个人住二层。 老房子养护得当,住起来很舒服,冬暖夏凉,采光极佳。 倪裳的起居室和卧房连通,双面绣屏风作隔断。家具不多,卧室里放中式紫檀架子床,起居一面墙都是衣柜,黄花梨梳妆台和妆奁都是古董级别的。一屋子全是老玩意,也都是好东西。 明天见面的事压在心上,倪裳也没了午休的心思。她划开手机,输入开放商留下的号码,指尖在手机侧面纠结摩挲片刻,才摁下拨通键。 响过两声,对面直接给挂断了。 倪裳:“……” 她换了新手机新号码,也不知道这个号,是不是之前给她打过电话的那个。 不过看这态度,应该就是了吧。 抿唇想了一会儿,她编辑了一条短信,尽可能以不卑不亢又不失礼的态度,约定明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点击发送的瞬间,倪裳突然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无可奈何的屈辱感…… 对方秒回: 【11:00,成洲大厅 过时不候。】 倪裳:“……” 她已经预见到明天的见面不会有多愉快了。 放下手机后,倪裳开始准备明天要带的东西和要穿的衣服。 拉开行李箱,衣服整理到一半,她目光倏地顿住,睫尖微颤。 出神般怔愣片刻后,她拿起那块带烧蓝的翡翠压襟,把它放到了妆奁的最下层。 以后,她应该不会再戴这件压襟儿了吧。 正如她不该想起一见到这件东西就想起的那些事。 ……和那个人。 ** 成洲大酒店。 一辆红色摩托车轰隆而来,急刹在喷泉旁边。 炎驰停车摘掉头盔,扬手将钥匙扔给走过来的服务生。 服务生哪会骑这种赛型机车,连忙挥手招呼人过来一起推。 没办法,自家少爷,就算开个飞船来也得给停好。 炎驰快走进酒店大门,立刻就有人迎上来。 “人到了?”男人淡声问经理。 “到了,提前半小时来的。”酒店经理回答。 炎驰扯了下嘴角。 看来是不敢继续给他摆架子了。 “来的不是老人,应该是她家人。”经理说着,又不动声色地看男人身上跟正装不沾边的皮衣夹克,“您现在……就过去吗?” “不急。”炎驰挑了下眉,“先让他等会儿。” “好的,人就在大堂的咖啡厅。” 男人懒散散倚在吧台抽了根烟,才不紧不慢地迈开长腿往后面的咖啡区走。 咖啡厅里只有一桌有人,卡座里的人背对着他。 是个女人。黑长发在脑后盘成低髻,薄肩,细颈。 看清她衣领的样式后,炎驰敏锐停住脚步。 ——以前,他不会对旗袍这种服装这样敏感。 是从高原回来之后…… 恰时,卡座里的人款款起身,一袭打眼的鹅黄暖色旗袍展露出来。明而不艳,娇而不媚。 高领长摆,一如既往的一丝不露——比以前遮的还更严了,秋冬旗袍换了九分长袖,袖口盖到腕间玉镯上方。 她稍稍侧身,阴柔曲线毕现,开叉下摆露出一双被蕾丝白袜包裹的轻匀小腿。 被他抓握过的纤细脚腕看起来依然那么脆弱,踩在酒杯高跟鞋上,又多了几分摇曳生姿。 炎驰黑眸骤紧,喉尖不受控滚了好几下。 他僵硬背过身,一手地抄进兜里,摸出手机摁下回拨。 助理的电话接通。 “二少爷?您已经过去了吗?” 炎驰没有理会他的问题,目光紧紧盯着前方倩影。 “我再问你一遍,那家人,那个老宅子里的那家人,到底姓什么?” “姓黎啊。” 男人舔了下后牙,声音更窄:“你确定姓黎?” “不系黎,系黎啊!单人黎啊!” 炎驰握手机的指尖紧了紧:“你打字!” 看清屏幕上跳出的字后,男人呼吸一滞,狭长的眼忍耐般阖了下。 “你,四十分不清就算了……” “他妈的连n、l也不分吗?!” my knight 倪裳瞟了眼墙壁上的挂钟,重新坐回到卡座里。 差十分钟十一点。 她有些不安地转了下腕上的玉镯,在心里默念提醒自己: 一会儿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要冷静应对。 不怯,不急,不乱。 等到有转圜的余地,再极力争取拖延时间…… 正垂睫出神,视野中映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一杯咖啡轻轻放在她面前。 倪裳不解抬头:“我没有点——” 看清眼前的人后,她立时怔住,脑中轰出一声。 男人落座在对面,还是记忆中的模样——那张游戏人间的脸似乎更引人注目了,黑眸狭长深邃,随意一撩便轻佻又勾人。 见女孩依旧懵懵然望着自己,炎驰眉梢抬了下:“怎么,不认识了?” ——一贯的吊儿郎当语气,逗弄撩人。 倪裳的心脏骤然跳空一拍,心跳随之更加剧烈。 她指尖不自觉掐进掌心,开口时声音都有点不像自己的了:“你,你怎么在这儿?” “有事儿。”男人闲散散交叠两条长腿,又问她,“你呢?” 倪裳没有立刻回答,她端起咖啡杯轻抿,有些不自然地躲避着男人的注视。 炎驰也不着急,目光顺势就落她手上。 今儿看来是专门打扮过了。 纤白十指染蔻红,搭在骨瓷杯沿上,好像一件精致易碎的艺术品。 唇上同样抹了嫣红,色彩不浓,却称得发愈黑,肤愈白,明丽又端庄。 也能看出是来谈判叫板的,无论是领口的缎面缀珠胸针,还是耳垂上的珍珠耳坠,都在努力增添气场。 倪裳放下咖啡杯,轻声:“我来见个人。” 男人慢慢“哦”出一声,拖长的尾音暧昧玩味。 “原来是忙着约会呢。” 他撩起眼皮直勾勾看她,似笑而非:“怪不得不给我打电话。” 倪裳:“……” 倪裳唇瓣无力动了动,不知道是该否认约会,还是说打电话这个事。 抬眸对上男人浪荡不羁的眼,倪裳心中念头一转—— 这里是酒店。 他来这儿“有事”,怕不是就在约会吧。 之前的某些尴尬记忆再次涌现: 男人房里娇.啼欲泣的女人; 还有那个在房门口,和他暧昧拉扯的热辣女孩…… 倪裳心里很不舒服地动了下,苦涩又复杂。 她缓慢低垂眼帘,很小声:“你不也没给我打电话么……” 估计是忙着联系别的女孩去了…… 炎驰一怔,眼睛亮了:“你在等我电话?” 倪裳睫毛颤了颤,腮边泛起微红:“……我没有。” 炎驰看着她,唇边一点一点翘起来:“怪我。” 男人闷笑了下,声线低醇溺人:“请你吃饭赔罪,怎么样?” 倪裳看他一眼,目光幽幽:“你不是有事吗?” 炎驰轻嗤,沉沉看她:“赶我走呢?” 倪裳有些无语:“不是,我是说……” 她余光瞥见墙上钟面——时针恰好十一点的位置。 倪裳陡然一个激灵:“我还要和人——” 话还没说完,咖啡桌上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 男人眼神示意她接电话,倪裳拿起手机起身,走到了卡座后面。 “您好,哪位?” “啊,您好您好啊黎小姐!”口音浓重的男人热切回应道。 倪裳愣了两秒,犹豫着问:“您是……开发商那边的吗?” “系啊系啊!”对方立刻道,“是这样的,真是抱歉啦!我这边临时有事啊,可能要迟到一些时间啦……” 倪裳“哦”了下:“那您大概什么时候到呢?” “一个小席?啊不,两个小席??” 倪裳侧眸看卡座里的男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地松出一口气。 “行,可以的。” 对方又是解释又是道歉了好一会儿。 挂断电话后,倪裳心里的担子也轻了不少。 感觉开放商那边,比想象的要客气不少啊…… 倪裳坐回桌前,炎驰朝她挑了下眉梢:“可以跟我吃饭了?” 倪裳只道:“他们说要晚一阵子才能到了……” 炎驰不咸不淡“哦”了下,又问一遍:“可以跟我这个备胎吃饭了么?” 倪裳:“……” 倪裳抿抿唇:“你想吃什么?” 男人眼皮抬了下:“这儿的顶层餐厅不错。” “好。”倪裳点头应下,又立刻补充道,“那我来请客。” 她眸光动了动:“就当……谢谢你。” 炎驰不置可否,起身抄起她的包:“走吧。” 男人肩宽腿长,一身黑衣黑裤,走起路来也是桀骜不驯的步伐。 只有大手提溜着的那个链条小包……跟他整个人的酷哥气质都很不搭。 倪裳加快脚步走到他身侧,默默伸手把包拿过来。 细嫩的指尖划过粗粝掌心,炎驰心神一晃,掌心下意识收紧,却握了个空落。 他偏头,看见女孩正拉开包上银链,挎在肩上。 小包跟她的指甲是一个颜色,俏红贴在身侧,显得鹅黄旗袍更加亮眼。 这件长袖旗袍厚实保暖,却不显臃肿。真丝面料质感极佳,走动起来微哑珠光淌了遍体,气韵十足。 也显得身段更加腴润。 后岭双圆,前锋对鼓的…… 炎驰舔了下后牙,默然撇开视线。 到了电梯门口,黑色制服的服务生看见炎驰,不动声色地帮他们摁下了最里间的电梯按钮。 电梯直达顶层,正是饭点,餐厅里的人却很少。 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入座。接收到炎驰的眼神示意后,服务生立刻缩回要拉椅子的手。 炎驰帮倪裳拉开椅子,等她坐好,他长腿又勾过对面的椅子,大落落坐到她身旁。 他拿起桌上的皮质菜单递给倪裳。 倪裳摇头:“你点吧。” 男人慢悠悠翻开菜单:“我点,你可就吃不了猫食儿了啊。” 倪裳赶紧道:“你少点点儿。” 说完她又觉得这话不太妥帖,赶紧补充道:“我是怕浪费。你要能吃完的话随便点。” 男人翻弄着菜单,动作熟稔又懒散:“放心,不会浪费,也不会跟你客气的。” 他抬手朝服务员示意:“怎么说我们也算过命的交情了。” 倪裳不以为然:“怎么就算过命交情了啊。” “那怎么说?”男人似笑非笑反问,“过夜的交情?” 倪裳:“!” 倪裳下意识看了眼服务员,面上微热:“你又乱说!” 的确是一起过过夜不错,但这话,跟当时在医院里他跟医生说的那些“手重掐的”没什么区别…… 好好一男人,偏偏长了张嘴。 男人扯了下唇边,没再继续招惹她。他指尖在菜单上轻划快点,不知道都点了什么,倪裳最后只听到他跟服务员强调:“所有菜都不要放姜丝。” 服务生拿着菜单离开了。 炎驰伸手碰了下手边的水杯,颀长指尖贴上温热的杯壁,贴着白色桌布推到倪裳面前。 “有点烫。” 倪裳轻声道谢,后背却颇不自然地动了动。 他没有坐在她对面,四目相对的距离变远,身体的距离却骤然拉近了。 男人坐在她身侧,身形高大挺拔,她一侧眸就对上他结实贲张的大臂。体型和炙热荷尔蒙的双重笼压下,就好像…… 她坐在他怀里吃饭一样。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倪裳自己都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细究,她就听见男人低磁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 “你是锦都本地人?” 倪裳“嗯”了下,问他:“你呢?” 炎驰点了下头:“不过我十几岁就去国外了,今年才回来。” 倪裳想起当时在微博热搜上看到的信息,问:“你是在国外比赛么?” 炎驰“嗯”了下:“前一阵子去高原也是有拉力赛。” 倪裳端起水杯,顺着男人的话道:“那挺巧的,我去那边也是因为工作。” 炎驰翘起嘴角,深深乜她一眼:“不止‘挺’吧?” “搁古代,你这是要嫁我的节奏。” 倪裳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背过身连连咳嗽。 男人伸手在她背上顺了顺,笑意痞坏:“急什么?这不现代了么,又没人逼你嫁。” 倪裳甩开男人的手,偏头没好气瞪他。 她从耳尖到脖颈,包括水润润的眼睛,都是红的。 炎驰笑笑还想说什么,服务生端着餐盘走过来了。 是牛排。 配菜是现在很火的蔬菜魔方沙拉,还有浓白的奶油汤。 大概是为了照顾她的小猫胃口,倪裳所有的菜式都是迷你一小份。 她切下一小块牛排放进口中,眉尖满意地扬起来。 酥香韧嫩,嚼劲十足。 转眸看到男人面前比自己大一倍的餐盘,她又问:“你这不是牛排吧?” “羊排。” 看见女孩下意识抗拒的眼神,炎驰又道:“这边用的都是最新鲜的黑山羊,肉质很好。” 他切下一小块羊排,拿过倪裳手边的空叉子,戳起来递到她嘴边。 “尝尝。” 倪裳眨眨眼,有点不好意思地抬眸看男人。 炎驰挑眉看她:“吃啊,又不没喂过。” 倪裳:“……” 倪裳稍稍低头,刚要就着男人的手张开嘴,动作突然顿住。 现在又没有在输液…… 她伸手拿过炎驰手里的叉子,小口咬下羊排时,眼睛倏地亮了。 好吃! 不膻不腻,肥美鲜香。 她吃不惯羊肉的都觉得好有风味。 炎驰眼尾弯了下,抬手又利落切下一块羊排,切成小条放进空盘子。 见他将羊排放在自己面前,倪裳局促推辞:“不用了……” “吃你的。”男人的声音沉缓强势。 怕女孩吃不完,炎驰又从她盘中割走了一块牛排。 他们接下来都在专注食物,话语变少。 这顿饭最后还是吃了快一个小时。 放下汤匙,倪裳偏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间,跟服务生示意道:“麻烦结账。” 服务生礼貌颔首:“已经埋过单了呢。” 倪裳怔了下,扭过头看身边的男人。 “不是说好我请客的吗?” 炎驰慢条斯理地放下刀叉:“老子不花女人的钱。” 倪裳不满蹙眉:“女人的钱怎么了?” 她幽幽嗔他一眼,声音低下去:“不也是我自己赚来的么……” 炎驰眉心动了下,拿餐巾的动作顿住:“我没别的意思。” “这样——”他指尖在桌沿上点了点,撩起眼尾睇她,“要不晚饭你请客?” 倪裳:“……”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这一环扣一环的。 还晚餐…… 倪裳想了想,换了个提议:“我请你喝点东西吧。” “成。”炎驰把餐巾扔回桌上,懒洋洋敞开两条长腿,“你不喝咖啡吧?” 刚才给她买的那杯咖啡,她就抿了一口。 倪裳摇头:“喝不惯……” 她问他:“你想喝奶茶吗?” 炎驰轻笑了下:“行啊。尝尝。” 倪裳拿起手机准备点餐,男人扯了把自己的椅子,坐得离她更近,一手很自然地搭上她椅背。 带着温度的磁性声线搜刮她耳廓:“上次你没喝到的是哪种奶茶?” 倪裳耳侧酥麻。 “哪次啊?” “就你给那俩畜-生拽上车那次。” 倪裳微怔,没想到男人还会记得这些。 她心里很微妙地起伏了下,指尖拉下小程序,轻声:“就这家。” 她点到推荐那栏,指着芝士葡萄问:“这个怎么样?这是他们家招牌,挺好喝的。” “跟你一样的就行。”炎驰漫不经心回答,眼睛并没有看手机。 她今天把头发都挽到了脑后,露出完整的秀丽侧脸,还有一只圆润可爱的耳廓。 小小巧巧的耳朵与珍珠耳坠一般莹白无暇,他甚至可以看见上面绵软的小绒毛…… 炎驰喉间发紧,眨眨眼收回了目光,低眸看倪裳点餐。 女孩细嫩的指尖老练勾选各种选项:加倍果肉,少糖,正常冰…… 炎驰突然伸过手,将“正常冰”改成了“少冰”。 倪裳扭过头:“你——” 男人轮廓分明的下颌刮过她眼皮,粗粝感若有似无触挑逗卷翘长睫。 她怔然屏息,一时忘了嘴边的话。 炎驰也被萦上鼻尖的那一缕幽香恍了神。 空气凝滞,又悄然释出看不见的暧昧小分子 男人的眸色被拉深,开口时嗓音带出几分低哑:“羊肉刺激,少吃点凉的。” 倪裳眼睫动了动,转过身低下了头。 她什么都没说,握手机的指节微微收紧,白润的耳朵也烧出了绯红。 保留“少冰”选项,倪裳点了两杯一样的多肉葡萄。 打开定位后,她突然轻“啊”出一声。 “怎么了?”炎驰问。 “这家不送这儿。”倪裳把手机往炎驰眼前举了举,语气失落,“你看啊——‘超出范围,骑手无法配送’。” 炎驰划了划屏幕,又点到地址页面看了眼,随后把订单改成了“到店自提。” 倪裳怔然看他:“你……” 男人站起身,一手已经摸出车钥匙。 坚硬的金属外壳冷锐,与他锋利的摩托线条如出一辙。 炎驰朝女孩笑了下。 “骑手不送,骑士去给你取。” my knight 倪裳坐电梯从餐厅下来,刚在酒店门口站定,远远就看见戴头盔的男人骑着摩托过来了。 不是她在高原上坐过的银灰色摩托,这辆是醒目亮红搭配磨砂深灰,车身更加庞大,流线感十足,看上去就像一架精妙又昂贵的钢铁怪兽。 男人轻易驾驭铁兽,飙出一路张扬声浪停在她身前,抬手啪地收起护目镜。 “取餐号多少我看下。” 倪裳点开手机递到男人眼前,看他收紧手套袖口,她又犹豫着道:“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吧。” 炎驰戴手套的动作一顿,撩起眼皮看她:“怎么,不想喝这口了?” 倪裳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怪麻烦的。” 本来是要请他喝奶茶,结果现在还弄得他自己骑车去取…… 炎驰低笑,挑起眼尾饶有兴致看她:“那怎么办啊?要不——” 男人手套上的防护壳在油箱上哒哒敲了两下:“你也给我出个配送费?” 倪裳看了眼男人胯/下比车还贵的赛级摩托…… 这车跑上一圈,油费就得不少钱吧。 再不用说他在国内还是首屈一指的top赛车手。 如此配置的摩托加车手的配送费…… 倪裳眨眨眼,问男人:“你要多少啊?” 炎驰直直看她:“我不要多少。” 硬厚头盔下,男人的眉眼更显深邃玩味:“要你怎么样?” 倪裳:“!!” 倪裳的脸刷地红到耳根:“你……” 男人狭长的黑眸扬出细弧,头盔里得逞的轻笑顽劣,混坏到骨子里。 “没看出来啊,你思想还挺复杂。” 炎驰缓声揶揄着她,又正色道,“想什么呢。我是说,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倪裳:“……” 这个男人刚才绝对是在…… 误导她! 还说她思想复杂…… 倪裳没好气偏过头:“不去!” 炎驰笑着拍了拍车手把:“取上奶茶,再带你压弯,去不?” 倪裳眼皮动了动,回过头:“压弯是什么?” 炎驰挑了下眉:“去不就知道了。” 倪裳目光松动一瞬,很快又摇摇头:“不行,我一会儿还约好了和人见面呢。” “来得及。”炎驰立刻说。 倪裳奇怪看他:“你怎么知道来得及?” 炎驰:“……” 炎驰舔了下后牙:“行吧,那我先去取奶茶。” 见男人放下护目镜,倪裳又想起什么:“那个——” 她拿出手机:“你手机号多少?一会儿怎么联系你啊?” 炎驰刚想回答,又立刻意识到什么:“我不给过你号码么?” 倪裳目光闪了闪,语焉不详的:“之前,太乱……不小心弄丢了。” 她不太好意思说自己故意没有保留他的号码。 更赧然让男人知道她那些隐秘难言,起起伏伏的小心思…… 炎驰轻呵出一声:“我就说你没良心吧。” 他慢速报出自己的号码,说到一半,眸光突然若有所思地顿住,改口道:“要不我加你微信?” 倪裳点点头,打开了自己微信的二维码。 炎驰摸出手机扫上她的微信。看到好友通过的验证消息,他唇线满意勾了下,随后一轰油门:“走了。” 红色车影转瞬不见,倪裳转身进了酒店,又坐回到之前的咖啡区里。谢绝来点单的服务员后,她又看了眼墙上的时间,划开手机。 微信列表中,最新添加的头像是一个伏在摩托上,穿红白色赛车服的半身背影。 跟她第一次在酒店窗前见他飙车的画面很像。 倪裳点开男人的头像,进到他的朋友圈。 朋友圈的背景依旧是一张摩托车的照片——就是他刚才骑的那辆骚红色摩托。 炎驰的朋友圈没有时间限制,一览无余,不过他本身也没发过多少条状态。 而且猜也能猜到这个男人发的都是什么。 倪裳指尖划动手机。 全部是摩托车,车,车…… 一屏幕的摩托车中,一张照片显得十分突兀——是一只脏兮兮的小花猫,两只前腿都裹着白纱布,还奶凶奶凶地对着镜头龇牙咧嘴。 男人的配文是: 【以后你就跟我混了】 看来是捡了只流浪猫。 倪裳唇边稍弯,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她一直划到尽头。最下面的照片是一张写满字的纸板,粗体黑字跟他那天留给她的字条笔迹如出一辙: 我发誓善待弱者 我发誓勇敢地对抗强.暴 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 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 我发誓帮助向我求助的人 我发誓不伤害任何妇人 我发誓帮助我的骑士兄弟 我发誓真诚对待我的朋友 我发誓忠诚吾爱,至死不渝1 倪裳看着这篇文字,眸光微动,心底的某个角落不自觉柔软塌陷…… 手机突兀震动起来,“奶奶”两个字跃然屏幕上。 倪裳赶紧眨眨眼回过神,摁下接听键。 “奶奶?” “囡囡,你和他们见完面没有?” “还没有。”倪裳回答,“他们突然来电话说,要迟到两小时。” 倪鸿幸那边沉默两秒,道:“刚才开发商那边的人突然来家里了。” 倪裳惊诧出声:“什么?!” “他们去家里做什么?” “来了一个男人,说话口音很重,但是态度非常客气,还带了礼物。他跟我道歉,说什么,之前是他们草率冲突了之类的……”倪鸿幸顿了下,语气很严肃,“我觉得非常奇怪。” 倪裳慢慢点头:“是很奇怪。” 她困惑皱眉:“您说的那个口音很重的人,我刚还和他通话了,他跟我说话也挺客气的……” 祖孙俩默然片刻,倪鸿幸又开口道:“他的礼我没有收。我在想,这是不是他们对付我们的什么新招数。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一会儿你说话要谨慎些,别看他们客客气气的,就被套进去了。” 倪裳摸了下手腕上的镯子:“我知道了奶奶。” 她又瞟了眼时间:“这边马上我就要和他们见面了,放心,我会注意的……” 挂掉电话后,倪裳那份“迎敌”的心理压力又回来了,甚至比之前来的还要重——客客气气的笑面虎可比明面上的恶人要难对付多了…… 倪裳不安地皱了皱眉,突然想起今早律师发的文件她还没来记得看。律师将这阵子所有的资料都重新整理了一遍,应该会对谈判有帮助。 倪裳打开邮箱下载文件,打开pdf,第一页便是开发商驭驰置业的介绍: 驭驰置业,为炎氏驭驰集团有限公司的全资子公司…… 倪裳只感觉后脑挨了一记闷棍,瞬间一片空白。 后面写的什么她都读不进去了,脑中只剩下四个字: 炎氏,驭驰。 …… ………… 不可能吧。 怎么可能…… 她对自己说。 但预感已经带领逻辑,为她捕捉到蛛丝马迹: 男人恰在谈判约定好的时间,出现在她的面前; 还有他前面说的那句“来得及”…… 当然,炎这个姓,也很少见就是了…… 那些零散的,被忽视的点滴慢慢串联成线。倪裳咽了下发涩的嗓子,重新划开手机。 她点进昨天约定时间地点的那条短消息,复制下号码之后,又打开微信,在添加好友栏搜索这行号码—— 对方已经在她的好友列表里了。 ——她刚才才看完他全部的朋友圈。 my knight 时针颤悠悠地指向下午一点,墙面上的挂钟整点报时,很低地嗡鸣出一声。 卡座里的人开始多起来,咖啡的浓郁香气伴随交谈声扩散到四处,又和背景里叮叮咚咚的钢琴曲调出和谐乐章。 倪裳握着手机独自坐在位置上,出神般一动不动。 她的脑袋依旧跟挂钟一般嗡嗡作响,心曲比钢琴的演奏声还要乱。 解锁手机再次点进赛车服的头像,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划开了对话框。 【你是开发商那边】 删除。 【你为什么不告诉】 删除。 【你早就知道是不】 删除…… 细嫩的指尖紧紧摁住删除键,对话框中最后只剩下光标一闪一灭。 倪裳盯着空白的屏幕,浓睫一点一点垂下来。 她退出微信,又点开昨天的短消息。 【11:00,成洲大厅 过时不候。】 昨天,他还挂了她电话…… 为什么昨天那么冷淡,今天见面又…… 难道,这也是他们的什么“谈判战术”吗?! 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肯定比她要早。 昨天她打电话发消息的时候,他知道她是谁吗? 不会在高原的时候就已经—— 倪裳心里倏地跳空一拍,后背有凉意一点一点爬上来,被旗袍长袖包裹的胳膊都起了一层小疙瘩。 曾经她以为的那些巧合又难忘的冒险时刻,那些带着心跳的微妙触碰与情愫,好像一下子都变得面目全非,甚至意图可怕起来…… 手机忽而震动,倪裳下意识内心一紧。 看到屏幕上的号码时,她心跳稍缓。 “您,您好。”她喉间发紧,开口时声音有点涩。 “哎——哎黎小姐,您好啊!” ——是之前跟她打过电话的那个人,他刚才还去找了奶奶…… 倪裳抿了抿唇,谨慎发问:“请问,您现在过来了吗?” “啊,对!我马上就到啦!” 倪裳握了下微凉的指尖:“那今天……就是您和我见面谈,是吗?” “系啊系啊!” 倪裳松出一口气—— 说不定是她搞错了,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 紧攥的手心刚舒展开,倪裳就听到对方继续道:“除了我,还有我们少东家也要来啊,他全权负责这个系啦!” 倪裳心里又是一沉。 她默了两秒,眸光微动,语气是不动声色的自然:“那,炎驰会跟你一起到吗?” “对,很快就到!” “……” 隔着电流也能感受出这片刻沉默有点诡异。 助理犹豫着出声:“呃……黎小姐?” 倪裳睫尖动了动,低低回应:“好……” 她艰涩轻笑了下:“我知道了。” ** 炎驰一路飙到目的地,奶茶店还没有出单。 他摘掉头盔,懒洋洋倚在摩托上等。 男人姿态散漫,一身黑衣桀骜又痞帅,再加上身.下亮眼的红色摩托,整个人跟从漫画里穿出来的一样,奶茶店门口来往的女孩们都在看他。 炎驰毫不在意周遭视线,兀自垂眸划着手机。 倪裳的微信在他列表顶端,头像是株小盆栽的照片。 应该是盆巴西木,光秃秃的粗短木头还没发芽,上面坐着个格鲁特小人。 她的微信昵称叫“霓裳有衣。” 霓裳有衣? 霓裳羽衣? 炎驰点进倪裳的朋友圈。她的朋友圈设置了三天可见,只能看到一条动态。 照片有两张,第一张是铺开在桌上的细闪薄纱布料,第二张是一件薄如蝉翼的白纱旗袍,领口的花扣极为精致。 配文: 【终于完工啦[耶]这一件的名字,就叫《月华》吧~ 愿逐月华流照君……】 炎驰颇为意外地扬了下眉。 她穿的旗袍,难不成都是自己做的? “不、不好意思……” 一道女声打断他的思绪,声音很轻,拘谨而羞怯。 炎驰淡淡撩起眼皮。 两个穿格子短裙的女孩站在摩托前。对上男人深邃狭长的黑眸,她们更加局促,开口时脸上都泛出红晕:“可不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啊?” 炎驰还没说话,就听到奶茶店在叫他的号了。他收起手机大步进店。 拎着奶茶回来时,那两个女孩子还在摩托车边。 她们交换了个小眼神,其中一个鼓起勇气开口:“方便问一下……你有女朋友么?” 炎驰没看她们,小心翼翼地把奶茶挂在车把上:“没有。” 俩姑娘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男人拍了拍奶茶,懒声又道:“这不正追呢。” “……” 女孩们垮着小脸走了,嘴里还小声嘟哝了句“果然帅哥都是别人家的”。 炎驰目不斜视,又摸出手机给两杯奶茶拍了张照。将照片在微信上给倪裳发了过去,他翘起唇边拧动油门。 路上看见一家新开张的甜品店,他又停下摩托进了店。 新店的东西不多,男人也没挑拣,每样甜品都拿了点,很快就满满当当装了一大托盘。 掏出手机付款时,炎驰又点进微信看了看。 对话页面上还是只有他刚发的照片。 她没有回复。 男人想了想,又给霓裳有衣发了条消息: 【还在咖啡厅?】 过了片刻,还是没有回信。 炎驰舌尖顶了下腮帮,正要拨个语音过去,一通电话率先弹了出来。 他摁下接通。 助理的语气有些急:“二少爷,您在哪里呀?” 炎驰重新跨上车:“快到了。你怎么了?” “不系我!”助理更加急切道,“系黎小姐啊——” “你给我听好了——”炎驰打断她的话,忍耐般阖了下眼皮,“你别的说不清我不管,但你他妈的必须把她的名字给我念对了!” 连你未来老板娘的名字都叫不准,像话么! “啊哟二少爷,你还说我……”助理有点欲哭无泪,“黎小姐都已经走了啦!” 炎驰目光倏地一顿:“你说什么?” “我刚给黎小姐打电话,她突然就说要走了,今天先不见面了!” 炎驰怔住,很快神色又恍出一丝了然。 他很慢地眨了下眼,问:“她没说别的?” “她就说什么有急事,改天再谈。但是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啊。” 炎驰低眸:“行我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有些急躁地摘掉一只手套,浓眉拧起来。 再次点开那个光秃秃的巴西木头像,男人的手指在空中滞停片刻,随后慢慢打出“你都知道了?” 摁下发送前,他又把这行字删了个干净。 盯着空白的屏幕看了片刻,男人抬手抓了把极短的寸头,看起来无措又茫然。 怔愣之间,对话页面上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她居然先给他发消息了。 炎驰将手机举到眼前,看到一张照片。 是一张短消息的截图: 【11:00,成洲大厅 过时不候。】 炎驰:“……” 看着这条颇具讽刺意味的短信截图,炎驰自嘲般短促笑了下。 视线瞟到截图的最上端,他目光又顿住。 他的号码被她保存了下来,名字备注是三个字,后面还带了一个感叹号: 大骗子! 炎驰:“……” 不等他回复消息,对面又刷地发过来一条微信: 【对方向你发起一笔转账】 备注:配送费 金额:¥886】 炎驰:“……靠。” 炎驰没有理会收账框,赶紧点开对话框,快速打出一行字: 【我也是今天见了你的面才知道的】 他摁下发送键,下一秒,绿色的气泡旁出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晋江文学城独家 拉黑男人的下一刻,倪裳就有点懊恼自己手太快了。 ——他钱还没收呢。 而且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今天的谈判肯定是没戏了…… 那她回家要怎么跟奶奶说啊? 倪裳一手撑上前额,小兽般无助低哼出了一声。 她划开手机叫了个车,目的地输入江渔家的地址。 江渔那儿其实离自己家也不远,都在老城区同一片小巷里。 见到好朋友后,倪裳把今天发生的事讲了一遍。照常省略了不少细节,比如吃饭时男人坐得有多近,还有他出其不意的试探和轻薄调笑——这些,她自己回想起来都还会脸红心跳…… 江渔听完之后,猛地抽了口气,也半天没回过神来:“天哪……” “你说,”倪裳趴在桌子上,声音低低闷闷的,“他不是赛车手么,怎么又跟开发商那边扯上关系了……” “哦,这个倒不怎么意外,他肯定是个富家公子哥啊。”江渔说。 “之前我上网看,说赛车就是个烧钱的运动,别说摩托车了,光是头盔啊车服啊都随便成千上万,训练场地也很贵。能支持他一直在国外训练比赛,最后还混出名堂来,那家底肯定很厚啊。” 倪裳垂着睫毛不说话,一手轻轻抚摸桌上的巴西木小盆栽。 这是江渔养的第二盆巴西木了。上一盆她俩是一起买的,老板当时说的天花乱坠,说什么巴西木是幸运木,很好养活。而且一旦遇上它开花,就意味着你此生的爱人要出现了。 结果买回来没两天江渔的就生霉了。倪裳的没死,但也一直半死不活的。 去高原之前,倪裳发现巴西木居然生出了两颗小嫩芽。等她回来后,两颗小嫩芽已经长成绿叶了。呆萌的格鲁特小人坐在木头上,有了绿油油的新家…… “其实,你往好处想啊。”江渔拿起小喷壶给巴西木浇水,“你和他有交情,这也不算坏事吧,你们家老宅的问题说不定还更好谈一些呢……” 倪裳目光一顿,幽幽抬眸:“你也觉得,他老早就知道了对吧?” 江渔看她那有点不忿又委屈的小表情,脸上划过一丝恍然:“哦~你是觉着,他老早就知道你是谁,而且他抱着解决拆迁的目的,才来跟你接触的?” 倪裳不置可否。 江渔轻啧出一声,摇头:“我看未必吧。他可能一早就知道你是谁了,但他有别的目的。” 她露出个有点邪恶的小笑容:“他是想追你!” 倪裳:“!” 倪裳目光闪烁:“不,不会吧……” 她并没有在否认男人的意图,毕竟这段时间他不是试探就是撩拨,她又不是没有感觉…… 只不过—— “他不至于绕这么大一圈子,就为了……” “怎么不会?”江渔断言道,“追女生不就这样的,何况他这种会撩会玩的公子哥。” 她转念又一想,可能,倪裳真不知道这些。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像倪裳这样的大美女,肯定一堆男人追。 ——还真不是。 被她一身旗袍一眼惊艳到的人很多,可倪裳本身从不是热络逢迎的性子,自带距离感,清冷难近。多数男人到这儿,也就打了退堂鼓。 还存着些心思的,稍微一打听她家里的背景和渊源……追求佳人的最后一点自信也没了。 再加上倪裳社交圈有限,大学念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里基本全女孩子。她课余时间还老闷家里做旗袍,小姑独处的。这么货真价实一大美人,真就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江渔之前还兀自好奇,能有胆子追倪裳,并且还能追得上的,那得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现在她好像要知道了…… 不过,那样的花花公子哥,真的会是良人么…… 江渔瞟了眼倪裳若有所思的神情,问她:“那你……怎么想的啊?” 倪裳眼睫快眨了几下:“我什么也不想。” 或许以前,是有那么一点念想的…… 尤其今天,当他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她眼前,她的心跳像是得到了某种回响,悸动出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一种类似失而复得的喜悦。 所以后来得知见面时间推迟时,她甚至偷偷松出一口气——能和他多呆一会儿了; 所以当他邀请提议一起吃饭,明知不该和这样的男人再继续交往,她还是跟他走了…… 可现在…… 他就是个大骗子! 她应该感谢老天让她及时发现真相,断了她那不合时宜的一点绮念。 倪裳轻阖眼皮,一手轻轻揉上眉心,也一点一点抚平复杂的起伏心绪。 看着江渔把光秃秃的巴西木浇的水淋淋,她脑袋里突然又涌出一个念头: “你说,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性,”倪裳问,“就是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啊?” ——从高原上的意外,到回到这里的再见,一切的一切,真是只是巧合。 一切并非他的谋划计算,和她一样,他也总是处在意外和震惊中…… 江渔认真看了倪裳片刻,笑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亲亲,建议你俩原地结婚呢!” 倪裳:“……” 没由来的,倪裳想起男人那句轻佻的“搁古代,你这是要嫁我的节奏”…… “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巧合啊。”江渔轻轻摇头,像在笑她憨真。 “月老亲自出马也牵不出这么密的红线!” ** 天空刚擦黑,倪裳从江渔家里出来往老宅走。 奶奶一下午也没给她打电话,应该还不知道她这边出了状况。 一会儿,要怎么和奶奶解释呢…… 拐进小巷,再穿过石桥,倪裳停在自家的雕花厚木门前,轻轻呼出一口气。 “奶奶——” 抬手推开门的瞬间,倪裳一下子怔住。 炎驰就坐在她家海棠树下的石凳上。 他还是那副浪荡散漫相,两条很有存在感的长腿大落落敞着,一手随意搭在陶瓷大鱼缸边,指尖上还捻着一小块碎点心。 见她进来,男人撩起眼皮,目光慢慢凝在她面上,一双黑眸在海棠花色与夜色的双重映衬下,漆深不见底,也不辨情绪。 四目相对,满院沉寂。 过了片刻,又或许过了有很久—— “囡囡回来了啊。” 倪鸿幸从房里走出来,将盛着石榴和的果盘放在石桌上。 倪裳看了看奶奶,又看石桌边的男人,愣声:“奶,奶奶……” 倪鸿幸嗔了孙女一眼,轻声:“以后,可不能这样失礼了啊。” 倪裳依旧一头雾水,唇瓣刚无声动了动,就听到炎驰轻笑了下:“没什么,谁还没点急事儿啊。” 他还是那副稀松平常的语气:“不过,等你忙完再回去就太远了,想着还是我过来等比较合适。” 男人眉梢饶有意味地轻挑了下,倪裳脑中“叮”出一声,一下子反应过来:“哦……是的。” 她接上他的话:“江渔打电话的时候……挺着急的,我就赶快过去了一趟,这才刚刚处理完……” 倪鸿幸恍然:“哦,这样啊……” 炎驰将手里的点心咚地扔进鱼缸,起身朝大门扬了下下巴,问倪裳:“那我们继续?” 鱼缸水面浮起一条大红鲤,颇为凶猛地叼住点心,甩尾时溅出一道莹亮水痕。 鲤鱼沉下去后,倪鸿幸缓声开口:“要不,就在家里继续说吧?” 她不疏不近地客气着:“炎先生,一起吃顿便饭?” “不了奶奶。”倪裳抢先道,“炎先生还有一位助理在等着,我们就在附近找个地方,很方便的。” 倪鸿幸没再坚持留人。 两人跟老人告别,出了门刚一转身,倪裳瞬间变脸:“谁让你来我家的!” 见她炸毛,炎驰唇边翘了下,一手拿出手机吊儿郎当晃了晃:“你把我黑了个彻底,我找不着人啊。” 他在笑? 他居然还笑! 倪裳刷地偏过头,冷声:“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炎驰无声一哂。 小样儿,脾气还挺大。 说翻脸就翻脸,转账拉黑一气呵成,连个解释的空档都不给他。 还他妈拿钱甩他。 还“886”…… 女孩梗着脑袋不搭理他,炎驰抬眸,正对上她眼下那一粒朱砂泪痣。 在夜色中,在如玉的冷肌上,血点一般烫进他眼底。 男人握着手机的掌心不自觉紧了下,像被一根看不见的软刺儿蛰到指尖。 刺痛,酸爽。 还有点,欲罢不能的带劲儿…… 炎驰舔了下后牙,开口尾音有点哑:“我还有话没说。” 倪裳依旧不看男人:“那你说啊。” 炎驰瞟了眼黑沉沉的天色:“饭点儿了,先找个地儿坐下。” 倪裳没好气:“我不想吃饭。” 气都被你气饱了。 哼。 男人轻嗤了声:“这由不得你吧。” 倪裳:“?” 倪裳扭头,难以置信地瞪他。 炎驰一侧眉扬了下,似笑非笑:“你还欠着我一顿呢,忘了?” 倪裳:“……” 倪裳撇开视线,淡声道:“那炎先生选地方吧,吃完也好说正事。” 炎驰:“……” 炎驰舌尖顶了腮帮,冷嗤。 炎他妈的先生。 他转身迈开腿:“先从这儿出去吧。” 倪裳抿抿唇跟上去,加快脚步走到了男人前面。 天青色夜幕四合之下,他们一前一后走进曲曲长长的石板老巷。 老城里的居民本就不多了,现在正是饭点,巷中更是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路过的一家人窗下飘来饭菜的香气与扎耳说笑声,转瞬又被二人前进的步伐抛在身后。烟火气渐远,他们错落的脚步声仿佛被放大,在青石板上带出空旷回音。 两人一路无话,任路边晦暗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 女孩的旗袍下摆晃出窈窕柔影,男人的宽肩窄腰收成高大紧峭的倒三角,对比强烈,却又融汇出莫名的和谐。 他们身前身后其实拉开了不少距离,可从影子上看,却仿佛携手而行一样,肩互抵,指相触,亲密无间的不一般…… 倪裳垂眸看着地上暧昧交叠的暗影,白色鞋尖偷偷踩上男人的影子边缘。 骗子。 她一脚使劲踩在他健硕的大臂影子上。 她一天时间都耗在这个骗子身上了! 他还套她一起去骗奶奶…… 倪裳光顾着暗搓搓踩男人的影子,一步紧一步的,一不注意就踩上了滑腻腻的青苔。 酒杯高跟猛地打滑,她轻“啊”出一声,不受控地向后倒—— 跌进一个熟悉而炙热的怀抱里。 铺天盖地的雄性荷尔蒙气息裹挟过来,为她筑起最坚实的铜墙铁壁。 她落在男人双臂之间,他一只手掌就轻易横亘她腰身,掌心透过真丝薄料传递体温,紧密熨帖。 低磁的嗓音也漫进她耳底:“脚扭着没?” ——不再是不正经的调笑,语气认真又溺人,透出关切。 倪裳耳根一酥,被握住的后腰都软了。 她也不敢回头看,红着脸赶紧挣开男人的怀抱。 “不要你管……” 炎驰睨了她一眼,身子站直没动,目光沉沉盯着她小步缓慢走到墙边。 她一手撑上墙查看脚面,踩着高跟鞋的小腿后抬,被他握过的那把小腰自然塌下来,后臀却翘出更饱满的浑圆。凹凹凸凸的曲线婷婷袅袅,从发丝流畅被蕾丝包裹的细脆足踝…… 倪裳轻轻转了转脚踝,放下心来。 她没感觉到疼,脚腕也应该没有扭到。 只不过…… 本来一尘不染的精致蕾丝白袜上,多了好大一块污黑。 她撇撇嘴,伸手拍了拍脚面,又有些羞赧地把小腿往旗袍下面藏。 呜呜。她不漂亮了…… 脚上的黑泥怎么都弄不干净,倪裳作罢,站直抚了抚旗袍前襟,继续往前走。 她一直没有回头看男人,但脚下却不动声色地绕到他看不见脏袜子的一侧,还加快了步伐。 炎驰看见女孩泛红的耳尖,低低闷笑了声,抄起兜不远不近跟上她。 又过了一个转弯,两人终于拐出小巷。 倪裳一眼就看到停在街边的亮红色摩托。 男人摁下钥匙,摩托车灯晃了晃,好像苏醒的铁兽眨动眼睛,驯服地跟主人打招呼。 炎驰拿起头盔递到女孩面前。 倪裳看了他一眼,没有伸手接,反而拿出手机:“你告诉我地方吧,我自己打车过去。” 炎驰黑眸虚眯了下:“你打车?” 倪裳皱眉:“不行吗?” 男人轻嗤了声,没说话,一手摸出手机点开路况地图举到她眼前——满图都在飘红。现在正是晚高峰。 倪裳:“……” “等你打车过来,老子现种的菜都吃完了。”男人又把手里的头盔往她跟前递了递,这次动作更加强势。 倪裳抿抿唇,有些不情愿地接了过来。 “德性……”炎驰长腿跨上车,唇角细微挑了下,低声,“别人想坐,老子还不乐意带呢。” 头盔后的倪裳没有听见,系好带后,她有些局促地走到车前。 男人已经跨坐到了摩托上,微伏的宽阔肩背迸发出力量感,钳握车把的小臂上肌肉线条尽显,男人味十足,安全感也满满。 倪裳轻提了下旗袍后摆,侧坐上后座,腿侧和男人的身体保持绝对距离,一点都没碰着他。 炎驰向后瞥了眼,懒声:“扶好了。” 倪裳小声:“不用。” 男人戴着手套的手啪地拍了把她膝盖:“快点儿的,你这么坐本来就不稳。” 倪裳两手抓住后座的铁条,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我不!” 炎驰扬唇嗤了声,没再言语,一手轰动油门,又猛地急刹。 摩托车来了个原地猛冲,又倏地滞住。 惯性作用下,倪裳不受控制扑在男人后背上,下巴磕上他肩膀,两条胳膊也环住劲瘦窄腰。 ——一个结结实实的投怀送抱。 女孩子的娇躯柔弱无骨,温香软玉投送满怀,炎驰神思微晃。 软的。 哪儿哪儿都是软的…… 他垂眸睨腰上缠绕的胳膊,勾唇笑得又痞又坏:“让你扶,抱这么紧干嘛?” 倪裳:“…………” 倪裳又羞又愤,抬手就在男人背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炎驰跟没知觉似的,又低笑了下:“就你那点猫劲儿还挠老子,别把你自己手打疼了。” 倪裳被男人这一通骚操作气到语结,一时都说不出话来:“……炎驰!” “哟。”男人轻笑,狭长黑眸乜她,“我又不是炎先生了?” 倪裳:“……” “我不坐了,我要下去——啊!”倪裳话还没说完,身/下的摩托便嗖似冲了出去。 倪裳被这个速度给震住了,一时都忘了继续生气,两手忙不迭就往男人结实的腰身缠。 这是她第二次坐他车后座,速度比上次在高原快很多,城市的夜景在车两侧都模糊成残影。 引擎轰鸣声的刺激下,倪裳的心跳也飙至顶点——前所未有的疯狂。 她的惊叫都被呼啸风声吞没:“慢点!你慢点!” 炎驰唇角挑了下,反手扣动油门更足,疾驰的车轮简直要在路面上刮出火花来。 四个轮子的堵了一马路,他们骑着摩托,只花了不到一刻钟就来到城市的另一边。 直到被服务员引进包厢中入座,倪裳的心跳都没有平复下来。 这是家中式餐厅,一张红木大圆桌上就坐了他们两人,炎驰坐的也就没有午餐时那样近。他把菜单放到转盘上,慢悠悠转到她面前。 倪裳幽幽瞪了男人一眼,小声:“我不吃。等你吃完我们就谈正事。” 她的气性又回来了,后知后觉地抬手揉被撞疼的下巴。 这个男人就是个铁人。 隔着头盔都撞得她好痛。 男人的肌肉都这么硬的么…… 炎驰忽略掉她前半句话,拿起餐单:“那还是我点。” 趁男人点菜的空隙,倪裳抬眼打量四周,低头时,又在光洁可鉴的玻璃转盘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衣服皱了,领针歪了,妆早花了。 本来一丝不苟盘好的头发被头盔一压,也乱得没了样子…… 她变得更丑了。 呜呜…… 正想起身去卫生间打理一下,玻璃转盘上就放下了一道餐盘,缓慢匀速转到她面前。 倪裳正从包里翻湿巾,没有抬头:“你吃吧,我真的不想吃——” 服务员的声音轻轻浅浅:“倪小姐,这道菜是专门为您定制的。” 倪裳意外抬眸,看见面前放着一碗浓郁的汤汁。 看不出来是什么汤,里面好像有牡蛎,还有……虫草?? 服务员介绍道:“这叫,‘虫贵鱼蚝’。” 虫贵……什么? 倪裳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个听起来有点古怪的菜名,另一道菜又呈到她面前——色泽金黄的烤乳鸽,外面裹着一层细嫩荷叶。 服务员微笑开口:“这是,‘荷好乳雏’。” “……” 倪裳怔然望着面前的餐盘,脑中后知后觉恍然过来。 虫贵鱼蚝? 荷好乳雏? ——重归于好?? 和好如初?? 她眼睫轻颤,扭头看向旁边的男人:“这是……” 炎驰就在注视她。男人敛去了一贯痞气和顽劣,眸光是幽深而专注的,认真看着她时,眼底流露出平时少见的柔软情绪。 他眼神朝桌上的菜品示意,嗓音低低问她:“够不够?” ——他道歉的诚意和心思,还够不够? 倪裳眸光荧荧看他,没说话。 炎驰唇角弯了下,又从身侧提出一个包装袋。 袋面上全是冷气和水滴,里面装的饮品也有点面目全非了。 是两杯多肉葡萄。 是他今天当骑士去取回来的那两杯。 男人指尖抹掉杯壁上成串的水珠,看着里面早已消失的奶盖和沙冰,有些无奈:“都化了啊……” 他把杯子推到倪裳面前,挑眉笑了下:“你也跟我‘冰释前嫌’了,行么?” 晋江文学城独家 倪裳定定看着面前的多肉葡萄,一时说不出话来。 被放置过久的冷饮杯上挂满了水滴,好像一张泪痕纵横的哭脸。一粒水珠顺着杯壁滋溜滑下,滴在倪裳的指尖上。 沁润,微凉。 倪裳的心却仿佛被烫了一下,炙出滋滋啦啦的雀跃声响。 心底似乎也有一小块看不见的地方,被温热细腻融了…… 她垂下颤动不堪的长睫毛,不太敢接对面男人的灼灼视线。 嘴角已经弯出细微弧度,开口却依旧是闷闷不乐的傲娇:“这放太久了……都不能喝了。” 炎驰缓慢“哦”出一声,刷地站起身,一手流畅摸出车钥匙:“再去买杯。” “哎——”倪裳连忙出声阻拦,一手不由扯上男人的夹克衣摆,“不,不用了!” 她收回胳膊,看着被自己抓出褶皱的衣角,两腮慢慢爬上绯红:“都这么晚了,不想喝凉的了……” 炎驰轻笑了下:“行,那喝点儿热的。” 他重新坐下——直接坐到她旁边的位置,骨节分明的大手舀出一小碗虫草牡蛎汤,递到她面前。 倪裳刚要伸手接,男人手腕轻轻一移,又把碗拿开了。 他看着她笑,狭长黑眸轻佻上扬:“喝了‘虫贵鱼蚝’,就要跟我和好了啊。” 倪裳轻嘁了声,微微偏头:“你就是个骗子……” 她赌气时又是扁嘴又是嘟脸的,不自觉就流露出很少女心性的一面。 两道细长柳叶眉似蹙非蹙,欲说还休。 落男人眼里,简直就跟个委屈小媳妇儿似的,多看两眼心都软了。 炎驰眼尾弯了下,将汤碗轻轻放在她面前:“我怎么就骗子了。” 他唇边玩味勾起来:“是骗你身了还是骗你心了啊?” 倪裳:“……” 他又开始烦人了。 眼看女孩那眼神小钩子一样嗖嗖过来了,男人低笑了下:“真没骗你。” 他敛眉正色:“我也是今天过去见着你,才知道你居然是老宅那边的。” 倪裳睫尖颤了下,神色松动:“真的?” 男人轻阖眼皮,无声确认。 倪裳想起江渔“原地结婚”的玩笑,还有那句“月老都牵不出这样的巧合”,心中悸动快跳两拍,又涌起密密麻麻的触动。 “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啊……” 炎驰闷笑了声,深深看她一眼:“所以我说,搁古代,天王老子都要给我们证婚的。” 天作之合,金玉良缘啊这是。 倪裳:“……” 倪裳横了男人一眼,目光幽幽的:“那你当时为什么不立刻告诉我?” 炎驰轻呵出一声,一条胳膊吊儿郎当搭上她椅背。 “当时想,不好长时间没见了么,一上来就说闹心事儿,多影响感情。” 倪裳脸上又是一臊,极小声嘟哝:“谁跟你有感情啊……” 炎驰扯了下嘴角,眼神向她面前的汤碗示意:“先吃,边吃边说。” 这是要说正事了。 倪裳拿起汤匙,舀起一小勺“虫贵鱼蚝”,低头抿了口。 别说,虽然这汤的名字很糊弄人,但味道还真不错。 口味偏甜,鲜香浓郁,有点像西式的奶油汤,隐隐还能尝到白葡萄酒的味道…… 一直等到她碗底快空,炎驰才缓声开口:“有个事儿,先跟你说下,这个项目我是年中才接手的,最开始去你们家的那几个人,说话做事好像都不客气了些?” 倪裳看了男人一眼,不置可否。 炎驰扯过那盘‘荷好乳雏’,一手拿起刀叉。 “你们前头那几户,之前想多要拆迁款,闹的……挺有动静的。他们是把你们家也当成那路子的了。” 他下刀分解烤乳鸽:“我已经处理过他们了。搞不清楚状况,还那样对老人说话,不应该。” 倪裳垂眸看着炎驰拆乳鸽。男人颀长的指轻易钳控刀叉,下刀利落又粗莽,用力时手背上鼓起根根掌骨和青筋。 她又抬眸看他。 他认真谈事的样子跟飙车时好像两个人,却又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都一样的锋利霸道,言辞强势。 也一样很吸引人…… 炎驰将盘子推回到她面前:“那几个早该登门致歉的,要老人家不介意的话……” “不用了。”倪裳摇摇头,又夹起一块烤乳鸽放男人盘子里,“奶奶不介意,但也不想再在这些事上花时间。” 炎驰点点头:“行。” 他看了她两秒,又问:“那,你们这段时间一直在拖延时间,是想让文物局介入吧?” 倪裳手中的筷子一顿。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 她放下筷子,也直接道:“文物部门关注我们家有一段时间了,定资质的事情是早晚的事。” 炎驰轻“哦”了声,突然转了话题:“你们不想要钱,一心只想保房子,是对这栋老宅有感情?” 倪裳缓慢点头:“这栋老宅,是我们家的祖宅,是我太爷爷的师父建的。” “我太爷爷是个孤儿,太师父对他有知遇之恩,也有养育之恩。所以太师父的这栋老宅,对于太爷来说非常重要。” 炎驰眉心拧了下,像是想起来什么:“你太爷爷是不是就是那位……” “倪向黎。或许你听说过他,前两年电视台还专门过来给我太爷爷拍了一部纪录片,名字叫《最后的旗袍大师》。” 倪裳轻描淡写着,语气里也有些自矜的骄傲:“我们家四代人,都是旗袍手艺人。” 炎驰黑眸中闪过讶异,很快又是了然。 怪不得。 这样一来,她那条朋友圈就解释的通了——还真是“霓裳有衣”啊。 男人的视线又从女孩领上的盘扣转到袖口绲边。 也怪不得,她能把旗袍穿得这么有韵味,浑然天成的美。 家族传承啊…… 倪裳拿起手边的茶杯抿了口,娓娓道来:“我们家四代人,也都在这栋祖宅里长大。老宅对于我们,绝对不单是一栋房子,更像是——” 她柳眉微蹙,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大概也像是,一个亲人……” 祖宅是有生命的,他们四代人的交迭便是它的年轮,他们的生老病亡也变成它的一吐一息。 就这样,百年老宅也成为一位包容的长者,是他们的居安之所,更是心归之处。 倪裳摸了下腕间的玉镯,轻声继续:“我太爷爷活了96岁,做了80多年的旗袍。他这辈子除了5000件旗袍外,留下的,也就只有这栋老宅了。” 她茶色的眼眸慢慢垂敛,声音也更低:“我太爷爷是个很纯粹的手艺人,临终前留下遗言,让我传好旗袍的手艺,守好家里的老宅子。其实当时我也不懂为什么太爷对老宅这么执念,现在我才明白。” 她抬头,双眸明润而坚定:“老宅,从某种程度来讲,也是一位见证者,见证了旗袍的从生到兴,又从兴至衰。太爷爷想让我留在老宅里做老手艺,大概也是让我——” “居此处,明其志,风尚来回,匠心不改。” 炎驰眼中一震。 他认真看了女孩几秒,眸色很深:“我明白了。” 倪裳也抬眼看他,眼中有盼望,也有期许:“那……” 男人默了两秒,一下子又把话题拉了回去:“文物局的什么时候去你们家?” 倪裳犹豫了下,回答:“最迟下周吧。” 男人若有所思,搭在桌沿上的指节轻点了两下。 “抛开拆迁的事儿,我客观说一句,你们的老宅,可能定不上文物资质。” 倪裳睁大眼睛:“……怎么会?” “我今儿大概看了圈,宅子呢,确实是古董老宅,就是——”男人顿了下,撩起眼皮看她,“留下来部分的太少了。” 倪裳眨了眨眼,明白过来。 老宅到现在,保留下来的部分,大概只有当初建造时的十分之一…… “你们家这样的,其实已经算保存很好的了。但没办法,古董这玩意儿,缺一个角多一个豁,就不是原来那意思了。” 看女孩眼睛失落低垂,炎驰碰了下她胳膊:“等文物局去那天,我也过去。” 倪裳有些意外地看他:“你来做什么?” “牵涉到拆迁,就跟我有关系。”男人理直气壮道,他舌尖顶了下腮帮,黑眸很慢地眨了下,“我还有个想法……” “什么?”倪裳问。 她觉得,或许老宅的转机,就在这里了。 但炎驰又淡淡撇开话头:“到时候再说。” 倪裳没再追问,又给自己盛了半碗和好汤。 这件事,一下子本来就不可能谈清楚。 而今天的谈话就算结束了。 比她想象中的轻松许多——之前她预备的如临大敌,浑身扎刺的状态都没派上用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关系正朦胧暧昧,她并没有感觉男人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上。 又或者,他本来就是个谈心的高手。 家庭熏陶的缘故吧,他就算不去赛车,应该也是块经商的料…… 谈判的两个人都说饿了,桌上的那只原谅牌烤乳鸽很快被瓜分干净。对于倪裳的小猫胃来说,今天绝对算超水平发挥。 女孩餐后拿着湿巾细致擦嘴的样子也像小猫自洁,炎驰看得唇边慢慢翘起来:“饱了?” 倪裳点头,放下餐巾,摁桌上服务铃:“我买单。” 炎驰瞟了眼时间:“还不算晚。” 他站起身:“楼下就是商场。” 倪裳不解,眼神询问。 男人敛目,朝她脚下示意:“去给你买双鞋。” 倪裳愣了下,低头看鞋面,瞥见蕾丝袜上的污黑,腿又赶紧往后缩。 “不用。”她有点不好意思,“鞋又没坏……” “换双平的吧。”炎驰说着,嘴角又勾了下,“一会儿你再摔了,老子还得抱你。” 倪裳横他一眼,耳根臊热:“谁要你抱了啊!” 男人低低笑了下:“又不是没抱过。” 倪裳:“……” 包厢的门被敲响,服务员推门走进来。不是刚才上菜的那位,看制服,应该像领班或者经理。 她微笑看向炎驰:“二少爷,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倪裳微怔。 二少爷? “有。”炎驰懒散散道,“还要一双平底女鞋,好穿好走不磨脚那种。” 倪裳有些赧然地看了眼经理,一手偷偷扯男人袖口:“我都说了不用……” “没问题。”领班看了眼倪裳,笑眼更弯,“买多大码的呢?” 倪裳:“……” 见她抿唇不说话,炎驰挑了下眉:“大概——” 他一只手掌摊开,似笑而非:“我一手正好抓得住那么大。” 倪裳:“!” 他这是什么鬼形容! 倪裳的脸红得不成样子。领班的职业素养惊人,还能面不改色地继续问她:“那是35码半?36?” 她很小声回答:“36就可以,谢谢。” 领班应下,很快转身离开了。 倪裳的耳廓依旧红得发亮。她抿唇瞪男人。 “又瞪我干嘛?”炎驰慢悠悠问她,“我说错了?” 不等她说话,他突然俯下身—— “那就再量量。” 倪裳还没反应过来,一只脚腕就被男人抓住了。 她一惊:“你——” 细瘦足踝被男人一手钳握,她撤不动,也挣不开,落网之物一般由他掌控。 炎驰单膝着地蹲在她面前。他身形高大,半蹲下来也到她胸口。 她稍一垂眸,就看到男人紧贴头皮的寸头。 发茬又短又硬,摸一把估计会扎手。 再往下,是根根睫毛在眼窝处拓出的浓影,以及走势挺峭的鼻梁。 男人收起调笑的神色,环她脚腕的手掌熨帖蕾丝袜,拇指在细踝处细致轻按。 再抬眼看她时,目光认真关切:“真没事儿?” “没事。”倪裳心跳稍快,抬手拍了下男人的胳膊,“你起来吧……” 炎驰依旧蹲着,眉心饶有兴致地动了下:“看来还真量错了……” 他猝不及防捉起她另一只鞋跟,两只细脆足踝一下子都被他握在手心。 “我一手就能抓俩。” 倪裳:“!” “炎驰!”倪裳羞窘,抬脚就要踢男人,“你——” 流^氓! 男人起身后退,轻松躲开攻击,得逞的轻笑痞坏顽劣。 倪裳忿忿瞪了他一眼,提起包兀自往门口走。 炎驰抄起外套跟上,低声:“单买过了。” 倪裳:“……” 倪裳回头,无奈又无语。 怎么,这顿饭她要欠他一辈子了? 男人无辜扬眉:“你要买也行啊。” “那多少钱?”倪裳从包里拿手机,“我转给你。” 炎驰也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点了下,调出一个二维码。 倪裳没看,直接扫过去。滴的一声轻响,她的屏幕上跳出一张名片—— 红白色赛车服的头像。 她怔住,抬头看男人。 炎驰也在直勾勾看着她:“把我微信加回来就行了。” 晋江文学城独家 从餐厅出来后,倪裳看到红色摩托旁还停了一辆黑色别克。 司机从驾驶座上下来拉开后排车门,朝他们颔首微笑。 炎驰下巴抬了下,示意倪裳上车:“到了给我发条微信。” 倪裳眨眨眼没有动,回头看男人,无声询问。 炎驰有点意外,嘴角勾了下:“怎么,还想让我带?” 他淡淡瞥了眼女孩的旗袍开叉。 大晚上的,这坐摩托不灌一身风。 “不带。”男人懒散散道,又故意逗她,“稍微开快点儿你就嗷嗷的,叫的老子耳朵疼。” 倪裳:“……” 倪裳轻嘁了声:“谁稀罕你带啊!” 她本来是看起风了,想说要不还是别骑摩托了。 现在看来…… 就让这个男人挨冻吧! “再说了——”炎驰抬手拍了把摩托座,撩起眼皮盯她,“我这车后座,可是只给未来媳妇儿坐的。” 