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读公子》 楔子 长干行李白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第一章 一本崭新的《全唐诗》被放在小小的膝头上,主人那只虽然小巧稚嫩,但却修长白皙的手,悄悄抚过面前纸上那一页的几行文字。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喜欢这两句诗,就像喜欢家中昨天刚刚产子的母猫一样,是钻入心底,不得不疼惜的那种喜欢。 此时这本书的小主人静静地坐在小竹凳上,一手托著腮,眯著那双月牙般漂亮的黑眸,嘴角还挂著与世无争的笑意。 啦一声,突然间,一颗小石子打在书上,然后是个清脆洪亮的大嗓门穿透过来—— “齐浩然!你答应过今天要陪我去池塘边的!还在那里发什么呆?” 小男孩缓缓抬起头,有点无奈,又有点讨好似的,依旧在脸上挂著那种宁静的笑容,“不去好不好?我找到一本好书,我们一起读书吧。” “谁要读书,我才不要!你要读成秀才吗?” 迎面“飞”过来的那个人劈手将他膝头上的书抢过去,一手气势汹汹地插在小腰上,另一只手伸出食指点著他的鼻子。“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说话不算话!说好了今天要和张家豆腐坊的那个小胖子在池塘边一决高下,你是不是不敢去了?” “小姐,夫人昨天说要您不要再打架了,说您应该有个女孩子的样子。”他苦口婆心地劝导,希望她能改邪归正,弃恶从善。 没想到这番好心惹得来人更加柳眉倒竖,银牙一咬,脚尖一跺。“好,那我自己去!他们要是把我打死了,你也不要给我收尸!” “小姐,等一下!”小男孩慌忙将书丢在凳子上,跳了起来,追在她的后面。 每次只要她一瞪眼,或是一顿足,他就无计可施了。 她的衣裙是桃红色的,在风中一摇一摆煞是好看,就像她的脸色一样,永远如桃花般艳丽,带著些与生俱来的刁蛮和骄横。而他,常穿月白色或淡蓝色的长衫,虽然还年幼,但是外人常说他看上去闲雅恬静,比她更像个女孩子。 小女孩走出几步,又突然煞住脚步,回头大声对他说:“不是不要你叫我小姐,怎么又叫了?” “我爹说,小姐就是小姐,尊卑有别……” 话刚说一半,就被她一挥手打散了后面的句子,“好烦好烦!你那么乖,就听你爹的,可是你爹再凶,也要听我爹娘的。我爹娘都说了,要我们不要拘泥什么主仆之名,所以你也要听我爹娘的话,以后只许叫我的名字,不许叫我小姐!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他眯著弯弯的笑眼,顺从地应著。其实他也喜欢叫她的名字,总觉得那样彼此称呼姓名的话,听起来他们就像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现在其实他们也是一家人,只不过在外人眼里,她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大小姐,而他只是一个随身伴读,他家世代为她家做事,他的父亲如今是她家的管家。 说起小姐的家世,那真的是很显赫了,全东岳谁会不知道“庆毓坊”的大名呢? 庆毓坊是皇家多年的丝绸织造,负责采办织造宫里所需丝绸。她母亲是当今庆毓坊的当家,父亲则是江湖上一位成名多年的剑客。 白家的规矩,向来是只许女性接掌当家的位子,家中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必须遵从母姓,但是到了这一代,因为她父亲坚持要有一个孩子从自己的姓氏,而小姐生下来之前,上面也已经有了一个姊姊,所以白家当家就依从了丈夫,让小女儿随了夫姓,姓于,取名佳立。 或许因为好好的一个女孩儿叫了个不男不女的名字,也或许是她父亲来自江湖,抑或许是白家女孩儿的血脉里天生就有些强悍不安分,所以于佳立虽然身为女儿身,却像个男孩子一样活泼好动,一天到晚总是把打打杀杀放在嘴边,气魄之大,比她那位在江湖上名声赫赫的老爹甚至还要张狂一些。 瞧,这不是昨天在书院里和张家豆腐坊少东家的吵了架,今天就非要和人家去决斗了吗? 可齐浩然就不一样了,他不会打架,他这个伴读比大小姐还像样。跟著她进了学堂不到一年,就已经把三字经、百家姓、千家文、弟子规背得滚瓜烂熟,每当先生考学问时,他都是第一个张口,朗朗回答,让先生乐得频频点头。 学多了文章,让他本来就很沉静的性子也变得越来越有书卷气,他时常劝诫于佳立,“君子动口不动手,安身立命在文章。” 每到这个时候,于佳立就会狠狠地翻一记白眼给他。“少和我说这种无聊的大道理,我听老夫子说得天天都在头疼!我又不是君子,又不靠文章安身立命,我娘说了,我长大后就是帮姊姊算算帐,将来找个好婆家赶快嫁人就行了,她不指望我能光宗耀祖。” 每次她用这种话来堵他的嘴,他也只能叹气,憋住后面要说的话。 快要走到池塘附近的时候,齐浩然忍不住拉了拉于佳立的衣袖,就见她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如果是要和我讲道理,你就先回家去。” “不是,我是想提醒你,池塘那边可能有埋伏。” “有埋伏?”她一下子警惕起来,眯著眼往池塘那边看去,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你不是故意吓我吧?”她狐疑地问。 他拉著她躲到旁边几棵大树的后面,指给她看,“你瞧,池塘里有好几片荷叶对不对?” “对啊,那又怎样?这本来就是荷花池。” “但是昨天上学时我们路过这里,我记得荷花塘里一片荷叶都没有。” “没有?”她想不起来了,虽然天天从这里走,但她向来粗枝大叶,不记得周围到底有什么景致,如果不是约了小胖子在这里决斗,她甚至不会多看荷花池一眼。 齐浩然很认真地点头,“对啊,因为夫子昨天教我们背李义山的诗,你记得吧?” “不记得。我最讨厌李义山的诗,唧唧歪歪不知道说些什么!”她蹙起漂亮的眉毛,不满意他的故弄玄虚。 “那首诗叫‘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兖’,其中有一句是‘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所以昨天下学时我特地想来看看这里的荷花,可惜时令不到,连枯叶都没有了。” 于佳立听他啰啰唆唆地说了一大堆,终于说到重点,巴掌大的小脸上,那双格外清亮的眼睛里一下子迸射出灿烂的光芒,“哈,我知道了!这几片荷叶一定是他们从什么地方找来的,然后他们就藏在水里!” 齐浩然点点头,“我记得豆腐坊有时候还会代卖一些豆腐做的菜肴,其中有一道叫‘荷叶豆腐香’,所以他们家一定会储存很多荷叶在家中。你看那几片荷叶的中间不是有几根竹管吗?那应该是帮著他们喘气的。” 于佳立冷笑一声。“他们还真会想,这么冷的天气,不怕冻病了?看来如果本姑娘不好好收拾收拾他们,他们不会知道我的厉害!” “小姐,手下留情,夫人上次说了,如果小姐再惹事,就要把小姐关起来。” 于佳立眼珠子一转,“那我也不能便宜了他们,你站远点,看我做就行了。” 齐浩然见她露出坏笑,就知道她又有了什么鬼主意,只能提心吊胆地看著她从地上捡起几枚小石子,蹑手蹑脚地轻轻靠近池塘边,接著曲指一弹,咚咚几声,那几枚小石子便落在几根竹管上,将竹管的出气口封了个严严实实。 竹管荷叶下果然躲藏著豆腐坊少东家和他的几个死党心腹,乍然被人从外面封住了呼吸入口,他们再也憋不下去,一下子跃出水面,又是咳嗽,又是大骂。 可于佳立根本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立即窜过去,拎住为首的豆腐坊少东家衣领,朝著他的肚子就是一拳。 “本姑娘这一拳叫‘降龙伏虎’,用在你身上真是浪费!”打完这一拳之后她还感叹,而那个小胖子挡不住她的拳势,一下子跌向后面,又跌回池塘去了。 她乐得拍手直叫好,用手一扫,“你们谁要帮他报仇的,就真刀真枪地和本姑娘打一场,别当缩头乌龟!” 那几个男孩子本来就怕她,这回是被小胖子以每人三个铜板诱惑来的,但乍见于佳立这样神勇,谁还敢要那三个铜板?都从水里哆哆嗦嗦地跑了出来,就这么跑回了家。 见已大获全胜,她才神气地对远远站在树后面的齐浩然一摆手。“本帅大胜!班师回朝了!” 望著她神采飞扬的脸,齐浩然抿著嘴笑了。 第二天上学时,于佳立和齐浩然一前一后地走进学堂,一眼就看到小胖子和几个心腹躲在角落叽叽咕咕的,她扬著下巴问:“怎么样,不服是不是?” “服了服了!”那几人连声说。小胖子居然没有半点怨怒,还满脸钦佩地点头哈腰,“我们说要拜你为老大,从此以后就跟著白二小姐混了。” “什么白二小姐,我是于大小姐!”她也没想到自己几下拳头居然拉来了一群部下,她还在思忖著从此以后要创建一个什么样的门派名号才会比较响亮,齐浩然却在她身后小声低语。 “这样不好吧,被夫人知道了——” “你又啰唆!”她皱眉瞥他一眼。每回她正在兴头上的时候,他就过来捣乱!“一会儿啰唆给夫子听吧!夫子要是找我麻烦,你可以替我顶。” “嗯。”他只好收回要说的话。其实他也知道,这位于大小姐是很少听他话的,但是为了她好,他还是忍不住要一再地劝诫。 夫子昨天留的作业是熟读几首和春日有关的诗词,还要能讲解出来。这些他并不发愁,因为年初时他就已经背完了唐诗三百首,所有注释都能讲得清清楚楚,他愁的是于佳立这里,不知道夫子又要出什么难题来刁难她。 果然,刚刚进入学堂,夫子就一拍桌子喊道:“于佳立,昨天要你背的诗都背了吗?” “背了。”她回答得很响亮。她的脑子向来聪明,背诵东西一点也不比齐浩然慢,只不过懒得用心,所以也只是死记硬背,不求甚解罢了。 听到夫子叫她的名字,她霍然起身,有点得意地问:“夫子要我背哪一首?” 夫子存心为难她,便说:“会背诗不需要如此骄傲。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那是说给笨人听的。你如此聪颖,背了这么多首诗,今天就当堂作一首来听听吧。” 闻言,她不禁暗暗叫苦。让她背诗容易,让她作诗可真是强人所难了,她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哪儿有半点诗人的气质? 见她抓耳挠腮,夫子心中高兴终于可以挫一挫这位大小姐的锐气,又说:“题目不难,既然昨天你们背的都是和春日有关的,今天也就作一首以春日为题目的诗好了,限七言绝句,韵就不限了。” 见她翻著白眼苦站在那里,齐浩然心头一动,悄悄对身后的几个同学做了个手势。这学堂内有不少学生早已被于佳立“收服”,甘做她的手下,见到他的手势便心领神会,其中一人立即捂著肚子大叫起来。“哎哟,哎哟,我肚子好疼!好疼啊!” 不明就里的夫子吓了一跳,忙走过来问:“怎么回事?是不是早上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不知道啊,就是肚子好疼、好疼!” 夫子见状,赶紧对其他同学吩咐,“你们扶他到我后堂去躺一下。” 几个同学装作热心地拥上来,七手八脚地将那名同学抬进后堂。 趁夫子没留意,全屋乱作一团时,齐浩然急忙跳到于佳立身侧,贴著她的耳畔悄声说了几句,她立刻展颜一笑。 等夫子忙完了那边的事情,满头大汗地回到堂屋时,才看向她,“怎样,诗作出来了吗?” “作出来了。”于佳立的脸上全然没有刚才的焦虑慌乱,她镇定又清朗地念出四句诗。“一帘春色碧烟栊,盈袖暗香春面红。但使春风常相顾,春茶一盏话从容。” 夫子摇头晃脑地听著,不由得赞叹,“好诗好诗!难得你连用了四个‘春’字,却不显得繁赘,看来你是大有进益了,坐下吧。” 她一坐下就朝齐浩然眨了眨眼,他见了又抿著嘴角笑了。 放学回家的路上,两人依旧一前一后地走著,可于佳立很快就回头叫道:“别老是跟在我身后,像条小狗似的,我和你说话还要回头,脖子都酸了!” “我爹说……” 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逼近他眼前,喝令道:“不许再听你爹的!你要听我的!明不明白?” 她的表情虽然很夸张,但是齐浩然的眼里全是她白嫩光滑的脸颊和玫瑰色美丽的唇瓣,连那双盈满怒火的明眸都顾盼生辉得让他心动,于是他笑著说:“好,在外面我听你的,但是回家后,我还是要听爹的,不然爹会骂我。” “你就永远这么听你爹的话,所以你爹才会一直欺压你!”放开手,她很老大气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多亏你了,帮我作了那首诗,不然那个可恶的夫子又会打我的手心板了。” “应该的,若没有你,我就进不了学堂。”他是仆人家的孩子,按理是没有入学的可能,若不是老爷夫人看中他,让他做她的伴读,这一辈子他大概只是白家一个普通的小杂役。 “你是读书的料子嘛,当年我爹娘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让你读书才是委屈了你呢。”她搭在他肩膀的手没有撤下,反而伸长手臂揽住他的肩膀,现在他们两人都还是孩子,身量不足,他的肩膀和她一样窄小。“喂,将来我要是出门闯荡江湖,成立一个门派,你就过来做我的军师好了。” “这样不好吧?”他轻声说:“白家世代经商,夫人肯定不会同意你去闯荡江湖的。” “白家是世代经商没错,可我姓于啊,当然就要继承我爹的志向!你看我现在不是已经把我爹的武艺学了不少了吗?以后我一定能成为一代大侠!”她豪气干云地挥了挥拳头。“怎样?你是要看著我风风光光的做大侠后再后悔,还是跟著我一起当大侠?”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点了点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这就对了!”揽著他的肩膀,她开心地大笑起来。 “你们看前面那两个人,像不像一对小夫妻啊?” 身后忽然传来调侃的声音,两人一起回头,原来是隔壁书院的学生,年纪身材都比他们大一点,为首的那个他们也认识,就是本地县太爷的儿子孙明武。 于佳立向来看不惯他仗势欺人的样子,只不过对方一直没有犯到自己头上,所以从不理睬,可是今天既然对方来挑衅,她就不会忍气吞声,于是跳转身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说你们俩啊——真像一对小夫妻。只不过男的像老婆,女的像丈夫,真是好奇怪啊!”孙明武指著他们,回头对自己的贴身跟班们说,“你们说是不是?” 那几人哄堂大笑起来。 于佳立立刻挽起袖子,咬牙切齿地怒骂,“找打!” 齐浩然忙拉住她,“别再惹事了,赶快回家吧。这是县太爷的儿子,你打了他,可不像打了豆腐坊少东家那么好摆平。” “县太爷的儿子又怎样?我还是于家大小姐呢!”她丢下他就笔直地走过去,抬头瞪著孙明武,“赶快道歉,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哎哟,这小妮子长了张俏脸,可是脾气很火爆嘛,这样的脾气配他那样的娘娘腔,还真是绝配。”孙明武不知道她的厉害,笑嘻嘻地伸手还要捏她的脸。 于佳立柳眉倒竖,伸手地抓住他的手腕,向外一扳,孙少爷立刻疼得哇哇大叫。 “你、你敢伤我?我让我爹来治你的罪!” 她冷笑,“好啊,看你爹敢不敢管我家的事情。” 这时旁边有人提醒孙明武,“少爷,这是庆毓坊家的二小姐。” 他一听之后也清醒了几分。庆毓坊虽然没有明授皇封,但是因为地位特殊,历代与皇家私交甚好,根本不是他爹那种小县官可以管得了的,但他心中一口怨气不出怎么行? 恰好他一眼瞥到站在不远处的齐浩然,虽然不大清楚他的身分,但见其穿著打扮不过是寻常装束,一看就是下人,于是便怒不可遏地指著他,“给我揍他!” 还没来得及反应,齐浩然就被几个年长的男孩子反剪双手,其中一人上来就给了他一记耳光,立刻把他白皙的脸颊打得红肿起来。 这下子于佳立可是勃然大怒,“好啊,你们敢欺负我的人!”她飞身上前,一脚一个就将那几人踹翻在地,然后抡拳就打。 那几个男孩子原本仗著自己个子大,有力气,以为对付他们两人不成问题,没想到她是练武出身,下手稳准狠,几个回合之后,就全都“哎哟哎哟”地摔倒在地。 揍完人,她的脸色还是不好看。“有要找我于大小姐算帐的,就到庆毓坊来,我等著各位!”说完反手一拉齐浩然,“我们走!” “不是我说你,人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你也该练点武功了。” 于佳立带著齐浩然回家时,没敢走正门,怕被母亲看到他们的样子,知道他们打架,就从侧门悄悄进入。她熟门熟路地摸到家里的药房所在,找出了治疗外伤的药膏,挑了一点帮他抹在脸上红肿的地方。 “你看,今天要不是有我在,你不就要被打成猪头了吗?”她气呼呼地看著他脸上的红肿部位,还想著刚才的一幕。 齐浩然说:“你要不是脾气太大,也不会和对方发生冲突,其实他们随便说两句,也没伤到我们的皮肉,嘴长在他们脸上,耳朵长在我们自己身上,说不说在他们,听不听在我们,何必平白给自己招来这种事?” “你是说是我给你惹祸上身的?”一生气,她将药膏罐子塞到他手上,赌气地低吼。“那你自己抹好了!” 捧著药罐子,他脸上还带著笑,笑得她很不安,朝他嘟起嘴。“你傻笑什么,挨了打还笑得出来?” “没什么。”他低下头去,想掩饰自己脸上的笑意。其实是因为想起刚才孙明武取笑他们的那两句话,他才忍不住想笑的。他心中其实是很喜欢她的,所以被人说成好像一对小夫妻时,他一点也不恼,反而很高兴,为了这样的话而挨打,也算值得,只是…… “小姐——” “嗯?”她又挑起眉,他马上改了口。 “于……佳立啊。”真不知该怎样称呼她才好。 “干么?”她又忍不住重新拿回药罐子,再帮他抹了一遍药膏,药膏很清凉地敷在他的脸上,她却察觉到指下的那片肌肤似乎更热了。“真奇怪,爹说了这是最好的外伤药,消肿最有奇效,可是你的脸怎么还是这么热?” “你……你将来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他终于问出口了,鼓足勇气,问出他们从没有聊过的话题。 她漫不经心,并没有将这样的问题当回事。“我娘说找一个能治得住我的男人就行了,我爹说,那就要从武林世家中找。” 武林世家?他一怔,心头一沉。“……那你自己呢?” “我无所谓啊,反正离嫁人还早,不过如果那个人是武林盟主就好了。”她笑,“我就可以天天练武,也不怕被人管。” 听见这话,他的心沉得更深了。唉,真不该问,早知道她和自己不可能有缘分的,怎么还敢胡想乱想呢? 两个人刚走出药房,迎面就遇到了于佳立的大姊,白家大小姐,白佳音,她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早已是大姑娘的样子,只是天性冷淡,看谁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表情。从两人面前走过时,她停下来看了一眼,还是淡淡地问:“又去打架了吧,怎么还让浩然也挨了打?” “没什么,我给他抹药了。”于佳立拉著齐浩然往外走,还不忘警告大姊。“不许你向爹娘告状。” 白佳音嘲讽似的一笑。“你以为我不告状就没人知道吗?县太爷的公子你都敢打?” 两人同时一震,没想到这么快就东窗事发。 白佳音感慨似的叹气。“浩然啊,你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跟著佳立真是委屈你了,不如改跟我吧,爹说了让我明年起就开始学著管帐,你虽然年幼,但是聪明,跟我学几年,将来会大有出息的。” “你休想!”于佳立拦在齐浩然身前,瞪著眼,凶巴巴地吼,“齐浩然是我的人!不许你和我抢!” “哦?”白佳音戏谑的表情浮现眼底。“是你的人?你的什么人?你的奴才,还是你的男人啊?” 可她压根儿也没听明白姊姊话中的深意,小小的心里只涨满了要保护自己所有的意识。她瞪了姊姊一眼,拉紧齐浩然的手告诫。“别理我姊,她就喜欢抢我的东西。” “你有什么是我没有的?谁希罕抢你的东西。”白佳音哼笑,“你不听爹娘的话,就会惹麻烦,赶快到前堂去领罪吧,看爹娘是不是赏你十个大巴掌。” “爹才不会舍得打我呢,就是娘打我,她心里也是疼我的。”于佳立满不在乎地和齐浩然走向前堂,她并不知道自己惹来了多大的一场风暴,也不知道因为这一场看起来稀松平常的打架,会改变她和齐浩然的一生。 因为儿子被打,县太爷虽然不敢和白家正面冲突,可仍然还是亲自过府“闲聊”了几句,为此白家当家勃然大怒,要问罪二女儿,可齐浩然挺身而出,一肩承担下所有的罪责,被其父重罚。 第二天,白家便派齐父北上负责京城的分店业务,齐浩然也随父北上去了,这一走,就是许多年。 第二章 九年后 白家当家白锦霞铁青著一张脸坐在正堂上,她如今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但是因为保养有方,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和坐在她右手边的大女儿,二十三岁的白佳音站在一起,宛若一对姊妹花。 “娘啊,这封信您翻来覆去都快看烂了,再看也看不出花儿来。”白佳音忍不住开口。“还是和爹商量一下吧,只要不让佳立看到就行了。” “你爹那个老糊涂,还不是向著你妹妹的?”白锦霞提起丈夫袒护小女儿就有气。 “怎么说爹也是在江湖中混过的人物,这种江湖事还是爹来做主比较好。” “什么事情要我做主啊?”入赘白家的于从云,当年是江湖上的快剑高手,如今虽然从江湖上半退了,但还是有早起练剑的习惯。 此刻他刚刚练剑完毕,擦著额头上的汗珠,一边进来,一边笑说:“锦霞啊,咱们的佳立真是了不起,我这套从云剑法当年练了近十年才有所进益,她不过练了五年就已经有我当年七成的功力了。” “你还得意呢!她若是不练武功,也不会从小到大惹这么多的祸!你看,现在更好,居然惊动武林大会都给她下帖子了。” “武林大会给她下帖子?”于从云也吃了一惊,接过那张帖子看了一遍,又呵呵笑了起来。“哦,原来是这丫头上个月无意间杀了花飞香那个采花大盗,所以名声在外。其实也没什么,武林中总是对表现抢眼的武林新秀格外关注,让她去开开眼,见识一下也挺好。” “绝对不行!”白锦霞断然否决,“我不管她是姓于还是姓白,我白锦霞的女儿就是不能变成一个天天打打杀杀的江湖人!你无所谓,可是佳立还是要嫁人的,你让她再这么混下去,有哪个婆家敢要她?”  “佳音不是都还没有嫁人吗?”于从云辩解,“你怎么不为佳音发愁?” “佳音和佳立又不一样。”白锦霞瞪了丈夫一眼,于从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后悔之下想再收回,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白佳音淡淡地接话。“我和佳立是不一样。佳立还没有许过人家,我已经是死了一个未婚夫了,像我这样不大吉利的女人,嫁不嫁无所谓,再说白家日后的家业还要靠我维持,要找男人也要找肯入赘的,这世上有几个男人会心甘情愿娶一个年纪大,死过未婚夫,还必须入赘的女人?爹娘不必为我操心,我也没想嫁人。”说完便径自起身出去了。 “都是你!好好的说佳音做什么?”白锦霞低声骂丈夫。 他叹息道:“我们这两个女儿啊,性子真是大相径庭,佳立是个粗神经,佳音却是心思太重,要让她们嫁得好,实在是不容易啊……” 于佳立现在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别人家的女孩儿如果到了她这个年纪,不是天天在闺中学着针织女红,弹琴绣花,就一定是出嫁相夫教子了,但她偏与一般女孩儿有所不同。 身为白家的二小姐,她从不插手过问庆毓坊的生意,一天到晚不是闭门练剑,就是出游东岳各地,和许多江湖成名剑客称兄道弟,坐谈天下事,以酒论道,俨然像个男子。 今天她刚刚从外地回来,风尘仆仆,却没有急着回家,她知道一回家必然要面对娘那张难看的脸色,索性先躲到外面吃顿饱饭。 刚一进门,荣华楼的伙计就笑着迎上来,“于大小姐,您回来啦,在外面可好?这边靠窗的位子给您留着呢!” 伙计嘴甜,让她心情大好,顺手丢给他两钱银子打赏。“老规矩,还是给我来两壶女儿红,两屉饺子,小菜随便来个三五样就行。” “您稍等,这就来!”伙计利落地应着,正要转身去办,一眼看到门口来了一辆马车,又跑过去迎接。“这位公子,是头回来本店吧?要吃点什么?” “水晶饺子还有吗?”不疾不徐的一个男声温和拂来,让于佳立忍不住回头去看。什么人说话这么好听? 站在马车边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看年纪不过弱冠,身材清俊高眺,一张脸秀雅无匹,竟是本地也少见的美男子,不由得让她也呆住了。 伙计笑着回答。“公子也知道我们店里的水晶饺子最有名?您请进,这边坐,饺子立刻到。” 那位年轻公子回身对车内说:“秋雁,下来坐坐吧。” 车帘一掀,娉婷走下的是一个绝色女子,一身鹅黄的裙衫飘摇若仙,与这名年轻公子并肩而立,两人竟如画中人一般。 于佳立更觉得有趋,托着腮侧头去看。只见那两人走到自己斜对面的一张桌边,那男子还很体贴地拿出一方手绢放在女子要坐的椅子上,那女子才缓缓坐下。 见两人这样一番动作,她心中嫌弃,鄙夷地嗤了一声,这声虽轻,却让对方听得清清楚楚。 那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她这边,那女子不满地堆蹙起秀眉,嘀咕一句,“我就说不要进来吃,这里什么奇怪的人都有。” 居然还说她奇怪?于佳立暗中冷笑,又看了那男子一眼,想听他怎么说,没想到对方竟然也望着她,乍然对视上那双深幽的眼,他弯弯的笑眼让她的心头坪然一动,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被猛地撞了一下。 但那双眼下一秒却迅速移开了。“这家店的水晶饺子一定要配店家自己酿造的老醋吃才有味道,京里是没有的,如果带走吃,味道也会差很多。” 原来是京里来的,难怪他们的派头挺大。但京里来的又怎样?皇亲国戚来东川的可多了,也未必有他们这么爱讲究! 又哼了一声,她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因为店小二已经送上来她最喜欢的水晶饺子了。 对面那两人也没有多等,她感觉得到店小二同时也给对面端上了一屉饺子。一屉不过十个,他们两个人才吃十个?她悄悄用眼角余光去看,只见那女子从袖中拿出一个银制细筒,然后拧开筒,拿出一双银制的筷子。 连筷子都是自备?这让她更瞧不起他们的假干净。 “真抱歉,公子,您想喝的女儿红本店只剩下两小壶,刚才已经被那边的客人要走了,您看可不可以改别的酒?” “这么大的一家店,连好酒都没有吗?”那女人不满地说,“不喝也罢!你不是向来只喜欢喝茶,怎么这会偏要喝酒?” “这里的酒有特殊的味道。”男子淡淡地说,“店家,我不是要为难你,可不可以和对面的客人商量一下,请她让我一壶酒?” “这个……好吧。”店小二硬着头皮来找于佳立,刚要开口,她头也不抬地丢给他两个字。 “免谈。” 好笑,她在外面奔波十余天,最想念的除了水晶饺子就是这家店的女儿红,怎么可能拱手让人?若是让别人也就罢了,偏要让给这么一对富家子弟似的人,她看着就烦,绝不会答应。 店小二知道这位大小姐脾气古怪,不敢招惹,只好站在那里为难地对着那边的公子摊开手,表示没办法。 没想到那位公子思忖了一下之后竟站起身,亲自走了过来。 “这位姑娘,在下冒昧打搅了。”那男子好听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迫使于佳立不得不抬头和对方对视,可一对上那双幽沉含笑的眼,心中那种强烈的不安就又涌动出来,真是见鬼了! “你不用开口,这酒我不会让的。” 那公子好脾气的微笑道:“君子不该夺人所爱,但在下有许多年没有尝过这酒的味道了,多年来魂萦梦牵就是能与它重续旧缘,没想到今天来的不巧,除了姑娘桌上这两壶,店内再没有多余的可以出售,所以希望姑娘能够成全在下这场旧梦。” 他文诏调的话是她平日里最不喜欢听的,于是马上摇头,“不要,你和它有什么缘分我管不着,谁打扰我喝酒,就是和我过不去。” “你是怕我们不给钱吗?”那名少女也走了过来,咱地甩下一锭金子,傲然地问:“够了吗?” 若是旁人看到这金子必然眉开眼笑,但于佳立是何许人也?从小到大家中看过的金银财宝无数,早就看腻了,所以她只是冷笑一声,理也不理,继续喝自己的酒,吃自己的饭。 “秋雁,不要犯小孩子脾气,让人家笑话。” 那公子轻声对同伴说。 “总算还有个会说话的。”于佳立含糊地咕哝,又故意气对方似的喝下一大口酒。 “既然机缘不巧。在下便不强求了,姑娘慢用。”那公子还客客气气地和她告别,才拉着同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于佳立继续低头吃东西,心里就像是打了一场胜仗般的那么开心。 她吃东西向来快,三两下就将两屉饺子吃完,两壶酒也喝得涓滴不剩,但是吃完喝净之后又开始皱眉,自言自语地叨念着,“怎么忘了点盘芝麻拌--” 话音未落,桌上忽然摆上一盘芝麻拌笋丝,她又惊又喜,对面前的店小二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心里要这个?还是你聪明!前两次来我都忘了点这道菜,小时候我最喜欢吃它,清爽可口,还有解酒功效。” 店小二笑着摇头。“不是小的聪明,是那边那位公子……点来送于大小姐您的。” 闻言,她眉心拧起,直视向那位刚刚被自己给了个大钉子碰的年轻公子,原本端起那盘菜就想丢回给店小二,但是转念一想,又从怀中摸出点散碎银子。“去,给那个公子,本姑娘不需要接受他的这份好意。” 当店小二将那点银子拿到那公子的桌上时,对方并没有露出吃惊讶异的表情,只是微笑平静地收下银子,对她这边点点头,指了指那盘菜,温和地说:“吃了它就不会被烈酒伤了胃。” 于佳立忽然为之气结,气对方竟然好像很了解她,不仅可以看透她的吃饭习惯,还可以如此从容自若地为她安排这些让她高兴的事情。 她霍然起身,拿起佩剑,大步走了出去,身后依稀还听到那个女孩儿的娇慎。“你干么对她那么客气?该不是看上这个假小子似的野丫头了吧?” 她故意放慢脚步,想听那公子怎么回答,但是却一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不知怎的,那双永远含着幽沉笑意的眼,像月牙一般似曾相识,又让她不安地抗拒回忆。 甩甩头,她走出了荣华楼,店小二牵来她的马,她一跃上去,纵马驰向白府大门。 梳洗完毕,换下脏衣服,于佳立总算有点女孩子的样子了。她对着镜子皱眉看了好半天,实在不满意丫鬟给她梳得很漂亮的云圣口,于是自己拆散了发,重新编了一个麻花辫,简洁洁爽,与众不同。 这时,窗外传来了几个丫鬟窃窃私语的笑声。 “真的吗?你看到他了?真的是他?” “是啊,我刚才端茶给他,他朝我一笑,和小时候的样子很像呢!只是没想到他现在变化这么大,人高了,也俊了,如果不知道是他,大街上撞到了,我还以为是谁家贵公子呢。” “瞧你,一边说着脸都红了,该不是对他动了心了吧?” “死丫头,别胡说!” 几个丫鬟打打闹闹的笑声让她心中震动,她拉开门,故做不经心地问:“你们在唠叨什么?大白天吵吵闹闹的。” “二小姐。”几个丫鬟笑着你推我、我推你的,终于有个人站出来,带着一脸神秘的笑,“前堂来了一位故人,您猜是谁?” “我哪知道是谁?”她不耐烦地说,心中奇怪丫鬟用的词是“故人”而不是“客人”。 “这个人二小姐肯定认识,不但认识,而且还很熟。”先说话的丫鬟笑得更加神秘,另一个丫鬟推了她一把。 “别卖关子了,说不定二小姐早就不记得齐浩然是谁了。” “齐浩然?!”她全身僵住,手中还握着的梳子一下子捏紧,齿尖扎入掌心的肉里,但她好像忘记了疼。 另一个丫鬟笑道:“你们看,我就说二小姐不可能会忘了这个人的,当年他可是为了二小姐才……” 再也听不下去,于佳立霍地丢下那把梳子,急匆匆就奔向前堂。 他回来了?齐浩然回来了?九年前那个替地受过的少年,儿时在她身边如影随形的玩伴,一别九年没有音信的朋友,终于回来了? 眼前的路仿佛变成了九年前通向他所住的厢房那条小路,在他即将离开白府的前夜,她满脸是泪,抱着一个匣子。一路狂奔跑向他的厢房。 那一夜,好像没有星光,也没有月亮,天色格外阴沉,就像她的心情一样。 齐浩然的住处她以前也常常去,那时候两个人下了学就泡在一起,不是她来找他,就是他去见她,有时候吃饭睡觉都在一起,毫不避嫌。起初齐父还有所阻拦,后来还是她娘随口说:“不过都是小儿女,他们懂得什么?太阻拦他们在一起,反而显得矫情。浩然也是我们白家的人,多和佳立在一起,帮我矫正她的性子,对她是有好处的。” 其后齐父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两个孩子的感情也就更加无阻拦地与日俱增。 但是那一夜,通往他房间的路显得那么漫长,她跑了很久都跑不到,好不容易终于来到他的窗前,就听到他父亲正在说话。 “浩然,不要怪爹今天心狠打了你,你这次桶的楼子实在是太大了,她是小姐,犯了错还有她的爹娘帮她,可是你呢?你爹我没有这个本事帮你挡住县太爷啊!” “我知道,爹,以后我不会再让您伤心失望了。”齐浩然的声音听来那么微弱。刚才齐父在众目睽暌之下用棍子打了他十下,算是给县太爷家赔罪。 虽然只有十棍,但是齐父下手绝无徇私之嫌,齐浩然向来清瘦的小小身躯硬生生顶下了这十棍,一声都没吭,周围的人都为他揪心,于佳立几次要出口阻拦,说出自己才是打人的元凶,但都被母亲冷冷的目光逼回已经到了口边的话。 现在,她带着药来看他,却走不进房门,她已经知道明天一早他就要跟着他父亲北上了,而让他们被迫远走他乡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她有什么脸去见他呢? 门一响,齐父叹着气走出来,她赶快躲到一边,过了好久,他已经走远了,忽然听到屋内有极轻微的呻吟声,她再也耐不住,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趴在床榻上,齐浩然听到门响,努力将头转过来,一见是她,苍白的脸上立刻露出一丝笑容。 “小姐,你来了。” “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她顿住后半句,每次都是这样,他叫她“小姐”,她不许他叫,然后他就顺从地跟着她,结果呢?每次似乎都是她错了,给他带来一次又一次的危险。 “以后可能没机会叫你小姐了。”烛光映着他苍白的小脸,那脸上的笑容原来是那么苦涩黯然。 于佳立忍不住了,向来神采飞扬的脸上扑簌簌地泪如泉涌,最后哇地一声哭出来,跑过来从后面抱住他的肩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都是我不好,害得你被你爹打,很疼吧?让我看看。” 齐浩然急忙制止住她要脱下自己裤子的动作,苍白的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别别,我爹说男女有别,我们都大了,不能这样没分寸的……” 她哭得更凶了,“你现在不让我看,以后我就没机会看了,以后也不可能给你上药了。” 他不由得轻叹一声。“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就算这次不走,早晚有一天也是要离开小姐的。” “谁说的?你本来就是我的人,应该一直跟着我的!”她抽噎着,“我知道,我现在年纪还小,没有本事留住你,你等我几年,等我长大了,功夫练得高了,爹娘也管不了我了,我就接你回来。” “别,别为了我和你爹娘闹脾气,我不值得小姐你这样做。”他急忙阻止。 “你就再听我这一回吧。”她急着按住他要坐起的身子,“这是最后一回了,我肯定不会食言的,但是你要在你爹手里乖乖等着我。” 他不由得笑了,“我在爹面前一直都是很乖的。” 她獗起红唇,“是啊,若不是因为我,你的确是很乖。”屋内忽然陷入一阵沉寂,好久之后她才又迟疑着问:“为我背了黑锅,挨了打,你……很恨我吧?” “怎么会呢?”他浅浅地笑,“为了小姐,做什么事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为了小姐,做什么事我都是心甘情顺的。 这句话一别九年,依然历久弥新地存在于佳立的胸口,但是她每每想起这句话,心头却是掩不住的痛,因为这句话让她汗颜。 儿时发誓自己的翅膀长硬就要接他回来,还他一个清白,但是时光如水,一年年过去了,他们一点点长大,她却始终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 偶尔也能听到父亲带来关于他的消息--据说他在京城的私塾上学,读书依然是最好的,先生喜欢他,推荐他去考秀才,结果他十二岁就中了秀才,后来若不是齐父拦着,不想他过早入仕,只怕他早就中了举人,入朝为官了。 再后来,他帮着他父亲一起管理庆毓坊的京城分店,把店打理得有声有色,成了京城中达官贵人月月都要光顾的地方。 甚至后来他还出了一本诗集,成了东岳文人也津津乐道的新书,上至内阁文士,下至街头巷尾的百姓,很多人都能脱口而出诗集中的妙词佳句。 和他相比,她这九年来都做了些什么呢?除了练武,就是和人打打杀杀,没有丝毫的进益,又有什么脸去兑现她当日的诺言? 虽然知道早晚会有重逢的一天,但是没有想到最终是他走回到她身边,而不是她去接他。 于是,就带着这样既欣喜又惭愧,既焦虑又怯懦的矛盾心情,她终于跑到了前堂大门。 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时,就听到父亲正在说话。“看来当日让你随父进京是正确的,只是那时候我们也没想到你会这么有出息。” “夫人老爷对我的大恩大德,浩然没齿难忘,以身报答只恨不够。”这清澈的声音,似秋叶飘落时带出的风声,不疾不徐的感觉竞让于佳立悚然一惊。为何会感觉这么熟悉? 顺着声音,她看到堂上坐着的那个年轻人--月白色的长衫,优雅持重的坐姿,洁俊顺长的身材,还右那白皙如玉的面庞……一切都似曾相识,不,是太热悉了!今日,刚刚,就在片刻之前,她还曾经见到过这张脸,这个人! 此时,堂上的那个人也缓缓转过脸来,面对着她时,弯下眉眼,悠然一笑地站起身,轻声一唤,“小姐。” 好熟悉又好陌生的一句低唤,骤然激起了她记忆深处所有的伤感,让她的鼻子发酸,眼泪顿时盈满眼眶。 突然间,她转过身,一手抹掉刚从眼角坠落的泪珠,然后以比来时还要快的速度疾步跑掉了。 堂内的人,无论是于从云还是白锦霞都面面相观,诧异又不满地互望。“这孩子怎么了?” 白佳音慢悠悠地道:“大概是太高兴了吧。” 唯有齐浩然,还保持着唇角那抹清幽的笑意,轻声说:“小姐是在生我的气呢。” 第三章 于佳立把自己关在屋中,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是气齐浩然突然回来,没有事先给她消息?还是气他如此光鲜亮丽地荣归故里,对照着她的蓬头垢面,满身风尘,让她太没面子? 抑或许是气他刚才在荣华楼的表现,明明是认出自己了,偏装作不认得,让她还傻傻的被瞒在鼓里? 或许她气的还不只是这些,只是她一直没有想到罢了。 正午时分,丫鬟来请她用饭,她赌气说自己不想吃,连房门都没开。 等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房门又传来轻叩声,两长三短,带着特有的音韵,让她的心陡然勾了起来。 “谁啊?”她迟疑着问,又急促地低吼,“我不想见人!” “小姐,我带来的是糯米蒸糕和香酥菜团,你真的不要吃吗?”那清澈如水的声音透过门缝飘进来,两道菜名就像有奇异的魅惑力似的,让于佳立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拉开房门。 齐浩然托着食盘站在门口,微笑看着她,一下子,她恍惚觉得他们还是儿时的样子。每次她和爹娘拌嘴吵架,赌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就会偷偷从厨房拿这两道她最喜欢吃的甜点来讨好她,而她一看到这两道甜点,天大的烦心事也会丢到脑后去。 这一次。她没有错身让他进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冷冰冰,硬邦邦地嘲讽。“齐大少爷亲自给我送饭,真是不敢当。”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这样不客气的语气说话,毕竟齐浩然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温柔惊喜的表情来。 他始终以微笑响应。“听说你一天都没有吃东西,想来早上那两屉水晶饺你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该肚子饿了。” 闻言,她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在店里就认出我来了,是吗?为什么不说?” “小姐没有认出我来,我不知道该怎样和你相认。”他轻轻巧巧地就将责任推给了她。 于是她更怒。“你不会直接告诉我你是谁吗? 我认不出你来,那是因为……因为……” 他叹了口气,“因为小姐已经忘了我的样子了。” “不是!”她断然否认。 “那么,又是为什么呢?”他幽幽笑着,望进她的眼睛。 因为……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她涩涩地想。 九年了,他们都已经长大,他不再是那个和自己身量相当的少年,现在的他,虽然依旧清瘦,但个子已经高过她许多,儿时圆润的眉眼逐渐长开,鼻翼变得挺秀,眉毛更加俊逸,眼波柔如春水,连牙齿都比儿时还要白净,除了笑时弯弯的眼形还可以找到儿时的影子之外,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齐浩然了。 不过,真正让她没有认出来的原因,是她根本没有想到吧。 没有想到这个翩翩美少年会是儿时那个躲在自己身后的玩伴,没想到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位佳人……“那个女人是谁?”她终于憋不住了。脱口就问,问完之后才恍然大悟自己这一天到底在气什么。以前他只跟在自己的身后转,别的女孩子绝不可能让他多看一眼的。 但是这一回他却带了一个美丽少女,显然两人关系亲密,非比寻常。九年的时间不仅隔断了两人的距离,还改变了她在他心中唯一至高无上的地位吗? 难受,心头好闷。 “秋雁吗?”他歪着头笑,“她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妹,一直在京城里住,这次非要吵着和我一起来东川看看。” “看看?看什么?”于佳立蹙着眉心冷笑,“原来是你的青梅竹马啊!人长得很漂亮,除了是你表妹之外,你们俩没有别的关系吗?” 齐浩然笑着反问:“小姐真的不要吃点心吗? 我拿了这么久,有点累了。” 她白他一眼,但还是接过食盘,转身进了房内。 这间房间,以前他来过无数次,这一次重回旧地,齐浩然站在门口四下打量了一下,“小姐屋中好像变化不大。” 她回头看他,“你站在门外做什么?” 他笑了笑,“你我不是儿时了,小姐的闺房不好随便进,我就在门口等吧。” “你是变了,变得更加阴阳怪气!”她不耐地回身来拉他,也不知道是她太用力,还是他早就在等着她的这个动作,所以他一下子就被她拉进屋里。 于佳立早已饥肠辘辘,所以看到点心就立刻大快朵颐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埋怨。“怎么也不带点水果过来?” 他像变戏法似的立即从袖子中拿出一个橘子,递到盘子上。 她见了,顺手抽出自己的佩剑在橘子上划了一个大口子,然后用力一扳,将橘子扳成两半,留下一半给自己,另一半丢给他。 他接过那半个橘子,看了很久,忽然问: “这几年,你还是习惯这样吃橘子吗?” 以前他们上学堂的时候会各带一个食盒,她的食盒里自然是很精细的小点,他的就差多了,但是他父亲每次都会给他带一个橘子或者苹果之类的东西,说是从书上学来的养生之道,饭后吃一个才可以长寿。 有时候于佳立嘴馋,两个人就分食一个,不好分的时候,她会找个小刀从中间破开,然后用力扳成两半,一人一半,欢天喜地。 于佳立当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嘴里含着半口食物,含糊地说:“习惯了。不过就算切成两半,最后也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吃掉。” 齐浩然淡笑地看着她,看得她浑身上下不自在的看他一眼,“你这次回来是为什么?” “交帐。往年都是我爹来交,今年爹不小心扭了脚,所以才是我回来,顺便再带一批生丝回去。京里的绣房现在急缺生丝。” 她忽然停下来,怔怔地看着他,“这么说,你马上就要走?” 他的黑瞳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淡淡地点头。“是的,大概就停留几天吧。 “听说小姐经常在外面忙,不见得天天在家,我本来还以为这一次回来未必能见到你,如今见到了,心愿得偿,这一次回来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你……”一口气梗在她喉间,她很想发脾气,却无从发起。本来就是啊,他回来了,是为了公事,办完了自然就要回去,她还想怎样? 默默地吃着那两个她最喜欢的甜品,却头一次食不知味,难以下咽,直到他端起已经空了的食盘,准备往外走时,她又脱口叫道:“你站住!” 齐浩然回过头,“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不许……” “再叫你小姐?”他一笑,“知道了。但是,可以叫你小姐的机会实在不多,就让我多叫几声吧。” 于佳立觉得,齐浩然这一次回来带给她的震撼实在太大,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带着钩子,勾住她的心。 儿时的感情在很多人眼里不过是小孩玩家家酒,随着年纪一大也就淡了,可是她对他的感情却没有如一般人所言渐渐淡去,反而一想起来就有种刻骨铭心的痛。 所以这一次与他重逢,她又是惊喜,又是羞愧,还有些恼怒。儿时那种霸占着他的欲望原来一点都没有淡过,但是今时今日,又岂是当年让她为所欲为的时候? 她在家里又闷了自己一天,齐浩然没有再来,她很是失落。 终于捱到晚上该吃饭的时候,她也不好意思再赖在房里,要不然娘就会和她翻脸了。 走到前堂时,她听见姊姊正在说话,说话的对象正是齐浩然。 “现在京里哪种丝裯卖得最好?” 他答,“这两年京中的达官贵人们开始热中于纱质的布枓,所以银影纱和千鸟丝是卖得最好的。” “听说你在京里办了个彩蝶轩,专门出售钗环首饰?” “是的。这些贵妇人或者小姐们买衣服时,总爱琢磨自己还要搭配什么样的首饰,如果能同时卖些配套的首饰给她们,她们也会很乐于花钱。” “那试衣坊是怎么回事?” “庆毓坊每年四季新制的衣服相当受夫人小姐们的喜爱,但是她们并不清楚自己到底穿什么款式合适,试衣坊里有各种款式可以让她们试穿,喜欢的就可以订制,或者当场买下。” “你这些生意头脑是从哪里学来的?难怪连京里的庆毓坊名号越来越响亮,连老店的生意也比以前好了许多。”白佳音的语气虽然平缓,但听得出来对他很是赞赏有加。 于佳立本想默默地走进去,但齐浩然一眼就看到了她,站起身微笑点头。“小姐。” 一直坐在旁边兴致勃勃听他们说话的白锦霞,看到小女儿就皱起眉,“你这个丫头,在外面疯了这么多天。回到家也不先拜见爹娘,越来越没规矩了。” “自家爹娘,还客气什么?”她低声回嘴,一屁股在餐桌旁坐了下来。“你都这么大了,就算不能帮你姊姊打理家中事务,也该收收心,老老实实在家待几天,否则怎么嫁人?到现在都没有人上门提亲,还不是怕了你白二小姐的恶名?” 于佳立不服气地辩驳。“我有什么恶名?除暴安良也算是做坏事?江湖上没人把我当恶人!” “都是你爹把你惯坏了。女孩子家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但愿你将来的夫家是个厉害人物,能替我出口恶气,好好地收拾你!” “娘,你怎么不盼我点好的?”她气呼呼地抓起一颗馒头就往嘴里塞。 “吃没吃相,让浩然看了都要笑话你!” 她叹了口气。“娘,你今天是看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哪里都不好,该不是齐浩然回来了,就把你女儿比到地洞里去了吧?” 白锦霞哼声道:“我就恨自己没有生下浩然这么好的儿子。” 听见这话,于佳立气得闷头吃饭,再不说话,若不是不想当场翻脸和娘闹僵,她真想起身就走。 这时手边忽然有个人推过来一碗汤,“小姐,饭前先喝一点汤比较好。” 她听见声音,因为还在生母亲的气,她迁怒的将汤碗用力推了回去。“谁要你假好心!我现在就想吃饭,不想喝汤!” 下一秒,桌子被人咱地用力一击,她陡然站起身,直视着母亲的眼睛,母女之间的双眸里都是怒火。 齐浩然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淡声道:“是浩然不该越矩和夫人小姐同桌共席,惹得小姐不快,我看我还是……” “看什么看?你给我老老实实坐着!”于佳立转而对他怒吼,“该走的人是我!既然娘看我不顺眼,我还是不打扰各位吃饭好了!” “小姐。”他也站起身,拦在她的退路上,正色说:“小姐如果愤而离席,浩然此生再不敢进白府大门一步。” 她诧异地瞪着他,“你在威胁我吗?” 他很郑重地回答。“我只是凭心说话。我是白家的家奴,若是让白家上下因我不和,我是无颜再进白家的。” 她咬紧嘴唇,恨声道:“是谁让你这样低看自己?家奴?这是我爹娘给你的称号吗?” “这是事实。” 他坚定又不卑不亢的表情,让于佳立在这一瞬间坪然心动。是为他心疼吗?还是替他生气?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将他当奴才看,他怎么可以用这样低贱的字眼来形容他自己? 此时于从云终于开口打圆场。“好了,佳立,赶快坐下,爹还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呢。” “什么事?”她闷闷地转过脸。 “未及城的夏城主给你来了封信,你知道他是现任武林盟主,他能给你写亲笔信是你的荣幸。” 一提到江湖事,于佳立立刻神色大震,急切地问:“他信上说了些什么?他的信呢?” 白锦霞瞪了丈夫一眼。像是责怪他不该将这件事说出来,但于从云说:“佳立已经大了,你不能瞒着她,日后她若知道真相,会更加责怪我们。” 白锦霞气呼呼地从旁边的一个花瓶下面拿出被她藏在那里的信函,丢给女儿,“自己看!” 于佳立早已忘了刚才的郁闷和不快,展开信后粗略浏览一番,便举手欢呼。 “哈,夏凭阑居然邀我去参加武林大会!” 齐浩然幽幽地望着她明媚的笑颜许久,然后一低头,对坐在斜对面的白佳音说:“不知京中所需的桑蚕丝大小姐是否准备好了?我想明日就动身,起程回京。” 于佳立的欢呼声,在听到他的这句话时立刻戛然而止。“你干么走得那么急?”她的心头又疼了起来。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两个人还没有私下说些体己话,他就急着要走? 齐浩然面容平静,却没有再笑。“此次回来是为了公事,公事若忙完当然是要走的,何况小姐还有别的事忙,我也就不多打扰了。” 白佳音冷眼旁观两个人颇显古怪的神情,眼珠一转,又问:“佳立啊,你那个武林大会是在哪里开?” “京城。”她闷闷地回了句。 “那不是正好吗?”白佳音难得一笑。“你们可以结伴回京啊!浩然一个人要带这么多贵重的桑蚕丝回去,我原本还怕他路上遇上劫匪,有你沿路保护,我就可以放心了。” 这句话让于佳立双眸立即一亮,可齐浩然却微怔。“这……恐怕不好吧?护送桑蚕丝是我的职责,与小姐无关。而且若怕有危险,我们可以另聘镖师帮忙,小姐要忙大事,不该让她牵扯进来。” “你怕我的武功比不了那些只会举石锁耍大刀的镖师吗?”于佳立不满地皱着眉,“大姊的提议不错,就这么办好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我护送你回京,把你送到京里我再去武林大会。” “小姐……” “你若一定要把我当作小姐,就不许反驳我的意思!”她狠狠地瞪他一眼,那凶巴巴的表情像是在叫他闭嘴。 望着她,齐浩然原本略显尴尬犹豫的神情慢慢舒展开来,随即一笑。“若是夫人老爷不反对,那浩然就先谢过了。 饭后,于佳立本来想和齐浩然单独聊聊,但是他却起身告辞说要回客栈去,看看单独留在那里的表妹。 她不满地抱怨。“你既然回来了,就应该住在府里,把你那个什么表妹也接进来一起住好了,这么大的院子,还怕没有她的房间吗?” “我这个表妹自幼娇生惯养,我怕她住在府里反而会叨扰到府里的人,所以还是住在客栈省心些。” 想起那次见对方吃饭时的讲究,她心中鄙夷,不由得嘲讽道:“是怕我们这里脏了她大小姐的衣服,还是怕我们的饭菜不干净?” 他只是看着她,笑而不答。 于佳立咬咬牙,恨他提起那个什么该死的表妹时能笑得这么恬淡,于是她甚至做出一个让自己意外的决定。“我送你去客栈。” 从白府到客栈不过几条街的路,对于她这样大张旗鼓地要亲自送自己到客栈,齐浩然开始并不同意,但是她根本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出了府门。 “不必骑马了吧?”她回头问,但并没有给他回答的时间,径直往前走。 他在原地轻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她霍然回头,表情很凶。 “你……还是那么习惯发号施令啊。”他悠然道。 她一怔,黯然了眼眸。“你是说我现在没资格对你发号施令了吗?” “不,我喜欢听你对我发号施令。”他踱步到她身侧,“走吧。” 两人就这样并肩走着,齐浩然走得不快,使得她急如火快如风的步伐也变得缓慢了许多。 “这些年在京城里,很难听到小姐的事情。”他说。 她沉闷地回答。“是啊,我没有你混得有名气。” “不,是因为京城里的人很少说江湖事。虽然我一直努力打听,但是得到的消息还是很少。” 他停顿了一会儿,问:“这些年小姐过得好吗?” “很好啊。”她故做轻松地耸耸肩,“你看我爹还是这么疼我,娘虽然经常骂我,但是也不大管得了我的事情。我在江湖上结交了很多新朋友,都是武林豪杰,还学会了不少新的武功招数,可惜你不懂,我没法打给你看。” “这么说来,小姐的确过得很好了。”他的声音忽然淡了下去,“那么,小姐说过的话大概已经都忘记了吧?” “什么话啊?”