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覆之塔》
第一章 灰穹
窗外是深灰色的天穹,而不远处则是一座宛如陀螺般的浮空岛。
上方的高楼沐浴在阳光之下,雪山与大片绿色的原野令人一眼看去便是心旷神怡。
而在浮空岛下方的阴影中,密密麻麻隐藏着的建筑物,则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阴森感。
如同陌生人悄无声息站在毛玻璃的窗外般……哪怕只是在无意间扫上一眼,就会立刻给人以如冬日湖底般的深寒感。
“今天可真是个大晴天啊。”
但是,坐在罗素对面的那个男人却吸着鲜榨橙汁,如此自来熟的感慨道:“没下雨真是太好了。”
“是啊。”
罗素轻声应和着,转过头来。
按常识来说,这的的确确是晴天。
没有暴风雨、没有台风、没有暴雪,也没有那厚重的乌云自天边垂落、宛如障壁般盖住天穹……
……但是,或许是错觉。
罗素总感觉,天空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仿佛曾在哪里见过,更为明亮的……不是灰白色、也不是昏黄色,而是湛蓝色的无云天空。
——但那应该是幻觉吧。
谁都知道天空的本色就是灰色。
从古至今,这个世界从未有过湛蓝色的天空。
“虽说……我是第一次坐头等舱,”罗素紧盯着桌对面的那人,头上金色的猫耳不安的跳动了一下,身后的尾巴高高扬起、左右缓慢摇晃着,“但一般来说,天恩集团会将头等舱室的票,卖给完全不认识的两个人吗?”
那人头上则立着一对白色、毛茸茸的犬科生物的耳朵,发量健康到吓人的程度——那白色的长发,甚至长到把他的尾巴隐藏在其中。
他的脸上,有着仿佛刀疤般的蚀刻纹路。
那纹路自上而下穿过他的左眼,从眉毛穿到下巴。途中路过的左眼,也早已被替换成了冰冷的、给人以精美钻石感觉的义眼。
光是被那单只义眼注视着,就会感觉到脊背冰凉。
那男人并没有回应罗素的质问,而是笑眯眯的反问道:“小朋友,你一个人吗?”
“这话未免太失礼了,阁下。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我已经研究生毕业两年了。”
罗素没好气的应道:“只是因为灵亲的问题,显得有些脸嫩。正如同……您的块头也这么大。”
每个人出生不久,在开始说话后开始产生的“灵亲化”,有轻有重、各不相同。
罗素见过全身长毛、如同直立起来的棕熊一般的重度灵亲化个体,除了能说话、穿着衣服之外,和熊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也见过只长了一对猫耳,甚至连尾巴都没有的极轻度灵亲化个体。
至于罗素自己,有着沙丘猫种特有的反射神经和柔软的躯体,体重比正常人要低、弹跳力、平衡力和爆发力更强。他的耳朵比起其他的猫类灵亲更大,听力也更强。
他是相当少有的“全正面表征个体”。也就是说,他没有从自己的灵亲中继承到任何负面特质。
……如果矮不算负面特征的话。
假如算耳朵的高度,罗素面前这家伙得接近一米九了。而罗素已经二十多岁了,却还只有一米六出头。
这家伙哪怕只是坐在罗素对面,就让罗素清晰的察觉到了一种非常强烈的压迫感。
“灵亲不见得会影响身高,这是经典的伪科学。比如说我的灵亲是萨摩耶,就品种来说,只是中型犬而已。”
萨摩耶先生咬着吸管随口说道:“比如说,我还认识一头驼鹿。他的身高也的确挺高,但也就一米八。可要说是灵亲,驼鹿可是体型最大的鹿科动物。不说那个……你有着很漂亮的浅金色头发,你的灵亲是什么品种的猫?”
“我和我妈妈都是沙丘猫。据说是一种很小的猫……不过我也没见过就是了。”
罗素没精打采的应道:“但也可能是遗传问题,毕竟我妈妈比我还要再矮一点……”
“只是看你的样貌,就知道你母亲肯定是个美人。”
青年由衷的赞叹道。
罗素也知道,自己无意间透露了一些个人情报。
但是没办法。
虽然这头“萨摩耶”一直在微笑着,但罗素的灵性直觉不断告诉他,眼前这个人非常危险。
罗素的心脏怦怦直跳、撞击着他的胸腔,他的耳朵直直竖起、无比紧张、毛发微微炸开,甚至有些胃疼。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人。
那些影视剧中,欠了高利贷的家伙坐在地下帮派头目面前时……大概就是这种感受吧。
坐立难安。
罗素本能的试图将自己的一部分不那么重要的资讯说出来。
就像是小时候犯了错,在怀疑自己可能被发现的时候、就会突然变得健谈。会主动、自愿的承认一些不那么重要错误,试图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根据灵亲学,这是以小型动物为灵亲的人类常见的一种本能。
如同小兽会在呲牙的首领面前翻滚过来、袒露肚皮,试图证明自己的无害和驯服一般。
“你妈妈不陪你一起来吗?”
这个透露着危险气息的男人如此盘问道。
这想必是盘问吧。罗素这样想。
“她死了。”
一边想着,罗素一边轻声答道:“她的葬礼刚结束不久。
“我还记得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就连攥紧拳头,都会感觉到空虚与无力……在那之后,每天晚上我都会梦到她。虽然在醒来后不久就会忘记梦的内容,但每次醒来时的枕巾都会有些发湿。”
罗素那没有戴皮手套的右手,下意识的碰了一下胸口的项链。
那是一枚六边形的吊坠,里面存放着母亲的个人芯片。
虽然经由葬礼流程,芯片里存放的数据已经被销毁……但这留下的完整芯片,也是一种留给亲人的纪念品。
而这个存放芯片的水晶吊坠,同时也是母亲留给罗素的最后一件礼物。
“抱歉……那你的父亲呢?”
对面的男人耐心的继续询问道。
罗素愈发的感受到了危险。
这种深入隐私的询问,已经逐渐脱离了“旅行途中的闲聊”的程度。
按照一般人的情商来说,既然罗素只提了母亲,那显然就是不想谈父亲的意思吧?
但罗素却是面不改色。
他有不少和危险人士接触的经验。
如同他小时候,母亲还没有下班的时候,他就孤身一人放学回到了家。
进门后,罗素才察觉到家中进了盗贼,而且对方还没有离开。
罗素清晰的意识到——在这时他反而要保持镇定与放松,不能因为恐惧而慌乱。
他保持着演技,保持自己的天真与无害。第一时间给朋友打了联络电话,和朋友联系上后,在“出去打球吧”的借口下,从容的离开家门。
他并没有迫不及待的离开,也没有在出门后飞奔着逃跑。而是哼着歌,磨叽了一会才缓缓动身。
如今面临的危机,想必也正是如此。
“那个男人啊,早就远走高飞了。”
罗素嗤笑一声,表露出一种不屑与不易察觉的憎恨。
但实际上,他对那个男人并没有什么感情。
没有爱,也没有恨。仿佛只是一个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路人。罗素并没有“自己拥有一个父亲”这样的意识。
“在我几乎还不记事的时候,他就离开了——带着家里的全部财产。和我与母亲不一样,据说那男人的灵亲是鹰。想必他注定是要远走高飞的。
“我们之前生活在崇光岛,那边不像是幸福岛有上下城区。大量工作交由人工智能处理,能让人活的体面些的活计可不好找。母亲费尽全力才能供养我,让我上学。这二十多年来,那个男人甚至连一分钱都没有汇回来过,所有的消息都是只读不回。甚至在母亲病死后,我给他发了母亲葬礼的地点,他也没有理会我。
“你知道吗,先生?我头一次知道,人死之后会变得很重。而在那之后,又会变得很轻。火葬场不会把全部的骨灰都交给你。只有象征性的那么一捧……骨灰盒大概只有这么大。”
罗素比划着,语气淡然中渗透着些许悲伤与自嘲:“他们就连遗体告别仪式的时间,都只给了我一分钟。因为前来告别的只有我一个人……我甚至请不起赛博教会的神父来完成仪式。幸好我在学校的时候打过一些零工。不然就连存放那么轻、那么小的盒子的集体墓地都买不起。如果不能第一时间付起钱,就只能选择‘环保套餐’——也就是直接把骨灰撒到海里。”
这并不完全是演技。
那是货真价实的悲伤,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
只是罗素其实并没有那么无助——他比自己话中所描述的那个孩子要坚强的多。
毕竟如果不够坚强的话,他不可能在崇光岛那种环境下坚持读完大学。
但他从小时候就习惯于恰当的“卖惨”。或者说,以适当的程度展示自己的伤疤与缺点,在不至于被人看轻的前提下、尽量消弭他人的敌对意识。
就像是假装自己很乖,来蹭蹭路人骗取食物的流浪猫。
说来也怪……或许是因为专注于表演、或许是对方对自己放下了某种歹心,罗素感觉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感,逐渐消散了。
或许,我也不完全是为了取得对方的信任。
罗素想。
尽管只是一种用于自保的社交手段。
但把这些事说出来,的确也让他好受了一些。
“听我的,”对面青年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一些,“等找到那男人,记得给他一枪。抛妻弃子,应当给他些教训。”
“算了吧。”
罗素摇摇头:“我不想去找他。”
“即使他让你生活的如此困难?”
“他的确是个混账。但我不能和他一样,变成一个混蛋。”
罗素轻声说道:“母亲说过,我要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
——这是实话。
母亲的确如此说过,罗素也是发自内心的这样想的。
“……什么才算‘了不起的大人物’呢?”
“能够让人发自内心的钦佩……的吧?”
罗素沉默了一瞬,不是很确定的说道:“至少也不能让人憎恨。”
闻言,有一头白色长发的青年沉默了些许。
“那可太难了。”
青年轻声说道:“比成为‘总公司’的董事,还要更难。”
说罢,他放弃了这个话题,再度露出了那毫不专业,只能让人不寒而栗的蹩脚微笑:“既然如此,你怎么买得起头等舱的空艇票的?”
“母亲在临死前,才告诉我……我在幸福岛有一个舅舅。”
罗素一侧的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平静:“一个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的舅舅。母亲让我搬到幸福岛来生活……这头等舱的票,也是我舅舅给我买的。我跟你说,这票可贵了,如果换成我的生活费,能让我过上五六年顿顿有肉的日子。
“但也很可惜,我实在没有买行李箱的钱了。好在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搬运,上学时的书包就足够了,甚至还挺宽松。这倒是让我省了托运的钱。”
“你舅舅是在……?”
“天恩集团。他是‘总公司’的人,听那意思应该是高层。”
罗素如此说道。
这自然也是他故意透露的情报。
一方面是为了取得对方的善意和信任,另一方面也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天恩集团啊……那可是大企业。”
身材高大的白发青年低声感叹着。
他思索了一会,若无其事的将一个小盒子递给了罗素:“你是个好孩子……
“但好孩子在幸福岛,可更得多加小心。”
“听起来,幸福岛和崇光岛也差不了多少。”
罗素嘟哝着,随手将盒子打开。
下一刻,他感觉到自己耳尖的毛直接就炸开了。
心脏几乎停跳。
指尖接触的瞬间,他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把枪。
第二章 面具
那冰冷而沉重的质感,罗素也并非是第一次接触。
他在崇光岛的下城区打黑工时,就见过这些可怕的东西。
只是一眼便能判断出,这是一把能够单手握持的霰弹枪。
——见鬼了!他怎么过的安检?
罗素立刻意识到,这个人的身份必然有大问题。
什么样的人,会瞒过严苛无比的灵能安检、将致命性的武器带上封闭的空艇?
无论是崇光岛还是幸福岛,都在施行《致死武器禁止令》。除非是精灵……其他种族的人,哪怕只是保存、持有热武器,就足以判二十年以上的监禁!
罗素的额头立刻渗出汗液。
他立刻扣上了盒子,声音都变得有些急促:“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的行李里没有任何贵重物品,您可以随意翻阅、如果有什么需要让我帮忙的事您也尽可吩咐……”
“别紧张……罗素。”
青年身后的狗尾巴轻轻摇晃着,他笑眯眯的将盒子重新推了过来:“崇光岛并无崇光,幸福岛也并不幸福。我希望你能尽早认识到这个事实。”
……慢着。
罗素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什么时候,自我介绍过吗?
“我的建议是,你最好收下它。”
青年缓缓说道:“因为很快,它就会派上用场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罗素就突然感觉到一阵乏力与困倦。强烈的麻痹感让他甚至无法站起,张开嘴也无法说话、只能急促的呼吸着。
罗素瞪大了眼睛,看向对方。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不可能是这个笑起来很吓人的混蛋的所作所为。
因为没有必要。
而在这时,房间内的广播突然传出一个陌生的声音。
“各位头等舱的尊贵旅客,希望大家能够保持克制、不要慌张,听清楚我们接下来的发言。
“我们是巴别塔,现在已经控制了机长室。简单来说,各位已经被我们挟持了。”
那是毫不遮掩,充满了恶意、被某种设备变声过的尖锐声音。
罗素却意识到了一件事。
为什么……他们要声明自己的身份?
而在麻痹感中,那个陌生的合成声仍在说着一些啰嗦的话:“我们释放了一种非致命的病毒,暂时夺走了你们的行动能力。
“接下来,各位会睡个好觉。当然,也可能会做个噩梦,但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各位会重新想起已经忘却和被抹除过的记忆,但无需慌张,这是方便我们进行检索的设置。在这个过程中,你们将不会看到我们的脸、也不会听到我们的声音,这对我们、对各位都是一件好事。所有听到广播的客人们,都不会知道我们偷走的是你们中哪一位客人的记忆,因此各位只需要保持沉默,就不会被董事会问责。
“请放心,我们不会留下任何指纹和痕迹。而被各位重新想起的回忆,则是一份送给各位的礼物。
“一份……纪念品。”
随着对方尖锐古怪的声音消失,罗素脑中飞快运转着。
他隐约察觉到了一种违和感。
但他越是思考,那种困倦感就越发强烈。
就在这时,已经熄灭的广播再度亮起。
同样经过变声,但能听出是另外一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当然,我个人建议,你们谁都不要说自己被劫持过,以免被上司猜忌。这对你们都好。”
——还有另一个人?
是个团伙?
“等等……”
罗素喃喃道。
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这不可能是一场简单的记忆盗窃。
他知道“巴别塔”这个名字。
那是一个知名的记忆窃盗集团。
但对方根本没有必要说明自己的身份和目的——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用?
“谁都不要提及自己被劫持”这种话,完全是多余的。对方没有任何立场说这句话,而且它也没有任何价值。
稍有脑子的人就会意识到……这些头等舱的客人中,假如有人没有隐瞒、说出了实情,那么其他所有试图隐瞒真相的头等舱旅客,反而更容易被人猜忌、怀疑。
他意识到,自己卷入到了一场阴谋中。
罗素努力睁开眼睛,看向那位白毛大狗阁下。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个非常危险的家伙,和劫匪肯定不是一伙的。
可他却没有被病毒所麻痹。
他早有准备?
还是说……他就是为此而来的?
他是幸福集团的探员?还是执行官?亦或者是……真正的“巴别塔”?
“嘘……”
青年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伸手对罗素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随即,他悄无声息的站在了门后,将一枚芯片插入到耳后、整个人在一阵波动中消失不见。
而罗素感觉越发困倦,身体无力。
他的个人操作系统并没有提示报错。
脑后的废物芯片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没有提示他被人入侵、也没有中毒警告、更没有提示健康状态异常。就这样安静的看着他逐渐失去抵抗。
但是他就连发送短信、拨打求救电话都做不到。
紧接着失去反应的,是他两年前装配在左臂的最新型义肢“葵百合内部试用型”。
罗素从自己有记忆的时候,就失去了左臂。
这只义手,是罗素研究生毕业时,导师送给自己的礼物。也是作为罗素的毕业论文上了最高级期刊的纪念品。
这并非是战斗用的义肢,但是它有十六种接口、能够接入所有类型的机器,能与最先进的碟板系统兼容。
对于一个灵能黑客来说,它就如同剑客手中的一把神兵利器。
但对于仅仅打算当个网络安全工程师的罗素来说……它唯一的用途,就是替换掉自己那条已经七八年没有维修、总是无响应,并且与他的右臂大小早就不再一致的破旧义肢。
如果卖掉它再换条普通义手的话,倒是能赚不少钱。但这毕竟是导师留给自己唯一的礼物,是罗素在崇光岛上为数不多的彩色回忆。
……原本以为旗舰产品肯定管用,但没想到它也一样瘫痪了。
不过也是……头等舱客人使用的个人防火墙,肯定要比罗素民用型的先进。但就连他们也是一样中了病毒。
罗素脑中的念头逐渐变得杂乱无序。
他的头颅重重垂落,眼皮像是被蜜糖黏住,闭上之后再也睁不开。
他的意识逐渐沉没于无光之海,不断向下坠落。
就像是回归到了母体之中,不再用口鼻呼吸、意识逐渐扩散。
昔日那些被他遗忘的记忆,随着呼吸不断涌起。
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感觉。毕竟那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就像是被导师灌醉之后,在卫生间呕吐时的感觉一样。
在这些记忆的尽头,罗素模模糊糊听到了母亲虚弱的声音:
“这是……灵能反应!小罗素应该是个生而知之者……”
“婴儿的身体承受不住这种程度的灵能。”
一个罗素从未听过,却莫名感到熟悉的严肃男声从身后响起:“等他成年并做好准备后,我再为他解封——先帮我封掉他的记忆,南流景。”
“好,老师。”
一个少年无比尊敬的声音响起。
罗素用尽全力睁开眼睛。
他被人抱在怀中,床上躺着面容苍白的母亲。而床尾站着一个留着白色短发的青年。
模模糊糊间,看到了那个少年头上那毛茸茸的白色犬耳。
只见那个有些面熟的少年从怀里抽出了一只剑柄。
湛蓝色的光刃,从其中无声的刺出。
他抬起剑来,向着自己虚虚斩出一剑。
湛蓝色的光芒挥出之后,如同大海。刹那间淹没了他的视野。
来自罗素出生之初的回忆,便就此终结。
——但是,罗素却依然还在下沉。
就像是有一层透明的薄膜被灼断。
大量罗素毫无印象的混乱记忆伴随着异界的知识,从他的心底涌起:
那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有兽耳与尾巴等灵亲特征的世界;所有人都是短生种,没有那些高高在上,能存活千余年的精灵和不死的龙。
那个世界中,人们都脚踏实地的生活在陆地之上,而不是生存在浮空岛上;那个世界的人们生活在名为“国家”的政治实体中,而非是被名为“七巨头”的企业统治……
他曾经来自一个不怎么出名的游戏公司,担任公关部经理。
在那个世界里……他的名字也是发音相近的“罗素”。
他最后的记忆,似乎是在空无一人的公司中加班写广告案。然后困的睡在了电脑前……
随着那混乱而灼热的记忆不断流入大脑,罗素瞳底的纯白光辉愈发明耀。而在所有的记忆都被想起后,让他不断沉没的深海也随之消失不见。
随后,罗素出现了新的幻觉——
他身边仿佛燃烧着无数高高低低的白色蜡烛,他周围摆着许许多多、大小不同的相框。蜡烛的火光是让人联想到骸骨的苍白色,散发着阴冷的光辉。
其他的相框都缠绕着一团团的黑气,只有他面前的两个相框周围缠绕着的黑气逐渐散去,变得清晰。
相框里面是一片空白。
里面什么都没有。
而罗素在幻觉中本能的伸出手来,想要接触其中一个相框。但就在那一瞬间,他的意识被整个的吸了进去。
他看到了一个无声的、只有轮廓的黑白世界。他的视野能够穿透一切阻碍,变成了三百六十度的球形视野。
墙体、地板、桌子、自己的身体、以及隐身在门后的那家伙……都被白色的线条在黑色的世界中勾勒着大致的形体。
但在这个黑白的世界中,却又亮着一些颜色各异的光点。
最近的光点,是罗素的胸口。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映出一团幽绿色的微光。之后是罗素自己的后脑,亮着宛如骸骨般的苍白色光辉。
而在自己身侧不远处、那个隐身的男人的后脑处,也燃烧着一团湛蓝色的火光。它的外圈还包裹着一层淡紫色的、随时间逐渐消逝的光晕。
在门外大约三十步远的地方,有一个强壮的轮廓正在向这里逼近,他的后脑闪烁着明黄色的火光。
而在这仅有八个的头等舱中,有五个头等舱都有光在燃烧。但全部都是不会跃动着的微光,还有一个房间燃烧着两团——从高度判断,其中一团暗紫色的微光趴在桌子上,另外一个深绿色的火光站在他身边。而在船长室还有两团火光。
在远一些的地方,似乎还有一些零星的光点……但罗素已经很难在密密麻麻的白色线条中,看清它们的轮廓了。
这个光的位置,就是每个人在出生时,在脑后植入的个人芯片的位置。
光有两种,一种是安静稳定的、一种是跃动着的。
那个隐身在罗素房间中的男人,他芯片发出的光就与那伙劫匪一样,都像是被风吹动的烛火般跃动着。
而如果是最近的……
罗素的意识本能的接触自己胸前的挂坠。
那是母亲的芯片。
作为外壳的水晶装饰物,倒是没有任何损坏。但那枚芯片就像是融化了一般,消融在了罗素胸前、流了进去,并融为一体。
而罗素眼前的两个画框中的其中一个,猛然间爆发出幽绿色的光辉。
就像是用火点燃相片、燃烧蜷卷化为灰烬的视频被反过来播放——在虚无的灰烬之中,母亲微笑着的面容浮现于其中一枚相框之中。
罗素下意识的望了过去。
在他“看向”那个画框的瞬间。
他周围所有的白色烛火,同时化为了幽绿色。
在罗素被满溢的幽绿色光辉晃花眼睛的下一刻,他骤然间从幻觉中醒了过来。
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浮现在他脸上。随即,那面具之下便涌出了幽绿色的火焰、眨眼间席卷全身。
但那火焰并不烫,甚至让他感受到温暖。让他联想到母亲的怀抱般的温暖。
而在火焰散去之后,罗素的身体被重组成了一个他熟悉而陌生的姿态——
第三章 不存之器
“——蠢货,你刚刚画蛇添足了。”
队长的训斥声在扳机的对讲器中响起。
植入在额头位置、深入颅骨的无线电骨传导耳机不仅隐蔽,而且能够在没有网络的静默区域正常通话,通话内容还不容易被旁人窃听。
这毫无疑问是违禁品。
同时也是这次那位相当大方的“客户”给的定金之一。
“我只是想给那些阔佬惹点麻烦。”
代号“扳机”的熊耳佣兵忍不住闷声闷气的反驳道:“既然我这么说了,这话就会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他们心里……”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毫不顾忌的推开房门。
根本无须提防里面的守备力量。
这次大老板提供的这种来自巴别塔的诱发式病毒,甚至能够穿透最高防护级别的“ice”。
事实上,两周前就有一位总公司的董事被巴别塔袭击。
他的那些保镖,全部被这个病毒瘫痪掉、无一幸免。这件事在下城区的佣兵那边已经传疯了。
——就算是那些义体化接近百分之百的钢铁怪物,一旦中招、也无法解除这种病毒。
可惜他们这次得到的病毒有自肃效果,只能用于这次行动。
不然的话,把这个病毒卖出去,他拿到的钱恐怕就够让他就此金盆洗手、退休不干了……
咔哒。
在扳机进门后,就反手将头等舱的门锁上。
头等舱的机械锁发出“滴”的长长警报声,冒出耀眼的红光。
而随着扳机用一张黑色磁卡在门把手上刷过之后,它的警报声便戛然而止。
虽然里面的人已经不会反抗也不会再说话了,但外面也还是有可能会有人路过的……随手关门也是有必要的。
“队长,我是这么想的……”
扳机仔细的解释道:“咱们盗窃完他们的记忆后,不可能直接从空艇上跳下去。落到海里一定会死的。咱们还是得混到普通旅客之中,正常下空艇的。
“但是,如果有哪位头等舱的客人地位极高,而且胆子太大、敢于冒着抓不到我们并把事情闹大的风险,把机场封锁、强行检索所有旅客的记忆,我们大概率会露馅的。”
“所以?”
“所以我得提醒他们,只要这件事捅出去、他们就会被上司所顾忌,怀疑他们丢失了什么重要的情报,同时也可能被同事借机攻击。这样他们就不得不冷静下来思考……”
“你以为能做到那种地位的上位者,会想不到这种事?”
队长冷哼一声:“你是觉得自己比他们都聪明吗?”
“不、不是,队长——”
扳机顿时感觉脊背一寒,也顾不上检查屋内、连忙申辩道:“你听我说,我还有个更深的一层计划……就算我这么警告过了,他们也不可能不说的。最终一定会有人说漏嘴。
“只要有一个人传出去‘这一班头等舱的旅客中,有一个人的记忆被窃取了’这种话,所有搭乘这一班空艇的人员之间就会互相怀疑。哪怕只是怀疑而没有任何证据,也可以成为一个借口。这样幸福岛那边就会变得混乱起来。‘猴面鹰’那组的计划就可以进行的更顺利……”
“——自作聪明。”
“……哎?”
“你想的太简单了,扳机。”
耳机之中传来冷冽而失望的声音:“这样做的话,的确可以让我们更安全的离机。但你搞错了最重要的一点——巴别塔可不希望低调,他们巴不得越高调越好。”
“怎么可能,他们现在已经被七巨头以最高规格通缉……”
“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什么记忆窃贼,蠢货!这只是精灵通缉他们的借口……他们真正的罪行,是试图接触历史!”
耳机之中,队长的声音骤然间变大了些许,甚至溢出到外面。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严酷的深寒感:“你的野心蒙蔽了你的眼睛,扳机。你是想要抢走我的位置,才开始越过你队员的身份,去试图直接支援其他小组来立功吧。”
“我没有……”
“你是想要夺走我的地位?还是打算成为‘幕僚’?那我只能说明,你的所谓智慧不过是小聪明。
“——等回去后,你自己向老板谢罪吧。”
扳机的瞳孔一瞬间因恐惧而放大。
他怎么也猜不到,那伙作为灵能黑客、记忆怪盗的“巴别塔”,竟然是传说中的历史学者……
要知道,关于历史的研究是绝对的禁忌,就连生而高贵的精灵也不允许触碰分毫。
研究历史是唯一的禁忌,也是唯一写在法典上的死刑。甚至哪怕只是试图将古代文学作品中的时间线梳理出来,归纳成书、也是最大的罪恶,只要试图触碰、了解、学习历史,就会被处以极刑。
人们所知道的过去,只能是口耳相传的那些事……它可以随意交谈,但它绝对不能成为文字、落在纸上。
那是绝对之死——抹除这个人的存在,让所有人将“它”遗忘。
“我这种地位的小卒子都能知道巴别塔接触了历史,这些头等舱的大人物们肯定更清楚。他们一定会意识到你言语中的错漏,这意味着你直接证明了‘我们不是巴别塔’。那么我们偷窃记忆的这件事就不能丢到巴别塔身上……很快他们也会推理出,到底是哪个人被偷走了记忆。”
“所有频道,计划更改。搜索头等舱乘客的记忆,找到目标后立刻通报给我。不必复制目标记忆,直接将目标迷晕并带到机长室,也可以视情况而去掉目标的四肢。其他所有乘客全部注射慢性毒药,发作时间设定为十分钟后。”
队长的声音平淡的响起:“所有人,听到请回复。”
“……是,收到。”
扳机哑着嗓子应道。
他咧了咧嘴,就像是吃到了什么辣的东西一样。
……怎么说呢。多少有些后悔。
因为太积极,反倒弄巧成拙了吗……
他隐藏在面罩后的双眼,渐渐笼上一层杀意。
没事,这倒也不是绝境。
只要让这些人都回不去,就没有人知道这种蠢话是自己说的。他大可把这个锅随便丢给其他两个人身上……
……只要老板不检索他的记忆,就能相信他的话。
他悻悻的哼了一声,回头望向房间。
坐在这间头等舱内的,是一个看上去气质温柔、身材娇小的猫耳少女。
考虑到灵亲为小型猫的人体型都会比较小,说不定那不是少女、而是少妇也说不定。
她留着双马尾,其中一束头发搭在左肩前方、更厚的一束则放在身后。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却给人一种贤惠温柔的慈母的感觉。
而此刻,她正紧闭着眼睛,低头坐在座位上。
她的面前,正摆着一个打开的盒子。
——里面装着一把枪,已经打开了保险。
扳机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认识那把枪。
和平缔造者,便携模式的霰弹枪。可以将枪身和枪管分别携带,组装之后可以变成长枪,威力会大幅提升。
队长也有一把,刺杀的时候非常好用。
在天空时代,巨龙们虽然默认了精灵们组建巨型企业的权力,但并没有给予他们剥夺其他人生命的权力、也不允许精灵们编纂法典。因此就连“七巨头”,也不敢使用杀伤性武器来武装麾下的灵能私军,而只能给他们使用麻醉枪、投网器、电击枪与冷兵器。
这种杀伤性的枪械,只能是他们这些“无码者”才敢于生产、携带与使用的危险物品。
除了作为特权阶级的“董事”与直系亲属之外。其他人仅仅只是持有,就可以依据公司法,被当地总公司判处三年监禁。
“见鬼……”
扳机喃喃着。
……怎么可能?
他们能把枪带进来,是因为安保人员就是为了这个计划,提前两年打入进来的自己人。
可这个小姑娘……
他脑中一瞬间闪过诸多可能。比如说她或许是某个地下帮派的情妇,或者是潜入进来的杀手……总之,和给人的感觉相反,她绝对不是什么善类。
随即,扳机很快感到一阵后怕。
“还好有那个病毒……”
不然的话,他这么冒冒失失闯进来,恐怕会被直接反杀。
毕竟就连他自己,也仅仅只是持有一把小口径的消音手枪而已。
只要有了它,就能把队长——
他顿时心生贪婪之意,想要伸手去拿那把枪、却突然顿住了手。
抱着最后的警惕,扳机将枪抽出、堵在了那个少女的太阳穴上。
“别装了,你都听到了吧。”
扳机冷哼一声,低声威胁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并无回应。
过了一会,他又冷笑一声:“既然如此,就只能先将你杀掉了。”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少女仍旧是低着头,安静到如同真的昏睡过去了一样。
到这种程度还没反应,那就肯定不是陷阱了!
扳机顿时狂喜。
他伸手准备去缴获自己的战利品。
而就在他握住那把枪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自己右胸传来并不强烈的冰冷痛觉。
他愣了一下,才看清那猫耳少女右手三根手指捏着一道浅浅的荧光。
它的末端正没入自己的右胸。
就像是持有刻刀的雕刻师,亦或是抓持着手术刀的外科医生一般。
毫无杀气,也没有蓄力的动作。悄无声息的行动……如果她攻击的是自己没有被强化过的心脏或是头颅,说不定就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明明自己外面的衣物和皮肤都没有任何破损,但扳机却感觉到一阵冰寒流淌在他的右胸。
他的个人系统立刻提醒他,他的右侧三个肺叶,被什么东西竖直着切断了。
他的衣服、他的肌肉、他的肋骨,都没有挡住那柄纤细的手术刀。
……但幸好。
当年因吸烟太多而被改造、加强过的肺部……如今却救了他一命。
在右肺瘫痪的瞬间,他的左侧人工肺紧急启动。
——是非法灵能者!
妈的,果然是同行!
“去死!”
生命陷入危机的恐惧让他顿时狂怒,左手一拳重重锤在了少女的脸颊。
植入钢铁骨架的左拳强而有力,直接将她直接打到摔落椅子、翻滚着跌到地上。那摆着茶具的桌子,也被一并带倒。桌上的精致茶具,在一阵清脆的破碎声中粉身碎骨。
若是更为强劲、植入加强型义体的右拳,只需一拳就足以将她的脑壳直接打飞出去。
之所以是作为不利手的左手,是因为扳机的右手正握着那把枪。他下意识的不想让珍贵的武器因撞击而损毁——毕竟他们不可能有擅长维修这种违禁品的武器大师。
但扳机也有自信。
这一拳过去,就足以将那脆弱的灵能者直接打昏……
“嗯……?!”
扳机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不妙。
因为手感不对。
第一时间触及到的感觉,的确是锤击到颧骨下方、下巴上方时的手感……他也清晰的听到了颈椎扭曲开裂的声音,以及从拳面传来的骨骼断裂时震动出的“段落感”。
但在那之后,却并没有感受到什么阻力。
而像是打碎了什么非常薄脆的玻璃一样,清脆的破碎感。
只见那“少女”的身形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般波动着,变成了比她体型更大一圈、但面容有七八分相似的猫耳少年模样。
前一秒明明还遭遇了重创……甚至就连颈椎已经受损。
但现在那家伙,看着简直就像是没事人一样。
……原来如此。是变化系的灵能吗?
“这应该是你的本体了吧。”
扳机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将刚刚新鲜获得的霰弹枪举起,对准趴在地上、警惕的望向自己却没有再扑过来的猫耳少年:“那么,就用它送你一程吧。”
再接近的话,可能会被那种能够穿透防护的奇怪灵能伤到。
不如就将战斗结束在这个距离。
虽然枪械的威力可能会打碎玻璃……但队长控制了机长室,就算玻璃被击碎,空艇也已经不会再发出警报了。
小心一点的话,应该不会掉下去。
但看着自己,眼前走投无路的猫耳少年却突然露出了笑容、表情也稍微放松了下来。
——他在看着自己身后?
扳机的经验立刻判断出了对方视线的交汇处。
不,这只是陷阱。他在骗自己回头。
房门已经被他随手关上,他被义体加强过的听力也没有听到脚步声;机长室的监控表明,在空艇起飞之后就没有任何人进入或者离开头等舱。
这里不可能还有别人。
“幼稚。”
扳机嗤笑一声。
他很讨厌那种明明已经死到临头,却一言不发也不求饶的家伙。
认不清状况的模样。光是看着就令人作呕。
于是扳机不再多言,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他脑中想象着对方的头颅被弹丸打爆那一刻的画面,嘴角露出畅快的残忍笑容。
——然而,却没有任何事发生。
只听得清脆的咔哒声响起,让他的脊背瞬间绷紧。
……没有子弹?
扳机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手中的那把枪,再度确认了它的确处于准备击发状态。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这枪没装子弹。
……你有病吧?
没装子弹的枪,你打开保险做什么?
但就在下一刻。
扳机的意识突然消失。
没有任何疼痛,只是他眼前的画面飞速变化——从自己的脚尖开始,视野的镜头突然向上运动。
直到看清楚自己无头的尸首、以及从身后缓缓接近过来的男人,他才意识发生了什么。
……哪来的人?
这是扳机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罗素……你母亲的灵能【不存之器】,不是你这样用的。”
如同幽灵一般的白毛大狗,无声无息的重新出现在房间中。
但罗素看的清清楚楚,他的手中并没有握持着刀剑。甚至没有任何锋利之物。
仅仅只是拿着一根刚才喝饮料时用的塑料吸管。
他甚至都没有接触那个身高两米的熊耳蒙面壮汉!
只是远远的这么一划、那身体已经半义体化的强壮佣兵,便是身首分离。
青年抬头看向变了回来的罗素,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看着他的表情,罗素下意识的露出了一个纯良而无害的笑容。
第四章 坏日
那一瞬间,罗素下意识的放松了下来。
虽然头颅滚落到自己脚边,鲜血溅在了他的靴子。但罗素反而感受到了一种被庇护着的安全感。
那种眼神实在是太过熟悉。
就像是在怀念什么一样。
要让罗素打比喻的话,就如同是在大学毕业工作几年后……在单位发现了同一所高中毕业、由自己当年的班主任带出来的新同事时的眼神。
“你认识我妈妈吗?”
“嗯。”
青年应了一声:“爱丽丝女士算是我的前辈。
“她的灵能叫做‘不存之器’。顾名思义,就是并不真实存在于世的器具。因此能够忽略一切想要忽略的外在因素,只接触自己想要接触的部分。如果化为螺丝刀,就可以在不打开外壳的情况下拧下盒子里面的螺丝;如果是手术刀,就可以越过服装、皮肤、骨骼、肌肉,直接切割筋腱或神经。”
他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若有所指的微笑:“无论是作为治疗者还是暗杀者,都是一等一的强度。”
罗素沉默着,没有说什么。
他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居然是一位灵能者。
在重新想起前世、以及刚出生时的记忆后,罗素立刻就意识到,母亲的死、包括他们平日里朴素的生活……甚至他父亲的离家出走,恐怕都不简单。
自己多半是卷入到了什么复杂的事态之中。
麻烦起来了。
青年饶有兴趣的望着沉默着的罗素:“不过你的灵能,似乎比你母亲要更复杂一些。居然能够完美的变身成你母亲的样子吗?还掌握了她的灵能……这灵能是你继承于她,还是模仿而来呢?”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要消耗他人死后留下的芯片来发动。只要戴上代表那个人的“面具”,就能够得到对方的灵能……
罗素心中念着。
就像之前他用母亲的遗物变成了她的样子,并得到了她的灵能。那个幽绿色的光,应该就代表了母亲的灵能。
罗素小时候,也偶尔见过妈妈眼中浮现出这种颜色的微光。
但那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
而在他那个幻境中的烛火变成相同的颜色后,罗素就得到了名为“不存之器”的灵能。
之前那个熊耳佣兵的一拳,可以说是势大力沉。罗素清晰的听到自己的脊椎开裂的声音,但在化身破碎后、他的本体却没有任何伤势。
罗素感知到,他起码要过上一个月才能再变成那个样子。
但好在只要成功变身一次,之后哪怕不变身也可以使用弱上一级的同类灵能。
不过,罗素并没有把这些重要的信息共享给这个人。
虽然他在曾经的记忆中,见到他曾是父亲母亲的学生——他称呼自己的父亲为“导师”,对母亲的态度也很尊敬。
——但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罗素很清楚,人心是会变的。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还不能太轻易就确定对方的身份和立场。
刚刚那个假冒“巴别塔”组织的恶徒,进屋来的态度也表明了很多东西。
罗素当时在假装沉睡,实际上在观察着他。
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在进屋并看到自己后,并没有从房间中试图寻找另外一个人;甚至没有提防自己,直接背过了身看向房门。
若不是他那时还在通话,罗素就第一时间下手了。
而之后罗素在被枪指着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大大方方的越过佣兵、看向了他身后的白发青年。
他那时已经猜到了,枪里大概是没有子弹的。但罗素不能赌,因此希望佣兵能分神那么一瞬间、给自己从地上爬起来闪避的机会。
但是,那个熊耳佣兵却完全没有动摇。他甚至没有紧张——这代表他认为自己身后不可能有人。
这些细节都表明,最开始罗素的直觉的确是正确的。
——这个房间就是单人间。而且这伙劫匪在机长室掌握了监控,能够确定每个房间的人员进出情况。
虽然头等舱有多个座椅、多个桌子,甚至还有多个沙发和大小不同的多个床铺。
但罗素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在酒杯架上,同一个规格的杯子只有一个。
从那个瞬间开始,罗素其实就已经对这个自来熟的陌生人产生了怀疑。
但那时,罗素还没有取回前世的记忆。他的见识还比较浅薄、性格也比较柔软。
罗素虽然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并产生了怀疑,但却并没有太过提防对方。
或者说,罗素是在习惯性的希望讨好对方。通过“有问必答”、“态度温和”的形象,来让对方不向自己下手。
但在取回了记忆后,罗素意识到了更多的地方:比如说那个劫匪在看到桌上的枪后明显吓了一跳,并且立刻对自己充满了警惕心——这说明,就算是他们带这种东西上空艇也是有难度的。罗素并不认识这个型号的枪,但那个劫匪对那把枪有非常明显的贪婪,甚至在揍罗素的时候都不愿意松开手、也不舍得用枪托来砸他。
这都说明了这把枪的珍贵之处。
再考虑到,这个白毛大狗从最开始就没有中那个病毒……
“你才是巴别塔的人,对吧。”
罗素缓缓说道:“你并没有通过常规途径登机,而是通过某种手段直接传送到了我的房间。因此你没有被外面的监控拍到,也没有被那些歹徒察觉。
“你是追踪着失窃或是被泄露的巴别塔病毒而来,当然,也不排除这病毒就是你们故意卖出去的。但无论如何,你们在这次事件中的立场都不会是‘受害者’。
“我说的对吗……南流景阁下?”
罗素毫无预兆的说出了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名字。
他并没有任何证据,只是单纯的、基于直觉的试探。
但看着对方毫不意外、毫不动摇的反应,罗素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自己最开始根本不认识他、但在中过那个病毒之后却知道了他的名字……
这种反常的举动也在对方的预料之中、没有丝毫惊讶的话,那么他多半就是当年封印了自己记忆的那个“南流景”。
“接下来,你会做什么?”
罗素稍显尖锐的反问道:“我猜,你会将那些人赶尽杀绝……然后把锅丢到我身上?”
他的双手自然向下低垂着。
在罗素的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浮现出一片浅淡的光晕。
就像是洗干净的眼镜上反射的光一样,浅淡到近乎无法察觉。
这次并非是之前具现出的手术刀,而是剃须刀的刀片。因为它可以“不存在”,因此随便怎么夹也不需要担心会伤到自己、或者脱手而出。
比起罗素的母亲爱丽丝所擅长使用的手术刀,刀片是更适合罗素的武器。
看着罗素如同弓起背的猫一般戒备着自己,南流景的嘴角却是微微上扬。
他没有回答罗素的问题,只是走上前来。
完全不怕罗素指缝中的虚幻刀片,而是蹲了下来给罗素整理了一下衣领。
这还是之前罗素被那个佣兵一拳打在脸上,像是个被踹到解除变身的假面骑士一样张口闭眼在地上翻滚时弄乱的。
之后,他的嘴角才淡淡上扬。
“这样我就能放心了。”
他的语气变得轻松了下来:“我刚刚还在担心……假如你实在是太天真,那最好还是想个办法把你赶回去。如果太相信别人,可是没法在幸福岛上生存的。现在看来,起码你还是有点警惕心的。
“而你做了戒备、却没有真正攻击我,说明你也有足够的理智。能够判断强弱,分辨敌我。
“就该如此——尽管知道对方可能不是敌人,也必须戒备;尽管知晓自己绝不是对方的对手,也不能放弃抵抗。”
说着,南流景笑着摸了摸罗素的头,然后轻轻捏了一下他毛茸茸的耳朵。
罗素的耳朵抖了一下,但并没有从他的手中挣开。
在对方接触到自己的瞬间,罗素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丝明悟。
“你打算利用我。”
他仰着头、对着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南流景轻声说道:“但你不会杀我。”
闻言,南流景怔了一下。
他那一直在微笑着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你的后半句话,让我感到欣慰。但你知道吗,罗素——它远没有前半句让我感到放心。”
南流景缓缓说道:“看来你比看上去要成熟的多。
“我就是在利用你,但这不是一件坏事。没有被人利用的价值,比被人利用危险百倍。在你还有价值的时候,你会比其他人更安全。”
看着若有所思的罗素,南流景补了一句:“还有,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要称呼我那个名字。它让我恶心。”
不是为了隐私考虑……而是因为恶心吗?
罗素心中一动。
他追问道:“那我该如何称呼你?”
“‘坏日’。这是我的代号,【巴别塔】的坏日,”代号为“坏日”的白毛大狗微笑着,“但最好不要在外面提及这个名字,尤其是不要让人知道你和我有关,不然会给你自己惹上不少麻烦。
“当然,或许在不久后……你就会在空岛的通缉令上看到这个名字。‘南流景’也不要提,不然那些精灵可能会找你的麻烦。”
第五章 英雄
“‘南流景’和‘坏日’,哪个会更麻烦一点?”
罗素突然开口问道。
为罗素的敏锐而赞叹,坏日欣赏的点了点头,拍了拍罗素的头之后站了起来。
他高大的身影在罗素面前投下厚厚的阴影,他那只机械独眼反射着令人不安的幽蓝色光芒。
“那可完全是不同的麻烦。一个像是腐败的苹果,另一个则是浸满了毒液的美艳苹果。”
他脸上时刻挂着的虚伪笑容渐渐消散、淡去,又像是目视日光后的眩光般残留着:“要是我的话,宁可会选后者。”
罗素的耳朵突然一抖。
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他听到门外的走廊传来了极轻的、蹑手蹑脚的脚步声。
这应该是他脚边那颗脑袋的同伙。
看他进入这个房间一段时间却还没有出去,也没有联络……因此才过来检查和催促。
还挺……专业的?
但还不等罗素提醒坏日外面有人,坏日便伸出一根手指,悄声竖在自己嘴前。
罗素顿时恍然。
既然自己都能听到,那么坏日应该也能听到。
狗的听力不比猫差。
坏日扬起右手,像是个魔术师一般给罗素展示着他手中握持着的“道具”。
那是一枚数据芯片。并非是每个人脑后都使用的那种复杂的芯片……而像是手机或者游戏主机使用的数据扩容卡。
只有食指指甲大小,上面标记着橙黄色的图案、亮着绿灯。
“我来给你上一课吧,罗素……这算是你来到幸福岛的第一课。”
坏日并没有故意压制声音,因此外面的脚步声突然消失。
但他只是随手将它插入到自己耳后的芯片接口处。
他瞳底的湛蓝色微光,瞬息之间被橙黄色的光芒覆盖。
就在这时,刷卡的声音再度从门口传来。
头等舱的安保密码仿若无物——持有凶械的歹徒,打算像是之前那个家伙一样,用员工卡将房门打开。
罗素尽量镇定的望向房门,微微炸毛的尾巴高高扬起。
他已经做好了一旦听到什么动静,或者看到门打开、就会向侧面翻滚来躲避子弹的准备。
然而——
一道微弱的波动,如同静电一般卷上罗素的身体。让他顿时感觉到一阵脊背发麻。
“呯!”
“碰!”
下一刻,罗素清晰的听到了外面传来了接连不断的类似玻璃爆碎的声音,以及男人的痛呼声。
“——如果你想要杀人。记得最应该做的,就是先把周围的监控与摄像头全部炸掉。”
他说着,微微歪头、将耳后芯片取出。并换上了另一枚幽绿色的芯片。
虽然坏日还没有回过头去,但罗素依然清晰的看到,那枚用过的芯片的绿灯变成了闪烁着的红灯。
……那是什么?
一次性的法术卷轴……之类的东西吗?
就在这时,大门打开。
一个左侧目镜爆碎、流淌着血液的蒙面男人,与另外一个设备良好、头上有弯曲牛角的蒙面男人一同冲了进来。
他们的灵亲特征都隐藏的很好,很难看出具体是什么种族。罗素也没有熟练到能通过牛角直接判断出对方的种族。
就像是之前准备好的一样——他立刻向旁边俯卧,将自己隐藏在已经倾斜着倒下的桌子阴影中。
而对方也没有让罗素失望。
他们虽然没有使用手榴弹,但也在打开门后第一时间就对房间中进行了扫射。
然而那两个人的子弹,根本没有伤到背对着他们的坏日一分一毫。
因为一道半球型的屏障,如同盾牌一样、将他和罗素遮蔽起来。那些子弹在接近他的时候就向周围折射——将房间的强化窗户打出密密麻麻的裂痕。那些被昂贵艺术品装饰着的墙壁,瞬间变得千疮百孔。画作、雕塑纷纷被金属的风暴所撕碎。
下一刻,窗户被打碎一个小孔——从外部传来的强烈吸力瞬息之间将玻璃击碎、房间中宛如被飓风袭击。罗素下意识的趴在地上、抓紧了翻倒的茶桌一角,才能靠着沉重的桌子而不被吸出去。
之前存放着那把便携式霰弹枪的盒子,也在狂乱的风暴中被吸出了窗外。
即使如此,枪声也没有停下。
因为那两位佣兵显然知晓,这种使用一次性记忆芯片来获得的临时灵能、维持的时间都不会太长。而空艇的飞行高度,并没有罗素记忆中的“民航客机”那么高,因此就算窗户被击碎,也不会导致过于迅捷的失温和缺氧。
但在这种情况下,一旦中弹、血液就会被吸出。
“……接着,第二点。”
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与风声中,坏日的白色长发狂暴的随风飘荡。
他背对着歹徒、面向破碎的窗户,平静的声音在剧烈的风声中变得轻如耳语:“假如你无法完全隐藏自己的存在、从现场悄无声息的离开,那么至少要先准备好能够证明自己无辜的证据。
“就比如说现在——当对方已经使用致命性武器后,你就可以得到使用冷兵器进行无限还击的权力。这是在幸福岛适用的规矩。
“而在对方的行为已对复数目标造成迫切的威胁后……
“哪怕你将对方杀死,也不会被总公司逮捕、甚至会被嘉奖。这是在任何空岛都适用的规矩。”
——规矩。
仅仅也只是规矩而已。
巨龙不允许精灵们发布能够适用于每个人的“真正的”法律。每个空岛的总公司所设立的“公司法”,只会在总公司、以及被总公司控制的诸多子公司的员工中生效。
这些作为法外狂徒的佣兵,可是不会理会、也无法被制裁的——毕竟他们在失去身份码之后,就已经失去了公民权。只要被逮捕,就可以驱逐出浮空岛。
流放到满是辐射与诅咒的陆地上,或者干脆丢进海里。反正结局都是一样的。
但即使如此,也不允许没有任何原因的“杀人”。
追根究底……在这样一个没有政府、没有国家、没有军队、没有法律的世界。
一切都只能靠“规矩”。
灵活的规矩。死板的规矩。
从未更改过的规矩。每天都在变化的规矩。
坏日不慌不忙的从胸口抽出了一截刀柄。
并没有刀刃、也没有护手,仅仅只是一截短棒,平凡无奇的刀柄。
甚至算不得是“断剑”,因为它就连一丝一毫的钢刃都没有,是完全的木质结构。
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毫无杀伤力,唯一的作用,仿佛也只是在催眠自己“正握着武器”一般。
“因为,人们会将那样的人称为……
“——【英雄】。”
他轻声说道。
“授予‘英雄’之名,予以他们免罪之权的,不是总公司、不是精灵、更不是巨龙……而是媒体。
“是报纸。是大众。是舆论。
“是诸民之口——
“总公司绝不会派遣执行部来逮捕一个‘英雄’,反而可能会给‘英雄’一份嘉许、一份优厚的待遇,让他成为明星、破格进入执行部……只要他还是‘英雄’。”
坏日说着,咧开的嘴角挂满嘲讽的笑容:“毕竟,这个时代如此的缺少英雄。
“你刚刚问我,我会不会让你来背锅。我的答案是,是也不是。
“——来成为英雄吧,罗素。”
说罢,他高高抬起握持着无刃之剑的右手。
没有对着身后的佣兵们。
而是对着罗素,一刀斩落。
第六章 价值
那湛蓝色的剑光如彗星般眩落——
冰冷彻骨的杀意,自双手之间灌入罗素的血管,宛如奔行之狼直袭脊骨!
罗素的耳朵瞬间立起、尾巴上的绒毛全部炸开。
那光的曳影仍残留在罗素的视网膜上。
——明明坏日手中所握持着的,仅仅只是无刃的刀柄而已。
但在它斩出的瞬间,却仿佛拖出了一道宛如鞭影一般的、极纤细的湛蓝色光刃。
罗素甚至并不能完全肯定那光刃是否真实存在。
那甚至有可能只是他的幻觉。
因为他与坏日之间仅有三步之远。他们两人之间,还被桌子隔到两边佣兵扳机打翻了的桌子。
若是那光刃真实存在,那么蹲在地上的罗素、还有挡在他面前的桌子,都将被这一击切成两半。
然而若说那剑影并不存在……
罗素又清晰的感受到了一丝残留在体内的寒意斜斜掠过身体。自右侧的脖颈没入,自左侧腰部贯出。
就像是仰头喝着冰可乐的时候,有一丝液体从喉咙滑落、渗入衣襟。
几乎将自己倾斜的劈成两半的森然剑意,仍残留在罗素体内。
他下意识的将手从外套前襟探进去,触及自己的皮肤。来确认它是否真的完好。
——具体来说,甚至连一丝裂缝都没有。用手去触碰,指尖所触及到的地方也没有感受到冰凉……那是正常无比的,肌肤的温热。
“可这,怎么……”
罗素下意识的喃喃着。
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两个正在对着他们持续射击的佣兵,突然身后爆出一团血花、身首异处。
无头的身躯缓缓跪倒在地。那颗没有长着牛角的头颅,拖曳着一道血痕、咕噜咕噜向着罗素滚了过来。另外一颗则像是过熟的烂苹果,啪叽一声落在地上,在地上溅出不规则的血痕。
他们没有抵抗,没有叫喊,没有恐惧。
那颗咕噜咕噜滚过来的头颅上,面罩因为揉搓而掉落。
疯狂与残忍还残留在他的脸上,如同烧红的烙铁印在血肉中的痕迹一般。只有那已经无法闭合的双眼之中,还能看到些许警惕……那应该是看到坏日举起什么东西时产生的警戒心。
——他们两个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死了。
因为仅仅只是一瞬间,他们的头颅、便被背对着他们的坏日斩下。
明明坏日是对着罗素斩下的光剑,却偏偏是站在他身后的两个人身首异处。
“……这也是,灵能吗?”
罗素喃喃着。
他感觉到些许眩晕,还有些反胃。
他也不知道,这是因为接连有人以极具冲击力的姿态死在眼前;亦或是房间中的血腥味太过刺鼻……也有可能只是因为窗户被打破、而产生的缺氧症状。
“收下他吧,罗素。”
坏日说着,从耳后将第二枚闪着红灯的记忆芯片抽出。
紧接着,他将一把无鞘的短剑丢在地上。
因为担心它被风吸走,罗素立刻握住了它。
那如同量身定制一般的手感,以及他的特殊造型,立刻吸引了罗素的注意力。
——作为一把短剑,它并没有开刃、也没有刀格。这把短剑的刃部只有刀柄的两倍长,质量轻到像是某种合金。
但值得注意的,却是一道如沾着血般的朱红痕迹、抹在其中一侧的刀刃上。
就像是用它割破了某人的皮肤、斩下了某人的头颅之后,没有做任何清理一般。
任谁一眼看上去,都会觉得像是行凶后还未处理的凶器。
然而那不可能。
罗素非常清楚——那样的话,血液会快速让刀刃生锈。而且氧化的血液会变成褐色的脏污,不可能保持如此鲜红的色彩。
“这是……”
“就当是你母亲的遗物,一把灵能武装。它叫‘圣人斩首’。当年她把这把剑送给我,如今我转送给你。”
坏日看向罗素的目光复杂:“你的母亲,爱丽丝女士……也就是代号为‘医生’的。她并没有退出巴别塔,从来没有。”
“……医生?”
罗素重复着这个代号。
“你真以为她是病死的吗?”
坏日猜到罗素在想什么,于是他直接反问道:“她可是巴别塔最好的治疗者,能够直接切除‘病因’的强大治疗者。
“在此之前,你见过她生哪怕一次病吗?或者说……你自己生过病吗?”
闻言,罗素的瞳孔微微放大。
他感觉自己似乎把握到了什么。
因缺氧,他的面颊有些绯红。
在似有若无的幻觉中,他仿佛嗅到了母亲临死之前的那种衰败气息,与此刻地上的血腥味、硝烟味混在一起。
“‘鹿首像’认为,可能是有远程诅咒能力的灵能者。”
不等罗素做出任何回应,坏日直接公布了答案:“诅咒师所在的社区已经被我们锁定了,就在幸福岛的某个地方。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处理这件事。
“既然你还能通过常规途径买到空艇票,说明她的真实身份应该没有被泄露。不然你应该在离岸安检的时候,就会被崇光岛的执行部直接逮捕。所以你最好不要再接触这些事了。”
“……关于这件事,还有什么是我可以知道的吗?”
罗素的声音很轻。
因缺氧,他已经感觉到些许眩晕。
但他仍然坚持听完坏日要说的这些话——
毕竟这次别离之后,下次就不一定是什么时候见面了。
之后,再次见到的时候,他就未必值得信任、也未必愿意为他解答这些问题了。
“就算有我也不会告诉你,因为这件事与你无关。你没有插手的能力。”
坏日将刀柄收回怀中,在寒冷的暴风中重新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给自己倒了杯迅速变冷的热茶,并叹了口气:“她应该没有跟你说过自己的身份。她并非是流落到崇光岛,而是潜伏在那里。因为她并非是情报人员,而是重要的后勤……但作为非法灵能者,她的身份认证码已经失效了。这也是她找不到好工作的原因。
“当然,你母亲的确在组织中有一笔不菲的积蓄。但因为她与你父亲的身份问题,只能在之后通过‘合法合理’、‘有据可查’的方式,通过某场意外转到你手中,而不可能直接交给你。不然只要追查这笔钱的来源,就会让你变得可疑。
“比如说,可以让你中了组织运营的某种彩票,或者购买一些通缉犯的情报、再把人头让给你。
“崇光集团的人工智能可以进行精确度最高的大数据分析。和幸福岛不同,崇光岛包括安全保障与信息安全业务在内的所有高权限工作,全部由人工智能进行管理。
“这也意味着如果不暴露身份,崇光岛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机器人不会‘心血来潮’,它们讲究证据和逻辑。所以她才会节衣缩食来瞒过崇光岛的人工智能,同时跟亲戚朋友虚构出另一套人生与身份来瞒过他们。至于你……你也是用于欺骗人工智能的手段之一。
“就在三个月前,我们被一伙人盯上了。两周前才摆脱了追踪,但在一次信息安全攻防战中,对方通过只有内部高层人员知道的后门进入了巴别塔的网络环境。就算鹿首像第一时间切断内网,但还是有一些人员的情报泄露。涉及到了十余人。
“在巴别塔保持静默状态、试图摆脱追踪的时候……‘医生’、‘杜鹃’、‘石蒜’、‘极光’四位成员便相继被咒杀。”
“——那么,关于那个叛徒的线索呢?”
罗素直勾勾的看着坏日:“我不一定会做什么……我只是想要知道。以防万一。”
“我明白。你是担心我们最终会不出手,是吧。”
坏日闻言,笑出了声。
“不行吗?”
“不,这很合理。我也能够理解你的想法——倒不如说,不要信任他人是值得称道的好习惯。但是,这件事从任何意义上,都与你无关。”
坏日悠然道:“你只是个普通人,你脑后的芯片依然存在——你是一个能够生活在阳光之下的‘认证者’。你能进入总公司工作,能够生活在被保护的环境下……虽然终其一生,最多也就能抵达精灵的起点,但至少不会像我们一样失去芯片,变成没有身份的‘无码者’,只能在没有阳光的下城区通过贩卖身体、生命、良心和道德苟且谋生。
“你没有杀人的能力与技术,甚至无法安全的进入下城区。更不用说使用一些不被法律允许的技术了。”
“但你跟我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我继续问下去的吧。”
罗素毫不迟疑的揭穿了坏日的内心想法。
他的语气非常难得的变得强硬了起来:“我明白你在想什么——想利用我的话,至少来点干货,不要当谜语人。”
“……我还以为你是比较胆小的那种类型。”
坏日有些惊奇的看向罗素:“终于不演了吗?”
罗素已经意识到,这个性格恶劣的白毛大狗就是在故意拖时间惹怒自己。
所以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忍受着越发强烈的眩晕,罗素尽力保持语气的平淡:“‘没有被人利用的价值,比被人利用危险百倍’,我想……现在的我,应该还能卖出足够的价格吧。”
他的瞳孔深处,那幽绿色的光辉逐渐变得明灭不定。
如同月光倒映在平静的湖水之上,晚风吹过、泛起涟漪。
第七章 罗素的恐惧
在罗素的愤怒、恐惧与执念达到巅峰时,罗素眼前闪过一道光幕。
这当然不是什么系统金手指。
而是他脑后的芯片,检测到了他情绪过载的可能性,向他发出警示。
【检测到情绪过载可能,警告。请做深呼吸】
【警告,如发生情绪过载,可能导致突发性昏厥】
【请注意维护自身与他人心理安全,如有任何需求请联系心理治疗协会。检测到您即将着陆,距离最近的心理医生为:东南方13km怀特医生,联系方式为……】
罗素的意念向右划过,将那些通知全部取消。
只有他视野中的情绪过载警告不断闪烁着,耳边传来让人放松的轻音乐——那是加伏特舞曲的钢琴声。
翘着腿的坏日沉默的看向罗素,歪着头思索着什么。
两人对视了数秒,罗素闭上了眼睛。
《自我情绪控制》是每个大学所有专业的必修课,而罗素这门考试的成绩是s。
很快,他眼底跃动着的幽绿色光芒便已淡去。
坏日这才继续说话:“我不知道。但我有一个猜想。
“这四位成员都是三十年前加入组织的,全部都是重要的后勤人员、潜藏在不同的空岛,过着不同的生活。假如要从这四位成员中寻找共性,他们共同的交际对象只有一个。
“那就是你的父亲。代号‘主教’的那个男人,我曾经的老师。
“二十年前,他背叛了巴别塔、背叛了赛博教会。以毁掉珍贵的历史资料孤本作为投诚状,得到了安瓿生物医疗的庇护。至今下落不明。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但我怀疑他。一直都在怀疑他。”
以萨摩耶为灵亲的白毛大狗看着罗素,一字一句的说道:“既然已经背叛了一次,为何不能再来一次呢。”
罗素沉默了数秒,重新抬起头来看向坏日。
思绪流转间,他已经明白了坏日、以及巴别塔来到这里的目的。
这是一场考试。是一次利用。
同时也是——邀请。
正如坏日所说的一般,罗素和他的母亲不同……他是有着芯片的。
不仅如此,他还从最为正规的大学毕业,研究生导师还是信息安全与情报控制学院的院长,崇光集团的技术高管。他的人际关系清晰而干净,能够经得起任何调查。
而这个干净的身份,就是自己的价值。
和关于参与复仇、以及加入组织的邀请。
不然的话,就算母亲也是巴别塔的一员,坏日也没有义务对自己解释这么多。
“那么,”罗素轻声说道,“我为什么要加入你们呢?”
“是要用武力逼迫我吗?还是说用什么崇高的理念来说服我?亦或者是优渥的报酬来诱惑我?或者干脆就是,这是某种刻于血缘之上的义务?”
“什么都没有。”
出乎罗素预料的是,坏日对这个问题没有丝毫迟疑。
他嘴角微微上扬:“因为你是‘医生’的孩子……虽然有那个男人的痕迹,但毫无疑问是一个好孩子。
“既然如此,就不是我们来找你。而是你早晚会来找我们。
“在那之前……”
坏日在这逐渐缺氧的环境中,却没有丝毫不适。
他将逐渐结霜的茶杯随手向身后丢去。将自己用过的杯子从玻璃的缺口处扔了下去。
他只是轻笑道:“我希望你还没有忘记,这空艇之上还有一个歹徒。
“——拿着你的剑去吧。它是灵能武装,就算你没有觉醒灵能,但只要有资质也能够发挥出足够的力量,足以让你这样的幼子轻易斩断头颅。这就可以隐瞒你已经觉醒了灵能的事实。随便什么情感,只要足够强烈就能够激发它。”
“但我不会用剑。”
罗素感觉必须将这个事跟坏日说清楚,他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我从来没有用过武器与人搏斗。”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罗素甚至都没和人打过架。更不用说是用剑杀人了。
坏日却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但不用怕,因为我会帮你。”
“是要用之前的那个……”
罗素意识到了什么。
坏日是打算让自己在机长面前挥剑,他再用自己的灵能隔空将其击杀。
……这是什么弄虚作假的双簧。
罗素眉头紧皱。
但坏日却是点了点头:“是啊。
“快去吧。那家伙还在机长室,一旦他发现自己的同伙全都死了,而且他也跑不掉的话,说不定会对机长做什么。那样的话,这一空艇的乘客恐怕都危险了。”
看着罗素,坏日挑了挑眉头,一脸玩味的反问道:“你不会要求我这个一旦被抓到就必然被处于极刑的通缉犯,在能够随时安全离开的情况下,必须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来杀死劫机犯拯救众人吧?”
“……当然不会。”
罗素再度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不是那种善于慷他人之慨的家伙。”
“那就好。”
坏日笑了笑,伸手把因为缺氧而越发眩晕,大口大口喘着气、双手冰冷到有些发青发紫的罗素从地上拉了起来。
感受着罗素冰冷的体温,坏日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头。
……宁可被冻成这样、忍受着缺氧,也要把想问的都问出来吗?
但他却没有在这时多说什么,只是扶着眩晕、寒冷,腿都有些发软的罗素到房间门口,打开门后便无情的将罗素一把推到走廊中。
坏日便顶着开门瞬间如厉鬼般呼啸着的风暴,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对着罗素挥了挥手便再度关上了房间门。
走廊中温暖的空气,在罗素如今变得冰冷的体感之下、已经变得像是在冬天将手浸入热水一般,感到火辣辣的。他紧握着短刀的右手僵硬到根本用不了力,甚至松不开手。
罗素抿了一下自己异常干燥冰冷的嘴唇,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过了快半分钟,罗素才终于缓了过来。
眼前还有些发花……但是他不能等。
一旦歹徒确定自己已经走投无路,整个空艇之上的几百人都可能要遇到生命危险。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极速跃动着……
不仅仅是因为缺氧……更是因为紧张。
对面持有枪械,而自己只有一把平平无奇的短剑。
他刚刚觉醒的灵能,目前看来只能用于偷袭。他的腿都已经发软了,根本不可能对抗枪械。
他们的计划很简单。就是让罗素出现在人前,假装与对方战斗。而坏日就要用他那种可以跨越空间的奇异剑术,隔着一条走廊将机长室内的歹徒斩首。如果坏日欺骗了自己、或者出了什么意外、或者干脆提前逃走……那么没有坏日的帮助,罗素就必死无疑。
但是。
这并非是罗素唯一的出路。
既然坏日不会因空艇坠落等原因而死,也不担心被人堵在这里,那么他肯定有着在空艇降落前逃离此处的办法。
如果自己不要脸面去求他的话,看在母亲的面子上——罗素相信,他肯定会把自己一并带走的。
百分之百的概率,只让自己活下去。
或者冒着被对方瞬间击毙的风险……让所有人一起活下去。
“——来成为英雄吧,罗素。”
坏日的声音如幻听般在罗素耳边响起。
“我可去你爸的吧……”
罗素咬了咬牙,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他终于明白了坏日那时的意思。
只要他出现在人前,在他人的目击中,在坏日的协助下,杀死仅剩的那个歹徒……那么以同样的方式死在他房间里的三个人,理所当然的就会成为他的功绩。
明明不会任何剑术、也从未杀过人的罗素,就会这样稀里糊涂的成为“英雄”。
无比虚假的英雄。一戳即破的幻影。
……他很害怕。
罗素是真的很害怕。
害怕自己被神经紧张的歹徒直接击毙,害怕机长在争斗中死去空艇坠落,害怕自己搞砸而为未来留下隐患,害怕坏日欺骗了自己偷偷离去。
几百条人命——以及自己的安全。自私一点的想,或许还有自己未来的幸福。
退却、失败、背叛……任何的差错,都会导致形式不同的悲剧。
巨大的心理压力让罗素的手指发麻,双腿发软,呼吸急促、面颊绯红。
他的心脏激烈跳动着,甚至能清晰无比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感受到胸腔的震动。
为什么是我?
但是……
不知为何,他却不能对此视而不见。
罗素握紧那把短剑、踉踉跄跄冲向舰长室。
他冲在途中,便响起了警报声。
他心中一紧。
……自己来晚了吗?
空艇顿时发生了剧烈的震动与倾斜——腿还有些软的罗素,被惯性甩到了另一侧的墙上。
痛苦打断了罗素的胡思乱想,却也让他变得清醒了过来。
不等空艇恢复平衡,也不等自己冷静下来恢复站直的能力,罗素便毫不犹豫扶着墙在地上爬了起来。用手撑着那些紧闭着的头等舱的房门、一步一步往船长室挪去。
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却显得那样漫长。
终于。
罗素无声的剧烈喘着气、悄无声息的站在了船长室门口,握紧了那把短剑。
——随后,清晰无比的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拉响枪栓的声音。
第八章 圣人斩首
似乎感受到了罗素的决意,名为“圣人斩首”的灵能武装,突然闪耀起了微光。
感受到了某种潮湿感。罗素下意识的向自己的脖颈摸去。
他摸到了满手的鲜血。
微弱的疼痛感,让他确实的意识到了——自己的脖颈处出现了奇怪的伤口。
明明是这样危险的位置,轻而易举就可能碰到大动脉。但它却没有伤到罗素的生命。
他本能的,将自己手中的鲜血向短刀抹去。
随着那血液覆盖短刀原本的白色的部分,一道鲜红透亮的光刃被罗素缓缓拉了出来。
不再是之前那切西瓜都嫌短的短刀。
而是由罗素自己确定的,最为顺手的刃长。
就如同,罗素浸满了左手的血,才是这把长刀的鞘。
他抱着试刀的想法,对着寂静无声的舰长室,一刀斩在了门锁处!
并非是锋利刀刃撞击金属的尖锐噪声,也不是重物斩断门锁时的机簧噪声。
而是完全出乎了罗素预料的,极为激烈而尖锐的噪声——
如同将铁片送入到高速旋转时的电锯一般,发出锐响的同时、迸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
这甚至有些吓到了罗素自己。
他也立刻意识到,对方必然会意识到自己就在门外。
而在这时,正好空艇开始向另一侧摇摆。
于是罗素立刻顺着这摇摆的力道,贴到了另一侧的墙壁处。
几乎就在他贴过去的下一瞬间,巨大的枪声接连从房间中响起。
蓬——蓬!
密密麻麻的金属弹丸如同铁雨一般倾斜而来,瞬间就将坚固的金属门击到变形。
而细小的弹丸则从铁门处穿了出来,在地上、天花板上和两侧的墙上,留下深深的划痕。
如果罗素没有躲开的话,他现在恐怕已经被喷成了筛子。
几乎是立刻发出的第二枪,则将那变形的沉重铁门直接击飞了出来。
罗素正好躲在门一侧的l型墙角处,躲开了这一次的攻击。
应当是有弹丸击穿了铁门与墙壁的链接处。飞出去,落在地上的铁门发出了尖锐的巨响、拖曳在地上并发出尖锐的金属噪声——这响声必然会让空艇上的其他乘客们听到。
罗素顿时屏住了呼吸。
假如乘客们听到这种巨响,或许会从自己的房间中出来,过来到这边查看情况。那样他们在猝不及防之下,或许就会被威力巨大的弹丸击伤甚至击毙。
罗素看的非常清楚,这弹丸击穿厚重的铁门之后都能飞出去接近一百米,嵌在对面的墙上。
甚至连如此沉重的铁门都会被击飞出去——
只要被它擦到、自己恐怕就会立刻失去战斗力。
这种威力居然还能连喷,这合理吗?
这真的是手持喷子,不是什么集束炮吗?
罗素其实也不确定对方还有几发子弹。
假如对方的枪里只有两发子弹,那么现在就是最安全的时刻;但假如备弹超过四发甚至八发、只是一次只能二连发的话,那么罗素接下来冲进去就会变得很危险。
——但是,不能再拖了。
假如人们听到声音聚集过来,那么误伤到无辜乘客与空乘人员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
或者说,概率是百分之百——谁来看谁就会死。
至少要把对方的枪口调转方向,不再瞄准走廊……
虽然愈发的恐惧、紧张到心脏激烈的跃动着,可罗素的身体却反而变得更为灵巧而柔软。
心念电转,不过一瞬之间。
在大门刚刚被打飞出去、落地而爆出的烟雾还没有散去时,罗素就弓着腰、直接顶着风蹿了进来,并在进屋的瞬间就立刻弹跳着向一侧翻滚。
那人打完了两发子弹,正在重新上子弹。才刚上好第一颗,看到有人进来的一瞬间,就立刻对着门扣动了扳机。
但显然,罗素的体型之小、动作之灵巧,让对面有些始料不及。而且铁门落地拖行的尖锐噪声也遮蔽了罗素冲进来时发出的脚步声。
罗素弓着身滚了进来,距离地面只有不到两掌高。
弹丸几乎是全部都从罗素上方倾泻而过,只有一颗擦到了罗素的背。
他的衣服被撕裂,鲜血甚至都来不及立刻浸出。
然而罗素却几乎没有感受到疼痛。
在受伤的瞬间,他碧绿色的瞳孔猛然间收紧成猫科动物的竖瞳。
眼前的世界仿佛整个变得昏暗、缓慢。
他在以一个非常狼狈的姿势翻滚落地后,他三肢着地、拖行在地上。
那极为柔软的身体,在长长尾巴调整脊椎角度的帮助下、重新找到了平衡。
他在翻滚的过程中,正握着的鲜红光刃,在地面上拖曳着、爆出一团团的火星。那些弹丸在撞击到刀刃的时候,爆出极为灼目的一团亮光,但罗素却几乎没有感受到冲击力。
这一刹那的现象,让罗素有了新的想法。
他只是用一瞬间,就对那个歹徒观察完毕。
那个家伙和其他三位佣兵一样都戴着面罩,就连耳朵都被包在保护性的设备中。仅靠观察根本无法判断具体的灵亲。他的体格接近两米,臂膀强壮到比罗素的大腿都要粗上两圈,义体改造的痕迹倒是不多——除了左臂是义体之外,只有腰部绑着一条奇怪的金属腰带。
而他手中的那把喷子和之前坏日掏出来的几乎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前面多加了一个粗管……似乎可以让弹丸更加集中。
但却也因此——它才会完全没有击伤罗素。
歹徒意识到一枪没中,没有试图强行装弹。
而是右手拎着霰弹枪,并对着罗素张开了左手。
看着他左手掌心发光的黑洞,罗素突然心中感受到了极大的危机感。
他立刻将右手的刀刃横过来,倾斜着挡在身前。
通红滚烫的弹丸击发而出的瞬间,罗素就清晰的看到了它的轨迹。
他半是反应,半是预判。
对准那颗弹丸高速袭来的轨迹,瞳孔拉伸到了极限。
一个扭曲着的拖影在他昏暗的视线中变得极为清晰。
罗素将刀刃拉横,猛然一斩——
只见那“弹丸”猛然爆出一团绚烂的火光。
罗素心中突生一阵不妙的预感。
下一刻,它轰然爆炸。
虽然没有紧贴着罗素爆炸。但这种距离下,爆炸引发的冲击波还是猛然将罗素向后方甩去、踉踉跄跄撞到了墙上。
之前被弹丸划伤的背部再度被重击,胸口一阵发闷。
剧痛之下,罗素只感觉眼前一片空白,双臂一阵发麻、用尽全力才能握住手中的武器……但即使如此,他大脑的思考也几乎陷入了停滞。
这还是多亏了罗素将它提前切成两半,大大降低了爆炸的威力。
如果真的击中罗素,恐怕他会被炸到尸骨无存。
但还好,爆炸同样也是公平的——
气浪席卷着,将挡在两人中间的桌子直接炸碎。
舰长室内的地面震动着,杯子盘子顿时碎裂一地。被捆在舰长座位上、鬓角有着鸟羽般装饰的中年男人,趁乱悄无声息的按下了一个隐蔽的按钮。
而此时,原本被捆在角落的精灵老人,脑袋被重重撞在了墙上。顿时闷哼一声醒了过来。
他刚一醒来、睁开眼睛。
便正好看到一个手持霰弹枪的蒙面匪徒,头颅高高的飞了出去。鲜血宛如泉涌,洒向了他的身后。
老人的瞳孔顿时微微收缩。
他没有立刻叫嚷——回过头去,便看到了手持着血色光刃,被气浪甩到了墙上的猫耳少年。
很快,他将目光集中到了少年手中的光刃处。
“……圣人斩首?”
他有些迟疑的低声喃喃道。
第九章 凝固权力的象征
“……阁下,您没事吧?”
罗素从撞击与剧痛造成的短暂麻痹中清醒过来时,便听到一个沉稳而苍老的声音从角落中传来。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第一时间忍着剧痛提起利刃、望向原本和自己对峙的佣兵。
但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具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
……还好。
坏日阁下终于还是没有背叛我。
罗素心中有些复杂的想着。
他非常清楚,以自己的水平甚至近身都不可能。更不用说一剑斩首了。
之前在极端的恐惧与紧张下,能够用剑斩落弹丸奇迹,也几乎不可能再度上演。再让罗素表演一下的话,恐怕只会将他当场击毙。
但是,只要失误一次,恐怕他就会被炸到尸骨无存……
……不,等等。
原来如此。
罗素突然意识到了坏日的思路。
因为罗素是伪造的英雄,这一剑根本就不是他斩出来的。他没有经过军事训练,如此灵巧的身体、全靠他从灵亲中得到的天赋。
如同以狗为灵亲的人类,可能会得到接近犬科动物的嗅觉;以鸽子为灵亲的人类,有可能继承到识别磁场定位方向的能力。这并不一定都是器官的改变,更多的则是一种近乎超能力的“灵联”。
比如说坏日,他的鼻子构造与罗素一样,但他嗅觉多半比普通人更强——至于能够强到多少也要看运气。
就像是罗素的母亲——她的消化系统并不弱,就和普通人一样。哪怕是其他的食物和药物都没有禁忌,能够正常食用。
但她就是不能吃巧克力……只是因为“沙漠猫也不能吃”。没有别的原因。
这种不讲道理、超越因果的联系性,就是通过血脉传承的“灵亲”。
为了防止自己的孩子突然犯了什么忌讳而嗝屁,在幼童开始逐渐出现灵亲化现象的时候,就要进行体检来分辨个体特殊性、明确个人禁忌与特长。
坏日肯定是在自己幼年的时候,从自己父母那边得到了自己的体检报告。所以他才知道,自己能在战斗中保持相对的安全。
但是,以罗素的实力,面对这种级别的敌人,就算是一对一也难以战胜。
更不用说是一打四。
——所以,坏日是故意在等待自己受伤。
至少要伤到会明显影响战斗力的程度。比如说内脏器官、筋肉骨骼的明显损伤。
只有这样,在罗素出名后,才不会因为他的名气远高于真实水平,而给他带来他无法解决的麻烦。
罗素就有了一个“没有新闻里那么强”的借口。
也就是说,坏日一直在边缘ob。在对方给自己造成足够明显的伤势的瞬间,坏日就立刻将那人隔着百米距离凭空斩首,没有让他对自己造成真正足以致命的伤势。
……你倒是提前跟我说一下啊。
罗素心里嘟哝着,慢慢放下了心。
当然,其实罗素自己心里也知道——如果自己已经知道要故意受一次伤,说不定伤的会更重。比如说那个会爆炸的弹丸,他可能就无法爆种拦截。而且没有足够的决心,恐怕根本无法激发这灵能武装真正的力量。
但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还是让他感觉精疲力竭。
“——阁下?”
老人再度呼唤着,罗素这才反应过来。
“我没事。”
虽然还很疲惫、在心中抱怨着,但罗素脸上立刻挂上了纯度极高的营业微笑:“无需担心,老先生。剩下的三人也已经被我一并击倒了。我们安全了。”
是“我们”而非是“你们”。
罗素着重强调了这一点。
“太好了,先生!您救了我们一命!”
被捆在机长椅上,只能操作眼前的空艇而无法回头的机长根本看不到罗素的样子,只能头也不回的高声嚷道:“等您恢复一些体力后,能否尽快为我解绑?我这样够不到让空艇开始减速下降的操作杆,只能控制空艇在幸福岛上方盘旋。”
“没问题……”
罗素温和的答道。
他并没有顶着伤痛,而是毫不掩饰自己的虚弱、踉踉跄跄,走到机长身边。
在他失去“决心”之后,那把灵能武装上的光刃也已经消失不见。重新变回了之前那把平凡的短剑。
罗素喘着粗气,用力挑开机长身上的绳索。并小心的将他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带有针头的装置拆下。
紧接着,才回过头来为墙角的老人松绑。
就算是他的上衣被除去,捆到墙角一动不能动,还被挂上了手铐,但仍然精神矍铄、目光平静而从容。就仿佛他早已见过了比这更大许多倍的场面,眼中没有丝毫恐惧。
是的,这是一位极其稀有的精灵老人——罗素视野角落处的时钟告诉他,今年是1202年。
“精灵”一词,就是用人类语言音译的“长生种”。而“人类”一词的发音,同样来自于精灵语言中的“短生种”。
和人类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精灵没有“灵亲”现象。他们不会产生任何兽类特征,只有尖尖的耳朵。
在罗素看来,这些精灵反倒是比“人类”倒更像是他印象中的“人类”。
实际上……在罗素学到的知识中,有一些精灵学者,认为“灵亲”现象是一种“劣化”。
假如通过计算机模型,将所有的兽类特征全部除去,最后剩下的就是精灵的模样。他们认为,正是因为有灵亲现象,“短生种”才无法得到悠长的寿命。
当年的罗素也是如此认为的,但如今的罗素知道——这是扯淡。另一个世界的知识告诉他,就算没有毛茸茸的猫耳犬耳、也还是一样活不过百年。
但所有的精灵拥有着千余年的寿命。
而罗素眼前的这位却已经垂垂老矣。
这意味着这位老人,恐怕诞生于“零年”之前。
“请您不要乱动,不然我可能会割伤您。”
罗素温柔的低声说道,为老人松绑。
老人轻轻点了点头。
至于地位……
无需多虑。
几乎可以说,所有的精灵——百分之百,都是大人物。
统治了这个世界的七个巨头企业,在祂们权力的最高层——也即是“董事会”中,有一半的位置都是长生种席位。
也就是说,精灵控制了这个世界一半的力量。
剩下那一半的位置,才是用来给短生种竞争的。
对于寿命不到百年的短生种来说,他们至多也就是以“家族”、“亲缘”这种落后的形式,来勉强保存自己的财富和地位。
这个过程中一定会有损耗,而且损耗极大。再加上精灵的主动干预,人类中几乎不存在超过四代还能保持地位的家系。
但这些精灵们,几乎全部都诞生于两次世界大战之前。
他们亲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从战争中攫取了足够多的利益。而如今的人类,甚至都无从得知那两次世界大战的双方都是什么人。
和罗素在另一个世界的艺术作品中看到的那种与森林为伴、能活几千年就只学会射个箭,甚至射箭都射不利索的精灵相比,这个世界的精灵简直就是“凝固的权力”。
他们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长生而变得怠惰。而是变得极为耐心,学习各个领域的知识、通过最为保守的运营手段,让自己手中的财富和权力缓慢而坚定的膨胀。
这些精灵们得到的财富,并没有因为世代更迭而损失一分一毫……反而随着时间不断膨胀。
而直到现在,他们依然没有死去。甚至超过一半的精灵都处于精力旺盛的壮年。
如此长久的寿命,让财富和权力直接固化在他们手中。知识、隐秘、关系网、影响力、把柄……与此同时,他们又极为团结。
虽然长生种内部也有极为激烈的斗争……但只要存在外敌,所有公司的精灵都会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就算是惊才绝艳的人类,终其一生至多也就只能爬到精灵的起点。也即是拖着开始迈入老年的身体,进入“董事会”。在不到五十年后,化为白骨、交还自己的位置。
如果要说这个空艇中,有谁的记忆具有特殊的价值……
那么毫无疑问,只能是眼前这位精灵老人。
可另外一个疑惑产生于罗素心中——
精灵的特征是如此明晰,只是一眼看过去就能知道他的价值。那么,为何还要一个一个去搜索记忆?
“孩子,”精灵老人轻声开口问道,“你手中的,是‘圣人斩首’吧?”
“……您是?”
罗素心中有些不安。
他其实也不知道这把灵能武装的来路,只能有些弱气的反问道。
“我叫阿米鲁斯。这个名字在精灵语中的意思是‘执着’。而我的身份,是透特灵能驻幸福岛分公司的总经理。”
老人平静的说道:“你脑后的心灵防护芯片是十五年前开发出的第三世代。而它的上一个型号,就是六十年前由我带领的研发小组开发的。”
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发出苍老而和蔼的声音:“事实上,你手中的这把灵能武装,也是我起的名字。
“你是……爱丽丝的孩子,对吧。”
第十章 阿米鲁斯
如同心脏被无形之手攫握,罗素的瞳孔微微收紧。
他那碧绿色的眼中,凝出猫一般的纤细竖瞳。
无论是对方知晓妈妈名字这件事……还是他曝出的身份,都让罗素感到了下意识的紧张。
听起来仿佛只是一个区区“总经理”而已。
但这个职称的前面,如果加上七巨头的前缀,那么意义就截然不同了。
这个时代仅存的八片浮空岛中,七巨头各自掌握着一块。比如说罗素即将抵达的幸福岛,就是天恩集团的“总公司”所在地。
虽然在名义上,这个世界是没有国家、也没有军队和律法的……但实际上,每座岛上的“总公司”基本就等于是各自岛屿的皇帝。
天恩(blessedness)集团、赫德森海洋矿业公司、安瓿(ampu)生物医疗科技公司、桃源商行、崇光(sogo)株式会社、透特灵能、神智重工——其中天恩集团控制的浮空岛,就是幸福岛。
每座岛屿上,都设有其他六家的“分公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分公司基本上就等于是大使馆,而且比大使馆的权力还要高的多。
因为这些分公司,同样也可以在其他的空岛上扶持一些小公司,一并参与统治。只是影响力要弱的多。
这些分公司不设“二十四人董事会”,而是直属于总公司的其中一位董事。这位董事同时也是这个分公司的“总经理”。
在这些董事中,有一半是寿命悠长到看不见头的精灵。
他们的位置从来就没有动过。
董事会中只有十二个位置是可以被替换的,由“短生种”竞争上位。只能活区区几十年,甚至登上董事之位后就已经烧尽了人生的四分之三的凡人董事,不可能和这些寿命悠长的精灵竞争。能掌握的权力自然远不如剩下那一半精灵董事。
——换言之。
这位叫做“阿米鲁斯”的老精灵,就是世上最有权势的八十四人之一。
得知自己救下的人是这样的大人物,罗素并没有感到狂喜、反而是心中一沉。
他意识到自己卷入到了多复杂、多麻烦的事中。
但他并不打算掺和进去。
于是,心念电转之间,罗素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神情:“您这样的大人物……居然也会不带保镖,独自一人搭乘空艇吗?”
“保镖嘛,带不带的其实也没有多少区别。有胆子袭击我的人,自然也会提前做好功课。”
赤着上身的老精灵,发出平静温和的声音:“你看,就比如说现在的形势……我带与不带,又会有什么区别呢?无非也就是再多几个人因我而死。”
“我能把您救下来,也只是运气好……”
罗素低声说道:“我至多,也只能说是‘险胜’。”
将坏日的功绩变成自己的……对于现在的罗素来说,还是有些羞耻的。
但他也只能这么说。
因为他希望把话题从“爱丽丝”那边转移走。
假如是一个小时之前,那罗素问心无愧,自是没有什么好怕的——无非就是在母亲死后,顺应母亲的遗言来投奔自己的舅舅。
但如今,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他被坏日告知了母亲的死是有蹊跷的,得知了母亲曾是被通缉的非法组织“巴别塔”的一员……知道了这么多“罗素不应该知道的事”之后,他就没有那个自信,在一位活了一千多年的老人面前不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了。
“多亏了它是吧。”
阿米鲁斯将目光投向了罗素的那把灵能武装,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笑容:“多亏了你……能把它带上空艇。
“看着它,我就想到了你的母亲。”
——老人显然没有上当。
不对……
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坏日故意留下的破绽,来为了吸引他人的注意力。
暴露自己的小错,来隐瞒大错——罗素立刻意识到了坏日的思路。
稍微顿了一下,罗素理清思绪、立刻露出了有些局促的表情:“是,阁下。我使了一些手段,才把它带上来。但也多亏如此……我才刚毕业,还没有掌握灵能,没有灵能武装的话,我是没法对抗那些凶恶的歹徒的。”
他努力将话题引向“非法携带危险物品”这个方向。
阿米鲁斯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深究。
他只是露出怀念的表情:“这把灵能武装,还是我当年送给爱丽丝的。那时是她救了我一命……我将这把原型礼装作为礼物送给了她。
“而如今,她将‘圣人斩首’留给了你。你又恰好用它救了我一次。”
阿米鲁斯看向罗素,露出温和而慈祥的笑容:“毫无疑问,这正是一种因果循环。”
罗素心中一动。
等一下。
妈妈当时救下了阿米鲁斯的话……
那应该是二三十年前的事。考虑到在坏日的少年时期,妈妈就把“圣人斩首”送给了坏日,那么她应该是在更早的时候就得到了它。
那时,妈妈可能只有十几岁。
十几岁的她……怎么才能救下一位老精灵?
罗素并不完全信任阿米鲁斯的话。
但他认可对方的一句话——以他这样的身份,假如真有人要杀他,“保镖”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对方一定有办法可以绕过保镖。
而那些绕不过保镖的肖小之徒,早在计划阶段恐怕就被人查到并抓获了。
崇光岛上的人工智能就是做这个的。通过审查网络上的所有情报,通过每一个人的行为来分析他们的心理与动机。
最终,在对方试图犯罪之前,就派出机械警察将其监视。并在证据足够后,直接对其抓捕、控制。
虽然罗素对幸福岛不太了解,但想必天恩集团也应该有类似的手段。
透特灵能肯定也是如此。
能绕过这种防备,直接对阿米鲁斯这种董事造成威胁的危机……又怎会被他母亲这种没有直接战斗力的治疗者解决?
看着罗素沉默着一言不发,老精灵轻叹一声、扶着墙角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阿米鲁斯低声感慨道:“果然。你和你的母亲不光是长得像,性格也差不多。
“放心,你带着灵能武装登机这件事,我来为你解决。不仅如此,你对这些匪徒进行的正当防卫行为……”
阿米鲁斯说到这里,略一思索便换了种说法:“不,应该说——第一时间挺身而出、见义勇为,将百余名无辜民众从持械暴徒手中解救,而我也被你救了下来。”
“……这样好吗?”
“这是事实。如果这样的功绩如果不宣传出去,最后也肯定会被天恩集团找一个人冒领的。”
说到这里,阿米鲁斯拍了拍罗素的肩膀,语气变得强硬了一些:“这种小事,至多只能作为‘被你救下’这一情分的几分之一。你就不要推脱了。”
罗素无奈的点了点头。
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做到,这些人全都是坏日救下来的。
这种发自内心的愧疚,让他不太想接受这种功绩——但如果坏日的功绩会被罗素根本不认识的另一个人偷走,那罗素宁可让自己恰了它,再事后感谢坏日。
不知是巧合,还是对方刻意为之。在接受了阿米鲁斯的好意后,罗素就感觉自己与老人的关系被拉近了一些。
“您的上衣在哪里?”
罗素随口问道:“我去替您取来。如果已经被损毁的话,您不妨先穿着我的外套。”
这并非是刻意讨好不同,而是下意识的礼貌。
机长已经被解绑、恢复了自由,那么空艇马上就要降落。
罗素无法就这样看着一位刚刚被人绑架、身上还有勒痕的老人,赤着上身穿着短裤出现在船上的民众、甚至是媒体的长枪短炮面前。
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尊老爱幼的习惯,随着罗素找回了记忆、也流入了他的心底。这也是他在接受善意后,下意识进行的回馈。
——不希望自己占太多便宜,因此想办法回馈对方一些。
“还在我的房间里,就是离这里最近的那个房间。”
老人笑了笑,开朗的说道:“他们担心我的衣服里面可能藏有什么机关。于是他们就干脆把我扒光之后,才把我捆了起来。不得不说,他们很聪明……不然这种东西可困不住我。”
罗素了然道:“那我去为您取来……”
可他刚走了几步,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猫耳的少年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向老迈的精灵。
假如他中了那个病毒后睡了过去,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衣服在哪?
既然如此……是不是说明,这个老头子从一开始就没有陷入那个病毒的控制?
这是为了不与对方发生对抗吗?
阿米鲁斯看着回过头来的罗素,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罗素却突然感觉、阿米鲁斯就是在认可自己心中的猜测。
罗素心中突然产生了些许自我怀疑。
自己与坏日的双簧表演,真的骗过了他吗?
第十一章 幸福岛的长枪短炮
当罗素抱着阿米鲁斯的衣服返回机长室时,便明显感觉到空艇在震动着下降。
“这伤口……”
感觉到疼痛感愈发明显,罗素嘶的一声、吸了口凉气。
因为之前被击退的时候撞到了墙,罗素现在还感觉到双手发麻。后背的伤势经由这么一撞,似乎也变得严重起来了。
鲜血加速流出,暗红色的痕迹逐渐晕开,将罗素的衣服打湿。
仅看这血痕的话,会感觉这伤势非常严重。
但这的确只是皮肉伤。子弹旋走了一小块皮肉,但恰好没有伤到筋骨,唯一的问题大概也就是失血和感染。
阿米鲁斯接过衣服后,也不避讳罗素的目光、直接在机长室内将衣服套好。
罗素礼貌的将目光移开。
而这时他才注意到,阿米鲁斯身边的桌面上多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那应该是在自己去找衣服的时候,阿米鲁斯从机长室里翻出来的绷带和止血喷剂。
“我先帮你处理一下。”
老精灵如此说着,对罗素展示了一下喷剂上的牌子:“这是安瓿生物医疗的‘止痛五号’。在有杀菌、止血防感染功能的同时,可以瞬间麻痹创面组织来阻断疼痛。”
“喔,我听过这个……”
罗素点了点头:“好像是专门应对强酸武器和喷火器的对策药物。”
他背对着老精灵,将自己的上衣除去。他的衣服几乎黏在了伤口上,扯下来的时候疼的咧了一下嘴。
老精灵熟练的将粘在罗素伤口上的碎布揭去,在连续喷了四五次后,才拿起敷料和医疗绷带、帮罗素进行了包扎处理。
他的动作异常娴熟、利索,语气非常轻松的对罗素说道:“嗯,不过枪伤也能用。虽然不如‘愈创’系列,但这种程度的伤势,这种程度的早期处理已经足够了。
“之后我再帮你重新治疗一下,明天早上应该就能好的差不多了。”
“哎?”
罗素怔了一下。
等下了空艇,还要跟着阿米鲁斯阁下一起走吗?
“怎么,”阿米鲁斯反而有些诧异的反问道,“你在幸福岛上还有其他去处吗?”
“……暂时没有。”
罗素实话实说。
虽然知道自家舅舅是天恩集团的董事,但罗素甚至连对方叫什么、住在哪里、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而根据罗素的了解,他这位舅舅是结过婚的。不仅如此,他甚至有女儿了……女儿也已经十几岁了。
从舅舅的言语之中,罗素感觉对方的家庭关系似乎也不是很和谐。
得知这个消息后,罗素就更不想去他家叨扰了。要是让他们家吵起来就不好了。
——原本他就需要舅舅的照应、为他安排工作,那他就要在其他地方,尽量给对方减少麻烦。
这是恰当的礼貌。
就算在正式就职后会分配住所……但现在的他,也的确是无家可归的状态。
罗素原本打算落地之后,找个旅店将就一晚。起码不用像是流浪猫一样睡在公园里。
等明天去天恩集团报到后,明晚自然就有地方住了。
不过……
“既然没有地方住的话,你不妨跟我走吧。我的私人医疗小组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帮你处理伤势,保证不会留下一点疤痕。这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报偿。”
阿米鲁斯语气温和,缓缓说道:“不管你明天要去哪里,我都可以把你及时送到目的地。无论是浮空车还是直升机……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借你一辆作为代步。”
说是借,其实也就是送。
只是一种更委婉、更容易让人接受的说法而已。
“疤痕什么的倒是无所谓……”
罗素喃喃着,苦笑道:“但赠礼什么的就免了。您能留我住一晚,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就足够了。”
虽然对阿米鲁斯来说,罗素的确是救了他一命;但罗素自己心里知道,他其实根本什么都没做到,真正的英雄其实是坏日。
蹭顿饭什么的还好……但如果厚着脸皮去讨要礼物,那就未免太过分了些。
但罗素也没有完全拒绝长者的好意:“至于住所和伤口的处理,就麻烦您了。”
他们聊着天的时候,老人已经给罗素处理完了伤口,拿着手帕在擦拭着自己沾了血污的双手。
而这时,随着一阵振动与摇晃,空艇已经降落到了地上。
在离开机长室前,阿米鲁斯从自己耳后抽出了一根数据线,对着罗素询问道:“那我们先加一下联系方式?”
“好……”
罗素点了点头。
他从自己左臂的义手上,揭开一个防尘盖、露出一排型号不同的接口,并接过阿米鲁斯从耳后拉出来的数据线,将它插入其中。
在罗素眼前,一个绿色的框体浮现而出,字体快速的浮现闪烁着:
【警告:正在尝试物理连接……】
【接入方将连接规则设置为-保守模式】
【此次物理链接将不会解锁数据交换权限】
【此次物理连接将不会解锁管理者权限】
紧接着,浮现出了阿米鲁斯的个人名片。
阿米鲁斯(armilus-10/3)高级权限用户
【透特灵能】董事、第三研发部主任
【透特灵能驻幸福岛分公司】总经理
上面是阿米鲁斯的个人画像。随着罗素的意念还可以左右切换,在半身正面、半身侧身、全身正面的三个图像中进行来回切换。
而下方则有三个按键:
【关注】【举报】【收藏到分类】
如果开启更高级别的权限,还有“数据交换”、“信息管理”、“合同管理”、“记忆管理”等选项。
而罗素点了关注后,看着“关注”按钮很快就从“已关注”的状态跳成了“互相关注”。
稍微犹豫了一下,罗素还是将阿米鲁斯加入到了“师长”的好友分类里。
“有我名片的人不多,所以我这边不会开屏蔽。”
阿米鲁斯对罗素补充道:“如果有事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我有空之后就会回复。”
加好友的方式是很严苛的。
除了当面物理链接之外,就只有知晓对方的个人身份认证码才能远程点上“关注”。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信得过的现实好友之外,大概就只有得知个人身份认证码的顶头上司才能做得到。
罗素跟在阿米鲁斯身后,离开了机长室。
虽然伤口进行了合适的处理与包扎,但他鲜血淋漓的模样看上去依然很是吓人。
那些正打算下机的乘客,看到他这幅样子顿时吓了一跳。然而他们却没有做任何事。
没有对罗素搭话、询问他出了什么事,也没有人对他拍照或是指指点点。而是假装像没看见一样,把罗素看成了空气。
那副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以及他们眼中隐含着的惊愕与恐惧,让罗素愣了一下。
……他们,在害怕什么?
而在这时。
直升机的隆隆声从不远处传来。
随着大面积的阴影遮蔽覆压而来,三架武装直升机毫无预兆便接近了刚刚降落到地面的空艇。
光是看到那直升机的样子,就让罗素为之愕然——
两侧较大的直升机倒是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漆黑的哑光涂料,如果是在晚上飞行的话,恐怕能悄无声息的潜入于夜色之中。
但是,中间较小的那个直升机……却像是痛车一样,涂上了异常显眼的粉色底漆。
【元气满满小琉璃】【今天你也感到幸福了吗】【幸福的秘诀是笑容满面】等颜色各异、字体可爱的标语印在了直升机上。
它两侧还有看上去就很昂贵的一套镭射装置,打出在四个方向都能看清的、体积足有大半个直升机那么大的“天恩日报”的logo投影。
罗素在崇光岛,从未见过这种架势。
夕阳时分,粉色直升机高悬于空中,闪耀着的夺目投影光华让它变得像是一颗粉色的霓虹太阳。
而另外两架较大的直升机则先行在两侧降落。
它们在接近地面还有一定高度的时候停在空中,垂下了一道绳梯。
直升机巨大的风压把刚想下空艇的乘客又逼了回来,大多数人惊呼着从门口散开、躲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阿米鲁斯抓住罗素的肩膀,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后。
“……这些人是来接您的吗?”
罗素凭意念呼出虚拟键盘、右手在虚空中连连敲动,靠着刚加上的好友给阿米鲁斯发了条私信。
“并不。”
阿米鲁斯轻笑一声,回了一条消息:“这只是被我叫来的媒体记者而已。
“至于剩下那两架直升机,是天恩日报为了保证‘采访态度端正’、‘采访内容清晰’、‘采访人员安全’的采访三要素,而对这位小记者准备的……贴身安保。”
之后,阿米鲁斯又补了一句。
“这在保护她的同时,也在督促她对自己的报道尽量客观、负责。”
……媒体、记者?
罗素回头确认了一下那三架武装直升机上的装备。
除了中间那架稍小一些的,其余两家目测都列装了导弹、火箭、25mm航炮,甚至还有反工事的轰炸武器。而且就连中间那个迷你直升机,也装配了多挺机枪与反坦克导弹。
——这三架直升机,加起来光是机枪加起来就有十二个管子。
罗素的表情有些微妙。
你们幸福岛的记者,都是这么用“长枪短炮”对着被采访者的吗?
第十二章 保护与监视
这空艇上的大多数乘客,似乎都对幸福岛的记者的采访风格非常了解。
——甚至可以说,熟视无睹。
在看到那个标志性的粉色直升机后,那些已经出去的乘客甚至立刻折返回来、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当然,倒也不会太过无聊。
反正在他们成功落地的瞬间,就已经链接上了幸福岛的公共wifi,已经可以正常上网了。
植入在每个人脑后、提供个人身份验证码的那个芯片,在日常生活中还具有相当程度的便利性。
出门不需要带钱、旅行不需要签任何文件,签订合同或者办理业务也不需要带任何证件,全部都可以靠芯片来完成认证。
而与此同时,它还提供了“脑幕”的功能。
就如同“荧幕”、“屏幕”一般……将画面、文字直接映入到眼前,将声音传入脑中。
不需要携带任何设备,就可以随时随地的浏览网页、查询资料,或者听歌看视频。
也可以呼出键盘,在虚空中或是在桌面上来敲动,给亲戚朋友们回消息。当然也有纯意念输入的日常聊天模式,但假如要使用书面语言的话,多少还是需要一些思考的。
虽然大多数人都回到自己座位上自娱自乐,但还有少数那么几个人似乎来自其他的空岛,从未来过幸福岛。
他们好奇的站在空艇门口张望着,对着逐渐降落的三架直升机开启了录制模式。
罗素其实也挺能理解他们的。
正常情况下,怎么会有好几架武装直升机直接飞过来降到民用空艇脸上?
多半是这空艇里面有什么危险人物,或者出了什么事故。那样的话,躲在自己座位上反而可能有危险,不如站在门口。
再要不然就是迎接什么大人物……他们站在门口的话说不定还能蹭个合影。回去发到社交网站的话,还能涨不少粉丝。
很快,他们的好奇心就得到了满足。
只见十二位戴着镶有战术目镜和防毒滤网的防爆头盔,穿着厚重的绝缘防弹服的黑衣人,从两架大型直升机中拉着绳梯跳了下来。
他们手持发射橡胶弹用的冲锋枪、腰间挂着能够变长变短、也能随时通电变成电击棒的“戒卫棍”,左臂统一改装为机械义肢。
罗素甚至认得那个义肢的型号——那是名为三拳式铁爪的新型号义肢。
这是三个月前罗素的老师进行开发、由罗素亲自参与设计的。罗素甚至知道这个型号的义肢的全部内部结构。
除了可以装配三把弹出式的刀刃之外,它还可以按照事先装填的顺序发射三枚闪光弹、烟雾弹或者震爆弹,与此同时还有四种常用接口。
这东西可不便宜。
毕竟它还是新品,没有盗版、仿品和二手货,目前所有的货都是从崇光岛空运直供的。
因为货源太少,价格根本下不来。
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中的最新型空气系显卡一样,都是属于空气系的好东西。
能购入并第一时间列装的,至少得是七巨头的直系下属公司。
在周边人们的拍摄和围观下,这群全副武装的壮汉下了直升机后便向着周围的人群赶了过去。
他们没有动用电击枪,而是扬起展开成长棍形态的电棍高声斥喝——
“退后!”
“禁止录像!”
“保持安静!”
人群畏惧着快速向后退去,很快形成一个空着的大圈、并且喧嚣的噪声也逐渐变小。但即使如此,在降落坪附近围观的人们也依然没有散去。
而且,虽然这些黑衣壮汉嚷嚷着“禁止录像”,但罗素看着那些人像是发呆一样脑袋一动不动直视前方,就知道他们肯定也还是在录像。
不过这些人倒也没有真管这些。
在将人潮向外驱赶出一个大空地后,六位黑衣人便站在空地的各个角落上,收起电棍、反手端起步枪看向外面的人群,进入到随时都可能开枪射击的戒备状态。
而剩下那一半的黑衣人则掉头冲到了空艇里面来。
他们挥舞着没有通电、缩回成短棍形状的“戒卫棍”,命令这些站在门口的这些乘客向后让开、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不要影响新闻采编行为!”
“闹事的个人编码将被记录!”
“我们要录像了,保持安静!”
只有一个迟钝的、面容像是青蛙一样的中年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站在门口,看着身边的人向后退去、还嘲讽的向那些人看了一眼。
——紧接着,在毫无预告、也没有任何警示的情况下,他的背便冷不丁被棍子抽了一下。
幸好那棍子没有通电,不然他恐怕会被立刻击昏在地。
那人刚想发火,便立刻被六个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的对准。
黑衣人们的战术目镜上方猛然射出纤细的红光,在那人身上留下六个移动的红斑。
那位中年人立刻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安静了下来,礼貌的赔着笑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在将所有人赶走后,他们留下了两个人,如同门神般一左一右挡在空艇里侧的舱门前,不让任何人通过,并且小心的不让自己露出一丝一毫的身体——至少从外面是根本看不到这里还躲着两个人的。
很快,所有站着的乘客都被斥喝着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除了罗素和阿米鲁斯。
在这些人看到阿米鲁斯时——或者准确的说,在他们看到阿米鲁斯的精灵耳朵的时候,便立刻收敛起了那副冷漠无情的态度。
除了站岗的两人,剩下的四人都轮流过来向阿米鲁斯敬了一礼。
而至于罗素……
或许是阿米鲁斯把他挡在身后,也没有主动向他们介绍的缘故。
在老精灵已然显露出这种态度后,这些黑衣人就像是根本没有看到罗素一样,目光连扫都不往他身上扫一眼。更不用说好奇的打量他,或者询问他的身份了。
甚至有两个人非常自觉的站在了阿米鲁斯身前,端起手中的电击枪、一左一右的护卫在前。
最后剩下的两个人则在头等舱和公共舱室的两条走廊中来回巡逻。
看起来倒像是他们劫持了这艘飞艇一样。比之前那伙佣兵专业多了。
这些全身包裹的黑衣人保持了绝对的安静。无论那些乘客是一脸平静的在上网聊天、还是恐惧的低声咒骂他们、或是迷茫的向身边人低声询问情况……只要这些乘客发出的声音没有传到外面影响拍摄、他们没有窜出来冲到画面中,便是充耳不闻。
腾出空间、保持安静,再加上保护精灵的人身安全这一突发状况——除此之外,他们没有要求这些乘客做任何事情、也没有对这些乘客做任何事。
……仅仅只是为了做这种小事,他们就可以出动足足三架武装直升机、和两队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吗?
罗素目瞪口呆。
虽然这些安保人员手中的武器只能发射橡胶弹,但光是听他们异常沉重的脚步声,罗素就能直接判断他们的义体改造程度至少超过了70%。
他们恐怕被机枪扫射、被导弹轰炸都不会死掉。
但听阿米鲁斯的意思……
这些人竟然还不是他专门摇过来保护自己的?
“这很正常。”
阿米鲁斯从罗素的表情中读到了诧异与惊愕,于是他直接开口、耐心的对罗素解释道:“以前幸福岛发生过多起劫持、攻击、刺杀记者的事件,还有绑架记者来操控、影响采访内容的。”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因为在幸福岛,幸福日报的‘记者采访’是网络同步直播。并且和其他空岛的规则一样,所有的公开采访内容都会在教团服务器中同步留档。虽然正好看到新闻直播的人肯定是极少数,但看到的人也未必不会保存这段直播录像——他们也有权转发或是剪辑。”
老精灵答道:“但是,‘幸福日报’本身反而没有权利对已采访到的新闻内容进行任何形式的裁剪、修改。在第二天的综合性日报中,他们最多选择发或者不发这段采访录像、而无法选择性的发布其中一部分的内容。因为稍微有点权限的人,都可以随时进入教团服务器对这些公开采访录像进行查询和下载。
“这就意味着,一旦记者被挟持或诱导而作出了不利提问,或者在记者采访时录入了突如其来的、不和谐的环境杂音,都是无法修改的。并且会永久留档。
“这些专业的安保人员就是为了贴身保护记者,让记者们不会被人贿赂、控制、诱导,或是袭击、刺杀、绑架的。不仅仅是在工作时,在日常生活中这种保护也不会终止。”
老精灵笑眯眯的说道。
虽然他的表情相当温和,看起来就像是一位老绅士般文明而沉稳。言语之中也没有提及任何失礼的话,但罗素就是清晰无比的感受到了一种极淡、却足够清晰的嘲讽。
就像是浸在白衬衫上的油渍,那样不起眼的同时又足够碍眼。
虽然阿米鲁斯的话,说的比较委婉。
但罗素清晰的意识到了,阿米鲁斯隐藏在话中的另一重意思。
——这种保护,同时也是监视。更是一种威胁。
为了保证记者不被人挟持而说出“不该说的话”,因此派遣两队全副武装的义体部队全天候进行保护……
那么,如果派出这些卫队的人……亲自来控制、诱导、贿赂这些记者们呢?
第十三章 赛博偶像小琉璃
怪不得,阿米鲁斯在被歹徒绑架后,没有从透特灵能分公司的执行部调人,而是直接调来了媒体记者。
原来在幸福岛,媒体记者居然是个成编制的战斗单位……
当然,有战斗力的不是记者本身,而是环绕着记者的那些高改造程度的“保镖”们。
虽然阿米鲁斯说,这是为了不让媒体的声音被操控、控制。
但真实的情况可能与之相反。
无论是总公司还是分公司,甚至于是赛博教团——每一个有权或者有钱的人,都可能成为特定记者的“支持者”。
至少在抵达幸福岛上空之后,网络才能联通。
而只是罗素去拿衣服的功夫,阿米鲁斯一条信息发出去、就直接出动了三架武装直升机,在三分钟内抵达了现场。
毫无疑问,这些“普通保镖”的背后赞助者就算不是阿米鲁斯,也肯定与他直接有关。至少这个叫做“小琉璃”的记者,就是能被他影响、操控的程度。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
阿米鲁斯是透特灵能驻幸福岛分公司的最高管理者。
可天恩日报是直属于天恩集团的机构。
外地的分公司通过了某种手段,使用影响力控制了当地总公司嫡系媒体的一个记者……看这个排场,还不是什么普通记者。就算不是头牌也肯定是一线。
而最重要的是,这种控制似乎还是半公开的。
——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种事?
多亏了在崇光岛的学习经历,以及在当地黑市与下城区的艰苦生活,罗素对恶意非常敏感。
罗素清晰的意识到,阿米鲁斯对自己是没有恶意的。
可这也绝非善意——接受被阿米鲁斯所属记者的采访,肯定会给罗素带来一些麻烦。
而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也在坏日的预料之中。
“——来成为英雄吧,罗素。”
坏日的声音回响在罗素脑海中。
罗素沉默着看向窗外,看着那架粉色的直升机。
在人群被疏散后,它终于不再悬滞于空中,而是缓缓下降。
很快,极为欢快的音乐便从粉色的直升机中响起。
那声音非常大,能够直接穿透空艇的隔音层、清晰无比的传到房间中来。
这时罗素才意识到,那架直升机上面挂载着的、他刚才没看懂的设备,居然是台……巨型音响?
“大家好,我是天恩日报的小琉璃——”
一个清脆响亮,充满生机与元气的少女声线响彻天穹:“今天你也感到幸福了吗——”
下一刻。
一个穿着超短裙、肩后有着两道如同飘带般披肩的猫耳少女,从粉色直升机中轻盈的跳了下来。
她有着相当华丽的发色——长长的粉色马尾逐渐渐变为浅蓝、深蓝,而末端则是如同星空一般的深紫色,甚至能看到闪烁着的星星。
而更让罗素注意的,是她的瞳孔。
那是如同琉璃般清澈透明的水晶色。看起来就像是极淡的绿茶,从精致的玻璃茶杯中映出的颜色。
毫无疑问,这也是义体。
和坏日的战斗用义眼不同,这是单纯出于美观考虑而移植的义眼。
那飘逸的、渐变到星空色的长发,可能也是一种义体。
——比起记者,更像是偶像。
罗素心中第一时间浮现出了这种感觉。
而且还是纯度极高的偶像。
因为在她落地后,周围被赶出去的人群中便爆发出了欢呼声——甚至自主的作出应援,高声呼喊“小琉璃”的名字。
那应该不是托,而是货真价实的粉丝。
猫耳女孩的脸上也挂起了营业痕迹很淡的纯真、阳光、温柔的笑容,向着身后的人群扬起双手、挥手示意。
罗素这才观察到,她的双手其实也经过了义体改造。
她那戴着袖套的末端、双手的手背处,烙印着“天恩集团”的商标,也就是在心形的图案中嵌套着十字架的红白图标。
而那个图标是由许多金属圆球组成的。
那看上去似乎是一种装饰,但罗素知道这实际上是一种便携式的录音义体,相当冷门。如果他导师不是专精义体制作,罗素应该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只需要一个这样的小球,就可以伪装成痣。
这部分义体露出体表的时候,就能够悄无声息的进行录音。
而密密麻麻的这些义体组成了一个复杂的图案,但这实际上是一组定制的专业录音阵列。比单独的录音义体的还原度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可以说,这就是为了能够“随时随地的采访”而准备的义体。
如此说来,她那清澈透明,如同琉璃一般眼睛恐怕也是一种定制的摄像机。
跟着她一起下来的,还有一整个团队。
打光的、拍摄的,甚至还有另外的录音组——这应该是为了不泄露她身上隐藏的录音录像义体,才另行配置的辅助团队。
那么,她身上的设备……应该是专门用来盗摄的?
罗素心中一动。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小琉璃欢乐而雀跃的声音,还在通过粉色直升机传向外面的人群。
她的样貌,也在随身摄像团队的拍摄之下,同步上传到了粉色直升机投射出来的光幕中,让那些人群都能远远看到她的面容、听清她的声音。
“今天今天!小琉璃听说,今天从崇光岛到幸福岛的空艇上,出了很严重、很危急的问题!”
她对着镜头,脸上露出了忧虑却不慌乱的表情,语速飞快而清晰的说道:“前不久被通缉的巴别塔组织,袭击了空艇并劫持了机长与头等舱的乘客!
“但好在,这时有一位年轻的英雄挺身而出——”
她对着镜头说完这句话,便将目光转了过来、远远的望向了罗素。
正在观察着她的罗素,正好与她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但两人却谁都没有移开、谁也没有逃离。而是在坦然的观察着、审视着对手。
在镜头拍不到的死角中,那清澈如琉璃般的瞳孔平静如湖。那是与她那可爱天真外形完全不符的成熟与平静。
罗素察觉到,小琉璃正饶有兴趣的望向自己——在她理应不知晓“那位英雄是谁”时,便已经在打量、审视着自己。
而在小琉璃激昂的念出“英雄”一词的时候。
罗素清晰无比的意识到,周围的气氛改变了。
原本听到他们被袭击,而变得紧张、错愕的那些乘客;那些围在警戒线外面,如同狂热粉丝一般的路人们……
他们所有人的表情,在同一时刻、同一个瞬间发生了变化。
就如同吵成一团的教室,如同在某个瞬间毫无预兆的变得安静一般。
乘客们顿时停下了之前的动作,纷纷打开天恩日报的官网去看小琉璃的直播。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同步观看人数开始飞速增长。
而小琉璃的声音,同时在他们脑中、与机舱外同时响起。
“至于现场的具体情况,还要等小琉璃来采访一下我们受困的机长、被劫持的乘客——以及那位挺身而出,拯救了整座空艇的大英雄!
“请大家拭目以待!”
罗素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等一下,这阵仗原来这么大的吗?
第十四章 祈求爱的本能
“是的,是的!这位先生救了我们所有人一命!”
在镜头前,中年机长搓着手,显露出激动的面容:“不只是我们,不只是这艘空艇上的所有人,还有地面上的无辜民众啊!”
他看上去大约有四五十岁,鬓角处有着鸽翅般的灵亲特征。
这代表他的灵亲是鸽形目的某种动物。
一般来说,空艇机长只会从“鸽子”中选择——至少要有着鸽类那种能够感知星球磁场的能力才行。在大海上方,远离浮空岛的地方,空艇接受不到空岛的网络信号、无法链接地图进行导航。
而空艇一旦离岛,除非抵达新岛屿、否则就连补给都做不到。
陆地上全是辐射与诅咒根本无法停靠,而其他几座浮空岛更是相隔甚远……
这意味着,这些在空岛之间航行的机长们,只能通过经验和本能来进行导航。
所以,那些佣兵才不敢将机长直接干掉。
除非他们中也有“鸽子”,否则只能坠落于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
这个世界没有飞机——巨龙们严格规定了载人飞行器的极限高度,因此除近地面的直升机外,想要跨海输送就只能使用空艇。而在没有网络的情况下,想要在茫茫大海中找到救援目标基本是不可能的事……仅靠自己的力量,更不可能从海里爬回浮空岛。
因此只要坠入大海,就可以直接宣判死亡。
“空艇当时刚离开崇光岛不远,那些人就过来将我劫持——我的副机长和助理,直接被他们杀了!”
男人非常激动的说道。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小琉璃询问道。
“他们拿着枪过来,威胁我们。并且把我捆在了椅子上,让我无法发射信号弹联系地面。
“我看到他们给我的副机长打了一针什么东西,然后我就听到他没动静了。那伙暴徒之后用物理链接协议,拿到了他的权限,就把他和我的助理丢了下去。他们要求我尽可能慢的飞行,要兜圈子、尽可能晚抵达幸福岛……
“我当时被捆着,除了控制空艇的方向之外,什么都做不到。无法加速,无法减速,无法抬升也无法降落……我只能服从他们!”
“是,我理解……”
小琉璃用很温柔的声音,轻声安抚着剧烈喘着气、身体都有些颤抖的机长:“那之后呢?他们偷走了副机长的权限后,做了什么事?”
“好像是……传了什么程序。应该是某种能让人陷入沉睡的病毒,他们之后在广播的时候提过。”
机长对此也不太清楚,只能尽可能的解释道:“二等舱和三层舱是公共舱室,但是头等舱是独立舱室。头等舱的客人如果想要进入、离开自己的房间,或者购买什么服务,都会用到一个临时生成的、一次性的电子钥匙。这个电子钥匙有个人认证编码的授权,可以直接从个人户头上扣款,因此是可以安全链接。
“他们用一个病毒,感染了这个电子钥匙,让所有头等舱的客人都睡了过去——除了这位英雄!”
机长说着,将崇拜而感激的目光投向了罗素。
闻言,小琉璃身后戴着墨镜的工作人员立刻顺着机长的目光,将镜头和话筒对准了站在阿米鲁斯身边的罗素。
虽然罗素也是第一次接受这种规模的采访。
但上一世作为公关经理,长期与媒体打交道的经验,让罗素如本能一般、脸上浮现出了恰到好处的虚弱笑容。
他的身体微微倾斜,弓起身子、似乎想要掩饰自己受创的后背。但又因为疼痛而下意识的绷直了脊背。
当然,这些其实都是罗素的演技。
——虽然罗素对成为坏日所说的那种“娱乐英雄”,心中还是有些抗拒。
但他的理性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只能这么做。
坏日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出手,自己更不可能道德绑架坏日、强迫他出手拯救乘客;
他也不可能跟着坏日一同逃走,不去管这些无辜乘客;
而他既然已经动了手,那就只能成为“英雄”,否则他就会背上杀人罪。
从最开始,他就没有选择。
那么,就算心里不舒服,就算不那么认可……在外人、在媒体面前,罗素却绝不会因为任性或是心情不好而掉链子。
他最为擅长的,就是剥离自己的个人倾向,在工作时进行最为理性而有效的公关处理——
这是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养成的“讨人喜欢”的本能。
并非是用尊严、也不是用礼物,而是智慧与真情——也即是理性与本能。
既然决定要做,就要尽力做到最好。而不是因为顾虑、迟疑,把别人已经为他铺好了的场子玩烂。
罗素从看到小琉璃的瞬间,就开始了自我调整。
如果对方水平不够,恐怕根本意识不到罗素的这些小动作。
但罗素猜得没错,这位摄像师大哥非常敬业——他第一时间就给罗素显得有些虚弱、却依然坚强的笑容来了一个特写,紧接着又两步跨到罗素身侧,保持镜头丝毫不晃动的情况下,给罗素浸满鲜血的背部来了一个侧面特写。
罗素的余光透过机长室观察窗的玻璃,从外面那架粉色直升机的荧幕上看到了自己的镜头、确认着自己的形象。
直到这时,屏幕中也始终没有出现过阿米鲁斯的面容。至多只出现了他的半个身体,更是没有拍出他的尖尖耳朵。
这显然是刻意控制的结果。
罗素心里当时就对这伙媒体记者的水平有了数。
这波啊,我们这波就是遇到高手了。
毕竟预判这种东西,是只能给高手的……低端局直接碾压就可以了。胡乱进行千层饼思考,反而就容易变成小丑。
在罗素看来,小琉璃这伙人的水平看起来还算是可以的。
“真的是一位非常英勇、英俊的少年英雄,看来在对抗来自巴别塔的歹徒时受了不轻的伤!”
小琉璃先是第一时间给出了肯定的基调。
随即,她立刻又好奇的发问道:“我想请问一下……这位……嗯,少年,也是头等舱的客人吗?”
言下之意,这就是在准备询问罗素“既然其他人都睡了过去,你又怎么会没事呢”这样的问题。
——记者就是民众的眼睛、民众的口舌。
他们所好奇的问题,记者就必须替他们问出来。而在罗素这里,这个问题是绕不开的。
“……是的。”
罗素轻声应道,用尽量简短的言语回应。
他选择发出比平时更轻一些、更具透明感的声线,以此表现出一种有些虚弱、却强打着精神维持礼节的“礼貌少年”的姿态:“虽然可能看上去比较年轻……但我其实已经成年好几年了。”
以自己的个人形象来说,这样应该会更加讨人喜欢。
与此同时,也是为了向小琉璃和镜头对面的民众们,传递出他与这些匪徒搏斗时、精力体力已然耗竭的信息。
这样以小琉璃的情商,肯定就不会一直抓着罗素不断询问。因为她也知道……如果问出什么东西还好。假如没问出来的话,人们就会为她的“不懂事”而对她产生厌恶感。他们对罗素的好感越高,这份厌恶就会越重。
作为一个维持自己人设的“偶像型记者”,她断然不会做出这种危害到自己的行为。
小琉璃果然如罗素所料的,只是思索了一瞬间,便决定接上罗素的话头:
“我刚刚看到您的时候,其实也很惊讶……”
“因为我看上去……很年轻吗?”
罗素轻声接道。
他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表情,却又认真的答道:“但我其实已经从崇光大学毕业了,拿到了硕士的学位。”
“真是看不出来!”
小琉璃这次的感慨中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崇光大学可是最难考的大学之一!冒昧问一句,您的专业是……”
“啊,我是双学位硕士。”
罗素的声音又小了一些,像是对吹捧自己的不太好意思般,小声补充道:“义体配装与维护专业,还有信息安全专业。”
“这两个专业,可是崇光大学最好的三个专业中的两个!”
小琉璃在一旁捧哏般的帮罗素,在观众面前吹捧着:“义体配装与维护、以及信息安全和情报控制,这三个专业是崇光集团最为优势的技术!”
当然,她的话倒也不假。这的确是崇光大学最好的两个专业。
不然就算他在天恩集团这边有一个从没见过的董事舅舅,也不可能直接给他安排到总公司工作。
他如果出了什么岔子,也肯定是会折损他舅舅这些年在公司积累的资源的。
“如此柔弱、而又如此优秀的少年,却在危机面前爆发出了那样的勇气——”
粉发的猫耳少女如此感慨着。
她也意识到,这个看上去很是柔弱、像是奶猫般的男孩,不是她可以轻易拿捏的。
但该问的问题还是要问。
她用比较委婉的方式,询问道:“那么,你能第一时间摆脱那种病毒的控制,是否也与你的专业学识有关?”
这其实也是在帮罗素垫一下了。
罗素只需要含糊着应下来,这个话题也就过去了。
毕竟崇光大学的双料硕士,能做到这种事也不算奇怪——至少那些对巴别塔了解不深的普通民众、还有小琉璃自己,都是意识不到这个答案哪里有问题的。
然而罗素却知道,巴别塔的病毒根本就是无解的。
所以他不可能接这个话茬。
于是罗素话锋一转——
第十五章 罗素的危机公关
“是这样的……”
罗素脸上挂起了有些勉强、苦涩的笑容:“就在前不久,我的母亲去世了。”
这份苦涩与勉强也来自于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
但它却并非是悲伤,而是淡淡的自我厌恶——好像自己与母亲的感情,被自己当成是某种让自己被人宽恕的言语工具。
它的确不是那种寡淡、轻薄的东西,可罗素的经验告诉他,他此刻就应该这样做。
这确实是最好的话题切入点。一个能让人们震惊、怜悯,打破之前的思维模式,对他产生共情、被他重新引领思考方向的一个窗口。
内心深处道德与理性的冲突,却没有让罗素的面容有丝毫动容。
他如同一个公关机器,来让自己尽可能的“讨人喜爱”、使人感受到自己的真诚。
“啊!”
小琉璃配合的露出惊愕的表情:“竟然如此……”
“虽然我在崇光大学读书,但比起我的同学们、我并没有他们那么好的家世。我的学费完全靠奖学金和助学贷款来支付……我必须感谢我的导师‘萨莉鲁斯’,是她帮我批下了我的助学贷款。”
罗素脸上露出真挚的感谢表情。
这是八分真、两分假的真挚感谢……而且那两分假还偏偏假在“罗素其实是那种不会展示出自己真心的类型”上。
因此,他的感恩之心,可以说是货真价实——
罗素的这些言语顺着遍布整个幸福岛的大型局域网,向着四面八方传播。
在幸福岛的天恩区,以集团之名命名的豪华别墅区中。
一个看上去胖胖的、面容温和而懒散的中年男人,正端着一杯冰可可、泡在温泉中,愕然望着映在温泉上方的大屏幕中的那个少年。
他的发色与罗素比较接近,有着和罗素相比较小一圈的猫耳和猫尾,只是颜色更深一些、更橘一些。然而体重却至少有罗素的两倍以上。
虽然他从未见过自己那位外甥的样貌,但看到罗素面容的时候、便立刻认出了他的身份。
“……这是,罗素?”
橘猫先生有些愕然。
与此同时,“新英雄”诞生的消息,也快速传遍了整个幸福岛——
如今已是夕阳时分,但天恩集团的执行部中仍是灯火长明。
在这个能够轻而易举传递几十t数据的时代、人们却抱着纸质文件与档案走来走去,但所有人都不会推开办公室编号为b-002的【特别执行部】的房间门。
里面偌大的办公室中,只孤零零的坐着一位少女。
她有着纯白色的长发、近似狐狸的犬耳,以及毛茸茸的蓬松短尾。
她面前只摆着一份盒饭,一杯热奶茶。她没有前往全免费、品质极优的天恩集团员工食堂就餐,倒不是因为她觉得那里太过吵闹,只是因为不想参与无意义的社交与寒暄。
那太过麻烦。
她一边吃着外卖,一边看着在脑中投放出的直播视频。
“萨莉鲁斯……”
她听到这个名字后,低声喃喃着。
随手翻查了一下情报,她便意识到为何自己会对此感到耳熟。
“……崇光集团的董事啊。”
少女叹了口气:“虽然不是什么富家子弟,但这关系也是好麻烦。”
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应该又要多一名同事了。
希望这位“英雄”的性格,能稍微好一些、不要太过古怪。
“真是麻烦。”
她轻声抱怨着。
幸福岛的下城区,身穿天恩集团执行部那宛如黑色风衣般的制服、身姿挺拔的鹿角青年,从手腕处取下闪烁着红色警示灯的芯片、再度戴上了自己的白手套。
倒在他身前的,是一伙破破烂烂、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佣兵。
听到身边下属的消息后,青年便打开了小琉璃的直播视频、把它的透明度开到40%。
“英雄……”
他本就阴沉的目光变得更加冰冷了一些:“最近和精灵有关的‘英雄’真是越来越多了。希望这次是个真货……至少别那么假。
“目标已捕获,收队。还有你。工作时间看直播,罚你十天绩效。”
“等、等一下,老大!我也是才刚打开——”
“再狡辩就半个月。”
天恩集团的员工食堂中的公共屏幕,地铁站牌上那些原本用于播放广告的荧幕,甚至于被改造为巨大荧幕的、每天滚动播出各种广告的摩天高楼透明外墙,都同时浮现出罗素接受采访时的面容。
他的声音重重叠叠响彻在夕阳时分的街头巷尾。
走着路的,开着车的,还在加班的,进食的……
无数目光透过各自的荧幕、屏幕、脑幕,同时望向机坪处接受采访的少年。
讯号的起源之处,罗素正对着镜头、对着藏于镜头后的人群接着说道:“在我处理完母亲的后事之后,我唯一的亲人、我的舅舅提出想要照顾我。虽然我已经成年了,但他再三劝说,说是不能放着我不管。
“因此,我回绝了留在导师研究所工作的邀请,飞来了幸福岛。
“因为我没有钱,舅舅为我买下了从崇光岛飞往幸福岛的头等舱机票。但我看着这些东西……”
说着,罗素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很小声的说道:“我都没敢用。因为我不知道,头等舱的那些饮料、零食,还有那些书籍和电影,是不是要花钱的……”
他强调着补充道:“我连水都没喝!我什么都没碰……甚至都没有介入到房间中的局域网。我想,只可能是这个原因了——毕竟我从最开始,就没有感受到那个什么病毒的存在。”
“你就一直坐在那里吗?!”
小琉璃惊呼道。
看上去似乎有些一惊一乍的,但罗素已经逐渐意识到了,这种惊叫似乎就是她的个人风格。
罗素补充道:“也不算是一直坐在那里。我其实还有一份论文要写,我就在房间中写论文。”
他说着,伸手按向自己左手的义肢,把它抬起到小琉璃面前:“你看,我写到这里了……”
“啊啊啊啊!这个就不用给小琉璃看了,人家得了看到论文头就会痛的病——”
粉发的猫耳偶像连连摆手,发出可爱的悲鸣声。
罗素也像是被她逗笑了般,嘴角忍不住扬起。
他像是距离与小琉璃拉近了许多,用放松了一些的语气主动接话道:“当时啊,那个男人好像也没想到,我居然没睡过去……他毫无防备的在门口打电话。”
“打电话?无线电吗?”
“嗯,一种旧型号的无线电义体。这应该是早就被查封了的违规义体。”
罗素点了点头,语气变得低沉了很多:“然后,我发现了……他有枪。”
“——枪?!”
小琉璃配合的惊叫道。
罗素已经习惯了她那有些做作,却足够悦耳、可爱的惊叫。
“一种霰弹枪……我看到它的瞬间,就意识到情况可能变得糟糕了。”
他沉重的说道:“于是,我就下手了……从背后,一刀斩首。”
“别怕,”小琉璃安慰着罗素,或许是因为对罗素言语和外貌的好感,这安慰中倒也有几分真情实意,“你这是为了乘客的安全,为了拯救那么多的人,才出手杀的人。我相信观众朋友们都会支持你的……”
“不。我并不是为了保护空艇上的乘客才出手的……”
罗素垂着头,轻声说道:“我其实,只是为了自己的安全。我当时怕到什么都没想,看到枪的时候我就炸了毛。”
——毫无疑问,这是谎言。
罗素的的确确是为了乘客的生命、而非是自己的安全而战。
但讽刺的是,他说了那么多掺着谎言的话,却偏偏无法把这最为真实的实话说出来。
原因很简单。
因为人们不会相信,有人会那么高尚——在自己的生命遇到威胁时,却为了他人的生命而拼上一切去战斗。
如果罗素说了真话,人们反而可能会认为他这是在吹捧自己、而对他心生反感。甚至可能会一并怀疑他前面所说的话的内容。
于是罗素熟练的抹黑自己,让自己的动机降格一级、变得能够被常人所理解、共鸣:“我脑中一片空白,但我练习的剑术、和我违规带上空艇的灵能武装帮了我。在我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就把他的头砍了下来。
“他的同伙听到了声音,很快找了过来。他们一进门,就对我的房间进行扫射——还好我躲在了桌子下面,躲开了第一波扫射,冲出来杀了他们。我在那时受了些伤,但还是拼尽全力将他们杀掉了。
“我想……我会不会,其实还是挺强的?甚至还有些得意。”
罗素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畏惧的缩了缩身子:“可我担心,如果他们还有同伙的话,意识到自己其他的同伙被我干掉了,说不定会对机长先生下手。要是他破罐子破摔,想着同归于尽就遭了——我是这么想的,就冲到了机长室,看看有没有其他人。”
而在这时,被罗素救下的机长忍不住为罗素申辩道:
“小哥说的没错啊!那群人简直丧心病狂,如果小哥晚点来的话,我们就糟了!
“那群混蛋让我兜着圈子去幸福岛,但我当时绕了一个大弧之后,燃料已经快耗尽了!”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劫持空艇,逃到其他空岛。
因此空艇准备的油料不会太多,只够抵达相邻空岛的量。
“——可我都这么告诉他们了,他们依然不让我降落!我手够不着拉杆,无法让空艇稳定的悬停在机坪上方,只能围绕着机坪缓慢的旋转,这样剩余不多的燃料还会进一步燃烧……可他们根本不理会我,一直不给我松绑!
“我当时急的不行!如果燃料耗尽,空艇会自然坠落——惯性会让它坠落到附近的居民区。那样的话,就不光是空艇的乘客会出事,甚至地面上接机的人们,还有附近的建筑物都可能会遭殃!”
机长说着、让开身体将燃料表露了出来:“你看这里!我当时松绑之后,抱着以防万一的心理,第一时间就向地面发出了‘油量耗尽’的警告,让人群开始疏散、然后才开始降落。你去地面单位查的话,应该也能查到我当时的报警记录。”
“我带你们去看看我的房间。”
而在这时,不等小琉璃说什么,罗素便主动说道。
这也正是小琉璃——和隐藏在她背后的无数观众们所想要看到的。
如此一来,她自然就不会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到了这个阶段,罗素就已经无声无息间控制了这场采访的节奏。
他带着小琉璃、机长,以及一直在旁边沉默微笑着的阿米鲁斯,还有摄像组人员前往了自己的房间。
听着他的采访,对这一切很是好奇的那些旅客也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但那些黑衣人却威慑着他们,让他们无法站起、更无法闯入到采访环境中。
在打开房门的一瞬间。
罗素的心微微提起。
但在开门之后,他便放下了心。
只见地上是凌乱的、遍布天花板和地板到处都是血迹,被子弹打碎的窗户玻璃,被气压差卷的一片狼藉的房间。
三具无头尸体就摆在地上,甚至有一颗头飞起来扎在了玻璃上。他们手中甚至还握着枪。
——还好。
万幸的是,坏日并不在房间中。
他果然用罗素不知道的某种手段,在着陆前就离开了。
摄像师看到这血腥而猎奇的一幕,不仅没有避开镜头或者打马赛克什么的——反而是仔仔细细给现场扫了一遍。还给被碎玻璃贯穿的头颅、和地上无头尸体的伤口断层,以及他们手中握持的枪械打了好几个特写。
“……你为什么不用枪来对抗机长室的那个歹徒呢?”
小琉璃忍不住询问道。
这是她发自内心的疑惑。
明明这里有至少三把枪,可这个孩子却执着的要用刀剑去对抗凶恶的歹徒……
而罗素,等着就是这句话。
他一直就在往这个方向诱导小琉璃的思考。
只要这句话说出口,就能一锤定音结束这场危机公关、为自己树立坚不可摧的道德人设的关键言论——
“……因为我没用过枪。”
罗素轻声说道:“我怕误伤到与匪徒必然在同一方向的机长先生。”
在罗素顺理成章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他心中便已是明悟。
采访结束了。
——在罗素记忆苏醒后的第一道难关……终于是过了。
第十六章 报恩的人们
在罗素的那句话出口后,小琉璃便也是知晓,自己再也无法从罗素这边问出什么了。
因为在导出这句话后,一切问题最终都可以导向这个定论。这就是言语的引力。
为什么当时不用枪、为什么要这样冒险行事、为什么能够变得那么勇敢、为什么要付出生命去战斗……亦或者是追问你为什么要下死手、为什么会违规携带灵能武装,最终都可以被罗素引向这个相同的结论。
前者的答案是,“这都是为了保护机长”;而后者则因为“这最终保护了机长”的原因,她也不好追问。
不然恐怕小琉璃就要被愤怒的机长投诉了。
罗素保护机长的同时也是在保护自己,这就是提供了充分的动机;并且他也间接保护了空艇上的民众、这艘空艇本身和空艇坠落后压塌的建筑物,这毫无疑问是他的功绩。
但罗素所说出的这句话,显然比分开回答这些问题时的得到答案、要更加强而有力,更适合写进日报中。而就算小琉璃再继续追问,也只能从罗素口中问出大差不多的答案,反而会被人质疑她的专业水平……倒不如将采访的话题停留在精华的部分。
在小琉璃主动与罗素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她便带着那些工作人员和安保人员,搭乘着直升机离开了。
在那之后,机舱中乘客们的热情便顿时爆发了出来。
他们是抵达目的地后才得知,之前搭乘的空艇居然已经被人劫持过了——而且劫持空艇的那伙暴徒,还是名为“巴别塔”的非常凶恶的一伙通缉犯……就连空艇的乘务人员都被无情杀害、并丢到了海里,死无葬身之地。
虽然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头等舱的某人。可在空艇燃料都几乎耗尽时,为了拖延时间、他们依然不允许机长降落。
毕竟要是空艇降落,这些经过义体改装的佣兵、还是可以跳出来的。但那些普通人就肯定要遭殃了。
“快说,谢谢哥哥。”
一位有着纤长马耳的女士,扶着自己女儿的肩膀,耐心的教诲着。
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女孩抬起头来,奶声奶气对罗素认真说道:“谢谢哥哥。”
女孩说完,自己又好奇的问了一句:“哥哥是……英雄吗?”
罗素愣了一下。
他对女孩的话语,一时之间感到有些恍惚。
猫耳的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有些苦恼的笑了笑:“哥哥也不知道呢。”
……这年头,连道谢都要家长来教的稚嫩女孩,都知道“英雄”一词吗?
她恐怕连英雄这个词怎么写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它代表着什么。
可她就却仅靠自己就能想起这个词,并且希望罗素就是她想象中的英雄。
这还是罗素第一次隐约间意识到,这个世界人们所渴望的……究竟是怎样的“英雄”。
并非是要求英雄有什么功绩或者标准、拯救了什么人或者做了什么伟大的事业……而是先幻想出一个想象中的英雄,再希望现实中的人们去成为它。
这哪里是人。这是想象中的神明、符号化的救世主。
怪不得这年头,人设爆炸的英雄这么多。
要怎样优秀,才能满足这样的人们对英雄的幻想啊……
光是意识到这件事,就让罗素感觉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请别这么说——”
一位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戴着眼镜、耳后有鸟羽的女士闻言,急切的说道:“毫无疑问,救下了我们的您,在我们看来就是货真价实的英雄!”
罗素记得她。
这位是在小琉璃离开后,从头等舱出来专门找罗素道谢的。
公共舱的旅客,还只是受到“空艇坠落”的这种可能性的威胁。但头等舱的这些旅客,却是货真价实的被上传了病毒、并窃取了记忆。而且,他们甚至不知道那群人所指定的,是头等舱的哪个人。
能坐头等舱旅行的客人,脑子里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机密。
假如放任那些歹徒离开,那么他们所有人都会倒霉——在无法确定“歹徒偷走的究竟是谁的记忆”的情况下,只能将他们所有人的记忆都视为丢失,他们所掌握的一切情报都视为已被泄密。这不能存有任何侥幸心理。
这样毫无疑问,会导致他们所在的公司遭受巨额的经济损失。无数人都要为此而加班,不知道多少计划都要因此而强行终结、公司智库与高管将彻夜开会重新决定这些计划的方向。一些隐秘而重要的地点将被废弃,他们必须重新进行服务器等设备的迁移、甚至不知道有多少人必须被迫搬家。
而他们这些在头等舱的所有人,也都会为此而付出惨重的代价……哪怕他们没有犯任何错,甚至还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也是一样。
毕竟总要有人为公司的损失而负责。
从这点来说,罗素正是他们的英雄。
罗素在空艇降落之前就斩首击杀了这些劫匪,保证了他们脑中那些机密情报没有泄露,就不知道拯救了多少处于存亡之际的小公司……阻止了何种程度的资源蒸发。
“不知罗素先生来幸福岛,是打算去何处高就?”
一位带着眼镜、头上生有鹿角的男人认真询问道:“我是天恩集团的市场部经理……这是我的电子名片。如果您有兴趣来天恩集团就职,我这边可以为您联系到一份r4起步的薪资。”
他说着,将一片如同水晶一般、镶有诸多银色丝线组成图案的名片,双手递给了罗素。
这种昂贵到如同艺术品般的名片,只需要在义体上刷一下、而无需插入芯片插槽,就可以读取到对方的身份信息。在足够安全的同时,还有一定的收藏价值。
罗素道谢之后,便将名片收了下来。
他之前了解过……在天恩集团,r4这个级别并不算低。它大致相当于“技术主管”、“资深工程师”这个级别。
市场部经理本身也就是r5的薪资,能为罗素介绍r4起步工作的确已经很有诚意了。当然,这与罗素的学历与导师也是有关的。
但罗素当然不会说出,自己要来投奔的“舅舅”就是对方的顶头上司这种扫兴的话,来折了人家的面子……毕竟多条关系多条路。
这些在头等舱的客人,无一例外都出来对罗素道谢。
有的希望给罗素安排工作,有的想要和罗素交个朋友……还有的想要请罗素吃饭。
其中最大方的,是最后出场的、在室内戴着茶色墨镜、皮肤微微发黑,说话大大咧咧的男人。他直接声称要送给罗素一套别墅和浮空车、配置女仆和司机,当时就把罗素直接整的有点不会了。
周围其他那些来自头等舱的旅客,也被这话卡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当然也打算给罗素些谢礼——但这种话可不适合放到明面上来说。
真想表达谢意的话,加上好友之后私下里打钱过来不就得了?
在人群面前说出这种话……毫无疑问,是对“英雄”这一身份价值的折损。
——就好像罗素是为了这些钱才出手的一样。
这不像是感谢,倒像是在毫无意义的捣乱。
哪怕是那些在边缘围观的旅客们,也顿时对这个人产生了些许恶感。
还是一旁围观的阿米鲁斯前来救场,三言两语便将这人赶走了。他还顺便把其他人邀请罗素吃饭、住宿的请求都帮忙一并推掉了——理由是他要帮罗素尽早处理一下伤口,避免留疤。
人们顿时松了口气,感到解气。
毕竟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有人敢和一位老精灵比拼财富。
这可是从一千多年前活到现在的怪物,比什么千年世家的含金量都要高到不知道哪里去……
倒是罗素定定的看向那个人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十七章 灵能者与恶魔
在吃晚饭之前,阿米鲁斯先将罗素带到了从属于“透特灵能”的某家研究公司,帮罗素处理了一下伤口。
虽然罗素的伤势真的不算严重,只是皮肉伤而已……
但阿米鲁斯还是派了三个白大褂,给罗素做了一个全身检查。
结果没想到,还真查出来了点什么……
“有两级的灵能负载,这个程度的负载,对内脏和大脑的压力还不算高。”
一位有着牛角和牛耳、声音浑厚低沉的医生将报告递给罗素:“红移2,蓝移4,目前还算安全……但之后每个月都要记得体检了。”
这个数值,代表了灵能的觉醒等级。只有两个数值,红色与蓝色,从一到十,从弱到强。
红移数值代表着欲望与执念,也是灵能的强度;蓝移数值则是显化的理性与道德,也代表着灵能者对自身灵能的约束程度。只有在蓝移数值大于等于红移数值的时候,灵能者才是可控的。
否则,灵能者就会堕落为“恶魔”。他们的记忆会被保留,但原本的人格会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欲望被无限强化、堕落而疯狂的——恶魔。
恶魔最大的危害性在于,他们会在梦中将身边亲近的人逐渐拉入自己的梦境。普通人假如无法凭借意志力抵抗这种呼唤、沉于梦境之中的话,就会被逐渐洗脑、被人为制造错误的记忆、或者忘却某事某人。
这些人最终会成为“使魔”。就算杀掉了恶魔、把使魔救了出来,但已经被损毁的记忆与被歪曲的人格也不可能再变回来了。
这些恶魔会潜藏在人群之中,在梦中吸纳同属性的欲望与执念来成长。如同卵逐渐孵化、灵能会越发强大,最终就会变成真正的扭曲怪物。恶魔就算被人杀掉,也绝不会算是杀人罪……因为藏在那躯壳里面的,已经不再是人了。
这不是大学教授的知识,而是罗素的导师透露给他的隐秘知识。
这也是因为工作问题,罗素必须接触下城区。为了保证罗素的安全,他的导师才提前告诉了罗素这些常识。
——崇光岛明面上是在使用人工智能来抓捕罪犯,但这只是一个说给大众听的借口。
它实际上是靠着这个分析功能,去分析每个人的行为举止。如果一个人的行为偏离了他平日的所知所行所感,平白无故的、突然作出了怪异的举动或者言行,那么他就会被密切监控。
比如说,一个原本脾气挺好的人却突然变得愤怒、或者原本洁身自好的少女突然与关系没那么好的人发生关系……这种反常的情况就会被怀疑是“使魔现象”。
除非直接像罗素现在这样,带到专业公司检测灵能强度、并发现红移已经超过了蓝移。否则恶魔是无法被检测到、也无法用任何手段确认的。
想要找到恶魔,就只能通过多个“使魔”来进行社会层面的三角定位。
“看来心灵防护芯片还是有死角。”
阿米鲁斯严肃的评价道:“最近几年,绕过心灵防护芯片觉醒灵能的人越来越多了。”
旁边的白大褂们纷纷点头赞同。
“什么?”
罗素有些疑惑的发问。
阿米鲁斯回头,毫不避讳的对罗素解释道:“你知道那个芯片的意义吗?戴着芯片的人,是无法觉醒灵能的。”
“……我倒是听过这个都市传说。但因为没有证据,书上也找不到,所以不敢肯定。”
“那你现在可以肯定了,”阿米鲁斯答道,“因为这芯片就是我发明的。
“它的第二世代版本,主要用户需求在于‘通过电击使人昏厥’。只要检测到情绪过载,就立刻发出不伤害身体、却足以使人昏厥的微电击,看上去就像是因为情绪激动而休克一样。”
“这个意义是什么呢?”
“因为灵能的觉醒——红移从一变成二,突破贝希摩斯之墙的仪式,就是足够激烈的情绪和方向性足够单一的执念。”
老精灵缓缓说道:“只要不成为灵能者,就不会成为恶魔。换言之,所有的恶魔都诞生于失控的灵能者。
“1141年,有一个代号为‘玛门’的恶魔,吞食了神智重工三分之一的职员,并吃掉了通神岛累计五千民众的记忆与感情,造成了‘淡白事件’。从那之后,神智重工委托我们透特灵能开发第二世代的、能够终止灵能觉醒的新型芯片。
“也是在那之后,芯片才附加了独一无二的‘注册码’。这实际上是在鼓励……或者说,强制所有的新生儿装载心灵防护芯片。正是从那之后,才有了‘无码者’这个特殊群体。”
……怪不得。
罗素恍然。
所以阿米鲁斯,才将它叫做“心灵防护芯片”。
防护的不是外在的力量,而是内在——
只要装配这个芯片,就不会觉醒灵能。
“这种事告诉我……没问题吗?”
罗素有些迟疑。
这不会是什么只要知道,就必须加入透特灵能的隐秘吧?
阿米鲁斯摇摇头:“没事,等你进入天恩集团也会知道的。
“你既然已经觉醒了灵能,那么无论你原本会去哪里工作,最终都会被调入特别执行部。”
“为什么?”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成为【非法灵能者】。”
阿米鲁斯答道:“基于芯片对灵魂的保护,通常来说想要成为灵能者就必须摘除芯片。而因为芯片与注册码绑定,所以这也意味着会成为‘无码者’、失去一切公民权。而想要将灵能等级永久进阶,就要完成一些‘欲求任务’、在梦中完成对应的仪式……但足够激烈的情绪和欲望,也可以提前获取下一级、甚至再下一级的灵能力量。
“因此,所有的非法灵能者都将被监视。只要被执行官发现踪迹,就可以立即进行逮捕,无论对方是否有罪——毕竟放任不管的话,非法灵能者早晚有一天会变成恶魔。
“但对于公司来说,这个常识并不通用。执行部的所有执行官,都是灵能者。而且都是在约束下的,‘安全合法’的灵能者。
“根据他们的蓝移数值,他们的芯片会开启不同等级的权限。只有蓝移数值提高,并且在三个月的观察后没有下降才可以申请提高限制权。他们每个月都要进行体检,观察蓝移数值是否下降、并确定是否下降约束等级。考虑到安全阈值,只有蓝移数值为4时,才能开启三级权限,蓝移如果为3就只能开启到两级,也就是刚刚觉醒灵能的程度。
“这意味着,几乎所有的正式灵能者,都被压制了一级到两级,来确保不会堕落成恶魔。”
说着,阿米鲁斯深深看了一眼罗素:“但你们不同。
“如果在开放权限前就完成了灵能觉醒,就代表芯片无法约束你们的灵能。那么你们就会被编入特别执行部,由执行部部长亲自负责教导、任务调度与心理治疗,在监视之下、在保证不失控的情况下发挥更大的力量。
“进入特别执行部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你不用被轻易调用了——普通的执行官,只要是r5以上的管理人员都可以被临时调动,来帮自己完成安保、护送等系列任务。而特别执行部只属于总公司董事会……这代表你的工作相对来说会清闲很多,薪酬也会更高。”
——危险性也会更高。
罗素心中补充道。
但从看到自己的体检报告时的平静表情来看,恐怕在罗素与那个佣兵战斗的时候,阿米鲁斯就猜到自己已经觉醒灵能了。那把名为“圣人斩首”的灵能武装,仅仅只是掩饰自己灵能者的身份而已。
不出意外的话,等入职体检结束,罗素就会被分配到特别执行部。
但有一点,阿米鲁斯还是猜错了。
——罗素的灵能觉醒,并非是绕开了芯片的保护。
研究生毕业的时候,罗素的体检结果是红移1、蓝移2,这是标准的正常人数值。
是在空艇上,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后……罗素的红移和蓝移数值才有了明显的提升。
这原本就是他出生前觉醒的灵能——是由他前世的记忆、欲望、执念、人格所凝聚出的灵能!
第十八章 达摩克里斯之剑
在体检结束之后,罗素就趴在治疗床上开始接受治疗。
在背后的伤口被仔细清洗过后,终于显现出了它真正的形状。
这时罗素才得知,原来自己受的伤还算是挺严重的——仅最大的创面就有两个半手指粗、长度更是接近一掌。而除了那次之外,后背还有五六个细小一些的伤口……但说是细小,也大概相当于是被锋利的小刀轻轻划过的程度。
“已经伤到肌肉了。”
牛头医生发出低沉的声音,对罗素警告道:“再偏一厘米,就伤到你的脊椎了!”
他先是在罗素的伤口上喷上一层淡淡的药雾,随后便将一种淡黄色的冰凉药膏涂抹到伤口上。
除了刚被喷上药剂的时候……在那之后,罗素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刺激性。
就算是切伤手指后在伤口上涂抹酒精,也比这要痛的多。
那应该是一种止痛、或者麻痹伤口用的药雾。
罗素心中一动。
这东西倒是不错……可以搞一点。
而在这些药膏涂满之后,这些白大褂又取出一种贴附在透明薄膜上的乳白细腻的膏状物、将它们一层一层,极为轻柔的覆盖到药膏之上,然后再将薄膜揭开。
……那娴熟的手法,让罗素联想到了上辈子夜市里给手机贴膜的师傅。
每次覆上一层,他们便用手持紫外线灯照射一瞬间、随即再度覆上一层。
这样的过程仅仅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
等到三人散开之后,他们便示意罗素伸手摸摸背后的伤口。
除了感觉伤口还有些发热之外,他伸手所碰到的、正是与自己的皮肤同样细腻的触感。
罗素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痛,甚至都无法察觉到伤口的存在。
“这并非是把你的伤立刻治好,仅仅只能算是一种高配绷带而已。它能够暂时替代你缺损的皮肤组织,并且加速愈合……等你的伤恢复的差不多,它可以直接化为你新生组织的基底,不用另行拆除。”
另一位白大褂如此说道:“你也可以正常洗澡、见水、淋雨,而不用担心伤口被污染而发炎。这种程度的伤口只要四十八个小时就能痊愈。但如果在接下来两天内背部再遭受重创的话,可能会因为出血而导致止血材料被污染。那样的话,记得来这里换药,不然可能会引起脊柱炎。”
在罗素点头应过后,他们三人便向阿米鲁斯告退了。
在那之后,阿米鲁斯便将罗素带走。
只是让罗素有些没想到的是……阿米鲁斯在幸福岛上,居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
他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屋。因此直接带着罗素前往了幸福岛最为豪华的酒店——也即是以桃源商行的名字命名的“桃花源”温泉酒店。
这里是距离幸福岛的市中心极远的,在那被冰雪覆盖的山脉之上建立的温泉酒店。
有着四十九层楼高的酒店,比起普通的酒店更像是尖塔、或是方尖碑。这座酒店的大门并不在一楼、而是在四十九层——想要前往或者离开这里,只能搭乘浮空车。而想要进入这里,还需要提前一段时间预约……或者是更为尊贵的客人,可以直接在这里登记自己的车号。
因为预约的时间不一定要多长,而这段时间内浮空车都必须在自己手中。这意味着至少得拥有一辆浮空车,才能满足进入这家温泉酒店的基础要求。
罗素被阿米鲁斯带着进入这家酒店。
他们通过电梯,直接下到了最低一层——让罗素讶异的是,这里竟然是在海底。
他们身处于透明度相当高的墙壁之中,灯光相当幽暗。而这墙壁外面是深黑色的海水,还能看到诸多深海才能有的、奇形怪状的鱼类游来游去……
但理论上来说,他不可能抵达深海。
这酒店哪怕是往最低了算、也绝不可能抵达海底,甚至都不可能接触到海面。因为它就深度来说,甚至都还没有进入下城区。
因为下城区的重力是颠倒的,因此非常容易判断。
只要从各个地下深井跳下去,超过一定的高度、就可以抵达浮空岛另一侧的“影子都市”。
罗素听导师说过……很多年前,下城区最开始建造的时候,是为了让那些生产各类生活物资的“自动生产机构”、负责资源再生和垃圾销毁的“再生判断机构”和负责海水净化污水排放的“水源管理机构”的三类必要工厂,不要占据空岛表面的生存空间。是近几十年,这里才变成了佣兵、犯罪组织、非法灵能者这些“无码者”活跃的影子城。
而哪怕是下城区,距离大海也非常遥远。对他们来说,大海才是天空、而“天空”之上是没有太阳的。
也就是说,这外面被透明罩圈禁着的黑色海水,实际上是用科技手段做出来的“人工海底”。
它们不仅模仿出了无光的海底那种特有的颜色,甚至能够让从海底抓捕出来的生物安然生活——光是能抓到海底生物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这个世界的鱼虾贝类等食物,九成五以上都是淡水的河鲜。因为从海里捕捞的成本实在太大太大、更不用说是深海了。哪怕是崇光岛最好的大学,也从没有教过什么是深海生物、什么是深海环境……就算是在网上特地查询也根本查不到这种知识。
罗素能勉强认出这些是深海生物、这是深海环境,还多亏了前世的知识。
“这里模拟了海平面五百米以下,温度几乎恒定的深海环境。”
阿米鲁斯在一旁轻笑着讲解道:“顺便一提,酒店二楼是浅海环境,比这边会美丽许多,如同凝固于湛蓝色的琥珀之中。我带你来这边,着实是因为这种体验相当稀有。”
确实。
罗素忍不住点了点头。
哪怕是前世,他也从来没有在这种“深海餐厅”中用过餐。
这的确是绝无仅有的稀有体验。
罗素甚至忍不住拍了几张照片——虽然他没有义眼,因此无法拍下超高精度的照片、也没法调整滤镜和对比度之类的,但至少普通清晰度的摄影还是做得到的。
至于食物的味道,那自然是不必多说。
美食质量向来与科技息息相关。在这个时代的科技加持之下,最为顶级、高档的餐厅自是不会逊色。
这里的空间异常宽广,甚至在餐厅里都可以踢球了。
但里面的客人却并不多……或者说,他们并不都在一楼餐厅里用餐。
毕竟这个深海餐厅里过于昏黑。因为猎奇而来一次两次还好,来太多的话不会感到愉悦、反而会感到恐惧。
在这里用餐的客人,只有阿米鲁斯一位精灵。其他的人类,都是灵亲明显喜好阴暗的类型。
比如说热情的过来询问罗素,能不能合一张影的蜥蜴人。他的头部与蜥蜴没有什么区别。身体大多数的皮肤都被鳞片所覆盖;
还有长着一张严肃的国字脸,有着些许猫头鹰特征的中年人,则是过来对阿米鲁斯低声阿谀奉承、对罗素的语气态度也非常好。
虽然罗素身上的外套还染着血,有着些许异味、也算不得干净卫生。
然而这些能进入“桃花源”吃饭的上流人士,却每个人都对衣着破烂肮脏的罗素报以真挚的笑容。
他们的笑容真的非常真实——已经尽量真实了。
但以罗素的敏感程度,还是能分辨出……隐藏在他们笑容之下的,是疲倦、警惕、厌恶、恐惧等诸多复杂的情绪。
那是对“英雄”的忌惮。
直到这时,罗素才终于真实的意识到,这被过分娱乐化的“英雄”之名,究竟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为之入迷、对其崇拜——
在这个没有成文法的世界里,只要合情合理……就算杀人也是可以被宽恕的。
财团控制媒体,媒体操控舆论。而舆论则在不断塑造英雄。
但“英雄”却有着掀桌子的能力与可能性,因此被人们畏惧。
他或许只能合情合理的出手一次。一旦滥用人们对他的好感,终有一日会翻了船……只要等一次小小的犯错、在合适的契机之下,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翻旧账、断章取义……在舆论诸多形态的攻击下,英雄之名很快就会崩溃。
正因如此,才有人试图靠着变卖这个名头的价值换取利益,如同明星趁着自己还有热度,就将冠名权出售给不入流的商品……也有人则始终不消耗掉它、而是换取权力和话语权。
如同一把高高悬起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那悬顶之剑真的落下之时,反而就不可怕了。它就与落石、坠落的冰锥没有什么区别,也就失去了所有能够震慑人心的魔力。
假如只是举起这把剑,那与暴徒更是没有任何区别,它就真的只是一把普通的……能被格挡、能被击落的宝剑。
可如果它始终安静高悬,就能使高高在上的僭主惶惶不可终日。
——英雄必须保持静默。
罗素抬起头来,看向微笑着看向自己的阿米鲁斯。
他心中有些迟疑。
……阿米鲁斯阁下专门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就是在向自己展示“英雄”的威慑力……吗?
可这对阿米鲁斯,又会有什么好处呢?
第十九章 劣者
第二天一早,罗素搭上阿米鲁斯的浮空车,前往市中心的天恩集团。
好天气才只持续了短短一天。
只是上午七点,天空就已然阴成了昏黑色。
如今已是五月中旬,距离罗素的生日刚过去没多久,但天气仍是不见回暖。
在窗外鼓动着的湿冷阴风,卷起初生的嫩叶,带来了暴雨的预警。
【5月18日上午8:10分,罗盘区、天恩区降雨预警】
【检测到您处于天恩区。当前位置一小时内有中雨至大雨,请提前避雨、小心着凉】
在浮空车逐渐停下、开始下降的时候,罗素眼前便浮现出了两行提示。
这信息来自于隶属赫德森海洋矿业公司,名为“退火神经中枢”的特殊机构。
它修建在每一座空岛上,在赫德森海洋矿业的总公司与分公司的内部。具体设备则是商业机密,就算同为七巨头,其他公司也无权过问。
它每天不断分析、计算着诸多数据,用于精准预测降雨、台风、异常海浪等自然现象。
分析得到的数据,会第一时间传递到每个终端。
“还请替我谢过阿米鲁斯阁下。”
罗素站在车外,对着全身上下仅有豹耳、没有任何灵亲体征的司机礼貌的躬了躬身。
——若是在崇光岛,浮空车的驾驶者只可能是ai。
但在幸福岛,工作岗位是一个很重要的数据指标——所有持有芯片的人,都必须拥有至少三份工作的可能性。假如失去了自己的工作、可以立刻进入下位选择;或者准备充足的情况下,跳槽至上位选择。
凡是能够不使用ai、可以不自动化的工作,就要尽可能的采用真人来完成……比如说司机、服务员、快递员等,在其他空岛早就被人工智能取代的“落后职业”。
天恩集团用这种方式,尽可能的创造毫无意义的工作岗位。哪怕社会效率反而会降低不少、出错率和故障率会随之大幅提升,他们似乎也没有改变这一方略的念头。
“也请先生照顾好自己。”
司机先生也发出沙哑而有磁性的声音,再度升起了车门。
目送浮空车升空远去,罗素转身望向身后的园区。
这是天恩集团总部。
光是这整个园区就占据了“天恩区”的一半面积,剩下的便是周边的民居与商圈。罗素甚至都不敢想天恩区的房价得有多高……
“天恩集团”并非只是一栋高楼、一座大厦、而是一整个园区。并非是建筑面积——仅是占地面积便达到了一千六百万平米,容纳十万名直系员工在天恩集团的不同分公司中工作,园区中甚至内置了立交桥、公路和机场。
这里有人工湖、人工河、人工瀑布。园区内有着不断行驶的闭环空中铁,升降则是使用观景缆车……还有随着河流宛如公交车般行驶的游船。
在整个园区的最中间,是罗素从园区门口就能看到的一座极为巨大的雕像。
并非是石像,而是有着颜色和近乎真实质感的塑像。
那是一位身材纤细优美、面容精致美丽的女性精灵。她穿着及地白色长裙,波浪般的白金长发宛如披风、一直垂到裙摆处。
她露出宛如慈母般的微笑,双手在胸前捧着一个散发着粉色的光辉、宛如太阳般的水晶球。
那个球悬浮于两手之间,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可以从那个水晶球的中心看到一个颜色更深的卡通心型,而这也正是天恩集团的标记。奇异之处在于,罗素明明从园区门口就能看到那水晶球散发着粉色的光辉,但那颗水晶球的光辉却没有将塑像、或是周边的建筑染成粉色。
这位宛如天神般的精灵女子是赛纶,天恩集团的总裁。也是那“八十四人”之一,就身份地位来说,比阿米鲁斯还要更高一级。
罗素站在园区门口,迟疑了一会。
他决定去看一眼门口的地图。
昨天采访的效果,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罗素下车之后,就明显感觉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一定会经过自己。
他们倒是很有礼貌,仅仅只是盯着罗素看、或者偷偷自己拍两张照,而没有冲上来要求加好友或者求合照……如果要像是昨晚那些人一样,几乎每个人见面都要对自己攀谈两句、罗素就要晕过去了。
——他的确不能算是社恐,但这回头率未免也太高了。
研究了一会地图后,他搭乘三号空中铁,根据舅舅的指引而前往了执行部大楼所在的一区。
或许是因为他的名气、或许是因为他长相可爱而又无害,他上车后便被人们不断热情的招呼着、拉过来拉过去的让座。最终他被拉到了最后一排、卡在两个有着牛角和马耳的大姐姐中间。
为了保持不要碰到身边人的身体,或者让身边的人认为他需要更多的空间而向旁边退开,罗素只能被迫坐直身体、双腿并拢,尽量占据更少的空间。
这样反而让罗素更加疲劳。甚至让他回忆起了当年早高峰挤地铁时的经历。
但好在不用持续太久。
罗素从空中铁下车之后,周围的人流就极为明显的变少了,氛围也随之改变、变得截然不同。
如果说刚进园区时,充斥着一种金色与粉色混杂着的欢乐轻松感……
那么一区的环境就像是打上了灰黑色的滤镜。
会让人联想到,在细密的小雨中参加某人的葬礼……那种感觉。
罗素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向着执行部大楼走去。
突然,他感觉到面前投来一片阴影。
“——罗素先生?”
一个声音如此响起。
罗素抬起头来。
那是一个之前根本没有被罗素察觉到的男人,却毫无预兆、如影子般出现在自己身前。
那人看上去大约三十岁上下,不算头上高高的鹿角也有接近一米八的身高。
他穿着深黑色的修身风衣,淡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他的身姿挺拔、有着如同杀手般的气质,头上的鹿角是梅花鹿的形状,耳朵微微发尖、会让初次见面的人联想到精灵。
他的表情冰冷,透过那肉眼可见的黑眼圈与苍白的面容、能够看到他的疲倦。
“确认一下,罗素先生……”
青年冷冽的声音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阿谀奉承、也没有讨好与崇拜,反而是充满了警惕与审视:“新任的英雄,昨天出名的大名人……是吧?”
“……是我。”
罗素轻轻点了点头。
他没有虚伪的申辩“我不觉得自己是英雄”之类的话。
那反而会让人觉得矫情,使人生厌。
“道奇逊董事要我来接你去就职体检。”
有着鹿角的青年以恭敬而疏远的态度对着罗素行了一礼,平淡的说道:“请跟我来。”
虽然是奉董事之命、虽然来接待的是被人们所崇拜的“英雄”,但青年的脊背却是那样挺直。仿佛什么都无法动摇他的意志一般。
“请问……如何称呼?”
“劣者。”
有着鹿角的青年简短的答道:“你也应该取一个属于自己的代号,罗素先生。生活与工作应当分开。”
“啊,我也有想过的……”
在劣者的气场之前,罗素下意识的露出无害而天真的笑容:“只是现在还没想好,到底取一个怎样的代号呢。毕竟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代号可是要伴随一生的。”
“那您尽可以慢慢想。”
劣者走在前面,头也不回。
他那让人联想到雪一般、冷且淡白的声音却清晰的传到罗素耳边:
“在集团的工作时间会很长很长,或许能长到下半辈子……或许能长到下辈子。”
第二十章 灵能移涌
“灵能红移强度2、蓝移强度4……芯片完好无拆卸痕迹……”
中年胖猫咬着棒棒糖、翻动着罗素的体检报告,露出苦恼的表情:“啊,这样的话……不就只能分到特别执行部了吗?”
罗素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这位舅舅……还是刚刚,他才从劣者口中得知他的名字叫做道奇逊。
……怎么说呢,虽然都是猫,毛色还有点相似。但毕竟无论是灵亲特征的毛色还是条纹、都是完全不同的。
罗素和爱丽丝都是沙丘猫的品种,可他的这位舅舅显然不像是罗素一样体重轻盈、体型较小。
毫无疑问——
光是这体重,就能看出他显然是一只大橘。
道奇逊总是眯着眼睛,脸颊上的肉也很多,气质温和而懒散、看起来就是个脾气很好的老好人。
他将外套披在肩上,全靠厚重的肩膀才让它不会往下滑脱。而他穿在里面的衬衣是黑色的——虽然罗素完全不懂什么品牌,但只要看上一眼,就能明白感觉这是非常贵的衣服。
罗素还注意到了一点。那就是他和阿米鲁斯的皮靴都是尖头的。
这是某种董事特有的服饰特征吗?