他眉梢别有意味地挑了下:“你都占两回便宜了,这怎么说?” 倪裳心里快跳一拍,偏头避开男人的注视。 她也没接他的茬,只小声说了句“走了”,便兀自去到别克车后排,款款坐了进去。 司机为她关上车门。汽车发动,倪裳回头,看见红色摩托晃了晃车灯,也跟了上来。 他没有像之前一样飚速,一路不疾不徐地跟着别克,仿佛无声护卫的骑士。 一直等到过了第一个红绿灯,倪裳看见男人抬起一只手,食指中指并在头盔上点了一下,像在跟她遥遥告别。 随后他倏地转弯,转瞬消失在拐角。 倪裳收回视线,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唇角,一直是上扬的。 别克在老巷巷口停下,倪裳跟司机礼貌道谢。 司机下车打开副驾的门,拿出一只打着丝绸蝴蝶结的纸包装袋递给她。 倪裳瞥见里面装的是鞋盒。她想了想,没有推辞,提着纸袋回家了。 院里奶奶还在工作室里盘花扣,见她回来,连忙问谈得怎么样。 其实今天的谈判,四舍五入就等于没结果。但得知还有商量的余地,老人看起来宽心不少。 倪裳帮着奶奶给一件旗袍收了尾。提起炎驰也要跟文物局的人一起来看老宅,倪鸿幸倒没什么反应,只说了句没想到他们这次的负责人这么年轻,而且“看着不像做生意的”。 倪裳犹豫了下,把嘴边那句“其实他是赛车手”吞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奶奶知道她和炎驰有私交…… 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倪裳打开装鞋盒的纸袋。 鞋子是最基本的简洁款式,奶油纯色,圆头,平底。 倪裳一眼就看出来,这双鞋的用料和做工都很好。 上脚试了试,出奇得合适,纯羊皮的质感很舒服。 倪裳把包装袋和鞋盒,包括鞋底都看了一遍,居然没找到一个logo。 她想了下,把鞋子放回盒里,拍了张照,在微信上给男人传了过去。 霓裳有衣:【谢谢。】 霓裳有衣:【这双鞋不便宜吧?】 炎驰回复很快。 yc:【怎么,又想给我转钱了】 霓裳有衣:【点头.jpg】 yc:【那你看着给吧】 霓裳有衣:【哈??】 yc:【之前的886不发得挺6么】 倪裳:“……” 切,还挺记仇。 倪裳上网找了找大牌的类似款式,又兀自估量了下,最后转了个自认挺恰当的数目过去。 过了半晌,对方收款。 倪裳松了口气。正想放下手机,对面又发来一条消息: 【对方向你发起一笔转账 金额:99】 倪裳没有收。 霓裳有衣:【?为什么要给我99】 yc:【99谐音nightynight】 倪裳:“……” 英文不怎么好的中文系毕业生打开了百度。 输入第一个单词后,后面的释义便自己跳了出来: “nightynight是一种道晚安的,比较可爱萌趣的说法,一般用于哄小朋友睡觉。” 哄小朋友睡觉?? 倪裳轻笑,茶色眼眸漾出一抹甜。 屏幕上端接连弹出两条微信消息。 yc:【nightynight】 yc:【晚安安。】 ** 五天后,文物部门的鉴定人员如期而至。 倪裳打开大门,看见炎驰居然和工作人员们一起过来了。 男人单手抄着兜和人交谈,姿态随意落拓。进来后,他目光在院里随意扫了圈,转而对身侧道:“胡伯,那您就给看看?” 他身旁的人点头应下。 倪裳上前和几个鉴定人员打了招呼,又走到男人身边小声问:“你认识他们啊?” “算是吧。”炎驰漫不经心道,“家里老头子就喜欢鼓弄这些。” 鉴定人员跟倪鸿幸询问老宅信息,倪裳走到海棠树下的石桌边,为客人斟茶。 她刚倒好一杯茶,炎驰就过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喝完又从盘里拿了块绿豆冰糕。 就挺不把自己当外人的。 见他掰下一块绿豆糕走到鱼缸旁,倪裳快步过去,啪地在男人手背上打了下:“你不要再乱喂我们家鱼了!” 她不满嗔他:“上次都差点给你撑死……” 炎驰乜她一眼,低笑了声,抬手把绿豆糕填进自己嘴里。 胳膊落下,掌心又在挨打的手背上不动声色地抹了把。 猫劲儿挠他了。 还他妈怪疼的…… 一手搭上鱼缸,男人的指尖在陶瓷缸边沿上轻弹了下:“这是个老玩意儿啊。” 倪裳轻“嗯”了下:“比奶奶年纪都大呢。” 炎驰转眸打量四周:“你们家这样的东西,还真不少。” 他轻嗤:“要我们家老头儿过来看见这些老宝贝,非赖你家不可,让他睡地铺他都乐意。” 倪裳笑了下:“哪有你这样说你爸爸的。” 炎驰散漫笑:“我们家就这样。” 他又问:“你这性子,跟你爹妈说话也随意不起来吧?” 倪裳一怔,眼睫抖了抖,没有回答。 炎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也没有继续追问。 两人相对而坐,陷入沉默,男人的目光找到空隙,慢悠悠凝到女孩身上。 这两天秋老虎,气温又起来了。 她的旗袍也变薄了。 旗袍佳人立在海棠花下,眉眼如画,摆弄茶具的姿态自然优雅,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的。 倪裳今天穿了件倒大袖,袖子的材质是半透提花棉,精致菱形花格之下,两条如玉细臂若隐若现。 这条旗袍最别致的设计在于,立领处加了条丝带做装饰,薄纱细带轻盈飘逸,从侧领坠到胸口,又仙又美。 炎驰的目光顺着丝带落至女孩脚面,目光顿住。 奶油白的小平底鞋很适合她,称得一双纤足更加秀气。 而且她皮肤比鞋面还要白皙,比羊皮还要细嫩…… 他眉梢很轻地抬了下,大方赞赏:“好看,配你。” 倪裳顺着男人的视线垂眸,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嘴角弯出细微弧度。 见男人杯子空了,倪裳端起水壶,眼神询问。 炎驰摇头:“不要了。我不爱喝这玩意儿,涩嘴。” 倪裳放下壶,很小声:“我也是。” 她品不出茶香来,只觉得后味都是苦的。 炎驰摸出手机:“那我点两杯奶茶咱们喝?” 倪裳眼睛一亮,随即又摇头:“不行,奶奶要看见,又要说我了。” 男人轻呵了声:“管你这么严呢?” 倪裳撇撇嘴:“也不让我点外卖,说那里面都是地沟油……” 倪裳没告诉男人的是,她会在晚上趁奶奶睡着后,偷偷点外卖。 让送餐的骑手绕到后窗,她拿绳拴着小篮子放下去,把“地沟油”宵夜拉上来…… “这好办啊。”炎驰扬起眼尾,“以后你想吃什么给我说,我给你送过来。” 倪裳睇他一眼:“奶奶才不会给你开门呢。” 炎驰抬眸看二楼,唇角微勾,语气浪荡狂放:“老子两下就能翻上去。” 他俯身就近她,玩味低语:“你给我留个窗,行不?” 男人的嗓音压得沉缓,湿热的吐息扑洒白嫩耳廓,倪裳耳尖一烫,头皮都泛出酥麻。 她呼吸微滞,随即侧头闪避暧昧:“你又——” “囡囡!” 倪裳一惊,下意识立刻和男人拉开距离。 她转过身,看见奶奶不知道什么过来了。 老人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晃了晃,面上无澜,只说:“人家叫你们过来呢。” “来了!”倪裳应着,赶紧端上茶盘走开,一眼都没再看男人。 炎驰盯着女孩烧红的耳朵看了两秒,舌尖顶了下腮帮,也迈开长腿跟了上去。 工作人员已经完成了初步查看。 跟炎驰那天预料的一样,倪家的老宅缺失太多,还多次修建改造过,确实很难够到文物的标准了。 不过鉴定人员倒发现不少货真价实的古董,从院里的陶瓷鱼缸到屋内的金丝楠木雕,个个都很有看头。 那位姓胡的工作人员又问起已故倪老爷子的信息,在考虑是不是能将老宅鉴为“名人故居”之类的。 倪向黎留下的东西,大部分都存放在储物间。 倪鸿幸用钥匙打开储物间的门后,跟进来的好几人都不由发出轻声喟叹。 这哪里是杂物间啊,简直一个老时代的小型博物馆嘛。 一屋子的红木,樟木,楠木打的立柜和书柜,装的除了老书旧籍外,都是手艺人吃饭的本事和家当——布料,工具,图样,还有一些老式的成衣成裙…… 倪裳打开立柜翻找太爷爷的资料和相册,她身后有人突然出声:“那个——” 倪裳扭头,看见一位戴眼镜的工作人员高高指向她旁边的书柜顶端:“那也是个古董老箱子吧,是黄花梨的?” “我不太清楚。”倪裳答。 他又恳切问:“那可以给我看看吗?” 倪裳颔首:“您自便。” 工作人员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框,脸上带着隐隐的兴奋。他个头不算低,站过去稍一垫脚便抓上木箱,胳膊用力往外一抽—— 倪裳后背一紧,像感应到某种危机提示,刷地抬头看。 那只黄花梨老木箱上,居然还叠着几个扁平的木盒。木盒骤然失去支撑,一个个摇摇欲坠,其中一个眼看就要砸到下面的桌子上。 倪裳一惊,想都没想就扑了过去—— “小心!” 男人高声急呼。 倪裳已经不管不顾扑过去,将桌上的东西抱进怀里。 几乎同一时刻,她自己又被圈进一个结实的臂弯中。 炎驰将女孩紧紧护在怀中,将自己的后背亮给高空坠物,一条胳膊又眼疾手快地挡开掉下来的各种小东西。 他身后的鉴宝人员哗啦啦涌了过来,啊啊哦哦惊叫出声,手忙脚乱接东西。 “怎么样?”炎驰握住倪裳的肩膀,将她从自己怀里扶出来,急切问,“砸着你没?嗯?” 倪裳置若罔闻,她脱开男人的手,一脸紧张地翻看自己怀中的东西——是条色泽晦暗的老裙子…… “对,对不起——”戴眼镜的工作人员慌张道歉,“我真没看见上面还有东西!” 他坐在地上,一条眼镜腿歪到脖子后面,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黄花梨木箱。 除了面如土色的倪鸿幸,一屋子鉴定人员都摔得人仰马翻,龇牙咧嘴的,但手里的老物件全都接住了。 怀里的月华裙没事,倪裳刚缓出口气,就听到奶奶的声音:“炎先生,你是不是伤着了?” 她心中骤紧,抬头一眼就看到炎驰手上触目惊心的红——从虎口快到手腕,不长不短一道伤口。 应该是被刚才盒子里掉出来的东西划的。 男人没受伤的手还揽在她肩头,他抬起流血的手背瞟了眼,语气稀松:“没事儿。” 倪鸿幸又忙去搀扶地上的工作人员起来。 倪裳看着男人手上扩散的血迹,齿尖慢慢咬上下唇。 她扯了下炎驰的袖口:“你跟我来。” 他们离开储藏间,来到堂屋。 倪裳让男人坐在木沙发上,很快找来医药箱,又利索翻出药棉,消毒酒精,绷带…… 拿起棉签擦拭伤口时,倪裳的指尖在微微打颤。 一颗心依然跳得很厉害,却不是因为刚才的意外。 她想起了在高原营地的那个夜晚,男人将橡胶套缠在大臂上的场景…… 这是他,第二次因为自己受伤了。 “抖什么啊你,吓着了?”炎驰吊儿郎当的跟个没事人一样,就好像受伤的不是他。 倪裳没理会男人的话。她轻轻抓上他没沾血的手指,翻过受伤的手掌仔细检查,眼睛还往他另外一条胳膊上看:“你别的地方,没伤着吧?” “没。”炎驰漫不经心的,黑眸出神般定在牵着他的那只小手上。 女孩的手纤白柔嫩,搭在男人又是血痕又是青筋的麦色手背上,对比扎眼。 柔软的掌心贴上他指尖时,触感好像温温糯糯的小布丁…… 倪裳皱起眉,还是有点不放心:“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 炎驰不屑嗤声:“这点儿口子,怕还没到医院就愈合了。” 他真心觉得这就不叫事儿。 摩托车手摔车受伤是常有的,他伤过筋骨也动过骨。这么道小口子,根本算不得什么。 倪裳:“……” 倪裳没再说话,抬眸深深看了男人一眼,目光中有不安心的关切,又像在嗔怪他太粗糙。 这小眼神,又有软刺儿扎人那劲儿了。 炎驰给扎得唇角勾起来,眼尾也弯了。 他轻呵出一声,粗粝拇指在女孩拿着棉签的手腕摸了把。 “这么关心我啊?” 倪裳像被男人手心的体温烫到,垂落的睫毛轻抖乱颤,手上也换了个相碰不着的方向,继续给男人擦拭伤口。 血迹清理完,她也松了口气。 伤口并不深。皮肉伤,问题就不大。 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创可贴不牢靠,又拿出消毒纱布裹上炎驰的虎口。 正低头脑袋一圈圈往上缠时,头顶的男人闷笑了声。 “笑什么啊?”倪裳有点没好气。 受伤了你还挺高兴。 “我是想起来里面那些——”炎驰朝储藏室抬了下下巴,笑了,“胡伯那人你不知道,他在家,孙子摔地上他都不带扶的,刚为了接那箱子,差点没把裤/裆扯烂。” 男人的描述精确又顽劣,倪裳也没忍住笑出声。 笑完又替鉴宝人说话:“他们做这行的,看古董肯定都跟看宝贝一样,情急之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炎驰深幽睨了她两秒,又问:“这么说,你刚扑过去抱的,也是你的宝贝儿了?” 倪裳愣了下,郑重点头:“是的,那条月华裙对我很重要。” “那,你还记不记得——”男人缓声再问她,又别有意味地顿住, “刚才我扑过去,抱的是什么啊?” 晋江文学城独家 倪裳微怔,眼中一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刚才情急之下,所有人自顾不暇,一心相护的,都是自己眼中最重要的宝贝—— 正如古董文物之于鉴定人员; 正如那条月华裙之于她; 正如她…… 而这些反应皆是本能。 做不了假,也骗不了人。 ——这样的认知让倪裳呼吸停滞。 咚。 咚咚……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紊乱悸动。头脑却是一片空白的——任汹涌而来的复杂心情湮没。 是野蛮生长的情愫,是隐秘的欢喜。 还有一些不明了的惶恐…… 倪裳包缠伤口的动作停住,指尖不自觉攥紧。 她低垂眼眸不看男人,目光出神般凝在两人靠在一起的手上。 像是被她的目光触到,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指动了动,随后反手轻轻拿过了她手里的纱布。 他并没有继续包扎,受伤的手转了下,和她掌心相对。 那只缠着白布的伤手慢慢展开,托住她软绵无力的小手。 倪裳指尖应激般蜷曲一寸,刚想抽手,男人的大掌便收紧合拢。 粗粝的触感,强势的力量,还有独属于男人的炙热体温将她裹挟…… “囡囡,你——” 倪裳如梦初醒,嗖似缩回胳膊。 转过身看见奶奶,她心头快跳两拍。 老人也不知道看见了没有,或者看到了多少,脸上浮现些许错愕,目光也探寻般在两人之间游动。 炎驰看了眼面露窘色的女孩,主动起身,他正要开口,倪鸿幸就说话了:“炎先生,你伤口怎么样了?” “我没事儿,刚倪——” “你需要去医院吗?”倪鸿幸又问,“胡老先生好像扭到筋骨了,得去医院看看。” 炎驰点了下头:“成,那我跟胡伯去吧。” 倪鸿幸应好,又转而对倪裳道:“囡囡,奶奶也跟着去医院一趟,你在家收拾下储藏室吧。” 倪裳:“……好。” 奶奶语气如常,表情也再无异色,但倪裳心里还是有点犯嘀咕。 她有些心虚地摸了下鼻尖,把那句“要不还是我去医院吧”咽了回去。 手心有异动,倪裳侧眸,看见炎驰将纱布塞回到自己手里。 男人深深瞥了她一眼,长腿迈开跟上倪鸿幸离开,受伤的手还摸了把她的脑袋顶。 一贯的逗弄,又带着点抚慰的宠溺意味。 倪裳望着男人的背影,伸手慢慢抚了下被他摸乱的额角。 她拿出手机。 霓裳有衣:【等到了医院,你也让医生看看吧。】 光标在句子后面闪烁几下,倪裳点下发送键的指尖转了个弯,摁在删除键上清了个干净。 垂睫看到手里的纱布,她眸光微动,手心又跟被烫到一般紧了紧。 那上面,还沾染着男人的温度和气息。 ——跟他刚才将她在护进怀中,握在手里时一样。 ** 经过这场,鉴定专员团也算跟倪家成为了“患难之交”。 三天后,文物部门的胡主任亲自打电话给倪鸿幸,告诉她老宅没有办法被定为名人故居。 胡主任还专门强调,他绝没有在记恨倪家的老箱子扯了自己的裤/裆,实在是硬性的鉴定标准就卡在那里啊。 倪裳倒不很意外。太爷爷生前就是个很纯粹的手艺人,一辈子没邀过功也没求过名,他做的旗袍倒是美名远扬,但离“在历史上具有重大影响力”的名人标准,还是有段距离的。 倪鸿幸肉眼可见的愁云满面起来,又开始担忧开发商那边的态度了。 倪裳这几天都没见到炎驰。男人倒是每天都会给她发微信,除了“nightynight”这种带着点小暧昧的话,还有些似是而非的,让她脸红心跳的试探和撩拨。 尽不谈正事。 这天下午,倪裳正握着手机思考怎么切入正题,炎驰那边就主动发消息约她见面了。 男人那边似乎在忙,一时半会走不开,又叫了那天送她回家的黑色别克去接她。 目的地挺偏的,一路开过去,倪裳想起在高原上男人救下自己,两个人骑摩托跟着错误导航开到郊外的场景…… 司机似乎也不知道最终目的地,将倪裳放在一个公交站。 这个偏远的车站只立着一路公交的站牌,上面显示一小时一趟车次。倪裳下车的时候,车站里稀稀拉拉站了不少人。 她刚要给炎驰发微信,就听见一道扎耳的轰鸣声。 倪裳和周围人一起抬头,看到一辆摩托从远处疾驰而来,荧光绿的赛型机车外形霸气,在荒郊野外显眼得不得了。 比摩托还要炫眼的是上面的骑士。 伏在车上的男人一身专业赛车皮衣,称得本就高大的身形更加硬朗,腰身紧峭。他今天全副武装,从头盔到脚上骑行靴都是一应俱全的纯黑色,酷到没朋友。 摩托车灯打招呼般晃了两下,车身滑胎入弯,稳稳停到倪裳身前,轻撩她旗袍裙摆。 男人掀开反光的护目镜,露出一双狭长黑眸,眼尾上扬勾人:“去哪儿啊妹妹,带你一段儿?” 四周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强势围观这个养眼的“撩妹搭讪现场”。 倪裳脸上一热,伸手拍了下男人的胳膊,低声:“你别闹……” 她的话并没有起到解释作用。周遭的视线更加密集,还都面露恍然—— 哦,原来是人家小情侣之间的小情.趣。 啧,现在的小年轻可真会玩儿…… 炎驰闷笑了声,摘掉头盔长腿跨下车。 他没有让倪裳上车,而是从手把上的纸袋里拿出一杯多肉葡萄递给她,示意她边走边喝。 倪裳接过来道谢,又想起什么:“对了,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早没事儿了。”炎驰满不在乎道,又玩味乜她一眼,“还心疼我呢?” 倪裳也早料到她关心一句男人就会不正经佻薄,她轻嘁出一声,故意不接他的话。 吸管伸进饮料杯,她的目光又被某处吸引。 男人的摩托车把上立了个皮卡丘的小摆件,皮卡丘戴了个摩托头盔,脑顶还有个转悠悠的竹蜻蜓。 一脸乖巧的皮卡丘跟赛车完全不搭,也跟一身黑衣的酷哥很违和。 倪裳弯了眼睛,伸手指小摆件:“这是哪儿来的啊?好萌啊!” 男人唇边翘了下:“买奶茶的时候碰见个骑手,他给的。” 倪裳愣了下,捕捉到别的信息:“你去店里买的?” 炎驰淡淡“嗯”了声:“这边远不送。” 倪裳看着他:“那骑过去很远的……” 炎驰轻嗤:“就这么杯饮料,跟他妈有鬼一样,好几回了就是喝不上。” 他舔了下后牙,较劲的语气:“今儿老子就算再骑八十公里,也要让你喝上!” 倪裳眸光微动,吸管中的紫色液体倏地落了下去。 她齿尖咬住吸管,垂下眼睫没说话,一手轻轻拨动皮卡丘脑袋上的竹蜻蜓。 炎驰看她拨弄不停,也伸手碰了下皮卡丘摆件,问:“想要啊?” 不等倪裳回答,他又拍了拍摩托的车座:“不行。这可是我们小崎出卖色相换来的。” 倪裳不明所以:“啊?” 炎驰扯了下唇角,懒懒散散解释了几句。 他今天骑摩托去买奶茶时,在店门口碰到取餐的外卖骑手。外卖小哥一看见他这辆川崎,道都走不动了,围着又是摸又是拍照的。 炎驰则被小哥头盔上的皮卡丘吸引了目光。 ——她应该会喜欢。 果不其然。 炎驰省略掉自己的心理,只轻描淡写道:“我让他捏了把油门,他就把这玩意儿给我了。” “还问我,是送女朋友的么?” 他偏头看倪裳,眸光幽深绵长:“你说,我哪儿有女朋友啊。” 倪裳给男人意有所指的目光看的心头一跳。 炎驰勾起唇角:“我就说,给妹妹的。” 他捏起车把上的皮卡丘,凑到倪裳脸前晃了晃,痞气诱哄:“怎么样,妹妹,叫声哥哥来听听?” 倪裳:“!” 不知道是因为男人语气放浪形骸,还是“哥哥妹妹”这样的称呼暧昧又轻佻,她心曲大乱。 倪裳赶紧撇开视线:“去你的!” 男人轻呵出一声:“我本来就比你大吧,叫声哥哥你也不亏。” 倪裳低下发烫的脸颊:“不叫!” 炎驰挑了下眉,把皮卡丘粘回到车把上:“那不给。” 倪裳小声嘟哝:“谁稀罕啊……” 小样儿,还挺倔。 炎驰轻笑,抬手弹了下她手里的杯壁:“快喝,喝完走。” 倪裳立刻端起多肉葡萄,吸溜了两口,她又松开吸管:“去哪儿啊?” 她舔了下唇角的奶盖,看男人身上专业的赛车皮服:“你是在训练吗?” 炎驰轻“嗯”,一手摸出根烟来:“之前国外认识的几个朋友来了,他们玩摩托特技的。” 倪裳意外:“摩托车还有特技呢?” 男人拿火机的动作一顿,看她一眼,又把烟扔回去了。 他偏头,发现旁边就有块平滑的空地,二话没说跨上摩托车就往那边开,一手啪地拨下护目镜。 开到空地后,男人强劲腰身猛挺,高高翘起车头。 倪裳不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做了,不等她看清楚,炎驰两腿突然离开脚蹬,一下子跃上摩托后座。 他站到摩托上玩独轮,昂起车头不紧不慢画起圈圈。 倪裳看呆了,反应过来又胆战心惊:“你,你小心点手——” 手上还有伤呢。 她话音刚落,男人立刻两手脱把。 摩托后轮原地打起转,他抬手在头盔上点了下,给她隔空来了个骑士礼。 倪裳:“……” 骚的快没边儿了。 但好像,也被他装到了…… 摩托前轮落地,炎驰刹闸下车,又从旁边的纸袋里拿出一个头盔,递到倪裳面前。 “试试。” 这一看就是女式头盔。 颜色跟他之前给她挑的那双平底鞋一样,奶油嫩白,围度比男人的黑色头盔小一圈。 倪裳看男人手里的头盔,又看他身后的摩托车,微微抿唇。 她记得他说过,他的摩托车后座是只给他老婆坐的。 那这个头盔是不是也…… 没等倪裳回过神,白色头盔已经扣上她脑袋。 男人戴着手套的指节刮过她小巧的下颌,细致系好带。 女孩的脑袋不大不小嵌进头盔里,脸颊微嘟起来,一对剪水瞳微怔望向他,莫名的乖巧萌感。 炎驰克制住掐她脸蛋的冲动,隔着头盔拍了拍脑袋顶,满意扬唇:“挺合适。” 倪裳坐上的男人摩托后座,似乎只在转瞬之间,就被他带进一个光怪离陆的陌生世界。 ——灰扑扑的郊野被彩灯与火光点亮,辙痕纵横的赛车跑道,不远处的废弃老厂房,还有墙上的凌乱涂鸦都像被套了一层赛博滤镜。 炎驰带着倪裳大大落落开进去时,训练场里瞬间爆发出惊呼。 随后又是一下高过一下的口哨,起哄,甚至掌声,伴随着各种引擎的声浪,震耳欲聋。 倪裳被震住了,很快又惊恐地发现,这些声音居然都是冲着她来的! ——“卧槽!卧槽!驰哥居然带妹子来了!” “艹,头一回!有生之年了!” “沃日她居然坐上驰神的后座了!” “驰哥不说摩托才是他老婆么?” “你傻逼啊,看人家这身条,能抱这样的谁乐意搂铁老婆啊!” “旗袍!我日哦……” 倪裳软软款款从炎驰后座上下来时,场子里的人都默然盯上她看。 在这里,她是比任何昂贵机车和大牌车手都要稀奇的存在。 和场上穿短裤吊带的摩托女郎们不同,女孩一身烟紫正娟旗袍几乎一丝不露。 高领,窄肩,长下摆,粒粒盘扣盘出阴柔曲线,也盘出最内敛的性感,与极幽深的韵味。 头盔摘下,露出一张标志美人脸,云润香肌,柳眉乌发,眼下一颗朱砂泪痣娇柔动人。 美得就像画中仙。 突然接受来自全场的全方位注目礼,倪裳稍显局促,两腮慢慢飞出绯红。 她从没来过赛车场。 这些人,她也是第一次接触…… 看出女孩的紧张不安,炎驰背身挡住众人视线,又拿过她手里的头盔,轻声:“没事儿,甭搭理他们!” 他刚说完,不远处就响起一声嗤笑:“yancy,这你妞儿啊?有妞就不搭理兄弟了?” 倪裳偏头,看见一头扎眼金毛,配上对方混血样的深邃轮廓,倒也不违和。 这应该就是炎驰说的国外认识的特技车手了。 见倪裳望过来,他眼睛在她身上扫了圈,咂舌摇头:“不合适啊这……” 炎驰黑眸虚眯了下:“你说什么?” 金毛舔了下唇线,慢吞吞道:“我说,这么软这么娇的大美人,可不适合上你的车。” 他的语气低劣又玩味,周围人立刻哦哦啊啊的会意—— 你说的这个车,到底是不是摩托车吧:) 金毛调笑着摸出根烟,继续大声问周围人:“哎你们说,yancy这叫什么行为?” 一呼百应的起哄: “禽/兽啊!” “驰神不做人啦!” “美女快跑!不然以后有你哭的!” “……” 倪裳懵懵然愣了几秒,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些人在开什么玩笑。 她窘迫偏过头,将脸别到男人身后,齿尖慢慢咬紧下唇…… 炎驰看身侧臊得满脸羞红的女孩,抬手沉声警告:“eros,你他妈一会儿最好骑快点,不然老子一定碾爆你狗头!” 金毛耸耸肩:“这满世界也翻不出来多少比你骑得快的吧,不说好了今儿玩别的?” “成,玩什么老子都能虐哭你。” 炎驰偏头跟倪裳低声:“我一会儿就回来,你一个人行不?” 倪裳的耳尖依旧红得发亮。她没敢抬眼看男人,只很轻地点了下头。 炎驰又朝对面挥了挥手,才跨上车走了。 看清对面过来的是谁后,倪裳稍松出口气。 虽然也不算认识,但方坤腾好歹也是个眼熟的。 何况他本身就自来熟,倪裳拘谨他也不觉得尴尬,金毛表演特技时,还一个劲儿地给倪裳热情解说: “……这种骑车下腰过杆的玩法啊,就跟电影里演的那些,骑摩托刷——地从大卡车下面钻过去一样!不过不能瞎钻啊,不然可能连人带车几百斤进去,连人带盒几斤出来……” “……他这叫‘兔子跳’,贼难一特技,有句话这么说,兔子一跳,阎王一笑!” 倪裳被逗笑出声,嘴角还没落下来,背后突然没由来一阵嗖嗖凉意。 她敏锐回头,发现场边有几个穿短裤的女孩正冷冷睇着自己。 中间的女孩最显眼,条顺盘靓,妆容明艳,一头大波浪下两条银色挂耳染。 倪裳忽然认出来了——这不是,高原上在炎驰房门口堵他的那个女孩么?! 她目光很深地看着倪裳。这样的眼神,怎么说呢…… 怨怼而不甘,又带着些隐约的挑衅。 不恰当的比喻一下就是:很像“旧爱”看见“新欢”的眼神…… 倪裳心里有点不舒服地动了下,转而望向跨坐在摩托上的男人。 他到底,有过多少“妹妹”啊。 是不是今天没有她,他也会这样高调张扬地带着别的漂亮姑娘过来。 他车把上的那个皮卡丘不给她,是给别人的么…… 倪裳收回视线,在心里无声轻叹。 这个男人,真的太招女孩子了。 他的外形本来就够吸引人了,骑上赛车后更是了不得。 这场上基本全是帅哥型男,但一眼望过去,还是炎驰那张浪荡不羁的脸最让人移不开眼…… “到了到驰哥了!”方坤腾叫道。 倪裳眨眨眼回过神,重新看向赛道。 夜幕之下,男人一身黑衣与夜色融合,轮廓冷锐。 面对金毛的各样刁难,他漫不经心翘着唇边,都一一应下:“可以,我最后还能再加一动作。” 金毛诧异:“你还要加什么?” 炎驰转眸,捕捉到对面女孩的视线,他眼尾微扬。 “kisnding.” 金毛愣了一下,摇头:“瞎几把扯淡呢你,kisnding那不说飞机的么,摩托特技里哪有这!” kisnding,软着陆,指的是飞机落地时很轻柔,就好像亲吻地面一般,所以也叫“吻降”。 炎驰也不作解释,懒声道:“看着吧你就。” 金毛还要说什么,男人已经拧动油门。 绿色摩托好像骤然苏醒的巨兽,驰骋而出。 一瞬就到弯道。炎驰稍稍伸开右膝,高大身躯压着摩托,贴地飞行,膝盖手肘一起摩擦跑道——教科书般的压弯。 场上的哨声呼声连连。 男人转到特技道,一气呵成完成刚才金毛炫技的下腰过杆,兔跳。 再一个拐弯,他突然飘到了倪裳面前。 金毛急了,在对面高声叫嚣:“哎yancy!你的kisnding在哪儿呢!” 炎驰置若罔闻,骑车只往倪裳身前飙。 男人一下子就近了,倪裳都能看到他车把上的皮卡丘。 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近在咫尺的摩托车猛地刹住,前轮着地,后轮高高翘起—— 一身黑衣的骑士俯身就近她。 呼吸几欲交融的距离,男人落拓不羁的脸骤然在眼前放大—— 倪裳不自觉屏息,心跳停摆。 炎驰一手拿下车把上的摆件。 皮卡丘转着竹蜻蜓悠悠降落她鼻尖,又轻柔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他低笑:“kisnding.” 晋江文学城独家 倪裳垂睫,伸手拨了拨皮卡丘头盔上的竹蜻蜓。 刚刚夺走她初吻的皮卡丘依旧一脸乖巧,但倪裳总觉得,这个小东西勾唇得逞笑的模样有点痞。 像他…… 黑色小头盔也像他戴的头盔…… 倪裳咬唇,指尖戳了戳皮卡丘的红脸蛋,小声娇嗔:“坏!” 不远处的赛道上突然爆发出哄笑声。 倪裳偏头,看见车手们聚在一起,一个个又是吹口哨又是起哄的,都在让金毛愿赌服输,拱他快点“认祖归宗”,高呼驰神是爸爸。 金毛非常不服:“yancy,你他妈那是比特技还是撩妹呢!老子做错了什么要被塞一嘴狗粮!还真当我是金毛了啊!?” 一场子车手笑得七扭八歪,男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最中间一身黑衣的男人懒散坐在摩托上,两条长腿随意敞着。他没有参与起哄,只漫不经心挑着唇边似笑非笑,深邃眉眼隐在半明半暗光影中,更显神色桀骜浪荡。 现在的炎驰,很像她第一次在酒店窗后见到他的模样。 ——嚣张狂傲,意气风发,alpah的气质很浓。 可他在她面前,似乎又不是这样的。 她认识的炎驰痞坏又佻薄。 但也是温柔细致的。 有时候甚至还有点幼稚,话都会变多…… “哎。” 倪裳的神游被一声招呼打断。 回头看见身后的人,她一下子怔住。 一头大波浪的女孩正抱起双臂冷淡睇着她。 初秋的夜晚凉意习习,她依旧一身短裤吊带。潋滟红唇很扎眼,发间两捋银白挂耳染也是。 杜娅审视般盯着倪裳看了片刻,扬唇嗤声:“搞了半天,原来他真的好这口啊。” 倪裳不动声色地拧了下眉。 可能她的形象和表现,跟赛车手们一贯会喜欢的辣妹型确实不沾边吧——今天在这儿,见到她的人几乎都用眼神或言语表达过这个意思。 眼前的女孩也是一样。 但她的语气,又或者是眼里的打量,总是让倪裳心里有些不舒服。 “方坤腾那个傻逼,当初还蒙我,说什么都是我误会了……”杜娅瞪了眼赛道上的车手,又偏头看倪裳,似笑而非的,“敢情是你在玩儿欲擒故纵呢?” 倪裳:“……” 倪裳嘴唇动了动,还是决定不费口舌了。 反正现在说什么,她都不会听也不会信的。 见倪裳不说话,杜娅又笑了下:“看来还是你段数高啊。就不知道你这些招数,能管用多久了。” 这种阴阳怪气着实让人恼火又屈辱。 倪裳冷冷瞥她一眼,淡声开口:“我也不知道。但就算没用了,他也看不上你。” 似乎没料到她会回怼,杜娅一下子更住。 “你很得意嘛。”她眯起眼睛挑衅,“你不会真指望驰神那样的男人,能对你一心一意吧?真以为没人来撬你的?” 倪裳:“……” “一心一意”这个词,一下子戳中了倪裳最隐秘的那份忧患心思。 她唇线抿了抿,浓睫很慢地眨了下,再开口时依旧是平静的:“你们随意。” “要真能撬走的,我也不留。” 杜娅眼中划过讶异。她饶有兴致地盯了倪裳几秒,倏地笑了:“你可真有意思。” 说白了,她过来就是想给倪裳找个不痛快。 毕竟倪裳不痛快了,她这口气才能顺一顺。 但对方要不痛不痒的,她反而还没意思了。 杜娅抬手吹了个响哨,远处一辆橘色摩托车立刻向她驶来。 她乜了倪裳一眼:“放心,我也是有人排队追的,不至于吊死在一棵树上。” “提醒你一句,没我,惦着驰神的人也多得很。你还真别太得意。” 就没见过变脸这么快的。 倪裳无语,却也觉得这份直率有点莫名的可爱。 她看了杜娅一眼,摇头轻笑:“那多谢提醒了。” 橘色摩托停到她俩面前,杜娅老练跨上车,两条胳膊环上前面车手腰身。 她目光又在倪裳的烟紫色旗袍上游了一圈,来了兴趣:“哎,听说你旗袍都自己做的?什么时候给我也整一身呗!” “但我不要你这样的啊。姐姐我腿这么美,必须得露出来啊!” 她身前的车手忙不迭表态:“对对,来一身来一身!” 他一手在杜娅的大腿上摸了把,别有意味:“也给咱们助助兴。” 倪裳:“…………” 橘色摩托一轰油门,带着娇笑嗔骂的女孩子走了。 引擎的声浪还没远,倪裳的背后就响起男人的声音:“怎么回事儿?” 炎驰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走到她身边,两手往她身上披衣服,目光却盯住渐远的橘色摩托,黑眸不悦地虚眯了下。 “他们刚来找你事儿了?” “没有。”倪裳轻声回答,一边低眸,怔然看着男人的外套将自己裹挟。 是他常穿的那件黑色夹克,带着些厚实的重量感。 落上她肩头时,独属男人的气息和力量感将她包围。 就好像,被他拥在怀中一般…… 炎驰皱着眉给女孩紧了紧领口,沉声又问:“他们欺负你了?” 倪裳露在夹克外面的小脑袋摇了摇:“真的没有。” 炎驰收回整理衣服的胳膊,睨着她不说话,明显还是不信。 倪裳无奈失笑:“怎么?” 她挑起眼尾幽幽看男人,眼下的朱砂泪痣小钩子一般,尖锐又勾人:“是不没看见我和她打一架,你还挺失望的?” 炎驰眸中闪过诧异,随后唇边扯开,很轻地啧了声:“还真有点失望。” 倪裳:“?” 倪裳眼尾横男人,看见他慢慢挑起眉梢,黑眸看着她玩味笑:“不过听见你乐意为我打架,我还是挺高兴的。” 倪裳:“!” “谁要为你打架!”倪裳立刻矢口否认。 她刷地背过身去,却听见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身后,男人很轻地笑了下,压低的嗓又磁又醇:“看不出来啊。” 他慢悠悠绕到她身前,抬手倏地点了下她的小鼻尖。 轻佻的逗弄,亲昵的宠溺。 “你还挺醋。” 倪裳:“!” 倪裳一惊,受到挑逗的鼻尖好像被烫到一般,连带着脸上的温度也迅速攀升。 “你又胡说八道什么啊!” 倪裳刷地把肩头的夹克甩回男人身上,红着脸转身就走。 这里是赛车场,是他的地盘,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 窘迫,烦恼。 不知道是因为心事被男人看破还说破,还是刚刚隐隐感觉到,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已经岌岌可危了。 而她还没有准备好要怎么面对,只好落荒而逃…… 埋头闷走了一会儿,倪裳最后停在场边的一个石凳旁。 她一手提了下旗袍后襟,刚要落座,胳膊肘就从背后被人提住了。 “凉。”炎驰沉声提醒。 他绕到石凳前,将女孩刚脱下的外套铺开在上面,眼神示意她现在坐。 倪裳眼睫动了动,站着没动弹。 炎驰瞟了眼夹克上拉链,扬眉:“怎么,嫌硌啊?” 他大落落坐在石凳上,一手拍了把自己的大腿:“要不往这儿坐?” 倪裳:“……” 倪裳柳眉一竖,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了:“……炎驰!” 男人闷笑了声,伸手将外套翻了个面。坚硬的拉链裹进里侧,更加柔软的内衬翻到外面。 倪裳犹豫片刻,缓慢坐了下来。 她很拘谨,臀尖只坐了石凳的一半,小心翼翼地垫压着男人的衣摆。 左手半肘的距离,男人坐在她身侧,两条长腿懒洋洋伸开,一手摸出根烟来点上。 猩红光点在男人指间烧亮,白烟缓慢落进夜色里,两人一时谁都没说话。 他们坐在赛场的边角,变成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摩托的轰鸣声不再刺耳,车手和女孩们远远近近的叫嚷调笑也变得隐约不清晰。 过了不知道多久,炎驰咬着烟低低开口:“杜娅刚跟你说什么了?” 男人的嗓沉缓,尾音被熏出几分哑,带着颗粒质感。 倪裳两手在膝上磨了下,避而不答:“你一直问这个干什么啊……” 还能说什么。 还不是在说你。 炎驰淡淡瞥她一眼:“别说打架,你要真给她弄醋了,老子都得找她好好算算账。” 倪裳摇头:“没有,你别找她麻烦。” 炎驰垂睫默了两秒,低声:“我也不乐意跟女人计较。” 他重重嘬了口烟,突然扭头直勾勾看她:“但她要找我女人麻烦,那就两说了。” 倪裳猛地怔住,内心将男人的话默读一遍,脑中瞬间轰出一声。 傻子都听出这什么意思了。 虽然早有预感,但当这层窗户纸真就这么直戳戳被捅开,倪裳还是措手不及地失语了。 心跳仿佛停止之际,她又听见炎驰问自己:“还没明白我意思呢?” 他咬着烟轻笑了下:“那我再说的直接点?” “倪裳。” 男人拿开嘴里的烟,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叫她名字,一字一顿都打在她心尖上。 “老子看上你了。” “你应该也早知道了吧?” 他铆足劲撩这么久,她要还一点感觉没有,那他也太废物了。 “……” 倪裳的心跳和眼睫一起乱颤,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男人衣角。 她唇瓣动了动,干涩咽了下嗓子,只很低“嗯”出一声。 炎驰撩起眼皮看她:“‘嗯’是几个意思啊?” 他侧身靠过来,直白的目光比黑夜更幽深。 “到底乐不乐意做我女人?” 灼热烟头一点点燃上男人指节,他却好像浑然不知,一双眼只深深盯着女孩。 “你要点头,以后别说打架,老子连醋都不会舍得让你吃。” my knight 一阵晚风恰时拂来,轻轻撩动女孩旗袍的蕾丝裙摆。 倪裳伸手别了下耳边被吹乱的发丝,又抚了抚皱起折痕的前襟。 心中那一池被搅动的春水却是怎么也抚不平了。 心情太过激荡,倪裳好像一下子失掉了所有的反应,茶色的眼眸怔然望着赛道边跳动的火光。 黑色摩托车在原地绕圈烧胎,后轮燃起滚滚白烟,视觉刺激效果十足。 赛道上欢呼口哨声响成一片,气氛火热。 场边角落的石凳上,却在黑暗中陷入沉默。 太过长久的沉默,其实本身就是一种回答了。 炎驰黑眸闪了闪,掐灭手里的烟头:“看来是不愿意了。” 倪裳睫尖轻颤,无声默认。 “怎么。”男人生硬地扯了唇边,自嘲般嗤声,“我不够格当你男人?” 倪裳唇瓣嗫嚅两下,终于发出声音:“我们不合适。” 她声若蚊蝇,吐字却很清晰。 ——给人一种心意已定的感觉。 炎驰拧眉,偏头看她,眸光又深又沉:“谈都没开始谈,你怎么知道不合适?” 倪裳也看了男人一眼,齿尖轻咬下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回头又看前方赛道和机车。 她不知道他今天带她来这儿是什么意思。 会见他的朋友?了解他的职业? 亦或者,是走进他的世界。 她被带进这个原以为和自己不会有交集的世界。 却依旧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就好像水墨泼进西洋画,怎么都融不出和谐画风。 而且…… 倪裳幽幽看向场边那几个穿短裤的热辣女孩,一下子又想起在高原那晚在男人门外听到的声音…… 心里蓦地一沉,坠出苦涩。 倪裳阖了下眼皮,很轻声:“不是你不够格。” 她垂下睫毛,声音更低:“是我要不起。” 炎驰乜了她两秒,摇头:“听不明白。” 倪裳:“……” 他轻嗤:“搁这儿给我发好人卡呢?” 倪裳:“……不是。” 男人舔了下后牙,沉声:“问你一句,你说老实话——” 他倏地靠近她,嗓音压得低醇:“真就对我一点儿感觉没有?” 他像刚才kisnding一样近在咫尺,狭长黑眸深邃勾人。 直戳戳看进人心底。 倪裳心头猛跳,急忙偏头,但表情和眼神已经乱了。 身侧,男人很低地笑了下。 “我明白了。” 沉默片刻,倪裳眨了眨眼,很小声:“你明白什么了?” 男人勾起唇边,眸光幽亮而绵长。 “现在,我要开始追你了。” 他不像在回答她的疑问,倒像在笃定宣告。 “追到你点头为止。” 他看着她,挑眉痞笑了下:“别太躲着我就行。” 倪裳:“……” 倪裳指尖捻紧旗袍下摆的绲边,心绪特别复杂。 心里悬而欲坠的一颗大石头终于掉了下去。 却失落落的没有听到声音。 她有些不明所以的失望,却又在庆幸些什么…… 炎驰嚯地站起身:“走吧。” 倪裳愣了下:“去哪儿?” “送你回家。” 男人抄起兜居高临下睨着她,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语气了:“老子头回跟女人表白就被拒,心烦,今儿没心思招待你了。” “明儿再追。” 倪裳:“……” 倪裳起身,拿起屁股下的黑夹克抖落两下,又慢慢在怀里叠好。 男人接过来,保持不过两秒,夹克就又散了。 他提起衣领往她肩上披:“对了,胡伯今早给我打电话了——” 倪裳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差点忘了今天是干什么来的了。 “就是说,你家老宅走文保这条路,是彻底没戏了。” 倪裳抿唇“嗯”了声,小心翼翼抬眸看他。 她现在就是有种要被宣判的感觉。 绝望,又怀揣最后一丝希冀…… “其实那天第一次跟你吃完饭,我就有这么个想法——” 炎驰停下脚步,回身对上女孩荧荧灼灼的目光。 “老城那边拆迁,本来就打算做成文化休闲的商街。我想,你们那老宅子,可以留着,做成个小博物馆,或者纪念展馆之类的。” 倪裳怔住。 头脑被巨大的惊喜冲击成一片空白。 她思维宕机,只感受到心跳复苏,呼吸重新又流畅起来了。 “你的意思是说——”倪裳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窄,难以置信的语气,“……不用拆了?” 男人淡淡“嗯”了声。 “但有个前提你得明白,不拆作他用,你们是拿不到补偿款,也不能再在里面继续住的。新居的问题,你们还得自行解决。” “我明白。”倪裳回答,她情绪一向内敛,现在语气里也抑不住激动,“没有关系的!” 炎驰点头,迈开步继续往前走。 “成,那你回家跟你奶奶商量吧。” 倪裳跟在男人身旁,侧眸看他一眼,欲言又止的:“这样做……会很麻烦你吗?” “问题不大。”炎驰瞥她一眼,“你决定了我们就签合同。其余流程手续什么的,慢慢来。” “好。”倪裳轻声应道,心下倏地涌出密密麻麻的触动。 他知道这件事对她有多重要。 但他却没有因此拿捏她…… 心窝好似有汩汩热流注入,温热满涨,又缓缓溢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亏欠和愧责感…… 倪裳抿唇望向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很轻声:“谢谢。” 炎驰唇角翘了下,余光瞥见女孩幽幽的眼神,他挑眉:“你那什么表情?” 他停下脚步,别有意味的:“改主意了?” “还是说,你觉着你不答应跟我,我就翻脸不干了?” 一下子又被直戳内心,倪裳的脸腾地红了。 男人很深地看着她:“倪裳,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 他特意在表白后才谈老宅的事,就是不想她有任何心理负担。 更不愿意让这件事成为一个卑劣的筹码。 否则他也太没种了。 倪裳摇头,赶紧开口:“不是,我,我是……” 语塞。 她的心情太过起伏微妙,根本无从言说。 “放心。”男人轻嗤,懒声道,“就算你不是我女人,老宅这事儿我也会这么做的。” 他舌尖顶了下腮帮,直勾勾盯着她。 “就算你现在不跟我,老子早晚也能把你追到手。” ** 回到家后,倪裳立刻和奶奶分享了好消息。 倪鸿幸也大为震惊,拉着孙女难以置信地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老人激动的睡不着觉,一会儿念叨着不能住也没关系,只要老宅在就好;一会儿又跟倪裳说起买新房的事,还说正好买了给她当婚前财产…… 最后,倪鸿幸轻叹了声,若有所思的:“真没想到他们能这么做……” “你说,我们是不是要炎先生到家里来吃个饭?” 倪裳眼睫闪烁两下,岔开了话题。她让奶奶早点睡,自己也上楼回房了。 换衣服洗完澡后,她躺在床上拿起了手机。 通知栏里一片空白,没有新消息提示。 倪裳划开微信,眼睫细密垂落。 他是还在心烦吗? 看来今天确实是不打算再找她了…… 倪裳伸手,从包里摸出皮卡丘摆件,把它黏在了床头上。 她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皮卡丘头盔上的竹蜻蜓。 看着圈圈转悠的竹蜻蜓,倪裳一直到半夜都没有睡意…… 这一失眠,她连第二天早上的闹钟都没听见。 要不奶奶没听到动静上楼来叫她,就误事了。 刚收拾得体,网约车就到了,倪裳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出门了。 倪家没有店面和网店,但手艺和名声就在那儿,客单接都接不完。 甚至好些客人是“祖传”的——从太爷爷和奶奶那辈就有来往。 这样的老客,倪家有时会上门量体裁衣。 今天要去的这家是新客,以前从无往来。只是太爷爷生前嘱咐过,他们要找来就接,上门好好量认真做。 地址在观澜山居。 锦都有名的豪宅别墅区。 应该是主人家提前打过招呼,出租者一路畅通无阻,将倪裳直接放到了客人家门口。 倪家旗袍工费高昂,客人里常见富太名媛,可倪裳见到今天的客人后,眼前还是倏然一亮。 ——保养得宜的中年女士,面若银盘,丰腴润泽。 眉眼之间温婉平和,毫无戾气或刻薄。 难得的是,她一颦一笑间,还保有些许少女情态的娇憨。 一看就是家庭和睦,日子过得很顺心的富太太。 她自我介绍姓许,性格是倪裳挺羡慕的那种大方开朗,热情又不失分寸感。 许太太也不着急量体,先拉着倪裳在花园里吃茶点。 她没做过平裁旗袍,但显然很了解,说起放量,各种年代的版型,用料什么的都还挺头头是道。 倪裳在心里悄悄给这位太太多加了两分亲近感。 用旗袍装点自己的,是她的客人。 而真心喜欢并了解旗袍的,她视为同好。 “等了大半年,可算是到我了。”许太太笑盈盈道,“当年排你太爷爷的档,差不多也是等了这么久。” 倪裳愣了下:“您在我太爷爷那儿做过?” “找过你太爷爷,但没做成。”许太太轻叹摇头,“当时料子也给了,数据都量好了,结果我突然就查出来怀上我们家老二了!” 她无奈吁气:“真是气死我……回家我就把我老公骂了一顿!后来我去找你太爷爷,还没忍住哭了一鼻子呢。” 看见倪裳稍显愕然的神色,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你可别笑话我啊。我当初眼巴巴等了那么久,心心念念就想做几件老旗袍……” “你太爷爷当时一见我掉眼泪就哈哈笑了,说没关系没关系,他给我做两身怀孕也能穿的。我不乐意,说那就没那个味儿了。后来他又说,那就等我生完孩子再穿旗袍,到时候他亲自上门来给我裁……” 倪裳恍然:“原来是这样啊……” 许太太点头:“结果生完老二后我忙的脱不开身。后来好几年,我们又不在锦都。” “这一转念,二十多年都过去了,你太爷爷他老人家也……” 她看向倪裳,眼神动容又感慨,“我没想到他真的会一直记得我。还交代给你们了……” 倪裳点点头,笑了下:“我太爷爷就是这样的。只要他说过的话,立下的约,就一定会作数。” 许太太应声“是”,又道:“没有这样的心性,也不可能成为旗袍大师。” “择一事,忠一生。匠心品性,最让人敬佩。” 她看着倪裳,认真道:“你太爷爷是位很了不起的匠人。” 倪裳听得眼眶都有点酸了:“没想到您还和我们家有这样的渊源……这样吧——” 她心下一动:“我捎您两件衬裙吧。您喜欢真丝的还是别的什么材质?” 许太太一惊,连连推辞:“那怎么好意思!” 倪裳莞尔:“没关系的。换做太爷爷,也会这么做的。” 她很感念这位许太太对太爷爷的理解和评价。 而且这位太太笑起来时,总给她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许太太爽朗笑了笑,也不再客气,起身带倪裳去衣帽间了。 量体时,她又跟个小姑娘似的娇嗔,说自己生完孩子后身材走样了,小肚子出来了,胳膊也变肉了云云。 “这些都不怕。”倪裳轻声宽慰她,“平裁旗袍又没有胸省腰省,不显小肚子的。尺寸做好了,穿上照样是好身材。” “旗袍以前是人人都在穿的服装,哪有人身材没点缺陷的。” “谁说没有?”许太太反驳道,她上下看倪裳,“你看你身材就挑不出毛病嘛!” 倪裳怔了下,不好意思地笑了。 许太太眼睛也弯了弯,继续不动声色地打量拿着尺子忙碌的女孩。 就没见过能把旗袍穿得这么好看的小姑娘。 这个气质,韵味,修养,根本不是那些浑身只有名牌的女孩子能比的。 家族底蕴,家学渊源…… 许太太越看眼睛越弯,她亲切拍了拍倪裳的手:“姑娘,你今年多大啦?” 倪裳手上的尺子一顿:“二十二。” 她有点警惕地瞟了眼许太太。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就是合她们这些太太的眼缘,好些客人都很乐于帮倪裳做媒牵线。 一会儿是这家的公子,一会儿又是哪家的少爷…… 倪裳避之不及,还不好直白拒绝客人,有时候也挺苦恼。 不过好在这位许太太只笑了下,再无多话。 量完体之后,两人大致约好了试穿胚衣的时间。许太太坚持要让自家的车送倪裳,倪裳不好推辞,道谢后坐上了等在前院的私家车。 黑色奔驰驶出别墅区大门,倪裳戴着耳机专心划手机,没有注意到一辆黑色摩托贴着车尾疾驰而过。 赛型摩托驶进别墅区,一路轻车熟路,径直开进湖边的别墅,在前院刹车。 炎驰摘掉头盔跨下车,一手将钥匙抄进兜,不紧不慢走进家门。 大厅里的许芝兰见他进来,吓了一跳。 “嚯,稀客啊!”她嗔儿子一眼,“今儿怎么知道回来啦?平时叫你都不来的!” “妈。”炎驰懒声打招呼,黑眸淡淡扫了一圈,“老头儿不在?” “又去看古董了,应该快回来了吧。”许芝兰无奈摇头,看着炎驰坐到自己对面,她又吓了一跳,“崽,你昨天没睡觉啊?黑眼圈都出来啦!” 炎驰不咸不淡地应着,一手摸出手机,两条长腿散漫叠在沙发扶手上。 许芝兰又朝厨房的方向喊:“阿姨,你把晚上要吃的鱼也做了吧!炎驰回来了。” 等到午餐上桌,许芝兰又笑眯眯道:“我今儿认识一姑娘。” 炎驰撩了下眼皮,没接话。 “特别好,人漂亮,谈吐好,有修养,家里也有底蕴。”她满意地直咂舌,“我想,把小烁介绍给她。” 炎驰轻呵出一声,吊儿郎当的:“许博士还没对象呢?读书读傻了?” “去你的!”许芝兰横了儿子一眼,“那姑娘我问了,比小烁小四岁,他俩应该谈得来吧……” 端菜上桌的阿姨听见,笑了:“太太,那么好的姑娘,您留着当儿媳妇啊!” 她眼神示意:“驰少爷不也还没女朋友吗!” “就他?”许芝兰看了眼自家儿子,嫌弃摇头,“你看这一天又糙又硬,吊儿郎当的,人家姑娘才看不上他呢!” “谁说的!”阿姨摇头,“我们驰少爷长多帅啊!摩托一骑,酷的不行,现在小姑娘,喜欢的就是这样的!” “都给我打住啊。”炎驰懒洋洋出声道,他皱眉,“你们爱给谁介绍给谁介绍,别往我这儿打主意。” 他心里早有人了。 许芝兰嘁声:“人家还看不上你咧!” 炎驰不屑轻嗤:“能入你眼的,我才看不上呢。” my knight 许芝兰觉得自己的品味受到了侮辱。 “什么入我眼的你看不上??那你喜欢的我还看不上呢!” “你以为我之前看你比赛时没见到啊?”她轻哼出一声,“一个个小妖精似的,在场边光胳膊露腿儿的……” 炎驰眼皮都没抬:“谁说我喜欢那样的。” 许芝兰“切”出声:“我还不知道你?” 转念想到什么,她筷子一下子顿住。 好像还……真的是哎! 都是那些小姑娘围着他转,倒没见这小子对哪个上过心。 嗐奇了怪了。 他这个年纪,血气方刚的,怎么也没见和哪个小姑娘谈啊…… 许芝兰眨眨眼,来了兴趣:“诶——” 她在儿子硬实的肱二头肌上拍了把:“那你给妈说说呗,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呀?” 炎驰淡淡瞥她一眼:“等领回来你不就知道了。” “什么意思?”许芝兰的眼睛刷地就亮了,“你这是……已经谈上了?!” 炎驰:“……” 这话对于表白刚被拒的男人来说有点扎心了。 许芝兰一脸八卦:“是哪家的姑娘啊?做什么的?漂不漂亮——” “您甭掺和了。”炎驰不耐拧眉,“反正不是您认识的只会买包那种。” “什么只会买包啊!”许芝兰不服气了,“我今天认识那姑娘才不是那样的,哎你知道人家家是做什么的么!我给你说啊——” 门开的声音打断了她。 炎驰松了口气。 他一点不想听老妈絮叨这家长那家短的。 炎嵩逸走进餐厅,看见儿子在家,他一样很惊讶:“哟,大忙人得空来视察啦?” 炎驰扯了下唇边,也跟他不正经:“来看看您最近淘着什么宝贝了。” 炎嵩逸一听就来劲了,立刻坐到儿子身边,拿出手机给他看自己前两天刚拍下来的。 炎驰瞟了眼,不屑嗤声:“就这?老头儿,你也太败家了吧。” 炎嵩逸觉得自己的品味受到了侮辱。 “哎你这小子,你知道什——” “前几天我就见了个这样的。”炎驰缓声打断他,“嘉道年的,缠枝青花,现在就放人家院里养鱼呢。” 炎嵩逸一听俩眼放光:“哪儿见的?你朋友家?带我也看看去?” 炎驰挑了下眉:“就老城,那钉子户。” 炎嵩逸意外:“啊?” 炎驰趁机将保留改用老宅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已经看过了,那宅子院子还有一房子的老东西,真要开放展览,门票估计也是有的赚的。”他如是总结道。 炎嵩逸思忖片刻,点头:“照你这么说,拆了还真是挺浪费……”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反正现在那块都交给你了,你说了算。” “成,就这么定了。”炎驰两条长腿一伸,起身往外晃,“撤了。” “哎?”许芝兰在背后喊他,“这就又走啦?不多吃点儿啊!” 炎驰懒散散摆手:“还有事儿。” 许芝兰不满嘟哝:“也不知道一天在忙活什么……” 炎驰无声一哂。 不抓紧点,怎么把你儿媳妇带回来。 走到前院的摩托跟前,男人摸出根烟来点上,一手点开微信。 字打到一半,他顿了下,直接弹了个语音过去。 等了片刻,女孩清清浅浅的声音响起来:“炎驰?” 给她这么柔声细语的一叫,他的名字都变软了。每个音节都像袅袅垂柳,骚的人心头发痒。 男人唇边勾了下,听见电话里的汽车喇叭声,他问:“你在外面?” “嗯,刚忙完。” “那正好。”炎驰摸出摩托钥匙,掐灭烟,“给我发个定位。” ** 挂掉电话后,倪裳请司机就地停车。 黑色奔驰停靠在步行街旁,下车正好就是一家星巴克。 倪裳不喝咖啡,在店外找个小桌刚坐下,就看见一辆黑色摩托风似地开过来。 男人也是一身黑衣黑裤,不是他常穿的那件夹克外套,而是件带帽的黑卫衣。 配上黑色牛仔裤,桀骜落拓,还多了分鲜衣怒马的少年感。 炎驰单手抄着头盔,无视周围人的目光,身高腿长几步走到女孩面前:“你不不喝咖啡么?” 他偏了下头:“换家奶茶店?” “不用了,我不渴。”倪裳朝店里示意,“你要点杯咖啡吗?” 他之前在国外那么久,咖啡应该是喝的吧。 男人却摇了摇头。他把头盔放桌上,长腿随意勾出椅子腿,大落落坐到她身边。 “跟你奶奶说的怎么样?” 倪裳转达了老人的肯定与谢意。 炎驰从卫衣兜里掏出两份卷成纸筒的合同。 “你看下,没问题就签。” 倪裳拿起合同,刚看了小半页,男人突然在耳边低柔出声:“昨晚没睡好?” 她心里一跳,转眸对上炎驰又直又深的目光,下意识抬手贴了贴侧脸。 早上起晚了,没时间化妆,只简单涂了层口红。 早知道,刚才就补个妆了…… 瞥见男人眼下也有乌黑,倪裳小声道:“你不也没睡好么……” 炎驰闷笑了声:“是啊。” “我这不表白被拒,睡不着么。” 倪裳:“……” “你呢?”男人眼尾微挑,痞气又玩味,“是不后悔拒绝我了,悔的一夜没睡着?” 倪裳:“…………” 倪裳靠近男人的侧脸迅速发热。她垂睫不看他,握笔的指节紧了紧:“才没有……” 炎驰唇边勾了下,没再说话。 看着倪裳在两份合同上都签完名字,他才又开口:“你家老宅具体做什么类型的展馆,你有想法么?” 倪裳脑中闪过一丝光亮,但转瞬即逝。 她有些懊恼地皱了下眉:“我再想想吧。” “慢慢想。”炎驰把一份合同推到她面前,收回自己的那份,“走吧。” 倪裳意外抬头:“还有别的事吗?” “有啊。”男人舔了下后牙,似笑非笑的,“我不还要追你么。” 倪裳:“……” 就,还是头一回见这么追人的。 炎驰一侧眉梢慢慢挑起来:“不会正事办完,就要躲我了吧?” 倪裳面上又开始热了,她长睫眨了眨:“我没这么说。” 男人扬唇,摸出手机来看了眼:“饭点儿了,想吃什么?” 倪裳摇头:“我不——” 她话还没说完,肚子就咕噜一声出卖了她。 倪裳:“……” 倪裳一手搭上小腹,尴尬地偏过了脑袋。 看着女孩迅速转红的耳朵,炎驰气音轻笑:“早上忙,没吃东西?” 倪裳低头“嗯”了下,小声:“约了去客人家量体裁衣,起晚了,就没来得及吃……” 男人很轻地啧了声:“谁家这么艹蛋啊,连顿饭都不让我们吃。” 他起身进了咖啡店,没一会儿手里拎着个纸袋回来了。 “先垫垫胃。” 炎驰把芝士蛋糕和热巧克力放到女孩面前,自己端了杯冰美式。 倪裳确实也挺饿了,不再客气,没一会儿就将一整块蛋糕吃个干净。 炎驰又拿出上次奶白色小头盔,仔细帮女孩戴好。 倪裳坐上男人的后座。摩托快速驶过两条街道后,她就不太认识路了。 十分钟后炎驰捏闸。倪裳下车,有点意外地打量着四周。 她都不知道锦都还有这样的社区。 这一片都是独栋独户,但房子并不多,因为每一户外都有完整的围墙。而且看围起来的面积,院子应该都不小。 “这是哪儿啊?”她问男人。 “我家。” 倪裳怔了下:“不是要去吃饭吗?” 炎驰摘掉头盔,睇她一眼:“我做给你吃不行?” 你还会做饭呢? 倪裳没有将质疑问出口。她跟上男人,自言自语般嘟哝了句:“没见过你这样追人的……” 炎驰听见了,他轻嗤了声,回眸看她:“你担待下,我也是头一回追女人。” 想起之前赛车场上那些冷淡打量自己的女孩们,倪裳幽幽看男人一眼:“我才不信。” “真的。”炎驰淡淡道。 “以前都女人追我。” 倪裳:“……” 你很骄傲哦?? 男人打开大门,示意倪裳先进。 倪裳进门后礼貌站定,人不乱走,视线扫量。 跟豪宅的那些独栋别墅比,这栋房子不算大,是个白色的小二层。 围墙围出的院子比房子大。 