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妃传》 第一章 宫女尹灵儿 尹灵儿两个脚踝上绑了一根短小的白丝带。 她正在院子里学习怎样走路。对,没错,就是走路。 蔡嬷嬷说她步子太大,不合宫中礼仪,所有宫女步伐之间的空隙不得超过一个手掌。 这可要了尹灵儿的小命,她在家乡都是两腿横跨骑着牛,扬着鞭子哼曲儿的人。 所以她步子自然迈的开。 眼前这院子从这头到那头不过七八步的距离,自从绑上了这根白丝带,她硬是别扭的走了三十多步。 可她还得撅着小嘴练,谁让她此时成了宫女。 我听家乡那些姐妹都说皇宫里的嬷嬷都厉害的很,拿那张跟干瘪的橘子皮一样的脸朝你一看,你就得吓的浑身发抖。 所幸带我的这个蔡嬷嬷倒是和蔼可亲极了,这也是尹灵儿进入皇宫以来唯一一件可喜的事儿。 她还记得蔡嬷嬷说过:“你们呐!走路要学学老母鸡啄米的时候,走一小步,啄两下,走一小步,啄两下。” 尹灵儿还记得当时自己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当时可心想:“您那是皇宫里的老母鸡,有规有矩的,您要去乡下拿着刀去追老母鸡,那母鸡的八字步迈的还不知道多威风嘞。” 正想着呢,蔡嬷嬷从门口跨了一步门槛,向她走来。 她走的确实是小碎步,所以两人明明离得不远,却等了半天才等到蔡嬷嬷走到她身前站定。 她盯着蔡嬷嬷,蔡嬷嬷盯着她。两人就这样互相对视了一会儿。 看见尹灵儿扑闪扑闪着大眼睛,丝毫没有想开口的样子。 蔡嬷嬷两手一拍,又往旁边一摊,满脸的无奈,然后她叉着腰,指着尹灵儿的额头说道:“你呀你呀,就是没个记性,见了老身要行礼!” 尹灵儿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哎呀,我给忘了。” 然后赶忙单腿朝后一曲,磕膝盖向旁边一弯,半蹲身做了揖,稍稍低头,然后声音故作矫情地道:“蔡嬷嬷。” “诶——这不就对啦,你瞧瞧你学的有模有样的,可比那些新来的宫女学的快多了。” 蔡嬷嬷又是语重心长接着道:“往后啊,可不止见了老身,见了别的达官贵人,人家只要朝你走来,你都得曲腿行礼,记住了?” “是——”尹灵儿故意拉长了尾音,这是蔡嬷嬷教她的,说是这样说话更有些温柔味。 蔡嬷嬷满意的点点头。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变,声音起高:“哎!在门口看你练步子就给走了进来,咋连正事儿都给忘了。” 她又看了看面前的尹灵儿:“算了算了就你了,再晚可就来不及了。”说着拉着尹灵儿的手就要向外走。 两人一块小跑着小碎步,尹灵儿便走便问:“蔡嬷嬷,啥事啊这么急。” 蔡嬷嬷一边拉着她一边说道:“香兰刚才去抹‘德林苑’的大石碑,不慎崴了脚,皇上主子恰巧紧急在德林苑召见文武大臣,得六个宫女站在大门两侧,香兰站不成,我这不来寻人来了。” 尹灵儿急道:“那…那我还没学成宫中礼仪,换个别人啊。” 蔡嬷嬷急道:“来不及了闺女,你就顶替一下,又不要你端茶送水,就站上一会儿,等皇上议完事,人散了,你就回来就成。” 尹灵儿突然噗嗤一笑,蔡嬷嬷回头瞪了她一眼,她赶紧又把嘴闭上。 其实她在笑蔡嬷嬷,这么着急,还迈着小碎步,这步子平日里倒是优雅端庄,这赶上急事儿了,步子一快,可委实滑稽的紧。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两人左拐右绕,终于到了一处院落门口。 青石砖磊成一道墙,将这开阔地分为两半,墙中央挖了个拱门的形状,头顶上木匾金墨书着三个大字:‘德林苑’。 蔡嬷嬷伸头一看,五个宫女分在门口两侧站立,唯独缺了一位。 门里边皇上正一手捧着书,一手端着茶碗,看来大臣们还没到。 她伸手一推尹灵儿,小声道:“快去快去。” 尹灵儿赶忙低着头,迈着小碎步。 她不敢抬头看,这是蔡嬷嬷教她的规矩,无论什么时候,仰面视君是大忌,就算是皇上要瞧瞧你什么模样,你也只能稍微抬一抬下巴,让目光刚好能看到皇上的脚尖。 尹灵儿赶忙老老实实的补了空缺。 她刚刚站好,不远处一位公公捏着嗓子尖声喊道:“大学士陈儒、军机大臣齐善武、京城守备丁林,见驾——” 蔡嬷嬷曲腿低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尹灵儿耳听得几个脚步声从远处走来,等那三个人刚刚进门走入院子,她身旁的五个宫女伸出一腿朝后,另一腿半曲着低着头,两手掌心互对平放在左侧跨上,尹灵儿赶忙也学她们。只是匆忙之间她却把手放在了右侧。 好在这个细节并无人发现。 尹灵儿看到三个人穿着不同裤子的腿,迈步进了门。 那五个宫女又重新站起身,尹灵儿也赶忙站起。 只听屋内‘欻欻’几声响后,房内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然后就是一个刻意阴沉的声音:“平身。” 然后就听一人慢慢走到门口,‘吱呀’一声门响像是想关门。 又听一人说道:“不用关门,今儿个太阳好,让太阳好好照照这屋里,好好照照这黑暗的小屋,要是太阳都照不出光来,朕可真是看不清谁的心黑,谁的心红。” 这句话一听就知道只有皇上敢说,皇上这声音清清亮亮,一听年纪就不大。 尹灵儿更是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她皱了皱眉头,心内暗想:“这声音像谁呢?” 还未来得及想,房里那三个大臣听到皇上暗有所指,面带愠色,赶忙又噗通一声全跪下。 “哼”皇上冷哼了一声,这次却又未曾喊他们平身。 只听其中一人说道:“吾皇明鉴,臣——实在是不知皇颜大怒所为何事!” “臣也是。” “臣——也是。” 在一阵肃杀的安静气氛后,应该是皇上给了眼色,殿内的一位公公高声说道:“前日晚间,你三人分前后进入同一座宅院,那座宅院便是……。” 那公公还未念完话,三人中的一个突然泣不成声说道:“皇上,皇上赎罪啊皇上,我等虽聚在一起,但绝未结党营私啊皇上。” 尹灵儿听到一个甩袖子的干脆声音,然后就是茶杯狠力摔在地上,茶盖碗碎裂的陶瓷片甚至飞出门外。 皇上的声音又阴沉响起:“因为结党营私之事,七位当朝一品,朕罢免了三位!大小司空司寇,朕杀了四位,难道你们觉得,这血流的不够多吗!” 又重新听到这个完整的声音,猛然间,一个眉心一点痣,光着屁股,穿着红布肚兜的小男孩的身影窜入尹灵儿的脑海。 那个小孩儿长到十岁之后,尹灵儿就再没见过他。 她狐疑之下悄悄向前倾了倾身子,头向右上方缓缓一抬,拿眼角一扫。 正看到那眉心的一点痣! 而那个身穿黄袍绣九龙,腰围金带明晃晃,小眼粗眉的皇上,可不就是那个当年的小屁孩儿! 心内狂喜之下,还未被宫中规矩束缚住的尹灵儿站直了腰指着皇上张口大笑:“哈哈哈,驴蛋儿!” 第二章 十一年前 尹灵儿怯懦的站着,两手搓着衣角,蔡嬷嬷在她旁边的床沿上坐着,张大了嘴吃惊的看着尹灵儿。 等蔡嬷嬷听完了尹灵儿的口述,她又害怕又想笑。 蔡嬷嬷努力让嘴巴紧闭着不发笑,但那脸上老肉不停的抽搐。 想到当时那向来严肃的皇上的脸色,蔡嬷嬷终于像是憋不住了,‘噗’的一声,蔡嬷嬷一手挥舞着手绢,一手不断捶着床板:“哈哈哈哈!我的天爷,哎呀我的老天爷,你胆子也忒大了啊哈哈哈哈!” 尹灵儿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蔡嬷嬷伸手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好奇问道:“那然后呢?” 尹灵儿小声道:“然后?哪有什么然后,半盏茶的时间,殿里所有人一动不动,都盯着我看,我就又乖乖站回去了。” 尹灵儿捂着脸不停地跺脚:“哎呀我真是鲁莽,我当时一个脑热,可忘了这是皇宫内院。” 蔡嬷嬷问:“你瞧见皇上了,皇上瞧见你了吗?” 尹灵儿道:“他张大了嘴盯着我看了半晌,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紫的。”尹灵儿顿了顿又道:“后来我再也不敢看屋里啥情形,等一阵平静之后,出来了一个太监,把我们六个宫女都给赶走了。” 像是终于笑完了,蔡嬷嬷喘了两口气,她忽然又担忧起来:“皇上当场没降你的罪?” 看尹灵儿摇摇头,蔡嬷嬷点点头道:“这事儿啊,说大也大,大到足以把你斩立决,但既然皇上当场没降罪,想是他也从没遇见过你这样的奇女子,一时没了主意,这可是你唯一的一线生机,你要把握住。” 蔡嬷嬷又抬头思索了一会儿,眉头紧皱道:“你呀,要是就这么呆着,肯定小命不保,我去求求李公公,看能不能让你见皇上一面,若是准见,你就能活,若是不准见,明日一早你就得准备三尺白绫,自杀谢罪。” 看着蔡嬷嬷变得严肃的脸色,尹灵儿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唉……。”蔡嬷嬷深深叹口气:“你呀,怎会把皇上认错,认成你那乡下的穷小子。” 尹灵儿突然瞪大了眼睛:“我可没认错,他就是驴蛋儿,我小时候还掐过他屁股,他还偷看我洗澡。” 话音刚落蔡嬷嬷突然站起来一把捂住他的小嘴,小声斥责道:“你不要命了!还敢说。” 尹灵儿扒开蔡嬷嬷的手,也压低了声音问道:“蔡嬷嬷,我问你,你在这宫里伺候人,有多久了?” 蔡嬷嬷道:“老身十六岁进的宫,如今已经四十多年了。” 尹灵儿又道:“那我问你,皇上十岁之前,可呆在宫里?” 蔡嬷嬷抬头想了想:“先皇在位的时候,主子他应当是十三阿哥,诶——宫中确实从没见过十三阿哥,是十一年前,主子他突然进的皇宫,跟了先皇五年,先皇龙御归天之后,将位子传给了主子。” 尹灵儿骄傲道:“看!对上了吧!皇上定是有什么原因,十岁之前藏在我们那儿,我听我娘说,那孩子刚抱来的时候,我娘刚刚生了我哥哥,全村就我娘有乳水,那小孩来的时候面色铁青,也是吃了我娘的乳水,脸蛋才又变得红扑扑。” “啊!”蔡嬷嬷惊呼出声:“这么说来你娘亲竟是皇上的乳娘。” 尹灵儿点点头:“这么说也对着,而且我还记得,后来他长大了些,经常有个神秘的老先生坐着八人抬的大轿子,时常来看望他,那时候全乡的人都奇怪,怎么在村头无缘无故盖了个别致的小院,又是丫鬟又是家丁,就为了伺候他一个小孩儿。” 蔡嬷嬷点点头:“那还真是你说的那样。”她忽然又面色一变:“你等会儿如果见了皇上,可千万别提这些事儿,你也别跟别人说这事,知道了么?这可是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皇家颜面不容有失嘞,这些往事咱两就咽在肚子里,谁都不许说出去,现在他可是主子,是皇上!” 眼看尹灵儿点头,蔡嬷嬷拉起她的手:“走,跟我去找李公公,若是皇上不肯见你,神仙都救不了你。” 尹灵儿眉头紧锁,手心也冒起了汗,事关生死,她当然紧张。 感受到了尹灵儿的紧张,蔡嬷嬷又道:“等会儿如果皇上见了你,你一定要大哭,老老实实陈明你的罪状,求龙恩浩荡从轻发落,如果不见——。” 尹灵儿急道:“如果不见怎样?” 蔡嬷嬷小声道:“如果不见,反正都是一死,你就在宫门外跪着,大声啜泣,要让主子听见,你们既然是旧知,兴许他心肠一软,就放了你。” 蔡嬷嬷拉着尹灵儿向外走,附在尹灵儿耳边说道:“咱们这位主子,可是个明君,但也厉害着呢,一年前有个太监失手,在南书房把一个大臣的奏折烧了一半,当时就被赐了死。” “啊!”尹灵儿一声惊呼,听到这儿她心内委实有些害怕。 两人一路悄悄打听,在一位公公口中知道皇上正在南书房批奏折,一通左拐右绕之后,两人来到一座大院门口。 漆红的大门紧闭,十个侍卫穿戴着金甲银盔,威风凌凌分立两侧,站在大门口一动不动。 蔡嬷嬷跟尹灵儿迈着小碎步向他们走来。 这侍卫中走出一人像是领头的,他手按在腰间刀柄上,另一手伸出手掌示意止步。 等看清了来的人是蔡嬷嬷后,那侍卫眉头一展,按在刀柄上的手放了下去,问道:“蔡嬷嬷,怎么来这儿了,皇上在批奏折,你有何事我进去禀报一声。” “我找皇——。”蔡嬷嬷正要开口,却突然停住,然后又道:“李公公在哪?” 那侍卫头子道:“也在里头伺候着呢。” 蔡嬷嬷使劲儿的点点头:“我找李公公!有要事,人命关天的事。” 侍卫头领道:“你等一等。” 眼看着侍卫从门里进去,再出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一位年轻的公公,手上拿着拂尘。 李公公走出门,一眼就看到尹灵儿,他目光一滞,脚下的步子一停,又赶忙走过来。 李公公今日一天都跟着皇上,所以今天尹灵儿大喊驴蛋的时候,他也在场。 他伸出一指,面上做凶狠状指了指尹灵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蔡嬷嬷又把他拉到一旁,小声说着什么。 两人谈话间不时朝尹灵儿的方向瞅瞅。 第三章 训话 李公公跟蔡嬷嬷两人低声商议许久,而后李公公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他又出来站到门口,冲尹灵儿招了招手。 尹灵儿看向蔡嬷嬷,蔡嬷嬷又是高兴又是着急道:“还不快去!” “哦——嗯!”她调整了下呼吸,迈着小碎步,等到了李公公面前,李公公一手遮着嘴,悄悄尖声道:“进去吧~,可记住再不能像今日白天那么莽撞,不然神仙都救不了你。” 尹灵儿点点头。 李公公伸手在门框上轻轻叩了三下:“皇上,白天那个宫女到了。” “进来。”一道清亮威严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李公公开了门,尹灵儿深深低着头,迈过门槛儿,她谨慎地走了四五步,心里估摸着应该到了房子中央,就对着正面跪了下去,双手贴着地面。 她此时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的,紧张之下让她狠狠咽了口口水。 房子里静的可怕,她只敢看地面。 “也不知皇上现在在做什么,他可在瞧着我?他离我远还是近。” 想到蔡嬷嬷告诉她一定要哭,要想办法感动皇上,于是她额头贴着地面,脸上尽量做难受的表情,又努力挤眼睛,弄了半天怎么也哭不出来,倒是膝盖跪的有些疼了。 于是她身子稍稍向左斜了斜,换了一点点姿势。 又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后,响起了翻书页的‘沙沙’声。 尹灵儿心想:“皇上应该在看书,难道他瞧不见我还跪着,这皇上真是个冷血心肠,小时候我怎么没看出来。” 书页连续翻过几页后,轻轻的一声‘砰’,像是书本被扔到桌面上的声音。 尹灵儿赶忙正了身子,跪在地上缩得更紧了。 “唉——”一声深深的叹气后,皇上终于开口,他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所以听起来富有磁性,悦耳极了,但是说出来的话让尹灵儿怔了一怔。 只听皇上说道:“你始一进来,就对着孔圣人的画像一直跪着,莫非是对朕有什么成见,不愿跪朕。” “啊?!”尹灵儿腰部弹起,听声音皇上确实是在右边,她又低着头扭腿扭屁股,对着刚才声音的方位安静跪着。 “你现在又跪向烛台。” “……。” 尹灵儿再次调整,皇上像是不耐烦了,手一拍桌子:“你那眼睛是长斜了还是长歪了?” 尹灵儿委屈道:“奴…奴婢瞧不见皇上。” “瞧不见我?你头都未抬怎么瞧。” “回皇上,嬷嬷教我不能抬头看皇上,说是大忌。” “朕许你看,抬头!” 尹灵儿吓的一哆嗦,她缓缓抬起头,眼皮子半遮着,她看到皇上的腿脚之后,终于是调整对了方位,又低头跪了下去。 不一会儿,皇上又开了口:“我听小李子说,你因为自感犯了大错,特来请罪,可是真的?” “啊,回皇上,是真的。” “恩——。”一阵沉吟之后,皇上道:“你一个新入宫的宫女,怎会有资格站在德林苑外。” 尹灵儿道:“宫女香兰在擦拭德林苑石碑之时不慎崴了脚,时间紧迫,奴婢恰巧又离得近,就替了她。” “所以你瞧见了朕,认出了朕十多年前在你们村子生活过。” 尹灵儿摇摇头:“不是,是我听到皇上的声音,觉得像,才敢偷摸的瞧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奴婢尹灵儿。” 皇上怔了一怔,而后道:“你是尹灵儿?你抬起头让朕瞧瞧。” 尹灵儿抬起头,却谨慎地闭上了眼。 “睁开眼,朕又不是甚老虎猛兽,有什么看不得的。” 所以尹灵儿慢慢睁开了眼,她睁开眼后就瞳孔一亮。 白天离得远只能瞧出个轮廓,现在倒是瞧的清楚明白。 皇上现在面相跟以前有五分相似,没变的是瑞凤眼上两笔浓眉斜向里插,眉心一点痣。 变化的也有许多,先前皇上还是小孩儿的时候牙齿都不全,总是有豁口,现在倒是薄唇下露出白齿;只是嘴唇有些发白,想是当了皇上日夜操劳所至。 还记得在她们村子的时候,小时候的皇上肤色黑不溜秋的,性子开朗活泼,所以尹灵儿才替他取了外号叫驴蛋。如今却已变了样,肤色回到正常人的颜色而且比一般人更白些。 最主要的,他现在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势,他仿佛天生就应该高高在上,受万民敬仰。 年轻掌权者的自信与尖锐在他脸上显露无疑,深邃的瞳孔更像是一片大海,叫你猜不透摸不着。 明明他人就在眼前,在他冷冰冰的俯视之下你却觉得他远在天边。 那位高权重的压迫感让尹灵儿不敢喘气,仿佛只要他皱一皱眉头,你就会身子一颤。 他看皇上的同时,皇上也在打量她。 又过了一会儿之后,皇上慢慢眨了眨眼睛,身子向后一靠:“朕倒是快认不出你了。” “是,皇上忙于政务,日子又久,又怎会记得十年前的奴婢。” 皇上并未否认,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你娘亲可还好?鲁相后来跟朕提起过,她对朕有救命之恩,朕是记得的。” 尹灵儿道:“是,爹爹娘亲都健康着,家中并未有灾病。” 皇上又是一阵沉默,他像是累了,眼睛微闭着单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许久之后,他微闭着眼开口:“你可知你今日犯下的是死罪。” “啊!”尹灵儿惊呼出声。 皇上突然变脸,让尹灵儿猛地重新低下头,她本来准备好一堆祈求哭诉的话,此时心里一慌,却一句也说不出。 她结结巴巴道:“奴婢……奴婢……奴。” 皇上厌烦的摆摆手:“你也不必如此惊慌,念在你母亲尹氏的份上,朕不杀你。” “呼——”尹灵儿长出一口气。 “但是……。”皇上每次开口,尹灵儿都心口一颤。 “但是若有下次再做了逾规矩的事,连带教你的嬷嬷,一并严惩绝不姑息。” “是,是,谢主隆恩。” 尹灵儿叩谢之后,皇上又问道:“你现在在何处当值。” “回皇上,刚刚入宫,还在学规矩,并未有当值。” 皇上点点头:“学完之后,分配去锅炉煤房,烧煤守夜。” 尹灵儿‘啊’了一声,似是不敢相信。但看皇上眉头稍稍一皱,她又赶紧低下头说道:“是,谢主隆恩。” 皇上又冷冰冰地道:“行了,出去罢。” 尹灵儿站起身,膝盖早已跪的酸疼。 她慢慢向后退,走到门边转了身,开门出去后又掩上了门。但嘴角咧着,像是极为委屈。 在她走之后,书房里的皇上悄悄抬了一只眼,嘴角勾起一道弧线,像是狡诈的笑了一下。 第四章 原来如此 看着尹灵儿从房内走出,还撅着小嘴,那嘴唇撅的高高的,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她走出门口,与蔡嬷嬷对视。 看见尹灵儿委屈的脸色,李公公跟蔡嬷嬷都知道,这等大罪算是免了。 如果降了死罪,怎么可能会有委屈的表情,应当是万念俱灰才对。 两人拜谢了李公公后,蔡嬷嬷与她走在路上,周围时不时有当值的侍卫巡视走过。 蔡嬷嬷小声问道:“你死罪肯定是免了,但也应当有所惩罚才对,皇上可说什么了?” 尹灵儿噘着嘴,头一扭:“他让我学完规矩后去锅炉煤房烧煤守夜,哼!我早晚要……。” 眼看她就要出言不敬,蔡嬷嬷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你不要命了你,还敢说主子的事。” 然后蔡嬷嬷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额头道:“你呀,就知足了吧,往常我们这些小人物犯了错,最轻也要挨板子。让你去烧煤守夜,已经算轻的。” 尹灵儿这才扭回头狐疑道:“真的?” 蔡嬷嬷道:“我还能骗你不成。” 尹灵儿受委屈的心灵这才得到一丝丝安慰。 两人到了内务府门口,新来的宫女在未曾考试分配之前,都住在内务府中的偏房。 此时内务府门口孤零零站立着一个宫女。 那个宫女穿着打扮都比平常的宫女要贵气些,发髻旁还插着一个银簪子。 那宫女见到蔡嬷嬷,忙走了过来,两人互相行了一礼。 蔡嬷嬷站起身道:“红杏,你怎么有空到内务府,可是太后找谁?” 那个叫红杏的宫女轻点了一下头道:“找你啊,太后吩咐我说找你有要事,让你去一趟康宁宫,我寻思着你应当就在内务府呆着教新来的宫女,哪知道你没在,问别人也不知道你去哪了,只好在这等。” 蔡嬷嬷惊讶道:“呦,那可让太后等久了,咱两赶紧去。”她又回头对尹灵儿道:“现在天晚了,你自己洗漱了歇息,赶明儿要加紧练习,你呀,别的都好,就是步子迈的太大。” 尹灵儿低首说了声:知道了。 蔡嬷嬷与红杏就转身向外走去。 等到了皇太后所住的康宁宫,随着红杏通报了一声后,蔡嬷嬷就走了进去。 她进去后看见皇太后坐在正中央,下首搬了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中州国当朝宰相——鲁辅良。 蔡嬷嬷赶忙先给皇太后磕头跪安,太后免礼之后,又曲腿给鲁辅良行了礼。 等鲁辅良点头示意后。 皇太后这才开了口:“怎么,皇上可杀了那个叫尹灵儿的丫头了么?” 蔡嬷嬷笑着摇摇头:“太后说笑了,怎会舍得杀,只罚了她去烧煤守夜。” 皇太后噗嗤一笑:“烧煤守夜?皇上还真有办法。”太后思索了一阵后又问:“她进去皇上的书房,待了多久?” 蔡嬷嬷抬眼回忆了下,然后道:“估摸着,有两盏茶的功夫。” “呦,这么久。”皇太后惊讶道:“鲁相,看来你猜的准,皇上还真是被这个叫尹灵儿的勾了魂。” 中州国当朝宰相鲁辅良面现笑意,他拂了拂下巴下的灰白长髯,笑着道:“老臣只是猜测是那丫头,老臣记得皇上藏在那齐阳村内,长达十年之久,那丫头,便是皇上自小最要好的玩伴。” 皇太后闻言说道:“这下哀家可知道了皇上为何迟迟不肯娶妻,有了这丫头做个妾,往后再为皇上操心妻妾的人选,可就轻松容易多了。” 说完后皇太后怔怔瞧着桌山的茶碗,像是在思索。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皇太后噗嗤一笑,捂着嘴道:“要说啊,那丫头性子委实野了点,竟然在皇上训斥群臣的时候高喊皇上的小名儿,什么什么驴蛋,语句虽是粗鄙,但想来也是好笑。” 鲁辅良面现尴尬着道:“是野了点,不过性子野的丫头,心底都不坏。” 皇太后瞥了他一眼,打趣道:“连你也护着那丫头,她在民间之时可给你好处了不是。” 鲁辅良知道太后在打趣,赔笑道:“太后说笑了,只因那女孩的母亲救过皇上一命,我才想护着点。” 太后突然严肃的点点头:“人家对咱有恩,可不能忘了。” 鲁辅良道:“太后放心,自打那丫头出了家门进了宫,我已将皇后赏赐的牛羊珍宝尽数送了他爹娘,并让当地的官员对那家人多多照顾。” 太后颔首:“如此甚好,恩——”她忽的又转头向蔡嬷嬷道:“尹灵儿那丫头规矩可学的怎样?” 蔡嬷嬷弯腰道:“学的快,那丫头聪明着,就是活泼些,耐不住性子。” 太后道:“也应是如此,毕竟是个野丫头,烧煤守夜也好,让她多做做下人的活儿,磨磨性子,以后要伺候皇上,没耐心可不行。” 蔡嬷嬷点头答了声“是”。 皇太后又好奇问道:“你瞧那丫头长得可水灵?” 蔡嬷嬷道:“水灵着,虽是民间女子,但也有些姿色,小手嫩着,应是没做过粗活。” 皇太后又问:“可识字吗?” 蔡嬷嬷道:“这个——老奴可就不知了,日子短,还了解的不多。” 倒是鲁辅良突然拱手说道:“这孩子家里,母亲干的是刺绣的活,他爹爹是乡里的先生,腹内有些墨水,想来那尹灵儿也是识字的。” 皇太后点点头,说道:“那就成,可别大字不识一个,纵然是个妃子,也要知书达理不是,往后啊,可要再多教她些东西,她与那些宫女可不一样。”她转头对向两人:“这事儿,你两就多操操心。” 蔡嬷嬷道:“太后,那现在教她学这些东西,能告诉她原因吗?” 皇太后摇摇头:“别告诉,皇上都憋着不说,你我急什么。” “是。” 太后对蔡嬷嬷道:“你先回去,可别让她瞧出来,她要是知道了她以后是妃子,那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了。” “诺。”蔡嬷嬷答应之后,就向后退了几步,出去掩了门。 正在洗漱的尹灵儿可不知道,她被礼仪官员突然选中做宫女的原因。 她也不知道,为何这个蔡嬷嬷自打她一进宫,就对她关怀备至。 她更不知道的是一双无形的大手,已经悄悄地改了她的命运。 第五章 各怀心事 蔡嬷嬷走后,皇太后靠在垫子上,优雅的伸出一手揉了揉眼皮,像是乏了。 宰相鲁辅良识趣的站了起来,躬身行礼道:“太后歇息,老臣就告退了。” 太后睁了眼问:“尹灵儿这个差使你办的不错,可想要什么赏赐。” 鲁辅良眼珠子转了转,活像个老狐狸,他回道:“臣为太后办事,哪还敢要什么赏赐,只是有件小事一直烦恼着臣,虽然不是甚要紧的事,但臣也是为此事操劳不已。” 太后像是早猜到鲁辅良会有事求他,声音淡淡道:“你说吧,哀家要是能办,就给你办了。” 鲁辅良道:“嗻,是前些日子,南疆福粽城的城主因病逝世,城主的位子就一直空着,臣这里倒有个当城主的不二人选,但皇上迟迟不肯决定,那福粽城一日无主,就快乱了套,所以臣想……。” 太后道:“哀家可办不了这事,这等五品以上的任官之事,向来是皇上亲自做主,哀家只能帮你给皇上提提。” 鲁辅良道:“多谢太后,如此甚好。” 太后又揉了揉眼睛,道:“得了,你下去吧,我赶明就给皇上说说,具体如何,还要看他。” 鲁辅良躬身道:“是,是。”然后就退着走了出去。 等他走远之后,皇太后伸头看了看,然后喊道:“红杏!你来!” 那个叫红杏的宫女赶紧走进门,问道:“太后吩咐。” 太后道:“摆驾南书房,哀家要去见见皇上。” “是”红杏答应后先去房里取了件披肩给太后披上:“太后,夜里凉,您别冻着。” 随后皇太后坐着小轿子,底下几个太监抬着,身后跟了八个宫女,向南书房而去。 南书房门口太监一声高呼:“太后到。” 正在批阅奏折的皇上下地穿了鞋,整了整衣裳。 等皇太后进门后,皇上弯腰道:“给母后请安。” 太后看着这个自己的儿子,满眼都是欣慰:“行了起来吧,半夜来寻你,可扰着你办公了。” 皇上道:“母后说笑了,儿臣高兴还来不及。”随后皇上把太后扶到坐垫上。 太后冲皇上使了个眼色,皇上心领神会,让左右的太监宫女都出去。 等屏退左右之后,皇上问道:“母后深夜来访,可是有要紧的事?” 太后突然脸色一变,噗嗤一乐:“归应(皇上本名燕归应),我问问你,驴蛋儿…是怎么一回事。” “啊?!”皇上脸色尴尬,他还以为太后来找他是什么大事,他无奈的背着手说道:“这……这事都传道您耳朵里了?我当时下了令所有人不得外传,您怎会知道。” 太后摆摆手:“你不必大惊小怪,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我只是好奇你在‘齐阳村’里那几年,怎会有这个别致的小名。” 皇上抿了抿嘴,坐到台子上:“儿臣啊,自小跟一个叫做尹灵儿的丫头玩,她当时与儿臣在村口玩耍,儿臣那时长得黑,不远处又有一头驴,全身也黑,那姑娘就打趣,叫我驴蛋,我虽生气,但她也不怕,于是才有了这个绰号。” “哈哈哈”,太后大笑出声,皇上虽是面色尴尬,但看太后开心,他也只好无奈的翻翻眼,嗔了声‘母后’。 太后平缓了心境后问道:“所以你今儿不舍得杀的那宫女,就是那个尹灵儿?” 皇上点点头:“是。” 太后又问:“那你自上了皇位后,我给你牵线搭桥,说了多少媒,你都不领情,就是因为那个尹灵儿?” 皇上认真道:“主要是国事繁忙,无心娶妻,另有些许原因在她,她有她的生活,我有我的日子,我不想她知晓我是天子,是皇上,所以这皇宫大院内并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太后闻言训斥道:“你年方二十有一,再不娶妻,难不成是想断了皇室的香火。” 皇上看太后面带愠色,忙躬身道:“并非如此,儿臣只是想再晚两年。”皇上说到这儿像是想到什么,他皱了皱眉头:“母后你又是如何知道尹灵儿这件事,又想法子让那丫头进宫来当了宫女。” 太后道:“这并非是我的旨意,而是鲁辅良先斩后奏,事后才说与了我。” “鲁相?”皇上眼中突然变得冰冷无情:“他这招倒是高明极了,他可要了什么封赏?” 太后如实道:“他给我提了一个福粽城城主的人选,让我来你耳边絮叨絮叨。” 皇上道:“如今他办成了这差使,讨了您的欢心,这福粽城主的位子不给他都不行。” 太后看皇上面色冰冷,她也是忧心忡忡道:“党争之事,自古有之,这党争就像下山的猛虎凶兽,不可轻视,你近日动作太大,接连罢免官员,庙堂之内多有闲言碎语,只是碍于皇威,他们并不敢发作罢了。” 皇上回道:“母后有所不知,那些被接连罢免的官员,并非是儿臣本意,而是他们互相之间争权夺利,早已败了,儿臣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太后瞧皇上胸有成竹的样子,问道:“那你心中,可早有了主意?” 话题说到这,皇上又回到了他之前自信高傲的神色,这个年纪轻轻就做了中州国帝皇的少年,胸中的城府,可深得很。 皇上微微抬头回道:“我这阵子放任他们互斗,因为我知道,争到最后,也不过是宰相鲁辅良与护国公‘洪戈’之间的斗争,这两个人,我会扶一个,打一个,让他二人始终处在平衡之势,如此才是正统的帝王之道,御下之术。” 太后满意的瞧着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帝皇,她又扭头看向窗外:“你父亲晚年沉迷于江湖术士,少管国事,致使庙堂混乱,奸臣掌权,倒是给你扔了个烂摊子。” 太后又回头抓起了皇上的手:“所幸你虽年纪轻轻,但雄才大略,目光深远,今日倒是为娘多心了,怕你年纪尚轻,驾驭不了那些老狐狸。”太后顿了顿,自责道:“我身为后宫之人,今日过问了政事,倒是坏了规矩。” 皇上摇摇头:“母后担心我,我是知道的,规矩大不过人情,儿臣不会怪母后。” 太后欣慰的点点头,她既然放了心,突然又想起那个叫做尹灵儿的宫女,问道:“那你准备何时将那尹灵儿纳为妃子?”这天下的母亲时时刻刻都在操心儿女的婚事,就连贵为皇太后的她也不例外。 太后突然一个变脸,到让皇上苦笑了一声,他说道:“她究竟能不能为妃,还未可知,身为妃子,不仅要样貌上要雍容华贵,品性也要母仪天下,这对一个乡下来的丫头,岂非是难于登天。” 太后瞥了他一眼:“你怎说的跟择皇后一样。” 皇上笑道:“妃子岂不就是皇后的备选之人。” “那这么说,你确实是喜欢她的?” 皇上听到这句话,脑海中涌现出十年前,那时候男孩女孩懵懵懂懂的年龄,两人早在乡下,就玩过了皇上妃子的过家家,只不过那个时候,女孩是当游戏玩,男孩却是一脸认真。现在又回忆起来,年轻的皇上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所以皇上面对皇后的问话,轻轻点了点头。 第六章 改试卷 尹灵儿端坐在小院内,摇头晃脑读到:“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 妇容两个字刚落下,她“唉——”的一声深深叹了口气,对在她一旁‘监工’的蔡嬷嬷道:“嬷嬷,别的宫女都去练顶盘子去了,为何我单独一人在此念这些枯燥的东西。” 蔡嬷嬷老狐狸一样的眼睛转啊转,她当然不敢透露这是太后的懿旨,所以她只好半真半假地说道:“这不是再有几天,你们这些新宫女就要考试了。” 尹灵儿大眼睛扑闪着,好奇道:“考试?怎么考?” 蔡嬷嬷挥挥手绢,哎呦一声坐在了旁边的杌凳上,慢慢道:“咱们宫女考试啊,可跟那些男人们争状元没甚区别,也分文考武考。” “宫女考试也分文武?”尹灵儿睁大了眼。 蔡嬷嬷道:“可不嘛。”随后蔡嬷嬷耐心解释道:“这武考啊,其一便是考心性耐性、其二考体态优雅、其三是考洗涤器皿、烧火做饭。咱们当奴才的,以后都得侍奉主子,这些东西,可是必学必考。” 尹灵儿问道:“那文考呢?” 蔡嬷嬷回到:“文考就简单得多,主要是看你会不会刺绣养花、读书识字,这些要是都精通啊,由大太监给你写了评语,这才拿到一众娘娘那去,尊贵些的就挑些好的,一层一层筛选下来,最后剩的就去干那些脏活累活。” 尹灵儿恍然大悟:“原来这考试,并没有什么标准,全凭大太监的评语,那岂不是日后跟哪个主子,都全看这场考试了!” 蔡嬷嬷笑着点点头:“正是。” 尹灵儿突然往蔡嬷嬷身子靠了靠,那两只大眼扑闪着,瞳孔里燃烧着强烈的八卦火焰:“嬷嬷,我跟您打听个事。” 蔡嬷嬷身子向后趔:“你——你说。” 尹灵儿突然面色一变,问道:“咱这皇家后宫,可有多少位娘娘?” 蔡嬷嬷捂着嘴一笑,她这一笑宛如东施效颦,难看极了:“原来你想问这事儿,皇上主子上位才刚刚五六年,纳了就有十三房娘娘,但是——。” 尹灵儿好奇道:“但是什么?” 蔡嬷嬷奇怪道:“但是那些娘娘都是太后给皇上物色的,里边有大臣之女,有书香门第,打她们入了皇宫门,皇上可从没去过后宫,连个仪式都没办过。” 同为女子,尹灵儿仿佛能想象到那些娘娘嫁了人,还独处深闺的孤独感,他愤愤道:“那岂不是冷落了那些个娘娘。这皇上真是个……。” 每每至此蔡嬷嬷总是及时的捂住她的嘴:“我说闺女,你这碎嘴要是再不自己管管,往后要是被掌嘴了,牙都给你打没了。” 想到牙没了的那种丑样子,尹灵儿这才自己闭了嘴。 蔡嬷嬷又道:“所以这考试啊,是新来宫女们的重中之重,你要被哪个娘娘挑走了,你就能吃上好的,睡得地儿也是娘娘宫里的偏房,不用干那些重活,所以才让你在这学‘三从四德’嘞。” 尹灵儿恍然大悟般重重地点头:“那我可要加点紧,背背这些晦涩的文章。”她正要看书,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嘶——不对啊,蔡嬷嬷。” 蔡嬷嬷奇怪道:“哪儿不对了。” 尹灵儿道:“可我无论考的怎样,都得去干那烧煤守夜的重活,那我还考什么?”她说到这像是突然泄了气。 “这个——”蔡嬷嬷也是面色尴尬,蔡嬷嬷偷摸转了下眼珠,又道:“闺女,你可别这么想,你如果考的好,咱们皇上主子那么英明,他怎会一直把你放在煤房委屈你。” 蔡嬷嬷这话算是说道尹灵儿的心坎,她从小随母亲学习行针刺绣,随父亲学习仁义礼智,只因她从小就不觉得身为女子,就低人一等。 尹灵儿本来从小就有一个江湖梦,她甚至幻想过她拿着宝剑骑着白马的样子,该是多么英俊漂亮。 但谁知道还没等她开始进入江湖,她就进了这皇宫大院,从此与江湖无缘了。 所以听了蔡嬷嬷的话,尹灵儿眼睛里精光一闪:“对!我要让皇上瞧瞧,他把我这个…我这个…恩…奇才放到煤房烧煤,该有何等的后悔。” 眼看尹灵儿来了干劲,蔡嬷嬷拍着手:“哎!这就对啦!你赶紧学,我去瞧瞧那些宫女顶盘子练得怎么着了。” 蔡嬷嬷慢慢走出这个小院,身背后又传来摇头晃脑的高声唱读:“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 ****** “皇上驾到!”随着一声高呼,皇宫后院极左边有一处偏院,那儿是李公公住的地儿。 本来所有的太监都应住在监栏院,但这李公公深得皇上心意,有次差使办的好,皇上不知道赏他什么,所幸就给他腾出这么一座偏院做他的住所。 李公公年纪不大,三十来岁,在有职位的公公里边这可算是年轻的。 李公公此时正在他的院子里,支了张桌子。 桌子上,有一只皇上赏下的麒麟镇纸,镇纸下压着一张大的瓷青纸,纸头上写了四个大字:“女诫考试”。 李公公此时正借着太阳光,在那纸上圈圈点点。 一道声音突然从他背后响起:“今年还考女诫?” “呦!谁!”李公公猛地一回头,却又突然怔住,然后跪了下去:“皇上,您怎么来了,怎么……怎么门口当值的太监也没喊一声。” 李公公跪倒地上,那座位可就腾开了,皇上自然而然的坐上了李公公的位子。 他淡淡说道:“我让门口的太监禁声的,怪不得他。你平身吧。” 李公公嗻了一声,就束手站在皇上身边。 皇上拿起那‘女诫考试’的试卷,大致看了后,说道:“李公公,今年宫女文考这试卷,留一半改一半。” 李公公心内着实奇怪,这宫女考试的小事,怎么皇上今天突然关心起这事了。 他小心拱手问道:“皇上,留哪改哪,您吩咐,奴才这就改。” “唔——”皇上沉吟了一阵后,自己拿起桌上的笔,在那试卷上开始左涂右写,李公公赶忙到近前为皇上磨墨。 不一会儿,皇上把笔放下:“成了!今年就这么考!” 李公公小心接过试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噗嗤一乐。 皇上皱着眉头问道:“怎么?我出的题不好?” 李公公哪敢说不好,只能笑着说道:“好!好极了!这样才能考出来好宫女。” 第七章 宫女考核 蔡嬷嬷在一旁微笑着瞧着尹灵儿。 尹灵儿正端了个巨大的陶瓷盘子,那大小足有四个普通盘子加起来一般大。 她右手高高举起,把盘子举在头顶的右侧方,稳住手,慢慢向前迈着小碎步,腰肢一左一右轻轻扭着,左手还拿着手帕,自然的前后摆动。 蔡嬷嬷瞧见尹灵儿已经能稳稳当当走,喊道:“成了成了,闺女你学的真快。” 尹灵儿嘿嘿一笑,慢慢把盘子放下来。 这才看到那盘子上正中心有四颗圆圆桃子,若是端盘之人走路不稳,那桃子便会向一旁倾斜,到时候人想拿也拿不稳。 其实平日里宫中绝对用不上这么大的盘子,但考核总要比平常难些。 这端盘子,便是每年宫女们必须考核的一项内容。 此时有四个新来的宫女站在远处,盯着尹灵儿与蔡嬷嬷。 其中一个小声嘟囔道:“也不知道那个尹灵儿是谁家的种,你瞧她一来,蔡嬷嬷每日都单独教她,还对她和颜悦色的,对我们不是骂就是训,委实气人。” 另一宫女气的跺了跺脚,说道:“我瞧着也气,但我打听过了,那个尹灵儿并没甚了不起的背景,家里也都是普通人,我估摸着,是给蔡嬷嬷打点银子了。” 最右边一个宫女随之说道:“唔——姐妹们,我们何不作弄她一番,等考试的时候,让她出丑!让她前功尽弃!” 说到这,另外三个人眼睛亮起来:“你可说说,怎么作弄。” 那个出主意的宫**险一笑:“她不是端盘子端的好,咱们啊,就让她稳稳当当端好!” ***** 自那天皇上改了试卷后的第五天。 李公公扬着头,脚下碎步子不停,像是在赶路。 他突然瞧见瞧见一个茂密的灌木丛后,有个人正襟危坐在杌凳上,还斜着身子,伸头看着前面不远处的湖边。 李公公拿眼一打,那人身穿金黄龙袍,粗眉斜插,眉心一点痣。可不就是当今皇上。 他赶忙跑过去:“哎!皇上,您怎么坐这儿,这多脏,可别脏了您的龙袍。” “啧!”皇上咂嘴,然后拿着扇子敲了下他脑袋上的帽子,又做了禁声的手势。 李公公悄悄‘嗷’了一声,低声道:“皇上您要想看考核宫女,咱去前头看,那儿看的清楚。” “朕要是当着那些宫女的面,那些宫女必定放不开,你去考你的,别管朕。” 李公公答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就欲走开。 身后传来皇上的声音:“哎,等会儿。” 李公公回头:“回皇上,奴才还没走。” 皇上指了指那些宫女当间,穿着一身竹绿色对襟襦裙的宫女道:“等会儿重点考考她。” 李公公伸头瞧了瞧:“那不是那个被您罚到煤房烧煤守夜的宫女,好,奴才这就去。” 等李公公到了湖边的一处开阔地,在场候着的嬷嬷们屈身行了一礼,喊了声:“李公公。” 那些新入宫的宫女约有二十多位,也都随着嬷嬷们屈身行了礼。 李公公清了清嗓子:“你们这些新入宫的宫女,进来也有些日子了,先前嬷嬷们教了你们宫中规矩,但究竟学的怎样还未可知,今天我便当这主考官,来考考你们,考完之后,我会给每人写个大致评语,供后宫的娘娘们挑人,挑剩下的,由内务府分配,干的都是些粗活重活,所以你们可要加把劲,到时候可别说咱家没提醒你们。” 他说到这微微顿了顿,向空**了拱手,又道:“咱家是皇上的贴身太监,伺候主子也有几年,皇上赏饭,让我做了太监总管,我姓李,你们日后可称我李总管,或者李公公。” 宫女们弯腰作揖,一同喊了声“李总管”。 李公公点了点头,喊道:“那咱这就开始吧。” 有一个嬷嬷搬了把杌凳放到李公公身后,李公公本想坐下来,但眼睛不自觉瞟了瞟不远处的一个灌木丛,又将杌凳拿开:“咱家就不坐了,你们直接开始。” “嗻——” 接下来嬷嬷们各自带了几个宫女,从起、坐、立、行,等体态上做了几个动作。 这些动作大致简单,稍学就会,倒没什么难的,这二十多个宫女都做的有模有样。 李公公点点头:“做的不错,看来这些日子嬷嬷们倒是费心了。” 嬷嬷们又对李公公客气了一番,李公公走到一个宫女面前,面对大家道:“现在,你们每人说一句话,别太短,也别太长,我听听你们声音如何,口齿可伶俐。” 他走到第一个宫女那儿,那宫女抬眼思索了一阵,而后单手指着湖内的莲花:“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李公公点点头:“爱莲说,有些墨水,声音也清脆,好。” 然后他走到第二个宫女那,那个宫女双手捂着胸口,眼睛斜看向地面,眼角处还有泪光打转:“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这女子说着就要掉下眼泪来:“悔不当时留住。” 这宫女声音凄婉,旁边的宫女像是被她说的动了情。有几个还红了眼睛。 李公公‘哎呀’了一声:“你老家可是有相好的男人,有男人可不能进宫。” 那女子突然‘啊’了一声,脸色大变,惊慌失措,连忙摆摆手道:“没有没有,李总管,我就是学一下柳文人的词。” 看到她突然变脸,那几个本来动情的女子捂嘴憋笑。 第三个宫女便是尹灵儿,在李公公没来的时候,她一直在想说些什么好。 说些诗词吧,又显不出她特殊,说些俗语,又可能会显得她肚子里没墨水。既是要听声音,我何不唱一段。 所以等李公公刚走到她近前,尹灵儿突然抬手,身子一抖,起了个范儿。 李公公吓的向后一退:“你……你作甚。” 尹灵儿噗嗤一乐:“李公公,你别怕,我给您唱一段。” 李公公这才又重新走上来:“行了行了你唱吧,声儿可大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朝那个灌木丛瞅了一眼。 第八章 作弄 尹灵儿清了清嗓子,高声唱到: 喇叭~唢呐~屋外是谁浓妆出了嫁~ 羡她有了俏情郎~羡她嫁了好人家~ 自此不再独身孤寡~日日温火烧茶~夜夜缝衣补袜~ 奴只求诸佛菩萨~也派个俊俏公子~ 来抚我三千秀发~与我锄地摘瓜~ 哼自闷得么哥呦~~哼自闷得么哥呦~~ 罢罢罢—— 不思那白绫三尺~不想那奈何桥下彼岸繁花~ 待我剃了这烦恼黑发~去陪晨钟暮鼓~去陪老树昏鸦~ 可怜的孤芳自赏~可怜的山崖野花~~ 哼自闷得么哥呦~~哼自闷得么哥呦~~ 随着尹灵儿唱罢,那灌木丛后的皇上摇头晃脑打着拍子,然后小声一乐,他记起这是尹灵儿放牛之时最爱哼的曲儿。 这曲子是村头一个寡妇当尼姑之前所写。曲子里是满满的孤怨之情。 尹灵儿年纪尚轻,声音空灵干净,唱不出里头的怨恨。 李公公皱着眉头瞧着满脸堆笑的尹灵儿。 半晌之后,李公公说道:“你这宫女,小小年纪,学甚这些调调。” 他顿了顿又道:“好在嗓子不错,脆着呢。” 尹灵儿屈身道谢:“多谢公公。” 随后每个人都亮了嗓子后,李公公说道:“接下来顶盘子,你们去几个人到内务府取些桃子跟陶瓷盘来。” 他话音刚落,有四个新来的宫女迈出一步说了声:“奴婢去。” 李公公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那四个宫女两个抱着一大摞盘子,另外两个提着装桃的篮子走了过来。 李公公说了声:“发下去吧。” “是——” 随后众人都领到了大的陶瓷盘。 尹灵儿把盘子拿到手上,却觉得有些不对,往常练习所用的盘子都是稍显老旧,盘底那一圈棱子经过刻意打磨,摸上去跟磨砂一样有些粗糙。 这样的设计本就为了能够托稳盘子。 但尹灵儿这个盘底的棱子却是光滑无比,上面还有一点黏黏的东西,摸上去像浆糊一样,而且这盘子大体看上去有些不平衡,厚薄不一。 尹灵儿出声道:“哎,李公公,我这盘子有些不对,许是陶瓷师父制作时候的次品,我可否换个?” 李公公挑选宫女已有多次,总有些矫情的宫女心里不安宁,出些大小问题。 他不耐烦的摆摆手:“盘子都一样,哪有什么次品好品,放桃子举起来。” 尹灵儿只能噘着嘴,放好了桃子。然后单手撑着圆盘底座,向斜上方一举。 这一举更是不对劲,总觉得不平衡,就要向外斜过去。 她正要再出声,看到李公公那严肃的脸,又只能作罢。 随着场外嬷嬷们一声:“走——” 宫女站了一排,同时迈步向外走。 刚刚如果静立着还好,但这刚一迈步,身子一动,尹灵儿手上的圆盘向外一斜。 中心处的四个桃子也一斜。她想抓稳,奈何盘底棱子上光滑无比。 “哎呦!”一声惊呼,圆盘落到地上,想起了清脆的陶瓷器的碎裂声。 众人都回身看。 尹灵儿一个手捏着另一手的指头,指尖处像是破了道口子,有红色的鲜血流出,她眉头皱着,看着地面上碎裂的圆盘,像是犯了错。 李公公这倒是万万没想到,这顶盘子的考项虽然年年都有,但从未有宫女犯过错,照理说只要人身子不歪不斜,那盘子自然不会倒。 之所以有这项考核,不过也就是为了在举盘子时候观瞧宫女们的身子姿势,是否优雅是否得体。 但这个叫尹灵儿的刚刚出发,盘子就碎了,就凭这个错,后边的其实都不用考了,结束后就算录用,也是干些粗重的活。 但皇上说了要刻意考考这个宫女,作为已经跟了皇上许久的贴身奴才。 李公公当然能看得出,皇上对这女子态度不太平常。 心里正琢磨呢,李公公又往那灌木丛后一瞅。 尹灵儿惊慌之下,一直盯着李公公,正不知他要如何发落。 她突然看见李公公偏眼睛看向一处灌木丛,尹灵儿也随着他的眼神扭头看去。 这一看就给怔住了。 那灌木丛上,一双眼睛正与尹灵儿对视。那灌木丛后的人也是怔住。 “皇……皇上?!!” 尹灵儿一声惊呼,在场的宫女嬷嬷都突然一怔:“啊?皇上?” 众人随她的眼神看去,皇上一看藏不住,突然站起身,装作若无其事路过的样子慢慢走了过来。 李公公擦了擦额头的汗,心说:“这可完了,我把皇上给暴露了。” 别人不知情,蔡嬷嬷心内是知情的。 往常皇上就算在皇宫内走动,身边也定有太监随行,今儿个他独自一人,可不就是来瞧瞧尹灵儿这丫头的。 蔡嬷嬷虽然猜到,却哪敢道破。她首当其冲的跪下,嘴中高呼皇上万岁。 众人也都随着蔡嬷嬷一同跪下叩首,皇上走近之后,自然而然坐了场地正中眼的凳子。淡淡说了句“平身” 尹灵儿站起身后,眼睛半遮着看着皇上的裤腿,撅着嘴,小声嘟囔:“从小就爱偷窥,长大了还死性不改。” 皇上皱眉瞧着她:“尹灵儿,你嘟囔什么?莫非是烧煤守夜还不够你干的。”他的声音又变成冷冷淡淡,没有丝毫感情可言。 “啊,不——不敢。” 皇上突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站定,两人此时离得近极了,尹灵儿只要一抬头,就能碰到皇上的鼻尖。 一阵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尹灵儿心中正如小鹿乱跳,她仿佛都能听到皇上的呼吸声。 但她自然不敢抬头,她是宫女,他是皇上。 皇上蹲下身,伸手取了一块破碎的陶瓷碎片,拿在手中观瞧。 就那一蹲身的功夫,尹灵儿偷眼瞧了瞧,她眼睛一亮,心内想到:“归应(皇上原名燕归应)这小子现在还真是长开了,可惜他是皇上,生来高人一等,我却跟他终无缘分。” 尹灵儿又想起刚才自己唱的小曲儿,心内想到:“也不知我的郎君现在在何处。” 李公公看到皇上拿去陶瓷碎片,赶忙到近前出声道:“哎!皇上,小心伤了手。” 皇上摆摆手:“不碍事。”他看了看手上的碎片,又看向那四个刚才去取盘子的四个宫女,脑中像是已经知道了大概。 他附耳在李公公耳边说了些什么,李公公不断点头,说了声:“遵旨。” 说完之后皇上双手背后,垫步拧腰转身就走。 李公公弯腰喊道:“恭送皇上。” 众人随他一齐躬身。 第九章 凭你做主 等皇上走远之后,李公公突然走向聚在一团的四个宫女。 他眯着眼打量那四个宫女,那四人早在皇上拿起破碎的陶瓷细细查看的时候就悬着心肝。 此时被李公公特意这么一看,她们更像是做了亏心事,并不敢与他对视。 目光闪躲之时,李公公悠悠开口:“咱家只当底下的礼司挑选宫女之时,皆挑的品行高尚之人,谁知道挑出来四颗老鼠屎,混了进来。” 那四个年轻的宫女闻言身子怔了一怔,知道事情败露的她们害怕极了,她们早在宫外就听说了宫里的刑罚是何等的残酷。 而这四个女子正当花季,细皮嫩肉的,哪儿能经得起皇宫内院的红木板子。 她们四人赶忙跪下,其中有两个还哭出了声。 她们不约而同求饶道:“求…李总管大发慈悲,从轻责罚。” 李公公冷哼了一声,又道:“求我可没用,你们要求,就去求尹宫女,皇上说了,你们四人全凭尹宫女做主,她说打多少板子就打多少板子,她说放了你们,咱家就放了你们。” 那四个宫女一听这话,赶忙转身跪向尹灵儿,其中一人道:“我等……我等知错了,还求姐姐网开一面。” 尹灵儿这才终于知道,原来是这四个人在她的顶盘上做了手脚。 但她也是年纪尚轻,在进皇宫内院之前,她连镇子都没出过,哪儿曾见过人跪向她。 她赶忙挥了挥袖子:“你们——你们别跪我,你们先起来。” 那四人慢慢站起身,哭泣的那两人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尹灵儿好奇问道:“我跟你们又不认识,咱们只见过几面,又无冤无仇的,你们为何要害我。” 其中一个宫女道:“我们瞧你一进来,蔡嬷嬷就对你极好,不仅和颜悦色,还时不时单独跟你说些悄悄话,我们气不过,就想着……就想着在考核的时候作弄你一番。” 尹灵儿听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她突然又觉得不对,继续问道:“诶?你们的意思是蔡嬷嬷对你们并不好,只私下对我一人好?” 这句话一出口蔡嬷嬷就赶紧走上来,她伸手一拧四人中靠边的那个宫女,那宫女吃痛之下‘哎呦’一声喊了出来。 蔡嬷嬷拿手指着四人,狠狠说道:“你们这些新宫女,还没开始有当值,就开始挑拨是非!我可哪点对你们不好了!”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当然不会这么想,至于为何要单独对尹灵儿眉开眼笑,这可是秘密,岂能这个时候说出来。 尹灵儿看那四个宫女也可怜,急忙拉住了蔡嬷嬷的衣袖:“嬷嬷,您消消气。” 蔡嬷嬷扭头时还不忘白了那四人一眼。 李公公看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出口打断道:“这四人藐视宫规,祸害共事宫女,当领廷杖二十。” 也不去管那四个被吓得大骇的宫女,李公公又转首对尹灵儿道:“尹宫女,你只要开了口,我就差人罚了她们,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乱生歹心。” 尹灵儿不明所以,问道:“廷杖?那是什么,用板子打人吗?” 眼看李公公点点头,尹灵儿又问道:“板子有多大?打的可痛?” 李公公扑哧一乐:“那板子就跟你家的梯子一样长,就跟你家的杨树一样粗,你说痛不痛。” 尹灵儿捂嘴惊呼一声:“那么粗,不会打死人?” 李公公抬眼想了一会儿:“是打死过不少人,不过打的可都是些该打之人。” 趴在地上的四个宫女脸色吓的煞白,她们作恶的时候可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严重的后果。 尹灵儿瞧着她们,嘴角一翘:“算了,饶她们一回。”然后她走到那四个人面前,狡黠一笑说道:“你们四个可欠我一个人情,日后我要是有难处,可要寻你们帮忙。” 那四人大喜,本以为尹灵儿会罚她们出口恶气,万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大度,欠下人情跟挨板子相比,只要不是傻子,当然都会选欠人情这个选项。 李公公皱着眉头对尹灵儿道:“你就这样放了她们?那这皇宫内院,以后可还有谁会守规矩。” 尹灵儿鼻子一翘,反问道:“李公公,你方才不也有失职的地方,我可是提前给你说过我的盘子有问题,那你这,是不是也算是帮凶。” “啊?”李公公一脸的不可置信,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不去管他脸上的惊讶,尹灵儿继续道:“皇上说全凭我做主,那如果打板子,岂非连您一块也要打,我才舍不得打您嘞。” 李公公高呼:“嘿!你个伶牙俐齿。我来帮你,你反倒咬我一口。” 尹灵儿春风一笑:“还求李公公放了她们,要不然打烂了屁股,她们四个也不好伺候主子,您说对嘛。” 李公公摆摆手:“也罢也罢,皇上说了全凭你做主,你要怎么办我不管。” 这话一落地,那四个宫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本就都是些花季少女,四人此时默默记下了尹灵儿的恩情。 尹灵儿不知道,就因为今天她的这个举动,这四个宫女在几年之后,反救了她一命,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李公公看场面静了,他顿了顿后继续道:“依咱家看,这行走的体态,也不必考了,你们定是做足了准备,现在随我去内务府,各领一份考卷,考卷答得好坏,我会挨个给些评语,这对你们来说可是重中之重。” 宫女们都点头说了声‘是——’ 随后李公公转身走,宫女与嬷嬷们在后头低首跟着。 等到了内务府旁的一间偏院内,各人寻了座位坐下。面前的小桌上放了纸墨笔砚。 尹灵儿拿起考卷大致浏览了一番。 试卷前面都是些女诫、女德、为妇之道的经典例文,再向下看是些诗词歌赋的填写,尹灵儿看到最后,却大眼一睁,全身一怔:“这……这是什么鬼题目?” 第十章 千手宰相 “着,细数妃之职,盖言今上之善。” 这一行大字就写在纸张最后的一处空白地。 尹灵儿心内奇怪,这宫女文考,怎会有这种题目。 这前半句倒是好解,意思是你若为妃,详细说一说当妃子的职责。但一个宫女却怎么能去议论妃子的事儿。 这后半句更是奇怪,明着让我夸夸当今皇上的优点? 尹灵儿心想:“这该不会是李公公天天阿谀奉承皇上,如今词穷了,让我们写下来些好句子好让他背下来?” 虽是心里奇怪,但尹灵儿还是老老实实作答。 她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让皇上后悔让她这么个有才德的女子去烧煤守夜该是何等的不对。 但这题目委实有些奇怪,闻所未闻。尹灵儿只好想什么就写什么。 ***** 次日一大早,皇上早朝。 年轻的燕归应看着底下站着的一众前朝老臣,心里叹气面上却不做声色。 他揉了揉困乏的眼睛,出声道:“诸位今日有何事上奏?” 各大臣纷纷出列,俱有事上奏,但所奏之事无非参来参去,你参他一本收受贿赂,他参你一本目无王法。 这些位居高处的前朝旧臣在朝堂上,却跟在菜市场上讨价还价的没甚差别。 心烦意乱的听着底下的来回争吵,年轻的皇上心里清楚着,近三年来朝堂上一直如此,却从未有人来奏哪处百姓如何如何,就算偶有此类的奏章,也都是些旱灾涝灾,来问朝廷要银子的。 燕归应作为皇十三子,只跟了先皇学习了五年,先皇驾崩后,他继位大统,到如今还不到六年。 燕归应十岁之前身居山野,所以在这庙堂之上并没有他的势力。 先皇去世之前,虽然人已老去,但脑袋还算清楚。 先皇明白他驾崩之后,燕归应初上位必定年轻气盛。 若是他太过尖锐,惹恼了这些大臣,燕家的皇位必将不稳,皇位不稳,江山就难坐。 所以先皇临死前立下遗诏,命七位当朝一品为辅政大臣,掌管大权,而燕归应虽然高高在上,贵为天子,手里却无兵无权。 这六年期间,燕归应忍气吞声,想在暗处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但这些东西,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 就在皇上思索的时候,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底下左手第一位的老臣突然站出,随着他站了出来,朝堂之上瞬时鸦雀无声。 打眼看去,此人约有五六十的样子,面上皱纹如同干枯的树皮,双眼混浊但猛一转头就目露精光,他虽是老态龙钟,但面色红润,气色极佳。 此人正是中州国一品当朝宰相,百姓称他为千手相爷鲁辅良。 之所以说他是千手,就因为他野心的爪子早已深入这中州国的里里外外。 对此,年轻的燕归应心中有数,但他清楚,还远远不到动手的时候,何况他能当上皇上,这位宰相其实也功不可没。 但具体鲁辅良当年为何要辅佐他上位,这个原因,藏在鲁辅良深邃的瞳孔内,旁人并不得知。 鲁辅良出列弯腰,高声说道:“皇上,前日科举,头三甲已出,今日应吾皇殿试要求,已在大门外等候。” 燕归应听了此语突然来了精神,他身子微微前倾:“这三人的应试文章如何?” 鲁辅良低首道:“三人文章风格相似,见识深远,目光广阔,字里行间老成持重,值此国家用人之际,这样的人才来得正是时候。” 燕归应听了这些话,又像是泄了气,他心想“又是老成持重!这几年每年的科举都是老成持重,科举制度在鲁辅良手中已经变成了察举制。” 皇上不用见都知道,门外站着的,必定又是些垂垂老者,他们与鲁辅良之间,也定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但程序总归要走:“让他们进来,朕见见。” 随着一阵太监的呼喊声后,从大殿门外转入三位,其中最年轻的看上去,也三十有五的样子。 那三人面对皇上缓缓下跪,最老的那位腿脚还有些不利索,跪的慢。 燕归应哪还有心情再考这三人,他不耐烦的说了声平身,也懒得下去细问。他甚至已经猜想到了如果他考一考这三人,这三人嘴中‘老成持重’的标准答案。 所以他身子向后微微一靠,问道:“鲁相,各地五品以下官职中还有何处官位空着。” 鲁辅良早已做足了准备,但他还要装作思虑一番的样子答道:“西北地有两任县官,年老体弱早已到了致仕的年龄,但因朝堂缺人,久久不见能够替代之人,老夫想从中择出二人,前去上任。” 燕归应顺势说道:“这些琐事,你来做主就好。” 科举考试对国家来说都是大事,他却无意之间说这是小事,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鲁辅良眼睛一眯,低首答应道:“诺。” 然后鲁辅良又起身说道:“还有一处职位,非得禀明圣上,印下玺印,才可执行。” “哦?你说。” “户部尚书染病已有两个多月,且他也有一个多月未曾上朝,所以……。” 鲁辅良话说到这儿,整个朝堂的老臣突然屏住了呼吸。 户部尚书!掌管国家的财政大权,品级为从一品,只比正一品低一级,这样的官职不论是谁都会眼红。 相爷鲁辅良今日突然提出要换户部尚书的官职,语出惊人,是故整座朝堂鸦雀无声。 众人都悄悄看坐在高处的燕归应的神色。 燕归应微眯着着眼,冷静问道:“现任户部尚书‘陈司伏’只是身染寒症,却怎么会两个月未见好转。” 鲁辅良躬身答道:“臣下派人前去看了,他并非身染寒症,而是得了重疾,最多再有两年活头,皇上可亲自派御医查看。” “哦?鲁相倒是对他关心之至,他身染何种病状,你都一清二楚。你可真是——事无巨细,为国操劳!”燕归应在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刻意咬重了字音。 像是没听到皇上的话外之音,鲁辅良躬身行了一礼:“多谢皇上赞誉,老臣愧不敢当。” “嗬!”燕归应不怒反笑:“那你说说,户部尚书,该由何人当选。” 鲁辅良突然微微抬起头,这个老狐狸的眼中一片深邃,从他的面部,你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老臣以为,户部尚书一职,手握中州国财政大权,所以此人一定要干干净净,与庙堂百官牵扯越少越好,最好只为皇上一人办事。” 燕归应点点头:“说的不错。” 第十一章 熬粥喝 宰相鲁辅良眼看皇上只说了一句“说的不错”便再无下文。 鲁辅良转了转眼珠又说道:“这个……,当下就有一人能当此人选。” 燕归应看了看底下站着的那三个科举三甲,心里跟明镜一样,但依旧不温不火问道:“谁?” 鲁辅良走到三人中其中一人面前,拿手一指说道:“便是他,此人出身寒门,苦读诗书三十余载,一身清白,且老成持重。” 燕归应握紧了拳头,在他心内的熊熊怒火瞬间爆发,他双眼一瞪,目露凶相声音转高:“老成持重!老成持重!又是老成持重!” 鲁辅良看皇上突然雷霆大怒,眉头一皱,百官更是噗通跪下,鲁辅良也缓缓下跪。 一瞬之间,这朝堂上安静的掉一根针也能听到。 “呼——”燕归应长出一口气,他毕竟锐气横生,刚才没有忍住怒火。 看着底下跪着的众位大臣,他面色慢慢重回平静:“户部尚书之职,事关大体,容朕在斟酌斟酌,朕——今日有些乏了,退朝。” 众臣都跪着不敢起身:“恭送皇上。” 他慢慢下了台阶,从一众大臣中间穿过,步伐缓慢,面色平静。 他并未回寝殿,反而一路向南书房而去,李公公紧紧跟着他。 李公公不敢出声,他跟了主子多年,已经深知燕归应的脾气,他越是故作冷静,就越是生气。 主仆两前后脚进了南书房后,燕归应一把扯下腰间的束身玉带,然后扯松了衣服领口,深深呼吸,像是极力压制着自己。 “李德贵。”燕归应冷冷喊了一声。 但就是这声音中的冷淡让李公公全身一颤:“奴——奴才在。” 燕归应说道:“朕饿了,你去,让御厨……。”他说道这儿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去让尹灵儿给朕熬碗粥。 李公公抬头:“尹……尹灵儿?那个宫女?这……这不合规矩啊皇上。” 燕归应突然转身,眉目间尽是怒火,他突然一把打翻了桌上的茶碗,大吼道:“这满朝老臣!可还有谁与朕是贴心之人!” “啊?!”李公公噗通一声赶紧跪下,他实在不知道皇上怎么突然就给恼了。他也实在不知道尹灵儿的粥与这满朝大臣贴不贴心又有什么干系。 皇上看到他这个不成器的样子是越来越怒:“你还跪着莫非是等朕求你。” “啊……啊?” “啊什么啊,还不快去!” 李公公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是是是,奴才这就去。”他一边答应着一边赶紧站起身,转身开门出去后又掩了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砸桌子的声音,李公公身子一颤:“哎呦我的天爷,可别出了乱子。” 那宫女尹灵儿此刻正在作甚呢?她此刻正在抱着枕头呼呼大睡。 自那日宫女考核结束后,有的宫女被挑走伺候新主子,有的宫女剩了下来,去干洗衣之类的重活。 尹灵儿却早早有了旨意,让她烧煤守夜。 她身为一个宫女,跟一群小太监昨夜在煤房忙活了一晚上。 这眼看还没到中秋,又不是寒冬腊月,她实在不知道皇宫里哪儿就需要这么多红木炭。 所幸的是她是女性,所以在煤房后院单独给她开了一间偏房,用作卧室,倒不用与那些小太监同住一屋。 她刚刚躺下睡着还没一个时辰,‘咚咚咚’几声急促的叩门声响了起来。 尹灵儿被吵醒,她又把枕头捂在头上,想借此隔绝了那烦人的敲门声。 “咚咚咚!” “咚咚咚!” 那敲门声反而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尹灵儿那个气呀,她此时半梦半醒之间全然忘了蔡嬷嬷教她的轻声细语,她突然扯着嗓子大吼道:“谁啊谁啊!缺不缺德!吵人家睡觉。” 门外有一太监声响起:“尹宫女,我是李德贵!有急事!” “啊!李公公!”这一下可把尹灵儿惊醒了。 她还记得来煤房之前,蔡嬷嬷对她嘱咐过:“你呀,在煤房呆不久,要是你能让李公公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你就能早早离开煤房,不用干什么重活。” 所以她赶紧起身穿好衣裳鞋袜,慌乱之下鞋子穿反了也不管它。她大步跑向门口,拉开门闩之后,看见李德贵焦急的站在门口搓着手。她又赶忙弯身,正要轻声细语的行礼。 李德贵一把拉住她的手:“快跟我来,十万火急。” 李德贵竟然拉着她跑了起来。 “哎哎哎李公公!咱们再急不能失了礼数,蔡嬷嬷教我的,我得小碎步走路。” 李公公满脸的焦急:“小什么碎什么步,熬粥重要!” “熬……熬粥?给谁熬粥?” “哎呦喂我得姑奶奶,皇上要喝你熬的粥,你要是熬不好哇,我可得受罚。” 耳听得尹灵儿还要再问,李德贵满脸的愁容:“你可别问了,现在我带你去御膳房,你熬碗粥就是了。” 尹灵儿只能默不作声被李公公拉着一路小跑。 半个时辰后,南书房。 李公公拂尘挂在胳膊上,两手端着个木托盘,托盘上是一小碗红豆黑米粥,还有一小碗咸菜。他先谨慎的问了问在门口当值的小太监:“哎!这里边可还有甚别的响动?” 那两个小太监摇摇头:“回总管,没什么声音,挺安静的。” 然后李公公清了清嗓子,在门外出声喊道:“皇上,粥来了。” 随着房内喊了声“进来”,门外的两个小太监开了门,李德贵端着托盘进去。 这一进去后他身子一怔,房内干净整洁,哪还有之前雷霆大怒的痕迹。 他再抬头瞧皇上,皇上此时正坐在书房的炕沿上拿着本折子,一脸的平静,还柔声问道:“李德贵,你手上端的是什么?” 李德贵心里默念“我的天,这真是圣心难测,伴君伴虎,皇上一会儿一个变脸,可苦了我这当奴才的。” 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可不敢念叨,只能说道:“您刚才吩咐我,命我去让那宫女尹灵儿熬碗粥。”他说着努了努嘴:“这不,粥好了,还热着,皇上您还没用早膳,想必也饿了,您就趁热喝。” 皇上放下折子说道:“放桌上。” 李德贵把托盘放在桌上,然后伺候皇上穿好鞋,下了地。 第十二章 小怨女 燕归应坐在桌子边,手里端起了那碗粥,尝了尝,又用筷子夹起小碗中的咸菜。 李公公从皇上展开的眉眼之间看出了他的满意。 燕归应对着小碗摇头笑了笑:“她倒是没忘。” “呦,皇上说的可是尹灵儿那个宫女。” 燕归应好奇问道:“你去寻她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李公公一脸埋怨:“那丫头正呼呼大睡呐,奴才敲门敲了老半天。” 眼看燕归应笑着摇头,李公公好奇打探道:“主子先前与那丫头是旧知?” “哦?你瞧得出?” 李公公弯腰笑道:“奴才先前只是猜测,但今日像是确定了。”李公公微微抬头回忆道:“方才尹宫女到了御膳房,直接就抓了红豆黑米,她也没问奴才皇上的口味,我想她应是先前知道的。” 燕归应手里端着粥:“是,她与朕确实早先就相识,御膳房给朕做了十年的山珍海味,在朕眼中,还不及这一碗粥。” 李公公拱手道:“皇上说笑了,皇上天天吃那些大菜,倒是不觉得稀罕,在平民百姓眼中,他们可爱吃着呢。” 燕归应指着他:“你说得对,物以稀为贵嘛。” 李公公被皇上夸了也喜笑颜开,他又说道:“方才那尹宫女给您挑了这咸菜,我说皇上不吃这些东西,这都是下人吃的东西,她说你拿去,皇上肯定爱吃,这不奴才才给您端过来了。” 李公公说完转了转眼珠子:“看来尹宫女倒是比我更了解皇上的口味。” 燕归应‘哦?’了一声,好奇问道:“她还干什么了?” “回皇上,她先捣了些蒜末姜末辣椒粉之类的调味玩意儿,还弄了些米浆水儿,倒入一口小缸内,又洗了几根水萝卜,切了丁,放了盐,一块儿给腌到那缸里了。她还嘱咐奴才三天之后开缸,每日给皇上舀上点儿腌好的水萝卜,皇上肯定爱吃。” 燕归应道:“嘿!你说的朕都馋了。” 李公公捂嘴一笑:“她还说啊,皇上喝粥要清淡,吃菜要酸辣少油。” 燕归应慢慢抬起头,思绪又回到了十多年前:“朕还记得,她母亲做的酸汤鱼的味道,那味儿可鲜着,想起来朕就馋,也不知道那丫头学了她娘尹氏的手艺没有。” 这南书房内的一主一仆,知道的认识这是当今皇上跟太监总管李德贵。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饭馆的掌柜伙计在这议论菜谱呢。 两人聊得开心,燕归应在朝堂上受的气也烟消云散。 沉吟了一阵后,皇上道:“让那丫头烧煤守夜,一个女儿身干男人的活,朕估摸她也恨朕了。” 李公公接茬道:“她哪敢,您是皇上,金口玉言。您瞧她的试卷上写的,不也对您恭恭敬敬。” 燕归应道:“纸上的东西,朕从来都不信,嗯——今晚咱们去瞧瞧她,看她干活干的怎样。” 他说完又指着李德贵的鼻子:“你可别提前知会她,别跟朕玩这些花花肠子。” 李德贵躬身道:“呦,奴才不敢。” 纵然李德贵脑子再笨,他此时也能猜得出,皇上对那个叫尹灵儿的宫女是别有用心。 他身为皇上的贴身太监,自是懂得皇上的饮食起居。 燕归应虽当朝做主已有五年,那后宫之内也有了十三嫔妃,但他却从没晚上进过后宫的院子,里边有些妃子被八抬大轿请到宫里,李德贵清楚,那都是皇上的母亲——太后做的主。 那些大臣的女儿,大都是因为政治需要,皇上点头娶进宫来,她们日夜守着孤房,却有些连燕归应的面都未曾见过。 而那尹宫女初入皇宫,皇上就对她厚爱有加,看来真是早早心有所属。 想到此处,李德贵嘴角偷笑,他心想:“看来这尹宫女以后最少也是个妃子,我以后又得供着她,又不能太明显。” 到了晚间,明月初上。 再有两天就是中秋佳节,月亮却着急的早早圆了起来。 薄薄的云层就像一层薄纱,遮着纯白阴柔的月光,仿佛一个幽怨的女子,半遮着脸,眼波内含着秋水,不叫人们早早瞧到她完美的容颜。月亮如此吝啬,又如此隐秘。怪不得许多人拿它比作男欢女爱。 古往今来有多少文人墨客为它痴,为它狂,这一方月亮,又寄托了多少人的情感。 但尹灵儿现在才没心情欣赏,因为不论是谁现在坐在炉子口,也绝没心情欣赏月亮的光彩。 她将脚下的煤炭打碎,然后用一个小铲子铲起,塞到炉子口里边。 昨天煤炉房烧了些木炭,是用作宫里冬天取暖的备用。而今天,那些后宫的娘娘们要香汤沐浴,尹灵儿就又得忙活。 她负责把守这个小口,所以她又费力的抡了抡铲子,打碎了地上的煤炭。 那个炉子口冒出来的热气,搞得她满头大汗。 这才第二天,她就有些耐不住,本来心中就有气,被这炭火一撩,她忍不住嘟囔:“那个臭驴蛋,晚上让我当值就算了,白天还要叫人扰我,让我睡都睡不好。” 她嘴中的臭驴蛋是谁鲜有人知,但此时正站在她身后的李公公可是心知肚明,李公公听了冷汗直流,他悄悄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斜眼向上一抬,看了看燕归应冷淡的脸色,又赶忙低下头不做声。 尹灵儿哪知道自己后头还站了人,她越想越生气,越生气就越想骂:“早知道他是皇上,我小时候就该多揍他两下,让他怕我,让他不敢罚我。” 她越说越来劲,手上的铲子也打着煤炭,就好像打着她脑海中的驴蛋一样。 “这普天之下,可还有朕不敢罚的人?”一道威严的男声突然在她身后突然响起。 “呃!”尹灵儿全身一僵,石化当场。 那水灵灵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甚至早已忘了见到皇上该跪下行礼。 “完蛋了!”这是尹灵儿内心唯一一个想法。 李公公更是又用袖子擦了擦耳边的汗水,又深深咽了口口水。 三人站在原地都一动不动,这场面委实尴尬。 身后突然又传出声音:“李德贵。” “奴才在。” “你下去,别叫旁人来这儿,朕要跟这个小怨女好好聊聊。” “诺——”李公公巴不得赶紧走,尹灵儿嘴里时不时蹦出些胆大妄为的话,李公公每听一句,都觉得自己这心肝一颤。 第十三章 两小无猜 “李德贵走了,你还不回身,你想让我看你背影看多久。”燕归应那冷淡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尹灵儿嘴唇一抿,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慢慢转过身子。她低着头,看着皇上龙袍下边的真龙爪子,手指头不停打转:“奴婢……奴婢有罪。” 燕归应却不理她,转头对远处的李公公喊道:“李德贵!搬两个凳子过来。” 不一会儿李公公手里抓着两把杌凳,给燕归应旁边放了一个,又在这把凳子的对面放了一个,然后又走回到远处。 燕归应一撩龙袍,坐了下去。顺便说了声:“你也坐。” “是——”尹灵儿屈身行了礼后,两腿并着向旁边一斜,缓缓坐下。 燕归应春风一笑:“你何时变得这么规规矩矩。” 尹灵儿耷拉着眼皮,微微低首:“回皇上,蔡嬷嬷教我,在宫里不守规矩就会掉脑袋。” “那你刚才在自言自语的话,就守规矩了?” “啊!”尹灵儿惊叹一声,然后使劲儿咽下口水:“回皇上,那个——那个纯属白天没睡好,梦呓了。” “唉——”燕归应叹了口气:“谎都不会圆,你比起那些朝堂里的大臣,可好对付多了。”燕归应说到这,思绪又飘到今日白天那议事大殿内。 场面又这样静了下来,尹灵儿心道奇怪,于是偷摸的抬头瞧了瞧燕归应。 只见燕归应剑眉深皱,目光怔怔的瞧着地面,眼神呆滞,像是在苦恼什么事情。 尹灵儿看着看着,也不知怎的,脸上起了微红。 她在老家,乡下的小子都是穿着长褂子,脚上蹬着黑布鞋,衣服多有补丁。 在乡下,读书并不受欢迎,每家每户需要的是壮实的能够下地干活的男丁,只有在某些大城里,才会有读书孺子。 所幸尹灵儿的父亲是个落榜书生,虽然落榜,但也是个知识分子。尹灵儿从小耳濡目染,她从小憧憬的夫婿便是个胸怀天下的俊俏才子。 但在她的村子里,哪会有才子,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 还没等她出门闯天下去闯出一番姻缘,她就被礼仪官给选进了皇宫,当了宫女。 她越看皇上,越觉得皇上的脸跟她心目中的俊俏才子像极了。而且燕归应身上的王者之气,更是扑面而来。 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岂非就是这般大胆,大胆的早已忘了宫中规矩,大胆的托着腮,一脸春笑的眯眯眼直视着燕归应。 燕归应又叹了口气,每每想到朝堂中的事,都让他烦心不已。这个皇宫内就没个让他安生的地方,他的思绪从九霄云外飘回,回过神后,他抬头,却突然一怔。 尹灵儿坐在小凳子上,手肘撑着膝盖,单手托腮笑着看他出了神。那笑容有些奇怪,怎么有点——色眯眯的感觉? 还从来没人敢这么近距离用这种眼神瞧他。 燕归应‘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 “啊!”尹灵儿这才回过神。她赶忙又低下头。一脸惊慌的样子。 燕归应沉吟了一阵,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在此时,从两人身旁不远处的炉子口突然轻轻‘砰!’了一声。 “呀!”尹灵儿猛地站起身,嘴中大呼:“我的鸡蛋!” 然后她也顾不上再什么小碎步,她突然拿起地上的小铲子,一边用袖子捂着嘴,一边用铲子伸进炉子口,在一堆烧红的炭火中拨弄,像是在找什么。 燕归应坐在杌凳上,奇怪问道:“什么鸡蛋?” 尹灵儿一边拨弄,一边说道:“今儿我在御膳房熬粥的时候,要了个鸡蛋,想着晚上烤来吃。” 燕归应捂着额头,他实在不知道这个奇女子一天脑袋里都在想什么。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朕见过炒鸡蛋,见过煮鸡蛋,怎么鸡蛋也能用来烤?” 尹灵儿并没答话,她似乎被烟尘呛到,不停地‘咳咳’出声。燕归应见状也站起身,一手拉着她的后脖领,把她慢慢向后拉走。然后接过她手中的铲子。 尹灵儿就跟个小鸡崽儿一样被燕归应拉到身后,她抬头出声道:“咳咳,皇上,你……。” 燕归应不答话,用铲子在那一堆火炭中拨弄,不一会儿在那一堆火炭底下找到一个硬硬圆圆的,像是个土球一样的东西。燕归应一使力将那圆球拨弄出炉子口。 那圆球掉出路口,落在地上,咕噜噜向外滚去。 尹灵儿用脚挡住,然后用一块小石头放在圆球底下,以防它再滚走。这圆球有成年男人的拳头那么大,就像是用黄土揉成的一个土圆球球。 燕归应瞧着尹灵儿面上开心的笑,他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尹灵儿开心道:“烤鸡蛋啊!皇上你没吃过吧。” 燕归应摇摇头,尹灵儿道:“我娘教我的土办法,可好吃了。”说着她就蹲下去,用石头‘蹦蹦嘣’敲击那圆球,圆球应声裂开,露出藏在里头的一颗完整的鸡蛋。 看来是用泥土先包裹住鸡蛋,然后再放到火底烧,等泥烧硬了,里头的鸡蛋也就熟了。 尹灵儿取了根木头枝条,把鸡蛋从土壳里拨出来,但鸡蛋壳太烫,她一边拿着鸡蛋敲击石头,一边又把鸡蛋扔下,摸着耳垂让手指凉一凉。 燕归应看到这儿也是玩心大起,那朝堂内的烦心事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站起身走来过来,撸起袖子说了声:“让朕来!” 尹灵儿乖乖‘哦’了一声,就捏着袖口把鸡蛋递了过去。 我们的中州国皇上燕归应把鸡蛋拿到手中,“哎呦!”一声,又放回到地上:“好烫。” 尹灵儿哈哈大笑,她指着燕归应:“让你逞能!” “逞能?”燕归应又冲远处的李公公喊道:“李德贵!” “哎!奴才在!” “去取一盆清水过来,要凉的。” 李公公赶紧向附近的一个院子走了过去,而此时在这煤炉外的一男一女,却又好像回到了童时两小无猜的年代,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互相对视。 他们此时再没有主仆之分,再没有高下之别。 第十四章 凌云 水嫩的蛋白,还未完全凝固成固体,一经撕开露出里边橙黄色光灿灿的蛋黄,一股子蛋香味顺着空气就飘进二人的鼻子里。 尹灵儿重重咽了口口水,眼看燕归应就要塞进嘴里,她虽是焦急,但也晓得对面是皇上,她可不敢大喊了,刚刚李公公冲她凶神恶煞的使了眼色,她自然懂那是什么意思。 所以她干脆把头扭到一旁,噘着嘴。 燕归应偷偷一笑,将另一半鸡蛋送到她眼前:“给,朕赏你吃。” 尹灵儿接过后小声嘟囔:“明明是我烤的,却又要你来赏我。” “你说什么?” “回皇上,没——没什么。” 燕归应也懒得理她,轻轻一送把半个鸡蛋送到嘴里。只觉得入口香滑,一嚼就碎,且有蛋黄蛋白流出浓郁的汁水儿,也不会噎着人。这烤出来的蛋,果真有些好吃。 看着皇上点点头像是满意,尹灵儿忍不住道:“皇上,可香吗?” 燕归应点了下眼皮:“香。”他又咂咂嘴:“就是太少。” 尹灵儿也将蛋送入齿间,细口慢嚼,一手遮着嘴,吃相优雅。 燕归应怔怔瞧着:“这也是蔡嬷嬷教会你的?” 尹灵儿边吃边点头。等她吃完,也杂么杂么嘴。 燕归应瞧着她一脸单纯的样子,忽然愁绪一起,背手叹道:“真是讽刺,皇宫如此之大,也只有与你站在这煤炉旁边,朕的心情才会变得轻松些。” “谁让你是皇上呢。”尹灵儿脱口而出。但她说完就又后悔了,她看见燕归应突然转头看向她,她又低头:“奴婢……,奴婢又说错话了。” 燕归应倒是饶有兴致:“你没说错。”他怔怔的看着尹灵儿,忽然春风一笑:“朕今日来就是与你说说真话,你大可不用拘谨,不论你今日说什么,朕都不治你的罪。” 尹灵儿狐疑道:“真的?” “朕金口玉言,绝不食言。” 尹灵儿道:“那我可就说了。”然后她故作老练地清了清嗓子:“皇上贵为天子,身上穿的是真龙金袍,脚上踩得是草龙花纹的方头靴,吃的是各地奇珍玉食,睡得……,恩……睡得是……。” “睡得是什么?” 尹灵儿单脚一顿,给自己壮了壮胆:“睡得是天下最好的女人。” 燕归应越来越有兴致:“哦?所以呢。” “所以,这些锦衣玉食,难不成就因为你是天子,是皇上,所以你就能白白享用这些?我琢磨不是。”她撅了噘嘴,又道:“我爹爹从小就教过我,担多大的责任,享多大的福,皇上享用的是天下最好的福分,肩上担着的,岂不是也是天下最累的担子。” 说到这儿,尹灵儿抬头,她看到燕归应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那眼神中的炽热,把她看的心头一颤。 燕归应向她走近了一步:“说下去。” 尹灵儿回了声“是”,接着道:“乞丐整日操心今儿个能要几个铜板果腹,所以他们吃的便是别人剩下的;庄稼人整日操心今年的收成,所以他们吃的,便是青稞疙瘩;当铺掌柜整日操心的是店门生意,所以他们吃的,便是白面馍馍。” “那朕整日锦衣玉食,可需要操心什么?” 尹灵儿弯腰低首,薄唇轻启:“天下!”她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虽小,但听在燕归应耳中,却宛如晨钟暮鼓敲在心头,让他身形一震。 这些粗浅的话若听到旁人耳里,只会笑尹灵儿年幼无知,童言无忌。但如今听到燕归应的耳中,却就像是个老师父在教徒弟一般。 等燕归应缓过神来,他已恢复了平静:“这些道道,是谁教你的?” “哪有谁教我,我自己个儿琢磨出来的,你瞧我爹爹在村里,就比别人吃的好。” 燕归应一笑:“所以这些道道,是你从吃饭里琢磨出来的?” 尹灵儿认真地点点头。燕归应大笑出声。 站在远处的李公公本来还为嘴上没个遮拦的尹灵儿捏着冷汗,他听到皇上的笑声,也算是放下心来,他忽然又心想:“皇上可好久没这么开心笑过。” 燕归应又道:“你小时候说你羡慕连环画里的大侠,说你以后也要仗剑走天涯,闯出个名头,却怎的到了朕的皇宫内院来了。” 他这句话实在是明知故问,尹灵儿入宫本就是鲁辅良为了讨他欢心,特意召她入了宫,只是尹灵儿并不知情罢了。 尹灵儿小嘴一撅:“回皇上,我本来是要去当女侠的,我宝剑都准备好了,就藏在我家里的床底下。” 燕归应打趣道:“你从未经过世事,江湖叵测,人心险恶,你要是真的偷偷出了门,还不得被人卖了。” 尹灵儿摇摇头:“不会的,爹爹从小就夸我聪明,我定能闯一番江湖。” “那你要是真自己出了门,去哪?干什么?没了银子怎么办?” “去五湖四海除暴安良啊!”尹灵儿一脸人畜无害。但她看到燕归应脸上的不以为然,她忽然又气到:“总归饿不死就对了,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还能加入‘凌云’。” 燕归应皱了皱眉头:“凌云?凌云会?” 尹灵儿点点头。 燕归应若有所思:“朕倒是听过这个江湖帮派,像是跟绿林土匪有些勾搭,凌云……,壮志凌云。”他目视着尹灵儿:“你在民间呆的久,这个‘凌云’到底是干什么的?” 尹灵儿摇摇头道:“才不是,他们可不是绿林土匪,而且如果土匪强盗扰民,他们更会挺身而出,他们是江湖第一大帮会,账下多有奇人异士,势力可大着呢。” 燕归应问道:“他们既然不是土匪强盗,那这个江湖帮派的弟子,吃什么喝什么?钱从何来?” 尹灵儿道:“压货运镖,官府雇佣平乱,捉拿朝廷罪犯去官府拿赏钱,甚至有百姓供养。” “荒唐!”燕归应突然大喝出声。尹灵儿被吓住,向后缩了缩身子。 燕归应气道:“那岂不是干的跟朝廷一样的事,那要百官何用!要官兵何用!要朕何用!” 尹灵儿怯懦道:“奴婢也是听说的,不过他们在民间声头正旺,逢年过节都会在各地招揽人才,唔——”尹灵儿略作沉吟,又说道:“再有两天就是中秋佳节,皇上不信可以去城里查看一番。” “好!过两日你随朕一道微服出宫。” “啊?我?” 第十五章 玉宁宫内鲁香玉 尹灵儿忙蹲下身:“皇上这不合规矩,若是出宫暗访,或大臣侍驾,或妃子侍驾,哪儿有宫女侍驾。” 燕归应嘴角勾勒一抹弯弯的弧度:“没错,合规矩着。” 尹灵儿疑惑的看着他,她实在不知道皇上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清。于是她正要再重复,燕归应摆摆手:“说你笨,你眼珠子滴溜溜机灵的很,说你聪明,你却又笨的不行。” 尹灵儿还欲再辩,燕归应却垫步拧腰转身走了。 尹灵儿只得屈身行礼,不情愿的喊了声:“恭送皇上。” 等皇上走远,她又无奈的拿起了铲子,开始敲打煤炭。 远处李德贵一路小跑过来,等走近了赶忙上下扑扇着手喊道:“哎呦,尹宫女,可别在这烧煤了。” 尹灵儿屈身:“李公公。” “皇上有旨。” 等尹灵儿双腿跪下,李公公高声道:“尹灵儿中秋佳节晚间之时,随朕微服出宫,这两日让她好生歇着,再让内务府拨二十两银子,买些丝绸衣裳、粉扑胭脂。出宫后可别丢朕的脸。” 