舅舅那圆滚滚鼓起的肚子并非是硬质的肥肉、而是柔软而具有弹性的触感。罗素刚才不小心碰到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还想再碰一下”。
“虽然我昨天看新闻的时候也有猜到,你能在空艇上大杀特杀、多半是觉醒了灵能。”
橘猫董事道奇逊发出叹息:“但是……唉……”
“去特别执行部怎么了吗?”
罗素下意识询问道:“觉醒了灵能,不是只能分配到特别执行部吗?”
“话是这么说。但毕竟特别执行部的工作要危险得多。”
道奇逊说着话,咯吱咯吱的咬着口中的棒棒糖、话语也因此而变得模糊不清:“执行部一般的工作,是逮捕犯罪者、抓捕灵能佣兵之类的活,但特别执行部通常负责的是对付恶魔、使魔这种危险人物,或者灵能黑客这种智能犯……哦,你应该知道恶魔吧?我猜阿米鲁斯昨晚应该跟你说过了。
“以他的多疑性格,肯定已经给你做过体检了。”
“嗯。”
罗素点了点头。
虽然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在毕业前,但这种事就没必要纠正了。
不过……多疑吗?
这倒是不太明显。不过要说的话,反推一下他的行动、也的确是有一些这样的痕迹……
“但不管怎么说,你作为自发觉醒的灵能者也还是得进入特别执行部。”
道奇逊眉头紧皱,眯着眼睛一边思索着、一边给罗素解释道:“这倒不是让你去干什么活……我本来想把你安排到闲职里的。比如说,把你放到公关部,滚个两三年就能当上公关部经理了。”
“……公关部经理还是算了。”
罗素有些无奈的摇头拒绝。
可别再公关部经理了——他怕他什么时候猝死又穿越到下一个世界。
“这个你不懂……在天恩集团,公关部可是核心部门了。属于干得少下班早功劳多升职快的四优工种,”道奇逊说着,叹了口气,“但是执行部可就是苦劳力。特别执行部更是很危险……但是你已经觉醒了灵能,如果不进去特别执行部的话,我怕你进监狱。”
“……这怎么说?”
罗素有些茫然:“我不当执行官还犯法了吗?”
“——因为灵能的本质是欲望。”
此时说话的,是在一旁静立的劣者。
他平淡的说道:“欲望永远会膨胀,不会停止。但是,人学习、掌握、领悟的速度却会越来越缓慢……这意味着,你的蓝移增长速度永远快不过红移。当然,如果通过心理治疗、或者干脆摘除记忆,红移也是可以下降的。
“但当蓝移和红移一致时,就会发生‘移涌’现象。此时,你才会得知自己灵能真正的名字、完全知晓它的一切。而从这时开始,你的红移就只会上升、不会下降了。在那之后,如果不能释放灵能、而是继续压抑……失控恐怕就是几个月、几周之后的事。”
“也就是说,要等我的红移到数值四的时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觉醒灵能吗……”
罗素喃喃着。
道奇逊耸了耸肩:“是啊。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接受心理治疗,放弃灵能……但是,你会愿意吗?”
放弃灵能?
——谁会愿意啊。
不光是得到超能力这么简单。
当罗素戴上爱丽丝的面具时,他内心有一种特殊的澎湃感……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心情。
正如演员第一次登台演出。
那种浸入感。
“我大概懂了,”罗素缓缓点头,“我的确不会放弃灵能。不过,释放又是什么?”
“这也是特别执行部的使命之一。”
劣者非常流畅的答道:“自然觉醒的灵能者,和被压制着、永远处于安全境地的那些伪物不同。你是必然会发生‘移涌’现象的……而为了不在移涌时发疯,就需要提前开释自己的欲望。
“仔细想想吧。你觉醒灵能时看到的幻觉,应该已经揭示了你的‘任务’——那是你最深层的欲望的显化。通过完成任务这种具有仪式感的方式提升‘红移’,而非是依靠强烈的感情和欲望来爆发灵能的话、也会得到永久固化,不再下降的下一级灵能。这其实也相当于提前进行了一次‘移涌’。
“如果你每一级灵能,都通过这种方式来进阶……那么最终发生‘移涌’时,对你的精神压力就会降到最低。
“而在移涌过后,就没有退路了。必须不断使用自己的灵能,不然就会不断积蓄压力。但你不在特别执行部的话,胡乱使用灵能是会引来执行部的——毕竟谁也不知道你的仪式、你的任务、你的灵能是什么。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变成恶魔。”
也就是说,得时不时用一下灵能来泄泄火吗……
罗素若有所思。
确实,他使用灵能时、也的确有一种畅快感。
不过。
“任务吗……”
罗素喃喃着。
劣者点了点头,再度细心强调道:“你肯定知道的,问问自己的内心。当时最强烈的感觉,就是你需要完成的‘任务’、也是使用正规途径提升灵能所必须的仪式。”
……要说到觉醒时的幻觉,应该就是那个遍布蜡烛与相框的空间。
说起来,在母亲爱丽丝的面容填在其中一个画框中的时候,罗素的第一反应是“为什么另外一个是空着的,难道要等我把我爹杀了吸进来吗”。
毕竟父母的相框摆在一起,才是齐齐整整。
——但仔细想想,肯定不可能是要求一家人齐齐整整的。毕竟罗素那个幻境中的相框太多了,他的家人根本不够用。
而且那两个相框其实相隔距离还是挺远的……和那些在黑暗之中的相框距离差不多远。
并且,灵能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欲望——
罗素对爱丽丝是充满了感激与爱的。那是一位伟大的母亲,虽然百般不易但还是把他辛苦拉扯长大、绝没有亏待他一分一毫,给了罗素自己所能给的最好。她甚至从未对罗素发过火,更是没有打骂过他。
只是罗素虽然记忆被封印,但毕竟早熟——看着母亲如此辛苦,他自己就变得努力了起来。
然而,那个从小时候就抛下他、甚至卷了钱跑路的爹,只能说……罗素不杀了他、仅仅只是因为罗素答应了母亲,想要做个能够生活在阳光下的人。
罗素内心深处的欲望,不可能希望这两个照片摆在一起。
退一步讲——这还是基于他前世记忆的灵能,而不是被封印了记忆后的罗素。那时的他,根本不可能认识现在的爹妈。
……但是,罗素当时的确有一个强烈的欲望。
那就是,把剩下那个相框填满。
第二十一章 翠雀
假如说,罗素当时那个幻境中、能被他看清楚的相框只有两个,是因为他现在的灵能等级——也就是红移值是二的话。
是不是他填上第二个相框,然后就会解锁第三个?
那倒的确是很有仪式感、也很有完成“任务”的感觉……
毕竟当时他看的清清楚楚。除了那两个之外,周围还有一圈相框呢。
只是它们都隐没在黑暗之中,就像是游戏中“尚未解锁”的声望道具。
但如此一来,罗素就更肯定这个相框里面的“照片”肯定不是随意挑选的了。
在最初吸收母亲的芯片之前,他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干渴感。就像是很久很久没喝水了,看着清水时的那种感觉……这芯片甚至都没有接触罗素的身体,就被他隔空吸到了体内。
在那之后,罗素早就接触过了被他杀掉的那几个佣兵的芯片,但他根本没有感受到那种饥渴感。更没法把它们吸收到体内。
被“相框”吸收,继而被罗素得到变身的能力、复制目标的灵能,一定具有某种规则。只是罗素在发生“移涌”之前,还不知道具体的规则是什么。
不过……
罗素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是错觉吗?
……劣者对他的态度,突然莫名其妙的好了一些?
那种冰冷而疏远的态度,一下子就变得……至少没那么冷了?
“给你介绍一下,”舅舅看着罗素的目光不再迷茫,便是笑呵呵的对罗素介绍道,“这是劣者,你的同事。
“他也是特别执行部的一员,灵能等级最高的执行官。现任执行部副部长,是你完全可以信赖的前辈。
“你们先去见一下翠雀吧。之后带着罗素登记一下,拜托了。”
橘猫舅舅的后半句话自然是对着劣者说的。劣者也沉默着点了点头,当是应了下来。
完全可以信任——
罗素有些诧异的看向劣者。
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但罗素也看出这位看起来貌似是老好人的舅舅、显然也不是个蠢人,反倒是个人精。而他在罗素和劣者面前说出这句话……罗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舅舅对劣者的评价这么高吗?
“我猜你想问,所以我就提前说了。”
走在路上,劣者微微侧过头来、看着罗素轻声答道:“我的灵能觉醒时,是四级红移、六级蓝移……而如今已经完成了移涌。”
……六级的灵能者吗。
罗素点了点头。
但他其实还不知道这个概念意味着什么。
然而,一觉醒灵能就直接有四级的强度——而且理性还强大到能约束着四级的灵能,不至于瞬间失控成为恶魔,这的确是了不起。
罗素其实不知道自己的欲望到底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理性。如果自己的理性竭尽全力才能约束的灵能,就是四级的强度……那么劣者的确比他优秀的多。
更不用说,能够在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在七巨头之一的天恩集团总公司、担任作为暴力机构的执行部副部长。而且还得到了作为董事的舅舅的认可。
劣者的强度毋庸置疑。
那么他最开始看自己不顺眼也很合理了。
毕竟劣者是靠着真本事上位的。那么看自己这个靠着舆论成了英雄的“弱者”,走着后门很快就要成为比他更上位的高位者,感到不爽实在是太合理了。
罗素感觉自己完全可以理解,并且非常赞同!
实际上,他自己走后门也是走的战战兢兢。
就像是他前世,人生中第一次考试作弊的时候……他的手指剧烈的颤抖、就像是得了帕金森。他那时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脖子都完全僵死、呼吸都随之停滞。
那种丑陋而蹩脚的演技,恐怕监考老师早就看穿了吧。
更何况监考老师,还是他最为尊敬的班主任。
但当时,老师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并没有上来拆穿他。
那时,罗素就有一种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远去的感觉,感受到了一种非常强烈的、压倒性的愧疚与自我厌恶。
从那之后,罗素就再也没有抄过一次作业、没有做过一次弊。
这一世,他更是靠着认真刻苦、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崇光大学,拿到了双学位硕士。
他自认自己的脑袋没有那么好用……他前世的舍友、也是他最为信任的学长,就比罗素要聪明的多。他能做到这一点,全是因为他不喜欢“自欺欺人”、一切都靠脚踏实地而得来。
这次奉母遗命过来走后门,罗素其实心中也非常心虚。他就非常害怕有人站出来,指着他大喊“你这个走后门的废物”,或者同事们对他明面上恭恭敬敬、实则疏远嘲笑什么的……
如今走后门因为灵能觉醒的原因而失败,罗素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在特别执行部提着脑袋工作也无所谓,他已经做好了直面危险的准备。哪怕是再让他面对一次飞艇上歹徒的霰弹枪,也比面对那些虚假的恭敬笑容要强——起码这样,自己得到的尊重,会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靠着工作与付出而得来的。
至少比坏日那个把自己推上英雄之位的情况要好得多了!
坏日,真是太坏了!
罗素叹了口气,心情极为复杂。
他一方面想要抱怨坏日,给了他这种不安定感,但另外一方面,他又不是知恩不报之人。
客观来说,“英雄”之名的确是好东西。坏日将这种出名的机会让给他,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恩情,他也的确因此而收益了。
如果罗素不好好感谢人家、反过来喷他埋怨他的话,那就太不是人了。
倒是劣者先生——如果他当时遇到那种情况,肯定能做的比自己更好。
他不是没有成为英雄的能力,只是缺少那个关键的机会而已。
但此刻想到这里,另外一个疑惑涌上罗素心头。
那为什么……如此优秀的劣者,他给自己取的代号,却是叫“劣者”?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那个房间。
甚至不用上楼……就只是从一楼右侧绕过大楼梯走到了左侧,敲响了编号为b-002的【特别执行部】房间的门。
“部长。”
劣者严肃的声音响起:“我带新人来报道。”
里面传来了一声少女的叹息声。
“进来吧……”
原本紧锁着的门,突然自行打开。
房间里仅有一人。
那是一位双手置于腹前,以一种近乎“安详”的姿势躺坐在椅子上的少女。
她有着纯白色的长发,近似狐狸的柔软犬耳,穿着带有蓝色披风、造型与劣者类似的制服。
但她的制服显然经过个人剪裁,布料比正常来说要少得多得多。
而此刻她正向后瘫坐在办公椅上,眯着浅蓝色的眼睛。柔软的纯白色长发因为困倦而变得有些蓬松,慵懒到会让人觉得她是不是睡过去的程度。
和永远都是立正站好,严肃而淡漠的劣者几乎截然相反。
她轻笑着,将有些凌乱的头发挽起。
从椅子上起身。
那一瞬间,她身上的气质改变了——从那种慵懒的感觉,一下子变得包容而沉稳。
虽然身高和罗素差不多,面容更是比罗素还要稚嫩,却给了罗素一种母亲、老师、学姐般的成熟感觉。
“你好,罗素。我听过你的名字。”
和看上去有些不着调的样子不同,狐耳的少女看向罗素发出了温柔而沉稳的声音:“请随便找个地方坐吧,不用学劣者一直站着。另外,自我介绍一下,我的代号是翠雀……今年二十二岁,执行部部长。你直接叫我翠雀就好,这点也不要学那个家伙。
“啊,顺便一提,翠雀并非是鸟类、而是一种花。”
她的这句话倒是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她那浅蓝色的瞳孔,确实让罗素第一时间联想到了翠雀花。
罗素只能轻轻点头。
而翠雀走过来,大方的伸手与罗素握在了一起。
这位比罗素还要年轻四岁、却已是执行部部长的少女,发出了轻柔却给人以莫名安心感的声音:
“最后……欢迎加入特别执行部,小猫。”
第二十二章 我们是互相摸过耳朵的关系了
“小猫什么的……”
罗素抿了抿嘴唇,强调道:“其实我已经成年了。我都已经研究生毕业了。”
每次重复这句话,总给罗素带来一种“小孩子强调自己是个大人”的莫名诙谐感。
最蛋疼的地方在于,他真的是个很靠谱的成年人……甚至都比眼前这位“部长大人”要年长好几岁。
说到这里……
翠雀的眼神温柔、行为缓慢悠然。看上去脾气就很好,似乎不是很能打的样子……可她却能在这种全是狠人的部门里担任部长。
而且看劣者的样子,似乎对她很是尊敬。
这让罗素心中对她不免多出几分好奇。
因为礼貌问题,初次见面便盯着一位女士的脸猛看、大致会引人生厌。尽管罗素自己也生有一副好皮囊,但这并非是能让别人总是迁就自己的借口。
直到翠雀从办公桌后面绕过来,走到自己身前。罗素这才真正与她四目相对。
只是一眼,罗素的目光便被翠雀的瞳孔吸走。
那是宛如翠雀花一般颜色的蓝色瞳孔。
当然,肯定比不得小琉璃那种处于工艺顶端、近乎艺术品的浅绿色琉璃义眼。但光是被那浅蓝色的瞳孔中注视,就让罗素感到了莫名的平静。
进入特别执行部时的忐忑心情,也随之缓解了不少。
——蓝色可以让人心情宁静。
是的,罗素记得……似乎的确是有这样的说法。
而在下一刻,罗素便下意识的望向了她那小巧可爱的白色犬耳。
光是被罗素注视着,她的耳朵便忍不住抖动了一下。
“想要摸摸吗?”
她突然如此说道。
“哎?”
罗素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心动:“可以吗?”
之前在空艇上看到坏日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想要摸摸看——抖动的耳朵、摇晃的尾巴,在罗素眼中会变得更加吸引注意力。
而翠雀耳朵的形状,让罗素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坏日。
“可以哦。”
说着,不等罗素扭捏。翠雀便大大方方的伸手抓住了罗素的手,轻轻放到自己头上。
虽然是这样潜藏着某种服从性的动作……却莫名给罗素一种自己才是下位者的感觉。
——但送上门来的耳朵,不摸白不摸。
反正是你自己让我摸的。
罗素心中念着,捏了捏顶头上司的犬耳。
但毕竟是初次见面。担心给上司留下不好的印象,他还是没敢用力……只是轻轻捏了一下,便恋恋不舍的抽回了手。
“失礼了。”
罗素轻声说着,低下了头。
然而莫名的……他却感觉到了一种放松感。
——难道撸狗真的可以让人心情舒适吗?
猫就不行吗?我摸我自己不行吗?
从未与人如此接近过的罗素,心中突然冒出了这样的疑问。
“不用这么紧张……我们都是同一类人。”
翠雀突然伸出她那纤细而白皙的手指,很自然的摸了摸罗素的耳朵。
“你看,这样就公平了。”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狡黠的笑容:“你说,我是不是有些心机?因为想要摸摸你的耳朵,所以就先让你摸摸我的……这样你就不会感到别扭了吧。”
“……别扭?”
罗素忍不住轻声询问道。
翠雀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路过罗素,坐到了旁边那巨大而蓬松的沙发上。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罗素坐下。
而看到翠雀重新坐下,一旁笔直的站着的劣者这才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但即使坐下,他也是一副正襟危坐的严肃模样。目光并没有凝视罗素,而是看向桌上散落着的文件。
看到两位长官都坐下,罗素也不敢继续站着。只好顺从翠雀的意思,坐到了她身边。
“——我是说,服从感。”
翠雀半睁着双眼,再度显露出一种慵懒的神情,温声道:“触碰他人的灵亲特征,这算是一种冒犯。而借着身份作出这样的行为,或者哪怕只是提出这样的要求,也会让人感觉是在训练服从感、或是凭借职权的骚扰。
“我不希望你认为我是在强迫你、或者侮辱你……如果你觉得之前没有摸够的话,还可以再摸摸我的耳朵。”
……那倒不会。
罗素心想自己也不是那样自尊心敏感的人。
但这毕竟是对自己的尊重——想到这里,罗素还是忍不住对翠雀多了几分好感。
“我们现在,就是互相摸过耳朵的关系了。”
翠雀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轻声说道:“我可以问一下……你的灵亲是什么品种吗?”
“是沙丘猫。”
罗素坦然答道。
有一些灵亲是啮齿类或者爬行类动物的人,容易将这种询问视为一种歧视。
但对于罗素来说,倒是没什么好忌讳的。
他反问道:“部长你呢?”
“是萨摩耶哦。”
翠雀笑着说道:“还有,不要学那个家伙一样叫我部长——叫我翠雀就好了。
“说起来,罗素……你的代号是什么?”
“我还没起。”
罗素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知道,一般来说进入职场都是要给自己起一个代号的。但这是我刚接触职场,还没来得及决定自己的代号。”
“这样啊……”
翠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你可得认真考虑——根据统计,在工作一年后再度更换代号的案例,不超过百分之五。因为更换自己的代号,会对工作造成影响。”
代号的本质就是一个“临时认证码”。
它是可以重复的,因为每一个代号在确认的时候,就会生成一个独一无二的认证码——大致就像是医生#031915这种形式,只是后面的那个编码足足有十八位、并且包含字母。
一般来说,加好友是需要线下进行面对面的物理链接的。
而这种链接是具有危险性的,因为对方完全可以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的传入病毒或者木马、以及定位程序或者插件之类的。哪怕对方本身没有恶意,也可能把他所持有的什么病毒传染过来。
这种病毒木马,可能直接把个人资金转给某个账户、也有可能窃走隐秘的个人信息……哪怕是攻击性最弱的那种插件,也会不断在眼前冒出得过上好几秒才能关掉的广告弹窗。
想要清除这种病毒,得去专门的芯片医生那边进行治疗,收费昂贵。
因此,直接加好友是有风险的一件事——如果不是值得信赖的人,一般是不会进行物理链接的。
但是如果不加好友,就会影响工作。
毕竟很多事都还是需要密切联系的,如果没有联系方式,就连打钱都不方便。
因此,就有了“代号”这种替代性的交友机制。
大概就相当于罗素前世那种……不想把自己的真名和手机号交出来,于是就和客户加个微信的感觉一样。
发往“代号”中的讯息,并非是即时通讯,而是以“邮件”的模式——可以直接无视邮箱提醒,等自己有空的时候再查看,而对方也无法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而里面储存着数据、可能内含病毒的邮件,也完全可以搁置到一旁;从朋友那边得知了“代号”,因此想要联系自己的客户,也可以直接发送邮件来询问是否接单。
如果更换代号,就像是突然换了工作微信一样……很多老客户会突然找不到人,而之前打出去的广告、人们也只会加到老微信上,因此能不换还是就不要换。
反过来说,更换代号也可以用来躲人。当然,因为有网络侦探和灵能黑客这种职业,能躲多久就是个问题了。
不过……
也是萨摩耶吗。
——萨摩耶是这么常见的灵亲吗?
罗素怔怔的看向翠雀。
隐约间,罗素仿佛从翠雀身上,看到了坏日的影子。
第二十三章 幸福是义务
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部长,轻柔和缓的言语之中、竟是给了罗素一种母亲般的放松感。
但好在,罗素的理性之弦最后关头还是绷住了。
他强忍住询问“您是否听过南流景这个名字”的念头,借着这股欲言又止的感觉、他非常自然的转而向翠雀询问道:
“……我想问一下,我们平日里的主要工作内容是什么?工作时间呢?报酬如何?”
极为现实的三连问询。
毕竟罗素是直接被分配过来的——为了不失控变成恶魔,他只能进入特别执行部。
然而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崇光大学的双料硕士。如果薪水实在太少、工作又忙又危险,他也未必不会去找心理医生把灵能洗掉……
——虽然在少年漫画中,很多年轻的救世主似乎都是不惜放弃学业去拯救世界的……特摄剧里也有靠谱的成年人,放弃了自己的好工作,参与到了什么暗中拯救世界的组织、拼到缺胳膊断腿或者直接嗝屁。
但罗素早就过了那种少年热血的年纪了。
现在的他,已经变得很是现实了。
作为救世主来与恶魔拼上性命殊死搏斗?使用超能力来暗中对抗敌人保护民众?
那倒也不是不行。
就连并不擅长战斗的罗素,都已经做好了战斗到日常负伤的准备。
但是,一次两次拯救世界、与敌人战斗也就罢了,就当是好青年的见义勇为——可勇者的一腔热血,并不是国王公主大贤者能无限白嫖的借口。
适当的薪资、合适的休假,以及在战斗中重伤或死亡时的医疗保障与意外保险,肯定都是得有的。
没有也得争取一下,有的话更得讨价还价。毕竟他这多少也是“七巨头”直属的武装部门……
而面对这个问题,翠雀显然早有预料。
“与执行部的那些绅士女士们不同。”
翠雀点了点头,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我们的工作时间相对来说、更具有‘宽松的可能性’。”
“……可能性?”
罗素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是的。因为我们的工作忙碌与否,完全取决于‘疑似恶魔’是否出现、以及‘疑似恶魔’的数量和紧急情况。也就是说,我们是有加班的可能性的——而且加班时间并不规律,还可能连续出现。”
尽管灵亲是萨摩耶,但却给人以一种狐狸的感觉。
翠雀非常流畅的说道:“简单来说,我们的工作内容是‘解决事件’。但在没有突发事件的情况下,我们是非常自由的。
“只要能保证接到紧急通知后、在一小时内抵达目标位置,不管你是不是在这里坐班都可以。你可以去玩游戏,也可以在这里看书、或者找个工作时间灵活的兼职。
“当然,你也可以像劣者一样……闲暇时间帮执行部的同事们去下城区逮捕佣兵。那也可以作为你的绩效,统计在当月薪资里面。佣兵的危险性肯定比不上恶魔,但用来练手也还是可以的。
“至于收入——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翠雀说到这里时,伸手在虚空中点开了一张图片、随后将图片设为周围可见。
这并非是将图片投影出来。如果拿着摄像设备来录影的话,是根本拍不下来这张图的——翠雀只是把自己看到的东西共享给了周围人。只有同样拥有芯片的人才能看得到……大概就类似于3d眼镜的感觉。
罗素看了一眼图片,顿时眼睛就亮了。
翠雀在一旁讲解道:“每个月的基础薪资是五万五,每次遇到恶魔事件加班时,按照每小时三千计算。假如最终将恶魔找出来,所有人均分十万奖金;如果将恶魔逮捕再追加十万,这十万由我根据功劳来分配,但如果恶魔被击毙就没有这十万的奖励。
“但如果在接到‘疑似恶魔’报告后三天,还没有找到恶魔本体、并放任恶魔造成无辜平民伤亡,那么每死一人扣一万绩效。”
“一万吗……”
罗素喃喃着。
倒不是太多。
——他觉得有点太少了。
死一个人,就只扣一万?
当然,这一万块的购买力也不算小了。
以正常大学毕业、硕士学历的熟练义体医生的收入举例,他一个月的工资大概是一万五左右。在没那么繁华的地段,一个月的房租大概是八百到一千左右……在天恩区的话,房租大概要到三到四倍。
四十多平的一人间套房,如果不算每年1%交给当地总公司的房产税、一次购入大概要二三十万。但算上房产税的话,还是租房要靠谱一些。
而且,每个人理论上只能持有一套住房。通常来说,从名下拥有第二套房屋开始,个人每年要交房产税就要直接变成十倍——也即是房屋价值的10%。
在七座空岛中,只有通神岛不需要缴纳房产税、甚至可以免费分配房屋。
但是通神岛的居民,每天有至少十二个小时的基础工作时间、并且基本上来说都要延长到十四个小时,而且分配到的房屋不能买卖。因此通神岛空余的房屋也不少。
那么空余的那些房屋,又应该卖给谁呢?
答案是不需要卖。因为这些房屋的所有权,一直都属于当地“总公司”。
整个幸福岛的土地使用权以及建筑所有权,都属于天恩集团。
就算是其他的七巨头想要来这里开设分公司,都必须找天恩集团按年购买土地使用权。
而租房业务,只有对接到天恩集团的是“合法租房”。换言之,普通人购买到的房屋是不能租出去的,只能自用或者借给亲人用。
当然,他们也可以收钱并把人接到自己家里住,但那样如果出了事、执行部也不会来管的。
比如说房东丢失了什么东西、也无法按“盗窃”或者“入室抢劫”来举报租客;租客被房东绑架、侵犯的话,也不能举报房东。因为“借住他人房屋”的这个行为,等于是默认了“双方的关系密切如亲人”。
每个月五万五起跳、只要有活干,就能随便跳到十几万的收入,这的确算是高薪工作了。哪怕是天恩区的房子,只要干上半年也能买得起了。
——虽然这个世界的人们习惯于租房,但罗素还是下意识般的认为、如果不买一套的话心里就不够踏实。
“而且,公司是提供免费住房与饮食的,二级以下的消耗品也都可以报销。”
翠雀伸出手指,在面前划过、将建筑图片发给罗素:“理论上,我们都住在这三层楼高的别墅中,我在一楼最接近大门的房间,你可以住在二楼……整个二层都是你的。你想去三楼也可以。当然,如果你不想和其他人住在一起的话,也可以像是劣者一样在外面租房。集团会报销所有租房花销。
“在公司食堂取用饭菜是完全免费的,除此之外、点外卖或者在外面吃喝,也有每个月三千块的报销额度。你的制服已经送到你的房间里,明天上班记得穿。想使用什么非致命性武器也可以申请,一周内就能申请下来。”
说着,翠雀取出了自己腰间的电击枪、向罗素示意了一下后又放了回去。
那好像是一种磁吸式的放置手段,因为她的腰间分明没有能放置武器的位置。可罗素看着翠雀那素白的腰间、却想不明白,她到底是靠什么吸住的这把枪。
“……那么,我们的工作内容呢?”
罗素忍不住发问:“‘疑似恶魔报告’又是什么?”
翠雀越是不断讲述着这个岗位的丰厚待遇,罗素心里反而越是发慌。
根据他所了解的常识,资本家不可能发善心。
说到这里,翠雀变得严肃了起来,坐直身体。
“我记得你是崇光岛出身,对吧。”
“是的。”
“那边怎么检测恶魔的……你就算不知道,现在应该也能猜到吧。”
“是说……人工智能?”
罗素猜测道:“但幸福岛这边,不是不流行用人工智能吗?”
“对。每座空岛,都有各自的检测手段。幸福岛使用的,就是‘幸福度检测’。”
“……那是什么?”
过于反乌托邦的词语,听的罗素愣了一下。
“——在这里,【幸福是义务】,罗素先生。怕你不知道,跟你提醒一声。”
打断了他们对话的,是坐在一旁的劣者。
他的眼中露出些许嘲讽,言语却是平淡无比:“这可是幸福岛的基本准则……是这个破场子的‘规矩’。”
第二十四章 幸福岛不幸福
随着他说出这话,罗素和翠雀都陷入了沉默、望向了他。
劣者将自己的身体后仰,靠在沙发上。他抬起右腿,踏在面前的桌子上。
但那一瞬间,翠雀的目光顿时变得严厉了起来。
她身上的气质骤然间改变,眯着眼睛看向劣者。
这头骄傲的雄鹿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将腿放了下来,并伸手擦了擦被自己踩了个鞋印的玻璃桌面。
他若无其事地再度坐直身体,翘着腿沉声道:“因此在幸福岛,降低幸福度的行为便是有罪,而提高幸福度的行为是值得鼓励的。因此天恩集团鼓励偶像、虚拟游戏、玩具、户外娱乐等行业的发展。
“你知道吗,罗素先生。‘偶像’、‘歌手’、‘演员’、‘艺人’还有‘制作人’,在我们这里地位可比我们这些执行官还要高。就是因为他们能够给人‘带来幸福’……在这些职业中,搞笑艺人的地位是最高的。
“——顺便一提,在幸福岛,所谓的‘英雄’也是‘偶像’中位格最高的一种。”
劣者说着,咧了咧嘴:“别怪我在这时扫你的兴,我是看你不像是个坏种,才跟你说这些的。等之后你真正见到其他‘英雄’们的时候,就能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说了。”
听到这,罗素就似乎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劣者看自己不顺眼了。
他其实大概也能意识到,在这种环境下人们会滥用“英雄”之名到什么程度。
哪怕不是被包装出来的,而是货真价实的英雄……在这种环境的纵容与人们的崇拜之下,恐怕也会被轻易腐化、甚至登上神坛,成为棋手。
但罗素反而产生了另一个疑惑:
“……被检测出来、化为数据的幸福,也能算是幸福吗?”
“恰恰相反。只有被检测出来的才算幸福。”
劣者嗤笑一声,低声道:“幸福与否,公司只看检测出来的数据指标。这是一个包括检测你的多巴胺、灵能活性,分析包括言行举止、社交状况、身体健康状况、收入与积蓄状况等诸多数据在内后,得到的一个综合数值。数据说你幸福,你就幸福;数据说你不幸福,你就不幸福。”
听到这里,罗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看着罗素恍然的表情,翠雀的眼神也莫名变得柔和了一些。
“和崇光岛的思路差不多。”
她低语道:“崇光岛以‘使用人工智能预测犯罪’的借口,分析疑似恶魔者的不合理行为。而天恩集团,则是在使用‘检测幸福度’的借口,去检测‘失控灵能’的感染痕迹。
“每个月的检测报告,会报告给人相应的幸福度。如果接近危险值,那么就会强制为对方请假一段时间、按照指导内容访问心理医生、参与心理治疗,或者运动健身、进入虚拟空间玩游戏游戏、服用治疗药物……直到幸福度数值恢复到绿色,才允许继续工作。”
“……长期因为治疗幸福度而请假,不会被辞退吗?”
“当然会。所以如果‘不够幸福’往往就会带来‘不幸’。先是工作被外调,然后是收入水平下降,甚至可能如滚雪球一般带来连锁反应。因此每个人都在尽力保持‘快乐’、面带笑容,从老板到员工、假如有人抱怨或者发脾气,就会立刻被人疏远。
“那些小公司的董事、经理,如果不能对下属面带微笑的耐心讲解,甚至可能被媒体过来采访。紧接着就可能被网络上的舆论攻击——如果幸福度因此而下降,甚至可能不被允许参加董事会。而员工如果不够‘幸福’,被强制‘休假’调整心情、乃至于被开除都是有可能的。
“一个不断向身边宣泄坏心情的人,他的同事们都巴不得他赶紧离开。就担心自己的心情被他一并污染。”
——简直难以置信。
罗素第一次意识到,幸福岛这边的生活模式,可能比崇光岛还要扭曲。
崇光岛无崇光,幸福岛不幸福……他这才彻底明白,当时坏日为何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一个人失去了工作、失去了收入、失去了人际关系,他又该如何幸福?”
“当然是药物治疗,有时说不定要用手术,还有一些更激烈的手段。但这些我不想跟你说,因为说了你也没有实感。最好是你到时候自己亲眼去看。”
劣者沉默了一瞬,继续说道:“当然,更多情况下人们会防患于未然,在意识到自己数据可能不达标的时候,提前找‘事务所’处理一下数据。普通人在体检的时候,也会在检查前尽力奖励一下自己……比如去做一些令人愉快的事、或者食用美食来临时提高多巴胺水平。
“毕竟……长期不够幸福的话,是真的有可能让人变成恶魔的。”
劣者眯起眼睛:“那么,与其解决让人不幸福的成因、不如直接从‘不幸福’这一点上直接中止。一个精神长期压抑的人,如果欲望足够旺盛、是有可能在芯片防护之下仍然觉醒灵能的……就比如说你,比如说我们。假如不能用正确方法释放掉灵能来疏导欲望,就有可能化为恶魔。
“因此,这个幸福度检测、同时也会检测对方的灵能感染痕迹。如果对方的灵能上残留有‘红移等级明显超过蓝移等级的灵能痕迹’、也就是失控灵能痕迹时,那么就会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直接向我们部门发出警报。
“但是,这个检测无法确认对方是否是真正的恶魔——那种直接检测灵能等级的设备极为昂贵、而且恶魔必然心生警惕。
“无论是恶魔还是使魔,或者是被恶魔攻击的普通人,只要被失控灵能的能力影响过,就会被检测到这种感染痕迹。因为一般来说,觉醒的恶魔会变得狡诈许多。虽然他们不知道幸福度检测的真相,但凭借着谨慎的心、不少人都会通过各种手段绕开检测。但那些被他们攻击或者控制过的人,却总有露馅的。
“恶魔的成长期通常是一个月左右。所以幸福度检测也是一个月一次,但如果恶魔吞食了太多人的灵智、是可能提前孵化的。
“当我们接到报告的时候,就说明这个恶魔已经开始攻击普通人或者制造使魔了。而且从那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恰好让受害者的痕迹被我们检测到。一般来说,要求在接到报告的三天内查出真正的恶魔。
“如果有多份报告、通过对比人际关系的交叉,很容易查出恶魔或者缩小范围、精确到个别几个人。那样的话,就算采用强制手段,也起码有个方向。
“但如果恶魔的攻击行为比较谨慎、缓慢,可能在几天内都只有孤例报告,那么去调查恶魔的真身就会变得很困难。使魔肯定是从身边的人开始找,但被攻击的人不一定和自己密切相关。而一旦打草惊蛇,很容易使恶魔不再隐藏、开始大肆吞食无辜民众,用这种手段来加速孵化。”
“也就是说,只能暗中调查吗?”
罗素询问道。
翠雀点了点头:“要快,而且不能出错。一旦出了错,那不是冤枉个好人这么简单的事……一旦恶魔成功孵化,那就是最少数十、高达数百数千人的牺牲。”
“那么,我要对抗的敌人,具体强度是……?”
“孵化完成的恶魔,一般是突破了十二宫之墙的六级灵能者。”
白发犬耳的少女严肃的说道:“你应该知道这个吧,虽然我没上过大学、但我觉得大学应该教过这种知识。1-2级的界限叫做贝希摩斯之墙,5-6级的界限被称为十二宫之墙。越界之后不只是灵能强度天差地别,而且跨越了十二宫之墙的灵能者已经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灵能……必须使用辅助展开芯片来自我封印。”
“我知道。”
罗素点了点头。
超过六级的灵能者,如果不加以封印、甚至有可能在梦中无意识的改写身边之人的意志与记忆,做到和恶魔相差不多的事——如果他们做了噩梦,甚至有可能在梦中杀死同床之人。而已经完成红移=蓝移的移涌仪式后,红移就不再会下降了,因此普通的压制手段是没用的。
抵达六级的灵能者就必须使用辅助展开芯片、将自己觉醒灵能的记忆模糊处理,并将作为‘钥匙’的记忆保存到关键芯片中。
这会导致他们的灵能被压制到五级以下。等需要的时候,再从自己的义体接口处插入那枚关键性的芯片——就如同是重装系统用的u盘,在插入的瞬间就会回忆起关键记忆、并将模糊化的那些记忆瞬间想起,由此得到最为新鲜的情感、最为稳定的灵能,爆发出强大而可控的灵能。
如果灵能继续强大,跨越八级到九级之间的“利维坦之墙”……那么就会变成货真价实的怪物。
并非是身体,而是心灵。红移抵达九级之后,就是人间的道德、逻辑、感情、记忆、律法都无法约束的“心灵的怪物”。
也有些学派认为这也可以算是一种“登神”。是凡物升华为“神明”的一个过程。
但因为超过九级的灵能者,在课本上根本没有任何明确记述、所以罗素也不知道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说起来,罗素学习“辅助展开芯片”的时候,还没有回忆起前世的记忆。但现在想想看,这似乎有那么点像是假面骑士的变身……
“只要你想要,随时都可以申请辅助芯片。执行部的那些灵能者,还有一些怕死、不想变成恶魔的非法灵能者,都会使用辅助芯片来自我封印。但在你完成移涌之前,倒是没必要……不封印灵能的话,它会成长的更快一些。你的蓝移是四级,可能几个月的时间就能把红移也提升到四级,完成移涌仪式。
“你至少要到六级,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和处理恶魔事务的能力。刚刚觉醒的恶魔,一定是不多不少刚好六级——假如恶魔出现,这就是空岛当地特别执行部的巨大疏漏。我们必须拼上性命来立刻弥补这个错误,保证事态不会进一步扩大。”
说到这里,翠雀顿了顿、看向罗素补充道:“当然,假如真出了问题,你现在暂时可以先不用管。毕竟你还不够强,不必参与、也根本就参与不了这种级别的战斗。”
“到了那时,让我和部长处理就行。”
劣者淡声道:“你不用怕。现在你还在实习期,没有转正……主要负责追查疑似恶魔。”
“……等一下。”
听他们这话,罗素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么大的幸福集团,两万多人的员工……特别执行部只有我们三人吗?”
第二十五章 灵能:致死之爱
“准确的说……是还剩下三个正常人。”
劣者那留着黑眼圈、充满疲惫的双眼,变得幽邃如深渊:“我记得四年前部长刚加入的时候……咱们还有五个人来着,对吧?”
“最多的时候是六个。”
翠雀纠正道。
“叛徒不能算人。”
长着一对梅花鹿角的男人,双臂抱在胸口,冷哼一声:“不算那个叛徒,这四年间牺牲了两人。往好处想,至少牺牲率比执行部低多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也是我们的前同事……或者说,是前任部长。他倒是还活着,你以后或许能见到。”
“……他升职了?”
罗素抱着侥幸心理询问道。
“他变成恶魔了。当然,我是觉得因为他的精神压力太大……而公司最终的报告是他滥用灵能。”
劣者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盒香烟,但被翠雀瞪了一眼,又悻悻将烟盒重新塞了回去:“那家伙现在被关押在研究所,给我们提供治疗用的灵能芯片。他曾经是个好人,但是变成恶魔之后、那就已经不再是他了。
“之后有机会的话,可以给你看看,恶魔到底是什么样的……不说了。换个话题。你,拿上这个。”
说着,劣者取出一个u盘大小的芯片盒,直接丢给罗素。
罗素接过它之后,将它推出查看。
“这是什么?”
他一边查看,一边发问道。
这里面有四片芯片,分别是红黄蓝绿。
看造型,就和之前坏日在空艇上使用的芯片差不多。
“这个你肯定不知道,因为这是执行部才能接触到的技术。”
劣者说着,将左手的袖子撸上去,露出有着接口的小臂。
罗素这才意识到,劣者的义体在左臂位置。
只见劣者将一枚蓝色标签的芯片插入到左臂的插槽中——他那种不羁而淡漠的气质,骤然间变得平静了许多。
“比如说,这就是部长的灵能烧录成的灵能芯片。只要插上这枚芯片,我就能使用部长的灵能。”
说完,劣者将芯片原封不动的退了出来。
那枚芯片依然亮着绿灯,并没有发红光。这意味着它并没有被消耗掉。
“你刚才要是用了它,我多少要说你两句。”
一旁翠雀笑了笑,看起来似乎没生气、只是说笑两句的样子。
但是劣者却是低了头,认真的答道:“我明白,部长。我不会再那么浪费的。”
“……灵能,是怎么烧录的?”
罗素忍不住询问道。
“灵能的本质,是记忆与情绪。只要愿意的话……或者被强制关押,就可以将自己觉醒灵能那一瞬间的记忆、伴随着那一刻的情绪复制出来,交予他人使用。”
劣者严肃的说道:“但你记住,一定只能使用总公司发放的芯片、同时只能使用一枚灵能芯片。千万不要捡那些佣兵的芯片使用。”
“这又是为什么?”
“就和执行部的那些灵能者一样。公司发放的芯片也是经过安全处理的,在你使用过后就会删除掉那部分的记忆和情绪。这一方面是为了保守个人隐私、另一方面是为了不造成人格紊乱。
“下城区的技术没那么好、同时也是节约成本,他们制造的是一种半永久芯片。插入芯片后,可以连续使用几个小时、甚至几天。但残留着的记忆也不会删除干净,而是会深刻的留在脑中、甚至比自己的记忆还牢固。
“你要知道,记忆这种东西是很容易被欺骗的。那种记忆和自己的记忆混在一起,非常容易与自己的记忆混淆,制造出不存在的错误记忆。基本上只要使用一次,就一定会造成负面影响,多用几次就会发疯。
“考虑到人权和隐私问题,制造自己的灵能芯片、发放给什么人,全靠自己说了算。但是恶魔没有人权——我们捕获到恶魔的能力,就可以成为我们的力量。所以捕获恶魔有奖金,杀掉没有。不过如果做不到活捉就还是得杀掉,至少不能把对方放走。
“但就算这些芯片可以报销,也不能在二十四小时内连续使用同一种芯片,不然仍然有可能造成记忆错乱、或者出现不该有的情绪。严重的话,甚至会降低蓝值。”
说着,劣者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芯片盒:“因此,每种芯片通常只带一种。你那四种芯片,就是每个执行官标配的一级灵能芯片。按照红黄蓝绿的顺序,分别是‘巨力’、‘侦测摄像头’、‘防护轻型子弹’、‘快速愈合’。如果还有需求可以另外申请二级芯片。但是超过三级的灵能芯片,就要从内部渠道以折扣购买……但注意,绝对不能卖给外部人士。没有使用过的芯片上,是有申请批次编号的,查起来很简单。
“用过的芯片可以扔掉,也可以回收。里面的数据和批次编号在退出的时候,就已经被破坏掉了。所以不用担心被人捡走做坏事。”
听到这里,罗素越发好奇。
他虽然不知道这个问题能不能问……但纠结许久,他还是问了出来。
“那么,”他问道,“部长的灵能又是什么?”
闻言,周围沉默了一瞬。
“别叫我部长,叫我翠雀。”
翠雀感慨着:“我的灵能啊……有很多种用法。
“但被我制成芯片的那段记忆,只有一个效果。那就是在六级蓝值以下时,可以临时增加一级蓝值。这意味着,只要情绪恰当、就可以安全的爆发出更高一级的灵能。”
她脸上露出与坏日有些相似的、带着些许虚假的微笑:“这就是我被推到‘执行部部长’这个位置上的原因之一。这样的话,我就不得不自愿为我的属下们提供芯片了。”
“……制造芯片是很痛苦的过程吗?”
“不。准确来说,除了回想起那段记忆,甚至没有任何负担。”
翠雀摇了摇头:“但正如我的代号一样。使用这枚芯片是有负面作用的……”
“什么负面作用?”
“会中毒。”
翠雀轻声细语的说道:“使用它来‘安全的’临时提升灵能,等于摄入了一种对心脏造成很大负担的毒。但是因为实际上并没有摄入这种毒,所以反而无法使用解毒药来中和毒素、只能直接治疗中毒症状。随着使用它的时间增加,这种毒会逐渐开始对心脏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对于使用义体心脏的人来说,则可能出现哮喘、抽搐、呕吐、昏厥等其他类型的中毒症状。
“但它最危险的地方在于……它会打破有经验的灵能者对灵能下意识的约束。如同人会本能的不使用全部的力量、来避免反作用力伤到自己。蓝移等级所显示的理性之墙,会压制灵能的膨胀与躁动。
“可如果使用了它太多次、以至于习惯了更高一级的灵能,就有可能会让你的大脑认为‘你的蓝移比真实水平更高一级’。在本就危险的移涌状态下、在没有使用芯片时,也有可能下意识爆发出更强的灵能。但这就完成了超限——在红移超过蓝移的瞬间,就会导致原本人格的崩解。那会发生不可逆、且极为迅速的恶魔化。”
“所以……我才会为自己取名为翠雀。那是我当上执行部部长之后,才给自己改的名。”
——那是一种有毒的花,与乌头算是同科的亲戚。
“你刚刚问我,我的灵能是什么……当年在我完成移涌仪式、得到属于自己灵能的真名与详细能力时,其实就已经有些晚了。
“我那时才知道,它的名字叫做【致死量的爱】。是一个所有衍生能力都有足以致死的副作用的……有毒的灵能。”
她如此说着,脸上浮出一个近乎艳丽、却并不明媚,甚至有些哀伤的微笑。
第二十六章 【疑似恶魔】报告
罗素顿时恍然。
怪不得翠雀今天才二十二岁,就已经成为了执行部部长……甚至可能还不到二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当上了部长。
应该是天恩集团考虑到,执行部作为唯一的武装部门,必须打乱拆散,不能产生上下串通的关系网……所以执行部的部长和副部长,都是要从权限更高的特别执行部选择、而非是从本部晋级的。
听翠雀之前与劣者的对话,她从执行部调入特别执行部的时候才十八岁。
这四年间,她的同事死的死、疯的疯,还活着的就只剩下了两人。
从她甚至有自信能够与孵化出的恶魔战斗来看,翠雀亲自击败的敌人肯定不少。
恐怕昔日稚嫩的罗素还在校园中平静安逸的学习知识的时候,翠雀就已经开始与恶魔和使魔浴血奋战了。
虽然两人都没有明说。但听这意思,恐怕前任部长的恶魔化也与翠雀的灵能有关……
劣者毫无疑问是一个相当骄傲的人,可他却对翠雀相当尊重。这肯定不是因为畏惧什么的,而是因为翠雀的品行值得尊敬。
在罗素看来,劣者对自己舅舅仅仅只是“服从”。但他对翠雀却抱持着真正的亲近与尊重——
劣者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站得那样笔直、面容没有任何动摇。用一言一行诠释何为“完美”、何为“专业”。
但在翠雀面前,他却又是下意识的踩桌子、又是想要抽烟。这代表着翠雀平时并不会阻止他这种行为……但考虑到给罗素的观感,她只是瞪了一眼、便让劣者下意识的选择了服从,没有任何不满。
正是这个细节,让罗素真正对翠雀重视了起来。
而在罗素得知翠雀的灵能后,他就立刻意识到了翠雀的战略价值。
如同劣者之前对他所说的一般……
“——在集团的工作时间会很长很长,或许能长到下半辈子……或许能长到下辈子。”
他说的并非是罗素、多半也不是自己。
而是翠雀。
她的灵能可以帮助他人安全的爆发出更强一级的灵能、无需担心失控——而制造这种灵能芯片对她来说几乎没有什么负担。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她剩下的灵能应该也都是这个系列。
这意味着,只要翠雀还在,天恩集团的执行部如果有需求就可以人均爆种。
八门遁甲批发商了属于是。
翠雀的灵能对自己来说根本没什么用,但对天恩集团来说,有多大的战略价值、可以说是不言而喻;反过来说,假如任何敌人拥有了这种能力,都会对总公司的统治造成相当大的威胁。
因此,天恩集团根本不可能放走翠雀。
不管她是十八岁还是八十一岁,哪怕衰老到根本没法出任务、她也得在天恩集团当一辈子的执行部部长。
如果翠雀只是个普通的执行官,还可以摆烂休息、拒绝提供灵能芯片,反正部长也没法强迫她提供灵能芯片;但董事会却偏偏把她放到了部长这个位置,没有什么人可以命令她、一切行为都由她自己说了算。
于是翠雀反而就不敢摆烂了。
——所谓“君子可欺以其方”。正因为翠雀具有很强的责任心,天恩集团的捆绑计策才能实现。
明明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却放任手下的打工人们因为能力不足,而在逮捕佣兵时遇到生命危险、甚至牺牲……她无法这样做、也不敢承担自己摆烂而造成的后果。
作为世界统治者的巨龙们,虽然默认精灵们组建统治世界的巨型企业,但却没有授予他们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力、也不允许他们组建军队与警察部门。
所以总公司的执行部,至多也只能将人处于“驱逐”之罚。
也就是把人从空岛上送离,送到布满辐射与诅咒的地上去。
……虽然从结果上来说,这人最后肯定也会死掉。然而“驱逐”和“处死”,在权力上是不同的。
这已经是公司所能给予的最高刑罚了。
所以,执行部的那些执行官抓捕佣兵时,能够使用的都是非致命性武器。
可那些佣兵们却没有这样的顾虑。
反正只要被抓到,结果肯定不会好——既然都舍弃了自己的芯片、钻到下城区当无码者了,谁手头还没有几条人命?
如果不是被抓到就会嗝屁,谁会愿意舍弃芯片?
这东西一旦舍弃,可就再也装不回去了。
那么他们根本不需要考虑留手的问题,反而可以随意出手。
在佣兵能够肆意使用致命武器的情况下,执行官的死亡率始终居高不下。
劣者作为高位灵能者、执行部副部长、特别执行部成员,却还始终在一线“兼职”……肯定不是贪那点绩效。多半是想靠着自己的实力,帮助属下减少牺牲。
翠雀也开始主动制作大量的“灵能芯片-翠雀”,分发给执行官们,来作为他们保命用的应急消耗品。
在翠雀看来,这大概就相当于一种特供给灵能者使用的高配肾上腺素。在面对那些佣兵时,能有更多的生存空间。
从劣者对她的敬意来看,她的工作能力应该也很强、大概是个很靠谱的上司。
……怎么说呢。
两位前辈都是好人啊。
罗素心中感慨着,放下了心。
有这么两位可靠的前辈撑在前面,看来弱小的自己应该就可以放心摸鱼、按时下班混日子了……
——日子人,好耶!
罗素心中高声欢呼。
“部长!”
就在这时,特别执行部的门突然被人敲响。
翠雀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了起来。
她立刻起身,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并且蹬了一下地面。
只见那转椅帅气地转了一圈,滑到了她最开始小憩的位置。
她先是似笑非笑的看向罗素,捏过罗素耳朵的手虚虚抓握了一下、似乎是在暗示什么。
随后,她的表情便变得严肃起来。
“——请进。”
翠雀的声音沉稳清晰,给人以可靠的感觉。
说着,她伸手在虚空中一点。紧锁着的房门打开,显露出站在外面、表情有些焦虑的少年。
他看上去相当年轻,最多也就是二十出头。身上穿着执行部标志性的黑色制服。
灵亲化的程度大概有中度,脸上能明显看到浣熊的部分特征;而让罗素确认他灵亲种类的,是他大尾巴上黑白相间的环纹。
“阿栈,出什么事了?”
“……有‘疑似恶魔’的报告!”
被称为阿栈的少年,语气急迫。
他向翠雀挥动着,展示了手中封装的纸质材料。
在这个绝大多数的文件、文件都使用数据传输,甚至都没有“实体钱”这个概念的时代,以完全纸质形态出现的文件,毫无疑问代表着最高的保密等级。
它没有丝毫效率可言,落后而迟缓。
但这却是网络侦探和灵能黑客们,想要偷窃资料时、付出成本最高的信息储存手段。
翠雀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
她接过报告、伸出纤细的食指从封条上捋过,封条便自行溶解。
这是一种特殊的指纹锁,比起静态指纹锁、能够确认是否为指套……或者指纹的持有者是否还活着。
翠雀将报告举在手上,认真看着。
坐在沙发上的劣者也起身,站到翠雀身边同时阅览着文件。
而被称为“阿栈”的少年,显然是不够资格查看这种文件的。
他将文件送到翠雀这里来后,便站在办公桌前。显然是在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看着他这幅样子,坐在沙发上的罗素也不敢动——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干脆就安稳的坐在沙发上保持沉默。
“可以了,阿栈。”
翠雀看了好一会,抬起头来望向浣熊少年:“你可以先回去了。”
“是,部长!”
少年恭敬的答道。
说罢,他便回头想要出门。在行动之前,被称为“阿栈”的少年,相当好奇的看向坐在沙发上的罗素。
似乎是在好奇,到底是谁能与两位部长相处一室……
他下意识的瞥了一眼,便准备拉开房间离开。
但就在他离开前的一瞬间,他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愕然的看向罗素。
——坏了,这还是被认出来了。罗素心想。
他顿时感觉到一阵羞耻。
就像是参加什么选秀活动、成为明星或者网红之后,回到学校被自己同学打趣一般。
“罗素,你跟我走一趟。现在。立刻。”
就在罗素与阿栈发生对话之前,劣者突然回身开口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随后,他眉头紧皱望向愣愣的望向罗素的阿栈:“你在发什么呆?”
“哦……是!”
浣熊少年反应了过来。
他的眼中仿佛闪着光,相当兴奋的离开了。之前的焦虑和恐慌一扫而空……显然是打算把罗素这位“新晋英雄”在他们执行部任职的这件事,告诉他的同事们了。
——于是,现在压力就来到了我这边。
罗素苦着脸。
如果没能处理好这件事,他们恐怕会对我很失望吧……
“不用回一趟住所,先换衣服吗?”
罗素向劣者确认道:“我穿着常服也行吗,不会被扣绩效之类的吗?”
劣者没有回应,只是拍了拍罗素的肩膀示意他跟上。
等两人走出了房间,他才落后半步、微微回头低声道:“你不穿制服会更有利。”
“……什么?”
“报告上的‘疑似恶魔者’,你恰好认识。”
劣者答道:“就是昨天采访你的那个记者。
“——被人们所爱的‘偶像’,同时也是天恩日报最为出名的记者……被称为‘小琉璃’的女孩。”
第二十七章 劣者的真名
直到上了浮空车,罗素还为这出乎预料的状况感到迷茫。
昨天才见到的元气偶像,只是过了一夜就变成了疑似恶魔者……
说起来,他对小琉璃还挺有好感的。
因为她给罗素一种“内心很强大”的感觉。
小琉璃看上去皮肤白皙而光滑,相当一部分的身体都暴露在外,却几乎看不到电路板痕迹与接口插槽这些义体特征……然而以罗素的专业目光,只需要一眼扫过去、就能知道她有相当高的改造程度。
她身上至少六成以上的部分都是人造的——比如说她那绚烂的虹色长发、那根本不是染发能做到的程度。
一个很简单的推论是……精灵是这个世界众所周知的统治者。假如义体改造真的像是他们宣传的那样没有任何负面影响、只对植入者有好处,那么理所当然的,精灵全员应该都进行超高程度的义体改造才合理。
然而事实是,所有的精灵都只有最低程度的义体植入。
那甚至都不能算是义体改造,仅仅只是植入而已。
正常的义体改造,是摘除原本的部位、再从义体医生那边植入各个型号的民用义体,做好神经接驳、写入芯片同步权限。
虽然“义体配装与维护”专业,听上去有点类似“挖掘机维修”的味道。
但它其实是涉及到神经微观操作和芯片权限写入的高技术专业。
太多的躯体部位改装为义体,本身就会造成一定程度的精神压力。
根据灵能学的一种观点,灵魂与躯体的位置是对应的。精灵没有掌握灵能的一个可能性、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切除原本的躯体。
只有在失去了原本的躯体、并装配义体,让大脑产生了“我的躯体已经缺失”的直觉、但在确认时却又会感觉到“躯体的确存在”的错觉时,这种自我认知的错乱感才会刺激灵能活性化。让原本被禁锢在身体内的灵魂忍不住清醒过来,从被切开的创口处向外伸出知觉的触角。
就如同人体的受创部位,可能会因为长期受刺激而癌化一般。
在幼儿阶段切除某个部分的躯体并改装为义体,是觉醒灵能的前置准备。
罗素也的确听闻,有的空岛强调“完美之躯”的哲学概念、而鼓吹义体植入而非是改装……当然,这主要还是为了模仿那些“生而高贵”,地位更为崇高的精灵。
精灵如何做,他们就如何做。用这种方式来模仿“完美”。
——但他们也的确都无法觉醒灵能。
这正是“灵性溢出”学说的一个例证。
一般来说,安全的改造阈值是四分之一。
如同那些保卫小琉璃的“随身护卫”,那种程度的义体改装会对精神造成很严重的负担。
就像是有些人睡觉的时候,身体会忍不住的抖动一下、确认你有没有嗝屁。原本的躯体失去的太多,这种本能的刺激就会越发强烈。
就连罗素有时也会有这种错觉。他的左臂是义体,因此能够完成复杂工作也不会发酸、搬运重物的时候也不会疲劳。
当罗素工作或者锻炼时,只有右侧身体感到疲劳、而左侧对此毫无感觉。这种不对称感也会让他有时会忍不住用左臂挥拳砸向墙壁,用疼痛来确认左臂的确存在。
那些黑衣保镖,都因此而变得沉默寡言。
小琉璃的义体化程度不比他们差,但言语之中却充满了热情、清澈如琉璃的瞳孔仿佛闪着光芒。
这足以证明她内心的强大。
可这样的人,如今却……
“‘疑似恶魔者’,并不一定就是恶魔。”
在驾驶座上开车的劣者,余光透过后视镜扫到在后座缩到一角、皱眉沉思着的罗素、忍不住强调道:“也有可能是被恶魔操控的使魔、或者单纯就是被攻击的人,这都是有可能的。”
“……我明白。”
罗素缓缓点了点头,直起身子来:“所以我才要穿常服去,是吧。”
如果小琉璃就是恶魔本人,罗素就不会暴露“特别执行部”的身份。
假如她是被恶魔控制、攻击的那一方,罗素的出现和接近也不会让幕后黑手感到警惕。
“虽然你现在还不能接触这些情报……但小琉璃认识我和翠雀。我们都不能直接接触她,只能靠你进行前期调查。
“我无法随时陪同你。为了防止你误判,我在这里把具体情报告知你。”
劣者一边开车,一边发出低沉的声音:“小琉璃提交‘幸福测试’的时间是两天前。这意味着她的灵能痕迹在两天前就已经被污染过了。
“如果她是恶魔,那么她现在应该已经发育到了至少三级灵能的强度。如果她是使魔,大概潜意识已经被控制了一部分;假如她被恶魔攻击,那么最多再过两天、就会被修改记忆或者扭曲认知。如果立刻把恶魔找到,还能把她救下来。但切记不能打草惊蛇。想要完整的将‘零号病人’救下是很困难的,你要习惯这样的认知……你能明白我想说的话吗?”
“……我明白。”
罗素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你是说,优先追击恶魔……而非是拯救受害者。”
假如她是受害者,已经不可能完好无损的把她救下了。因此不用顾忌太多。
“不错嘛,英雄。”
劣者那不冷不淡的声音响起:“很有觉悟。这很好。”
“——但是。”
罗素打断道:“我还是想试试。”
“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吧。”
“我只是想说……万一呢。是恶魔、是使魔都已经没救了,但如果只是被攻击的话,还是有概率能救下来的。”
罗素的声音变轻了一些、但表情却变得坚定了下来:“我只是想试试。万一她只是被袭击……”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直接消失。
劣者没有对罗素的话作出任何回复。
浮空车内沉默了好几分钟。
之后,劣者便跳过了这个话题,低声道:“根据小琉璃芯片的实时定位情报,她现在正在蜂巢夜总会。你自己去想,自己大概应该是什么身份,我不会对你提供帮助。
“如果需要帮助,就去任意一个摄像头底下、对摄像头说话。翠雀会支援你,她会把信息留在你附近的可见设备上。
“至于我——”
说到这里,劣者将车停下。
这是一条昏暗的小巷子深处。
劣者打开隐蔽模式后,这浮空车的颜色与周围几乎融为一体。
虽然距离蜂巢夜总会只有不到一条街的距离,但街上的路人肯定不会注意到罗素是从他的浮空车里下来的。
“我把车停在这里。”
劣者说着,缓缓呼了口气、将右臂向后举起,掌心向上摆在罗素眼前,露出他手腕处的数据接口。
他瞥了一眼罗素。
那冰冷淡漠的瞳孔之中没有任何感情。
“你还没起代号,我们加个临时好友。记住,如果遇到危险,第一时间向我呼救。
“只要在三百米内,我就能救下你。”
“……好。”
罗素心想,你还是没说我之前的想法到底行还是不行啊。
难道这是领导特有的“你看着办”系列回应?
虽然脑子里如此念着,但罗素手上动作不停。他还是从自己左臂的义体出拉出一条数据线、接入到劣者的右手手腕的接口中。
【请选择接入模式】
——保守模式。
罗素点选这个默认的链接模式。
【接入方将连接规则设置为-保守模式】
【此次物理链接将不会解锁数据交换权限】
【此次物理连接将不会解锁管理者权限】
在那之后,罗素第一次看到了劣者的名片——
沙比(shabby)高级权限用户
【天恩集团】执行部副部长、特别执行部成员
曾任【天恩集团】保全部部长、【天恩集团】人事部副部长
“……沙比?”
罗素的表情有些微妙,忍不住念出了这个名字。
因为他不该掌握的知识……这个名字念出来,总会产生相当奇怪含义的谐音。
——嗯?
罗素突然怔了一下。
他突然注意到了,劣者的权限居然是高级权限。
但他加过好友的几乎所有人……除了阿米鲁斯和他那位精灵导师之外,都没有这个权限……在名字后面、取而代之的都是“活跃中”。
假如死亡的话,这个标签就会改为“已注销”。
还是说,这是因为劣者加入了特别执行部的原因?
唔,这个问题好说。只要和翠雀加个好友,应该就能得到确认……
“——快点!”
劣者不耐烦的斥道:“你在那里研究什么?!”
“马上、马上……”
罗素连声应道。
当他点下【关注】按钮后,它便直接变成了【互相关注】的状态。
随后罗素就被轰下了车。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罗素站在昏暗的小巷子中,认真思索了一下自己应该调整成什么样的情绪、以什么样的态度去见小琉璃。
随后,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把自己的表情像是橡皮泥般揉成了需要的形状,才终于离开了这窄窄的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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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蹦蹦先生
罗素在进入蜂巢夜总会前,心中还对小琉璃当前的处境而感到忧虑。
——准确的说,在罗素从劣者口中听闻“小琉璃正身处夜总会”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忍不住为她担心、义愤。
在娱乐业为王的天恩集团,小琉璃将全身超过一半的身体改造为美化用义体,这大概不是为了从事记者工作那么简单、而是最开始就是奔着“偶像”的目标来的。
考虑到义体改造的巨大成本,以及高强度赛博改造可能导致的赛博精神病,多半不是她自己去改造的……而是在她身后有什么人在默默出资支持着她。
这种支持肯定不可能是白给的。
那么她可能是某位大人物的玩物……或者道具。
她那能够以极高清晰度盗摄的义眼,可能就是她那背后的大人物给她出资改造的。目的就是打入到其他大人物那边,用自己的身体去偷摄、盗录一些犯罪证据或是重要情报,来扳倒什么人。
毕竟电视上、小说里的商战,都是这么演的——不然的话,只是单纯为了“美观”的话、大可不必安装如此昂贵的义眼。
总不可能她背后的有钱佬,是抱着“贵即是美”的理念去帮她改造的吧?
但是,这样的忧虑在罗素进入蜂巢夜总会之后,就立刻完全消散了——
在罗素印象中的夜总会,应该是那种看上去金碧辉煌、庄严肃穆,不是贴了什么金砖就是糊上什么的大理石的喝酒唱歌场所。然而蜂巢夜总会给他的第一感觉,却更像是黑网吧和地下游戏厅。
进场之后,是非常有赛博感觉的艳丽配色。蓝色、红色、绿色、紫色交织闪烁的灯光中,是一条很长的走廊。
进门右手边突然弹出来一个露出夸张笑容的巨大人偶,抱着个盒子对着自己不断鞠躬、招手。
就像是那种商场里为了促销活动而经常出现的,动作迟缓笨拙的巨大萌物。但不同之处在于,这个东西一点也不可爱——它大概是头部的位置,有很多卷发构成奇怪的地中海发型、以及丑陋的五官、和肥胖的躯体。那五官努力挤出一个阿谀奉承的难看笑容,大大咧开的嘴巴会让人联想到小丑。
他看到罗素从门口进来,便立刻从旁边弹了过来。抱着手中的盒子,拦住罗素的去路。
罗素进门看到这么个丑东西,顿时吓了浑身一哆嗦。
他看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是一个穿着布偶装的活人。
……绝了,谁家吉祥物这么阴间啊?
一般来说,这种布偶装不都是可可爱爱的吗?这个可倒好,阴间到像是刚从东京奥运会的化妆室里翻出来的……
罗素惊魂未定,仔细看去、才注意到他抱着的盒子里面都是白色的面具。
盒子里面有两种面具,一种是哭脸面具、一种是笑脸面具。
“是让我选一个戴上吗?”
罗素忍着心中的恶心,礼貌的询问道。
笨拙丑陋的地中海人偶夸张的向自己弯了弯腰、连连鞠躬。罗素猜它的意思就是想要点头称是,但是人偶装的脖子很短、很难点头。
罗素观察到哭脸面具剩下的不多,而笑脸面具剩下的很多。
这是很多人都选了哭脸面具……还是哭脸面具本就不多?
考虑到劣者看上去是很靠谱的一个人。他没有跟自己说清楚这里面的注意事项,大概是选什么都无所谓。
于是罗素就以顺眼为标准,给自己戴上了一个笑脸面具。
那个矮胖子人偶高兴的蹦蹦跳跳,跳着滑稽的舞蹈。
罗素努力不去看他,礼貌的道了声谢谢。
毕竟大家都是打工人,兄弟你也不容易……
罗素戴上面具后,便继续往前走着。
他刚走到长长走廊的尽头,转了过去。就听到身后大门再度吱呀一声打开。
他有些好奇、又抱着些许恶趣味,想看看新来的客人被吓一跳。于是罗素笑眯眯的回头看过去。
——砰!
结果他直接听到了一声非常清晰的闷响。
进门来的,是两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女孩。看打扮大概是高中生。
而在她们进门之后,一个有着棕色卷发与熊耳的女孩,直接对着门口丑陋的人偶装便是狠狠揍了一拳。
“早上好,‘蹦蹦’先生!”
她给完一拳之后,便是笑嘻嘻的问了声好。那是一个听上去很是阳光热情的声音。
那个丑笨而滑稽的地中海胖子人偶,立刻作出了非常夸张的举动、借着力量重重摔到地上。
他的布偶装里似乎装着类似沙袋之类的东西——打上去的声音不像是打到人、更像是锤了一拳沙袋。而且那个沙袋还做过特殊的处理,让它能够发出更大的声音、以此增加“打击感”。
人偶倒地的时候,顺便还小心的没有让那些面具撒倒一地。而是把抱着面具的盒子往旁边的地上放去。
穿着布偶装时当然是不能说话的,这是行业规则。于是那个脸上挂着夸张笑容的地中海布偶便以丰富的肢体动作,表示出了像是喜剧效果的求饶动作,逗的两位女孩哈哈大笑。
另外一个没有出拳的女孩,体型和身边熊耳女孩比起来,要明显小上一圈、还要瘦弱一些。
她的体表少量散布着深蓝色的鳞片、有着蜥蜴般的长尾。见人偶还在地上求饶而没有起来,于是她便提着短裙,跑过来对着跪在地上的地中海人偶轻轻的踹了一脚。
“‘蹦蹦’先生,起来给我们拿面具啦!”
蜥蜴女孩显然是受过良好的教养,因此穿着超短裙踹人的时候、没有将腿抬起太高。大概只提到了膝盖的高度。
而人偶被踹了一下,身上发出响亮的声音。他也是夸张的往后倒去,夸张的撞到墙之后又借势夸张的弹了回来,脸上依然是那副夸张的笑容。
随后它便跪在地上举起装着面具的盒子,让两人选择。
罗素看着这一幕,有些不适的缩了缩脖子。
……原来那个布偶装一副这么讨人厌的模样,是因为它就是特地摆在门口挨揍的。
怪不得走廊这么空旷。大概是防止打碎、打破什么东西吧。
那个“蹦蹦”先生的布偶装里面,甚至还装了防护,应该是为了防备装配了力量型义手的客人的重量级拳击;而它的“增音”效果,则是为了增加打击感、让没有力气也没有装配战斗向义体的少年少女也能打的更过瘾。
这就是幸福岛的居民们的……日常娱乐?
罗素的心情有些复杂。
两个女孩似乎是看到了罗素。
她们抬起头来。罗素注意到她们戴着的都是哭脸面具、和自己不一样。
“哟!”
那个身材更高大一些的女孩、对着罗素热情的招了招手。
罗素连忙吓的掉头往后跑——虽然感觉上她们大概不会冲过来给自己一拳,但罗素还是下意识的缩了回去。
主要是不敢留下来和她们对话……
见到了她们揍人的场面后,罗素莫名心中有些心虚。就像是小时候第一次上网吧查资料时的感觉一样,听闻里面“都是坏孩子”,因此一进门就有些心惊肉跳、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激动和焦虑,什么人搭话都不敢搭理、只敢摇头点头。
走过拐角后,前面的两层厚厚的皮质幕布,又让罗素回忆起了当时的记忆。
这种材料的幕布有着相当不错的隔音隔光效果。
揭开厚厚的幕布之后,罗素见到了比当时更为刺激的场面——
第二十九章 蜂巢夜总会
现在才仅仅是上午时分……虽然是周六的上午,但夜总会内部已是人满为患。
罗素就看到,无数带着面具的男男女女各自坐在不同的沙发上喝着酒。
他们头顶上有着能把人闪到光敏性癫痫的蓝红色灯光,正中间是一个扎着蓝色高马尾的猫女,灵亲显然是蓝猫。她右侧身体上全是文青、另一侧则有着明显比右手大上一圈的金属铁手。
——那是火箭手-mk3型,特点是能够发射勾爪,载重高达两百千克。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优点,甚至抓握都不方便牢靠、也没法太精细的分别控制指头。
罗素的职业素养,让他下意识的开始分析他看到的义体型号。
那是十几年前的老型号了。不是崇光岛的风格,是神智重工的粗犷耐用风格。
要是崇光岛出产的义体,肯定用不到十年、大概三年就该换了。倒不是做不到那么耐用……主要是义体这东西,如果坏的太慢的话、就没有人买新款了,肯定是老的用起来习惯。
义体坏掉、变得不灵敏,也是给人们一个购买最新款义体来给同学同事们炫耀的借口。但如果没钱的话,就要自行去修理店去替换零件,修修补补还是可以多用几年的。
所以如何不着痕迹的削减自己设计义体耐久度、并且努力不让用户通过微改造和刷机的方式来破解使用寿命,也是一门很复杂的学问。
神智重工不是主要营业义体的,所以他们不需要考虑更新换代的问题。这些东西都是他们做工程学机器人的下脚料。
本着“俺寻思装在机器人身上的东西应该也能给人装上”的理念,突出一个量大管饱傻大黑粗、给料给的很足,但是反排异反应与便利性的设计上就要差上很多。
而这个“傻大黑粗型义体使用者”的猫女,体型倒是不比罗素魁梧多少、倒不如说是更瘦弱。她的胸部明显没有什么料,从她暴露在外的下胸部与腰部、甚至能看到嶙峋的肋骨。
她身后的乐队更是造型奇特——鼓手的一只牛角被折断过、肩膀上有着烙痕;贝斯手是一个干瘦有鳞的男人、他的嘴巴被黑色的线缝住,吉他手则是俊美而不知男女的狐狸、有着一头灿然的金色长发以及蓬松的长尾巴。
在罗素进门的时候,猫女正发出怒音高声咆哮着、发出一个很长很响亮的音。
头上的灯光也正因此而激烈的闪烁,整个夜总会的地面都仿佛在震动。罗素清晰的感到自己的心脏都在嗡鸣着。
一直到罗素看清台上的乐队,猫女才结束自己的演唱。
她那并非义手的右手高高举起自己的话筒架,下面戴着面具的人们发出热烈的尖叫。
那并非是话筒,而是整个话筒架——还是在她用力的时候,罗素才意识到她那相当纤瘦的右臂、从肩膀到小臂都是充满了肌肉。有着非常强的力量感。
人们努力扬起酒杯,尽力将酒水洒向舞台上的猫女。她不躲不闪,瞬间被淋湿、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她脸上露出傲然的大笑,如同举着剑一般、将话筒架缓缓指向人们。
被指到的人们以此发出尖叫和欢呼。
而在这时,罗素才意识到了什么。
……这里哪是夜总会,根本就是地下酒吧!
并且,除了自己之外。
罗素从尖叫声的嘹亮度和音色判断,在场的客户,似乎、几乎、大多数……都是年龄不同的女性。
——自己最开始的担忧是不是有些多余了?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很是微妙。
仔细想想,确实如此。
蜜蜂家簇属于母系社会,他最开始听到“蜂巢”的名字就应该想到的……
“哟。”
就在这时,门口那两位少女也赶了过来。
熊耳的少女大大咧咧的拍了一下罗素的肩膀:“跑这么快干嘛啦,我可不是狼和豹子那种肉食动物哦。”
罗素怔了一下,随即很快意识到她这话里隐藏的意思:
这是在暗指,罗素是在故意背对着她逃走来、试图引起对方追猎的欲望吗?
“嗯?”
熊耳的少女很是聪明的样子。
她看着罗素迟疑的模样,就猜到了什么:“你不会是走错了门吧。还是说……是新人?第一次来这种场子吗?”
“……这里又没有什么收费项目。”
罗素辩解道:“也没有人给我解说,这面具都有什么用啊。”
听到罗素的声音,熊耳少女便是轻咦一声。
尽管看不到目光,但罗素清晰的感觉到她的兴趣变得旺盛了起来。
“你是戴着笑笑面具的,当然不用收你的钱……还应该给你钱才是。”
她抓住罗素的肩膀更用力了一些,面具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你不懂吗?姐姐来教你吧……
“你看到四周的那些服务人员吧?找他们要个手牌,然后找个空房间刷开房门。”
喂,等一下。
这到底是什么夜总会啊……
罗素意识到了不妙。
他试图挣脱抓握,小声问道:“这个面具到底是什么意思……这里没有服务人员吗?”
“‘幸福者为不幸者而活’啦,十几年前的老梗。在这种场子里,戴着哭哭面具的才是掏钱的客人、戴着笑笑面具的……除了固定任职的职员,剩下的就是心情不错、来这里赚点外快的嘛。”
看上去只有高中生年纪的少女,倒是一副很老练的样子。
她看着罗素,低声道:“你可别想退回去换面具。‘蜂巢’这里只有女性客人可以戴哭哭面具……要进来是得交会员费的。不然在门口的时候,蹦蹦先生就会把你赶出去。”
……也就是说,其实他只能戴笑笑面具?负责进都进不来?
怪不得劣者没有跟他嘱咐这些事……
罗素想着,表情有些微妙——所以劣者才不想进来,而是把车停在门口吗?
“怎么样,要不要来陪我们喝酒?一个小时给你八百块。我们开个包间,安安静静的喝酒唱歌……比大厅这里安静的多。”
“喂……这么是不是不太好。”
躲在熊耳少女身后的蜥蜴少女,轻轻抓了抓熊耳少女的衣角。
她小声说道:“人家只是走错路的吧,连面具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不行我们找个别人吧……”
“大概是刚成年的小弟弟吧,以前家里没放出来过。”
那按住罗素肩膀的手依然没有松开,熊耳的少女满不在乎的耸耸肩:“现在看着青涩,正是最为难得的时候。等以后来惯了,那又是不一样的体验……一个人,两种体验。这不好吗?”
“我其实有约的!”
罗素看着情况越来越不妙,赶紧解释道:“有朋友约我在这里见面,所以——”
“那你朋友呢?”
“不知道,可能在包间里……”
之前罗素进门的时候,视线就扫了一圈。
小琉璃的发色相当具有识别度,但他根本没有在大厅里看到。所以肯定是进了哪里的包间。
她身边可是始终环绕着黑衣保镖的。所以罗素一开始的担忧恐怕不成立,因为她多半是来这里消费的……
“啧。”
熊耳少女很是遗憾的咂了咂嘴,松开了钳住罗素肩膀的手。
虽然看不到脸。但光看那态度,就能明显感觉到不舍。
“你还会来的吧?”
她有些不甘,追问道:“下次来陪我吧,我给你每个小时一千。”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罗素小声说道,连忙脱身往旁边角落里走去。
——下次也不一定!
他心里狠狠、用力的补充道。
以后再也不来了,这里太可怕了……
罗素有些迷茫的走到角落里。
这里比起夜总会前台,更像是酒吧的吧台。四个角落里各有一个吧台,里面各有一个戴着笑容假面的调酒师在摇晃着雪克杯。
四位调酒师从成熟大叔到乖巧少年、到卷发时髦青年再到可爱少女都有。可以说是种类相当齐全了。
离罗素最近的,是那个成熟大叔。
他看着罗素,发出低沉淳厚的声音:“有什么想喝的吗,男孩?还是说……要个手环?”
“我想打听个人,可以吗?”
罗素轻声问道。
他心中有些警惕,因为不知道这话是否会破坏什么规矩。
但是大叔调酒师显然是见得多了。
“总有年轻人失魂落魄,跟着戴着哭脸面具的女孩进来。但我们可不能泄露客人的情报。”
那笑脸面具之下,流淌着平缓而给人安心感的声音。
那是如同热咖啡鸡尾酒般的感觉。
“但如果你知道她的名字和房间号,也不是不可以让你进去。”
调酒师语气和缓的说道:“来一杯吗?进都进来了,至少喝一杯吧。至少不虚此行。”
我怎么可能知道那种东西……
罗素苦着脸,感觉调查刚一开局就陷入了僵局。
但就在这时,他看到点酒用的巨大触摸屏角落、只有罗素能看到的地方,突然浮现出了一道手写的痕迹:
【小琉璃在这里注册用的假名叫‘蓝歌鸲’,房间是k128】
罗素的瞳孔微微缩小,显露出竖瞳。
他面不改色的抬头寻找着摄像头——果不其然,就在他们头顶处、有一个摄像头正闪烁着红光。
在与罗素对视之后不到一秒,那摄像头便上下移动了一点。就像是在点头一样。
——原来如此!
这就是翠雀所说的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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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碟板系统
罗素对着摄像头的这一眼,一瞬之间便跨越无数数据之河、浮现在另一端翠雀的眼前。
她面前浮现出诸多半透明的窗口,正飞快的在上面操作着。
她的面色平静,伸手一划将这个窗口放到最大。并从四周拖过来诸多小窗口,摆在周围开始同步监视与操作。
翠雀的义体接口位置与劣者类似,都是两手的手腕到小臂之间。
此刻,从她两手手腕的接口处,各有一根数据线延伸出来、接入到她那厚重的战术手套中。
她在手套的掌心位置,各有一个矩形的方块。它正散发着不可忽视的热量,如果翠雀此刻将手套按在别人身上、甚至有可能直接将对方烫伤。
那是被称为“碟板系统”的超便携运算装置。
在这个时代,每个人脑后镶嵌的芯片、已经能够满足大多数的日常需求。
像是时间、定位、交款付费,再到看看直播、翻翻视频、玩玩游戏……几乎可以说,已经没有“个人电脑”的生存空间了。
而理所当然的,这小小的一枚芯片、不可能有多高的计算能力。不然一旦运转起来,恐怕大脑都要被烧掉,更不用说是玩游戏这种运转了。
这些数据,其实都是凭借着近乎完全同步的超高下载速度、从云端处理完毕之后直接下载过来的。无论是翻看直播还是视频,亦或是水水论坛、看看新闻、玩玩游戏,这都是在运算完毕之后,直接下载过来最终的画面、而非是从本地处理数据。
换言之,这个芯片在日常生活中其实起到的作用……就像是从显卡连接到显示器上的那根数据线。
哪怕是不方便进行公开演算的那些数据,也根本用不着芯片——比如说罗素面前,调酒师使用的这个数据平台,这就是这店里的共用电脑。公司企业也是使用这种大型、集成化的运算系统……这其实也是为了保证不会有人把电脑抱走、或者利用公司的运算资源去为自己计算一些东西。
所以这个世界是“个人笔记本”这种东西的。
那么,那些灵能黑客、网络侦探,又是如何做到在网络中遨游的呢?
难道他们每个人都随身携带着巨大的台式电脑吗?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灵能黑客与网络侦探,甚至直接可以在“矩阵”世界中遨游。
那是一个充斥着交感幻象的虚拟世界,看上去如同实物、但实际上并不相同……它是由七座空岛构建出的“灵能网络”的共有世界,原理据说与集体潜意识有关。人们的下载速度之所以能如此之快、甚至无限接近于“同时同步”,也正是因为这种网络的本质并不单纯是电信号,而是与灵能有关。
那与其说是一种下载,不如说是一种“共感”。
反过来说,熟练的灵能黑客就可以钻入到这种矩阵世界中。通过用灵能攻击“ice”——也就是网络防护系统,甚至可以在数据层面上瘫痪掉对方的防火墙。
灵能黑客与网络侦探的最大不同,在于“理解”。如果他们将矩阵世界理解为“集体潜意识之海”,就可以在其中使用灵能,但同时也意味着防火墙、杀毒软件等原本仅存于数据层面的东西,也会在矩阵中象征性的化为实体。被那些东西干掉、甚至仅仅只是突然断网拔线的话,现实中的自己都会变成植物人。
而后者,则仅仅只是将矩阵世界理解为数据世界,让自己在更上一层的数据层。因此随时可以进入或离去矩阵世界。
他们所需要的共同武器,就是“碟板”。一种高度集成化的辅助运算装置——也可以理解为是“义体的义体”。
因为碟板毫无疑问是与枪械同级的违禁品,无法通过绝大多数的安保、因此绝不可能直接作为义体装在身上。
但它作为一种“装备”,随时与义体接口链接的话……就好携带的多了。
会使用碟板的只有三种人——灵能黑客、网络侦探、信息安全工程师。关系大概就像是土匪、侠客和镖师。
有碟板的话,就可以随时随地侵入周围的网络。快速的控制周围的摄像头、显示屏幕……甚至直接控制对方脑后的芯片、继而控制对方身上的义体。
当然,不同级别的用户有着不同强度的个人防火墙。
之前在空艇上,那伙匪徒中就肯定有一个灵能黑客。
所以他才能在头等舱中精准释放病毒——在同一个网络环境下、巴别塔研制的那个病毒,甚至能够破坏精灵那最高权限的防火墙。
不同型号的碟板集成了不同类型的功能。
为了保证便携,它的特点是专精而非全能……通过更换碟板,就可以实现不同种类的信息入侵。
翠雀正在使用的碟板,被称为“神之眼”。内置了能够快速破解绝大多数摄像头安全协议的“钥匙”。
原本想要入侵一个摄像头,以翠雀的技术也得花上十好几秒的时间。甚至有可能被信息安全工程师发现。
但如果使用“神之眼”的辅助,她两三秒的时间就可以操控一条街道之内所有店面的摄像头,甚至能够精准瘫痪掉其中某一个摄像头。
至于那种点餐、广告牌、告示牌之类的显示屏,基本上都是没有安全协议保护的。不需要碟板辅助,她也可以轻而易举的进行控制。
如今翠雀眼前正有着密密麻麻的数十个窗口。
这些窗口呈半弧状,将她包裹在内部。就像是在身前展开的光盾一般。
为了最大程度的专心使用“碟板”,展开窗口、分析数据,她待在办公室的工作效率比出门要高的多。
虽然翠雀不是灵能黑客,但如果受到太多的外界干扰、还是有可能因为分神而留下些许尾巴。
为了防止过多信息的冲击导致疲劳……同时也是为了不直接攻击蜂巢夜总会的防火墙。她将罗素作为自己的入侵跳板——在劣者跟她汇报罗素已经进入到了蜂巢夜总会内部时,她便立刻展开碟板、无差别掠夺周围所有探头的情报。
因为在罗素的芯片进入“蜂巢夜总会”的瞬间,他就已经接入了蜂巢夜总会的局域网。
翠雀第一时间控制了蜂巢夜总会大厅的十六个摄像头,并关掉了其中七个追踪不到罗素位置的窗口。
在罗素接近前台时、靠着前台处的监听设备,翠雀窃听到了罗素与调酒师之间的对话内容。
于是她再度满负荷运行碟板系统,快速收集整座夜总会所有房间的摄像头,并通过极快速的打开关闭、在短短五六秒间找到了小琉璃的房间。
蜂巢夜总会的背后,是天恩集团的某位董事。想要入侵它的个人用户信息数据库是非常麻烦的。
但如果只是查找今日的开房记录,就会简单很多。
翠雀靠着已经得知的房间编号,查找今日的消费记录,很快就定位到了客户的身份情报。
之后她才得知了小琉璃使用的假名——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既然都是戴着面具进来的,那当然也不可能报出自己的真名。不然那戴了面具,岂不是和没戴一样?
在罗素与调酒师的对话结束之前,翠雀便迅速将情报、写在罗素所能看到的最近的屏幕上。
看着监视器中,罗素从调酒师那边拿走了一个手环、并且登记上了自己的假名。
翠雀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这里面是这样的……”
她轻声喃喃着,显然也是对“蜂巢夜总会”里面有些好奇。
虽然在罗素被那个女高中生搭讪的时候,翠雀感到有些担忧。但为了能第一时间完成控场,她还是选择第一时间劫持摄像头。
好在罗素还是甩脱了她们、没有被拖走,不然翠雀就要紧急把劣者摇过来救场了。
在那之后,她也没有闲着。
只是喝了口水,摘下手套、更换了一套碟板,她便以小琉璃所在的房间为基准,开始批量入侵房间内所有义体。
之前翠雀就用“神之眼”看过了,小琉璃的房间中是没有监听器的。
但说不定会有人使用了增强听力的义体——毕竟直接从脑子里是翻不出来情报的,芯片也不会记录所听所见。哪怕是截图和录像,那缓存文件也并非是在本地、而是在赛博教团的服务器里。
她的判断显然是正确的。
摄像头显示,小琉璃的房间中除了她之外,只有两个戴着笑脸面具的姑娘。
然而“尾刺-c型”的碟板,却告诉她——这房间中的角落里,还悄无声息隐藏着四个义体改造人。
“……什么情况?这改造程度都超过一半了。
翠雀飞舞的手指停了下来,有些疑惑的皱眉低声喃喃:“天恩日报雇佣的保镖未免太……专业了吧?
“居然还人均配置了个人防火墙,好有钱!
“但为什么……是‘深海’型?”
【深海】是典型的被动防火墙,属于定制防火墙的一种,个人版的正版系统一年会员费就要七八千。
它不像是【蜜罐】那样具有攻击性,可以反追踪入侵者;也不像是【黑冰】那样使用惰性数据、使自身变得坚不可摧。“深海”型防火墙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大幅延长敌人的入侵时间,一般用于企业信息库、搭配警报系统来作为内墙防护。
别的不行,但在“硬拖”这里是一绝。就像是没有配置箭塔的石墙。
而这种东西对于个人防护来说,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真想入侵的话,翠雀只要二十分钟左右、还是能钻进去。
在个人防护上,它远不如“蜜罐”和“黑冰”更加安全。
前者能让灵能黑客忌惮,不敢进去、担心进去了出不来;后者就是单纯的安全等级太高,不用社工手段从内部打开、那就是死活凿不开。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仔细想了想,翠雀还是没有得到什么灵感。
于是她继续进行入侵。
因为有防火墙,她不能直接接管对方的义体权限,但倒是可以制作一个爬虫、想办法绕开信息防护来窃取情报。
花了大概半分多钟、一直到罗素刷卡进门之后,翠雀才成功爬到了其中一位保镖的助听义体的监听数据。
第三十一章 社死的小琉璃
罗素揣着能够开门的手环,往小琉璃所在的k128号房走去时、心中还有些犹豫。
这种行为让他感觉到一种奇妙的羞耻感——
当然,他知道小琉璃肯定不会让自己做什么、也知道他是因公务而来,过来打探情报。
但他依然还是感到些许不适。
事实上,罗素前往幸福岛工作的一部分原因,的确是因为母亲的遗言和舅舅的邀请。但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罗素不想出卖自己的色相……
罗素的那位精灵导师,一直对他有些……不那么健康的垂涎。
她甚至也从未掩饰过这种垂涎。
最开始还只是要求罗素多陪陪她、给她做饭、帮她念诗,相处还是很温馨和谐的。但后来她就开始在参加酒会的时候带上罗素,让罗素替她挡酒,这也让罗素醉了好几次。
若非是罗素还没完全醉倒,险些就被她留到自己家里了。
当然,罗素的导师无论是以他的个人审美亦或是大众审美来说,都能算得上是美人。她虽然有六百多岁了,但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
倒不如说,精灵除非太过衰老、否则绝对不可能有丑陋——甚至哪怕是“平凡”的个体存在。
精灵无论是在外貌、才能、天赋、体能等任意领域,都是绝对的天花板。
就像是“调整者”一样。对于普通人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若非是精灵的数量实在太少太少,否则罗素甚至怀疑这个世界不需要普通人。
按这个说法来说,那罗素似乎哪怕倒贴也不算是委屈了他。
但情况并非如此。
因为越是相处,罗素就愈发感觉到……他的那位导师,并非把他当做地位齐平的“同类”、甚至“人类”看待。
而是把他当做某种宠物。
就像是人类养的宠物猫一样。只是人类和猫的体型差距极大、外貌体格完全不同……然而人类和精灵之间却没有那么多的差距。
——因此也不需要做绝育。
也是在那时,罗素从导师口中得知……精灵是天然不允许生育的。
精灵有着特殊且指定的繁衍手段,而且必须与普通人类保持一个固定的、很小的比例。
在人类数量没有太大变动的情况下,基本就是每死掉一个精灵、才能诞生一个新精灵。
这是为了保持精灵的超然地位,保证他们不会因资源不足而发生内部斗争、进而因为内耗而削减地位。
每年具体的“新生名额”精确到人,由那至高的八十四位常任董事开会讨论决定。
如果诞生了“杂种”子嗣,那么就必须堕胎;假如已经生了下来,也要将其“处理”掉。
“新生名额”之外的精灵幼儿,是不算做精灵、不算做人,甚至是不会分配芯片的。
罗素的导师明确跟他提过,如果罗素答应了她、他们之间也绝对不会有孩子。更也不会给罗素任何名义。
但如果罗素愿意的话,他是可以不工作、一直待在家里被她养着的……因为精灵与人类的审美不同,在人类看来的“衰老”、在精灵眼中并不是扣分项。她承诺可以把罗素一直养到老死,并且在这期间不会养其他的“宠物”。
如果不打算被“领养”的话,也像是猫咖里的猫一样、随时过来进行“交易一下”。
——这是在罗素第三次躲开导师的灌酒后,被她摊牌明言的。
尽管当时罗素还没有取回前世的记忆,但罗素的尊严依然不允许他真的就这样变成一只家养的宠物猫。
然而罗素又确实欠导师许多许多人情。
再加上他的导师的确貌美而又聪慧,罗素其实并不会矫情到认为自己恰个软饭就真吃了亏。只是因为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导师把他当做宠物养的态度而已……但人类和精灵又确实是完全不同的种族,这种认知对于能够轻易活上千余年的精灵来说,似乎还真不算错。
因此没有合适的借口时,罗素也不好直言拒绝。
就在罗素快要支撑不住这股持之以恒的“追求热情”、甚至产生了些许动摇的时候……他终于有了前往幸福岛工作的借口。
——从这个角度来说,舅舅的邀请可以说是非常及时了。
于是罗素甚至是狼狈的逃上了空艇,甚至是快上空艇的时候、才给导师发了条消息说了一声这件事……也正因如此,他才几乎没有携带任何财产。
不然他如果提前跟导师说一声的话,肯定会被强迫般的装上满满一背包的各种东西、还可能给他划过来一大笔点数。
然而那样的话,自己欠下的人情就更多了。
哪怕这些东西对于精灵来说,就像是一根火腿肠、一包冻干一样,其价值根本不值一提。然而罗素仍然抱持着“公平”的理念——他心中计算的恩情是以自己的情况为基准的,而非是以对方的财产来看。
哪怕在蜂巢夜总会,这只是一种公平交易。
如今的情况,却会莫名让罗素联想到那段经历……
但直到罗素用房卡,打开小琉璃的房间门——那冲击性的一幕,让他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或许是之前那位熊耳女高中生的误导,罗素下意识的认为小琉璃多半也是找了个帅哥,在屋里喝酒。
然而在罗素开门之后,却发现躺在醉醺醺的、歪戴着面具的小琉璃怀里,正不断喂她喝酒的……却是两位衣衫不整的丽人。
她们一位是有着马耳的黑长直少女,另一位则是有着黑色短发、身材小巧的黑猫。
在看到戴着笑脸面具的罗素推来门后,她们倒是没有遮掩自己的身体、反倒是起哄般的发出阵阵笑声,连连挥手让罗素先把门带上。
“我不是说——”
微醺的小琉璃梗着脖子扬声道,语气像是个大叔、甚至发出了弹舌声:“别给我来男的吗!
“我要美少女,黑发的!漂亮的!美少女!”
“……蓝歌鸲小姐。”
罗素一边把门带上,一边有些无奈的开口道:“抱歉打扰了,我只是有些事想来找你。”
为了防止泄露小琉璃的身份情报,他还没有直接在两个女孩面前念出“小琉璃”这个名字。
小琉璃的职业素养显然不错,只是一瞬间就认出了罗素的声音——在听到罗素声音的瞬间,小琉璃便顿时吓的一个哆嗦、整个人酒瞬间醒了大半。
甚至就连黑猫手中的酒杯都被她碰撒了一些,倒在了小琉璃的胸口。
短发的黑猫显然是见多识广,对眼前这种情况有了非常多的经验。
“……那我们回避一下?”
她善解人意的轻声询问道——并非是对着罗素询问,而是对身边的小琉璃。
小琉璃迫不及待的点了点头。
两个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孩离开后,她很是狼狈的从沙发床上弹了起来、开始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把为了喝酒而凌乱歪戴着的面具也下意识的掰正回去。
“您坐,罗素阁下……”
她的声线再度变回了之前的偶像声线,只是还有些忍不住的颤抖。
尽管她还戴着哭脸面具,罗素却能肯定、此刻小琉璃的脸一定已经变得通红了。
罗素有些同情的看向她。
虽然罗素自己没有体验过……但社死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第三十二章 罗素的怀疑
在此刻小琉璃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昨天的那种自信与狡黠。
在整理好衣装后,她就摘掉了哭脸面具,坐在等在圆桌的罗素身前、面颊绯红。
她显然酒还没有醒透,或者是在思考别的什么事而走神了——只见小琉璃下意识的从桌上拿起一罐啤酒,揭开拉环就给罗素倒了满满一杯。
好在小琉璃给他满上的并非是之前在她怀里的那两个女孩喂她的黑麦威士忌,而是在桌子上摆成铁塔般的十二罐冰镇啤酒。
这让同样摘下面具的罗素吞下了拒绝的话,只能点头接过了酒杯。
“……谢、谢谢?”
罗素有些迟疑的接过了冰啤酒。这个温度也正是最好喝的时候。
泡沫散的很慢、颜色呈现一种棕褐色。
罗素把鼻子凑过去嗅了嗅,嗅到了明显的、有些发焦的奇异苦味。
显然是好酒。
这应当是某种价格挺高的精酿啤酒……但这也意味着它可能会更苦。
罗素倒也不是不能喝酒,只是因为上学的时候挡酒挡的有点伤——至少自己单独一人的时候是肯定不会喝的。
主要是这个“来兄弟见面整一杯”、“哥给你满上坐下说”般的奇异场面,让他一时之间迷茫。
就仿佛在自己面前的,并非是幸福岛顶流的偶像……而是什么性格豪爽的社会大哥一般。
……话说,执行官在工作时间能喝酒吗?
罗素端着玻璃酒杯,陷入了沉思。
小琉璃看着这一幕,也显然意识到了不对。
她连声道歉:“抱歉,我这里没有点茶水……这样吧,您想喝什么,我再去点一些!
“不,现在也快中午了……不如我去请您吃一顿吧!”
“没事没事,我喝这个也行。”
罗素连忙拒绝道。
之前阿米鲁斯请罗素去“桃花源”吃饭的时候,罗素没有拒绝,也是抱着吃大户的念头去的。
虽然小琉璃在幸福岛上也算是名人,收入不算低、但毕竟也是个打工人。
在两人还没有那么熟的情况下,要求对方因为这种小事而赔罪请客,未免有些厚脸皮……罗素自己也吃不下去这种软饭。
“说起来……”
小琉璃的脸上有些挥之不去的忧虑:“您特地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其实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很大的一部分的原因算是巧合、还有一部分则是误会。”
罗素掏出了之前想好的借口。
他微微低下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其实是因为……今天我看到你的时候,本来想要来打个招呼。但没想到你跟着什么人进来了这里。”
虽然没有在这里看到小琉璃的那些保镖,但罗素知道他们肯定就隐藏在附近。
具体的人数是多少,罗素也不知道。然而报社不可能允许他们的头牌记者单独出来喝花酒……这完全可能造成小琉璃和什么人私下接触的结果。
罗素模糊了他所看到的“什么人”,而小琉璃自然就会自动填补其中的内容。
哪怕她真的甩脱了保镖,前面也肯定有人。毕竟这大厅里都还有这么多人呢,他们总不可能是直接传送进来的吧。
小琉璃桌子上的啤酒还冒着冷气、一动没动,应该是刚送来的。沙发床旁边,打开的威士忌酒也只下去了半瓶。
从这些细节判断,她应该也是刚到不久。
“我有些担心,会不会你出了什么事。”
于是罗素脸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猫耳、指头下意识的弹动着:“于是我也跟着潜伏了进来……
“我在这里逛了一上午。那个名字,也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
“这样啊……”
小琉璃轻声应道。
下一刻,便是短暂的安静。
两只极其能言善辩的猫猫之间,却是各自看着酒杯陷入了沉默。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却是证明了罗素之前的推测。
一般来说,大白天找酒喝、甚至点了两个妹子陪酒,这无非也就是两种情况:一种是有事发愁、一种是感到高兴。
比较奇妙的是,罗素从小琉璃的脸上,同时找到了这两种感情。
她那被义体改造过的眼睛,已经不再会因为情绪波动而不受控制的发出信号。但靠着微表情,罗素依然可以判断小琉璃的想法。
……但现在看来,小琉璃应当是偏向于高兴多一点。
另一个证据是,即使在陷入沉默时,她也没有自顾自的喝闷酒、而是嘴角轻松的微微上扬。
通常在这个时候,小琉璃应该对自己倾诉她遇到了什么好事。
而这时的沉默、正是因为她判断这件事不能说。但这件事已经灌满了她的脑袋,加上酒精对思考的迟钝化、让她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其他的话题。
“其实,”罗素突然开口,像是为了打破这令人尴尬的寂静,“我的确有个疑问。
“天恩日报的记者……一般跑的都是的这么快的吗?”
“你是指什么?”
“昨天我将那伙劫持空艇的歹徒击毙之后,阿米鲁斯先生应该才有机会找你们报社。结果也就是才过五分钟不到,那三架直升机就飞了过来……”
罗素有些好奇的询问道:“你们是时时刻刻待命吗,就像是消防员一样?只要接到新闻,就会立刻赶过来?”
这其实只是套近乎的话题。
问询和对方职业相关,聊起来可以说上一段时间、并且不那么外行愚蠢的内容,可以让对方变得更加善谈。
这样原本很闷的人,也能讲出可以聊的高兴话题。而罗素只需要“嗯嗯嗯”、“原来如此”、“竟然是这样啊”,就可以把话题顺下来,并找到下一个话题。
但没想到,小琉璃却是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
“这件事大概可以跟你说一下,毕竟知道的人也不算少。”
她认真的说道:“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我那天从下午开始就在待机了。”
“……什么?”
“就在前一天下午,有人将一封信寄到了我们报社。说在明天天黑之前,‘巴别塔’组织将会有一次大行动……于是我从下午两三点开始,就在待命——直到阿米鲁斯先生将空艇遇袭的这件事,通过我们社长的渠道转告过来。我就立刻飞了过来……”
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啦。
小琉璃非常肯定的说道。
“那大概要多久?”
“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吧。不是所有新闻都值得出动采访直升机的,我偶尔也会坐浮空车……保镖也不会配置这么多。”
小琉璃毫不犹豫的答道:“如果没有提前预警的话,等我们接到信息后再赶过来的时候、大多数旅客都肯定已经离开了。”
“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只要问询我们报社前天或者昨天在上班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得知这件事。”
小琉璃说道,顿了顿:“你是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吗,‘英雄’先生?”
“……别叫我英雄,听起来怪尬的。”
罗素摆摆手,苦笑道。
这次他是真的感觉到有些尬,倒不是演技。
至于不对劲的地方……
——那可太多了,多到数不过来的地步。
但是能跟小琉璃说的,却只有其中很少的一部分。
“你们前天接到的那封信件里面的内容,是保密的吗?”
“算是吧,但我们之前就通知过执行部了。”
“那么,”罗素低声说道,“为什么会有精灵一个保镖都不带……孤身一人出现在前往幸福岛的空艇上呢?”
第三十三章 【快逃】
无论是那伙佣兵,亦或是阿米鲁斯、再或者是坏日……
空艇劫持事件中,所有人的行为逻辑都有一股淡淡的诡异气息。
那伙佣兵似乎是被什么人雇佣,想要将阿米鲁斯活着带走。为此他们甚至得到了只有巴别塔才持有的特殊病毒。
但既然他们的老板提供了这种程度的后勤支援、甚至他们都已经把空乘人员直接杀害,又为什么不使用这个病毒入侵空艇防火墙、直接拿到乘客名册,精确定位到阿米鲁斯的房间中呢?
而以阿米鲁斯的身份,不难知道昨天傍晚前“巴别塔”将会在幸福岛发起袭击。可他这次出行,却是一个保镖都没带。
所有的精灵全部都无法使用灵能,并且身居高位。
但罗素从未听闻某位精灵被人刺杀之类的新闻……考虑到总公司也不能裁剪新闻,只能选择发和不发。那么罗素倾向于,是真的没有发生过这些事。
精灵出门不带保镖的可太多了——不光是阿米鲁斯,就连罗素的导师也是一样。
罗素小时候还听过一个都市传说,那就是精灵可以引爆他人脑中的芯片、让不听话的人直接被爆头……是后来,罗素才知道还有一些人叫做“无码者”。
退一步讲,就算精灵能够操控那些仍然持有芯片的普通人、那些失去了芯片的无码者,他们总不可能检测到吧。
无码者甚至都无法被定位到——事实上,不少无码者就是因为犯了“杀人”、“偷窃”、“挪用公款”、“欠债不还”等罪行,为了逃脱公司法的追责才从黑诊所里摘除了芯片,变成的无码者。
一旦变成了无码者,就此无法在上城区生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公司也就无法定位到对方了。
所有的佣兵都必然是无码者。那为什么精灵从来没出过事?
罗素倾向于,精灵应该持有另外一种不为人知的特殊能力。
这种能力,起码能够让他们在灵能者面前不落下风。
之前罗素就听说过,赛博教会似乎也有听起来类似“神术”的能力……虽然他们根本不信仰任何真正的神明,却也一样能获得神术。
赛博教会的理念非常简单,罗素都听过他们传教好多次——大意就是,无论是文明本身、亦或是个体的才能、人与人之间的爱、以及觉醒的灵能,都来自于群体潜意识之海,这片海就是他们的“神”。
但作为个体,思维是无法浸入群体潜意识之海的。于是他们希望让全人类都实现赛博永生……也就是思维上传。
如果所有人的思维都被上传到同一个服务器,那么这就意味着常世的一切纠纷、痛苦、妒忌、仇恨、不理解,都将于此化解。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人孑然一身,每个人都可以是个体、也可以化为群体。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在未来达成全人类的赛博永生。
——神圣的卡拉连接着我们了属于是。还多少掺点血肉苦弱,同时沾点人类补完。
现在罗素回想起当年赛博教会传教的时候,表情就会变得非常微妙。
说不定精灵掌握的超凡能力,就来自于赛博教会。
毕竟赛博教会单独占据了一块浮空岛……也就是说,他们的地位同样也是得到巨龙们支持的,而且和总公司基本是持平的。
精灵们活了这么久,还与教会没什么矛盾。那么他们之间关系密切、甚至可能就同为战胜者——毕竟这个世界曾有两次世界大战。
这样的推测,也是很合理的吧?
如果假定精灵们是存在超凡能力的……那么阿米鲁斯,其实并没有他所表现出的那样无害、脆弱。
他虽然对罗素一副非常感谢的样子——如果罗素真的是刚毕业的学生,没有恢复刚出生时的记忆,他的确有可能发自内心的认为阿米鲁斯真是一个慈祥的老爷爷。
但就现在来说,罗素就觉得……这里实在有点太巧了。
他还记得,阿米鲁斯是在头撞到墙之后、哼了一声醒过来的。而且醒来之后没有什么脑震荡的反应,就像是单纯被叫醒了一样。
罗素对那个病毒不怎么了解……但它击破防火墙的能力如此强大,那么对人体的瘫痪控制效果、只需这么简单就会解除吗?
正是在那时,罗素产生了最初的怀疑。
所以他才第一时间调整自己的表情,切换到了营业模式。
而如今,小琉璃的言语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嵌入到了罗素心中的怀疑之中,将它用力撬开。
当然。
考虑到小琉璃如今也是“恶魔”嫌疑人,不能完全相信她的一言一行。
但她在这件事上撒谎,着实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知道的人真有那么多,只要罗素随便调查一下就能得知——他自己就会使用碟板,想要得到这种情报非常简单。
在罗素沉思着的时候,小琉璃变得有些慌张。
她伸手挡着自己被酒沾湿的胸口。
像是现在才注意到,自己那薄薄的白色单衣被酒液打湿、呈现出半透明的样子。
“抱歉,我先离开一下……去换一下衣服……”
小琉璃起身,悄声道:“真的对不起!”
“啊,没事。”
罗素笑了笑:“我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并提醒你,不如说,这应当是我的责任。”
“真的对不起……你可以先看看综艺节目,或者听听歌剧都可以。这里的节目库还是挺全的。”
小琉璃如此说着,不等罗素回应、便伸手在空中一挥,打开了沙发床对面的屏幕。
虽然每个人脑后芯片都内置了播片功能,但果然还是大屏幕看起来舒服。
更不用说,那是整整一面墙的巨大屏幕——打开之后,便播放着类似相声的搞笑节目。
周围的罐头笑声甚至都是立体声,正在罗素四面八方回荡着。
看着小琉璃提着手提包,离开了房间……罗素倒也不委屈自己。
他舒适的爬在了柔软的沙发床上、眯着眼听着相声。
应该说是小琉璃接得好吗……虽然酒被碰洒了,却没有让这沙发床变得潮湿。
但他也不太好直接躺上去。主要是他觉得脱鞋还是不脱鞋都有些不礼貌。
就在这时,趴在沙发床上的罗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在这靠枕上混合着三位女孩身上的香气,对于嗅觉比较灵敏的罗素来说稍微有些呛了。
而当他在沙发床上打了个滚、抬头看向屏幕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
那播着喜剧节目的巨大屏幕上,突然弹出来两个巨大的红框,正好盖在那两个人物的脸上。
【快逃】。
【快逃】。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紧接着,密密麻麻、大小不同的警告就像是病毒弹窗一样不断涌出、将整个屏幕完全覆盖。
“——哈哈哈哈哈!”
尖锐的罐头笑声,仍然在四面八方环绕着。歇斯底里的笑声,就像是有人在嘲笑着罗素一般。
罗素瞳孔一缩,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机。
他猛然间从沙发床上、向身后弹了起来。就像是刷的一下从床上滑了下去……却恰好与冰冷沉重的金属手臂擦肩而过。
那原本对准的,正是罗素的后脑。
惊吓之下,罗素的瞳孔直接化为猫一样的竖瞳,伸手抓向那空无一物的大气。
在罗素的右手指缝中,正夹着五道翠绿色的半透明光影。
被设定为“仅切断神经与数据线”的不存之器,顺着那金属手柄的末端、斩向了大约是肩膀的位置。并且传来了确实割断了什么的手感。
罗素猛然间向后弹跳,耳朵支起观察着四周。
在他眼前,一个沉默着的人影、从虚空中逐渐浮现出来。
——这正是昨天,那武装直升机上的那些黑衣人。
他左臂的义肢不自然的向下低垂着。显然已经完全无法驱动了。
“【铁爪】不能用了。”
黑衣人发出沉闷而模糊的声音:“小心,别和他近身战。”
——还有人?!
罗素心中一紧。
下一刻,砰的一声闷响从虚空中响起。
随手是乓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发射、砸到了地上。
借着发射瞬间的火光,罗素看到了两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并认清了那枚落到自己脚边的圆球。
——那是闪光弹!
罗素悚然一惊。
这报社雇佣的保镖简直绝了。只是接触了一下小琉璃就要赶尽杀绝吗?
我也是天恩集团的人啊!
——而且你用的还是我做的义体!!
“住手,我是执行部的人!自己人!”
罗素一边拿起枕头挡在眼前试图挡住闪光弹的强光,身体灵活的向后弹跳着,同时高声表明身份。
他还特地留了个心眼,没有说自己是特别执行部的。
但当强光闪过之后,罗素将枕头丢掉时……
他却清晰的听到了几声打开保险与上膛的声音。
一般人绝对认不出来,但罗素立刻分辨出……那并非是发射橡胶弹用的防爆冲锋枪——而是手枪的声音。
只见四个黑衣人被闪光弹短暂显形,身体一边逐渐模糊消失、一边淡漠的将枪械上膛。
——罗素的心顿时凉了大半截。
毫无疑问,正规安保公司绝对不可能使用实弹枪械!像是昨天那种防爆冲锋枪和电棍才应该是常备武装!
“不要跳窗,这窗户你弄不开!”
翠雀的声音突然从周围的音响中传来:“往上走,或者去大厅混进人群!”
但我怎么走啊!
罗素在心里念着。
然而就在下一刻,那四人猛然被迫显形出来。
他们全身义体都因过热而失去响应,冒着肉眼可见的烟气。
是翠雀!
她暴力破解并入侵了他们的义体,把他们控制在了原地!
罗素狂喜。
原来队友的支援真的有用啊!
就像是已经习惯了长期孤独单排的玩家,第一次和靠谱又默契的队友一起双排……他感动的泪都快落下了。
“劣者已经从顶楼进来了!他正在往下找你,大约三分钟内就可以抵达!你先隐藏好自己!”
举起手枪的人已经无法行动。
而翠雀的声音正急促的从四面八方的立体声音响中响起。
“但这是不是说明,对面也能找到我啊!”
罗素吐槽道。
翠雀立刻说道:“除非他们一直在看监控,但监控室里的员工在玩游戏……这群人和蜂巢不是一伙人!”
“——那我就知道该去哪了!”
正是洗手间!
容易躲藏,不易搜捕,方便反杀,还能从通风管道逃跑!
以罗素的跳跃力,完全可以不借助梯子,直接跳到天花板上!
于是罗素拉开房门——
“砰!”
随着一声脆响。
悄无声息站在门外的人,握着威士忌酒瓶、直接用力拍碎在了罗素头上!
罗素顿时头晕眼花,踉踉跄跄后退了两步。鲜血缓缓从他的眼角滑落。
他捂着自己额头,模模糊糊间只能看到一个宽阔的肩膀。
“哦,我认识你。是我们最新的英雄男孩……”
那笑脸面具之下,流淌着平缓而给人安心感的……淳厚、低沉的声音:
“罗素……是吧。”
第三十四章 因为你们是好人
罗素激烈的喘息着,感受到头部越发强烈的眩晕……甚至有些站不稳。
他伸手扶向桌子,却失手将那啤酒高塔直接碰倒在地。
最上面的啤酒摔在地上时,酒液直接喷射出来、撒了一地。
而站在门口,优雅而沉稳的中年男人,却是随手关上了门、并锁死了房间。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则握持着锋利的破酒瓶、如同握着一把匕首。
罗素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他定睛望去,终是看清了眼前这人的模样。
站在罗素面前的,正是之前他在前台问路时,见到的那位调酒师。
翠雀之前提过,小琉璃的这些随身保镖,与蜂巢夜总会并非是一波人。并且他们也没有从监控中捕获到罗素的存在……
“……是在那个时候吗?”
罗素捂着伤口,低声说道:“这是个陷阱,对吧。从一开始就是……”
他依然还感觉到强烈的眩晕感。这个状态下别说还手了……恐怕试图逃跑、都会跑着跑着摔倒在地。
必须要靠着谈话分散对方的注意力,稍微争取一点时间。
哪怕不为等待劣者的救援,也至少要能逃走才行。
“差不多吧。”
调酒师只是握持着碎酒瓶,站在门口。
戴着笑脸面具的他,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异常轻松:“你猜对了。”
他显然不打算直接把自己干掉。
罗素看着调酒师的行为,判断出了他的行为模式——他在等待那些被翠雀过热义体之后,短暂宕机的保镖们恢复正常!
为了防止被罗素反杀,他甚至都不接近罗素。
而是保持着距离,握着碎酒瓶、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门把手。
如果罗素试图冲过去,他就会毫不犹豫将他手中锋锐的碎酒瓶插在自己身上。
罗素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这是打算,尽可能抓活的?
所以最开始才会是对着后脑的重击。
因为这是镶嵌着芯片所在的位置,因此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弱点——至少这里绝对不可能被防护性的义体包裹。
为了争取时间,罗素努力开动大脑思考着:“你们实际上不是在保护小琉璃、而是在监视小琉璃……对吧。
“比如说今天,你们实际上是故意让小琉璃在这里等着的……”
“那么,我们又是为了做什么呢?”
调酒师面具之下的声音平缓温和。
他似乎是单纯的很好奇,又像是识破了罗素拖延时间的计策、陪他一起拖——毕竟时间现在是站在他这里的。
“是为了钓鱼吧。”
罗素毫不犹豫的答道:“就是为了钓我。”
已经知道答案,再反推过程的话就很简单了……
“我一开始,以为小琉璃是听到了我的声音而害羞,所以才那么激动。
“但仔细想想,我和她的交际圈根本没有重叠。她最多应该感到愕然,但不至于激烈到那种程度。”
罗素扶着桌子,低声答道:“答案很简单了……她是为‘打开门的那个人竟然是我’这件事而讶异。”
他一边说着,一边扫视着那些保镖。
他们那过热发烟的义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消散烟气。显然是控制状态正在被解除了。
……这么说起来。在调酒师进来之后,翠雀的声音似乎也是戛然而止。
是启动了某种便携式断网设备吗?
那应该就是调酒师用左手藏在身后的东西。
于是罗素继续说道:“那么,为什么她看到我的时候会这么讶异?为什么这小小的房间中,会待着四个隐形义体、荷枪实弹的‘保镖’?
“很显然,你们在等待的人……是必须用武器偷袭才能解决的、某个特定的敌人。”
“那么我们等待的人是谁呢?”
调酒师的声音仍旧沉着冷静。
显然罗素推论到这里,并不出他的预料。
于是罗素抛出一个大料——
“——劣者,对吧。”
他低声答道:“从最开始,这就是针对劣者的阴谋。”
短暂的寂静之后,调酒师叹了口气:“果然,你不是天恩集团的执行官,而是特别执行部的代理人。对吧。”
原来特别执行部的工作人员叫代理人吗……
才刚刚知道自己的职业叫啥名,就已身陷囹圄的罗素心中不禁暗自叫苦。
这新手任务必出事的传统到底是从啥时候开始的?
火○忍者吗?
“你刚刚说了,‘天恩集团的执行官’,对吧。”
罗素一边分心思考着逃脱的办法,一边继续努力拖延时间。
他假装自己是一个有着倾诉欲的侦探,自信十足的说着他其实根本没有证据、仅仅只是推测的言语:“你并非是集团的人。甚至与集团的立场是完全对立的……从最开始的目标就是劣者来看,你们应该是被他剿灭过的某个组织的幸存者、或者某个大佬在进行大行动之前的清场者吧。
“那么我想,小琉璃应该从最开始就是你们打入到集团的间谍。雇佣你们作为私人保镖应该是她的个人意见,借此打入到天恩报社中……具体的目的,我想可能是方便收集情报、控制舆论方向。
“小琉璃的义眼是‘魔眼-净琉璃’,有极高清晰度的偷摄功能。你们或许是打算用她为诱饵、让某个大人物深陷性丑闻?嗯……不、不对。那样成本就太高了,而收获并不确定——毕竟偷摄者非常好调查。
“所以你们是打算用她窃取什么文件,对吧。”
罗素越说就越是流畅:“借着采访的机会,在‘用肉眼判断’的时机——像是现在这样断网的环境下,人们会放松警惕。因为肉眼与义眼的摄影,最大的区别其实不在于清晰度……而是肉眼摄影时必须联网。”
原本只是开始胡编的推理,说到一半的时候却突然感觉自己可能是蒙对了。
于是成功说服了自己的罗素,思维愈发清晰的说了下来:“而如今,你们找到了她……打算启用这个钉子来除掉劣者。
“如此想来,那个报告也是你们人为制造的。让恶魔袭击小琉璃,来制造痕迹、引诱劣者孤身一人来到这里。
“为了不惊动翠雀,所以你们没有控制监控室。而是布置人手,戴着笑笑面具在前台充当调酒师。当有人询问小琉璃的假名时……
“鱼就上钩了。是吧。”
罗素沾染着血迹的脸上满是自信。
但他其实心中却是逐渐沉底。
……不是说劣者很快就来吗?
这绝对已经超过三分钟了,怎么支援还没到?
在短暂的沉默后,调酒师看着罗素,突然笑了出来。
“没抓到劣者倒也不亏。天恩集团居然又来了个头脑型的代理人……”
他缓缓说道:“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劣者还没来?
“很简单啊。因为你们没法杀人,所以只要堆上一些无辜者,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拦住他。劣者的能力没法留手,想要快速脱身就必定会造成超大面积的死亡——他绝不敢在如此密集的环境下使用灵能。
“所以,你懂了吧。为什么我们要在这个地方?”
低沉而颇具磁性的声音流淌着:“
“——因为你们是好人啊。”
调酒师藏在身后的左手,终于露了出来、对准罗素。
那并非是什么信号屏蔽器,而是一把只有打火机大小的迷你手枪。
第三十五章 杀人记得要补刀
好人……就该被人拿枪指着?
虽然是另一个世界,但罗素却莫名感觉一阵可笑。
“我刚才可没有杀他们。”
他低垂着目光,举起双手轻声说道:“能给我个机会吗?”
“机会?谁管你啊。又不是我没让你杀他们的。”
带着笑脸面具的调酒师,心情宛如面具上的笑容一般愉快:“劣者也就罢了。身为英雄的你,遭遇袭击、正当防卫的你——为什么不动手杀掉他们呢?
“是怕坐牢吗?是怕罚款吗?是怕麻烦产生?是不想让孩子们梦想破灭?
“还是说……你只是怕了呢?”
看着罗素,调酒师笑了出来:“说到底,你是个胆小鬼,是吧。”
罗素沉默着。
“……这可是上城区。你也是有芯片的吧。”
他闭上眼睛,低声说道:“你要是在这里杀了我,你也会被流放。”
“一换一而已。我可是个烂人,抢劫、放火、斗殴……杀人我也不是没做过,不一样还是脱了罪?我已经杀了不止一个人了,早就该死了……现在换掉你这么个大人物,我觉得不亏。”
调酒师悠然道,没有任何迟疑:“更不用说,老大会替我照顾好家人的。无论是被放逐,还是被劣者打死在这里——我都不亏。你亏。”
“……大人物吗。”
罗素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声说出最后的话:“我才不是什么大人物。”
他摇摇晃晃,站直身体。
他挺胸抬头看着枪口——翠绿色的火焰,逐渐在他瞳底燃起。
“你当然是大人物。你可是‘英雄’啊!”
调酒师哈哈大笑着:“还没来得及杀过人吧,那可真是可惜了!”
罗素那种毫不动摇、什么也不懂的目光——只是看着就让他恶心。
同样是杀人,凭什么他能成为英雄……而我就得死?
发自内心、不知方向为何的恶意浮现而出。并聚拢于眼前,收束于罗素身上。
于是他毫不犹豫,对着罗素开了一枪。
那是很小的弹丸——并非是致命的弹药、恐怕打在致命部位也未必能迅速死亡。
那显然是带有某种麻痹或者毒的弹丸,目的就是要留在体内。可以长久的折磨对手,或者在声音尽可能小的情况下、使目标快速失去抵抗能力。
在昏暗的房间中,调酒师清晰的看到它确实命中了罗素的身体。
罗素顿时摇晃了一下,闷哼一声、跪倒在地,闭上了眼睛。
那四位高度义体改造的保镖也已经恢复行动能力了一段时间。
他们没有重新隐形,而是回头问向调酒师:“没问题吗,【酒保】先生?”
“我可以,你们都别动手,退开点看着门……让我来制造杀人现场。”
被称为“酒保”的男人吩咐了一句。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近罗素。
只剩一步之遥时,他顿住了步伐。
“你快一点。”
其中一个保镖平淡的吩咐道:“我们还要撤离。”
“你在犹豫什么?”
另外一人的声音更加冰冷:“你的罪行早就已经暴露了,今天动不动手都得死……你不会还想逃吧?”
“……我逃不掉的。我知道的。”
他低语着,握紧手中的碎酒瓶,向着罗素靠近。
面具之下,调酒师的目光相当复杂。
恐惧、憎恶、怜悯、追忆、懊悔……飞速变化。
最后定格为一种残忍。那是下定决心,夺走他人生命时的残忍。
他早已不是第一次拥有这种残忍。
调酒师对着像是失去抵抗能力一般闭着眼的罗素呸了一口。
那沙哑低沉的声音不再伪装,第一次显露出沙哑阴沉的本音:“感谢我吧,能让你干干净净的死掉……”
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一般,调酒师大声高喝着。
“——死吧!”
他高高举起碎酒瓶,反握着插向了罗素的太阳穴!
但就在这时,罗素却突然睁开了眼。
“乒——”
反握着的染血短剑如电光般腾起,格开了调酒师手中的破酒瓶、让它碎的更碎。
在那四处纷飞的碎玻璃中,罗素妖异的碧绿色竖瞳闪耀着宛如火焰一般的绿光。
在他异常拔高的反应速度之下……周围的时间仿佛都变得迟缓。
他根本就没有中弹——而是利用【不存之器】,挡住了那枚子弹。
在拥有“杀人”与“被杀”的觉悟之时。
罗素的脖颈如同被人割喉,浮现浅浅的血痕。
而鲜红色的光刃,自短剑的柄部瞬息腾起!
在“酒保”的右手被格开,空门打开之际。
罗素右手反握着【圣人斩首】,而左手则扶着右手、一并发力。
将那暗红色的光刃顺着力道,刺入到酒保腹中、并狠狠向上一划直到胸口。
与之前空艇上那种噼啪冒火星的状态不同,这次的刀刃更为锐利、更为致命……也更为寂静。
罗素推开酒保,将他的尸体向那四人推去。
与此同时,他伏地身体、高速在房间中的环绕奔行,子弹在罗素身后紧追不舍。
而罗素才绕了不到一圈,就找到一个机会。
他将反握在右手的光刃交到左手,猛然抬手刺去!
那刀刃便从其中一人的背后刺入,从前胸高高刺出。如同猩红的獠牙一般。
罗素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躲在对方身后扣动扳机、向着剩余三人扫射。
但让罗素有些意外的是……这子弹根本无法穿透义体防护。
子弹落在身上,只是把黑衣打破、露出下面的金属。
怪不得他们敢在这种狭小的空间内开枪而不怕跳弹!
于是罗素立刻转换思维。
他伸手掰向左臂义体的卡扣——那是一个应急开关,用于在投掷武器在低概率卡死时可以人为退弹。
烟雾弹,闪光弹,震爆弹。
罗素连掰三次,将三发弹药依序激发。
虽然在这个时候,只要顶着这具尸体、身材小巧的罗素就可以躲在对方身后,从大门离开、不用继续杀戮……
但是……
……我的确要感谢你,酒保。
因为你给我上了如此宝贵的一课……
如今这比空艇上更加危急、只要一次失误就将立刻丧命的情况……终于让罗素的侥幸之心彻底泯灭。
或许是因为在空艇上,罗素直到最后手上都没有真正染过血。
哪怕是遇到劫机,罗素的心态也还不够端正。
但此刻,他头顶的血,仍在滴答流淌着。
无比清晰的提醒着罗素……自己的确已经陷入到了权力与阴谋的蛛网之中,不再是数日之前安全的温室。
而且,“酒保”老师的言语,无比真切的提醒着罗素:
劣者没法杀人,翠雀没法杀人,但是……
——作为“英雄”的罗素,是可以的。
和酒保不同。
抬起刀刃的罗素一声不哼,竖瞳中闪耀着幽绿色的光。
那是在情绪极为激荡时,因此而极端活性化的灵能之光!
罗素突然松开了手。
但被他紧握着的“圣人斩首”,却没有因此而坠落至地。
它才往下落了一点。便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替代罗素稳稳握住了它。
罗素则虚虚握住了空气、躲在尸体之后闭上眼睛。
只见握着刀的无形之手飞速向前——
罗素如同握着“空气剑”的稚童,对准虚空随意的连斩三刀!
伴随着闪光弹同时亮起的,是曲折的刀光、蓬然洒落的鲜血——以及高飞的三颗头颅。
那无形之手是如此的坚定而准确,轻而易举的斩断了三颗头颅。
随着罗素再度张开手,“圣人斩首”再度飞回了他手中。
与救人的妈妈开发出的灵能使用方法不同。
完全相同的灵能,在罗素手中却显露出了截然不同的进化方向。
以防万一。
“还得再补一刀呢。”
他轻声说道。
罗素左脚踩在每一颗滚落的头颅上,将刀自左眼刺入、触碰至底。
那被他从后背刺穿、挂在身前当盾牌的那人,处理的要更为庄重。要仔细割下头颅、刺穿左眼,确认死亡。
最后,则是被罗素竖直切开腹部,又被队友子弹灌了个满的“酒保”先生。
他虽然昏厥了过去,但那仍然抖动着的眼球正告诉罗兰,他显然还没有死透。
于是。
精准而迅捷的一刀,自左眼贯穿头颅。
“酒保”连挣扎一下都没有,四肢便抽了一下、失去响应。
“嘶……”
罗素退开两步,深深吸了一口气。
之前被敲了的头还有些混混沌沌的。
这还是罗素第一次完全夺取他人的生命。
但出乎预料的是……其实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并不想呕吐,也没有颤抖。没有叮的一声冒出获得多少经验的提示,也没有一股热流浑身变暖。
没有恐惧。没有畅快。没有喜悦。没有悔恨。
实在是过于简单。他的心情过于平静。
以至于……有些莫名的空虚。
就像是倒空了水、拔除了花的花瓶。
就那样空洞的摆在那里。瓶口就像是黑洞一般吸引着目光。
“……呵。”
罗素提着逐渐退缩、重新化为短剑的“圣人斩首”,给人以冷冽感的竖瞳恢复为圆瞳。
他摸了摸喉咙处逐渐愈合的伤口,站在滴答流淌着的血泊之中,突然莫名笑出了声:“什么啊。”
伴随着梦呓般的自语,罗素轻抚着手中的圣人斩首,心情逐渐变得平静。
这把夺走了四人生命的灵能武装,现在仅仅只是握在手中,就可以给罗素带来温暖的安全感。
“原来我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好人啊。”
罗素低声感慨着。
就在刚才。
咔——咔——咔——
仿佛雏鸡敲碎蛋壳,又仿佛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
清脆,但却并未破碎,裂痕虽已蔓延,但尚未真正破壳新生。
灵能的光辉在罗素的瞳底闪烁,明暗不定的幽绿色火焰随着呼吸,逐渐褪色、化作苍白——并非是源自于母亲的光辉,而是罗素自己燃烧的火光。
但那火光并未坚持太久,便再度剧烈抖动着变了回来。就像是被风吹拂的烛火。
第三十六章 傻子的疯病
蜂巢夜总会的电梯正从三十楼下行。
电梯内的灯光是暧昧的粉红色,响着颇具节奏感的快节奏音乐。
那音乐的前奏,宛如情人在耳边轻轻吐息。慵懒的气泡音与喘息声让人心跳加快。
然而一个穿着高领风衣、身材挺拔的鹿角男人,却冷着一张脸、顶着肉眼可见的黑眼圈,站在一群戴着哭哭笑笑的面具的人中间。
如果忽略身边那群人的吵闹与欢呼声,此刻的劣者就如同一个睡眠不足的社畜正在挤晨间地铁。
就在这时。
劣者身边,突然挤过来了一位女士。
她戴着哭脸的面具、长着和劣者相似的鹿耳,头上却没有顶着鹿角。
“……你是谁?”
她显然对于没戴面具的劣者而感到疑惑。
但醉意——亦或是劣者那头华丽如绸缎的灿金色长发,让她感觉这种细节无关紧要。
她将杯中的酒喝下一半,随后递给了劣者。
“你喝嘛。”
她的声音轻柔而甜腻,呼吸的温度灼热滚烫。
金色的酒液只有浅浅两指。那杯旁还有淡淡唇印。
劣者眉头紧皱,有些不悦。他的脑袋向着远离对方的方向微微偏着。
因为他清晰的闻到了,从那位鹿姑娘的呼吸中带出的酒气。
他滴酒不沾,非常讨厌酒鬼。非常非常讨厌。
这位女士显然已是有些喝多了,将自己的面具拨到一侧、想要给劣者一个吻。
“女士,请您自重。”
劣者面无表情的低声警告道。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如同没有完全融化的冰块。
他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左手,轻轻挡在了身前。两根手指竖着挡在了那位喝醉了的小鹿唇前,张开的左臂阻止了对方继续靠近自己……而拇指与小指则接近对方的颈动脉。
“怎么,这可是好酒。你看不起我?”
小鹿姑娘不满的说着。
她说着,怔怔盯了一眼劣者:“你……好像有点眼熟。”
而在这时,下行的电梯突然停了下来。电梯内的人下意识的往外看去。
“啧。”
劣者咂了咂嘴。
这还远远没有降到罗素所在的那一层……但也没办法。
继续待下去的话可能会有麻烦。
还是等下一班吧。
还得阻止对方追过来,不然一旦打起来、还可能会误伤这个无辜者……
于是,见她还想说什么……不等对方继续发酒疯,劣者空着的右手就取走了她手中的那杯酒。
“你的好意我收下了,谢谢你。”
劣者如此说着,但语气之中却毫无感激之意。趁着对方愣神的机会便离开了电梯。
但是,虽然电梯在这一层停滞,却并没有人从这里上来。
劣者平静的用左手整了一下衣领,随后背在身后。而右手则摇晃着只剩个杯底的酒杯,像是一位侍者般向外缓步走去。
虽然他能够判断出,那的确只是一位单纯喝醉了的无辜女孩。
然而劣者自小养成的警惕心,让他从不食用来路不明的食物和饮水。
无论是喝茶亦或是饮酒、吃药或是进食,都要与能够信任的朋友——至少得是那种不会给你下药的朋友在一起才行。
很可惜的是……这种程度的朋友,劣者并没有太多。
“出来吧,先生们。”
劣者望向走廊前方,冷淡的说道:“我来了。你们满意了吗?”
在电梯门打开,他从里面看到外面空无一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这里有人在等着自己。
但他必须出来。
否则等在这里的人为了阻止他快速前进到罗素那边,一定会采取更为暴力的手段——比如说割断电梯缆绳。
为了保证那些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无辜民众不会因此而遭罪,劣者只能在电梯停在中间的时候就先从中离开。
在暧昧的音乐远去之时,一个闷闷的、像是把头钻在铁桶中说话的声音响起。
“你果然会选择用电梯,从最高层往下走……劣者。”
往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看去。那是一个相当瘦弱的孩子。
他正戴着铁面具,直直站在劣者对面、双手被捆在身后。
那铁面具上正滴答闪烁着红灯——
“你的行为模式太好理解了。就像是会把最美味的食物放到最后吃的小孩。”
而手持电棍的两排义体改造人,则如同迎宾一般安静的站在两侧。
劣者沉默着,戴上了一枚墨绿色的单片眼镜。
这枚战术眼镜能够标记热能,同时还可以分辨所有人的身份。
这些身材健壮的保镖们,每个人都持有芯片、同时每个人的手里都没有人命和其他犯罪记录。
他们或是被雇佣、或者被收买、或是被欺骗……总之,他们就是被熟悉幸福岛公司法的人,所推出来的“盾”。
当身份干净的普通人,没有握持任何致命性武器的时候——如果执行官对他们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或者直接将其击杀,那么执行官本身也要以杀人的罪责而被追究。只有在对方已经切实的威胁到他的生命时,才能作出同等程度的反抗。
劣者所能做的,只有沉默着将他们的身份信息上传到翠雀那边。
他们将被天恩集团的系统标记并监视。但也就仅此而已。
这也是幸福岛的规矩。
除非在犯罪现场直接捕获,否则不能事后追责“普通人”。
哪怕明知对方与什么组织有关系,也不允许抓捕逼问或者搜索记忆。
或者说的更清楚点:那就是执行部如果没有确实的证据链,就不能去找“打工仔”的麻烦。
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以后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也没有人知道,这些人日后会不会成为自己的同事。
而在劣者面前的这些人,除了握持着电棍之外……就连能够投弹、能够增幅力气的义体都被关闭了系统。除了能够让他们更加抗揍的义体仍在运转,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蠢笨的铁坨子。
然而,这才最为危险。
如果是普通的执行官,恐怕今天就要栽了。在不能使用致命手段的情况下,被接近三十个手持电击武器的壮汉逼在角落——这几乎是无解的情况。
但也幸好他是劣者。
劣者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的确有着能够轻易而举杀死在场所有人的能力……甚至再来十倍也无所谓,只要使用翠雀的芯片,他甚至能够让整座大楼直接坍塌。
可是,这楼里的无辜者太多了。而劣者的灵能攻击又没有敌我分别能力。
假如这时对方拿起哪怕一支手枪,他必须做出还击,就必然会有普通人被冲击到。
瘫痪、失聪、内伤、心脏病、维生用的义体无效化、机械内脏被瘫痪……甚至于当场死亡。
哪怕那样他不会被问罪——考虑到他的工作能力,他甚至不会被停职。
但劣者自己却不会原谅自己。
而面前的老对手,必然是了解自己的性格、行为模式和能力,才会如此行事。
“我就知道是你们……无知之幕。”
劣者叹了口气,站定在原地。
作为特别执行部中最为活跃的成员,甚至参与了执行部每一次最为危险的抓捕行动、在其中都是“mvp”级别的贡献……作为“最忠诚的狗”,劣者在下城区可以说是臭名远扬。每一个组织,都一定有被劣者抓捕或是击杀的人。
——虽然那些人把他和翠雀弄混了,他其实是一只雄鹿。
在下城区,许多许多人都想要干掉他。但下城区那些更加聪明的大人物则知道,只是杀掉劣者不会带来任何意义。因为他也仅仅只是一个打工仔而已。
他们要的是摧毁劣者的存在本身。
但有句话说的好。
执行部的标准“颜色比例”是1:2:7。只有百分之十的人是绝对干净而值得信赖的白色,百分之二十的人则和下城区的各种势力、或是上城区其他大大小小的公司有着利益关联的黑色。他们或者是从最开始就潜伏进来,或者是被完全买通、随时准备叛逃。
剩下的那百分之七十的人,则是试图让自己保持干净、却难以抵挡每一次诱惑的大多数人。他们的颜色是介于白与黑之间的,浓度不同的灰色。
在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是值得信赖的、但如果价码够高他们也不是无法收买的。
而劣者在那百分之十中,也是最为顶层的“纯白”。
他对大多数人的态度、包括对自家董事会的态度都不好,接到操蛋的任务时会直言怒骂、甚至拒绝执行。
他也同样看不起愚蠢而短视的大众,更是对所谓的“英雄”厌恶至极、将其称为“傻子的疯病”。他将下城区的人称为“下三滥”,遍布罪犯、懦夫和骗子;将公司高层称为“吸血的水蛭”、“没有感情的剥削者”。
因为他只要开口,必是怒骂。
执行部是劣者评价最高的组织,被他评价为“虽然淌着臭水、遍地垃圾,但也有点真想做事的人”。所以他才会帮助执行部去执行那些最为危险的任务,来保护他们的安全。
因此,虽然他打击罪恶的功绩超越这座空岛上的所有人,但只有极少数的人愿意称他为英雄……而这些奉他为信仰的人,同样还会被劣者毫不留情的叱骂。
几乎每个人都想要远离他,很多人都尊敬他,厌恶他的人也一样多。
整座幸福岛,到处都是恐惧他的人……不少人认为,劣者自己才是得了疯病的那个人。
这些言论,劣者自己都知道。他全都知道。
但他不屑于与之理论。因为理论毫无意义。
不过,所有人都同意一件事认为——那就是,劣者是无法被买通的。
正因如此,将这个靶子彻底打倒、才会具有特殊的意义。
第三十七章 渴血之兽
另外一边,小琉璃的房间内。
罗素在战斗完毕之后,头颅的眩晕感再度袭来、甚至开始变得更加严重。
他有些想吐的感觉……但还好有治疗用的芯片。
罗素将劣者给自己的芯片盒取出,从中挑出那枚绿色的芯片、插入到左臂义手的插槽中。
一段温暖而坚定的模糊记忆涌入脑中。伴随着从心底浮现的希望,罗素的瞳孔颜色变得浓郁、加深,化为了会让人联想到春天的浓绿色。
绿色的光辉在他身上跃动着。
罗素身上的伤势快速恢复,不到半分钟、头部的创口就已经完全愈合。
因为太过简单,甚至让他有些没有实感。
……如果不是刚才实在来不及插芯片,这有着“防护轻型子弹”灵能的蓝色芯片、或许能让他的胜利变得更简单一些。
但在战斗中精确抽换自己想要用的芯片,感觉似乎也不实用。
罗素将用过的绿色芯片从义手中抽出、丢到地上。
其实这中间也就只过了半分钟而已。
这个芯片还有一半左右的时间没用完。可它从插槽中退出的时候,依然开始闪烁起红灯——也就是无法使用了。
这意味着它已经使用过一次,并被销毁了。
简直就像是rpg游戏里那种“不能分开喝、一定要一次喝一瓶的血瓶”。
“总感觉,如果血不够残就用,多少有点亏……”
罗素吐槽道:“还好这个不要钱。”
“说起来,坏日他们是怎么做到精准抽卡的?”
罗素歪头,有些疑惑。
难道真就只靠右手第一张的缘分吗?
抽到什么用什么是吧。
这是什么注定一抽……
还是干脆直接按顺序摆好,到时候抽一打一?
不过,说起来……
……这边都干掉五个了,怎么说好的支援还没来?
罗素有些担忧:“别是劣者那边遇到危险了吧?”
“——罗素?”
就在这时,翠雀的声音再度响起。
但是不如之前清晰,而是变得模模糊糊、断断续续,就像是被电磁干扰的广播一样。
“……听得到……罗素?”
“听得到!”
“太好了,终于联系上了……不用怕,其他敌人……开始往劣者那边聚拢了。”
翠雀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还是有干扰……不要上楼,去大厅和平民……混在一起,可以的话可以再保护一下……或者去别的地方……一楼应该暂时是安全了。
“还有……别有什么心理负担……”
部长温声安慰道:“非常漂亮而具有创造力的还击……如果换一个人……多半是活不下来的……
“我现在必须去支援劣者那边……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的伤都治好了。”
罗素催促道:“这边没问题——你快去吧。”
他总感觉有种母亲很担忧的凑过来“妈妈要去上班了你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吗”的感觉。而且还是翻来覆去不断的问。
——我能有什么问题?
我一打五都打过了诶,对面还有四个人有枪!
罗素甚至感觉有点膨胀。
听到翠雀没有回复,就知道她大概已经离开了。
于是罗素将圣人斩首与芯片盒再度收回去。
同样是站在血泊之中,同样蒙面的持枪暴徒尸体、以及零落散乱的断首……这眼前过于相似的一幕,让罗素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昨天与今天的场景,在罗素眼前重叠在一起。
罗素伸出左手抓握着空气,似乎感受到了冰寒与僵硬。微微动一下指节,似乎听到了吱呀声。
那是昨天被机舱外的寒风不断吹拂着,将指关节冻到僵硬时的酸响。
眼前暗淡房间中,灯光是周期循环的紫与红,而昨日则是被寒风吹拂、结冰的冷色调。
蓝色与红色重叠在一起,有一种奇异的迷幻感……就像是戴上了老式的蓝红色3d眼镜一般。
罗素低着头、望着他面前的血泊。望着血泊中的自己。
也似乎看到了血泊之中反射出的凌乱白发。
下一刻,罗素猛然一哆嗦、低垂着的尾巴高扬,瞳孔突然化为竖瞳——
“——哟。”
罗素的左肩,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不知何时,坏日出现在了罗素身体右侧。
“我们的英雄……”
坏日转过头来望着罗素,脸上依旧挂着那从未改变过的温暖笑容:“怎么说呢,好久不见?”
“……还不到一天,算什么好久。”
罗素眯着眼睛打量着他,深吸一口气:“你一直在这里?”
一直到翠雀离开之时,坏日才终于现身?
“倒也没有一直,我很忙的诶。”
坏日笑眯眯的说道:“我是跟你一起进来的哦。是你没有发现我,我戴着面具、一直待在大厅里呢。”
说着,坏日取出了一副染着血迹的笑笑面具,虚虚往自己脸上扣了一下作为示意。
那纯白面具上的笑容图案,竟与他脸上的微笑近乎重合。
“……也就是说,当他们揍我、用枪射我的时候,你就站在旁边?”
罗素低声质问道:“当我杀他们的时候,你也就这么看着?”
“我好认真的在看耶。”
坏日也同样轻声回答道:“你又死不掉。”
“你怎么知道我死不掉?”
“你能在十五米的距离下躲开霰弹枪的子弹,在十米内刀劈亚音速的飞弹。又有‘圣人斩首’这种高品质灵能武装……如果你能被这么几个杂碎干掉的话,那死也就死了吧。”
坏日平静的说道:“毕竟我可不是来当保姆的。如果你真的废物到了那种程度还没有死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偷偷把你干掉了。”
“您可真不会聊天。”
罗素吐槽道:“可惜了,在空艇上没摔死你。我还以为你当时会被风吹下去呢。”
“吹下去又如何?”
坏日反问道:“是什么给了你,这种程度的坠落就能杀了我的错觉?”
“……真的假的?你到底有多强啊?”
罗素有些质疑,同时试图能不能多敲点情报:“你通过利维坦之墙了?”
“通过一半了吧。”
没想到坏日毫不遮掩的答道:“不,一大半。不……百分之八十吧。”
“你是八级灵能者?”
“你也可以说是九级,不差多少。至少八级灵能者在我面前宛如土鸡瓦狗。”
“懂了,你就是卡那了是吧。”
罗素吐槽道。
他逐渐放松下来。
虽然坏日这家伙看起来是真的坏,但感觉上应该对自己是无害的。
“毕竟我可不是来当保姆的”,这话大概就是要招揽自己了吧。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这么淡定。”
坏日挑了挑眉头:“你是猜到我来做什么的了?”
“我答应。”
罗素毫不犹豫直接应道。
“……你也不问问我想找你做什么?”
“加入巴别塔吧,无非就是这样。”
罗素叹了口气:“还能是什么?”
他转生坐在沾血最少的椅子上,挪动着身体尽量让血迹不要蹭在自己身上:“如果是昨天,我大概还会迟疑。可现在,我的答案是——请让我加入。”
“哦……”
坏日打量着罗素,嗤笑着:“果然,你之前还真没杀过人啊。那倒是蛮乖的。”
听到了意外的话,罗素突然抬起头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坏日叹了口气,踏在其中一颗头颅上,随后将其踢到一边:“你对血统论怎么看?”
“……你是贵血主义者?”罗素眉头紧皱,反问道。
这是一个学派,致力于诠释“精灵的优秀与权力都是因为他们的血脉更加高贵”这种概念。
“当然不是,”坏日蹲在罗素面前,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容,“我可最喜欢杀贵血主义者了。
“我是说,你不信就好。因为我接下来说的话,有可能会让你联想到血统论。如果你下意识的提起那个词,我担心我会控制不住杀意,所以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
“你不会想说的是……”
罗素缓缓说道:“因为我的父亲是个罪犯,所以我也会成为罪犯吧?”
“对了一半。”
坏日嘴角上扬,轻快的答道:“但不是你的父亲。其实是你的母亲。”
“……什么?”
“她当年就是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戮欲望,为了寻求帮助才加入了巴别塔……是检测不到、但是会遗传的灵亲负面特质。反倒是你的父亲,在他当叛徒之前一直都是文质彬彬的。
“所以,我在空艇上看到你的时候,就猜到了这一幕。但当时我们还不认识,我直接这么说你也不会信……”
蹲在坐在矮凳上的罗素面前,却与罗素差不多高的坏日缓缓说道:“不然的话,你觉得你母亲的灵能为什么会是能够轻易接触他人内脏的‘不存之器’,而不是一些更直接了当的治疗类灵能?
“你母亲当年灵能觉醒的时候,可是从后方扑倒、并用手指撕碎了一个成年男人的全部内脏。虽说那人是绑架犯,但以一位仅有十三岁、平日里一直接受大小姐礼仪教育,甚至连格斗技能都不会的少女来说,这种强度的杀意已经很强了。
“而且在那之后,她没有感受到任何恐惧、恶心的感觉。甚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杀人欲望……她因此而感到困扰,所以才找了一位心理医生,希望治疗自己。
“也正是那位心理医生,引领着她加入了巴别塔。并引导着她成为了一名医生。通过这种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本能、完成灵能的任务。”
沙丘猫虽然是最小的猫科动物之一,却是捕猎欲望非常强的猎手。
……原来之前杀人过后,感受到的那种空虚是这个原因。
是来自肉食动物灵亲的诅咒啊。
罗素莫名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自己是个天生的化身博士,心里潜藏着“海德”一般的怪物呢。
现在这个答案。罗素倒是觉得科学多了……也好接受多了。
不过,虽然代号为“医生”,但居然觉醒灵能的第一天就杀了人。如果有人试图医闹的话,想必会直接被撕碎吧……
——果然辅助都是因为太强了,所以才去选择打辅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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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鹿首像(感谢天则律投喂的盟主)
“我给你解答了疑惑。现在能跟我走一趟了吧。”
坏日笑眯眯的询问道。
“我想想……”
罗素认真思考着,他现在还有什么需要做的事。
劣者先生那边如果遇到了危险,那肯定不是自己区区二级灵能者能帮的上忙的。
这个时候去了反而会添乱,使敌人那边人质喜加一。这样原本劣者能打得过的也打不过了。
罗素打游戏、看动漫、看电影的时候,就特别讨厌这种除了添乱和被挟持之外啥都做不到的猪队友。
如今,至少他自己绝不能成为那样的人。
不过……他这边,也的确有只有罗素才能做得到的事。
——他得去找小琉璃问清楚。
她到底是被挟持了,还是最开始就是被派遣而来的间谍?
当然。
说是询问,其实也就只是确认。
因为罗素大致能猜到,小琉璃必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中了。
罗素还记得,之前小琉璃从房间离开的时候,对自己说了好几次“对不起”。至少在小琉璃看来,自己一定会死在这里、而她多半会被处理掉或者变成无码者……从今以后就要真正意义上的“社会性死亡”了,没必要再跟自己演戏。
再考虑到她被检测为“恶魔疑似者”的时间如此巧合。
那个攻击她的恶魔,肯定与这伙安保公司是一伙人——至少也绝对有合作。
只要能找到小琉璃的话,就可以从她口中得知那个恶魔的身份!
必须尽快抓住那个恶魔。
否则的话,只要这个恶魔继续重复这个步骤,通过这种方式来袭击他人、布置陷阱,他们一定会越来越危险。
毕竟他们有一个致命缺陷……那就是人太少了。
平日里的恶魔疑似报告并不多,但那是自然产生的情况。恶魔会下意识的隐藏自己的身份,等待孵化……可如果恶魔有意的攻击他人,来增加报告、那么在处理效率有限的情况下,想要抓住本人就会越来越难。
最可怕的是,假如这件事被下城区的帮派组织们知道了,并且认为这是一个给他们找麻烦的好办法的话……
那么大量恶魔疑似报告中,一定会隐藏真正的恶魔。到时恶魔一旦完成孵化,就是数百、上千的无辜者受害。
“我得去找一趟小琉璃……你要不放心的话,可以跟我一起来。”
罗素认真的说道:“我要从她那边问出,她幕后的指使之人究竟是谁。”
“没事,算是同一件事。”
坏日起身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示意罗素跟上:“巴别塔知道的,肯定比这么个小歌手要多……”
没有任何强制、也不是命令。甚至语气就像是朋友之间的闲聊一样。
——如果不算他走在路上,随手将一颗挡路的脑袋踢开的动作的话。
“……去哪?”
罗素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跟了过去。
“巴别塔。”
坏日这么说着,伸手按在门把手上,开口道:“开一下门,鹿首像。”
随后,他将房门拉开。
在外面的场景,却与夜总会的走廊完全不同——变成了异常陌生的暗灰色金属建筑。
罗素跟着坏日往前走去。
虽然前一秒罗素还在k128号房。
但这一步跨出之时,他便感觉到重力出现了一瞬间的错乱。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抵达了下城区。
周围的环境,是颇具科幻感、神秘大气的银灰色。
——就像是宇宙飞船中一样。
虽然重力很正常,但罗素脑中却莫名出现了这样的想法。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为什么自己会出现这样的念头……
倒不是因为这银灰金属色的配色,而是气密性过强的通道门。
在这个房间与外部的链接处,是一个旋转着分成三瓣的圆形舱门。那是看上去会让罗素联想到连在一起的三勾玉写轮眼一样的造型。
而在这个房间中,除了几根孤零零伫立着的金属柱子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只有大小不同的“门”。
——是的,密密麻麻的门。
最小的大概只能容许单人通过,而最大的足有十米多长。足以容许作战机甲或者重型坦克通过。
除了罗素身后的门与蜂巢夜总会一模一样……其他每一扇门上面,都没有任何颜色、也没有任何装饰。
而当坏日将门关上的时候,那原本与蜂巢夜总会颜色与造型一致的门,也迅速褪去了颜色、化为没有任何装饰的灰白。
“原来如此……”
罗素看着身后大门关上,有些恍然:“你当时是这么进来的啊。”
昨天罗素就是看到坏日理所当然的打开了自己的房间门,才会觉得“这空艇的头等舱别是二人间”吧。
不然的话,他是怎么轻而易举的进来的?
而且进来之后,就那么理直气壮的坐在了自己对面,还拿着罗素面前刚煮好的茶、给自己倒上了满满一杯。
就是因为坏日的行为太过自然,以至于让罗素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常识出了问题,一时之间不敢出声询问。
“是的哦。”
坏日嘴角微微上扬:“你甚至可以猜猜……这里是不是在巴别塔内部呢?”
——什么意思?
罗素刚想这么问,就意识到了坏日在指什么。
如果说,巴别塔有着“打开任意一扇门时,都可以通往与之相似的另一扇门”的任意门能力。那么这个房间与其说是巴别塔内部,倒不如说是为了使用这个能力而专门建设的“门房”。
大概就类似快递收发室。
如果有人顺着打开的门一并闯进来,也根本抵达不了内层。因为这扇看上去极具科幻感的、具有极强气密性的厚重金属大门,与内部的“总部”在空间上并不相连。
在坏日走过去的时候,这扇门便开始旋转着、发出嗤嗤的放气声。
这让有些饥饿的罗素联想到了高压锅。
它发出沉重的声音,缓缓打开——罗素这才意识到,光是这门的厚度就足有接近一米。
它并非是单面的。而是在内部有着非常复杂的、一层又一层的机械结构。
这绝对不只是为了增加气密性……
罗素甚至在其中看到了防爆层。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强行突入?
“透过这个能力,你们可以悄无声息的抵达任何地方吧?”
罗素等着大门完全打开、忍不住问道:“而且还可以避开绝大多数的监控。”
“所以我们无处不在……还有,别说‘你们’。”
坏日回过头来,强调道:“你要说,‘我们’。”
“……但我除了你之外,连其他成员都还没见过。”
“没事,你马上就要见到我们的首领了。”
坏日如此说道。
这时,大门打开。他走上前去,而罗素紧随其后。
两人的脚步声在极为空旷而昏暗的房间中回响着,带来重叠的回音。
而罗素清晰的注意到……这个房间内充斥着密密麻麻、粗细不同的线与管,以及有些古旧的灰尘气息。
他甚至看不到这房间的墙壁究竟是什么样子,因为那管道与数据线已经将其完全淹没。宛如乱麻、却又充斥着奇异逻辑感的理线方式,让罗素联想到了“仓库”或者“机房”……或者说,人体内部的血管与神经。
罗素的尾巴慢慢竖起、左右摇晃着。
“首领……”
他的声音响起,但因为过于空旷而变得响亮的回音让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响亮、吓了他一跳。
于是罗素连忙压低声音,小声问道:“首领他就在这种地方办公吗?”
“‘——是的。’”
许许多多重叠在一起的机械合成声,在空间中回荡着响起。
因回音竟多了一丝神圣感。
而这时罗素才竟然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房间中居然是有着光源的——可他之前根本就没有看到。
三道不同方向的光束聚集到一起。
那是高悬于墙壁之上,低垂着头的残缺人形。
她双目紧闭、低垂着头,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
一头宛如瀑布般柔顺的黑色秀发随意撒下,容貌是偏向于可爱稚嫩的类型,宛如精致而毫无生机的人偶。
但在她头上,却顶着一对银色的金属鹿角。就像是在鹿角上裹了一层厚厚的锡纸——众所周知,母鹿通常是没有鹿角的。
在三道光源之下,那“裹上锡纸”的鹿角,正向四面八方反射着璀璨的、掺杂着细微虹色的光。
罗素先是被那精致的面容夺取了一刹那的注意,随后便注意到了她那异常残缺的躯体。
那已经不是“残疾人”可以用来形容的程度了。
她身上没有穿着任何衣服,因为全无必要。左侧身体还勉强保留了锁骨、而右侧则一直到下颌与一小块脸颊,都由机械替代。
就连心脏都没有,更不用说是脏器。全身上下唯一存在的部位就是脑袋……除了半截锁骨。
取而代之的,是全部都由机械制造的金属躯体。
表面没有蒙皮,只有如钟表般无限运转着的机械组织。透过胸口微微凸起的弧线,又似乎可以认为她是一位少女。
在这个时代,哪怕是全身义体也可以轻易达成。仿真程度与人类完全一致,甚至可以做到更好。
然而……
这孩子身下的机械却宛如怪物一般。
和人类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
如果一个恍惚,就会隐约在墙上看到由许许多多的机械管道组成的“蝴蝶”。但那蝴蝶的翅膀、还被“粘在了”墙上——因为那原本就是固定在墙上的管道。
是的……哪怕是由纯粹机械构建的金属色义体、人类的部分也只有腰部以上的部分。除此之外,她自然也没有双臂。
宛如钉在十字架上的受难者——可她甚至连钉都钉不上去。因为连四肢都不存在。
“鹿首像,我人带到了。”
坏日抬起头来,右手抚胸、沉声说道。
惊愕的罗素下意识的回头去看。
只看到他那总是笑着的脸上,第一次变得如此庄严肃穆。
——鹿首像。
听到这个代号,罗素回过头去。
壁炉之上的鹿首……
……亦或是鹿头制成的船首像?
这个不明所以的代号,此刻竟显得如此的贴切……而又残酷。
第三十九章 机械天使(感谢黄衫小玉词投喂的盟主)
鹿首像身上那种近乎残酷的美感,深深震慑了罗素。
那悬挂于空中的躯体,会让人联想到受难的圣人。
而如果这么想的话,那些凌乱的管道与线缆就像是密布的金属荆棘、又像是凝为钢铁的火海。
在缺失了绝大多数的躯体过后,鹿首像的性别特征与年龄特征都变得模糊。
“他”的容貌像是绝美的少女,可又有雄鹿才有的巨大鹿角;身上那沉寂厚重的气质充斥着长者的可靠感,可“他”的面容又稚嫩如幼童。
甚至从这点来说,那像是裹着锡箔般闪耀着灿银色光辉的鹿角,也不能判定为鹿首像的灵亲特征。因为完全有可能鹿首像本身的灵亲特征也被一并损毁、而这鹿角是完全的机械外部殖装而非是普通的鹿角外面镀了一层金属膜……这全都是有可能的。
宛如断臂的维纳斯一般,正因残缺而独显美。
而此刻的鹿首像相较于扣人心弦的美……倒更不如说是具有某种神性。
“‘你好,罗素。’”
那个重重叠叠的声音再度响起。
鹿首像的嘴并没有动、眼睛也依然闭着。因为根本就没有能够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的胸部,甚至都无法确定“他”真的活着。
多个老式的合成声装置,在空间角落中同时响起:“‘你可以叫我‘导师’、‘贤者’、‘首领’……当然,我更喜欢别人直接叫我‘鹿首像’。’”
“……你好,鹿首像。”
罗素收起被震慑的心情,认真回应道。
而在他们形成对话的瞬间。
一个轻柔宛如低语般的声音,便在罗素心中响起:
【我会一直注视着你】
【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就呼唤我的名字……我会为你拉开‘门’】
这是……心灵感应?
罗素一时之间有些迷茫,鹿首像所拥有的灵能到底是什么。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能力的本质:“这是……赛博幽灵?”
这并非是使用灵能与自己对话,而是悄无声息的入侵了自己的芯片、使得自己出现了这样的幻听。
就如同芯片中播放视频、电影、游戏时,直接在脑中响起的声音一般。
鹿首像就宛如赛博幽灵……在罗素的芯片中对自己说出了这样的话。
所谓的赛博幽灵,就是灵能黑客、赛博侦探在下潜到网络矩阵中时,如果本体突然死亡或者断网、没有及时惊醒的话,就会一直游荡在矩阵世界中、无家可归。
普通的灵能侦探,只敢使用碟板中的脚本攻击他人的义体、但通常不敢直接攻击对方的芯片。
芯片本身就是单向防火墙,意识进去容易、但出来难。如果不是最为顶尖的灵能侦探,基本上敢进本体就要变植物人。
然而赛博幽灵却没有这样的忌讳——大不了换个身体住呗。
总比游荡在矩阵中好吧。
【差不多】
那个柔和的低语声继续说道。
【我的意识早就分成了无数份,彼此之间都有共鸣。基于不同的用处,有着不同的限制】
【比如说,在我们对话时、你对我形成的‘印象’就是一份影子】
【你只要仍然记得我的模样、我的声音,那么当你呼唤我、与我对话的时候,这边的‘我’就能听得到】
听到这里,罗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说,巴别塔那个奇怪的病毒……”
【对,那也是我】
鹿首像毫不遮掩的答道。
怪不得它有着难以抵抗、却又无形无质的媒介……罗素至今为止,都不知道那伙佣兵散布的病毒到底是通过什么媒介进入的头等舱。
但如果说这“病毒”从最开始就是活的,那就很合理了。
罗素也就理解,为什么这病毒只能使用一次便会自毁……使其自毁的正是鹿首像本身。
而无法拆解、无法解析也很简单。因为这个病毒本身只是作为一个中间媒介,使鹿首像的意识进入到目标内部。这其实等于是投放了一个精锐灵能黑客进去、并且黑客完成任务后就直接自我毁灭。
而很快,罗素也意味着,这到底代表了什么——
如果说精锐灵能黑客,可以通过不同的碟板深入到网络中的各个层级、了解不同的秘密。
那么鹿首像如果可以无限分裂,也可以意味着他“无处不在”。
简直就像是一种失控的人工智能……
“你是在怀疑,鹿首像究竟是否是失控智能,对吧。”
坏日一眼便猜到了罗素在想什么。
他随便找了个管子,坐在上面翘起腿来:“实际上,鹿首像远比我们都年长。在我进入巴别塔、在你的父亲和母亲进入巴别塔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样了。
“而在更古老的过去,她也是巴别塔的成员之一。她曾是个活人。”
罗素注意到,坏日用的称呼是“她”。
“你说曾是?难道现在的首领……是亡灵吗?”
“那倒也不至于,但你觉得——首领如今的姿态能称得上是活着吗?”
坏日反问道。
罗素摇了摇头。
他甚至无法判断,挂在墙上的人究竟只是闭目不语、还是已经失去了生命。
“她在变成这样之前,只有十四岁。那时的她,就已经作为精锐,战斗在教廷与法师塔战争的一线。”
“……法师塔?”
罗素重复道。
他不是很确定的答道:“法师……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他甚至以为“法师”、“魔法”这些词,都是一个传说……或者是灵能者的古称。
【是的】
鹿首像接着答道。
【法师不仅曾经存在,现在也依然存在。只是他们都在地上,孤独而痛苦的活着】
“被辐射和诅咒污染的陆地上吗?”
【是的,因为法师们战败了——在与教廷的战斗中】
【那是1100年一月一日,第二次法师战争,法师与教廷之间的战争。也可以将其称为教法之战,那是一场至今为止,已经没有人知晓为什么会打起来、双方却谁也不退让一步,最终几乎毁灭了世界的战争】
随着鹿首像轻柔的声音响起。
罗素从未听闻的历史伴随着知识凭空浮现,缓慢注入于他的脑海。
——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天生就拥有着可以接触集体潜意识的能力、区别只是自己是否能够意识到。
只要经过能够将一个人彻底改变的“最为刻骨铭心的一天”,就可以觉醒这种能力。
“……等等,这不就是灵能觉醒吗?”
罗素耳朵猛然抖了一下,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是的】
鹿首像肯定道。
但与每个人都有所不同的灵能不同……假如说灵能是单机的模拟建造游戏,那么法术就是开放世界游戏。
每位法师在觉醒之后,就会在梦中抵达“最初荒原”。那是全世界所有人的集体潜意识交织而成,拥有无数可能性的梦境。
他们可以往任意的方向旅行,经过或是林地、或是雪原、或是无数的门组成的迷宫、或是永无止境的坠落、或是童话中的糖果屋……在任何一次入梦旅行后,意识都会停留在原地、并获得“法术”。
法术的力量远弱于灵能。但是法术是可以教学和继承的——只要模仿同样的冒险轨迹,就可以得到同样的法术。
从让火焰变得冰冷、将钢铁无端弯曲,到让相隔千里注视自己的人双目爆碎、让生活在某片土地上的人终生不育……亦或是让切成碎块的人返老还童,或是在云端行走……亦或是,建造通天的浮空高塔。法术的性质,与梦中的经历有关;而所有人的梦,又与所有人的“共同意识”有关。
“通天高塔……”
罗素喃喃重复道。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是的,就是浮空岛的前身】
【如今的浮空岛就是被改建的,能够浮空的法师塔】
鹿首像温柔的说出了世界的真相——
【而教廷也拥有着特殊的力量,他们将其称为“圣秩”】
【顾名思义,只有遵循教法、遵循道德,才可以逐渐得到神秘的力量。这力量的目的,可以让他们更好的做善事】
【这原本是挺好的,教廷一直在尽最大可能行善。但从教法战争中期开始,完全无法抵抗法师的情况下,教廷开始试图追寻圣秩的原理——毕竟法师们早就理解了自己力量的本质,但是教廷却对此一无所知】
【不幸的是,真的有人得到了答案。圣秩之力的本质,其实正是“个人潜意识”;而他们信奉的神,正是“人类、精灵甚至巨龙的意识总和”】
【你可以这样想,罗素。假设存在一个无知无识的机械神明,祂的思维是所有灵智生物的总和,祂的最大欲求是使得组成了自己的、尽可能多的个体得到存续……那么在祂无法直接干涉世界的情况下,就会扶持自己的代行者】
【也就是祂所认可的,对群体存续有利的特殊个体】
【或是足够正直、或是拥有着神圣的智慧、亦或是足够慈悲、或者是拥有足够的领导力并且心怀善念……】
【使得“尽可能最多的人获得幸福”的人,就会得到恩赐。这些人便是所谓的圣徒。而法师之梦,其实就是这个“神”所做的梦】
【但教廷的学者,通过进一步的研究意识到……他们的这位“神”并不具有个体意识。祂判定圣徒的标准非常呆板,他们可以通过科技手段来绕开判定机制,进而来欺骗神】
【就如同在草药中提取有效成分,最大化药效的同时降低无意义的副作用。教廷如果可以直接编辑出最符合‘神’的判定的意志,就能够得到最多的圣秩之力——就连真正的圣徒,得到的圣秩之力的纯度也远不如他们高】
听到这里,罗素只感觉头皮发麻。
【于是教廷将一些真正圣徒的意识分解,提取能够得到圣秩之力的“有效成分”、在互相成分尽量不冲突的情况下,确认出了四十五种能够获得最高纯度的圣秩之力、功能性与用处各不相同的“人格模型”,并将其储存在名为“圣典”服务器中】
【那时嵌入式芯片的技术还未普及,于是教会使用了特殊的无线技术】
【被选定的一千名实验者,通过佩戴一个浮空的圆环,来接受“圣典”服务器发出的无线信号,人为添加“神圣意志”……】
【——于是,“天使”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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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确保互相毁灭的秘密(感谢天则律投喂的盟主)
选出适合承载神圣意志而成为“天使”的适格者,虽然依然很困难……但它们毕竟是可以量产的。
由一千名机械天使组成的军团,轻而易举的踏破了法师们设置的防线。
之前的战况瞬时逆转——
虽然法师们的上限依然远高于教廷,但强大的法师需要数百年持之以恒的培养、但天使军团只要找到适格者就可以一键复制。
这简直就像是手工艺者的精工作坊,在勉力对抗冰冷无情的工厂流水线。
法师们顷刻间失去了抵抗能力……然而战争却并未结束。
随着战争的愈发焦灼,随着民众们的心灵深处充满着越来越多的绝望、痛苦、愤恨、恐惧,从群体潜意识中得到力量的法师们所使用的法术也变得愈发恶毒。链接过于深入的法师们,性格逐渐改变——像是一个又一个仅为了战争与复仇而存续的怨魂。
为了彻底击溃法师们的抵抗,教廷开始使用一种禁忌武器。
【那是能够瞬间焚尽城邦的灭亡级武器……我也正是在那时承受了致命伤】
鹿首像如此描述着。
罗素越听越不对劲:总感觉教廷这怕不是动手开始种蘑菇了……
【当时,大地开裂、植被干枯、资源耗竭,连洁净的水源都变成了奢侈品……昔日的商路完全断绝、国家与城邦完全瓦解,那些根本就没有参战的平民,光是在法师与教廷的战争余波中便已死伤过半】
【可以说,世界在那时就已经被毁灭过一次了】
大地上充满了致死的诅咒,能让人在七日之内化为狼一样的怪物。
原本的地形几乎全部都化为沙漠与荒原——毁灭性的热风与极寒的冰原一南一北横跨于世,几乎所有的陆上空间都不再能居住。
——然而、即使如此,在荒漠上林立的那些法师塔,仍旧无法被攻下。
被群体潜意识中的诅咒浸染的法师们,仍旧不愿投降……或者说,他们都已经疯了。
【因为迟迟见不到彻底胜利的曙光,法师中唯一维持着清醒的群体,不知达成了怎样的交涉……或许是来自于巨龙的压力,总之,他们就突然集体叛变了】
【他们就是那些精灵法师】
鹿首像说出了一个并不让罗素感到讶异的事实。
和罗素的猜测差不多——不死之龙对这些事根本不感兴趣,但当战争的规模升级到末日战争的时候,祂们终于还是坐不住了、出手强制调停了战争。
而精灵作为唯一热衷于权柄与财富的长生种,自然是要两头下注。他们一半支持教廷、一半支持法师。
在彻底看不到法师的胜利曙光后,从属于法师那边的精灵便立刻跳反。
虽然矗立于荒漠之上的法师塔依然没有攻下,但战争就这样潦草的结束了。
教廷虽然胜利了,但也只是单方面的宣告胜利。
在漫长的拉锯战中,教廷的高层不断更替、最终已经超过三分之二都是精灵,再加上叛逃而来的法师高层……可以说,战胜方中的八成高层人士都是精灵。
【教廷占领的天空堡垒共有八座,其中七座交由那些精灵】
【在巨龙的技术支援下,七座用于战争的天空堡垒解除了武装、改建为空中城市,居住面积扩增了一百倍、并且获得了复杂的生态环境。成为了一座座能够容许几千万居民生存的大型浮空岛】
【那些仍旧幸存的平民,相较于巅峰时期已经只剩下十分之一不到的人口。他们都迁移到了浮空岛中,成为了空岛的第一批住民】
而剩下的那一座天空堡垒没有经过改建扩张,仍旧保留着武装。那是教廷唯一持有的天空堡垒。
【他们将其命名为“圣殿”,并将“圣典服务器”置于其中】
在那之后,就是公司时代……也就是天空时代。
那些受到诅咒与污染的陆地并没有完全毁灭,仍在长久的自我修复中。
巨龙并没有授予精灵成立国家的权力,因此精灵也不敢直接称王;自然,也不允许精灵们构建法律、组建军队,之前的武器必须销毁、军队解散、全面恢复生产。
虽然没有“王”,但新生活依然需要秩序的。
于是在巨龙离去之后,精灵们开创了“公司制度”、分别占据了七座空岛,成立了七家公司。
“……这就是七巨头吧。”
罗素恍然。
【是的】
鹿首像肯定道。
“为什么教廷和法师的战争,最终精灵却得到了最大的好处?”