跟她们家在院里种树栽花又养鱼不同,男人的院子里只有一片绿油油的,修剪齐整的草坪,有点像她在国外电影里看到的那种私家院。 炎驰没有进房,推着摩托走到独立车库前。 电子库门慢慢卷上去后,倪裳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这是她见过的最酷的车库。 也是最不像车库的车库。 里面很大,一辆辆赛型机车齐刷刷排在一侧,光亮可鉴的钢架铁面上反射着泠然光点,一眼看过去,排面又气势。 往边上看,沙包,哑铃,不知名的健身器材一应俱全。 还有很多本不该出现在车库的东西:沙发,音响,投影仪,小冰箱,水池…… 甚至还有一张台球桌,一个吊床。 完全就是一间室外起居室,工业风满满。 倪裳看呆了:“哇……” 炎驰对女孩这反应挺满意,唇边翘了下:“当初我也是看上这车库了。” 他走到小冰箱前,刚想问她喝点什么,回头就看见女孩就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东张西望看个不停。 倪裳停在墙边,低头看见一桌面的奖杯。 还有一些照片,都是男人比赛时他人拍的。 红白色车服的骑士低伏在摩托上,好像狩猎中的强劲野兽。压弯,超车,冲刺,每一张都是封面大片的质感。 墙面都是文化砖喷白色乳胶,纹理很独特,没挂什么装饰,最显眼的是用相框装裱的一张字板。 倪裳读了几行,认出那是他在朋友圈里发过的骑士宣言。 她盯着最后一行“忠诚吾爱,至死不渝”看了几秒。 扭头看到旁边的吊床,倪裳又问炎驰:“你晚上会在这儿睡么?” 男人走到她身边:“比在里屋呆的时间长。” 倪裳笑了下:“怪不得他们都说,摩托车才是你老婆。” “没老婆才那么说。”炎驰侧眸看她,“等有媳妇儿了,肯定要搂媳妇儿睡的。” 倪裳垂下眼帘看地板,没接男人的话。 炎驰轻笑了下,朝旁边的小二层抬了下下巴:“里面不大,两房两厅吧。” 倪裳估算了下,随口道:“那也挺大的了。” “衣帽间倒挺大的,都空着。”男人顿了下,又乜她,别有意味的,“放一二百件旗袍没问题。” 倪裳:“……” 炎驰弯唇,浓眉抬了下:“上去看看?” 倪裳耳朵又开始烫了。她脚尖在地板上蹭了蹭,低头小声:“不去……” 空气中刚拉出无形的暧昧丝絮,又突然被“喵”的一声轻叫打断了。 倪裳扭头,看见一只小猫正站在音箱上看着他们。 她惊喜“呀”出一声,赶紧走了过去。 “你还有猫啊!” ——十分羡慕的语气。 炎驰低笑了下,也走过去:“喜欢猫?” 倪裳点头:“一直都想养。” 她嘴角耸拉下来:“但我们家要做旗袍,很多布料不能沾猫毛狗毛,所以没法养小动物。” 炎驰抓起猫,把它往倪裳怀里放:“现在你有的撸了。” 小猫也不怕生,甚至还有点粘人属性。倪裳摸两把它就反过来直拱她手,最后还缩在她怀里,舒服地呼噜呼噜叫。 炎驰在一旁抄兜看着,唇角有些无语地挑了下。 这小东西平时可没这么谄媚。 它倒也知道谁身上软谁怀里香。 他还没有的待遇,猫倒先占全了…… 倪裳抱着猫,简直心花怒发,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小猫是只小奶牛,四蹄踏雪,脑袋上一片黑,也像戴了个黑头盔。 倪裳突然想起来了:“这是不是就是你朋友圈发过的,捡的那只流浪猫啊?” 炎驰轻“嗯”,伸手在猫脑袋上弹了下猫脑门:“养大半年了。” “你喂的真好。”倪裳真心赞叹,一边又抓了把小猫油光水亮的皮毛,“根本看不出原来是只流浪猫。” 男人嘴角弯了下:“跟着我当然要过好日子的。” 他撩起眼皮看她,黑眸深深的:“你要跟了我,我也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倪裳:“……” 倪裳无语嘁出声:“哪个女孩儿想要白白胖胖的啊!” “胖怕什么。”男人懒洋洋道,“丰满点儿不挺好。” 倪裳努唇想了想,摇头:“不要,我胖起来不好看……” 炎驰嗤声:“瞎几把扯。” 他抬眸直直看她:“老子看上的女人,怎么样都美得不行。” 倪裳心跳空了两拍,垂落的睫扇蝶翅般轻拍乱颤。 她低头若无其事继续撸猫,唇角的弧度偷偷加深了。 小奶牛都快要被撸秃时,倪裳抿了抿唇,开口时声音低到几乎快听不见:“你……看上我什么了?” 刚问出口,她自己脸就先红了,头也垂的更低。 炎驰也很意外,撸猫的动作停住。 他手抄回兜里,抬眸认真看了她一会儿,舌尖顶了下腮帮。 “你穿旗袍很好看。” 倪裳:“…………” 哼,就知道。 呵,男人:) 对上女孩失落又嗔怨的小眼神,炎驰了然低笑,语气坦荡又浪荡:“我是个男人,也是个俗人,自然喜欢漂亮女人。” 他又顿了下:“但让我打心里确定是你,还是因为上次。” 倪裳抬眸:“哪次啊?” “去你家那次。”炎驰下意识瞟了眼自己手背——伤疤都已经变淡了。 “当时箱子砸下来,你第一反应不是躲,而是去护那条裙子。” 男人很慢地眨了下眼睛:“那个时候我知道,我们其实是同一种人。” 倪裳怔住,睫尖动了动:“我们……是同一种人?” 炎驰点头:“不管表面看起来什么样,心里其实很倔,很轴。” 他凝视她,眸光深邃而绵柔:“是能为自己的忠诚和热爱,奋不顾身的那种人。” 倪裳眼中一震,心里翻出强烈悸动。 她下意识回头看墙上的那几行字。 忠诚吾爱,至死不渝。 “那你的忠诚和热爱是什么?”她反问炎驰,“赛车吗?” “是。”男人重重点头。 他看着她,目光很深。 “现在,还有你。” my knight 男人专注睨她,根根长睫细密垂落,漆深黑眸中暗流汹涌。 他收敛一贯的不正经痞气,嗓音沉缓而低醇,一字一顿都显出缱绻。 不正经人的正经起来,杀伤力倍增。 有那么一瞬间,倪裳觉得空气都静止了。 思绪和呼吸也一齐停滞。 唯有一颗心,陷落温柔网。 她无力回应,只能垂头盯着小猫耳朵旁边的一块黑点,睫尖颤动不停。 身前的男人也在沉默,高大的身躯慢悠悠往前晃了一步,属于他的气息和阴影笼罩她。 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抬起来,寸寸靠近她怀抱,不知道是要撸猫还是—— 小奶牛突然一个激灵,嗖地从倪裳怀里跳下来,喵喵叫着去追一只蜜蜂了。 倪裳抬眸看了男人一眼,有些不自然地抱起胳膊,阻隔空落落的怀抱。 炎驰放下手,似是无奈地扯了下唇边。 “饿了没,想吃什么?”他打破有些尴尬的暧昧。 倪裳心神稍定,反问:“你们家有什么啊?” 男人挑眉:“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倪裳:“……” 他这么说,她反而更不知道要吃什么了。 看出女孩的茫然,炎驰垂眸想了片刻,问:“上次吃的那羊排,还想吃么?” 倪裳心下微动,转念又摇摇头:“去酒店也太远了。” “不过去,叫人把肉送过来。”男人摸出手机发消息,“我给你烤。” 倪裳有点意外:“在家也能烤吗?” 炎驰嗤声,撩眼皮睇她一眼:“你驰哥烤的不比外面的差。” 倪裳扁扁嘴,无声轻“切”了下。 男人发完消息,转身走到台球桌边,弯腰拖出一只烤炉。 是那种烧炭的家用圆烤炉——看见这种炉子,倪裳莫名有种野营的恣意和期待感。 炎驰老练装好烤炉,又从桌下钳出几块黑炭来。 “对了,那条裙子——”他指的是女孩很看重那条月华裙,“也是你太爷留下的吧?” “对。”倪裳点点头,走过去坐到男人身边,“那是条正儿八经的清代月华裙,上面的刺绣啊,古法染色工艺都很值得研究。” 她顿了下,继续:“更重要的是,那条裙子,对太爷爷来说意义非凡。” 炎驰侧眸:“嗯?” 倪裳轻叹,娓娓道来。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倪老爷子生于民国初,跟养父学做手艺时,正赶上旗袍打破旗装束缚,成为时装新宠。不管名媛小姐,还是太太夫人,都乐于做几身旗袍赶时髦,倪家的手艺人也得以常跟各种权贵打交道。 有次,倪向黎跟养父上门去一位参领家裁料子,见到参领家的小姐,他惊为天人。 小姐也对清隽温雅的少年人很有好感。双方克己守礼,却拦不住情愫横生。 一位是高官家的女儿,而百年后的旗袍大师,在当时就是个穷学徒,还是孤儿。两人完全云泥之别。 参领知道后大怒,火速给自家小姐许了夫家。 那个小姐也是个刚烈性子,反抗不成,便偷走了她爸爸的枪,在结婚前夜一枪崩了自己的脑袋。 走的时候还穿着心上人给她做的旗袍。 倪向黎知道后大恸。 心上佳人把命丧,他发誓终生不娶守空房。 那条月华裙,便是小姐的妈妈偷偷交给倪向黎的,让他留个念想…… 炎驰听完,突然想到什么:“那你奶奶是……” “是太爷爷从街上捡来收养的。”倪裳一手托脸,无声叹息,“我太爷爷,真的一辈子都没有结婚。” 炎驰轻啧出一声:“牛逼。” 倪裳:“……” 倪裳一脸无语地看了男人几秒,撇撇嘴:“我太爷爷就是很了不起,痴情又长情。” 她斜眼看他,意有所指的:“这世界上没几个男人能这样的……” 对上女孩劲儿劲儿的小眼神,炎驰轻呵了声。 “我确实不是那种男人。”他坦率道。 倪裳:“……” 还真是…… 装都不带装一下的啊。 看见女孩垮下的小脸,炎驰气音轻笑:“不是说你太爷不好啊,他那个年代,也没治。” “不过我听着,怎么,你觉着这么苦哈哈的才叫痴情?” 男人将炭在烤炉中码好,偏头看她:“俩人好好过一辈子不行?” 倪裳看着黑炭上冒出点点火星,很慢地眨了下眼:“可是,就算两个人能在一起,也会吃苦的啊……” 炎驰拧眉:“屁话。” 他乜她,黑眸虚眯了下:“谁他妈给你说就非得吃苦了。” 倪裳幽幽看他:“你以为,真会有人一辈子平顺么?” “那老子也不让自己女人吃苦,有苦我自个儿吃。”炎驰扔开夹炭的铁钳,大落落拍掉手上的灰。 “但命得留着。不然怎么玩命疼媳妇儿。” 倪裳嘴角上翘一瞬,又被她很快压平。 “你说的倒好听……” 男人闷笑了声:“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偏头看她,目光很直白:“做我女人试试,我一滴眼泪不让你掉。” 倪裳心神一晃,眸光微动。 正无从接招时,大门门铃响了。 炎驰嘱咐了句别碰炉子,起身去开门。 回来的时候男人手里提着个不小的泡沫箱。 除了羊排,酒店那边还送来了各种生鲜海鲜,蔬菜水果。 倪裳脱掉旗袍外的开衫,刚要过去帮忙,炎驰就懒散散朝她摆手:“不用你沾手。” 他又指了下沙发:“等着吃就行。” 看着男人垂眸摆弄烤盘的模样,倪裳有一瞬恍惚。 平时在家,奶奶虽然也很照顾她,但老人年纪大,她不会,也不好意思像现在这样坐享其成。 和他在一起,她会有一种微妙的,被纵容的感觉…… 刚在沙发上坐下,倪裳就看见小猫一颠一颠跑回来了,嘴里还叼着根大的出奇的羽毛。 小奶牛将羽毛放在她脚边,还仰脸喵喵娇叫,像在邀功。 倪裳眯眼笑了,拿起那根不知名的长羽毛,逗猫棒一样引着小猫扑来打去。 呲的一声轻响,院里草坪的定时喷水器开了。 莹亮水柱挥洒在秋日午后的阳光里,拉扯出若隐若现的绚丽虹圈。 音箱中缓缓播放着慵懒低回的慢歌曲,搭配脚边小猫愉快的呼噜呼噜声,一切都安逸得恰到好处…… 没一会儿,车库里的烧烤香气愈发浓郁,小猫不愿意跟倪裳玩了,蹲到炎驰脚边馋得喵喵直叫。 “好了吗?”倪裳在沙发上问男人。 “嗯。”炎驰遥遥朝她抬了下眉,“来尝尝你驰哥的手艺。” 倪裳笑了下,轻巧起身,先去旁边的水池里洗手。 洗完手转身,她看见男人放下了烤夹,开始脱卫衣。 他脱衣服也是简单粗暴,一手提住领口直接往头上拽。 里面的黑色t恤被带动往上跑,露出一截强劲腰身,小麦色的块状腹肌壁垒清晰。 视线落到男人黑色牛仔裤外的同色内裤边,倪裳心头一跳。 炎驰将脱下的卫衣扔到一边,抬眸正好对上女孩无措又羞赧的眼。 他眼尾挑起来,故意问她:“看什么呢?” 他扯了把t恤下摆,玩味扬唇:“腹肌好看还是人鱼线好看啊?” 倪裳抿唇不说话,红着脸横了男人一眼。 好了好了,知道你有公狗腰和人鱼线了! 炎驰低笑了下,抬手在桌对面放了瓶气泡水,示意女孩过来坐。 倪裳走进热烘烘的烤炉,不由轻“哇”出声。 烤盘上不仅有羊排,大虾,扇贝,生蚝,牛肉五花都一应俱全。 油为肉发出滋滋啦啦的鼓掌声,香味四溢。 炎驰打开小冰箱拿出一包芝士碎,一点点填满烤盘边缘的凹槽。 等到芝士融化,他夹起一块焦黄油亮的五花,裹上厚厚一层芝士,放到倪裳的盘子里。 “尝尝。” 看着金黄色的芝士拉扯出长长丝缕,倪裳猛地咽了下嗓子。 照这样吃下去,她可能…… 真的会白白胖胖。 和他一起吃饭,她的小猫胃会超常发挥——倪裳几乎将烤盘上的食材每样都吃了一遍。 放下筷子,她往男人的盘子里瞟了眼——基本还是空的。 倪裳伸手接男人手里的烤夹:“你别烤了,先吃点。” 炎驰躲开她的手,眼皮都没掀:“你喂我不就行了。” 倪裳:“……” 倪裳缩回胳膊,手放在桌边半天没动弹。 男人抬眸看她一眼,轻嗤:“没良心。忘了当初老子怎么喂你的了?” 他没再吭声,垂睫一手翻动羊排继续,一手拿起剪刀切割肉块。 羊排被烤的表里焦香,热油顺着肉的纹路往外滋滋直冒。 倪裳盯着男人手上,被油点烫红的一小块皮肤看了片刻,抿抿唇,拿起他面前的餐具。 她从烤盘上每样都捡了点,扒壳去骨,又学着他的样子给牛肉和五花裹好芝士,随后端起满满当当的餐盘,默默坐到男人身边。 从她拿起他盘子时,炎驰的唇角就得逞勾翘。 现在女孩不声不响坐他跟前,又嗔又怨的表情就像个小媳妇。男人唇边的笑意愈发痞坏。 倪裳垂睫不看他:“不许笑。” 明知道这个男人就是在套路自己,她居然还是会心软…… 她夹起一块牛肉,没好气的:“快吃!” 炎驰侧眸深深看她一眼,很听话地低头,就着女孩白嫩的小手咬上牛肉块。 她倒是不亏待他,一块牛肉,恨不得裹上二两芝士。 倪裳也后悔了。眼看着芝士在她的手和男人的唇之间拖出缠缠绵绵的细丝,两人都有点手忙脚乱的狼狈。 炎驰舔掉唇线上的芝士,垂眸看见女孩抓着筷子的手还在那儿又卷又绕,他皱眉,扔开烤夹一把捏上她手腕。 皓白脆弱的细腕,男人两指轻易钳控。 倪裳的手立刻不动了。 炎驰就着她的手将筷子吃干净,刚想松手,垂落的视线突然顿住,落在女孩凸起的腕骨上。 ——那里还有两块热芝士。 男人眸光动了动,唇片移过去。 倪裳呼吸微滞。 和他身上硬邦邦的肌肉不同,男人的唇意外的柔软。 湿热的触感间也带着隐隐的韧性和粗粝,若有似无的,轻巧刮取她细嫩的腕骨…… 倪裳整条胳膊脱力发软,半边身子都泛起酥麻。 “当啷”一声,她手里的筷子落在盘中。 “你自己吃。”倪裳小声嘟哝了句,将餐盘放在男人面前,扭身坐回到对面去了。 炎驰黯着眸色没说话,抬手抹了下唇片。 他抬眸看见女孩泛红的耳廓,视线又落到她腕上——玉镯下那极细的一小截,跟她的耳朵一样泛出微红。 还真是碰一下就红。 他舌尖顶了下腮帮。 早晚,别的地儿也都给他碰红了…… 桌角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看见来电,倪裳有点讶异地扬了下眉。 她也没避男人,径直接起来:“您好?” 对面,炎驰撤掉烤炉里的炭火,拿出一旁的水果。 女孩也不知道在跟谁通话,两条柳叶眉秀气有些作难地拧起来。 “嗯……从您那里匀出一件的话,这样是不用排队的……要明天吗?明天的话我……啊,不用不用!那太麻烦您了,也太打扰了……我怎么好留下来吃饭的啊……” 留下来? 吃饭?? 见女孩明显不情愿,炎驰皱起浓眉,压低声音沉沉问了句:“谁啊?” 他话音刚落,倪裳的脸色突然变了。 她扭头怔然看着他,唇瓣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只僵硬地将手里的手机递给他。 炎驰眉心更紧。 这是遇着麻烦了? 他一把拿过她手机:“你哪位?” 不等对面说话,他又沉声:“我是她男人,有事儿跟我说。” 对方沉默了好几秒,随后猛地抽了口气:“炎,炎驰??” “还真是你啊?!你,你怎么——” 炎驰怔住,难以置信地放下手机看屏幕。 “……妈?” my knight 倪裳定定望着拿着自己手机的男人。 震惊过后,空白的头脑一片恍惚。 锦都常住人口超千万,可她却好像怎么都绕不开他。 偶遇,重逢,再见…… 不管看似多么渺茫的几率,到了他们这儿,好像都变成了必然事件。 过于多的巧合,是不是就叫…… 命中注定?? 脑海中蹦出这个词时,倪裳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赶紧眨眨眼,兀自摁下突兀的心跳。 对面,炎驰将果盘推到她面前,一边对着手机懒洋洋道:“成,那我给她说。” 电话里的许芝兰不知道说了什么,男人眉心微蹙:“您甭掺和,行么。” 他又掀起眼皮看倪裳,懒洋洋道:“也别问。” 倪裳:“……” 想也能知道他妈妈在问什么。 她还要再见许太太的,到时候要怎么解释和炎驰的关系啊。 是说高原那段,还是说拆迁啊……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的。 炎驰挂掉电话,嗤了声。 “早上你去,真不知道那我妈?”他似笑非笑看她。 倪裳无奈笑:“我怎么会知道啊。” 男人拿了颗葡萄填嘴里,随口道:“别人都说我长得像妈。” 倪裳怔了下,一下子反应过来面对许太太时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 男人突然闷笑了声,深邃黑眸幽幽亮亮,饶有兴致地看她。 倪裳心生警惕:“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懒懒散散敞开长腿,“就觉着咱两家还挺有渊源。” “我还在我妈肚子里,就见过你太爷了。” 倪裳反应片刻,也很惊异:“还真的是哎!” 男人勾唇,吊儿郎当的:“老人家要还在,肯定得把你许给我。” 倪裳:“……” 倪裳横他一眼:“你做梦!” “怎么就做梦了。”男人浪荡轻笑,“之前那叫天作之合,现在算上两家交情,就是秦晋之好了。” 他眼尾微挑,黑眸狭长勾人。 “小姑娘,我看除了我,你这辈子嫁不了别人了。” 倪裳:“……” 烦死了这个男人! 垂下眼眸,倪裳忽地又想到太爷爷去世前的场景。 老人家说,想到早逝的心上人,他总恨自己徒留长命。 但看见倪裳,他又还想再多活两年。 能看见重孙女嫁人就好了。 太爷爷那阵子还总在念叨,也不知道以后的重孙女婿是什么样的,对方是个什么人家,别欺负了他们囡囡去…… 心绪正复杂而微妙,倪裳又听见男人问自己:“那你明儿去我家么?” 她想了想,点头:“去吧。” 许太太订了四件旗袍,刚才打电话说想匀一件给家里人,就得麻烦倪裳再来家一趟了。 每个客人的排期都是定好的,准备工作快点到位,她们才能尽早开工完工。 “行吧。”男人舔了下后牙,似笑而非的,“本来没想这么快带你见家长的。” 倪裳:“……什么见家长啊!” 她严肃瞪他:“你明天,不许胡说八道!” 炎驰眉心动了下,无声失笑。 小样儿,还命令他。 小嘴一噘小脸一嘟的,像小猫炸毛,毫无震慑力。 可爱,想娶。 男人抬手给女孩顺了把毛:“放心。我有数。” 平时逗逗她就算了,长辈面前,说话还是得收着点儿。 不然对她不好。 倪裳皱眉抚平被男人摸乱的鬓角,突然发现哪里有点不对。 “你明天,也要回家么?”她抬眸看男人,试探问,“你能不能,不回去啊?” 她一个人去他家还好,要他也在,想想就尴尬…… 炎驰睇她一眼:“怎么,这就管上我了?” “老子可只听自己女人的话。”他玩味挑了下眉,“想清楚了再管啊。” 倪裳:“……” “你烦死了!” *** 翌日下午,许芝兰坚持要让自家车来接倪裳。倪裳拗不过,最后还是坐上等在巷口的汽车。 车是炎驰之前让接送她的那辆黑色别克。 别克车一路驶进别墅区,倪裳远远就看见人工湖边单手抄兜的男人。 车停稳,炎驰帮女孩拉开后门。 倪裳下车还没站直,许芝兰也风风火火地迎出来了。 上次她就和倪裳相谈甚欢,这次见面明显更加热情,亲昵得很自然。 揽过客人肩膀往里走时,许芝兰回头嗔了儿子一眼,跟倪裳道:“也就是你来了,有人才乐意露个脸,平时可是十天半月都见不着人影的!” 一路都没插上话的男人嗤了声:“我回来也没见您这么热情过。” 许芝兰拿眼横他:“那能一样么!” 一边是讨嫌儿子,一边是越看越顺眼的预备儿媳妇。 那能一样吗! 家里除了母子俩,就只有阿姨在。许芝兰给倪裳倒了杯茶,聊了两句,又说今晚菜有点多,她要去帮忙了。 炎驰跟进厨房,看见堪比过年的菜色,他意味深长地瞥了老妈一眼:“晚上还谁来?” 许芝兰搅拌汤盅的动作一顿:“就咱们家人啊……” 炎驰冷哼了声:“老太太,还蒙我呢?” “叫谁老太太呢你!”许芝兰不满瞪儿子,下一刻又心虚躲避他视线。 “哎呀还有小烁,你表哥,一会儿他也来……” 炎驰:“……” 炎驰无奈地阖了下眼皮:“你搁这儿故意坏我事儿呢?” 他一心想早点把媳妇儿带回家。 结果好家伙,一扭头,家都快被亲妈卖了。 “好啦我又不傻。”许芝兰推了把儿子结实的胳膊,把他往厨房外面赶,“我原先不是不知道你和倪裳在发展么!” 高兴的她昨晚差点没睡着。 “可我都跟小烁说好叫他来吃饭,总不能再赶人走吧!” 她又乜了儿子一眼:“正好,你也有点危机感,好姑娘惦记的人可多了去了!” 炎驰:“……” 炎驰偏头看向餐厅。 女孩端着茶杯站在墙前,被旗袍勾勒的身形好似一株婷婷袅袅的水仙。 一进茶室,倪裳就被吸引了目光。这里布置的很雅致,墙上柜上做装饰的,都是炎家人的照片。 她视线落在炎驰戴学士帽的照片上,眸光微动。 衣架子身材,毫无版型的学士袍也能穿出落拓感。 倪裳很慢地眨了下眼,刚要举起茶杯,手上突然一空—— 她扭头,看见炎驰拿走了自己的茶杯:“不是不喜欢喝茶么?” 他又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 一杯温热的奶茶。 男人的声音也温醇:“没买那葡萄。天凉了,喝点儿热的。” 倪裳轻声道谢。 低头从吸管中抿到桂花的香甜,心尖好像花蜜浸润。 想起那张毕业照,倪裳刚想问炎驰大学学什么的,目光突然被旁边一张老照片吸引。 看清照片里的人头上戴的皇冠,还有身上的绶带时,倪裳一下子瞪大眼睛。 “阿姨以前是选美冠军啊?!” 炎驰视线淡淡扫过去,轻“嗯”了声:“她之前还演过一部电影,叫什么来着……” “我妈退圈早,估计你也不知道。” 倪裳轻“哇”了声,俯身靠近看照片。 现在,她知道炎驰那张祸害脸是从哪儿来的了。 基因果然从不说谎。 年轻时的许芝兰长相很英气,一袭红裙戴上皇冠时又美得风情万种。 倪裳突然有点遗憾,她年轻时没穿上爷爷做的旗袍了。 不过现在也不晚。 岁月不败美人,每个年龄都有每个年龄的美…… 倪裳视线下落,看到五斗柜上的相框。 那里面的炎驰看起来更少年气一些,一条胳膊没正形地勾着身旁人的脖子,扬唇笑得痞气。 他身旁的男人比他矮半头,明显年长几岁。两人长得很像,又完全不一样,简答来说就是:形似神不似。 ——一个桀骜不羁,一个温润斯文。 想起之前有人管炎驰叫“二少爷”,倪裳问:“这就是,你哥哥吧?” 炎驰一时没有回答,目光凝在合照上盯了挺久,眼睫轻动:“是。” “我哥,炎驭。” 倪裳恍然。 原来他们家的“驭驰”集团,出处在这。 倪裳看着照片,有点好奇:“你哥比你大多少啊?他现在还在国外吗?” 又是半晌的沉默。 炎驰垂敛黑眸,低低开口:“我哥去世了。” 倪裳一震。 她回头看男人,一脸意外,又有些无措。 “抱歉……” 炎驰淡淡摇头:“去年的事儿了。车祸。” 他看着那张合照,目光深又沉。 “人走的太突然,我爸妈受很大打击。” 倪裳垂睫,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你从国外回来,也是因为这件事么?” 炎驰轻“嗯”了下,伸手扶正墙上的一面相框。 “我爸年纪也不小了,我哥走后,他一病大半年,家里公司没人了。” 倪裳慢慢“哦”出一声。 怪不得。 他一个职业赛车手,会一直操心负责拆迁的事情。 可是,国内不是机车环境不好么?禁摩限速挺严重的。 他之前成绩那么亮眼,现在这样,不会耽误训练和比赛吗…… 倪裳瞟了男人一眼,抿抿唇,不知道怎么措辞合适。 “那你以后……还会去国外训练比赛吗?还是说就……” 就此继承家业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倪裳心里突然有点空落落的难过。 或许是因为她最开始认识的炎驰,是伏在摩托上最亮眼的车手。 又或者是因为他才告诉她,赛车是他心中所忠诚的热爱。 ……她好像已经没有办法把他和赛车分开看了。 “练肯定要练的。”男人回答道,他眉心拧了下,“只不过,各方面会受限。” 倪裳正思考会怎么“受限”,就听到炎驰又道:“其实我最开始搞赛车,我爸妈都很反对,只有我哥支持。” 倪裳看了眼照片里勾肩搭背的两弟兄,笑了:“你和你哥哥,关系一定很好。” 男人阖了下眼皮,无声默认。 “我的第一辆摩托,第一套装备,都我哥送的。他也是第一个去现场看我比赛的人。” 炎驰敛眸,黑睫细密垂落,在深邃眉眼下拓出阴影。 “我哥比我大七岁。这么些年,他一直在国内经营,替我尽孝。现在他人不在了,我没理由只顾自己潇洒,什么都不管。” 他蹙眉,舌尖顶上腮侧:“那不是男人该干的事儿。” 倪裳偏头定定看炎驰,茶色眼眸中似有触动。 她点头:“我明白了。” “赛车是梦想,家人是责任。” 他有梦想要追,也有责任要负。 倪裳很轻地叹了口气:“也是没办法,该做的事好像总得为想做的事让路……” 炎驰眉梢动了动:“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倪裳:“嗯?” 男人侧眸看她,唇边翘了下:“我这不遇上你了。” 炎驰抬手,掌心带着温度和重量落上女孩脑顶,细腻摩挲。 他很深地看她,眸色溺人。 “认识你,一切好像都没那么糟了。” 额发被男人的指尖捻出丝丝沙沙的细声,好像春蚕密切进食的动静。 倪裳定定望着男人,一颗心仿佛也被缓慢蚕食,柔软塌陷…… 炎驰手收回来,突然看到什么,视线稍偏。 “哟?楠楠来了。” 倪裳回头,看见茶室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小男孩,正躲在门框后看他们,两只溜溜的大眼睛跟水葡萄似的,又黑又亮。 “小叔叔!” “我哥的儿子。”炎驰跟倪裳解释了句,又朝小孩勾了勾手,“过来。” 小朋友蹦蹦跳跳跑过来,笑眯眯地抱住炎驰的大腿。 炎驰呼噜了把小孩的西瓜头,问他:“你今儿怎么没看动画片去啊?” 楠楠摇头,大眼睛溜溜向旁边瞟:“奶奶说,这里有漂亮姐姐。” 他朝倪裳大方挥手,奶声奶气的:“嗨,漂亮姐姐!” 倪裳无声失笑。 “你好呀~”她学着小孩子的语气软声跟他打招呼,“你几岁了呀?” 楠楠咧嘴笑,朝她伸出三根手指头。 倪裳捏了捏小朋友肉乎乎的手背,心里微酸。 他才三岁,就没有爸爸了啊…… 楠楠放开炎驰的腿,两条小胳膊都朝倪裳伸开:“漂亮姐姐——” 他还没往过扑,就被男人提溜住后领:“小子,叫差辈儿了啊。” 炎驰一手把小孩拎起来抱怀里:“你看,她是我的朋友,你管我叫叔叔——” 他下巴朝倪裳示意:“管她该叫什么啊?” 楠楠瞪着大眼睛呆了片刻,小嘴圆圆的“哦”出一声。 他扭头冲倪裳脆声:“小婶婶!” 倪裳:“…………” 炎驰低笑出声,伸手捏了下小孩白鼓鼓的脸蛋:“楠楠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对上倪裳幽幽无语的小眼神,男人无辜扬眉。 “我意思让他喊阿姨的啊,是这孩子自个儿有灵性。” 倪裳:“……” 去你的有灵性。 这时许芝兰走进茶室。 她笑着抱过炎驰怀里的孩子,又跟倪裳说,她想把自己的旗袍,匀一件给炎驰的大嫂,也就是楠楠的妈妈。现在人到了,还得麻烦倪裳去量个尺寸。 倪裳欣然应下。 她在心里暗自决定,这件旗袍不计在订单数里。 说出来许芝兰还要推辞,她到时候直接做好送过来就是了…… 量完尺寸后,倪裳礼貌道别,可许芝兰说什么都不让她走,非要留人吃晚饭。 两人正推拉着,客厅里又进来两个男人。 不用介绍,倪裳也能认出前面的男人是谁——炎驰的身形和高鼻梁都很像他。 炎嵩逸头发白了快一半了,但不难看出年轻时颜值也是能打的——至少不会拖选美冠军基因的后腿。 许芝兰又拉着后面的年轻男人介绍,说这是她侄子,家里的学历天花板,十五岁就上大学了,现在在锦大念博士。 倪裳客气微笑:“我也是锦大毕业的。” 许烁刚看见倪裳,眼睛就亮了,现在听她这么说,唇边笑意更深:“那算起来,我还是你的师哥呢。” “师什么哥。”炎驰抄着兜晃过来,宽肩往倪裳身前一挡,轻易遮掉许烁的视线。 他睨着比自己矮大半头的表哥,轻嗤:“你比人家大了七八届,师叔还差不多。” 许烁:“……” 许烁的目光在炎驰和倪裳之间游移两个来回,犹豫着开口问:“小驰,你认识倪小姐啊?” “不用客气这么叫倪小姐。”炎驰偏头瞥女孩一眼,唇边勾起来,“以后,她也要管你叫声表哥的。” 许烁:“!?” 倪裳胳膊肘捅男人,小声嗔怨:“你又乱说……” “怎么乱说了。”炎驰低低问她,宠溺又逗弄的语气,“我不都说是以后了么。” 倪裳红了脸,伸手偷偷掐男人胳膊:“快闭嘴!” 炎驰闷笑了声,反手捏女孩手腕:“就你这猫劲儿——再挠下试试?” 许烁在旁边看愣了。 这真的不是在打情骂俏吗? 不是说好叫他过来吃饭,给他介绍对象的吗!? 吃饭也变成吃狗粮了?? 许芝兰过来拽了下他衣角,眼神示意他离开。 她附在许烁耳边低声解释了几句,博士的表情从茫然变成恍然,他又讶异又无奈,最后再看倪裳时,镜片后的目光闪烁出隐约失落…… 这么一耽误,晚餐就上桌了。 倪裳彻底走不了了,被许芝兰推着坐上了饭桌。 她刚坐下,炎驰就在她身旁落座。 男人一条胳膊吊儿郎当搭上女孩椅背,黑眸时不时沉沉睇许烁两眼。 许烁:“……” 这幅彰显主权的架势,许博士看了直摇头:“小驰,姑妈刚都跟我说了……你放心好了。” 也早习惯了都。 反正从小到大,只要炎驰在场,女孩子们的焦点就永远在他身上,看都不会看别人一眼。 许烁无奈叹息:“我什么心思都没有。你别一看我就跟要斗鸡似的!” 炎驰不屑轻嗤:“就你那点儿战斗力,我要真跟你斗——” 他眼神朝桌上的鸡汤盆示意:“你早这样了。” 许烁:“……” 知道倪裳家就是堪比展馆的那座老宅后,炎嵩逸立刻换座到倪裳的另一侧,从院里的大鱼缸,一直问到堂屋的老板凳。 “差不多行了啊老头儿。” 最后还是炎驰出声打断他:“你搁这儿天天鉴宝呢。” 他不悦拧眉,一边拿过倪裳的碗给她盛汤:“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许烁笑出声:“小驰你还真是……无差别攻击哪。” 许芝兰咂舌摇头:“所以说嘛,生个儿子有什么用呀。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都还没怎么样呢,就看谁都跟个斗鸡似的了。” 炎驰的大嫂也跟着笑了:“也不能说是斗鸡啊。我看更像孔雀,孔雀——” 楠楠突然大声:“孔雀,开!屏!啦!” 一桌人立刻笑得前仰后合。 吃完饭后,倪裳再次道别,客气婉拒了炎嵩逸叫车送自己回去。 炎嵩逸回头道:“炎驰,那你送你女朋友——” “爸,别乱说啊。”炎驰抄起外套,跟上倪裳往外走。 “严谨点儿——以后的女朋友。” “那就更该送了啊!”许芝兰跟到门口,“崽,把这个带上!” 她往炎驰手里塞了一盒甜品,眼神示意他送出去。 楠楠也过来跟倪裳挥小手手:“小婶婶拜拜!” 倪裳:“……” 倪裳笑着跟炎家人一一告别。 两人没有坐车也没有骑车,缓步消食,沿着别墅区的人工湖慢慢往外走。 夜色之中,倪裳的脸颊隐约可见淡淡绯红。 今天在饭桌上,或者说从进他们家门开始,她脸上的红晕就一直散不掉。 炎驰偏头瞥女孩一眼,垂眸思索片刻,缓声:“之前我跟他们都打过招呼了,让说话都收着点儿。” 他扯了下嘴角,似是无奈:“我们家人就这性子。你别太介意。” 倪裳摇摇头,冲男人笑了下:“你们家人都很好。” 她顿了顿,又道:“家里人关系也都很好。” 男人轻笑:“还成吧。也有翻脸的时候。” 倪裳默然片刻,突然来了句:“你爸妈应该很少吵架。” 炎驰嘁了声,摇头:“我妈比我爸小十来岁,老头儿惯她跟惯闺女一样。” “他俩吵不起来,一般都我跟我妈吵。” “我看你和你妈关系很好的。”倪裳想到什么,低头忍笑,“她刚还叫你崽……” 炎驰面上僵滞一瞬,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 他无奈咂舌:“小时候叫顺嘴了那是。早跟她说过别再叫了。” “你家里人平时怎么喊你啊?”他又问倪裳。 倪裳怔了下,浓睫轻颤,一时没有回答。 炎驰黑眸动了动,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他不动声色看她一眼,没再继续追问。 湖边悄然拂来一阵晚风,吹起一池涟漪,也吹碎水面的冷然月色。 身侧的纤薄双肩细微瑟缩,炎驰抬手脱下身上夹克。 “太爷爷和奶奶会叫我囡囡。” 倪裳突然又开口了。 她垂眸没看男人,粉润的唇瓣抿了抿:“我爸妈……都不在了。” “我七八岁的时候就不在了。” “这些年,我是跟着太爷爷和奶奶长大的。”女孩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又心事满溢:“好像都忘了我妈以前怎么喊我的了……” 倪裳侧眸看男人,浅色剪水瞳跟身后的湖泊一样清润。 “你妈妈是疼你才叫你崽的嘛。”她微笑了下,“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 炎驰定定看着她,眸光比夜色还要幽深。 他没说话,抬手将外套披到倪裳身上。 夹克的领口被男人细致收紧,他突然低低开口:“那以后,我也叫你崽崽怎么样?” 炎驰轻轻扣住女孩后颈,猛地往身前一带。 心跳还没来得及加快,倪裳便磕进一个踏实又炙热的胸膛。 专属于男人的熟悉气息,连带他的怀抱一起裹挟过来。 耳侧,他的低语也温柔。 “以后,驰哥也疼崽崽。” my knight 江渔晚上收工,刚从倪家老宅出来,就碰上了被炎驰送回家的倪裳。 她立刻家也不回了,又跟着倪裳回了老宅。 等到倪奶奶回房听不见动静,江渔抓上倪裳的手腕,按捺不住激动:“你们这是……谈上了?!” 倪裳拿小蛋糕的手被迫停住。 她抬眸看八卦到眼睛发绿的好朋友,无奈轻笑:“没有。” 江渔狐疑看了她两秒:“……我不信。” 刚她可都看见了! 倪裳缩在男人夹克里,看上去脸更小了腿也更细了,整个人小小一只。 高大魁梧的赛车手再往旁边一站,她更像个小媳妇一样楚楚可怜的。 他们并肩一起走,没牵手也没说话,但两人之间那个氛围感…… 感觉快拉出丝了。 都这样了还没在谈,那等要真谈了,得腻味成什么样啊…… “真的。”倪裳说。她将两小块巧克力蛋糕从盒子里取出来,又倒了两杯石榴汁放到石桌上。 炎驰妈妈给她装的这个甜点盒看着不大,但里面内容相当丰富。除了蛋糕,还有几只蛋挞,以及各种口味的自制曲奇。 倪裳将剩下的甜点细致封好:“我之前接的那个上门单,客人就是炎驰妈妈。” 看见江渔吃惊瞪大双眼,她又继续道:“今天又去量了下尺寸,完事后他们家人硬要留我吃饭……” 江渔张了张嘴,难以置信:“你,你这就去见家长了啊!” 倪裳:“……” “什么见家长啊!”倪裳嗔了江渔一眼,又顿了下,“不过有一说一,他们家里人还挺好的。” 她笑了下:“一家子人说说笑笑很热闹,气氛很好。” 江渔托起下巴看倪裳:“看来,你是想加入那个家了。” 倪裳:“……” 倪裳拿起小叉戳了块蛋糕放嘴里,秀气香腮轻嚼细抿,没有说话。 江渔扬了下眉:“意料之中。” “炎驰那样的男人,应该没几个女孩抗拒得了吧。” 长得帅家世好,自己又是赛手车,还有名气光环加成……和这样的男人谈恋爱,可想而知的令人瞩目歆羡。 很能满足姑娘们的少女心和小小虚荣心。 再说他本人也很会撩的。 江渔听倪裳讲过几个片段细节,就觉着这个男人…… 真他妈蛊啊。 江渔抿抿唇,犹豫着又开口道:“我不是要泼你冷水啊……” 倪裳放下叉子看着她:“来,快泼醒我。” 江渔笑了。她偏头措辞半晌,最后只说了句:“反正我是不相信,浪子真的会回头收心……” 这么一句,倪裳便明白她的意思了。 头上的海棠花飘零而落,一枚红瓣打着小转儿,悠悠掉进手边的石榴汁杯中。 红色的水平面微颤,漾出极细的小波痕。 江渔的声音也荡悠悠:“你还记得咱们之前在高原看见的,和他们那群赛车手一起的那几个女孩么?” “她们可能会觉得,不就谈个恋爱么。和炎驰那种大帅哥在一起,就算谈一阵子散了,也算赚到了……” 她顿了下,抬眸看倪裳:“但你不是她们。你可没有那么潇洒。” “虽说你俩站一块儿很登对很养眼,但我觉着……你拿不住那样的男人。” 倪裳低眸看着杯子里的花瓣,睫尖轻动。 她也不知道自己拿不住那样的男人。 大概是和老人在一起生活久了,对于爱情和婚姻,她似乎冒不出多少粉红色泡泡,也没有很浪漫的憧憬。 ——或许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年纪,她会和一个蛮合适的男人结婚。对方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对她不说能有多情深似海,但两个人也能相敬如宾。 现在,炎驰出现了…… “我并不是因为他的家世,职业,还有名气,才……”倪裳轻声开口,如水亮夜中,她的茶色眼眸莹润又幽亮。 “我也没有想过,要从他那里“赚”到什么。” 他是第一个向她直截了当表白的男人。 那样直白,那么强势。 有时候她也会怀疑,是不是因为他没有很看重这份情感,她跟他过去那些风花雪月也并无区别,他才能如此毫无顾忌地表白…… 但今天被男人抱进怀里那一刻,她好像真的感受到,他在很坚定地选择她。 当他低柔喊她“崽崽”时,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在被毫无条件地被宠爱着,保护着。 这份纵容和安全感,是在太爷爷和奶奶那里都不曾有过的…… “我知道你看重的是什么。”江渔对倪裳说,“但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放心呀。” 她皱眉,看倪裳的目光流露隐忧:“我可不想看见你伤心……” “我明白。”倪裳认真点头,对江渔,也是对自己说,“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江渔撇撇嘴:“至少,不能轻轻松松就答应他吧!不然也太便宜这男人了。” “谁知道他会不会追到手就不珍惜了啊!毕竟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 时间继续往前转,日历很快翻到十月。 倪裳之前飞去高原,给剧组做旗袍的那部《玫瑰探》突然开播了。 《玫瑰探》杀青还不到一季度,照理来说不会这么早播,但原定要上的剧的男主被曝出惊天性丑闻,剧连夜被撤档,《玫瑰探》临时顶上,在任何宣传都没有的情况下,空降开播。 没有宣传,题材还冷门,《玫瑰探》基本没人看好,都觉着就是资方买几个热搜,剧播完就扑的水平。 但没想到首播六集后,各大平台和论坛的热度都居高不下。满天飘的各种安利和讨论帖,基本都会提到一点:女主夏瑶饰演的霍珍珠。 以及霍珍珠的旗袍。 点开来看,基本所有人都在吹: 【我宣布:穿上旗袍的夏瑶就是人间富贵花!】 【夏瑶终于找对路子了!霍珍珠美翻了啊啊啊!】 【我记错了?我怎么记得夏瑶身材很虐的啊,穿旗袍居然这么好看??】 【被夏瑶种草了平裁旗袍!】 …… 夏瑶和她的旗袍一起被自来水送上了热搜。 当晚,夏瑶发了条微博,九宫格照片都是自己穿旗袍的剧照,配文: 【有人曾告诉我,旗袍如玉。没有一件衣服像旗袍一样,不管人高矮胖瘦,开朗内敛,传统旗袍都能容人不拘一格表现自己。 不必再追求“完美”的身材,我爱霍珍珠,也喜爱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粉丝,路人纷纷点赞,夸她不传播身材焦虑。 同时,传统旗袍的搜索点击量疯狂飙升。 江渔高兴的大晚上给倪裳打电话,问她要不要趁机开一个微博或抖音账号。倪裳想了想,觉得这还真是一个好机会——不是为了宣传接单,而是能够真的推广平裁旗袍这种传统服饰。 倪裳之前没怎么玩过抖音,下载后刷了一阵子,觉得还挺有意思。注册完账号后,系统给她推荐了一波“可能认识的人”,刚要点击关闭,突然瞥到一个头像。 ——和他的微信一样,都是红白色赛车服头像。 倪裳饶有兴致地点进去。 又“嚯”地惊讶出声。 炎驰一共就发过两条短视频,粉丝数居然有五十多万,最多一条点赞都快破百万赞了! ……? 摩托赛车不是冷门运动么,他这段时间不是都没比赛么,为什么人气还这么高啊? 倪裳好奇点开赞数多的那条视频。 不是比赛视频,而是一条,变装短视频。 视频开始,炎驰穿着黑色夹克,黑色墨镜随意架在前额上。他完全是直男死亡角度怼镜头,但滤镜效果下,那张本就硬朗的脸更显立体,黑眸深邃勾人。 节奏感强烈的bgm响起,男人猛地一点头,头上墨镜落下的瞬间,一下子变成了摩托头盔——他身上的便装也变成了挺括专业的赛车服。 最后炎驰散漫抬手,两指并在头盔上,对着镜头行了个骑士礼。 倪裳:“…………” 就这? 啊就这?? 就这百万赞?? 倪裳点开下面评论区,入目即是一片“啊啊啊啊”。 被吵到眼睛,她皱着眉下划。 眉心皱的更紧了。 【啊啊啊啊老公!!!】 【我绿码,驰神来嘴一个!】 【哥哥,别骑摩托了,骑我吧~】 【驰神,做吗?哦不,唐突了,那,在吗[羞][羞]】 倪裳:“…………” 倪裳重重戳关评论区。 男人变装的短视频自动重播。 看完最后一秒的骑士礼后,她撇撇嘴,轻“哼”出一声。 骚死你算了啊!! 倪裳熄灭手机屏。 在黑掉的屏幕中,她看见了一张嘟嘴的怨念小脸。 盯着自己垮掉的脸看了半晌,她又点开了微信。 这几天炎驰并不在锦都,和方坤腾几个人去外地参加什么骑行会去了。 他们这些天都没见面,估计男人的行程也挺忙,微信上找她聊天的频率都低了。不过每晚都会给她发一堆照片过来,基本都是摩托车队浩浩荡荡出行的场面。 隔着屏幕,倪裳仿佛都能听见引擎震耳欲聋的声响。 她盯着炎驰两小时前给她发的撸串夜宵照看了几秒,犹豫着敲出几个字。 霓裳有衣:【你有抖音吗?】 男人回得很快,答非所问: 【你怎么还没睡?】 yc:【有,不常用】 倪裳咬住下唇思考片刻,打字: 【我想开个抖音号,做旗袍科普的,你可以帮我引点流吗?】 yc:【成啊。但关注我的一般都玩摩托的,引旗袍可能引不动】 霓裳有衣:【我看未必吧。】 yc:【?】 倪裳重新点开抖音,在男人账号的评论里,截图大型鸡叫现场。 霓裳有衣:【[图片][图片]】 霓裳有衣:【《关注摩托的》[微笑]】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才回复了一串省略号。 yc:【我没怎么注意过评论区】 倪裳:“……呵。” yc:【原来不是来找我引流的,算账来了啊】 yc:【啧,醋崽】 倪裳:“……” 你是不是还挺得意啊?! 倪裳发了两个再见的表情,不搭理男人了。 炎驰也没有再发微信过来。 她握着手机躺回被窝里,睁着眼睛看了会儿天花板,又打开了抖音。 重新点进车手的账号,倪裳愣了下。 只剩一条视频了。 刚才她看的那条高赞的,不见了。 倪裳退出,重新刷新页面——转瞬又多了一条。发布时间就在刚才。 点开炎驰刚发的短视频,她呼吸一下子停滞。 视频里放着一张照片——是她昨天穿的那身雾霾蓝的针织长袖旗袍! 照片是截过的,没有露脸,只露出她纤巧的半个下巴,往下是被旗袍勾勒而出的婀娜身形,仪态优雅,端庄大方。纤细皓腕上的玉镯瞩目。 炎驰配文: 【nightynight,zz】 倪裳盯着这行字母看了好久,清晰地听见自己被放大的突兀心跳。 nightynight,zz ——晚安安,崽崽。 嘴角一点一点翘起来,倪裳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冲着手机屏笑得有多甜。 打开下面的评论时,她又有点不由自主的紧张。 评论区里全是一堆“???” 还有人问驰神是不是被盗号了。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猜测:【卧槽!不会是女朋友吧!】 【哇!旗袍美女!】 【zz是什么意思?名字缩写??】 【估计就是女朋友了tat,nightynight说晚安很暧昧的】 【!!我刚恋爱就失恋了呜呜呜】 …… 两小时后,炎驰的这条短视频被一众营销号搬运转发。 标题: 【夏瑶新剧人气暴涨,车神炎驰也隔空向旗袍女神珍珠表白道晚安!】 my knight 前一天睡得太晚,第二天早上,倪裳毫无意外地起迟了。 微信上有两通未接语音,都是炎驰打来的。 江渔发来一条消息: 【啊啊啊啊我去啊你快看抖音!!】 这语无伦次的。 抖音? 想到炎驰昨晚发的自己那张的照片,倪裳心里又是一紧。 昨晚,她就是窥屏评论区才睡不着的。 深更半夜的,眼看着评论数量一直蹭蹭往上涨,基本都在猜她的身份,还有她和炎驰的关系的…… 倪裳还从没被这样瞩目过——还是在别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情况下。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汹涌的人潮中,悄悄牵手…… 倪裳阖眼长缓呼出一口气,从被窝坐起来靠上床头。她划开了抖音,正要查看关注的账号,视线突然瞥到下面推荐的搜索词条:炎驰,夏瑶 她愣了下。 夏瑶? 夏瑶怎么会和炎驰扯到一起?? 倪裳好奇点击搜索。 跳出来的第一条视频,轰的她眼中一震。 #车手炎驰隔空向夏瑶表白 “……?” “??” 倪裳怔然播放视频。 这是条娱乐号自制的八卦头条,视频里用的是炎驰比赛的视频,夏瑶饰演霍珍珠的《玫瑰探》片段,以及昨晚炎驰发旗袍照道晚安的截图。 “……知名gp车手炎驰昨夜突然公开晚安,还是很暧昧的那种!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旗袍美照外加缩写‘zz’,一看就知道是最近大火的旗袍女神珍珠小姐啊! 驰神这般高调,很难让人不多想啊——难道是在向夏瑶公开示好?! 炎驰作为亚洲第一gp车手,曾因酷帅的外形引爆热搜,人气一直超高。夏瑶的不少粉丝已经表示,如果‘姐夫’真是驰神的话,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女明星x车手组合,大家快把公屏打在般配上!” 倪裳:“………………” 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 她垂眸看着手机屏,慢慢努起唇。 心里的那点甜丝丝的悸动没了。 开始不爽。 还有些莫名的委屈。 ——那张照片,明明是她啊! 而且“zz”指的也不是“珍珠”。 是“崽崽”…… 倪裳划掉娱乐号聒噪的配音,点进炎驰的账号。 他没有删除那条晚安视频。到现在也没作任何说明解释。 下面的评论正在疯狂发酵,有哭嚎失恋的女友粉,有看热闹不嫌事大,拱他快追女明星的,还有夸赞他和夏瑶真的很般配的…… 倪裳撇了撇嘴,唇线微抿。 屏幕上突然弹出了微信语音请求。 倪裳盯着红白色赛车服的头像看了几秒,有点不情不愿地点下接通键。 “……干嘛?” 她没好气问道,尾音带出点刚睡醒的松软,听起来更像起床气。 “睡醒了?”像是不愿意扰了她美梦一般,男人的嗓音也低醇。 他又轻笑了下:“你睡得倒香。” “在家吧现在?” 倪裳:“……” 他在这个时候打进电话来,她心里那点古怪的委屈,好像突然就被放大了。 倪裳低眸,故意道:“不在。” “不对吧,你一早上都没出家门。”男人不紧不慢道,“你奶奶倒出来得早。” 倪裳怔了下。 “你怎么知道啊?” 奶奶今天一早就出门看料子去了。 倪裳一下子反应过来:“你,你在我家这边啊??” 不等男人回答,她已经拉开被子急匆匆下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炎驰只低低笑了下:“开门。” 倪裳先奔去洗手间快速洗漱。 旗袍是来不及慢慢穿细细扣了。她只好换上件单色长裙,又从衣柜里拿出件齐膝针织衫罩在外面。 快步下楼来到前院,倪裳在门后站定,抬手又理了下长发,才打开木门。 男人单手抄兜站在门外。 秋天的早晨,他依旧只穿了件单夹克,高大身形硬朗落拓。 视线打量女孩少见的居家打扮,炎驰唇角勾了下。他睨着她没说话,一手散漫扯开夹克拉链,把捂在怀里的早点袋子递到她面前。 倪裳没伸手接,一双剪水瞳幽幽看男人,小声:“你怎么来了?” 之前不还说,要过两天才能回来么。 炎驰眉梢抬了下,伸手在她脑袋盖上抓一把。 “来看看我的这只崽,是不还醋着。” 倪裳:“……” 倪裳横了男人一眼,扭身往院里走了。 炎驰在她背后无声一哂。 看来是还醋着。 快腌入味了都。 他迈开长腿懒散跟进院,把早餐放到树下的石桌上。 “好了,别醋了。” 他坐到倪裳对面,黑眸深深凝在她面上。 “你乐意,老子还舍不得呢。” 倪裳眸光动了动,耸拉的嘴角终于扯起来点。 再开口,语气也软和不少:“你怎么回来了啊?” 她抬眼看男人,这才发现他下巴上冒了层淡青色的胡渣,看起来又糙又野的。 他看见奶奶早上出了门,那应该很早就到这边了。 但他昨晚不还在外地么…… “明知故问呢。”炎驰懒洋洋反问道。 “我再不回来,眼看追到手的媳妇儿都没了。”他嗤了声,“老子不白追那么长时间了。” 倪裳拿豆沙包的手一晃。 “什么,什么眼看就要追到手啊……” 她好似被戳中一般,眼睫快颤,闪避男人的视线。 炎驰慢“哦”出一声,饶有兴致扬眉:“还没呢?” 他撩起眼皮深深看她,目光直白,语气暧昧:“那方不方便说下,还差多少啊?” “给个进度条儿呗,我也好澄清。” 倪裳不解:“澄清什么?” “澄清我昨晚发的,是我还没追上的女朋友。”男人慢吞吞道,说着又不满拧眉,“一个个看见旗袍就瞎几把扯,什么眼神啊都。” 倪裳眨了眨眼,解释道:“我之前去高原,其实是去剧组当服化顾问了。” 炎驰反应了一下,眉心微动:“就是那个——” 倪裳点头:“夏瑶穿的旗袍,都是我做的。” “怪不得。”男人轻呵出一声,又淡淡道,“没你穿着好看。” 倪裳拿餐纸的手顿住,心中微妙一漾。 她看了炎驰一眼,娇嗔的小眼神:“胡说吧你就,人家可是当红的女明星。” 炎驰不为所动:“女明星怎么了。” 他侧眸看她,眼尾微挑:“比不上我家的崽。” 倪裳眼皮动了动,没说话。 她低头,努力压了下上翘的嘴角,小声:“什么你家的啊……” “不是我家的啊?”炎驰吊儿郎当反问,又闷笑了下,“那驰哥可以收养你啊。” 他隔着石桌靠她进了点,嗓音也压得缓沉:“让我养不?” 倪裳接不住男人暧昧的问句,也不敢和他直白的眼神对视。 她偏头岔开话题:“你澄清时可千万别那么说。夏瑶现在正火,她粉丝会撕你的……” 男人不屑嗤出一声,收起敞开的长腿,懒散起身。 转身的时候又顺走她手边的小米粥:“凉了,别喝了。” 他回眸看她,问:“再给你买个?” 倪裳摇头:“不用了。” 炎驰扎开塑料杯,自己喝起凉粥。 倪裳也站起来跟着他往外走。看着男人上下滑落的喉结,她忽然有些恍惚。 他们都好些天没见面了。 这个男人,一大早说来就来,糖衣炮弹骚话连篇,劈头盖脸就往她这儿砸。 哄得她一愣一愣的,现在说走就又走了…… 倪裳唇瓣抿了抿,最后只问:“你还有事吗?” 炎驰淡淡“嗯”了下,一手摸出手机来看了眼,浓眉又不耐蹙起来:“这破事儿,总得有个完吧。” 倪裳正要问他打算怎么做,就听见男人自嘲般轻嗤:“老子以后绝对不搞缩写了。” “就从现在开始。” 说完,炎驰转身,伸手在女孩的侧脸上轻轻拍了拍。 他弯唇温声:“走了啊,崽崽。” my knight 炎驰离开后,倪裳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给夏瑶打个电话。 在剧组那阵子,她们处得其实很不错。夏瑶喜欢旗袍,打心里佩服倪裳的手艺。加上倪裳被绑架的事她也很愧疚,对倪裳一直很客气的。 微信发过去一会儿,夏瑶的语音主动打了过来。 红气养人,女明星的心情听起来不错,不等倪裳说话,她就先问了:“抖音上那张旗袍照片里的,是你吧?” 倪裳有些不好意思:“……对。” “哈哈我就说,我一看就认出那是你的镯子嘛!”夏瑶笑了笑,语气有些揶揄,“你男朋友很帅啊!颜值没得说,那个身高身材,啧,直接秒杀圈里大多数男明星!” 隔着电话,倪裳的脸也腾地红了。 “他不是我男朋友。”倪裳否认道,想了想又抿唇小声,“还不是呢……” “‘还’?哦~我懂我懂。未来时的对吧?”夏瑶继续玩笑道,又很轻地啧了声,“他这追的,够凶的啊……” 人一八卦起来,话就会变多,女明星也不例外:“昨晚我刚下大夜戏,我助理就说有一个特帅的赛车手在跟我表白,我一听赛车手——结果上了号一看,嗐,人家这表白的哪是我啊!” 夏瑶突然又问:“他发的那个‘zz’什么意思啊?也不是你名字缩写啊。” 倪裳:“……” 倪裳怎么好意思说。 她岔开了话题,说起炎驰和夏瑶这个乌龙绯闻,对误伤夏瑶表示抱歉——也是试探一下她的态度。 夏瑶表示这都不算事,她最近热度很高,各种被扒被讨,基本天天就住在热搜上。炎驰这个事情,估计也就热闹这两天就过去了,不用管。 倪裳一颗心落定,随后又有了点别的想法。 她跟夏瑶说了想要开账号推广平裁旗袍的想法,婉转地问她愿不愿意给自己引点流量。 夏瑶当即表示没问题。她现在就是个旗袍发烧友,很乐意当自来水安利。 “但是我没法发博帮你推啊,团队可能不太愿意……这样,你开好了账号给我说一声,我去你下面留个言,你放心,到时候粉丝自己就摸过去了……” 倪裳道谢后挂断了语音。江渔正好也来老宅上班了。 两人在几个流量大的平台上比较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在微博上开账号。 抖音流量大,视频都太短了,玩玩变装可以,服装展示估计什么都看不清。而且旗袍精致细节多,估计得放不少图。 注册微博前,倪裳又打开抖音看了一眼。还是老样子——炎驰没澄清,短视频也没删。 下面的评论数量似乎又多了不少…… 她想了想,给男人发了条微信。 霓裳有衣:【我跟夏瑶都说好了,这件事就冷处理吧。你不用再说什么了。】 片刻,炎驰回了个“?”。 看着这个问号,不知道为什么,倪裳脑中自动浮现出男人眉梢微扬,黑眸沉沉睨自己的模样。 还有一种“你在教我做事?”的不爽。 她还没回复,炎驰又就发过来一条消息。 yc:【这么说,我跟女明星传绯闻,你也无所谓了?】 倪裳:【你自己不也说了是绯闻么……】 炎驰半晌都没回复。过了一阵子—— yc:【呵】 yc:【善变的崽】 倪裳:“……” 倪裳没有回男人微信,手机放到一边,专心在平板上研究新建的账号。 微博号就沿用她的微信昵称,也叫“霓裳有衣”。 江渔回家拿了单反相机,在工作室里挑了几件旗袍咔咔拍照,又找出几张她们在给剧组做旗袍的照片,发了第一条微博,配文是: 【旗袍独特有品性,红尘初妆山河娇】1 夏瑶很快就在下面评论: 【谢谢@霓裳有衣的旗袍,让我更自信更漂亮[心]大师手艺,百年传承,瑞思拜~】 果然没一会儿,粉丝们闻声而来,微博的流量坐火箭一般嗖嗖往上窜。 【这就是给剧组做旗袍的老师吗?】 【旗袍都太漂亮啦!】 【呜呜呜感谢您做的旗袍!带来那么漂亮的霍珍珠给我们!】 【请问接单吗?麻烦看下私信!最近看了剧也被种草,太想要一件传统老旗袍了!!】 …… 夏瑶引流过来的基本都是粉丝,观光打卡夸两句后很快就走了。还有一部分是被种草想订做旗袍的,在倪裳把“不接网单”加进简介后,这一部分人很快也散去了。 流量好像一个爱情骗子,来得快去得更快。 江渔皱眉,轻“嘶”出一声:“感觉这样不行哎。来的都是粉丝,但我们得让人对旗袍或者传统服饰感兴趣,这样才能起到科普推广的意义。” 倪裳想了想,问:“要不再多拍些旗袍的照片上去,或者我再去储物室拿点老时代的衣服来?” 江渔摇头。 她大学是学新媒体的,对这方面也有点研究。 网络上每天有趣有梗的更新内容那么多,他们就放几件旗袍或者老衣服,很难把人吸引过来。 到底,什么才是所有人喜闻乐见的呢…… 江渔出神般看着同样托腮思考的倪裳,突然浑身一个激灵,福至心灵。 “我问你——” 胳膊突然被抓住,倪裳吓了一跳。 她扭头,看见江渔俩眼都在放光:“现在在网上,大家喜欢看什么?” 倪裳愣了下,犹豫回答:“……好看的?” “对!好看的!”江渔重重点头,“好看的视频,好看的文,还有就是——” 她顿了下,定定看倪裳,眼睛亮亮的:“好看的人。” “旗袍好看。旗袍美人,大家更喜欢看!” 倪裳怔住,心里已经隐隐明白江渔的意思:“你是说……” 江渔使劲点头,一脸兴奋:“我们拍视频!拍你穿旗袍的视频!” 倪裳下意识抗拒。她本来就不是放得开的性子。 要被屏幕后成千上万只眼睛盯着……想想就头皮发麻。 但江渔有一万个说服她的理由: “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要尽全力推广,结果这点牺牲都不肯,像话么!” “推广传统旗袍,就是要让旗袍回归到日常生活中去——你从小到大每天都穿旗袍,谁还能比你更有说服力!” “你不是很反感网上那些穿着旗袍挺胸撅腚,打擦边球的视频吗!那就上啊!让他们看看什么旗袍的端庄优雅!” 倪裳:“……” 江渔还举了一个非常强有力的例子: “炎驰!知道炎驰为什么人气高吗?我告诉你,他那么一张脸,别说骑摩托,就算蹬三轮车也照样火!” “流量时代,颜值就是流量。你要不拍视频,就是暴殄天物!” 倪裳:“……” 好家伙。 倪裳感觉自己要再不拍,就十恶不赦了。 好在一切都是现成的——家里的老宅老院,各种清代民国的老物件,随手一拿都是极好的拍摄道具。 出了家门,青石板上的江南烟雨,老城巷里的小桥流水,往哪儿一站都是和旗袍极配的背景。 