尹灵儿面上一喜:“真哒!” 李公公拿手指着她:“这还能有假,给李德贵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假传圣旨嘞。” 尹灵儿嘻嘻一笑:“谢皇上” ***** 中州国皇宫后宫,进里左手第一进院落,是一道崭新的矮墙。 墙上有几支梨树的枝干伸了出来。此时这院落正门大开,红漆的大门经丫鬟日日擦洗显得明光锃亮,门上边黒匾金墨书着三个大字“玉宁宫”。 院子里中间是一条小石板路,路下边挖空建了个金鱼池,站在石板上向下看,还能看到几条金红的鲤鱼摆尾游动。 院子靠左边种着三株梨树,可惜现在是中秋,见不到白白的梨花开。 石板路的尽头正中央,木门两侧对联的位置,却被人改成了两句诗。 左手:早春风开种白梨, 右手:玉宁宫外月轮高。 字样娟秀,像是个女子书写。 凡是这后宫的丫鬟都知道,这里边住着皇上纳的第一位妃子,也是中州国当朝一品宰相鲁辅良的孙女鲁香玉。 再看厅堂门里,两个妃子打扮的年轻女人坐在圆桌左右,两人身后各站了一个宫女丫鬟,规规矩矩的立在身后。 厅堂里有个两大红柱子,顶着房梁,厅堂左边的柜子上摆了各式玉瓶瓷器亮堂堂的,瞧那形状做工,明眼人都看得出价值不菲,就连屁股下的圆木凳侧面,都挖了个凹槽,放了块圆圆的玉石嵌在里边。 这屋子的主人无时无刻都在向别人显示她的荣华富贵。 就在此时,那坐在圆桌右边的妃子开口,声音轻柔一脸的献媚:“鲁姐姐,你猜猜昨儿个我宫里这丫鬟去煤炉房外打水的时候,瞧见什么了。” “瞧见什么了,你说。”搭腔回话的是坐在左边这位。只见左边这女子脸上略施淡粉,勾了眉毛,五官精致倒也有些姿色,她身上穿着大红大紫的斜襟裙,胸前一排的扣子都是蓝白的宝石,脚上蹬的一双桃红色高底格格鞋,鞋头微微翘起,鞋子两边有花纹刺绣,脚腕处还缝了一串银白色的小铃铛。她这一身衣物要是卖出去,平民百姓吃三年都有余。 而这个穿着打扮雍容华贵的女子,正是这玉宁宫的主人,皇上的妃子,鲁辅良的孙女——鲁氏鲁香玉。 只见鲁香玉眼皮半睁着,神色傲慢看了看对面坐着的另一个妃子。 那妃子笑脸相迎说道:“我这丫鬟,瞧见皇上了。” “哦?”鲁香玉眼睛睁开,像是来了兴趣:“瞧见皇上在做什么?” “说是皇上在跟一个新来的宫女,在一块聊天,还看见皇上一脸堆笑,跟那丫鬟聊得开心。” 鲁香玉脱口道:“这又有甚稀奇了,皇上路过那儿跟个烧煤守夜的下人说两句话,这又有什么……。” 她话未说完,被对面的妃子摇手打断:“可不是说两句话,丫鬟进去打水,足有半柱香的时间,她出来的时候,两人还在说话,而且据说皇上大笑出声,像是极为开心的模样,就连李公公都在远远站着,不让人靠近他们。” 说到这儿鲁香玉眉头一皱:“可听清他们聊什么了?” “有李公公在那站着,丫鬟可不敢近前听。” 看见鲁香玉抬头像是在思索,坐她对面的妃子悠悠开口:“瞧那模样,皇上应是对那宫女另眼相待了,可怜我进宫两年,皇上都没正言瞧过我,哪怕是鲁姐姐你——”那妃子突然看到鲁香玉面上变色瞪着她,她身子一冷却也不敢再说下去。 鲁香玉想了想,轻轻摇摇头:“不会的,我们十三个妃子在这后宫内院,皇上碰都没碰过,又怎么会对一个新来的下人动情。” “我也奇怪啊鲁姐姐,您最早入宫,我们这些姐妹早把你当做大伙的主心骨,所以这一有事啊,我就赶紧来寻你说道说道。” 鲁香玉点点头:“行了本宫知道了,若是皇上真对那宫女临了幸,咱们不过多添个姐妹。这事儿啊,你也别传出去乱说,知晓了么?” “是,鲁姐姐说什么,我们就听着。” 鲁香玉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转身对身后的丫鬟吩咐道:“去把我床头柜子里的玉簪子拿来,送给景妃子。” 那丫鬟说了声“是”,转身就去拿了。 被鲁香玉叫做景妃的忙摆手:“呦,鲁姐姐,这怎么使得。” 鲁香玉接过簪子,递到她手里:“往后日子还长着,咱们姐妹可要同心,这样才能伺候好皇上。” 景妃忙点头:“姐姐说的太对了,那——我就回去了。”眼看鲁香玉点了头,她带着丫鬟一扭一扭走出了这玉宁宫的大门。 身后的鲁香玉看她走了,突然脸色一变,对自己的丫鬟吩咐道:“桃红,你去内务府打听打听那个宫女姓什么叫什么,总之了解的事越多越好,知情的,你就赏些银子。” 那个叫桃红的丫鬟弯腿答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第十六章 微服出宫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中州国首都‘齐云城’一派歌舞升平,皇宫内外张灯结彩,热热闹闹。 燕归应与他的母后、还有后宫的一众妃子在后宫摆下宴席,众人吃到一半,燕归应起身对皇太后躬身说道:“儿臣早已订下今日将出宫与民同乐,特请太后懿旨。” 太后皱着眉头,像是有责怪之意,她淡淡道:“归应啊,你——与民同乐!好,那你带这些个妃子跟你一块去,不然你就别去了,在这儿好好陪陪娶回来的的这些妃子。” 燕归应面犯难色:“这个——母后,儿臣是微服出去,顺便探查民情,怎么能带这么多人。” 太后身子向前倾斜:“那,你可有人伺候保护?” 燕归应回到:“宫中侍卫会扮成平民保护儿臣,还有——尹也会随儿臣一道出宫。” “哦?”太后一挑眉毛:“行了行了,去吧。” 坐在殿内的一众妃子都心内奇怪,怎么突然皇太后就松了口,难不成是因为那个“尹”,她们还都以为那个“尹”是某个大臣呢。 只有鲁香玉听了之后呆滞着看着面前的碗筷,她当然知道那个‘尹’是谁,她可是特意查过的。 她咬着嘴角,生了嫉妒心,眼中也有一道寒光闪过。 燕归应答应了一声后,就出门换衣裳去了。 燕归应脱了龙袍,李公公伺候他换了一身蓝色的对襟长衫,外头套了个紫金褂子,手上拿了个白面扇。看上去活像个富家公子。 “怎么样李德贵,穿着这身可没人认出朕来了吧。” 李公公嘿嘿一笑:“哪能呢,主子这皇家气派,不论穿上什么都能让人一眼瞧出来。” 燕归应用扇子敲了下他的脑袋:“你这奴才,倒也跟那些大臣学的满嘴流油了。” 李德贵头上吃痛,但嘴上堆满笑意:“奴才不敢,奴才可是肺腑之言。” 随后这一主一仆一边聊天,一边出了殿门,下台阶,走大道,路两边站立两边的侍卫纷纷跪下行礼,等到了出宫的大门口,负责把守宫门的侍卫们纷纷跪下磕头,尹灵儿也站在宫门里头跪下,她已经等了有半个钟头。 皇上一声‘平身免礼’。 众人站起身,燕归应打眼向尹灵儿看去。 尹灵儿穿了身崭新的碧绿襦裙,腰间系了个淡紫色的绣花荷包,头后简单的挽了个发髻,面上淡施薄粉,脸色白里透红,一双机灵灵的大眼睛双瞳剪水。正偷摸的抬眼瞧他。 皇上转身对李德贵说道:“行了,朕走了,你就别跟着朕了,你去把南书房收拾收拾,朕今日找书翻得有些乱。” “诺,恭送皇上!” 等到了宫门外,燕归应背着双手在前头走,尹灵儿在后头规规矩矩低着头跟着。 尹灵儿正在心内胡思乱想:“皇上干嘛叫我跟他微服出宫,难不成吃了那个烤鸡蛋后,他就对我暗生情愫了?只是这一回,我跟他出宫去,等我回来,那些宫女姐妹们还不得把我捧上天。唔——”她低着头,两眼睛咕噜噜乱转,又想到:“听说皇上娶了十三房妃子,却从来没在后宫过夜,那岂不是说……皇上还没经历过床帏之事?” 想到这儿尹灵儿脸上有些发红,但她转念一想:“我自己岂不是也没经历过,听小兰说,那玩意会上瘾,经历过几次就戒不掉了,也不知道真假,唉——如果皇上他……哎呦!!!” 后边这声惊呼是她突然撞上皇上的后背,向后跌了一跤,好在力道不大,身后的地上也干净。 燕归应回身歪着头看她:“走神了?乱想什么呢?” “回皇上,奴婢——” 还没等她解释,皇上摆手:“微服出宫,你还叫我皇上?叫公子。” 她赶紧站起身低头:“是,公子。” “你也别老低头作奴才样,你只当你是个丫鬟,我是个公子,咱们现在可出了皇宫。” 这下尹灵儿才敢抬头跟燕归应对视,只是两人刚一对视,尹灵儿脸上微微一红,又低了头。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两人走到一处宽阔的街道上,这条街叫秀才街,是齐云城的主干道,街道尽头就是出城的大门,往年高中的状元郎都要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红彩,沿着这条街出城上任。 此时秀才街人来人往,摩肩擦踵,人流众多。街道两旁张灯结彩,大小商铺门口站着伙计吆喝,还能时不时闻到一股子桂花酒的香味飘入鼻中,让人闻之欲醉,正是一派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 但尹灵儿总感觉有人在盯着她看,他悄悄扥了扥燕归应的衣袖:“皇……那个,公子,我怎么觉得总有人盯着咱看。” 燕归应潇洒的挥开白面扇子:“正常,城内侍卫知道朕微服出宫,在暗中保护,不必大惊小怪。” 尹灵儿眨了眨眼睛,心道‘原来如此’。 “哎!你可曾在这齐云城内逛过。” 尹灵儿委屈道:“回公子,我一出村就坐着马车到了皇宫内,哪儿都没逛过。” 看着尹灵儿委屈的小嘴,燕归应直接拉起了她的手,嬉笑道:“走,我带你瞧瞧齐云城四大景。”他也不管尹灵儿什么表情,拉着就往前快走。 尹灵儿只觉得一个暖和的大手突然握住她的手,又是惊愕又是娇羞,脸上泛起了羞红。 她心想“有言道男女授受不亲,皇上这是作甚。” 如果这是在小时候,尹灵儿根本不懂男女之事,如今长大了,她还从未被男人拉过手,这突然的一下让她心口如同小鹿乱撞,只能呆呆地被燕归应拉着左拐右拐,脑袋更是一片空白。 燕归应哪想到这些,他早都知道尹灵儿以后必然会嫁他为妃,在他脑海里早都把尹灵儿当做自己的女人。 他公务繁忙久居朝堂,少有微服出来游玩,今日一出皇宫,看到人群热闹,心内也是兴奋不已,这一到兴头上,想都没想就拉着尹灵儿高兴的要带她看看闻名天下的齐云四景。 不一会儿两人钻出人群,来到一处长长的石拱大桥上,桥头立了个石碑,上面端端正正刻着三个大字“拱月桥”。 第十七章 齐云四景 到了桥头,燕归应才松开手,然后慢慢踱步上桥,尹灵儿终于算是松了口气,也赶忙跟上。 这座石桥宽而长,能容三辆马车并行,从桥这头到那头足足要迈六十多个步子,之所以说它长是因为这是城内之桥,桥下一条人工河穿城而过。 桥上两边多有摆摊的卖些小玩意,什么梳子、顶针等家用之物,什么葫芦丝、笛子乐器,更有糖葫芦、烤腊肠等吃食,走到哪儿都有一片叫卖声,热闹得很。 燕归应走到一半,回身一看:“哎?那丫头呢?” 原来是刚才路过一家卖糖葫芦的地儿,生意火爆导致人流拥挤把他两给挤散了,燕归应敲着扇子站在原地等待。 尹灵儿站在人群里边踮着脚尖,着急的左瞧右看,周围都是大男人,把她视线遮得死死的:“哎呦,公子是到前边了还是停在当间?还是已经转身回去了?”她心里没个主意,看又看不见,恼火之下急跺脚。 突然有一个人挤过人群,还踩了她的脚,她吃痛之下向后一跌,又靠在别人身上,这下尹灵儿可真是恼了火,只见她转了转眼珠,灵光一闪,捂着嘴一声大喊:“捡钱啦!谁的银子掉啦!满地的银子哇!” “啊!我的我的!在哪?”这一窝人全都低头查看,更有甚者直接趴在地上。 这人群一弯腰,尹灵儿就看见燕归应站在她前边不远处,她赶忙一边拨拉人群,一路小跑过来,噘着嘴:“可真是挤死我了。” 燕归应哈哈大笑,用扇子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倒真有办法!” 尹灵儿腆着脸:“我瞧不见公子,这一着急不就随便喊喊。” 燕归应一脸的笑意,他转过身子,淡淡说道:“抓着我下衣摆,可别再跟丢了。” 尹灵儿“哦”了一声,就扯着燕归应腰后边的褂子边缘,这一主一仆就这般慢慢前行,尹灵儿现在倒是不用操心再跟丢了,她慢慢欣赏起周围的景色。 平静的宽阔河水上有几条轻舟,才子佳人站在船头吟诗作对,河岸边两排杨柳被人间灯火照得郁郁葱葱,大河水面上倒映着天上又大又圆的月亮,随着轻轻地波纹起起伏伏。 真是美极了,更何况此时站在桥上观河,人类向来近水,见了水总是心生欢喜,不论是湖泊、江河、还是大海。哪怕是浴桶里的干净洗澡水,你都忍不住要先摸一摸。 陶醉在此景中的尹灵儿嘴角微笑,燕归应却突然出声:“中州国齐云四景,分别叫做‘小中州、拱月桥、聚贤楼、醉人香’。” 未等尹灵儿发问,燕归应一边摇着白面扇,一边缓缓道:“中州国地大物博,民众百万万计,国家疆土更是辽阔无边,这其中有一条大江横穿整个国家,是以全国分为江北、江南,那条大江曲曲折折,所以取命为‘曲江’。”说到这燕归应一回头:“你家齐阳村就在曲江北,不过太过偏远,看不着江水。” 尹灵儿颔首点头:“我知晓,爹爹告诉过我。进皇宫的路上,确实走了半天的水路,横渡江面,那条江真是宽大。” 燕归应又用扇子指着拱月桥下的人工河,这条河就是仿造整个中州国的版图,将首都齐云城一分为二,所以你如果站在城门楼子上向下看,整座齐云城好似一个缩小的中州国。” 尹灵儿着急道:“所以这四景之首便叫做小中州!” 燕归应点点头:“不错,对极了。” 尹灵儿又道:“这桥便是第二景,拱月桥?” 燕归应却摇摇头,神秘一笑:“不对,你还没见到真正的拱月桥。” “咦?这儿不就是拱月桥吗?” 燕归应摇头晃脑:“是——也不是。” 尹灵儿不明所以,但她又好奇问道:“那聚贤楼跟醉人香是甚?” 燕归应又转身慢慢走,尹灵儿在后边拉着他的衣角跟着他,燕归应的声音传来:“聚贤楼,顾名思义,是个酒楼,全城最大最豪华的民间酒楼,每年科举结束,聚贤楼的老板都会宴请中举的才子,摆下‘山川宴’,取得是一马平川之意。” 尹灵儿小声道原来如此:“那醉人香是甚?可是什么酒?什么花?” 燕归应摇摇头:“其实对这个醉人香,我也没见过。” “公子都没见过?”尹灵儿可是吃惊。燕归应声音传来:“两年前其实还只有齐云三景,这第四景是老百姓突然给加上去的,醉人香不是什么酒,更不是什么花,是个歌姬舞女。” 尹灵儿噗嗤一笑:“怪不得您没见过,那些烟花柳巷公子当然不会去,自然没见过。” 随后尹灵儿单手刮着下巴:“不过那醉人香姐姐既然被百姓称为齐云一景,想来也应是美丽非常,能歌善舞,有倾城倾国之貌,要不然她怎么会当得上齐云四景之一。” “嗯——有理。”燕归应点头表示同意,也不知怎的看他同意,尹灵儿心口莫名一酸,嗔出口:“你怎得同意了,你见都没见过,怎么就知道她长得漂亮了。” 燕归应身子一停,一脸奇怪的回头:“这可是你说的她倾国倾城,我连同意都不成?” 尹灵儿脸上一红,只扭过头去不看他。 少女的感情就是这么没有道理,甜中带着酸,就好像没熟透的青橘子。 燕归应此时倒是微微得意的样子,好像他已猜得出,尹灵儿是吃了醋,但这可怜的尹灵儿还在心里琢磨:“我怎的突然就跟他生了气,我难不成真真喜欢上皇上了?” 这一主一仆就这般对立站着,燕归应微微低头瞧她,而她只扭过头怔怔看着河水。 燕归应老成的轻轻摇着白面扇,他自己也不愿意打破这份突然而来的宁静。 但就在这时,远处河岸边‘咚咚咚’有人擂鼓,三声鼓响毕,尹灵儿惊讶的看着桥上河边的人群突然都直立站起,面上带着笑意。 燕归应也笑着说道:“来了。” “什么来了?” “齐云四景之拱月桥。” 第十八章 英雄宴 尹灵儿打眼望去,看到远处驶来几条渔船,渔船行驶缓慢,船上的渔民不断向两岸边的人扔着什么发着微微亮光的东西,等渔船行驶的近了,桥上的人纷纷伸出手大声索要。 渔船上的渔夫高兴笑着从鱼篓中拿出一物,抛向高空的桥上,其中有一个抛到了尹灵儿面前,尹灵儿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就想向后一缩,燕归应倒是伸手一抓,把那个东西抓在了自己手中。 尹灵儿打眼看去,是条鲜活的鲤鱼,嘴巴一动一动还在呼吸,鱼儿全身被油纸包裹着,鱼尾还挂着一个微微散发绿光的小物件。 “呀!这发光的是甚?” 燕归应指着那条鱼露出来的尾巴:“夜光茸。” 渔船还在散发小鱼,尹灵儿抬头想了想:“等会儿是要把这鱼放回河里?” “对!等会儿大伙会一齐放。” 此时一个老先生在众人的簇拥下慢慢走上拱月桥,他站在桥头,身后跟了几个壮汉,抬着大鼓,再身后有人拿着喇叭有人拿着唢呐,有人拿锣,有人拿梆子,还有几个小伙计举着一长串炮仗。 老先生站在桥头,等到鱼儿分发的差不多了,那边渔船‘咚’一声鼓响,像是传递信息。 老先生嬉笑眉开,扯着嗓子一声大喊:“放星喽!”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一个壮汉一抡鼓槌,大鼓‘咚’的一声,不论是岸边还是桥上,但凡手里有鱼儿的都拆解小鱼身上的油纸,然后扔下河,小鱼入水之后,尹灵儿只觉得这一条长河内星星点点闪着微微亮光,配合上水中明月,简直与天上的星辰明月没甚区别,真是美极了。 就在她陶醉欣赏的时候,燕归应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锦囊,尹灵儿奇怪之下再向一旁看去,发现大家手上都掏出来一个类似小布袋子的玩意。 “伸手”燕归应道。 “啊?哦!”尹灵儿伸出手。 燕归应解开锦囊,在她手上倒了倒。一堆芝麻粒大的食物残渣倒在她手中,她凑近鼻子闻了闻,惊奇道:“月饼渣?” 燕归应点点头:“对,月饼渣。” 尹灵儿还要再问,那桥头老先生高举双手,神色激动喊道:“撒收成!收来~年!” “咚——”又是一声鼓响。 大家伙一同挥出手,把月饼渣撒入河中。 猛然之间!月饼渣一入水,水里的鱼儿像是炸开了锅,纷纷摆尾游动抢食,哗啦啦游水的声音不绝于耳。 老先生猛地一挥袖袍,瞬时敲锣打鼓,擂锤阵阵,唢呐高声,梆子蹡蹡,乐曲欢快声音响亮,小伙计点火放响了鞭炮更是增添喜庆。 这一切声音听到尹灵儿耳中就像是她老家姑娘嫁人时候一样,桥上众人嘴角向上咧着,都带着笑意。 再看河中,水里的鱼儿争相抢食,尾巴上的闪闪发亮划来划去,那天上的星辰真的好像掉到水里一般,水中倒映着明月,更是波光粼粼,这情景只让尹灵儿脑海中涌现出四个字:“众星捧月”。 就在此时,突然河岸边一个妇人起头,满脸笑意,嘴巴咧着,她放声高呼:“拱月喽!我家铺子生意兴隆!” 在她旁边一个男人双手作喇叭状:“拱月喽!老丈人身子福寿安康!” “拱月喽~拱月喽~”霎时之间就像一颗火星引燃了干柴堆,众人开心的一边大笑,一边对着水中月亮高声祈祷,以求灵验。 燕归应看着这满城的喜庆,目光灼灼盯着河面的星光闪闪,他郑重其事嘴唇轻启,只说了四个字:“国泰民安。” 尹灵儿转头怔怔瞧着他,她也学着模样对着河面,燕归应只看到她嘴唇动,却听不到声音。只是她说完之后脸上起了一抹羞红。又偷眼瞧了瞧站在一旁的燕归应。 燕归应正转头盯着她:“你可许了什么愿?” “我才不说给你听。” “朕要你说。” 尹灵儿竟然斜眼看了他一眼:“切,现在可是在宫外,你是我公子,可不是什么朕,你自己之前说的。” “……”燕归应扶了扶额头:“算你抓了我的话柄,等我回了皇宫,我瞧你还嘴硬。” 就在两人斗嘴的时候,岸边一个披着褂子的年轻人高声喊道:“拱月喽!让我今年能娶个大胖小子!” 众人闻言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那年轻伙计本想说娶个媳妇,生个大胖小子,结果一说急说混了。 尹灵儿也是捂嘴噗嗤一笑。 她正要说那人可乐,岸边的大道上有一壮士骑了匹高头大马,挥舞着旗子高声吆喝把她刚到嘴边的话打断:“凌云会舵主‘江辰’在聚贤楼摆下英雄宴!光交天下英才!驾!凌云会舵主江辰在聚贤楼摆下英雄宴!光交天下英才!” 燕归应双眼眯起:“凌云——” 尹灵儿兴奋道:“公子,就是我先前与你说的江湖第一帮派。” 燕归应双手向后一背:“好!你随我去会一会这江湖第一。” 说完燕归应就迈开步子,向桥头走去。尹灵儿依旧在后边拉着他的衣沿跟上。 两人弯弯绕绕,走过了两条大街后,终于到了一处交叉大道口,大道口的西北方向转角处有一座三层高楼平地而起。 这个建筑外看像个扁平的高塔,它高大宽广,斗拱交错,建筑顶端青瓦重叠互盖,抬首看去,每层楼十面环窗,想来里边定是宽广大气。 第三层房顶碧瓦朱檐高高勾起,四把角各垂下一串银色风铃。微风一拂‘叮铃铃’煞是好听。 再瞧大门,门口端端站立着两个年轻伙计,肩上搭着布搭子。见来人就笑着往里迎。 大门两边的联柱子上提了一副对联: 把酒临风,动观竹月三五夜; 品茶邀月,静听松风几多涛。 头顶上方一张大匾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聚贤楼”。 燕归应手执白扇,带着尹灵儿走入大门,两个伙计连忙拱手笑道:“客官里边请,若是进些酒水垫垫肚子就请在一楼,要是相约好友谈天说地请上二楼包房,若是参加凌云会英雄宴再上三楼。” 燕归应颔首点头,然后带着尹灵儿进入大厅后直奔楼梯。 第十九章 赴会英雄宴 进了门后,转屏风到大厅内,尹灵儿又是眼前一亮。 宽广的大厅分为前后两个区域,靠前的位置摆了十多个大圆桌,桌椅板凳都漆成黑红色,十个圆桌座无虚席,人们都在瞧前边的大舞台。 舞台长而宽,一个戏班子正在台上演唱名曲儿‘文昭关’。台下时不时叫好,还有些阔绰的大爷往台上扔银子。 圆桌后的区域摆了许多四方桌,每个桌子旁边摆了四条长凳。 而那些坐在长凳上的人,看穿着打扮就知道,这地方是平民吃些酒水便餐的地儿,而前面圆桌坐着的人就稍显富贵。 燕归应绕过人群,直奔左上角的楼梯,尹灵儿只能在后边跟着,等上到二层之时,尹灵儿还没来得及欣赏,燕归应根本没停下的意思,直往三楼上去,尹灵儿匆忙之下只看到二楼墙壁上挂着无数的名人字画。 等到了三楼,两个穿着一身斜襟长衫,书生模样的人把守在楼梯口。 等燕归应尹灵儿走近了,那两人一拱手:“二位,现在场中只剩一个位子了,还请——。” “那就再加个凳子。”燕归应说完一回身,拉上尹灵儿的手,又用纸扇拨开其中的一个人,拉着尹灵儿大步迈了进去。 “哎!”被推开的那个书生还欲再说什么,另一个书生把他拦住,说道:“舵主说要会一会齐云城中的英雄,我瞧刚才那位公子穿着打扮定是有才学之人,就给他加个凳子得了。” “哎……那也成。” 两人刚说完话,从楼梯下‘蹬蹬蹬’上来四个壮汉。那两个书生一拱手:“四位好汉,位子满了,坐不下了。” 这四个壮汉中打头的是这齐云城的守备‘丁林’,官居五品,今天皇上微服出宫,就是他负责守卫,他带了三个手下,打扮成平民的样子,在暗中一直跟着皇上,这不,直接跟到这聚贤楼第三层。 丁林站出身,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了其中一个书生的手里:“没座了我们几个站在后边,不碍事。”说完也把两个书生往旁边一拨拉。 那两个书生哪能挡得住他,于是这四人便站在大厅最后,靠近燕归应的位子,一动不动。 燕归应上了大厅后,在厅堂后发现一个四人座的四方桌子还空缺一个位子,他走上前站定。 等楼梯口那个书生搬来凳子之后,燕归应在前,尹灵儿在后,双双落座。 丁林带着三个手下就站在尹灵儿身后不远处,尹灵儿奇怪的回头看看,燕归应用扇子拨回她的下巴:“不用看,我的人。” 尹灵儿脸上一红:“你……你是说我?” 燕归应突然怔住,然后白眼一翻:“我是说后边站着的人是我的人。” “啊?!”尹灵儿搓着衣角,心内暗想:“这下丢人可丢大了。” 燕归应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先伸着脖子向大厅里看了看,足有三十多个四方桌子,每个桌子前后左右都坐着四人,这其中绝大多数是男子,看穿着打扮也都是些随身佩戴宝剑大刀的江湖人,偶有几个读书孺子穿着一身的长衫,再有便是年龄稍大些的,总之零零整整五花八门。 这些座位一致向前,最前边是个高台,高台的地上铺着棕黄色的毯子,台子上搭了个又宽又长的屏风,想来那‘凌云’的人就在屏风后边。 看来人坐满了后,第一排站起来一位,向喧闹的众人压了压手,以示安静。 众人都瞧着他,等这大厅内不再嘈杂之后,那人两手做喇叭状,对着台子上的宽屏风高声喊道:“宴席已满,请凌云会总舵主——江辰。” 众人都安静下来好奇地盯着屏风,从屏风后转来一人,看模样二十五上下,穿着一身青色竹布长衫,他身形瘦长,腰身挺得直直的,脸上略微有些苍白,鼻梁高挺,嘴唇单薄且微微翘起,这脸虽然算不上俊俏,但有棱有角别有一番味道。 尹灵儿惊呼出声:“这么年轻?我还想着既然是江湖第一帮派,必然是个老头子呢。” 燕归应倒是并不惊讶,他笑了一声:“果真是鹰鼻猴嘴,一身的傲骨。” 尹灵儿随他笑了笑:“鹰鼻猴嘴,还真是贴切。” 就在两人评论江辰的长相之时,那台上的江辰走到台子正中央,弯腰行了一礼,直起身子后忽然一笑,打趣道:“诸位英雄等了这么久总算是见到我啦。” 底下众人也是哄然一笑,江辰在台子上一边踱步一边说道:“素闻咱们中州国国都齐云城藏龙卧虎、遍地英豪,在下不胜向往,于是便趁中秋佳节,在此摆下这英雄宴。其一,是为了与各位英雄见见面,其二,是想跟大伙商量个事儿。” 他说到这看向底下坐着的人,一个桌子一个桌子看了过去:“你们其中有些人是早已在江湖中闯出了名头的好汉,所以我提前发帖邀请,再有的,我瞧着眼生,想必是我那不成器的属下,害怕座位不满,人不够。又给我在街上吆喝了两嗓子,结果来了些闲杂人。” 坐在前排的大部分人‘哈哈’一笑,后排有几人面色一变,他们可不就是被吆喝来的。 而且听那位江辰的语气,像是并不欢迎的样子。 燕归应看向江辰,他小声对尹灵儿说道:“你瞧这年轻人,就是不一样,锐气横生,有棱有角,我只盼着朝堂上能出现些这样的人才。” 尹灵儿却是不以为然:“这么没礼节,刚来的俊才,不会被吓跑?” 他二人正在小声聊天时候,高台上江辰看到后排的几人听了他的话面色一变,他笑着摆了摆手又说道:“不过,这倒不打紧,在下向来欣赏毛遂自荐之人,但毛遂之所以自荐,是因为有本事才自荐,各位等会儿也该显露显露自己个的本事才对。” 他先是言语相激,然后又故意放饵勾引,后来的这几位甚至都已经迫不及待的想打一套拳威风威风。 江辰看自己说的话目的达到了,微微一笑:“与诸位论英雄,怎么能少的了烈酒助兴。”说完他‘啪啪’拍了几下手掌,从屏风后慢慢走出几位大汉,两手各抱了两个大酒坛。楼下又有几个店小二,手上端着四方托盘,给每桌都上了三个凉菜,三个热菜。 江辰笑道:“这才是英雄宴嘛!没酒没菜怎么称宴。” 第二十章 异变突起 酒菜上了桌,尹灵儿盯着桌上的菜咽了口口水。 燕归应回头看她,默默往旁边坐了坐,给她让出一块位置。 尹灵儿高兴地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嘻嘻,多谢公子。” 再看高台之上,江辰突然端起一碗酒,只听他大声喝道:“既然如今在这天子脚下,这第一碗酒,我就敬当今朝廷!正是因为他们的腐败堕落!我凌云才会发展壮大!”说完他便高举酒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在座的所有人本来一同举起酒碗,想干来着,谁知道江辰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一时之间众人全部怔住,不敢跟他一起喝。 刚才那句话实在太过吓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就凭他刚才那句话,诛九族都不过分。 燕归应与尹灵儿更是脸色大变,燕归应的眼睛眯成一道危险的弧线,看着高台之上的江辰大放厥词。 从屏风后突然出来十来个大汉,他们魁梧雄壮、腰间带刀,十个人慢慢走到楼梯口站定,像是在把守。 站在燕归应身后不远处的京城守备‘丁林’见状,右手缓缓移向腰间,按在了刀鞘上,燕归应转头看他,冲他微微摇了摇头。他这才把手放回原位。 但这大厅之内无端起了一阵肃杀之气。 江辰仿佛根本看不见气氛的变化,他继续倒了一碗酒,大声喊道:“这第二碗酒,我敬当今皇上,燕家建立中州国已有百年之久,燕家皇室功不可没,虽然如今奸臣当道,皇室懦弱,但燕家对中州国毕竟居功至伟,这一碗酒,我便敬燕家,敬皇上。” “这……。”底下的人此时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实在不晓得江辰哪儿来的这么大胆子,敢在齐云城内如此放肆,但像他这样目空一切的尖锐,又令一些武学之士血脉沸腾,大厅内竟有几人,咬着腮帮瞪着眼睛,随他一同痛饮烈酒。 两碗酒下了肚子,江辰脸上渐渐起了微红,像是有些醉意,他大手一挥,高声喊道:“再拿酒来!” 盛好了酒,他对着在座之人继续高呼:“这第三碗酒,我敬在座的英才!据我所知,你们但凡是收到请帖,来参加英雄宴之人,都是往年参加过朝廷文武科举之人,但无奈于官场险恶,没有银子孝敬当朝宰相鲁辅良,所以名落孙山,这第三碗酒,我骂这天道,不公哇!!!”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三字,更是赤红着脸,振臂高呼。 这一瞬之间,江辰的话就好像一颗火星,扔进了干枯的柴火堆,哗然一声,在座所有人面红耳赤,愤怒极了,他们大喊‘不公’二字,纷纷饮下烈酒。 “公子……”尹灵儿担忧的拉了拉燕归应的衣袖,燕归应冲她摇摇头,并不答话,只是那眼中寒冷的杀气,让尹灵儿身子一抖。 眼见群豪情绪兴奋,江辰‘哈哈’大笑:“好好好!诸位都是豪爽英雄,众所周知,我凌云会在江湖锄强扶弱,劫富济贫,受各方百姓拥戴,但中州国地域辽阔,凌云苦于人力单薄,救得了东救不了西,今日这英雄宴,我便是想问问在座的英雄,可有谁愿意与我江辰风雨同舟,共谋大事!” “我!”一个身形偏瘦,穿着一身黑衣劲装的男子一跃而起,站在桌上,他用手拍拍胸脯:“在下飞云腿李梁,愿意辅佐江辰舵主,加入凌云!” “还有我!在下五年前入京参加科举,应试之时,那考官竟然明目张胆问我要银子!我愤怒之下,大骂出口,那个狗官竟然打断我的右腿,把我扔到了街上!奇耻大辱!” “还有我!”“还有我!” 底下的人群情激奋,纷纷站起身大呼。这其中有几个胆小怕事的浑身颤抖,想逃离此处,刚一站起身,便看到楼梯口的十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又只能乖乖坐下。 尹灵儿悄悄附在燕归应耳边:“公子,他这样放声高呼,楼下的人听到不会去报官吗?等会儿这儿会不会血战。” 燕归应嘴角向上一翘:“若我所料不错,这聚贤楼的一层二层,都是凌云的人,所以他才不担心会被听到。” “啊!那我们岂不是入了虎穴狼窝。” 就在尹灵儿担忧之时,跟他们坐同一桌的一个瘦弱书生突然大手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高声喊道:“我不愿!”倒把尹灵儿吓了一跳。 “嗯?”燕归应也好奇的看着他。 苦于众人声高,竟然没几个人听到这个瘦弱书生的叫喊声,他着急之下左右看看,躬身弯腰对坐在同一桌的燕归应和其他两人说了声“对不住了”,然后猛地把桌上的饭碗摔倒地上,又笨拙的爬上桌子,高声喊道:“我不愿!这并非正道,在下不愿!” 燕归应与尹灵儿站起身向后退了退,而大厅里的众人也终于慢慢听到他的喊叫声,一个个回头愤怒地盯着他。 大厅内终于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看。 只见这人身材矮小,体格瘦弱,面色又蜡黄,长相普通。上身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灰色褂子,衣后还有块补丁。 他见众人都盯着他,他倒像是有些不意思,但他沉了沉气,鼓起勇气说道:“在下不愿入凌云,这绝非堂堂正正的青云之道,而是结党营私,祸乱百姓之举。” “放屁!”众人大怒,更有人直接大骂出口。 站在楼梯口的一位凌云壮汉,更是直接拔出腰间大刀,冲了过来,大汉‘呔’一声断喝,举刀竖劈。 站在桌上的瘦弱书生大骇出声。 就在此时,旁边站着的燕归应一声冷哼,向前重重踏出一步,手上纸扇猛地戳出,竟准确无疑戳中大刀的侧面。 那大汉身子一个趔趄,站立不稳,向一旁倾倒,等大汉反应过来双目圆睁瞪着燕归应,就欲重新挥刀。 站在燕归应身后不远处的丁林一跃而起,‘噌愣愣’宝刀出鞘,一刀挥出,然后又迅速收刀,重新站在了燕归应身后。 那大汉一愣之下正要举刀,他衣襟前的一排扣子突然掉到地上,衣襟敞开。壮汉这才大惊失色,如果刚才丁林想取他的性命早都把他杀了。 这一来一回之下,大汉已经知道对方是个高手,不敢妄动。 楼梯口的几名大汉赶忙围了过来,楼梯上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从二楼也冲上来一群手执兵器的人,与十名壮汉站在一起,看那样子像是一伙。 丁林连同手下站在了燕归应身后,手按腰间刀柄,紧张的看着周围。 第二十一章 仗义执言 大厅内瞬间剑拔弩张,从人数上看燕归应一方属于弱势,但燕归应依旧不急不缓地摇着纸扇,脸上却没有丝毫惊慌之意。 江辰打眼看去,从燕归应身后那四个打手模样人看去,他们隐隐以燕归应为核心站立。 他又看了看燕归应气定神闲的样子,眉头皱起。 江辰稍加思索之后,他冲着那些凌云手下挥了挥手,那些人收到令后缓缓后退,重新堵在楼梯口,只是手中的刀剑并未放下。 安静的气氛中,燕归应突然把身后紧紧抓着他衣角的尹灵儿向前一推。 尹灵儿一个踉跄站到了众人面前,于是这满屋子的大汉又都瞪着眼看尹灵儿。 尹灵儿也是两眼扑闪扑闪,她回头一脸懵地看燕归应。 万没想到燕归应这个时候还逗她玩,燕归应嘴角一咧笑了一下,然后对尹灵儿说道:“尹姑娘,你刚让我救下此人,为何要救,你倒是快快告诉江舵主,别让这满屋子的英雄干巴巴等你啊。” “我几时……”尹灵儿骂娘的心都有了,她正欲申辩,看到燕归应的眼神无奈叹了口气,她转身对着高台上的江辰:“江舵主,倘若出现不愿意入凌云之人,凌云便要除掉,这种行为岂非比你嘴中的朝廷更加可恶,不若各位心平气和听这书生说出个所以然来,在做定夺。” 或许正因尹灵儿是个女儿家,他轻灵的声音在这大厅内回荡。 大厅内的壮汉一听,有几人一怔,回头瞧江辰。 江辰面色一柔,顺势说道:“姑娘说的有理,是我那几个手下太过莽撞,日后定当好好教训。”这个有棱有角的年轻领袖变脸的速度可真快。狡猾的像个狐狸。 江辰说完就看向站在桌子上的那个身材矮小蜡黄面色的年轻书生:“在下此前从未见过兄台,想必是在河边听了我那不成器的奴仆叫喊,才到此处,敢问——兄台高名?” 那人站在桌上一拱手:“在下……恩?”他还没说完,尹灵儿拉了拉他的裤脚:“你站在上边不冷吗。” 那人又是对尹灵儿一本正经说道:“不冷。” “……” 燕归应哈哈一笑:“兄台,姑娘的意思是让你下来说话,不必站在高处。” “噢!”那人蜡黄的脸上微微一红,笨拙的下地,定了定神才拱手说道:“各位英雄,在下姓旬,单名一个甲字,是这齐云城东边‘富华当铺’的账房伙计。” 他说完大厅内的好汉都是一怔,而后众人轰然大笑,江辰更是面色不悦,看向旬甲的眼神都轻蔑了几分。 前排一个紧袖劲装的男子笑完后指着旬甲说道:“嘿!我当时哪路神仙,一个小小的账房伙计也敢大呼小叫!” 旬甲面对众人的嘲笑尴尬不已,手紧张的颤抖。 尹灵儿气不过,一脚踢倒了旁边的板凳,两手叉着腰:“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你们自称英雄好汉,本姑娘倒要问问你们在何人帐下做事,敢报上名吗!说不定还不如这个账房伙计呐!” 她这句话可是说到点子上了,这里边大多数人自诩怀才不遇,却哪里有什么威风的牌面。 大厅内好汉们被她戳到痛处,大都面现怒色,刚才前排出言不逊的那位壮汉脸红脖子粗对尹灵儿吼道:“小丫头片子,再敢胡说八道老子劈了你。” 尹灵儿刚才是气上心头,忍不住吼了一句,现在被众人怒气冲冲盯着,成为了众矢之的,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悄悄向后边退了两步,躲到了燕归应身后,露出半个头对那个凶恶大汉吐舌头。 “你——!”那大汉气急,但燕归应刚才对凌云会出手之时,众人都瞧在眼里,戳在大刀侧面的那一下看似简单,实则不然,既要有力道,又有对时机把握判断极为准确。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燕归应不好对付,更何况燕归应身后还站着四个高手,其中一个还漏了一手,正是高手中的高手。 那个凶恶大汉心里没底,也不敢太过放肆。 燕归应无奈的看尹灵儿跟个小猫一样躲在他身后抓着他的衣裳角,他摇了摇扇子,走到旬甲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旬甲兄弟,你方才站在桌子上大喊之时死都不怕,现在大可不必惊慌,有什么说什么。” 燕归应顿了顿,转头向大厅内的众人:“在下虽然不才,但保你平安无事。”他最后这两句声音清澈响亮,像是故意而为。 江辰眼睛眯起一道危险的弧线,看着燕归应,燕归应衣着光鲜,说话掷地有声,瞳孔中尽是无敌自信。更奇妙的是这个神秘人身上无形中散发的压迫感,那压迫感就好像这个神秘人天生就应该高高在上。 有了燕归应的安慰,旬甲咽下一口口水,平静之后对大厅内的人说道:“诸位参加文武科举,发现官场黑暗,天道不公,怀才不遇之下心生气愤,又被凌云会以大逆不道之语煽动,妄想在江湖中闯出名头,在我看来,这…这…这实在是胆小之举。” 众人被他骂作胆小,就欲呵斥出口,但又看到燕归应冰冷的眼神,有几人骂娘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高台之上,江辰嗤笑一声:“我倒要请教请教,官场黑暗,科举腐败,在此情形下,若是你,你又该当如何?” 旬甲说道:“应当来年攒足了银子,再报,再考!” “哦?哈哈哈哈!”江辰仰天长笑:“你莫不是个傻子?明知考不中,还要考?” 旬甲被他嘲笑,心上一气,竟然主动踏出一步,挥手说道:“你莫要笑我,在下二十岁进齐云城赶考,结果考场黑暗,就连看门的兵勇也问我要银子,我的盘缠早在路上用光,没银子打点,连考场的门都进不去。” 众人听他遭遇与自己相似,慢慢安静下来。 旬甲继续说道:“在下看到官场腐败,心内生气,便发誓一定要考中功名,入朝为官,改变这种局面,于是在这齐云城内讨了份差使打工,一边攒银子,一边刻苦攻读。”他说到这里,大厅已经鸦雀无声,都听着他说话。 旬甲又道:“第二年,等我再进科举考场,那些门口兵勇已然换掉,他们已不敢问我伸手要银子,只是若想得到官职,还需要打点别的高官,于是,在下又一次落榜。” 他说到这自嘲的笑了笑,但忽然猛地一抬头,这个蜡黄瘦小的书生挺直了腰杆,蹡蹡说道:“时至今日,五年过去,我每年都去赶考,亲眼所见考场纪律愈来愈严明,考官愈来愈来公正,虽然大官还需钱买,但各乡各县的小官,已有许多年轻学子上位,在下更是在考场中听闻当今皇上年轻有为,勤奋刻苦,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他说到这咽了口口水,然后深吸一口气:“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新皇虽然登基不久,大权都被大臣掌握,但仅从科举一项来看,这一情况已经有所改观,还望各位能够多给年轻的皇上一点时间,让他好整顿朝纲,肃清乱党!” 第二十二章 危机四伏 听了他这话,从中间站起身一个书生:“笑话!我们等到皇上肃清了乱党,整顿好了朝纲,我等已然垂垂老矣,还谈什么出人头地,还谈什么扬名立万。” 旬甲摇摇头:“非也,拿在下来说,这五年在齐云城内省吃俭用,又当伙计又卖书画,已攒下七百余两碎银子,等到明年,最不济也能攒下八百两,等明年再赶考,凭借试卷加上这八百两银子,我便能有一个五品官职,到时候才是我等书生大展身手,为国效力的时候。” 他忽然又转头向那个书生:“你只考一次便心灰意冷,还要想办法站在朝廷的对立面,你这不是胆小,是甚!” “你——!”那书生看着旬甲一脸的正气,只得跺了跺脚,愤愤坐下。 “你怎得就知道,入我凌云就不能为中州国效力?”关键时刻,江辰在高台上冷冷出声。 旬甲出声:“我是个账房伙计,我便跟你算一算你这凌云会。” “算一算?” “不错,我问你,凌云现如今有教众几何?” 江辰自豪道:“三千教众,遍布中州。” 旬甲道:“三千人,若论江湖势力,凌云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但若放眼这整个中州国,岂非就是蜉蝣撼树,小的不能再小。” 江辰眯着眼道:“三千教众里,有一千人马安置在中州国南疆边境,整日与南蛮为战,处处周旋,就连当地的官兵都对我凌云尊敬又加,难道这——也是没用?” 旬甲高声问道:“你说的南蛮,可是‘格日勒’草原?” 眼看江辰点头,旬甲脚下慢慢踱步,说道:“据我所知,格日勒草原与中州国接壤的边界,长达三千八百里,你那一千人,却又如何周旋?” 未等江辰辩驳,旬甲继续道:“‘格日勒’草原并非只有‘格日勒’一族,整个大草原包含‘虎巴、科勒格’等一十八游牧民族,格日勒就算有狼子野心,想入主中州,那也得先统一整个草原,最少也要五年时间,就算他做到了,还需整顿部落,积攒粮草,招兵买马达到十万大军之后,才能与我中州搏上一搏,这日子算下来,可就更久,没有十年时间,是万万做不到,江辰舵主实在是杞人忧天的太过早了点。” 江辰听到现在,已然大惊,他当然知道旬甲说的字字珠玑,除了那一十八族中已经被‘格日勒’侵占两族之外,南蛮草原的情况正与旬甲刚才所说的一模一样。于是他出声问道:“这些东西,你从何处得知?” 旬甲拱手说道:“依据前人游历所写的《草原杂记》,推测得知,书中自有黄金屋。” “《草原杂记》?那可是十年前的书本,你仅靠推测就能知道如今的情况?” 眼看旬甲点头,江辰突然面色大变,他收起方才眼中的高傲,郑重其事的向旬甲深深鞠躬,等再起身,他眼中已有热泪:“先生之才经天纬地,还求先生入主凌云,我拜先生为堂主,共谋大事!” “啊……你。”这一下倒是旬甲万万没想到,这个江辰变脸也实在太快,但看他表情真挚,不像说谎。 江辰见旬甲犹豫,他急忙又道:“三年之前,我与先生有一面之缘,不知先生是否想起。” 旬甲挠了挠脑袋:“三年前?我没印象,先不说这个,我方才早早说过,我会考取功名,不会加入凌……。”旬甲突然眼睛睁大,他像是想到什么,在嘴中不断小声自语:“三年前……江辰…江辰…江辰…嘶……。” 他突然伸出一指指向江辰:“你三年前是否化名为尘江,进城赶考,还写了一篇名为《臣不臣君不君》的文章,让我等学子看后直呼痛快妙哉。那文章,是否是你所写!” “正是在下!” “啊——!”旬甲惊呼一声:“万没想到你落榜之后,三年之内开创了凌云会,做了江湖舵主。” 这两人竟突然之间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到让大厅内所有人目瞪口呆,更让燕归应哭笑不得。 就在众人惊讶的时候,江辰又是一声高呼:“请先生跟我走。” 旬甲摇摇头:“我意已决,你也休要再劝。” 江辰双拳紧握,他实在不想失去这么一位人才,他犹豫良久,突然像是做了决定,对楼梯口的大汉喊道:“绑走!” “嗯?”这下尹灵儿倒是不答应了,她本来见证了一个英雄惜英雄的好戏,这江辰竟突然用强,她拽了拽燕归应的衣裳,着急喊道:“公子——他们。” 不用尹灵儿喊,燕归应早已挥了挥手,丁林带着其它三人瞬间拔刀,四人围了个圆圈,把旬甲护在中心。 江辰冷冷的看着燕归应:“阁下到底是谁,管我凌云会的闲事。” 燕归应向前迈了一步:“本来你在别的地儿办这事,我是管不着,但你跑到这齐云城,碰巧又让我给遇见,我自当管上一管,况且这个旬甲,我是万万不会让给你。” “让给我?好大的口气,你姓甚名谁,是谁家的公子。” 燕归应‘歘’的一声打开白扇子,潇洒的扇了扇风:“朕姓燕,名——归应。” 他这名字一报,而且自称‘朕’,这一下子全场瞬间鸦雀无声,良久之后有几个胆小的噗通就跪下:“燕——皇…皇…皇上!” 齐云城守备丁林大刀一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见到吾皇万岁还不下跪!” 这一喊更是吓破了许多人的胆子,‘噗通噗通’的下跪声不绝于耳。 尹灵儿在身后看燕归应神气的样子,满眼小星星。 但在楼梯口的几个大汉只是被吓住,不知所措,但并未跪下。 燕归应回头看了看,轻笑一声对着江辰道:“你倒是把属下调教的好,你不跪,他们也不跪。” 江辰起初也是愣了一愣,他只当是哪家的权贵公子,万没想到是当今皇上。但他虽然临危却丝毫不惧,眼珠子转了转,眼睛微眯竟然起了杀气,手也悄悄伸入衣袖之中,握住了贴身匕首。 燕归应无所谓的摇摇纸扇:“朕晓得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今日被朕撞见你大放厥词出言不逊,一定饶不了你,而这层楼里都是你的人,甚至这聚贤楼的掌柜都是你的属下,你何不趁此机会杀了朕,然后逃出生天。” 被燕归应猜到心内所想,江辰面色不变,燕归应竟然悠闲地坐在另一张桌子上,一只腿翘在桌子上,眼内寒光一闪而过,他冷冷说道:“但你难道没想到,朕微服出宫,必有重兵化作平民贴身保护,除了这四人之外,我建议你打开窗子瞧个明白。” 江辰走到窗边,用指头挑开窗户,目光所及,街上一片太平,但这些来来往往的平民走一段路又转头重新走一遍,步伐沉重,腰间有东西凸起像是藏着武器,甚至街边那些个卖白薯、卖胭脂粉的,身子站的笔直,单手按在腰间,时不时看一眼聚贤楼。 第二十三章 心机 江辰关了窗户,他心内清楚,今天算是栽到这儿了。他万没想到他这‘英雄宴’竟会把当今皇上引了过来。 江辰回身,脸上一片死灰。 燕归应道:“你是个聪明人,当然不是个笨蛋,朕再问你最后一次。”燕归应说到这目露精光,微微抬起头,声音冰冷:“跪、还是不跪。” 江辰嗤笑一声:“我跪了,你难道就能放了我?还不如站着死舒坦些。” “嗬!好!有点骨气。”燕归应竟然满眼赞赏,他忽然面色一冷:“但你若是不跪,朕今日血洗聚贤楼,你信吗?” 信吗?这个年请皇上眼中的杀气绝不是在开玩笑。他也相信只要皇上振臂一呼,街上的护卫就会拔出刀剑冲入聚贤楼,而且这可是在齐云城内,是皇上的地盘。 江辰已做了决定,他先弯腰拱手行了一礼,然后噗通跪下,跪的干净利落,随着他的下跪,楼梯口那些壮汉也随之扑通扑通一起跪下。 他大声高呼:“求皇上放了我这些手下,江辰愿以死谢罪。” 燕归应看他跪下,放声长笑,大喝了一声‘好!’,然后对丁林道:“叫些官兵上来。” 丁林两指放在嘴边,一声尖锐响亮的口哨声后,聚贤楼一层的大门被人强行踢开,随着一阵‘嘭嘭嘭’的脚步声,大队平民装扮的官兵上了三楼,把厅内所有人包围了起来。 燕归应而后转首对丁林说道:“齐云城守备丁林听旨。” 丁林下跪,燕归应稍加思索之后说道:“将这聚贤楼里上上下下所有凌云乱党驱逐到西北蛮荒之地,将凌云首领江辰压入大牢,七日之后——问斩!” “诺!” 江辰咬牙切齿,但现在官兵都上了楼,他也无可奈何,只得被人用刀指着脖子,带了下去。 燕归应又转头打量旬甲,指着旬甲说道:“把他也给朕压进大牢。” “啊!”丁林惊呼出声,他还想着这个旬甲让皇上龙颜大悦,皇上肯定会重用他,万没想到也要把旬甲关起来。 尹灵儿也是眉头一皱,轻声出口:“皇上——旬甲他——。” 燕归应摆摆手:“我意已决。” 然后他突然对丁林招了招手,丁林向皇上靠了靠,皇上附在他耳边,悄悄说道:“记着,大牢要重兵把守,如果发生什么劫狱的事,你提头来见朕。” “啊,诺!” “还有。”皇上小心道:“旬甲的牢房要干净整洁,好酒好菜供着,再给他拿两本书。” 丁林低下头小声问道:“皇上,那江辰呢?” “他?每日给他一个馒头,让他住最差的牢房。” “诺。” “还有!”燕归应说到这却突然停下,先看了看丁林,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三个得力手下。 丁林心领神会:“是,奴才四人守口如瓶,今日之事一概不知情,只知道皇上要拿人。” 燕归应点点头,对这个回答相当满意,他吩咐完之后回头对尹灵儿道:“回宫。”说完就自顾自的往楼梯口走去,尹灵儿气的跺了跺脚,也跟了上去。 丁林冲后边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三个得力手下等皇上走出一段距离后,慢慢跟了上去,暗中保护。 大街上,燕归应在前边走,尹灵儿在身后跟着。 两人走走逛逛,半个时辰后燕归应回头看着尹灵儿高高翘起的嘴唇,轻笑了一声:“看你这样子到感觉是受了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欺负你。” 尹灵儿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终于开口道:“奴婢以为皇上刚才处置的不妥。” “哦?”燕归应突然停下脚步,他饶有兴致的回头看尹灵儿,尹灵儿却不敢跟他对视,低下头。 燕归应道:“哪里不妥?” 尹灵儿道:“回皇上,其一,那聚贤楼里的人,您查都未查,他们也什么都没干,皇上就要把他们全部发配边疆,这罪过是不是重了点。” 燕归应颔首点头:“你说的不错,那些人本无罪,是朕强加的罪过。但朕必须这么干。因为这场戏,是演给一个人看的。” “演给一个人看的?演给谁看?” 皇上狡黠一笑,低头附在她耳边,悄悄道:“宰相鲁辅良。” 再看尹灵儿,耳根子都红了,小心扑通扑通一阵乱跳,这个皇上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故意趴在她耳边,说话之时就像拿羽毛搔弄她的耳朵,痒痒极了,离开之时还吹了口气。 看到尹灵儿站在原地娇羞的模样,燕归应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看向尹灵儿的眼神慢慢变得炽热,那眼神好像恨不得要吃了她一样。 被燕归应这么一撩,尹灵儿瞬间六神无主,她甚至早都把脑子里的正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甚至已经忘了站在他面前的是当今皇上,她伸出玉手指着燕归应,嘴里结巴:“你…你…你!” 燕归应学着她的样子指着自己:“我…我…我,我什么?” 尹灵儿被他这么一弄,半天说不出话,半晌之后,她跺了跺脚:“你说什么演给宰相鲁辅良看,那是什么意思。” 燕归应扭过头,看向头顶圆圆的月亮,月亮挥下惨白的光晕,把他的脸也照的惨白,这一瞬间他又成为了那个睥睨天下的皇上:“朕要收服江辰,让他成为国之栋梁,朕要让他在朝堂之上,与鲁相抗衡。” “什么——!”尹灵儿大呼出声:“那个人阴狠毒辣,而且狡猾的像个狐狸,对朝廷也是充满恨意。” “对!朕要的,就是这种人。” 尹灵儿不解:“那——你刚才还说要七日之后杀他。” “究竟是怎么杀他,还不是朕说了算?” 尹灵儿撇撇嘴:“这倒也是,谁让你是皇上。”他突然又想到什么:“那,那个旬甲呢,皇上为什么把他也关起来。” 燕归应轻轻一笑:“我若是不把他关起来,凭凌云的做事风格,他一定会横死家中,甚至连尸首都找不见。” 尹灵儿这才放心,展开笑颜:“原来皇上是护着他,不是要关他。” 燕归应道:“这等人才,朕当然舍不得他,又怎么会真的要治他得罪。” 两人一边聊,一边走,已经到了宫门外。 燕归应回身对尹灵儿说道:“关于如何让旬甲入朝为官,朕不能出面,这件事,还得麻烦你替朕跑一趟。” 眼看尹灵儿点头,燕归应开始告诉她如何如何,怎般怎般。 尹灵儿越听越吃惊,面前的这位皇上心机之深,城府之重,她绝想不到。 燕归应的每一个举动,原来都大有深意,这些秘密藏在他深邃的瞳孔内,旁人根本不得而知。 他的瞳孔深邃,简直就像神秘的大海,她根本看不全,摸不透。 交代完之后,燕归应晃了晃尹灵儿双肩:“你怎得了,发什么呆。” 尹灵儿突然很安静,她的心灵再没有什么时候是比现在更平静的,所以她开口:“皇上,这样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交给我,我只是个宫女。” 第二十四章 调戏 “你只是个宫女?”燕归应突然低下头,凑近尹灵儿脸庞。 “难…难道不是?” “你可曾听说过一个宫女追着皇上揍?”燕归应调戏说道。 尹灵儿被他这么一说,想起了小时候的事,脸上也是微微一笑:“那时候,我才不知道你是皇上,爹爹妈妈只是告诉我——你肯定大有来头。” “那现在呢?”燕归应好奇问道:“现在你知道了朕的身份,又作何感想。” 尹灵儿低着头:“我却又能作何感想,你是皇上,我是奴婢,该轮你欺负我了不是。” “哈?”燕归应神情一怔。他千猜万猜也没猜到尹灵儿会这样回答他。 他稍加思索后又问道:“那日宫女考核,最后一题是朕出的,你在试卷上写了‘相夫教子、净垢整洁、温火煮饭云云……’,你难道不知那是民间女子应当做的,而不是妃子应当做的事。” 尹灵儿听了这些话,她突然像是猜到什么。她鼓起勇气抬头,直视着这个面前的男人,这个拥有天下至高无上权力的男人。 她与燕归应近距离对视,甚至两人的鼻尖都要碰到一起,她也丝毫不怕不羞,她语气镇定:“那,妃子应当做什么。” 燕归应凌厉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柔,那眼神就好像清澈的温泉水,就好像头顶的中秋月,那个眼神正是全世界的女人都渴望拥有的眼神,他的语气也变得低沉温柔:“朕既要你相夫教子,烧茶煮饭,对朕保持着纯真的赤子之心,又要你雍容华贵、有胆有权,对外母仪天下。” “为什么?”尹灵儿实在是想让面前这个男人明明白白地,快点把答案说出来,尹灵儿实在迫不及待听到他说出那句‘做我的妃子’,那是一句她梦寐以求的话,那是一句能让她高兴上一年的话。 但这个可恶的燕归应就是不说,他却在尹灵儿翘起的嘴唇上轻轻地、就那么轻轻地点了一下,然后快速离开。 尹灵儿怔住,她虽然有一阵奇异的感觉,那幸福的感觉让她忍不住要发昏,但她不满意,不满意极了。 她脑海中的初吻应当是轰轰烈烈干柴烈火,应当是死死抱住左右扭动,却怎么——怎么才这么点! 眼看燕归应大摇大摆还哼着小曲转身走了,尹灵儿着急喊道:“哎!皇上……你……我……,那可是我初吻!” 燕归应身子急停,但他并未回头,他摇着纸扇:“切,谁不是呢。” 生气的眼睛忽然变得开心,撅起的小嘴突然向两旁咧开轻笑,她在心内暗道:“这还差不多,最起码公平。” 女人就是这样,她们永远单纯,永远吃不腻甜言蜜语,她们永远喜欢唯美浪漫,她们感性,她们感情至上,所以她们受伤之时的虚弱,是男人们万万想象不到。 那尹灵儿会受伤吗?谁知道呢。 最起码她现在坚信燕归应,她已沉浸爱河里。 所以她要努力办好燕归应交代自己的第一件差使,她要代替燕归应去牢房探望旬甲——那个丑陋但正直的年轻奇才。 齐云城死囚大牢,这座大牢建在地下,只有一道门进出,牢门外重兵看守,里里外外的兵丁卒役足有三层之多,齐云城守备丁林时不时就来视察,皇上燕归应可是专门交代过他。 大牢内阴暗潮湿,火光微弱,丁林带着身上穿着黑袍的尹灵儿一路直走,两旁的牢房内时不时传出‘叮叮当当’的铁链碰撞声,那是带脚镣的囚犯好奇地走到门前,这座死囚牢平日里少有探望之人。 通道最里边有两个特殊牢房,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两个牢房门口都有兵丁看守,其中左边那个的牢房地上铺上了不少干草,还专门安置了一个床铺,甚至还有崭新的被褥枕头、换洗衣裳。 旬甲待在这个牢房里,他本以为皇上把他押到牢房是要治他的不敬之罪,毕竟那日在聚贤楼里,他也说了些朝廷腐败的言论。 但奇怪的是自从他进了大牢,兵丁们专门给他换了被褥枕头,地上铺了干草,每日好酒好菜,旬甲细想之下恍然大悟,皇上是怕他被凌云会所杀将他保护起来。 而右边那个牢房内关着的正是凌云会舵主江辰,他的待遇跟旬甲比起来,简直是天堂地狱。 从每日的伙食只一个馒头就能看得出他的待遇有多差。 旬甲与江辰被关在这里已经三天,他们两闲来无聊,常常谈天说地。江辰尖锐,旬甲老实,江辰每每要说什么偏激之语,都及时被旬甲制止住,但这二人越聊越是感到对方学识渊博,是人中龙凤。 丁林把尹灵儿带到了这两个牢房门前,江辰抬眼看了看站在两个牢房之间通道的神秘黑袍人,他突然无端的对旬甲拱了拱手:“旬兄,恭喜恭喜。” 旬甲疑惑的问他:“喜从何来?” 江辰并不答话,又闭上眼睛打坐,一天一个馒头他才不想动,因为耗了体力肚子就饿。 尹灵儿一身黑袍把全身都遮住,头上还带了个斗笠刻意压低,像是不想被人认出,她看了看旬甲的居住条件,又回头看了看江辰的牢房。 丁林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审讯室在前边。” 尹灵儿点点头,随着丁林左拐之后,在尽头有一个小门,门内就是审讯室。 尹灵儿进入后,坐在审讯室的板凳上,对丁林说道:“大人,我要跟旬甲单独说说话。” “这……,小人还是在一旁看守为好。” 尹灵儿摇摇头:“你放心好了,旬甲正直,他不会伤我。” 丁林犹豫了一阵,只得说道:“好!” 旬甲去除了手上脚上的铁链,进了审讯室,丁林在外头把门一关。 旬甲好奇的盯着尹灵儿,尹灵儿把头上斗笠一摘,笑着看他。 “啊!姑娘,是你!”旬甲认出了尹灵儿是那天聚贤楼上跟在皇上身边的女子。 尹灵儿喜欢正直的人,所以她微笑看着旬甲:“我此次来,是因为皇上有旨。” 旬甲听言往地上一跪,头低下听旨。 尹灵儿却是一声惊呼:“你跪下作甚?” “姑娘方才说皇上有旨,草民自当跪下听旨。” 尹灵儿扶了扶额头:“我不愿看人跪着跟我说话,那要不然算了,皇上没旨,他只是有几句话让我说给你。” “啊?”旬甲一脑袋懵,哪有这样传圣旨的。但姑娘开口,他也只能重新站起,束手低头听着。 第二十五章 魔怔了 “旬甲,你可知道皇上为何要把你关押至此。” “回姑娘,旬甲刚入牢房也是为此事苦恼,但昨晚已经想通,若不把我关押起来,只怕旬甲现在已身首异处。” 尹灵儿点点头:“不错,皇威浩荡,你自当想方设法报效才是。” 旬甲共手低头道:“是——,草民感激皇恩,只要皇上有差使吩咐,草民万死不辞。” “嗯——”尹灵儿满意的看了看他,她忽然扑闪了两下大眼睛:“皇上正有件差使要我交给你,对你来说可能是个美差,但皇上却说这差使,九死一生,你——”她故意装作神秘的样子,声音细小:“你——愿不愿。” 旬甲想都没想,肯定的回到道:“不论是什么差使,只要是草民力所能及,草民一定办好,不负皇恩。” “好!”尹灵儿赞赏的看他:“我告诉你,这个差使名字叫做‘户部尚书’。” “啊——!”旬甲猛地一抬头,眼里尽是吃惊。他当然知道户部尚书,品级为从一品,这正是天下学子梦寐以求的官职。但皇上为什么要说‘九死一生’? 尹灵儿看出了旬甲眼中的疑惑,她清了清嗓子,模仿燕归应冷淡的语气说道:“旬甲,你可愿当朕的肱股之臣,与朕推心置腹。” 旬甲用力点头:“草民当然愿意。” “好!旬甲,朕为你留着户部尚书一职,但朕不可能直接赐给你,朕不要别人看出你是朕的手足,你可明白。” 旬甲答道:“是,草民晓得。” 尹灵儿从腰间掏出一个小锦囊,递给了旬甲,并说道:“你打开它。” 旬甲毕恭毕敬的接过锦囊,将锦囊口松了松后,倒在手中,只见锦囊里滚出一个明晃晃亮堂堂,散发着温和白色之光的小珠子。旬甲当然一眼就看出这颗珠子价值不菲。 尹灵儿又高声说道:“这颗宝贝珠子,你拿去当铺换作银子,然后去鲁辅良的府邸,凭借你的才华加上这些银子,够你买个从四品官职,但是一定要记住,你所买的官职要定在齐云城内,而且朕要你做个贪官,一个具有野心的贪官,一个让鲁辅良对你放一万个心的贪官。” 旬甲惊呼:“啊!,这——。” 尹灵儿用手指着他,声音轻灵:“这什么这,你还不跪谢皇恩浩荡,之后的事情可不用你多操心,皇上在心里,自有一盘大棋要下。” 旬甲虽然猜不出原因,但他知道皇上深谋远虑,所以两腿噗通一声跪下,叩谢了皇恩。 尹灵儿低着头悄声对他道:“七日之后,丁林大人会把你偷偷放了,还会给你乔装打扮成兵丁的模样,你到时候混进丁林大人的身后,去当铺换了银子,等你买到了官,有了自己的家奴院工,就安全些了,明白了吗?” “是,是,多谢大姑姑。”他感激之下喊尹灵儿为大姑姑,尹灵儿偷偷一笑,她站起身说道:“我可走了,皇上交给你的差使,你要尽心尽力去办,有皇上撑腰,你大可放心。” 旬甲站起身,深深一鞠躬:“多谢大姑姑。” 尹灵儿重新戴上斗笠,再不说话走了出去。 ***** 皇宫之内,尹灵儿坐在内务府院内的台阶上,一手托着腮,看着眼前的红柱子傻笑。 她一手放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点了点,嘴里还呢喃道:“唉——本姑娘的初吻,就这么没了。”她虽然说的话里带着可惜的意思,但看她那幸福的面色,勾起的嘴角,哪有一丝可惜的神情。 她高兴地晃荡身子,时不时发出‘嗤嗤’的笑声,脸上有时候突然一红,又捂起了脸。等她放下手,突然又对着红柱子亲了一口。也不知道是把那个红柱子想象成谁了。 在她身后不远处,蔡嬷嬷跟几个宫女端着洗衣用的盆子,怔怔瞧着她的背影。 “蔡嬷嬷——尹宫女自今儿个中午一回来,就成了这幅样子,莫不是疯了。” 蔡嬷嬷也伸长了脖子,悄悄看了看尹灵儿脸上的笑意。 “啊哈哈哈哈!”尹灵儿突然大笑出声,把在她身后的蔡嬷嬷吓的一抖,洗衣的盆子掉到地上‘彭’的一声。 尹灵儿这才突然回过神,她一回头就看到蔡嬷嬷带着一堆宫女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瞧着她。 她忙施了一礼:“蔡嬷嬷——,这是要去洗衣裳吗。” 蔡嬷嬷怔怔瞧着她,忽然走上前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把她身子拉过来转了个圈,前前后后打量。 “哎呀!蔡嬷嬷——”尹灵儿娇嗔一声:“我没傻,也没疯。” 自她回来后,凡是经过她身边的宫女太监都问她是不是疯了。尹灵儿就算没疯都快被问疯了。 蔡嬷嬷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旁:“尹丫头,你没疯对着大红柱子傻乐什么,你还…你还嘬了那红柱子一口,要不然今儿你先别跟着我们洗衣裳了,我去求求李公公,让他找个太医给你把把脉。” 尹灵儿突然脸上一红,她刚才把红柱子当成谁了她才不会说,而蔡嬷嬷进宫四十余年,从来没有过男欢女爱,竟然也猜不到尹灵儿这是坠入爱河了。 蔡嬷嬷担忧道:“那——那你就去里头歇着,万一再出现个好歹来。” “哎呦~我没事”说着尹灵儿就端起了地上的盆子,自顾自向旁边一拐,蔡嬷嬷叹了口气,带着一堆宫女随着她。 到了内务府里头的一个偏院,旁边有几个大水缸,还有些空木桶,尹灵儿把盆子放下,打了些水,盆里是些有身份的宫女、太监的脏衣服,她搬了个小凳坐下,把衣服浸湿了,又从一旁的罐罐里抹了些草木灰,揉搓之后就用棒槌敲打湿透的衣服。 蔡嬷嬷在她一旁坐下,本来身为嬷嬷,她是不用做这些苦力的,但今天尹灵儿着实有些不对劲。 小半个时辰后,‘砰!砰!砰!’,尹灵儿怔怔瞧着院子里那颗大树,眼神呆滞,她忽然左摇一下头,右摇一下头。身子也慢慢晃起来。 但她手下还依然在拿着棒槌敲打衣物,‘砰!砰!砰!’也不知道那是哪个太监的衣服,都快被她给打烂了。 蔡嬷嬷跟那些一块来洗衣物的宫女又重新好奇的盯着她。 蔡嬷嬷在一旁小声道:“这这这,这该不会是魔怔了吧。” 一个宫女点点头:“我看像,蔡嬷嬷,我听人说,魔怔的时候千万别把人叫醒,人被突然一叫,可能会疯掉。” “那可咋弄啊。” “就让她慢慢魔怔着,指不定等会儿就好了。” 蔡嬷嬷指着尹灵儿手下已经被敲烂的衣服:“她都对这那衣服打了有半个时辰了,那可是谁的衣物,你们知道不。” 一个宫女站出来:“回蔡嬷嬷,那是李公公的。” “啊………?” 第二十六章 密谈 齐云城城外二十里偏僻之处,有一座小山,半山腰处有一个三层阁楼。看模样这阁楼也经历了些风风雨雨,门板有些老旧发黄。 此时节阁楼二层的正当中摆着一方茶座,茶座前后两把椅子,坐在主人位的正是当今皇上燕归应,他此次秘密出宫,竟是穿了身平民装束。 二层楼梯口,齐云城守备丁林在此处把守,他手握腰间刀柄安静的站在那,这一主一仆像是在等候着什么。 等过了半晌,‘砰砰砰’,阁楼下的门被人连敲三下。丁林赶忙下楼开了门,随后是一阵‘悉悉索索’的锁链声,楼下几人悄声说了几句话后,有人踏上了楼梯,上了二层。 打眼看去,楼梯口一人鹰鼻猴嘴,面色坚毅,他瘦长的身子站的笔直,身上穿着破烂囚衣,正是被燕归应打入死牢的凌云总舵主江辰。 江辰上来之后看向端坐在茶座后边的燕归应,眼睛微眯,他眼珠子转了转,眉毛一挑,像是想到了什么。 “怎么,还是不愿跪朕。”燕归应一边倒茶,一边冷冷说道。 “不敢。”江辰拱了拱手,他虽嘴上说着不敢,但依旧没有要下跪的意思。这个年轻的江湖舵主的瞳孔内好像无时无刻都燃烧着熊熊的桀骜之火。 他就像一把利剑,走到哪儿都是锐不可当,走到哪儿都是目中无人。 燕归应这次倒并不在意,他悠闲地抿了口茶,突然轻松说道:“齐云城城东甲子号仓库,城西花柳巷末尾倒数第二间民房,还有,便是那聚贤楼。” 听到这三个地名,江辰瞳孔猛地一缩,他心内清楚,这三处地方是凌云会在齐云城内的秘密据点,平时极为隐秘,那日聚贤楼暴露之后,还不到四天的时间,皇上就已经查明了凌云在城里的所有据点。 燕归应说完之后,伸手指了指茶座对面的椅子:“坐。” 江辰走到椅子旁,一撩下摆坐在椅子上。他抬头看了看燕归应,这个比他小几岁的年轻皇上。倘若说江辰是一把利剑,那么燕归应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大海,在那云淡风轻的背后,永远隐藏着深邃,没有人能猜到燕归应此刻在想什么。 就在两人互相打量之际,燕归应突然开口:“你——想死吗?” 想死吗?这本是一个极简单,又极幼稚的问题,但燕归应问这个问题之时,却是一脸的认真,好像在他看来这个问题极为复杂,极为严肃。 “不想。”江辰老老实实回答。 “那你想活?” “是。” 燕归应大笑:“可朕四日之前已经赐你死罪,再有三日,便会将你问斩。” “不错,皇上金口玉言,必要实现,但是……”江辰突然笑了:“但是,皇上为何不杀我。” “哦?”燕归应一挑眉头:“你怎么就猜中朕不会杀你。” 江辰道:“皇上若要杀我,为何今日扮作平民百姓,又将我蒙头装车,秘密带来此处,这等掩人耳目的作法,不是杀囚犯。” 燕归应摇摇头:“你猜错了。” “猜错了?难不成皇上是想在行刑之前将我秘密杀掉。” 燕归应又摇摇头:“还是错了。” 江辰眯起了眼,他索性不再说话,因为他已看得出燕归应胸有成竹不急不慢,这两人之间的小小博弈倒是他先被牵着鼻子走。 燕归应突然抬眼瞧他,那冷淡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你死与不死,全看你自己,朕如果真要杀你,你凌云会中的那些阿猫阿狗是万万劫不动法场的,你信吗?” 信吗?当然信,早在聚贤楼,江辰就看出来这个年轻皇上并不像他嘴中说的那么懦弱,反而城府深沉,杀伐果断。 江辰抬眼想了想:“所以我有活路。” 燕归应这次倒是没有反驳,反而点了点头。 江辰突然一拱手:“敢问皇上,草民的活路,在哪?” 燕归应略微沉吟,他突然站起身,走到木质的窗户口,眼看着阁楼外的山水风景:“凌云为何要在格日勒草原外安插了一个一千人马的据点。” 身后传来喝茶声,却久久没人说话。燕归应回头,他突然嘴角一勾,笑了笑:“你已经是将死之人,难道还怕我再治你的罪。” 这两人对视良久,江辰忽的一声叹息:“格日勒部族虽然每年向中州国缴纳赋税,赠予牛羊马匹,但这几年招兵买马,磨砺兵器,已然出兵吞并了两个部族,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等他统一了草原之后,下一步必将剑指中州国,等到了那时,中州国危矣。” “那你猜想,中州国还有几年准备时间。” “不足十年。” 燕归应不知可否的点点头,他又道:“那你的一千人马在南疆与格日勒周旋,可有什么成效。” 江辰抬头说道:“成效甚微。” 燕归应笑了笑:“那你为何还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在下想拖一拖格日勒的壮大步伐,哪怕只拖一个月,也好。” 燕归应猛地一转身,他的瞳孔内爆发出炽热的火焰:“为何要拖。” 江辰看着年轻皇上那炽热的目光,他捏紧了拳头,他在犹豫,他在犹豫要不要说出这个藏在他心底三年的想法。从没有人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干。 他拥有最强大的江湖势力——凌云会。那可是三千人马的大势力。从来没有一个组织能在三年的时间内,聚集三千位江湖人士,但他做到了,凭这三千人马,他完全可以占山为王,当个山大王,整日饮酒作乐。 但他没有,他反而将凌云会中的主力全部安插在中州国南疆,与草原部族周旋。他在那些部族里安插间谍,绘制草原地图,他的人马游荡在各部族之间,不断促使草原内部的战乱。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燕归应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不再冷淡,反而变得唏嘘:“别人不知道,朕知道。”他忽然死死盯着江辰的双眸:“朕今日愿意与你,探讨一番。” “探讨什么?”江辰虽是问语,但他的眼中并无丝毫疑惑,他好像知道燕归应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燕归应负手而立,面朝窗外,他的眼中尽是炽热,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从这个年轻皇上嘴中淡淡吐出两个字:“天下!” 第二十七章 收服 江辰嘴角已有了笑意,他伸出手指头,蘸了蘸茶水,在茶桌上画了几道。又拿出三个茶杯,摆成一排。 他指着那三个茶杯:“皇上请看,这第一个茶杯,名叫江南;第二个茶杯,名叫宰相;第三个茶杯,名叫格日勒草原。” 燕归应回身,两手负后怔怔瞧着那三个茶杯。 江辰看到了皇上眼中的炽热,他又道:“只要这三个杯子全部拿下,中州国将开辟前所未有的大盛世,这——将是万世之功。” 万世之功!想要吗?当然! 燕归应十岁之时,从齐阳村回皇宫,他亲眼所见一路上百姓的惨状,他亲眼见到一个穷村子只有一头牛耕地,他亲耳听到地主富商要缴纳钱财给当地官兵,他甚至无意间看到一个二品大员向鲁辅良行跪拜礼节。 在这个少年心内,早已立誓:一定要做一个千古圣君,改变如今的国家局面。 他上位之后,雷厉风行,所以他迅速颁发了几道新政令,朝堂里为数不多的几位忠臣看到新皇励精图治,纷纷配合,高呼万岁。 年轻气盛的燕归应对此兴奋不已,他甚至已经想到这些新政令会让百姓们送万民伞给他。 但现实却是,那几位拥戴他的忠臣被手下陷害,冠以他们谋反的罪名,当朝宰相鲁辅良更是领头弹劾,短短一个月,燕归应不得已杀了那几个忠臣,用来安抚奸臣。 这听上去实则是个天大的笑话,这听上去实则是个天大的耻辱。 这件事教会了年轻的燕归应,什么叫欲速而不达。这个国家的腐败已经到了骨子里,绝不是换一个皇上就等于换天。昏庸的先皇给他留下的这个烂摊子,他要一点一滴收拾起来。 所以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狡猾,学会了心机。 江辰所指的这三个杯子,也正是燕归应心中的三件大事。 看到燕归应两眼怔怔的盯着杯子,像是走了神。江辰急忙拱手出声道:“皇上,不知你想让草民先说哪个杯子。” 他这声把燕归应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他指了指第一个茶杯。 江辰顺势说道:“中州国有条大江,名为曲江,这一条江水把中州国划为南北两面,曲江以南偏东的上游地区,称之为江南,江南乃是富饶之地,绝大多数的地貌为平原,那里土地肥沃,为我中州国的财富重地,草民这样说,不知道对不对。” 燕归应点头道:“你说轻了,中州国三分之二的财富聚在江南,不夸张的说,那里就是我中州的粮仓所在。” “对!皇上所言极是。但——”江辰话锋一转:“但每年江南向朝廷上交的赋税,却不知道有多少?” 燕归应闭起了双眼,像是不想回答。 这个富饶之地每年向朝廷缴纳的赋税,甚至还不如一些穷地方,燕归应心里清楚,底下的官员中饱私囊,那些银子,早就被分食的七七八八。 皇上不说话,这就是回答,所以江辰拱手说道:“江南不治,便国力不济,国力不济,朝廷就无力南征北战,甚至——连军队都养不起,据我在江湖中的经验得知,中州国各地的军队都在自给自足,当地的将军与官府勾结,兵勇数量全是他们说了算,而皇上您……”他说到这咽了口口水,却是不敢再向下说了。 燕归应眉毛一挑,以命令的口吻阴沉道:“说!” 江辰道:“而皇上您——形同虚设。” 这句话说出后,大厅内安静到出奇,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见。这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许久之后,江辰抬眼去偷瞄皇上的反应。意外的,燕归应嘴边噙着微笑,他并未有想象之中的暴怒,反而声音平淡询问:“所以你认为,中州国首患在江南?” “是——” 燕归应不去看他,手指向第二个杯子。 江辰心领神会,继续说道:“这第二个大患,则是中州国一品大员,当朝宰相鲁辅良。” “哦?”燕归应饶有兴致瞧着他:“怎么说。” 江辰突然横手一划拉,做了个杀头的手势:“此人不除,皇权不得集中。” 燕归应瞳孔猛的一缩,他向前倾了倾身子,阴沉出声道:“继续说。” 江辰站直了身子,与燕归应凝目对视,他一定要这样,他必须要警告皇上,所以他铮铮出声:“宰相鲁辅良,辅佐先皇三十一年之久,他的门徒遍布中州,其中不乏城主、将军、各式文武百官,先皇年老之时,明面上是皇上,其实,鲁辅良早已大权在握,架空了皇室,在草民看来…在草民看来…” “在你看来如何?” “在草民看来,鲁辅良才是这中州国真正的皇上,而皇上您,为了见我这个死囚犯,都得秘密出宫,以掩鲁辅良的耳目。” “江辰。” “草民在。” 燕归应冷淡的声音中竟夹杂了一丝杀气:“你可知道你方才说了些什么。” “草民知道。” 这房内重新又安静了下来,燕归应的呼吸声有些沉重,他忽然抬头,望向天花板:“朕要你把方才所说的话,都烂到肚子里,以后,永远也不许对人提起,今日,你也从未见过朕。” “来了。”江辰心内暗道。今天这番对话的重点终于来了。这两人先前的试探,到此为止。这两个年轻狐狸的内心,都已有了决定。 “江辰。” “草民在。” “朕现在给你两条路,第一条路,三日之后,将你斩首示众,抹杀凌云。” 江辰眼睛微眯,他并不答话,他在等第二条路。 燕归应轻笑一声,缓缓踱步到窗子口:“你不属于江湖。” 这突然没来由的一句话让江辰心内震动,他重重的咽了口口水,颤声道:“那臣应当属于何处。” 他突然自称‘臣’,而不是‘草民’。 但燕归应仿佛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他继续说道:“你既然身在江湖,自然知道这民间最大的绿林匪患在何处。” 这又是突如其来的没来由的一句话。江辰对此也是眉头一皱,起了疑惑,他低头拱手:“回皇上,在井山,山上聚集了一千绿林土匪,当地人民苦于匪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那你可知道井山地区所驻守的将军是谁。” “回皇上,是八亲王燕虎。” “不错,是朕的哥哥,燕虎,那你又知不知道,为何燕虎迟迟不出兵剿匪。” “据臣所知,八亲王剿匪不下二十余回,但次次都是胜负不明,看来井山的匪患是块硬骨头。” 燕归应突然嗤笑一声,他摇摇头:“没那么复杂,他每次剿匪,大胜之后,都会留下钱财、粮食,再去养着他们,让井山土匪能够再度招兵买马,成为巨大匪患。” “啊!”江辰大惊:“这又是为何?” 燕归应猛地回头:“因为——这是朕的旨意!” 江辰一瞬之间眉头紧锁,双目圆睁。他猛地一抬头,像突然想到什么。 燕归应转过头,站在窗口负手而立:“江辰接旨。” ‘噗通’一声,江辰再无犹豫,瞬间跪了下去。 燕归应声音平淡,自信:“你听着,两日之后,会有另一个名叫江辰的代替你死在牢中,从此凌云会没有江辰。八日之后,你将化名为尘江,封为八亲王手下的亲兵,一个月后,你将带领不足一百人的军队剿灭井山匪徒,立下旷世奇功,一个半月后,凭借此功——” 燕归应说到这顿了顿,他转身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江辰:“你将凭借此功,入朝为官,官居三品。” 第二十八章 巧合? 两日之后,凌云会总舵主江辰在齐云城大牢中自杀身亡。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江湖震动,大家都以为‘凌云会’必将疯狂报复,中州国各城的守卫兵丁昼夜巡视,以防凌云暴乱。 但出乎意料的,江湖中格外的平静,凌云会非但未曾暴乱,反而消声匿迹,藏了起来。 就在平民百姓都在嘲笑凌云会没义气的时候,一个化名为尘江的年轻人坐在颠簸的马车中,快马驰骋,车轮子与地面不断‘砰砰’作响,这条野路并不平坦。 尘江此人鹰鼻猴嘴,他的腰板不论什么时候都挺得直直的,天生一副傲骨。 那马车夫一边紧紧拽着缰绳,一边喊道:“舵主,现在江湖上都在非议我凌云,说我们胆小怕事,不讲江湖义气。” 尘江嗤笑一声,答道:“就算我真的身死大牢,也不希望你们干那些送死的蠢事。” 车夫憨憨一笑:“舵主这不是活的好好的,我们才不去送死哩。”车夫顿了顿,又喊道:“舵主,此去井山一千余里路,咱们去那,可是要汇合井山的绿林好汉吗?” 车厢里沉吟良久,尘江突然伸出手,拨开车帘,他手上抓着一个细窄的竹筒,塞到车夫的怀中。不去理会车夫面上的疑惑,尘江对他嘱咐道:“我进了井山之后,你速将此信交给二当家,让他把凌云会所有据点都迁往格日勒草原,不愿意的,就给些银子遣散,莫要强求。从此‘凌云会’夹起尾巴做人,不准再有大的动作。” “舵主……这!” “你休要多问,我心中有数,唔——”他略作沉吟之后,又从衣袖里掏出一柄匕首,说道:“此物是我贴身之物,各分堂堂主都认得,你将此物交给二当家,在我没回来之前,请他执掌大权。” 那车夫接过信物,突然潸然泪下:“舵主,你可是要抛弃我等。” 尘江瞧他哭了,哈哈一乐:“我怎会舍得,不过这是机密,我不可说与你听。” 那年轻的车夫破涕为笑:“是、是,我不问了,只要舵主不抛弃我们就好。” 随后尘江就又放下了车帘,他端坐在车厢内,两眼怔怔瞧着窗外。他脑海中突然想起了燕归应,那个年轻的皇上,他所见过的所有江湖中的老油条,论心机之重,城府之深,甚至不及那皇上一半。 最为重要的,这个年轻皇上计划周全,尘江想了一万种办法,但绝没想到他最后会以这样的形式进入朝廷当官,但这个办法,却比他所想的一万种办法都要好,都要周全,都不会让人起疑心。 那井山上的土匪跟猪一样,被皇上圈养了好几年,说起来也是好笑。 “唉——未雨绸缪,未雨绸缪。嗯?”尘江忽然瞳孔猛地一缩,睁大了眼睛,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他小声自言自语:“这齐云城的英雄宴,我准备良久,特意嘱咐过手下此次英雄宴不要大张旗鼓,只接待收到请帖之人,而我那不争气的手下怎会去街上乱喊,又恰好最后一个位子,被那皇上赶来。” “这是巧合吗?是吗?嘶——” “他或许早都知晓了此次英雄宴,所以这凌云内部有皇上的人!!!这一切的一切,看似巧合,其实!,都是那皇上一步一步弄得陷阱!他早有收服我的计划。哈!哈哈!” 尘江忽然大笑,他忽然大喊一声:“好!厉害!哈哈哈!真是厉害!”这声大喝倒把那车夫吓了一跳。 那事实到底是怎样,皇上参加英雄宴,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凌云内部是否真有皇上安插的间谍,燕归应是否故意演了这么一出戏,用来收服尘江? 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尘江的胡乱猜忌,还是真的如他所说,我们已经不得而知,因为事实,都藏在燕归应那勾起的嘴角上挂着,旁人难以察觉。 ***** 此时节,皇宫大院内,内务府门前。 “哎!蔡嬷嬷,我问你,你们内务府可有个新来的宫女,叫做尹灵儿的?”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鲜艳的宫女,凡是在这皇宫内待久了的人都认识,这个宫女叫做‘桃红’,是贵妃鲁香玉的贴身丫鬟。 站在桃红对面的,正是蔡嬷嬷。这两人,一个贵为嬷嬷。一个只是宫女,但看此时两人说话的模样神态,好像那宫女更嚣张跋扈一些。蔡嬷嬷反而低着头。 “蔡嬷嬷——,我可问你话呢,你怎得走了神。” “噢!是,是有这么一位尹宫女,刚来不久,正在内院洗衣裳,你找她?” 桃红摆摆手绢:“可不是我要找她,是我们贵妃娘娘要见见她。” “呦!”蔡嬷嬷心里一颤,那尹灵儿可不是个普通宫女,这她是知情的,皇后特意嘱咐过她,让她好好教导尹灵儿宫中规矩,这尹灵儿日后,必定是个妃子。 这事儿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 蔡嬷嬷心内想到:“难不成是那鲁贵妃瞧出什么来了,想早早地整一整尹宫女?” 蔡嬷嬷在这宫内已有多年,各个妃子、宫女、太监的品性,她多多少少都有所耳闻。传言这个鲁贵妃,在家骄横惯了,到了后宫也是嚣张的紧,仗着她爷爷是朝中宰相鲁辅良,可没少作威作福。 蔡嬷嬷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水,恭敬问道:“不知道鲁贵妃叫这个新来的宫女作甚,那丫头刚来,还不懂事,要是玉宁宫想添点宫女,老身这儿可有不少好人选。” 桃红一跺脚,指着蔡嬷嬷说道:“哎呦——我的蔡嬷嬷,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我都说了贵妃娘娘就是见见她,又不会把她给吃了,你瞧你那紧张的样儿,难不成心里有什么鬼。” “没有没有,万万没有,桃红你在这候着,我去叫尹宫女。” 蔡嬷嬷脚下踩着小碎步,快速走向内院。 内院里,尹灵儿正撸起袖子晾衣裳,蔡嬷嬷‘哎呦~’一声,赶忙过来把她的袖子放了下去:“尹丫头,我给你说了多少遍,这手臂不可外漏,这是规矩!” 尹灵儿没心没肺的嘻嘻一笑:“不打紧,这不是晾衣裳嘛,不卷起袖子,那袖子口可不就湿了,那袖套我又懒得带。” 蔡嬷嬷跺了跺脚,着急道:“可别说这些琐事了,后宫的鲁贵妃点着名儿的要见你。我看,来者不善呐!你去了后宫,可千万要忍住喽。” 第二十九章 嫉妒 “忍住?”尹灵儿奇怪的看了看蔡嬷嬷,蔡嬷嬷心里有鬼,眼光闪躲不敢直视她。 尹灵儿疑惑道:“蔡嬷嬷——你可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蔡嬷嬷摆摆手:“我哪儿有什么事瞒着你呦,只是那鲁贵妃向来名声不好,也不知这次她来寻你可是为了什么事儿。” “怕什么?”尹灵儿两手一插腰:“我一没偷二没抢的,她就算是来找茬,总得找个由头不是?” 蔡嬷嬷走到她跟前,一脸忧愁说道:“丫头诶,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您老就把心放肚子里,出不了什么大事。”尹灵儿拍拍手,整了整衣物,潇洒的向门口走去。 其实她心里当然有谱,自那日燕归应在她嘴上吻了一吻,她就清楚,自己以后是会成为妃子的。燕归应的那十三房后宫,早晚得添上她成了十四房。 这不,人家早早派人来喊她,可不就是些争风吃醋的事儿。 这些女人心里的小九九,男人可能不懂,尹灵儿当然是懂得。但她自信,或许是初生牛犊不知道人心的险恶,又或许是她相信燕归应看她的眼神,她的第六感告诉她那眼神一定是真的。获得了爱情滋润,她已经自信到连她自己是谁都给忘了。 所以她跟着宫女桃红,坦然到了玉宁宫。 进了大门,走过前院,到了第二进院子,正当中是一个大厅,大门紧锁。 桃红上前敲了敲门,温声细语道:“娘娘,那个尹灵儿我给您喊来了。” 里边传出一道声音:“门没拴,进来罢。” 