罗素心中又出现了新的疑惑:“那巨龙和教廷呢?”
【巨龙们在修复受创的大地。除了名为“赫德森”的巨龙,对“公司”体制有着足够的热情、因此亲自作为董事长管理公司运行,其余巨龙都不居住于名义上属于祂们的空岛上】
【而教廷那边……因为‘销毁武器’、‘解散军队’的勒令,已经天使化的机械军团都被冰冻、冷藏】
【修改他人意志这种行为,毫无疑问是“恶”的。一旦这种秘密被所有人所知晓、承认,那么人类群体意识也会随之改变。教廷通过修改意志所获得的圣秩之力都将化为虚无……所以为了掩盖这一秘密、也是为了提高人们对于修改意志这一行为的接受程度,教廷改名为“赛博教会”,直言他们的力量来自于神——集体潜意识。因此,他们终其一生也无法投入于“神明”之中】
【除非将所有人的意志都录入到“圣典”之中,那么圣典服务器本身便是全人类意识的集合体——也就是具现于世的神。所有人都可以调用所有人的知识与意志,每个人的意志即是自由的、又是群体的。如果按照这种方式来解释,那么“机械天使”就只不过是先行者而已】
【如今,天使军团确实存在、能够量产天使的圣典服务器仍在运行……而公司知晓昔日教廷修改信徒意志、人造天使、使用禁忌武器等诸多罪责,因此他们处于确保互相毁灭的状态,反倒相安无事】
……这也算是一种核威慑吗?
罗素的表情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奇怪。
“那,首领……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秘密?”
他毫不怀疑,知道这么多秘密的自己、一旦泄露,可以说必然会死无葬身之地。
除非……
【这也是为了确保互相毁灭】
【光是知晓这些最高级别的隐秘,无论你是哪里的特工、都足以被判处流放之刑——除非你愿意彻底的格式化自己的人格,但那也与死无异】
——这是为了保证你不会背叛我们。
鹿首像直言道。
【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你能听懂我接下来的话,所做的铺垫】
这些……都只是铺垫?
“什么话?”
罗素问道。
【你脑后的芯片】
【它真正的意义,实际上是为了断绝成为法师的可能性——而这是为了彻底切断与法师的联系】
第四十一章 成为法师吧,罗素(感谢長谷川莉子投喂的盟主)
法师并非是灵能者的古称。在过去,的确不存在所谓的灵能者。
因为灵能者实际上是人为诞生的产物。
这芯片真正的意义,其实并非是“心灵防火墙”、而是“心灵疫苗”。
只要戴上它超过三年,就会切断进入群体潜意识之海——抵达【最初荒原】的能力。
也就是说,只要是戴上过芯片的人、在长大之后,都会被根除作为法师的天赋。
这是为了防止那些充满仇恨、怨念、痛苦,在战争中已经彻底发疯的法师们,再度将手伸向“不再存在法师”的浮空岛。
毕竟法师的觉醒太早了。
只要经历足以改变人格的一天,其冲击力就能够觉醒成为法师。而这意味着,大量青春期的青少年都会觉醒成为法师——当他们的意识深入最初荒原时,就会在梦中见到那些被遗弃到陆地上的法师、并与之沟通。
【他们将会得知来自过去的隐秘,接受来自法师的教导、认为法师告诉他们的那“第二重真相”就是真正的历史】
【甚至不需要任何担保,仅靠承诺就足以让这些少年少女们为之卖命,成为这些法师们接触空岛的手】
【少数的保守派想要夺回浮空岛,但绝大多数的法师都希望让空岛坠落——因为他们的心灵早就被感染而扭曲堕落。越是在战争中出力的主力,就必然被诅咒感染的越深】
罗素闻言,摇了摇头。
……这能怎么阻止呢?
虽然客观来看,他们的确是被法师利用了。但这些“生而有罪”的孩子,还能怎么做呢?
下城区的人在上城区看来,所有人都是令人恐惧的罪犯;而上城区的人,则被下城区蔑称为“薪奴”,没有丝毫自由意志。
虽然下城区才诞生不到四十年,上下城区却已经完全分裂。
哪怕他们不成为法师毁灭浮空岛的帮手,仅靠他们自身的意志、依然会选择毁灭这一切。
但是……
罗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抬起头来,尾巴微微扬起,缓声问道:“你会知道有‘保守派’的存在,也就是说……”
【我参与教法之战时的身份,也是法师】
鹿首像没有丝毫隐瞒,甚至答出了罗素没有问及的内容:
【巴别塔理论上不属于法师与教廷中的任何一方,我们最初想要调停这场莫名其妙就打起来的战争、但最终却失败了……并被拖入到了战争之中】
【那时的巴别塔,有的人属于法师,有的人属于教廷】
【最终从教法战争中存续下来的人,只剩下三人。其中一位是被冰封的天使,一位是困在地上的保守派法师……剩下那人就是我】
【如果我现在这种情况,也能算是活着的话】
听到这话,罗素沉默了一瞬。
他扬起的尾巴与耳朵一起也慢慢耷拉了下去。
他意识到了自己问的这个问题,似乎有些伤害到了鹿首像……他顿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了。
但鹿首像并没有在意罗素的冒犯。
她耐心讲解道:
【觉醒成为所谓“灵能者”的门槛,比觉醒成为法师要高的多】
【法师之梦的觉醒过程被芯片阻隔后,会使得这种力量变得更具活性化。而这样重复数次、数十次之后,它就会变得极为纯粹、不可阻挡……等最终觉醒之时,甚至无需潜入群体潜意识之海中、借取群体的灵能形成“法术”,而是仅靠自己的意志就能扭曲现实】
【所以灵能者虽然能力的种类单调,但力量却远强于法师】
【人的理性,使得人远离潜意识的深处、使得我与‘我们’分开。恶魔失去了理性,就像是游泳者丢失了游泳圈,沉入到了深海之中……但这深海却并非是海水、而是有毒的污水——是法师们制造诅咒时产生的精神污染】
【因此,“防护芯片”这一技术本身没有任何问题。然而开创这种芯片的精灵学者,想必也没有考虑到一个问题……】
“……下城区的出现,对吧。”
罗素喃喃道。
“对。”
坏日双手抱胸大马金刀的坐在管道上、靠在墙上,脚下踩着两根粗大的线缆。
他嗤笑一声轻声,应道。
最初只是存放“必须存在”但又太占用空间的全自动化工厂、农场等设施。但近几十年,随着矛盾变得愈发激烈,这里变成了佣兵、犯罪组织、非法灵能者这些“无码者”活跃的影子城。
在总公司不能主动使用致命性武装的情况下,这些犯罪者团结在一起……竟然还真造成了一些麻烦。
“那些普通人以为,麻烦来自于犯罪组织和佣兵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后的犯罪行动。但要我说,这反而根本无关紧要——只是个体的生与死、企业的经济损失而已。真正的麻烦之处在于……
“原本抓到之后就会被第一时间放逐、击毙的无码者,可以互相结合、诞生孩子了。
“而毫无疑问,这些孩子不是在正规医院诞生的……他们根本不可能拥有芯片。是天生的黑户。”
罗素的瞳孔骤然收缩,拳头紧握。
他意识到了什么——
“……法师又诞生了?”
“是的。如同已经熄灭的火焰再度点燃。三十多年过去,随着新的“天生无码者”成长到了十几岁……法师的传承,在下城区再度复兴了。”
坏日深吸一口气,表情稍微变得严肃起来了一些:“你不是问,小琉璃背后的人是谁吗?那么我告诉你——被称为‘无知之幕’的组织,他们最开始就是由‘新生代法师’组成的结社。而他们并非是唯一的法师结社。
“他们是‘不受欢迎者’,理论上不允许诞生的存在,因为从未拥有芯片所以没有公民权,和无主的人工智能没有什么不同,任何人见到都可以任意损毁、击杀。
“他们生活于恐惧、憎恨与无秩序之中,响应了法师之梦的呼唤。在梦中,他们接触到了那些还存活于陆地上的法师们,由这些法师们培养长大。并从他们那边学习到了足够恶毒的法术。
“——而另一边,因为法师的痕迹从空岛上出现,赛博教会那边也有了新的反应。
“沉睡着的机械天使们陆续解除了冷藏,执行‘复活程序’。根据最初赛博教会与总公司达成的协议,他们有权派遣天使进入浮空岛,参与巡逻、帮助清缴法师。”
“……这不是好事吗?”
罗素转身看向坏日,疑惑的询问道:“公司缺少致命性武力,也腾不出人手。不如让天使来动手——他们是专业的嘛。总比这些新生代的年轻法师要强得多吧……顺便还可以把下城区清扫一下。”
至少对罗素来说,这绝对是好事。
等于是这边忙的焦头烂额,结果兄弟公司那边突然来了一波强援。
一群不要薪水疯狂加班的猛男从天而降,把罗素这边因为同事大规模摆烂而越拖越多的工作飞快消化。
这显然对于罗素“日子人”的愿望,是有一个非常好的正面促进作用的。
“你还记得吧,罗素。这些机械天使导入的意志,都是一个个性格不同的‘圣人’。”
“确实。”
罗素点了点头:“所以,他们肯定也会帮忙把空岛中的罪恶清楚……这所有人的生活环境都是利好。”
“问题就在于,今年是1202年。而这些‘天使’诞生于1103年,战争结束于1106年、天使军团于次年陷入沉睡。而七巨头的公司开创于1119年。”
坏日意蕴深长的说道:“对于不了解历史的你来说,你可能无法理解过去时代的人们的道德标准。
“总之,你只需要知道……对于这些来自旧时代的老古董来说,我们所有人都是罪人。而且它们都适应了旧时代的暴力手段,不一定习惯如今已经变化的世代……而公司法也同样管不到它们。
“最关键的是,天使们所希望的,不仅仅是除掉某个恶棍、击杀某个犯罪者、瓦解某个犯罪组织。而是将这个罪恶的时代‘退还到过去’——重建旧时代的‘地上法’来约束‘天上人’。这就不仅仅只是对下城区有威胁了。”
……我怎么可能不懂?
罗素叹息一声。
实际上,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也的确充斥着罪恶……
甚至不只是无码者。
就在半个小时前,一群明明持有芯片、却“从未犯罪”的人还在与罗素战斗——他们还专门分配了一个人,负责承担杀死罗素的罪名。在那之前,他还这样杀死了好几个人……如此一来,其他那些持枪者反倒是能变得干干净净。
这么说来,看似无辜的人里面又有多少是真正无辜的呢?
如果真的能退回到有法可依的时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
天使所习惯的、所追奉的法律,真的还能适应如今人们的生活方式吗?
如果那是所有人都不愿意遵循的律法,它又有什么意义呢?
到了那时,天使又会怎么做呢?
难不成焚起一把火,烧尽这邪恶的天空之城?
……如果真到了那种时候。就算再不愿意,罗素也得站出来和天使们战斗。
“我大概明白了。下城区的法师们拉帮结派,组成帮派;天使们也准备到来,并试图接管一些权力、尝试暴力修改人们的生活方式……这必然会带来自上而下的全方位混乱。”
罗素盯着坏日,又回头看向鹿首像:“那么,我又能做到什么呢?
“我只是一个特别执行部的新成员、灵能只有区区两级的红移……人微言轻,我什么都做不到。”
“很简单。”
坏日轻笑道:“你还记得吧……只要持有三年芯片,就会失去成为法师的资格。”
“……所以呢?”
“你是个生而知之者,罗素。我和鹿首像都知道这件事。”
坏日缓缓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哪个时代的古人重生于现代……但你身上的确有着一股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秩序气息。并非是软弱、也不是胆怯,而是下意识的试图遵守并不存在的法律。我推测你应该是来自一个太平盛世……一个有着‘法律’概念的旧时代。
“并且,你被封印着的记忆刚刚觉醒。并没有接受芯片的影响超过三年……”
“……记忆?”
罗素讶异的询问道:“不是身体吗?”
“罗素”接触芯片,足有二十多年。
只是他最近才想起了前世的记忆而已。
坏日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关键在于记忆——尤其是灵能对应的那段记忆,而非是身体。比如说,一个人重生在自己的备用躯体上,这具躯体毫无疑问是刚刚移植的芯片,但他的法师才能依然会被彻底封禁。
“但是,你身上的芯片依然会阻止你进入群体潜意识之海。而当我看到你能够变化成他人的时候,我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你在变成爱丽丝的时候,是没有芯片的状态。”
听到这里,罗素的瞳孔微微收缩成竖瞳。
他终于意识到了——为什么巴别塔会看重自己。
“猜得不错,罗素。”
坏日畅快的笑着:“虽然你拥有芯片,但你依然可以成为法师。
“成为一个因为仍然拥有芯片,因此身份绝对不会暴露的法师。”
第四十二章 四面间谍(感谢佐伯伽椰子投喂的盟主)
“只需要你能够在变身之后的姿态下入睡,就能够进入‘最初荒原’。而样子,自然就是你变身之后的形态——进入荒原时的形态,就是入睡前的样子,就连妆容、衣着与武器都能带进来。”
坏日缓缓说道:“也就是说,你的每一个化身……都是能在‘最初荒原’中行走的一个身份。”
“……听起来不错。”
罗素的尾巴左右摇摆着,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他有些心动了。
“不仅如此,”坏日继续笑眯眯的加码,“以‘法师’的身份得到的情报与学习到的法术,也显然有利于你在特别执行部的工作。
“我和鹿首像、以及巴别塔的其他干员,都可以暗中协助你的各种工作。你不方便的工作,都可以交给我们来;你想要杀掉的人,也可以拜托我来杀掉……”
但听到这话,罗素反而警惕了起来。
他眉头紧皱:“为什么要围绕着我行动?”
“你可是我们的核心干员。”
坏日从管道上一跃而下,拍了拍罗素的肩膀,毫不遮掩的爽快道:“帮你就是帮我们。”
“那么,我需要做什么?”
“很简单。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了,我们是调查历史真相的组织……你的任务自然就是接近法师的高层,想办法接触法师的秘史。”
“到底是什么历史,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罗素眉头紧皱。
坏日摇了摇头:“很多。不如说,太多了……因为法师们是有着完全封闭的、内部历史传承的,就如同赛博教会也有内部的‘教史’。因为完全以纸质形式在内部传承,所以巨龙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之前被派遣去赛博教会,负责窃取教史的就是你的父亲。他都已经做到了大主教之位,中间源源不断提供给我们来自过去的隐秘,我们现在跟你说的这些、其中也有一部分就是你父亲找到的。
“但不知为何,在你三岁那年他却突然烧掉了三卷已经是孤本的教史、叛逃到了透特灵能。在那之后,他就突然消失、不知所踪,鹿首像也没有找到他……他就像是死了一样。
“教会拥有的历史,法师们或许也有。因为法师们已经疯狂,无法沟通、所以它们才会成为孤本……但鹿首像认为,或许可以从法师那边的历史中、对照着找寻这和被销毁的三卷教史相同的内容——并且找到他当年为何要销毁这三卷历史、叛逃巴别塔和教会的原因。
“当然……你也要小心。在群体潜意识之海中死亡的话,就意味着现实中也会死。就像是灵能黑客在矩阵中‘杀掉’一样。”
坏日后面所说的“杀掉”,指的是用杀毒软件清理掉。
罗素思索了片刻,双手抱胸、右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不断敲击着左臂的义肢。
而坏日和鹿首像就耐心的等待着罗素思考。
过了很久,罗素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做。”
这毫无疑问,是颇具危险性的工作。
但罗素却毫不迟疑的接了下来。
一方面,是罗素也的确对这些隐秘的历史非常好奇……究竟是为什么,会让巨龙禁止人类接触历史?
精灵之中可是有不少人,就是从被那些封禁的历史中存活过来的。
但是,新生的精灵却依然无法接触到历史——就连那些年长的精灵也不会告诉他们这些秘密。
而另一方面,是罗素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能让那个男人选择抛妻弃子、背叛组织与使命、隐姓埋名二十多年。
罗素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母亲孤身一人来到崇光岛生活、而不是生活在被鹿首像完全控制着的区域内,肯定也是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避嫌。
毕竟她的丈夫背叛了组织,那么就算其他同僚再信任她、心中也始终会有个钉子。
而爱丽丝是一个很刚强的人。
她选择不给同僚添麻烦——也因此切断了绝大多数对外界的联络,不再接触机密。这样她就算叛逃,也不会带来太大的损失。
罗素真的非常好奇。
——到底是什么理由,会让那个家伙作出这种选择?
而回过神来,罗素也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作为天恩集团特别执行部的代理人,毫无疑问是属于“公司狗”的势力;
与此同时,他又是巴别塔的一员,是最高级别的通缉犯——甚至都不是冒犯了精灵,而是违反了巨龙的律令;
他还可以成为法师,作为法师干涉浮空岛的触手,在这个过程中他也一定会认识下城区法师结社的首领,逐渐成为地下帮派的高层;
不出意外的话,罗素所拥有的“旧时代道德观”还可以让他获得一定程度的圣秩之力……他说不定还可以加入教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罗素就成为了一个堂堂正正的四面间谍。
甚至在这四方势力中,还都有可能成为主力!
那么……如果有一天,自己必须选一方的话。
自己又要如何站队呢?
如此思考之时,罗素眼前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了他最近几个月所经历的事——那些他还没有忘记的事:
母亲快要病死之时,自己寻遍整个崇光岛、几乎得不到任何帮助;
精灵教授帮助自己、亲近自己,却只是想要把自己作为宠物养到家里;
佣兵收了钱便要袭击空艇……还有在那些佣兵身后的阴谋者,将数百人的生命作为棋子,引诱自己出手;
在蜂巢夜总会门口,把自己出售作为乐子、被人肆无忌惮的击打的“蹦蹦先生”;
被“无知之幕”绑架、威胁,经历高强度的义体改造而成为偶像、打入到天恩日报中卧底的小琉璃……
再看看他能选的:希望维系现状的“总公司”,只是存在就会让大量无辜者死亡的恶魔,肆意妄为、杀人获利的“无码者”佣兵,禁止探索历史、发展航天等制订一系列禁令的巨龙,希望得到历史真相并为此搅乱世界的巴别塔,希望按照旧时代律法改造新世界的天使,隐藏于天使之后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赛博教会,以及最为干脆的——希望让浮空岛坠落毁灭的法师……
……他还能怎么站队呢?
罗素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无力。
这世界中充斥了各式各样的恶。
无律、无序、无德。
谁也不把谁当做同类……将他人视为“物品”、衡量“价值”、独断“意义”。
哪个方向都不完全。
哪方阵营都有问题。
罗素只能选择“最先排除的”,却无法确认“最后选择的”。
恶魔、佣兵、法师——首先排除这三个类别。
至于之后他要跟随谁……
……或者,是否自己开创一方势力。那还要等他再观察一阵子。
他如今的身份,将会提供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一个以“第一视角”去亲身参与、体会的可能性。
如果,弱小而平凡的他,真的能做到些什么的话……
“……但是,”罗素冷静下来之后,提出了一个疑问,“我总得有个方向。我根本就不知道其他的教史,怎么判断我找到的真相是不是这三卷教史对应的内容?”
【很简单】
鹿首像给出了最后的答案。
【这三卷教史的内容,正是最为关键的“真相”,是教会藏的最深的秘密、甚至就连教会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有这样的秘密】
【这也是最开始,我请求他去赛博教会寻找的“真相”记录】
【在这三卷教史中,有一卷关于“0年之前的历史”、一卷关于“灵亲的形成”……】
【……以及,一卷关于“巨龙永生不死的秘密”】
第四十三章 蓝歌鸲(感谢愚人雜物間投喂的盟主~)
因为罗素原本就处于比较紧迫的环境中。鹿首像在交代完事情后、便让坏日带着罗素离开。
而这次是罗素第一次使用巴别塔的“门”。
再度回到那“万门之间”时,罗素抬头望了一眼这密密麻麻的众门。
他缓声自语道:
“……鹿首像,为我打开通往之前房间的门。”
在那个瞬间。
罗素清晰的看到,某个原本没有颜色的房门突然变化着形状、涂上了颜色。
他慢慢走过去,伸手搭上门把。
而在这时,鹿首像在罗素耳边轻声呢喃着。
【等你之后有空了,再来找我吧】
“——好。”
罗素略微一顿,认真答道。
他既然如此回答,就必然会去。
吱呀。
随着微不可闻的酸响,罗素小心的慢慢推开门来。
他在进门之前、先是打开一条小缝,小心谨慎的确认了一下。
确定房间中并没有人,地上的血迹中也只有自己的脚印之后……他才再度走回了自己之前大开杀戒时的房间。
是的。虽然不知道坏日是怎么做到的,但这位据说是“最凶恶的通缉犯”至今没被人抓到,也是有点东西的……
坏日行走时根本不会留下脚印。他踢开了好几次头颅,甚至直接踩在上面、却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是灵能吗?
但坏日的灵能不应该是那把能够莫名其妙穿模砍人的剑吗……
罗素思索着,下意识的紧了紧衣服、收紧了些身体。
姑且不提瞬间置换的重力,单就是这房间与之前那“万门之间”的温差、就让罗素感觉到房间一阵寒风袭来。
那是空调。
如今已是5月18日,幸福岛这里已经有点温度了。
不开空调的话,至少是会出汗的程度。
这地上的血液仍未彻底干涸。空调吹出的冷风伴着血腥气,让人联想到坟地夜间的阴风。
罗素确认了一下右上角的时间——距离罗素被坏日带离这个房间,才刚刚过了十分钟。
“十分钟啊……”
再算上之前罗素战斗的时间。
总感觉小琉璃应该已经离开这里了……再要不然,就是被人击毙了。
罗素这么想着,反手将门关上、随即立刻再度打开。
只是这么一关一开,原本那深沉的深灰色房间就变回了蜂巢夜总会的走廊。
罗素走到门口,下意识的在布垫上礼貌的蹭蹭脚。
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鞋上血迹都已经快干了。
这显然是他在去见鹿首像时,在中间的路上蹭干的。坏日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坏心眼的并没有对自己说——不过罗素也不知道这坏心眼是针对自己的还是针对首领的。
但总之,罗素心中还是升起些许愧疚。
怎么看……鹿首像那个样子都不像是能下来打扫卫生的样子。
那么自己这个行为,似乎就和在瘫痪在床的老者窗户前丢了袋垃圾没啥区别……
下次再去找首领的时候,帮忙去拖个地吧。至少把自己弄脏的地面处理一下。
罗素心想。
路上与一位戴着笑脸面具的侍者擦身而过,罗素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戴面具。他的面具还放在小琉璃的床头。
但回头一想……他的面具大概已经被血浸染、或者被子弹击穿了。
于是罗素想了想,不戴就不戴——反正潜入调查的部分已经完成了,之后大不了从里往外硬闯出去。
洗手间距离k128号房的确不远。
或许是因为还在上午,会专门开个包间喝酒的人还不算多……这一侧的洗手间内,无论男厕还是女厕都是空无一人。
罗素有些迟疑,但还是闯进了女厕所、进行一番仔细的确认。
他翻遍了每一个隔间,都没有嗅到任何味道、非常干净。但洗手池上的确有着用过水的痕迹。
他还特地翻到了隔间上方,确认了一下通风管道——发现那上面灰尘还挺重,也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这就怪了啊。
走的这么快吗?
罗素思索着,缓缓将自己拆下来的墙体装了回去。
随后他近乎是一路小跑着,赶紧夹着尾巴逃出了女厕。
这整个过程中,罗素的尾巴都是扬起的。
他的耳朵都竖成了飞机耳、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着门口的声音,就害怕有人突然闯进来。
——要知道,罗素现在脸上是没有面具的。
这要是被狗仔抓拍到,那他的名誉可就要毁了……
他现在可还是新任的英雄!
结果这么一来,他自己倒是因紧张而有了便意。
顺路拐到另一侧的男厕方便完之后,他突然听到了背后传来了奇怪的鸟叫声。
罗素提上裤子,半是好奇半是警惕的回头望去。
却发现男厕的洗手池上摆着一个很是突兀的鸟笼。
金属质地的鸟笼中,站着一只鸟。
那是上半身为铅蓝色、下半身纯白色的鸟类,在蓝与白色的交界线上有着宛如墨渍的黑色痕迹。
虽然罗素对动物学知识了解的不多。
但仅凭借着之前从翠雀那边得到的“小琉璃的暂用名”,他猜也能猜到这是什么鸟。
这大概就是小琉璃的假名……也就是所谓的“蓝歌鸲”吧。
看到这个鸟笼,罗素有了些许想法。
他再度跳上隔间进行确认。
男厕通风管道开口处的砖块,的确有着被搬动过的痕迹。
想必小琉璃应该就是从这里逃走的。
“……不赖嘛。”
罗素赞叹道。
反思路而行,第一时间钻到男厕逃跑——这样前来搜寻的追兵,恐怕也会下意识的认为小琉璃是在女厕那边更换被酒渍弄脏的衣服。
她甚至专门打开了女厕的水龙头,造成了使用过的痕迹。如今还是上午,蜂巢夜总会更是足有三十层……整个一楼的包间加起来也没有几个客人,因此这里的洗手间如果有使用过立刻就能看出来。
这样一来的话,基本就可以确定,小琉璃和那些人并不是一伙的。
她应该是被劫持或者绑架,才被迫进入的天恩日报当卧底……
……那么,这只小鸟又是做什么的?
罗素沉思着,与这只蓝歌鸲四目相对。
这应该是某个暗号?某个信息,亦或是留言?
意思是“蓝歌鸲在笼子中”?
——可是,她如果匆匆逃走的话,又怎么会有时间留下如此复杂的留言?
别的不说,这鸟她得从哪招来?
还是说……她其实是有接应的人,而这鸟是另一伙势力给罗素提供的情报。
“……可我怎么把你带走呢?”
罗素看着笼中的小鸟,有些发愁:“把你就这样丢在厕所里,也不是个事啊。”
可他如今还有事情要做——来支援他的劣者吸引了诸多火力,还在战斗。
哪怕他没有什么危险,但罗素总不能把他丢下、带着笼鸟直接跑路吧?
但也还好……
因为就在这时。
罗素的身侧,原本提示洗手液的存量还有多少的屏幕,突然浮现出了一行文字:
【立刻前往18l,支援劣者】
【搭乘k区电梯,我已给你呼下】
“明白。”
罗素立刻肃声应道。
他不再纠结这鸟、而是毫不犹豫便转身出了门,向着拐角处的电梯快步走去。
而在罗素还差几步到达电梯时,那电梯已然自行停在这一层、并且打开了门。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已经替罗素按过了电梯按钮——罗素甚至都没有停下,就直接走进了电梯门。
在异常芬芳而充满淡淡酒精味道的电梯间中,罗素板着脸站在正中间,身后则是好奇的打量着他的四位女士。
随着电梯门关上,罗素透过反光注意到了她们的面具。
两张笑脸、两张哭脸。
并且通过体态,确定了……都不是小琉璃。
虽然罗素一言不发、甚至没戴面具。
但他身后的一位黑发马耳大姐姐,却突然伸手抚向了罗素的肩膀。
罗素的尾巴顿时绷紧、高高扬起——他甚至伸手进怀中,悄无声息的握住了圣人斩首。
“别怕。”
戴着笑脸面具的她轻声说道。
那手却停在了罗素肩膀上、轻轻捏着罗素紧绷着的脖颈肌肉。
罗素顿时感受到了一阵剧烈的酸麻。伴随着一阵舒爽与脖颈处的疲惫感,一并袭来。
……只是帮我舒缓疲劳吗?
“弟弟,”她轻声问道,“你是跟谁来的呀……想去几楼?还是迷路了?”
罗素懒得和她解释,也不想暴露自己的目标。
于是他干脆捏着嗓子,奶声奶气的答道:
“——我没有迷路!我要去十八层!”
“好,姐姐帮你按……”
身后初次见面的路人大姐姐温柔的说道,同时顺手捋了罗素的尾巴一把。
罗素高高扬起、几乎炸了毛的尾巴慢慢耷拉下来。
他的确没有感受到恶意……大概是特别自来熟的人吧。
反正摁的挺舒服的,就给她点面子、还是不挣开了。
罗素眯着眼睛,沉默的享受着来自路人对肩颈的放松。剧烈的酸麻感让罗素开始念叨着,等这次工作结束之后,是不是要去专门找个推拿店放松一下——这应当是他之前爆发出迅捷动作的代价。
虽然罗素也不清楚,那么强大的劣者需要自己去帮什么忙……
但罗素相信,翠雀应该是不会把自己当成炮灰的。
既然她会让罗素去帮忙,就说明这忙……罗素他肯定帮得上。
那么大致来说,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们需要罗素去帮忙杀个人。
只是这位帮罗素放松肌肉的路人大姐姐,想必不会知道……罗素在接受完她随手的按摩过后,便要出门去杀人了吧。
第四十四章 笼中鸟(感谢天则律打赏的盟主)
蜂巢夜总会,第十八层。
劣者身前,已然零零散散倒下了一堆人。
这倒是不出预料。
普通人——或者哪怕是非法灵能者,一旦被劣者近身、也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无论是再厚重的盾牌、再坚固的义体……无论是魔物一般的肌肉、亦或是“机师”们驾驭着的巨大作战机械,在劣者面前都没有任何意义。
只要触碰……
是的,只要轻轻的一次触碰。
他极为轻盈的下蹲并后仰、躲开倾斜着甩来的一道通电的钢鞭。
就像是拳击手一般。
劣者宛如闪电般逼近、击出了一记极轻极快的刺拳。
宛如情人之间的打闹,又或是老朋友路上相遇之时拍肩膀时的力道——甚至就连疼痛感都体会不到。
但被攻击到的那人、身体却是突然僵住,像是提前感受到了什么恐惧般绷紧身体。
而这时,劣者伸出双手。
他那对标志性的黑色皮质手套,不知何时已然摘下,露出那双修长而有力的手。
那并不像是经常参与战斗的人的手。
甚至没有握持武器用的老茧,但却并不纤瘦、而是有着健康的形状。
从外形来看,反倒更容易被人联想为钢琴家。
但或许唯有劣者知道,这双手至今为止已经间接夺走了多少人的生命。
——啪。
随着劣者轻轻击掌。
被他攻击到的那人,身体便是猛然一僵、轰然倒下。他身上的义体迸出火花,已然瘫痪。
而那些地上瘫软着的人,也是突然哆嗦一下、本就损坏的义体进一步的崩出裂纹。
然而即使如此……却已然有人再度爬起来。
再加上陆陆续续涌来的人,让劣者眉头紧皱。
这些人只要不掏出远程武器,对劣者就没有任何威胁可言。可劣者不方便下死手……这又会让这些人得寸进尺、不断过来干扰他。
他们的行动非常缓慢。甚至可以说是悠然……或者说,就是故意慢慢走过来。
可劣者能够将人轻易击倒、却无法将人击退击飞。他们就用自己的身体堆在这里,劣者就哪里也去不了。
直接推开他们也是做不到的——他们手中毕竟握持着高压电棍。
甚至可以说,他们直接一股脑扑上来的话、劣者就难以留手了……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清楚,这些人就是仅仅想把自己拖住而已。
这样打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毕竟的体力不是无限的,动作迟早会开始变得迟缓……一个失误,说不定真的会被捕获。
不过,他倒是不怎么担心。
根据劣者的经验,这大概只是无聊的热身活动。等待着真正的幕后黑手准备就绪之前的暖场娱乐。
“——我说啊。”
那个戴在那个孩童脸上的铁面具,突然发出沉闷模糊的、被变过音的声音:“你果然是讨厌‘英雄’,才会派那个新人去执行任务吧?”
在铁面具发话之后,那些不断缓慢逼近、宛如丧尸一般的人群便突然停止。
“哦,那倒不是。”
劣者冷淡的回应道:“虽然也是英雄,但那孩子是‘无意识的英雄’。他并不向往英雄,也不憎恶英雄,这种状态是最安全的。
“我是没想到,这种话居然是你能说出来的……”
“我倒是也没有全信,毕竟也不能排除是演技。”
“所以呢?”
沉闷的、经过仪器变声的声音,从铁面具中传来:“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就是说……我可以来稍微陪你们玩玩。但最好先别碰他。”
劣者掰了一下手指,发出指节的脆响。
他的瞳底燃起浅蓝色的微光,那是一种类似于海蓝宝石的光泽:“既然你开始跟我沟通了,这无聊的闹剧是不是该结束了?”
他和这位“无知之幕”的首领,已经是第三次交手了。
第一次对方在幸福大厦的中间层,绑架了一个小男孩;第二次则是在医院的中间层,绑架了一个女孩。
那人在用这些孩子,逼迫劣者和他玩一个个恶劣的“游戏”。
那两次都是和现在差不多的情况。
那个铁面具里面,有非常精密的程序炸弹。
如果试图将这个铁面具直接摘下来,或者让这孩子的高度位置比现在上升、下降半米……这炸弹都会爆炸。
因为劣者特殊的灵能,如果他全力使用自己的灵能来攻击他人、这面具也会爆炸;而他如果试图摘下任何“追随者”的面具,或者不理会他而直接逃走、这铁面具也都会被遥控爆炸。
爆炸的范围倒是不会太高——仅仅只会炸死这个孩子而已。
这是对方给劣者提供的“强制退出惩罚”。
但劣者当然不会愿意。
只有在劣者遵循指令完成对方的“游戏”后,面具才能摘下来……但它在倒计时结束之后依然会爆炸。
第一次的游戏,是“躲猫猫”。劣者必须在规定范围内、在不引起骚动的情况下,在幸福大厦内悄无声息的击倒六个躲避他的人、从他们身上取得一个字母,最后拼出一个密令。
这对劣者来说并不困难。他轻松完成了这个任务,而最终的答案是“shabby”……他的名字。
——从那个时候开始,劣者就意识到,对方就是冲着他来的。
而第二次的游戏,就比第一次困难许多。
名为“山匪”的游戏,要求劣者在电梯内蹲伏,等待电梯被人呼走、并把第一个进入电梯的人手中拿着的东西抢走,把它带到这个女孩面前——如此重复、直到聚集“五样材料”。如果东西被人偷走了或者夺回了,这一次就不算……继续累计到五种。
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难度……但那五个人的手中,有的人拿着应急要用的药、有的人拿着病例和文件、有的人拿着拐杖、以及……还有一位太太、手里拉着自己的孩子。
那时的劣者意识到。
对方的目的,是在一步一步让他降低自己的底线——让劣者逐渐做出越来越过分的事。
这种恶劣而又玩闹的行为,比起“让劣者的象征被打倒”、倒更像是被寻了私仇。因为对方甚至没有通知记者,还要求劣者不能在执行部寻求帮助。
如此一来,就算这个面具真的爆炸……也其实和劣者没有关系。
因为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与他有关。
——但劣者却决不允许自己逃避。
哪怕他逃走也不会有人知道,劣者也绝不愿意这样欺骗自己。
那样的话,和那些废物又有什么区别?
铁面具发出尖锐的怪笑,额头上突然闪耀起一个十五分钟的倒计时:
“这次的游戏很简单,没有什么复杂的规则……或者说,就没有规则。”
“你什么意思?”
“十五分钟。炸弹将会在十五分钟之后爆炸,但我也直接告诉你……这炸弹是由矩阵驱动的,接口协议是t-p-t、要用磁吸式解码器物理链接。只要有一个灵能黑客愿意进入到这面具中,就有机会可以阻止爆炸。
“但在那之前,这些‘工作人员’都会缓慢前进、试图攻击这位灵能黑客。
“而这次的炸弹……分量会稍微多一些。至少将这一层楼的所有人炸死在这里也没问题。如果这一层坍塌的话……或许上面的人也会死吧。”
面具的声音轻描淡写的说道。
“……你连自己的追随者都要炸死吗?”
劣者阴着脸,低声质问道:“你就不怕他们听到这话后,选择了反叛吗?”
“那你猜,我为什么现在才跟你说游戏规则?”
铁面具之下,发出了畅快到近乎疯狂的笑声:“在进入到你所在的空间之后,他们就已经按照我所提供的非法义体、以及长效芯片,将自己的听力压制到千分之一、使身体快速恢复。虽然你的灵能依然可以对义体造成损伤,但已经无法对他们造成永久击倒的攻击了。
“或者还有另外一种解。那就是将这个孩子直接杀掉,炸弹倒计时或许就会停止、但程序也会立刻瓦解。
“——这次的游戏,名为笼中鸟。
“打开笼子的瞬间,只有自由——或是死亡。
“你会怎么选?”
第四十五章 低劣如我(感谢沐风之歌投喂的盟主)
只是一刹那的停顿。
走廊中放着的悠扬的小步舞曲便截然而止。
“……别怕,我这就来。”
从原本放音乐的扩音器中,翠雀沉稳的声音缓缓响起:“我刚才已经在调用备用浮空车,一分二十秒之后就可以上车。路程十一分钟,我到时会破窗而入……三分钟的时间,大概来得及。”
“——你不许来!”
劣者的眼中闪烁着真实的怒火:“绝对来不及,这是一个阴谋——”
但翠雀毫不犹豫打断了他:“我是部长,我说了算。我是幸福岛最好的灵能黑客,如果我解不开就没有任何人能解开。
“不能放任不管,让无辜者牺牲……哪怕只有一人。不然我们岂不真成了公司的狗?”
可那不一样——
劣者想要申辩。
他的意志非常清醒——这次“无知之幕”专门提出了要求。
那是一个只有“灵能黑客”的入侵模式才能解开的系统。
灵能黑客的入侵特点在哪里?
能够在矩阵中使用灵能……而另外一个特点,在于灵能黑客无法即时退出。
如果不能安全退出,灵魂就会留在矩阵中、而身体就会变成植物人。
这肯定是一个陷阱——最后炸弹大概会只剩几秒。
而这次的炸弹和之前两次不一样,根本无法放任不管。
如果实在无法拆解,劣者必须出手将这个孩子瞬间击杀,来避免炸弹爆炸摧毁楼层。
可那样的话……他不仅杀死了一个无辜者,而且损毁的程序还会将翠雀的灵魂也一并留在里面、一同摧毁。
——他能赌吗?
相信翠雀能够办到这一切?
他的确想要相信。
可如果……万一呢?
他哪怕带着翠雀破窗而逃,翠雀也会变成植物人、炸弹会爆炸;如果他在最后关头将那个孩子杀死,炸弹不会爆炸、但翠雀依然会变成植物人、而他犯下了杀人之罪。
如果他自己在此时逃走,炸弹会爆炸、楼层依然会崩塌……
似乎只有一个选择了。
如果在翠雀赶来之前,就将这个孩子杀死的话……
牺牲者就只会有两人。
被他杀死的无辜者,以及他自己。
劣者决不能被审判,否则那将是罪恶的狂欢……最好是死无葬身之地,变成“失踪”。
他可以做到这一点。
如果使用翠雀的芯片、将最强的灵能在体内爆发,那声波可以将他直接震成肉末。悄无声息融化在这个世界中。
——仅按牺牲者的数量来衡量的话,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
劣者低着头,注视着戴着面具、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的男孩——那孩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干哑如砂纸:“真的万不得已的话……”
“别说胡话!”
劣者才说了个开头,翠雀就猜到了劣者想要说什么、她毫不犹豫斥责打断:“相信我,我是最好的灵能黑客……我做得到。”
“这个混蛋是为了让我痛苦,所以才让我众叛亲离——”
“——所以,他不会让你死在这里,这个炸弹一定有解。”
翠雀冰冷沉静的声音有条不紊的响起:“你已经失去冷静了,我命令你听我指挥。”
“……是。”
“听好,等我上车之后就无法使用碟板。我会断线一段时间,但你不用担心……我刚刚已经让罗素上来帮你了。
“他也是一位网络安全工程师,或许能先行进行一轮入侵——如果他不愿意链接的话,你就让他帮忙出手、将那些人的四肢切断。他有特许权,也学过剑术。
“——车到了,我要离线了。”
说完,翠雀的声音瞬间消失。
而在她的声音消失之后。
“支援啊……”
沉默许久的铁面具才嗤笑一声,发出了变形过的声音:“那可来不及了。
“我安排了四位改造度超过70%的‘保镖’等在一楼,手持实弹、对进入房间的人进行暗杀。这原本是给你准备的……但如果你们那个新人替你挡了这一劫的话,他现在大约已经死了。”
“他死不了。”
再度恢复冷静的劣者眉头紧皱,平淡的答道。
“你这么相信他?”
面具反问道。
劣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答道:“你既然不知道罗素还活着,就说明你无力观察一楼的情况。在部长开口之后,你就不再说话……我想到了两个可能性。
说着,劣者站在安静矗立着的人群之中,缓缓掏出金属打火机、擦燃点火,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
擦燃打火机的瞬间,那些如同雕像一般安静站着的人群,便痛苦的倒在地上、抽搐着。
而在劣者发泄般、用力合上打火机的瞬间。
尖锐如雷的巨响,在他们脑中轰然炸起。
——那些听力被遏制的保镖们,身上的义体都开始短路、迸出火花。
这些虽然没有装配武器、但绝对能算是“精锐”的保镖,在劣者面前却像是被成片收割的稻草一般。
“要么是让翠雀不被打扰、尽快赶过来;要么就是你担心自己说话时的异常网络波形会被翠雀追踪。
“那么我猜,你这次使用的入侵手段应该和之前不一样……就如同这次的炸弹也不一样。
“你就在附近,对吧。”
劣者肯定的答道:“直线距离肯定不远,就在这栋大楼里。考虑到安全性,我猜你大概在一楼……是在夜总会大厅中吗?”
铁面具没有再回话。
而在这时,电梯亮起。
罗素快步从中走出。
“要帮忙吗?”
他右手握持着已经处于激发状态的赤红光刃,还没接近劣者身边、就已经开口问道:“要我杀谁?”
无比简短有力、干脆利落的询问。
原本罗素还以为,劣者面临着苦战……他还要保持警惕,不要给劣者拖后腿。
结果上来一看,一地躺尸人。
……想必是没法补刀,因而痛苦吧。平时劣者身边都有抓捕队员的,主要负责把他打趴下的人拷走。
想必自己的定位也大差不多。
“或者说,”罗素觉得自己的话语有些杀气四溢、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对自己的形象不太好……于是连忙委婉的再度开口问道,“要我瘫痪掉他们吗?”
罗素却不知道。
他之前的问话,劣者心中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
不仅是对罗素性格的错判——他曾以为这是一个胆小温柔的孩子,却不成想……猫科动物毕竟是猛兽。
主要是,刚才劣者甚至有那么一瞬,认真的考虑……要不要交由罗素把这个孩子杀掉。
毕竟,“英雄”的杀人罪责,似乎要轻一些……?
——不。
“……太丑陋了。”
劣者深吸一口烟,轻声喃喃着。
……低劣如我。
竟然还敢这么想……
“什么?”
“没什么。”
劣者平静的说着,将因狠吸了一口气而高亮的烟头取下、狠狠按在了自己左手掌心。
剧痛让他的思维瞬间清晰。
推卸责任是不可原谅的。
人会忘却自己的错,但劣者希望自己能记住。
这是必要的惩戒。
——对自己居然敢出现如此堕落念头的惩戒。
在他的左手掌心,这样的焦痕已经有了六七个。
忍受着高温灼焦皮肤的痛楚,劣者的声线却没有丝毫动摇:“将他们的腿砍断,让他们爬不起来——尽量快一些。”
“这个简单。”
罗素轻快的应道。
只见原本缓步慢走的猫咪,突然伏低身体、瞳孔收成竖瞳。
如同狩猎者一般,他如闪电般蹿了出去。
他的动作快到近乎变成残影,只能看到一道红色的光影在不断跳跃着。
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
如果放慢的话,就是冲过去、砍一刀——再在范围内以此精准的砍下一刀一刀又一刀,直到下次需要挪动身体,就再次冲到下一波人面前。
这些人超过三分之二都没有握持武器,所有人都被劣者的灵能折磨到几乎没有抵抗的力气。
有的人还能勉强站着,更多的人则是趴着。
而哪怕是对于那些站着、握持着武器的人来说,罗素就将他手中的利刃抛掷出去——它会远程将这些人砍倒在地,罗素本体根本不会接近他们。
简直就像是打扫卫生一样,精准而迅捷。
不到三分钟,他们的腿就全都被罗素卸了下来。不比拆开一只螃蟹困难多少。
“还有什么事吗?”
罗素呼出一口气来,喘了两口气、开口询问道。
他绷紧的肌肉缓慢放松,汗水在衣领处蒸腾着肉眼可见的热气。
“……我也不确定,你能不能做到。”
劣者眉头紧皱:“但我要先跟你说明风险。”
在那之后,劣者就快速的将这“游戏规则”跟罗素说了一遍。
“我很感谢你将他们的腿斩断,这大大降低了我们这边的压力。”
劣者缓缓开口:“你还是个新人,没必要参与这种危险的行动……相信我们吧。顺便,在你离开的时候可以帮忙疏散一下群众……最好将一楼大厅中的人用这个登记一下。”
他的声音很是平缓、似乎如往常一般充满了自信,甚至还在安慰着罗素。
说完,劣者将那枚绿色的单片眼镜递了过来。
但罗素深吸一口气,没有去接。
“不用等翠雀来。”
罗素异常认真、非常恳切的答道:“让我来吧。
“——我也会这个,真的会。”
第四十六章 葵百合(感谢天则律投喂的盟主~)
这并非是无端的自信。
罗素甚至有好几种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他的灵能“不存之器”,可以直接越过铁面具的表饰、深入其中,切掉指定的线路;他还可以直接将这孩子与铁面具相连的一小块皮肤切掉。
罗素同样也会使用碟板——他能用碟板进行传统形态的数据入侵,也掌握有灵能黑客的技术、可以用假想体形态钻进去。
……和调查什么“恶魔”、混入什么夜总会相比,拆弹、入侵这种工作才是罗素最为擅长的。
倒不如说,他在入职之后都砍翻好几个人了,才终于见到了第一个自己专业领域之内的问题。
——现代大学生专业工作不对口的问题亟待解决了属于是。
既然现在时间还有十几分钟,那么就先从最灵活的方式开始做。
罗素的左手义肢的型号叫做“葵百合”。这是罗素给他取的名字……这种花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星象家百合”。
那是有十六种接口的侵入用义肢——通常灵能黑客使用的,也只是从六接口到八接口的型号。特殊之处是多两个碟板接口,有的还要再多两个通用接口。
而没有工程学需求的战斗用义肢和伪装用义肢,接口数量必然在四以下。
一个能用于和他人物理链接、或是插入芯片的通用接口,这是所有义体必备的接口,有时会有两个、其中一个作为备用。
再加上适配大多数远程武器的校准链接……这个时代的一部分枪械,已经不再需要使用准星和瞄准镜来瞄准、尤其是自动武器,都是可以直接物理链接到武器接口、用脑后芯片采集其他目标捕获用义体的信息并进行处理校对,将瞄准界面显示到眼前,来进行实时校准。
他们眼中的画面就像是射击游戏一样——甚至会提示“准星大小”以及目标距离,软件高级一点的还自带透视、如果手臂有义体的话,还可以装上自瞄。
移动枪械时,就宛如是使用陀螺仪来转动手柄。
另外一个必备的接口,是外挂一些特殊插件的接口时使用的。比如说,没有进行义眼改造时、可以外挂一个瞄准器。就比如说空艇之上时,那些黑衣人保镖……他们头顶上射出红色光线的、就是名为“独眼巨人”的辅助瞄准插件。同类插件还包括适应性防毒面具,以及喷气背包、磁力靴之类的“装备”。
使用开关来启动,未免就太过缓慢了。
就像是罗素之前吐槽的战斗抽卡一样——这种装置肯定是要事前接入义体接口,然后需要的时候念头一动直接启动。
这个世界人人都有义体的原因,不是为了审美、也不是有什么残疾或者是要优化躯体性能。
目的非常单纯,就是至少得给芯片提供个数据接口。
不然就连好友都加不上,有什么重要数据必须线下传输也做不到。
虽然芯片本身不需要充电,但如果装配了功能性比较复杂的义体,也是需要偶尔充一下电的。这个接口本身也可以接入充电器。
十六种接口,就是理论上义体所能持有的最大接口数量。而在今年之前,这个“理论最大数”是十二种。
虽然正常使用时,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只会同时接入一两个、至多也不会同步链接超过四个接口……然而在设计上,绝对不能允许“一旦接入太多就会数据串流、卡顿、过热”的情况。
一旦超过八接口,就需要特殊协议来保持运转。
“葵百合”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是第一批适配了“星象家协议”的新型工程学义肢。
虽然定位是侵入用,但它配置了特殊协议的稀有接口、甚至可以直接链接到大型工作站的运算枢纽,或者入侵巨型工程机器人——就连“退火神经中枢”这种必须使用特殊设备才能进入的,罗素都可以直接裸连侵入。
更不用说这区区一个小型铁面具。
这种体积很小的金属装置,大概率就是用磁吸式接头写入的数据。
于是罗素扬起左臂,念头一动、左臂的义肢中突然弹出一个磁吸式的接头、以及一根数据线。
“你没问题吗?”
劣者眉头紧皱,还是有些不放心:“你也可以先进去看看,收集一下情报。然后出来之后告诉我,我先跟路上的翠雀说一下……”
“你看到我随身携带这种冷门接入线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这没问题。”
罗素毫不犹豫的答道。
和之前小心谨慎的语气不同,此刻罗素的言语中充满了专业人士的自信。
“哦对了,这个侵入协议要用什么tpt……”
劣者连忙补充道。
“我懂。”
罗素随口应了一声。
他回过头来看向劣者,嘴角微微上扬:“你知道吗?
“最擅长网络安全与人工智能技术的企业,是崇光科技集团;崇光集团下属的核心人才培养基地,就是崇光大学;崇光大学最核心的学院是信息安全与情报控制学院……而我从上大学到研究生毕业,一直都是我们年级的首席。
“虽然经验可能少了些,但技术上……我并不觉得我比翠雀会差多少。”
他根本用不着使用普通协议。
“星象家协议”直接内置了多种常规协议……这是萨莉鲁斯这几年正在筹划的“大一统协议”,兼容市面上的两百余种协议,使公共接口可以仅通过转接线、不使用工程学义体,也能直接链接稀有接口的外部装置。
罗素的导师萨莉鲁斯虽然喜欢设计义体,但她真正专业的地方、正是她作为网络安全工程师的能力。
如今几乎每个企业、每位董事都配置的“a·ice”——学名为“攻性防壁”的反入侵电子技术,正是由萨莉鲁斯所发明的。
如果没有a·ice这个底层技术,那么如今的灵能黑客几乎可以进入他们想要进入的任何地方、操控几乎任何人的义体。
但是现在,如果他们的假想体试图闯入这隐形的a·ice,就会瞬间被海量的垃圾信息所感染。
甚至可以让他们的芯片过热、反过来烧爆他们的脑子……最次也可以留下用于反向追踪的“冻伤痕迹”。高级一些的型号,还能够第一时间反追踪、或者暂时封禁对方进入矩阵世界的能力。
萨莉鲁斯一共陆续发明了包括a型、b型、d型、t型等七类防壁,并且不断对其进行技术更迭与维护、并且这些技术是完全开源的。
防壁和防火墙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防壁是专门用来对抗能够直接破坏底层数据的灵能黑客,而非是病毒或是其他类型的入侵的。
如今的商用防火墙与商用防壁,无论是“黑冰”、“蜜罐”还是“深海”,都是来自萨莉鲁斯底层技术的延伸。而能够攻破这种级别的ice的破冰锥,只在几个最大的灵能黑客组织中。只有在破冰之后,才能使用假象体进行入侵——而如果本身不用假想体进入,也就是说、不使用灵能黑客的独有手段,就必须使用碟板内置的“魔偶”。
魔偶就类似于旧时代的木马病毒。
但与木马不同的是、魔偶的行为模式是高度自动化的……只要释放进去、就可以自行完成任务然后自我销毁,就如同自律行动的人偶一样。
那些碟板之中,就集成了这些魔偶。
但是,这些碟板内置的魔偶,必须通过这些黑客的云端服务器来进行辅助演算——魔偶之中根本没有集成最关键的“破冰锥”技术。不然仅靠那么小小的一块金属所能进行的演算,根本无法穿透这个时代的各种防壁。
是的,最高级别的灵能黑客组织、反而就几乎不再进行黑客行为了。
而是出售进行黑客行动所必需的“新手套装”和“升级套餐”来牟利。他们低价出售的碟板全部都是有时效的,如果到期之后不续费,就会直接失效、或者下载破冰锥时变得非常缓慢。
但续费的话,还会捆绑推荐一些根本用不上的“优化套餐”。
比如说翠雀使用的“神之眼”,基本功能就只能入侵普通六个型号的公共摄像头。如果想要入侵袖珍摄像头、私人摄像头和义眼,就得额外一层层加钱;想要入侵喇叭还得再加钱,入侵屏幕还得再加一次钱。
可以说,他们将碟板的功能拆的这么散,就是为了在打包的时候能够看上去“更豪华一些”。
凡是基于萨莉鲁斯开发的开源防火墙与防壁技术,都有固定的漏洞。这也是企业无论怎么更新防护系统,碟板很快又能有效的原因。
而这其实是萨莉鲁斯留给自己入侵时的后门。
——毕竟造防火墙的人,总不能把自己也拦在外面吧。
葵百合里面,集成了超过六十种攻击程序。萨莉鲁斯甚至给罗素进行分类,让他可以在任何防壁面前一键调用对应的破解程序。
光是从这点,也可以看出萨莉鲁斯对罗素的重视与信任。
以及强烈的包养意愿。
“别怕,孩子。”
看着那个还在微微颤抖的孩子,罗素双手扶住他的脑袋,轻声安慰道:“记着……站着别坐下、别蹲下,脚酸了可以轻轻蹦一蹦。不要把哥哥的线扯掉……再坚持个十分钟,你就能得救了。
“加油,好吗?我会和你在一起。”
这是适当的、合理的安慰。
防止“患者”因为过高的紧张,而直接把线扯掉——虽然有劣者帮罗素盯着,但罗素还是习惯性的先嘱咐一声。
看着那男孩慢慢点了点头,罗素才满意的笑了笑。
“真乖。”
罗素轻声说着。
他跪坐在地上,闭上眼睛。
【请选择接入模式】
——侵入模式。
当罗素轻轻点下这个按键时,他的耳边响起了刺耳的警告声。
【接入方将连接规则设置为-侵入模式】
【警告,此次物理链接将强制解锁数据交换权限!】
【警告,此次物理连接将强制解锁管理者权限!】
【确认无许可,判定为恶意侵入】
【警告——】
在那之后的声音,罗素就听不到了。
因为他化为数据的假想体,已经顺着物理链接流入到了那小小的铁面具之中。
第四十七章 幸不辱命
当罗素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只沙丘猫。
他身处于黑色的、没有星星的虚无空间中。
在矩阵空间中化为自己的灵亲——这就是灵能黑客的常用入侵形态。
如果不采用这种方式,很容易造成迷失、混淆现实与矩阵空间……毕竟记忆攻击是最为常见的反击手段;而如果是与自己太过无关的造型,又容易在攻性防壁造成的自我损伤下导致意识瓦解。
猫咪正身处于纯黑色的迷宫之中,打着转审视着眼前的一切。
那迷宫墙壁的材质会让人联想到黑曜石,因为它们表面并没有金属光泽、还有些许凹凸不平的缺损。
每一处缺损,都是或大或小的漏洞。
而现在的罗素,甚至还没有触及到防壁……这仅仅只是最外层的防火墙,用于拦截普通入侵者的静态防护。
罗素不慌不忙的舔了舔爪子,原地蹦跳了两下来活动四肢、随后高高跃起。
他扑到一面墙上,随后折返跳跃到相邻的另一面墙。在呈九十度组成直角的两面墙中,罗素轻盈的弹跳着、爬到了足有三四米的高度。
这也就是迷宫墙壁的防护极限——如果使用碟板进行入侵,光是绕开或者凿碎这面墙就得花上一段时间。
罗素优雅的在迷宫墙上行走着,随后在需要绕路时高高跃起、直接跳到对面一侧的墙上。如此重复着,他甚至没有绕路、只是两次跳跃就抵达了另一侧。
能够困住普通黑客至少二十分钟的惰性防火墙,只花了罗素不到二十秒的时间就绕了过去。
“……嗯?”
在他跳过迷宫墙后,突然警惕的扬起尾巴。
只见火焰在他落地的瞬间轰然燃起——四面八方的茫茫野火将他的视觉完全遮蔽,而痛楚第一时间便降临在了罗素身上。
虚幻之处在于,猫咪的身体已经完全被火淹没……但他身上的毛发却并没有燃烧。
“竟然是‘火流星’?”
罗素喵了一声,一时之间有些纳闷。
这是一种相当老的防壁,老到早就已经从市面上绝迹。
罗素也是花了大概两秒钟,才回忆起这东西的存在。
“火流星”的特殊之处在于,它是一种特殊的攻性防壁——它的攻击性手段是,不验证密匙、在任何人接触防壁时,立刻传出按时间越来越强的灼烧痛觉。
攻性防壁中,最常用的反击手段就是“记忆损伤”、“痛觉信号”、“现实定位”、“矩阵封禁”这四种。
而“火流星”曾是“痛觉信号”这个类型攻性防壁的始祖。
它的防护逻辑是这样的:首先对一切请求进入者立刻进行无差别攻击。将人类被火焰灼烧时的痛觉转化为数据信号,然后将各种强度不同的灼伤痛觉铺天盖地的反向输出。
如果目标芯片内有密匙,那么当然可以很快通过、就不会痛的太持久……而如果试图攻破防壁,就会越来越痛、甚至可能直接把人痛死。
对于普通用户来说,只会在经过公司时痛上零点几秒。就像是被蜡烛烧了一下手指。
但如果罗素在很远的地方进入矩阵空间,通过碟板的破冰程序来攻击这个公司……假设他手中的碟板在操作不失误的情况下,需要十分钟的运算攻性防壁。那么他的假想体就需要在矩阵空间内待上十分钟。这虚假的灼烧痛感就会持续这么久。
这痛觉当然是假的,谁都知道自己肯定没有被灼伤。
但是假想体是有感官的——如果痛到意识模糊,倒在这里、那就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不使用假想体入侵,倒是会好很多……那就仅仅只是不断接受海量的垃圾信息。不下载数据的话,这些数据只会传输到碟板中、不会流入芯片内部。
但那样就容易烧毁碟板……而不使用假想体的话,灵能黑客可以说毫无优势。很难通过技术手段冲破最外层的防火墙。
在三十年前,火流星曾是最好用的商用攻性防壁。
它好用就好用在它是真的一视同仁。
反正肉身通过时只需要验证一瞬间,但是远程破解却需要很久。虽然未必防御力多强,但那一视同仁的痛楚,却会让灵能黑客不愿优先攻击这家公司。
——只要让灵能黑客组织优先去攻击其他公司,四舍五入也就等于是守护了自家公司。
后来它逐渐废弃,倒不是被灵能黑客破解了这个机制。
因为它就没啥机制可言——它的破冰锥并不复杂。
在不断输出海量垃圾信息的情况下,不可能在后面再复合一个太过精密的防壁,不然这种数据吞吐的情况下,它本身就容易出bug。
用在矩阵空间的幻觉来解释……就是在那重重火墙的尽头,是最为朴实的光墙。
那是惰性防壁。相当于每分钟重置一次的验证码。
它没有任何技术可言,需要的只是运算量……就像是无数道数学题、只要一层一层算出来就可以了。有密匙的人,可以直接同步从公司服务器内得到同步生成的密码,而没有密匙的人就只能从外面愣算、然后冲进去。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或许没有技术含量就是最好的技术含量……
如果我学了技术和没学技术过你都是一样的时间,都得靠碟板愣算、那我这技术不就白学了吗?
后来,是因为在攻性防壁中有了更好用、威胁性更高的“蜜罐”,可以很方便的现实开盒、摇一个附近的佣兵过去物理解决掉你,所以输出痛觉的火流星就直接被弃用了。
毕竟天天上下班打卡的时候,不论员工还是董事,人人一进公司、一出公司就平等的被火烫一下——久了之后人们也是会怨声载道的。
翠雀大概率不会带上能针对性破解火流星的碟板。因为它实在太简单了……
那样的话,翠雀就要忍受着被火灼烧的痛楚、来维持假想体的状态,等待碟板进行强行破解演算。
……幸好进来的是自己。
罗素心想。
这就像是有人威胁,说如果不能在指定时间内解开这些数学题炸弹就要爆炸——于是费尽力气找来一位数学博士。结果发现是要求这位博士站在高温桑拿房里狂解一千道初中数学题。
倒不是算不出来,主要是身体受不了……而且时间根本不够。哪怕一眼就知道答案,写也是需要时间的。
罗素熟练的忍受着被火灼烧的痛苦,很快调用起针对性破解火流星背后那惰性防壁的破冰锥程序。
名为【大数学家】的进攻程序。
只见罗素身边很快凝聚出一个黑色的虚幻锥体。
就像是一个旋转着的铅笔头,将罗素裹在其中、飞速前行。
它对于那些火焰根本没有任何防护。那些火焰依然透过它,持续灼烧着里面的罗素。
但就在这椎体飞行了不到半秒的时间后,它前面便猛然亮起一道光墙。
那并非由数据组成、也并非是实体……而是无数嵌套着的六边形矩阵。
这黑色的虚幻锥体立刻开始全速旋转。而它每旋转一圈,那六边形矩阵的最中间就被瓦解掉了一层——而它们立刻收缩、瞬间补上。
如果是再先进一点的碟板、持有复合破冰程序的那种,在它“收紧”的瞬间、就可以直接强行突破进去。这是专门针对堆料算法的一种暴力解。
不过好在“葵百合”的性能很是不错,不需要强行突破也应该可以很快算完。
此刻在外界,罗素义肢的几个散气口嗤的一声打开——肉眼可见的、蒸腾着的白色热气从里面不断排出。
看着他此刻的样子,劣者显然有些焦虑。
他有些坐立难安……想要让罗素赶紧退出来,但又担心他正到关键节点、影响到他状态。
而在矩阵空间中,【大数学家】的运算很快就达到了终点。
——用时共计四十六秒,共计破解了八百六十三层惰性防壁。
只是看到这个时间,罗素就非常清楚——翠雀绝对算不完。
她没有“数学家”系列碟板的话,想要靠其他碟板强行运算突破、要花至少三到五倍的时间。
假设她突破防火墙的时间和罗素一致,那么等她破解了这一道防壁之后,最多还能剩下半分钟。
到了那时,翠雀就必须选择——是继续前进、还是后退。
如果她选择前进……并且真的就只有这么一道防壁,那么皆大欢喜。
但如果后面还有任意一道防护、导致她无法关闭最后的总程序,那么她后退时……同样还要再进行一轮这样的计算。
那是新的随机数……这绝对算不完。
除非翠雀选择逃跑,否则这就几乎是必死的陷阱。
——但她会逃跑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但总之……
罗素恍然。
布置这个炸弹程序的人,心中一定满怀恶意。
和劣者所说的“一个恶劣的玩笑”根本不同,那个人就是要炸死翠雀……或者还有劣者!
在光墙瓦解之时,猫咪直接钻入到了下一层。
他身上还有些微微发红……并非是皮毛燃烧,倒更像是金属被灼烤之后逐渐降温时的颜色。
花了大概五六秒,罗素身上的红光才彻底熄灭。
而在那之前,罗素便是眼前一花,抵达到了下一重空间之中。
一百个柜子,以5乘以20的结构、绕成一圈堆在罗素身边。
“这才是真正的笼中鸟,翠雀。当你身处于笼中之时,还能否看到笼门所在的位置?”
一个重重叠叠的声音,回荡在罗素耳边:“只有一个柜子里面,有结束这一切的按钮。剩下的柜子都是空的,你现在还有三十秒的时间。
“猜猜看,我会将按钮藏在哪个柜子里?
“如果你对劣者足够了解的话,或许可以知道那个对他特别有意义的数字……”
“——扯犊子,我还有十多分钟嘞。”
罗素忍不住吐槽道:“你就这么确定,她能还在三十秒的时候抵达这里?”
这里根本没有另一位灵能黑客在守城。
没有什么远程操控的意识,只有一道自动触发的留言。如同一座无人看守的空城,什么东西、什么痕迹都找不到。
但没关系。
能不耽误时间就是最好的——
虽然罗素准备了好几种方案,但是第一种就能解决问题的话、剩下几种也就没必要拿出来了。
在已经突破防壁之后,灵能黑客在这里的权限……基本可以说是无限大的。
罗素猫咪身躯的虚空之中,突然钻出了无数条畸形的机械手、精准的指向了所有的柜子。
名为【千手】的进攻程序——化为一百道同步进程,一瞬间就打开了所有的柜子。
最终有按钮的柜子数是“十三”,那条机械手将按钮放到罗素面前、而其他的机械手同时瓦解消失。
罗素暗暗记住了这个数。
他并没有直接按下那个按钮,而是抬起右爪挥了挥。一个眼睛图案的投影浮现在了按钮之上。
在确定这个按钮的确就是程序终止指令之后,罗素才将它按下。
随后,周围的世界瞬间变得灰暗、失去光泽。原本还在碎碎念的那个回音也戛然而止。
于是罗素开始后退。
他每后退一步,眼前的场景便闪退一次。
但是与他进来时不同。
光墙已经暗淡、火焰已经熄灭,迷宫钻入地下——只能看到地上的黑色轮廓。
当罗素站在迷宫之上,再度后退之时……他的眼前便是天旋地转、开始剧烈震动。就像是在玩激流勇进时,背对着前方在隧道中高速前进一般。
罗素再睁开眼睛时,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
【——已破解防壁】
他的眼前开始出现了这个东西真正的信息标识。
【您已成功侵入:笼中鸟】
【商品品类:玩具或儿童读物】
【生产商:无知之幕】
【生产批次:未发售】
【审核编码:未审核】
【商品详情:“我们是公正之神的代行者,舞台上的小丑,装在壳子里的人。”】
【数据传输】、【格式化】、【开发者模式】、【开/关机】、【重新启动】
罗素轻轻点了一下关机。
至于内部结构……那就留着之后再用开发者模式看看吧。
那在铁面具上不断闪烁着的红灯,终于滴的一声彻底熄灭。
“竟然真的破解了……”
劣者忍不住惊叹道。
这是罗素第一次看到劣者出现如此强烈的感情波动。
“……幸不辱命。”
罗素忍不住解释道:“但说实话,对方技术实在是有点差。两面石头夹一层火,除了拖就是拖……”
看场面搞的这么竖锯……罗素还以为这里面等着他的必是一番苦战。
……就这种破场面,也能坑到翠雀和劣者吗?
罗素心中产生了奇怪的疑惑。
他隐约从这个完全不平等的“游戏”中,嗅到了一丝奇异的……失去了耐心、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就像是跑团的时候,突然出现了几乎不可能战胜的遭遇战——罗素第一反应就是,这kp是不是打算撕卡了?
“已经没事了,孩子。”
但他虽然这么想着,却并没有说出来,而是对那男孩安慰着。
他哒的一声,拔下了磁吸式接头。把线收回到自己的义肢中。
罗素捂住自己被烤了几分钟,稍微有些轻微眩晕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小会。随后他就抬手将那孩子脸上已经关机的铁面具摘了下来,准备转身递给劣者、让他带回去研究。
然而罗素却看到劣者突然愣在了原地,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接面具。
“您……”
劣者的语气有些迟疑。
罗素看他反应不对,也似乎明白了什么。
说起来……那头套一般的巨大面具,似乎完全挡住了男孩的灵亲特征。
如今罗素回过头来,看清那孩子的面容之后,也是愣在了原地。
他终于意识到了,那个“游戏主持人”布置的另一重陷阱:
只见那面具之下的纤瘦男孩……有着精灵的耳朵。
第四十八章 托瓦图斯
那是一位相当年幼的精灵,有着黑色凌乱的短发、瞳孔则是有些不详的深红色。
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模样……但如果换算成人类的年纪,应该也得有几十岁了。
……也怪不得。
之前罗素还在想,作为一个被绑架的孩子,他未免也太淡定了。
没有哭闹、没有乱跑,就安静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方便罗素进行操作。
罗素还以为他是吓傻了,不会动了……专门安慰了一下。
但如果说是精灵的话,那就很合理了。
幼年期的精灵,比成年人类更加沉着冷静——这反倒是没什么奇怪的。
“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的。”
幼子看向劣者,突然开口,发出了清冷稚嫩的声音:“以此作为你最终没有那样做的感谢。”
罗素有些诧异的回头望向劣者。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罗素没猜错的话,他多半是说了什么“不如舍弃掉这孩子”之类的话。
然后,估计是被翠雀骂回去了吧……
在罗素看来,劣者是一个异常冷静——甚至冷静到有些神经质的人。
虽然这话说起来有点怪,但罗素的确就是这样感觉的。
劣者这个人,就像是深冬时节冻结的湖,沉重而静谧。但如果走在上面,就会有莫名的恐惧……那是一种不知它承受到什么程度,就会突然塌陷坠落的恐惧。
从理性角度来考虑,假如排除掉罗素这个变数……那么在翠雀抵达之前杀掉这个孩子,把他用浮空车水平运输到荒无人烟的地方爆炸,是“性价比”最高的计划。
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是罗素的话他就会这样选。
但比起纯粹的理性……劣者又有一种奇异的“理想狂热”。
罗素不知如何描述这种感觉。
劣者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直在愤怒”。
愤怒于世界、愤怒于他人、愤怒于自我——然而与此同时,劣者却始终以理性压抑着这股毁灭一切的愤怒,不将其流露于外一丝一毫。他严以律己、严以律人……他似乎信奉着一种极端而严苛的“正义”。
这种正义让他面对精灵、面对董事、亦或是面对生死危机时,也仍然不会畏惧。
——但他却会选择妥协。
正如他会进入天恩集团工作,作为他所不屑的“公司狗”;他对罗素这种“英雄”很是厌恶,却愿意忍受着这种厌恶与他一起工作;也正如他在面对这来自“无知之幕”的疯子的勒索威胁之时,却选择了屈从于对方的游戏规则;打算牺牲掉这个孩子结束这一切时,却又会因为翠雀的命令而选择放弃自己的念头。
他明知这样会让对方变本加厉,却仍旧无法放着眼前的受害者而不管。
这种奇异的矛盾感……让罗素产生了一种隐约的直觉。
劣者似乎,并非是想要成为什么人,他并没有那种执着的——能够无视阻挡、横冲直撞击破一切的心。所以他才会妥协。
他是发自内心的想要“不成为什么人”。
他有一种深沉的憎恨、一个明确的宿敌——对方越是这样做,他就越不这样做;对方越是认为对的,他就越认为是错的。他的人生就如同一面镜子,完美的映出了对方、并用尽一生、竭尽全力试图将其否定。
透过劣者,罗素似乎甚至能侧写出那个人的轮廓:
那应该是一位精灵董事,一个能够随意牺牲掉眼前的什么人的上位者,一个善于伪装、从不会展示自己冷漠之处的伪君子,一个发自内心看不起他人、也不会尊重弱者的冷血之人。
劣者发自内心的憎恨着那个人。因此不想成为那种人。
罗素在一旁保持着沉默,专心观察着劣者。
“……非常感谢。”
面对精灵幼子的应允,劣者沉默了一会、低声感激道。
很显然,劣者也认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是错的。
牺牲一个人,来拯救其他人——
这让罗素产生某种“正义伙伴”既视感的抉择,却让劣者不惜用烟头烫伤自己的手、也要铭记这种错误。
——并非是基于道德、也不是法律。
更像是因为他推测“某个人或许也会这样做”,因而对自己下意识的冷漠理性举动懊悔到痛彻心扉。
而且,罗素观察到……劣者对这精灵幼子并没有什么敌意。
这倒也不合理。
一般来说,当对于精灵的憎恨深沉到劣者这种程度的时候,看到尚且年幼、无力抵抗他的精灵幼子之时,这种憎恨应该升腾为暴虐——这是一种很常见的复仇心。
但劣者却不会这样。虽然他对精灵十分厌恶,但对于这孩童形态的幼年精灵,眼中却没有任何敌意、杀意与厌恶。
因为他的愤怒并不会牵连到他人。
“这里我们想问一下,您到底是如何被人绑架到了这里……还有相关记忆吗?”
劣者公事公办的询问道。
但他其实也知道,这个问题是得不到答案的。
且不论在之前的两次绑架中,那些孩子都失去了之前一段时间的记忆……
光是这精灵幼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涉及到精灵的事务,就是执行部不允许调查、也无权过问的事情了。
“这事就不用阁下来操心了,我会自己处理的。”
精灵幼子重申道:“这事到此为止。将我绑架到这里来的人,你们也不必再追查了。”
“可是……”
“我之后会给天恩集团的董事会发函。我将感激你们将我救下,让他们以任务成功的标准对你们支付薪酬、计算绩效……并申明此次事务的全部责任归于我自己。
“——之后关于这些人的相关事务,全部都调到我手下,我来派人去处理。这样可以了吗?你们就不必和这些凶恶之人搏斗,可以去忙其他工作了。”
精灵幼子抬起头来,看着劣者露出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微笑。
这是将案件从天恩集团调到其他“七巨头”的事务流程。
如果经由他这样处理……那么就算再度遇到这伙人,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也都不再是劣者的责任。而是算作“从其他岛来的逃犯”,要通知当地执行部派遣机动小队前来逮捕。
但是……
就算如此……劣者真的再次看到对方的话,会这样置之不理吗?
罗素微微皱眉,心中暗想。
“能认识一下吗?”
看到劣者重新陷入沉默,刚被绑架的精灵幼子耸了耸肩、转头看向罗素:“毕竟你刚刚救了我的命。”
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用那高档红酒般深沉光泽的双眼望着罗素、眼中满是好奇。
他说完,便很有礼貌的对罗素行了一礼:“我叫托瓦图斯,隶属于桃源商行。我所背负的命运是‘不和’。”
“……命运?”
罗素听到这个词,有些疑惑。
托瓦图斯反倒是愣了一下。
但幼子随即宽和的笑了笑:“啊,您要是不知道的话也无所谓。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好东西。”
虽然看上去,大约也就是人类小学一二年级左右的模样。
然而比成年人类更懂礼貌、进退有度的坦然举动,却会使人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抽离感。
虽然是幼子,但他的双眼已然并不纯净、而是变得深沉。
“我叫罗素,暂时还没有代号。”
“为什么不取一个呢?”
“主要是还没想好。”
罗素坦然道:“如果更换代号的话会很麻烦,所以我宁可先不取。”
“是比起在黑暗中试探,更喜欢一步到位的类型吗?”
“……这么说倒也没错。”
罗素思索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甚至就连他自己,也才在这时意识到自己的这种特质。
“但我还是建议你尽快取一个代号。”
精灵幼子提出建议:“如果把自己的真名随意告诉他人,就会给人一种‘我和你很亲近了’的错觉。这样容易让人把握不准和你的距离,反而容易伤到你自己。”
“我会考虑的。”
很有道理的建议。罗素连连点头。
“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走?不再为天恩集团庸庸碌碌工作至死……而可以触及真实,接触到更为崇高之物。”
就在劣者面前,精灵堂堂正正的挖着墙角。
其实罗素也稍微有点心动了。
但他的理性告诉他,天下乌鸦一般黑。跳槽到哪里没有太多区别……反而会让他之后的选择变少。
而且谁又能确定,这不是故意来试探自己的?
“啊,不必了。”
罗素拒绝道:“我是因为母亲的遗言才决定来幸福岛的。在我明白我真正可以做什么之前不打算离开。”
“那真是太可惜了。”
精灵幼子意味深长的说道。
随后,他便轻松的转换了话题,开朗的与罗素开始聊天。
劣者在一旁保持着沉默,像是个蜡像一般站着一动不动。
他们才刚聊了一会,翠雀就已经赶到了现场。
第四十九章 相连的命运
虽然翠雀的原定计划是破窗而入。
但从外面,翠雀看到了屋内的和谐情景……似乎并不紧张。
因此她有些迟疑的敲了敲窗户,随后被劣者打开窗户拉了进来。
“事情已经解决了。”
劣者开口,毫不保留的赞美道:“罗素是一位相当强大的灵能黑客,可能比你还要更强。”
——这话如果放到别人嘴里,罗素都会认为这是一种离间。
但既然是劣者说出来的,罗素姑且就认为这是他不屑于礼貌性的奉承翠雀部长。
显然,翠雀也了解劣者的性格。
她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罗素,显然是松了一口气:“不愧是崇光大学的高材生……如果是让我来的话,可能劣者和这孩子……这位大人就危险了。”
她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这次被绑架的孩子,竟然是一位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幼年精灵。
随即,翠雀立刻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劣者。
劣者微微摇了摇头,她这才松了口气。
“这里也很感谢您,翠雀部长。”
精灵幼子彬彬有礼的对翠雀行了一礼:“您的冷静与责任心令人赞叹。”
“哪里……是我们应该做的。”
翠雀脸上立刻挂上了营业用的假笑,有条不紊的行礼、恭敬的轻声答道:“董事先生受惊了。天恩集团这边会立刻联系空艇,安排专人护送将您送至桃源岛的。”
那种奇异的既视感再度出现了——
如果罗素没猜错的话,翠雀与坏日恐怕真的有点关系。
是兄妹?
似乎也不对……坏日虽然看上去很年轻、身材也保持的很好,仅看容貌似乎像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
但罗素的直觉告诉他,坏日应该得有三四十了。
而翠雀比罗素还要小上四岁,今年才刚二十二岁。
如果说是兄妹的话,那年龄差距就太大了;但如果说是父女,那又太小了。
而且……
“……董事?”
罗素有些讶异。
这孩子才多大,就是董事了吗?
也不对啊。
应该怎么说……
——又是被绑架的董事?
怎么回事,怎么两天能碰到两个?
而且看起来董事都不怎么着急,也不怎么害怕……
这别又是什么坑吧?
而且,精灵董事不是从未更换过吗?为什么会是小孩子?
……但也感觉不太对。
罗素自己的导师,显然就比较年轻。至少没有年迈到像是阿米鲁斯一样。
如果说精灵董事从未更换过的话,那么她当年为何能够击败那些年迈的精灵、成为董事?
“这就是我之前所说的‘命运’。”
精灵幼子看到罗素的迷茫,温和的笑了笑、善意的为罗素解释道:“与你们人类仅靠努力就能成为董事不同,能够成为董事的精灵是特殊的——是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确定的。
“精灵董事是‘命运继承制’,每一个名字都是固定好的。每死去一位精灵董事,紧接着诞生的新生儿就会继承他的名字、位置与记忆,就连开会时的座位都分毫不差。这就是他生来所背负的‘命运’,就像是我的名字‘托瓦图斯’一样。
“它翻译过来的意思是‘不和’……而这就是我所背负的命运。”
罗素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就如同阿米鲁斯对罗素介绍了,他的名字含义是“执着”。这其实就是他所属的“命运”。
之前托瓦图斯对罗素说出了他的“命运”。这其实就是在告诉罗素,这个看上去只有七岁的孩子、却是这个世界上最高权力的拥有者。
罗素立刻回头看向劣者……结果看到了一张同样愕然的脸。
他显然也不知道这件事。
看到罗素与劣者同时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翠雀立刻打断了这股氛围。
她散掉了脸上那种似乎是萨摩耶特有的假笑,有些严肃的对罗素说道:“有些重要的事,我得跟你提一下。”
“是关于小琉璃的事?”
罗素猜到了翠雀想要说什么。
翠雀也并不意外。
她轻轻点了点头:“之前我告诉你,她在这里的假名是‘蓝歌鸲’的时候……我隐约意识到,这个假名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不对劲?”
“是。因为相关性太高了——蓝歌鸲这种鸟类,有一个别名就叫‘小琉璃’。”
翠雀的声音轻柔和缓,却有一种不言自明的威严与沉稳:“能够被人联想到的假名,真的有意义吗?
“于是我抱着这样的想法,在指引你的时候分神去调查了这个词。
“结果是令人惊讶的。”
说着,翠雀伸出左手、掌心向上。
她这是示意罗素用义体去触碰她。
于是罗素将左臂伸了过来,掌心向下的放到翠雀的左臂上。
在两人的小臂交叉之时,罗素感受到了嗡的一声震动。
一部分的资料被翠雀传了过来。
罗素一边翻阅着,翠雀一边为罗素讲解着重点:“代号为‘蓝歌鸲’的人,仅在幸福岛上就有三十七人。他们与小琉璃完全没有任何轨迹。”
“这有什么问题?”
“正因完全没有任何轨迹,所以才有问题。因为这代表小琉璃在刻意避开代号为‘蓝歌鸲’的人。”
翠雀肯定的答道。
而罗素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注意到了一份关键资料。
翠雀顿了顿,显然猜到罗素看到哪里了。
“你应该也看到了吧……小琉璃首次出现,是天恩娱乐具有选秀性质的真人秀节目《少年少女听我说》。这是一档假装自己是作为记者,随机采访街上的少年少女一些离奇搞笑的问题、来观察对方反应的节目。
“而小琉璃初次出现时,就因为身上具有一种‘与现实分离的偶像感’、以及清纯可爱的容貌。而被路人以为是‘参加真人秀的偶像’因此刻意配合对方。这种双方互相试探的感觉,使她大获好评。
“在那次出名之后,她真的参与了一次主打素人歌手的选秀节目,并以扎实的唱功、以首席之位出道成为偶像。那时她就有着粉色的耳朵与头发、只是尖端还未经过星空化处理。
“偶像行动维持了两年,她退役成为了一名记者。成为了如今的‘元气满满小琉璃’……”
说到这里,翠雀沉默了一瞬。
她再度开口:“而最初那次真人秀的录制时间,是距今三年前的1199年11月。
“同年二月,有一位代号为‘蓝歌鸲’的地下歌手在下城区遭遇车祸,后突然失踪。
“但我调用了执行部的芯片数据,确认‘蓝歌鸲’至今……仍未死亡。”
或许是因为托瓦图斯还在这里。
她说到这里,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示意罗素接下来自己看。
而被光明正大的隐瞒,托瓦图斯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手背外在身后笑了笑,转头去和沉默着的劣者四目相对。
双方对视了一小会,劣者就将自己的目光悄无声息的移开了。
“……啊,我稍微有点事要处理一下。部长,可以暂时离开一下吗?”
在罗素翻阅完毕剩余资料之后,他思索了一会、抬头露出一个业务用笑容,开口礼貌的问询道。
翠雀并没有过问罗素要做什么。
听到“部长”这个称呼,她抬头看了一眼罗素。
四目交汇之后,她便沉声应了下来:“可以。那我们就在这里等,正巧要与这位董事先生商议一些细节。
“你应该有劣者的联系方式,对吧。
“那么,你如果无法立刻回来,记得给他发个消息汇报一声。等你回来后,我们再一起离开。”
罗素点了点头。
他意识到,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
——翠雀的言下之意是,如果有事就呼叫支援。他们在接到联络之前,会一直等在这里,不会离开。
“记得我之前的话。”
托瓦图斯笑眯眯的补充道:“我的承诺始终有效。
“当你对公司失望的时候,就来找我吧。”
第五十章 扭曲的爱与恨
罗素再度搭乘电梯,回到蜂巢夜总会的一楼。
下行时电梯里面的人比上行时还要多一些……但幸好这次没有遇到喜欢抓人尾巴的路人大姐姐。
虽然罗素没有戴面具,但光是背影就能看出他显然是一位少年。
能进入蜂巢夜总会的男孩子,不管戴不戴面具其实都可以视为笑笑面具。
而戴着笑笑面具的人,本身就是哭脸面具的客户“用户体验”的一部分。
既然本身就是“娱乐产品”的定位,那么走在路上就会被人搭讪也是非常合理的情况——也怪不得人。
罗素安静沉默的思索着。
情况显然不对。
从那个录音来看,对方非常了解劣者与翠雀……但却对自己毫无所知。
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有什么东西是劣者还是翠雀不知道,但自己可能知道的呢?
那就是罗素刚从巴别塔那边得知的,关于下城区新兴的法师组织的情报。
——小琉璃事件的背后,正是名为无知之幕的新兴法师结社。
既然知道了这点。
那么反过来推论……小琉璃身上的疑似恶魔痕迹,是否与无知之幕有关呢?
罗素想,答案应该是否定的。
原本罗素认为,绑架小琉璃的幕后组织应该有一位恶魔,是他传染给了小琉璃恶魔气息,把劣者勾引过来刺杀。
但现在回头去想,这个可能性实在是有些勉强。
首先是恶魔——他们如何拥有一位直到孵化完毕都没有被检测到的恶魔,又如何控制这位恶魔不让它去食人来造成大规模失踪?
而把劣者勾引过来刺杀的计划,看上去更像是随性而为之的布局。甚至都没有任何高层在这里监督,只是丢了四个弃子在这里。寄宿着首领意志的铁面具,也放置在了十八楼而非一楼。
从这点来说。
罗素猜测,那个首领的目的并非是刺杀劣者——他虽然对小琉璃、对那四五个人都是这么说的,但那位首领骗了他们。他的真实目的还是劣者。而且从最开始就是劣者。
他对劣者有一种特殊的偏爱……一股颇有点哥谭风味的偏爱。
——那个人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劣者亲手杀死这位精灵。
看那位精灵和劣者的反应,他似乎的确有过这样的念头。
如果从这种“哥谭味”去思考,罗素就隐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劣者或许与他那张臭脸不同,是一个真正行走于正义之道的牺牲者。
而这样的他,如果为了拯救其他人而亲手杀死了无辜者,或许会通过自杀来抹除掉自己的犯罪证据。
至于目的……或许就是为了让“劣者”这个符号不被玷污。又或者是为了不让某人失望,或是不让某人自认为看透了他……都有可能。
——但是,如果劣者发现自己杀死的孩子是精灵的话。他就不能自杀了。
如果杀死的是普通人,那么劣者的确可以用自杀来强行逃脱审判。毕竟一命换一命了。
但是,精灵的生命分量是不同的。
如果被他杀死的孩子是精灵的话,这件事一定会追究到底。
那么到最后,劣者自杀也就成了“畏罪自杀”。
所以他必须活下去。
翠雀如果最后破解失败,留在了印象空间中,就会变成植物人;如果翠雀运气好,在第三关前选择撤退而逃了出来,她完全有可能被迫背负罪行……毕竟总有人要为此而负责。
那么以劣者的责任心,他就不能选择逃避——他必须亲口承认一切罪行、尽可能承担他所能承担的一切责任,沦为杀人的罪人。
并且,劣者还要亲眼看着被自己所害而变成植物人或是背负责任的翠雀,看着刚成为英雄的罗素在针对他的刺杀行动中“替他死去”。他要活下来,感受着自己践行“正义”的路上,牺牲了重要的同伴而带来的懊悔。
——这一切的一切、一环扣一环的计划,完全就是为了折磨劣者。
如此浓重的恨意、如此狠毒的阴谋。
光是想想,就让罗素心惊肉跳。
太扭曲了。
而这样的人,又真的会以“杀死劣者”这么简单结果来布局吗?
绝不可能。
对“那个人”来说,劣者活着是要比死了更好的。
那么,小琉璃就不可能是被故意沾染的恶魔痕迹。
因为这只是一步闲棋……对方知道劣者根本不会来,而罗素死不死完全不重要。
他需要的只是“罗素遇到危险”,需要劣者救援这个情况。
至于具体是调查哪个恶魔、执行哪个任务,这是无所谓的。
那么,把气息感染到小琉璃身上没有任何意义。
这只会无端浪费一个潜伏的很好的暗子,反而还可能因为小琉璃的身份重要性而让劣者亲自去调查。这样他的计划就无法完成了。
但如果反过来说呢?
是小琉璃已经出现了恶魔化迹象……于是对方才打算废物利用、顺势布下了这个局?
在顺理成章的销毁掉小琉璃的同时,给劣者来一波大的。
而翠雀部长传给罗素的资料,印证了罗素的这个想法。
那是关于代号为“蓝歌鸲”的那位地下歌手的诸多情报。
“——当时与蓝歌鸲一同出车祸的还有蓝歌鸲的未婚妻。她是一位有着黑色的长发、以矮种马为灵亲的女孩,仅有二十岁。因为大学还未毕业,所以没有代号。
“但这位女孩并没有立刻失踪、而是接受了最为妥善的治疗,在出院后三个月失踪。
“值得注意的是,蓝歌鸲与他未婚妻的家境都并不优渥,当年蓝歌鸲选择成为一名驻唱歌手,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为女孩支付昂贵的大学学费。女孩的家庭根本无力支付如此昂贵的治疗费用,但我却查不到贷款与负债记录。因此可以怀疑,是蓝歌鸲与某个组织达成了协议,来为未婚妻垫付、或是补足治疗费用。”
“蓝歌鸲”曾在蜂巢夜总会驻唱。
就像是罗素刚进来时,在大厅看到的那位蓝色高马尾的猫女一样的工作。
那时他还并不出名,与之后火爆整个幸福岛的小琉璃完全不同……
是的。
“他”。
那时的蓝歌鸲,还并非是如今的少女偶像……而是货真价实的男性。
他的灵亲也根本就不是折耳猫,而是蓝歌鸲。
正因蓝歌鸲作为鸣雀的本能就是歌唱。因此他才选择了音乐之道。
第五十一章 群青之笼
来自翠雀的记录,在罗素脑中闪过。
罗素仿佛能听到部长用那种慢条斯理的声音,沉静的讲述着。
“应该是他当年在车祸之后,就被‘无知之幕’的人救了下来、或者说控制了起来。
“在这个整容与变性都相当简单的时代,因为义体的泛滥和外形更换的简易性,人们会下意识的以‘灵亲特征’与‘义体部位’来进行互相识别……
“为了让别人认不出来‘小琉璃’就是‘蓝歌鸲’,他原本的灵亲特征便被直接剪除、用‘猫耳’形态的伪装性义体将他伪装成了猫。”
诸多他曾看到、觉得奇怪,却没有放在心上的线索,在罗素脑中串连成线——
“小琉璃”那偶像分量十足,甚至可以说“二次元味拉满”、充满刻意感的言行;
明明作为幸福岛的顶流偶像、装配了偷摄用义体,却始终没有与人传出任何绯闻,在作为偶像退役之后,依然没有男友;
罗素在蜂巢夜总会中,也曾目击她与两位女孩共处一室,而她们的共同特点是都有着黑发;
再加上“小琉璃”对酒的热爱与了解,以及之前在男厕所、而非是女厕所出现的“笼中鸟”……
以及,最为关键、却被罗素所遗漏的细节——
那个鸟笼里面的鸟,显然就是蓝歌鸲。
蓝歌鸲别名,就叫做琉璃歌鸲……也有人叫它叫作“小琉璃”。
但是“蓝歌鸲”这种鸟——只有雄性才是琉璃色。
她在蜂巢夜总会的注册名“蓝歌鸲”,应该不是假名、而是“旧名”。
是代号被更换之后,因为旧记录还没有完全改变、所留下的痕迹。
那是在她成为“小琉璃”之前,在这里巡演唱歌时就登记过的名字——在检测到她的芯片时,自动弹出的假名。
这大概也是她唯一露出的破绽了。
……或者,反过来想。
那真的是破绽吗?
这种刻意留下的,能将两个身份联系在一起的特征……简直就像是分头逃跑之后,在约定的某地留下的“接头暗号”一样。
沉默的罗素,再度拐入了一楼k区的男厕所。
那个鸟笼仍然还摆在哪里。
黑白两色的卫生间中,钢铁色的鸟笼。
那鸟儿身上的蔚蓝色,是如此的鲜艳夺目。
宛如……偶像一般。
鲜艳夺目、璀璨清澈。
那是仿佛要将人的灵魂吞噬殆尽一般……平静如海的未来。
笼子中的蓝歌鸲,似乎看到罗素再度进入、歪过头来看向他。
虽然是鸣雀,但它却一直沉默着。没有怎么发出过声音。
——咚咚!
罗素猛然间一阵心悸。
就像是蹲久了之后突然站起一般,后脑传来一阵阵微弱的眩晕感。
罗素的瞳底,一道灰白色、而非碧绿色的火焰缓缓燃起。
他轻轻叹了口气。
“也是,是我疏忽了……”
他怎么会认为,小琉璃已经离开了呢?
是因为通风管道有被移动过的痕迹吗?
可那样的话,控制了摄像头的翠雀应该能从街上的摄像头查到她的位置才对。
是罗素一开始就认为,以小琉璃的身材、可以轻松的从通风管道中离开……所以他在女厕所的时候,就在有意识的寻找通风管道被使用过的痕迹。因此他在男厕所找到的时候,才会松一口气般、自顾自的认为她已经安全离开了,这鸟笼是她留下的某种留言。
但现在来看。
并不存在什么暗中操控一切的恶魔。
小琉璃自己就是那个被查出来的恶魔本人——甚至可以说,是她在堕落成恶魔之后、依然作为棋子没有逃脱控制的小琉璃,故意参与了检测,来诱发了今天的事件。
一切都串上了。
罗素深深看了鸟儿一眼,回头关上并锁死了厕所的门。
就像是关上了鸟笼的门,不让它飞走一般。
他背对着笼中鸟,如此轻声说道:
“蓝歌鸲……我应该可以这么叫你吧。”
他回过头来,望向鸟笼中的蓝歌鸲。
罗素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的问道:“你是‘笼中鸟’这个游戏的主办者吗?”
这是罗素最后的疑问。
“——不是我。”
属于小琉璃的轻柔声线,从鸟儿的口中响起。
下一刻,金属的鸟笼突然自行打开。
虽然是纤细镂空的鸟笼。
却莫名传来了金属质地的沉重手铐、脚镣落地的闷响。
一种奇异而鲜艳的深蓝从鸟笼中流出,化为无形的海水、铺天盖地的袭来。
哗啦啦——
在似有若无的涨潮声中,罗素一个恍惚、厕所那狭小空间内的一切,都宛如被粉碎、消失殆尽。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所处的空间,变成了一个正正方方的六面体。就像是仅有一种颜色的魔方内部。
没有门,没有窗户……四面八方唯有一种颜色。一种鲜亮的深蓝。
确切的说,那应当是群青色。
而在这六面体之中只留有十平米的狭窄空间,就像是较小的单人间卧室。
站在罗素面前的,就是那只有着粉色长发的猫猫。
小琉璃的马尾散开,有些凌乱的披散在身后。沾着酒的上衣被她随意拎在手上,而身上只穿着内衣、毫不遮掩的显露出姣好的身姿。
“你救了不该救的人。”
她叹息着,将上衣随手丢去。
它在脱手之后,便化为了群青色的水、没入这空间之中。
她那总是有着元气的声线,此刻也变得沙哑而疲惫;那总是露出完美无暇、能够振奋他人精神的完美笑容的脸上,此刻却是面无表情。
如同琉璃般清澈透明的绿水晶般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美丽的光辉。
亦或者说,这才是本来的她。
幕后的她。
并非是作为“小琉璃”,而是作为另一个反面的“蓝歌鸲”。
强烈的危机感,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而罗素几乎就是面对面的站在她面前——在这个没有门也没有窗户的封闭空间中。
“……怎么。”
面对这种情况,罗素很是冷静。
他甚至嘴角微微上扬:“变成猫之后,忍耐不住狩猎的本能了?
“这应当是把人抓起来猎杀的灵能吧。空空荡荡,一片虚无。像是斗兽场……又像是鸟笼。”
这是罗素故意在嘲讽对方。
通过刺激小琉璃,来进一步判断她目前的情况——反正他现在也肯定出不去。
和公司告诉罗素的情况有微妙的不同。
如今的小琉璃,明显有着理智……只是变得相当阴沉。
和之前小琉璃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的阴沉。
就像是已经麻木了的社畜,宛如行尸走肉一般。
在这封闭空间之内,小琉璃终于不再伪装。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罗素,开口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与少女截然不同的语气,证明了翠雀的调查结果是毋庸置疑的正确。
“你和无知之幕,到底是什么关系?”
“利用者与被利用者吧。这么说起来会好听一些,”她嗤笑一声,“或者非要我再说点刺激的料?比如说,给无知之幕遮掩不利新闻之类的事?啊,那我确实也做过,经常做……不然的话,它们可不会藏到现在。”
“我是说……”
罗素顿了顿:“你其实是为了救你的未婚妻吧。”
“……你了解到这种程度了吗?”
“她现在怎么样了?”
罗素问道。
这一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气氛突然改变了。
小琉璃闻言,抬起头来。
她微微后仰着头,语气骤然间变得冰冷:“你问那个干嘛?”
奇异的尖锐重音——就像是一个婴孩与男人的声音、叠加在小琉璃的声音上,一同浮现出来。
“你也想控制我吗?
“宛如操弄傀儡?
“我的……【英雄】?!”
她的愤怒宛如悲鸣。
此刻听来,宛如号泣的鸟。
第五十二章 旧梦似幻
“我并无此意——”
罗素立刻毫不犹豫的高声呼唤道。
但似乎还是晚了些许。
小琉璃的眼睛不再清澈如琉璃,彻底暗淡了下去、如同下雨天时浑浊的水面。
而周遭的群青色,宛如翻转着的魔方一般快速变化着、刹那之间逆转为深红。
下一刻。
小琉璃的身体——
——骤然开裂。
如同被缝的破破烂烂的玩偶,沿着虚线剪开;又像是玻璃娃娃摔成碎片。
她全身上下突然就碎裂了。
双眼变得暗淡、碎裂。
猫耳被撕断。
尾巴只剩根部的一小节。
全身的皮肤凌乱的开裂着,却并没有溢出鲜血。反像是被孩童撕碎的布偶一般,变得破破烂烂。
开裂之后,她整个人甚至都因此而“大了一圈”。
而中间不足的空隙部分,便被群青色的火焰所填充。
那是在她身上,原本作为“义体”的部分。
——是的。
小琉璃身上数量繁多的义体,并非仅仅只是为了美化、或是便于工作。
而是为了遮掩“缝补”的痕迹。
她所接受的手术,并非是在“尽量完好的保有原有身体”的情况下进行的美化。
而是将一个人拼拼凑凑、缝缝补补,变成与之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的禁忌手术。
用剪刀剪去鸟羽般的灵亲特征。将多余的身体切割、抽去,来使得体型缩小。
将皮肤裁剪,用新的皮肤覆盖。把无法更换的骨骼直接抽去来换成义体。
新世代的医疗技术,能够将只剩一口气的死者救回。
而“蓝歌鸲”也的确曾是“只剩一口气的死者”。
但与他的女友,接受了正常的手术不同——他所接受的不如称之为“改造”。
那甚至不如直接将头部以下的躯体,全部换为义体。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按百分比显示的义体程度化,是一个很重要的指标。艺人的义体成都化最高也不能超过40%,而一些比较危险的工作则要求至少超过50%。
为了压低改造化比例,就在那缝缝补补的基础上、经历保留有原本身体的相当一部分。
再用义体来“弥补缝隙”。
就像是被撕碎的布偶,被再度缝合。如果将被遮掩的缝合痕迹显露出来,那将是噩梦般的恐怖画面。
怪不得……
经历了那样的手术,觉醒灵能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有些失神的看着这一幕,罗素也突然感觉到一阵失衡。
他的重心突然向右倾倒——罗素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左肩。
他只感觉到,自己作为义体的“葵百合”义肢也几乎化为透明、消失不见,只剩残存的几片虚壳,凭空浮现着。
燃烧着纯白色火焰,化为纤细到宛如婴孩、亦或像是骨骼般的左臂,在义肢中间浮现出来。
那是虚弱无力的左臂。让罗素的侵入用义肢,此刻更像是某种旧时代的臂铠。
罗素立刻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
这是……
一视同仁、同时将双方义体封印的灵能?
在看到这种异象的瞬间。
罗素的右臂伸入怀中,握住了“圣人斩首”。
像是轻盈的甩动体温计,伴随着毫无杀意的动作、鲜红色光刃铮然弹出。
而随着它的弹出,罗素的脖颈没有受伤的情况下自行开裂,鲜血开始缓缓流出。
看到圣人斩首依然能使用、看着恶魔仍然停在原地没有攻来,罗素才稍微安下了心。
但在两人四目交汇的瞬间。
罗素瞳孔深处的白色火焰,突然熊熊燃烧着。
奇异的、陌生的记忆,却顺着交汇的视线……流入罗素脑海之中。
罗素与化为恶魔的小琉璃,同时愣在了原地。
涂抹着酱料的烤鸟肉的香气,涌入罗素的脑海。
他似乎身处于便利店中,右臂被谁挽着。
“不来尝尝吗?”
操着一口罗素从未听过的奇异方言,但发音却显得很是可爱的黑发女孩、从身后触碰了一下罗素。
她举起手中的烤鸟串,袖子遮住了大半只手、只剩下纤细的手指露在外面。
女孩发丝之上沐浴露的气息与烤鸟肉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了冲击性的记忆。
“啊……对,你就是小鸟诶,小琉璃。给你吃这个会不会太残忍了?还是我来吃吧!”
“老老实实叫我蓝歌鸲嘛,这么好听的代号……不要给代号取代号啦,好傻。”
一个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从“罗素”口中发出。
他抱怨着,张开嘴伸过去、突然叼走了一块肉。
女孩吓了一跳。
她连忙轻轻拍打着“罗素”的肩膀,训斥着:“这样好危险的,如果竹签插到你的舌头或者嘴巴怎么办?”
“哎呀,没事的。”
“罚你今天不许喝可乐!”
“哎?你不是刚说奖励我可以喝可乐吗……”
“嗯……那算了吧。毕竟演出那么成功。可以喝一瓶哦,不能太冰。”
——两人议论着现在。
记忆恍惚间破碎。
随后再度浮现于罗素眼前的,是灿金色的夕阳。
更为年幼的两人肩并肩的坐在秋千上,有些忧虑的谈论着未来。
“菲拉,我决定了。我还是要读书……读书才能改变命运。哪怕只是改变一点点。”
黑发的女孩轻声说道:“哪怕向公司借款也一样。”
“不行!”
刚变声完毕的少年声,从“罗素”口中脱口而出:“不能去找公司借钱!你也知道,我爸爸就是因为……借了太多钱还不起,才被抓走的!”
“但我又不是去赌博,我是去学习啦。学习贷款——利率没有那么高,大约毕业之后二十多年就能还完了。剩下二十年,还可以给孩子们储备些积蓄。”
“孩子什么的……不要也罢。我们就过我们的。”
“那可不行。”
女孩回过头来。
她的面容,却像是被蜡笔涂抹了一般。
罗素根本看不清她的脸,但却能感觉到她羞红了脸。
可她却还是那样认真的说道:“因为我想要和你结婚,想要和你有个孩子。想要我们的孩子再生下孩子,想要在我们老了之后,能看着孩子们像我们一样,这样坐在秋千上。”
“……那你也不能借公司的钱。”
坚定的声音,从“罗素”口中传出:“我去想办法给你弄点钱。”
“……但我更不想借你的钱,这样总感觉怪怪的。”
“那之后的贷款不也得我们一起还?不如你就当是我的投资吧,我给你的助学贷款。”
“笨蛋菲拉!你这话太怪了,显得我们好生分!”
“喂,不是你不想按‘借钱’算吗!”
“我倒更想我们未来一起还,那样更有感觉……”
“但那样要平白无故亏好多钱啊,还是按我的来吧……”
——两人讨论着未来。
“够了。”
不应该属于这个时代的……属于小琉璃的,那原本应是清甜可爱、此刻却显得冰冷的声音,带着重重回音无端响起。
自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孩脸上为起点,密密麻麻的裂缝蔓延开来。
随着罗素环视周边,毁灭了整个回忆世界的裂缝……逐渐弥盖天地。
下一刻。
世界碎裂了。
第五十三章 恶魔:笼中鸟
罗素的瞳底燃烧着灰白色的火。
——这并非是他母亲“爱丽丝”的灵能,而是他自己的灵能。
无数记忆碎片在他面前旋转着,宛如镜面。
它们悬浮于罗素眼前,叽叽喳喳的声音让罗素宛如在幻梦之中。
群青色的碎片之中,满是美好:
沐浴着晨光,并肩上学的稚童;
放学后并排坐在秋千上,谈论着未来的少年少女;
他在台上唱歌时、台下女孩亮晶晶的看着他,眼睛明亮宛如星辰;
而深红色的碎片中,则是一些痛苦的记忆。
被人改造到面目全非时,看着镜子颤抖的瘦削身影;
带着令自己都想要呕吐的虚假笑容,在镜头前撒着卑劣的谎言;
看着许久未见的女友有些憔悴的面容,却无法相认;
在男人面前滑落衣衫,开启偷摄用的义眼……
一颗拳头袭来,打碎了一切记忆。
罗素下意识的想要用“圣人斩首”去切断——但在他动手的刹那之间,却犹豫了。
他用虚幻的左手,架住了那缓慢到毫无杀气的拳击。
两人四目再度交汇。
但恶魔的表情与之前已是截然不同。
她漠然的、冰冷的注视着罗素,露出嘲讽的笑容。
带着虚幻重音的声音,听起来危险而又诡异:
“这就是我。
“怎么,英雄?你愤怒了?还是在怜悯我?
“亦或是……想要恩赐我解脱呢?”
恶魔的双臂甚至是断开成三截的,中间则有腾起的火来链接。
举起双臂的她,此刻看上去、正有一种扑面而来的恐怖感。
但是,出乎她的预料。
罗素的眼神清明,神态平静。
既不愤怒,也不怜悯。
他只是认真而平等的看着身体破破烂烂的恶魔。
说出了让她讶异的话语:“你是……想死吗?”
听起来似乎有些嘲讽的言语。
却让恶魔沉默了。
她身上腾起的火焰逐渐暗淡。
“……也许吧。”
她的声音褪去了那重音,变回了小琉璃的声线。
她一瞬之间,失去了危险的魔性、化为疲惫而庸碌的凡人。
她沉默了一会,补充道:“或许我也没有那么想死。我只是不想活了。”
“不想再这么活下去,是吧。”
罗素轻声道:“我懂。”
舍弃了身份。舍弃了自由。舍弃了梦想。
将昔日的一切丢到地上,肆意践踏……曾经拼尽全力也拿不到的东西,泛滥到像是垃圾。
“是啊,我累了。”
如果说给翠雀和劣者听,一定会收获惊愕的目光。
以食人为生,对世界充满憎恨与绝望的恶魔……却和罗素和平的共处一室,说着“我累了”这样的话。
“被人威胁着、利用着。隐藏什么乱七八糟的报道,诱导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题。将大人物从山坡之上推下,作为诱饵来骗人上钩。用这幅可笑的躯体引诱他人,再跳出来勒索钱财、掏空了就杀掉。我连玩具都算不得,玩具都会被孩子所珍视……我只是工具而已。
“一开始说着只有一次,但一次之后就还有一次。从最开始的妥协之后,就没有退出的可能了。
“看看现在吧。【英雄】已经逼近到了我身前,特别执行部查到了我的名字,令人畏惧的‘劣者’就在楼上。我已经逃不掉了。我还能怎么样呢?”
恶魔轻描淡写的分析、推理着自己的下场:“我只有死路一条,但我并不恐惧。
“属于‘蓝歌鸲’的故事早就结束了。那么,不如让‘小琉璃’也一并落幕。”
“……那你如今,又是要做什么?”
罗素反问道:“是你引诱我来这里的吧。”
“我最开始,是想给你一些情报来作为‘死’的交换。”
恶魔重重叠叠的声音响起:“但我没想到,你在发现如此异常的我之后……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关上门。
“你不关门,我就没法把你拉进来。我也没办法。”
小琉璃的灵能……还需要被诱导者亲自关门才能触发?
罗素思索片刻,询问道:“什么情报?”
“现在已经用不上了。”
“那你们组织的首领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不出来。每当我想要说出些什么的时候,就会突然忘记。”
这是……被法术封印了记忆、亦或是言语?
罗素恍然。
但他隐约间,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于是他换了个说法:“那么,你现在想要交换什么?”
“死。”
她干脆利落、毫不犹豫的答道。
“……你确定吗?我可以不杀你的。”
“当然,我要的就是你杀了我。就在这里——杀掉我。”
恶魔知无不言,平静的答道:“我绝不能被你们带走。所以我才选择与你,而非是劣者进行沟通。
“那是一个没有感情,只知道‘正确’的男人。”
“为什么非得杀了你不可?”
“你非得这么刨根问底吗?”
“当然。”
罗素认真的点了点头:“我并不喜欢追究他人的隐私,但如今的情况不一样。
“我是代理人,而你是恶魔。并不是你希望我做什么,我就可以做什么的。我得知道,这是不是你的阴谋或是陷阱。
“我能大致判断你有没有撒谎……所以,你说就是。”
“真是听腻了的一般论。”
恶魔嘲笑着。
但她沉默了一会,认真答道:“因为我不希望‘小琉璃’作为罪犯的新闻被公布。
“公司是不会透露关于‘恶魔’的情报的。那么作为小琉璃这样知名人士失踪的借口,我就会与某次悬案挂上联系……来‘成为凶手’。这样的新闻,我已经亲自处理过很多次了。”
听到这里。
罗素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
“难不成,你的那位未婚妻,现在……在追‘小琉璃’?”
那怪不得小琉璃会出现在蜂巢。
怪不得她还在用“蓝歌鸲”的身份。
她这是期望着……自己的未婚妻有朝一日能找上门来,来给对方一个惊喜。
而这也就意味着……
“她不知道你就是蓝歌鸲?”
“不必问了。我绝不会告诉你,她的身份。你再追问的话,我就吃了你。”
渴求解脱的恶魔,态度异常坚决的否决了罗素的问询。
但不回答就正是承认。
她不希望自己的身份作为罪犯被公布,希望留在未婚妻记忆中的仍是昔日的男友、如今崇拜的偶像……而非是双倍的破灭。
恶魔平静的答道:“我不信任你。
“我不信任代理人,也不信任英雄。我不信任你这样毛毛躁躁的年轻人,更不可能相信公司、相信地下帮派。”
但让罗素哑口无言的是,她真的有权力去不信任。
因为她真的经历过被控制着的人生。
“就让我作为被无知之幕杀死的无辜者吧……作为交换,我不会反抗你。
“我不反抗你的问话,也不会反抗你的攻击。”
恶魔低沉的言语之中,充满了疲惫感:“我只是希望能死在这里。
“这样的愿望,都是不被允许的吗?我就连安静、干净的死去——都不能去选择吗?”
她此刻绝望的呼号,也正回答了罗素之前的一个疑惑。
——难道所有的恶魔都有攻击性吗?
如果恶魔的性质是怠惰、是消极,他难道还会天天出去作恶吗?
如今的小琉璃正是这个问题最好的回答。
恶魔的人格显然与曾经的宿主并不相同……但恶魔并非都具有强烈的攻击性,仅仅只是极端负面情绪延展。
“……所以,你到底是谁?‘小琉璃’的恶魔,还是诞生于‘蓝歌鸲’?”
“——都不是。我是‘笼中鸟’的恶魔。”
“笼中鸟”如此回答着:“快点杀掉我吧,在我忍受不住欲望、开始‘进食’他人之前。我快要忍受不住了。
“我不想让她以后得知,我曾经吃过和她一样的人类。”
这应该是小琉璃所觉醒的灵能的名字。
原来如此。
这就是“恶魔现象”的本质。
与其说是“夺走身份的另一个陌生人”,来自异界的魔鬼。
倒不如说,是在象征着失控的“红移”超出极限之后……
——得到了灵智的“灵能”,正式取代了自己。
并替代了“优柔寡断的自我”,去执行最后的任务。
她已经无法干净的活下去。
但她还有最后的勇气——来选择洁净的死。
第五十四章 离天空最遥远的颜色
笼中鸟。
这同时也是“无知之幕”的首领,所布置的炸弹的名字。
也就是说,他从最开始就知道“小琉璃”心存死志。
她不再作为无知之幕操控的棋子,而是决定从棋盘上脱离……可她如此无力,什么都做不到。
所能选择的,就只有一跃而下。
哪怕成为恶魔,也不愿意伤害他人。或者说,彻底厌倦了伤害他人。
或者说……
首领安置那个炸弹的目的之一,就是处理掉小琉璃。
“打开笼子的瞬间,只有自由——或是死亡。”
这是被劣者所转述的,最后的留言。
因为劣者担心这话中可能有关键的情报,所以他专门对罗素说出了这个关键词。
而如今,罗素才意识到。
这话中所指的,究竟是什么。
“……小琉璃以前,也经常来这里吧。”
罗素突然开口轻声说道:“她也喜欢来这里,喝点酒……但是不敢喝醉,对吧。”
因为她藏了太多的秘密。
她担心自己醉了之后、对着别人说出来。
很累吧。
想要保护自己昔日的女友,因此被迫服从于无知之幕。
直到他意识到,这样的生活是永无止境的……他会被榨干每一滴价值。
所以他选择了结束这一切。
笼中鸟所渴求的“自由”,从最开始就不存在。因为笼子之外还是新的笼子。
因此,名为“笼中鸟”恶魔的本欲——正是“洁净之死”。
也正是对“小琉璃”这一虚构的自我的强烈厌恶,催生出了“让一切义体消失”的灵能。
“——那你的未婚妻呢?”
罗素反问道:“你打算怎么办?你不告诉我她的身份,在你死后她又会被那些人怎么处置?”
“我当然是确认她已经不再被无知之幕掌控之后,才会选择死亡的。”
恶魔嗬嗬的笑着:“或者说,正是‘她’确认了对方早就自由了之后……我才诞生了。
“我就是她想要自灭的本能,我生来就是为了洁净的死。当她打算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依然软弱到不打算杀死任何人。所以我也不会伤害任何人……只要‘小琉璃’能够洁净的死去。”
即使说着如此悲伤的话,那破碎的玻璃义眼之中,也没有一滴泪水留下。
无法流泪的双眼,正是被深度改造后的证明。
因为哭泣不仅是软弱的表现,更是一种容易导致义体短路、腐蚀的劣等功能。
将生来软弱的肉眼改装为义眼之后,人就不再会哭泣了。
“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恶魔缓缓舒张着双臂,宛如拥抱蓝天、又像是枯死的树。
“蓝歌鸲……如此不吉利的灵亲。”
说着,笼中鸟的恶魔沉默了一会。
而罗素则站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她叙述着人生中最后的几句话。
“你知道吗,鸟儿天生就向往着天空。但蓝色是与天空最远的颜色,那是大海的颜色。
“那预示着坠落。”
——不该是如此的。天空的确应该是蓝色的。
罗素想要申辩。
天空本是无色的,但它应该可以映出大海的颜色……
然而这样的言语还没到嘴边,就被咽下。
与什么废气或是污染没有关系。这个世界的天空,从未呈现过天蓝的色调。
“……或许在其他的世界中,天空是蓝色的。”
罗素还是忍不住说出口来:“琉璃歌鸲是与天空一般的颜色。”
恶魔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他宽和的笑了笑,如同看着说梦话的孩童。
“或许吧。”
他张开双臂。
如同要拥抱罗素一般,伸开断裂的手臂。
“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你现在该杀掉我了。”
这是罗素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第一只恶魔。
有着小琉璃破碎的精致容貌,但却如同垂垂老矣的长者般毫无生机的恶魔,一心求死、平静安详的说道:“遵守你的承诺,英雄。杀了我,然后继续前行。”
“……好。”
沉默了许久,罗素还是应了下来。
他抬起圣人斩首。
却感觉,此刻这把灵能武装,有着从未有过的沉重。
那并非是“生命的重量”,而是“人生的重量”。
罗素非常清晰的意识到。
自己必须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
“我会替你去找找看的。”
“什么?”
“天空的颜色。”
罗素轻声答道。
他固执的重复道:“琉璃歌鸲是与天空一般的颜色。”
“……也许吧。”
“笼中鸟”的恶魔只是微微一笑,不做争辩。
“如果真有那样的世界就好了。”
她抬起头来,轻声呢喃着。
“我将对外宣称,我杀死的是作为人类的你,是你作为人质……我为了拯救其他人而杀死你。”
罗素轻声说道:“小琉璃从未成为过恶魔。”
“……谢谢。”
即将被圣人斩首所斩首的恶魔,却对刽子手低声道谢。
在罗素斩下刀刃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丝毫抵抗。
“笼中鸟”的恶魔,被他瞬间斩首。
她的头颅飞起之时,似乎还在抬头望着天空……
但那视野的尽头,也不过是深红色的囚笼。
周围的世界剧烈的波动着。
罗素的左臂猛然间再度出现,白色的虚幻肢体刹那间破碎。
但变回原形的小琉璃却依然保持着全身破碎的姿态,站在罗素对面。
她倒下之时,整个人都崩裂成了碎块。像是被推倒的积木塔。
可她的体内却没有流出鲜血,就像是摔碎的娃娃一般。
正如“笼中鸟”所承诺的一般,她的确没有进行任何反击。
那碎裂的头颅之上,挂着释然而满足的微笑。
有些人,活着竟会是如此的沉重……
虽然过了二十多年拮据的生活,但或许是因为母亲的爱、又或是因为罗素的才能,他并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绝望。他的生活始终是有希望,有盼头的。
——直到如今。
直到他亲眼见证、亲手确认了“笼中鸟”的死。
那一瞬间。
罗素眼前的世界,再度变成了那个燃烧着无数高高低低白色蜡烛的“灵堂”。
正面对着他的相框中,是微笑着的爱丽丝……他的妈妈。
而在旁边,还有一左一右摆着的两个空白相框。其他的相框都缠绕在黑气之中,模糊不清。
当罗素看向其中一个空白相框的时候,他的意志被吸了进去。当罗素再度睁开眼时,他眼前又变成了那个只有轮廓的、寂静无声的黑白世界。
而在小琉璃破碎的尸体之内,那脖颈处的位置……一团群青色的火焰正逐渐熄灭。
看着那段光芒,罗素心中出现了极强烈的“渴求”。
在罗素张开手的下一个瞬间,一道群青色的流光腾跃而起——飞到罗素手中。
两个画框中的其中一个,猛然间爆发出群青色的光辉。
如同深海浸没纸张,反过来播放一般。
一个罗素从未见过的……有着深蓝色的长马尾、耳后各长着一簇琉璃色的尾羽,露出发自内心的开朗笑容的年轻男人,逐渐浮现于相框之中。
他抬着右手,正像是在对着罗素招手。
那清澈的深蓝色瞳孔之中,也曾满怀欣悦与希望——
当罗素再度从幻觉中惊醒之时,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无声无息的浮现在他脸上。
随即,那面具之下便涌出了群青色的火焰、眨眼间席卷全身……就像是浸没于水中,一阵沁人心脾的清凉让他头脑清醒。
火焰散去之时,一个大约一米七五高,鬓角处有着琉璃色尾羽的蓝发男子,出现在了罗素之前所在的位置。
他的瞳孔是天蓝色的。
那是罗素记忆中,属于天空的颜色。
能让鸟儿自由自在的飞翔的……天空的颜色。
第五十五章 第二面具
罗素晃了晃头。
平白无故多了一条长马尾,脑后凭空多了一份配重的坠物感,一时之间让罗素有些不适应。
幸好这里就是洗手间。他抬起头来便能从镜子中看到如今的自己。
正是之前出现在罗素的“相框”里的男子。
看上去大约二十七八岁,笑起来会给人很温暖的亲和感、而故意板着脸的时候也不会特别吓人。从气质上来说,不像是一位歌手……倒更像是甜品师。是低头做蛋糕裱花时,不会给人任何违和感的那种感觉。
“这就是……蓝歌鸲曾经的样子吗?”
罗素喃喃着。
当罗素开口的时候,他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磁性——并且他此刻有着强烈的“唱歌”的欲望以及信心。
而罗素非常确定,自己应该是五音不全的,也对唱歌根本没有什么兴趣。
罗素上学时,也曾被导师拉出去唱歌。但罗素才刚唱出第一句,就直接把她给逗乐了。
虽然导师一直对罗素道歉,但当时罗素就气闷闷的不想再唱下去了。
……也就是说,变成蓝歌鸲的样子之后,不仅能使用他的灵能“笼中鸟”,甚至还可以在罗素根本没有学过歌唱技巧的情况下掌握歌唱能力?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
罗素也非常清晰的感受到了这具身体的迟缓与艰涩。
别说轻而易举的跳到通风管道上了。
他甚至感觉此刻的自己连洗手池都跳不上去……至于躲开子弹更是不可能的。
之前变成爱丽丝的时候,罗素还没有太大的差异感。如今变成了蓝歌鸲,失去了猫的尾巴、罗素甚至感觉自己走路都有些失衡。
得抽空出来逛逛街适应一下才行,他想。
“面具的空位又多了一个啊。”
罗素感慨着。
他察觉到,自己的灵能强度应该是得到提升了。
这意味着他的红移又增加了一级……至于具体的时间,大概就是在他在一楼遇到危险的那个时候。
原本只能变成手术刀或是刀片这种程度的“不存之器”,突然强化到了能够变成“手臂”、延伸出去的程度。而在罗素得到了新的面具后,之前增加的灵能强度便终于是稳固了下来。
这应该就是那个所谓的【任务】了。
从这点来说,他的“任务”就是获得更多的面具?
但是,这个面具的获取规则又是什么?
蓝歌鸲和罗素没有任何亲缘,甚至灵亲都不一样,在这之前他们互不相识。而如今,他们也算是敌人的立场、而非是朋友。
可要说是敌人,之前罗素就已经杀死了许多。但没有一个人能够引发罗素的灵能。
如果要说共同点的话……
就是她们的死,都牵动着罗素的心弦。
或者说……
是罗素心中“不希望她们死去”?亦或是“希望她们继续活下来”,因此得到了使其生命延续下来的灵能?
……好像也不对。
如果是那样的话,又为何一定是以“面具”的姿态表现出来?
更何况,这是罗素的前世记忆觉醒的灵能——他又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本欲”?
“看来只有在完成移涌之后,才能得知我灵能的真相了……”
罗素喃喃着。
但有一点,他记得很清楚。
无论是吸收爱丽丝的芯片、还是吸收“小琉璃”芯片的时候,他都有一种渴求的欲望。
干渴、饥饿、欣悦、贪婪——想要得到。
但又并非想要“拥有”、更倾向于想要“抵达”。
……用比较奇怪的比喻来说,有点类似于“晋级赛到了生死局”时的那种感觉。
“……还是先试试新得到的灵能吧。”
罗素心中一动,瞳底突然燃起了群青色的火焰。
一股他从未有过的淡漠、绝望、与世隔绝的情绪涌上心头,让罗素的眼神下意识的变得冷漠了起来。
下一刻,罗素的身体在群青色的火焰中化为了一只平平无奇的蓝歌鸲,腾飞而起——
——什么情况,我能飞了?
罗素的心中,是难以压抑的惊愕与雀跃。
第一次用翅膀来飞翔,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感。甚至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险些直接坠机。
但还好,罗素的学习能力还是相当出色的。
在坠机之前他就成功拉起,有些笨拙的用翅膀飞在空中。
然而,似乎蓝歌鸲的飞行能力不能支持他长时间的滞空……
小鸟晃晃悠悠飞到了洗手台上,落了一下便再度飞起。
当罗素再度触发灵能的时候,金属质地的铁笼便从他身边的虚空之中浮现而出,将罗素封禁在内。
他刹那间失去了飞行的能力。
装着鸟的铁笼当啷一声落下来,晃悠了一下随即落稳。
罗素透过铁笼看向外面。
奇异的视界,给了他一种铁窗泪的既视感。
他也很快理解了这个鸟笼的本质。
“笼中鸟”的灵能,其实是以一种被动的陷阱形态触发的。变成鸟只是一个预备阶段的能力……就像是罗素之前窥视到了“小琉璃”过去的记忆,那似乎也是他化身灵能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如果有人与这鸟笼共处一室时,将房间内的门窗全部关上,那么最后关上门窗的那个人就会被拉到这一对一的空间中。
另一种触发方式,是对方抱着好奇心、或者因为单纯的手贱而打开了这个鸟笼……那么罗素就可以将对方拉到那个空间中。如果用这种方式触发的话,罗素自己则可以从笼子里跳出来。
在那个空间中,罗素可以主动选择是否剔除双方义体。
“囚禁或是制造有利主场的灵能吗……”
罗素思索着。
虽然使用条件相当苛刻,可一旦生效就能起到相当不错的效果。
假如罗素必须和那种义体改造程度超过80%的钢铁怪物战斗,就可以用这个来剥除掉对方的义体、形成优势。
被剥除掉的义体会变回“肉身”的形态……假如已经适应了义体,那么突然变回肉身时一定会产生特别多的不适应。
“……或者也可以在被一群人追的时候?制造一个单挑空间,来使对方减员或者争取时间?”
只是不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在进入那个虚拟空间的时候,鸟和鸟笼是否还会留在原地。
之后可以摆一个摄像头,录制一下外面的视频来确认一下。
“而且,这个灵能还有奇妙的副产品……”
罗素的表情有些微妙。
至少,它可以让罗素变成一只鸟。
这样无论罗素是被人拷住或是囚禁,只要还有个缝隙、他就可以变成鸟飞走。
——没有人会想到,以猫为灵亲的罗素可以变成一只鸟吧。
和爱丽丝的万用型灵能不同,蓝歌鸲的灵能相当极端——是那种一旦被人得知灵能奥秘的话,能起到的作用就会大减的类型。
以罗素目前的灵能水平,大概可以维持那个空间二十分钟。
假如不使用“蓝歌鸲”的身体而是由罗素本体来使用的话,就只会有一半时间……而这个作为陷阱的鸟笼,则可以一直维持下去。
缺点则是,变成鸟形态的罗素会非常脆弱。如果在这个形态下死亡,那么他就会真的死去。
……不过只要不是用本体变化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之前在空艇上时,罗素曾用第一面具的能力变成过爱丽丝,并且几乎立刻就遭受到了致死级别的攻击。
那狠狠的一拳,直接打断了罗素的脊椎。
但在抵挡那次能够打断脊椎的攻击时,罗素并没有受伤……而是被打退回了原本的形态。那个变身所使用的面具被击碎、那个化身也进入了冷却之中。
大约得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从这点来说……
“或许也可以把化身能力,当成一个月冷却的替身术来使用?”
也可以当成一个马甲。
希望知道“蓝歌鸲”原本样貌的人,最好尽量少一些……
罗素思索着,自己的灵能还能有什么用途。
他试探性的伸出右手来。
但是“不存之器”的灵能却完全没有反应。
……原来如此,不能在变身时使用其他化身的能力吗?
在离开洗手间之前,罗素将手伸向了自己的面庞。
随着群青色的火焰再度燃起,罗素的体型瞬间缩水。
变回原状的罗素,正将一张没有五官的白色面具从脸上摘下。
当面具离开罗素的面庞之后没过多久,它便化为群青色的火花消散在了空气中。
那开朗的笑容,想要唱歌的欲望连同内心深处的负面情绪,也迅速远离了他。
就如同演员出戏一般。
“面具……吗。”
罗素若有所思,转身离开。
只是稍微试用了一下灵能,但他不敢耽误太多时间。
毕竟小琉璃刚刚被他斩首的尸体还在这里。
在被客人发现之前,罗素需要对翠雀部长进行一轮紧急报备。
如同他之前对小琉璃所承诺的一般——他要让“小琉璃”这个身份,以人类的身份干干净净的死去。
罗素自认,自己的道德水平或许不如自己的那两位显然不是什么正常人的同事……但他也有一个优点。
那就是……他只要认真承诺,就绝不会食言。
第五十六章 第七共识
在翠雀的帮助之下,罗素最终还是履行了他的承诺。
没过多久,来自天恩日报的记者便搭乘着直升机前来,帮助罗素完成了采访。
和小琉璃出场时的场面相似而不同。
至少这次的直升机上面没有那么多的装饰。直升机也仅仅只出动了一架。
然而高度义体化的保镖依然还是随行在记者身边。
只是他们的打扮和之前的黑衣人不同,看上去似乎是另一家安保公司的人。
这次的安保人员,在黑色的作战服外面,还套着一层异常显眼的黄色防暴马甲。上面清晰无比的印着一个属于灵智重工的商标。
很显然,他们装备的赞助商来自另外的巨头。
然而罗素已经是彻底怕了这些人。
他总觉得这些保镖或许也是某个地下帮派的成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掏出实弹枪械开始对其他人扫射。
而继承了小琉璃的位置、前来采访小琉璃之死的同事,是一个有着白色的波浪短卷发、笑容看上去很乖的矮个子女孩。
她的代号叫做“白雪”。灵亲应当是贵宾犬,毕竟那标志性的犬耳很好识别。
那米色的蓬蓬裙仅仅只能遮到大腿根往下一点,再搭配小短靴露出两条白皙而修长的腿。这样的穿搭,显得她那只有一米四五的的个子似乎没有那么矮……由此也能映衬着站在她身边的罗素似乎高了一些。
可以说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高情商了。
“……必须伤害无辜者,我对此感到很抱歉。但我的使命感告诉我……为了更多的无辜群众、我当时必须如此处理。我必须站出来,哪怕我需要为此而背负责任。”
镜头中的罗素,看上去似乎还有些憔悴。
他的衣角、以及脖颈处的衣服还有血渍。这显然并非是受害者的血,而是他自己所遭受的伤害。
一旁白雪连忙安慰着罗素,同时也是对着镜头之外看直播的观众们说话:“这的确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对此都感到很悲伤。但真正需要背负责任的——我们都知道,有错的人当然不会是您、更不会是小琉璃前辈。而是犯下这一绑架罪行、将数百人的生命安全与小琉璃放在天平之上的,穷凶极恶的歹徒!”
“这已经是‘无知之幕’组织犯下的第三次大型犯罪,这次更是触动了我们的底线。”
而站在罗素身边,一脸严肃的翠雀也开口道:“我们将于近期采取行动,严厉打击下城区犯罪。力求将危害公众安全的暴徒逮捕、流放……”
“……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讽刺。”
看着脑幕中映出的画面,坐在办公室中的劣者嗤笑着:“撒谎自己杀了人,竟是为了保护他人的名誉。”
此刻已经是事件发生的第二天上午。
他们正在办公室看着当天的“天恩日报”。也就是昨天的诸多新闻中最值得关注的部分。
“我也的确是杀了人。”
罗素叹了口气,双手抱着热牛奶缩在沙发上:“反正托瓦图斯也不愿意被镜头拍到,他愿意配合还是挺好的。”
“呵。”
走到罗素的身后,劣者将喝光了咖啡的马克杯轻轻放到罗素头顶上。
“恶魔可不能算人,不要太天真了。”
他警告道:“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恶魔跟你说了什么……但千万不要对恶魔掉以轻心。
“恶魔可是以人为食的。如果你能对恶魔心存怜悯,那我劝你最好早点离职。”
“我知道。”
罗素顶着杯子叹了口气:“我也没有那么圣母。我怜悯的也不是恶魔,而是小琉璃……或者说蓝歌鸲。我分的很清楚。”
“那还差不多。”
劣者轻哼一声,把空杯子从罗素头上端走。
他走到部长的办公桌前、顺手把摆在翠雀面前已经喝完的杯子一并拿走。
一边在房间内的水池中冲洗着,他一边头也不回的轻声说道:“你的演技……稍微有点吓到我了。”
“什么?”
罗素有些疑惑的抬头望去。
“太熟练了……我是说,你接待记者的方式。”
随着自动感应的水龙头停止出水,劣者甩了甩洗干净的空杯,把它放到水吧的桌台上。
他回过头来,深深看了一眼罗素:“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客气。但我要说……你当时的笑容,虚伪到让我有些想吐。”
“——劣者。”
听到这里,还在认真翻阅新闻的翠雀抬起头来,警告般的念了声劣者的代号。
“我知道,部长。我只是就事论事。”
劣者分辩道。
翠雀的目光变得严厉了些许。
罗素摇了摇头,在翠雀开口之前说道:“没事,不光是你……我也有些厌恶那样的自己。
“但是那样确实有用,不是吗?”
“……确实。”
劣者耸了耸肩:“哪怕是同样的话,我相信由我来说,最后的声浪肯定都是声讨、斥责。可你……”
他说着,将眼前映出的脑幕屏幕截图分享给了罗素。
那是网络上,人们对罗素行为的热烈赞扬。
【就应该这样做!】
【这才是足够果断的行为,非常正确】
【小罗素又可爱又帅,一米六五的个子站出了一米八五的气势!】
【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让那些行事束手束脚的执行官来负责这件事,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这是必要的牺牲,希望大家可以制止一些不理性的批评】
【我知道,但是,呜呜呜,小琉璃,我的小琉璃……】
【公司法的威慑力太低了!就要让那些暴徒知道,他们如果杀人就会死!】
【我们必须支持英雄的特别行事权,这是为了绝大多数的公众好】
一眼望过去,天恩日报下面点赞多的评论,几乎没有看到多少人说“这是不对的”。反而还有人在不断提醒其他人,“这是正确的”、“这是理所当然的”。
罗素挑了挑眉头。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猜到了真相:“公司在控评?”
“哦?”
劣者看着罗素,有些讶异:“你是怎么猜到的?”
“越是这种一边倒的评论,就肯定有另一方的评论被顶的很高。因为这一方的点赞是分散的,而反方就必然是集中的……更不用说,‘被绑架来威胁无辜民众的人质是否应当为了防止更多无辜民众被杀而被击毙’这种事,本质上也属于一种道德难题。它本身就是值得争论的事。”
罗素分析道:“一个本应被争论的问题,如今却根本没有吵起来。这说明肯定有人在控评。”
“你猜得没错。”
劣者点了点头:“公司的确在帮你控评。”
“……但是,为什么?”
罗素眉头紧皱:“这又有什么意义?或者说,这是谁做的……道奇逊董事吗?”
“不,这是在董事会上通过的。”
翠雀突然开口道。
一旁的劣者抱着胸,露出讽刺的笑:“怎么说呢。虽然你的确拯救了小琉璃的名望,让很多人也因此得救、让一场混乱与恐慌就此消弭。但公司总是不亏的。
“无论你怎么选,怎么回答。公司都有能从中获利的处理方案……这次事件,预计可以推动‘第七共识’。也就是‘被舆论与公众特别信任的特别优秀个体应在紧急、特殊条件下,临时得到允许违反其余共识的特别豁免权’,也就是俗称为‘英雄特别行事权’的共识案。”
所谓的“共识”。
其实也就相当于这个世界的法案。
其中最为经典的“第一共识”就是,任何组织或任何个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采用暴力或非暴力的手段剥夺他人的生命。
但之所以是共识,就是因为它是灵活的、个别化的、无标准的、可操作的。
——比如说,罗素早就违反了第一共识许多次,但人们总会刻意忽略。因为在这时,它就不再成为“共识”了。
如果罗素突然被舆论斥责,那么可能他就会被翻旧账、发现违反过第一共识而入狱甚至流放。但也有可能在他刚被关起来的时候,舆论立刻一个反转大回旋、于是人们又要求释放罗素——这都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甚至发生了无数次的。
然而,这个“第七共识”是不同的。
它的意义就在于,如果第七共识得到公投通过。
那么“英雄”只要做出某事之后,没有被公众立刻问责、之后就可以不再被翻旧账了。
罗素也能猜到这个共识案的意义。
明面上,这是“为了让英雄行事无所顾忌”的共识案。
——但真正执行起来,它却可以让英雄绕过“共识”来行事。
某种意义上……
和“无知之幕”那种,找一个人来专门负责补刀杀人、背负罪行的思路,其实本质上是相同的。
只是一个是钻空子。
而另一个,则是得到“法律”支持的。
第五十七章 群青
劣者低声说道:“事实上,在你出现之前。精灵们就在刻意扶持【英雄】,几乎每位身居上位的精灵都有对应的英雄……或者说,每位英雄都有为他们的行为背书的精灵董事。比如说,你就可以算是阿米鲁斯所扶持的英雄。”
也就是说,精灵们在试图扩张权力?
而且……
“阿米鲁斯?”
罗素有些诧异:“但我在那之前甚至不认识他啊。”
“我也是之后才知道的。谁会知道他作为精灵董事,会推举一位不认识的人作为英雄啊。”
劣者叹了口气,做到罗素身边:“所以我最开始还以为,你也是精灵们的棋子之一。但接触之后,我才发现你和其他那些英雄不太一样。”
“……到底多不一样?”
罗素有些忍耐不住心中的好奇,靠了过去:“说起来,我还没有调查过幸福岛的英雄……毕竟你既然都这么说了,网上的新闻肯定也不靠谱。
“那么,不如你跟我说说,他们是什么人?暴徒?明星?自恋狂?骗子?亦或是卑鄙小人?”
“不要。我光是想到‘英雄’这个词就想吐。”
劣者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他突然回过头来、凑近过来,冰冷的淡蓝色瞳孔注视着罗素:“比起那个。让部长申请一下,过几天我带你去看看恶魔——这才是正事。”
“劣者说的没错,这的确是正事。”
翠雀点了点头。
她又看了一眼劣者,眼神之中似乎有着隐晦的告诫与斥责。
这显然是因为之前劣者那一瞬间的情绪失控。
随后,那温和沉稳的声音从她那小小的身体中响起:“不能说所有的恶魔都是恶的。但对人类没有攻击欲望和捕食欲望的是极少数,可你的确见到了、并只见过这么一例。
“如果不能让你理解恶魔的扭曲,可能会让你轻信其余恶魔求饶的诡计。”
虽然罗素很想辩解,他天生就有着识破他人谎言的天赋——并非是在这一世,而是上一世。
但这种话说起来,似乎太过傲慢。而且别人也不会轻易相信。
于是罗素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而翠雀笑眯眯的看了过来:“不过,罗素。在那之前……你今天还得再去一趟蜂巢夜总会。”
“诶?为啥啊?”
罗素顿时有些震惊:“又有人被绑架了?还是又有恶魔疑似者?”
“不是。是蜂巢夜总会的老板想要感谢你。点名道姓的要感谢你。”
“……应酬啊。”
罗素苦着脸。
他稍微有些警惕的问了一句:“我能问一下吗,那位老板……是男是女?什么年纪?”
“啊,不必担心。只是正常的应酬。”
翠雀笑了笑,声音清澈温和、让人联想到鲜香透亮的红茶:“虽然蜂巢夜总会主打女性向娱乐,但它的老板却是一位男性。而且他的性取向很正常。
“那人的代号叫做‘黑骸’,是一个看上去会有些粗俗,但性格比较直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中年男人。这种老板还算是比较好接触的类型……比那种笑面虎要好懂的多。
“不只是蜂巢夜总会——幸福岛上有三分之一的温泉、夜总会、ktv等娱乐设施,都是在他名下的。
“很多恶魔疑似者,都会出没在这种设施。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早晚会在执行任务时拆了哪栋楼或者炸了哪座房,提前和这位老板认识一下也没有坏处。”
……提前混个脸熟,在日后炸了他家楼的时候能少被骂两句?
“但是,翠雀……你们之前和这位大老板不熟的吗?”
为什么还得让我这个新人来?
“劣者那性格你也知道的,他去的话可能会打起来。毕竟听说那位的性格也挺恶劣的。”
翠雀双手十指交叉,垫在下巴上、歪着头看着罗素。
她露出萨摩耶特有的那种天使般的笑容,把自己的声线变得清脆、似乎变成了十几岁的幼龄少女:“至于我呢……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我觉得我长得还蛮可爱的。
“我可不想被他骚扰。本来就是为了减少麻烦,但那样的话可能最后会让事情更麻烦。
“我不能去,劣者也不能去。很多大老板的关系我们都不好维持……但如今我们有了你这么一位新人,可真是太好啦——”
于是最后罗素还是去了。
一方面是有些顶不住翠雀的笑容,另一方面则是罗素的确担心劣者去了会把事情搞砸。
但当罗素见到“黑骸”的时候,却是有些讶异。
因为这个人他还真见过……就是空艇上那位要给罗素送一套别墅和浮空车,外配女仆司机的那个男人。
皮肤略微黝黑,这是日光浴的痕迹。就算是在室内,他也一直戴着茶色的墨镜——这是因为他的眼睛很少畏光。
因为他的灵亲是蝙蝠,只是特征不明显。在身上的几乎都是负面特征。
但也的确正如翠雀所说,是个大大咧咧的粗俗男人。言语之间毫无顾忌,甚至敢直接开骂总公司的董事。
除了开的玩笑油腻又无聊,但的确是诚心诚意要感谢罗素救了他两命——因为昨天他正好就在蜂巢夜总会。听说是罗素果断出手,立刻就张罗着要感谢他。
这次会面倒是没有什么意外。
倒是黑骸在和罗素吃完饭后,还邀请罗素去他开的温泉酒店泡澡放松……而罗素婉言拒绝了。
和不认识的人一起泡澡什么的……倒是还好。
主要是黑骸的业务所致,让罗素总担心自己泡完澡出来、可能黑骸就会很够义气的给他安排几个漂亮姐姐什么的……
……这个可能性甚至还挺高。
而罗素在这方面还是有些矜持的。
等吃完了饭,他被黑骸亲自送出了蜂巢夜总会,并直接呼来了司机,开着浮空车送罗素回家。
罗素上了车之后,总感觉面前开车的女司机有些眼熟。
黑色的长发,竖起的马耳……
——这不是之前电梯里玩他尾巴的那个人吗!?
虽然对方摘了笑脸面具,但罗素还是直接认出了她。
原来她是黑骸老板雇佣的司机?
但不知为何,罗素竟然从她的背影中看到了些许威胁感。
“关于小琉璃的事……”
突然,她开口。
罗素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
“……谢谢你。”
“什么?”
罗素愣了一下。
“谢谢你,最后选择为‘小琉璃’保留名誉……”
她头也不回,轻声说道。
罗素慢慢瞪大了眼。
之前共鸣时,从蓝歌鸲脑海中取得的记忆,在罗素眼前浮现。
黑发、马耳……
难道说——
“其实,我也没有忘记过那时的事。所有的事,我都记在脑中。”
她轻声说道:“他喜欢喝冰可乐,吃香辣小龙虾。那明明对他的嗓子不好,但就是硬要吃……喜欢吃还不会扒。
“后来……她喜欢上了啤酒。但是不敢喝醉。喝不醉的酒,那还不如可乐呢。”
“……他不喝可乐,或许只是不希望回忆起过去。”
罗素轻声说道。
他已经能肯定。
这位黑发马耳的大姐姐,正是蓝歌鸲昔日那位女友。
虽然曾经说着“知识改变命运”……但她似乎并没有如她当年所想的一样,当上一位白领、“些许的”改变自己的命运。
哪怕她现在看似只是一位司机。然而能让有三级红移的罗素察觉到危机感,这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
小琉璃或许不知道……
他的女友也与他一样,踏入到了黑暗的世界中。而且比他沉的更深。
……或许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是啊。”
她感叹着:“他在避开我。我也在避开他。”
沉默了一会,她才接着喃喃道:“最后回头来看,的确是不一样了。
“喜欢喝的饮料,从事的工作,未来的梦想。什么都变了。”
“那么,你们之间的爱呢?”
“爱是不会变的,只会干枯、褪色。像是花瓣,又像是老相片。至少现在,它在我心中还鲜亮如新。”
她笑着说道:“蓝歌鸲也好,小琉璃也好。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他。”
浮空车已经开始缓缓减速降落。
她回过头来,看向罗素:“到了,英雄。”
那确实是与她的声线一致的温柔面容。
只是她的左侧脸颊上,也多了一道和坏日类似的、宛如疤痕一般的蚀刻纹路。
她的左眼是冰冷的义眼,而在眼睑下有着意义不明的条形码。
看着她,罗素一时有些失神。
他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就像是读完一本书般,怅然若失。
每天都在改变。但许多天之后,回头去看,一切又似乎都没有变。
人们就在这样的轮回之中,生生死死、周而复始。
巨大的浮空岛,宛如一个个天地之间悬浮的巨大磨盘。
他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自己要做什么事……自己能做到什么事。
“加个好友吗?”
将浮空车降低到能下车的高度,她回过头来笑着问道:“我的代号叫摩根。摩根#011203。”
但摩根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哦对了,你还没有代号……那就算了吧。毕竟物理链接不太安全。”
“……不,其实我已经想好代号了。”
罗素摇了摇头。
这或许是一种继承,或许只是一种纪念。
但是……
罗素认为,他需要铭记自己这一刹那、这一刻的念头。
摩根饶有兴趣的问道:“哦?挺好的,叫什么?”
“——群青。”
罗素答道:“群青色的群青。”
“……海的颜色啊。”
摩根轻叹了口气,低声感叹着:“挺好的,是能让人平静的颜色。”
罗素闻言,摇了摇头。
“你看着我的时候,会想到天空还是大海?”
“……天空吧。”
摩根笑了笑:“你可是在天空中诞生的英雄。无论怎么想,都联想不到大海。”
“是啊。”
罗素点了点头。
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着夜色之下的天穹。
不管是灰色的天空亦或是蓝色的天空……在晚上的时候,倒是一样的黑暗。
只是与另一个世界不同,这个世界的夜空并没有“星辰”。
在夜色之下,仰望天空的罗素,瞳孔明亮如晨曦。
那是夜幕之下的诸多流光,在他瞳底流过的痕迹。
“终有一日,我会让人们认为……群青色,应当是属于天空的颜色。”
那是能让鸟儿自由自在飞翔的——天空的颜色。
就算这个世界,从未有过群青色的天空。
——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
第一章 毒饵
上午九点整,罗素推门进入了特别执行部的办公室。
罗素已经换上了特别执行部的制服。
纯黑色的修身短风衣,让矮个子的罗素看上去竟也多了几分飒然。
如今是六月二十号。
距离“小琉璃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在这一个月中,一共只发生了一次恶魔警报……考虑到“无知之幕”可能还在盯着劣者,这次劣者就没让罗素动手、而是自己处理掉了那只恶魔。
换言之,罗素摸了整整一个月——还拿到了丰厚的工资。
每天都上班来带薪摸鱼……虽然毛都没干,但还真是辛苦我自己了啊。罗素心想。
“早~”
罗素拖着长音,声音懒洋洋的。就像是看到人的猫咪,喵了一声当做打了声招呼。
而在此之前劣者和翠雀就已经抵达了办公室。
特别执行部的办公室,虽说是办公室……但其实内置了许多配套设施。
光是冰箱就有三个,还有煮茶煮咖啡煮牛奶的水吧台,甚至内置有开放式的厨房与能供八人进食的餐桌。
此刻,厨房中正响着煎肉排的滋滋声。
罗素刚推门进去,那诱人的香气就让他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
于是罗素理直气壮的坐在了餐桌旁边。有热好的牛奶的那个位置显然就是他的……毕竟劣者和翠雀都不喜欢喝牛奶。
“今天吃什么啊。”
他很是期待的问道。
“牛排,煎蛋,蘑菇。”
劣者冷淡的答道:“还有部长的清水煮西蓝花……你也吃一点。”
“诶……”
听闻要吃素,罗素有些委屈的缩了缩脖子,但没多说什么。
——自从知道劣者会做饭之后,罗素早上就不去员工食堂找东西吃了。
虽然在员工食堂可以自由取用食物……但一般来说,还是中午好吃的比较多。
而因为他实在有些出名。每当罗素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总会有人过来搭讪、混个脸熟。
一开始他们还很是客气——甚至近乎敬畏。
但当他们发现罗素脾气很好、性格温和之后……他们的目的就开始不限于搭讪了。
有的想要罗素的好友、有的人想要得知罗素的代号,还有人想要和罗素合照或者与他拍个视频发到往上。还有些大姐姐喜欢对着罗素动手动脚……甚至有正大光明想要追求罗素的女孩。
如果是中午的话,因为那自助餐的确很好吃、罗素也不是不能忍一下。
最多也就是被女孩摸两下耳朵……罗素是耳朵不太敏感的那种类型,被摸两下也无所谓。只要一口咬死不加好友,也不跟人去什么社交联谊场所,肯定是不会吃亏的。
但是早上和晚上的菜,相对来说就没有那么丰盛。
尤其是早餐——竟然只有一成是肉食,还是一些煎培根、牛肉汤之类的简单肉食。
罗素可是无肉不欢的类型。
他每顿饭都要吃肉,不然就会变得没有力气、或者精神不好。
在罗素被导师用各种优质食材养叼了之后,对食物品质的需求也一并上升了。
这似乎也是罗素灵亲症的一个表现……毕竟翠雀就很讲究营养均衡,完全没有罗素这个情况。
“给。”
劣者把煎好的一块牛排放到罗素面前,旁边的小碟子里则是一个煎蛋、一小块西蓝花和两个口蘑。
罗素苦着脸,先狠狠的把西蓝花挑出来用力吃掉——他是那种喜欢先把最不喜欢的食物吃掉的类型。
他用牛奶冲了冲嘴里的味道,随后就开始狼吞虎咽。
虽然饭量是三人中最小的,但罗素进食的姿态很是凶猛、态度更是认真。
而在另外两人的盘子里,配菜的分量比起罗素要多上几倍。
劣者先把自己那一份放到餐桌上。那是在罗素对面,却并非是面对着面的对角位置。
随后,他将翠雀的那份食物放到她的办公桌上。翠雀的进食习惯和两人不同……她更倾向于一般处理公务、看新闻或是学习看书,一边缓慢的吃饭。一顿饭她往往能吃上一个多小时,一直吃到食物变凉。
而劣者随即将围裙摘下,做到自己座位上开始缓慢的进食。
他的进食动作优雅而缓慢,没有将肉汁弄到盘子外、也没有弄脏脸颊。和翠雀不同的是,他吃饭的时候并不会上网……这点倒是和罗素很像。
三个人吃饭,是三种截然不同的习惯。
劣者才刚开始吃不久,罗素就打了个饱嗝、抱着肚子软倒在了椅子上。
他已经吃完了。
“我也开始有点理解了。”
罗素眯着眼睛,放松着身体:“为什么翠雀不喜欢去免费又好吃的食堂吃饭……劣者的厨艺真不错啊。”
“那倒不是,我主要是怕麻烦。更多的时候我会定外卖。”
翠雀的语气和罗素一样懒散,她一边翻着新闻一边随口轻声说道:“过来搭讪的人我又不想理,但是不理的话也不行……他们会在背后说你坏话。可如果理了一个人,而不理另外一个那反而更不好。
“反过来说,如果看到了我、四目交汇,他们不过来打声招呼问声好,他们又会觉得自己有些失礼。虽然我的确不在乎这些,但总有些人在乎,所以他们做的也没错。
“既然我没错、他们也没错,也就是说大家都没错……那么最好我还是不要出现为妙。我出去了就会给别人添麻烦,也会发生让我觉得麻烦的事……”
“外卖还是算了。”
劣者冷淡的说道:“反正食材也是免费提供的,不用白不用。点外卖浪费钱做什么?还容易泄露个人情报。”
“……泄露我的位置在特别执行部的情报吗?”
翠雀忍不住笑出了声:“就算泄露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我们这里不是公开的吗?”
“泄露了情报,就会不安全。”
劣者用餐刀虚虚指了一下翠雀,语气平淡的答道:“可能食物里会被人下毒,也有可能送餐无人机被更换为了攻击性无人机,或者送餐用无人机被装了窃听器。这都是有可能的事。
“你让群青去食堂给你带饭,也比你点外卖好……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就算我出任务,这里也不会空无一人。”
“……你被人下过毒吗,劣者?”
罗素有些好奇。
他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过真实……比起什么“外卖有害身体健康”更为现实。
一般人不会想到会有人在外卖里下毒的吧?
“下过哦。”
回答罗素的不是劣者,而是翠雀。
她笑眯眯的看着罗素,拍了拍身前的桌子、示意罗素坐到她对面:“过来听,不然一会劣者可能拿角顶你。”
“来嘞——”
罗素两步就蹿到了桌前,并把凳子往前拖了拖。
他看到翠雀面前的食物几乎还没动,只是吃了一块糖心煎蛋。
翠雀一边慢条斯理的切割着食物,一边回答着罗素的疑惑:“他从六七岁的时候,就被亲近的人下过毒。”
“亲近的人?”
罗素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这种事可以告诉我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他并不忌讳这个。”
翠雀说着,切下了一块肉排。
她用叉子将它插起来,笑眯眯的把它伸到罗素嘴边:“张嘴,啊~”
“啊~”
罗素下意识的张开嘴巴,吃下了那块肉。
咀嚼着多汁的牛肉,他心中十分满足。
“——就像是现在一样。”
翠雀脸上的笑容变淡了些许:“他被自己的母亲下了毒。”
罗素怔住了,咀嚼着食物的动作顿时停止。
“没给你下,吃你的。”
翠雀没好气的瞪了罗素一眼。
随后罗素恢复了咀嚼。
他有些惊疑不定的回头望向劣者。
……被自己妈妈下毒?为什么?
养母吗?
“是亲生母亲哦。”
翠雀轻声说道。
“除了母亲,还有朋友。”
劣者冷笑一声,补充道。
他那宛如低语般的低沉声音、却清晰无比的在房间内响起:“有毒的肉排,下了药的饮料。有的是毒药,有的是泻药,有的是会让人失去理性、变成疯子的药。有的则是吃了之后就会上瘾的药。
“后来就习惯了。在宴会上自备食粮,不喝别人没有喝过的水,杯子也要仔细检查。朋友递过来的食物更是绝对不能吃……有些是亲近的人背叛了你,有些则是有人会利用你的朋友给你投毒。”
罗素愕然的看向劣者。
劣者注意到了罗素的目光,露出傲然的、宛如反派般的恐怖笑容:“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做饭?
“很简单。不是我亲手做的食物,我是不会吃的。”
“……你是得罪什么人了吗?”
“得罪?”
劣者嗤笑一声:“我只要活着,就会被人恐惧、被人憎恨、被人鄙视。
“——正如他们给我取的名字一样。”
第二章 再造机关
难以理解的经历。
罗素无法想象,为什么母亲会亲手下毒杀死自己的孩子……而且还是七八岁,喊了她母亲七八年之后。
更让罗素无法理解的,是在那之后——
劣者声称:“母亲试图杀死我,是她的怜悯。我不会去恨她。
“我也是在那时明白……我哭的越伤心、有些人就笑得越开心;如果我选择开心的过日子,他们则会更开心。
“所以我才要活下去。不笑也不会哭……愤怒的活下去。”
罗素还想继续追问。
但翠雀拉住了罗素。
这应当是为了不让劣者继续愤怒下去——她悄悄给罗素发了个消息。说是要等劣者不在的时候,再跟罗素单独讲这件事。
随后,她便给劣者派了个任务,让他带着罗素去见见恶魔。
“之前给董事会的申请已经通过了,你们可以进去两个小时。”
翠雀如此吩咐道:“记得看好群青,别让他乱跑。然后你去找一下【彼得潘】,去取两份芯片原件……一份是我要用的,一份是给群青的,我已经把需求传给他了。之后去给【冬日】签个字,续一下时间。”
之后劣者便闭上嘴,加快了进食速度。
快速吃完之后,他就带着罗素上了路。
罗素缩在浮空车的后座,百无聊赖的翻着昨天的新闻。
“……咦?”
看到某条新闻的时候,罗素突然愣了一下。
他仔细看完了新闻之后,趴到驾驶座上开口问道:“劣者?”
“说。”
“你听说过,天使准备回来了吗?”
“……天使?”
劣者有些诧异的回了一下头:“教会的机械天使?”
不知为何,只是看到劣者的脸上浮现出表情,罗素心中就有一种隐约的兴奋感。
“你继续开车,我给你读。”
罗素示意劣者回过头去看路、好好开车,随即开口念道:
“为针对近期愈演愈烈的下城区帮派犯罪行为,教宗【擢升-12】于上月十号发起‘天使复活’议案,枢机局以10:3的比例通过此项议案。
“唤醒程序共分三个阶段,第一期对四十九位天使进行解冻,解冻流程日前已完成。天使将于21日前抵达至各空岛,辅佐总公司共同处理下城区问题。
“评论员‘坦陀罗’声称,此举将使教会在各空岛的话语权得到明显提升,神智重工已考虑收回‘教职人员不可进入董事会’的决议。但考虑到对下城区犯罪组织的大规模行动,容易对下城区工厂造成损坏、影响粮食与日用品的供应量削减,近期物价或有小幅震荡……”
“……我还以为天使只是个传说。”
劣者喃喃道:“为什么突然要唤醒天使……
“因为近期‘七巨头’逐渐收紧教会权力?还是教会影响力下降太多?”
他握着控制球的双手微微用力。
“我也不知道。”
罗素摇了摇头,坐了回去。
但他撒谎了。
他知道的,要比劣者多很多——
在看到这新闻之前,罗素就从鹿首像那边得知了那些机械天使解冻的情报。
“法师”的存在,在各空岛都是受到严格保密的。因为一旦要解释法师,就必须解释灵能和芯片。
这纯属多余。毕竟人们已经习惯了芯片的存在,并将其视为一种理所当然……还将无码者视为天然的罪犯。
这毫无疑问是有利于芯片配装的。
如果人们知道了芯片真正的意义,一定会出现“反芯片”组织。到那时就麻烦了。
目前人们至多只知道“曾发生过两次世界大战”,但并不清楚作战双方……甚至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们曾生活在地上,而非是空岛之上。
而鹿首像那边的情报,告诉了罗素一件事……那就是下城区已经开始出现新生的法师组织了。
无码者与无码者之间诞生的孩子,天生的无码者——在这些群体中,是可能诞生法师的。
而这些法师是旧时代法师的继承者。
旧时代法师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摧毁浮空岛……使其坠落。至于这些“背离大地的罪民”,理所当然也要一并摧毁。
当然,他们想归想。
罗素相信,这些新法师们肯定不会遵从这些发了疯的旧时代法师——上城区的生活比下城区要好得多……而哪怕是下城区的生活环境也远比地上要好。
那些从下城区长大的孩子,比起那些已经疯狂或者半疯的法师来说要聪明的多。
他们或许会坏,但是绝不傻。因为傻的那些已经死了。
罗素可以肯定,他们肯定各有各的目的。然而在达成目的之前,他们肯定不会和“导师们”翻脸。
而这就意味着,他们多少可以得到那些疯法师们的支援。
包括“无知之幕”在内……许多下城区犯罪组织的背后,都有这些新生法师们的影子。
作为法师的宿敌——在得到了确实的“法师再度出现”的证据后,赛博教会将冰冻着的天使军团解冻了一部分。
这是一种尝试。
虽然在百年之前就有契约,如果法师再度出现、那么教会有权进行干预,来预防法师的复兴。
但那毕竟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人们不记得教法战争,不记得那场近乎将世界毁灭的战争。他们对法师和天使都没有多少畏惧、更没有任何了解……在这种情况下,一千名全副武装的天使全部解冻、入驻各空岛,必然会引起民众的全面反弹。
这些天使可都是律法时代的老古董。
他们甚至连“芯片”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的沉睡甚至在芯片发明之前,所以他们理所当然的也是一种“无码者”。
为了不让他们变成人人喊打的无码者,总公司肯定会进行某种的处理、教会那边也会逐渐放缓天使出现的节奏,并让天使塑造出比较好的形象。
罗素相信再过不久,天使们就要进行一次盛大的“亮相”,用这种方式来提高民众对天使的接受程度……
但总公司肯定是不乐意的。
在遍布公司的天空时代,精灵们的武装力量本就前所未有的孱弱。毕竟巨龙不允许七巨头建立武装部门,而精灵们还在尽力控制灵能者的数量……可这些天使,全都是第二次教法战争的精锐老兵。
虽然罗素对天使的实力没有一个明确的印象,但他大胆猜想——恐怕天使得是人形高达的级别,至少得是六级以上灵能者的强度,才能对战争有足够强烈的影响。
哪怕只有七人……但天使的存在,就是对“执行部”的一种否定。
幸福岛的执行部中,超过六级、完成第二次觉醒的灵能者,加起来恐怕都不到七个。
能打得过天使的,恐怕只有那些教法战争中活下来的精灵。
这也是教会不想全面解冻天使的原因。
毕竟教会的高层也同样是精灵。精灵的确会夺取权力和影响力,但那是以不给其他精灵添麻烦为前提的。
罗素有预感——
在天使再度出现之后,恐怕空岛的科技武装力量在短时间内会大幅提升。
而科技武装也就意味着,下城区也有可能掌握。
这意味着暴力冲突的升级……
“——到了。”
劣者冷淡的声音打断了罗素的思考:“准备下车。”
罗素抬起头来。
发现他们已经到了远离城区的密林地带。
而这关押着恶魔的“监狱”,如今看上去……却像是素朴一点的山间别墅?
或者说,是像是别墅一样的研究所。
这上面的牌子,也是半天没有提“罪犯”和“恶魔”的字。
只见上面写着:
【天恩记忆武装研究院】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着【记忆体武装再生与构造机关】。
“……确定没有走错吗?”
“这就是关押着恶魔的监狱,简称再造机关。”
劣者平淡的说道:“跟紧我,群青。”
第三章 鲜艳之路
罗素从未听过“再造机关”的名字。
他下意识的打开了地图定位——不出意外的,罗素也没有从地图导航内发现这个建筑物的存在。
它整个在地图里就是空的,完全不存在的。
甚至当罗素去搜索引擎查询“再造机关”和“天恩记忆武装研究院”的时候,都几乎查不到任何东西。
唯一能查到的,是在关于下城区的武装佣兵造成上城区居民建筑破坏的某篇新闻中,评论员曾经提到过“再造机关”一词。但下面注意到这件事的网友们,似乎也只是将其理解为某种类似少年感化院的特殊设施、或者干脆就是一个生造词……更多的人,则根本没在意这个有些陌生的词。
而这个评论员的名字,罗素也是非常眼熟。
就是罗素刚刚看到的那个新闻中,名为“坦陀罗”的评论员。
……泄露了这种程度的机密,居然还能继续担当评论员,来解说天使复活这种大事件吗?
罗素几乎是立刻就猜到,这位笔名为“坦陀罗”的评论员大概是一位精灵。
考虑到他这闲的程度,应当不是某位董事。而是有自由身的闲散精灵。
“——别愣神。”
劣者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罗素尾巴往上微微一翘。
他停下脚步,微微回头、眉头紧皱:“可别把这里当成是什么乡间别墅了。
“不要离开我十步远,拐弯的时候就快走两步跟上我。如果有人找你搭话,不管是什么形象、什么话题,都先问问我能不能回应他。”
听到劣者这话,罗素顿时心中一紧、快走两步跟了上来。
罗素压低声音,悄声问道:
“……难道这里的恶魔没有被关押起来吗?”
“嗯……怎么说呢。”
劣者皱紧眉头、陷入沉思。
他相当少有的,没有立刻对罗素的疑问作出回应。
“你看看就是了。”
他如此总结道,推开了别墅大门。
这门看上去像是没有锁……仿佛是真正的别墅,甚至连门卫和保镖都没有。
但罗素很快就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
这应该是因为翠雀将劣者与罗素的芯片编码进行了备案。这样当他们经过这里的时候,就不会触发这里原本的防卫设施,而是能够正常通过。
至于这里原本的防卫设施?
……罗素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为妙。
当罗素跟着劣者进入之后,心中的疑惑之情就变得更为清晰了。
这地板并非是木质地板,也并非是大理石、更不是水泥或是混凝土。
很神奇的是,它是橡胶地板。
——只见地面上到处都是奇怪的颜色轨道。
就像是儿童的拼图玩具、又像是跑步用的赛道——红色、蓝色、黄色、紫色、绿色等颜色或是单独存在,或是以方格的形式互相镶嵌,在地面上形成一条一条杂乱的颜色道路。
罗素光是看上一眼,就会觉得有些眩晕。
而更让罗素难以理解、甚至有些恐慌的是……
他看到许多明显是犯人打扮、穿着纯白色拘束服的人,自由行走在这别墅中!
……这是啥情况?
越狱了?
还让我赶上了?
“别慌。”
劣者平淡的开口道:“你仔细看……他们的四肢都是义体。”
罗素怔了一下,定睛望去。
果不其然——所有犯人的四肢,都是看上去与真实躯体非常接近的仿生义肢。虽然来来往往的犯人很多,但罗素仔细看去,一共只有十三四个类型。
其中有四个类型使用的最多,也最为接近普通人的体型。
这和小琉璃使用的义肢技术有些接近,但要便宜一些。因为不需要遮掩义肢的痕迹……比如说隐藏接口之类的。
另一个细节是,罗素注意到每个型号的义肢、从肩膀到指尖的长度都是一致的,并且他们的手型也是一样的。
这意味着,这种仿生学义肢是某种量产货。
——说来惭愧。
罗素的第一反应是……如果他能谈下这种单子、是不是可以从里面吃很多回扣?