就这样,两个女孩家里家外出出入入,从下午拍到傍晚。 倪裳换了二十多条旗袍,系盘扣解盘扣到手指发麻…… 江渔重操旧业,打了鸡血一样,连饭都不吃就开始剪视频,剪完后就发到了微博上。 视频不长,不到两分钟。江渔没有让倪裳特意摆拍,拍摄剪辑的都是她穿旗袍的日常生活画面,既真实,又饱满: 工作室里,倪裳一袭素袍裁衣打扮,淡雅眉眼皆专注,连眼下的小红痣都透出认真; 院中海棠花下,女孩纤手捻玉杯。腕上玉镯搭薄纱倒大袖,腮边绯红配杯中美酒,每个细节都美不胜收; 卧室里,她脱掉旗袍,只穿衬裙,坐在黄花梨梳妆台前描眉画黛。对镜莞尔一笑,宛如画中仙。 …… 视频配的背景音乐是《青花瓷》,歌词简直就是对倪裳的写意: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 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 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2 穿上旗袍的倪裳,仿佛被渲染青花的素胚。 她从寻常巷陌中走来,也是从衣香鬓影的时代中来,风光动人。 江渔料定这支视频会有流量,但没想到反响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好。 视频发布后两小时,评论点赞转发都嗖嗖的涨。 等到大家弄明白,视频中的旗袍美人,就是大火剧集《玫瑰探》里的旗袍的创造者,更是炸开了锅: 【我还以为给剧组做旗袍的是位老师傅!没想到是这么漂亮的小姐姐!】 【这才是正儿八经的传统旗袍!典雅,端庄,大方有韵味。旗袍真的不是只有火辣性感。】 【怎么不性感了!我觉得性感得要死好吧!魂儿都快给我勾没了!!】 【为什么会有人把旗袍穿的这么好看?为什么会有人把旗袍穿的这么好看?为什么会有人把旗袍穿的这么好看啊啊啊啊啊!】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她是传统旗袍的第五代传手艺人。 太爷爷是倪向黎,不了解倪向黎的可以看下《最后的旗袍大师》这个纪录片,看完真的很感动!匠人之心!】 …… 这次的热度不是冲着夏瑶来的,而是真正开始讨论旗袍了。 江渔和倪裳备受鼓舞,一心想把这个热度接上:把太爷爷的纪录片也po上去,然后再拍一些她们平时制作旗袍的画面,如果客人愿意出镜的话,可以拍她们订做试穿的画面,喜欢旗袍的人穿上心爱新袍,那种喜色很有感染力…… 两个女孩激动讨论到很晚,江渔才离开倪家老宅。 倪裳送她到门口,刚要锁门,就听见江渔突然惊叫一声。 “倪裳——”她急匆匆跑了回来,不由分说就把手机怼到倪裳脸前,“你看!” 她们刚发的那条视频下面,出现了一条新的热评。没有文字内容,只有两张图片对比:一张是炎驰抖音做完发的旗袍照,没露脸的女孩腕上的玉镯被圈了出来,另外一张是倪裳的视频截图,手上戴的镯子同样又被圈了出来——两个镯子一模一样。 什么都没说,意思不言而喻。 下面的跟评已经炸了: 【???】 【好家伙列文虎克!!】 【所以???驰神昨晚表白的不是夏瑶,是这个旗袍小姐姐???】 【我觉得驰神跟这个小姐姐更配(轻轻)硬汉x娇女,谁懂我!】 【我懂我懂!斯哈斯哈那种!!】 【呃,感觉有点扯……和夏瑶就已经破次元了,这个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我也觉得,可能就是镯子有点像】 【所以他发的到底是谁啊!】 …… 倪裳的脑袋有点懵。她下意识拿起手机想看炎驰的抖音。 今天太忙,她都快把这事儿忘了。也不知道他下午有没有再发澄清之类的…… 手机还没解锁,倪裳就又听到江渔猛地抽了口气:“炎驰——” “微博!” 也不用倪裳自己看微博了,江渔直接把自己的手机怼到她脸前。 倪裳定睛屏幕,看见一个叫“yanchi”的微博号。 炎驰的微博?? 她愣了一下,拿过江渔的手机凑近看。 这个账号应该是新注册的,第一条动态,是一条点赞——赞的就是倪裳的旗袍视频。 第二条动态,是一条转发微博。 原博发的是有关倪裳太爷爷的一篇文章:倪向黎曾在纪录片《最后的旗袍大师》中提到自己的心愿,他说:“希望有一天,旗袍能重新回到中国女性的日常着装中去。” 遗憾的是,大师没能看到这一天。更遗憾的是,随着倪大师的离去,旗袍不复从前荣光。现在,我们已经很难再看见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子,款款走在城市的街道上……” 有一个人转发这篇微博,并@霓裳有衣: 【今天我看见了呜呜呜,我愿称@霓裳有衣为最后的旗袍美人!】 炎驰跟在后面转发: 【也是我最后的心上人@霓裳有衣】 倪裳:“……” 倪裳眸光微动,定定看着“心上人”那三个字。 “叮”的一声轻响,微博页面自动刷新,自动蹦出来新动态。 就在刚刚,炎驰发了一条新微博,也是第一条原创微博。 ——正是他昨晚发在抖音的旗袍照。 只不过这次,照片没有截掉脸部,是完整的了。 一袭雾霾蓝长旗袍的女孩低眸浅笑着,眉眼间尽是清欢,一颗红色小泪痣楚楚动人。 炎驰配文: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my knight 倪裳为了流量忙活一下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最大一波流量居然是这么来的。 她旗袍视频下面的评论迎来第二波猛增,点开来看,每一条都让倪裳脸红心跳的: 【!!!好家伙居然是驰神的女朋友!这才是破次元壁好么,完全想不出来这俩怎么认识的……】 【呜呜羡慕姐姐拥有那么帅的男票[泪]】 【啊啊啊小姐姐驰神会带你去压弯吗!!】 【你们为什么都羡慕小姐姐?只有我羡慕驰神吗!白白软软的旗袍大美人我也要抱呜呜!!】 【我一时竟不知道该羡慕谁……我羡慕摩托车吧那就!】 【祝福!】 【祝福哦~】 【祝幸福!】 【祝性\''福[doge]】 【看过驰神的比赛,人都快甩飞了他还能把车救回来,那个力量太吓人,有点担心美女吃不消[doge]】 【啊啊啊完球,我已经脑补了一出摩托车y!】 【还有旗袍y[doge]】 …… 倪裳:“……” 为什么她的评论会变成这般画风?? 倪裳好像有点明白“人形荷尔蒙”的意思了。 还真是他在哪儿,哪里就会…… 发大水:) 她又点进炎驰的微博。 男人发的她那张旗袍照下面,留言也已经很多了。画风跟她的评论区大差不差。有一条热评是这样的: 【驰神内心os:大家快来看我老婆多漂亮!!(叉腰.jpg)话说当初破纪录时也没见你这么嘚瑟过:)】 【主要是老婆火了,有人有危机感了→_→赶紧出来宣示个主权】 【@yanchi:别乱说。还在追。】 【回复@yanchi:哇居然回复我了!!】 【回复@yanchi:??不会吧难道还没追上??】 【@yanchi:。】 【好家伙,驰神@yanchi你支棱起来啊!拿出你比赛时从12追到第1的气势!!】 倪裳:“……” 他居然还回复…… 倪裳在两边的评论里来回横跳,一颗心仿佛也被烹开一半,咕嘟咕嘟反复悸动。 所有的惊异,嗔怪,羞怯,以及不知名的复杂情绪,最后都转化成一种具体的行动—— 倪裳退出微博,打开了微信。 想谴责男人突如其来的高调。 想责备他一点不收敛的张扬。 ……想跟他说话。 倪裳指尖轻搓手机边框,慢慢点开了男人的头像。 刚犹豫着打出几个字,红白赛车服的头像突然在屏幕上弹出来。 她心里快跳两下,盯着屏幕等语音多震了几秒,摁下接通键。 “……喂?” “睡了?”男人倒像似睡未醒,磁性声线中拉出几分沉哑。 “没……”倪裳抱着膝盖缩到床上,抿抿唇,“有事啊?” 炎驰默了片刻,气音轻嗤,似是无奈。 “没事儿。” 他似笑非笑的:“这不天青色等了一晚上烟雨,我也没见动静。来看看。” 倪裳心里快跳了下。 天青色等了一晚上烟雨。 他还在等她的回应…… 她也默了两秒,轻声:“你怎么突然就发那些啊?” 本意是责怪,可话真的出口了,语气却只有娇嗔:“不都说冷处理了么……” “你怎么不声不响就发个视频?”男人反问,理直气壮的,“老子看完还冷的下来?” 倪裳的脸也给男人这句话烫到了。 “我发的,跟你发的两码事。”她欲言又止,还有点语无伦次的,“你……网上那么多人都能看到……” 炎驰了然嗤声:“你还不好意思?”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追你,还说我比赛追车都没这么拼过,结果到现在还他妈没追上——咱俩到底谁丢人?” 倪裳翘了下嘴角,轻嘁:“那你也可以不用追啊!” “几个意思?”男人慢悠悠问,“我已经追上了?” 倪裳:“……” 真是个逻辑鬼才。 电话里面的声响大了一瞬,听起来像男人在锁车库门。 炎驰转了话题:“看你开那号,想推广旗袍?” 倪裳轻“嗯”了声,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亮了。 “你说,我们家的老宅,以后就做一个……旗袍展馆之类的,可行么?” 炎驰思忖片刻,道:“做个旗袍主题的展馆,可以。但具体展什么东西,你想好了?” “如果只是衣服的话,撑不起来一个馆。” 倪裳柳眉微蹙,垂下睫毛:“这我还没想好……” “慢慢想。”男人温声。 倪裳有种他要挂电话的预感,立刻又问:“你这两天,有时间吗?” 炎驰缓声:“那得看谁约了。” 倪裳抿唇,小声:“就,奶奶想请你,来我们家吃个饭。” “怎么?”炎驰玩味反问,“这是也带我见家长了?” “什么啊。是老宅这事儿,奶奶一直想谢谢你,又不知道怎么谢……” “这还不简单。”男人痞坏低笑,“把孙女许给我不就成了。” “哎呀你……”倪裳抬手在空气里挥了下,像在捶打男人结实的大臂,“你别闹!” 炎驰笑了下,正色:“什么时候?” “看你的时间。”倪裳答。 “那我要去了,”炎驰放低声音,暧昧问她,“你进度条也给我往前推推,嗯?” 倪裳睫尖颤了颤,没拿手机的指尖捻搓上床单。 “等你来了再说……” 像生怕男人更加直白接话,她急匆匆说了句“拜拜”便挂断了语音。 炎驰的微信随即而至。 yc:【都不给我说个晚安的?】 倪裳发了个小兔子晚安的表情包过去,想了想,又打出一行字: 【你有空了就给我说哦。】 yc:【嗯】 yc:【你准备好了也给我说】 霓裳有衣:【那你喜欢吃什么啊?我提前准备。】 yc:【我不是说这个】 yc:【等你准备好接受我了,告诉我】 yc:【不好意思的话,暗示下也行】 倪裳看着屏幕左边的绿色气泡,齿尖轻咬下唇。 霓裳有衣:【晚安。】 yc:【嗯,崽崽晚安】 倪裳放下手机,唇弧依旧是弯翘的。 桌上的闹钟已过零点,依旧没什么睡意。 她披了件开衫,收着脚步声走下楼梯,进了一楼工作室。 奶奶今天带回来的料子都堆在桌案上。 倪裳走到桌前,一块块翻看起来。 她手上倏地顿住。 居然还有块皮料。 倪裳将那一大块深咖色皮料抽出来,仔细查看摸触。 上好的料子,而且是很快很结实耐用的山羊革…… 倪裳心里升起一个念头。 她眼尾弯了下,小心将皮料收了起来,带回自己房间。 ** 隔了一天,炎驰登门拜访。 倪裳和奶奶提前准备好午餐,男人比约定时间早一刻钟到达。 打开大门后,倪裳怔愣一瞬,眼中划过讶异。 她从没见过炎驰正式着装。 当然这件也不算正装。但相比他常穿的皮夹克和t恤,深色大衣看起来一下子庄重许多。而且还挺…… 惊艳。 及膝长大衣,也只有他的身高才能撑得起来。 黑色挺括面料下的宽肩窄腰一览无余,完美展现男人身材和比例的优越,腿长二米八的既视感。 倪裳脑袋中一下子跳出一个词: 黑骑士。 …… 炎驰眉梢扬了下,抬手在怔然的女孩脸前打了个响指。 “怎么?”他一条胳膊摊开,垂眸看身前的双排扣,“不合适?” 倪裳的脸后知后觉腾地红了。 “没有……”她掩饰般垂头,闪身让男人进门。 倪鸿幸也从房里走出来。 炎驰颔首,主动打招呼:“倪奶奶。” 倪鸿幸笑得和蔼:“炎先生来了。” “您叫我炎驰就好。”男人将手里的礼盒递到老人面前。 看见盒子上的大闸蟹图样,倪鸿幸摆摆手:“哎哟,这,多破费……” 炎驰摇头淡声:“现在正是季节,就吃口鲜。” 倪鸿幸又客气了两句,点头:“你有心了……” 倪裳上前接过大闸蟹礼盒,惊讶地发现男人手里居然还有束花。 炎驰理了下花束包装,将那束剑兰依旧递到老人面前。 倪鸿幸一惊:“给我的?!” “这,我都是个老太太了,还收什么花啊!”嘴上虽这么说,老人眼尾的皱纹都笑开了。 炎驰也笑了下:“女士什么时候都应该收到鲜花。” 倪裳:“…………” 倪裳转身,拿着大宅蟹往厨房走,很是无语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名副其实的“花言巧语”。 哼。 从厨房回到院里,倪裳看见奶奶依旧喜笑颜开地捧着那束剑兰。 嗯,看来不仅什么时候女士都喜欢收到鲜花。 任何年纪的女人也都扛不住花言巧语:) 气氛倒是明显松快不少,倪鸿幸笑着跟男人说了什么,炎驰抬眸打量院中的“金玉满堂”四棵树,点头:“上次来,这树上还没石榴。” 倪鸿幸让孙女招呼客人,自己拿着花进厨房蒸螃蟹去了。 等到奶奶走开,倪裳幽幽嗔了男人一眼:“什么上回来啊,你明明前几天才来过……” “前几天?” 炎驰暧昧乜她一眼:“小姑娘,我们那叫私会,不能给人知道,明白么?” “……什么私会啊!” 倪裳一下子想起太爷爷以前说话,老人家言辞一贯含蓄,要说了“私会”这样的词,指的就不仅是男女私下见面。 那就是俩人酱酱,酿酿…… 倪裳耳尖微热。 “你别胡说啊……你那天就呆了十分钟。” 炎驰轻呵出声:“那天走的是有点儿急。都忘了问你。” 倪裳眼神询问。 男人黑眸幽幽睇她,侧身靠过来:“好几天没见——” “想我了没?” my knight 倪裳心头猛跳,浓睫低垂轻颤。 “没有。” 她话音将落,头顶一枚海棠花飘飘然而下,落至她发顶。 女孩一头乌丝软发流泻肩头,发间烧红的耳尖与鬓边海棠一样娇红。 炎驰眸光微动,伸手捻走她头上的落花,骨节分明的掌微紧,拢住花瓣与幽香。 “你眨眼了。说谎。” 倪裳有些不自然地抚了下头发,转身往房内走。 “吃饭了。” 炎驰唇边勾了下,跟上她进房。 天气凉了,倪家的餐桌从院中转至屋内。家里虽然人口少,但餐厅一点不马虎,一张红木大圆桌,转盘上已经摆满了菜肴。 炎驰眉梢扬了下,轻“嚯”出一声:“这么丰盛。” 倪家宴客看来是很讲究的,冷盘热菜,荤素相宜,汤汁粥饭一应俱全。 倪裳示意男人到上座,自己款款落座到他身旁。 “奶奶的拿手菜。”她指着面前色如玛瑙的东坡肉,眼睛亮亮的,“可好吃了!” “这个粉丝虾堡也好吃……还有这个芸豆,邻居家自己种的,我早上才去摘来,很新鲜的。” 倪裳献宝一样跟男人一一介绍,整张小脸都活泼生动起来,炎驰看着她,黑眸与唇边笑意一起加深。 “这也太隆重了。” 他侧眸看着她,又开始不正经:“不用这么客气,反正以后都一家人。” 倪裳斜了男人一眼,小声警告他:“你一会儿,不许在奶奶面前胡说八道。” “怎么?”炎驰乜她,目光玩味,“觉着你驰哥拿不出手?” 倪裳胳膊肘捅了下男人,嗔他:“反正你不许——” 余光瞥到餐厅门口的奶奶,她赶紧坐正噤声。 倪鸿幸走进来坐到炎驰对面。 “你带来的可不是一般的大闸蟹啊,每只都六七两往上了。”她有些惶惶,“这也太破费了。” 炎驰摇头,低眸看餐桌:“跟您费心置办这桌比,不算什么。” 倪鸿幸微笑,客气做了个“请”的手势:“都快凉了,动筷吧。” 倪裳拿起饭勺盛饭。倪鸿幸轻转木盘,一边跟炎驰道:“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多做了点。我们口味淡,但家里有个帮忙的芳阿姨,做的辣菜很好吃。” 她将一道口水鸡冷盘停到男人面前:“这就是她早上来做的,尝尝?” 倪裳看着炎驰夹了一筷子裹着红油的鸡肉,欲言又止。 炎驰吃完,点头称赞:“这味儿很正。” 倪鸿幸笑了:“那就多吃点。” 她起身又去厨房看螃蟹了。 倪裳看着男人连勺两勺麻婆豆腐,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你能吃辣啊?” 炎驰瞥她一眼:“我说过我不能?” 他无辣不欢。 “那你之前怎么不吃?”倪裳又问。 她很清楚地记得,他俩那次烤肉,男人一点辣椒都没放。 “又明知故问呢。”炎驰揽,筷子未停,“我这不摊上你了么。” 吃个饭也娇气娇气。 不吃姜不要蒜的,沾两粒小米椒眼睛都能给辣红。 他也没治。 除了惯着,还他妈能怎么着。 倪裳定定看了男人片刻,眸光微动。 她什么都没说,拿起公筷又给他夹了块口水鸡:“都是你的,慢慢吃。” 炎驰却停下筷子,视线扫桌面:“这儿有你做的么?” 倪裳指了下那盘咸蛋黄焗鸡翅:“那个。” 看男人转盘去夹,她又有点不好意思:“我其实不太会做饭。” “平时工期忙,芳阿姨过来做菜多。奶奶之前还说,我没事也要多做做了……” “不会就不会呗。”炎驰直接上手抽掉鸡翅里的骨头,满不在乎道,“我会就行了。” 他侧眸睇女孩一眼,笑得痞气:“以后不听话,整一桌子辣的辣哭你。” 倪裳撇嘴嘁出一声,一只手暗搓搓在饭桌下掐男人。 她也没看自己抓的是哪儿,就感觉炎驰后背突然一僵,很轻地“嘶”出一声。 男人一把捏上她手腕,黑眸缓缓凝上她面,目光深邃玩味。 “胆儿够肥的啊崽。” 他的声音低窄发哑,警告的意味很足,又像在克制什么:“敢碰男人后腰?” 倪裳心里跳空一拍,跟被烫到一般嗖似抽回手。 她逃一般起身:“我去厨房帮奶奶!” 炎驰的黑眸幽深跟随女孩落荒而逃的背影,直到那抹柔影晃到门后,他才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唇角。 进厨房前倪裳又在门口立了两秒,抬手贴了贴发热的侧脸。 倪鸿幸正在调姜醋汁,没有注意到孙女飞红的脸。 倪裳过去打开蒸锅,不由惊讶轻“哇”了下。 男人带来的简直是巨闸蟹,两只就能装一盘。 公母四对闸蟹一共八只,奶奶只蒸了一半,正好装两只盘子。 倪裳先端着盘子出去,倪鸿幸随后将姜醋汁和温好的黄酒盅摆上桌,又从旁边的五斗柜里拿出三套小木盒。 炎驰看着身旁的女孩翻开木盒,拿出闪着光泽的小方桌,圆锤,圆剪、镊子,钎子等精巧工具。 ——一套黄铜蟹八件。 倪鸿幸朝炎驰笑了下,说:“我们习惯这样了。你随意啊,武吃也没有问题的。” 炎驰只取出黄铜圆剪,笑道:“那我就不讲究了。” 倪裳细致吃完几只蟹腿,扭头一看,身旁的男人已经将一只螃蟹拆吃入腹。 他虽然吃得快,但一点不粗鲁,拆蟹熟练又利落,吃完的蟹壳还拼回成整只蟹放在骨碟里。 倪鸿幸拿起最后一只大闸蟹放到炎驰手边,示意他继续吃。 她又跟倪裳道:“囡囡,喝点黄酒。螃蟹性寒。” 倪裳乖乖点头:“好。” 放下酒盅时,她又不动声色瞟了眼身侧。 最后一只大闸蟹也快被他吃完了…… 倪鸿幸刚吃完手里的蟹,一位住在附近的熟客突然上门了。 她带客人去了工作室,又跟炎驰道抱歉,嘱咐倪裳继续招呼他。 老人关上工作室的门,男人拿过手边的蟹壳递到倪裳跟前:“给。” 倪裳偏头一看,怔住。 蟹壳里满满盛着蟹肉。 原来刚才他没吃啊。 最后那一整只蟹,原来被男人拆干净藏进了壳里。蟹肉鲜嫩,蟹黄肥美,装的满满当当。 见女孩半天没动作,炎驰眼神示意:“吃啊。” 倪裳有点不好意思:“我奶奶说女孩子一天只能吃一只……” “驰哥说你想吃多少有多少。”男人轻嗤,“当我刚没看见?” 他勾唇轻点倪裳的小鼻尖,坏笑逗弄:“谁馋的跟个猫崽儿似的。” 倪裳赧然摸了下鼻头,小声否认:“我没有……” 炎驰看着她低笑了下,语气是不自觉的宠溺:“猫样儿。” “快吃。” 他把蟹壳放到倪裳面前,又给她浇了一勺姜醋汁上去:“老子拆半天呢。” 看着满到快溢出来的蟹黄,倪裳咽了下嗓子,抿唇接过男人手里的勺子。 心中莫名有些惶惶,她还从没有这样吃过蟹。 不用自己动手剥,只管尽情舀挖,现成的吃起来好像更香——或许是因为有种被娇惯和纵容的感觉在里面…… 倪裳吃完满口甘脂,端起酒盅。男人刚把空蟹壳放回到自己盘中,倪鸿幸就从工作室出来了。 她让倪裳跟维修工人联系下,问人下午什么时候到。 炎驰问她:“家里什么坏了?” 倪裳放下黄酒:“我房间的窗锁。” “我看看去。” “不用,有人——”倪裳还没说完,男人已经抄起椅背上的大衣起身。 她也只好赶紧跟上去。 上楼到女孩房间房门,炎驰突然刹住脚步,回眸看倪裳,似在请示。 倪裳反应了一下,上前推开自己房门:“请进。” 男人大步跨进她起居室时,倪裳的心里还是微妙起伏了下。 这还是除家人外,第一次有男人进她的房间…… 炎驰走进去,不紧不慢在房中站定。 她的起居室和卧室是打通的,一面精致的双面绣屏风做阻隔。 薄罗轻纱之后,女孩的香闺软床看不真切,偏更引人遐想…… 男人撇开视线,目光又落在窗前的黄花梨梳妆台前。 他一下子又想起倪裳旗袍视频里的场景: 小轩窗,正梳妆。 女孩脱下旗袍搭在一边,只着单薄衬裙坐在梳妆台前。 极细的吊带下,女孩白嫩的皮肤仿佛铺了一层珍珠微光。 香肩酥腻,玉颈婷婷,平直的两条锁骨伶仃瑟缩,像是盛了两抔白雪…… 炎驰轻阖眼皮,切断脑中旖-旎画面,喉尖滚落后的声线偏低:“哪扇窗坏了?” 倪裳指向屋角:“那个,锁锁不上了。” 男人走过去,伸手拨弄了下窗拴,又问她:“工具箱有么?” “有。你等下。”倪裳说完,匆匆下楼。 她和奶奶现在一般都请工人来修,工具箱早被扔进储物间了。 倪裳也忘了放在哪儿,连着翻了两个柜子都没找到。 她取下手腕上的皮筋,将散在肩头的长发随意绾在脑后,蹲下来在抽屉里翻找。 又翻了两个抽屉,倪裳才找出灰尘满布的工具箱。 擦干净后拎着上楼,炎驰正抄着兜懒散散倚在窗边。 她从门口望过去,只能看见男人隐在光影中棱角分明的侧脸——鼻梁走势格外陡峭。 偏头见她回来,炎驰浓眉抬了下:“你这小二楼可真逍遥,采光和视野都很好。” 他手又伸向窗外,骨节分明的颀长手指和海棠花枝不过几寸距离。 “一开窗还能摘个花。” “是啊。”倪裳淡淡接话,一边将手里的工具箱放下,背过身很小声,“没人送,就自己摘喽。” 炎驰听到了。 他眉心微动,黑眸饶有兴致虚眯了下,似笑非笑看着女孩纤瘦玲珑的背影。 片刻,男人勾唇轻笑:“真他妈发愁。” 倪裳故意不转身也不接话,下一刻她又听见男人轻啧了下:“家里有个分分钟醋翻的女人,老子以后哄的日子估计还多着。” 倪裳嘴角翘了下,轻声嘟哝:“少自作多情了你。” 炎驰闷笑了声,在背后问她:“你知道我给奶奶送的剑兰寓意什么吗?” 倪裳回过身:“什么?” “长寿康宁。”炎驰回答。 倪裳慢慢点头:“给奶奶挺合适的……” “是吧。”男人淡声道,两条长腿迈开往前她跟前慢悠悠晃,“花店老板一说这寓意,我就拿了一束。” “我又问,那送女人什么花好,老板说送女朋友,肯定玫瑰啊。但我一想——” 他直直看着她,狭长黑眸幽深勾人:“这还不是我女朋友呢,不合适吧?” 又来了又来了。 倪裳压了下嘴角,偏头嘁出一声:“那就别送了呗。” 炎驰挑了下眉:“不要了?” 倪裳抬头看男人,浅色的眼瞳中有隐隐的期待:“你……真有啊?” 男人不置可否。 他俯身直勾勾盯着她,诱哄般沉声:“叫声哥哥,就给你。” 倪裳:“……” 倪裳嗔男人一眼,撇嘴:“我才不稀罕呢。” 炎驰轻咂唇:“真不稀罕?” 他又笑了下,直起身子,一手摸进大衣口袋里—— 倪裳好奇扬眉,目光紧密追随男人的动作。 兜里能有花? 炎驰的手慢慢拿了出来,掌骨分明的手微攥—— 什么都没有。 敏锐捕捉到女孩眼中划过的失望,炎驰唇边勾了下,将手递到她眼下,拇指突然轻推了下。 倪裳眼睛倏地瞪大,不自觉屏息。 ——一只玉簪从男人的袖口中滑了出来。 玉簪白壁无暇,通体莹润。簪头的雕刻很饱满而精致——是一朵小玫瑰的样式。 炎驰唇边翘着,抬手将簪子簪到倪裳脑后的低发髻上。 他把碎发轻柔别至她耳后,黑眸深深: “给我们崽崽,带了一朵不会败的玫瑰。” my knight 男人的指腹温热而粗粝,轻捻她的发丝,若有似无地蹭过白嫩耳垂。 微妙的酥麻触感,连通无形的电流在两人之间流窜。 倪裳怔然看了男人好几秒,抬手在脑后摸了下,把簪的歪歪斜斜的簪子取了下来。 白玉润泽,触手生温。簪头的玫瑰精巧至极,每一枚花瓣都明晰可见。 玉玫瑰栩栩如生,永久绽放。 而她的心上,好像也开出了一朵小花…… 倪裳眼睫微动,抬眸荧荧看男人。 他也在看她,黑眸深邃,专注到溺人。 见她一直握着簪子不动弹,炎驰挑眉:“不喜欢?” 倪裳摇摇头,贝齿轻咬下唇。 男人了然笑了下:“拿着吧。也没送过你什么。” 算一算确实没送过什么。她这个性子,再加上他们现在的关系,他出手阔绰她反而会更有压力。 不急这一时。 早晚成他女人。到时候要星星他也给摘。 女孩如玉般的指尖一直在小玫瑰上摩挲,炎驰轻咂唇:“不想要就算了。” 他故意伸手作势夺:“我拿回去当飞镖——” 倪裳嗖似缩回手,立刻将玉簪护在胸口。 她嗔了男人一眼,垂头绕开他,坐到了窗边的梳妆台前。 女孩一手扯掉发圈,一头青丝软发流泻而下,发梢微晃间,似有暗香浮动。 倪裳重新盘发,一头黑丝绾成高发髻,展露饱满颅顶和亭亭长玉颈。 玫瑰玉簪插*进发髻,她在镜中对上男人的目光,弯唇柔声:“谢谢。” 女孩两颊飞上羞红,剪水双瞳脉脉含情。 莞尔一笑,乱人心曲。 炎驰眸色转深。 他很慢地眨了下眼睛,唇边缓缓翘起来:“好看。配你。” 这样才对。 他看上的女人,才不是几个包几套珠宝能讨好的。 她美如冠玉,就该配无暇美玉。 炎驰将手里的大衣随意扔在木沙发上,拎起工具箱走到窗边。 倪裳最后抬手又摸了下小玫瑰,也起身走过去,默默将黑色长大衣叠好。 她将衣领抚平,扭头问男人:“能修得好吗?” 炎驰乜她一眼,懒声:“看不起你驰哥呢?” 倪裳无语,不接他的话:“那我就打电话给工人说,要他不用来了。” 炎驰轻“嗯”了声:“直接给他说在你家他失业了。” 男人打开工具箱拿出螺丝刀,晃着手柄在指间转了一圈,吊儿郎当的:“以后这些活儿你男人都包了。” 倪裳脸热:“你又——” 她还没反驳,就听见窗拴咔地弹出一声轻响。 炎驰伸手关上窗,窗拴完美锁合。 倪裳愣了下。 这也太利索了吧。 她又想起男人在营地生火拉电,还有那间他自己改造的车库…… 明明是个富家少爷,动手能力居然这么强。 而且好像什么都会一样…… 炎驰撂下螺丝刀,拍了拍手:“还有哪儿不合适?我一块儿看看。” 倪裳想了想,说:“梳妆台的那个抽屉老卡住。” 炎驰走到另一扇窗前的梳妆台边,指节在台面上叩了两下:“这有些年头了。” 倪裳点头:“这还是当年奶奶结婚时,太爷爷给她准备的嫁妆。” 炎驰眨了下眼,发现什么:“你奶奶结婚后,一直住在娘家?” “对啊。”倪裳解释道,“太爷爷就奶奶一个女儿,奶奶不愿意嫁出去,就自己找了个上门女婿。” 炎驰意外扬眉:“老奶奶够可以的啊。” 随后他又轻啧摇头:“结婚还是分开住的好。” 倪裳在心里默默点头。 等结婚后,她总可以正大光明点外卖了吧…… 男人瞥她,唇角弯的别有意味:“我也不要媳妇儿带嫁妆,只要人过来,什么都我出。” 倪裳:“……” 这个男人又开始烦人了。 倪裳不接男人的话,幽幽横了他一眼,扭身下楼了。 那位突如其来的客人不知道在和奶奶忙什么,工作室的门依旧紧闭。 倪裳简单整理了下餐桌,将锅碗瓢盆送回厨房。 看见灶台上还有一袋青提,她取出来一大半,洗净后端着上楼。 她进房时炎驰也没抬头,低眸专心摆弄手里的东西。 他跟之前查看她脚伤时一样的姿态,半蹲单膝着地,另一只膝上放着取出来的木抽屉。 大衣脱下,男人只穿了件黑色薄长袖,袖口上挽露出结实的小臂肌肉,上面攀附着几条青色经络。 他垂头查看膝上的抽屉时,肩背紧实喷张,圆实的臀也微微抬起。搭配那张专注的,轮廓分明的侧脸,整个人有种说不上来的,男人味十足的……性感。 倪裳的视线落在男人宽肩下收窄的倒三角后背上。 今天她不小心碰到那里时,炎驰浑身似乎都骤紧一瞬。 看她的眼神,就像一头即将扑食的兽…… “你杵那儿监我工呢?”炎驰突然出声打断她臆想。 倪裳一惊,抬头对上男人黑眸后,脸上又腾地热了——有种偷窥被抓包的羞窘…… 她眨眨眼,往前走了两步,将手中的果盘递到男人面前。 炎驰瞟了眼盘里的青提,视线上移到女孩面上,眉梢很轻地挑了下,手没动,意思不言而喻。 倪裳抿抿唇,犹豫了下,一手将旗袍后摆夹进膝后,也蹲到男人身旁,捻起一颗饱满青提送到他嘴边。 炎驰满意勾唇,偏头就着她的手咬上去。 水果入口,视线一时没收回来。 女孩细嫩的小手上沾染着细密水珠,削葱指尖都透出莹润的薄粉,看起来比青提还要清甜多汁…… 炎驰黑睫动了动,喉尖轻滚:“这提子很甜啊。” 他偏头:“再来个。” 倪裳:“……” 倪裳又捡起一颗青提递到炎驰唇边。 这次,男人湿热的气息扑上她手背。 倪裳指尖瑟缩,瞟了眼他搭在抽屉的手,撇嘴小声:“你又不是空不出手……” 炎驰咽下口中的果实,轻嗤:“那得看做什么了。” 倪裳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就看见男人抬起抽屉上的手。 带着温度的粗糙拇指抚上她嘴角,轻轻揩掉唇边的水珠。 倪裳一怔,手上的青提啪地落回果盘。 炎驰很深地看了她片刻,手落下,捡起她刚掉的那颗提子。 “乖,张嘴。” ——男人的声音响在她鼻尖,低磁暧昧到极致。 倪裳像受到蛊惑一般,唇瓣不由自主微开—— “倪裳。” 一道声音平静,却炸如惊雷响。 倪裳应声扭头,看见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房门口。 她心头一跳,几乎是弹跳起身。 “奶,奶奶!” 倪鸿幸走进来,脸上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却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炎驰看了眼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女孩,也站起身。 他正要开口,就听见倪鸿幸道:“炎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家里突然来了人,今天怠慢您了。” 注意到自己又变成了“炎先生”,炎驰眉心敏锐皱了下。 他摇头:“您客气了。” 倪鸿幸微笑:“本该多招待您一会儿的,可维修工人说好了还要过来……” 倪裳赶快开口:“我已经给工人——” “我已经给工人说过了,他马上就会到。”倪鸿幸径直道。 倪裳:“……” 倪裳看了眼奶奶,抿抿唇没再说话。 人家逐客令都下了,炎驰也只好说:“那我就不打扰了。” “真是抱歉。炎先生慢走。” 倪裳看着男人拿起沙发上的大衣往外走,犹豫着小声:“我送——” 倪鸿幸已经转身:“我来送客。” 倪裳:“……” 倪裳走到窗边,看着炎驰被奶奶客气送出大门。 木门闭合的瞬间,男人似是不经意抬眸,遥遥朝她的窗口瞟了一眼。 倪裳盯着大门看了半晌,俯身捡起地上的木抽屉,推回进梳妆台。 ——毫无阻碍的丝滑。 他又给她修好了…… 还没来记得整理复杂的心情,倪裳就听见奶奶上楼来的脚步声。 她赶紧背过身,垂头整理工具箱。 倪鸿幸走到孙女身边,什么都没说,只往她头上淡淡看了一眼。 倪裳脊背一紧,后知后觉——她还戴着那只玉簪呢…… 在沉默和惴惴中整理好工具箱,倪裳刚拎上箱子,就听到奶奶开口:“顾阿姨今天过来,说是想改下上周订好的旗袍样子。” 她心里一下子松出一口气:“这样啊……怎么突然要改呢?” “说是从网上新看到了个样子,想照那样做。”倪鸿幸顿了下,继续,“今天她一见炎先生,就说从网上看到过他。” 倪裳猝不及防:“……是么?” 倪鸿幸扭头看孙女:“炎先生是赛车手?” 倪裳眨了眨眼,轻声:“对。他本职其实是赛车手,拆迁这事,是帮家里公司做的……” “怪不得。”倪鸿幸淡声道,“顾阿姨说在网上看见过他比赛的视频什么的。” 倪裳轻“嗯”了声:“他,还挺有名的……” “是啊。”倪鸿幸顿住,意味深长瞥孙女一眼。 “顾阿姨都看到他在网上公开跟你表白了。” 倪裳:“!” 倪裳一震,脑中轰出一声。 老人家平时不上网,她还以为奶奶根本不会知道的…… 抬眸对上奶奶审视般的眼神,她嗓子倏地发紧:“我……” 倪鸿幸摇摇头,轻叹了声:“之前我还奇怪,为什么开发商会这样心慈手软。囡囡——” 她看向倪裳,本就锐亮目光更加深刻:“你和炎先生,早就认识了吧?” my knight 倪裳眸光微动,垂睫无言默认。 倪鸿幸无声叹息,伸手拿过孙女手里的工具箱放到一边。 “要不是这次顾阿姨来看见,你还打算瞒奶奶多长时间?” 倪裳摇摇头,抿唇:“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说……” 和他有关的一切,就像一场梦。 无论从何说起,都如痴人说梦般不真实。 倪裳和奶奶坐到窗边,想了想,开口:“我是在高原的时候碰见他的……” 她也不好意思讲得详尽,更不想让奶奶知道自己还被绑架过,只解释了两人是怎么异地偶遇,回家又重逢的。 倪鸿幸听完还是大吃一惊:“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 她眉心拧了下,若有所思:“这也没多长时间啊。都还没互相好好了解,怎么就开始谈了……” 倪裳怔了下,赶紧摇头:“奶奶,我们没有!”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小声:“我还没有……” 倪鸿幸了然笑了下:“还没有接受他?” “但是已经动心了,是么?” ——虽是问句,但语气笃定无疑。 倪裳唇瓣动了动,不否认不反驳。 ——也是直到被人直白点明的此刻,她才确切明了自己的心意…… 倪鸿幸眉头更紧,缓声又道:“也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同意老宅——” “不是的!”倪裳立刻解释,“老宅这件事我们是好好谈过的。他对于老宅本身的价值,还有咱们家人的情感即便,都是很理解也很认可的。” “再说老宅保留做商用,对他们来说也有利益上的好处……” 她顿了下,声音虽低,但很坚定:“即便不认识我,他也一定还会这样做的。” 倪鸿幸定定看了孙女片刻,眼神怪怪的:“你看你……这还没怎么样呢,就这么着急替人家说话啊?” 倪裳:“……” “奶奶……”倪裳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下鬓角,“我实话实说嘛。”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能把老宅留下来,我是打心眼里感激他。”倪鸿幸默了下,深深看倪裳,“但你要真和他处关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倪裳心里沉了下,看着奶奶没有说话。 倪鸿幸又瞟了眼孙女脑后的玫瑰玉簪:“囡囡,你一直是个聪明孩子,有些事,我不说,你也明白。” “虽说现在不怎么讲究门户了,但炎先生家里什么情况……你猜也能猜出来吧?” “咱们也没少跟这样的人家打交道——都大差不差的,都是表面光鲜亮丽,实则里头好些污糟事……” 她看着倪裳,语重心长:“咱们家,不说大富大贵。但我们凭自己的手艺吃踏实饭,腰杆子挺得直,不受气不受苦……你又何苦掺和到那样的人家去。” “奶奶……”倪裳皱了皱眉,“他们家人,不是你说的那样的。” 倪鸿幸反应了一下,难以置信:“你已经见过他家里人了?!” 倪裳:“……” 好像越解释越不清楚了。 倪鸿幸也没有追问,继续道:“好,就算是我有偏见……那不说他们家,就说他。” “炎先生,长得好,家世好——这已经很招人了啊。你刚说他还挺有名的?” “那这样的男孩子,是惯有人追着捧着的。说白了,他都不用怎么言语,不少小姑娘就五迷三道的。是这样吧?” 倪裳抿了下唇边,没有否认。 “囡囡,你要明白……”倪鸿幸轻叹了下,“他这么招人待见,就算你们在一块儿,喜欢他的女孩子估计也不会少。那要万一……” 她顿住,忧心忡忡看倪裳:“孩子,这样的人,你降不住啊。” 倪裳低眸,无言以对。 奶奶说得没错。 这些,她也早就明白。 但还是忍不住心动了…… 一阵秋风刮进来,倪裳后背泛起凉意,不由微微瑟缩。 她扭头看向窗外,才发现刚才还万里无云的晴空,已经变得阴沉沉的了。 好像要下雨了…… 倪鸿幸出神般望着外面暗沉的天空,过了半晌,才轻声开口:“还记得你妈妈么?” 倪裳心头一跳,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收紧。 倪鸿幸脸上没有表情,低垂的眼中隐没无尽情绪:“她不就是个教训。” “当初我和你太爷爷都不同意,可她说什么都要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块儿……也怪我们,娇养了她,纵得她人事不知的。” “她傻,不知道男人是会变的。喜欢你的时候浓情蜜意,自然是怎么好怎么来。可之后呢?” 她嗟叹一声:“要都能从一而终,哪儿有那么多遭始乱终弃的伤心人。” “风流男人更难定心。万叶丛中过,怎么可能片叶不沾身。时间久了,他不可能甘心守着一个人过日子的。” 窗外风摇枝娅,扬起细密的丝丝沙沙声 倪裳的脑袋却轰隆作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自己小声道:“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那样的……” “那你要赌吗?”倪鸿幸幽幽问孙女。 “你妈妈当初赌了,最后把命都搭进去了。” 她定定看着倪裳,眼眶慢慢湿了:“你也要拿你自己赌吗?” 倪裳一震,眸底剧动。 “奶奶……” “有句话你听过的: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这话是有道理的。”倪鸿幸声音低下去,“女人是更重感情的。” “你十岁上没了妈妈,送到这里来,我和你太爷爷,对你要求是严了些。我们要你学成手艺,也念好书,为的就是你能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也能有个通透现实的眼界,不至于像你妈妈一样,一辈子,就只困在情爱里面了……” 倪裳睫毛颤了颤:“奶奶,你说的安身立命,和谈情说爱……其实也不是互相矛盾的啊。” 倪鸿幸点头:“话虽然这么说,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福气的。” 她无声轻哂:“从你太师父到你妈妈,咱们家几辈人都没这个福气……可能这也是命吧。” 倪裳:“……” “现在说这些,你可能会觉得我操心太早。但是囡囡,我是知道你的,你就是个实心眼的,奶奶真害怕你一头栽进去……” 倪鸿幸顿住,欲言又止,最后只摇摇头:“好了,奶奶也不说了。你是个聪明孩子,自己是有主意的。好好想想吧。” “看天气预报说,晚上会有暴雨。”她站起来,走到窗边关上了窗户,又嘱咐孙女道:“囡囡晚上把暖气打开吧,早点睡。这样的天气,你总是睡不好。” 倪裳轻“嗯”出一声,坐在原处没动弹,垂眸出神般盯着地板。 倪鸿幸看着孙女,无声叹了下,转身默默离开了房间。 倪裳也不知道自己原处坐了有多久。等到外面的风声都止息,她才缓慢起身。 目光扫过梳妆台面,倏地顿住。 她今天下午用过的木梳旁,多了一只手表。 男表的表盘大,感觉顶她手腕宽了,表面泛出冷然光点。 应该是男人今天干活时取下来忘了拿走。 不过他平时好像都不戴手表的。大约是为了配合今天较为正式的着装,才…… 倪裳走过去拿起手表。 皮质表带坚硬,上面的纹理深刻清晰,摸上去有些像男人粗粝的指腹…… 倪裳指尖收紧,阖上眼皮,很轻地抽了下鼻子。 ** 直到夜晚,这场雨还是没有落下来。 天气预报播报的是有台风要过境。这个季节碰上罕见台风,气温降得很快。 倪裳打开了暖气,又搬出一床被子。洗漱后,她把自己埋在厚厚软软的床褥里,打开平板想找部电影转移注意力。但视线一瞟到床头的玫瑰玉簪,就开始走神。 倪裳最后无奈合上了平板,伸手拿过床头的簪子。 指尖轻轻抚过精致的小玫瑰,手机突然像收到感应一般,嗡嗡震动起来。 红白色赛车服的头像跃然屏上。 倪裳眼中一紧,心跳也快起来。 她咬住唇瓣,盯着屏幕看了好久,最后深深闭了下眼,还是摁下接通键。 “睡了?” 大约是她今天接的太慢,男人这样问道。 他的声音依旧磁醇低柔,在电话里漫进她耳廓时,倪裳的心却无端泛出酸涩。 “没有。”她小声回答。 “今天我走了之后,你奶奶说你了没?”男人又问。 倪裳心里又揪了一下。她睫尖颤了两下:“没说什么。” 男人嗤声:“看来我猜错了啊。” 他轻啧了下:“本来还想着心疼你一下的……” 倪裳没接话,摁着手机边框的指头紧了紧。 炎驰那边默了两秒,像是觉察到什么:“你怎么了?” 他问:“降温冻着了?” 倪裳抬头看黑黢黢的窗外:“有点吧。” 她听见听筒里传来呼呼风声,问男人:“你在外面?” 刚问完,对面又“滴”的一声响。 倪裳诧异:“你在买东西吗?” 炎驰懒散散“嗯”了声,问她:“我手表好像落你那儿了,看到没?” “啊,对。”倪裳才想起来这茬,“在我这儿。” “那我现在去取?” 倪裳沉默片刻:“你着急要吗?” “要不,等白天吧……” 她现在不是很想见到他。 或者说,有些害怕见他。 害怕见到他,本就悸动的心绪会更加不宁。 害怕见到他,她又会止不住的心动…… 炎驰轻笑:“不想跟你驰哥私会了?” 倪裳无语,脑中突然又“叮”出一声:“你不会……又已经到了吧?!” 男人吊儿郎当的笑:“不傻嘛,崽。” 倪裳愣了下,刷地一把掀开被子。 刚下床,她又听到炎驰在电话里面道:“你别出来了,外面风挺大的。” 倪裳低头看地上自己光裸的脚丫:“那你……” “看后窗。”男人沉声。 倪裳套上棉拖鞋,趿拉着往房门口走。 男人像是能看见她一举一动,又嘱咐道:“穿好衣服再开窗。” 倪裳从门口的衣架上拿了件大衣套身上,扣没系,只草草把领子立起来。 她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来到楼梯边,轻轻打开窗拴,推开玻璃。 冷风呼呼灌进来,倪裳拿开挡在眼前的发丝,探头往外看。 炎驰高大的身形隐在夜幕中,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剪影。 手机屏亮着光朝她挥了挥,男人的声音沉沉响在手机里:“好了,快进去。” 看着窗外的身影,倪裳心里悸动了下,说:“你等会儿,我拿篮子把手表给你吊下去。” 说着她压住脚步声回房,从床底取出那个系着绳子,偷取外卖的小篮子,又翻出一块碎步,将手表包了个严实,才放进篮中,拿到窗外慢慢吊了下去。 “没看出来啊,你还藏着这手呢。”炎驰在电话里轻咂唇,似笑非笑,“看来也不是个乖崽啊。” 倪裳没接他话,估摸着篮子已经到底,她问:“拿到了吗?” “嗯。” 倪裳扯着将篮子往上拉,一边道:“你也快回去吧,晚上可能有雨。” 炎驰那边没动静,片刻后他突然开口:“这表,我下午是故意放你那儿的。” 倪裳拉绳的动作一顿:“什么?” 男人漫不经心的笑:“不寻个理由,怎么跟你私会啊?” 倪裳:“……” 倪裳抿唇没说话,继续往上拉篮子。 见她不吭声,炎驰闷笑了下:“生气了?” 倪裳刚想开口,看见升到窗口的篮子,她一下子怔住了。 篮子里面有东西。 “真生我气了?”炎驰那边又问。 他咂唇,语气无奈又宠溺:“成吧,那我说实话。” 倪裳将篮子里的感冒冲剂拿出来,愣声:“什么实话?” 听筒里安静两秒,男人低磁的声音通过电流抵上她耳蜗: “我只是,很想见你。” my knight 尽管没有着凉,倪裳还是冲了包感冒冲剂喝下。 温暖从胃部全身,睡意很快袭来。 她陷入一个冗长而繁杂的梦境。 梦中,她没有站在后窗台,而是像一只小鸟一样欢快跑下楼。 想径直奔到男人面前,可大门却怎么也推不开。 门后传来女人的尖叫,夹杂男人的骂声和不知道谁的哭泣。 倪裳抬手使劲拍门,无人回应。她低头,看见门缝下居然有鲜血汩汩流进来。 倪裳发出一声听不见的尖叫,转瞬又跌进一片嘈杂的黑暗中。 “……那个畜生!他把孩子一个人锁在屋里!” “他把孩子扔下走了!畜生!畜生!” …… 老人的拐杖伴随叱骂“咚”地沉重捣地——倪裳猛地惊醒过来。 心跳乱了节奏,她盯着天花板深深呼吸,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抹了下前额。 一脑门的冷汗,就好像真的病了一场似的。 倪裳懒懒从床上坐了起来,抬手一下一下轻柔眉心。 醒来容易,但梦境带来感觉却一时不散开,倦怠又伤神。 拿过床头的手机,倪裳瞟了眼窗外,皱眉更深。 都快早上九点了,怎么天还那么暗? 她拉开被子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到窗边,立时大惊失色。 天空仿佛遮罩一层幕布般阴沉,暴雨在她熟睡时如期而至,来势比预期的更加凶猛。 老宅地势低,雨水似乎全部汇聚到这里——他们的院子已经变成了一片小溪。 倪裳来不及穿衣服,随手拿了件大衣就往楼下走。 “奶奶——”她在楼梯上大声叫道。 无人回应。 下楼后,倪裳突然停住脚步,倏地瞪大眼睛。 一楼已经进水了! 积水堪堪与门框平齐,寒意从脚下袭来,刺得她浑身一个哆嗦。 倪裳朝老人卧室的方向喊道:“奶奶!” 依旧没人响应。 倪裳急了,踩着水直奔奶奶房间。 门没锁,但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她拧着门把推了两次都没推开。 好不容易推开巴掌大的缝隙,倪裳低头,看见奶奶穿着睡衣的一条胳膊堵在门后。 “奶奶!”她惊叫道,一面奋力挤进门去,“奶奶你怎么了?!” 倪鸿幸倒在地上,后背都泡在水里,一张脸毫无血色。 “奶奶!”倪裳赶紧蹲到她身边,一时手足无措。 老人身体一向很硬朗,怎么会…… 所幸倪鸿幸没完全晕过去,还有点知觉。她嘴唇嗫嚅了两下,没发出声音,眼珠默默往房里的方向转。 倪裳顺着望过去,看见床边的电暖气,上面的显示灯已经灭了。 她皱了下鼻尖,这才嗅到一股淡淡的,烧焦的气味。 触电! 倪裳脑中轰地反应过来: 房里进水,电路可能烧了,奶奶关暖气时没注意,所以触电了…… 倪裳伸手抹了把老人脸上的水渍,心焦如焚:“奶奶,你怎么样?” 倪鸿幸说不出话来,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电暖气的方向,眼皮眨动。 倪裳立刻点头:“我明白!” 那块地方可能还在漏电,不要靠近。 倪裳吃力地将老人拉起来,颤颤巍巍架着奶奶去了对门的工作室,将她平放在沙发上。 做完这些后,她半个身子基本也被浸透了。小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还是水。 安置好奶奶后,倪裳又沿着楼梯匆匆上楼回到自己房间。 她跑向床头一把抓起手机,快速摁下120。 等了片刻,话筒里没有任何动静。 倪裳皱眉放下手,看见屏幕左上方出现了一个小x。 ——没有信号了。 ** 昨晚刚离开倪家老宅,天上就开始往下砸雨点。炎驰轰动油门调转方向,回了距离更近的别墅区。 早上起来打开房间门,他步子还没迈开,腿就被一个小东西抱住了。 “小叔叔!” 低头看见小孩,炎驰讶异扬眉,伸手呼噜了把楠楠的头毛。 “小子,你今儿怎么没去幼儿园?” 楠楠摇摇头,举起手里的摩托车模型给他看,嘴里还“呜呜”的模仿引擎声。 炎驰弯腰在小孩屁股上拍了一把,一手就把他提溜起来,拦腰倒抱着往外走。 楠楠脑袋朝下嘎嘎直笑,两只小手在空中又挥又抓的。 进了餐厅,炎驰把小朋友放进儿童椅里,自己坐到旁边。 他问正在剥鸡蛋的许芝兰:“这小子怎么过来了?” “嗐别提了,还不都这雨下的。”许芝兰没抬头,翘着指头专心剥蛋壳,“你嫂子早上天刚亮就把他送来了,说幼儿园今儿不上课,她还得赶去医院加班。” 医生加班不稀奇。炎驰淡淡往窗外瞟了眼,又问:“怎么不上课了?雨不都快停了么。” “哪儿停得了啊。”炎嵩逸突然出声,他一手抓着红糖馒头,一边在平板上划拉,“你看这新闻说的啊,什么台风过境叠加风暴,引发特大暴雨,挺严重的呢。” 他皱眉摇头:“咱们这儿问题不大,但听说南城那边都快淹了……” 炎驰倒牛奶的手顿住,黑眸微动:“你说什么?” 他扭头敏锐问:“哪儿淹了?” 炎嵩逸掰了块红糖馒头给楠楠,漫不经心道:“南边啊。老城区地势低,这雨下成这样,估计够呛……” 炎驰神色滞了下,一手立刻摸出手机。 和倪裳的聊天记录,还停在他起来时发的“感冒好点没?” 她一直没回复。 男人拧眉,摁下语音请求,两条长腿已经起身离开餐桌。 许芝兰偏头看了儿子一眼:“你吃完了?” 炎驰举着手机置若罔闻。 许芝兰不满横他背影:“又不吃饭啦?” 炎嵩逸突然抬头,似是一下子想起什么。他朝许芝兰递了个眼色,凑过去低语几句。 炎驰没有注意到父母的小动作,一门心思全在手机上。 连播两个语音没人接后,他又打了个电话过去。 暂时无法接通。 他眉心更紧,收起手机径直往大门外走。 ** 将车停到老巷巷口,推开车门后,炎驰愣了下:“卧槽。” 得亏是开车,不然可能都过不来。 一路开过来,地势越来越低,积水也越来越深。 他挽起裤边,下车蹚过曲折小巷。等看见倪家老宅的厚木门时,水位已经漫过男人小腿。 炎驰的脸色愈发严峻。 这边地势低,倪家更是在最低的一块地方。 所有的积水尽数向这边涌,江流般滚滚湍急,有的地方甚至都卷出了小漩涡…… 炎驰避开水流最急的地方,迈上老宅门前的石阶。 抬手刚要敲门,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看见他,倪裳怔住,茶色眼眸剧烈晃动两下,居然同时流露出喜悦和委屈两种情绪。 “炎驰……” 她很轻地唤了他一声,细碎的音节掩盖不住无助。 炎驰的心刚落定,又狠狠揪了下。 “你怎么样?”他抓上她冰凉的小臂,黑眸关切打量,“没事儿吧?” 倪裳摇摇头,拉上男人的手腕带他进门来:“我没事,奶奶她……” 她把事情三两句话简单说了遍。 听到“触电”两字,男人脸色微变。 他抬眸打量汇流成溪的院子,问:“你们家的总电闸在哪儿?” “厨房那边。”倪裳回答。 炎驰没再说话,反手握紧女孩的手,牵着她快步往厨房走。 总电闸被关闭后,阴沉雨幕下的老宅,陷入一片临近傍晚的暗色。 两人抹黑回到工作室,倪裳查看沙发上的老人:“奶奶。” 倪鸿幸毫无生气,只有眼皮轻微动了动。 “信号全断了,电话打不出去。我刚才是想出去找人的……”倪裳对男人说,尾音不自觉就带出焦急的松软哭腔。 真是奇怪,她刚才明明一直很镇定的…… 炎驰握女孩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摸出手机看了眼。 真就一点信号都没有。 “这里车也进不来。”他走到沙发前,“这样,我先带奶奶到巷口,再打电话叫急救。” 倪裳帮忙将奶奶放到男人背上,又翻出件雨衣罩上去。 炎驰扭头看她:“街上水都起来了,你一个人别出来。我送完奶奶就回来找你。” 外面那状况,他顾得了背上的就顾不了手边的。 倪裳点头,又赶快摇了摇头:“你别回来了。我去楼上呆着,等雨停就好。” 炎驰背着老人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看倪裳,一双黑眸特别幽深。 他腾出一只湿漉漉的手,摸了摸女孩同样湿滑的侧脸,低声:“别怕。” “我一定回来。” 倪裳湿润的长睫轻颤,说不出话来,只有唇角挑了下,像努力微笑,又似在强忍眼泪。 炎驰带着老人走出院门,发现雨又开始下了。 好在不算大。他冒着淅淅沥沥的雨一路蹚水回巷口,将倪鸿幸放进车里。 抬眼望着已经变成水城的街道,男人犹豫了下,没有叫急救,直接驱车往最近的医院快开。 他运气不错,走到半道,迎面遇上带着医疗人员的救援队。 炎驰一心挂着倪裳,将老人交给医疗队后,立刻往回赶。 他刚坐回车里,就听到一声轰隆巨响。 挡风玻璃上哗啦冲下水来,急促如水帘洞的瀑布。 炎驰愕然向车窗外看。 只在一瞬之间,天空就像被豁开无数道裂口。 雨水铺天盖地,倾盆而下。 ** 男人带着奶奶离开后,倪裳一个人呆在工作室里。她也没闲着,拧开手电筒,将工作台上的布料,和没有完工的几件旗袍都拿上了二楼。 封好卧室所有的门窗后,倪裳又想起什么,心里咯噔一下——储物间里还有不少东西呢…… 她站在原地犹豫片刻,从柜子里翻出一双雨鞋来换上,咬咬牙又下了楼。 踩进一楼齐膝深的积水中,倪裳心头倏地腾起不妙的预感。 为什么雨越下越小,但这水却越积越多了…… 顾不上多想,她打开了储物间的门。 一屋子的旧桌子老柜子都泡在了水里。倪裳也来不及心疼,捡了几样最重要的,包括太爷爷的那条月华裙,分拨往楼上带。 上上下下跑了三趟,倪裳最后拿了太爷爷生前的工具盒出门。刚蹚水走到楼梯拐角,房门处突然响起哗然声响。 倪裳扭头一看,立时目瞪口呆。 积水冲开了房门,发水一般汹涌而来。 ** 这场暴雨去而又返,且来势更加迅猛。 炎驰抛下汽车,跟着救援队员一起回到城南。 老城区已然被雨水淹没,往日诗情画意的青石板巷被泥水冲出九曲回肠。 好在这片的居民本来就不多。救援队员带来了三艘皮划艇分头行动,挨家挨户搜寻被困人员。 炎驰和其中两名队员坐着皮划艇,径直划向水流最深处的倪家老宅。 到达目的地后他们的行动又受阻:倪家的木门厚而窄,偏偏围墙又高又深,皮划艇进不去门,更没法从墙上翻过去。 两名救援队员拿出对讲机,说要请求支援破拆大门。 炎驰望着被水流滚滚包围的老宅,心急火燎,无论如何都等不住了。 他一把抓过安全绳索扣到腰上,不顾身后救援队员的呼喊阻拦,径直跳进了水里。 三两下翻墙进到院内后,炎驰被眼前的景象一震。 树下的石桌和鱼缸早已被吞没不见踪影,几棵树的树干也淹掉了,只剩枝破败摇摆娅在风雨中,不堪一击。 男人顶着齐胸深的流水,又刨又游地移至房前。 他走前拉了闸,屋内一片黑,完全看不到是什么状况。 炎驰扯开嗓门大吼:“倪裳!倪裳!” 没有人回答他。 前所未有的恐慌感挤压他前胸,比冰冷的水流还要令人窒息。 炎驰又快步来到女孩的房间窗下,声嘶力竭:“倪裳!!” 她应该会上二楼。 她必须就在二楼! 男人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两条结实的胳膊攀上一楼窗户的铁栏,纵身跃上墙。 换做平时这并不难爬,但现在淹水又下雨,墙上和窗台到处都滑溜溜的。炎驰刚抓上二楼的窗台,踩着栏杆的脚突然一滑—— 他另一只手迅速扒住墙面。身体稳住了,但手翻过来一看,蹭破的掌心混合泥泞,正往外冒着红血丝。 “操!”男人低骂了一句,一脚蹬了下身后的海棠树,借力一下子翻上二楼窗户。 窗内同样漆黑一片。 炎驰咬了下后牙,曲肘猛地击向玻璃。 ** 屏幕上依然没有信号显示,滴的一声轻响后,又弹出电量低的警告。 倪裳无奈叹息,放下手机。望着窗外突如其来的暴雨,她心里也凉成一片。 外面一眼都看不见干地。天上像是直接扔下来一条巨大瀑布,砸的地上水波翻涌沸扬。 雨水吞噬了天地。 吞噬了街道和小巷。 也吞噬掉她一贯的淡然和冷静。 灾难滋生恐惧,黑暗又加深了无助感。 倪裳强撑起精神,从工作室带上来的布料中,翻出一块鲜红色的布。 她扯下一段红布,打开窗户顶着风吹雨打将布条系到窗顶。 现在这样的状况,应该会有救援队来的。 到时候他们应该会看到吧…… 完事后她刚关上窗户,就看见自己费劲系的红布被风吹掉了。 脆弱的布条在空中打了两个旋儿,转瞬就掉进翻滚的泥水中不见了。 倪裳呆怔地望着被湮没的红点,仿佛自己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吞没了…… 她离开窗前,默默走到床边,将床头的玫瑰玉簪揣进口袋里,随后很轻地抽了下鼻子,整个人都慢慢缩进床里侧。 黑暗中,一切的感知都会被放大。没一会儿,倪裳就听到了什么动静。 她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后,弯腰皱眉盯住地板。 门缝下面有水正慢慢流进来。 汩汩缓动的污水流在黑暗中好像变了颜色。 ——和她梦中那扇紧闭的大门下,流出的鲜血一样刺眼…… 倪裳脑中一震,连连后撤退步,又被身后的椅子绊倒。 她跌坐在地,内心最后一道防线也终于崩溃。 窗外雷雨交加,房内漆黑一团,她望着紧闭的大门,怎么都出不去——一切都变得和以前一样。 而她也变成那个满心恐惧的十岁小女孩,无助至极,只能抱起双膝蜷缩发抖。 隐约之中,她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是奶奶和太爷爷来找她了么? 他们会像上一次一样,接她回家的。 …… 不对,不对。 太爷爷已经不在了。 奶奶也不在…… “奶奶……”倪裳闭着眼睛,将脸埋进膝间,“太爷爷……” 她含糊不清地低声啜泣:“囡囡好怕啊……” “倪裳!” 一声高呼伴随破裂的声音劈了进来。 倪裳浑身一震,怔了好几秒才木然回头看。 男人沾着血的手从破玻璃外伸进来,拉开窗拴推窗而入。 他浑身湿透,泥水满布,以最狼狈的形象走向她。 却带来最极致的希望和温暖。 倪裳仰起满脸泪痕的脸望着男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真的有人。 原来真的还会有人,在大雨颠倒的世界中,在漫漫无边的梦魇里,为她而来,给她怀抱。 my knight 倪裳被炎驰带出房间后,正好和拆门进来的救援队员碰上面。他们乘着皮筏艇,很快到达安全地带。 其实除了地势低的城南老区,其它地方并没有受灾。 炎驰先给医院打了个电话,确认倪鸿幸没什么大问题后,直接带倪裳上了车。 倪裳惊惧未定,又冻的几乎失去知觉,思绪也跟着停滞,只默默跟着男人走。 