她随口问,忽然察觉身畔的他停下了脚步,偶一回头,对视上的竟然是他略带幽怨的目光,或许那不是幽怨,只是感慨,是遗憾。 “小姐答应过终有一天要接我回来的,你忘了吗?”他的慨叹声一字字敲进她的心坎里,赫然揭开了她最不敢面对的那一个心结。“我一直苦苦地等,但是怎么也等不到小姐来接我,” 这话让于佳立的全身都像是僵在了那里,化在了他的目光里,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 “我怕小姐忘了我,所以拚命努力。我想,如果我能站得高一点,名气再大一点,大概小姐就会想起我来了,可是……我的努力似乎都是白费,小姐始终没有出现。” 她听了心都揪了起来,如果此刻面前有一片大海,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一头跳下去。羞愧难当,这是她此刻唯一的感觉,不,除了这四个字,还有心疼。 “等不到小姐来找我,我很难过,但是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所以,我主动回来了。”齐浩然的眸子闪烁着夺目的光彩,撼人心魄,“既然小姐不肯走到我面前,只有我先一步走到小姐面前。 你问我那天为什么在荣华楼没有和你相认,因为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把我忘记了。” 她迷迷糊糊地望着他的眼波,全然没有察觉他们已经站在客栈门前,他专注地望着她,就像是从很久以前便已开始这样凝视着她,这样让她心碎的凝视,她不忍对视,更不忍移开。 “小姐真的把浩然忘记了吗?”他轻声问,手在不经意时握住了她的。他的手指修长光洁,而她的掌心指腹早已布满了因练武而生成的粗糙细茧。 他握得很轻,却又握得很用心,从他指心传来的热度仿佛可以穿透她的身体一样。 从小到大,他们握手过无数次,比这个再亲昵的接触都曾有过,但没有哪一次的十指交握可以让她如此震撼。 “若是小姐决定忘记我,我可以就此离开,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小姐面前了。” “不要!”她奋力一挣,这两个字终于脱口而出,也情不自禁地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急切地摇头。“我不许你悄无声息地跑掉!也不许你给我乱扣罪名!你不是我,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有多懊恼,多羞愧!多……矛盾后悔!该死的!要是连你也误会我,胡乱地冤枉我,我告诉你,不是你要离开我,是我以后再也不要你这个朋友了!” 她挥着拳头,又是表白又是威胁的一番话,惹得齐浩然的表情从诧异到感动,然后是释怀的一笑。 九年分别所产生的误解,到了这一刻,算是解开了彼此的心结吧?只是在解开这个结的同时,他这位能让他牺牲性命、忠心守护的傻小姐到底知不知道,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更深更复杂的死结,就系在彼此中间呢? 唉,他刚才说的那一番肺腑之言,她又听懂了多少? 这一次他回来见她,想要带走的,可不是她的一个歉意而已啊…… 第四章 于佳立非常不喜欢胡秋雁这个人。本来送齐浩然回来之后她就要走了,但是胡秋雁从楼上看到齐浩然之后,娇滴滴地叫了声“表哥”,随即就从楼上跑下来,亲热地拉住他的胳膊,也不和她打招呼,便只顾着埋怨。 “你怎么也不管我,把人家孤零零地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一整天都不敢下楼。这里又脏又乱的,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回到这里来?京城不比这里好一百倍?” 于佳立登时眯起眼,伸出左手,稍一用力就将她的手从齐浩然的胳膊上拉开,“当街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她义正词严的教训对方,却忘了自己刚才也当街做过同样的动作。 胡秋雁一愣,这才看向她,“是你?你凭什么管我家的事?”“你家的事?”她更是冷笑,好整以暇的问齐浩然,“你和她是一家人,那我和你是什么?” 他咳了一下,“秋雁,这是白家二小姐,你也可以叫她于大小姐,” “什么二小姐又大小姐的?我又不是她白家的奴才,我才不要叫她!” 她的话惹恼了于佳立,因为总觉得这句话像是和齐浩然之前说自己是白家家奴的那句有关系,但她刚一挑眉,就被他看出她的心思,一拉她的手腕,说:“小姐,你先回去吧,明天一早我再去找你,商议一下回京的路线。” 看看两人,她忽然一笑,“不请我到楼上去坐坐?你也太和我见外了,要不然今天晚上你还是回府里睡吧,你的房间又没变样。” 齐浩然心知她是故意和胡秋雁作对,正想着如何劝她乖乖回家,胡秋雁又很不知趣地开口。 “不要因为你当过他的小姐就老是指使他做东做西的,要不是要报恩。他早就另辟生意,飞黄腾达了,你们白家要是好心,就赶快放了他,让他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别再拖累他!” “秋雁!”他忽然正色喊出她的名字,眼看着于佳立的脸色越来越坏,他只怕她会大动肝火,于是抢先一步严肃地对表妹训斥。“我和白家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手过问!你先回房去吧,不要让我后悔带你出来。” 大概是他从来没有用这么严厉的口气和她说过话,只见胡秋雁小脸一板,含着泪花就反身跑回楼上去。 于佳立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你居然敢对佳人这样说话?不怕她和你闹小脾气啊?” “我怕你生气。”他对她笑笑,“你也该回去了。” “哄我走了,你再回去哄她?”她噘起嘴,“刚才你不愿意和我一起上京,是不是怕我坏了你和她的好事啊?” 他叹口气。“是啊。” “什么?!” 她柳眉一竖,惹得他又笑了,伸出手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逗你的,明天再细说吧。” 她的脸一阵红热,被他用手指刮过的地方痒痒的,心里却是暖洋洋、喜孜孜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虽然千百个不愿意,但还是只有目送他进客栈,可眼看他就要进店门,她又忍不住问:“喂,你不会……”“什么?”他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她。 她咬咬唇,大胆地粗声问:“你不会是想要娶她吧?” 他眨了眨眼,幽然一笑,“不会。” 这答案旋即让地笑了,笑得灿烂又没心机。 “我先走啦,明天一早你来找我!”挥了挥手,便蹦蹦跳跳地走了。 齐浩然看着她的背影,却出了一会儿神。 这个没神经的丫头,为什么忽然对他问这个问题?问完了,又无牵无挂似的走掉,却把他丢在这里,久久不能平静。 唉,今晚他要胡思乱想了吧……于佳立也不知道自己得到齐浩然的否定答案后为什么会那么开心,但是回家的路上她的心情一直大好,直到走到府门口时,忽然看到一道人影在远处一闪而逝,让她立刻警觉起来。 那个人影看上去鬼鬼祟祟的,实在不像什么好人。东川这个地方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武林人士偶有出没,凡是本地的武林中人她基本上都认识,那个黑影明显是个练家子,但是她却毫无印象。 于是她假装要进门,却一闪身翻到对面的墙院之上,一眼就发现了那个黑影所在,在墙外的一个拐角处,那人正在和另一个人说着什么。她趴在墙沿上,小心避免被对方发现,又能听清楚对方的对话。 “这就是那个于大小姐的家了,但是她爹娘都不是好惹的人,我看我们这趟还是不要去和她硬碰硬了。” “那我兄弟就白送了一条命?她杀了人就算是白杀了?” 原来这两个人是冲着她来的?要说她杀人,近日里的确干掉过一个,就是在东岳臭名昭彰的采花大盗花飞香。既然这两个人说是他的兄弟,那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记得花飞香的确有个弟弟经常和他一起四处出没做坏事,大概是叫什么花飞红?哼,八成就是这个脸色白白的家伙了吧? 托着腮,她正思忖着该怎样将他们一并收服,为民除害,就听那两人又说:“这两天街东头的琼瑶楼上来了个小妮子,长得甚是漂亮,不如我们先去那边乐一乐,回头再想怎么对付这姓子的小妞。” 于佳立一惊。琼瑶楼的漂亮小妮子?该不会是指那个胡秋雁吧?她是很看不上那丫头,但若要她眼睁睁看她落人贼人手里,可是万万不能的。 只见她漂亮的黑眸里进射出幽深的精光,粉艳的樱唇一抿,计上心头。 快至深夜时分,齐浩然刚刚铺好床,换了件雪白的外衫,想看一会儿书再睡,房门忽然被人轻轻叩响,他打开房门,只见表妹垂着头,满面娇羞地站在那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秋雁,有事吗?” “表哥,我、我有话想和你说!”像是鼓足勇气,胡秋雁一抬头,明亮的水眸注视着他,深情款款,“我想问你……喜不喜欢我?” 齐浩然一怔,虽然心底明白,但他不忍说破,便转移话题笑道:“表哥若不喜欢你,怎么会一直陪着你四处走呢?好孩子,别又闹小孩子脾气,夜里风凉,赶快回去睡吧。” “表哥,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兄妹之情。”她咬紧牙关,“我和你在一起有好几年了,平日里也为你忙前忙后,我不信你这么聪明的人会不明白我的心意。年初我娘还去问过你爹的意思,但是你爹说你年纪还小,不宜谈婚事,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你爹的心里话,还是你故意敷衍我?” 见她下定决心问个明白,他只好郑重回答。 “秋雁,多谢你对我一片真情,可惜我只能辜负了,我们可以做很好的兄妹,但是做不了夫妻。” “为什么?”她满脸哀痛,看了让人心疼。 齐浩然柔声宽慰,“古话不是说“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姻缘”? 可见姻缘乃是天注定,由不得自己。我今生……情不属你。” 胡秋雁急切地反驳,“你怎么知道你情不属我?表哥,你怕我骄横,所以不敢对我动情吗? 我知道自己是有点刁蛮,但我肯改的。” 他还是温柔地摇头,抱歉的看着她。“秋雁,这种事情强求不来,也不要硬改了脾气去迁就别人。你若非要执意问个明白,我只能说……我心中有人了,因为有了她,所以心里搁不下其它人,你明白吗?” 她脸色大变,“你……你心中有人了?是谁?!” 齐浩然沉吟着,最后并没有回答。“今夜你该回去休息了,以后我再慢慢讲给你听。” 胡秋雁还想追问,忽然身上一麻,不知怎地就昏了过去。齐浩然惊诧地伸手欲扶,却被从外面伸过来的一只胳膊拍开。 “小姐?”他惊呼。 但于佳立的脸色并不好看,她只是板着俏脸,冷冷地命令。“让开,我要抬她进去。” “你……”齐浩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让开了。 于佳立是练武出身,轻轻松松地就把毫无意识的胡秋雁抬进了屋子。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他诧异地看她竟然将胡秋雁塞到床下面,那可是楼板啊! “嘘!别出声。”她将人藏好后,一把将他也推进床帐里,低声说:“进去藏好。”接着一低身,跟着他进了帐子,然后将帐帘密密实实地从里面拉好,屏息凝神地躺在床的外边,像是在等什么人。 齐浩然立刻明白了,轻声问:“有人要来?” “嗯。”她简洁地哼了一声。 “那就报官吧。” “笨,贼人都没看到,官府会来吗?”她居然教训起他来。 的确,齐浩然从不行走江湖,对江湖事一窍不通,在他心中,若是作奸犯科就该交给官府处置。 “可是地板这么凉,秋雁躺在那里只怕会冻病的,给她另辟一室……” “闭嘴!现在不是你怜香惜玉的时候。”她厉声阻断他的话。 过了片刻,发现身后忽然没了声音,于佳立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他坐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又开始浑身不自在,“你笑什么?” “小姐,你好像在生我的气?”这一次回来,她已经和他生气好几次了,可刚刚分手的时候地明明还开开心心的,怎么一转眼就又气鼓鼓的? 于佳立暗中咬牙,气自己又被他一眼看穿,不过她更气的是刚才偷听到的那段对话。 从客栈的大门一上楼,她就看到胡秋雁跑来敲他的门,于是动了心思,也跟在她的身后,想看看她要做什么,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惊世骇俗地深夜跑来找他表白心迹。 听到他婉言拒绝的时候,原本她心中还一阵乐滋滋的,但是听到齐浩然很郑重地说他已经有了心上人时,那种乐滋滋的心情霎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一阵不安的烦躁贯彻全身,让她连再多偷听一会儿的勇气都没有。 而现在,他居然还在问她是不是生气?她当然很气!气……气什么呢?该泄气才对。胡秋雁有句话说得对,她不该还绑着他、管着他,那他心里喜欢谁,她凭什么管? 可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气归气。 再度背对着他,一声不吭,就是她现在表达自己全部火气的唯一表现。 “我做错什么了,让你这么气?”他的一只手还好像是故意挑火似的落在她的肩上,轻轻推了推。 她赫然翻过身,一跃坐了起来,“你还问?还问?!” 他诧异地看着她满面涨红,依旧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自小到大,她的脾气是有些喜怒无常,但他都是看得透的,唯独这一次,她的生气毫无来由,让他无法看穿。于是他只有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好吧,我不问了,但你也别太激动,刚刚差点撞到我的鼻子。” “知道你的鼻子好看,也不至于那么宝贝。” 她瞥了他的鼻子一眼,狭窄的床榻上,两人的脸近在咫尺,自从他这次回来之后,她还没有这么近的仔细看他。 难怪胡秋雁对他一往情深,也难怪听说他在京城的贵妇人和小姐们中很是得宠,就是和他认识这么久的她自己,乍然对上他的眼,都会忍不住坪坪心跳。 要命的是,他竟然好像全然不知自己有这样的资质可以“招蜂引蝶”,面对所有人都是和蔼可亲到死! 她忽然伸手盖住他的唇,“不许笑了。”然后又霸道不讲理地命令,“以后不许你再这么随便对人笑来笑去的,听到没有?” 他的唇温热,贴着她的掌心,她的手盖住了他的半张脸,却能看清楚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和随之浮现的笑容。 “我的笑很难看吗?”齐浩然轻轻拉下她的手,不让她察觉的将小手握在自己掌心中。 “不,但是我不喜欢你这样笑给别人看。” 她蹙着眉,继续坚持自己不合理的要求。 他的身子向前一探,正好撑在她身体的两侧,将她环在身前,低头说道:“我这次回来好像让你很烦恼?小姐,你在烦恼什么?你对我皱眉的次数比儿时多了很多。” 他不该贴她这么近的。于佳立在心中大叫着,再这样被他注视下去,她全身的骨头几乎都要化掉了,除了心脏狂跳,她甚至还口干舌燥,视线里只剩下他满含笑童的柔亮眸光,和那张一秀色可餐的嘴唇。 贴上去的感觉不知是怎样的?很柔软,很温暖吧?贴上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小时候她也亲过他……就这样想着,但是她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这样做了!无声无息地忽然占领了他的唇,直到他唇上的温度由低热变为火烫时,她才突然惊醒。 天啊!她在做什么?!竟然这样不知羞! 小时候她是亲过他,但那一次是因为他帮她做了一个剑穗,让她可以挂在她从父亲那里得到的第一把短剑上。看着那鲜红的穗摆在风中飘舞时,她一时兴奋地搂过他的脖子就重重亲了他一下。 那一年,她六岁;他七岁。 但是今日的她,十七岁;他,十八岁了。 她一下子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只觉得没脸面对他,然后一翻身,又摔躺回去。 齐浩然怔在那里,出了好一会儿的神,直到望着她的背影许久,才终于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小姐……”他哑声低唤。 “嘘!别出声!”于佳立的声音忽然变了调,他也立刻噤声了,因为两人都已发现,夜幕下,有两个人影同时翻进他所在房间的窗户,摸进房内。 齐浩然一紧张,本能地想去保护住她,但是于佳立回手按住他的胳膊,示意他躺下来,不要弄出动静。 屋内那两个人的低声对话都在死寂的夜色中飘来! “床上有两个人……” “看来那丫头也不是黄花闺女。” “制住那个男的!” 齐浩然已躺在于佳立的身边,他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但是于佳立却假装打了个呵欠,一翻身,忽然搂住他的腰,紧贴在他胸前,像是在熟睡。 随着这个动作,她秀发上淡淡的香气因此钻入他的鼻心,玲珑的女性曲线也毫无隐藏的贴合在他的怀抱里。 他默默任她抱着,浑然忘记彼此现在身处的险境,此刻他的心里、眼前,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帐帘被人从外面挑起,有个淫邪的声音笑道: “好一对鸳鸯,可惜本大爷要坏了你们好事了。” 可才说完,一根手指便如闪电般突然反点在这个人的胸口上,他哼都没哼一声,全身就僵立在那里。 外面的同伴疑问道:“怎么了?该不是那丫头的美色把你迷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吧?”他走到跟前推了一把,突然对方的身体重重倒了下来,压在他身上,就在诧异地扶住他时,一个人影闪电般从床榻上掠起,突然制住了他的穴道。 顷刻间,两个采花贼就全被制住。 “哈,在本大小姐的地盘想作奸犯科,有问过本大小姐的意思吗?”帐帘内,于佳立翻身坐起,哈哈大笑。 那两个贼人并不认得她,但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在一个女孩子手里,全都震惊地瞪大眼睛看着她,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 齐浩然只觉得怀中的温暖忽然失去,怅然若失的感觉立即盈满了心头。 屋内,于佳立还在欣喜地享受自己胜利的战果。她通知店小二去官府报案,不一会儿,官府就派捕头官差来到客栈,把两个采花贼带走了。 忙了大半天后,她才顾得上和齐浩然再说话。 “你表妹,我把她送回房间去了,今天的事情不用告诉她,我不想卖她人情。” “刚才……”他迟疑着刚开口,就被她立刻打断。 “行了,我这就背她回房间去,她是住在你的隔壁对吧?” 接着她就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背着胡秋雁跑回到她的房间去了,接着等了好半天,齐浩然都没有等到她回来,于是他到隔璧去找,却已经不见她踪影。 他苦笑了一下,抚摸着唇上已经褪去的那层淡香,不知自己是该欣喜若狂,还是啼笑皆非。 被她偷吻了去,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他的小姐还真的是敢于做惊世骇俗的事情啊,大概这世上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女孩子会有这样的勇气和胆量了。 他为之狂喜,只是有一点遗憾!下一次,但愿采取主动的人是他。 没脸见人!真是没脸见人了!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做那样的事情!明天一早齐浩然再来家里的时候,她……她真的不敢见他了! 几乎是冲回家里的,于佳立连府门都没走,直接翻进院子,刚刚跑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就听到院门口有人问:“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 这淡淡的声音来自姊姊,她只能尴尬地转头,“没什么,出去办了点事。” “你站住。”白佳音又叫了她一声,快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扶住她的肩膀,仔细审视她的脸。 “刚才做了什么事,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 于佳立“啊”的摸住自己的脸,立时被白佳音嗤笑,“看来被我一语中的?” “你诈我?”发现自己上当,她愤愤地顿足。 “说实话吧,说了我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我要你出什么主意?”于佳立慌张地向屋里走去,白佳音也跟了进来。 “死丫头,你不说就以为我不知道吗?齐浩然那家伙莫非对你做了什么?” “他才没有……”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又被骗了,她不满地说:“你不要老精明得跟鬼似的!” “他没有?那就是你对他下手了?”白佳音悠然地看着妹妹满面通红,“看不出来你居然这么有胆量,可是人家到底喜欢不喜欢你啊?你不会还是把他当作儿时的一个玩伴来看吧?” 于佳立忽然陷入沉默,姊姊问到问题的关键了。她亲齐浩然到底是因为一时的被“美色”所惑,还是因为儿时的感情让她一直沉缅其中,无关年纪,无关性别,无关其它……“那家伙没说他喜欢不喜欢你?” 她咬唇咬得更大力了,“他有喜欢的人了。” “哦?”白佳音挑起眉,“真的?他和你说了?” “他和别人说的,我无意中听到。” “他没说那个人是淮?” “没有。” 白佳音沉吟片刻,笑道:“那好啊,我也觉得你配不上齐浩然那样的男孩子,早早放过他,别痴心妄想了。” “我哪里配不上他了?”一急之下,她抆着腰又喊出不该说的话,因为她实在恨别人说自己好像禁锢着齐浩然的行动似的。这九年里,她没有对他发出过任何命令,也没有管过他的衣食住行,干么所有人都说得好像他是她的囚犯一样? 白佳音翻翻眼皮,“哈,你这样粗鲁女,像男人一样,没有半点优雅气质,又不贤淑,又不温柔,男人娶了你,就没有半天安生日子可过,更不能指望你相夫教子,你说你有哪里好?” “我……”这下换成于佳立翻白眼了。她有什么优点呢?她会武功,可以抬手就制住采花大盗;她会喝酒,可以喝倒好几个彪形大汉;她会教训人,上次一个媒婆硬生生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可是……好像这些都没有用啊! 她忽然变得很气馁,原来她把自己看得这么高,其实她一无是处,起码在身为女人方面,她一无是处,现在连她自己都觉得配不上齐浩然了。 “好了,我的傻妹妹,洗洗脸去睡吧。明日你们不是要商量上京的事情吗?我记得齐大叔去年回来时曾经说过,想让浩然二十岁的时候再去科举一次,如果中了,就入朝做事,到时候抢着要嫁他的名媛闺秀还不怕一直排到皇城下?”听了这话,她也着急了。“那他自己也想做官吗?” “平心而论,你觉得如果你是他,到底是一直留在我们白家做奴才,帮我们看守打理家业好呢,还是自己出去闯前程。建立一番功名好呢?” 于佳立又一次被说得哑口无言了。 “所以,我说你配不上他是实话。或者应该说,你们两个人压根不是同类,所以不可能在一起,别抱着小时候的感情不放,那不过是小孩子办家家酒,和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你看齐浩然那个人,还是原来那个傻乎乎只跟在你身后,听你指使的单纯小子吗?他在京里做生意,手腕之高,心计之精明,不仅爹娘都赞不绝口,同业的人谁不是又敬又怕他?只有你还是个傻丫头,以为他叫你小姐就是将你敬若神明,唯你马首是瞻吗?哈!” 这一番话说得于佳立一点信心都没有了,她垂头丧气地走回屋子,刚刚还留在心里的一丝甜蜜也彻底化为乌有。 倒是还站在她身后的白佳音,无声无息地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带着少见的坏意和了然,在夜色中一闪即逝。 第五章 这一晚于佳立翻来覆去地都没有睡好,天色蒙蒙亮时才终于睡着,正睡到一半时却被人吵醒,她感觉到有个人在使劲推她,她烦躁地一挥手。 “别扰我的好梦!” “你要睡也行,总要把客人打发走吧?”耳畔传来姊姊的声音。 她一惊,立刻醒了。“客人?”糟糕,怎么天色已经大亮了?“齐浩然在前面等我吧?”她一边忙着穿衣一边急问,“怎么不早点来叫我?” 白佳音抱臂胸前,看她穿得手忙脚乱的,冷笑道:“这能怪谁?你自己约了人家,却躲在这里睡大觉,他在前面都喝了三盏茶了,我原本说早点叫人来找你,他偏说你昨晚忙着抓坏人,一定累着了,让你多休息一阵子。他既然要怜香惜玉,我何必坏他心意?钦,你的耳环只戴了一边。” 于佳立很狼狈地穿好衣服,几步快速跑到门口,突然又停住了。 “你想什么呢,还不快走?”白佳音在后面推了她一把。 于佳立迟疑着问:“大姊,你看他今天的神情,有没有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 “不一样?没看出来,你要是好奇就自己去看。”她推着她往前堂去。 惴惴不安地到了前堂,迎面而来的又是母亲的训斥。“你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还要你大姊亲自去请你才肯来吗?浩然都等了你半天了!” 于佳立悄悄向齐浩然所在的方向打量,只见他正微笑地看着自己,于是她的脸立刻红了,蹭进屋子后,随便找了张椅子就坐下。 “去京城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官道,较为保险,还有一条是小路,虽然小路更快一些,但是据说偶尔会有盗匪出没。”齐浩然率先开口给地分析路线。 她低着头想了想,“还是走官道好了。” “那么,我们今天下午就出发,可以吗?” “这么急?”她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很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来,但是很可惜,除了笑容之外,什么多余的情绪也看不到,可恶! “小姐如果为难的话--”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她打断,“不,我不为难,只是怕你们还没有准备好而已。”