“好久不见啊,劣者。”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听到那个声音的同时,罗素就感觉到脊背一阵发麻。
他猛然间回过头去……看到了一条蛇。
是的,一条蛇。
有着艳丽的红色长卷发、以及暗黄色竖瞳的蛇美人。
她腰部以下的部分被直接截断,连上了由机械构成的金属蛇尾,看上去狰狞异常。
如果被这东西抽到的话……恐怕会因内脏破裂而死。
“好久不见,盲蛇。”
劣者停下脚步、俯视着比自己矮了一头多的蛇女,缓缓开口:“看到你还活着,真让我高兴。”
“哦?”
被称为“盲蛇”的赤发蛇女笑了笑:“爱上我了吗?”
“我爱上你的灵能了。”
劣者嘴角微微上扬:“是真的很好用。今天我也会狠狠抽走你的记忆。”
“那我倒是很荣幸。”
盲蛇好奇的发问道,脸上显现出女孩般的天真神色:“只是,它们用来做什么了?
“你见到了吗,小孩逐渐麻痹时的那种恐惧?想要哭喊……但是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要好几个小时、十好几个小时才会死掉。”
“那倒没有。”
劣者嗤笑着:“但是用它们来抓捕其他的恶魔,倒是特别好用。
“这半年新送进来的恶魔,都是我用你的灵能进行抓捕的。或者他们应该感谢你?至少他们能被送到再造机关,而不是被我炸成肉沫。”
听到劣者这话。
那蛇女的面色立刻变得阴沉起来,声音变得尖锐:“你怎么能将我的灵能,释以那些肮脏的成年人?
“——他们也配?!”
她的瞳孔骤然间充血,变成深红色。
而劣者就淡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罗素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
但他看到……就在那蛇女从“黄色”的通道,往它旁边的“蓝色”爬去的下一个瞬间。
她就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无形的电网一般,猛然间被向后弹开。而她又因此而压到了“黄色”另一侧的“红色”地板,再度被弹开。
只是两次,就已变得奄奄一息。
罗素惊疑不定的望着她,隐约把握到了这间“监狱”中的监禁规则。
看着那些井然有序行走着的犯人,以及明明道路很是宽敞、却像是十字路口般排起队来、有序通过的犯人们……
……难道这里的所有人,都只被允许“行走在某种特定的颜色上”?
第四章 【蜡笔】芯片
“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
劣者瞥了一眼罗素,平淡的说道:“看起来,这些恶魔似乎连自由都没有被限制。
“但他们都被移植了另外一种芯片——由透特灵能所发明的,专门用于囚禁高危囚犯的制御芯片,‘蜡笔二型’。
“和防护芯片不同、这种制御芯片是以纳米形式存在的,一旦被注射就是永久生效。因此也无法被取出。”
“蜡笔……”
罗素喃喃着,念叨着这个听起来天真而又无害的词语。
劣者解释道:“有些孩童会做一种游戏。他们用蜡笔在地上绘画出几条道路或是格子,然后定义某种颜色为道路、某种颜色是火焰、是沼泽,随后在上面行走。他们刻意不去触碰另外的道路,就仿佛是在两座大楼之间的独木桥上行走。”
“啊……我听过那种游戏。”
罗素心情复杂的缓缓点了点头:“地面跑酷嘛。”
在这个世界,“跑酷”是一种很酷的运动。
它具有某种反抗意识,因为它很危险、并有一种“自由感”;但它又并不违法,也不会被人们视为危险或是有攻击性的行为……仅仅只是从房顶跑过而已。
因为这种运动,在大多数情况下危害的都是自己。
就算依靠着特殊的道具……比如说能在很高的地方跳下来而不至于摔断腿的鞋子,或者能从腰间弹射而出的钩锁,能横过来、水平行走在大楼之上的特殊攀爬靴等道具,让他们能够以更具想象力的方式前进。
但对于孩童来说,他们的父母不可能鼓励他们进行这种危险运动、为他们购入设备。
于是孩子们就喜欢在地上,用蜡笔画出线来。想象这是他们跑酷时要走的路线。
而如果鞋子把蜡笔擦掉,就说明他们“踩到了边缘”、也就是“失足滑落”——象征着“死了”。
他们会构建越来越复杂的地形,每个人都会轮流出题。
最好是只有自己能通过,而其他人都会“死掉”的那种地图。
某种意义上,和马里奥制造差不多……
这其实就和地球上的“警察抓小偷”来模拟追逐战、“捉迷藏”来模拟搜寻猎物、“扔沙包”来模拟远距离战斗一样。
孩童是最为纯真的。能在孩子之间流行的游戏,一般来说都隐约满足了某种“天性”……或者说“本能”。
罗素小时候还没有找回前世的记忆,也曾想和其他的邻居孩子们玩“蜡笔跑酷”。
但他从来不被欢迎。
因为他太强了。因此被拒绝加入进来。
罗素从自己的灵亲症中,得到了太强的灵巧能力。
别说是这种幼稚的模拟跑酷……罗素在几岁大的时候,就能轻而易举的蹿到树上、或着干脆爬到高楼之上。他刚上小学的时候,就喜欢爬到教室门上、悄无声息的蹲伏着其他同学。并在他们进门的一瞬间,跳到他们背后、抱住他们来吓唬他们。
如今回想一下……
这或许就是灵亲症给罗素带来的一种“本能的捕猎欲望”。
虽然罗素什么都不懂,但还在下意识的模仿着猫科动物的捕猎——喜欢从背后接近他人,悄无声息的扑过去抱住对方。
而发展到如今,罗素甚至能够避开子弹的射击、甚至用刀将其斩断。
那些孩子们当然的不可能有这种成都的灵巧。
这意味着,他们当年给罗素出的题、永远也不可能难倒罗素;而罗素给自己出的难度适中的题,那些孩子们根本不可能通过……这游戏因此就变得毫无意义。罗素也就从很久之前就不再玩蜡笔游戏了。
如今这些恶魔囚犯们,就像是被囚困于一场永远也不会结束的“蜡笔”游戏之中……
“他们无法离开自己规定的‘颜色’,是吧。”
罗素低声喃喃着。
他不禁感叹这种“囚禁”方式的先进。也同时对这种制御手段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畏惧。
它从根本意义上,杜绝了“越狱”的可能性。因为他们在外面不可能一直走在同一种标准颜色的地面上。
并且,它还可以最大程度的降低管理难度——
毕竟每个犯人都只能行走在特定颜色的地砖上。只要他们离开自己的地砖就会立刻感受到难以忍受的剧痛……那么根本不需要担心犯人乱跑的问题。只要通过机器更换走廊的颜色,就可以控制某一批犯人出来放风、其他人根本无法离开自己的房间。
“……但是这样的话,犯人之间难道不会互相争斗吗?”
罗素询问道。
这种拘束同时也意味着它最大程度上解决了“武力差距”。
哪怕打不过对方,难道推不动人吗?
只要把对方轻轻一点,就会感受到仿佛被高压电击一般的剧痛。而每个人使用的义体规格都是一样的,因此力气差距、体格差距也几乎不存在。
这反而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公平”。
只要有人憎恨着你,那么就会每天感受剧痛。只要人数够多,那么就是无敌的。
“因为这个芯片还抹除了自杀和互相杀戮的可能性。”
劣者缓缓开口:“恶魔无法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无法再危害他人的生命。伴随着芯片的注入,他们的思想也被打上了钢印……他们可以咒骂对方、可以互相诅咒,但无法下手攻击对方。就像是那些没有尾巴的人,永远也想不起来该如何使用自己的尾巴一样。
“他们的四肢都被除去,全部被更换为和原来近似的义肢。这也意味着,他们的行动可以随时被接管……主动越界、或是停止行动来接受惩罚。”
“而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与窃听器。除了天上的,地上的……还有每个人的眼底、耳中。他们所听到的、所看到的、所想到的一切,都会被传到指定位置。他们的义体所做出的一切指令,都会传到那个地方、并且可以随时干涉。
“那里,才是真正的‘记忆体武装’研究院所在的位置。
“——至于这里的恶魔,只不过是被研究的对象而已。”
劣者说着,带着罗素走向一个小房间。
他一边走着,一边缓缓给罗素解释道:“刚才那个叫‘盲蛇’的,曾是一个幼儿园的义工。
“因为她所在的幼儿园,在一年之间连续有三次,有孩子因为坠落、心脏骤停、夜间猝死等意外而死亡,因此被我们暗中调查。
“那些孩子坠落的地方都不在幼儿园内。我们还是在调查这些意外的时候,才联系起来他们都与这幼儿园有关。之后发现还有十一宗尚未被发现的案情……而这些案件的背后,就是‘盲蛇’在谋杀这些孩子。
“她的灵能是一种延迟生效的毒。通过给某个东西释以特殊的毒,并使其对方的接触皮肤。在接触毒物的时候,对方会变得异常镇定、心情平和。随后,她可以在四十八小时内、任意时间点引爆这个毒。使对方全身麻痹一定时间……麻痹的瞬间,就等同于对方接触特定毒物的时间。”
“……那她图啥呢?”
罗素难以置信。
“不图什么。”
劣者平淡的说道:“她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曾因为服用能够增加幸福度的违禁强效药物,而导致腹中胎儿异动的抽痛感,一脚踩空台阶、滑落下去并流产。
“她的灵能就是从那时觉醒的。混合着恨与爱,能让他人‘安静’、‘麻痹’的能力。从她出院之后,就成为了幼儿园的义工。在爱着别人家小孩的同时也嫉妒着他们能拥有着健康的孩子、同时还对‘好动’的孩童有极强烈的厌烦。
“而这种灵能进一步的发展下去……她就变成了名为‘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的恶魔。她的本愿,就是尽可能的杀死‘好动的孩子’。她最开始会间歇性的使得孩子们的身体麻痹,而如果当时这个孩子在危险的边缘、就会立刻坠落。
“再后来,如果她发现了有极为好动的孩子却因为幸运而没有死去,就会愤怒的将毒物偷偷塞给对方、使其在夜间一直麻痹到死。这个过程要花上好几个小时,孩子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直到心脏麻痹而止。那时,他们的父母可能就在身边,却对此一无所知。”
“而这样的恶魔,在这里到处都是——他们几乎每个人手中都握有复数的、无辜者的生命。极少数手中没有牺牲者的,也是因为我们的逮捕行动足够迅捷。”
说着,他冰冷的瞥了一眼罗素:“你懂了吗?
“恶魔是没有人性的。当他们真正成为恶魔的时候,它们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一个只要能够达成,就可以为此忽略一切的念头。跟恶魔讲道理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恶魔根本不在乎什么道理、规则、道德……它们甚至不在乎生命的威胁,因为它们连死都不怕。它们只是希望能在这条路上,尽可能的走得更远。
“但恶魔却会狡诈的欺骗你,让你以为它们被你说服了。
“如果你选择视而不见……选择了帮它隐瞒,恶魔就会随着时间流逝,变得越发极端、疯狂。
“最开始只是希望‘被爱’的恶魔,到了中期就会扭曲情人的心智、改写亲近之人的记忆、扰乱自己看上某人的社会关系。再到后面就会随意的杀死‘爱自己的程度’衰减的使魔,肆无忌惮的将路人骗回家中,并在对方‘爱不上’自己时,就自顾自的将其杀掉‘换新’。
“因为恶魔的欲望会逐渐膨胀、逐渐扭曲。而它们的道德、理性等‘蓝移’相关值反而会逐渐衰减,在孵化之时就彻底归零了。
“恶魔的道德观念,就像是无所顾忌的游戏玩家;而比起不那么在乎某个游戏、只是为了找乐子的玩家,恶魔为了完成‘本愿’,却是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因此,恶魔终究会变得越来越危险。
“说到底,就是因为那些已经得到了的东西,就变得不再珍贵。假如是普通人的话,他们会在那时厌弃、并寻找其他的乐子……但恶魔不会。
“因为恶魔只会一条道走到黑,它们只对一件事感兴趣。所以它们必然会寻求越来越强的刺激。
“——往复循环,永无止境。”
第五章 恶魔的代理人
听到劣者这话,罗素心中第一时间的念头却是:
既然如此……
“小琉璃”……或者说,“蓝歌鸲”的本愿,又是什么呢?
难道就仅仅只是“洁净之死”而已吗?
——不。
绝不可能。
罗素眉头紧皱,对小琉璃做着侧写。
她真正的愿望肯定不是这个。
因为那样的话,她根本不需要等待罗素,就会悄无声息的消失——真正想要全心全意去死的话,根本不会询问其他人的意见、也不会等待他人的救援。
正如“笼中鸟”所说,她并不想死。她只是不想活了。
但在“想死”与“不想活”的夹缝之中,并非空无一物……那甚至也不是细细的、微不可见的一道狭缝。
而是就连小琉璃自己都不知道具体有多宽、边界在哪里的模糊界限。
可能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街上,看到斜阳的光、听到淅沥沥的雨声、接到某个电话,就会突然越过那个界限变得想死;或者只是觉得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因为有隔季的新衣服想要穿,就想要不再努力活一段时间,从另一侧离开这个界限。
在这个界限中,她可能会活很久。甚至可能一直活到她被“处理掉”。
这种模糊不清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是她的本愿?
这仅仅只是,“退而求其次”的妥协手段。
是“笼中鸟”的恶魔,在自己最后的理性烧尽之前,判断自己真实的愿望必然会导致不可避免的悲剧。
所以她才选择了自灭。
人心是复杂的。
小琉璃一方面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自己依然和摩根平静的生活在一起;但另一方面,她又不敢去见摩根、面对这一切。
她在变成“小琉璃”之后,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接触过摩根。
她被“无知之幕”变成了“小琉璃”的代价,就是让摩根接受手术——难道“无知之幕”还能不知道摩根是谁吗?
——怎么想都知道,这不可能。
她所谓的“保密”,仅仅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在那之后,小琉璃始终没有真正接触过摩根。否则,她哪怕只要和对方近距离接触过一次,就能轻而易举就能意识到,摩根也早就已经陷入泥沼——“小琉璃”的存在,根本就没有保密的意义。
所以,这只是潜意识中的逃避。
她无法接受自己变成小琉璃的事实……刻意不再使用之前的说话与行为习惯,不再吃之前习惯的食物、不再喝自己最喜欢的冰镇可乐,只是为了刻意区分“蓝歌鸲”与“小琉璃”。
就如同,他曾经与摩根坐在秋千上时的对话一般。
蓝歌鸲始终是被动的一方、不够果断的一方、不够坚定的一方。
——和摩根那坚定而平静的爱相比,他太容易动摇了。
哪怕沉入黑暗,都反而比被自己保护的摩根沉的要更浅一些。
那么,假如自己当时因为怜悯,而没有第一时间杀死“笼中鸟”的恶魔,而是放任其发展……
……最后它又会变成什么姿态呢?
罗素哆嗦了一下。
他有些不太敢想。
光是构想一下,就会将罗素记忆中的“小琉璃”形象直接击碎。
“……那我觉得,比起把恶魔抓过来、把它们杀掉倒是会更好一些。”
罗素忍不住说道:“那或许反而是一种解脱。”
出乎预料的,劣者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诶?”
“所以,如果是太过恶劣的恶魔,我就会把他们送到这里。
“恶魔和人类是不同的……对恶魔来说,没有‘只要活着多少也比死了强’的想法,而是‘如果不能做某件事的话,我宁可死掉’。
“这空虚的、永无止境的循环生活,无法被满足却不断膨胀的欲望,对‘只对一件事感兴趣’的恶魔来说,毫无疑问是比死更强的惩罚。”
罗素瞪大了眼睛,侧脸望向劣者。
……他早就知道了吗。
原来如此。
所以他才会愿意将恶魔抓捕过来……不是为了生产芯片、也不是为了服从董事会的命令、更不是为了绩效奖金。
正是因为他心中的愤怒。
那熊熊燃烧着的愤怒之火,让劣者认为“死才是对恶魔的怜悯”。
……所以,自己将“笼中鸟”的恶魔杀死的时候,他反而告诫自己“不要太天真”吗?
因为在劣者的认知中,“将恶魔直接杀死”这件事、反而是一种恩典……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罗素忍不住说了一句:“都走了这么远。”
他们弯弯绕绕,已经在这巨大的别墅中拐了六七次弯。
“去给‘冬日’签字,续一下时间。”
“续时间?”
“就是我们的那位老部长。”
劣者平静的说道。
听到这话,罗素下意识的抬头、仔细确认了一下劣者的表情。
察觉他并没有什么怒火或是憎恨的表情,才松了口气。
“……续什么时间?”
罗素小声问道。
这倒是怕劣者……主要是他觉得在一群恶魔之间,询问“给恶魔续时间”是什么意思,会显得没有礼貌。
哪怕劣者再三强调这些恶魔都不是人类,罗素也的确觉得他们罪有应得、应该在此受刑。
即使如此,罗素也不想因此而舍弃礼节——所谓的“礼”,毕竟不是给别人做来看的。
劣者则持有另外一种态度。
他甚至没有减轻声音,而是用路过的恶魔们能轻易听清的声音,给罗素悠然解释道:
“这么说吧,群青。我们这些将恶魔抓捕进来的人,就是这些恶魔的监视者。
“它们能暂时活着,是因为我们认可并担保这些恶魔是可控的、他们的灵能是有用的。如果我们死了,那么我们所签下的契约,就会转让给特别执行部内的另一人。
“我们如果一段时间没有回来签字、或者拒绝签字来延长时间,特定的恶魔在时间耗尽后就会被处死……毕竟恶魔是不算人类的,杀死也是无所谓的。
“但是,总公司不能直接建立某个成文法,来宣告‘在什么情况下可以将某人杀死’。这是对巨龙权柄的直接侵犯,会立刻触怒巨龙。
“他们实际上,是将‘代理人’杀死恶魔的那个瞬间,延长到了‘代理人认为合适的时间’。一种非常无聊的钻空子的思路。但是巨龙却偏偏认可这种奇怪的逻辑,所以也就这样处理了。”
劣者说到这里,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觉得‘代理人’,是代理的谁?总公司?董事会?
“——我们代理的,就是这些恶魔。我们是恶魔的代理人。”
第六章 恶魔:直至永恒的冬眠
“恶魔的代理人……”
罗素喃喃重复着。
他从这句话中,咀嚼到了一种近乎恶意的冰冷。
劣者看了罗素一眼。
他沉默了一瞬,还是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他低声说道:“部长之所以让你跟过来,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让你熟悉一下流程。”
“签字的流程吗?”
“没错。哪天我如果要是被杀了,就该由你走这段路了。”
劣者平淡的说道:“那时你也会带着新人,给他们介绍这一切。
“顺便一提,当年给我带路的人就是‘冬日’。
“但我是绝不会成为恶魔的——”
说着,劣者推开了身前的窄门。
白色的强光刺来,让罗素微微眯起眼睛。
罗素看到这近乎完全“白色”的房间,心中感到些许讶异。
给这房间内的囚犯留下的,只有六块黑色的地砖。其中一大半都是被压在床下,只有少数是在床边、留给他坐在床边的窄窄空间。
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这是因为他们要来拜访对方、或是因为对方的签字时间快到了,所以房间中的其他地板颜色就改变了。
不需要强制,也不需要训诫。只要轻轻点几下按键,就可以人为控制对方的行动空间。
而坐在床上的,是有着黑色凌乱短发的中年人。
他带着黑框眼镜,搭配高高立起的兔耳、给人一种性格温和好男人的感觉。
他垂首坐在自己的床上……听到开门声后,便抬起头来。
看清他的面容之后,罗素怔在了原地。
他的脸上有着冻结的冰,面色苍白到如同尸体。
“……哦,来看我了吗?”
代号为“冬日”的黑发中年人,露出温和的笑容:“还带着新人啊。
“真是不容易。特别执行部还存在吗?”
“恶魔没有根除,就有存在的意义。”
劣者答道。
他坐在冬日对面的桌子上,从桌子上拿起事先准备好的纸笔,如同拷问一般讯问着对方。
“你的名字?”
“冬眠。”
代号为“冬日”的男人,如此平静的答道。
那并非是他作为人类的名字,而是属于他灵能的名字。
——寄居在这躯壳内的,已经不再是“冬日”的老部长、而是他那获得了自我意识的灵能。
“最近一次的体检结果如何?”
“红移七级,蓝移一级。”
“精神状态不错嘛。身体有什么异状吗?”
“感觉越来越困了……等你走了,我就要睡了。”
“那可不行,你还得把芯片交上来。”
劣者平淡的答道。
“冬眠”的恶魔好奇的看了一眼罗素:“给他用的吗?
“这么年轻的小猫……如此空白的容器。”
“我已经二十六了。”
罗素忍不住申辩道。
对方倒是有些意外:“那还真的挺年轻的。你和呐喊同岁啊。”
“呐喊?”
“他在说我的灵能。”
劣者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平静的解释着:“我的灵能叫做‘痛楚呐喊’。
“我跟你说过了。恶魔已经不再是人类了……他们看到的,不再是你的躯壳、而是你的精神性。因此,如果恶魔与你发生交流,那么它们其实是在同你的灵能进行交流。也可以理解为是所谓的‘神交’。”
“……我听你说了很多次,恶魔不再是人类了。但我其实直到现在才真正意识到这件事。”
罗素喃喃道。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愕然望向劣者:“你今年……二十六岁?!”
劣者身上那种成熟而冷淡的气质,那干脆利落的行事、以及那总是紧皱着的眉头……让罗素还以为他起码也得三十多岁了,只是看上去比较年轻。
结果没想到,居然是他看上去比较显老?
“不行吗?”
劣者不满的抬起头来,望向罗素:“我和你同岁的。
“我进入特别执行部的时候,也不比部长年长多少。”
他这里的部长,指的显然是翠雀、而非是“冬日”。
“虽然是同岁,但你们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同。”
倒是一旁那“冬眠”的恶魔,对此指指点点:“呐喊当年进入特别执行部的时候,就像是一头兽。天天嚷嚷着什么‘去死吧’、‘绝对让你们不得好死’、‘想死’之类的话。总是死死死的挂在嘴边。
“现在看来,倒是成为了可靠的前辈嘛。”
“你不如还是把自己的嘴巴冻住吧。”
劣者冷淡的回应道。
他对自己的黑历史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你这就是疏离了啊,疏离心态。”
“冬眠”的恶魔坐在床上,指指点点:“你该去看心理医生了,呐喊。不然你早晚也要变成我这样。”
“……我能问一下吗?”
罗素突然打断道:“你是犯了什么罪?”
“我吗?”
“冬眠”的恶魔乐呵呵的说道:“杀了三个人,吃了两个吧。如果那个能算是杀的话。”
“那如何不能算杀?”
劣者冷淡的答道:“把人冰封到浴缸里,这如果不算是杀人、又有什么是?”
“这是冰疗。他们太累了,我让他们放松一下。”
“冬眠”的恶魔从容的答道:“你不是也体会过吗?
“在濒临失控的时候,进入到我的浴缸里冰起来。等你再度爬出来的时候,一切心理问题和身体承受的创伤就一扫而空了。”
“是啊。”
劣者嗤笑一声:“但我也得戴上呼吸机,还得有人实时监控我的体温、定时敲开冰壳才行。不然我也会冻死或者溺死在里面。
“而你直接去找那些无辜者,不给他们救生设备就把他们冻起来……那就只会活活冻死在里面。”
“不,是你们不懂。”
“冬眠”缓缓摇了摇头,神情中流露出些许悲伤:“那并不是救生设备,而是让他们无法完全接受治疗的多余之物。
“你沉入我的冰时,真的不想就这样沉睡下去吗?忘却一切伤痛,平静的、永久的沉睡。”
“那是安乐死吧。”
劣者冷淡的说道:“别信他的,群青。这个人真正的灵能,其实是让人安乐死——直到真正死亡之前,‘患者’的遗体会被持续恢复。这种恢复并不是治疗和愈合,而是‘复原’。因此连心理创伤也可以治疗。”
“那并不是死亡。”
“冬眠”再度申辩道:“如果你们不去把冰砸破,那就是永恒。
“他们的心灵沉没于心灵之海,而躯壳则完好的永久保存在物质世界。这正是‘直至永恒的冬眠’,是因为你们只在乎物质层面的自我,才认为那是死了。
“倒不如说,正是你们把冰砸破的时候,那个人才真正死了——不然的话,他只是安详的沉睡着、永远也没有醒来而已。这又如何称得上是死呢?”
“明白了吧,群青。”
劣者回头看向罗素:“恶魔是无法沟通的。
“不是因为他们杀人,也不是因为他们吃人。而是因为他们和人类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物种。
“我们把恶魔关到地狱之中,并非我们之间无法理解。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太过理解对方,才能明白我们必须赶尽杀绝。”
“你这话说的,好像你和恶魔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冬眠”笑了笑:“可你母亲不也在这里吗?
“你就是在这‘地狱’里出生的吧,呐喊。”
第七章 命运即是诅咒
劣者是……在“再造机关”出生的?
他的母亲就是囚禁在这里的恶魔?
毫无防备便听到了这样的大新闻,罗素被惊到一脸愕然。
——那么,他的父亲又是谁?
也同样是恶魔吗?
劣者是恶魔与恶魔的孩子?
“是这样的。”
斜了一眼罗素,劣者平静的回应道:“和你这种高材生不同。我没有上过学,也从没有什么童年玩伴。
“在我刚刚出现灵亲症、还没有长出鹿角的时候,我就在‘再造机关’了。
“在我刚开始换牙、换角的时候,我就与这里的恶魔一起在食堂用餐、一起在浴室洗澡。
“在我刚开始读书认字的时候,就在看这里的诗集——那是唯一允许放到‘再造机关’的纸质书……”
劣者说到这里时,微微沉默了一瞬。
罗素注意到他的右手微微抽动了一下,刚抬起一点就落了回去。
那应该是下意识的想要去拿烟,却用理智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六岁多……大概是六岁半的时候。我和你是同年出生的,那年你应该刚上学吧。”
劣者向罗素随口问道。
他也没有等待罗素回复,便自顾自的开口道:“那年,是我第一次夺走他人的生命。
“恶魔的死刑,就像是传说中的‘绞刑’。据说那是在第一共识案创立之前的刑法……受刑者要踩在一种能够打开的踏板上,再将绳索从上面套到脖子上。然后突然打开踏板,使其自然坠落并吊死……你没看过那本书,只凭我在这里叙述的话,很难想象吧。”
那倒不会。
我对这种知识的了解那肯定是比你深的……
罗素心想。
“当时,‘彼得潘’抱着我坐在机器前。他让我伸出手来,按下按钮、修改地板的颜色。
“当房间内最后一块地板的颜色变回白色的时候,我从显示器中看到了恶魔坠亡于‘白色’之中的画面。”
劣者深深呼了一口气。
仿佛在凝视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他注视着“冬眠”背后白色的墙壁:“虽然没有打开监听。但仅是看着画面,我就仿佛听到了那凄厉的呼喊声。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瞬的场景给我带来的冲击。
“好几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都会做噩梦,看到他向我凄厉的呐喊、可我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光是看到白色的墙,脑海中就会映出那恶魔被逐渐‘融化’的样子……就像是撒了盐的水蛭。
“先是骨骼抽离,皮肉酥软,整个人竖直着塌陷下去。像是融化的冰激凌。五官在第一时间就完全扭曲,身体宛如流水一般消融。最后只剩下金属义肢还留在地上。”
那是与“小琉璃”不同的死状。
罗素从劣者那低沉沙哑的声音之中,品到了一丝血腥味。
像是咬破自己的舌头,将言语浸在血中。
那甚至不是憎恨、也不是愤怒。
就像是有意去翻开未愈之创,去故意触碰它……使血液再度流出,使伤口无法愈合。
“你居然还有这样的经历啊。”
“冬眠”啧啧称奇:“你能够放大自己发出的声音,果然与这样的经历有关系吧。
“因为曾经见证过他人在沉默中死去,所以就恐惧那样的未来。”
“差不多吧。”
很是意外的,劣者没有对恶魔的评价加以驳斥。
他只是点了点头。
那种仿佛一直被压抑在心中的怒火变得暗淡无光。
此刻劣者的身上,缠绕着一种罗素从未见过的虚弱感……但也正因如此,他给罗素的感觉居然变得“正常”了起来。
直到这时……罗素才真切的意识到,这个比翠雀还要更早加入特别执行部的男人、的确是一个与自己同龄的年轻人。
但是,在罗素还刚开始认字的时候,劣者就已经开始被迫剥夺他人的生命了。
并非是游戏一样的玩闹、也不是毫无实感的扣动扳机。
而是亲手按下最后的按钮、亲眼见证由生到死的全部过程、完整的见证他人是怎样失去生命的。
“但我有一个地方不明白。”
罗素心中有一个非常强烈的疑惑:“如果说,你的母亲是被关押在这里的恶魔……那么你的父亲又是谁?”
为什么劣者作为恶魔之子,却能接触到权柄类似“典狱长”和“死刑执行官”的彼得潘?
“是精灵哦。”
回答罗素的并非是劣者,而是坐在床上看热闹的“冬眠”。
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笑眯眯的说道:“卡玛尔瑟,我知道他的名字。天恩集团的董事之一。”
“……精灵与恶魔的孩子?”
罗素感觉匪夷所思。
高高在上的精灵董事,与地位最为卑贱、随时都可能死去的恶魔。
这完全是天地两端的两个人。
他们又是怎么认识、怎么相爱的?
“你是不是在想,他们是如何相爱的?”
劣者冷淡的瞥了罗素一眼。
那冰蓝色的瞳孔毫无感情,令人脊背发寒。
如今看来,这似乎也是精灵血脉的遗留。
“是。”
罗素诚实的点了点头。
“呵。”
劣者自嘲般的笑了笑:“每个人都会这样问。
“冬日也好,翠雀也好。我早就习惯了。
“但我必须提醒你一句。这里并不存在什么浪漫的爱情故事,也没有什么扭曲的情感或是悲剧。是非常平常的……实验。”
“……实验?”
“那个男人背负的命运是‘对立的婚姻’。他必须完成这一命运,而他的选择……就是寻找一只恶魔作为自己的妻子。”
劣者深深吸了一口气,脑袋向后尽力仰起。
罗素甚至听到了他颈椎的嘎嘣声。
“而他想……既然如此。不如做个实验。
“恶魔本质上来说已经不再是人类。精灵更不是人类,那么如果精灵与恶魔生下一个孩子,他是否能够成为天生的恶魔?亦或是得到精灵的力量?”
并不相识的两人,也根本没有爱情。
自顾自的建立了婚姻关系,并且诞下了子嗣。
“但是,我听说……”
罗素顿了顿,轻声道:“精灵生下其他种族的混血子嗣是一种罪行。半精灵必须被处死。”
“是啊。”
劣者平淡的说道:“其他精灵也是这样想的。
“但那个男人说——不。”
他看向罗素。
劣者一字一句的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拒绝吗?”
不等罗素回应,他便继续答道:“因为当我出生之后,真的继承了精灵的那一部分……继承了他的一部分命运。
“因此,他的命运得以延伸。
“那个男人的命运是‘对立的婚姻’。当他成年之后,就必须遵从自己的命运。当‘对立的婚姻’结束之时,就意味着他生命意义的消失,因此就必须进行下一世的转生。
“而我的母亲是恶魔。她随时都可能死掉。
“因为被拒绝签字而死,也有可能成长太快,红移成长到超过八级并被第一时间处死、亦或是长久没有吃人而虚弱而死。”
恶魔如果不吃人,就会逐渐变得虚弱。
但是如果恶魔吃人,就会逐渐变强。
一旦恶魔的红移超过八级,就必须处死。因为九级的恶魔会有质变……到了那时,恶魔就无法被束缚了。
而就算忽略恶魔这方面……
恶魔所使用的“壳”,也依然是短生种。仍然有着寿命的限制。
“所以,他一方面在投喂我的母亲……一方面在保持着我的成长。
“因为我作为他的子嗣,正是这‘对立的婚姻’的证明。而我如果有后代,也同样可以作为这一命运的证明。
“——但如果我因此而死。无论是自杀、亦或是被其他人因此而毒杀,只要他不插手其中、同样也可以将这一命运铭刻于世。从此他能够摆脱这一命运的束缚。
“所以,我不能死。那样的话,他就得偿所愿了。”
第八章 罗素的思路清晰起来了!
与其说是“不能死”。
倒不如说是“不敢死”……
在罗素的注视下,劣者缓缓说道:
“在我继承了他命运的一部分……拥有了‘对立之子’的命运之后。
“因为这一命运,我无法反抗‘父’。而他也无法主动杀死我。
“‘命运’判定,我们之间有着父与子的关系。所以我们明面上必须作为父子相处……这并非是‘共识’那种软弱的东西,可是有着一种强制力的约束。
“但我也有属于我的反抗方式。
“只要我并不因此而死……只要我在不自己故意寻死的情况下,被根本不知道我出身的什么人暗杀,被狙击、被毒杀……那么就算是我赢了。
“而他如果得不到足够合理的借口,是无法阻止我的。”
劣者那冰冷的言语,让罗素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
……所以,劣者总是会那样愤怒。
但他的愤怒却那样空虚,苍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反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反抗什么。
他不能活。也不能死。
他不能因自己的出身而选择死亡,也不能因他的出身而死。因为那就印证了这一命运。
他也不能诞生子嗣,那代表着延续——他甚至不能延续自己的生命,将自己改造获得永生。
他在寻求一个合理的、并非自愿的死亡。
所以,他才会加入特别执行部。
而他的父亲,也不能人为干预劣者的行为。他只能作一个父亲“理所应当”做的部分,比如说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被其他精灵杀死,也不能亲手去杀死劣者、或者坐视劣者自杀而不管——哪怕只要劣者自杀、他就能逃离命运的束缚,但在那之前,他必须尽全力的维护自己的子嗣。
……精灵竟是如此扭曲的生命。
罗素第一次理解到,精灵口口声声所说的“命运”,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铭刻于行为逻辑之上,必须遵从的行为。甚至作为孩子的劣者也继承了一部分的“命运”。
因为这份憎恨,劣者反而必须痛苦的活着。
直到因为某事而死、或是因衰老而自然死亡,才能断绝他的命运。
——所以,他才不怕死。甚至期待着死。
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合理的——能够骗得过自己的,死的借口。
所以劣者的母亲才会试图毒死他,结束他此生的痛苦……
这固然会让精灵脱离束缚、得到永生。
但对于她来说,这至少可以让劣者不再痛苦。这份爱意是理所当然,货真价实的。
“……等等?”
罗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向劣者询问道:“那么,你母亲的灵能叫什么名字?”
“终于意识到了吗?”
劣者嘴角微微上扬。
露出一个有些苍白、有些戏谑的无力微笑:“她的灵能叫做……
“【致死量的爱】。是的,和部长是相同的灵能。”
“灵能……可以是相同的吗?”
罗素有些吃惊。
劣者摇了摇头:“并不,的确不会同时出现相同名字的灵能。但只要不是‘同时’就可以了。
“我的母亲在我十八岁那年的生日就死了。那还是十年前。
“而部长的灵能,是六年前觉醒的……她觉醒灵能的时候,就已经十六岁了。
“我知道,有些灵能学说中存在‘转世’的说法。但母亲和部长之间的灵能继承关系,却正是证明了这种学说的失败。”
“……啊,我知道这个。”
罗素点了点头。
他上学时,也听说过“灵魂转世”这个学说,是近几年才被否定的。
原来就是因为这个事吗?
“所以……你才一直尊敬的称呼翠雀为‘部长’吗?”
“一部分的原因吧。”
劣者看着罗素,宽慰道:“别担心。这没有什么不好说的。反正就算我不跟你说,部长也会找个时机跟你说的。
“但我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忌讳。我只是想到那个男人,就会头脑发热……但我不在乎谈论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
——不是这样的。
罗素心想。
越是强调自己不在乎的时候,其实心里也就越在乎。
只是通过这种反复劝说的方式,努力欺骗自己。
就如同之前劣者对“冬眠”的说法,并没有什么反应一样。
按照“冬眠”的说法,劣者当年简直就像是中二病一样……天天嚷嚷着“杀了你”、“杀了我”。
和中二病不同的地方在于,劣者真的是活得很痛苦、而非无病呻吟。
不过,这里有一个地方却是相同的……
如果一个人的内核真的改变了,那么当他回忆起自己黑历史的时候,哪怕不感到羞耻、也会有一种怀念或是怅然。
可劣者对“冬眠”所揭露的黑历史毫无反应。
那就说明,他仍在这一黑历史的进程中!
所以说,劣者其实与四五年前的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孤独让他必须照顾好自己,痛苦让他看上去变得比实际老上许多。
而为了一直维持自己的“愤怒”、而不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和解”、“认输”,也会让他无暇成长。
——他仍旧是那个少年。
和罗素相比,劣者看上去虽然成熟又稳重,是个靠谱的前辈、正义的化身、罪恶的克星。
但他心中却并没有那种“正义”。要论心理年龄的话,说不定反而比罗素还要小上不少。
……不过,这种迷茫与空洞,倒是让罗素莫名的有些怀念。
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曾有一个朋友,也是与劣者差不多的性格。
但与劣者不同的是,那家伙行事干练又果断。就算心中没有欲望、没有动力,也绝不会影响自己的行为,冷静而又理智,是真的很靠谱。
而罗素就一直在被他照顾。
可与如今已经变得成熟起来的罗素相比,劣者的内心却还要稚嫩的多。
……怎么说呢。
罗素的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好熊弟之间的关系,通常都是共轭父子。但如今真多了个像是自己好兄弟的崽,也让罗素有些无所适从。
但罗素至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翠雀经常训斥两句劣者、而劣者并不顶嘴。
因为虽然长得最老,但他才是特别执行部里心理年龄最低的那个!
只要嘴不硬就是好事。
至少不用嚷嚷着“是我以前太温和了,还是你叛逆期了”的与劣者开始拉扯……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劣者的叛逆期其实到现在都还没过去、以后也未必会过去。
不过能讲得通道理的话,他扭曲的人格也未必掰不回来。
当然,这肯定要先解决劣者父亲那边的问题。至少肯定不能拖后腿帮劣者点了。
但这里其实有一点。
那就是,劣者所苦恼的事,罗素也未必不能解决……
虽然翠雀可能想都没想过这种可能,不过罗素的内核并非是这个世界的本地人。他心中并没有那么多的敬畏。
在罗素看来,这个死循环其实是可以很轻松的解决的。
——只要在不让劣者知道的情况下,偷偷把他爹砍了就妥了。他如果知道的话,在命运的束缚之下想必还得必须通风报信……但只要劣者不知道、只要罗素动手够快,劣者就自由了。
既然这个复杂的问题可以简化成“去哪里、杀几个”,那么罗素的思路就立刻清晰起来了!
正好,罗素如今还在准备当个四面间谍。
在巴别塔的帮助下,罗素说不定真能做得到这件事。
而反过来说,精灵董事的脑袋……说不定也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投名状。
听没听过什么叫公子献首啊?知不知道什么叫犄角一阵啊?
而被牺牲掉的那个,正好在立场上还是敌对方,只是罗素明面上的盟友,却不是罗素真正的友军。
这就叫双赢的双赢——罗素和劣者都赢了,在这个基础上,罗素还能额外再赢两次。
但是,这件喜事还不能跟劣者说。
你就先再痛苦一阵子吧……前辈。
罗素心想。
等我摇个人把你爹杀了,再回来给你报喜。
第九章 彼得·潘
帮“冬日”签完字后,罗素就与劣者一同去将签好字的延长文书交给了彼得潘。
正所谓,或许有起错的名字、但没有起错的代号。
代号为“彼得潘”的再造机关负责人,看上去甚至比罗素还要更加年轻。
他的四肢异常纤细,甚至纤细到有些病态的程度。
而在他的肘部与肋部之间,生长着一层飞膜——仅从这一特征,罗素就能判断对方的灵亲。
毫无疑问,那应当是鼯鼠族的某种动物。
鼯鼠的别名是飞鼠。就是能够在林间滑翔飞行、长相类似松鼠的那种小动物。
“把文件放在那里,我会看的。”
彼得潘戴着外形像是护眼仪的游戏眼罩,仰面躺在按摩椅上、随口说道:“然后呢,莎比?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还得拿两份芯片原件,给我批一下。”
劣者面不改色翻看着彼得潘桌上的文件,毫不客气的说道:“要‘盲蛇’和‘冬日’的芯片原件……嗯,能复制五十次的那种就可以。”
“五十次?”
彼得潘将眼罩一把扯了下来:“你在想屁吃,能复制五十次的原件已经预定到明年了!
“我是说,你一年多都没回来——有什么想狡辩的吗?”
那一瞬间。
罗素清晰无比的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仿佛周围的空间都被扭曲……
就像是喝醉之后,站直身体望向四方。仿佛每一处的空间都在向内凸起而后向外膨胀,整个世界像是被撞在透明的水球之中。一种莫名的眩晕感,让罗素下意识的将手伸向怀中。
劣者突然伸手搭在了罗素的肩膀上,示意他冷静。
但他嘴上却说着毫不留情的言语:“因为已经有的芯片还没用完、也没有新需要申请的芯片,我当然没必要回来。
“你不会认为,我就必须待在这里陪你吧?”
“……不行吗?”
原本凶戾的彼得潘,却突然眼圈一红、直接就哭了出来:“我想你留在这里陪我玩……”
在他哭出来之时,那种空间的扭曲感顿时消散。
罗素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心理上的诡异不适感。
要知道,早在劣者只有六七岁时的时候,彼得潘就是再造机关的负责人了。那时的他,不可能是未成年人。
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可彼得潘却还生活在这里。
虽然看上去他只有八九岁的样子,像是小学二三年级的瘦弱男孩——正是狗都嫌的年纪。
可他的真实年龄,却至少应该有三四十岁了。
说来也怪,外表上是二十岁出头的导师、真实年龄足有六百岁,然而罗素却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外表只有七八岁的彼得潘真实年龄只有三四十岁,甚至还不到萨莉鲁斯的零头,罗素就感觉到了些许不适……
而劣者对此没有任何动容。
他只是冰冷的重申道:“拿两份芯片原件,给我批一下。没有五十次的话,十次的也行。这是我拿到董事会许可的,执行你的命令。如果你想让我留在这里,就去找董事会递交请求。”
最后彼得潘还是瘪着嘴、臭着脸打开了抽屉,把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芯片原件交给了劣者。
罗素还想安稳一下对方,但还不等他开口就被劣者猛的扯了一下胳膊。
于是罗素立刻心领神会闭上了嘴,跟着他一起离开。
等到他们一直离开了再造机关,劣者才开口道:“不要和彼得潘牵扯。”
“他是个疯子?”
罗素猜到了大概。
劣者补充道:“准确的说,是个精神病人。
“棘手的是,他同时还是一位灵能者……他的灵能涉及到时间。所以才可以让他永远不会长大、永远不会衰老。”
“时间系的灵能吗……”
罗素眉头紧皱:“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彼得潘在再造机关整整待了二十年,可能更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彼得潘本身也是被关押在这里的犯人。
唯一的区别在于,恶魔终有死期、可他却要一直在这里生活……如果彼得潘的灵能真的可以让他长生不老的话、恐怕这个刑期是“永远”。
“因为他也是罪人。”
劣者答道:“杀死了十余位孩童的连环杀人犯。”
“……什么?”
“你听过彼得潘的童话吗?”
“啊……永远不会长大的小飞侠吗?”
罗素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他大致听说过这个童话。
他在另一个世界,甚至看过这个童话的改编电影。
这个世界也有同样的童话……只是在细节上稍有不同。
或者说,“彼得潘”的故事要更接近原本的小说。
“你听到的故事版本是怎样的?”
劣者反问道。
罗素思索了一下:“那是我小时候,妈妈给我讲的。
“大致来说,就是有个永远也不会长大的会飞的巨婴,把别人家的孩子骗到‘永无岛’上冒险的故事。又是与猛兽搏斗,又是组建空贼团打家劫舍,最后还拿了什么大盗的宝藏、战胜了大盗模样的机器人什么的。”
“那我就要跟你说,这实际上并非是童话。而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劣者说着,上了停靠在外面的浮空车。
他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示意罗素坐在前排。这样他能方便的讲故事、也不用回头。
……说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变得没那么冷淡了?
罗素这么想着,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童话中的人物……为什么叫彼得潘?”
“为什么?”
“因为那就是他的名字。”
劣者答道:“并非是代号,他就叫彼得·潘。”
随后,他讲述了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
彼得潘曾是一位畅销书作家。他是第一批芯片最后的使用者,在他出生之后、第二批芯片才开始适用。
他一生为孩子们写了许多的童话故事,那些故事一直流传到现代。但人们却甚至不知道作者是谁。
“直到有一天,他的灵感耗竭了。”
“他卡文了?”
“并不。”
劣者意外的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但他却否定道:“他是因为收到了一封信……你或许很难想象,那个时代还曾有纸质信的存在。
“那是小读者给他寄来的信。上面用孩童的笔触写着锐利的批评,声称他当时一本评价很高的童话书里面的孩子‘一点都不像孩子’,只是‘套着孩子皮的大人’。当然,后来我们知道,这是嫉妒他才能的同行所耍的阴谋诡计。目的就是影响他的创作状态,来让他无暇参与当时一个非常重要的、跨岛评选的童话故事奖。
“但彼得潘并不知道这件事。他真的以为是自己写的不好。
“于是他开始努力思索‘孩子应该是如何想的’。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接连收到了五六封笔迹不同的批评信,都是以孩子的口吻、针对他上一本书的批评。那个奖项叫做‘稚心奖’,是幸福岛最高级别的童话故事奖。
“他开始怀疑,是否作为成年人的评委与作为孩子的读者,在童话的审美上产生了分歧?他得奖后的雀跃心情变得暗淡。他并没有结婚,因此也没有真正的孩子……因此他无法得到真正的‘孩子的评价’。
“于是他试图模仿孩子的举动、模仿孩子的语气与他人说话。而人们将他视为发了疯病……很快,他就真的疯了。”
“所以,他变成了恶魔?”
“不,他只是觉醒了灵能——将自己、连同自己的心智退回孩童时期的灵能。”
第十章 童话与天使
不出意外的话,彼得潘应该是第一批诞生的灵能者。
在那个对法师仍然存在恐惧、人们还没有彻底忘却法师存在的时代,得到了明显不属于“圣秩之力”的能力、肯定不是一件好事。
“但和真正的孩童不同……他没有家人。没有能够钳制他的父母。而彼得潘积累的智慧与觉醒的灵能,很快让他成为了周围一片地区的孩子王。
“彼得潘刻意沉溺于这种‘孩童的天真’中,以至于他比真正的孩童更为天真。孩子是不懂得所谓的‘道德’、而他是刻意让自己忘却了‘道德’。就像是将饮料灌入蚁巢,让它们‘开怀痛饮’;又像是摘掉蝴蝶的翅膀做成饰品,或者随意将他人的东西拆毁……彼得潘让自己忘却了一切束缚、尽可能体会着‘孩子到底会做什么样的事’。
“可是,在他失去了成人的约束之后,却仍然持有成人的狡诈智慧。
“他命令其他的孩子们不许回家——否则其他人就要攻击他们、就会拒绝接受他们。而在此同时,他还在安慰这些孩子,蛊惑着他们、取代了他们父母的地位。
“在彼得潘的统帅下,孩子们为所欲为……抢走他人的东西、烧毁长得丑陋的建筑,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好玩’。”
一个有着社会人的狡诈智慧、能够飞天入地的超能力,同时无所顾忌的熊孩子会造成怎样的破坏?
——那就是彼得潘。
“那的确是很快乐的生活。不需要学习,不受到约束,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想玩多久游戏就玩多久、想几点睡就几点睡……但这样的生活过久了,依然还是有孩子想要‘回家看看’。不管在外面的生活有多么快乐,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愿意与父母永别。
“即使他们承诺,只是‘回去看一眼’。但彼得潘非常清楚,他们回去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的家长一定会将他们控制起来,而其他的孩子也会被这种思念父母的想家情绪所感染……他组建起来的‘军团’会顷刻之间分崩离析,只剩下少数几个实在不想回家的孩子。
“他不可能接受这种未来。
“于是他就将那些想要离开的孩子偷偷杀死,然后恐吓其他的孩子是他们的父母杀死了他们。但孩子中也总有更聪明一些、年纪相对较大一些的孩子……他们意识到了不对。但彼得潘却比他们更加成熟、更加智慧,第一时间就识破了他们的演技。
“他通过制造意外等手段,将那些半大孩子依次杀掉。当彼得潘最终被捕获的时候,他已经杀死了十六个孩子。而他当时的‘军团’已经扩张到了八十多人。
“如果他没有被捕获,这八十人总有一天会死去。因为孩子的心智会成长,但彼得潘不会。”
劣者说到这里,嗤笑一声:“可就算他的手染满鲜血,人们却依然不愿意杀死彼得潘。
“因为当时第一共识刚刚成立不久,彼得潘反而作为了一个经典案例、作为了‘被宽恕者’。而他也要赎罪……赎罪的方式,就是永远看守这些恶魔。
“彼得潘的心智永远也不会改变,这意味着他不会变得成熟、不会被恶魔诱惑、更不会被恶魔污染。他甚至欲望和意志都不会改变——他的红移与蓝移数值永远是六级。也正因如此,他是最好的典狱长。
“他要看守这些恶魔到永远,这就是他的赎罪。
“讽刺的是……在‘彼得潘’这个恶魔被宽恕之后,关于‘彼得潘’的童话在没有任何人创作的情况下、就流传了出去。那是由那些被‘救了回去’、被绑架的同时也同样参与了各类残忍行径的孩子们,夸张化、美化之后的故事。
“而他之前所写的那些童话,反而并没有流传下来。讽刺的是,他那些同行因为嫉妒所构造的‘批评信’、内容却反而是真实的。他自己所写的童话更接近成人童话,其中有着许多隐喻、辞藻优美,但孩子们的确并不喜欢。因为他们读不懂。
“唯一的问题在于……连这种童话都读不懂的孩子,根本不可能给他写信、思路还那么清晰。”
作为优秀的童话作家,最开始的时候全心全意为了孩子写作的彼得潘。
他谋害孩童的经历、他的末路,最终反而成为了他此生创作的、最优秀的童话。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黑色幽默。
……但怎么说呢。
罗素有些复杂的看向劣者。
虽然动机上有着明显的不同,但劣者某种意义上、也正是一种“彼得潘”。
永远不会成长、也永远不会改变——并非是不懂,而是因为某事而刻意让自己忘却。
劣者对彼得潘的厌恶,除了对“彼得潘”本人、对小时候让劣者处死恶魔之外,恐怕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劣者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那是自己“最恶的一种可能性”。
劣者本能的厌恶着、抗拒着那种可能性,因此尽其所能的远离它。
但是,这种厌恶本身正说明了他的善性。或者说,他尽力去维持的那种“善”。
他身上的这种矛盾感,宛如一种谜团。
如果能见到劣者的父亲就好了,罗素心想。
那样的话,他就能对自己这位同事有更深的了解……更深刻的剖析了。
这种通过观察来分析他人,也正是罗素一种不方便与他人分享的爱好。
虽然这样的爱好并不阴暗……但只是知晓,就会让人不适。
罗素这么想着,浮空车慢慢降落到了地上。
可它却明明离天恩区还有一段距离。
劣者拍了拍身边罗素的肩膀,提醒他看过来。
“你在这里先等一下。”
他说着,指了一下放在后座上的手提箱。
那里面是个冰冻装置、储存着原型芯片。
“看着点芯片,别弄丢了……”
“你干嘛去?”
罗素追问道。
劣者双手抄在口袋里,抬起下巴指了指身边的便利店:“买烟。”
……还真是过分现实的理由。
不过,他刚才就想抽烟了。罗素还以为是他愿意为自己而克制一下这种习惯,没想到是因为抽完了……
罗素无奈的嚷嚷了一句:“你少抽点!”
劣者没理会罗素,头也不回的走向了便利店。
还真是只有翠雀的训斥才管用……
罗素摇了摇头。
“……说起来,这便利店的隔壁就是‘第三只手’啊。”
这是专门出售义体、回收二手义体,并且提供义体改造服务的连锁店。
罗素还没逛过这家店,有点想要逛逛了。
这种地方的东西虽然比网购要贵不少、很多东西都是为了坑一些不懂行的人,但经常也能看到一些被魔改过的二手义体。
哪怕不买只是看看,那种改造思路对罗素来说也是一种启发。
——但他还是不打算下车。
因为明显看守芯片才是正事。
罗素这么想着,打算把附近的地址放入收藏夹。
可就在这时。
在罗素讶异的目光中,一个看上去只有一米五的白发女孩提着两大袋沉重的零件,从中走了出来。
她看上去大概只有十三四岁,容貌稚嫩而精致。有着鸽子血般的赤红瞳孔,中度灵亲化而导致像是羽毛般的雪白短发、与从耳朵衍生出的耳羽融为一体。
那女孩的四肢纤细,皮肤白皙。明明有大片的皮肤露在外面,但罗素却硬是看不出来义体改造的痕迹——
但真正吸引了罗素目光的,是她头顶上的光环。
散发着明亮光芒的米色光环悬浮于头顶,她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柔和的微光。
就仿佛她身上打了额外的背景光一般,哪怕混在人群之中也能一眼找出的程度。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但罗素立刻能够判断——那是属于圣秩之力的光辉。
……那是,天使?
------题外话------
今日献祭,《我的旧日游戏》~
穿越者夏勒愕然发现自己卷入了本属于神明间的纷争之中:
杀戮、征服亦或取而代之,不论用什么办法,将那漫天魔神击败,即为新的原初主宰。
在听到诸如黄衣之王、万炁丰饶元君、无貌之神、大不净者、太荒钟山之主这一应似是而非的可怖名号后,他决定先摇点人来再说。
于是传说中的第四天灾就此破笼而出,这场原本云谲诡异而残忍的大逃杀游戏也变得不那么正经起来。
这是夏勒带着46亿‘疯狗’席卷旧日世界的故事。
第十一章 劣者的预感
看到那天使的一瞬间,罗素就回忆起了前不久才看到的新闻……以及鹿首像跟自己所说的情报。
所谓的“天使复活法案”。
虽然早有预料,但居然来的这么快。
可是,怎么会这么年轻……
因为罗素自己就是长相特别年轻的类型,所以他反而能够轻易判断出他人的真实年龄。
他可以确定,这女孩的确就只有十三四岁。
也正因此,罗素的目光变得很是复杂。
他还记得鹿首像对自己说的话。
教会当年制造机械天使,就是为了制造能够与法师对抗的特种兵团。
这些所谓的“天使”,只不过是遴选完毕的适格者、佩戴上了一种功能近似“洗脑环”的光环而已。
光环通过与教会服务器“圣典”链接,持续不断的将某种特定的、能够得到圣秩之力认可的“虚造人格”输入脑中。
但因为这并非是覆盖式的暴力洗脑……假如原本的人格和经历,与这种插入进去的“虚造人格”相差太多、不够兼容,就可能在某些关键判断时会产生自我怀疑,洗脑就会失败。假如在关键时刻失去了圣秩之力,可能会
所以,教会才要遴选“适格者”。
类别不同的圣秩之力,就相当于不同的兵种;层级不同的圣秩之力,就等于不同的军衔。
一共四十五种类型的圣秩之力,每一种类型的天使都拥有相近的人格。
擅长治愈之力的天使,都有着相似的温柔与思维模式;擅长审判之力的天使,都有着相似的公正与自律习惯。
……但是,那毕竟是“士兵”。不光是消耗品,更是试验品。
在开始改造之前,谁也不知道这次真的能够成功;在投放天使之前,教会也不可能猜到他们可以一击而胜。
哪怕最后的结果是好的,然而这种行为也让罗素直皱眉头。
只有十三四岁的时候……不、不对。
考虑到战争还持续了一段时间、而在战争结束之后也并非立刻冰冻起来,她或许成为天使的时间还要比这更早。
在那种年纪,就因为适格而被改造成了天使、甚至派往前线吗?
——就像是鹿首像一样。
似乎感受到了罗素的目光。
年幼的天使抬起头来,正巧与罗素四目交汇。
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很是拘谨的微笑。
女孩对着罗素点了点头、就像是躬了身;她又笑着提了一下手中的袋子、权当是对罗素招了招手。
是个很有礼貌的女孩——罗素心中出现了这样的念头。
但当女孩准备离开的时候,却正好看到了浮空车后座的手提箱。
她的步伐顿时停住。
“……咦?”
女孩饶有兴趣的凑过来:“能问一下吗,这是什么?”
“这个啊……”
罗素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糊弄过去。
但他心中,却突然提起了几分警惕。
不过很快,罗素就意识到了自己猜错了。
因为那女孩接着自顾自的答道:“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手提箱,可它外面挂着的是却是小型冷冻器专用的蓄电池,这样不怕爆炸吗?
“还是说,这其实是个随身冰箱吗?可这么小的体积,里面能储存什么……唔,器官、或者医疗药剂之类的东西?
“可它摆在这里的话,一刹车不会碰碎吗?电池遇到冲击不会爆炸或者漏液吗?”
……居然是机械爱好者吗?
罗素有些讶异。
他能看出,女孩并没有撒谎或者故意转移注意力——她的确是对这个箱子本身,而不是里面的东西感兴趣。
于是罗素也有了些兴趣。
“差不多吧。”
罗素趴在副驾驶的柔软车座上,回头跟站在后座旁边的女孩兴致勃勃的聊着:“你猜的不错,这的确是一种恒温冷鲜箱,特点是能够降温到零下四十度、但从外面摸上去却并不冷。
“而且它这个箱体就是主打防震与防冲击的,工艺还是挺不错的。你看起来这个电池像是露在外面,但它其实只是备用电池……真正的电池与降温装置一并放在箱体底部。”
“这样啊……”
女孩认真思索着:“可双电池还要做防震层的话,里面的空间就太小了……”
“——做什么呢,群青?”
冷淡而警惕的声音响起,吓得女孩一个激灵。
她头上的光环嗡的亮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之前的亮度。
正是去买烟的劣者回来了。他一回来,就直接打断了两人的聊天。
劣者咬着香烟、有些不耐又有些警惕的看向女孩:“天使啊……啧。”
他的脸上毫不遮掩的写着“真是麻烦”。
他伸手在空中划过,一道显示屏浮现于空中。
那是劣者作为特别执行部的虚幻名片,也是他身份的证明。
“我们正在护送重要的物资,女士。”
劣者冷淡的答道:“请问您站在这里有什么事吗?”
“不,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但那女孩却根本就没看到那名片,她的目光完全没有在那上面有所停留。
她有些慌张的对着罗素和劣者,有些笨拙的行了一礼:“是我失礼了,先生们……打扰了。”
“嗯……没事。”
劣者挑了挑眉头,态度反而突然变得相对温和了一些——至少没有那么不客气了。
他对着女孩点了点头:“慢走,女士。”
等浮空车再度升起之时,坐在副驾驶的罗素才有些好奇的回头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什么发现了什么。”
“你的态度突然好转了。”
罗素追问道:“是注意到了什么细节吗?”
“算是吧,”劣者叼着烟、有些模糊不清的答道,“虽然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天使,对我来说‘天使’只是一个神话中的名词。但这也不妨碍我知道,天使肯定是没有芯片的。”
确实如此。
罗素点了点头。
他还记得那几个关键的时间节点。
——第一位天使诞生于1103年,教法战争结束于1106年,机械天使沉睡于1107年,“七巨头”成立的时间是1119年。
能够封锁法术的初代芯片,开发自1123年;能够同时封禁灵能的二代芯片,则是1141年——也就是距今六十年前,才刚刚开发出来。
“彼得·潘”的故事,应该就发生在1123年到1141年之间。
考虑到他当时已经成为了有名的童话作家。
那个家伙,估计应该得有已经八九十岁了……
至少要列装1123年的芯片,才有可能看到劣者发送给其他“芯片持有者”的图案。
因为天使被冰冻起来的时间远比这更早,所以天使不可能看到。
这正是劣者作出的试探。
“刚刚盯着她的眼睛,录下了每一帧的细节。除了在我的手扬起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把视线聚焦了过来——这才是正常情况,如果她的视线一动不动、反而说明她早有预料。那样的话,我就会立刻出手攻击她。
“可随着她的视线抬起,却也没有看到我投射出的名片。她的视线并没有在那个地方聚焦……而人的本能是不可能轻易克制的。就如同心里念着‘不要想起粉色的大象’时,脑中就会不自觉的浮现出画面一样。”
“当我确认了她的确没有芯片,证明了她是真正的天使之后,我自然不会难为她。”
“……你还真是谨慎啊。”
罗素无奈的回应道:“怎么可能有人冒充天使?教会可不是吃素的。而且那圣秩之力的感觉,你也感受到了吧?那种亲近感是不会错的。”
“那不见得,万一只是会发光的皮肤义体,加上释放出能让人增加好感的人工腺体呢?”
“……你这就有点抬杠了,劣者。那种东西很好认的。”
“大概吧。我是觉得谨慎点好。”
劣者淡淡的答道:“或者也有另一种可能。
“那就是,我发自内心的厌恶着天使。所以先入为主,希望对方是假货。”
“厌恶天使?”
“嗯。因为我也从不觉得天使的到来,是什么好消息。”
“可他们是来剿灭下城区的佣兵组织的吧。”
“……呵。”
听到这话,劣者忍不住冷笑一声:“真要只是如此,我就谢谢他们。
“就算天使真是来净化下城区的,教会也绝对不止希望它們‘只净化下城区’。”
劣者将只抽了一半的烟按灭在烟灰缸中。
“看着吧,罗素。”
他如此预言道:“下城区要出大事了。”
第十二章 坏日:乐了,细说
直到罗素回到宿舍,他心中还在想着那个天使。
……当然,那孩子的确挺可爱的。
就像是聪明而又懂礼貌的初中生,给人一种温柔又理性的感觉。
不过罗素也无法确定,这种气质究竟来自于她本身、亦或是圣秩之力的被动效果。所以他对此还是很理性的。
但不知为何,罗素总感觉有一种很淡的违和感。
“——哟。”
坏日那熟悉的招呼声再度响起,罗素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但这次已经完全吓不到罗素了。
一方面是他对坏日的声音逐渐适应,另一方面是……在罗素的红移提升到三级之后,他的感知范围有了些许提升。
这次在坏日拍到他肩膀的前一瞬,罗素就意识到了坏日的存在。
因为心中有所预料,罗素这次连尾巴都没有下意识的扬起——他只是摇晃着尾巴,不轻不重的拍打了一下坏日、以此表达些许不满。
“别老是悄悄站在我身后。”
罗素双手抱胸,回过头去毫不客气的说道:“万一我要是有ptsd,吓得一激灵抬手给你一刀怎么办?”
“我又不傻,兄弟。你要是有ptsd、同时还能一刀砍在我身上,我才不会这么接近你。”
坏日笑眯眯的说道。
罗素撇了撇嘴,呵了口气:“真是幼稚。我七八岁的时候就不会玩这种藏在别人身后吓人一跳的游戏了。”
——当然,这是谎言。
这种幼稚的游戏罗素一直玩到了十三四岁,来自灵亲的野性才逐渐被他的理性所压制。
据儿科医生说,是因为罗素从灵亲症中得到了太强的天赋。所以他虽然是轻度灵亲化,但来自灵亲的影响持续时间也会更久一些。
罗素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起来,我今天碰到了……复活的天使。”
“这么早吗?”
坏日有些讶异:“昨天晚上,天使们才刚抵达幸福岛呢。”
“嗯,一个看上去不比鹿首像年长多少的年轻天使。”
“那还挺稀有的。”
坏日点评道:“未成年人就能成为天使的话,说不定以后还能升阶呢——就是说,可以换成更高位阶的光环。”
“……天使使用的光环居然不是固定的吗?”
“当然,‘神降装置’又不会固定人格。”
坏日耸了耸肩,打开了罗素家里的冰箱寻找着吃的:“一般来说,天使之中比例最大的,是二三十岁精神最为旺盛、充满希望与善性的青年。再老上十几岁二十多岁的话,就会变得麻木起来。其次就是临死之前、得到开悟的老人,也就是会被古代人称为‘大贤者’的那种充满智慧的长者。
“十几岁的话,虽然也相当无暇、也的确有可能拥有善性。但总有一些别的问题……那就是他们经历的太少了,人格还有很大的改变空间。或者说,就是世界观还没有完全成型。
“随着这些年轻天使们成长起来,他们的性格肯定会发生改变。可能原本温柔的会变得严格,原本严厉的变得宽和,这都是有可能的。到了那时,原本的光环就不好用了……那就得换光环了。如果没有适配的光环,说不定还得退役呢。”
“……退役?”
“是的,天使是允许退役的……唔,这东西是多久之前的?”
坏日找到一瓶冰镇可乐和一盒冷藏的半熟芝士,美滋滋的把它拿了出来。
“昨天的,你吃吧。”
罗素看了一眼,好心提醒了一句:“这可是可可口味的,你能吃吗?”
虽然罗素对可可不敏感,但在小型动物的灵亲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不能吃这些食品的。
大概就相当于罗素前世的“海鲜过敏”这样的情况。
当然,具体的情况也有不同……
比如说罗素的舅舅,那位胖橘董事。
罗素还是半个月前才了解到,他是比较忌口的那个群体——但他还是爱喝热可可。
对他来说,热可可就像是烈酒一般。
“没问题,我的灵亲症没有这个副作用。”
坏日满不在乎的说着,把罗素原本留着当下午茶的零食抢走了。
他拧开可乐,同时继续解释道:“是的,退役……当年教法之战,其实不是所有的天使都冰冻了。
“有一些天使在战争结束之后,产生了自我怀疑。四十五种光环都无法认可他们,因此他們无法再作为天使服役……于是就退役了。”
“……退役之后呢?”
“就退役了嘛。要么去教会当文职,要么干脆退了教会去正常生活。领了一份正常水平的退役金。收入倒是不多,大概相当于就职五年左右的技术工人的程度……养孩子、买房子肯定不够,但哪怕从此不再工作,勉强养活自己一个人加两条狗还是够的。
“他们当时还挺年轻的,也不是不能再从事其他工作。而且他们原本就有各自的技术,毕竟赛博教会收人也不是什么人都收……如果学历不够高、或者智力不够高的话,教会肯定是不要的。
“哪怕是战时也是如此——天使们当时是有特殊的高科技作战装备的,智力水平不够都不会用。哪怕以如今的目光来看也很先进,毕竟这一百多年、武器研究是完全停滞甚至倒退的。现在也是一样,想进教会当教士是得考试的,一般大学生都未必能进……当然,你肯定是能考得过。”
“……这样啊。”
罗素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还以为……”
劣者有些好笑的看向罗素:“你以为什么?你以为他们被灭口了吗?
“如果他们就是最后的天使,倒也不是不可能。但还有一批天使可还冻着呢。天使军团是教会最重要的预备部队,又不是全都被干掉了。
“不过,既然说到天使……”
白毛萨摩耶对着罗素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笑容。
看到这个笑容的瞬间,罗素就知道又没啥好事。
他没好气的问道:“又干嘛?”
“通知你个事呗。”
即使在说正事,坏日的表情也没有多么严肃:“还记得首领给你的任务吗?”
“……你说那个失落的历史?”
“那是最终任务啦。我是说接触法师组织。”
“记得,但你不是说先别轻举妄动嘛?”
罗素也从冰箱拿出了另一瓶可乐,饶有兴趣的问道:“怎么,时机到了?”
在小琉璃事件之后,他就问过坏日——他应该何时潜入“最初荒原”?
坏日的答案是,还不到时候。
发疯的法师太多了,并不是所有法师都在招收新人。或者说,不是所有的法师都还有能够招纳新人的理性……如果遇到其他的疯子就糟了。
不仅危险,而且毫无意义。
“鹿首像一直在观测‘最初荒原’,而昨天晚上开始有反应了。
“这意味着,有法师沿着他离开的路、返回‘最初荒原’的附近。而这里是学习不到任何法术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有人在找新诞生的法师。”
罗素肯定道。
坏日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正是如此。”
“那没问题,我今晚就进去。”
“那你看一下注意事项,这是鹿首像给你整理好的。”
坏日说着,将一枚数据芯片递了过来。
罗素将芯片接过来,思索了一下、拍了拍坏日的肩膀:“对了……你这接单不?”
“你想杀谁?你老板?”
坏日问都没问,直接猜到了罗素想要干嘛:“至于‘接单’就算了,我的价码你付不起。
“你今晚如果行动顺利的话,我就直接给你免单吧……就当是资助新人了。”
“沾边吧。我想杀个精灵董事,你敢吗?”
罗素认真的问道:“咱们一起去,我得给他补最后一刀。”
如果这话跟翠雀、跟劣者说……就算他们不把罗素视为怪人,也肯定会为此而感到惊愕。
公司的统治、精灵的高高在上,在人们看来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坏日听到这话,眼中却是毫无畏惧。
他反而露出一个饶有兴趣的笑容。
“倒不是我这边敢不敢……”
他把腿直接架到罗素桌子上,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往后倾斜到随时会倒下去的角度。
坏日高高举起手中的可乐瓶子,如同举起红酒杯敬酒一般优雅。
“而是你敢不敢的问题。”
他笑眯眯的说道:“有点意思……细说?”
第十三章 盲目痴愚之神
“确实有点意思。”
听罗素讲完劣者的故事,坏日若有所思的点头思索着:“之前,我就听过劣者这个人。他在佣兵的圈子里还是挺有名的。”
“是恶名吧。”
罗素吐槽道。
坏日耸了耸肩:“恶名又如何?”
他的身体仍在向后倾斜。椅子与地面的夹角已经接近四十度,明明他早就应该摔倒到地上、可却还是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最开始,罗素还暗中期待着坏日什么时候狼狈的摔在地上、最好是可乐浸透衣服或者把半熟芝士扣在自己脸上……但如今意识到这应该是坏日灵能的一部分,顿时就变得很是扫兴。
没劲没劲。
“作为公司狗,劣者他在下城区有恶名,才能说明他的能力的确出色。”
坏日悠然道。
罗素以前在下城区打黑工的时候,就听过这种黑称。
下城区的无码者们,将执行部和特别执行部的人,称为“公司狗”。顾名思义,就是给公司当猎犬来抓捕他们的那些人。
而除了“公司狗”之外,还有“薪奴”和“野狗”这种说法。
前者用于描述那些在上城区老老实实工作,按月获取薪水的公司雇员;而后者则形容那种,并非是执行部出身、也不为总公司服务——甚至可能连芯片都没有,本身就是无码者、却仅凭个人意愿去惩善除恶的“义警”。
毕竟拥有芯片、能够随时定位的有码者,几乎是不可能犯罪的。
或者说,假如普通人想不开决定去犯罪、甚至都用不着执行部去逮捕……
路口各处都有检测芯片的装置,也有摄像头能够进行人脸识别。于此同时,几乎每家稍微大点的店面,更是会将所有进入店面的人接入局域网,在进门的瞬间就会进行登记。
如果他们抢劫、偷窃或者杀人,大概率还没走出去一条街,公司那边的消息就直接发过来了——去自首吧。
——当然,公司其实也就那么一提。除非媒体那边发出监督,或者教会、其他总公司插手此事,他们恐怕连执行部都懒得派出。
毕竟这是“公司”,而不是“国家”,更没有成文法。
总公司不需要为居民的财产和生命安全而负责,因此他们只需要在媒体面前作出应有的表态——比如说,把对方账户上的所有财产直接冻结、房门钥匙被禁用、不允许对方进行转账或是任何类型的购物,也不允许使用各种软件。之前所购买的东西,比如说浮空车、游戏眼罩、游戏仓,也会拒绝他的使用和登陆。
与此同时,在犯人进入任何场所时,都会立刻对同场所的其他人、尤其是安保人员发出警报,允许他们进行“事前防卫”和“预备镇压”。
只是这种程度就够了。
因此,在这种数据化时代,公司根本不需要派出人员进行抓捕……除非对方是给公司本身造成了损失,那么就要立刻派出执行部把人薅回来。
其他情况下,只要手指头动一动、封锁掉对方的各种权限,犯人就只能投案自首;或者逃入黑市,拆除芯片成为“无码者”。
而无码者是真的会犯罪。
因为他们无所顾忌——会成为无码者,本身就说明他们曾经犯罪、或者有了犯罪的觉悟。
一旦摘除芯片,就再也回不去了。阳光之下的生活从此与他们彻底绝缘,终其一生都要活在商品匮乏、没有网络、毫无约束的混乱世界。
既然如此,他们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成群结队的在晚上跳回到上城区,进行绑架、劫掠、盗窃——钱是肯定抢不走的,但是他们可以抢走人和东西。
漂亮的女孩在下城区可以卖出很高的价钱,有些地方男孩也不是卖不出去……就算实在卖不出去,也可以拆碎了卖器官、或者卖给一些下城区的科学狂人作为材料和试验品。
或者也可以作为消耗品,来录制一些视频。除了下城区卖的很火,在上城区也有不小的市场。
他们只要没有被当场逮捕,就可以从垃圾道、污水排泄口等处钻回到下城区。
下城区密密麻麻全都是重要的工厂,只有极少的地方有网络、摄像头也被全部拆除。
在不能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情况下,就只能逼迫执行部与他们进行巷战。
然而执行部里也都是日子人。大家根本不想为总公司卖命到那种程度——毕竟如果真的有人在下城区闯出了名头,那等待着他的就是针对他家人的报复。
就像是劣者。
“或许能像劣者一样出色的人并不算少,但真正的问题在于他们‘不敢’这样出色。”
罗素叹了口气:“总公司根本不会庇护他们,舆论更不会保护他们。人们仇视下城区的犯罪者,也同样仇视这些‘公司狗’……他们宁可他们狗咬狗死在一起,最多在他们的家人被报复的时候嚷嚷两句肃清下城区,最多也就如此。”
当罗素聊到这个话题时,坏日也是难得的叹了口气、正回了自己的椅子:“你这不就把天给聊死了吗……”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我可以给你创造一个机会,让我去调查一下……你先成为法师。这样的话,计划成功会更高一些。”
“……你怎么说的这么庄重?”
罗素有些讶异:“你不是有个穿模剑法,能在很远的距离之外隔墙杀人吗?”
“你心里有点数。能当董事的精灵,必然是那传递着‘八十四种命运’的核心成员,不是法师就是教士。他们可没有看上去那么弱小,换算成灵能者个个都是七八级起步的水平。还有极个别的怪物,比如说赛纶那种的。”
坏日没好气的说道:“我自己去倒是没问题,但是你也要去的话我可保不住你……你是确定一定要去吗?”
“是的,我得亲自去。”
罗素认真的说道:“哪怕那是精灵,我也得为他的死负起责任——至少得见证他的死。”
“……你这话就挺怪的。好像你比这些精灵地位更高一样。”
坏日的表情有些微妙。
随后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补充道:“如果你担心的是‘精灵时候记忆继承’的话,那个问题倒是好解决。等之后,我可以手把手的教你怎么杀精灵。我对这门学问颇有心得。
“卡尔玛瑟的话……那家伙我认识,他今年大概六百多岁。在精灵的观念中,刚成年不久、开始追寻命运……结果就整了这么个花活。
“但就算如此,他也是从法师的全盛时代活到现在的。哪怕没有那个命运的约束,你那个叫劣者的同事也不可能击败他。”
“……既然如此,之前空艇之上的那个‘阿米鲁斯’又是什么情况?”
罗素忍不住发问道:“他其实能够轻而易举的击溃那些佣兵吧。”
坏日看着罗素,挑了挑眉头:“你自己心里已经猜到了吧。”
“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
罗素重复道。
“他当然是故意的。毕竟他又死不了,或者说死了也无所谓……精灵不那么在乎生与死,对他们来说‘命运’要更加重要。”
“他到底想做什么?”
“你要清楚一件事,罗素,”坏日再度把椅子向后倾倒,“他可不知道你会在那里,更不会知道我在那里。
“你想想看,如果你和我都没有出现的话……又会如何?”
“……会如何?”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只有一个可能……那些佣兵会得逞,他会被那些佣兵抓走。
不管空艇是否会坠落、不管其他头等舱的客人是否会幸存……只有这个答案不会发生改变。
“那些佣兵是他自己请来的?!”
罗素感到有些难以置信,却又对此感到莫名的合理。
被绑架之后,直到现在阿米鲁斯也没有派人追查这件事……从这点来说,他其实根本没有隐藏自己的目的。
这整个计划几乎是明牌的。
“那倒也不是。如果真是他自己请来的,那么这计划的力道就太轻了。其他董事轻而易举就能调查出真相……这里你猜错了。”
劣者摇了摇头:“你再想想看,鹿首像给你带来了怎样的消息?”
“下城区的法师团队复兴……”
“是的,我直接说吧,答案很简单。
“请这些佣兵的,的确是下城区的法师结社。他们通过中间商,从巴别塔购买了一些病毒来执行这个计划。但他们最开始的目的,真的只是要阿米鲁斯脑中的某段记忆而已……通过搜寻赛博教会内部一些肮脏的、残忍的秘密,来打击教会的声望。
“但是他们太年轻了。他们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查到阿米鲁斯会搭乘这期空艇,是阿米鲁斯故意透露出去的情报;阿米鲁斯没有让任何护卫跟来,也是他故意的。
“阿米鲁斯不会透露任何情报。他给自己设置了禁制,一旦有任意记忆被烧录成芯片、就立刻杀死自己来摧毁记忆。他希望能够以自己的死,来促成教会对下城区法师结社的复仇,以此让董事会放开对教会的钳制——以增加董事安保的理由,让天使接管‘上城区’的治安、而不仅仅只是下城区。”
坏日哈哈一笑:“阿米鲁斯可是比卡尔玛瑟还要强大。假如地上的那些疯法师,听见那些天真的孩子派出来的废物,居然真能杀死那个铁人主教……他们恐怕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疯到出现了幻觉。”
“……他老人家对教会这么忠心吗?”
“如果是一般的精灵,当然不会如此。哪怕是成为枢机主教也是如此,他们本身就是资本与权力的化身。”
坏日耸了耸肩:“但是阿米鲁斯不同,他是最大的例外、真正的虔诚者。阿米鲁斯的命运是‘执着’……他执着于教会所承诺的‘与神同归之日’的来临,甚至比教宗大人更笃信此事。
“就连教宗,都没有他虔诚。历代教宗,就没有几个能对天使放下心的。可阿米鲁斯不同,他是一位真正的‘原教旨主义者’。”
这个倒是可以理解。
罗素点了点头。
赛博教会的教宗是轮换制,每过七年就重新选举一次。考虑到教宗本身并没有实权,精灵对这个位置没有什么兴趣。
能从各种政治斗争与利益让步中,成为教宗的那个人心思复杂到了这种程度,能觉醒圣秩之力就已经是极限了。
“哪怕是最弱的天使,也远比教宗和枢机主教更加神圣——但讽刺的是,只是主教就可以任免天使。绝大多数的天使都来自于教会基层,而非是高层。正因如此,教宗反而是最警惕天使、最不相信‘神降装置’的那个人。
“但是阿米鲁斯不同。他是真的信任天使……他甚至试图将自己改造成天使,但是失败了。仅仅是因为精灵无法使用神降装置。因为神降装置的洗脑强度,完全无法动摇精灵的‘命运’。”
聊到这里,坏日突然想到了什么乐子,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说起来……你知道赛纶这个名字吗?”
“天恩集团的董事长?”
罗素肯定听过这个名字。
他每天上班的时候,都要在园区内看到赛纶女士的巨大塑像。
“是。但与此同时,她还是教会的书记官。地位仅次于教宗……而且这个位置是不需要轮换的。”
但坏日却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那你猜,你们天恩集团……为什么要检测幸福度呢?或者说,那个‘幸福度’的参考值究竟是什么?”
“……什么意思?”
罗素察觉到了一丝不妙。
但他又本能的不愿承认。
而坏日的话,则轻而易举的击碎了最后一丝幻想:“幸福岛是在她治下的空岛,也是全世界‘幸福度’最高的区域。种类异常丰富的娱乐行业、不被控制的媒体新闻,各种社会福利、相当低廉的房价、预防失业的预备工作、免费报销的心理治疗,甚至还有药物治疗……而且我跟你说,当年的空岛计划也是由她制定的。可以说,正好是她将教法之战的幸存者接到了空岛上。
“这个幸福度的判定方式,正是来自于教会的研究。那么你觉得,世界意识对此会如何判断?”
“……会给予她圣秩之力吧。”
“当然!”
坏日大笑道,充满嘲讽的声音异常刺耳:“她可是在世界战争面前救下了全世界的人,接引他们登上了空岛;她给予全世界七分之一的人以幸福,供给他们工作与福利,让他们有饮食、有住所……
“——赛纶董事长如今可是圣秩之力强于所有天使的活圣人!
“你以为天恩集团里面的那个塑像是什么?那正是她给自己立的神像!”
坏日连连摇头,满怀嘲讽与悲悯的叹息着:“我们那盲目而愚笨的神哟——”
第十四章 与翠雀的约会
在将鹿首像制成的情报芯片交予罗素、并把罗素冰箱里的点心祸害光之后,坏日就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据说是帮罗素去调查劣者他爹的情报了。说要先给他大约三天时间。
坏日再三承诺,他已经接下的单肯定就会做完。
但他毕竟不是送命型的杀手,执行任务的时候肯定会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说得罗素越发好奇,坏日之前到底是做了什么,才成为了“世界上最凶恶的罪犯”的。
难不成是杀了某位董事,结果记忆被继承之后、把他抓到了?
……那他怎么还对自己隐藏真相的技艺那么自信?
总不可能是他自己暴露的吧?
“这狗也太能吃了……”
罗素翻了翻冰箱,发出惊叹。
只是坐在这里聊了一个小时不到,自己的点心居然全都被他搬空了。
可乐都被喝了两瓶,还灌了两瓶酸奶!
“得去进货了……再鼓捣点东西吃。”
罗素苦着脸,思索着整点什么吃。
现在距离晚上还有好久,但是下午又不用在办公室磨洋工……去做点什么事呢?
罗素在和劣者办完事,回到天恩区的时候才刚到中午。
——都到饭点了,劣者这不得请自己一顿饭?
……结果罗素还是高估了劣者的情商。
就在罗素认真思考着,如果劣者问自己吃什么的话、应该去吃烤肉还是牛排亦或是火锅的时候……
劣者就一路开车把罗素送到了家。
他完全没在意这件事,反而给罗素放了半天假——说是上午既然跟他跑了一趟再造机关,下午就不用去了。假如有任务的话,他就替罗素去办。
……那你不能把我丢餐厅吗?
我吃完饭会自己溜达溜达散步回去的!
还能顺便消消食。
其实罗素还是觉得,可能是劣者看着自己天天趴在办公室玩、而他跑来跑去帮执行部出外勤,心里有些不平衡。于是干脆就让他回家歇着吧。
虽然劣者也跟罗素说过,“既然你会用碟板的话就帮部长分担一些工作压力啊”之类的话。
并且罗素也觉得这话挺合理的……比起去前线跑任务,灵能黑客这种活他要擅长的多。
可当罗素去问的时候,翠雀却非常反对——她并不认为自己的工作很忙、需要罗素分担。
然后翠雀就摸了摸罗素的头,让他玩游戏去了。甚至还把自己放凉了还没动的牛奶也送给了罗素。
而劣者那边,也不敢拉着罗素去执行部出援助任务。
因为下城区又太危险了。不光是翠雀会训斥他,光是劣者自己也不放心把罗素带过去……毕竟无知之幕还在盯着劣者了。
虽然劣者自己不怕死、但他担心自己把罗素害死。所以有罗素在的话,他的行事都要谨慎一些,没有那么疯狂。无形之间也就少了许多威慑力。
结果这么推来推去,罗素就成了一个混子。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每天到底在做什么,但他的确在拿着钱。
——这份钱拿的就很空虚。
但也很爽。
“但是今天中午吃点啥呢……”
罗素低声喃喃着,从点评软件上翻找着周围不远的店面。
他没有驾照也没有浮空车,又不想去挤地铁或者浮空铁。
“姑且以步行二十分钟能抵达的店面为标准吧……嗯?”
就在这时,罗素突然接到了通讯申请。
他接起来之后,发现是翠雀的视频电话。
“罗素,午饭吃了吗?”
在外面吃饭的部长微笑着问道。
“还没呢,”在翠雀面前,罗素的声线下意识的变得更清澈了一些,“还在找吃什么。”
“那你来这里吧。我请你吃饭。”
说着,翠雀就将一条地址发了过来。
……咦,怎么回事?
天天蹲在办公室吃外卖的部长居然要出来吃饭了?
而且还要请我吃饭……
罗素犹豫了一下,但看到那个地址的确是相当不错的餐厅。
不是什么咖啡厅之类吃不饱的地方,而是一家风评很好的烤肉店。食材新鲜,蘸料也很不错——生菜自助这点他倒是看也不看。毕竟罗素吃烤肉的时候从来不裹菜叶子。
于是,罗素还是心动了。
正好他回来之后衣服还没换、鞋子都没脱——罗素立刻动身,一路小跑着前往了目的地。平时走路要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压缩到了不到十分钟。
到了地方之后,翠雀已经在那里等了许久。
她抱着一杯冰冰凉凉的水果茶喝着,脸上显露出愉快的表情,身后蓬松的尾巴轻快的左右摇晃着。
看到罗素从门外接近之后,翠雀没有特别张扬的向他挥手。只是继续保持着喝果汁的姿势,在右手肘部没有离开桌子的情况下将手对着罗素举起,五指自然张开。
“哟!”
罗素学着坏日的语气打了声招呼。
他在接近之后,顺手就与翠雀击了个掌。
“——啪!”
清脆的击掌声显然弄的翠雀愣了一下。
随后她忍不住笑出了声:“怎么会有人第一反应是击掌啊……”
“你看,那手就在那里嘛……”
罗素坐到了翠雀对面。
他也突然感觉自己这样有些失礼,但还是嘴硬的说道:“怎么能忍住不去拍!”
“你这不像是猫,倒像是狗狗诶。”
翠雀笑眯眯的说道:“比猫活跃的多。”
“我倒才觉得你好安静……”
罗素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伸出右手来掌心向上:“那你看到这个会想到什么。”
“握手哦。”
翠雀自然的将右手的指尖搭在了罗素的掌心处:“我是狗狗哦。”
纤细的手指挠的罗素有些发痒。
当罗素有些不好意思的收起手的时候,翠雀便直接伸手大大方方握住了罗素的手。
她轻轻拉了一下罗素,示意让罗素换个座位:“坐在我身边吧。”
“……好。”
突然被人温柔的握住手,罗素的耳朵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顺从的起身,从翠雀对面坐到了她右手边。
在他坐定之后,翠雀递给了罗素一杯热牛奶。
“别喝可乐了,喝奶吧。”
她轻声叮嘱着:“可乐对身体不好。”
闻言,罗素有些心虚的夹紧了尾巴,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嗝。”
罗素一紧张,忍不住打了个嗝。
他其实刚喝完了一瓶冰可乐才出的门……
都怪坏日!
他在那边抢可乐喝,吨吨吨一口就下去半瓶。
看着罗素觉得自己再不喝就要被坏日全喝光了,连忙也跟着喝了一瓶。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罗素忍不住问道。
翠雀思索了一下,认真的答道:“因为你可爱吧。”
“啊?”
“你可是我见过的同事里最可爱的了。”
翠雀非常肯定的说道。
随后她补充道:“不光是长得可爱,性格也是。你这种性格善良、个性温和的孩子,别说是特别执行部……就算整个幸福岛恐怕都不多。
“你也知道吧。能自发觉醒灵能进入特别执行部的,基本都是受到过巨大创伤的人。可以说,大家都是只差一步就堕落成了恶魔。只是蓝移数值比较高,才能坚持到进入特别执行部也没有失去理性。
“大家或多或少,都有点心理问题。算不得什么正常人……像是劣者那样的,甚至都算是比较好的了。”
“……你也知道劣者的事吗?”
罗素忍不住问道:“你知道多少?”
“全部。”
翠雀轻声道。
她的语气温柔而沉稳,如同睡前的低语:“不只是劣者。那些已经牺牲的,或者堕落的……他们的过去,我也全部了解。”
说着,她认真的看向罗素。
那浅蓝色的瞳孔,让罗素看的有些入神。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于是将目光垂下错开。
“我真的很惊讶。”
翠雀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旋即轻声道:“你来这里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也杀过了人,也杀过了恶魔,还见到了堕落成恶魔的前同事……但你看上去精神却很稳定。”
听到这里,罗素突然明白了过来。
为什么翠雀突然要拉自己出来吃饭。
原来是她觉得,自己去见了“冬眠”、看了再造机关,肯定知晓了劣者的身世、可能还知道冬日的情况……进而就会胡思乱想。
她是担心罗素可能精神压力太大。所以就提前把罗素抓了过来,不给罗素瞎想的时间,要第一时间给他开导一下郁结的心理。
……怪不得劣者对她如此尊敬。他比翠雀来的要早的多,可遵从翠雀的命令、接受翠雀的训斥时,却看不到抵触。
如果说,特别执行部的每个人都要接受翠雀的心理治疗……那么她的确是特别执行部当之无愧的部长。
但就在这时。
罗素却忍不住,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那翠雀……你当年是怎么觉醒的灵能呢?”
他其实这话刚出口,就有点后悔了。
罗素分析他人的习惯,让他本能的去探究对方的心理。
但平时他都会忍耐这种不洁的欲望,而刚刚与翠雀四目交汇的时候有些失神,于是他下意识就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漏了出来。
不过,翠雀似乎对此没有多少反感。
她只是无奈的笑了笑:“果然,我猜的不错……你最遏制不住的本欲,组成之一就是好奇心。”
但是,翠雀却没有对罗素有任何隐瞒。
意识到罗素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她就认真整理了一下思维。
在罗素的注视下,她缓缓开口、轻声说道:
“我和劣者不同,我没有他那样痛苦的出身,也没有冬日那种崇高的理想……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真正的普通人。
“我的父亲是工人,母亲是作家。家境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差;学习成绩比较一般,在班里大概是前三分之一的程度。那是一个普通学校,里面没有什么很厉害的天才,所以也只能算是普通水平。我平时不太喜欢运动,就爱在家看看书、玩玩游戏,看看漫画、动画和小说,偶尔看看搞笑节目或者综艺……
“这样平凡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十六岁那年。”
翠雀喃喃道:“我人生中,第一次的……杀了人。”
这是罗素见到翠雀以来,第一次看到她脸上失去平静与宽和。
显露出如此强烈的动摇、悲伤与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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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因爱而坏
“我的灵亲特征是从母亲那边继承来的。而我的父亲是布偶猫。他给了我蓝色的眼睛。”
翠雀轻声回忆着过去:“所以比起正常的萨摩耶,我的体型会显得更小一些。
“但是,我的爷爷并非是布偶猫,而是白色的长毛猫。因为父母工作比较忙,我很小的时候是爷爷带大的……
“爷爷的灵亲症在大约七八岁的时候转为重症,这让他全身都长出来了很长很长的白色绒毛,绒毛也变得像是猫一样。看起来就像是人立而起的长毛猫一样。
“这种长毛很容易变脏,粘在一起。但是爷爷很爱干净,几乎每天都会认真打理……因此他身上总是散发着洗发水的香味。就像是洗净之后,被太阳晒到变暖的衣服一样。他迎着风走的时候很帅、全身的绒毛都在飞舞。”
“我在上学前,就喜欢躺在爷爷的绒毛里。他喜欢抱着我、在壁炉旁给我讲解一些很是无聊的网络安全知识,但因为爷爷的声音很温和,听起来就像是安眠曲。我当时每次都听的昏昏欲睡,经常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可每次醒来的时候都不会着凉。因为我身下是爷爷的绒毛,而身上则盖着烤热的毛毯。”
她低语着、怀念着,啜饮着已经有点变温的果茶。
罗素抱着热牛奶,趴在桌子上安静的听着。
翠雀的言语之中渗透着温和的热力。
仅仅只是听着这些言语,也变得像是靠在那壁炉旁边、凑在毛茸茸的大猫身边一样温暖。
“直到我十三岁为止,都是与爷爷住在一起的。后来在升学之后,我就搬到了学校的宿舍里。”
说到这里,她微微沉默了一下。
罗素也就意识到……她终于要说自己十六岁那年发生的事了。
“你爷爷……出事了吗?”
罗素隐约有了些许预感。
翠雀轻轻点了点头:“那天学校有考试。我刚考完试,就接到了父亲那边的消息……说是爷爷病危了,让我赶紧去见一眼。”
“……病危?”
“嗯,是灵亲症的并发症。重症程度的灵亲症,不光是会让身体外观变得像是兽亲一般、一同改变的还有内脏器官。这种身体构造的改变,在人年轻的时候不会有太多问题……但在年老之后,就会大幅降低免疫力或者加速磨损。这种情况,根本上就是来自于灵亲症本身造成的冲突问题,也可以说是‘寿命已尽’。
“爷爷是一瞬之间就病倒的。就在他病危前三天,我还去看望过他。那个时候他的笑声还是中气十足……但仅仅只是过去了三天,当我再看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像是瘪下去了一样,脸色都变得灰败了起来。”
“内脏衰竭应该不算是绝症吧。”
罗素轻声询问道:“不管是更换义体,或者直接进行复苏治疗都是可以的。”
“是的,但我们没有考虑到的……是治疗费用。”
翠雀说到这里,微微闭上了双眼。
她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一些:“因为病倒来的太过突然,谁都没有想到爷爷是因为这种原因而昏厥的。所以爸爸妈妈就将爷爷送到了‘安瓿生物医疗科技公司’在幸福岛的分公司直属的‘圣安瓿医院’。
“这是整个幸福岛治疗技术最好的医院,也是态度最为端正的治疗机构。甚至可以说,他们会‘不择手段’的对患者进行高效治疗。包括使用一些尚未被批准使用的药物,或者大胆而激进的义体改造、甚至于使用灵能和圣秩之力……只要能够治好患者,手段可以完全忽略。
“……但是,安瓿医疗有一个基本原则。那就是,一旦签字送进来的病人,那么除非确认已经无法救治,否则是不允许患方主动放弃治疗的;相对应的,安瓿医疗会尽其所能的使患者的生命得到延续。假如患者在院时期治疗失败,那么治疗费用将赔付一半。
“爷爷的病情恶化的很严重、非常迅速。或者说,他其实已经积累了很长时间的病痛。只是他平日里喜欢忍耐、从不将自己的痛苦展示给他人……以至于当最终发现的时候,就算是安瓿医疗的人也很难救得回来。
“于是,大量的钱如同流水般投了进去,却像是黑洞一般永无止境。家里的存款很快就用完了,之后把能变卖的都卖掉了,爸爸还去找几个朋友借了债。妈妈加倍努力的工作,但却始终填不上这个漏洞。
“最后……当必须动用我读大学的学费时,爸爸妈妈终于大吵了一架。
“他们非常恩爱,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他们吵架。两个人一边毫无理由的发火、一边哭泣、一边砸东西。又是互相撕扯,但之后又抱头痛哭。
“说是悲惨也不至于。说是绝望则欠些火候。但如果说……‘黑暗’的话,那就是我对那段日子的记忆。”
翠雀的声音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漂亮的冰蓝色瞳孔也像是失去了光芒。
罗素专注的听着。
他沉默的,轻轻向着翠雀靠拢了一些、握住了对方冰凉的左手。
而翠雀低声说道:“就在这时,爷爷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整个人都变得枯瘦。原本那漂亮的,轻飘飘的白色长毛都变得枯黄、像是杂草。大量掉毛让他的毛发变得稀疏,显露出宛如竹竿般的四肢。我从未想过他会变得那样枯瘦。
“而他醒来之时,第一件事便是训斥了父亲把他送到了这里来。虽然声音虚弱到像是气球一样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会飘走、随时都会爆开,但他的愤怒却是那样真切而炽烈。
“他很快要求放弃治疗。理所当然的,这一要求被安瓿医疗拒绝了。
“之后……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爷爷试图拔除仪器来自杀……但是他刚昏厥过去不久,就又被抢救了回来。理所当然的,抢救的费用也算在了诊单中。而到了这时,医疗评估依然是‘可以治疗’,只要再坚持大约五天的治疗就可以了。
“到这时为止,其实也才过去了二十多天。听起来,这最后的五天似乎很轻松就能到了。”
翠雀的声音极轻:“但是,家里是真的没有一点钱了。
“就连我大学的学费都投了进去,这是家里最后的钱。爸爸妈妈也再借不到多少钱了……当人們知道,这是为了付安瓿医疗的诊疗费时,谁都不敢借过来。
“直到最后,父亲作出了决定。他向安瓿医疗询问……如果他把自己卖掉的话,能卖多少钱。”
“……卖掉自己?”
“作为试验品。安瓿集团有大量的人体实验需求,而必须‘自愿签署’授权书、才能允许作为试验品来试药。这个授权期是五年,但一般来说都活不到五年……在死后,身体的各部件也要在检测之后,作为器官移植的材料。”
翠雀望着水果茶,脸上露出一个习惯性的微笑。
明明那微笑从各个角度来说,都与平日没有任何不同。
但罗素却只能从那微笑中尝到纯粹的悲伤。
“那天是八月八号,我的生日。我当时打工回来,就看到爸爸买了蛋糕回来、要给我庆祝生日。
“我立刻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
“我说……能不能给爷爷也吃一块?他最喜欢吃蛋糕了。
“爸爸很惊讶,但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而爷爷在看到蛋糕之后,先是恼火、但最后变得恍然。他微笑着吃下了蛋糕,对我们说他一瞬间就感受不到任何病痛了,还说着明天大概就能出院了……最终,他在当晚自然离世。”
罗素突然感到,翠雀下意识的握紧了自己的手。
她拿起变温的水果茶,用力喝了一大口。
随后,她才尽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爷爷以为那蛋糕中有毒,他欣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但是,那上面并没有。
“爸爸是个温和而软弱的人,就像是布偶猫。他根本想不到这种狠毒的办法……
“而且,安瓿医疗有着最发达的生物医疗技术,他们能够检测到一切毒剂。通过杀死病人来逃脱诊金的想法,也早就有人实践过了——最终不会少付一分钱、而且人会因为谋杀罪而被监禁或放逐。
“但是,安瓿医疗最终确认,爷爷并非是因任何毒剂而死、而是自然死亡。那之前的健康状态是回光返照。于是爸爸妈妈得到了一大笔补偿款,至少足够让他们还完外债。
“……讽刺的是,虽然爷爷死了,但死气沉沉的家里却反而有了一线阳光。比起悲伤,爸爸妈妈更像是松了一口气,家中渐渐又有了正常的聊天、谈笑,而非是吵架。
“他们并非是不爱爷爷,只是这份爱被绝望冲淡了。最终,存款依然用尽了,家徒四壁……但至少债务还清了。重新积累,生活就还有希望。”
翠雀轻声说道:“但是,他们都不知道。杀死爷爷的并非是那块蛋糕……而是我的‘爱’。
“我当时无比渴求着能够结束这一切。希望能够让爷爷不再痛苦,希望能够让爸爸不要离开,希望爸爸妈妈能不要再吵架……希望能让这一切尽早结束。希望过去的生活能够回来。
“过去的生活最终还是没有回来。但我觉醒了灵能——名为‘致死量的爱’的灵能。”
第十六章 错位的关系
罗素大概能想象到当时是什么情况。
年仅十六岁的翠雀,怀着毫不动摇的决意、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祖父。
而在此之前,一帆风顺的平淡人生突遇变故。在没有做错任何事的情况下坠入深渊。
“那是我所能做到的、最正确的行动。但如今想来,依然会觉得懊悔与悲伤。”
翠雀无奈的笑了笑:“如果再让我来选一次,我在认真思考之后、恐怕依然会如此做。
“但那并不妨碍我,依然为此而感到痛苦。”
那是理性所认可、却被感性所拒绝的“正确答案”。翠雀怀着那种理性来行事,心却依然会被感性所触动。
那是每个人都是抱着爱来行动,互相折磨……直到所有人都彻底崩溃的困境。
就像是在有一片齿轮已经变得破旧、崩坏的情况下,仍然尽力维持着之前那样运转的机器一般。
虽然绝望,但是还没有绝望到极限。
因此还无法憎恨、无法愤怒。
真切的悲伤、爱与杀意交织在一起,同时又绝无半分恨与怒。在这样心灵之中长久酿造,才诞生出了“致死之爱”。
“……这果然距离恶魔已经只差最后半步了。”
罗素光是听着都有些后怕。
仅仅只是听着翠雀那轻描淡写的言语,他就感受到了那份痛苦与绝望。
若非是翠雀的心智强大、意志坚强,恐怕她早就堕落成为恶魔了。
此刻再看向翠雀那温和沉稳的笑容时,罗素心中对这份笑容的重量便多了几分体悟。
……怪不得,翠雀的笑容与言语总能使人安心。
因为那并非是无忧无虑的天真笑容。而是在经历过绝望,舍弃了许多,最终抵达彼岸的复杂笑容。
“那么,你又是如何觉醒的灵能呢?”
翠雀轻声问询着。
但罗素却沉默了。
那并非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
他自己其实都不知道,自己那本欲到底是什么。
比起劣者的出身、翠雀的生活,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罗素自己所经历的苦痛似乎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在翠雀面前,他一时之间竟然感到了羞愧——那是因苦难不足以言,而产生的踟躇。
“……暂时不说,可以吗?”
“没关系的。”
翠雀却是宽和的笑了笑,低声安慰道:“不管你是无法说出来、还是说不出口,亦或是心中朦胧模糊……都无所谓。
“当你想说的时候,我会一直在。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这是我作为你的长官,对你作出的承诺。”
“……只是长官吗?”
罗素忍不住发问道。
听到这话,他总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假如要形容的话,那应该是一种“认知落差”。
自己已经对翠雀的过去有了许多认知,可对方仍然对自己一无所知——这份认知之间的落差,产生了一种心与心之间的重力势能。让罗素光是看着翠雀,就会想要向她叙说些什么。
看着有些坐立难安的罗素,翠雀有些好笑的捏了捏他的耳朵:“不然呢?”
“我只是想……”
“在想怎么泡我?”
翠雀笑眯眯的,直截了当的问道。
她说着,微微提起了自己的左手:“这手还牵着不想放呢。”
这让罗素顿时面颊变得红了些许,触电般的松开了翠雀的手。
但就在这时,翠雀却非常自然的伸手追了过去,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背。
翠雀的右手撑着脸颊,笑眯眯的侧脸望来。
她雪白的发色凌乱的垂在耳边,显得有些慵懒。
“我也没说不可以。”
她凑过来,在罗素耳边轻声低语着:“但你想好了吗?我的爱可是有毒的……我曾经就杀死过了最爱的爷爷。”
“我……”
罗素张了张嘴。
翠雀轻笑一声,轻轻松开了罗素的手。
“你迟疑了。”
她肯定道。
“……是。”
罗素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他也的确对翠雀有些好感,但那更接近听完故事之后的头脑一热。
但如今稍微冷静下来,会发现那也不过是“喜欢”,或者还有些许“怜悯”和“尊敬”。
还远到不了“爱”的程度。
更不用说是付诸生死。
“迟疑了才好。”
翠雀的嘴角微微上扬,欣慰的说道:“会迟疑,才说明你有在思考。你对感情是理性的,认真的……这很好。
“我并不想要短暂的恋爱关系。不然的话,我在上学的时候就有男朋友了……虽然这么说有点自吹,但我其实觉得自己还是蛮可爱的。”
罗素认同的点了点头。
她的确是稀世的美少女。只是坐在外面,都会被人搭讪的程度。
即使以罗素那被养叼了的审美来说,也称得上是美丽大方。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被翠雀轻易魅惑。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换个人来讲述这段过去,可能罗素心中只会有怜悯、悲伤和怅然,绝不会有这种“喜欢”的冲动。
像是察觉到了罗素在想什么,翠雀也直言道:“我也觉得你长得很可爱,很合我的胃口。所以才会对你说这些事。
“但是,我想要的……是一辈子的永久盟约。如果是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我们对彼此的了解就又太少了。光是容貌、能力、出身、表象的性格,也还远远不够。为这份感情所要付出的决心、认真、责任,更不是在初次约会的时候,一张嘴就能承诺出来的。”
“……咦?”
罗素怔住:“这算是约会吗?”
他还以为只是单纯的心理治疗。
“你可以理解为是,也可以理解为不是。”
翠雀凑过来,摸了摸罗素的头,露出温和的表情:“对有些女孩来说,光是一起散步就是约会了;而对有些女孩来说,一起出去吃饭、玩乐也只是普通相处。”
“那你呢?”
“我都可以。主要看你怎么想。”
她伸手轻抚左胸,那是心脏的位置。
翠雀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敢轻易爱人了。被我爱上,也不是什么幸福的事……我都不敢想象,那样的爱中会酿出怎样的新毒。”
“……我也认识一些女孩。但她们对自己选取对象的真实标准、对自己的情绪和所思所想,都是讳莫如深。”
罗素感觉自己有点不会了:“你倒是毫不避讳。”
“她們有像我一样杀过那么多人、那么多恶魔吗?”
翠雀撑着脸,微笑着说出了可怕的话:“在深切的认识到了自己的丑恶,理解了自己真正的内心之后……一个女孩对童话的憧憬就结束了。我需要认真去考虑的,是未来的现实。而不是虚幻的梦与幻想。
“……说到底,我也想过着那样平凡的日子,做着女孩该做的梦,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将最后一口水果茶饮尽,提起杯子对着罗素抖了抖,随即起身。
而在这时,烤肉终于端了上来。
翠雀先帮罗素拿来了筷子、盘子,并给罗素倒了杯柠檬水,帮他把热牛奶换成了新的。
随后她才把自己的那一份拿来,并分给了罗素盛满的蘸料碟:“我记得你喜欢吃不辣的。所以干料和酱料都给你拿了一份,要添的时候跟我说。”
“啊,是的……谢谢。”
罗素接过之后,小声道:“我有点猫舌头的。吃不了辣的和烫的。”
他有些奇异的错位感。
他第一次在和其他人出来吃饭的时候,体会到这种“坐在座位上完全不用动”的感觉。
就像是他才是约会时被照顾的、作为女性的那一方……而翠雀更像是坦然、成熟而又主动的,可靠兄长般的角色。
当翠雀重新落座的时候,还帮罗素带来了一次性的餐巾。
她把罗素扯了过来,帮罗素仔细戴上餐巾。防止烤肉的汁液溅到身上,弄脏衣服。
那一瞬间,罗素有些莫名的、说不清言不明的触动。
翠雀坐下之后,接着之前的话题,轻笑着说道:“但怎么说呢……或许贫穷也是一种病吧。光是看着它的病例书,就知道梦与幻想是一种对病情不利的、忌口的饮品。就像是酒一样。”
“我倒是觉得……这个世界才是真正有病的那一方。”
罗素低声说道。
翠雀定定的注视着他,随即缓缓点头。并错开了目光,将烤肉夹起并放到热好的烤肉盘上。
“是啊,”她轻声说道,“我有时也会这样想。
“一个又一个的朋友,在我面前堕落、或者牺牲,我保护着无辜者的生活、夺走同样无辜之人的生命。
“有人只是生活就已经竭尽全力,有人则在用尽全力的破坏着他人的生活。有人什么事都没有做错,就要体会绝望……有的人犯许多次错也是不痛不痒。
“有的人从出生之后,连面容都变得像是野兽一样;有的人一直活着,过了一千年都没有衰老。
“如果说是世界病了的话,我反倒是会感到欣慰。毕竟只要是病,就有治好的那一天。”
翠雀一边帮罗素翻动着烤肉,一边头也不回的轻声呢喃着。
就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倒不如说,我怕的其实是它没有生病。我怕这个世界原本就应是这样的……那不才是最深的绝望吗?”
第十七章 狗溜猫
在那之后,罗素和翠雀便没有再讨论一些沉重的东西。
他们刻意的转移了话题,讨论着日常生活、工作中的些许趣闻,以及在几种典型网络防御形态之下的进攻技巧。
但那时,翠雀也还是说了一些能够让罗素记忆深刻的话……
比如说……当两人讨论到劣者的时候,翠雀非常认真的对罗素劝道:
“我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很担心你们之间发生矛盾。”
“……我吗?怎么会,”罗素很纳闷的问道,“劣者他行事坦荡,最关键的是懂得自我批判的技法。这是值得信任,值得交往的朋友才是。”
不然的话,罗素也不会考虑帮劣者解决掉他身上那“命运”的枷锁。
与稚嫩的长相不同,罗素可不是那么热心、无忧无虑,想要解救所有人的少年人。
或许在他前世,十几岁的时候也会有那样的想法。但等他长大之后,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人们的利益,在许多情况下都是冲突的。这正是人类的动物性——在对抗外界的争斗之中,总是会掺杂着对内部的争斗。无论是对抗外界还是对抗内部,本质都是为了让自己更好的生存、为了后代的延续。
对外界——敌人、自然、灾难等的争斗中,人们崇高到甘愿牺牲,这是为了让种群延续的本能;而在对内部……对待同族、同类、同乡、同学、同事时,却又会那样的卑劣而冷酷。这是为了让种群之内“属于自身的”印记所延续的本能。
人类的社会性……国家、法律、道德、规则,正是为了反抗这一动物性而存在的。
而这个世界,与上一个世界截然不同。
在这个世界,人们或多或少都有动物的特征、动物的本能、动物的脾性。而社会性的约束则减轻到了最弱。
将两个世界对照比较,在这压倒性的野性本能之中……属于人类本身的兽性、善性、恶性,更是如此突出而显著。
——并没有什么区别。
罗素如此清晰的认知。
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时刻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不把因为自己而造成的过错丢到他人头上、愿意勇敢的背负责任……同时还有着自我牺牲的觉悟、对抗不可战争的强敌的执着。
劣者已经是相当优秀的人了。
是可以交的朋友。
“那是因为,你本身就存在一种善性。”
翠雀当时如此答道:“你自己或许可能感受不到。但劣者的脾气,其实是挺讨人厌的……因为他总是会指出他人的过错,他从不知道何为委婉。以劣者的性格,很容易和他人发生矛盾。他给出意见的同时,总是给不出建议……久而久之,哪怕是明智的人也会绕开他、不敢向他寻求指导。
“这看起来,似乎是他太过自我中心……许多人也会这样认为。但说到底,只不过是他自身的迷茫传递到了其他人身上。”
“在我看来,倒不如说是与之相反。”
罗素摇了摇头,对翠雀这种同样喜欢分析他人的习惯而感到欣喜:“在我看来,正是因为劣者太不把自己的存在当回事。他的内心存在着一种自暴自弃的自毁欲望,这让他能够从自我批判的痛苦中得到欣悦。”
“那是来自于他内心深处的自卑。”
翠雀指出了劣者这一本质的根本原因:“虽说,人就是要以自卑为跳板,才能跳的更高、更远。但在他跳起之后,这辈子就再也忘不了踏在那跳板上的触觉了。
“正因如此,他的愤怒本质是迷茫,他的傲慢本质是自卑。他是一个很好的、很懂事的孩子,只是还缺失了一个让他长大的契机……如果他因愤怒而说出什么失礼的话,我希望你能暂时忍耐他两天。如果他说错了什么话,一定会在两天内……一般是在当天内,就会向你道歉。”
“我会让着他的。以那家伙的性格,并不吝于用刀剜出肉里的毒瘤,我对他做错事会道歉、会弥补这种行为没有任何怀疑。”
罗素点了点头,欣然应下。
他正是欣赏劣者的这个性格,才把他当成朋友的。
而一旦把劣者当成朋友,罗素就无法再对他痛苦的命运视之不见。
……但说起来,罗素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错位感。
劣者比罗素要大上半年——他的年龄才是特别执行部里最大的。
而如今罗素和翠雀两人,却在认真的讨论着“平时还是让着孩子点”、“给孩子点自我反省的空间”这种事。
不得不说这让罗素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幻视:仿佛劣者是两人的孩子一样。
但罗素很快就因这种幻视而产生了罪恶感。
——又不是住在一起的舍友,尚不至于成为父子关系……
翠雀最终吃掉了罗素两倍食量的烤肉。说来也怪,翠雀看起来并没有赘肉……身材也是平均水平。
这让罗素怀疑,是不是食量有问题的人……其实是自己?
最后结账的时候,罗素本来想要和翠雀aa、却被告知翠雀早就已经结完了账。
虽然最开始是抱着蹭吃蹭喝的念头来的,但真的被请了客。还是让罗素有些不太适应。
而翠雀对此却只是一笑而过,伸出两只手来、同时抓住了罗素的两只耳朵:“那等你下次再请回来不就好了?只要你不嫌我吃的比你多就好了……”
“……嗯,那肯定没问题。”
罗素下意识的抬头蹭了蹭翠雀的手,柔软而有绒毛的猫耳从翠雀指尖滑出、跳开。
随后,罗素才微微点了点头,应允了下来:“等我找到好吃的店,就带你去吃——多来几顿也没关系!”
虽然每天都会见面……而且几乎每天劣者都会去隔壁执行部帮忙,而罗素和翠雀都会在办公室里挂机。
但在工作场合、同事之间的闲聊……与如今在饭桌上、在私密空间内谈笑的气氛是截然不同的。
虽然感觉关系还没有变得多么亲近。
但光是在一起吃饭,罗素就会感到很开心。
“那可不行,再下一次可就要我来请了。毕竟我吃的可比你多,一人请一次你不就亏了?”
翠雀笑了笑,侧过身去、用自己那毛茸茸的蓬松尾巴轻轻拉了一下罗素的尾巴:“你说是吧?”
罗素的尾巴下意识的躲开,想要再捉回去的时候,翠雀就转过了身去、抓住了罗素的小臂。
“先别想跑,”翠雀板着脸,“先溜溜食。直接回去就睡对胃不好。”
“……啊,好吧。”
罗素内心的想法被立刻识破,耳朵耷拉了下来。
他刚刚正感觉到自己吃的有点撑,感觉发昏、困倦,想要立刻回家直接爆睡。
但翠雀还是拉着罗素出去溜了两圈。
为了防止罗素想跑,她还一直讲些笑话与有趣的话题来勾住他。
等估计着罗素消化的差不多了,正好已经到了罗素的住所附近。她这才把罗素放了回去。
“我要回公司了,小猫。”
出来遛遛弯之后,明显变得精神了一些的翠雀对着罗素笑道:“那,明天见?”
“明天见!”
已经被溜到不想睡了的罗素,一边揉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笑着招了招手。
他心中念着:“你也知道我的灵亲是猫啊……哪有没事出来溜猫的啊。”
罗素产生了奇妙的幻视——就像是一只萨摩耶叼着绳,出来溜想要午睡的猫。
虽然猫一直想要掉头回家,但每次都被萨摩耶拖了回来。
……虽然没有散步的习惯,可如今看来也不赖。
第十八章 最初荒原
罗素进家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他坐到按摩椅上,开启零重力模式、往左臂的接口处插上了鹿首像带给罗素的资料芯片,开始阅读芯片里的文件。
“……咦?”
罗素原本只是抱着预习的心态来看,但他很快轻咦一声、意识到了这份知识的重要性。
那是鹿首像在“梦界”的经验——是的,她将法师们做梦后抵达的那个群体意识构成的虚幻世界,叫做“梦界”。
而法师做梦的行为,被称为“梦界漫索”。
顾名思义,即是漫无目的的探索。
因为在梦界,是没有坐标、没有日夜……甚至都没有边界的。
可能从最初荒原眺望远方,任何方向都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但在走过某条线之后,就会突然来到尽是水晶遗骸的废墟,也可能突然来到满是熔岩的深渊。而从深渊继续往前走,或许就会进入海底都市,也有可能进入昏暗的洞穴;那水晶废墟走到尽头,或许是无数镜子组成的迷宫、也有可能是由巨大玩具组成的城市……
所有的区域,都没有明显的边界。所有的区域每天都是在变动、变化的……区域内部也会变化,区域本身也会移动,不同的区域也会互相啃食。
它们就正如不同的思潮组成的怪物,在互相吞噬、消化、融为一体。
人世间有多少种不同的理念,在梦界就会有多少种不同的区域。
正因如此,梦界地图是无法绘制的。
因为不进入对应的区域就无法测量,而进入了对应区域的瞬间、分界线就已经改变了。因此可以说,梦界的地图永远是不准确的。如果是懵懂的年轻法师进入了最初荒原,恐怕会直接迷失在里面。当法师凭借着本心去走的时候,梦界就会将他逐渐指引到最适合自己的道途上。
这就像是一种不断矫正的心理测试。
当然,最大的问题在于……法师自身的思想也在不断变化。因此他们自己在梦界的位置也总是会移动、偏斜。
但根据鹿首像的经验,也有一种能够勉强认路的经验。
那就是去找到“终末之塔”。
虽然这些区域一直在不断移动、啃食、融合,但大致所归属的方向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在梦界醒来之后,在即将离开最初荒原的时候、就可以看到终末之塔——它永远会出现在即将离开最初荒原时的正前方。
终末之塔是一道虚影。笔直向着那个方向走的人,走了再远也不会抵达。
但它始终会指向一个固定的方向,并在梦界的所有区域都可以看到。
换言之,终末之塔可以作为一种梦界的坐标。
比如说,向着塔右侧六十度角前进了一段距离的人,假如想要按照相反的角度原路走回去、是必定会失败的。因为他并不会抵达上一个区域,而是会进入“塔左倾120度角”的另一个新区域。
反过来说,如果向着180度远离终末之塔的方向走,不管之前在哪个区域、最终都会抵达“最初荒原”。这也是那些法师组织过来“挖掘新人”的方法。
因为不同的区域,都希望自己得到壮大。但每个法师都不会固定停留在某个特定的区域中……他们必然会行走于道途之上。
那些链接不同的区域的“线”,就被称为“道途”。
每次行走在道途之上的梦界漫索——无论是在这个区域内的探索、还是从这个区域抵达下一个不同的区域。只要不走回头路、不去看“已经看过的东西”,都可以让法师获得不同类型的法术。
而这些“道途”的本质,其实正是法师在遇到困难时、在陌生领域内行事时,第一时间会选择的手段。
比如说“解答之道”、“践行之道”、“愤怒之道”、“静止之道”、“欣悦之道”、“沉思之道”……法师们获得的法术,往往是有助于他们继续行走于“道途”之上的力量。
鹿首像还向罗素分享了她自己的道途:她最开始行走于沉思之道,具体的坐标是终末之塔左偏十五度。
她途径了“水晶遗迹”、“镜子迷宫”、“化石海”、“书群”,在这里停下。
随后,她的道途改变了。
她已经结束了自己的沉思,转向了“践行之道”。那是从终末之塔右偏三十度的方向——当她穿越边界的时候、就会顺着这条道途进入下一个区域。
之后她在“践行之道”、“守护之道”、“静止之道”上,时不时来回切换,现在又回到了“践行之道”。并一路前行,在梦界抵达了一个很远很远的位置……叫做“前进之路”。而在这个区域内,目前只有她一个法师。
她如今所使用的法术——能够将不同的门串联起来的法术,就来自于这个区域的力量。
“而那个招揽新人的法师,是顺着‘愤怒之道’回来的。具体的角度是塔右倾四十五度。”
鹿首像那沉静空灵的声音也被录在了芯片之中:“他们之后每次更换方向,你都可以记录一下。
“进入梦界之后,芯片带给你的所有能力都是无法使用的。你会以‘没有装配义体’的形态进入梦界,因此义体系列的能力也无法使用……因为没有插槽,所以你们公司提供的‘消耗品芯片’也无法使用。
“但除此之外,你可以带上一些冷兵器。我的推荐是撬棍或者工兵铲,行动轨迹记录仪太容易被发现,但你可以带一个有刻度的灵摆、伪装成占卜师……用灵摆和塔来确定自己此刻前进的角度。”
根据鹿首像的意见,罗素整理好了行装。
灵摆,工兵铲,撬棍,防风镜,防风与防水的外套。再加上绷带,伤药,“圣人斩首”,以及最重要的……一把霰弹枪。
——是的,枪是可以带进梦界的。
但是太高科技的不行,因为那种必须链接义体来自动化操作……那种比较简单的反而可以。
这正是罗素之前在空艇上,从坏日那边接过来的枪。那把枪后来被送到了执行部,而罗素凭借自己的职权之便开了个纸条、把它借了出来。
在那之后,罗素准备好了速效安眠药。目的是为了在自己变身成蓝歌鸲的短暂时间内能够快速入睡。
于是,罗素在全副武装的情况下,戴上了面具。
在群青色火焰之中,他身高猛然间拔高了许多、变成了有着开朗笑容的蓝歌鸲。
随后,他立刻给自己扎了延缓起效的安眠药。
进入梦界的钥匙有许多——鹿首像教给罗素的办法,是将自己的双眼用白色的布挡住、并用白布缠住自己的脚腕和手腕。如果真这样做了,那么给自己扎针就会很困难……于是罗素先系上了眼带和脚腕处的白色绷带,扎完针之后才给自己捆上了困住手腕的绷带。
在那之后,罗素很快陷入到了沉睡之中。
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淹没感、坠落感,让罗素感觉到了窒息。
就像是被捆住双手双脚,浸没于海中一样……
当罗素再也忍受不住那种窒息感时,他骤然惊醒之时、猛然间从地上弹坐而起。
“——呸!”
他先是连连呸了几口,将因为窒息感而长大嘴巴、并因此灌入口中的沙子吐了出来。
随后,罗素才用力将手腕处的绷带挣开。并将挡住眼睛的绷带解开。
那一瞬间——罗素始料未及。
强烈的光让他一瞬间变得热泪盈眶。
是真的热泪盈眶。
“好亮啊……”
他忍不住低呼出声。
声音一出口就仿佛被什么东西淹没……奇异的感觉让他确实有了“身处异界”的感觉。
考虑到为了最大程度获取信息,罗素并没有购买有色防风镜。
结果一睁眼就差点被闪瞎了猫眼。
他在空岛之上,从未见过这么强烈的日光。猛然间被照射到,甚至让罗素睁开眼睛都变得很困难。稍微睁开一点就会不停的流泪。
而当罗素逐渐适应了这强烈的光芒,睁开眼睛看向周围的世界的时候……
他才意识到,自己站立在一片荒漠之中。
随风扬起的漫天飞沙,让他看不清太远的地方。
那阳光也是一阵强烈一阵暗淡……暗淡是因为被卷起沙尘挡住了些许。
而当罗素伸手挡住沙尘、努力抬起头来看向太阳的时候。
——他惊呆了。
因为头上的,那是清晰无比、刺眼到无法直视的明耀太阳。
以及……
罗素曾经熟悉、如今陌生的……湛蓝色的天空。
第十九章 遁去其一
在看到那湛蓝色天空的一瞬间,罗素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惊愕之情。
如果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恐怕对此反而不会有什么反应。
他们只会自然而然的认为……这种带有些许白云的湛蓝色天空,正是这一区域的独有风景。
甚至就连鹿首像都没有提过这一点。
她只是跟罗素提示过,在后续某些区域中有着范围性的雷暴或是酸雨。
这说明……至少在教法战争时期,天空就已经是灰色的了。
但是在更古老的、连历史都不存在的过去,天空或许有可能仍然是蓝色的。
那么,具体应该是什么时候?
是那些老年精灵尚且年轻的时候?
是距今一千两百年前的时候?亦或是比这更早?
远在那些长生精灵诞生之前时代,是唯有那些永生之龙才知晓的隐秘——这也是有可能的。
但只有一点,罗素能够立刻明确:
像是之前对摩根、对小琉璃那样,宣称“这天空本应是蓝色的”这种行为、其实是具有某种风险的。
无论是翠雀还是劣者、亦或是摩根,他们都天生植入过芯片。无法进入到梦界,因此看不到这一幕。
然而对于精灵与下城区的“天生无码者”,这种言语就会惹人深思。
虽然他们肯定不知道,罗素这句话中所指的天空究竟是哪片天空、却也会联想到“最初荒原”独有的风景,进而怀疑罗素是否认识哪位法师、或者进入过梦界。
这属于歪打正着。
“……啧。”
罗素咂了咂嘴,镇定了一下情绪,开始向着前方走去。
……其实认真的说,问题也不是很大。至少现在不算特别大。
还好罗素进入梦界的时机足够早,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他才能及时弥补这个漏洞……只是罗素从此无法向外人轻易解释,自己那“群青”的代号是怎么取的。
不过罗素倒也立刻想到了另一种的释义:群青是最具有镇定作用的颜色,同时也是最鲜艳的蓝色。
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姑且就先用这套说辞吧……
——以后,能够知晓“群青”的真实含义是“天空”的人,也就只有那些能被罗素完全信任的人。
“……这算什么,”罗素吐槽道,“感觉像是变成了中之人是天空侠的假面英雄一样。”
巧合就巧合在,如今罗素还真是个“英雄”……
“不过,这个环境……也太真实了。”
罗素伸手捂住口鼻,在防风镜的防护下艰难的漫步于沙地之上。
头上那炽烈的阳光、以及扑面而来的热风,让罗素体力耗竭的速度进一步加快。
梦界模糊了时间的特性,让罗素甚至都无法判断自己究竟走了多久。但至少已经远远超过了他能够变身成蓝歌鸲的时间……而如今罗素还没有变回去,也没有被踢出梦界。
至少第一关算是过了——这说明鹿首像最开始推测出的,基于芯片的“心灵防火墙”的漏洞,也确实是有用的。
这个芯片拦截他人进入梦界的原理,应该分为两部分。
只要装着芯片就不会进入梦界……证据就是在罗素恢复了前世记忆后,今天才第一次进入梦界。不同之处,就是他换成了一个“没有芯片”的躯体。而且旧时代的精灵们不装配芯片,只为在教法战争出生之后的新精灵装配芯片,应该就是为了保持自己进入梦界的能力。
与此同时,哪怕没有装备这个芯片、只要装备这个芯片超过三年,就算取出了芯片也无法进入梦界——证据就是下城区的那些无码者。
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这个“三年”的标准是什么。
“究竟是肉身、思想……还是这已经觉醒的灵能本质?”
罗素思考着。
他自己这个例子至少证明了一点,就是这种封印并非基于记忆。
他在苏醒了被封印的前世记忆后,这一世那二十多年的记忆依然完好的保留着;他变成了蓝歌鸲之后,这份记忆也还是存在。如果这芯片是通过持续性的给他输入某种扰乱性的思维或者记忆碎片,那么就算罗素觉醒了前世记忆并更换身体,应该也无法进入梦界。
而在进入梦界之后这么久,罗素都没有变回去、也没有被踢出去……这证明了梦界的审核机制非常松散。
如果在罗素进入到下个区域时,依然没有被踢出去的话。
罗素就可以直接断定,梦界与芯片互相抵触的机制,只在“进入梦界的瞬间”生效。
如果芯片的封锁来自于肉身,那么绕过芯片的封锁进入梦界的人,应该也不止下城区的那些“新法师”。
毕竟变身系的灵能,并非只有罗素才持有。这是一个相当常见的类别……因为“想要变成什么东西”,本就是一种常见的幻想。彼得潘的灵能也可以被归入为变身系——因为他变成了“幼时的自己”。总会有人的变身形态,是没有芯片的状态……比如说曾经的彼得潘就是如此。
罗素的特异之处并不在于他拥有复数的变身,而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个变身是什么、以及在没有变身的情况下依然持有对方的灵能。
这是正常情况下,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灵能本身就是一种“深刻的本欲”,又怎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变成什么?而既然愿望是变成他人,那么在没有变化的时候又怎么可能拥有力量?
这是完全冲突的。
但是,根据鹿首像的说法……除了地上的疯法师之外,只有下城区的那些“天生无码者”才能进入梦界。
这说明这份禁制也并不是打在肉体上的。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那就是,觉醒灵能的“欲望”本身,会被芯片所污染。
因为罗素的灵能来自于前世的记忆和经历——他在降生于这个世界的瞬间,就觉醒了红移等级为两级的灵能。
——正如当年罗素的父母所说的一般。
恐怕唯有“生而知之者”,才能绕开这一限制。
既然如此,那么就算罗素佩戴这芯片超过三年,也同样不会被封禁进入梦界的能力。
如果说,像是“致死量的爱”、“直至永恒的冬眠”等灵能,实际上是在以一种无关血缘、无关出身、无关灵亲的形态,在人民中流动继承的话……那么可以理解为,这个世界的所有灵能是可以制成“图鉴”的。
所以,空艇上的那位老精灵,才对罗素使用了爱丽丝的灵能没有任何意外。
在他看来,恐怕罗素就是爱丽丝那“不存之器”的灵能继承者。
或许在精灵之中,就有记录着这些灵能者秘密的图册。
以“再造机关”为例的恶魔收容机关,同时也可以是灵能研究机关。
那么坏日和鹿首像——以及那些精灵们,根本没见过罗素的灵能这件事,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因为罗素的灵能,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原来如此……”
罗素喃喃着,抬起头来看向那灿烂的太阳。
那是在空岛上、在那灰色的天穹之下,从未见过的明耀盛日。
“就算这个世界有千种不同的灵能、而这些灵能都被记录于册,全部都被精灵们分析完毕、整理好了对策……”
“——我的灵能,也定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那第一千零一种。”
第二十章 白狮子
“……啊,阳光好刺眼啊。”
罗素被夺目的阳光,闪得灰溜溜低下了头。
他已经都不知道自己被这大太阳烤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的背都变得能煎鸡蛋了。
但虚幻之处在于,罗素却完全没有出汗。
他甚至都感觉蓝歌鸲的腿都已经有点走麻了,身上也没有半点汗渍、那些沙尘也没有留在他的头发与衣服之中。
就如同它们都是只能接触一瞬间的幻觉……像是沙子、又像是沙子般的热雪。
罗素一边胡思乱想着往前乱走,一边忍不住抱怨着:“还要走多久啊……”
虽然鹿首像跟他说,梦界是没有时间概念的。
但罗素还是不信邪的带上了机械怀表——而它根本一动没动,于是罗素直接把它丢在了原地。
反正这也只是一个投影,并不会导致现实中的怀表丢失。不然就算它转不动,罗素也肯定会一直带着它。
毕竟那东西可是好贵的。
这东西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见了。在每个人都能随时随地从脑幕中调取日期、时间、天气等数据时,怀表最大的意义在于……怀旧和cosy。
这个时代的娱乐行业空前发达,各种形式的娱乐作品让人哪怕全天二十四小时去看、也永远看不完。哪怕以挑剔的目光去看,去看的速度也根本比不上出的速度。正因如此,娱乐行业的附属行业也就变得很发达。
比如说,针对于动漫、小说和影视作品中角色的“定制装扮”。
但因为这个世界并没有“线下漫展”这种落后的东西……毕竟这种高品质的手工制品,在这个时代根本就不大众。也没有人愿意去和其他人在一起挤,类似定位的“综合娱乐展会”都是在线上的虚拟空间内举行的。能够容纳近乎无限多的人……因为每个人都可以设置模型碰撞和“智能显示人流”,或许每个人眼中看到的“其他人”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根据自己所希望的“拥挤”至“稀疏”程度,可以精确调节三十个刻度的滑块。
在这个世界,几乎所有面向大众的展会,都是以这种形式举办的。只要一个能够进入虚拟空间的眼罩,或者再先进一点的,甚至能够在头部义体中直接内置类似模块。
坏日脸上的那个烙痕,就是类似的功能。
虽然不一定是为了进入虚拟空间,但他肯定是接入了什么头部义体、才会在脸上留下这种痕迹。
而扮演他人,在这个世界属于一种“上流爱好”。
因为想要更换义体实在太简单,整容变得几乎没有任何风险……毕竟就连蓝歌鸲都能生生砍一截,直接整容成小琉璃。
有钱人如果想要扮演其他人,可以从容貌、身高、发型再到衣着和装扮上,进行完美的还原。并在腻了之后重新调整回来,或者再换成另外一套。
罗素就很喜欢扮演他人的感觉。
只是他当年买不起这种昂贵的“配套服务”,只能在工资发下来之后去买了个怀表、买了套看上去像模像样的礼服。顺便一提,这怀表甚至比礼服还要贵上一截。
好在他如今可以直接用灵能直接完成这一步——完成最究极的扮演!
他最开始还不太熟练蓝歌鸲这对他来说,有些“笨重”的身体……但在这沙暴中跋涉了不知多久之后,他也逐渐适应了过来。
若非是这里沙尘实在太大,担心自己一张嘴就灌满嘴的沙子,罗素现在都有点想要放声高歌了。
他实在是太闲了。
……啊,好想听歌。
听书也行,走的好无聊……
——但就在这时,罗素突然感觉到风的阻力突然变小了。
那漫天席卷着的沙尘也逐渐消失,沙尘呼啸着的摩擦声也变得安静。
罗素此时心有所悟,下意识的抬起头来。
他便立刻看到,一座通天的黑色高塔矗立在远方。
但假如不是鹿首像之前对罗素说过那是“终末之塔”,罗素此刻根本不会将它看做是塔。
它远远的看上去,就像是一道裂缝。吸收了全部的光,变得深邃而幽深。
就像是从峡谷的上方望进去的时候、在它的尽头就会变成宛如深渊的一道水平的裂缝。
然而奇怪的是,这道裂缝从罗素这边望去,却像是竖直着的。
这种错位的感觉,会让罗素下意识的想要把头歪上九十度。就像是网友发了一张躺倒的图时一样。
“那是终末之塔,新人。”
就在罗素尝试着歪头时,一个低沉而冷淡的声音突然从罗素身边响起。
罗素顿时一惊。
他刚才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特地打量过了四周——罗素可以非常确定,这里之前绝对没有任何人。
而在这一望无际的最初荒原之上,也完全没有能够躲藏的地点。
可当罗素顺着声音望过去时,瞳孔顿时收紧。
——那是一头白色的狮子。
他毫无疑问是重度灵亲症患者,面容完全就是狮子,并有着长长的白色鬃毛、在没有完全止息的风中随风飘扬。
白狮子并没有完全直立而起、而是稍微有些佝偻。这无法直起的腰,应当也是灵亲症的负面特征。
但他就算没有完全直起上半身,身高也比如今的罗素要高上大半头——要知道,如今罗素使用的马甲可是一米七五高的蓝歌鸲!这意味着这头狮子假如完全站直,身高恐怕能逼近两米。
而在罗素与那狮瞳对视的瞬间,就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内心的、近乎本能的恐惧。
他的心脏突然开始剧烈的跃动着,全身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过了大概两三秒,才慢慢平复了下来。
随后,惊诧的感觉出现在罗素心中:
……那种感觉是什么?
他就连面对死亡时,也没有害怕过……为什么会如此恐惧?
“不错的素质。”
狮子深深注视着罗素,不冷不热的评价了一句。
虽然没有任何表征,但给罗素一种“自己被锁定了”的预感。
绝对不要转过身去——罗素的灵性直觉如此警告他。
于是,罗素干脆深吸一口气。顶着那种惊心的恐惧感,强行向狮子回望。
那狮子的瞳孔是会让人联想到湖泊的、偏绿的浅蓝色。
和他身上那种危险感不同,他的眼神看起来相当平静。
“敢与狮子对视吗,小鸟?”
白狮子露出笑颜——所谓的笑颜也就是裂开嘴,露出那狰狞的牙齿。
罗素感受到的恐惧骤然提升了数倍。
但也在这时,他终于识破了这种恐惧感的真相。
“……原来如此。”
罗素发出蓝歌鸲那低沉而具有磁性的声音:“是灵亲之间的压制吧。“
因为对方的灵亲是狮子,而蓝歌鸲则是一种小型鸟类。
在现实中,这种灵亲除了外貌特征和些许习惯不同之外,根本不会有什么区别。
但在梦界之中,却造成了无比真实的差异。
“所以这才叫‘灵亲’啊,新人。”
白狮子的声音宛如狮吼、像是放松着低音摇滚乐的音响一般,每一个字节都震动着罗素的心脏:“唯有抛却外壳,以灵魂之躯,才能接触到真实。
“好了,新人。告诉我……你的导师是谁?把你引了进来,却连‘塔’都不告诉你。”
罗素身上那套复杂而全能的装扮,显然是早有准备。
正常来说,哪怕有法师的适应性、用偶然的方式进入梦界的人,最多也就穿着睡衣、绝对不可能穿着鞋袜……毕竟他们首先要睡过去,才能抵达梦界。
而赤裸着双足,在那灼热滚烫的沙地中行走。这本身就等于是一种苦行。
可如今罗素不仅穿着防风防水的外套,还戴着护目镜。甚至还有随身工具与武器。
这显然是有备而来。
至少能够知晓主动进入梦界的钥匙,全副武装的入睡、还知道在“最初荒原”中会经历什么。
这说明罗素肯定有他人引导。
而罗素也早就为此编好了一套精密的谎言。
但让罗素没想到的是。
这狮子根本不听罗素狡辩。
“既然没告诉你塔的存在,就称不上是什么好导师……”
白狮子只是随性的摆了摆手:“不……算了,无所谓。管你有没有导师——你是我们的了。”
——完全不怀疑罗素的出身,也不怀疑他是不是内奸,甚至都不过问罗素是为何而来、如何进来的,也没有征询罗素的意见。
就这样大手一挥,直接把罗素近乎劫掠的掳走、划入了他的阵营。
这并非是伪装。
这狮子显然是发自内心的不在乎这些事。
这种近乎痴愚、毫无理性,却充满一种为所欲为的危险感的行为……让依照理性行事的罗素,莫名有点毛骨悚然。
第二十一章 为何而怒
“……我说啊,你甚至都不知道我叫什么、也不知道我从哪来,就让我跟着你?”
罗素忍不住反问道:“那你又是什么人呢?”
说实话,罗素不太能理解这狮子的行事逻辑。
比起人类,倒更像是野兽。
完全没有什么忌惮之心,行事毫无顾忌。
但面对罗素的质询,那有着威武面容的白狮却只是咧开嘴巴、露出一个狰狞而血腥的“笑容”。
人类之间“露出笑容”,正是为了开释敌意。那是显露愉悦与善意的标记。
可当白狮作出同样的举动时,却更像是张开大嘴、准备进食的猛兽——只会使人不寒而栗。
“有什么问询的必要吗?”
狮子低笑了两声,如咆哮般的低音震动着心脏:“全无必要。
“你我都是法师。都是行走于梦界的弃儿……你我是友非敌。”
“是友非敌?”
“在你见到这蓝色的天空的这一天——在你行走于这沙地之上、见到远处那终末之塔的瞬间,你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白狮子发出低沉的笑声:“他们绝对不会允许法师的存在。还有什么,是比绝对无法背叛的盟友更值得信赖的吗?”
“当然有。”
罗素毫不畏惧的答道:“即使有着同样的敌人、同样的出身,深陷同样的处境。也并不能证明我们行走于同样的道路上,更不能证明——你不会背叛我。”
这是罗素反客为主的回应方法。
虽然看上去,无论是灵亲、亦或是体型,还有法术和战斗经验,罗素都处于压倒性的不利之中。
但事实上,这个看上去就很危险的猛兽一般的男子,反而才是“求人办事”的那一方。
“——我当然可以证明。”
出乎预料的,白狮子哈哈大笑着,豪爽的声音在荒地之中传出很远:“因为我是‘绞杀’。
“你身上的风衣,是天恩集团的标志。你也是幸福岛的人吧?那你肯定认识我。”
他伸出那虽然没有变成兽爪,但皮肤也异常粗糙、简直如同是以老茧组成的大手,按在了罗素的肩膀上:“我就是白狮组的‘绞杀’——我的名字,就是证明。”
罗素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变得稍微紧张起来了一些。
因为他的确听过这个名字。
在幸福岛的下城区,有一个由年轻白狮子组成的地下帮派,叫做白狮组。
它的首领正叫做绞杀……据说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当年作为打手、打地下黑拳的时候,喜欢使用柔术将人绞死而起的。
后来,绞杀在蝉联冠军十六届之后,“绞杀”绞死了自己的老板,得到了自由——他从此成为了新的老板。
再后来……那就是白狮组的成立了。
白狮组是一个很年轻的组织。它成立至今不到五年,除却作为本家业务的拳场之外,其余的主营业务是“调解”和“处刑”。
他们负责调节地下帮派的矛盾,以及处死那些投靠公司、或者给下城区惹来麻烦的叛徒。
他们设立了一个“缄默法则”,现在被几乎整个下城区共同遵守。
所谓的“缄默法则”,就是绝对不能攻击公司高管和精灵,以免为其他人惹来麻烦——但是贿赂和诈骗是可以的,因为这属于上城区的法则。看似没什么问题的偷窃也是不允许的……因为去上城区的盗窃、很有可能偷到什么要命的东西,惹得兄弟们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与此同时,他们会在愿意遵守“缄默法则”的下城区成员遇到麻烦的时候庇护他们。
而如果接受过他们的庇护,就不能向外透露任何不利于白狮组的情报,否则就会被处刑。而背叛白狮组的人、背叛下城区的人同样也会被处刑。
他们也接受一些“追杀背叛者”的逃单。其他组织里如果出了叛徒,也可以花钱请白狮组前去追杀。以免自己组织里还有叛徒的同情者,故意放走他们、或者在接触之后被带走更多人。
因为白狮组的触手更多的伸向下城区,行事低调。
因此不像是“永劫轮回”、“无知之幕”这些组织一样,成为经常被劣者打击的对象。甚至可以说,因为白狮组同样也在对抗“永劫轮回”和“无知之幕”这两个下城区主要的混乱组织,所以除非正好碰上、否则劣者不会主动去找白狮组的麻烦。
但与其对“上城区”的谨慎——甚至近乎忍让的态度不同。
白狮组对那些试图“投靠上城区”的叛徒,处刑手段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残忍。
……卧底到这样一个组织里,是不是有点自寻死路?
罗素甚至开始思考,要不然干脆切成爱丽丝的样子开启梦界探索二周目算了。
不过,姑且还是先试试看。
因为机会实在难得。
如果能得到“绞杀”的亲自认可,有了白狮组护体、罗素使用的这个新身份就会变得安全许多。
“那你呢,你叫什么?”
“蓝歌鸲。”
罗素毫不犹豫的应道。
这是蓝歌鸲本来的代号,没有什么隐藏的必要——毕竟使用“蓝歌鸲”为代号的人并不少见。
在人们懒得想代号、又急着用的时候,往往就会直接把自己的灵亲作为代号。
“是假名吧。”
听到明显是对方灵亲品种的代号,绞杀嗤笑一声、根本没想过这真是蓝歌鸲的代号:“娘娘们们的,换一个吧。你以后可是要跟着我们去杀人的。
“到时候,你再说什么‘记好了,杀你们的人叫蓝歌鸲’,对方指不定还以为这是什么愚蠢的舞台剧呢。你要不再给他们唱一段?”
倒也不是不行。
罗素腹诽道。
这一边唱歌一边砍人,听起来的确挺舞台剧的。
“那就叫我理发师吧。”
罗素随口说道:“理发师能握着锋利的刀站到他人背后,也不会被人警惕。这个意味如何?”
“好名字!”
绞杀干脆利落的赞扬道,用力的拍了拍掌:“这才像话!”
若非是没有酒,罗素怀疑他会痛饮一杯。
“跟我来吧,理发师。”
绞杀转过身去,向着右侧转身前进:“记得,右倾四十五度。我们的道途是愤怒之道。”
“我又该如何确定这角度呢?”
“不用确定。”
绞杀答道:“你只需要向着大概的方向前进,等待穿越境界的那一瞬间……”
他话音未落。
罗素便突然感受到了异常。
他一步踏出,身前带路的绞杀突然消失不见。
他周围一片昏黑,身前毫无预兆的出现了三扇虚幻的门。三条道路从自己脚下延伸而去。
左侧与中间的道路看上去都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只是中间的脚印比较深。而右侧的道路则是一串潮湿的脚印。
那三扇门的样子都是模糊不清……但罗素心中却突然明白了它们的本质。
【践行之道】、【愤怒之道】、【复仇之道】。
虽然罗素也有些好奇剩余两条道途通往何方,但他没有任何迟疑的迈步走向了中间。
——愤怒之道。
当罗素踏出第一步的瞬间,剩余两条路就同时消散。
那模糊不清的门显现,并向罗素轰然打开。
那是朱红色的门框,在打开的一瞬间、四周便燃起了熊熊火焰。
一个低沉的、愤怒的声音在罗素心底响起。
那是与“蓝歌鸲”完全一样的声音——
【——我为何而愤怒?】
听到这句话,罗素前进的步伐顿住了一瞬。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我因这不公的世界而愤怒。”
他毫不犹豫的答道。
于是罗素第二步踏出。
像是击碎了什么东西,又像是突破了什么薄膜。
昏黑暗淡的世界再度染上颜色——
周围的空气顿时变得炎热起来,彼处的天空闪烁着金红色的夕光。
地面不再是荒漠,而是变得坑坑洼洼。四处尽是嶙峋的碎石,土地是红棕色的。
周围的地面还有许多空洞。
白色的、带有硫磺味道的烟气从中蒸腾而上。
他此刻正站在山腰处。
罗素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这山脉下方的尽头,是一片深黑色的虚无……仿佛只要跌落下去就会死去。
他再回头向上望去。
在山顶之上,正是那熟悉的终末之塔。它就像是一根柱子般,插在了山顶。
罗素脑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这个区域的名字:
“盛怒火山……”
第二十二章 梦醒时分
罗素立刻猜到了,属于“盛怒火山”的规则是什么。
如果说最初荒原是无边无际、永远也没有看不到尽头的荒漠……那么这“盛怒火山”就是在向上攀登,却始终无法抵达尽头。
因为“终末之塔”是永远也无法抵达之处。
它仅仅只是作为“坐标”而存在……那也就是说,这山是根本爬不完的。
可它为何而“怒”呢?
“……话说回来,绞杀呢?”
明明两人都顺着愤怒之道进入了盛怒火山,绞杀比罗素还要更快一些。
可在罗素进入后,却直接跟丢了前者的身影。
但就在这时。
罗素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阵巨响——
在他身后、在下坡一些位置的“孔”中,突然泵出了一道道的熔岩柱!
即使相隔很远,清晰可感的热力也顿时从罗素后背涌来。
“……莫非?”
罗素意识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他转过身来,向下飞奔着。
向上攀登不易,但向下冲时也同样艰难。
碎石与巨石以完全不符合物理规则的角度横在路上,如果不能平缓的下降就非常容易跌倒。
如果是罗素自己的躯体,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些事。
可蓝歌鸲的身体则要笨重许多。
——连子弹都躲不开的平凡身体,真是孱弱啊。
罗素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才接近了那些涌起的熔岩柱。
它们并没有流下去。
而是保持着柱形的样子,正以缓慢的速度凝固。
到了这里,他终于看到了下面发生了什么。
绞杀正在与什么东西战斗。
那是由阴影组成、造型宛如鬣狗一般的四爪怪物。
但它们并没有脑袋,脖颈之上镶嵌着猩红色的独眼。
这种兽类共有四只——它们围在绞杀附近、迟迟没有动手。
这是因为绞杀身上流动着血一般的火。
那些猩红色的火焰源源不断从他的双眼中流出,宛如哭泣一般。
它们就像是汽油一般燃烧着,席卷半身、形成了只能覆盖前胸的火焰盔甲。从双腿往下到足部也有少许“血火”,但却要少的得多。
这些血火完全没有烧毁绞杀的皮肤,甚至都没有烧到他身上的鬃毛。
很显然,这些火焰对这些影子怪物是极大的威慑——但是这火焰烧不到后背,因此他正不断的踱步旋转、尽量避免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它们。
而在这时,绞杀看到了从上方跑下来的罗素。
他顿时愣了一瞬。
正是那一瞬间的惊疑,让绞杀出现了破绽。
他身后的怪物顿时拉长身体,凶猛的扑了过来。
脖颈处的血红色的瞳孔骤然睁大,从瞳孔之中探出了比自己的身体更大一圈的,完全由鲜血组成的血色巨口、里面有着狰狞的骨质獠牙。
绞杀立刻反应了过来,转身将燃烧着血色火焰的手伸向侧面、一把抓住了连接着那巨口与眼球之间的“脖颈”,把它连同眼球一并扯了出来。
在眼球离体之后,那影兽顿时消散于空气之中。
可就在绞杀出手的瞬间,他左后方、右后方分别有两只影兽扑了过来——
“——蓬——蓬!”
巨大的枪声接连响起。
只见罗素掏出霰弹枪,毫不犹豫连续射出两枪!
这正是之前在舰长室中,那个佣兵头领使用的、挂载了收束器的那把枪!
在绞杀这边看来,那密密麻麻的弹丸宛如水平的铁雨、扑面而来。
被收束的弹丸,第一枪便击爆了其中一只。余波还将第二只向后击飞出去。
第二枪则反了过来,将“绞杀”另一侧的影兽的眼球打爆、瞬间完成击杀。
这时,绞杀才彻底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个蓝发的青年,端着一把连发霰弹枪,在大约二十多米的距离,进行以绞杀为中心、一左一右的连续两次援护射击……却完全没有伤到中间的绞杀。
那可是霰弹枪!
如此之好的枪法——若非这是在无法使用芯片与义体的梦界,绞杀定会以为对方使用了辅助瞄准系统。
“好枪法!”
而绞杀也没有愣神。
他一边赞叹着,一边对着那被击退的影兽伸出右手。
那血红色的火焰宛如活物一般,组成一条粗壮的触手、瞬息之间便贯穿了那只影兽的独眼。
这一击并非毫无代价。
绞杀身上那组成了盔甲的血色火焰瞬间消退,都变成了这触手——或者说“活鞭”的材料。
“枪法还行吧?”
罗素收起霰弹枪,缓缓向绞杀走来。
“兄弟牛逼!”
绞杀赞叹道:“你救了我一次,理发师!”
罗素脸上熟练的露出一个属于偶像的完美笑容——这是属于小琉璃的肌肉记忆。
他毫不畏惧的反问道:“现在还娘娘们们的吗?”
“——抱歉!”
让罗素有些意外的,看上去唯我独尊类型的绞杀,却是一个完全不好面子的家伙。
绞杀非常干脆的认了错:“是我错了,兄弟。如果你还为那句话感到不舒服的话,兄弟出去之后请你喝酒!公司限定的好货!”
“举手之劳。”
罗素也没有贪功,只是矜持的点了点头。
“先快跑,这里不能久待。”
绞杀没有立刻对罗素解释他遇到了什么。而是用力拉了一把罗素的胳膊,示意他快些往山上跑去。
他们没跑出两步,罗素就看到那些熔岩柱逐渐凝固、而周围的地面也开始逐渐变得滚烫。
“那是什么?”
罗素大声问道。
“我的导师管这个叫怒之柱。不只是愤怒之道,除了最初荒原之外,在所有的区域里都有类似的‘计时装置’。”
绞杀的体格比“蓝歌鸲”要强壮许多,即使在快步奔跑中、他也能非常流畅的说话:“重置这片区域用的计时。”
他那低沉宛如咆哮的声音,清晰到能被身后的罗素听到的程度。
“梦界……不是……没有时间概念吗?”
罗素一边飞快的跑着,一边问道。
登山耗费的额外体力,让他气喘吁吁。
“正是如此。所以在愤怒之道中的计时手段,就是‘冷静周期’……”
绞杀解释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罗素,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他像是一头真正的狮子般,匍匐于罗素身前:“你跑太慢了,爬上来。”
“……可以吗?”
罗素跃跃欲试。
“没事,你记得坐稳。”
白狮子低声咆哮着:“还有,别抓我的鬃毛……记得抓我的项链。”
既然你自己这么要求了……
罗素毫不犹豫的骑到了白狮子身上。
下一刻,白狮子宛如充气一般、突然变得巨大。
他变成了真正的“白狮子”——但体型却是正常狮子的十倍!
那是匍匐在地,高度也足有三四层楼高的巨大怪物!
它向前轻轻跃出一步,便是四十多米。剧烈的风吹到罗素身上,让罗素用力抓住了他脖颈处的兽牙项链、才能勉强不被吹下去。
他们飞快的远离了之前的那片区域,周围的地面也变得没有那么滚烫了。
“这里差不多了。”
绞杀慢慢停了下来,口吐人言:“要重置了。”
他话音刚落,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地面就突然塌陷!
地面和那些凝固的熔岩柱,一瞬之间全部化为了熔岩。而它们再度落回去之后,地形又变成了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样子。
直到这时,绞杀才松了一口气。
他身躯飞速变小,把罗素放了下来。
之后,绞杀才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道:“那些东西,只要完全凝固,周围有柱子的区域就会被重置。”
“那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就是愤怒。在愤怒之道所属的所有区域中‘愤怒’的时候,周围就会立刻升起各种样式的‘怒之柱’。柱子的高度和范围,与整个区域内所有人愤怒的总和有关。
“但愤怒是会平息的、如同滚烫的熔岩也会冷却。一旦熔岩完全冷却,就象征着愤怒平息了。这个区域就要再度重置为一碰就炸的状态。”
绞杀再次向罗素道歉:“抱歉,兄弟。我刚刚等了半天你也没来,结果等来了阴影。我以为是你没有听话,选择了其他的道途……所以忍不住就发火了。”
“……不,没关系。你也把我救出来了嘛。”
罗素有些微妙:“不过,我还以为行走于愤怒之道上的法师,会更不讲理一点。”
他最开始看到绞杀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完全不讲理的疯子。
如今来看,确实不是什么正常人。但还算好理解——他的行为竟然是有逻辑的!
“你猜的不错。”
出乎预料的,绞杀赞同了罗素的说法:“你看着我有理智,是因为我同时还选了‘节制之道’和‘沉思之道’,所以我的【怒火】才不会蔓延到我自己身上。有节制的怒火,这就是我们学派的特点。”
“……那个火焰是法术吗?它叫‘怒火’?”
说到这里,罗素一下子就雀跃了起来:“我也能学吗?”
“这是愤怒之道最基础的法术。你已经抵达了盛怒火山,等你离开的时候肯定就学会了……但我们之间的‘怒火’,法术形态肯定不一样。”
绞杀语速飞快的劝道:“你千万别把‘怒火’往自己身上拍。如果没有沉思之道的压制、节制之道的约束,它是敌我不分、也无法约束成型的。
“你就将怒火投射出去——只要你的愤怒尚未平息,怒火就不会熄灭。”
“听你这意思,似乎怒火还有其他的衍生?”
罗素追问道。
“当然。但并非所有的衍生都会变得有用,无能者的‘怒火’只会让他们变得更无能。组合道途与道途之间的技法,就是在我们法师之间传承的秘密。
“我们学派的名字叫做‘熔炉’,强调驾驭苦痛之锤、愤怒之火来酿造伟大之物。和我们直接敌对的学派是‘余烬’。余烬学派的继承者,就是‘永劫轮回’那伙疯子的老大。”
白狮飞快的说着些什么,就像是错过就来不及了一样:“白狮组的总部你知道吗?不知道的话,我现在跟你说——在再生工厂区f区302道路,走到头就是。你要有空就来一趟,咱们见个面……我这几天都在那里。如果有人拦你,你就说‘熔炉’……”
“你是要离开了吗?”
罗素猜到了绞杀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急迫。
因为他也突然产生了一种“梦快醒了”的预感。
“你也一样的,兄弟。你刚刚开过枪了。”
绞杀露出了极为吓人的和善笑容:“只要在梦界中战斗过,随时都会被弹出去。
“这里的时间流速不是线性的,要是不能约好一起进入梦界,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现在来不及解释,你明天来找我。我当面告诉你刚才那些东西是什么、还有熔炉学派的后续……”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形就骤然间变淡。
而在意识到绞杀被“踢下线”的瞬间。
罗素也感觉到周围的世界立刻变得模糊……就像是马上就要睡醒,现实和梦境交叠在了一起。
整个梦界都在排斥他——
仿佛仅仅只是一瞬间,又像是隔开了一段意识空白的时间。
当罗素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双脚还被绑在一起。
而在他视角的右上角,有着时间的标记:
【6:15】
“……六点了啊。”
罗素喃喃着,将绷带从自己身上摘去。
他抬头望向窗外。
那是他所熟悉的……黯淡无光的太阳,以及灰色的天穹。
第二十三章 还是来当公关了
罗素在从梦界苏醒之后,还是得去照常上班。
原本他想干脆直接请个假的,但翠雀那边传来一个消息——上午临时有个活。
当然,并不是需要去战斗的那种活。而是需要罗素来刷脸的工作。
按理来说,罗素原本的工作,应该是进行“疑似恶魔”的先期调查。
但之前无知之幕的那件袭击,吓到了劣者和翠雀。
在他们看来,这次事件虽然罗素可以说是立大功……但也还是很危险。
倒不如反过来——由劣者去进行调查和执行任务,再让罗素担任救援队。罗素的能力与性格,都不在对方的计算之中,这样反而变得安全一些。
但是天恩集团也不可能养闲人。
特别执行部待遇高的前提,就是用命换钱。
但因为罗素的舅舅本身也是董事,所以董事会倒也不会强制命令罗素这样刚刚觉醒灵能一个月的新人,去执行那些太过危险的任务……毕竟入行一个月,在某些行业里还属于培训期呢。
于是罗素的新工作,也就是代替劣者去应付那些媒体记者——
“天恩集团最近在下城区的镇暴行动,获得了相当不错的成效。”
罗素在镜头面前,面带自信阳光的笑容、发出了清澈声音,口齿清楚的说道:“光是最近一个月,公司端掉了八个犯罪组织,抓捕涉案无码者74人。摧毁三个佣兵集团,将上月袭击崇光岛至幸福岛线空艇的相关人员全部逮捕归案,具体案情正在审理之中。”
作为“英雄”,他的话语天生具有说服力——而且罗素的演技相当好、反应又快,在镜头面前可以说是对答如流。
董事会对罗素的这一才能相当欣喜。
比起劣者那每说一句话就可以惹怒一堆人的才能,罗素不仅没有造成需要公关部去消除影响的麻烦、反而还给自己带来了一波粉丝。
“群青”成为了整个上城区的明星,隐隐有着取代小琉璃的趋势。
罗素也没有想到,自己虽然没有被分配到公关部,却依然还在做公关经理的活……
殊途同归了属于是。
而站在罗素身边的,正是接替小琉璃,成为头牌记者的白雪。
她认真的点了点头:“非常感谢群青先生的讲解。”
随后,这只灵亲为白色贵宾犬的记者,便是话锋一转、对罗素问询道:“但我们这边听说,上月牺牲的执行官足有十七位。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两位执行官因过失杀人而被处罚。能跟我们说一下具体的细节吗?”
——因为要帮忙做公共关系处理,罗素能够接触到一些以他的保密等级还不能提前接触的情报。
比如说,上个月除了那牺牲的十七位执行官之外。
另有三十一人因伤重而被迫高度义体化。
执行部付出的代价,其实远比报道中的更多——但是这些是不能说的。
一般来说……执行部这个部门,就是专门用来做脏活的。
但通常意义上来说,哪怕是针对无码者、执行官们也不能随意出手杀人。
他们必须要扫描到对方曾有被摄像头记录的杀人行为,或者当面杀人、或者拍摄到他们手持致死性武器——比如说枪。
在那之前,执行官们允许使用的最高级别武器,也就是电击枪和麻醉枪。
在下城区这毫无疑问会让他们处于天然劣势,哪怕有着劣者的掩护、也很难保证不出事。
那么话说回来,如此危险的工作、又怎么会有人去做执行官呢?
答案很简单。
因为这些“执行官”中,有很大一部分实际上是犯人。
那些在犯罪之后被直接发送信息来劝说“自首”的人,都会被关押到监狱中进行各种工作,直到“赎清损失”。
——是的。
关押时间并不取决于罪行的严重程度,而是以他们造成的损失计算。
这意味着,具体的关押时间也是“灵活”的。
比如说某人的孩子被杀,那么他们的父母就可以在愤怒与悲伤之下,请会计师编一个非常高的“损失”。这就意味着对方大概率要关满一辈子——甚至把损失累计起来,关上几百年都是有可能的。
当然,这种严苛而模糊的规则,正是为了“额外的开恩”而准备的。
假如对方的确有一技之长、或者体能出色,就可以被更换新型芯片、编入执行部,担任“后勤”或者“编外”。这是那些不愿坐牢的人,唯一“暂时”离开监狱的办法。
所谓的编外,就是炮灰。
这种芯片与民用芯片和“蜡笔”芯片不同,它能够随时让人的大脑“关机”、也就是脑死亡。
并且每个月都要审查执行官的记忆,以此防止对方可能的背叛。
因为他们只是能够在监狱外行动,实际上依然还是在服刑的罪人。所以他们要被击中关押到“执行官宿舍”中,只有在有任务的时候才能出动。
和罗素他们在同一栋楼内的,其实都是执行部的“后勤”。这些人才是正常的公司员工,而他们的收入当然比不上卖命的执行官。
也就是说,对于正常进入天恩集团执行部、担任执行官的员工来说,他们的确享有高额的收入、在整个幸福岛中也是最高级别的收入。
——但因为很少有正常人在考入执行部之后去担任一线的“执行官”,所以这个收入其实是不存在的。
它们用来进行弥补这些执行部的成员昔日造成的“损失”,因此根本不需要发放薪水。
至少他们的食物是免费而豪华的——这就是公司唯一的怜悯了。毕竟任何一顿饭都有可能是断头饭。
除了抓捕一些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还活跃在上城区的罪犯;或者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凶案之后第一时间空降击毙凶手,执行部的主要活动范围一直是在下城区。
但下城区内的无码者,虽然都是罪犯、但并不一定都是杀人犯。
这意味着有一些无码者,是不能杀的。他们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灵能者,活捉难度又太高。
而这时,编外人员就有一个特殊用途。
——那就是让他们来补刀。
一般情况下,执行部在获得杀人许可之前,使用的武器都是橡胶弹。
但也有可能某位“编外人员”的武器中,在未被告知的情况下被更换为了实弹。
通过这种手段,就可以用“一对一”的比例同时兑掉两人——击毙一人、“关机”一人。
为什么会存在“过失杀人的执行官”,这就是需要罗素去解释的内容。
“我们必须考虑执行官的精神受创问题。”
罗素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话题一转:“长久执行繁重而危险的工作,会让执行官的精神承担太高的压力。再加上众所周知的——下城区有着危险而凶恶的犯罪者们。在他们的逼迫之下,发生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当然,即使如此……杀死并没有威胁到自身、或者手上并没有杀人罪的无码者,也依然是不合理的。我们已经对相关执行官进行处罚,并对其余执行官进行培训。请放心,所有执行官都在公司的控制之内,通常情况下不会出现在上城区。”
这就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了。
撒谎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会大幅削减罗素自己的信誉。他不会为天恩集团燃尽到这种程度。
他只能在不撒谎的情况下进行话题诱导。
已经习惯了“第一共识”的人们,恐惧于会动手杀人的执行官。
至于执行官的牺牲,人们反而不会太多在意。
毕竟人们其实也知道,执行官里面有一部分是重刑犯……这从来都不是秘密。
只是执行官都戴着面具,于是人们也就假装不知道。
在他们看来,无论是拿着高薪的正统执行官、被迫当炮灰的重刑犯、亦或是下城区的无码者,最好闹个同归于尽才好。他们对公司可没有什么感情,也不会对这些罪犯有什么怜悯。
但他们却会畏惧他们——毕竟他们以前真的是罪犯。
万一执行官发了疯,拿着致命武器杀上街头怎么办?
人们可不知道他们都被芯片控制着生死,这也不会告诉人们……因为这会引起人们对芯片的恐惧。
而反过来说,人们也不希望执行官打输了。毕竟执行官是讲道理的,但是下城区的犯罪组织不讲道理。
所以,虽然严格意义上执行部是“罪犯”与“逃犯”之间的消消乐,但如果罗素这边报出来了真正的战损比,那么人们依然会担忧执行官是否能保护好他们。
在与白雪小姐道别之后,罗素怀揣着淡淡的罪恶感晃晃悠悠回到了办公室。
他越是深入这种重要的工作,越是能清晰的意识到——这个世界确实没有什么好东西。
公司不是好东西,无码者更是。执行官里面的废物和畜生也有一堆……媒体也是一样。
罗素虽然不像是劣者那样,毫不遮掩直球骂人。
但他能处理好这件事,也是因为白雪小姐其实一直在给罗素递话。
她并没有询问“其他执行官的伤损情况”、“那两位执行官具体会如何处理”、“抓捕的犯罪组织都做过什么事”之类的话题——虽然话题看上去很尖锐,但其实都是罗素能回答的。
于是罗素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件事。
小琉璃事件,其实在他看不到的深水之中、还完成了更高层的博弈。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之前安排小琉璃进来的那个内奸应该被处理掉了。
被换上来的白雪,背后的控制者是更亲近天恩集团的派系。或者干脆就是天恩集团的本家。
有她在,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大新闻了。
“没事吧?”
翠雀看着罗素宛如幽灵一般晃晃悠悠的飘进来,一边喝了口咖啡、一边担忧的问道:“累了吗?
“和那些记者打交道确实很让人心累……这边也没什么事,你下午回去休息一下吧。”
“我吃完饭就回去。”
罗素一头趴在沙发上,闷声道:“不吃公司的饭就太亏了……我要尽我可能的吃穷公司!”
第二十四章 我们是共犯
填饱肚子之后,罗素并没有回家。
他随便找了个没有监控的小巷,进去之后就戴上了蓝歌鸲的面具、化身成了有着蓝色长马尾的开朗青年。
这个月体检的时候,罗素现在的灵能就已经到了红三蓝五。
在处理过小琉璃的事件之后,罗素的红移和蓝移都上升了一级。
根据罗素的测试,现在他的变身和两级红移时一样,最大上限依然是持续两个小时。
而冷却时间则从两个小时缩短到了一个小时。他接受伤害的阈值,也比二级红移时要稍微高了一些。
根据罗素这个月暗中对自己灵能的测试,他的灵能有一个奇怪的弱点。
那就是他不能在变身状态下承认自己是罗素……或者说,是罗素不能主动声称,自己“只是在扮演”这个角色。
哪怕只是对着镜子、对着空气说也是一样。否则变身状态就会立刻被解除。
……不过这倒是无所谓。
罗素对自己的演技还是有点自信的。
根据这个特质,罗素也大致猜到了自己灵能的本质……至少应该是与“扮演”有关。
在不变身的情况下,可以使用相当于两级红移的“不存之器”和“笼中鸟”,而在变身之后可以使用原版的三级红移灵能,性格和习惯都会变成对应目标,但也无法再使用其他化身的力量。
而这个冷却时间,在不同化身之间是共用的。
也就是说,在罗素变成蓝歌鸲后,如果在半个小时之后提前解除变身,那么他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就无法变成蓝歌鸲也无法变成爱丽丝。
因为这个变身并非是一天一次。
罗素随时可以找个地方解除变身再重新变身,以此完成剩余时间的重置。
这也给了罗素以“蓝歌鸲”的身份进入下城区的胆气。
通往下城区的通道有许多许多。只有作为核心区域的天恩区不存在……在其他区域,每个居民区都有两个通道、用于排放垃圾和污水,而商业区就要更多了。
但一般用于通行的反而是备用通道——比正常通道要干净许多。
下城区的犯罪组织和佣兵,为了方便抵达上城区、并没有阻塞大多数的备用通道。
而上城区的执行部,为了不在行动时被下城区提前蹲守……因此也刻意留下了许多通道,用来混淆视听。
结果就是,双方都无法防守对方的行动——毕竟就算能堵的都堵了,必须留着的垃圾通道和污水通道也还是一样能过。
可那样就是平白无故对自己过不去了。
但是,这些备用通道的具体位置都是隐秘。尤其是在下城区……每个隐藏通道,都以为着一次被追堵之后逃生的可能。
而罗素因为工作之便,早就收集过了许多被掩饰很好的隐秘通道位置。
——不是为了进入下城区的。是以防万一,从下城区跑路的。
提前想好怎么逃跑,是一种相当高的战术素养!