车停稳后她向窗外看,一下子认出这是哪里,白色的小二层,带草坪的前院和巨大车库——炎驰自己的房子。 下车后男人没有带她进房,而是牵着她往车库走。 “停电了。”他打开车库门,回头跟倪裳说,“城里今晚基本都没电。” 话音刚落,车库顶上的灯泡就啪的亮了。 倪裳惊讶,眼神询问。 炎驰朝脚边的发电机偏头示意:“小型的,撑一晚上问题不大。” “房子里连不成,先在这儿呆会儿。” 倪裳轻“哦”了声,走进车库里。 这边地势高,排水估计也很好,整个车库一点积水都没有,大雨过后,只有凉丝丝的潮意。 炎驰翻开沙发,从里面取了一双拖鞋,又拿出几件长袖家居服,和干毛巾一起递给倪裳。 “湿衣服换掉。”说完他往车库门口走,“我去屋里取点东西,你慢慢来。” 倪裳点头应声,刚走到沙发跟前,突然又听见炎驰在背后低低喊她:“倪裳。” 倪裳转身,看见男人又迈步回来了。 他单手揽过她后腰,一把把她扯进自己怀里。 前额撞进挺括的胸膛,倪裳嗅到湿润的泥土,雨水的寒意,熟悉的雄性荷尔蒙,以及—— 最有安全感的温暖气息。 男人手的掌覆上她后颈,不轻不重地揉捏了几下。带着胡渣的下巴压上她发顶,蹭出丝丝沙沙的亲密。 过了好一会儿,炎驰结实的胸口起伏,慢吁出一口气。 “吓死我了……”他低哑喃喃着。 第一次,男人的语气里出现脆弱的裂隙。 第一次,倪裳听出了他的不安与恐惧。 她鼻尖一酸,湿漉漉的眼睫很慢地忽闪了两下。 垂在身侧的两条细胳膊不由自主抬起来,快环上男人腰身时手又顿住,只松松攥住他潮湿的衣角。 两个浑身湿泞的人安静相拥,很有劫后余生的既视感。 过了一会儿,炎驰松开女孩,抬手抓了把她脑顶。 “快换衣服。”他柔声嘱咐她,“小心感冒。” 男人关上车库门离开,倪裳先去水池边旋开水龙头。 没电,但水是有的,就是冷的刺骨。 她忍着凉意洗手洗脸,两只小手都冻得红通通。 洗干净后,倪裳换上沙发上的干衣服。 男人的长袖长裤,穿她身上是在是太太太大了。裤腿和袖口都往上挽了好几圈,才勉强露出手脚。 倪裳拿起毛巾擦头发时,车库的铁门从外面被拍了拍。 她反应一下,出声道:“我换好了。” 男人拉开门走进来,他也换了身衣服,极短的寸头干净利落,两条胳膊拎着一台电暖气和一个卡式炉。 炎驰把东西放下,又来来回回搬运三次,带来了棉拖鞋,厚大衣,烧水壶,感冒药,还有一堆吃的。 最后一次回来时,男人抱着一张厚实的绒毯。他拉上车库门,将绒毯盖到沙发上的倪裳身上。 毯子里掉出来个毛绒绒的小东西,软踏踏落进倪裳的怀里。 黑白奶牛猫咪眨了眨睡眼朦胧的黄眼睛,无辜地喵了声。 倪裳惊喜“呀”出声,立刻将小猫抱在怀里。 一段时间没见,它居然长大了不少,还隐隐有了发腮的趋势。 一大块软绵绵的猫饼热烘烘贴过来时,特别治愈。 倪裳揉了揉猫咪,弯唇软声:“你今天没事吧?” 炎驰的唇边也勾了起来。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见她笑。 他气音轻嗤:“它精的跟个什么似的,早跑二楼睡觉去了。” 倪裳笑眼更弯,低头亲了下猫脑袋:“真乖!” 炎驰翘着唇角打开暖气,将暖气摆到沙发旁边。随后又开始烧水,架锅,点炉子做饭。 水烧沸后,男人先给倪裳倒了杯开水,又拿出几包泡面放进锅里,随后打开了一包宜家的鸡肉丸子。 他把鸡肉丸放进锅,又从塑料袋里翻出火腿肠,几只甜虾,小把青菜叶,全都一股脑儿投到泡面里,最后还打了两只鸡蛋进去。 “家里没现成的,随便吃两口垫垫。” 倪裳点头,目光凝在男人拿筷子的手上——他的掌心根部,贴了一大块创可贴。 倪裳靠过去,想拿男人手里的筷子:“我来煮吧。” 炎驰反手一把把她摁回毯子里:“你老实裹着。” 倪裳被迫饭来张口,抱着猫乖乖缩在沙发里。 没一会儿,锅里的面就咕嘟咕嘟煮好了,香味四溢,丰富的不像泡面。 奶牛猫从倪裳怀里跳下去,绕在炎驰脚边喵喵直叫唤。 男人从锅里捞了只甜虾丢给猫,又给倪裳盛出一碗面条。 倪裳接过碗来,犹豫了下,挑起自己碗里的一撮面夹回到男人锅里。 “我吃不了这么多,你多吃点。” 炎驰垂眸看着女孩给自己添饭,嘴角撩了下:“哟。” 他挑起眼尾睇她:“知道心疼你驰哥了?” 倪裳看了男人一眼,又把自己碗里的虾夹过去:“吃你的。” 炎驰低笑了下,拿出锅里的虾剥掉壳,放回到倪裳碗里:“得了,还是驰哥疼你吧。” 倪裳看着脱了壳的红白色虾肉,眼睫轻动。她没再跟男人推却,夹起一只虾来往嘴里送。 不知道是因为一天没吃饭,还是因为碗里的食物都带着疼爱。倪裳只觉得,这碗泡面,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她最后将碗里的汤都喝了个干净,身上也有了融融热意。 炎驰吃得快,吃完一直看着女孩小猫舔食样吃面。等她放下碗,他开口问她:“困不?不困就等会儿吃个药再睡。” 倪裳舔了下唇边,点头:“好。” 炎驰又盯了她几秒,起身走到沙发旁,一手搭上她前额。 “没烧啊。” 男人的大掌覆下暖意,他的声线也温醇:“怎么病猫一样蔫了吧唧的。” 他另只手又在她脑顶摸了把:“吓着了?” 倪裳垂下睫毛,轻轻摇了摇头,抬手扯了把头顶的胳膊。 指尖刚碰到男人的手腕,炎驰反手一把握上她手背。 “你手怎么还这么凉啊?”他皱眉,立刻把她另外一只手也抓起来,两掌像温暖的大蚌一样包裹发凉的小手,“刚洗凉水了?” 倪裳没承认:“我手脚本来就爱凉……” 男人轻搓她手背的动作顿住,撩起眼皮:“脚也冷?” 倪裳:“……” 这个男人抓的重点永远不一样。 炎驰放开女孩的手,刷地扯开自己的外套拉链,转身坐到沙发的另一头。 倪裳还没反应过来,毯子下的两只脚腕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 她大惊,两腿下意识使劲往回缩:“别……” “别动。”炎驰强势沉声,一边把她的两只小脚揽进怀中。 他很轻地嘶出一声:“还真他妈跟冰块一样……” 说着男人撩起t恤下摆,直接把她的脚揣进衣服里。 足底踩上软中带硬的皮肉质地,倪裳甚至能感触到块块腹肌坚硬的壁垒。 倪裳浑身一僵,呼吸都停了,脚还热起来,脸上已经给男人的体温烫出绯红。 她羞得不敢抬头看他,两脚还在企图后撤:“不……不用了,不冷了!” “我,我就是这样的体质……” “什么体质。”炎驰嗤声,一手紧了把外套,“多给老子捂捂就热了。” 倪裳:“……” 男人的体温确实灼人,毫无阻隔地,慷慨地向她传导着自己的温度。 也传来一些看不见的,酥麻似电流的东西。让她心跳不由加快,两腿都慢慢软下来…… 这时,吃饱喝足的奶牛猫跳上沙发,钻进毯子里盘成了一个毛团。 倪裳嘴角扬了下,将手伸到猫咪的肚皮下面。 炎驰看着手脚俱暖的女孩,唇弧扬了下,低低唤她:“诶。” 倪裳慢慢抬眸,有些赧然接对男人直勾勾的视线。 他笑得混坏不吝:“猫暖和还是你驰哥的腹肌暖和?” 倪裳抿唇横了男人一眼,小腿反抗般轻蹬。 蹬了一下就被男人轻易控住。 炎驰玩味轻笑:“没事儿,老子腹肌硬。” 说着他腹肌还往前怼了下:“随便踢。” 倪裳:“……” 倪裳不动了,圆润的足尖无意识下扣。 脚下坚实的腰腹立刻倏地一紧。 男人侧眸幽深看她,嗓音压得沉缓:“让你踢石更的,没让你往石更里踢。” 倪裳怔住,反应了两秒,脸刷地红了个透。 这下浑身上下都开始热了。 可除了嗔怨娇斥,她又根本拿他没办法。 “烦死了你……” “这就烦我了?”炎驰懒声反问,一边拍了把她脚面,“忘了今儿谁把你水里捞上来的。” 倪裳看了男人一眼,没有说话,眸光闪动。 这场大雨来的太意外,但所有的震撼,都不及他破窗而入时来的强烈。 纵然雨水褪去,她的心也已经被冲刷出无法湮灭的印迹。 无论如何,她再也没有办法忽视这份情感…… 男人换了个姿势,抱着她的小腿更加闲散地靠进沙发里,一边慢悠悠开口:“我可都救你两次了啊。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他侧眸看她,眉梢挑了下:“怎么办啊崽,你下辈子还得跟我。” 倪裳睫尖颤了颤,很小声:“想得美……” 男人轻笑:“行,那不说下辈子。先说现在——” 他顿了下,似是无法,也不想再迂回,语气和目光都变得直白:“你现在想好了么?” “到底跟不跟我?” my knight 炎驰看着女孩忽闪颤动的长睫毛,沉默地舔了下后牙。 他不该问这第二遍的。 你情我愿的事儿,弄得跟强媒硬保似的。 可话还是没忍住递出去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刚刚一起经历了一场灾难。 或者是因为攥住她脆弱跟踝的瞬间,他的贪欲也同步疯长——渴望更进一步的占有…… 又或者,他只是急了。 这辈子的耐心好像都用在她身上了…… 怀里被焐热的绵软小脚缓慢抽离。炎驰抬眸,正对上倪裳闪烁的目光。 她抿唇垂下眼帘,两条细胳膊抱上双膝,将自己蜷缩起来。 ——就跟他破窗进房时看到的姿态一样。 两人默然对坐,空气也安静,发电机运行的细弱噪音都显现出来。 炎驰看着垂睫不语的女孩,黑眸和心底都一点一点凉下来。 他拧了下眉:“……不是吧。” 倪裳抬头看了眼男人,被咬的发白的唇瓣动了动,局促,欲言又止。 炎驰舌尖顶了下腮帮,缓声:“你这次,最好给我个好点儿的理由。” 他侧眸看她,目光又深又沉:“我不想再听什么不合适的屁话。” “也别说你对我没感觉。” 他自嘲轻嗤:“老子不傻。” 倪裳脑袋很轻地动了下,像想摇头,又像无奈的嗟叹。 她很艰涩地咽了下嗓子,声音很低:“是我的问题。” 炎驰很深地盯了她几秒,倏地笑了下。 “明白了。” 男人的语气和神色中辨不出情绪,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强烈的挫败感。 他一字一顿:“你的心才是捂不热的地方,对么?” 倪裳浑身一震,环抱双膝的指尖扣紧裤边,指节慢慢泛出冷白。 她抬眸看向男人,本就苍白的小脸更失血色:“你想要一个理由,是吗?” 她微弱点头:“好,我告诉你。” 这也是他应得的。 她是不应该再回避,诚实地为他的情感做个解释了。 炎驰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睇着她,无声等待。 倪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一下子从哪儿说起了。 她低眸盯着毛毯上的花纹看了好一会儿,轻声开口:“之前,我告诉你,我父母很早就不在了……” 炎驰眉头微动:“他们……” “简单说——”倪裳顿了下,吁出一口气,“就是我生父,杀了我妈妈。” 炎驰:“!” 这一句话直接将炎驰震住。他愕然看着倪裳。 倪裳没有接男人的视线,依旧垂睫盯着身上的毛毯。 “我妈妈生孩子很早,二十岁不到就生了我……” 倪鸿幸结婚时招了上门女婿,生的女孩也随母姓,取名倪冉。 倪鸿幸的丈夫去世早,她心疼独女,倪冉从小爷爷疼妈妈宠的,没吃过一点苦,更没受过什么罪。 十八岁那年,一支颇具名气的摇滚乐队来到锦都演出,舞台就在老巷巷口,倪冉跑去凑热闹,对舞台中央的主唱陈炽一见钟情。 她望着他在台上歌唱,嘶吼,怒放,神祇一般主宰一切,光芒万丈。 她在台下为他欢呼,尖叫,流泪,成为他的信徒。 也献上自己为活祭。 “太爷爷和奶奶都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但我妈妈那时候很坚决,她就……偷偷和我生父跑了……” 在一起之后,他们的确有过一段很甜蜜的热恋时光。陈炽写的曲,唱的歌,都是对倪冉的表白和示爱。 而倪冉也成为了众人歆羡的对象。 直到倪冉意外怀孕,并且坚决生下了孩子。 女儿出生后,乐队因为利益冲突被迫解散。单飞的陈炽并没有如预期一般起飞,反而人气一落千丈。境遇也随之一落千丈。 没有办法,倪冉带着男人和女儿回到家乡。 “奶奶性子硬,不管妈妈怎么反悔道歉,奶奶都不愿意认女儿,也不让她回家……后来还是太爷爷心软了,在外面又另租了一栋房子……” 倪向黎心疼孙女,也心疼襁褓里的重孙女,时不时就接济下娘俩,也把手里的单子和活分给倪冉,让她有份收入。 回到锦都后,倪家也托人给陈炽找过好几份工作。可他总是干不长。 习惯被敬拜的云端浪子根本不甘心跌到地上,性情大变。 打记事起,倪裳就记得父母经常吵架。一会儿是爸爸说妈妈乱花钱,一会儿是妈妈说爸爸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爸爸有时候还会喝酒,喝完酒就和妈妈动手,动完手再抱着她们娘俩哭…… 倪裳十岁那年,妈妈又怀孕了。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早,听见爸妈又在外面争吵。 她打开卧室门,第一眼就看到妈妈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我妈大出血,送到医院的时候,孩子已经保不住了。”倪裳顿住,眉心狠抽了下,“她也没能抢救过来。” 一尸两命,陈炽被吓破了胆,从医院跑回来拿上行李就要走。 倪裳哭着不让爸爸走,被他甩手推开,反锁在卧室里。 她摔在地上划破了膝盖,又出不去房间,只能对着流血的腿一直哭。 倪家第二天才知道消息。倪鸿幸在医院没看见陈炽,赶过去兴师问罪,却发现人走楼空。强行破开卧室门,她就看见倪裳小猫一样缩在床边,膝盖上的血都凝干了…… 倪裳掀开身上的毯子,慢慢提起裤腿,露出一截白如脂玉的小腿——膝盖上一块硬币大小的疤痕格外扎眼。 她盯着腿上的疤,低声为这个故事结尾:“后来,奶奶就把我带回了老宅,给我改了倪姓。” ——从此她的亲人便只有太爷爷和奶奶。 只当那个人已经死了…… 炎驰定定看着女孩,眸底情绪翻涌不停,狭长的眼尾渐渐泛出一点红。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伸向倪裳,手掌快覆上她膝盖时,倪裳突然晃了下腿,又缩回到毯子里了。 男人收回了胳膊,喉结下沉,轮廓分明的下颌上鼓出咬肌。 “那就让……那个人这么跑了?!”炎驰咬了下后牙,声音低窄,“他现在在哪儿呢?” 倪裳回答:“医院下的诊断书是流产大出血。而且……他不承认动手,也没取到证。”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她顿住,很轻地冷笑了下,“可能已经死了吧……” 她尾音低到听不见。炎驰,没有接话。 车库内一时陷入静寂。毯子下面的小猫动了动,发出舒服的呼噜呼噜声。 “倪裳。”炎驰低低开口。 他撩起眼皮看她,黑眸灼灼:“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那样的。” “也有不少人是能好好在一起的。” 倪裳很慢地眨了下眼:“我知道啊。” 她看着他,眼尾有湿意渐渐沁出来。 “我只是不相信那会发生在我身上。” 炎驰一怔,目光跟被刺痛一样闪了闪。 “你不相信我?” 倪裳唇角很轻翘了下,摇头:“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炎驰眉心微动:“什么意思?” 倪裳抚了下腿上的毯子,缓声:“我奶奶说过一句话:感情就是一场豪赌。感情越真,赌注越大。” 最大的赌注就是自己。 “赢了皆大欢喜,输了……可能就会像我妈那样。” 太爷爷和妈妈,他们都吃尽了感情的苦头。 可他们又有什么错? 就是运气不好罢…… 倪裳阖了下眼皮,小声:“我不觉得我有多好的运气。” 炎驰看着她,摇了摇头,坚定沉声:“你不会像你妈妈那样的。” 倪裳眸光微动,眨了眨发酸的眼眶:“不幸的家庭,可能真是会遗传的……” 她是遇见他之后,才发觉这话是有道理的。 起初腹诽他游戏人间,难得真心。 可当他真一颗心到她面前时,她才发现,自己好像连伸手接的勇气都没有。 她惶恐,总觉得自己无法承受,也不配接受这般来势汹汹的善意和喜爱。 她也忧愁,担心自己无法向他一样这么坦然地喜欢一个人。 她好像没法像他喜欢她一样,去喜欢他…… 但凭什么啊? 他对她这么好。 他这么好一男人。 就该有人真诚炙热,毫无保留地喜欢他。 而她太软弱。 所以或许还真给他说对了:她的心,才是怎么都捂不热的地方…… 一旁的烧水壶指示灯灭,咔地一声轻响,打破两人相对无言的沉默。 炎驰眼皮动了下,抬手倒出半杯开水,展臂递给倪裳。 倪裳盯了袅袅升腾的白汽片刻,伸手去接。 手握上杯子还没收回来,戴着玉镯的细腕一下子被抓住。 怔然抬眸,径直撞进男人幽亮的黑眸里。 “感情是一场豪赌。你奶奶说得没错。”炎驰很轻地开口,声线透出几分低哑,“那就我先赌。” “我赌你不会像你妈妈一样。” “我赌你会很好的运气。” “我赌你爸妈的不幸,绝对不会遗传到你身上。” 他直直看着她,喉尖轻滚:“我赌……你会跟我在一起。” 倪裳心头一跳,手腕猛地一晃。 杯中的热水飞溅,滚热一滴,落在男人掌骨分明的手背上。 他却跟没感觉一般,一双眼只直勾勾盯着她:“就让我赢一次,怎么样?” “以后,我一辈子都输给你。” my knight 男人的话掷地有声。 仿佛在看似平静的旋涡中心里,投下一颗无形的小石子——顷刻便掀起汹涌巨澜。 倪裳的一颗心也被激荡,冲刷,满涨——临近迸发的边缘。 她突然想起,上次她愿意这样打开自己倾诉往事,还是好几年前跟江渔谈心时。 江渔听完后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发出一声喟叹:“以前老听人抱怨什么感情转淡,现在看来,如果能够平平淡淡走到头,好像也不算坏事……” 倪裳深以为然。 她才不要像妈妈一样追求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 平淡就好,平淡才是真。 可现在她才知道,不行。 真的不行。 当她在冒险途中见过眨眼的萤火星星,当她被会吻降的皮卡丘降服,当她拥有了一朵凭空盛放的小玫瑰,当她在绝望中被无法淹没的希望拯救过…… ——当她被真切地,热烈地偏爱过,她便再也无法向往平淡的爱恋。 他已经点燃了她的生活,就连燃烧过后的灰烬,都是灿烂而耀眼的…… 倪裳看着被两人交叠相握的水杯,等到杯中的水面停止摇晃,她伸手将杯子放到一旁。 “炎驰。”她很轻声地唤他,茶色的眼睛像两面光洁湿润的镜子,映出男人深刻的倒影。 “那你保证——”她撇了撇唇边,声音都在微微打颤。 “你保证,就喜欢我一个人……” 炎驰眸光轻动,目光定定凝了女孩好一会儿,倏地笑了。 他终于,听到他一直等待的答案了。 “好,我保证。” 炎驰认真低声,高大的身躯靠过来,轻易拥她入怀。 “炎驰就只喜欢倪裳。” 倪裳心随着这句话尘埃落定。 她将脸埋进男人胸膛,嘴角悄悄扬起来,眼泪却潸然而下。 泪也浸湿男人的衣服,烫到了他的心口。 炎驰收紧胳膊,一手摸上女孩后脑,把她往自己怀里摁了摁。 “我们崽崽,以前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以后都不会了。” 他在她耳边温柔低语:“你有我了。” 倪裳两条胳膊环上男人腰身,眼泪肆意汹涌。 以前只在无尽委屈时止不住落泪。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幸福的感觉,也会让人泪流不止…… 倪裳扎在男人怀里不动弹。过了好一会儿,炎驰翘着唇边,一手捏了捏她后颈:“诶。” “还哭呢。”他低眸看快晕到肩部的深色水渍,轻笑,“鼻涕眼泪蹭我一身了啊。” 倪裳很轻地抽了下鼻子,带出细微呜声:“你是不是嫌弃我……” “屁,老子是心疼你。” 炎驰把女孩从怀里拎起来,手掌轻揩她满是泪痕的小脸,哄小姑娘一样:“好了,不哭了啊。” 他拿开黏在她唇上发丝,低低失笑:“这稀里哗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拐回来的。” 倪裳抬起两只兔子似的红眼睛,抽抽搭搭的:“我就是给你拐来的……” 躲也躲不开,跑又跑不掉,只好一头栽进来。 “这你说的啊。”男人勾唇,笑得有点匪气,“那你可别想跑了。” 他端起一旁的水杯,又起身去拿塑料袋:“吃药了。” 塑料袋里翻出一瓶感冒药,炎驰倒了两颗放女朋友手里。 倪裳伸手想接水杯,男人没松手,端着直接送到她嘴边:“来。” 倪裳看了男人一眼,将药片填进嘴里,就着他的手抿了口水送下药。 炎驰端着杯子的手没动:“多喝点儿水。刚流那么多眼泪。” 倪裳舔了下唇线,低头就着男人的手继续喝水。 炎驰眼都不眨注视着女朋友。看她睫尖上的细小泪珠,看她眼下发红的脆弱皮肤,看她在水中一翕一和,莹润饱满的两瓣唇…… 水线快到杯底时,女孩吞咽的动作稍显急促,一只手也不自觉搭上男人手腕。 炎驰眸光微动,抬高了水杯。空出的那只手也托上倪裳后颈,饲哺小婴儿一般。 放下空水杯后,炎驰反手握住搭在自己手腕上的小手,一把就把倪裳扯进自己怀里。 他另一条胳膊绕过她肩膀,把人往紧实里揽了把。似是感受到什么阻碍,男人眉心拧了下,掀开了毯子。 奶牛猫正在倪裳腿上睡得四仰八叉。 男人笑了下,一手直接把猫提溜出来,自己靠过去。 两人这下抱得亲密无间。 倪裳看着被扔到地上,一脸无辜的猫猫,不满嗔男人:“你干什么呀……” “怎么了。”炎驰挑起浓眉,“老子还不能搂自己女朋友了?” 倪裳微怔,又被这句理直气壮的“女朋友”弄弯了嘴角。 她没反驳男人,只把地上委屈的喵喵叫的小猫咪抱回来,让它贴着自己的另一侧。 炎驰扯了把绒毯,把怀里的女孩裹得严实,唇边在她鬓边贴了贴:“困不困?” 倪裳靠着男人的肩膀点了点头。 炎驰看了眼沙发前的电暖气,轻声:“那你在这儿睡,嗯?” 倪裳抬眸,看见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 从这种由下而上的死亡角度看,他这张脸依旧无可挑剔。 “那你呢?”她问。 “我去房里。” 倪裳很慢地眨了下困倦的眼睛:“我也想去房里睡……” 炎驰别有意味地慢啧出一声,眉梢轻抬:“急什么你。” “才刚开始谈就睡一块儿,不太好吧?” 倪裳:“……” 倪裳闹了个红脸:“……我只是不想在车库睡!” 他是不是一天不逗她就难受! 倪裳环抱男人腰身的手抬起来,在他后腰的位置上顿了下,转而掐男人的手臂内侧。 “烦死了你!” “不对吧。”男人痞气低笑,吊儿郎当的。 “我怎么觉着,你现在可稀罕我了。” 倪裳无声失笑,又掐了把男人小臂:“你少臭美。” 炎驰轻“嘶”出一声,摁住偷袭自己的小爪子捏了捏:“你也就欺负欺负你男人了。” 早说过,他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炎驰一手揽着女朋友起身,把绒毯斗篷一样披她身上,又把棉拖鞋拿过来:“穿好。” 男人说完,走到台球桌下拿出个暖水壶,把剩下的热水都灌里面。 他又捡了几样东西扔塑料袋里,另一手架到女朋友肩膀上。 “走,跟哥哥回屋。” 倪裳紧了紧领口的毯子,抱好怀里的小猫,跟着男人往白色的小二层走。 房内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男人手机的电筒光淡淡扫了几处,倪裳只觉着空间宽敞,而且好像还挺整洁的。 炎驰牵着她踏上木楼梯,推开二楼的一间房。 一整面墙的落地窗透进大片朦胧月色,笼罩床畔和木地板,光线比楼下好很多。 炎驰走到大床边,扯开平铺的被子,又拍了拍松软的枕头。 “过来睡。” 倪裳看了眼灰蓝一色的床具,扭头又瞥见墙上的摩托车照片。 这应该是他的卧室。 她钻进被窝,将脑后的长发拨到胸前一侧,有点拘谨地躺好。 炎驰拿出一个玻璃瓶,灌满热水后将瓶盖使劲紧了紧,又用毛巾将热水瓶裹好,才送进被窝放到倪裳脚下。 他自己坐到她床边的地板上,手伸进被窝里握住她的手,轻轻揉了揉:“冷么?” 倪裳摇头,被窝里的手翻了个面,触到男人手掌上的薄茧。 她细嫩的指尖摸了摸他手上的茧,小声:“你不冷吗?” 男人反手扣住女孩手腕,骨节分明的指强势撑开她指间,跟她十指相扣。 “刚抱半天还不知道么。”他点了点她手背,“男人身上热。” 倪裳跟被烫到一样,指尖微蜷了下。 “你也快去睡吧……” 炎驰坐着她没动,两条长腿往前伸了伸,懒声:“不你想跟我多腻歪一会儿么。” 倪裳被握住的手往回缩了下:“我明明没有……” 黑暗中的男人闷笑了下:“羞什么啊小姑娘。” 他逆着月光而坐,倪裳看不见他的脸,却知道他的目光一直凝在她身上,那双黑眸也如往常一般佻薄不正经。 “男朋友不能陪-睡,哄睡还是可以的。” 倪裳:“…………” 倪裳的脸在夜色中悄然烧红。 她撇开脸,不和看不见的目光对视,自言自语般转移话题:“明天早上我要去医院看奶奶……” 炎驰轻“嗯”了声:“送你去。” 他突然又问:“你们家应该有房屋险吧?” 倪裳一下子被提醒:“对!” “那我明天早上还要报一下保险公司……” “行了,都有我给你操心着呢。”炎驰在被子里拍了下她的小手,“快睡。” 倪裳“嗯”了一声,又侧眸看床头的男人。 “那你……还不睡吗?” 炎驰好像是笑了下,随后又漫长呼出口气。 “我这不是,不敢睡么。” 被子里的无名指被揪住,男人以拇指和食指描绘她的柔荑,从指根一点一点,不轻不重地捏到指尖。 像挑逗,又像在细腻感受她的皮肤 他气音轻笑:“跟他妈做梦似的……” 这话有点没头没脑,但倪裳却一下明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好像一场梦。 她从一个差点被湮没的噩梦中跳出,转瞬又落入一场甜蜜的美梦。 她感激他没有让她在噩梦中沉沦,更庆幸,他没有在美梦中放弃她…… 炎驰在暗色中幽幽看着女孩,眸光比夜还深。 “你说,万一我明儿早起来,发现这真是一场梦,怎么办?” 他摇头:“这么一大女朋友没了,老子可不干。” 倪裳失笑,指尖在男人的手背上轻掐了下。 “好啦。不是梦。” 炎驰从被子下抽出手,淡淡抹了下刺痛的位置。 “这可不管用。” 他嚯地站起来,一手撑着床头,欺身而下。 男人宽阔的身影遮蔽月光,轻佻又低醇的嗓音仿佛深夜中蛊人的恶魔: “除非你让我亲一下,女朋友。” your highness 炎驰上半身罩在床头,投下庞大阴影,以及专属于他的荷尔蒙气息。 身上是他,身-下是他的床。 ——她的世界好似完全都被他充斥。 倪裳不自觉屏住呼吸,心跳如鼓。 她偏过头,很低声:“不行……” 炎驰低低笑了下,搭在床头上的手轻点她额角:“诶。” “讲点理啊,男朋友都不给亲?” 倪裳咬唇看着男人,茶色的眼眸在月色的映照下仿佛通透的玻璃珠。 即便在黑暗中,她两颊红的也很瞩目。 炎驰盯着女孩眼下那颗勾人的朱砂痣看了片刻,嗓音沉缓:“可我想亲我女朋友,怎么办?” 他说完,倪裳立刻感到有重量隐隐下压——是她刚才靠过抱过,在上面抹过眼泪的结实胸膛。 男人挺拔的鼻梁,眼下睫毛的浓影,甚至带着温度的吐息都近在咫尺…… 倪裳一惊,两只手都从被窝里拿出来,啪地盖上炎驰的嘴。 “不——” 她还没说完,掌心就被炙热的柔软熨帖。 带着隐隐的韧劲,是男人唇形的轮廓。 随后,一个湿漉漉滑腻腻的尖角又顶上细嫩手心…… 倪裳浑身一个激灵,后背瞬间就麻了。 “你——” 她羞窘到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嗖似缩进被窝里。 “你不要脸……” 女孩的声音细弱打颤,感觉快哭了。 炎驰勾唇轻嗤:“这就叫不要脸了?” 他抬手拍了拍被窝里羞耻蜷缩的女朋友:“那以后——” 也不知道碰到哪儿了,他拍一下,她就抖一下。 “我是不是就不算人了?” 倪裳不说话,隔着被子打男人的手。 炎驰闷笑了声,黑眸瞟床头的闹钟。 “好了,不逗你了。快睡。”他站起来,“我去隔壁书房了啊。” 被子从里面被抓得紧紧的,扯不动。男人弯唇,俯身隔着被面,在女朋友头顶上落下轻吻。 “晚安,崽。” **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电依旧没有来。 倪裳在主卧的卫生间里用冷水洗漱完毕后才出房门。 刚确定关系就在男朋友家住了一晚上,她挺不好意思的。 不过这天早上,他们也没什么暧昧腻歪的时间。炎驰从起来就开始忙,电话就没断过,先是车队,随后又是家里和公司。接完电话,他手机没放,又给倪鸿幸所在的医院,还有老宅投保的公司打电话。 保险公司还挺积极,接到电话就立刻往老宅派人了。 倪裳便跟男人说不用他送自己去医院了,老宅和他们开放商这边签了委托合约,炎驰是可以代表倪家去和保险公司谈的。而且男人明显对这套程序挺熟悉的,他去,倪裳也更放心些。 两个人如是商量好。炎驰简单拾掇了下,出门前还拉着女朋友说几句不正经的,非要逗着她脸红,才肯骑上摩托走人。 他走后十分钟,前院大门从外面被叩响。倪裳开门,惊讶地看到之前炎家接送过她的司机站在门外。 司机什么都没说,只告诉倪裳她准备好了他们就出发去医院,随后又交给她一个巨大的纸袋。 纸袋里装着一份早餐,还有一套衣服——外套,毛衫,长裤一应俱全,都是黑白纯色基础款。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买的,不管是颜色款式还是尺码都挺合适她。 人走了,依旧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倪裳吃完早餐,换好男朋友准备的衣服。坐上车出发去医院时,又接到江渔打来的电话。 江渔一家昨天涨水前就及时撤了,听说倪奶奶触电进了医院,都担心得不得了,想去看看老人。 倪裳把地址发了过去,在医院门口下车后,正好碰到江渔和她妈妈。 大概是昨天突发暴雨的原因,医院里人满为患。也不知道是不是炎驰的缘故,倪鸿幸居然住在国际部的单人病房。 万幸,老人情况不严重,今天再在医院观察一天,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从小到大,倪裳印象中的奶奶一直都很要强。现在看着奶奶穿着蓝白病号服躺在病床上,她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她一哭,倪鸿幸的眼圈也跟着红了。 江渔母女很贴心,一个去缴费跑腿,一个去买早点,将空间单独留给倪家人。 倪鸿幸拍了拍病床头的单人沙发,示意倪裳坐过来。 “听说家里都淹了,囡囡昨天吓坏了吧?” 倪裳摇头,握住奶奶的手:“是您吓坏我了。” 倪鸿幸拍了拍孙女的手背,另一只手揩掉她的泪:“都怪奶奶太大意了。” 她很轻地叹了下:“我是真老了……” 倪裳不愿意听老人用这样伤感的语气说话,她晃了晃奶奶的手,扁嘴:“奶奶……” 倪鸿幸笑了笑,又道:“昨天,多亏了炎先生在。” 奶奶突然提及炎驰,倪裳心里一跳。 倪鸿幸低眸,若有所思:“昨天我意识不太清楚了,但我知道,要不是他赶过来,我可能就麻烦了……” “他……”她抬头看倪裳,眼中的情绪很复杂,欲言又止的,“那你是……” 倪裳不自觉扣紧裤边,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交代自己和男人的事情。 这……老人前脚才反对过他们的关系,她后脚就和炎驰在一起了…… 好在倪鸿幸也没继续问。她倏地转了话题,和倪裳说起老宅的事情。 这段时间,老宅是肯定住不成了。老人打算先去江渔家在新区的公寓借住一段时间,趁便趁着这次,也把买新房搬家的事定了。 倪裳应下,又念叨着不让奶奶操心这些,先养好身体再说…… 江渔母女回来后,大家一起陪老人吃了个早饭。 体谅倪家人少,江渔妈妈主动留下来陪床,让倪裳先去老宅看看情况,下午再来医院陪老人。 走出病房后,江渔问倪裳:“要不,我也陪你去老宅吧?顺便把要用的东西取上,一块儿搬我家去。” 倪裳朝她笑了下:“不用啦。” 她垂下眼帘,嘴角却微微翘起来:“炎驰在那边呢……” 江渔愣了下,偏头看倪裳。 ……看着一点不像昨天刚受过灾的人。 虽然穿着平时很少穿的衣服,妆也没化,但这张小脸桃花满面的,眉梢眼角还多了原先不存在的,非常少女心性的诗情蜜意。 ——分明就是恋爱中的模样! 江渔轻轻抽了口气,瞪大眼睛:“你们……在一起啦?!” 倪裳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唇边笑意更深:“嗯……” “哎呀!”江渔拍了下她的胳膊,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不是说不要轻易答应他的吗!” 倪裳努了努唇,小声嘟哝:“我也没有办法的嘛……” 江渔看着陷入热恋的好朋友,轻啧出两声。 果然都是一样的。 清冷大美女也是一样的,谈起恋爱,说起自己喜欢的人,也是娇的不得了咧…… 江渔思忖片刻,抿抿唇,再开口时语气犹豫而谨慎:“那他之前那些……你都不在乎了?” 倪裳表情稍淡,默了两秒才回答:“说实话,完全不介意是不可能的……” 第一次接触男人的场景,回忆起来就很窒息。 现在男人变成她的男朋友,想起来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但我既然已经选择了他,我就会相信他。” 倪裳抬眸,浅色的眼睛平视前方:“翻旧账没什么意思,只能让自己心里别扭。” 他保证过,从现在开始,就只有她一个人。 那她就信他。 她的信任很简单,他说,她便信。 她的信任也很脆弱,有且有一次机会…… 江渔赞许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好。总之自己别不痛快。” “听说昨天也是他第一个赶过去找你们的?这也算患难见真心了啊。和这样的人谈恋爱,也算是……不辜负自己!” 倪裳“嗯”了声,又道:“昨晚我们在一起后,我脑袋里突然就蹦出一句话。” “什么话?” “纵情节沦为戏文或秘闻,偷得小团圆一两分。”1 和他相恋,无论结局如何,她已然笑过哭过,喜过悲过,嗔过惧过。 从过程上来说,他们已得一个小团圆。 能够敞开内心接受一段预期之外的感情,她也算勇敢了一把…… 江渔揽过倪裳的肩膀,甜声:“那我就祝福你们,能有一个真正圆满的大团圆!” 倪裳弯眼笑:“谢谢~” 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看见屏幕上的名字,女孩笑眼更弯。 她给江渔打手势示意,往前走了两步接起来:“炎驰?” 男人的声音也带着懒散笑意:“还在医院呢?” “没有,出来了。你还在老宅吗?” “我也都搞定出来了。车队今儿还有训练。”炎驰又问女孩,“那你现在怎么着?回我那儿还是去哪儿?” 倪裳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她的注意力都被他前半句话吸引了。 “那你是在……之前去过的那个训练场吗?” “没,今儿这个在市里。”男人顿了下,意识到什么,“怎么,你想过来?” 倪裳努了努唇,小声:“……不行么?” 上次去赛车场,她拘谨又紧张,全程都是懵懵的。 现在他们在一起了,赛车场对她来说,也不该再是一个毫无联系的陌生地方了…… 炎驰轻啧出声,语气很不正经:“哟,这就急着来查你男人岗了?” 倪裳嘁出一声:“不行就算了……” “谁说不行了。来吧。” 男人慢悠悠轻笑:“正好,让我们车队人都见见你。” 倪裳又有点不好意思了:“又不是没见过……” “那能一样?”炎驰反问。 “这次,是给那群狗子看看老子的女朋友。” ** 倪裳不让男人来接自己,也没坐炎家的私家车,而是先去江渔家换了身衣服,收拾打扮了一番才打车去训练场。 市里的这间训练场,跟郊外那个赛博朋克风的完全不一样,非常正规——条条赛道平整宽阔,四周围坐观众看席。 这儿也没有那些穿着短裤吊带的辣妹女郎了。 ——这样一来,倪裳的出现就格外引人注目。 她害怕打扰炎驰训练,到了也没打他电话,自己坐到观众席,默默四处张望搜寻男朋友。 男朋友一时没找到,场上的车手们就开始频频回首,向她行注目礼。 有人还在场边挥手大喊:“嗨,美女!旗袍美女——” 倪裳遥遥望过去,微怔。 一头亮眼的金毛,深邃的混血式五官。 ——是上次非要跟炎驰比赛的那个特技车手。 他还热情洋溢地朝倪裳吹了个口哨:“又见面了啊美女!” 倪裳还没作反应,就看见又一个熟人也来了。 穿着赛车服的方坤腾走过来,抬手就在金毛肩膀上锤了一下:“你他妈冲谁吹口哨呢!” 他朝倪裳那边望了下,眼神警告:“驰哥看见剁你手信不?” 炎驰已经看见了。他和一群车手正从场对面往这边走。 跟上次训练一样,男人穿戴专业的皮质车服和骑行靴,酷到没朋友的一身黑,硬朗又帅气。 见男朋友走过来,倪裳也拿起包走下观众台。她没有直接往炎驰跟前凑,只有些局促地停到场边,和车手们保持了一些距离。 金毛还在跟方坤腾扯着嗓子嚷嚷:“……说清楚了啊,yancy凭什么跟我急?” 他语气半犯贱半挑衅的:“他有那资格吗!网上之前可都传开的啊,他追人家追半天,愣是追不上!” 倪裳一愣,下意识往炎驰那边看,眼中划过一丝讶异。 他还没告诉他们吗? 男人也正在看她。打过来后他目光就一直凝她身上,黑眸深深又灼灼。 她没穿他早上送的衣服。 要么,是又专门换了身过来的。 秋冬款的长袖羊毛旗袍,一身软糯樱粉镶黑色精致蕾丝边——和她面若桃花的热恋脸特别相称,整个人又娇又俏。 难怪满场子人都看得走不动道。 金毛还在跟一旁继续叫嚣:“……那他追不上的,我怎么就不能搭个讪了?人家今儿过来,还不定是冲谁的呢。” 他又看向倪裳,给她递过来一个明晃晃的wink:“是吧美女?” 完事还特意回头瞟了眼炎驰的反应。 他跟炎驰一向叫板叫习惯了,就是要看驰神急眼跳脚,他心里才舒坦。 可炎驰只挑眉静静睇着金毛,黑眸似笑非笑的——完全就看傻子的眼神。 侧眸对上倪裳的视线,男人唇边勾了下,眸色更深。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朝她慢慢抬起一条结实的胳膊。 倪裳唇边翘了下。 她迈开小碎步径直跑向男人,一头扎进男朋友怀里,两条胳膊自然环上他腰身。 场上静默一瞬,随后爆发鬼哭狼嚎般的声音。 ——这是众狗子们喜提狗粮后的呐喊。 金毛吼得简直撕心裂肺:“操!卧槽啊!!你俩商量好,故意秀我一脸的是吧!” “老子错了就直接剁我手!凭什么每次都糊我一脸粮,啊?!” …… 在一众起哄和欢呼声中,倪裳臊的根本抬不起来头,脸一直埋在炎驰胸口。 男人倒是大大方方搂着她。 她感受到男朋友厚实的胸腔震出愉悦轻笑,又听见他在头顶低低问她:“这是专门换了身衣服过来?” 倪裳下巴抵上炎驰胸膛,抬起两只羞红的明亮眼睛看他:“……不好看么?” 不是他说的…… 要让人看看她有多漂亮么。 男人扬唇,贴近她耳廓:“美的不行。” 指尖触到旗袍的薄料,他又立刻收紧搂抱女孩的臂膀:“冷不冷啊?” 旗袍虽然不厚,但是羊毛的,里面还穿了衬裤和长袜,还搭了件小开衫,保暖足足够够。 可对上男朋友关切宠溺的目光,倪裳的话到嘴边就不自觉转了个弯儿:“有一点冷……” 炎驰听见,立刻抄起手边摩托车把上的外套。 瞥见她身上的外搭,他没把外套往她肩头披,而是向下,裹上她细腰。 ——男人的两条胳膊也跟着衣服一起缠上她后腰,俩人严丝合缝地抱在一块。 周围人又没眼看了。 “臭情侣!” “干什么呢这是!” “咳!光天化日的注意点儿啊!” 倪裳也给哄的不好意思了。 “好了。”她扯了下腰上的外套,小声,“都看着呢……” 炎驰挑了下眉,将外套从女朋友腰上打开,还是将衣服披回她肩膀。 倪裳抬手推:“其实我不冷……” “穿好。”男人沉声,一手紧了紧她领口。 理完领子后他手没放下,突然一把扯上衣服,盖过倪裳的脑袋。 倪裳一怔:“你——” 炎驰的头也跟着钻进衣服下面。 突然晦暗下来的视线里,男人立体的五官在眼前倏地被放大。 ——鼻尖相触,呼吸交融的距离。 他暧昧低声:“现在没人看见了。” 倪裳还没反应过来,男人的唇就压了下来。 your highness 倪裳上唇的小唇珠被啄了下。 又轻又快的一下。 像蝴蝶窃取蜜糖浅尝辄止。 又蜻蜓短暂的点水栖留。 在她的意识回归之前,他的唇便率先狡猾撤离。 ——只留下炙人的温度,和若有似无的烟草气息。 以及一场始料未及的,怦然心动。 周围人也再一次爆发出震天响的哄声: “蒙着脑袋干什么呢这是!” “好家伙知道我们没眼看是么。” “这么多人还搁这儿喘气呢!真当我们是死人啊!” “怎么样!怎么样!我早说过yancy是个禽.兽吧!美女,现在跑还来得及!” …… 倪裳有点慌张地扯开脑袋上的外套,一张脸彻底红到脖子根。 她不敢抬头看身前抱着自己的男人,更不敢回头看身后哄得起劲的一群男人。 炎驰抬手轰赶众人:“都滚滚滚!” 他又捋了把倪裳微乱的发顶,轻声问她:“饭点儿了,饿不?” 倪裳没回答,抬起羞得飞红的眼睛嗔了男人一眼。 炎驰闷笑了声,又捻起她鬓角的一缕青丝,把玩般在指节上慢悠悠饶了一圈。 “那你在上面坐会儿?等我完事儿咱们再吃东西。” 倪裳抽走男人指间的头发,轻哼出一声,扭身走了。 望着女朋友窈窕娇娆的背影,炎驰低低笑了下,戴上头盔后嘴角也是弯翘的。 车手们开始绕场骑行训练,倪裳看了会儿,从包里摸出手机来刷微博。 “霓裳有衣”的账号发布倪裳穿旗袍视频后,涨粉一直挺稳定。江渔发现了流量密码,时不时就更新几张倪裳穿旗袍的照片。她们还打算再拍一些旗袍制作相关的视频。 倪裳正在回复一条关于旗袍放量的评论,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 “嫂子!” 倪裳下意识抬眸,看见方坤腾大步走过来,手里拎着一个袋子。 “驰哥给你的。”他把纸袋交给倪裳。 倪裳接过来,打开后看见里面装着一个芝士牛肉卷,两个蛋挞,还有一杯温热的奶绿。 方坤腾笑笑道:“我们训练之前都吃过了,你随便垫两口。” 倪裳道谢,拿出一个蛋挞分给方坤腾。 方坤腾也不跟她客气,接过来就大落落坐到她旁边。 方坤腾算是车队里唯一一个倪裳比较还熟悉的,她也少了几分拘谨,随口跟他起来:“你们车队平时有比赛吗?” “有啊。”方坤腾一口吞掉大半个蛋挞,回答,“过一阵子就有个,驰哥也会参赛。嫂子你来看啊。” 倪裳一时还不太适应这个称呼,有些不自然地笑着应下。 方坤腾吃掉剩下半拉蛋挞,说:“我们这车队,是驰哥回国后才组起来的。” “说真的,当时他突然回国,国内的车手都吓了一跳。” 倪裳偏头看方坤腾,没有说话,咀嚼中的两腮秀气微鼓。 方坤腾笑了下:“我们是高兴。说句夸张的,国内不少车手都是看驰哥比赛看大的。” “驰哥跟我们不一样,他天分好,又一直在国外,资源,训练各方面都很到位,所以出名也早。国内车手摸不到边儿的大赛,他都参加过,成绩还很不错。” 倪裳点点头,想起在高原时江渔搜的炎驰的热搜,说他是一个世界顶级大赛十二年来,唯一参赛的中国车手来着…… “当然,驰哥自己也很拼。”方坤腾继续道,“我们有句话这么说的:不怕对手技术硬,就怕对手不要命。” “驰哥是技术硬,又不要命。他那手过弯的操作,现在国内没人比得上。我之前最爱看驰哥比赛时救车,多歪的车他都敢救!” 他轻啧出一声:“驰哥是真的够勇,也够狠,摔车都能把自己摔出火花来!” 倪裳握着奶茶,怔然望向赛道上飞速疾驰的黑点。 这个速度,要是真摔出去…… 光是想象一下,她后背都升起寒意。 直到现在,她好像才真切地意识到,摩托赛车是一项风险极高的竞技运动。 她的男朋友热爱着一项勇敢者的游戏,也因此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倪裳盯着男人大角度压弯的身影,轻声:“他以前受过伤吧?” 方坤腾那粗神经根本没注意到,这句话里满满盛着一个女友对男朋友的心疼和关切。 他大咧咧回答:“那肯定啊!” “不过这两年都没有。”他顿了下,又说:“驰哥这两年,都没怎么参加大型比赛了。” 倪裳收回视线,问:“为什么?” “一个是疫情缘故,很多赛事都停摆了;还有就是……你知道的,驰哥家里出事儿。” 方坤腾扯了下皮质车服紧绷的领口,叹气:“他哥那事儿,对他打击挺大的。好” “当时驰哥正好要参加一个大赛,知道消息后直接退赛了。后面好长一段时间,他状态都不好。” 倪裳很慢地眨了下眼:“……这样吗?” “嗯。他家里的事儿没公开,好些人不知道情况。有黑子还嘲他退赛是怂了怕了……”方坤腾嗤声,“都他妈一群孤儿。” 他又叹出口气:“驰哥回国,我们当然高兴,能和他一起训练比赛太难得了。但其实对于他个人来说,还是呆在国外训练参加比赛更好。” 倪裳低眸,若有所思的:“摩托赛车大环境,好像还是国外好些吧……” “是。而且他在国外有自己的教练和团队,各方面条件都更好。” 倪裳目光轻动,唇线微抿。 或许就在不远的一天,炎驰会重返国外各大赛场。 到时候他绝大部分时间,估计都会呆在国外。 那时候……他们要怎么办呢? 她还有奶奶,还有太爷爷留下的手艺要传承,是不可能去国外生活的啊…… 方坤腾伸了伸腿,靠在座椅上长长呼出一口气:“驰哥虽然不是咱们本土培养的车手,但他一直是代表中国车手比赛的。我们这些人吧,这辈子可能都摸不到国外大赛的边儿,但能看见中国人出现在赛场上,就会觉着……还是挺有奔头的。” 他眼睛亮亮的看倪裳:“你明白吗?” 倪裳认真点头:“明白。” 对他们来说,炎驰是争光的榜样,是单刀赴会的领路人,是壮胆的士气所在。 不管国内赛车现在的局势多么落后,但只要有这样的人在前进,后面的人就有追赶的动力和心气…… “国外的好些赛事,今年都恢复了。但我看驰哥现在重心还在国内,一直忙着他家公司的事儿,这样下去……”方坤腾咂了下舌,侧眸看倪裳,欲言又止的。 “嫂子,这些话,我其实都不好跟驰哥说。所以你能不能……也劝劝他?别让他再误了国外的大赛。” “你的话,他会听的。” 倪裳神色微恍。 让他要去国外训练比赛…… 她默了两秒,有些不自然地扯了下嘴角:“知道了。” **** 两个半小时后,车队训练完毕。 体谅车手们今天已经吃不少狗粮了,情侣便决定不和大家一起吃饭。 炎驰带着倪裳就近去了一家茶餐厅。 知道女朋友要去朋友家借住,男人不悦拧眉:“新区那边儿多远啊,出个门都不方便。” 倪裳解释:“奶奶说住那边也方便江渔上工,不耽误工期……” “住你男朋友家不行么。”炎驰撩起眼皮看她,“小二层要不行,我还有别的地儿,你们乐意住哪儿就住哪儿。” 倪裳抿了抿唇,没吭声。 要奶奶知道她已经交了男朋友,并且昨晚就住在男人家…… 估计老人家明天就出不了院了。 炎驰看着女孩低垂的睫毛,反应过来,他眉梢抬了下:“你还没跟你奶奶说咱俩的事儿?” 倪裳看了男人一眼,无声默认。 炎驰轻啧出一声:“看来转正也没什么用。” 他乜她,故意轻叹:“女朋友还不是觉着我拿不出手。” 倪裳:“……” “哎呀……”倪裳抓上男朋友的两根手指晃了晃,“不是的……” “那为什么?哦——” 男人反手握住她,声音压得暧昧:“你想跟我来个地下情啊?” 他痞气轻笑:“是不觉着这样更刺激?” 倪裳:“……” 越说越没边了。 倪裳在男人手背上轻轻打了下,又推了把他靠过来的胸口:“别闹了!吃饭呢……” 俩人吃完饭后,天刚擦黑,餐厅里来吃晚饭的人才开始多起来。 炎驰叫来辆炎家的车等在餐厅门口,打算先去老宅搬东西,再送女朋友去医院。 路上,他说起早上查看老宅的结果:“宅子院子哪儿都没塌没烂,保险公司说,像是之前做过防洪。” “是么?”倪裳也有点意外,“那可能是太爷爷之前做的吧。” 倪裳印象里,锦都从来没下过这么大的雨。 不过老宅一百余年了,保不齐以前就碰见过这样的事…… “损失不大是好事儿。”炎驰打了把方向盘,“我找几个人拾捯下就行。主要电线得重新铺。” “那大概要多久啊?”倪裳问。 “小半个月吧。” 倪裳惊讶:“这么快?” 那她和奶奶还能搬回去再住一段时间。 开放商明年春天动土,她们至少还能在老宅里,过上最后一个春节…… 车到老巷口开不进去了。炎驰停车,牵着倪裳往老宅走。 水已经都退了,家里一片狼藉。 电路坏了,炎驰从车上取来应急灯,倪裳开始收拾东西。 要带的主要是她和奶奶的衣服日用品,还有客订的旗袍和布料。说起来不多,但最后也满满装出三个大箱子。 男人拎着箱子先出去了,倪裳又上楼回到自己卧室。 晚上要在医院陪床,羊毛旗袍太娇贵,她得换身衣服。 除了旗袍,她别的衣服其实很少。翻了半天,最后换上件牛仔裤和套头毛衣。 门外,箱子已经全部装上车。男人坐在方向盘后面,搭在车窗上的手指间燃着一个红点。 见女朋友出来,炎驰掐灭烟,下车拉开副驾门。 “再想想落下什么没。”他提醒她。 倪裳立在车门口思忖片刻,还真想起来什么。 她赶紧转身:“我马上回来!” 炎驰看着女孩小步快跑的背影,唇弧勾了下。 视线下落,他黑眸倏地顿住。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女孩穿裤子。 她这两条腿藏旗袍下面可惜了,给紧身牛仔裤一裹,才衬出小腿笔直纤细,大腿腴润。 屁股也给兜得又圆又翘…… 女孩的背影消失在木门后,炎驰收回视线,舌尖舔了下腮帮。 没一会儿,倪裳便回来了,手上拎着个衣架子,下面拖着大大的黑色防尘罩。 她提起衣架送到男人身前,也不说话,茶色的眼眸亮亮看他,隐含期待。 炎驰饶有兴致挑眉:“给我的?” 倪裳抿唇点点头。 男人立刻拿过来,一把揭开防尘罩。 是一件皮衣外套。 和他平时常穿的那件黑皮衣很像,只不过这件是深咖色的。 而且皮质更好,做工也更精细。 炎驰抬手触碰羊皮细腻的纹理,指尖抚过又密又齐的走线,眸光灼灼微动。 倪裳瞟了眼男朋友的神色,轻声开口:“我没做过男装,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这还是奶奶上次去看料子,带回来的那块山羊革。 第一眼看到这块皮料,她就想到平时常穿皮衣的他。 他为她做了很多事情,她也很想为他做些什么的…… 炎驰掀起眼皮深深看了女孩一眼,突然抬手刷地扯开身前的拉链。 倪裳愣了下,连忙阻拦:“别……外面冷,你回家再试——” 男人已经脱下身上的外套撂进车里,换上了她做的咖色皮衣。 相当合身。 每一条走线都严密契合他身形,称得肩背宽阔硬朗,腰身陡峭挺拔。 炎驰拉上皮衣的拉链,看来是不打算脱下来了。 穿好后他两条胳膊微抬,扬唇问女朋友:“好看么?” 倪裳伸手给男人理了下衣领,眼尾弯了:“很配你。” 她又想起什么,跟男人道:“你看下衣兜。” 炎驰手摸进口袋,带出一条蓝底波点领带。 倪裳伸手捋了下真丝领带:“虽然没见你平时打过,就……留着备用吧。” 她没好意思说这是用自己旗袍的边角料做的。 听太爷爷说,以前民国的太太们订做旗袍时,多出来的料子就给自家先生做领带。 倪裳当时听完心里便暗暗决定,以后她要有了先生,也要用边角落给他做领带。 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情侣装饰,多浪漫啊…… 此刻,她的炎先生正捻着她做的领带,翘唇轻笑。 “我是很少戴,也不怎么会打。” 他把领带递到她跟前:“来,给你男人系上。” 倪裳接过来,努努唇:“我也不会系啊……” 她刚把领带解开,真丝的长带就突然绕上她手腕,结实缠绕一圈。 男人懒散散扯着另一头,轻轻一拽,她整个人都被带到他身前。 倪裳怔然抬头,正对上男人幽亮深邃的双眸。 “领带和衣服,我都很喜欢。” 他两条胳膊缠上她被牛仔裤裹得更细的腰肢,嗓音又低又醇:“谢谢崽崽。” 倪裳莞尔:“不客气。” 炎驰闷笑了下,抬手摸了摸她侧脸:“我们崽这么用心,驰哥该怎么奖励你啊?” 倪裳睫尖微动,小声:“不用你奖励……” “真不用?”男人低低反问。 倪裳感受到腰间的大掌倏地收紧了,脸前结实的胸膛也慢慢压了下来。 她连忙抬起两只小手抵上男人胸口,掌心触到微凉的皮衣拉链。 “不要了……” 倪裳脸颊又烧起来。她低眸不看男人,声音几不可闻:“之前不都亲过了……” 炎驰轻嗤:“你管那叫亲啊?” 他抚摸她侧脸的指节轻轻一勾,挑起小巧的下巴。 粗粝的拇指刮过润泽的唇线,在边缘挑逗般打起转。 “那现在,要不要跟驰哥接个吻?” your highness 倪裳的心强烈一跳,几欲停滞。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总能将羞人的字眼宣之于口。 她也没有拒绝的机会。 尖俏的下巴落入他掌中,被钳控。 小巧的唇珠落入他嘴间,被采撷。 不再是蜻蜓点水的触碰,而是切实地捕捉,衔取,乃至碾压。 她的小唇珠即刻失了形状。 却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他唇的形状,温度,以及源源不断渡传而来的,专属于他的热烈气息。 以及一些,如蚁啃食般的……微痛感。 倪裳眼眸瞪大一瞬,睫毛无助又无辜地轻颤,唇间细呜出一声。 为什么,为什么要咬她?! 男人下一刻便告知她原因。 “崽崽。” 他的吻停住,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近距离睨着她。 她能看清刚刚亲吻自己的每一条唇纹,和他细密覆盖的每一根睫毛,以及深邃黑眸里面,翻滚不息的暗色。 男人喉结滑落的声音也明显,带出几分偏低沉的暗哑。 “张嘴。” 他炙热的唇又压上她的。 一只手掌随之捧上她脸颊,加深这个吻。 食指拇指却不动声色地掐住白嫩的腮肉,强势一捏。 轻易破开这扇酥墙软门。 “乖……” 倪裳脑中轰出一声,意识四溅。 有些像……吃到了一只微热的果冻。 可很快她便明白,自己才是一只又乖又傻,任人宰割的果冻。 而某人则像一个毫无餐桌礼仪的掠食者。 唇齿温柔相依,又野蛮相绊。在这温柔又不温柔的反复之间,小果冻散发出迷人的鲜馥。 而男人的征服欲与毁灭欲同时被挑衅到了。 她的鼻尖都被挤压变了形状。 很快唇片也麻痹,齿龈失感。最后连舌根都开始隐隐作痛…… 等到呼吸都被掠夺,倪裳彻底溃不成军,像求救,又讨饶一般哎哎呜呜出声。 她脚下失衡,往后退一步,再退一步。 炎驰却得寸进尺,前进,再前进,步步紧逼。 一声哐啷轻响,倪裳的脊背撞上车门。 她眉心紧蹙一瞬,下一刻,一只大手便护上她后腰。 男人强劲的小臂上还缠着她做的领带,手掌如伞骨般体贴撑开,将她的后腰与冷硬车板隔开。 嘴上的吻却一刻没停。 另一只手也伸入她脑后发间,像是为了制控她不逃跑一般,强势捏住她后颈。 ……他好像发烧了,鼻息都炽人。 倪裳简直要被烘烤融化,脚下很没出息地失了根骨,全身都柔柔倚在炎驰身前。 两条细胳膊挂不住他的肩也攀不上他的背,只好可怜兮兮地缩在他胸口。 指尖触到男人的耳垂,倪裳立刻又跟被烫到一般移开手。 白嫩的小手在自己制作的皮衣上摸索,指尖不自觉就扣住肩线,用力到微微泛出白…… 天旋地转之间,两人交换了一些甜津津的私物。 空荡昏暗的老巷子中,啧啧的水声都被带出一些回音。 也不知道男人是不是故意为之,这声音响的令人脸红…… 倪裳觉得大概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又好像只过去了几秒,男人放开了自己。 似是不情愿,他最后又捧着她的脸,在嘴角处重印了一下。齿尖迷恋般细密啃咬,最后还很顽劣地扯起薄薄一层唇肉。 倪裳没忍出又呜出一声,抬手软绵绵地拍了男人前胸一巴掌:“你……” 她头发乱了,脸颊早都泛起浓郁酡红。茶色的眼眸好像失去焦距一般,有水汽在眼中慢慢泛开,潋滟动人。 泛红的剪水瞳嗔怨横他,都像在勾人。 “你是要吃人吗……” 炎驰低笑了声,很慢地舔了下唇角,餍足,又明显还没有知足。 “嗯。” 男人的声线也全哑,带着颗粒感的低音抵上她耳廓,再温柔的情话都像蛊惑:“就想吃你。” 惦记了这样久,这么一口怎么够。 初尝她的甜美,只勾起他更加放肆的贪欲和瘾念。 更他妈难受了…… 倪裳只把这个“吃”理解为刚才咬唇的动词,吃痛的她又幽幽横了男人一眼。 “你是狗吗……” 原来,网上一直说的“狗男人”,就是这个意思吗? 接个吻也像要吃人似的…… 炎驰看着女孩抬手,纤细的指尖在唇瓣上试探般轻点了下。 她痛“嘶”出一声,一张小脸都跟着皱起来。 男人无声失笑。 亲一下就这样,那以后可怎么办? 他女人太娇了。 但没办法,他就喜欢她这样的。 炎驰握住女朋友的手,抬起她的小手。 “来我看。” 昏黄的路灯下,女孩的唇仿佛上了一层莹润的釉。 仔细看,唇线周围都泛起细微红肿。刚被他忘情撕咬的嘴角,也淤出了一个很小的红点。 ……他好像,是狠了点啊。 炎驰伸手摸了摸女孩被蹂-躏的唇角,低声:“刚没忍住……” 他又把她往怀里揽,柔声哄:“下次不这样了。” 倪裳扭着身子躲开男人的怀抱:“没有下次了。” 她努唇,赌气般很小声:“再不要给你亲了……” 炎驰挑眉:“真的?” 倪裳嘴角翘了下,低下头不吭声。 男人痞气轻笑:“那老子就一次亲个够!” 说着他又要压下来,倪裳一惊,两手连忙抵上男人胸口:“哎呀——” “别,别闹了!” 她一手揉了下腰侧,皱眉:“真的不行……” 见她揉腰,炎驰瞥了眼她身后的车门,问:“还是硌着了?” 倪裳点了点头。 其实她没好意思说,刚才后腰是给他护住了,可是屁股正好顶在车门把手上,硌的好痛,呜呜…… 倪裳手移到前面,又揉了揉肚脐上面靠近胃的位置。 她不满嗔男人:“你的车钥匙也硌到我了。” 炎驰怔了下:“车钥匙?” 他下意识往前面的驾驶座看——车钥匙正好好插.在车里。 再看揉肚子的女孩,男人眉心后知后觉跳了下。 他没说话,只默然拉开皮衣的拉链,又把衣摆的下角往下扯了把。 远处的小巷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像是大人呼喊呵斥孩子回家的声音。 过了片刻,炎驰低声开口:“走吧。去医院了。” 倪裳轻“嗯”出声,拉开副驾驶门坐进去。 奶奶触电后被送去的医院是离老宅最近的,大概十来分钟的车程,很快就到了。 车停到医院门后,男人拉过副驾上女朋友的手,放到自己膝盖上。 “晚上你一个人行不?