宫女桃红顺势一推门,尹灵儿抬眼一看,这一看之下就给怔住了。 入眼处厅堂左右两边坐满了人,左边六把椅子,右边六把椅子。椅子上坐的人看穿着打扮尽显雍容华贵,花红柳绿的衣裳上边或绣着金凤凰,或绣着牡丹花,看那做工也都是上品。 尹灵儿就算再笨也猜得出这十二位都是燕归应纳入后宫的妃子。 再看厅堂内正当中高处坐着一人,肤白貌美,捏在手上把玩的玉镯子晶莹透亮,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那女子坐在高处,矫首昂视,轻蔑的打量站在门口的尹灵儿。 看这阵仗倒像是审犯人似的,尹灵儿心里笑了笑,却也不在意。她跨了一步越过门槛,刚入厅堂,那高处的人突然开口,声音冷漠:“我许你进来了吗?” “恩?”尹灵儿愣住。那坐在一旁的十二个妃子朝她白了白眼睛,仿佛在无声的鄙视她没礼节。 尹灵儿眨了眨眼睛:“贵妃方才不是说门没栓,让我进来吗。” “呵,我是让桃红进来,可没让你进,当个宫女一点儿规矩也没有。” 左手边的椅子上又有一个妃子开了口:“鲁姐姐教训的好,现在这些下人,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尹灵儿无奈翻了翻白眼,又转身出了门。她心内暗道:“还真是来者不善。” 桃红进了屋子端茶倒水,尹灵儿站到了门外候着。 那坐在高处的鲁香玉忽的转头对右手一个妃子说道:“蔡妹妹,我听桃红说,你那城主父亲前些日子进齐云城,还给你带了些老家的青提子,晶莹透亮的,姐姐我可馋的慌。” 右手座位上一个妃子站起身:“瞧姐姐说这见外的话,我爹爹给我装了好几篮子,等会儿回去我就给姐妹们分分,大家都尝尝。” 鲁香玉满意的点点头,又对左手一人说道:“哎!杏妃妹妹,你那丫鬟可教训好了?” 左手又站起一人,摆摆手娇嗔说道:“鲁姐姐说笑了,那丫鬟毛手毛脚,前几日又打碎了个瓷花瓶,虽然那花瓶不是甚贵重的东西,但总归是好端端的物件,我这一气之下,就让内务府抽了她十几鞭子。”那妃子说到这特意转头斜眼看着尹灵儿,继续道:“我呀,特意吩咐,要用那沾了辣椒水的鞭子抽,一抽就是一条血印子,我让那丫鬟不长记性!” 鲁香玉捂嘴偷笑:“妹妹你做的对!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模样,这做错事,就得认罚。那后来怎么着,那丫鬟长记性了吗?” 那人回道:“记性是长了,人也废了,据说是打傻了,就给了她些银子,遣送回家了。” 尹灵儿听到这身上一抖,鞭子沾着辣椒水,听起来就疼,不打傻才怪呢。这些妃子倒也真是心狠,难不成她们的心都是石头做的不成。 鲁香玉瞧见了尹灵儿面上的吃惊,她嘴角微微勾起,像是满意。随后她们这些妃子便东家长西家短的聊了起来,把尹灵儿晾在门外听着。 今天本就是鲁香玉她们这些妃子要作弄尹灵儿,她们要给这个‘不懂规矩’的宫女好好来个下马威。 尹灵儿冷静之后倒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现在人家是贵妃,她是个宫女,也只得乖乖在门外站着,她可不敢再有什么大胆的举动。万一让这些妃子抓到了把柄,还不把她往死里整喽,看来蔡嬷嬷先前让她忍着,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想到这一层,她虽是无奈,也只得束手站立。 但这些妃子一聊开家长里短,像是没个终点,一个时辰之后,尹灵儿腿都站酸了。 鲁香玉也是觉得差不多了,突然出声道:“行了,尹宫女,你进来罢。” 尹灵儿松了口气,终于是能动换了,她伸腿迈步,站在门里边。 “前几日,皇上可是带你出宫去了?” “啊!”底下的众位妃子惊呼出声,这个消息对她们来说,可是天大的事。这些后宫整日思前想后的,都是争宠的事儿。若能被皇上单独带出宫,哪怕是一天,那也是莫大的荣幸。 那日中秋佳节,皇上本来与众妃子连同太后一齐用膳,结果皇上吃到一半就走了,说是带着侍卫跟一个‘尹’出宫与民同乐,她们都以为那个‘尹’是个什么大臣,万没想到是个宫女,这个宫女此刻还就站在她们面前。 所以鲁香玉这句话一说出,所有的妃子都转头瞪着尹灵儿,尹灵儿一瞬之间成了众矢之的,看那些妃子的眼神,一个个恨不得吃了她的样子。 尹灵儿在心里叹了口气,嘴上答应道:“是,皇上是带我出宫去了。” 第三十章 野丫头 虽然在座的妃子都已知道了答案,但尹灵儿这么一答应,她们又全都怔住。 其中一个更是气的跺了跺脚:“皇上他——他怎的会带一个宫女微服出去,这…这也太不合乎规矩!” 她这一说,底下众妃子就跟炸开锅一般,纷纷议论着燕归应的不是。 鲁香玉对着尹灵儿出声道:“你这宫女,品相姿色不如我们,要论家世背景也不如我们,那凭什么皇上就会带你出了宫去?” 她这一问,看似无意,实则是把尹灵儿推到了风口浪尖上,那些妃子怔了怔之后。看向尹灵儿的眼神都变得充满了仇恨。 “定是你!”突然从右手站出来一个妃子,拿手指着尹灵儿,气急败坏吼道:“定是你这个小贱种想了些魅惑的办法勾引的皇上,要不然,要不然皇上怎会舍弃我们这些尊贵的妃子,找了你这个贱人陪他出去。” “对!” 这些妃子开始对着尹灵儿指指点点,从她们这些怨妇嘴里说出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此刻这些妃子哪儿还顾得上什么大家闺秀的风范,倒是像极了泼妇骂街。 鲁香玉安安稳稳坐在上面,像看戏一样。 尹灵儿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暗想:“看来这皇上的女人是不好当,这还没娶进门,就这么多是是非非。” 那些粗鄙之语听到她耳里,真是气极了,她虽然努力忍着,但眉头已经紧紧皱起,耳朵根也慢慢变红。就算是脾气再好,涵养再高的人遇到了这样的情景,也会忍不住要发火。何况尹灵儿本就是乡下的野丫头,从小爹疼娘爱的,哪儿受过这气。 而鲁香玉就在等那一刻,在前院的厅堂里,早早有四个宫女,手里握着打嘴的木板子,只要尹灵儿一发脾气,说出些什么以下犯上的话,她就有理由掌尹灵儿的嘴。 她甚至还特意嘱咐过,狠狠打,最好把牙都打掉,把嘴唇打烂,等破了相就算是皇上再喜欢,太后也决计不会让一个破了相的女子进入后宫。 到时候她占理,可况她的爷爷是当朝宰相,皇上也只会轻罚。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以为自己聪明极了,她的嘴角已经露出阴险的笑容。 尹灵儿确实是忍不住了,她突然尖叫一声:“够了!” 那些妃子被她这一吼怔了一怔,都瞪着不可思议的眼珠子看她。 以下犯上在这皇宫内可是大罪,甚至可以杀头。鲁香玉眼看就要阴谋得逞,她甚至微微抬起了手,准备喊那些拿着板子的宫女进来。 但尹灵儿大喊之后,突然又“哇”的一声大哭。她干脆直接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声嘶力竭大哭起来,只是眼睛里却没有一滴泪水,她装模作样地不断抽泣道:“呜~~娘娘们……娘娘们说的太对了!” “嗯?”这一下子鲁香玉可是万万没想到。 尹灵儿坐在地上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哽咽道:“皇上他确实是带着奴婢出了宫~,他甚至……甚至还……呜哇~~~~!”尹灵儿说到这像是再也说不下去。 这下子那些妃子倒是急了,她们急忙道:“甚至怎样,你倒是快说哇!” “甚至还对奴婢~对奴婢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哇!” “啊!!!”包括鲁香玉在内的所有妃子听了这话,惊呼之后身子直接弹了起来。 看着尹灵儿在地上极为委屈的样子,好像是她不愿意,结果被皇上用了强一样。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但她越是这样,这些妃子就越是生气,鲁香玉更是气的头发都要立起来。她颤抖着手指着尹灵儿,嘴里甚至开始结巴:“皇…皇…皇上他…他他他,他到底怎么你了!” 尹灵儿两手捂着脸,透过缝隙瞧那些妃子生气,她自己嘴角偷摸一笑,又装作极为委屈的语气:“我本是不愿出宫,但圣上他……他非得带着我,出了宫后,他就……他就……呜……求求各位娘娘给我做主哇!!!” 鲁香玉向后一倒,‘彭’的一声坐在椅子上,她们现在哪儿还有心思整治尹灵儿,看这样子,皇上应该是临幸过尹灵儿了。 她们这十三房妃子,全部是太后做主,把她们八抬大轿抬到后宫,明面上都是贵妃,身份尊贵,但燕归应压根就没在后宫过过夜,更谈不上‘临幸’她们。 这些妃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被燕归应翻翻牌子,身上留下皇家的精血。但万没想到这个宫女,被皇上临幸过之后,还如此的委屈。她们虽是生气,但此刻,却又能说些什么,难不成说些皇上瞎了眼睛的话?她们才不敢。 就在那些妃子兀自生闷气的时候,尹灵儿依旧在地上嚎啕大哭,看那模样恨不得在地上打滚。 鲁香玉心烦意乱之下大吼一声:“够了!哭什么哭!滚出去!” “嘿!”尹灵儿可就等着这句话,她急忙附在地上,抽泣道:“奴婢~奴婢告退。”她低着头,向后挪着步子,到了门口一转身,捂着脸走了出去。 等到了玉宁宫外,她指头分开,转头露出大眼睛偷瞄,并无人跟上来,于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哼,跟我抢男人?”她狡黠一笑,而后又像是想到什么,她面上又有些愁容。 现在作弄作弄她们这些妃子,也就罢了,但一想到日后她也要进后宫,跟这些个妃子做邻居,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可怎么办。 难怪燕归应不愿意来后宫,这儿简直就是个虎狼窝。每每一想到燕归应,尹灵儿面上又拨开云雾见了晴天。她小声自言自语:“算了,谁让他是皇上,当他的女人,却怎么会容易。” 想到这儿她也倒是释然了。依旧做着宫女的样子,低着头,迈着小碎步,沿着墙边走,只是那步子就是比别人大一号。 蔡嬷嬷着急的在内务府的院子里来回逡巡,她自言自语:“要是再过一炷香的时间还不回来,我可就得去告诉太后了,这可不敢出什么事儿呦。” 正担心着,她就目瞪口呆看着尹灵儿从门口走了进来,只见她非但不委屈,反而还一脸的笑意。 第三十一章 贿赂 等尹灵儿走近了,蔡嬷嬷连忙走上前上下打量,她拉着尹灵儿的胳膊左右转圈,一会儿摸摸腰,一会儿摸摸头。 瞧着蔡嬷嬷担心的神情,尹灵儿轻轻一甩手:“蔡嬷嬷——,我没伤着,您老放心罢。” 蔡嬷嬷奇怪道:“你就这么走了进去,又这么走出来了?” “那不然呢,那些贵妃难不成还要把我吃喽?” “好好好”蔡嬷嬷开心的连说了三声好。她在这皇宫内当值几十年,深深的知道作为下人的艰辛,不论何地,人总是要分个三六九等。 像这皇宫内院,她们便是下等人,只要主子找个由头,轻轻说声‘打’,打重了就是一条贱命,打轻了也得皮开肉绽。 像蔡嬷嬷这种老油条,处处小心谨慎,就怕得罪主子。 今日鲁贵妃要明着整治尹灵儿,在蔡嬷嬷看来,就像是羊入虎口。万没想到尹灵儿能毫发无伤的回来,所以她奇怪问道:“尹丫头,鲁贵妃可有给你降什么罪?可说了你几时还要再去一趟玉宁宫?” 尹灵儿扑闪着大眼睛:“没有哇,她大骂出口让我滚,我这就回来了。” “啊!”蔡嬷嬷一声惊呼:“哎呦喂,我的丫头,你可说了让鲁贵妃生气的话了?” 尹灵儿想到她自己说的那些含混不清,夸大其词的话,又想到那些妃子个个铁青暴怒的脸色,尹灵儿自己都想笑。 她清楚,对于那些后宫怨妇来说,她说的话可是实打实地戳了人家的痛处。 但她就是这样,别说你是贵妃,我是下人,你便要欺负我。这是这个野丫头内心真实的想法,也是所有初生牛犊的真实想法,只因她们从未经历过残酷,她们便不会畏惧。 但蔡嬷嬷怕,怕极了。她紧紧抓着尹灵儿手臂:“丫头你倒是说哇。” 尹灵儿无所谓的晃晃脑袋:“是啊,我是专门气她们了,如果不气一气她们,她们才不会这么轻易放我走,蔡嬷嬷你可不知道,那些妃子说话有多难听。” “可是……可是鲁贵妃不是一般人,她爷爷是朝中宰相,就连——”蔡嬷嬷说到这谨慎的左右看了看,小心趴在她耳朵根子轻声说道:“就连皇上对她的恶行,向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问呐。” “真的?”尹灵儿疑惑的问道:“那后宫之内,可不就是那鲁贵妃说了算了?皇宫的规矩也管不着她?” “呦~丫头,你小点声。”蔡嬷嬷悠悠叹了口气,接着道:“皇上主子每日在南书房处理朝政,往往夜半子时,南书房才熄灯,老奴可从没见过这么勤奋的主子,主子日理万机,根本无暇去约束后宫,或者说啊——”蔡嬷嬷声音越来越小:“或者说啊,主子他压根就没把后宫当回事。” “这我早有耳闻啊,那又如何了?” 蔡嬷嬷又叹口气:“但那个鲁贵妃不一样呦,皇上虽然少去后宫视察,但逢年过节的,都会给玉宁宫送些珍宝玩意,哄着鲁贵妃,老奴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两个太监去给鲁贵妃搬运箱子,手上打滑,箱子掉到地上,把一个角儿磕了个豁儿。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儿,那箱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照理说骂一顿也就得了,大不了打几板子也成啊,唉——” 看蔡嬷嬷叹气,尹灵儿好奇问道:“那后来怎么着了?” 蔡嬷嬷紧紧捏着手上的手绢说道:“后来鲁贵妃大怒,押着那两个太监到皇上的南书房,皇上当即下令斩了那两个太监的头,又降了领事太监的职位,此事才算是平了。” 蔡嬷嬷本以为尹灵儿会气不过,然后大喊大叫,她都已经准备好抬手去捂尹灵儿的嘴,结果发现尹灵儿异常的平静,只眨了眨眼睛。 尹灵儿略作沉吟之后,说道:“是吗,那鲁香玉,还是真是厉害,但皇上这样做……应该也有他自己的考量。” “嗯——?”这下倒是蔡嬷嬷惊讶。 陷在爱情旋涡中的尹灵儿反倒不觉得燕归应残忍,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燕归应此举也肯定是无奈之举,在刚刚坠入爱情漩涡的女人眼中,对方怎么样都好,怎么样都顺眼极了。 尹灵儿突然眨了眨眼睛,一脸笑的看着蔡嬷嬷:“嬷嬷——借我点钱。” 蔡嬷嬷一怔:“啊?借钱?你在这皇宫内院的,要银子作甚。” “哎呀您就别问了,等我正式有了当值,有了俸禄,还你就是。” ***** 夜晚,亥时,换算到现在也就是十点左右。 中秋已过,天气渐渐凉了,到了晚上冷风阵阵,守在南书房外的李公公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话说这衣裳也不知道是谁洗的,从内务府送回来之后,只觉得这衣裳这儿松一块,那儿紧一块,处处透风。 突然院子门外侍卫的一声:“什么人!” 李公公透过大开的院子门看去,尹灵儿手上正端着托盘,在跟侍卫说些什么。侍卫转头时不时看看李公公。 李公公一撩下摆,慢慢走到院子口,等他走近了,尹灵儿屈身行了一礼:“李公公——” “尹宫女,怎么想到南书房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要禀报皇上?” 要放在平常,像尹灵儿这些个没有当值的宫女,是绝对不可能主动见到皇上,但李公公心里有谱,这位可不同寻常,所以他也是态度温和。 尹灵儿朝托盘里的小碗努了努嘴:“这不,皇上的黑米红豆粥,我特意熬了点稀的,晚上可别喝稠的。” “呦——!”李公公眉开眼笑:“还是尹宫女会疼人。” 尹灵儿脸一红,回道:“我这不是听蔡嬷嬷说,皇上每至深夜才歇息,晚上又不爱进饭菜,这才给他煮碗粥暖暖胃,睡也睡得也舒坦。” 李公公接过托盘说道:“尹宫女想的周到。”说完他就要转身往房里走。 尹灵儿却又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说道:“别,等等。”尹灵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递了过去:“我听别人说,求人办事要贿赂贿赂。” 那几个侍卫看到那荷包,识趣的转过头。 李公公一脑门子黑线:“贿……贿赂,你这词儿用的倒是直白。” 第三十二章 都得姓尹 看着尹灵儿没心没肺的一笑,李公公无可奈何摇摇头:“你呀,赶紧收回去,可别这么折煞我,奴才只求伺候好主子,哪儿能要你的银子。”他不接荷包,赶忙转身。要是再跟尹灵儿呆着,还不知道尹灵儿要说出些什么惊天地动鬼神的大实话。 尹灵儿只好又把荷包塞回袖子里,她站在院子外,目送着李公公进了南书房的门,她这才放心,转身走了。 但刚走没多远,就听见身后李公公高声喊了句:“尹宫女!等等!” 尹灵儿奇怪的转身,看见李公公冲她招了招手。她赶忙过去。 等离得近了站定之后,李公公清了清嗓子喊道:“尹灵儿接旨。” 尹灵儿闻声跪下,双手伏地。李公公尖声说道:“以后每日晚间亥时末,着尹宫女煮好热粥,亲自送至南书房,不得有误。” 尹灵儿高兴的一抬头:“嘿!他喜欢?” 李公公突然两眼一瞪,擦了擦额头渗出来的汗水,指着尹灵儿说道:“‘他?’哎呦!我的祖宗诶!你得喊奴婢接旨,谢主隆恩嘞。” “噢噢噢!”尹灵儿又赶忙低下头:“奴婢接旨,谢主隆恩。”说完后她才站起身,笑嘻嘻看着李公公。 李公公嗔了句:“你呀,真是没个规矩。” 尹灵儿挠挠头:“奴婢这不是一激动给忘了,皇上喝了粥了?” 李公公道:“只喝了一口,就让咱家来传旨,往后啊,你可得自己送粥进去。” “哎!知道啦!”尹灵儿开心极了,在这皇宫内,想见一面燕归应这个心上人,还真是不容易。这下子可是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哪怕只是每天看上一眼也好,要是再见不着他,我可真是要犯相思病了。”尹灵儿想到此处,开心的恨不得嘴角咧到耳朵根子上去。 “行了,你回去吧。”李公公道。 “好!啊,不是,是诺——”尹灵儿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然后赶忙转身走了。 李公公叹了口气,又走向南书房。 在南书房里边的门缝那儿,一双偷瞄的眼睛眨了眨,又淡淡笑了笑。 等回了内务府,蔡嬷嬷在门口等着她。 走近了之后尹灵儿施了一礼道:“嬷嬷,您怎么还没歇息。” 蔡嬷嬷道:“我听御膳房门口当值的太监说,你方才去给皇上送粥饭了?” 尹灵儿点点头:“是啊。” “啊?皇上召见你了?” 尹灵儿脸上一红:“不是,是我自己要去,我想皇上。” 蔡嬷嬷愣在原地,她在这宫里几十年,还是第一次听见以这种理由去见皇上的,更是第一次听见这么直白的话,中州国上下千年之久,女子多以婉约为美,少有直性子。这尹灵儿倒是个为数不多的直性子。 蔡嬷嬷结巴道:“那……那皇上没罚你?” 尹灵儿奇怪道:“罚什么?我去给皇上熬粥喝,皇上还要罚我?” “这不合规矩嘞!老奴可给你说过多少回了,在宫里当差,要——” 尹灵儿接过话:“要小心谨慎~要如履薄冰~哎呀嬷嬷,我都记得。” “那你怎么还……” 尹灵儿嘴角一翘,哼了一声后说道:“皇上可不仅没罚我,还让我以后每夜都给他熬碗黑米粥喝。” “啊?”蔡嬷嬷本来怪罪的眼神突然变得惊喜,她抓着尹灵儿的手:“真的?” “那还有假?” “嘿!那老奴可就放了心了,看来,我们的尹丫头不久就是贵妃喽,到时候,可就忘了嬷嬷我了。” 尹灵儿听蔡嬷嬷说她不久就要当妃子,脸上一红,又听了后半句后,她摇了摇蔡嬷嬷的胳膊:“怎么会,我才不是白眼狼。” 蔡嬷嬷笑了笑,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脸上又有了些忧愁。 “蔡嬷嬷,你怎的了。” 蔡嬷嬷声音转小,悄悄道:“老奴是怕,你这么一得宠,每夜给皇上送粥饭,这宫里人都看在眼里,那…那…。”她说到这像是不敢再向下说。 尹灵儿说道:“嬷嬷是怕玉宁宫的鲁贵妃,又会找些幺蛾子整治我。” 蔡嬷嬷虽然嘴上不敢答应,但也是点了点头。 尹灵儿一挑眉毛:“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哎呦丫头,你可真是没被陷害过,这后宫的水,深着呢。”蔡嬷嬷看了看左右没人,又小声对尹灵儿道:“先皇在位的时候,你可知道有多少妃子遭了殃。” 谈到这些前朝八卦,尹灵儿也是来了兴趣:“多少?” 蔡嬷嬷伸出手:“前前后后三十多年,十三个妃子被赐过死,四个妃子被打入冷宫,就连当今……”蔡嬷嬷声音越来越小:“就连当今的皇太后,当年也被打入冷宫九年之久!” 看到了尹灵儿脸上的吃惊,蔡嬷嬷说道:“最可怕的,是这些妃子,少有自己个儿犯事的,她们多是造了嫉妒,被人陷害,说起来哇,这后宫跟战场,没啥两样嘞。” 尹灵儿哪儿知道这些,她以为这后宫之事,无非就是争风吃醋,却怎会知道还能闹出人命来。这些消息,都被封锁在皇宫高墙之内,民间倒是鲜有人知。 其实她已经九死一生过一次,她如果那天进了玉宁宫之后,知道那第一进院子里,有四个丫鬟拿着抽嘴巴的木板子,她就能明白。可是那次被她灵机一动,气到了那些贵妃。不止如此,那些贵妃还以为皇上已经宠幸过了尹灵儿,这让贵妃们投鼠忌器,不敢动尹灵儿。 这——也算是个瞎猫碰上死耗子,歪打正着了一次。 可今日蔡嬷嬷给她提了这个醒,她也听进去了。毕竟没人会把自己个儿的身家性命不当一回事。 虽然尹灵儿内心有些害怕,劝解自己以后行事要小心些,但一想到燕归应,她也不知怎的,就突然来了信心,自然而然说出了一句:“等过些日子,这后宫的规矩,就得姓尹。”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自己都愣了。 蔡嬷嬷更是愣住不敢动,蔡嬷嬷轻轻晃了晃脑袋,她还以为自己个儿听错了:“尹丫头~你,刚说什么?” 尹灵儿脸上一红,她定了定神,一脸严肃一脸认真说道:“我尹灵儿说,以后这后宫的规矩,都得姓尹。” 第三十三章 瞧她楼塌了 玉宁宫大门紧闭,此时节厅里正当中,鲁辅良高高在上坐着喝茶,鲁香玉在一旁抓着鲁辅良的手臂,面上还有些许泪痕:“爷爷~你可要为孙女做主,要不然,要不然孙女可活不下去~” 鲁辅良不急不缓喝了口茶:“又出了什么事?” 鲁香玉抽泣两声,擦了泪痕,嗔道:“近日,宫里有个新来的宫女,竟……竟被皇上他临幸过了,皇上可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哦?”鲁辅良那混浊的眼珠转了转:“当真?” “孙女还能骗你不成。” “哈哈——好!” 鲁香玉睁大了眼睛,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的爷爷怎么不怒反喜。 鲁辅良抚了抚胡子,看到鲁香玉一脸吃惊,他开口道:“那个宫女,可是叫做尹灵儿。” “是!爷爷怎的知晓。” “那是老夫亲自从命人,从齐阳村调入宫中的女子,老夫焉能不知。” “什么?”鲁香玉更是吃惊,这事她可万万想不到。 “你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成什么体统,一点儿也没个温良贤淑的样子,坐下!” 看到鲁辅良面带愠色,鲁香玉也只得听话乖乖坐下。 鲁辅良悠悠叹了口气,这才说道:“你可知皇上他久久不入后宫,必是有心结所系,而那个心结,据老夫猜测,就是皇上自小的玩伴,也就是那位宫女——尹灵儿。” 鲁香玉正要跳起来大呼,又看到鲁辅良苍老威严的面庞,又只能憋着不出声。 鲁辅良继续道:“我将那尹灵儿调入宫中,解了皇上的心结所系,换来了我的门徒当了一城之主,天下可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这个位高权重的老狐狸结党营私、买官卖官已成常态,此刻竟自己说了当官是个买卖活。 鲁香玉却担忧道:“那皇上不得对那‘野种’宠爱有加?往后我在这后宫,就只能独守空房一辈子了么。” 鲁辅良轻笑一声:“你呀,还是太年轻,你只说对了一半。老夫今日替皇上解了这心结,往后皇上对那尹灵儿宠爱就宠爱,你千万不要从中作梗,坏了皇上的兴致。” “爷爷,那我……” 鲁香玉话未说完,鲁辅良摆摆手:“你别急,我方才说过,你只说对了一半,我问你,皇上他年龄几何?” “二十有一,正是年轻之时。” 鲁辅良阴沉笑着说道:“不错,皇上虽贵为天子,但也是人,而且是个年少的男人,只要是个年轻男人,他便血气不定,色字当头,你——明白了?” 鲁香玉抬头思索了一阵,疑惑道:“不…不明白。” “真是蠢!”鲁辅良气的一挥袖子:“你只需隔岸观火,你就安心瞧着她身获恩宠,也安心瞧着她日后失宠,高楼坍塌。” “爷爷是说,那‘野种’必定会失宠?” 鲁辅良鼻尖一哼气,说道:“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对男女之事还嫩着呢,只不过凭借着皇上小时候的心结,跟现在的新鲜劲儿撑着,等那尹灵儿什么时候当上了妃子,你的机会就来了。” 鲁辅良说到这转首看着鲁香玉:“到时候,爷爷帮你,坐上这后宫之主——皇后的位置,等到了那时,爷爷权倾朝野,你又贵为皇后,我鲁家,可就算是家族巅峰喽。” 鲁香玉眼睛一亮,跪下磕头道:“爷爷神机妙算,孙女信得过爷爷。” 鲁辅良抚了抚胡须:“只是这男女之事,你也未曾经历过,势必要早做准备,嗯……”他略微沉吟之后说道:“齐云城四景之中,有一奇女子,号称醉人香,你可知道?” “孙女听说过,但从未见过,可是,她却有甚本事了,那名头,想是民间的野男人们捧上去的罢。” 鲁辅良轻哼一声:“别人不晓得,我可是知道的,那奇女子醉人香,是我鲁家的人。” “啊!”未等鲁香玉惊呼出声,鲁辅良摆摆手继续道:“我让那女子进宫,给你当个宫女,你日后潜心学习她的狐媚之术,为将来的皇后之位,早作准备,不可懈怠,听清楚了?” “是……,只是爷爷,挑选宫女的日子早都过了,难不成还要再等一年。” 鲁辅良抿了口茶,自信的笑了笑:“这朝堂内外,尽是我的门徒,那礼仪官,也曾是咱鲁家家奴院工的后人,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 鲁香玉开心的一笑:“嘿,爷爷手眼通天,自然有办法。” 鲁辅良站起身子:“好了好了,你就在此安心当着你的皇贵妃,我走了。” “这么急?一盏茶都未喝完呢。” 鲁辅良看向门外:“皇上心急,要选青年才俊入朝堂,户部尚书如今还在空缺,眼下正有一青年才俊,我去收服了他,若他与我同舟共济,我未尝不可帮他一把。” 鲁香玉屈身行礼:“既是国事,孙女不敢再留,恭送爷爷。” ***** 齐云城皇宫临左侧的一间大宅院,兵丁衙役分列朱红大门两侧,门上高悬牌匾写着四个大字:“通政使司” 大院内,左侧的一个小厢房外边,放了一筐绿油油的西瓜。厢房里边,旬甲高坐在位子,在他底下站着一个老汉,穿着六品官服,正指着门说道:“下官见过通政使司左参议,下官此次来齐云城内,是要状告我的临县‘兴源县县令——曹云’那个大奸臣,还请左参议行个方便,将这折子面呈圣上。” 旬甲打开手上的折子,看了看,轻声说道:“曾县令,这等小事,告不到圣上那里去,不过……在下倒是能常常跟鲁相说说话,谈谈心。” 那老汉大喜:“如此够了,够了。” 看到那老汉喜形于色,旬甲却闭上了眼睛,不说话,不吱声。 那老汉眼珠子转了转,一脸的献媚道:“参议大人,老夫此次前来,带了点儿本县土生土长的西瓜,里边的瓜瓤,甜着呢。”他说到后边,单手悄悄竖在一侧,鬼鬼祟祟的。 旬甲这才睁开眼:“拿进来我瞧瞧。” “哎!好!”那老汉轻声开了门,在门外的箩筐里翻腾,从最底下抱出一个大圆西瓜,又进房内放到旬甲手边的桌子上,回身掩了门。 第三十四章 设套 旬甲一挑眉毛,伸手在那西瓜上敲了敲,西瓜发出的声音沉闷,并不清脆。他又两手把西瓜抱起来掂量了两下,这西瓜虽大,但决不至于这么重,里边肯定有东西藏着。 再看西瓜皮上,有两道切开的细线。旬甲突然鼻尖哼气,面带愠色。 那老汉一见,赶忙弯腰低头说道:“参议大人若嫌不够,下官改日,再送些来,让大人解解馋,保管让大人满意。” “呼——”旬甲长出一口气,他稍稍整理了神色,说道:“行了,吩咐人把剩下的西瓜送到我的府邸里,切记不要声张。” 那老汉面上一喜:“知道,知道,下官明白,那这折子……。” “吃了你的瓜,难道你担心本官会不办事?” “呦呦呦,不敢,下官绝无此意。” “行了,你下去吧,在家静候佳音。” “是。”那老汉欣喜着转身出去,掩了门。 旬甲等那老汉走远了,他沿着那西瓜已经被切开的口子,取出来一块西瓜,只见瓜瓤红红的,在一堆瓜瓤中间,有几锭金子闪着金光。他悠悠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我刚才演的像不像个贪官,不过这些六品小官,送起礼来,也是毫不吝啬,看来这官场,已经烂透了。” 他慢慢走到门前,对着门框说道:“皇上啊皇上,您让微臣扮个贪官,微臣这心里,真是胆战心惊,您那宝贝珠子,我都快给您赚回来了。” 他嘴里的珠子,正是那天在牢房审讯室里,尹灵儿给他的珠子,他用那珠子典当的钱,又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在鲁辅良那儿买了这个从四品的左参议官职。现在,可就等鲁辅良发现他。 他突然想到那日在审讯室的尹灵儿,旬甲脸上微微一笑,他们两仅仅见过两面,第一次实在聚贤楼上,他还记得尹灵儿拉他的裤腿,问过他一句“你站在上边不冷吗”的俏皮话。 想到此处,不知怎的,旬甲脸上有些发红。 “也不知那姑娘,是否是皇亲,或者是妃子。”想到此处,旬甲也不敢再乱想,自己咳嗽了两声,整了整脑中思绪。 正在此时。 “鲁相到!”随着通政使司门口的一声侍卫大呼。旬甲眼睛一亮。他赶忙把西瓜皮塞回去,整了整身上衣袖,开门走出去。 整个通政司的官员都从各自的房内走出,正当中的厅堂更是一涌而出许多大小官员。众人一边高呼‘鲁相’,一边整衣冠,一边向门口小跑而去。 再看门里台阶上,鲁辅良虽是须发皆白,但腰杆子却挺得直直的,他露出了权贵者最标致的笑容,这个老狐狸不论什么时候,都能露出这种笑容,但他笑的究竟是真是假,可就不知道了。 众官员围着,旬甲站在最后。他个头矮小,被众人挡住,竟然是看不到鲁相。 在一阵真真假假的嘘寒问暖跟溜须拍马之后,鲁相一眼扫过众人,突然出声问道:“左参议旬甲何在?今日怎的没来当值?”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疑惑,其中几人嘟囔道:“嘶——来了啊,我刚才还见他来着。” “鲁相,我在这!”一声高呼之后,众官员给那声音来源处让开了一条道路。鲁辅良这才看到了旬甲。 “哎呦,贤侄,你这个头以后往前站!实在不行哇,你下次搬个凳子来站在上面都成!” 说完后众官员哈哈一乐。 旬甲赶忙走到前头,低头道:“鲁相说笑了,微臣哪敢站在凳子上面见鲁相。” 鲁辅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说道:“好,好,哎!这哪处可容你我说说话,有些折子的事儿,我还要问问你。” 旬甲躬身向后一指:“鲁相随我来。” 鲁辅良点点头:“头前带路。” 众官员为他们二人让开了路。等鲁辅良与旬甲进了刚才那间屋子后,身后的官员纷纷议论:“哎,你说,鲁相怎么找那新来的左参议单独议事。” 一个年老的官员摸着胡子眯着眼睛说道:“喜事喽,可惜轮不到老夫头上,等鲁相走了,我们可得好好巴结巴结这位左参议。” “嘶……你是说,那左参议会被鲁相提拔?” “起,我看啊,不是塞了银子,就是鲁相的手足,有什么稀罕的。” “嘘——,你不要命了你,鲁相还在里头呐!” 刚才说完这句话的的人赶忙捂上了嘴。 还是刚才那间小厢房,这次换鲁辅良坐在上边,旬甲在底下弓身低头。 鲁辅良浑浊的眼睛瞟了瞟桌上的西瓜,那西瓜皮上的两条缝隙还在往外流着西瓜汁,他将那一小瓣儿西瓜取出,打眼向里头瞧了瞧,鼻尖哼气,又放了回去。然后悠悠道:“贤侄,你刚刚上任,就这么着急的收银子,也不怕人查你,啊?” 旬甲赶忙跪下,身子发抖:“鲁相……这…这这这,这实属底下的官员……” “好了好了!”鲁辅良老成的摆摆手:“怕什么!老夫还能参你不成。” “是…是,微臣不怕了。” “嗯——”鲁辅良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这左参议的官,你知道是谁给你的?” “是鲁相,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知遇之恩,微臣定当涌泉相报。”这些词儿,旬甲早都准备好,就等着今天说。 鲁辅良用手抚了抚胡子,站起身走到旬甲身边,把他搀起来,温声说道:“这私下里,你就别微臣微臣的叫了,你我说来也是同朝为官,你若不嫌弃我年老,老夫倒是可以在这朝中,为你指一条明路。” “啊!微臣…噢不,学生还请老师指点迷津。” 鲁辅良淡然一笑,他对这个新称呼满意极了,也顺耳极了,虽然这些年他没少听到这些称呼。 鲁辅良把着旬甲的手,把他拉到座位上。旬甲却不敢坐下去。 “诶~坐下!坐稳喽,今日我要给你说一件大事,成与不成,全看天命,老夫是怕你被吓的站不住,没胆子接这个官差。” 旬甲重重眨了下眼睛,面对这个老狐狸,他虽然在家中已经演练过多次,但还是有些心慌。于是他颤声问道:“老师,到底——是何事,还要劳烦您亲自来一趟。” 第三十五章 朝堂见面 “旬甲贤侄,我方才说的,你可听清了?”鲁辅良不温不火的问道。 旬甲脸上已经是大汗淋漓,他擦了擦额头汗水,为难道:“老师~户部尚书这个官职,是不是……是不是太大了点。” “诶~”鲁辅良指着他,不满意得说道:“大好男儿人生一世,何况你年纪轻轻,自当有鸿鹄之志才对。” 旬甲着急道:“老师,您说的在理,但……并非是我不愿,学生为了这小小从四品官职,已经——已经囊中羞涩,实在是拿不出孝敬之心。” 鲁辅良抚着胡子一乐,然后站起身走到旬甲身旁,握住了他的手,语重心长说道:“不打紧,只是你要记着,此事倘若成功,是谁提拔你坐了这户部尚书。” 旬甲噗通一声跪下,眼中含泪道:“学生自然记得,知遇之恩,学生刻在骨子里,这辈子也忘不掉老师的大恩大德,这辈子,学生将以老师为尊,绝不辜负!” “好!哈哈。”鲁辅良高兴极了,他把旬甲搀起来后说道:“如此,就够了。”说完后他又安稳坐在上首,微微闭起眼睛说道:“接下来,只要你一切听我的,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 鲁辅良已经离开了通政使司的办公府邸。他稳稳当当坐在轿子里,眼睛微微闭起,也不知他想到什么,干枯的嘴角向上一勾,像是乐了。只听他小声自语道:“真是天助我鲁家,那年轻的小皇上,还嫩点。” 作为权倾天下的中州国重臣,鲁辅良当然猜得出,那个坐在龙椅上日渐长大的皇上心里的想法。相权威胁到了皇权,所以皇上自然不满意朝中大臣都是他的人。 所以皇上渴望朝堂上出现新鲜的血液,一个年轻的,与宰相鲁辅良没有任何关系的年轻血液,皇上既然要,那我就给他,给他一个背景清白的年轻血液。 这个叫‘旬甲’的小子,来的可真是时候。就在鲁辅良还在愁此中人选的时候,旬甲带着一车满满当当的金元宝,从后门进了他的府邸。这个年轻人谦虚卑恭,一见面,就视鲁辅良为亲生父亲一样,又是磕头又是敬茶。最重要的——他听话极了! 旬甲在这‘左参议’的位子上捞到的所有好处,大头全部悄悄进贡给了鲁辅良。究其原因,还不是想升官发财,一个又有野心又听话,背景又清白的年轻人,在这个时候,简直就是个完美的傀儡。 所以次日清晨早朝,百官分列两侧,燕归应居中高坐龙椅。 李公公尖声喊道:“众臣早朝,可有要事上奏~?” 鲁辅良站在左侧第一个位子,只见他躬身出列,高声喊道:“臣——有事上奏。” 燕归应瞧了瞧他,淡淡道:“相国请说。” “回皇上,户部尚书之职悬而未决已有多日,这些日子,国库银两数目频频出错,各地官仓粮库亦是如此,究其原因,只是因为户部没个头目,能够作大小事宜的决断,故老臣恳请皇上,早日定下尚书人选,以安国计。” 燕归应柔声道:“相国,非是朕不愿,上次推选之人,年纪老迈,这户部尚书的位子,乃是国之栋梁,须得头脑清楚,眼界开阔的青年人坐镇,你便容朕再思量思量,如何。” 鲁辅良道:“圣上所言极是,是故老臣已有新的人选,请圣上裁决。” “哦?”燕归应身子不自觉的向前靠了靠:“谁?” “通政使司左参议,旬甲。” 燕归应抬头想了想,疑惑道:“朕怎么从来没听过此人。”其实不止燕归应疑惑,当朝的所有大臣眼中都有疑惑,他们也像是都没听过这人的名字,但既然是鲁辅良出口推荐,他们倒也不敢说什么。 鲁辅良说道:“回圣上,此人刚入朝堂不久,圣上不知,也是情理之中。” 燕归应颔首点头,又问道:“那相国以为,此人如何?” 鲁辅良喜道:“此人虽是相貌丑陋,身材短小,但上任通政使司以来,凡是经由他手上的差使,都办的有条有理,上有同僚称赞,下有百姓爱戴,真可谓是——年轻有为!” “年轻有为?”燕归应惊讶出声,他可好一阵子没听到‘年轻有为’这四个字。 鲁辅良看到皇上来了兴趣,顺势说道:“不错,正是年轻有为,此子决策果断不说,事无巨细,他都亲力亲为,可谓是勤奋有加,前阵子,因为公事,竟两天两夜没有合眼。” 燕归应急道:“快快去‘通政使司’传他,朕要见一见。” 鲁辅良笑道:“此人就在门外等候。” 随着李公公高声喊话,门外的旬甲转殿门进入殿中,他一撩官服的下摆,跪了下去并高喊:“微臣旬甲,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归应喊了平身之后,旬甲慢慢站起,但他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燕归应,众大臣都以为此人刚入朝堂,第一次面见皇上,所以神情紧张,但燕归应心里可清楚着,旬甲这是怕他们两一旦对视,会露出马脚。 燕归应装模作样的上下打量了一阵之后,嘴角勾起,像是满意,但他依旧说道:“旬甲,你今日回去,自拟三份奏章,第一份简述你的家中情况,第二份,禀明你为何要做官,第三份,细数户部尚书之职能。听清楚了?” “诺——微臣记下了。” 燕归应颔首点头之后,又转头向李公公:“传旨‘通政使司’,让通政使司的上下官员,每人写一份匿名奏折,细数旬甲此人的人品心性,有何才华,可褒可贬,朕……要一一查看。” “嗻——” 燕归应站起身子:“三日之后,朕再做定夺!” ***** 皇宫大门外,鲁辅良的轿子停在那儿,旬甲左右看了看没人,这才揭开轿帘子,走了上去。 “老师,皇上今天为何要让我等拟折子?” 鲁辅良笑着说道:“他若是不让你写折子,这事就算是黄了,他要是让你写折子,是要再考考你,但这事,十成已经拿下九成。” 旬甲眼睛睁大,喜笑颜开,但他忽然又忧愁起来:“学生这边倒是没什么问题,倒是那通政使司的同僚,我就怕会有人乱写,易坏大事。” 鲁辅良摇头摆手:“贤侄不必担心,有老夫在此,保管那折子上对你都是赞誉,唔……”他略作沉吟之后又说道:“为了万无一失,老夫再送你一份厚礼!黅城城主贪赃枉法已有一十八年,百官参他的折子经由通政使司处理,已经有了眉目,此事加急处理,而这个功劳,就算是你的。” “啊!”旬甲惊呼:“可那些折子公文,都在右参使手上处理,他明日就会递交给刑部,这其实是右参议的功劳,不是我的。” 鲁辅良轻哼一声:“我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明白了吗?” 旬甲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握,但脸上依旧是喜形于色:“是,学生明白了。” 第三十六章 水萝卜 皇宫内院,南书房。 书房贴墙位置的桌上,放着一个小碗,碗上盖着盖子用以保温。小碗旁边放置着一个小碟子,里边盛了些腌制好的水萝卜,时不时有股子清淡的酸辣气息飘入鼻子里,让人忍不住的想咽口水。 尹灵儿就束手站在桌子旁边,斜眼瞧着在床榻上批阅奏折的燕归应。两人之间有六七步的距离。 床榻之上有个小桌子,桌子左上角堆积了不少奏折,那都是刚刚批阅过的,右上角还剩两个,这两个批阅完,燕归应就要用粥了。这些日子,天天如此,尹灵儿也是习惯了。 燕归应额头上渗出了几滴汗水,流到了那浓浓的眉毛里,但他仿佛毫无察觉,眼睛依旧盯着手上的奏折。 那认真勤奋的样子,直看的尹灵儿满眼小星星。 “毛巾。”燕归应命令出声,声音平淡,语句简洁。 “在哪?”尹灵儿已经看的出了神,就顺口回了一句。 燕归应身子一怔,一脸奇怪的转头去看尹灵儿。 “啊!”尹灵儿这才反应过来,她惊慌道:“那个那个,奴婢去取,皇上稍等。”她急忙转身,慌乱之下却一脚踢到桌子腿上,“哎呦!”一声痛呼。又一瘸一拐走到房间另一边的水盆旁边。 “唉……”看着笨拙的尹灵儿,燕归应叹了口气,突然又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尹灵儿浸湿了毛巾,又拧了拧干,走到燕归应身边,低着头双手向上一抬,递了过去。 燕归应转头看了看毛巾,眼珠子转了一圈,又回头继续批阅奏折,同时说道:“你给朕干甚?” “回皇上,您方才要毛巾。” “朕腾不出手接。” “……” 尹灵儿心里直叹气,这皇上可真难伺候。但她却没明白燕归应是什么意思。所以就怔在那,一动不动。 “你矗在那一动不动,莫非是个木头。” 尹灵儿面犯难色:“啊?” “你难道看不出朕流汗了。” 尹灵儿眼睛一亮,她总算是明白了皇上这是要她擦汗。她屏住了呼吸,抿着嘴唇,手裹在毛巾里,小心翼翼向燕归应额头擦去。 她以眉毛为界限,左右擦拭,尽量不去遮挡燕归应看折子的目光。等擦到燕归应的眉心一点痣,尹灵儿调皮的在那黑痣点上摸了摸。 为燕归应擦汗,两人离得近极了,仿佛都能听到燕归应的呼吸声,她心里窃喜,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差不多之后,她收回了毛巾,去房子另一边摆了摆水。 燕归应也将那最后两道折子批阅完了。他下地穿鞋,到了桌子旁,先夹了块水萝卜,一口咬下去嘎嘣脆。 尹灵儿走到一旁束手站着,盯着燕归应吃东西的神情,馋的咽了口口水。 燕归应斜眼瞅了瞅她,轻蔑一乐,筷子夹了个水萝卜停在空中说道:“你也尝尝。” “哎”尹灵儿可就等这句话了,朱唇轻启,燕归应将水萝卜块儿送到她嘴里。尹灵儿满意的砸吧咂吧嘴,赞叹道:“皇上,这次腌制的可是最成功的一次,吃起来生津开胃,美极了。” 燕归应不理她,就着水萝卜,喝着黑米红豆粥。吃到一半,他像是想起什么,出声道:“后日早朝,朕就会授予旬甲户部尚书的官职,你这差使办的不错。” 他说的是尹灵儿代表皇上,去牢房内秘密会见旬甲的事。 尹灵儿小声说道:“这不都是皇威所至,奴婢只是起了个传话的作用。” 燕归应奇怪的看着她:“谁教你这些溜须拍马的话。” “没……没人。” 燕归应放下了碗筷:“欺君之罪,可是大罪。” 尹灵儿一听马上说道:“是李公公教的,他说给皇上回话,就得这样说,这是规矩。” 燕归应哼笑一声,说道:“别人可以,你不用。” “诺,奴婢记下了。” 燕归应盯着桌上的碗筷,出神道:“算算日子,那尘江也该立功回朝了。”他略作沉吟之后,又说道:“旬甲家里,有一年迈老母,等他做了户部尚书,朕会提醒他将老母迁往齐云城安住,你知不知道,此举意味着什么?” 尹灵儿眨了眨眼睛,说道:“皇上是在教他孝道?” 燕归应摇了摇头,又说道:“朕已查明,尘江在民间,有一个明媒正娶的妻子,两人恩爱有加,朕还听说他老婆是个跛子。等尘江功成之日,入朝为官,朕要他的老婆,在后宫住上半年,你又猜不猜得出,此举意味着什么?” “恩?”这倒是尹灵儿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官员的妻子入皇宫住半年,这实在是不合规矩。所以尹灵儿又摇了摇头。 燕归应身子向后靠了靠,缓缓吐了口气,他的双眼又重新变得阴冷,变得黑暗:“这两件事其实相同,只不过是因为朕还不信任他们,所以要有人质握在朕的手里,好保证他们二人的忠诚。” 尹灵儿瞪大了眼睛,她当然想不出原来是这个原因,对于这些阴谋博弈,她本就不甚了解,当然想不到那么深层次。 不去看尹灵儿脸上的惊讶,燕归应继续道:“尘江此人,桀骜不驯,就像是一头烈马,所以朕要用半年时间,彻底收服他的心,让他能让朕所用。” 燕归应说完之后,又转首看着尹灵儿:“你又知不知道,朕将这些藏在心底的事儿,告诉你,此举意味着什么?” 尹灵儿不说话,只摇头。 “那只不过是因为,朕不止要让你作朕的女人,作朕的妃子,朕还要让你能够有能力辅佐朕。” 尹灵儿呆住,刚才那句话,是赤裸裸的陈情,是赤裸裸的告白。 尹灵儿袖子里的手紧张的握起。她已暗暗发誓,要学习这些权谋之术,要学习这些君臣手段,日后在燕归应治国的时候,自己能帮上忙,能当个贤内助。 似是感觉到尹灵儿的紧张,燕归应大手一伸,恰好搂住了尹灵儿的小腰。一声惊呼之后,尹灵儿被燕归应揽到腿上,惊慌之下,尹灵儿两手环绕,抱住了燕归应的脖子。 两人贴的如此之近,雄性的气息就扑在尹灵儿的脸上,燕归应炽热的眼神死死盯着尹灵儿,只看得她心肝一颤。 第三十七章 帝王家 瞧着尹灵儿脸上红扑扑的,燕归应把脸凑了过去,尹灵儿坐在燕归应腿上,却睁大了眼睛向后一躲。 燕归应:“……。” 两人就这样奇怪的僵持了一会儿,燕归应歪着脑袋问道:“你是不愿朕这般搂着你?那你下去站着。” “不……不行,就这样挺好。” 燕归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两人又对视了一阵,尹灵儿眼睛扑闪扑闪,像是在等什么。 燕归应心领神会,他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等尘江入朝为官,朕便册你为妃,朕听闻他的妻子知书达理,朕便让你与他的妻子同住一院可好?” “哈!”尹灵儿等半天,可就是等册妃这句话。所以她轻轻点了点头。 燕归应单手在她腰部搂着,又说道:“入皇朝为妃,可没有笙箫鼓乐,没有大排筵宴,没有昭告天下。” 尹灵儿抬眼想了想,虽是有些可惜,但还是点头说道:“我愿意。” 她说的坚定,说的认真。 于是燕归应英俊的脸又凑了上来,她急忙两手捧住了燕归应的脸蛋,向后一推。 “……”燕归应道:“又怎么了。” “皇上——等到了那天,我们…我们再说。” 燕归应深深叹了口气,又无奈点了点头。 尹灵儿喜欢这样的尊敬,她的心上人不会强迫她,纵然他是君临天下的皇上。 但这气氛又变得有些奇怪,尹灵儿想扯开话题,于是她搂着燕归应的脖子道:“皇上,你为什么喜欢我?” 这岂非是女人们都爱问的问题,这个奇怪的问题总是存在于女人们的脑海里,让根本没有答案的男人们叫苦不迭。 但燕归应有答案,有理由。只见他春风一笑,抬头看向门框,慢慢说道:“你可还记得,朕八岁之时,跌落齐阳村后院的湖水中。” 尹灵儿闻言噗嗤一笑,说道:“那日,你怕人笑话,躲在玉米地里,拧湿掉的衣服,全身脱了个精光不是。哈哈哈。” 燕归应脸一黑,伸手去捏尹灵儿的鼻子,手指微微使劲儿,装作凶恶的模样道:“说巧不巧,朕就让你给碰见了,你那日在玉米地里,指着朕大笑出声,可就如同今日一般。” 尹灵儿鼻尖吃痛,却又不敢拨开燕归应的手。 燕归应也不松手,继续道:“朕现在每每想起,实是皇家奇耻大辱,光天化日之下,朕光着屁股被你指着大声嘲笑。” 尹灵儿虽是被捏着鼻子,但也忍了不住又开始笑。 燕归应终于松开了手,放任尹灵儿大笑,他又说道:“所以朕暗暗告诉自己,倘若有机会,朕也要让你光着屁股,指着你大笑,以报当年之仇。” “噗……!”尹灵儿差点吐出血来:“就…就因为这个?!” 看燕归应认真的点头,尹灵儿无奈撇了撇嘴,她在心里暗骂皇上小气,嘴上却不敢说出口。她突然又想是想起了什么,出声问道:“对了,皇上,你为什么十岁之前在我们齐阳村长大,而不是在这皇宫内院?” 这句话一问出口,燕归应的神情就变了,变得严肃,变得冷酷,在他瞳孔深处,甚至还有一丝杀气。 这书房内的温度骤降,尹灵儿急忙说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不……” 燕归应摇头打断了她的话,燕归应作势起身,尹灵儿赶忙从他腿上下来,束手站在一旁。 “那不过是因为,皇位之争。”燕归应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站起身子,且握紧了拳头。 他高高抬起头,看向门外,声音低沉:“朕自出生之日起,便被鲁辅良秘密送出宫外,鲁相从民间夺来一个婴儿,替换了朕,作了那十三皇子。”燕归应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五日!仅仅五日之后,那个替换朕的婴儿,便死于非命。” “啊!”尹灵儿捂着嘴惊呼出声。 “这皇宫内院的血腥,可不比边疆战场差,你可知道朕上位之后,第一件事做了什么?” 尹灵儿只低下了头,不说话。燕归应回头看着她:“第一件事,便是问罪朕的手足兄弟,他们中间五人身死,三人被朕驱往边疆,只余下两个,在朝中还能见到他们的影子。” 尹灵儿怯懦道问道:“八亲王?” 燕归应点头:“对,八亲王燕虎,与朕肝胆相照,同舟共济,扶朕上位,他也有功。” 看到尹灵儿眼中的疑惑,燕归应又道:“还剩下一个,便是大皇子,燕轻刃,朕这个大哥,不问朝政,不理世事,年纪轻轻便去了寺院做和尚,所以你未曾听闻。” ***** 李公公在门外焦急的走来走去,此时已是子时初刻,皇上早该歇息了,但今日不知为何,这房门依旧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照理说,他应当提醒提醒皇上,但那房里,可是一男一女呦,他实在是怕一旦出声,万一扫了皇上的“兴致”,到时候可没他好果子吃。 “唉……咱家这奴才,可真是不好当。”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后,李公公正要转身走,房门‘啪嗒’一声,打开了。 尹灵儿端着托盘跟空碗,走了出来,还冲李公公使了个眼色,李公公心领神会,赶忙走上前,重新掩好了门。门内蜡烛被人吹熄,皇上应当是歇息了。 李公公拉着尹灵儿走到远处,这才小声问道:“尹宫女,今儿个怎么这么晚。” 尹灵儿眨巴眨巴眼睛,一探头,调皮道:“李公公,我告诉你,你敢听吗?” 李公公眼珠子转了转,老实说道:“不敢。” “那不就得了,我走啦!明儿个见。”尹灵儿敷衍的屈身行了一礼,迈步向外走去,那步子比一般宫女的小碎步总是大些。 她沿着朱红的墙根,向内务府走去。她开心,是因为燕归应对她坦诚相待,这些皇家秘辛,他竟然放心的说给我。她忽然脸色又变得忧愁,小声的自言自语道:“有道是‘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可一点没错,手足相残,骨肉分离,唉……,却不知道,如果我与皇权……。”她想到这赶忙摇了摇头,却是不敢再想下去。 但答案已经印在了她忧愁的脸上。 第三十八章 上任 两日后的皇宫大殿上,鲁辅良再次力荐旬甲为户部尚书一职。 燕归应思虑良久,终于是点头答应,在一片贺喜声中,旬甲跪地叩谢,自此以后,黑压压乌纱罩顶,明亮亮玉带围身,顺理成章坐上了中州国户部尚书的官职,品阶为从一品。 旬甲自上任之后,钢骨正气三十七年,从未有过一贪一腐,他执法严峻,论劾权贵,中州国九省之地的赋税制度亦是由他改良执行,因为九省情况各不相同,所以他便拟定了九种赋税方案,被叫做‘九税法’。 自他上任后的二十年,国库日渐充裕,中州国兵强马壮。只是他在殿堂上经常直言劝谏皇上,竟也毫不留情,被朝中百官戏称为“铁面尚书!” 这其中有一条趣事,旬甲为官一生,从未娶过一妻一妾,只在民间收留过一个流浪孤儿,继承了他的衣钵。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后话了。 时间回到现在,现在的朝堂上,鲁辅良作为宰相,站在左手第一,旬甲今日刚刚领了官职,还未换装,于是依旧站在后边。 看了看燕归应的眼色,李公公正要高呼‘退朝’,突然,门外侍卫一声大喊:“报——八百里加急密报,井山大捷。” 燕归应闻言后瞳孔猛地一缩,他嘴角微微勾起,心里默念道:“终于来了么。”然后他大手一挥,轻声说道:“宣” 李公公捏着嗓子高声喊道:“皇上有旨,宣——” 众位大臣都回头去看,只见从门外走入一个士兵,身穿甲胄,灰尘扑扑的从大殿门口走到正中央,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归应着急说道:“平身,密件在何处?” 那士兵身子站起,从甲胄中取出了一个竹筒,低头说道“回皇上,在此处。” 燕归应指了指他:“念!” 那士兵从竹筒里取出信件,拆了火漆,高声念到:“吾皇在上,臣兄燕虎奏报,井山匪患愈演愈烈,直至今年已有一千五百的数目,井山百姓纷纷迁离,不愿在此安住,吾观此情景,心急如焚。奈何匪患狡诈,深藏在山中盆地,匪患巢穴四面环山,地势险恶易守难攻,兵马久攻不下,已是民间大患。” 那士兵读到这顿了顿,朝堂百官一时哄乱,纷纷议论出声。 这是这个士兵刻意顿一顿,是八亲王故意让他这么做,目的就是为了吓一吓这些百官,但到底为什么要吓一吓,这个士兵也不清楚。 士兵清了清嗓子,继续高声念到:“所幸臣兄账下有一亲兵,名为尘江,此人足智多谋、骁勇善战。主动请命领了一百士兵,犹如利剑直插井山腰腹,臣在外策应,不到三日,尘江斩杀绿林土匪二百三十三名,擒获大小头领五十九名。至此——井山匪患已除,七日后,臣领账下亲兵‘尘江’班师回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燕归应兴奋的大喝出口。 朝中大臣也纷纷喜笑颜开,一片恭贺。只是鲁辅良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虽然被称为千手宰相,这朝里朝外的各方官职势力他都了然于胸,唯有这个八亲王燕虎与他势同水火。而且听奏报所言,燕虎这是要推举这个叫‘尘江’的人入朝为官。 燕归应拿眼斜视,看到了鲁辅良的神情,于是出声道:“鲁相。” 鲁辅良走出来躬身回到:“臣在。” “朕看你怎么不太高兴地样子。” 鲁辅良展颜一笑:“非也,今日吾皇喜获户部尚书旬甲,又得井山大捷,正是双喜临门,老臣岂有不悦之理。” 燕归应老成的点了点头,又问向那个士兵:“你从井山至此,走了几日。” “回皇上,快马连骑,走了两个日夜,未曾停歇。” “恩——”燕归应算道:“那也就是说,再有五日,八亲王便会班师回朝。”他又转首向李公公道:“吩咐下去,五日之后,朕出城三十里,迎接吾兄八亲王,还有,五日之后在德林苑的院子里摆上宴席,以庆井山大捷。” 李公公一低头回到:“诺——” 随后燕归应使了使眼色,李公公转向大殿喊道:“退朝——” 众臣下跪高呼恭送皇上。 不到一会儿,众臣都散了,鲁辅良与旬甲一同走,等到了大殿门外,旬甲一拱手:“鲁相,我还有事在此,不便与你偕同。” “嗯?”鲁辅良身子一怔,问道:“你还有事?这早朝都散了,还有什么事?皇上已经给了你府宅院落,官服自会有人去你的府邸为你赶制,不需在此等候。” 旬甲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这些琐事,皇上会召我觐见的,我在此等候就是,鲁相您就请回吧。” 鲁辅良一笑,说道:“如果皇上要召你觐见,也会派李公公去你的府邸宣旨,你看,这新官上任,什么都不懂了不是,往后啊……”鲁辅良说到这,突然面色一怔像是想到什么,他小声问道:“密召?” 旬甲一挑眉毛,点了点头。 鲁辅良转了转眼珠,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刚刚订下官职,你怎会有密召,嘶……,啊!你——!”鲁辅良伸出老迈的手指了指旬甲,又指了指大殿的红漆门,说了声:“他——!你们两!” 这句‘你,他,你们两’放在其他人耳中,绝对听不懂,但旬甲突然抬起了头,挺直了腰,与鲁辅良对视。 在这一刻,旬甲终于不用在演戏,于是他收起了眼里的尊敬,露出了鄙夷。他扭过头,不去看鲁辅良,淡淡说道:“鲁相既已明白了,请回吧。” 鲁辅良脑中不断闪过这些日子收服旬甲的情景。 太巧了,也太顺利了。对!确实是又巧又顺利,在这个皇上需要年轻俊才的当口,旬甲突然冒了出来,还秘密的拜鲁相为师,成为了最完美的傀儡,这么巧,又这么顺利,岂非就是个陷阱? 鲁辅良瞬间就明白了一切,他被耍了,被大殿上那个他看不起的皇上给耍了。 鲁辅良自嘲的笑了声,颤抖着手用力指着旬甲,连说了三声:“好!好!好!你们一主一仆,演的戏可真是精彩。” 旬甲冷哼一声说道:“鲁相慎言,要知道祸从口出。” 鲁辅良眼中杀气一闪而过,轻声说道:“你我师徒走着瞧,瞧瞧是老夫活得久,还是你活得久。” 旬甲一拱手,淡淡说了句:“不送。” 鲁辅良一甩袖袍,转身离去。 第三十九章 推举一人 旬甲单独站在殿门外,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后,李公公从远处走来,等到了近处,李公公一拱手:“旬大人,请随我来,皇上在南书房等候。” 旬甲随着李德贵一通左拐右拐之后,到了南书房外,李公公轻轻叩了扣门:“皇上,旬大人到了。” “进来。” 李公公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旬甲顺势向里走去。李公公掩了门,站在门外等候。 旬甲跪向燕归应:“吾皇万岁,臣……来了。” 燕归应恨不得满脸写上‘高兴’两个字,他赶忙下地,伸手扶起了旬甲,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来了就好,为了把你提上来,朕可是煞费苦心,那个老狐狸现在,估摸着还蒙在鼓里,不知情呢吧,啊?哈哈哈。” 旬甲赶忙说道:“方才臣已与他撕破了脸皮,他应该是能猜到了。” “嗯?”燕归应怔了怔,而后故作生气说道:“你怎么着急,朕本来还想利用他被蒙着的时间,再让你做几件事情。” 旬甲低头拱手,深深叹了口气,委屈说道:“皇上不知,这些日子,可真是憋死微臣了,要是这戏再演下去,臣自杀的心都有了。” “哦?哈哈哈,那朕倒要听一听,苦从何来?” 旬甲气愤的说道:“这些日子,臣活脱脱变成了一个贪官,一个真小人,每日收受银子,趋炎附势,热脸贴着权贵的屁股,冷眼瞧着可怜的百姓,每每做出这些人神共愤之事,臣心内宛如千刀万剐,受尽了折磨。” 看着旬甲脸上的委屈,燕归应哈哈大笑。 旬甲继续说道:“皇上您知道吗,短短一个月,您当初赐予我的珠子,我都快攒够了银子把它赎回来了。”他撩了撩袖袍,愤怒说道:“臣知道官场黑暗,但却不知道这朝堂已病入膏肓,那些贪官污吏就像是草蛭,寄生在我中州国的皮毛上,以百姓的血肉为食,将国家吸食的骨瘦如柴,臣每每思虑至此,夜不能寝,口不能食!” 他越说越愤怒,满脸涨的通红,拳头也紧紧握起。 燕归应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爱卿莫要着急,今日朕拜你为尚书,统领户部,就是希望你能在朝堂中刮起刚正之风,以肃纲纪,以正朝堂。” 旬甲噗通一声跪下:“臣……定不负吾皇所托。” 燕归应一撩龙袍,重新坐在了床榻边,笑道:“你起来,朕要与你论一论下一步的动作。” “诺——” 燕归应抬眼思虑,良久之后说道:“如今中州国国库空虚,各地的赋税被官员中饱私囊,朕思虑良久,觉得你这户部的第一步应当理一理赋税之事,你觉得如何?” 旬甲拱手道:“是,皇上所言极是,国库乃一国之根基,国库充盈,皇上腰杆子就硬。” “对!对极了!”燕归应道:“我国大半的赋税在江南,江南之地富饶,但这些年贪腐之风盛行,赋税却是一年比一年交的少。只是你刚领了尚书衔不久,若是此时以钦差的身份下民间,朕怕下头的百官不会服你,你行事必会困难重重,步履维艰。” 旬甲道:“皇上,不是困难重重,而是根本就做不成。” 看了看燕归应疑惑的神色,旬甲继续道:“属臣直言,要管理这赋税之事,首要不在民间,更不在江南,而在皇上的大殿内。” “哦?”燕归应一挑眉毛:“怎么说?” “如今纲纪不正,百官贪污已成常态,而底下的官员都是跟着上头官员的口风在走,若是能将朝堂中的大官们整治好了,能让他们多加收敛,这一层一层传下去,赋税自然增长,这可比臣下民间有用多了,俗话说打蛇打七寸,这赋税的七寸,就是在那些老虎身上,而不是苍蝇,只要老虎打的好,那臣往后办起差使来,也得心应手的多。” 燕归应瞧着旬甲,两眼放光,简直就像是瞧着一个宝贝,他满意的点头说道:“爱卿说的对,是朕心急了,那这百官的作风问题,就由你……。” 他话未说完,旬甲却摇了摇头:“并非微臣推诿,与这些官场老狐狸周旋,实在并非臣之所长。” “哦?那你给朕推举一个人出来,能干成这件事的人。” 旬甲不答话,却抬头偷偷瞄了瞄燕归应的神色,脸上有些为难。 “诶~但说无妨。” 旬甲定了定神高声说道:“凌云会舵主——江辰。” 燕归应身子向前倾了倾,饶有兴致问道:“你已猜出来了?” 旬甲回道:“本是猜不出的,但今日那井山大捷,八亲王说账下亲兵‘尘江’立了战功,臣知晓这江辰三年前的化名,便是‘尘江’。” 燕归应一拍大腿说道:“对了,那日聚贤楼上,你二人惺惺相惜,你说过他化名为‘尘江’,朕倒是忘了这茬,你觉得尘江此人如何?可能不能担大任?” 旬甲回道:“当初在死囚牢房内,我与尘江曾彻夜长谈,此人目光之长远,城府之深沉,比我强过千倍百倍,正是与那些老狐狸周旋的最佳人选,皇上您…您…。” “朕怎么?” “您既然已经早做了准备,又为何要来问臣这些事。” 燕归应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说道:“之所以要把你勾搭到这个话题上,不过就是想你明白,你与尘江,朕缺一不可,那日聚贤楼里,他多有出言不逊,而且要绑你走,朕甚至还担心他会杀了你,所以将你也关在牢中,朕是怕你记仇,日后与他作对,那并非是朕所愿意看到的光景。” “皇上放心,只要尘江一心为朝廷办事,臣绝不掣肘。” “好好好!”燕归应连说了三声好,而后忽然又担忧道:“尘江那人虽有智谋,但也是锐气横生,称之为嚣张跋扈也不为过,他若是在朝堂中用了些偏激阴暗的手段…你…。” “微臣方才说了,只要他是为朝廷办事,臣绝不掣肘。” 燕归应下地握住了旬甲的手,激动道:“那朕就盼望着你二人,能够相互扶持,为朕分忧。” 第四十章 巧合 这一君一臣互诉衷肠,竟是有说不完的话。 旬甲寒窗苦读十余载,胸中怀着青云之梦,他先前所做的所有努力,不过都是为了入朝为官,做一个能够青史留名的好官。 而燕归应早已厌倦了那些老臣嘴里的‘老成持重’,先皇给他留下的这个烂摊子,他心里清楚如今的朝廷必须要广纳贤良,尤其是旬甲这样的正义之士。最好是此人将会成为他的心腹,成为他的肱股之臣,只有这样,皇权才会得以回收。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俱在,这结果对两人来说,是再完美不过的。 燕归应略作沉吟之后说道:“你如今刚刚上任,正在红火的时候,那鲁辅良不会动你。但过些日子,他便会搜集你之前贪赃受贿的证据,联合百官弹劾你,这件事,你要早做打算。” 旬甲闻言说道:“诺。” 燕归应身子向前靠了靠说道:“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困难,你尽可来报与朕,朕为你出主意。” 旬甲突然摇了摇头说道:“主忧,臣辱,微臣若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还要劳烦圣上出面,那这户部尚书,臣也是没脸当的。” “嗬!好!旬甲,你果然没让朕看错,那你便放手去做,时刻记住,你背后永远有朕。” “诺——” 话题说到这,气氛安静下来,照理说旬甲此时应当叩谢皇恩,然后去做他的差使。但他却依旧立在书房内。 燕归应顺势问道:“爱卿可还有事?” 旬甲稍稍吸了口气答道:“家中老母时常教导微臣,滴水之恩当报以涌泉,恩……,那日牢房里圣上派来的姑娘,对臣有点化之恩,如今臣做了尚书,想亲自当面致谢。” “点、化、之、恩?”燕归应一个一个字咬重了说出,他忍不住想笑,那个单纯的傻丫头也会对别人有点化之恩?燕归应有意无意地向书房后的一个屏风瞄了一眼,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咳咳……那个,好,她姓尹,就在内务府当值,你去找她谢恩罢。” “内务府?”旬甲惊讶的抬起头高呼。 看到旬甲反应激烈,燕归应奇怪道:“是,内务府怎么了?” “无事,无事。” “好了,你去吧,朕还有些折子要看。” “诺——”旬甲低头退到门口,转身开了门走了出去。 他走出南书房后,嘴角这才勾起了微笑,他小声自语:“原来她并不是妃子,是内务府当值的宫女,倒是我多想了。” 想到尹灵儿,旬甲莫名的心里一暖,那女子不似平常女子一般婉约,倒有些豪爽之气,当初在牢房内传旨的时候,她竟然说出‘皇上有几句话给你说,不用跪’之类的话。当真是赤子之心,不拘小节。 旬甲摇了摇脑袋,定了定神之后,迈步向外走去,只是此时他像是终于解开一道心结,步子走起来也轻快了许多。 再看南书房内,等旬甲的脚步声远了,燕归应朝那屏风喊了一句:“人走了,你出来罢。” 一道女子的身影从屏风转过,打眼看去正是尹灵儿。尹灵儿正捂着嘴,像是憋笑的样子。 她打趣道:“皇上,您瞧,我还未学什么呢,这就已能点化人了,这岂不就是无师自通,说不定,我是个此中天才嘞。” 燕归应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是,是天才,你开心就好。” 说话间尹灵儿走近了,她站在燕归应身旁,燕归应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问道:“除了证明了你是个天才,可还学到什么别的了?” “嗯……”尹灵儿略作思索后答道:“皇上本就是要命令旬甲,不可与尘江作对,但这句话却不明说,最后引导旬甲自己个说出来,想必是要比皇上自己颁布命令好使的多。” 燕归应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这——便是用人的巧劲,你要记下。” “诺——”尹灵儿开心的屈身行了一礼,她眼珠子转了转兴奋说道:“皇上,我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等那尘江入朝做了官,我便用这个法子去教化教化他,保管马到成功。” “哈哈!”燕归应嘲笑出声:“那尘江可不比旬甲,把他比之为刺猬、狐狸也不为过,朕怕你未教化他,反倒被他教化了。” 尹灵儿哼了一声:“皇上怎的恁的看不起灵儿。” 燕归应说道:“呦,你可别给朕乱扣罪,这世间最复杂的事情便是人心,那尘江虽有报国之志,但其人如同利剑,如同针芒,锐不可当,你初入此道,万不可心急,循序而来才是正道,明白了?” 尹灵儿只得低首点头,噘着嘴答应。 燕归应又道:“朕要你读的那本《驭人经》,你可读完了?” 尹灵儿摇摇头:“晦涩难懂,我一天才读了半章。”她忽然抓着燕归应的手臂晃了晃,嗔道:“可是皇上,只死读书,还不如你找个人,让我实践实践!” 燕归应想了想,倒觉得她说的也有理,只是这朝堂内,哪有练手这么一说的,燕归应突然眼睛一亮,说道:“哎,方才那人不就是送上门来的。” “旬甲?”眼看燕归应点头,尹灵儿嗔道:“他已经忠心耿耿了,必定对皇上任劳任怨,可真是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尹灵儿却是嫌弃起了旬甲,但她看到燕归应脸一板,就要生气的样子,她只得赶忙道:“诺,遵旨。” 燕归应转头朝门外努了努嘴:“那你还不快去,人家早已去找你谢恩去了。” “啊,对!我都忘了。”尹灵儿赶忙提起衣裙,向门口小跑。 这世间的事,原本就是如此的巧合,如果尘江能早回来几天,尹灵儿早早册封为妃,如果燕归应刚才能顺口说上一句,尹灵儿是他未来的妃子;如果旬甲不知道尹灵儿还在内务府当值,如果…… 可惜这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可惜这世间,就是这么多的巧合。 更可惜的是,尹灵儿心底压根就不知道旬甲对她有意。否则她便会早早断了旬甲的念想。 第四十一章 官服 皇宫,内务府门前。 旬甲点了点一个宫女的后背,那个宫女回头一看,来人穿着官服,便屈身行揖道:“大人,您找谁。” 旬甲问道:“此处可有一个姓尹的宫女?” 那宫女点头道:“是,有一位。” 尹灵儿如今在这内务府,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光她每日晚间要给皇上送粥饭这件事,就让这些个平凡的宫女对她另眼相看。要知道,妃子都没个待遇。 所以这些日子,这些个宫女私下里讨论最多的便是那个‘尹灵儿’到底有什么背景,什么身份。有人猜是封疆大吏之女,有人猜是先皇遗落在民间的皇亲公主,总之故事的版本太多。所幸这些故事没有传到尹灵儿耳中,不然她真是要笑死。 所以今日旬甲一提,那宫女就点头称是。 旬甲眼睛一亮:“那尹宫女现在何处?” 那宫女摇摇头:“奴婢并不知晓,但蔡嬷嬷必是知道的,大人应当去问她。” “哦,那还烦请姑娘……” 他话未说完,背后肩膀被人轻轻拍打了一下,尹灵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嘿!旬大人!” 旬甲一转身,尹灵儿正笑嘻嘻睁着大眼睛看他,旬甲激动之下拱手道:“小可拜见姑娘。” 尹灵儿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哎呀哎呀,什么拜见姑娘,旬大人如今可是户部尚书,领从一品衔,你这样对奴婢,奴婢哪儿受得起。” 那一旁的宫女看尹灵儿竟敢对一个户部尚书嘻嘻哈哈,那户部尚书竟然对她毕恭毕敬,她捂着嘴心里想到“看来传言都是真的,这尹灵儿姐姐当真是不一般。” 尹灵儿冲那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识趣的屈身行礼,而后走开了。 尹灵儿装模作样问道:“旬大人您此次前来,寻奴婢作甚啊。” 旬甲道:“甲能上任户部之职,姑娘功不可没,甲特来感谢姑娘当初在牢房内的点化之恩。” 尹灵儿不好意思的说道:“旬大人你太客气了。”她忽而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问道:“那个——就只有口头感谢吗?”尹灵儿是想让旬甲请到家里做客什么的,好让二人有其它接触的机会,皇上刚刚答应了她,可以拿旬甲练手。 但旬甲哪知道这些,他一抬头疑惑道:“啊?” 这种“就只有口头感谢吗”的隐晦之语,他在上任左参议的时候,可听了无数遍了,于是他习惯性的伸手从袖袍里掏出一个散碎银子的荷包。递给尹灵儿道:“旬甲今日,就带了这么多。” “……”尹灵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给我钱作甚。” “姑娘方才不是说……” 尹灵儿一跺脚:“哎呀你真是笨死了。” 旬甲却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哪猜得出尹灵儿是什么意思。 尹灵儿稍稍抬眼思索了一会儿道:“大人刚刚上任,官服还没做呢吧。” “是,未做。” “好,大人你在此稍候,别跑了啊。”尹灵儿说完就转身走入内务府,留下旬甲左右踱步,揣度尹灵儿到底什么意思。 不一会儿,尹灵儿拿了个木尺跑出来。 等走得近了,旬甲疑惑地瞧着她,尹灵儿说道:“抬头,挺胸,两手平举。” “啊,是是。”旬甲乖乖照做,尹灵儿拿着木尺左右衡量,而后喊道:“转身!” 旬甲转过身去,尹灵儿又量了量,说道:“好了。” 旬甲这才重新转过来,问道:“姑娘这是要为在下制作官服?” 尹灵儿道:“我哪儿有这个手艺,大人新官上任,本来按规矩,等会儿内务府自会派人去大人的府邸量尺寸,现在大人既然在这,就顺便量了不是。” 旬甲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尹灵儿大大咧咧挥挥手道:“无事,那大人就先请回去,我会让人赶制,想来今日晚间就可制成,到时候我将官服亲自送到大人府上。” 这句话一说,旬甲可就愣了神,有道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联系到之前尹灵儿说的话,旬甲暗自猜测尹灵儿是想找理由与他见面。 他这么想虽是没什么错,但这见面的目的,却与旬甲脑中的‘见面’大不相同。 所以不知为何,旬甲脸上,竟起了一抹羞红,他一个读书孺子,从小习的是儒学仁义。哪儿遇见过尹灵儿这般大大咧咧的姑娘。 犹记得一炷香之前,他还与燕归应侃侃而谈天下大势,现如今遇到尹灵儿这个心上人,却有些不知所措。 尹灵儿奇怪的看着他:“大人,大人!你愣着做什么。” “在下……在下……在下……” “在什么下啊,您回去等着就是。” 旬甲赶忙一拱手:“是,是。”说完就赶紧扭头走了,他转过身子,脸上春风一笑,像是喜事来临的样子。 尹灵儿却完全没放在心上,她现在心心念念的就是晚上见了旬甲,如何说话,如何‘驭’他。 所以他进了内务府,赶忙找到了蔡嬷嬷,并告诉了蔡嬷嬷衣裳尺寸。 这大官的官服之事,对于内务府来说也是个急事,蔡嬷嬷便去吩咐人加紧赶制去了。 尹灵儿却转身进了一个偏院,把自己关在房门里,打开经书兴奋的默念道:乱不责之,安不弃之,孤则援之,谤则宠之。嘶……谤则宠之,谤则宠之。” “唉……”她才读了两句,只觉得晦涩难懂,叹了口气:“却不知皇上是怎么咽下这些书本的。”想到了燕归应,她又一笑,眼里起了崇拜的神色。 燕归应翻阅书籍之时,她可就在旁边,那份认真她可是万万比不上的,燕归应有几卷书,底页甚至都被翻的破损了,他索性另外抄录,将旧书封存在了书架上。 她从未见过如此勤奋的人,李公公每日都要掐着点的劝诫皇上勿要操劳过度。 她忽的又出神说道:“只盼望那尘江快些回到齐云城,这样,我就能当妃子了。”她又想到当了妃子后,她可是对皇上承诺过,要侍寝。想到这些,她又脸红起来。 尹灵儿此时虽是手上拿着书本,思绪却早已不知飘到哪儿去了。这岂非正如绝大多数的读书人一样。 第四十二章 旬甲府宅 旬甲出了皇宫门后,门口有一辆轿子,四个轿夫靠着墙闲聊,见旬甲出来,那四人先是在远处打量了一下,然后四人都跑过来问道:“敢问,是旬大人吗?” 旬甲一怔回到:“在下姓旬。” “呦,大人,您可出来了,小的们在门外候着多时了。” “等我?”旬甲指着自己。 其中一个轿夫站出来,稍微一弯腰说道:“是,我们哥四个受李公公所雇,给您当轿夫,一大早我们哥四个就在门口候着大人,眼看百官都走散了,还不见您出来,我们都等着急了,这不终于把您等来喽。” 旬甲侧了个身子,打眼看去:青色的曼帘,漆红的杠子,正是一顶崭新的官轿。 那四个轿夫跑到轿子旁边,将轿头压低喊道:“大人,请吧。” “哦,好!”旬甲这才上了轿,随着那哥四个齐刷刷的一声吆喝:“起嘞!” 轿子平稳抬起,旬甲坐在里边,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拨开帘子问道:“哎,轿夫,你们要抬我去哪?” 头前的轿夫喊道:“您的宅子呦,李公公早已交代过了,哥几个认路,大人您放心。” 旬甲展颜一笑,小声自语道:“龙恩浩荡,皇上可真是细心。” 而后他四平八稳坐在轿内,闭眼歇息,只是脑中却不断迸出尹灵儿的身影。不知不觉的,他嘴角又勾起笑意。 一盏茶的功夫后,轿子平稳落下,轿夫在外高呼:“大人,到了!” 旬甲伸手揭开轿帘,等出了轿子,他抬眼望去。 朱红的大门两旁站了五个侍卫,他们身穿甲胄,腰板挺得直直的,双目有神,一看便知道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士兵。侍卫身后站了三个穿着长衫的伙计,一胖一瘦一高。 再看那两扇大门上,有两只金光闪闪的瑞兽门环,再抬头看去,大门上方一块黑木匾,端端正正书着两个大字:“旬府”,门两边的楹联柱上还用金字书了一副楹联。 上联是:耕田凿井,贺寒窗赤子,庆白日青天初当大任; 下联是:龙门虎穴,劝户部尚书,勿月黑之夜再领刑章。 这些字体龙飞凤舞,一撇一捺总比常人写的要尖锐些,写这幅楹联之人必定是个尖锐桀骜之人。 而这上联众人都明白,说的是旬甲在家,寒窗苦读,今日朝堂高升,官居从一品,正是平步青云,而这下联中龙门虎穴指的自然是皇上的朝廷,但门口众人对那‘再领刑章’却是不懂,难不成旬大人之前入过牢房,犯过罪? 他们不知道,旬甲心里清楚,那日聚贤楼中,皇上为了保护他,将他关押在大牢,这是在警示他,若是他也是个贪官,皇上必定会严惩,会再让他入大牢,而下次,可就是动真格的了。 旬甲望着这幅楹联,激动之下竟有泪流出,他用袖子遮挡,自语道:“皇上当真用心良苦。” 等他平复了心境之后,门口站着的侍卫中走出一人,向他而来,旬甲抬眼望去,一时惊讶出口:“是你——” 此人正是皇上的心腹,那日跟在皇上身后的壮士,齐云城守备‘丁林’。旬甲从牢狱秘密逃出,也是在他的掩护之下。 丁林拱手喜道:“恭贺旬大人高升户部尚书。” 旬甲也赶忙拱手道:“丁大人客气。” 两人随后寒暄了一阵,丁林望向门口的楹联,转头忧愁的对旬甲道:“旬大人,皇上所书的这幅楹联,是否有些不吉利了。” 旬甲激动地出声道:“吉利!吉利极了!再也没有比这幅楹联更吉利的楹联。”旬甲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抬首望向楹联说道:“若是个腐败贪官,见了皇上这幅楹联,势必被吓的胆战心惊,但在下见了,却如饮甘怡,回味无穷,美味的很呐!” 丁林佩服道:“旬大人高风亮节,下官钦佩。” 旬甲打趣道:“若是等我哪天告老还乡了,我一定要把这两幅楹联柱子给拆了,抬回家日夜供奉上,以感皇恩浩荡呦。” 丁林哈哈一乐,然后他想起了什么,转身指着门口站着的四个侍卫说道:“旬大人,这四人是我军中最厉害的高手,他们四人个个武艺不凡且纪律严明,以后就归您了,日夜护您安全。” 旬甲惊道:“这怎么使得,这不是大材小用了嘛,可况君子不夺人所爱,丁大人快快收回,旬甲去市集里招些壮汉家丁就好。” “诶~人都带来了,哪儿有再带回去的道理。” 旬甲急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眼看旬甲不停推诿,丁林只得按住他的手,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旬大人,这是圣旨,您难道要让下官抗旨不尊,那可就害了下官了。” “这——”旬甲又是难受,又是惊喜。他已在心内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平生所学,报效皇上的知遇之恩,他甚至已在心内默念“臣若是不肝脑涂地,不足以证臣的拳拳之心。” 随后旬甲只得收下了这四个高手侍卫,用作看门的家丁。 丁林随后拱手告辞,在转身回府的路上,丁林其实心都在滴血,那四人可真是他的宝贝疙瘩,但圣上有旨,他又如之奈何,想到燕归应,丁林面生就起了敬畏的神色,他所侍奉的这个皇上,所做的每件事都让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只听他在路上小声自语:“皇上真当得起‘圣君’二字。” 回头再瞧旬甲,他迈步上了阶梯,走到大门口,那四个侍卫齐刷刷弯腰拱手:“恭迎大人。” 旬甲连忙挨个扶起,说道:“使不得使不得,你等是丁大人的爱兵,旬甲不敢支使,你四人日后两两轮换,只需站到午暮时分,便进内院歇息,如何?” 那四人齐声道:“谢大人。” 旬甲又看向侍卫后边站着的一高一胖一瘦三人,问道:“你们是……。” 那高个的站出来说道:“回大人,李公公买来我,让我给您当院奴,这日后您府宅上上下下的卫生,就由小的来负责。” 旬甲问道:“就你一人?这么大的宅院,不得把你累死喽。” 高个的嘿嘿一笑说道:“不是,还有三个院奴,他们回家收拾应用之物,一会儿就来,如果大人嫌不够,小的再去集市上招些家丁回来。” 旬甲摆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四个足矣。”旬甲说完指向那个瘦瘦的伙计问道:“那你呢!” 那人站出来说道:“大人,小的识些字,李公公买我来给您当记事。” “哦——那。”旬甲看向第三人,那个胖子出来憨憨一笑说道:“大人,俺是做饭的厨子,认识的都管俺叫麻子,您也这么叫就成,俺娘说贱名好养活。” 几人哈哈一乐之后,旬甲抬眼想了想问他道:“那……麻子,府中可有备菜?” 麻子摇摇头:“没有,新府刚成,里边应用之物倒是齐全,但菜还没来得及备。” 旬甲点点头,而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装散碎银子的荷包,递给他说道:“这样,你先去市场上挑些瓜果梨桃,再买些荤素菜品回来,晚上我府上要来客人。” “得嘞!”那麻子领了荷包,转身去买菜了。 第四十三章 鲁相府 齐云城四景之一首名为‘小中州’,这城内被一条人工河一分为二,正是模仿了中州国的地理,所以这条河名字也就叫做‘小曲江’。 在小曲江东边,临街之地,有一座府宅,大门宽广,墙体高耸,门口两座石狮子威风凌凌,向内看,更是红砖绿瓦,雕梁画栋。这座宅院,是这齐云城内最大的一座宅院,因为此处住着中州国一品宰相‘鲁辅良。’ 此时节在第一进院落正当中的客厅内,鲁辅良问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道:“看清了?” “是,相爷,看清了,那楹联确实是这么写的,那四个家丁也确实是丁林大人带来的兵。” “嗬,皇上可真是用心良苦,原来他早早就做了准备。”他越想越生气,用手拍向桌面,发出‘彭’的一声,气愤道:“老夫真是看走了眼,被旬甲那个贱种给演了一回。” 管家连忙宽慰道:“相爷,您才是这齐云城里铁打的老爷,一个户部尚书而已,能翻起多大的浪呦。” “你懂个屁!”鲁辅良没好气的大骂,而后他走到门口,抬头看青天:“倘若只是那旬甲一人,倒还好说,可那个叫尘江的,又是谁,这两人同时立了功入朝,岂不是太巧了点。” 看见鲁辅良思索,那管家也不敢再出声。 鲁辅良深陷的眼窝中不断闪烁着精明的目光,他在算计,在猜测。在这朝堂上,他就好像厚实的盾牌,而燕归应就像是利剑。 良久之后,他转头问向管家:“醉人香进了后宫没有?” 那管家低头拱手道:“回相爷,还没,但礼仪官已经上下打点过了,内务府也正在登记造册,最多两天,就能让醉人香去伺候小姐。” “真是废物,这点事还磨蹭的这么慢。” 眼看鲁辅良面有愠色,那管家噗通跪下说道:“是,是,小的有罪,小的再加紧去办。” ***** 皇宫内院,太阳将落不落的挂在天边,夕阳把天边烧的火红,火红的光照在皇宫的红砖碧瓦、雕梁画栋上,一派祥瑞的景象。 南书房门外。 李公公瞧见尹灵儿手上捧着一叠官服,走了过来。 尹灵儿屈身行了一礼,问道:“李公公,皇上在里边没?” “在。”说着李公公扣了扣门,这一伸手,两块门板之间开了点缝,看来之前没关紧。 李公公低着头,并未看到门开了条缝,他轻声说道:“皇上,尹宫女来了。” 从房里传来一声:“候着。” 尹灵儿便与李公公在门外等着,尹灵儿奇怪之下轻轻那手肘戳了戳李公公,问道:“哎,李公公,里边有别人吗?怎的不能进。” 李公公道:“丁林大人在里头呐,估摸着——有一炷香的时候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那条缝中传出声音: “皇上,自今晚起,臣的营帐内卧榻旁,晚上可就没人了。” “诶~丁林,大不了,朕陪你就是了。” 只听见丁林啜泣一声,娇嗔道:“臣~哪敢要皇上陪,被其他大臣看到,多不好。” “那朕,偷偷陪你,不要别人知道。” 