她向来是收拾个小包袱就自己出门去了。 但白锦霞却开始犹豫起来,“佳立,我看你这一次还是不要出门了,那个什么武林大会,也不是女孩子家该做的事情。” “娘!”她皱眉的样子和母亲几乎一模一样,“你怎么又来干涉我的事?” “娘是为你好,怕你嫁不出去!”说着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个名帖似的东西丢给她,“你瞧,这是今天南市的孙媒婆送来的府尹公子生辰八字。难得你现在这么疯疯癫癫的,府尹大人居然还会为自家公子求亲,我看你就收收心,别在外面胡混了……” “什么府尹公子?谁希罕嫁他!”于佳立跳起身,勃然大怒,将那张名帖丢在脚下,狠狠踩了几下。“当年要不是因为他,浩然会被逼得去了京城吗?” 她对府尹一家恨之入骨,尤其是府尹的儿子。 当年他父亲还是县官的时候逼走了齐浩然父子,没想到那家伙居然青云直上,没几年就从县官坐到了府尹的位置,更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向自己求婚。 白锦霞也怒得狠狠一拍桌子。“你造反了? 府尹的公子有什么不好的?当年有错也是你的错! 我看浩然去京城挺好,当年若是还跟在你身边,只怕早已被你连累得缺胳膊少腿了,哪会有现在的风光?” 于佳立闻言,将目光调向那个正被自己和母亲争论的人。“浩然,你说,当年是我害了你吗?” 他尴尬地笑笑,不知该怎样回答,目光一直停留在被她踩在脚下的那张生辰帖上。 有人上门提亲了?就是说,如果他再不采取行动或有所表示,小姐有可能会被别人抢走吗? 但是此时此地,总不好立刻开口表明心意吧? 他独自沉吟,没有得到他回答的于佳立却会错了意,眼圈立时一红。“看来你也是嫌弃我,盼着我早点嫁人是不是?你也觉得当年是我害了你,而你去京城是大大的好事,对不对?” 突然察觉到她话音的不对,齐浩然再抬眼,已经对视上她眼中的泪光盈盈,心中一紧,却不好当众表露,只好轻叹一声。“小姐,不要胡思乱想了,我没有这样想过。” 他的喟叹在她耳里听来更加不是滋味,一语不发地就冲了出去。这一次齐浩然没有停留,也紧跟着站起身,向白锦霞和白佳音说了句“抱歉”,便追了过去。 屋内,白佳音用两根手指夹起那张早已被踩脏了名帖,淡淡一笑。“娘啊,您不会真的想让佳立嫁给那个执垮子弟吧?” 白锦霞白了她一眼,“你以为你娘是见钱眼开的女人吗?” 白佳音笑得更美。“娘当然不是那种女人,因为我们白家绝不会在财势上输给什么人。”眼见母亲要把炮火对着自己发泄了,她赶快又补充,“只是你拿这名帖出来气小妹,实在不像娘的作风,你的本意并不是针对佳立吧?” 白锦霞叹口气。“佳立要是有你一半的心思细密,也就不会对我发那么大的脾气了,我是想把话说给浩然听的。从小我看着他和佳立在一起玩得那么好,心里就动了意思,佳立这孩子天生顽劣骄纵,除了浩然,再没有第二个可以受得了她的臭脾气。 “但是他们一别九年,我原本以为这事儿就算是告吹了,以浩然那孩子现在这么好的条件,什么样的绝色找不到,怎么还能看上我们佳立那种蠢丫头?” 白佳音哈哈笑,“倒也未必啊,我看齐浩然现在看小妹的眼神,比起小时候来好像更温柔了些,说不定娘的痴心妄想并不是痴心妄想。” “真的?!”白锦霞立刻兴奋起来,“你莫非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什么并不重要,只是很好奇,你不会觉得浩然的身分配不上佳立吗?” 白锦霞又白了女儿一眼,“你娘我是那么低俗的人吗?一定要门当户对才可以嫁女儿?别说浩然是个这么好的孩子,相貌、学识、本事,无一不在佳立之上,就算将来有一天你要嫁给什么乞丐大盗,只要你心甘情愿,娘也不会阻拦。” “真的?”她勾起唇角,“你现在说这样的话,到时可不要后悔。” 白锦霞皱紧眉头看着大女儿,一种不安从心头掠过。 她不会误中了什么圈套吧? 于佳立,愤懑地向前走着,走了好一阵,忽然一转身,大声喝问:“你跟着我做什么?回去和我娘说话去!” 齐浩然微微一笑。“和夫人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只是要和小姐确定好路线,然后再点数带走的货物。” “路线都说好了,你和我也没得说了吧?可以去忙你的了!” 他轻叹了口气,惹得她原本背过去的身子又转了回来,不忍地问:“你叹什么气啊?” “原来小姐现在和我已经无话可说了。小时候,如果你晚上吃到哪道菜不喜欢,都会和我唠唠叨叨说上一个时辰。” “我们都不是小时候了。”她一跺脚,那恨恨的样子和小时候全无二致。“我问你,你听我娘给我应下那门亲事,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向来不会隐藏心事,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齐浩然微一沉吟后,回答,“小姐是不会嫁给他的,所以我毋需想什么。” “你就那么笃定我肯定不会嫁?”她噘着小嘴,心里却很开心。 “因为小姐小时候说过要嫁给武林盟主那样的人物。” 她的脸又垮了下来,他在说什么啊?“小时候的话未必作数,”她支支吾吾的,想给他一些暗示。一说不定长大了才会知道,武林盟主那样的人不是所有人都能嫁的……你猜我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他摇摇头。“猜不出。” 于佳立真是气坏了。他故意和她装傻吗?都这样暗示他了,他居然还不接招? “昨天晚上……” 她又一次鼓起勇气挑开那个她不敢碰的话题,但是却被他接过话去。“多谢小姐救了秋雁。今天捕头还特意来和我说,那两个人是有名的采花大盗,其中一人的兄长前不久被人杀了,他们好像是来找人报仇的,只是不知道找的是谁。” “我说的不是那件事,”她急得直跺脚。 “我没有把事情告诉秋雁,她一觉睡醒好像什么也不记得了。”他还在打岔。 于佳立猛地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大声吼道: “齐浩然!你存心想憋死我是不是?!” 他莞尔一笑,“你还有别的话要和我说?” “有!你不要故做不明白!”她很生气,大姊都说他是个很精明有手腕的人,难道她这直肠子在想什么他会不知道?“齐浩然,我问你,除了我,还有别的女孩子亲过你吗?”她索性也不在乎什么矜持、羞涩那一套了,大剌剌地直接问出来。 他扬起下巴想了想,“有。” 她的脸色霎时变了,变得很难看。 “谁?”她想揍那个亲过他的人,也想揍他。 “原来你是这么轻浮的人!是不是做生意的时候在青楼里和那些歌伎卿卿我我?或是哪家的小姐向你献身卖好,你就来者不拒?”她说得义愤填膺,满腔怒火,用手指着他的鼻尖,就像小时候教训他的样子。 他好笑地看着她,脸上却不动声色,等她发泄完了,才反问一句。“我不知道这样的事也要和小姐上奏?” 她咬着唇,瞪着他,他越平静她就越生气,尤其是他的话根本是在故意堵她的嘴! “你爱说不说,以后我都不会问你的事情! 你这个……花花大少!”她一时口不择言,随便抓了个词儿就安在他头上。 齐浩然淡然笑应。“倒是第一次有人说我是花花大少,可是小姐,昨夜……不是我主动的吧?” 她的脸顿时红得像樱桃,恼羞成怒地说: “你想说是我轻浮下贱,投怀送抱,是吗?” 她气得转身要走,却被他从身后一把拉住。 “干什么?”她挣扎着一挥手打开他,听到身后“哎哟”一声,吓了一跳,急得回身又拉住他捂在眼前的手。“怎么回事?我打到你眼睛了?让我看看!” 齐浩然的手向外一伸,倏然搂住她的肩头,她的肩膀比他窄小了许多,一下子就被他搂住,然后用力向怀中一带,俯下头以唇相印,印上了她的。 于佳立全身一震,唇上的感觉和昨夜完全不同。昨夜她只是单纯地贴在他的唇上,还没有细品就分开了,但这一次他吻得深而细腻,缠缠绵绵,隽永悠长,像要吻进她的心里。 直到他放开她时,她的双颊红透,双目清亮,兴奋又娇羞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刚才做了什么?” 他低声说:“小时候有好吃的,我和小姐都会一人一半,小姐从夫人老爷那里得了些好东西也一定会分一半给我。昨天小姐亲了我,我也该回报一下啊。” 哪有这么回报的?她皱皱眉,又想笑,又想慎怪,但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来,“你……你以前都是这么亲女孩子的?” 她垂下眼。 “你是第一个。”他借着旁边一棵大树,将两人的身形藏在树后,以避开旁人的目光。好歹这是白府,来往的丫鬟下人着实不少。 “那……以前都是女孩子主动亲你的?” 他一笑。“是的。” “那你……”她委委屈屈的,想问又不敢问,刚才的飞扬跋扈一下子不知道都跑到哪儿去了。 齐浩然知道自己不能再逗她,否则她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于是将她抱入怀中,悄声说: “京城庆毓坊的店门对面是个面馆,去年面馆掌柜的小女儿丢了她娘送她的珠花,急得直哭,我帮她找到了,她为了谢我,就非要亲我一下,那个小女孩儿那年刚满三岁。” 于佳立马上破涕为笑,一手打在他的肩膀上,“讨厌,以后不许再拿这种事来逗我!不,是以后不许你再逗我!还有,不许别人亲你,就是三岁的小丫头也不许!” 他用拇指轻轻擦去她眼角的一点泪痕,柔声问:“小姐这么说,我可不可以认为,小姐让我永远都只做你的人?” “对,只做我的人。”于佳立一把抱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浩然--”她呢哝着,第一次这样柔情蜜意地叫他的名字,“以前我是把你当作玩伴,但是你走后的这些年,我越来越想你,这次你回来了,我才发现,这九年里我们都在长大,连我们的情意也在长大。你知道我不是矜持的人,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 “我喜欢你。” 沉默片刻,没有听到他的回应,让她又不安起来,在他怀中仰起脸,凝视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不说话?你!” 他深吸一口气,露出欣喜的笑。“这句话我等了好多年,真的等到了,我却不敢相信,小姐,让我再多听一次,好吗?” “不许再叫我小姐!”她抓住他的襟口,威胁着眯起眼,“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否则我一辈子都不理你!” “佳立。”他勾起嘴角,第一次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地叫了她的名字。 她在他的怀中兴奋地腻了好一阵,忽然又想起一件让她不安的大事。“不对!你和你表妹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你听到了?”他并不意外,昨晚他刚说完这句话后她几乎就立刻现身,所以稍加思索,他似乎也明白了昨天她一度和他闹脾气的原因。 “那个人是谁?” “是……一个我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她的心像是被他这句话猛地抓了一把,紧紧揪住,想问又不敢问。 “那个女孩儿说她一定要嫁给大英雄,最好是武林盟主。”他将她圈在怀里,下巴枕靠在她的肩头,轻声说:“虽然我不是武林盟主,但是你若在外面闯了祸,我一定会努力帮你收拾拦摊子,你想做什么,我也不会拦着你,只要你开心就好。” 刚止住的眼泪哗啦一下子就流出来,于佳立抱着他抽噎着。“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姊姊说我配不上你,你表妹也要我放了你,我不敢想……我怕你一直把我当小姐……” “她们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么想。”他与她十指交握,“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你,只是我不确定,你会不会像我对你的情意这样坚定地对我,若是你还有迟疑……那我可以现在就给你一个保证。” 她不解。“什么保证?” “我现在去向夫人求婚。” 她吓得忙摆手,“不要不要,现在不要去!” “为什么?” “我娘那个人现在满心想让我嫁给府尹的儿子,你说什么她也不会答应啦!而且,你刚回来就要向我求婚,会不会太突然了?” 齐浩然笑道:“这么说你是不想嫁了?” “我哪有不想嫁?”她眨着眼,“只是不想嫁得这么草率突然。而且我若是现在说要嫁你,我娘会更加不让我去参加武林大会了。嗯……这样吧,等我送你去了京城,我也参加完武林大会,天高皇帝远,我娘也管不到我了,我就留在京城,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好。”他对她的要求向来是百依百顺。其实求婚这件事他虽然没有和任何家人长辈商量过,但只要她答应了,他相信就不会有太大的阻挠。 老爷夫人对他向来视若己出,当年在他和父亲离开白府的前一夜,也就是于佳立偷偷跑来给他上药后不久,白锦霞曾经亲自来他的房间看他,那时候他快要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听到她和自己父亲的对话,直到现在,他都没忘--“浩然这孩子我一直是很喜欢的,这一次我知道他是受了委屈,但是刚才那个情势,我也不好说什么,虽然咱们白家不怕他县老爷,但毕竟是佳立打了人家公子,咱们理亏在先。” “夫人毋需说什么了,浩然陪着小姐就是为了能时常劝导小姐,但是他没有尽到职责,理该受罚。” “唉,现在本不是和你说这件事的时候,但我还是想和你说说心里话。你看我这个小女儿,自小被父亲宠惯了,脾气暴躁,性如烈火,我真担心她这样打打闹闹下去,将来一是找不到婆家,二是会闯大祸,本来我是想,浩然这孩子沉静如水,难得他又和佳立这么投缘,若是将来把佳立许给他……” 齐父吓得急忙跪倒。“夫人,这怎么使得?我家浩然命贱福薄……” 白锦霞扶起他,“话不是这么说的。谁也不是生来就富贵命,我们白家祖先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做小买卖,从三教九流混起,慢慢才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况且我看浩然这孩子资质极佳,将来肯定是个人才,可惜你们这一走,只怕他们这双小儿女的情意也就淡了……” 他趴在床上原本睡得昏昏沉沉,听到这一番话却突然惊醒,心中又惊又喜,紧张地抓紧床单,不敢出声。 自那以后,他心中就牢牢地装了一个心愿! 一定要出人头地,做一个配得上小姐的人。 天不负人,终于,让他等到这一天,所以是否急于向白家长辈说明这件事,他反倒不着急,因为他还需要一点时间,让于佳立真正确认这份感情。虽然她亲口对他表白,但是她那个心血来潮,随性而为的脾气,还是让他有一点点的不放心。 好在,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耐心,有信心,所以他不怕等,等到时机成熟,再正式求婚吧。 既然和齐浩然都说开了,于佳立再见胡秋雁的时候就更加理直气壮,也因此当胡秋雁得知他们要一起回京的时候,俏脸绷得紧紧的,老大不高兴。 于佳立也不睬她,只是放弃自己平日爱骑的高头大马,非要和齐浩然、胡秋雁一起挤马车。 马车小,她就让家人准备了一个超大的四马马车,车厢宽敞得足以坐上五六个人,车内各种食物酒水一应俱全。 齐浩然看着一堆堆的东西往车内搬,不由得取笑。“我们又不是去踏青,你这样招摇,就是走官道只怕都能把劫匪招来。平日里你不是一人一马就可以闯荡江湖了吗?” “我是可以凑合,只是你这个贵公子似的人物可不能委屈了。”她检视了一遍车内的东西,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才好出发。” “表哥,你这位大小姐是要把家都搬出来吗?”胡秋雁不满地皱眉,“你知道我不喜欢和外人太亲近的。” 把我当外人?于佳立暗中挑了挑眉毛。笑得很“无害”。“好啊,你要是不习惯和我坐同一辆车子,我可以给你另外安排一辆,一个人更宽敞。” “我才不要,我要和表哥一起!”胡秋雁气得急道。 “浩然肯定要和我坐同一辆车子,我们还有好多事要谈。”她非常强势。 “你们?你又不负责白家的事情,他和你有什么好聊的?” 于佳立微微一笑。“我们俩认识的时间比你认识他的时间要长得多,当然会有很多事情可以聊。” 胡秋雁气得转身先上了马车。 齐浩然在身后悄悄拉住于佳立的手,低声说: “干么那么嚣张?一定要气她?” 她昂着头,“你都说了不喜欢她,她还对你惦记不忘,你以为我会睁一眼闭一眼吗?” “不要得理不饶人,秋雁又不是什么坏人,别老是给人家脸色看,倘若将来你过了门,她就是你的小姑,你们一对妯娌难道要一天到晚打打闹闹吗?” 于佳立悄悄踩他一脚。“谁要和她做妯娌!” 虽然嘴上气呼呼,但是心里却是喜孜孜的。 不过以她的性格,要想不去故意气胡秋雁还真的很难做到。 胡秋雁本来是坐在齐浩然的右边,但是于佳立借口说坐在窗边吹风不舒服,非要他把靠着后背板的位置让给自己,将他拉到她的左手边。 胡秋雁气得脸色都白了,于佳立却跷着腿哼着小曲儿,齐浩然在旁边看着,只觉得好笑: 人家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没想到两个女人就够有热闹看了。 马车走了一天,天色快黑的时候他们才找了间客栈停歇下来。他们的人马比较多,其它人都被安排到后院去休息。 齐浩然和于佳立一起走进大堂时,就听到几个人正在一旁的桌子边高谈阔论。 “这次武林大会可热闹了,听说夏凭阑约了几个门派的掌门在醉仙楼商议成立武林同盟事宜,八大门派的掌门人到时候都会来,连一些小门派也获邀参加,到时候到场的应该不下千余人,所以夏凭阑提前预约了京里十几大饭庄的几十个有名大厨,要摆十里大宴。” 于佳立一听到武林中的事情就兴奋地蹦过去,插话问:“可是我不明白,往年武林大会都是在上扬山啊,京城那种地方是天子脚下,最不适合武林人士集会,怎么这个夏凭阑就有这么大的胆子,在京里摆下这么大的场子?” “那就不知道了,有传闻说是夏凭阑和皇家有很深的私交,曾经有人见过夏愿阑带着他妻子进了皇城,一住十来天呢!” 她一听,更兴奋了。“我就觉得那人不简单! 一天到晚深居简出在未及城,但是天下事好像他都知道似的。前不久武当派的张掌门被人意外害死,他们门派自己乱作一团,没有查到凶手,结果不出十天,未及城就派人把杀害张掌门的凶手捉拿到案,绑缚到武当山门前!简直比官府查案还有效率。” 旁人听她对武林掌故如此侃侃而谈,不由得都好奇地偏过头来看她,“小姑娘,你对武林中的事情很了解嘛,你是哪一派的?” “我啊?”她的黑眼珠骨碌碌地转,“于派!” 齐浩然好笑地拉地一把,“走吧,你刚才不是说累了,要休息一下吗?” “我再聊会儿,你先回房吧。”她挥手赶他,聊兴正浓。 胡秋雁嘟嘴,“表哥,管她干么?她想聊就让她去聊。” 齐浩然回头看了一眼,见她的确没有离开大堂的意思,才先送胡秋雁回房。 直到天色已经全黑的时候,他的房门才被人推开,于佳立笑咪咪地举着一对小酒瓶走了进来。 “就知道你还没有睡,所以给你带了好酒来。” 他看着酒瓶,轻蹙起眉。“你常喝酒?小心把身体喝坏了。” “爹说我天生就是酒缸,没事的。”她笑嘻嘻地递给他一瓶酒,“你就别装矜持了,当初我们俩在荣华楼重逢的时候。是谁一个劲儿地非要和我买酒喝?” “那时候我想喝的是荣华楼的女儿红。”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还记得当年你带着我去吃那里的水晶饺子,还非要偷着买酒喝,结果好说歹说让老板卖了你一小瓶,你喝得醉醺醺的回家,挨了夫人一顿臭骂,现在想来都觉得很好笑。” 于佳立从后面抱住他的脖子,甜腻腻地问: “是不是我小时候做的那些模事你都记得?” “你的一颦一笑都刻在我心里了。”他转过脸来,脸颊贴着她的,温热的触感让两个人都心头轻颤。 “浩然,我喜欢你。”她呢喃着,忍不住又去亲他的唇,这一次又是她采取主动,而且还用舌尖抵开他的唇齿,灵巧的小舌在他的口中点起一把火,惹得他忍不住呻吟出声,将她从后面一把搂到自己身前,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脸颊。 “从哪里学来这种技巧?” “以前偷看我爹这样亲过我娘,看来还挺好用的。”她得意地嘿嘿笑。 齐浩然忍俊不禁,又咬了她一口。“这种事情你也好意思看?好歹你是个女孩儿。” “爹亲娘,是天经地义的,我为人子女,看一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居然还说得头头是道,“看来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我也要向你请教了。”他对她眨眨眼。 她一怔,奇怪地反问:“请教什么?” 唉,这丫头到底还是个单纯的丫头,再多说点暧昧的她就不知道了,真是个可笑又可爱的小东西。 正当他们在屋中甜甜蜜蜜、卿卿我我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听见有人在喊,“快来人啊!后院着火了!” 第六章 “火势是从马棚着起来的,好在不大,生丝损失不多。”齐浩然勘察了一遍现,总算放下心来。 于佳立却低着头在火堆里挖着,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回去吧,派两个人好好看守就行了。”他伸手拉她。 她的表情却很严肃,默默跟着他上了楼,直到回到房间,才说:“这场火不是,是有人故意纵火。” 齐浩然一惊。“你怎么知道?” “火堆里有半截松香还没有烧尽,这种地方是不可能出现松香的。” 齐浩然一听,表情也严肃起来。“难道有我们白家的对头故意来找麻烦?” “这就要问你啦!”她盯着他,“你做生意这么久,应该知道我们白家有没有在生意场上得罪过谁。” “要说得罪,商场上是难免的。”齐浩然沉吟着,“不过白家做生意向来光明正大,又是皇差,所以即使有些冲突,也不算太大,很快就都化解了。这几年你娘和你姊共同执掌生意,据我所听到的,外界对她们一直风评很好。” “那就奇怪了,会是谁故意放火啊?难道是疯子不成?”她歪着头想了想,“一般江湖上出现这种事情无外乎几种情况,第一是仇人上门踢场子,这种可能已经被你排除了;第二是闹场子闹错了地方,我们是无辜受累。” 齐浩然摇头。“我们所有生丝的包布和骡马身上都有白府的印记,不会被人认错。” “那就是第三种了,调虎离山。” “调虎离山?”他初时还有些不解,可瞬间便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起身冲出去敲隔壁的门。 “秋雁!你在不在里面?” 于佳立分析案情时本来也是就事论事,压根没往别处想,可齐浩然的反应如此迅速,倒让她也反应过来。外面折腾热闹了这大半天,怎么不见胡秋雁出来帮忙? 齐浩然猛地敲了几下门,都没有回音,他着急之下用力推门,但门已经从里面锁上了。“你躲开,我来!”于佳立飞起一脚就将房门踹开。 只见房内空空荡荡,只有窗户大开,夜风呼呼地吹了进来。 齐浩然一眼便看到桌上留着的字条,奔过去一把抓起,只见字条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远离于佳立,即可送回你表妹。 “这是什么鬼话?”于佳立大怒,将那字条一下子撕拦,生气的对着窗外大声吼,“小贼! 有种就出来和本姑娘打一场!不要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别叫了,他不会应你的。”他默默将她从窗边拉开,再把窗户关好。 于佳立急问:“要不要我去报官?” “你说过的,无凭无据,官府凭什么派人来?”齐浩然看着满地的碎纸苦笑,“现在连最后一个证物都没有了。” 她“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看看自己的手,左手打了右手一下,嘀咕道: “这手怎么这么欠打,都怪我这火爆脾气!”又拍了拍齐浩然的肩膀,“你放心,我肯定帮你把胡秋雁救回来!” 齐浩然动容地看着她,“佳立,这是你第二次救她了。我知道虽然你不喜欢她,但是这还是阻止不了你喜欢帮助别人的冲动,这次如果能顺利把她救回来,不要再把你的好心隐瞒起来,那不是帮她,是在害她。” “等人救回来再说吧。”她拉着他回到房间。 “你有什么头绪吗?” “完全没有。不过看来纵火的人冲着的不是白家,也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你来的,这回我倒要来问你了,这几年在江湖上跑来跑去,你有没有得罪什么厉害的人物?” “我这点本事你还不知道吗?”于佳立撇撇嘴,“我跑得虽然多,但大多时候是看热闹,真正出手的不多。若是得罪人。也就是上一次那个花飞香死于我的剑下,但他的几个死党兄弟都已经入狱了。” “嗯,不会是花飞香的人。这个人看起来目的不是要杀你,而是要拆散你我,他好像对我们在一起的事情了解得很清楚。” 于佳立皱着眉拚命想,怎么想也想不出来,最后只有摇摇头放弃,“我看不是我的仇家,倒像是我的情敌!”说到这里她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他的衣角,“对啊!情敌!我怎么没有想到?!” 齐浩然无奈地问:“想到什么?” “你这几年在外面那么风光,喜欢你的姑娘大概排队都从城西可以排到城东了,说不定这是另一个胡秋雁!” “佳立,你应该去当个说书先生。”他叹口气,一点也没当真。“此时此地,我不大想陪你开玩笑。” “你以为我想开玩笑吗?”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我也是说得很认真!你赶快想,之前还招惹过哪家姑娘?就是没有亲过嘴,有没有拉过人家的小手,或是给人家递过手帕,在断桥上举过伞什么的?” 他连连叹息。“我没想到你那么喜欢看戏,戏文里的故事都能往我身上套。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这辈子招惹过的女孩子只有你一个而已,打从小时候第一次体会到我对你的情意不再是小儿女的游戏玩耍时,我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你,再没有过别的姑娘,又怎么可能去招惹她们?” 这番话说得于佳立心中像是打翻了蜜罐一样甜,如果不是此时情势紧张,她真的想好好抱住他,在他的怀里腻一阵子。 “我看我们干坐在这里想也不是办法,该找人帮忙才是。”低头想了想,齐浩然忽然走到桌案旁,用那里闲置的笔墨写了一封信。 “你给谁写信?”她凑过来看,不由得大惊失色。“夏凭阑?你居然写信给他?” “他是武林盟主对吧?”他一边落笔,一边解释。“这也算是江湖事了,归他管辖,” “你别开玩笑了!那是武林第一神秘人,平时深居简出,外人难得见上一面。 我这次上武林大会虽然是他邀请,但和他也是半点交情都没有,他才不会理睬你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总之试试看。”