当罗素怀着忐忑、激动和不安的心情,穿越备用通道抵达下城区后……
他的第一感觉是:
“好暗啊……”
罗素忍不住低声道。
下城区的重力是倒置的,这意味着他们几乎完全隐没于黑暗之中。
头上的“天空”,实际上是倒置的深蓝色大海——虽然早就知道,但真正见到这一幕时还是会忍不住心生畏惧。
天空是如此的迫近,甚至在不断的波动着、发出永不止息的浪鸣声。
而唯一的光源,则是那些轰鸣着的巨大机械。
他们闪烁着或红或黄或绿的光辉,传到罗素这边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了连道路都照不清楚的微光。
但好在罗素早有准备。
他戴上了看上去造型宛如墨镜的夜视镜。启动之后,绿色的荧幕将周围的环境显现于罗素眼中。
在变身形态下,罗素芯片的功能是无法调动也无法使用的。
可就算没法自动导航也无所谓……他早就已经将下城区的地图熟记于心。
脑子好用就是可以这样为所欲为的。
“绞杀”给罗素指的路,是再生f区302道。而罗素落地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再生工厂的g区,隔壁就是再生f区……而且302道本就靠近g区。哪怕用走的,也不用走太远的距离。
下城区的人远比上城区要稀疏的多,罗素走了大概半个小时、路上一共也就遇到了六七人。而且看起来都是平民打扮,看着戴着夜视镜、穿着干净夹克的罗素,要么是低着头快速通过、要么是扭头就跑。
“……咦?”
罗素忍不住发出了惊疑的声音。
因为,他完全没有猜到的……
——遇到了半个熟人。
正是之前罗素与劣者,在“第三只手”义体店碰到的那只天使……只有十三四岁大小,有着白色短发的女孩。
但和之前不同的是,她头上并没有戴着标明天使身份的“光环”。
罗素伸手按了几下夜视镜,将远处的画面放的更加清晰。
那小姑娘换上了一身更符合下城区居民特色的简洁服装。
她的裤子是有着诸多口袋的宽松款,她身后还背着一个朴素的小包,手上还握着如同电熨斗一般的装置。正与两个人都比她高上至少一两头的人发生了什么纠纷,在激烈的吵着什么架。
但因为三个人基本上是各说各的,声音混在一起、除了越来越大之外罗素根本听不明白。
罗素一眼就能判断出,那女孩身后小包的空间足够容纳那枚“光环”。
……惊了。
这难道是潜伏进来的同行?
虽然早就知道,机械天使的光环是可拆卸的。但原来这个可拆卸是这种程度——关机之后背着走都是可以的吗?
那有一说一,这光环的依赖程度可能还不如手机高……
“你们在吵什么?”
看着那小天使的面容变得窘迫,被对面逼的后退两步——而对方的表情变得得意了起来。
抱着“天使姑且是友军”的念头,还在远处的罗素忍不住出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原本还在想,或许是误会什么的。
但罗素完全没想到。
就在他出声后,那两个人毫不犹豫就抽出了武器。
其中一个人掏出了一把手枪,而另一人手中握持着的则是机械弩。
罗素的表情顿时就冷了下来。
行了,不用问了。
情况已经变得很明显了——就算是无码者,能毫不犹豫掏出热武器的也绝对没有无辜的。
他伸手摸向了怀里的圣人斩首,略微迟疑了一瞬之后、还是反手握住了霰弹枪。
“我说,几位……”
罗素的肩部放松,平缓的往前行走着、高扬着声音说道。
对方那两个人则立刻对罗素威胁道:
“你别过来,站在原地!”
“举起手来!”
“好好好,”罗素爽快的应道,“我只是路过,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罗素的话说到一半,枪声便毫无预兆的响起。
他抽出霰弹枪的同时开了枪。
——仅仅只是一发。
远离那小天使的胖子的头被直接轰到粉碎,而另外一人持枪手臂的肩部也被弹丸伤到。
在他吃痛握住肩膀的瞬间,那小天使则直接从怀中抛出了细密的网。
在网被掷出之后,便将对方兜了起来。
随后,肉眼可见的青白色电光亮起一瞬——电光就将那人电至昏厥。
……咦?
罗素有些迟疑。
从未见过的技术……难道是教会的科技吗?
“谢谢你,先生……”
那小天使先是有些警惕的看向远处缓缓踱步而来的罗素,甚至往后退了半步。
“发生什么事了?”
周围工厂有一闪而逝的红色光芒,从两人身上掠过。
而女孩也看清了罗素头上的鸟羽,以及和善开朗的面容。
她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
但她还是尝试着解释,一脸很是愤怒的样子:“我看到有人倒在路边,一副很痛苦的样子……像是突发心脏病。
“可我拿了药出来,给他治好了之后,这个人却突然从地上跳起来,想抢走我的包。又出来了另一个人,要把我一块带走!”
……妹啊,你这感觉还是没说明白啊。
罗素的表情有些微妙。
不过还好,留了个活口。
罗素走过去,一脚踩在了那人的肩膀上。痛苦将他唤醒,发出嚎叫和咒骂。
随后,罗素的“和平缔造者”就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立刻就停止了哀嚎。
“你们抓她做什么?”
“没抓她!我们没想抓她!”
那个以猿猴为灵亲的男人毫不犹豫就全招了:“不关我事,我是给我兄弟来送药的……他有心脏病!
“我们就是……想把她的药都拿走。那个药挺贵的……是真的!”
“——胡扯。”
罗素低声道:“要抢药的话,把人带走做什么?”
对方一时语塞。
“是想把人一块卖了吧。”
罗素盯着对方的眼神,发出冰冷的声音:“还是想拷问出其他的财产位置?
“亦或者……两样都是?”
男人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什么话。
“我明白了。”
罗素点了点头,把还有一发子弹的霰弹枪收了起来。
随后他在那网里的男人疑惑而放松的目光下,将地上那把手枪捡起来、转身交给了女孩。
“你知道我想要你做什么吧。”
罗素的语气平静而低沉。
留着深蓝马尾、戴着夜视镜的男人身上缠绕着神秘的氛围。
“……我明白。”
女孩毫不犹豫的,用非常标准的姿势举起手枪、对着那网里的男人便是连开三枪。两发打在胸腹,剩下一枪贯穿头颅。
“可以了吧?我把他杀了,这样我们就是共犯了。”
在罗素沉默的注视下,她丢下了枪、向罗素轻轻踢了过来。
随后对着罗素举起手来,乖巧的小声说道:“我把武器放下了,先生。”
罗素挑了挑眉头,意识到了她这一举动的原因:
“你认识和平缔造者?”
“嗯,它还有一发子弹。”
女孩坦然道:“这个距离下,我可躲不过去。您枪法很好,先生。”
“你叫什么名字?”
罗素的语气依然那样平静。
“乐园鸟。”
没有戴光环的天使如此答道。
真是一个符合天使习惯的代号。
罗素点了点头。
他右手仍然握着枪、左手伸了过去:“认识一下,我叫理发师。
“枪声可能会引来什么人,你先跟着我来。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他可不能把一个懵懵懂懂的年幼天使丢到下城区不管。
虽然他现在扮演的,是残酷而果断、装作和善老好人的“理发师”……但就算是杀手也未必有那么冷,更何况是拿着剃刀的理发师。
“……还是您拿着枪吧,理发师先生。”
乐园鸟和理发师轻轻握了握手。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枪,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样您会对我更放心一些。”
理发师点了点头、毫不客气的捡起了地上的手枪。
他擦了擦灰,把它别到了腰间。
“还有,记得给和平缔造者上子弹,理发师先生,”乐园鸟发出轻快的声音,似乎对这位“理发师先生”非常放心,“不然要是再有人来的话,它就只能开一枪了。”
“啰嗦。”
理发师先生冷淡的答道。
——而罗素开始有些喜欢这孩子了。
第二十五章 地下拳场
吱呀摇晃的昏暗灯光,遍布血迹的潮湿地面。
空气中混杂着酒精与呕吐物味道。
人们密密麻麻的围在高台之下,发出嗜血而激烈的吼叫声。
一个抱着钱箱的小个子女孩扬着嗓子、窜行在擂台下。
塞在钱箱里的并非是硬币这种东西,更不是虚幻的信用点或者其他的硬通货。
而是以各个组织的首领作为担保,发行的“债券”。是上城区的薪奴们从未见过的“实体钱”。
“喜丧”总是有很好的记忆力,她能清晰的认出有谁给钱的、而有谁没有。因此她被“绞杀”派来收钱。
她的身后跟着两个彪形大汉,这是针对那些想混在人群中不给钱就看拳赛的傻子的应急手段。
那戴在手上的、带有锋锐尖刺的指虎,能把他们的脑袋砸成烂西瓜。
而在这简陋的空气中,回响着快节奏的摇滚乐、以及一个高亢激昂的声音:“好的,是‘龙喉’的重拳——好狠的一拳!牙都给他打出来!
“‘黑蝙蝠’已经站不稳了!他发火了,他很生气,他在吼叫,但这有用吗!好,没用!
“锤烂他的头,‘龙喉’,把他脑壳里的汁儿打出来!”
那是站在最高处的小个子,是这场拳赛的主持人。
他戴着内置扩音器的面罩,有着比脸还大的巨大蝙蝠耳、高高耸起的双肩被改造成了音响。
他毫不遮掩自己的个人倾向,非常希望一方能够锤死另外一方。
擂台之上,有着蜥蜴头的男人,听到主持人的催促、发出无意义的嘶吼。
他给了面前有着黝黑皮肤和蝙蝠耳朵的男人一拳、随后又是一拳。
对方的脚步已然变得不稳,但他依然没有倒地。防守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龙喉有些着急了。
他扑到那人面前,抱住对方想要来一个过肩摔。
但这次可就上了当。之前步伐还有些摇晃的黑蝙蝠突然稳住了身体,在被抱住举起的瞬间、灵活的用双腿夹住了龙喉的脖颈。
黑蝙蝠用力,将龙喉直接摔砸到了地上。随后他爬起来之后便要跑过去,将龙喉锁起来……但就在这时,龙喉猛然一个扫堂腿,把黑蝙蝠扫倒。随后立刻从地上爬起来,骑在黑蝙蝠脸上便是一击又一击的重拳。
大约从第四拳开始,就已经有血沫溅在了擂台上。第六拳的时候,黑蝙蝠便已经失去了力气、两腿只会抽搐——当第十拳锤下去的时候,他便彻底瘫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一道艳丽的赤红半弧零零星星的洒在地上,像是印象派画师绘制的半落的夕阳。
擂台下的人们变得疯了一样。
而那个小个子则变得异常亢奋,他以极快的语速赞颂着龙喉的勇武:“干的好啊龙喉好兄弟,十拳锤死那个臭蝙蝠——喜丧快回来点数,点完数发酒了!”
“来了来了!”
有着黑色长发的女孩发出尖锐如哨鸣般的声音:“让一让,让一让——”
而在这时,黑色的幕布突然掀起。
一个穿着高领风衣、戴着夜视镜的蓝发男人走了进来。
他竖着长马尾,身材高大而不纤瘦,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
在青年身后,怯生生跟进来了一只幼小的白鸽——白发红瞳的女孩。
有些人警戒的向门口看去,有些人则依然沉浸于狂热之中。
顶着音响的小个子精神还在亢奋着,声浪回荡在狭窄的空间中、带来重叠的回音:“让我们看看,来了两个新雏儿——哦,是两只小小鸟。”
“喜丧,去扫一下,然后收钱!”
“来咯——”
外号为喜丧,耳后同样有着鸟类灵亲特有的耳羽的黑发少女,笑眯眯的举着钱箱走到他们身边。
她从腰间拿起一个像是金属探测器般的长柄仪器,在青年与女孩颈后扫了一下、便利索的收了起来。
那是检测芯片的装置。哪怕被设置成沉默状态、但只要颈后有芯片,就会被这个东西轻易发现。
见到这一幕,一直盯着门口的许多人就将目光收了回去。
既然可以确定是无码者,那就没什么问题。
“给钱给钱,蓝头发的,每场五张劵。”
有着黑色长发的喜鹊女孩身材娇小,但她面对身材高大蓝发青年却是丝毫不畏惧。
她嚷嚷着举起钱箱:“下一场是‘碎石’和‘震撼’,你投谁?”
“投了谁……赢了给钱吗?”
青年向上推开夜视镜,眯着眼睛露出和善的笑容:“小姑娘?”
“喔,是个帅哥诶。”
喜丧挑了挑眉头,也顿时多了几分耐心:“想要回头钱是做梦。但如果你押注的赢了,就可以拿到一杯酒!一直到下一场开始之前都可以无限续杯!”
“喝这么急,不会喝醉吗?”
青年挑了挑眉头,伸手摸了一下喜丧的头发、顺着头发摸向耳羽。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你这箱子里只有一个口,怎么知道我投的是谁呢?”
“因为我记性好!还有,我的代号叫喜丧——蓝头发的,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鸟?”
黑头发的小姑娘笑嘻嘻的应道:“拳赛之后要约我吗?我看你蛮顺眼的。”
“我叫理发师。品种是蓝歌鸲。”
理发师微笑着,口中温和的说出了残酷的话:“但我没钱哦。”
“——没钱可不行,小子!”
自带音响的小个子主持人在高台上的蹦跶着,高声嚷嚷着:“给我把他打出去!”
在喜丧身后的那两个沉默的大个子,闻言站了出来。
喜丧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可惜的耸了耸肩。
“熔炉。”
在被两个壮汉包围的情况下,理发师没头没尾的说出了一个词。
“什么?”
主持人愣了一下。
不光他没听懂,那两个壮汉也显然没意识到他说什么。
“原来如此,”理发师嘴角微微上扬,“看来绞杀在他的场子里,也没有那么说一不二嘛。”
听到他说出那个名字,原本沸腾的气氛眨眼间就变得冷了下来。
“你在说什么鬼话!”
一个有着牛角的大块头闻言,愤怒的便要向理发师抓去。
“等一下!”
在他身后,喜丧连忙伸手连连拍向了那个壮汉的后腰、阻止道:“这个人是老大的朋友!”
她的个子甚至才刚到这牛角壮汉的腰间,力气更是微弱。
但她这话刚一出口,壮汉的动作就像是按了暂停一般停了下来。
他的眼底并无的敬意——只有畏惧。
“我劝你最好不要打下来。”
理发师悠然道。
而直到这时,人们才看到他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右手。
一把手枪从他袖口的阴影处浮现而出。
他横握着手枪、斜向上的抵在了壮汉的膈肌处——如果沿着枪口继续往前,就是心脏的位置。
就在场面僵住的瞬间,一团深红色的火焰自天而降。
在人们的惊呼与退让之下,那团火焰落地之后便膨胀起来、化为人形。
或者说,化为人形的狮子。
绞杀那纯白色的鬃毛飘扬着,即使微微弯着腰也有一米八五以上的身高、手臂的肌肉甚至比常人的大腿更粗上几圈。
他身上只穿着宽松的皮毛马甲——那是虎皮的马甲,但又不是普通的虎皮。而是和像他一样,以虎为灵亲、并高度灵亲化的人身上扒下来的皮。
他口中叼着雪茄,瞳孔是如同尚未凝固的黄金一般的暗金色。他的脸上、手臂上、胸口,尽是伤疤。
在他出场之后,整个场子就变得安静了下来。
第二十六章 记得杀了我(感谢天则律投喂的盟主~)
“让开。”
绞杀只是语气平静的说话、声音也像是狮子咆哮。
那淡漠的低吼声响起,便让人们浮现出了畏惧的神色。
绞杀走来之时,随手将牛角壮汉推开到一边。
对方讷讷不敢言,低着头站到一旁。
在乐园鸟有些畏惧、警惕的目光下,绞杀走到“理发师”身边,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就像是要用自己的手臂将理发师的脑袋拧下来一样的气势、他的胳膊夹住了理发师的头,扬声对着众人说道:“这人是我兄弟,你们以后记好了。
“我和我兄弟有事谈,你们继续你们的。”
绞杀说着,拍了一下喜丧的背。以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记好他的脸,以后来这全免。他来了就叫我。”
喜丧看了一眼乐园鸟,很快补充道:“这女孩也是跟理发师阁下一起来的。”
“一样,全免。”
绞杀瞥了一眼乐园鸟。
在看到乐园鸟眼中的畏惧神色后,甚至懒得继续打量她。
那如同魔物一般的威压,以及不容置喙的强大威慑力、让整个地下拳场安静的像是班主任来巡视的自习室。
一直到绞杀拉着罗素从旁边的小门离开,场子才渐渐恢复了喧闹。
而在绞杀出现之后便噤若寒蝉的主持人,也是识趣的第一时间开始恢复暖场;外号为“喜丧”的喜鹊小姑娘,也再度开始给上一场胜利的人们送酒、并为下一场拳赛的观赛权收费。
而绞杀带着罗素从小门出去之后,便从狭窄的楼梯走进了地下室。
门口的铁门像是巨大的保险箱。
绞杀伸手握住了一个门内的球体。
在同时检测到心跳与指纹后,绞杀扭动球体、大门才为之开启。
那里面是一个安全屋。除了足够的食物之外、还有着充足的武器和药品。
一个圆桌上摆着下城区的地图。
像是巨大的棋盘一般,像是“宝石”、“酒瓶”、“骨头”一样的东西摆在上面,混合着其他的棋子、看起来有一种随性的感觉。地图上,一些能够进入上城区的位置都被红笔圈了出来。
绞杀呼了一口气,从旁边抽出了一瓶朗姆酒和一瓶香槟。
“你喜欢哪个?”
“都行,香槟吧。”
罗素扫了一眼,毫不犹豫的答道:“度数低点,我要保持理性。”
绞杀将那瓶香槟丢给罗素,自己则伸手轻而易举的捏开了朗姆酒的瓶嘴。
“听起来,你挺适合节制之道和沉思之道。”
他咧开嘴巴,露出吓人的笑容:“要不是我之前看到你落在比我更靠上的位置,我估计会以为你被我耽误了……”
罗素注意到……绞杀对自己说话时、和刚刚对外面那些人说话的态度截然不同。
绞杀在对罗素说话的时候,才像是用“平等”的态度去交流。
亦或是,绞杀只有在人后、才不必表现出如同霸王般的气场?
应该是都有吧。
罗素心想。
他起身给自己找了个杯子、将香槟倒了半杯进去,随后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
看着罗素干脆的喝了自己递过去的酒,绞杀忍不住露出属于狮子的微笑。
“如果换个人,你可能现在就已经死了。”
绞杀以长辈的语气训诫道:“不要随便食用他人递过来的食物和饮料。”
“如果换个人,我也不会接。”
罗素毫不客气的答道。
这是他刚刚试探琢磨出来的,更合绞杀心意的态度。
他翘起腿来,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问道:“你昨天晚上说的那个……那些怪物是什么?还有,那个火山的高低位置意味着什么?”
那是不怎么客气的态度。
但正和绞杀心意——他反而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交往方式。
“也好。”
绞杀想了想:“我也算是你的导师了……那么,理发师。你记好了,梦界有两个关于死亡的禁忌。
“哪怕被其他的法师杀掉、或者被环境杀死都是无所谓的,这只会让你一段时间内无法使用法术。但是,绝对不能被阴影杀死甚至伤到。更绝对不能自杀——如果在梦界抱着自我终结的意愿去自杀的话,你就真的死了。”
“阴影就是那些怪物吗?”
罗素挑了挑眉头。
他想到了一个名字以p开头的游戏。
不过也合理,既然是心理学的梗……和“梦界”碰上也是再合理不过的。
“你体会过了‘开门’,应该也知道所谓的‘道途’是什么了吧。”
绞杀吨吨吨的灌了两口烈酒,面不改色的低声道:“梦界是所有人潜意识的集合,道途正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抉择’。因此,那些无法进入梦界的凡人,也必然与某条道途契合。
“但和我们拥有成型、固定的意识不同。他们的意识是混沌而分散的……愤怒可能组成了‘盛怒火山’的一部分、求知欲则是‘书群’、迷茫变成了‘镜子迷宫’、仇恨则是‘阴暗洞窟’。
“而就算在各自的道途上,大多数……或者说绝大多数的人、也无法抵达道途的终点。愤怒终将熄灭,探索终将停止,复仇终将放弃……这些‘失败’就会变成‘阴影’,阻止法师行走于相应的道途之上。我们在道途中走得越远、停得越久,就越容易招来阴影。
“这些阴影非常脆弱,找准弱点、一击而破。但反过来也是一样,哪怕只是被伤到一下都绝对不行。”
说到这里,绞杀的狮子脸变得严肃了起来:“来自阴影的伤会污染你的记忆。只是被擦到一下,就可能让你性情大变。”
“污染记忆?”
罗素听到关于记忆的事,就变得警惕了起来:“永久性的吗?”
“呵。”
绞杀嗤笑一声:“理论上当然是可以清理掉的……我是说,理论上。你会让人碰你的记忆吗?”
“当然不会。”
“所以那就是清除不掉的。仅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分辨出哪一部分的记忆来自于‘阴影’的。”
听到绞杀这话,罗素隐约间有种既视感。
就仿佛他从哪听过类似的话一样。
突然,罗素意识到了什么:“你难道被阴影伤到过吗?”
绞杀没有回应,只是耸了耸肩、将剩下半瓶的烈酒一饮而尽。
直到这时,罗素才能勉强从绞杀口中嗅到些许酒气。
“我看上去,是不是有点啰嗦?婆婆妈妈的……有些多愁善感。偶尔则会变得易于暴怒……这都是来自阴影的伤害。”
绞杀的声音变得低沉:“所以,理发师。不要相信老法师。
“我们还在陆地之上的导师们,无论表现的多么正常、都一定是疯子。越是正常的人就越是疯狂。
“一旦被阴影伤害,哪怕是最好的情况,也会让你在很长时间内都无法被其他道途接纳。而持续性行走于一条道途上,就又会引来更多的阴影,这是一个无限的循环,直到你逃到其他道途上……它们才会暂时放弃追猎你。而在一段时间之后,又会有新的一批阴影来追逐你。
“一切物质性的防御,对阴影来说都毫无意义、所以绝对不要试图格挡。只要你还会被这种情绪所惑,就无法对抗对应的阴影……千万要小心,理发师。”
绞杀的情绪变得肉眼可见的低落了起来:“我不想再杀掉发疯的同伴了。
“我为何要前往最初荒原,寻找尚未正式进入梦界的新法师?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只有新人才是值得信赖的。
“包括我在内——所有进入梦界一段时间的法师,都不值得信任。我们的思维中隐藏着异物,它不会生出钻石、只会癌变。”
从绞杀口中吐出的,是真心实意的劝诫。
和最开始见面时的那个随性到可怕的狮子头相比,如今的绞杀看上去完全是另一个人。
他现在看上去变得悲伤、软弱。充满了倾诉欲和理性。
而这种人格,与那种节制的愤怒、和那种随性的狂乱,甚至可以说是分别属于三个人。
但与真正的疯子不同,绞杀非常清楚自己的人格中混入了什么类型的异物——他是有自己是个疯子的认知的。
“至于位置……很简单。那说明你比我更适合愤怒之道。你的愤怒比我的分量更重、纯度更高……所以能更快的进入愤怒之道的‘下一个区域’。”
绞杀说到这里,看向罗素的眼中满是意外:“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好脾气的人来着。你怎么回应愤怒之门的?”
“我说,我因这不公的世界而愤怒。”
罗素非常自然的答道。
闻言,绞杀愣住了。
他眉头紧皱,看向罗素:“你认真的?”
“那你又说了什么?”
罗素反问道。
“我说的是,我因这不公的命运而愤怒……我因我自己的弱小而愤怒。”
绞杀摇了摇头,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些许尊重:“是兄弟格调低了。”
白狮子看向“理发师”,心中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个人,将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
远比自己更高、更大的强者。
是杀死他,亦或是……
绞杀在心中仔细衡量着。
随后,他缓缓开口:“兄弟敬你一杯。”
他给罗素倒满了酒,随后伸手直接将香槟的头部掰开。
也不管里面的碎玻璃,便将酒液一饮而尽——碎玻璃则当做配餐,直接嚼碎吞下。
“理发师。”
“嗯?”
“我跟你说个事,”绞杀缓缓说道,“如果你哪天感觉到,我变得陌生了。就杀了我……像是理发师一样,安静的靠近我、杀了我。”
“……你是说,阴影的腐化吗?”
“是啊。我们法师行走于道途之上,不可能永远避开阴影,终有一日会被阴影淹没、变得疯狂。但与其到了那时,被失败者的残念感染腐化而变成另一个人,像那群老头子一样丑陋而扭曲的活着,我宁可就此死去。”
白色鬃毛的狮子看向罗素,缓缓开口:“你的愤怒比我更为纯粹,你定能比我走的更远、腐化的更晚。当我忘记我为何而怒的时候,回来杀了我。”
罗素陷入了沉默。他从那言语之中体会到了真挚而淡淡的悲伤。
于是他缓缓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第二十七章 可怕的理发师
在那之后,罗素感觉绞杀与自己的关系亲近了许多。
罗素和绞杀约好,今天晚上继续在梦界一同探险。
随即,他们便离开了地下室——其中一个原因是罗素变身的时间已经过半,他得找个地方重置一下自己的变身。
“——等一下。”
他们还没有从那小门回到大厅、还在楼梯上行走的时候,绞杀就突然按住了罗素的肩膀。
狮子微微眯起眼睛,气质逐渐变得危险了起来:“出事了。”
“要我帮忙吗?”
“这是我的场子。”
雄狮瞥了一眼罗素:“你先待在这里。”
随后,他整个人化为一道深红色的火焰,飞涌而出——
罗素凑过去,看着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一伙看上去来势汹汹的人,堵在了门口。
那些“客人们”没有离开,而是聚集到另外一边、和那伙人对峙。
他们的数量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但仍是神情严肃。
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伙来找麻烦的人、每个人都经过了相当高程度的义体改造。
“……是他们啊。”
罗素低声喃喃道。
他立刻认出了这伙人的身份……无知之幕。
下城区最富有的地下组织。
之前控制小琉璃、派遣“安保人员”打入到天恩日报里的,就是他们。
通过这种招聘、培训的手段,他们一点一点将下城区的武力转移到了上城区。
如果不是小琉璃事件,恐怕他们还会继续这样屯兵。
罗素继续听了一会,意识到他们似乎在找乐园鸟的麻烦……
之前罗素和乐园鸟杀掉的那两个混混,就是他们的人。
“绞杀老大,”带头的那女人声音尖锐,“这人应该不是你们的人吧?
“我们为死去的盟员复仇,这本来就是你所允许的吧?”
“那是因为我救了他,可他们却想要抢夺我的药品……”
乐园鸟努力分辩道。
“不是这样吧?”
那女人气势汹汹,语速极快:“你要是救了他,他为什么回来抢你的药呢?或者说,那真的是你的药吗?
“你又如何证明,不是你抢了他们的药、还把他们杀了呢?”
“因为我自己就是一名医师!”
乐园鸟的声音变大了一些,但在那女人面前气势仍然微弱。
“你才多大?”
那女人不屑的说道:“你才十四五岁,编也编的好一点嘛?
“别的不说,你身上可是没有武器的。我们家那两个小伙子,身上都是带着家伙的……如果不是你先偷袭他们,你凭什么能这么完好无损?”
“我……”
乐园鸟气急,但是说不出来话。
她直到这时,也没有供出作为“证人”、同时也是作为另一名“行凶者”的理发师。
可也正因如此,她的话语之中的漏洞无法解释。
那带头的女人看乐园鸟无法分辩,便露出得意的笑容,对一旁的绞杀客气的说道:“绞杀老大,您也看到了。她没啥好分辨的。
“不如我们给您个面子。我们承诺,如果调查结束之后,这件事确实与她无关……或者她的确是个药师,就不找她麻烦……如何?”
绞杀看了一眼乐园鸟,又看了看那带头的女人。
突然嗤笑一声。
“‘恋人’,收起你那小把戏。你们就是看中了这小鸽子作为医师的才能,想找个由头把她强行带走。
“可这年头,谁家不缺好医生?”
“您这话……就是要跟我们抢人了?”
被称为“恋人”的女人,连忙说道:“我们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又不是专门来抓她的——您确定不听我们老大要来带的话吗?”
“带的话我要听,人我也要保。”
绞杀悠然道:“不要把那种脏爪子露在在我面前……”
他说着,伸手突然握向身侧的虚空。
随着他指节粗大的五指骤然攥紧,一个隐形着逼近绞杀……或者说,逼近他身侧乐园鸟的人被他握住脖颈、活活从虚空中拉了出来。
深红色的火焰从他的掌心中轰然引燃——明明对方经过了超过70%的改造,基本上已经成为一个铁疙瘩。可还是被这血一般颜色的火焰瞬间引燃,发出凄厉的哀嚎声、剧烈的挣扎着。
那血火裹挟着热风,轰然席卷着、将周围的人群逼退一步。
只是四五秒的时间,当血火散去之时……那人连同义体、服装连同参与不多的躯体,都被烤成了散发着刺鼻臭味的、焦黑的块状物质。
绞杀只是掌心稍微用力、就将原本是那人脖颈的部分捏碎。而“头颅”也随之摔落地上,碎裂开来。
看到了这恐怖的一幕,被称为“恋人”的女人只是面色微微发白、却并没有退去。
她只是强调道:“我们是遵守您制定的复仇法则——她杀了我们的人,我们来追责。
“请问绞杀老大,我们这么做又有什么问题?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能讲出来个因果吗?”
听到这里的罗素,反应了过来。
他最开始的感觉是正确的,绞杀对自己场子的控制力的确出了问题。
绞杀没有将“熔炉”的密令告诉所有人,当罗素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只有“喜丧”反应了过来。
而绞杀之后吩咐的时候,也只对她说了要记住“理发师和乐园鸟”的脸……这里当然也有喜丧记忆力好的原因,而另外一个原因、想必就是绞杀的控制力其实并没有那么高。
他必须维持恐怖统治,以威慑力来增加对白狮组的控制。
而这意味着,他其实在“地下帮派”这个领域并不具有核心竞争力……可白狮组的定位明明是偏向于“审判”的,在这种优势之下,如今的无码者们依然不会将“白狮组”作为“第一志愿”。
这意味着以“无知之幕”为首的其他组织,有着更加核心的竞争力。
……比如说有钱。
人心浮动之下,能被绞杀完全信任的人其实不多。不然这个看上去并不愚蠢的女人必然不敢这么问。
就是因为……如果这个时候绞杀对她出手,就等于是说明了他的虚弱、也证明了白狮组的变质。
而她看上去不过是个中层领导。
她敢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这么说,就证明这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了。
那么就到该我出场的时候了,罗素心想。
“——很简单。”
一个平静温和的声音从小门处响起:“因为我们才是复仇的那一方。”
有着深蓝色长马尾的青年,从中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他伸出纤长的右手食指,旋转着从那个人身上缴获的手枪。
理发师自顾自的走到“恋人”面前,脸上温暖的微笑从未消失:“我被你们的人袭击,然后我就杀了一个。随后我让乐园鸟拿着这把枪,把另一个杀了……有什么问题吗?”
“……你又是谁?”
恋人眉头紧皱。
她隐约意识到了这个人不好对付。
“白狮组的二把手。‘理发师’,我的兄弟。”
开口的是绞杀。
他双手抱胸,平静的说道:“一直以来,白狮组的许多策略都是理发师暗中制定的。而如今,我决定把他请到台面上来。
“也就是说,无知之幕——你们试图袭击白狮组的高层。而如今还胆敢接着来找麻烦?”
白色鬃毛的狮子,暗金色的瞳孔之中流淌着仿佛能融化一切的愤怒。
“不,绞杀。倒也不必这么麻烦。”
理发师温和的笑了笑,轻声劝阻了绞杀。
而出乎众人预料的是……绞杀居然真的听从了理发师的智慧,冷静了下来。
这反而让人们开始有些相信这个蓝发青年真的是白狮组的策士了。
只见理发师向着恋人伸出白皙的左手,微微躬身、像是一位绅士要同她握手言和一般。
“我相信,你们也不是故意的,对吧?”
理发师的笑容温柔,目光如水般平静。
恋人也意识到了情况变得麻烦了起来。她有些迟疑的伸出左手,与罗素握在一起:“是的,我们……”
她话才刚说到一半,眼中突然浮现出剧烈的恐惧与痛苦。
她发出凄惨的叫声,可她身后的那些打手们却不敢对理发师举起武器!
因为,只见之前和理发师握手的手上,毫无预兆的燃起了血红色的火焰——
和“绞杀”如出一辙的血火,能够将高度义体改造的打手瞬间燃尽的法术之火!
那与瞬间燃尽那人的火焰不同,这火焰极缓慢的蚕食着“恋人”的手。
“快点切掉自己的胳膊吧。”
理发师脸上温柔的笑容依然没有散去,他笑眯眯的说道:“这是奖励哦。”
“恋人”的头上满是冷汗,只能发出惨叫、已经无法思考。
就在这时,她身后的其中一位“高改造人”突然抽出一把光刃,将恋人的右臂齐肩斩下。
——那是灵能武装。
虽然那火焰才只烧到她的小臂的三分之一,可她的整条胳膊都被切了下来。
随后,他掏出喷剂、对着恋人的右臂便是三下。血液很快就止住了。
“向您赔罪,阁下。”
那个与众不同的合成人并未张口,便传出了机械合成声:“我们无意冒犯。
“恋人,向理发师先生赔罪。”
他转头对着“恋人”命令道:“感谢先生开恩饶你一命。”
“……谢……谢谢……”
“恋人”满头都是被灼烧、被斩断手臂而产生的细汗。
她其实看到那火焰的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但她不敢在这里说。
她只能弯腰躬身,近乎卑微的、结结巴巴的说道:“后天……上午九点,我们准备举行一次全面会谈,关于如何分配一波珍贵的治疗芯片。只有‘白狮组’等接到邀请的、特定组织的首领才可以去……”
说着,她对理发师恭敬的,用更低的声音讨好道:“当然,您也可以。
“各位首领可以带上一些人。在会后要直接搬走那些芯片……地点在这里。”
她掏出一张纸质的邀请函,下意识的想要交给绞杀、但看到理发师的时候,手便是突然一僵、悬在了空中,不知道该给谁。
“给绞杀吧。”
理发师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和的说道:“都一样的。”
恋人被理发师的手触碰到头发的瞬间就哆嗦了一下,但她还是忍住了颤抖,用独臂将邀请函递给了绞杀。
随后,他们便近乎是落荒而逃的离开了。
理发师挑了挑眉头,嘴角上扬露出笑容。
虽然明面上是“分配芯片”,但他轻而易举的就猜到了明天这场会议的本质。
——这是新世代法师们的第一次“线下聚会”。所以才只有“特定组织统领”能来,而他却反而能来。
那些人应该是知道法师存在的,所以才会对理发师如此谦卑。
理发师回头瞥了一眼乐园鸟。
她似乎因为恐惧,并没有抬头看向这边、因此也没有和理发师对视。
……给你的消息够多了吧,小天使。
记得两天后起点作用,摇个大哥过来啊。
罗素心中念着。
第二十八章 狮子的智慧
在“恋人”离开之后,绞杀拍了拍罗素的肩膀,把他带回地下室之后,吐出了他的决定。
——在这两天晚上,绞杀决定暂时停止对梦界的探索。
为保持进度一致,他劝说理发师最好也休息两天。
这是因为,绞杀对自己的那些无码者“同胞”……尤其是“无知之幕”和“永劫回归”,都不怎么信任。
“普通的无码者的视野,和我作为白狮组首领的视野肯定是不一样的。”
能帮手下进行批量的高强度义体改造的无知之幕,在绞杀看来,多半与“七巨头”脱不了什么干系——因为他们从来不解释自己的货源。而他们也是唯一能在上城区的公司里打入钉子,主动与执行部拉开架势进行正面对抗的组织。
“在上城区看来,最危险的无码者组织正是‘无知之幕’;而对下城区居民来说,无知之幕则是最有牌面的组织,是最值得加入的。
“纪律严明、有着明确的晋升途径,敢于和执行部正面对抗,毫不遮掩的进行各种大型犯罪行为,组织中的不少成员比大多数上城区居民还要富裕……他们甚至还有着特殊的、极具攻击性的‘理想’。”
这正是无知之幕遵守规则的原因。
那就是他们内部有着明确的晋升与降级途径。
他们内部分为七个等级,每个等级的晋升与降级原则、以及每个等级享受的待遇、背负的责任与付出的代价,都由“这个等级以外”的所有人投票确定。而每个阶级执行的任务类型,也由他们事前确定。
因为每个人都不可能停留在当前等级,总会上升或者下降、所以他们就必须考虑自己之后会如何。
这个体系可以非常好的衡量这个群体内的道德总和。如果放到上城区,或许会成为公平而民主的原则。
而不幸之处在于,无码者并没有什么道德可言。
“他们本就是罪犯出身,几乎每个人都不擅长创造与守护的工作……于是无知之幕的成员们,共同确定了无知之幕内部的‘第一共识’,默契的将自己最擅长的事置于首位。”
绞杀低声答道:“也就是‘犯罪’本身。
“这是不需要任何才能与知识,没有芯片的无码者都能做到、且那些有芯片的人做不到的事。是他们潜意识里给自己设立的‘最低准线’、也成了阻拦真正有才能之人的屏障。”
“因此在他们的共同意愿之下……或许还有他们首领的刻意纵容的原因。总之,无知之幕成为了一个充满兽性、纪律严明的犯罪组织他们非常积极的寻求着战斗、杀戮、劫掠和破坏,以此寻求战功和荣耀……每个人都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于是,成员们对危险的任务变得积极——因为这意味着更快的晋升;他们渴求着盛大的破坏与毁灭,这也意味着更进一步的沉沦、以及仍然希望遵守秩序的无码者对他们的疏远。”
某种意义上,这种规则本身也是一种“用户筛选”。
而这样的组织,在绞杀来看具有太强的进攻性。
他们完全有可能对其他组织出手来进行吞并扩张。
“永劫回归”则是另外一个极端。他们与其说是地下组织,倒不如说是“以犯罪为信仰”的教派。
永劫回归认为,这个世界具有一种动态平衡机制,正如同系统过载时就会死机、重启。而人们如此不幸的原因,正是因为这个世界的运行太过平稳、以至于大多数人对此感到满意——所以他们就要制造混乱、加速混乱,直到混乱席卷一切、毁灭一切,新的平衡就会诞生。
“必须承认,永劫回归里都是一些聪明人。比我要聪明得多。”
绞杀缓缓开口道:“他们之中,有大量的阴谋家、欺诈师、教唆犯。
“并非是因为这一理论才诞生出了这样的人才,而是这一理论让他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行恶。所以他们才聚集了起来。”
——反正这个世界已经挂在了悬崖边,那不如再推一把来结束这一切;如果推一把还没下去,那就可以再推一把、然后再推一把……
他们的主战场不仅仅是在上城区,也在下城区。这个“加速混乱至重置一切”的范围,当然也包括本就非常混乱的下城区。
对永劫回归来说,并没有所谓的“战友”和“盟军”。上城区渴望着维持上城区的规则,“无知之幕”维持着他们自己的共识,就连“白狮组”也在维持地下世界的黑暗秩序。
绞杀认为,这次必然是“无知之幕”的阳谋。
“如果我和永劫回归的首领都不去,那么无知之幕可以吞并其他所有与会的小组织。
“可如果只有一家首领到了,那么不去的那一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他会团结起来去的那一方,一同去攻击另外一方。
“因为我们和永劫回归都无法确定对方的态度,所以我们都必须去……可如果任何一方在会议上表现出了虚弱与怯懦,其他人就肯定会立刻动手,把他干掉。”
绞杀缓缓吐出一口气,狮子般的面容异常凝重:“就如同几头重伤的野兽在对峙。谁先逃走,谁先倒下,谁就会被另外几方分食。
“我必须保持状态,不能再出去狩猎了。幸好只有两天的时间……应该不会落下太多。”
为了保持自身的强度,绞杀不敢继续在梦界进行探索……如果他在梦界中不慎死亡,就会暂时失去施法能力。
而“无知之幕”已知的法师就有至少三位,“永劫回归”也有两位。白狮组和其他的小组织都是一位,只是因为绞杀本人能打又有威望,才会拎出来单独提及。
也就是所谓的“t1不足、t2有余”的境界。
传说中的t1.5,t1守门员。
正因如此,无知之幕是可以继续在梦界探索的。永劫回归也是一样。
这正是一种“卑劣的封锁”。
而罗素则有另外一种观点……那是绞杀没有直接明说的另一重目的。
因为只是封锁两天的梦界探索,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两天的时间,未必能探索完一个区域……根据绞杀的说法,光是“盛怒火山”就需要大约五六天才能抵达终点。
罗素敏锐的意识到,这或许是一种试探……
如果无知之幕判定这一计划有效,那么他们或许会经常召开这种会议。于是他们就可以依靠自身拥有复数法师的优势,长久对其他组织的发展速度进行封锁和限制。
——这个看起来粗笨的狮子,或许早就意识到了这一幕。所以他才会对此没有任何意外。
这也正是绞杀冒着浪费大量时间的风险,逆行回最初平原、强行把罗素招来麾下的原因!
他必须增加“法师”的数量。
只有一名法师的话,限制实在太大了。
但他的行为,比起“无知之幕”正大光明的劫掠、效率要低太多了。
无知之幕的计划,就如同资本的掠夺——他们直接通过掠夺那些小型组织内的法师,快速扩增自身法师的数量。再压制其他组织法师的发育,不紧不慢的拉开资源差距。
“可现在才意识到,会不会已经晚了些……”
已经重置了一次变身时间的“理发师”,有些忧虑的叹了一口气、跃入通往上城区的深井。
后天上午……
罗素决定明天去公司打听一下情况。
那位小天使已经听到了这一切,天使或许也会介入。
而作为会议明面上的借口,那批治疗芯片多半是公司的货,至少也是其他“巨头”的东西。公司这边执行部也必然会出动。
不知道劣者这边会不会一起跟着出动……如果他需要出动,罗素必须提醒他多小心。
因为这次他所面对的可不只是那些佣兵与灵能者。还有根本不在他认知中的法师。
还好,罗素后天是会到场的。他同样也得到了入场许可。
——既然如此。
“这次,终于轮到我来carry全场了啊。”
罗素低声喃喃着,心中渐渐涌起了激动的情绪。
“蓝歌鸲”那深蓝色的瞳底,持续燃烧着的群青色的火焰……随着罗素的兴奋,逐渐褪为苍白。
第二十九章 卡尔玛瑟
让罗素没有预料到的是。
第二天,他刚到公司就和劣者小吵了一架。
当然……说是吵了一架,其实也就是劣者单方面对罗素吼了两句。
具体原因是,罗素一进门就看到劣者在做饭,便夸奖了两句劣者“你的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多亏有你在,我和翠雀才能不去挤食堂”。
结果劣者突然就发了火。
他怒吼着“别把我当是个厨子”、“来混日子的人就别这么多话”之类的话,重重把锅铲摔到了地上。
翠雀眉头紧皱,厉声喝了一声劣者的代号、立刻就给劣者按下了暂停键。
劣者呆呆的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默默捡起锅铲刷洗了一下、继续回去沉默的做饭了。
而在把属于罗素的食物端上来的时候,劣者也低声对罗素道了声歉。
“……抱歉,群青。”
劣者深深叹了口气:“刚才的话,请别放在心上。我最开始,是想要保护你才把你安置在了这里……但我最后却迁怒了你。”
“发生了什么?”
罗素根本不可能因为这种软弱无力的叱骂而破防。
他只是敏锐的意识到,劣者的状态不对劲。
于是他毫不在意劣者的态度,关切的询问道:“你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
“……只是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
劣者的声音中,充满了浓浓的疲惫。
虽然他平时就有黑眼圈,但今天的格外明显——如果罗素没有猜错的话,他应当是一夜没睡。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劣者?”
一直在自己的位置上处理文件和查询新闻的翠雀也察觉到了问题。
她极为稀有的从自己的座位上离开,摇晃着蓬松的白尾巴、端着食物坐到了劣者对面的位置。
翠雀眉头紧皱、低声问道:“连我都要瞒着吗?”
“不,没有瞒你们的必要……”
劣者欲言又止,深深叹了口气。
而就在这时,一个冷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优柔寡断。胆怯。迟疑。恐惧。迁怒。一如既往的废物呢,莎比。”
翠雀所设置的房间禁制没有任何用。
来者甚至都没有开锁、也没有敲门,只是随便一推就从外面打开了门。
那正是最高级别的权限——属于天恩集团董事会的权限。
进门而来的,是一位纯血的精灵。
那人的面容与劣者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没有他头上的鹿角、皮肤也比劣者更白皙一些。
他穿着董事才会穿的尖头皮鞋,身着正装、打着领带、身姿挺拔。虽然留着白金色的披肩长发,但绝不会被认成女性。
他的瞳孔并非是劣者那近乎白色的浅蓝,而是深邃如宝石般的深蓝……而即使如此,他的眼神却远比劣者更为冰冷、淡漠。在这个早就不存在近视、能够随意对眼睛进行改造和手术的时代,他却戴着一副平平无奇的无框眼镜。
“卡玛尔瑟董事。”
翠雀和劣者立刻从桌前离开,向着精灵微微鞠躬问好。罗素也学着他们的动作,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还没吃完的牛排。
他行过礼之后,好奇的打量着这位陌生的精灵。
出乎罗素的预料。
作为劣者的父亲,卡玛尔瑟甚至比劣者看上去还要年轻的多。
劣者看上去至少有三十多岁,但卡玛尔瑟看上去却只有二十出头。
但如此年轻的他,却没有给人一种稚嫩的感觉。
而是宛如“少年神”。
这位刚刚成年、正在壮年的精灵,仿佛是活过来的神像一般。有着老精灵“阿米鲁斯”和未成年精灵“托瓦图斯”都不一样的气质——宛如神明君临于世的漠然感。
“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做不好?”
卡玛尔瑟看向劣者,推了推眼镜。
只是从给人的感觉来说,就像是弟弟训诫不懂事的兄长一般:“那我可真要降低对你的评级了。或许你应该从事更低能一些的工作?”
“你那任务,分明是让他们去送死!”
劣者的面容之中,终于浮现出了毫不遮掩的愤怒:“你就不怕我和他们一起死在那里吗?
“就算送上我这条命,你也别想好过!”
“你不敢。”
卡玛尔瑟平淡的答道。
“谁说我不敢?!”
劣者的眼中仿佛燃起了火焰,双眼赤红如血。
罗素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如同狂兽一般失态,对着另一人发出低沉的咆哮:
“——我早晚有一天要杀了你!”
他那低沉的咆哮声轰鸣着,回响在整座大楼之中。
房间之中的玻璃与瓷盘纷纷爆裂。
劣者那常年压抑在心中的狂怒之火,终于找准了正确的目标、宣泄而出。
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握住旁边的刀、对着那人捅去——他此刻给人的感觉,就是随时都会杀人。
但那个看上去比劣者还年轻的精灵,却只是叹了口气、就像是对着不成器的儿子发出失望的叹息。
“这幅迁怒的姿态,真是丑陋。”
卡玛尔瑟摘下了自己的眼镜。
他那深蓝色的瞳孔顿时开始流转,变成了以冷色调为主的虹色瞳孔。
直视着与自己一般高的劣者,却像是俯视众生的神明一般发出宣告:“你就察觉不到……
“——毫无意义的愤怒,什么都做不到吗?”
他话音落下。
如同时间倒流,动画倒放。
房间中的一切破损——玻璃、瓷盘,全部在刹那之间重新恢复了原状。
随后,卡玛尔瑟重新戴上眼镜。
那睥睨一切的眼神被挡住了大半。
“坐下说。”
他伸手指向劣者,随手指向一旁的沙发。劣者便像是被什么东西拖着一般,跌跌撞撞的倒退着落座到了沙发上、甚至想要站起来都做不到。
“无意义的狂吠听的够多了,闭上嘴吧。”
卡尔玛瑟平静的说着。
随后劣者愤怒的看向卡尔玛瑟,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当你想死的时候,你的死就只会成就我,这是稍微冷静一点就能分析到的事情。除此之外,你还想要活着回来,向我复仇;你更想带着他们一起回来。所以你不能死,也不敢死……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威胁,只不过是野兽的咆哮。
“你为什么就不能长点脑子呢,莎比?”
“莎比”这个名字有着“低劣者”、“穿着破烂的人”的意思。
毫无疑问,能将它作为子女的名字,本身就充满了毫不遮掩的恶意。
卡尔玛瑟看向翠雀与罗素,淡声道:“我为我的儿子对你们说出的无礼之言道歉。
“既然他现在说不出来话,我就替他给你们转述一下……我昨晚给他发布的任务。
“董事会得到了情报,下城区的非法组织们将举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大型聚会。包括无知之幕、永劫轮回和其他组织的高层都会参与,他们收获了一批治疗用的强效芯片,这次聚会是为了分发芯片。”
“我们的任务是摧毁芯片吗?”
翠雀冷静的询问道:“他们聚集起来,我们不可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最多也就是摧毁那些芯片中的大部分。”
卡尔玛瑟瞥了一眼翠雀:“一般来说是会这样认为的,但我的答案是不用。
“那芯片已经被我们动过了手脚,随便他们去用。
“你们的任务是,至少俘获到参与那次会议的一位高层——必须是生擒。这次行动,特别执行部全体出动,执行部不会进行协助。”
“生擒的话……”
翠雀面露难色。
只靠他们三人,想要对抗地下组织那海量的中低级灵能者、几乎是不可能的。
怪不得劣者会说这是必死的任务。
“当然不可能是让你们送死。”
卡尔玛瑟推了推眼镜,缓缓说道:“这就是不让执行部参与的原因。
“——此次行动设为最高优先级,董事会授权解除一切火力限制。允许杀戮,允许非警告打击,允许破坏工厂,允许使用大型构装机兵……开放所有辅助芯片的租用权。
“我记得你也是个机师吧。‘翡翠’、‘摩根石’、‘月光石’这三台机兵会实现派遣到指定位置,你可以‘跳入’任意一台。剩余两台则作为备选……此次任务允许损坏一台机兵。但如果选择跳出机兵、必须将机兵自爆。现在就没问题了吧?”
“……那倒是变得很简单了。我觉得不需要群青去,我们也能完成这个任务。”
翠雀稍微放松了一些。
“不行,”卡尔玛瑟毫不留情的拒绝道,“他必须也去。可以不跟着莎比去前线,但必须进入下城区。你可以让他守护你跳入机兵之后留在原地的躯体。”
……为什么非得全员出动?
翠雀眼中满怀疑惑。
她其实还有半句话没说——在这个约束条件下,这个任务反而变得太简单了。
“翡翠”、“摩根石”、“月光石”这三台机兵,是天恩集团仅有的十台机兵之三。
据说在上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巨龙要求公司销毁所有危险度超过一定程度的武器……这十台机兵就是这个世界残存最高级别的大型构装机兵。
那绝不是那些没有芯片辅助,只能使用火药武器的无码者能对抗的火力。
甚至愿意冒着损毁其中一台的巨大损失,也必须俘获其中一位高层……
翠雀谨慎的询问道:“我确定一下,是任意一位高层吗?到底什么程度算是高层?”
“任意一位。”
卡尔玛瑟冷淡的补充道:“他们这次聚会,除了包括首领在内的一些高层、只会有一些小杂碎。
“杀掉一些高层也无所谓。只要抓个活口回来就可以——没问题吧?不回话的话,我就当你理解了。”
他说罢,微微等待了三秒。
“那么,我明天会将地点传给你们。明天早上八点,去下城区就位。”
随后卡尔玛瑟点了点头,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第三十章 摊牌与狮吼
当他离开房门之后,仿佛被固定在沙发上的劣者才踉踉跄跄从沙发上离开。
他刚刚全身都在发力、甚至面颊都憋得通红。
也正因此,他险些直接从沙发上扑出去。竭尽全力才稳了下来,站直身体。
翠雀没有立刻与努力压回怒意的劣者对话。
而是转头询问罗素:“你怎么看?”
“……这次任务的难度,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
罗素努力在不暴露“法师”存在的情况下,委婉的提醒着。
在到处都是眼睛和耳朵的上城区,窃听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
他实在不敢光明正大的将“法师”的情报告诉两人。而且“群青”是不应该知道这个情报的……如果要解释这个消息来源,就必须引入“坏日”或者“绞杀”。
而这两人的情报,也是罗素无法对翠雀和劣者说的。
但是,罗素可以稍微透一点……相对不那么危险的信息。
“你们知道我的灵能是什么吗?”
罗素缓缓说道。
他如今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就只有坏日、劣者和翠雀。
同样能够信任的鹿首像和绞杀,都还要稍逊一筹——毕竟绞杀对罗素说过了,法师是会受到“阴影”的影响的。鹿首像还能使用法术,那说明她依然还是法师。
“不是‘不存之器’吗?”
翠雀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不是。”
罗素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来。
白色的无脸面具伴随着群青色的火焰,聚集到罗素手中。
当罗素戴上面具的瞬间,他在火焰之中变成了蓝歌鸲的模样。
劣者顿时愕然的看向罗素。
而翠雀则若有所思。
她指着罗素,沉吟数秒后非常肯定的脱口而出:“蓝歌鸲!
“你在击杀小琉璃之后,得到了她过去的形象?”
“……果然,他的情报还是留在网络上了吗。”
罗素缓缓点头,忍不住的庆幸。
——他赌对了。
翠雀果然还记得蓝歌鸲的资料,自己的这次透底是值得的……
罗素知道,之前翠雀就查询过了关于小琉璃和蓝歌鸲的情报。她是知道蓝歌鸲改造之前的样子的,这就是一个隐患。
如果翠雀通过摄像头看到明明已经被改造过、被罗素斩首的“蓝歌鸲”再度出现,一定会产生怀疑——进而开始调查。毕竟排查不安定因素,这就是翠雀的本职工作。
而且翠雀没事就翻摄像头,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翻到罗素进入小巷之后、蓝歌鸲从里面走了出来……这可是再确定不过的证据了。
之前罗素就在想,什么时候跟翠雀提前说一声。
如果被发现之后再解释,那么好不容易培养的信任说不定都会因此而打破。
还好,还好。
而罗素那变得陌生的声音与形象,也让刚才还在努力压抑怒火的劣者都忍不住凑了过来。
“你这是……变成他人的灵能?”
劣者冷静下来之后,立刻就变得聪明了起来:“你去下城区卧底过了?”
和翠雀基于理论和证据的推断不同。
他直接跳跃到了“这一灵能可以用来做什么事”上。
“我的灵能,可以继承他人的形象与灵能。之前我使用的‘不存之器’,就是我从母亲那边继承到的灵能。”
罗素以蓝歌鸲的形象,发出低沉而温和的声音:“我前段时间就用这个形象,进入了下城区探索。靠着我调出来的那把枪,也稍微混了点名头。”
“……所以你前几天把那把和平缔造者调走了啊。”
劣者恍然,缓缓点了点头。
果然,罗素心道。
经常与执行部一同执行任务的劣者,应该能知晓这件事。
他只是因为对罗素的信任,所以没有主动开口问罗素,把那把枪调走是去做什么的。
能说实话的感觉是非常好的。哪怕只是选择性的说一点,也比全塞在心里要强得多。
终于彻底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之后,莫名变得开心了一些的罗素缓缓开口:“我是可以混入他们这次的会议中的。我们里应外合,抓一个活口应该就会变得简单的多。”
“……这样的话,抓捕活口的确变得简单了。”
翠雀沉思着:“但这样我就不能使用太强力的覆盖式打击了。”
“本来也不行。”
劣者摇了摇头,提出建议:“我们得抓活口的……不如这样。部长你先轰击一轮,但不要打中他们。然后停止炮击之后,我再从正面打进去。在没有任何顾忌的情况下,他们伤不到我。
“然后这个时候,他们的高层肯定会撤离。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
“之后,群青你跟在高层身边一同撤离,想办法给我们个信号。部长用炮击把人群隔开,然后我去找你——我们抓一个人就撤。”
“但是怎么给信号呢?”
翠雀有些忧虑:“下城区大多数地方都没有网络覆盖。他们不会专门挑一个有网络的地方开会的。”
“而且我在变成这个形态的时候,是没有芯片的。”
罗素补充道:“所以我才能得到他们的信任。”
“那就这样,”劣者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新计划,“你想办法抵达一个安全的位置,随后变回来。接到消息之后,翠雀直接对既定目标进行一轮饱和攻击……你提前埋伏在他们可能会撤离的地方,把我叫过来。”
“那还是那句话,怎么给信号呢?”
翠雀强调道。
劣者摇了摇头,对翠雀沉声道:“很简单。那就是让群青使用我和你的芯片。
“你能够感应到自己的‘毒’,因此就可以判断他的位置;而我的灵能可以让群青发出巨大的声音,于是我就可以察觉都他的所在。
“你必须离我们尽可能远,躲在安全位置。因为我和群青都没法在你身边保护你……这也就是说,你是无法沟通和我们中的任何一人沟通的。
“但是,你可以感应到群青的位置;我可以听到群青的声音,我们可以通过群青进行间接联络。”
“那就这么办。”
翠雀敲定了计划。
随后,她有些好奇的问向罗素:“你变成他人的样子……有什么选取规则吗?”
“应该是需要背负死者的梦想……或者理想、或者悲愿,再要不然就是完成遗愿之类的吧。我猜的。”
罗素不太确定的答道:“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时候,兴趣和习惯也变得和蓝歌鸲一样了。”
他随后补充了一句:“我灵能的秘密,不要再对其他人透露了。”
“放心。”
翠雀安慰道。
她叹了口气:“我刚刚还想着,等什么时候我死了、让你变成我呢。但想了想,果然还是算了……我这个的灵能不过是传递着的诅咒,没有什么背负的价值。”
“我倒是不忌讳这个。”
劣者轻笑一声。
这还是他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如果我死了,就放心的拿走我的力量吧,不用白不用。到时候我肯定不会给你设下什么门槛、或者复杂的要求的……”
结果他话音未落,罗素就摘掉面具、变回了原身。
他的瞳孔中,白色的火焰尚未完全消散。
劣者敏锐的察觉到,那白色火焰消散之前跃动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染上了近血般的深红。
“——别这么说。”
罗素用回自己原来的身体,异常严肃的抬头看向劣者:“不要拿生死开玩笑。”
至今为止,劣者和翠雀从未见过罗素露出如此严肃的样子。
这种异常感,甚至让他们一时之间有些被吓到了。
在他们的认知中,罗素一直都是一种偏向于守护者的温和性格……不仅不会发火,哪怕阻止其他人说什么话,都会变得委婉。
而此刻的罗素身上,有一种近乎暴烈的、完全不属于他的气质一闪而过。
“听好了,”罗素昂起头来,非常肯定的宣告道,“不管是你,还是翠雀——我绝对不会让你们死的。”
听到这语气,翠雀恍惚间产生了一种的奇异的幻视——
罗素像是在无意识的模仿着什么人。
那无比坚定不移、不容置喙的态度,让罗素此刻看上去,竟然有些不像是那只可爱的沙丘猫。
倒像是一头叼着雪茄、满身伤痕、紧握双拳的……发出低沉咆哮的雄狮。
第三十一章 乐园鸟
下城区的夜空,永远也看不到上城区夜晚那般绚丽的霓虹。
亦或者说……是白天或是黑夜,对下城区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反正无论何时,抬起头来都只能看到那不断啸鸣着的暗色海洋。
乐园鸟瑟缩在自己的房间内,双手抱膝坐在床上。
摆在她面前的,是安静的散发着微光的天使光环。
“爸爸……”
她低声喃喃着,稚嫩的小脸上显露出前所未有的动摇。
“我到底该怎么做……”
从出生以来,直至现在。
——乐园鸟从未有一刻,像这般希望自己是一位真正的天使。
几天前听到天使重归的新闻,兴冲冲的戴上了父亲留下的光环,光明正大的以“无码者”的身份前往上城区的喜悦,也被如今所面临的困境冲淡了。
她并非是从属于教会的机械天使,她的父亲也不是。
或者说,她的父亲曾经是。
在战争结束之后,教会决定冰冻所有的天使。
她父亲不希望自己被冰冻、也不信任教会。因此在那之前,他就悄悄逃走了。
被划为叛逃后,他在天使名册上被除名、光环被教会禁用,但本人并没有被继续追查。
——但那种程度的封禁是无所谓的。
他原本就是非常优秀的工程师。靠着跑路时一并顺走的先进仪器、轻松破解了来自教会服务器的禁用限制,将它改成了“单机版”。
一般来说,普罗大众的公共道德认知是在不断改变的……这也意味着圣秩的判定标准会有所偏斜。
为了防止力量的突然流失,赛博教会是一直在维护整个“神降装置”系统的——他们会收集相关的资料,不断对天使光环所收录的人格进行微调。
哪怕天使一直在冰冻封存,这个过程也从未结束。
这也就意味着,等天使被解冻脱困而出的时候,虽然时代变迁了许多、道德观也有了巨大的改变,但他们的力量不会衰弱特别多。
当然,一定程度的衰弱还是会有的。毕竟原本的契合度足够高,不代表能适应调整后的新人格。
而乐园鸟的父亲,因为使用的是一百年前的光环,始终没有进行“驱动更新”……因此随着时代的变迁,他所能使用的力量也就越来越弱。
但即使如此,他依然靠着圣秩之力对身体的持续修复,轻松的活了一百多年。
当他已经八九十岁的时候,看上去却像是只有五十多岁一般。
为了隐藏自己明显异常的寿命,他会不断在各个空岛上搬家、切身体会着变得越来越混乱的时代。
当他第二次抵达幸福岛后不久……他与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子相爱了。
她是一名药物学家。两人都看中了对方的智慧,相处之时感到舒适。
因为比常人更加长久的寿命,他一直以来都与他人保持距离。
而当他的圣秩之力衰弱到一定程度、开始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时,他不再拒绝他人。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与人相爱。虽然双方都已经衰老,容貌憔悴。但对他来说年龄与外表已经无关紧要——他保持年轻的状态已经活了太久太久,早就看淡了皮囊。
衰老到那种程度,他们都已经无法生育。
可乐园鸟的母亲感受到了身体的衰败,又迫切的希望能留下一个孩子……
试管婴儿的技术是不被允许的——因为那意味着,可能会有新诞生的孩子不被植入芯片。
所以他们进入了下城区。靠着她母亲的人脉关系,找到了一位被通缉的黑市医生。
在代号为“乐园”的医生帮助下,乐园鸟作为试管婴儿诞生了。
严格来说,乐园鸟甚至可以说是“合成人”。因为她并非是在人腹中长大,而是诞生于人造子宫——那是被“乐园”所持有的禁忌技术。
当乐园鸟出生的时候,她的父亲已经有一百零五岁。
哪怕算上圣秩之力对身体的持续修复,他看上去像是一位六七十岁的老人、身体开始快速的衰败……而她的母亲也已经快要六十岁了。
虽然是父母,但却比爷爷奶奶更加衰老。
为了照顾诞生就没有芯片的乐园鸟,他们搬入了下城区。
和正常的无码者不同,她至少有着安全的住所。她的母亲也有着芯片,因此能够不断回到上城区、变卖发明来购入生活必需品。
比起其他的天生无码者,乐园鸟一家的生活还算稳定。
乐园鸟从没有上过学,甚至没有接触过同龄人。
全都是由她的父母,将自己这一生的所有知识、技术与战斗技艺倾囊相授。
直到三年前,她的父亲终于衰老而死。他已经活了一百一十六岁,对短生种来说已经是极为长寿。
而因为悲痛,她的母亲在那半年后也去世了。
她继承了父亲的光环,但过分衰弱的治疗系圣秩已经无法治愈那种程度的疾病。
“天使”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传说。她无法再顶着光环进入上城区、更不敢在下城区暴露天使的身份……
失去了父母的庇护之后,只有十一岁的乐园鸟靠着自己超乎常人的聪慧、作为一名无码者在下城区艰难求生。
她们一家曾加入过名为“洞穴之家”的小型互助组织。在乐园鸟的母亲死前,也拜托过自己的老友照顾乐园鸟。
在那里,她过的很开心,仿佛第二次有了家。
父母的老朋友也是很好的人。虽然日子很贫苦,但却快乐……她的治愈能力能帮上别人的忙。
她原本希望能这样维持平稳的生活,过上安稳快乐的一生……哪怕一辈子都见不到明媚的阳光也无所谓。
但就在半年前,那个组织也被“无知之幕”所摧毁。
——并非是为了吞并,而是为了施虐。
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单纯为了乐趣,为了“犯罪的预演”而将那些安稳过日子的无码者摧毁、撕碎、折磨。
在肆无忌惮的笑声中,在那些昔日朋友和长辈的哀鸣与惨叫声中……将这一切录制成视频,留作纪念、或者变卖给他人。
在长辈们的帮助下,她非常勉强的逃了出来。
但她的第二个家再度被摧毁了。
她宛如丧家之犬,狼狈的躲在无人知晓的陋室之中、在恐惧与恨意之中渡过每一个宛如深夜般昏黑的白天。
她见到臭名昭著的“劣者”率领着一群黑衣人,在下城区进行扫荡屠杀。
最近的一发子弹已经穿透墙壁,与她擦肩而过、射到了庇护所另一端的墙上。
她透过枪弹打出的孔洞,好奇而胆怯的注视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随后,她就看到了行走在地上的“魔鬼”。
那些恐惧着向他扫射的枪弹,对那个男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那些子弹在接近他之前都被空气中的波纹震落,而他只是缓慢的逼近对方、如同死神一般,轻轻一碰就将他人的躯体炸裂。
就像是在滚油中裂开的香肠,那些手持枪械向他发起攻击的人、被无形的力量撕成了那样凄惨的形状。
在他们散去之后,乐园鸟去检查过那些人的尸体。
他们的内脏与大脑几乎爆裂,脂肪像是沸腾过了一样。如同被装到微波炉里活活烤死一般。
这更是加剧了她的恐惧。
每天在疲惫而迷茫中闭上眼睛时,就会梦到无知之幕或是劣者。
梦到那些朋友和长辈们被帮派成员们折磨致死的哀嚎惨叫,以及那些在她看来强大到无法对抗的帮派成员被劣者轻而易举的撕碎、炸裂的模样。
——当她无意间得知“天使”再度复活的消息时,乐园鸟是非常欣喜的。
因为这意味着,她可以顶着父亲的光环再度回到上城区,去收集一些材料!
她逃的太过匆忙,以至于什么都没带。她有着聪慧的头脑,可没有材料和仪器的话就什么都做不到。
与十几年前、二十多年前的环境不同。
当年对无码者的歧视还没有那么严重,所以她的父母才敢生下她。
但在那之后,情况很快变得不同了。
随着最后一批出生于1123年之前的居民死去、随着下城区的无码者引发的犯罪愈发激烈,人们对于无码者的态度愈发不满。如今“不持有芯片”,本身就成了足以被驱逐的罪——哪怕十年前都并非如此。
因为没有芯片,她当然也没有信用点、自然无法使用正常途径购物。
但她的母亲和父亲作为学者,也持有“信用点棒”这种用于匿名交易的物品。
这通常是由某位董事匿名购买物品时留下的东西。
就在前几天,她抱着几袋东西美滋滋从义体商店出来的时候,和一个不认识的大哥哥愉快的聊了两句。
——她如今可是天使,是可以正大光明生活在阳光之下的!
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美好感受。
但还没说两句,就看到了“劣者”。那个经常出现在她噩梦中的男人。
这时,她才意识到那个友善的大哥哥是特别执行部的人。
当时乐园鸟因恐惧而心脏骤停。
毫无疑问,天使是不可能拥有芯片、也不可能出来购物的。因为他们被冰冻了那么久,根本不懂如今的时代、更不可能拥有“信用点棒”这种匿名货币……因为天使和公司根本就不对付,他们身无一物、更不可能卖给董事什么东西。
在过去的时代,义体还是用于残疾人的辅助装置,而不像是现在这样作为身体的补强。
乐园鸟非常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她甚至想到了,自己被识破了伪装、被劣者碰到之后四分五裂的样子……
但还好,劣者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
或者说,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是真正的天使。
可他终究会意识到这件事。当他想起来的时候,自己就不能再前往上城区了。
因此乐园鸟开始大量囤货。
食物和武器都是在下城区可以轻易搞到的东西。
最缺的东西是酒、精密仪器和药品。这都是只在上城区生产的东西。
而在那时,她在路上看到了一位突发心脏病的人。
她不认识对方,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他所属的势力、他要做什么事。
虽然她明知这样很危险,可她无法看着他人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还是忍受不住上前帮人治疗。
可这暴露了自己持有珍贵的药品,果不其然遭到了对方的打劫——不光是要她的药,还要她自己。
她为自己的愚蠢和天真而感到自责和懊悔……但如果再来一次,她依然还是会去治疗那个人。
只是这次,她在给对方喂下药物之后就会立刻逃走。
还好有路人帮助,她解决了问题。并勉强得到了那个凶家伙的信任……
可在那之后,她接触到了一些组织的高层。
这时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百年前父亲所击败的“法师”,又在下城区的无码者中诞生了。
虽然“恋人”语焉不详,但她有着从父亲那边得来的知识。她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一场法师聚会。
她原本是打算去破坏那场聚会的。
可在她潜入到无知之幕的仓库,拿到了芯片样本之后……
乐园鸟抱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心情,检测了这个芯片中储存的灵能。
——其结果使她慌乱。
就在此刻,乐园鸟身侧那昏黄的灯光仍然安静的照耀着工作台。
上面摆着看上去就相当专业而先进的仪器,与她所处的简陋环境完全不同。里面镶嵌着一枚白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芯片。
乐园鸟非常确定,这芯片被人动过了手脚。
它里面储存了能够治疗自己和他人的强效治疗灵能。
但如果使用这枚芯片给人治疗,就会使得治疗者发疯、而被治疗者则会逐渐感染一种基于灵魂的毒,在三年到五年间使人逐渐丧失斗志、使灵能逐渐变得虚弱,变得空洞的躯壳……最终失去一切意识,变成植物人。
——毫无疑问,这也是来自法师的手段。
这是来自于上城区的法师,那些精灵董事的阴谋!
他们并非是对下城区的混乱视而不见,而是准备了一个大计划。
通过在治疗芯片中下毒、再假意被人劫走的手段,缓慢削减下城区居民数量!
虽然对下城区没有太多认同,但她毕竟也是在下城区出生的。
而她能聪明的意识到……这些芯片,其实是来自上城区法师与下城区法师之间的博弈。
上城区的那些法师们,笃定下城区的法师会因为贪婪而收下这批有问题的芯片——他们不可能查出来芯片真正的问题,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掌握来自于教会的、用于对抗法术改造的技术。
如果提醒或者帮助他们摧毁芯片,这就意味着保存了包括“无知之幕”在内的下城区的所有帮派势力;可如果默认他们分发并使用,又意味着下城区住民被批量屠杀。
假如不知道还好……可一旦知道了这件事,乐园鸟就无法对此坐视不理。
眼睁睁看着他人落入自己早已发现的陷阱——那与自己也参与其中有何不同?
“我该怎么做……”
如果自己真的是机械天使就好了。
如果自己身后有着可靠的战友们就好了。
如果自己拥有着足以改变这一切的力量……而非仅仅只能治愈他人伤口的无用能力就好了。
“爸爸……”
她失神的望着父亲留下的光环,低声喃喃着。
她像是在问询着光环,亦或是问询着死去的父亲。
或是问询着自己。
“你会怎么做……”
第三十二章 无知之幕的创立者
上午八点四十五分。
下城区,食品工厂区。a区012号工厂。
这正是无知之幕事先约好的碰头地点。
早在一个半小时之前,罗素就已经抵达了附近、随后在附近的工厂顶楼埋伏了起来。
罗素非常庆幸昨天跟翠雀摊牌了自己的灵能。
因为就在那之后,翠雀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个细节。
她还记得“蓝歌鸲”的样子,是因为她前不久对小琉璃进行了一次彻底的调查,其他人想必早就忘记了这个三流歌手。
但要知道,小琉璃本身就从属于“无知之幕”组织。
——蓝歌鸲当年就是被这个组织改造成了小琉璃的!
虽然前天那时候,“恋人”和她身后那几位都没有认出他的身份来……但无知之幕里,必然有人见过“蓝歌鸲”曾经的样子。
以防万一,翠雀帮罗素进行了特效级别的伪装系化妆。
于是,“理发师”如今的形象与昨天产生了相当程度的不同:“理发师”头上耳羽的角度与鬓角的发型都经过了调整,脸颊的阴影所打出的轮廓也有了些许差别。就连马尾的高度和粗细程度都有了改变,五官更是有了相当程度的变化。
经过翠雀的改造,蓝歌鸲原本那温和而阳光,会让人联想到面点师的面容,变得更加阴柔了一些。
他被翠雀要求,除非特殊情况否则都眯起眼睛来。这样会给人一种淡淡的深不可测与阴险的感觉……而蓝歌鸲本身的面容则可以冲淡这种表演的痕迹,使其变得自然。
那是刚刚见过一次的人还能勉强认出来……但许久不见的人绝对想不到的程度。
再加上罗素的演技,已经足以演绎一个与蓝歌鸲完全不同的——仅属于“理发师”的形象。
正如同罗素能够重置变身而不改变服装一样。
罗素各个化身所持有的物品与状态,就像是这个身份的“戏服”,是可以被暂时“保存”在这个形态下的。
就像是储存在“角色”界面、能够切换职业的一键换装。甚至就连携带的武器都可以固定。
于是罗素将霰弹枪和缴获的手枪都放到了“理发师”的身份上,而将圣人斩首与翠雀和劣者的芯片放到了本体上。
他想了想,又将足量的爆炸物绑在了“爱丽丝”的化身上。作为特殊情况下的后手。
罗素虽然到的很早,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入场。
他甚至都没有使用灵能变身。
这是为了活用本体的夜视能力——罗素的灵亲症几乎拥有沙丘猫本身全部的正面特征,里面当然也包含夜视能力。但在变成蓝歌鸲后,就会失去这一能力,只能依靠夜视镜。
但夜视镜的视域里面只有单色,通过望远镜之后就会变得非常模糊。
而罗素等待的人,正是乐园鸟。
罗素知道乐园鸟是机械天使,但乐园鸟本身不知道……在这种信息代差之下,罗素刻意给乐园鸟透露了不少情报。
那天他离开的时候,看到乐园鸟的眼神,就知道她已经理解了一切。
——乐园鸟已经知晓,这些地下帮派的首领都是法师。而今天的聚会,正是法师们的聚会。
她只要是个天使,就一定会来、而且会带人来。因为她不可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但她们没有收到邀请函,本身也没有挂靠的地下组织,可能会被拦在门口。
如果她们被识破之后选择直接打进来,可能会直接吓走还没有抵达的法师们。无法保证把他们一锅端。
虽然卡玛尔瑟董事给他们的要求是活捉其中之一。
但按罗素的观点,就算把他们都抓住、或者干掉也无所谓。这些犯罪组织被干掉,无论是上城区还是下城区都会变得更好、而不会更差。
……当然,绞杀能救的话还是要救一下的。
拦一下天使们、并把她们带进去,就是罗素等这里的意义。
结果罗素果然没有等错。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乐园鸟真的来了!
但他的判断也不完全正确……
因为乐园鸟并没有带上什么援兵,而是孤身一人。
“……她这么自信吗?”
罗素有些担忧。
虽然理论上来说,每一位机械天使都是六级红移以上的强者。
哪怕是完成了觉醒的恶魔,也能正面击败。
可这毕竟是以少敌多。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其实是作为定位,和罗素执行着差不多的任务。
等到时机恰当,就会呼唤轰炸——这是完全符合逻辑的。
不管如何,还是照看一下她吧。
罗素这么想着,从工厂的最高处跳了下来。
他在空中就给自己戴上了蓝歌鸲的面具。
绚烂的群青色火焰照亮了夜空,他的体型被火焰填充而膨胀变大。
而罗素几乎是在变成“理发师”的瞬间、就化为了一只飞鸟,扑打着翅膀掠过建筑物的缝隙、以最短的距离直线接近位置。
当乐园鸟被拦住的时候,理发师已经飞到了她身后不远处。
而这时,理发师饶有兴趣的发现……站在门口检查来往过客身份的,正是被他烧掉了一条胳膊的“恋人”。
她的左臂已经换成了先进的金属义肢。
而且还正是罗素所熟悉的那个型号:三拳式铁爪。
“你不能进去。”
恋人毫不犹豫的拦住了乐园鸟。
“为什么我不能进去?”
乐园鸟眉头紧皱,小声分辩道:“你也知道,我的确是白狮组的正式成员,也不是什么高层,完全符合邀请的需求。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进?”
她此刻看上去似乎精力不太充沛的样子,就像是没有睡饱。与人争吵都没有力气。
恋人则是冷笑一声,双手抱胸:“你们老大前天不是吩咐过吗,要庇护你。
“这里面可太危险了,就算哪个大佬想要把你杀掉、或者把你带走都有可能。到了那时,你们老大可护不住你。
“但你要是出了事,他不会去找其他的大佬、但会来找我这么个小喽啰的麻烦……我可担不起这个风险,小鸽子。今天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把你放进去的。”
和前天不同,其中一条胳膊改造成义体的“恋人”,今天出乎意料的讲道理。
她不再狂躁而轻浮,而是变得冷静而理智。
从这个角度来说,之前她所受的这一顿毒打显然是有价值的。
不过这也合理。凡是不能从苦痛中学到教训的人,根本不可能从遵循丛林法则的下城区生存下来。
乐园鸟还想申辩两句……但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人把手很自然的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她正眉头紧皱着想要拉开距离。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温润友善的声音却从她身边响起:
“那么……我带她进去,可以吗?”
乐园鸟鲜红色的瞳孔因恐惧而微微放大,她狭窄的肩膀忍不住微微颤抖着。
她几乎立刻就判断出,悄无声息接近到自己身后的是什么人。
正是那个能够笑着烧掉别人一条胳膊的危险男人!
他也是一位法师!
如果恋人没有让人切掉自己的胳膊,她恐怕会被活活烧死。
明明他和绞杀持有相同道途的法术,绞杀能够将人在数秒之间烧成焦炭、他没道理做不到。
可他就那样用火焰缓慢炙烤着对方,一秒钟火焰都未必能往上蔓延一厘米……
若是他这时狂笑出声,或者放两句狠话,还在乐园鸟的认知之中。
可他一边折磨着对方、一边却能露出那样温柔的笑容,说着什么“这是奖励哦”之类的话鼓励对方切掉自己的胳膊。
而这一切就发生于“他碰了恋人一下”。在恋人的手被切掉之后,他却又亲昵去摸了摸对方的头发。
这得是多么疯狂而扭曲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
乐园鸟甚至能够想象,当他的手触碰到恋人头发的瞬间……恋人心中涌起了何种绝望与恐惧。
——因为她在意识到,理发师的手按在自己肩膀上的瞬间、心中也出现了类似的感觉。
她的上半身完全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而在乐园鸟的注视下,对面的“恋人”脸上逐渐浮现出了肉眼可见的恐惧。
“是……是!您的话当然可以……”
她有些语无伦次的,对着理发师极恭敬的行了一礼、并第一时间让开了道路:“请进,理发师阁下。”
理发师笑了笑,像是个邻家大哥哥一般,对着她微微点头回了一礼。
“你的义手很好看。”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干净而无害的笑容:“设计它的人一定是个审美上的天才。”
“……是……谢、谢谢夸奖?”
恋人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
但她眼中和神态中的恐惧,已然将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被人们注视着,理发师却没有丝毫胆怯。倒是乐园鸟,感觉自己的心脏激烈的彭彭跳着。
“走吧。”
理发师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和的说道。
他的掌心非常温暖,有种阳光的干爽感觉。
可在他接触不到的地方,乐园鸟的掌心已经浸满汗液。
她刚迈了一步,就跌了一跤、有些柔弱的向理发师身上倒去。
乐园鸟发誓,这绝非是卖弄风情、更不是吸引强者保护欲的手段——她根本不敢。
其实是她有点站不稳了……
鸽子是一种胆子很小的动物,很容易就会被吓死。而她在白鸽中也是最胆怯的那一类。
她倒过去的一瞬间,小小的心脏都快提到了喉咙。
她就怕自己会激怒对方,然后大庭广众之下被烧成烤乳鸽。
但好在理发师似乎没有责怪自己。他有力的臂膀抓住了乐园鸟的肩膀,把她近乎是搂在怀里一般、帮助她重新站了起来。
“没问题吧?”
他看着怀里的乐园鸟,发出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小心一点,不要跌倒了。”
——如果只看这一幕,简直就像是童话绘本中的王子一般。
可乐园鸟看到他的笑容时,大脑都快要变得空白了。
“他到底要我做什么”的念头,环绕在乐园鸟心中、久久无法散去。
“都有哪几位到了?”
理发师向恋人礼貌的问道:“他们都在哪里?”
“有几位已经到了,如果您要找的是绞杀老大的话,他到得很早。而我们的大首领是第一个抵达的……”
“哦?”
理发师饶有兴趣的问道:“我听说,无知之幕的大首领一直没有出现过?”
“是的,他这次来了!”
恋人非常肯定的答道。
似乎光是提到他们的大首领,她就不那么害怕理发师了,就连声音都变得清晰了许多。
“这位就是理发师吗?”
一个稚嫩而清冷的声音传来:“我听过你……熔炉的新学徒。”
恋人听到声音,眼睛顿时一亮、甚至都有了光芒。
她恭恭敬敬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真心实意的行了一礼:“大首领!”
而理发师则思索着,安静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但当他看清那发声者时,扶住乐园鸟右肩的右手便是下意识的握紧了几分。
对方有着学者的面容与病态的气质,皮肤苍白到像是绝症病人、而脸上则挂着亲和力极强的笑容。
若是再年长一些,应当是一位贵公子般的人物。
“非常感谢你前天留了恋人一命,我还蛮喜欢她的。”
他从容不迫的笑着说道,甚至像模像样的对着理发师鞠了一躬:“感谢你的克制,理发师先生。”
对于其他地下组织的首领来说,这样的举动会变得可笑。就像是穿着礼服的狗熊。
可对他来说,却是那样的恰当。就仿佛这礼节原本就是为他而存在的一样。
“……这么年幼的精灵?”
理发师慢悠悠的开口道:“真是出乎预料。我还以为‘精灵’这种级别的大人物,至少也得是躲在‘无知之幕’的那幕后面的人。”
“毕竟,这是我所喜爱的事业嘛。”
黑发红瞳的精灵幼子笑嘻嘻的说道。
他看上去恐怕还不到十岁,尖尖的耳朵证明了他正是纯血的精灵。
虽然是幼子,但他的瞳孔并不清澈、而是深沉而昏暗。
如同高档的红酒,亦或是能够溺死他人的血池。
他抬头看向理发师,认真的进行了自我介绍:“我叫托瓦图斯,‘不和者’托瓦图斯,无知之幕的创立者。你可以直接叫我不和者。”
托瓦图斯打量着理发师,若有所思:“你看上去……有点眼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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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字的更新,上架前最后的更新了!明天上架,求首订!
顺便昨天写错了卡玛尔瑟(camaysar)的名字,写成了卡尔玛瑟。现在前面的已经全部都改过来了!
这本书之前发在阿b的设定,已经全部都传到了作品相关,有兴趣的可以自行取用~
后面还有上架感言,兄弟萌记得看看!
上架感言
这是一篇很长的上架感言,因为有很多的事想要认真的聊一下。
众所周知,我创作小说的时候喜欢提前确立一个故事的主题。如同《倾覆之塔》的主题,叫做“英雄”。
这并非是描述,而是讨论。
我必须纠正一个可能被错误理解的观念——我并非是先想好一个故事、确定一个主角,将其概括为“英雄”一词。而是我首先想到这个关键词,进而开始思考应该如何阐述、讨论这个词,并由此出发构建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种创作习惯,来自于我创作《水银之血》的后期。
当时我深刻意识到了自己能力的不足。不仅是创作能力的不足,更包括了阅读量、知识的不足。
在一位朋友的劝诫下,我从大一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都要学习两个小时,要让自己获取新知识。
这样的学习一直持续到了现在。除了生病的时候,以及我想玩的新游戏发售的当天——我都会保持每天两个小时以上的学习时间,到现在这个习惯已经持续快八年了。
无论我在做什么,这两个小时的学习内容,一定是与我目前正在做的工作和学习任务无关的。比如说在我上学的时候,我的“学习时间”可能指向某个电影、某本小说、某本诗集,但无论我在看什么,这目的都并非是“娱乐”、而是“学习”。
当看小说的时候,就要做读书笔记。记录语句、拆解大纲、做人物卡。而在看电影的时候,如果我觉得这电影好看,我会试图做出这部电影的节拍表,讨论某个场景的角色或是情节的具体意义、找寻某个角色的驱动力、某个剧情的节奏与速度。
当时我深切的感受到了的知识不足,于是我帮我的同学免费刷尔雅通识课——那是我们当时每个学期,每个学生都要看的一种网络公开课。我在这个过程中学到了很多东西,在我后来的创作中都起到了相当程度的影响。
而在我学习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我开始利用这两个小时来进行写作训练。我采取的模式是“三词训练法”,也就是随便打开一本书,翻开三页、将自己在这三页中第一眼看到的三个词构建一个新故事。让这个故事在包含这三个词的情况下尽量短小,有曲折的反转、并且要有趣。
这样的训练大概持续了半年,可以说是卓有成效。在我写完《水银之血》之后,我所写的三本书、加起来六百万字的内容,全部都突破了一万均订。其中有四百五十万都是原创小说,并且顺利完本。
而这种训练模式,也就让我特别擅长短篇故事结构。
比如说《玩家超正义》中的噩梦副本……实际上,玩家包括《画廊》副本在内的所有噩梦副本,都没有任何大纲。是我在前一天晚上确定了噩梦的名字和导入语后进行的即兴创作。
包括每本书事先确定的“主题”,包括每本书每卷的卷名、噩梦的名字,都是我给自己的一种约束。这种约束性反而能让我的想象力变得活性化。
而创作《倾覆之塔》的动机,也来自于这种日复一日的学习之中。
我当时看到了一本书,叫做《科幻小说变形记:科幻小说的诗学和文学类型史》。他的作者达科·苏恩文是科幻认知疏离理论的创立者,我认为这是当代科幻文学研究者中水平最高的那一批人。
他提出了一个理论,也就是“认知疏离”。苏恩文的疏离概念源自于什克洛夫斯基和布莱希特的“陌生化”理论,其中布莱希特的“陌生化”是什克洛夫斯基理论的升级,而苏恩文的理论则更进一步。
在这个理论中,科幻小说所塑造的世界实际上是现实生活的疏离化、陌生化,以迂回的方式认知现实。
当代的中国优秀科幻作家韩松曾说,科幻作品的意义之一就是针对未来人类可能面临的威胁进行预警。科幻研究学者宋明炜则认为,科幻小说中所塑造的世界,正是我们内心某种理念、某种思想的具现化,透过陌生化的认知来反过来确认我们已经视若无睹的什么东西,并由此进行批判。
从这个角度来说,科幻小说虽然与寓言不同,但它的认知这个过程正是通过寓言来实现的。我最喜欢的科幻作品之一,刘慈欣老师的《诗云》,就是一种极端寓言化、浪漫化的科幻。它所凸显出的内在也正是来自这一本核。
正因如此,从《沙丘》中我们就可以看到大国对石油国家的掠夺与控制、而非是“充满了超能力与封建国家的星际时代”;从《光明王》中就可以理解宗教的本质只是一种荒谬的错觉,而不仅仅是“缝合了现代名词的神话”;《三体》所讨论与批判的正是人类道德的本身,而不是“拥有先进技术的外星人入侵地球”的简单故事。
科幻的本质,并非是科技幻想、而是科学幻想。它是拥有科学思维的幻想文学,在科学的外衣以下、仍然有着柔软的人文内核。追根到底,它的实质依然是幻想文学。
而科幻与奇幻的区别在于,它的核心是人类对未知的好奇心,是“如果这样、就会怎样”的科学精神。而非是钢铁与计算机、宇宙飞船与外星人等要素的冰冷堆砌。
阿瑟·克拉克说过,“任何足够先进的科技,都与魔法无异”,毫无疑问,现代科技已经触摸到了这一边缘。
人们越来越难以理解最为顶尖的科学技术,需要一些博主、一些up主、一些具有解释能力的专业人士,用普通人所能理解的方式、以不那么严谨的比喻来让人们尽可能理解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而普罗大众对于某项尖端技术的理解,则通常在一通解释之后,简略为“我听不懂,但是它很有用/也没啥用”。
从这点来讲,盲目崇拜科技的人,反而才是最不存在科学思维的人。
而中国科技的快速发展、网络知识的普及化,让想象的类型得以突破——不再是“宇宙航行”、“发现新世界”、“人工智能”等老生常谈的话题,读者对科幻的接受面也在变广。
但与此同时,随着科学技术全民化普及,人脸识别、天网定位、扫码甚至扫脸购物、无人机派送、自动驾驶、智能家居、阿尔法狗……很多以前仅存在于想象中的东西,都已经化为现实。想要在可认知、可理解的范围内进行更进一步的科幻创作,也会变得举步维艰。
这是一种挑战。并非是对当代科幻作者的挑战,更是对整个科幻类别的挑战。
如果对科幻圈有了解的读者,想必应该知道当年科幻界轰轰烈烈的新浪潮运动。
在我看来,新浪潮运动的存在本身就是对1940年科幻黄金时代的一种反叛——科幻理所当然的应该出现新类别,并且随着时代的发展应该不断的出现更新的类别。
许多科幻读者认为,科幻这个大类有一个“主宗”,而自己喜欢看的、所推崇的才是正统。但这种批判往往是为了维持自身的审美地位所进行的一种毫无意义的批判。
品类分化毫无疑问是有利于的行业发展的。科幻文学原本就是一种年轻的文学,一种充满了年轻人想象力的文学。当它会被年轻人理解为“老朽之物”的时候,正是它的活力开始衰退的时候。
不能圈地自萌,而要求同存异。如同刘慈欣老师所说,我们要将科幻文学的范围变得广阔。
按照严格的分类,《倾覆之塔》应该属于“科奇”、也就是科学奇幻作品,同时又有一些社会派的血。而这本书的核心灵感,则来自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流行的桌游规则“暗影狂奔”,非常经典的赛博奇幻规则。当然,具体设定并不一样,仅仅只是灵感来源。本书目前可以透露的设定我已经发到了作品相关,有兴趣的可以自取。
就比如说,很多读者可能不知道《水银之血》的灵感来源其实是永恒之塔……当我看到那沙漏般的世界地图时,我心想这太酷了。再将其合理化,就有了“蛋壳世界”的设定雏形,之后所有的设定都是依托于此。
而《玩家超正义》的灵感,很多人认为是黑契,但我其实没有看过那个番。它真正的灵感来源是一个游戏,叫做“灵魂献祭”。
诅咒的承担与传承,诅咒即是力量,欲望的失控,救世的勇者与灭世的魔王的二位一体、互为表里,以及循环往复却又能串联整个故事的时间循环。这才是我想要在《玩家》一书讲述的核心。
这本书的另一个灵感,则是《动物狂想曲》和《奇巧计程车》。一些老桌游人可能知道,暗影狂奔虽然是赛博主题,但它是一个巨魔、精灵、兽人的典型西方奇幻世界。它为了维持游戏性,很多东西并没有进行讨论。因为这个规则同时也是对经典奇幻规则——比如说dnd和wod的认知疏离。
而在这时,《动物狂想曲》和《奇巧计程车》给了我另一种启发:如果要深入挖掘人文内核,那么将“人性”本身凸显出来就是一种正确的策略。如同想要甜就要加点盐,凸显人性的方式自然也可以用加强“兽性”来完成。
我原本还在考虑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赛博朋克这个题材的核心必然是悲剧。
太空歌剧与赛博朋克,可以说是背道而驰的。可以说,如果先开发出民用载人航天,世界就会进入太空歌剧;如果先开发出虚拟现实,世界就会进入到赛博朋克。而太空歌剧是向外的,是征服的,是积极的,是扩展性的,是浪漫主义的;赛博朋克是向内的,是反省的,是自我抵消的。
这两个题材,一个预示着地缘政治上的“战争与征服”、另一个则是意识形态上的“影响与改写”。这正是从冷战时代往后出现的、不可避免的世界常态。
因此可以说,赛博朋克几乎不可能不是悲剧。就算完成了系统内题材的创作,得到了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就算炸毁了荒板塔,那又如何?
公司还是那么多公司。人们还是那样的人们。
往大了说,炸毁的荒板塔那可能是反抗火种的预示。它可能预示着未来会改变的可能性……但也仅仅只是可能。看过《觉醒年代》这种优秀电视剧的读者,可能就会意识到,赛博朋克2077的这种桥段比起真正的“觉悟者”与“火种”,倒更接近于“迷茫者的最后一搏”和“暴力欲望的释放与满足”。
喜剧的尽头总是悲剧。在一个赛博朋克的世界里,人们就算得到了觉悟、以几乎不可能的手段,成功反叛了公司——可那又如何?
诱发了赛博朋克社会矛盾的导火线,是资源的有限与人口的膨胀。
随着总体资源的进一步耗竭,新的分配方式运行之下依然会导致新的动乱。
如果不能解决“资源”的最终问题,如果人类无法走出星球,那么在遥远的未来、极遥远的未来,依然会迎来必至的新悲剧。
但是“灵亲”的设定,却让我产生了另外一个念头。一个能够从“赛博朋克”合理过渡到“太空歌剧”的设定,一个能够赛博朋克世界的人们真正意义上得到“可能性”的剧情——姑且按下不表。等完本感言的时候,你们可以再翻回来到这一段。
当然,赛博朋克这个题材的悲剧本质依然没有改变。
因为那样的话,这本书的本质其实就不再是赛博朋克了。所以我将其称为“赛博奇幻”,以此作为区分。
而这本书第一卷的灵感,来自于yoasobi的一首歌,叫做“群青”。这首歌的歌词,我觉得非常适合罗素、因此也很适合作为序卷的主题。
以及游戏王中关于“ll-合奏蓝知更”这张卡的科普——当我知道“西伯利亚蓝知更”也就是“小琉璃”、“琉璃歌鸲”这种鸟中,只有雄性才是琉璃色的时候,我感受到了相当程度的震撼。
这种震撼流出为文字,就成为了这一卷的主要故事。
因为我心想,也得让你们震一下。就当是无用豆知识的科普了。
至于第二卷的灵感,则是奇幻大师k.j.帕克所写的奇幻短篇小说集《紫与黑》中的《紫与黑》一篇。
它其中有这样的一段话,容我仅凭印象大致复述:“把紫墨水专门留给皇帝和官员们使用,那样的话,你们一眼就可以分辨收到的文书的真伪。这想法本身是没问题,但后勤部却有人发现,可以用这种方式有效的操控所有官员——只需要不给他们不待见或者政见不同的官员足够的紫墨水就可以了。说着什么紫墨水品质不过关,或者运输紫墨水的船沉到了海里的借口。这样的话,他们空有权利,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们无法签订被其他人认可的、有法律效益的文书——以紫墨水书写的文书。”
当然,这本身与第二卷的故事无关。但这有趣的构思,让我产生了另一个灵感……等到第二卷的卷末时,我会就此继续复述。
以后每一卷的卷末感言,都会叙述这一卷的灵感与创作思路。作为和大家的讨论与分享。
闲聊大致就到这里。
我相信能有耐心看到这里的读者,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但我感谢所有能静心看完的读者。既然能看到这里,想必是我们之间也有所共鸣。
我诚心诚意的说,我在全职且有房贷的情况下,作为一个奇幻出身的作者,跨界来写这样的一个题材、一个即是科幻又是单元剧,双重小众的题材……如果说,这不是抱着某种理想因素在内,那就指定是我脑子进水了。
我并不认为卖弄理想是可耻的,正如子路受牛。在网络文学商业化的现在,我仍希望网络文学的创作者具有文学理想。
说句不太好听的……现代仍然愿意从事文学创作的年轻人又有多少?他们是否还能活的下去?从事这行的,究竟是有文学理想的青年,亦或是郁郁不得志的酸腐秀才?
等上一代的文学大家们因衰老而弃笔,这个国家未来的文学又应该让谁来接棒?
连这个国家的年轻人都不愿意看的东西,又如何成为国际化、历史化的时代经典呢?
我小时候曾崇拜柳文杨,也惋惜过他的英年早逝。年轻创作者写出的故事,是有着人生底蕴的成熟创作者难以写出的,更应是整个文学创作领域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我们不应该将网络文学与文学一刀划开,但也更不应该什么都不做就让绝大多数的网络文学直接成为具有“历史性”和“经典性”的传古文学,同时也不该妄求网络文学“去娱乐化”。这就和叔叔“去二次元化”是一样的愚行。
相比较十几年、二十几年前的作品,《诡秘之主》、《黎明之剑》、《长夜余火》、《死在火星上》、《余光》这些新世代的优秀网络作品,已然能够同时兼顾文学性与娱乐性。读者们也对能够触动人心的、具有复杂人文内核的故事更加喜爱,这是市场的优化。
这必然是有一个逐渐变化、逐步进化的过程的。
它的终点不会落在上一代的作者手中,也不会落在我这一代的作者手中。它会一直变好,而我们正在道中。
随着网络文学的发展,总有一天也会从网络文学中诞生《三个火枪手》、《基督山伯爵》这般的传世经典。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构筑出这样的土壤、等待着那样的花盛开。
我的创作实力远远不足以和上述这些优秀作者比拟,因此只得于此大胆的卖弄理想——但话又说回来,能有可卖弄的理想,总比无话可说、无梦可卖要强。
明日上架,至少万字以上的更新!
希望大家能够点个首订,支持一下阿猫。
希望我们明日能再见。
——愿你们幸福常伴。
第三十三章 颠覆世界的秘密
“眼熟?”
理发师歪了歪头,以饶有兴趣的语气反问道:“怎么,你听说过我?”
“哦,那倒不是。我只是在想……”
托瓦图斯双手抱胸,抬着头仰望着理发师,思索了一会:“你的灵亲是蓝歌鸲吗?”
“说是蓝歌鸲也行,说是小蓝头鹊也行。”
理发师笑了笑,松开了扶在乐园鸟肩膀上的右手。
上前两步,与托瓦图斯并行向内走去:“我算是混血。”
“这样啊。”
托瓦图斯点了点头。
两人沉默的往里面走去。
与“理发师”脸上所表现出来的镇定姿态完全不同。
罗素的心跳开始激烈加速……他甚至能直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脖颈处的血管都能感觉到震动。
他万万没想到……无知之幕的首领、竟然就是之前在蜂巢夜总会被无知之幕绑架的那个精灵幼子。
之前托瓦图斯所说的话,浮现在罗素心中:
“——这件事到此为止。将我绑架到这里的人,你们也不必再追查了。”
“——要不要跟我走?不再问天恩集团庸庸碌碌工作至死,而可以触及真实、接触到更为崇高之物。”
当时罗素还以为,托瓦图斯这是要把自己挖到桃源商行。
他心想,同样都是七巨头,去桃源商行工作与在天恩集团工作又能有什么不同?
一个垄断了房地产与酒店行业、旅游业和户外运动行业,一个则垄断了娱乐、传媒、文化……
他不觉得会有什么不同。倒还不如在天恩集团工作,至少每天在园区里上班还能看到可爱青春的女孩们呢。
……如今想来,还好当时没上当。不然现在应该就被半拐半抢的骗到无知之幕里面了。
许多事情,一下子就变得合理了起来。
怪不得,托瓦图斯身为董事却会被人如此轻易的绑架,而且桃源商行根本就没有派人来救援,甚至都没发现他被劫走了——直到最后这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到了现在都已然无人提及。
因为托瓦图斯根本就不是被人绑走了,而是他自己绑的自己!
所以明明之前那个“铁面具”可以和劣者对话,但在罗素进入铁面具内部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只是一段留言。本人的假想体根本就不在里面。
现在想想,那个人既然都做出了这种事,没有道理会畏惧罗素的入侵技术而匆忙逃离。
答案就很明显了,他从来就没有进入过面具里面。
所以翠雀查不到痕迹也拦截不到他的“跳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一个“通过网络手段远程进入这面具之中”的那个人!
虽然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真正的绑架者在通过铁面具的监听和话筒功能、远距离与劣者对话。但其实真正说话的人正是面具之下的“托瓦图斯”本人,那铁面具仅仅只是起到了一个变音的作用而已!
这是来自劣者之前参与的两次“游戏”所形成的惯性思维。
在“笼中鸟”的游戏之后,无知之幕确实没有再与劣者进行下一项游戏。
这说明在不和者原本的计划中,这第三个游戏“笼中鸟”原本就应该是最后的游戏。
可为了这个目的,他甚至不惜冒着被劣者杀死的风险。
如果没有罗素参与,托瓦图斯要么就是看着劣者抱着变成植物人的翠雀跳窗逃走、自己被炸死在楼中;要么就是被劣者所杀,保护翠雀不变成植物人。
最后劣者只能站出来背负一切罪责。
无知之幕不会直接攻击劣者的原因也找到了……
托瓦图斯就是无知之幕的首领这件事,在精灵的圈子之中恐怕并非是秘密。
因为卡玛尔瑟的“命运”,要求劣者必须因他的命运而死。
也就是说,劣者不能被他们杀死、而是应该自杀……如果无知之幕真的杀死了劣者,那么恐怕卡玛尔瑟会和托瓦图斯翻脸。因为这意味着他命运的终结……这样的话,卡玛尔瑟要么再去找一段“对立的婚姻”、要么就得结束自己的生命来重置这该死的天命了。
所以无知之幕所做的事,就是在想办法在不杀死劣者的情况下、把他逼疯。
这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稚嫩幼童,怀揣着毫不隐藏的恶意、一步又一步的抽离劣者的道德根基。
……但他到底图什么?
这显然不可能是卡玛尔瑟的任务。
这些同样拥有“天命”的精灵之间是同级的,更何况他们根本不在同一家公司中。谷培
也就是说,“不和者”是仅凭他自身的愿望和热爱,在刻意针对劣者。
再加上卡玛尔瑟那边的“情报来源”。
无知之幕才给各个组织投放了会议邀请,第二天……不,准确的说是当天晚上!
当天晚上,劣者就从卡玛尔瑟那边收到了这个情报!
无码者没有芯片,就连电子邮件都发不出去。不依靠无线电的话,就只能靠物理送信的手段了。
但精灵不同,精灵也是安装了芯片的。
正如同罗素当年加了那个老精灵的好友……没有芯片的话,就算拿着数据线插进去、也是根本看不到个人名片的。
而卡玛尔瑟在翠雀的办公室,轻而易举修复那些碎裂的盘子和玻璃的手段,应该就是某种极为强大的法术。
精灵们并没有抛弃法术。
相反,他们还在梦界继续前行。
可卡玛尔瑟能通知劣者这个消息,说明他肯定也拥有芯片。
……等等。
罗素这才意识到了一件事。
精灵们应该也安装了芯片……可现在罗素才想起来,至少有一半以上的精灵都是旧时代的法师!
安装了心灵防护芯片三年之后,普通人就会失去链接梦界的手段。
可那样的话,精灵们又是如何施法的呢?
罗素想起来……那位老精灵管他的发明叫做“心灵防护芯片”。
“心灵防护”。到底防的是什么?
他们原本就是在梦界获取力量的法师,为什么也要跟着普通人一起植入相同型号的芯片?
难道就真像是他们宣传的那样“亲民”、“公平”、“以身作则”那样吗?
绝不可能。
这种宣传,罗素连一个字都不会信。
精灵们一定是能从这芯片中得到某种益处……否则没必要给自己戴上镣铐,尤其还是给“其中一半同族”戴上镣铐。
因为这芯片并非是镣铐——而是梦界的救生圈!
想到这里,罗素感觉脊背紧绷。
若非是托瓦图斯就在他身边,罗素甚至激动到想要对着空地来上一拳!
他即将触碰真实,一个就连鹿首像都没意识到的大秘密!
这个芯片对精灵们来说,最大的价值必然不在于“隔绝梦界”、而是“隔绝阴影”!
这是罗素逆推得来的结论。
因为精灵的寿命太漫长了,他们如果长久的在梦界探险、早晚会受伤。会被阴影不断腐蚀。
这就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寿命”——属于心灵的寿命。
当他们记忆中混入的杂质已经比本体还多的时候,到时候谁才是正版可就说不好了。
但如果说,已经打开了梦界之门的人……就算拥有芯片也依然能进入梦界呢?
那么这个“心灵防护芯片”,就可以阻止梦界的“阴影”入侵自己的人格!
所以精灵们才会花费大力气,特地开发出这项技术。
他们真的害怕疯法师吗?
恐怕不是。
他们只是单纯不希望人们成为“不会被腐蚀”的法师……在给自己套上防护、肆无忌惮攫取梦界力量的同时,把普通人能轻而易举得到超凡力量的门全部关上!
心灵防护芯片,就像是一把能够锁上大门的钥匙。
只是有的人是进入了大屋之后才锁上了门,安全的探索房屋;有的人是在门外就锁上了门,然后不得其入。
“理发师”微微侧身,深深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托瓦图斯。
多亏他在下城区看到了“托瓦图斯”、多亏他在飞艇上遇见了“阿米鲁斯”。
这一小一老两位精灵不经意间的两句话,才让罗素敏锐的猜到了精灵们所隐藏在心中的恐惧。
这是一个如果用的合理、恰当……能够轻而易举颠覆整个时代、整个世界的秘密!
第三十四章 人造的对立
虽然食品工厂是全自动生产,但里面却并非是漆黑一片。
无论是维护用的机器人、亦或是监测生产状态的摄像头都需要充足的光源——正如同在亮度不够的情况下,ai识图的错误率也会高上很多。
也正因如此,在进入工厂区域后理发师就将夜视镜向上推起。
眯着眼睛的蓝发青年,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四周。
仍然轰鸣着运转的立体式流水线,没有任何人去触碰。
他们穿行于钢铁与钢铁之间的缝隙,就像是学者行走于图书馆的书架之中。
不管上城区还是下城区,大家的食物基本都是在这些食品工厂里进行合成、生产、封包的。因为有着自行警卫机器人巡逻检视,只要不破坏生产来引发警报……那么哪怕这里灯火通明,也依然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上城区的薪奴还需要用收入来购入食物。但他们这些无码者就生活在这些巨大工厂的夹缝之中,如果饥饿的话,可以直接进来拿走一些食物——这是不会触发警报的。流水线的摄像头可以立刻检测到缺失,并第一时间把空缺的部分补上。
哪怕是最凶恶的暴徒,也不会破坏这些工厂。因为大家都体会过生活不易,每个人都会将它们视为自己的财产……破坏它们就等于是对所有人过不去。
如果被人追杀,进入到工厂内部通常也不会再继续追。再追下去的话,可能就会破坏机器——引来执行部都是小事,回去必然会被老大处罚。
因此就可以看到非常矛盾的一幕。
那些看上去就非常粗暴而野蛮的无码者,小心翼翼、甚至蹑手蹑脚的在机器之中穿行。就担心自己不小心碰坏了什么。
“这就是他们所珍视的‘生’啊。”
看着理发师专注的看着他们,不和者感叹着:“天天处于生与死的夹缝之中,只有这些美味而自取的食物能给他们强烈的‘活着的感觉’。”
“而各个帮派严苛的戒律就是属于他们‘死’,是吧。”
理发师看了一眼精灵幼子,毫不客气的说道:“但他们会活的这么辛苦,不就是因为你们这些精灵吗?”
“那可不一定。”
不和者嘴角微微上扬。
这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孩子,却以无比成熟的口吻淡然说道:“难道董事之中就只有精灵吗?短生种的董事不也是董事吗?既然都是董事,那么活的长一些和短一些又有什么不同呢?
“更何况……包括他们,包括你。这里的人多数都是渣滓吧。没有人要。被人赶了出来。杀了人。犯了罪。或者偿还父母的罪与债。
“如果说你们活的很辛苦,那地上那些人呢?
“难道要让你们活的幸福起来,而让那些循规守矩、不骗人也不伤人、甚至不给其他人添麻烦的人变得不幸?”
“真正的问题,”理发师眯起眼睛,声音温和、语气却变得尖锐,“难道不是‘为什么总要有一个不幸者’呢?”
听到这话,不和者托瓦图斯有些讶异的抬头,微微斜了一眼理发师。
“……出乎预料。你居然是共存派的主张啊。”
精灵幼子感慨着。
大多数的无码者,都对整个上城区怀有强烈的敌意。
包括“薪奴”和“公司狗”之类的蔑称,也正是这一感情的衍化——这主要是因为他们将那些在公司里讨生活的打工人,也下意识的作为“公司的财产”而视为了公司的一部分。
“上城区对下城区的人们恐惧而厌恶,下城区对上城区的人们憎恨而嫉妒……”谷蔑
理发师缓缓叹了口气:“下城区才诞生了不到五十年,彼此之间就仇恨到了这种程度。很难说这里面没有你们这些精灵,在背后当推手。”
“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很简单吧。把人群分化,将最主要的矛盾设为彼此。”
理发师双手抄在口袋里,看也没看不和者一眼、就只是这样往前走着,口中悠然道:“我听人说过,上城区对罪犯的抓捕与其说是‘不上心’,倒不如说是‘故意放走’。
“那么,如果真的是故意放走的……又会如何呢?”
听到这话,一直低着头走在理发师身后的乐园鸟,也怔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向身前理发师的背影。
“……喔。”
托瓦图斯听到这话,终于彻底抬起头、饶有兴趣的看向理发师:“继续说说?”
“我从很久之前就在考虑了。”
理发师头也不回,眯着眼睛轻声说道:“会不会下城区的诞生,本身就是‘公司’的计划?
“对犯罪者完全不监管,把他们放走、让他们涌入下城区。但随后派遣出的执行部,他们的剿灭行动却是那样无力。那些公司狗几乎每天都要巡逻,可拉上这么多人闹得声势浩大,除非故意找麻烦、想出名、要复仇而主动迎上去的那些组织,真要说抓捕小耗子、他们又逮住了多少?”
这个话题,让乐园鸟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竟然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事。
如果公司真的想要抓捕这些无码者……他们真的做不到吗?
乐园鸟并不愚笨,她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而蓝发的青年继续说道:“公司并不想剿灭下城区。他们希望下城区一直存在,始终成为上城区住民的心腹大患。
“因为说到底,作为无码者的我们什么都做不到。我们没有芯片,就无法参与到最高级别的生产研究中、更无法使用先进的武器……下城区的这些工厂完全是无人运行的。而且就算毁掉公司也能轻易重建。
“就算能够造成混乱,但也仅仅就只是混乱。而反过来说,下城区越是混乱、那些上城区的薪奴就越是恐惧于成为无码者。在这种恐惧与厌恶之下,他们开始自己约束自己。虽然公司法没有什么强制性可言,但‘不希望成为无码者’的念头本身就成为了最坚固的镣铐。
“据我所知,几十年前人们对无码者并没有这么大的抵触。那时的下城区仅仅只是黑市,甚至有人在没有犯罪的情况下自愿成为无码者、进入下城区生活,只是为了不被公司监视。是在下城区成立之后……在无码者们聚居于下城区后,双方的交流开始极大幅度的减少。残余不多的‘接触’,通常都与犯罪行为有关。
“于是,人们开始自发抵触无码者。不管犯罪是大是小,只要舍弃芯片成为无码者,就会立刻从自己的圈子里面驱逐出去——而无码者们也将‘摘除芯片’视为与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的证明……”
说到这里,理发师回头与托瓦图斯对视着。
蓝发的青年像是在询问精灵、又像是在自问自答:“可是,有没有芯片,从普通民众的角度来说又有什么不同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就默认……不持有芯片就成了一种罪呢?
“如果所有人都这样做。最终获利者又是谁呢?”
理发师喃喃念着。
为了与“蓝歌鸲”区分,罗素正全心全意扮演着一位愤世嫉俗、向往自由的智者。
但他说着说着,这虚构的言语之中……却也不自觉的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第三十五章 托瓦图斯的价码(求首订!)
乐园鸟睁大了眼睛看着理发师。
她原本还以为,这人只是一个单纯杀人不眨眼的变态……
她能够听得出来,这话来自理发师的真心。
如此悲天悯人、理性足以洞彻真实的智者……为什么行为却会那样矛盾?
……难道说,他对“恋人”行为如此残忍、是因为他对“真正的邪恶”抱有惩戒与制裁之心;对“恋人”的动作和态度那么温柔,是他心中对无码者同胞怀有一种哀悯?
乐园鸟懵懵懂懂之间,似乎感觉自己有些接触到了理发师的本质。
他好像是个好人……哪怕理发师是个法师,但他也的确是个好人。
就像是理发师所说的一样。
上城区的人,的确在歧视下城区的人;下城区的人也在仇视上城区的人。
乐园鸟再明白不过了。
因为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的父母来自上城区,父亲是无码者、而母亲持有芯片。他们两人足够年长,都经历过剧烈变化的时代。
乐园鸟刚出生的时候,她的父亲还能回到上城区;而当乐园鸟七八岁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敢再回去了……因为从那时开始,只要抓到无码者就可以直接流放到地上,不管对方是否曾经犯罪。
而另一方面,被她视为“第二家庭”的“洞穴之家”,他们虽然对乐园鸟很是友好、对母亲也很尊重……可如果一旦将群体扩大到“上城区居民”,他们中每个人的言语之中都对那些人之中抱着深深的憎恨。
上城区里有好人,也有坏人;下城区也是一样。
可大家却彼此仇视——并非是因为他们具体做过什么事,而是因为他们居住的地方、因为他们脑后有没有那么一张小拇指甲大小的芯片。最可笑的是,母亲昔日的亲戚……只是因为二十年前他们搬到了下城区,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彼此之间就莫名其妙成了仇寇。
歧视反而成了正义。憎恨则是正确的。
如果有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无论他身处何地何位,都会被身边的群体飞快的分化、隔离、欺凌。
乐园鸟模模糊糊之间,也隐约感觉到不对劲。
直到今天,她才终于清晰的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是公司在培养彼此之间的仇恨。如果上乘区和下城区将彼此视为最大的敌人,他们就会忽略公司的存在。
就像是原本叠起来的汉堡,原本看着层次分明。可只是被竖着切了几刀,就乱作一团变成了垃圾。
“……我是真的没想到。”
托瓦图斯看着理发师的眼中仿佛闪耀起了光芒。
他近乎是赞叹的夸耀着:“近二十年来,你还是第一个能想到这一层的。这还是在你没有上过学,没有读过书的情况下。”
法师都是天生无码者,是下城区的原住民。在这个书籍不以纸质媒介保存的时代,这意味着与知识绝缘。
理发师嗤笑一声:“想必不是没有人想到,而是不会有人敢在你面前说出来吧。”
“那你又怎么敢呢?”
“因为我比他们都更加无牵无挂、无所顾忌。”
理发师说着,毫不避讳的伸出手来、搭在了托瓦图斯的肩膀上。
他低下头看着托瓦图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说是吧。”
虽然是那样温柔的笑容,低着头时投下的阴影、却让他眯着眼微笑的面容,变得像是恶魔一般阴森。
托瓦图斯有些讶异:“你应该知道,我和你是同类吧。”
“当然。”
“所以你肯定打不过我。”
“我知道。”
“那你还敢威胁我?”
“因为我成功的杀掉你、或是失败之后毁掉我自己,都是威胁的内容。”
理发师悠然说道,揉了揉托瓦图斯凌乱的黑色短发:“当然……也可能我领会错了你的意思,误把杀意当做了欣赏?”
“……你确实没误判。我承认,你的威胁生效了。”
托瓦图斯深吸一口气,像是无奈的点了点头:“我不可能杀掉你。而如果只是把你抓走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在说什么呢……不和者?”
就在这时,低沉的嘶吼声突然响起。
绞杀那总是佝偻着腰的身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你想做什么?”
有着白色鬃毛的狮子,与身高还不到他大腿高的稚子四目交汇。谷赙
“你想挖走我的人?”
他的音调一句比一句低沉,声音却一句比一句响亮。那声音足以震动常人的心脏,光是听到就足以感到胸闷。
“你不会觉得,你真能留得住他吧,蠢狮子?”
托瓦图斯的表情冷了下来。
他甚至看都没看叫绞杀一眼,便迫切的望向了身边的理发师。
他那酒红色的瞳孔之中,爆发出了前所未有、毫不遮掩的贪婪:“绞杀容不下你,理发师。愤怒之道对你来说太过狭隘,下城区的那些渣滓理解不了你的思想,而公司会视你为死敌——跟我走吧,理发师。
“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就如同鸟笼。而我才是能给予你钥匙的人。”
理发师听着不和者的狂言,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开场四面八方喷一轮,听的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理发师只能无奈的笑了笑,把手收回插回口袋。
他微微低着头,看向托瓦图斯:“不是下城区,也不是公司。那你要作为何种立场来拉拢我?”
“立场?”
稚嫩的精灵幼子笑了笑。
他终于不再遮掩,亦或如半睡的魔神睁开眼睛。
这个有着病态气质的稚子,轻描淡写的说道:“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我就是立场本身,应是世人来迎合我。”
“那如果我答应你,你又会把我当成什么人呢?”
理发师挑了挑眉头:“兄弟?朋友?志同道合的人?能说真心话的人?传承者?教师?”
反倒是托瓦图斯有些讶异。
“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毫不犹豫的答道:“当然是我最珍贵的收藏品。我会保护好你。”
“……你许诺给笼中之鸟的钥匙,就是另一个笼子?”
理发师甚至气笑了出来:“你把我当成了宠物吗?”
“你这话才是笑话。这浮空岛、甚至于这颗星球,与巨大的鸟笼又有什么不同?若非工作需求,恐怕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家乡多远,这个世界有多大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不过就是游戏的风景贴图而已。
“你看看你现在,每日免费的食物饿了就取用;不创造价值也不从事创作;活动的范围仅有一点;有着漂亮的羽毛,只会发出一些鸣叫声。但除了主人之外,其他人都会将其视为吵闹的噪声……”
托瓦图斯双手抱胸,理所当然的说道:“除了一只小鸟之外,你又能是什么呢?
“但不用怕,我会照料好你的……没有人能比我更理解你的价值。至少我不会试图让一只鸟跟着狮子一同与人搏斗。”
罗素终于理解了。
如果说绞杀只将“法师”视为同类。
那么精灵甚至更进一步——就连法师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特别的身份。
“首先一点……我是人。”
理发师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你认识不到这一点的话,那就当我们今天从未见过。”
“其次呢?话说,你是在跟我谈条件吗,小鸟?”
托瓦图斯笑了笑,向后退了半步:“行,那我就跟你谈谈条件。要是听了这个你还不愿意,我也绝不委屈人。”
闻言,在场的组织高层、以及更边缘处的普通成员,纷纷将目光聚拢过来。
凑热闹的凑热闹,关心的关心,好奇的好奇。
但无论是谁,都好奇托瓦图斯作为无知之幕的首领、作为一位精灵,到底能开出怎样令人心动的价码。
可人们很快意识到,他们还是低估了托瓦图斯。
因为那个稚子,就这样在众人面前,轻描淡写的说道:
“那么——如巨龙一般的永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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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无聊,给你一枪(第四更)
假如换一个人,说出这种话只会让人们觉得可笑。
简直像是狂徒所说的梦话。
可说出这话的人却是无知之幕的首领,更是一位精灵——他绝不可能就这种所有人都会关注的问题胡乱吹嘘。
那只会自降身份,毫无意义的降低言语的可信度。
哪怕托瓦图斯有所夸张、有所隐瞒……但大体上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永生啊。”
第一个开口感慨的,是前天那个有着蝙蝠耳、肩部改造为音响义体的矮个子男人。
也就是那个主持人。他作为值得信任的靠谱打手,也被绞杀一并带了过来。
但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在他下意识的说完话之后。
这周围的气氛就变了。
贪婪。嫉妒。
满怀恶意。跃跃欲试。
四面八方,许许多多的目光投注到了理发师身上。
“——律动。”
绞杀低声斥喝了一声。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律动连连摆手,苦笑着小声道:“我错了,老大……”
他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不该说那句话。
但就在这时,理发师却是不屑的嗤笑一声。
眯着眼睛的蓝发青年,对精灵毫无敬畏之心。
他毫不留情的嘲笑道:“永生?这个词单独拿出来,可骗不到人。与其说人们希望拥有的是永生,倒不如说是永享富贵、永握权柄、永固江山。是漫长的寿命积累的知识、财富、人脉和地位,给自己的生活带来的积极反馈。
“我如果是把上城区的薪奴装到罐头里,让他们的大脑驱使着机械身体工作、那也是一种永生。可是永无止境、永不停息的工作,那与无间炼狱又有什么不同?
“让我变成永生的宠物、永恒的收藏品?那还不如去上城区,给公司当狗呢!起码那样还有个解脱的时候!
“我宁可短暂而璀璨的死去,也绝不愿那样卑微的活!”
理发师的声音并不响亮,甚至与平时说话的声音没有什么差距。
可他这话落下,却一并压过了场内所有的低语声。
一时之间,周围只有机器的轰鸣声。
而“理发师”的心中,却宛如明镜一般:
——找到了!
虽然目前仅仅只是线索,但这却无形间证实了那个真相的存在。
鹿首像让罗素帮忙寻找的三个秘密之一,“巨龙永生不死的秘密”、果然就掌握在精灵手中!
真是奇怪,巨龙的永生之谜却被精灵所掌握……听这意思,他们似乎还可以将这永生的资格授予他人?
明明真相就近在眼前,但理发师脸上却没有丝毫迫不及待的急促感。
正是在这种时候,才要表现出自己毫不在意的模样:
“……我倒是奇怪。是什么给了你自信,让你觉得这样的价码就足以收买我?”
理发师俯视着托瓦图斯,嘴角露出一个满怀恶意的笑容:“还是说,您是觉得……我能被这种愚蠢的东西骗到?”
“——放肆!”
第一个开口的,是站在另外一角的改造人。
充满机械感的合成声响起。
那是被托瓦图斯带来的打手,在无知之幕内应该也是高级成员。
他穿着一身黑衣、头上戴着完全遮住整张脸的金属面具,因此看不出来他原本的样貌——这种程度的改造、以及那合成声的质感,都都与前天晚上斩掉恋人手臂的那位几乎一模一样……但理发师光是靠着对方走路的步伐、就认定这并非是同一人。
但就在他试图拔刀出来的前一个瞬间,能够单手握持的“和平缔造者”就已然先一步拔出、抵在了那改造人的胸口处。
与此同时,绞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人身边,巨大的右手紧紧对方准备拔刀的小臂、使其一动也不能动。
“我和你主子说话,有你什么事?”
理发师那总是眯起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点。
他那总是挂在嘴边的轻笑依然没有消失,柔声细语之下、仿佛只是开玩笑一般。
但是,一半为群青色、一半为赤红色的火焰,在他瞳底狂野的燃烧着。
危险的气息从理发师身上流露出来。
场上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算了。”
过了一会,理发师叹了口气,有些意兴索然:“无聊。”
就在人们以为他要放下枪的时候,他却突然将枪口往上移动了一截、斜向上的对准了对方的下颌,并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闷响,鲜血与碎铁顿时爆开!
那人的头颅的确坚固,近距离被霰弹枪轰击也没有明显的损伤。
但这个角度、这种距离下的枪击,却使得他金属改造的头颅扯断脊椎、被冲击力打的向后击飞了出去!
脖颈处的鲜血与碎肉飞溅,头颅像是皮球一般向后飞了出去。
眼看着它就要撞上一台机器,但另一位有着豹子头的法师却出了手。
他伸手指向那颗头颅,头颅便立刻悬滞于空。
随后他随手指向了地面。那头颅就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宛如彗星般撞向了他指着的方向。
也正因如此,警报才没有响起。
“没有问题吧,他先袭击的我诶。”
理发师一边擦拭着沾上血迹的枪口,一边看向托瓦图斯、眯着眼睛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您一定能公正判决的吧?”
乐园鸟顿时紧张了起来。
——您先是强硬的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又一句话都不问便杀了人家的手下……就不要在这个时候和他这么说话啊!
但完全出乎乐园鸟的预料,托瓦图斯似乎对自己手下被当场干掉没有任何感觉。
“你说的不错,发生这种事确实很无聊。”
托瓦图斯赞同的点了点头。
幼子的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厌恶:“我还没说话,他就敢替我回答?”
“是啊是啊……所以,那位也是您的收藏品?”
理发师阴阳怪气的说道:“他是嫉妒我了吗?”
“……哈?”
托瓦图斯脸上显露出愕然。
他愣了一下,反而笑出了声:“这是你今天最能激怒我的一句话,理发师。”
“啊,抱歉抱歉。”
理发师毫无诚意的念了两句。
托瓦图斯脸上有些挂不住,随口吩咐道:“把这蠢货处理一下,真是给我丢脸。
“他难道看到我是精灵,就以为我会像是那些愚蠢的短生种董事一样,喜欢被人阿谀奉承吗?”
他完全没有替手下找回场子的念头。而在场其他人都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随后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甚至原本僵住的气氛都变得欢乐了起来。
各组织的首领们指指点点的谈笑着,毫不客气的嘲笑着那个傻瓜居然敢挑衅理发师。
虽然之前他们对理发师充满了恶意,然而在场的所有首领,似乎都只认为“只有彼此”才是能够谈话的对象。
那鲁莽的挑衅首领的人,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厌恶。
原本还隐隐被孤立的理发师,一枪打出去之后、反而得到了人们的安慰。
他很快融入到了这些首领们的圈子里,与这些人开始寒暄。
理发师不愧是“理发师”,虽然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但聊起来却是那样自然,如同多年好友一般。
反倒是绞杀隐隐有种被孤立的感觉。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
至于那个被人扛着拖出去,在食品工厂洁净的地板上拖出一道长长血痕的尸体……甚至都没有人再去看一眼。
除了乐园鸟。
这眼前的一幕,无比强烈的冲击了乐园鸟的认知。
她刚刚对理发师产生的好感,在剧烈的冲击之下……变成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对这些法师们来说……只要不是法师,甚至连同类都不是吗?
哪怕同样是下城区的住民。
同样是无码者,甚至同样是自己组织的一员——
比起“同类”,也完全不值一提吗?
既然如此。
……那么,上城区的那些精灵法师们呢?
第三十七章 风险就是机遇(第五章,求订阅!)
在那之后,很快就到了九点。
有两个小组织的首领没有来,但这也无关紧要。
“那么,这周就毁掉他们吧。”
精灵幼子非常自然的宣告道:“我来出人。”
就像是在讨论和“明天中午要不吃烤羊排吧”差不多的严肃程度。
而其他人也没有什么意见,就这样在谈笑风生之间决定了两个小组织的死活。
在那之后,所有的首领准备前往另一个地方开会。
而这些被带进来的,“值得信赖”的打手们、则在另外一位改造人异常礼貌而恭敬的指引下,前往另外一个车间去看那批芯片。
乐园鸟自然也混入其中。
她冒着风险赶来,就是为了摧毁这一批有毒芯片的。
就和她给路边的病人喂药一样。
她明知这样暴露自己持有珍贵的药物,却还是做了。
——她如今也早就意识到,下城区并不值得拯救。
既然公司的核心目的是继续维持上下城区的对立……那么给治疗芯片中下毒的人,恐怕不是什么董事、要不然就是另有计划。
即使如此,她也希望能够毁掉这批芯片。
并非是值得不值得。也不是有用没有用。或者有没有意义。
就仅仅只是她无法坐视如此之多的生命,就这样凋零于某个人的某个计划之中、成为计划之中代表死亡数的一部分。
之前理发师有一句话触动了她:“我宁可短暂而璀璨的死去,也绝不愿那样卑微的活!”
但如果是乐园鸟的话,她有另外一个答案。
“哪怕是最卑微的活下去……也好;如果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哪怕让我短暂而璀璨的死去,也好。”
下城区最不缺的,就是迷茫之人、无用之人、负罪之人。
如果按价值论的话,可以说整个下城区加起来……可能都不如上城区的一条街道有价值。
然而,她的父亲曾教导她:人命没有贵贱。
乐园鸟听过,作为“治愈者”的天使需要发誓,如有能力必须为他人提供医疗援助、不得为他人提供致命药物、必须保守他人的秘密。乐园鸟并非是“治愈者”,她也没有发下那种誓言……可她依然在如此行事。
当然,她的父亲也对她说,公平的对他人施以救援、不代表面对危险时等待死亡——如果有人袭击他,他就会拿着枪予以还击。如果还击结束,确认对方丧失抵抗能力之后还活着,他就要给对方包扎、送给对方药物,而不会坐视对方哀嚎死去。对于一名治愈者来说,看着他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而不动身是一种耻辱。
所以他一边教授乐园鸟救人的技术、一边同时教给她杀人的技术。
曾经乐园鸟不理解这件事。
而直到如今,她才清楚的意识到——有些时候,杀人、毁物、偷窃反而是救人。
只会用药和手术的治愈者,救不了多少人。
她的家中,还有父亲曾用过的机枪、火箭筒和爆炸物。
而如今,她将父亲留下的爆炸物贴身携带。
至于会议那边……她在理发师的衣摆内侧留下了像是透明贴纸一样的微型窃听器。能够远距离窃听到无知之幕到底要做什么。
她当时,其实安完就后悔了,懊悔于自己的莽撞。但还好理发师好像没注意到,这就是万幸了。
“接下来……就到我的回合了。”
只有十四岁的少女在心中默念着。
另外一边。
组织首领们聚集在了一处封闭房间之中。
这里原本是做什么的不知道,但如今变得空空荡荡、还事先被无知之幕的人搬进来了一架会议桌。看起来竟是像模像样的。
托瓦图斯非常自然的坐在首位,而理发师被拉着坐在了他的右手边。
在其他首领落座时,托瓦图斯还在注视着理发师的双眼。
但理发师的眼神异常清明。
显然是对托瓦图斯之前的条件,真的就没有丝毫动心。
他甚至收拢了一下自己的衣角。
许久的沉默之后,托瓦图斯非常失望的叹了口气:“真是难得,我还以为你们短生种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渴求着永生……我低估你了。”
“不自由,毋宁死。受制于人的永生,那只是永无止境的折磨。”
理发师眯着眼睛缓缓说道:“我相信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正因如此,我们才会聚集在这里。”
——当然不是。
他当然并不觉得这里其他人的道德标准会有多高,甚至智商水平估计也都上不来。
但既然他直接把这个诡计戳破,那么再反应不过来的人就会变得极少。
哪怕有人依然还是上当了,就目前这个氛围、也没有人愿意跳出来说不。
绞杀的脸上也露出狰狞而满足的笑容,他点了点头低声应道:“正是如此。”
“啊……该说不愧是鸟吗?你有着向往自由的心呢,看来是关不住了。”
托瓦图斯可惜的摇了摇头:“如果你诞生于上城区,恐怕会成为了不得的哲学家吧。”
理发师却只是笑了笑:“不一定。如果我诞生于上城区,说不定我早就死了。
“或者是死于某场交通事故,或者是死于失足滑落。我对你的同族们能做出什么样的事,从来没有任何怀疑。”
“那确实。”
出乎预料的,托瓦图斯毫不避讳的点了点头:“他们太过无趣。所以我才下来,与他们对立而为。
“你算是少数能让我觉得有趣的家伙。”
“好了,不和者,”一位有着枣红色的长卷发、戴着眼镜的马耳女人,十指交叉看向托瓦图斯,“你聚集我们过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总不可能真就是来开个法师见面会的吧?”
“别急嘛,‘麦芽酒’。”
托瓦图斯显然和她早就认识,笑眯眯的说道:“你大可对我多点信任。”
“呵。”
麦芽酒笑了笑,讽刺道:“你是让我对一位精灵有信任?还是对一位尊贵至极的……七巨头的董事抱有信任?”
“都是法师,就别说这些东西了。”
绞杀摇了摇头:“我们这些新时代的法师太少了,太弱了。除了不和者,我们之中最有经验的也才刚成为了法师六年……而我则只有三年。
“所有人都可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法师们必须团结……尽可能的团结。”
这头极有自尊心的狮子,显然就是因为这样的理念才愿意忍受托瓦图斯的当面挖墙脚的。
“确实如此。”
托瓦图斯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悠然道:“你们应该都知道吧,天使军团回来了。
“现在只是回来一点,但之后就会有很多……他们是来剿灭我们的。如果没有战果,教会就会继续唤醒其他天使。”
“是‘我们’吧。”
另外一位在室内还戴着鼠灰色蛤蟆镜的男人,不冷不淡的说道:“您真会有事?”
托瓦图斯笑了笑:“你们永劫回归,大可不必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全熟’。
“听我说,我带来一个非常好的计划。”
“什么计划?”
理发师在一旁恰到好处的捧哏:“说来听听。”
“很简单,展示我们的力量——对上城区的教会建筑进行毁灭性的打击。”
“……就这?”
麦芽酒失望的摇了摇头:“简直就是玩闹。”
“那就是你不懂公司了。”
托瓦图斯自得的笑道:“公司的本质是效率,他们怕的是麻烦……所以如果我们太弱的话,公司会支持天使快速结束战斗。这样的话,教会就不会继续唤醒新的天使。
“但正如理发师所说,如果可以的话、公司其实不想摧毁我们。
“所以这个时候,只要我们展示出自己的破坏力,并表露出合并意愿的话……公司就会反过来成为我们的朋友。”
“朋友?公司?”
绞杀嗤之以鼻,发出沉闷的狮吼:“你觉得……这里会有人能把公司当做朋友?”
“不需要我们把公司当做朋友,只要公司把我们当成朋友就可以了。”
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大小的托瓦图斯,却是露出了近乎狡猾的笑容。
他思路清晰、语气平静而自信的解释道:“因为教会对公司来说同样是敌人——传说中的天使,只是出现在人前就会成为信仰的指路明灯。公司可不希望教会的影响力得到提升。所以他们需要让天使经历失败,来让人们对天使心生反感。
“具体的手段,就是让我们对教会投资的建筑进行精准攻击。让人们意识到,是这些天使的出现引发了我们的攻击、给他们造成了麻烦……那么哪怕我们才是主动攻击的一方,依然会有愚民去责怪天使。
“这些非难本身毫无意义、也没有分量,但公司等的就是这一刻。
“天恩集团擅长舆论的操控。有了民意的支持,再加上公司幕后发力、就会形成汹涌的民意。虽然天使不怕,但天使背后的教会却会对他们铐上枷锁,天使们的行事就要受到重重局限。
“而如此一来,只要民意不平息、教会就无法继续解冻新的天使,而公司也会想办法往后拖。我们就可以继续轰炸与教会相关的建筑……这个时候,公司是不敢、也不愿来干涉我们的。因为和我们比起来,教会才是那个公司更为忌惮、一旦苏醒就彻底无法处理的大敌。
“——如此一来,三方势力就可以达成完美的均衡。我们的弱小,反而成为了武器。”
直到这时,托瓦图斯身上才显露出了作为“董事”的气场:
“这并非是风险,而是机遇啊。我的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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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时代的洪流
乐园鸟的窃听器终端,就藏在她短发里面、耳朵附近的骨头上。
那是被称为电子纹身的技术,一种极端简化的电路板。
它可以永久性的纹在身上,也可以作为贴纸直接贴在人体表面。
乐园鸟使用的电子纹身,是她用仪器自己制作的。它的表面尽可能的透明,贴在骨头上、可以通过骨传导直接将声波传到听觉神经。
就像是人牙齿的敲击声音很小,但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而使用骨传导的方式进行窃听,就算声音很小也能听得清楚……同时还能避免被外人听到。
即使还在与他人一同前进,乐园鸟也在分心聆听着另外一边的声音。
她的瞳孔突然收缩,一时的失神让她顿在原地了一瞬。
旁边的人好奇的看向她,乐园鸟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就在刚刚,托瓦图斯的言语,透过无线电窃听器传入乐园鸟耳中。
“……炸毁……教会投资的建筑?”
那如酒般醉人、充满蛊惑力的稚嫩低语,此刻听去像是魔鬼一般。
强烈的冲击感,让她刚才甚至有些站不稳。
——别开玩笑了。
教会投资的建筑?
让人们对天使心生反感?
恐怕会确实如此。
因为教会投资的建筑都是什么?
孤儿院。启蒙学校。火葬场。数字图书馆。
这都是那些公司所不愿开设的,没什么技术含量可言、更没什么收益的东西。
幼儿园一般是透特灵能的产业,因为他们有许多的实验需要灵亲症尚未显化的稚童参与;
医院和药店都是被安瓿生物医疗所垄断的,哪怕有人创立出了某种新药、往往也会被安瓿生物医疗购入专利或是收购股份,养老院也被他们控制、用于向老人推销治疗疾病的各种药物;
所有能够购入生活日用品的便利店、百货商店、杂货铺,以及那些人工智能所驱动的出租车服务,包括下城区那些持续生产的全自动工厂……都是崇光株式会社控制下的产业;
而酒店、饭店和社区物业,或多或少也有桃源商行的控股。
其他类型的行业也都差不多。
只要有利可图,但凡有技术门槛……基本就被七巨头以及他们旗下的小公司所控制。
那些没有利润、却又必须存在的行业,则被赛博教会一并接管。
这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行业。
——辛苦、心累、上限低、不被理解。
愿意加入其中的,多少都是欲望程度比较低,并且希望帮到他人的那种人。
可他们却想要炸毁这些建筑?
哪怕是在深夜行动,也肯定会误伤无辜者。
孤儿的生命安全能得到保障吗?储存在火葬场里面的尸体又会如何?
那些在数字图书馆里面彻夜学习的学者和大学生们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受伤?
之后还要识字、学算数的孩子们怎么办,他们还能否跟得上后续的学习?
没有足够的利润,总公司不可能全力帮忙复原——而且只要他们持续炸毁这些建筑,那么重建的速度根本赶不上破坏的速度。
多少人的生活都会因此而受到打击!
他们的确会迁怒教会……可这并不影响他们将第一仇恨引到下城区身上!
原本就算下城区天天前往上城区劫掠、绑架、杀人,但那毕竟是“极少数案件”。
大多数人根本就没有实感,他们也无法想象这种事会有一天降临到自己头上。
毕竟大多数人其实是“无利可图”的。
可如果这些帮派真的按照托瓦图斯的话去行动……造成的破坏和影响与之前就会变得截然不同!
从此以后,下城区再也没有回到太阳底下的一天——哪怕短时间内可以得到公司的保护、不会被天使所剿灭,但他们也彻底得罪了原本处于中立态度的赛博教会。
长久来看,他们终将彻底被公司与教会共同剿灭!
——千万不能答应啊!
一旦答应的话,就等于是选择了毁灭作为必然的结局!
乐园鸟感觉到了异常的紧张,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时代的洪流已然流至。
这场会议的结果,将直接决定从今以后、所有空岛下城区人民的未来!
可让乐园鸟绝望的是,托瓦图斯的提议却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他人的认可与赞同。
“倒也不错。弱小是武器……也的确有理。正因我们无所畏惧,所以有所顾忌的教会和公司也得怕我们三分。”
这是一个浑厚沉闷的声音,乐园鸟不知道他的名字。
“确实,我们也没有什么选择……正如绞杀之前所说的,我成为了法师已经有六年了。虽然我不知道天使有多么强大,但我的实力远不如我导师的百分之一。可就连那么强大的法师们,都被天使军团所击溃。像是绞杀、全熟、迷宫、律敌……你们都不到四年吧。虽然我不知道理发师先生成为法师多久,但我想至少不会超过半年。”
麦芽酒那充满理性的声音,迟疑了一下之后也倾向于赞同:“如果放任天使们不断唤醒,那些渣滓与混球如何我不知道。但我们肯定都得死。”
“哪怕算上那两个逃兵、算上不和者,我们也只有二十三人。”
全熟那干瘪尖锐的声音传来:“但是,并非只有幸福岛有下城区。也并非只有我们才会诞生天使……不管其他空岛的同族如何选择,我们只要选择这种方式来避战就一定是有效的。
“既然幸福岛已经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欢迎天使’的态度,我想教会应该会优先攻击其他空岛。”
“你是要抛弃其他空岛的法师?”
绞杀愤怒的狮吼声传来:“你是打算背叛你自己的身份吗?”
他虽然愤怒,却也并非是为下城区发声。而是为了“法师”——就算是最讲道理的绞杀,也根本没有在意那些无码者的死活!
这一句又一句,听着乐园鸟全身冰凉。
她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些法师们,根本没有把其他下城区的住民当人看!
敌人根本还没来,他们就在商议如何献祭掉其他无码者来换取平安……
他们这是燃烧其他住民的未来与可能性,来为“法师”争取时间!
……她原本以为,所谓的“帮派”、“组织”,不过就是一群讨生活的人聚集在了一起。
虽然立场不同,但大家都是家人、都是同类、都是有着相同处境的无码者。
但如今在他们看来,下城区的那些无码者都不过是“渣滓”和“混球”。
恐怕那些无码者们也不知道……自命为自由的他们,却也不过是帮派首领眼中的小丑、玩物和道具。和上城区的薪奴没有什么区别……不,那些薪奴们反而可能还更受重视。毕竟他们的生命是受到保护的。
而她冒着生命危险,却只是在救这样一群“法师”、以及孵化“法师”的土壤?
亦或是,在救那些早就确定要被放弃的无码者?
如此可笑……
但就在这时。
乐园鸟却突然听到了理发师的声音响起:
“——选择最多?真可笑……我们是根本没得选吧。”
她仿佛看到了深渊之中的一线光。
第三十九章 雄辩之鸟
理发师歪着头,看着桌上的其他人。
他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虽然作为计划的提出者,但被理发师当面驳斥的托瓦图斯却完全没有生气。
他只是饶有兴趣的开口追问道:“详细说说?”
“很简单。你们只听到了‘依然会有愚民去责怪天使’。我不否认这种发展的必然性……但是,那不是‘人们只会责怪天使’。”
理发师平淡的说道:“虽然那些用于攻击教会的声音会被公司放大,但更多的声音却百分之百会指向我们。”
不等托瓦图斯开口说话。
“全熟”第一个站了出来,正面驳斥理发师的话:“你这才是天真。我们从最开始就是被那些薪奴所厌恶的……可厌恶又能管什么?如果厌恶能化为伤害,我早就被杀掉无数次了。
“事实就是:只要教会继续解冻其他天使,我们就早晚会死。因为现在的我们不可能对抗天使,需要大量的时间蛰伏成长。为了这个目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应该承受的。你成为法师时间太短,根本什么都不懂。”
闻言,理发师却是开心的笑了出来。
能有人在这时跳出来踩他,理发师反而非常高兴。
因为他就是故意示弱,钓一条鱼来当靶子的。
这样的话,理发师直接攻击的对象就不再是难缠的托瓦图斯。
是的,他打算阻止托瓦图斯的计划。或者说阴谋。
他非常清楚,那些“教会所赞助的建筑”正是上城区的贫弱者们所需要的。
——因为他就是靠着教会所资助的各种项目成长起来的。
为了保护那些孤儿、为了让死者能得以安息……为了让大学生以及平民无需花费高昂的代价去“购买”书籍。
为了让那些本就过的很不容易、很累的人们,不会落上那“能够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无论如何也要阻止托瓦图斯的阴谋。
只因为他在这里,听到了——而且做得到。
但是,只是自己叫嚷毫无意义。
托瓦图斯叫来这么多人,就是为了投票的——除了托瓦图斯之外,无知之幕还有四位法师,可他们却一句话都没说,这说明托瓦图斯早就已经说服了他们。
二十一人的会议里,他起手就有五票。
不算“全熟”这个被他攻击靶子和理发师自己。
——理发师必须在剩下的十四个人里,争取其中至少十个人的支持。
这意味着,他几乎需要逆转在场所有人的想法。
很有挑战。
可他觉得自己未必做不到——
“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应该是个欺诈师吧。”
理发师漫不经心的突然提起:“你甚至是永劫轮回里,其他欺诈师的导师。专门教授他们如何欺诈、煽动他人。”
“那只是我的职业,不能代表个人品德。”
“全熟”对这种成都的攻击毫不在意:“这也是我在帮助组织里的新人们学会求生的本领,怎么了吗?”
“所以你就会特别擅长转移他人的注意力,以及给他人植入暗示。”
理发师笑眯眯的说道。
和在场其他法师们的目的都不同。
其他法师还在讨论如何拖延时间、增加同类的时候。
“全熟”是第一个将思路引出到,“干脆将教会的火力导给其他空岛”的人。
“对你来说,无码者们不是同类;和你同帮派的无码者依然不是伙伴;就连法师——只要是其他空岛的法师,也是可以抛弃的。”
“这又有什么问题?”
“全熟”冷笑一声:“就应如此……我们自己都快要死了,哪还能顾得上他们?”
“那么,如果危险迫近到我们之中呢?我相信那个时候,你也会将我们划为‘他们’。
“只要公司和教会承诺让你活下去,你会毫不犹豫的出卖我们。”
理发师悠悠道:“你只不过是一个吓破了胆的自私者罢了。”
不等全熟说什么,他声音骤然上升、将话题转回了之前讨论的内容:“就像这位胆小鬼所说的……来自上城区的‘敌意’又能有什么用呢?
“答案很简单,那就是让‘下城区’不再被需要。”
之前听到理发师那段话的人并不多。
但在场的所有人,却或多或少都没有意外和讶异的表情。
显然……在漫长的与公司的搏斗中,他们也或多或少意识到公司“留了一手”。
正是天恩集团没有下死手,他们才能从夹缝中存活下来;也正是公司始终给他们留了一线活路,他们才能一直持续不断的对上城区发起劫掠和袭击。
“教会从来与无码者不是敌对的立场,甚至偶尔会帮助无码者。真正与教会敌对的其实是我们法师。
“——我们真正的优势在哪里?我们的优势在于,平民根本不知道‘法师’的存在,而公司无法对此进行解释!”
理发师铿锵有力的声音落下。
“教会如果想要打击我们,必须向公司请求代为‘武装打击犯罪者’的权力、并且开放‘损毁工厂权限’。而这意味着公司权力的流失、话语权的分润、物价持久而大幅的提升、以及伴随而来的民众对公司和教会的抗议。
“另一个办法是,宣告我们作为‘法师’的存在。可这样的话,人们就会意识到,已经被他们默认为身体一部分的‘芯片’其实是不应该存在的。这又会引起新的思潮。
“所以一个实际情况在于……虽然天使不会从战争中疲劳,但教会依然根本不可能对我们造成持续的、持久的攻击,因为厌战的声音来自于上城区的平民。平民无法从对下城区的清缴中直接获益,可物价明显的上涨、以及各种生活物资的短缺,却会直接影响他们的生活。
“但是,如果我们对上城区的建筑发起攻击——情况就不一样了。”
听到这里,不少人渐渐明白了过来。
绞杀缓缓道:“如果我们招致了那些薪奴的憎恨,那么战争的时间就会延长。因为他们也对我们产生了仇恨……复仇的欲望能让他们忍耐生活上的不便。”
“正是如此。”
理发师打了一个响指,笑眯眯的说道:“真想让你们看看自己那醍醐灌顶的表情。”
眯着眼睛的蓝发青年身上,缠绕着压倒性的理性与自信。
坐在精灵手边座位的他,在场最为年轻的“法师”、却仿佛成为了会议桌上的第二首领。
“全熟”意识到了不妙。
这个在室内戴着墨镜的矮小男人,毫不犹豫的反击道:“也不必如此吓唬我们,理发师。
“按你自己的说法,公司和教会都无法公布法师的存在、而公司最大的敌人正是教会——我们根本就算不得数。只要公司还需要利用我们打击教会,他们就不可能让我们死……甚至还要想办法延续‘法师’的传承,增加我们的战斗力来维持均衡。
“有了来自公司的高科技装备支援,我们就可以将天使拖入到消耗战。
“因为无法公布‘法师’的存在,教会就无法继续解冻天使。而我们下城区依然会持续诞生新的法师……这样虽然背负了骂名,却可以得到真正的胜利!”
“——真的是这样吗?”
理发师反问道:“那我就告诉你,如果我们真对教会投资的建筑进行持续轰炸,最后的最后、我们的结果会如何。
“公司不再需要下城区这个靶子来让上城区的民众进行对立,因为我们‘法师’所进行的一切破坏都会被算到整个下城区、整个无码者的群体之中。这个时候如果公司选择剿灭整个下城区,会得到所有人的一致认同——这将不再是‘维持治安’、而是一场有合理借口的‘战争’。
“换言之,这样公司就得到了‘开火宣言’。他们可以解禁所有的致命性武器,只是为了不惜一切代价将我们击杀,因为上城区对我们不再有任何怜悯、而是充满了刻骨的仇恨……这种仇恨会让他们忽视‘第一共识’的存在。
“而如果下城区全部被干掉,不管还有没有法师存活,教会都没有借口、也没有理由让这些天使来继续强制干涉已经‘和平’了的上城区。这些存留于世的天使可能会动摇教会上层的影响力,因此他们也将被再度冰冻。
“作为让教会冰冻天使的交换,从清除不稳定因素的角度考虑,投靠公司的法师们都将被清算……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发动了这场‘正义之战’的公司都可以得到极强的影响力。在那之后,凡是反抗公司的人,都会被人们下意识的打为‘无码者’的立场。我们之前所制造的所有损失,都会反过来成为证明公司存在价值的证据。公司反倒是成为了‘秩序的守护者’……”
理发师嘴角上扬,眼角却没有丝毫笑意。
“公司急了啊。他们已经无法忍受现在这种束手束脚的剥削,想要得到更多、更多更多。他们想将所有人都逼到他们身后,让他们无处可逃——所以才有了这样的阴谋。
“他们已经垄断了绝大多数的产业,拥有了绝大部分的财富,近乎是这个世界的无冕之王。可他们却还想要更多。”
永无止境的贪婪。
蔑视一切的傲慢。
“如果他们的计划成功,教会在民众之间的好感将被大幅削弱,解冻的天使会被再度冰冻。而下城区的无码者被完全剿灭,法师的传承彻底断绝,上城区的民众不敢再反抗公司,生活物价大幅提高,原本的生活秩序被完全打乱。”
理发师伸出手来,每说一句,右手的食指就敲一下桌面。
声音很轻,但落在人们心中却极重。
那交织在一起,宛如蛛网、仿佛阴影般的阴谋,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的击碎了。
理发师盯着面色难看的全熟,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么最终,唯一的得利者是谁?
“而你——又是站在谁的立场、从谁的角度考虑,对只是希望活下去的我们,提出了这种蛊惑人心的建议?”
他的话音落下。
会议的气氛彻底改变了。
第四十章 不和之命运
毫无疑问,此乃理发师之大胜。
甚至就连投票和表决环节都不再需要。
因为当理发师的话说到这种程度时,现在已经不可能有人愿意去支持全熟。更不会有人跳出来,在这个时候与他站在一起。
无论是同属于永劫轮回的其他法师,亦或是之前就被托瓦图恩说动的、属于无知之幕的那些法师,都是一样。
除了被理发师生生架起来的全熟之外,其他人都只能给出一个答案——也就是服从理发师的意见。
唯一的败者,就是脸色黑的像是炭一般的全熟。
他这何止是全熟,已经是十二分熟了。
理发师心里清楚,全熟毫无疑问恨上了自己……那敌意和杀意,可以说是毫无遮掩。
但那根本无所谓。
因为他根本不怕。
——区区诈骗犯、杀人犯也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看我等会换个马甲,摇上劣者过来就抓你归案嘞!
理发师恶狠狠的想着。
而此时,其他人看向理发师的目光,都从或多或少的轻视变成了平等——甚至尊重的程度。
他们望向绞杀之时,眼神甚至带些嫉妒。
你是从哪偷的这么好的副手?
凭啥这不是我们组织挖出来的?
——在此之前,哪怕是最信任理发师的绞杀,也不认为理发师能说出点什么有意义的话。他甚至都准备好帮腔了。
因为托瓦图恩所说的话,正贴合了在场所有人的需求。
对抗天使,是他们所面临的危机;
袭击教会,是他们作为法师所继承的仇恨;
让上城区的人感到不爽,是他们这些犯罪组织一直爱做的事;
给公司找麻烦,这是他们作为无码者所期望的事。
托瓦图恩的言语就如同醉人的酒,其中渗透着操控人心的毒。
不知不觉之间……甚至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已经被剥夺了理性、变成了托瓦图恩所期望的形状。
但就在这时,理发师的言语便如同惊雷一般。
在他们甚至是抗拒去听、去理解的情况下,一点点抓住了他们的心脏、硬生生抓着他们从那份迷醉之中脱离出来——让他们彻底清醒了过来。
如今回头去看,在场的所有首领都无比清晰的回忆起,自己那被两人拉来扯去,不断扭转、改写的思维。
虽然没有弹丸也没有刀刃,但毫无疑问……“不和者”与“理发师”之间,已经发生了一场极为激烈的战斗。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战争……一场在思想层面上的战争。
而他们其他人的思想,正是那两人的战场,是被他们所操控的棋盘。
而年纪轻、资历浅、力量弱的理发师,却硬是正面战胜了一位长生种、击碎了他所编制的阴谋。
首领们看向理发师的目光已经彻底变了。
这个总是眯着眼睛……看上去脾气温和、性格阴柔的男人,却毫无疑问是一个智慧而果决的战士。
哪怕成为法师的时间还短,但他终将成为他们之中最强大的助力之一!
“啪,啪,啪……”
托瓦图恩忍不住鼓起掌来。
“精彩……精彩绝伦!”
这幼子像是沉溺于美酒之中、品味着醇香醉人的味道一般,闭上眼睛缓缓摇头,发自内心的赞叹道:“如此精彩的演讲、如此着重的智慧、如此清晰的思路……若你生在上城区,三十岁之前可进董事会。
“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
麦芽酒眉头紧皱,毫不畏惧的开口斥问道:“可惜你所精心编织的阴谋,被理发师小哥识破了吗?”
“这可和我没什么关系。”
托瓦图恩耸了耸肩:“我只是转述人,执行者。我是个外人啊。决定这一切的,肯定是、也只能是你们当地总公司的董事会。
“你们或许不知道,我就是桃源商行驻幸福岛分公司的董事长。我当然在一定程度上,能豁免总公司董事会的决议……但除非母公司那边的董事会提出明确意见,我们平时也是默认服从当地巨头的董事会决议的。”
“也就是说,是天恩集团的董事会提出了这个计划,是吧。”
绞杀不管那些有的没的,直接从托瓦图恩的话中筛选出了关键词,确定了真正的仇敌。
“当然,当然。”
托瓦图恩连连点头,稚嫩的笑容看上去竟是显得异常纯真:“我怎么会做那种狠毒的事呢?”
但话都还没说完,托瓦图恩就发出了更加危险的发言:“更不必说……这个计划实在太过无趣。
“我也不怕告诉你们……除了这个确立‘下城区的毁灭之必要性’的计划之外,董事会还编织了其他几重阴谋。
“——说到底,就是你们下城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那么就该考虑如何榨干最后一滴血了。”
他身体猛然前倾,目光灼灼的盯着理发师:“真是太可惜了……如果你在上城区出生就好了。”
“为什么我一定要在上城区出生?”
“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大大方方站出来与你为敌了。”
托瓦图恩毫不犹豫的答道:“我都已经快想好,能和你一起玩的游戏了。”
理发师心中微微一动。
……游戏?
是他对劣者发起的那几种“游戏”吗?
理发师隐约间,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托瓦图恩折磨劣者的原因。
但他脸上却是不着痕迹,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哈?
“我可不想和你这种坏小孩一起玩什么游戏。不管我在上城区还是下城区都一样。”
“不不,我倒不是那个意思……”
托瓦图恩微微顿了一下。
但考虑到自己现在的心情的确很好,他还是决定说得再详细一些:“是难度啦。游戏难度。
“你不觉得……如果我利用公司的力量全心全意的围剿你,你根本活不了多久吗?”
黑发赤眼的幼子,笑眯眯的说道:“玩游戏就是要竭尽全力,不然就毫无意义了。所以只能是你在上城区,而我在下城区——这样才公平。”
理发师心中一动。
他想起之前托瓦图恩在蜂巢夜总会时,说出自己背负的命运是“不和”时,劣者那讶异的表情。
劣者肯定是知道命运的。
那么他到底在惊讶什么呢?
……他是否在那个时候,就隐约确定了无知之幕的首领就是托瓦图斯、所以才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言的?
得榨点新情报出来才行,理发师心想。
于是他开口质问道:“你的游戏就是对他人作对吗?”
“当然,我可是‘不和者’!”
结果一诈就出来了。
托瓦图恩对“隐瞒真相”是毫不在意:“我生来就是要‘与人不和’的。
“既然要找寻一个玩伴,那么自然是要尽可能找个有趣的。如果一辈子都不能认真起来的话,这漫长的生命岂不是太过无聊了?
“所以我当然要下来。那高高在上的位置,让我根本无法发力。”
不和者摇了摇头,异常可惜的看向理发师:“你若是上城区派来的间谍就好了。
“那样的话,我就会处于绝对不利的位置。那样的话……我就能竭尽全力的毁灭你了。”
第四十一章 __是真滴牛批
原来如此。
罗素此刻心中宛如明镜一般。
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无知之幕那样恳切的想要与劣者作对、想要折磨他……
那正是托瓦图斯的“命运”。
他所背负的命运是“不和者”。而既然是“不和”,就要首先选定一个“与之不和”的目标。
按理来说,他只需要站在最高处,不断给人设伏就好了。
就像是那种动画小说里的幕后黑手、灭世魔王。随便选定一个目标,不断为其设立麻烦、将其折磨致死。然后再换一个。
但那样的命运太过无趣。
他作为继承了“不和者”的特殊个体,希望能以另一种方式执行自己的命运。
于是,他开始测试。
是的,测试……因为托瓦图斯还没成年,他其实还不必执行自己的命运。
他只是看看这样是否足够有趣。
他从高高在上的董事之位下来,给自己选定了“下城区”的身份。他开始拉拢他人、组建势力,想要对抗的假想敌正是“劣者”。
那个无比强大、十分矛盾,因自我折磨而变得异常有趣的男人。
劣者因自己的命运而痛苦。
他因自己的命运而渴望死亡,却又因自己的命运而变得异常强大——因此还无法触及死亡。
如此看来,独属于精灵之间的“道德”,就是不能阻挡同族的命运。
明明半精灵是诞生就要被处死的,但劣者却能安安稳稳的活下来——
这正是因为劣者的父亲背负的命运是“对立的婚姻”,劣者才能作为这一命运的延续和证明,而特别得到了“能活下来的宽许”。
因此托瓦图斯无法直接击杀劣者。这也正是他所乐于见到的。
可以说,劣者就是托瓦图斯精心给自己挑选的“高难敌人”;劣者身上缠绕着的命运,正是他给自己设置的“额外条件”,来让自己的行为受到局限。
在重重受限的情况下,竭尽全力与其“不和”。
这就是托瓦图斯在做的事!
……结果还真是哥谭风的剧本。
罗素咂了咂嘴。
只是不同之处在于,这个“小丑”异常强大……强大到需要经过重重自我封印,才能勉强与“蝙蝠侠”公平对抗的程度。
如此一来,卡玛尔瑟一直和托瓦图斯保持联系的理由也就知道了。
并不是董事会需要派出一个同族作为“间谍”打入到下城区。
他们完全不需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下城区远没有那种程度的分量。
只是为了让同族完成命运的特殊道德,他的同族们才能容许、默认托瓦图斯进入下城区胡所非为——哪怕托瓦图斯仅仅只是在“试运行”。
明知“无知之幕”背后的操控者,也不去加以阻止。
而卡玛尔瑟反倒是他的监视者。
他必须时刻监视托瓦图斯,确认他不会真的杀死劣者、破坏卡玛尔瑟自己的命运。
他们之间的沟通,情报的交流,都不过是副产品。
如此一来……
罗素也就猜到了这个阴谋真正的编织者。
——正是卡玛尔瑟。
或者说,卡玛尔瑟肯定是幕后推手。他的目的就是一口气耗尽下城区的价值,随后干脆破坏掉下城区这个土壤……用这种方式来阻止托瓦图斯继续与自己的儿子劣者对抗!
精灵并不畏惧死亡,因此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兴奋过头而选择过于冒险的行径。
但劣者不同。
卡玛尔瑟是那样不希望劣者因意外而死……从这点来说,他竟然隐隐契合出了一种属于父亲的心态。
这样一来,这个计划的矛盾之处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明明下城区还有价值,为什么突然就要涸泽而渔了……
恐怕“涸泽而渔”的只有幸福岛。就是因为卡玛尔瑟的特殊需求,让他需要尽快毁灭下城区,至少毁掉这一期的下城区。
既然如此——
罗素推断,卡玛尔瑟除了这个阴谋之外、肯定还准备了其他备用手段。
会是什么?
——那批芯片!
想到这里,罗素立刻意识到了更进一步的真相。
那批芯片有问题,而且是能够毁灭整个下城区的大问题……
所以卡玛尔瑟之前发布任务时才会特别吩咐他们,不让他们破坏那些芯片。
——那么罗素就要反过来,破坏掉那些芯片!
……等等。
罗素突然反应了过来。
难道那些天使,并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抓捕这些法师……而是希望摧毁那些芯片?
倒也有可能。
天使本性崇善——歼灭法师是使命,但救济、保护无辜者是天性。
如果他们通过某种途径得知,这批芯片足以杀死整个下城区的住民。恐怕他们会放弃歼灭法师的机会,转而优先摧毁那些芯片。
所以乐园鸟才孤身一人前来,走之前还特地给他装了个窃听器。
就是为了能确保她破坏芯片时,这些法师们不会接近她身边!
……真是多亏了托瓦图斯这个大漏勺。
如果没有他毫不避讳的说着这些话,罗素还真没法推断出事情的真相。
那么罗素要做什么就很清楚了。
那就是尽可能的拖住这些法师们,不让会议结束。
拖到芯片被乐园鸟销毁、破坏……再拖到劣者就位,翠雀的轰炸准备完毕。
于是理发师抬起头来,看向托瓦图斯。
“……精灵都和你一样自负吗?”
理发师的眼中,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明显的、却又恰到好处的排斥感。
那是属于“守序者”对“无序者”那种独有的厌恶与排斥。
而对此,托瓦图斯只是笑了笑。
“没人和我一样。”
不和者的言语之中,充满了极强烈的自信、以及压倒性的存在感:“在精灵之中也是如此——我是独一无二的。”
“自恋也要有个度,不和者。”
麦芽酒双手抱胸,毫不留情的骂道:“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
“如果理发师是上城区的间贴,他刚刚什么都不说就好了。就算上城区真的有间谍打入了我们之中,他也绝对是最不可能的那一个。”
这位戴着眼镜、有着枣红色长卷发的知性女人,显然对理发师有了相当程度的好感与信任。
她根本不遮掩自己对精灵的恶意,也是除了绞杀和理发师之外、唯一敢于站出来直接骂托瓦图恩的人。
理发师有些讶异的看向麦芽酒。
……她怎么敢的?
“是不是很意外?”
绞杀笑了笑,发出浑厚低沉的声音:“因为麦芽酒真的很强。”
“那么,她刚刚说自己的实力不如老师的百分之一……是谦虚吗?”
理发师向绞杀询问道,同时不着痕迹的又开了一个新话题。
绞杀闻言哈哈大笑。
除了全熟之外,其他人嘴角也或多或少的露出笑容。
白狮子大笑着答道:“那是因为,她的老师就是旧时代法师里最强大的那个!”
原来如此。
理发师脸上显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怪不得……
“全熟”作为一位欺诈师、之前也明明对托瓦图恩冷嘲热讽的念了两句,可自己在提出反对意见时,却莫名其妙跳出来攻击自己。
原来是麦芽酒的舔狗啊。
那这些事就能完全说得通了!
之前是因为麦芽酒先讽刺出声,所以他才跟着一并讽刺;而之后在托瓦图斯说出了详细计划之后,麦芽酒认为这的确有道理、于是全熟立刻修改了自己的立场——甚至更进一步的选择“卖掉其他空岛上的法师”。
那是为了给麦芽酒做反衬,以此显得她的话反而是更为“保守”的一方、更容易被其他人接受。
而这个时候,理发师跳出来全盘否定所有人的思路。
“全熟”当然要在麦芽酒出声之前,就站出来反对理发师。
正如罗素之前的分析一样,全熟的确是一个胆怯的懦夫。否则就算是垫发言,全熟也不可能第一时间就想到抛弃同类来求生的念头……那么一个如此胆怯的懦夫,又怎么敢于在他什么都没说的情况下、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呢?
这并非是他慌了头,也不是他欺软怕硬。
只是他习惯性的在给麦芽酒“垫发言”——他以一个严重到甚至有些过分的控诉起手,这样麦芽酒就能当好人来劝和、拉架。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次一头撞上了前所未有的铁板!
就像是打算在开团之前骚一下、吸收一下对面的控制技能……结果万万没想到,他刚漏了个头出来,就被理发师一套满血带走……随后就是他们溃不成军,而他要背首锅。
之前全熟没有继续垂死挣扎的申辩、却也没有道歉认怂的原因正在于此。
因为他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不清醒。
在罗素说服了所有人的时候,全熟最重要的东西已经没了。
那就是麦芽酒的好感、以及他的面子……甚至可能还有麦芽酒的信任。
理发师瞥了他一眼,感叹着微微摇了摇头。
怎么说呢……
舔狗是真滴牛批。
第四十二章 教宗型天使
“下城区最强大的法师吗……”
低声喃喃着,理发师忍不住认真打量了一下坐在自己对面的“麦芽酒”。
作为下城区最有资历的本土法师,即使面对精灵时,麦芽酒也没有丝毫畏惧。
她看上去大约只有二十多岁,甚至可能“罗素”还要年轻一些、更不用说是“理发师”。
事实上,这些法师们的年纪都不大。基本上就是大学刚毕业这种程度,还有个别人应该只有十几岁。
哪怕是看上去最显老的全熟,也就是三十多岁的模样……也就是绞杀这种重度灵亲症患者,才会因灵亲症的影响而看不出具体年龄。
麦芽酒脸上戴着的无框眼镜是平光镜。
理所当然的,这个世界早就不再需要近视镜这种东西了。更换眼部义体便捷而有效,像是小琉璃那种义眼甚至还能开led、或者自定义瞳孔颜色和图案。而再有钱一点的会选择植入辅助晶体,以此压低义体化程度。
这种眼镜要么是单纯的饰品,要么就是某种特殊器械。
就比如劣者喜欢用的那个,链接了整个幸福岛的监控中枢、能够使用ai面捕识别瞬间确认这人是否在摄像头下杀过人的眼镜。
但是麦芽酒看上去不像是有那么复杂,倒更像是某种仪式……或者说自我暗示。
理发师想到了劣者的父亲——他也戴着眼镜。而且他在使用那个仿佛是让时光倒流一般的强大法术时,是特地摘下了眼镜的。
他记得对方摘下眼镜的瞬间,瞳孔之中流动着某种绚烂的虹色光辉。
那是以浅蓝色、深蓝色、紫色为主色调调和而成的星云。
……如此说来,这种眼镜实际上是一种自我封印?