这一瞬间,尹灵儿跟李公公瞪大了眼睛对视,面上的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尹灵儿结巴道:“这…这…什么情况。” 李公公也是一脸的懵,他回头看到了门上的缝隙,赶忙伸手关上。然后也结巴道:“奴才…奴才也…也不知道。” “他…他…他不会跟我一样,也喜欢男的吧。” “哎呦喂!”李公公急忙捂上尹灵儿的嘴。 就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尹灵儿与李公公赶忙端正了身子站在一旁。 两人悄悄抬眼看去,只见丁林眼角还有些泪痕,就好像被人欺负了似的。李公公跟尹灵儿又是一个尴尬的对视。 丁林出了门后,说了声:“皇上唤尹宫女进去。”说完后便大步一迈,向南书房外走去。 尹灵儿重重咽了口口水,低头走了进去。 等李公公掩了门,尹灵儿抬头盯着燕归应一动不动。 过了一阵,只听燕归应道:“你恁奇怪盯着朕作甚。” “啊!没……没有。” 燕归应看了看她手上捧着的官服,道:“旬甲的官服做成了?” “是——” “拿过来朕瞧瞧。” 尹灵儿蹑手蹑脚走了过去,放在燕归应的书桌上,然后赶忙向后退了一步。 燕归应把那官服捧在手中,而后一皱眉头,这新官服上有一股刺鼻的味道,于是他把官服拿起,靠到鼻子尖闻了闻。 尹灵儿瞬间汗毛耸立,她睁大了眼睛,突然伸出手指着燕归应,动作夸张大喊道:“哇靠!皇上死变态!” “……” 沉默,良久的沉默。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这两人就像是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互相对视。 燕归应最先回过神,他放下手上的官服:“你今天是疯了,还是傻了?” 尹灵儿向后退了一步,指着燕归应结巴道:“你…你…你刚才给丁林说的话,我……我都听到了。” 燕归应奇怪道:“你听见什么了?” “你…你要偷偷陪他!呸呸呸!恶心!” 燕归应两手一摊,皱着眉头道:“是啊,朕是要赔他四个侍卫,怎的了?” 尹灵儿捂着嘴,大喊道:“你还要陪四个侍卫!!!”尹灵儿两眼一翻,差点就晕过去。 燕归应站起身子,他实在不知道这尹灵儿是疯了还是傻了,他无奈道:“丁林献出了四个得力侍卫给旬甲当作家丁,伤心至极,朕给他赔四个又怎的了?” 说到这燕归应突然反应过来,脸上恍然大悟:“哦~,你把朕想的龌龊了?” “啊?!是那个赔!不是那个陪!”尹灵儿也是恍然大悟,她突然想起之前骂皇上‘死变态’,心里一咯噔,赶忙跪了下去:“皇上~恕罪——”只是那‘恕罪’两个字声音怯懦,一点儿底气也没有。 燕归应突然仰天长笑,眼泪都快笑出来:“哎,这么多年,还从没人这样骂过皇上,你这可以称之为‘千古一骂’了罢。” 尹灵儿附在地上,想到之前的场景,她也是噗嗤一笑。 第四十四章 一秒破功 两人互相捧腹大笑后,尹灵儿擦了擦眼角流出的泪水。一边捂着肚子喘气,一边望向燕归应。 燕归应也是喘气歇了歇,他虽然笑,但眼珠子转了转,说道:“你方才对朕出言不逊,这罪名,朕给你留着,日后再罚你。” 尹灵儿笑嘻嘻道:“皇上,您这算不算特别恩宠。” 燕归应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又看向桌上的官服道:“说正事,朕早上交代给你的,你都记着没?” 尹灵儿道:“记着,旬甲的老母还在他老家,我此次前去,就是代表皇上,让他把老母接到齐云城里安住。” 燕归应点头道:“对!而且你不能明说,要让他自己心甘情愿说出口,而且要让他心里知道,此举是朕的旨意,朕既用他,也防他。记着,把你想说的话,从他嘴里——”说到这皇上单手成勾,向后一拉,做了这个手势。 尹灵儿心领神会接道:“把我想说的话,从他嘴里抠出来!” “啪!”的一声,燕归应没好气的一掌拍到尹灵儿的额头上:“什么抠出来!是引出来!” 尹灵儿忙纠正道:“是是是,是引出来。” 燕归应把官服重新递到她手上,又从桌上取了一个出宫令牌,嘱咐道:“你要是学会了这一招,至少能为朕当个‘百夫长’,往后,朕再慢慢教你别的。你去吧。” 尹灵儿接了令牌,嬉笑道:“谢主隆恩,奴婢一定马到功成!”而后她便迫不及待转身出了南书房。 ***** 旬府,暮时。 旬甲站在第一进的大厅内,厅门大开,他站在厅里来回踱步,身后是一张八仙桌。 侍卫开开大门,走到大厅门口抱拳拱手。 旬甲着急问道:“可是那宫女来了?” 侍卫摇头,说道:“大人,礼部左使司带了贺礼求见。” 旬甲一挥袖袍:“又是官,这一下午,已来了多少拨人了。” 那侍卫道:“回大人,不多不少,正好十五拨。” 旬甲摆摆手:“就说我不在。” 那侍卫一怔,说道:“小人已说了进来通报,此时再说您不在,那可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嘛。” 旬甲一乐,说道:“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是故意不见他们,唉……”说到这,他悠悠叹了口气。 那侍卫明白了旬甲的意思,领了命,转身向大门口走去。 此时又从后院走出来那个叫做‘麻子’的厨子,只见他手上拿着锅铲喊道:“大人,菜品齐了。” 旬甲点头道:“把热菜先温在锅里,等客人来了再端。” “得嘞!”麻子领了命,又回后边灶房去了。 侍卫出了大门,看着那礼部的左使司一脸献媚的笑容,正要说话,眼睛一扫,却看见了旬甲嘴中说的那个宫女。 此时尹灵儿正两手端着官服,由巷子口拐了进来。站在那礼部左使司身后。 侍卫眼睛一亮,伸头对着尹灵儿道:“可是给旬大人送官服的?” 尹灵儿屈身道:“正是。” 侍卫赶忙向后一个撤步,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姑娘请进,旬大人在大厅等候多时了。” 尹灵儿微微颔首回礼,顺势走向大门。旁边的侍卫赶忙开了门。 那礼部的左使司见状,也要迈步就往里走。侍卫却一把拦下。 那官员奇怪道:“这是何意?” 侍卫赶忙拱手微笑说道:“哦!我家旬大人说了,他不在。” “……” 这句话说出口,不但旁边的侍卫愣住,那个刚才说话的侍卫自己也愣住。而那官员骂娘的心都有了,他恨不得把手上这贺礼砸到侍卫脸上。这也太羞辱人了! 那官员一甩袖子,冷哼一声,一脸涨红走了。 几个侍卫相视一笑,倒也没放在心上。 再看门里,旬甲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正是尹灵儿!他赶忙整了整衣服,拍了拍袖口。 尹灵儿一边低头走,一边在心里默念“不动如山,面若冰霜,寡言少语;不动如山,面若冰霜,寡言少语……”这是燕归应教她的,说不论何时,谈吐博弈的时候,千万不要让对方看出来你心里的真实想法,最有效的,就是不动如山,面若冰霜,寡言少语。 于是等走得近了,尹灵儿定了定神,一板脸屈身淡淡说道:“旬大人,官服到了。” 旬甲高兴道:“好!多谢姑娘,里边请。” “嗯。”尹灵儿故意板着脸,向大厅里走去。旬甲在身后跟着。 等到了厅堂,旬甲拉开八仙桌旁的椅子,温声道:“姑娘坐。” 尹灵儿一言不发,顺势坐下后,旬甲脸红着说道:“在下吩咐厨子做了菜,姑娘不若——就用了斋饭再走。” 旬甲这可是第一回请女子吃饭,他心里也忐忑。 而尹灵儿当真是面若冰霜,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淡淡说了声“好”。 旬甲心里奇怪:“怎么尹姑娘今天有些不对劲。”他随后去门外吩咐麻子上菜。 不一会儿,麻子端了一个又长又圆的大盘子,躬身进门,小心的放在桌上,而后便转身出去了。 那盘子上边扣着盖子,一股香辣的气息从旁边的缝隙跑出来,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香辣。 尹灵儿本来闭着眼,面若冰霜,她忽然皱着鼻子嗅了嗅,跟个小猫一样盯着那长条盘子咽了口口水。 旬甲一伸手把那盖子打开,瞬间热热的白雾腾空,将这大厅里空气都熏的香辣。 打眼看去,长条盘中是一尾黑鱼,鱼身上满满盖着辣椒角、小片葱、还有蒜末,盘子里汤汁红艳艳的,不断向上冒着热气,一看就可口。 “哇!”尹灵儿盯着那鱼,眼睛发亮,重重咽了口口水惊呼道:“好香!” 看到尹灵儿开心嘴馋,旬甲也是乐呵呵附声道:“是,香极了。” 此时麻子又从门口进来,他手上高举着一个盘子,满脸得意喊道:“来喽,蜜汁脆骨!” 尹灵儿急道:“快拿过来!快拿过来!” 等麻子放好了那盘子,尹灵儿瞪大了眼睛看去,浓稠的蜜汁流在烤脆骨上,上面还撒了点黑胡椒,底下用绿油油的蔬菜衬托着,光看色泽就是个好菜。 小半盏茶的功夫后,随着麻子不断上菜,尹灵儿跟个小孩一样,眼睛放光不说,还坐在椅子上前后摆动双腿,两手各拿了筷子敲打,还配着欢快的节奏左右摇摆,不断喊道:“上菜!上菜!上菜!” 这一刻,哪儿还有什么‘不动如山,面若冰霜,寡言少语。’早都把这些抛到脑后去了,她甚至已经忘了这次来旬府是干嘛来的。现在只想着赶快菜品上齐,好让她大吃一顿。 第四十五章 醉人丑态 这顿丰盛的晚宴,在尹灵儿心中,就是普通的一顿普通的晚饭,只当是旬甲为了报恩,请她吃的。 但在旬甲心中,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他想趁此表露心意。 说话间旬甲端起一小杯酒,朝尹灵儿敬了敬,而后就欲饮下去。 尹灵儿嘴里还塞着半根脆骨,她把旬甲手臂按住,含混不清喊了声:“慢!” 等她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左右看了看自己的桌前,问道:“怎么你独饮,我的酒呢?” 旬甲问道:“姑娘也吃酒?” 尹灵儿打趣道:“怎么,你瞧不起女人吗。” 旬甲连连摆手,解释“并无此意”,而后又去取了一个小杯,只倒了三分之一便劝到:“尹姑娘,这酒名叫‘半柱香’。” 尹灵儿噗嗤一笑:“名字怎恁怪。” 旬甲解释道:“这是我老家的土酒,外地人是喝不惯的,意思是,倘若从没喝过这酒,你喝了后,半柱香内就要醉倒。你瞧此酒浊,入口微苦,只有一点辛辣,但回味重极了,所以我劝姑娘,浅尝就是了,莫要贪杯。” 他若不说这句话还好,他这一说,尹灵儿更是不服气的撅起了嘴:“我在我老家齐阳村里,可是喝过一整壶青稞酒,旬大人你莫要小瞧了我。” 旬甲虽是嘴里称‘是’,但依旧只给尹灵儿倒了一点点,两人互敬之后浊酒入口。尹灵儿只觉得嘴内微苦,但别有一股子清香,她咂咂嘴称赞道:“好喝。” 旬甲笑道:“姑娘喜欢就好。” 而后杯子推过去,旬甲依旧又只给她倒了一点点。 ***** 饭桌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尹灵儿几杯酒喝了下去,一开始不觉得有甚,但到后来,只觉得眼前冒着星星,说话都大舌头,白皙的脸变得红彤彤。 好酒这东西,总让人上瘾。 她将那酒壶翻过来,壶口向下顿了顿,迷糊道:“咦~没,没酒了,哈哈!旬甲,再给本姑娘拿几壶!” 旬甲此时也是醉醺醺的,那壶酒为了不让尹灵儿多喝,他自己喝了大半,结果尹灵儿还是醉了,他也醉了。 旬甲踉跄站起身,打了个酒嗝,尹灵儿指着他大笑。 时间越往后,尹灵儿只觉得脑袋越来越重。 有的酒前劲大,有的酒后劲大,两人喝的这酒,就属于后者。 等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尹灵儿已经站到了桌子上。只见她站在桌上,把饭菜盘子都踢到地上,捏了个兰花指高声唱起了曲子:“谁~说,嗯啊啊,女子~不如男!” 旬甲摇摇晃晃的身子突然站定,他一挑大拇指,大喝出声:“好!唱的好!”两人突然傻笑不止,旬甲瞧着尹灵儿,脸上泛红,也不知那是醉红还是羞红。 他忽然对尹灵儿躬身行了一礼,虽然他的身子已经颤颤巍巍,眼看就要醉倒,只见他低着头,小声说道:“尹姑娘,其实……其实旬某对姑娘,有意,有意~” 尹灵儿瞧着他,忽然眼睛用力眨了眨,指着桌子下边站着的旬甲喊道:“你,你是谁!” 旬甲一个愣神,脑袋一晃指着自己:“我?我是谁,那你又是谁!” “我?”尹灵儿那手指着自己:“我是谁?我是天上的王母娘娘。” “哈哈哈,你要是王母,那我就是玉皇大帝。”这两人已开始说起了胡话。这两人已醉的没了人样。这两人都已忘了自己原先要做什么。 门外旬府的三个家丁聚在一堆,刚才的盘子碎裂声响起,把他们都给惊着,他们赶忙到了客厅门外。 麻子站在门外,焦急的直搓手:“哎呦,听这声,大人跟那宫女许是喝醉了。” 高个的家丁出声道:“岂止是喝醉了,你听这声,估摸着都没人样了,咋办。” 矮个的家丁出主意:“要我说啊,咱就别进去。我今儿瞧大人等这宫女的模样,八成啊,是看上这宫女了,你们信不。” 高个子道:“我瞧着也像,那咱不进去?” “不进不进,现在要进去,坏了大人的兴致,等大人酒醒怪罪下来,谁但这份罪。” 听到这,那麻子一手打到其他两人的后脑勺上,那两人被打的向前一扑,他们回头喊道:“麻子!你打我两作甚。” 麻子训斥道:“哎,俺说,你两有点脑子没,你们不想想,大人刚刚上任,这才第一天,一个皇宫里的宫女就在大人府上过了夜,这事情要是传出去,要是被别的心怀叵测的官员给告了,恐怕这可比咱几个挨训严重多了。” 那两人转了转眼珠,倒也觉得有理。麻子虽然是个厨子,但事情想得清楚。 那两人问向麻子:“那……咱进去劝大人歇息?” “进!”麻子把身上的围布一脱,迈步推门,门一开,站在门槛外的三人就给愣住了。 入眼处满屋子狼藉,吃剩的饭菜打翻在地,旬甲跟尹灵儿勾着肩膀,就跟两个江湖兄弟一样,正在那高声唱曲儿。 听到门响,两人回身盯着门口的三个家丁,突然旬甲一把推开尹灵儿,扑到麻子脚下高声大呼:“皇上!臣必定肝脑涂地,以报皇恩!” 这下子可把麻子吓的不轻,麻子大骇一声赶忙一手环绕,把旬甲搀了起来:“大人,大人你醉了。” 旬甲竟然把麻子错看成了皇上,他这一看错不要紧,尹灵儿一听皇上两个字,也突然扑到麻子脚下,她抱着麻子的腿,嘴里嘟囔:“归应,归应,你让我亲一口好不好,就一口。” 麻子哪知道皇上名讳,他一边托着旬甲向后退,一边喊道:“俺,俺不是归应,姑娘,你也醉了。” 他虽然不停向后退,都快退到院子中央了,尹灵儿依旧死死抱着他的腿,尹灵儿突然一张嘴,在麻子小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哎呦喂!疼!” 麻子满脸的委屈,他没招谁没惹谁的,白白被咬一口。他转头看那一高一矮两个家丁,那两人正捂着嘴笑。麻子吼道:“还笑!快来帮俺。” 一高一矮两个家丁赶紧过来帮忙,高个的把已经昏过去的旬甲搀走了,矮个的却怎么都扯不动尹灵儿。尹灵儿把麻子当成了燕归应,抱得本来就紧,再加上这酒劲一发,她的力气比平日大出好多倍。 麻子跟矮子折腾了半天,他们又不敢太用力,怕伤着尹灵儿。 “麻子,扯不开啊。” 麻子一边喘气一边说道:“去,去后院,叫,叫那四个侍卫来帮忙。” “诶!”矮子答应了一声,赶忙向后院走去。 第四十六章 丫鬟桃红 四个侍卫,连同麻子跟矮子两个家丁,加一块六个人,这才把尹灵儿费力的扯开。 矮子去房子里取出椅子,他们把尹灵儿按在椅子上。 尹灵儿对着麻子双脚乱踢,像是着急。 麻子赶紧对那四个侍卫说道:“四位,劳驾,把这宫女送入宫内,她已醉的神志不清了。” 四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从其中走出一位说道:“那——我们四人去抬轿子。” “诶,好!”麻子点头。 不一会儿,四个侍卫从后院抬出轿子,又将尹灵儿扶起,往轿子口搀去。尹灵儿双手用力扒着轿子外头,就是不肯进去。突然她腰部一弓,嘴巴一张看样子是要吐。 “哎呦!”侍卫连同家丁向后一撤,都怕吐在自己身上。 麻子道:“姑娘,你吐吧,吐出来酒就醒了。” 尹灵儿双手扶着轿子边,腰部弓起,头低下,不停干呕,却没吐出什么。良久之后,她忽然晃了晃脑袋,眼睛里像是恢复了一丝神智。 麻子试探着问道:“姑娘,你酒醒了?” 尹灵儿猛地一抬头,瞪着面前的轿子,她突然站直了身子,一巴掌扇到轿子侧面,对轿子吼道:“谁让你扶我的!” “……” 在场的人都是一脸无奈,麻子对侍卫道:“看来没醒,劳烦各位了。” 侍卫点了点头,又去扶尹灵儿,尹灵儿甩手挣脱:“你们……你们要带我去哪?” 其中一个侍卫尽量柔声道:“我等送姑娘回宫。” “回宫?”尹灵儿抬了抬眼皮:“那好吧。” 几人一看尹灵儿要配合,于是纷纷让开路,让她自己走进轿子里。 尹灵儿玉手一挥,大方说道:“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 麻子脚一跺,说道:“把姑娘强按进去!” 四个侍卫这才抓着尹灵儿的四肢,把她硬生生举了起来,然后轿帘一揭,扔了进去。 麻子着急喊道:“起轿起轿!赶紧把这姑奶奶送走。” 四个侍卫一抬轿子,向门外走去。 此时已是晚间,月牙初上,初秋是一年里最好的时候,不热不冷。这中州国的首都齐云城就算到了晚上,也是一片热闹的景象。大街上各家店铺门口都点着灯笼,将长街照的灯火通明,一路上各式各样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但尹灵儿这轿子不管走到哪,人群都静了下来,人们好奇的回头看一看。 只因那四个侍卫身上穿的还是军营的衣物,他们挺胸抬头,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看便知是身负武学的兵勇,由这四人抬轿,平民百姓纷纷议论那轿子里坐的是哪位大人,抬轿子不用轿夫用兵勇。 在一通拐弯抹角之后,这顶轿子终于到了皇宫大门口。 四个侍卫在宫门口放下轿子,守卫宫门的兵勇们走上前来打眼一看,“呦!这不是李大哥,哎,肖哥也在,您四位这是……” 原来这齐云城内,皇宫之外的守卫工作,全都由齐云城守备‘丁林’负责,这些兵勇本就在一个营帐里训练,加上这四个侍卫,又是丁林的军营里身手最好的四位,他们当然认识。 只见一个抬轿子的侍卫出声道:“兄弟,说来话长,我们哥四个,现在给新的户部尚书当差。” “哦~”宫门口的兵勇点头,他们又看向那顶轿子,拿手指了指:“那轿子里的是?” “是个宫女,在我家大人府上喝醉了,这不,我们赶紧送回宫里。” 宫门口的兵勇说道:“呦,原来是这样,那就赶紧进去,四位哥哥也好早早回去交差。” 而后那些兵勇门把门让开,那四个侍卫拱手谢了谢,就欲抬起轿子。 就在此时,旁边一声女子的声音响起:“慢着!现在的兵,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随着这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众人回头看去,一个身穿宫女衣物的女子慢慢走来,她手上还提着一个小袋,像是出宫买什么去了。 那四个旬府的侍卫不认识她是谁,但这宫门口的兵丁却是认识的,这女子正是鲁香玉的贴身丫鬟,名唤‘桃红’。 她高抬着头,瞟了瞟那顶轿子,问道:“你们方才说,轿子里是个宫女?” 门口的兵丁忙道:“是。” 桃红走到轿子前边,一撩帘子,一股酒气迎面扑来,她忙捂住鼻子,定睛观瞧,只见尹灵儿四仰八叉在轿子里躺着,甚至还有呼噜声传来,看来是真的喝醉了酒,睡得死死的。桃红看到这情形,眼睛一亮。 她是认得尹灵儿的,她的主子鲁香玉上次在玉宁宫里,意图掌尹灵儿的嘴,就是她去内务府叫的尹灵儿。 桃红合上了帘子,转身问向那四个侍卫:“这轿子里的宫女,出宫做什么去了?” 那四个侍卫看桃红神色傲慢,本是不愿搭理的,但又看到宫门口的兵丁对这宫女的姿态,想来她主子也应该是个厉害的人物,他们不愿多惹麻烦。于是四个侍卫中站出一位说道:“她是给我家旬大人送官服去了。” “嗬!出宫有差使,竟然还敢喝酒,还喝醉成这个样子,真当皇宫的规矩是摆设了。” 桃红虽是个宫女,但听她的语气,好像把自己个当个妃子一样。 只见桃红转了转眼睛,说道:“这皇宫里,除了皇亲,别人可不能乘轿子入宫,更何况这轿子里还是个奴才,这是规矩,明白了么。”她自己本就是奴才,此时说话的口气,倒像个主子一样。 宫门口的兵丁忙点头哈腰道:“明白了,明白了。” 那四个侍卫只扭过头去,不愿再同桃红说话。 桃红转了转眼睛说道:“这样,我去内务府找几个宫女,一同把轿子里这位宫女给抬进去,也就不麻烦这几个侍卫了。” 一个侍卫拱了拱手:“如此有劳了。”他虽是对桃红说话,但脸却看向别处,像是不愿看桃红。 “那你们在宫门外先等着。”说完她就赶忙进了宫,只是她并未去内务府,反而步子加快,往玉宁宫去了。 第四十七章 失语 鲁香玉听完桃红气喘吁吁说完,眼睛亮起。 “你说那尹灵儿喝了个大醉,还躺在宫外的轿子里?” 桃红点头:“没错,不但如此,她还是奉了差使出宫,结果回来便成了这幅样子,娘娘。”桃红声音转低悄悄说道:“娘娘,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最少也能打她板子,让那尹宫女长长记性!” 鲁香玉嘴角阴狠一笑:“说得对!本宫要让那野丫头知道,谁才是这后宫的主子。” 她正要站起身,却又停住,像是想起了什么,而后又重新慢慢坐了回去。 “娘娘,你怎得了?” 鲁香玉皱着眉头道:“可我爷爷叫我最近不要惩治那贱人,说是等她当了妃子,自然会失宠。” “哎呦,我的娘娘,您怎得关键时候糊涂了,她出宫办事,结果醉酒搞得丑态百出,本就有罪,您不过是以后宫之主惩治她罢了,咱们名正言顺。” 鲁香玉当然知道桃红说的不错,在桃红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脑子里已想出了一百种法子整治尹灵儿,但她的爷爷向来严厉,鲁香玉向来都很听鲁辅良的话。 她犹豫的眼神挣扎不断,桃红在一旁焦急的等着。 终于她站起身,说道:“好!咱们去把她弄回来,但是要悄悄的,别让旁人知晓。” 她终究还是决定要重重整治一番尹灵儿,这一点倒是随他爷爷,只要出现对敌人不利的机会,这二人总会紧紧抓住机会,将别人踩在脚底下。 这不,鲁香玉的轿子已到了宫门里拐角处,她像是刻意停在这,从宫门外刚好看不到里边。 只听轿内鲁香玉喊了声:“凝秀,你去罢。” 那个叫做‘凝秀’的面生的宫女闻言,出了宫门,不一会儿,便把门口当值的一个兵丁叫了进来。桃红上前与那兵丁说了会儿话,那兵丁似乎面有难色。但他瞧了瞧鲁香玉的轿子,便转身又出了宫门。 不一会儿,听见宫门外响起了抬轿子的声音,然后便是人走路的声音。等声音远了,桃红这才转过弯,到了宫门外。 桃红先是左右看了看,除了门口几个当值的兵丁搀着一滩烂泥一样的尹灵儿后,再没旁人。 宫门本就冷清,除非是有紧急的事情,才会有大臣夜访皇宫,平日里这偌大的皇家宫门倒是少有人来。 桃红招了招手,有几个宫女从拐角走出来,把尹灵儿搀扶进了宫门。 只见那些随从的宫女将尹灵儿搀到鲁香玉的轿子里,守在宫门口的兵丁歪着头向里瞄了瞄,他好像看到了宫女揭帘子的时候,鲁香玉也在轿子里。 桃红皱着眉头道:“你眼睛莫不是不想要了?” “啊!”那兵丁赶忙弯腰拱手:“小人不敢。” 桃红撇了撇嘴,悄悄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金子,塞到那兵丁的手中。那兵丁眼睛一亮,悄悄塞到腰上。 桃红压低了声音说道:“这金子是鲁娘娘给你们买酒吃的,那个喝醉的宫女出丑,鲁娘娘不愿她给皇家丢脸,所以决定秘密带回去,你明白了吗?”她说到‘秘密’两个字的时候刻意咬重了字音。 “是,是,小人明白,今夜我从没见过鲁娘娘。” 桃红又问道:“那若是有人来盘问你,你应当说些甚?” 那兵丁眼珠子转了转,小声道:“我就说,那宫女进宫门的时候,已经清醒,是她自己个走进去的。” “对!”桃红展颜一笑:“就这么说,要是让我家鲁娘娘知道有人泄了密,那我们可得给鲁相说说,到时候有你们好果子吃,明白了吗?” “是,是,小人不敢泄密,姑娘慢走。” 桃红这才转身,随着她进去后,皇宫大门又缓缓关上。 鲁香玉的轿子抬起,与周围的随从宫女一同沿着皇宫的宫墙边,向玉宁宫走去。月牙挂在九天之上,这皇宫内一阵秋风吹过,显得冷冷清清。 行至半途,“啪”。鲁香玉的轿内传出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周围随从的宫女身子一顿,桃红的嘴角也阴险一笑。 等到了玉宁宫内,轿子抬进院子,桃红掩了大门。鲁香玉缓缓从轿中走下,她回头看了看在轿子里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尹灵儿,淡淡道:“把她抬出来。” 几个宫女将尹灵儿抬出,放到地上。 桃红转了转眼珠问向鲁香玉:“娘娘,您准备怎么处置这贱人?” 鲁香玉道:“给她身上抹些泥土,撕扯衣物,再把她丢到外边,然后唤内务府总管来瞧瞧,这罪名,就算是最轻的,也得打四十大板,就算没打死,哼哼,也得驱逐出宫去。” 桃红一笑:“娘娘睿智,这再好不过。” 说着那些宫女正要去旁边院子里铲泥土,鲁香玉亲自弯腰,准备把尹灵儿身上的衣物撕扯,意图让她丢尽脸面。 鲁香玉的手刚碰到尹灵儿的脖领,尹灵儿却突然张口,嘴里含混不清喊道:“归应,归应!” 听到这声音,鲁香玉身子猛地怔住。他惊愕的脸慢慢变化,眼角眯起,咬紧了牙,袖子里玉拳紧握。她愤怒极了,她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尹灵儿,她已将自己失宠的一切原因归结到面前的这个尹灵儿身上。 她已忍不住,所以她的双手紧紧扼住尹灵儿的脖子,就欲掐死她,这个妇人的心肠如此蛇蝎,她早已视别人的命为草芥。 关键时刻,桃红赶忙扑倒在地,把住了鲁香玉的手臂,高呼道:“娘娘!娘娘息怒,娘娘此时可万不能犯下大错啊,娘娘。” 桃红心里清楚,若是这个尹灵儿死于鲁香玉之手,那就算是鲁香玉的爷爷鲁辅良,也不见得能保她周全。 “大错?!”鲁香玉怒吼出声:“什么大错!本宫贵为皇妃,我爷爷是宰相鲁辅良,这天下,谁敢治我的错!” 桃红哭泣道:“娘娘,这贱人如今醉成这幅样子,要生要死,还不是娘娘一句话的事,但娘娘千万不要自己动手哇娘娘!” 这句话一落下,鲁香玉身子一怔,这才慢慢松开手。但她脸上被气的通红,她抓着桃红的手咬着牙说道:“桃红,本宫要她死!要她死!” 第四十八章 歹奴施奸计 桃红宽声道:“娘娘别急,让这贱人死,简直容易极了。” “你有什么主意?” 桃红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她靠近鲁香玉的耳朵,捂着嘴说道:“娘娘您忘了,在这皇宫最后面,离您的玉宁宫只有三墙之隔的地方,是中州国的皇家宗祠,负责看守的守卫长‘杨阳’,明面上是皇家的侍卫,实际上,是鲁相大人的门徒。” “是,皇家宗祠是在那,可这又与地上那贱人有何干系了。” “哎呦,我的娘娘,咱们只需……” 鲁香玉听到后边,眼睛亮起,这一主一仆同时看向地上的尹灵儿,两人的眼眸中,都闪过一丝阴狠。 鲁香玉小心吩咐道:“再等等,现在外头巡视的侍卫众多,等夜半再动手,嗯——”她略微沉吟之后对桃红道:“你先去宗祠,知会那‘杨阳’一声,再去御医那,就说我头疼,取些定神入睡的迷粉来。” “诶!桃红答应了一声,急匆匆转身走了。” 夜半,皇家宗祠门口,门口并无官兵把守,一队宫女左右瞧了瞧,然后悄悄进入,她们肩上还扛着一个瘦长的大包裹。 进了祠堂之后,桃红打眼看去,面前的一张巨大的桌子分为五层,上上下下供奉着燕家皇室的祖宗牌位。 桃红指了指那桌子说道:“放到桌上!” 那随从的宫女把尹灵儿放到牌位旁的空荡的地方,桃红又对那些宫女道:“你们出去。” 待到那些宫女出去后掩了门,桃红嘿嘿一笑,伸手一挥,把燕家祖上的牌位打翻,又把尹灵儿的身子往前推了推,让牌位倾倒在尹灵儿身上。 在世人眼中,祖宗的牌位神圣不可侵犯,更何况皇室宗祠,更是天子庙堂之敬仰所在,每年的清明重阳,皇家祭祖大典也在这个宗祠举行。礼部无不尽心操办。 就算是先皇早年行军打仗,朝中大臣也会代皇上,行祖祭。 就连这些牌位每日的擦拭打扫,也是皇太后亲力亲为,旁人不得近身。但今日,这个无知的桃红毫无敬畏之心,她为了她的主子,干这等人神共愤之事,并栽赃嫁祸给尹灵儿,心肠不可谓不毒。 再瞧尹灵儿,她昏死在牌位堂上一动不动,呼吸微弱,就算桃红把她左右翻腾,她也似乎毫无知觉。照理说现在已经是半夜,已经过了两个时辰,酒劲应该散去才是,但她依旧一动不动,像个植物人一样。 只有桃红和鲁香玉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们就是担心尹灵儿酒劲散了,醒了过来,所以给尹灵儿又下了迷药。 一切做完之后,桃红上下打量了一阵,这才满意的转身离去。 等桃红带了一众宫女悄悄走了之后,从拐角处出来了两个侍卫,重新站在宗祠门口把守,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时间缓缓流逝。月牙偏移,此时已是卯时初刻。 整个天空附上了一层青黑色,皇太后头戴五尾凤钗,身上穿了件绣凤金裙,肩上披了件宽大的紫金袍。 因是早晨,霜露刚刚成型,天还未亮,一旁的宫女低头打着灯笼,前面五个宫女引路,后边五个宫女跟着。宫女手上或端着清水盆,或端着托盘,盘子上是刚刚摆好的毛巾。 这些年皇太后天天如此,一大早这个时辰,她便醒转,由宫女伺候洗漱干净之后,她便先动身去皇家宗祠里念经祷告,打扫祠堂。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后,皇太后到了宗祠门口。 两个守宗祠的侍卫见了太后,赶忙上来行礼问安,太后眼尖,她忽然看到左边跪下的那个侍卫身子微微颤抖。太后挑了挑眉毛,淡淡说了声:“平身”。 她慢慢走到宗祠门口,伸手搭在门框上,作势欲推。而后她扭过头,去看那两个侍卫。 只见其中一个斜眼偷瞄,一看太后正在看他,身子突然一震,又重新低下头去。 太后像是明白了什么,搭在门框上的手又缓缓放了了下来。周围的宫女都奇怪的看着太后站在门前一动不动,不知是什么意思。 皇太后本名原为‘苏青月’,是江南商贾之女,家中做的是船运生意,半条曲江的货运都由苏家掌握,在太后年方十五之际,先皇下江南,两人在各自船头站立,先皇一眼就相中了她。 而后先皇将苏氏带入宫中,她这才做了妃子,当时的后宫可要比现在复杂的多,先皇贪恋美色,前前后后共计四十三位妃子。其中有朝廷重臣之女,封疆大吏之女,亦有色衣双绝的民间才女。 当时先皇纳她为妃之时,她不过十五,先皇却已年近四十。而后宫情形之复杂,风云之诡谲,绝非常人能够想象。 就是在这等艰难的情景下,苏青月以商女妃子的身份,三起三落,在一番暗黑的宫斗之后,稳稳坐上了后宫之主的位子,被封为昭仁显圣太后。 她尤其善于洞察人心,眼光独到。现如今后宫之内的宫斗在她眼中,简直就跟过家家没什么两样。 所以当她察觉到那侍卫有些不对劲的时候,便知道这皇室宗祠内,可能有事,虽然具体是什么事情她并不知情。 良久之后,太后心中已有了主意,她淡淡开口道:“尔等都转过身去,不论发生什么事,没我的口谕,不得转身。” “诺——” 宫女侍卫纷纷转过身。 太后这才推开门,始一推开,她便身子一怔,两眼睁大瞧着面前不远处供奉祖宗牌位的桌子上,尹灵儿正四仰八叉躺在桌上,怀中还抱着两块祖宗的牌位。 桌子上牌位倾倒,还有几个牌位掉到了地上。 太后耸起鼻尖嗅了嗅,闻到一股酒气。 她扭过头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敢偷看她,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进入了宗祠,掩了门。 太后不紧不慢,从桌上找到火折子,点了蜡烛,而后走到尹灵儿身边,上下打量这个睡姿难看的年轻女子,她看到尹灵儿身上的穿着,嘴里疑惑道:“宫女?” 第四十九章 太后 后宫之地,充满了阴谋,在太后眼中,后宫甚至比战场还要血腥。 妃子们或是为了争宠,或是因为家族不合,或是要为自己的儿子争太子位,就要陷害其他家族的嫡女,这千百年来始终如此,从未变过。 太后或许猜到这皇家宗祠里会有人被陷害,她早已猜测是哪位妃子会被陷害,但万万没想到是个‘宫女’。 太后眨了眨眼睛,脑子里飞速旋转,又疑惑的上下打量躺在桌上呼呼大睡那女子,突然太后双眉一展,笑了声:“想来你应该就是那尹灵儿。” 她想到尹灵儿的身份后,不禁好奇的细细瞅了瞅,看到尹灵儿那豪迈的睡姿,太后噗嗤一乐:“倒真是个野丫头,睡觉都不规矩。” 她悠悠叹了口气后,走到门边,对门外喊话道:“杏儿,去唤皇上到此,哀家有话与他说。” “诺——”门外那个叫‘杏儿’的宫女答应了声,而后转身向外走去。 约有一盏茶的功夫,燕归应步履加快,向皇宫宗祠而来,身旁李公公打着灯笼,照着脚下。 等到了门外,燕归应伸手轻扣两下房门,轻声问道:“母后,儿臣来了。” 门里传出声音:“你一人进来,其余人背过身去。” 李公公赶忙喊道‘背身’。等众人都背过身去,燕归应伸手一推门,先低头进入了祠堂中,等掩了门,他抬头一看,身子怔住,惊呼道:“尹灵儿!这——!” 燕归应突然躬身拱手:“求母后细查,尹灵儿她纵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会干如此放肆之事。儿臣……儿臣……” 正所谓关心则乱,可一点没假。燕归应一看到面前这景象,心急如焚,他当然知道对皇家宗祠如此大不敬,是杀头的罪名。此时他的那些冷静睿智瞬间烟消云散,此刻唯有心急。 “慌什么!”太后训斥出口:“若是哀家要砍她的脑袋,又怎会叫那些奴才背过身去。” 太后这一训斥,燕归应才定住了神:“是,是儿臣莽撞了。” 太后突然展颜一笑:“看来,你对这丫头,倒真是上了心。” 燕归应苦笑一声,太后接着道:“你可猜得出,这事儿是谁所为?” 燕归应这才攒着眉头思量,良久之后他点了点头。 “你倒是说说。” 燕归应这才直起身子说道:“这祠堂里酒气未散,一个醉成这样的女子,是万万不能故意躲开宫中侍卫,单独来到祠堂内的,想来应是有歹人给尹灵儿灌了酒,趁她醉倒之际,把她弄到这祠堂中,又将祠堂扮作是尹灵儿酒醉撒泼的样子,用来陷害她。” “不错,你继续说。” 燕归应又道:“祠堂门外有侍卫把守,她更无可能悄无声息的进来,所以门外的侍卫,一定有猫腻,据儿臣所知,祠堂侍卫头领,名叫杨阳,是鲁相的亲信门徒。” 太后点头道:“哀家猜测,也是鲁香玉那丫头干的。” 燕归应眼中杀气一闪而过,他愤愤说道:“最惹人厌的,便是这样的女子,既不愚蠢也不聪明,所以自以为是,以为自己设计了一出好戏,实则漏洞百出。” “漏洞百出,那你刚才怎的察觉不出?” “啊~”燕归应脸上微微一红,他只得闷声不说话。 瞧着燕归应吃瘪,太后面上一乐,而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沉声道:“此事,你准备如何处理?” 燕归应拱手道:“母后不必担忧,儿臣已冷静下来,此时还不是与鲁家撕破脸的时候,儿臣自会处置妥当。” 太后点点头:“如此甚好,你还要记住,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一般,但你却要让别人心里有数,让别人知道你皇上心里,对此事的来龙去脉了若指掌,只是装作不知罢了,明白了?” “是,儿臣谨遵母后懿旨。” “恩——”太后这才满意,她忽然回过头看向桌上的尹灵儿道:“还不去把你的爱妃叫醒,她已惊扰列祖列宗有几个时辰了。” 燕归应这才一撩龙袍,他左右看了看,从祠堂边的圣水鼎中沾湿了手,然后走到尹灵儿身旁,手指悬在尹灵儿脸上,弹了弹水。 尹灵儿脸上一凉,却并未转醒,反而砸吧砸吧嘴,伸手在脸上挠了挠,又沉沉睡去。 燕归应面上尴尬,他急忙搔了搔尹灵儿的耳朵,尹灵儿又是伸手挠了挠,这次甚至还要转过身去睡。 她这一转身,眼看就要踢到祖宗的牌位,燕归应一惊之下赶忙伸出胳膊,把她抱了起来。 瞧着尹灵儿依旧睡得昏沉,燕归应心里已经骂了一百遍‘睡得跟猪一样’。他双手抱着尹灵儿,上下轻轻抖了抖。尹灵儿这才哼唧了一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她刚一睁开眼睛,便看到燕归应铁青的脸,本来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只听她惊呼一声:“呀!皇上!”她忽然看了看自己身上,又出声道:“你…你抱我作甚,不是说好了册封为妃之后,再……再行房事。” 燕归应两眼一翻,偷偷瞟了瞟不远处站着的太后。 尹灵儿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眼前一亮,惊呼道:“呀!这姐姐好漂亮。” 她这话脱口一出,在场的太后与燕归应都同时怔住,燕归应赶忙把她放下来,对着太后一拱手:“母后,这丫头刚刚进宫,时日不多,不懂规矩,还请母后体谅。” 太后捂着嘴笑了笑,开心道:“赤子之心,不碍事不碍事。” 尹灵儿这次无意间的这个马屁,可真是拍的又准又棒。太后就因为那一句拍马屁的话,已对尹灵儿有了好感。 再看尹灵儿,却是满脸大骇。“归应叫她母后,那她岂不是……” 尹灵儿这才赶忙跪下叩头:“皇…皇太后吉祥。” 太后点点头道:“起来罢。” “谢太后。” 尹灵儿这才站起身,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忽然轻轻转头看着周围的环境,心里疑惑道:“这是哪?我怎么在这?” 她正疑惑着的时候,突然感到脸上一阵火辣,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得这左边的脸怎么好像比右边的肿了点。 第五十章 呛声 注意到尹灵儿表情异常,燕归应朝她脸上看去,刚才还未注意,此刻这一瞧,便看到尹灵儿左脸颊上有个淡淡的巴掌印。 燕归应心里叹了口气,低下头,瞳孔中散出一丝戾气。 “丫头,你来!”太后冲尹灵儿招了招手。 尹灵儿赶忙低头走过去,在太后旁边束手站着。太后拉着她的手道:“你莫要委屈,皇上自会替你做主。” 尹灵儿疑惑道:“做主?做什么主?” 太后一乐:“你这傻丫头,被人作弄了都不知情。” 眼看尹灵儿扑闪着大眼睛,依旧不明所以,燕归应出声道:“你昨日晚间,发生了些什么,将你昏迷前的事情,一一道来。” 尹灵儿虽是有些怕皇上责罚,但依旧是将昨夜去给旬甲送官服,然后与旬甲喝了个大醉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四个侍卫把她塞进轿子里,之后的事情,便不记得了。 燕归应奇怪道:“那昨夜朕吩咐你的差使呢。” 尹灵儿怯懦道:“忘……忘了。” “忘了?”燕归应大怒,他指着尹灵儿吼道:“朕要你办的差使你给忘了,你脑子是白长了吗!” 看到燕归应发怒,尹灵儿虽然知道自己有错,但心里还是委屈极了,她只低着头不说话,这是燕归应第一次冲她发火。 燕归应一挥袖袍,两手背过去,脸都被气红了,他忽而严厉说道:“这皇宫内院之危险,不比民间,连朕都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而你倒是好,与朕的大臣饮酒作乐。好好好,你若是再这般不长脑子,做出莽撞的事情来,你就滚回你的齐阳村去,永远别来见朕。” 他这话说的重,尹灵儿听了这话心口莫名一痛,头埋得更深。 实则燕归应是真的被尹灵儿气到了,他气的并非是尹灵儿忘了去旬府的差使,气的是她神经大条,竟然喝酒喝得神志不清,将自己处在一个极其危险的环境下。燕归应虽是气的说了重话,但这重话的背后,却是担心二字。 但应灵儿听不出来,正如所有刚刚坠入爱河的女子一样,她们都听不出来。 尹灵儿只当是燕归应怪罪她,就是因为她没办好差使,“他甚至还说要我滚回齐阳村这样的话”,尹灵儿伤心,所以她眼角泛红,眼眶内似有泪儿打转。 “朕方才说的,你清楚了?” 尹灵儿红着眼,扭过头,故意不去看他。 燕归应怒上心头:“朕问你话,你清楚否?” 尹灵儿依旧默不作声,她眼角已涌出泪水。 “你——”燕归应还要再训,太后此时出声道:“这丫头出宫办砸了差使,理应受罚,皇上不然将她赏给哀家,让哀家罚她几日,如何?” 燕归应闻言脸上一喜,他立即就意识到,太后这是要教教尹灵儿。若论后宫之术,细察人心的道道,太后是这全天下当之无愧的最好老师。 于是燕归应又对尹灵儿训斥道:“还不快谢谢母后。” 尹灵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对太后屈身行礼道:“多谢太后,但尹灵儿是自己想谢您,不是要听旁人的话。”她虽然谢了太后,却要故意呛声燕归应。 燕归应听言无奈叹了口气,除了尹灵儿,谁敢这样指桑骂槐的说他。 太后闻言倒是一怔,而后面上一乐:“你这丫头当真是有趣。” 而后燕归应与太后收拾地上与桌上散乱的牌位,重新归置回地方。 尹灵儿听闻自己刚才就躺在这供奉桌上,大吃一惊,她忙对着燕家的祖宗牌位跪下去磕头,嘴里还念叨些求宽恕的话语,甚至还在心里悄悄说了些“冤有头债有主”之类的话。 燕归应此次倒是暂时放下了生气,附着尹灵儿说了些祖宗莫怪之类的话。 三人拜完祖宗后起身,燕归应走到门前对门外喊道:“众皆背身,切勿回头。” 三人这才出了门,尹灵儿便扶着太后,往太后所住的康宁宫去了。 李公公随着燕归应,也回了南书房。 留下皇家宗祠门口的两个侍卫面面相觑,脸色奇怪小声商议着什么。 燕归应回了南书房后,迅速下旨,李公公带着一队皇家亲兵,直接押了那两个守在宗祠门口的侍卫。亲兵死死摁住那二人的嘴巴,让他们嘴巴大张,李公公一刀下去,割了二人的舌头。 ***** 清晨,玉宁宫。 鲁香玉这一夜睡的都不踏实,只因她兴奋极了,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尹灵儿被处死的场景,她甚至已经幻想到皇上伤心,于是唤她前去抚慰的样子。 但这一大早,卯时已过三刻,还不见传来皇家宗祠的动静。着急之下,鲁香玉吩咐桃红,悄悄去宗祠查看查看。 不一会儿,桃红从门外跑进来,等到了房里,鲁香玉着急问道:“怎么样了,太后今日可去了宗祠?” 桃红面上尽是疑惑:“宗祠那安静的出奇,一点动静也没有,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门口把守的侍卫,好像…好像换人了。” “换人了?”鲁香玉疑惑:“那侍卫杨阳呢?” 桃红摇摇头:“没看到,看门口兵丁的穿着,是皇上的亲兵,不是寻常的宫内侍卫。” 鲁香玉心里一惊,忙道:“不会,不会出了什么岔子吧,皇上会不会查到我头上。” 看鲁香玉面色惊慌,嘴唇煞白,桃红宽慰道:“娘娘,您可是鲁相的亲孙女,鲁相如此疼爱您,您不会有事的。” 想起了她的爷爷,鲁香玉这才定了定神。 就在这主仆二人正商议之时。玉宁宫墙外,两辆囚车停在玉宁宫门口,李公公高声宣旨,他扯开了嗓子冲着玉宁宫高喊,像是故意为之,只听他喊道:“皇家宗祠侍卫杨阳,侍卫熊礼,二人疏于职守,押入大牢,后日——斩首示众!” 这下子,桃红鲁香玉二人面色大变,这宣布罪名,怎么会宣到后宫来,而且那李公公明显就是对着玉宁宫喊话。 这明显就是故意为之,此时就算这两人再笨,也应该明白了事情已经败露。 鲁香玉害怕之后又攥紧了拳头,咬着牙恨恨吐出三个字:“尹灵儿!” 东窗事发,她不悔恨,反而又把这后果归到尹灵儿头上。 第五十一章 心机 齐云城闹市之中,高设斩头台。 杨阳、熊礼两个皇家宗祠的门前侍卫,被双双斩首示众。监斩官正是丁林。 只是那两个侍卫死前不断张口挣扎,却只发出‘呜呜啊啊’的怪叫,像是被人割了舌头。 消息传到鲁府,鲁辅良在书房里左右踱步,皱眉思量。 在他身旁躬身站立着的,正是鲁府的管家。 鲁辅良转头道:“你说杨阳死前像是被人割了舌头?” “是,相爷,两个侍卫大嘴张开不断怪叫,奴才亲眼瞧见,二人嘴中不见舌头,还有鲜血。” “你可听清了为何要斩二人?” 管家道:“监斩官念得是‘疏于职守’。” “嘶——疏于职守?”鲁辅良疑惑道:“这分明就是故意要杀,皇上割了他们的舌头,意思大概是不叫他们说出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倒是奇怪,那皇家宗祠能出什么事?” 鲁辅良又沉吟了一阵后问道:“对了,那醉人香进宫了没有。” “原本定的是今日暮时秘密进宫。” 鲁辅良摆摆手:“你去叫她现在做准备,老夫带她现在就入宫,顺便问一问香玉,宫中发生何事。” “诺——” ***** 半个时辰后,鲁辅良的轿子停在了皇宫大门口,在他轿子后边还跟着一顶轿子,那轿子外缝了一层粉白的锦绣,轿内之人,想来应该是个女子。 鲁辅良走出轿子后,宫门口的侍卫一瞧是鲁辅良,赶忙点头哈腰过来行礼,嘴里尊称了声“相爷!” 鲁辅良只是点点头,并不答话,身后的那顶轿子向下倾斜,随之走出一女子,看身段高挑,一身纯白的银丝褶上裳,尽显华贵。只是那女子头上戴了个纱幔斗笠,将面部遮住,旁人并瞧不见女子长相。 侍卫拱手问道:“鲁相,这是……” 鲁辅良微笑说道:“爱女鲁贵妃在后宫多有不适,今日老夫为她换个丫鬟伺候,所幸大内官通人情,准了老夫的奏请,是故今日带此女入宫,当做鲁贵妃的贴身宫女。唔——尔等要不要查验一下内官文书?” 那侍卫赶忙摆手:“相爷说笑了,小的哪敢查验相爷的文书,既然如此,快快请进。” 随后鲁辅良在前,那女子在后,二人进了皇宫。观那女子走路,步态轻盈又优雅,如微风拂过柳条一般,好看极了。 只是那女子刚刚走过皇宫大门口的时候,两旁侍卫鼻尖耸起,身子一斜,眼皮一挑,竟是如痴如醉,差点就跟着那女子走了。 等鲁相二人走远后,当中的一个侍卫敢才出声道:“嚯,那女子身上可真香。” 另一侍卫也是砸吧砸吧嘴,叹道:“是,真香,我还从未闻过如此奇异的香味,那绝不是俗世的香料味道。嘶——你们说,那女子有没有可能是……” “是谁?你知道?” “我倒是没见过,但听人家说,齐云城四景之一,就是一个女子,名唤醉人香,哥几个说说,是不是她。” “醉人香,嘿!我瞧八成就是!” 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后,鲁辅良已高高坐在玉宁宫的大厅内,身旁站着醉人香,底下站着鲁贵妃与宫女桃红。 鲁贵妃奉上一盏茶,轻道:“爷爷怎的今日有空来瞧我。” 鲁辅良接过茶盏不急不缓抿了一口后才说道:“这醉人香,我给你带来了,日后你务必潜心学习女术,为未来荣登后位,早做准备。” 鲁贵妃斜眼瞧了瞧那个戴着斗笠的女子,鼻尖耸了耸,答应了声:“诺——” “嗯——”鲁辅良颔首点头,而后面色疑惑问道:“今日,我门徒杨阳被闹事斩首,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皇家宗祠,发生了什么事?” “啊——,不…不知道。” 鲁辅良一皱眉头,他先看了看鲁香玉,又看了看宫女桃红,只见两人面色怪异。鲁辅良心中猜到这里边有事情,想必与他这个不成器的孙女有关。于是他先对醉人香说道:“你先去院子里稍候,我与鲁贵妃有些话说。” “诺——”醉人香款款挪步,等她出去掩了门,鲁辅良这才回首看向厅内的二人:“说吧,你们又给老夫闯什么祸了。” “没……”鲁香玉还要再狡辩,她一抬头看到鲁辅良严厉又深沉的眼神,这才害怕说道:“是,孙女又闯祸了。可是……爷爷,你要替我做主哇!” 她脸色一变,却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鲁辅良一甩袖子,皱眉道:“说!” 而后鲁香玉便将尹灵儿喝醉在宫门外,又将她是如何‘秘密’的把尹灵儿接到玉宁宫里,又把尹灵儿弄到皇家宗祠的桌上,造成一副尹灵儿醉酒打翻燕家祖宗牌位的样子。 鲁辅良听完之后脸色大变,他指着鲁香玉恨铁不成钢的吼道:“愚蠢!你,你怎么就给干出这么愚蠢的事!老夫千叮咛万嘱咐,要你近日不要动那尹灵儿,你怎得就干出这么愚蠢的事!诶——” 鲁香玉赶忙跪下,她突然抱住鲁辅良的腿,哭喊道:“爷爷,我本是想稍稍惩戒她,也就罢了~只是,只是那尹灵儿在玉宁宫里借着酒劲大呼小叫,喊了许多不敬之语,我气不过,这才……唔……这才…。” “她喊什么了?” 鲁香玉抽泣道:“孙女,孙女不敢说。” “说!” “是——”鲁香玉站起身,一边学醉酒的样子,一边喊道:“今日,我得了皇宠,你们谁敢动我!就算是那姓鲁的老不死来了,我也能把他踩在脚底下,哈哈哈。” 鲁辅良眉头一皱,面现怒色:“她当真是这么喊的?” 鲁香玉赶忙跪下继续抽泣道:“是,她…她确实是这么喊的,本来孙女是不会做出那傻事,但她这样羞辱爷爷,孙女实在是气不过哇。” 桃红赶忙在一旁附和道:“相爷,鲁娘娘当时也是为了您的声誉,实在气不过,才想着杀了那尹灵儿。” 鲁辅良轻蔑一笑:“嗬,那丫头片子倒是好大的胆子,连老夫也不看在眼里。” 鲁香玉忙出声道:“爷爷,皇上他,他会不会罚我,会不会降我的贵妃位子。” 鲁辅良这才把鲁香玉扶起,摇头道:“他不会,他既然割了侍卫杨阳的舌头,就是想告诉我们,此事他已经全部知晓,只是碍于老夫,他不会查下去,也不会对鲁家动手,这是他给老夫的台阶。” 第五十二章 教导 鲁香玉听到皇上不会罚她,这才定了神。她爷爷的话,她当然是相信的。 而鲁辅良此时对鲁香玉,已然不生气,这爷孙两的那些愤怒,悄悄转移到尹灵儿身上。 鲁辅良混浊的眼睛不断闪动,他忽而对鲁香玉道:“门外的那个醉人香,我便把她留给你,切记,要以礼待之,让她教你女术,知晓了么?” “诺——”鲁香玉躬身答道。 “还有!”鲁辅良指着她,声色变得严厉:“以后,给我夹起尾巴做人,休得再惹是生非,只要你老老实实呆在这玉宁宫,爷爷保证,最多一年,我便能将你扶上皇后位。” “啊~”鲁香玉惊喜,她赶忙做了揖开心道:“多谢爷爷。” 她的这位宰相爷爷,从来说一不二,有了他的许诺,鲁香玉自然安心的多。 鲁辅良弹么弹么身上的灰尘,站起身道:“好了,现在,我要去见见那个皇帝,为你昨天这事,做个了解。”这个老狐狸心里清楚,皇上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但他不行,他依然得去赔罪。 ***** 与此同时,康宁宫,皇太后的住所。 太后端坐上首,尹灵儿束手站在一旁,她左右瞟视,心里不住的惊叹太后的住所竟是如此的朴素风雅。 这屋子倒是宽大,屋里各个角落多放了些奇花异草的陶瓷盆,那泥土的清新不断沁到人鼻子里,让人心里安静,不生波澜。 再瞧一旁的木桌上,多放置着木鱼、佛经、念珠。桌上还有一张白纸,纸上抄录着晦涩的经文,字体娟秀端庄,一看就知是个女子所写。 看来皇太后平日里便在此处养些花草,吃斋念佛,日子过得一定清淡。 想到此处,尹灵儿对这皇太后的敬意又升了一层。 “丫头,你在想些什么?”看到尹灵儿愣神,太后开口问道。 尹灵儿屈身答道:“回太后,奴婢看您这房里清新素雅,觉得心里开心。” 太后颔首点头,随后张口出声,只是声音里有些落寞:“这人呐,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等老了,也会学的风雅些。” 尹灵儿脱口而出道:“太后才不老,您要是与奴婢一同化作平民百姓出宫,别人只当您是姐姐嘞。” 太后捂嘴一笑:“你这嘴呦,倒是甜,跟吃了蜜罐一样。” 尹灵儿睁大眼睛说道:“才不是嘞,奴婢在宗祠里见您的第一面,就觉得您美丽大方,跟个姐姐一般。” 太后饶有兴致的问道:“那你现在知晓了哀家的身份,此刻看来,又觉得如何?” 尹灵儿想都未想说道:“端庄典雅,面相慈祥。” 太后一愣,突然疑惑道:“慈祥?啊哈哈哈~”太后突然大笑出声,就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这突然的一下倒把尹灵儿吓的愣住。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太后依旧在大笑,甚至都笑的弯了腰。 许久之后,太后来回大喘气,才慢慢平复了下来。她歪着头瞧着满脸疑惑的尹灵儿,问道:“你不知哀家笑甚?” 尹灵儿老实的摇摇头。 太后定了定神,对一旁的宫女丫鬟嬷嬷们说道:“你们下去罢,掩上门。” “诺——” 等那些人都走后,这宽大的屋里就剩下尹灵儿与皇太后。 太后瞧着她,一会儿竟歪起了头,笑道:“怪不得归应喜欢你,这宫里就如同脏乱的淤泥,倒也没把你污染了,当年先皇也是因为如此,才喜欢上我,你与我年轻时候,倒有些相像。” 尹灵儿更是疑惑,这皇宫金砖碧瓦,雕梁画栋,怎的太后却把皇宫比作淤泥坛。 太后突然站起身,在尹灵儿面前轻轻转了转身子,奢华的紫金袖虽她摆了摆,太后问道:“你瞧我如今,位及皇太后,有国母之尊,谁见了都得喊声太后千岁。倘若是你坐到哀家这个位子上,你倒猜猜,哀家可还有什么心愿。” 尹灵儿抬眼思索,身为女子,坐上了皇太后的位子,已是权力的顶尖,而到了这样高的地位上,还会再有什么心愿呢。 尹灵儿思索了半天,噘嘴摇头答道:“奴婢想不出。” “想不出,哀家告诉你。”太后缓缓踱步到一株盆栽面前站定,她玉手轻轻摸着花瓣,声音低沉,那慈祥的目光慢慢变得深邃:“哀家如今最大的愿望,便是希望回到几十年前,与先皇见面的江水上,哀家想劝诫那时的自己一句话。” “什么话?”尹灵儿眨了眨眼睛好奇道。 太后怔怔说道:“宁死,也莫要入皇宫。” 尹灵儿捂起了嘴,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皇太后,这是所有女人一生仰望的存在,也是她们心中最神圣、最渴望得到的地位,但如今的皇太后,最大的愿望,却是不做这个皇太后。 太后转过身伸出一指,指着桌面上的佛经问道:“你可知道哀家为何日日诵经念佛,诚心斋戒。” 尹灵儿道:“爹爹教过奴婢,说是念佛不仅能让人不生烦恼,还能修身养性。” 太后轻轻摇了摇头:“哀家告诉你,哀家念佛,是为了忏悔。” “忏悔?” “是,忏悔。”皇太后伸出自己的双手,尹灵儿打眼看去,只见太后的两只手洁白如玉,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正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手的形状。 太后出声问道:“你瞧瞧这两只手如何。” “唔……漂亮,标致。” 太后怔怔瞧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的观看,她听了尹灵儿的话,淡淡说道:“可是就是这两只漂亮标致的手,上面沾染了四十条人命,你瞧着这手是白的,但哀家瞧来,却是血红的。” 尹灵儿紧紧捂着嘴,她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她甚至心里有一丝害怕。 太后笑了笑:“现在,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哀家之前为什么要笑那‘慈祥’二字,在哀家看来,那慈祥二字在哀家身上,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尹灵儿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她突然像是意识到这样岂不就是承认太后不慈祥,所以她赶紧又摇了摇头。 第五十三章 好人 太后瞧着尹灵儿不知所措的样子,笑了声:“你也莫要如此害怕,哀家又不是那山上的老虎。” “是,是,灵儿不怕。” 尹灵儿嘴里答应着不怕,却将头深深埋下去,不敢再抬头看太后。 太后瞧着她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哀家虽然面上长得善良,但肚子里,却藏着蛇蝎心肠。” 尹灵儿忙道:“奴婢不敢。” “嗬,不敢~。”太后伸手去摸尹灵儿的左脸颊,尹灵儿僵住不敢动,太后冰凉的手已经触摸到她的脸颊,在那已经变浅的巴掌印上,稍稍用力按了一下。 “嘶——”尹灵儿吃痛之下倒吸一口气。 “你这傻丫头,被人打了一巴掌,反倒迷迷糊糊,就连是谁打你都不知道。” 尹灵儿低下头:“昨夜奴婢醉的厉害,醒来才觉得脸颊痛。” 太后怔怔瞧着她,突然说道:“几十年前,哀家初入后宫,也像你这般,被人掌掴,且是光天化日之下,站在后宫中央的院子里,在被众人瞧着的情况下,被扇了巴掌。”她顿了顿,眼里尽是回忆:“当初的那些嘲笑声,喊骂声,如今还夜夜响在哀家的耳边,就如同昨天发生的事似的。” 提到这些秘辛,尹灵儿识趣的闭上了嘴,这些话题,她可不敢接话茬。 太后说到这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知不知道,若是皇上不宠爱你,你现在已经在断头台上候斩了。” “什么!”尹灵儿惊呼,她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她醉酒之后,等醒来已经在燕归应怀里,她哪儿知道已有两个侍卫已经因她而死。 “哀家听归应说,等六日之后,那个叫尘江的班师回朝,便会册你为妃,对也不对?” “是,皇上是这样对奴婢说的。” “哀家问你,那鲁香玉可曾唤你入过玉宁宫。” 尹灵儿老实回答道:“有的,有一次,她质问我为何会伴随皇上出宫。” “那日究竟情况如何,你细细说来。” “是——” 随后尹灵儿便将她进入玉宁宫,鲁香玉故意羞辱她的情景一一说了出来,又将她故意撒谎,把满堂的妃子气的身子哆嗦的事儿说了出来。 太后听完后一怔,哈哈大笑:“你~你倒是有些小聪明。” 尹灵儿腆着脸,也是嘿嘿一笑。 太后突然又面色严肃说道:“如此说来,你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两圈了。” 尹灵儿怔住,她完全没想到那天去玉宁宫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她想着最多也不过是被责罚一顿。 “你信不信,那日玉宁宫的偏殿里,早有恶奴手里拿着刑具,准备对你动手了。” 尹灵儿扑闪着大眼睛,却是不敢相信。 而实情却是那日,玉宁宫的偏殿里,早已藏了几个宫女,手上拿着掌嘴的板子,就等鲁香玉发令。 尹灵儿没想到这些,但太后——这个早已在上一个朝代脱颖而出的女人,心里却是清清楚楚,对那些后宫的伎俩,太后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唉……”太后深深叹了口,她每每看到尹灵儿,就像看到多年前的自己,那时的她也是如此单纯,如此不知危险,在经历了多次的血腥后,太后才醒转,才懂得如何在这后宫自立。 再到后来,她脚下踩着尸骨,踏着那些其他妃子的肩膀,成功坐上了皇后之尊。 人人都以为,那段历史是皇太后的光荣史,但在太后心里,她是多么的后悔,她甚至已经后悔与先皇相识,她多么渴望自己还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姑娘。 太后的眼神慢慢变为忧愁,这个有国母之尊的女人,心里的悲凉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突然出声感慨,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可怜:“妾本无心争后位,奈何蛇蝎不饶人,事到如今,哀家也成了那蛇蝎,成了恶人,成为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一种人。” 太后的眼眶里有泪儿打转,这种忧愁压抑在她心中,已有十多年。今日遇见了这个跟他多年前一模一样的丫头,她终于是憋了不住,一吐为快。 太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知不知道皇上的名讳。” “是,知道的,皇上名归应。” “不错,归应,燕归应。”太后转身,怔怔瞧着地面:“哀家生他之时的前一天夜里,梦见一条巨大黄龙,腹生白鳞,背生双翼,始一展开便遮天蔽日,煞是威风,梦醒之时便觉得肚里隐隐作痛,后来得大学士解梦,说我肚里的孩儿,是‘应龙’转世,是真龙天子,这才给他名字里,填了这个‘应’字。” 尹灵儿眼睛一亮,她万没想到皇上的名讳这么讲究,她忽然又奇怪问道:“那为何又加了个归字?” “那不过是因为——生下他的当天,就被人换走了我的孩儿,送到了你们老家齐阳村里,在那长大,哀家将自己的思念之情,全部寄托在那个‘归’字上,只盼着哪一日,能够早日与自己的孩儿相见,却万没想到,这一分隔,就是十年。” “为什么!”尹灵儿大呼,她实在是想不通,母子为何不能相见,她也实在是替太后鸣不公,明明母子两个都在世间好端端的活着,却还要忍受那分离的痛苦。 尹灵儿突然面色一怔,她想起了之前燕归应对她说过,替换掉燕归应的那个孩童,在五日之后,就死在了皇宫之内。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她实在是想问一问,到底为什么,这个从民间来的野丫头绝想象不到,为了皇权,帝王之家从来没有亲情这一说。 “傻丫头,哪有什么为什么。”太后笑了笑,而后她拂了拂自己眼角的泪水,说道:“这些往事,今日我倒是提的多了,看到你与哀家多年前甚是相像,今日却也忍不住多唠叨了两句。” “唔——太后放心,灵儿会保密的,不说出去。” 瞧着尹灵儿那调皮的扑扇大眼睛,太后破涕为笑:“你倒是心宽,还来安慰我,你就不怕了解了这些秘辛,哀家再杀你灭口。” 尹灵儿摇摇脑袋:“太后不会的。” “哦?你怎么知道哀家不会。” 尹灵儿春风一笑说道:“因为灵儿知道,太后不是蛇蝎,是个好人。” 第五十四章 初心 “是个好人?”太后怔住,从没人用这么通俗的话奉承过她,往日那些大臣们嘴里都是些什么母仪天下、什么蕙质兰心、什么昭仁显圣,到了尹灵儿这,她只说了句‘是个好人’,但就是这句俗的不能再俗的话,让太后开心。 她望向尹灵儿,只见尹灵儿脸上没有半分做作,没有那些大臣的艳笑,更没有趋炎附势的体态。 她只端端束手站在那,神色真诚,时不时扑闪两下她引以为豪的大眼睛。 看的久了,太后悠悠叹了口气:“唉……”她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多多少少有些自嘲的意思,只听太后轻轻叹道:“罢了,哀家不忍你这赤子品性被那些争斗污染,哀家决定不教你了。” 太后随后拉起了尹灵儿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你身上有哀家曾经最想珍惜的东西,望你能好好保住本心。” 尹灵儿虽是不太懂太后为什么会感慨,但她依旧听话的点了点头,虽然她眼里多是疑惑。 太后道:“你呀,就按着你的性子来好了,用你的方式去辅佐归应。”话题说到燕归应,太后笑了笑,接着道:“归应前几日还与哀家说,他是男身,教不了你许多与人博弈的法子,这毕竟男女有别不是,他来求哀家,让我指点一番你,这次,哀家倒是要让他失望了。” 尹灵儿撅起了嘴,好像不服气的样子:“太后是说皇上?”眼看太后点头,尹灵儿鼻尖冷哼一声:“早些年,还是奴婢教他怎样穿衣裳穿鞋袜的,反倒今日要让皇上来教奴婢了。” “哦?”说到这,太后来了兴趣:“这些东西是你教给皇上的?” “可不嘛!”尹灵儿笑了笑,她的笑容可爱极了,这样的笑容总能让人信任,太后已许久没有对人如此放心,就连她的贴身宫女,太后也总会防一手。 但尹灵儿仿佛身上有一种魔力,她好像天生就能让人放下戒心,坦诚相待。这只不过因为尹灵儿从未想过害人,也从未想过权力。 就连她想要做妃子这件事,也是因为她的心上人,是燕归应,是皇上,她只是想要一个正经的名分。 所以太后与尹灵儿聊起了天,聊起了燕归应的小时候。 这房门紧闭的康宁宫里,不断传出阵阵开心的笑声,太后今天的笑容,比往常半年加起来的还要多。 燕归应小时候,是个老实的男孩子,而尹灵儿小时候,却是个机灵的女孩子。这两种小孩待在一起,总能做出让人捧腹的事情来。 倘若时间能如此静止下来,该有多好。但这是不可能的,正如太后之前所说“妾本无心争后位,奈何蛇蝎不饶人”,这世道总是逼着人要干些见不得阳光的事情。 这尘世间就是这样,弱肉强食的法则从古至今未曾变过,人总是要分三六九等的,昔日孔圣人作礼运大同篇,陶公作桃花源记,被人们世世代代歌颂,传承。 那样的大同社会,总是让人心生向往,那样的净土,总是让人渴望。而之所以渴望,还不是因为——人,做不到。 当然做不到,或是因金钱,或是因权力,或是其它的等等……,正是因为这些散发着臭味又让人上瘾的东西。人与人之间便会展开精彩绝伦的博弈。 而尘江,正是此中高手,三年的时间,组建了江湖第一的凌云会,不论谁谈起这件事,总要对他竖一竖大拇指。 尘江此时骑在一匹高头骏马上,在他身后是一只训练有素的骑兵队伍,马匹上的士兵,皆是身穿甲胄,腰悬铁剑,打眼看去,一片黑压压的。 在尘江身前不远处有一匹浑身乌黑的马匹,马鞍上端端坐着一人,背上披着宽大的宝蓝披风,脚上蹬着宝蓝的方头靴,身子魁梧,体格健壮。马匹行走之时上下颠簸,那人却坐在马背上动也不动,就好像粘在马背上一样。 等过了一会儿,那人回头,打眼看去,方脸阔鼻,面相威武,下巴上还有一嘬小山羊胡。 尘江赶忙拱手道:“八亲王。”原来此人正是八王爷燕虎。 只见燕虎回头问道:“尘江,我那十三弟,你见他之时,他嘴唇可还煞白吗?气色可好?”只听他声音粗壮,中气十足。而他嘴里的十三弟,自然是燕归应。 尘江忙道:“回王爷,这话微臣可不敢乱说。再有不到六日的光景,您就能入了齐云城,到时候,您亲自瞧瞧。” “嘿!几年不见他,我倒有些想他。”燕虎嘿嘿一笑,驱马前行。 尘江这些日子跟随着八亲王燕虎,已然了解到这兄弟二人感情深厚,而据兵营里一些流言说,说是当今皇上曾经救过八亲王的性命,所以八亲王对皇上忠心耿耿。 八亲王回过头,继续安安稳稳骑在马上,不一会儿,燕虎的声音又传来:“我那十三弟,年纪轻轻便挑了国家的重担,我虽是支持他当这个皇上,但听闻他在皇宫里时常为了批阅奏折废寝忘食,有时候甚至还不休不眠。” 尘江回到:“皇上他勤奋刻苦,正是国家之幸。” “没错,国家是幸了,他自己个的身子却愈来愈单薄。” 话题说到这,尘江识趣的闭上了嘴,皇上的身子问题,可不是他能讨论的。 又过了一会儿,燕虎又道:“既然皇上他把这平定井山匪患的功劳给了你一人,想来也应该是要以后委你大任,我只愿你能用心辅佐他,替他多分担些忧愁。” 尘江拱手道:“是,臣定当不辱使命。” 燕虎摆摆手,他并不回头看尘江,他依旧目视前方,缓缓说道:“这些日子,我虽然脑子笨些,但也能看得出来,你这个人,有才干,有本事。” “亲王谬赞了。” “诶~不必谦虚,我是个豪爽之人,常年呆在兵营里,这些客套的话就别说了。” “是——”尘江答应了声,但他依旧还不清楚燕虎要说些什么。 燕虎的脑袋随着马匹的起伏上下轻晃,又过了一会,只听他说道:“你有才干,但——野心也不小。” 似是听出来燕虎的语气起了变化,变得有些阴沉,尘江慢慢眯起了眼。 第五十五章 硬弩钢刀 “你有才干,野心也不小。”这是燕虎刚才对尘江的评价。 尘江眯眼不做声,他知道燕虎必定还有后文。 果不其然,又过了一会儿,只听燕虎突然说道:“本王虽身不在朝堂,但对朝廷里的事,多多少少知道些。”燕虎又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 尘江问道:“王爷您——?” 燕虎突然感慨:“唉……从来硬弩弦先断,自古钢刀口易伤。” 他说完这句话后,身后久久没有声音。燕虎奇怪之下转头看去,只见尘江端坐在马鞍上,眼见燕虎回头看他,尘江微微一笑说道:“多谢王爷劝诫,只是此时节可不是雪藏的时候。” 八王爷燕虎问道:“怎么说?” “微臣这次,是临危受命,皇上费了这么大功夫,赏我入朝为官,可不是为了让我安安稳稳的当个贤臣。而是让微臣做他的利剑,做他的硬弩,替他行杀伐之事。” 八王爷沉吟了一阵问道:“非要如此吗?” 尘江回道:“王爷说笑了,敢问王爷,如今的中州国,除了天子脚下的齐云城之外,哪里还有一方净土?若是再不雷厉风行,只怕……只怕……。” “只怕甚?” 尘江却紧紧闭上了嘴,他已不敢再说下去。 他虽不说,但燕虎心里明白,先皇还在世的时候,做事中规中矩,他虽是坐上了中州国的皇位,虽然说没有什么功绩,但也没什么罪过。 但他年老之时,身子愈发虚弱,为了延长寿命,命人在天下遍寻江湖术士,炼制长生的丹药。每日把自己关在丹房里,不理朝政,不问国事长达五年之久。 就是这短短五年,中州国日益腐败,各地官员为了谋求自己的私利,搜刮民脂民膏,奴役百姓。朝中大臣更是以宰相鲁辅良为首,结党营私,朝纲自此崩坏。 反映到民间,那井山的匪患便是最大的结果。 一千个绿林匪徒,他们原本都是平民百姓,但为了造反,扔了田地锄头,拿起了钢刀铁剑,与朝廷为敌。一千人啊,自古以来,从没有这么庞大的土匪群体。由此可知中州国当真是危在旦夕。 而后那长生丹药倒是没练成,先皇反而因为吃多了那些奇奇怪怪的丹药,在自己的龙榻上一命呜呼,长眠不醒。可叹的是,先皇驾崩后,竟然连遗诏都未曾留下,这皇位,便悬而未决。 十三个皇子中,大皇子燕轻刃立即去齐云城外山林的寺庙当了和尚,不问世事。而其它皇子们为了争抢皇位,拉拢官员,勾结军队,中州国眼看就要因此大乱。 所幸那百官之首——宰相鲁辅良,三日之后公然支持最年幼的十三皇子燕归应,鲁辅良的长子鲁孙山,也手提三万精兵安营扎寨在齐云城外,这下子百官才震慑,朝野才算暂时安定。 由此,年仅十五的燕归应,坐上了中州国的皇位。 燕虎想到他的这个十三弟,眉目舒展,嘴角上挂了一丝笑意。 六年前,燕归应刚刚继位的时候,中州国明面上是燕归应是皇上,鲁辅良是宰相,但国家大事,却都由鲁辅良操办,他以辅政的理由,控制皇上。 但鲁辅良失算的是,他辅佐上位的这个皇上,竟是一个胸怀大志,精明能干的皇上,在忍辱之后,燕归应暗地里慢慢收回皇权,削弱相权,仅仅不到六年的时间里,燕归应已隐隐有了一代圣主的影子。 燕归应派燕虎去‘守’井山匪患,并且临走之时告诫他,让他养匪,不要剿匪,这井山的匪患,他有用处,燕虎便在井山外五十里处带了五千人马安营扎寨,‘守’了三年之久。 燕归应目光之远,城府之深,让燕虎叹为观止,他对燕归应,是又敬又喜。 想到几日后,就要见到燕归应,燕虎嘴角浮起笑意,他忍不住想快点见到燕归应,于是他用脚蹬了蹬马肚子,骏马收到主人令,四蹄抬起,向前轻跑起来。身后的队伍也赶忙随他跑起。 ***** 与此同时齐云城,皇宫内院,康宁宫。 太后手执筷子,将一块嫩豆腐送入嘴中。 尹灵儿在一旁张口问道:“太后,可合口味吗。” 太后又将一块嫩豆腐优雅的送到嘴里,咽下去之后才喜道:“酸爽滑溜,入口就化,这道菜叫甚?” 尹灵儿奇怪道:“这就是普通的小葱拌豆腐,太后难不成没吃过。” 太后摇摇脑袋,她还真就没吃过。御膳房给她供应的菜品,大都是山珍海味,花样繁多,她早都吃腻了,像这种民间最普通的小菜,她反倒没吃过。 太后道:“怪不得归应要你每日晚间去给他送粥喝,在这饭菜上,你倒是有些功夫。” 尹灵儿面上飞红,这不过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小菜,做法也简单,太后却夸她做菜好吃。 此时外面天色昏暗,已然到了晚上。太后道:“时辰可快到了,你那托盘上的黑米红豆粥,还不快给归应端过去。” 尹灵儿却撅起了嘴,不愿动弹。 今儿个一早,燕归应冲她发火,害得她伤心落泪,她却是不知道该怎么见燕归应。 “还在置归应的气?”太后一眼就看穿了尹灵儿的小心思。 眼看尹灵儿面色犹豫,太后有心宽慰她,太后本想告诉她些‘皇室里,皇上为尊,你要尽心伺候,不得小家子气’之类的话。但话到了嘴边,太后却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早已决定不问尹灵儿的事,她不想尹灵儿受到一丝一毫的改变,这个没有一点城府的女孩,才是燕归应真正喜欢的样子。 所以太后笑了笑,她转首向一旁的宫女喊道:“杏儿,去唤皇上到康宁宫里来,哀家有些事要与他商议。” “诺——”那名叫杏儿的宫女领了命,转身出去了。 “太后——”尹灵儿出声,但她只喊了句太后,嘴却又紧紧闭上了,她本是想说不要皇上来,但她心里又有些想燕归应。正如所有刚刚坠入爱河的少女一样,一刻不见自己的心上人,就想念的紧。 尹灵儿心内暗暗想“若是他来了,我一定要装作不想理他的样子,也气他一气,谁让他今儿早上吼我。” 第五十六章 苦口婆心 不一会儿,远处一声李公公的高呼:“皇上驾到~!” 尹灵儿赶忙整了整身上的衣袖,将头上的钗子端正端正。 太后瞧着她笑道:“你瞧,方才还不愿去见皇上,现在又开始整理仪容。” 尹灵儿脸上飞红,低下头不答话。那娇羞的模样逗得太后直乐。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燕归应在门外扣了扣门,轻声道:“母后,儿臣来了。” “进来罢。”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燕归应迈步走入,听得脚步声,尹灵儿抬眼一瞧,正巧燕归应也在盯着她,她脸上一红,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故意噘着嘴看向一旁,装作不理他的样子。 燕归应无奈的笑了笑,太后瞧着这两人怪怪的模样,也忍不住想要笑一笑。 等到了身前站定,燕归应拱手弯腰,尊称了声:“母后。” 太后微微颔首:“哀家有些事要与单独你商议,这才唤你过来。” 燕归应闻言对一旁的宫女丫鬟说道:“你们都下去吧。”而后他又转首看向尹灵儿:“你在门外稍候。” 尹灵儿虽是鼻尖哼气,但她依旧对太后福了一福,这才转身向门外走去。 等掩了门,房内就剩下太后与皇上,太后这才笑道:“性子是野了点,不过心地单纯,哀家这一整天与这丫头待在一块,倒也喜欢上这个丫头,竟是对她倾诉了许多话,也怪不得会讨你欢心。” 燕归应苦笑一声,随后附和道:“母后说的不错,儿臣在这皇宫之内,只有与她在一起,才会放下身上的所有沉重包袱,人也变得轻松些。你若呆的久了,就会发觉与她聊聊闲天,都是乐趣。” 太后点头道:“应是如此,这宫内也就只有她一人,不会想着谋取私利,正是一片赤子之心。更何况她又与你自小相识,由她伺候你,哀家也放心。”太后说到后边,语气愈来愈弱。 燕归应奇怪之下抬头看去,只见太后眉头深皱,似有犹豫。于是燕归应关切问道:“母后,可有心事?” 太后突然长长叹了口气,“你之前想让我将自己的后宫之术教与她,是否是担心她一个乡下来的丫头,在这皇宫内,难免会受人欺负,遭人陷害,怕她在这后宫内难以立足。” 燕归应答应道:“不错,皇宫之内犹如龙潭虎穴,她还未被册立为妃,今日已被那鲁香玉陷害过,儿臣虽是皇上,但也怕歹人会施奸计,到时候以什么朝堂礼法问罪,迫害她。” 太后道:“你说的不错,但是…但是你可曾想过,那丫头一旦入了这旋涡内,从此以后,还会傻傻的与你这般呛声作对吗?到时候,反倒变成了你最讨厌的那一类人,这难道是你愿意看到的光景?” 燕归应沉默,太后的话正是燕归应的一道心结,他当然不愿。太后又叹了口气,说道:“哀家今日与她呆了一整天,觉得这丫头,简直与多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哀家不愿她变的阴险,所以哀家今日,求皇上一件事。” 太后这话说的重,也说得真心实意,燕归应从未见过太后如此苦口婆心,所以燕归应赶忙拱手道:“母后言重了,儿臣但凭吩咐。” “嗯——”太后微微点头,她站起身,燕归应赶忙前去搀扶。太后的手搭在燕归应胳膊臂弯处,说道:“不许教她权谋,不许教她驭人,不许教她谋略,只让她习女诫女德,清楚了么。” 燕归应脸色一滞,却依旧低头答道:“是,儿臣谨遵懿旨。” 太后瞧出了他面色的异常,问道:“你可是不愿?” “回母后,如果是这样,她…她想是做不了后宫之主了。” 太后按在燕归应臂弯上的手稍稍使劲,叹道:“不要强行想着把她培养为皇后,哀家是过来人,所以心里清楚,这皇后当得……苦着呢,唉……” 太后又叹了口气:“更何况,皇后这个位子,并非是你宠爱谁,便让谁做,这位子与你那朝廷里的官员职位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国事,日后,哪位妃子的家族对巩固皇家地位最有利,你便提拔谁,这般浅显的道理,难不成还要我教你。” “呼——”燕归应深深吸了一口气:“是,儿臣谨遵教诲。” 太后指了指门外:“而她,便让她老老实实当个你宠爱的妃子便好,只有这样,你二人才不会徒生烦恼,明白了?” “是——儿臣明白。” 太后忧愁道:“只是有时候,这命运让人捉摸不透,哀家是怕,这后宫里总是有些……” “母后不必忧愁。”燕归应突然出声打断。 太后转眼看去,只见燕归应脸上自信一笑,问道:“你有主意?” 燕归应道:“今日,那鲁辅良来南书房,为她孙女昨日干的事特来请罪,朕大发雷霆之后给他下了一道密旨。” “哦?”太后来了兴趣:“你给他说了甚?” “儿臣说,倘若日后尹灵儿有半分差池,先将贵妃鲁香玉贬为庶民,再谈其他。” “嗬!”太后一笑:“你倒是真有办法。”太后略作沉吟之后说道:“但这只是权宜之计,长久不了。” 燕归应回到:“是,儿臣知晓,总之先将尹灵儿的事情稳到这,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 太后点点头,似是同意,忽然太后一攒眉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出声道:“以后你若是要出宫,务必把那丫头带在身边,你若是在皇宫,那些妃子倒还能消停些,你若是不在,哀家怕会出什么岔子,毕竟那尹丫头心直口快,难免会遭人利用。” 燕归应只得嘴上答着‘是’,但他心里却是奇怪,这才短短一天,为了那尹灵儿,太后竟是事无巨细,不断嘱咐他关于尹灵儿的事,看来尹灵儿深得太后欢心。 燕归应不知道的是,太后在尹灵儿身上看见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但太后这一世,也就只能如此了,她实在不愿看到尹灵儿重蹈她的覆辙。 第五十七章 幼稚调戏 尹灵儿在门外的院子里束手站立,面色不悦,一旁李公公也弓着腰等着,臂弯上还搭着一把拂尘。 李公公瞧见尹灵儿的脸色,他虽不知道内情,但今日皇上与鲁辅良的谈话,他可是一清二楚,想了想便猜出来,尹灵儿应当是遭了那鲁贵妃的陷害。 他有心劝诫开导,于是对尹灵儿道:“尹宫女,今日可是有人把你气着了?” 尹灵儿快速点点头。李公公又道:“你告诉咱家,咱家说不定能帮你出出主意。” 李公公一片好心,他在这宫里也有些年头,种种黑暗见不得光的事,也见了不少,他知道这尹宫女心性单纯,所以有心帮她。 尹灵儿眨巴眨巴眼睛问道:“公公能帮我?” 李公公一拍胸脯:“咱家在这宫里,一步一步熬到了内务总管,如今又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奴才,有什么事,你问我,咱家肯定能想出辙子来。” “好!”尹灵儿眼珠子转了转,冲康宁宫的房门努了努嘴。 李公公拿手一指房门,不知道尹灵儿是什么意思。 尹灵儿气到:“那就劳烦李公公,去把那个气我的人拖出来,打板子。” 李公公疑惑道:“嘶——尹宫女说的是?” 尹灵儿又朝那房门努嘴。李公公脸色一变结巴道:“皇……皇……皇上?”他只当是那鲁香玉惹得尹灵儿生气,哪知道尹灵儿气的是皇上之前训斥她。 眼看尹灵儿点头承认,李公公却突然伸手拍打自己的嘴,一边打还一边面色大骇说道:“哎呦喂,掌嘴(啪)掌嘴(啪)。” 尹灵儿被李公公逗得笑,笑的花枝乱颤,她赶忙伸手按着李公公的臂膀:“李公公,您方才不是说,您多厉害多威武,怎的事到临头反倒打自己个儿。” 李公公轻甩开她的手,头扭向一旁嗔道:“你这宫女,拿咱家打趣。” 尹灵儿哈哈一笑,赶忙安慰:“李公公莫怪,是奴婢糊涂喽,哈哈哈。” 只是这笑声渐渐微弱,李公公奇怪之下转头看去,尹灵儿双目出神,面上又起了愁容。 “唉——”李公公叹了口气,将尹灵儿目光吸了过来。他继续对尹灵儿说道:“咱家虽不知道这次你是吃了什么亏,但已能猜出个大概,想来也应是皇上训斥你了不是。” 看到尹灵儿嘴一撅,李公公继续说道:“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今日宰相鲁辅良在南书房面圣,咱家也在场,你可知道皇上他给那鲁辅良下了道什么旨意。” 尹灵儿好奇道:“什么?” 皇上对那鲁辅良说:“若是尹灵儿日后遭了任何不测,先罢鲁香玉的妃位,贬为庶民。”眼看尹灵儿惊讶,李公公叹道:“你听听,皇上这么护着你,你反倒要生皇上的气。” “真的?” “咱家还能骗你不成。” “哼”尹灵儿鼻尖哼气,但她嘴角已有了笑意:“这还差不多,也不枉我这么多天给他熬粥喝。” “诶——”李公公心里叹气,敢这么说皇上的,这么多年,也就这个尹宫女了。 这两人正聊得开心之时,康宁宫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只见燕归应从里走了出来,手上还端着一碗黑米红豆粥,尹灵儿眼睛一亮,心里暗暗开心,但面上依旧装作淡然的样子。 燕归应走到两人身边,斜眼看着低头的尹灵儿,淡淡道:“随朕去南书房。” “诺——”尹灵儿开心之下冲李公公使了个眼色,李公公给他回了一个,两人暗暗一笑。 燕归应昂首阔步,迈步向前走去,尹李二人在后头跟着。 等到了南书房,尹灵儿随燕归应走了进去,李公公识趣的在门外候着,替二人掩了门。 燕归应刚一落座,便先将碗沿送到嘴边喝了口粥,然后皱眉道:“凉了。” 尹灵儿故意扭头看向别处,嗔道:“当然凉了,要是皇上今儿个早上声音小点,这粥说不定就是热乎的。” 听到尹灵儿似乎暗有所指,燕归应面上一乐:“怎么,还在为今儿个早上的事儿难过着。” “谁要皇上说话说得恁重。” “若是再来一遍,朕依旧那么会那么说,朕才不惯着你,没打你板子,已是朕皇恩浩荡,你当感念才是。” 尹灵儿一噘嘴:“那皇上以后,便夜夜喝这凉粥得了。” “嗯?”燕归应眉头一挑,他忽然对尹灵儿招了招手:“你来,朕与你说些话。” 尹灵儿一脸不情愿的走近,到了燕归应身边,只见燕归应伸出手,在尹灵儿腰腹间拧了一下。 “哎呦!”尹灵儿吃痛之下惊呼出口,她指着燕归应:“你!你!你怎么跟小孩子一般幼稚。哎呦!”她话没说完,燕归应奸笑着把她肩膀一推,她的膝弯正好绊在床榻的棱子上,身子一斜,‘彭’一声跌倒在皇上龙榻的褥子上。 尹灵儿挣扎着半坐起来,面色生气。 她刚刚起来,燕归应又往她肩上一推,又将她跌到被褥上。 “你!”尹灵儿嘴里大呼,又挣扎着半坐起来。燕归应又是一推,就好像推上瘾一样。 尹灵儿正要再坐起,但燕归应的手已经抬起来准备好。她指着燕归应,喘着气说道:“你,你,你幼不幼稚。” 燕归应一脸的理所当然:“朕觉得好玩。” 趁燕归应说话,尹灵儿猛地一下坐起,燕归应眼疾手快,又是一推,尹灵儿这次做好了准备,身子使劲,不叫燕归应推到她,但燕归应眉头一挑,手上也使了力道。 “彭”的一声,她又跌倒在被褥上。 燕归应凑了过去:“朕问你,以后还有没有热粥喝。” 尹灵儿气的扭过头:“没有!” “好好好”燕归应连说三声好,竟是玩性大发,他忽然站起身,开始脱龙袍。 尹灵儿睁大了眼睛:“你脱衣服做什么。” 燕归应晃了晃脑袋:“反正啊,已没了热粥,不如破罐破摔,今夜就把你办了。” “办了?你,你,你敢!” “嗬!朕有什么不敢的,这皇宫是朕的皇宫,你在朕的地盘上,还敢撒泼。” 眼看燕归应外穿的衣物全部脱了,手已揪在内里穿的紧身白衣,眼看胸膛就要漏了出来,他脸上还带着阴笑,看样子竟是要来真的。 尹灵儿着急之下,竟是‘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第五十八章 酸死你 尹灵儿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指着燕归应,气的手指头发抖。 燕归应这才合了衣裳,又凑近了脸问道:“你服不服。” “服……服了。”尹灵儿只当自己鬼点子多,哪知道这冤家鬼点子比她还多。 “那朕问你,往后这粥是热的是凉的?” 