他拍拍她的手,“除非你现在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教我?” 翻着眼睛,她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悄声问: “你说,倘若我假装离开你,对方会不会放人?” “不会。”齐浩然斩钉截铁的摇头。“对方一定躲在暗处对我们暗中留意,没有那么容易轻信上当。更何况我不想拿我们的感情做为欺骗敌人的筹码。” 思忖了半天,于佳立一咬牙,“那好,我们先想办法把信送到未及城去,不管夏凭阑肯不肯帮忙,总是多一条路子,接着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生丝被烧,胡秋雁丢失,两个人这一夜都很警惕,再也不敢入睡。次日清晨天刚刚亮,他们就收拾行装重新上路了。 在马车里,于佳立侧目看着像是熟睡了的齐浩然,他盘膝坐着,身体直立,双眸紧闭。她看了他很久,忽然他开口问:“看什么?” 她吓一跳,“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他缓缓张开眼,微微一笑。“感觉得到。” 于佳立低声说:“看你到底变化了多少。我总觉得,好像这九年里我没有长大,而你却一直在变。” “我变的也只是外表,而不是心。”他伸手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头上。 她索性侧身躺下,枕在他的膝盖上,仰视着他。“我姊说,你在京里生意做得很好,说你是个精明到让业内同人都为之敬畏的人,可是我怎么看也看不出你有这么厉害。” 他淡淡地说:“那是大小姐抬举我,我也没有那么厉害。” 于佳立摇摇头。“我姊那个人是从不轻易赞许人的,她若是夸了你,就是真心赞美。浩然,我问你,你喜欢我哪里?我小时候好像一直在欺压你。” 他不禁笑了。“原来你自己有觉悟。” 她颦着眉心,“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夸你。”他低下头,在她的眉心印上一吻。 “我喜欢的就是你的坦率纯直了从不矫揉造作,哭也好,笑也好,随性而为,最重要的是,你几次救我,所以我当然就要以身相许了。” 她眯着眼睛看他,一点也不开心,“以身相许?你以为你是谁?也退说我看戏文看得多了,我看你也没少看!要以身相许?好啊!回头给我立个契约,一辈子卖身给我,绝不反悔,这辈子也绝不许在外面另讨二房!” 她凶巴巴地霸道命令,看在齐浩然眼里却是孩子气的可爱。有一点她说得对,这些年她好像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从女孩儿变成了少女,而他改变得比较多,唯一不变的是喜欢她的那颗心。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逶床弄青梅。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你在念什么?”听他居然念起诗来,她好奇地追问。 “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也是世人常说的“青梅竹马”的出处。我读诗千篇,最喜欢的还是这一首,因为总觉得诗里在说的人好像就是你我,只不过……那个骑竹马的不是郎,那个折花门前剧的也不是妾。” 她虽然不懂诗,但眨了眨眼就立刻明白了,一手打在他的肩上。“好啊!你又在取笑我是个疯丫头,对不对?” “我什么时候取笑过你?” “你看,你明明就在笑,明明就在笑!”她气嘟嘟的指着他唇边的那丝笑意不放。 他眼神一黯,一低头,“看不到它不就行了?”最后那丝笑意就这样隐没在彼此的唇温上。 好半天,她才喘息着推开他,说:“怎么你表妹丢了,我看你却没有昨天那么着急?” 他抹了抹唇办,情不自禁地又偷啄了她一口。 “着急就会自乱阵脚,我们现在不能急,必须比敌人还冷静。” 于佳立看着他,良久才说:“我和你一比,好像还只是一个孩子,喜欢我这样的人,你不会太吃亏吗?” “又不是做生意,谈什么吃亏不吃亏。”他点点她的鼻子,不同意她的说法。 “浩然,我决定了,一定要帮到你!”她握了握拳头,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 “帮我什么?” “一切能帮到你的,我都要尽力去帮!” 看她这副严肃的表情,齐浩然笑问:“你现在不是就在帮我吗?” “那还远远不够!我现在只是像个傻子,傻呼呼地跟在你和敌人的后面。我有预感,这个敌人肯定会现身的,也许就在眼前,很快。”她出神地看着车厢板的顶部,陷入沉思。 齐浩然默默抱着她,望着她一瞬间好像真的长大不少的容颜,心中有些感动。 虽然在江湖漂泊过,但她终究是白家小姐,没有吃过太多的苦,所以也没有真的成长。如今她忽然发誓要为他尽力做事,就好像发誓要为他在一夜之间迅速成长起来。 这样的承诺比起“我喜欢你”这样的话更来得真诚动人。但是,他是不会让她陷入任何危险境地的。之所以现在他可以这么镇定自若,也许是因为丢失的人是胡秋雁而不是于佳立,在他的心目中,秋雁只是一个家人,于佳立却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倘若有一天于佳立遭遇到了生命的威胁,只怕他也无法再保持现在冷静客观的头脑了。 所以,他必须集中精神,尽快挖出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解决这场风波。但是,那个躲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到底是谁呢? 从上一个小镇到下一个休息点,他们足足走了一天的时间,但是新的小镇却没有几家客栈,但里头都已经住满了人,容纳不下他们这么多的人和货物。 “真是抱歉啊,最近官道上来的客人特别多,所以小店已经客满了。” 这样的话一连听了三四家,于佳立不由得恼火了。“怎么回事?还有付钱都住不到的店?” 齐浩然本来也很不解,但是一眼看到小店内坐满的客人就霍然明白了,“这要怨也只能怨你们这次的武林大会。” 屋内坐着的大多数都是拿刀挂剑的江湖人,显然和她的目的地是一样的。于佳立泄气了。 “看来今天只有睡在马车里了。我倒是没什么,但是晚上车厢里会很冷,你也睡不惯吧?” 齐浩然一笑。“我又不是娇贵的大少爷,有什么不习惯的?这样也好,让咱们的人都围过来,以马车为中心摆一个圈子,叫几个人轮流守夜,听说这里离泰岳山不远,只怕强盗偶尔出来闹事,小心防范是最重要的。” “强盗若是赶来,我就一剑一个送他们回姥姥家!”她指着宝剑比划了个刺杀的手势。 齐浩然朗声笑说:“那在下的性命就全指望女侠了。” “好说。”神气地拍拍他,她下一秒却又愁眉苦脸起来。“不过赶了一路,肚子饿了,先去找点东西吃。” 前面不远有个饭庄,不是住宿而是吃饭,两人觉得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被几个保镖模样的人挡住。 “这家饭庄被我们少爷包下了,两位还是请别处去吧。” 对方话说得客气,但是气势很压人,这让已经在外面奔波了一天的于佳立十分恼火,老大不爽的挑起秀眉,“怎么,世上只有你们家少爷有钱是吗?他出了多少钱包下这间饭庄?我出双倍!” 店内这时有声迟疑还带着些惊喜的男音传出。 “这是……白二,哦不,于大小姐是吗?” 屋内走出一个年轻人,和他们年纪相仿,穿得很讲究,就是很眼生。于佳立皱眉打量了他一下,又看了看齐浩然,见他若有所思,就低声问: “你认识他吗?” 齐浩然看着那人,悠然开口。“是孙府尹公子吧?” 被他这样一说,于佳立才霍然想起来,眼前这人竟然就是当年害齐浩然挨了板子,远走京城的府尹公子孙明武!她的心头顿时燃起怒火,一想到这人竟然还在之前向自己求婚,就更恨不得上去揍他一顿。 齐浩然就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将她的身子微微挡在自己身后,拱手道:“孙公子有礼。” 孙明武小时候很是飞扬跋扈,不知道是不是长大了人多少有些改变,内敛了一些,但是看到齐浩然时,还是带着股淡淡地不屑味道。“你是谁?怎么认得我?” “在下是白府的下人,护送二小姐上京。” 他淡然一语,进去当年之事。“现在人困马乏,不知道孙公子可否借个地方让小姐吃点东西,稍作休息?” “这个……”没想到孙明武又变得犹豫不决,回头看了一眼,面露难色。 屋内还有什么人?难道是孙明武的父亲吗? “明武啊,是你的朋友吗?如果是的话,就请进吧。”说话的似乎是另一个年轻男子,带着些佣懒轻佻的味道,却让孙明武急忙恭敬地回应。 “是。” 于是齐浩然和于佳立终于得以走进店内,略显昏暗的饭堂内只坐着一位客人,就是刚才说话的那人,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淡金色的锦缎箭袖衣,双眉入鬓,很是潇洒漂亮,只是顾盼之间,眉宇中却有着比孙明武还高人一等似的冷漠。 齐浩然正在想这人是谁,竟然会让向来眼高子顶的府尹公子都这样唯唯诺诺,没想到那人看到他们俩之后双目一亮,丢下碗筷就起身笑着走过来,“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啊?最近还在江湖上跑单帮吗?” 只见于佳立先是有些诧异,继而开心地朗声大笑起来。“哈哈,没想到你会在这里,你的派头好大,包下这饭庄,存心要饿死过路的人吗?” “我若知道过路的人是你,怎么也舍不得你在外面挨饿啊!来,快坐这里,我让他们再弄几个好菜来,”说着还极为亲密地拉住她的肩膀。 而于佳立呢,向来男孩子气惯了,也没觉得怎样,就跟着人家往前走,走了几步又站住,回头看着面色有些古怪的齐浩然,叫道:“你站在那做什么?还不过来?” 他淡淡地摇首。“小姐和朋友吃饭,我还是在外面等候比较好。”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齐浩然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心胸很开阔的人,但是第一次见到情人当着自己的面和别的男子在一起时,竟然也会如此心酸。 小时候他们是亲昵的玩伴,她的身边虽然也围绕着不少男孩子,但是她把那些人都当作自己的属下,只有他是最可以接近她的亲人,别说是搂肩膀,就是手臂也不曾让其它男人拉过,今天她怎么就做得这么随便自然? 而且那个人又是谁呢?显然来历不凡,但是对于佳立却也如此亲昵,显然是相识已久。原来她的生活中还有他从未接触过,从未知道的密友存在。 走出饭堂许久,也不见她出来,齐浩然又苦笑了一下,笑自己犯傻,像小孩子斗气一样丢下她一个人在屋里,且不说那个来历不明的厉害男子,就是孙明武,前不久才刚刚向她提亲,也是觊觎她的一个“对手”,他又不在她身边,真不知道那丫头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但他已经说出那样的话,现在怎么反身回去? 直等了有大半个时辰,终于见到那小女人蹦跳着出现在饭堂门口,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包裹,一见到他,就笑咪咪地几乎是一下子就从大门“跳”到了他眼前。 “干么躲出去,难道你不饿?你看,这家店有很好吃的鸡肉葱油卷,以前你很喜欢吃的,我特地打包一份带给你。对了,何朝说他在此地有房子,可以借我们住。” “何朝?”齐浩然慢悠悠地念着这个名字,“你和他很熟?” “其实也就是一面之交,不过这个人挺豪爽的,出手大方,很会逗人开心,前年有个小偷偷他的钱袋,他没有发现,是我帮他抓住小偷,还了钱袋子,否则他没准要光着身子被店掌柜的赶到大街上去。所以他特别感谢我,我们俩一路走了好几天,快到京城时才分开的。” 他的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一缕发丝,酸味在心中迅速蔓延。“我倒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看来你和他很投缘。” 粗枝大叶的于佳立压根没发现他的古怪,依旧自顾自地说得开心。“是个不错的朋友,你刚才要是留在屋里,我也好给你们介绍介绍,要不然一会儿……” “他有问起我是谁吗?”齐浩然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那倒没有。不过我看那个孙公子对他那份逢迎拍马的架式就很想笑。哈哈,没想到孙明武那样的人也会变成别人身后的走狗。” “你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他越想眉头越皱。“孙明武虽然身上没有任何官衔,但是府尹公子的身分至少顶一个七品县令,这个何朝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他怕到这种地步?” “你不知道何朝的来历,知道就不会奇怪了。”她歪着头笑道,“他是京里的皇商,负责给皇家买东西的,所以孙明武才那么敬畏他。 “皇商又如何?难道白家就不是皇商吗?我看孙明武对你也没有那么敬畏。”到底是混迹商场多年,他的一双眼睛很会识人辨人。这个没神经的傻丫头认不出这个何朝是谁,他却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上一定隐藏着很大的秘密。 如果他是个厉害的好人,也许可以请他帮忙找到秋雁,但直觉又告诉他,与何朝的这次不期而遇实在有点太巧,巧到让他无法说服自己去信任对方。 “我们快走吧,何朝说他的家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她挽起他的胳膊兴匆匆地说。 “我不去。”他一字一顿,说得她一愣。 “不去?你找到客栈了?!” “没有。” “没有为什么不去?” 齐浩然叹口气。“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于佳立眨眨眼,傻呼呼地问:“我们那么贵重的生丝都被烧了,你还怕他抢走什么?” 黑幽的眸子闪了一下,“怕他抢人。” 第七章 虽然齐浩然不想住在何朝家里,但是拗不过于佳立的游说,最重要的是,他后来也想明白了,光天化日的,还怕对方真的会起歹意,行凶杀人不成?不和对方正面接触,是无论如何也探不到对方的底的。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在这样小小的城镇里,竟然会有这样一座园子。 园名叫“雅园”,就在这小镇的一角,并不显眼的院门,进去之后,却是别有洞天。 假山、流水,曲径通幽,夜风袭来,甚至还可以闻到淡淡的栀子花香。 于佳立虽然家世显赫,也不禁有些惊叹。 “没想到在这种小地方,还有这么雅致的园子?” 何朝很得意地扬着下巴。“这是我家的一份小产业,平时没什么人住,可能会有些脏乱,你就将就些吧。” “这样还叫小产业?你说话真是狂。”于佳立笑着,惊叹却不羡慕,回头对齐浩然说:“你说,是不是皇帝老子都没有这样的气派?” 齐浩然淡淡回答,“这世上的有钱人多着呢,你可不要小瞧了人。” 于佳立跳过来仰着脸问他。“你说,东岳国里的有钱人有谁?我倒不知道。” “国内第一有钱的当然是皇上,然后就是未及城城主了,或者未及城城主富过国库也是有可能的。” 何朝负着手,笑着点头。“我看未及城肯定比皇城还要富。” 于佳立撇着嘴。“谁知道他的钱都是哪里来的,干净不干净?哼,反正我们白家是清清白白的。” 何朝闻言,脸色微变,“做生意的可没有几个人敢说自己清白,你不要吹牛吹掉了门牙。” 于佳立还要抢白两句,但被齐浩然拉住,又接着话题说:“东岳国里有钱的人自然还有你们白家和君家,只不过这几年君家人身体不好,不大经营买卖,所以开始走下坡路了,这排行第四的位置估计也保不住。但无论如何,我倒是真的很奇怪,从没听说东岳国还有哪位皇商姓何,能有何公子这样的大手笔。” 何朝斜睨着他,沉默了片刻,说:“你,就是那个叫齐浩然的吧?”他怔了一下。 何朝微笑,“你大概没有听说过我,但我倒是听说过你的大名。当年认识佳立的时候,她时常和我说起你,说你有多聪明、多能干,让我一直都很仰慕,只是没想到齐公子还是如此俊秀的少年。” 于佳立很得意地点头。“那是当然。我爹娘最称赞的人就是他,全东岳都知道他的大名!” 饶是齐浩然生性沉静,也被这丫头在人前如此张扬地吹捧搞得有些尴尬,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低声说:“你那时又没见到我,道听涂说的事情还拿到外面去宣扬?” “我爹娘说的还会有假吗?再说,当年你读书的时候就很聪明,日后做生意肯定差不了。” 她坚定的自信和维护让齐浩然心头感动,没有留意站在对面的何朝正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两个人紧握在一起的手。 “今晚佳立就住在东厢房吧,我和齐公子住西厢房,两边相距不远,晚上你还可以过来和我们说话。” 看了眼他们,于佳立忽然又问:“那个孙明武今天也住在这里?” “他?”何朝微挑着眉,“他还没那个资格住我的雅园。” 她这才呼出一口气,被何朝看在眼里,不禁问:“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你,竟然会怕那个人?” “才不是怕,是讨厌他!我劝你啊,以后也别和孙明武太接近,他是个小人。”她一古脑儿地将儿时齐浩然被陷害的事情,和孙明武近日向她求婚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最后一撇嘴,“要我嫁给这种人,除非我疯了!” 何朝眼中古怪的光芒一闪而逝,淡淡地点头。 “你放心,以后他不会再对你有这种非分之想了。” “你怎么知道?” 他还是那样古怪地笑。“我能描会算,不信你可以慢慢走着瞧。” 齐浩然被他的笑容狠狠地惊了一下,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胀满整个心胸。就在此时,他好像猜出点对方的真实身分了……这一夜,于佳立一直在齐浩然和何朝的西厢房外与他们闲聊,或者说,是她与何朝闲聊,齐浩然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大多数时候并不参与他们的话题。 于佳立说的都是江湖上的见闻掌故,何朝似乎知道其中的一部分人事,所以也时时插话问东问西。 只是说到未及城城主的时候,两个人的观点总是相左。于佳立对夏凭阑这个人有颇多意见,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她一说夏凭阑独大专权、冷漠示人,何朝就忍不住为夏凭阑辩护,说他胆略惊人,才华出众,是当世无双的俊杰。 最后于佳立忍不住嗤笑,“他难道是你大哥不成?让你对他那么敬慕,我看你不是皇商,倒是很像未及城的人。” 何朝瞥了一眼坐在旁边,始终静默的齐浩然。 “这世上的厉害人物可不仅仅是你眼前的这位齐公子,你没见过的奇人异事多了,若你见过夏凭阑,就不会这样看他了。” “这么说来,你是见过他了?快和我说说,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真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奇吗?” 齐浩然见她的谈兴越来越浓,咳了一声。 “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就算你不困,我也倦乏了,两位慢聊,我先回去睡了。” “浩然,你真的要走吗?”于佳立没想到他说走就走,紧追几步跟着他进了屋子。 齐浩然一抬手,有些无奈,“三更半夜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别进我的屋子,让那位何公子看了笑话。” “我们俩的交情比山还高呢,谁敢笑话?” 她反骨的一屁股坐在他床上,丝毫不以为意。 “以前我还经常到你的房里午睡呢,你忘了?” 他一笑。“怎么会忘?但那时候我们是孩子,现在可不一样了。” 于佳立睁大眼睛瞅着他的神情,好一会儿后,忽然说:“你今天看起来好怪。 “你是不是很不喜欢那个何朝?可我以为无论什么样的人,你都会愿意结交,所以才介绍你们认识。” “这个人,有些特殊。”齐浩然斟酌着用词。 “有什么特殊?因为他是皇商?”她不了解他的想法。 沉寂片刻后,齐浩然一笑。“是啊,也许是我多虑了。不过今天真的是很晚了,你也该休息了。” 好说歹说的,他终于将于佳立劝到她的厢房里去休息。 只是才回到自己门前,就听到旁边有人叫他。 “齐公子,借一步说话如何?” 他慢慢转身,看到何朝微笑着站在自己身后,点点头,轻声道:“请到我屋中来吧,有些话我不想让她听到。” “你似乎已经猜到我要和你说什么了?”何朝有点惊讶地和他走进屋中。 倒了一杯茶,齐浩然送到对方面前的桌上,接着抱拳躬身,“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何朝一惊,半晌无言,“你、你怎么会……” “殿下应该知道,宫内所用服装布匹大多是出自我庆毓坊。这几年我在京中打点庆毓坊的事务,所有入宫布匹都要经我最后验看之后才能送入宫内。殿下身上所穿的这身锦缎名叫“淡金无痕”,是庆毓坊去年新出的布料,只供宫内使用。” 何朝哈哈一笑。“到底是生意人,你的眼力果然很准,那你能否猜得出本宫要和你私下谈的事情是什么?” “和……小姐有关?”齐浩然缓缓地问。 “听说你表妹失踪了?”何朝,即是当今的昭和太子,忽然一下子转移了话题。 他也不恼,微一点头。“是的。” “知道是何人所为吗?” “还在四处查找,望太子帮忙。” “帮忙……我是不会的。”昭和的话透着诡异的气息。“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把你家小姐,让出来。” 齐浩然浑身一冷,全身的皮肤好像全紧皱在一起似的。“太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这样的聪明人,还会不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吗?”昭和摇着头,“我对你家小姐很有好感,而我也知道这个傻丫头对你一往情深,我不想夺人所爱,但也不想背离自己心中所好,只有请你割爱了。” 他说得这样轻描淡写,仿佛他要他让的只是一件玩意儿而已。齐浩然微蹙起眉,“殿下,这件事不仅关系到我,还有小姐,您有没有和她提起此事?” “那个傻丫头是个死心眼儿,心中既然有了你,当然就不会有我。我若想用强,也不是不能得到她,但是我向来希望连人带心一起得到,所以你最好别让我违背了做事的原则。” 齐浩然的面色越来越沉郁,声音轻却坚决。 “听说殿下府中有佳人无数,我家小姐的姿色算不上惊人,殿下怎么会将她看在眼中?” “民间不是有句话叫“家花没有野花香”吗?我向来以为美女就该是多姿多彩,牡丹芍药,梅兰竹菊,各擅其长,什么样的女人本宫都曾一一尝遍,只是她这样的小野花,本宫从来没有见识过,所以一见倾心,若是得不到,就会朝思暮想,辗转反侧。” 听了这番话,齐浩然气得捏紧拳头。倘若不是因为对方是太子,他又生性温雅,此刻他真应该一拳打扁眼前人的鼻子! 有钱有权有势人的嘴脸他从小就见过,只是没见过像昭和无耻到如此地步的人。 将天下美女揽作自己后宫之景,这本是他身为太子的特权,无可非议,但面对天真烂漫的于佳立,他竟然也能生出异心,只将她当作玩乐品尝的嬉戏对象,这是他绝对不能允许的。 但他铁板着脸,硬是咬着牙,不让自己说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只是冷冰冰地回应。“这种事就只能各凭本事了,若太子殿下认为可以得到小姐的芳心,浩然无话可说。” “你很有自信啊。”昭和打量着他,狂肆一笑。“可是别忘了,你的表妹现在还下落不明呢,你又能保护得了谁?” 这最后一句临别之语,明显是个威胁。 当初胡秋雁失踪后,那字条曾让齐浩然做了各种各样的猜想,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敌人竟然会“强大”到这种地步。太子千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未来储君,竟然公开要和他争夺情人,那么,他该以何种态度、何种方法应对? 捏着指尖上一点冰凉的温度,齐浩然陷入深深地思忖之中。 于佳立一觉睡得很甜,早上起来精神百倍地又来拉齐浩然陪她上街吃早点。 可他却拒绝了她。“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不能陪你去了。” “办事情?在这里你有什么事情可办?” 昭和插话道:“你想吃什么?我陪你去好了。” “就想吃小笼包。浩然,你真的不肯陪我去吗?只是去一下就好。”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拉低他的肩膀悄声说:“外面有那么多武林人士,说不定只要打听一下,就能找到你表妹的消息。” 但齐浩然仍然神情淡漠,“不用了,这件事我自己去做就好,你在这里陪何公子吧。”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叹口气,转向昭和。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吃东西,他表妹丢了,我要帮忙去找,但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我知道他肯定心里着急,吃不下东西,但我又何尝不是呢?” “你对他真的是一片挚诚,不过我看他对你倒未必如此。” 于佳立挑起眉毛,“你怎么看得出来?我们认识好多年了,他对我怎样,我心里最清楚!” 听她反驳自己,昭和悠然反问:“你当年和我说过,你们分开好多年了,这么多年之后,你怎知他的心意和你一样坚定?” “我当然知道!”她回答得理直气壮,虽然他们是朋友,但她绝不允许任何人置喙她和齐浩然的感情。 昭和一笑,也不再和她继续辩论,“好吧,既然你这样坚定,我祝你们俩真的能白头偕老,但是也要提醒你一句,自古以来,男男女女为真情走在一起的并不多。你是一派善良,天真烂漫,但人家也是这样的吗?商人多狡黠,你可不要糊里胡涂地把儿时的那点情意都当作可以让你坚守一生的真心。” 于佳立皱紧眉头,“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挑拨我们俩的关系?何朝,是不是你另有企图?” 她虽然纯善,但是不傻。 昭和又笑,“好吧好吧,你不肯听我的,我们就走着瞧。现在我先让后面给你做些精致的小点,今日我们一起动身上京。你这个丫头以前走到哪里都只顾结交江湖人士。其实这回京之路风光无限,要由我这样的向导好好地为你介绍一番。” 她兴趣缺缺地挥挥手。“你若是真心要帮我,就想办法把浩然的那个表妹挖出来。到底是谁无缘无故地和我们为难,非要抓走一个无辜的女孩子?