排除掉这部分的原因,这眼镜给了她一种知性能干的气质。
她的皮肤白皙,有着湖绿色的双眼。长长的马尾末端,其中一侧还系了一个黑白格子的蝴蝶结。
她的长发是大波浪,颜色是偏褐的枣红色——那应当是天生的而非是染色。因为她身后还能看到同色调的、真正的“马尾”。
麦芽酒身上的服装也相当的正规,就是普普通通的职场套装。
这副打扮若是放到上城区,那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上班族……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来看,或许还是一位中层领导。
能够在不植入战斗用义体的情况下,如此稳固的维持首领之位,也绝非仅是靠智慧和气度就能完成的。
同时,理发师没有忘记。
最为危险的犯罪组织……渴求着加速毁灭、重置世界的“永劫轮回”,这正是这个看上去异常理智的女性创立的。
“你可能不知道,理发师。”
麦芽酒看向理发师,语气相当友善:“我们组织的名字,就来自于我的导师。
“他的代号就叫‘永劫轮回’。早在‘大地时代’时,他就是浮空塔的掌控者,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八位法师之一。这同时也是我们学派的名字……只是可惜,我到现在依然还是没能掌握他老人家的传承。”
“那么请问一下,”理发师看也不看脸色焦黑一片的全熟,撑着桌子凑近到对面一侧的麦芽酒身边,礼貌的询问道,“您如果和天使正面战斗……大概胜负几何?”
“一对一的话,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都可以轻松获胜。”
麦芽酒毫不犹豫的就答道,显然是早就考虑过了这个问题:“我说的不是‘守护者’、‘治愈者’、‘冲锋者’这种下位天使……而是‘辉煌者’、‘崇高者’这种上位天使。我所学会的法术,特别擅长小规模战斗……哪怕是第五层级的天使都无法战胜我。如果你不了解天使的实力的话,那么我告诉你……第五层级到第六层级的上位天使,大概相当于八级红移强度的灵能者。”
也就是已经渡过“黄道十二宫之墙”,还没有抵达“利维坦之墙”的境界吗。
理发师点点头,示意理解。
最高能够量产八级灵能者……也怪不得教会的影响力如此强大。
在近乎瓜分了世界的七巨头面前,能直接拿走一块浮空岛自用。还没有任何人对被教会拿走的那一块说些什么。
“那第七层级呢?”
发问的人并非是理发师,而是坐在一旁的“迷宫”。
那是一个眼睛上蒙着黑色布条,肩后有着一对黑色鸦翼的男人。
他并非是无知之幕和永劫轮回的人,而是另一个小组织的首领。
和麦芽酒的关系还算熟络,所以之前麦芽酒才点了他的名。
大家对此也有些好奇……毕竟这些资料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到的。
除非和自家导师关系足够熟络,才有可能听到这些在浮空岛上永远也听不到的秘密。
“第七层级是教宗啊。”
而回答的也并非是麦芽酒,而是看热闹的托瓦图斯。
精灵幼子嘲笑道:“教宗怎么可能亲自出动?所以最高级别的天使也就是第六层级了。”
“教宗自己也是天使?”
有人惊疑道。
理发师恍然点了点头:“应该是每次教宗换届之后,都会带上天使光环吧。”
“没错,教宗也是唯一持续活跃于世的天使。教会是拥有强大力量的政治实体,拥有着轻易毁灭整个世界的力量。如果最高级别的权柄落入居心叵测之人手中是非常危险的……所以想要成为教宗,就要在继位仪式上、在众人的见证下戴上被固化的天使光环,接受第七层级的天使的‘神降’。直到卸任之时,才能摘下光环。
“也正因如此,教会才能控制天使……不然的话,如果教会完全腐化、天使解冻后第一个肃清的就是教会本身。同为枢机主教,教宗能够指挥、任命其他枢机主教的权力本身,就因为他本身就是最高级别的天使,‘救世主’。”
托瓦图斯非常耐心的解释着:“拥有‘救世主’的人格,教宗的思维一定是往‘救世’的大方向走的。这就可以保证教会的核心路线不会偏斜……在这个就连教会都已经不再信神的时代,天使化的教宗就是教职人员的信仰。”
对于一般精灵来说,绝对不可能跟外人说的“隐秘知识”,被托瓦图斯毫不在意的往外大甩卖。
就像是他根本不在乎“历史”被人知晓一样。
又像是在故意透露给什么人。
第四十三章 大聪明出演的无间道
“不过,我虽然能够对抗单个天使……”
麦芽酒为其他法师们警告道:“但哪怕是任意一个第四层级以上的上位天使,搭配三到四个下位天使,我就很难很难战胜了。大概率会战败。
“哪怕是第一层级的‘治愈者’,也拥有着相当于第六层级的灵能者的治愈之力。被划为前三层级的天使,不代表了绝对性质的弱小……只是因为他们缺少战斗力、或者必须依附于其他人。而四至六层级的天使,都是拥有着强大战斗力的个体。
“如果上下位的天使聚集在一起,他们就绝非拖累、而成为了麻烦的强援。
“我的导师告诉我,哪怕是最弱小的上位天使‘牺牲者’,假如搭配两到三个治愈者加一个守护者组成一个牺牲者阵列,甚至能够对抗数量两三倍于几身的精锐法师。
“天使最麻烦的地方在于,第四层级以上的上位天使是可以‘分封’下位天使的。这就是上位天使和下位天使的区别。
“‘分封’是一个大型的,可临时升降级下位天使的光环。第六层级的天使可以将第一至第四层级的天使互相转换等级;第五层级的天使则可以进行第一至第三层级的转换,第四层级则是第一至第二层级。虽然强行转换圣名之后‘适应性’会下降,但就算再降低也依然能用的出来。这样的话,每个上位天使都可以将随行的下位天使调整为适合自己的状态。
“而最关键的是,最可恨的‘治愈者’就是最低的第一层级。这意味着任意上位天使都可以将下位天使临时调整为治愈者……治愈能力这种圣秩,就算强度不够也无所谓,只要数量补上来也是一样的。如果一次无法击杀,天使们只要脱离战场、很快就能满状态回归。
“所以,如果看到天使——你们记得,一定要优先击杀上位天使。哪怕他们有下位天使的保护,也必须优先击杀上位天使。”
法师们严肃的点了点头。
虽然他们都知道天使的存在,但这也是第一次知晓天使的战斗方式。
他们虽然也都有自己的导师……
然而想要知道这种战斗方式,首先要直面天使变阵然后依旧存活。
他们的导师显然没有那种强度……大概都是躲在地上的法师塔里面,躲过了天使的战略轰炸。
再强一点的,肯定就派到浮空塔上驻扎了。那些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天使军团袭击的第一批法师……只有最强的那些才有可能逃回到陆地的据点上。
“也就是说,如果天使的数量超过两位数,他们就可以进行调整,临时拼凑出以不同的上位天使为核心的战场方案。
“……那这可真的难搞了。”
绞杀声音低沉:“这意味着如果天使数量足够,我们永远不可能克制他们。”
“所以导师们才战败了。”
麦芽酒摇了摇头:“那就是活生生的战争机器。”
“还好,我们获得了一批治疗芯片。有它们在……我们至少能与天使展开消耗战。而不至于被六七个天使轻而易举的消耗致死。
“根据理发师的说法,只要我们能撑住、民众就会开始厌战。公司也会钳制教会……时间是站在啊我们这边的。”
和野蛮生长的法师不同,“天使”从设计之初就是为了军团作战而考虑。
复数天使只要聚集在一起,战斗力的提升何止翻倍。
可法师们和法师们聚集在一起,他们的能力要么重复、要么毫无协同,甚至还有可能互相干扰……
这正是理发师自认为下城区无法对抗天使军团的根本原因。
“……理发师,你脑子好使。你说,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
迷宫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向理发师询问道:“这批治疗芯片,其实是公司故意送给我们的?
“公司高层就有许多法师,他们经历过那场战争,知道天使最可怕的就是消耗战。
“所以这批芯片其实不是我们劫掠到的,而是他们故意送给我们的……目的就是让我们拖住教会。”
理发师闻言,差点笑出声来。
原来如此……
——这位就是公司等着的“第三层”啊。
这批芯片的价值很高又很实用而被分发用于对抗天使,这就是第一层。
有人意识到这芯片来的太容易,怀疑这是不是某种阴谋,这是第二层。
然后当有人意识到,公司知道天使的核心战术是消耗战、而他们需要法师来均衡教会,所以他们故意发放了芯片给他们,这是第三层。
随后才是卡玛尔瑟的第四层计划:这芯片里面下了针对普通人和灵能者的毒,根本目的是灭绝下城区的有生力量,来逼迫托瓦图斯不再与劣者作对。
甚至就连托瓦图斯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没有理发师的话,想必会议会按照他的想法这样一层一层叠上去。
就等有个大聪明跳出来,说出第三层的想法、卡玛尔瑟的阴谋就成功了。
结果卡玛尔瑟根本没猜到,“理发师”的出现打乱了他的全部计划,会议的方向已经彻底偏向了“如何对抗天使”。
而这个时候,“迷宫”依然绕了一个圈子抛出了第三层的论点。
这实在是太过突兀。
——这个“迷宫”,要么真是个实心的大聪明、要么就是卡玛尔瑟打下去的钉子!
而且还是不太聪明的钉子。
刚才麦芽酒的眼神动了一下……理发师相信,她也意识到了疑点。
有了麦芽酒的支持,理发师直接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可我刚才说的很明确了。
“既然董事会向托瓦图斯这边委托,让我们调入‘对抗教会’的陷阱之中……就说明下城区的价值已经快要耗尽。难道他们还会为我们准备好、在我们识破了他们阴谋的情况下,专门用来对抗天使的道具吗?
“公司已经动了杀心,他们动手是早晚的事。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资敌?
“还是说……你认为,董事会从最开始就意识到这个计划可能失败、所以才准备了后手?”
理发师这最后一句话,简直是杀人诛心。
他这话就是明说,“你是不是认为我就是公司打入进来的间谍”,通过破解不和者带来的阴谋来得到大家的信任?
……虽然真相确实是这样的。
但这听起来实在太蠢了。
因为没有理发师在的话,下城区就已经要团灭了。
理事会大可不必绕个大圈子,冒着平白无故多了许多的风险,达成同样的目的。
正如托瓦图斯所说,公司的核心需求是“效率”。
“迷宫”猜出了理发师是什么意思,当然不敢承认。
他连连摆手,露出苦笑:“怎么会,我都说‘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了……现在看来可能是我猜错了。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而在迷宫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理发师就立刻能够肯定,迷宫一定就是董事会的间谍!
因为迷宫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对。
如果他只是个偶尔想到这一层的大聪明,在被罗素跳出来质疑的时候……那么不说“那一番万一,干脆把芯片毁掉”,起码也得继续推想“那么这些芯片会不会是用来在之后剿灭我们时使用的定位之类的什么”。
可他什么都不说。
宁可让自己被其他法师怀疑,也不继续分析透露一些关键信息。
这就已经非常明显了。
理发师思索了一下。
天恩集团打入进来的间谍……留还是不留?
他很快确定了那唯一且必然的答案。
——不留。
有我一人就足够了。
于是理发师直接开口,堵死了对方迂回的道路:“但我想了想,迷宫兄弟说的也有可能。只是他或许在角度上猜错了……
“如果说,这些芯片的确是公司故意给我们的。但它们已经被公司动了手脚,只要使用过就会被公司的网络定位呢?
“这样的话,这些芯片既可以帮助我们对抗天使、也可以在之后公司剿灭我们时派上用场,帮到公司。”
“——理发师说的对。”
第一个作出回应的,不是绞杀而是麦芽酒。
她干脆的答道:“以防万一,我们最好还是销毁掉这批芯片。”
之前专门提出了“天使最擅长消耗战,所以我们需要治疗手段”的人,却第一个提出了“不如销毁这批芯片”。
这个信号是非常清晰的。
在场的人虽然可能不太聪明,但肯定不蠢。
包括全熟在内……在场所有法师都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了“迷宫”。
而迷宫双眼遮着黑布、看不出具体表情,可他却突然沉默了下来。
或许是为谨慎而沉默、或许是不知道说什么……或许是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虽然没有证据、也不能笃定……或者说,在理发师、不和者或者麦芽酒开口之前,其他人不愿首先揭露这个秘密。
但就他跳出来与理发师对话的瞬间……他的伪装就被对方轻易拆破。
在这一刻,迷宫已经永久失去了其他人的信任。他将永远被其他法师孤立……如果他再不离开下城区,或许某一天就会死在街头巷尾。
第四十四章 【教父】(第三更,求票求订阅啦)
“我提议,诸位。”
麦芽酒突然开口道:“我们已经见证了理发师的智慧与格局。整个幸福岛的下城区,诸位的生命以及法师的传承,都多亏了理发师才得以延续。
“虽然理发师并非是我们永劫轮回的人,但在今天之后、我会让手下的人把理发师先生当做我们的干部,所有人都要如同尊重组织内干部一般尊重理发师先生,在他需要的时候服从他的命令、在需要他的时候请求他的智慧。”
“我相信理发师不会作出不利于我们下城区的事,如同我相信绞杀能维持下城区的公平……”
永劫轮回的另外一位高层,也是第一时间应道:“所以我们也愿意将理发师先生尊为副首领。”
“毫无疑问,理发师阁下的头脑是我们法师的瑰宝……”
另外一人也跟着应和道。
其他人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应道。
这不仅仅是尊重与保护——
这恰恰是对绞杀的压制,以及对理发师的忌惮。
他们已经亲身体验过了理发师的智慧。
这份头脑,即便是在上城区也能轻易搅动风云,和长生种董事正面过招。作为阴暗野蛮之地的下城区根本用不到这份智慧……这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程度。
拥有了理发师的头脑,原本就打算作为“仲裁者”而存在的白狮组,又会扩张到何种程度?
轻而易举就破解了精灵董事的阴谋,他们的计划岂不是摊开在他面前一般?
于是他们所有人都纷纷向理发师示好——不约而同的,将自己能给的、组织内剩余最高级别的位置送给了理发师。
这样的话,理发师至少在道义上,不能帮助白狮组吞并其他组织。
因为那严格来说,被吞并的也是属于他的组织。这毫无疑问会折损“理发师”的威望和名声。
“看来,这场会议上……我们唯一得到的就是理发师先生。”
作为背景板的托瓦图斯,既不生气也不闹,反倒是对眼前的场面很感兴趣、为众人的选择和反应而赞叹。
他的言语之中仿佛有一种奇异的认同,就好像是“你们选了理发师,起码说明审美还没跑偏”一样。
“那么我想,让理发师在各个组织里担任不同的位置、未免太过混乱。每个组织称呼他的方法都不一样,难免会弄混……那么不如干脆给理发师起一个通用的称号。让这个称号在所有组织中都拥有威名。”
托瓦图斯慢悠悠的道:“今天,理发师救了各位的命。那就如同父母之恩。而各位日后还要依托于他的智慧,依赖于他的调停,可以说理发师就是整个下城区所有帮派共同的父亲。
“在上城区,有一些亲近赛博教会的富贵家庭,会给自己新生的孩子寻一位主教、作为孩子的第二个父亲。这是互惠共利的关系,教子日后的成就也会荣耀教父、而教父也可以依靠自己的人生智慧与人际关系来帮助教子。我想,各位与理发师的关系,就如同教子与教父。”
“那么我们不如尊称理发师先生为‘教父’,如何?只有高层能得知‘教父’的代号是理发师,而对于下层就直接将其称为‘教父’。”
托瓦图斯的脸上露出坏笑。
这是把“理发师”架在火上烤的阳谋——下城区出现了一个近乎统合所有组织的“首领”,这必然会惊动天恩公司。
“我没意见。”
结果,理发师笑了笑,却是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看到理发师有如此胆色,托瓦图斯也是干脆利索。
他直接从自己的椅子上跳了下来,笑眯眯的躬身对身边理发师行了一礼:“那就别等下次会议了。您直接上来吧。”
理发师更是毫不跟他客气。
他直接挪到了圆桌中间的椅子上,看着托瓦图斯坐到自己之前的位置上。
从这个位置,看着左右两侧分开坐在桌前的帮派首领们,理发师叹了口气。
你说,我这才学了三天法术的萌新法师,怎么就成了法师们的议长、下城区帮派的教父呢?
虽然严格来说,除了麦芽酒与不和者,其他人也只不过是大号萌新就是了……
“那么,会议继续。”
【教父】理发师平淡的说道。
另外一边。
“教父……吗。”
听完了理发师所有发言的乐园鸟,低声喃喃道。
她知道这个名词。
并且她觉得,理发师完全配得上“下城区所有人的教父”的称号!
在理发师说出那雄辩之言的时候,她激动的浑身颤抖;在理发师被全熟攻击的时候,她恨不得揍全熟一拳;在麦芽酒毫不犹豫的支持理发师的时候,她一边感到莫名的骄傲、一边又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在理发师猜到了“这芯片可能被下了毒”的时候,她感受到了强烈的认同感、甚至感动到想哭。
原本乐园鸟就想要摧毁那些芯片,甚至都已经走到了那芯片的边上。
可理发师都说出了这样的话,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是否要做下去……
仿佛就算没有她,下城区也绝对不会有事——因为有“教父”在。
但哪怕是为了教父分忧……还是做吧。
总会有人不服从“教父”的。比如说那个全熟,比如说那个迷宫。
他们说不定就会来偷走芯片。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后悔。
乐园鸟想着。
她原本准备了两种手段,销毁这个芯片。
一种是她手提包里面储存着的炸药;另外一种就是使用她那“天使光环”作为信号器,直接近距离覆写掉那些芯片的数据。后者是前者计划的补充……万一她没有时机安放炸药,就使用后者将芯片抹白;而且最好在使用炸药之前就将芯片抹掉,防止还有芯片第一时间被冲击波炸开、却保持了完整。
根据乐园鸟的分析,那个法师在记忆的细节之中,插入了一些能够触发精神污染的奇怪记忆体、如同某种心灵寄生虫。在使用这个芯片的时候,就会被它钻入到人格之中。之后应该就会逐渐开始做噩梦,然后噩梦的频率越来越多,最终记忆开始被改写。
——就像是恶魔制造使魔一样。
而天使光环的辐射,对这个是有效的。
毕竟芯片的本质和光环其实也不差太多。
只是芯片储存的是能够觉醒对应灵能的记忆和感情,而光环中储存着的是能被圣秩之力认可的记忆、性格与意志。共同之处就是都有记忆。
乐园鸟改造了父亲留下的天使光环,将它的频率放大了五十倍、并调整到了录入频率。这样她只要接近任何记忆芯片五十米内,就可以逐渐覆盖掉芯片中储存着的“记忆”数据、从而使芯片内部的记忆文件被无效化。
如果真有人使用这个芯片的话,或许会体验到佩戴天使光环的感觉呢。
那大概会很滑稽吧。就让他们为自己犯下的罪行痛哭流涕吧。
乐园鸟笑眯眯的想着,围着储存着芯片的箱子慢悠悠的溜达着。
她所能想到最恶毒的报复,也就是这种程度了。
而就在这时。
她突然听到外面的天空传来了奇异的啸鸣声,打破了原本只有海水涌来落去的平静天空。
“……那是什么?”
她好奇的看向天外。
下一刻,乐园鸟眼中流露出了惊骇。
那是……
“……月亮?”
她喃喃自语道。
头上的大海之中,突然多了一轮满月。
海里怎么会有月亮?
而且,那比她曾在上城区见过的,最闪耀的月亮都要更加明亮。
在她的印象中,月亮理应是黯淡朦胧的灰白色才是……
无数闪耀着夺目光辉的光点,从那明月之上分离,悬浮于空中、逐渐分散。
那是什么……
乐园鸟从未见过那种东西,但她总感觉……它们似乎应该有着属于自己的名字。
随后,那些闪耀之物开始逐渐变大。
那是它们在接近过来——
便宛如末日一般,闪耀之物铺天盖地般坠落。
------题外话------
迟来的上架加更~
顺便我昨天去医院看了,确诊为椎间盘突出,腰5骶1突出。
去找了一位老大夫,帮忙正了一下骨,把骨头复位了一部分。但是一个髓什么的没法立刻复位,所以还会疼一段时间……每过三四天就要回去进行一次康复治疗,但还好不算太严重,还能治疗……
至于猫是怎么犯的病……是这样的,猫当时重心在左屁股上,左jio在右屁股底下,右腿蹬在人体工程椅的滑轮上,上半身柔软的倒向了右侧扶手。
然后我打了个喷嚏。
隔壁阴天:你的人体工程椅都应该斥责你。
第四十五章 机兵:月光石
翠雀此刻正闭上眼睛,躺在像是按摩椅、或是游戏仓的月白色金属舱体内。
那是名为“中控器”的特殊道具。
机师们无论是将意识跳入微型无人机、重型卡车亦或是构装机兵,都需要大小不同、规格不同的“中控器”。
就像是电器的遥控器一样,不同的机器有着不同规格的中控器。
最小的中控器或许只有一个公文包大小……但如果是大型构装机兵,就必须使用型号为“御座”的大型中控器才能驾驭。
此刻,她穿着特殊的白色全覆盖紧身衣,浸没于特殊的液体之中。
她的意识并不在身体中。
透过中控器的操控,她的意识潜入到了名为“月光石”大型构装机兵之中。
那是以月白色为主色、以象牙白为辅色调的,给人以“优雅”感觉的机兵。
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位穿着喇叭裤和长袖的披甲武少女,身后有着两片会让人联想到蝉翼的软质披风。
然而它足有二十多米高——若是降落在地上、大约也得有四五层楼高。
而此刻,它正悬浮于海面与下城区之间。
如同陀螺一般,“月光石”倒置着、安静的悬浮于食品工厂区的a区“下方”。
是的,下方。
因为下城区的重力是倒置的……它们是藏于上城区下方的影子都市。所以下城区的住民抬起头来只会看到漆黑的大海……所以他们抬起头来,才会看到真实位置其实在他们下方的“月光石”。
它甚至只是待机在这里,连推力都不再需要。
下城区那逆转的重力、与外界正常重力的交界线,足以让它安稳的悬滞于此处。
翠雀缓缓“睁开眼睛”。
“月光石”的先进传感器,将下方的地形与生物位置扫描完毕、在脑中构建出了立体模型。
——打开潮汐机关。
她心中念着。
“月光石”的双眼逐渐亮起月白色的光辉。
随着身下大海的澎湃呼啸,它全身逐渐闪耀起了月白色的光芒。
那光芒并非是冷光,若是靠近的话会感受到肉眼可见的热力。甚至接近月光石本体的空气都因加热而变得扭曲。
——打开全频带监视机关。
它身后的两片“斗篷”逐渐抖动着打开,纤薄半透明的白色“蝉翼”完全展开之后、闪耀着夺目的光辉。
抬起头来,正如同一轮明月悬挂于空中。
无形的灵能波动笼罩了既定打击位置。
每个持有义体的人,都感受到了仿佛被静电打到一般的轻微接触感。
而在翠雀“视野”右上角,一个又一个的义体名称飞快的弹出。
如果说,借助碟板的力量……灵能黑客能够夺走他人义体的操控权。
那么“月光石”就是最大规模的碟板。
这是专门用于电子战的重型构装机兵……是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再被允许制造的禁忌兵装。
唯有六级以上的灵能者,才能勉强驾驭的最高级的军用装备。
是的,军用——在这个已经没有军队的世界里,残存不多的“军用”装备。
只要翠雀想的话,就可以精确操控“月光”影响范围内的任意义体或是器械;也直接发射强力电子脉冲,批量瘫痪范围内的所有电子器械。
而此刻,她打开这个机关,只是为了确定那些无法被扫描到的工厂机器的具体位置。
她的意识掠过大地。
二十四个没有人员聚集的打击点,被她以极快的速度标识。
这些位置可以精确的将目标建筑物及周边建筑一并摧毁,而不会波及到人群与机器。
这是仅为警告与校准而发出的打击。
——发射。
在她的念头之下,月光石的蝉翼之下,无数闪耀着明亮光辉、散发着热源的弹头向着周围弥散。
这并非是为了摧毁有生力量或是攻坚用的弹头。
仅仅只是一种热诱饵式无人机而已。
它真正的用处,就是这样弥散在四周、保护作为信号干扰源的月光石。
这样无论是飞行器、其他构装机兵、有飞行能力的上位天使,亦或是导弹……都会被它们拦截。
这就像是悬浮于空中的“鱼雷”一般。
而这些闪耀着光辉的无人机,宛如一道道彗星——自“上空”坠落。
它们飞速接近着被月光石瞄准的位置。
那速度其实已经很快了,但因为它们接近下城区实在是太远、以至于看起来坠落是那样的缓慢。
而当人们意识到它们正在向着自己飞来的时候——它们的速度已经加速到了机制。
伴随着尖锐而响亮的嗡鸣声,这些从天而降、自海中升起的彗星,便狠狠撞在了建筑物周边。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骤然间响起。
人们饱含着恐惧的惊呼声,伴随着爆炸与建筑物的崩塌声一并响起。
火光、腾起的烟尘。坍塌的建筑物发出可怕的巨响声,激起了更多的烟尘。所有的墙壁都在同时开裂倒塌,甚至就连地面都在剧烈的摇晃。
被建筑物砸毁的机器,有的爆出了更大的火光、有的则开始往外喷射着危险的气体。
这一轮爆炸,没有任何人直接丧命……但有人被坠落的建筑砸在了下面,也有人被破碎、飞出的机器碎片贯穿了胸腹。
“怎么回事?”
听到呼啸声的下一个瞬间,就被晃动着的地面甩了一下的麦芽酒忍不住惊呼道。
绞杀立刻呼的一下从桌前站起,他身后的小凳子直接被他踢的倒飞出去。
而他几乎只是两步跨出,就站到了理发师和不和者身后。伸手精准的从空中捞住了一块碎裂的混凝土石板。
“公司的人。”
绞杀言简意赅的答道:“是构装机兵的轰炸。”
“老大,不好了!”
就在这时,从门外传来了一个惊恐的声音:“劣者来了……而且,而且他开始杀人了!
“天上还有发光的怪物……他们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
因为爆炸,建筑物的坍塌导致门被卡住。
他想要推门进来,却根本推不动也拉不开。
绞杀快步走了过去,高声暴喝:“让开!”
他助跑两步,一脚踹了过去。
结实的、斜斜卡在墙里的木门被绞杀直接踹到爆碎。
“是‘月光石’啊。”
抬头看着窗外那轮明月的不和者有些讶异:“天恩集团居然出动了这种级别的机兵……他们是真舍得啊。”
“你还在这不紧不慢的!”
麦芽酒毫不客气的高声叱骂道:“那可是重装机兵!他们这是要把你一起炸死在里面!”
“怕什么,月光石这个型号又没有什么火力。”
托瓦图斯却是不紧不慢的耸耸肩:“又不是琥珀、火欧泊或者红宝石……天恩集团也不是没有杀伤性的机兵。琥珀能够一炮就把我们炸上天,而红宝石的光束炮连上位天使都接不下。火欧泊更是轰炸特化型的堡垒型机兵。
“可他们却专门出动了在下城区没什么大用的月光石——刚才那种无人机就是月光石最高级别的火力了,怕什么怕。”
“既然如此,这说明他们肯定不想在这里歼灭我们。”
理发师也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那么怕不怕的……其实没有什么影响。”
“是啊。与其怕她,你们不如小心一下劣者吧。
托瓦图斯露出一个毫不遮掩的恶意笑容:“月光石多半是炸不死你们的。但劣者那家伙,既然解除了行动限制,一定能把你们轻易捏成碎渣。”
第四十六章 当场表演一个公报私仇
“如果各位能对付刚才那种无人机的话,就散开跑吧。”
之前沉默了许久的迷宫突然开口道:“劣者的移动速度就那么慢……只要不是冲着劣者的方向跑,肯定是能跑出去的。”
“哦?”
反倒是全熟和他怼了起来:“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这个叛徒的话?
“就是你把我们卖了吧?!”
虽然没有明说,但这显然是把理发师刚才的推断当真的情况下才能说出的话。
全熟显然是调整好了心态——虽然刚被理发师臭骂一顿、丢了面子,但他转头又开始舔理发师。
他就像是狗一样全力撕咬着迷宫,正是希望讨这位“教父”的欢心。
但理发师看着他,却只感到危险。
他语速极快的接道:“不,各位。迷宫说得对。
“我推断,公司这次的行动一定有某个不那么明确的目标。不然的话,他们的轰炸不会如此精准……精准到刚好没有炸到任何人。因为他们无法判断我们谁是谁,也不确定我们在哪里开会……他们只知道我们的聚会在这个工厂里。”
这倒不是什么严谨的推理。
而是理发师从结果反推出来的动机。
在场的法师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理发师话中的意思。
“这次轰炸只是为了把我们赶出去。”
麦芽酒第一个完整的分析出了“教父”话里的意思:“劣者只有一个人。就是为了活捉什么人,他们才动用的月光石。”
“要不直接把劣者干掉吧?”
绞杀沉声开口道:“我们这里有那么多人。”
麦芽酒摇了摇头,拒绝道:“不行,人数在独自行动的劣者面前没有任何意义。没有那些人拖累他,劣者近乎是无敌的。我大概可以战胜劣者,托瓦图斯也可以。绞杀和迷宫付出生命的话可以对他造成点麻烦,而其他人多半近身都够呛。
“而且,我不可能在劣者面前保护你们。我做不到,也没有那种义务——假如我在这里把他重创,导致他恶魔化的话……留下的所有人都要死。我才不会留下。”
“那就这样……我们分散着跑吧。谁要看到劣者,就赶紧提醒其他人不要靠近这个方向……”
全熟的声音中是毫不掩饰的胆怯。
“不可能。”
托瓦图斯还坐在椅子上一动没动,双手抱胸嗤笑道:“在月光石下面,你还想用通讯设备?
“打开你们的无线电,看看还能收到信号吗?”
“……那怎么办?”
“就分开跑吧,看运气咯。”
托瓦图斯耸了耸肩,脸上倒是毫无畏惧:“就和迷宫说的一样,劣者只有一个人。他想要发挥最大程度的力量,就只能一个人行动……但这意味着他只能抓走一个人。”
“他要抓谁?”
另外一位首领惊疑道:“教父吗?”
他们下意识的认为,也就只有教父才值得这个规格的抓捕。
“那不会,我们也才刚领略教父的智慧。他们没道理知道的更早。”
“是法师,他们是想要抓个法师!”
麦芽酒已经反应了过来:“这次之前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这次会议其实是法师聚会!”
“没错。”
理发师面露凝重之色,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迷宫、才接着说道:“有人泄露了我们这次会议的本质。”
闻言,麦芽酒也理解了他的意思。
这是向外面那些人隐瞒“法师”身份所用的障眼法——参与会议的都是选定的高层,他们的共同之处就是法师。
而在外围成员看来,这次会议其实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反正都是高层开会,底层干活。
就算公司在各自组织内有线人,他们也无法确定究竟哪次聚会才是法师聚会。
“今天之后,我们法师的身份应该就泄露了。劣者就算抓不到我们中的任何一人、只要随便抓几个外围成员,就能得知我们的身份。”
麦芽酒讽刺道:“那我倒是倾向于有人被抓到。不然的话,他们之后多半就要随机突袭某个据点、挑选一个幸运儿了……反正不会是我。你们猜会是谁?”
“你不如直接投降吧,迷宫。”
全熟立刻尖锐的讽刺道:“反正你也和他们是一伙的不是吗?”
迷宫二话不说,突然直挺挺向身后倒去。
他整个人落在地上,直接融了进去、化为了真正的“纸片人”。
变成一张纸的迷宫被飞快的折叠了七次,随后就莫名其妙消失不见了。
“他跑了,”绞杀摇了摇头,“行了,各位。日后再找他算账……我们分开跑吧。”
说着,他看了一眼理发师,沉声开口:“你跟我一起走。”
绞杀虽然没有明说,不过显然是担心理发师处理不掉那种无人机。
为了顾忌理发师的面子与威严,他没有说出理发师“只学了三天法术”的事实…。
万一理发师被无人机炸晕过去,这位“教父”就要被劣者直接捡走了。
“放心。”
理发师拍了拍胸口,意味深长的看向了绞杀。
那是他那两把枪的位置。
绞杀看了一眼,恍然的点了点头。随后便不再多说。
确实,理发师的法术还有点菜。烧个人估计一分钟都烧不死,但枪法倒是真的好。
绞杀几乎没见过枪法这么好的神枪手……就算有,也都是接入了芯片的“自瞄哥”。
既然如此,他也确实不怎么怕那些无人机。
“如果我们聚集在一起,说不定目标反而会变大。还是看命吧,各位……分开跑。”
理发师沉声道:“托瓦图斯先生,你定个时间地点。
“如果各位成功逃走,到时候在那里聚个会。”
“别了吧。”
托瓦图斯笑了笑:“假如我们之中有人被劣者抓走……或者单纯的有人告密的话。那种位置的地点轻而易举就会泄露了。
“我们就在梦界聚会吧……各位,一个月内赶到晶骸城没问题吧?
“那么下个月的今天,晶骸城见。”
定下时间和地点之后,法师们一眨眼就消失了一半多。
他们各有各的逃跑方式……
原地只剩下了全熟、绞杀、理发师,还有依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托瓦图斯。
“你们走吧,”托瓦图斯悠然道,“我有点话想跟劣者说。”
全熟对托瓦图斯和理发师谄媚的笑了一声,随后他就如同自己的灵亲一般——化为了一只很肥的灰色大耗子。
它吱吱叫着,从缝隙中穿走了。
“真不用我保护你吗?”
绞杀低声道。
“真不用……”
理发师无奈的笑了笑,跨出破碎的木门、进入到了混乱的火海之中。
他随便跑向了一个门还算玩好的房间,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之后,理发师在脑中第一次念出了那个名字:
“——鹿首像!”
希望这么久没有联系,她还能听到……
他的忧虑毫无意义。
因为鹿首像立刻进行了秒回:
【我在】
“帮我开门!”
【明白】
当理发师再度拉开那扇门后,他便从火海之中一步跨入到了诸门的交界地。
他很快把身后的门再度关上。
当身后的声音被隔绝之后,理发师这才摘掉了面具。
“理发师”的身体在群青色的火焰之中破碎,他变回了相对矮小一些的猫耳少年。
罗素背靠着关上的门,深深松了口气、整个人几乎都有些发软。
他脸上甚至还有些后怕。
“离谱……”
罗素喃喃道:“这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吗?”
三天时间,他都快混成对面老大了……
罗素都不敢想,今天之后“教父”这个名字会如何传遍下城区的大街小巷。
光是想想,他就感觉到一阵莫名的羞耻。
但羞耻归羞耻,表演的时候还是不能穿帮的……
“……差不多休息够了。”
罗素只敢歇个十几秒,便从怀中取出了那两枚芯片、依次插入到芯片盒中,方便取用。
他还有正事要做,不能再摸了。
托瓦图斯多半是抓不到的,绞杀他不想抓……
其他人跑的那叫一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罗素甚至没明白他们跑去哪个方向了。虽然从讨论规避无人机来说,距离肯定是不算太远,可那确实是一眨眼就找不到了。
那么唯一能抓的那个人,目标就很明确了。
正是刚刚得罪了的全熟!
在理发师把全熟当靶子狂暴输出了一轮之后,这个鼠人只花了大概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就调整好了心态。
他甚至直接调转了一个方向,舔着脸转向自己献媚。
罗素确信,如果“教父”稍微表露一些宽恕他的心意,全熟当场就会像狗一样跪下来。
——但就是这样的人,才是最危险的。
因为他并非早就抛弃了自尊、磨平了棱角的那种人。
从刚刚的细节来分析,全熟他明明有着近乎病态的自尊心、而且异常容易被激怒……可他却能为了某个目的、而将这些疯狂而阴暗的天性完全压抑。
光是看着他的变脸表演,就让罗素心中发凉。
此子……此叔不可多留……
他原本选定的目标其实是迷宫。
但既然迷宫跑得这么果断,那这个幸运儿就轮到你了……
——看我当场表演一个公报私仇。
“翠雀、劣者,你们可赶紧来救我啊……”
我也不确定全熟到底能不能打、有多能打……
罗素咬了咬牙,抽出了翠雀的芯片、攥在右手掌心。
“鹿首像,给我开门——直接开到全熟脸上!”
随后,罗素直接用左手回身拉开了自己刚走出来的那扇门,再度决然迈入火海之中。
第四十七章 灵能:痛楚呐喊
这种集聚在一起的食品工厂、和其他类型的工厂不同,都是比较扁平的结构。
为了方便进行材料运输,它仅有上下两层。
上层负责加工原材料、从西方与南方各自连进来一条导轨,从隔壁临近的工厂源源不断的运输进来原材料。
而这些原料被处理完成后,就会自动传递到一楼。从一楼南方还有另外一条导轨,连进来新的材料。这些下层包装成产品之后,会直接顺着导轨、并运输到东方的仓库中。
下城区的工厂有许多类别。这些专门用于生产的工厂都是呈环装分布的:一堆工厂围绕着一个资源调度中心摆一圈,每个工厂的中间产物或是后续产物……要么是先传到邻近的下一位、要么是先传到调度中心再传到其他地方。
这些都是被精心设计好的,能以最合适的效率进行持续生产。无论是合成食物、合成有机材料、打印一些零件、组装一些机器……甚至于培养一些生物、也都是全自动全封闭运行。比如说鸡肉或是鸡蛋、牛肉或是牛奶都是按时产出,但没有人知道下城区食用的鸡和牛是什么品种,以至于都没有人能确定他们用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鸡或者牛。亦或完全都是合成出来的。
这是完全的黑箱技术,只有崇光集团知道它们是如何运行的。其他小公司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如何产出的。
另外一个关键的参与者是赫德森海洋矿业公司。
有一些不可再生资源——比如说矿石、原油、天然气,只能从地上或是海里得到。这种类型的作业和技术,都是由赫德森海洋矿业垄断的。
而所有生产工厂所需要的原始材料,都是直接从浮空岛内部管道传入进去的,里面一部分是回收再利用的资源、一部分是从海里抽取出来的资源、一部分都是其他工厂生产出来的,极少数的无法回收的材料则是被赫德森的人从上城区灌进去的。
也正因此……虽然得到了允许,但翠雀不敢真正意义上的炸毁工厂、更不敢摧毁相邻的其他工厂。
食品工厂区的“a区”共有三十八个工厂组成一个闭环,012号工厂的损毁至少会直接影响六個工厂的产出。而如果她的火力波及到周围的两个工厂,这个数字会扩大到十二个。
被翠雀进行过一轮轰炸之后,012号工厂的二楼有两面墙向内塌陷、天花板被炸塌了大约六成左右;一楼被炸毁的是其中三面墙,大门附近与中间的承重墙却都是完好无损。
人们恐慌之下,就会往唯一完好的方向涌去。
而大门那里,就是劣者所在的位置。
——他就像是毁灭世界的魔神一般,戴着夜视镜,双手抄在口袋中、慢悠悠望工厂的方向走。
无数肉眼可见的波动不断回荡在他身边的五十米内,甚至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变得模糊、仿佛有着微弱的重影一般。
墙壁被一层层的震落、大地在嗡鸣着震动起来……裸露在外的机器、墙上的玻璃、以及在下城区使用方便的摩托纷纷轰然爆碎,向劣者发射的子弹在击中之前就在空气中爆出一团团的火光。
劣者的表情平静如水,瞳孔之中闪烁着温和的蓝色光晕。
他看着疯狂的向自己扫射的子弹,露出了与翠雀有些相似的温柔笑容。
他就这样停在众人的扫射之中,掏出金属质地的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了一根香烟。
深深吸了一口,劣者缓缓呼出。
随后,他将打开的金属打火机隔空对准工厂大门,将它猛然扣上。
明明只应是响亮的金属碰撞声而已。
但肉眼可见的音波约束成巨大的剑——亦或是透明的炮击。
在被劣者瞄准的那个方向,大约三百米距离的所有人、都痛苦的一瞬间被击倒在地上,发出哀嚎。
他们瞬间七窍流血、皮肤开裂,青紫色的血管宛如蛛网一般浮现出来。
就在刚刚,他们的内脏已经被劣者震碎了。
谷尺
名为“痛楚呐喊”的灵能,唯有心中同时怀有对自己与他人的杀意之时才能驱动。
劣者的灵能非常单纯,只有两条效果。
一个是对除自己之外,其他“听得见自己说话”的人增幅自己发出的声音;而如果听不到他的声音,无论是生物还是没有生命的物体、都可以数倍乃至于数百倍的将声压转化为由内而外的爆破力。
插上翠雀的芯片后抵达了七级红移,能够将自己发出的声音最高提高七十分贝。听起来似乎不多……但“分贝”这个单位与“声压”不同、它是呈对数增长的。
70分贝的声音大概像是一米内吸尘器的声音,声压是0.06pa。但140分贝可就是在飞机起飞时、站在五十米以内的声音,声压幅值高达200pa。
而他的“蓝移”,能对自己的灵能加以约束。
他的第一约束就是,他的灵能被动最大范围仅有五十米、主动范围最大仅有三百米。一旦超出这个范围,就会如他所愿的进行“回响”或是“消声”。
那些回荡在空气中的无形波动,正是被增幅了七十分贝之后的、在五十米内反复回响的脚步声。
光是这些脚步声形成的波动,就足以拦截那些向他发射的子弹。
而他合上打火机之后、约束到自己面前这个方向的集束声波炮,在他没有全力出手的情况下、就能轻易的将敌人杀灭。
在使用了翠雀的芯片之后,虽然只有区区七级……但单论破坏力与杀伤力,或许就连不少八级的灵能者都难以与他对抗。
如果要说劣者的灵能有什么缺点,那就是无法进行精细操作。
假如不想伤及无辜,就只能将被动效果收束到自己的皮肤表面。在摘下皮手套之后,靠着皮肤的接触直接传递给他人……而那个状态的他,是无法拦截子弹之类的飞行道具的。
单独行动而被授予了杀人许可的劣者近乎是无敌的——因为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展开自己的声场领域,当他积蓄了足够强力的“灵能声波”后,光是裹挟着那个球接近过去、就足以摧毁一切。
而劣者的远程打击又可以触及到最远三百米的距离,无论是生者亦或是机器、都会被他轻易击碎。他目前能收束到的最小角度是十五度,越是靠近他威力也就越集中。
这让劣者在无需顾忌他人的中近距离战斗中,几乎是无敌的。
他不继续靠近,只是担心自己会误伤到罗素。
在确认罗素的位置之前,劣者会一直守在大门前三百米的距离、不放走任何人。
不然的话……
“我可真想借这个机会,把你们这些渣滓全都杀掉……一个不留。”
劣者低声喃喃着,声音扭曲、锐化成波动之力。
只是嘶声吼叫着便能杀人,愤怒推声出的呐喊与咆哮便是自己所能使出的全力。
正因这具身体日复一日的追求着愤怒与痛楚——这便是让他能感受到喜悦的唯一光明。
“嗯?”
劣者挑了挑眉头。
透过夜视镜,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矮小身影正向自己靠近。
“托瓦图斯董事……”
他低声喃喃道:“果然……”
第四十八章 那可真是太好了
哪怕是近在眼前的爆炸,也没能伤到乐园鸟。
虽然墙壁剥落、楼顶坠落,被砸毁的机器燃起大火,火势已然开始蔓延……但她仍是不愿离去。
——因为芯片还没有完全抹掉,她还不能走。
哪怕这些芯片可能会被蔓延的火焰烧毁,但也不能排除还有芯片被抢救下来的可能。
在她看来,这突然燃起了大火是好事。
至少她就不必在这里安放炸弹。如果是那样的话,因为太过异常、可能会让把她带进来的教父一并被人怀疑……炸弹本身也有可能会炸伤无辜者。
她固执的站在原地,有些害怕的抱着自己裸露在外的肩膀,看着那些人恐慌着逃离。
她其实也想跑……光是独自一人待在这里就很害怕了。
而且,她从断壁残垣之间,看到了那个人。
——劣者。
那是乐园鸟的噩梦。
他简直如同灭世的魔王一般,只是走过就摧毁了周围的一切文明与生命。人类的武器完全无法伤害到他,而他只是抬一抬手便有一大片人陷入濒死状态。
她认识的、眼熟的那些人,被轻易而举的击倒。他甚至不屑于击杀他们,就这样看着他们逐渐失去生命……而周围人也根本不敢把他们搀扶回来,因为他们谁都不认为自己能比声音跑得更快。
突如其来的爆炸震坏了她的窃听器。
乐园鸟无法确定那些首领在做什么……但从根本没有人去找劣者来看,他们应当也是畏惧了他的力量。
他们都逃走了。
这很合理,人类是无法对抗这种魔神的。
但是,教父呢?
……他逃走之前会来救自己吗?
乐园鸟心中出现了这样的幻想,但很快也就熄灭了。
“别想了,笨鸽子……”
她垂头丧气的喃喃自语道。
——想什么呢,人家教父根本就不认识你。
只是对方好心,才愿意在“恋人”面前两度庇护自己……想必也是因为他无法看到未成年少女被人迫害吧。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缩在墙角、躲避着劣者的目光。
哪怕这个距离对方根本看不到自己、也打击不到自己,但就连视线交汇她都不敢。
……可千万不要被劣者看到啊,教父。
她心中满怀忧虑。
教父虽然是法师,是她的敌人。可乐园鸟却那样希望他能够活下来。
“……终于,完成了!”
一直到所有的芯片都被抹掉,她才精神一振、准备逃走。
此时火势已经逐渐蔓延了过来,散发着怪味的烟尘弥漫在空气中。
但乐园鸟有着充足的经验——她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有沾湿的毛巾捂住口鼻,匍匐前进。
可她抬起头来,却发现……这里竟然还有一人。
——她还真认识这个人。
那是名为喜丧,在绞杀场子里的小喜鹊。
她被坠落天花板上的钢架砸晕了过去。在昏厥之前、她最后的挣扎让她避开了要害、但右键却被贯穿,被钢架钉在了地上。
除此之外,她明显还有着呼吸。
“……喂,喜丧!”
乐园鸟凑过去,轻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
但没有任何反应。
她翻开对方的眼皮,用手电照射。发现人现在确实还活着。
但等火势蔓延过来就晚了。她就算不被烧死,也会被呛死……再要不然就是活活流血致死。
如果她醒过来,那就更加残忍——她无法挣脱这钢架的力量,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活活烤死。
——而她能把对方救活。
乐园鸟下意识的将手伸向了自己的腰包。
但她很快犹豫了。
如果暴露天使身份的话……
“……她之前给我说过好话。她是绞杀信赖的人,绞杀是教父的朋友。”
乐园鸟低声喃喃着,像是在给自己勇气、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得帮她!
谷位
“我只要把她治好后,赶紧把光环收起来的话……”
就像是她之前反思自己救人而反被勒索时,所想的一般。
——假如再来一次,她也还是会救人。
只是这次,她把对方救活之后就会全力逃走。
……上次那还只是不认识的路人。
而如今这正是曾帮过她的人,她又怎能坐视不理!?
于是乐园鸟将腰包之中,被特殊装置钳住的光环取下——将它戴到自己头上。
当光环旋转着升起来的时候,乐园鸟全身开始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微光。
她宛如鸽子血一般的赤红瞳孔,也变得明亮起来。
圣秩之力逐渐补充到她体内,给了她引发奇迹的可能。
随后她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来,一把抓住那根钢筋、轻而易举的将它拔了出来。
伤口立刻开始喷血,而乐园鸟立刻虚虚作出怀抱的动作、宛如母亲一般隔空抱着比自己还高不少的喜丧。
随着乐园鸟头上的光环嗡的一声亮起、开始逐渐加速旋转,柔和的光晕之力将昏厥过去的喜丧包裹了起来、让她悬浮于空中。喜丧全身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愈合,就连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色都逐渐变得红润了起来。
她闭上眼睛,全力催动着圣秩之力。在不让喜丧醒来的前提下,修复着她身上的所有创伤。
但就在这时。
她隐约听到了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概是被火焰逼出来的老鼠吧。
虽然有些害怕老鼠,但她还是没有去管。就算被咬到也无所谓,圣秩之力可以治好的。
——不过说起来,食品工厂里会有老鼠吗?
她很快意识到了不妙,猛然睁开眼睛。
但似乎是晚了一些。
“……哦,落单的天使?
“咦,你是跟着教父的那个……”
干瘪而尖锐的声音,从那只灰色的肥老鼠身上传来。
他的声音之中显露出强烈的喜悦感:“好啊,这可真是太好了——”
不等乐园鸟做出反应,一道幻影般的灰光便从它的鼠目中射出、落在自己身上。
那光芒落在她身上之时,立刻化为灰色的、宛如幻影般的火焰,缠绕在她身上。
“呃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被按在铁柱之上活活烙烤一般,乐园鸟发出惨叫声、整個人跪在地上,随后无力趴下、因剧痛而抽搐着。
皮肉仿佛都被烤到绽开,但又仿佛只是幻觉;她感觉到内脏都被烤熟,但再睁开眼又似乎还是幻觉。
只是五六秒翻来覆去的灼烤,她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死了两三次。
可每次睁开眼睛,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她又活了过来。
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完全无法思考,因为“痛苦”已经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如同永劫的地狱一般,没有一刹那的休息时间。若非她身上有着圣秩之力的庇护,恐怕早就被活活痛死了。
但哪怕有着圣秩之力的庇护,她身上的微光也变得越发微弱、眼看就要活活痛死……可下一刻,那痛苦却突然被切断了。
她的意识一片空白,甚至变得恍惚而迷幻。
乐园鸟感觉自己全身的皮肤依然传来隐约的幻痛……靠着最后的一丝理智,她勉强催动圣秩之力治愈自己。
“——哦,落单的老鼠?”
而在那时,她听到了一个冰冷而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
那是被狠狠压抑着的暴怒,是她最害怕听到的那种声音。
但如今,它却显得如此亲切……
那是芯片插入到义体之中的声音。
那是嗡的一声、什么东西破空的声音。
“——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勉强抬起头来,透过因痛苦而流出泪水,她隐约看到了一个身着黑色风衣、手持血红光刃的人影。
那是……猫耳的少年……
她好像从哪见过……
记忆因致死级别的痛苦而四分五裂,乐园鸟无法调动自己的思考能力。
但她看到了此生最为艳丽的、最为明亮……比日轮更璀璨的弧光。
那是被挥动的光剑,向着化身为老鼠的法师一刀斩去时的光芒——
第四十九章 芯片抽换!
罗素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近乎化为实质的愤怒,在他的体内熊熊燃烧。
永不止息的愤怒与宁静深沉的爱……截然不同的两种情绪在罗素体内堆积着,反而成为了更强大的力量。
——如同握紧烧红的炭。
过量的“决心”让灵能武装像是过载般发出微微的震颤。
罗素握着圣人斩首的右手,都感受到了灼热的剧痛。
伴随着他心中如火般熊熊燃起的愤怒……深红色的光刃之上燃起了真实的火焰。
剑刃在空中残留着的痕迹,仍有火光的曳尾在虚空中燃烧。
灰色的老鼠刹那之间就变回了“全熟”原本的身体。
他的双手之上浮现出了两把灰色的透明短矛,交叉在一起、硬生生吃下了罗素的斩击。
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声音,宛如电锯般的一串火花在空气之中不断飞舞着。
全熟挡下斩击之后,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双手握紧灰色短矛向上收紧、想要锁死光刃。
而罗素爆发性的速度比他要快不止一筹。
在被短矛锁死之前罗素就抽回了武器,反手一剑便是鞭刃般的水平抽击。
全熟在锁住武器失败的瞬间就松开手、两把灰色透明的短矛宛如幻觉般消失。
一面灰色透明的小圆盾浮现在他的左臂,再度挡住了罗素的抽击。
而罗素整个人轻巧的乐器,借势自上而下旋转着再度斩出一剑——
就算全熟将单手小圆盾化为双手合握的大盾,却也被那光刃一剑劈开!
即使全熟尽力向后扬起脖颈,但光刃仍然一击打碎了全熟戴着的灰色蛤蟆镜、残余的力量灼伤了全熟的左眼。
肉眼可见的焦痕,浮现在他没有蛤蟆镜保护的那半侧脸颊之上。
即使如此,全熟也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他只是闷哼一声——在受伤的同时,另一只眼骤然间迸发出灰色的光。
纤细的灰色光芒在透过同色的蛤蟆镜之前完全无法发觉,而罗素还在确认全熟的伤势、并且还未从空中落地,无法调整自己的身体。
他没有任何躲闪的空间,便被那光芒立刻击中。
罗素全身上下燃起了灰色的火焰,皮肤被火焰直接灼烧的剧痛浮现于心。
就算额头青筋暴起、耳朵与尾巴上的毛发炸开,然而罗素的身体却依然保持着可控。
罗素忍着痛苦缓缓竖起圣人斩首——那光刃挡住了灰色的光、迸发出了灼目的火光。
——既然全熟刚刚能用他的法术塑造出的短矛挡住圣人斩首的攻击……那么圣人斩首没道理挡不住他的法术。
随后,罗素右手一抖。
全身的灰色火焰宛如幻觉一般骤然散去。
全熟脑袋猛然间向后一震,以视线为媒介传递的法术被骤然间打断。仿佛那有什么力量隔空直接震到了他的头颅。
但那仅仅只持续了一秒多的剧痛,也让罗素感觉脑子一炸一炸的疼。
他在原地激烈的喘息着、哈出肉眼可见的白色热气,太阳穴附近的血管青筋暴出。
而全熟也捂着自己受伤的左眼,谨慎的后退两步。灰色的蛤蟆镜在他手中飞速恢复原本的样子。
他一边后退、右手一边在身前虚虚按了三下,三道虚幻宛如玻璃的灰墙浮现于面前。
看着罗素眼中的深红色火焰逐渐褪去,双眼深处的光芒都变成了给人以宁静感的青蓝色光晕,放下手来的全熟忍不住笑了一声。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劣者呢……”
矮小枯瘦的鼠人法师,显然对罗素很是轻蔑:“原来是我们的‘大英雄’群青啊。谷攝
“要不试试看,是您先心脏病发、亦或是我的力量先耗尽?”
全熟显然对自己面前的那三面墙非常有自信。
他认出了罗素目前爆发出的力量,是基于翠雀的“兴奋剂”强化状态之下的……下意识的胆怯之心,让他选择了防守反击之道。
而罗素也需要时间来调整状态,因此并没有立刻攻击过去。
他不想跟全熟说一句话。
来自翠雀芯片中的记忆和情感,无时无刻引导着他的心灵、让他变得平静……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抑郁、痛苦、悲凉。
就像是亲眼见证血亲逝去一般的感觉。
在翠雀讲述过自己的故事后,罗素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这是属于翠雀觉醒灵能那一晚的记忆与情绪。
冷色调的灵能,象征着倾向于冷色调的情感。
而回荡在罗素心中的……就像是谁真的在自己眼前、自己手中死去一般的痛苦。
心脏都仿佛要裂开一般的心碎感。
在这情绪的加持之下,任何原有的情绪都将被放大。
他甚至才被那光照射到了一秒而已……都已经痛到这种程度了。
乐园鸟又忍受了怎样的痛苦折磨?
这一切都明明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位天使……却为了下城区人民的安全而来销毁芯片,又为了拯救三天之前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而戴上了自己天使光环。
如今,她却因为善举而被攻击、折磨至奄奄一息?
“不可原谅……”
罗素低声喃喃着。
光是想到这里,无可抑制的狂怒再度于罗素的心灵之海深处升起。
像是燃气炉一般——底端为青蓝色、而尖端为深红的火焰,再度从罗素的瞳底燃起。
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那些青蓝色的微光都化为燃料、逐渐变得微弱,而深红色的愤怒之火愈发浓烈。
罗素再度缓缓吐出一口白气。
他将属于翠雀的芯片从左臂的义体之中抽出。冒着红灯的青蓝色芯片被他随手丢在地上,罗素瞳底的火焰终于完全变成了深红,将他原本翠绿色的瞳孔完全染成了血红。
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宛如从炼狱深处爬起的魔神一般恐怖。
而在这时,罗素再度插入了一枚新的芯片。
一枚与劣者瞳孔颜色相近的……冰蓝色的芯片。
全熟意识到了不妙。
他抬起右手来,一把灰色的透明手枪浮现于他手中,将其对准罗素的头颅。
“这是灌入了我所有‘嫉’与‘恨’的弹丸。”
全熟低笑着:“一旦命中,永世无法熄灭的灰色火焰便会将任何人拖至地狱。”
他面前的三面墙依次出现了逐渐缩小的准星。
如同嫉妒之火般难以熄灭。
宛如怨恨之火般附骨长存。
“只要心中尚存一丝一毫的‘嫉’与‘恨’,哪怕皮与肉、血与骨焚成灰烬也不会停止——”
全熟说到一半,突然扣动了扳机。
第五十章 翠雀:给你一拳
那灰色的弹丸穿透了三面墙、每穿透一面便加速一倍。
然而——
叮!
罗素只是随手甩了个剑花,便轻而易举将子弹拦截。
灰色的火焰在子弹被切开的瞬间便爆发了出来,却被深红色的剑刃一并斩断。
它甚至发出了像是被砍死的老鼠一般尖锐的吱鸣声。
猫耳的少年嘲笑着看着躲在墙后的老鼠,高高扬起手中的光刃。
深红色的火焰再度从光刃之上燃起。
“劣者的痛苦……稍微有点能体会到了。”
他皱着眉头,低声喃喃着。
那神情与杀人的劣者近乎一致。
全熟不信邪般再度发出第二枚弹丸。
罗素再度将其斩落。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
肉眼可见的声波,向着正前方涌去。
从劣者的芯片中借取的,足有六级强度的灵能,将那三面意义不明的灰墙震碎、将其化为虚无。
在罗素毫不留手的情况下,全熟的七窍猛然迸出鲜血、灰色的墨镜骤然间破碎,刺伤了他的脸、划出斑驳的伤势。他整个人猛然间摇晃了一下,但还没有倒下。
他只是恨恨的跪坐在地上注视着罗素,不求饶却也不服输。
而罗素根本不想留手。
哪怕无法活捉也无所谓——他打着打着,火气已经涌了上来。
自愤怒之道途借取的力量,正如以己身为燃料点起的火。罗素此刻所握持的愤怒,早已超过了最开始的程度……越发狂躁的愤怒将他的意志所裹挟。
罗素挥出剑来,便要将全熟斩首。
但就在那一瞬间……
罗素透过那碎裂的墨镜,看到了全熟阴谋得逞的眼神。
……有诈?
他心中猛然一惊、突然清醒了一些,靠着强大的肢体操控能力想要停下剑刃。
然而已经晚了。
在剑刃逐渐接近全熟的脖颈之时,罗素感觉到周围的时间仿佛逐渐开始变得缓慢、颜色褪去。
终于,在罗素极缓慢的剑刃点在静滞的灰色空间之中,点在全熟脖颈之上的瞬间。
全熟整个人都化为灰色的火焰,宛如幻象一般破碎开来。
时间突然恢复了原本的速度,而罗素却已经不在之前的地方。
他落入到了一個由半透明的灰色组成的世界。
……那是罗素从未见过的古代建筑群。
当然,说是古代……大概也就维多利亚时代左右的风格。
街上的行人全都变成了透明的灰水晶、凝固在了原地。还有骑着车的报童,穿着淑女长裙结伴出行的女性,戴着礼帽手握文明杖的绅士,敞篷的老爷车以及坐在驾驶座上的胖商人。
这个世界没有声音也没有光。所有人都没有影子。
而在这时,一个充满怨恨的嘶哑苍老声音响起:
“就是你……想要伤害我心爱的好徒儿吗……”
罗素心中突然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他整个人纵向跃出——他原本所在的位置,已经被锤成了稀巴烂。
灰色半透明的地面像是蛛网一般裂开,而那些行人都被锤成了一地碎片。
那仅仅只是一个拳头。
一个仅剩手骨、虚弱握起的巨大拳头……比那老爷车更大两圈的巨大拳头!
罗素以近乎惊骇的目光抬头看去。
那是穿着腐败的紫灰色长袍,全身化为灰水晶的巨大骷髅。它空洞的瞳孔之中燃烧着灰色的火焰。
它只有上半身在地平线以上……罗素就像是桌游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而它则坐在棋盘之外。只是泄愤般的一拳,便将诸多棋子锤成了一地碎片。谷囐
那个嘶哑苍老声音之中,满怀恶意:“也好。
“更好的躯体……更鲜嫩的肉身……比起丑陋的老鼠,猫至少顺眼一些……
“那就由你来替他吧……”
那骷髅魔神如此说着,伸手向着罗素虚虚抓来。
罗素毫不犹豫的往后撤退,抬手击碎了一尊路人水晶雕像。
那声音被劣者的灵能扩大了无数倍,化为肉眼可见的声波、向着拳头飞去。
他毕竟不是劣者本人,不能像是劣者一样熟练的操控着声波组成护盾。但至少约束声波成束,还是做得到的。
——出乎罗素的预料,他的攻击居然生效了。
声波将骷髅魔神向罗素伸出的左手轻而易举的击碎、从掌心一直穿到肘部,整条小臂化为了碎片。那些残骸落在“棋盘”之上、将建筑物和街道上的车与人全部击碎。
罗素很快意识到,这攻击毫无意义……因为就连生长的过程都没有,被罗素击碎的小臂再度浮现出来。
若非之前的手臂还落在棋盘上,他恐怕会以为这是幻觉。
……等等。
幻觉?
下一刻,罗素猛然间感受到,自己突然重击。
他背后中弹,整个人无力的向前倒去,灰色的火焰在他身上燃烧着。
剧烈的痛苦让周围的世界骤然间破碎。
罗素模模糊糊之间,看到完好无损的全熟,冷笑着向自己接近过来。
……之前的都是幻觉?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被燃烧的痛苦让罗素想要就这样昏厥过去……所以他强迫自己思考,维持着清醒。
罗素的牙齿已经咬出了血——并非是咬到舌头或是嘴唇,而是因剧烈的痛苦让牙龈被挤压出血。他尽力压低声音,却也忍不住发出低沉的哀嚎。
全熟没敢走近,而是先来一枪将圣人斩首打向了更远的地方,然后才远远的将枪瞄准了罗素的头部。
随后,他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但嗡鸣声淹没了他的枪声。
一发无人机从侧面飞了过来,拦截住了全熟的子弹。
它骤然间爆炸,将全熟震退。
随后又是五六发无人机落了过来。
一发又一发,将全熟直接从二楼边缘炸飞了下去。
但一发深灰色的蛛网从他身下浮现而出,展现出了奇异的弹力——它们向下收到最紧之后,将他向上弹射而出!
而在空中,全熟将手中的手枪化为尖锐而沉重的矛。
那是能够轻而易举贯穿无人机,无法拦截的攻击。
然而,就在全熟将它向着罗素掷出的前一个瞬间。
从侧面发过来的一发机械重拳,却将弹至最高点、近乎停滞于空中的全熟向着侧面骤然击飞出去!
那是感应到罗素的位置,从天上飞过来救场的翠雀!
虽然月光石没有足够的火力,但光是它本身的质量就是最大的威力!
这次被击中的应该是本体……因为全熟在被击中的前一瞬间、灰色的水晶就将他包裹了起来。
虽然被月光石一拳砸过去,就已然完全破碎。甚至整个人都向着隔壁的大楼飞了过去——并发出巨响,爆出灰尘、直接砸入了大楼内部。
而翠雀一言不发,驾驶着月光石就追了过去。
“——坚持住!”
就在这时,从旁边慢慢爬过来的乐园鸟,伸手对准了罗素。
虽然罗素身上灰色的火依然没有熄灭,但在罗素身上被温暖的光笼罩之后、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痛苦被削弱了许多。
而这时,他才看到……乐园鸟的双耳正在向外缓慢流出血液。
那是被劣者的灵能波及到的伤势。
劣者的攻击不可能触及到这种地方而不伤到我,所以说……是我?
第五十一章 虚伪之灰(第三更)
靠着乐园鸟的治疗,罗素的大脑渐渐变得清醒了起来。
他逐渐取回了自己的思考能力。
——我明明是因乐园鸟而愤怒,但为什么刚才我都没有注意到乐园鸟的位置?
——全熟明明躲在墙后面向我发射了两发子弹,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从那边逃开的?
自己的第二发攻击的确接触到了什么东西,所以才能发出噪音——那噪音被扩大之后,伤到了同方位的乐园鸟。
受伤的乐园鸟正是证明了那一发攻击存在的证据。
但当“圣人斩首”接触到全熟的时候,那个“全熟”就已经是幻觉了。
——这么说来,我陷入到了那个“被幕后大佬暗算的幻觉”之中,是否说明我心中正担忧着这个可能性?
——是因为我看到了全熟那個奸计得逞的眼神!
——我当时感觉不对劲、没有那么简单,然后果然就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可全熟完全没有伤口。
……不对,乐园鸟身上的伤势太轻了!
那一发攻击都让全熟七窍流血,他的内脏已经爆碎。可乐园鸟看上去只是暂时失去了听力,脸上身上都没有出现青紫色的网状纹路……
如果她完全没有给自己治疗过的话,那说明那一次攻击效果并没有罗素印象中的那么好。
那么就说明,第二次斩断子弹时、自己投射出去的并非是“斩断子弹的”声音,而仅仅只是挥剑的风声。
可只是这种威力的话,那灰墙如何破碎……
“……我懂了!”
罗素突然明白了两次幻觉的共同点。
每次在他“击碎了”什么之后,事情就开始往他所想的方向发展、幻觉就变得更深。
如果倒回去算的话……
自己落入到那个幻觉之地,是因为他砍到“全熟”之前、看到了“全熟”眼中的诡诈,下意识的觉得他还有底牌,于是他就真的有了底牌;而再往前,自己在击碎了“那三面墙”,于是他觉得全熟应该要放弃抵抗、全熟就真的在原地等着被他斩首;再往前的话,是自己斩断了第一发子弹,于是他就确信自己也可以斩断第二发……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从罗素斩断那一枚子弹开始,他之后所看到、所经历的一切,都混杂了“他以为”的幻觉!
现在想起来,全熟为什么要特地给自己解释能力?
说他的子弹一旦被击中,就会燃起永远无法熄灭的魔火……
罗素心中一动,产生了新的想法。
他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先给你自己治疗……”
罗素伸手制止了乐园鸟,用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
乐园鸟根本听不到罗素说什么。
但她看着罗素的口型就猜到了他什么意思。
她连连摇头,倔强的继续为罗素治疗着。
——可就在这时,罗素突然伸出手来,猛然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乐园鸟虚弱的身体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拉,直接跌到了罗素怀中。
而罗素伸出手来,捂住了她的眼睛。另一只手则捂住了她的嘴。
乐园鸟吓了一跳。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什么。谷鮞
那火焰……
没有蔓延到自己身上?
那因痛苦而颤抖着的手,好像也变得稳定了起来?
随后,罗素将手松开。
当乐园鸟再度张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罗素身上的灰色火焰不知何时就熄灭了。
“……果然,根本就没有什么永不熄灭的火。”
罗素嗤笑一声:“但光是我自己不信也没用……还得让你一起不信才行。”
他的“圣人斩首”为何无法斩断那虚幻的灰色短枪?
为何他那第三击,在发力差不多的情况下、却又能斩断他明显变得更强了的盾牌?
全熟为何特地留下了乐园鸟这个治疗师在那里自我治疗,却迟迟没有补刀?
答案很简单。
因为乐园鸟根本不知道,罗素手中的“圣人斩首”是无坚不摧的灵能武装。
所以她认为强大的全熟手中的武器能挡得住这一击,于是罗素就真的斩不断他的武器;而罗素的第三击,接着重力的螺旋下劈足够帅气,乐园鸟觉得这一击足以将全熟的盾牌斩断。
——于是全熟的盾牌就真的变得脆弱了。
罗素当时清晰的感觉到,这大盾传来的手感非常脆弱。反而比那小盾脆弱的多。
而当全熟眼中射出光线的时候,罗素却能用手中的圣人斩首将它格挡甚至弹开。
剑怎么可能震开光?
只有一种可能,乐园鸟并不认为那是光……而是把它理解成了“针”或是之类的什么具有实体的东西。
于是罗素反而能用剑刃把它弹开。
在那之后,全熟宁可躲在灰墙之后,也不再使用那最安全的光线法术。
他应该是理解了,自己的法术被乐园鸟误解了。结果反而导致了威力的降低。
罗素已经理解了全熟的“灰色”法术。
他的法术之中,的确有着“嫉妒”与“怨恨”的成分,但最具威慑力的反倒是他的“虚伪”。
他所释放出的灰色之火,确实是嫉妒与怨恨之火……然而全熟那能够让人“信以为真”的能力,才是最危险的东西!
全熟到底有多强,全看在场的其他人把他想的多强。虽然能够被他人的认知而扭曲的,仅有全熟自己和被他释放出的法术……但对于不了解他能力的人来说,也已经足够危险。
当然,这个“在场的其他人”或许要追加一个条件,就是被他焚烧过的人。不然的话,全熟大可从最开始就把罗素拖入幻觉。
他故意留下被自己折磨的乐园鸟没有杀掉……显然就是希望这个对他已经足够畏惧的人,可以凭借幻想加强他法术的威力!
看着乐园鸟没有反应,罗素对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随后,罗素便捡起自己的圣人斩首、退出了劣者因三分钟的使用时间抵达而自行停止运转的芯片。
……说到劣者,那家伙也太慢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他不会去另外一边堵截那家伙了吧?
罗素顾不上去考虑这些可能性,便提着圣人斩首直接翻下了一楼。
跑向墙上被砸了一个小洞、又被月光石撞出一个大洞的隔壁工厂。
翠雀还不知道全熟的法术到底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翠雀难免会落入下风。
而罗素已经知晓了全熟法术的本质,只要观测就能削弱全熟!
他必须去帮忙!
第五十二章 大敌
凌乱的黑色碎发,宛如红酒般满怀笑意的双眼。
精致而洁净的幼童容貌、夹在指尖的空酒杯,与周围环境完全不搭调的昂贵服饰……
劣者沉默的注视着他,看着精灵幼子逐渐接近自己。
“果然如此……”
他低声喃喃着。
“哦?”
托瓦图斯饶有兴趣的发问道:“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在你告诉我,你所持有的命运是‘不和’之时。”
劣者平淡的说道。
他叼着烟、歪着头,态度甚至可以说是冷漠:“你找我做什么?
“终于厌倦了你那可笑的游戏,想要在这里杀了我吗?”
“……啊,那倒不是。”
托瓦图斯笑了摆了摆手:“虽然卡玛尔瑟三番两次背刺我,但我不会迁怒于你。我不是那样的人。”
他随口说着,就像是变魔术一样、纤细稚嫩的指尖飞快摇晃,空酒杯就突然装满了与他瞳色相近的红酒。
幼子向劣者遥遥举起红酒,自然的问道:“要喝吗?”
“我从不喝酒。”
劣者咬着烟头,模糊不清的低语着:“喝酒会让我变得愚蠢、变得不够清醒。”
他的声音在灵能的辅助下,清晰的传到托瓦图斯耳中。
虽然语气平静到近乎冷漠,但他瞳底的光晕却变得愈发明耀。
——那正证明了他心中的痛苦与愤怒愈发强烈。
劣者正是靠着翠雀的芯片带来的强大意志力,才能将心中不稳定的情绪牢牢控制住。
若是平时,他恐怕早就失去控制、向着托瓦图斯发起攻击了。
“但这可不是一般的酒哦。”
托瓦图斯笑眯眯的抿了一口、嘴唇都变得更加鲜红。
他深红色的瞳孔,绽放出了妖异的光。
“这可是我的血。”
他低声说着,将酒倒在了地上:“品尝吧,此乃‘大敌’……”
随着酒液浸湿大地,一个扭曲的黑色人形逐渐从原地爬了起来。
它没有五官、也没有发型,四肢都流淌着宛如石油一般的粘稠液体。
它在出现之后,立刻向着劣者狂奔而去!
——劣者瞳孔骤缩!
他毫不犹豫将手中打火机打开又关上,尖锐的鸣响化为噪声之剑,斩向了那个黑色的小人。
就连波及到的地面都纷纷开裂,一道粗粗的沟壑浮现于地面之上。
但那黑色的小人却完全不受影响。
或者说……它将劣者的攻击,轻而易举的挡了下来。
“……优柔寡断……胆怯……迟疑……”
一个嘶哑的、带着诸多重音的声音,从那個泥浆般的小人身上传来。
“……恐惧……迁怒……
“一如既往的废物了……莎……比……”
像是垂死之前的干哑低语。
在劣者剧烈震动着的瞳孔之中,它终于显露出了瞳孔。
——那是以冷色调为主、不断流转着的绚烂虹色双眼。
光是看着那双眼,劣者就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仿佛停止了。
下一刻,随着黑色小人对着自己抬起右手。
劣者整个人都被巨力所牵引着,悬浮在了半空。谷蘵
随后,小人将右臂向自己右侧猛然甩去。
一阵无形的巨力拖曳着劣者,向着那个方向飞了出去。
他身上依然裹挟着能够保护他的苛性声场,这让他近乎轻而易举就撞碎了隔壁工厂的墙壁、整个人都没入了进去。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劣势。
劣者很快冲了出来。
这次,他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狂怒。
“卡——玛——尔——瑟——”
完全不再留手的劣者高声咆哮,整个人从工厂之中跃了出来。
狂躁而狂怒的咆哮声化为实质,周围的世界顷刻之间崩碎坍塌。
地面纷纷开裂、肉眼可见的沟壑呼啸而至,仿佛无形无知的冲击波向他袭来。
但全身流淌着黑色泥浆的人形,只是对着劣者伸出了右手。
那冲击波在接近他身边三步之时,骤然消失。
“停下吧……”
嘶哑的声音,一字一句的低声说着:“我可怜的儿子……
“蠢笨的废物啊……”
下一刻,宛如时间倒流。
他面前被破坏的地面纷纷倒流着修复,那声波再度回到了劣者身上。
就算声波的力量伤不到劣者,但它也与劣者身上的护罩发生了激烈的碰撞。
劣者的力量与劣者的力量撞在一起,反倒是将劣者向后击退了数步。
“感谢我吧,劣者。”
托瓦图斯悠然道:“这是对伱取悦于我的嘉许。”
他的瞳孔闪烁着妖异的赤芒:“你一辈子也做不到的事……完成不了的愿望,我来为你完成。
“你不是想要亲手杀了那个男人吗?但因为被命运所束缚,你永远也做不到。
“而我给了你这样的机会……拼尽全力的打过来吧。因为只是土偶泥塑,就算将其摧毁也没有关系。
“它和你父亲有着完全一致的能力。为什么不来试试,如果没有命运的束缚……你是否能反抗那个男人呢?”
“……我不。”
但劣者反而冷静了下来。
托瓦图斯眉头紧皱,操控着黑泥人形停在原地。
他有些失望的看向劣者:“你怕了?”
“不,因为没有意义。”
劣者缓缓说着,声音再度变得平静低沉:“我不会去做那种丑陋的泄愤之举。”
唯有他那微微颤抖的给自己点烟的手,证明他心中的不平静。
“为了宣泄被命运的束缚的愤怒,而使用暴力……那和为了逃离命运的束缚而动用自己的权力,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劣者一字一句的说道:“只是我握在手中的,是摧毁他者的无形力量。而他握在手中的还有无形的‘权力’。
“她告诉过我……不要成为像是你们这样恶毒而麻木的人。她教导过我,不要成为像是你们这样的人……只懂得去肆无忌惮的操控、改写、摧毁他人的命运,而忘了自己却也不过是命运的牵线木偶。”
他昂这头,睥睨着望着托瓦图斯。
他的眼神之中没有一丝怒火。
拳头没有握紧,然而缓缓吐出的言语却是那样的沉重:“我曾经,很小的时候……也曾有天真的幻想。
“我幻想着,父亲所做的一切并非本意,而是迫不得已;我幻想着父亲是爱着我的,只是像故事书中一般笨拙、不擅表达。
“我曾幻想着,自己能像是常人一样被父母所爱……有父母能去爱。”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烟圈。
“我后悔了。他根本就不是人——或者恶毒到已经看不出来人的影子。
“或者说,那个男人根本就没有人心。”
第五十三章 对立之影
劣者淡淡的说道:“为何他这样对待我……为何这样对待我的母亲,为何给我取这个可笑的名字……
“你们又为何想要来刺杀我,又为何留我一命……你又为何来三番两次找我麻烦,我都知道。
“我也曾想过杀死自己,结束这痛苦的命运;我也曾想过就这样算了,享受着自己也可荣华富贵的一生。
“我也会痛苦。我也会崩溃。我也会想要在深夜痛哭……”
劣者像是对托瓦图斯质问道,又像是对自己反问道:“可我能对谁哭呢?我又能在哪里哭呢?
“若是有人看到我在哭,恐怕会畅快的大笑出声吧。我才不会让你们得逞。
“可我难道要孤身一人,在马桶上听着歌痛哭流涕?
“——别了吧。”
作为卑微的、不该存在的半精灵,他被人期盼着死、期盼着消亡。最好能彻底抹除存在的痕迹。
作为“对立的婚姻”这一命运的延续,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期盼着崩溃或是自杀。
作为精灵之子,他被囚禁于再造机关的恶魔母亲流着泪喂下致死的毒药,期盼着解脱的死。
作为下城区的公敌,他被渴盼着陨落或是丑陋的死。
作为那个唯一敢说实话的人,他被上城区的人们高声咒骂,盼着他早些闭嘴、死掉最好。
“所有人都盼着我死。”
他咬着烟头,发出模糊不清的低语声:“我偏要活下来。
“我要作为凡人而活下来。我要作为一个清醒的人,一個正直的人而活下来。
“我要畅快的活下来,要高声大笑。不管被诅咒多少次,咒骂多少遍,我都要发声大笑——”
他看向像是幼子一般的托瓦图斯董事,脸上露出清晰的嘲讽表情:“你想与我对立,与我不和?在那个男人之后,又有一人选中了我来履行命运吗?
“都可以,没问题。你如此做,我就如此接着。你不必放出这种东西来贬低我,我也不需要发泄怒火。
“伱知道为什么吗?”
劣者低声反问着。
他再度深吸一口烟,将亮起的烟头一把按在自己左手手心,再度烙下一道焦痕。
唯有这一举动,能展示他心中的不平静。
“——因为我觉得脏。”
劣者一字一句的说道。
听完劣者的话,托瓦图斯陷入到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他缓缓拍手,忍不住赞叹道:“一个是你,一个是教父……真是让我惊喜。
“我原本以为,有了更好的玩具,就可以把你放下了。但你也的确是珍宝。”
看着劣者,托瓦图斯发出了锐利的问询:“你行走于痛苦的独木桥上,这是一条孤独之道。你又能坚持多久呢?”
“我要坚持到我坚持不下去为止。”
劣者毫不犹豫的答道:“我本就生于‘矛盾’,自当活于‘矛盾’,最终死于‘矛盾’。”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也是属于你的‘命运’?”
托瓦图斯眉头紧皱。
劣者笑了一声,脸上却毫无笑意:“如果说这份真实无误、痛彻心扉的痛苦也是属于我的命运……那也是在我个人的意愿之下,接受了这份痛苦;在我个人的意志之下行走于这条痛苦之路。”
“了不起。”
托瓦图斯赞叹道:“我会看着你痛苦挣扎着逐渐死去的。”
“那就注视我!”
劣者的声音高昂响亮:“看着我走下去,看着我去死!
“你把我当做玩具?那我也把你当做见证!
“在你漫长的生命中看着我死去——就睁大你的狗眼、见证至死也不动摇的我!”
“……看来你不需要我的帮助了。”
幼子摇了摇头,眼中的赤芒渐渐消散。
劣者冷声道:“既然如此,你就让开。我要去救我的同事。”
“翠雀,还是群青?”
托瓦图斯饶有兴趣的问道:“我不会让你过去的。你有同事在里面……我也有认可的人要保护。”
“那看来,还是要打一场才行……”谷髟
“你不是觉得这没有意义吗?”
“只是为了宣泄我自己的愤怒,毫无意义。”
劣者缓缓取出了自己的打火机:“但如果是为了守护他人,这就有意义。”
“算了吧。”
托瓦图斯摇了摇头,哀怜的看着劣者:“你无法击败你的父亲。就算拼上性命、就算变成恶魔……你也无法战胜他。
“因为愤怒在时间面前毫无意义……”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
托瓦图斯回头望向远方。
看了一会,他饶有兴趣的点了点头:“原来是全熟和群青……
“巧了,我看全熟也不顺眼。”
托瓦图斯笑眯眯的说道:“就在这里吧……我顺便回报一下群青的救命之恩。你不必去了,我替你去一趟。”
“救命之恩?”
劣者嗤笑着:“你说什么?在你自己设计的游戏中救下了被你自己绑架作为人质的你自己?”
光是想想他就要笑出声了。
但劣者倒是对托瓦图斯的话没有什么质疑。
虽然对精灵满怀憎恨,然而正因如此、劣者也知道他们是傲慢到不屑于在这种地方撒谎的。
托瓦图斯却是无比认真的看向劣者:“当然是救命之恩。
“你不会以为,当时差点被你捏爆的我只是一具分身吧?亦或者认为,我会在最后时刻停下炸弹的计时?
“我可没有那么卑劣。”
精灵稚子说到这里,也昂起头来。
他毫不犹豫的答道:“我可是发自内心的想要看你出洋相。如果能让你痛苦至死的话,就算让我自己死掉也无所谓。
“如果能让你亲手捏碎一个无辜稚童的心脏,让你堕落至泥潭的话……我就算回归母树也会开怀大笑的。
“不要怀疑我的决心,我是全心全意与你‘不和’的。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无所谓——我可是无比认真的。我以那样的自己为荣。”
“——那你不如现在放弃抵抗,被我杀掉、如何?”
劣者不耐烦的说道。
“不要。或者说,之前可以,但现在不行了。”
托瓦图斯兴致勃勃的说道:“因为我又找到了新的至宝……你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如果是他的话,或许能够真正颠覆这个时代。我要看着他,把我那些愚蠢的同族们自高塔之上抛落。
“和那个男人所闹出的大乐子相比,你就不过是调味小菜罢了。我已经不会再为了让你扭曲而付出那种代价了……我要见证他的奇迹。正因如此,我才打算让你在这里,看看和你父亲相比、到底差了多少。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我最后一次与你面对面的接触,所以我才想给你一个好点的结局。这是作为你取悦了我一阵子的报酬。
“你自己心里也知道的吧?发泄出这股邪火的话,就会纠正你的扭曲。它会让你不再这么迷茫,不再行走于钢索之上……能能让你活的更像是个人。
“但既然你拒绝了,那也好。说明我多少还是看轻了你的扭曲……你也是珍宝啊。只是和他相比,你还是不行。远远不行。”
托瓦图斯这么说着,将指缝之中的酒杯随手变消失。
“我可不想欠人情……群青当时是真的救了我一命,我会报答他的。而且不止一次。不光是群青、翠雀也是我相中的助力……我会想办法把他们都挖到我这边来的。”
托瓦图斯露出毫不遮掩的恶意笑容:“毕竟我就是想看你孤家寡人呢。不是孤独一人的劣者,就没有那个味道了……不是吗?”
“承您吉言,我等着呢。”
劣者瞥了一眼那站在自己面前的黑色泥人:“你去吧,我会一直在这里看着你的。看着你是否失言。”
“随便你看。”
托瓦图斯笑了笑,转身走回了工厂内部。
而劣者干脆将翠雀的芯片退了出来。
他往前走了两步,与那黑色泥人并行、看着工厂内部。
劣者再度点燃一根香烟,想象着自己站在“卡玛尔瑟”的身边,锻炼着自己的忍耐力。
而泥人也只是沉默不语看着前方。
尽管劣者就站在泥人身侧,甚至可以说是并肩而立。
但两人却都只是看着前方、互不对视。
第五十四章 卡通世界
那钢铁般的重拳,完全不在全熟的预料之内。
尽管他最后关头使用“灰之茧”拦截了一部分的力道、但光是以那种速度撞入工厂,就让他感觉到想吐。
他的肝脏似乎破裂了,着地时的左臂也骨折了。
但那无所谓,只要还有一只手能动的话——
然而他刚刚凝聚而成的“灰之壁”,就被一拳击破!
“——呃啊!”
墙体之外的机兵,那巨大无比的拳头突然击破了墙壁!
自天花板而至地面,完全没有任何躲避的空间。
拳头将机器一拳捣碎,巨大的力量推动着全熟、把他和一堆挤扁了的机器一并推在了另一侧的墙壁之上!
就算全熟这次早有预料……准备好了一面墙和一身茧壳,可一口血还是从他的口鼻之中呕了出来!
我要……死了吗……
他脑中冒出如此强烈的念头。
“——放心吧,不会让你死的。”
全熟先是心中一喜、但当他想起这声音属于谁的时候,心里便凉了一个透彻。
一个眼睛上蒙着黑色布条,肩后有着一对黑色鸦翼的男人出现在自己身边。
……是那个叛徒,迷宫!
“不能活捉一个法师的话,要倒霉的可就是我了。”
迷宫冷笑一声:“可要好好的活下来啊,全熟……我已经找人来抓你了。”
另外一边。
从二楼跃下的罗素,正巧看到巨大的月白色机兵脚下莫名浮现出了一张卡通画卷。
翠雀架势着的重型机兵,毫无预兆便向下坠落!
当她反应过来、紧急喷射火焰向向上飞起的时候,它甚至都已经落下了一半多……没入画卷的那部分躯体已经变成了手绘卡通一般的图案。
这是……迷宫的那个传送法术!
“小心,翠雀!”
下城区没有网络信号,罗素没法给翠雀发消息。
他只能高声喊着,希望翠雀能听到:“不要掉进去,它会把你传送……唔!”
他话音未落,突然毛发竖直、瞳孔骤然变为竖瞳!
他眼前的世界,就像是更换了“滤镜”一般、骤然间变得鲜亮起来、轮廓清晰。
他不知何时也落入到了“卡通”的世界之中!
强烈的危机感自后背袭来,罗素勉强向前扑倒、却还是没能躲开来自身后的那一击!
只见他身后的卡通世界突然向两侧分开,宛如舞台幕布拉开。
而在虚空之中,浮现出了一只画风与此刻的卡通罗素不同的“真实的手”。
不同之处在于,他的指甲过于尖锐分离。
只是被那指甲轻飘飘的划了一下,罗素的左侧腰部、就被轻而易举的“割开”了三分之一。
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只是清晰的意识到“自己被割开了”。
那一個瞬间,罗素再度跌出到了正常世界。
他的胸腹部一瞬间涌出了极大量的血,鲜血瞬间将一并被剪开的衣衫染红、浸湿。
——就差不到一厘米,就剪到他的脊椎了!
可即使如此,罗素的脊椎还是伤到了。
他的脾脏也被一并剪破……罗素感觉到下肢一麻、整个人跪倒在了地上,紧接着无力的摔倒在地。
“就你话多,公司狗。”
迷宫冷笑一声,摸着自己甚至没有染上一丝鲜血的指甲、将纸屑剔出。
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的翠雀,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她感觉到自己一阵头皮发麻,近乎是瞬间变得狂怒。
身后的双翼与足下猛然喷射出火光——可在她冲出脚下陷入的画卷之后,她的面前突然浮现出了另一张极大的画卷。
谷羹
“月光石”就这样直接冲了进去。
那纸张在虚空之中叠了七次,就凭空消失在了空中。
翠雀意识到自己周围的世界画风骤变的时候,她没有任何的迟疑。
通过卡通世界的布局,以及身后熊熊燃烧着的建筑……她判断自己其实还在原地,只是进入到了与之相邻的“另一个世界”之中。
于是翠雀立刻打开推进器,谨慎的拉高了距离。同时在自己身后自然分布着干扰用的无人机。
——那家伙到底在哪?
但就算是翠雀尽力拉高了距离……
在那远离大地的高天之上,她身前突然拉开了一道虚无的幕布。
一只画风不同、真实无比的巨大手臂便浮现而出。
他手中握持着一把朴素的匕首,匕首途经之处整个空间都被一并割开。
就算翠雀尽力躲闪,但还是被划伤了。
电光迸出、钢铁被切裂,让原本优雅的机兵变得残缺。
这家伙……太强了!
下城区怎么会有这么强的灵能者?
以前从未有过他的任何犯罪记录!
能捕获这种大小的机兵,如此轻易就将机兵造成了伤势……
虽然也有自己一时大意,被抓了空子的原因。
她心中一沉,毫不犹豫的在意识深处找到了那个按钮。
——是时候自爆了!
翠雀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是月光石所持有的,最高火力的一击。
假如“月光石”的自爆不能伤到那个人的话,就算开着其他的机兵过去也是一样。
摩根石是“灭火用及海洋战对策机兵”,而翡翠是持有剑盾的近战机兵……无论是哪个,都缺乏足够的火力。
她故意先开出来的月光石,倒不是因为月光石最强……而是因为在天恩集团所持有的所有机兵之中,唯有月光石的能力对翠雀自己来说最危险、最无法对抗。
月光石的干扰能力,如果距离足够近、甚至可以干扰其他机兵的远程操控能力。
——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
她向来是一个足够谨慎的人。
当得知这次可以损毁一台机兵时,翠雀就决定借着这个机会……找个时机把月光石爆掉。
而眼前就是那个恰当的时机!
但是,这个敌人也必须予以重创。现在有她来吸引这个强敌的注意力,可如果自己自爆之后……他就能腾出手来对付罗素了。
罗素已经遭遇了重创……假如不能将这个陌生的敌人击退,他就危险了。
而且全熟只是被她废除了行动能力,还没有完全昏厥过去……
可恶……怎么就多了一个人!
翠雀懊恼着,但聪慧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她之前观察到,那条手臂没有从她身后拖曳着诸多无人机的地方杀出来,而是从月光石的身前。唯一没有分布无人机的地方。
这或许意味着,哪怕是在“卡通世界”之中、哪怕自己被“卡通化”了,但攻击依然有可能让他受伤。
既然如此,下一次他发起攻击之时……
这时,那条手臂再度出现。
无人机已经围绕着月光石分散开,而他攻击的方位、果然就是无人机最稀疏的地方!
翠雀毫不犹豫——靠着自己高超的机兵操控技巧,近乎是与那小刀擦肩而过。
虽然她的左臂被斩断,在卡通画风之下爆出一段夹杂着火花的电光……但她却借此全速飞向了那套手臂伸出来的尽头位置。
她身上散发着的月光辉茫愈发盛烈。
在那条缝隙的尽头,她看到一个惊愕的“巨人”、匆忙的想要抽走手臂。
而就在这时。
——闪耀着激烈光辉的“月光石”,轰然爆炸!
第五十五章 血天使
乐园鸟怀着胜利的喜悦,大致对自己治疗过之后、就紧跟了过来。
她刚小心跳下到一楼,就看到了罗素突然从虚空之中跌出来,腰背遭受重创的一幕。
紧接着,那巨大的白色机兵突然凭空消失。
眼前的局势骤然反转。
——她的瞳孔顿时剧震。
她一眼认出,那个位置是脾脏——从那个出血量来看,恐怕还伤到了脾静脉!
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会死的!
“群青先生!”
她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来,一边向着群青全力奔跑、一边准备着治疗用的圣秩之力。
但就在这时,她看到摇摇晃晃的全熟走了过来,下意识的刹住了自己的脚步。
他显然也遭受重创……但与“群青”的伤势相比,至少还能勉强移动。
全熟看了一眼乐园鸟,右手再度浮现出来那把枪。
瞄准乐园鸟的头颅,一枪射出!
乐园鸟看到枪的瞬间就下意识的蹲下并抱住头,正巧避开了这一发子弹。
可她头顶的光环却被击飞了出去!
光环被一枪打碎,露出内部的芯片。残缺的光环落在地上激烈的闪烁着,而乐园鸟心中的那种拯救一切的“慈母心理”也瞬间消散,身上散发着的柔光一并消失。
“……天使?”
全熟毫不遮掩自己的恶意:“偷来的力量……也不过如此!”
她顾不上心疼自己的光环。
只是看着近在咫尺、倒在血泊之中的罗素……乐园鸟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她凝聚在右手的圣秩之力,随着光环的崩碎而消散。
就差两步,就能救下了……
……又是如此。
又是如此——
父母也是如此。
“洞穴之家”也是一样。
就连群青先生也……
她总要看着好人死在自己眼前吗?
她总要这样看着恶人得逞……总要看着他们这样放声狂笑吗?
强烈的绝望宛如绳索、捆住了她的喉咙,两行泪水无声无息的落下。
就在这时,她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
……是救兵吗?
怀着最后的希望,乐园鸟回过头来。
可身后的罗素却以虚弱的声音,对她高喊:
“快跑,乐园鸟!快跑……不止一个!”
“什么?”
乐园鸟怔了一下。
她这时,终于看清了那些人的样子。
那是一群熟悉的人,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哎,你说那家伙是不是那天逃走的……”
“好像有点像。太久了,我都忘了。”
“也才半年吧,你这什么吊记性?”
“哎呀,我就记住炸人环节了,其他全忘了。那人一挣扎,油溅出来烫到我的镜头了……”
“他妈的,那还不是你把人活丢了进去……”
听着那群人的声音,乐园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被冰冷所浸没。
他们身上的衣服破烂焦黑,背对着身后的火海。
也因此,他们的身形变得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他们瞳孔深处闪耀着的各色光辉……那是灵能者的证明。
被燃烧着的机器所映出的影子,在他们身前投射、拉长,随着火光而跃动着。
那影影绰绰的影子,就像是一个个狰狞狂舞的恶鬼。
——不。
那就是恶鬼。
她背对着的“全熟”是恶鬼。
她面对的这群人,同样也是恶鬼。
“原来我正……身处地狱啊……”
她低声喃喃着。
恍惚之间,乐园鸟终于理解了一切
她从未离开地狱。
这個世界正是地狱。
只是那些爱着她的人……把她保护的太好了。
“原来我是……这么蠢的孩子吗……”
哽咽的声音伴着泪水留下。
而那些人接近之时,看清了女孩的面容。
因为接近,声音也变大了一些。
“突然发现,这妹子还挺漂亮的……”
“咋,你想卖了?”
“这么漂亮,留着玩呗。最后玩腻了再拆了卖嘛。零件可以卖点钱,拆的过程别上麻醉,也可以拍个片儿……”
“还是你懂啊哥!”
“这次小心着点,胳膊腿儿的要是剁了活不久……”
听着他们肆无忌惮的谈论着自己应该如何“处理”。
悲哀、愤怒与昔日的仇恨,在她心中涌起。
是的,仇恨。
这是乐园鸟第一次产生了如此清晰的“复仇欲望”。
她那清澈的泪水却逐渐变得闪耀起来。
——那是闪耀着朱光的血泪。
泪水流过她的脸颊,在她脸颊上刻下宛如电路板一般的红色裂纹。
治疗的圣秩之力……毫无意义。
在这样罪恶的世界,想要治愈一切创伤、最终却是什么都守护不了。
谷帹
这个世界不需要治疗。
它需要的是肃清。
“我想要……能够杀灭一切邪恶的力量。”
她低声喃喃着:“哪怕牺牲掉微不足道的我自己……哪怕让我化为伟业之基石……”
她的双手掌心、心脏、双足脚腕也纷纷发出清脆的喀嚓声,裂出红色的裂纹。
见到这一幕,面前的那些人突然谨慎的停下了脚步。
“……觉醒了灵能吗?”
“不对,好像是……”
两片宛如光翼一般的鲜红电路图案,从乐园鸟的双肩延展而出。随后立刻消散于空中。
在乐园鸟抬起手来的时候,她自己体内的血涌出、聚集于她的手中。
大量失血让她感觉到近乎昏厥一般……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那狰狞的纤长血矛,比起武器更像是刑具。
她心有所感、下意识的松开手,那血矛宛如有自我灵智一般、愤怒的咬向了对面当头的那人!
那人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右手畸变成厚重的盾牌。
但那血矛完全没有被挡下。
在接触到那人的盾牌之后,便直接融入了对方身体之中。
下一刻。
心脏仅仅只跳动了一下。
无数尖锐的血之突刺便从那人全身刺出!
他的身体变得畸形、整个人就像是被残忍的处刑一般,瞬间失去了生命!
这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一幕,让那些无知之幕的非法灵能者顿时被惊吓到、下意识的退了两步。
看着他们的举动,乐园鸟只感觉怒火上涌。
明明是作出过比这残忍无数倍的举动,以他人的痛苦为乐的恶徒……
居然在这时选择了后退?
吸干了他全身的血液,全身刺出的诸多血刺再度飞出、在乐园鸟手中重组为刚才的形态。
原本由她体内的血构成的血矛,将一部分她本身的血归还……她的身体状况立刻就好了不少。
——那依然是圣秩之力。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确认了自己力量的成分。
只是那并非是温柔的治愈一切的包容……
而是哪怕牺牲自己的全部、也绝不妥协的复仇意志!
“惩恶……即是扬善。”
她喃喃自语着:“原来复仇也属于圣秩吗……”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自己身后有动静。
目光变得锐利一些的乐园鸟回过头来,就想要给站在自己身后远方的全熟补上一矛。
可就在这时,她却惊愕的看到……
一个熟悉而有些陌生的女孩,站在自己身后、为自己挡下了射往自己后心的子弹。
那是原本应该遭受重创的群青!
可他如今却莫名其妙突然恢复了行动能力、身上的伤势一扫而空。
但他……或者说,她变成了一个比群青还要更矮一些的女孩。
原本比乐园鸟高不少的身高,却变得只比乐园鸟高上半头。这个形态下的群青,头发也变长了一些、身上则穿着有些怪异的臃肿马甲。
她的右手像是捏着什么,而左手则像是握着什么。
看着偷袭失败,显得有些失望的全熟啧了一声。
“我帮你照顾背后。”
“群青”用清脆悦耳的温柔声音低声道:“你先对付他们……我一会来帮你,没问题吧?”
那声音让乐园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好!”
乐园鸟毫不犹豫的点头应道。
如今她体内充斥着前所未有强烈的圣秩之力……这让她有着非常强烈的自信。
若是现在的她,恐怕单独一人就能击败这些渣滓!
“注意安全。”
“你也是。”
她们互相头也不回的吩咐了一句。
背对着背,各自全神贯注面对着各自的恶敌。
握持着圣血化为的狰狞长矛,乐园鸟注视着这群让自己第二次家破人亡的人渣。
“原来……我也能有这么一天……”
复仇的快感,让乐园鸟的精神变得亢奋起来。
而在乐园鸟的背后,化身为“爱丽丝”的罗素、面对着全熟。
她双足踏地,柔软而敏捷的身躯宛如闪电般蹿出!
在她眼中,“全熟”那全身的肌肉、关节、内脏仿佛透视而出。
这是罗素从未学过的知识,却如本能一般刻在爱丽丝的心中。
全熟不敢忽视近在咫尺的敌人,对着爱丽丝再度射出一枪。
然而爱丽丝却只是伸出左手,透明的某种东西便轻而易举接住了子弹、将其弹开。
她甚至连动摇都没有,便已接近了全熟。
全熟毫不犹豫从眼中射出了一道灰光,爱丽丝顿时向着远离乐园鸟的方向进行高速移动!
她的移动速度,一时之间甚至让全熟的视线都没有追上!
当他终于注视到爱丽丝的时候,她已经接近到了自己的三步之内。
可即使如此,全熟却仍是顿时一喜。
“终于被我逮……”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到爱丽丝毫不在意的拍掉了身上蔓延的灰火。
她超然的意志力甚至能够欺骗自己的大脑……即使看到那火焰,也可以在第一时间便将其完全视为幻觉。
这是人类吗?!
下一刻,爱丽丝对着全熟伸出左手,虚虚握紧。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铁手将自己的喉咙钳住……全熟顿时感觉到脖颈钳住、整个人脱离大地,强烈的窒息感让他难以呼吸。
“终于,抓到你了。”
爱丽丝以温柔的声线,说出了无比残酷的言语:“真是不听话的孩子……
“先挖掉你这碍事的眼睛吧。”
第五十六章 爱丽丝的手术
当罗素变成了爱丽丝的样子时,他就得到了爱丽丝作为“医生”时的本能。
虽然脑中没有相关记忆,但在认知上却像是已经取得了记忆之后的形态。
爱丽丝用自己的左手作为媒介,使用“不存之器”的灵能,具现出了罗素昔日所设计出的某只义手。
罗素非常了解那个义手的内部结构,因此此刻爱丽丝也能够使用不存之器将其完美重现。
“并不存在”的钢铁义手死死扼住全熟的脖颈、把他往上牵引。
因为被义手握住抬起的速度并不算快,再加上全熟身材矮小而枯瘦,他的自重还不至于扯断自己的颈椎。但即使如此,他也感受到了极强烈的痛苦……在他即将承受不住痛苦而昏厥过去的时候,爱丽丝才将他重新放到了地上、向后抵在了墙壁之上。
这并非是给予他宽恕,而是为了让他不再挣扎。
爱丽丝纤细的右手虚虚捏起,像是握住了某个型号的手术刀。
她轻巧的在全熟的眼前划过。
没有鲜血溢出,但他的视神经已经被罗素尽数切断。
紧接着,是他四肢的神经与肌肉——为了不让他失禁,造成运输不便、爱丽丝并没有切断他的脊椎。
至此为止,全熟已经变成了一个废人。
随后,爱丽丝仔细端详了一下被自己钳制到面目发紫的全熟。
……不行,还不保险。
考虑到全熟能够使用法术……这种程度的禁制或许还不够。
而且爱丽丝也担心一件事。
公司明确说过要活捉一位法师:虽然可以造成伤害也可以致残,但至少得留一口气。
那应该不是为了搜索记忆——因为只要及时冰冻头颅,依然可以从脑中提取记忆。大概也不是为了劝降对方……那个迷宫本身就是公司的二五仔,他们大可不必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再找一个。
虽然不知道公司拿法师打算做什么。
但万一公司没有“消耗”掉全熟,打算废物利用一下的话……
爱丽丝可不希望这個小丑哪天再蹦出来找自己麻烦。
光是再看到他,就让爱丽丝感到恶心。
“啊,想到办法了……”
在全熟的注视下,爱丽丝突然露出了明媚而温柔的笑容:“切掉你的额叶吧。”
这是之前罗素跟着劣者从再造机关回来时,从劣者那边得到的知识。
——这个世界也曾经存在额叶切除手术。
在“再造机关”正是运行前,对那些捕获到的恶魔、以及即将失控的灵能者的处理手段,就是切除他们的额叶。
切掉额叶之后,灵能者和恶魔就会立刻失去灵能。因为根据透特灵能的研究,人类感知灵能、使用灵能的“灵能器官”,就存在于额叶的位置。
这时如果再进行灵能强度检测的话,红移和蓝移数值都会归零。
后来不执行这个手术,倒不是因为“不人道”……“治疗”那些绕过芯片自发觉醒的灵能,如果不能精准抹除记忆就只能使用这种手术。在这种情况下,就谈不上人道不人道。
公司废除这种手术,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浪费”。
透特灵能认为,能够持续提取记忆制作“记忆体武装”的恶魔,本身就是一种财富、一类特殊的机器。一次性销毁灵能,实在太过浪费……于是就有了再造机关。
虽然不知道,法师在那之后还能否使用法术……
考虑到公司依然可能提取全熟的记忆。
——哪怕暴露自己能够变成爱丽丝的样子,也决不能在这里暴露自己知晓关于法师的事情。
爱丽丝温柔的笑着:“这样的话,你至少应该就不会再与我作对了。”
哪怕是安瓿生物医疗,也没有掌握治疗大脑物理性损伤的技术。
听到爱丽丝的话,全熟的脸上顿时露出恐惧之色。
灰色的火焰从他全身浮现而出,但被爱丽丝完全无视;灰色的尖刺从他全身不断的向外生长,却在碰到爱丽丝时直接断裂。
下一刻,爱丽丝再度被拖入到了那“水晶街道”的幻觉之中,然而用过一次的法术没有任何意义。
她只是一瞬间,就看破了全熟的手段,从幻觉中挣脱了出来。
谷枺
“果然,你还留了一手呢。”
爱丽丝恍然。
看来全熟构建的那个场景如此真实……大概率不是他凭空构想的,而是因为他真的见过那一幕。
那个巨大的水晶骷髅,恐怕真是他的导师。而那个像是地球十六世纪的英国一样的幻境,应当是梦界之中的某个区域。
那应该也是全熟得到这一法术的区域。
现在看来,哪怕被废掉了视力与四肢,全熟依然可以施法。如果特别执行部的几人以为全熟被制伏而把他丢在这里,说不定全熟还能反杀前来搬运的工作人员,或者用幻术控制他们直接逃生。
而全熟在这时不惜暴露出自己能够施法的事实,也要对爱丽丝反击的态度……也证明了,这个手术恐怕对法师依然有效。
“真是宝贵的经验呢。”
她感慨着,松开了一些全熟的脖颈,把他放平到地上:“你最后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虽然不知道切除额叶的法师对公司还有没有用……但那无所谓,不关她的事。倒不如说没有用更好。
反正她这边的任务能对付过去就行了。
“我不甘心……”
全熟面目涨的通红,他嘶声咆哮着、试图挣扎四肢却一动都不能动:“我不甘心!
“只要再给我十秒钟,只要让那些人再近一点……他们如果赶来的再快一点……你怎么可能会……”
“啊,我懂的。”
爱丽丝善解人意的替他解释道:“你是想,用你的灰火焚烧那些渣滓,来作为你灵能的柴薪对吧。”
全熟僵住了一瞬。
“真好懂呢。”
爱丽丝巧笑嫣然。
当爱丽丝知晓全熟法术的原理之时,她就想到了这一幕。
如果说全熟的法术威力取决于观测者对他法术的猜想,而爱丽丝已经完全看破了他的虚弱……那么想要重新夺回法术强度的办法,就是再造一群观测者。
他之前逃跑,当然不是觉得自己用腿能跑得过“月光石”。
而是意识到“群青”可能已经识破了自己的法术,就寻找起那些四散逃离的帮派成员。
或者干脆用自己的权威召集来一批人……
——然后把他们全部点着!
因为他们的痛苦和畏惧,全熟的力量将在他们眼前得以数倍、数十倍的增长……如果能有百人以上的祭品,“虚伪之灰”就算对抗月光石也不是不可能。
当时罗素会追过来,也是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
如今看来,还真是猜对了。
“看来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爱丽丝轻声呢喃着,左手再度虚虚握紧、义手将全熟的头颅固定在地上。“安心,不会疼的。”
她的右手优雅的轻触全熟的额头,像是温柔的轻抚。
——自左向右的滑动,如同解锁手机屏幕般轻巧。连接大脑和额叶的神经便被“不存之器”轻而易举的切断。
只是两秒不到的时间……手术就已经完成。她的动作是那样轻巧,没有伤到任何不必要的组织以造成生命危险。甚至就算为全熟做脑ct,也绝对发现不了他的大脑出现了不可逆的损伤。
全熟立刻就变得安静了下来。
……如此熟练。
就像是这具身体曾做过类似的手术、或是曾使用这种手段刺杀他人一样。
虽然早就从坏日那边,得知母亲在成为“医生”之前,曾有非常强烈的杀人冲动。
但如今亲手扮演母亲执行“手术”,亲自揭开母亲过去的一道面纱……那种感觉,还是会让心情变得莫名复杂。
大约一分钟的时间……之前还能通过幻术将罗素与乐园鸟玩弄于鼓掌、打到近乎失去意识的全熟,就被爱丽丝轻易解决。
该回头去帮帮乐园鸟了。
爱丽丝心想。
第五十七章 两人的苦战
爱丽丝再度赶回来时,乐园鸟已然与那些无知之幕的渣滓们战成一团。
乐园鸟的状态显然算不得好。
与诡异多变、千变万化,通过组合不同区域中得到的能力,每个人都不会完全相同的法术相比……圣秩之力无比强大,简直称得上是“奇迹”。
之前乐园鸟只是一击,就直接将带头的那人秒杀。
能在这八人的非法灵能者中成为小队头目,他至少也应该有四五级起步的灵能。可在乐园鸟掷出的血矛之下,仅仅只是一个照面、就瞬间被她秒杀。
但反过来说……
乐园鸟也仅能使用她所制造的这条长矛来战斗。
哪怕只是被它擦伤,伤口也会由内而外长出晶状的血之尖刺。
就算忽视对肌肉、内脏的损伤,光是组成这些血刺所要耗费的血,就会让他们快速失血昏厥。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它唯有掷出之时才能发挥最强的力量——这矛在离手之后近乎是活物,能自行追踪她的复仇目标、给予攻击。
可这也意味着……在长矛离手后、它在击杀对方之前绝不会回返。
算上觉醒圣秩之力的第一击,乐园鸟的前三击、毫不拖泥带水的带走了其中三人。
简直就像是手持雷霆的宙斯一般——宛如雷霆一般的“复仇”、宛如液体一般能够改变自身的状态。只要接触到对方的皮肤就可以钻入对方体内,随后便是痛苦至极的惨死。
而在她准备击杀第四人时……那人的灵能却能让他极速移动。
并非是加速,而是宛如幻影一般诡异的在地上平移。那血矛一时半会竟是追不上他。
而可以用出这一圣秩之力的乐园鸟,自然不可能采取什么迂回手段。
第一发血矛没有回归,但那也无所谓……在击杀三人之后,她原本用于制造血矛的血已经尽数回归体内。构成血矛的只是被她杀死的那三人的血,就算暂时无法回归也无所谓。
可她掷出的第二发血矛,在再度击杀了仅仅一人之后、便又遇到了新的问题。
剩余的三人之中,其中一人的能力似乎是与换位有关。他原本只是躲避血矛……可在他与某个乐园鸟不认识的路人交换位置的时候。
那血矛接触到那人的皮肤之时、却没有没入进去……而像是靠近火焰的塑料袋一样卷曲燃烧、化为了虚无。
还在高速移动躲避追击的那人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突然停在了原地,而被他注视着的另外一個路人则替代了他开始在地上诡异的高速平移、硬生生撞上了对他穷追不舍的血矛。
果不其然——那血矛也在空中燃尽了。
剩余四人立刻反应了过来,将那两人敲晕制伏、准备用来当做人肉盾牌。
“……必须是被复仇者吗?还是说我要足够仇视他们?”
乐园鸟完全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能力……但现在看来,似乎是与“复仇”有关的能力。
那些人她完全不认识,因此乐园鸟的圣秩之力就对他们完全无效。
……可这第二发血矛,却仅仅只补回来了一小部分的血液。
被乐园鸟越是憎恨、越是迫切想要复仇的人,被她杀死后所收割到的“生命”就越多;而她完全不认识也不想攻击的人,就根本不会被她伤到一丝一毫。
虽然身体状况不是很好、眼前局势更是糟糕,但乐园鸟毫不犹豫的再度凝聚出第三根血矛。
正如“复仇”之本意。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血偿血——
就算自我毁灭,也绝不回头、绝不停手!
她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而敌人还剩四人。
这四人之中,至少有两人能够豁免她的手段……
“——放心,交给我。”
而在这时,那个温柔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出现。
从被乐园鸟吸干的尸体处,爱丽丝搜到了一把手枪。
爱丽丝的身体不像是蓝歌鸲那样,对射击具有莫名的天赋……她握着枪的时候,手感变得异常生硬。
可就算再生硬,这种距离之下也很难打空。谷蚴
毕竟罗素和爱丽丝的身体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动态视力比“理发师”那一具强得多,身体也更是敏捷数倍不止!
她高速移动着——拉扯到那些人的侧面,方便乐园鸟进行偷袭。
竖瞳让她能够看清那些人的一举一动,高高竖起的长尾则能在近乎贴地的高速移动中保持平衡。
她一边移动着、一边对那些人开枪。
五发子弹,一共命中了四发。其中一个被拉来的肉盾被当场爆头,而那些灵能者却都只是被擦到了肩膀或是腰部……只有能使人诡异平移的那个灵能者,腹部不幸被命中、痛苦的倒在了地上。
“坚持住!再坚持一会!”
一个有着豹耳的黄毛男人低喝道,他是唯一视力能跟上爱丽丝动作的人:“我刚刚看到老大已经成功压制了劣者,把劣者打飞了出去……再坚持一会,老大就能要过来支援我们了!”
……不和者对上了劣者?
爱丽丝闻言,心中一惊、随后又是一凉。
劣者真的能打得过施法能力成型的精灵法师吗?
怪不得他迟迟没有支援,原来是被托瓦图斯截住了……
——那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爱丽丝突然停下,对着乐园鸟遥遥对视一眼。
确认乐园鸟接收到自己的眼神,她便将还剩一发子弹的手枪丢了过去、随后整个人以毫不逊色于飞出手枪的速度跟了过去。
那个以猎豹为灵亲的男人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挡开那把手枪。
但就在手枪快要砸到他身上的时候,比手枪跑的更快的爱丽丝却在空中接住了那把手枪。
她猛然刹住步伐、蹲在地上。
一边因惯性而在地上滑行,一边向着那人击出一枪!
不到五米的距离,子弹轻而易举贯穿了那人的头颅,一团血花从那豹子的后脑迸出!
还不等爱丽丝抛开手枪、使用不存之器攻击其他人,她眼前的世界便突然开始飞速变化。
若是普通人的话,恐怕会什么都看不清。但正因为她有着优秀的动态视力,反而感受到了强烈的反胃和眩晕感。
这是……那个能够使他人在地上高速移动的那个人!
她被对方的灵能捕获了?
“喝啊!”
只听得乐园鸟那忽远忽近的声音发出一声怒喝。
这次她逼近到了足够近的位置,然后才放出了手中颤抖不已的血矛、再度斩杀一人!
此刻对方已经只剩两人。
之前交换位置而将自己传送走、还在远处的那个人,以及被罗素的子弹击中而倒在地上的那个人。
而这时,爱丽丝也被用于挡在了回收中的血矛之上。
它们果不其然在虚空之中燃尽……而在碰到那些血矛的瞬间,爱丽丝也从那种高速移动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
可她整个人都变得摇摇晃晃、像是醉酒一般完全失衡。
好在爱丽丝面前的只有昏厥过去的一人,以及和倒在地上的那人……
但地上那个被交换过来的肉盾,却突然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个已经失去了意识的“肉盾”,依然被这个男人传送了回来!
而此刻,爱丽丝与他只在咫尺之间!
“你完了。”
那个男人冷笑一声,一边后退一边掏出枪来、对准爱丽丝的胸腹。
就算对方只剩一个半人,但爱丽丝却似乎已与乐园鸟身处绝境之中——
一个人能够与他人交换位置,而另一人则能拖曳他人的坐标。这两个人都能轻易拦截乐园鸟的攻击,而爱丽丝如今更是失去了平衡。
可爱丽丝却毫无畏惧,她伸手按在自己前胸、不存之器按下了某个开关。
她只是高喊道:“乐园鸟,趴下!”
第五十八章 因为我能做得到(第三更)
——乐园鸟选择了相信爱丽丝。
大量失血的她变得无比虚弱,与其说是卧倒、倒不如说是跌在地上。
下一刻。
在子弹射入爱丽丝腹部的前一个瞬间……
迎面而来的锥形范围的爆炸,将那人直接炸飞了出去!
在爱丽丝刻意调整角度的情况下,原本倒在地上看过来的那个灵能者也被一并炸飞!
爱丽丝自己身体、以及爆破马甲底部的钢板,已经尽可能的挡住了这个方向的冲击波……但她的身体破碎消失、并没有碎块砸向身后的乐园鸟。
然而在这种距离之下……哪怕只是余波、也几乎将乐园鸟身上的薄衣撕碎、她的后背一瞬之间满是伤痕。
而罗素则浮现在了爆炸中心。
他刚一出现,就立刻跪倒在地——后腰与脊椎的伤势让他完全无法站立,而以站立的姿态显现之时、更是加重了脊椎的伤势。
但至少……敌人被解决掉了。
他的灵能尚未冷却,还没法变成理发师的样子……而且就算能,他也不会这样做。实在太危险了。
罗素咬着牙、忍着痛,努力向着乐园鸟爬过去来确认她的伤势。
如果能把人也救下来就最好了……
“乐园鸟……你情况如何!”
罗素呼唤着她的名字,却是迟迟得不到回应。
他靠着双臂艰难的爬了过去……每爬一步,后腰就传来愈发强烈的痛苦,溢出的鲜血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当他终于接触到了乐园鸟的时候,确认了她还有呼吸、只是昏厥了过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罗素很快意识到,乐园鸟的血压有点太低了。
虽然她没有流出太多的血……然而之前投出的最后一矛还是太过勉强。
能够撑到现在,她已经到了极限。
如果就这么睡过去的话,恐怕就醒不过来了。
“可恶……”
……如果我有治疗能力就好了。
罗素的脑中出现了这样的想法。
不管是自己的伤势,亦或是乐园鸟……
“这明明是和你没有关系的战斗……”
之前乐园鸟被全熟攻击的情景,罗素光是看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销毁了那些芯片之后,原本是可以安全撤离的。
她根本就没有必要去救治那個小喜鹊。
喜丧虽然是绞杀所信赖的助手,但与乐园鸟并没有什么关系。
她如果不暴露自己天使的身份,就不会被正在逃命的全熟折返过来、痛下杀手。而他会这样做,一部分的原因来自于对天使的忌惮和仇恨……另一部分则是因为罗素自己。
或者说,因为全熟想要打击“理发师”这个“教父”的地位。
这都是因为自己……
“可恶啊!”
……看着乐园鸟逐渐失去生命,罗素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还有什么是我没注意到的吗?
——还有什么是我能做到的吗?
他的瞳底苍白色的火焰逐渐燃起,四处张望着周围。
只有火焰、硝烟、鲜血。他和乐园鸟倒在一起,浸满鲜血的两人像是两具尸骸。
而乐园鸟这时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中只有平静与满足。
在乐园鸟与罗素四目交汇的瞬间,陌生的记忆顺着交汇的视线……流入罗素脑海之中。
罗素怔住了。
他仿佛站在他人的病床面前。
那是破旧的床,罗素从未在上城区看到过这种东西。
一位面目慈祥的老人头顶光环,站在对方身边。
他身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慈悲与宁静感,比乐园鸟更胜数倍。
而他自己的头顶上……并没有那种光环。
“爸爸,他死了吗?”
稚嫩的声音响起。
“是,华羽。他死了。”
虽然被称为“爸爸”,但无比苍老的声音却平静的响起:“如果我能早点赶到的话,他或许就不用死了。”
“他死了……是我们的错吗?”
叫做“华羽”的乐园鸟,有些懵懂的喃喃道。
“他死了,是杀死他的那些人的错。但我没能救下他,我心怀愧疚……因为我原本可以做的更好。”
老人低声说着,毫不犹豫的拉着乐园鸟离开。谷鵂
“……我们这就要离开吗,爸爸?不等他的家人回来?”
“因为还有其他人要治疗。”
老人低垂双目,两道清泪缓缓落下。
但他的声音却没有丝毫动摇,握着乐园鸟的手足够有力、步伐稳定而迅捷:“我不能停下,我不被允许停下。
“我很悲伤,但我也不被允许沉浸于悲伤之中。这世上每分每秒都有人死去……但如果我能足够快、足够强大,或许能够救下更多的人。”
“既然救不完……为什么要去救呢?”
“因为我能做得到。所以我不会放弃。
“你记住,华羽。哪怕救下一个人也是有意义的,没有任何生命应该死去。”
记忆在恍惚间破碎。
再度浮现于罗素眼前的,是停止呼吸的老人。
老妇人站在她身后,低声啜泣着。
乐园鸟抱着老人暗淡的光环,扯着老妇人的袖口。
她以令人心碎的声音,低声喃喃道:“妈妈……我能哭个五分钟吗,就五分钟……”
“华羽……”
老妇人抱着她,两人哭成一团。
世界再度破碎。
而摆在乐园鸟面前的,是老妇人的遗像。
“你不哭吗,乐园鸟?”
一个手臂中了枪伤的男孩,坐在她对面询问道。
乐园鸟平静的摇了摇头,低头为男孩处理伤口。
“比起为死去之人而悲伤,让生者不再死亡要重要得多。”
她轻声说道:“如果不能保持正常心态,我的失误可能会让更多的人死亡……好,你的伤口处理好了。”
“……我可听不懂那些。”
男孩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被包扎好的手臂:“我只知道,悲伤的时候就要哭。”
“我总是悲伤,可没有那么多的眼泪能流。”
“但你叫乐园鸟?”
“那是因为我希望我生活在乐园之中。”
她轻笑一声,低语道:“假如世上不会再有人因不幸而死……那样的世界,大概就是乐园了吧。
“……真想成为乐园世界里的鸟儿啊。”
随后,眼前的世界凝固,骤然破碎——
整个世界碎成了无数的碎片,它们全都是纯白色的。
每一个碎片都是亲眼看到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乐园鸟不过十四岁,已经见证了百余人的死亡。
……原来如此,她并非是天使。
罗素心中了然。
她的“父亲”才是天使,而她只是继承者。
为了处理那些有毒的芯片,她宁可冒着生命危险前来会议……
为了拯救并不熟识的他人生命,宁可暴露自己的身份于危难之中……
“……我明白了。”
罗素有所触动,低声喃喃着:“我无论如何也会救下伱的……华羽。”
哪怕暴露自己的身份。
哪怕暴露自己的灵能。
就如同你救我时所做的一样……
我要做……和你一样的事。
——因为我想做。
因为我能做得到——
世界逐渐被剥离了颜色,只剩下虚无的框架。
而不远处碎裂的光环,正闪烁着明亮的白色光芒。
罗素伸出手来,碎裂的光环化为一道流光没入罗素体内。
罗素眼前再度变成了那个燃烧着高高低低白色蜡烛的灵堂。
第三张相框之中,发出温润的白色光芒。
就像是乐园鸟身上的光芒。
就像是那位老人身上的光芒。
在光芒中浮现出来的,是一个留着白色的短发、低垂着眼、头上顶着光环……面容慈悲、表情悲伤,眼中流淌着两行清泪的中年男人。
他透过相框看着外面的罗素,眼中似乎满是欣慰。
第五十九章 第三面具
在乐园鸟意识模糊之时,她不受控制的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父亲。母亲。还有其他人。
被她所爱之人,被她所救之人。
她拯救不了的人,在她面前死去的人。
乐园鸟还记得每个人的名字,记得每个人临死前的面容,记得他们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也记得自己治好每个人时,他们对自己露出的笑容。
“我……要死了吗?”
乐园鸟听说,在人死之前就会出现这样的人生走马灯。
她对此感到悲伤,却并不遗憾。
在这短短的十四年人生之中,她救下了许多人、也送走了许多人。
其中有好人,也有坏人。有无辜者,也有杀人者。
不问过去、不问隐私,平等救赎一切病人……这是属于治愈者的使命。
如果人生再来一次,她大概也还是会走上这条道路。
毕竟她是那样的尊重自己的父亲……可假如有可能的话,她却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拥有用来“复仇”的力量。
比起得到强大的力量,她更不希望人与人之间缠绕着仇恨与痛苦。
一個足够幸福的世界是不需要“英雄”的,每个人都健康长寿的世界就不再需要“医生”。
可比起失去自身存在的价值,乐园鸟宁可这个世界能够健康到不再需要医生。
……只是,仅仅作为一名“治愈者”,她还是太过无力了。
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能治好他们的肉身,却治不好他们的心……堕落的心,傲慢的心,自私的心,扭曲的心。
——或许真正需要治愈的,是这个世界本身。
乐园鸟心中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爸爸……”
乐园鸟低声呜咽着、声音颤抖起来,视线被泪水遮蔽而变得模糊:“我已经尽力了,可我还是什么都没做到……
“我好累……”
“华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从乐园鸟身前响起。
随后,莫名的温暖感传遍全身。
重度失血到近乎休克的程度的自己,身体却逐渐充满了力量。
全身的剧痛感逐渐消散,整个人就像是泡在温泉之中一样安逸、困倦。
乐园鸟视线朦胧的抬起头来,隐隐约约间看到了父亲的身影。
她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眼睛。
——确实是父亲。
但并非是乐园鸟记忆中见到过的苍老形态,而是她只在曾经照片中看到过的更年轻的状态。
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脸上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眼眶深邃,但额头与眼角却都没有皱纹的中年人。
那还是他刚刚离开教会时的样子……头上虚幻状态的光环散发着明亮的辉光。
在乐园鸟仰望的视角中,他全身都散发着光芒。那是远比乐园鸟自己,甚至比他去世之前更加明亮的光芒。
只是几个呼吸,就将自己全身的病痛治疗完毕。
“……爸爸,你来接我了吗?”
乐园鸟坐在地上,仰视着散发着光芒的中年男人,低声喃喃道。
面容慈悲的中年男人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眉眼之中尽是欣慰。
“你还不能死……乐园鸟。”
男人发出给人以安心感、仿佛带有某种神性的沉稳声音:“我发过誓的。”
话音刚落,男人伸手摸向了自己的面颊。
随着无数虚幻的光羽飞散,苍白的无脸面具从脸上摘下。
而中年人变回了身负重伤、鲜血淋漓的罗素。
他踉跄了一下,但整个身体立刻浮了起来。
相对暗淡的白色辉光从罗素身上浮现而出,他腰部的创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痊愈……那是虽然稍显暗淡、却也还是比乐园鸟更加明亮的辉光。
“已经没问题了,所有的敌人都被打倒了。”
一边治疗着自己,罗素一边轻笑道:“就别再叫我爸爸了……还蛮羞耻的。”
“……诶?”
乐园鸟一时之间有些发愣:“谢谢你救了我,但是……”
她看的非常清楚一清二楚……那的确是圣秩之力。谷幁
但群青应该是特别执行部的人,他所掌握的应该是灵能才是。
用灵能模拟其他类型的能力吗?
“……等等。”
这时,乐园鸟才突然想起了什么。
虽然她跟群青的确曾有一面之缘,但那个时候她是没有自我介绍过的。
群青先生是怎么知道……我的代号的?
而且不仅仅是自己的代号,刚才甚至叫出了自己的本名、还变成了自己父亲的样子……
“我也很抱歉,变成了你父亲的样子、还窃取了他的力量。但正如我所说……也正如你父亲所说,‘因为我能做得到’。所以我不会放弃。
“所以,我要救下伱。哪怕暴露自己的身份……”
罗素说到这里,轻声笑了笑、目光温和:“也正如你那天救下了那两个人。
“正如你为救下喜丧,不惜在法师聚集的地方戴上光环……
“我原本顾虑甚多。我的灵能,我所持有的力量,我的身份,哪些可以透露,哪些不能轻易透露,哪些是不能动用的底牌……做任何事之前我都要考虑后果。但你……和你的父亲,教给我如果他人需要、如果‘我能做得到’,那么就要去做——力量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至于你给我安装的那个窃听器……我刚刚丢到会议室里面了。”
罗素说到这里时,身上的伤势已经治疗完毕。
他再度落稳脚跟,伸手将乐园鸟从地上拉了起来:“记得一会把你身上的终端也一并销毁掉,不然可能会被人反追踪过来的。”
“……哎?”
乐园鸟瞪大了眼睛。
过大的信息量,一时将她的脑袋冲得晕晕的。
群青先生……就是理发师先生……就是那个小姐姐……就是教父……
……就是父亲?
所、所以群青就是爸爸……
“原来理发师先生不是法师——”
最终,乐园鸟第一时间理出了这样的信息。
她一时之间感到欣喜、恍然……随即是怅然若失。
虽然确定了她所崇拜的理发师先生并非是她的宿敌……可她如今也已经不再是机械天使了,再也没有了肃清法师的使命。
“……什么都改变了啊。”
“不,是什么都没有变。”
罗素也有些无奈:“我当时也以为你是天使,计划都是以此为基础布置的……毕竟我亲眼看到过你顶着天使的光环,身上闪烁着圣秩之力的光辉。”
“……对,对不起。”
听到自己给理发师先生添了麻烦,乐园鸟有些慌张的先是低头道歉。
但她有些不服输、有些埋怨的低语着:“但我也亲眼看到您使用过法术,也以为理发师先生是法师……”
“我不是真正的法师,你也不是真正的天使……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的确是法师、你也的确是天使。”
罗素耸了耸肩:“只能说,是我们太过先入为主了。我们都错了,也都没错。
“我们也的确在并肩战斗。我们有着共同的理想,相同的志愿。既然如此——身份重要吗?”
“您说的对!”
乐园鸟的眼中仿佛闪着光。
但她刚想说什么,就被罗素打断:
“你该走了,爆炸声太吸引人的注意力了,劣者或者不和者应该很快就会过来,”罗素嘴角微微上扬,“我们有缘再见。”
“……是。”
虽然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乐园鸟很是听话的遵从了“教父”的命令。
但她刚回过头准备离开,脚步便突然顿住了。
她回过头来,非常认真的说道:“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你,也绝对不会泄露这份秘密。
“所以……如果您需要的话,请带上我。
“我会努力变成值得您利用的样子,先生。”
“‘利用’这词也未免太重了……总之,如果有事我会来找你的。”
罗素笑了笑:“因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乐园鸟。”
“……可以的话,还请您私下里叫我华羽。”
乐园鸟回过头来,声音轻糯。
“那你也可以叫我罗素。”
罗素轻声应道:“这是我真正的名字。”
“嗯!”
十四岁的女孩脸上,第一次显露出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童真。
第六十章 紫墨水
在乐园鸟离开后不久,罗素也一并离开去寻找劣者。
而随着两道黑白两色的幕布从虚空中拉开,托瓦图斯出现在了全熟身边。
他看着完了一切。
“真是有趣……”
不和者低声感叹着:
“上城区的人将下城区视为渣滓,下城区的人将上城区视为猪猡……
“法师只是看到光环,就将其当做天使、视为仇敌;天使只是看到法术,就将对方视为法师、当做疯子。每个人只是看到一鳞半甲的真相,就自顾自的判定了对方的身份。
“……有点让我想起大地时代的一个精灵笑话了。”
那是在人们还生活在地上,这个世界还不存在灵能者、恶魔与天使的时候。
作为统治者的龙与精灵,数量实在太过稀少。中低层的管理者依然只能从短生种里面选择……
在那個还没有网络也没有电话的时代,为了能传达给基层真正的“指令”、精灵们会以一种特殊的紫墨水签发各种法律文书。或者将紫墨水分配给中层管理者,来让他们对基层管理者能有一定的钳制力。
那是一种被称为“精灵紫”的特殊染料,只有精灵掌握了特殊的制作工艺。那种特殊的紫,只要看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而仿制这种紫墨水,或是未经允许就使用紫墨水撰写任何文书都是死罪。
那是在死罪还没有被巨龙废除的时代。
但后来,随着短生种们的勾心斗角,无数政治阴谋围绕着这些紫墨水和紫墨水所签订的文书展开……到了后来,人们已经不再信任、不再承认所有不以“紫墨水”所写出的文字,哪怕这是由精灵亲自写下或是说出的也是一样。
这也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引子。
这个笑话在所有精灵之间流传。
作为例子,清晰的解释了精灵与人类之间思维逻辑的不同。
那些短生种在思考任何事、执行任何工作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跳过其中的几个步骤。也就是所谓的“自主心智”。
他们上学时所学习的一些毫无意义的知识,那些强调“逻辑”、“方法”、“过程”而没有“意义”的知识……其实真的就只是一个锻炼的过程。目的就是给幼童培养出对抗这种“自主心智”的算法而已。
到了最后,紫墨水本身就成为了自主心智的“触发”。
人们已经忘记了,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为何要重视这些紫墨水。
正如同有些人已经忘却了昔日矛盾的起点、不再在乎纷争的原因,却仍然彼此仇恨。
正是这些外在的“壳”、这些便于理解的标签,反而使得这些短生种之间无法互相理解。
天使的光环是一种“紫墨水”,法师的法术也是“紫墨水”……
使用圣秩之力的就是好人。使用灵能的就会变成恶魔。
持有芯片的就是薪奴。不持有芯片的就是暴徒和犯罪者。
——精灵们根本就没有做那么多。人们自然而然就彼此划分出了不同,基于“标签”而非本质彼此攻讦。
既然如此,精灵又怎么可能感到紧张?
“也正因如此,教父的思想才有独特的价值啊。他作为短生种,穷尽了短生种思维可能性的同时,还能触及到些许属于精灵的本质……”
托瓦图斯忍不住赞叹道:“他或许能成为‘精灵’……或者比精灵更高也说不定。
“你觉得呢,迷宫?”
此刻托瓦图斯的脚下,正躺着被一片白色的幕布紧紧裹住、宛如停尸房中的尸体一般一动不动的“迷宫”。
这是他亲手捕获的战利品。
之后有了空,他自然是要仔细拆解、品尝迷宫的记忆。
原本他因为看到“教父”而心情大好,姑且放了迷宫一马……可他却还敢回来搞事。
真当自己抓不住他?
在他的“卡通世界”被月光石的自爆而摧毁后,托瓦图斯立刻出现并将他捕获。
他打量着迷宫,眉头微微皱起:“有趣。卡玛尔瑟居然瞒着我们策反了一名法师……他想做什么?
“或者说,天恩集团想做什么?”
托瓦图斯非常清楚,在精灵们计划之中绝不存在这一条。
毕竟现存的精灵之中,超过一半都是旧时代的法师。
他们早就知道新的法师诞生了……但那根本就无所谓。
既然下城区原本就是被精灵们引导出的现象、所以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的各空岛才会如此统一,那么他们怎么可能预料不到这些天生无码者的出现?谷騨
就如同各个空岛对恶魔的筛查制度一样。
假如真要检测、预防恶魔,他们完全有更妥当、更保险的复合手段……
事实上,倒不如说他们就是在“培养恶魔”。反正恶魔就算出现,也伤不到他们;就算造成死伤也无所谓。精灵不那么在乎生与死。
准确来说,其实也不是培养恶魔、而是培养灵能者……恶魔只是灵能者的另一个形态。
——为何不同的空岛有截然不同的“主题”?
正是因为他们要区分出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那样才能诞生出截然不同的一万多种灵能。
“灵能”的诞生,不过就是百年之前。仔细想来简直就像是昨天的事一样。
而这些新法师也是一样。
虽然法术有截然不同的组合、就有截然不同的可能性……但梦界可是有唯一起点的。
他们这些老法师,自然会知道年轻法师可能拥有什么类型的法术。
毕竟就这么几年的时间……不管是什么道途、能走到哪里、得到什么法术,他们心里都是有数的。
他们当年可就是顺着这些路过来的。这些新世代的法师们所使用的法术,不过都是些被他们淘汰了的东西。
正因如此。
下城区的情报,根本无关紧要;法师与梦界的情报更是如此。天恩集团根本没有活捉一位法师的理由。
根据托瓦图斯所知,桃源岛那边可是一片太平——教会想派遣天使、他们就自然而然的让天使入驻。就如同教父分析的一样,天使待不了多久就会被赶跑的。
如果真需要法师来做什么,他们随便就可以找个同族来做。
因为历史被封锁,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透特灵能”这个名字,其实出现于世界上第一个灵能者诞生之前。
根据透特灵能的研究,灵能穷尽一切可能,只存在一万八千多种。
而假如某个灵能中孵化出了“恶魔”,就会固化于现世。
这意味着,假如他们能将同时存在的恶魔与非法灵能者的数量积累到一万八千人……就会穷尽“灵能”的一切可能性。
——到那时会出现什么?
这是被所有精灵共同追求的“问题”。更是被那背负着命运的“八十四人”所期许的“答案”。
实际上,精灵们早就已经将这一万八千多种灵能登记造册——下城区的出现,最开始就是为了加速这个社会实验的进程。而在“下城区”的帮助之下,灵能早就已经收集、整理完全。现在已经进入到了实验的循环阶段……这才是下城区所失去的“最重要的价值”。
“教父”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他已经尽力去分析了,但不知道的东西就是不知道。
托瓦图斯觉得,自己或许已经得知了精灵们所追求的这个“问题”的终极答案。
——他亲眼见证了“不存于此世”的灵能的存在。
“真期待他有朝一日完成移涌,得知自己灵能的名字啊……”
光是想想,托瓦图斯就激动到全身发抖。
但托瓦图斯绝不会将这个答案交付给同族,因为那绝不是被他们所期许的答案。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死去。
托瓦图斯绝不希望自己的记忆,透过母树进入到无趣之人脑中。一旦他转世的话,新的“不和者”未必会选择和他一样的道路。
毕竟他已经经过了两次轮回,直到这一世才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他倒宁可自己的全部化为那么一张空白面具,交予教父。
将自己化为舞台的燃料,来创造新的可能性……不存于世的可能性。
让我见证那奇迹吧。
让我见证那倾覆之塔——
“真是粗心啊,教父……”
黑发的幼子看向瘫倒在地的全熟,黑色的幕布自虚空中浮现、缓缓盖在全熟身上:“但我会帮你收尾的。”
虽然没能保护他来偿还人情,但帮他收个尾姑且也算是“救了”他一次吧。
“虽然不知道他们抓你做什么,但防止天恩集团的人习惯性搜索俘虏的记忆……
“——我还是把爱丽丝出现的部分,全部删掉吧。”
第六十一章 坏日的消息
在那之后,又过了三四天。
当罗素下班回家、推开房门的时候,就听到家中响起了电视声。
他稍微有些警惕的悄声走过去,便看到一个已经有些过分熟悉的身影,就这样自来熟的躺在了自家沙发上。
坏日手里端着一袋打开的薯片,旁边是冒着冷气的可乐,桌上还摆着一袋刚刚打开、只吃了两口的话梅干。
旁边是罗素半个月也不见得打开一次的电视,里面正播着新出道不久的偶像组合“可乐味软糖”参加的综艺节目。
唯一的优点在于,他好歹是没直接踩在罗素家里的沙发上——
虽然坏日没有脱鞋,但他的脚距离沙发却有大约一指宽的空间。他就这样踏在虚空之中,但背部却是深深陷入到柔软的沙发之中。
“喔,你回来啦。”
坏日头也不回,非常自然的说道。
“你说的好像这是你家一样。”
罗素叹了口气。
他走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之后端起可乐喝了一口。
“刚来?”
通过可乐的温度,罗素判断出了坏日进门的时间应该就在十分钟之内。
“嗯哼。”
坏日不置可否。
他把薯片递给了罗素:“来点不?”
“免了。我是薯角派的,不吃薯片。”
罗素拒绝完了之后,才挑了挑眉头,意识到了什么:“你已经开始自带零食了吗?”
“主要是你冰箱里都是甜点。无论是蛋糕、布丁还是芝士挞,搭配可乐都不太好吃。”
坏日往自己嘴里续了片薯片,有些模糊的说道:“感觉有可乐在,那些甜点就没那么甜了。果然搭配可乐还是炸鸡和薯片这种比较腻的东西要好一点……下次给你带薯角?”
“你都自带零食了,不能再带瓶可乐吗?”
“不要。”
坏日即答:“朋友家里不要钱的可乐,比买的好喝多了。”
罗素蹲在狭窄的单人沙发上,整个人在里面缩成一团,懒洋洋的问道:“之前拜托你的调查好了?”
“确实。”
坏日点了点头:“还顺手查了点别的东西……”
他突然翻身坐起,看向罗素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理发师是吧?教父是吧?”
“……求你别提那个。你这么一说有点羞耻。”
罗素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倒觉得挺好的。起码任务超额完成了不是嘛。”
坏日耸了耸肩,给自己塞了口话梅、又喝了口可乐:“而且正巧,之前鹿首像也提了一嘴。她说你在巴别塔里面的称号不能用群青。
“这個称号用的人很少。除了你的崇拜者和黑粉,基本上没有取这个名字的……所以多少会有点泄露身份的风险。”
“所以?”
“伱在巴别塔里的代号,就叫理发师吧。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好的……头发便是烦恼丝。理发师就是根除烦恼之人。”
“其实我的意思是,能够手持利刃接近对方身后而不被警惕的人……”
“那是理发师?”
坏日闻言愣了一下,忍不住吐槽道:“那是剃头匠吧。”
“一个意思——理发师好听一点,更文雅一些。剃头匠听起来像是会把人的脑袋剁下来一样。”
“可据我所知,的确如此。”
坏日笑眯眯的说道:“那个小琉璃,不就被你把头砍下来了?
“在绞杀的场子里,你不也一枪把人头打掉了?”
谷犉
“……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罗素眉头紧皱:“下城区没有摄像头吧。”
“哈。”
坏日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伸出两根刚捏过薯片,因而变得油腻的手指、虚虚指向自己双眼:“我既然能隔着墙精准的砍人,怎么可能没法透视穿墙?”
“……你的灵能到底是什么?又能悬浮又能穿墙又能透视的。你是卖挂的?”
“名字就不跟你说了。你只要知道是跟‘距离’有关就好。”
坏日说着,将话梅干递了过来:“来一口不?这是我家的秘传,含住话梅再喝可乐会更好喝哦。”
罗素也没有拒绝。
有些好奇的含住话梅喝了一口可乐。
随后就差点被话梅噎到。
见状,坏日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在罗素恼羞成怒的注视下,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认真的说,不直接使用你自己的代号,而使用你化身的代号……这也是为了阻断咒杀。”
毫无疑问。
他现在所说的,正是关于爱丽丝的咒杀事件。
“锁定到那个人了?”
听到自己在意的事,罗素变得精神了一些:“听你这意思……没干掉?”
“不光找到了。”
坏日意味深长的说道:“而且还挺顺路。”
“你是说……”
罗素若有所思。
“卡玛尔瑟董事的亲信。至少能确定,那件事与他直接有关。”
“那蛮好的。”
闻言,罗素露出了笑容:“一箭双雕。”
这就是帮人即帮己吗?
最开始,他只是想帮自己的朋友从命运的束缚中解脱,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仇……
“既然与卡玛尔瑟董事有关……”
罗素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么,我们到时候需要留手吗?”
“你在想什么,哪里有留手的余裕。”
坏日嗤笑一声:“提前跟你说,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你到时候再知道的话,可能会胡思乱想耽误事。
“还是太年轻了啊,理发师。我查出了他的身份,却没有直接干掉那个家伙,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那杀掉精灵的具体计划呢?”
罗素好奇的问道:“你到时候如何阻止他重生?”
“阻止不了。精灵的重生如果能被阻止,他们的统治早在地上时代就被摧毁了。”
坏日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弄清楚一点!我们真正要做的是,让卡玛尔瑟重生后无法想起是我们——或者说,是你杀了他。”
“具体呢?”
“具体先不跟你说。我们的计划在月底执行,你记得到时候安排好一整天的空闲时间。白天是准备,晚上是执行……无论如何,晚上八点之前必须就位。”
“这个月的月底?包括零点到二十四点的最后一天吗?”
“没错。”
坏日点了点头。
他看向窗外的夕阳,视线变得深邃。
“我也稍微有点,迫不及待了。”
番外 关于乐园鸟的故事
月底之前的某一天。
罗素正如往常一般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摸鱼。
与之不同旳是,他买了台游戏眼罩、直接搬到了办公室来。
——反正如何都是摸鱼,倒不如爽快的摸。
罗素正凭借着自己超人般的反射神经,在一个剧情向的单机游戏中、操控着各式枪械大杀特杀之时……他的右上角弹出了翠雀的消息。
他将游戏暂停,摘下了眼罩。
“又有采访?”
罗素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抱怨着:“还是那件事?”
在这半个月里,他依然没有外出执行任务。
倒不是劣者和翠雀还在保护他……而是自从执行完那个任务,他几乎每天都要接受一到两个采访。
有些采访是关于“他们歼灭的非法灵能者与雇佣兵”的喜报,有一些是“如何看待劣者大开杀戒”、“为了歼灭与抓捕无码者而损毁了多家工厂、导致部分商品物价上涨约8%是否值得”、“抓捕无码者与维持上城区居民的生活质量哪个更重要”。
还有一些是关于翠雀自爆的那件事“只是对抗下城区需要出动构装机兵吗”、“对抗下城区都让构装机兵损毁,这是机师水平不够还是敌人太过强大”、“是否不依赖天使的话就无法解决下城区问题”之类的。
——是的。
直至今日已经一个多礼拜了,教会派出的天使仍然还没有进入下城区。
具体原因也很简单。
就是在扯皮。
天使们白天就和董事会扯皮,关于火力能解放到什么程度、是否需要遵守“共识”、他们除了法师之外能否对其他无码者出手,是否要区分无码者之中的犯罪者等等……而晚上就要学习现代常识。
直到如今,天使们愣是被圈在天恩集团的园区里面,甚至都没离开过。
偶尔罗素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还能看到他们。
凭借着罗素强大的亲和力……或许还有得到了乐园鸟父亲面具之后,反馈到本体的圣秩之力,他和那些天使们的关系处的还挺好的。
“那倒不是。”
翠雀看了一眼罗素,慢条斯理的说道:“有客人点名来找你。”
“……哈?”
罗素有些迷茫:“这里是猫咖吗?
“为什么我还要接客的?”
“想什么呢……”
翠雀哭笑不得,给罗素滑过去了条消息:“是教会的人……唔,到了。你坐直,别躺在沙发上见客人。”
罗素翻身从沙发上坐起来,一边整理着自己有些蓬松凌乱的头发、一边心里还有些纳闷:“教会的人找我做什么……”
而在这时,翠雀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将特别执行部的大门打开。
看清来人之后,罗素顿时眼前一亮。
“是你啊,无明!”
他热情的招呼着:“来这边坐……啊,你坐不了,那您来这边盘!”
从门口游进来的,是一条蛇。
他有着纯黑色的哑光长发,披散在身后。莫名给人一种“假花”的感觉。
黑色的虹膜与白色的瞳孔,会被人以为是盲人。
他戴着度数很高的眼镜、气质温和,乍看之下可能会被路人认为是气质柔美的传统女性。
无明只有上半部分有着人类的躯体,腰部以下则是半条黑曼巴。
而在这条蛇天使的头上,正悬着一只暗色的光环。
是的,暗色——它虽然发着光,却给人一种“黑色”的感觉。会让人联想到日食环。
这就是这段时间中,和罗素混熟了的天使之一。
也是他最先告诉了罗素,他们在抵达幸福岛之后就一直在开会……这也是罗素能彻底确认乐园鸟是“私服天使”的事实证据。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玩了?”
罗素兴致勃勃的说道:“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点零食……”
“我可不吃老鼠。”
无明开了个有点冷的玩笑,但罗素意外的get到了。
——沙漠猫和黑曼巴的主要食物都是鼠类。
罗素一边前往冰箱,一边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要不吃你吧。等劣者回来我就让他把你炖了。”
毕竟沙漠猫也是吃蛇的。
“不用拿了,我只是进来盘一下。”
无明说话很慢,给人一种很安静的感觉。
他将眼镜摘下来,慢悠悠的擦拭着。
经常开一些奇怪的灵亲笑话……仿佛真把自己当做了一条蛇。
可虽然是毒蛇,但他的性格在天使之中也是相当友善的。
罗素偶尔会不受控制的手贱一下——比如说摸摸无名那哑光的黑色长发、或者拿走无名的眼镜看看有多少度。
因为罗素过快的反应速度,有些时候大脑一放空、身体就会比脑子先动起来。
但无明却从来都没生过气。哪怕他那一千多度的散光加近视,一旦被拿掉眼镜之后、五米之内都是人畜不分……但他也没有吼过罗素。他不生气也不着急,只是慢条斯理的让罗素把眼镜还他。
“说真的,你不找人换个义眼吗?”
罗素忍不住问道:“你直接跟公司说一声,让他们从库存里给你上个最好的不就得了。我就不信他们敢说个不。”
“那样不好。”
无明慢悠悠的说道:“等我赚够钱,再自己去找义体医生吧。”
“我就是义体医生!”
罗素自告奋勇:“我也会装义体,不收你手续费……或者我直接借你点钱买一套?你这也太不方便了。”
“不用。但等我买了义眼,会找你来帮我装的。”
无明温和的笑着,重新戴上眼镜。
初次装配义眼需要球后麻醉,这是非常危险的事。只有手艺最好的老医生,才能确保不出问题。
能让罗素帮自己转配义眼,的确是一种相当强的信任。
说实话……这一周多的相处,应该不至于到这种程度才对。
罗素感觉到有些奇怪。
但很快,罗素就意识到这信任的源头在哪了……
“进来吧,乐园鸟主教。”
无明回头对着门口说道。
从门口探头探脑钻进来的,正是乐园鸟。
但与之前那简单的一身单薄白衣不同……她穿上了赛博教会标志性的双排扣长风衣。
看到罗素之后,乐园鸟顿时露出了笑容。
“先生!”
她清脆的喊道。
罗素看到她,也是有些讶异。
作为无码者,却成功加入了赛博教会吗?
而且起步就是主教。
……仔细想想倒也合理,毕竟她是自发觉醒的圣秩之力。而且强度已经近乎“圣人”,也就是天使了。
当代的圣人——甚至才只有十四岁。
等她发育完成,或许甚至能成为新天使的种子。
教会不可能放任这种天才流落在外。
“真是太好了。”
罗素发自内心的感慨道:“进入教会,可比在下城区担惊受怕强多了。”
就算教会的最终目的非常危险……他们渴盼着类似人类补完的行为,而且他们随意操作、改写他人与自己的记忆,甚至为了窃取力量而欺骗“神明”。
他们的确有大问题——但这些问题都并不迫切。
在活下来都很难的下城区,在每一份价值都被榨干净的上城区,大约也就只有赛博教会是真正愿意为他人办实事的势力了。
虽然或多或少,他们做善事是为了圣秩之力……但那无所谓。
就算那份心掺了些许杂质,但他们帮助他人是实在的、做过的善事是真实的。相对来说,赛博教会已经是这个世界之中最靠谱的势力了。
如果不是爱丽丝的遗言,罗素大概就会加入教会吧。
毕竟他对发财、享乐没什么欲望。钱够花就行,也不贪图权力与地位……在这种情况下,能过着安然自乐、帮助他人的生活,那还蛮开心的。
乐园鸟这样纯洁的孩子,能进入教会之中……甚至起步就成为了主教。
这着实是非常好的事。
她从耳后抽出一条数据线,看向罗素的眼中仿佛闪着光:“我现在可以加上您的好友了!”
她看着罗素的目光是那样复杂。
仿佛正看着一位“英雄”,一位“法师”,一位“教父”,一位“天使”……甚至是一位“父亲”。
但最终这些认知、这些截然不同的身份统统汇聚到一起,变成了“罗素”。
拯救了她数次……仅属于她的英雄。
这才是乐园鸟透过“群青”所看到的真实。
被那样诚挚的目光所注视着……罗素一时之间也有些语塞。
他有些不敢承受那种具有穿透力的目光,转移了话题:
“你装配芯片了?”
“嗯!”
乐园鸟用力点了点头。
她目不转睛的看向罗素:“这样的话……我们以后就不必‘有缘再见’了,而是想见就见!”
罗素无奈的笑了笑。
确实……
他是回来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想要见到他这个几乎家和公司两点一线的工作宅是何其困难。
一个无码者。除非罗素再度以理发师的身份回到下城区,否则她一辈子可能都看不到罗素了。
与乐园鸟物理链接并加上好友之后,她便挥挥手向罗素告别了。
无明也对罗素微笑着点了点头,跟在乐园鸟身后游着离开了。
一直没说话的翠雀,却是目不转睛的看完了全过程。
她有些好奇:“你认识那个孩子?”
罗素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没想好自己应该如何概括乐园鸟。
天使之女?自发觉醒的圣人?下城区的义医?天才的器械专家?纯洁善良的无码者?
罗素沉默了一瞬。
他轻声开口答道:
“是个好孩子。以后也可能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
罗素靠在翠雀的办公桌前。
他抬着头,回忆着一周前发生的事,有些怀念的讲述着自己与乐园鸟之间发生的事。
而翠雀则是趴在桌上,侧着脸看着罗素,认真的聆听着关于乐园鸟的故事。
一个以“误认”开始,以“重认”结束的故事。
卷末感言 华羽的乐园鸟
假如说“笼中鸟”是“群青”诞生的序卷,倒不如说“紫墨水”才是剧情刚刚开始的“第一卷”……不过姑且还是将它作为第二卷好了。
具体来说,这是一个关于“紫墨水”旳故事。
关于人与人之间,以“身份标签”来互相认识的故事。我所想写的大致就是这样的故事。
如同罗素第一次看到乐园鸟的时候,就把她当成了天使;也如同全熟在梦界看到理发师的时候,立刻将他视为了天生无码者。甚至就连托瓦图斯的精灵耳,本身也是一种“紫墨水”。
就像是我在上架感言时说过的一样,来自《紫与黑》的“紫墨水”这个概念本身与第二卷的故事无关,但它却贯穿了全卷。
于是我在上架感言时预告的“紫墨水”这个故事本身,也就成为了“紫墨水”。以至于大家会猜测这一卷的故事与“什么是紫墨水”有关……实际上根本与这个词无关、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从头到尾都有关。
这种meta元素我还是蛮喜欢的。
另外想要分享的灵感,是关于乐园鸟。
“乐园鸟”这个角色,最开始是天则律给我的一个龙套。但我看到这个代号时,就产生了新的灵感、想到了适合乐园鸟的真名,于是直接催生出了第二卷的故事。
具体是什么灵感呢?
那即是乐园鸟的真名。
我看到有朋友说,“华羽这个名字很中国化”。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因为这个真名来自于“华羽的乐园鸟”。
这是戴望舒先生的一首诗,叫做《乐园鸟》。
全诗并不长,我直接放在这里:
“飞着,飞着,春,夏,秋,冬,
昼,夜,没有休止,
华羽的乐园鸟,
这是幸福的云游呢,还是永恒的苦役?
渴的时候也饮露,
饥的时候也饮露,
华羽的乐园鸟,
这是神仙的佳肴呢,
还是为了对于天的乡思?
是从乐园里来的呢,
还是到乐园里去的?
华羽的乐园鸟,
在茫茫的青空中,
也觉得你的路途寂寞吗?
假使你是从乐园里来的,
可以对我们说吗,
华羽的乐园鸟,
自从亚当、夏娃被逐后,
那天上的花园已荒芜到怎样了?”
这是戴望舒先生所写的一首象征派诗歌。比起《雨巷》所具的极和谐的音律美,它以象征主义做到朦胧的同时足够清晰、具有意向的同时足够易懂,也是一篇佳作。
与原诗所表达的意向不同。这里令我触动的主要是“是从乐园里来的呢,还是到乐园里去的”这一句。
乐园鸟的父亲作为赛博教会的机械天使,本身就是从“乐园”中来、前往人间。而作为“乐园鸟”本身,她又是从人间前往乐园。
这正是一种绝妙的巧合。
因此在作为龙套提供者的天则律尚不知道的时候,我就已经确定了将乐园鸟的真名写为“华羽”。作为对这一灵感来源的致敬。
于是回头想来,那茫茫的青空似乎也是作为“群青”的罗素……那寂寞的路途、那“幸福的云游亦或是永恒的苦役”,也恰是乐园鸟自出生记事开始,便为了拯救他人的生命而行动的一生的照写;她饥渴时所饮的露,确是一种“神仙的佳肴”、同时也是“对天的乡思”。
因为那正是圣秩之力的来源。是供给与神的祭品,也是机械天使们所做、所行之事。
这一卷的灵感概来自于这两部佳作。
感谢大家对倾覆之塔的支持。
之后猫也在每一卷的卷末,分享这一卷我的灵感与创作思路。
明日休息一天,作为每月卷末的固定假期。
后天中午正常更新,养肥可杀。
兄弟萌记得多多追读,养肥是可能把猫养死的……
我打算借着这本书多多练笔,因此笼中鸟是与紫墨水截然不同的架构,而下一卷与这两卷的架构依然是不同的。
不过下一卷的时候,猫要去参加个鲁院的培训……虽然课表还没发下来,但我预判第三卷到时候可能会多请一些假。不过最后应该也是二十万字以内、大约一个月结束的故事。
最后是第三卷的卷名预告:
【一日骸】
第一章 摩根的信(二合一)
暴雨尚未停歇。
不远处不断被雨珠击碎的积水,让霓虹灯光折射出绮丽的光辉。
“哈……哈……呃……”
她第三次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剧烈的发出喘息。
鲜血卡在喉咙中,让她连续咳嗽了好几声、才缓了过来。
轰鸣着的雨声与她的耳鸣声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之间产生了自己被人从四面八方围堵着的错觉。
但那不过是错觉。
她艰难的撑着身体爬起来。
黑色的长发被雨水沾湿,紧贴在仅穿着白色背心的脊背处。
后背被稀释的血与汗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晕开在紧身背心上、将其染成淡淡的红色,翻开的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变得浮肿、发紫。已经感染了,而且恐怕就要发炎。
她颈后的芯片正不断提醒着她,自己的身体已经陷入濒危状态。
视野边缘不断闪烁着红色的光芒,耳边传来刺耳的警告声……也多亏了这接连响起的警告声,她才没有直接昏倒在这暴雨之中。
——自己就快要死了。
她非常清楚这件事。
但她的眼中并没有丝毫恐惧。
她完全无视了芯片“正在向附近执行部发送援助信号”的提示,也随手划掉了“请选择附近范围内的医生”的好意提醒、挂断了芯片自顾自决定给她打的求救电话。
她呼出了虚拟面板,因失血而变得颤抖的右手飞快敲打着只在自己视野中出现的键盘、开始向某人发送一封简讯。
很快,她眼前一暗。
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了她身前,挡住了眼前的霓虹光影。
暴雨落在他身上,就像是幻觉一般直接浸没其中、凭空消失。
因为背着光,她就算尽力抬起头来、也只能看到一个漆黑的影子。
“遗言,写完了吗?”
冷淡的声音响起。
她挥手关掉屏幕,抬起头来与来人对视。
“你要动手了吗?”
她哑着嗓子,一字一句的问道。
“看来是写完了。”
男人平淡的说着,淡漠的目光投向身前重伤的少女。
——————
1202年,7月31日,周六上午9:00。
罗素被轻快的电子音乐闹钟吵醒。
通过芯片直接在脑内播放的闹钟铃,是在不会造成长久精神损伤的情况下、唤醒效率最高的音乐。
“唤醒音乐”与“助眠音乐”本身就是天恩集团所开发的“幸福生活”系列技术……但在罗素看来,这东西最大的价值就是可以让他少毁一首歌。
他打了个哈欠,在床上滚了一圈。闭着眼关掉闹钟并打开了天恩日报,听着白雪小姐柔和的声音。
“啊,还是下城区的事啊……”
罗素迷迷糊糊的喃喃道。
通常来说,天恩日报是每天早上六点半开始、七点结束。
但九点的时候有一次重播……这也是罗素为什么每天都是九点起床。
如果是平常的话,他现在就已经起床了。
然而今晚还有要事必须外出,估计是得熬夜了。不如稍微再眯個回笼觉……
距离罗素得到自己的第三面具,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这最近半个月,对于翠雀轰炸下城区工厂那件事,媒体的压力也已经小了很多。这半个月里罗素接受了三次采访,每一次都与那件事并不直接相关。
也有可能,是随着新事件的愈演愈烈,人们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法师们在晶骸城发起聚会,都是一周前的事了。但是到场的人却并不只是少了全熟与迷宫……而是一共就只剩下了可怜巴巴的六个人。
也不知道剩下的人是一个月的时间还没赶到晶骸城,亦或是不打算来了、决定单干。
当然,也有可能是已经死了。
在乐园鸟加入赛博教会,并一跃而升为主教之后……不知为何,董事会突然松了口,把天使们放进了下城区。
这最近半个月的时间,公司不再派遣执行部前往下城区,但下城区的帮派和法师们却变得更不好过了。
原本那些混混日子、互相留手、日常厮杀的执行部,突然就换成了毫不心慈手软、不惜代价也要肃清罪恶的天使小队。
整个下城区的帮派都进入到了收缩阶段,最近半个月的抢劫、强奸、枪击、绑架等恶性事件的频率直接减少了四分之三。
而同样的,随着天使们大量损毁工厂,上城区的物价也在不断提升。
相比较上个月同期,上城区物价已经普遍提高了三成有余,并且一部分商品开始出现了全岛范围内供货量不足的情况。虽然天恩集团开始紧急向其他空岛调动物资,但那价格是直接按五六倍、七八倍的比率往上翻的。
可大量恶性事件的减少,也远挡不住人们的怨声载道——
正如昔日“教父”所预料的一样:被火烧着的不再是执行部和公司、而变成了教会与天使,还出现了反对天使入驻浮空岛的游行。
罗素和劣者倒是出动了一次……因为这全岛范围内上涨的三成物价加上供货量不足,实际上是非常可怕的。一些公司直接因此而拿不到原料、或者资金链断裂,许多人因此失业、被迫流入到了“次级工作”中。再加上因为焦虑问题造成的“幸福度考察”问题,甚至直接催生出了一位尚未完全孵化的恶魔。
虽然物价只涨了三成、但最终反应到一些家庭时,却远不止是增加了三成的生活花费。
根据罗素对舆论的预判,教会那边的舆论压力已经承受到极限了。
人们对这些身边原本的“帮助者”异常苛刻,只是一点的错误就能放大数倍。更不用说,他们已经确实造成了幸福岛上城区那四千多万人的生活受到了影响……谷禊
哪怕只有0.8%的失业率,那也意味着至少三十多万个家庭遭遇了不幸。
如果再加上下城区那正被天使歼灭、屠杀的二十万人,那就是至少一百万人份的怨恨。其中超过八成的人都有芯片,能够随时在网络中发泄。
就算天使歼灭法师的意志足够坚定……但教会里的凡人却承受不住这种精神压力。
他们甚至可能被亲戚朋友攻击,只因为他们在教会中工作。
这些在教会里工作的圣职人员、基本上都是义工性质的工作——就如同之前所说的一样,这里的工作根本没有什么收入、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
对于尚未觉醒圣秩之力的圣职者来说,他们基本上都是为了他人的肯定、笑容、幸福而工作的。
这种纯粹而真实、甚至无法指摘也无法逃避的怨恨,对他们来说是过于强烈的冲击。
如果他们承受不住压力而大量离开教会,赛博教会不仅会成为一个笑话、还会大量损失自己的权威与说服力,还会在与天恩集团的交涉之中无法占据主导地位。
最多八月初,甚至到不了八月中——教会就要顶不住压力、把天使收回重新冰冻了。
等到了那时,公司就要乐呵呵的摘桃子了。
下城区最恶劣的团体会被天使反复横扫。聚集成小队的天使攻击那些法师与非法灵能者,简直就像是武装直升机舔步兵一样、对方几乎没有反抗能力——因为幸福岛里分配的天使里面有一位“崇高者”,能够赋予其他天使飞行能力……于是最后就真变成了这样的情况。
随着民众对天使的厌恶加深,恨屋及乌之下也会忍不住迁怒教会……相对来说,公司这边的话语权就提升了;而被天使打残的这些组织,一时半会是缓不过来的,等天使撤离、工厂重建、物价重新稳定恢复之后,就可以变成“执行部近几个月的新行动有效降低下城区犯罪率”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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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前,罗素的确没有什么工作可言。
甚至就连隔壁执行部都开始了难得的假期……这大概也能算是放风了。
虽然月初的时候,坏日跟罗素说过、月底那一天不能有事。
但等罗素看清日历之后,便直接松了口气。
——三十一号可是礼拜六诶。
特别执行部理论上,每周休一天、但实际上是休一天半。
周六的时候,中午之前要去公司签个到,然后蹭一顿员工食堂的免费丰盛午饭就可以下班溜达回家了。
虽说去哪玩不是玩……对罗素来说,放假其实没啥太大区别。他倒是宁可在办公室玩游戏,起码累了还能和翠雀聊聊天。
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未免太过寂寞了。
他甚至没事往巴别塔总部逛了两圈,结果依然还是除了鹿首像之外、一个人都没碰见。
而在安心等待月底到来的这个月,罗素已经在办公室通关了四个大型游戏。
他之前甚至还整了套卡牌游戏,想找翠雀打牌玩。
但很可惜,翠雀依然还是每天忙于工作,像是个长在部长椅子上的地缚灵……甚至懒得出门逛街、吃吃喝喝。
面对罗素的“一起来摸鱼”的邀请,部长小姐还是很严肃的拒绝了。并不轻不重的斥责了猫猫这种在公司拖着其他同事不务正业的行为。
而罗素立刻听懂了翠雀的意思:你自己玩自己的,别拉我一起玩。
于是打定主意安心混日子的罗素,就只能自己找个沙发角落缩起来去玩了。
白天在办公室追剧追番玩游戏,晚上隔三差五的进入梦界练级——可以说是相当充实而有趣的生活了。
偶尔罗素还会善心大发,溜达到天使们的宿舍区、去给天使们去做一下心理辅导。
虽然那位小主教不在,但天使们也都是性格很好的人。而且他们都是从网络尚不发达的时代来的“老古董”,抗喷能力还不够强……明显有些忧心忡忡。罗素可不能让他们一个个被逼疯了,于是没事就去开导一下他们。
这大概就是这半个月里,罗素做的不多的正事了。
“嗯……?”