尹灵儿擦了擦眼角泪水,赶忙喊道:“热的热的,要多少有多少。” 燕归应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他重新上了龙榻,手上拿着尹灵儿的脚踝,向边边挪了挪并说道:“给朕腾点地方。” 说完后便双腿盘坐在龙榻上,翻阅面前书桌上的奏折。 尹灵儿拭干了生气的泪水,这才半坐起来,两人挤在一张龙榻上,燕归应的背部与她离得近极了,她只要稍稍向前一伸脖子,就能贴上燕归应的背。她甚至能隐隐感受到燕归应散发的的体温。 她忽然眼睛一亮,燕归应脱了龙袍之后,身子的形状透过贴身衣物,模糊地映在尹灵儿瞳孔中。她脸上飞红,起了娇羞。 正在她对着燕归应的身子胡思乱想的时候,燕归应手握拳,放在自己鼻梁下,轻轻打了个喷嚏。 尹灵儿撇了撇嘴,她只得下地,去桌子上取了龙袍,披到燕归应身上。 “既要生他的气,又要担心他的身子,倒怪不得前人把坠入爱河的双方叫做冤家。”尹灵儿心内想到这儿,自顾自的一乐。 龙袍披好后,她手正要离开,燕归应却突然抓住了她的右手。 “做,做甚。”尹灵儿怯懦道。 只见燕归应一手抓着尹灵儿,另一手从身后的被褥底下拿出一个小方木盒子,摆在了桌上。 尹灵儿打眼看去,那木盒深黑,手掌大小,盒子虽小,但其上雕刻着一凤一凰,作交缠上升的姿态,惟妙惟肖。 尹灵儿隐约都能看到凤凰尾的根根羽毛,也不知是哪个能工巧匠雕刻的如此细致。 燕归应抓着她的手,向自己怀里轻轻一拉,尹灵儿笑着自然倒在他怀里,斜倚在燕归应身上,燕归应一手环着她,一手打开了那个精致的小盒子,从里边拿出一个物件。 尹灵儿看着那物件,眼前一亮,只见燕归应手中捏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玉鱼吊坠,那玉晶莹剔透,鱼身上刻着斜方格纹鳞,烛光照在玉坠上穿透而过,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玉鱼的尾部还穿了一根红线,随着燕归应手向上提,红线上还穿了十一颗小巧的水晶珠子。 尹灵儿眨巴眨巴眼睛,对那手串惊呼:“呀!真漂亮,这手串叫甚?” 燕归应道:“如鱼得水。” “如鱼得水?这模样配这个名字,嘿,真是绝配。” 燕归应笑着说道:“你瞧这十一颗小水晶珠,若是单拿出一颗,值不了多少钱,但奇就奇在这十一颗珠子不仅浑然天成,它们的模样,大小,重量一模一样,再加上底下这个玉鱼吊坠,也算是个无价之宝了罢。” 尹灵儿点头称是。 看着尹灵儿眼里放光,燕归应轻声道:“这手串,你喜欢吗?” 这话一出,尹灵儿惊喜道:“给我的?” 燕归应笑着点了点头,而后他把尹灵儿的手捧在掌心,将那串手串戴在了尹灵儿的手腕上,又细心的将那红线紧了紧。等这些琐事都做完了,尹灵儿开心的摇了摇手腕,那玉鱼跟水晶珠碰撞,发出‘叮铃铃’的脆声,好听极了。 尹灵儿脸上乐开了花,但她故意嗔道:“怎的想起来今日要送我恁贵重的东西。” 燕归应叹了口气:“朕给不了你民间的婚礼,既然不能大排筵宴,昭告天下,那朕就只能仿民间的习俗,这手串,就当是朕的聘礼了。” 听了这话,尹灵儿脸上飞红,她害羞着说道:“我…我不怪你。”说完就将羞红的脸埋在燕归应胸膛。 燕归应被她逗得哈哈一乐:“平日里大大咧咧,怎的今日变得小女人姿态。” 看尹灵儿羞的不说话,燕归应打趣道:“差使办砸了,惹了祸,朕反倒赏你,这倒是朕继皇位以来头一遭干的事。” 尹灵儿抬起头,大眼睛扑闪扑闪嗔道:“你方才欺负我,可不就算是罚了,就算是咱两扯平了。” “扯平了?嘿,这词儿倒是新鲜,可从没有谁对朕说过什么扯平了。” 尹灵儿一噘嘴:“旬甲那差使,我才没办砸呢,我只是忘了,大不了明日再去一趟,保证马到成功。” “你上次可就是这么说的。” 尹灵儿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她结巴道:“那…那…有了上次的教训,我这次肯定能成。” “得了,朕干脆下一道圣旨,招那旬甲的老母入齐云城就是,你呀就老老实实呆在皇宫,可别出去再惹祸去了。” 尹灵儿急道:“那不成,皇上吩咐我的第一件差使,我一定要做成。” 看到尹灵儿眼中的坚定,燕归应笑道:“随你,做事有头有尾,倒也是个好事。” 尹灵儿跳下龙榻,站在地上装模作样的鞠了一躬,拱手说道:“奴婢谢主隆恩。” 燕归应道:“得了,别贫嘴了,去将那粥饭热一热。” “诺——”尹灵儿领了命,取了桌上的粥碗,脸上挂着笑出了南书房的门。 门外李公公躬身闭眼,像是在歇息。他听到门响,抬眼一看,尹灵儿哪儿还有之前生气的模样,那开心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李公公凑近了打趣道:“尹宫女,怎的不气了?” 尹灵儿装作无奈,她先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没见着皇上,奴婢可气的发昏,真要见了皇上,瞧着他可爱的脸,这气自然就烟消云散啦。” 李公公闻言一怔,然后一捂嘴偷乐,嘬了嘬牙花子,兰花指一捏打趣道:“哎呦喂,真酸,可酸死奴才了。” 尹灵儿小脸一扬,得意道:“就是要酸你,酸你,哼。” “好好好!”李公公笑道:“尹宫女比咱家要得宠,咱家可羡慕的紧。” “那可不。”尹灵儿理所当然说道,她忽然看到手里的碗筷,赶忙着急向外走,嘴里还喊道:“不酸你了,我还要去给皇上热粥呢。” 李公公捂嘴打趣道:“路上把尾巴收起来,都快翘到天上去啦!” 第五十九章 二入旬府 第二日,齐云城,晚间暮时,户部尚书旬甲府邸。 “麻子,我那天到底对那尹姑娘说了什么…说了什么粗浅易懂的话没有。” 麻子一摊手:“哎呦喂俺的大老爷,您都问了俺八百遍了,当时屋里只有你们二人,麻子俺真是不知情。” 眼看旬甲又在院里心事重重的来回踱步,不时还摆手顿足,不住的感慨醉酒误事。 麻子出声询问:“大人,您要是有甚心事,不妨给俺说说,俺虽然没读过书,只会做饭做菜,但说不定也能出些土主意。” 旬甲一笑:“这是我的心事,给你说了也没啥用处。” 麻子憨憨一笑,试探问道:“大人,诶——要是俺没猜错,您应该是看上那天那个宫女了不是。” 旬甲猛地一转身,惊慌问道:“你怎么知道。” “嘿嘿,大人瞧那宫女的眼神,跟俺爹瞧俺娘一个模样,所以俺冒昧瞎猜的。”麻子顿了顿,又道:“俺瞧那姑娘性子豪爽,不像平常其他的姑娘,也怪不得大人喜欢嘞。” 旬甲听到麻子评价尹灵儿,也是一笑说道:“你也瞧着她可爱。” “是,不但可爱,长得也水灵,只是…只是大人又有甚忧愁的,大人若真是喜欢,您就拟个奏折,去向皇上讨个老婆就是,俺还不信,皇上连个宫女都舍不得给您?” “诶~”旬甲摆摆手,瞪了他一眼:“娶妻之事,岂能儿戏,到叫你说的跟买卖货物一样,我是担心那姑娘对我无情,若是贸然提亲,岂不是有逼那姑娘嫁予我的嫌疑,这事可不是君子应当干的。” 麻子奇怪道:“那大人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旬甲叹道:“我忧愁的就是这件事呦,那日喝醉了,我记得我应当是对姑娘诉了情愫,但……但我却忘了姑娘听完了是什么反应。” 犹记得那日,旬甲醉醺醺的对尹灵儿说了句:“我对姑娘有意。”但尹灵儿喝醉之下压根就没听进去,反倒问了句旬甲“你是谁。”而后旬甲便开始胡说什么我是王母娘娘。 旬甲只记得他对尹灵儿应是诉了情愫,但又不确定尹灵儿是什么反应,他担心之下又不敢贸然再进宫问。于是才天天在这旬府里走来走去,面色忧愁。 麻子听到这,也总算是懂了旬甲愁从何来。于是他憨憨一笑说道:“大人,这事简单的很。” 旬甲一听麻子有主意,赶忙问道:“哦?怎么简单了。” 麻子直起身子说道:“这男女的事,确实得讲究个你情我愿,既然大人已经表明了心意,那就等着就成了。” “等着?什么意思?” 麻子一歪头说道:“大人您想啊,那姑娘知道了您的心意,她若是对大人无意,肯定就不会再来旬府,以后见着大人,也会低头绕道,免得遇见了尴尬,对不对。” “唔——是这么个理。” 麻子一摊手:“那就是了,反言之,她要是再来咱们旬府主动见您,那就肯定是她也对您有意了。若是姑娘脸皮薄,不来府内,那就等您以后入宫碰见了她,瞧瞧她对您的态度,不就知道了。” 旬甲叹道:“她一个宫女,没有什么事,大内官怎么会没事放她出宫呢,依我看,她应该是来不了了。” “那就等大人您哪日进宫,您故意去容易碰见她的地儿来回走走,试探试探。” 旬甲一乐:“好!就依麻子所言。” 麻子一笑:“大人心结既然解开了,赶紧用些饭菜,您今日只进了半块馒头,一口稀饭,这哪成。” “好,你端到大厅,我用些饭食。” 麻子领了命,正要转身去后院,突然旬府的大门左侧的小门一开,穿着家丁服的侍卫跑了进来,对旬甲一拱手:“大人,前日那个喝醉酒的宫女又来了。” “什么!”旬甲两眼圆睁,紧紧抓着那侍卫的手臂。倒把那侍卫吓了一跳,不知道旬大人怎么这么大反应。 麻子哈哈一笑,对旬甲拱手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喜得良缘呦。” 旬甲也是开心极了,赶忙对那一脸疑惑的侍卫道:“快,快,快请进来。” 麻子伸手一拦:“哎!大人,这得您亲自去接进来哇,显得庄重不是。” “噢!对对对!”旬甲一撩衣裳下摆,一路小跑到门里,他整了整身上衣裳,清了清嗓子,这才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尹灵儿已经等了一会儿,正奇怪怎么这么久,就看到旬甲出来,旬甲一拱手,尹灵儿福了一福出声道:“旬大人,奴婢又来了。” 旬甲面上飞红,结巴道:“来…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他这话说的蹊跷,尹灵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好像这旬甲一直盼望着她要来似的。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旬甲心内狂喜之下,竟是乱了方寸,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尹灵儿奇怪道:“大人不让我进去?难不成府内有事,奴婢来的不是时候。” “没,没,没有,请进请进。”旬甲侧身,给尹灵儿让了路。他一个从一品大员,此时见了尹灵儿倒完全没个大臣的样子,尹灵儿虽是心性单纯,但也知道礼数,一伸手:“大人先请。” “好好好。”旬甲重重咽了口口水,躬身进了门,尹灵儿在后跟着。 等两人在客厅入座之后,旬甲问道:“姑娘暮时来此,想必还未用饭,在旬府用了再走。” 尹灵儿连忙摆手:“不不不,还是说正事,我怕吃饭误事。” 上次两人就是因为吃了晚宴喝了酒,她才没办成差使,所以这次可坚决不吃。 但她嘴里的‘正事’,却让旬甲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她一个宫女,哪有什么正事要跟旬甲商议,如果是皇上有圣旨,那也应该是李公公前来宣旨,旬甲只当那‘正事’是尹灵儿要表露心迹,所以他有些羞。 可他绝猜不到,尹灵儿的‘正事’,还真是皇上金口玉言下的圣旨。这误会,可大了去了。 第六十章 求姻表 麻子烧了壶热茶,进厅内给二人倒上之后,便转身出去,且顺手掩了门, 两人抿了口茶后,旬甲试探着问道:“那……姑娘此番前来。” 尹灵儿性急,所以她开门见山说道:“我听别人说,旬大人家中尚有一位老母,还在老家,是吗?” 旬甲嘴角咧开一笑,他看向桌面,好像不敢与尹灵儿对视一般说道:“是,是的,姑娘……这么着急吗。” “着急?”尹灵儿一脸的疑惑:“旬大人,你今日说话怎么怪怪的。” 旬甲只当是尹灵儿嫌他说话直,于是答应道:“是,是本官唐突了。只是——此事要等本官禀明皇上,姑娘才可见老母。我如今已入朝为官,自当以皇为尊。” 尹灵儿赶忙摇了摇头:“别呀,不用禀明皇上,你将老母接进齐云城,皇上他自然就知晓了。”说完尹灵儿还冲旬甲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只有你家人在齐云城,皇上才放心。 但看到旬甲眼中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面上虽是乐开了花,但依旧还是拱手道:“还是先禀明皇上吧,姑娘……姑娘也别太心急。” 尹灵儿眼睛咕噜噜转了转,心里暗想“难不成这旬甲已经猜出了我的来意。”于是她张口试探着问道:“旬大人,你——是不是猜到了我的来意了。” 旬甲看着桌面上的茶壶,点了点头。 “哎!你怎么猜出来的,我都已经面若冰霜不动如山了,你还猜得出。” 旬甲笑了笑:“姑娘再入旬府,一张口就问老母之事,旬甲再笨,也猜得出了。” 尹灵儿一跺脚:“我就知道,皇上这法子不灵,什么面若冰霜不动如山。” “什么!”旬甲大骇:“皇上已然知道了?” 尹灵儿瞥了他一眼:“废话,皇上当然知道了。”此时她心里想到“旬甲这一猜就猜出来了,可与我没有半点干系,亏得我还准备了好些个隐晦的话语,这还没表现就结束了。”她本来是来练手的,练得是那个‘将自己想说的话从别人嘴中引出来’的方法,不料光说了句老母,那旬甲竟然全猜出来。 反观旬甲笑着锤了锤手,他只当是尹灵儿心急,已经将两人互生暧昧提前告诉了皇上,旬甲心内暗想“怪不得她此次无事也能出宫,想是皇上已经同意。” 这两人心底里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但聊得却不亦乐乎。阴差阳错之下,尹灵儿以为旬甲知道了皇上要保证旬甲忠诚的手段,便是唤他的老母入齐云城。 旬甲却以为皇上已经同意了这桩亲事,只等着他面圣提亲。 所以此时,尹灵儿忧,旬甲喜。 只见尹灵儿跺了跺脚,站起身道:“我走了。” 旬甲急道:“这茶都未喝完。” 尹灵儿一摆手:“事儿都说完了,我也得早早回宫复命了,就不留了。” “好好好。”旬甲只道是尹灵儿性子急。随后他送了尹灵儿出了旬府,两人互相作礼之后,尹灵儿转身回宫。旬甲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笑眯眯的看着尹灵儿的背影。 不一会儿,麻子偷笑一声,然后在一旁拽了拽他的袖口:“大人,人都走的没影了,还看。” 旬甲这才回过神,麻子瞧他一脸喜相,试探道:“成了?” 旬甲拉着他的臂弯,两人到了院中旬甲高兴地一拍手:“成了成了,她说要见我母上。” “呦!俺就觉得能成,大人您瞧,俺这直觉准不准。” “准,准极了。” 麻子笑道:“小人在这先恭喜大人喜得夫人喽。” 旬甲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对麻子说道:“快去书房准备文房四宝,我要写一道折子,问皇上讨一道姻缘旨。” “好好好!俺这就去。等大人写完了,俺就在宫门外候着,粘粘大人的喜气。” “诶~今日才不去,人家姑娘前脚刚走,咱们后脚就跟着提亲?倒显得咱们猴急猴急的,不大妥当。” 麻子挠挠脑袋:“是俺考虑不周了,那大人准备何时进宫面圣嘞。” “唔——”旬甲抬眼思索,不一会儿他自言自语道:“再有四日,那尘江就该入朝了,到时候百官的庆功宴上,我再求恩旨,岂不是喜上加喜。” 麻子虽不知道得什么庆功宴,但那喜上加喜他可是知道的。当下再不啰嗦,去了书房为旬甲研墨。 等净了手,研好了墨,旬甲特意挑了个红皮折子,他执起毛笔正要点下,脑中思索了半晌,却又放下了毛笔。等过了一会儿,他再拿起毛笔,正要书,却又犹豫,又放下。 如此手中毛笔三起三落之后,旬甲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写这种折子,旬甲可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一时之间倒想不出来怎么写,实则他是想写的庄重些,以表自己求妻的诚心。在思量了近一个时辰后,月牙都悄悄冒出了尖儿。 旬甲站在桌前,定了定神,终于郑重其事的执笔写下: 微臣旬甲,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本一介草民,寒窗苦读十余载,时至今年已二十有七,臣本空有一腔忠君报国之血,却苦于无门无户,入朝难比登天,幸得半月前聚贤楼中,与吾皇万岁比肩而坐,万岁不以臣貌丑,出身卑鄙,识臣才华,赐臣户部尚书一职,微臣诚惶诚恐,必当竭力效忠吾皇万岁,万死不辞。 那日聚贤楼中,臣谓一女暗生情愫,后幸复见,得知其乃内务府宫女尹氏,喜庆之下,探得姑娘谓臣亦有举案齐眉之意,然今有表上奏,所为姻缘,臣愿与尹氏结连理之好,矢志不渝,望吾皇圣裁。 户部尚书——旬甲奏 旬甲放下手中笔,将折子上字迹吹吹干,来回反复检查了三遍,这才放心。 他怔怔愣了愣神,而后晃了晃脑袋,也不知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嘴角咧着,眉目间尽是柔和。他将窗子推开,天空上月牙高高挂着,倒像是老天也在微笑,也在为他开心。 这秋日的风拂过旬府的院内,吹在旬甲的面上,旬甲叹了声:“月美,风也暖人。” 这本是晚秋的风,吹到人身上凉凉的,他却说暖和。 第六十一章 凉亭 夜,齐云城皇宫,南书房。 燕归应汤勺送入嘴中,喝了口热粥,他的目光紧紧盯在桌案上边疆送来的折子,也不知那折子上写了甚,让他眉头紧皱,双眼微眯。 尹灵儿束手站在一旁,也不出声,头低着也不知道在想些甚。 “好一个格日勒!好一匹草原狼!”燕归应阴狠说道。 尹灵儿眼皮一眨,这才回过神来,她走到一旁说道:“皇上,那格日勒草原侵犯我边疆了么?” 燕归应摇摇头说道:“只是偶有进犯,还未有什么大动作,只是近日,格日勒部族又吞并了一个部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燕归应握紧了拳头:“十年之内,朕与格日勒必有一战。” 尹灵儿想到自己的家乡齐阳村,怔怔说道:“好在齐阳村在咏黎山脉里,不受那格日勒的侵扰,但山外的村落可就饱经风霜了。” 燕归应点点头,似是同意。 原来中州国以南,临近边疆的地方,有一巨大山脉,名为咏黎山脉,山脉横向坐落,蜿蜒绵长近千里,山脉向南三百里是一片平原,名为咏黎平原,这平原便是中州国与格日勒草原的接壤之地。 而齐阳村坐落在山脉以北,有咏黎山脉这道天堑保护,日子过得倒也安生,只是那山脉以南的村镇,时常饱受草原的侵扰。 想到此处,尹灵儿突然道:“奴婢前日,原本想修书一封,告诉家里的父母哥哥,奴婢做了妃子。但想来想去,还是想回家亲自告诉他们妥当些。” 燕归应点点头:“应当如此。”他抬眼想了想说道:“等那尘江回来,正式册立为妃之后,你好生准备准备,朕命一百铁骑护卫你回乡探亲,一路之上,可莫要与寻常民间丫头一样贪玩,要端庄些。” 尹灵儿抓着燕归应的臂膀:“皇上,奴婢就是怕这些,才来请旨。” “哦?你想请什么旨意。” “奴婢要是以妃子之尊回乡,日日都得端着架子,累死了,所以奴婢想啊,微服回乡,这一路上也好替皇上体察民情不是。” “微服回乡?” 尹灵儿眨眼睛:“对呀,只有微服才能真的看清民情如何,到时候回宫,奴婢再向您一一禀告。” 燕归应没好气的一笑:“你就是想自由些,没人管着你,却拿什么替朕体察民情来当借口。” 尹灵儿被识破,憨憨一笑,她又摇了摇燕归应的胳膊,祈求皇上答应。 燕归应无奈的点点头:“好好好,准了。” “哈!谢主隆恩。”尹灵儿赶忙跪了一跪,等她站起身后,燕归应又道:“只是民间不同皇宫,歹人甚多,这一路上山野绿林土匪也不少,恩——这样,朕给你派一位高手随行,用来护你周全。” 眼看尹灵儿正要反驳,燕归应一沉脸:“若是你还想自己个上路,那朕就不许你回乡了。” “哎哎哎,别,我应了,但是——那个高手是谁啊,我认识吗。” 燕归应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尹灵儿好奇之下,一通乱猜,把她所知道的齐云城里的武将猜了一通,但全都不是,正在她苦思的时候,燕归应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出声问道:“对了,你一个时辰前,从旬府回来,这次这差使办的如何了,怎的不见你提。” 尹灵儿就怕提这茬,她只盼着燕归应能忙的忘了这事,所以她之前在南书房里束手低头,不出声,就怕燕归应想起来。 眼看尹灵儿不说话,燕归应哈哈一乐:“得了,你也勿要灰心丧气。” “诺——” 随后燕归应继续阅他的折子,尹灵儿在一旁陪着,她脸上挂着笑,不断去摸手腕上的如鱼得水,时不时偷瞄一眼燕归应认真办公的样子。 次日清晨,德林苑。 一大早,蔡嬷嬷就带着一众宫女忙活,再有几日皇上就要在这院里宴请文武大臣,贺井山大捷。这布置宴席的差使就落在蔡嬷嬷头上。 “哎呦喂,我的尹宫女,你可快些下来,你站在高处挂恁重的灯笼,可别失了足。” 尹灵儿春风一笑:“不打紧不打紧,我挂完就下来。” 蔡嬷嬷赶忙到梯子下边扶着,免得尹灵儿摔了。 远处有几个宫女擦拭桌椅,只听其中一人小声议论:“蔡嬷嬷怎的对那个宫女和颜悦色的,那宫女是什么来头。” “呦,你可小点声,怎么尹灵儿你都不知道。” “尹灵儿?想来她家里可是个富贵人家?你们瞧蔡嬷嬷对她的神态,倒像是巴结似的。” “怎么,你还没听说吗,那尹灵儿每日晚间都熬了粥饭,送到那南书房去了,南书房你知道吧,那可是皇上呆的地儿。” “啊!怪不得蔡嬷嬷如此讨好她,原来是在讨好未来的妃子。” “切,她却有甚姿色了,皇上怎的就看中了她,让她倒飞上枝头变凤凰。” 这几个宫女酸来酸去,而后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竟是都渴望着哪天自己也能被这宫里的谁看上,哪怕是个大臣也好。她们虽因嫉妒暗讽尹灵儿,但每个人却都想当尹灵儿。 与此同时,距离齐云城二百里之地,一队铁骑缓缓行军,这条土路临湖傍水,所以窄了些,只容两马并行,行至一半,尘江皱眉喊道:“王爷,您瞧。” 八王爷顺着他眼神看去,只见前边不远处的路边,有一凉亭,凉亭内站着一人,远远看着像是身着官服,凉亭外还站着一伙兵勇,兵勇身旁还有几个木箱子。 尘江他们瞧见了那人,那人也像是瞧见了他们,一撩官袍快步走来。 等走得近了,尘江打眼看去,只见那人四十来岁,身子微胖,大拇指上戴着一碧绿的扳指,腰间玉带晶莹剔透奕奕放光,下巴上留着山羊胡,他虽故意走的快些显得着急的模样,但尘江与八王爷都看到了他面上的悠闲。 那人走到马前,拱手施礼:“下官鲁坤,拜见八王爷。” 尘江一听这人姓鲁,眉毛一挑,嘴角带笑。 第六十二章 拦马问前程 八王爷燕虎并不下马回礼,他只是眉毛一挑淡淡说道:“本王认得你,你是鲁相长子,幼女鲁香玉又在皇宫之内贵为妃子,对也不对。” 那鲁坤喜笑颜开:“对!对极了,难得王爷还记得下官。” 燕虎奇怪道:“只是你今日在此拦下本王的军马,意欲何为?” 鲁坤赶忙摆了摆手:“王爷说笑了,下官怎敢拦王爷的座驾,只是下官前些日子当了骁骑营的左参将,在此处监督练兵,听闻八王爷回齐云城要途经此地,下官赶忙赶来,是为了再次一睹王爷的风采,顺便在亭内略备薄酒,为王爷接风洗尘。” 八王爷嗤笑一声,轻蔑说道:“这齐云城还没到,皇上还在朝堂盼着我早日回去,你就在此地要为本王接风洗尘,你把皇上当做摆设么。” 鲁坤闻言噗通一声跪下:“哎呦,王爷可莫要再打趣,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下官万万不敢。” 燕虎斜眼向下看,只见鲁坤虽是跪下,口中说的话似乎有些惊慌,但他的面上可全无惊慌之色。 燕虎悠悠叹了口气:“行了,起来吧,倒不用在本王面前惺惺作态,你此次前来,到底意欲何为,直说就是。” 那鲁坤这才站起,只见他面上堆笑,突然看向燕虎身后的人,上下打量一番后出言问道:“敢问这位,可就是那立了奇功的尘江英雄吗?” 燕虎心内暗道“原来这厮的目的是尘江”,他微微一笑道:“我这账下亲兵,确实名叫尘江,本王正要领着他进齐云城面圣,皇上早有严旨速速返朝不得耽搁,还请参将让路。” 鲁坤忙道:“在下久闻尘江英雄少年了得,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下官愿与尘江英雄小酌一杯,算是认识下,还请王爷行个方便。” “滚蛋!”燕虎性子本就暴躁,此刻已经极不耐烦:“我等赶路要紧,岂能让本王这队兵马就在此等着看你们聊闲天。” 鲁坤面色尴尬,讪然一笑道:“嗬,那可真是可惜,只是下官仍想提醒王爷,前边路窄,旁边坡高,前几日又下了大雨,这坡土松,难免时常会塌方。”他这句话说完,扭头朝那亭子候着的几人看了看。 那几人像是明白了什么暗号,其中一人手掌拍向面前的木箱,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一眨眼的功夫,在山坡另一头,突然想起了‘嘿哈’的练兵声,声音整齐划一直冲云霄,听那声音想必人数也在五百以上。 等那声音停了,燕虎眯着眼,身子向下倾斜:“你敢威胁本王?” “呦,王爷何出此言,下官可万万不敢。” 突然噌愣愣一声,燕虎拔出腰间宝剑,他这一拔剑,身后的将士纷纷横刀立马,动作整齐划一,只发出一声短促的铠甲碰撞声,训练有素一目了然。 那鲁坤赶忙向一旁撤步,心内暗道“都说这八王爷护短护的厉害,难不成他真的能当众撕破脸。” 八王爷轻蔑一笑:“既然鲁参将今日早摆下大阵,本王今日倒想闯一番试试。” 他正要举剑发号施令,尘江在身后赶忙一把按住他的手,燕虎一皱眉转头去看,尘江驱马稍稍向前,附在他耳边说道:“王爷,此人既是鲁相之子,想必是受了鲁相之令,今日要是撕破脸,对微臣日后的仕途可影响深远,那鲁相必会拿今日之事做文章,不然就让微臣前去与他周旋一番,且听听他要说些甚。” 燕虎抬眼稍加思索,点了点头。 尘江见燕虎同意,这才下马。走到那鲁坤身前,脸上露出了标志性的官员笑,并拱手道了声:“鲁参将。” 鲁坤一伸手:“尘英雄,借一步说话。” 尘江回首看燕虎,等燕虎点头颔首之后,他才伸手道了声“请。” 两人随后走到凉亭中站定,一旁的兵勇手上端了个托盘,盘里放了两杯酒,鲁坤手一伸正要拿其中靠左的那杯,尘江眼睛一眯,他手几乎同时伸出,却比那鲁坤的手快些,抢先将手放到了靠左的那杯上。 鲁坤身子一怔,抬头看尘江,尘江也装模作样的一怔,然后笑道:“这几日行军,军中无酒,小人一看见这酒倒是心急了。”他虽是嘴上这样说,手里却已端起了那靠左的那杯,丝毫没有想让的意思。 鲁坤哈哈一乐:“不打紧不打紧。”他忽然声音转低,压声说道:“尘江,这酒里没毒,你却怎恁的小心谨慎。” 尘江也是哈哈一乐,仿着之前鲁坤对八王爷说话的神情说道:“参将何出此言,下官可万万没那意思。” 鲁坤讪然一笑,去取了另一杯酒,两人拱手说了句‘请’,同时举杯送到嘴边,只是尘江送到嘴边后稍作停顿,等鲁坤一饮而尽,他这才放心喝了。 兵勇收了杯子后,鲁坤拱手问道:“阁下少年英雄,年纪轻轻立此奇功,又有八王爷亲自举荐,日后想必是平步青云,大展宏图指日可待呦。” “诶~”尘江老成的摆摆手:“小人只是运气好,擒了几个毛贼,到让鲁参将见笑了。” 鲁坤听了他这话,竟突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嘴里说道:“贤侄莫要谦逊。”他这称呼一句一变,越变越亲切,在抓着尘江的手时候,鲁坤还特意向不远处的八王爷斜眼看了看,似是故意要做给八王爷看似的。 鲁坤回过头,悄声说道:“贤侄立了大功,入朝之后,皇上最少也会赏赐个四品以上的官职,只是这为官可不像在军中那么赏罚分明直来直去,更多的,是些权谋之术。” “是,小人记下了。” 鲁坤满意的点点头,他眼珠子转了转又说道:“你瞧我,虽然领的是个武将的官职,但也并未去边疆危险之地,反倒在此腹内安全的地方练兵,这中州国可再也没有比我更舒服的武将了,是不是?” 江辰心里暗骂他无耻,嘴上却称道:“是是是,鲁参将洪福齐天,自然逍遥快活。” “诶——这可不是什么洪福齐天。”鲁坤将身子前倾,悄悄说道:“我能干上这么舒服的差使,全凭老父亲鲁相在朝堂周旋,所以贤侄入朝之后,看谁的眼色,听谁的话,对你以后的仕途之路,可要紧的很。” 第六十三章 走路 鲁坤这话说的隐晦,但却跟明说没什么两样了。 尘江却打定了主意要跟他打太极,忙说道:“是是是,参将说得对。” 鲁坤以为还有下文,等了半天却只看到尘江面上含笑,目光看向旁处,哪里还有再开口的意思。他心下稍作思量,终于是松开了尘江的手,却向一旁的兵勇使了个眼色。 那几名兵勇抬着木箱,放到两人身旁。鲁坤弯腰,轻轻打开那木箱,只开了一条缝,尘江隐约看到那箱内瑞彩千条,金银两色不断交替,不用细看就知道这箱子里肯定都是些值钱的宝贝。 鲁坤打开了一条缝后,又合上,站起身说道:“这一箱是此地的土特产,给贤侄带回去尝尝鲜。” 尘江眉头一挑,他心里已经有了思量,这箱东西他如果拿了,八王爷把这事传到皇上耳里,到时候他可就是百口莫辩了,而这鲁坤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要送他,这明显是有心试探。 所以他要是收了,得罪皇上,不收,这还没入朝,就相当于明目张胆的跟鲁相作对。 尘江眨了眨眼睛,故作神秘的低声说道:“参将,说实话,我是真想要这箱子‘特产’,但是怕人多口杂不是,这样,等我入了齐云城,必定亲自登鲁相府邸,到时候有些话,咱们关起门来说不是。” 鲁坤面上一喜:“对对对!贤侄说的对,倒是我莽撞了。” 尘江一拱手:“那——军务紧急,在下可就先行一步。” 未等鲁坤答应,尘江兀自转身走了。等上了马,尘江给燕虎使了个眼色,燕虎大手一挥,大军开拔。 等这队兵马走的远了,鲁坤面色一变,对身旁兵勇招了招手。 那兵勇走至近前,鲁坤悄声说道:“你速速乘快马,绕过大军走小路,务必要赶在燕虎前见到家父,告诉他,尘江此人年纪轻轻,但城府颇深,做事老练,对我鲁家暧昧不明,可再加试探,如能用,则养,如不能用,则——”他说到这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那兵勇领了命,快速转身疾行而去。 ***** 两日后,暮时,旬府。 麻子伺候好旬甲穿上官服,旬甲神色间有些激动,他将特意誊抄了好几遍的红皮折子放在袖口。又伸手捏了捏,算是定了定神。 等正了衣冠,主仆二人喜笑颜开,麻子贺道:“俺在这先恭喜老爷,晚上把夫人领回来喽。” 旬甲面上飞红,哈哈一笑,迈着步子出了府门。 他出府门后,并未向皇宫走去,反而走向东城门,等到了附近的大街上,只见官兵分作两列,手执利剑身披盔甲站在街边两侧,挡着往来凑热闹的平民。 旬甲在大街中央向外步行,偶有遇见几个其它当官的,拱手客气两声,偕同而走。 等到了东城门,皇上的龙辇就停在那。燕归应立在前头,李公公在左右侍奉。 旬甲与百官忙上前跪下问安,旬甲稍稍一抬头,看到燕归应,手入袖间又捏了捏奏折,神色有些激动。燕归应背对着他,目视城门之外,倒也并未发觉旬甲面上的异常,只回身说了句:“平身。” 燕归应随后大致看了看百官,问向一旁的李公公:“百官来齐了么。” 李公公答道:“还剩下鲁相未曾前来。” 燕归应低声自语道:“他这是故意拖一拖,当真好大的官威,让朕与百官在此等他。”李公公离得近,只有他听到了皇上的自语,只见他面色一变,也不敢出声。 燕归应又对他道:“那便再等等。” 有小半盏茶的功夫后,鲁辅良的轿子由街口慢慢转进来,百官都回头瞧那顶轿子,轿夫抬得平稳,走起来竟是不急不缓,等到了近前不远处,轿子落地,轿身一斜,鲁辅良从内走出。 百官纷纷涌上,顿时一片嘘寒问暖之语,只有寥寥几人站在在皇上身后站着不动,这其中就有旬甲,只见他面有愠色,捏紧了拳头。 燕归应拿眼一扫,只见旬甲气不过,就要气呼呼的上前质问,燕归应急忙向后退了一步,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冲旬甲摇了摇头,示意隐忍。 旬甲这才躬身束手,退到一旁。 这细节落在鲁辅良眼中,他浑浊的眼睛精光一闪,双手拨开人群走到燕归应身后跪下道:“老臣垂垂老矣,步履慢些,来迟了一步,请圣上责罚。” 燕归应这才回身伸手托起了他,面带笑意道:“鲁相言重了。”随后他把着鲁辅良的手臂,与鲁辅良并肩而行,向城外走去,百官与兵丁在后跟着。 燕归应一语不发,把着鲁辅良,脚下故意走的快了些。鲁辅良自然而然被燕归应带的也走的快。 就这样走了五里之后,鲁辅良已是气喘吁吁额间冒汗,他赶忙停下,手上稍一使劲,燕归应也停下,奇怪的转头看他:“鲁相,朕说过要出城三十里迎接八王爷,这才五里,还有二十五里呐。” 鲁辅良喘了喘气,咽了口唾沫说道:“老臣,老臣腿脚有些乏了,容圣上让老臣歇息片刻。” 燕归应忙一脸关切说道:“鲁相累了吗?哎——想当年鲁相带着朕骑马打猎,为追一只麋鹿疾行十里脸不红气不喘,怎的如今,却已走不动道了。” 鲁辅良叹了口气:“臣老了,身子骨不复往昔,还请圣上体谅。” “哦~”燕归应眼睛转了转,忙对大臣们喊话:“鲁相对朕说,他已垂垂老矣,走不动道,朕为了鲁相,决定就在此五里之地迎接王爷,朕——可不愿因为强行赶路,鲁相的身子骨可出了什么岔子,不然我中州国,可就要失去一位能臣贤将,国之栋梁。” 他这话说的蹊跷,明面是关心鲁相,实则好像在给百官提醒着什么。一时之间,百官脸上变颜变色,表情不一。 鲁辅良眼睛微眯,眉头稍皱,冷哼一声后对燕归应拱了拱手:“老臣多谢圣上厚爱。” 燕归应忙按着他的手臂:“无妨,无妨。” 旬甲嘴角暗笑,却在心里叹道:“皇上这诛心之招,当真是厉害,厉害极了。” 第六十四章 入城 这条通往齐云城东门的古道宽而大,路面平坦,早有宦官奴才黄土垫道净水泼街,看上去比往日更干净许多。 古道两旁的白杨树的树叶正是青黄不接、将落未落的时候,昏黄的夕阳映下,仿佛在诉说着万物即将凋零,不由得让人生出悲凉感,也怪不得多少文人墨客们借秋意寄托了多少离情别绪。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古道远处隐隐约约现了一杆旗帜,马蹄声渐响,惊起树上的鸟儿。 李公公眯着眼望向远处,微微颔首对燕归应道:“皇上,来了。” 百官纷纷伸长了脖子,好奇望向远处渐渐驶来的骑兵队伍,燕归应面有激动之色,他手撩龙袍下摆,迈步就向前走,鲁辅良与他错了一个身位在后跟上。百官随后。 双方人马走得稍稍近了,那头的人也仿佛看到了这边,八王爷燕虎双眼圆睁,嘴角高高咧起,露出一口的白牙惊喜道:“吾弟出城来迎了!” 他激动之下突然一脱头盔,高高扔起,尘江一伸手接住,正要奇怪,只见燕虎双脚一蹬马肚子,骏马长嘶一声,四蹄奔腾,一人一骑远离队伍,疾行而去。 反观这边,燕归应也是越跑越快,只见他双脚重重踏地,倏忽间已远远甩下百官,百官知道皇上故意如此,也就不再追了。 这兄弟两眨眼之间已到了近前,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燕归应与骏马错身之际,只见他单脚一顿,屈膝之后,猛地一蹬,大笑之间身子高高跃起,竟是一掌打向燕虎。 燕虎亦是大笑,他双目精光一闪,在半空中双手猛地伸出,紧紧擒住了燕归应的小臂,两人互借着前冲的力道,你抓我的袖,我箍你手臂,燕虎被扯下马,两人的身子在空中转了个圈,竟是互换了个位置。 随后两人互相头顶着肩,从空中落地,身子互相倾斜,摆了个摔角的姿势,竟是开始比拼起蛮力,燕虎身子生的魁梧,他本就是王爷中唯一一个武将,力气自然要大些,这倾斜慢慢失衡,燕虎身子缓缓压了过去。 燕归应嘴角一笑,忽的向后一个撤步,双手扥着燕虎胸前盔甲向下猛地一拉,却是使了巧劲。 眼看燕虎就要被他拉倒,燕虎手肘上扬,对着燕归应的手臂打去。 燕归应忙松了手,此时他身子跃起,正是下坠之时,只见他也手肘下沉,此时竟是肘对肘,若这一击打上,双方不论是谁,必要伤一人。 李公公忙在后方不远处高声喊道:“哎呦喂!皇上保重龙体!” 眼看双方就要碰上,这两人突然默契的一停,再打眼看去,只见两人脸上都带着笑。 燕虎仰天长笑三声后,单膝下跪,声若猛虎:“臣兄燕虎,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归应忙躬下身子把他扶起,两人互按着手臂,燕归应眼角泛红:“哥,朕委实想你!” “诶~!”燕虎嫌弃的看着他:“干甚作此女儿态。”他虽是嘴里说着嫌弃,面上却早已笑的合不拢嘴。 此时节百官已到了身后,那燕虎的骑士也已到了近前,纷纷下马跪地,问皇上圣安。 燕归应对众人喊了平身,只是他的眼角有意无意朝尘江看了一眼,又转首看向燕虎:“入宫说话,朕已在德林苑为你摆下宴席,庆贺井山大捷。” “好!走!”说着燕虎就把着燕归应的手臂,百官急忙让开一条道。走至半途,燕虎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他带来的兵勇说道:“就在城外驻扎,不得进城扰民。”说完他又看向尘江:“你随我入宫。” 他吩咐完毕,众将领了命,这才放心的与燕归应一同步入齐云城。 百官在身后望去,只觉得这世间可再没有比这兄弟俩更深的手足之情,行至一半,燕虎突然停住身子,向后看,百官于是也顿足停下。不知他是何意。 只见他见百官停了,拉着燕归应的手臂向前疾行了两步,然后才缓步继续走。那意思像是故意要与百官拉开些距离,燕归应奇怪之际只听燕虎悄声对他说道:“皇上,臣兄临走之时,还担心你为国操劳,日夜不歇,你这身子向来瘦,臣兄唯恐你这身子会出什么岔子。” 燕归应心里暗道:“原来是要与我说悄悄话。” 燕虎忽而一笑:“我走之时,还记得你面色发白,嘴唇发青,每日睡不过三个时辰,现在倒是面色红润,刚才一交手,觉得气力也增长了不少,咋回事啊。” 燕归应讪然一笑,他忽然面做鬼鬼祟祟的样子悄声说道:“只不过因为朕前些日子得了一红颜知己,每日细心伺候。” “嗬!?”燕虎身子向旁边一趔,笑道:“怎的,开窍了?太后终于劝动你了?” 燕归应只尴尬笑笑,并不答话。 燕虎好奇道:“是哪个嫔妃,为兄倒要见见,竟把你这不近女色的天子之心给收了。” 燕归应悄声道:“现在还是个宫女,今日趁着你归来,我正好要册她为妃,此时想必正在德林苑等着咱。” 燕虎问道:“姓甚?” “姓尹。” “尹?”燕虎抬头稍加思索:“可是那江北广袁城的尹氏一族?” 燕归应笑着摇摇头。 “不是?那必是东边封疆大吏尹鸿天的爱女?” 燕归应一把他的手:“你就别瞎猜了,是南疆齐阳村的一个民女。” “齐阳村?”燕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是你小时候呆的那地方?” “是,是朕自小的玩伴,倒也算的上半个青梅竹马了。” “嚯,怪不得你后宫佳丽恁多,也不见你临幸个谁,原来早早心有所属。” 燕归应讪讪一笑:“你就别拿我打趣了。” 燕虎忽而皱着眉头严肃道:“既是你喜欢,那臣兄倒也支持,有了那妃子,你身子骨也日渐健硕,这也是喜事一桩,只是臣兄务必提醒你,选后之时要慎重再三,若是那妃子的背景对皇室无用,你也莫要强行立后,我们皇室可不比民间,不能由着你的喜好立后。” 燕归应点头:“弟明白,不过兄长你也看的忒远了些。” 这两兄弟始一见面,便有谈不完的话题,不知不觉已走进了齐云城的东门里。 身后百官纷纷随着他二人进入,在这长条的队伍最后,尘江低着头一言不发,等到了城门外,他的身子被这巨大的城门影子笼罩,他缓缓抬头,盯着那大开的城门,此时那城门就像一头巨兽的口,门上的巨大铁钉寒光阵阵,似有杀气一般。尘江眼睑轻抬,他的瞳孔缩成针芒。 只见他在城门的影子下稍稍顿了顿,双手紧了紧袖口,他忽然直起身子,高仰着脸,一脸的自信,缓缓步入。 旬甲似乎心有所感,回头去瞧,随着尘江走入城中,他仿佛看到一把利剑,缓缓刺入这风云诡谲的齐云城。 第六十五章 君与相 齐云城,皇宫,德林苑。 这院子宽阔平整,围着院子四周摆放好了一大圈木塌小桌,又铺了软和的跪垫。 院子正当中的石板台子擦得一尘不染,房梁上多挂着灯笼,院子里四个角落的石灯台已浇灌好了烛油,此刻一点火芯,透过铜网散发出温热的光芒。 此时虽然太阳落下,进入晚间,但这院子里也是亮亮堂堂。 旁边的厢房内多有舞女歌姬、戏班武行换好了装束。 梨木的小桌上,都置着一壶酒,一碟凉菜。热菜在御膳房温着,就等开了宴再上。 随着门口太监高声唱到:“皇上驾到!” 转门入里打眼看去,燕归应携着燕虎有说有笑的进了德林苑。皇上单坐在上首,燕虎自然而然跪坐在左边第一个位子,尘江入宫之前卸了腰间兵器,此时穿着一身甲胄站立在他身后,鲁相坐在右首第一位子。 百官随后依次入座,旬甲坐在右边中间靠上的位子,打眼看去一排的白胡子老头,只有他一个年轻后生,场面颇有些奇特。 他双手缩在袖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睛不停眨巴,面色些许有些紧张。 燕归应等众人都入了座后,转首对身旁的李公公道:“上菜。” 李公公领了旨,对门外高声喊道:“上菜!” 不一会儿,从右首转门进来二十多位宫女,手上端着托盘,托盘上多是些珍稀菜品,每张托盘缓缓向上冒着热气,提鼻子一闻油香无比,百官口内生津,自顾自的咽了口口水。 旬甲听到脚步声响之时,便回头去看,这一看就愣住了神,他面色慌张突然又赶忙低下头。 原来那领头的宫女正是尹灵儿,尹灵儿单手托盘高高举起,面上含笑但笑不露齿,莲步款款直向燕归应而来,她将菜品依着先前商量好的顺序放置在燕归应桌上,又为燕归应杯中倒了半杯酒,此时两人离得近,尹灵儿背对大臣,正对燕归应,只见她冲燕归应调皮眨了眨眼睛,做了个鬼脸。 燕归应佯装生气瞪了她一眼,她嘴上一撅,这才起身,自然而然的站在了燕归应身后。 其它宫女们将菜品一一放置桌上,杯中倒了酒,随后又有太监收了托盘,宫女们纷纷束手站立在官员身后,以供驱使。 等一切妥当,燕归应举杯直起身子,众大臣忙随他举杯,只听他说道:“今日之宴,其一,意在庆贺井山匪患尽除,首功当在八王爷,八王爷此次剿匪劳苦功高,朕——敬你一杯。” 众臣忙举杯向燕虎:“恭贺八王爷得胜凯旋。” 燕虎举杯回礼,等皇上先喝入嘴之后,众人也一同干了杯中酒。燕归应笑对燕虎道:“朕在齐云城内,临近皇宫的街道给兄长辟了一座宅院,有三进院落,朕吩咐人将那院子拾掇的亮堂的很,往后兄长便在那安住,以后你我兄弟二人相见,便方便的多。” 燕虎忙拱手:“皇上隆恩浩荡,臣惶恐,只是……” 燕归应摆摆手:“诶——兄长怎的说话吞吐,还想要什么封赏,直说就是。” “诺——臣不敢要封赏,臣是觉得,臣当武将当的惯了,这每日骑马,马背颠簸,这久久下了平坦之地,反倒有些不习惯,只觉得马背上平坦,这平地反倒颠簸些。” 皇上与众臣被他这话逗得大笑出声,燕归应笑道:“兄长玩笑了,这平地怎么会比马背颠簸。” 燕虎也是哈哈一乐,随后他突然拱手正声道:“臣是想说,若让臣在这朝中当值,不如派臣去边疆镇守,如今中州国各地皆有乱党贼民,南疆之地更是有格日勒草原虎视眈眈,是故,与其在朝中安稳度日,不若让臣在外替皇上领兵。” 他说到那‘安稳度日’四个字时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向下边垂垂老矣的武将们看了看,被他眼神扫过的老臣,无不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燕归应故意顿了顿,好奇问道:“兄长真要领兵?” 燕虎重重的点点头,道:“臣没有别的本事,就会领兵打仗,还望皇上成全。” “噢~”燕归应长噢一声,似乎面有惋惜的神色:“朕本愿日日见到你,但既然你心在军中,朕也不好强留,唔——”他略作思量,眼睛却有意无意瞟了眼鲁辅良,而后自顾自说道:“既然是八王爷要领兵,那这官衔可就不能是个副将,必定要是个主将。” 燕虎嘴角一紧,倒像是在憋笑,他赶忙低下头,不叫旁人瞧见。燕归应又自顾自说道:“何况兄长刚立了大功,这官职也不能小喽。” 他忽而转首向鲁辅良:“鲁相。” “臣在。” “你被人称作千手宰相,想必对武将官职也了然于胸,朕问你,这中州国军务之中,可有适合八王爷的?” 他这本是寻常的问话,只是这话应该问兵部尚书洪戈才对,怎的却问起了朝中宰相,更奇怪的是,他这话一问出口,百官面面相觑,竟是纷纷放下了碗筷,全场静悄悄。 只见鲁辅良一挑眉毛,不急不缓眼睑半合说道:“各处军务具有当值之人,已无空缺。” “诶~朕要你思量思量。” 鲁辅良拱手道:“老臣已思量再三,确无适当空职。” 燕归应笑道:“鲁相想来是年迈了,听不清楚朕的话。”他故意清了清嗓子,声调微微转高说道:“是朕!要你!思量思量。” 这德林苑内突然无端起了一阵秋风,吹得头顶的灯笼摇晃,照的燕归应与鲁辅良二人的脸明灭不定。 鲁辅良笑了笑,那笑容颇有些玩味。一旁的大臣们慎着不敢言语,中间有些脑子笨的还稀里糊涂,有的聪明的已经猜得出,皇上这是要借燕虎的功劳,来问鲁辅良要兵权。 鲁辅良又是沉默半晌,这德林苑瞬时静的可怕,静的渗人。 尘江在燕虎身后端端站着,高仰着头,俯视那个被称作‘千手宰相’的中州国第一重臣鲁辅良。 只见尘江面色淡然,眼内阴晴不定,也不知在想些甚。 第六十六章 连宣三旨 德林苑内这片刻的安静简直就要人喘不过气来,燕归应与鲁辅良二人面若冰霜,旁人根本瞧不出他们二人的心内在想些什么。 或许只有他二人自己清楚,在这平静的表面下,是何等的风起云涌。 尹灵儿站在燕归应身后,她看到燕归应面上淡然,在他的脖颈后渗出汗水,浸湿了衣领上绣的的龙纹角。 就在这紧张的气氛中。 “噢!”鲁辅良忽然惊叹一声,众人纷纷紧张的看他。只见他面相温和,全然没有生气的意思:“老臣突然想起来了。” 燕归应身子突然放松,向后一靠:“哦?鲁相已有了主意?” 鲁辅良倏忽一笑,叹道:“老臣方才糊涂,没想全,老臣记得,西北方黄岩戈壁常年无军政官员,老臣方才想了想,也就八王爷能当此大任了。” 他这话一说出,百官面色大变,急忙看向燕归应。 原来那黄岩戈壁是个凶地,那处虽地域广大,但荒凉至极,时不时便会有大旱天灾,非但如此,朝廷每年被放逐的罪犯,皆是放逐到黄岩戈壁,是故那里民风彪悍,罪犯众多。 早些年,先皇派了五位重臣前去黄岩戈壁整治民风,而那五位皆被刺杀身亡,所以黄岩戈壁一直是中州国的乱地,从没有人能够治理成功,朝廷索性不管不顾,只在戈壁四周安插兵营,用来控制,却不治理。 今日这鲁辅良思前想后,却想到这么个地方,且口口声声说只有八王爷能够胜任。 燕归应面有愠色:“鲁相,你好大的胆子。你想要朕的兄长以身涉险吗。” 鲁辅良赶忙跪下称道:“圣上明察,老臣万无此意,只是那黄岩戈壁常年荒废军政,早有裂土封疆,自立国中之国之势,八王爷英明神武,这朝中除了他,可绝没有别人能够胜任,但——”鲁辅良话锋一转,叹道:“如果八王爷胆子小,不敢去,那老臣另想它策就是。” 他说这番话时,眼角向上一抬,斜看八王爷,果不其然,未等燕归应说话,那燕虎“彭”的一声手拍桌子站起:“荒唐!本王岂有胆小之理。” “坏了!”燕归应心内暗道,他急忙举起手想拦一拦,只见燕虎单膝下跪吼道:“臣愿领本家五百铁骑,前往黄岩戈壁诛杀乱党,匡正国法!” 此话话音刚落,旬甲左右两边大臣纷纷拱手:“钦佩八王爷以身作则,救黄岩戈壁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院子里又安静下来,燕虎低头许久,疑惑间抬头去看燕归应。 只见燕归应一脸铁青,他身子一愣,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打手,叹了口气,燕虎心想:“完了,被这鲁狐狸一激,怒气上涌,又做了不理智的事。” 原来两人之前商议,借此次井山功劳,将鲁家门徒将军手里的军队大权收回一些,不料事情却发展到这种地步。 眼看燕归应不作声,鲁辅良微微一笑对拱手燕虎道:“王爷高风亮节,老臣钦佩不已,在这儿提前恭贺王爷早日收拢戈壁人心。” 他那浑浊的眼睛又斜了一斜,去看燕归应。 燕归应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此刻当真是骑虎难下,他的这个哥哥性情耿直,心气豪爽,被鲁辅良这么一激,竟是气的糊涂了,早知先前应该给他提醒一二。 想到这他深深叹了口气。思衬良久之后他突然出声道:“兄长听旨。” 燕虎低下头,只听上首传来燕归应的声音:“朕封你做平西将军,领五百骑前往黄岩戈壁肃清乱党,再封你为九府钦差,戈壁四周的九个府衙兵役,皆由你调配。听清楚了?” “皇上!老臣以为不妥。”鲁辅良听到这忽然面色一变,出声喊话。 “哦?何处不妥。” 鲁辅良道:“黄岩戈壁周围九府因围着戈壁坐落,多多少少有些受戈壁影响,导致九府地域多有乱党渗透,那九府自己都管制不力,要是再从中调配兵役,老臣唯恐那九府会生乱,更何况先皇生前早有旨意,周围九府兵役只可守在九府内部,不可贸然出兵戈壁。” “诶——鲁相此言差矣,即使要治,朕便要一次成功,不止黄岩戈壁,周围九府的民风民德一并整治,先皇立旨之时,不过是因为朝堂无可用之人,现如今朕有八王爷在,何愁大事不成。”说到这他身子前倾,声音转轻问向鲁辅良:“鲁相方才说,八王爷英明神武,难道此刻却又认为八王爷当不起此任?” “这……老臣并无此意。” 燕归应慢慢站起身子:“既然如此,兄长还不领旨。”他说这话时向燕虎使了个眼色。 燕虎赶忙一跪:“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皇上。”燕虎站起身子,退到自己的位子上跪坐好之后。 燕归应并未停歇,他继续向这席位最后看去,出声道:“丁林何在?” 从左首最后出来一人,到了中央跪下磕头道:“臣齐云城守备丁林。” 燕归应点点头道:“丁林听旨,命你为平西参议,随八王爷一同前去黄岩戈壁平乱,功成之日,朕定重重赏你。” “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鲁辅良眉头一皱,他不去看丁林,反而向燕虎身后的尘江深深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燕虎突然拱手出声:“皇上,臣还有一事。” “说” “此次井山大捷,亏得臣有一账下亲兵,此人骁勇善战,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以一百之数大破井山一千绿林土匪,臣今日将他献给皇上。” “哦?”燕归应一笑:“可是你背后那人?” 燕虎道:“不错,正是此人,尘江!” 尘江赶忙走出,跪在场中央问圣安。 燕归应颔首:“好好好,若不是兄长提醒,朕倒是把你忘了,唔——既是如此,尘江听旨。” 尘江斜眼看了看身后,还没坐下的丁林,眼睑一闭,只听燕归应喊道:“朕命你为齐云城守备,暂代丁林之职,若干得好,朕另有提拔,你既是兄长的账下亲兵,可莫要丢八王爷的脸。” “臣领旨,臣必不负皇上与王爷的大恩。” 第六十七章 册妃 燕归应站起,走到场中亲手扶起了尘江,并苦口婆心嘱咐道:“齐云城守备,爱卿可知道这官职意味着什么。” 尘江眼角一斜看向周围的大臣,这些人从未见过他,此刻都在上下打量他,他低眼摇了摇头,道:“皇上,微臣常年呆在军中,脑子笨,猜不出来。” 燕归应把着他的手,看着他的鹰鼻猴嘴,声音低沉,瞳孔缩如针芒:“意味着朕今日将身家性命,都托付于你,望你能忠心待朕!” 尘江身子一震,他猛地一抬头,铿锵说道:“诺!臣领旨!” 燕归应大笑三声,一转身龙袍飞起,豪迈喊道:“来人,赐座!” 忙有宫女去取了跪垫小桌,在八王爷身后加了个位子,尘江叩谢之后,入了座。 众臣忙高举酒杯一同贺道:“恭贺吾皇新得栋梁。” 尹灵儿赶忙给他的杯中添了酒,燕归应举杯与众大臣饮下之后,冲李公公点了点头,李公公又冲一旁束手站立的小太监点了点头。 那小太监一抬手。两边厢房的房门开启,随着几声琴弦拨弄,嘈嘈切切之间由打东厢房盈盈出来一队红衣女子吹拉弹唱琴瑟笙箫,乐曲奏响,由打西厢房出来一队碧衣女子,脚下小碎步迈的轻柔,尽显女子的温柔婉约。 等到了场中,歌姬起声,舞女甩袖,众人方才紧张的神情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纷纷欣赏起好看的歌舞。 众大臣互相拱手窃窃私言,也不知在聊些甚,气氛变得缓和了些,燕虎也拿起筷子衔了两片栗香鱼,此时这庆功宴终于也像是有了个宴会的样子。 燕归应与鲁相相距不远,两人互相举杯谈笑,眉目之间尽是笑意,哪里还有之前那阴狠的味道。这两人的脸说变就变,到让一些脑子笨的奴才看的呆了。 酒至半酣,月上枝折。在一片和睦的气氛下,一位官员端着杯子对旬甲道:“旬大人,在下礼部掌祭祀冯运,见过旬大人。” 只见旬甲双目出神,嘴唇抿着,双手缩在袖间似是在想些什么。 那冯运见旬甲出神不答话,忙又喊道:“旬大人?旬大人!”最后一声稍稍大了点声,旬甲这才身子一震,回头看他:“哦,何事?” 冯运讪然笑道:“旬大人公务繁忙,想必方才还在思索户部要事,在下佩服。” 被冯运这么一奉承,旬甲脸上一红,说道:“非也非也。”他见那人端着酒,自己这才赶忙端起酒杯,双方又客套了一阵后放下了杯子。 冯运心想:“这旬甲今日神情恍惚,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想到这他便重新端坐,不再去找旬甲说话。 旬甲回过头,突然一咬后槽牙,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只见他缓缓掏出袖子里红皮奏折,正要起身,旁边的那个冯运微微一瞥,看到了他拿在手上的红皮折子。 就在此时,上首燕归应站起身高声道:“各位爱卿,朕今日还有一喜事。” 话音一落,歌姬舞女识趣的停了舞曲退到一旁,恰逢旬甲刚好半站起来,燕归应看着他笑了笑:“爱卿有事要奏?” 旬甲脸上一红赶忙又坐下:“皇上先说,微臣的事不打紧。” 燕归应说了句好,底下又有官员出声问道:“皇上喜从何来啊。” 只见燕归应几杯酒下肚,腮上有些微红,他先是大笑,而后单手平抬而起手掌向上。 众人不知他何意,皆是疑惑的瞧着,只见站在他身后的尹灵儿低头缓缓走出来,羞红的脸向下,似是不敢抬起,她掌心冒汗,走路都有些虚浮,竟是紧张的不行。 她此前欣喜若狂,以为自己不会紧张,燕归应早早与她说过要当众册她为妃,结果事到临头,她这心里就像小鹿乱撞,砰砰砰跳个不停。 只见她稍稍定了定神,向前迈了几步,与燕归应站在一处,又缓缓将手放在燕归应的手心,燕归应顺势一握,对着众人高声说道:“此女名唤尹灵儿,与朕有青梅竹马之情,今日朕册尹灵儿为妃,入主后宫。” 众大臣虽是心里疑惑,怎的当众册妃,但皇上高兴,于是他们面上也堆了笑喊道:“恭贺吾皇喜得爱妃。” 在这一片此起披伏的恭贺声中,只有旬甲一动不动,他睁大了双眼,半张着嘴,面上惊讶至极,那红皮奏折被他的手指捏皱,他双手颤抖若遭雷劈。眼白中已有血丝蔓延。 他身子本就矮小,此刻淹没在众人的拱手贺喜声中,燕归应也并未发现他的异常。 倒是与他相临的冯运一脸奇怪的回头看旬甲。 再看上首,燕归应瞧着尹灵儿,尹灵儿瞧着旬甲,两人都呆立不动,燕归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冲她微微做嘴型:“谢恩。” “噢噢噢!”尹灵儿赶忙松开手福了一福,她紧张之下说道:“奴婢……啊不!草民……啊不!那个那个……罪臣……” “噗——”也不知是哪位大臣刚刚端起酒喝了口,瞬间喷了出来,众人哈哈大笑,燕虎连忙打圆场出声道:“尹妃子赤子之心,赤子之心呐。” 尹灵儿脸上飞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本准备了一堆文绉绉的谢恩的话,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就在此时燕归应心底叹了口气,走上一步握紧了她的手。 尹灵儿掌心都是汗水,感受到燕归应宽大温暖的手掌,抬头去瞧,那人眉心一点痣,两眼温柔的瞧着她,并无责怪之意,她这才定住了神,顺利屈膝,单脚后挪作礼,且说了声:“臣妾谢皇上隆恩。” 燕归应点了点头,向后微微努了努嘴。尹灵儿心领神会,重新束手站在后头,只是她面上一会儿红一会白,想到刚才的出丑,她忍不住的在心里骂自己:“尹灵儿啊尹灵儿,你怎到了大场面上反而手足无措,你前些日子背的那些晦涩的谢恩词怎的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哎呦~,丢死人了。” 她埋着头不停的扭着衣角,真是懊悔极了。旁边的李公公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角,尹灵儿噘着嘴看去,李公公捂嘴一笑,偷偷说道:“尹贵妃,您这下可真是出了大名了,估摸着这宴席一散,您在这齐云城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去去去,李公公你要再取笑我,我就罚你去刷马桶,我现在可是妃子。” “哎呦,奴才不敢。”他虽嘴上说着不敢,那手还一直捂着偷笑,也就是李公公早知道尹灵儿性子豪爽单纯,所以敢跟她说些玩笑话。 第六十八章 把戏 “旬爱卿……旬甲?旬甲!!!”燕归应对着左首边的旬甲连喊三声,旬甲这才慌张应了声,只见他站起身子,脚步摇晃走到场中。 燕归应本想问的是之前旬甲想奏的是何事,但看旬甲突然宛若病态,于是皱着眉头瞧着他问道:“爱卿,可有什么心事?” 只见旬甲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嘴角颤抖双目无神,燕归应一眼就瞧出来不太对劲。 “臣,臣……身子有些乏,想是昨夜梦魇,没睡好,容皇上让臣回去歇息。” 燕归应奇怪的瞧着他,他心内奇怪“怎的刚才还好好地,突然就变了面色。” 稍作思索之后,燕归应关切道:“既然爱卿身子不爽,自当回去好生歇着。”他一转头向李公公道:“李德贵,调几个侍卫护送旬大人回府。” 旬甲一听磕头道:“谢主隆恩,但宫外已有院奴等着臣,就不劳烦宫中侍卫了。” “既是如此,那你快些回去罢。” “诺——”旬甲躬身后退,只是他的脚下轻浮,面上目光呆滞,等他出了院子燕归应对李公公道:“去选几个太医,为旬甲把把脉,瞧瞧他这是怎的了,把好了脉速来报朕,不得有误。” “诺——”李公公领了旨,忙转身小跑出了院子。 等这宴会上小小的插曲结束,燕归应突然笑着看了看众人,喊话道:“诸位爱卿。” 众人看向燕归应。 只见燕归应笑着向后一指,指着尹灵儿说道:“朕这爱妃虽是心性单纯,但也喜好诗词歌赋,多次央求朕给她找个老师教教,但找来找去,这齐云城内也没有合适的女子能够胜任,敢问众位爱卿那儿可有主意?”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既然是给皇上的妃子当老师,那就必须是个女子,可是这德才兼备的女子少而又少,众大臣连说了几个在齐云城中知书达理、德高望重的女子,但大多年龄太大,几近天命之年。 有的大臣更是毛遂自荐自家女子,皇上却接连摇头, 鲁辅良拂了拂下巴的长白胡子,稍作思量后说道:“皇上,这老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燕归应饶有兴致道:“哦?是谁?” 鲁辅良笑道:“就是吾皇万岁,吾皇自小经史子集无一不通,那小小的诗词歌赋在这齐云城中可没人能出圣上左右。” “哈哈,鲁相,你这马屁倒拍的高明。” 鲁辅良手抚胡须笑道:“老臣可是句句实言,绝无溜须拍马之意。” 燕归应略作沉吟,叹了声:“朕倒是也有此意,只是朕每日要忙于国事,却哪来的功夫教爱妃这些。”说完他便抬眼思索。众大臣也陷入苦思。 就在此时八王爷燕虎站起拱手说道:“圣上,臣有一人,可当此职。” “谁?” “齐云城守备尘江之妻,名唤花柔月,尘江还在臣账下之时,臣见过尘夫人一面,当真称得上绝世才女。” “哦?尘江!”燕归应转首看向尘江好奇道:“可有此事?” 尘江眉毛一挑,他心里已猜出了些什么,于是他拱手推辞说道:“拙荆腹内确有些墨水,不过——她是个跛子,恐难登大雅之堂。若是与贵妃谈论诗词,传出去恐有伤皇家颜面。” “嘶——”燕归应抬眼思索,像是拿不定主意,于是他问向鲁辅良:“鲁相,你以为如何?” 鲁辅良听到皇上问话嘴角微勾,这个老狐狸当然猜得出,这是燕归应御下的手段,为保属下忠诚,将其妻儿老母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不过是皇家用腻了的把戏。他当然猜得出,这莫名其妙的当众册妃,而后又当众以请老师的名头将尘江妻子叫入宫内,不过是皇上早早都决定了的事。 思量至此,他脱口说道:“老臣以为,皇上学通古今,当然明白勿以貌取人的道理,花柔月虽是个跛子,但既然有诗文才华,为尹贵妃做个老师也未尝不可。” 燕归应似是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鲁相所言极是。”他又转首看向尘江:“那爱卿可舍得暂时割爱?” 尘江一低首:“既然臣是中州之臣,臣的家眷自然随时听候皇上差遣。” 燕归应拍手笑道:“好好好,那朕便令尘江之妻花柔月,为三品诰命夫人,入后宫与朕的爱妃一同安住数月。” 尘江跪下磕头道:“微臣代拙荆叩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快请起,爱卿可帮了朕的大忙了。” 庆功宴席依旧再继续,包括皇上在内,众人依旧在把酒言欢,只是这宴席总有些奇怪的感觉,一些不知内情的官员挠挠脑袋,他们费尽心思去猜,却也猜不出这宴席中的一切,其实都在按照燕归应早早安排好的剧情再走。 所有人面上都挂着笑意,看上去一片其乐融融,只是在那微笑着的脸皮下,藏着的东西,到底是一颗赤红的忠心,还是一柄阴寒的匕首,或许只有每人自己清楚。 不过这些暗斗,早已不关旬甲的事,他已走出了皇宫。 他的奴仆麻子在宫外的墙角靠着多时了,此时一看到旬甲出来,麻子连忙走了上去:“大人,成了吗。” 旬甲无力的慢慢抬头,就好像脖子上挂着什么千斤重物,让他抬个头都显得费劲,他茫然的看着麻子,眨了眨眼之后才说道:“噢!是麻子啊。”他刚说完这句话,身子向一旁倾斜,眼看就要摔倒。 麻子赶忙迈步伸手,将旬甲搀扶住,他惊慌道:“大人!大人您怎的了,怎的突然就失了神,难不成——”麻子向那宫门看了看。 旬甲将麻子的手慢慢松开,他自己晃荡着站起,抬头去看那天上的月亮,月亮周围的一圈光晕忽明忽暗,渗人的月光照在旬甲脸上,把他苍白的脸色照的更没有了一丝血气。 他就在那端端站着,一动不动,一阵阵寂寞惆怅不断撩拨他的心口,让他心口微微发酸。 许久之后,他怔怔说道:“麻子,陪我去河边走走。”这声音淡漠,冷静,没有一丝人情味。 第六十九章 急火攻心 深夜,微风,齐云城。 城中河,河岸两边已没了行人,夜色下的齐云城不像白日那么红火,各家各户关了门窗,熄了蜡烛,四周除了蛐蛐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长街上孤零零一个拉着小车的商贩一边走,一边叹气。 他为什么叹气,莫非是今日的生意不好,莫非是怕回去老婆骂他,或者他压根就没有老婆,孤家寡人一个,他为什么这么老还没有老婆,年轻时是否也错过了些漂亮姑娘。 旬甲走在河边,瞧着那孤单的商贩,胡思乱想之际,他也仿着那商贩悠悠叹了口气。 麻子束手跟在他身后安静走着,不敢出声说话。 月亮倒映在河水面上,偶有几条小鱼在水面下游动,尾巴一搅,清澈的河面便起了一阵阵波纹。 鱼儿是否也有苦恼,它们会恼什么呢,它们有没有灵性?它们会不会也为情所困,这河里是否有几条鱼前世有些姻缘,所以这一世会呆在同一条河里。 “唉——”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旬甲对着河面发愣,两眼看着那河面,渐渐竟是看的呆了。他忽而一手伸到袖管,掏出来一个红皮奏折,那奏折的封面已被他捏的皱巴巴。 他打开奏折,自己小声念叨后半段:“那日聚贤楼中,臣谓一女暗生情愫,后幸复见,得知其乃内务府宫女尹氏,喜庆之下,探得姑娘谓臣亦有举案齐眉之意,然今有表上奏,所为姻缘,臣愿与尹氏结连理之好,矢志不渝,望吾皇圣裁。” “噗嗤”旬甲念完后,突然自顾自的一乐,也不知他在笑什么。他重新将折子合上,一甩手,扔到河水上,发出‘啵’的一声轻响。 水渐渐浸湿了折子,折子亦慢慢下沉,等那水面上的波纹散了,想必折子也已沉到水底,而河面依旧平静的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又这般停了许久之后,只见朦胧间一朵小花在河面上浮着漂流,缓缓从上漂到下,渐渐远去,也不知那是谁家院子里的海棠,亦不知是因何原因流落进河中。 旬甲目光随着那海棠花移动,直到花远了,他看不见了,于是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麻子——”旬甲终于出声,他的声音小,好在周围没有别的动静,麻子才听得清,麻子一愣,赶忙走上前问道:“大人,奴才在这。” 旬甲又是半晌不语,等过了一阵,他终于又开口:“我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麻子就算再笨,此时也猜得出想必这姻缘出了差错,像是被旬甲感染,麻子心头竟也涌出了些难受。 旬甲站的有些乏了,于是他半蹲在地上,托着腮看着河面,突然出声道:“诶~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旬甲又想起这句诗词,不由自主念了出来,念完他面上一乐,像是有了笑意,只是那笑意看在麻子眼中,却比哭还要令人难受。 “大人——”麻子觉得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他这主子现在看上去跟魔怔了一样,这明日还要早起上朝,可不能耽搁,于是麻子出声劝道:“大人,夜深了,天凉了,回去罢,俺给您烧锅热水烫烫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旬甲呆呆的点头:“是啊,夜深了,该回去了。” 他话音落下,一阵秋风吹过,吹得旬甲头发有些散乱,他连忙紧了紧身上的衣领:“这秋风真凉,凉的渗人,凉的刺骨。” 犹记得前两日他写那个姻缘奏折的时候,打开窗子吹秋风,还说秋风暖和,今日却又说秋风凉的刺骨。难不成这短短两天,气温竟降了许多? ***** 一个时辰后,皇宫内,南书房。 “启禀皇上,旬大人是急火攻心,故而突然间心慌乏力,微臣已命人为他抓了调理之药,只需静养三五日便好。” 燕归应看着底下跪着的太医,奇怪问道:“他进宫之时还好好地,此次宴会朕并未对他说什么重话,他怎就会急火攻心。” “这——微臣就不得而知了。” 燕归应道:“你没问他因何起了心结?” 太医道:“回皇上,问了,他只摇头摆手,说是累了要歇息,微臣这才回宫奏报。” 燕归应脸颊有些醉红,只听他又出声问道:“那为何到现在才来奏报,这可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时辰。” 太医忙道:“臣等四人接了圣旨连忙赶往旬府,只是那旬大人出了宫并未回府,臣等只好在他府上等候,半个多时辰后他才回府,臣等才为他问脉。” 燕归应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他忽然深呼一口气:“行了,朕累了,你下去罢。”、 “微臣告退——” 等那太医出去掩了门,燕归应思索了一阵,却实在想不出旬甲为何会急火攻心,他扭了扭脑袋索性不去想了,这一扭之下只觉得脑袋有些疼痛,想是宴会上酒喝得多了。 于是他拍了拍身子旁边的空地,对尹灵儿道:“来,坐这儿为朕按按脑袋。” 尹灵儿乖乖走过来,坐在龙榻上,燕归应躺下枕着她的腿,尹灵儿两手不断揉着他的太阳穴,一边揉一边嗔笑:“皇上,喝恁多酒,头痛了吧,要不是我每次只给你倒小半杯,还不定你现在什么模样呢。” 燕归应阖着眼打趣道:“爱妃的意思是说,你心疼朕,对不对。” 尹灵儿脸上飞红,急忙说道:“呸呸呸,皇上说的恁露骨,倒不害臊。” 正躺在腿上的燕归应突然睁开眼,歪着头看尹灵儿,说道:“朕有什么好害臊的,话说朕今日已册你为妃,你准备何时侍寝。” 瞧着燕归应那炽热的双眸,就好像想把她吃了一样,那眼神就像猎户盯着猎物一般认真,尹灵儿被他盯得手上一停,耳朵都变得通红。 只听她怯懦说道:“明……明天晚上。” 燕归应突然坐起身子,顺带紧紧握住了尹灵儿的手,他的脸慢慢凑近,呼吸的气息已扑到尹灵儿脸上,这两人脸上一个醉红,一个羞红,只听燕归应低沉说道:“怎的不是今晚。” 尹灵儿被他这么近瞧着,手足无措不敢动弹,她一边向后挪着身子,一边结巴道:“因为……因为……因为今天没描眉画鬓,又没香汤沐浴,况且……况且这是南书房,皇上,皇上你就再……再忍一天。” 她说到后边已深深埋下头,声音极小,细若蚊蝇。 燕归应一怔,却突然哈哈大笑出声,他将尹灵儿身子猛地拉入怀中,说道:“好,朕便再等你一天,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说到这忽然在尹灵儿脖子间嗅了嗅,又在她耳边低沉轻语:“何况你这块香豆腐,朕是非吃不可。” 尹灵儿羞的轻啐了一口,然后乖乖将头埋在燕归应的怀里,任由燕归应紧紧搂着她。 第七十章 取名 深夜,齐云城皇宫,有月,无风。 我叫尹灵儿,两个时辰前,我还是个宫女,现在我已成了皇上燕归应的妃子。 刚刚脱离了心上人的怀抱,头向左斜了斜,隐约还能闻到皇上身上清淡的味道,又想到明日,只觉得心口一甜,嘴角也有了笑意。 兀自想到几个月前,爹爹妈妈还在为我的婚事苦恼,他们二老不停的在我耳边絮叨,什么东家的李公子,西家的王屠户,想必他们也万万没想到,这才短短几月,我已如同凤凰一般端端站在了枝头。当上了这所有女人都羡慕的皇妃。 皇妃这个称呼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并非是想要什么荣华富贵,我也并非想要别人高高仰视我,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那个冤家的身份是当今皇上。所以我要的只不过是名分,只不过是想要别人都心里清楚,我是他的女人,他是我的男人。 除此之外,这宫里的一切规矩,我都讨厌得很。 因为我再也不能迈开步子奔跑,享受风刮过脸庞的感觉,我也再也不能往嘴里拨米饭,李公公临走之时嘱咐我,筷子上最多只能夹起五粒米饭,且送入口中后,要细嚼慢咽。 愁,真是愁,因为如此,一想到我以后可能会顿顿吃不饱饭;以后走在阳光大道上,就感觉就跟走在寒冰一样,小心谨慎。想到这可真是愁死我了。 但我却愿意忍,谁叫那冤家是皇上,谁叫这皇妃的规矩就是如此。 “娘娘,前面就是静心湖,栏杆低,您多看着点。” 我突然一愣神,身子停下,歪头去瞧在我身旁不远处的一个打着灯笼的宫女:“你方才唤我什么?” 那宫女以为我在训斥她,她赶忙跪下,身子发抖不敢言语。 我却更是奇怪,赶忙将她扶起宽慰:“你莫怕,我才不是什么娘娘呢,那名号好难听,听上去感觉我都好几十岁了一般。” 想是听到我声音温和,那宫女破涕一笑:“诺——奴婢记下了。” 我转首去看周围的两个小太监,四个小宫女,这六个人都是我亲自挑选的,半个时辰前,我刚一出南书房,李公公带了二十多个宫女太监,说这些人以后都是我的奴才,用来服侍我。 当时可把我吓了一跳,我自小长大在民间,身子也不娇贵,只有爹爹妈妈哥哥疼我,今日突然来了这么多人,说是要服侍我,我虽明白这皇妃雍容华贵,被别人叫做千金之躯,但这伺候的人也忒多了。 在我再三推辞下,皇上才准了我的请求,只让我从中挑六个带回去。 我并未选那些年龄稍长的,我怕那些年龄稍长都像蔡嬷嬷一般,日日说我步子迈的太大,吃相太难看。所以我从里边挑了六个最年轻的,他们平均都是十五六的年纪。 李公公劝我,说是没个老成持重些的,唯恐这些年轻的奴才伺候不好我。 我只撅了噘嘴,执拗的说我就要这六个,不要年老的来伺候我,皇上只在一旁偷笑,最后叹了句:“都随你。”我这才把他们六个带走。 我打眼在他们六个脸上瞧过去,笑着对他们说道:“以后哇,你们叫我姐姐就成。” 那六人都是身子一愣,走在头前的一个小太监讪然说道:“娘娘,这……这恐不合宫中规矩,哪有奴才们叫您姐姐的,这要传出去,空让别人留了话柄,笑话奴才们不会当差。” 我抬眼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忧愁道:“反正,我不要你们叫我娘娘,难听极了。” 方才跪下的宫女思索了一阵小声对我道:“诶~那奴才们日后,称娘娘为主子,可成?” 我眼睛一亮,点头称道:“好,这个主意好,就叫主子,这样又不失身份,旁人也不会拿这事做文章,我也不显老,好极了。” 那宫女瞧我高兴,她也高兴地一笑,我只觉得这个小宫女聪明伶俐,脑子转的快,于是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福了一福,道:“奴婢宛云。” 我点点头,看向其他人问道:“你们呢?” “回主子,奴才苏庆黎” “回主子,奴才苟源安” “奴婢青禾”。“奴婢荆柳”。“奴婢琳萍”。 听完后我长长的‘哦~’了一声,闭眼在脑中记了记,然后睁眼之时指向一个宫女问道:“你叫青禾?” 那宫女捂嘴一笑:“主子,奴婢是琳萍。” 我脸上一红,又指向另一个宫女:“那你是青禾了罢。” 那个宫女轻轻摇了摇头:“奴婢荆柳。” 我只觉得好丢人,这六个奴才的名儿也忒难记了,我看向那两个小太监,却是已经忘了那两个太监叫什么名,我犹豫的对一个太监道:“你——你是什么什么黎来着?” 那太监躬身答道:“奴才是苟源安,他才是苏庆黎。” “哎呦!”我一跺脚,却是恼极了。又转念一想,还好只把这六个人带回来,要是真把那二十多个奴才全部带回来,我这记名字就得记上一年。 那六人看我噘着嘴,却都低着头不敢出声。 我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说道:“这样罢,”六人全都抬头看我,我指向那两个小太监其中的一个:“你就叫一。” 那叫‘一’的太监突然发愣,我不理他转而指向另一个太监,你就叫“二”! “噗——”那个叫宛云的宫女像是终于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佯装薄怒瞧着她:“你笑甚”。 “奴婢——奴婢从没听过这么随意的取名,就跟玩笑一般。” 我却是认真道:“不不不,我可是认真的,你们以后伺候我,日子久着,今日我替你们取好了小名,以后叫着多方便,还好记。” 那宫女一乐,笑道:“那奴婢就是三?” 我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好啊,你就是三。” 剩下的三个宫女依次序说道:“奴婢就是四,奴婢就是五,那奴婢就是六了。” 六刚一说完,我捧腹大笑,六个奴才也跟着我笑,我佩服于自己的机智聪明,这难题到了我手上竟是迎刃而解,我高兴地一拍手:“一二三四五六,随我回宫。” 六人笑着答应道:“诺——” 第七十一章 石桥 这条长廊可真长,我们主仆七人已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快到了尽头。 长廊尽头是一方湖水,名为静心湖,过了湖上的四方石桥,到了湖的对面之后,再走过一条短巷子,便是后宫了。 我矗立在长廊与石桥连接的台阶上,望着这四周的夜景。 朱红的院墙高高立起,活像个牢笼一般将这湖围住,高墙上冰冷的瓦檐层层叠叠。 在院墙的四个角,栽了四株梨树,可惜现在是秋天,等来年开春,倒也能赏一赏雪白的梨花。 再瞧面前的小湖,这汪湖水四四方方,石桥就在湖水面上一尺来高,这石桥也是四方形,四个通道包裹着湖心,我沿着靠东边的桥面走,不一会儿便来到转角处,转角处是个半圆形,圆弧向着湖中心,抬眼看去,只见四个圆角的圆弧都向着湖中心,圆角处设着四个石灯台子。火烛在台子内亮着,照着周围的平静湖水,透过铜纱罩,隐隐有一股煤油味散了出来。 我越瞧着石桥的设计,越觉得不简单,好像设计石桥的人有什么话藏在这石桥里一般。 我转首看向前后的奴才,却发现他们脸上都带着莫名的笑意,我问向最聪慧的宫女:“三儿。” 那被我取命叫做‘三’的宫女愣了愣神,像是还没意识到我在叫她,她一抬头发现我在看她,她的眉头一展,终于醒悟道:“哎呦,回主子,奴婢刚怎的给忘了奴婢的小名。” 我微微一笑,说道:“不打紧,往后就习惯了。” 看她微微颔首,我又接着问道:“你们怎么都面带笑意。” 三回道:“奴婢斗胆猜测其他人,心里想的肯定跟奴婢一样,所以忍不住想开心,忍不住想发笑。” “你们开心甚?” 三低头说道:“回主子,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日日就盼着哪日能被贵妃们挑去后宫,奴随主贵,主子是妃子,奴婢们脸上也有光,在一众宫女们面前也能直的起腰来。本来今日,李公公唤了二十多个奴才侍奉您,我们六个是最小的,想来也会干些杂活重活,但能入了后宫,奴婢们本就已经叩谢天恩了,不料主子只挑了我们六个最小的,我们逃离了原来的苦差事,入宫伺候主子,当然为此开心。” 我笑了笑:“原来你们伺候我,就如同那朝里的大臣晋升一般。” 三喜道:“主子说的好极了,比奴婢说的好。” 四在旁边插嘴道:“不止如此呢。” 听她突然发声,三瞥了她一眼,训道:“主子没问你话,你怎得自己个就张口,嬷嬷没教你规矩吗。” 我赶忙摇摇手:“你勿要责怪她,这宫里的规矩,我实则讨厌得很,你们与我虽是主仆,但往后也可把我当做姐姐不是,她有话说,说就是,只要是咱们单独在一块,没有旁人,你们可别被那些宫里的规矩束缚住。” 四见我说话向着她,不由得眉毛一展,喜道:“主子,奴婢说不止如此,可就是这层道理。” 看我面上疑惑,她解释道:“我们这些当奴才的,虽是向往着能入后宫伺候贵妃们,但也怕得很。” “怕甚?贵妃又不是野兽,又不吃人。” “嘿,娘娘说笑了,奴婢们怕的就是伺候的主子性子暴躁,不把奴婢们当人看,奴婢常听说,有的主子因为一件小事就把奴婢们关在暴室里受罚,想想都害怕,万没想到,奴婢们今日碰上了个好主子。” “对对对,奴才也是为此开心。”那个被我取命叫“一”的太监连忙抢话:“主子方才平易近人,奴才一瞧您这面相,就看得出主子是个心性善良的好主子,奴才只求夜里睡着时,可别因为太开心笑醒了。” 我哈哈一笑,看着“一”道:“你还会看面相?倒是油嘴滑舌的不学好。” 一突然挺了挺胸口:“主子可别看奴才只是个小太监,其实奴才知道的可多着哩,日后主子一定用得上奴才。” “哦?”我有意要考他,于是指着面前的四方石桥,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桥长得四四方方,可有什么含义。” “这……”‘一’面色大窘,连忙挠头不说话,看这样子,想必他定是不知道了。 我看他吃瘪捂嘴笑他,他也是讪讪一笑。三却在旁边小声道:“主子,奴婢知道。” “哦?”我转首看三,眼睛眨了眨好奇道:“你知道?说来听听。” 三端着手说道:“奴婢进宫本来是在浣洗房当差,偶有一日给后宫的鲁贵妃送新上的江南缎子,见这石桥建得奇特,就回去问了嬷嬷,嬷嬷才告诉我的这石桥是什么意思。” 她稍稍抬首思索了一阵,然后突然一指那四周高墙上的瓦檐:“主子瞧那四周瓦檐的形状,是否是重重叠叠大小不一,而且瓦檐的角都翘起,就像个弯勾一样。” 我打眼看去,确实如此,瓦檐角儿向上微微斜,有那么点儿勾起的意思。 三又指向脚下的石桥:“主子您再瞧这四个半圆的转角,圆弧可都冲着湖心呐。” 我点点头:“不错,确实都冲着湖心。” 三一笑,解释道:“所以这石桥与那瓦檐,连起来就叫做——”她张口欲说,但却无声,像是在提醒我什么,我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四个字:“勾心斗角!” 三忙拍手喜道:“主子真聪明,奴婢稍稍一说,您就猜出来了。” 而我却惊愕住,原来这建在后宫外的小湖石桥,竟还有这么个含义,只是那当初设计这座石桥的工匠不仅厉害,而且也是胆子大,敢这么设计,那工匠是否在警醒如同我一般新入后宫的妃子,后宫之内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明晃晃的讽刺也不知道有没有让那工匠被治上大不敬的罪名。 于是我怔怔自语道:“倒是可怜了那工匠。” 三忽然摇摇头:“主子,这石桥可不是哪个工匠设计的,设计这石桥之人,正是如今的太后娘娘。这桥建了没几年呢。” “啊!”我惊呼出声,原来是太后。 我犹记得那日,太后抓着我的手吐露心声,说了不少前朝后宫的事,我还记得我惊心于太后洁白如玉的手上竟然沾染了十四个人的鲜血,太后那日还笑我傻。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是太后。”我怔怔说道。此时我再抬头看这湖面,只觉得这湖面也好像并不那么平静,反而阵阵波澜。 第七十二章 凤辇 等过了石桥,我们七人走入一条短巷子,巷子的尽头就是后宫,听李公公说,我被赏赐在“容华宫”居住,我犹记得一月前,我被鲁香玉召进她的玉宁宫,路过之时看到过那容华宫,那时容华宫宫门紧闭,门外上锁,想必已久久无人居住。 “也不知是前朝哪位妃子曾住过的地方。”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旁边传来摆水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洗些什么东西,更有阵阵叮铃铃的声音传来,像是铃铛的响声,听起来清脆的紧。 我好奇的循着声音向前走,走到短巷中间,只见有两扇门大开,我定睛向里边瞧。 只见十来个太监卷起袖子在那细细的擦拭一顶宽大的轿子。旁边还有几个宫女掌灯。 我一眼就看到那轿子顶上显眼的雕塑,那是一只卧着的金光灿灿的凤,模样像是在睡觉,尾羽密集裹住了全身,且半睁着一只眼,那眼珠子也不知是什么宝石镶上去的,黑幽幽透着光亮。看上去当真是慵懒又华贵。 我惊叹于能工巧匠的手艺,将那凤雕刻的栩栩如生。 再向下看,只见轿顶四周镶嵌着一圈宝石玛瑙,有紫有绿放着淡淡的光华,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再瞧轿子偏下的底座四周,挂着好多个精致的小铃铛,稍稍一晃轿身,铃铛碰撞声就响起,好听极了。 整个轿身呈红黄二色,就连那轿子的门帘上,都精致绣着凤凰瑞兽。 只见一个宫女模样的人,手里端端抱着一张崭新厚实的纯白毛毯,弯腰进了轿子,想来应当是去铺毯子去了。 我惊讶张口:“这是谁的轿子,怎恁精致好看。” 我周围这六个奴才都摇了摇头,看来他们也没见过,我对“一”说:“你去里边唤一个公公来,我问问。” “一”于是低首弯腰,小步子走到那些人近前,说了些甚后,只见那些人都停下手中活,回首瞧见了我,然后都对着我的方向原地跪下,而后一个公公跟着“一”到了我的近前,跪下喊道:“参见尹贵妃。” 我急忙道了声“平身”,他站起后束手低头,不敢抬头瞧我,我问他道:“你们在何处当差,那顶轿子是谁家的轿子。” “回贵妃娘娘,奴才名唤刘喜,是锦罗库的掌事,那顶轿子可不是轿子,更不是谁家的。” 他这话说的奇怪,我疑惑道:“那——” 那公公忙解释道:“它叫做九宝玲珑辇,也叫做凤辇,想必是因为天黑,娘娘看不清楚,所以才误以为那是轿子。” 我听他这么一说,向前走了走,进了房门再看,果然底下还有四个漆红的轮子,辇前边有五根长方的木条长长伸出,想来应当是用人拉着行走的。 我于是转身问那公公:“你方才说这辇不是谁的,是什么意思?” 那公公毕恭毕敬的低头回到:“回娘娘,那辇是皇上召夜里侍寝的妃子坐的,李公公两个时辰前唤我等前来打扫,因为自皇上登基以来,还从未用过这辇,李公公嘱咐过我们,说是这辇放了多年未用,但明儿个就要派上用场,李公公说那辇肯定落了灰,所以奴才们这才来打扫,给里边换新的铜炉毛毯,给外边换新的铜铃辇帘。” 