要不找个陪护?” 他没提要跟她一起进去探望的话。 老人还病着,上次见他后,对他们关系的态度明显不明朗……今晚总之不是好时候。 倪裳笑了下,摇头:“不用啦。奶奶明天就出院了,今晚也没什么要操心的。” 炎驰没有坚持,只提醒她道:“病房里的沙发拉开是张床,晚上没事儿就好好睡一觉。” 一听男人这么熟悉病房配置,倪裳就知道自己之前猜的没错。 她问他:“你有……认识的人在医院吗?” 炎驰点了下头:“我大嫂,就楠楠妈妈。她在这个医院工作。” 倪裳有些意外:“她是医生啊?” 炎驰“嗯”了下,偏头看医院点满灯光的住院大楼。 “她和我哥是念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她念的医学院,就在我哥他们大学隔壁。” 他顿了下,黑眸微垂:“其实我哥以前跟我说过,他也是想当医生的……” 倪裳沉默片刻,抿了抿唇,试探着继续问:“那你哥走后,她……” 这跟她在小说上看的什么“豪门联姻塑料夫妻”完全不一样。 自由恋爱,少年夫妻,感情应该很深刻的…… 炎驰轻阖了下眼皮,很轻地叹息:“我嫂子,挺死心眼儿的……不过我们家都不是古板人。她还这么年轻,以后就算再婚,也很正常。” “只要她时不时带楠楠回来看看,我爸妈就很高兴了。” 察觉到男人骤降的情绪和气压,倪裳点点头,立刻又转移了话题:“早上我去办手续的时候,提示说已经预缴费过了。也是你大嫂帮忙垫付的吧。” 她打开包里翻出收据:“那你帮我把钱还给她吧。” “你别操心了。”炎驰把收据单推回去:“我已经还过了。” 倪裳抬眸看男人一眼,小声:“那我把钱还给你……” 炎驰眉心动了下,轻嗤:“你好像忘了,我是你男朋友。” “不是。”倪裳偏开视线,向车窗外看。 “就是……一码归一码嘛,这个钱一定要还的。奶奶知道也会说不行的……” 她知道这些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她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他们只是在谈恋爱,而且才刚开始谈,没理由什么都让他掏腰包的啊…… 炎驰黑眸虚眯了下,审视般凝了她好几秒,最后他扯开唇角嗤声:“行。” 他摸出手机来,撂到她腿上:“还吧。” 倪裳:“……” 这架势…… 让他收个钱,搞得比借他钱还不爽。 倪裳抓过男人的手指解锁他手机,划进支付宝,调出收款码。 扫码后她又有些不确定,重新翻出一张收据来确认花费。 “别算了。”炎驰拿过她手机,直接往里输了一个数字,捏过她的拇指验证付款。 男人的手机发出收款到账的提示声。 他握着她的手机,指尖继续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另一只手还划开了自己的手机。 “你干什么?”倪裳警惕问男朋友,“你不要给我转回来啊……” 片刻后,炎驰将手机还给她。 倪裳赶紧低头查看屏幕。钱倒是没给她转回来,但多了条提示——开通亲密付的提示。 炎驰点了点消息提醒,懒声:“以后你花钱,就用这个。” 倪裳心里古怪地动了下,抬眸看男朋友时眸光荧荧。 “我钱够用的……” 男人乜她:“不一码归一码么。” “你的钱是你的。我就要给我女朋友花钱。” 倪裳:“……” 见她握着手机半天没动作,炎驰不悦沉声:“怎么,花你男人的钱烫手啊?” 倪裳摇摇头,垂睫看亲密付的页面,心里涌起密密麻麻的,难以言表的悸动。 她从来都不缺钱花。但她的钱,都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从来没有不劳而获。 不劳而获是可耻的。 但现在,男人给予的这份“不劳而获”,却让她有一种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倪裳抬眸定定看了炎驰片刻,扁嘴小声:“这样不行的。” 她嗔怪他,又更像撒娇:“你这样,迟早会把我惯坏的……” 炎驰低笑了下,扬眉:“老子乐意。” 他伸手拥住女孩,偏头在她眼下的小红痣上亲了亲。 “以后,我就只惯崽崽一个人。” your highness 翌日早晨,倪鸿幸出院了。 倪裳和奶奶搬进了江渔家在新区的公寓。 比起老宅,公寓地方小些,但两室两厅对于她们俩,再加上来上工的江渔,还是很够住的。 前几天耽误了不少工期,好在公寓里工具齐全,倪裳马不停蹄忙起来。 奶奶只躺了一天,倪裳再说她什么都不肯再休息了,还念叨着说快年底了,不少客人就等着元旦春节穿新袍,她们一点都耽误不得。 倪裳忙着赶工,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了。不过好在炎驰比赛在即,大部分精力都放了在训练上。 两人好似谈起了同城异地恋。偶尔,倪裳也会在晚上收工后,悄悄跑出去“私会”男朋友。 她的专属骑士会骑着赛车给她带来外卖,有时候是家里严禁的零食小吃,有时候是一杯温热的甜奶茶。他也会抱住她,向她索取一些香香甜甜的东西充当配送费…… 就这么过了快半个月,一天晚上,炎驰给倪裳送来两张票。 他的比赛要开始了。 这是炎驰回国以来参加的规模最大的一场比赛,也是他在家乡锦都第一次参赛。 还是他和倪裳确定关系后的第一场比赛。 担心女朋友一个人坐看台会无聊或尴尬,炎驰特意送了两张贵宾票,让她带个朋友一起来。 周日上午,倪裳就带着江渔出发前往比赛场地。 地点就在倪裳上次去看炎驰他们训练的赛车场。也是上网查了倪裳才知道,这是锦都的第一个国际标准的赛车场,今年年初才竣工。 跟上次的空旷完全不同,今天的赛车场人头攒动。倪裳一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此起彼伏的排气管声浪。 除了数以万计的观众,场内还有很多安保,防疫人员,以及各路记者。 比赛还有好一段时间才开始,各种摩托试驾,赛车模拟器,车手签名会等活动已经把气氛热起来了。 场内随处可见流线酷炫的机车,一身专业车服的车手们落拓挺拔,他们身旁撑伞的摩托女郎身姿曼妙,吸睛无数。 ——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赛车盛宴。 倪裳没有直接去看台。收到男人的微信后,她跟着工作人员七拐八绕,来到车手们的准备休息区。 这里人很少,没有观众,也没有摩托女郎,气氛略显严肃紧张。 倪裳抬眸张望,一眼看到正在和工作人员交谈的男朋友。 她没有主动上前,站到一旁安静等待。 没两分钟,炎驰就发现女朋友来了。他即刻结束谈话,转身向倪裳走来。 男人今天穿了她第一次见他赛车的那身红白色车服,似乎比他平时训练服还要专业一些。紧身皮质车服上印了不少字母和图案标识,胸口的红色号码最显眼:27。 衣服肘部,肩部,膝上,以及背后脊椎处都有凸起的保护硬壳,称得男人肩更宽厚,腰也更紧峭,加上极短的利落寸头,他好像披戴盔甲的战士。 炎驰走到女朋友跟前,先抓起她一只手在掌心里揉了揉。 “冷不冷?” 倪裳摇头,口罩上的两只眼睛弯了弯。她抬起胳膊,向男朋友展示自己穿的有多暖和。 女孩今天穿了件长至膝下的大衣,里面的旗袍本体被盖住,只露出脚腕上的一段白袜,以及花扣精致的宝蓝色立领。 瞥见女孩脑后发髻上的玫瑰玉簪,男人狭长的眼尾翘了下,轻呵出声:“又专门打扮这么好看?” 倪裳水汽氤氲的睫尖动了动,口罩后面的声音闷闷赧然:“这不是,头一回来看你比赛么……” 炎驰扬唇笑,视线垂落,又顿住。 “你怎么把这也带来了?” 倪裳低头,看见链条小包侧面挂着的皮卡丘。 是他送给她的那个,头顶竹蜻蜓的车把摆件。 炎驰拿起摆件,看见皮卡丘和包链之间的编绳。他说:“喜欢就再给你买个专门挂包上的。” “不要。”倪裳从他手里拿过皮卡丘,指尖拨了下竹蜻蜓,“我就要这个。” 这可是用kisnding夺走她初吻的皮卡丘。 炎驰笑了下:“那你摘下来先给我。” “干什么啊?”倪裳不解,还是解开了编绳,将皮卡丘递给男人。 炎驰拿到手里晃了晃:“我一会儿带上它跑。等我下来,你就有一个拿过冠军的皮卡丘了。” 倪裳心头一漾,口罩后的嘴角偷偷扬起来。 她又赶紧扯了下男人的手,低声提醒:“还没比呢,你话不要说这么满……” 即便十拿九稳,g也不能瞎立啊。 炎驰不屑嗤声:“不信我?” 他指尖勾上摆件的编绳:“等着。皮卡丘拿了冠军继续kisnding你。” 不远处突然有人高声,像是叫比赛的车手们集合。 倪裳松开男朋友的手:“你快去准备吧。” 炎驰站着没动。 “这就赶我?” “叫你过来干什么的不知道?” 倪裳看着他,眼睫不解忽闪两下。 炎驰挑眉悠悠道:“不给你男人加个油?” 倪裳恍然,笑眼弯弯地凑到男人身前,甜声:“比赛加油!” 说着,她又伸手戳了戳他肘上的保护壳:“不许受伤……” 车手摔车是家常便饭。她上网查过,炎驰之前比赛也摔过。最严重的一次是两年前,把锁骨摔断了…… 男人舌尖顶了下腮侧,似是不满:“就这?” 他稍俯身就近她,嗓音压得沉缓:“男朋友就没点特殊待遇,嗯?” 男人的眸光暧昧幽深,暗示明显。 倪裳心里一跳,伸手推了下他腰腹,小声催促:“好了,你快去比赛……” 炎驰无奈轻笑,抬手掐了下女朋友的小脸蛋。 刚转身要走,指尖又从身后被攥住了。 他止步回头。 倪裳打量四周,又抬眸灼灼看男人一眼。 随后她扯下自己的白色口罩,踮脚亲上炎驰下巴。 “男朋友,比赛加油哦!” **** 从车手备战区出来,倪裳对着票号坐到看台上。 开赛在即,气氛愈加浓烈,美丽冻人的女郎们正在热场跳舞。 “好多人啊。”倪裳望着对面看台上满满当当的观众,“居然都坐满了。” “何止坐满。”江渔道,“刚我听人说,门口还有黄牛炒票呢,都炒到四位数了。” 倪裳一惊:“真的?!” 这又不是什么演唱会,居然还会有黄牛? 摩托赛事不是挺小众的么?而且现在来还要核酸检测证明,挺麻烦的呢…… “怎么会这么多人啊?” “你还说……”江渔压低声音,“还不都因为你男朋友!” 她眼珠斜后瞥,示意倪裳看。 倪裳回头,看见她俩身后坐了好几个女孩子。 都是炎驰的粉丝。 几个姑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一脸的兴奋和喜气。每个人的白色口罩上,还有手背上都用彩笔画的花里胡哨。 倪裳扫了一眼,看见了“加油”,“27”以及“驰神”等字眼。 江渔也回头看了眼,小声凑到倪裳耳边:“诶,他不都在网上公开表白你了么,怎么还这么多女粉儿啊?” 没办法,这男人就这么招人呗。 倪裳扁扁唇,只道:“有比赛就有粉丝的啊……” 江渔无语睇她,又偏头看身后那群“驰神长驰神短”的姑娘们。 “你觉着,她们是来看大摩托,还是看你男朋友的?” 倪裳:“……” 江渔在手机上划了几下,恍然:“怪不得……他没公开啊?” 倪裳凑过去,看见炎驰的微博主页。 男人最新的两条转发是关于今天比赛的。 唯一的原创微博还是表白倪裳的那条。 倪裳倒不觉得有什么,说:“我们这才……还没多久嘛,等稳定点再说。” 江渔问:“什么叫稳定啊?” 她捅了捅倪裳的胳膊,嘴角玩味扬起来:“诶,老实交代,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呀?” 江渔的八卦欲被激发了。 这满场估计有大半场都是炎驰粉丝。 当着粉丝的面八卦正主的地下恋,她就是唯一知情的cp粉头子。 想想就赤鸡! 倪裳看她一眼,唇线抿了抿,没回答。 看着好朋友含情脉脉的小脸,江渔眉心很轻地动了动。 她张了下嘴,神色古怪,欲言又止的:“你们现在是热恋期我知道。不过,你就算再上头……” 她压低嗓子:“也一定要做好安全措施,知道吗!” 倪裳:“!?” 倪裳的脸腾地红了个透:“什么啊——没有!” 这比赛还没开始呢,车轮子怎么就碾到自己脸上了?! “哪有那么……那么,快啊……”倪裳磕磕绊绊分辩道,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我们就,亲了……” 江渔眨了眨眼,似是不信:“……真的?” “不是吧。你们家驰神一看就是,就是……”她皱眉,努力搜寻着最合适的形词。 “一看就是肉食男!” “而且他之前不是——我去!”江渔突然被场上吸引,瞪大眼睛惊呼出声,“好帅啊!” 倪裳扭头,看见赛道上正在表演的特技车手。 还是个老熟人。 ——那头倒立在车座上的金毛十分耀眼。 特技是正式开赛前的最后一个表演。 要开始比赛了。 “哦,对了——”江渔回过头,话题也转到比赛上,“我刚看到网上说,这次票卖这么快,除了炎驰的缘故,也因为这场比赛,确实挺有看点的。” 炎驰回国后也陆续参加过几场比赛,结果当然毫无悬念。 对此,网上不少人说他水平大不如从前,是在国外的顶尖大赛混不下去了,所以才回国挑软柿子捏,只能窝里横云云。 但这次的比赛不一样。这次比赛除了炎驰,还有一位车手备受瞩目。 “就这个——”江渔指着手机屏,上面显示着穿深蓝车服的车手,车前有个大大的数字“9”, “这位小日子过得不错的日本选手,据说是专门冲着炎驰来的!” 两年前,炎驰在自己22岁生日当天,成为唯一跑进国际摩托车锦标赛的中国车手,同时也是亚洲最年轻的赛车手。 去年他没有参赛。而这位9号日本车手第一次跑进了正赛,成绩不俗。 除此之外,炎驰最出名的一场比赛,就是疫情开始前在日本跑的。他从最开始以第13名的劣势,一路赶超,到倒数第二圈时硬生生追到了第一,引爆全场。 今天,这位日本车手也跑到驰神家门口,确实有点“复仇战”那意思了…… 一头金毛的特技车手骚气退场,观众席上的喧嚣越来越响。 比赛要开始了。 来自六个国家的32名车手集结起跑线,蓄势待发。 引擎伴随枪声轰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同时引爆全场欢呼的声浪。 倪裳抻直脖子,一眼看到炎驰——红白色车服伏在一辆她没见过的橘色机车上,车前的号码跟他胸口上的一样:27号。 她同时也看到和27号并驾齐驱的9号赛车,深蓝色车服深蓝色摩托,虎视眈眈。 看台下的大屏幕转播出更为清晰的比赛画面: 炎驰在出发后很快占据头名,而9号日本车手紧随其后,伺机超越。到第二圈时,9号超内线反超了27号,但炎驰紧咬不放。 二人的差距就在毫厘之间,一场攻防大战就此拉开帷幕。 倪裳的目光在赛道和屏幕之间不换切换,眼睛快不够用了。 她看过炎驰训练,来之前也在网上翻了不少男人以前比赛的视频。可此刻亲临赛场,才明白完全两码事。 无论是几十辆摩托同时嘶鸣的听觉盛宴,还是五颜六色的赛车一起压低车身,齐刷刷过弯的视觉冲击力,都是无与伦比的震撼。 火力全开的摩托离弦箭一般从眼前驰过,快到晃成一道虚影,让人血液都为之沸腾。即便什么都看不清,还是会忍不住激动呼喊。 ——这是人类对速度最原始的追求与崇拜…… 比赛到了第三圈,27号和9号已经远远甩开其余选手。 冠亚军争夺战格外激烈。炎驰在弯道夺回领先位置,但没一会儿,9号又利用完美走线再次超车成功——他们就这样一刻不停地刺激着全场人的神经和喉咙。 倪裳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大屏幕。 红白色车服的男人好似一头进击中的猛兽,宽阔的肩背完全伏在车身上。 车把上顶着竹蜻蜓的皮卡丘抢镜又出戏。 他压弯时简直快躺倒赛道上,角度比场上所有车手都低,却又那么游刃有余,毫不费力。 男人的脸隐在头盔墨镜后,看不见表情,可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胜券在握的气场——全场都在为这场厮杀呐喊,可他似乎并没有将对手放在眼里,只全神贯注地逆风飞驰,仿佛这条赛道上只有他一个人。 比赛来到最后两圈,炎驰的优势逐渐稳固。但9号车手一直没有放弃。掠过弯道时,他最后一搏,贴过炎驰的车轮超了他——前轮贴后轮的殊死拼杀。 解说在广播里声嘶力竭地大喊:差距只有0.05秒。 0.05秒! 看台上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一个挥动旗子上蹿下跳,喊叫声震天动地。 倪裳身后的几个女孩子,包括旁边的江渔,都跟疯了一样,叫的撕心裂肺。 倪裳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迎风站在十二月的高台,她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比赛的最后一弯到来。 9号带着0.05秒的优势压低车身,0.05似乎并不足够让他壮胆,亦或者,前面的缠斗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 他前轮倏地一抖—— 就在这时,他身侧的27号,已经收回磨出火花的膝盖,行云流水地掠过这一弯,稳稳反超回到了直道。 炎驰压过终点线的同时,屏幕上跳出比赛结果——一二名差0.130秒。 他赢了。 主场险胜,大快人心。观众席响起排山倒海,又蛮有节奏的高呼。 所有的声音,最后都不约而同响成一个称呼: “驰神!” 冠军本人看起来倒相当淡定。他双手脱把,从车座上站了起来—— 场上又炸开了。 这是炎驰惯有的庆祝动作: 每次夺得胜利后,他都会双手脱把站在车上,然后右手拢在耳边,做出一个聆听的姿势。 ——聆听满场的欢呼和崇拜。 风骚又嚣张。 这一次,观众也照例为他鼓掌叫喊,却看见炎驰并没有抬手搭在耳边。 他双臂展开放在身前,冲着观众台上的某个方向,摆出了一个放箭的姿势。 随后右手倏地松开,嗖地无声一下,凭空放出一箭。 倪裳呼吸猛地一滞。 周围掀起惊天声浪,她的世界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一个声音。 ——是她被狙中,又全然心动的声音。 炎驰停住摩托,长腿跨下车。 他摘掉头盔,没有急着庆贺自己的胜利,而是看向看台,黑眸穿过层层观众,准确无误地落在一个人身上。 没一会儿,几乎所有人的焦点也都跟随冠军的目光,聚集到一处。 这下,倪裳的心跳都停了。 她喉咙发紧,一句话说不出来,定定望着场上的男朋友。 炎驰也没说话,只跟以往一样抬起一条胳膊,向着她的方向张开——在叫她过去。 倪裳木然起身,在周围人困惑或讶异的目光中,迈步向男人走去。 咚。 咚咚咚。 她的心又重新跳起来,比刚才看他冲刺时还要剧烈。 男人目光深深望着她,唇角勾出恣意的笑,黑眸在午后的阳光下明亮异常。 极限运动与极限胜利让他意气风发,整个人都自带光环一般,荷尔蒙爆棚。 倪裳走进赛场来到男人身前,炎驰没说话,拿下摩托手把上的皮卡丘摆件,举到女朋友眼前。 他说到做到。 她的皮卡丘,拿到冠军了。 独一无二的冠军皮卡丘像之前一样从天而降,正要再给女孩一个吻降时,又突然停在半空。 男人收回胳膊,眸光灼灼看了倪裳两秒,抬手拉下了她的口罩。 他的唇,以及低醇的嗓音一同降落下来。 “这次,冠军自己来吻你。” your highness ——男人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 轻快,温柔,若有似无的一个吻。 他给了她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吻降。 也降服了她的心。 场上安静一瞬,随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口哨。 声音比刚才比赛时还要响亮,直接掀起一阵亢奋的风暴。 处在风暴中心的倪裳浑身都在颤栗。 她的心脏承受不了这样强烈的冲击,感觉快要爆炸了…… 炎驰轻笑,抬手抱了女朋友一下,在她耳边轻声:“等我。” 手里被男人塞进皮卡丘挂件,倪裳大脑一片空白,只懵懵然跟着工作人员走。 工作人员带她离了场,进到一间空房里。 看起来像贵宾休息室。房间不算大,但设施很全,除了正在回放比赛的大屏幕外,桌上还提供了茶点和小吃。 倪裳抬头看了眼正在吹热风的空调,抬手解大衣前的纽扣。 低头她才看见,自己的指尖还在不受控地颤抖。 心跳也依然快的紊乱。 屏幕中,红白色车服的骑士正在进行最后的冲刺。 这荣耀的胜利一刻被镜头放大放慢,再看一遍,也依旧让人热血沸腾。 倪裳心里也又一次满涨出喜悦和骄傲。 还有一些隐秘的小虚荣。 今天第一次现场看见炎驰比赛,她好像才真正明白,他到底是谁。 他是征战赛场的英雄骑士。 是让众人摇旗呐喊的不二国王。 还是她的男朋友。 这个聚焦全场的男人,刚刚向所有人宣布,他,属于她。 只属于她…… 才脱下大衣放在沙发扶手上,休息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男人穿着赛车服走进来,单手托了一只巨大的金杯。 倪裳轻“哇”出一声,快步迎上去:“这是冠军奖杯吗?” 男人“嗯”了下,将奖杯递到她面前:“先拿过来给你看看,一会儿还要颁奖采访。” 这奖杯快跟男人小臂一样高了,通体金灿灿的,一看就很有分量。 倪裳没有接,只抬手摸了摸底座上凸起的星星标志。 抬眸对上男人灼灼的目光,倪裳微怔。 他这个眼神,怎么感觉有点像…… 一只“求表扬”的大狗狗?? 怪不得。 还没颁奖,就先把奖杯拿过来给她看…… 倪裳抿唇压了下嘴角,又抬眸正色跟炎驰道:“恭喜你啊!” 她牵起他另一只手晃了晃,茶色的眼眸好像两枚明亮弯月。 “我男朋友真厉害~” 男人唇边立时勾翘,明显等的就是这句话。 得到女朋友的肯定和崇拜,他这个冠军,才算完整。 把奖杯放到一旁,炎驰两只手都空出来,不由分说缠上女朋友柔软的腰身。 她脱了大衣,露出一袭宝蓝色的丝绒长旗袍。 丝绒微闪,裹得女孩本就婀娜的身段人鱼般光彩照人。 面料绵柔,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亲昵触碰。 炎驰摩挲着女孩后腰的细腻丝绒,胳膊收紧,把她往怀里扣了扣。 “那以后还来看我比赛。”他额头抵上她的,低柔轻喃,“男朋友继续给你拿冠军,好不?” “好~”倪裳软声笑道,两条细胳膊也抬起来回抱男人。 她刚攀上去,炎驰突然轻“嘶”出声。 倪裳脸上的笑一滞,小手敏锐停在半空。 “你受伤了?” 炎驰摇头,淡淡道:“昨儿训练不小心弄了下。” 对上女孩怀疑又不安的眼,男人低笑:“真的。” 说完他放开倪裳走到茶几边,弯腰拿出一支药膏,朝她晃了晃:“来帮我上个药。” 倪裳“哦”了声,刚要走过去,就听见嘶啦一声脆响。 炎驰拉开赛车服前面的拉链,两手抓上衣服裂隙,用力往两边一扯。 一具强健而结实的躯体从紧身皮衣中挣脱而出,颇具视觉冲击效果。 他刚比赛完,一身腱子肉都处于充血状态,肌肉喷张,两条胳膊看起来尤其强劲,凸起的青筋脉络由大臂一直蔓延至手背,男人味十足的野性。 转过身来,男人麦色的背上隐隐还有细小汗珠沁出,荷尔蒙四溢,气场爆棚。 倪裳眨了眨眼,立时感觉房间里的温度都变高了。 她的脸颊和耳朵也被烧热。 赛车服是连体的,炎驰脱到腰际便停住动作。他扯过身后一把椅子坐下,大落落敞开两条长腿。 扭头看见女孩还怔在原处,男人挑了下眉:“过来啊。” 倪裳抿唇过去在男人身侧站定,被他的体温烫得抬不起眼。 她拿起桌上的药膏,小声:“哪儿伤了啊?” 炎驰没吭声,侧过右肩给她看。 结实的肩后侧一片乌青,在偏深色的皮肤上都很明显。 一看就是摔的。 他昨天训练时,应该是摔车了…… 倪裳旋开药膏的盖子,挤出点白色的膏体在自己指尖上匀开,才往那片淤青上凃。 药膏缓慢化开,渗进男人的淤伤里,也沁入女孩纤细的指尖中。 同时一起顺势传入的,还有带着细小电流般,微妙又躁动的荷尔蒙因子…… 倪裳心中起伏不停。她尽量放轻动作,声音也是:“疼不疼啊?” 炎驰没说话,目光凝在女孩白嫩的手上。 削葱根般一截纤细指尖,隔着滑腻的药膏在他肩上轻揉,凉丝丝的触感,又酥又痒。 勾得人心尖更痒。 炎驰目光微动,抬眸。 她专注的时候,连细密垂落的睫毛都显出柔软。 唇瓣也会不自觉微张。小小的唇珠莹润又脆弱,引人采撷。 这才是他的药…… 炎驰喉尖下沉,低哑滚出一个字:“疼。” 他勾唇坏笑:“你给我吹吹?” 倪裳横了男人一眼,收回涂抹药膏的手。 “还有哪儿伤了吗?”她问他。 炎驰抬了下眉梢,吊儿郎当的:“还有你喜欢的地方。” 倪裳不解拧眉。 男人玩味轻笑了下,身侧的胳膊抬起来,给她看——他左边靠下的腹肌上,还有一块淤伤。 “什么啊……”倪裳耳侧温热,不自然偏开视线,“我才不喜欢呢。” 炎驰翘唇,轻呵了声:“为什么?” “是不够硬——”他抬手在自己腰腹上拍了把,“还是不够暖和啊?” 倪裳:“……” 男人排列整齐的腹肌随着呼吸起起伏伏,壁垒分明的界限也跟着一松一紧。 感觉就像在勾引她…… 他的体脂率太低,人鱼线旁都鼓起细小的青色脉络,向下蜿蜒着,隐没到连体车服里…… 倪裳红着脸白男朋友一眼,把药膏扔他腿上。 “这块你自己涂,又不是够不到。” 她有些难为情地垂眸:“我反而不好够……” 他坐着,她站着,她伸直胳膊也触不到他腰腹。 炎驰乜她一眼,拿起腿上的药膏。 他没有涂药,突然一把抓上女朋友手腕,轻轻一扯。 倪裳一惊,整个人都被带到男人身前。 腰身随之被一条胳膊箍住,她顺从这股力量,稳稳坐到他腿上。 炎驰另一条胳膊也搭上去,温香软玉抱满怀。 唇也凑到她耳边,痞坏调笑:“这不就够着了。” 倪裳:“!” 这个男人衣服都没穿呢…… 隔着旗袍不算轻薄的丝绒面料,倪裳也清晰地感受到男人的肌理,炙热,强劲,力量感十足。 小山一样从身后将她裹挟入怀,是满有安全感的拥抱,也是压迫性十足的禁锢。 倪裳一张小脸直接红到了脖根。 她想挣开,又像洒在后颈上的鼻息炽得动弹不得,最后只无助扭了扭肩膀,赧然反抗:“我不给你抹药了……” 炎驰闷笑,一口答应:“行。” 他下巴磕进她肩窝,粗粝的胡渣摩擦精致花扣:“那我要吃药了。” 倪裳立刻感受到有热气烘近自己侧脸。 她一下明白“吃药”是什么意思。 “炎驰——”她缩了缩脖子,一手推开男朋友小臂,“你能不能别……” 这个男人是有肌肤饥渴症么! 一天天没个够似的…… 炎驰真的停了下来。 他轻吁出口气,似是无奈。 “崽,跟你商量个事儿。” 倪裳睫尖抖了下,偏头无声询问。 男人舔了下后牙,盯住她眼下的小红痣。 这么近的距离,他连脸上她近乎透明的细小绒毛都能看见。 炎驰喉尖滚落,低低道:“能不能,别这么连名带姓叫我了?” 倪裳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 男人是在讨要作为男朋友的昵称。 就像他喜欢喊她“崽崽”一样。 可是…… “那……叫什么啊?”倪裳有点不好意思地反问。 男人暧昧弯唇:“叫个,好听的。” 他捻起她鬓边落下的几根青丝,勾在指间轻佻打转。 “叫个好听的,我就放过你,怎么样?” 倪裳眸光微动:“……真的啊?” 炎驰轻阖了眼皮,无声确认。 自己的嘴唇不用作药,这是个挺诱人的条件。 倪裳后侧眸看男人,目光荧荧跳动,羞怯,又带着隐隐的欲欲跃试。 垂眸思索几秒,女孩不知道想到什么,耳尖倏地转红了。 她抬头幽幽看着他,很艰涩地咽了下嗓子。 “哥哥……” “……!” 女孩声若蚊蝇,炎驰却浑身一僵,黑眸骤紧。 见男朋友没反应,倪裳没由来的忐忑。 她想了想,唇瓣嗫嚅几下,又换了种叫法。 “驰神……哥哥。” 女孩清浅的声音更加松软,因为难为情,尾音都在细微打颤。 腿侧的小手也勾上男人的指尖,很轻地晃了下:“放过我嘛……好不好?” your highness 倪裳小声说完,自己都赧然地阖了下眼皮。 为什么。 她听起来。 那么像在撒娇啊?! ……她都不知道自己还会撒娇。 以前即便是对太爷爷和奶奶,倪裳都没有撒过娇的。 谁能想到现在对着这个男人,她能娇成这样啊…… 简直羞死人了呜呜…… 倪裳咬唇,垂下睫毛不敢看男人。 视线落在腰间的小臂上,她清楚地看见炎驰手背上的青筋跳了下,微微鼓起来。 耳侧响起一声吞咽,是男人喉结重重下落的声音。 倪裳向后偏头,正对上男人又深又沉的黑眸。 他直勾勾盯着她,眼底似有两簇火。 腿侧的手也被反握住。 ——他的掌心热得也像起了火。 同样炙热的气息扑洒她耳廓。 “再叫一遍。” 男人的磁音强势而温柔,一字一句沉缓,像命令,又像蛊惑。 倪裳心头一跳,身体自动臣服。 她唇瓣动了两下:“驰神哥——唔!” 男人以吻封她唇。 倪裳一惊,连忙偏开脑袋,又抬手推他光裸的胸膛。 细嫩的手心抵上坚硬的胸肌,两人内心皆是一漾。 “你,你骗人!” 说好的会放过她呢! 这个大骗子! 倪裳眼角泛起楚楚可怜一片红,语焉不详地小声嘀咕:“我,我不要……嘴疼……” 炎驰很低地笑出声。 “不咬你。”他贴上她脸侧柔声,唇片轻吻白嫩的耳垂。 “哥哥疼你。” “……” 男人的唇再次压上时,倪裳的肩膀和膝窝也被他结实的臂膀包揽。 他给了她一个公主抱,将她放倒在自己腿上。 他成了支撑她的力量,也是压迫她的重量——铺天盖地都是他了。 这次,炎驰没有骗她。 唇上再无刺痛感,男人前所未有的温柔吻她。 他极尽耐心地与她唇齿厮磨,勾勾缠缠。 又在耐性殆尽后,更为缠绵地索取。 倪裳的眼睫如脆弱蝶翅般颤动几下,随后认输般阖上眼皮。 两条胳膊也不由软软攀附男人肩背。 原来这样柔情绵长的吻,她更加招架不住…… 倒在男人臂弯中,躺在他腿上,她脚下不着实地,整个人,一颗心似乎都在摇摇晃晃,沉浮荡漾。 气息与津唾的交渡之间,倪裳的一只小手慢慢摸索上男人的下巴。 她喜欢这里。 用力吻她时,他的下巴会紧绷出特别明显的下颌线,像一只拉满劲的弓弦。 她觉得很性感…… 指尖从强劲的下颌线转移至脑后,倪裳触到男人松针般扎手的发茬。 还没来得及继续感触,这只大胆的小手就被捉住了。 男人在赛场上全神贯注,却喜欢在这时候一心二用。嘴上和她接吻不停,手上却强势撑开她指间,和她十指相握,又拉过她的手一起扣在丝绒腰侧。 他的另一只手也撤离她肩头。 他似乎也很喜欢她的侧脸,还有她的小红痣,还有她薄薄软软的耳垂。 最喜欢的,看来还是深入她稠密的发间,摩擦出丝丝沙沙的亲密。 倪裳这么被一下一下顺着毛,仿佛变成了一只得到抚慰的小兽,嘤出吚吚呜呜的细音…… 意识都快被融化时,唇上的碾压突然停止了。 四片唇依依不舍地啵出声,倪裳缓缓睁开眼睛,被男人揽着后腰坐起来,有种浮出水面的恍惚感。 她也像真的浸过水一般,额上面上都敷了一层薄薄香汗,脸红的不成样子。 唇瓣,睫毛还有眼眸也都湿漉漉的,波光潋滟。 倪裳莹润的眼对上男人的黑眸,柔媚对幽深。 炎驰结实的胸膛起伏依旧有点快。刚才他几乎用尽所有的克制力,才停了下来。 男人狭长的眼尾和高耸的眉骨也在泛红,和女孩的羞红是两码事——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欲得不得了…… “崽崽。” 炎驰低低开口,低磁的嗓极度渴水一般,哑得不成样子。 她还坐在他腿上,他稍凑近,鼻尖便贴到立领上的花扣。 猛兽嗅到娇花,声音都轻柔。 “崽崽,你好香……” 男人语气里满满都是缱绻和亲昵,倪裳心曲也被撩动。 她伸手摸上他侧脸,轻声:“是橙花的味道么?” 她昨晚刚换了洗发水,味道很好闻。 炎驰摇头:“是你。” 他下颌磕进她颈窝,熨帖着深深吸了口气:“就是你香。” 人会不由自主地迷恋专属心上人的气息,即便不能准确辨出那是什么味道。 他的女孩像一株婷婷袅袅的水仙,幽香怡人。 揉进怀里,她又变成一颗香甜的小布丁,软弹滑腻。 他好想尝一口…… 炎驰抱紧小布丁,偏头埋进她肩窝,以鼻尖描绘诱人的侧颈,却只感受到宝蓝丝绒细腻的纹理,怎么也触不到她皮肤的温度。 男人浓眉蹙了下,稍稍后撤拉开两人距离,黑眸打量倪裳的长袖旗袍。 女孩的玉颈纤长脆弱,先被白蕾丝镶边的高领包裹,再被四颗盘扣封印,藏得一丝不露。 ——车手本就旺盛的好胜心,与雄性要命的占有欲同时被激发。 炎驰眸色拉深,抬手就开始解立领最上面的扣子。 倪裳一怔,浑身立时僵住,后背都慢慢起来一层小疙瘩。 很快,她神经又松缓下来。 这个糙男人,根本解不开精细的旗袍盘扣。 大手抵着她小巧的下巴,费了半天劲儿才解开三粒扣。 最下面的那颗盘扣,怎么解都解不开了。 而且立领的四颗一字扣下面,还有花扣…… 一向狂放的大男人居然被小小的盘扣难住了。 倪裳唇边不自觉弯翘,忍不住很轻地嗤了声。 炎驰手上的动作敏锐顿住,撩起眼皮睇她:“看笑话呢?” 倪裳努了努唇,小声嘀咕:“你笨……” 男人眉梢动了下,很深地盯了她几秒。解纽扣的那只大手转到后面扣住她后颈,把她往自己怀里揽了把。 “要不是心疼你……”他在她耳边暗昧低声,“真当老子弄不开?” ——明显被挑衅到的危险语气。 倪裳心里警铃大作,但已经晚了。 炎驰突然偏过头,一口咬上她立领。 她脖子上一紧,随即听到一声闷响——是盘扣硬生生被崩开的声音。 男人咬断领子上最后一颗盘扣,又如法炮制,厂子襟上的精致花扣。 花扣之下,全开襟上还坠着一竖排盘扣,粒粒剥解后,这件旗袍可以从侧面完全打开。 他却止步于此了。 宝蓝色的绵柔丝绒下面,欺霜赛雪的白皮肤已经露了出来。 一只纤柔香肩连接平直锁骨,伶仃,细瘦,还有点瑟瑟发抖。 炎驰抬眸玩味看她:“怕了?” 倪裳抿唇看男人,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抬手想把塌陷的前襟往起来拢,但纽扣都被猛兽咬掉了,无济于补。 看她那副战兢无措的小样,男人唇边勾起来,搂她腰肢的胳膊紧了紧,哄小孩似的宠溺语气:“好了,不欺负你。” 他垂眸盯着她雪白的肩膀,喉尖微动。 “让哥哥印个戳,好不?” 倪裳抿抿唇,遮挡领口的手犹豫着放下来:“……印什么戳?” 炎驰没回答,慢悠悠抬手,指尖勾住被自己咬掉的花扣,很轻地往下一扯。 一侧的丝绒彻底滑落。 女孩的纤薄的肩头挂着两条极细的肩带。 白色的吊着衬裙,微闪珍珠光泽。 黑色的那根与一片精致的蕾丝花边相连。那是衬裙之下最后的隐秘,保护着引人遐想的美好圆弧…… 男人黑眸微动,欺身就近。 “草莓印……” 有幽幽暗香盈鼻。 黑色蕾丝边际之上,平直锁骨之下,有霜雪被热量融化,嘬出细细密密的轻响…… 倪裳轻轻咬住唇,气息微促。 她伸手推了下肩头的脑袋,赧然小声:“好,好了……” 炎驰没有直起身,更加牢靠地抱紧腿上的人。 他不甘心用一颗草莓印暂时封印全部的渴望。 想要饱览所有的风光。 想要细细拆解宝蓝色的丝绒包装,将小布丁彻底吞吃入腹…… 她就应该是他的。 早晚,全部都是他的。 婚礼(上) 情人节后一天,夏瑶上了热搜。 不在剧组,没有行程通告的女明星被扒出来当天往返北城与锦都。刚巧,她上部戏的合作男演员正在锦都拍戏,热搜里的营销号都在说夏瑶是去和绯闻男友“共度情人节”的。 没一会儿,热搜就被撤掉了。工作也发了微博,称将对这种非法获取航班信息的行为追究刑责,又辟谣说飞锦都是夏瑶的“私人行程”。 粉丝一片叫好。也有人悄悄爆料: 【xy单身啦,她事业心很强的,《玫瑰探》爆了之后一心拼事业。这次飞锦都是去参加婚礼。】 【??谁的婚礼?没听说谁结婚啊最近,圈外人么?】 【锦都的话,应该是那位旗袍设计师的婚礼】 【!!!那不就是驰神的婚礼!】 【应该是的。驰神之前采访说会在新赛季前办婚礼,但具体怎么样不会公开】 【驰神真是,公开追,高调表白,到结婚反而一下子神隐了】 【这才说明是真爱好不好!追的时候立刻宣告主权,结婚了就低调过日子。啊又是羡慕他老婆的一天tat】 【哈哈哈哈还有谁记得夏瑶当初和驰神还传过绯闻笑死】 【所以说营销号只会瞎瘠薄扯】 …… 邀请夏瑶来参加婚礼,是一个意外。 倪裳在朋友圈晒了自己和炎驰设计的请柬,夏瑶看到后就给她了发消息,转账过来不小一笔的金额当红包,祝她新婚快乐。 倪裳有点感动,想起往事又有些触动:当初要不是夏瑶的剧组邀约,她也不会和炎驰在高原相遇;还有她阴差阳错成了夏瑶的“替身”被绑架,和炎驰在野外度过的那个夜晚…… 倪裳跟夏瑶道谢,又说了婚礼时间,请她过来喝杯喜酒。 回复完她就后悔了——当红女明星,肯定很忙,哪有时间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没想到夏瑶一口就答应了。 知道夏瑶要来参加婚礼后,江渔就开始撺掇倪裳请夏瑶当伴娘。 直到办婚礼,倪裳才真切意识到自己的社交有多么匮乏。扒了了下身边关系不错的朋友,也就只有方渔一个人可以当伴娘tat 还有一位大学室友,勉强凑出两个人来吧。 再看炎驰那边,好家伙,伴郎团将近十个人! 没办法,车队里的车手全都自告奋勇,摩拳擦掌地要帮他抢新娘子。 倪家人口本来就少,方渔表示压力山大:“不行不行,这么些娘家人,堵门都堵不住的呀!” 最后,夏瑶加入伴娘团,几个年龄相仿的熟客帮忙“堵门”,他们的队伍才壮大了些。 婚礼定在元宵节的前一天,情人节的后一天。家里人本来建议他们情人节结婚,说寓意好。但炎驰不同意,情人节和结婚纪念日,他要分开过。 结婚前一晚,倪裳和奶奶是在老宅的工作室里住的。她想从老宅出嫁。 翌日天没亮,倪裳就被拽起来梳妆打扮了。接亲穿的秀禾服和绣鞋,是奶奶从她成年那年开始,慢慢绣出来的嫁妆。首饰是许芝兰找品牌订做送给儿媳妇的,头饰有流苏冠加一对步摇,足金镶宝石,再加上耳环,项链和金镯子,戴起来真挺沉的。 伴娘们的衣服,是倪裳的成衣品牌今天新发售的三款新袍。靛蓝,鹅黄,软绿三件旗袍都搭同款的米色披肩,花团锦簇的,亮眼又不抢眼。 三个伴娘换好装后,正叽叽咕咕商量怎么整伴郎团时,就有人报告,说接亲的队伍已经出发了。 又过了没一会儿,江渔突然拿着手机惊呼,说网上有人拍到结亲的队伍了,还上了本地的热门! 拿出手机看到视频后,倪裳立刻明白,他们为什么能上热门了。 还真是…… 风骚又惹眼。 十几辆线条锋利,颜色鲜亮的摩托赛车排成整齐一列,骑兵出击一般,轰鸣前行。 很难说是集结顶级机车的摩托车队亮眼,还是驾驶它们的车手更招眼——骑士们一水儿的黑色西装。 他们这群人平时训练锻炼不断,身形都不错,西装一上身,个个都是大长腿。黑色头盔再一戴,特别的排面有气势。街上来往的行人都在驻足看他们,不少人举着手机拍。 发这个短视频的人形容很贴切:【路遇荷尔蒙军团接亲,帅炸了!!】 底下已经有评论猜出这是驰神的车队接新娘了,纷纷隔空送祝福。 倪裳的唇角不自觉上扬。她拖动进度条回原点,又把这条十几秒的视频看了一遍。 这次又有新发现:接亲的这些摩托,她在他们小二层的车库里都见过——男人拿出自己珍藏的所有宝贝,来接他的宝贝了。 每个摩托车的车把上,还都粘了个皮卡丘的装饰。 皮卡丘跟他送给她的那个一样,脑袋上带着悠悠直转的竹蜻蜓。 倪裳心里一软。 ——她总会为这些细节之处的惊喜和温柔动心。 老宅外响起鞭炮声。 他们到了。 男人们的声音比炮声还大。嘿呀嗨呀的不知道在喊什么口号,隐约能听到有人在说“抢新娘子”之类的。 房里的娘家人们也纷纷摩拳擦掌,叫嚣着要守住“阵地”。 老宅改建之后,围墙变成了栅栏,厚木门也变成了一米三的小矮门——只能挡住绅士,根本拦不住这群西装暴徒。 倪裳坐在床上透过窗户,看到为首的炎驰的已经进来了。男人一手还抱着一大束鲜花,单手随意撑上栈栏,轻而易举就跳进来。 其他车手有学有样。 几个熟客哄闹着要赶他们出去,炎驰身后的方坤腾瞬间“散财童子”一样疯狂发红包。 院门还是给他们硬闯了进来。 屋门可就没那么容易进了。 三个伴娘端着六大杯“酸甜苦辣”汁堵在门口,喝不完不让进。 炎驰身侧立刻跳出来六个男人自告奋勇。 喝了一口脸都绿了,一个个龇牙咧嘴的。方坤腾直接扶着门框开始干呕。 “不许吐!不许吐!” 伴郎们在一片哄笑声中喝完手上的特调。 这还不算完。什么答题,花式表白,猜唇印各种整蛊游戏再通通来过一遍。 夏瑶还带了一只倪裳的玩偶。她把玩偶随意抛在地上,娃娃摆出什么姿势,伴郎就得躺地上摆出个一模一样的pose。 没一会儿,眼看着十来个大男人扭得胳膊腿儿都快抽筋,红包也都被掏干净了,娘家人们才勉强让开一条路。 二楼的房门跟院门一样形同虚设,被男人们轻松破开。 看见坐在床上凤冠霞帔,笑靥如花的新娘子,炎驰眼前刷地一亮。 他走到倪裳跟前,二话不说单膝跪地,将手里玫瑰花送到她面前。 “媳妇儿,哥哥来接你结婚了。跟我走吧?” 倪裳的心随着男人的跪地重重悸动。 她还是,第一次见炎驰穿西装。 男人衣架子身材,穿什么都吸睛,可这身高级定制西装上身,好看程度超乎她预想。 完美的剪裁称得男人腰身劲峭,宽肩挺括,两条腿被长裤包裹,腿肌结实,又长得特别有存在感,帅得有点过分了。 依旧是极短的利落寸头,左鬓角处剃更短,印出两个交叠“z”的字母——崽崽。 看到自己的新郎,倪裳一下子明白,为什么古人会将“洞房花烛夜”和“金榜题名时”并列为幸事。 今天的男人,看起来比夺冠的时候还要神采飞扬。一张脸明亮,锐利,意气风发,连眼睛都更加黑白明晰。 新娘子还没说话,三个伴娘已经齐声替她回答:“不行!不行!” 江渔说:“你们就仗着人多吧!新郎今天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嘛!” 炎驰笑了下:“你就说还要干嘛吧。” 夏瑶接上:“那就先做二百个俯卧撑吧!” 伴郎团齐声起哄,得意又不屑。 “瞧不起谁呢!” “驰哥给她们来个单手的看看!” “驰哥来个花的!” 炎驰唇边勾了下,起身脱掉西装外套,上挽袖口,又抬手扯了下蓝色波点的领带——这条领带是倪裳送男人的第一份礼物,他们刚恋爱时,和皮衣一起做的那条。 领口被拽得松垮,男人利索俯身,开始左右手交替做单手俯卧撑。 在伴郎团的报数和喝彩声中,炎驰轻巧翻出各种花式来,什么击掌,腾空,射手俯卧撑,信手拈来。 白色衬衫下,男人硬挺的背肌衯涨,小臂上也鼓起条条分明的青筋。 他不急不缓,气都不带喘的。看这架势,别说二百个,就算再叠二百个也游刃有余。 夏瑶简直欲哭无泪:“让赛车手做俯卧撑……我脑袋有包!” 倪裳的大学室友开口道:“这样不行啊,要加码的!就……让新娘子坐在你背上做!” 她这话一出,全场立刻欢呼响应。 倪裳羞红了脸,连连摆手:“不行……” 男人可听不得“不行”这话。 炎驰看向老婆,朝自己背上示意:“上来。” 众人起哄声更大,倪裳抿抿唇,搭着伴娘的手下床,小心翼翼地坐在男人的背上。 她没穿鞋,脚藏在秀禾服下没有着地,身体重量全压在他身上。 就这样,男人还能腾出一只手来,反手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肩颈上,嘱咐:“抓好。” 在伴郎团的一片叫好声中,炎驰一下一下接着做俯卧撑,比刚才还要稳健。 方坤腾扯着嗓子跟伴娘喊:“你就不该让新娘子坐在驰哥身上知道么!” “应该让嫂子躺在下面,不出三下,驰哥保管绷不住!” 一屋子人轰地发出心照不宣,又意味深长的哄笑。 倪裳的脸色比颊边的腮红还要明艳。 双人俯卧撑做完,伴娘又开始刁难新郎找婚鞋。 伴郎团差点没把老宅翻了个底朝天,最后还是炎驰找到了婚鞋。 鞋是倪裳自己藏的。她知道,那个位置,只有她的新郎才能找到——她用偷偷取外卖的篮子,把婚鞋吊在男人好几次翻窗而入,和她“幽会”的那个后窗外。 炎驰俯身在新娘子白嫩的脚背上亲了亲,将婚鞋给倪裳细致穿好。 两人又给倪奶奶和炎驰父母敬了茶。最后在一片鞭炮声中,新郎终于如愿抱上新娘子出门了。 南城这一片的房子已经拆得差不多了,老巷终于不再狭窄逼仄。 客人们纷纷坐上停在街边的车前往仪式场地,炎驰却坚持抱着他的新娘,一步步往巷口走。 新人以这样的方式,告别这条他们曾经一起走过很多遍的小路。 以后的路,他们都要一起走。 倪裳缩在男人怀里,抬眸看见炎驰的额角上沁出一层很薄的汗色。 她莞尔。 这一早上,这群男人也被折腾得够呛。 倪裳抬手扶了扶沉重的头冠,胳膊落下时,又在男人的额上抹了下。 “沉不沉呀?”她软声问他。 炎驰敛睫很深地看了她一眼,凑过来亲她眼角。 “老子能抱你一辈子。” 到了巷口,倪裳瞪大眼睛,轻“哇”出一声。 她看到了自己的婚车。 居然是一辆复古感十足,颜色粉嫩的福特老爷车。 车灯和车把上都有丝带和鲜花做装饰,车头上还装着两个皮卡丘做装饰——一个戴着黑色的头盔,一个披着白色的头纱。 细节用心,少女心也满满。 炎驰将新娘子放到后座,关上车门。 倪裳摇下车窗,有些讶异地问车外的男人:“你……不跟我一起坐么?” 炎驰唇边微翘,拉过新娘的手到唇边亲了下。 “你坐,我跟着你。” 他转身,长腿跨上婚车旁边的摩托。 “骑士为公主护驾。” 婚礼(下) 婚礼的场地定在炎家在郊外的一家度假酒店中。 起初炎家是不很满意这个场所的,婚礼在自家地盘办,虽说也是超星级酒店,但总有种“取巧”的感觉,不够隆重。倪裳都表示不介意,综合来看,这就是他们的最优选。 炎驰最开始计划的是来一场海外的海岛婚礼。但现在闹疫情,别说出国了,邀请客人旅行去外地参加婚礼都不现实。场地就近,大家都方便。再说宾客大都是年轻人,估计会玩闹到很晚,到时候住宿也方便。 场地不重要,倪裳对婚礼最大的期许就是:她不想要他们的婚礼变成一个“社交场合”。 不要浮夸,不要煽情,不要连来的客人都认不全。 她只想和爱的人有一场属于他们的婚礼,小而精致,大家在祝福他们的同时,也都能尽情又尽兴。 炎驰和老婆的想法不谋而合。这场婚礼,除去伴郎伴娘,他们的宾客连一百人都不到。除了两家的至亲好友外,客人名单完全交由新人敲定:炎驰只邀请了车队和国外的几个至交兄弟。倪家那边,来的都是关系匪浅的熟客和老友。 因为人不多,所以每个细节都能顾及到。除了花艺师是请来的,其余一切炎驰和倪裳亲力亲为。 大到内场外场的布置,小到桌牌,伴手礼,丝带气球,就连签字笔都是两人一起定做的。倪裳设计了q版小人当婚礼logo:穿着赛车服的男人,和绿色旗袍的女孩手牵手。 炎驰改了一辆自己的复古机车当甜品台。车座向后延伸为木质大方台,上面的杯子蛋糕、甜甜圈和各式糕点,都是许芝兰自己做的。没有精致到假的翻糖和颜色,还原食物本真,再加上花和装饰品,看起来也是食欲满满。 婚礼前一天,一大批鲜花空运到酒店。白色玫瑰和红色的海棠花为主,附带粉蓝紫的各种小花和绿色的植物叶子。花艺师让鲜花和植物在酒店的各个角落蔓延开来——插在瓶子里,散在地面上,绑在栏杆间…… 到了酒店后,倪裳急匆匆地换下了秀禾服,再次坐到了梳妆台前。 闹了一早上,她的妆都脱了…… 伴娘团在身后帮她摘发冠,重新盘发。三个姑娘手忙脚乱地捻着新娘子的发丝,低声议论着发型。 倪裳摸了下鬓角的一缕头发,慢慢露出了笑容。她不想化浓妆,连化妆师都没请。这样的简单编发就很棒,这些交给朋友帮忙,更有意义。 装扮完毕,倪裳又戴上了新郎送的那根玫瑰玉簪。最后,她换上了太爷爷亲手做的那条旗袍婚纱, 梳妆台旁,倪鸿幸一直默默看着孙女梳妆打扮,眼中满是触动和感慨。 察觉到老人的注视,倪裳偏过头来笑了下:“奶奶,我好看吗?” “好看。”倪鸿幸笑着轻声回答,眼圈倏地红了,“我们囡囡,可真好看啊……” 她的孙女,她唯一的宝贝,今天要嫁人了。 怎么会这么快呢? 印象中,囡囡还是个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儿,跟着爹妈回到锦都的时候,医生都说她营养不良,哭得跟小猫叫唤一样…… 她分明,昨天才把她领回家来啊。 十岁的小姑娘第一天到老宅来,晚上红着眼睛站到她房门口,怯生生地叫着奶奶,撒娇要跟人一起睡…… 倪裳弯唇笑了下,起身抱住了奶奶。 倪鸿幸吁出一口气,反手摸了摸孙女的脊背。祖孙俩安静抱了一会儿,倪裳歪头把脑袋靠在了奶奶肩上,突然有点想哭…… 宴会厅里的笑声传过来,伴郎团还在搞气氛,跟炎驰一向爱叫板的金毛又在贫嘴了: “……要我说,yancy最大的优点还是脸皮厚!可如果他要是脸皮不厚的话,怎么能娶到咱们新娘子呢?毕竟我们的新娘子这么漂亮,对吧!” “兄弟,看着你们,有时候我都会感慨……说实话,以前我不怎么相信爱情这玩意儿的,更不想结婚被套住。但现在吧,看你们俩这么幸福,不仅是我,包括咱们周围的所有人,都对感情,重新有了一份期待。所以哥们儿今儿真心祝福你,祝福你和你媳妇儿继续幸福下去,一定要他妈幸福一辈子!” 来宾大笑,纷纷鼓起掌来。 “好啦,你该进去了。”倪鸿幸拍了拍孙女的手背,又招呼两个小花童过来。 楠楠和另外一个亲戚家的小女孩提着小花篮跑过来。小女孩穿着浅紫色蓬蓬裙,仰面朝倪裳甜笑:“小婶婶,你真漂亮!” “小婶婶的裙子也漂亮!”楠楠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倪裳拖地的头纱。小家伙和炎驰一样穿了黑色小西装,看上去跟个小大人似的。 倪裳亲昵地捏了把了两个小孩的脸蛋,然后起身,深深吐出一口气。 宴会厅的大门开了一条缝,宾客陆续起身,将期待的视线投向门口。瞥到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倪裳紧张的神经舒缓下来。 按照仪式,新娘一般都是由父亲牵进场的。倪裳本来想着让奶奶陪,或者干脆她自己一个人进场,可不管怎么样,这个环节都会有点尴尬。 炎驰说没事,交给他来解决就好。 仪式那天,场内灯光全暗,唯留一束追光,随着音乐响起洒向门口。 圆顶木门开启,一身黑色西装的骑士带着他的公主,驾着机车轰鸣而来。 在全场的掌声和欢呼之中,倪裳恍若入梦。 车轮溅起片片玫瑰花瓣,跳上她旗袍婚纱的下摆。头顶,洋洋洒洒的红色海棠花落在她飞扬的头纱上。 她忽而想起来在高原时,炎驰将她从车里救下来,又带着她骑上摩托,误打误撞闯进一片向日葵花田。 那一天,他们追着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疾驰。当金黄色的花瓣从男人展开的手上,跃上她眼皮时,有那么一瞬间,倪裳希望,这条路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 现在,就像那天一样,她坐在他的后座上紧抱他腰身。他们又一起,向光而行。 这一次,这条路当真更漫长了。 ——直到这一生的尽头。 给他们当证婚人主持仪式的,也是一位熟人,文物局的胡主任。 新人入场之前,胡主任在台上,绘声绘色地讲述了那次他去倪家老宅,为了抢救一只小木箱,差点扯烂自己裤-裆的事。 他又说,那次他就发现了“猫腻”。当所有人都在抢救文物时,只有一个人对满房子的宝贝视而不见,唯独将新娘子如珠如宝地护在怀里。 最后他还祝福在场的年轻人,愿大家都能早日遇见那个,将你视若瑰宝的人。 交换完对戒,新郎新娘也交换了誓词。 炎驰早有准备,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张小卡片来。 可抬眸对上新娘的视线时,他又倏地笑了下,抬手将卡片扔开了。 他说:“跟你说实话吧,就上面那几句话,昨儿我就准备了好久。但今天,看见你穿着婚纱站在我面前,我只感觉……” 他轻笑:“我绝对全世界最幸运的男人。” 在满场的欢呼,和新娘的浅笑中,炎驰牵起了倪裳的手。 “我曾经说过,你和赛车,都是我的信仰和热爱。现在,我想骑车带着你,看遍世界的美好。你愿意吗?” 倪裳点头笑:“我愿意。我们也一定会做到!” 全场祝福的掌声渐消后,倪裳说出了自己的誓言。 她没好意思告诉男人,其实昨晚,她也偷偷对着镜子练习过。 可现在一开口,却还是没有来地,止不住地更咽。 她说:“以前,我对爱情有向往,却也不敢有太多的向往。你的出现,完全超乎我的想象。” “你让我觉得,爱情就像命运般无从躲避,无可取代,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或许有一天,浓烈的情感也会趋于平淡。但因为是你,我也不惧怕平淡。” “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会一直陪在你身旁,共度余生漫长。” ** 仪式过后,婚礼逐渐演变成一场盛大的狂欢party。 香槟和音乐将气氛拉满,新郎带着伴郎团给新娘跳舞,又起哄着让娘家的女宾们一起来,大有玩闹通宵的架势。 年纪大的客人玩不动,逐渐离场或者上楼去客房休息了。倪裳和炎驰送完客后,男人没有带新娘子返回宴会厅,反而拉着她绕开人群,偷偷进了电梯。 电梯直达顶层餐厅。 餐厅里没有桌椅,余出好大一片空旷地方。 墙上地上都有有玫瑰和海棠做装饰,四周灯光很暗,烛火却十分明媚。 倪裳笑弯眼尾,问男人:“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呀?吃烛光晚餐啊?” 炎驰眉梢挑了下:“你要饿了咱就吃。” 倪裳摸了摸肚子,摇头,转身又抱住男人腰身,撒娇一样靠进他怀里。 吃什么,做什么都无所谓。 两人能这样单独腻味一会儿,她就觉得很好…… 炎驰抱了她一会儿,轻声:“那咱们,跳支舞?” 倪裳意外抬头:“跳舞?” 男人轻“嗯”了下,身后捋她耳边碎发。 “国外有这么个习俗:新郎新娘上在婚礼上一起跳一支舞,叫firstdance.” 国外的新人会提前一个月学跳一支舞,然后在婚礼上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跳。 他俩准备婚礼的时间就不多,更没时间学跳舞,他也不想给她再加个负担。他女人脸皮薄,人前跳就算了,俩人现在自娱自乐调调情,那可以。 倪裳还是有点难为情:“我哪会跳舞啊……你会吗?” 不等男人回答,她又在他胸口拍了一巴掌,嗔问:“你以前都跟谁跳过舞!” 炎驰闷笑了下,回答:“我高中不在国外念的么?那边都有毕业舞会,多少能会晃悠两下子。” 倪裳的小眼神有点酸溜溜:“那你毕业的时候,是跟谁……” 炎驰低笑,抬手刮她鼻尖:“又成醋崽了?” “我压根没去舞会,练车去了。” 他那阵子正好有个青年大赛,舞会,毕业典礼通通没去,一门心思全扑在赛道上了。 他大哥炎驭知道后还说什么,毕业舞会是青春的纪念,现在不去,以后会很遗憾的。 炎驰不以为然,不就跳个舞嘛。学校里也没他喜欢的人,跟她们跳不跟抱块木头一样。 还不如以后搂着自己媳妇儿跳…… 现在,终于有人陪他跳舞到天明。 炎驰脱掉西装外套,又一把扯掉领带,不疾不徐走向吧台。 倪裳这才看见,吧台那边居然有音乐设备。 男人扣动按钮,柔缓旋律流淌出来。 是《美女与野兽》的主题曲。 倪裳微怔,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裙摆。 仪式结束后,她就换了身长裙。这条裙子是炎驰准备的,跟电影里贝儿公主的裙子一样是明黄色,缎面裙摆层层叠叠,金丝细工,华丽又蓬松。 倪裳看着向自己迈步走来的男人,弯唇浅笑。 他才不是野兽。 虽然……某些时候…… 是挺野兽的吧。 多数时候,他都是温柔而坚定的骑士。 骑士走到她面前,立定,抬手向她行了个礼,黑眸深切含笑:“能请公主跳个舞吗?” 公主眼里的笑漾开,唇边都翘起来。 但很快倪裳又发现,公主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踏出十步,第四次踩到男人脚时,倪裳又窘又无奈:“算了。我不跳了……” 她难以置信自己的肢体居然不协调到这种地步。 “你的脚要给我踩——啊!” 双脚突然腾空。 炎驰箍上她腰身,让两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她的两只脚,都被放到了男人鞋面上。 他勾唇笑:“这不就踩不着了。” 哪里是踩不到,是一直踩着了。 她前脚踩在男人鞋面上,不算高的鞋跟稍稍腾空。他走一步,就带她一步。 “好了,你放我下来吧。”倪裳挣脱无效,又低头看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脚,“……你不疼么?” 炎驰唇边撩了下,箍她腰身的胳膊更紧,用行动代替回答。 倪裳眸光微动,两条细胳膊勾上脖子,抬头吻上他下唇。 炎驰眼皮动了下,一手扣上她后脑,低头加深这个吻。 倪裳只觉得身体随脑袋一起,都变得轻飘飘了。在他们舞蹈的旋转之中,在男人温柔的唇舌之下,她好像在融化…… 外面突然爆出一声巨响,倪裳一个激灵,下意思转头。 不知不觉中,男人已经带她来到窗前。 炎驰放开女孩,又一手绕过她脖子,从身后揽住了她。 他还是最喜欢这样抱着她,既满足拥有感,又可以从镜面中,看到烟花腾空时,女孩被照亮的脸庞,和眼中绽开惊喜的光芒。 倪裳望着在空中璀璨的花朵,目瞪口呆:“这是……你准备的吗?” 焰火已经替她作答——银色光点在高空绽放,居然形成两个“z”字母。 下一朵烟花,是一个红色的爱心。 炎驰贴近她耳廓:“喜欢么?” 倪裳望着天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喜欢。 今天的一切,她都好喜欢。 满场是最真诚的祝福。 天上是最盛大的惊喜。 身后,还有最汹涌澎湃的爱意。 倪裳眨了眨被烟花灼热的眼睛,低头,很轻地啄了下胸口的那只手。 男人无名指上的戒指印上她唇瓣,坚硬,微凉。 他的指尖动了动,大掌掰过她下巴,让她和自己接吻。 男人的气息也缠绵:“新婚快乐,老婆。” 倪裳莞尔:“新婚快乐啊老公。” 她回过身抱住他:“余生请多指教~” 炎驰轻笑:“不用指教。” 他吻她发顶:“以后,老公都听你的。” 新婚 结婚之后,倪裳的生活被不太均匀地分割成了三部分。 三月,炎驰出发去国外为新赛季开始训练,她也就开始运营成衣品牌相关了。 虽说也是做旗袍,但跟原来只接熟客的定制完全两码事。除了江渔,工作室也添了不少帮手,但从设计到最后出品,倪裳事事把关操心,忙起来时脚都不带沾地的。 做成衣,做高品控的成衣,其实不比做定制容易。“霓裳有衣”讲究质量,还是个细节控,就算是批产成衣,旗袍上的每一颗盘扣,也是工作室里的裁缝一粒粒手工盘出来的。 成衣的定价比起定制便宜很多,但工艺程度摆在这儿,价格也确实算不上日常。于是在品牌第一批新袍发售后,网上就有人说她“圈钱”。更有甚者,说她就是借老公的名气,蹭驰神的流量,赚黑心钱! 