等罗素清醒了一些,他突然看到了有人往“群青”的账号里发了条邮件。
如今罗素已经算是挺出名的人了。
不少人都加了他的“代号”,偶尔也会联系一些业务。
但罗素欲望比较低、而且很是谨慎,那些代言类的单子几乎都没有接……唯一接下来的是他最喜欢喝的那个牌子的可乐。
所以为了免除打扰,“群青”这个代号的邮箱一般来说都是免提示的——等他有空了再来翻翻看。只有那些跟他“直连”过的亲朋好友发的消息,才能在他玩游戏或者睡觉的时候直接弹窗把他震醒。
反正真要是急事,翠雀也肯定过来多催他一次的。
到时候只要假装知道这件事,并说“我已经出门啦”、“就在路上了”,然后再紧急洗漱出门就没问题了。
翠雀也拿他没啥办法。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叹口气说着“算了,猫是这样的”之类的话。
罗素知道自己非常可爱、讨人喜欢……而且能够无师自通的猜到对方的底线。
就算看起来很嚣张,但因为始终没有碰过对方的底线、并在快惹恼对方的时候就会立刻做些暖心的或者关心的事,反而与不少人都很自然的拉近了关系。
其中包括天使们、他的同事们、作为应酬认识的一些老板……甚至包括自家的两位董事。
结果某种意义上,罗素现在在外面的时候,说话反而比翠雀要管用一些。
“谁发的啊……”
罗素本来是皱着眉头,想看看是不是某个认识的老板安排了什么新活、并在心里想好了婉言拒绝的回复;亦或是某人打算请客或者带他出去玩,于是查查看下个月的日程表能不能安排出来时间。
而在这时,他却有些惊讶的发现……这是自从加了“群青”这个代号的好友之后,再也没联系过他的摩根小姐的消息。
他打开之后,瞳孔顿时收缩了一下。
罗素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过来,从床上坐直认真看着。
那邮件是这样写的:
“我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群青。当你接到这封邮件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上次我并没有告诉你,我是什么职业……事实上,我是一名直接受雇于某位董事的杀手。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我有很多的兼职。你上次见到我的时候,就是我的其中一个司机兼职。
“我的雇主似乎认为我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工作,是时候‘退休’了。但我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为了不留痕迹,他会干掉我。
“我不会告诉你他的名字,因为那样可能会让伱的情况也变得危险。给你发这封邮件,只是为了告知你我为何消失、并劝诫你不要来找我——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来试图找我、也不要给我回复信件。我虽然会死,但我不会让他好过。
“再见了,群青色的英雄。”
第二章 一个拥抱
“摩根……”
罗素喃喃着。
他咀嚼着这个名字,感受到如同嚼碎橘子皮般的苦涩渗入喉咙。
他当然还记得这个名字……
“摩根”正是“群青”这个身份所加的第一个好友。
也就是小琉璃……或者说,是“蓝歌鸲”旳女友。
更是蓝歌鸲成为“小琉璃”的原因。
之前,罗素曾经隐约感受到,摩根或许比小琉璃在黑暗中沉的更深……那时罗素其实对此并没有什么实感。
或者说,摩根与罗素进行接触这件事,削弱了他所感受到的深沉与黑暗。
直到如今。
罗素在看到这封寥寥数语的遗书之时,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都变得沉甸甸的。
他沉默了一会,近乎本能的、将手指轻轻接近自己的额头。
伴随着群青色的火焰如蝶般飞舞,坐在床上的“群青”变成了“理发师”。
理发师怔怔的望着前方的虚空,像是感受到了寒冷般将腿蜷缩起来。
他伸手小心翼翼的触摸着虚空,轻轻抚摸着那留在空气中、仅映于瞳底的文字。
蓝发的青年一言不发。
非常复杂的情绪堆叠在心底,最终酿成一声非常沉重而缓慢的叹息。
像是在悼念,亦或是在哀叹。
似乎是愤怒,又似乎也有释然。
无数种情绪就这样搅拌在一起,最终变成了以苦涩为基底、他也尝不出来有什么成分的复杂情感。
“怎会如此……”
理发师低声喃喃着。
只是从小琉璃的记忆中,曾窥见一瞬她的往昔与过去。
但他其实并没有真实经历过与摩根在一起的人生……甚至都没有完整的记忆。
可此刻在自己心中涌起的情感,却显得是如此真实……
他的瞳底有些湿润,但最终并没有泪水流下。
想要逃离这种从心中涌起的怅然与悲伤,理发师伸出手来、想要摘掉自己的面具。
但指尖轻触额头之时,却并没有将面具摘下。
那张面具,就像是黏在了脸上一样。
罗素愣了一下。
因为一刹那的分神,那悲伤也变得没有那么浓烈。
而罗素再度尝试着摘掉面具——这次没有任何阻碍的将它直接摘了下来。
“……什么情况?”
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但罗素隐约把握到了某种关键。
“不仅要扮演……而且还得学会出戏吗?”
他低声喃喃着。
假如真将自己所扮演着的人当成了自己,那面具……或许就摘不下来了。
虽然或许想的有点远。
但罗素下意识的开始思考……
假如有一天,自己堕落、成为恶魔。
那又会变成怎样的恶魔?
但这样的忧虑,最终只持续了半个上午。
——因为很快罗素意识到,这个想的并不算太远。
因为当罗素抵达公司后,就开始进行每月两次的例行检查。
结果还真查出来了点什么。
“红四蓝五了……你得小心点了,群青。”
看着罗素交上去的报告,翠雀眉头紧皱:“明明最近没发生什么事……但你红移又涨了一级。你的蓝移第一次涨的没有红移快,看来你蓝移的快速增长期到了。你得约束点自己的欲望了。”
“我之前从红二蓝四开始,都是同步涨的来着……”
罗素试图狡辩。
但翠雀显然没有那么好糊弄:“那才是特殊情况。
“你两个月前,到了红三蓝五。而这两个月,你蓝移数值没有提升……可你的红移数值提升了一级。
“不管是蓝移还是红移,六级都是个坎。如果你的蓝移数值再不提升,恐怕你只差一步就会移涌。”
罗素知道翠雀的意思,因此他也沉默了。
蓝移数值相当不好提升……因为他象征着一个人的“成熟”。
越是能够控制自我、越是清楚自己走在怎样的道路上、越是不会迷茫的人,蓝移数值就越高。而五级蓝移就是一般人类的极限。
想要抵达六级,需要翻越“十二宫之墙”。
跨越这面墙,就不再是“无趣的凡人”、而具有了某种“超凡的神性”。
他们认知世界的方式,已经与普通人不再相同……从这点来说,所有灵能抵达五级以上、抵达六级的灵能者其实都是某种意义上的疯子。
这也是恶魔孵化之时,正好会抵达六级红移的原因。
假如在蓝移抵达六级之前,红移就跨越了这面墙,就会堕落成恶魔。
唯有疯狂扭曲如劣者……经历了他那样扭曲的童年、在歇斯底里的哭嚎之后,反复敲碎重塑自己的人格,才能在觉醒灵能的时候直接抵达六级蓝移。
换言之,想要拥有六级蓝移、就得拥有刚觉醒时的劣者那种程度的心灵。
罗素总觉得……至少现在的自己,似乎还是做不到。
总是差了一线。
他那原本过分寡淡的欲望,倒是逐渐抬起头来……
原本什么都不希望、什么都不奢求的日子人,被逐渐唤醒了欲求。
他开始想要改变些什么。而且这种欲望随着他所经历的事,变得越发强烈。
可罗素驾驭这份欲望的理性,分量依然还是不够。
——果然,我是个懒狗。
罗素垂头丧气。
他偶尔也会想,假如他前世的舍友也跟着一起来到这个世界,或许会变成了不起的大人物吧……那种宛如怪物般的自律,放到这个世界那就是突破天际的蓝移了。就算情绪再失控,灵能也不会失控。
真羡慕啊。
如果我能跟在大佬身后混多好。
但是不行。
他必须站出来……因为被依赖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他可是“英雄”。
原本总是依赖他人的罗素,却要成为他人的支柱。
就像是尚未脱离“孩子”的范畴,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的年轻爸爸一样。
在最开始的兴奋、雀跃、得意消退之后,就是迷茫与胆怯。
……我真的能做好吗?
“我还曾经还以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理性。”
罗素低着头注视着瓷砖,轻声喃喃着:“但现在看来……果然还是不够。”
如果他足够强的话。
如果他足够可靠的话……他当时应该强势介入到摩根的生活之中的。
明明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对方在从事怎样危险的工作,却还怀着侥幸心理认为“应该问题不大”、“毕竟都已经这样过来了”。
——这正是自己还不够成熟的表现。
罗素以他人的不幸为锤,捶打自身。
“哎……”
看着罗素莫名陷入到了某种情绪之中,翠雀忍不住叹了口气。
红移突然提升了一级,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并没有去问罗素发生了什么。
虽然她知道,自己如果问的话罗素肯定会答的。
然而翠雀心里也知道,罗素并不是那种心事会一直憋在心里、渴求一个树洞来倾诉心事的性格。
这个时候,他大概只需要一个拥抱。
于是翠雀这么想着,走过来轻轻抱住了罗素。
第三章 疑似恶魔:群青
突然被翠雀抱住,罗素微微一惊,瞳孔不自觉的收成了竖瞳、尾巴也下意识的竖了起来。
翠雀抱着罗素、一言不发的顺手捞起他的尾巴、轻轻揉着,一直把猫尾揉到再度软了下去。
感受着翠雀身上温暖的温度、嗅着她发丝上令人安心的芳香,罗素原本紧张到绷直的身体逐渐变得柔软。
他原本笔直的站在原地,像是罚站一般。
可在翠雀抱住他之后,就像是被这份温暖所融化。
罗素逐渐软化的身体重心向前倾倒,柔软的身体让他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化在翠雀怀中一般。
罗素的身高是一米六五,即使在以小型猫科为灵亲的男性里也算是偏矮的,翠雀都比他要更高四公分。
对于女孩来说,不穿高跟鞋便有一米六九的翠雀、身材已经能够算是高挑。
感受着怀中变得越来越重、直接扎过来的罗素,翠雀一时之间也有些恍惚。
沉默着张开臂膀的自己、以及被她抱在怀中的罗素——此刻看上去,仿佛两人的性别立场反转了一般。
……或许是大型犬和小型猫之间的关系?
萨摩耶照顾小奶猫,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情况吧?
她心中想着,不仅没有推开罗素反而抱得更紧了。
“好点了吗?”
她在罗素耳边轻声问道。
“嗯……”
罗素闷声应着。
在罗素身体微微前倾之时,下巴正好担在了翠雀的肩膀上。
罗素突然意识到,此时只要自己侧过头,就可以一口咬在翠雀洁白修长的脖颈上。
但他才刚侧过头来,翠雀就立刻读懂了他的意思。
“不许咬。”
她轻声警告道。
但听到翠雀这话,罗素心中却突然涌起一阵冲动、偏要咬上一口。
他轻咬了一下翠雀的脖子,但并没有用力、甚至都没有留下痕迹。
翠雀啧了一声,向后扬起脖颈、顺势松开了罗素。
她左手撑在身后的办公桌上,右手伸出食指轻轻点向罗素的额头、作为无声的谴责与惩戒。
罗素看着翠雀的手指距离自己的眼睛越来越近,忍不住眯起眼睛向后微微躲去。
被翠雀连着点了几下额头,罗素张开嘴巴就像是要咬翠雀的手指。
“啧。”
翠雀又啧了一声,低声训斥:“不许咬。”
罗素原本还没打算咬,但听到翠雀的这话便下意识的直接咬了过去。
翠雀立刻抽回了手,随即又伸出手来点向罗素的鼻子。
她的嘴角也不禁挂上了愉快的微笑。
而罗素也默契的扮演着一只猫咪。
点了几下,翠雀便不再玩了。
她伸出双手,捧在罗素脸颊两侧用力搓了搓,又捏了捏罗素的脸、把它捏成包子的形状,便笑着放开了罗素。
——明明最开始是想要安慰罗素的,结果哄到最后、反而让自己的心情变好了不少。
“你也有心事吧。”
罗素轻声问道。
翠雀倒是有些意外……她也没想到,罗素并不在乎自己的失礼之举、也没有生气或者恼羞成怒,而是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嗯。”
翠雀嘴角微微上扬,但脸上却并没有笑容。
“七月三十一日。”
她轻声答道:“今天是我爷爷的忌日。”
“……抱歉。”
“不需要道歉……罗素。”
翠雀久违的,重新唤起了罗素的本名。
她再度捧起罗素的脸,认真的注视着他漂亮的翠绿色瞳孔:“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需要说抱歉。”
“那……我没有注意你的情绪?”
“那你注意到我今天换发型了吗?”
翠雀轻笑着,指尖挑起一缕垂发。
她原本的发型是带有麻花辫式刘海、与一绺侧发的团子发。
而今天她将团起的头发放了下来,以发带固定、垂在肩后。
“啊,当然。”
罗素有些心虚的应道:“这样更好看哦。”
——答案是他其实没注意到。
因为他才刚进办公室不久……而罗素不太好意思一直盯着翠雀的脸看,自然不会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件事。
翠雀倒不会因此而觉得冒犯。
但以前罗素曾有过一次,怔怔望着低头认真工作的翠雀、就这样看了好久。
等到翠雀笑眯眯的回望过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翠雀其实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目光、只是故意没有回应自己。
于是罗素就红着脸缩回到沙发角落里打游戏去了。
从那之后,罗素就不太敢盯着翠雀的脸看。目光只是匆匆扫过,便低垂着注视着她的身体……随意的落在某处,比如说肩膀、脖颈、亦或是锁骨。哪怕是胸部也不太敢看——他有些怕翠雀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就笑眯眯的伸手拍拍她那算不得高耸、却依然有隐约沟壑的小巧胸部。
虽然翠雀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但罗素莫名感觉她或许会这样。
她的腹部也是一样。翠雀身上的制服经过她的适当裁剪,露出了紧绷白皙的小腹、以及两侧微微凸起的髂骨。
尽管翠雀为了不被人搭讪,甚至连免费的食堂都不去吃、如果没有人陪的话都不会去逛街……
但她平日里还是对自己的打扮很是重视。上班的时候,也会化一些浅妆作为礼仪。
她甚至专门挑了一对长短不同的靴子,以及只有一侧的吊带丝袜。
那并非是给人看,而是仅为了取悦她自己——是为了让她自己满足的“自我之美”。
虽然没有就这个话题交流过……罗素也不敢提,但他感觉自己莫名能够理解翠雀的想法。
翠雀轻笑着看向罗素,正想说什么。
“部长!”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翠雀顿时如触电般抖了一下,小跑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轻咳一声。
“阿栈吗?请进吧。”
她威严的说着,在虚空中打开了门的权限。
出现在门口的是那位二十多岁的年轻浣熊。
他有些慌慌张张的对着翠雀展示着手中的封装材料:“部长,群青先生……是新的报告!‘疑似恶魔’的报告!”
“嗯,我知道了……”
翠雀接过加密文件并解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认真阅读着。
但她刚看了一两行,就突然愣住了。
她沉默了一会,吩咐道:“没事了,你先回去吧,阿栈。”
“是,部长。”
年轻的浣熊少年向着翠雀微微鞠躬。
随后,他也向着翠雀行了一礼:“群青先生,我先走了。”
“回见,阿栈。”
罗素浅笑着回应道。
他对这个很有礼貌的下属也很有好感。
虽然按照入职时间来说,自己其实才是阿栈的后辈……但他似乎是“英雄群青”的忠实粉丝,因此在罗素面前位置相当低。在食堂看到罗素的时候,只要罗素身边没有人、就会特地把自己的餐盘搬到罗素身边,只是为了能和他聊两句天。
等阿栈离开之后,翠雀才无声的将文件递给了罗素、示意他看看。
“这次轮到我去执行吗?”
罗素随口问道:“劣者好像去再造机关了……”
但他看到那文件的抬头的时候,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立刻就知道,为什么一向沉着冷静的翠雀刚才突然出现了明显的吃惊表情。
只见那报告上面这么写着:
【恶魔疑似者:群青#015314……】
【检测时间:七月三十一日】
【检测地点:天恩一区103楼】
【检测性质:例行体检报告(灵能)】
……
“我?”
罗素吃惊的抬头问道。
“别慌,应该是相关者。蓝移与红移的数据是不会错的,恶魔的红移数值一定是高于蓝移的。”
翠雀眉头紧皱,严肃的问道:“这是你刚刚体检时查出来的。因为直接在总部里的体检中检测到了被污染的痕迹,于是没走流程、直接报了下来。
“我是大前天的体检,劣者是昨天。我们的报告都没有问题……
“——你最近接触了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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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虚构面具
自己最近接触过什么人?
……说来惭愧,那可多了。
和天天窝在办公室、平均一天见不到三个人的翠雀不同。罗素几乎每天都要和一大堆人接触。
那些老板们的关系,需要罗素经常去混个脸熟、维持一下。
劣者因为那张破嘴而得罪了什么人,也需要罗素想办法去消弭一下坏影响。
除此之外,罗素还偶尔跑去赛博教会、去找乐园鸟聊天——和看上去的风格不同,罗素虽然总是讨人喜欢,但他并非是那种安静在家等人过来找自己玩的类型,而是主动跑到别人家楼下喊人下来玩的那类。
等到晚上,那可就更忙了。
罗素的夜生活异常稳定而丰富——如果绞杀有时间,就去梦界逛两圈。如果绞杀那边要带着小弟转移躲天使,那么罗素闲下来、就跑到哪家老板那边去喝喝茶聊聊天。
如果真一个一個人去调查,那估计得查到半个月之后。
等恶魔真孵化出来,估计都查不到。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
罗素还记得今天早晨的异常感。
“蓝歌鸲”的面具,突然就摘不下来了。
自从罗素在五月中旬时,从空艇上觉醒灵能,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两个半月。他从未出现过这种异常。
虽然仅只是一瞬间,但罗素并没有抱着那种“哎呀没事的”之类的侥幸心理,依然还是将这件事跟翠雀提了出来。
“灵能失控?”
翠雀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这就是灵能失控吗?”
罗素恍然。
他虽然听到这个词,但还是第一次亲身体验。
翠雀点了点头:“对,灵能与情感和决心有关。突如其来的失控,其实是正常情况……因为人类的情感并非是固定的线,而是抖动的波。在红移接近蓝移的时候,情绪突然发生强烈波动、就有可能造成短时间的失控。但这个失控本身是没有坏处的,它并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
“那它……”
“灵能失控通常只会持续一个瞬间,等你情绪缓过来后立刻就会消失。”
那这的确就是灵能失控了。
罗素确认的点了点头。
他就是在情绪恢复过来的瞬间,面具变得可以摘下来了。
翠雀看着罗素,目光有些莫名:“甚至可以这样说……如果你的失控没有对其他人造成恶劣影响,那么其实还是挺好的一件事。你至少可以知道,如果你会堕落成恶魔、你将会变成怎样的恶魔。”
“……会变成面具摘不下来的皮套恶魔人?”
罗素的表情有些微妙:“听起来蛮谐的,还莫名有点鬼片的感觉。”
听起来像是会没事在半夜追杀在披萨店打短工还拿最低工资的保安一样。
“我总感觉应该没那么简单……”
翠雀缓缓摇了摇头。
她其实稍微有些忧虑。
罗素既然会觉醒“能够完美扮演他人”的灵能,那么他内心深处的欲望到底是什么?
是渴望成为他人?亦或是羡慕他人的人生与才能?或者是认为自身是不重要的东西?
无论是什么。
这个欲望一旦失控,与其说是会孵化出恶魔、倒不如说是会孵化出“邪神”……一个拥有诸多面目、不同才能、无处不在的邪神。
祂或许还能直接夺走他人的身份、从认知层面抹杀一个人,亦或是分裂成无数份……一即是众、众即是一。
但无论如何,这种特性都已经非常接近所谓的“神”了。
可这里透着的一股邪性,正毫不遮掩的宣称——此乃恶神。
翠雀摇摇头,驱散心中的不安。谷致
她断然道:“我猜想……让伱出现灵能失控的那个人,大概率就是你接触到的恶魔。”
“但她已经死了啊。”
“……什么?”
“让我发生灵能失控的,就是摩根小姐发来的遗书。”
罗素知道翠雀不认识这个人,于是他补充道:“就是蓝歌鸲的前女友。”
“……蓝歌鸲?”
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翠雀怔了一下才恍然道:“你是说……小琉璃之前的那个女友?”
“对,她似乎受雇于董事,去刺杀了什么人。然后被灭口了。”
罗素缓缓说道,眼中还残留着尚未完全退散的悲伤:“尽管我并没有得到蓝歌鸲的记忆,但我也仍然感受到了悲伤。当这份悲伤抵达极限的时候……就发生了灵能失控。”
“这么看来,你的变身能力所继承的,恐怕不只是对方的容貌与能力。”
翠雀分析道:“但要说是不是什么灵魂附着于芯片之上,被你封印起来的话……我觉得那太玄幻了、听起来就不科学。
“而且这里有一个问题。”
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仰头与罗素四目相对、深深注视着罗素:“你确认这真是小琉璃所感受到的悲伤吗?
“还是说……这是你‘想象中的小琉璃’会产生的情感?”
罗素听到这话,顿时怔住了。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如果是变成恶魔的“小琉璃”,她听到这个消息、恐怕会感受到的……是欣慰?
或许还有宁静与释然。
因为两个人终于又在一起了。
结束了尘世的喧嚣、复杂与痛苦,安静的回到了一起。
可罗素感受到的是非常强烈的痛苦,饱含着悲伤与愤怒。
——为何会痛苦?
因为死是别离。别离才会带来痛苦。
可“小琉璃”早就已经死了啊?
换言之,罗素所变化而成的“蓝歌鸲”,在他的自我意识之中并非是作为死者的小琉璃的延续、而是一个“还活着的”角色。
所以他的一切情绪、一切立场,都是以“自己还活着、而摩根死了”的可能性来看的。
假如说罗素继承的,是最后那个阶段“小琉璃”的记忆体或是意识体,他根本不可能感受到这种情绪!
那么,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罗素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那是被他有意无意忽略的细节。
他灵能触发的第一阶段,总是会看到来自过去的幻觉。
之所以在得知摩根的死讯之时如此悲伤,是因为小琉璃的那份幻觉之中、他与摩根相互扶持的爱恋,刻入到了罗素心中……“那个时候”的蓝歌鸲,在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之后、的确会这样悲伤而愤怒。
因为那份记忆剔除了两人相处时所有的不愉快、所以平凡的日常。只留下了最为精华、影响最为深刻的“至纯之爱”。
“……我懂了。”
罗素喃喃道。
他对自己灵能的本质,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并非是有什么灵魂之类的东西,通过灵能渗透进了罗素的体内;也不是罗素决定继承对方的道路,或是被对方的残魂附体。
而是在罗素阅读完对方的人生之后,产生了“扮演这个角色”的欲望……于是他就成为了“他们”。
他所看到的记忆,就是构建出了这个角色的台本、虚构出了对方的人生。
因为它缺少生活中的一些琐碎,因此……这个角色才会变得非常“鲜明”。
第五章 罗素心里咯噔一声
正常来说,每个人都是复杂的。在特殊的地方会特殊,在平凡的地方也会变得平凡。
但罗素的每个化身,从爱丽丝到蓝歌鸲、以及乐园鸟那至今不知道名字的父亲……他们的“纯度”都非常的高、像是小说中虚构出来的角色。
就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那个“高于生活”的提取物。
就像是某位名人的個人传记之中的形象,与他本人之间的差距。
——所以妈妈才会是那样‘充满母性气质’、身体又年轻如尚未婚恋的少女,并且还拥有着她应该至少在加入巴别塔一段时间之后才拥有的战斗天赋和轻而易举看破他人身体结构的丰富经验;
——所以蓝歌鸲拥有在被改造为小琉璃之后、通过高强度的义体改造掌握的枪械才能,可他的身体在那个时期却还没有接受那种改造……而这种才能甚至在梦界中都能够生效;
——乐园鸟的父亲更是比乐园鸟记忆中最早的样子还要更加年轻,是身体还足够健康的程度;而在如今这个时代,那种老旧的、一直没有进行版本更新的单机光环,根本不可能拥有那种强度的圣秩之力。也就是说,罗素其实是具现出了“仅存在于过去”中的能力。
所以他并没有得到真正的光环,而是在使用圣秩之力的时候、头上出现类似光环的虚影——并非是乐园鸟那种比日光灯还暗一些的光环、而是在七八十年前的亮度!
因为那正是被罗素“虚构”出来的能力。
罗素所成为的那个时期的“他们”,根本还不具有这种特性或是能力!
“不是‘相册中的老照片’,而是‘传记的封面’。
“并非是‘蓝歌鸲’的面具真的在哭泣,而是我认为它在悲伤、所以自顾自的感同身受……”
罗素光是分析自己,就感觉到脊背一阵阵发寒。
原来……
——我是这么傲慢的人吗?
“也不对。”
翠雀摇了摇头,跳出了之前的话题、从另一个角度出发问询道:“她给你发了遗书,就真的死了吗?
“你看到她的尸体了吗?你有得到确切的新闻证据吗?”
“……没有。”
罗素若有所思:“的确没有。她甚至让我不要去找她。”
“那其实未必是死了……也有可能只是在‘社会面’上死了。”
“无码者。”
罗素低声接道。
确实有这种可能。
跟认识的每个人发送遗书告别,但不告诉他们自己具体死在哪里、也不告诉他们尸体会在哪里被发现,甚至不让他们来找自己。在社会层面上将自己抹杀成一个死人,斩断过去的所有痕迹……然后进入下城区,躲避些什么人、什么事,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或者说,这个可能性比被董事灭口要大得多。
原本就沉于黑暗的人,因为接触到了什么不该接触的而决定提桶跑路、成为佣兵。
这是非常合理的。
既然如此……
那么自己要不要去找她呢?
原本罗素心中只是悲伤与愤怒,他的思路是清晰的;但理清了自己灵能的本质、甚至对摩根小姐的死都产生怀疑之后,他反倒是陷入到了迷茫之中。
但对此,翠雀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只是让罗素先回到家里待命……因为这是关于“群青”的调查,哪怕他刚体检过、确定自己并非是恶魔,但因为恶魔可能是他亲近的人、所以他也必须避嫌。
而翠雀打算先从罗素今天上午接触到的所有人开始,倒着往回查全城监控。
这样总能找到一些接触过的可疑人物。
为了安慰罗素,她也将“摩根小姐”一并列入了自己找寻的对象。
她毕竟是有芯片的人。只要还活着,出入任何公共场所都一定会留下痕迹……只要从监控中找到一次她的存在,翠雀就可以顺藤摸瓜的从整座幸福岛上调出她最近一个月内进入的所有场所的记录。
但是,罗素才刚离开特别执行部的房间。
他甚至还没出楼门,就突然怔在了原地。
他的瞳孔毫无预兆的燃起了白色的火焰——
在幻觉之中,罗素看到了主角是他自己、却从未出现在他记忆中的对话:谷鄢
“摩根小姐,摩根小姐!”
罗素气喘吁吁的一把抓住了摩根的手臂。
她正在执行部大楼中徘徊,像是在等什么人。因为形迹过于刻意,而被周围的人死死盯着。
听到罗素的声音,她释然般转过头来。
而罗素立刻质问道:“你发给我的信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来找我’?”
“……你或许也可以当是一种激将法?”
“那我不得不说,你赢了。”
罗素沉声道:“我们换个地方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去伱的办公室?”
“不了,翠雀还在办公呢。我可不想讨骂。”
罗素耸了耸肩,语气轻快:“我们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但他话音落下之时,眼前的幻象突然破碎。
罗素在原地愣了很久,因为周围的场地与他幻觉中的一模一样——甚至就连建筑物的角度都完全一致。
唯一的不同,就是这里并没有“摩根”这个人。
而在这时,在幻觉中一边路过、一边盯着摩根的阿栈,也正巧从旁边路过。
罗素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吓了这孩子一跳。
“阿栈!”
“……哎?”
浣熊少年立刻停了下来,并有些紧张的问询道:“出什么事了吗,群青先生?是我要一起出任务吗?”
“啊,那倒不是。我想让你帮忙回忆一下,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有着黑色长发的女人?她的灵亲应该是黑色的马。”
“……我应该认识吗?是执行部的还是……”
“不是执行部的,我是说陌生人。就今天。”
“今天的话……”
阿栈努力回忆着:“我倒是没见过黑色头发的,但见过一位栗色长发的女孩。她看上去年纪不大,好像犯了什么罪被逮捕了、正在审讯室里被审讯……您是要找她?”
“应该不是……算了。当我没说。”
罗素摇了摇头。
但他还是拍了拍阿栈的肩膀,温和的道谢:“总之谢谢啊。”
“没帮上忙真的很抱歉……我会帮忙留意的!”
浣熊少年有些愧疚。
“那就辛苦你了。”
罗素笑着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他眉头紧皱:“奇怪……”
当罗素回到家的时候,他看到坏日刷新在了自己家里。
但与往日有些不同。
他确认了一眼,坏日没偷自己可乐喝、甚至没躺自己沙发上、也没偷自己零食吃。
罗素心里咯噔一声。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狗居然没偷东西吃。
坏了,这是出大事了。
第六章 蜜莉恩
罗素都已经习惯了,自家冰箱里可乐时不时就会少两瓶。
放到别人家里大概能算是半个灵异事件,比如说“会偷可乐喝的幽灵”之类的。
而且幽灵先生还很不礼貌。喝了之后就把空瓶放桌子上。
明明旁边两米远就是垃圾桶,但他就是懒得走过去丢!
但罗素也不好说这屑狗。
毕竟坏日现在这个情况,也没法自己去买东西。他顺路带过来旳那些零食,其实都是零元购获得的——要么是直接从下城区的工厂里面翻,要么就是从仓库或者超市里面拿。
就算想要付款也不可能,毕竟是最高级别的通缉犯。
罗素早就已经看到了坏日的通缉令。通缉令上说,坏日是最凶恶那个级别的罪犯。
只要确认是他本人,不需要任何警告就可以直接击毙而不需付出任何代价,甚至只要击伤对方、或者汇报他的位置就可以得到高额悬赏。
但这位最凶恶的罪犯,平日里最稳定、最常见的恶行大概就是偷罗素家的可乐和零食,然后制造一地垃圾。
而唯独今天,不光是没喝饮料、甚至没吃零食,没给罗素制造垃圾、甚至都没把沙发搓乱……
就仿佛一进门,就看到平时在家翻腾个没够、看到人就扑上来的狗子,突然静悄悄的站在离门很远的地方。
罗素心里顿时就是一激灵。
“……你这是想做什么大事呢?”
罗素忍不住吐槽道:“难得看你这么乖巧。”
“你这话说的,”坏日一脸不满双手抱胸,“我也不是每天都过来添乱的啊。”
“你也知道你是来添乱的啊!”
“那确实。”
坏日理直气壮:“但我偶尔也会给你带点礼物来吧。”
“你带来的零食基本都不合我胃口,最后不都给你自己吃了吗?”
罗素没好气的说道:“你就专门带我不吃的过来是吧。”
坏日眼光游移:“倒也没有,我偶尔还是会带你爱吃的。”
“那是因为最开始的时候你还没摸清我口味吧!”
要不是知道自己绝对打不过坏日,罗素现在特别想过去给他一拳:“而且听你这意思,你确实是故意的吧!”
“不说那个,”坏日清了清嗓子,“谈点正事。”
“说中了是吧!”
“帮我捞个人,也是咱们巴别塔的。”
坏日无视了罗素之前的话,沉声道:“因为行动失误而被你们执行部抓了。”
“你终于开始给我介绍其他成员了啊,”罗素啧了一声,“我还以为巴别塔也跟我们特别执行部一样就仨人呢。”
“那是因为,没必要的话就不必接触。巴别塔的许多成员……包括一些内部成员,在身份彻底暴露之前,都过着与常人没有什么区别的生活。
“至今为止‘巴别塔’仍然是个幽灵。还在活动的成员里,发了通缉令的只有我一人。”
“就是说,只有你露馅了对吧。”
“准确的说,只有我在暴露身份之后仍然还活着——没有被刺杀也没有背叛。”
坏日反而骄傲了起来。
他认真的说道:“现在执行部应该还没发现她就是巴别塔的人……但如果得不到好的结果、一旦羁押超过十二小时而没有足以使其开释的证据,天恩集团就会开始进行记忆审查。到时候就糟了。”
“……啥罪名啊?”
听到确实是正事,罗素眉头紧皱:“我应该是能说得上话的,但要是太重我也不好捞……而且鹿首像不能把人直接带出来吗?”
“那样的话,她的人生就毁了。她必须通过正常途径离开,不然这个身份就不干净了。”
坏日严肃的说道:“你捞她的时候,最好处理的干净点。虽然她的身份还算干净,但她经不起记忆审查。”
“具体的身份和罪名呢?”
“天恩大学的一名研究生,同时也是一名机师。她的罪名是非法入侵……”
说到这里,坏日还看了一眼罗素:“她之所以会被抓,与我们今晚的计划还有点关系。
“她跳入了一台小型无人机,把一个‘关键先生’装到了它该去的地方。工作很顺利,但是在撤回无人机的时候……她虽然避开了所有的监控,但是被人用肉眼看到了。
“现在她被抓进了执行部,询问为什么要使用小型无人机——尤其是起飞时特地避开了监控。”
那这确实是可大可小的问题。
前提是对方能扛得住审讯,不会漏点东西出来……
怪不得坏日这么着急。这的确是越早处理越好的一件事。
但罗素还有些疑惑:“什么叫‘关键先生’?”
“一种比喻,罗素。我也不知道那个东西叫什么,你倒是可能会知道……总之就是一种从物理层拦截数据包的装置,在截获之后还可以对数据进行改写。”
“……喔。”
罗素惊叹道:“肉身黑客啊。”
他倒是听过这个说法。
灵能黑客也是有极限的——并非是所有的ice都能被暴力击穿。或者说,在被完成反向定位之前击穿、并完成他们要做的工作。
业内有一句话。
叫做,黑客如何破解世界上最好的防护系统:崇光集团的内部防护系统?
答案其实有很多,但所有答案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先肉身潜入到崇光集团的机房里面。
很多基于代码层近乎无解的防护、从物理层却非常好破解……只要在服务器或是关键节点贴上一个磁化的数据贴、通过工程用义体直接物理接入,或者更干脆的插入一个u盘。有种名为“数据刀”的高级违禁品,只要末端连上自己的义体接口、就能一刀插进通电的任意板块中,通过电流直接黑入内部系统。
那东西和灵能武装基本是一个级别的东西。因为公司不会生产这种东西、教会同样也不会。
只有在灵能黑客还不流行的旧时代,那个时候有一些懂机械制造、也懂义体知识的黑客大佬,才会给自己做一把数据刀。
可以说,每把数据刀都是不同的。因为它们曾经的第一任主人各自有着不同的使用习惯,所以得到了数据刀的“继承者”就只能调整自己的习惯来反过来契合它。
“那么,她有数据刀吗?”
想到这里,罗素好奇的问了一句。
如果有的话,他想亲眼看看传说中的数据刀到底是什么样的。
“有的。”
坏日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虽然鹿首像能够侵入大多数系统,但有一些系统内部是完全封闭的。比如说我们之前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就是让她帮忙抹掉后台的记录……有鹿首像的‘开门’能力,潜入机房反而是比较简单的问题。但毕竟我们没有磁卡也没有密钥,只能使用数据刀强行进入系统。”
“没问题,这个忙我可以帮……我现在就回去一趟。”
罗素点了点头。
正好他刚进门,衣服和鞋子都没换。
这种事不方便留下聊天记录,把翠雀牵扯进来也不太妥。
还是自己再跑一趟吧。
“那孩子叫什么?”
“她的名字叫蜜莉恩,因为还没从大学毕业进入职场,所以还没给自己取代号。而她在巴别塔里面的称呼是‘特工z’……这是她给自己起的影子代号,就像是你的‘理发师’。”
坏日详细解说着:“那孩子今年二十二岁,研究生刚读到第一年,家里就住在天恩区,父亲是一名资深网络工程师、母亲是一名时装设计师。她的灵亲是一种栗色马,有着刚刚过肩的中长发、头上系着发带……这些情报,用于让你得到她的信任、以及对付过去执行部的那些人。
“她知道‘群青’、也知道巴别塔里面的‘理发师’,但她并不知道群青就是理发师……至于告不告诉她你的身份,那就看你这个当事人的想法吧。”
“……栗色长发的女孩?”
罗素若有所思:“那莪似乎知道她关在哪里了。”
巧了,之前他从走廊抓住阿栈的时候,正好从他那边听到了这个消息。
第七章 变貌本能
罗素没有拖延时间,就直接回到了公司。
天恩园区的保安看到刚离开的罗素匆匆走了回去,电子眼旳红色光芒喜悦的闪烁着、这位待人随和的“英雄”打了声招呼。
保安先生发出了机械感相当浓重的合成声:“群青先生,落了东西啦?”
“嗯,去去就回!”
罗素对他露出了笑容。
虽然保安先生看起来很可怕……但罗素知道他是个好人。
那毕竟是义体化超过百分之八十的钢铁怪物。甚至被魔改到已经连人类头颅的形状都看不出来了,仿佛随时都会发出吱吱的金属摩擦声、原地变形变成一架坦克或是炮台。
事实上,这位小哥也的确会变形。若非是天恩园区的道路足够坚固,他光是走路就会留下一个又一个的浅坑。在外面那些不够结实的路面上,他就只能以履带方式前进。
——想要进入天恩园区当保安,起码要接受这种程度的义体改造。
能被普通的狙击枪点杀、或是被冲锋枪扫倒的保安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拥有和坦克相同级别的防御力是最基本的要求。而它们的敏捷又远超坦克,只有重型反器材枪才能造成有效威胁。
这也是为什么董事们很少携带保镖的原因……大多数的载具、电梯、房间内部的装饰用瓷砖都难以承受这些义体化超过百分之六十的人形小高达的重量,或者搭载之后反而会变得危险。倒不如直接使用更强大的、搭载了武装又有相当程度防御力的人工智能载具。
那就是崇光集团的业务范畴了。
罗素之所以和这个保安小哥能认识,是因为他不久之前,曾试图帮助一个迷路之后跌倒摔伤的小男孩。
但他的样子实在太过吓人,反倒是把孩子给吓哭了。他就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不敢上前但又不想离去。
正是路过的罗素帮助了他,把那孩子的伤口处理好、交给了他的母亲。
——那是来自乐园鸟父亲的治疗能力。
罗素并不遮掩自己具有治疗能力这一事实。
虽然这样可能会被人利用,但客观来说他也可以帮到更多的人、会让有需要的人能够向他呼救。
这是乐园鸟教给罗素的道理,他谨记于心。
而罗素却并不贪功。他对孩子的母亲说、正是因为这位机械保安一直在保护她的孩子,所以罗素才能注意到并赶过来、要感激的话也应该感谢这位保安先生……仅仅只是这根本不重要的随口一句话,就让保安先生对罗素充满了感激。
尽管罗素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和代号,但他们从此也熟识了起来。
倒不是罗素不想问,主要是保安与保镖的代号实在没有问的必要。因为这种公司保安,都是以编号统一命名的……比如说“天恩g1111号”。这些代号不光是代代继承的、而且随时可能因为管理需求而发生变化。比如说从a组调到g组,编号也会一并改编。
“对了,群青先生。”
给人以机质感合成声响起,语气却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刚刚‘皇帝’来公司了。”
“皇帝?”
听到这个名字,罗素愣了好一会。
他突然反应了过来:“那个英雄吗?”
他记得,幸福岛的确有一个代号叫做“皇帝”的老牌英雄,但他已经有日子没有进行英雄活动了。
他现在从天恩电视台工作,担任副台长与节目主持人。他所负责的、每周五周六晚上十点五十分播出的节目《皇帝脱口秀》,也有着相当稳定的收视率。
皇帝出道的时间至少得有十年了,算是难得人设还没崩塌的老牌英雄。
罗素从某个综艺节目上看过,之所以叫这个代号,是因为他的灵亲是“皇帝企鹅”。
而他很厌烦被询问“你的灵亲是哪个品种的企鹅”,于是干脆给自己起了这个代号,一劳永逸。
“嗯,好像是有急事。他是搭浮空车过来的……你看,车还停那呢。”
说着,保安小哥那长得像是摄像头一般的独眼红光闪烁,给罗素指了一下位置。
那看起来很豪华的浮空车侧面,正打着“天恩电视台”的标记。
而这时罗素心中一凛。
他突然注意到,那车就停在执行部大楼门口。
……这个时间点,别是要把蜜莉恩给截走了吧?
“原来如此,”但罗素脸上却是毫不动容,只是很感兴趣的点了点头,“谢谢你给我的情报啦,小哥。”
“没什么,群青先生。”
保安对着罗素礼貌的说道:“我要继续去巡逻了。”
“嗯,回见。”
“再见,群青先生。”
罗素在与保安小哥告别后,便快步回到了a区的执行部大楼。
他刚进门,就看到了大厅门口处,劣者与一位看上去大约五十多岁、头发与络腮胡都有些发白的威严老人在对峙着。
那老人虽然头发和胡子都有些发白,但两侧鬓角是非常华丽的灿金色。体型相当大,身高至少有一米九以上、并且肩膀非常厚实。
虽然罗素不知道他们之前在聊什么,不过气氛并不愉快。
罗素大致可以确定,应该是劣者主动找的茬。
因为在皇帝板着脸注视着劣者、一言不发的时候。
劣者仍然歪着头、露出嘲讽的笑容:
“……所以冰水小姐和您关系不好,那是非常正常的。我以后如果有了孩子,也绝不会让他们去看《皇帝脱口秀》。我不可能会像是那群蠢货家长一样,让我的孩子坐在一名英雄妄想者身边。
“毕竟‘英雄’嘛,有人有功底、有人有案底。大多数是两者兼具……”
他说到一半,话音就突然停了下来。
并非是被皇帝的眼神所威慑,而是看到了从门口走进来的罗素。
顺着劣者的目光,皇帝也注意到了罗素。
罗素走过来,对着劣者挑了挑眉头。
“两者兼具?”
他凑过来,笑眯眯的问道。
“你能不能别在这对号入座。”
劣者咂了咂嘴,不耐烦的抱起双臂、左手中指和无名指在右臂上快速的点着。
罗素最开始还在想,这是不是某种摩尔斯密码,劣者正在给自己传递消息。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就是劣者恼羞成怒在单纯的乱点。
而被罗素打了个岔,原本愈发紧张的气氛也变得舒缓了一些。
罗素对着那些聚拢过来的执行官挥了挥手,扬声笑道:“没事了,散了散了……我来了还不放心嘛?
“——哦对,你们有空的话帮我找一下‘栈’。让他来找我一趟。”
【栈】就是“阿栈”真正的代号。就是“堆栈”的那个“栈”。
见到罗素来了,人们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们就是想拦又不敢拦劣者,虽然肯定通知了翠雀、但她多半会觉得麻烦而不想动窝。
这种极度喜静的习性,应该是继承于她的父亲——那只布偶猫。
“你就是群青吧。”
代号为“皇帝”的企鹅老人,亲眼见证了罗素在执行部内的号召力。
他发出沉稳而浑厚的声音,威严的面目上露出微不可见的笑容。
他主动向着罗素伸出手来,与罗素握了握手。
罗素注意到,他的手上并没有什么茧子、而掌心相当温暖而有力,但却并没有握疼罗素。
仅仅只是握过一次,没有握住不放也没有用力摇晃、甚至也没有“轻轻一震”,他便放开了罗素的手。
通过这一次的握手,罗素快速分析出了对方大致的人格模型:
是一个很知礼节、懂礼貌,但比较注意和他人保持距离的人。
不太喜欢和人套近乎,可能会比较注重自身的名声。
应该是个靠谱的前辈,可能有些刚愎自用、或许有些古板守旧。或许掌控欲会比较强,对自己的才能有偏高的预估。
大致来说值得信赖,但不是很好交往。
——罗素隐约猜到了,那位“冰水小姐”和他关系不好的原因。
那应该是他的家人,比如说妻子或是女儿。
罗素心中念头飞速流转,近乎本能的调节着自己与对方相处时的策略。
他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冷静温和的笑容。
“是的,皇帝先生。”
他吐字清晰,面带微笑、不卑不亢的应道:“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可靠、谦虚而不失自信的沉稳后辈。
正是最容易与“皇帝”打好关系的人格类型。
第八章 英雄:帝企
罗素能从皇帝目光与态度的细微变化看出,他又猜对了。
他的社交策略是正确旳——当然,或许也有劣者就站在旁边做比较的原因,皇帝对罗素顿时充满了好感。
“很有气度的小伙子。很好,很精神。”
皇帝点了点头,之前因板着脸而抿起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毫不遮掩的沉声赞扬道:“我很欣赏。
“——能在他人危难之时挺身而出站出来成为英雄的人,和某些没有礼貌、只知道指指点点的年轻人显然是不一样。”
劣者冷淡的瞥了他一眼。
毕竟罗素还在场,姑且就不喷他了。
在罗素面前的时候,他姑且就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自己那套攻击“英雄”的理论了。
……倒不是为了给罗素个面子。
主要是这样传出去不太好。
届时,围观的执行官们会认为“劣者”和“群青”之间有矛盾。
这样或许会让整个执行部分裂成支持英雄与不支持英雄的派系,造成毫无意义的内耗。甚至可能让朋友不再是朋友、同事不再是同事,昔日友好的共事关系分崩离析……
——绝不是他在担心这样会让罗素下不来台。
看着劣者只是瞥了自己的一眼而不吱声,皇帝脸上显露出了愉快的神情。
虽然灵亲只是帝企鹅,但皇帝身上的威严气质却会让人联想到雄狮。
“群青阁下,之后我的节目可以邀请你作为嘉宾吗?”
皇帝伸手拍向罗素的肩膀,露出长辈特有的那种关切而宽和的笑容:“我觉得我们到时候会聊的很开心。”
罗素注意到,他只说“聊得开心”,但不说“有趣”也不提“节目效果”,心里大致就有了数。
这其实就是因为皇帝觉得,“群青”没有什么话题性、本身也不够有趣,所以这并不是双赢的合作,而只是为了提携一下罗素……给他来续点流量补补身子。
换言之,他打算给罗素开个后门作为示好。
虽然罗素感觉完全没必要,他根本不需要靠这个吃饭……
不过也不必拒绝长辈的好意。
于是罗素笑着应了下来:“没问题。您什么时候有时间,随时可以联系我。”
“那就请收下这个吧。”
说着,皇帝就将他的名片交给了罗素。
那是一张磨砂质地的镀金名片,背面绘制着一只挺胸抬头、气度不凡的帝企鹅。正面则写着他的代号:皇帝。
下面则是“天恩电视台副台长”的小字,再往下是更小的“自由撰稿人”与“知名节目主持人”。
罗素并没有将名片收起、而是直接将其搭在自己左手的义体上。
皇帝的代号数据就通过nfc技术传入了罗素这边的义体中。罗素他听得耳边滴的一声,眼前就浮现出了皇帝的电子名片。
罗素伸手在虚空中点了一下,直接向着皇帝发送了好友申请。
随后,罗素才开口,若无其事的问道:“‘皇帝’先生,请问您专程来这里……是有什么要事吗?”
“啊,他是被我邀请来的。”
就在这时,一个相当憨厚、听起来就给人一种“很胖”感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那正是穿着尖头皮鞋,因此移动速度很慢的道奇逊董事。
这只软乎乎的大橘猫,挪动着自己的身体、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道奇逊董事。”
包括罗素与劣者在内,人们纷纷向他问好。
道奇逊笑呵呵的走过来,顺手摸了摸罗素的头。
罗素下意识的眯起眼睛、抬头蹭了蹭舅舅那暖洋洋而又胖乎乎的掌心。
这位橘猫董事能和任何人成为朋友。他身上有着温和而懒散的气质,眯起眼睛的时候就像是正在晒太阳的胖橘猫……
若非是顾忌他的身份,恐怕很多人都会想要抱一抱他、或者摸一摸他那像是热水袋一样柔软而温暖的肚子。
“真好啊,你们相处的这么和谐。”
看着罗素与皇帝的相处模式,道奇逊感慨着。
他看了一眼劣者,又看了看罗素,有些乐呵呵的说道:“自从罗素来了,好像连劣者都变得温和一些了。
他带着几人,前往了翠雀的特别执行部办公室。
看到罗素去而复返的翠雀,一时之间有些懵。但看到道奇逊董事和“英雄·皇帝”前来,她也终于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过来给前辈与上司上茶。
坐下之后,只是捧着茶水,道奇逊就开口夸赞着罗素。
“你起了个好作用啊,罗素。”
这位软乎乎的橘猫懂事,不是那种“因为是亲戚家的孩子所以反而要更严苛的对待”的类型。
他对罗素的态度相当温和,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与赞美:“可以说,你的性格和能力,都与劣者形成了非常好的互补。有你在的话,特别执行部这边的事我就能放心了。
“劣者最近也做的很不错。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公司的公关部门给你擦屁股了……而与此同时,你的工作却半点没有减少。还与翠雀部长一同解决了非常麻烦的敌人。最近下城区有天使们在处理,你平时也是辛苦了。终于可以给自己放一阵子假了,没什么事的话在家休息一下也可以。”
道奇逊非常认真的依次点评着众人近期的工作,态度相当温和、总能找到一些优点。就像是给学生写毕业评语的小学老师。
据说他当年之所以能上位董事,就是因为道奇逊特别会“夸人”。
并非是对“上面”的奉承,而是对“下面”的亲和。道奇逊董事相当擅长激励他人,还会经常拉一些人谈心、还很擅长说一些笑话或是安慰他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某位会养大象的相声演员。
道奇逊当年是心理医生出身,他是真的会话疗——光是与这位胖橘在一起聊天,就可以货真价实的提升幸福度、有效治疗心理疾病。他还经常逢年过节给手下送点礼物、撺掇着帮单身员工相亲、调节办公室矛盾,或者过年的时候拉着无家可归的孤儿员工来自家吃饭跨年。
他被提拔为董事,完全是因为他在员工之中有着足够的声望。
这样精灵们所发布的一些命令与计划,通过道奇逊传下来的时候、阻力就会轻上许多……而以他的老好人性格,也不得不参与其中。
而这位叫做“皇帝”的英雄,就是当年他亲自提拔出来的英雄。
这些被公司推出来的“英雄”,其实就是各自董事推到台前的“代理人”。
一些不方便他们去做的,或者找个代理也可以去做的事、就没必要自己跑一趟。
一个是不安全、另一个是没必要。
除了像道奇逊这种,自己出身于基层、与一些老员工还有些感情的……其他的董事甚至都不会来公司。如果真要开会,只需要通过vr技术便可以进入虚拟空间来开会。
特地把皇帝叫过来,甚至自己也踩着这不方便行走的尖头皮鞋来公司,肯定是有什么要事必须当面谈。
……但为什么还得把自己和劣者叫上?
“我把你们聚集过来,是因为有件事要拜托你们。”
道奇逊强调道:“是一件私事。”
第九章 大小姐来给您整个活
七巨头的短生种董事之中,只有极少数才拥有特殊的、不可轻易取代旳才干。
毕竟人类就算再优秀,经验与个人能力也实在很难超越活了如此之久的精灵。那些极少数有能力也有野心的人,基本上都是被精灵们利用,当做干苦活累活的工具人……而再剩下的,都是与道奇逊类似的、没有什么野心也不偏执的人。
毕竟精灵只靠自己就能非常完美的管理公司。其他董事,对他们来说实际上是根本不需要的。
只是巨龙要求他们必须招纳同等数量的短生种一同管理公司、于是短生种才有了进入董事会的可能。
但精灵们显然是有点不情不愿的。
因此,与其他那些大中小型公司不同。
七巨头内部的这些凡人董事,反而是在“董事”这个阶层里面,相对来说最和善的那一批……这并非是因为当上董事就会变得温和,而是因为那些精灵们,只允许这些无害的老好人与混子成为董事。
为了不造成额外的麻烦与内耗,精灵们不愿意将真正的权力交予贪婪之人手上。
这些董事们的定位类似润滑剂……他们手中的确握持着权力。
但他们已经没有再往上的可能了,倒是很容易再滑下去。
于是这些短生种董事们,就只能回头想着能为自己手下的人做些什么、或者为自己的派系留下写什么,来尽量维持自己的位置。区别只是,这些董事们打算将过手的好处,留多少给自己、又留多少给属下。
然而大头依然是属于公司的。他们带不走,也永远不会属于他们。
和这些短生种之间逐渐以提携关系形成的“派系”不同,精灵没有所谓的直系下属、更没有属于自己的派系。或者说,他们的下属就是这些名义上与他们权力齐平的短生种董事。
虽然他们能参与董事会,手中也握持着总公司3%的股份。
但等他们离开公司的时候,这部分股份就会被董事会强制回购。
尽管拿到的钱足够他们安心养老,但不可能把自己的位置或者股份继承给自己的子女。
所以他们就会努力在自己还没退休的时候,尽量将孩子拉到公司里、安排到比较高的位置、培养出能够正常工作的能力……
否则,一旦他们退休……在公司就再也说不上话了。
换言之,这些“董事们”,其实也不过就是高级一点的打工仔。这个世界依然是被巨龙和精灵所掌控的。
仅仅只靠着“过去的人情”或者“旧时的恩惠”,来让以前的下属帮自己的忙、来涉及公司内部的操控——这种请求已经超过了“派系”所能允许给予的程度。已经离开公司的人,不允许使用任何直接或者间接的手段影响、操作公司内部事务……所有人都会共同维持这一规矩,因此他们以及他们所联系的人,都会为此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你想必也知道……我的女儿有些叛逆。”
道奇逊看着皇帝,语气难得有些失落。
皇帝也显然有些许同感。
他点了点头,问询道:“我记得,你是打算把‘霞’安排到公关部?”
“是啊。”
道奇逊抱怨着,还看了罗素一眼:“霞也是,罗素这孩子也是……明明公关部才是最大的肥差,工作稳定、收入高、活少晋升快,但我能安排的两个孩子都不愿意走这条路。”
“我也是因为没得选嘛。”
罗素无奈的插话道。
如果不是他觉醒了灵能……以及被坏日和他父母的事扯入到了麻烦的旋涡之中,单就罗素自己的愿景来说,他肯定是想摸鱼的。
小猫摸鱼,想必是非常合理、无可指摘的。
“她不想进入公司,想要当明星……那也可以。我认识不少人,都可以帮她铺路……那孩子各项艺术才能都很强,长得也可爱、操作一下保送到一线明星没有任何问题。无论是当歌手演员主持人都没问题。
“可她又不愿意让我给她找人,还威胁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
道奇逊无奈的摊了摊手:“但问题不在于这个,而是能出道的基本上后面都有人。不去找人那不叫公平,而是落后了一大块……就算有才能也很难出名。甚至可能被人压制。
“可那孩子有些迟来的叛逆。可她不管这些,在偶像落选之后失落了一段时间,就转而去当了主播……就是不想让我插手、甚至不让我看她的直播。不过至少经济算是独立了。”
“那不是挺好的嘛?”
罗素安慰着:“起码孩子也算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了不是?”
世事变化莫测,生崽如抽卡。生个特立独行的闺女出来,倒也没什么奇怪的……总不能分解了再抽吧。
但听到罗素的话,道奇逊董事的胖脸变得更苦了:“如果只是这样,我就没什么需要让你们帮忙的了。”
他垮着一副橘猫肥脸,看上去倒是变得更憨更可爱了。
“有人跟我说,她最近打算整个大活……
“因为她心中怀揣着一种正义感……我倒不是说怀有正义感是什么过错、但是她太过鲁莽了……
“她看到网民因为物价不断升高而纷纷斥责天使,批评教会的存在严重影响了他们的生活。于是霞就怒斥自己的粉丝,和她自己的粉丝们对线——说他们根本不知道下城区的那些佣兵和非法灵能者有多危险。”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翠雀发出她那理性而温柔的声音,轻声说道:“根据我们的宣传思路,我们通常是不会把这种危险的事告诉民众的。这可能会在一些意外发生的时候无法掩盖,进而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确实……可霞了解这一切,她的那些粉丝们又不懂。于是霞决定直播下城区的‘天使歼灭战’,让人们看看天使们到底在与什么可怕的敌人对抗。”
“啊?”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道奇逊又叹了口气。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做的是对的。而且我身为公司董事的立场,其实是乐于见到教会吃瘪的……所以我也没法进行劝阻。”
劣者理清了思路:“也就是说,我们要去暗中保护大小姐的安全是吧?那倒是挺简单的……应该也不用出动四个人吧。跟天使们说一声就好了。”
“因为要保护的是两个人。”
道奇逊看向皇帝的目光变得复杂:“你的女儿‘冰水’,就是向我告密的人。
“她作为一名优秀的记者,也有属于她自己的使命感——听闻了霞的计划,她决定和霞一起前往下城区。
“不只是在霞的直播间,在天恩日报的官网也有全程同步直播。”
闻言,罗素倒抽一口凉气。
怪不得舅舅特地把“皇帝”叫来……
只能说,霞和冰水能成为闺蜜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俩人都是一样的虎……
“什么?!冰水她——”
听到这话,老企鹅顿时气的眼睛都直了:“我这就回去把她关起来!”
“别别别!”
道奇逊连忙阻止:“那样的话,她们就知道自己的计划泄露了!冰水也会不再信任我……她不再跟莪透露霞的小秘密的话,我连她什么时候动身去下城区都不知道!
“我们如今已经得知她们的行动计划,倒不如赶紧让两位祖宗拍完回来得了。虽然霞本身不会灵能、也不会格斗技术、更不懂射击,但她从我那边偷了不少好东西。倒也不会特别危险……你们这次去,除了要保护两位女孩,还得帮忙看顾一下……不要拍进去什么不该拍的东西。”
听到这话,罗素也就明白了,那位“冰水”小姐也显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她们什么时候走?”
“就今晚。”
道奇逊董事如此答道:“你们可以分散行动,聚在一起的话目标可能会太大。我不知道她这次打算带多少设备走,但如果她全副武装的话、监视范围还是挺大的。”
“那霞大小姐不是挺安全的?”
劣者双手抱胸,插了一句。
橘猫苦着脸摇了摇头。
“所以,主要还是看着点冰水小姐。
“虽然很多东西不应该让她拍……但偶尔让她自发的去拍点我们原则上不允许拍的东西,其实也挺好的。”
橘猫董事说着似乎有些矛盾的言语:“之所以只让你们出动,是因为……这只是一件私事嘛。”
罗素若有所思的看着舅舅,理解了他的话。
他突然意识到,这位老好人似乎也没那么单纯。
第十章 一箭三雕
罗素毫不犹豫的接下来了这个任务。
他并没有拒绝这件事的动机,也根本不需要拒绝——
因为这正是绝佳的不在场证明。
道奇逊董事与作为老牌英雄的“皇帝”,都能为罗素此次行踪作证。顺利的话,还能成为罗素那背负在“英雄”之名上的新功绩。
毕竟通过坏日的某项技术抹掉卡玛尔瑟的记忆,其实也只是不让重生之后再度继承记忆的“下一代卡玛尔瑟”立刻知道凶手是谁,直接把罗素拉出去毙了;就算带上了“特工z”、靠着鹿首像的远程支援,清除了所有的监控与内部记录、抹掉了出手后留下的证据……
但在没有任何证据旳情况下、光是依靠推理,也不是没有可能把罗素抓出来。
哪怕以人类的智慧、去推理这种无头悬案非常困难……但如果借助崇光集团的人工智能,进行大数据分析……那就另当别论了。
罗素的记忆是经不起调查的。
只要他被列为嫌疑人,就可以提前宣告此案告破、英雄叛逃了。
而道奇逊董事所发布的这个任务,就是一个绝妙的理由。
只要找个合适恰当的机会,“不经意”的在镜头中出现一次……无论之前和之后他在哪里,罗素都会被认为是一直在暗地里跟踪、保护两位大小姐。他如果再恰到好处的在下城区受点伤,那就更好了。
卡玛尔瑟董事遇刺这件事,最多也只是会与“特别执行部恰巧都不在上城区”的特殊情况联系起来。
罗素不特地留下其他证据的话,那么这就是一次完美的暗杀。
……当然,舅舅或者皇帝大叔可能会遭点重。但他们毕竟是干净的,经得起查。
那么之后就是愉快的查内奸时间了。
罗素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公司高层必有内奸……毕竟“七巨头”这种规模的公司,你说里面没塞点奸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等清完这一波内奸,罗素反而可以往里面扎的更深一点。
——至少可以有效避免其他内奸失误之下闹出了事,结果余波把罗素给炸出来的可能。
保险起见,甚至就连劣者和翠雀都不会知道罗素的这个计划。保持他们两个人记忆足够干净是非常有必要的……毕竟罗素的灵能等级实在太低,但翠雀和劣者就不一样了。
而集体前往下城区,就是再好不过的借口——下城区可是没有网络的,他们根本无法实时联络。
想要骗过敌人,就要先骗过自己人。
只要翠雀和劣者都认为罗素还在下城区,他就很难暴露。
上城区虽然到处都是监控……但只要罗素随便戴上一个面具就可以了。
——考虑到认识爱丽丝的人似乎不少,蓝歌鸲的身份想查也可以查穿、而且作为“教父”存在感其实挺强的。
那么姑且就用乐园鸟的父亲这个身份吧。
至于两位大小姐的安危……这个反而是最简单的。
翠雀和劣者本身就够强了,加不加罗素其实也影响不了战局;而罗素恰好还认识天使、也认识下城区的不少人。
昨天他刚进入过了一次梦界,从绞杀那边问到了各个地下帮派最近几天的势力划分,还可以专门给天使们提個醒,跟他们说一声今晚要被偷偷直播了……以免天使们远远看到有活物在动,直接一炮就轰过来。
那样的话,就算两位大小姐被劣者救下,但天使和教会的名声就真救不回来了。
但这件事如果操作恰当的话,的确可以消弭不少对天使与教会的敌意。
人们都以为这是偷拍、是个人盗摄,那么这个时候进行的表演就会更具真实性。
毕竟从罗素的复杂立场来看……他其实是最希望幸福岛的局势变得焦灼起来的那个人。
最好是下城区一直被压着喘不过气来,但又一直死不干净、也始终不会伤筋动骨;而公司和教会互相消磨彼此的力量,最终谁都无法轻易出手……就这样维持一种巧妙的均衡。
也就是让天使们把下城区的帮派和佣兵们打疼了之后,把他们一直留在上城区、但不回去冻起来;而公司这边也始终不愿意把天使派出去,只派遣执行部肃清下城区;同理,下城区也不能再频繁前往上城区作恶,只能在下城区活动……为此,公司大概率需要与下城区的个别组织达成一定程度的合作。
如此一来,天使就不会被教会卸磨杀驴,教会能够一直维持对天恩集团的威慑;因为教会站在前台,所以公司也可以正大光明的动用舆论战不断攻击教会,消磨教会在这数十年间积累下来的厚重声望;下城区的法师们也因此有了足够的发育时间,畏惧之下减少活动频率,那么不管是上城区还是下城区……那些普通民众也就不会被这些组织攻击、劫掠。
反正工厂就在下城区,他们虽然可能像是地鼠一样、刚上来就被敲回去。但饿是肯定饿不死的。
毕竟与随手就能灭掉的下城区相比,教会才是公司真正的敌人;另外一边,教会虽然希望灭绝法师的传承,然而公司最上层却有一大半都是法师。虽然双方都在攻击下城区,但其实公司和教会都知道、彼此才是最大的敌人。
只要操作得当,这次的“保卫大小姐”的任务、加上之前“刺杀精灵”的计划,就可以达成罗素的目的。
——虽然他只是区区一介打工仔。
但谁说,打工仔就不能操控着三个庞然大物互相攻击了?
虽然就连这里面最弱的“新法师”,都能轻而易举的干掉罗素。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正是因为罗素的暗中支援,他们才没有被天使和公司就此顺手碾死、歼灭。他们信服教父也是非常合理的。
这是救命之恩!
只要“教父”这个人设还没有被识破,这些法师其实可以算作是罗素的个人势力。
因为他们没有脑子。
“教父”就是他们的脑子。
脑子指挥身体去干活,又有哪里不对?
理直气壮!
而靠着接下这个任务的人情,罗素跟道奇逊董事那边知会了一声,说是要从执行部那边捞个人出来。
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能关在执行部,其实就已经说明了问题不算大。
真正的重刑犯不可能关在这种本身就是重刑犯再就业的地方。
但罗素毕竟没有直接放人的权力,不过董事肯定是有的。
道奇逊稍微问了一嘴,听说是个玩无人机被抓进来的,就没有再问了。
他直接答应了下来,并随手给执行部那边发了条消息,说是罗素一会要过去提个人出去。
这其实就是把这件事揽到了自己身上。不再是罗素去捞人,而是道奇逊作为董事去捞人、罗素只是负责把人带走——这样的话,甚至连蜜莉恩的逮捕记录都会被一并消除。
这事就妥了——可以说是一箭三雕。
第十一章 别怕,我不是什么好人
蜜莉恩其实并不慌张。
在她被抓进来之前,鹿首像就跟她提过……被抓到天恩集团里的话,是不用慌张的。最终会有人能把她弄出来。
所以她直接就一口咬死,自己就是单纯在测试新到手的无人机。
这个借口其实是能说得通的。因为她这个无人机真的就是刚到手不久——确切来说,是她三天前才刚到手的。
缠着父亲要了好久,最终才终于通过合法合理的途径,弄到了一台无人机。
因为她父亲本身就是天恩集团的网络安全工程师,直接就把自己退下来的“滑翔蛛”无人机送给了蜜莉恩。
——在他看来,这其实是为了省钱。毕竟女儿只是拿着玩,来练习跳入技术。
但其实蜜莉恩的父亲根本不知道,他女儿上大学之前就已经偷偷玩熟了各种无人机的“跳入”。当时她用来练手的,就包括她父亲旳这台机子。
只是蜜莉恩特别擅长装乖,所以她父亲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她当时就预料到自己可能会被抓到……哪怕第一时间没有被抓到,也没有被监控拍到、但也不是没有可能翻车。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蜜莉恩就准备给自己制造一个合理的“动机”;也不敢使用巴别塔交予她的那些更先进的、她说不清楚来来路的无人机。
刚到手的机子,忍耐不住出来在市区里飞一下——这是很合理的吧?
只要有合适合理的动机,一旦被抓进去也可以坚持到被捞出来。甚至就连被捞出来的难度也会下降许多。
自从她早上被抓进来,已经过去了大约四五个小时。
上一轮的审讯刚刚结束,她正闭目养神、补充精力,并在脑中开始梳理自己的思路、以免自己刚刚瞎编的一堆故事发生自我矛盾……就突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蜜莉恩小姐?”
有着黑色犬耳、体格高大的男性执行官相当礼貌的问询了一句:“您困了吗?
“已经调查清楚了,是误会……非常抱歉耽误您的时间了。现在您可以离开了。”
“终于弄清楚了吗……”
蜜莉恩微微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有些埋怨的说道:“我还没吃早饭,好饿……”
正常来说,如果真的是被抓进来的无辜平民,这个时候完全没有怨言就不真实了。
她非常谨慎的维持着自己伪装出来的身份立场。
“群青先生在外面等你。”
灵亲为黑背的执行官有些拘谨的说道:“我们并没有采用暴力审讯,对吧?”
“啊,是的。我知道的。”
蜜莉恩恍然点了点头。
她的确没有接受暴力审讯……因为她才刚被抓进来不到一顿饭,执行部的耐心还没有磨灭。现在还在好好问询的阶段。
不过……
“群青先生?”
她有些发自内心的讶异,随后是淡淡的欣喜。
难道首领所说的,安插在天恩集团的那个人就是那位“英雄”群青?
他还是蜜莉恩的偶像来着!
“是啊。”
黑背小哥无意识的答道:“群青先生刚刚都下班了,走到一半又被道奇逊董事给叫回来了……”
道奇逊董事?
又听到了一个新名字,蜜莉恩尖尖的马耳跳动了一下。
董事吗……
她不着痕迹的转了转眼珠。
怎么说呢,不太可能。至少她是这样觉得的。
之后,她果然在门口不远处看到了“群青”,他正在与其他执行官凑在一起、谈笑风生。群青毫无疑问是话题的中心,丝毫没有避讳他来到这里接自己离开这件事,可以说是坦坦荡荡。
正如自己所想象的一样!
群青先生甚至比记者拍出来的样子还要更加帅气!
蜜莉恩的眼睛变得更亮了。
“喔,我该走了。”
“群青”看着蜜莉恩被带出来,随口对身边的执行官们开了句玩笑:“这下可终于能下班了。”
“不留下吃个饭吗?”
“不了,今天有人请客。”
群青笑了笑,走到蜜莉恩身边:“走吧,大小姐?”
“……我可不是什么大小姐。”
蜜莉恩小声说着。
但被自己的偶像如此称呼,她心中还是蛮欣喜的。
在离开执行部大楼之后,就跟着群青一并上了天恩园区内的空中铁。
她待在群青身边,有些紧张。
因为蜜莉恩其实不太清楚,“群青”到底是不是巴别塔的人。所以还不太敢开口问些什么。
然而群青却已经被人们第一时间认了出来。
连带着站在他身边的蜜莉恩,都一并被投以了诧异、羡慕、嫉妒的目光。
蜜莉恩有些忐忑、又有些骄傲的抓住了群青的袖子。她不敢松开手,但也不好意思接触群青的身体。
那可是她的偶像!
“就在这里下车吧。”
空中铁还没有抵达门口,群青就突然跟她说了一句、在某站下了车。
蜜莉恩还没反应过来,但已经下意识的跟着群青一并离开了。
“群青先生……您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她小声问询着,试探着群青的身份。
群青摇了摇头。
“在这里不方便说话。”
他简短的答道。
这言下之意,让蜜莉恩心中有些激动、忐忑……但另一方面,却也莫名有些失望。
这位她所崇拜的“纯净的英雄”,居然也只是扮演出的人设而已吗……
“你能把那家店的监控停掉吗?”
群青突然停下,对蜜莉恩低声问询着。
蜜莉恩抬头一看,脸颊顿时腾的一下就红了起来。
——那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无人商店。
特殊就特殊在,它贩卖的东西是只有成年人才用得着的……
“很简单……”
蜜莉恩小声说着,将自己左臂的袖子想上撩起——露出里面和群青同款的“葵百合”义肢。
但和群青不同的是,上面的十六个接口里面已经有十二個都插上了不同的芯片。它们正以不同的频率闪烁着不同颜色的灯光。
“不用碟板吗?”
“不用的。”
说到自己的专业内容,蜜莉恩的语气就变得自信了起来:“我劫持了一些算力消耗较低的商家与企业的计算机,可以作为辅助运算单元。”
她说着的时候,已经链接到了本区域内的共用网络。
并通过目光定位,确定了那家店的物理地址——再通过周围的摄像头跳入到了店内摄像头,并立刻做了一张静止图片、并在原本监控的计时器位置上贴了一个同步同款的新计时器,把画面无缝填入到了摄像头内部。
这样的话,她就直接静止掉了这个摄像头。
总共也就只花了大概五六秒的时间。
“真不错。”
群青夸赞着,先人一步进入了那家商店。
被偶像夸奖、她忍不住诶嘿嘿的笑了一声,随后按捺住自己的雀跃与自得的心情,亦步亦趋跟在群青身后。
“麻烦把门锁一下。”
群青的声音从店面里面飘来。
虽然蜜莉恩隐约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但她心中却更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
“是,群青先生!”
她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那来自于害怕,同样也来自于兴奋。
但就在她回过头去关上门时。
只听得耳边传来“吱呀”的金属响声。
眼前所处的一切都消失了。
她所在的空间,突然变成了一个正正方方的深蓝色六面体。
随后那空间骤然间变成令人恐慌的深红色——她左臂的义肢、以及在双腿和右臂肘部植入的诸多电子装备,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只有纤细稚嫩宛如骸骨的白色细肢,从她的左臂抽出、占据了原本作为左臂的位置。
“你就这么确定……我真的是‘群青’吗?”
一个陌生的温和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那小哥不是跟你说了吗,群青已经回家了。你觉得他会再特地回来一趟吗?”
受惊之下,蜜莉恩怀着畏惧、惊恐的心情猛然回过头来。
看到微笑着的蓝发马尾青年,站在自己对面的位置。
他的双臂健全,左臂不再是她所熟悉的“葵百合”义肢。
“别怕。”
青年温柔的声音低沉的响起。
他伸出右手食指,以极慢的速度点在了蜜莉恩的额头处。
随后手指慢慢移动,顺着发际线逐渐向下、缓缓停到了脖颈的位置。
蜜莉恩一动也不敢动,小心翼翼的咽了口口水。
愈发强烈的恐惧让她忍不住颤抖起来……虽然对方的灵亲应该是鸟类,但她却有一种被捕食者盯上的感觉。
“别怕……我不是什么好人。”
青年笑了笑,手指再度开始缓慢的横向移动、最终停在了蜜莉恩的喉咙正中间。
一个只要微微用力、就能贯穿她纤嫩脖颈的致命位置。
“我是‘理发师’。”
他轻声呢喃着,宛如耳语:“初次见面,z。”
第十二章 你真坏啊
看着蜜莉恩因恐惧而全身颤抖着,理发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但在深红色的光晕照耀之下,那微笑勾勒出深深旳阴影,却像是魔鬼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罗素吓唬蜜莉恩,并非是出于单纯的恶趣味。
而是因为他看出来,蜜莉恩似乎是“群青”的迷妹。
这可不行。
告知自己的粉丝太多东西、与粉丝的关系太过贴近,是相当危险的一件事。
姑且不谈粉丝行为上升到偶像这种事……从蜜莉恩放个无人机都能被抓起来这件事,罗素就推测这孩子脑子多少缺根筋。他必须做好她随时可能泄露情报的准备。
反正以后罗素和蜜莉恩一同行动的时候,也肯定不可能用“群青”的马甲,到时候还得解释自己的灵能。那样要是漏一个就全漏了,罗素其他的马甲也都会被翻出来的。正巧巴别塔内部的所有资料也都只记录了理发师,明面上他们和群青是没有半毛钱关系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从蜜莉恩这里做个布局。
假如以后她说漏了嘴或者记忆被人翻阅,“群青”和“理发师”之间反而可以分的更开。这从侧面来说,是在给“群青”做一个好身份。
——教父“理发师”做了这些坏事,和我英雄“群青”有什么关系?
……不过话是这么说。
但看着蜜莉恩如此害怕、却又隐隐有些兴奋的样子,倒也激起了罗素的些许恶趣味。
那并非是来自灵亲的兽性,而是“教父”的恶劣兴趣。
理发师点在蜜莉恩脖颈处的食指慢慢上移,在快接近蜜莉恩下巴的时候、她就下意识的自己抬起了下巴。
而理发师则在这时突然将手指下移,点在了蜜莉恩的锁骨正中。
“可不要再被抓住了,z。”
理发师眯着眼睛,在深红色的光晕之下发出温和的声音:“没有下次了,不然……”
他的手指变为手掌,轻轻握住蜜莉恩纤细的脖颈、另一只手则像是一位真正的理发师般细心整理着她的侧发,漫不经意轻声道:“你明白吗?”
“……是。”
蜜莉恩的声音有些干哑、有些颤抖。
她望向理发师的眼中满是畏惧,却还有些理发师看不懂的其他情感。
她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我可以……叫您理发师大人吗?”
“你应该叫我教父,蜜莉恩小姐。”
理发师语气平缓的说道。
蜜莉恩瞪大眼睛怔怔的望着他,感觉理发师虽然一直挂着那有些虚伪的笑容,但脸上似乎并没有任何笑意。
“……教父?”
“嗯。”
理发师应了一声,将接触着蜜莉恩的双手同时松开。
深红色的空间刹那之间化为深蓝色,似乎变得明亮了起来。
在那个瞬间,理发师那恐怖惊惧的面容之上,刹那间再度变回了温柔如邻家兄长般的微笑。
虽然突然变得安全了起来,但蜜莉恩却莫名感觉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你叫我一声教父,你自然就是我的教女。”
理发师缓缓说道:“你出了事,我就来救你。但你做错了事,我就会来责罚你。”
“……可我们是巴别塔的人。”
虽然仍然还记得理发师之前带给自己的恐惧感,但蜜莉恩还是忍不住询问道:“这不算是做错事吗?”
或许她所追寻的,也正是刚才那种随时都可能接触死亡的危险感。
“那我问你,我的教女。”
理发师注视着蜜莉恩,开口问询道:“你是为何而加入的巴别塔?”
究竟是在追求危险和刺激……亦或是有着其他的理想?
他专门把人囚禁到这个禁制义体的空间之中,就是为了带给蜜莉恩恐惧和无力感。同时就是为了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蜜莉恩的回答,将决定了理发师接下来如何对待蜜莉恩。
——是当做道具,亦或是同伴。
蜜莉恩张了张嘴,那一瞬间她似乎想到了很多。
但她并没有将自己所想的东西都说出口来。只是第一次变得平静了下来,低着头轻声说道:“最开始的话……是我想要在公司和教会都做不到、也不会做某件事的时候,能够站出来做到些什么。”
“也就是说,你追寻的是同伴。”
“……是。我希望能在巴别塔里遇到志同道合的伙伴。”
“很好。”
理发师点了点头。
而蜜莉恩忐忑的看着理发师,隐约间有了种小时候等父亲翻阅自己试卷时的不安和紧张。
“一会你先离开,记得把摄像头复位。”
但在这时,理发师突然转移了话题:“我会叫鹿首像把我接走。”
蜜莉恩点了点头。
这意思是说……自己过关了吗?
下一刻,深蓝色的空间立刻破碎。
蜜莉恩的左臂再度恢复成义肢,突然加重的身体让她有些不太适应、身体猛然向一侧沉了一下。
她有些害怕、又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理发师。
理发师敏锐的察觉到,她的眼神之中却莫名有些尊敬、信服与依赖。
这个束着马尾,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异常的蓝发青年,只是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随后蜜莉恩缓缓后退,一直到离开房间之后才转身逃走。
下一刻理发师关上了门,开口道:“带我走吧,鹿首像。”
——好的。
鹿首像的声音在理发师的心中响起。
当理发师再度拉开房门之后,就看到了双手抱胸站在众门之地的坏日。
“你真坏啊。”
坏日感叹道:“吓唬人家小姑娘干嘛?”
而罗素摘下了理发师的面具,在群青色的火焰之中再度化为矮个子的猫人少年。
他瞥了一眼坏日,嘴角微微上扬:“总要有人来扮演坏人,我是坏猫猫哦。”
“那为什么不是你?你是这个意思吗?”
“——那为什么不能是理发师呢?”
罗素理直气壮的说道:“群青可不会做坏事。”
“你可小心着点,别哪天精神分裂了。”
坏日没好气的说道。
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不过话是这么说,你还挺会吓唬人的。
“等这件事结束之后,说不定还真要用到你这种吓唬人的天赋。”
“……有新人?”
罗素反问道:“是要我去审核吗?”
他心中其实是有些讶异的。
虽然早就知道坏日是个偷窥狂,经常在罗素完全察觉不到的地方偷窥他……
但罗素没想到,在蓝歌鸲的灵能构筑出的那个空间里发生的事,坏日居然也能看到?
坏日的灵能到底是什么?
“嗯,还没确定到底拉不拉人……现在还处于观察阶段。”
坏日点了点头:“不过也不着急。之后你就会遇到了。”
“……什么?”
“就是你今晚,理论上要去保护的那个大小姐。”
白毛坏狗笑眯眯的说道:“代号为‘霞’的那位小姐。
“首领说,她也有着加入我们巴别塔的潜质。”
第十三章 到底要选哪个呢
蜜莉恩在安全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掉了全身衣物、蹲在椅子上,并将家中辅助运算装置的两根数据线接到了义体上。
一般人家里肯定是没有这种东西旳。这个世界中“个人电脑”这种东西是违禁品……因为芯片本身就能链接到空岛服务器,进行绝大多数的云端计算。
如此一来,公司就实现了彻底的算力垄断——凡是不被公司允许的“危险行为”都是不可能存在的。
不管是查询什么危险的问题,或者与人发生什么对话、传送了什么文件……只要是通过芯片执行的任务都在当地总公司的监视之中。并且总公司也可以随时进行切断芯片的使用权、进行“人为断网”,或者查询过去留下的任何消费、聊天、阅览记录。
公司甚至都不需要对每个人进行主动监控。
因为包括“聊天”、“搜索”的这些简单运算,本身就是通过公司服务器进行的。监控到个人已经是被淘汰的技术了。
脑后芯片本身除了链接到网络之外,基本上就只有投屏到视听觉神经与辅助控制义体的基本功能……就连加好友和发送消息的功能,也全部是在云端执行的。
而只要有那么一台独立于芯片之外的计算机,就能进行在一定程度上不被监控的网络活动。
碟板本质上就是这样的辅助运算装置,这也是蜜莉恩特地控制一些公司与商户的商用电脑的原因……
因为以她的身份,除非考入到执行部高层、否则绝对不可能得到“碟板”的使用权。
这种便携运算装置,哪怕不用来骇入摄像头或是其他人的义体、单纯拿来上网也是非常危险的——因为这是可以不受总公司监视的网络行为。
但没有碟板的话,她甚至连远程入侵摄像头都做不到。芯片本身的算力非常之低,而如果联网入侵、那基本上等于找死……
还好,巴别塔的另一位老成员、同时也是她的半个老师,给蜜莉恩制作了特殊的个人装备。
那就是她插在自己义手上、那些明灭不定像是usb网卡一样的芯片。
这东西其实和脑后芯片的原理差不多,都是云端计算。不同之处在于,普通脑后芯片的用户权限比较低,会被监控……而她通过这些“随身网卡”接入那些被她控制的肉鸡、也就是僵尸计算机时,是不会留下痕迹的管理员权限。
这些肉鸡就是她的远程碟板!
但严格来说,这些肉鸡都只是消耗品。
商户电脑虽然不被总公司直接监控,但如果一个ip地址连续出现太多次异常、也会被他们的网络安全工程师从虚拟世界跑过来查看情况。就像是某户人家用电异常,电工跑过来查电表一样。
到了那时,蜜莉恩就必须抛弃掉这个肉鸡。
所以一些比较敏感的东西,她还是只能用父亲的个人计算机来查——
她的父亲毕竟是总公司的一名网络安全工程师。偶尔需要在家中紧急上班的时候就要用到这个。
毕竟很多时候网络攻防是争分夺秒的,当对方的攻势太猛烈、太突然而他还在家中休息没上班的时候,就不可能有那个前往公司去加班的时间。而这就是公司分配给他的“临时加班用电脑”。
于是非常合理的是,在蜜莉恩的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它肯定就被自己孩子拿去玩了。
蜜莉恩肯定是继承她父亲的才能。
虽然她的父亲设置了密码,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蜜莉恩到底有多聪明。在她只有八九岁的时候,就能破解她父亲设下的、用于拦截蜜莉恩的密码……并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擦除使用痕迹。
许多禁忌的知识,也都是通过这台机子学会的;在蜜莉恩最开始还没有加入巴别塔、得到自己的“装备”时,也是用她父亲的这台性能优秀的计算机进行的入侵。
——只能说,还好她的坑爹行为没有闹出事来。
事实上,在网络上高效率的查询资料也是需要专业知识的。
她先是查询了“理发师”和“教父”这两个名字。
理所当然的,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大量来自发廊与赛博教会的无用消息淹没了全部的视野。
而之后,她将来自商户、用户评价、商业广告与赛博教会的关联性依次削弱,并尝试性的添加了“犯罪者”、“无码者”、“佣兵”等关键词。
作为一名优秀的网络侦探,她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查询的资料。
“好厉害……”
她情不自禁的感叹着,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那是来自“幸福岛晚报”的一条新闻:
“幸福岛晚报”并非是天恩日报所属的子报刊,而是另外一家同样被天恩集团控股的二流报纸、新闻的可靠性没有天恩日报那么高,会经常报道一些不被审核、或真或假的小道消息。这也意味着它的情报会相对来说更“主观”一些……涉及到某些企业的新闻,大概率都是洗白新闻或是对家购买的黑新闻,但与各公司无关的新闻、可信度反而会更高一些。
而这篇报道,就是关于被捕获的某位无码者所讲述的,骇人听闻的故事:
——下城区不知何时开始,出现了名为“教父”的、实质上的统治者。
就连无知之幕和永劫回归,也必须对教父怀揣着最大的敬意;哪怕只是言语上对教父不敬,则会被各自组织的首领狠狠责罚;而任何组织一旦接到来自教父的指示就必须去做,光是教父本身的情报就是一个秘密。教父仅凭自己的言语,就将原本敌对的组织链接在了一起。
这个被逮捕的无码者并没有亲眼见过“教父”、就连下城区大小组织的高层领导,见过教父的都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教父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年龄有多大……甚至无法确定这位教父是否真实存在。
但他骄傲的宣称,无码者也有属于无码者的救世主——那就是“教父”。
从这点来说,下城区已经有了属于他们的希望。
——他们至少有了“教父”,上城区又有什么呢?
“上城区……”
看到这行,蜜莉恩不满的嘟哝着:“上城区有我们的纯净英雄群青亲亲啊!”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蜜莉恩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新闻中的教父,应该就是她刚刚见过的那位。
蜜莉恩对着巴别塔有着相当程度的信服力——能被拉入巴别塔的,肯定都是非常优秀的大人物。她不过是其中最菜的那一批,所以才是外围人员。
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的回忆起教父的手指从自己脖颈掠过的触觉,微微并起修长的双腿、整个人在椅子上蜷成一团。
“……但教父也蛮帅的诶。又帅又有气质,神秘威严的大帅哥……”
啊,群青和教父,到底要选哪个呢!
真难选啊。
今年二十二岁,一直期待着一场充满奇幻感恋爱的宅女蜜莉恩,摸着自己似乎还有余温的脖颈、马耳抖动着发出嘿嘿的痴笑。
另外一边。
坏日拍了一下罗素的肩膀:“你之后打算去哪?晚上你可别真去保护霞了嗷。”
“你现在还不能告诉我那个计划吗?”罗素反问道。
“得到晚上。”
坏日立刻答道答道:“八点以后才能跟你说……”
“跟我也不能说?”
“跟你说了也没用。”
“那也行吧。”
“所以你打算做什么,补个觉?我们晚上起码得到零点以后的。”
“不了,我去一趟蜂巢夜总会。”罗素答道。
“……嗯?”
闻言,坏日愣了一下:“我记得蜂巢夜总会是……”
“去见一下黑骸老板啦,”罗素没好气的说道,“我有件事要问他……不然呢?”
“我还以为你打算开创点海里的副业……”
坏日笑眯眯的说道:“还想着是不是找点姑娘支持一下你的工作呢。”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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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黑骸
罗素通过鹿首像开的门,直接跳过中间的路途回到了家中。
假如以后东窗事发,那么周围街道与地铁处的监控就可以替罗素证明……罗素在回到家中之后,根本就没有出门去接过蜜莉恩。
因为回家的罗素只有一个人,但从那附近出来的却有两个……
虽然大概率是用不上,但这是罗素特有的谨慎心——只要尚未失去冷静,那么在每次冒险之前都要先找好逃跑的路。
这叫以防万一。
而在那之后,罗素就换了一身更加日常的衣服,前往了蜂巢夜总会。
为了不因戴上笑脸面具而被那些客人们缠住,罗素在路上的时候就跟黑骸老板发了条消息、说是自己正在前往拜访。
而黑骸几乎是立刻就给予了回复。
好几条语音消息接连发了过来,基本上是半句话一条。
光是从这里,就能看出对方的急躁性格。
罗素依次用意念点开语音条,黑骸那像是路边小贩用劣质喇叭放大过的破锣嗓子,从罗素耳中清晰的响起:“我不在蜂巢,我还在外面呢。
“你干脆就近歇着吧,我直接去接你。
“来发个定位!
“然后你找地方坐一下。”
罗素闻言,直接发了个定位过去。
大约两三秒钟的时间,黑骸就回了话。
“大概五分钟,你稍微坐一下!”
那还挺近的。罗素心想。
他在周围的奶茶店买杯什么配料都不加冰奶茶,一边眯着眼睛晒着七月底上午的太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店员小姐姐聊着天。
刚喝没两口,黑骸的浮空车就降到了罗素面前。
这位在室内也戴着茶色墨镜的中年男人,在这样的大晴天就直接换上了颜色更深的墨镜。
远远看着罗素,黑骸便哈哈一笑、在后排座位上对着罗素比了个大约二十年前流行时尚手势。
“哟!”
“哟啥啊哟,”一屁股坐到后排上的罗素没好气的说道,“你好土哦。”
“咦,我还以为这个挺流行呢。”
“我刚出生那阵大概还挺流行的吧。”
罗素吐槽道。
最开始的时候,他在与黑骸相处的时候还蛮谨慎的。
这家伙看起来粗俗、直率又傲慢,言谈举止肆无忌惮、看起来是个狂人……可能不知道哪句话就会激怒对方。
但等相处久了之后,罗素发现这人其实脾气还蛮好的。
对于一些失礼之举,不仅不感到冒犯、反而会觉得有趣。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就是他足够傲慢。因为这位蝙蝠老板从最开始就没有把对方的言行放在心上,所以不管对方如何说他、黑骸也不会放在心上。
不过,他对朋友还是可以的。或许是因为本人有些无趣,所以黑骸老板就特别喜欢砸钱。
又是逢年过节对礼物精挑细选、又是天天打电话拉人人出去玩、或者就是各种吃喝玩乐的请客。只要与朋友一起出行,他就会变得特别大方。甚至哪怕只是想要aa,他都会急了——不是客气、而是真急了。
罗素形容他的这种交友方式,就像是不会教育孩子、于是就闭着眼砸钱那种类型的父母。黑骸也对此没有否认,而是直接承认了下来……
因为他还真是。而且不光是子女,对于孙辈也是这样的态度。
一高兴就给钱,一高兴就给钱。
是的,孙辈……
这位黑骸老板的年龄,可能比总公司的退休董事都要老上不少。
根据他自己相对保守的说法,他至少已经有七十多岁了。
——没有总公司的短生种董事特有的“退休限制”,他自己开的公司,想干多久就能干多久。
有足够多的钱,别说维持年轻健康的身体……就算想直接换一个身体,安瓿生物医疗也能给他做出来。
因为身体年龄足够年轻……在激素水平的维持下,他看起来心态也足够年轻。无论是极限运动亦或是开车兜风,或者喝酒唱歌,身体都能撑得住。
黑骸老板至今也是不服老,所以他就特别喜欢和一些年轻人交朋友。
不过与此同时,他倒也不忌讳谈论自己的真实年龄。
他甚至喜欢把这个当做吹嘘的资本,和朋友们聊天。
当年几乎算是白手起家的黑骸老板,有着丰富的人生经历、能够轻而易举的识破他人的阿谀奉承。
但虽然他心态还算年轻,老人一些特有的“讲故事”的习惯还是无法改变。黑骸在和人相处的时候,总是喜欢翻来覆去的讲一些老故事和老笑话,甚至被罗素吐槽“四十年前的老梗突然从棺材里爬出来攻击我”。但光是被罗素认出这老梗、黑骸就已經能夠满足,哈哈大笑了。
在得知黑骸的真实年龄之后,罗素也就很快理解了应该如何接触黑骸。
——只要别太客气、也别那么做作就行了。
“说起来。”
罗素裝作不经意的询问道:“老板,你这是又换司机了吗?”
“不是,我好几个司机来着。”
黑骸随口答道:“那天在空艇上的时候,我的话是认真的。
“你要不要司机厨师女仆?我这边多余了好几套,你要的话我给你挑一套好的……不用你掏钱,我给他们工资。”
“啊不用不用,我用不上的……”
罗素有些狼狈的拒绝了黑骸的示好:“我只是有些好奇……最近好像没见到摩根小姐了。”
说出摩根的代号,他这基本上已经是明示了。
“……摩根啊。”
但黑骸却皱皱眉头。
他伸手拍了拍罗素的肩膀,低声劝道:“我不太建议你去找她。”
“怎么了?”
“那姑娘不是我这边的人。”
黑骸有些谨慎的答道:“你应该也知道吧……像是我们这些小公司的老板,总公司那边都会派一些人来盯着的。”
“您这也算是小公司吗?”
幸福岛三分之一的线下娱乐设施、以及几乎所有成人娱乐设施都在他的名下。
“哈哈,当然!”
黑骸忍不住笑到:“你别看我生意铺得大,但我开的公司都不是必要的……或者说,就是因为我不够必要,所以才能相对独立的活下来。要是天恩集团真想干掉我,我估计一个月都撑不下来。
“但是,没必要。和气生财嘛……总公司那边的思路,就是入股20%、然后派人来监视我。当然,名义上是‘照顾我的起居住行’。因为總公司的不同董事之间,不一定是一伙的。所以他们会派出好几拨人……也正因如此,我的女仆管家司机才这么富裕。”
“……那您还送我一套?”
“哈哈,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怕什么!”
黑骸开了个玩笑:“我这种渣滓,怕才是应该的。你这种‘英雄’是不用怕的。”
“也就是说,摩根小姐其实是天恩集团派来的探子?”
“算是吧。前段时间就被召回了……你找她有事?”
“有点小事要问一下。”
罗素追问道:“您老知道她是哪位董事派来的人吗?”
“别喊您老,我还不老——”
黑骸挥了挥手,满不在乎的答道:“肯定是那个眼镜佬呗。”
“谁?”
“叫做卡玛尔瑟。天恩集团的精灵董事里面,只有一个是戴眼镜的。”
黑骸耸了耸肩:“但我不太建议你去找他。
“他最近好像遇到了些麻烦,心情不太好。”
第十五章 兰奶奶
——怎么又是卡玛尔瑟?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罗素的心情稍微有些微妙。
咒杀了爱丽丝的人,是卡玛尔瑟的亲信;劣者的一举一动都被卡玛尔瑟完全束缚,如果卡玛尔瑟不死他就会痛苦一生;就连摩根也是听命于卡玛尔瑟的杀手,并在利用结束之后被他反手灭口。
无论罗素从什么角度出发进行思考,他最终似乎都将会与卡玛尔瑟敌对。
这究竟是巧合、命运……亦或是某种被设计好的必然?
然而罗素从中也的确找不到什么人为操作的痕迹。
……姑且不考虑那些多余的东西吧。
罗素心想。
至于追根溯源的事……就放到卡玛尔瑟被杀掉以后吧。
于是他姑且安下了心来,跟着黑骸老板去蹭了一顿豪华午餐。
在那之后,罗素倒是没有专门去蹭黑骸老板的车回来,而是目送黑骸老板
因为他正好来这里有点事。
这地方不在天恩区。而是在靠近幸福岛上雪山地区、同时也是监狱地区的灵摆区。
而灵摆区表面上的特色,就是吃喝玩乐一条龙。
想要找点真正的好吃东西,就得来这里。几个月前阿米鲁斯带罗素去“桃花源”酒店就在灵摆区。
灵摆区像是美食街、美食广场之类地方都有四五个,酒吧、居酒屋、夜总会——各种消耗酒品的店面更是一排一排的。放眼望去,一条街里数量近半。
而紧接着这些吃吃喝喝的店面,就是一些吃完了喝完了之后娱乐店面。
罗素正在前往的,是一家兔女郎主题店“蹦蹦跳跳”。
是真正的兔女郎——它们只招收灵亲为兔类、浅度灵亲化的服务员。稍微清醒一点的客人,可以与兔女郎们在一起打牌、下棋、玩桌游,疲惫一点的可以躺在兔女郎的大腿上休息,或者与兔女郎们在温泉里共浴……洗完之后还可以接受精油按摩等服务,之后也可以在这里休息过夜。
客人们在其他店面里喝多了之后,就可以摇摇晃晃直接转到这里、或者左转去隔壁ktv再开第二场。
当罗素进入这里后,就立刻被比自己还高的兔子们一前一后的紧紧抱住了。
如同女友的依恋,抱住就是不撒手。而这也是一种揽客的手段。
“欢迎光临——”
女孩们异口同声的清脆声音响起,其中或许也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欢喜。
毕竟罗素的面容,以任何角度的审美来说都能称得上是英俊、至少也是清秀可爱。
而“群青”之名也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幸福岛。
他成为英雄已经好几个月了……因为经常被白雪小姐采访,他几乎每个月都会上新闻。
尽管罗素没有进行任何偶像活动——他没有发歌也没有参加综艺、甚至都没有公开自己的个人认证账号,但“群青”现在也已经成为了大众老公。
于是在他入店的一瞬间,就被女孩们认了出来。
“群青先生?”
在身前抱着罗素,白色红眼的大兔子有些好奇又有些期待的询问道:“您有约好的人吗?有想点的人吗?您看我怎么样?”
“喂!”
“太狡猾了!”
旁边的女孩们纷纷抱怨着。
“……啊,误会了。”
群青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回手轻轻抱了一下最热情的女孩,随后才开口道:“我其实是来找兰奶奶的。”
听到这话,姑娘们顿时变得安静了一些。
看上去最稳重、穿着的衣服最多,似乎是店长的黑长直兔女郎走了上来,将依依不舍趴在群青身上的两位兔子姑娘,从群青身上揭了下来。
“明白了。”
她对群青微微鞠了一躬:“请跟我来,先生。”
群青礼貌的点了点头:“好的……如何称呼?”
“我叫萝藦。”
左眼戴着有机械感的单片眼镜,长袖之下显露出两只纤细的机械义手,看上去给人一种管家气质的黑发少女平静的答道。
群青注意到,她的义体化程度有些高。
除了显露在外的双手,她的手臂也应当是义体。长裤之下双腿应该也是一样,只是套上了蒙皮、才让她的腿型看起来像是常人——她在行走之时有着非常明显的“韵律感”,一般人走路的时候,肯定是不会將步幅與步频始终保持完全一致的。
只有在双腿是义体的情况下,通过芯片发出“行走”命令、才會导致这种充满韵律感的行走模式。
到底是什么情况下……才会將双臂双腿都改装成义体?
本来这种服务行业,就要压低自己的义体化程度,就算加装了义体、也应该像是小琉璃那样采用美容用义体,至少在外面加上仿真蒙皮。
义体改装至少会大幅增加体重,并且在不蒙皮防护的情况下特别需要防水。
他自己在洗澡的时候,都需要拆掉自己的义手、并套上防水的塑胶外壳。
平时不选择套皮,倒不是担心磨损、需要替换,而是因为这会阻碍散温。
“葵百合”作为工程学义体,在运行的时候需要高强度散热……如果套上蒙皮的话,可能会将热量扩散到全身。所以除非是美容型义体,一般都不会特别增加仿生蒙皮。
四肢都是义体……哪怕双腿有蒙皮,但这肯定也是相当不方便的。
但群青并没有去问询。
他只是跟在萝藦身后,从侧门进去又拐了两道弯、抵达了一个狭窄的空间。
萝藦敲了敲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群青跟着悄声走了进去。
那是与外面的喧嚣热闹截然不同的安静空间。
进去之后是一左一右的两个香炉,正冒着两条白线。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正用毛笔写着书法。
这里没有任何电子产品,甚至连灯光都没有、只有昏暗的烛台。
群青很有耐心的和萝藦等在门口。
只是有些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萝藦,打量着她的侧颜。
她感受到了群青的目光、但并没有回头看向罗素,而是恭敬、安静的注视着老奶奶。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大概只是一分多钟,老奶奶就写完了书法。
她将毛笔搁置,抬起头来。
“群青啊……”
她发出了慈祥的声音:“英雄大人找我这老婆子有什么事吗?”
“有些事,想要向您打听一下。”
罗素礼貌的问道。
——这位“兰奶奶”,是一位很出名的“中间人”。
第十六章 中间人
佣兵组织与犯罪组织最大的不同,并不在于佣兵组织人少、不养废人……而是在于佣兵其实是以“平台雇佣制度”生活的。
他们并不直接与客户接触,而是通过“说客”、也就是“中间人”找到客户。
佣兵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客户来自哪里、是什么身份——这是为了防止他们任务失败被人活捉、拷问出对客户不利的情报。
另一方面,那些有钱的大客户们也不敢单独去见佣兵。
这些没有芯片的无码者,都是无法无天的恶徒。他们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反正佣兵起步就是“放逐”之罪,而放逐就等于是死刑。
所以他们就需要可靠的“中间人”来作为平台。
佣兵们所经手的任务都要给中间人三到五成的分成。虽然这个分成很高,但这个是必须给的。
因为佣兵没有芯片,就算拿到了钱也没法花。他们只能把自己理论上拿到的钱,存在中间人那边。无论购买什么,都要靠中间人来代购。
当然,代购的时候中间人是不会额外加钱的,这算是小小的福利。
并且中间人这里还有一个“利息”服务,如果在里面存了足够多的钱、还可以拿到相当高的利息。
与此同时,下城区那些犯罪组织们所进行的“绑架”、“抢劫”、“盗窃”时进行的销赃与付款,也都是通过中间人进行的。原因也还是一样……他们拿到钱是没有用。
除了极少数情况下,可以拿到信用点棒。但信用点棒不是所有人都能给的出来的。
退一步讲,他们就算是拿到信用点棒,作为无码者也还是花不出去的——他们进入商店的同时,就会因为检测不到芯片而自动报警。他们也一样都是把钱都存在中间人这里,有任何需要花钱的地方就让中间人进行代购。
而另外一边,上城区的受害者们也希望能让可靠的中间人加入其中。
这样至少可以保证下城区的那些人,拿到钱之后不会顺手撕了票、在拿到钱之前也不会折磨或者伤害被绑架者;如果被抢走或者偷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也可以防止“偷到了最先进义体然后拆成零件销赃”之类的暴殄天物的情况。起码稍微加点钱的话,能完整的从中间人手中把东西拿回来……
——理所当然的,中间人不是慈善组织、他们是没有“遗产”功能的。
在活着的时候,还可以把自己存在中间人这里的资金转给其他人。
但如果在那之前,那些无码者就因为某件事而突如其来的死掉了、那么他在中间人这里的存款就清零了。
这种遗产吞并,才是中间人的大头。
所以中间人才会给他们开这么高的利息。
毫无疑问,这是阳谋。
虽然无码者都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但他们在内心深处也都渴望着某一天可以洗手不干、回归安稳平常的生活。他们唯一的盼头,就是从中间人这里存够足够多的钱……能让他们不再做这些事的钱。
但这很难。
佣兵只不过是凶器而已,算不得是人。
犯罪组织们的销赃点可以有许多,但是佣兵不可以。他们如果想要跳槽到其他中间人那边,甚至有可能被自家中间人自己掏钱,直接雇佣其他佣兵组织给做掉。
毕竟做这行的人其实不算太少。只要是同行,就有可能妨碍到自己。
同一件事的双方,完全可能从两个不同的中间人那边雇佣两拨不同的佣兵、让他们互相厮杀。
——上城区至少涉及几个亿级别利润的商战,最终却死了一地来自下城区的无码者。
而这些无码者的佣金可能加起来也就刚到几十万,或许还会更少。
甚至这些钱大概率都不会花完……那些人就会因为各种原因而死掉。
就算那些已经退休了的佣兵,也有可能被利润异常丰厚的工作诱惑着重出江湖;或者还没有退休,但是有一些存款的佣兵,偶尔也会被发布一些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难的任务。
但那有可能是中间人故意给他们安排的“死亡任务”。这是他们从客户那边搜集到的,不那么靠谱、也不那么诚实的任务。不过中间人并不会拒绝,而是会把它们发给恰当的佣兵……目的就是让他们任务失败、死在里面。
如此一来,他们存在中间人那边的钱就会被直接吞掉。
如果不小心留下了活口,对方就有可能前来复仇……因此从这点来说,中间人这行本身也是有危险的。
那些下手不够狠、或者太过愚蠢的,都已经被逐渐淘汰了。
而这位叫做“兰奶奶”的中间人,做这行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不那么严谨的说,她几乎就是最早的“中间人”。
在幸福岛的下城区刚刚诞生不久,她就开始从事这门生意了。
那年头她還叫做“蘭妈妈”,而現在已经是“兰奶奶”了。
从这点来说,她和其他同行相比、应该是比较靠谱的类型。
中间人最重要的职业素养就是保密。
坏日聲称这位奶奶是值得信任的,那罗素姑且就信一下坏日。
“我是坏日介绍来的。”
罗素认真答道:“想要打听一些比较上面的事。”
听到这话,兰奶奶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罗素。
“……没想到,这位被人所爱的新英雄,居然与那位最凶恶的罪犯有关系啊。”
“他到底为什么被称为最凶恶的罪犯?”
罗素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闻言,老奶奶慈祥的看着罗素:“这是你想问的问题吗?”
“……不,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我想问的是其他的事……关于总公司董事的情报。”
说着,罗素看了一眼萝藦。
他也不知道,需不需要让她回避一下。
而兰奶奶没有提。
于是罗素恍然大悟——这位高度义体化的店长小姐姐,应该就是兰奶奶的保镖。
“这个问题……价值可不低。”
兰奶奶佝偻着背,笑眯眯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又给罗素倒上了一杯茶:“既然如此,这个问题就当做是赠品吧。
“坏日那孩子,被称为最凶恶的罪犯……原因很简单。你应该知道,精灵董事的记忆是可以继承给新生儿的吧?”
“是,我想那算是一种特殊的重生方式。”罗素点了点头。
“他杀死了两位总公司的精灵董事。绕过了所有的监控、甚至没有出现在精灵董事的记忆上……就像是在时间的缝隙之中杀死了对方。那毫无疑问是完美的谋杀。
“——但他却总是故意留下书信,宣称这件事是他所做、此人是他所杀。”
第十七章 南流景
“……时间的缝隙?”
这个听起来过于玄幻的词,一时之间给罗素整的有点不会了。
但兰奶奶却是非常耐心的点了点头,仔细解释道:“赛纶女士跟我提过这件事,被害者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第一个被杀死的,是神智重工的拉扎尼尔董事;第二位是来自安瓿生物医疗的西西拉董事。他们在重生之后,都提供了完全相同的证词——他们的记忆备份程序并没有出现任何故障,但那些记忆都是被凭空截断的。
“他们都说自己与坏日并无仇怨,甚至没有在自己的记忆中见到过坏日。
“就在某一天,自己突然从孩童的身躯中醒来,这时才后知后觉的知道前身已经死掉了。但在恢复过来的记忆中,并没有‘自己死掉’的记忆,也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尸体在哪里。只能查验血迹,找到尸体最后所在的位置……并从那里找到了坏日留给他们的信。
“可奇怪的是,网络上显示的触发记忆备份的时间、与他们遇刺被害的时间,以及他们记忆中最后的时间都是能完全对上的。并且服务器上储存的记忆,也没有被修改过的痕迹。
兰奶奶严肃的说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群青?
“——他们就像是在‘一瞬间’就死去了,跌入到了无意识的虚空之中。在重生之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我明白……”
群青缓缓点了点头:“假如这是真的,那意味着坏日有着无视所有董事的反抗、杀掉他所想要杀的任何一个人的技术。”
那怪不得被称为“世上最危险的罪犯”。
可这应该不可能才对。
假如坏日真的能做到这种事,根本不可能被撵着到处跑。
“所以这不可能。”
兰奶奶叹了口气:“但这并不妨碍那孩子被通缉。”
“可是……”
“实际上,精灵们其实也不确定这件事真就是坏日所为。虽然他们通过笔迹专家,验证那封信是坏日所写。但检测也是有可能出错。而且退一步讲,就算这封信真是坏日所写,也不能证明这件事就是他所做的。
“他们与坏日并无仇怨,甚至都没有与他接触过……董事们其实心里是非常清楚这件事的,但是他们依然选择了通缉坏日。”
兰奶奶的意思很清楚,她其实不认为这事是坏日做的。
而认为这种通缉是精灵们必须展现出来的态度。
于是罗素立刻反应了过来。
“您认识坏日?”
“我不仅认识坏日,还认识你的爸爸妈妈呢。”
兰奶奶慈祥的说道:“你很像你的妈妈……都是看起来很乖,心眼蛮坏小猫咪呢。”
听到这话,罗素一时之间有些心虚。
他不知道如何反驳兰奶奶的话,只能开口继续问道:“那您能跟我继续讲讲坏日吗?”
“坏日那孩子啊,出身于桃源岛。”
她随口道:“他曾经是南家的大少爷。”
“南家?”
罗素听到了一个词,随即又注意到了另一处重点:“曾经?”
“嗯。这叫做‘姓氏’,是一种流传许久的大家族,才会特别加在名字之前的东西。在很久很久之前,在名字中保留姓氏还是比较普遍的习俗。”
兰奶奶点了点头,将给罗素沏好的茶推到他面前。
“从亲戚关系上来说,”兰奶奶看着罗素,露出慈祥的笑容,“我还是那孩子的舅母呢。
“尽管没有血缘关系,可我当年也是抱过他的。”
……怪不得。
罗素恍然大悟。
所以上个月,罗素向坏日询问可靠的中间人的时候,坏日才跟罗素介绍了兰奶奶。
——当时跟罗素介绍中间人的时候,坏日就说这位老太太是可以信任的。但是他不会来。
那个时候,罗素还在想,是不是坏日又想了个坏主意打算坑自己一波……
不过现在回头想,他不回来见兰奶奶、或许也有与她划清界限的成分在里面。
虽然这趟来,是为了询问卡玛尔瑟的情报。
但如今,罗素却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
“那么,为什么是‘曾经’?”
“免费时间已经用完了哦。”
兰奶奶笑眯眯的看向罗素:“剩下的部分,就是付费内容了。”
“……那要多少钱?”
“不要钱。”
身材矮小的老太太轻描淡写的说道。
听到这话,罗素心中一沉。
不要钱的东西……那才是最贵的啊!
“一个答案换一个答案。我要向你询问一件事……当然,你可以选择是否回答。但只要选择回答,就要说真话。没问题吧。”
“……可以。”
罗素思索了一下,点头应了下来。
而兰奶奶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把他给整麻了:
“你见过鹿首像了吗?”
罗素沉默了良久,忍不住笑出了声。
“兰奶奶,您这未免也太狡猾了吧。”
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
它问出来瞬间,就已经有了答案。
不管罗素如何回答,其实都等于回应了另一个问题:他是不是巴别塔的人?
哪怕罗素强行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听到问题时的那一瞬间愕然、也其实已经暴露了真实。
不愧是人老成精。
兔子老了也是非常可怕的。
——而从這个問题之中,兰奶奶还透露出了另一重情报。
那就是,她是知道“鹿首像”的存在的。
那么,她就算不是巴别塔的正式成员,也至少与巴别塔关系密切。
罗素顿時放松下来了一些。
“我还需要回答这个问题吗?”
他反问道。
就算兰奶奶是可信的,但毕竟还有另外一人在场。
“谨慎点好啊。”
兰奶奶欣慰的看着罗素:“真想让那个小子向你学学。
“不过也说不了他……毕竟他现在的性格,也基本就是从你父母身上学来的。”
随即,老太太安静了一会,来整理自己的思绪、亦或是回忆着二十多年前的过去。
“我不能确切的告诉你那时候发生了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他最开始离开南家,是因为源于内心的正义感。”
“……正义感?”
从坏日身上听到这个词,罗素一时之间有些不太适應。
兰奶奶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他的背叛带来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最终导致了很多人因此而死……可我虽不能说他所做的就是对的,但我觉得那也至少不是错的。
“你应该知道他的名字吧。他真正的名字叫做南流景……这是太阳的意思。”
“太阳……”
罗素喃喃着。
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
他的确知道这首诗,但不确定这个世界中的“南流景”与自己认知中的含义是否相同。
“他最开始给自己取的称号,叫做‘恶日’。那是一个带有些许自嘲意味的称号,取自‘天下万物,含太阳气而生者,皆有毒螫’。他认为自己是一个饱含毒液的有害之人。
“后来,是你的父亲给他换了‘坏日’这个代号。意为‘已朽坏的太阳’。他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字,与自己的过去一刀两断。
“——从那之后,他就不再是南家的南流景了。”
第十八章 罗素的父亲
罗素感觉自己似乎是被坑了。
兰奶奶仿佛说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但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他心中的疑惑解开了一部分,但却产生了更多的新疑惑。
不过,看兰奶奶的态度、应该是没法从她这里问到具体发生什么了。
以罗素的推测……或许是坏日破坏了南家的某个计划、或者某个阴谋。这样的话就能够对上一部分。
但他也不敢确定。
原因也很简单。
——他能靠啥破坏呢?
假如真是那种百年世家的大计划,他作为一个少年,又能接触到什么、又能从中做到什么呢?
“那我可以问一下……我父母的事吗?”
“你是想问你父亲的事吧。”
兰奶奶一瞬间就识破了罗素的想法。
但她却没有立刻拒绝,只是有些哀伤、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医生她真就一点都不跟你说啊……”
“……是。”
罗素只能诚实的回应道:“我甚至连父亲的代号都不知道。”
“这就有点过分了,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的父亲。”
兰奶奶或许是皱起了眉头,但她额上的皱纹太多、罗素反倒是看不太懂她的情感:“至少应该在你成年之后,把事情给你摊开讲清楚。”
“……我之前生活在崇光岛上的。”
罗素试图为母亲申辩:“妈妈不跟我说,也是为了逃过崇光岛那些人工智能的眼线。”
“或许吧。”
兰奶奶摇了摇头,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
她只是跟罗素叮嘱了一句:“你今年应该是二十出头吧。这当年也差不多就是‘坏日’诞生的年纪了。
“你今后的行事可要更稳妥一些。不要学那个混小子……可以的话,还是生活在阳光底下比较好。
“先辈的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不管坏日怎么忽悠你,但你都记住……先过好你自己的,不要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也不要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那是个坏小子,而是你个好孩子。
“你现在的生活就挺好的,只要还能忍、最好还是忍一忍。不要轻易摘掉‘群青’这个名字,‘英雄’这个身份比你想象中还要有用。”
老人家突如其来的唠叨与关心,不仅没有让罗素感到厌烦,反而是体会到了一种近乎亲情的温暖。
罗素默默点了点头,心中恍然。
兰奶奶好像和自己的父母关系也挺好的……
她不会就是退休的巴别塔成员吧?
唯一不太对的,就是罗素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当然,也不是不能说自己二十出头。
虽然这个头相对来说比较大。
“你的父亲,代号叫做‘鞘’。”
“鞘?”
“剑鞘的鞘。那位大小姐,当年可以说是锋芒毕露、惊才绝艳……而他自愿成为了她的鞘,收纳她的无鞘之刃,于是给自己改名为‘鞘’。”
兰奶奶念叨着:“他是她的影子、是她的老师,同时也是她的保护者。
“当年多好的两个人啊……怎么就成了这样。”
罗素知道她所说“大小姐”是谁。
那应该就是母亲……爱丽丝。
坏日说过,爱丽丝当年加入巴别塔,就是寻找去除杀人冲动办法。
从后来的情况来看,她似乎是找到了。
至少罗素在过去与她相处的二十五年间,从未见过她有什么“杀人冲动”。
根据罗素的分析,那种冲动其实是继承于灵亲的“杀过心”。
所谓的“杀过”现象,就是指作为捕猎者的动物、有时候会杀死远大于自身食用所需的被捕猎者。
这对于“沙漠猫”来说、并不能算是有害的,所以不容易被检测为负面特质。
但在遵守秩序的现代社会,它就成为不安定因素。
就像是狮子、老虎、狼之类的肉食动物,也总会容易继承拥有暴力冲动和杀戮欲望灵亲特征。
所以他们很少能够做到公司高层,就算做到高层的也几乎都是灵亲症的轻症患者。像是绞杀那种近乎是人形狮子的,恐怕连工作都不好找。
因为哪怕他们作为个体并没有继承那种兽性,但毕竟人们还是会认为、他们在喝醉之后就有可能会发疯杀人。
这是针对于群体的歧视,但他们却也无法申辩。
“父亲曾是母亲的保镖与老师?”
罗素从兰奶奶的言语之中,找到了重要的情报:“他比妈妈要大很多吗?”
“对。他要比爱丽丝大上整整十二岁。爱丽丝成年后就与鞘结婚了,而她最开始认识鞘的时候只有十二岁,而那时鞘已经大学毕业了。”
兰奶奶点了点头,肯定了罗素的猜想:“鞘接触坏日与加入巴别塔,都比医生要早上不少。甚至就连坏日都比医生加入的更早。
“鞘是坏日的剑术与格斗术老师,是南家从赛博教会那边找到的‘圣人’。不然的话,一个在幸福岛、一个在桃源岛,他们或许一辈子都遇不上。
“那个时候,坏日还是‘南流景’。是鞘引诱着他逐渐堕落,最终加入了巴别塔变成了‘坏日’……医生也差不多。”
兰奶奶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后面就不说了。
“既然坏日和医生都不想跟你说太多,我这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万一说了什么,好心办坏事,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就不好了。”
这老奶奶未必太过谨慎了。
这就是人老之后的谨慎心吗?
罗素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么……”
——能请您告诉我关于卡玛尔瑟的情报吗?
罗素原本想要这么问的。
但就在他问出口的前一瞬间,他的瞳底突然燃起了白色的火焰。
就和之前在执行部大楼时一样。
一种奇异的既视感之下,罗素眼前突然看到了根本没有出现过的情景——
他的身边站着摩根,而他们并排站在兰奶奶面前。
而兰奶奶则一边研磨、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卡玛尔瑟董事啊,他最近大概在忙着灭口吧。”
“……灭谁的口?”
摩根有些艰难的低聲問道。
“不就是灭你的口吗?”
兰奶奶瞥了一眼摩根,态度和之前与罗素接触时完全不同。
她看了看罗素,有些讽刺的嗬嗬低笑着:“你连这个都没有告诉群青,就拉着他来帮你吗?
“他可是干乾净净的英雄,和你这种泥地里讨生活的不一样。别害人家了。”
短暂的幻觉突然消失。
罗素眼中白色的火焰消散,整个人愣住了一瞬。
而兰奶奶挑挑眉头:“你看到了什么吗?
“你的灵能……与预言或是灵视有关?”
“……好像是看到了什么。”
罗素摇了摇头,驱散心中的不安。
他试探性的开口问道:“您知道……卡玛尔瑟董事,是不是最近打算做什么事?”
“你应该问,他是不是已经做了什么事。”
兰奶奶笑了笑,温和的答道:“他刚刚派手下杀了几个人,就是昨晚的事。那是‘根计划’公司三位创始人中的两位……因为他们拒绝了卡玛尔瑟的恶意收购。”
“那么,那位手下呢?”
“大概已经被灭口了吧。”
兰奶奶思索了一下:“因为剩下那位原本是同意收购的,但在其他两人死去、股份到他手上之后就突然变了脸。他把卡玛尔瑟的恶意收购与其他两位董事被杀的事曝光给了赛博教会,并向神智重工与透特灵能发出了庇护申请。
“现在天恩日报在压新聞,但这件事在其他空岛已经传遍了。为了确保自己毁灭证据,卡玛尔瑟肯定要把执行刺杀计划的那个人杀掉的。”
“……难道他们还可以给精灵造成麻烦不成?”罗素有些难以置信。
“‘卡玛尔瑟’这个名字始终存在……但这不意味着这位‘卡玛尔瑟’就能为所欲为。”
兰奶奶讽刺道:“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
“你别忘了,巨龙才是实质意义上的统治者。而精灵不过是代行者。事情闹大了的话,‘这一代’的卡玛尔瑟也未必能活下来。
“——杀人,已经超过巨龙的底线了。”
第十九章 精灵的秘密
听到这话,罗素微微一怔。
“我还以为,精灵们都是不在乎生死的……”
他当然也知道,精灵们的特权其实来自于巨龙的默许。
但或许是托瓦图斯的存在,让罗素产生了“精灵怕不是全体乐子人”的印象。
如今看来,应当是精灵风评被害了。
“精灵的确没那么在乎生死……但这不代表他们就不在乎死了嘛。”
兰奶奶乐呵呵的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显然这个问题也不是有人第一次问,她甚至都有经验:“你们都忽略一件事。那就是并非所有的精灵都能永生不死。只有那八十四位背负‘命运’的特殊精灵、也就是如今的那八十四位精灵董事持有记忆备份……”
“……确实。是我想岔了。”
罗素点点头,赞同道:“这样的话,不可能在精灵这个群体中养成不在乎生死的传统。”
普通精灵虽然数量很少,但也没有那么少。
这世界有三亿多人,精灵所占的比例是万分之一。
并非所有的精灵都会成为“董事”。也有一些是作为艺术家、作家、工匠而存在……也不是不存在创业失败,身无分文的精灵。
和那八十四人不同。他们虽然长寿,但并非不死。
“甚至就算是那八十四人,也不一定就愿意‘转世’。”
“因为重新成长起来,会耽误很多计划、让自己变得脆弱吗。”
“也有原因吧。另外一个原因是……即使在精灵董事的哲学观中,也并非完全将‘转世’当做‘复活’。
“个体之间是完全不同的。就算持有相同的记忆,因为不同的躯体之间基因不同、性别不同、激素水平不同、个人才能不同,最终也未必就能活成同一个人……更不用说,其实记忆也不是完全相同。
“精灵的一辈子是很长的。哪怕最开始的差异只有一点点,在千年之后的差异也会变得非常明显。”
“……明明是长生种,却反而对这种事很敏感吗?”
罗素喃喃道。
这种“人生重开权”假如放到短生种群体中……虽然可能有些争论、但绝不会有任何迟疑。每个人都必是狂喜。
——这不就是小说里常见的死后重生桥段嘛!
结果能活得更久的精灵,却反而忌讳这个……
听到这里,兰奶奶却意味深长的看了罗素一眼。
“看来你还不知道啊。”
“……什么?”
“我先想一下,告诉你没问题吗……”
“既然坏日向你介绍了我,大概是想让我来告诉你这件事吧。”
她嘴角微微咧了一下。
但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
那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一瞬之间竟是有几分恐怖的意味。
“你见过精灵的胎儿长什么样吗?”
她低声问道:“或者说,你见过人类的胎儿吗?”
“……我不知道。”
罗素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人类的胎儿……我见过的。人类胎儿的耳朵是圆形的、也没有任何灵亲特征。”
他刚刚的第一反应,是“劣者”这个特例——他就是精灵与恶魔的混血,证明了精灵也是有生育能力的。
但他似乎的确没有见过“胎儿”形态的精灵。甚至听都没有听过……哪怕是作为精灵幼子的“托瓦图斯”,看上去也有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年模样。
他甚至都不知道,精灵的胎儿是否也是长耳、亦或是说精灵的长耳本身也是一种灵亲特征?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这个秘密吧……毕竟这与坏日也有些关系,他不想说也是正常的。我也不能把这件事带到坟墓里。”
兰奶奶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件事的话,你始终无法明白巴别塔究竟背负着怎样的使命……也不会明白鹿首像一直存在的意义。
“虽然我显然已经退休了,但我依然铭记着‘传承秘密’的使命。”
——她甚至不再隐藏,自己曾是巴别塔一员了。
而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罗素恍惚之间竟从这位老人身上看到了些许死气。
“你就没有想过,人类既然能够逐渐拥有灵亲特征……那么他们能否逐渐褪去灵亲特征?”
兰奶奶的第一句话,就让罗素睁大了双眼。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人类褪去灵亲特征,那会是什么样子……
“那就是精灵。”
兰奶奶答道:“精灵并非是自然诞生的物种。也不靠生育来增加种群数量,而是从人类中转化出来的……人类的进化。
“就像是得了疾病之后,愈合之后就会拥有抗体。假如得了灵亲症之后再‘痊愈’,就不再会得灵亲症、而是变成长生种。属于精灵的长耳,那是‘灵亲症’愈合的证明。
“所以,当然不会存在精灵的胎儿。因为灵亲症想要稳定下来,至少要到青春期刚开始。
“從那个時候开始,如果通过精灵们的绝密技术、祛除了灵親特征……人类就会变成精灵。”
兰奶奶毫不犹豫的在罗素面前,说出了只要知晓就会被判处死刑的绝密:“所以精灵才会严格控制数量——才能严格控制数量。
“这就是属于精灵的秘密。”
精灵董事在死后立刻就能重生,这怎么可能?
哪怕得到了“减员一人、应生育一人”许可,但从怀孕到生育也是需要漫长的时间的。
精灵作为长生种,孕育胎儿的时间应该也会变长才对。
罗素最开始的想法是,精灵或许有一个“胎儿基地”、里面储存着许多的空壳。
就像是科幻电影里一样,摆了一排的培养仓。每次得到允许之后,就会從里面放出来一个、或者把记忆植入进去。
……但仔细一想,其实有很明显的漏洞。目前这个世界是1202年,已知有一些精灵是从0年之前诞生的……那个时间的精灵,真的会持有这么优秀的技术吗?
他们又如何保持精灵族群的完全纯血?
如今罗素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精灵与人类没有生殖隔离却不允许生育……
为什么精灵的审美与人类非常接近……
为什么死去的精灵董事能够立刻复活……
突然,罗素想到了鹿首像那像是包了一层锡纸般银光闪闪的“鹿角”。
——鹿首像的容貌像是绝美的少女,可又有雄鹿才有的巨大鹿角;身上那沉寂厚重的气质充斥着长者的可靠感,可面容又稚嫩如幼童。
当时罗素就想,或许鹿首像本身的灵亲特征早就在战争中被损毁,而这鹿角就是外部殖装、而非是普通的鹿角外面镀了一层金属膜。
可如今看来……
第二十章 叫你孩子放学路上等着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兰奶奶叹了口气:“首领所传承的名字,叫做托基法特。她原本的名字,叫做‘莉莉安’。理论上来说,她应该作为神智重工的董事,背负起“计划与预言”的命运。
“但当时的传承被天使的袭击所打断,她没能完整继承上一代托基法特的记忆,人格没有被完全改写。当时巴别塔的成员把残缺的她掳走的时候,原本是作为战利品、而不是新成员……后来她凭借着自己的意志,从那‘八十四人’的身份中逃离了。
“所以,她才会成为如此强大的法师;所以明明天使给予了她致命伤,她却对天使没有太多仇怨。
“也正因如此,她才愿意将自己的意识分散、仅凭一人就控制起理论上需要二十多人才能勉强控制的‘游走都市·巴别塔’;所以她就算承受了早就应该死掉数次的致命伤,她也根本不敢死……只能勉勉强强将自己仅存的百分之十的躯体黏合着机械,支撑着自己活下来。
“因为鹿首像知道,她只要闭上眼睛……之后再活过来的就不再是她了。
“新一代的托基法特将完整继承她的记忆,以及属于‘托基法特’的人格和立场。到那时巴别塔就完了。”
鹿首的铜像,永远都是睁着眼的。
只要鹿首像死去,新生的托基法特将掌握巴别塔的一切秘密。
鹿首像将自己人格机械化、将自己的意识分散……多半也是作为后手的一种常识。
她其实也不确定能否成功。
只是想试试看,假如自己的躯体已经死去、但意识还存续着,能否欺骗精灵们那边的转生机关。
她看上去明明是母鹿、看上去甚至还未成年……却拥有属于雄性成年梅花鹿的角。
梅花鹿是只有公鹿才有角的动物。
而且在成年前,公鹿的角是以柔软的“鹿茸”的形态存在的,而非是骨化的硬角。
精灵们总是称呼他人的灵亲,这本质上也是一种优越感。
如同罗素的导师喜欢叫他小猫咪;托瓦图斯称呼理发师为“小鸟”。
正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灵亲特征,而拥有灵亲特征就意味着“短生种”。
鹿首像保留自己其实早就已经不存在、甚至从未存在过的灵亲特征,正是对这种优越感深恶痛绝。
另一方面的动机,应该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
看到尖耳的话,第一反应不一定能想到母鹿之类的灵亲,而容易直接联想到精灵。
但如果第一时间看到了那巨大的鹿角,注意力就会被吸引到“鹿首像究竟是男是女”这件事上。
在得知这个巨大秘密的一瞬间,罗素就明白了过去的许多疑问。
他甚至隐约知道了,坏日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
坏日当年应该是拒绝了“成为精灵”、甚至是“成为精灵董事”的机会。
所以他才会叛逃家族……但作为亲戚的兰奶奶反而对他没有什么恶感、甚至隐约有点支持他的意味。
从南家给坏日取得名字来看,南家应该是对他充满希望的。
不仅是家族的大少爷,而且还特地从教会请老师来教授给南流景剑术……
当时罗素的父亲“鞘”在教会卧底,甚至已经做到了大主教的级别。
那个时候,鞘在巴别塔内部的代号就叫做“主教”。
就像是“群青”和“理发师”一样。
而赛博教会的大主教,毫无疑问是实权人物。比他更高的就只有枢机主教和教宗了,放到公司里大概是总经理这个级别、仅次于董事会。
能跨岛请来这样的人当家庭教师,一定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这应当就是为了给他打好基础,给他养出一个良好的身体、以及锻炼出优秀的才能。
为什么精灵都是有才能的人、都是一些俊男靓女?
不是因为他们基因好,而是只有这样的天才,才勉强有机会成为精灵!
董事们只需要一代代的转生,自然而然就可以成为全才。
因为他们每次转生,都可以得到不同的才能。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这意味着“另一个人将会得到自己的全部记忆”。
所以精灵董事们,才会有一种奇妙的“不怕死但又怕死”的矛盾状态。
那么卡玛尔瑟董事,会如此激进的执行灭口计划……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他可能是相比较传承着的“卡玛尔瑟”意识来说,人格更接近于载体的那个类型。
——所以他就会怕死!
“……您还真是甩给了我一个大难题。”
罗素眉头紧皱。
这毫无疑问称得上是绝密。
只是知晓,就足够赐他一死了。
但兰奶奶却是毫不在意:“反正你也是巴别塔的成员。
“如果沦落到需要被查验记忆以证清白的程度,无论如何都是死。死上一次和死上十次有什么区别吗?”
“那么,这位萝藦小姐……”
罗素有些担忧的看向了身边这位跟着的店主。
这些话可都被她听到了。
萝藦瞥了他一样,却没有接话。
兰奶奶摇了摇头:“她也是巴别塔的人。不然我可不放心就这么放到身边……干我这行的,总有保镖被策反的风险。正是因为有着绝对无法被策反的保护人,才能让我这个老婆子苟活到现在。
“你别看萝藦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但她比你年纪还要大不少。她是和你妈妈一个辈分的人。
“坏日那孩子虽然性格恶劣,但是行事还是很周到的。你不用太担心他的安排会出什么事。”
“……那为什么萝藦小姐对我这么冷淡?”
“这也是很合理的事……她不是讨厌你,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你。”
兰奶奶笑眯眯的说道。
但萝藦却突然打断了她:“兰妈妈!”
“哎呀,没什么好避讳的嘛。”
兰奶奶毫不在意萝藦的劝阻:“你当年也是追求爱丽丝的人。这种事找坏日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他肯定不会给你保密的。”
“……爱丽丝?”
罗素愣了一下。
一般来说,不应该是追求父亲吗?
怎么是追求母亲……
她也是小琉璃那种类型的吗?
“你妈妈当年可偷了不少人的心,有男孩也有女孩。倒不如说女孩反而更多一些……我说她是坏猫咪,可不全是昵称。”
兰奶奶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自己可小心着点。
“虽然萝藦是比较害羞的类型,但也有比较激进的那类。如今你是爱丽丝的孩子这件事还没有公布出去……但随着群青的活动痕迹逐渐变多,这个秘密早晚是会被人知晓的。”
……二十年后若你已嫁我未嫁,叫你孩子放学路上小心着点是吧。
我、我就是那个孩子?
第二十一章 真是小心眼的猫咪
一旦得知爱丽丝当年曾是个肆无忌惮发挥自己实力的芳心纵火犯,罗素就感觉自己突然无法直视萝藦了。
原本他还觉得,这位黑长直美人看起来既稳重又端庄、给人一种落落大方的感觉……罗素对她还蛮有好感的。
而如今,他甚至连看都不敢看萝藦一眼。
就很担心自己看过去的时候,萝藦也会正好看过来。
那样的话,情况就就会变得太尴尬……罗素感觉那样的话,自己可能会害羞到脸红。
反正该问的事已经都问完了。
不光得到了关于摩根与卡玛尔瑟的情报,甚至还有不少额外收获。可以说是收获颇丰。
“……那么,我需要对这些情报付出什么代价?”
罗素乖巧的询问道。
虽然兰奶奶曾经也是巴别塔的一员,不一定会找自己收费。
但她毕竟是中间人,也是做情报生意的。至少问还是要问一句、不能理所当然的白嫖,这是一种礼貌。
“你是学设计的吧,那你帮我画个商标吧”之类的话是很容易让人血压上升的。
“没什么。这些事其实都是你应该知道的。”
兰奶奶慈祥的微笑着:“我只是把他们没有告诉你的事说了出来。”
“但关于精灵的情报,那就不是我应该知道的了吧。”
罗素轻声说着:“我还是来还一份分量差不多的秘密吧。”
他将手伸向了自己的脸。
随着群青色的火焰升腾而起,罗素在兰奶奶讶异的目光下变成了理发师。
“……原来如此。”
兰奶奶皱眉看向理发师,目光渐渐转为恍然。
身边的萝藦脱口而出:“你就是理发师?”
她刚出口就看到兰奶奶目光变了一下。
但萝藦并没有理解到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些迷茫的看向兰奶奶。
理发师闻言,歪头看向兰奶奶,轻笑出声:“看来您并没有退出巴别塔呀。”
“傻孩子……”
兰奶奶闻言苦笑一声,萝藦脸上更加茫然了。
她虽然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说漏了嘴,但其实并不理解自己说错了什么、才让罗素得到了这样的情报。
——同样都是孩子,怎么孩子和孩子之间差距这么大呢?
于是兰奶奶叹口气,亲自向萝藦耐心解释道:“因为这个情报太新鲜了,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根本没有泄露出去。
“你对此感到讶异,却没有对我解释‘理发师’是谁。甚至在我看向你之后依然没有对我解释……这说明你默认我是知道的。
“但假如我真的已经退休了,肯定是没有资格了解‘新成员’的消息的。就算你知道,也不能对我说。也就是说,我是没有渠道知晓‘理发师’是谁的。”
“……我懂了。”
萝藦有些愧疚低下头:“是我太笨了。”
“慢慢学吧……但也不能太慢。”
兰奶奶叹了口气:“我不可能带你一辈子。
“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了,在我死前你怎么也得把我手头生意接手才行……以后不行的话,就问问理发师吧。”
“……明白。”
萝藦轻轻点了点头。
她看向理发师,目光变得更加复杂。
而兰奶奶看向理发师,感叹道:“真是小心眼的猫咪。”
“这是好事,兰奶奶。起码说明我不记仇。”
理发师笑眯眯的说着。
她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也好,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你会吃亏了……以后可得多指望你帮帮这笨兔子了。按辈分来说,她也能算是你的小姨了。”
以兰奶奶的年纪与智慧,只是一瞬间就明白了理发师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与之前她所问的“见过鹿首像了吗”,是相同性质的话。
不管当时罗素对此如何反应,光是他迟疑的态度、其实都已经告诉了她想要的答案。
结果罗素吃了个闷亏之后,也作为自己问题的报酬、突然告诉了兰奶奶一个相同性质的重要情报。
当时,她只是愣了一个瞬间,就立刻明白了罗素的想法。算是个小小的恶作剧。
可以说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但是萝藦却没反应过来。
结果她的态度反而暴露了兰奶奶。
“我隐藏身份,也并不是不信任你或是如何。”
为了防止罗素心生芥蒂,兰奶奶解释道:“只是我真的已经半退休了。因为我的身体受不了了……如今我已不再和组织接触,包括中间人的生意、以及巴别塔的身份,全都交给萝藦来继承。
“但巴别塔其实是没有‘退休’一说的。毕竟记忆还好好储存在脑子里,一旦被查询还是会暴露情报。只要见过鹿首像,那就是核心成员——就不能再退出了。
“这就是我之前问你那个问题的原因……因为我并没有从巴别塔的情报里面,得知‘群青也是巴别塔正式成员’的消息。所以我必须问一下你是否见过鹿首像,这决定了我要告诉你多少。”
“这是很负责的态度。”
理发师点了点头,对兰奶奶的谨慎態度給予了相当高的认可。
毕竟现在是他在问,以后说不定就是什么人在问……
“你可谨慎点。”
蘭奶奶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你在理发师和群青的身份中来回切换。
“一旦這个秘密暴露出来,你的不在场证明就直接废掉了。”
“我明白的。”
理发师从兰奶奶的言语之中品尝到了真实的关切之心,顿时感觉到内心一暖、下意识的讨好道:“这不是给您看一下嘛……我知道您是值得信赖的。”
“……你这撒娇的天赋和你妈妈真得很像。”
兰奶奶无奈的笑着。
她看向理发师的目光中,带上了些许溺爱:“算了,别叫兰奶奶了,听着怪生分的。不嫌弃的话,你也叫我奶奶吧。”
“奶奶!”
理发师立刻打蛇随棍上。
他讪笑着问道:“话说奶奶,这家店有后门吗?我就不变回去了……怪麻烦的。”
“当然有,而且不止一个。”
再度见到昔日熟人的孩子、并被叫了一声奶奶,兰奶奶的心情显然很好:“不然要是我接待你的时候,外面有人等着怎么办?那样的话,等你出门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会被别人看到的……无论是‘佣兵’还是‘客户’,身份一旦泄露出来都是很大的麻烦。
“我做这行已经很多年了。可不会做出那种愚笨之事。
“不过,你用这身行头……是想做什么去?”
“我打算去趟下城区,见见几位朋友、交代点事。”
理发师有些得意的笑了笑:“您应该听过‘教父’吧——那也是我。”
“……你是说,最近很火的那位‘无码者的救世主’?”
听到这个消息,兰奶奶才是真吃了一惊。
她思索了一下。
突然跟罗素答道:“那你从后门绕出去之后,再从正门进来一趟吧。
“我有些事要你帮忙,要你正式出场一次才好委托你。”
“什么事?”
“很简单,去吓唬一下人就行。”
兰奶奶笑眯眯的说道:“稍稍借用一下你的威名。”
第二十二章 教父的调停
虽然上层区的民众并不认为,天使们的存在有什么必然意义。
但其实天使的威慑力是相当高的。
包括无知之幕和永劫轮回在内,最近那些最高调的地下组织,都被迫从城中心的“天恩区”所对应的位置退到了边界。
在很久以前,能够占据这片区域就是地位的证明——
他们之中有强者、足够团结,以至于能从其他的同行手中抢下这片区域;他们敢于待在离执行部最近的地方而没有被赶尽杀绝,就说明他们不畏惧于执行部、并且能够执行激进的行动而不畏惧报复。这自然就会吸引其他无码者来投。
无码者之中有着大量的犯罪者……混蛋的确是有不少、但很少有真正的笨蛋。
他们心里非常清楚——以他们的立场和身份,必须要抱团才能生存。
但天使也是住在执行部的。
不管他们往哪个方向巡逻,都必然是要从天恩区对应的下城区“刷新”出来的。
这就意味着,光是住在天恩区下方就成为了一种致命风险。
目前比较流行的两个区域,分别是靠近雪山也就是监狱的灵摆区下方、与灵摆区和天恩区之间的罗盘区下方。
前者是无知之幕所占据的区域,而后者则是永劫轮回。
这是教父亲自给他们分配的地盘。
——虽然一开始说是要团结起来对抗天使。
但和其他组织配合还好……经过一个月的尝试,他们两家还是无法并肩作战。
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缺乏能够同时让双方信服的领导人。
只有在教父偶尔出现的时候,才能暂时调停他们之间的矛盾。
而这更是反过来加深了教父的权威……也就让另外的首领更加难以服众。一旦其中一方出现的牺牲比另外一方多,在战后两方就会争吵起来。
为了不发生内战,最终他们只能暂时分开。而因为天使所带来的压力他们也不敢分的太开,姑且算是保留了互相支援的可能性。
不过,下城区的战局倒是逐渐稳定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天使出工不出力、或者法师的数量突然得到了爆发式的提升——原因其实很简单。
那就是在天使的压力下,原本游离于这些犯罪组织之外的佣兵团体,被迫选择了一方势力加入了进去。
这些佣兵原本都是自由人……而且他们之中肯定没有法师。
但他们也是无码者,同时也是非法灵能者。并且绝对犯下过杀人抢劫盗窃等罪行,所以天使们不可能对他们留手。
而小队模式的佣兵根本不可能对抗天使。
他们同时也是无码者和罪犯,无法在上城区生活、在下城区又会被杀,于是只能选择依附于团体……
而这反而导致了随着战争形式的变化,那些犯罪组织灵能者战力却是不降反升。
毕竟这些佣兵们,可以说都是百战精英。
比起那些只知道欺负平民、或者搞团体作战以多欺少犯罪组织……佣兵们主要对抗目标,除了精锐的义体保镖、就是其他佣兵。
他们的加入大幅提高了这些组织的战力水平。而且让他们补足了一个巨大的短板。
那就是情报。
这些犯罪组织们,向来都是想要什么直接去抢。哪怕不为了好处,也要为了存在感、乐趣与报复去袭击他人。自然不可能有人与他们发生交流。
佣兵相对来说更守序一些。至少他们有求于中间人,是能讲得通道理的。
于是在佣兵们加入之后,下城区的组织很快就演化出了新的行动模式。
——那就是让佣兵批量接单,然后他们帮助佣兵完成。再靠着佣兵的“账户”购买物资与情报。
如此一来,这些佣兵就变成了类似包工头的存在……
原本这些佣兵,接任务的时候是非常谨慎的。
因为任务完成不了的话还会有惩罚。而他们也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多个地方,休息不够的话、执行任务时还容易出问题。
但现在就不用了。
只要报酬合理,就可以闭着眼接。哪怕时间冲突也无所谓,危险不危险他们也不关心……反正那些活都是让其他人去做的。
他们人多。只要人多起来,很多困难就不再是困难了。
于是现在佣兵接任务的模式,就变成了“抢单”。
——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完成,总之先抢下来再说。
抢下来之后,再回去分发给组织里的其他人。他们就可以从中抽成,而中间所付出的就只有信誉担保……也就是任务失败的罚金。
和低欲望的其他无码者不同。佣兵已经适应了这种通过中间人“暂时回归上城区”的生活方式。
足够富有的佣兵,理论上甚至可以在上城区拥有自己的别墅——只要不装配联网的智能家居、也不出门在摄像头底下走动,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家主人其实是个无码者。而中间人也可以对执行部分辩,“我们并不是在给无码者提供住房,而是他们破解了钥匙、在主人不在家的时候自己住了进来”。
他们甚至可以正常享用美酒、美食、美女。只是他们自己没法去点,而要通过中间人作为媒介直接送货上门。
当然,这别墅的租金也肯定不会便宜。
等他们用完了钱,重新回归下城区、就会更渴望这种回到阳光下的生活。因此就会更努力的给中间人接单干活。
那么如果有人抢走了太多好单子,他们就会很容易打起来。
兰奶奶给“教父”的委托,就是出面调停两拨佣兵之间的矛盾。
至少不要让他们在明处打起来,给其他客人造成麻烦、吸引执行部的注意力。
原本兰奶奶就已经进行过了一轮调停。她给两人安排了全套的温泉服务——在泡过温泉后接受两位兔女郎的精油按摩。那会让人的身体与心情放松,在那種状態下可以更理性、更溫和的对话。
毕竟他们本身也不是什么仇敌。但毕竟两个人都是兰奶奶手下的干将,她也不好有所偏颇。
但没想到,这两个人过于粗俗、并且谁都都不退让。
在按摩还未结束时候,阴阳怪气和嘲讽就逐渐转化为了破口大骂、随后就是互相投掷茶杯的攻击,然后就扭打在了一起。
两位小姑娘早就已经停下来手头的活计,有些害怕的瑟缩在房间角落里。
她们隐约感觉,这两个人是敢杀人的。不只是从他们的言行之中判断出来,更是隐约感受到了那种血腥气。
——兔子在这方面是很敏感的。
而在她们已经在考虑是否跳窗逃走的时候,房门突然打开。
先行进入的是兰奶奶。她的进入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但他们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
但在那之后,蓝发马尾的青年紧跟着从容的走了進来。
那一瞬间,就像是按了暂停键一样。两人的动作与表情都一并凝固。
女孩们非常敏感的,在那两人脸上看到了非常清晰的惶恐与紧张。
那两个人都是犬类的灵亲。
就像是把家拆了之后,看到主人回家、夹紧尾巴塌着耳朵,躲在角落里抖个不停的家犬。
于是她们对那位青年充满了好奇。
他看起来并不凶恶暴戾……虽然并不如群青那样英俊可爱,但这位青年脊背挺拔、肩膀厚重,总是微眯着的眼睛给人一种温暖宽和的感觉。
就像是邻家的哥哥,温和的学长,站在满溢面包香气的房间中的面包师。
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
但那青年走了进来,随便抽了条凳子,坐在了两人面前翘起了腿、安静的看着他们。
那两人互相揪住对方衣领的手都慢慢放了下来。
“打啊?”
青年也不发火,只是笑眯眯的温和反问道:“不打了?”
寂静无声。
没有人敢回应,甚至都不敢直视那位青年。
孤傲的野狼,在他的面前都变成了夹着尾巴的狗。
第二十三章 比格犬与哈士奇
那装配着狰狞恐怖的战斗用义体、身上满是疤痕与电路痕迹的两只凶犬……
在蓝发的马尾青年面前,真的畏惧到夹起了自己的尾巴。
这也是犬类灵亲所带来的本能。
见两人沉默着不敢回话,蓝发的青年脸上那温和的笑容渐渐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理性。
如湖水般深蓝的瞳孔之中毫无感情。
那种淡漠而庄严的气质,甚至会让人联想到传说中的“神明”。
“看来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教父。”
青年叹了口气。
他身体后倾,右手摆了摆:“那说说吧?”
像是终于得到了允许,开闸放水一般。
“是我错了,教父。但是他……”
“教父,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灵亲为比格犬与哈士奇的两位佣兵异口同声说道。
因为他们的声音同时响起,结果盖在了一起、连谁的话都听不清。
他们同时停了下来,互相瞪视一眼。眼看着就又要争吵起来,局势即将再度变得混乱……
但就在这时,被称为“教父”的青年伸出手来,笑眯眯的伸出右手在面前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随后右手轻轻在空中虚按——就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一般。
两人的动作再度一瞬间就又静止了下来。
看到这宛如训狗般的一幕,缩在角落里的两位女孩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身材更加娇小的那位短发女孩,看起来似乎才只有高中生的年纪。
“哇哦……”
她见到这颇具反差感、极具冲击性的一幕,兴奋的一把抓住了身边同伴的短裙。
“他好帅——”
另外一位看上去要年长一些的棕色卷发的兔子,则明显更加胆怯。
她紧张害怕的捂住了同伴的嘴巴:“嘘!”
和那位新来的女孩不同,她在这里待的时间要更长一些。
——那孩子可能还以为就是正常的在喝完酒之后,带着客户来娱乐的经理之类的。
可她却明白,这两个人大概率是下城区的无码者。
他们身上那种凶厉的气质并非是错觉……
那是货真价实的危险人物。他们口中讨论的“单子”、争夺的“任务”,那可能指的就是一颗又一颗的人头。
既然如此,甚至没有发火……就能让那两个男人变得像狗一样听话的蓝发青年。
他又会是什么得罪不起凶徒?
假如激怒那种大人物,她们会变成什么凄惨的模样?
之前她还只是担心,这两个人打起来会不会波及到她们。
但现在的话,她甚至要害怕自己会不会因为听到了太多不该听的东西而被灭口……
被称为教父的青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回头看了她们一眼,轻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尽管没有任何保证、甚至没有一句话,仅仅只是一个眼神。
可那一瞬间……她就变得莫名变得安心了下来,心情变得更加平静。
那宛如魔性般的魅力,吸引着她的注意。
而教父回过头去,讲述的新事务却又让她心一瞬间就悬了起来:
“让我来猜猜……是不是你先来了,接下了太多的任务。而后来的他就接不到活干了?”
他先是看着那只比格犬,随后目光又投向了那只哈士奇。
那个有着凌乱白色短发的男人,忍不住抱怨着:“哪里是太多……
“他接下了几乎全部的任务!你这让我吃什么?”
“教父,是这样的。”
灵亲为比格犬,有着两条下垂犬耳的棕发男人连忙解释道:“我这边是在帮忙给永劫轮回接任务,他们要求我至少接十个任务回去。而兰奶奶这边只有十二个任务……”
“那你就只给我留了两个最麻烦的?”白发男人质问道。
“我又不知道你会来,”比格犬连忙解释着,“你可别颠倒时间啊。我先来的,当然是我先挑好的……没道理我专门选选难的,留下简单又轻松的吧?”
“老子当年可是救了你一命,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打算和你换一个任务吗……”
“然后我再接个对立的任务,被一百多把枪扫成筛子?”
“那关我什么事,你又遇不到我。大家都是这样的……”
两个人眼看着又要吵起来。
教父慢悠悠的开口打断道:“其实……”
看着两人重新安静了下来,他才看向白发男人接着说道:“你并非只是因为被抢了任务而愤怒。只是在迁怒,是吧。
“或者说,你是在恐慌、在迷茫……你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和这些与组织联合起来的佣兵是无法对抗的。
“你并非是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的老朋友抢走了自己的任务,给自己找麻烦。而是作为一名独行佣兵,认为兄弟背叛了自己——背叛了‘仅作为佣兵的行动模式’,是吧。”
哈士奇沉默着,没有驳斥。
虽然心里很不爽,但的确没有什么反驳的理由。
因为教父说的,正是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他不仅没有愤怒,反而感到了一種强烈的認同感。
若非他的双眼早就被改造成了义体,说不定会因为见到知己而热泪盈眶。
而教父缓缓说道:“客观来说,这种新的雇佣模式的确是直接扰乱了整个市场。
“畢竟很多佣兵的任务都是对抗性的。”
一般两家企业商战,就会雇佣不同的佣兵组织,一方攻一方守。
这可比找专业的保安公司要便宜的多了,性价比还高。
毕竟保安能持有的都是非致命性的治安武器,那肯定是不如佣兵能打的。
而当一方的佣兵是三四个人组成轻锐小队,另外一方直接拍出来五十多人、五十多把枪,里面混着二三十个灵能者的时候……其实打都已经不用打了。
就算战斗经验不同,但是这个人数差距实在太大了。
“而吃了闷亏的那一方佣兵,如果最后能活下去。在痛苦的挣扎过后,最终也肯定会这么做。”
教父预言道。
他的脸上浮现出微妙的嘲讽:“于是,我们就可以看到……天使们对下城区的介入、竟反而导致了上城区的治安环境变得混乱了起来。
“那些组织们平日间发起的,仅为了复仇、取乐等事,随性而为的犯罪行动……如今却变成了以利益驱动,有目的、有组织的犯罪行为。危险性可以说是一下子就变大了许多。”
那只比格犬听得心惊胆战。
“永劫轮回”的内部,从来不将他们的诱骗、贿赂、欺诈行为视为邪恶。而是視为一种“以混乱加速世界重构”的“反英雄”行为……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他们也是正义的。
虽然他们里面都是聪明人,非常清楚这些都是扯淡、是借口……
但是就没有一个人敢堂堂正正站出来说,“我们就是要做坏事、我们就是在做坏事、我们已经做过了坏事”。
然而教父却是毫不避讳的将这种行为称为“恶行”。
教父将那些冠以正义之名的行为,毫不留情的拆解为“复仇”、“取乐”,将其判定为“犯罪行为”。
一方面,比格犬为此而感到畏惧。
但另一方面……他也觉得莫名的畅快。
就像是咀嚼着辣椒,在痛苦的同时也感到畅快。
——早就应该有一个人来撕开这块布了!
第二十四章 教父的话术
他们就是恶徒。
彻头彻尾的恶人,不可饶恕的罪人。
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正义之心”的掩饰、也不需要和上城区争夺“正义”的冠名……因为那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争不到的。
就连自己都不信的东西,又要如何拿出来讲给别人听?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
如果是上城区的人,斥责他们是不义之人。他也会愤怒。
因为他会感觉自己作为下城区的一份子而被他们攻击了。
虽然对方说的是正确的,但那不妨碍他因为自己被攻击而感到愤怒。
只有教父。
他是下城区的一份子。
而且他不是失败者,不需要怨天尤人的抱怨——他是毫无疑问的权力者,下城区实质意义上的王。
他堂堂正正的说出他们的一举一动皆为恶行。
那言语正如荒漠之中的清泉。解了他的干渴。
而另外一边,哈士奇也觉得非常认同。
他虽然暂时还没有被“新佣兵”暴揍过,但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佣兵的生活方式已经被改变了。
而这一切都是从天使来了之后开始的。
……虽然天使说着要毁灭下城区的那些犯罪组织,但结果反而是他们这些单打独斗的佣兵首当其冲。
最终,那些组织们吸了佣兵的血、反而变得强大了起来。
这又是为什么?
他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而教父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膝上、平静的对他的迷茫给予解答:“这并非来自于意外。”
“您是说……这是必然的吗?”
“这是一种‘演化’。”
教父说道。
下城区必然会抱团,佣兵必然会被天使攻击,他们必然会加入组织。
而佣兵一旦加入组织,就必然会给组织带一些他们不方便获取的东西、并带着其他无码者一同出任务。
“一起都已注定。就算没有天使,我们最终也会变成这样……天使起到的唯一作用,就是带来了加速。”
教父缓缓说道:“因为决定这一切的,是人性。”
“人性?”
“没错。无码者的人性,组织高层的人性,佣兵的人性……上城区居民的人性,公司高层的人性。一切的一切,让这个结局成为了一种必然。
“上城区存在压迫。而下城区必然也会出现。
“无码者并不比有码者卑贱。同理,他们也不比有码者高贵。
“并非是上城区存在压榨员工的‘公司’,下城区就不会存在。
“下城区早晚也会有……之前没有,只是因为他们还摸不到门路。单纯以暴力与威权结合而成的无码者组织,比公司更容易越过这条线。
“公司还需要慢慢试探,一步一步的消解员工们的抵抗力。但下城区的这些无码者组织却不需要——他们只需要以死亡作为威胁就可以了。
“因为他们野蛮。他们原本就是犯罪者。他们不够‘文明’,也不需要那些‘义’与‘理’的虚饰。他们曾经聚众骚扰上城区的时候不需要得到任何利益、也不需要任何借口;那么如今,他们联合起你们这些佣兵,压榨起那些普通无码者,也同样不需要任何借口。
“天使的威胁,反而成为了他们成长的助力——如果不接受他们的条款,就出去单独对抗天使吧。”
在兰奶奶面前,在那两位女孩的面前。
教父毫不犹豫的说着这些危险的言语。
不光是上城区还是下城区的人,听到都会觉得危险、觉得难以接受的……实话。
“……那天使不是反过来帮了他们吗?”
白发的佣兵难以置信的答道。
“说来难以理解,但事实正是如此。”
教父轻笑着:“因为天使也同样被约束着。
“教会可不是干净的。他们也是凡人,也有着权力欲望……退一步讲,他们哪怕没有什么私心、也不代表他们不会犯错。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他们的人生不同,性格不同,理念也会不同。一个人觉得这样做好,一个人觉得那样做好……两个人都是没有私心的,但这不代表他们不会冲突。贪婪与才能没有关系,才能与成就也没有关系。甚至一时的成就,与最终的结果也没有关系……
“当年教会冻结天使的时候,这个决策可以说是保证了教会的延续。而不至于在空岛之上再度引发新的战争。
“但如今你们也看到了。天使与教会实质上成为了对立面。
“天使在试图摆脱教会的控制,而教会一方面想要利用天使、一方面又畏惧天使。”
教父看着两人,缓缓说道:“如今的天使,就是未来的你们。
“等到下城区变得稳定了起来,他们在中间人这里有了信用。那么真还需要你们这些佣兵吗?”
听到这话,两位佣兵顿时感觉到内心发凉。
毫无疑问……
到那时,他们要么彻底融入到组织之中。要么就会被组织清除,取而代之。
“……那么,您是要让我们拒绝那些组织合作吗?”
比格犬的佣兵连忙发问道。
他也隐约察觉到了这种未来,但直到教父说出来、他才真正意识到了问题究竟有多大。
“为什么要拒绝?”
教父反问道。
两人愣住了。
蓝发的青年叹了口气:“你们还是没有自己的思考。
“我上面说了……一时的成就与最终的结果是没有关系的。现在这个时候,他们所构思的整个计划、全部的未来,都是基于当前他们所看到的,所接触到的。
“但如果……未来的局势改变了呢?”
没有让两人回答什么问题。
教父接着说道:“直至今日,我们人类仍留存禽兽的本性,脆弱的会被凶猛的毫不留情的捕食、残杀。自然界的法则,并非因为我们长了两条胳膊,就完全不适用了。
“他们会如此做,是因为目前天使给他们带来的压力还不够大;如果教会在利用天使,也是因为公司给他们的压力不够大。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盟友……只要强弱关系发生改变,旧有的社群关系也会随之改变。
“说到底……究竟在上城区还是下城区,有没有身份识别码,掌握的力量是圣秩亦或是灵能,又有什么区别呢?
“最开始的时候,上城区的居民认为教会是好的。因为教会帮助到了他们,并且不图回报。
“现在,上城区的居民认为教会是坏的。因为教会确实让他们的物价提升、搅浑了局势,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加危险。
“只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态度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因为教会在帮助、亦或是危害到了他们。
“那么,天使呢?被教会冰冻了如此之久,真的还能与教会站在一起吗?”
教父叹了口气。
他摊开双手,缓缓说道:“我们要做的,并不仅仅只是让下城区得以存续……毕竟让下城区存续,指的又是什么人呢?
“是下城区最多的人?那他们在犯罪组织里面。
“是下城区的智者和强者?那他们更是组织的高层。
“是下城区的无辜者?那他们什麼组织都不在,都是自由人或者互助组织。
“是下城區被迫害最惨的人?那他们早就已經死了,被其他的无码者杀了。
“愿意向上城区复仇的,是无知之幕;希望能从有钱人手里夺取利益的,是永劫轮回;不想和那些罪犯混在一起,想要回到上城区生活的,是你们这些佣兵;只是希望过着平安日子的,来自那些生来就没有身份码的天生无码者。”
教父的眼神深邃,甚至悲悯。
“谁来统合你们呢?
“你们又能否被统合?”
答案不言而喻。
并非所有无码者,都有着相同的目的。
他们既然目的不同,那自然就无法团结到一起。
“……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教父?”
“是这个世界啊。”
教父轻缓的说道:“我们的敌人,从来都不是上城区。不是公司。不是天使。而是这个扭曲的世界。
“我不是要与他们为敌。我们是要以世界为敌——”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暖,宛如冬日的阳光。缥缈而虚无,却给人一种似有若无的信服力。
那确实是伟业。
佣兵们为此而感到激动,但随后又觉得沮丧。
哈士奇叹了口气:“可那样的话……就算能夠改变世界,也没有人会知道我们这些无码者的功绩。
“最终的功劳也肯定是公司或者教会。是那些‘英雄’或是‘天使’的。”
“在我们死后,一定会得到公正的评价的。”
另一位佣兵,安慰着老朋友。
在这种更大的震撼面前,他们的关系得到了愈合。
可白发的佣兵反问道:“但是,我们不是已经‘死了’吗?”
另一人无言以对。
他们这些无码者,严格意义上就是“死人”。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
“——那就让我们从死后的世界杀回来吧。”
教父露出发自内心的温和微笑,站起来、走过去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让活着还浑浑噩噩的人,看看死者的清醒。
“我陪你回去,亲自跟永劫轮回的高层说这件事……你先将最好的任务分给他。而你……如果觉得有危险,就来找你的兄弟帮忙。
“但不可再吵架了,明白了吗?你们是交心的生死朋友,不应为了他人的错误与贪婪而反目成仇。”
“是,教父。”
两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并非是因为畏惧……而是忠诚与钦服。
第二十五章 皈依者狂热
当理发师坐在两人中间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知道……兰奶奶给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只要这两人认识“教父”,理发师就至少能让他们听得进自己的话。
假如谈的好,理发师就可以像现在这样,带着两人去和永劫轮回谈判;
假如不小心谈崩了,理发师还可以带着两人去找永劫轮回告状。
最后无论如何,只要能把话题拐到“带着他们回下城区”就算是胜利。
家访怎么说,家访。
反正他本来就是要去一趟下城区……无知之幕和永劫轮回都得去。
在坐下之前,理发师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吵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曾经有什么过去,更不知道他们是谁。他所说的话,都是他看着两个人的表情和神态现编的。
当然,那话里面的道理也的确是没什么错的。
只是理发师故意隐藏了一些话没有说……
因为他的目的,并不是启发这两只大狗独立思考——他们也并不想要思考。而教父也不是他们的导师。
这些迷茫的佣兵们只是想要有人站出来,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他们只想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生活就会变好。他们不会关心是什么情况导致了这种情况,而他们改变这一切的原理又是什么。
他们正是下城区的一个投影。
混乱割据的下城区,渴望一个能够服众的、有智慧有权威的领导者,已经太久太久了。
而犬类灵亲更是如此……犬科动物几乎都是群居动物。这也让他们更容易服从他人。
——在理发师看到他们第一眼,就能够察觉到他们的这种本质。
与坏日与劣者不同,甚至和乐园鸟与绞杀都不一样……
他们的才能并没有那么出众。光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实际上,理发师没有说的是……
就算“教父”最终成功统合起了这些佣兵,他们最终也其实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佣兵在下城区组织面前卑微如蝼蚁,下城区没有被随手毁灭只是因为精灵想要留一个试验田,而精灵又直接服从于巨龙、甚至能被巨龙随意处死……
他们这些失败者,什么都做不到。
正如教父为他们分析的一样,佣兵这个社群早晚会被淘汰;甚至在那之前,他们就可能被天使所杀、整个下城区都可能被上城区毁灭。
或许理发师会笑看他们毁灭,或许教父只是会悲悯的看着愚者自寻死路。
但“罗素”也不能对他们置之不理。
——因为他看到了。
既然他看到了,就要管这个闲事。
假如说下城区十年之后就会被毁灭……也不是说这十年之内,他们的存在就没有了意义。
他们尊称自己一句“教父”。这也不是让他们白叫的。
于是理发师就这样,告别兰奶奶之后,带着两条大狗前往了下城区。
在途中,他也得知了这两人的代号。
灵亲为比格犬的那个佣兵,代号就叫“比格”。他是爆破手、还是一名机师,同时还擅长格斗技术。
而灵亲为哈士奇的佣兵,代号叫做“孤狼”。他同样擅长格斗技术,经过义体改造还能进行爬墙、翻越、刺杀。
这两个代号,都是在进入下城区之后重新取的。
他们都是非法灵能者,从事这行已经有七年了。
以佣兵这个职业来说,算是相当成熟的“技术工”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佣兵,都会在从事这行的前三年因为各种不幸而死去。能活到第七年,就算在整个佣兵群体中都能算是佼佼者。
比格以前也是有着正经工作的,而且前途还不错。但他曾是个赌狗……因为欠下了太多钱,只能逃入下城区躲债。
至于孤狼,则是因为情商不够、脾气又暴躁,可他偏偏又太能打……于是在一次出行时,因为一些小事就和人打了起来,最终失手将其重伤。
那人在送往医院后,因为付不起钱、家人也不愿意为他负债治疗,最终不治身亡。于是孤狼连夜逃往下城区,找人摘除了自己的芯片。
他们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人。
或者说,整个下城区就没有几个正常人。乐园鸟那是极少数的情况……她唯一的罪行,就是她是体外孕育所生的“人造人”,因此不被上城区的律法所容。
对于这些不够老实的人,自然也有专门对付他们的策略。
只是一味的好脾气是不够的。
光是思想深刻,被组织首领重视也不行。下面的人不服,依然有可能被看不惯自己的人袭击而出丑。
“理发师”的这个身体,除了枪法很好……战斗力比罗素本体要差太多了。
那就必须要有威慑力才行。
要让他们不敢对自己出手。
理发师的思路,就是恩威并施。在不断积累人情的同时,想办法杀鸡给猴看。
而在他们刚抵达灵摆区下方,这样的鸡就来了——
理发师带着两位佣兵,先前往了一趟无知之幕。
而在看到比格之后,很多佣兵就面色一冷、渐渐围了上来。
“哟,这不是比格嘛。”
“这是刚抢完了这周的活计,过来给兄弟们炫耀一下?”
“傻狗,你是没完了?”
“你是来道歉的,还是来寻死的?”
咒骂与敌意如潮水般涌来。
作为永劫轮回的敌对组织,比格在这里的名声显然不太好。
理发师看了一眼比格,挑了挑眉头:“你总是惹这些麻烦吗,比格?”
“毕竟我是从属于永劫轮回那边的,大人……”
比格讪笑着。
“看来你也不是第一次抢任务了呢。”
孤狼在一旁双手抱胸,幸灾乐祸的说道:“早晚被人一枪毙了。”
“你还知道你是永劫轮回的啊。”
理发师忍不住笑出了声。
兰奶奶这个中间人所开的店,在位置上可是属于无知之幕所在的灵摆区、而不是永劫轮回控制着的罗盘区。
——他甚至还是专门跑到无知之幕的地盘来抢的任务!
就像是在物资紧缺的时候,特地跑到隔壁区里大批量的扫货、不与自己区的人争夺物资。
“属于是泪目了,兄弟们。做狗也不能这么舔啊。”
孤狼阴阳怪气的说道:“你主子知道你这么忠诚吗?还是说,她会给你补贴点医疗费?”
比格不理会他,只是低声请求着理发师:“还请您帮我说说话……”
这就是他之前非常抗拒来这里的原因。
在刚刚与教父聊天之前,比格就一直认为“佣兵”这行是干不久的。
天使们显然不会轻易离开……就算天使走了,属于独立佣兵的生存空间也会被反扑的无码者组织所挤压。
那不如早点投奔到这些组织中,还能占一个好。那首先就要选一个大组织,以免之后还要二次投诚。
无知之幕里面的人太粗鲁,而且他们过于激进……这让本身就是爆破手的比格不太放心。他总觉得自己如果投奔到无知之幕,或许早晚有一天会被拉着出去安装炸弹。
比格可不想得罪公司。
他原本就是公司的人,知道公司的行动力。如果真的惹怒了公司,无知之幕肯定保不住他。
他不想什么复仇、也不想张扬自己的存在感……他只是想要过好自己的日子,能正常活下去。
所以他选择了永劫轮回。
从那之后,他的决策出发点,都是从永劫轮回的角度进行思考的……并非是作为佣兵的立场、也不是作为个体的自己。
这也可以说是一种皈依者狂热了。
------题外话------
第二章估计会有点晚~
第二十六章 烂泥扶不上墙!
就连永劫轮回的自己人,恐怕也不会像是比格那样对永劫轮回如此忠诚。
这结果,也直接导致了无知之幕招揽到的佣兵,想要接个任务还得跑出去好远……
如果是往常也就罢了。
在无知之幕的据点还在天恩区的时候,最多也就是浪费点时间。
——但问题是,灵摆区在城市边缘。
灵摆区再往内,那就是作为监狱和旅游景点的大雪山。通往雪山唯一的路就是灵摆区……而灵摆区也只与两处链接,那就是雪山区与罗盘区。
雪山区的下方,有大量的自律机器人、不断对周边进行扫描。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从下方挖洞过去救人,或者防止犯人挖洞逃走。
而这也正是无知之幕的计划——如果天使打了过来,就让永劫轮回先替他们扛着。
如果永劫轮回被打穿了,那么他们也可以往后撤离到雪山区。引那些天使去攻击狱卒……之后他们就可以从下方往上打到监狱中、释放那些犯人,让他们与天使互相攻击。
而永劫轮回吃了这么一个闷亏,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他们的计划,就是派几个佣兵去抢夺灵摆区的任务。
永劫轮回的据点位置就在罗盘区。
比格既然特地跑到兰奶奶这边来接任务……那肯定不是为了与无知之幕交换任务。
等到无知之幕的佣兵跑过来,就发现他们再接任务就只能从罗盘区再去隔壁三个区。
与罗盘区相连的区域,是巨幕区、桥区、天恩区。
这么远的距离……
无码者是无法搭乘上城区的地上铁的。
他们以前在下城区的移动方式,主要是用电动摩托车。
一方面是便于维修和充能,一方面是能够在狭窄的小巷中移动——经过一定程度的暴力改造之后,甚至可以爬墙、或是在房顶上跑酷。
这种开放式的驾驶工具,也不会影响他们使用自己的灵能,或者掏出武器来与人对射。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些东西很容易搞到。
浮空车已经发行了十多年,如今价格已经慢慢降了下来、开始普及了。
于是,这个时代的陆上机动车就变得很少了。
真正值得追捧与购买的,已经变成了不会堵车、也不会被泥头车突然创死的浮空车。
如今在幸福岛上,还在地上跑的机动车,除了还舍不得换的、以及换不起浮空车的家庭之外,基本都是用来运送货物、或者用来当房车与移动商铺的。因此二手车的价格变得非常低。
因为陆上机动车数量大幅减少,摩托车作为娱乐产品再度开始生产——时不时偷走一两辆,只要一次数量不要太多,就算公司察觉也一般懒得管。
高度义体化改造的打手们,骑着重装摩托车组成车队、在地上轰鸣着前进。
他们将其称为“狂猎”。
无码者们光是远远听到那种成群的轰鸣声,就会躲进自己的窝里。
……但如今,时代变了。
现在是,只要远远听到这种轰鸣声——巡逻的天使就会闻声而来。
摩托跑的可不如天使快。而且他们是要开灯的,于是天使远远就能看到他们在哪里。
……看无知之幕这些人的愤怒情况,大概已经是有人因此而死了。
剩下那些人,就只能靠腿来走。
连续走过两个区,光是最短路程就超过三十公里。
累不累姑且不谈。
一来一去少说两天过去了,任务的时效性就不够。为了赶时间,无知之幕只能匆匆前往。
在这种情况下,又会造成新的人员损失。
——比格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被麦芽酒当了枪。
当时理发师还觉得那是个充满理性、落落大方的知性美人。
如今看来……她也不愧是永劫轮回的创立者,下手是真的狠、也是真的聪明。
面对无知之幕那恶毒而“单纯”的计划,她仅仅只是“让比格正常去兰奶奶那里接任务”,就轻描淡写的给予了致命的还击。
那果然是个货真价实的坏女人。
“全熟”就曾是她的舔狗,而如今比格也被她所吸引、为她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恐怕全熟也是被她这样控制的。
理发师不禁有些后怕……
若非是他正巧去兰奶奶那里,遇到这两个人……他根本不会知道,天使还没走他们就又打了起来。
“行了。”
理发师伸手拍了拍身前一位佣兵的肩膀。
他低声说道:“这事我来处理。”
——理发师现在,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他在努力消弭下城区的矛盾,调解他们之间的冲突……然后无知之幕和永劫轮回还在互相下黑手。
他们根本就没停过!