我突然听到这突然面上飞红,只对那公公说了声:“多谢公公。”就赶忙向外走。 那公公赶忙跪着道:“恭送娘娘。” 等重新走到短巷内,我这才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方才真是羞死人,我原以为这侍寝之事只有我与他知道,可没想到还没侍寝呢,好像许多人都已知道。 更羞人的是,那辇下边挂着恁多铃铛,想到明日,我就要坐在那辇上去皇上的寝宫,那铃铛一响,只要听到的人可不就都知道了,我愤愤撅了撅嘴,诅咒那在辇下边设计铃铛的人。 三像是看透了我想法,嘴角紧紧抿着像是在憋笑,其他人倒是一脸疑惑。 再向里走,过了短巷,终于到了后宫,四周一片寂静,想来现在已是深夜,妃子们也都睡了。 我抬头看向左手边的矮墙,矮墙向后延伸,到了一处突然拔起变高,那家宫墙竟比别的院子的墙都高大,我知道那是鲁香玉的玉宁宫,我先前来过。 “一”跟“二”头前打着灯笼引路,向右一拐,我于是跟着他们走。 在一通左拐右绕之后,我总算到了地方,抬眼看去,却在我即将要居住的容华宫的门口看到一个熟人。我一溜跑赶忙过去,四周的奴才都疑惑的看着我。 我到了那熟人近前,刚想作礼福一福,她急忙把着我的手不让我作礼,只见她反倒先做了一礼,口中说道:“尹娘娘吉祥,奴婢这厢有礼。” 我连忙把她扶起:“红杏姐姐可别如此,我可当不起。” 原来来人正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名唤红杏,我与她见过几面,是故互相认识。 红杏却是规规矩矩的,劝我道:“娘娘如今可是一宫之主,以后可不能小跑,要端端的走路,见了我们这些下人,也要自称本宫,可不能再自称‘我’。” 我瞧她劝诫我的时候低着头,心里难免起了一股生疏的感觉,只得答应道:“好,本…本宫记下了。” 红杏向后一指,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一班太监立在那,旁边的地上还放置了两个木箱子,我奇怪问道:“那些是——” 红杏回道:“太后命我送娘娘些金银首饰,细软缎子,因为明日一早,娘娘被册为妃子的诏书就会送达各个宫中,定有人会来前来庆贺,所以太后吩咐,左边的箱子就当做娘娘送与她们的回礼,右边的箱子娘娘便留着自己用。” 我心里感动于太后的心思细密,连忙对红杏道谢,随后红杏吩咐身后的太监将那两个箱子抬了进去,我本想留她说说话,但她说太后吩咐,送完了箱子就速速回去不得耽搁,我也不好再留。 她对我躬身福了一福后,便带着那班太监回去了。 等她走远,我悠悠叹了口气,叹这宫内等级森严,叹这宫内规矩繁多。 第七十三章 摆弄 容华宫,这是那朱红门上的三个金字。 我抬脚小心上了台阶,“一”跟“二”在前边照着脚下的门槛。 我抬腿迈了进去,这始一进门我便眼前一亮,只见眼前正中央是一个小而窄的白色石板路,石板上还残留着点点水渍,想来应该是刚打扫不久。 这条石板路将院子分为东西两侧,东边院子正中央用宽厚的木板搭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屋子的模样。 六根粗粗的木桩端端正正地插入平整的杂草中,顶上也搭了许多木板,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不过一手来宽,六根木桩底下种了六株葡萄,藤蔓蜿蜒而上,将这整个架子包裹,倒真有点房屋的样子。 木房下正当空荡着一个秋千,粗壮的麻绳垂下,每有微风徐来,那秋千便轻轻荡一荡。 只可惜现在是秋天,葡萄藤枯萎,枝叶多是枯黄,只盼望着来年入夏,等这葡萄藤枝叶繁茂,坐在这秋千上定是一番欢喜。 再向上瞧,就是梨木栏杆了,栏杆里便是走廊,走廊边便是一排排东厢房。 再瞧石板路西边,是一圈小溪水,溪水潺潺细流,打在水底晶莹圆滑的石头上,叮然作响。 我走过去蹲到墙角细瞧,“一”过来弯腰为我打灯笼,我这才看到,墙角下有个进水口,清水便是从这里流进来,只见口子是个圆圈,我摸了摸,清清凉凉,还硬邦邦的,原来是个铜管道。 我自语道:“也不知这铜管的那头接着哪里的水。” “三”开口说道:“主子,奴婢猜是引的咱们方才经过的静心湖,那儿是最近的水源。” 我点头觉得有理,再回首看去,一圈小溪流成一个大大的圆形,可容的下三五人在里边追逐打闹,正当中孤孤单单的种了一株垂丝海棠,上面还挂着红彤彤的海棠果,一看就可口。 我指了指那株海棠树,“三”最先明白我的意思,她赶忙过去,伸手摘了个果子,走过来递给我,我伸手接住,顺势在那溪流里洗了洗。 三忙道:“主子,这水不知道干不干净,可别吃了闹肚子,奴婢去寻些清水来洗果子。” 我摇摇头笑道:“我没那么矫情,这水看着清冽,怎么会不干净。” “三”却突然跪下,其他五人竟也一同随她下跪,我疑惑不解,问:“你们作甚突然下跪。” 三低首说道:“主子千金之躯,万一吃了这水,身子损伤,皇上必会怪罪奴婢们伺候不周,降奴婢们的罪,还求主子体谅奴婢,让奴婢替您用清水洗洗果子。” 我先是惊讶,然后突然觉得生气恼怒,做妃子,当真是一点自由都没有,我真是想发脾气,但一转首看着跪在地上的六人,突然觉得他们也是可怜,如果我病了,这第一个受罚的反倒是他们。 如果我病得严重,他们说不定还会被收监治罪。 思量至此,这气却怎么也生不起来,只得强颜欢笑宽慰他们:“我不吃,我只是洗干净,拿在手里欣赏把玩,你们起来罢。” 他们六人这才站起身子。 我看了看东西两边的厢房,对他们说道:“‘一’跟‘二’就住在东厢房,‘三四五六’住在西厢房,你们觉得可好?” 三抬首道:“回主子,我们是下人,怎么能住厢房呢。”说着她手一指正厅西侧,我顺着看去,西侧还有一条小道。 三继续说道:“奴婢跟太监住后院的屋子,那儿肯定有给我们住的屋子,还请主子替我们挑拣屋子。” 我恍然大悟,心里却叹人果然是分三六九等的,下人们只能住后院,想到这又有些心烦,更觉得他们可怜,于是摆摆手道:“你们自己个去后院挑喜欢的屋子就好。” 六人齐道:“多谢主子厚恩。” 三接着道:“奴婢还是先伺候主子睡下,再去后院拾掇自己个的房子。” 我颔首默认,心道这样也好。 于是一跟二在前边引路,三搀扶着我,其它三人在后边跟着,进了正中央的主厅,三摸索着找到了火折子,在灯笼里引燃,挨个点着了卧房、大厅、次卧的火烛灯台。 我一眼扫过去,所有东西都归置的整整齐齐,擦拭的干干净净。 大厅里左右放置着两个紫檀木的宽书架,书架两侧细细雕刻着朱鹮、孔雀。 我手缓缓拂过书本,这些书竟然都是崭新的,我随手挑出一本,一看封面就给乐了,《玄怪灵异录》,这不过是无聊时打发时间的闲书。并非是什么枯燥的晦涩儒文。 “是他给我挑的么?”我心内想燕归应,也只有他才会给我挑这些书籍了。要是旁人挑的肯定是什么《女诫》《女德》。 三带着我走入主卧,梳妆台上放着胭脂盒,精巧的盒子旁放着一柄象牙梳子,还有一面铜镜挂在墙上,地上端端的一张梨木椅子。 再瞧床榻,紫罗床帘勾起,我看到了床上的被褥,深紫的底色上绣着三只金色的孔雀,被子边细密地缝上一圈银丝褶,我走上前摸了摸,更觉得被子光滑柔软。 就在我感叹皇家奢侈富贵的时候,四五六从门外进来,手上各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温水,五六端着的是铜盆,四端着的是木盆。 五把铜盆放在盆架上,三在一旁为我脱了外穿衣物,我走上前,先在铜盆内大致洗了洗手脸,三递上一块软和干燥的毛巾,我擦了擦,六换了另一盆温水,我又洗完擦干。 三把我搀到床上,为我脱了鞋袜,轻轻把我的脚放入木盆中。 我就像个物件一样被她们摆弄,这感觉就像我自己没手没脚瘫痪在床一样,我不喜欢这样被人伺候,但我怕她们又跪下苦苦央求。 我知道这日子以后还长着,所以我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尹灵儿啊尹灵儿,你现如今是妃子,就由她们伺候罢。” 但我又高兴我只带回来她们六个,如果真的带回来二十多人,还不知道要把我怎么伺候呢。 一切洗漱妥当,我已躺在床上,头枕着软绵的鸳鸯枕,这是秋冬才能枕的软枕头,要是到了夏季,就得换硬的玉枕头。 三为我合上被子,放下床帘,我老老实实闭上眼睛,三又吹熄了烛火。卧房又陷入黑暗之中。 等她们端着盆子出去,掩了门,我这才悠悠松了口气。 第七十四章 第一天 我当然睡不着,当妃子的第一天,又是深夜,虽然身上盖着的被子温暖舒适,虽然这软绵枕头散发着淡淡香味,虽然这房里干净整洁,虽然月亮透过竹窗帘子在平整的木地板上映着深深浅浅的帘影;这一切的一切都好像给‘睡觉’制造了一个完美的条件,如果不睡真是对不起这光景。 但我绝睡不着,许是为了今日的惆怅,许是为了明日晚间的侍寝,又许是为了朦胧的未来,我脑中不断胡思乱想。 “这辈子我就在这容华宫慢慢老去了罢。” “听闻生孩子会很痛,我有些惧怕。” “他是皇上,如果日后我们的感情出现隔阂,他还会不会独宠我一人。” “后宫里还有哪位妃子会获得圣宠。” 胡思乱想之际,我突然感到心酸,自古以来,男人便有三妻四妾之说,女子的地位总比男子低一等,我还记得老家齐阳村里,张屠户还有一妻一妾呢。 我忍不住想问问为什么,我曾在书本里看到过,男人是天,是一家之主,所以可以有一发二平四偏妾,我忍不住觉得可怕,那样的家庭该怎么生活,但我忽然又想到,村里的王大财主就是这样,一发妻二平妻四偏妾,标准的妻妾成群,但看他家里,却也是其乐融融。 我又想起他多次对我爹吹嘘,说他家里如何如何厉害,夸他发妻多么多么会持家,偏妾多么多么会伺候人,可她们那些妻妾共在一片屋檐下,不会打架嘛?不会吃醋吗? 想到这我又想到燕归应,若是他以后对别的妃子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心口兀得一酸,我知道我眼眶一定已经红了,我赶忙晃了晃头不去想这些恼人的事,我知道我在逃避,可我无可奈何,一想这些事,心里总不是滋味。 突然听到门外有淡淡的嬉笑打闹声,我嘴角一笑。 “一二三四五六在院子里打闹玩耍吗?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泼水玩。” 我真想下床跟他们一起玩乐,但我清楚我如果加入进去,他们一定束手束脚,惶惶恐恐不知所措。 “唉——”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次叹气。 ****** 已忘了昨夜是什么时候睡着,等我睁开眼,阳光透过竹帘,再透过紫罗窗幔,等照到我的眼皮上,已经变得温和不刺眼。我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还未如何,门外响起‘三’的声音:“主子,您起了罢?” 我好生奇怪,怎的我刚一醒她就知道,于是我冲门外喊道:“我起了!你进来罢。” 我话音刚落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随后四个宫女全都涌了进来,四手上端着温水盆,臂弯搭着毛巾,五在梳妆台上,打开了胭脂盒,将里边的物件一件件摆好,六拿来一双宝蓝翘头新鞋,手上还拿着一双新袜,三更是夸张,手上端端正正捧着一件衣裙,那衣裙叠的四四方方,我只看到半个孔雀身子的刺绣。 我忍不住想翻白眼,我实在是不太想她们这样伺候我,但我又不得不被她们这样伺候。 她们伺候我穿好了鞋袜,我问向她们:“这衣裳鞋袜哪来的?” “回主子,今儿个一大早,内务府将皇上册妃的诏书送达至各宫,顺道送来这件新襦裙还有鞋袜,内务府的公公说了,赶明儿才能依着主子的尺寸再做别的新衣裳,主子要想要什么衣裳,用什么材质做,做成什么样子,只需告诉奴婢,奴婢去内务府知会。” 我自语了声“原来如此。” 我又问道:“怎的我刚一醒你们就知道了。” “回主子,奴婢两个时辰前就在门外寸步不离,唯恐主子醒了没人伺候。听到屋里有动静,奴婢这才大胆询问。” “两个时辰!”我惊呼,又急忙问道:“那现在是什么时辰?” 三低首道:“现在已该进午膳了。” 我脸上一红,这入宫以来头一次睡到大中午,稍微有些羞愧之后我心里又暗喜:“或许这就是当妃子唯一好处,我可以随便睡,再也不用被蔡嬷嬷叫醒了。” 三一边伺候我穿衣,一边说道:“主子,两位公公已经在后院膳房做好了吃食,今儿下午时间紧,咱们有许多事要做。” 我疑惑道:“做甚?” 三回到:“一大早,李公公来过咱们容华宫了,他告诉奴婢,今夜主子侍寝,所——”她话还未说完,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四五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后对我说道:“主子,我们都已经知道了。” “……”我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虽是同为女人,但这羞人的事,我却要这么光明正大的跟她们聊吗。 见我慢慢松开嘴,三顿了顿,继续道:“今儿下午,主子要量身子尺寸,好让内务府做衣裳,然后还要挑香汤沐浴,晚间既是要侍寝,午膳之后便不能再吃食,还有——” 我听着三不断嘱咐我今儿个要干些什么,我终于领悟到了爹爹在被妈妈唠叨时候是何等的痛苦,所以我突然悟到了一个武林绝学——左耳进右耳出。 所以三说完后,我颔首:“知道了。”其实我一件事都没听进去。 三像是看出来我故意走神不听她说话,她撅了噘嘴像是受了委屈,我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三,你还会苦肉计不成,装什么委屈。” “奴婢不敢。”她忙低下头,像是真委屈了。 我只不说话,等我穿得了外衣,她们便伺候我洗漱,四的手最巧,便由她为我梳头勾眉,一切归置妥当后,我精神奕奕地出了卧房。 厅中早有‘一’跟‘二’端上了饭菜,我打眼瞧去,两个碟一个碗,一双筷子。 许是为了保温,碗碟上都盖着扣碗。 我刚刚入座,门口却响起敲门的声音,随后只听一女子喊话道:“贵妃景蕊,前来恭贺尹娘娘升迁容华宫。” 我筷子刚拿起,身子就一愣,这突然的来客让我瞬间慌了神,我急忙问向三:“怎么办?来人了。” 第七十五章 景蕊 三见我问她,说道:“既是别的宫苑来了客,主子见一见就是,人家是来恭贺,总不好把人晾在外头。” 三说的对,但我心里依旧有些紧张,皇上对我的态度,所有人都多多少少看到些听到些,同是妃子,她们会不会对我充满敌意。 我略微定了定神,知道该来的总躲不掉。 我先让‘三’他们把桌上的吃食收下去,然后我亲自走到门口,三拔了门闩,打开门。 我从下往上看,入眼处是一个大红色的对襟襦裙,裙上没有任何挂坠首饰,连刺绣也没有,虽然那衣裳的料子看起来光滑舒适,是上上品。但从这一身就猜得出,来人不喜坠饰。 我再向上瞧,来人简单梳了个‘单螺’发髻,一根木钗子横插固定。她五官端正,普普通通,绝称不上美丽,她瞧见我开门,咧嘴一笑,那笑容有些像我。 在她身后束手站着一宫女,宫女手上捧着一个精致小红盒。我正要屈腿行礼,只听她先说道:“尹贵妃吉祥,我名景蕊,现为四品贵人,就住在隔壁的含云宫。妾今日来恭贺姐姐荣升。” 我听她说话,声音干脆利落,不似平常所见的妃子说话娇滴滴,不觉心里一喜,屈腿回了一礼:“多谢景贵人,快快请进。” 等到我两坐定,‘一’端了一壶热茶上来,‘二’取了一副茶具,三在身后桌案上的小香炉里燃了一盘玉桂松皮香。 景蕊向后伸手,她的随身宫女递给她那个手上的小盒,她又递给我说道:“小小贺礼,算是我的心意。” 这情景如果换做旁人,总难免要客套一番,但我不会,我只道了声谢谢,便接到手中,我好奇问她:“我能不能现在打开瞧瞧。” 对于礼品我总是迫不及待想打开瞧瞧,尤其是这种藏在盒子里礼物。 如果不让我马上打开瞧瞧,恐怕我这一天的心思都在猜那盒里是什么。但于礼来说,这样却是错的,我记得小时候生辰,哥哥送我一只狼毫毛笔,就藏在盒子里给我。 我好奇之下急忙打开,被爹爹训了一顿,他告诫我:“礼品当场拆开,是不妥的,要等到人家走了后,你自己个回屋拆。” 我虽然明白了这个道理,但我依旧忍不住。 所以当我问出“能不能拆开瞧瞧”这句话的时候,我马上就后悔了,刚才我一直不停告诫自己,要端庄,要有贵妃的样子,但遇到这件小事,我就把持不住了。 而景蕊跟她的随身宫女都是一愣神,她讪然一笑:“当然可以。” 我感到背后有人轻轻扯了一下我的衣裳,我立即想到是‘三’在提醒我要端庄。 “要规矩要规矩” 我忍不住在心里烦躁的默念两遍规矩。 我终于屈服于礼仪,所以我将礼物盒子递给身后的‘三’,我对景蕊强颜笑了笑:“我方才玩笑的,多谢贵人的贺礼。”而后我转首向三道:“去将我早已为景贵人准备好的回礼取来。” 三心领神会,转身向我的卧房走去。 昨夜太后赠予我两个木箱,其中一个便是为了今日的回礼,我心里叹道太后心思细腻,也感动于‘太后’的对我的体贴。 不一会儿,三从卧房出来,递给我了一个碧玉鎏金簪子,我将簪子放到景贵人手心,景贵人接过去看了看,喜道:“尹贵妃真是细心,竟知道我今日要来恭贺。” 我脸稍稍一红,客气了声“哪里哪里”。 随后又是一阵你来我往的客套话,对这些客套话我实则厌烦极了,我用眼角偷偷看景贵人,只见她也是眉头稍撇,她是不是与我一样讨厌这些场面话,讨厌宫中的规矩。 我又想到她的穿着朴素大方,我有心试探试探,如果她性子也跟她穿衣一样朴素大方,而且不是鲁香玉的手足,我有心交她这个‘朋友’,毕竟这后宫里,我还没有一个认识的妃子。 于是我对三道:“你先下去罢,我有些话要与景贵人说说。” 三只得福了一福,出去了。景贵人身后的宫女也极有眼色,跟着三一同出去,掩了门。 大厅内就剩我跟景贵人,景贵人疑惑问我:“尹贵妃,有什么要紧的事?” 我展颜一笑,大方的摆摆手,我故意动作幅度偏大,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我笑道:“哪有什么要紧的事,你我第一次见面,有下人在场,我被规矩束缚的难受,这才叫她们出去。” 景贵人闻言一怔,她突然两眼转了转,然后身子向我倾斜,贼兮兮说道:“你也讨厌这宫里娇作的规矩?” “哈哈哈”我大笑,然后猛点头,我果然没想错。 随后我们两把这宫里的规矩齐齐‘讨论’了一遍,与其说是讨论,不如说是批判!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我两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她实在可爱的很,很对我的胃口,我已知道了她的来历。 我们两的老家实在离得近极了,我出生在咏黎山脉以里的齐阳村,而她就出生在咏黎山脉之外的平原。 景家是个将军世家,她父亲是镇南将军景戈,官居二品,我听她说,她虽是个女子,但自小好武,最喜欢的事情竟是骑马杀敌。 景蕊将袖子撸起,露出手臂手腕给我看,我打眼看去,她的手腕骨架大,虽然不及男子那么粗壮,但也比寻常女子的粗些,这下子我更是佩服她了。 我自小的愿望本是仗剑走天涯,做个响当当的女侠,虽然我半点武学都不通,我嗤嗤一笑,把她的衣袖重新整理好,对她说道:“怪不得我见你穿的简单大方,原来你是将门之后,喜欢纵马驰骋嘞。” 她也一乐说道:“可不是吗,你方才送我那簪子,我一转身回宫就会转送给我宫里的丫鬟宫女,我才不喜那些坠饰。” 我随口好奇问道:“那你怎跑来皇宫,给皇上做了鲁贵人?” 我这话一问出口,赶忙捂上了自己的嘴,我知道我可能失言了,果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头也低了下去。 就在我正想着如何劝慰她的时候,她终于自己开口:“我不过是个人质罢了。” 第七十六章 孤立 她说她不过是个人质,然后我偷眼瞧她,只见她眉目里尽是落寞。 我亦有些难过。 她忽然嗤了一声,面漏不屑,像是在自嘲,她忽然淡淡开口,声音里是说不尽的寂寞孤单:“我十四岁入宫,被册为贵人,事到如今,已有四年,旁人依旧称呼我为景贵人。”她顿了顿,握紧了拳头说道:“我心里清楚,哪怕再过四十年,等我人老珠黄,我也依然是景贵人,这皇宫高墙对我来说,就像是牢笼一般。” 我怔怔问道:“你不喜欢皇上?” “噗嗤——”她被我问的乐了:“这四年,我只见过皇上两面,我对他无情,他对我无意,何来的喜欢一说。” “你为什么不想法子逃走!”我脱口而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同为女人,我此时对她生的怜悯之心,直叫我就快掉下眼泪。 她被我说的愣住,然后她反问我:“逃走?这对皇家来说,可是奇耻大辱,皇家绝不会容许我逃走,再者说,若是我真逃走,失败了会被赐死,成功了我的家族会被株连,万一到时候皇上与我父亲翻脸,我父亲镇南将军调转矛头直指齐云城,可是你乐意见到的光景?”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更何况,我不论逃走成与不成,世人都会唾骂我无妇德,会骂我是个狐狸精,我这一辈子都会背负骂名,与其如此,还不如在这宫内终老。” 我愣住,景蕊活脱脱是上一辈权谋斗争下的牺牲品,我犹豫之间问道:“那…那你就这样在宫内终老一辈子嘛?” “那不然呢?”她反问我。 我却没有答案,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 ‘人质’。这轻飘飘的一个词,却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我沉默良久,忽然想到一个大胆的主意,我对她道:“皇上喜欢我,他极宠我,我也爱他。” 我这句没来由的一句话让她疑惑不解:“所以呢?” 我春风一笑:“所以,我找个皇上心情好的时候,给他求求情,兴许他心一软,就会放你回去。” “别!”她突然双手一翻,反握住了我的手,凝重说道:“你这样做只会徒劳无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千万不要,如果因为我的事,惹怒了皇上,到时候你失了宠,被皇上责罚,那我可要愧疚一辈子了。” “那——”我还欲再说,她连忙笑着一摆手:“好了好了,尹贵妃,你比我年长一岁,我瞧你也亲的很,以后私下里我便叫你姐姐,你便叫我妹妹,如何?” 我忙道:“我也正有此意,往后我们姐妹在后宫内相互扶持,有甚要紧的事,也能互相帮衬着一二。” 就在此时,‘三’在门外突然出声道:“娘娘,桓暮宫的戚贵人、紫霞宫的薇嫔、永轩苑的吴淑仪,绯烟轩的冯贵人、玉宁宫的鲁贵妃、还有——” 我听‘三’还要没完没了的念下去,高声打断道:“直接说何事。” ‘三’在门外道:“回主子,十二位妃子皆派了宫女送来贺礼,庆贺娘娘荣升。” 听到这话,我与景贵人都是一皱眉头。我对门外喊道:“去将礼品收了,顺便代我多谢各位嫔妃。” 三听了后,转身向院里走去,等脚步声远了,我不自觉的想到:皇上燕归应冷淡后宫,后宫内的嫔妃加上我,满打满算也只有十四个,除了我之外,那些妃子多是些大臣之后,只因妃位多被皇上或者太后用来与大臣联姻,燕归应登基五年,至今也未立皇后。 我先前作宫女之时便知道,在我之前,正一品的皇后位置空缺,而从一品的贵妃只有鲁香玉一人,其余皆是嫔妃、贵人等二三品。 如今我被册为第二个贵妃,这于情于理,其余宫中的嫔妃理应亲自登门庆贺,但她们却只派人送了贺礼,本尊也未露面,更奇怪的是,那些位竟是同时来送,就好像约好了似的。 这隐隐约约的敌意明显就是对着我来的,景蕊对我道:“好姐姐,这后宫除了我,其余人都以鲁香玉马首是瞻,她们的家族或多或少与鲁家有些裙带关系,你如今圣宠无限,更是招人眼红。” 我无所谓的笑了笑,对她道:“景妹妹,你可不知道,就在我还是宫女之时,那鲁香玉便把我叫入玉宁宫一次,意图对我不利。” 景蕊担忧道:“如今你的处境,正是木秀于林,鹤立鸡群之时,鲁香玉又刻意孤立你,日后你千万小心些。” 我颔首点头,同时也感动于景蕊,她公然来我宫里庆贺,正是摆明了与鲁香玉划清界限,我与她先前并不相识,此刻风口浪尖,她主动与我交好,这样的朋友当真难得。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正要开口谢她。她像是猜到我的想法,展颜一笑道:“姐姐不必再客气,我本今天来当面庆贺,也只是出于礼节,但与姐姐交谈后,只觉得亲切极了,往日里我一般都闭门在我的含云宫内,从来不与别的妃子交好,我厌恶她们的虚情假意,快意于姐姐的直爽,我并非是为了皇上圣宠姐姐,想蹭些荣光才主动与姐姐交好,我不是那样趋炎附势之人。” 我郑重道:“妹妹勿要多说,我心里有谱,妹妹在后宫洁身自好,不愿与鲁香玉她们同流,当然不是趋炎附势之人。” 我两惺惺相惜,随后又握着手交谈了许久,我从她嘴中得知,在我被册立为妃之前,鲁香玉便派宫女去她的院里,造谣生事,说我如何如何魅惑皇上,说如果我被册为妃,日后这后宫就要变天,她说我自大狂妄,眼里容不下别的嫔妃,我来了后肯定人人都不得善终之类的恶毒谣言。 我只笑笑,想必其它嫔妃便是因为如此才与她齐心协力要孤立我。 就在我们两畅聊的忘了时辰的时候,三在门外敲了敲门,在我说了声‘进来’后,她低首走入大厅,对我道:“内务府汤池掌事康公公来了。” 第七十七章 繁琐事宜 听闻内务府汤池掌事来了,我与景蕊整了整面色,我对‘三’说道:“快请!” ‘三’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三’领着一位公公进了大厅,那公公见了我们二人,对我躬身拱手道:“奴才参见尹贵妃,”而后又转身对景蕊躬身道:“见过景贵人。” 我二人略微颔首算是回礼,然后我问道:“康公公,有何事来我容华宫?” 康公公回我:“孔雀池已归置妥当,尹娘娘专用的裹布、水瓢、象牙梳等沐浴物件奴才也准备齐了,兰香、金花、真檀、桃白四味香料也也已取斤称两妥当,娘娘要求的秋菊花瓣也装了两袋,足够今日的香汤所用,奴才此次前来是想问问娘娘,什么时辰沸汤,奴才好早做准备。” 原来他是来问我何时香汤沐浴。我算了算时辰,对他道:“三个时辰后罢。” “诺——奴才告退。” 康公公却退之后,重新掩上门,我一回首,就看到景蕊用一种奇怪轻薄的眼神看着我,只听她轻笑一声,把着我的手臂道:“孔雀池?要是妹妹没记错,那不是侍寝的妃子香汤沐浴的地儿嘛,嘿呦,这多年未用的池子如今重新开启,却不知道是哪家的妃子有这个福气喽~” 我看她故意拿我打趣,我面上一红,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她却是不饶我,又说道:“想必今夜,凤辇的铃铛也要重新响了吧,这下子,那些嫔妃还不得羡慕的红了眼?”她说完兀自‘咯咯咯’的笑,笑的花枝乱颤。 我羞红极了,一伸手去挠她的腰间,谁料想她身子矫健,一扭腰往旁边一闪,我手却抓了个空。 我正要再去挠她,她装模作样的一躬身拱手:“姐姐今日肯定有的忙了,妹妹我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寻姐姐玩。”她说完后眼角挑起,嘴唇抿着,像是在憋笑。 我一噘嘴摆了摆手:“下去罢。” 她配合我弯腰答应道:“诺——奴婢告退。” 我两相视一笑,随后我将她送到宫门口,看着她走远,我这才回身,重新坐在大厅内,刚一坐下,觉得腹内空空荡荡,这才想起饭还没吃。 我喊道:“三!你来!去喊‘一’跟‘二’,把我的饭端来,可饿坏我了。” 三颔首转身去了后院,不一会儿,又将饭菜盖碗重新端了过来,只刚放到桌上,我刚拿起筷子,‘四’忽然从院子里跑了进来:“主子,内务府蔡嬷嬷到了,还领着宫女太监,抬了个木箱,说是要为主子量身,赶制册典所用衣物。” “诶~~~”我看着盖碗饭菜,长叹一声。又将筷子放下,对‘一’跟‘二’道:“快端下去。” 等饭菜端到后院,我出了厅堂,走过院子来到门外,一眼便看到了宫里为数不多的熟人——蔡嬷嬷。 我习惯性的想屈身给蔡嬷嬷行礼,她反倒先躬身道:“见过尹贵妃——” 我学着她的样子也道了声:“见过蔡嬷嬷——。”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她急忙走上前摆手,我瞧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忍不住想笑,我把着她的手道:“嬷嬷,你可是我恩人嘞,有啥使不得,自打我进宫,你就特意关照我,灵儿心里记着呢。” 蔡嬷嬷喜笑颜开道:“如今你却是尹贵妃了,奴才日后还要靠娘娘关照哩。” 我嗤嗤一笑,拉着蔡嬷嬷的手向院里走去,蔡嬷嬷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有几个太监抬着一个木箱子,跟在我们后头,我打眼看去,是一个曲柳木的镶宝木箱,看上去又重又宽。 等到了院子里一处平坦开阔地,太监将那木箱放在我面前,顺势打开,我朝里看去,只见一片流光溢彩,我惊呼怎的这么多宝贝。 蔡嬷嬷指着那木箱,笑着道:“不多不多,这些都是太后在宝库亲自挑拣的物件,一顶白银镶金缠丝三凤钿冠,一双累丝鸾嵌宝黄金簪子,三只珠花点翠桥梁钗,一把石榴石镀金步摇,八个兔玉坠,九个玛瑙珠串。” 光听名字我已几近眩晕,我抱怨嗔道:“这么多东西,都挂在我身上?我还站的起吗?” 蔡嬷嬷道:“这里边有的是戴头上,有的是戴手腕脚腕上,还有的是挂在衣裳上,娘娘如今是贵妃,册立典的时候,当然要穿的隆重些。” 我晃了晃手腕上戴着的‘如鱼得水’,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蔡嬷嬷嗔道:“尹娘娘,这册立典别人想要还没有嘞,您倒是嫌弃,您瞧瞧从古到今,哪有人从宫女直接蹦跶到贵妃的嘞,您这是身子福中不知福呦,老身看着都眼馋嘞。” 我转了转眼珠,打趣道:“嬷嬷,那你要想要,你也戴上试试哇。”我说着就去取箱子里的物件,倒把蔡嬷嬷吓的向后一退:“娘娘可别玩笑,奴才就是说说。” 我哈哈大乐,蔡嬷嬷没好气的又重新上前,悄悄在我耳边道:“怎的做了贵妃,还没个正形,旁边这些太监可都看着呐!” 我只得点了点头,故作冷若冰霜的模样说道:“那——嬷嬷来量身罢。” 蔡嬷嬷从身后太监手中取了软硬尺,为我量身。 事毕之后,我吩咐‘三’去我房内的木箱里取了两锭金元宝,赠予了蔡嬷嬷,蔡嬷嬷眉开眼笑,直弯腰谢恩,我只说是应该的,毕竟入宫以来,她对我嘘寒问暖,关切的紧。 只是看到平日里训斥我的嬷嬷,如今对我点头哈腰,我这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送走了蔡嬷嬷,嬷嬷的身影还没走远,我正要回身用膳,从巷子远处又走来一位小公公,直向着我的宫门而来,他对我行礼平身之后说道:“礼部官员不能入后宫,所以在静心湖候着娘娘,过几日册典贵妃,所以要记录我的家世之类的云云。” 我听完后直拍额头,心里叹怎么就恁多事。 我带着‘三’‘四’一同随那公公向外走去,在这巷子里依次看到了许多嫔妃所住的宫殿,大都是宫门紧闭。这大白天的,宫门紧闭,可不就是做样子给我看的。 第七十八章 孔雀池 夜,齐云城皇宫,孔雀池。 这座密闭的汤池一片水雾缭绕,‘三’与我相距不过两尺,我竟也看不清她的容貌,只瞧着一片朦胧。 她为我脱了衣物,我一丝不挂的站在池边的黑石岩上,脚下的石头被切割平整,脚底板传来一阵温热,还有岩石切面特有的颗粒感。 面前的池子在水雾中看不见尽头,想来也应是十分宽阔,我提鼻一闻,香,真是香,内务府取兰香、金花、真檀、桃白四味炼制的汤池香料,再加上池面上撒满了金黄的秋菊花瓣,将这池子也映的金黄。 我心里想到,就算是王母娘娘洗浴,也不过如此了罢。 我正要伸脚入水,三在一旁出声:“主子,您手腕上还有一串手饰未摘。” 我摸了摸手腕上的‘如鱼得水’,笑道:“这个我舍不得摘,就随我入水了罢。” 三颔首,轻轻扶着我的手臂,我伸脚踩入孔雀池下的石阶,入水时稍稍有些烫,让我皱了皱眉,等我身子尽入汤中,水刚好漫到我的胸口。 我深深呼吸一口水气,只觉得嗓子都舒坦极了。热烫的香汤将我白日里身子的困顿乏力慢慢祛除,我全身每个毛孔像是都在欢呼雀跃,我从骨髓里感到舒坦自在。 “主子,奴婢伺候您沐浴。” 我缓缓走到池边,背对着‘三’,三跪着身子,将我一头长发拢了拢,我稍稍仰头,三取了一个水瓢,先左右拨了拨,拨开水面上的秋菊,这才舀起池内的清汤水,浇湿我的三千发丝。 我这略一仰头,便朦胧间看到对面的墙壁上的巨大雕刻,孔雀开屏,九彩十八色,每根羽毛都刻地细致入微,孔雀脑袋上灰白的羽冠,完美衬托了灵动的双眼,它像是个活物一般,痴痴醉醉地盯着我。 我第一次感到作为贵妃的美好,这样的人间至乐哪里是民间女子可以享受到的事。 三的手已滑上我的肩膀,她舀水从我的肩膀向下流落,我听她嘬了一声:“啧,主子皮肤真滑,配上这香汤,宛如人间仙境,美极了。” 我嗤嗤一笑,突然玩心大起,我转过身顺带着用手拨楞水,水花泼到‘三’的面上,三一声惊呼,未等她开口说我,我又舀起水泼向她,来回三四次之后,她终于是被我戏弄的恼了,放下了主仆成见,直接用手里的瓢舀水泼我。 我两一个在池里,一个在池边,戏水打闹,娇笑阵阵如莺歌燕语,铜铃叮当。 正闹得有些累了,我看准时机,捉住‘三’的手腕,身子向后一游,一声惊呼声后,‘三’被我拖下水中,我哈哈直乐,等三起身,抹了抹面上的水,惊慌的看着我道:“主…主子,这池子奴婢不能入。” 说着她就要向池边去,我急忙扥住她的胳膊,等她面向我之时,我严肃地看她,质问道:“你已伺候了我一整天,还不知晓我的脾性吗?” 三愣了愣神,低下头说道:“主子平易近人,奴婢早已感受到,只是宫中规矩——”她说到这不敢再向下说。 我托起她的下巴,叹道:“这池子有甚不能入的,又没有旁人看,我光自己个洗,未免有些孤单,你也除了衣物陪我泡一泡。” ‘三’向四周的水面看了看,我从她眼里瞧出了羡慕,我知道她一定也想在这池子里洗一洗,享受一番,但她神色又渐渐暗淡下去,看来她还是决定不违宫中规矩。 我一噘嘴,心内想,我尹灵儿才不管那些,于是我一伸手,便抓住了‘三’的贴身裹布,在她的惊呼声中,我将沾湿了的裹布扯下,一抬手扔到了池岸上。 三急忙双手护着胸前,一阵静默后,我两对视着,我看到她眼中并没有怪我的意思,沉默了半晌后,她反而低首轻道:“多谢主子赏赐奴婢在孔雀池里沐浴,奴婢记着主子的恩惠。” 我一边扑棱水,一边对她说道:“这是甚恩惠了,三你记着,私下里又没有旁人,你不必如此拘束,实话给你说,我其实讨厌极了这些条条框框的宫中规矩,往后的日子里,我们主仆怎么开心怎么来,要是有旁人在场,做做样子就是了。” 待我说完,旁边却什么声音都没有,我奇怪之下抬头看去,只见‘三’紧紧盯着我的胸前看。 “哎哎哎,没见过啊,你不自己也有。” ‘三’这才猛地一回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怯懦道:“奴婢的没有主子那样…那样…那样凸出。” 我又羞又恼,朝她扑棱水花道:“你小小年纪的,还没开始长,急什么。” ‘三’也是面上犯羞红,轻轻啐了啐。她忽然目光看向我手上的如鱼得水,我大方的将手放在她面前,她摸了摸之后叹道:“主子,您这手串真精致。这珠子大小一模一样,这只鱼儿也做的恁逼真。” 我看着这手串,脑中不自觉想到燕归应,怔怔道:“这精致的手串,是皇上赠予我的,也算是——定情信物了罢。” 我说完一抬头,发现‘三’正捂着嘴,像是在憋笑,我恼道:“你笑甚。” ‘三’一撇嘴嗔道:“主子一提到皇上,眼里尽是温柔妩媚,您瞧您的脸上,红彤彤的像个苹果。” 我顺势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是有些发烫,又看到三嗤嗤笑我,我忍不住朝她泼水,恼道:“你这丫头,敢取笑我。” ‘三’一边挡水花,一边佯装委屈急忙喊道:“哎呦~主子饶命,奴婢知错了。” 我这才停下,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三’调皮的笑了笑,伸手将贴在我身前的几缕头发轻轻放到后边,悄声道:“主子,您如今一跃成为贵妃,过几日便要册妃大典,奴婢瞧这势头,您与皇上必定恩爱,看来以后的皇后之位,也必定是主子了。” 我一皱眉头,面色一冷,对她道:“这些话,不许你再提。” ‘三’看到我突然严肃,赶忙低首道:“是,是,奴婢失言了。” 我看她可怜,心下一软,温言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这毕竟是皇宫,更何况那皇后之位,我并无心争夺。” 看到‘三’面上的疑惑,我轻言道:“我不过只愿与那冤家就这般执手一生一世,相伴终老,我虽明白他是皇上,但也只想他只疼我一人,除此之外,可再没有别的心愿。” 话音落下,三面上更是疑惑,我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是不是想说我痴心妄想,一个皇上怎么会独宠一个妃子一生一世呢。” 三刚一张嘴,正要答话,突然‘啪嗒’一声,像是谁的脚步声。我猛地一转头看向孔雀池入口的翠竹屏风。 第七十九章 又 “谁!谁在那!”我惊慌之下先把身子沉入池水,然后出声喊道。 这孔雀池本是私密之地,从池宫的正门口到池子内,有三道短巷三道门,门口都有太监把守,我来时是知道的,但现在怎么会有除了我跟‘三’之外的第三个人悄无声息站到了我两的近处。 ‘三’也是一脸惊慌,但她此时没穿衣物,不能出去查看,也只得将身子埋入池子里,还抱住了我的一只手臂。 我盯着远处入口的翠竹屏风,那屏风宽而大,但并不透光,更何况此时空气中水雾弥漫,我更是看不清,但我刚才确实听到一声脚步声从屏风后传出,虽然声音微小。 许久的安静之后,屏风外并无人答话,我突然大喊一声:“来人!” 我的声音在池子周遭回荡,但依旧无人答话,离这池子最近的太监也都不回我的话。 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后,突然,屏风外有人咳了两声,有声音传来:“奴才实在是腿站的麻了……方才没忍住……。” 我听了这声音眼睛一亮,这声音我是认识的,李公公! 果然,随着李公公声音落下,另一个熟的不能再熟悉的冤家的声音响起:“你呀你呀,关键时候真没用,下去!哎等等,今日这事,不用记在黄册上。” “诺——奴才心里有数。” 随后便是李公公的脚步声愈来愈远,我先是长出一口气,然后面色一恼对屏风喊话:“你怎得又偷看!看上瘾了吗!?吓的我还以为是什么歹人。” 三晃了晃我的手臂,我回头瞧只见三一脸惊慌,她趴在我耳边悄悄道:“主子,屏风外是……是……” 我回到:“是皇上,不用怕。” “啊!”她惊慌出声,眼咕噜直转,她眼中尽是慌张,低声颤抖对我道:“主子,奴婢…奴婢入孔雀池,如果方才皇上听到,要…要治奴婢的罪。” 我出声宽慰道:“不用怕,他才不敢治你的罪呢,他要是敢治你得罪,旁人问起他是怎么知道你入孔雀池的,你让他怎么说?说偷看咱两洗澡听到的?” ‘三’闻言噗哧一笑,也算是定了神。 就在此时屏风外燕归应的声音响起:“咳,什么叫朕又偷看,朕只是路过这孔雀池,并未入里。” 三闻言摇了摇我的手臂,疑惑道:“又?” 我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禁声。我才不愿破坏皇上在一众宫女心中的高冷形象,要是我将那冤家小时候偷看我洗澡的事儿说出去,指不定那冤家怎么恼羞成怒嘞。不过这冤家也忒不要脸,这谎撒的也忒拙劣了,他没事怎么路过这孔雀池。 我虽知道他说谎,但心里知道有旁人在场,不能戳破,于是高声道:“是是是,皇上只是路过,臣妾误会皇上啦!” 屏风外安静了一阵后,只听又传来声音:“你洗好了吗?” 我无奈瞥了一眼,随口答道:“你急什么。” “朕急什么你心里自然清楚。”他的声音里带了三分戏谑。 我脸上飞红,在心底啐了声‘皇上真不害臊’。 而三在我身旁听着我两隔着屏风喊话,眼中尽是吃惊,她应是惊讶与我与皇上聊天竟如民间的夫妇一般随意,我不称他皇上,他不称我爱妃。 只听那冤家在屏风外干咳了两声,道:“你既不出来,那朕走了,等晚间朕瞧你嘴还硬不硬。”声音落下后,又响起渐行渐远的轻微脚步声。 我一撇嘴,晃了晃脑袋:“切~” 三等皇上走远后,才终于出了一口长气,而后对我道:“主子,出浴罢,再泡手皮就要皱了。” 我点点头同意,她先自己走到台阶旁,而后搀着我踏上台阶,走出了池子。她赶忙去一旁取了干燥的裹布,替我擦拭身子,我直觉得痒痒,第一次被别人擦身子,总有些不习惯。 等到我们主仆二人擦拭干了,换好了衣裳,‘三’搀着我缓缓拐出屏风,我左右瞧了瞧,心道:“那冤家果然走了。” 等再过了一道窄窄的通道,到了一个小门口,左右立着两个小太监,他们二人向我躬身拱手:“尹娘娘吉祥。” 我微微颔首,一抬眼看到‘一’跟‘二’在不远处的院子里,他们两也看到了我,赶忙抬了个小坐轿到我近前,等我坐上坐轿上的座椅,‘一’跟‘二’起身,‘三’在一旁随行,向我的容华宫走去。 身后传来声音‘恭送尹娘娘’。 等坐轿走到静心湖附近,我左右看看没人,向前一探身子一伸手,就拧住了‘二’的耳朵,‘二’“哎呦喂”一声痛呼,坐轿微微晃了晃。 ‘二’惊慌道:“主子,主子,奴才犯了何罪,惹恼了主子。” 我哼了一声:“犯了何罪?皇上都跑到我屏风后了,我都不知情,你们两在外头也不吱一声提醒我。” ‘三’在一旁捂嘴偷笑。 只听‘二’低声喊道:“哎呦喂,主子可是冤枉奴才了,皇上来的时候,奴才正要出声,谁知道皇上英明神武,冲奴才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奴才不敢违逆圣旨呦。” 我噗嗤一乐,嗔道:“皇上对你二人做了禁声的手势,所以就英明神武啦?说话真是驴唇不对马嘴,马屁都拍不到点子上。”我愤愤松开了手。 ‘二’一边歪着嘴喘气,一边抬着我慢慢向前走。相处一天下来,我已将这六个人的脾性摸清,‘二’是这里边最老实的人,做事也认真,就是脑子笨了些。 借走廊上昏黄的灯台,我瞧见‘二’的耳朵上微微发红,心里愧疚刚才是不是扭他耳朵劲儿使大了,关切问他:“‘二’,你耳朵痛不痛。” ‘二’开心道:“不痛不痛,主子想拧就拧,奴才绝不喊痛。” 我清啐了一口,嗔道:“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个母老虎一般。” ‘二’嘿嘿一笑,回到:“主子才不是母老虎,主子温柔善良,是个好主子,我听别人宫里的太监说,他们的娘娘动不动就打他们板子,而主子您生了气,只是拧奴才的耳朵,奴才开心还来不及。” 我噗嗤一乐:“你这回这马屁,才算拍到点子上了。” 第八十章 第一次 容华宫里,我端端坐在上首,嘴里衔了枚杨梅,微酸之后一股子甘甜在嘴里泛开,透过大厅大开着的正门,我怔怔瞧着大门口,不自觉的有些害怕。 许是那香汤果然有奇效,我转首嗅了嗅肩膀,在孔雀池里泡了泡洗了洗,不仅除了身上的污秽,反添了一股子清香,就连脑袋也变得格外清醒。 此时已是深夜,院里有石台烛火倒也算是亮堂,听‘三’说今夜有点阴,月亮也未露个尖儿出来瞧瞧,许是明日有雨。 我怔怔瞧着院子里的石板路,隐约间看到一只蛐蛐跳过,身影一下进了芳草丛,再也找不见了。 也不知是因为这厅堂里太过安静,还是我的心太过躁动,我已经能听到自己的心‘噗通噗通’乱跳,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深深呼出一口气。 就带着这三分期许,七分害怕,我不自觉的握紧了秀拳,刚刚开始留指甲,我还有些不习惯。 “主子,你别怕。”‘三’在一旁出声宽慰。 我先是一愣,然后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你怎知道我害怕。” ‘三’捂嘴轻笑:“恕奴婢直言,您就差把害怕写在脸上了。” 我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撅起嘴不理会她,经过今天的孔雀池香汤沐浴,或许是赤裸相待的原因,‘三’已经敢与我开些小玩笑,我与她的关系又近了一层。已经有些‘朋友’的味道。 但我此时心事重重,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三’走到我近前,手里拿了个小木槌,为我轻轻捶腿,一边捶一边认真道:“奴婢在内务府住偏房的时候听姐妹们提起过,这事儿啊,会让人欢喜,一旦开了荤,日子久了,还会心痒痒,忍不住哩。” “切,还能上瘾不成。” ‘三’眨巴眨巴眼睛,快速的上下点头。 看着她那稚嫩的脸蛋,我忍不住捏了捏,没好气说道:“你小小年纪,就听那些宫女瞎说,她们又没经历过,怎的就知道其中曲折。” ‘三’噗嗤一乐:“娘娘说的对,还请娘娘此一去,回来细细给奴婢讲讲。” 我听她说的露骨,面上飞红,但也知道她有心打趣逗我开心,倒也没怪她,有她与我聊聊闲天,这心情果真有些放松下来。 慢慢地,我腿上的小槌落的越来越轻,节奏也越来越慢,我奇怪之下向下看,只见三突然忧愁着脸,单手托腮,手肘着磕膝盖轻语:“主子有皇上疼,却不知道奴的心上人还在哪干甚哩。” 瞧着她认真又稚嫩的神情,我哈哈一乐:“哎呦哎呦,我们的‘三’这么小小年纪就思春啦,我瞧着那‘二’就不错,人又老实,赶明我给你两牵个媒。” ‘三’努嘴哼了一声:“主子恁讨厌,尽说些有的没的。” 瞧着她吃瘪,我正要大笑出声,但这一瞬间耳听得一阵‘叮铃铃’的脆响,那声音虽小但却如同摇在我耳边一般,我这刚刚平静下去的心猛地“扑通扑通”乱跳。 我腾地一下站起,倒把‘三’吓的一个趔趄。 她疑惑问我:“主子怎的了?” 我指着大门:“你听。” ‘三’侧耳细听,那‘叮铃铃’的铃铛声愈来愈近,‘三’面上一喜:“恭喜主子贺喜主子,凤辇来啦。” 她这话说的声音大,院里正在忙活的‘四五六’都给听到了,她们纷纷抬起头,面上堆笑进厅堂为我贺喜。 我此时哪还有心思去听她们贺喜,只慌里慌张的问她们,我的金钗子带的正不正,这衣裳穿的好不好,要不要换一件素些的,我这鞋儿艳不艳,我这宝蓝的鲛绡是披着好还是穿着好。 她们上下打量良久,纷纷摇头:“主子,都好着呢,一炷香前已经细细打扮过,得体着。” 正说话间,大门外李公公声音响起:“容华宫尹氏,奉旨侍寝~” 我深呼吸了两口气,又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正了正身子,一步步走向大门。 ‘三’与她们在后头束手跟着,等到了门口,跨过门槛,我最先瞧见李公公,只见他躬身弯腰,头埋得低低的,根本不敢瞧我。其余的公公也都如此。 我依着规矩轻抬右手,李公公左手臂忙送了上来,我扶着他的手臂,向面前这崭新的凤辇走去。 早有拉辇的公公打开辇门,并跪在我的脚下,双手伏地。 我踩着那位公公的背部,上了辇,坐入了这不仅金贵,而且意义非凡的凤辇。 李公公上前合了辇门,我透过漆红木条之间的方格与薄薄的纱幔,看到自我进入辇后,外头的公公们才敢抬头。 凤辇向上轻轻一斜,而后稳稳当当的向巷子尽头而去。 我身子端端坐着,不敢有丝毫放松,脚下的毯子软和极了,也不知是哪里上贡的厚厚皮毛,雪白不沾一丝灰尘,脚踩在上面少许之后移开,只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不一会儿便会恢复原样。 车辇里有一圆柱形的铜炉,里边应是放了点红炭,将车辇内部温热,我伸手摸了摸铜炉表面,温温的,刚好适合晚秋的温度。 车辇下的一圈铃铛叮当作响,就好像我在大声炫耀一般,我不由得羞红了脸,我实是不理解为什么如此私密的事要透过那铃铛在后宫内广而告之。 巷子曲曲折折,我透过纱幔看到不少妃子‘彭’的一声打开了大门,她们大多穿着光鲜艳丽,而她们开了门都只做着一个姿势——那便是痴痴的看着我所坐的凤辇。我在里边能瞧见她们,但她们瞧不见我。 我瞧见她们在惊讶过后,眼神或是悲伤,或是愤怒,或是幽怨。 终于——路过了景蕊的宫苑门口,她听了铃铛响,也站在门口,我从她面上看到微笑,这个直爽的好姐妹是否在心底恭贺我,所以露出了微笑,但为什么我在那微笑着的嘴角下,看到了一丝难过。 这些异样的目光让我心神不宁,我忍不住轻轻出口喊了声:“李公公,快些。” “诺——”李公公这次倒没跟我拌嘴,催了催拉辇的公公。 凤辇终于就快出了后宫,我转首看向外边,高处牌匾上‘玉宁宫’三个字格外刺眼,鲁香玉没有开门出来看。但我晓得她一定也听到了这铃铛声,想必她此时更恨我了罢。 “唉——恨便由她恨罢,那个燕归应,那个让我深爱着的冤家,我绝不会让给别人。” 第八十一章 床帏 这一路上,凤辇走的平平稳稳,在半柱香的时间后,这辇速度减缓,慢慢停了下来。 李公公在外轻语道:“娘娘,皇上的寝宫‘清宇宫’到了,请娘娘移驾。” 我定了定神,说道:“好!” 语毕,辇门打开,下边依旧五体投地跪着一公公,上辇的时候我便是踩着他的背上的,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对跪着那公公出声道:“你起来罢,我自己能下去。” 那公公附在地上一动不敢动,李公公忙道:“尹娘娘,你便踩着他的背下来罢,这样安稳些。” “我不愿。” 我看到李公公面色一滞,但我这牛脾气上来,旁人可轻易劝不了。李公公与我熟识,知晓我的脾性,他叹了口气,拉起了地上那位公公。 那公公刚一离开,我便一跃而下,旁边的公公们全部‘哎呦!’一声,李公公突然一个蹬脚,在我脚落向地面的那一刹,稳稳托住了我的手。 只见他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对我低头叹道:“尹娘娘呦,你可别吓唬奴才了。” 我一撇嘴:“我又不是玉做的,一个大活人,这么点高度,难不成还能摔碎了。” “哎呦,您可别这么说。”李公公深深低着头说话,“甭说您摔了,哪怕是刮了蹭了,这些个拉辇的奴才都是死罪呦。” 我当真是厌恶这苛刻的皇宫规矩,稍稍抬眼想了想对李公公道:“吩咐人做个高度合适的木头台阶来,下次就别让公公们跪着了。” 李公公低头答应道:“诺——多谢娘娘厚爱奴才们,明日娘娘来的时候,脚下便是木头台阶。” 我满意的点点头,正要向前走,忽然感到什么不对,我说下次,他说明天。我一下子反应过来,面生腾红,嗔了声:“李公公的嘴恁的俏皮。” 他低声嘿嘿一笑,而后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走到我近前对我说悄悄话。我听完之后面上更红,已觉得羞的不能再羞,犹豫道:“这——这是什么规矩,我……我不愿。” 李公公重新低首:“先皇留下的规矩,为的是防止刺客,娘娘与皇上恩爱,定然不会是刺客,但这先皇的规矩不可不尊,奴才求娘娘忍一忍。” 说着他竟然双膝跪下,我赶忙摆摆手:“好了好了,你快些起来,我答应就是。” 他这才喜笑颜开,随后公公们引着我进了这‘清宇宫’,我向左一转首,便看到东边厢房内火烛通明,里边坐着一人影,像是在读什么书,那端端坐着的姿势我再熟悉不过——皇上燕归应。 我站立不动看的呆了呆,李公公伸手指向面前不远处的主殿:“娘娘,那边。” 我‘噢’了一声,跟着他后边到了主殿,里边也是灯火通明,还有一位宫女低首,手上捧着一个四方托盘。 我悠悠叹了口气,可怜我拾掇了半天,选了半天衣物,到头来还得脱个精光。 那宫女见我进入大殿,先对我福了一福,问安平身之后,她引着我到了左边,皇上的寝殿。公公们退了出去,掩了主殿的门。 此时这寝殿内就剩我与宫女两人,“你……你转过去。”我对那宫女开口说。 那宫女乖巧的转身,我先脱了鞋袜,然后拉开床幔,迅速钻进那冤家的被窝,在被窝里我拔了头上金钗,脱了身上衣物,我动作尽量轻一些,免得让外穿衣物上的环佩碰撞出声。 在心里不停地咒骂了这皇宫的规矩后,我将身上所有衣物慢慢推出被窝:“你转身罢,我好了。” 那宫女转身低首,迈着小碎步走到床沿,将我的衣物一件件叠整齐后,放入托盘内,良久之后却站着一动不动。 我奇怪的问她:“怎么了?” 她小声答道:“娘娘,还差一件贴身内里。” 我身子一怔,羞红问她:“这……这也要除?” “是——还请娘娘体谅,否则奴婢交不了差。” “唉——”我真是又羞又无奈,在被窝里一阵动作之后,从边边又塞出去一件底红绣金的贴身肚兜和一件裹布。 那宫女取了那羞人的物件,放在了托盘上,又从一旁取了个金黄的丝绸,盖在上边,对我福了一福“奴婢告退”,这才转身出去,顺带掩了门。 “呼——”我终于长出一口气,待到门外脚步声远了,我这才有空打量起面前那冤家的寝殿。 这大小与我的主卧相同,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宽广,看来他虽是皇上,也是人,休憩的地儿也不大,但内里的物件却一个比一个好看,只是那燃着烛火的鹤顶鎏金薄纱灯,就雕的精致典雅,靠墙的紫檀木架上摆放着七八个稀奇物件,或金或银,或玉或晶,木架角下置着一霁云蓝釉窄口的陶瓷缸,缸里竖着插放了些卷好的长条书卷筒,也不知那卷里是些名画还是诗词。 最让我惊奇的是靠窗的椅子背上,挂着金黄的五龙袍,龙爪大张,尽显狰狞本色。 那不是皇上的外穿衣物吗,怎么挂在那,难不成他也脱了外穿衣物。 椅子前的桌案上放置着两件内里丝绸长袍,叠的整整齐齐,一件金黄,一件雪白。想来一件是他的,一件是我的,是为了夜里起身遮羞所用。 我手摸了摸身上盖着的被褥,光滑柔软,通体宝蓝,面上绣着两只鸳鸯立在云端,灯罩的光照在这被子上,隐隐泛着柔和的蓝光,我低头闻了闻,确定了这是崭新的被褥。是不是他故意换的鸳鸯被。 动作间被口略微张开,入鼻处白日里在孔雀池洗浴的清香涌了上来,我缓缓躺下,头枕着松软合适的金丝帛枕,双眼怔怔瞧着床帏的四方圆顶。 “啪嗒!” 门被人推开了,敢不打招呼就自己推开门的只有一人,我又羞又怕的紧紧闭上眼睛,不敢看他。 随后‘吱——’的一声,我知道门被掩上了。 第八十二章 龙吟凤哕 在明晃晃的烛火光亮下,我终于瞧见了那张脸,瞧见了那熟悉的眉心一点痣。 他果然没有穿龙袍,身上只穿了金色的贴身衣物,脚下蹬着普通的棉布方头靴。 他单手背后,缓缓向我走来,脸上的笑容倒与我老家齐阳村的小痞子有些相似,坏坏的,全然没有往日里一国之君的模样。 我急忙把被子掩到鼻尖处,只露出眼睛偷偷看他。 他站在床边,痴痴地望着我,我心神慌乱之下竟结结巴巴说了句:“你…你好。” 他身子明显一愣,借着我口误对我调侃:“噢,你也好。” 我又笑自己紧张,又笑他配合,‘噗嗤’一声乐了出来,他也对着我笑了笑,而后只见他放在身后的手慢慢拿了出来,我定睛看去,‘啊!’的一声惊呼。 这冤家竟然把我刚刚脱下的肚兜捏在手里,我这一惊之下猛地坐起身子,就要去抢,他赶忙向后一个撤步,躲开了我的手。 被子一漏风,一股凉意进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赤身裸体,赶忙又双手缩进去紧了紧被子口,嗔他道:“皇上…你恁讨厌,拿臣妾的…臣妾的…臣妾的贴身衣物作甚,倒也不怕旁人笑话。” 他大大咧咧退到圆桌旁坐下,一脸坏笑:“他们谁敢笑朕,何况今夜你人都是朕的,更别说这衣物。” 他说完竟拿起那肚兜贴近鼻子嗅了嗅,我大惊之下抽出枕头,向他掷去,但我又怕真把他给砸到,于是力道使的小了些,结果那不争气的枕头在空中还没飞起来就降落了,还只落在他脚边。 他好像很得意这样作弄我,为了不让他再嗅我的衣物,我急忙对他喊:“你快上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话怎说得恁怪。 果然,他惊奇的望着我:“这么着急?” 我真是气,万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我一气之下重新躺好裹紧了被子,对他喊:“不睡了!” 谁料到他不急不缓道:“不睡了?当然不睡了,这洞房花烛夜谁会睡觉呐,不都是应该练体强身嘛。” “你!”我又气又羞:“我是说,今夜我不跟你睡了!” “那爱妃躺我床上作甚?” “我…我…。” 瞧着他哈哈大乐,我气的背过身去,这下无论他说什么话,我都不理他,瞧他还能变出什么花来。 “爱妃怎的不说话了。” 我:“……” “真不愿跟朕同寝了?” 我:“……” “噢……那朕去找别的妃子了。”他说完这话,竟然吹熄了蜡烛,屋里陷入一片黑暗,脚步声也响起,他像是真的向门口走去。 “你敢!”我大惊失色,一回身。 就是这一回身的瞬间,一阵雄性的气息扑到我的面上,我的嘴唇已被他叼住,我脑袋里轰然一声,完全没了意识,再只一眨眼的功夫,被子一揭一盖,他已与我挤在一起。 在刹那的失神后,我终于是反应了过来,身子逐渐变得滚烫潮红,心里更像是掉进了蜜罐一样齁甜。 黯淡的月光照进厚厚的窗布,屋里只看得清近处的东西,但我却合上了眼,任由这冤家温柔肆虐。 “妻” 恍惚间听到他低沉唤我,这一声‘妻’叫的我心都要化了。 等到第一次的痛感袭来,我忍不住抓紧了手边的龙绣床单。 眼睑微合的渐渐迷离并非是困倦,床帏帘子的轻轻摆动并非是有风。 美的是交颈鸳鸯,喜的是并头龙凤,粉脸深埋,羞的是佳人拨云雨,汗湿锦罗,叹的是皇上怜香柔;朦朦胧胧,耳边厢响起百般声,心心念念,额头上吻出千般语。舌如青莲,掌如火炭。龙吟凤哕,竟惹妾万种旖旎风抚柳,燕语莺声,岂料他钢肠铁骨牡丹心。 ***** 已忘了是什么时候停下,我枕着他的臂弯,缩在他怀里。他倒可怜的没得枕,那枕头在之前灯还未熄的时候,我扔他结果扔到地上。 我听得出他也在慢慢平缓呼吸,我抬头看他,房里虽暗,但我贴着他,倒也能看到那俊美的面部轮廓,我嘴角向上轻抬,轻轻问他:“皇上方才唤我为‘妻’,而不是‘爱妃’,为什么。” 他合着眼睑,笑了笑,却并不答话。 我只撅了噘嘴,正要拧他一拧,又怕他吃痛,只得作罢乖乖倚在他身上。 “你渴不渴?”他忽然问我。 “恩——”我点头称是,要说不渴那真是假的。 “朕也渴了,桌上有壶,壶中有凉茶,你去为朕倒一杯。” 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但不知怎的,此时就算是被命令我也心里香甜,我正要揭开被子下地,他却忽然在被中拉了我一把,将我重新拉回他的怀里。 “朕倒是忘了你赤身裸体,被外凉,还是朕去罢。” 我嗤嗤一笑,他翻身而过,下了地。 黑暗里只看得见他的背影轮廓,我忍不住在心里傻乐:“嘿,还是瘦了些,待明日为他加些荤菜,长长肉。” 只见他先走到靠墙的桌案上,取了龙裤黄袍穿戴系好,又去圆桌上执起茶壶,耳听得水流声响,他先喝了一杯,又倒了一杯,缓缓走到床边,我起身从他手中接过茶杯,抿了几口后,又交还回去。 “皇上,那白袍……” 他心领神会,替我将白袍取来,我起身合上遮羞的白袍。他拥着我:“爱妃还睡得着吗?” 我摇摇头,他继续道:“那陪朕出去赏赏月,等困意来了再眠。” 我顺从的点点头。他去墙角的雕纹木施上取了一件他的对襟大氅,裹在我身上,这才携着我‘吱呀’一声开了门。 我二人过了大厅,转入院中,院里四个角都有石台灯罩,随着昏黄的亮光,视线也变得好些。 他的清宇宫大门开着,李公公与一众奴才在门外候着,听得声响,李公公回头望,他冲李公公招了招手。 只见李公公毕恭毕敬的低头迈步走来,后边还跟着彤史官,他对李公公说道:“将里间被褥换了你们便各自安歇,朕与尹妃院里赏会月。” “诺——” 第八十三章 变化 清晨,门外一声李公公的喊声:“皇上、皇上,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就要早朝。” 我迷糊睁开眼,发现他也半睁着一只眼看我。 他忽然将被子裹脸,在被子里支吾了声:“朕不想起。” “……”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堂堂一国之君难不成还有赖床的毛病。 门外李公公继续喊道:“皇上!皇上!奴才来叫起儿来了。” 我正要发笑,却突然感到被子里被一双手揽住,不由得一羞,嗔他:“皇上,李公公喊着急了都,您要再不应一声,等会他该带着侍卫冲进来了。” 他这才重新露出脑袋,冲外说了声:“朕知晓了。” 门外这才安静下来,我扭头看他,只见他依旧安安稳稳躺着,丝毫没有要起的意思。 良久之后,他将我揽着贴紧,叹了声:“诶~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人所言甚是。” 听到他这话,我嗤嗤一笑,又突然想起那日‘三’对我说的话,也叹道:“怪不得我那宫女说,这玩意会上瘾,看来她倒没骗我。” “这玩意儿?”他瞅着我傻乐,突然邪魅一笑,勾着我的下巴问我:“爱妃说的玩意,是指何物?” 我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皇上明知,还要故问。” 他翻动身子,将我愈发揽的紧,我自知他若是再留恋于床榻,便要耽误早朝,嗔道:“皇上难不成要让那些大臣苦等,皇上从未迟于早朝,要是因为臣妾迟了,那些大臣该说臣妾霍国乱政,蒙蔽圣听了。” 他抬眼思索,而后笑道:“唔——不错,为了爱妃的声誉,朕起。” 等我伺候他穿好金带龙袍,开了门,门外李公公等候良久,不远处‘三’跟‘四’也跪在地上。 我目送他走到院中,他忽然停下,转首对李公公说话,声音不小,像是故意要我听到,只听他说:“李德贵。” “奴才在——” “今夜尹妃侍寝,晚间不必再请示。” 李公公回头朝我看了看,我面上飞红,李公公低首答应道:“诺——” 随后他才带着一众公公走出了清宇宫。 ‘三’‘四’随后伺候我洗漱得当,我百无聊赖之下在他的寝宫——清宇宫内转了转,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又美丽又威严,不论大小厢房,其内的摆设大都金贵而雅致,想来也应当如此,一国之君的寝宫当然不能寒酸了。 我本想细细观察他所住的地方,总觉得昨夜过后,我对他的一切饮食起居都突然来了浓厚的兴趣,他昨夜在我耳边叫的那声‘妻’,突然让我起了无限的责任感。我已确定了他就是那个会让我伺候一辈子的冤家。 “参见尹娘娘——” “平身——” “诺——” 唉,终于参观完了最后一处地方,他这寝宫宽大,奴才众多,每每遇见便会给我作礼,这也是唯一一件我觉得麻烦又讨厌的事。 我对三道:“三,回容华宫罢。” 三冲我小声道:“主子,您稍等,我去后宫唤五六来随同您回去。” 我奇怪道:“这是为何?。” 三道:“主子有所不知,主子如今是贵妃之尊,出行自然要人多些跟随,这样才合乎身份。” 我被气的一乐:“这是甚规矩,难不成没宫女使唤,我还不能走路了。” 三面色为难,我不管不顾,顺手拉住她的臂弯,说了声‘走’,就拉着她向宫门口走去。四赶忙在身后随着。 一路的曲曲折折之后,终于到了静心湖,抬眼望去,猛然看到一个熟人——鲁香玉。 只见她站在石桥的栏杆边,正与一宫女说着话,她身后束手站着七八个宫女,有的手上端着瓜果梨桃,有的端着各样精美的点心,有的端着托盘毛巾,她这日子倒过的奢华,倒比我更有贵妃的派头。 只是她身旁那个宫女与她并肩而立,并未作出奴婢的样子,倒像是平起平坐一般,这情景真是有些奇怪。只是那两人背对着我,我也看不着那两人的面容。 我抬眼想了想,决定还是上前跟她打个招呼,我刚踏上台阶,鲁香玉像是听到响动,回头看见了我,她与我四目相对。 那是什么眼神?嫉恨带着轻慢。她只回头瞥了我一眼,然后又扭过头,装作没看到我的样子。 切,我才懒得去热脸贴个冷屁股。看到她在左边桥梁上,我故意走向右边,这样便能绕过她。岂料刚走了一半,只听她阴阳怪气在那边的桥梁上说话:“呦,瞧瞧那是谁家的宫女,见了本宫绕道而行,竟敢不过来跟本宫打个招呼。” 在她身后低首站着的一众宫女回头看了看我,只听其中一个宫女喊道:“娘娘,那可不就是尹宫女,不过人家现在可不是宫女喽,人家现在是贵妃,受了万般恩宠嘞。” “呦~怪不得敢忽视本宫,但凡鸟毕竟就是个凡鸟,还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小心爬的越高,摔得越狠哩。” 耳听得这些明朝暗讽,我心底却出奇的平静。或许是经历的昨夜之事,我想到如果我跟鲁香玉之间互相敌对,且不说我能不能敌得过她,单是这些麻烦,听到那冤家的耳里,想必他也会为此事为难。 毕竟,那鲁香玉是宰相鲁辅良的孙女,我不想让那冤家为难,唉……就当我为他忍一忍,牺牲牺牲。 我嘴角微微向上提了提,为自己突然能想的这么长远而高兴。我回首看‘三’跟‘四’,她们两年龄虽小,但小脸却都涨得通红,‘三’更是捏紧了小拳头,斜眼恨恨瞪着鲁香玉的方向,她突然对着那方向开口:“你们——” 我赶忙伸手扥了扥她的衣袖,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并小声嘱咐:“我们自走我们的路,与旁人没干系,知道了么。” ‘三’愤愤点了点头,突然也凑近我的耳边道:“主子与之前,可有些不一样了,奴婢还以为主子刚才就要大发雷霆嘞。” 我眨眨眼睛,对她道:“是吗?嘿嘿,其实我也感觉到,我这心境好像有些不一样哩。” 第八十四章 二受伤 我们主仆三人就在鲁香玉她们的注视下,形同陌人一般绕过了静心湖。 鲁香玉那边已经开始笑我们胆小怕事,我只背对着她们迈步走我的路,此时在我眼中她们倒像是跳梁小丑,‘三’与‘四’随着我在后走。 刚进了宫门,身后不和谐的声音已经远了,我瞧见一贵人迎面走来,正是与我交好的景蕊。 只见她依旧穿着淡雅,身上也没甚挂饰。她身后跟着的那个宫女倒是发髻上横叉着我送给景蕊的碧玉鎏金簪子,看来她果真将这些金银首饰全都送与了下人。 待走得近了,她躬身对我行礼,口中称了声‘尹娘娘。’ 此时有外人在场,这宫里的规矩虽然讨厌,但我两还得做做样子。 一切礼成之后,她皱着眉头瞧我身后,我知道她听见了那些嘲笑声。 “莫去管它,随她们如何吠。”我按着景蕊的手说道。 她道:“尹娘娘倒是心宽,不过她们也恁嚣张跋扈了些,这静心湖上宽阔之地,便敢如此大声,她们就不怕被礼仪官员听见,治她们的罪。” 我摇了摇头:“这后宫内,可没有能治她们罪的人,人家毕竟是姓鲁。” 她面现气愤之色,冲我说了句:“待我去帮你责问她们,也忒没个规矩了,我就不信这她姓鲁的大得过皇法。” 我急忙握紧她的手:“妹妹,你有这份心,我已感动万分了,只是你人微言轻,若是因为我的事你受了什么委屈,我反倒要愧疚,她们喜欢吠便由了她们就是。”我身子向前靠,用只有我们两听得见的音量说道:“咱们只当是猪叫唤。” 景蕊一怔,而后与我一同噗嗤一乐,良久之后,她反握住我的手,语重心长道:“倒是苦了你,成了众矢之的,这后宫这么多妃子,倒也没人能为你说上两句话。”说着她指向巷子里,继续道:“你瞧她们,都闭着宫门看热闹,出都不敢出来。” 景蕊突然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鲁香玉私下里纠集她们,要写甚联名状,说你霍乱后宫,要呈给太后,想让太后将你驱逐,但其它宫的嫔妃贵人大都称病闭了宫门。” 我略作思索之后点点头,觉得理应如此,鲁香玉的意思她们自然是不敢拂逆,但皇上宠我,将我提为贵妃,此时正值圣宠,她们想对付我也得掂量掂量,毕竟我如今已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宫女,而是由皇上亲册的二品贵妃。 那些往日里以鲁香玉为首的嫔妃贵人们,自然是要明哲保身,两边都不得罪。 但想到这里我突然心底一凉,倘若这局势有些变化,比如我一旦失宠,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尹娘娘——,尹娘娘——!” “啊?” 景蕊道:“想什么呢,都愣神了。” “没,没什么,妹妹若是无事,随我去我的容华宫坐坐。” 景蕊道:“不了,听说枫林苑枫树正红,妹妹正要去瞧一瞧,等妹妹回来再陪姐姐说说话。” 我颔首点头,随后别了景蕊,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后,我终于安安静静的走入容华宫。 始一进门,‘一五六’欢欢喜喜围了过来,对我作礼之后叽叽喳喳,大都祝我侍寝之福,我乐得见她们这样不见外,这几天相处下来,想必她们已了解了我的脾性,与我愈发亲近。 只是‘二’怎么没在宫中,我出声问道:“二呢?” 只见‘一五六’缓缓低下头,竟是不敢答话,我疑惑道:“你们怎的不说话,‘二’他人呢?” 五犹豫之间怯懦开口:“回主子——二他…他…他伤了,在后院屋里敷些药草。” “受伤了?”我大惊,‘二’是这一众奴才里最老实之人,做事也谨小慎微,怎么会平白无故伤了,我问道:“是摔了还是搬东西砸了脚?怎的伤了?” ‘五六’低头不语,倒是一尖着嗓子,眼眶泛红道:“主子……主子还是亲自去瞧瞧罢,‘二’伤的委屈,为了不给主子添麻烦,他让我们不许给主子告状。” “告状?”我一头雾水,但心急于‘二’的伤势,提了裙角就沿着厢房走廊走去。 到了第二进院落,东边的一处矮房,我知晓这是‘二’住的房子,从里边飘出一阵药味,我敲了敲门:“二,我是尹灵儿。” 从房内传出声音,带着七分惊喜三分犹豫:“主子唔回来了!奴才……奴才等会给主子做饭。” 我当真奇怪,他怎么不给我开门,我心急之下问道:“我听他们说你伤了,我进来瞧瞧。” “别!奴才受的小伤,不碍事,三五天就好,不劳主子费心。” 我听他说话怎的有些含糊,不仅如此声音还怪怪的,不像平日里那么清脆。 我微微转首,瞧见‘一’在我身后偷偷拭眼泪,我心下知道‘二’估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当机立决,提起裙角,一脚踹到门上,发出‘彭!’的一声。但门闩插住,我这一脚并未踢开。 我身后的她们已然看傻,此时我再也不管那些什么宫中规矩,什么温柔得体,只想踢开门进去瞧一瞧。 屋里边‘二’似乎也被我吓着,不出声音。 我‘彭!’又是一脚,但这脚踢出去使了力,只觉得脚底板疼疼的,不禁‘哎呦’一声痛呼出声。 ‘三’急忙拉着我:“主子别踢了,伤了脚可怎么办。” 就在此时屋内‘二’终于出声:“主…主子别踢了,奴才给您…给您开门。” 我这才作罢,等候一会儿之后,门‘吱呀’一声打开,我正眼瞧去,‘二’深深埋着头不敢出声,屋里飘出一阵药草味。 我看他全身上下并未伤,于是对他道:“你抬起头我瞧瞧。” ‘二’缓缓抬起头,等他完全正面向我的时候,我大惊失色,“啊”的一声惊呼出口。 只见他嘴角开裂,眼角流血,虽然裹了块纱布,但血流出来已经见红,左边脸更是高高肿起,脸颊上还有几个长条红印。 第八十五章 对峙 “谁打的?”我阴沉出声。 我这才离开容华宫一个晚上,我的贴身奴才竟然被打成这幅样子,就算我心性再好,此时也忍不住要爆发。 ‘二’低着头不敢回话,看他这不争气的样子,我恨不得拍他一巴掌,但他眼角还裹着纱布,脸上也高高肿起,我又于心不忍。 我回头看‘一’,我知道他一定知道内情,于是我问他:“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毕竟胆子大些,他斜眼看了看‘二’,正要张口,‘二’突然抢在他前面喊道:“主子!”,我重新回头瞧他,只听‘二’怯懦道:“奴才,不敢让主子多费心,这伤是小事,奴才……奴才养两天就好了。” “呸!”我忍不住啐了一口:“什么叫养两天就好,你们真当我这主子不存在吗!谁揍你们,我一定揍回去!”我挥了挥拳头,虽然我的拳头小,但希望能借此为他们壮壮声势。 其实看到他们如此怯懦不敢出声,我大概能猜到这事是谁干的,但我不希望他们隐忍不说话。 良久之后,我悠悠叹了口气,走到‘二’身前站定,他赶忙低头,我轻轻对他道:“你不说,但我也猜得出,我知晓你不想让我惹那些是非,但我尹灵儿天生脾气倔,不论你今儿说不说出口,我都要去找那人理论一番,我容华宫上上下下,还轮不到她来欺负。” 听了我这番话,‘二’稍作犹豫之后,终于像是屈服,他委屈的眼眶有些泪水打转,那泪水沾到他的眼角,又将他蛰疼,在‘哎呦’一声轻轻地痛呼后,他才开口说道:“主子,说起来,这事我也有错儿,今儿一大早,我与‘一’打扫宫门,我看盆子里就剩那么点水,就顺手泼到地上,岂料,鲁贵妃的贴身宫女桃红刚好打拐角出来,那盆水大部分泼到了地上,还有……还有一些泼到了桃红宫女的鞋上。” “然后呢?” “然后……鲁贵妃从拐角走出来,刚好瞧见了这一幕,奴才正要致歉,但鲁贵妃就……就……。” 我气愤道:“她就命人往你脸上抽板子,将你打成这样?”我面色一冷,气愤道:“她倒是会找借口给我下马威,这不明摆着要欺负我宫里的你们。” “奴才——是奴才不小心,不怪鲁贵妃。” 没来由的一阵秋风吹过,将‘二’脑袋上的纱布吹开一角,我隐隐约约看到里边鲜红的血痂,纵然他们是下人、是奴才,但也是爹生妈养的人,岂能就因为贴身宫女的鞋上洒水,就将人打成这幅样子。 瞧着他面上的血痂,我仿佛能看到一大早鲁香玉的宫女用掌嘴的板子抽打‘二’的情景。 我愈想愈觉得生气,气愤道:“什么不怪她,照理说,此事当交给内务府掌事太监决断,但她既然以贵妃之尊行使后宫的奖罚,你们莫要忘了,我也是贵妃。” 我看‘二’还要再张口劝我,我捏着他的袖口向外踏步走去,其余五人赶忙在我身后跟着。 倘若我真的如‘二’所愿,忍气吞声不惹事端,那鲁香玉只会笑我胆小,日后我这容华宫的人在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方才在静心湖上,我已经有心忍让,不想让皇上为后宫之事苦恼,但别人未免也做的太过分了些,若是我再不讨个说法,只怕叫其它宫的人都轻慢了我容华宫。 走出宫门后,我松开了‘二’的衣袖,快步向前,‘二’只得在我身后紧紧跟着,后边是我宫内的其他人。 在一阵曲折之后,终于重新回到静心湖上的石桥。 湖中心的莲花开得又大又娇艳,颗颗露水黏在花叶上,湖水中偶有几条小鱼游过,花朵摆动煞是好看。但此时我眼中并无这秋日的美景。 鲁香玉正背对着我,她身后的丫鬟想必唤了声她,她回身瞧我,我与她对视着,直直向她走了过去。 待走得近了,只听她轻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二’,然后又故意看向别处道:“见了本宫为何还不行礼。” 我既是来兴师问罪,又怎么可能乖乖向她行礼,我打眼看去,这鲁香玉身上环佩叮当,发髻上别着贵重的金钗,就连裙摆下的流苏也是玛瑙扣子,好似无时无刻不再显示她的尊贵。 只是这稍稍离得近了,一阵异香涌入鼻中,好似菊花又好似茉莉,我从未闻过这样的香味,想来是不是鲁香玉又从哪买来了名贵的香料,这一出神的功夫鲁香玉与她的宫女公公都奇怪的看着我。 我略微正了正神,微微一侧身子,指向身后‘二’的脸颊质问:“敢问鲁贵妃,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鲁香玉面对我的质问,根本就不正眼看,反而回身继续赏花,全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我家娘娘替尹宫女——哦,不,是尹贵妃教教手下的内监如何做事,尹娘娘不领情就罢了,为何还要来自讨没趣呢。” 我循着声音看去,认得这说话的宫女就是鲁香玉的贴身宫女,名唤‘桃红’。 我拿眼扫了扫她:“想必你就是桃红了。” “奴婢正是。” “嗬,倒真是脏了这好听的小名。” “你——”那桃红面色一滞,竟敢直接拿手指着我。我实是厌恶这种狗仗人势的奴才,瞧她这目中无人的模样,想必在我来容华宫之前没少在这后宫作威作福。 我故意眯着眼阴沉道:“你若是再敢举着手指,本宫不介意让掌事公公剁了你的手指头。”我说这句话时故意模仿了皇上神情,那桃红果然身子一震,眼中现了惧色,将手快速放了下去。 我稍稍回身,看到我宫中的人也都一脸惊讶的盯着我,想必她们也没见我如此阴沉的说狠话,但既是要立威,我当然不能唯唯诺诺,自然是要狠一些。 “呦,尹娘娘新晋贵妃之尊,别的没学会,这威严倒是学得快。”鲁香玉看她的手下吃瘪,终于是转身发声。 我直视着她说道:“本宫此次前来,并非是要以牙还牙,只盼着鲁贵妃尚有良知,让你打我宫中人的奴才出来赔个不是,我便不深究。” “赔个不是?啊哈哈哈哈”鲁香玉大笑:“本宫自从入主这玉宁宫,我这宫里人从未对别人道过歉,尹贵妃是否有些太异想天开了些。” 第八十六章 敌对 “尹贵妃,你是不是没搞清楚,本宫名叫鲁香玉。” 我阴沉的看着她,她脸上倨傲至极,看来她铁了心不会让手下人道歉。 就在我思量对策的时候,鲁香玉又开口:“就算本宫是故意着人打了你的下人,本宫倒要看看,你又能怎么样?” 我又能怎么样?是啊,她是宰相之孙,鲁辅良被人称为千手宰相,这中州国里里外外重要的官职大都是鲁家的人,就算是皇上他也为此事愁闷的慌,那冤家虽然已开始着手削弱相权,但这毕竟是个慢活,如今鲁家在这中州国依然势大。 鲁香玉身为鲁辅良的孙女,自然是集一身荣华富贵,在这后宫内意气勃发地位崇高,就宛如皇后一般,她命人打了‘二’,照理说,我自然是忍气吞声,不要惹她为上策,这后宫之内是不会有人帮我的,哪怕是景蕊,她纵然因为义气的缘故帮了我斥责鲁香玉,那她的景家势必要被鲁家压制一番,这中州国又有谁斗得过千手宰相鲁辅良呢。 瞧着那鲁香玉身边宫女们得意的嘴角,又回头看了看‘二’的伤势,‘三’她们也深深低下了头,她们是否已经默认此事会不了了之,因为我一个没背景的小丫头怎么可能斗得过鲁家这颗大树。 是啊,人要信命,要明哲保身,为了自保,有时候你必须要对斗不过的对手低头,纵然她们为恶多端,为了自保,忍气吞声也是一种智慧。 但是,我!不!愿! 纵然所有人都顺着水流,那我也要逆流而上,纵然这河流再湍急、水浪再猛烈,只要我不愿,你就休想让我尹灵儿对你低头。 在所有人奇怪的目光中,我独自迈步,走到那‘桃红’宫女面前,她许是被我阴沉的面色吓到,向后微微退了一步。 我冷淡的问她:“既然那水是泼到你的鞋上,想必手执木板打人的人,也是你了。” 那桃红本有些惊惧,但她稍稍看了眼鲁香玉,好似瞬时吃了个定心丸似的,直视着我说道:“不错,是奴婢打的,还有,也并非你那奴才将水泼到奴婢的鞋上,是奴婢故意迎了上去,但是正如鲁娘娘所说,你又能怎样,奴婢是鲁娘娘的贴身丫鬟,自小就服侍娘娘了,你又敢如何?” 我又敢如何?嗬!我当然再不废话。 在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后,桃红向后撤步,双手捂着脸,瞪大了眼珠子看着我,好像是不敢相信我会打她。 包含我宫中的所有人,还有那鲁香玉的所有手下宫女公公,甚至于鲁香玉本人,都诧异的看着我。 桃红忽然委屈的伏在鲁香玉脚下:“娘娘!她……她竟敢如此,奴婢求娘娘做主,罢了她的妃位。” “住口!”就在鲁香玉一旁站着的一个宫女突然出声呵斥桃红。 刚才注意力全然放在桃红与鲁香玉身上,倒是忽略了这个宫女为何与鲁香玉并肩而立,只见那女子虽是一身宫女打扮,但面上遮了块薄薄的鲛纱,只漏出一双眼眉。这女子眼睛长得奇特,眼角向上微微勾起,窄而细,就如同狐狸一般,我与她稍作对视,只觉得那眉眼之间有说不尽的风情。 但她半遮着面容,我也瞧不见长相如何,只是看站姿不似平常宫女唯唯诺诺,反倒腰杆挺直,亭亭玉立。 那桃红被这个宫女呵斥,赶忙捂上了嘴,似是也知道自己失言,我只在心里冷笑,这丫鬟还真当鲁香玉已经手执凤印成了皇后之尊了么。 鲁香玉转眼又盯着我,沉声说道:“尹贵妃最好记着今日之事,倘若日后万一有个什么别的事,就算是求本宫,本宫也不见得会答应。” 她这话虽说的隐晦,但其中的威胁之语昭然若揭。 我只回身对‘二’他们说道:“日后若有人再敢无故要掌你们的嘴,你们要么就打回去,要么就来寻我,若是再如‘二’这般不吭不响忍气吞声,那便再也不要进我的容华宫,知晓了么。” “诺——” 说完我便自中间走去,‘一二’他们忙在我身后随着。 经过刚才那样的震慑,我只盼着我这容华宫内的人再也别被别人欺负,不去管身后鲁香玉的目光,我直直进了宫苑,周围紧闭的其它宫门让我心底莫名升起一阵寒意,我本无意与人起争执,但事情它自己找上门,我不愿逃避,虽然现在靠着圣宠能威风一二,但这后宫内只觉得自己孤掌难鸣,景蕊她虽然与我贴心,但毕竟人微言轻,她的家族又在边疆,实是帮不上什么忙。 我隐约能感觉得到今日的事只是风暴前的一点小浪花,往后的路我到底该如何走,心中不禁起了一阵茫然萧索。 等到了容华宫内,我端坐在椅子上,‘二’噗通一声跪下,哽咽道:“主子待我如此厚重,奴才愿一辈子为主子做牛做马。” 瞧着他那真挚的神情,我不禁莞尔一笑:“莫要行此大礼,你快些起来,对我来说护着手下的你们,也是我这当主子的份内之事。” ‘二’这才缓缓站起,与其他人一同束手站在一侧,我瞧他们面上都有感激之情,心中一暖,好在这宫内还有这些个贴心的下人与我作伴,但又想到我方才打了那桃红一巴掌,知道这已经明摆着跟那鲁香玉树敌,不免心烦意乱,我扶了扶额头。 ‘三’似是看出了我的忧愁,对我道:“娘娘,奴婢有话要说。” 我知‘三’最是聪慧,说道:“你说来听听。” 三款款而谈:“说句胆大的话,主子如今已与那鲁香玉为敌,凭她的秉性必定不会与我们和睦相处,主子自当早做打算,在这后宫内多招揽一些姐妹朋友,日后或有用得着的地方,奴婢听说许多许多嫔妃贵人都因为主子恩获圣宠,所以称病谢绝了鲁香玉的联名之举,从此看来,这其间或有机会招揽几个其它嫔妃与主子一同对抗鲁贵妃。” 我知晓‘三’所说不错,但我依旧摇摇头:“朋友一词与我而言重于泰山,岂能因为利用的缘故刻意去交些朋友,今日我得宠她们不敢随着鲁香玉对付我,但哪日失宠,你怎晓得哪个‘朋友’会背叛你嘞。” ‘三’面色一滞,说了声主子说得对,但是……。 我只摆摆手:“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了,我有景蕊这一个姐妹就好。” ‘三’神色黯淡,她忽而又转了转眼珠说道:“今夜主子还要侍寝,不若将今日之事说与皇上,凭主子与皇上的情意,皇上必会向着主子。” 我笑了笑:“不错,我也觉得他会向着我,但……一个是心爱之人,一个朝堂重臣的孙女,他就算向着我又如何,你难不成要让皇上对付重臣之后,导致朝堂不稳?我只盼着能为皇上分忧,却不想给他平添苦恼。” 我瞧‘三’还欲再说,急忙摆手打断:“好了好了,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日后她鲁香玉若有什么不妥的举动,我们再说,今日我已有些乏了,晚间还要给皇上熬粥,你们下去罢,让我歇息会儿。” “诺——” 等他们出了大厅掩了门,我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思量这日后的路该如何走,我突然感觉我与之前大不相同,今日我的种种想法如同一个满腹心计的阴谋家一样,开始思量敌我,开始思考布置权宜,我猛然觉得身子一冷,这个样子是我曾经最讨厌的样子,怎的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样。 唉……,突然想到太后,她当初是不是也与我相同,在不知不觉间,变了心性。 第八十七章 夜话 晚间,南书房。 我瞧着他喝完了粥饭,也吃完了碟中小菜,心里一喜,与他在一块心里就莫名的开心,哪怕我这心头上缠了无数烦恼丝线,哪怕我这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但见了这冤家可人的脸,我总会眉开眼笑,或许,这就是爱情。 而白天里那些烦人的事终于能放一放,我满意的将碗筷叠在一起,开了门吩咐李公公拿下去。 等我回首时,瞧见他正手里拿着一个黄皮折子观瞧。我坐在一旁,为他沏茶。 等候了一时片刻,他终于放下那道折子,我递过去一杯功夫茶,笑道:“这道折子想必是个大喜事喽。” 他一手接过茶杯,一手将我的腰身一揽,我顺势坐在他腿上,只听他笑着开口:“爱妃怎的知道是个喜事?” 我说道:“皇上每日审折子,审的极快,这次审的却慢,像是一字一句慢慢看过去,审完之后嘴角带笑,可不是个喜事是甚。” 他微笑道:“你倒是观察朕观察的细致。”说着他手上拿起那道折子道:“这是尘江差人递上来的折子,里边写了现如今的兵部尚书洪戈的一十七条罪状,件件让人心惊胆战。” “什么!”我惊呼出声,而后想了想又奇怪道:“这既然是一件定罪的折子,那皇上为什么看的高兴?” 