这种人如果让我抓到了,一定要千刀万剐!” 昭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齐浩然到了外面的街上,找到一间名叫“皓月清风”的画斋,走了进去。 店里的老板见有客人上门,笑逐颜开地迎上前。“这位公子,请问您要点什么?” 他从腰间掏出一块小小的银牌,亮了出来,银牌上有四个字:浩然正气。 那老板看到这银牌,立刻脸色大变,神情有些激动。“东家,原来是您!可是您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了?” “只是路过这里,进来看看,顺便要请你办件事。”齐浩然的神情谦和又凝重,谁也不知道,这是他在庆毓坊之外自己单独开设的买卖。他虽然兢兢业业地为庆毓坊工作,但是很早之前便也立下志愿,一定要为自己打下一片江山。 他经营布料服饰这么多年,心得颇多,但是要自己创事业就不能再走这条路,否则会和庆毓坊成为对手,所以他另辟蹊径,悄悄开设了琴楼、棋社、画斋和书坊,所有他名下的买卖,都叫“皓月清风”,大小店铺十几家,掌柜的不见得都认得他,可人人都知道他有一枚银牌,牌上镌刻着他的名字,掌柜的见牌认人。 此时他对掌柜的说:“给我一套笔墨纸砚,我要写一道命令,即刻命人传达到所有店内,包括庆毓坊的各间分号。” “是是。”掌柜的忙命人取来纸笔。 齐浩然匆匆写就一道命令,让掌柜的拿去拓印,“三日内,要传遍全国各间分店。” 掌柜的看到那道命令,觉得很是诧异,“东家,您这是……” “不用多问,照做就是。”吩咐之后他便走出店铺。 他走了一招险棋,也许走错了,但只要押对了宝,一切就会立竿见影。 昭和这个太子自恃身分,以为自己这个百姓必定会怕他是吗?那就“怕”一个给对方看看吧。 那道命令就是:所有“皓月清风”及“庆毓坊”的名下商号,即日起断绝一切与未及城的商贸往来,所有上贡之物亦暂缓入宫。 这无疑是玩火的死招。未及城和皇宫。两边都会被惹火,但是他偏要赌一赌。 未及城的夏凭阑和昭和明显有很深的私交,所以昭和对夏凭阑有颇多维护和崇拜之意;而夏凭阑身为武林盟主,盛名在外,所以他一定要想办法拉出他,若眼前这是一场混乱的漩涡,他就要多拉一人膛这浑水! 这便如做生意,当一对一难以决出胜负时,便要拉第三方入伙,当三足鼎立之时,谁胜谁负可就难说了。他虽然不好斗,但谁若要小瞧了他,就是自掘坟墓! 于佳立一个早上都百无聊赖地在雅园转圈子,虽然昭和一直陪她聊天说话,她还是心绪烦乱,一直往外面看。 直到齐浩然回来了,她才急急地奔过去拉着他问:“你在外面打听到什么了吗?” 他微微一笑。“我是去办公事,没有打听消息。” “公事?这时候到底是公事重要还是私事重要?你又有什么公事可忙?” 齐浩然看了眼坐在石桌边优哉游哉喝茶的昭和,说道:“有何公子陪你,还不开心吗?” “他陪我,又不是你陪我。”她挑着眉尾,总觉得他说的话里透着一股古怪的味道,但是当着昭和的面,又不好和他争辩什么。“何朝说我们今天可以一起上京去,你的意思呢?” “有何公子安排行程当然是好的,不过我刚刚得到消息,还要留在这里几天,而你京中的武林大会可不能拖延,所以你先和何公子一起上京,我稍后就到。” 于佳立更觉得惊诧,“怎么好好的你忽然要留下来?是不是你表妹有什么消息,你却不愿意告诉我?” “没有。”他柔声说,眼角余光可以看到昭和的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笑。 他不想告诉于佳立自己的想法,因为她容易在冲动之下做错事,或许还会暴露了他的计划,就暂且给昭和一个错觉吧,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怕了他,故意退让到一边去了。 对于这种人来说,世上的一切都是唾手可得,如果正面激烈冲突,对事并无好处,让对方吃暗亏,才能给他一个最深刻的教训。 于佳立当然不肯和昭和一起上京,现在对她来说,原本一直期盼着的武林大会反而变得不重要了,找到胡秋雁是她眼下唯一的当务之急。 但是齐浩然忽然变得暧昧不明的态度让她最伤脑筋,无论她怎么问,他都只是微微一笑,将话题岔开,或者避而不答。 另一边,昭和对她的殷勤是显而易见的,甚至见她不肯离开,也自愿留下来陪她。 她不得不回头劝他。“你有事就去忙你的,别在这里陪我们,我要是有事求你,就一定会找你。不过到了京里怎么找你呢?” 昭和犹豫了一下,“好吧,我京中的确还有事情,那就先走一步。倘若你有事找我,就到及第楼来,叫掌柜的给我带个话,那是我大哥的买卖。” “记下了。”仓卒点头,她便追在齐浩然的后面跑出去,“浩然,你站住!今天我非要和你问个清楚!” 齐浩然赫然站住,她跑得太猛,一下子撞到他的后背上,撞得她“哎哟”叫了一声。 “撞到哪里了?”他立即回身抬起她的小脸。 帮她轻轻揉了揉额头。 “不是撞到头,是撞到鼻子了。”她满腹委屈地看着他,“你这两天到底在忙什么,为什么总是不理我,把我丢给何朝就不管了?你是不是想丢开我自己找,或是决定真的按照那个纸条说的,离开我。等人家把你表妹送回来?” “别傻了。”他握握她的手,“连你要装作和我分手我都不会答应,更何况是真的不要你。 若是你不在我身边,我的心会空落下来。我真的是在忙公事,至于秋雁,总有一天会被人送回来的,如果对方要挟不到我们,总会有新的招数使出来,我不信对方会因此真的要了秋雁的命。 “为什么?这世上狠毒的人可多呢。” “他若要以人命要挟,早就下手了,他要的不是人命。” “不是,那是什么?”她正在问,雅园的一个家丁便走过来通报。 “齐公子,有您一封急信。” “多谢。”齐浩然将信接了过来。 “谁写的?什么事?是不是胡秋雁的消息?” 于佳立跳着脚去看他手中那封信上的字。 齐浩然瞥了一眼,微微一笑。“是武林盟主夏凭阑,邀我在京城见面,说有要事和我谈。” “夏凭阑?他怎么会主动来找你?要找也该找我才对啊!”她全然不知这里面的故事曲折。 “没能和你的何公子一起上京,不会遗憾吧?”他故意扯开话题逗她。于佳立立时翻了个白眼,“什么我的何公子?你再胡说八道。我就生气了!” 他笑着捧起她的小脸,在她刚才撞得微红的鼻尖上轻轻一吻,一瞬间,感觉到那里更加火烫了。 第八章 京中庆毓坊的分店,也是庆毓坊在东岳国中最大的一家店。车队刚在店门前停下来,就听到门口一阵喧闹。“齐少爷回来了!是齐少爷回来了呢!” 于佳立坐在车里,听到外面乱糟糟的,不知道在激动什么,就悄悄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哇! 好热闹!居然有十几个大姑娘小媳妇,就站在店门里外的位置,一起向这边张望。 “还说你没有招惹别人,这算什么?!”她描了身旁人一把,牙根儿又开始酸了。 “不过是店里的客人。”抚着痛处,齐浩然不由得为之苦笑。 “不许你从前门走,走后门进去。”跳下马车,她瞥了眼店门前那些满脸或错愕惊诧、或不解狐疑的女子们,反手拉起马缰,将马直接拉向店铺后门。 齐父得到消息说儿子回来了,却没想到于佳立也跟着一起来了,当他看到她的,怔了一下,忙低头说道:“二小姐怎么来了?老奴给小姐见礼。” “齐叔就别这么客气了。从小到大我都不让浩然叫我小姐,你偏要和我这么见外呢?”她忙扶住他。 齐父瞪了儿子一眼,“二小姐要来的事情怎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 “我以为大小姐那边已经来信说过了。”齐浩然向屋内走,边走边问,“最近店中生意还好吗?” “还说生意?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下了那样一道命令,也不和我商量商量。”齐父还要往后说,只见儿子丢了个眼色给他,示意他别在于佳立面前说及此事,于是他很不悦地改了话题。 “你若非问好消息,倒也有。你出门后不久,便前后来了几个媒婆,非要给你说亲,我说你年纪还小,暂时不急,但那几个媒婆好说歹说,一定要留下人家小姐的生辰八字,所以我看你还是回头看看,自己做决断吧。” 齐浩然看了眼身边人,见她脸色大变,气呼呼地独自坐到一边去,只能尴尬地冲着父亲笑笑。 “这件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你真觉得自己年纪还小吗?”齐父叹气,“你娘死得早,所以你的事情我也耽误了不少,虽说你明年才满二十,但是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已经和你娘成亲了,还是早点娶一房亲事吧,也免得咱们庆毓坊每天都被那么多姑娘挤破了门。” 齐浩然心中觉得又好笑又奇怪,父亲以前从不和他唠叨过多的私事,尤其是他的婚事,更是不曾过问,怎么今天非要当着于佳立的面唠叨上这么一大篇? 再回头,只见地已经不知去向。 “二小姐走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到底你为什么要和未及城断绝生意往来了吧?连上贡的东西你居然都敢拖延,你和咱们东家说这件事了吗?” “没有,这是我的私人决定。” 这话让齐父非常震惊,他瞪着儿子看了好久才问:“这件事不会和二小姐有关吧?” “的确和她关系密切。”知道自己从小到大的这点心事瞒不过父亲,所以他也坦率承认。 没想到父亲却断然说:“你立刻断了一切对二小姐的念头!无论她和你说过什么,或者许诺过你什么,我要你离二小姐远远的!” “为什么?”他平静地反问,“爹应该还记得当年我们离开东川之时,佳立的母亲曾和您说过什么话吧?” 齐父瞪着他,有些讶异。“那晚的话你都听去了?好吧,就算你听了也无妨,我告诉你,无论夫人怎么想、怎么说,那都是九年前的事情,如今你们都已长大,你有你的日子,她有她的路,你们俩不是一路人,所以绝对不能扯在一起!” 齐浩然问:“爹是对佳立有什么不满吗?” “不是不满,而是爹看多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夫妻,最终没有一对有好下场的。” 他哑然失笑。“爹认为我配不上佳立?如果单论身分地位,也许我的确比不上她,但我不认为佳立和夫人会重视这个,况且我现在也不比任何人过得差。爹自己都说,现在排队挤在店门口的姑娘都已经快把门挤破了,难道她们是为了我庆毓坊的布料才这样拥挤吗?” 齐父用手一指。“你不要太过自信,也不要和我讲什么道理,爹知道讲道理我说不过你,但你的亲事一定是爹来做主。爹不许你和二小姐好,你就一定不能和她在一起!至于你下的那道命令,立刻收回!惹恼了未及城和皇宫,你想过庆毓坊会遭遇什么吗?不说你我父子的性命,就是二小姐也要受牵连,你怎么会突然这么胡涂?”说完就拂袖而去。 齐浩然很是困惑地看着父亲的背影。他不怕父亲的严令禁止,因为他虽然孝顺,却不是个会退让感情的愚孝之人,既然早早就在心中扎下于佳立的影子,他就绝不会让这份已经生根发芽,长成大树的感情就此夭折。 只是,父亲的这份激烈又是从何而来?未免太过突兀了吧? 此时,于佳立忽然又在房门口探出头来,闷声问:“你和你爹聊完了?” “嗯。”他一笑。“你干么躲出去?” “他说的都是我不爱听的,还不躲出去透透气吗?”她心事重重地站在那里,似乎连步子都迈不开了,不停用手揉搓着衣角。“浩然。你一向很听你爹的话,是吗?” “是。” “那……要是你爹不许你和我在一起,你该不会也听他的吧?” 望着她快要把五官都皱在一起的桃子脸,他一笑之后将她拉进了门,在她耳畔低声许诺。 “不会。” 她轻吐一口气,但是眉心并没有舒展太多。 “我觉得好奇怪,好像这一路走来总有个力量故意不让我们在一起似的。先是有人莫名其妙地抓了你表妹,非要我和你分开,现在你爹又反对我们在一起,我们是犯了太岁,还是得罪了谁吗?” “不要多想了,这些事早晚都会过去的。” 任谁都不能阻挠他们在一起! 一切都会过去吗?未必。当晚,齐浩然就收到由未及城城主夏凭阑送来的书信,邀他到及第楼一见。看着那封信,他幽幽一笑,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于佳立,而是在确认她睡熟了之后,独自一人离开庆毓坊赴会。 及第楼是京城最大的饭庄,但是这一夜,它迥然于往常的灯火辉煌、宾客满堂,门前静幽幽地亮着几盏灯笼,两名持刀肃立的黑衣人在黑夜之中自有一股慑人的威力。 他走到门口,还没有开口说话,其中一人就主动问了。“是齐公子吗?” “正是在下,受城主相约前来赴会。” “城主在堂内等候,公子请。”那两人很客气地侧过身,打开了门。“齐公子,久闻大名。” 这声音很是清冷,又带着一种难言的威严感,显然是一个高高在上,发号施令已久者的口气。 齐浩然站在堂内,偌大的正堂里除了十几张桌子之外,冷冷清清,只有一个黑衣男子静静地坐在那里,怀中抱着一只琵琶,漫不经心地拨动琴弦。 “夏城主,该是我说久闻大名才对。”他微笑着垂手肃立。 夏凭阑抬起眼,幽冷的眸子带着比月光还要清凉的感觉直入人心。“我听说庆毓坊前几年本已日渐颓势,之所以这些年起死回生,多亏一位姓齐的公子幕后驾驭,倒没有想到齐公子竟然还这么年轻。! “多亏未及城这些年对本店的照应,每年未及城交付庆毓坊的订单比皇宫内的还要多。去年庆毓坊的收入进项中,有超过五成都是来自未及城,所以我该先代东家对夏城主说句感谢。” 夏凭阑的眼皮微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齐公子,我是武林中人,你是生意人,按说我们除了生意之外,没有任何往来的可能,但是这一次我破例邀你一见,你应该明白是为什么。既然你说我们未及城是你庆毓坊的大买家,为什么前日你会突然下令,要和我未及城中止一切生意往来?” “这件事说来话长。” “我有一夜时间,不知道是否足够?” 齐浩然谦谦一笑。“城主真是大方,我想就是江湖大派的掌门人,也未必能得到城主一夜时间。” 夏凭阑淡淡道:“其实我并不在意庆毓坊,而是我妻子近日看上一把古琴,名叫“惜时”,我本想重金求购,但是店主一听说我们的来历,立刻表示不会出售给未及城的人,我想这店名你也该知道。” “皓月清风。”他又是一笑。“这说明城主是个君子,其实倘若城主用强,或是化名购买,我也拦不住。” “给我个理由。为什么?” “因为……昭和太子。” 闻言,夏凭阑眉心一凝,“昭和?他做什么了?” 听他这样一说,齐浩然就更加确定夏凭阑和昭和的关系很不一般,于是便将近日来的事情娓娓道来,最后说:“若城主是我,该怎样决定? 拱手让出心爱之人,还是不畏强权,坚持到底?” 思忖片刻,夏凭阑问道:“你怎么能断定昭和与你表妹失踪有关?” “我无法断定,只能凭直觉做事。” “但你这样贸然做事,只怕会给你带来灾祸。” “所以我想和城主做笔交易。” “交易?” “城主帮我找到秋雁,我会将城主夫人所爱之琴拱手送到未及城。” 想了想,夏凭阑哼笑,“我生平最不喜欢被人要挟,为什么总有人妄想能要挟我?” “这不是要挟,只是对等交换。我是一介平民,城主却是万人之上,连太子殿下都对您另眼相看,倘若城主执意和我为难,我也没有办法,所以只能大胆赌一赌。” “赌什么?” “赌城主是个君子。” 夏凭阑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朗声一笑。 “很好,你很会说话。你用“君子”一词压制住我想对你动武的念头,迫使我答应你的请求。 但是你是不是高估了那把琴在我心中的地位?没有庆毓坊,未及城的人照样可以有漂亮的衣服穿,没有皓月清风,我妻子一样可以有珍贵的琴弹,你的要求我毋需答应,更毋需交换。” 齐浩然沉静地点头。“是的,所以这笔交易我在下风,城主在上风,但是我赌城主也是个懒人。” “嗯?”夏凭阑挑起眉尾,“什么意思?” “除了庆毓坊,国内再无第二家可以一口气供应未及城每年十几万两银子的订单,除了皓月清风,城内再无其它琴行可以为城主找到一千年前的古琴,城主若想办到这一切,便要舍近求远,去国外寻找,但是城主日理万机,何必为这点小事费心头疼?找一个人的难度和这些相比,实在是小到不值一提,不是吗?” 夏凭阑幽然地看着他,目光中闪过的并不是愤怒,反而像是一丝赞许。“看来你那个心上人真的让你牵肠挂肚,不借为她甘冒这些风险。但昭和阅人无数,我实在想不出到底是怎样的绝色让他会做出掳人的下策,所以你的话,我实在不能全信。” “城主当然不能只听我的一面之词,倘若城主和太子相熟,可以当面去问他,我想太子应该不会对城主有所隐瞒。 “至于佳立,她并非什么绝色,只是一个至纯至真的女孩子,虽然在江湖上曾经漂泊,却古道热肠,待人热忱,从无害人之心。她曾发誓要保护我,小时候若是我被人欺负了,她一定挡在我身前,所以现在要换我保护她了。我等她长大等了十年之久,试问这世上有多少人会有我这样的坚定?” 夏凭阑面露动容之色,玩味着他话中的几个字。“至纯至真?听来倒是和雪璃有些相似,或许她们可以做个朋友。” 齐浩然虽然不知道他口中的“雪璃”是谁,但是察言观色也能猜出来,不由得心头大喜,因为听他这样一说,显然已经动了合作的念头。 但是夏凭阑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一拨琴弦,淡淡道:“天色不早了,齐公子一夜未睡,也该倦了。” 听出对方的送客之意,齐浩然不再坚持下去,一笑拱手,“那在下就先告辞了,城主若有决定,可随时差人给我带话,在下一定随叫随到。” “客气。”夏凭阑起身端茶,“齐公子好走。” 回到庆毓坊时,天色已经露出些许鱼肚白。 未到店门口,就见一辆豪华马车停在店外,齐浩然一怔,想不出这个时候会有什么样的贵客突然造访。 但是马车的车帘一挑,露出的竟然是昭和的脸,他面色凝重地盯着他说:“正好,我有话找你说。” 齐浩然笑笑。“一大早殿下就来访,不知是为了公事还是私事?” “无论公事私事,你现在难道敢说你没空?” 昭和一副质问的口气。 但齐浩然却不怕他的吹胡子瞪眼,微笑道: “太子召请,草民当然不敢说没空。如果太子是为了公事,草民就在这里恭领太子赐告,如果是为了私事,请恕草民忙碌一夜,现在又困又乏,尚且饥肠辘辘,太子这么早就来打扰,不知可不可以先到店内喝杯茶小憩一会儿,待草民盥洗完毕再出来接驾?” 他客客气气的回答中满是以前从未有过的锋芒,昭和不禁怔住,继而愠怒道:“齐浩然,你既然自称草民,就应该知道在本宫面前,你是连座位都没有的!我不知道你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和本宫过不去,拿庆毓坊的买卖和你的人头来与朝廷作对?!” “庆毓坊并不敢与朝廷作对,只是暂缓一切入宫之物,这是为了入宫之物的品质,并无特别意思,太子不要错怪了草民。”他的回答不卑不亢。 昭和一拍车框,浪荡的脸上难得写着正经的怒意。“不要在本宫面前巧言诡辩!你明知道宫内万岁圣寿在即,需要的布匹无数,你在这个时候拖延交货,是要问重罪的!” “太子要把我带到陛下面前问罪吗?”齐浩然眨了眨眼。 昭和一惊,冷笑道:“你想得倒美,难道想跑到我父皇面前告我一状?我岂能给你这个机会!” “那太子要现在就把我下狱问罪吗?” 昭和咬牙低吼,“你明知道我不会!为了佳立那个傻丫头,我不会这么做!为了庆毓坊这么多的事务没人处置,我也不会这么做。我只是想不明白,你凭什么如此大胆,敢和我作对,只为了一个女人?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会忽然变得愚蠢?” “如果是为了守护自己喜欢的人而变得愚蠢,那么殿下这辈子大概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愚蠢人,今日殿下算是见到了。” 昭和凝视他许久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你不是本宫见到的第一个。但是……本宫要告诉你,我很不喜欢别人和我争,只要我争上了一件事,就绝不会一议的,你想和本宫斗,就要确认后果是否是你承担得起的!” 他刷拉一下放下车帘,马车立刻缓缓驶离。 齐浩然负手而立,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一夜,可真是难熬啊。 于佳立一觉睡醒来敲齐浩然的门,却没有人响应,她推开房门,只见屋内空荡荡的,被褥都迭得整整齐齐,就像是根本没有睡过似的,她不解地到前面去问伙计,结果伙计说齐浩然一大早就去其它分号查帐去了。 她百无聊赖地在站在那里发愣,想着自己应该先去打听一下武林大会的事情呢?还是想办法找人帮忙查寻一下胡秋雁的线索?但真正让她苦恼的,是她明明感觉得到他最近有许多古怪的行径,做事对她有所隐瞒,却不知道该怎样能从他的口中套出真话来。 就在怅然苦恼的时候,门外走进一位衣着讲究,容颜绝丽的少妇,站在大门口轻声问:“请问齐公子在吗?” 这一天一夜,于佳立看到不少年轻女子找他,此时又见有人专程来问,就没好气地抢先回答。 “他不在。” 那名少妇秋波流转,看向她的方向,只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就微笑点头。“你是于大小姐吧?” 于佳立一愣,记忆中她从没有见过眼前人,对方怎么能一口就叫出她的名字? 那少妇微笑说:“令姊是我的好友,曾经和我形容过你的容貌。” 一听说对方是姊姊的朋友,心头原来的那点敌意立刻烟消云散,于佳立展开笑颜,迎上去就是一连串问话。“你和我姊几时认识的?你贵姓?找浩然做什么?” 她连番热情的询问让对方掩嘴笑出了声。 “佳音说你快人快语,却没有说你是这样可爱。 我找齐公子是为了一张古琴,既然他不在,那我就先告辞了。” “姊姊等等,他一会儿就回来了。对了,还没有请教姊姊的名字?”于佳立热情地拉住对方。 那少妇犹豫一下才回答,“我现在出嫁从夫,夫家的名字不便说,我娘家姓安,你叫我雪璃姊就好了。” “是!雪璃姊!”她叫得响亮,忽然心头一动!安雪璃,这个名字听来好像有些耳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听过。 安雪璃问:“听说齐浩然和你是从小的朋友,他的为人你一定最清楚了?” 她惊讶道:“我姊连这件事都和你说?我和浩然小时候一起上学。玩在一起,吃住在一起,他的人可好了,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所以你有什么事要他办,就尽管和我说,等他回来一定要他给你办好!” 安雪璃微微一笑。“那件事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妹妹,我觉得和你很投缘,我们要不要出去走走,找个地方聊聊?” 于佳立想了想,点点头。“好。” 正要出门,只见门外来了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齐公子在吗?” 她心头警钟大作,立刻跳过去说道:“他不在,出门去了!” 女孩儿听了,一脸黯然。“他一走都好多天了,听说他回来,所以我才来店里的,怎么又不在?那,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件东西交给他?” 说着递过来一个罐子。 于佳立看了眼手中的罐子,对安雪璃道: “雪璃姊,你稍等,我把罐子放在后面就出来。” 走到后院时她打开盖子看了一眼,发现里头是一瓮泡菜,看得出来精心准备了很久。她心头忽然没来由的一疼,快步走向厨房。 安雪璃的马车就在庆毓坊门外,一看马车就知道她的出身绝不寻常。 于佳立这个人容易和人熟络,不过是从庆毓坊到安雪璃指定地方这短短一点路程,已经和人家无话不说,像个熟识多年的朋友似的。 到了一栋楼前,安雪璃拉着她的手一起下车,于佳立抬头看了一眼,便好奇地问:“这不是何朝大哥家的买卖吗?” 雪璃眼波一跳,“谁?” “何朝啊,我的一个朋友,是个皇商,前不久我们俩刚分别,他说倘若有事就到及第楼来找他。”“哦,原来是他。”安雪璃抿嘴一笑。 此时门内急匆匆地走出一个黑衣女子,一见到安雪璃就急道:“夫人,您跑到哪里去了?主人把我训斥了一顿。” “我去了趟庆毓坊,抱歉,掠影,走时忘记和你说了。” “庆毓坊?”叫掠影的黑衣女子神情一下子变得古怪,看了于佳立一眼,“这是谁?” 安雪璃主动介绍。“这是庆毓坊的二小姐,于佳立。” 掠影哼了一声。“夫人还是不要和庆毓坊的人走得太近,最近主人很为庆毓坊恼火呢。” “为什么?”于佳立不解。 掠影没好气的回嘴。“为什么?那就问问你家那位齐大公子喽。” “浩然?浩然怎么了?” 安雪璃丢了个眼色给掠影。“掠影,你先去忙吧,我和佳立要说说贴己话。”掠影面带不悦之色走掉了,于佳立好奇地追问:“浩然到底做了什么了,让她那么生气?这个人脾气好大,叫你夫人,和你说话却用训斥的口吻。” 安雪璃笑道:“掠影的脾气就是这样,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她没少给我脸色看,不过她人心地很好。” “浩然的心地好,脾气也好。”她不由自主地就将话题带到心上人身上。 安雪璃说:“你这一路来一直在说他的好,他到底有多好,能让你对他这样赞不绝口?他是只对你一人好,还是对所有人都好呢?” “他的脾气自小像个女孩子,对谁都笑咪咪,客客气气的。不过呢,我们两个人的交情当然不同一般人了,因为我和他从小就玩在一起,吃在一起,穿在一起,无论我心里想什么、要什么,只要我动动眼睛,他就立刻能给我拿到眼前来。” “那就是说,他对你的、心思猜得十分准确,你对他的心思也一样可以看得这么通透吗?” 她一愣,想了很久,沮丧地叹息,“好像不是。” 从小到大,都是他看透她的心思,她却从没有去了解他在想什么,想要什么。 “你习惯被他宠,被他捧,却没有低下身子去认真审视他,我看你们再这样下去,未必能坚持得长久。” 于佳立惊诧地瞪着她。“你、你怎么会这么说?”“难道除了我,就没有别人说过你们俩在一起不合适吗?” 她垂下眼。“有过,但旁人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情,我……” “你什么?你的心中已经坚定了?” 于佳立想了好一阵,才慢慢说:“说了你或许不信,其实九年前我们分开时,我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八岁懂得什么?只知道吃喝玩乐,少年不识愁滋味,那时候我觉得天大地大我最大,就是爹娘也拿我无可奈何,身边也一直都有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不在了,我会怎样。 “可是那一天,他代我受过,被他爹重打,我娘又要他们到京城来打理这边的分店,我才突然惊醒,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哭了整整一夜,想着以后没有他的日子就觉得特别恐慌,但这种感觉我谁也没说,第二天他走时我也没有去送他,因为我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没脸见他。 “当年他走时,我和他发誓,总有一天自己要变得强大,把他接回来,再不让别人随意摆布我们的命运,可是他走了之后,我却过得全无目的,也没有头绪,除了在江湖上混出一点小名气之外,并无建树。好几次我路过京城,都想去找他,但是走到庆毓坊的店铺门口又立刻跑掉。” 安雪璃静静地问:“为什么不敢见他?” “我爹娘说了很多有关他的事情,我只觉得他越来越好,好到我高攀不上,在别人看来,他不过是我家下人的儿子,我是正牌的千金大小姐,该是他高攀我才对,但其实从很早之前我就知道,如果丢掉这个大小姐身分,我什么也不是。” 