倪裳看见后就emo了,晚上视频时没忍住,很委屈地跟炎驰哭了一鼻子——现在这样的成本和定价,别说圈钱,她都很难赚回本钱嘛。 见媳妇儿掉眼泪,炎驰心疼坏了,只恨不能顺着网线回去安慰老婆。 第二天,炎家的公司派出两位市场和销售方面的人才去了工作室。与此同时,倪裳发现自己的账户上又多了一大笔钱。 像她当初鼓励支持他重返赛场一样,男人也一直全力支持着她在做的事。 而他之前面对质疑和误解时的态度,也绝对鼓舞,安抚到了她。 即便他不在她身旁。 酒香不怕巷子深。两个月后,“霓裳有衣”的口碑慢慢发酵起来了。 售后评价里一水儿的好评,网上也有不少博主自发做了开箱,旗袍试穿的视频。 看着各地的女孩子们po出自己穿旗袍,看见她们字里行间传递而来的惊喜和喜爱,倪裳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品牌这边忙完之后,八月,倪裳飞往英国。 炎驰的生日在八月十六号,去年男人过生日时,倪裳因为签证办不下来,算起来,今年还是他们在一起来,她第一次陪他过生日。 像去年一样,倪裳会一路陪男人辗转各站比赛,一直到赛季末的最后一站。 在国外这三个月,倪裳好像过上了一段和过去完全割离的生活。 她前二十三年都没有出过国,却在短短三个月内,去到了敦伦的大本钟,在巴黎和铁塔合了影,又在爱情海旁的蓝顶小白房里过了夜…… 她也因为吃不到正宗的中餐,拿老干妈和火锅底料救急。曾经一点辣不沾的人,居然也慢慢爱上了火辣辣的味道。 在老公的带动下,倪裳的“哑巴英语”,现在也能开口和各国人来几句简单对话了。她还和炎驰西班牙队友的太太,学会了做很正宗的西班牙海鲜饭。 …… 以前在小巷的老宅里的她,绝对想象不到自己还可以这样生活。 男人在婚礼上对她说,要骑着摩托,带她看遍世界的美好。 他做到了。 他带着她,他们一起,看到了一个更大,更广阔的世界。 十一月中,炎驰完成比赛,两人一块儿回国。等到隔离完回到家乡,锦都也到了入冬的时候。 这一段时光,他们可以坐这座城里一对普通的小夫妻。这也是倪裳最惬意,最安宁的日子。 外面落下第一场初雪时,她可以抱着自己的人体暖炉,缩在被窝里赖床到中午。起床后,两人再悠哉悠哉涮一顿火锅。 冬日人懒,但即便什么都不做,和男人在家聊聊天,撸撸猫,倪裳的幸福感都很饱满。 有时候,炎驰也会去老宅的工作室接倪裳下班。俩人再一起去奶奶家,陪老人吃一顿晚餐。 到了春节,两家人一起在炎家的别墅里过年。许芝兰秉持着“只要没孩子就是孩子”的原则,坚定给两口子发红包。楠楠也拉着小叔叔和小婶婶一起放烟花。 焰火腾空时,倪裳对着夜空偷偷许愿,愿望依然是最初的那一个: 愿,年年有今朝。 愿,岁岁年年,都有他。 新婚的第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年新赛季时,官媒的体育频道对炎驰进行了专访。文字和视频的访谈,还特意悬在他生日那天放出。 巧的是,那天,炎驰也正好在奥地利,拿下了自己的第十个分站冠军。 生日,夺冠,第一个专访都撞在一天,让这两年一贯低调的驰神又有了热搜。 二十分钟的面对面访谈,炎驰谈及自己对赛车的执念和热爱,也提到了对职业生涯的规划和发展。 大概是头一回见驰神说这么多话,网友们的讨论也相当热烈: 【哇跟我想象的驰神有点不一样!虽然赛场上很霸气张扬,但内里其实很成熟很清醒,属于那种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他说不打算等到一身伤病再退役,还说不觉得在巅峰期退役算遗憾……啊,驰神不会没就要退役了吧?不要啊!!】 【……你们都看得好认真,只有我全程都在看脸么哈哈哈[捂脸笑]】 【这个访谈还满有看头的,驰神真是该死的魅力,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也不是脑袋空空的帅哥】 【驰神生快!这个男人为什么结婚后还更帅了啊呜呜呜,又是羡慕他老婆的一天tat】 【羡慕他老婆+1,尤其他说“不想带着一身伤病退役,然后拖累爱人”,就真的很为他老婆考虑。反观很多男人找老婆,就只想找个伺候自己的,[白眼]】 【驰神疼老婆不是出名的么,之前国外女车迷找他签名想抱他一下,驰神抬手亮结婚戒指那张照片都出圈了,当时直接苏倒一大片好么!】 【驰神结婚快两年了吧,有孩子了吗?退役后可以考虑培养成下一任车王哈哈】 【肯定木有崽。他家大美女的旗袍品牌,每一季上新都自己当模特,那个腰我的妈呀,比我不吃饭还细qvq】 【他老婆的旗袍店是哪个?】 【@霓裳有衣。不用看了,都没货。他们家每次上新都要抢的,没了也不补货】 【??好家伙这个价格还要抢的?只能说有钱人还是多】 【这是正儿八经的旗袍啊,他们家以前只做高定的。现在成衣这个用料,做工,质量都没得说,这个价格抢到就是赚到!】 …… 倪裳是在飞机上看到炎驰的这个访谈的。工作室的事情太多,她机票改签晚了一天出发,好在还能赶上给男人过生日。 下飞机后,倪裳收到炎驰车队经理的消息,心里咯噔一下。 ——今天的热身赛中,炎驰摔车,右肩受伤了,现在正在医院做详细检查。 来接倪裳的是车队的助理。倪裳用英语磕磕绊绊说了半天,助理依旧不同意带她去医院。他解释说医院那边很快就会做完检查的,而且这是炎驰的意思。 倪裳无奈,只能先返回车队下榻的酒店。 坐立不安地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酒店门发出一声解锁轻响,炎驰推门走了进来。 倪裳松出一口气——没有打石膏,胳膊也没有吊起来。 那就应该……不算严重吧? 看见老婆,炎驰笑着走过来,没受伤的胳膊揽她入怀:“媳妇儿来了?” “想我没?”他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下。 倪裳有点没好气嗔了老公一眼,也不敢像平时一样拍打他胸口。 “你干嘛不让我去医院啊!”她又气又心疼,不等男人开口,她又赶紧问他,“医生怎么说?不严重吧?” “没啥事儿。”炎驰淡淡道。 “就怕你急才没让你去的。”他又把手里检查的报告递给倪裳,调笑道,“本来没什么事儿,你去了,还得在医院里急得哇哇哭。” 倪裳白了老公一眼,打开手里的牛皮纸袋。 检查报告都是英文,她看不懂。但拍的x光片子还是能看明白的。 肩上背上的骨头都好好的。 倪裳彻底松出一口气。 扭头看到男人握着水杯坐在沙发上,浓眉若有所思地拧出一个结,倪裳又想到了什么。 她过去坐到他身边,轻声:“那你下周的比赛……是不是就不能上了呀?” 炎驰轻“嗯”了声,端起水杯抿了一口。 “软骨挫了,下一场应该上不了了。”他顿了下,没受伤的胳膊抬起来,在锁骨上摸了下。 “医生说,这次也牵动了以前的旧伤,建议我好好修养一下。” 倪裳顺着男人的手盯住他结实的胸膛看了几秒。 她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回。四年前炎驰职业生涯最严重的一次创伤:锁骨摔断了,肩膀直接粉碎性骨折…… 倪裳拉过男人的手,柔声劝:“那你听医生的话,好好休息一下嘛。” 炎驰侧眸看她,细长的睫毛动了动,缓声:“团队的意思是——” “让我这个赛季都歇了。” 倪裳怔住:“啊?” “动了旧伤,医生说搞不好以后就弄成慢性劳损了。要养好的话,怎么也得两三个月。”炎驰顿了下,语气里听不太出来情绪。 “三个月就到赛季末了。车队的意思是,干脆这个赛季就歇了。彻底养好伤,明年再来。” 倪裳一时有点惘然,抿抿唇没说话。 私心来说,她当然希望老公好好养伤。 但站在炎驰的角度来看,确实有些沮丧。 他这一赛季的表现相当不错,如今赛季已经过半,现在放弃,等于前面本来很有优势的积分都要作废了…… 倪裳犹豫着开口:“要不,你先好好休息,等到下一站结束后,再做个检查。” “如果医生说恢复好可以上场了,就继续比赛。如果还是不太好……” 她顿了下,脑袋搭在炎驰没有受伤的肩膀上。 “团队也是为了你的身体考虑啊。歇一年,总比以后每一年都被伤痛影响。大不了就明年再来,反正……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炎驰低眸默了片刻,开口:“本来想着再来四年的……这么一来,就少一年了。” 倪裳笑了:“那就以后再多比一赛季啊,又没人逼你到了时间一定退役。” 炎驰扬眉:“那我再要推一年,咱之后的计划怎么办?” 倪裳不解:“什么……计划?” “傻了,崽?”炎驰乜她,似笑而非,“忘了我妈过年的时候怎么催你的了?” 倪裳反应了两秒,想起来:“哎呀……妈也就顺嘴那么一说。” “后来她不也一句都没提过了么……” 过年的时候倪裳吃坏了肚子,胃里不舒服吐了一次。许芝兰还以为儿媳妇怀孕了,抓着她的手激动地问了半天。 倪裳还没怎么样,炎驰倒先不高兴了,说生什么生,都说了他退役后再考虑,没事儿别老盯着他媳妇儿的肚子…… 倪裳小声:“那,很多事……也不是计划什么,就来什么的啊。” “我们就……随时调整呗。” 炎驰笑了下,胳膊一揽,一下子把人抱进怀里,往后倒在沙发背上。 “那咱怎么调啊?” 倪裳努唇思几秒一下子想到什么,看老公的眼睛亮亮的:“要是你这个赛季真报销了,我们就趁这一年——” “生个小宝宝吧!” 炎驰怔住,眉心一跳。 “崽,你怎么这么急,嗯?”他黑眸玩味看她,“就这么想给我生孩子?” 倪裳给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不敢打男人胸口,伸手在他大腿上掐了把。 “我就是想着,时间差不多嘛。” 她掰着手指头算:“如果我现在有宝宝的话,那差不多你明年比赛前,正好就可以生……” 炎驰低笑了下,愉悦又宠溺。 “算了。”他摇头,抬手又摸了摸倪裳的脸蛋,怜惜又心疼,“又不是生下来就完事儿了。到时候我在外面比赛,就算奶奶爸妈能帮忙带孩子,我也不放心你。” 倪裳很慢地眨了下眼,心里的某个地方倏地柔软塌陷。 这个男人,平时看起来又糙又硬,还大落落的。 但她就是觉得,他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倪裳往男人怀里缩了缩,软声:“老公,你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呀?” 炎驰毫不犹豫:“要个闺女。” 倪裳有点意外:“为什么?” 她也看到了网上那些说让炎驰培养接班人的说法。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换男人自己的话,应该也想有个儿子跟自己一起骑摩托飙车的吧…… “喜欢闺女呗。我们家,从我这辈开始,一溜儿的男孩儿。楠楠也是男孩儿。”炎驰回答。 他唇边勾起来,侧眸看倪裳:“咱生个闺女,生个像你的。” 之前倪裳看相册,拍到了他小时候的“黑历史”。炎驰一直记着这事儿,回去后专门翻了老婆小时候的照片——结果别说黑历史了,连张丑点的照片都没有。 倪裳小时候就是个又糯又软的小团子,萌得他心都要化了。 要真能有个这样的闺女,他睡觉都能笑出来。 倪裳笑了下:“那要是个儿子怎么办?” “儿子也行吧。” 倪裳:“……” 倪裳听出了一种勉为其难的意味。 炎驰顿了片刻,又说:“如果是男孩儿,就让他跟你姓吧。” 倪裳眉心微动:“你不介意?” 男人摇头:“我无所谓。不过当初你们家专门给你改了姓,应该挺介意这些的?” 倪裳想了下,说:“太爷爷一辈子不结婚,又收养了奶奶,想也是不介意的。他介意的,只有手艺能不能传下去。” 她定定看了男人两秒,笑了:“但奶奶要知道你这么想,一定会很高兴……” 炎驰扯了下嘴角:“我是觉着都一样。跟你姓,不也是老子的崽儿。” “不过——”他话锋一转,“要是个闺女的话,就还是姓‘炎’啊。” “这个没得商量。” 倪裳:“……” 倪裳侧眸看了老公两秒,扁嘴:“我觉得,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女儿奴’。” 炎驰瞥她:“什么意思?” “‘女儿奴’就是……”倪裳停住话头,轻哼了下,“就是说,你以后眼里只有女儿,没有老婆啦!” “扯淡。”炎驰不屑轻嗤,没受伤的胳膊又把人往里紧了把,“就算生个闺女,在我这儿也还是你最大。” 他偏头吻她额角:“咱家也只有你一个公主。” 狂欢 倪裳嘴角翘起来。她伸手在男人坚实的大腿上拍了一巴掌。 “你就会哄我……” 当初她就是给他连哄带骗弄到手的。 但能怎么办呢? 直到现在,她也还是,好喜欢。 炎驰弯唇低笑了,没受伤的胳膊抬起来摸上老婆的脸蛋。 他们又是四五个月没见。 男人指腹上轻轻摩挲的薄茧,向她裹挟而来的深幽目光,都带着缱绻的想念。 “累不?” “你先睡会儿,我去冲个澡。”炎驰亲了亲她眼下的小红痣,“晚上这边正好有个啤酒狂欢节,带你玩儿去。” 倪裳笑着软声:“好。” “我不累。”她又说。 她飞了十多个小时过来,但男人买的航班很不错。晚上从锦都出发,起飞她就睡了,醒来吃了一顿就到了,真不怎么累。 炎驰唇边勾出痞坏笑意:“那等我洗完,咱先练习一下刚说的事儿。” 倪裳不解:“练习什么?” 男人眉梢挑了下:“生孩子的事儿。” 倪裳反应了两秒,很是无语:“你,你胳膊都摔坏了,怎么还想着……” 腰肢被箍住,整个身体轻而易举就被拉到他腿上。 男人身体力行地彰显着自己的力量和渴望。 他又贴近她耳廓,暗昧低声:“老子一条胳膊也能把你抱起来扌——” 倪裳赶紧抬手盖上男人的嘴,阻隔虎狼之词。 这个男人一如既往的荤话满天飞…… 她却好像永远做不到淡然处之。还是像刚恋爱一样,轻易就脸红耳热…… 炎驰摁住她手腕,亲了亲她手心。他又把倪裳从腿上放下来,长腿迈向浴室。 “我先洗。” 倪裳看着男人别在身侧的胳膊,问他:“我帮你吧?” 炎驰背影顿了下:“不用了。” 他径直走进卫生间关上了门。 倪裳的眉心敏锐动了动。 他不对劲。 平时在家她洗个澡,男人兴致起来了,都非要和她一起洗。 今天这么长时间没见,他怎么还…… 倪裳瞟了眼桌面上的病历,起身往浴室走。 手握上门把向下,门没锁。倪裳没敲门,推开门径直走进去。 花洒下的男人明显一惊,第一反应是拿过浴袍往身上穿。 倪裳走过去,炎驰关掉水,穿着湿哒哒的浴袍走出淋浴房。 倪裳幽幽看了男人好几秒,狐疑,嗔怨又心疼的小眼神:“你是不是受伤很严重?” 炎驰笑了下:“没有啊。病历不都给你了么。” 倪裳皱眉,伸手扯男人领口:“我看——” 炎驰侧身避开了。 “真没事儿。” 对上老婆幽幽的目光,男人认输般阖了下眼皮,抬手扯腰带。 “成,给媳妇儿看。” 浸满水的沉重浴袍被啪地扔在一边,男性完全成熟的,强劲的躯体大落落展露出来。 早都看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倪裳的心却还是止不住悸动一跳。 男人正处赛季,身体各方面机能都在竞技的巅峰状态,力量感十足,每一根肌理都是坚硬喷张的,麦色皮肤上滑落的水珠都荷尔蒙满满。 都说男人结婚后会发福变丑,她男人倒好,结婚后身材还越来越好了,用网上粉丝的话说就是“简直帅疯了”。 倪裳顾不上脸热,视线直奔老公受伤的肩背。 从右后肩到肩颈处,淤青红肿一大片。 在医院应该已经冰敷和固定过了,伤口也做了防水处理。 倪裳松出一口气,目光垂落,又突然顿住。 她瞪大眼睛,很轻地抽了一口气。 男人结实的窄腰上裹了一层保鲜膜。 透明的薄膜绕过结实的腹肌和脊背,覆盖肋边的彩色纹身。 纹身被膜上的水汽氤氲,色彩不清晰,但很明显,是一个小皇冠的样式。 倪裳怔然抬眸:“这个……” 炎驰有些无奈地弯了下唇:“没纹好,还差点。” 他随手抄了条毛巾在腰腹上抹了把,慢慢揭开保鲜膜。 “本来约好训练完去补最后一点颜色,等你过来,就都完事儿了。” 精心预备的大招惊喜,以这样不完备的形式呈现在她面前,炎驰有些挫败地拧了下眉。 “谁他妈成想练完就进医院了……” 倪裳没说话,定定看着男人身上的纹身,睫尖轻颤。 纹身纹在左侧最下面那一块腹肌旁,堪堪浮在人鱼线之上。图案不算大,顶她半个巴掌,但特别精致。 金色的小皇冠是立体的,冠顶镶嵌的红宝石颜色还没补全,但已然闪熠生辉。 下面,花体阿拉伯数字镌刻出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旁边还有两个英文字母——zz. 崽崽。 是她的皇冠。 骑士为他的公主加冕的皇冠。 倪裳突然想起以前和男人的一次对话。 她早就发现了,他们车队里的人基本都有纹身,不少人一整条胳膊都纹满花臂。可炎驰身上除了两块疤,干干净净。 她好奇问男人怎么没纹身,炎驰回答他不乐意弄那玩意儿,贼疼。 倪裳当时大笑,说哇驰神居然还怕针扎啊。 屁股上挨了好几巴掌后,她也不敢再拿这揶揄他了。 可现在…… 倪裳很慢地眨了下眼睛,目光又凝到纹身之上。 他体脂本来就低,纹的这个位置更是只有薄薄一层筋骨。人鱼线上盘亘着细小的青色筋脉,又因为纹身,都微微红肿起来。 看着就很疼…… 倪裳心里微妙又火热地动了下。 她抬眼深深看男人,轻声:“怎么突然想起纹身了啊?” 炎驰唇边牵了一下:“不好么?” “老公把你的皇冠带在身上。”他抓上她的手伸向肋边的纹身,“也就把我的公主带在身边了。” 不是想纹身。 是想你。 你是我的肋中骨,本就该刻在我的皮肤上,融进我的骨血里。 炎驰低头吻她唇角:“喜欢不?” 指尖触到纹身红肿的边缘,倪裳的心里涌起密密麻麻的触动。 “疼不疼呀?”她小声问他。 “疼。”男人低低沉声,一侧眉玩味挑起来,“媳妇儿给吹吹?” 他故意逗弄脸皮薄的小女人,却看见倪裳眼神灼灼看他一眼,真的,竖直蹲下身来。 炎驰一怔,浑身都僵住。 女孩微凉的唇瓣,与湿热的吐息混交,轻轻印在金灿灿的小皇冠上。 皇冠随着男人骤然紧绷的腹肌痉挛缩动。 倪裳亲了亲皇冠上未完工的宝石,又在属于他们的日期上啄了一下。 脸侧灼烫到极限的热量烘烤她的眼睫,心跳,还有愈发放肆的渴望。 她咬咬牙,猛地一偏头,一下子吻住…… 炎驰额角跳起青筋,脑中轰然长鸣。 喉结激烈翻滚的声响之下,他又隐约听到窗外响起了喧嚣。 那是兴奋的市民,在为今晚的狂欢做准备。 但他知道,他的狂欢,已经到来了。 期期 一星期后,炎驰和团队经讨论,确认他今年的赛季报销。 炎驰和倪裳没有着急回国。反正来都来了,两人索性把之前忙比赛没去过的地方都玩了个遍。 卸下竞技的压力,他们肆意享受陌生的风景和彼此的陪伴,竟然有了二次蜜月的感觉。 两个月后,临回国前,倪裳收到一份意外的邀约。 一位巴黎的华裔设计师联系她的工作室,问她有没有合作想法,把“霓裳有衣”这个旗袍品牌,在海外经营起来! 倪裳大为意外。 和那位设计师取得联系后,他告诉倪裳,自己的祖父以前也是一位老手艺人,早年移居海外,慢慢经营起自己的服装品牌。 他们对传统服饰,尤其是旗袍一直都有很深的情结。十年前回国探亲时,还专门去锦都拜访过旗袍大师倪向黎。 祖父去世后,这几年他一直都在思考:国外的奢侈品营销得这么成功,品牌效应人尽皆知,而他们的传统服饰却像一颗蒙尘的明珠,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去本该璀璨的光芒…… 近几年国内汉服大热,旗袍也开始有了复苏的大势,这位设计师也有了寻找一位志同道合的合作人,想要将属于传统服饰的品牌,输出到海外。 这样的提议让倪裳很动心。 炎驰当即改签了机票,和老婆一起飞巴黎。 他是很支持老婆在海外拓展品牌。结婚后,倪裳每年都会出国陪他比赛,这两年欧洲这片她差不多都玩遍了,以后他训练忙的时候,她也会无聊。要是有自己的事情做,也不错。 男人的态度一如既往:只要她喜欢,就放手做;只要她需要,钱他管够。 老公的态度积极,见面也比倪裳想象的还要顺利,合作几乎是一拍即合。 设计师带他们两口子参观了自己的工坊和工厂,倪裳也取到不少经,回国后就可以学以致用。 自己创业三年有余,倪裳私心将“霓裳有衣”这个品牌,视为自己的孩子。 她在诞孕育它的时候也曾体验过“难产”和“阵痛”。她在工作室里不眠不休地画稿,打版,和工厂扯皮的时候,就像养育孩子一般呕心沥血。 现在“霓裳有衣”长大了,出落得美丽而包容,引人见之难忘。 它值得,也应该走向更广阔的的世界。 从锦都的小巷中,走向北城的街道,再去往巴黎的舞会,罗马的餐桌,和翡冷翠的花园…… 倪裳觉得欣慰而自豪。 如果,如果太爷爷能看见的话,他也一定,会为她们骄傲。 ** 他们在巴黎停留了十来天才返程。隔离完回家后,老宅前院的海棠花将将开始凋落。 倪裳这才后知后觉,结婚后她每年都出国,已经有三年没见过这个季节的家乡了。 天凉好个秋,炎驰开上越野车,又带着老婆露营去了。 他们去了以前去过的那片营地。上一次来的时候赶在男人出国前一天,天气又冷,两人在帐篷里窝了一晚上,都没有出去玩。 这一次,温度和心情都合宜,营地也比三年前来的时候完备很多,各种设施一应俱全。他们在营地呆了两天两夜,走遍周遭的山野和水涧。 回来后,锦都好像一夜之间就入了冬,再一转眼,新年又到了。 他们的日子回归平淡。倪裳却又总在很多不起眼的细节里,感受到确切的满足: 比如天一冷她就爱赖床,抱着猫哼哼唧唧地不动弹。炎驰就买了张小床桌,让老婆可以窝在床上吃早饭。 倪鸿幸有次早上来给他们送腊八粥,进门就看见倪裳失去自理能力一样靠在床头吃汤圆。老人家都没眼看。 可隔天倪裳又听见奶奶跟邻居聊天,语气相当凡尔赛:“……嗐别提了,我那孙女,结婚三年,还越活越回去了,现在饭都不怎么会做了。没办法,都给我那孙女婿惯的……” 再比如,他们又在雪天里捡到了一只小狗,和同样是捡来的奶牛猫一个色系,是只黑白边牧。 小狗还不到半岁,应该是得细小后被弃养了。狗勾生命力很顽强,在宠物医院治了两星期,现在活蹦乱跳的,还聪明得令人发指,就差会开口说人话了。 至此,他们的二层小白楼多了一个成员。 一家四口,有猫有狗。 春节过后,炎驰比往年提前一个月出国训练。他上个赛季空档,积蓄了一年的能量,斗志满满。 跟以往一样,倪裳开车送老公去机场。办完登机后,两人又依依不舍地腻歪了好一会儿,男人才进安检。 “小别胜新婚”这句话,倪裳深有体会。结婚三年,他们国内国外两头跑,感情反而比当初恋爱时还要热烈。 在机场买了杯奶茶,倪裳驾车往回开。刚出机场还没上高速,胃里突然顶上来一股酸水。 倪裳握着方向盘干呕了好几下,皱眉看向身侧喝了一半的冰奶茶。 开过垃圾桶时,倪裳摇下车窗,扁扁嘴,将奶茶扔出去。 以前和奶奶住时,她点外卖只能偷偷摸摸。本以为结婚后能够外卖自由,没想到反而被管得更严了qvq 她胃不太好,炎驰为了不让她点外卖,在家换着花样下厨给她做好吃的。冰奶茶更是禁品,也就偶尔能喝两回多肉葡萄吧。 现在,她的胃口好像被老公养得更娇了。本来还想趁着男人不在家偷吃一嘴,没想到…… 胃里的恶心劲久久不散,想着家里应该是没药了,倪裳打转方向盘,往医院开。 机场附近有家挺有名的私立医院,两年前炎驰带她来拔过一次智齿。医院的技术和服务都特别好,还不用排队。 挂了消化科的号,倪裳主动告诉医生,她这是老毛病了,开点药就好。 听到她泛酸想吐的症状后,女医生口罩上的目光顿了下,问:“你结婚了吧?” 倪裳点头。 医生又问:“有没有可能怀孕了呢?” 倪裳愣住,随即坚定摇头:“没可能。我们一直有做措施的……” 医生眼尾弯了下:“没有任何措施能保证百分百避孕的。你们结婚多久啦?你上次月经什么时候?先去化个验吧……” 倪裳心里咯噔一下:这段时间她一直忙着工作室的事,姨妈迟了快一个月,居然都没意识到…… 拿好医生开的单子,倪裳懵懵然跟着护士去抽血。 坐在休息区等待化验结果时,倪裳心里突然腾起一种奇妙的预感。跟她四年前从高原回到锦都,在酒店和炎驰第二次见面的感觉很像——她没有料到他会来到她的生命里,可再次看见他的瞬间却又肯定,他们之间,注定会发生故事…… 倪裳将手搭在小腹上摸了摸。 现在,她好像又要迎接另一个“不期而至”了…… 二十分钟后,护士将化验单交给倪裳。 还没来得及打开看,包里的手机突然大震。 看见屏幕上跳出带着爱心的“骑士”两个字,倪裳心里突兀轻跳,摁下接通。 男人懒散的低音漫进耳廓:“媳妇儿到家了没?” 倪裳听到话筒里有空姐的声音。 他马上就要起飞了。手机调到飞行模式前,他总要再给她打一通电话。这是这几年男人为她养成的小习惯。 倪裳喉咙发紧,轻“嗯”出一声。 炎驰又嘱咐了老婆几句,让她少点外卖,他不在家她就带上狗子去奶奶家住,隔天回来喂下猫就行了。 见电话里半天没反应,男人敏锐顿住:“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倪裳出神般盯着手里的化验单。 “没有。”她轻声回答。 “你……一路平安啊。” ** 到家后,倪裳取消了和巴黎设计师的视频会议。她心乱如麻,本来想回家整理一下心情,没成想直接睡着了。 就像医生才告诉过她的,嗜睡,也是孕期的反应之一…… 一觉直接睡到太阳落山。 醒来时,高大的男人就站在窗边。他极短的发茬上都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辉。 倪裳愣住,赶紧抬手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你,你怎么回来了?!” 炎驰抄兜踱步过来。他的脸完全笼在逆光里,看不见表情。 “我在北城落地转机,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倪裳后知后觉,伸手抓床头的手机:“我睡太熟了……” 屏幕上显示十个未接来电。 一个来自工作室的助理,两个是方渔。 剩下的,全都是男人打的。 炎驰坐到床边,凝视她的目光很深:“你没话跟我说?” 倪裳心里一跳,呼吸也滞住。 炎驰定定看了她两秒,提醒道:“方主任给我发消息了。” 方主任就是上次给倪裳拔智齿的医生,牙科的大拿级专家。 跟炎家是故交。 “今儿你挂的是他老婆的号。” 倪裳:“……” 倪裳张张嘴,有点语无伦次:“我本来是想给你说……但我又想着,你都上飞机了,训练比赛要分心了怎么办?你去年都没有比……” “屁话。”炎驰重重沉声,他展开胳膊想抱倪裳,又跟怕吓到什么一样,手在倏地空中顿住,只拍了拍她的脸颊。 “十个比赛加起来也没你重要,知道么。” 倪裳鼻尖没由来一酸。她掀开被子,一头扎进老公怀里。 炎驰立刻抱住老婆,低头亲了亲她发顶。一手在她肚子上跃跃欲试,想碰又不敢碰的。 “医生怎么说?多……大了?”他问。 “算的是一个月。医生说等再一周还要去拍片子看看——”她猛地止住话头,声音稍低,“她还说,就算我们每次都有措施,也不能保证没有意外,再说都三年多了……” 炎驰低笑了下:“哦,怪咱太勤快。” “你还笑!”倪裳不满嗔男人,“明明就怪你!你每次都,都恨不得要磨穿似的……” 炎驰闷笑了声:“嗯,怪我。” 倪裳垂睫看男人圈在自己腰间的胳膊,欲言又止:“那我们……要吧?” 炎驰默了两秒:“几个意思?” 他睨她,目光灼人:“你不想要?” 倪裳眨眨眼:“你不是想退役后再要的么。” “那怀都坏了,老子还能让你打了??”炎驰嗤声,“人干事儿?” 男人脸上浮现出一种不被信任的,近乎受伤的委屈感。 本来就是么。 她又不是不清楚自己男人。平时她胃疼一下他都揪心,怎么可能让她打孩子?! 倪裳的心情瞬间落定。 她伸手摸了摸肚子,心中迸出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喜悦。 原来,对于这个不期而至的小家伙,她早就有了答案。 也早都准备好了…… 倪裳拉住男人的手,轻声:“比赛,你还是要去。” 不等炎驰开口,她又坚定道:“必须去。” “你已经少了一季,今年不能再缺了。” “我都问过医生了,预产期在十一月底,到时候你正好完赛回国。咱们什么都不耽误。”倪裳摸摸肚子,弯唇笑,“宝宝也算挑了个好时间来嘛,还挺乖的~” 炎驰的心柔软塌陷。 他喉尖滚了两下,搭上老婆放在肚子的手,开口有点哑:“五月开始,入境不用再隔离了。” 倪裳:“真的?” 男人“嗯”了声,抱她更紧:“赶上两站隔得远的比赛,我就回家陪你。” “一个月……怎么也能回来一两趟。” 倪裳想了想,说:“到时候再看吧。” 他心疼她一个人大着肚子,可她也心疼男人做空中飞人啊。 倪裳看着覆在自己肚子上的大手,嘴角翘起来。 “老公,你高不高兴?” “高兴。” 炎驰放开倪裳,俯身亲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时,他眼眶倏地热了。 怎么能不高兴。 他的崽崽,有他们的崽崽了。 ** 一周后,炎驰又陪倪裳去了趟医院。 确认宝宝情况一切都好,他才又飞国外开始训练。 月份太小,倪裳只把怀孕的消息告诉了家里人和江渔。 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许芝兰立刻张罗着找医生找营养师,倪裳爱吃什么想吃什么,她都给做好送过去。 倪鸿幸搬到了小二层暂住,方便随时照顾怀孕的孙女。 炎驰人不在,存在感却很强。他现在比赛训练之余,基本时时都在网上,要么跟老婆视频,要么大把大把网购送货上门。婴儿床奶瓶纸尿裤之类的,已经给男人都买齐全了。 倪裳自己倒没什么感觉。 肚子里的宝宝不是“挺乖”,而是乖得不得了。除了比以往嗜睡,中午需要补个觉,她几乎什么反应都没有。工作室按部就班,品牌海外推广的事情也照原计划进行。 五月,隔离解除后,炎驰就开始做空中飞人了。 他两站比赛之间,最多有半个月的空余,除去倒时差和常规训练,一次在家最多能呆三四天。 倪裳心疼老公飞来飞去太辛苦,让他呆在国外不要折腾了,可炎驰根本不听。 回来就算只能陪她一天,他也是乐意的。 倪裳的肚子不显怀。一直到夏天怀孕都四个多月,她洗完澡对着镜子看,才能看见小腹的孕相。 对此炎驰很满意。 孩子小巧又乖巧,用他的话说就是“那肯定是个闺女没跑了啊”。 男人开始兴冲冲地给他闺女取名字,已经列出来一排名字当备选。 倪裳提议:“要不我们先给ta取个小名吧,就叫‘期期’怎么样?” 炎驰默念了两遍,皱眉摇头:“七七,怎么听起来‘七七八八’的,不够圆满,不行!” 倪裳失笑:“不是‘七七八八’的‘七’,是‘期待’的‘期’。” 前两天,她在男人的手机里,无意中看到了他的备忘录。 与其说是他的备忘录,不如说是她的孕期记录。 男人将她孕期的体重,腹围,还有每次产检的情况都详细记了下来。 即便他无法次次陪她去检查,即便他不在她身边。 倪裳想,如果孩子长大后问自己,为什么要给ta取名叫“期期”时,她会这样回答ta: 因为你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有很多人期盼你的到来啦。 尤其是你的爸爸。 他对你的期待,很早,就写满了每一个日期。 ** 八月中,倪裳在得到医生肯定的建议后,大着肚子坐飞机出国给老公过生日去了。 她像往年一样现场男人比赛,中途还拐去巴黎两趟和设计师商量合作的事情。 望着自己的男人在赛场上第一个驶过终点,同时,腹中的孩子也像给爸爸加油一般,使劲踢她肚皮——这种心情和体验,绝对毕生难忘。 十月初,离预产期还有不到两个月,炎驰趁着比赛的间隙,将老婆护送回国待产。 他们的宝宝,或许会和他的冠军奖杯同时降临,他的期待感和幸福感强所未有的强烈。 时间来到十一月中旬,最后一场比赛前,炎驰好像一只惊弓之鸟,恨不得每天给老婆打二百个电话。 倪裳的回复总是一样:没有,还是没有。医生说这几天根本没有发动的迹象。 最后一站比赛当天下午,炎驰算着国内的老婆差不多起床了,照常给她打早安视频。 可连拨好几通都无人接听。 见他开始急躁,准备给自己父母打长途,车队的助理才赶忙告诉他: 两个小时前,倪裳给车队来了电话。 她今早天没亮就进了医院,医生说孩子的位置不正。现在,她应该正在剖宫产生孩子…… 炎驰听完神色瞬变:“什么?!” 他的语气和脸色都太吓人,助理一个激灵,赶紧用英语弱声解释:“是你太太让我们等你比完赛再告诉你的!她很清楚赛车的风险,害怕你知道后会分心,有危险……” “她还说,请你一定要在赛道上拼尽全力,那样才是对她,也是对你们孩子最好的祝福。” 炎驰怔住。 他偏头沉沉看向身侧的赛场,久久没有说话。 比赛开始,27号赛车势如破竹,不讲战术也不留余地,仿佛整条赛道只为他开一般,完全拼出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狠厉劲。 大优势第一个碾过终点线时,炎驰没有像往常一样骑着摩托在赛道上庆祝,也没有回应尖叫欢呼的观众。他径直越过狂喜的车队,以及等待的媒体和记者,第一时间拿过自己的手机。 这一次,电话拨通了。 话筒里却迟迟没有声音。 炎驰的心脏缩成一团,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流动。 他张了好几下嘴,才艰涩出声:“……倪裳?” 大脑一片空白,男人好像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有本能地,无助地声声唤着: “媳妇儿?崽崽?” “老婆……” 片刻,电话里突然响起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炎驰举着手机怔然半晌,无声大笑了起来。 ——嘴角扬起来之先,泪水已经模糊了男人的视野。 最后的最后 倪裳是在她查出怀孕那间私院生产的。 孩子降生的时间,和他爸爸创纪录夺冠的时刻相差无几。 奖杯和小崽崽互为见面礼,炎驰只觉得,命运前所未有地偏待自己。 当然,他也有一些没有表露出来的失望。 ——心心念念的小棉袄,怎么就变成皮夹克了啊? 说好的闺女呢!! 不过这个大儿子,跟他期待的倒是如出一辙——他很像他妈妈。 才生下来,就能看出是个美人,哦不美男胚子了。 估计再过两年,会跟炎驰看到的老婆小时候的照片一样,变成又乖又萌,白白软软的一小团子。 小宝宝生下来后也跟在妈妈肚子里时一样乖,他很少哭,只有醒来时才低低嗷两声,连哭声都是糯叽叽。吃饱奶就睡觉,名副其实的天使宝宝。 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都特别喜欢他,一会儿夸他睫毛长,一会儿又说从没见过小婴儿有这么挺的鼻梁。 这小家伙,才一周大,轻易俘获一帮白衣姐姐们的芳心。 小宝宝的小名就叫期期。现在看来,还是倪裳当初比较有先见,“期期”这个名字,男孩女孩都能用。 按照夫妻俩早先前说好的,儿子就姓倪。大名是倪鸿幸给起的,单名一个“珩”字,取自“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珩”本身就是美玉的意思。再加上他妈妈倪裳的名字,可以和“羽衣”连起来,这个名字取得很妙了。 生产之后,倪裳直接住进了私立医院的月子中心。这也是许芝兰大半年前就安排好了的。 孩子出生时胎位不正,医生也没有再让孕妇做别的尝试,当机立断,直接剖腹产。倪裳也不算受太多罪。 生完孩子后她几乎没有奶,小宝宝在月子中心一直吃水奶和奶粉。大半夜起来喂奶的,是炎驰。 带小孩一周后,男人的原话是:“跑越野赛都他妈没奶孩子这么累!” 倪裳早上睡醒精神满满,扭头看见老公顶着俩黑眼圈打哈欠,她又心疼又好笑。 看见儿子小小软软一只,乖乖躺在男人结实的臂弯里,她又窝心的不得了。 一想到这么小的一个宝宝,将来可能会长得像他爸爸一样高大,健壮,英俊……不知道怎么回事,倪裳总有想掉眼泪的冲动。 或许是激素水平的波动,又或者是当妈妈后看着孩子就心软,倪裳总觉得,自己变得更加感性了。 他们一家三口在月子中心跨了年,住满两个月,出院正好赶上过年。 倪裳恢复的很不错。出了院后,公婆和奶奶都抢着要带孩子,她甚至插不上手。 几个长辈都没抢过孩子的亲爹。母子关系经过十个月的脐带相连天然亲密,父子关系,则更需要时间和相处来培育。 期期出生两个月,炎驰亲力亲为照顾他最多,男人肉眼可见的和宝宝更亲了。从最开始的“这崽儿怎么皱巴的跟老头子一样”,到现在变成“小崽儿真可爱!虽然不如我崽可爱吧,但也挺心疼。” 他硬是在家待到宝宝满百天,才飞国外开始下一赛季的训练。临走前一天,男人拿着手机给孩子拍了一摞子的照片和视频,最后还拉着倪裳自拍全家福。 见到一向硬汉的驰神抱着儿子软声软气地哄,倪裳看的眼睛都转不开。 她走过去,先在小男孩白嫩嫩的脸蛋上亲了下,又在大男人扎手的头发上摸了把。 “我还以为……你会不喜欢儿子呢。” 男人撩起眼皮看她:“什么话。我儿子我不喜欢?” 倪裳撇撇嘴:“那是谁以前天天喊着闺女闺女的……” 炎驰轻笑,低头亲了亲宝宝的额头,又偏头亲他妈妈的眼角。 “你生的,我都喜欢。” 倪裳笑了,又附在男人耳边轻声:“那以后,我再给你生个小女儿,好不好?” 炎驰眼睛刷地亮了。可想了想,他又摇头:“算了。现在有这一个都老费心,你要再揣一个,我更不放心了。” 儿子来的意外,虽说怀孕,生产也挺顺利的,但男人到现在都还在偷偷愧疚:老婆生孩子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 他的崽崽一个人进手术室,生下了他们的孩子。 想想他心都抽抽的疼…… 倪裳眨眨眼:“又没说现在生……” 他们本来是只打算要一个孩子的。 她也知道怀孕有风险,生产很痛苦,养育孩子更是操心又费劲。 ——可经过这次生产,她也看到,所有的辛劳和痛苦,都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承担。 男人切实地在爱她,也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自己能够肩负做父亲的责任。 倪裳也知道他有多想要个女儿。 他值得的…… 倪裳靠在老公肩膀上:“等你退役嘛。” “等再过几年你退役了,我们就能天天呆在一起了。那时候期期也大了,再要一个,也不耽误什么事儿……” 炎驰笑了,伸手揽住老婆:“你要真乐意,那等我退了,咱就再造一个!” 倪裳点头笑:“好~” 她顿了下,又皱眉:“万一下一个还是男——” 话还没说完,肩上的大手就捂住了她的嘴。 炎驰脸上前所未有的忌讳:“别瞎几把乱说啊!” 男人可听不得这话。 他一定,会有女儿的! **** 炎驰新一季的比赛拉开帷幕,倪裳也开始忙工作室的事了。 小宝宝白天主要是爷爷奶奶在带,倪裳忙完后就接上儿子回奶奶家。晚上她自己带宝宝睡觉,奶奶毕竟年纪大了,她不想让老人那么劳心。 好在期期一如既往的乖,很小就能睡整觉了。等到孩子半岁的时候,倪裳也会经常带他到工作室玩。 小家伙对工作室里的旗袍软料,图纸手稿都特别感兴趣。妈妈画图,老师傅手工盘盘扣,他就趴在一旁盯着看,能一直看好半天。 有了孩子之后,时间仿佛就以孩子的年龄为计数了。 期期十个月叫出第一声“妈妈”时,“霓裳有衣”在巴黎开始实体店经营。每一件旗袍都凝聚倪家人上百年的手艺和心血,真工实料,价格不菲,当地的华人识货,也非常买账。高鼻深目的西方女孩们也常有光顾。 期期一岁半时,倪裳带着儿子第一次出国,现场看老公比赛。 小宝贝明显对轰隆隆的大摩托兴趣不大,任凭现场的观众为比赛叫翻天,期期也能趴在妈妈的肩膀上安逸大睡。 但看见爸爸训练时摔了一跤,他又立刻哇哇大哭。话都还不怎么能说全,就已经会心疼他的老父亲了。 期期三岁时,炎驰完成了他职业生涯中的第八个赛季。 八个赛季,近二百场比赛,男人拿了三十多个分站冠军,终于在他的最后一站比赛里,拿下了第一个总冠军。 无上荣耀加身,他再无遗憾。 创造历史与记录的亚洲车神告诉记者说,退役并不代表离开赛道,更不代表他会告别赛车。 他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回到赛场——以后,他会鼓励帮助很多的中国车手拿到竞技场的入场券。 骑士精神该如滔滔江水,奔流不绝。 期期三岁半时,迎来人生中第一次升级——他要当哥哥了。 这次怀孕是在计划之内,但两人依然惊喜。 相比上次的“开奖”心态,男人这回明显坐不住了,到了能知道性别的时间,即刻迫不及待带着老婆去去似院。 产检结果如他所愿,是个小棉袄! 炎驰高兴的大半夜都没睡着觉,倪裳却觉着他们这件小棉袄不太暖。 她怀期期时太过顺利,基本一点罪没遭。可这第二次怀孕,孕反来势汹汹。 倪裳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吐,连早饭都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好不容易等到月份大了不孕吐了,肚子里的崽又异常活跃,成天在她肚皮里蹦迪。 小丫头还专挑人晚上睡觉的时候活动,就差把那句话扔爹妈脸上了——“睡什么睡,起来嗨!” 她个头还很大,一点不像她哥哥一样不显怀,倪裳刻意控体重都控不住。等到最后两个月,倪裳被压得腰疼腿也疼,晚上都没法躺。 炎驰心疼坏了。 ——要再知道这一胎会让他老婆这么受罪,说什么他都不会让她怀孕的。 替不了她受罪,他也只能尽力让老婆舒服一点。 男人请了营养师,保健师轮番上家里来,倪裳工作室的事,他也没少跑前跑后帮忙。拉着儿子一起哄老婆开心,更是保留节目。 晚上闺女在老婆肚子里蹦迪时,男人也会地对着肚皮发狠:“小野丫头再不听话,等你出来老子揍你啊!” 倪裳切声。 揍是不可能揍的。 女儿奴不把闺女宠上天才怪。 也如她所料,从进手术室陪产,抱到女儿的那一刻,炎驰基本就再没撒手。 倪裳本以为老公之前照顾儿子时已经够尽心尽力了,可现在看他对女儿那架势,真是过之而无不及。 之前说好的一样,女儿跟了她爸爸姓,单名一个“瑾”字。跟她哥哥保持一致格式,也是王字旁美玉的意思。 这个小棉袄是男人心心念念盼来的,小名就叫“念念”。 念念出生第二天后,他们一家人第一次拍了张全家福。 四口人的手叠在一起,爸爸的大手托着妈妈的手,妈妈的手托着期期的小手,当哥哥的期期小心翼翼地托着小婴儿还带着绒毛的小小手。 这张合照被延迟发上了微博。配文: 【天塌下来,也有我托着你们。】 **** 倪裳觉得,有了孩子之后,日子就过得特别快。 时间像是被人偷走了一般,一眨眼的功夫,念念也能满地跑了。 她一个人坐飞机飞十几个小时,去国外看炎驰比赛的那段时光,遥远的像是上辈子。 现在在家里,她才是经常去国外出差的那一个。 这几年,“霓裳有衣”的版图从巴黎拓展到了米兰和伦敦,倪裳平均一个月就要去国外一次。 炎驰偶尔带着车队去外地比赛,多数时间驻扎锦都,比以前稳定多了。 倪裳自认在养育孩子这方面,男人的付出要比自己多,孩子从幼儿园上小学的接送都是他一手包,平时吃饭带便当也都是他下厨做,平时周末和假期也没少带俩孩子疯。 ——主要是带他闺女疯。 用倪鸿幸的话来说就是“这俩孩子感觉生错性别了”。期期从小就乖巧安静,长大了更是。他小小年纪,身上就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淡然和稳重,特别有哥哥范儿。 粉丝们希望的“驰神儿子继承传奇”怕是不可能了,期期对赛车根本没兴趣——爸爸带着妹妹在院子里面骑车轰隆隆,他在楼上嫌吵捂耳朵。 相比骑摩托,期期更喜欢弹钢琴,看妈妈画图纸,或者跟着爷爷练书法。别的小孩没耐心坐不住,他做起这些事情来却相当专注。 倪裳觉得大概是因为奶奶的名字起的好,珩者,人如其名,温润如玉。 当然,家里还有个人不如其名的。炎瑾小姐,不管怎么看,都跟“严谨”搭不上边儿。 倪裳一直觉得女儿就像一个小太阳,热情,开朗,满满的正能量。每次出差回家看到女儿笑,她都疲倦全消。 但有时候能量过剩吧,也容易出事。 小丫头打从上幼儿园开始,老师的告状就没消停过,不是给炎驰打电话说你家女儿在幼儿园打架,就是给倪裳发消息说念念又带着小朋友爬树了…… 倪裳有时候也会发火,但家里还有个女儿奴不是。炎驰的意思是只要小丫头心里懂事,不说谎不作恶不犯原则性错误,嘴上说她两句也就完事了。 念念八岁那年,倪裳亲手给女儿做了一身小旗袍。她自己第一次正儿八经穿旗袍也是在八岁,被奶奶领回老宅后,太爷爷亲自给做了一身。 可是念念不喜欢。 “穿上这个腿都迈不开啦!我还怎么跑步,滑冰,骑车啊?” 说完,小姑娘就脱下旗袍换上牛仔裤,跟上爸爸去车库了。 倪裳叹气作罢,心里却还是遗憾的。 倪家这门手艺从太爷爷的师父传到她,得了个女儿之后她还挺高兴,想着后继有人了。可没想到这个女儿是个风一般的女子,连旗袍都不乐意穿,怎么可能愿意做旗袍呢…… 风一般的女子炎小姐,终于有一天玩脱了。 念念十三岁那年,趁晚上爸妈和哥哥睡着后,偷偷开了车库的门,自个儿推着摩托跑了出去。 刚骑过一个路口,还没来得及尽情驰骋,她就被交警叔叔逮住了。 小姑娘随他爸爸,个子很高,十三岁的时候就比妈妈要高了,可她脸上还都是稚气,一看就是未成年无证驾驶上路,直接逮捕。 炎驰大半夜去警局把孩子领了回来。结婚二十年,倪裳第一次跟老公发了好大的脾气。 念念躲在车库里不敢进屋,炎驰又不想让暴怒的老婆直接冲过去跟女儿对峙,好说歹说才稳住倪裳,并且保证自己这回肯定会好好教训女儿。 一个人在卧室里坐到气消了大半,倪裳翻出药箱,压着脚步声走向车库。 还没走到跟前,卷到一半的车库门后就传来男人的声音。 炎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告诉女儿,她今天的行为有多么不合适,会给她自己,甚至路上的车和人都带来很大的危险,他和妈妈也会非常担心…… 说的倒是挺好的,但这个语气吧,跟“教训”完全不搭边。 念念哭着小声跟爸爸认错道歉,又委委屈屈地表示,自己是真的很想骑摩托。 在院子里骑一点不过瘾,她也想在路边小小飙一下嘛…… “等明年,翻年爸就送你一辆车。到时候陪你骑。”炎驰跟女儿说,“再过两年,爸爸就带你上赛道!” 念念惊喜欢呼,又有点不太确定:“可我是女的,能参加比赛吗……” “女的怎么了?”男人扬眉反问,大声给女儿打气,“赛场上不分男女,只要你跑得快,冠军就是你的。” “放心,有爸爸在,包你干翻那群小子!” 念念高兴得咯咯直笑。 倪裳看着又说又笑的父女俩,唇角也跟着弯了。 她没有进车库,抱着药箱回房了。 简单做了个早餐后,倪裳盛出来一份往书房端。 期期这几天忙着考试,早上五六点就起来学习了。 推门进去的时候,倪裳清楚地看见儿子慌乱的往书下藏了什么。 她笑了,轻声揶揄儿子:“又是哪个女同学给你的情书?” 期期已经十七岁了,个头跟他爸爸一样显眼,外表却跟他的硬汉老爸完全相反,是位翩翩俏公子——清隽,温润,文雅。 学校里的好多小女生都很喜欢他。 “不是。”少年轻笑否认。 见妈妈不信,他又把书打开,有点不好意思的把里面夹着的屏幕递给倪裳。 倪裳一眼就看呆了。 屏幕上画着一张图稿——旗袍的设计稿。 “这,这你画的?!”她难以置信问儿子。 期期书画乐器都很在行,但设计旗袍,倪裳从没教过他。以前他倒挺爱在一边看她画的。 不过…… 倪裳看着屏幕里精细的紫红色旗袍图样。 光是看就能画成这样,这了不得啊…… “太婆下个月过生日,我也不知道送什么。”期期舔了下唇边,朝屏幕示意,“想把这个送给她。” “可以啊!”倪裳笑了,“你画这么好,太婆看肯定喜欢。” 期期嘴角挑了下,想到什么,他脸上表情又淡了。 “妈。”少年有些欲言又止,“我画这个……你会觉得不合适吗?” 倪裳低头看旗袍图纸,不解:“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期期笑了下:“有句戏文不是说了么,男人该想前程,不要想什么女钗裙……” 倪裳摇头:“能把女衩裙做好的,也有大前程。你祖爷爷不就是?” 期期又黑又长的睫毛动了动,若有所思点头。 倪裳放下手中的屏幕,继续道:“你看过你爸爸年轻时的比赛。你也知道,祖爷爷一辈子,只专注手里的针线。他们都是很优秀的男人。” 她顿了下,又笑了。 “一样的,虽然你妹妹是皮了点……但我也没有要求她一定要文静,要乖,要‘有女孩子的样子’。” “她要将来真想像你爸爸一样当赛车手,那也挺好!” “没有什么,是女孩子不能做的。” ** 期期满十八岁那个月,倪鸿幸离世。 八十六岁的老人,无病无灾,走得非常安详。 倪裳还记得,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奶奶早上照例来她工作室。老人的精神大不如从前,但依旧耳聪目明,工作室的老师傅忙的抽不开手,倪裳的图纸画不出来的时候,奶奶都乐于帮忙。 那天,期期也去工作室了。自从上次和妈妈交谈过后,少年不再掩饰自己对旗袍的兴趣和心志。 他甚至暗下决心,这座百年老宅,这间凝聚多人心血的工作室,到他这里,会有一番新的天地…… 倪鸿幸坐在躺椅上出神般看着期期。过了好久,她突然问倪裳:“你看他……是不是很像你太爷爷?” 倪裳也看向窗前长身玉立的少年,也怔了。 她没有见过太爷爷年轻时的样子,只看过几张照片。期期拿着软尺在模特身上量量比比时,那个神态和眉眼,真的和照片里里的旗袍大师如出一辙。 倪鸿幸很轻地笑了。 中午吃饭时倪裳去叫奶奶,发现老人躺在躺椅上闭着眼,已经走了。 她嘴角噙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手里还拿着没有做完的盘扣。 倪裳站在奶奶身侧定定看着她,久久没有动作。 这时候客人家的小孩跑了进来,看见躺椅上的老人,小朋友问倪裳:“阿姨,老奶奶怎么啦?” 倪裳抹了下眼睛,拿过一旁的毛毯盖到奶奶身上。 她又对小孩说:“奶奶太累了,睡着了。” “可是——”小朋友指着老人手中虚握的盘扣,“她还没有做完衣服呢。” “会做完的。”倪裳回答说。她蹲下来握住老人的手,侧脸贴在奶奶膝边。 “奶奶只是换了个地方。她会一直做下去的。” **** 期期二十二岁时,在巴黎开了第一场他的个人服装设计秀。 第一位模特出场,就已惊艳四座。 这位年轻又天赋斐然的中国设计师,可以做出技艺相当考究的正统旗袍,出品之精致,手艺仿佛几十年纯熟的老工匠一般。他也能将传统的东方服饰元素,与西方时装相结合,创造出独一无二的自我风格,匠心独具,宛如天开。 接受多家媒体的采访时,倪大设计师中文,英文,法语三国语言熟练切换,谈吐和气质俱佳,一笑倾城。 视频跨洋传回到国内,倪珩比他的车神老爸当年,火得还要迅速! 倪裳工作室的官博下面,冒出来一堆喊“妈”的儿媳妇,还有不少自称是“祖传的粉丝”——以前都是炎驰的粉。 倪珩对“云女友”们的示爱一笑而过,特别淡定。有人评论说: 【还真是父子一脉相承啊,驰神当年是“摩托就是老婆”,珩珩这架势,感觉旗袍就是他的佳人[doge]】 【可驰神当初追妻可是疯狂撒狗粮啊,我感觉等珩珩遇见他的缪斯女神,估计也会挺疯的哈哈哈】 …… 国外的秀场忙完,期期又回到家乡锦都,举办了一场回馈老客故友的私人秀。 地点就在拓建的老宅展馆里。 秀场过后,期期又拿出一件特别的旗袍。这是他为妹妹念念亲手定制的。 小姑娘高中毕业要参加舞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打死不穿旗袍的风女子,居然冒出想穿旗袍跳舞的念头了。 哥哥给她做的这件旗袍特别用心,也相当时髦美丽:颜色是渐变的人鱼姬色,面料是蕾丝正绢,上面绣着一朵朵立体小玫瑰,又精致又华丽。 第一次正儿八经试穿旗袍的女孩扭扭捏捏半天不出房门,最后还是家里人千呼万唤才使出来。 倪裳直接看呆了:“真漂亮!” 女儿的身形像她,玲珑有致,皮肤散发着常年运动的健康光泽,旗袍一上身,又飒又美的。 念念被妈妈夸得脸都有点红了,她又转向炎驰,眼睛亮亮问:“爸爸,好看吗?” 炎驰弯唇:“好看。” 男人又凑到倪裳耳边低声:“还是我媳妇儿最好看!” 衣香鬓影都美丽,但第一次见你时的惊鸿一瞥,最是惊艳。 倪裳横他一眼:“你又哄我。”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脸上居然还葆有少女情态娇嗔:“你都哄我半辈子啦。这辈子就这一招啊?” 炎驰“嗯”了声,伸手搂过妻子:“下辈子继续哄。” 倪裳嘁声:“想得美你……” “忘了?”男人侧眸看她,“咱早说好的,我救过你两次,你就得跟我两辈子!” 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热烈灼灼:“下辈子还做我媳妇儿,嗯?” 倪裳很深地看了炎驰两秒,笑了。 “你上辈子,就是这么说的啊。” ——无论任何时候,我都愿意。 和你一起,看遍人间烟火,尝享世间清欢。 天鹅小姐(上) 巴黎,杜乐丽花园。 秀场门口聚集模特,记者,明星,主编等各路名流,镁光灯后谈笑风生的每一张脸,每一句话都在诠释着奢靡与时尚。 所有的目光和闪光灯都集中在最中间的那人身上。 被一群漂亮模特和女明星团团簇拥,他颇有几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既视感,但身上的气质又分明是禁欲沉稳的。 ——冷白皮肤,深邃面孔,高挺鼻梁上架一副极细的金丝边眼镜,再加一身疏离的黑色的中山立领西装。 这位二十二岁的中国新锐设计师,以一种相当强势,甚至横空出世的姿态,在这个以白人面孔为主流的时尚圈,彰显着自己的独特存在。 倪珩操着一口流利的法语,接受当地媒体的采访,唇边始终保持得体又淡然的微笑。 倏地,他毫无预兆的停下了话头。 记着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睛,以为中国设计师没有听懂,又用英语磕磕巴巴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男人置若罔闻。他削薄的嘴唇微微抿紧,镜片后的桃花眼微微虚眯起来。 对面不远处,另一国际大牌的秀展刚刚散场。一排高挑的模特跟随设计师鱼贯而出,最后面的女孩最为引人注目。 一袭露肩红裙将她的侧面衬得更为立体精致,却又完美凸显她身上的东方风情——东西之美,在她身上结合到完美。 似是感受到背后的目光,女孩突然偏过头来。 明媚的双眸直直看向对面的年轻设计师。 四目遥遥相对,空气似乎也被交汇的目光拉紧了。 不过一瞬,女孩又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倪珩的心空荡坠落。 他不动声色的低垂眼眸,有些苦涩地扯了下嘴角。 ** 五年前,锦都。 倪珩第一次见到蕾拉,是高二那年。他十七岁。 少年穿着校服,在学生会的一中学生干部中极为显眼。 倪珩个子很高,穿校服不像学校里有些男生一样,为了故意耍帅敞着外套,或者将领带扯的松松垮垮。三件套仿西装式的灰色格子校服,给他穿的板板正正,一丝不苟,肩上连一点折痕都找不到。 上课的预备铃响,其余学生陆续离开。作为学生会长,倪珩依旧留在校门口。 即便低头在笔记本上写字,少年的腰背也是绝对挺拔的。他修长分明的指节握住钢笔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垂落的睫毛好像两面浓郁的鸦羽。 班里好多女生背地里悄悄叫她“睫毛精”——少年的睫毛比女孩子的还要长。 他那张脸,也比不少女孩子的都要精致漂亮,活脱脱一个撕开漫画走出来的美少年。 突然,少年书写的手停住。 他很淡地旁边瞥了一眼,冷声:“你迟到了。” 身侧那个蹑手蹑脚的背影立时僵住。 女孩转回身来,百褶格子裙摆浪花般漾开。 她个头很高,校裙下的小腿格外纤长,其她女生的裙摆在膝间,她的却往膝上跑了一小截。 再往上,是一张视觉冲击力很强,又很有辨识度的脸——瓷白的肤色,西方式深邃的五官,眸色和头发却是漆黑的。 是个混血。 倪珩只淡淡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在他们这所锦都首屈一指的国际学校里,外籍学生,或者混血都不算罕见。 他哗啦哗啦翻着手中的表格:“姓名。” 好半天没有回应。 倪珩抬眸,发现女孩正在定定看着自己,她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眨了眨:“你就是……倪珩吗?” 她这学期刚转学过来,就听说过这个名字了。 学校里没有人不知道倪珩是谁。 他爸爸是大名鼎鼎的第一车神,妈妈是很有名的旗袍设计师,也是名副其实的大美人。 当然,抛开家世背景,他本人也相当惹眼:成绩是无可撼动的排名第一,运动会跳高每年都能破记录,在学校的交响乐团担任指挥。 上学期票选学生会会长,倪珩全票当选。 这样的男孩子,注定是女孩子们议论的焦点与话题。 顾蕾拉从班上女生的语气中听出了歆羡,仰慕,还有芳心暗许的爱恋,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敢去染指这朵高岭之花。 ——太完美的人自带距离感,不接地气,更不好亲近。 而且…… 顾蕾拉眼眸轻转,默默打量眼前的高冷少年。 ——她也确实想象不到这样的男生喜欢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啊…… 倪珩出声打断她思绪:“是我在问你。” ——不带感情的语气,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顾蕾拉望着少年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就腾生恶趣味的兴致。 她大落落往前走了两步,近到可以闻见男生校服上清新的洗衣剂的味道。 女孩漂亮的眼尾忽然弯了起来,像狡黠的小狐狸,也像散开的新燕尾羽。 “诶,询问女孩子的名字时,不可以这样不绅士的!” 倪珩:“…………” 倪珩瞟了一眼手腕上的黑色手表,依旧是那服公事公办,不为所动的语调:“迟到十分钟以上开始扣分,你还有一分二十秒。” 顾蕾拉:“……” 顾蕾拉的唇角落下来:“你真不知道我是谁呀?” 倪珩冷淡看着她,保持着笔尖点在纸面上的姿势。 “那就……”女孩眉梢动了动,唇角忽而弯出一个顽劣的弧度。 “拜拜了您嘞!” 说完她转身就跑。 正式上课铃伴随女孩翻飞的裙摆响起。 倪珩愣愣看着她小兔子一样一溜烟跑远的背影,又低头看空白的笔记本。 ……好狡猾。 ** 顾蕾拉还是被揪了出来。 倪珩只用了一个课间,就迅速锁定她的名字与班级。 ——学校里有混血,但也没有那么多。她校服是高中部的,十来个班的女生资料挨个翻一遍,找出她来很容易。 教导主任知道后很生气,不仅要扣他们班的分,而且要顾蕾拉在周一全校周会上公开做检讨,以此来惩罚她“藐视校规”。 周一清晨,教导主任站在主席台上义正言辞,吐沫翻飞地谴责了布雷拉的行为。 “哎,阿珩——”你和身后的一个男生轻碰他胳膊肘,“我说你这够狠的啊,连校花都抓。” 倪珩侧眸淡淡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男生扬眉:“你不知道她啊?哦你确实也不关心那些——” “顾蕾拉是上学期转来的,在咱楼上那个艺术班。” 倪珩抬手扶了下领结,依旧没有做声。 他们学校的艺术班,收的不是文化课成绩不好想曲线救国的学生。相反,因为学校师资力量强悍,能够接触到的都是艺术界的真正大拿,每年招生都挤破头,能进去的,全是名副其实的双优生。 所以说,她成绩居然还不错?? “艺术班的美女可是最多的!但顾蕾拉在他们班是认的班花。你知道吗?她刚转来那一星期,他们班班长,还有篮球队的队长就开始追她了。” 后面的男生继续道:“我听说她家有矿,是正儿八经的矿啊,她爸就是那个什么,钻石大亨!” “她妈是外国人,以前是巴黎芭蕾舞团的首席好像,前阵子还去给他们艺术班的授过课。” 芭蕾舞团? 毫无由来的,你很脑中一下子跳出百褶裙下,那双笔直修长的小腿。 女孩的腿裹在及膝的棉质白袜里,小鸟一样轻巧灵动…… “来了来了!”周围同学小声兴奋道。 大家确实有理由兴奋。学校里的大多数同学还是相当循规蹈矩的,公然违反校规的少,违反校规到要去主席台上站着念检讨,那就更是少见了。 倪珩抬头,望见台上那张明眸善睐的混血脸。 她扎着高马尾,晃着发梢走到话筒前,嘴角轻松勾翘,看起来不像是来检讨的,倒像是表演或者领奖的。 教导主任眼神警告了好几次,顾蕾拉视若无睹。 她对着话筒“喂喂”了两声,又笑了笑,展开手中的信纸。 “这是一份十分深刻的检讨:对于这次犯的错误,我感到十分惭愧。我不应该不重视老师和主任平时的教导,更不应该违背学校的校纪校规。作为在校学生……” 女孩抑扬顿挫,字正腔圆,听起来一点口音也没有。她声音还很好听,鼻音带出一点自然的松软,少女特性很足。 台下的学生根本没注意到她的检讨内容是什么。话题围绕着女孩的颜值,家世以及她的追求者们展开。 教导主任不满地投出好几凉飕飕的眼刀,都无济于事。 “……我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从小我爸爸就告诉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知错善改,就是善莫大焉。因此在这里我也必须要坦诚,这次我迟到,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顾蕾拉顿住,忽而抬头,视线落到操场边的倪珩身上。 四目相对,倪珩看到女孩的眉梢很轻地挑了一下。 他蹙眉,心里无端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因为——” 顾蕾拉吸了口气,一字一顿:“我喜欢倪珩同学,已经很久了!” “!!!” 操场上顿时炸开了锅。 “……哈?” “我靠!!” “什么情况啊啊啊!” “……” 起哄声和笑声响成一片。 倪珩脑中嗡鸣不停,他正然看着台上的女孩,甚至忘记呼吸。 顾蕾拉的声音为话筒放大,直击他心门。 “我故意迟到,故意不告诉倪珩同学名字,都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顾!蕾!拉!”教导主任的咆哮盖过一切的喧闹,“你给我下来!!!” 他冲上台想要夺话筒,又被台阶绊了个趔趄。 女孩灵巧避开教导主任的抓夺,脑后的马尾张扬荡漾。 她的发梢,睫毛,还有笑靥如花的小脸都被晨光染成淡淡的金色,仿佛一只云间精灵,“叮”的一下,轻易降落人心上。 “倪珩——”女孩唤出他的名字,闪闪熠熠的眼睛明亮如星。 话筒的电源被关掉,她接下来的话语也被老师的嘶吼,和同学的呼声尽数吞没。 可倪珩却清晰地读懂了她的口型。 她在说:我喜欢你。 ** 下课铃响。 顾蕾拉取下耳机放进耳机盒,又将早就收好的书包甩到背后,无视身后同学们的议论,大步跨出教室。 走到长廊尽头刚拐了个弯,身后猝不及防响起冷然男声:“站住。” 顾蕾拉浑身一僵,心里立时咚咚敲起边鼓。 扭过头来,一身齐整校服的男生正静静睇着自己。 他临窗而立,面目被光影切割成明晰的两部分。眉眼笼在阴影中不可见,唇锋连接锐利的下颌线,线条一直流畅至领口的锁骨。 他的个子比学校里大多数男生都要高,肩膀也要宽一些,更显成熟,有一种介于男人和男生之间的引人气质。 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少年代表第二性-特征的喉结也很突兀,圆圆的喉尖正好抵在领带节下面,看起来高冷不可欺。 顾蕾拉的心又莫名跳快两拍。 真是奇怪。今天下午面对同学的揶揄和调侃,甚至学校喊来她家长时,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慌意乱过。 “你……”顾蕾拉不自觉捏紧手心,“有事吗?” “你说呢?”男生从阴影里走出来,轮廓深刻的五官仿佛揭开幕布一般令人印象深刻。 他反问:“你难道不该跟我解释一下么?” “我……”顾蕾拉不敢和他对视,小声嘀咕,“有什么可解释的啊。” “你又不喜欢我……” 他们身侧的墙后响起同学们的脚步和笑声。 不远不近的喧闹声将两人之间的沉默拉长了,又衬托的有些微妙。 倪珩不动声色地睨着女孩,黑眸平静无澜。 “顾蕾拉。” 少年喉结轻动,语气很平静,但明显是出于教养,隐藏着不悦的情绪,显出强势。 顾蕾拉的心肝莫名发颤。她也根本接不住男生那样的注视,很快败下阵来。 “好,好啦,我实话实说——” 女孩叹出口气:“实话就是,我是因为昨天晚上玩游戏睡迟了,今早才会迟到的。我爸妈呢,前段时间因为我玩游戏没收了我手机,前两天才刚重新拿到手,要让他们知道这真正的原因,那我这两年怕是都要跟手机拜拜了,所以……” “所以——”倪珩接上她的话,眉头紧皱,“你就编了个理由。” 他看起来惊讶又难以置信:“早上你在台上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我知道这听起来挺离谱的,但我们家就这样。”顾蕾拉耸了耸肩膀。 “我妈是法国人,我爸呢,在国外呆了不少年,在他们看来,我这年纪要有喜欢的男生,谈个恋爱,也是很正常一事儿。” 她扯起一侧唇角无奈笑的表情,有点像迪士尼动画片里的小美人鱼。 “反正在我们家就是,可以正大光明的谈恋爱,但绝对不能偷偷通宵打游戏!” 倪珩:“…………” 所以,她早上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包括喜欢他的那些话。 看见少年变幻莫测,又讳莫如深的神色,顾蕾拉连忙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嘛……”她皱眉的样子好像一只无辜又迷茫的小兽。 “你放心,我已经跟我妈妈说了,你拒绝我了!” ——妈妈还没用法语说了好几遍“真可惜”。 倪珩的名字连校外的家长们都知道,蕾拉的妈妈觉得,这样的男同学简直就是女儿再完美不过的初恋对象。 倪珩的眉毛饶有兴致地扬了下:“我,拒绝你了?” 他怎么不记得了? 女孩点头如小鸡啄米:“嗯!我说了,我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 “同学们那边,我也是这样说的。所以以后,嗯……应该不会给你再添什么麻烦了吧……” 倪珩:“……” “那,我就先走啦!”顾蕾拉脚底抹油,像早上一样,一溜烟儿又跑了,“拜拜!” 倪珩看着女孩消失不见的背影,深邃黑眸中似有情绪克制翻涌。 过了好久,他抬手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页纸了。 那是顾蕾拉今天早上在主席台上念的检讨。 刚才之前,他一直把这当做,她写给自己的情书。 ** 倪珩一晚上都没睡好。 他从没有失眠的毛病,晚上一般会先听一小段英文的原声歌剧,躺下后秒睡。这天晚上他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后,又陷入一段混乱的梦境。 梦里,他又站到了主席台下,看着台上的女孩在做检讨。 这次,她没有向他表白,而是在控诉自己拒绝了她。 女孩委委屈屈地红着眼眶,眼看她眼泪就要掉下来,倪珩再也忍不住了,连忙大声解释道自己没有拒绝她,也没有不喜欢她…… 他话还没说完,顾蕾拉就跳下台来,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女孩子的身体香香软软一小团,棉花糖一般扑在他胸前,难以言喻的触感。 她的唇也跟糖果一般软绵绵的,和他唇齿交接时,就像蛇一般滑腻灵巧,十分坏心眼的逗弄他,勾惹他…… 一阵触电般的酥麻感过后,倪珩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他大口地呼吸着空气,脸色滚烫而潮—红。 掀开被子后,少年既为自己身—下的场景感到羞耻,又为怀中和唇上怅然若失的触感,而感到失落…… 再也睡不着,他索性起床,先洗了个澡,又悄悄洗了自己的睡裤。 做完这一切后,倪珩拿了几本书,脑袋晕沉沉地走进书房。 对着书本里夹着的那张检讨正在发愣,母亲突然敲门进来。 他心下一惊,手忙脚乱地遮掩。 他的妈妈是个纤细又敏感的女人,一眼就看出他的反常。 他们家虽不说像顾蕾拉爹妈那么开放,但也不是一听到早恋就如临大敌。可一想到之前那个荒诞又旖旎的梦境,倪珩就不想跟妈妈谈论这件事。 他拿出之前早就画好的一张旗袍图稿来搪塞老妈。 果然,倪裳一见到旗袍图稿,很多事情都顾不上细究了。 忽悠走老妈,倪珩在书房里也坐不住了。他下楼老到厨房,看到老爸正在灶台边烤牛肉饼和培根。 早饭妈妈已经做过了,培根牛肉堡,是她妹妹最喜欢吃的早餐。 他妹昨晚偷偷跑出家门开摩托车,半夜被拘进警察局。也就是她了,前脚闯了这么大的祸,后脚老爹还给做早餐…… 炎驰看见儿子,抬了抬下巴打招呼:“让你妈和你妹先吃,咱爷俩再等会儿啊。” 说着他拿出两个盘子,一个上面摆盘一个汉堡,一个摆出半个。半个的,是专门给他小鸟胃的老婆预备的。 倪珩摇摇头:“没事,我不饿。” 炎驰瞥了眼儿子的黑眼窝,说:“等你过两天考完试,爸给你好好补补。” 倪珩点点头,欲言又止了几秒,才又开口:“爸,您以前……是怎么追我妈的啊?” 炎驰手上翻肉的夹子一顿,偏头看儿子。 少年拿起手边的西柚填进嘴里,口气闲聊般自然:“你们俩,是你先表白的……吧?” 炎驰轻嗤:“废话。让女人先表白,还算什么男人。” 倪珩:“……” “那,您是怎么表白的啊?” 炎驰唇边撩起来:“我就直接给她说,老子看上你了,你考虑下,要不要做我女人。” 倪珩惊呆了:“就……这?” “我妈就答应了?!” “那当然。”炎驰扬眉,“你妈感动的稀里哗啦的,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倪珩微微蹙眉,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是这样吗? 怎么和他以前,从老妈那里听来的“追妻十八招”完全不一样啊?? “怎么地小子?”炎驰笑着看儿子,“准备跟哪个姑娘表白?” “没有。”倪珩立刻矢口否认。 炎驰呵了下:“有了就直说,老爸给你支几招。” 倪珩想了想,还是把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觉着老爹还真给自己支不了招。 他已经没有办法成为先表白的那个人了。 而且也没有人能告诉他,要怎么去回应一个,已经撤回的表白。 天鹅小姐(中) 之后,倪珩的生活似乎有了一些变化,却又好像什么改变都没有。 他和顾蕾拉的名字仿佛已经紧密连接在一起。同学们很津津乐道这一段:校花为了学神不惜故意违反校规,在主席台上公开表白,却还是惨遭拒绝…… 关系好的几个男生也常拿顾蕾拉跟倪珩开玩笑打趣。 可实际上,打那天在走廊上短暂谈话之后,他们之间再无交集。 不知道女孩是不是故意躲着他,他们楼上楼下都没有打过照面。倪珩值日时也没有再抓到过她。 就好像之前迟到真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一样,她再也没有迟到过了。 转折点发生在年末,学校的圣诞音乐会上。 国际学校,东西方节日都会庆祝,圣诞节算是搞得最隆重的节日之一。每年平安夜学校都会在大礼堂举办音乐会,各样独唱合唱,歌剧舞蹈等节目一应俱全。学校里有艺术特长的同学不少,但要说专业和精彩,还得是艺术班的那群人。 “阿珩,今年音乐会你指挥吗?”一天放学后,后桌的男生问倪珩。 倪珩还没说话,旁边的男生就替他回答了:“阿珩上学期就卸任了啊,老师当时不还不乐意放人了么。要我说啊,早早卸任也对,咱又不是艺术班那帮人,花那么多时间搞那些有什么用。” 倪珩默认。 这段时间音乐节他是顾不上的,精力都放在申请国外藤校的冬令营上面了。 旁边俩男生继续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我听说了,他们艺术班这次好像钢琴伴奏的人不太够,现在正找别的班的学生凑数呢,现在都还没找着……” “喲,你有想法?可惜啊,就你弹棉花的水平,人家看不上啊。” “滚!你以为你就够格?人的要求可高了呢,听说到现在有个芭蕾舞剧的节目还没找着伴奏……” 芭蕾舞剧? 倪珩神色一顿,眉梢不动声色地挑了下。 ** 学校的舞蹈排练室。 女孩子们统一穿着红色紧身衣,黑色练功裤,正三五一撮地聚在一堆,抓紧排练前最后的一点时间闲聊。 “我还以为,咱们这节目上不成了呢。” “对啊,不是说找不着伴奏吗?怎么一下子又找到了?” “蕾拉,你知道是谁吗?是你妈妈找来的人吗?” 顾蕾拉摇摇头:“我妈不管音乐会的事。” 她细致调整好脚腕上的绑带,嘴角弯了弯。 女孩即便坐在地板上,腰背也是自然挺拔绷直的。她和其她姑娘们一样将头发全部梳到脑后盘起来,完整暴露完美的前额和颅骨,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只亭亭玉立的小天鹅。 “老师来啦!”有同学低声提醒道。 女孩子们立刻哗啦散开站好,目光齐齐看向门口。 一身黑衣的女老师走进来,身后空无一人。 女孩子们脸上的期待感稍垮,互相交换着眼色——不是说会有新的伴奏来吗? 老师开始苦口婆心地鼓励同学们每次按时参加排练,并强调她们的时间有多么不够用—— “报告。” 一道男音突兀打断她的话。 倪珩走进来,无视身侧女生们的注视,径直来到老师面前。 “抱歉,我来迟了。我们班刚下课。” “没关系。”老师笑眯眯的,“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就是负责咱们舞剧这次的钢琴伴奏,倪珩同学。大家应该都认识吧?” “!!!” 舞蹈室里响起女孩子们的抽气声,大家的震惊都是统一的。 倪珩怎么会跑来给她们伴奏? 他不早都从乐团里卸任了吗? 不对呀,他不是指挥么,难道还会弹钢琴?? 顾蕾拉呆呆看着少年挺立如竹的侧影,大脑一片空白。 倪珩…… 自从上次两人把话说开以后,她就再没和他见过面了。 身边的好朋友包括妈妈都以为她表白未遂,这段时间没少安慰“失恋”的她。 亲友团们纷纷斥责学霸不解风情不懂爱,在大家不断的谴责和八卦里,顾蕾拉也被动地,对倪珩有了更多的了解。 比如,她知道了自己不是他拒绝过的第一个女生。不局限于本校,喜欢他的人有一大把,可没人见他对谁表现出好感过; 又比如,倪珩其实比很多人以为的要好相处。他成绩好,但不吝于帮助别人,班里同学有问题问他,他都有问必答。这也是为什么他这人看着高冷,但其实人缘还挺不错。 还有就是,他可能比他们以为的,还要优秀全能。有人说他虽然没有继承父业,但也能轻易飙飞摩托。也有人说,看见过他偷偷画旗袍的设计图…… 听得多了,顾蕾拉隐隐的,还真生出了一种失恋的情绪。 ——虽说自己的表白是假,但又好像真的,感觉错失了什么似的。 况且,他也是确确实实地拒绝她了呀…… 想起那天男生站在窗边,一字一句低沉唤出自己大名的场景,顾蕾拉就没由来心跳。 后来在学校里和倪珩打照面,或者下楼时远远看见他走过来,她都会不由自主地躲开他…… 今天,他怎么会来这儿呢? 顾蕾拉看着男生坐在钢琴前,心里突然腾生一种古怪又大胆的想法—— 当初她告诉他,自己迟到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难不成,现在他来这儿也是为了…… 顾蕾拉的心很重地跳了一下,又瞬间提到嗓子眼。 心绪不宁,静不下来,就根本没法专心。整场排练,她的四肢都跟刚安装上一样,异常的不协调,频频出错。 作为领舞这个状态实属不应该。老师点名批评了她好几次,排练结束后又让她留下来,单独自己加练。 顾蕾拉脸上发烫,有些沮丧地抹了下汗津津的额头,又背过身去,刻意不看钢琴后的那个身影。 但是没用。 但是没用舞蹈教室,四面墙都有镜子,他的倒影,无处不在…… “蕾拉,你没事吧?”关系好的女孩子关切到,“你今天是不是哪不舒服?要不我等你,练完咱们一起回家。” 顾蕾拉摇摇头:“算了吧,我估计我还得练好久呢。你先回家吧。” 朋友点点头,余光又往旁边瞟了一眼,轻笑道:“哎,倪珩怎么会来啊?” 顾蕾拉被戳中心事,眼神有些闪烁:“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我看他就是为你来的!他不会是后悔了,想再追你吧?” 顾蕾拉呼吸又是一停:“你别瞎说……” 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了,顾蕾拉走到教室后面,离前面的钢琴远远的,却依然还能听见倪珩和老师的对话。 少年告诉老师,他好长时间没弹手有些生疏,想留下来单独加练。 顾蕾拉的心又跳空好几拍。 ……不会吧不会吧。 他不会是真的是因为…… 顾蕾拉屏住狂跳的小心脏,自顾自地,若无其事地对着镜子开始练习。 老师走出门后,偌大的舞蹈室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俩人一前一后,在房间里拉开最远的距离,谁也没有出声说话。 房间里只有钢琴奏出叮咚动听旋律,以及女孩舞鞋偶尔摩擦地面,发出的细微声响。 很不安静,却又过于沉默了。 顾蕾拉对着镜子垫起脚尖,一条腿高高在空中定住。 她的嘴角慢慢耸拉下来。 已经快半个小时了,男生都没有跟她说一句话。 他坐在钢琴前专心演奏,自始至终,都没有往他这个方向看一眼。 果然,还是她想太多了么。 也是,她之前还骗了他,他又怎么可能喜欢自己…… “啊——啊!!” 顾蕾拉心不在焉,脚尖一抖,一下子跌倒在地。 “嘶……”她握着脚腕,疼得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余光不自觉瞄向镜子里的身影。 ……男生依旧坐在琴前,岿然不动。 一点,反应,都没有。 顾蕾拉心里一沉,觉得脚踝更疼了。她撇撇嘴,很轻地哼唧出一声。 钢琴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顾蕾拉心里一动,抬眸就看见男生起身拿起书包,径直走出了门。 顾蕾拉:“…………” 他居然,就这么走了。 顾蕾拉惴惴跃动的小心脏,瞬间跌入谷地。 委屈与屈辱感同时袭来,她扁了扁嘴,眼眶也有点热了。 在地板上茫然坐了好一会儿,女孩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脚踝,呼出一口气。 还好,应该只是扭了一下,骨头没有伤到。 等到脚不那么痛了,她他小心翼翼的起身又抓着把杆,慢慢走到教室后面前面。 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顾蕾拉背着书包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 刚迈出两步,门突然从外面被哗啦推开了。 倪珩站在门口。 少年单手抄兜,一双黑眸沉静如海,无声睨着她。 顾蕾拉大脑又空白一瞬。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倪珩也没有说话,他眼尾往顾蕾拉身后斜了下,示意她坐到琴凳上。 顾蕾拉抿了抿唇,懵懵然地坐到了琴凳上。 倪珩走到她面前,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单膝蹲在她面前。 顾蕾拉的心也随着男生下落的身体,狠狠地悸动了一下。 她口舌莫名发干,出神般定定看着少年乌黑的发顶,看他宽阔的肩背,看着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一点一点拆开她舞鞋上的系带。 男生的手很好看,手指颀长,弹起钢琴来应该非常漂亮。顾蕾拉这才发现,原来男生的手这么大的。 她感觉,他一只手就能轻易包裹自己整只脚面…… 这样绮丽的念想浮出脑海时,倪珩的指尖,恰好若有似无地刮过她的脚腕。 脚腕上的痛感似乎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酥酥麻麻的触电感…… 倪珩一手握着女孩纤细的脚腕,一手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大盒冰淇淋。 方盒冰淇淋在少年掌中转了两圈,他慢慢地将手中的冰淇淋贴向她被白袜包裹的脚踝。 刚挨上去,男生又立刻松手。 他抬眸看她一眼,突然抬手扣上领结,轻轻一抽,刷的扯掉了领带。 倪珩将红色的缎面领带在冰淇淋盒上缠绕好几圈,才将盒子重新贴到女孩脚腕上。 被布料包裹的冰淇淋冷意变钝,顾蕾拉没有感觉到凉,反而有一种浸入温水中的窝心感。 她看着男生塌下来的衣领,他完全暴露出来的锁骨和肩颈连接出硬朗的线条,又流畅至突出的圆喉结。 少年的喉尖下沉,滚出轻微的吞咽声响。 顾蕾拉却只听到自己越发放肆的,怦然心动。 咚。 咚咚。 ** 晚上回家后,顾蕾拉扭脚的消息惊动了全家人。 她很早就立志,要和妈妈一样做一个专业的舞蹈家,自然明白脚对一个舞者的意义,等同生命之重。 妈妈连夜请了医生到家里来。经过诊断,医生确定顾蕾拉的脚没事,只要按时冷敷,这几天都不要再跳舞就好了。 她自小跟着妈妈练舞,功底比同龄人超出一大截,几天不训练,影响其实也不大。学校老师知道后也嘱咐女孩好好休息,这几天就不用再排练了。 第二天放学时,顾蕾拉背着书包走到门口,原地定了几秒,她的双腿还是不受控制地走向舞蹈室。 她跟老师解释,表演尽在眼前,即便这些这两天不能训练,但还是想在旁边观摩大家跳舞。 老师狠狠表扬了领舞的敬业精神。 对上同学们心照不宣的,“哦~我懂的”的眼神,顾蕾拉耳根发热,有些心虚地偏过了头。 余光里,坐在钢琴前的少年依旧专注演奏,目不斜视。 女孩子们和着琴音跳了两遍后,倪珩起身说他想自己单独练一会儿。 最好还能有一个舞者和他一起,两人细致的抠一遍曲子里的韵律和节奏。 没法跳舞的顾蕾拉,毫无意外地被指派去跟倪珩一起练习。 跟着男生单独走向琴房,顾蕾拉的心,比那天他蹲在自己面前时跳的还要快。 进了琴房后,倪珩径直坐到钢琴前掀开琴盖,自顾自开始试音。 顾蕾拉看了眼不发一言的男生,转身默默拉开书包拉链。 她背对着男生,取出那条洗干净的红色领带。抓着领带有些无措的绕了好几圈,女孩又有些慌乱的将领带展平,整整齐齐的叠成一个小方块。 顾蕾拉背着手走到轻便,将手中的领带举到男生眼前,开口时声音因为紧张发涩:“还,还给你。” 要死。 之前她跟他说话,明明一点都不紧张的啊!现在怎么会这样? 顾蕾拉咬了下唇边,很低声:“上次,谢谢……” 倪珩缓慢抬眸看她,眼中平静,不辨情绪,单薄的眼皮上压出深刻的两道痕迹。 “不客气。” 说完,男生就又垂眸,继续摁琴键了。 顾蕾拉:“……” 顾蕾拉深刻怀疑,这个男生的脑袋里,是不是有一个什么“一键还原”。 明明上次抓着她的脚时,已经暧昧成那个样子了,转天一见面,又是一副不熟脸。 还是说,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人家只是好心,路见不平,帮助同学罢了。 又或者,他还在生她的气。气她上次骗他…… “背景故事,介绍一下吧。”倪珩突然开口。 顾蕾拉愣了一下:“什么?” 少年那只修长好看的手哗啦啦翻动乐谱。 “这首曲子的背景,介绍一下。” “哦……”顾蕾拉如梦初醒,心里却还是细不可察地沉了一下。 又是这副公事公办的正经口气。 所以,他找她单独训练,真的就只是为了训练咯…… “这首曲子的作者很冷门,创作灵感,也来源于一个很冷门的北欧童话。”顾蕾拉信手拈来,早在这次芭蕾舞剧之前,她很小的时候,妈妈就给她讲过这个故事了。 “传说很久之前,有一个女孩为了躲避严苛的父亲和恶毒的继母,半夜从家里逃了出来。她误打误撞,闯进了天鹅堡。” “天鹅堡里住着一个王子,他英俊,富有却有着一颗石头般的心,十分阴鹜,一点都不近人情。他规定,凡是不经他允许进入城堡的,一律要被处死。” “女孩为了活命,谎称自己爱慕王子,是想要嫁给他,才来到这里的。王子被女孩的勇气打动,破天荒爱上了她,决心迎娶女孩作自己的妻子,让她成为天鹅堡的女主人。” “结婚前一晚,女孩居然偷偷跑了。王子很受打击,大便异常,从此郁郁寡欢。城堡里的巫士们非常气愤,他们集体施法,将逃跑的女孩变成了一只天鹅。并且规定,除非王子在第一场大雪来临之前原谅她,她才可以恢复成人的样子。” “变成天鹅的女孩想要重新回到城堡,但王子根本不愿意再见她。于是她绕着城堡飞了四十九天,希望王子能够出来原谅自己。” “她等啊等,可王子始终都没有出来。圣诞节的那天晚上,女孩再也飞不动了,她倒在地上。气温变低,刮起风来,马上就要下雪了。” “女孩绝望的看着天空。就当他以为自己要一辈子都做天鹅时,城堡的大门突然开了。” “王子走了出来,在第一片雪花落在地上之前,他抱起哭泣的天鹅女孩,低头吻了她……” 顾蕾拉轻轻呼一口气,她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始终都在浅浅微笑。 她很喜欢这个童话故事。冰冷骄傲的王子为爱折腰,而孤独脚下的女孩,也收获了王子唯一的真心。 真正的爱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爱情从来都不是完美的,有错误,有缺陷,有伤害。 但真正的爱,足以遮盖一切的罪过…… 身侧的男生短促地发出一声气音轻笑。 “怎么了?”顾蕾拉敏锐皱眉,“你笑什么?” “笑这个王子傻。”倪珩淡声回答,“被人骗了,还要巴巴娶人当老婆。” “那不叫傻。”顾蕾拉不满道,自己喜欢的童话被人一口否定,女孩不高兴嘟嘴,“他表面阴沉冷酷,其实很赤诚,也很大度,这也是他的宝贵所在。” 倪珩听后嘴角翘了一下:“也是。应该怪骗他的人太狡猾。” 他目光慢慢凝在顾蕾拉的脸上,目光幽幽,别有意味:“连喜欢别人这样的话,都可以随便乱说。” 顾蕾拉张口正想反驳,抬头对上男生意味深长的眼睛,她心头一跳,瞬间反应过来。 喜欢别人的话。 乱说。 骗人…… 啊啊啊啊她感觉他在指桑骂槐! 顾蕾拉有些心虚的眨了眨眼:“那,那也不能完全怪她啊,她家里人那样,王子又很……呃,高冷。她不也是没有办法么……” 她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毫无底气。 身前的男生,好像若有似无地笑了下。 他没有说话,浓长的眼睫慢慢低垂,在眼下拓出一片阴影。 顾蕾拉咽了下嗓子,轻声继续道:“女孩最后,不也知道错了么。她围着城堡飞了四十九天呢……” 呜呜呜她也知道错了。 她的jiojio都扭到了呢…… 倪珩眉心微动,唇角细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你说——”男生缓声,琴键上的手漫不经心地用力,发出一声漫长而沉闷的低音,“女孩最后,真的爱上王子了吗?” “还是只是怕,一辈子都是天鹅?” 他无名指下落,又缓慢按出一个音节。 ——也轻巧地,重重地打在顾蕾拉心上。 她摁了下悸动的心情,开口:“我觉得,女孩应该是……喜欢上王子了吧。” 说的明明是童话,可她的脸,却难以遏制地,迅速地红到了耳根。 “她,她会被王子感动,也会被他的品质折服。”顾蕾拉深深吸了口气,定声,“所以,她会真的,喜欢王子的。” 倪珩一怔,眸光轻动。 他定定看着面前的女孩,唇角抿出细微的弧度,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感觉却明朗了不少。 琴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气氛却不像刚才那般凝重。两人之间好似缓缓拉开了一面无形的,微妙的暧昧磁场。 顾蕾拉压平上扬的嘴角,清了下嗓子,又轻声开口道:“那你说……王子最终原谅了女孩了没有?” 她抬眼直直看向少年,目光再无闪避,明亮的眼睛熠熠生彩——跟她那一天站在主席台上大声表白时很像。 “他是不是……也喜欢上她了呢?” 倪珩很深地看了她几秒,看到女孩面红,看到他们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他才很轻地扯了下唇边。 “如果王子不喜欢她,最后就不会从城堡里出来吻她了。” 即便知道她最初骗了自己。 即便知道她就是狡黠不守规矩。 他也还是无法自持地,毫无理由地,喜欢上了她。 “那,那——”顾蕾拉的唇角都快压不住了,“王子为什么还要让女孩等四十九天啊?” 他话音将落,外面突然响起清校的铃声。 少年的答复在铃声中被延迟,拖出令人心悸的期待和不安。 等到铃声最后一丝余韵彻底消失,他才缓声开口:“或许是因为——” 倪珩顿了下,黑眸灼灼看女孩。 “下雪的圣诞夜,最适合真心的告白。” ** 转眼即到平安夜。 天气预报预告风雪欲来,整座城市迅速降温。是夜,气温已跌至快零度,风刮到脸上,能感觉到若有似无的冰碴。 学校的大礼堂暖气融融,灯火通明。 顾蕾拉他们的芭蕾舞剧作为压轴节目,倒数第二个登场。 很难说是台上身穿白色芭蕾舞裙的十几个长腿女孩吸睛,还有舞台侧面端坐在钢琴后,一身黑色燕尾服的挺拔少年更加吸引人。 顾蕾拉作为领舞,在推近高-潮的舞剧最后,有一小段独舞。 女孩站在舞台前端,体态优雅舒展,身条纤长秀美,天鹅公主的高贵与典雅,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 最后一幕,绝望的天鹅看到王子缓缓而来,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狂喜,悲切,委屈复杂交织,她展翅昂首,及尽畅然。 顾蕾拉垫着足尖,一口气开始十五个高速旋。钢琴的最后一个尾音凋落,女孩分毫不差地完成动作,修长的右腿高高抬起,稳稳定在空中。 台下掌声雷动。 倪珩抬头看向舞台中央。 灯光恰时亮起,一身白裙的女孩在亮光之下,侧眸直直看向他。 光影之下,女孩混血的五官深邃而精致,皮肤好像上了一层细腻白釉。额边轻盈的白羽装饰映衬她明亮眉眼,她好像一个纯洁无暇的仙子。 倪珩看着女孩,嘴角一点一点扬起来。他起身,刚迈开脚步,又倏地定住,脸色微变。 舞台上,顾蕾拉放下腿,正准备谢幕,面上的神色突然僵住。 她身体一晃,脚下突然轰然大响。 台下的观众惊叫连连。而顾蕾拉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掉到了倒塌的地板下面。 倪珩目瞪口呆,脑中嗡嗡作响。 他原地怔了一秒,疯了一般向舞台中央跑去。 ** 舞台出了这样的安全事故,学校负全责。 顾蕾拉第一时间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 礼堂的舞台空心挑高有六七米,女孩垂直摔下来,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芭蕾舞服,毫无防护,身上多处受伤。 最严重的一处伤害在脚踝:她的右脚粉碎性骨折,进医院的当晚就连夜做了紧急手术。 平安夜这一晚并不平安,倪珩一夜没睡。 第二天,听说顾蕾拉的手术成功,已经转入普通病房,倪珩放学后径直去了医院。 他在医院外面的精品店里停留了很久,最后买了一个毛绒绒的小熊,和一大束草莓花——一颗颗新鲜的巨大草莓被红色的糖纸裹成玫瑰的形状。他记得她很喜欢吃草莓。 顾蕾拉在医院顶层的vip国际病房,倪珩乘电梯上到顶楼,沿着白色的走廊快走到尽头,他在拐角处停下了脚步。 顾蕾拉的父母正在病房外。 隔着墙角,倪珩瞥见了她的妈妈。 她在哭。 一贯考究体面的法国女士坐在长椅上,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怎么办?她以后要怎么办?她还怎么跳舞!怎么跳舞啊……” 顾蕾拉的父亲在旁边揽着她肩膀,轻声安慰着妻子。镜片后,他的眼睛也是红红的。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以后只要慢慢恢复——” “再怎么恢复,她的脚也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了!”顾蕾拉的妈妈厉声打断他,害怕打扰到病房里的女儿,她在极力克制着音量与情绪,“不是能走会跳就叫恢复好了,她还要跳舞!她要跳舞!” “你没有看到她昨天晚上的表演吗?你觉得她以后还能那样吗?!” 男人低头沉默。 过分的静谧里,女人的轻声啜泣被放大,又在医院的走廊里带出一点回声。 “我要带她回巴黎。”片刻后,她低声开口。 “去找我认识的那位医生做复健。你知道他的,蕾拉这种情况,现在只有他才有办法。好好做复健,或许,或许以后,她还能继续跳舞……” 墙后的倪珩一震,大脑短暂空白。 她要回巴黎了? 她要走了…… “好,我们去找那位医生。”顾蕾拉的爸爸点头道,他又皱眉,“可你不是说,蕾拉不愿意去巴黎吗?” “她是不愿意。我猜,可能是因为她喜欢的那个男孩子。” 倪珩心里一跳,环握花束的指节不自觉收紧。 “嗯?可是她不是说,人家不喜欢他,早都拒绝他了吗?” “是。或许她还是喜欢那个男生吧。她这个年纪……” 一声无奈又沉重的叹息。 “你去劝劝她,好吗?现在,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复健,其余的,等以后……” 倪珩垂眸又听了一会儿,转身收着脚步声离开了。 他走得很慢,木然一般沿着走廊原路返回,又坐电梯到了一层。 直到走到大门口,少年没有表情,近乎麻木的脸上才有了一些起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怀里的草莓花和玩偶熊都放到了门口的垃圾桶上。 盯着玩偶熊透亮的玻璃眼睛看了几秒,倪珩抬手,将熊怀里的圣诞贺卡拿了起来。 指尖翻开卡片,少年漂亮潇洒的黑色字体特别显眼: 【tole: 祝早日康复,圣诞快乐。 你永远都是我的天鹅公主。 alliwantforchristmasisyou. 珩】 倪珩深深阖了下眼皮,将贺卡装回到裤兜里。 迈开长腿往外走,鼻尖上却突然感受到丝丝点点凉意。 他抬头,微微一怔。 浓郁的夜空里,大片的雪花洋洋洒洒,飘落而下。 圣诞节的这场初雪,终于来临了。 原来,下雪的圣诞夜不止适合告白。 也适合离别。 天鹅小姐(下) 圣诞假期结束后,顾蕾拉也没有再来学校上课。 学校的校领导,老师来来回回好几次去她家探病好几次,艺术班里的很多同学也去了,但似乎只有关系好的两个女同学见到了蕾拉。 不知道是不是倪珩的错觉,他总觉得那两个女同学探病回来之后,看自己的眼神就发生了变化,怪怪的,很不满,甚至带着些敌意。 又过了两周,元旦节假期后返校的第一天,早上倪珩一来到学校,就听见同学们议论说,顾蕾拉已经办了转学手续,她要去巴黎了。 那天晚上,倪珩在书房里坐到半夜。 他拿着手机,对着微信里的天鹅头像看了很久,还是一条消息都没有发过去。 早晨他顶着昏沉沉的脑袋准备去学校,手机屏幕上突然跳出来一条消息。 正是他昨天盯了一晚上的天鹅头像发来了微信,只有短短六个字: 【我要去巴黎了。】 倪珩盯着闪动的光标看了很久,直接点出对话框,删删减减好几次,最后他只回了四个字过去: 【一路平安。】 绿色的气泡“咻”地浮到屏幕上。看着不带感情,简短的两行十个字对话,男生的眉头使劲儿皱了一下。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又点出对话框来。 【听说你妈妈认识非常好的医生,希望你复健成功顺利。等过一段时间,你一定还可以继续跳舞的。以后】 倪珩很慢的舔了一下唇边,又把最后那“以后”两个字删掉了。 他点击发送,绿色的气泡弹出来的同时,前面突然出现一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 信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 “什么?你要去巴黎上大学?”倪裳一脸意外的看着儿子,“为什么啊?” “想去国外念大学。”倪珩淡淡回答。 “我们本来就打算让你去国外上大学的,但你要去巴黎,不如去美国。欧洲那边的大学肯定不如美国学校。”炎驰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哎,你前段时间不还忙着申请藤校的冬令营吗?怎么一下又想去巴黎了?” 倪裳也反应过来:“对啊……” 倪珩放下手里的饭碗,拿起餐巾拭了下唇角。 “妈,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一直都挺对旗袍工艺还有设计这方面挺感兴趣的,你不也一直想让我接手家里的手艺么。我觉得挺好。” 倪裳立刻笑开了花:“好当然是好啦!不过你既然想学手艺,跟妈学就行啊,去巴黎干什么?” “想学老手艺,也想了解国外的服装设计。”倪珩回答说,“巴黎那边不也有你的工作室吗,我去那儿,学什么都不耽误。” 倪裳想了想,觉得儿子说的也挺有道理。 当年她成立工作室算是大胆迈出第一步,发展海外业务是第二步,这第三步……可能交给期期去做了,说不定,还真能给他搞出什么更不一样的…… “哥,你要去巴黎上学啊?”刚才一直埋头干饭的念念,好像把自己的反射弧也吃掉了,这才后知后觉,“那好呀,我以后一放假就去找你玩儿!” 她歪了下脑袋,似乎又想到什么:“诶,我想起来了,那个受伤的学姐,前两个月是不是回巴黎了?就之前跟你——” 偏头对上老哥的死亡凝视,小姑娘立刻噤声。 这个家里,能真正治住她的人,其实是哥哥…… “谁啊?谁受伤了?”倪裳问。 念念赶紧摇摇头:“没什么。” ** 吃完晚饭后,倪珩上楼回自己的房间。 他刚打开门,身后就嗖地窜出个人来:“哥!!” 倪珩瞥了妹妹一眼,兀自推开门进房:“回你屋写作业去。” 念念置若罔闻,小尾巴一样跟在哥哥身后,一脸八卦:“哥,你跟我说实话。” “什么实话?” 念念挂住哥哥一条胳膊:“你去巴黎上大学,是不是想去找那个姐姐?” 倪珩目光一顿。 念念将他一切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小姑娘猛得抽了口气,惊叫:“我就知道!” 倪珩嗤了一声:“你知道个屁。” “你要再不去写作业,我就去告诉妈,你昨天放学根本没在学校,又偷偷去训练场骑摩托了。” 念念:“……” 小姑娘哼了一声,撅着嘴不情不愿地走了。 倪珩嘴角弯了下,拉开椅子坐到书桌前。他摸出手机,视线在屏幕显示的日期上凝了一会儿,又打开微信。 点开天鹅的头像,他发出一条信息: 【情人节快乐。】 手机上依旧弹出对方拒收消息的提示。 倪珩有些苦涩的扯了下嘴角,又打出一行字: 【我依旧希望有一天,能在最高点与你再相遇。】 ** 五年后,巴黎秀场。 顾蕾拉刚刚完成她本年第二十场高定大秀。 两年前,这位名叫“le”的混血模特横空出世,很快就成为了时尚圈和各大设计师的宠儿。 一米七七的身高,外加那张辨识度极高,中外通吃的天生模特脸,使她能够轻易驾驭各类风格的服饰。 走秀结束,设计师带着模特们一同返场答谢接受各大媒体的采访。 门口,顾蕾拉一眼就遥遥望到对面秀场的男人。 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在她看过去的瞬间,倪珩正好也抬眼看过来。 那双沉静幽深的黑眸,直直锁定她。 顾蕾拉心头一跳。好在面上没有露出丝毫慌乱,她跟上前面模特的步伐,施施然走回后场。 直到开始换衣服卸妆,顾蕾拉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在紧紧攥着手,掌心都恰出一层薄薄的汗。 第几次了?她已经忘记这是这一季的第几次了。 男人只要开秀展,日期就必然和他走秀的时间撞在同一天,场地也和她的离很近。 像今天这样…… 第一次看倪珩他时,她恍然如梦。 他变化很大,身高好像又往上窜了一点儿,肩更宽,背更挺,完全是男人的身量与骨骼了。 他又好像没什么变化,人还是跟复刻漫画男主的一样吸引人。少年时期身上那股高冷疏离的气质,已经在漫长的时间中发酵成一种沉稳的,强势的上位者气场。 “……没有面上?不可能吧,你怎么会没有面上。”旁边一位白人模特诧异惊呼。 “确实是没有面上。”另一个白人女孩不高兴道,“一个中国的新品牌,没有想到标准还挺高。” 她的语气里掩饰不住轻蔑与愤懑,接她话的同伴也是一样的口吻:“也就是一阵风罢了。两年后,哪里还能再看得到。呵,他们懂什么叫时尚……” 顾蕾拉轻嗤,不轻不重的放下手中的雾。 “中国的品牌怎么了?” 她咄咄反问:“你们对我父亲的祖国有什么意见吗?需要我向总监反应一下,原来二位竟然种族歧视?” 两个白人女孩不说话了。 禁止种族歧视在这儿可是政/治/正/确。甭管你心里怎么想,但只要你宣之于口,那就完了。 顾蕾拉又上下打量她们片刻,明艳的唇微弯:“你们面试落选,我也很意外——” “像你这样的资质,居然还好意思去面试。” 白人模特气结:“你——” 她的同伴拽住她手腕,摇头示意。两人瞪了蕾拉一眼,扭头走了。 “怼得好!”一个中国女孩凑过来附和,“张口闭口中国不懂秀场,他们自己脱离茹毛饮血才多少年,切。” 她是这场秀里唯一一位中国模特。亚洲人在时尚圈一贯处于劣势底层,平时类似的话没少听,早憋了不知道多少气。 想怼,奈何不像蕾拉一样有资本有底气。 “蕾拉,”黑发女孩好奇,“你当初……怎么会想着进入这一行呢?” 她们这一行表面光鲜,背里不知道多少辛酸泪,蕾拉是外在条件和资质都很好——家世背景更好。 她完全可以不用像她们一样辛苦走场。 顾蕾拉眸光微动,弯唇淡淡道:“就是好奇,想试着做做看。” ** 两年前。 “我不同意。”顾蕾拉的父亲板着脸沉声。 她妈妈看了眼丈夫的眼色,转头对女儿温声道:“是啊蕾拉,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为什么不可以?”顾蕾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纤细的右脚腕,“反正我也再跳不了舞了。” 这两年他一直都在复健,期间还去了瑞士和美国。可以说世界范围内最好的相关医疗资源,她都已经得到了。 旁人看来,她的腿已经恢复得不能再好——行走跑跳完全不受影响,一般的运动,跑步,游泳,甚至滑雪也都没有问题。 只是,她再也做不到踮着足尖高速旋转,或者在空中大开大合地横跳了。 对于芭蕾来说,舞者的身体状态,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就算不能跳舞,你还有很多可以做的啊!”顾父大声说,“歌剧,舞台剧,要么你再去学个珠宝设计,或者爸给你盘一个画廊艺术廊……不都可以吗?” 顾蕾拉不为所动,平静反问:“那为什么做模特不可以?” 顾父无奈地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在他和他那个圈子看来,模特演员歌手这些……总归有点上不了台面的感觉。 “我已经十八岁了,自己的事可以自己做主。”顾蕾拉看着父母,黑曜石一样的眼里没什么情绪,“我十六岁时你们可以强硬要我来巴黎,但现在,你们不可以再强迫我做任何事了。” 桌后的两人一怔,俱是沉默。 “蕾拉。”顾母很轻地叹出口气,“当时爸妈想带你回来,也是为了你能好好复健啊……” “我知道妈妈。”顾蕾拉点头,“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现在我长大了,就让我自己做决定吧。” “我再也不想,有什么遗憾了。” 回到房间后,顾蕾拉坐到躺椅上,又拿起手边的杂志,直接翻到折角的彩页。 男人的全身照几乎占满大半个版面。他穿着戴中衫立领的黑色西装,抱臂看着镜头,又深又黑的眼睛仿佛刺穿镜头和纸面,直直探进她心里。 照片旁边是倪珩的专访大标题:《中国新锐设计师——让世界都看到传统旗袍之美》。 他成了一名设计师。 他居然,当设计师了…… “等着。”顾蕾拉很轻地抽了下鼻尖,嘴角耸拉下来,不甘又委屈,“我一定,要用更好的样子,重新站到你面前。” ——让你后悔! 等你看到一个更好的我,你会不会后悔? 会不会还像以前一样,喜欢我。 化妆台上震动的手机打断了顾蕾拉的思绪。看到屏幕上经纪人的名字,她接起来。 “‘heng’又发来面试邀请了。”经纪人开门见山道。 “我不去。”顾蕾拉二话不说直接拒绝。 “……你确定?”经纪人的语气不太好,“我必须提醒你,这已经是你第三次拒绝这个品牌了。圈子里要知道,对你的影响可不好。” 顾蕾拉:“……” 真是奇怪。她明明是为了想见他,才挤到这个圈子里来的。 可现在人就在那儿,她又不想去见了。 第一次拒绝倪珩品牌的面试邀请时,顾蕾拉纯粹是想撒撒气——当初她出国他一句挽留都没有,这几年,他也一句话都没有跟她说。现在冷不丁就想见她,怎么,难道还不允许她生气吗? 可现在,她大概,是在害怕。 怕他不像以前一样喜欢自己了。 怕即便她站在他面前,一切也已经物是人非。 怕,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经纪人又开口:“我听说,这是近期heng在巴黎办的最后一场秀。之后,他就要回国了。” 顾蕾拉一愣:“他要回国了?” “嗯。这次你去吗?你要去的话,我有把握,你一定可以拿到开场。” 她沉默片刻:“去。” “我就按照一般的面试流程走,所以你不用告诉那位设计师,我会去。” ** 面试那天,顾蕾拉起的很早。 准确来说,她是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 面试地点在中央大道,第一家中式传统旗袍工作室——那也是当然倪珩妈妈创立的旗袍品牌,在海外的第一间实体店。 顾蕾拉很低调,到了地方后便直接上二楼,和其余等待面试的模特们站在一起。 经纪人看来也是真没有把她来面试的消息告诉这边,她没有见到倪珩本人,负责面试的是他的副手。 顾蕾拉等了很久,直到前面的模特们都完成面试,她才听到自己的名字比较的。 进去房间后,副手笑着跟蕾拉打了招呼,他没有像往常面试一样让蕾拉走台步,而是直接将一个罩着防尘袋的衣架递给她,请她先换上衣服再说。 顾蕾拉不解,但还是拿着衣架进了更衣室。 揭开巨大的防尘罩后,她头脑和内心俱一震。 好美的裙子! 而且好独特。 裙子是露背长袖,领口附近都是白色羽毛,这样她想起了芭蕾舞者头上最常见的羽毛头饰。 裙摆有两层。下层的白纱裙摆垂直脚面,云雾一般仙气飘飘,裙边上的蕾丝,还秀了一圈精致的红色小草莓。 草莓…… 上层的裙摆到大腿,面料更加挺括——有点像芭蕾舞者舞裙的感觉。 最后,礼服的高领是旗袍立领的样式,三颗一字盘扣精致考究。这也是“heng”一贯的特色。 顾蕾拉想了想,先将一头黑色卷发都往脑后梳,扎成一个低发髻,然后才换上礼服。 一切整理妥帖后,她提着裙摆来到落地镜前,呼吸不由一停。 太合适了。 感觉,就跟为她量体定做的一样。 不仅是尺码合适,这条裙子的气质,也和她相得益彰。 是的,衣服也是有气质的。 heng主打中西合璧的礼服长裙,很适合中西混血的她。 他为什么会打造出一个这样中西结合风格的品牌呢? 会不会,是因为…… 顾蕾拉及时止住思绪,自嘲般笑了下。 她又开始像以前一样自作多情,胡思乱想了…… 顾蕾拉抬手理了下立领,又提起层层叠叠的裙摆。 “我好——” 看到坐在外面的人,她立刻目瞪口呆。 刚才面试她的副手不见了,房间里的人都不见了,只有设计师本人,正静静睇着她。 想她看到那本杂志内页一样,他依旧穿一身中山立领的黑色西装,这样的服装风格很适适合他,衬他清俊斯文的气质。 男人长腿微微交叠坐在椅子上,幽深的黑眸定定地,很深地看着她。 顾蕾拉心跳停滞,脑中轰出长鸣,一片空白。 恍惚之中,她又莫名想起那个圣诞晚会。 那晚是她最后一次跳芭蕾,也是他第一次,为她伴奏。 完美的完成最后一个动作,她带着兴奋与矜傲,迫不及待地回头看钢琴后的男人。 那天,他就像现在这样,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时间,在这样空间错叠的对视中,被定格成漫长的一秒。 他们之间一些隐秘的,纵横的,圈圈绕绕的牵连与拉扯,也重新开始野蛮生长…… 倪珩很慢地眨了下眼,喉结滚落。 “好久不见。” ——他的声线也完全褪去少年时期的清润,变得醇厚,低沉,很有磁性。 顾蕾拉的心跳复苏,又比以往跳的都要强烈。 “好久……不见。”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再简单不过的问候之后,两人相对无言,再次陷入沉默。 倪珩抬起一只手,对着屋内的空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穿着裙子走一下台步。 顾蕾拉照做。转过身时又不由失笑。 他果然还是老样子。 永远正事最大,公事公办…… 走到房间的尽头,顾蕾拉两手掐腰,腰背挺直,长腿一步一跨,走出标准的台步。 要死。 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以前,第一次见倪珩面前跳舞时候的窘迫模样。 明明只是最基本的台步,明明只是在房里简单走两步,可她却比大秀时还要紧张,手脚似乎都不协调了。 顾蕾拉有些僵硬地走到椅子山的设计师身边时,倪珩忽而掀起眼皮,沉郁的视线直直看过来。 她心里突兀一跳,脚下的高跟随之不稳—— “啊——” 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倪珩一个箭步走过来,大手一把扶住她肩膀。 男人的掌心微热,隔着纱绸布料,紧密熨帖她细腻的肩颈。 “扭到没有?” 他醇厚的嗓音,也带着关切的温度,潮湿扑洒她耳畔。 顾蕾拉耳垂和心尖皆是一烫。 “没,没事。”她迅速甩开男人的手,往旁边撤了两步,“没有扭到。” 脸上急速升温,窘迫的羞耻感后知后觉袭来。 不,这不是她设定的重逢。 说好的,她要让他看见一个更好的自己。 ——不该像现在这样,台步僵硬,还直接来了个绝对笨拙的平地摔…… 顾蕾拉有些难堪地闭了下眼睛,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微微偏开脑袋,不和男人对视。 但即便不看,她也能够感受到他的目光,带着重量和热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倪珩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没一会儿,他的那位副手就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袋冰。 男人接过冰袋走到她身前,高大的身躯缓落下蹲,单膝着地。 顾蕾拉一愣,眼中又是一晃。 以前她扭到脚那次,他也是这样,蹲到她面前,细致为她冰敷的…… 顾蕾拉眨了眨眼,鼻尖没由来一酸。 倪珩没有着急放冰袋,垂落的眼睫盯着她裙摆下纤白的脚腕看:“都好了吗?” 他问她,抬头时眼底有情绪克制翻滚。 “你的腿?” 顾蕾拉鼻尖的酸意更深。 她咽了下发涩的喉咙:“好了。” 不,不好。 我再也没有办法,在你的琴声里起舞了。 我再也不是天鹅了…… 倪珩唇边很淡地扯了下:“那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顾蕾拉从男人的语气,还有他弯唇的神色里,都听出了一种安慰又释然的意味…… 男人脱下自己的外套,包住冰袋掂了掂,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贴上她脚踝。 高级衣料特有的触感,带着凉意在她的皮肤上慢慢沁开。 心里的酸涩同时满涨到极限,瞬间决堤。 顾蕾拉偏过脸,使劲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又弯腰拿过男人手里的冰袋。 “我自己来。” 她起身,坐到窗边更远的椅子上。 不再言语,纤薄的背影却细不可察地,微微打颤。 倪珩没有跟过来。 过了很久,男人的声音才在背后响起,低沉的,带出一点微哑:“很疼么?” 顾蕾拉紧紧抿着唇瓣,没有回答。 他也没有再说话。 房门在身后发出很轻地闭合声响。 顾蕾拉再也忍不住抽噎,泪如雨下。 她握着冰凉的脚腕,将脑袋埋在膝间,轻轻摇了摇头。 不,不疼。 疼的从来都不是腿。 而是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五年。 ** 十天后,heng品牌的大秀如期举行。 顾蕾拉穿着那条双层旗袍立领的花裙,闭秀登台。 她一出场,满场惊艳,镜头与目光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 她想,她的展示没有辜负这条裙子。 也没有辜负他的心血…… 走秀结束,倪珩作为设计师登场,和场上所有的模特站在一起。 谢幕完毕,顾蕾拉正要转身退场,身侧的男人突然一把抓住她手腕。 她怔然,懵懵跟着他走到t台中央,看到台下观众的神色,也同样是不解的,讶异的。 “下面,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件服装的创作灵感。”倪珩在顾蕾拉身前摊开一只手,“这条裙子,叫做‘天鹅小姐’。” 天鹅,小姐…… 顾蕾拉侧眸,定定看着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在微笑,娓娓道来:“我设计初衷,来源于一个很冷门的北欧童话。传说很久之前,有一个女孩为了躲避严厉的父亲和恶毒的继母,半夜从家里逃了出来。她误打误撞,闯进了天鹅堡……” 顾蕾拉完全愣住,脑中一片空白。 思绪又不受控地被拉回到那个傍晚,少年坐在琴前,安静地听她叭叭讲述天鹅与王子的童话故事…… “我喜欢这个童话。”倪珩最后如是总结道,“这个童话里的爱情不够完美,但足够宝贵。我想,但王子和天鹅小姐,从来都没有放弃对彼此的守望和等候。我也相信——” 他顿住,偏头深深看身旁的混血模特,黑眸如海幽深。 “只要是对的人,一定,会再次相遇。” “当然,这则童话并不是我的创作灵感。我的灵感,来源于我的天鹅小姐。” “早在四年前,我就开始设计这件裙子了。因为我知道,我和她,一定会有重逢的那一天。” 倪珩侧头看了顾蕾拉两秒,倏地笑了。 “而现在,她就穿着这件‘天鹅小姐’,站在我的身旁。” 台下一片哗然,快门,闪光灯与轰然炸锅的议论一时间响成一片。 男人无视所有的喧嚣,眼中只有身边,已经红了眼圈的天鹅小姐。 他牵起她的手,认真看着她。正如很久之前,大胆的女孩站在主席台上放肆表白,眼中也闪动着明亮而专注的光芒。 “顾蕾拉,我喜欢你,已经很久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