他轻轻一笑:“洪戈是三朝老臣,他结党营私许久,所为之事无非都是自己的利益,朕早就想撤了他,但是朕怕万一撤了洪戈,鲁辅良便会趁机而入,夺了兵部的权力,而这个尘江深知我意,洪戈倒台,他首功一件,凭借此功朕顺势就能提拔他为新的兵部尚书,他与朕同心,这当然是喜事一件。” 我恍然道:“原来如此。”我略微顿了顿叹道:“这尘江果然厉害,这才入朝几天,便能搜集这么多一品大员的罪名罪证,把他比之为利剑也不为过。” 他叹道:“是啊,朕果然没有看走眼,此人之尖锐甚至比我想象中更为厉害些。对了!”他忽然转首看我:“尘江的发妻再有两日就要进宫,当时在庆功宴上,朕可是许诺过让他的发妻做你的老师,虽然是找个借口将他的妻子放到朕眼皮底下,但戏要做全,你自当好生招待。” 我答应道:“那是自然。” 他一口饮下茶水,将茶杯放到桌上后紧紧握着我的手说道:“朕与你中秋之时去参加那英雄宴,收了这两个年轻的肱骨大臣,朕心甚悦。” 我顺势依偎在他身上:“那是皇上圣明,自然有贤臣相助。” “哈哈,爱妃这嘴倒是愈来愈甜。”说着他竟低头靠近,我乖巧的以唇相迎,激荡良久之后唇齿相离,我面上潮红,他的呼吸声也愈发粗重动了情。 他刮了刮我的鼻子:“待会儿到了寝宫,朕再细细品尝。” 我羞的埋下头,将他的身子推了一推。 他自然而然的环着我,叹道:“将你择入宫中,说起来,这还是鲁辅良的主意,此事他倒是做的对极了。” 听见鲁辅良的名字,我不由得想到鲁香玉,而后又想起今日之事,怔怔出神。 “爱妃?爱妃?!” “啊!” “怎的出了神,想什么呢,脸色也变了。” 我不想让他知晓今日我与鲁香玉对峙的事情,不想他操劳了一天的国事之后再为家事苦恼,于是故意扯开话题道:“没什么,对了,除了那尘江,户部尚书旬甲如何了?中秋佳节的英雄宴,旬甲也被皇上收为心腹。” “嗨!他啊!”皇上叹了口气。 我坐起身子奇怪道:“他当差当得不好吗?” “那倒不是。”他一边回忆一边开口:“总之,自朕册你为妃的日子、也就是朕为朕的哥哥燕虎置办庆功宴之后,旬甲就好似换了个人,开始不苟言笑,时时刻刻面色都冷若冰霜,朕也不知是何原因。” 我疑惑道:“那倒是奇特,难不成他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摇摇头:“应当不是,他家中只有一老母尚在人世,他前几日已将老母接入他的府宅居住。” 我问道:“那他当差当的如何?” 只听皇上没好气的鼻尖哼气说道:“朕前些日子问他要银子,想在城外的山上为太后修建一座行宫,等到了夏日,就作为太后的避暑之地,结果你猜旬甲怎么说。” 我摇摇脑袋,这我哪猜得出。 皇上突然模仿起旬甲的语气道:“旬甲他这么说的——禀皇上,没钱。” “哈?”我捂着嘴直乐,心想这旬甲也忒胆大了些,说话也恁直来直去。 皇上继续道:“他还说啊——皇上若是要行军打仗、或是要筹措赈灾饷银、或是要治理运河,臣就算挖地三尺也要为皇上挖出银子来,但皇上若是要修建避暑行宫,那臣只有两个字‘没钱’。” “噗……哇哈哈。”我大笑,尤其是看到皇上吃瘪的神情,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皇上一脸无奈的样子。 我好奇问他:“那皇上怎么回他?可责罚他了?” “嘿,责罚?他这话说的钢骨正气又不失幽默,朕如何责罚,朕只气的赏了他绫罗绸缎、珍奇古玩,再也闭口不与他提起什么修建行宫之事。” 我捏了捏他的肩膀,赞叹道:“皇上做的对!旬甲是个忠臣贤将。” “朕当然知晓,是故朕并未罚他,反而赏他。” 我笑着重新依偎进他的怀中,夫君是位圣主明君,还有什么事是比这更幸福的。 他环着我,轻声道:“对了,朕的亲笔诏书已遣人送往爱妃的老家齐阳村,爱妃前几日说要回乡亲自说与二老,却不知何时动身。” 我稍作思虑,昨夜我只离开了一夜,‘二’就受了掌掴之苦,如今后宫不稳,我若是此时回乡,等我回来最快也要半月之久,到时候还不知道我那些贴身的下人要受怎样的欺晦。 于是我对他道:“此事不急,等再过一阵子,我再请旨还乡。” 第八十八章 心声 这几日过的倒也算是平静,夜里凤辇总是准时准点在我的容华宫门口停下,那辇下铃铛的摇摆声夜夜响在后宫的空巷中,也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红。 白日里景蕊时常来与我玩耍,我两人没事聊聊闲天,荡荡秋千,倒也是有趣。 我前日抽空去了太后的宫殿,太后只把着我的手与我赏花赏景,期间偶有向我问起后宫有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我不愿太后为我的事情苦恼,于是便把鲁香玉的事情瞒着没说。 但太后毕竟经验老道,临走之前只对我说了一句:“你如今尽得恩宠,后宫人人都盯着你,万事要小心谨慎,切莫被人抓了把柄。” 我心惊于太后的眼光独到,一句话就道出了我如今的处境。 所幸这几日鲁香玉倒也并未再找我的麻烦,许是因为那日我的强势有了效果,就连‘三’她们每每遇见别的宫女,也都是挺直了腰板,得意于是我容华宫尹灵儿的下人。 自从那日的事情发生后,从‘一’到‘六’与我愈发亲近,她们对我服侍起来也是尽心尽力,哪怕鞋头上有一丝灰尘也要弯腰替我擦拭干净,这样的细心服侍我虽有些难以承受,但也乐得见到我们主仆同心。 这一日,我刚从皇上的清宇宫回来,用过早膳之后,门口‘六’冲里喊道:“主子,景贵人来了。” 我站起身走入院中,只见景蕊从门口拐入,带着她的贴身宫女笑盈盈的走到我面前,她的宫女手上还抱着一个木盒子,景蕊屈身向我福了一福,声音略带调皮向我问安:“尹贵妃吉祥~” 我嗤嗤一笑:“都恁熟悉了,还要做这样子作甚。” 景蕊站起身子道:“规矩如此,妹妹当然得遵守嘞。” 我道:“你怎得今日来的这么早。”说着我用手去勾她的下巴,学着皇上的语气道:“难不成是想我了?” ‘三’赶忙跑到门口掩了大门,我知晓她是怕别人瞧见我轻浮,实则是我与景蕊姐妹情深,她性子又豪爽,我性子又直率,常常开些这样的小玩笑。 只听景蕊轻啐了一口,声音故作侨情说道:“呸,谁想姐姐了,只不过前两天姐姐让妹妹学刺绣,这不,奴家是昨个晚上刺成了,今儿个特意拿来问姐姐讨赏哩。” 我嗤嗤一笑:“既是如此,快进快进,让我好好瞧瞧。” 待我两入座之后,‘三’沏上了一壶茉莉茶,而后乖巧的束手站在我身后,待品过茶之后,我问她:“将你绣好的成品拿出来我瞧瞧。” 她脸上微红,转首向身后的丫鬟,那丫鬟从怀中递给她一个梨木盒。 我笑道:“看来妹妹绣的好,要不然怎么会装盒呢。” 她难得面上羞红,将盒子推到我面前,我双手扶着盒盖向上一抬,打开来是一方叠整齐的大红色素绸,我认得这是我前两天赠予景蕊的,原因是那天景蕊看见我在刺绣,说她在宫内无聊,也想学学,我便教了教她。 待我将那盒子打开,将绸打开来之后细细观瞧,只见其上绣着两只五彩雄鹰,端端站在山顶,鹰喙尖锐,目露凶光,虽然我瞧得出这绣成的物种,但也不难看出景蕊是个新手,针线重叠不说,色彩也有些凌乱,这鹰爪中间竟然好像还绣了蹼一样的东西。 我转眼一想,若是我出声说她绣的不好,岂不是白瞎了人家亲自拿来与我观瞧的美意,所以我稍稍撒了个慌赞叹道:“妹妹这雄鹰绣的颇有豪迈之风,挺好挺好。” 谁知我刚夸完她,她面上飞红,她身后的宫女更是没来由的扑哧一乐,又赶忙捂上了嘴。 我瞧她样子有些扭捏,问道:“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只听她噘着嘴嗔道:“姐姐,那……那是鸳鸯,不是雄鹰。” “……” 许久的沉默之后,‘噗——’的一声,‘三’在我身后笑出声。我尴尬的咳了两声:“这个这个——对,我是说这个鸳鸯啊……哎呦!你怎么把鸳鸯嘴绣的忒尖了。”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圆这个谎。 她忽的也哈哈大乐,喘着气道:“姐……姐姐你也太贴心了,绣的不好就不好,撒这谎作甚。” 得,好心办错事了,我撅了噘嘴说道:“看来你一个喜好武学的女子,这些细活当真是干不好。” 她点点头认同了我的说法,而后静了静,转首看向院外,她的眼中没来由得起了一阵落寞。 我突然想到她是因为君臣政治原因被送入宫中,这一辈子就要在这皇宫内孤独终老,想必一辈子也碰不上什么心上人,尤其她虽然是女身,但志在疆场,可这中州国千百年来,哪里有女将军一说,念及此更是觉得她可怜,我有心宽慰,却半天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 良久之后,她忽然转首向我笑道:“妹妹无事,只是这心口突然堵的慌。” 她的笑容委实有些牵强,我只得赔笑道:“好,无事就好,不过你若有甚不顺心的事,大可与姐姐说说,可别将气憋在肚里,对身子不好。” 她听了我的话,眼眶微红,我瞧见她脸颊轻抖,似是就要哭诉出来,我赶忙向前倾了倾身子,握住了她的手,她顺势靠在我肩上轻声哽咽,我只无声的拍了拍她的后背,此时倒也想不出甚安慰的话语。 良久之后,她抽出手站起身,我正呆着时,只见她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勉强笑了笑说道:“妹妹此时有情,为姐姐歌一曲。” “好好好。”我只得连道三声好。 只见她轻提起裙角起了个范儿,然后另一手缓缓从身前划过,如同拨云姿态,霎是柔软,又听她朱唇轻启声若山谷莺啼,缓缓唱道: 你瞧那—— 宫闱深处一炊烟,朱红墙内荒凉殿; 秋风不解奴心愿,厚锦罗裳,难掩心儿怨。 锁了人也么哥,锁了心也么哥。 苍天,心偏~ 犹记起 鹿筋弯弓铁棱箭,战马弯刀古琴弦; 沙场点兵无女将,素锦绣针,哪年成刀剑。 苦了身也么哥,苦了情也么哥。 飞鸟,艳羡~ 她前头唱的凄婉,当间唱的豪迈,最后一句说她羡慕飞鸟之时,我忍不住要掉下泪,这曲儿是她由情而发,张口就出,那曲子里边的委屈当真是让人心碎。 只见她一曲之后低着头,怔怔瞧着地面,我实是不忍打断,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阵阵拍手的声音。 第八十九章 耀武扬威 那拍手声惊到景蕊,她眼神忽闪,身子向后一退束手站立,全然没了方才的凄婉之情。 我不免眉头一皱,斥责出口:“谁在门外拍手,忒没个礼数,还不进来谢罪。”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打开,随之迈进一只龙纹边的初尚方头靴子,还带着一脸坏笑:“是朕莽撞了,惊了爱妃。” 我瞧见是他面上一喜,景蕊与宫女连忙跪拜叩见吾皇万岁,此时有外人在场,我也只得跪着问安,待平身之后,他直直向我走来,只听他说:“许久不见,爱妃胖了。” 我噗嗤一乐,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轻声道:“这才两个时辰没见,皇上到说的跟两年没见似的。” 他只微笑不说话,随后就坐在上首。李公公自然站在他身后,我贴着他坐在一旁,我又看到景蕊站在下首,连忙冲皇上使眼色。 他这才转首看了看景蕊,问道:“你是——” 景蕊福了一福,答道:“妾名景蕊,现为贵人之职。” 我心想这景蕊进宫四年,皇上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我又替自己庆幸、皇上只宠我一人,又替景蕊的命运悲哀。 皇上点了点头,随后抬眼想了想,嘴中喃喃自语道:“景蕊……景蕊……,你父可是镇南将军景戈?” “正是家父。” 皇上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精光,只不过一霎之后,便重新舒展眉头:“朕方才听你曲子唱的甚好,有情有景,且有铿锵之音,不似寻常歌姬柔弱。” “多谢圣上赞誉……嗯……”说着她抬头看了看我,又低头道:“臣妾宫中还有些琐事,容妾回去打理。” 皇上点头:“准。” “臣妾告退——” 等她携带丫鬟出去走远了后,皇上突然看到桌上的刺绣物件,拿起来瞧了瞧问我:“这是爱妃绣的?这是——雄鹰?” 我噗嗤一乐,捂嘴道:“回皇上,这是鸳鸯——是景贵人绣的。” “鸳鸯?哈,朕怎么从未见过如此尖嘴又威武的鸳鸯。” 我正要嗔他没个正经,怎么取笑人家景贵人,正要张口转念一想,何不趁此机会为了景蕊的事给他吹吹耳边风。 于是轻声道:“皇上方才也听见了,那景蕊虽是个女子,但志在沙场。” 他沉吟道:“嗯——不错。” 我一听他这语气好像有戏,继续道:“臣妾与她素来交好,她为人朴素纯真,性子又好,只是因家族的缘故,所以……” 他忽然面色一板打断道:“爱妃。” 我看他面色不悦,兀自撅了噘嘴,扭过身。 “唉……”只听他在一旁深深叹了口气:“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为她求情,让朕许她出宫不是。” 我这才转身,冲着他点点头。 他又叹了口气才说道:“但爱妃可曾听说过入宫为妃之人再有出宫的说法?就算是妃子犯了什么大罪,也是打入冷宫,绝不会贬为庶民,倘若朕当真干了这丢脸的事,不是让平民笑话皇家无能吗?” 我心想为了皇家颜面,一个女子的一生就要交代在这宫内,当真是悲哀。但看他眉头紧凑,又不敢再说。 他面色一柔,握着我的手:“爱妃心地善良,朕心甚悦,只是此事休要再提,明白了?” 我只得答应道:“好……好罢。”抬首看他目光柔和,知道他虽是训斥我,但言语之间尽是宠溺,也只得作罢转个话题道:“皇上怎么今日得空来后宫。” 他握紧了我的手,朝我身子靠了靠:“想你了。” 我面上一红,把他的手一顿,正瞧见在他身后的李公公抬着袖子捂着脸,又一回首瞧见‘三’嘴巴紧闭像是在憋笑。 我急忙没好气的小声嗔他:“这有旁人在呢,皇上恁没个正经。” 他这才收了手,又无所谓的眨了眨眼睛,随后听到说道:“今日天气正好,爱妃随朕去静心湖转转,今日早朝事务繁多,倒让朕有些困乏。” 我答应道:“容臣妾进里换件衣裳。”陪他出去当然要衣着得体。 他颔首点头,随后与李公公出了门等候。 ‘三’伺候我换了件金丝边的翠绿长裙,背绣一只红褐色的大海棠,这海棠花的花心看上去微微泛着金黄,细细看去光花心就有层层叠叠六七种不同的黄色,那一针针一线线错落有致,做工甚是精巧。 我满意于这件裙子,素雅中又不失端庄,待我开门之时,他一回首,我在他面前转了个圈,他果然眼前一亮,夸道:“这件海棠裙衬的爱妃愈发好看。” 我正要谢他赞誉,他忽然又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轻语:“今夜就别换了,就这件。” 我面上飞红,作势将他推一推,心里怨道他怎的一跟我在一起就没个正经。 随后我在他身旁,一同出了容华宫,李公公在后跟着,除了‘二’因为面上有伤的缘故之外,其他人也都在李公公身后跟着,或拿着瓜果梨桃的托盘,或拿着蒲扇。 等出了宫门我正要右转,他却把着我的手臂向左转,我奇怪道:“皇上,静心湖在这边。” 他只摇了摇头,笑道:“不,在这边。” 我疑惑的看了看他,心内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若不是有外人在场我真要笑他是个路痴。但现下也只能跟着他向左转。 行至一宫门前,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李公公,李公公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我正奇怪这主仆两要做什么,突然听到李公公捏着嗓子高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倒把我与我宫里的人吓了一跳。 正奇怪间,一旁的宫门大开,从里出来了许多宫女太监叩见,正当中一个贵人模样的女子也跪着问安,那贵人稍稍抬头瞧见我,也顺道问了句“尹贵妃吉祥。” 他点点头,说了声平身之后,一把抓着我手,又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我瞧着他的面色怎么感觉他有点耀武扬威的意思。 通过方才李公公的大喊,这巷子内前方发出许多宫门大开的声音,他便这样携着我迈着大步雄赳赳气昂昂的走着,我突然想到什么,眉头一展捂嘴轻笑,原来他故意要绕一个大圈,意在为我立威。 第九十章 交谈 此时我坐在静心湖边的亭子里,与他对坐。 刚才端庄的走了一整个后宫,脚都有些酸。但想到刚才鲁香玉出来接驾时瞧见我的时候满脸惊讶,这些许的体乏倒也不算甚了。 ’一‘端上来一盘绿提子,我从中摘了一颗剥了皮递与他。他却不伸手接,反而冲着我微微张开嘴。我连忙塞进他嘴里,许是我动作太快,他还没来及嚼就咽了下去,惹得我扑哧一笑,他报之以哀怨的眼神。 湖中心有两只蜻蜓飞过,远远的瞧着一红一绿,随着翅膀的快速震动,在水面轻轻一点,飞至低空,而后安安稳稳落在了荷叶上,只见那两只蜻蜓脑袋挨着脑袋,模样甚是亲密,想来它们俩也应是一雄一雌。 ‘一’瞧我看得呆了,主动请命道:”主子,奴才去将那两只蜻蜓捕来,养在容华宫。“ 我赶忙嗔道:”别,一呀一,你瞧人家在那开心戏水,你怎得就想做这煞风景的事儿。“ ’一‘挠了挠头,尴尬道:”诺——是奴才莽撞了。“ 倒是皇上突然奇怪道:”一?朕方才在容华宫(他伸手指向三),就听见你叫她三,现在又叫这小公公’一‘?“他说着问向’一‘:”你叫作什么?“ 一赶忙低首道:”回皇上,奴才苏庆黎。“ 他点点头,又问向‘三’:”你叫做什么?“ ‘三’答道:”回皇上,奴婢宛云。“ 他又奇怪的转首瞧我道:”他们不都有名字吗。“ 我回道:”那日他们一一说出名字后,臣妾记不住……,索性就给他们排了号,这不好记多了。“ 他愣了下,兀的嘴角一咧,笑道:”爱妃倒是会省事,记个名字都得偷懒。“语毕摇头苦笑。李公公也在他身后跟着笑。 被他取笑我只撅了撅嘴,他正乐呵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一转问我道:”对了,爱妃与那景贵人关系甚好?“ 我点点头道:”方才不是与皇上说过了,臣妾刚入后宫的第一日,也只有景贵人亲自上门庆贺,我与她闲聊之下觉得与她甚是合意,往常啊,我们都以姐妹相称哩。“ ”唔——“他兀自沉吟一声,微微合上眼睑似是思索,我奇怪问道:”皇上怎得突然想起来问这事。“ 他一挑眉毛之后与我道:”哦,没什么,只是……朕今日要多语一句,爱妃要知晓,这宫内早有规矩,后宫不得摄政,爱妃切记。“ 我理所当然点点头:”是,臣妾知晓。“只是他突然之下说出这么一句有的没的,我却有点摸不着头绪,不免皱着眉头瞧他。 他只笑了笑:”无事,朕只是稍作提醒。“ ”哎主子!您瞧那两只蜻蜓。“ 随着‘三’的轻声惊呼,我打眼瞧去,那两只蜻蜓正一上一下的围着湖面飞舞,它们飞翔的轨迹似有规律,每每遇见两个荷叶,蜻蜓必要从中间穿过。此时虽是秋日,但静心湖有了这两个活物,倒也显得有些勃勃生机。 随后我与皇上谈笑甚久,从他嘴中我听闻了许多朝堂国事,他将许多封疆大吏连同朝中重臣统统划拉了一遍,我只微笑又崇拜地瞧着我这位指点江山的夫君。 从他嘴中我知晓了这辽阔的中州国原来并不平静,齐云城之外的地方多有乱党与官府勾结许久,许多先皇重臣为谋求一己私利多有盘剥百姓的举动,我问他为何不一并整治,肃清寰宇。他说此事要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从他嘴中我还知晓了那尘江与旬甲二人深得他的心意,他说旬甲沉稳,不为外物所动,就好像一块厚重的磐石,他还说尘江尖锐,杀气腾腾,就好像一柄利剑,比如最近的兵部尚书洪戈一案,所有获得的罪证人证皆是尘江的功劳,而尘江本人通过这次打老虎的事件,也笼络了不少官员为他办事。 我奇怪道:“那尘江这样做,岂不是跟那鲁辅良鲁相并无差别,也都是结党营私?” 他笑了笑给我说道:“大臣们结党营私之事自古有之,对这等罪名,皇帝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但若是一方独大,这时候朕才会着手治理,朕所为的,是个‘平衡’!而非是要杜绝。” 我似懂非懂说道:“那皇上的意思是说,扶持尘江,用以打压鲁辅良,让其二者平衡便可,而皇上并非是要赶尽杀绝。” 他执着我的手笑道:“爱妃聪慧。” 我噘了撅嘴自豪道:“那当然,臣妾聪慧极了。” 他莞尔一笑,倒是李公公在身后轻声道:“尹娘娘应当回皇上,是皇上教导的好,才会令皇上龙颜大悦嘞。” 我冲李公公眨了眨眼睛:“真的?” 皇上回头对着李公公佯装生气道:“李德贵,你闭嘴,可别用你的那套溜须拍马教坏了朕的爱妃。” 我得意的冲李公公扬了扬头,那意思是、怎么样,你的主子当然向着我,与我争宠你还嫩点。 李公公一撇嘴低着头不语。 随后我与皇上在这静心湖的亭台里聊了近一个时辰,时至中午,他又在我的容华宫用了午膳,这才回南书房办公,待他走后,‘三四五六’连同御膳房的公公正在收拾碗筷,门外‘一’走进来通报,说是某嫔带着礼来访。 我正接待之时,又有一个宫苑的嫔妃带着礼品来访。 我心里暗笑皇上的耀武扬威起了效果,但等关起门来与她们交谈之时,她们却都隐晦得说了同一句话,大致意思便是希望能通过我,在皇上耳边吹吹风,让她们也能够有接待皇上的机会。明面上是接待,我当然知道暗地里的意思便是侍寝。 我只含混地敷衍过去,并未答应,开玩笑,这心爱的男人岂能拱手让人,我可没那么心胸宽广,更没那么伟大。 何况我一向讨厌这些跟红顶白、趋炎附势之人,见我如此得宠,便来亲近与我,意图沾沾光。待我哪日失宠,她们便会远远离开,形同陌路。这样的假情假意,我倒是宁愿没有。 也只有景蕊她是与我真的姐妹情深了罢。 正思量着,门外‘一’来通报,说是李公公来了。 李公公步入院中,对我道:“皇上今夜要与大臣彻夜商议兵部尚书一案,今夜尹娘娘不必侍寝,只做一碗黑米红豆粥便好。” 我屈身接了旨意,正要问李公公几时将粥送去,只见门外景蕊突然提着裙角跑了进来,面上不但有泪,还满脸的惊慌失措。 第九十一章 主意 景蕊奔入院中,眼眶红着有泪打转儿,她看到院内的李公公,哽咽着问了声好,李公公目光闪躲,客气的回了两句,而后与我说了子时初上粥后就匆匆告辞走了。 等李公公出了容华宫的门,不见了身影,景蕊突然噗通向我跪下。 我大骇之下赶忙走上前扶她,结果她根本没有想起来的意思,只见她跪着把着我的手臂哽咽道:“姐姐,姐姐救救我。” 我赶忙道:“妹妹快些起来,你若是有难姐姐一定搭救,可千万别行此大礼,我……我受不起的。”说话之余我看宫门大开,连忙冲‘三’使眼色。 ‘三’也被景蕊这一跪吓的愣了神,看了我的眼色她心领神会,赶忙迈步走到门口掩了门上了闩。 我扶着景蕊尽量轻柔道:“妹妹出了什么事,进里屋慢慢说,你我姐妹情深,姐姐一定尽力助你。” 听了我的许诺,她这才慢慢起身,只是喉咙间不停的啜泣。我赶忙把她扶到里间大厅,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我问她:“今日一早见你还好好地,这短短半天时间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她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哽咽道:“我……我……唔——。” 说着她又掉下眼泪,竟是说不出话,她又缓缓从袖间掏出一封书信,递与我。 我接过来一看,信上火漆已除,信封上书了这么几个字:“吾女景蕊亲启。”看来是她父亲给她的家书。我急忙从信封里取出信件,拿在手里观瞧。 这信纸上洋洋洒洒写满了两大张,头一张竟是景蕊的父亲‘镇南将军’景戈在交代后事,字里行间多是父女情深之语,这第二张纸上才道明了原委。 原来兵部尚书洪戈倒台,所牵连的官员多达三十六位,这其中十位重罪被判抄家杀头,其余二十六位被罢官放逐边疆。 而南方景家正位列那十位重罪官员中,景家上上下下二十余口已被打入大牢,待明年秋后再问斩,只有景蕊因为身在宫中,有贵人之尊不受牵连。 信件最后还说,要景蕊安分守己,平安一生就好,最后落款人便是景蕊的父亲——景戈。 等我看完了两纸信件之后,终于明白了为何景蕊她大哭着说不出话。 而此时她的眼泪早已流淌在脸颊,妆容不整、头发散乱、钗子歪斜,等我看完信件,她哭着扑入我的怀中,口中大呼请我救她的家人。 我心下稍稍镇定之后想到‘我一个后宫之妃,如何去管这等国家大案,但她哭成这样求我,我又不忍拒绝她。’ 我只得心疼的拍着她的背说道:“这事——唉……,这事姐姐我如何左右的了,这——” 她忽然从我怀中脱离,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瞧着我:“姐姐,您一定可以,因为——主审洪戈一案的,正是当今皇上,只要皇上一句话,我家上下二十余口便能免了杀头之罪,姐姐如今圣宠无限,只求姐姐在皇上面前为我景家求求情,皇上一定会答应的!”说着她又重新跪下,一边哭一边冲我磕头‘砰砰’作响,哭喊着道:“姐姐若是救得我家人,我为姐姐当牛做马、当牛做马、当牛做马。” 她每说一句磕一下头,我赶忙蹲下,捧着她的脸颊,不要她再继续磕头。 看着她微微红肿的额头眼睛,我心下虽是为难,但我又于心何忍。 “妹妹放心,姐姐我……我……我一定尽力而为!” “呜呜……姐姐答应了……?” “嗯!”我肯定的点点头。 她听了我的话身子一怔,而后猛地将我抱紧,不停道谢。 我只抚着她的背部,说了些宽慰之语,让她先不要自乱阵脚,就算我求皇上不成,那信件上说了明年秋后才会问斩,我们有一年的时间,让她不要太过惊慌,此事一定会有所周转。 而她却坚定的相信我一定会成功,就因为我圣宠无限。 随后在我不断的宽慰后,她才慢慢平静下来,只是时不时抽泣两声,看来这突然的灾难对她冲击不小,临送走她的时候我特意拿了两盘安神的‘檀香’送她,让她好生歇息,她接了檀香,伤心离去。 等送走了景蕊,我坐在房里暗自出神,思量着这事到底该怎么办。 思考良久也没有什么头绪,我想到‘三’一向聪慧,于是出声喊道:“‘三’,你进来,我有事说与你。” ‘三’进了厅内掩了门,我将景蕊之事说与她听,要她为我出出主意。 ‘三’抬眼思索,眼珠子转了一通之后像是有些为难,我出声道:“你有什么主意就说,可别藏着掖着。” 她这才出声道:“奴婢以为,主子……主子不该管这事。” 我奇怪道:“为什么?” 三道:“主子难道忘了今日在那静心湖中,皇上早有旨意。” 我突然恍然大悟,对了,今日皇上还特意嘱咐我,说了后宫不得摄政,还问了我与景蕊是否亲近。原来,原来他早已知道景蕊必然会求我,早早给我提了醒,怪不得、怪不得他今日说的话有些奇怪。 方才景蕊那般模样,我只顾着她,倒忘了皇上的提醒,但是现在我已然答应,何况就算是皇上早有提醒,我也不忍景蕊那般模样,于是我对‘三’道:“你倒是提醒了我,但我就算刚才景贵人求我的时候想起来有这么一茬,她那样求我,我也一定会答应帮她的。” ‘三’理所当然的回道:“嘻嘻,当然,奴婢想来也是,主子对待景贵人真是一片赤诚。” 我摆摆手:“哪来的什么赤诚之言,我与她既然情同姐妹,她家人如今落难,于情于理我自当帮一帮,不论结果如何,我们总得出手相助。” ‘三’点了点头,而后稍加思索对我道:“既是如此,奴婢就斗胆直言了,奴婢想,此案非同凡响,但可大可小。” “怎么说?” ‘三’继续道:“此案毕竟事关一品大员,涉案人员又众多,又是皇上亲自主审,自然是个大案,只是——说来此案的罪名轻重,全在皇上一句话,孰轻孰重皆是皇上做主,只要皇上松口,那景家一定有转圜的余地。” 我点点头说不错,让她继续说。 于是她又道:“只是皇上既然早已提醒过主子,主子就不能直言上谏,需得不经意间旁敲侧击,而这些说话的道道并非奴婢所长,奴婢不敢乱出主意了。” 我心里赞叹‘三’果然聪慧,两三句就为我理清了头绪,我现在倒也知道该怎么做,只是这如何去旁敲侧击皇上呢,我抬眼思索,突然想到一个人,他或许能帮我。 第九十二章 江湖义气 我派‘一’出去之后,就移驾到了凤梧院,‘三’她们擦净了桌椅板凳,又沏了壶茶。 不到半个时辰,‘一’便回来了,偕同的还有户部尚书旬甲旬大人。 旬甲此时与我之前见得大不相同,如今他乌纱罩顶、玉带围身,步履间已隐隐有一股位极人臣的威武气概。 只见他入了厅堂跪下行礼,我赶忙下地去扶他:“旬大人,你我早已相识,就别拘泥于这些礼数。” 他却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我的手,缓缓站起,但头深深低着不说话。 我奇怪于从他进入这院子以来,就没抬过头,也没吭过声,我只在心底笑了笑,以为他拘泥于礼数,想着如今我是贵妃,他自然要拘束一些。 于是我佯装薄怒道:“旬大人如今做了尚书,不认人了喂,你我好歹有同桌共饮之情,怎的今日变得如此生疏。” 他身子微微一顿,苦笑了声说道:“贵妃娘娘说笑了,下官绝无此意,只是此时节娘娘身为……身为……贵妃,下官自然要懂些礼数。”他说到贵妃二字之时有些颤抖,我真是好生奇怪。 我只得噘着嘴,往他身前靠了靠,忽的一拍他的肩膀,大方道:“行了别拘礼了,我今日有事求你。” 他好像吓了一下,我歪头瞧他,只见他低着头、抿着嘴唇说道:“但凭娘娘吩咐。” 于是我将景蕊的事情始末细细说与他听,最后说道:“你如今身在朝堂,对这洪戈一案自然比我了解的透彻,依你看来我如今该如何向皇上求情。” 他侧着脑袋思索了一阵,而后开口道:“洪戈一案牵连甚多,案件复杂,而且……而且皇上他有他的深意。” 我看他欲言又止,知道这里头可能有些隐情,于是着急道:“旬甲你就别卖关子了,直说就好,难不成你不信我,所以不敢对我说实情。” “不不不,下官不敢。咳咳——”他略微清了清嗓子,依旧低着头说道:“此次对南方景家定的罪名是——收受贿赂,克扣饷银,私通兵部尚书洪戈,以军权谋私。但依下官看来,这些罪名皆不是重点,这罪名模糊,可大可小,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他忽然向一旁的‘三’看了眼。 我心领神会,让‘三’她们出去。等她们出去后掩了门,旬甲这才继续道:“景贵人之父景戈实则就是一普通的三品武将,在官场中从未有结党营私的举动,但他也从未对皇权作何态度。” 我稍稍抬眼想了想,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景家在官场中就像个中立的存在一般,谁都不招惹,也谁都不效忠。” “是,娘娘说的极是,说句大不敬的话,先皇在世之时军心涣散、军权紊乱不堪,许多将军拥兵自重,就好比山野里的山大王一般。如今新皇登基,皇上英明神武,皇上只不过是要借洪戈的罪名,用来……” “回收军权!”我脱口而出,经旬甲这么一说,我对这事情有了新的看法,原来景家的罪名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皇上他是要在那军权上安插自己的人。 “是,娘娘聪慧。”旬甲继续说道:“所以如果娘娘想要救景家,恕下官直言,此事难比登天,不论做成做不cd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他顿了顿又说道:“更何况皇上对娘娘早有口谕,让娘娘不要掺和此事,所以下官以为……” “可我都答应了景贵人,如今朋友有难,我难道就安安稳稳地作壁上观?” 只听旬甲叹道:“诶~娘娘,事分大小,更分轻重,在国事面前江湖义气便是小事。” 我不禁眉头皱起,这事可真是难办,让我两头为难,一方面是我的夫君,一方面是我的姐妹,我实是想帮衬着景蕊,但又怕坏了皇上的国事。 思虑良久之后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求问旬甲:“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我……我实是不忍心看到景贵人那般哭泣。” 他直说道:“为今之计,只有求皇上对景家从宽处理,或放逐、或贬为庶民,总之罪责难逃,但总比问斩好了许多,只是希望依旧渺茫,皇上做事从来雷厉风行,少有从宽处理的例子。” 我凝重的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他忽的抬眼看了下我,然后又迅速低头说道:“但娘娘不可亲自求情,若是娘娘此时去劝皇上,恐龙颜大怒,若是娘娘不嫌弃,下官愿意代劳。” “啊!”我惊讶于旬甲愿意做这冒险的事。我问道:“你怕我去劝皇上,会惹得龙颜大怒,那你去他就不会生气吗?” 他笑了笑说道:“若是娘娘去劝,多少有些抗旨的意思,下官去劝总比娘娘罪名轻些,更何况娘娘是为了与景贵人的情意,所以有徇私之嫌,下官不一样,下官素来与景家无来往,自然好劝些。” 我真是有些感动,本来今日叫他来只是为我出出主意,但他却毛遂自荐想要替我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此时我想说些什么,但却无从开口,最后只对他说了声‘多谢’。 他笑了笑说道:“娘娘义薄云天,肯为朋友分忧解难,下官自愧不如,自当学习娘娘,为朋友分忧解难。” 我听了这些奉承的话噗嗤一乐:“旬甲啊旬甲,你现在这官腔倒是说的愈来愈熟练,不过你说得对,我们是朋友,就该互相帮助不是。” 他回到:“是,明日一早朝会,我就就将此事提出,下官一定尽力而为,但希望不大,到时候失败了,娘娘可别怪罪下官。” “怎么会,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他笑着回道:“是,那……娘娘安歇,下官告退了。” “好。”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若是得空,我会再去你府上,与你再饮几杯‘半柱香’的烈酒。” 他忽的一抬头,我只见他突然眼眶微红,身子怔住,我奇怪之下问道:“你怎的了?” “没……没什么,下官告退。” 第九十三章 前夕 我将景蕊的希望放在了旬甲身上,等他走后,我也回了后宫,走到了容华宫门口,我却并未进去,吩咐‘三’我要去看看景贵人。 等到景蕊的丫鬟通报之后,我进入了她的庭院,景蕊站在厅门那儿,一手扶着门,冲我微笑,但那笑容着实有些勉强,我见她面色苍白眼睛红肿,心疼的走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妹妹,我已将此事说与了户部尚书旬甲大人,他已经答应帮你,具体如何明日一早便知晓,你可千万要保重身子。” 她听了我的话一怔,而后直要下跪谢我,我赶忙扶住她,将她扶到里间卧房,又与她说了些宽慰之语。 许是我的好消息起了效果,她终于说眼睛乏力,有些困倦。 我将她伺候入睡之后,这才出了门。 门外她的丫鬟晴儿束手低头站着,我将她拉到一旁问道:“景贵人怎的那副神采,她今日可入饭了?” 晴儿摇摇头,悲伤道:“我家小主今天一整天茶饭不思,就连一滴水也未曾进过,小主她从娘娘的容华宫回来后,就一直呆呆坐在院中,时不时眼中就流出眼泪,这一整天奴婢都在为小主清洗拭泪的手绢,只是小主如此失神,奴婢实在是心疼的紧,奴婢也不知该怎么办。” 正说着晴儿就要掉泪,我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好晴儿,景贵人有你这样好心的丫鬟,真是福气,你先莫要着急,你家小主今日逢此大变,难免要心生悲痛,这几日你一定细心伺候,千万寸步不离。” 晴儿哽咽道:“诺……奴……奴婢谨记。” 我顺手从腰间取下一个镂空鸳鸯圆白玉挂饰递给她说道:“好晴儿,这个你拿着,算是给你细心伺候主子的奖赏。” 晴儿连忙摆手:“这怎么使得,娘娘快别折煞奴婢,奴婢伺候小主是本分,怎敢要娘娘另行赏赐。” 我将挂饰塞到她手中握紧:“好晴儿,你收着莫要推辞,我走了。” 我不由得晴儿再推辞,转身离去,身后传来‘多谢娘娘’的声音。等回到我的容华宫,我坐在厅内,长长叹了口气。 ‘三’走上来劝慰我:“主子莫要再心烦了,人家都说愁事伤身,奴婢给您点一盘安心宁神的檀香。” 我点点头,但方才见着景蕊的那般模样,实是心疼不已,本来好端端的一个活泼姑娘,此时就像是丢了三魂七魄似的。 我心急之下,让‘一’现在速速去旬府,问问旬大人我能不能帮忙做些什么,若是我能做些什么事能够加两成胜算也好。 ‘一’领了我的话,换得了衣裳出了宫门。 半个时辰后‘一’回来了,不等他行礼我急忙问道:“旬大人怎么说。” ‘一’回道:“旬大人说,主子千万不要在皇上面前提及此事,倘若主子说起此事,只会起到反效果,旬大人让主子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一切等明日早朝之后出结果,旬大人还说,他一定尽力而为,请主子放心。” 我颔首点头,现在也只能把希望都放在旬甲身上了。 等到了子时,我照常为他熬了一碗黑米红豆粥,亲自送到了南书房,南书房门外李公公束手站着,等我走近他弯腰行礼,平身之后我问他:“皇上在里?” “回娘娘,是,连同一起的还有七位大臣。” 我点点头道:“是在商议洪戈一案?可有什么结果了?” “这个……奴才可就不清楚了。” 我抬眼思索,那冤家鬼精鬼精的,我若是进去唯恐他看出了什么,于是我将托盘一抬交给了李公公。顺便说道:“李公公你便代我送进去罢,我就不去打扰皇上办公了,顺道代我问声好。” “诺——” 我转身就走,但故意走的慢了些,等我听到身后有开门的声音后,这才悄悄探着脑袋偷瞧,从半开的门里我看不到他,只能看到几个大臣围坐一个圆桌,桌上是一摞摞折子。 李公公拐了个弯,想必将我的粥放到了皇上的床案上,我正眯着眼细细看的时候,突然从另外半扇门后歪歪斜斜地探出一个脑袋,还冲我坏笑了一下。 “呀!”我惊呼一声赶忙转头回身,装作没事的样子走出了南书房的院子,那脑袋自然是皇上,我捏着衣角在心里默念:“尹灵儿呀尹灵儿,你心虚什么,怎跟个做贼的似的。” 他肯定看到我了,倒也未曾出声喊我,想必他处理起这等大案子也是繁忙。 ‘三’她们在南书房的院墙外等着我,我们一同回了容华宫。 等洗漱完毕,上床安歇,这几天夜里我都在皇上的寝宫入睡,这被褥上也并未落了灰尘,看来‘三’她们打扫的细致。 ‘三’吹灭了纱罩内的火烛,为我合上了床帘,我睁眼躺在床上,忧心于明日早朝的结果,摸了摸手腕上的‘如鱼得水’,祈祷上苍希望明日皇上他能大发慈悲。 苦恼于这些争权夺利之下所牺牲的诸如景蕊之类的无辜者,又为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而暗自伤神,在一通胡思乱想后,我终于是浅浅的入了睡。 第二日,一大早未等‘三’叫起儿,我自己便醒了。窗外依旧是一片漆黑,想来此时应是凌晨,冷风不断的刮过窗户,想透过窗户间的缝隙往里钻,传来阵阵‘呜呜’的响声。 风儿这样大,今日是要下雨了么。 我起身披了件貂绒领深紫曲南大氅,裹了裹紧之后轻声推开了房门,蹑足走入院中,我不愿发出声响吵醒正在后院安睡的丫鬟公公。若是她们知道我起来了,一定会起身伺候我。 我坐在东厢房的栏杆上,腿朝外上下甩动,凉风阵阵吹过身子,我倒也不觉得冷,除了鼻尖有些冰凉。 这貂绒的护脖紧紧围着我的脖子,绒毛温暖极了,自打我当了贵妃以来,所用的、吃的、穿的,皆是人间最好的物件,内务府常常送过来一些上好的丝绸缎子,家具用品,就连火炉中的木炭都是断成了长短相同的一块一块才送过来。 他们是否也是因为我正值圣宠,所以不敢怠慢。 听说蔡嬷嬷在一众嬷嬷中已经成了领头的人物,也是因为我与她最熟的缘故,唉……也不知明日到底结果如何,若是皇上不允,我便亲自去给他求求情,我想最不济,他也应当看在我的面上考虑考虑。 院中的花草丛中传出一声蛐蛐叫,在这寂静的深夜格外好听。 第九十四章 结果 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了一个时辰, 大雨说下就下,雨水如豆般大小连成条条细线,打在院中的地板上,打在房顶的瓦片上,‘啪哒哒’作响。 我躲进厢房的走廊站着瞧。随着老天布施下雨水的恩泽,鼻尖嗅入阵阵清新的泥土芬芳。 “四儿!起床了,今儿个下了雨,你起来从后院库房的衣橱里取几件厚里子,再给娘娘屋内垫层褥子,莫要让娘娘着了凉。” “诶!起了起了。” “五儿!你今儿个用了早膳,去内务府让公公们再送个暖炉来,我瞧着咱那正厅太大,一个暖炉不够暖和。” “诶!好嘞!” “一!你……” 我听见‘三’在后院起床后开始安排事情,自打入容华宫以来,她们伺候我无不尽心尽力,尤其是经历了‘二’被鲁香玉的丫鬟桃红掌掴的事情之后,她们愈发与我贴心。 我只见‘三’从后院的小道拐入院中,合了竹伞之后上了正厅的台阶,我故意不出声,雨水大天色又阴暗,她也并未瞧见我。 只见‘三悄悄推门入了正厅,我只听她轻声喊道:“主子,奴婢来叫起儿来了。” 停了片刻后,她又道:“主子,奴婢来叫起儿来了。” “……” “主子?主子你在吗?”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她终于听到声响探头探脑的往我这边瞧。 “呀!主子你怎得在这。”说着她慌忙沿着走廊小跑到我近前,委屈道:“主子见奴婢进去对着空房叫喊也不搭理人家一声,在这儿瞧奴婢闹笑话。” 我噗嗤一乐:“好了好了,这不是瞧你叫的辛苦,知会你了么,好妹妹莫要怪我。” 她这才收了委屈的神色,又对我的穿着打量,急忙道:“主子怎穿的忒单薄,披了件大氅就出来了,屋外这雨恁大,主子可别着了风寒,到时候皇上可要怪罪下来,责罚奴婢伺候不周了。” 我摇摇头:“我才没那么娇气,这件大氅就保暖着。” “不行不行。”她直摇头,然后拉着我的手就要往里间走,一边拖着我走一边还说道:“奴婢伺候主子换衣裳。” 我一手被她拉着,一手捂着嘴轻笑,好在有这些个贴心的姐妹,让我的心暖暖的。 等三为我腰上系了一条描金海蓝丝绦之后,她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忽的她又弯着腰将丝绦紧了紧说道:“这样总不透风了,主子才会觉得暖和。” 我笑道:“就你会打扮,比我都会。” “嘻嘻,梳妆打扮这些事交给奴婢就好,主子就安心的整日琢磨怎么跟皇上恩爱就成。” 我面上一红没好气的啐了一口:“呸呸呸,你这嘴真是愈来愈刁钻,若是让别人瞧见只当我惯坏了你们。” 她嗤嗤一笑并不答话,我突然想到今日的正事,为了景蕊的事儿我可是想了一整个晚上,我眉头稍皱对三道:“去让六瞧瞧景贵人如何了,昨夜可睡得安稳。” “诺——”说着她就要出去,我急忙道:“等等。” “主子,奴婢没走。” “嗯——就快到早朝的时辰了,你吩咐完‘六’之后,就去皇上的乾坤议事大殿外偷摸瞧瞧,只站在殿外的柱子旁听着就好,一有确凿的消息就快来报我。” “诺——” 等‘三’扭身走了之后,我不禁捏了捏衣角,为景家的事情心急而又担忧。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后,‘六’举着伞从门外走入,我急忙冲她招手,等她进了正厅,我出口问道:“怎么样,景贵人可还好。” ‘六’摇摇脑袋:“看着气色差,景贵人的脸煞白煞白的,奴婢刚进她院子的时候,景贵人正在走廊上捏着手绢来回踱步,似是心急。不过听晴儿说,昨日晚间景贵人进了两勺子白米粥。” 我点点头说道:“能吃饭就好,她肯定心急,我都急得不行,更何况景蕊是当事者。” ‘六’把着我的手道:“主子也莫要太过心急,有旬大人出马此事已成了一半,实在不成奴婢与主子一同去面见皇上,大不了奴婢替主子给皇上求情,奴婢才不怕责罚呢。” 我被她逗得噗嗤一乐。这一众宫女中就‘六’年纪最小,心底也最是单纯无暇,她往日里都胆小畏首畏尾的,今日却能说出这些童言无忌的胆大的话。 我捏了捏她的鼻子:“要是皇上真罚你,那我可保不住你,到时候可莫要后悔。” ‘六’挺着鼻子道:“奴婢才不会后悔。” “真的?那你听好了,若是真要罚,定是用夹棍,我听说那夹棍往人手指上一别,十根手指齐刷刷断掉,你不怕?” 她被我唬的吓住,大眼睛不断闪动怯懦道:“怕……怕的。” 我哈哈直乐:“好了好了,下去罢,我唬你的。” 她只嗔了一声,就盈盈下去了。我喝了口杯中的碧潭飘雪,晒干的槐花经过热水一烫涌出一股子清香,热茶入口直下,身子也暖了一暖。 在半个时辰的焦急等候后,我终于是瞧见了‘三’打着伞快速拐进了宫门。 我腾一下坐起来,‘三’直跑入正厅,伞都来不及合就喘息道:“主……主子,不……不好了,旬大人被罚在殿外跪着淋着大雨,皇上龙颜大怒,正呵斥群臣呐,恐怕……恐怕此事算是黄了。” “什么!”我惊呼出声,纵然是已经有失败的心理准备,但皇上竟然绝情到当众罚旬甲跪在殿外,他怎的恁狠心!如今我不光对不住景蕊,更对不住旬甲了。 我气愤之下一甩袖子正要去皇上的乾坤殿,‘三’一把拦腰抱住了我:“主子!主子等等,千万莫要做不理智之事,贵妃扰乱朝堂的罪名可不小哇,来日方长,主子千万莫要因为冲动将自己个给搭了进去。” 我身子一怔,暗怪自己方才太过冲动,‘三’说的实在有理,但此事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幅情景。我定了定神回身坐好,沉声问道:“‘三’,到底怎么回事,纵使皇上不允旬大人的奏请,也不至于会当众罚他跪在殿外淋雨罢。” 第九十五章 户部尚书旬甲 我瞧‘三’身子颤抖,像是被吓到,心急的我尽量放轻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奴婢……奴婢也被皇上吓到,奴婢从未见过皇上如此大发雷霆。” 我宽慰道:“你先静静,然后细细说与我听,一点细节也别落下。” ‘三’抿着嘴唇定了定神,有喝了杯热菜,这才开口道:“奴婢到了乾坤殿外之时,李公公刚好吆喝早朝奏事,时间倒也刚刚好,门外公公问我,我只说是娘娘所托,他们便放我在殿外听声。” 我点点头:“看来这贵妃的位子没白坐,那些公公倒也给些薄面,然后呢?” ‘三’答道:“随后便是一些大臣对各地的奏报,约有大概半盏茶的功夫,奴婢终于听到了旬大人奏请,旬大人说洪戈一案所牵连的南方景家似有冤情,随后旬大人仿照前朝案件的例子说与皇上,且陈述了一十三条国法以供参照,大体意思便是景家有罪,但罪不至死,望皇上能以国法放逐景家,而非是杀头死罪。” 我脱口说道:“倒是为难了旬甲,想必他为了搜集条例案件彻夜未眠,但如此皇上便龙颜大怒了?” ‘三’连忙摆手:“没有没有,皇上驳回了旬大人的奏请,还柔声抚慰来着,还夸旬大人心细。” “那怎么会……” ‘三’继续说道:“只是不知为何,旬大人在皇上驳回奏请后又奏了一遍,说甚国法严苛,皇上理应按照国法处理此案,景家家主景戈应当去除官职,放逐边疆,随后皇上又驳回了奏请,言语间已有些冰冷,但……但……” “但什么?” “但旬大人似乎铁了心要皇上答应,竟当场下跪,声音洪亮的又奏了一遍。” “啊!”我捂嘴惊呼:“他怎的这样傻,这与当众抗旨不尊可没什么两样。” ‘三’继续道:“非但如此,旬大人三番五次的顶撞皇上之后,还说若是圣上不应,他便长跪不起,他还说若是皇上不重审景家一案,他宁愿脱了乌纱帽!皇上当时吼了声‘旬甲你好大的胆子’之后,便要刑部将旬甲押入大牢,幸得尘江尘大人带领几个官员求情,才免了下狱之罪。再后来皇上便让旬甲跪在殿外,让雨水把他浆糊一样的脑子浇浇清楚。奴婢这才赶紧来通报主子。” “他……他怎会如此糊涂。”我叹道。 ‘三’顺着说道:“是啊,奴婢当时也是吓坏了,旬大人此举跟‘死谏’可没什么差别。” 我说道:“不错,当众如此顶撞皇上,要是别的大臣如此,早被皇上杀头了,也亏得皇上器重他,但是……唉……。” 我深深叹了口气,这旬甲怎么突然就给糊涂了,‘三’方才虽然说得轻巧,但从她刚刚回来的惊慌神情中我也能想象到皇上在大殿内是何等的生气。 我自语道:“我昨日只说要他尽力而为,这个旬甲,也忒卖力了,为了我的事,竟然连官帽都不要了。” ‘三’偷摸的抬头瞧了我一眼,嘴一张似要说什么,但却未出声音,我奇怪道:“你想说什么?” ‘三’摇了摇头说道:“奴婢不敢说。” 我猜想她此时想说的定是与此事有关,心急之下催到:“快说快说,怎的爱卖关子。” “这……”‘三’依旧有些犹豫,只见他回头看了看房门,走到正厅门那掩了门,这才回身到我面前抿着嘴,眼神闪躲不定。 这我倒是奇怪了,难道她要说的事儿怕‘一’‘二’他们听见,只见她揉了揉衣袖,犹豫间怯懦开口:“奴婢想来应是猜得出旬大人为何会如此。” “哦?你说说看。”我知道‘三’一向聪慧,尤其善于察言观色,她说的话我一向都是信得。 ‘三’小声说道:“奴婢以为……奴婢以为……旬大人对主子,似乎……似乎有意。” “有意什么?”我脱口而出问道,但一转眼我身子猛地一怔,我突然明白了‘三’的意思,“你是说,旬甲他(我指向门外)……对我(又指了指我自己)有意?” ‘三’笃定的点点头。我面上泛红摆摆手:“不可能,他明知我是贵妃,又怎能起这样的心思。” “主子”,‘三’忽然一脸认真说道:“昨日,奴婢就站在门外,主子与旬大人在门里商议景贵人的事儿,事毕之后,旬大人出门,等他拐了弯叹了句话,声音虽小但臣妾隐约听见了。” “他说什么?” “他说——落花有意惜流水,流水无情送落花。” 我听完后已经傻掉,呆住不动,我突然想到昨日我对旬甲说要再去他的府上喝酒时旬甲的奇怪神情,我突然想到我被皇上当众册妃的那天旬甲一脸煞白的离开宴席,我又突然想到皇上说过,旬甲自从那天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一般,当这些事情在我脑中回放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三’说的,好像,好像是对的。 我捂着嘴说道:“所以他今日……” ‘三’点点头:“所以旬大人今日如此卖命的为主子办事,皆是因为旬大人他……” 我赶忙伸手,捂住了‘三’的嘴,要她不要再说下去。若是真有此事,这……这可是淫秽后宫之罪,若是让皇上知道、或者他猜到一二,就算旬甲他如何忠心,这君臣之间必定再无信任可言。 在惊讶之时我脑子急速转动,已明白了此中的利害关系,‘三’被我捂着嘴点了点头,她一向聪慧,必然猜到了我心中所想。 我缓缓松开手,来回呼吸两次之后对‘三’道:“你为何昨日不说。” ‘三’回道:“奴婢就算猜出来,也知晓此事最好藏着,旬大人他都藏在心底,奴婢自然不说,倘若说与主子,只会让主子徒增烦恼。” 我又问道:“那为何你今日又说了。” ‘三’掉下眼泪回道:“因为奴婢今日见旬大人如此可怜,旬大人因为主子的一个请求,他被皇上责罚、被百官同僚轻视、被大雨淋身,但旬大人就算跪在殿外,亦是满脸的坚毅毫无悔意,奴婢着实看着心疼,倘若主子再误会他傻、他笨,奴婢实在是看不过去。” 我伸手拭去了‘三’眼角流出的泪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对她道:“好丫头,你做的对,对极了。” 第九十六章 会心 大雨已下了半个多时辰,依然没有要停的意思。 大小雨点落在屋顶‘噼噼啪啪’,如同珠子掉落玉盘的声音,雨声杂乱、正如同我此时的心境。我万没想到景蕊的事情会演变到如今这个地步。旬甲为人执拗老实,现在他就跪在乾坤殿外淋着冰冷的雨水,我却不知这事情该如何收场。 ‘三’识趣的闭上了嘴,她明白接下来该我做决定了。 我既然已知道旬甲的心意,于情于理都不该再去见他,为了他,亦为了我自己,我都不该再去见他。但我又怕若是不劝一劝他,唯恐他性子倔起来,又为了我跟皇上作对,这也是我最不愿看到的光景。 我问向‘三’:“你觉得,我现在是否该去劝一劝旬甲。” ‘三’道:“主子,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一趟主子若是不去,唯恐朝堂大乱。” 我点点头:“你的意思便是我去?” ‘三’摇了摇头又道:“主子若是去,势必会让皇上知晓了这件事是主子求旬大人办的,奴婢唯恐皇上对主子生了间隙,所以这去与不去,皆有利害关系,全凭主子做主。” 我颔首笑道:“你倒是真聪慧,那依你猜猜,我会不会去。” ‘三’笑道:“主子已有了主意,为何还要问奴婢,主子此时岂不是已经站起身了。” 我惊愕的看了看站起的双脚,摇头苦笑。‘三’搀着我道:“主子你怎么想的,为何要去呢。” 我一边走向门口,一边答道:“旬大人高风亮节,这仕途之路理应坦荡,却要因为我受这些罪过,搞不好还要影响国事,这是万万不能的,我们宁愿让皇上知晓这始作俑者是我,我们自己犯下的罪责自己担,虽会受罚,但这心里总比让别人背锅要舒坦些。” ‘三’握紧了我的臂弯:“奴婢受教了。” 我笑着嗔道:“哪有什么受教了,你比我聪慧,亦比我更会体察人心,我自当向你学才是。” ‘三’痴嗤笑道:“奴婢这是小聪明,主子才是大智慧哩。” 我只笑笑再不说话,我并未坐轿子,与‘三’一人打了一把棕黄色的油纸伞,伞面上一枝梅花斜插入里,推开宫门走了出去。 待我走到乾坤殿外,拐入走廊,耳听得乾坤殿内一片安静,若是我不知道早朝的时辰,还以为里边没人哩。想也想的出,里边皇上想必坐在龙椅上气的面红耳赤,百官也都慎着不敢说话。 我将伞沿抬了抬,远远看到乾坤殿的正门外的台阶下,旬甲直挺挺的跪着,雨下的大,秋日的雨又冰凉,雨打在他的身上,透过脖领子入了里,想必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罢,我只见从他的鼻尖、肘弯、袖口处不断向下滴着雨水。但纵然如此,旬甲脸上也毫无悔意,坚毅的像一个磐石。 我暗自叹了口气,低头瞧见我的鞋子,方才走过长长的路,雨水已经打湿了我鞋上的绒布,我脱离了‘三’的搀扶,毅然决然地走向旬甲。 走到了一半,旬甲似是听到声响,一扭头看见了我。 他的身子一怔,似是没想到我会来,他忽然又看了看台阶之上大开的殿门,转头冲我皱着眉头、轻轻摇了摇头,低垂的手背又向外晃了晃,示意我不要过来。 唉……,这个老实的人此刻还不愿把我牵连进来。 我只径直向他,缓缓的离得近了,他的脸色煞白,头低了下去。 等我站在了他的身旁,将油纸伞向他的上方靠了靠,雨水瞬间打湿了我的半边肩膀,但也挡在了他的上方。 我抬头转首向大殿看去,只见殿门大开,此时我与旬甲皆正对着大门。 门里高首的龙椅上,皇上燕归应正端端坐着捏着拳头,他忽然一抬头瞧见了我,我亦瞧见了他,我远远看到他猛地一站起身,大臣们似乎被他吓到,也随着他的目光转首。 我就在这文武百官连同李公公、还有那个心上人的奇怪目光中站着,时间仿佛凝固了下来。只有雨声拍打地板的声音。 许久之后,跪着的旬甲开了口,声音细小,只我二人能够听到:“娘娘,你——不该来。” 我答道:“旬大人有旬大人的执拗,我亦有我的坚持。” “诶~~~”他亦叹了口气:“臣下无能,没办好娘娘交代的差使,臣下实在是……” “旬甲。”我出声打断,且叫了他的全名。 他抬头瞧我,但我却不低头看他,我只抬头直勾勾地看着大殿内说道:“你贵为户部尚书,怎能为了儿女情长抛却了国家大事。” “啊……”他惊叹一声。许是因为我知道了他的心意。 我继续说道:“那日聚贤楼中,你满腔热血说了些忠君报国之语,你的才华与大志那日让我忍不住侧目,但现如今做了户部尚书,难道就忘了胸中的志气了么?” 他缓缓低下头,面有愧色。 我斜眼向下看了看,又屈腿低头正视着他说道:“我已知君意,但君也知道,我已有心上之人,倘若君再执迷不悟,我唯有负君。” “是……是……”斜风一吹,雨水变了方向,有那么几滴落在他的面上,从他的鼻尖低下,他两眼微红,似是伤心哭泣。 我继续狠心说道:“我只盼着你能辅佐好我的夫君,与他君臣之间再无隔阂,我也希望你能断了与我的念想,另寻个好姑娘,这是我……对旬大人的最后一个请求。” 轰隆隆,天边炸响一道惊雷,自东至西兀自亮起了一道惊鸿闪电,将这阴沉的天际亮了一亮。 良久之后我终于听了声细弱蚊蝇的答应声:“是。” 我垫步拧腰一转身,向远处走去,再不回头。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起身声音,而后便是湿透的鞋子踩地的声音,等我与‘三’走到大殿的转角处,耳听得后方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呼:“皇上!微臣旬甲,知~罪~。” 我嘴角向上勾起,会心的笑了笑。 第九十七章 倒下 我在前,‘三’在后,我们主仆二人快步走着,已到了静心湖上。 ‘三’在身后出声道:“主子先回容华宫换身衣裳罢,奴婢怕主子凉了身子。” 因为方才替旬甲遮伞,我这半边身子都已湿透,几缕长发因为沾了水的缘故紧紧贴在面上,我将头发向后拢了拢,说道:“景蕊想必已等的着急了,哪还有时间去换衣裳。” ‘三’点点头再不言语。 待走到巷子里,我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我突然有些怕去见景蕊,这样的坏消息想必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她是否将全部的希望压在了我身上,现如今失败,我又该怎样去与她说。 似是看到了我的驻足不定,‘三’对我道:“主子,该要面对的,总要面对。” 我点点头,捏了捏拳头为自己打打气,这才鼓起勇气沿着巷子向景蕊的宫殿走去。 等拐过弯来,我一眼就瞧见了两个人,景蕊与她的丫鬟晴儿。 两人都站在宫门口打着伞,晴儿搀扶着景蕊,景蕊一望见我拐了进来,身子一怔,而后举着伞朝我跑来,她的脚步将巷子里的水洼里的水踩得飞溅而起。 瞧着她这般着急的模样,我心下有愧,更是不忍。 待近了,她睁大了眼睛,把着我的手臂,我能感到他的手掌不经意间抓的紧,只听她颤抖着问道:“姐姐~结果……结果……如何了。” 我抿着嘴,摇了摇头。 她的瞳孔瞬间失神,变为一片死灰,把着我手臂的手也垂了下去,因为无力,雨伞也歪歪斜斜的倾倒,正如同她的身子,也向后倒去。 我与‘三’赶忙冲上去扶住了她,大雨淋在她的面上,但她仿佛已没了知觉,只呆呆的望向天空,慢慢合上了眼睑。 “快!快将景贵人扶进去。” 晴儿赶忙又唤了几个宫女帮忙,我们一齐将景蕊搀进了院子。 ***** 半个时辰后,‘三’递给我一条干燥的白布,我擦了擦身上的雨水,紧张的看着李太医为景蕊推拿穴脉。 晴儿亦拿了块白布,给李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醒了。”李太医突然说了声。 我急忙走到床边看去,景蕊眼皮子慢慢睁开,她先迷茫的看了看周围,又与我对视,我愧地低下头,她忽的一声哽咽,应是想起了昏迷前的消息,哭出声来,哭声愈来愈大,眼眶亦变得红肿。 晴儿见她的主子如此痛哭流涕,亦是转过身子抹了抹眼泪。 “娘娘莫要如此伤心,方才便是因急火攻心昏厥过去,若是再情绪激烈,微臣唯恐娘娘伤了元气。”李太医急忙说道。 语毕他手一伸喊道:“方才微臣要的药呢。” 晴儿道:“奴婢去。” 不一会儿,晴儿从门外进来,身后跟了两个公公,手上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晴儿红着眼道:“全按照太医吩咐的,熬了有两炷香的时间。” 李太医起身点头,而后走到桌案旁,写下了两份一模一样的药房,一份留在了桌上,一份自己装在药箱里道:“每日两服,分为早晚,只要贵人安心静养,不出三日便可康复,但若是贵人这几日心绪再有大的起伏,唯恐这些药物也没甚用处,只会病上加病。” 他这话是对着景蕊说的,但景蕊只呆呆的低头看着被褥,一副全然未曾听进去的样子。 我赶忙出声道:“好,知晓了,多谢李太医。”而后转首向‘三’使了个眼色,‘三’从袖间掏出一锭金子递了过去,李太医忙推辞。我塞进他的药箱道:“有劳太医了,我日后若是有个闪失,也要求着太医呢,您就拿着吧。” “如此……多谢娘娘赏赐。” 李太医领了奖赏,我便吩咐他下去了。 晴儿将药汤用小勺喂给景蕊,口中苦苦哀求:“小主,您便喝了罢,不论出了什么事,这身子总要爱惜,您这番样子,可叫晴儿怎么办呦。” 景蕊只一手拨开了药碗,她先喘了两口气然后问向我:“姐姐,当时朝堂到底如何,烦请告知。” 她这话说的客气,但她如今心绪不定,我倒也未曾在意。于是我便将旬甲在朝堂内为了景家与皇上多次相抗的事情始末通通告知了她。 她听完嘴角向下一咧,带着些许哭腔道:“倒是连累了旬大人,还连累了姐姐您。” 我摆摆手:“无事,这些都是小事,不值一提,只是……景妹妹。”我犹豫了一阵开口劝道:“如今皇上不允,但也未曾改变主意,原定的罪刑在明年秋日,所幸还有时间,此计不成我们再另想就是,总有法子的,你万望保重身子。” 她看了看晴儿手上端着的药碗,哭泣到:“我……我喝不下。” 我说道:“如今景家只剩妹妹一人在牢狱之外,换句话说,景家全家的希望都系于妹妹一人身上,若是你自己都病倒,景家可就算是全无希望了。” 她望着我,渐渐止住了哽咽:“姐姐说得对,我喝、我喝。” 晴儿赶忙把药碗送去,一勺一勺的喂着,喂到一半之时她忽的一口喷了出来,只溅的被褥上沾染了许多,她忽然又大声哭泣道:“姐姐~我时常听说那牢里的刑罚会把人折磨死,我父虽是武将,但我母自小身子就弱……我怕……我怕。” 我刚忙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我等会儿就派人送信,上下打点,此案的揭发者尘江大人与我亦有几面之缘,你千万安心。” 她哭道:“姐姐你实话告诉我,皇上此番回绝之后,此事……此事当真还有转机吗。” 我被她如水的目光看的不敢对视,嘴上慌张答道:“有的,有的。” 实则我心里清楚,若是此事有转机,皇上今天就会发还重审,最不济也会考虑考虑,但今日皇上他直接回绝,看来心意已决,此事的希望恐怕是一丝一毫都没有了。但我怕景蕊再受刺激,只得撒谎骗一骗她,哪怕把这几日熬过去也好。 我也不知她有没有看破我在说谎,她又喝了两口药之后,呆呆的盯着被褥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好~好~” 我站起身,扶着她躺下,又替她盖了被子,一手拉着晴儿就出了门。 等掩了门后走到院中,我对眼眶微红的晴儿道:“自今日起,你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景贵人,哪怕晚间安睡,也要派人在她卧房门口立着,听着里头的声响,明白了吗?” 第九十八章 规劝 晴儿抬头看我,眼内踌躇不定道:“尹娘娘是怕~” 我沉声道:“遭此大难,又连发打击,就算是个铁人也难免万念俱灰,方才看景蕊妹妹那般失神的模样,我唯恐她会做一些想不开的事。”说着我又握了握晴儿的手:“你千万要寸步不离,倘若景妹妹她有任何的奇异举动,一定要第一时间来通知我,明白了吗?” “诺——”晴儿屈身回礼。 我点了点头,带着‘三’走出了景蕊的宫苑,我知道现在无论我说什么,想必景蕊都难以听得进去。 身上的衣物因为淋雨的缘故腻在身上有些冰冷,鞋里也浸了些水,我回了容华宫,换了身上的衣物,脱了小鞋穿了双防雨水的鞋子,鞋底是两寸木头跟,鞋身抹了些桐油雨水浸不湿,鞋内更是有棉绒,让我的脚瞬时暖和。 待我走到房门外,望着这依旧倾盆的大雨,脑中想的是我在乾坤殿外与皇上对视的神情,他一定猜的到是我托付给旬甲此事,所以旬甲在殿上与他呛声。 但他接下来会对我说什么呢?训斥?责罚?还是不管不问装傻充愣。 ‘三,去将宫门开开罢。’ ‘三’奇怪道:“主子还要出门吗?” 我道:“想必早朝一结束,李公公就来了请我了。” ‘三’稍稍转眼想了想,而后担忧的点了点头。 ‘一’‘二’他们在一旁担忧的瞧着,时不时对视两眼,‘一’忽而出声道:“娘娘想吃些什么,奴才去请膳房的菜品。” 我摇了摇头只说道:“吃不下。” 大概有个两炷香的功夫,由转宫门进入了一队公公。皆披着遮雨的蓑衣,有两个公公怀里鼓鼓的,像是抱着什么东西,打头的自然是李公公。只是这雨下的大,方才只有雨声,我倒没听到院墙外他们的脚步声。 李公公带着他们迈过院子,到了正厅的走廊,屈身向我行礼。 “好了好了,李公公与我恁熟悉了,往后就免了礼了。”我赶忙免礼道。 李公公笑了笑:“这宫中礼法奴才可不敢不尊,娘娘别嫌礼仪繁缛。” 我点点头,说道:“走吧。” 李公公面色一滞,说道:“娘娘可别,皇上并未召娘娘。” 我奇怪道:“没召我?那你这是……。” 李公公回首向其它太监使了个眼色,其中两个太监将蓑衣里藏得东西取出,我打眼看去,其中一个是木饭笼,另一个是件纯白色的绒毛套脖。 在我疑惑的眼神中,李公公指向那个木饭笼道:“皇上说,尹娘娘方才淋了雨,特地让御膳房煮了碗热乎的枸杞羊骨汤,给尹娘娘驱寒,这套脖是太后赐予皇上的,但皇上嫌这颜色太白,适合女子穿戴,是故一并赐予娘娘。” “哈?”这下我当真是惊讶至极,他怎的不罚我,李公公正笑眯眯地瞧着我,我问道:“皇上还有什么别的说的?” 李公公点点头,但张了张嘴却有些犹豫,并看了看左右。 我心领神会,将他领到厅内,掩了门。大厅中只有我们两人,他这才低首说道:“皇上还说了,罚尹妃半个月的俸禄,两天……两天……两天不能侍寝,让她想着朕却见不着朕。” “噗……”我先是惊愕,而后噗嗤一乐。他也太会罚人,想到他我心下又是一阵感动,在感动过后,又为了自己给他惹麻烦而懊悔自责。 我好奇问道:“没了?” 李公公点点头:“恩,没了。” 我叹道:“他这样‘温柔’的罚我,可教我憋屈极了,他是故意要我暗自懊悔吗。” 李公公忽然叹了口气,有些责怪的看着我轻声道:“尹娘娘,奴才与你相熟,想对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我看到他面色严肃,也正色说道:“我从未将李公公看做什么奴才,只当你朋友,你若有话直说便是,我听着呢。” 李公公点点头,顿了顿之后说道:“奴才伺候皇上多年,皇上的脾气奴才再清楚不过,皇上这回,是有些伤心的。” 我面现愧色,李公公继续说道:“下了早朝后,皇上在南书房半天未说一句话,奴才从皇上眼里瞧得出,皇上是生着气的,奴才本以为皇上要责罚娘娘,却未料到皇上下的第一道口谕便是给娘娘熬一碗枸杞羊骨汤,这是皇上怕娘娘淋了雨惹了风寒,担忧娘娘的身子哩。” 我心下虽是感动,却依旧噘着嘴自语道:“他却又生什么气,我……我还没生他的气哩。” “诶~”李公公长长诶了一声,对我道:“奴才虽不知这次事情的原委,但也略有耳闻,是故也能猜得出一二,想必娘娘是为了景贵人之事,去求得旬大人,对也不对?” 我惊讶道:“对,李公公聪慧。” 李公公摆摆手:“哪儿是什么聪慧呦,娘娘在殿外那么一站,加上旬大人突然这样为了景家的事顶撞皇上,非但是奴才跟皇上,百官也猜的出喽。” 我脸一红说不出话,李公公顿了顿继续道:“皇上之气,便气在这儿了,皇上虽疼爱娘娘,但娘娘却为了景家之事,干了与皇上作对的事儿,皇上这气,气的是娘娘的情分。” 我不服道:“可我实是不忍景贵人那般模样,皇上虽事前提点我不要管这件事,但景贵人来求我,我……我……。” 李公公笑了笑道:“所以皇上并未重罚娘娘,不是吗。因为娘娘此举并非是为了自己个,而是占了一个‘义’字,奴才记得皇上在冷静后苦笑了声“也就尹妃能干出这样的事。”,当时皇上的目光中,可都是欢喜哩。” 我羞的脸红道:“真的?” 李公公笑道:“那还能有假,奴才可不敢骗娘娘。”正说着,他忽然眼一抬犹豫道:“只是……。” 我急忙道:“只是甚?” “只是奴才想大胆劝一劝娘娘,往后遇上这样的事可莫要再如此,奴才愚钝,但也懂得为君者,威严的重要性,娘娘这次可是有损皇上在朝堂中的威严。望娘娘日后能相信皇上,在奴才眼中,皇上可是个千古圣君,皇上无论做什么事,都自有他的道理,若是皇上日后再有什么要提醒娘娘的话,奴才只希望娘娘能听得进去,那奴才今天这些话,可就没白说。” 第九十九章 平复 李公公这番话说的实在是真诚,听得出他对皇上自是忠心耿耿。他虽是公公、是奴才,我虽是贵妃、是主子。 但我对他突然生出敬意,我仿照之前还是宫女的时候对李公公屈身行了一礼,诚心道:“多谢公公,我受教了。” 李公公忙将我扶起:“使不得使不得,奴才只是忍不住胡言两句,怎能受娘娘如此大礼。” 我正色回道:“公公所说皆是肺腑之语,又是一心为了皇上,我佩服您所以向您行礼。” 他客气的一笑,而后我二人又互相寒暄了一阵,之后李公公道:“现在奴才办完了差使,就不在这叨扰娘娘了,奴才告退。” 说着他就要出门,我突然想起旬甲的事,急忙说了声:“慢!” 等他回过身,我急忙问道:“却不知那旬大人……。” 他恍然一笑道:“娘娘宽心,皇上爱才的紧,只罚了旬大人半年的俸禄,官降一级,但依旧兼着户部的差使,想来复原官职也就不久的事儿。” 我这才放了心,心里想只要他未被收押进狱牢,官降一级跟俸禄这些事皆是小事。 随后我二人相视一笑,他便告辞走了。 等李公公走远后,‘三’从木饭笼中取出那碗枸杞羊骨汤,又递了汤勺给我,热汤正向上冒着热气,煮烂的羊肉挂在骨上,汤汁上还飘着几颗枸杞,我笑着喝了口,随着一阵香喷喷的舒坦,整个人都仿佛舒展开来,入肚更是暖和。 ‘一’瞥了我一眼道:“奴才去给主子请菜品,主子不吃,皇上拿来的主子吃的忒开心,可不是偏心。” ‘三’唯恐天下不乱的附和道:“就是就是,主子偏心。” 我没好气的嗔他们道:“就你们敢这么跟我呛声,你瞧瞧谁家的宫女敢这么顶撞主子嘞,都怪我平时将你们惯坏了。” ‘三’得意道:“那是,谁叫我们主子这么平易近人嘞。”说到这‘三’面色转为疑惑道:“奴婢只是好奇,也不知李公公给主子托了甚好话,让主子开了胃口。” 我正要反唇相讥,‘四’急忙接着道:“定是关于皇上喽。” 说完她们嗤嗤的笑。我气道:“好哇你们,反了反了,瞧我不挠的你求饶哩。”说着我就放下碗筷,伸手去挠‘三’的腰腹。‘三’赶忙转身跑。 这容华宫内霎时一片莺啼一般的嬉笑打闹声。 时光过的极快,我只晓得雨停了之后头顶时不时飞过鸟群,好像是三拨、又好像是四拨,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 ‘三’她们知道我今夜并不去皇上的寝殿,高兴地围着我叽叽喳喳。 ‘三’更是讨厌的问起我与皇上的床帏之事,还说我答应过她要讲给她听,直让我脸上飞红,这些事情哪里是能摆在桌案上说的。我只敷衍了句:“待你哪日有了郎君自然就知晓”给糊弄了过去。 大雨在下午便停了,我推开门,只见院里经过雨打之后落叶不少,树木的枝丫上水珠点点,只是那树愈发光秃秃了,此景只让人升起莫名的的萧索之意,我不禁叹了声:“晚秋了。” 我让‘一’去点燃了院里四个角落的铜纱灯,朦胧的火光透过纱罩、在院子里的大小水洼中反射,院子里倒也亮堂了许多,正要吩咐她们等明日中午再清扫落叶之时,宫门外有人敲了敲门。 ‘三’在我一旁问道:“谁?” 宫门外喊道:“我,晴儿,来禀告尹娘娘。” 我担心是景蕊发生了甚要紧的事,急忙道:“快!快开门。” 等晴儿低着头进来,我瞧她面色平静,步履间并未有甚着急的意思,这突然悬着的心算是放了心来,晴儿走到我近前,屈身向我行礼说道:“奴婢见过尹贵妃。” 我柔声问道:“好晴儿,怎的这时候来了,可是景贵人那出了什么事,或者缺了什么物件。” 晴儿深深低着头摇了摇:“晴儿刚刚伺候小主安睡,今日小主虽是伤心至极,但后半晌已有好转,情绪亦渐渐平复下来,奴婢特来向娘娘禀告,让娘娘安心。” 我柔声道:“晴儿伺候的好,我当然安心,既然景蕊她已安睡,我便不去叨扰了,等明日我再去看她。” “是——” 我瞧她到了我近前后一直低着头,问道:“好晴儿,你怎得低头作甚,你我已相识,不必如此规规矩矩。” 晴儿顿了顿道:“今日奴婢心疼小主,所以哭肿了眼睛,面容难看,抬头只怕要娘娘见丑了。” 我把着她的臂弯道:“晴儿安心,明日我与景贵人再商讨如何救景家之事,你只需伺候好你家小主便是,别的也不必太过伤心。” “是——谢尹娘娘关心,那——晴儿便回宫了,宫中还有些许杂活。” 我点头之后,晴儿又对我低着头福了一福,这才转身离去。 等她出了宫门,我长出了一口气,景蕊她总算是没做傻事,只要她的家人还活着,便还有营救的希望,只盼景蕊能早日振作起来。明日我便再去瞧瞧她,我心中虽知道景家一案已落地生根,能救的可能性极小,更何况方才李公公对我说的那番话,我是再也不想给皇上惹什么麻烦了。 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不禁又开始思索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思索良久也没个头绪,不免有些心烦意乱。算了,当务之急是稳定好景蕊的情绪,一切明日再说吧。 待洗漱完毕,‘三’伺候我穿了件简单的丝绸睡袍,等我上床后合了帘子,她吹熄了蜡烛掩了门,我瞧着窗上模糊的鹭鸶窗花,只觉得在淡淡的夜光下有些狰狞,不自觉又想到景蕊的事,愈想愈觉得毫无对策,现如今若是我亲自去求皇上,只怕会适得其反。 轻轻晃了晃脑袋,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走走看吧,兴许还有别的转机呢。 就在这胡思乱想中,我渐渐合了眼睑,进入了梦乡,恍惚间梦见了那穿着龙袍的冤家,这才半天未见,我便想他了么…… 第一百章 顺水人情 次日中午,我与‘三’‘四’来到了景贵人的宫苑,她正在厅内吃着桃花酥,听到响动向我看来,面色一怔站起身,我走到她近前,瞧她面色平静,已没了昨日嚎啕大哭的神色,只是双眼微微有些浮肿。 只听她微微颔首莹莹说道:“姐姐来了。” “是,我来了,好些了么。” “昨日妹妹太过激动,露了丑态,亏得有姐姐关心,现下已好些了,今日清晨还用了些粥饭,姐姐昨天说得对,只有我打起精神,我家人才有获救的希望。” 我喜道:“妹妹能这么想,当真是万幸。”说到这我担忧道:“只是景家此事……” 她轻轻摇了摇头:“等……等皇上气消了,再想法子罢。” 我奇怪的皱了皱眉头,怎的她忽然不着急了,是经过大难之后成长了么。唉……她心性转变总归是件好事。我左右看了看,奇怪问道:“晴儿呢。” 景蕊道:“晴儿带着两个公公去内务府换铜炉火盆去了,原先那个旧的使不得,内务府迟迟不给换新的,索性我便让晴儿亲自去取一个回来。” 我奇怪道:“怎的这些小事还要晴儿亲自去,妹妹宫中缺什么物件,只消告诉内务府,他们自会送来。” 她忽然苦笑一声道:“妹妹不似姐姐这般有圣恩加宠,内务府那些狗奴才都是些见风使舵之人,我五年里平平淡淡,不似鲁香玉那般有殷实的背景靠山,亦不似姐姐这般荣获圣宠,那些奴才便不把咱当主子对待,姐姐你瞧!” 我顺着她手指看去,只见在墙角那堆了一排排的秋菊,只是花朵又小又不好看,长得七扭八歪,这样的花色就算扔到民间也卖不了一吊钱,我气愤道:“这就是内务府给妹妹的盆景?” 她又是一声苦笑:“习惯了,那些奴才向来是谁得宠便趋炎附势,谁失宠便火上浇油,后宫向来如此,只是妹妹不晓得罢了。” 我不禁握了握秀拳,我已准备去内务府质问一番。 “好了好了”景蕊春风一笑:“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儿,姐姐如此关心妹妹,妹妹没什么好礼物赠予姐姐,姐姐想必也什么都不缺,妹妹便请你吃这桃花酥可好。” 我噗嗤一乐叹道:“好好好,只要你再别像昨日那般失了神智,怎样都好。” 而后我二人便聊聊闲天,吃着这香甜脆口的桃花酥。 ***** 午暮,酉时末。 我杀气腾腾的来到了熟悉的内务府,随着‘二’一嗓子吆喝:“尹妃娘娘驾到!~” 院中的宫女太监们纷纷身子一怔,而后跪下磕头,问我吉祥,四周厢房门砰砰打开,从内出来许多人,亦是下跪向我行礼,我并未喊他们起来,此一来意在立威,哪能和颜悦色。 跪下的人群中有一人偷偷抬头瞧我,我打眼看去,正是蔡嬷嬷。蔡嬷嬷见我瞧见了她,面上一喜,我偷偷招了招手,示意过来。 蔡嬷嬷欣喜着站起身,一脸得意的走到我近前,笑道:“老身给尹娘娘请安,尹娘娘吉祥。” 我把着她的臂弯,悄悄对她道:“嬷嬷,我此行是为了教训人,可得装的严肃些,可不能笑。” 蔡嬷嬷眨眼点头,示意知道了。 于是我冷声问向蔡嬷嬷:“本宫问你,这内务府总管是谁?可还是先前的王总管。” 蔡嬷嬷故意声调高了些配合我:“回娘娘,是。” 我正要叫‘三’去喊王总管,只见王总管已从后院慌张的走了出来,应是有人知会了他,只见王总管到了近前,一脸献媚的艳笑向我道:“尹娘娘吉祥,奴才这厢有礼。” 我面色一冷道:“哼,有礼?我瞧你是无礼还差不多。” “啊……”他一声惊叹,似是没想到我突然发脾气,赶忙一脸惊慌低首道:“却不知奴才怎的惹恼了贵妃娘娘,求娘娘明示责罚。” “我问你,给后宫妃子们的盆栽、火盆这些物件,是谁在负责。” 王总管回身,伸手一指指向一个正跪着的人:“是他,冯管事负责这些。不止后宫中的盆栽、火盆,凡是秋冬季节的绫罗绸缎、其他所用物件皆是冯管事。” 冯管事见提到他,赶忙弯腰站起到了近前:“娘娘吉祥,奴才冯稻。” 我点点头问道:“你知罪吗?” “啊!”他明显被唬了一跳,额头上还有汗渗出。只见他两眼咕噜噜乱转,我瞧他这贼眉鼠眼的模样就甚是讨厌。他思虑一番之后说道:“娘娘,奴才往容华宫内送的物件皆是上上之选,可从没出过甚差错,若是……若是有罪责还请娘娘明示。” 我面色冷淡道:“是,我容华宫的物件确实都精致极了。” 他附和着献媚道:“是,是,奴才不敢马虎。” “那我问你,为什么给我那么好的东西用。” 我这话问的蹊跷,他也是怔了一怔,两眼转了转笑着说道:“娘娘国色天香,是千金之躯,只有娘娘才配用得上那些极好的物件。” 这小子拍个马屁张口就来,我继续问道:“为什么景贵人宫苑里的物件却破破烂烂?难道她不是皇上的嫔妃?” “啊……” 未等他惊呼出声,我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如此对待后宫的嫔妃们,却也不知你这掌事是怎么当上去的。” 他急忙跪下磕头求饶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才为后宫娘娘们挑选的物件皆是好的,只有景贵人她……她……。” 我听他的话语的意思,好像是专门给景蕊挑那些破烂送去似的,这下更是怒火丛生,喊道:“来呀,拖下去杖责二十,要重打,瞧他以后还敢不敢如此造次。” “娘娘饶命!”他慌忙喊道:“是鲁……” 他话未说完,站在身旁的王总管突然一个巴掌打到他脸上,‘啪’的一声,冯管事身子向后一趔,嘴角裂开流了血,看来王总管是使了力道。 但冯管事方才那声“鲁……”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我心内恍然大悟,原来是鲁香玉那厮,而王总管方才阻止冯管事说出鲁香玉的名讳,想必这王总管也牵扯其内。 正在我皱着眉头思索的时候,王总管大呼:“没听见尹娘娘的话吗,还不把这个蠢奴才拖下去!” 一旁几个太监上来,拉着冯管事就向里走,不多时后院响起冯管事的惨叫声,我心下有些不忍,急忙闭着眼狠了狠心。 王总管笑着出声道:“尹娘娘,奴才日后再慢慢教训那厮,为娘娘出气。” 我哼了一声说道:“你倒是会做人,给我送了个顺水人情。” 第一百零一章 原委 王总管听我言语中暗含讥讽,只讪笑不说话。 我稍稍抬眼思索之后,走到一处矮房,往房里看去,这屋子里靠墙的地方放了些毛绒毯子、太监宫女的新衣帽等物件,想来这屋子是放置杂货的地方。 我迈步走入之后,一个人站在门里冲蔡嬷嬷招了招手:“嬷嬷,你来。” 王总管皱着眉头回身盯着蔡嬷嬷,我只见蔡嬷嬷面色犹豫,但只一会儿的功夫后就像做了决定似的,迈步向我这边走来。 等蔡嬷嬷进了房里,我对‘三’嘱咐了一声:“在外边看着,别让人靠近房门。”就掩了门。 此时这房内就我与蔡嬷嬷两人,我柔声道:“蔡嬷嬷,他们不会对我说实话,我与您熟识,半月前您还叫我一声‘丫头’嘞,我想只有您能说出此中原委哩。” 蔡嬷嬷回道:“尹娘娘放心,老奴知道那些肮脏事。” 我笑着握着蔡嬷嬷的手轻声道:“还是嬷嬷最好。” 只见她笑着顿了顿,而后头一歪想了想之后对我道:“老奴在这宫里啊,日子长了,什么事儿都见过,那景贵人的事儿啊,说来也复杂,但说来也简单。” 我奇怪道:“怎么说?” 蔡嬷嬷回道:“娘娘你可知道,除了娘娘之外,后宫一共只有十三妃,而在鲁……鲁贵妃刻意拉拢之下,其它的十一妃已经奉鲁贵妃为尊喽,但是……” 我接到:“但是除了景蕊。” 蔡嬷嬷一拍手道:“对喽,只有景贵人她不与鲁贵妃同流,日日关在自己的宫苑内,对外事一概不理不问,老奴猜想就因此事,鲁贵妃便恨上了景贵人,这内务府上下本就是趋炎附势的奴才,且都收了鲁贵妃的贿赂银子,于是……” 她说到这儿不敢再说下去,我接着话猜道:“于是景贵人宫苑中所用的吃穿物件,皆是这些奴才们刻意挑剩下的送了过去,那鲁香玉是故意要景贵人难受是不是。” 蔡嬷嬷面有愧色说道:“是,娘娘说的对,非但如此,那些完好的物件甚至有歹毒的奴才故意破坏之后再送到景贵人的宫苑,而老奴我……我……我也收过鲁贵妃的银子。” 我心下有些惊讶,但也只是没好气的瞥了蔡嬷嬷一眼,嗔道:“嬷嬷日后可别再如此就好。” 蔡嬷嬷献媚一笑:“当然,当然,尹娘娘晋升贵妃之后,老奴自然是向着尹娘娘的。” 我这才笑了笑,而后又好奇问道:“像嬷嬷刚才说的那种情况,有多久了?” 蔡嬷嬷伸出手掌说道:“诶——五年!” “什么!五年!”我大惊失色,那岂不就是说景蕊她从一开始进宫到现在,过的都是被这些奴才作贱的苦日子。 蔡嬷嬷抬眼想了想继续道:“前些日子,鲁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桃红又来嘱咐了一遍,言语之间暗指日后再不要给景贵人送东西,说是如果出了罪责有鲁贵妃罩着呢,嘶——老奴记得那天正好是尹娘娘您入主容华宫的日子。” 我气愤的捏紧了拳头,阴沉道:“好一个鲁香玉,心也忒歹毒了些。” 实则我心里清楚,之所以会对景蕊变本加厉,估计是因为那日景蕊来我容华宫为我庆贺,亦是我与景蕊第一次见面的日子,那鲁香玉竟然为了这点事,暗地里找景蕊的麻烦。 蔡嬷嬷看我生气,打着圆场道:“但今日尹娘娘亲自来内务府为景贵人出头,杀鸡儆猴,打了冯管事的板子,那些奴才想必日后会有所收敛。 我点头称是,但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正思虑间我又瞧见蔡嬷嬷张了张口却并未发声,面有犹豫之色。我出声问道:“嬷嬷想说什么尽管说,这关起门来说话外人可听不见。” 蔡嬷嬷讪然一笑而后道:“老奴是在担忧,娘娘虽与鲁贵妃一样,皆是贵妃之尊,但鲁家毕竟是个大老虎,这中州国上上下下皆知道鲁家势大,娘娘性子直率,老奴是怕娘娘冲动之下跟鲁贵妃彻底撕破了脸,却——却讨不到甚好处。” 我心知蔡嬷嬷在担忧我的脾性,但自从当了这贵妃之后,我自觉我的心性已平稳了许多,已不像原先那般冲动。我柔声安慰道:“嬷嬷安心,我自有分寸,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蔡嬷嬷叹道:“那就好,那就好。” 随后我又与蔡嬷嬷聊了些家长里短,见时间差不多了,我二人准备出屋子,蔡嬷嬷转身就要给我开门,我赶忙阻止道:“慢!” 蔡嬷嬷回头疑惑的看我:“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我笑道:“你与我密实相谈,就不怕屋外的那些奴才去鲁香玉的玉宁宫告密,到时候反倒连累了嬷嬷。” “哎呦!”她恍然大悟,捏了捏衣角面色惊慌道:“还是娘娘想的周到,老奴却没想到这一层,这……这可怎么办呦。” 我心生一计,在她耳边说了些悄悄话,她听完喜道:“娘娘聪慧,就这么办!” 语毕我清了清嗓子,对着门装作生气的样子大声喊道:“好哇你个狗奴才!嘴真是硬,瞧我不打烂你的嘴。”说完我忙冲蔡嬷嬷使眼色。 蔡嬷嬷心领神会,两手重重一拍,‘啪’!的一声,而后她捂着脸对着门大声道:“老奴不敢,不敢!娘娘息怒。” 我暗自发笑,而后故意大声道:“瞧着往日的情分上,我不罚你,你给我滚出去!” 语毕她猛地一拉门,而后一手捂着脸,惊慌出门而后跪了下去。 门一开,我瞧见屋外的人见了我也赶忙低下头,‘三’更是一脸惊愕的看着我,我心里暗自发笑面上却装作冷冰冰的样子,对着王总管阴沉道:“往后凡是送往景贵人宫苑的物件,皆由本宫的宫女亲自查验,若是让本宫发现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可莫要怪本宫按罪论处。” 王总管面色为难,但一抬头看到我冷眼瞧他,他赶忙低首道:“是……奴才谨记。” 