安雪璃平心而论,“这不过是你儿时对他的一份愧疚之情,算不上男女之爱,不必以自己的终身幸福来偿还他当日代你受罚的恩情。” 于佳立拚命摇头。“我原本也以为是这样的。 但是这一次他回到东川,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惊诧地发现,我对他的思念因为一天天地堆积,早已在心中发酵,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我见不得他去看别的女孩子,见不得他对别人笑。 小时候我霸着他,是因为觉得只有我才是他唯一该听从命令的人,现在我却觉得……只有我,才是他唯一该喜欢的人。” 咬着下唇,虽然还是有些羞涩,但说出这样大胆的表白并不让她觉得丢脸。 “为了试探他的心意,我甚至还先去亲了他……直到那天他对我说,他已经喜欢我很多年了,我真是说不出的开心,那时候我只想,谁若是不许我们在一起,我一定会和他拚命,即使是爹娘,也不许他们拆散我们!” 安雪璃忍俊不禁,“你这样的女孩子我还真的没有见过,也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和胆量。” 于佳立微红了双腮,终于还是露出女儿家的羞涩。 “可是你从小到大有没有和别的男子像对他这样亲近过?你真确定你喜欢他不仅仅是因为儿时之情?” 睁大眼睛想了好久,她才闷闷的吭声。“似乎你的话好多人都和我说过,是不是大家都觉得我们俩看起来不那么匹配?” “我没有见过他,只是听你描述,这个男孩子该是心思细腻、沉稳老练的一个人。其实……只要你们直伶心相爱,当然旁人阻挡不了你们俩,不过……” 安雪璃的犹豫让于佳立有些着急。“不过现在好像有人不想让我们在一起,他抓了浩然的表妹,威逼着我们分手,我真不明白到底是谁下这样的毒手,我们俩又是得罪了谁?” “未必是得罪了谁,而是你们中有一人被人觊觎,所以对方见不得你们走在一起。” “被人觊觎?”于佳立哼笑,想也不想就说。 “要觊觎也是觊觎他!你不知道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天天守在庆毓坊门口,就为了见他一面,和他说句话。刚才那个女孩子还捧了一罐子的泡菜要送给他,哼,我才不要他看到!” 安雪璃哑然失笑。“你挡得住一次,挡得住以后吗?把人家送给他的礼物藏起来的做法不妥,他若知道了,没准儿反而会怪你自作主张。” “啊!那……我该怎么办?” 安雪璃细心指点。“人家不过是做了罐泡菜而已,你可以给他做一桌菜,那些女孩子最多就看他几眼,你却可以天天守在他身边,怎能和你比亲疏远近?” 于佳立叹气道:“可我手笨,从来也没做过饭。” “做饭不难,我以前也没有做过,后来嫁给相公之后才试着学做几道菜。你不要学很难的,先学煮粥,再学几道凉菜就好。” 两个姊妹就这样兴致勃勃地聊了一个上午,直到正午时分,安雪璃说要留她一起吃饭时,于佳立才跳起来告辞。“不行不行,我要赶回店里去,谁知道会不会又有哪家姑娘给他做了好菜好饭?我这就回去按照你说的方法给他做一顿饭,只要不一议他吃死就好,他若嫌我做的不好吃,我就描他脖子!” 说完便风风火火地跑出及第楼。她走后,楼上一扇房门忽然被人从内打开,一道黑影伫立在楼上,朗声道:“雪璃,谁让你去招惹这个疯丫头?” 安雪璃抬起头,浅笑吟吟地看着楼上的人一她的相公,未及城城主,当今武林盟主夏凭阑。 “我本来是想找齐浩然,和他好好谈谈那张琴的事情,偏巧他不在店里,又遇到了于佳立。 你应该还记得,年初时白佳音曾经亲自押送一批衣物到未及城,那时我和她相谈甚欢,结成好友,如今遇到她的妹妹,怎么能不多聊几句?对了,她刚才说齐浩然的表妹被抓一事,是不是和这次庆毓坊与未及城断绝往来有关?难道她表妹被抓是你……“我才不会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夏凭阑皱起眉,“是昭和那个笨小子。” “昭和?”她不解地睁大眼睛,“他不是和于佳立是好朋友?怎么又会去抓齐浩然的表妹?人家哪里得罪他了?” “哼,昭和的脾气你应该知道,向来是拈花惹草,要揽收天下美女,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又看上于佳立这个野丫头,自然容不得她和齐浩然在一起。只是他竟然使出这种下等的计策,实在丢人! “真的是昭和做的?你确定?”安雪璃很是吃惊。 “嗯。”夏凭阑哼了一声。“我今天已经入宫问过他了,这一回他倒是坦诚不讳。” “那……你要怎么办?” “这是他的烂摊子,我才不会给他收拾。没有了庆毓坊,未及城又不至于没有衣服穿。那张琴买不到就买不到了,世上的好琴都在中土,我只要派人重金去找,总能找到比他那把好的。” “话不是这么说。”她一步步走上楼梯,柔声道:“都说和气生财,若非逼不得已,齐浩然一个生意人不敢拿东家的身家性命做这样的冒险。 你明知道是昭和不对,为什么不帮彼此一把?难道要让齐浩然的表妹白白赔上一条性命吗?” 夏凭阑望着妻子,“你是因为自己和白佳音的交情而帮他们说话,还是因为于佳立?” “我对世上有真情的人都会报以祝福。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凝视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妻子,他一把将她揽进怀中,将头枕靠在她的肩膀上,声音倏地变得低哑。“那就为了你,我破例管一次闲事。你该怎么谢我?” “我的一切都为你所有,你让我拿什么谢呢?”她吃吃地笑起来。 第九章 齐浩然回来时没有在于佳立的房内看到她,刚走到自己的卧室门口,却见她捧着一个罐子从外面走进院子。 “去买东西了?”他看了眼她怀中的那个罐子。 她一声不吭地用脚尖踢开他的房门,走进屋内。罐子上还有一个空碗。和一个汤勺。她默默地打开罐子,随即一股热气冲口而出。 “怕我饿,所以特地叫人帮我煮了粥?可是怎么是用罐子装的?”齐浩然不解地发问,但是她全不回答。 直到给他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放到他眼前时,她才抬眼看他,简洁地说:“把它吃了。” 他望着她古怪的表情,好一会儿的沉默后,才端起碗喝了一口粥。她问道:“味道如何?” “不算好吃。”他实话实说,“厨房今天是谁当值?做出这样的粥来应该受罚了。”本来是一句玩笑话,想逗她开心的,没想到她的脸色一沉。 “这粥是我煮的。” 这下子齐浩然也不由得为之诧异。“你做的?!” “你没想到我会煮粥吧?”地平静地点头,“其实我的确不会,这是我临时叫厨房的师父教我,现学现卖的。” “如果是你煮的……”他的嘴角一挑,“我喜欢。” “不用说瞎话来讨好我,我今天不想听你的甜言蜜语。”她的语气很僵硬,“你很奇怪我为什么用罐子盛粥,其实是因为这罐子里的东西被我倒掉了,我觉得该找我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替代它比较好。” 他微笑。“哦?里面原来装的是什么?” “是一罐泡菜。算不上珍贵,却是别家女孩子对你的一番心意,想来她一定准备好久了。” 她眯着眼,“有些话,我想现在对你说,希望你用心听。你一直都知道我是一个很任性的人,有时候做事只考虑自己的心情,不管别人,但是,从今天起,我想改正自己的坏毛病。你看我不会做饭,第一次煮粥就煮得很失败,不过我愿意用心学;我也不会小鸟依人,娇娇滴滴地和你说话,但如果你喜欢听,我可以学着温柔一些。如果你决定从今以后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而不是可以给你带来锦绣前程的皇家公主,也不是能给你做得一手好饭的贤妻良母,就请你暂时忍耐我的坏毛病。我不会算帐经营,如果庆毓坊交给我,不出一年就会倒闭,所以你千万不要一议我以后帮你一起打理庆毓坊的事情。” 齐浩然微笑着听她说出这一番“道理”,等她说得几乎喘不上气时,才推给她一杯茶,“喝口茶,慢慢说。” “你不烦?” “只要是你说的话,我从来都不烦。” 她白他一眼,但是甜在心里。“也不知道你和多少小姑娘说了这样的甜言蜜语,才招惹得人家整天挤破我们的门。” 齐浩然刚要说话,门外有店伙计大声喊,“齐公子,二小姐,有人送信来!” 信的内容很简单!若寻胡秋雁,即刻前来及第楼一见。 于佳看到这封信立刻兴奋起来。“对方终于要和我们面对面了!” 齐浩然却蹙着眉心,“不对,这封信的字迹和以前不一样。” “不管怎样,我们现在就去!” 原来今日就是武林大会召开的日子。这些日子以来,因为一直在忙胡秋雁的事情,让于佳立都忘记了这个大日子。刚出庆毓坊不过两条街,就见满街都是武林中人,全都朝此次武林大会召开的地方,一座名叫“醉仙楼”的酒楼前行。 沿着醉仙楼方圆几里之内,武林盟主夏凭阑早早已命人包下沿街的各家酒楼饭庄,所谓十里长街的大宴名副其实。 “好奇怪,夏凭阑要开武林大会,但是这个人却约我到及第楼一见,他不怕他做的丑事被公诸于世吗?这个及第楼是我第二次来了,我和这里还真是有缘分。” 她无意的一番话说得齐浩然眉一蹙。“你何时还来过这里?” “就是白天啊!我姊姊的一位好友到店里来找你,见你不在,就约我来这一里喝茶了。” “你姊姊的朋友来找我?她叫什么?” “安雪璃。” 齐浩然眉皱得更紧,旋即便想到了这个名字的出处。去年未及城曾经向庆毓坊订购过一种天青色的缎子,唯一的要求是每匹布必须要在四方连续图案的一角绣上“雪璃”两个字,那时候他就猜测这本是一个人的名字,再后来得到消息--未及城城主夏凭阑所迎娶的妻子,是前任武林盟主安逸山唯一的女儿:安雪璃。 不过这个在江湖上混的小女人,不该不知道安雪璃的名字吧?还真是粗枝大叶! “她来找我做什么?” “说是为了什么琴,不过我们后来一直在闲聊别的,所以她也没有再提琴的事情。真奇怪,你明明是庆毓坊的人,什么时候和琴有关了?” “这件事以后再慢慢和你说。”他一抬头,已经看到一名年轻男子伫立在他们面前,前方几步就是及第楼的大门。 “在下念武,奉我家主人之令,在这里恭候二位。”那男子又看了眼齐浩然,“主人有话,齐公子请不要再跟随,主人只请白二小姐一人上楼。” 于佳立一挑眉毛,“你家主人是谁?我们是一起的,为什么要分开?” 齐浩然立即按住她,“别急,这是江湖规矩,我们应当遵守,说不定这位主人有话想和你私聊,我就不去了,在这边等你。” 她担心地低声说:“那……假若对方是故意声东击西,拆散我们呢?” “这么多人在这里,他能做出什么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他笑着推她一把。 可于佳立仍旧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你等等我,探明底细后我就出来,不会在那里久留的。” 跟着那个叫念武的年轻人走进及第楼的大堂内,他便对她躬身,“您请自行上楼吧,楼上有人等您。” 此时楼内十分洁静,大堂中空无一人,走上楼梯,楼上也是静悄悄的,这让地本就警惕的心神更加紧张起来。 当她的脚踏上二楼楼板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她一转身,登时震惊住!只见胡秋雁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无助和哀恳,嘴巴努力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于佳立急忙奔向她,不料从黑暗处却窜出几个黑衣人,人手一把短刀挡在她的身前。 “你们是什么人?”她抽剑在手,“赶快放人!否则本姑娘就不客气了!” “于大小姐的虎威我还没有见识过,今天正好见识一下。” 侧面的一间厢房门被人从里拉开,只见一个黑衣人端坐在其中,手中举着一只茶杯,优哉游哉地看着她。 于佳立惊住。“你就是绑架胡秋雁的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人淡淡地摇头。“你不要错怪了好人。齐公子不是托我找人吗?人,我已经找到了。” 她困惑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那人执起桌上的一只茶杯,忽然反手将茶杯打向半空之中,杯子在瞬间旋转了无数个圈,轻飘飘地又落到桌面之上,杯中酒液居然一滴未洒。 这一招功夫让于佳立登时脸色大变。“你是……夏凭阑?”她没有见过夏凭阑本人,但是曾经听过不少有关他的事情。当年夏凭阑曾凭借一招“无限江山”力挫群雄,争到武林盟主的位置,而他刚才施展的正是传说中“无限江山”的变招之一。 夏凭阑没有露出任何得意之色,只是冷淡的说:“齐公子表妹就在这里,他拜托我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但是你要想把人带走,也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于佳立蹙紧眉头盯着他,“什么条件?”他不动如山地依旧坐在那里,嘴角却勾起一抹笑,“你要嫁到我家,做我的弟媳。” 她浑身一震,呆了片刻之后,突然爆出一阵不合时宜的大笑,笑得前俯后仰,几乎要坐倒在地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夏凭阑静静地听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她笑够了,才慢。陨问:“有什么可笑的吗?” “我真是想不到像我这样的人能被你未及城看中,你这个武林盟主居然还要和我结亲,这不是让我受宠若惊吗?可是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情,若不是我听说你是个很严肃的人,真要怀疑你该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夏凭阑无声笑了。“你说得没错,像你这样的傻丫头、疯丫头,真不是我看重的,但是没办法,我只有一个弟弟,他一心一意要娶你。我这个做哥哥的,总要替他达成心愿才好。” “你弟弟是谁啊?他见过我吗?是脑子有问题才会想娶我吧?” 她的口无遮拦让夏凭阑哂笑。“既然如此,看来齐浩然的脑子也有问题。” 她陡然微怒。“我家浩然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他要我是因为他喜欢我!” “舍弟要娶你,也是因为喜欢你。” 这下子于佳立怔住了,她确定对方真的不是和自己开玩笑,却又一时搞不清这个状况。“你等等,让我想想……胡秋雁忽然失踪,有人留字条要浩然离开我,现在你忽然带着胡秋雁出现在这里,和我说你弟弟要娶我,那就是说,绑走胡秋雁的人其实是你弟弟了?他怎么可以做如此卑鄙无耻的勾当?” 她的勃然大怒和破口大骂并没有让夏凭阑的面色有过多的改变。“舍弟是自小被宠惯的人,他想要娶的女子从来没有娶不到手的,而且我可以坦白告诉你,因为齐浩然不肯接受舍弟提出的条件,将你拱手相让,现在已经给自己招惹了杀身大祸。如今你的一句话身系两个人的性命,嫁还是不嫁,只在你的一念之问。” 于佳立双眸圆睁,“你是堂堂武林盟主,怎么也会做出这种胁迫他人的下流事情?夏凭阑,我过去真的是高估你了!” “随你怎样说,但你已没有过多的考虑时间,如果你不在此刻点头答应的话……”他一弹指,“我就让人把胡秋雁丢下去。” 她又惊又怒。“你敢!众目睽睽之下,你不能随意杀人!” “你可以赌我敢不敢。不过我很替你担心,万一因为你让胡秋雁死在这里,你想你的心上人会怎样看你?” 她握紧了拳头,双目充火,很想冲上去和他打一架,但也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该怎么办?答应,还是不答应? 及第楼外,齐浩然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名黑衣女子,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只说了一句,“我叫掠影,来自未及城。” 齐浩然淡淡一笑,“城主忽然邀我们前来,又叫佳立单独进去,不知道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你似乎一早就猜出是城主找你们前来这里的。”掠影冷冷地笑,“不过你不会想到城主到底要做什么。” “所以才要请教姑娘。” 掠影歪着头看他,“我们只是很想知道,如果你表妹和她之间,只许一人活下来,你该怎么办?” 齐浩然双眉一紧,“姑娘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掠影用手一指隔墙而建的及第楼,“现在你表妹就在这里,你的心上人也在那里,倘若现在只许你救一个人,你要救谁?” 他凝神看向及第楼,只见二楼的窗内隐隐约约的确有于佳立的影子晃动。 “佳立是去赴夏城主之约,夏城主身为武林盟主,不会为难佳立一个小姑娘才是。”他收回目光,定定地投注在那黑衣女子的身上。掠影幽幽地冷笑,“那可不一定。第一,想得到这位于大小姐的人与我们城主不是一般交情,他开口的话,城主会考虑。第二,我们城主最讨厌被人要挟,偏偏你压着城主夫人很想得到的一张琴和城主谈条件,城主能容忍你到现在已经是很客气的了。” 齐浩然心头一紧。“他想怎样?” 掠影耸耸肩。“主人是怎样想的我并不清楚,城主只是想和公子打个赌。” “打什么赌?”他紧逼一步。幽幽抬起头,掠影说:“城主说齐公子很喜欢和他赌他的心思,这一回他就要猜一猜你们的心思,看这位于大小姐为了你和你的表妹,是否可以牺牲自己。” “以人命要挟,你们未及城难道疯了吗?若要为难,也该为难我,为何要为难佳立一个女孩子?”齐浩然勃然震怒,赫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向窗口那个闪动的人影。 于佳立想了好一阵,忽然冷笑,“算了,我才不会那么傻。” “什么意思?”夏凭阑略显好奇。 “让我为了救她而牺牲自己的幸福?她算什么,不过是浩然一个莫名其妙的亲戚。”她轻蔑地瞥了一眼胡秋雁。“她觊觎我家浩然好久了,我烦她、甩她还怕甩不掉呢,谁要为她牺牲?” 夏凭阑一挑眉尾。“好啊,那我看她再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他又一弹指,“将这个胡秋雁从窗户上丢出去。” “慢着!”她伸手一拦,“要做也是我亲自动手!” 她身如流云,眨眼间已经来到胡秋雁的椅子后面,两边的黑衣护卫甚至没有看清她的身形,就已被她挥剑斩掉了胡秋雁身上的绳子。 “小小使俩也想蒙骗我吗?”夏凭阑坐在那里看似一动不动,但是手中的茶杯却忽然飞出,笔直地打向于佳立握剑的手。 她本可以躲在胡秋雁的身后以躲过这一击,但是如果那样做的话,胡秋雁就会受伤,而茶杯飞来的高度几乎就是胡秋雁眼睛的位置,所以她将胡秋雁坐着的凳子用力向旁边一推,将她推到窗口,这时那个茶杯已经打到面前,她的剑身一挡,茶杯碎裂,她也被震得倒退了两步。 “抓!”夏凭阑一字下令之后,那几名黑衣人都持刀劈了下来,于佳立挽起一片剑花。将敌人逼退至身前三尺开外,然后抓起胡秋雁的衣领,将她从窗口抛了下去,同时自己也一跃翻身跳下。 屋内的夏凭阑不由得为之动容,身如闪电,横掠向窗口所在! 楼外的齐浩然正在进退两难之时,忽见窗口处飞出一个人,看身形是个女子,而且明显那人不会半点武功,全无防御动作,他未及多想,丢下掠影便飞身而起,冲向那道身影。 同一时刻,又有一个人从窗口跳下,一把抓住前面那女子的背脊,横抛出去,而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向反方向狠狠撞去,眼看就要撞到旁边的房子上。 齐浩然先冲向第一道人影,他身形虽快,但是却无法回头抓住第二个。他心中大急,因为已看清第二个飞出去的人影是一身玫红色的裙子,那正是于佳立今天的服色,但他并没有改变方向,而是紧紧追上第一个人影,将她一把抓住,平稳地落在地上。 “表哥!”那人一张口,带着惊喜的哭腔。 齐浩然却来不及和她寒暄问候,将她一把塞到旁边一个茶楼的门口,对门边的伙计说:“帮我照看她一下!”转瞬就又向反方向跑去。 于佳立坠落的地方有两个黑色的人影正静幽幽地伫立在那里,一个是夏凭阑,一个是掠影,而她则是双眼紧闭地靠墙躺着,看不出伤势如何。 齐浩然又惊又疼又怒,几个箭步冲过去,将她一把抱在怀中,抬头怒骂,“夏城主!这就是你要的结局吗?” 夏凭阑却保持他淡笑的姿态。“你这个青梅竹马真是要不得,说跳楼就跳楼,也不给自己半点转圆的余地,难道她就不怕死吗?” “她的性情刚烈,城主应该早就料到。”抱着怀中人缓缓起身,齐浩然没有半点惧色,“如果城主非要为了太子殿下而逼迫我们做出选择,倒不如现在就将我们俩杀死在这里。” “你们倒真是异口同声。”夏凭阑斜睨着他,“只可惜你这番生死相随的话她现在是听不到了,就只是为了儿时的一段情,你问问自己,值得吗?” 微微抬起下颌,齐浩然傲然回答,“我为的是一生的情,难道城主不懂得这种情意的珍贵吗?” 望着他年轻而俊秀的面容上那份执着倔傲的神情,夏凭阑静默了好一阵之后,忽然又笑了,这一回他笑得格外爽朗,并对他身边的掠影说: “掠影,你看他这种认真执着的样子,像不像念武对你?” 掠影哼了一声,转身走进醉仙楼。 夏凭阑定定地和齐浩然对视,“你放心,她并没有受伤,只是被我点了昏睡穴。至于你表妹,我保证不会有人再动她一下,现在你可以带人离开了。” 闻言,齐浩然悄悄按住怀中人的脉搏,果然就如所说,她的脉象平稳,只是处于昏睡状态而已。 他再度望向夏凭阑所在的位置,而对方已经走回了及第楼。 一切,就这样轻易结束了吗? 于佳立觉得自己睡了好久,浑身上下都是懒洋洋地满足,她伸了个懒腰,缓缓张开眼,只见阳光透过窗棂打进来,将屋内照得一清二楚。 这房间和她在东川家中的房间一模一样,所以她本能地去摸床头的架子,她睡觉有个习惯,会在临睡前放一杯清水在床头的架子上。 结果一伸手,果真摸到一杯水。 她口千舌燥,一口把水喝光,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今天要是有云片桂花糕和金丝卷就好了。” 话音未落,一个盘子递到她眼前,上面摆着的两个小碟子里正是云片桂花糕和金丝卷。 她一惊,翻身坐起,只见端着盘子的人是齐浩然。 “浩然?你……我……”她突然想起昨天的事情,诧异地四周环顾。没错,这房间和她自己的寝室一模一样,连窗纱纸都是同样的花色。 “我们回东川了?” “不,还在京城。” “那你怎么把东川的家搬到这里来了?” 她困惑的问题让他忍不住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 “讨厌!”拨开他的手,她忽然一下子想起来了,“对了!胡秋雁呢?我把她从楼上丢下来!” “死了。” “啊?”她吓得惊跳起来,“怎么会?我明明横甩了她一下啊,就算是摔到了,也最多是摔伤一点,怎么会摔死……” 齐浩然一笑。“我不是说她死了,是说我的心差点被你吓死了。” “啊?”于佳立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张圆了嘴巴呆呆地看着他,他一低头,覆上她的红唇,轻轻咬了一下。 “下次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就是要教人,也不能牺牲掉自己啊。” “我、我没想那么多,就想着怎样能让她没事,结果把她丢出去之后我就被摔飞了……咦?后来我是怎么了?”“后来……你就平安无事了。”“是你救我的?” “不是,是夏凭阑。” “夏凭阑呢?”一听见这个名字,她立即义愤值一膺地跳脚骂道:“他真不是个东西!他一定就是这一切的主谋,抓了胡秋雁,又威胁说什么要我嫁给他弟弟!谁知道他弟弟是个什么玩意儿?我难道是任他摆布的棋子吗?我才不会让他称心如意呢!” “佳立……” “嗯?” “我当时先去救秋雁,你会不会生气?” 她歪着头,耸耸肩膀,“若说不生气就是假话了,不过我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想救她,倘若你当时不管她而先来救我,我会更生气的。” 齐浩然默默地笑着,看她时时变幻的表情,忽然将她一把抱在怀中。“佳立,我早上写了一封信给你母亲。” “啊?为什么?” “你上次不是说,如果跟我到了京城,你就可以不受夫人的约束,一直和我在一起了吗?所以我写信去向夫人求亲了。” “你怎么也不事先和我说一声。”她虽然没有女孩子的忸怩,但是说到成亲还是不由得红了脸,“我娘看到你的信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未必,说不定夫人会很高兴。” “为什么?” “因为除了我,谁还敢娶你?” “什么?!”她秀目圆睁,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哼,你别得意!家中还有人给我提亲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想你还是放过其它男人吧,娶了你,只怕他们很难长命百岁。” “齐浩然!你就会开我玩笑!我都忘了审问你呢,到底什么时候学的武功?说!为什么在我面前装得好像什么都不会,你故意耍我?” “不是。”他拍拍她的后背,要她冷静。 “小时候你不是说过要我习武吗?离开了你,要是再有人欺负我,还有谁来保护我,替我打架? 所以我想只能开始学着靠自己了,最重要的是,我不希望总是你来救我,我也要有能力救你一次,只可惜这一次没有救到,不过我保证下一次一定会把你抱得牢牢的!” 于佳立抬头望着他,心中装满了感动,想不到许多年前的一句无心之语他能记到现在,甚至为了她这句话去习武。习武可不是件容易的小事情,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要吃许多的苦,他天生身子骨单薄,竟然为了她的一句话去吃这么多的苦。 一下子,他刚才戏谵的那几句玩笑也就烟消云散,再不介怀了。 “喂,倘若我娘不答应你的话,你该怎么办啊?” “那就……强娶好了。你看我连你的房间都准备好了,你怎么能忍心不长住下来?”他笑着紧搂住她的腰,这辈子他还没有做过什么大胆的事情,不过为了她,大胆一次又如何? “这房子是你按照我家里的样子特地布置的?”她呆呆地看了看四周,再一次为他这份细心感动。“这么多年,你居然还记得我屋里的样子。” “小时候我们有时候玩累了,午睡都会在一起,我太熟悉你房间的一桌一椅,包括你起床时要喝水,要吃云片桂花糕。”他柔柔地望着她,“除了我,今生还会有谁对你用心这样深?你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 她羞红了脸,“才不要听你胡说八道呢,你就会拿我开心。”两人正在说笑时,忽然门外传来齐父大声的呼喊,“浩然!你快出来!”这声音显得惊惶失措,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两人于是一起走出门口,只见一队官兵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其中一个当官模样的人问: “谁是齐浩然?” 他站前一步,“我是。” “就是你?来人,锁了!”一声令下,旁边有人立刻拿着伽锁来套齐浩然的头。 这变故让于佳立大惊失色,一把将他拉在身后,张开双臂护着,大声斥责。 “你们是哪里来的?凭什么随便拿人?” “姑娘,我等是奉了太子旨令前来抓人。齐浩然藐视圣上,故意拖延进贡物品,有欺君藐上之罪,太子有令,要即刻将他锁拿入宫问话!” “要想抓他,先过我这一关!”虽然搞不清状况,但是她绝不许任何人动他一根指头! 齐浩然却镇静地阻止她。“佳立,你先让开。 今日我若是不和他们走,必然会为害整个庆毓坊,你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接着又轻声在她耳畔说了句。“太子就是何朝。” 她震惊地看着他,一瞬间没有搞明白状况,“他抓你,是因为你得罪了他?但是夏凭阑又怎么会……” “如果我没有猜错,夏凭阑就是他口中所说的大哥。”齐浩然绕过她,走到官兵面前,一伸双手。“各位官爷,请动手吧。” “哗啦”一声,沉重的伽锁便这么套在他的脖颈和双手上,但是他的唇角却始终保持胸有成竹的微笑。 临走时,他回头又看了一眼于佳立,轻声说了三个字。“及第楼。” 第十章 昭和叫人来抓自己下狱的事情,齐浩然并不吃惊,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当他站在昭和面前时,一脸恼羞成怒的昭和相较于他的镇定自若,简直成了截然相反的对比。 “你厉害。居然连我大哥都请动了!”昭和气到不行。 昨夜大哥来找他要人时,对他说的话很重,而他向来敬重他,所以被兄长教训时只能忍气吞声,但是胡秋雁被带走后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左思右想,只有把齐浩然抓来才能泄愤。 齐浩然平静地回答:“夏城主肯帮忙是我万分感激的事,但是在下并无意要和太子作对,毕竟是太子先抓走我表妹,无端扰乱我的生活,若是按照民间惯例,我应该报官处置,告殿下掳劫私藏之罪。” “你敢!”昭和火大的一拍椅背。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三岁孩子都知道的道理。” “但你没有证据证明这一切是我做的!” 齐浩然一笑。“是啊,我们在明,殿下在暗,要找证据真的很难,所以我只有请夏城主帮忙。” “现在你如愿以偿了?但我警告你的话你大概都忘了。”昭和冷冷地盯着他,这辈子还没有人敢让他如此颜面扫地,因此他更加厌恨这个人。 不仅仅是大哥对他的训斥让他脸上很挂不住,齐浩然忽然拖延庆毓坊贡品入宫的事情也惊动了父皇,父皇是个凡事讲理的人,知道庆毓坊向来办事认真,从不会误事,所以就问负责庆毓坊事务的他。他自知理亏,虽然也想狠狠地告上齐浩然一状,但是无奈那时候大哥就站在旁边,冷眼旁观地听他编排说辞,让他只能支支吾吾地应对。 为此父皇很是不悦,命他三日内必须给予准确答复,他左思右想,就算是得不到于佳立,也不能让这件事成为他太子之路的一个污点,所以干脆发狠将他抓到自己眼前。 但是,当齐浩然真的站在他面前时,他却又犹豫了,变得进退两难。 该怎样惩罚这个可恶的人?痛打一百大板? 看他这一副瘦弱的样子,应该是禁不起的,难道他要把一具打死的尸首交给父皇质询吗? 昭和蹙紧眉头,今日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就是为什么昭阳,也就是他那位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在当初得不到大哥时会以死要挟,那不仅仅是因为喜欢的得不到手而被迫使用的最后一记狠招,还因为那种骑虎难下的困境让自己真的无所适从,颜面无存。 “齐浩然,本宫很想知道,到底是谁给了你这样的胆子,让你敢和本宫作对?” 他咬紧牙根的吼,“你怎么敢拿庆毓坊的身家性命和我赌?白家的人若知道你居然这样做,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让于佳立嫁给你的!” “若因此我得离开白家,我依然还是我。佳立要的是我这个人,我要的也不是白二小姐。” 齐浩然还是笑。 见他这样,昭和更火,陡然一喝。“来人啊!将他带下去,押入皇宫地牢!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齐浩然依然没有半点惊惶失措,居然还微微躬身,以长揖之礼回敬了他对他的判决,“殿下,有时候太执拗于一件事,最终受苦的是自己,您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临走前,他还给了这一句淡淡的赠言。 昭和陡然心头一紧,想起了当初几乎为情而死的昭阳。难道此刻他和昭阳一样,为情所困了吗? 于佳立气喘吁吁地一路跑到及第楼。 她很不喜欢夏凭阑,也不想再和他攀上什么交情,但是浩然被抓之后,她唯一能够求助的就只有在她看来的确身通广大的他了。 她冲进及第楼的时候,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双方抬头一看,都叫了一声,“是你?!” 和她说话的是当初她和安雪璃见面时。对地很不屑一顾的那名黑衣女子,于佳立还记得她的名字:掠影。 “你在这里?雪璃姊姊也在这儿?哦,不对,我是来找夏凭阑的。你认不认得他?”她几乎已经语无伦次。 掠影瞥了她一眼,“你找我家主人做什么?” “你家主人?”于佳立愣了愣,忽然明白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激动地说:“你家主人是夏凭阑?那雪璃姊就是夏凭阑的老婆了?她现在在哪里?” “你是问夫人还是主人?”看出她的惊惶,掠影没有立刻甩开她的手,“夫人在午睡,主人在楼上,但是这个时候,主人不允许任何人打搅夫人。” 她话音未落,于佳立已经丢下她跑向楼梯口,掠影立即一闪身,挡在她的面前,“慢着!我告诉过你现在不许上楼。” “是睡觉重要,还是救人重要?”她一顿足,抬手一推,就要将掠影推开。 可掠影哪里是好对付的?伸臂相隔,又将她逼到了楼梯下面。 于佳立急得顿足大叫,“雪璃姊!你在不在上面?雪璃姊!快来救命--” 掠影又好气又好笑地正想该怎样轰她出去,楼上的门已开,夏凭阑冷着脸走出来,扬声斥责。 “掠影,你现在的办事能力越来越差了,怎能允许别人在这里大呼小叫地吵夫人?” 掠影也觉得委屈。“主人,这丫头直闯进来,又说要见您,又说要找夫人。我已经告诉她夫人在午睡了,她偏要喊叫。” 夏凭阑瞥向于佳立,“原来是你。胡秋雁已经交还给你们了,你还来这里闹什么?” 她急着问:“我问你,那个何朝,不,昭和,是不是你弟弟?” 他一蹙眉。“什么意思?” “他今天派了人来,抓走了浩然!你们到底要折腾我们到什么时候?我们又没有得罪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不讲理?” 她说得飞快,每个字像跳豆一样往外跳,又是恨意,又是焦虑,仿佛连声音中都染上一层哭腔。 “佳立?”夏凭阑的身后闪出安雪璃的身影,她诧异地看着她。“出什么事了?你说齐浩然……” “雪璃姊!”于佳立一看到她,就像看到了亲人一样,不顾一切地飞身上了二楼,抓住她便大哭起来,“他们把浩然抓走了!那个何朝,那个昭和,他怎么可以这么坏?我一直把他当作朋友的!” 安雪璃立时明白了,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看向自己的丈夫,“凭阑,这件事你知道吗?” 他哼了一声。“你以为是我们俩算计好的吗?一个小小的庆毓坊伙计,我和他有什么过不去的?” 于佳立擦了把眼泪,圆亮的眸控诉地瞪着他。 “那昭和到底是不是你弟弟?他做这样的坏事,你是不是该管管他?” 夏凭阑一脸好笑的斜睨她。“不管他和我是什么关系,我只答应把胡秋雁找回来,至于齐浩然,这是他引火烧身,自找的。” 她双眸圆睁。“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是谁先来招惹我们的?浩然绝对不是无缘无故和别人作对的人,你们不讲理在前,现在却反咬一口说是我们自找的?夏凭阑,你这个武林盟主原来就是这么当上的?我算见识了!” 夏凭阑并未恼怒,只是冷笑着看她。“难道你还不知道这一切的起因是为了什么吗?那好,我就告诉你,若不是你先招惹了昭和,让他看上了你这个黄毛丫头,胡秋雁也不会被掳走,齐浩然更不会挺而走险,以庆毓坊和他一人安危与我未及城及昭和作对,若说罪魁祸首,你应该先自省一番。” 她顿时怔住。“因为我?” 安雪璃拉紧她的手,不满地瞥了丈夫一眼,“你的话说得太重了。就算是昭和喜欢佳立,也要先问过佳立的意思,他这样不管不顾,滥用权力,错的确在昭和,而不在佳立和齐浩然身上。 你这样吓唬佳立,对事情没有半点好处。” 于佳立咬着唇办说:“我不怕被吓唬,但倘若这件事真的是因我而起,那我自己去找昭和说。夏城主,我也不会再来麻烦你了。” 她忽然挣开安雪璃的手,急匆匆跑下楼去。 安雪璃急得在后面直喊,“佳立,你等一下!” 但是于佳立头也不回。 安雪璃又急又气地打了丈夫一下,“都是你,让这个实心眼儿的傻丫头去送死。她怎么可能见得到昭和?她根本进不去皇宫!你刚才说那番话不是存心害人吗?她心中该有多着急、多歉疚?” “我就是要让她着急。”他勾起唇角,“谁要她打扰你午睡,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哪条王法规定我一定得插手管这件事?为了你,我已经破例救了胡秋雁一次,不想再破第二次。” “你就眼睁睁看着齐浩然身陷囹圄,见死不救?”她不相信丈夫是这么冷血的人。 “你以为那个齐浩然是省油的灯吗?他难道就没有预见自己会有这样的下场?若不是给自己安排好了后路,他绝对不会想出这样的计策,你现在怪我才是怪错人了。” 她一怔,“真的?” “我有和你说过假话吗?”他低头一笑。 “现在可以再回去睡了吧?” 安雪璃脸一红。“别开玩笑了,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哪里还睡得着?”她扬声对楼下的掠影说:“掠影,麻烦你帮我备车。” “你要去哪里?”夏凭阑皱眉,“该不是入宫吧?” 她叹道:“你既然能看穿我的心思,就不会让我独自一人去吧?” 他微一思忖。“也好,将荣儿放在母后那里好几天了,我也该去瞧瞧他。” 她笑着叹气。“你的眼中只有儿子。” 他一笑,低头吻住她的脖颈,“儿子的娘在我心中才是首位。” 于佳立在准备去皇宫之前,先回了一趟庆毓坊,她必须先将自己的去处告诉齐父,为了救心上人,这一趟闯皇宫无异于闯龙潭虎穴,她早已抱定了一死的决心。 六神无主的齐父听说她要去皇宫,吓得更是魂飞魄散,拚命拦住她。“二小姐,您可千万不能去啊!浩然这孩子这次闯了大祸,如果难逃一死,那是我们父子的命,可是怎么能让二小姐去冒险?若您出了事,我怎么回去面对夫人?” 于佳立急道:“难道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浩然是因我被抓,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救他,如果他死了,这辈子我也不会独活!” “齐公子被抓了?”一个诧异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一回头,于佳立只见一个衣着华丽雍容,珠围翠绕的贵妇站在那里,满面惊诧,“齐公子出了什么事了?” 以为又是齐浩然的倾慕者,她没好气地说: “不关你的事。” 齐父看到那名贵妇却很客气,急忙点头让人家进来。“黄夫人,您来了,先请进来坐,今天店里出了点事……” 那位黄夫人平静地问:“是不是浩然出事了?有什么事情尽管和我说,如果能帮到忙的话,我一定会尽量帮忙。” 听来人口气很大,于佳立不由得停住脚步,回头多看了她几眼。“你能帮忙?”她注意到对方手指上的戒指和身上的服饰,都不是普通富贵人家可以穿戴得起的,就是她白家富甲一方,她母亲一身的首饰都抵不上对方一枚戒指的价钱,也许这位黄夫人真的来历不凡。 黄夫人柔声说:“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再告诉你我能不能帮上忙,好不好?” 齐父急忙对于佳立说:“这位黄夫人是店里的老主顾了,七八天就要来一次,对浩然向来很好。” 黄夫人微笑,“浩然这个孩子诚实稳重又聪颖,比我家中的两个孩子都要贴心,我一直说要认他做干儿子,他却说担当不起。” 听对方这样一说,于佳立也立刻把对方看成了自己的长辈,略一迟疑后,却又摇了摇头。 “不,这件事太难,别人帮不了我们的,我还是自己去找太子吧。” “找太子?”黄夫人再度露出讶异的表情。 “怎么?你们和太子之间闹了什么事情?” 她紧咬唇瓣,“我也说不好,夏凭阑那家伙说太子看上我了,所以……”她用最快的速度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说了一遍,别说是黄夫人,连齐父都在旁边听傻了眼。 说完她双手一摊。“你看,这件事实在是太难了,我只有亲自去找太子说明白,逼他放人。” 黄夫人一边听她讲述,眉头一边慢慢地皱起,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傻?” 以为她在说齐浩然,于佳立立即辩白。“不是浩然傻,是那个太子不讲理,他若真的喜欢我,就该堂堂正正地来和我说,不该使这种阴损的招数。这一次如果他伤了浩然,我就和他拚命!” 那位黄夫人望着她,和蔼地笑了。“孩子,听你这样说,就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浩然的。你叫于佳立吧?” “嗯,怎么……” “怎么我知道你的名字?”黄夫人又是一笑。 “以前我和浩然闲聊的时候,他曾经和我说起过你。我见他对你一片痴情。还笑他只怕是落花有意,但是现在见你对他这样赤诚,才明白你们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所以,你们的事情我是一定会帮忙的。” 她双眼一亮。“你是说……” “起码我能带你入宫。”黄夫人肯定的点点头,这一瞬间,她所展露出的威仪,绝不是一位普通贵妇所能具有的。 于佳立的心头立刻燃起希望的火焰。 齐浩然在牢中过得并不难受。 单独的一个小隔间里,有桌有椅还有茶水,看守他的差役居然还认得他,一见面就诧异地问: “齐公子,怎么您这样的好人也到这里来了?这话是怎么说的?您受了什么冤枉了?” 见他像是不认识自己,那差役笑道:“您是不认识我,不过我认得您,我家老婆最喜欢去庆毓坊的店里买东西,我每个月的俸禄一大半都要让她拿去买新衣。” 齐浩然不由得笑了,“让尊夫人破费了不少,真不好意思。” “这有哈不好意思的,反正老婆爱美,咱做丈夫的就该孝敬,谁让咱疼老婆呢。来来,您到这间来,这里干净,赶明儿您出去的时候,记得给我老婆买衣服打个折扣就好。” 齐浩然真是忍俊不禁,“您怎么知道我一定能出去?” “咳,像您这样的好人,肯定是被人冤枉进来的,但是也肯定会有贵人救您出去。我在这里好多年了,最会看面相,一看您就是多福多寿的命,不信您就瞧着吧。” 有个半仙儿似的官差看守自己,想闷都难。 “这位大哥,能不能麻烦您一件事?帮我拿套笔墨纸砚来,我想给家里写封家书。”齐浩然从身上拿出一锭小小的元宝递给那名官差,官差当然眉开眼笑地连声说好,从外面找了一套笔墨纸砚送进来。 齐浩然在纸上写了简单的几个字,“还要麻烦您帮我把这封信送出去,只要送到庆毓坊就好,那里自然会有人给您酬劳。” “哪里的话,能给齐公子帮忙是我的荣幸,不敢再多要什么酬劳了。”那官差笑着摇头。 齐浩然也相信自己不会久留这里,所以这封信只是简单地给家里报平安。他知道于佳立那丫头现在一定在外面焦急万分,虽然临分手前他告诉她去及第楼找夏凭阑,虽然他不确定对方是否会再出手帮忙,但是让夏凭阑知道这件事是有必要的。 果然,到了晚上,那官差笑着回来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赏银得了不少。 “齐公子啊,您不知道庆毓坊那里现在有多热闹,好多商户听说您受人冤枉入了狱,都为您打抱不平呢!现在他们联合商盟,一起到九门提督那里去问您的情况,可是连九门提督都不知道您为什么被关在这里。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您到底是得罪谁了?” 齐浩然苦笑。“得罪了太子殿下。” 官差倒抽一口冷气。“太子殿下老天爷,您怎么会得罪他的?”继而他又很乐观地笑开。 “不过您不用担心,我还听说朝廷不少文臣武将的家眷都是您庆毓坊的常客,那些太太小姐们为了您入狱的事情一个个都哭成了泪人儿,在家里吵着要老爷们救您出来呢,为了您一个人,咱们满京城都惊动了,您看您的面子有多大。” “这要多谢大家对我的关爱。”他泰然自若地一笑,从小小的铁窗向外看去,此时天色渐暗了。 没想到消息竟然传得这么快,不到一天就传遍全城内外,那么,那位“黄夫人”也该知道他的事情了吧?虽然对方从未说出她的真实身分,但是善于辨人识人的他,早已从许多蛛丝马迹上知道她是谁。 他一个小小的百姓不敢妄攀皇亲,所以便婉拒了那位黄夫人要认他做干儿子的好意。 如今,但愿佳立能见到那位夫人,一解眼前之困。 于佳立此时已经跟随黄夫人入了宫。 入宫,一件在旁人看来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事情,在黄夫人这里却好像如吃饭穿衣一样简单。 一路上,穿过那么多的殿堂,黄夫人甚至不用下车,两旁的人,无论侍卫太监或是宫女,见到她的车便都垂首肃立,甚为恭敬。 于佳立暗自诧异时,马车已在一处停了下来。 于佳立跳下马车,只见面前的宫门上匾额题为:骑鹤殿。 “这就是太子住的地方?”她不顾宫门前有几名侍卫,抬腿就往里面闯。那两名侍卫刚要伸手拦,被她身形一晃,如游鱼一般滑脱。 正要去追,就听见马车上黄夫人威严地低喝。 “让她去,谁也不许为难她。” 侍卫们一愣,面对着从马车上走下来的黄夫人,立即一起跪倒。“参见皇后娘娘。” 黄夫人,即皇后,叹了口气。“这些小儿女们的恩恩怨怨,到底还要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到什么时候啊……” 以为将齐浩然下了狱,自己就算出了一口恶气的昭和,现在真的知道错了。 从晚膳刚刚开始之时。外面就不停有臣子请求面见,他本以为出了天大的事情,等到一一召见之后,差点为之气结,原来这些人都是为了齐浩然的事情而来! “一个小小的商人,值得你们这么劳师动众地来吵本宫吗?”他最终发了脾气。他不肯为众臣讲明抓捕齐浩然的原因是什么,众臣更因此卖力地为齐浩然开脱求情。 “殿下有所不知,这个齐浩然虽然只是庆毓坊一名小小的分店掌柜,但他其实早已在外另开买卖,皓月清风的名字殿下听说过吧?京城大小皇亲国戚及文武群臣有大半都是从皓月清风购买琴棋书画这些东西,他一入狱,这些店铺也都立刻关了门歇业。” “没有这些东西你们就吃不了饭了吗?”昭和怒斥。 “殿下,实不相瞒,其实……是有不少臣子都与齐浩然的店号有所合作,很多人都入了他家的买卖,店铺关门,所波及到的可不只是齐浩然一人。” 昭和不由得为之震惊,“怎么,本朝不是不许在朝官员经商,你们居然敢公然违逆旨意?!” 臣子们辩解道:“我等不是经商,只是将一部分积蓄交给皓月清风保管,说好了每年年底可以提息分红,这就像是有钱入了钱庄,与入股经商不同。” 昭和大怒,“你们居然钻朝廷法律的漏洞,为自己谋取私利,还敢来和我求情放人?滚!” 这一群臣子走了,又来了一群,这一回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情。 文渊阁大学士向来口若悬河,才思敏捷,这一回吞吞吐吐了好半天才说明白,原来他家夫人一直是庆毓坊的老主顾,对齐浩然喜爱有加,得知他出了事,在家哭哭闹闹,非要他这一品大学士入宫求情,而随之一起来的还有镇南将军、礼部诗郎、士卿大夫、御史监察……昭和的头越来越疼,最后将他们一起喝令出宫,下令再不见任何人。 正当他想喘口气的时候,一个人影如风似电般从宫门外瞬间飞入,站在他面前,气势汹汹地喝道:“何朝,你果然就是昭和太子!” 他定睛看清来人,又是震惊又是尴尬,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会见到于佳立。 “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面沉如冰,“我来,是想当面问清楚,你先抓了胡秋雁,再抓浩然,到底是为什么?夏凭阑说你是为了我,到底是不是?” 他不自在的咳了几声,“这个、那个……” “你一个大男人,说话痛快点行不行?” 于佳立向四面扫了一眼,“我早就听说太子荒淫好色,今天一看果然如此,你这宫里随便一个婢女都美得天翻地覆,我不信你会瞎了眼忽然看上我!” 昭和只好硬着头皮承认。“不错,当初是为了你,就当我是瞎了眼好了……” 她秀眉一挑。“你若是真的喜欢我,为什么不直说?” “你眼中只有齐浩然,哪能容得我说。” “既然你知道我、心中只有浩然,为何还要勉强?” 他陡然语塞,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被人问得哑口无言。皱皱眉头,还没有反驳,于佳立又道: “你要怎样才能放了浩然?” 他沉寂片刻,“若是我说如果你跟了我,我就……” “休想!”她断然拒绝。 昭和只能苦笑。“你连点念头都不留给我?何必让我这么没面子?” “我不喜欢说假话骗人,你如果喜欢我,就应该喜欢我的坦白。”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直言分析,“昭和太子,我和你不是同一种人,你是太子千岁,高高在上,我是浮云野草,随波逐流,你喜欢我,大概就因为我们不是同一种人,觉得我很新鲜有趣,并不是真的喜欢。” 昭和歪着头,摇着手指。“你是这样认为的?我却不是这样想。” “那好,我问你,如果你父皇不同意我和你在一起,你会放弃太子之位。和我私奔到天涯海角吗?” 昭和一愣。“这……不大可能。”于佳立忽然笑了。“你也是个坦白诚实的人,幸好你没说你会。但是如果相同的问题我去问浩然。浩然肯定毫不犹豫的跟我走。” 他嗤之以鼻:“那是因为这小子拥有的没有我多。” 她点点头。“的确,浩然没有你拥有得多,所以丢弃的也不会有你多。他拥有最多的就是我们俩十几年共有的记忆和情意,他比我聪明,比我成熟,这样的人没有了我也可以有锦绣前程,但是却甘愿窝在庆毓坊,为白家卖命,等我长大等了整整九年。殿下,你会为了等一个人长大,守身如玉地等她九年吗?” 昭和干笑了几声。“守身如玉这个词不适合男人,你用错了。” “没有用错。为什么只有女人必须守身如玉,男人就可以寻花问柳?你们男人娶一堆老婆就叫风流潇洒,女人死了丈夫再要改嫁就说不守妇道,淫荡无耻?你不觉得这太不公平吗?” 昭和无言以对,只剩下苦笑一个表情。 “殿下肯定是做不到守身如玉的,但是浩然能做到,一个肯为我守身如玉十几年的男人,一个知道我所有坏脾气却还能容忍我的男人,一个知道我所有嗜好习惯的男人,我这辈子也只会嫁给他。” 昭和不平的反问:“你怎知道他就做到守身如玉?你问过他?” “我不用问他,就是知道。”于佳立自信地说。 虽然私下里会拿浩然的女人缘和他发点小脾气,但是她心里明白,以浩然的人品相貌,倘若他要滥情于其它女孩子,定然早已被花丛包围,他可以娶到的名门闺秀无论家世外貌,必然都有远胜于她的,他根本毋需回东川找她。 见她如此自信满满,昭和心头很不是滋味。 往常都是美女环绕他左右,他自负俊美潇洒,没有不为他倾倒的女孩子,怎么竟然会败在这样一个小丫头的手里? “昭和,你还执迷不悟吗?”这时皇后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一看到母后来了,立刻起身跪下。“母后,您怎么……” 不等他说完,皇后冷着脸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用你说,昭阑和雪璃已经告诉了我前因后果。只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这么傻?身为一国储君,一言一行必须慎重,怎能滥用权力,玩弄人命?这件事你父皇还不知道,你最好赶快放人,否则你父皇如果知道了真相,怪罪下来,只怕你的太子之位都会不保!” 昭和大吃一惊,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严重,只能垂着头叹息一声。“这个齐浩然,看来他就是我命中的克星。” 事到如今,他不放人是绝对不行了,毕竟,在女人和权力面前,他选择的一定是权力,而不是女人。 眼看着于佳立欣喜若狂地向母后谢恩后奔出皇宫,他心头虽有万般不舍和遗憾,也只得饮恨了。 尾声 齐浩然意外入狱又顺利出狱的事情,不仅没有坏了庆毓坊的声威,反而让庆毓坊的生意更加蒸蒸日上。 每天带着美食来探望他的女人们真是络绎不绝,连齐父都不由得戚慨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车如流水马如龙”了。” 躲在店内的门帘一侧,看着站在众女子中微笑致意的男人,于佳立气得不得了,“早知道他一出来会忙成这个样子,当初就应该让他多被关上两天!” 一甩门帘,她气呼呼地走回后院。 只是刚走了十几步,身后就传来那人的声音。 “佳立,你的雪璃姊派人叫你过去聊天呢。你要不要去?” “不去!”她没好气地丢话到脑后。 “那……我肚子有些饿了,你能不能煮粥给我喝?” 她的脚步一顿.闷声说:“我煮的粥那么难喝,你不怕喝了拉肚子啊?” 一双温暖的手臂从后面环住她的纤腰,齐浩然的下巴悄悄枕靠在她的肩头上。“只要是你做的,就是毗霜我也会甘之如饴。” 她的嘴角一扯,笑意爬上她漂亮的唇角,但语气还是故意装得很严肃,“你就不能少对那些夫人小姐笑一笑?我以后可没有好脾气帮你应对她们。” “我当然不会舍得让你这个老板娘去前堂站柜台。”他笑着,“你不是想和夏夫人去未及城玩一圈吗?” “是啊,可是你又没空陪我去。”她郁闷地嘟嘴。 “我没有空陪于大小姐游玩,但是……倘若是陪新婚妻子,就可以考虑。” “真的?”她欣喜不已,翻身投入他怀里,“那我现在就嫁!” 他趁机圈住她,悠然笑出。这样的求婚和应许显得太不郑重了,但是……只要能真真正正地拥有心爱的人,又何必在乎那些繁文褥节呢? 他等了十几年的新娘,终于在他怀中了。 忽然间,他又想起了儿时最喜欢的那首诗--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速床弄青梅。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闭。低头向、晴壁,千唤不一回。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想知道亦正、亦邪的武林盟主夏凭阑如何被娇柔的安雪璃收服?请看花园系列州后宫之二《相公,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