我又哼了一声,这才直直向内务府的大门走去,‘三’赶忙在身后跟着。 第一百零二章 病倒 我与‘三’行至一个花园门口,‘三’转首看四下无人,扯了扯我的衣袖。我看她正要张口问我,我已知道她心内所想,故而未等她开口,我先开口小声道:“你是要问我掌掴蔡嬷嬷一事,是不是。” ‘三’点了点头。我笑道:“若是不演这么一出戏,蔡嬷嬷在内务府还怎么混下去呦。” ‘三’果然聪慧,目光稍稍一惊讶,便展颜一笑:“哈哈,奴婢懂了,奴婢方才瞧见蔡嬷嬷捂着脸出来一脸慌张的跪下,只当是主子打的重嘞。” 我打趣道:“我进宫以来多受蔡嬷嬷照顾,又怎会真的打她巴掌,不过是嬷嬷演技好罢了,你别瞧蔡嬷嬷面相慈祥和蔼可亲,实则是个人精嘞。” ‘三’回道:“倒把奴婢吓了一跳,奴婢还以为——哎!!!主子!!!” ‘三’惊恐的大喊,这是我昏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等我慢慢睁开眼,只觉得天旋地转,忍不住又赶紧重新闭上眼,静了静心气,这才重新慢慢睁开眼睛。这床上的被子与脑袋下的枕头我再熟悉不过,这正是在容华宫我的寝殿内。 “醒了!皇上,主子醒了!” 首先听到的是‘三’的惊喜声,而后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冤家的脸蛋,两笔剑眉微微皱着,眼睛直勾勾瞧我,清醒之后我感到自己的右手正被他宽大温暖的手掌握着,他的另一手抚着我的额头,呼吸之间的热气已扑到我的面上。 看到这冷峻又略带温柔的面容,若是没有旁人在场,我就算是脑子再眩晕,也想凑上去亲一亲。 “醒了。”他声音低沉又温和。 我嘟着嘴眨了眨眼睛:“你……哦不,皇上您怎么在这。” “你若是醒了之后朕不在,还不知道你要怎样生朕的气,朕哪敢不过来陪你。” 我心里暗喜,但表面上轻啐了一口:“不害臊,臣妾不久前才接到旨意,说是两日不能……不能……。”那侍寝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嘴角轻咧取笑我道:“两日不能什么?” 我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掌,希望能捏痛他算是惩罚,而后道:“旁人还瞧着呢。” 他这才回头看了看房内站着的其他人,我随着他目光看去,只见‘三’她们都站在远处束手低头站立,在他们身前的桌案上有两个太医打扮的白胡子老头正在书写着什么东西,李公公也站在桌子旁边。 那两个太医像是写成了的样子,吹了吹纸上的墨水字迹之后,两人同时站起身到了近前对皇上弯腰低首,其中一个体态微胖的太医道:“圣上,药方已成。” 只见他伸手接过两张药方,略微看了看道:“孔太医,朕虽不识医道,但也知道这麻黄、桂枝、炙甘草是治风寒的药物,其它的几味药朕倒是瞧不出,而且这两张药方大体虽然相同,但还有几味药有变化,这是为何?” 那个被叫做孔太医的解释道:“回皇上,尹贵妃所患的不过是普通的风寒,想是这两日不知为何着了凉,但娘娘本身气乏血弱,营血亏虚,是故因那风寒引起了暂时性的昏厥,已处于交病状态。” 我疑惑问道:“交病?那是什么病。” 孔太医道:“回娘娘,交病并非是病,而是指将病未病的状态,这是幸事,得亏发现的早,不然若是久而不治,以娘娘的体质势必会演化为‘偏枯’之病,若是严重还会引出百病之躯,那时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皇上皱着眉头问道:“那现在……” 孔太医接着道:“微臣已拟好了药方,只要按照药方、早中晚一日三服,不出半月尹贵妃贵体就会康健。” 皇上看了看手里的两张药方:“那为何这两张药方并不相同。” 孔太医道:“回皇上,这第一张药方是给尹娘娘月信之前服用,这第二张便是给月信中服用,奴才已做好了记号用以区分。” 皇上道:“原来如此,李德贵。” 李公公在一旁答应了声:“奴才在。” “赏。” 说着李公公从袖间掏出两锭分量不轻的金元宝,分了他们一人一个。 只听他又对那两个太医道:“速去抓药,片刻也不得耽搁。” 两个太医领了赏之后,孔太医看了看另一个太医,那个太医拱手后退出了门,而后我便听到了一路小跑的声音,随后孔太医突然又拱起手说道:“多谢皇上恩裳,只是微臣还有一事要说。” “说。” “恕微臣斗胆,尹娘娘所患风寒有些严重,且有传染性,这半月左右皇上应当暂时避避,不宜与尹娘娘太过亲近。” 我听了这话略微吃惊,赶忙用被子边捂住嘴鼻,怕传染给他,被他抓着的右手也缩了一缩,岂料他故意抓的紧,我却缩不回来。 只听他对孔太医道:“知晓了,你下去罢。” “诺——” 孔太医拱手后退,倒退着出了门,我对‘一’道:“一,你去跟着太医,抓好了药自己拿回便好,莫要劳烦太医再跑一趟。” “诺——” 等‘一’走后,皇上突然面色一冷,开口对着‘三’他们道:“你们可知罪?” ‘三’她们被他这么一看,皆吓的俯身跪倒,‘三’害怕地开口道:“奴婢伺候娘娘不周,致使娘娘染了病,奴婢知罪。” ‘二、四、五、六’他们亦道知罪。 我心急的捏了捏他的手心,急忙开口道:“不关他们的事,是臣妾自己个淋了雨。” 他亦捏了捏我的手,并未回我的话,继续对‘三’他们道:“看在尹妃的面上,朕不罚你们,但这半个月定要细心伺候,算是戴罪立功,若是让朕知晓尹妃对谁不满,朕便扭他去慎刑司走一遭。” 我明显看到‘三’他们在听到‘慎刑司’的时候身子抖了一抖,随后他们异口同声叩首道:“奴婢(奴才)遵旨。” “行了,你们下去罢。” 语毕‘三’她们连同李公公退出了房间,掩了门。 第一百零三章 绝无转圜 “皇上,你不怕我传染你么。”我用被子边捂着嘴说道。 此时旁人已经出去,我说话便随意了些。 他突然面上一乐:“怕?你可曾记得小时候,大冬天的你患了重风寒,一听你娘亲说这个病可能会传染,你便跑到朕的府上以玩耍的理由约朕出来,朕刚刚出门,便看到你甩着鼻涕扑到朕的身上,害朕亦得了风寒,头疼脑热七日才见好。” 我噗嗤一笑,想到小时候确实有这么档子事儿,而且当时我听娘亲说他被我传染后,高兴的差点跳起来。 我笑道:“那时候我只想试试,没想到还真成了。” 他右手捏了捏我的鼻子道:“现在得了风寒,怎的不见你扑到朕的身上传染给朕。” 我晃了晃脑袋,又拨开他讨厌的手道:“现在当然不同,小时候是顽皮,现在皇上的身子可贵重着呢,臣妾染了风寒没甚干系,十天半个月便好,你若染了风寒,那可是国事。” 他笑了笑说道:“倒是懂事了许多。” 瞧着他温柔如水的瞳孔,我心里一荡,虽是有意亲近,奈何现在是病体,不敢与他有甚亲昵的举动。只这般痴痴地瞧着他,他亦这样瞧着我。 这样的温柔时光只存在了片刻,我怕他还有公事,轻声催到:“你不去南书房办公吗。” 他回道:“干甚提那煞风景的事。”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担忧道:“一国之君怎能流连于妾的寝殿,又怎能把公事比作煞风景的事呢,而且臣妾若真的给皇上传染上了风寒,那臣妾可成了罪臣了,那些大臣还不得上折子弹劾妾哩。” 他终于是松开了握着的手:“爱妃说得有理,朕听你的话,但你亦要听朕的话,这半月便安心在容华宫内养病,等病好了朕再接你去朕的寝殿。” 我面上一红嗔道:“快走快走。” 他笑了笑,正要转身。 我突然想到景蕊的事,看他此时心情不错,我如果说出来会不会有用。想到这我赶忙说了声:“等等!” 等他回身看我,我却又犹豫起来该不该说,只空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先是疑惑的看着我,而后像是猜到什么,说道:“你还要为那景贵人求情吗。” 我抿着嘴点了点头,而后睁大了眼睛看他的反应。 并未有想象中的变脸生气,亦未有什么不快,他只是眉头稍皱而后又舒展开,接着深深叹了口:“倒也是你的脾性,倔强的很。” 我闻言撇了撇嘴示意并不认同。 他苦笑了一声,对我道:“这件案子绝无可能发还重审,景家之罪亦绝无可能从轻发落。” “为什么!”我脱口喊道。 他站在床边,双手负立,语重心长说道:“景家之罪,是朕亲自安上去的。” “安?”我奇怪于他的用词。 他笑了笑对我道:“不错,是‘安’,说成俗话,你可以看做是朕故意给景家扣了个罪臣的帽子。”他顿了顿,转过身坐在圆桌旁的椅子继续道:“景家手握两千铁骑,拥兵自重多年,自先皇驾崩之后景家的态度暧昧不明,若是以暴制暴强收军权难免会出些别的意外,所以趁景戈态度还在犹豫、兵马亦未扩张之时,朕借这次机会回收那两千铁骑,将景家家主景戈杀头斩首,换上朕的心腹将领,这——”他故意加重了语气道:“这是国事,商量不得。” 我脱口道:“那为何非要杀头,不可改为放逐,却无端造些杀孽。” 待我说完这句话他眉头一皱,面色似有不快,我也知道方才失了口,他挑了挑眉头又道:“若是改为放逐,你若是那景戈,你会怎么办?” 倘若我是那景蕊的父亲景戈,突然被下了乌纱帽,从将军变为罪民就宛如从天堂跌到地狱,我会怎么办?我稍作思量,已明白了皇上的处境。 只听他又淡淡说道:“若是景戈他安分守己还好,若是他起了反心,寻到旧部重新慢慢图谋造反之事,又当如何?要知道景戈拿了铁剑一辈子,突然让他拿锄头干农活,他肯吗?” 我眼睑微合,听了他这番话,更加确定了景家的事儿再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思虑至此不免心神黯淡,徒生了一股子无力感。 他见我如此站起身子,缓缓走到床边,替我拢了拢额前凌乱的几缕头发柔声道:“你便好好养病,莫要再想那些恼人的事,尤其是景家之事,再也别提,知道了么?” 我深深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唔——” “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噘嘴说道:“我屡次三番烦你此事,你怪我吗?” 他忽然一乐:“朕虽然不怪你,但朕要罚你,养病的这些日子你也休想消停,晚间依旧给朕熬一碗粥,掐着时辰差你宫内的奴才给朕送到南书房。” 我点头故意娇声道:“诺——臣妾遵旨。”而后春风一笑对他道:“去忙吧,南书房想必又是一堆折子。” 他点了点头再不说话,转身走到门边,一开门走了出去。 等他走后约莫半个时辰,‘三’端了一碗药走了进来,我正要自己坐起却直觉得这腰上使不出力气,‘四’赶忙到了床边将我扶起。 三将药汤端着,用了个木勺舀了点,递到我嘴边,还说道:“主子喝药罢,方才‘二’端着这碗药在院子里凉了凉,现在不烫了。” 我张嘴一喝,只觉得除了稍许的灼热感,就是一个字——“苦”,我忍不住挤眉弄眼啐了口道:“呸呸呸,真苦。” ‘三’又舀了一勺道:“良药苦口不是,主子快些喝,便能快些好。” 于是我又艰难的喝了一口,砸了咂嘴之后对她们两道:“方才皇上训斥你们,可真是冤枉你们,我替皇上给你们赔个不是。” ‘三’急忙道:“主子可别这样说,皇上他那样训斥我们,正是要我们细心伺候您,是关心您嘞,奴婢心里明镜似的。” ‘四’接着得意道:“就是就是,皇上就是宠咱们主子,才那样训斥奴婢们呢。” 我正喝着第三勺药,实在是口内苦极了,脸上的肉都忍不住要抖一抖,‘三’瞧我这幅模样,转了转眼珠子说道:“主子可不许吐出来,可要喝干净,只有病好了,主子才能继续侍寝,才能干那些上瘾的事,皇上才能更恩爱主子嘞。” 听了她这话我差点没喷出来,强行咽下去之后嗔道:“臭丫头,净说些有的没的。” ‘四’在一旁一手捂着嘴偷乐。 第一百零四章 鹊桥仙 院里的几株树枝经过昨日的大雨洗涤,枝丫上只飘摇欲坠着几片黄叶,半潮的树丫纵横交错,似是已等不及要在来年开春展露它的风采。 地面刚刚干了些,‘一’与‘二’已将庭院打扫干净,在院里角落的竹条框里装了满满一筐的落叶,每每有风吹来,晚秋的萧索让人心生悲凉。 我紧了紧身上的绯红色雾霭云环袍,张嘴打了个哈切,生了病的身子果然容易体乏,夜色刚刚降临,我便生了困意。 今日内服了两幅药之后,头也不晕了,只是身子依旧无力,常有困意。 ‘三’在身后出声道:“主子困了,奴婢服侍主子安歇。” 我轻轻摇摇头道:“不了,那冤家罚我夜间子时还要给他熬粥哩,当真是心狠,害我病体还要在这强撑着不睡。” ‘四’突然嗤笑了一声。 我问道:“你笑甚。” ‘四’回道:“主子嘴上嗔怪皇上,面上却带着笑哩。” 我稍稍一羞佯装薄怒打她道:“叫你眼尖还多嘴。” ‘四’赶忙一躲,噗嗤一乐。 强撑到了子初时分,‘二’端了粥饭准备去南书房,刚一开宫门,我瞧见宫门外一个宫女急匆匆走过,我认得那是晴儿,正要出声喊她,远远地看见晴儿身子一顿,朝院里站着的我看了一眼,又赶忙低头略带慌张的走了。 我奇怪的皱着眉头,暗道什么情况,怎么见了我到跟见了鬼似的,现在已经深夜,想必景贵人安睡了罢,待明日白天我再去瞧瞧景贵人如何了。 思量至此我揉了揉已经累得不行的眼皮,强打精神洗漱得当之后,终于是躺在了柔软舒适的床上。 月光将院里树木枝丫的影子映在窗纱上,但我已无心欣赏这些景,刚一合眼,便沉沉睡去。 次日,中午。 意识刚刚回到脑子里,朦胧间睁开眼,瞧了瞧透过窗纱洒进来的日光,心里暗想:“生了病竟如此嗜睡,一觉醒来竟已到了中午,也亏得得病,‘三’也不清晨叫我起床,让我舒舒服服的睡了个长长的好觉。” 心满意足的想坐起来,这腰上却又使不出力,连忙用手强撑着,终于是费力的坐起来,靠着枕头喊道:“来人——” 话音一落,门外一声惊呼:“主子醒了。” “快些进去。” 说着门被推开,只见‘一’‘二’‘三’‘四’‘五’‘六’,六个人全都进入了房内,我奇怪道:“你们怎么都在门外。” ‘三’抿着嘴唇,只答了声:“是——” 我奇怪的看他们,只见他们面色奇怪,还时不时互相对视,又赶忙低下头,‘三’抿着嘴低头看向别处,两手自然垂着,秀拳紧握。 看到他们这幅样子,我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这幅神情。” “主……主子,那……那……”‘四’犹豫着出口,伸手一指指向门外的方向。 我急道:“那什么啊,你倒是说哇。” 终究还是‘三’说道:“还……还是奴婢来说吧,是奴婢瞧见的,一个时辰前,主子还在安睡,而皇上下了早朝,在去往南书房的路上,景贵人正在那……正在那……。” 我一听事关景蕊,急忙道:“正在那作甚。” ‘三’跺了跺脚说道:“正在那唱曲哩。” “啊?唱曲?!什么意思。”我真是没听懂。 ‘三’继续道:“当时不止奴婢,还有许多其他的宫女公公都看到了,而景贵人唱的是一曲“鹊桥仙”。” “什么!”我惊呼:“那可是求爱的曲子。” 我猛地心内一凉,景蕊她……她怎的干这样的事情,她怎么突然向皇上示爱。 ‘三’继续道:“当时皇上只愣了愣神,便当做没事一样走开了,景贵人她兀自唱了三遍,才黯然回宫。现在这宫内,所有人都在说此事,奴婢还听见有人暗地里说景贵人没脸没皮,像个破鞋似的。” 我慌忙揭开被子,穿了裹脚布跟鞋子,作势就要迈步。‘三’与‘四’赶忙上来扶着我,‘三’出声问道:“主子要去哪。” 我急道:“景蕊她怎会做这等傻事,只让人徒然瞧了她的笑话,我……我要去瞧瞧她。” “主子刚起,面容还未收拾。” 我急道:“回来再说。” 等我转过弯看到了景蕊的宫苑门口,许多宫女正对着景蕊的宫门指指点点,还时不时嗤笑两声。我愤怒的加快步子,那些宫女突然见到我赶忙行礼道安。 我只冷冷说道:“你们是谁家的奴才,胆敢在景贵人门前造次。” 她们被我吓到慎着不敢说话,我气愤道:“还不快滚!” 话音落下她们四散而逃,我气的甩了甩衣袖,转首向景蕊的宫门看去,这一看就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只见她的宫苑大门紧闭,门上还特意挂了个木牌,牌子上写了四个大字:“勿敲勿见。”她,她这是故意给我写的吗。 我哪管这些,走上前‘砰砰砰’敲了敲宫门。 “谁?”里头是晴儿的声音。 我喜道:“好晴儿,是我,尹灵儿。” 门里停顿了片刻,又传出声音:“我家小主……睡……睡了,娘娘请回罢。” 我愣在原地,不甘心的又扣了扣门,里边却再无声响。我低着头,心神黯淡。 景蕊她做这样的事,我何尝不知道她的用意,景家身陷囹圄,在我帮她不成的情况下,她刻意亲近皇上,意图靠取悦皇上救她的家人,但这个法子……当真是太笨、太傻了些。 我眼神黯淡自语道:“景蕊啊景蕊,你当真是……唉……。”长叹一声之后,我转身重新回了容华宫。 我无心洗漱,依旧穿着睡袍坐在桌案上,一手揉了揉微微发疼的额头,突然想到那天晴儿来通报,说是景蕊心情好转,已经不哭不闹,安静了下来,又想到不久前景蕊在我宫里唱曲,被皇上听到叫好。 前日她是否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我悔恨的叹了口气,只怪当时没有去问她,现在倒让她在这宫内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而且……而且她向皇上示爱,也就是说要与我争宠的意思,唉……,我又深深叹了口气。 ‘三’见我愁眉不展,轻声道:“主子应当去劝一劝景贵人的。” 我道:“怎么劝,她将宫门关着,我连她的面都见不上。” ‘三’道:“奴婢想,景贵人今日不成,明日她肯定还要——” 我眼睛一亮:“对!” 第一百零五章 示爱曲 因为景蕊的事,我这一整天都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终于算是熬到了夜间,熬完粥饭之后让‘二’匆匆送去,我便倒在了床上,一整日的心神不宁加上这纤弱的病体,困意犹如排山倒海一般不断袭击着我的神经,眼皮变得沉重,几个呼吸的时间我已沉沉睡去。 等再醒来之时,是被‘三’硬生生晃醒的,我睁眼后首先问了句:“她去了么。” 看到‘三’重重的点头,我赶忙起身,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醒来前的梦里我便梦见了今日要做的事,‘三’已将外穿衣物整齐的放在床沿,在她的服侍下我快速换上,稍作整理之后,在发髻一侧别了根玲珑玳瑁钗,又披了件翠竹色的鲛纱,匆匆出了门。 清晨的屋外空气冰冷,想必此时皇上的早朝正在进行,我心内暗想,景蕊为了不错过竟是要来的这样早,我一路疾行,到了静心湖上我微微喘了两口气,一起身还不觉得有甚,这稍微多走了两步只觉得双腿有些发软,竟是难以站立。 我扶着静心湖上的桥栏杆,一低头便看到这湖宛如刚刚破冰的水似的清冽见底,湖面上的荷叶已不再翠绿,从外向里开始发黄,仿佛在诉说着它的老去。 我感叹这荷花竟老的这样快,只是几天未见湖面上已经瞧不见花朵的踪影,我突然看到在这众多青黄不接的荷叶当中单有一朵异类,这晚秋时节那朵荷花才迟迟开放,只是花朵忒小藏于两片大叶之间,它是否忘了季节时辰所以成了最后一朵晚荷,它为什么现在开花。 我细细瞧去,只见经过昨晚一夜的风打霜降,那朵小荷花又被两边的大叶压住,但它仿佛在挣扎着想脱颖而出,我触景生情不禁自语道:“错误的季节、错误的环境、你为什么要开花,你是否与景蕊一样有些不得已的理由。” ‘三’在身后瞧我扶着栏杆喘气许久,心疼道:“主子,要不奴婢去让‘一’他们抬轿子来。” 我闭眼定了定神,强打起精神头说道:“不了,若是再一来一回,皇上下朝下的早怎么办。那我可就拦不住景蕊她了。” 我咬了咬嘴唇,稍稍使力,唇间的痛感让我的脑袋能清醒片刻。 我在‘三’的搀扶下一步步走过了桥梁,走过了三个花园、四个宫殿,到了一转角处‘三’突然停下并扥了扥我的手臂。 我回头问道:“到了?” ‘三’点点头。我认得拐过这个墙壁的转角是云鸾殿的门口,云鸾殿是收藏珍奇鸟类的宫殿,有专门的公公负责,养鸟是先皇的爱好,故而在这专门设立了一座宫殿。 这云鸾殿的门口大路确实是皇上从乾坤殿下了早朝回南书房的必经之路,我悄悄扶着墙壁向外探了探身子,瞬间就看到了距离我二十米左右的景蕊。我不禁一手捂着嘴,目光中尽是惊讶与不可思议。 只见景蕊正侧身站着,晴儿就贴在她身后束手低头。 景蕊今日的打扮绝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朴素无华的景蕊,反而穿着鲜艳多彩,引人夺目,她故意露出肩上锁骨与白皙的脖颈,向下是一身的绛红色的曳地长裙明暗两层绣着十只金丝雀,腰腹之间缠了条紫金丝绦,头上三千青丝刻意梳了个极为复杂的宫廷百叶髻,层层叠叠宛若丛林茂密。光这发髻要梳好便得花费上一个时辰,我在心里感叹的同时又瞧她的面上,敷白、抹脂、描眉、画黛、额黄、唇红一样也没落下。 此时节景蕊看起来既雍容又娇艳,除了‘美’字我再找不出别的形容,只是……只是这身装扮放在宫宴上自然光彩夺目,但放在这寒冷的无事的清晨,只让人觉得怪异。 她侧身站着倒也并未瞧见我,只目光直直的盯着乾坤殿的方向,偶有几个宫女太监从她的身旁经过,目光怪异的斜眼看了看她而后继续低头走路,等走到她身后却又聚在一起对着她的身子指指点点,甚至有几个宫女捂着嘴嘲笑出声。 而她只盯着那乾坤殿的方向,目光坚毅又呆滞。 我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内一酸眼眶慢慢湿润,她就如先前在静心湖中的那朵小小的晚荷,在这复杂而又诡谲的皇宫内,在这所有人的异样眼光中向上挣扎着,而那坚毅而又无助的身躯里藏着一颗多么纯洁而又可怜的心。 我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那不争气的泪水。‘三’在我身后小声怯懦道:“主子——快去劝一劝罢。” 是啊,我应该去劝一劝,劝她莫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于情于理我都该去劝一劝,但我为什么突然不敢去,我去了说些甚。她若问我,姐姐可还有别的办法。我该怎么回答。 就在此时,远处道路上转入几位弯腰行走的公公,我在其中瞧见了李公公,我突然心神一紧。 果然,在李公公身后,那个身穿龙袍的皇上缓缓转入这条宽阔的大道,他像是也瞧见了景蕊,身子停了一停便重新迈步向前走去。 我看到景蕊嘴唇一抿,单手捏着兰花指高高举起,宽大的袖袍向下滑落露出了她白皙的手臂,手至高空在空中慢慢向下划落至胸前,另一手负在身后,原地扭腰转了一圈,曳地的长裙被她这么一转轻轻带起,而后缓慢落地,在稍作起范之后,她犹如莺啼一般清脆开口唱曲,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我听了前两句便知道她今日唱的是‘越人歌’,我心内明白这亦是一首示爱的曲子,只听景蕊婉转开口,第一句便唱的细软缠绵,其声若沉鱼出听、黄莺出谷,矫揉的曲声洋洋绕耳,每至句末声音便向下一转,又向上一提,不但细且慢,其婉转多情只让人怦然心动。 待唱到最后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时,她徐徐睁眼回眸盯着皇上,又用手指划过自己的脸颊,屈腿弯身的同时,另一手抚着胸口就好似在大风中吹之即散的一朵蒲公英,那碰之即碎、娇艳欲滴的姿态我见犹怜。 我紧张的看着皇上慢慢走近曲毕的景蕊,我这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的捏紧了秀拳。 第一百零六章 争宠 我不知为何,见了此情此景,竟然想让皇上亲近亲近景蕊,这念头刚一冒出,我赶紧晃了晃脑袋,尹灵儿啊尹灵儿,这千百年来好不容易出现了个专一的君王,你与他恩爱有加,却又怎么能想着将这心头肉推给旁人,你怎得会这样作贱自己,又这般作贱皇上。 心念至此胸口微微一痛,忍不住向下弯了弯腰,‘三’急忙扶着我,她面色大骇道:“娘娘,你面色煞白,要不……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我摆手摇头:“再等等。” 只见皇上他慢慢走近景蕊,在我紧张到窒息的目光中,皇上轻启薄唇悄悄说了三个字,我虽站在远处听不见,但看他略作夸张的口型,我知晓了他说的是“回去罢。” 语毕他便要转身离开,我瞧见景蕊的眼神瞬间黯淡无光,头也慢慢低了下去,但她突然秀拳一握咬着嘴唇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她忽然向已经转身的皇上迈了一步,且一手抓住了皇上的胳膊。 “大胆!”李公公指着景蕊呵斥出声。 皇上亦皱眉回首,只见景蕊面色不改,在他脸颊上还有泪珠垂落喊道:“臣妾进宫已有五年之久,五年前是贵人,如今亦是贵人,但臣妾并不在乎这些虚位名分,臣妾对皇上爱的深切,愿今生今世侍奉皇上,至死不渝。只求……只求……” 她紧紧抿嘴咬着牙,像是极难说出口的样子,忽而她猛一抬头喊道:“只求皇上临幸臣妾,让臣妾成为皇上名副其实的景贵人!” 众皆哗然,我已呆住,不论是皇上、还是身旁的李公公,或是在景蕊身后远处的其它宫女太监。 自古女子以贞洁含蓄为美,以放浪形骸为耻。班婕妤、杞梁妻自古为我辈女子的楷模被日夜歌颂,景蕊她身为皇贵人,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求皇上临幸其身,众人此时看她的眼神就好似看一个疯子那般。 “你……!”李公公大骇,他已准备出手制止景蕊,在他眼中景蕊的做法太过给皇家丢脸,皇上必然大怒。 我已准备出声喊话,却突然看到皇上摆了摆手,竟是制止住了李公公。 我心下一凉,只听皇上问景蕊道:“那……尹灵儿呢?” 我看见景蕊听了我的名字,身子一颤缓缓放下了抓着皇上臂弯的手。 皇上继续道:“朕听闻你与尹妃关系甚好,她亦为你家之事出了不少力,你如今这般做法,可对得起她?” 景蕊似乎被噎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甚,但只一会儿,她目光坚定开口道:“臣妾与尹贵妃同是皇上之妃,何来对得起对不起这一说。” 我苦苦一笑,心内五味杂陈。 恍惚间又听景蕊说道:“尹贵妃她如今病体抱恙,必然不能接驾,这几日、便由臣妾请旨——日夜伺候皇上。” “哈,哈哈哈。”皇上大笑:“好!好一个烈性女子,李德贵!” “奴才在” “今夜接景贵人,来朕的寝殿。” “啊……诺、诺——” ‘啪嗒’一声,是泪珠掉在手背的声音,温热的泪水,冰凉的心头。 从云鸾殿内忽而传出一声尖声的鸟啼,凄惨的声音似乎在哭诉为何要将它关在笼内,一阵凉风骤起,如刀般刮在我湿润的面部与苍白的嘴唇上,地上枯萎的黄叶憔悴的像一个六七十的老太太。 那句‘来朕的寝殿’听着那么熟悉,宛如一柄钝刀一寸寸刺入我的身子,所谓自古多情空余恨当真一点不假。许是痛的没了知觉,又许是手足无措脑中一片空白,我渐渐变得安静,变得清醒。 皇上已经走远了,只留下面色大喜的景蕊与她的贴身宫女晴儿,我便这般探出了半个身子,安静的站着、瞧着。 景蕊终于转过身子,向我的方向走来,她与晴儿面上皆挂着笑意,我并未避过,反而身子站的挺直。 她终于抬头看了看眼前,她终于瞧见了我。 凝固的笑容与猛然停下的身子,她便这般看着我,我便这般看着她。 当又一阵凉风微微抬起她的裙摆之时,我先开了口,极为平静,平静的我自己后来回想都不可思议,“恭喜。”简单的两个字。 我瞧见她面色一怔,而后呆呆的流下泪水。但我为什么突然讨厌这样的泪水。 “姐……姐姐。” “我不是。” 此时她虽站在我身前,但我已不像几日前与她那么亲近,或许是恨,又或许是别的什么,总之我已把她当做疏远的普通人。 她哭泣着福了一福,便从我身旁走了过去。我闻见她衣裳所带着的桂花香,嗬,当真是煞费苦心。 就这般独自站立了许久,呆呆的望着云鸾殿门前过往的宫女太监。 “‘三’,回去罢。” ‘三’忽然嘤咛一声哭了出来:“主子……保重身子要紧。” 我回首冲她笑着点点头:“当然,现在,该喝药了不是吗。” “是,是。”‘三’急忙揉了揉微红的眼眶,又拿出一方白手帕替我拭去了面上的泪水:“主子,咱们回。” 在‘三’的搀扶下,我艰难的又回到了静心湖上,待走到桥上我身子一停,‘三’疑惑的看我,我扭头看了看湖中的那朵异类荷花,只见那朵小荷花依旧被左右两边的青黄荷叶压着,我对‘三’道:“你去取个竹竿来。” ‘三’虽不解,但还是听我的话,不一会儿取了根长竹竿,我伸手接过,吃力的将竹竿架在桥栏杆上,目标指向那朵异类荷花,左右拨弄将两旁的荷叶拨开,露出了那朵晶莹桃红的脆弱荷花。 在没有周围压着它的荷叶之时,这荷花终于是挺直了身子,不再挣扎。 握会心笑了笑:“回宫罢,今日,我已累了。” 在我步入这后宫宫门之时,抬头瞧了瞧,只觉得这四方的朱红门口宛如一只猛兽的巨口,面前的长条窄巷又像是巨兽的食道,想要将我吞噬进去,我紧咬玉齿,面色平静的走了进去。回到了我的容华宫。 第一百零七章 熬粥 我呆呆斜靠在床沿上,等着‘一’他们为我煎好了药,我现在只想喝完药后好好睡上一场,最好能从这个清晨睡到明日清晨,这样——我今夜就不会去想那燕归应的寝殿内是景蕊在承欢恩爱。 门外‘三’她们细细碎语,在说着刚才发生的事情,期间带着两三声哭泣,这个贴心的宫女丫鬟是否在为我暗自伤心难过。 我在心底默默劝诫自己:“尹灵儿啊尹灵儿,自古男儿皆是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的负心人,你为何还要痴心妄想那燕归应是个专一的人,更何况他是君,是王,是拥有整座后宫的位高权重者,你瞧,这新鲜气儿一过,他便忘了与你的耳鬓厮磨不是,哈,哈哈哈。” 我张嘴大笑,但嘴角却忍不住要向下咧,燕归应啊燕归应,我恨不得下一世你为臣妾我为君,要你自己个体会体会我的心肝痛楚。 “主……主子,药煎好了。”门外传来‘二’的轻呼声与扣门声。 我抬袖擦了擦眼角,稍稍理了理面容之后道:“快些拿进来,我用了便睡了。” “诺——” 话音落下,‘二’低首弯腰走了进来,‘三’就跟在他身后,‘二’两手托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那股子令人讨厌的中药味窜入我的鼻尖,我稍稍皱了皱眉头。 ‘二’许是知道我心情大坏,不敢像平日那样轻松,颞步走到床边,低着头不敢瞧我。 我虚弱道:“你抬起头,我又不是甚老虎猛兽,作甚如此害怕的模样。” “是……是。”‘二’缓缓抬头:“主子,身子要紧,快些用药罢。” ‘三’冲上前作势要拿起药碗喂我,我伸手挡住她:“我自己来罢。” 说罢我将碗边吹吹凉,将汤药送入口中喝了口。或许是心性的缘故,今日这药倒不如昨日那么苦涩。 喝了口药,我看了看‘二’的面上,淡然一笑问道:“‘二’,你的脸好了么。” ‘二’赶忙回道:“是,托主子的福,已好了八九成了。” “好,那便好,好了就好。”我随口说道,顺便正要将药碗送到嘴边。 ‘三’忽然嘤咛一声,推开‘二’之后趴在我腿上啜泣。 我惊讶道:“你这是做什么,受了什么委屈了。” ‘三’以泪面抬首泣道:“奴婢没有委屈,奴婢是替主子伤心,主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却装作没事一样不愿让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烦心,奴婢宁愿主子打我们,骂我们,哪怕撒撒气也好哇~” ‘二’似是被‘三’所感染,亦跪下磕头道:“‘三’说得对,主子可别再强颜欢笑,有甚委屈向奴才们哭出来也好,让奴才们替主子分一分忧。” 我强忍着难过,淡然笑道:“哪里有什么忧愁了,你们多虑了,皇上贵为帝尊,这辈子怎可能只宠我一人,我早有准备,这一日早晚都要来嘞,我这心早已看的开开的,哪里有什么难过。” 三哭诉道:“奴婢伺候主子多日,早已熟识主子的脾性,主子这番话就算骗得了奴婢,可……可主子骗得过自己吗。” 我身子一怔,鼻尖一酸嘴唇撅起,却是再也忍了不住,眼眶在稍许的灼热之后泪雨便如决堤之水倾覆而下,滴在手上的药碗中‘叮咚’作响。 在近半柱香的时间里,时空就仿佛凝固了一样,我与‘三’皆哭红了眼眶,‘二’附在地上一动不敢动,时而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门外‘四’她们隐约亦传来啜泣之声。 我强打精神,突然破涕为笑打趣道:“好了好了,你们这般样子若是让旁人瞧见,还以为我死了呢。” ‘三’听闻怔了一怔,被我逗的一乐,同时揉了揉鼻头,顿了顿止住了哭诉之后,轻声道:“呸呸呸,主子说恁不吉利的话,直叫奴婢伤心。” 我看了看手里的药碗,这眼泪滴进去不少,想必是不能喝了,我说道:“今日这药就算了,我现在只想歇息,一切等我起来再说。” ‘三’愁道:“可是……” 我摇摇头说道:“少喝个一次两次,想来也没什么大毛病,今日便让我任性一回。” ‘三’勉强答应之后,服侍我躺下,又端了药碗出去掩了门。 ***** 等醒来之时,窗外已昏暗,想必是到了夜间。 我合了衣裳下地,身子微微一晃脑袋有些昏沉,强自打了精神,吱呀一声推开门。 门外‘三’她们正打扫厢房走廊,见我出来扔了手上的簸箕笤帚,盈盈向我走来,‘三’道了声:“主子。” 我微微点头,正要说话由打宫门‘二’刚好转入进来,双手端了个小木盆。他一进宫门瞧见我,面色一喜远远冲我喊了声‘主子。’ 待他走到近前,我打眼看去,那木盆盖着盖子,我问道:“里边装的什么。” ‘二’回道:“炊房黑米见底,奴才去御膳房讨了点。” 是啊,黑米红豆粥我每晚都要煮一碗,想到此事我面色一暗。‘三’气愤的一巴掌打到‘二’的肩膀上,气愤道:“你怎得恁蠢,哪壶不开提哪壶。” ‘二’‘哎呦’一声痛呼,还没转过弯来:“你……你打我作甚,主子。”他看向我:“主子平日不在时,这‘三’就欺负我们。” ‘四’像是气不过,也一手打向‘二’的肩膀:“你还多嘴。” ‘三’冲‘二’挥了挥秀拳:“你下次要在这么没眼力见,本姑娘还揍你。” ‘二’委屈大呼:“主子你瞧,这野丫头忒放肆,主子可要为奴才做主。” 我被‘二’的傻乎乎逗得噗嗤一乐,赶忙劝道:“好了好了,他亦是无心。” ‘三’这才作罢:“瞧在主子的面上,本姑娘饶了你。”‘二’撇了撇嘴哼唧了声。 我瞧着那地上的木盆,深深叹了口气。 ‘三’看出了我的心思,小声说道:“主子今夜……还……还熬粥吗。” “熬,当然要熬,为什么不熬,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三’说道:“离子时初还差两刻。” 我点点头,随后走向后院,吩咐道:“将那木盆端来。”而后又狠狠说道:“瞧我给他“好好”熬碗黑米粥!” 第一百零八章 蹊跷 这碗粥我是在心底不停地咒骂中完成的,它聚集了我平生所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话,最恶毒的诅咒,都在这碗粥里。 我瞧了瞧差不多了,揭开锅盖,将那黑米红豆粥舀入碗中。 ‘三’在身后说道:“娘娘,时间这么短,还没熟呢,豆子想必都还是硬的,您瞧那水都还未烧开哩。” 我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当然,我知道。”然而我还是舀了满满一碗。 刚刚睡醒,精神好了许多,我忍不住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拿起白胡椒、粗盐、苹果醋,给粥里洒洒倒到。 ‘三’皱着眉头惊呼:“主子,……这,这还能吃吗。” “切,怎么不能吃。”我满不在乎。 等我满意的闻了闻,然后对门外高呼道:“‘二’!你来,照例把这碗粥端到南书房。” ‘二’进来端了粥,抬眼看着突然心情大好的我,问道:“主子不气了?” “气?我生什么气,我从未生气。” ‘二’端了粥正要出去,我赶忙拦住道:“等等,‘二’你记着,送到了直接给李公公端进去,你自己别进去,等李公公一接手你就快些跑回来,知道了么?” ‘二’面色疑惑不解,但终究是点了点头出去了。 ‘三’与我相视噗嗤一笑,而后她忧愁嗔道:“主子……就不怕皇上责罚。” “我瞧他哪儿来的脸罚我。”我扔了舀粥的勺子拍了拍手,而后正要迈步向外走,脑袋一晕赶紧扶住身旁的灶台沿。 ‘三’急忙上来搀我道:“主子病体虚弱还未痊愈,加上今日未曾进药,晕眩了不是。” 我点点头:“是啊,‘二’去送粥,便让‘一’煎一副药罢,只是那药恁苦,委实难喝极了。” 等我坐回到床上,半个时辰后,‘二’已回来了。药也已经煎好。我稍稍问了‘二’两句,知道他确实是亲手交给了李公公之后赶紧回来,连皇上的面也未曾见到,我便放下心。 ‘四’端着药碗坐到床沿,我有些怕那药的苦涩,于是说了声等等再喝。我抬首正瞧见‘三’低头出神,不知在想些甚。于是问道:“‘三’,你想什么呢。” ‘三’一个惊醒,道:“噢,没什么,在想今日的事。” 我闻言亦想到今日早晨发生的事,面色瞬时黯淡,嘴巴不由自主的撅起,就算我能作弄他,又能怎样,今夜在清宇宫他的寝殿里侍奉龙体的,已换做了景蕊。 我晃了晃脑袋说道:“想那些作甚,那是景贵人有本事,亦是我看走了眼罢了。”心念及此心头微微一痛,紧抿双唇。 ‘二’想出言宽慰,赶忙说道:“对对对,主子说的对,亦是那景贵人……不不不,景蕊她命好,偏偏遇上主子生病,若是主子不生这病,今夜一定还是主子侍奉皇上。” ‘三’瞧我听了‘二’的话更加悲伤,急忙出手重重打了‘二’的肩膀:“你嘴恁笨,就别瞎说话。” ‘二’委屈的结巴道:“我……我……我亦是想替主子分忧。” 瞧着他们又闹起,我心烦意乱的摆手:“好了好了,‘二’是个老实人,你莫要欺负他,再者说,二说的也没错。” ‘三’这才罢了手,狠狠瞪了一眼‘二’。 我轻声叹气之后转首看向‘四’端着的药碗,药汤热气腾腾向上冒着白雾,汤药棕黄,碗底还有些药物的残渣。 这病来的确实不是时候,让我这两日都心力憔悴,而偏偏这两日都是不顺心的事,刚刚只下地熬了碗粥,人便累的要昏倒,此时我倒像是个脆弱的蒲公英一般,小风一吹就要散架。 唉……,深深叹了口气,正要让‘四’喂药,我突然心中一凛!想到了什么害怕的事,一阵冰凉由打脚趾头到头发丝,让我手臂上的汗毛根根竖起。 这药——这病! 我猛地坐起身子,倒把坐在我身旁端着药碗的‘四’吓了一跳,药碗险些倾倒。 ‘三’见我神色异常出声问道:“主子,怎的了?” 我歪着头瞳孔微缩,心内想到——那孔太医说我本身的身子气乏血弱,营血亏虚,因风寒而勾起了其它暗疾病症,但……但我进宫之前早有太医为我查验过身子,何来的气乏血弱、营血亏虚一说?我犹记起为我进宫而查验身子的太医说过,我气血丰裕,身子无碍才对。 我还记得在老家,生了小病之后,郎中都会对我的爹妈说,这孩子气血旺盛,只需调养几日便好。那为何到了孔太医嘴里,我却成了本身气乏血弱? 如果——我先前的郎中说的没错的话,那孔太医岂非就是在撒谎?!!!那我这病…… 心念及此,我突然感到身子一冷,仿佛身处腊冬寒水之中,又仿佛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三’她们不知我为何神色大变,目目相觑。我急忙问道:“孔太医所留药方在何处?” “回主子,在东厢房的抽屉里锁着。” “去,快去取出来!”我急忙揭开被子,穿鞋下地。 ‘三’见我神色不对,赶忙跑了出去取药方。 等她回来递给我,我手上拿着那两张药方细细打量,但无奈我并不识药理,我稍作思索问向‘三’:“那日我在内务府回来的路上昏迷,是谁去的太医院找的太医?” ‘三’说道:“是奴婢,奴婢先叫了一旁的公公抬了顶轿子将主子抬回容华宫,而后自己独身去的太医院。” 我眯着眼问道:“你去太医院里找的孔太医?” ‘三’点点头:“是。”而后她又摇摇头:“不是。” 我皱着眉头:“到底如何?” ‘三’这才回到:“奴婢当时急急向太医院跑去,那孔太医与另一太医就在半道上站着聊天,他二人将我喊住问我发生了何事,我说主子昏倒,他二人便提了药箱随我回了容华宫。” “半道上?”我紧锁眉头,觉得此事甚是蹊跷。 ‘三’只转眼思索一会儿便面色大骇,指着那药碗喊道:“主子是怀疑……” 第一百零九章 郎中 ‘三’果然聪慧,瞬时便猜到了我心中所想。只见‘三’歪头苦思,紧蹙眉头。 我亦是苦思,将此事前前后后串在一起,虽是蹊跷,但也只是猜测,为了求证真相,我心下已有计量,我对‘三’道:“你现在抄录一份药方,出宫去寻一位齐云城里靠得住的老郎中,让他瞧瞧这方子。” ‘三’领了命点了点头。 我又对‘四’道:“‘四’,你现在去……,去……旬府。”(我本已不愿再跟旬甲有何瓜葛,但此事对我来说事关重大,此时节也只能靠他帮我一帮),思虑至此我下了决定道:“让旬大人再帮我一个忙,让他查查这孔太医到底是什么来路,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人的身家背景给我搞清楚。” 而后我对她二人道:“你二人携手出宫,若是侍卫问起便说是出宫替我买些杂货,甭跟他们细说,他们也不敢细问。” “诺——”她二人领了命出了厅门准备。 门刚一开进了一股子冷风,光滑的蚕丝睡衣贴着我的身子冰凉,我转身走到木施旁,‘五’赶紧上来伺候我换好了一身普通的宫中朝服。 ‘五’问道:“主子不歇息了?” 我摇摇头:“此时哪还有心思歇息。” ‘五’疑惑的瞧着我,又转首瞧了瞧正在出宫门的‘三’、‘四’。我并不想对她解释太多,这样的事,或者说这样的猜测告诉她也没什么好处。我只淡淡对她道:“随我去院子里坐坐透透风。” “诺——”语毕她又为我取了一条貂绒的围脖,护住了脖子不受风寒才开了门。 坐在院中的秋千上,微微晃了晃身子,脚轻轻摆了摆,踢到了一根长长了的细草,此时的我就如同腊月寒冬里的山间结冰的溪流中被冻实的鱼儿一般,全身上下宛如被一根粗重冰凉的铁链捆绑,只敢用那惊惧的眼珠左右转动。 事到如今,倘若我真的猜的不错,我才知道我这脖子上一直悬着一面锋利的铁刀,那执刀人只要看我稍不注意便会砍下我的头颅,让我魂飞魄散。 但我不能坐以待毙,我一定要知道那执刀人是谁,究竟是谁。 高空之上一点星光月明都没有,厚重的乌云携带天威缓慢向人间压来,空气闷得让人喘不上气。 ‘又要下雨了么?’我心内想到。 下罢,就算那乌云之内雷声轰鸣,就算狰狞的闪电咳的人心悦诚服,总有一天会有一丝亮堂的曙光冲破重重阻碍降临大地。 此时该是正子时了罢,皇上是否安睡了,景蕊是否如同我先前一样睡在了他的臂弯。我不知道,摸了摸手腕上的如鱼得水,他的音容笑貌慢慢浮现在心间眉头。 大约有两三炷香的时间,在我五味陈杂等待的时候,‘三’与‘四’终于叩响了宫门,在门外喊道:“主子,奴婢回来了。” ‘五’赶忙跑上前开了门,我瞧见‘三’与‘四’一脸惊慌的朝我跑来,我心底一沉,‘三’正要慌张开口,我摆了摆手:“进去说。” 等进到里间坐定,她二人匆忙喝了杯凉茶,看来是跑的累了。 我尽量柔声道:“不急,慢慢说。”而后我转首向‘三’道:“你先说。” ‘三’定了定神,喘了两口气才说道:“奴婢去城里一家门上挂着济世悬壶旗子的药房,扣了半天门又花了五两银子才见到郎中,给他看了药方。” 我急问道:“他怎么说,是不是毒……” ‘三’却摇了摇头:“不是。” 我惊讶道:“不是?” ‘三’点点头,又道:“郎中将药方细细查阅,又捏着手像是推演了一遍,又再纸上写写画画,才交还给了奴婢,且嘱咐了奴婢诸多事宜,娘娘请看。” 说着她从腰间丝绦掏出一张纸,递到了我手上,我展开看去,正是‘三’所誊抄的一张药方。那药方上几味药材用圆圈划出,有几味药材下划横线,剩下的大多数药物皆用朱红的笔墨涂过。 ‘三’走到我身旁,一手指着那张纸,说道:“主子请看,这用圆圈划出的确实是治风寒的药材。” 我点点头,‘三’继续道:“而这几个下划横线的药材,是些补药,并无大用。” “补药?”我皱着眉头,莫非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弄些有的没的故布疑阵。 我指向其中一个被朱红笔墨涂过的药材名问道:“那这些红色。” ‘三’俯下身子悄声道:“这些被朱红笔墨沾染的药材,合在一起,是解药。” 我惊呼:“解药?什么解药。” ‘三’重重咽了口口水道:“是治‘奎腹散’的解药。奴婢……奴婢将这几日主子的症状说与了那郎中,郎中说主子这绝不是病,正是中了奎腹散之毒,奴婢问了那毒药有何用处,郎中说……说……。” ‘三’突然哽咽,像是有些惊惧。 事到临头,我反而更加平静,微微抑制住了脑中的眩晕感,把着‘三’的手说道:“不用怕,说吧。” ‘三’用袖子搵了搵眼角,说道:“此毒可致人浑身无力,偶犯晕眩,又致内肠粘连,中毒重者会因不能进食而日渐消瘦,最主要……最主要是会,会使女子不孕。” 手中的茶碗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瓷片碎裂声,热茶倾倒在棉布的鞋上渗入,我却毫无知觉。 ‘三’忽而噗通跪倒,大声哭泣喊道:“主子,主子,快些将此事告诉皇上吧,不管是谁害的娘娘,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三’的话飘荡在这间屋内,但我一个字也未曾听进去,脑中的眩晕感不断袭来,我的指甲紧紧扣住桌案,目光呆滞的看着房内横梁上那美轮美奂的鹓鶵雕刻,昨日那羽毛看着还柔顺如水,今日看着倒更像是刺猬身上的钢针,而那鹓鶵就像一只被钢针钉满全身的可怜凡鸟,张大的鸟喙并非是在喜庆的啼叫,而是在绝望的呐喊。 第一百一十章 无心,不饶 ‘三’还在地上跪着呐喊,让我告诉皇上,求皇上为我做主。 我已然方寸大乱,只颤抖着声音,用心底里仅存的一丝希冀问她:“郎中说未说,这毒解了之后,能……能否复原如往昔一般。” ‘三’眼眶红肿着摇了摇头。 我瞬间就像灵魂出窍一般失了神,半晌的时间,瞪大的眼睛干涩的忍不住眨了眨,而后身子就像瘫软的面条一般倒在了靠椅上。 “呼……,呼……。”我已能听到自己鼻间粗重的呼吸声。 “主子~”‘四’她们纷纷冲上前,有的扶着我,有的把着我的手。 对于民间女子而言,生子之事不仅是她一生的大事,亦是双方家族的大事,我犹记得老家齐阳村的村头齐氏,就因此事医治无果,被丈夫狠心休掉,一辈子受人指指点点致使最后疯癫,成了远近皆知的疯婆子。 更何况,我如今身在皇宫之内,历代皇嫔皇妃皆母以子贵,哪怕皇上再宠我爱我,若是得知我从此以后生不了子嗣,我不知燕归应会如何想,他会不会变心,我会不会失宠。单单是太后那儿必定对我一改往日和颜悦色之态,到时候,我却如何在这风云诡谲的后宫之内立足。 我不禁颤抖着手轻轻摸了摸腰腹,或许是心内所想的原因,亦或者是毒已发作,腰腹内略有些绞痛。 ‘三’见我不答话,哭着喊了声:“主子,让皇上给您做主罢!” “不行!”我猛地站起身,几乎是嘶吼而出的声音。 他们被我吓的向后一退,惊惧的瞧着我。 “我平时,对你们如何。”瞧着害怕的他们,我尽量抑制住言语中的颤抖。 “主子平日里对待奴才们如同对待朋友一般,奴才心中对主子感恩戴德。”‘二’跪着回答到,其他人亦如此附和,‘三’听了我这话身子一怔,像是想到了什么,嘴唇抿着冲我重重点了点头。 我继续道:“现如今,我遭人陷害,一只脚已踩进了万丈深渊,此事若是被皇上或者太后知晓,只怕这容华宫我是无福消受了。” ‘二’心直口快,三指冲天发誓道:“主子放心,奴才必定守口如瓶,绝不向外人透漏半个字!” “主子放心,主子对我们平日里关照有加,奴婢一切听主子的。” ‘三’他们纷纷表示要替我保守秘密,且丝毫不带犹豫。 我平静说道:“你们可要想好,若是此事败露,非但是我,你们期满圣听之罪亦会被揭发,这是掉脑袋的事。” “奴……奴婢不怕!”我瞧着刚刚出声泪眼婆娑的‘六’,她在这一众人中年龄最小,平日里胆小怕事,但今日的目光中处处透漏着果决。 我感动于他们对我的一片赤诚,忍着身上的疼痛与脑中的眩晕蹲下将他们一一扶起:“好好好,往日我没白疼你们,今日这房内之事,我要你们咽在喉咙里,烂在肚子里。” “诺——” 我转首看向‘四’:“对了,旬大人那边——” ‘四’直说道:“那孔太医的底细查出来了。” 我不免微微惊讶:“这么快?今夜你只一去便查出来了?” ‘四’点点头说道:“回主子,奴婢去旬大人府上之时,旬大人正与新任的尘江大人把酒言欢,奴婢将此事单独告诉了旬大人,旬大人却转身进了尘江大人所在房子,片刻便出来了,而后告知了奴婢那孔太医的底细。” “尘江?”我微微一怔,尘江与旬甲皆为皇上意图培养的心腹之人,他二人聚在一起会商讨何事呢,听‘四’刚才说的样子,好像是这尘江告诉了旬甲孔太医的底细,那尘江怎会对宫中太医都如此了解,早早调查了个清楚。 思虑至此我问道:“那孔太医底细如何?” 我看到‘四’重重点了下头之后郑重其事说道:“孔太医本名孔黅,因二十年前精通医术治好过先皇的头痛症,故被先皇特旨召入宫中,现为太医院御医,兼太医院医使,官从正五品。而二十年前,孔太医是鲁府的幕僚之一。” “鲁府?哪个鲁府。”我虽是心内一惊,但还要再加确认。 ‘四’确凿无疑说道:“中州国一品大员鲁相之府。” 我神色微怔,在近半盏茶的时间后,我已捏紧了秀拳,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鲁~香~玉!” 屋顶渐渐响起小雨落在瓦片上的声音,雨声愈来愈大,也愈来愈急促,这雨只停了一日便又开始,我缓步走到门前,透过朦胧的窗布依稀瞧见院里的秋千被风吹得左右晃动,我连连自语了三声‘好’字。 ‘三’亦走到我身旁,担忧的唤了声主子。 我突然想起太后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此时此刻倒还真是应景,我煞白的嘴唇轻启,低不可闻的自语“妾本无心争后位,奈何蛇蝎不饶人。” 一道突破天际的闪电伴随着轰隆雷声惊世一亮,如雷鸟凤凰一展雄翅金鸣而上,又如天上苍龙锐不可当,于乌压压的云层之中破风而出。而那一瞬的亮光正照在我煞白的嘴唇与身旁‘三’惨白的面容上。 “去煎药,煎三碗,今日我还一碗没喝呢。”我冷静的吩咐。 身旁‘三’微微一惊,凝重的点了点头,自我身前推门而出。 既然是解药,我当然要吃,我要这病弱的身子快些好起来,因为只有身子好了,我才能着手做我想做之事。 我突然来了精神,不自觉的挺了挺腰杆,让自己看上去更坚强些。 等药煎好之后,满满的三碗置于桌案上,我将勺子放在一旁,端起药碗沿着碗沿送入口中,微微的灼烫与难忍的苦涩同时冲入嘴中,让我舌头瞬时失去了知觉一般。 我紧紧皱着眉头喝完了一碗的同时,端起了另一碗,如同喝水一般鲸吸牛饮。 用白布擦了擦嘴角,看着桌案上的三只空碗与碗底的残渣,我会心笑了笑。 转首瞧见‘三’正痴痴的盯着我。 “你看什么。” “看主子,主子终于展颜一笑,美丽极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哀愁与悲凉 “你倒是会说话。”我盈盈一笑。用过这三碗药之后脑袋中的眩晕好了许多,我对着‘二’他们道:“你们下去歇息罢,我与‘三’还有些话说。” 待他们都出了门后,我坐在圆桌上,唤‘三’也来坐下。 等她与我对立而坐,我问她:“可知晓我为什么留下你。” ‘三’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知。” 我笑了笑:“这六人中属你与我最贴心,也最聪慧伶俐,是故我的饮食起居皆由你贴身负责,我被下毒,此事已初见端倪,我想让你帮我想想,这毒是何人所下,又是谁下的。” ‘三’忽然面色大变跪倒伏地:“主子是在怀疑奴婢?!天地良心,奴婢起誓绝未曾对主子做此猪狗不如之事。” 我赶忙将她扶起,嗔道:“我却哪里说是你下的,只是我方才思来想去,却不知是何人所下,若按常理你当是我第一个怀疑之人,但你我姐妹二人交心已久,不光你知晓我的脾气秉性,我对你的品性也是了解得很,所以知道你万不会对我用毒,只是这毒药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我的嘴中?我一人思索不出,才让你帮忙想想。” ‘三’这才平静了神色:“主子可吓着了奴婢,不过多谢主子如此信任。” 我将她扶到座上:“你快些坐下说话。” ‘诶——’她答应后盈盈而坐,而后抬眼思索。 半晌之后我问她:“可有头绪了?” 她疑惑着摇了摇头道:“容华宫中并无外来的厨子,‘一’‘二’他们会些手艺,况且主子手艺非凡,这后宫也就我们容华宫没有请厨子,而奴婢这几日皆与主子贴身伺候,主子这几日的吃食、清水、花茶等皆是由奴婢亲手端来,那些食物不仅主子吃了,奴婢与‘二’他们也吃了,为何单单主子中了此毒且身有症状。” 我亦是疑惑不解,接到:“不错,就因如此所以我才想不出。” ‘三’忽然眼睛一亮说道:“会不会因为那日主子去内务府,昏厥之后奴婢去喊了周围宫殿的公公,是那些公公趁主子……嘶……也不对。” 我点点头:“我之所以昏厥便是因为毒发,绝非因为风寒或者是那孔御医口中的什么气乏血亏,所以在此之前那毒药已入了我的嘴中。” ‘三’说道:“可主子在此之前的吃食——”她说到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目圆睁且捂上了嘴。 我亦猛然想到了一个东西,是我吃过而她们未曾吃过的东西。 “桃花酥!”我与‘三’异口同声说出了此物。 犹记起前几日景家事发,旬甲为了我冲撞皇上,被罚在殿外跪着,我将圣上不允的消息告诉景蕊之后,她便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在一番劝导之后,我第二日带着‘三’去见她,哪知她已恢复了平静,还说景家之事暂且搁置,等皇上怒气消了之后再说。 我那时只当是她突然想开,所以性情变得平静,在为她高兴之余,景蕊邀我一同吃了几块景蕊宫苑的——桃花酥。 自那桃花酥之后,景蕊对我说了她的宫内物件皆是差品,我才会去内务府替她讨公道,我是在从内务府回来的路上昏厥倒地,而那孔太医已早早做好了准备在半路等着我毒发昏厥。 我暗自握起秀拳,那内务府对景蕊待遇如此之差,她却哪突然来的香甜可口制作精巧的桃花酥。是啊,我若是不病,日夜陪伴皇上,她却如何能有机会争宠献媚。 她那件上绣金丝雀的红绸曳地裙,是否早早已准备好,就等我倒下之时才欣喜的穿上。 我终于明白那日晴儿看着我的表情为何怪异,我终于明白那天夜里宫门打开之时,晴儿为何不打招呼而仓皇逃走。 而下毒人,却又怎会中毒,所以这后宫之内,唯有我一人中了奎腹散之毒。 好好好!我忍不住拍手叫好,好一个奎腹散、好一个桃花酥。 怪不得我先前想不到是何人下的毒,原来是我待她如亲姐妹的景贵人,一个我如此信任又如此帮忙的人,我却又怎么可能想到是她。 别说是我,就算是‘三’此时也是瞪大了眼珠子捂着嘴,满面惊恐。 她是不是也万万没想到那下毒之人竟是个心地单纯的将门之后,她是不是也没想到那下毒之人是个与我关系最要好的宫中姐妹。 我开口,虽然我尽量抑制住心中的波澜,但嗓音中的颤抖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掉,我对‘三’轻轻道:“你~下去罢,我累了。” ‘三’已是手足无措,在略微傻掉之后冲我福了一福。 “记住~方才你我所想不要对旁人提起,就算是‘二’他们也不行。” ‘三’点了点头,出了房门。 我直直走到床边揭开窗帘,又直挺挺倒了下去。手捏着光滑柔软色彩鲜艳的被单,心内升起无尽的黑暗与悲凉。 我如同饿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的乞丐一般,一丝丝一毫毫咀嚼着、体会着这自心底生出来的无限哀愁,品尝苦痛的同时,在我胸腔内那颗微弱的心脏仿佛愈来愈强大与有力。 我终于理解了太后那葱白修长的手上为何会沾染那么多人命,我亦终于理解了这皇家庭院之内的友情是如何的脆弱而不堪一击。 太后、燕归应、旬甲、景蕊,还有近日景家所发生的苦难之事如同日月轮换一般在我脑海中来回反复倾倒。 对了,还有孔太医,那个二十年前身为景家幕僚,现今为正五品医使的御医。在他的背后是何人指使我心里清如明镜。 “鲁香玉!” 这个自打我一进宫就对我饱含敌意的权贵之后,这样的恶毒主意我知道凭借景蕊那一根筋的脑袋是万万想不出来的,一定是她,对,一定是她。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景蕊与皇上的床帏之欢结束了么?我缓缓合上眼睑,以一手捂着腰腹的动作轻轻入睡。已忘了当晚做的是什么梦,我只知道我醒来之时浑身大汗淋漓。 第一百一十二章 面纱 晨起,用膳,喝药。 一切一如往常一般,昨夜雨水倾盆,到了清晨已经渐渐变小,变作如同细丝绒毛。落在人的面上都毫无知觉。 今日我并未梳发髻,让长发自由的倾覆在脑后,只用一条短窄的丝带拢好扎住。 站在东边的走廊上,瞧着满院的雨景。 宫门外传来公公宫女的叫喊声,听声音人数不少像是在吆喝着什么东西。 “大清早的,门外怎么这么热闹?”我奇怪道。 ‘三’亦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我与‘三’走到宫门口,开了大门。 门前两位年轻的公公正推着一辆双轮车,车上摞着三个金铜边的大箱子。 那两个年轻的公公转首瞧见我,愣了一愣,又赶忙弯腰行礼:“见过尹娘娘。” 我微微颔首,迈步下了一层台阶,在这条长巷里前后扫视,只见这样子小车的足有十多辆,我问道:“你们这是搬什么东西?搬去哪?” 离我最近的年轻公公赶忙答道:“回娘娘,这是内务府总管下的令,让将景贵人宫苑中老旧的物件全都换成新的,不曾想惊扰了娘娘。” “哦,是么。”我淡淡讶异了一声。实则我心内想到就算是那日我在内务府立了威,今日怎么会这么大张旗鼓唯恐别人不知道一般。照理说这样的事内务府不该悄悄更换吗。 正疑惑间‘三’扥了扥我的衣袖,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我顺着转眼看去,见到了远处一个宫女正站在拐角,一边引路一边指挥。 那个宫女我是认得的,桃红,鲁香玉的贴身丫鬟。 原来如此,这些崭新的物件算是狼狈为奸的打赏,还是同恶相济的报酬。 我只淡淡笑了笑,对‘三’道:“去瞧瞧景贵人回来了么,若是回来了,让她来见我,记着,见了她不必行礼。” ‘三’微微颔首领了命,下台阶朝景蕊的宫苑方向走去。 我独自回身进了院子,静等消息。 不多时‘三’匆忙跑了回来,我见她面色有些不对劲,问道:“不要慌,怎么了?” ‘三’定了定神说道:“景贵人并未回宫,奴婢四下打听,听闻皇上在清宇宫还未起呢,而百官在朝堂已候了多时,后宫多有闲言碎语。” “什么!”我皱着眉头拍案而起。 身为一国之君岂能如此,为了床帏之欢而不理朝政,纵然是我第一次承圣恩之时也未敢如此,那景蕊却又怎能如此。 气愤之下心内已有了思量,出声道:“随我去一趟清宇宫。” ‘三’急道:“主子此时去,唯恐……唯恐惹恼了皇上。” “那又如何?”我淡淡道:“我这身子已随了他,他既是这一国的皇上,又是我的夫君,他既然要做错事,我难道不该拦一拦。” ‘三’虽是点了点头,但面上担忧的神色一点没减少。我笑道:“他就算是大怒又如何,辅佐他成为圣主明君,这是我的本分,亦是我的心愿。再者……”我顿了顿,继续道:“再者,我倒真要瞧瞧他见了我会说些甚。” ‘三’只得答应。 我换了身后宫最普通的朝服,梳了个最简单的扇形髻,‘三’取了个比目鱼金坠玉步摇正要与我戴上,我摆了摆手:“既是病体还戴这些首饰作甚,只需干净整洁些就成。” 瞧着铜镜里面色发白的自己,这病体让我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二’去后宫杂房内唤了四个抬轿的公公,我端端坐在小轿上,四位公公抬着我往清宇宫的方向走去。 轿后‘三’‘四’‘五’‘六’随着,刚刚出了后宫大门,到了静心湖上的石桥。 石桥上一个穿着普通宫女衣物的女子正斜倚着石桥,两手托腮看着湖中,我瞧见那女子的袖口已沾染了桥栏杆上的水变得湿了,但那宫女仿佛浑然未觉。只痴痴的盯着湖中。 我随着她眼中的方向看去,在那里是我先前发现的那朵小小的异类晚荷。 那宫女像是听到了身后的响动,回身正瞧见了我,我亦瞧见了她。 只见她面上戴着一方白色遮脸的薄纱,我认得这个宫女经常陪伴在鲁香玉左右,是玉宁宫内的新宫女。 轿子走的近了,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股子异香,我提鼻闻了闻,煞是清香无比,让人闻之欲醉,只是这附近除了我们与那个陌生的宫女再无其它人,也没有什么新鲜的物件,难不成这异香是从这宫女身上散出来的? 她为何带着面纱,又为何独自在这石桥痴痴赏花。 她屈身向我行礼:“尹娘娘吉祥。” 我瞧见她两手的摆放与双腿的弯曲,那样的姿势极为自然洒脱,还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娇媚。但那绝不是宫女的礼仪,这个宫女也绝未受到进宫时嬷嬷们的管教。 我不禁对她的身份极为好奇,摆摆手轿子停了,我低着头看她道:“你叫做什么?” 她只又屈身行礼并未答话。 ‘三’喊道:“放肆,我家主子问你话,你怎得不答。” 她眉目带笑说道:“非是奴婢不答,而是奴婢无名无姓,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的声音中透着虚弱,好似在病中似的,且她说话极慢,正常人说两句话的时间她只能说一句,字与字之间连带着莫名的音律,就像是在小声娇喘一般。 我问道:“你是玉宁宫鲁香玉的宫女?” “是~” 我冷哼一声,再不说话,正要举手示意起轿前行,身旁那女子突然嗤嗤一笑,而后羸弱开口:“那桃花酥,是奴婢亲手制作。” 我愣住,瞪大了眼睛看她。 湖中那朵异类晚荷的花瓣上的一滴水珠轻轻掉落湖面,发出叮咚一声脆响。 场面安静至极。 半晌之后,那宫女抬头,与我对视。我心内微微一惊,那是双什么眼睛,以鼻梁为中线,左右两边是一模一样的双眼,内眼角向下微斜,外眼角向上微提,眼珠稍稍扁圆,眼尾狭长似要勾起一般,在她那吊梢斜起的剪水目光中,我仿佛看到了一只晶莹透白的白毛狐狸正眨着那灵动狡黠的双眼。 第一百一十三章 示好 “是你做的桃花酥?”我安静的出口,我故作冷静,我终于开始学会面若冰霜不动如山。 那遮着面纱的宫女点了点头。 我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正在说些什么。” 那宫女忽然向后斜倚石桥,转首看着湖景,露出了白皙的脖颈,她以一个极为放松的姿势对我道:“奴婢自然清楚。”她说着眼眸流转,看了看我身后的‘三’她们。 我心领神会,打手势而后下了坐轿,吩咐‘三’她们道:“你们去前边的走廊等我。” ‘三’颔首答应,而后与那些公公抬着轿子走远。 等他们拐入走廊不见了身影,此时这石桥上只剩我与那个宫女两人。 她这才平视我的双眼,我亦看她,她的那双精美如同狐狸一般的水润双眼让我这个女子都心内一荡,我着实想扯开她的面纱瞧瞧她长得是什么模样。 正思虑间她面纱下的朱唇轻启,淡淡道:“奴婢当然知晓奴婢方才在说些什么,只是在那桃花酥里参杂其它东西这件事,并非是奴婢罢了,好好的精美吃食,却就那样糟蹋了。” “哦~是么。”听闻此语我不自觉的低下头,手在无意间按在了小腹上。 等再抬起头,无意间瞧见那宫女正盯着我按在小腹上的手,我赶忙又放了下去。她亦略微慌张,转首看向别处。 我稍作思索,问向她:“我问你,此事几人知晓。” 她竖起四根如嫩葱般修长白皙的手指道:“奴婢、景贵人的贴身宫女晴儿、景贵人、鲁香玉,不过看娘娘方才的神情,想必娘娘也已猜到。” 她直呼鲁香玉的名讳而并未称其为鲁贵妃,我心下略感诧异。 她忽地嫣然一笑:“只是娘娘知晓了此事却还如此冷静沉着,倒是奴婢万没想到。” 听她夸我我更是诧异,忍不住问道:“你此行到底意欲何为?” 她莞尔一笑:“娘娘不需如此提防奴婢,只需记得,这后宫形势复杂多变风云诡谲,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若是日后娘娘有用得上奴婢的地方,开口就是。” “示好?” “娘娘如此想也未尝不可。” 我奇怪道:“你既是鲁香玉的手足,为何却来对我示好。” 她道:“奴婢是谁的人,皆由奴婢自身,旁人做不得主。” 她这话中的语气虽还是那样盈盈弱弱,但这字里行间却是一股子凌人的傲气。但我经过景蕊一事,却哪有那么容易就再会轻信旁人。 许是看到了我眼中的怀疑,她盈盈开口:“奴婢此行,并非是要娘娘信任奴婢什么,只是日后若有用得上奴婢的地方,奴婢斗胆与娘娘——各取所需。” “哦?若说是能赋予你最多的,不该是那位高权重的宰相之后鲁香玉么,你却为何要来寻我,我只是民间的野鸟不小心飞上了枝头,你难道不知?” 她忽然莞尔一笑:“娘娘嘴中的鲁香玉此时还在仰天大睡,而娘娘却已早起准备去辅佐君王了不是么?” 我不禁微眯着双眼,想要看透面前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宫女,我沉声说道:“你不怕我将你今日与我说的话告诉鲁香玉。” 她的回答干脆,没有一丝犹豫:“若是怕,奴婢便不会来了。” “哈,哈哈哈。”我大笑:“你叫什么。” “奴婢无名无姓,一世孤儿。” 我道:“总得有个名号罢,旁人叫你什么。” 她这才微微颔首,眼波流转对我道:“奴婢~醉人香。” ***** 离开了静心湖,我重新坐上了小轿,在平稳的轿上微微闭眼凝神,思量着方才那醉人香对我说的一番话。 我万没想到她便是人称齐云四景之一的奇女子醉人香,我听闻她是艺伎出身,本是在民间的女子,却不知为何进了宫来成了鲁香玉的宫内宫女。 怪不得这几天每次碰上鲁香玉,总能闻到一股子清香沁鼻,原来是她身上散发出的。 方才听她字里行间皆是对鲁香玉的轻视与对我的示好,我并不知那是真是假,稍作思量之后决定暂时不与她有任何瓜葛,如今敌我不明,我不想多生事端。 她方才与我说的各取所需,似乎是有些什么目的,但总是话说到一半便停了,我也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但我似乎对她已经心生好感,有些信任之意。 我忽然苦苦一笑,正如身旁不远处的一株秋日梧桐的枯黄叶子,在细雨与秋风的摧残下叶子半掉不掉的挂在枝头,如今这样毫无情分可言的利益交换反倒让我对那醉人香心生信任,倘若她今天只毫无理由的亲近我,说是只因仰慕我的人品心性,我必嗤之以鼻。 但我忽然又想到多日之前,我岂非就因喜欢景蕊率直的人品心性而亲近与她,当时我与她毫无利益关系可言,我不禁在心中嗤笑当时的自己,当真是涉世未深。 悲哀于这后宫之内的人情世故,又悲哀于渐渐转变心性的自己,我心里清楚我已经正在慢慢转化为我曾经最为讨厌的那一类人,但我必须这样做,我一定要登上那个古来女子都想得到的权力顶峰——皇后。 纵使这条路荆棘弥漫,曲折崎岖,纵使这条路会割破手掌划破额头,我亦欣然向往。 因为——妾本无心争后位,奈何蛇蝎不饶人。 因为强大,意味着能立足。 我本以为只要燕归应对我万千宠爱,我便能在后宫之内安安稳稳,但如今现实重重的打了我一巴掌,将我打醒。我不能太过依赖于他。总得自身有所作为。 正思虑间,轿子已经拐过了不少花园宫殿。 ‘三’在身后出声:“主子,再拐一个拐角便到了。” 我颔首点头,并示意再快一些。 等拐过弯,远远的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李公公。 只见他正在清宇宫的宫殿门口捏着手来回踱步,步履之间极为焦急,时不时向宫门里看了看,而后又唉声叹气。 他一回首亦远远瞧见了我,面色欣喜赶忙走了过来。 李公公来至近前跪下问了声吉祥之后说道:“尹娘娘您——您可算来了,奴才无用,实是劝不动皇上~” 第一百一十四章 抱 我慢慢下了轿子,扶起李公公道:“公公不急,慢慢说。” 李公公定了定神,对我说道:“皇上昨夜自那景贵人进入宫门后便闭门不出,奴才早上叫起儿皇上只答应了两声,后来奴才再催,皇上他便骂了奴才,这眼看着早朝的官员全都到了乾坤殿,皇上还……还没见起呢。” 我心上一气,好个燕归应,真在温柔乡里昏沉如此。我再不说话,直直走向清宇宫的宫门。 门口的侍卫见是我纷纷向两旁闪开并拱手问安,我颔首点头算是回礼。 迈步走至殿前紧关的木门,我正要举手敲门,李公公在身后扥了扥我的衣袖。 我回首道:“何事?” 李公公面色尴尬道:“娘娘——尽量温声细语些,皇上方才可是大怒过的,想必现在还在气头上~,奴才唯恐娘娘也——也——” “你怕我也会遭骂?” 李公公点点头。 我道:“那他就不怕朝堂中大臣们骂他么?” 李公公惊慌小声道:“哎呦喂,娘娘慎言。” 我冷哼一声再不言语,伸手在门上‘砰砰砰’重重拍了三下,而后束手站立。 门内有一阵子没声响,忽而燕归应的声音传了出来,果然如同李公公所言,他的声音有些不悦:“谁?胆敢如此敲门。” 我清了清嗓子,而后没好气的喊道:“我!皇上开门!” 李公公在一旁听我敢这么说话额头直冒汗,我不管不顾继续冷声喊道:“皇上开门!臣妾要进。”在此之前我本准备平心静气对待他,但事到临头我怎么有种捉奸的感觉,又想到昨夜他与那景蕊在床帏行鱼水之欢,愈想愈气,我已忍不住想踹门了。 门内顿了一顿,而后只说道:“哦,是尹妃。”而后便再无下文。 我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这就完了?‘哦。是尹妃。’而后呢?我气上心头,一股子热血涌上,我就像跳进了醋坛子一般浑身觉得不自在,这几日来因病而煞白的脸部也因为气极的原因变得通红。 我提着裙摆向后退了两步,准备踢门。这一刻那些什么宫中礼仪、什么端庄典雅全与我毫无干系,我只知道我生气,我要踹门而入。 李公公上下瞧了瞧我,惊呼:“娘……娘娘你要做什么,万万不可哇!” 我鼻子一撅,气上心头,正要冲刺提腿。李公公忽而挡在我面前高呼:“娘娘不可哇!您这……这……这这这。” “这什么这!滚开!若是再敢拦连你一块踢进去!”我说完就向前一冲,单脚提起直直踢去。 李公公面色大骇‘哎呦’一声惊呼赶忙抱着头躲开。 我跳起伸腿,因为生气的缘故好像比平日跳的还要高些,我直直对着两扇门中间踹去。 却万万没想到的是,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还在空中的我一声惊呼,皇上燕归应正穿着一身锦缎龙袍,两手分开还是打开门的姿势,他似乎被骇到面色惊了一惊,而此时我的鞋底已碰到了他的——两腿中间。 但他反应极快,猛地一斜身子,顺势揽住我的小腿向上一提,他微笑间已侧立着,一手揽住我的两腿腿弯,另一手揽住了我的后背,在我的惊呼声中,他已轻松的将我抱住。我自然而然地搂住了他的脖颈。 李公公、‘三’她们、包括清宇宫门口的侍卫皆目瞪口呆的瞧着我,而后他们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 “怎么,谋杀亲夫吗?”听到那戏谑的低沉声音,抬头瞧了瞧那个正深情看着我的双眼,他的鼻下嘴唇上长了薄薄的一层胡须,因为微笑的缘故胡须变作一道弯曲的曲线。 那眉心一点痣正如同他的双眸一般痴痴地瞧着我。 被他抱着与他对视,我心生恨意,噘着嘴不管不顾的腾出右手,使劲朝他胸口捶了下去。 ‘彭’的一声闷响,他硬生生受了我这一打,但他依旧那样矗立不动,依旧那般微笑。 本来对他狠得发指的心境突然变作无限的委屈,心头一酸,这些日子受的所有苦难、难过,瞬间都化作泪水涌上眼睛,我埋头在他胸前,咬着嘴唇强忍眼眶的酸涩感,但只不到一眨眼,从我的心境到眼眶的酸涩,我终于是如同一个孩子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转身将我抱入房内,我只埋头在他怀中大声哭泣,我从未哭的如此伤心欲绝,又如此心安。 偶听他冲谁说了声:“出去。” 又听到谁答了声:“诺——”随后便有人出了房门。 是个女声。像是景蕊,这房内也只有景蕊。但我此刻竟完全无心去关心别的事,哪怕此时天塌地陷,世界毁灭,我也只想闭着眼埋头在他怀中狠狠地哭上一场。 大哭间又听到了李公公的声音:“皇……皇上,早朝——” “朕的爱妃哭成这样,还谈什么早朝,让他们各自散去,今日若有所奏,折子统一收齐放置南书房,朕自会审阅。” “啊……啊?” 他在我头顶又出声:“啊什么啊,还不快去。” “诺——” 随后便是‘吱呀’一声关门的声音,我依旧嚎啕不止,这几日的痛苦化作决堤的泪水,他此时越是这样显得宠我,我却越是伤心难过。 他像是抱得有些累了,干脆走到墙边斜靠着墙面,他依旧不出声阻止我,就这般抱着任我在他怀中紧紧抓着他的锦缎龙袍。 我只觉得好过瘾,又好不过瘾,干脆睁着朦胧的眼,将他的胸前已经湿透的衣襟左扯右扯撕开,我哽咽着抬头看他,他正低着头看我,我两对视,听他柔声问我:“哭好了么?” “不……不好!”我噘着嘴,又透过刚刚撕开的龙袍又埋头进他的胸口,紧紧贴着他胸膛上的皮肤‘哇’的一声,开始了新一轮的大哭特哭。 而他还是那般安静的站着,手臂因为用力的关系肌肉隆起微微发硬,许是抱得久了,手臂有些许颤抖。我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偷偷抬头瞧他,他正面色坚毅的平视前方,任我在他怀中胡闹,鬓角因为抱久了的关系渗出了几滴汗水。 第一百一十五章 睡得很好,很舒服 她叫尹灵儿,前不久升为贵妃,风光入主了后宫之一的容华宫,一时圣宠无限。但自打她入主后宫以来,都不甚太平,这几日更是经历了诸多委屈之事,亦是第一次遭人毒害,吃入了一味名叫‘奎腹散’的毒药。她如今心性大变,已不像原先那么活泼纯真,在心内亦有了自己的城府,但当她面对燕归应的时候,却仿佛又活回去了,变成了一个小孩。 他就是燕归应,是当今中州国的皇上。圣明、果断、心机深沉是朝中大臣私下里对他的评价。但他现在很无奈,相当无奈。因为他面对的是尹灵儿。 “现在你哭好了吗?”燕归应低头注视着尹灵儿,如同在注视一件珍贵的字画,但是这句话他已经问过了第二遍。 “没有!”尹灵儿大声回答,还顺手在燕归应的锦缎龙袍上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与鼻涕。 燕归应皱了皱眉头,面色作嫌弃状,鼻子尖儿与嘴巴都快皱到一起了,他竟然还翻了个白眼,而后无奈的摇了摇头,又目视前方不再看她。 尹灵儿想起了昨夜之事,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只听尹灵儿止住了哭声,反而略带责怪的出声道:“怎么,你这就不耐烦了!” “朕没有。” “你就有!” “朕没有。” “就有!好哇皇上,你现在都会撒谎了!” 倘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民间的哪个小两口在吵架拌嘴,却哪里知道这是皇宫之内的皇上与贵妃娘娘。 “朕是君,朕之一言犹如九鼎,岂会对你撒谎。” 尹灵儿道:“皇上要是没撒谎,为何鬓角流了恁多汗水。” 燕归应道:“因为爱妃这两日胖了,朕抱得有些吃力。” “……” 燕归应道:“爱妃若是哭好了,为何不自己站一会儿。” 尹灵儿正要下地,她忽然又想起昨夜景贵人侍寝的事,她不禁重新撅起嘴,第二次挥手打向皇上的胸膛,但这次的秀拳到了胸口,却忽然收了力道,变成了轻飘飘的一拳,略有些娇嗔的味道。 燕归应忽然咧开嘴笑了笑。 尹灵儿面上一红,嗔道:“你笑甚。” 燕归应道:“自朕登基以来,你是第一个对朕拳脚相向的人,朕自然要笑。” 尹灵儿道:“旁人打你你还笑?” 燕归应道:“若是旁人打的,朕自然要杀他的头,但若是爱妃打的,朕自然想笑。” 尹灵儿已在燕归应温柔的攻势下败下阵来,在一声轻声的‘放我下来罢’之后,两人对立而视。 燕归应先揉了揉已经发酸的胳膊,又转首看了看自己肩上的那条五爪神龙的龙头上已经被尹灵儿擦了鼻涕,他不免嘴巴咧着作恶心状。 尹灵儿更是羞的不行,却在嘴中悄悄说了声‘活该’。 “你为什么不替朕换件龙袍。” 尹灵儿噘着嘴,满脸的不屑,身子却乖乖走向木施,从上边取下了一件紫底绣金的五爪龙袍。 燕归应正对着她伸开双臂,她将龙袍挂在手臂上,噘着嘴去解燕归应脖子下的盘扣。 燕归应却突然向前迈了一步,在尹灵儿刚想向后躲的同时,两手放在了她的腰间,头微微侧着靠了过去,将嘴巴放在了尹灵儿耳边,用低沉的声音轻轻道:“朕这身上、已经脏了,朕想洗洗。” 尹灵儿本想温柔的依着他,但听了他这句随着说了声:“是,是脏了,是要好好洗洗,来,臣妾给皇上洗。”其实她暗有所指,但燕归应可并未想到。 燕归应奇怪的上下打量她,好像不认识似的。 尹灵儿却直接对着门外高呼:“李公公,准备摆驾孔雀池,本宫要与皇上一同入池除垢。” 门外安静的呆了一阵,然后便是一声奇怪的:“诺——奴才遵旨。” 燕归应歪着头对着尹灵儿眨了眨双眼,尹灵儿瞥了他一眼道:“皇上看甚。” 燕归应道:“朕瞧你今日有些奇怪,你怎得不怕给朕染上风寒了?” 尹灵儿道:“呵,今时不同往日,我那天怕,今日可不怕了。”尹灵儿早已知道自己并非因为染了风寒而抱病在床,又怎会怕给皇上染了风寒。 两人就这般站着无言相视,许久之后,燕归应开口:“你方才为何要踹门,若是朕被你踢到,可真是丢了大脸。” 尹灵儿面上飞红,左右转了转眼睛说道:“臣妾听说皇上因躺在温柔窝里是故不理朝政,将大臣们晾在殿堂,一气之下前来规劝皇上。” 燕归应一挑眉头憋笑道:“规劝?规劝用得着踢门而入?” 尹灵儿哼了一声道:“是,臣妾唯恐皇上不听劝诫,所以用了这偏激的法子。” 燕归应突然接着道:“可朕今日并未想着罢朝,后来取消今日的早朝皆是因为爱妃躺在朕怀里大哭不止,也就是说朕是为了爱妃才罢的早朝,爱妃却怎么说是来规劝朕去上朝呢?” “我……”尹灵儿被噎住,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好像……好像是他说的那样,好像刚才确实是因为我他才罢的朝政,嘶……,哎呦,尹灵儿啊尹灵儿,你怎得一气之下忘了是来干嘛的。 瞧着燕归应嘴角噙笑看她,她这一慌乱更没有措辞,就好像被问罪一般。 好在尹灵儿与大部分身在宠爱中的女子相同,她并不想讲道理,她干脆略过那个话题,伸出手指直直逼问道:“你,皇上,昨夜你……你……你都做什么了。” 燕归应故意打趣道:“昨夜朕累了之后,自然是睡觉了。” 尹灵儿气的发抖:“昨夜你……你睡觉了?!!” 燕归应两手一摊:“朕哪日不睡觉哇,昨夜睡觉又有什么稀奇。” 尹灵儿气到:“好好好,睡得好吗?舒坦吗?” 燕归应点点头:“还好,就是雨声有些吵,不过后半夜便好多了。” 尹灵儿点点头:“很好,睡得舒服就好,待会臣妾为皇上洗浴,保证让皇上更舒坦。”她说着在燕归应面前晃了晃秀拳,一脸的恐吓。 但那恐吓看在燕归应眼中简直可爱,可爱至极。 第一百一十六章 信吗 尹灵儿因病的原因坐在小轿子上,燕归应远远的走在最前边,在这个长条队伍的前后是无数的宫女太监,皇上每次出行都是这般声势浩大,处处彰显着皇朝威仪。 李公公燕归应身后,时不时奇怪的回头看了看高坐在轿上的尹灵儿,他心内疑惑道,尹娘娘不是说来劝诫皇上早朝的么,他还特地嘱咐了尹娘娘,怎么现在……怎么……。 尹灵儿像是知道李公公在奇怪什么,与李公公稍稍对视又赶忙转过头去。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等到了孔雀殿门口,李公公对燕归应道:“皇上,孔雀池中已备好一切物件,香料用的是前年江北道观上贡的兰艾香,不仅能温润身子,还能驱病提神。” 燕归应点点头:“公公有心了。” 尹灵儿在‘三’的搀扶下落了轿子,步行走至近前。燕归应冲她微微一笑,执着她的手向前走去。她只回身冲‘三’她们吩咐道,去容华宫拿我自己的衣裳来,送到池外后在此等我。‘三’点头称是之后,尹灵儿便随着燕归应拉着她走入了孔雀殿的宽阔广场。 广场两旁每隔十米左右便站着一个威武的侍卫,远远看去有四五十人,他们皆身穿盔甲,腰悬宝剑目不斜视。 待燕归应与尹灵儿一通弯弯绕绕之后,终于到了池子的入口。 宽阔的池内雾气腾腾,汤池内的黑石岩上偶尔传出几声木头的声响,像是还有人在忙活些什么。 燕归应与尹灵儿一同除了靴子与白布,一旁早有宫女进前将靴子放置到托盘上,两人赤脚踩在池边的黑石岩上,脚下的温热让人舒坦极了。 水雾朦胧中燕归应咳嗽了两声,说道:“你们下去罢。” 从池内黑石岩边悉悉索索走出了一队穿着单薄的宫女,最后的几位盈盈一拜道:“奴婢们伺候皇上更衣。” 燕归应正要答应,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歪头去看尹灵儿。 果不其然尹灵儿神色一怔,薄怒道:“有本宫在此,何须你们为皇上更衣,快下去!” 燕归应偷偷一笑,他这个火爆脾性的爱妃当真是如同一个醋坛子。 宫女大骇慌忙道:“娘……娘娘赎罪。”而后便全都走了出去,并顺手关上了孔雀池入口的屏风。 等外头没了声响,尹灵儿噘着嘴看燕归应,燕归应装作无辜的模样道:“怎么?你又想干什么。” 尹灵儿道:“她们为何要替皇上脱衣服,皇上在奴婢进宫之前——” 燕归应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之前当然是宫女替朕更衣洗浴,难不成你想让李公公进来帮朕洗浴?” 尹灵儿先是扑哧一乐,而后又面色一板道:“往后皆由臣妾伺候,再也由不得她们。” 燕归应忽然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宫女的醋你都吃,你莫非是泡在醋坛里长大的。” “去去去,”尹灵儿甩过头,耸了耸鼻尖。这两人就好似回到了小时候一般互相打闹。 燕归应自然的伸手去除尹灵儿的外穿衣物,这两人虽早已有夫妻之实,但此时这样相对站立着,尹灵儿还是略带害羞低着头,等脱了一半,她才缓缓伸手,也替燕归应解开了胸膛前的盘扣扭结。 等那屏风上搭满了衣物,屏风外的宫女将衣物整齐叠好,先盖上彩布放到了一处干燥之地。 这下这皇上与贵妃,两人光着身子相对站立,一个低头凝眸,一个抬头抿嘴。水雾弥漫在两人之间,颇有些仙境之意。 对视间两人心神皆是一荡,相拥交颈在一起,就如同两株葡萄藤一般交缠的紧。 燕归应正是既年轻,又血气方刚之时,只一刹的功夫,心内便想入非非邪火丛生。 吻至半晌,尹灵儿突然推开他喘了喘气,又低头看了看,脸上一红一个白眼嗔道:“妾还在病中,不能……不能……的~” 燕归应长长的‘哎——’了一声,面有可惜的神色,而后他轻佻道:“那便给你记上,你欠朕一回。”说完他竟是身子一斜,从黑石岩上跃入池中,‘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尹灵儿一跺脚:“什么欠!这事儿还有欠这一说!” 说话间燕归应已从池中冒出头,抹了抹面上的池水道:“朕说有就有!你害的朕欲火焚身却无可奈何,自然是欠朕一回。” 尹灵儿撅了噘嘴小声嘟囔道:“昨夜——昨夜你不是已经……。”说到这却再也说不下去,又小声嘟囔了声“瞧我下水收拾你。”说着她手放到脑后,摘了头饰上的步摇与钗子,三千青丝顺着标致的背部轮廓垂下,她将头饰放到贴墙的位置,又复站在水边。 燕归应在下边手臂展开笑道:“可还记得小时候你将朕推入清水池塘中后,对着朕跳下来让朕接着你的事。” 尹灵儿噗嗤一乐:“当时可将你鼻子都砸出血了。” 燕归应笑道:“朕如今定能稳稳当当接着。” 尹灵儿点了点头,毫不犹豫轻轻一跃,随着噗通一声水花四溅,燕归应两手手臂顺势搂住了她的腰间与腿弯,她已被燕归应抱着,水面之上只露了半个横躺着的身子。 燕归应一手一松,尹灵儿顺势站在他近前,他替她拢了拢额头上沾水的长发,只觉得在这水雾弥漫、火烛朦胧间,他的这位爱妃当真是美极了。他只在心底不住的可惜怎么就病了。 而此时尹灵儿的心境却是复杂至极,她本以为见了燕归应可以大声质问,她甚至已经想好了无数的责备台词,但真的见了这个冤家,瞧着他的面孔,除了暧昧之外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别的话。 在一阵的纠结后,尹灵儿强行压住心中对燕归应的喜爱,在脑中不断构想燕归应昨夜的荒唐事的时候,她宛如一件心爱的东西被人夺走一般的难受,她的眼眶渐渐泛起微红,也不知是水雾的关系还是她当真有些伤心,只听她淡淡开口:“皇上昨夜……” 说至一半,燕归应却突然两指并拢点上了她的双唇不叫她开口,他把她身子一拉拥入怀中道:“爱妃,你信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