想必是知道“天使早晚会离开”之后,这些无码者又失去了恐惧与紧张感。
他们的首要敌人,再度成为了其他无码者组织!
——但天使们可还没走呢啊?!
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
怪不得总公司对“下城区在教父的协助之下统合起来”的消息不那么紧张。
原来是精灵们早就预判到,下城区根本没那么容易就团结起来……
还以为是他们不懂团结的力量。原来是我不懂无码者。
但很快,理发师就意识到……
问题似乎变得更严重了。
因为那些佣兵们,似乎并没有想让开的意思。
“你谁啊?”
一个身高至少两米有余的佣兵,闷声道:“你管得着这事吗?”
他看向理发师的神色不善。
……怎么回事?
按说这些佣兵加入到组织里,应该第一件事就是拿自己的照片给他们看、让他们不要得罪自己才是。
——托瓦图斯那小子,这是又想整什么活?
理发师眉头紧皱。
那灵亲为棕熊的佣兵,很快被人拦下。
那是个身材纤瘦的男人,应该是中等体型的猫科灵亲。
“我知道你……【教父】是吧。”
他嗤笑道:“他们怕你,我可不怕你。
“说到底,你也没做成过什么事吧。我调查过你,但是根本查不到你在下城区的存在过的证据。
“然后我专门去查了一下新闻。也没有你杀过什么人,或者得罪了哪位公司上层的新闻……
“我说啊。你真不是公司派来的间谍吗?”
他这话落下,旁边有人应和着。
“——什么教父,不过是个大忽悠罢了。”
“我都不知道那些人凭什么信任你。”
理发师挑了挑眉头,神态反而放松了下来。
他明白了。
这不是来自托瓦图恩的授意……而是因为他直接空降到了无知之幕的副首领位置上,拦了某些人的路。
为什么理发师值得信任?
很简单,因为“理发师”是一个法师。
那些人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们无法上升的原因、从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就因为他能施法——因为没有他的话,下城区就要被歼灭了。
就因为下城区的首领们,意识到了他们需要一个聪明人。
“教父”的存在与否,的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理发师的头脑”。
等到危机被消弭,他们站稳了脚跟……假如到那时“教父”还没有竖立新的威权、就会被立刻抛弃。
这些人不过只是小卒子罢了。
被人忽悠着来找自己麻烦。大概是知道教父不能打,所以打算通过这种方式来让自己出丑,从而削弱自己的威权。
在他们看来,理发师仅靠自己又不能成事。
这种只有头脑好使的人,不配成为领导——不如退到幕后,成为幕僚和智囊。
“真是可笑。”
理发师缓缓叹了口气:“都已经变成无码者了……成为了社会意义上的‘死者’,却也还是无法遏制自己的争名夺利之心吗?”
“哈?你在说什么蠢话。”
大个子佣兵闷声道:“我们可不在乎那种东西。
“我们在乎的只是——你配不配。”
“你们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突然站出来,厉声斥喝他们的却是比格。
——这个有着“皈依者狂热”、胆怯的成为麦芽酒舔狗的男人,却第一个站了出来。
并非是因为阿谀奉承。
而是因为他的脑子足够好使。
他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
他是最先意识到,“这样一来会给佣兵群体带来什么影响”的人。
这些新加入无知之幕的佣兵,在明知教父地位等同副首领的情况下,还来找教父的茬。
不管教父如何应对,是受伤亦或是出丑;不管教父的威权是否下降,但整个“佣兵”群体都会迎来新的麻烦。
他们始终和那些无码者组织不是一路人。
正如同教父所说的一样,他们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佣兵”。
而是他们的人脉、已经形成的渠道。
或者说,是他们接到任务的能力。
他在永劫轮回那边受到麦芽酒倚重,是因为他能接来大量的任务、给永劫轮回带来货真价实的利益。
但在被算计了一道的无知之幕这里……佣兵的意义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们更多的意义,在于增添战力。
那么让他们变得“驯服”才是更重要的事。
也就是说,这一方面是为了找教父的茬、另一方面是为了制造“佣兵不服从他们的规矩”的印象。
一旦这种刻板印象形成,佣兵就很难融入这些组织了!
比格咬了咬牙。
……八个佣兵。
他们只有三个人,教父还不能打。
如果一定要挨揍的话,他至少要比教父挨揍挨的狠。最好缺胳膊断腿的,证明还是有着佣兵愿意遵守规矩的……这样才能让这些人的愚蠢行为从“佣兵”这个群体中脱离出去……
他的脑袋中飞速盘算着。孤狼也默默站了出来,与他并肩。
但就在下一刻,他的教父伸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让我来。”
蓝发的青年低声说道。
比格有些茫然的回过头去——
只见理发师原本深蓝色的瞳孔……逐渐变成了令人胆寒的、灰烬般的深红。
“正巧,我也有点生气了。”
这位给人以慈父感觉的蓝发青年,声音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空气中却仿佛有无形的热浪,将空间一并扭曲、将人下意识的逼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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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章推!同样也是vup作者(不是)的不能天使来点家开的新书~
《请注视深渊》
推荐语就用简介好了
作为一名可怜弱小又无助的穿越者,在那把轮椅以超过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撞向他时,安然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滑向了疯狂的深渊……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得先把深渊里的家伙拖出来打一顿。
第二十七章 我想和你们玩个游戏
那些佣兵,都是从最为残酷的厮杀与阴谋之中存活下来的历战老兵。
或许灵能的红移等级不够高,但他们的战斗经验之丰富却是毋庸置疑的。
在感受到教父身上突然浮现出杀意的同时,佣兵们一瞬之间做出了近乎一致的反应——
他们将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芯片,插入到了自己义体的接口中。
如同在风中擦燃的打火机一般。
不稳定的、仿佛随时都可能熄灭的心灵之火,从他们瞳底燃起。
但还不等他们出手。
“——听着。”
一道从教父身上迸发出的无形压力、却将他们瞬间压倒在地!
刚刚插入到义体之中的芯片,一个个爆出一团火光、瞬间失效。
而他们插入过芯片的义体也开始慢慢冒烟,逐渐被加热。
所有人齐刷刷的跪倒在了地上……发自内心的强烈恐惧感,让他们甚至连手指都无法移动。
但最让他们恐慌的是……那灌入到他们心中的恐惧与畏惧。
就仿佛身处昏黑的峡谷之下,深红色的天空之上睁开了一只毫无感情的眼睛。
在它的面前,“自我”都仿佛变得渺小。
而随着“自我”的衰弱——随着那种恐惧感,他们自身的灵能非常明显被压制了。
从教父瞳底噼啪燃烧着的、余烬般的红光,会让人联想到传说中的巨龙。
教父裸露在外的皮肤逐渐开裂,灼热滚烫的光辉从中溢出——像是树根、又像是冰裂纹瓷器一般的暗金色裂痕浮现在教父靠近心脏那一侧的皮肤处,从左侧脖颈一直蔓延到脸颊。
而他深蓝色的长马尾上的束发环、也是自燃开裂。
深蓝色的长发无风自动,猎猎浮动在教父身后。
光是与他对视,就能真切的感受到摄人的“怒火”。
但教父却没有咆哮、没有怒火,甚至拳头都没有攥紧,表情也完全不狰狞。
因为那愤怒并非是针对他们的……
那是燃烧在骨髓中的愤怒之火。
——是名为“怒其不争”的火焰。
宛如近距离接触熔炉。
皮肤焦干、眼球滚烫、呼吸之时宛如吞下铁水般痛苦。
在黑暗无光的下城区,仿佛有一颗暗红色的太阳缓缓升起。
虽然还没有真正继承“熔炉”学派的法术,但距离抵达绞杀的导师所在的区域,也至多不过一个礼拜了。
在这一个月的梦界探险之中,理发师所积蓄起的力量、已经与一个月前截然不同了。
绞杀将他称为,自己所接触过的——最天才的法师。
当初只是学了三天法术的理发师,就能顺利的唤起“怒火”。
那么,在绞杀的悉心指导之下、整整钻研了一个月法术的理发师……
真的还会像是一个月前,法师们聚会时那样脆弱无力吗?
“看来我的宽恕与善意,给了你们反抗我的资本。”
教父低沉的声音变得沙哑。
他俯视着那些跪拜在地的佣兵。
他缓缓走过去,轻轻抚摸着那个大块头佣兵油腻的头发。
熊耳的佣兵,此刻却像是夹着尾巴的狗。
“本不应该这样的。”
教父缓缓叹了口气:“但如今看来,必要的牺牲是需要的。
“愚钝之人不识善恶。只有焦炭才能证明火的存在……
“正巧,‘你们的教父’还没有仅凭自己的意志杀过无码者。这算是头一次……谢谢各位的支持与赞助。”
他说着,慢慢抓住了那个佣兵的头发、修长而生有老茧的有力五指缓缓收紧,将佣兵低垂着的头颅抬起。
教父注视着他惊恐的双眼。
那倒映出火光的瞳孔之中,再没有之前的丝毫胆气。
“我曾听过一句话,先生。”
他那沙哑而低沉,像是被灼烧过的钢铁般的声音缓缓响起:“杀人的时候,要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若是有一丝迟疑,你就不该出手。”
短暂的停顿之后。
暗红色的、宛如余烬般的火焰突然从教父的指缝中流出。
——像是铁水般灌入到那熊耳佣兵的身体之中!
他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身体想要挣扎、却一动都不能动。
他右手的义体,就像是被电锯切割一般——在火焰之中绽放出灿金色的流光,无数火星像是烟火般四散迸裂。
处刑持续了大约十秒钟。
当暗红色的火焰散去之时,那人身上遍布教父脖颈之处的那种暗金色裂纹。
一眼看上去,就像是焦黑的躯体之上睁开了无数“眼睛”。
“——看来我没有。”
教父轻声说道。
他随手推开那人。
跪倒在地的健壮佣兵,整个人滑落坍塌——摔倒在地之时,断裂成三四截。断面处,还发着暗金色的光辉。而它们正逐渐熄灭,变成赤红、随后是暗红。
……还是不如那次绞杀的法术威力强啊。
他心中感叹着。
但也因为他与绞杀的不同,两人得到的法术也有细微的差异:
教父向着那头猫科灵亲、耳朵像是豹子一样的男人伸出手来。
暗红色的火焰自他右手蔓延而出,像是藤蔓、像是触手、又像是锁链。
它在那人脸前张开,如火焰组成的海星般趴伏在那人面颊之上。
随着模糊的惨叫,他被在地上拖行着、拉到了教父面前。
他伏在地上,泪眼模糊、满怀恐惧的抬头看着教父。
“我会留你一命。”
教父俯视着他,缓缓说道。
听到这话,男人心中又是恐惧、又是迷茫。
……他要做什么?
但随后,教父那沙哑的声音响起:“而且我将给予你……权力。
“先叫我教父。”
“……教、教父……”
男子嘶哑着、发出因痛苦而变形的声音。
“好。”
教父的嘴角微微上扬:“我的教子啊。你是无知之幕的人,对吧。
“既然如此……来陪我玩个游戏吧,以无知之幕的风格。这是你们的首领所喜欢的。”
场上的气氛无比压抑,只有男人痛苦的抽泣与哀嚎声、以及熊耳佣兵遗体留下的噼啪声。
比格和孤狼看着此刻的教父,眼中的恐惧与惊愕完全无法压抑。
他们也是第一次知道,之前那个总是眯起眼睛、和他们谈笑风生的老好人……一旦生气起来,居然会变得如此恐怖。
“你们一共有八个人。除了你,和那个大块头之外,还剩六个。
“我不会问,你们是听从谁的命令来找茬的。但我要你指出,【除你之外】与那个幕后凶手最亲近、最熟悉的人。如果其他人对你的指认没有异议……六个人里超过一半认可这个结果,我就将那个人杀掉。你们剩下的所有人都可以活下来。
“而假如提出异议的人超过一半,我就将你杀掉、然后换一个人来问。”
教父宛如余烬般深红的双眼睁大,里面没有任何感情。
那双瞳孔仿佛一扇传送门——无尽的愤怒化为流火,从瞳孔的另一端源源不断的传来。
“考验你们之间的默契……以及‘忠诚’的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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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虚造之怒
其实和他们想的不同,理发师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生气。
尽管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有着那种混合着悲哀、无奈与愤怒的感情从心底迸发。
但以理发师的自制力,其实是能够轻而易举将其压制起来的。
而他之所以顺势而为以这愤怒引出火焰,甚至做出与托瓦图斯的风格接近的行为……那其实也是为了提高“教父”的威慑力。
一次性下足狠手,保证这种事以后不再出现。这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更是为这些可能会被其他人当做棋子来试探自己的无码者考虑。
可那尽管是刻意扮演出的冷酷与残忍。
……但在他用这法术活活烧死一个人、伤害他人的身体与支配他人生死的时候,却也莫名感受到了一种极为强烈的、肆意释放愤怒时所感受到的强烈畅快感。
——那并非是属于自己的愤怒。
在那个时候,理发师就反应了过来……他并非是这样性格的人。
是那些来自梦界的“愤怒”之力,源源不断填入他的内心、使他这方面的情绪不断膨胀。
如同引燃的篝火。
最开始只是极细微的一束火焰,但在逐渐燃烧之下、火焰得以扩散——最终将抵达篝火所能承受的极限,才会稳定下来。
那虚造的愤怒,正逐渐填充起血肉、变得更加真实。
这还是因为理发师本身就足够理性,能认出属于自己与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但如果换一个人的话……或许会认为自己原本就是这么愤怒的。
原来如此。
怪不得法师的性格都会变得越发极端。
只要全力使用法术,梦界中特定类型的“群体潜意识”就会随着这股力量一并涌来。
……不过如此说来,法术的本质不会也是一种灵能吧?
只是不用以“芯片”的方式进行数据传输,而是直接从梦界中“下载”对应所需的情绪……
但因为法师一般都不会特地锻炼“蓝移”数值,所以往往会失去驾驭这股力量的理性。
理发师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大脑开始乱想。
开始尽力稀释这种从梦界中传输而来的、源源不断的“愤怒”,努力将自己真实的情绪与这种虚造的愤怒划分清楚。
——可也因此,教父那并非聚焦于某个人的身上的视线、那面无表情的面容,却让他显得仿佛更生气了。
原本那被教父一把抓过来的人,还试图向教父求情。
但看着教父此刻严肃的面容——他噤若寒蝉。
他不敢再搞些什么小聪明,只能指向其中一个人:
“是他,都是他!”
脸上仍然残留着烙痕的佣兵,不敢向教父发火、转而将全部的愤怒与仇恨投向了那个最为矮小、以啮齿类动物为灵亲的男人:“跟我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是他说‘教父的存在让组织里的高层心中不满,假如能让他出个丑的话,我们就能站稳脚跟了’!我们只是一时糊涂,信了他的鬼话……是真的,教父!”
其他人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提出什么反对意见——那个鼠类灵亲便已拔腿就跑。
这毫无疑问,也从侧面证明了那人的话的确是对的。
理发师也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绝望灵气”的效果之内,居然还有人能动、能逃跑。
——虽然同属“熔炉”学派,但理发师的性格与绞杀完全不同。
他所愤怒的,是比“愤怒”更重之物——所以绞杀所唤起的“怒火”,是那样鲜艳如血的火焰。
因为他为自己的弱小而愤怒。他的怒火指向是弱小的自己。
而理发师的火焰则是宛如余烬般的暗红。
他的愤怒里掺杂着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对人民命运的哀叹。
所以,他无法像是绞杀一样将自己化为火焰高速移动——却能将这火焰塑为锁链、套索和武器,也能将自己所体会到的绝望与沉重展现出来。
普通人所愤怒的,可能只是某个人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可能是昔日他人抛弃了自己的抉择……稍微明晰一点的,也仅仅只是愤怒于自身的弱小、愤怒于他人的冷漠。
但没有人能意识到,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
正因理发师意识到了这一切不幸的根本,并为动摇这一切而感到绝望——他那“因清醒而生”的愤怒才会颇具力量。
这种力量化为法术,那就是“绝望灵气”。
他让每个人切实的感受到自己的无力。
就如同他们都抱持着理发师的愿景——让他们清晰的看到,他们所必须面对的是怎样的庞然大物、他们所作所为是怎样无力。那种仿佛什么都做不了的沉痛与无力,就会化为无比沉重的绝望之心,同时压制着他们的身体与灵魂。
除非是诱发情绪本身就与“绝望”有关的灵能者与法师,那样反而会大幅提升他们的力量。
其他类型的灵能与法术,都会被这一力量所封禁。
这也是理发师第一次在现实世界使用这个法术。
最初的效果意想不到的好。
他们不光是自己的灵能被“教父”锁死,甚至连动都动不了——就仿佛自己被压在摇摇欲坠的、由无数积木堆砌而成的高塔之下,稍微动一下它就可能坍塌狭隘,将自己活埋、砸死。
那种恐惧之心,让他们被烧死的时候,都不能动一下。
可这人却是第一个挣脱了这种控制的人。
理发师灌入到他体内的绝望之心,的确阻断了他以欲望唤起自己的灵能的行为、却无法阻止他的逃跑欲望。
因为他正是将这种“不敢作出任何行动”的畏惧、化为了“逃跑”的恐慌。
那充斥在他心底的情绪并没有消散,可他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行动方式。
……原来这法术还有这种局限。
如此说来,这也有可能使人变得疯狂……
理发师面无表情的思索着,右手虚握——从虚空之中抽出火焰构成的套索。
他将自己的套索在空中兜了几圈,宛如套马般掷出。
它无比精准的套住了逃跑那人的脖颈,那人顿时跌倒在地。
灼热的火焰一瞬之间就让他的脖颈浮现出了焦痕,他的面部都因为血液被加热而变得通红。
“回来吧。”
理发师发出低声沙哑的声音。
他并没有一把将其拉回,而是将它套在自己手臂之上、缓缓收回。
那人一开始还试图求救,随后就化为了咒骂,然后是哭泣与哀嚎。
只是四五圈的拖曳,他就完全失去了抵抗——甚至失去了意识。
当教父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人拖回来之后。
他挥手间将火焰消散,脖颈与脸颊一侧的裂纹逐渐消散、瞳孔也再度渐渐变回了深蓝色。
只是周围空气中灼热的余温、以及他披散着的长发,证明了这一切不是幻觉。
教父的脸上再度显露出温和的微笑,拍了拍那个浑身颤抖不止的豹科佣兵的脸。
“看来,你们的意见很是一致。
“那就把他找个地方挂起来吧,我的教子。”
“……是,教父!”
他浑身哆嗦着,面色苍白:“我去,我这就去!”
至于这样会不会得罪无知之幕的那位“高层”,他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就在他指出那个人的时候,他就已经狠狠得罪了那位高层。
如今,他只能抱住教父的大腿,祈求对方不要把自己抛弃。
以及……希求教父的威名,能够镇得住那人。
眨眼之间,他的立场就完全转换了。
之前他有多么希望教父是个无力之人、多么希望教父只是虚张声势……如今的他,就是多么希望教父能够碾压这一切阴谋。
最好能将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挑出来杀掉——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
“……我去为您带路!”
佣兵们宛如驯服的狗,夹起了尾巴。
挨个走到理发师身前,恭敬的称了一声教父、弯下了腰。
而教父也非常宽容的原谅了他们的不敬之罪,笑着伸手触碰每个人的头发。
——因为理发师知道。
自今日以后,他们这些人就是帮忙宣传自己威势的工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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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向教父献上忠诚
那是宣示主权的触碰。
如同父母抚摸孩子的头发,如同老师抚摸学生的头发……
——以及,如同主人抚摸宠物的毛发。
无论如何,教父对自己教子、教女的态度都是一视同仁的。
关键在于对方如何看待这段关系。
如果他将教父当做父亲尊敬,那么教父也会将他视为自己的孩子;
如果他将教父视为自己的导师那样敬爱,教父则会悉心指导、点拨迷津;
但假如他将教父视为自己主人,而自己则是蹭过来的宠物……
那么教父也不会再将对方视为与自己平等的人,而是被自己驯服的兽。
已经吓破了胆的佣兵们,纷纷摇着尾巴凑了过来、不惜一切代价的尽力讨好原本在他们看来柔弱可欺的教父……
这种近乎阿谀的态度,让孤狼不屑的嗤笑一声。
他双手抱胸,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他一方面产生了“自己站对了队”的庆幸与喜悦,另一方面也有些后怕——幸好自己是比较信邪的那种人。
在听说教父那近乎邪门的声望之后,虽然他没有加入任何下城区组织、就算不尊重教父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惩罚他……然而孤狼那野兽的直觉告诉他,能让这些无法狂徒如此敬畏、尊重的,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后来在被教父亲自指点过后,孤狼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在这个所有人都过于迷茫的下城区……
人们一边苟延残喘的挣扎求活,一边肆无忌惮的伤害他人,一边又在自欺欺人……不断强调我们这是“自由”的下城区、和上城区的“薪奴”划清界限。
——可这真的是“自由”吗?
明明就连踏入上城区、沐浴阳光都不被允许,却声称自己与那些薪奴不一样,能够不被公司控制、自由的活着?
有什么不一样?
就算不被公司控制,如今不也被这些犯罪组织控制起来了?
起码上城区的薪奴们还能过着平稳的生活……可他们每次出任务、抵达上城区,都极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在公司里工作、加班——与他们偷窃数据、盗窃样品、刺杀高管……或者砸坏某个记者的车子来给他威胁,亦或是为了保护雇主而与其他佣兵厮杀,这又有什么不同呢?
和表现出来的随意、随性不同,孤狼早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为自己当年的冲动而后悔。
或许是吃了太多的苦、或许也只是年近中年。尽管他如今以这些脏活谋生,变成了刀尖上跳舞的职业,但脾气反而比之前要好上了不少。如果放到五年前,他可不会和比格扭打在一起、而是直接就听也不听的就下死手了,根本不可能冷静下来听教父讲道理。
痛苦而危险的生活已经改变了他,抹掉了他的缺点。
但过去他所厌倦的、如今所怀念的一切都已经回不来了。
——他永远也回不到上城区了。
可假如下城区有一个足够清醒的而又有才能的首领——或许这一切还是有可能改变的!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如何改变这一切……
可孤狼非常安定。
因为自己假如能够知道的话,他就不会这样迷茫、痛苦了——那是只有教父这种有头脑、有威权、有力量又足够冷静的首领才能知道怎么做的事。
而他只需要信服。
虽然这辈子,他从来没有服从于任何的“主人”,但来自犬类灵亲的本能依然让他产生了忠诚心。
——他已决定,将为教父献上自己的忠诚。
比起迷茫的苟活着,那必然是更有意义的事。
孤狼昂首挺胸的跟在那些垂头丧气的佣兵身后,身后那毛茸茸的白色大尾巴愉快的摇个不停。
而比格则跟在教父身后,看着这一切、若有所思。
他思考了很久,突然凑到教父身后低声道:“谢谢你,教父。”
教父有些讶异的看了他一眼。
他温和的轻声问道:“怎么了?
“为何突然谢我?”
“我猜,您之前让‘猎弓’指认一个与幕后黑手之人最亲近的人出来……应该不是为了报复那个人吧。”
“猎弓”应该就是那个有着豹耳的佣兵头领。
比格压低声音、小声道:“那其实是为了让那些蠢货,与幕后黑手划清界限……是吧。
“无论其他人是否认可猎弓的指认、无论有问题的是其他人,亦或是猎弓本人。只要他们进行了积极的指认而没有在这个环节捣乱,就可以证明他们与那个幕后黑手不是一伙人。
“如此一来,猎弓那伙人就不再是‘教父的反抗者’、而成为了‘阴谋家利用并付出代价的可怜人’。从组织的‘不安定份子’,变成了‘单纯的蠢货’……”
就如同之前教父对他们所说的一样。
这一切的根本原因,是下城区的这些无码者组织,迫切需要压低佣兵的地位。
佣兵的这些活计,明明组织也都可以做……却因为他们的先发优势而进行了垄断。
无码者组织帮这些佣兵做越来越多的活计,这些佣兵就会被他们养的越肥、付出的代价反而会越来越低。
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唯一付出的就是进行“人力资源调配”。
那么他们的关系,就不再是“佣兵依附于组织”、而成了“佣兵不断吸组织的血”。
他们原本就是犯罪组织,自然不可能容许这种事的发生。
比格活学活用,从这点出发进行推理……他就猜出了无知之幕的目的究竟为何。
他崇拜的看着教父:“虽然也肯定有那么一个‘幕后黑手’,但追根究底、还是有人在幕后黑手的背后推波助澜……借着这件事,削弱佣兵的存在感。让我们这些佣兵成为‘异类’,如此一来组织夺走佣兵的工作就有了借口。
“而被您一番操作之后,这阴谋便是不攻自破!问题再度被引导回了‘某些组织的中层首领对教父不满’,人们的注意力就从我们这些佣兵身上,转移回了上一层的‘幕后黑手’身上。如此佣兵就反而成为了被利用的工具,没有人会对工具心生怨怼……”
教父讶异的看着他。
这个胆怯而懦弱的投降主义者……居然是第一个意识到教父真正的目的是什么的人?
他所想的计划,甚至比理发师自己的想法还要更加仔细、完善!
他的确是意识到了,这是对佣兵团体的一次攻击。
准确的说,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同时攻击教父的权威、并且让人们疏远佣兵。非常简单而笨拙的离间计……所以教父才不能杀死他们,而要团结起一部分、还要求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攻击一个“代表”。
不管那个人是否无辜——他们只要如此做了、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并且丢了锅出去。
教父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既然对方希望一石二鸟,那么如果自己打击到了佣兵的权威、就至少让他的目的完成了二分之一。
在象棋里,这叫“将军抽车”。
——那人既然站出来与自己为敌,他就要让那人的计划全盘落空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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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会稍微晚一些~
培训班结束辣!(震声)
让猫休息休息,周日可以加更一章~
下周一猫猫过生日,稍微休息一下,五月四号再加更好惹~(记在小本本上)
第三十章 已逝之骸
实际上,这是教父现学的手法。
无视他人的意愿,让对方无论怎样选择、都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是他不久前刚从兰奶奶身上习得的技艺。
仅仅只是被兰奶奶开玩笑般的问了个问题,他就习得了这项技能。
如果说,有什么才能是能够让罗素在他那些极为优秀的同事面前引以为傲的……那就是他优秀的学习能力。
并非是从书本上。而是从他人身上提炼某种特质。
他能够洞彻一个人的本质,精细的判断出对方的情绪与意志的成分。
如同之前,他能够意识到……自己在全力使用法术的时候,情绪被梦界逐渐浸染了。
他可以非常确定,下城区的这些年轻法师、肯定是不会意识到这里有问题的。
罗素能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情绪的量”。
自己在遇到了什么事情的情况下、会出现什么程度的情绪——罗素对自己情绪的感知能够精细到毫厘之间。所以他才会在流入“异物”的瞬间,就察觉到“自己愤怒的程度不对”。
但一般的法师,想必是不会有这种才能的。
那些佣兵,严格意义上其实也算是教父的实验品。
那个“游戏”,他学习自托瓦图斯;威慑那些佣兵的手段,则在他第一天见到绞杀与恋人的时候就学会了——恋人的手被他焚烧,就是他从绞杀那边现学到的技艺。
而如今,这是从兰奶奶那边学会的技术:
不管这些佣兵们如何选择——是在死亡的威胁下、默认猎弓的选择;亦或是对猎弓心生不满,站出来否认他的权威。
他们的答案都被教父约束到了“是”或“不是”的两条路上。
可不管是与不是,他们其实已经默认回答了另一个问题。
那就是,你们是发自内心的想要来找教父麻烦的吗?
或者说,真的有那样的“幕后黑手”吗?他们之中,真的有与“幕后黑手”直接联系的人、而不是全员被鼓动利用吗?
当他们作出选择的时候,就等于默认回答了这个问题。
——的确有幕后黑手,并且他们和对方不熟。
最熟的已经被他们投出去了,剩下的当然就是不熟的了;就算原本可能熟络,在今天之后也不会再熟了。
哪怕对方厚着脸皮来联系他们、哪怕对方宽宏大量选择既往不咎,但双方心中也终究是有了芥蒂。
虽然对方的目的,是打击教父的声望与威权、离间佣兵与组织的关系。
那么教父自然也要用同样的手段来反击他。
他要离间对方与佣兵的关系、对方与组织的关系,还要打击对方的声望与威权。
……至于比格所说的,“保护了佣兵的声望”这一点,倒不是教父优先去做的。
毕竟教父其实与这些佣兵也不算熟。
不说是亲如一家吧,至少也可以说是初次见面。
只能说,客观上把算计佣兵的阴谋者扫出来、自然而然就等于是保护了佣兵。
还有意外收获了属于是。
“那么,现在其实就只有一个问题了。”
教父轻声说道:“无知之幕怎么会知道,今天我会跟着你来到这里?”
如果比格不在场,他们根本没借口来找茬才对;而假如不是今天、不是在无知之幕的大门口……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教父的话,这个阴谋也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听到这话,比格顿时僵住了。
他连忙解释:“不是我,教父……”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
教父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因为比格其实是最不想来无知之幕的那个人。
按照他的想法,其实是想要找兰奶奶购买一次浮空车服务、直接带着他们回到罗盘区的入口处。
这样的话,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抵达永劫轮回的基地。而尽量不与其他佣兵接触。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做了多缺德的事。
而教父选择来到这里其实也只是顺路……
今晚天使袭击的位置肯定是永劫轮回的场子……他们毕竟不可能越过永劫轮回的地盘来攻击无知之幕。
他来到这里,是为了找托瓦图斯问点事。
能找到这么一群软柿子捏一下、树立威名,顺便破坏他人的阴谋,只能说这属于意外之喜。
——理发师的身体和罗素相比,最大的问题就是“敏捷”点数不够。
罗素能够在十米以内切开子弹,不依靠任何义体与装备就能爬上高楼,柔软而轻盈的身体让他能够匍匐于天花板、吊灯之上埋伏刺杀,敏锐的听力还可以让他第一时间捕捉到视野死角处的偷袭。
但理发师不行。
他如今是法爷加点,在允许调动情绪来蓄力的情况下、在这种摆开架势的空旷街道上还有点用……
如果有人看他不爽,抽冷子给他一枪……“理发师”这马甲一个月不能用是小事,被打掉变身、当众掉马才是大问题。
结果在这奇妙的境遇与近乎巧合的阴谋之下,他反而完美达成了自己立威的目标。
若是罗素的话,或许会为事情的顺利发展而感到愉快。
——但理发师要更加多疑一些。
这种矛盾感,让他不自觉的警惕起来。
而似乎与这件事有关的人,也在这时主动出现在了罗素面前:
“何等——壮丽的恐怖!”
托瓦图斯那充满愉悦的稚嫩声音高亢的响起:“真是美丽的恐惧!”
教父停下脚步,看向穿着短礼服的精灵少年。
他挑了挑眉头:“你现在不装了吗?”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你怎么敢在人前出现的?
这还是那些佣兵们第一次见到无知之幕的首领……
看到这位精灵少年出现,他们又是恐慌、又是迷茫、又是憎恨、又是胆怯……
但看着教父与对方的熟络态度,以及托瓦图斯身后的高度义体化的改造护卫队,他们隐约间意识到了什么。
“啊,不装了。”
托瓦图斯愉快的说道:“如果我这边得到的消息不错,上城区的局势很快就要改变了……边走边聊?”
教父心领神会,从佣兵群中脱离。
他向着胆怯的恋人吩咐了一句:“照顾好他们。”
“是,教父……”
一条胳膊还是义手的恋人,恭敬而恐惧的小声应道。
而教父跟着托瓦图斯前往了另外一处隐秘的小巷。
“有个人急切的想要见你一面。她给了我不少有用的情报作为交换,希望让我引荐一下。”
托瓦图斯随口说道:“因为我觉得非常有趣,所以我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这里并非是无知之幕的总部,而是在外面……这意味着,这个人和无知之幕并不是一伙的。
对方甚至可能有些畏惧无知之幕的手段,因此不敢进入对方的基地。
但托瓦图斯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那会是谁呢?
等到看清对方的面容,教父脚步突然停下。
与其说是停下……倒不如说是僵住。
因为出现在教父面前的女人。
正是给群青发送了遗书般的邮件,是他以为昨夜已经死去的——
蓝歌鸲的前女友。
摩根。
------题外话------
更新完毕!
这一卷过半,铺垫剧情结束、“一日骸”的故事要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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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跨越时间的对话
此刻,理发师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才让他看起来没有失控。
属于“蓝歌鸲”这个模拟人格的澎湃心情,此刻正如涨潮时分的海滩。
原本留在沙地之上的堡垒、足迹、爬行着的螃蟹,此刻全数被涨潮的海水所淹没、洗净。
——那是喜悦之潮。
重逢,回归。
至于被欺骗、浪费了感情的愤怒,正如那沙地之上的浅淡足迹,一瞬之间便被涤净。
但随即而来的,便是恐慌。
因为此刻“理发师”的脸上,只有浅淡的妆容让他的轮廓显得稍有不同。
最多就是再加上之前动怒时,怒火灼断了束发的发带,让他那束成马尾的长发披散至肩后……让他此刻身上的气质显得更加成熟阴沉。看上去就像是要召唤电子终结龙一样。
这或许能瞒过托瓦图斯这种不熟悉“蓝歌鸲”的人。
以摩根对蓝歌鸲的熟悉,她一定是能认出自己身份的。
……可这样的话,岂不是在托瓦图斯面前泄露了自己的身份?
而且他也真的很担心摩根那边的情况。
会去找黑骸、找兰奶奶问这些事,正是因为他想要介入其中。如今摩根自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扭头离开、视若未见?
但此刻,理发师突然注意到了……摩根脸上那异常清晰、甚至让她显得有些恍惚的疲惫感。
那并非是身体上的疲劳。
而是精神上的疲惫。
……就像是周一早上起床时一样。
而在看到自己的时候,她眼中并没有“恍然”、“感动”、“迷茫”、“震惊”之类激荡着的感情。
就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重复性的工作一般。
就像是她并非第一次见到“理发师”一样。
摩根的嘴唇紧紧抿紧而又张开。她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最终,她低下了头,轻声说道:
“……教父阁下。”
那一瞬间,理发师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脏传来了仿佛被什么紧握着一般的压迫感。
他尽力让自己以相同冷淡的声线回应着,却忘记了教父总是对他人温柔如父:“找我……何事?”
“我是从未来回来的。”
摩根低着头,并不看理发师一样、只是口齿清晰、恭敬着说道:“准确的说,我是从一天之后回来的。
“我要请求您的协助……现在只有您能帮到我。
“为了取信于您,我带来了一个情报。
“——您说,自己并非是‘蓝歌鸲’,而只是‘遗像’。而且,您与英雄‘群青’有着密切的关系。”
听到摩根这话的时候,理发师就立刻相信了摩根的话。
因为他从未跟任何人说过……自己发动罗素真正的灵能时,所看到的那个异象。
那个“满是遗像的房间”。
既然知晓这个秘密,又知道自己和群青其实是同一人,那摩根的确有可能是从未来回来的。
只要知道这件事,他就至少可以信任摩根八成。
但如果摩根所见到的那个人同样是自己,他根本无需专门提及和罗素之间的关系。而且还那么隐晦。
除非……
那是“明天”的自己,在通过这种方式隐晦的传递某些情报。
在这件事中……有哪件事与群青有关?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立刻回忆了起来。
正是摩根对群青发送的那封像是遗书一样的信。也正是他得知了摩根出事了的第一渠道。
“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来找我。”
这是与群青划清界限的说法。
可如今,她却在寻求本质上与群青是同一人的“教父”的帮助……
毫无疑问,她其实是并不知道、教父就是群青这件事的。
于是,理发师开口缓缓问道:
“既然如此,你还记得昨天发生过什么事吗?”
“……哎?昨天?”
“对你来说,应该是前天。”
“前天的话……”
摩根面露难色,解释着:“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因为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重复的一天了。
“我都已经不记得重复了多少次。前天和更早之前的记忆,都已经变得模糊了。”
“那么,你找过我多少次?”
“两次。因为想要取信于您非常困难……第二次见到您的时候,才终于找到了能够说服您的证据。”
这个答案,摩根倒是很快就给予了回复:“也就是上一次的循环。
“是您自己告诉我,您知道这件事太晚了。要我从中午时分开始就等在无知之幕。在那之后您会过来一趟,要在那个时间……而非是晚上就与您接触。”
罗素甚至能够想到,摩根在第一次接触自己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定是把自己认成了蓝歌鸲,或许两人都曾为此而失控过。所以她看向自己的表情才会这么复杂。
但摩根心里应该非常清楚,蓝歌鸲就是小琉璃。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没有被改造过的蓝歌鸲”这个人。
理性来说,摩根是能自己想到这件事的……但从她看到理发师时的动摇神情来说,她恐怕还没有完全笃信这件事。
因为她并不是那么理性的人。
摩根也从内心深处,期盼着蓝歌鸲还能活着。
在那之后,她一定去找过群青。
罗素突然想到……
他上午在执行部大楼时,所看到的那个幻视。
摩根在执行部大楼附近踱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但又不确定对方会出现的具体方位与时间。所以不住的向四方张望,形迹非常可疑。
如果她在那里见过一次群青,她应该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下班。
所以那应该是她第一次来见群青,而且有重要的事要问他。
正因如此,摩根在看到群青的时候,才会突然“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仔细想想的话,摩根原本是不希望群青掺入到这件事中的。
正常情况下,她不会来找群青、寻求群青的帮助……因为这会把他一并拖下水。
从这一次轮回她依然没有来找群青……罗素就可以判断,她应该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同样也是卡玛尔瑟董事。
她来找群青,只是为了寻求解答、谋求关于教父的情报。
因为摩根知道,蓝歌鸲的终末形态、也就是小琉璃所化为的“笼中鸟”的恶魔,正是被群青亲手击杀的。
她当日甚至就在现场。
她很容易就可以联想到,教父或许是与群青有关系的……或者也有可能从第一次见到教父的时候,就从他口中得到了些许情报。
比如说“你如果真的能回到过去的话,就去找英雄群青吧”之类的话。
但也正因为那时的布置,才让摩根确定了“教父并非是罗素”这件事。
为了不把罗素拖下水,这一次她从始至终都没有从罗素面前出现过……直到现在,都没有去寻求过罗素的帮助。
“让我想想。”
教父思索着,沉声道:“如果是我的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应该不会相信你,并让你去找群青了,对吧。”
“……对的!”摩根那疲惫的脸上有些讶异。
“随后,群青跟你说了能够取信于我的密令,并让你能够确信、教父是可以帮助到你的。你带着它再度回归,说服了另一个从未见过你的‘教父’。”
教父缓缓开口:“你还记得,你今天凌晨时分给他发过一封信吗?”
“今天……”
摩根思考了一会,随后肯定道:“是的,是有一封信!因为我担心他会出事,所以要求他就算是看到电视里或者新闻上,在通缉我之类的消息也不要来找我。”
“你会被通缉?”
“我原本以为我会被通缉。”
摩根苦笑道:“但我没想到,最后等着我的根本不是执行部……”
教父缓缓点了点头:“这样啊。那让我来猜猜,我都说了些什么……以及,他都说了些什么。”
通过逆向推理,以摩根如今掌握的情报倒回去推。
就可以得知当时自己大概说了什么,也可以确定过去的自己想要向自己传递什么讯息。
第三十二章 她已死去,在一日前复活
她在这一天唯一能百分之百抓住群青的地方,就是上午时分的执行部。
在那种嘈杂的环境下,摩根不能说出太过危险直接的话,比如说“你和教父是一个人”、“你认识巴别塔的坏日”。这可能会给群青留下不利于他的证据。
那么能说的话,其实就只有几种了。
理发师沉声问道:“我所说的是,‘教父也知道,你昨晚收到了一封信’,对吧。”
“……不是。和这个无关。”
摩根有些迟疑:“那是很奇怪的一句话。”
嗯?
理发师怔了一下:“什么话?”
“你说的是,‘有个人可以让碎掉的盘子变回原样,但那真的只是变回原样吗’这样的话。”
听到这话,教父突然沉默了。
而摩根对这突然的沉默有些不安,她继续说道:“而群青先生跟我说的,能够取信于您的证据是……
“‘要杀死的那个人第一次出现的那天,吃早饭的时间比平时确实要晚一些’。
“在那之后,您才给了我能够取信于如今的您的证据。”
“……原来如此。”
教父若有所思:“我懂了。”
他看向摩根,非常肯定的答道:“你是被卡玛尔瑟送回来的,对吧。
“而且你在找到群青后,应该不是立刻找到我的。中间应该隔开了一两次的重置。”
摩根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非常肯定,自己应该根本还没提到这件事。
她完全不清楚,为什么教父突然就能得知自己的目的……
这个和前男友长相近乎一致的男人,身上却有一种蓝歌鸲所没有的——极危险的神秘感。
但如今,她却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她已经重复这一天不知道多久了。
五天,十天,二十天……
旧有的记忆被逐渐磨损,她越发想不起来过去的自己。
只有在看到“蓝歌鸲”的时候,她才能勉强回忆起过去的那份记忆。
她所能记得的,也就是“蓝歌鸲”的确就是这幅模样。
那手腕处的植入式义体,正是她当年亲自为蓝歌鸲挑选的性价比最高的款式,如今早就已经绝版了、他也早就换了更新的款式;
他右手戴着的、勾玉图案的蓝色玻璃手链、是她初中的时候送给蓝歌鸲的礼物,那个东西并不值钱,是只有小孩子会买的那种路边便宜饰品,早就已经磨损了;
那条银手环是她当年庆贺蓝歌鸲单曲首发时,省吃俭用了两个月的生活费买的礼物,因为嫌弃土气、他还要求自己退回去,气得她当时吵了一架;
左手的星星手链,是他们还在上学的时候,她在上课的时候偷偷在桌子底下手工磨出来的,有两颗星星还少磨了两个角;
左手的另外三条金丝手链,分别是在他那三次演唱会结束后的纪念品。
她还曾说,以后要让这样的金丝手环挂满他整条手臂,但最后直到他变成小琉璃、一共也就只有三条。
这样的手链他非常珍惜,平时根本不会戴出来。只有在开演唱会的时候,才会将它戴出来。
挂在脖颈处看着像是项圈一样的东西,其实是颈挂式麦克。这是他上学的时候购买的,想要以后在街上唱歌给自己听,但其实买了之后一共也就只用了一次。
光是看着这些,旧日生活的点点滴滴便会不断涌现而出。
因为不断重复这一天而日渐枯干的心灵,也因此而得到治愈。
……也正因如此,她才非常确定、“教父”绝不可能是蓝歌鸲。
他身上挂着的这些东西,几乎都是独一无二的。其中不少早就已经遗失或者损坏,它们不可能同时存在。
所以,摩根第一次看到教父的时候……
她也根本没有将对方视为“蓝歌鸲”。
她只是以为自己已经被这循环的一日折磨疯了,看到了由旧日幻影组成的救世主。
如同童话中擦燃火柴,在火光中看到奶奶的小女孩。
她渴求着对方将自己带走……而在那之后,她才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对方就是下城区的那位“教父”。
女人对目光的敏锐直觉、以及对恋人的熟悉感都告诉她……在教父看到她的时候,绝对怔住了一瞬间。
他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脸上时,超过两秒钟一动都没动。
那并非是欣赏、惊艳或是铭记。而是确定,是否真的为自己回忆中的某人。
她一瞬间,以为对方或许没死……
可她很快就注意到了对方身上的饰品。
教父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这些饰品有什么特殊意义。否则他一定会知道……就算化了妆、也是绝对瞒不过自己的。
假如真的要隐藏身份,他必然会有一个试图隐藏饰品的动作。
但他没有。
完全没有。
那一瞬间,摩根就知道……这位“教父”或许还记得“摩根”的存在,但是绝对想不起来他们曾发生过什么事了。
只属于她的那个蓝歌鸲,会在清晨的上学路上给她唱歌的小鸟,的确已经是死了。
而在一旁看戏的托瓦图斯,看着两人突然同时陷入了沉默,显然有些不满。
他清了清嗓子:“摩根小姐,带回来了许多有趣的情报。正因如此,我才决定与她合作。
“比如说……今晚下城区会有一位总公司董事会的大小姐来玩。特别执行部为了保护她的人生安全,将会全员守护在下城区、一时半会赶不回去。
“而在这时,摩根小姐就可以刺杀‘卡玛尔瑟董事’。你们或许不知道,正常情况下,精灵董事是绝不会进入下城区的,因为那样意味着他们无法保持与‘母树’记忆同步。”
黑发红眼的少年补充道:“我是那个不正常的情况。”
因为他根本就不认为,下一个“托瓦图斯”还是自己吧。
所以托瓦图斯就不需要维持自己的“记忆云同步”。
教父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装作自己对摩根要做的事一概不知,他沉声道:
“……仅凭一己之力,刺杀一位董事?
“倒是有趣。但就算特别执行部的那三位都不在,也很难做到这一点。
“毕竟特别执行部不在,执行部也还是在的。而且……精灵董事可没有那么脆弱。”
就仿佛要隐藏“法师”的存在一样,他沉吟一会、故作模糊的答道。
而托瓦图斯则笑眯眯的帮教父揭开了这一切:“倒是无需跟摩根小姐如此保密,她是可以知晓关于‘法师’的秘密的。
“——卡玛尔瑟的法术与时间有关。为了保有这种能够逆转时光的能力,他在离开‘沙漏居’之前、无法使用其他类型的法术。
“他能够将其他物体的时间、状态、位置中的一项或者多项,退回到24小时之前。假如使用这个能力退回生物的‘时间’,那么等到时间再度移动到这个时刻的时候……被退回的生物就会直接消失在时间的夹缝中。只有被他的能力确定的东西会继续存在。
“那是完全的失踪。等时间到了,就会凭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留一点痕迹、也与卡玛尔瑟没有任何关系。因为被‘退回’已经成为了铭刻于这个世界的结果,无论如何改变历史、这个结果都不会改变。就算杀掉卡玛尔瑟,也不会改变。
“——是的,摩根小姐中了这样的法术。她只有让这个世界的卡玛尔瑟再度对她使用同样的法术,才能让她再度回到一天之前的过去……否则等到沙漏中的沙子漏完,她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
“也就是说,摩根小姐只剩最后一天的生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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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一日骸(感谢沐风之歌打赏的盟主)
……卡玛尔瑟董事,果然是超乎想象的强敌。
这并非是因为罗素的推理能力有多么强大。
之前,罗素看到卡玛尔瑟使用法术修复餐具的时候,他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的法术显然非常强大,但是类型相对来说就要单调一些。除了他之外,似乎没有其他人能够同时掌握操控时光的能力。
而罗素其实是见到过这种情况的。
——那就是鹿首像。
她的传送法术,就是这样的情况。
当法师们在梦界前进到接近终点的时候,在前面区域获得的法术痕迹就会被逐渐抹除。因为后面的区域强度是压倒性的高,几乎每个区域都是截然不同的主题。
鹿首像一直停在了“前进之路”的区域,这让她能够获得链接感知范围内任意两扇门的强大法术。
被她在脑内植入了分身的每一个巴别塔成员,他们所走过的路、都像是开辟了“战争迷雾”,等于是给鹿首像开放了传送点。
如果一个地方,没有任何巴别塔的成员去过、那么这个门就是开不过去的。
鹿首像直言,她就是为了持续记忆这个非常便利于指挥与人员调度的法术,才没有离开“前进之路”。
而卡玛尔瑟的情况与鹿首像一样。
停留在“沙漏居”区域的他,能够随意使用逆转他人时光的法术。
前进到了这种深度、抵达这种级别的法师,与其说是法师……倒不如说是“神”。
法师能力的特性就是可以习得,容易复制。但深入到了这种程度,就算同为法师也难以复刻……独自一人占据了梦界深层的某个区域、掌握了这片区域内的全部力量。这的确有可以称得上是“神域”。
恐怕精灵法师,都会是这个级别的怪物。
“如此说来……”
理发师缓缓道:“恐怕卡玛尔瑟已经杀死不止一个人了。”
“是这样的。”
摩根用力的点了点头:“在之前的某次轮回中,他自己就说过这件事。正因如此,我才明白自己的困境。
“他最开始用那个能力命中我的时间,是明天凌晨三点半。他说这是特地为我挑选的的时间。
“‘为了防止你在光天化日之下,突然消失在大街上,还是请在深夜独自一人消失吧,小姐。’他这样说过。
“所以我才能猜到,我恐怕只能再存在一天了。等到他再度给我释放法术的那个时间点,我就会消失。”
“猜的不错。”
托瓦图斯笑眯眯的点头认可道:“你很聪明。
“他这个法术的本质,就是在沙漏居给你制造一个二十四个小时会漏完的沙漏、并将这个沙漏倒置。
“等到沙子漏净之时,它会自动倒置过来……这个世界就相当于是所有人一起倒流回去了二十四个小时,但只有一个人持有这段记忆——那就是你。
“对你来说,就像是将8月1日3:30的时间,与7月31日3:31连接在了一起。”
他说到这里,看向摩根的目光就如同欣赏稀世的珍宝:“但很少人能意识到这一点。在沙子漏净之前,逼迫卡玛尔瑟再度制造一个新的沙漏、覆盖掉之前的沙漏。于是你就又有了一些时间。
“没有人能够轻易相信时间会倒流。他们只会将其视为做了一个噩梦、或者一个预言梦……就算是意识到了的人,也只是将其视为一个警告、不敢再接触卡玛尔瑟。
“结果就是,只要完成了第一个‘二十四小时’,随着沙漏第一次漏净、人生就结束了。这个人的人生将永远实现闭环,在这一天之间无限重复,无法抵达第二天。无论他做了什么事,到了那个时间都会再度被重置到前一天。
“那么对于能够正常进入第二天时间的其他人来说,这个人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其实倒也不是真正的死了,只是他永远的活在了‘过去’。
“这样的‘人生沙漏’制作的越多,他就越发强大。因为他可以抽取其他人时间,来加速自己的时间……这或许也可以算是一种解脱。”
“那还不如死了呢!”
理发师眉头紧皱:“这永恒无尽的折磨……将一个大活人囚禁于短短一日之中,这比死亡更令人折磨。”
“其实除此之外,也是可以解脱的。”
托瓦图斯的话,吸引了理发师和摩根的注意力。
黑发赤瞳的少年露出恶意的笑容:“那就是杀死卡玛尔瑟。
“那样的话,就摧毁了所有被他制作的‘沙漏’。如同沙漏的沙子漏到了外面,自然就不会再一直转动了。那些曾被他放逐的人、都将在最后一次轮回之后,落入时间的夹缝之中、陷入永久的死亡……这是唯一的解脱之法。
“就算以后再有人抵达‘沙漏居’,那也是创造属于他自己的沙漏了。”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摩根小姐都会在明天三点半死去吗?”
只是如此说着,理发师就感觉到一阵阵的心悸。
他似乎有些想哭,但莫名的……并不是为摩根之死而感到悲伤。
就如同在深夜独自一人看着月亮,怔怔看着时间滴答流逝。仿佛失去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泪水有时会在不悲伤也不痛苦的时候夺眶而出。
托瓦图斯笑了笑:“因为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啊。
“如今的她,只是被时光的力量复活的尸骸罢了。能运转的时间仅有一天的尸骸……等到进入下一次轮回的时候,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而且,她恐怕已经活不到三点半了。”
“……为什么?”
“因为我第一次轮回的时候,还没有搞清楚这个能力的情况。”
摩根疲惫的叹了一口气:“我今夜凌晨十二点的时候就找上了他,并再度被他杀死了。
“……可在那时,我依然复活在了凌晨三点半。但我的时间上限已经只到十二点了。
“我很庆幸。如果我是那种急躁的性格,说不定会中午或者下午就杀过去。那样的话,这一天的时间就会被压缩的越来越短、越来越短……直到某次,卡玛尔瑟董事猜到我已经中过了一次法术,而选择不使用这个法术攻击我。
“那样的话,我就要彻底消失了。”
甚至不能暴露出自己复活过的痕迹。
卡玛尔瑟没法看到其他时间线中发生的事,他也不知道谁中过自己的法术。
但如果他通过某人的异常,猜到对方已经中过一次法术了……那么他只要什么都不做、摩根就是必死无疑。
摩根非常聪明。
她第二次轮回的时候,就大致猜到了这一切。
所以她不敢将这一切公布出去、甚至不敢大张旗鼓的寻求他人的帮助,因为她无法确定这就是最后一次轮回。
为了能将信息带到下一次轮回中,她每一次都必须伪装成“这是第一次刺杀卡玛尔瑟”,并以此重置自己的时间。为此,她不能作出任何“异常”的举动……那种以她的身份和认知,不该去做的事。
直到顶着精神上的疲惫感,凑够足够多的信息——相信这一次能够击杀卡玛尔瑟。
她只有一次出手机会。
“我不想再进入下一次轮回了……我已经太累了。我重复了至少四五十次同一天,对一个人说着完全相同的话。我甚至逐渐已经觉得现实和梦境模糊在了一起,我看任何事物、任何人都有既视感,逐渐有些分辨不出来哪些是幻觉、哪些是现实了。我觉得,这应该就是成功机会最大的一次。如果再拖下去的话,我的精神、我的意志都承受不了了。
“请帮帮我……教父。”
摩根恭敬的向着理发师行了一礼。
教父的面容沉静肃穆。
“我答应。”
他宣誓道:“我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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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你果然知道(求保底月票)
明明两人在讨论着击杀精灵同族的事,但托瓦图斯却是听得兴致勃勃。
他没有任何忌讳,甚至不断出谋划策、帮两人修正计划。
——若非精灵董事之间似乎有着不能互相伤害的禁令,恐怕他都会迫不及待参与其中。
“谋杀一位精灵董事,这实在是稀有的体验。”
托瓦图斯愉悦道:“更不用说,目标是卡玛尔瑟那个家伙了。我早就想锤烂他那张脸了。”
这个乐子人,似乎还在为之前卡玛尔瑟向下城区派出了间谍、试图摧毁下城区的计划而记仇。
……以乐子人的标准来说,他似乎有些过于记仇了。
虽然不能直接动手,但托瓦图斯提供的情报也非常关键。
其中就有那个法术的发动条件。
“卡玛尔瑟制作沙漏的时候,必须依赖于他的那个眼镜。不摘下眼镜的话,是无法使用这个法术的。”
托瓦图斯认真的说道:“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我还以为那是装饰,或者自我催眠的开关。”教父眉头紧皱。
“那的确就是自我催眠的开关。”
托瓦图斯点了点头:“他必须封印自己的这个能力。因为仅凭意念、就能倒退整个世界的时间,这力量实在是太过可怕……而且很容易让不那么想杀的人消失不见。
“他无法收回自己的能力。一旦被制成沙漏,就再也救不回来了。所以他使用这个法术必须谨慎,只有摘掉眼镜后、才能‘看到时间’,并倒流某人、某物或者世界的时间。
“如果倒流某个人的时间,他的状态或者位置就会恢复到二十四小时之前。他甚至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救下死去一天之内的人,或者把人丢到很远的地方;
“如果倒流物品的时间,就可以让接近自己的子弹或者飞弹以相反的痕迹倒退回去、摧毁枪口或者击杀刺客——他还可以特地只让一个人的义体‘返回到一天前的位置’,如此直接撕裂对方的身体。那是非常全能的力量,而且不需要击中对方……因为这个能力的范围可以是‘全世界’。只要被他锁定,就约等于是直接抹杀了一个人的存在。
“这个能力的缺点是,无法精确控制时间。
“无论使用何种方式来使用这个法术……无论是倒流何种物体,只要选择倒流、就必须是‘一天’。”
“既然如此……这人应该很好对付吧。”
教父思索着:“他必须要摘掉眼镜的话,应该可以很轻松的刺杀才对。”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但‘沙漏居’的前面一个区域可是‘怀表离心机’。我接下来要说的,就是这个法术的另一面了……你们一定要注意这一点。这个才是重点。”
托瓦图斯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而教父和摩根也集中起了注意力。
“他只有戴着眼镜的时候,可以加速自己的时间。他可以随时偷走沙漏中的任意时间,来额外延续自己的时间……这个比例是1440:1。
“也就是说,他每抽干一个沙漏中储存的二十四个小时、就可以加速自己一分钟的时间。这一分钟的时间中,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是静止的。他所制作的沙漏,没有上百也至少有几十个了……你们如果使用正常的方式去刺杀他,那就是必败无疑。
“正面袭击的话,哪怕是其他精灵法师,也很难很难击败他。毕竟一分钟的时间,实在是太长太长了……长到足够他摘下眼镜,把对方送回到过去了。”
“……可这两个能力组合起来,不就近乎无敌了吗?”
摩根一时之间感到些许绝望。
“所以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行事。也正因如此,才能保下他那个不该存在的儿子。
“你应该知道吧,教父。卡玛尔瑟的儿子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劣者。
“他还希望杀死自己的父亲……呵。我警告过了他,‘愤怒在时间面前是毫无意义的’。希望他能听进去。”
说到这里,托瓦图斯微微眯起眼睛:“其实我偶尔也在想。卡玛尔瑟储存这么多的时间……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精灵董事可没有什么前进的方向了。”
“除非……他的目标是巨龙。”
教父接道。
托瓦图斯挑了挑眉头:“你也这么想?”
“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
教父笑了笑:“我有一个朋友曾说过这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朋友?”
托瓦图斯有些感兴趣:“他叫什么名字?”
“……嗯。你可以叫他霍姆斯。”
教父的表情有些微妙。
仔细想想,倒也不是不行。
乐园鸟的父亲好像还不知道名字……不如就当场给他起名叫霍姆斯吧。
我有一个朋友.jpg
“可既然如此,”教父将话题岔开,“他如果戴着眼镜能够长时间的时停,摘掉眼镜就能立刻抹杀一个人……我们又该如何击败他呢?”
“我其实已经告诉你了。”
“……你是说,摘眼镜的瞬间?”
教父突然反应了过来。
但因为太过儿戏,一时之间有些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猜对了。
“没错。”
托瓦图斯打了个响指:“而且必须一击致命。
“如果他还剩一口气的话,只要摘掉眼镜并随便送一个人回到过去——就可以重置自己的伤势了。”
“那我突然有了一个问题。”
理发师思索着:“如果有两个人同时被他送回去,那会发生什么?”
“后者会覆盖前者。已经有人试过了。”
托瓦图斯非常肯定的说道:“前者依然是到那个时间点就会消失,并且不会得到后者轮回时的记忆。在前者看来,这依然是自己的某一次轮回。
“如果前者再度以更早的时间点被送回去,那么后者又会变成新的前者……总之,持有最多记忆的,始终只会有‘一个人’。那就是最后一个被送回到过去的那个人。”
“谁试的?”
理发师为如此详细的介绍而感到讶异:“他居然还有闲心进行调查和询问吗?”
“我的妈妈。”
托瓦图斯嘴角微微上扬,轻声答道。
“可你刚刚不是说,精灵不能攻击精灵……”
摩根下意识的质疑道。
理发师也刚想说什么,但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闭上了嘴。
“因为她有必须要做的事。宁可让自己消失于时间的夹缝之中,也要倒流一天的时间回到过去……”
说着,托瓦图斯看向教父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教父,你果然知道吧。”
黑发的幼子缓缓说道:“那个秘密。”
那一瞬间,理发师感到脊背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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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人格化的资本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就算托瓦图斯是个乐子人,他也毕竟是精灵。
到底是怎样的乐子,才能扭转这一天然立场,让他乐于看一位同族被人刺杀、甚至为此出谋划策?
至少罗素认为,“刺杀卡玛尔瑟”这件事提供的乐子是远远不够的。
虽然这等于是三重意义上的同步复仇——关于罗素的仇、关于劣者的仇、关于摩根小姐的仇。
但毕竟这与托瓦图斯没有什么直接关系。这种复仇剧,在他“托瓦图斯”漫长的记忆中、肯定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
能让他觉得会乐起来,甚至愿意接受摩根小姐的委托、替她专门找来教父帮忙;甚至不收任何报酬,就主动为他们提供了关键的情报,还教会了他们如何刺杀卡玛尔瑟董事……
在一切的立场中,屁股立场就是最真实的立场。
能跨越自己的屁股,就必然有更深的原由。
而如今,罗素觉得他大概已经得到了这个答案。
摩根以为,托瓦图斯的母亲应该也是精灵……这是属于大多数人的常识。
但罗素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就在不久之前,他刚从兰奶奶那边得知了关于精灵的秘密:
灵亲症是一种病,一旦治愈了这种疾病就可以变成长生不老的精灵。
精灵掌握了这种技术,他们甚至早就能够治愈所有人,让全世界完成真正意义的“飞升”。
但是他们选择了将这项技术垄断。
通过严格控制精灵的数量、筛选最为优秀的人类成为精灵,以此保证精灵对普通人类的绝对优势。
为了隐藏这个秘密……或者说,为了维持精灵对人类的统治、让普通人产生“精灵生而高贵”的感觉,精灵甚至创造出了他们专有的、属于长生种的语言。
“精灵语”对于一些专业来说,甚至是必修课。
因为他们毕业之后有可能与精灵打交道,掌握精灵语是一种莫大的优势。
他们专门培养一些浪漫的、没有什么用的爱好,创造一些只有精灵才用的特殊名词……比如说“母树”、“先祖”、“兽耳人”、“兽化”,以此和人类划清界限。
人类之中,只有极少数的大家族、或者极优秀的个体,才能接触到兰奶奶所知道的这个秘密。
而他们只要能够接触到这个层面,一旦有机会成为精灵、就立刻又成为了既得利益者,开始与精灵共同守密。
面对托瓦图斯的质问,教父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知道这件事的是“群青”、依托的关系是“巴别塔”,无论哪个都是不能在托瓦图斯面前的展现出来的存在。
于是他只能保持沉默。
“果然如此……”
但是,托瓦图斯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
他看向教父的目光变得复杂。
像是找到了志同道合伙伴的欣慰,又像是面对竞争者的热血……
或许是理发师看错了——他甚至从托瓦图斯脸上察觉到了些许微不可见的忧郁与悲伤。
“所以你那个时候,才会说……‘他们已经垄断了绝大多数的产业,拥有了绝大多数的财富,近乎是这个世界的无冕之王。可他们却还想要更多’。”
托瓦图斯注视向教父,轻声道:“你说的‘他们’不是指公司,而是指精灵。”
……不,其实我的意思就是公司。
我最开始,是想指公司高层的那些资本家。
但理发师沉默了一会,却哑然发现,托瓦图斯的说法似乎也没问题……
某种意义上,精灵就是这个世界失控资本的人格化。
——这其实也就是精灵的统治如此稳固的原因。
因为人类之中,最为优秀的那些个体、最有权力与财富的那些家族,最终同样也会成为精灵。
凡是能够反抗精灵统治的,最终都会被同化、共享权力……以及最关键的,那就是长生之权。
虽然通过这种手段转化的精灵,不一定会成为那八十四位董事、继承代代相传的命运与记忆,直接成为总公司的长生种董事。
但普通的精灵,或许对那些家族来说会更好。
成为精灵前的短暂记忆,毫无疑问会被那漫长的千年时光中冲淡,变得淡白之极。
不只是亲情会淡薄到可以忽略。通过这种方式转生的精灵,也很难对家族有什么利好。
——可那些转化成普通精灵的少年少女就有不一样了。
他们的寿命大概有一千年、可以长久的庇护自己的家族。
虽然他们自身已经不再属于这个家族了,名义上与这个家族并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童年的回忆、在成为精灵之后长年培养出的情感,会让他们对家族的爱比任何人都重。
在这种情况下,看到家族颓败、自然也会帮忙拉上一把,延续昔日的血脉恩情……
如果家族培育出了优秀的“基盘”、而又有了新的精灵名额,自然也会优先照顾这些家族。
毕竟对精灵来说,家族只能算是很淡的血脉联系,只有精灵才是能够平等交流的同类——但如果同为精灵,自然是与自己有血脉关系的会更值得信任一些。
于是代代相传……就形成了固化的权力。
——就像是公司高层一般。
只有同为高层,互相之间才是能够平等交流的同类;普通人理论上都可以转化为高层,只是这种途径被少数人把控着;成为高层的人会培植自己的派系,增加自己能够信任的“同类”数量。
……怪不得,在天空时代精灵们选择进入巨企模式。
因为从最开始,精灵就相当于是世界的“董事”。
所以,尽管理发师当时根本不知晓精灵的秘密,但他喷那些董事、那些公司的话,却可以完美套在精灵身上……
而从这个角度出发,托瓦图斯的立场就显得更微妙了。
一个背叛了自己阶级的……“董事”?
“你是不是在想,”托瓦图斯突然开口道,“我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
“是。”
教父顿了一下,随即坦然点了点头。
他挺直脊背,低头注视着托瓦图斯的双眼。
那总是戏谑地望向世界的赤红色双眼,此刻却变得平静而深邃。
“我需要知道……你会变成如此的理由。”
教父缓缓开口,非常认真的说出了让人感觉到有着难以理解的话:“如果不知道这件事的答案、如果感受不到你的真诚,我只能认为你是在戏耍我。”
这时,他第一次将托瓦图斯视为平等的目标。
因此……他反而在话语之中褪去了那伪装的谦卑。
……说来可笑。
在今天之前,理发师也从不认为精灵高高在上。
——因为他下意识的认为,自己比这些精灵的地位更高。
而托瓦图斯也显然从教父的言语中,品尝到了这种奇异的、毫无根据……却显得异常合理的傲慢。
并非是自大,而是确实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傲慢的原因。
“这种毫不遮掩的傲慢,以及对自己的绝对信任……啊,真是熟悉。真是有趣。”
黑发赤眼的精灵少年顿时失笑:“此刻的你,倒是比我更像是一位精灵……”
他沉默了些许,整理了一下思绪。
随后,“不和者”如此答道:
“这么说吧。我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了。”
他轻轻答道:“是我妈妈跨越时光,救了我一次。”
第三十六章 爱恨之锚(感谢玉域希希投喂的盟主~)
“我妈妈,对我抱有非常高的期待。
“但当时准备成为‘托瓦图斯’的候选者……其实有许多个。
“我曾是排第一的那位。因为我早在那时,就展现出了‘不和’的特质。
“我能够很轻松就搞僵与别人的关系,将他人激怒。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非常麻烦的性格。但正因如此,我才有了继承托瓦图斯之名的可能。”
托瓦图斯缓缓说道:“但某一天的时候……我被人杀死了。”
他并不避讳摩根这个“死人”。
或者说,他正是在跟摩根说一些,能够取信于“下个周目的他”的隐秘。
这应该是因为,托瓦图斯心里其实并不相信,教父与摩根能在这个周目就将这一切结束。
而只要进入下一周目,这些秘密的泄露就与他无关了。
……和其他的精灵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托瓦图斯并不认为自己需要为其他精灵守密。
他表面上遵循的各种禁令、遵守的各种规矩,仅仅只是为了维持这一代“托瓦图斯”的存在而已。
为了给其他同类带来麻烦,他泄露情报是非常积极主动的。
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托瓦图斯在众人面前,说了关于教会与天使的秘密……那应该正是他故意透露给教父这个“精灵反抗者”的情报。
放眼望去,在整个下城区的首领之中、在那些新生的法师中,唯一发自内心反抗“精灵”——而非“公司”与“上城区”的,反而只有自己这个来自上城区的间谍。
光是如此想想,就让理发师觉得可笑。
“或许你们看不出来,但我其实是长相比较年轻的类型。”
托瓦图斯缓缓答道:“我今年已经一百多岁了,而不是一般人认为的六七十岁。
“六十岁和一百岁之间的差距,是截然不同的……我觉得教父你应该知道区别在哪。”
“因为教法之战,是吧。”
理发师低声吐出了被精灵们所封禁着的历史之一。
——反正“教父”这个角色的定位,就是精灵的反抗者。自己再多透一点应该也没事。
黑发赤眼的少年欣慰的笑了笑:“啊啊,果然……
“是的。我是从战争时代出生的……作为法师家族的一员。
“那个时候,天使还没有诞生。战局是向着我们这一边倾斜的。
“然而突然有一天,我被人杀死了……杀人者是我的舅舅。”
摩根微微睁大了眼睛。
之前的事,她根本听不懂……但结合托瓦图斯的话、以及她自己的经历,她已经敏锐的捕捉到了事情的真相。
“是的,没有任何动机。他和我的关系甚至很好,互相吵闹着、也会在一起玩。
“就像是入了魔一样,又像是在验证什么一样。在我习惯性的嘲讽他之后,他却毫无预兆的将我随手杀死……”
“……因为他陷入了时空轮回,对吧。”
教父沉声道。
说到这里,他已经意识到了……在托瓦图斯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是啊……”
托瓦图斯叹了口气:“一次又一次的轮回、越来越短的留存时间,让他的道德观濒临崩溃。他不再被一些规矩所束缚,开始肆无忌惮的行事,这也是疯狂的前兆。
“母亲发现了这一切,并冷静的顺着痕迹找了过去。
“在舅舅再度袭击卡玛尔瑟之前,她将对方击倒、打昏。那时的卡玛尔瑟还不是董事,而是卡玛尔瑟伯爵。
“而卡玛尔瑟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
“伯爵对母亲说,‘你做了错事’。”
他的目光变得冰冷:“但他又说,‘你还可以弥补’。”
不断重复的一日,因此而崩溃了。
只在这一次中,托瓦图斯的舅舅袭击了他。因为一切都即将重置,等到世界重置、托瓦图斯依然会好生生的在那里蹦跶着。
但不幸的是,托瓦图斯的母亲就在不远处,她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她没有崩溃……而是冷静的追踪了上去,并在卡玛尔瑟伯爵面前击倒了准备刺杀他的舅舅。
然而这让卡玛尔瑟伯爵意识到,这个人已经中过了一次法术。他不需要再对他进行重置……等到二十四小时过去,沙子漏尽、这个世界线就会被锚定。
这正是他的舅舅手贱杀死了托瓦图斯的连锁反应,带来的后果。
这也意味着,托瓦图斯的死是不可逆转的“事实”。
除非……
有人再回去一趟。
以一个自愿的“实验品”的身份。
托瓦图斯的母亲应允了。
“卡玛尔瑟有五十多个‘沙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只杀死了五十多人。”
托瓦图斯缓缓答道:“准确的说,是他一直将沙漏控制在这个数量左右。
“‘沙漏居’这个区域内,能储存的沙漏上限是六十个。通过他的法术,他能在与对方没有任何接触的情况下、就让对方突然消失……这正是名为‘神隐’的都市传说的本体。
“只要对方反复袭击他,那么他的法术就会让世界时间不断倒流……只有当对方放弃这件事的时候,时间才会正常的流淌、而这就意味着对方的消失。
“正因如此,别说巨龙无法制裁他、甚至就连其他精灵都不知道这件事。
“也因此……他其实并不了解自己的法术。因为卡玛尔瑟没有将自己所持有的法术,告诉过其他精灵。他们至多也就是知道,他能够时停一分钟、或者倒流其他物体的时间。”
他需要一个“助手”,来从另一个视角为他解释,受术者那边发生了什么。
那就是托瓦图斯的母亲。
他作为人类时的母亲。
“他的沙漏,并非是对一个人使用法术之后就制作完成了。如果在这个时间中,他对这个人、或者对另一个人再度使用这个法术,就会摧毁之前的沙漏……换言之,那个人就不再拥有反复循环的能力、也不会再继续从循环中得到记忆。
“无论如何,都只会同时存在一个沙漏。必须要到最开始使用法术的那个时间位置,也就是从时间倒流回去之后、24小时内没有制造任何新沙漏的情况下,旧沙漏才会被收割……而这时,卡玛尔瑟才会意识到,另一个时间线的自己、在此时此刻使用过了一次法术。
“我的母亲另开了一条时间线,在那里提前击倒了‘以为只有自己一人在无限轮回’的舅舅……他并没有妈妈击倒他的记忆、甚至依然想要袭击我。
“但这次,母亲将我救了下来。一日前的历史被改变了。
“母亲抱着我,对着卡玛尔瑟伯爵叙述着她的所见所闻。
“——在那之后,卡玛尔瑟命令她继续进入轮回,去进行新的测试。
“她并非只循环了一次……因为每一次她都会优先将我救下来,将自己的记忆和一部分人格藏入到我的脑海中。在循环了三十七次后,卡玛尔瑟伯爵终于让她得到了解脱。
“或者说,开始了另一重永恒的折磨。
“……在抱着我的时候,她就无声无痕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中。而在那之后不久,我昏倒在地上的舅舅也凭空消失了。
“根据卡玛尔瑟的叙述,虽然两个人因他的法术而死、但他只得到了一个沙漏——我母亲的沙漏。”
“而我知道,她还在过去不断循环着这一天。
“一换一嘛……很公平。这就是复活的奇迹所付出的代价。”
此刻的托瓦图斯,看上去仿佛并非是一位年轻的精灵。
而像是回到了人类时期一样,脸上浮现出了强烈的感情。
那是极复杂的表情……他虽然脸上的笑容从未消散,给人的感觉却像是画着笑容的油彩、在无声哭泣的小丑。
跨越时间线的营救。
“……我还以为,你会被灭口。”
“不会的。”
托瓦图斯嗤笑道:“新任的精灵,原本就需要带走隔离教育、防止被短生种们‘欺骗’。等到毕业的时候,就成为了一名合格的精灵,能够与凡人的立场分开……那时的他们,就完全脱胎换骨、从心灵到身体都成为了一名精灵。
“更不用说,我是继承了那八十四人命运的‘继任者’。在我成为‘托瓦图斯’的瞬间,人类时的感情就会被漫长的记忆冲淡到微不可见。
“正因如此,卡玛尔瑟还认为这是一件好事——这能够让他增加一个值得信任的精灵盟友。
“从他的世界观中,袭击我的人是我的舅舅……既然那一次的时候,我的母亲才找了上去,说明他在之前的轮回中并没有做出这种疯狂的事,是逐渐缩短的时间压垮了他,这是因为他作为人类的脆弱所导致的悲剧;而正是卡玛尔瑟给了我‘人类时期的母亲’一次机会,将‘托瓦图斯的继任者’从已经死去的时间线中救了回来。这正是起死回生的奇迹。
“他不仅毫无愧疚,还认为自己是我的救命恩人。”
少年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也正是他造就了我。
“母亲藏于我脑海中的法术、随着时间逐渐溶解……在梦中,她留下的虚影教我法术、教我做人,告诉我过去发生了什么、诉说着对我的爱意……
“我的父亲早就死在了战争中。她和舅舅再死去的话,我就是孤身一人了。我最开始擅长惹别人生气,就是为了能够吸引更多注意力。在我孤独着的时候,翻阅了这些记忆许多次、在梦中看过了她所经历的许多事。这让我的心理年龄,远大于‘八岁’的真实年龄。
“也正是因为我所得到的那些不属于我的记忆,最终让我在‘托瓦图斯’的记忆冲刷下,能够锚定我本身的人格。最终让我这个‘人类’,成为了托瓦图斯人格的主体。”
“……所以你那个时候才会说,‘在精灵之中,你也是独一无二的’。”
“是的……我的教父。”
托瓦图斯右手抚胸。
他那稚嫩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毫不遮掩的、充满恶意的笑容:“我因我的‘爱’与‘恨’,而独一无二。
“我蛰伏的已经够久了,教父。久到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但终于还是让我等到了这个机会。
“我要加入你们……以情报入股。”
精灵幼子宣告道:“在干掉卡玛尔瑟之前,我都将是你最忠诚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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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为期一天的盟友
“……干掉卡玛尔瑟之前?”
教父闻言笑出了声:“那不就是今天吗?
“您是打算成为我‘为期一天’的忠实盟友?”
“一天还不够吗?”
托瓦图斯却只是双手抱胸,面色如常的反问道:“你原本就是打算,在这一次轮回中击败他的吧。
“既然如此,多了一位精灵服从你的指挥……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你的计划应该都更有完成的可能了。
“而一旦等这个目的完成——就算我说,我依然是你忠诚的盟友,你会相信吗?”
“我当然信。”
理发师的声音低沉缓慢,却具有某种不可言喻、令人信服的力量:“如果我在这一次展现出了非凡卓著的能力,你之后遇到问题的时候来找我帮忙,那也是非常合理的事。
“为了让我以后能够帮你的忙……你就一定会在干掉卡玛尔瑟董事后,以‘合作愉快’之类的理由延续我们的合作关系。”
“哦?你就这么肯定,我以后一定会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吗?”
“是啊。”
“我多少也还是一位常任董事,我遇到的麻烦……你能给我提供多少帮助?”
“因为你是个精灵中的叛逆。因为你的目标,应该不只是干掉卡玛尔瑟——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教父微微眯起眼睛,非常肯定的说道:“所以你早晚会惹上麻烦。一个以你的精灵身份无法解决的麻烦。而‘教父’就可以为你解决那个麻烦。”
托瓦图斯的“乐子人”只是他的表象。
只是因为他谋求深大,所以才装疯卖傻、用滑稽与无羁来掩饰自己。
理发师无法保证,他能与巴别塔站在一起。
托瓦图斯的意愿和意志实在太过强烈……
他是那种不愿意歪曲自己来适应环境、降低自己的需求来完成期望的类型,否则他早就屈服于精灵的立场中了。
既然如此,把他引入巴别塔反而容易出矛盾。
倒不如作为一个外部的援军而存在。
“大家都是聪明人,还是坦诚一点更好合作吧。”
理发师笑道:“先说‘一日的盟友’,然后到了最后再说‘合作愉快’而续约……这种pua的技术,就别对我用了吧。”
“……所以说,我还蛮讨厌你这种率直的聪明人的。”
黑发的少年叹了口气:“情商高一点,假装自己被我骗到了不行吗?”
“我可不擅长演技。”
理发师非常肯定的说道:“我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所以那天在会议上的时候,我才会说这么多。”
——是的。
“理发师”这个角色不擅长演技,因为擅长演技的是“罗素”这个演员。
他对此分的很清楚。
“……以前地上时代有句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托瓦图斯提醒道:“你还是低调些的好。”
他这话确实是认真的,甚至是抱着善意的。
这位精灵幼子,也有些担心自己看重的合作者因为太过招摇而去世。
有超越凡俗的智慧、有着居高临下宛如神明般的视野、有着能够统帅他人的心性与领导力……以及那不可或缺的煽动力。
他原本的目标是劣者——卡玛尔瑟的叛逆之子。
培养他的能力……亦或是与他同归于尽来摧毁卡玛尔瑟的命运。再或者退而求其次,把他逼疯——看看卡玛尔瑟的血脉之中,是否也继承了他的冷酷与无情。
托瓦图斯想的蛮好的……直到他看到了理发师。
这“教父”之名就是他起的,言下之意,就是希望对方能够成为下城区的统领。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位“教父”谋求甚大……
他并非是无码者,却在帮助无码者团结起来。
也正因如此,他才觉得……自己或许与教父能够成为一路人。
他们的最终目的必然是不同的。但在那之前,他们或许成为短暂的、互帮互助的同路人。
所以他不希望教父出事的心情,是发自肺腑的。
但教父却并没有接受他的警示。
“对一般人来说,是这样的。但对‘教父’来说情况会有些不同。”
理发师缓缓说着。
他那深蓝色的深邃双眼,会让人联想到深不见底、令人恐惧的深海。
“我必须站出来,成为人们一眼便能望见的灯塔。
“我必须承受人们的质疑、恶意与攻击,并最终完好无损的站立在辉光之下,以此展示我的强大、说服人们向我聚集。
“比起完好无损,我宁可伤痕累累。因为我并非是为了自己而行动,我没有‘保全自身’的余地。
“和‘成功’相比,我更需要‘胜利’!
“只要我行走在常胜之道,让人们看到希望。就算有朝一日我倒了下去,也会有人再站起来,接过我手中的火与光。
“因为那意味着我的道路是正确的。我能常胜,并非是因为我自身的强大、而是道路的正确——我需要让人们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某些动用小聪明就可以取得的胜利果实,我不会去摘;靠着煽动就能轻松获得的权力,我不会去拿;依靠蛊惑人心来得到的支持,我不会去用。
“对我来说,个人的成功触手可及。但我想要的是在那之上的东西。”
这是他以“理发师”的立场,无比自信的、挺胸抬头说出的话。
但也不完全是……或者说,是因为他使用着理发师的身份,才能挺胸抬头说出这些会让他感到有些羞耻、难以启齿的话。
罗素确实是这样想的。
然而罗素不敢这样说……因为说出来就会被人嘲笑。因为罗素只是一个凡人、一介社畜、一只公司狗。
……可理发师不同。
他是教父。他是自由的。
他是下城区的统治者。是无码者的无冕之王。
他很聪明,拥有稀世的智慧。但他却选择不为自己的利益而去使用这份智慧,而是堂堂正正走在正途之上,赢取不容置喙、不可争辩的胜利。
“……我现在相信,你会成为我的忠实盟友了。”
托瓦图斯选择了屈服,退了半步:“但我也不再服从你的命令,我会有选择的执行……同样的,如果我有事也会需求你的帮助。我们互帮互助。”
“就该如此。我们是长久的伙伴,不必争一时高下。”
理发师从容的笑了笑:“会紧抓着临时的权力与名声不放,被它迷了眼的……都是贪婪而又愚蠢的无能之辈。”
“确实。”
托瓦图斯点了点头。
他感受到了理发师展示出来的器量……并愈发好奇,罗素为何要使用这个假身份活跃。
理发师所说出的话,不像是假话。
可那一点都不像是“群青”会说出来的话。
一个身份作为现存秩序的维持者,成为被资本推选出来的英雄、公司的形象代言人而被宣传;
另一个身份又成为了反叛者之王,下城区的统治者……甚至为此而敢于同一位精灵联合。
善良、乖巧、温柔、乐于助人、勤劳工作,仿佛闪着光一般,毫无缺点的偶像。
深沉、狠辣,作为统治者的器量能够得到那些作为天生无码者、完全不懂何为秩序的新法师认可,甚至让自己这位精灵屈服。
——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哪个才是他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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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被改写的未来
在摆正自己的位置、老老实实与教父联合之后,托瓦图斯便不再闹什么幺蛾子。
他直接了当的说出了卡玛尔瑟的弱点——
“想要击败那个男人,理论上只有三种办法。”
托瓦图斯脸上难得没有什么笑容。
他缓缓说道:“原理很简单……他的法术,必须以视野为切换按钮。
“他的那个眼镜并非是平光镜……而是封印视力用的、度数不匹配的近视镜。”
“这不会永久性的损毁他的视力吗?”
“精灵的躯体能活一千年,怎么可能会被这种小事损毁。”
托瓦图斯摇了摇头:“也就是说,只要你能用什么办法将他致盲,或者用水泡、透明头盔之类阻挡他的视野,他就只能使用时停能力;
“同理,你如果将他的眼镜击飞出去,他就只能使用时间倒流的能力。”
“那如果我只击碎其中一片眼镜呢?”
理发师询问道:“他是能同时使用,亦或是都使用不了?”
“……当然不可能同时使用,不然他就不会带这种近视镜、而是带单片眼镜了。”
面对这个疑问,托瓦图斯陷入了思考:“这个情况我没有想过。
“但从法术原理上来说,他应该还是只能使用时停……因为他的视野依然是模糊的。情况应该等同于戴单片眼镜。”
“他最多连续时停五十多分钟,假如你能将他致盲超过一个小时、并且假设他一直连续使用时停,最后他就会无力反抗。但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毕竟他也不是个傻子——仅靠时停就能解决大多数问题了,面对袭击自己的人予以反击、这是被巨龙允许的。
“他使用法术来抹除痕迹的那些人,多数都不是前来刺杀他的人……而是影响到他的利益、或者准备灭口的人。”
说着,托瓦图斯看了一眼旁边的摩根小姐:“就比如说,这位可爱的小马。”
“只要影响他的视力,就可以阻断他使用时间倒流能力吗……”
听起来倒是很有可操作性。
但是……
“那样的话,他就又拥有时停能力了吧。”
“这就是抉择了。”
托瓦图斯摊了摊手:“我只能告诉你,如何将他持有的两个能力减少到一个。
“我个人还是倾向于,你在他摘下眼镜的一瞬间击杀他。这是我认为最均衡、最有效的手段。
“他在不能立刻使用时停的情况下,会优先自保……也就是说,他会试图倒流自己身边的一切。
“比如说狙击枪的子弹,或者炮弹、炸弹、地雷。将它们的状态或者位置恢复到一天之前。只要使用他无法倒流的攻击……譬如说能够麻痹思维的毒药、或者让他瞬间昏迷的诅咒。
“他这个能力的一个重大缺陷,就是不能倒流自己的时间。他如果受了伤,是不能使用这个法术将自己倒流到一天前的。但他可以通过随便抓视野内看到的任何一个人,倒流整个世界的时间、来试图改变这段未来。
“根据母亲的记忆……他倒流世界的时间时,必须注视某个人。换句话来说,他只有‘清晰的看到某个人’,才能发动这个法术。”
“是的。而且需要持续注视对方。”
一旁摩根非常肯定的作证:“他每次都是先将我击倒,再使用的这个法术……我原本还在想,到底是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将我击倒了。原来是我在时间暂停的世界中受的伤……”
“他倒流全世界时间的那个法术,需要发动时间?”
理发师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细节:“具体多长?”
“……我没注意,大概五六秒?也可能再短一两秒……但我不确定是不是我濒死时的错觉。”
摩根不是很确定:“反正不是瞬间使用的。因为他每次都会和我说一些话。”
“他不能倒流自己的时间?”
理发师捕捉到了关键点:“那也就是说,我可以用慢性毒药、或者诅咒的方式来杀死他?
“是的,只要在他体内的东西,都无法被他的能力影响。假设你有办法让他吞下爆炸物,就能够击杀他。他无法在时间倒流之后得到记忆。只要到了‘一天的时间无法改变定局’的情况下,就无论如何都无法救下自己。”
“这就是第二种办法……我原本就是打算这么做的,但已经来不及了。”
托瓦图斯有些遗憾:“我们必须在一天之内结束这一切……第二种和第三种都无法使用。”
“那么,第三种办法呢?”
“原理很简单,但操作起来很麻烦。”
托瓦图斯摇了摇头:“假如说,存在一把带毒的飞刀、向摘下眼镜准备倒流时间的卡玛尔瑟投掷过去。
“他这个时候来不及戴上眼镜,只能选择倒流飞刀的时间、把它倒流到二十四小时前的位置。
“——那么,假如二十四小时之前,我依然出现在这里、以分毫不差的时间将飞刀掷向他呢?”
只要把控好时间,将两次击杀的时间间隔二十四小时、重叠在一起。
就能够完成这一次击杀。
……从昨天掷出那把毒飞刀的时候,就已经杀死了未来的卡玛尔瑟。
这也是一个办法。只要设计的足够精妙,也是可以完成的。
但是……
一天的时间,也已经来不及了。
理发师与摩根对视一眼。
“我们先试试第一种办法。”
他沉声道:“假如失败了,你就回去再试试第三种方法。”
虽然托瓦图斯做不到在那短短数秒之间击杀卡玛尔瑟董事。
但未必理发师这边做不到。
因为他还有另外一个帮手……
——坏日。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优化一下计划……”
理发师思索了一下:“我到时候,也和你一起出现吧。”
“不行!”
摩根和托瓦图斯异口同声的拒绝道。
“那太危险了……如果实在不行,就放弃我吧。”
摩根态度异常激烈的拒绝了理发师的计划:“我的存在也不是毫无价值。至少我让你们结成了同盟,在未来或许能击败他……”
“确实没必要。”
托瓦图斯眉头紧皱:“无论如何,摩根小姐都会在今晚凌晨十二点死去。无非就是让不让她见证卡玛尔瑟的区别,的确没必要急于一时。”
“既然如此,”理发师决定透露点东西,“我也不妨多说一点……为什么我一定要帮助摩根小姐。
“——原本,我就决定今晚刺杀卡玛尔瑟董事。具体的时间,就是凌晨十二点左右。”
听到这话,托瓦图斯和摩根都怔住了。
他们很快意识到了,这句话的意义——
“可至少到明天三点半的时候,他还……”
摩根脱口而出。
第一周目的她,能被卡玛尔瑟送回来,倒流这个世界的时间,就说明了一件事。
那就是,教父的刺杀计划失败了。
不然的话,卡玛尔瑟是不可能活到明天凌晨三点半的。
但从第二周目开始,她并没有在零点前后见到过教父……
这说明——
“是的。当你回来之后,未来已经被改变了。”
理发师看向摩根,目光复杂:“早在我得知他的能力之时,我就隐约猜到了真相……而在得知托瓦图斯母亲的事之后,我就能够确信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你已经在不知道的时候救过我一次了,摩根小姐。这是我的报恩。”
……就如同托瓦图斯的母亲,亲自回到过去、改变了他死亡的结局一样。
摩根被送回到过去这件事……也正修正了另一条时间线上,罗素刺杀失败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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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我的孩子
与托瓦图斯约定好等晚上再见面之后,理发师与摩根就从无知之幕的地盘离开了。
一同跟他们离开的,还有比格与孤狼。
——说来也奇怪。
明明激怒无知之幕的人是比格……但当理发师带着摩根再度见到他们的时候,反倒是孤狼受了伤。
他似乎是被人打破了头。
虽然血迹已经被擦干,伤口应该是在头发内、并不显眼。
然而他义体的缝隙之中,还能看到些许暗红色的痕迹、那是尚未擦净的血,左侧发根处还有些发红,那白色的犬耳也被鲜血打湿……甚至都有些打绺。
最让理发师确定,他似乎被人揍了一顿的原因是——他看上去摇头晃脑的,似乎有点晕乎。但却意外安静了不少。
等他进门后,这两只犬科佣兵并没有试图向他讨个公道、也没告状。
反而是夹住了尾巴,一副看上去很乖、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倒是周围有人原本骂骂咧咧的,看到他们进来的瞬间止住了话。
既然如此,那就大概率不是他们吃亏……
这样就不用特地帮他们去找场子。
“说说吧。”
一直等远远离开之后,理发师低沉的声音响起:“怎么又打起来了。”
两人看教父似乎没发现,原本都逐渐变得活跃了起来,一听到这话耳朵瞬间就耷拉了下来、顺便加紧了尾巴。
……原、原来还是发现了?
“是我的问题。”
比格有些害怕、表情都有些僵硬,但还是硬着头皮解释着:“他们想找我的麻烦,孤狼只是替我出头……”
“不是你的问题!”
孤狼嚷嚷着:“明明是他们来找茬的!
“教父,他们没过来告状,就是因为他们不占理!我是先吃了他们一酒瓶才动的手!
“比格没受伤,我就全程没让他出手!这样怎么都是我这边占理……”
“哦?”
教父冷淡的哼了一声:“你倒是聪明。”
他随即看向比格:“你兄弟都给你出头了,那你怎么不动手?”
“……那样的话,事态就会变得激烈。”
比格小声说道:“这事是我理亏在前……我本来是做好了挨一顿揍来了结这事的准备的。
“我抢了他们的任务,如果我再还手事情就要变大了。他们其他人就有理由来介入此事,而不是拉架之后帮孤狼治疗伤口。
“我们如果被揍惨了,您回来之后就要找回面子。
“可毕竟是我理亏在前,这会对教父您的名声会有很坏的影响……会让人觉得您不公平。”
“要我说,就别在乎那些东西!”
不等理发师回复,孤狼就直接打断道:“要是打输了,不是更给教父丢脸?
“在下城区,能打就是正义、打得过别人的才能讲道理!
“你看我把那些人打了一顿,他们是不是还得心平气和过来给我治疗?”
这失礼的举动吓得比格缩了缩脖子,胆怯的看了一眼教父的眼神。
确认他脸上没有怒容、眼中没有厌烦,才小心翼翼回过头去,对着孤狼低声驳斥道:“那也是你,我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我和你一起走进来,显然和你是一伙的。我来动手和你直接动手,又会有什么差别?”
“不一样的……你不懂。”
比格有些不耐。跟孤狼解释不清楚这件事,比起一直解释更令他烦躁。
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时不时用余光瞟一眼教父的脸色,确认教父此刻心情至少不会太糟糕。
……以无码者的标准来说,比格过于会看眼色了。
看向这两只自己新收的忠犬,理发师目光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复杂。
一个勇敢、好斗而激进。
一个胆怯、敏感而理智。
性格与能力都天差地别、只是放到一起就能吵起来的两人,最后居然能凑到一起……
这大概也能算是一种缘分吧。
或者说是孽缘。
一旁的摩根看到这一幕,也是饶有兴趣的凑了过来。
见此,理发师连忙打发两人去前面开路:
“行了,别吵了……没怪你们。”
比格保持了克制,孤狼保证打赢了。道义与面子都护住了,那的确没什么好怪他们的。
“去前面看看,我和摩根小姐跟在你们后面。”
“走吧。”
意识到了教父是有些话不想让他们听见,于是比格直接拽着还想跟摩根聊聊的孤狼,快步走到了很远很远之外的地方——犬类灵亲的特征,让他们的听力与嗅觉倍增。对于其他人来说算是足够远的距离,对他们来说仍然还是不够远。
但他们并没有欺骗教父,而是真的站在了自己听不见的地方。
这倒不是忠诚。而是因为他们知道……在下城区,并非是知道的越多越好的。
等他们离开之后,摩根才轻笑着说道:
“你刚才的表情,简直就像是父亲看着出去惹祸的儿子们,恨得牙痒痒呢。
“想要训斥,但又找不到什么合情合理的理由。最后只能放过他们,让他们出去玩。”
她注视着两人的背影,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理发师一直不敢注视她的脸。
但他却莫名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出来。
这也莫名让他沉甸甸的内心变得轻松了些许。
于是顺着这个话题,他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确算是他们的父亲。
“因为我是无码者们共同的父亲……我是他们的教父。
“我要扶他们走上正道,引他们远离恶徒。
“在骄矜傲慢之时训斥他们,将他们骂醒;在失落绝望的时候鼓励他们,与他们在一起。
“在他们互相攻击争吵的时候,消弭争端;在他们退无可退的时候,站出来挡在他们面前。”
教父注视着两人缩小到只剩两个小点的背影,低声说道:“我不是某个人的教父,而是共同的教父。
“只要愿意认同我的身份,愿意尊重我。我就替他们解决麻烦。
“并非是为了虚名,也不是为了利益。而是发自内心的……为了我的教子们着想。”
他们只要愿意尊重我,我就竭尽全力帮助他们。
不图回报。
“……这也太累了。”
摩根转头望向教父,她的眼神之中满是忧虑:“他们和你根本没关系吧。”
“所以是教父。而不是生父。”
“你这是在施舍心中的善意。”
摩根眉头紧皱:“可他们……真的值得吗?”
她虽然被董事亲手所杀,本身也沉沦于黑暗之中、作为谋杀他人的利刃。
摩根手中的恶行甚至比大多数无码者更深、更重。
但即使如此,她也不信任无码者。
教父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对无码者的恶意、歧视与不信任,竟然已经深根于此。
第四十章 你在哭吧
之前理发师去询问了一下绞杀。
各个空岛的网络都是局域网,互相之间并不连通。想要查资料也查不出来……而且这种查询的行为,还可能被通报给公司的网络安全部。
但是梦界不同。
梦界是打通的、全世界共用一个梦界。各个空岛的新生法师、地面上的老法师,都会出现在梦界。只要进入梦界,法师们就可以与其他空岛的法师交换情报。
并非只有幸福岛有下城区,其他空岛也都有这些无码者聚集的场所……只是场所不同。
比如说,他最熟悉的崇光岛,上下城区基本上完全打通的。没有幸福岛这样,各个入口都被堵死或者监管、剩下的也都保密……任何人都可以随时进入下城区。
因为单是“下城区”,无法躲开那无处不在的人工智能的眼线。无码者们只能龟缩在下城区的一个角落、名为“黑区”的无线电静默区中。所以,虽然崇光岛不分上下城区,但“黑区”其实也就是幸福岛的下城区。
而像是神智重工管辖的通神岛,虽然也有下城区——但无码者的聚集地反而在上城区。
和幸福岛不同的是,他们非常了解生产……他们几乎都是工人出身,因为通神岛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都是工人。因此他们都清楚,假如纷争与战斗摧毁了工厂,物价就会提升,就得所有人一起饿肚子。而上城区的工厂里面,几乎都是和他们相同出身的工人,更是容易伤到他们。
因此他们的争端,会尽量避开正在运行的工厂——通神岛的无码者,也通常不是犯罪者、而是罢工与游行的组织者。他们甚至会自发的排斥犯罪者加入其中,试图维持一种“内部的秩序”。
而赫德森海洋矿业公司那边……作为最低的浮空岛,下城区与海洋太近,以至于极为潮湿、根本没法住人。而他们那边上下城区也是打通的,无数便于水生灵亲穿行前进的“水道”,甚至和机动车道一般宽。
那边的无码者们,就住在“港区”。这是指包括上城区、下城区在内的,输送劳工进入海洋勘探船的地区。
名为“赫德森”的巨龙,就在岛上。虽然没有人见过它的样子,但那座岛比其他岛要光明不少——至少公司董事不敢胡来。这些非法灵能者们,反而是与公司以半合作的方式相处的……作为进行一些危险勘探时的雇佣军,少数的犯罪者也一般围绕着资源与情报的偷窃。
幸福岛算是一个特例……其他空岛中的无码者,很少能像是他们一样占据如此之大的区域。
只要人能活下去,总是容易忍让的。比如说赫德森海洋矿业公司,虽然无码者同样没有人权、被杀了也不会有执行部追责,但至少不会人人喊打——他们并不依靠抢劫和杀人谋生,而是与公司合作……去做那些最危险、但收入也很丰厚的工作。
——比如说去地面上采矿。
尽管有防护,但只要工作服出了些许破损,辐射与诅咒依然有可能会致死。如果普通人在那种地方死掉,就会引起舆论哗然……但如果是无码者就无所谓了。
因为他们“早就已经死了”。就算死掉也不会上新闻,甚至不用统计到人员损失的账目里。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因为他们的犯罪行为很少,上城区那些同情他们、帮助他们的人也不在少数。甚至有“无码者人权基金会”这种组织的存在,给他们争取利益。
如此一来,他们就更不可能反抗公司。
绞杀那种营造“地下秩序”的思想,就来自于其他空岛的法师们给他的启发。
他从来不认为,无码者可以战胜公司。但他也不想投诚……既然如此,控制下城区给上城区带来的损失与破坏,或许更容易让人们接受他们的存在。
“但是,他太天真了。”
教父低声说道:“托瓦图斯的视野更高,他看的才是对的。
“这些无码者本质上就是培养皿……他们的目的,就是增加那些非法灵能者的数量。
“灵能者的数量是固定的——至于穷尽灵能的可能性这种说法,我只能说信一半。
“我倒是觉得,他们……或者说,至少天恩集团的目的,是为了减少上城区的灵能者。因为灵能者诞生于下城区的越多,能够出现在上城区的就越少。但比起‘剿灭’,天恩集团的行为更像是‘驱逐’。
“因为力道太弱了。无论是拘捕力度,亦或是审判力度……都显得懒洋洋的。
“而执行部的这种工作态度,毫无疑问也来自于特别执行部、来自于董事会。
“之前我判断,公司突然对下城区出手,是因为他们的‘实验结束了’。但后来经过绞杀的情况补充,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更像是在‘收割’。将下城区肃清一轮,然后再从上城区把新的一批反对者和不安定因素推进来。清除旧的反抗者、再继续培育新的。始终控制他们的实力,保证他们永远年轻、永远稚嫩,没有真正痛过……因此永远招人厌恶。”
“……所以你才会成为教父,教导他们吗?”
摩根在一旁认真的听着:“因为你想要让他们变成正常人?”
“他们原本就是正常人。”
教父纠正道:“我只是让他们重新想起这件事。”
“……真是好父亲呢。”
摩根注视着他,有些失神、似乎想起了什么。
理发师侧过头来,有些无奈:“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你所知道的那个人。”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说出这句话。
这等于是承认了,自己至少知晓蓝歌鸲的存在、之前只是在装作不认识她。
但心中那汹涌澎湃的感情,让他实在无法遏制住自己的冲动……因此作出了不那么理智的发言。
可既然说出来了,那就不如直接说透——
“蓝歌鸲已经死了,我只是从他的尸骸之上生出的幻影。他不是我,我也不是他。你也不应该对我抱有什么特殊的情感……”
“但你……在哭吧。”
摩根的话,轻声打断了理发师的话。
闻言,理发师怔在原地。
他伸手摸向自己的鼻梁,伸手触及到了那潮湿。
我在……哭吗?
是理发师在哭,还是蓝歌鸲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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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前,还有两章(震声)
今日加更!
第四十一章 我好后悔
“……啊。”
沉默了一会,教父伸手擦去了自己不自觉流下的泪水,表情再度变得平淡。
“让你见笑了,摩根小姐。
“我想,大概是还有些无法忘却的感情,依然刻在这具身体中吧。”
这显然不是以“理发师”该说出来的话……他必须靠这句话来解场,已经证明他状态的狼狈。
按照理发师的想法、以及一般逻辑而言,这个时候摩根应该继续追问“你和蓝歌鸲到底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拥有蓝歌鸲的身体”。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顺势说出自己是使用灵能、窃取了蓝歌鸲身份与身体的盗贼,于是和摩根拉开距离。
但是摩根的反应,却并不符合逻辑……
“只是这样就够了。”
摩根双手背在身后,一字一句的轻声说道。
“……什么?”
聪慧如教父,一时之间也难以理解摩根的那飘忽如风的念头。
注视着他发间翘起的鸟羽,摩根的表情变得温柔。
“我能知道,他直到离去之时,也没有忘记我……这就足够了。”
“足够——”
以能言善辩而出名的教父,在摩根面前却变得笨口拙舌。
比罗素还要稍高一些的摩根,却只到理发师的肩膀位置。
她跟在理发师身侧,让理发师只是侧身过去,就能嗅到洗发水的味道。
嗅到这味道时,他脑中似乎又有什么记忆要浮现出来。
那种感觉让理发师感觉头颅深处有些一炸一炸的痛……他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感受到太阳穴上方的血管有力的搏动着。
仿佛在哪里嗅到过相同的香气……
又莫名想起了夕阳的光,正午时阳光的温暖,清晨时分的笑声。
秋千的吱嘎声,浮现在眼前的稚嫩笑脸,两个人共用一支话筒唱歌时的吵闹。
那种温暖的感觉绝非错觉。
他终于是无法欺骗自己,压抑这份宛如苏醒般奔流着的情感……眼眶一热,再度有眼泪流下来。
“好啦……”
摩根有些无奈的递过来了一块深蓝色的手帕:“我又惹哭你了吗?抱歉抱歉……”
“……他以前是这样的爱哭鬼吗?”
身为扮演者的最后执念,让理发师至少要将那个身份称为“他”而不是“我”。
他接过这手帕,擦拭了泪水。
随后将它叠起来,顺手放到了自己口袋中……但直到这时,他却想到了什么、动作顿了一下便要将它取出来。
但他的胳膊却被摩根按住了。
“留个纪念吧。”
她轻声说着:“爱哭鬼总有要用到它的时候。”
理发师沉默的点了点头,将手从口袋中抽出。
“真好啊。”
摩根看着理发师顺从了自己的说法,顿时再度露出了笑容。
她感慨着:“简直就像是约会一样呢。”
“……约会?”
“他从来没陪我在晚上出来逛过。”
摩根轻声说着:“下城区的无码者,经常会上来杀人、抢劫或者绑架……所以爸爸以前从来不让我晚上出门。
“我偶尔就会看着天上那雾蒙蒙的灰白色月亮,想着他飞到我家窗口、带着我飞到月亮上去。”
说到无码者对上城区犯下的诸多罪行之时,教父也沉默了。
摩根顿了顿,笑道:“不过也合理,毕竟他是柔弱的小鸟嘛。
“上学的时候,被欺负了也不敢跟别人说。只能跑到我这里来哭。
“明明长了这么高的个子,性格却那么柔软。”
“还真是无能啊。”
理发师垂着眼,声音低沉。
摩根应和着:“是啊……真是无能的男人。
“但没办法。从小就是我来保护他嘛。”
两人踱步于昏暗无光的货运通道中,唯一的光辉是周边工厂发出的光芒、唯一的声响是机器轰鸣的声音。
“天上有海潮声呢。”
“嗯。”
“我觉得那比月光还美呢。”
“……潮声吗?”
“是呀。”
摩根抬头望着昏暗的、倒置于天穹之上的昏暗洋流。
太阳还未完全下沉,因此它并没有那么昏黑。下午时分的大海,算上浮空城投下的阴影……也正好是群青色的。
“你知道吗,‘摩根’是他给我取的名字。”
“这个代号吗。”
“是的。mor(海)-gen(诞生)。这个名字的意义,就是‘诞于海中’。”
她有些忧郁的望着头上的大海,听着那永不停息的潮汐声:“因为他总觉得,琉璃歌鸲是和大海一样的颜色。
“那是距离天空最远的距离,意味着不吉。
“他跟我说,终有一日他或许会坠于海中……希望我那时能够从海中诞生。”
“……真是不负责任的话。”
“对吧。我也是这么想的。”
摩根温柔的笑着:“我怎能独自一人活着呢。”
她说着,回头看向理发师。
那一瞬间,理发师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攫握、抓紧。
她并非在注视着“理发师”、也不是在看着“教父”。
而是透过他的外壳,看着里面的什么东西。
像是在对着蓝歌鸲说话一般,她轻声说道:“他有着超凡脱俗的才能……
“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只是多了些许束缚。”
“……才能?”
“才能。”
摩根点了点头:“他是个天才……
“他其实比我聪明的多。成绩不如我的原因,是因为他故意控制自己的分数在我之下。因为他说,自己还会别的什么……他会唱歌、也会写歌,他扔的飞镖总是十环、他可以玩悠悠球玩的很酷。
“唯一的笨拙,大概就是不会打游戏吧。他打游戏总是很菜,需要让我带他。
“他没有打过架,因为他对人非常真诚,不留私心。他身边总有许多朋友,与我不一样……我只有他了。”
摩根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我是个自私鬼。
“我猜到了他在控分,为了让我能同意他放弃学业、‘追求音乐梦’。但我却没有说出来。
“我心中想着‘有一个人上了大学,总比两个人都没钱要好’,又说服自己‘这是他的梦想、应该让他去追梦’。
“可我知道,那是骗人的……骗我自己的话。他就是为了要供养我上学,而放弃了学业。
“正确的话是——我愿意与你一起背负那高额的助学贷款,我们一起去上学。用半辈子去还,再用剩下半辈子去活。
“……可正是那时一瞬之间的私心,让我们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
泪水悄无声息从摩根的眼角滑下。
“我好后悔。”
摩根幽幽道:“心脏像是被毒虫蛀咬一般的痛。
“如果当时我阻止了他成为歌手,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样了?
“我们就可以在正午时分,躺在家里或是学校的草地上。他可以躺在我的腿上,我摸着他的头发哄他入睡。看着他安详的睡颜,耳边放着他唱过的音乐……”
她的双眼逐渐浸满了泪水。
一直平静着的声音逐渐崩溃:“我好后悔……
“我好后悔……”
第四十二章 崩裂的面具(第四更,求月票~)
心中激荡着的情感,让他头脑中的窸窣嗡鸣愈发响亮。
终于——
有一瞬间,蓝歌鸲的脸上突然崩裂出了裂缝。
“啊……”
理发师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左眼,停下脚步、低声发出痛苦的闷哼。
剧烈的痛苦,让他眼底的神经都仿佛在搏动着。
“——怎么了?”
第一时间,摩根就听到了他的悲鸣。
尽管自己的泪痕还没有擦干,眼睛都因此而变得模糊、眼睛红肿……但她仍是擦了擦自己的脸,第一时间就握住了理发师的左臂,强硬的挪开他的手臂看向他挡住的东西。
只见,理发师的脸上就像是碎裂的瓷器……
他的左脸自额头而至颧骨,迸出了一道长约五厘米的裂纹。
天青色的左眼失去了神色、变得暗淡,如同琉璃般破碎。
一束苍白色的火焰,从破碎的瞳孔里面激荡着涌出。
而在摩根挪开理发师左手的同时,她看到了那苍白色的火焰。
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心底响起:
“你有着飞鸟的才能呢,菲拉。”
稚嫩的声音响起。
那是谁?
“什么叫飞鸟的才能?”
下一刻,熟悉的声音响起——
她立刻认出,那是十三四岁的菲拉。
啊,原来那是我的声音啊……
“就是说……你只要放弃这地上的东西,早晚有一天会往天上飞。
“但我就不一样啦。我只能在地上奔跑……但我会努力向着你的方向去追的。”
“……那我就不飞了。”
“你要飞!”
“我不!”
“你怎么这么没志气——”
“我又不认识别的鸟儿,我只认识你。我要是飞走的话,就没有朋友了。”
透过模糊的视线,她仿佛听到了昔日那个固执的少年的声音:“如果我不能带着你一起飞的话……我就不飞了。”
……哪里是你‘就没有朋友了’啊。
你在哪里都是会有很多朋友的……只是我会没有朋友而已。
但如今,我宁可你飞走……平平安安的飞走……
“——教父?”
前方孤狼警惕的声音响起:“怎么了吗?”
他似乎听到了教父痛苦的闷哼声,拉着比格停下了脚步。
“没事……”
理发师扬声道:“你们继续往前走就是了。不要离我们太远。”
“到底什么事……”
“——我们知道了!”
孤狼还想追问个清楚明白,但比格更嘹亮的声音立刻盖住了他:“我们先去前面看看路况!”
随后,他就拽着孤狼往前方更远的地方走去。
等心情逐渐平复,理发师脸上崩裂的痕迹也悄无声息的愈合了。
注视着摩根,理发师的表情变得莫名复杂。
……摩根甚至有些想笑。
虽然她的确不认识“教父”,但是她对蓝歌鸲太熟悉了。
他如今这副表情,就和他当时在自己面前说着什么“我去想办法给你弄点钱”时一模一样。
“……你有什么心愿吗,摩根女士?”
不知何时,他将“小姐”换成了“女士”。
而这样的称呼,让摩根心中窃喜。
她认真的思考着。
“没有了……吧。”
摩根一边擦拭着泪水,一边轻松的笑着:“能和他在月下漫步,我已经很满足了。
“能知晓他直到死亡都还念着我……我感到幸福。”
“……除此之外呢?”
理发师认真的追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要达成的愿望吗?”
“什么都行吗?”
“嗯,无法完成的也可以。”
“……倒也没那么困难。只是这次已经不可能了。”
摩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就想……
“能在温暖的家中,在向阳处躺下。
“感受着阳光的温暖,慢慢睡着,做起关于他的梦……只是如此我就可以满足了。不奢望其他的东西。”
如此简单的愿望。
但这如此的难以实现。
只要放弃复仇,能接受自己一个人安静的消失在轮回中,她的确可以这样做。
可她不愿意放弃。
或许最终等她完全疲惫了,倦怠了……就会服下毒药,眠于日光之下吧。
——直到最后,她也不愿意让自己的死因变为“被卡玛尔瑟所杀”。
如果真的无法改变这一切,至少她要选择自己终结的方式。
“那就是我最后的愿望了。”
她强调道。
“我收下了。这份愿望。”
理发师缓缓点了点头。
表情像是昔日问过自己的生日之后,念叨着数字、脑中想着要给自己买怎样的礼物一样。
“那么……你最开始的愿望是什么?”
突然,理发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
他追问道:“在你踏入这泥潭之前……”
因为理发师突然想起来。
在他杀死了小琉璃,得到了蓝歌鸲的面具的那一天……
他遇到了摩根小姐。
她当时说:“最后回头来看,的确是不一样了。喜欢喝的饮料,从事的工作,未来的梦想。什么都变了。”
“——你那时的梦想,是什么?”
“……那时?”
闻言,摩根也沉默了许久:“让我想想……”
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她便先拉着理发师继续往前走。
一边走着,她一边认真的思考着、回忆着。
走出去了许久,她才突然惊叫道:
“……啊,我想起来了!”
“什么?”
理发师立刻问道。
“啊,说来有些羞耻……”
摩根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沉默了一会,还是轻声答道:“我当年,其实想要成为【英雄】来着。”
“……英雄?”
“每个孩子都会想要成为英雄,很合理吧。”
摩根有些怀念的回忆着:“我最开始,是想要拥有‘崇拜者’。
“在那之后……我想要成为他一个人的英雄。成为他的英雄。”
“……你对英雄怎么看?”
理发师低声问道:“媒体的宠儿、公司的玩具、愚妄的狂人……还是什么?”
“是风。是光。是任何足够及时、能够改变一切的力量。”
摩根毫不犹豫的答道:“在他任何需要我的时候,我都能抵达——我认为那就是英雄。”
她反问道:“那你呢?”
“……英雄是一种无力的东西。”
理发师深吸一口气:“总要付出些什么、总要出现什么悲剧,才会有英雄诞生。
“很多代价是由英雄的亲友承担的、有些代价是由无辜者承担的……只有极少数的代价是由英雄本人承担的。
“英雄能拯救很多人。唯独拯救不了让自己变成英雄的那天、那夜的人。”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虚弱而死的母亲。
那枯瘦的四肢、苍白的面容,只是想起就会为此而感到心悸。
“英雄什么都做不到。”
他重复道。
“假如我是无拘无束的魔王,或许我能够大笑着将这个世界摧毁……但我做不到。我的牵挂太深,个性软弱,顾虑过多。
“假如我是无所不能的圣贤,或许就能自上而下改变整个世界,让悲剧不再出现。但我太过无力……我的智慧、我的意志、我的才能都不过是普通人的程度。
“我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你才会觉醒灵能,”摩根轻声说道,“我不会怪你使用他的身份。因为我知道……任何一个灵能者的内心深处,都是悲伤的。
“因为一个人总要彻底失败过后,才能发现自己真正的欲望。”
“我……”
理发师欲言又止。
他难得的感到了一丝迷茫。
我的欲望……罗素的欲望,又是什么?
“……我想要帮到他人。”
他若有所悟,喃喃低声道:“我想要让自己……变得有用。”
第四十三章 映出欲求的魔镜
让自己只是存在,就能帮到他人。
让自己变得“有用”。
——那或许正是罗素最初的愿望。
注视着摩根小姐被泪水浸满的双眼……
罗素却仿佛看到了昔日的自己。
那是远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自己,从童稚之时就已然诞生萌发的愿望。
愈发澎湃的心绪,如同涨潮时期的浪潮。
苍白色的狂野火焰终于是抑制不住。
从眼底附着燃烧、将罗素的整片视野完全烧尽。
整个世界都被白色的火焰灼烤、卷曲,像是放到烛火之上的照片……
耳边机器的轰鸣声逐渐消散。
眼前昏暗的世界变得相对来说明亮了一些。
原本的下城区、摩根小姐都消失不见。
双手互相紧握,传来的触感真实无误。
比起幻觉,更像是自己真的被传送着、出现在了某处。
——但这也肯定不是现世。
因为低头望去之时,罗素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他此刻所在的地方,正是他每次发动自己真正的灵能时,都能看到的那座“灵堂”。
有着诸多空洞的相框,以及那高高低低的白色蜡烛……
爱丽丝、蓝歌鸲和乐园鸟父亲的照片,还摆在自己眼前。
只是这一次,他的意识格外清醒。甚至拥有了自己真实的躯体,而非只是模糊的、连手都没有的意念。
原本的罗素,就像是恐怖游戏的主角一样。
走过来按一个调查键,也没见伸出手来、东西就隔空被拿了起来,甚至还能翻着调查……
这时,罗素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这是……移涌仪式吧。
蓝移=红移,觉醒灵能之名的仪式。
这意味着罗素的红移数值,刚刚又提升了一级。
也同时意味着,在罗素的“理性”突破常人极限之前,已经有了随时可能失控变成恶魔的可能……
而这时,罗素终于能做出自己一直想做、但之前在幻境中始终无法做到的事了。
他第一时间回头望去,想要看看自己身后到底有什么。
毕竟他之前的视角是被固定住的……只能看到身前与两侧的照片。
但是他刚回过头来,就愣在了原地。
只见自己的背后,没有任何白色的蜡烛。
大大一张桌子上,只摆着两个紧挨在一起的相框。
虽然房间环境稍显昏暗,但罗素一眼就能认出……那相框里的人物是谁。
右边的相框中,是一个有着金色猫耳、碧绿色瞳孔,笑容明耀而自信的少年。
他似乎正伸出右手,与另外一人互相搭着肩膀——因为他的左肩上,也搭着这样的一只手。
猫耳少年的右臂穿出了自己所在的相框,出现在了隔壁相框中那人的肩膀上。
那是留着黑色齐耳短发,容貌比猫耳少年更为清秀、身材也更为纤瘦,面容看上去像少女般阴柔的害羞少年。
那是……上辈子的自己。
是刚上大学时,学生时期的自己。
罗素与“罗素”就像是伙伴一样,互相揽着对方的肩膀。虽然是两个不同的相框,但就像是合照一般。
……那是。
“我”的照片?
——那我是谁?
“……你怎么这么没用啊。
“学习也不行,也交不到朋友。”
耳边似乎传来了童稚之时,来自父母的斥责。
或许只是随口的抱怨,但孩子却悄无声息的记住了。
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就照常去自己与自己玩,就像是连责怪的话是什么意思都听不懂的愚笨小孩。
闷闷不乐的时候,听到了友人那如同天使般的声音:“有什么不开心的别憋在心里啊。”
可真正泪水决堤之时,安慰的声音就变得无趣:“不明白……这种小事有什么好哭的?
“——是你自己太敏感了吧。”
确实如此。
幼小的罗素也知道,有问题的是自己。
他的感情太过敏感、如同蛛网一般……蚊虫的挣扎就能引起整个网的震动,唤醒名为“恐惧”的蜘蛛前来捕食。
就连睡觉的时候,他都会因此而做噩梦。
梦到自己因为太过没用而被开车送到远处,然后丢掉……像是弃犬一般。
梦到自己因为太没用而不被允许回家,自己哭泣着锤着门、却没有任何回应。
梦到自己的喉咙说不出来话,努力想要向人解释、而对方的表情先是关心随后变得厌烦。
……啊,是那个时候啊。
他无声的自语着。
的确如此。
从那个时候开始,幼小的罗素就明白了……没有人可以真正理解他人的立场,没有人可以共鸣他人的心理。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没有人可以“成为”其他人。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独立的。
因此,人与人之间发生纠纷与争吵,误解与矛盾是非常合理的。
若是普通人的话,或许会因此而变得成熟、懂事一些……
也或许会变得没有那么敏感、变得没那么容易被伤害。也有可能干脆变得自卑、内向,不再和人交流。
无论那种可能都是合理的。
但罗素的与众不同的就在这里。
……他的反应实在太过激烈。
——如果理解不了他人的立场、如果体验不到他人的想法,就想办法去“成为”别人。
有了相同的爱好、相似的思维模式、相近的水平之后,就能够与任何人成为朋友了吧。
——如果自己的失败太过痛苦,就去实现他人的愿望吧。
只实现他人的愿望……胜利了同样可以共享喜悦,失败了也不会让自己失望。
——如果自己太过无能的话。
那就不要做自己,而去成为他人。
从最开始,就不是被动的“讨好型人格”。
而是比那更加诡异、更加异常的什么东西。
学习他人的特长、体会他人的喜好、感受他人的悲喜、实现他人的愿望。
然后,成为他人在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被人们所喜爱是理所当然的。
被少数敏感的人恐惧、厌恶也是理所当然的。
……与其说是交朋友。
倒不如说是,为了取而代之。
学生时期,有着许多朋友的“首领”一般都有固定的交友圈子。
而罗素就可以通过观察、模仿、学习,很自然的打入其中。
但被罗素模仿的人,并不像是罗素进步的那么快。
于是很快……
原本只在圈子边缘,但很快罗素就成为了圈子的中心。
再往后,原本的中心就被疏远成了边缘。
因为那人的定位和罗素完全重复了——而性能上远不如罗素。
会因为他的爱好、他的性格而聚集起来的圈子,自然而然就会被罗素所掠夺。甚至被掠夺了身份的人也不会憎恨罗素……
因为人怎么会憎恨另一个自己呢?
他只会憧憬——因为罗素正是他“理想中的自己”。
如同以欲念催动的魔镜,每个人都能从中看到最适合自己的、“理想中”的朋友。
并非是表演,而是“成为”。
你喜欢和朋友讨论什么游戏,我就去了解、学习;
你喜欢朋友擅长做菜,我就学习烹饪;
你喜欢朋友性格好,我的性格就柔软温和;
你喜欢朋友足够开朗,我就变得主动而热情……
只要每件事都做到最好,就不可能变得“没用”。
——因为在每条道路上,他都不可能是最后一名。
被罗素所模仿的那人,终将被他所超越。
“罗素”或许不会是最优秀的,但他永远都不会是最没用的。
而追根溯源的话……
这样的“罗素”,又诞生于谁的愿望呢?
“……是我啊。”
罗素恍然。
——成为这样的罗素,正是诞生于他自己的愿望。
第四十四章 灵能的名字(感谢天则律投喂的白银萌~)
如果继续这么发展下去的话,或许罗素会逐渐成为什么恐怖漫画的重要角色。
改变了一切的,是他那位老板。
那是一位高大但瘦削、皮肤黝黑的男子,但他身上并没有任何的黑人特征。他总是露出爽朗的笑容,被罗素的室友安南经常吐槽,说是“结合咱们公司的名字,总让我觉得老板像是什么外神的人间体”。
最开始,罗素被招揽的原因……就是因为被他的言语所触动。
罗素对制作游戏并不感兴趣,他对游戏本身也并不着迷。
他对游戏的了解,都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有趣”。与其说是将其视为娱乐和消遣的产物,不如说是将其作为艺术品而品鉴。
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位艺术家……也并不需要将自己的心灵依托于游戏之上。
“他自己”就是最好玩的游戏。
但就在那时,他接触了那个男人。
如今回忆起来,甚至想不起来他具体的容貌。
可罗素清晰无比的记得……老板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他说的那段话。
当时他是被自己的室友、也是自己学长的安南推荐过来面试。
老板对他饶有兴趣的露出了令他莫名恐惧的笑容:
“其实你比起在这里工作,更适合成为一名演员。我认为你可以成为非常优秀的演员……如果是在有神的世界,你或许能成为降神的圣人。”
但罗素理所当然的拒绝了他那神神叨叨的提议,第一时间就想要跑路……若非是被室友强行留下,他根本不会加入这家公司。
他当时察觉到了极强烈的恐惧。
如今想来,那应该是自己的本质被人一眼洞悉时的恐惧感。
这也是很正常的——因为“罗素”从来都没有学习过关于戏剧表演的知识,也并不认为自己擅长表演。
他认为自己是真诚的……他每时每刻的喜怒哀乐都是真诚而不虚假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但问题是,“罗素”这个人格本身就是虚造的面具,甚至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因为罗素自己,只是想要成为受欢迎的普通人而已。
而作为一个普通人,他认为自己并不具有成为演员那样的才能,因此他就真的“不擅长表演”。
直到如今,随着心中那情绪的翻涌……
罗素一丝一缕的分析自己过去的一切,才终于捕捉到了那时的异常感。
“原来从最开始……”
“罗素”就是异常的。
他扮演着罗素,也扮演着“罗素”。
前世,因为父母对他“没用”的评价,因此他努力成为有用的人;
因为室友希望他能够与自己一起工作,于是他才加入了这家公司、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公关部部长;
而此世,因为爱丽丝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大人物,于是才有了如今的“英雄·群青”与“教父·理发师”;
因为鹿首像与坏日希望他能够找到历史的真相、他才成为了一名法师……
那么。
“他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或者说……
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部分,还有多少?
只是意识到这件事。
他的脸上再度迸裂出了碎裂瓷器般的裂纹。
但这并不应该……
因为他能感受到自己身后的尾巴。
此刻的他,正是“群青”。是这个世界上自己原本的、真实的身体。
并非是被面具虚造的假身,而是真正的自己——
可他伸出逐渐颤抖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时,却清晰无比的意识到了那裂缝的存在。
那是浮现于“群青”脸上裂痕。
如果说,连罗素自己也是面具的话……这面具之下又会是什么?
来自对自我存在性的强烈恐惧,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动摇。
……不。
但这种动摇只维持了一瞬。
因为他意识到……那无关紧要。
自己究竟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做了什么。
他确实的完成了小琉璃的愿望,也确实的在改造下城区……他如今,也确实的在帮助劣者从捆缚着他的命运中解脱。
如今,他也准备继承属于摩根的愿望。
哪怕自己是空洞虚无之物也无所谓……
他所做的一切,他将要做的一切,都绝非虚假。
“我究竟是什么……就让他人来评判吧。”
罗素低声说着,眼中的恐惧逐渐消散。
他伸手慢慢触及自己的额头,眼神渐渐变得坚毅——苍白色的火焰,从他瞳底逐渐燃起。
“我说了不算。不如一切就让……后人评说。”
如果不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人。
“那至少要成为有用的人。
“这样的愿望,我认为……
“——没有错。”
他下一刻,猛然挥手、用力。
如同摘下理发师的面具一般,他猛然将“群青”的面具一把摘了下来。
苍白色的火焰猛然间从面具下腾起,每一支蜡烛的火焰都变得骤然盛烈——
火势如海,倾覆席卷、将整个房间覆盖涂写。
当火焰再度散去之时,他已经不在那昏暗的“灵堂”之中,桌子上也不再有那些“遗像”。
周围的环境,变成了阳光普照的圣堂回廊。
一面面巨大的镜子,在自己面前一排挂开。
后面的镜子上挂着红色的幕布,而前面有四面巨大的镜子已经揭开了幕布。
他走到第一面镜子前,看到了一个面容慈悲、默默流泪的老人。
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脸上,确实摸到了真实存在的泪水。
随后他缓缓走到第二面镜子之前,看到了那位束着蓝色长马尾的青年。
他快步走向第三面镜子之前,看到了笑容温柔、身着居家服的猫耳少女。
他脚步轻快的走向第四面镜子。
侧身望去,看到了面容开朗的猫耳少年。
“啊。”
镜中的少年笑眯眯的开口道:“你找到我了。”
“【神之容器】。”
罗素非常肯定的答道:“这是你的名字吧。”
“这是——我们的名字才对。”
镜中的罗素,笑眯眯的答道:“在我看来,你才是镜中之人。”
随着罗素伸出手来,想要接触镜中的自我。
但在快要触碰到镜子的时候,他握成了拳头。
拳面与拳面,隔着镜子、轻轻接触在了一起。
“初次见面。”
罗素认真说道。
“好久不见。”
“罗素”笑着答道。
下一刻,整个世界骤然破碎。
第四十五章 神之容器(感谢sinkedboat投喂的盟主~)
摩根并不知道,在教父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在他说出那段话之后,只是短短一瞬间的迟滞……就像是得到了某种明悟。
他脸上的犹豫与迷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
他瞳底苍白色的火焰涌现而出、宛如液体般流淌在自己的面容之上。
火焰消散之时,那开裂的“面具”顷刻间被愈合。
但再度看向教父的时候,摩根却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她刚刚止住的泪水,无意识的再度落下。
——原本她可以非常清楚的分清楚的。
蓝歌鸲与教父之间的差别很大……虽然对方的一些本能的习惯都与蓝歌鸲一模一样,但其他地方的差异性、却让她能更清醒的认识到两人是不同的。
可如今,他那抱有歉意的笑容、却近乎与蓝歌鸲一模一样。
“抱歉啊。”
蓝发马尾的青年摸了摸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一时之间,还没有调整回来……”
随着他的言语,他身上属于蓝歌鸲的那种莫名的感觉迅速变淡了。
也正因如此,摩根才能止住自己的泪水、平复那莫名悸动的心情。
“……是你的灵能等级刚刚提升了吗?”
她哑着嗓子,若无其事的问道。
“是啊。”
教父点了点头:“应该是红移提升了一级……已经移涌了。”
虽然他的气质一直在变化,有时候变得深沉、有的时候变得睿智、有的时候变得温柔……就像是在试戏的演员,在不断尝试不同的、对一个角色的表现手法。
但摩根的感觉没错的话,教父身上那种深沉的感觉,的确是变淡了不少……
如果说,原本的他像是地下世界的无冕之王。
现在的他,就更像是一位真正的“教父”。看上去温和宽厚,仿佛能够治愈他人的心灵。
“……移涌仪式没问题吧?”
摩根有些担忧:“我听说移涌仪式很危险的。”
“确实很危险。”
理发师赞同道:“差点就回不来了……但还好,我最后还是回来了。”
如果当时,看到“罗素”也是照片之一的时候,他没有绷住、而是心生动摇,真正产生了自我怀疑的话……
想必如今出来的,就不再是他了。而是那个镜中的“神之容器”。
他的灵能曾说过,在他看来“你才是镜中之人”。
到了那时,随着认知的改变,认为自己生活在“镜中”的罗素,就会被困在那个世界……而名为“神之容器”的恶魔,就将于此孵化。
名为容器的恶魔吗……
他突然想起来,上个月自己与劣者去再造机关的事。
名为“冬眠”的恶魔,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就曾对自己说过:
“这么年轻的小猫……如此空白的容器。”
——从那个时候,他就看到了灵能的本质吗?
或者说,他透过了名为“罗素”的外壳,看到了名为“神之容器”的新生恶魔?
那么,那个“年轻的小猫”,到底是在说我……还是“神之容器”?
……无论如何。
虽然罗素仍然还是没有说出那个答案,无法回答那“面具之下的我是谁”的质问。
但他还是通过了移涌仪式。
罗素所回答的“功过荣辱留予后人说”,本质上还是在逃避这个问题——这句话换一种方式说,也可以说是“我无法给出这个答案,但我决定先去做一下试试看”。
“神之容器”很大方的给予了他认可。
它赞同了罗素的想法,认同了罗素的答案,并没有难为他。
也正因如此,它才为罗素展现出了真正的心灵世界。
罗素也才能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就知道它的名字、得知自己灵能真正的能力。
名为“神之容器”,专精于“复写与超越”的能力。这的确是属于罗素自己的灵能。
所谓的神之容器,可以用两种方式来解释。
一种是“给神使用的容器”,能够将神灵意念降于此身。
一种是“如神物般的容器”,能够容纳各式各样的灵魂。
这个灵能的发动条件,必须是“身怀遗憾”而又能让罗素感到触动,同时还是他没有复制学习过的人。
初始面具是爱丽丝,正是因为“子女是父母的继承”。因此他无需得到爱丽丝的记忆,自然而然就能够成为她。
而爱丽丝的“完美形态”,自然就是她刚结婚、还未生下罗素时的样子。
天才,耀眼,温柔。
刚刚治好自己的杀戮冲动,展现自己的才华与人格魅力的时候。她的眼中有着光芒,成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完美的医生”,身边之人没有离开自己、她也没有隐姓埋名的逃离到其他空岛。
那正是最为闪耀的年华。
而对着小琉璃使用这个灵能时,他就得到了“蓝歌鸲”的身体。因为他厌恶着成为了小琉璃的自己,但也不想回到学生时代那样的无力。
是蓝歌鸲,但又不完全是蓝歌鸲——那是蓝歌鸲所构想出的“最好的自己”。
如今完全得到了灵能本质的罗素,也能够得知……蓝歌鸲身上的那些奇怪的饰品、实际上正象征着他对摩根的感情。这些饰品并不是同时存在的,正常来说更不会同时戴起来。
与其说那是饰品,不如说是护身符。以“爱”之名的护身符。
而从乐园鸟的记忆、以及她父亲的光环中,罗素读到了关于她父亲的情报。
他是乐园鸟脑中,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她并不知道,她父亲在从教会离开前是什么样子……但她固执的想,如果父亲没有那么衰老就好了。因为她从出生开始,父亲就已经是一位老人。
每天都要担心父亲的身体,最终父亲也还是衰老而死。
……如果他能够年轻一点、健康一些就好了。
那样的话,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最帅的爸爸!
正是基于这种强烈的遗憾,罗素成为了她的父亲——而且是没那么衰老的时候,看上去四五十岁。已经不再年轻,但至少不能说是衰老。
至于为什么不再年轻一些……想必那是因为,乐园鸟也不希望她的父亲太过年轻。
她对父亲的认知,就是在他离开教会之后。在那之前的故事,父亲并没有给她讲过……所以从这一愿望中孵化而出的,就是即将被罗素命名为“霍姆斯”的男人。
即使无需光环,他也能使用圣秩之力。
因为他从未摘下过光环,甚至就连乐园鸟都不知道他摘下光环时是什么样的性格。
而罗素诞生出的“角色”,就是这样的男人。
他并非是乐园鸟真正的父亲,而是她想象中的“完美的父亲”。
或许是因为年纪太轻,或许是没有做过什么任何后悔之事,又或者是对父亲的感情过于深重。乐园鸟心中最大的遗憾与梦想,甚至与自己无关……所以明明是与乐园鸟共鸣,罗素反而成为了她的父亲。
那正是罗素的灵能。
完成他人的梦想、弥补他人的遗憾……从他人的心灵中孵化而出的“超越之物”。
——没有梦想的人,也可以守护他人的梦想。
看着他人露出笑颜之时,自己也能从中分得几分喜悦吧。
这一念头的显化,正是罗素得到的灵能。
神之容器——
能够容纳一切灵魂的、最好的容器;
以及行走于地上的,弥补他人遗憾、完成他人愿望的神灵。
第四十六章 摩根的灵能(感谢薇拉0205打赏的盟主~)
……或许。
有朝一日,将身体交予这样的恶魔……也不算坏?
理发师心中猛然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
他猛然一惊。
但他讶异的发现,自己心中对此却并没有多少抗拒。
明明在此之前,自己对红移超标还是挺恐惧的……
可真正见到自己的灵能之后,却反而放下了心来。
……说来也是。
对于任何一位深入接触过灵能的灵能者来说,他们恐怕都不会抗拒属于自己的“恶魔”。这恐怕才是移涌之后,容易失控的原因。
因为那才是他们真正的“心灵挚友”。
和外界的任何人都不同,只有自己的灵能、自己的“恶魔”是最懂自己的。
除非是自卑、自轻之人觉醒的灵能,才可能会伤害自己——但从某种角度来说,那或许也是在满足他们的愿望。
而罗素的灵能,和他们还不一样。
其他人的灵能本质上是一种继承的资格……如同轮回的数码兽。
不同的灵能就像是不同的心灵之卵,通过浇灌不同的念头而成长。
当完成“移涌”之时,就是灵能自我意识的苏醒;而在红移超越蓝移之时,就是孵化之日。
但是,这个世界上,之前并不存在名为“神之容器”的灵能。
这是被罗素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灵能……或者是在罗素降临于这个世界之时,才从这个世界诞生的新生灵能。
它没有任何的“前世”,并且从最开始就是完全体。
一时之间,罗素竟然还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再见它一次。
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它说,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希望得到它的解答。
如果说,他的灵能映出的是每个人的“弥补遗憾之人”,那么或许镜中的那个罗素,就是“完美的自己”。
——是由“罗素”饰演的罗素这个角色。
提出了“‘我’的面具之下又是何物”的问题,却并没有寻求解答。
哪怕只是被罗素用取巧的方式推迟了这个问题,也只是笑着放他离开。
……所以,它是认为,如今的我给不出答案吧。
“假如没有失控的话……下一次见到自己的灵能,是什么时候?”
理发师下意识的向着摩根小姐问道。
那是来自“蓝歌鸲”的意识中,对摩根的本能依赖。
如今他苏醒灵能的真名之后,对蓝歌鸲的“模仿”已经变得更加深入了。
即使他并不知晓蓝歌鸲的过去,却也会拥有他的诸多本能和才能。
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蓝歌鸲——
有着罗素意识的理发师,很快就醒悟了过来:“啊,抱歉。这个问题可能你……”
“是八级红移升往九级,灵智突破利维坦之墙的时候。”
出乎预料的,擦拭着眼泪的摩根非常干脆的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看着理发师有些讶异的表情,她露出了自得与悲伤混杂在一起的复杂表情。
——那是因为,之前的蓝歌鸲也经常这样问她一些问题吧。
理发师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能够读懂摩根的感情和心情了……
“我也是灵能者。”
摩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然我可执行不了董事会的刺杀计划。”
不等理发师询问,摩根就直接告诉了他:“我的灵能是将自己化为等体积的水;在这种状态下,能够通过吸收外界的水分来修复自己的伤口与断肢。只要在十分钟内再度聚拢在一起,就算之前分开也无所谓。
“也正因如此,我可以绕过一些监测体温的防卫手段。从门缝、水管、通风管道、天花板进入一些地方。
“这是非常方便暗杀的灵能,所以我才会被看重。”
“……那是你在车祸的时候觉醒的灵能吗?”
但理发师却注意到了另一个方向。
摩根微微叹了口气:“是啊。
“和你……和蓝歌鸲不同。我被从前车滑落过来的多根钢筋贯穿了身体。
“我当时被固定着、一动都不能动。但因为痛苦,反而保持着清醒。
“而我看到,蓝歌鸲的脖颈与腹部被钢筋划破、鲜血涌了出来。
“我想要呼救,但是我的肺部被贯穿、用尽全力也喊不出来。只能呕出粉红色的泡沫。
“我当时是那样强烈的想要从这种困境中离开……于是就觉醒了自己的灵能。
“……但我其实到现在还没有完成移涌。”
摩根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欲望了。
“而我的灵能太好用,所以才被无知之幕带走……蓝歌鸲反而是顺带的。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见过了托瓦图斯先生。”
“……所以你需要让他帮你引荐教父啊。”
理发师恍然。
可他心中又生出了新的疑惑:“那卡玛尔瑟董事……”
“是他把我要走的。”
摩根很确定的答道:“作为交易,他给无知之幕配置了一些昂贵的义体装备。
“和他想的不同,不是无知之幕在通过我来控制他……而是天恩集团在通过他来控制我。”
——原来如此。
一切都说得通了……
托瓦图斯不能将直接使用自己的董事会身份来运营无知之幕,那么无知之幕那些极为昂贵的超高改造的义体人,又是从哪来的?
他最开始还以为,这是托瓦图斯不计成本的从黑市买的……他也的确有那种钱。
反正只要不走明面上的途径就是可以的。
不过当时他也觉得奇怪,那样的话……为什么这些东西会“这么新”?
尤其是后来,他知道无知之幕已经成立了有一段日子了。他没道理现在才开始砸钱。
而另外一边……摩根当时二十岁,还没从大学毕业。为什么从医院离开之后就突然失踪了?
甚至就连作为特别执行部的翠雀,都查不到她的去向——作为全岛的监视者,她对信息上的权限基本上仅次于总公司的董事会。
那么问题也就很简单了。
她的记录就是被天恩集团的董事会抹掉的。
当时翠雀肯定也能意识到这件事……她之所以刻意不跟罗素提这件事,就是担心把他卷入到更复杂的情势中、但又不想欺骗他。
所以她才只是粗略一提,就转头就说关于小琉璃的情报。而当时罗素的注意力也的确被小琉璃引走了。
可这么一想,情况就变得太讽刺了——
无知之幕的那些昂贵义体,就是在“小琉璃”诞生之后才拥有的。
他们制造小琉璃、控制小琉璃、监视小琉璃的那些资金……也正是通过卖了摩根获得的。
“……那你如今还能够信任无知之幕?”
“比起公司,我宁可相信无码者。”
摩根轻声道:“他们没有道德……但公司是没有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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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超,昨天前天加起来打了十一个盟主,我先慢慢谢……
第四十七章 坠落的流星(感谢凤栖梧桐626投喂的盟主~)
理发师与摩根正行走于下城区的昏暗巷道内。
蓝歌鸲与矮种马都不具有夜视能力,为了能够跟上前面的两人、理发师已经将自己的夜视镜拉了下来。
而摩根则紧紧跟在他身侧。靠着工厂机器散发的光芒,才能勉强看到理发师的身影。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将要前往哪里,但在这种昏暗的地方行走也并不感觉到恐惧。
她倒是希望,这一刻能够无限延长……
两侧工厂所发出的有节律的噪音,混杂着头顶同样有节奏的潮汐声……
“一旦习惯了,反而会让人变得安心呢。”
摩根突然说道:“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
“你是说工厂的噪音吗?”
虽然摩根的话题很突然,但理发师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她要说什么。
与摩根之间达成的这种默契……正是他才刚刚得到不久的东西。
“还有海的哭声。”
摩根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轻声道:“感觉在这里生活似乎也不错。”
听到这句话,理发师沉默了。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
他感觉自己随便说什么,都可能会伤到摩根的心;而剩下的那一半回应方式的,则会伤到自己。
“你还记得吗,”摩根喃喃道,“其实我很怕黑的。本来很怕的。”
那是因为,蓝歌鸲从来不会在晚上出门、与她在一起……
“怕黑是好事。”
理发师头也不回,轻声道:“善泳者溺。主动远离危险才是最安全的。”
“……和他的说法差不多呢。”
摩根有些无奈。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越是与自己聊天、理发师就越来越像“蓝歌鸲”……
相比较那种喜欢逞威风、好面子、嘴硬类型的男友,蓝歌鸲要理性的多——他承认自己不擅长搏斗,在晚上的视野都非常昏暗。因此在下城区随时可能在夜间前来犯案的情况下,他从不会在晚上带着摩根出去逛……
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保护不了摩根。蓝歌鸲与摩根的父亲,都不让她在晚上出门也正是对她的负责。
夜晚向来都是下城区的主场。
反正下城区不分白昼黑夜,他们大可睡一整个白天、再从夜幕降临之时再出来活动。
而到了后半夜的话……甚至就连执行部都下班了。
那少数驻守的轮班人员,也只是为了看守文件或是保护执行部大楼的。
——公司执行部可不是警察。
他们严格遵守拿一份钱、做一份事的态度,没有冒着生命危险在夜间出巡的可能。
在晚上出了事,是没有人会来救自己的。
但如今,跟在她身边的可是下城区名义上的首领——教父。
“如今和‘教父大人’在一起,就感觉自己没有那么怕了。”
“……还是怕一点好。”
理发师再度叹了一口气:“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虽然摩根可能无法理解,但是“教父”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和“群青”不同,他的立场是完全贴近下城区的。
就比如说,他即将要去做的事……
他们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从离开无知之幕之后,摩根甚至在路上一共只见到了两个人。
倒是见到或者听见了十五六辆巨大的货运卡车呼啸而过。
“下城区的人……有这么少吗?”
摩根有些诧异:“还是他们都躲起来了?”
“因为他们在睡觉啊。”
理发师无奈的叹了口气:“无码者也是要睡觉的。”
如今正是外界的下午时分,对于下城区的大部分人来说正是熟睡之时。因此也没有什么闲逛的人。
天使与执行部,一般在下午五点后才会出动前往下城区。其他时间都算是突击。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下城区在白天,是有卡车在运货的。五点以后是下班时间。
虽然有一部分是无人驾驶、一部分是机师的跳入式控制,但肯定也有一部分是真人。
通常来说,下城区的无码者是不会在自己家门口攻击这些卡车的。不然下城区就会迎来强度极高的围剿——当然,肯定也有一些蠢货和激进主义,但他们通常都被绞杀的人干掉了。毕竟一般的无码者也只是想要换个地方过日子,并不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冒着引起战争的危机,也要拼命让上城区物价提高五个百分点……
会这样做的人,多少带点大病。
而如果天使与执行部损坏了这些货运卡车,肯定也是不行的。
执行部毕竟是以“公司利益为先”的部门、而不是为了执行正义。下城区的“平民”能够逃避围剿的原因之一,也正是因为、某片地方一旦开始疏散货运卡车、或者发现门口的货运卡车突然改道了,人们就立刻敏感的准备跑路了。
和崇光岛不同……就算是在夜间,也不会有卡车在上城区跑来跑去。
虽然无码者不会攻击自己家门口的卡车,但是在上城区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也可以说是一种互相选择了。
上城区的人,到了零点之前都会回家。剩下那些享受夜生活的人,也绝不会中途离开自己所待着的店面。
无码者最优先劫掠与劫持的,就是孤身一人的醉汉——其次就是出来找刺激的小情侣。
有钱的同时还便于控制……就算没钱,还可以绑架带走威胁他们的家人。退一步讲,单就把人捆起来送到下城区,也是有产出的。
比如说,用于拍摄一般禁忌或者特别禁忌的小视频,或者也可以把内脏掏空了卖给黑市医生、再或者直接把人交给那些因为做禁忌实验而被驱逐的疯狂科学家。
执行部就算接到报案,最多也就是“我们知道了”。不可能去下城区漫无目的的搜索失踪人士……能在剿灭组织的时候正好碰见,那是巧了。但是他们肯定不会主动去找的,因为根本就找不到。
——下城区没有网络、没有灯光、没有监视、没有浮空车,在大部分地区连电话都打不通、短信都发不出来。他们拿锤子去找人。
“通常来说,下城区与上城区的作息要差大概十个小时左右。到了上午九点多,等到第一批卡车从自己家门口路过,人们才会安心下来。”
理发师解释着。
货运卡车就意味着安全。
公司狗是不可能给主人带来损失的……因此只要下城区不在下城区袭击卡车,不在上城区袭击闹市与可能有大人物来的高级娱乐、餐饮设施,他们就始终都是安全的。
“……但那是什么?”
摩根指向天空,可在理发师的夜视镜中、却是什么都看不到。
他有些迷茫的摘掉了夜视镜。
奇怪的是,摘掉夜视镜之时……却仿佛看到有一颗灿金色的流星,像是“从海中升起”、或者说是自天边坠落。
而前方不远处,却有同样粗细的一道暗金色的光芒拔地而起、与那颗流星撞击在一起。
它们对撞之时,没有发出剧烈的碰撞与爆炸声……反倒像是烟花般炸裂在空中,金色的云雾缓缓弥散于空中、甚至照亮了一片“大海”。
“……那是圣秩之力。”
理发师的目光变得严肃了起来:“可另外一发是什么?”
难道……有天使发动了偷袭?
但那样的话,怎么会只有一发?
“……出事了?”
“无论如何,得先去看看。”
“好。”
他们对视一眼。
理发师再度扣上夜视镜,两人之前近乎散步的步伐顿时加快了不少。
------题外话------
第二章会稍晚一点~
一点前应该就能发出来!
第四十八章 麦芽酒的试探(感谢笨蛋老头投喂的盟主~)
还没走出去多久,他们就听到了摩托车队的呼啸声自身后传来。
理发师回过头去看,却发现正好是熟人。
“——律动!”
他高声呼唤着。
律动实在是太好辨认了……他的义体改造可以说是“爆改”的级别。
不仅是肩膀上装了两个音响,像是过滤器一样的口罩上还有扩音器的改造。远远一看就能从车队前面看到他。
听到熟悉的声音,律动顿时抬起头来、眯起眼睛努力望过来。
知道律动的视力不太好,理发师举起右手食指、上面暗红色的火焰升腾而起,照亮了他的面容。
“教父!”
律动认出了他的面容,顿时一个激灵、迅速减速停了下来。
听到他的声音,整个车队的十几个人都立刻停了下来。
“真的是教父!”
喜丧那小小的脑袋从某个摩托的后座探了出来,发出喜悦的叫声。
理发师定睛望去,才发现这个车队都是绞杀的人。
“怎么?人这么来的这么齐?”
理发师快步走上前,严肃的询问道:“绞杀出事了?”
“啊,那没有……”
律动连忙摇了摇头,解释着:“大哥原本自己去找了一趟麦芽酒,好像是为了商量什么事。
“之后他让我回去赶紧拉点人,我就赶紧跑回去、紧急召集了一波……您看,这刚回来呢。”
“拉人?”
理发师有些疑惑的问道,看向喜丧。
他记得这只被乐园鸟舍身救下来的小喜鹊,应该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
“嗯,大哥一般都会说是战斗员,但这次没说。他只是说找点‘愿意动弹一下的兄弟们’。所以我就优先把积极性高的带来了。”
律动想的还是挺多的:“我想,可能是要做什么活吧。这个点紧急召集……我猜是可能是什么工事。
“您看到了吗,刚刚天边那颗流星?那是天使的袭击。”
“——正巧,我也要去找麦芽酒。”
理发师看了一眼身后的摩根与两位佣兵:“能借我们两辆摩托吗?”
“您用我的。”
律动非常干脆的,就从自己的摩托上下来。
他看了一眼跟在理发师身后的摩根,补充道:“您与这位小姐用一辆吧……我去找人合坐一辆。
“那两位……比格?你是叫孤狼还是野狼来着?你们和我们的人挤一挤可以吗?”
“没问题。”
比格立刻点头应道。
孤狼抱怨着:“怎么唯独记不住我的名字……”
摩根看了看理发师,两人四目交汇。
于是她立刻就明白了什么。
如果说理发师和蓝歌鸲足够像的话……他应该也是不会开车的。
“我来吧。”
她轻笑着,上了摩托、适应了一下操作:“以前也是我。”
“……辛苦了。”
理发师沉默坐在后座上,有些别扭的轻轻扶住了摩根的腰。
摩根倒是大大方方的伸出手来,抓住理发师扶在自己腰间的双臂、把它们用力扯到自己腰前。
“你抱紧点,这种老式的电力摩托后面没有挡着的……我怕把你甩下去。”
看着这一幕,律动欲言又止。
但他还是闭上了嘴。
“安息,快给教父带路!”
律动缩在安息身后,高声嚷嚷着。
他就是这样大大咧咧,言语之中几乎从不加敬语的男人……只有在称呼绞杀的时候会用“大哥”,哪怕是其他组织的首领也是直呼其名。
虽然一开始理发师也觉得这人对自己有些不礼貌、不知道是不是有敌意。但后来得知,他对所有人都不礼貌——那反而就无所谓了。
“嗯。”
一个身材高大、沉默寡言的男人,不声不响的发动了摩托。
这位也是天生无码者,但还没有成为法师。
绞杀很看重他,原本把他当做组织的二把手培养……但就算是空降了教父这个二把手,安息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他们很快就抵达了永劫轮回的驻地。
与无知之幕用一家废弃工厂改建出的临时驻地不同,永劫轮回直接住在了正在运行的工厂中。只是他们的这个驻地被法术掩盖,从外面看根本就不知道这里面有人。
在车队抵达之前,绞杀就已经站在了门口,迎接着他们。
看到摩根时,他顿了顿、狮子脸上微微皱起眉头。
但在看清摩根后座上的理发师后,他的眉头便舒缓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
他亲自过来,把理发师扶了下来。
绞杀的狮子脸非常严肃:“这里很危险……很快就会变成地狱。”
“所以我才要来。”
教父笑了笑:“魔鬼就该活在地狱中。”
他说着,抬头望向天空之上还没有完全散去的金色烟云:“那是什么?”
“圣水导弹。”
绞杀缓缓开口,简短的解释道:“一种洗脑武器。”
“……洗脑武器?”
教父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不是只要呼吸到那烟气,就会让人变得向善?”
“差不多。”
绞杀的脸上满是厌恶:“那东西就像是上城区的‘幸福药’一样。
“只要吸入,就会让人变得平静安详。但见鬼的,我们可不需要检测什么幸福度,这东西对我们来用只会干扰灵能与‘那个东西’……
“虽然麦芽酒尽力把它拦截了出去……可下城区的重力是逆转的。随着时间流逝,还是会有一部分飘下来。”
……如果理发师没有猜错的话。
那东西其实应该是给天使用的“补给品”。
用于强化特定类型的圣秩——
但正如他的“绝望灵气”一般,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力量都需要不同类型的情绪激发……而另一种强力情绪的干涉,本身就会阻断原本超凡力量的发动条件。
“你先跟我来。”
绞杀拍了拍理发师的肩膀,示意他跟上:“进来再说。”
大庭广众之下,还是不能泄露关于“法术”的秘密,因此很多东西都不能说。
他不是那种喜欢说谜语的性格,干脆把理发师带走得了。
“你先跟着……喜丧小姐吧。”
理发师对摩根低声说道。
在摩根点头之后,他又回头对比格说道:“你先在这里留一下,我一会就跟麦芽酒提你的事。”
“……其实如果还有正事的话,可以先忙别的。”
比格有些犹豫。
他不想、不愿……也不敢因为自己的“小小私事”,而耽误两位首领级别大人物的时间。
看到永劫轮回和白狮组这边紧张了起来,感觉上似乎是与天使有关的大事。
虽然之前说着要改变佣兵,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又变得有些迟疑。
而理发师非常清楚,如何应付这种人——只需要在这时强硬的推上一把就可以了。
“安心。”
理发师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有些兴奋地左右望着的哈士奇、顿了顿补充道:“你看好孤狼。”
“是,教父大人。”
比格竖起耳朵、恭敬的答道。
在绞杀的指引下,他们很快就进入了一个小隔间。
这里应当布置好了隔音结界——一旦进入这里,外面机器的轰鸣声就瞬间消失了。
而这时,理发师才看清……这个房间内,加上自己也就一共只有三个人。
他挑了挑眉头,有了些兴趣。
绞杀和麦芽酒……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可不能算熟悉或者友好吧。
考虑到这个见面的地方,是永劫轮回的据点。
这应该是麦芽酒邀请绞杀过来的……
但绞杀聊完之后却不仅没有离开,反而让律动回去搬了点人过来……甚至还特地没有召唤战斗员过来。
到底是什么事,才让麦芽酒忽略了其他的法师、单独召唤绞杀过来?
以及最关键的……
教父坐在绞杀身边,麦芽酒对面的座位上、翘起腿来。
“麦芽酒,”他缓缓开口、直言不讳,“你特地不通知我这件事,是想要欺骗绞杀吗?”
他们在梦界的时候,消息是可以互通的。
就算没有芯片,也是可以交流的。
但他并不知道今天要来这里开会……
“怎会。”
麦芽酒露出了无害的笑容:“不是还有你作为绞杀的幕僚嘛,教父。
“我不叫你来,是因为我觉得……唯独这件事,你不见得比绞杀有话语权。不应该让你干涉他的想法。”
“她刚刚问了我一个问题。”
不等麦芽酒进一步挑拨离间,绞杀便直接开口:“假如她的目的是为了扩张下城区……那么最多付出何种代价、才能让我对她何种程度的不义之行视而不见。”
第四十九章 加速的阴谋(感谢飘荡墨尔本投喂的盟主~)
闻言,教父微微挑了挑眉头,饶有兴趣的看向麦芽酒。
“说的挺好听的,很专业……我是说,有点公司高层忽悠人的那个味了。
“——你是在试图贿赂绞杀吗,麦芽酒?”
他一语道破了麦芽酒这一行为的本质。
最多付出何种代价、才能对何种行为放一马——这正是在试探绞杀的底线,以便于之后对绞杀发起贿赂。
“这可不是贿赂。”
这个有着枣红色长马尾的女人推了推眼镜,那湖绿色的双眼狡猾的转着:“这是由我所发起的,‘合作意向上的咨询’。”
“是啊,”教父讽刺道,“你付出代价,他去执行。或许你也可以将其称为雇佣?”
“怎会如此,我与绞杀之间向来是平等的关系。”
麦芽酒在教父面前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对自己的言语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这是正常的合作,各有所长、各取所需。
“你也知道,我们永劫轮回不像是无知之幕那样暴力、粗俗。里面都是一些聪明人……而聪明人就是惜命的。”
“是,我知道。”
教父点了点头:“所以你们会欺诈、贿赂、利用、操控上城区……或许还有下城区的某人,但绝不会真正冲到前排、站在明面。
“在此之前,你一直在操控着无知之幕吧。”
他一语道破了麦芽酒的操作:“无知之幕对上城区的扰乱与袭击,客观来说是造成了动乱。而产生了损失、发生了意外、有着不可控制的变化时,你们才能见缝插针,在预案的缝隙中插手进去、以此牟利。
“虽然无知之幕对你的操控一概不知,甚至以为他们最大的敌人就是你。但他们的这种莽撞行为,也正是被你暗中鼓动的……你与他们对抗这件事,本身就催化了他们‘要做点事情’的心。
“——你所操作的,正是他们的心。”
听到这话,绞杀回头望向麦芽酒。
白色毛发的狮子沉声问道:“理发师说的对吗,麦芽酒?”
“确实如此。”
麦芽酒点了点头,爽快的承认了下来:“这就是我们永劫轮回该有的手段嘛。”
她笑眯眯的补充道:“还有,你也应该叫他教父,绞杀。教父是我们共同的教父,并不与任何人更亲近。”
这看似是对绞杀的斥责,实际上是对教父的警告。
教父闻言叹了口气。
之前在会议上的时候,教父还对麦芽酒没有什么坏印象……如今单独会面之时,他才终于明白了一切。
那也是一种伪装。并非是给教父看,而是给在场的其他人看。
她本质上,就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坏女人。
看来是得拉扯起来了。
知道这场谈话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于是他也就懒得和麦芽酒客套。
教父翘起腿来、双手十指交叉,身体在座椅上微微后仰,整个人都缩在靠背中。
他闭目养神回复着精神,懒洋洋的开口道:“那么,又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你绕过了无知之幕,直接与白狮组联系?
“恕我直言,在你们把‘教父’这个称呼鼓捣出来之后,白狮组连下城区前三的位置都进不去吧。
“它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还是说,你也想插手黑拳生意?
“亦或是让白狮组对你们网开一面,不接关于你们的活?”
他讽刺道:“那样的话,白狮组可就真烂透了。负责调停争端、制裁叛徒的组织,有了自己的立场与倾向……那谁还会信服他们呢?”
“我并没有接受她的条件……”
绞杀沉声向教父解释道。
但教父直接打断道:“但你动摇了,绞杀。”
他睁开眼睛,看向绞杀。
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他的心灵:“不然的话,你现在应该会发怒。”
闻言,绞杀沉默了。
因为确实如此——正是因为他心中还在挣扎,有所愧疚、所以才会低声解释。
而在这时,麦芽酒叹了口气:“直说吧。因为在这件事上,我无法信任不和者。
“他毕竟是精灵。就连短生种,只要活的够久、想法就与我们这些年轻人不一样了。”
对这句话,教父并没有打断。
她说的没错。
无论是麦芽酒,亦或是看上去高大威猛、成熟稳重的绞杀,其实也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我没有来找你,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因为唯独这件事,我觉得只有绞杀能给我一个公正的回答。”
“是什么?”
“增员。”
麦芽酒的表情稍稍变得严肃起来:“无码者的增员。”
教父眉头紧了紧,随即松开。
他猜到麦芽酒要说什么了。
而麦芽酒摇晃了一下自己的枣红色马尾,继续解释道:“随着天使与我们战争的进一步激化,我们都知道……天使不可能长久待在下城区。
“根据教父之前的推测,天使也不会离开——也就是说,在下城区发生激烈化的小规模战斗,将会成为一种常态。
“如今我们依靠着暂时的团结,能够顶得住天使的攻势。但想必下城区这些乌合之众,是不可能长久的团结起来的……现在还能靠着危机感稍微紧张一下。等到我们真顶住天使的第一波攻势,让天使暂时退去、想必就要放松下来了。
“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虽然与天使作战的经验会越来越多、但抵抗天使进攻的力度却反而会越来越弱。这个问题的本质,是因为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真正的团结是无从谈起的。”
“你说得对。”
教父点了点头,赞同道:“你继续。”
目前为止,麦芽酒所说的都是合情合理的推论。
“那么,我在想……如何才能增加我们下城区的对抗性呢?我想,答案就是增员。
“要大量增加无码者的数量。要让我们的组织正规化,要让我们的组织深入到上城区……简而言之,我们必须迅速的变强、才有可能顶得住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所以,你就打算在上城区引诱他人犯罪、让他们变成无码者吗?”
宋江听了都直呼内行。
“这不是引诱,只是加速。”
麦芽酒面对教父的讽刺,却表现的非常平静:“因为这就是必然的。
“既然下城区会持续处于动乱阶段,那也就是说上城区的物价始终不会稳定下来。
“随着原料端供应紧张,为了抢购数量较少的原料,就一定会有公司加价。
“而这些提高的价格,最终还是只能由消费者买单——毕竟光是‘抢购不到原料’这件事,就已经可以让对方的市场份额缩水了。他们就算提高价格,依然还是卖得掉。
“这就会自然而然的滚起雪球来……购买不到的原料的公司,下次进货的时候就必须用更高的价格来抢购,不然就会面临灭顶之灾;负责原料分销的‘天恩物资调配公司’,不可能忽视这巨大的利益、一定会抬起更高的价格。这毕竟也是算在他们的销售额里面的。
“到时候,下游公司自然就会以更高的价格购买。已经抢到原料的有了更多的流动资金、想要进一步抢占市场,就会买更多……而本就开始缩水的公司,也希望用这个来翻盘。这就是以金钱构成的血肉磨盘,谁先退一步就会被磨的粉碎。
“继续这样磨下去。用不了两三个月,很多小公司的资金链就会断裂、倒闭。
“那会面临着什么呢?”
麦芽酒反问道。
第五十章 以父之名(感谢逆风之蓝泪投喂的盟主~)
——答案是失业潮。
天使进入下城区的第一个月,物价几乎是全面提升了三成。
这个价格非常可怕……但如果能够立刻减下去,其实忍一个月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问题在于,它短时间内是不会下降的。
物资匮乏的情况将会继续持续,成为常态。之后物价提升的幅度肯定不会有这么高,但也会很持久。
第一个月有三成的话、第二个月哪怕只提一成,也会再度压倒一些家庭。
就算天恩集团这个月已经反应了过来,开始从其他空岛调配物资……但七巨头也并非是铁板一块。
其他空岛巴不得幸福岛倒霉。能让一些学术大拿、业界大佬逃过去,对他们来说有益无害——退一步讲,也可以从他这边挣个高价运费。
反正空艇本身也天天空载超过六成,那不如顺便载点货来卖、然后再拉走点特产。
可幸福岛作为一个主打文娱产业的浮空岛,它不像是安瓿生物医疗和透特灵能,有其他空岛触及不到的黑科技……它的特产是什么呢?
自然是“偶像”。
或者说,是即将成为偶像的“预备队”。
“接受偶像训练到一半,就作为‘商品’被拉到其他空岛。名义上是‘外派’到分公司、和分公司下属的小公司,实际上连流放都不是……而是‘出售’。这些年轻男女,就是幸福岛能提供的、其他空岛所匮乏的……最好的货物。”
麦芽酒缓缓说道。
在偶像的预备阶段,就接受过如何取悦他人的残酷训练。
无论是层层筛选、以及美化义体的改造,包括言行、唱功、舞蹈、谈吐的训练——这正是从流水线上源源不断生产出来的,以“取悦他人”为卖点的产品。
它可以深挖最广泛的用户群、找到市场抓手、实现生态闭环,也可以聚焦顶层设计、着眼联动细化、增加横向不同场景价值、赋能客户以反哺公司。
——简单来说,幸福岛的偶像可以摆出来给大众观赏、赚没钱人的钱;也可以卖给其他公司高层赏玩、直接赚有钱人的钱。
这叫一个产品,两种准备。
“而‘偶像’这个群体,很容易堆积过多的压力……通常来说,家里也不会太过富裕。他们收入如此之低,是熬不住第二批物价抬升的,只能接受公司给出的、看似丰厚的条件,成为笼中之鸟。
“一批一批被运走的他们之中,早晚会诞生出恶魔。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这个过程引爆在众目睽睽之下。”
说到这里,麦芽酒的目光变得深沉。
教父眉头紧皱。
如果麦芽酒的计划成功……那毫无疑问,会带来巨大的动乱。
幸福岛原本就是以这种文娱产业作为麻醉剂,其中“偶像产业”算是最主流、收益最大的业务之一,同时也是麻醉感最强的那一批业务,仅次于天恩集团开发出的诸多虚拟实境游戏。
但反过来说,假如这里出了问题,会带来的混乱与恐慌也是最激烈的。
下城区的自动化工厂能够源源不断的生产生活必需物资,因此就算不断的大幅涨价、也是肯定饿不死的。该吃的要用的,都是一概不少。
既然饿不死,人就不会去拼命。
那么虽然人们会抱怨,但说不定天恩集团的收益反而会提升——
毕竟现实里的物价提升了,但是虚拟世界的物价可没有提升……甚至还可能出几个节日礼包。
既然如此,那购物还不如氪金。
而这种麻醉感的代价,就是存款的进一步降低。
“原料端的稀缺,又会导致那些小公司一轮又一轮的裁员降薪。等到这些小公司倒闭,幸福岛就会出现大量的无业游民……就算这个时候原料供给补上了,但公司也已经倒闭了、员工也已经离职了。已经抬上去的物价,既然人们已经适应了,那么也不会一时半会降下来……
“毕竟天恩集团可不会管控物价。幸福岛上的公司,大约得有七八成都是天恩集团控股的,他们巴不得能多卖点、卖久点。
“到时候,外派到其他空岛上的‘移动金矿’们把款项打回来,他们还可以给员工涨薪——用这样的名义,从那些游离小公司的离职人员中吸取年轻而优秀的人才,并踢下去内部的‘淘汰者’完成自我换血。
“于是最后,我们在和天使战斗、下城区的工厂被摧毁、上城区的普通民众生活变得艰难困苦、小公司纷纷倒闭员工失业……而天恩集团则赚的盆满钵满。
“到了那时,恶魔的出现就会引发连锁反应。稍加宣传,恐惧、憎恨与从众心理,就会让他们逃离上城区……我们下城区将迎来第一波增员潮——恐怕有人连芯片都不会、也不愿拔除。他们只是想要临时住在这里,以后还会离开。
“但无论如何,那都是一个巨大的机遇。”
麦芽酒摊了摊手,仿佛在拥抱什么无形之物。
她强调道:“那可能是我们下城区唯一的翻盘点。
“大量无辜者的流入,会让天使投鼠忌器。而高端的技术人才、新生无码者与非法灵能者的增加,又会实在的增加我们的力量。
“无论是与公司合谈、亦或是在下城区营造出自己的秩序——这都是必须的条件。”
“——而前提就是,让你去当首领?”
教父哈哈一笑,指出了麦芽酒刻意模糊掉的部分:“如果下城区的规模真的大幅增加,像是我们现在这种划分地盘与帮派的管理方式,就无法管理这么多人了。甚至这一波下来的人会自我结成同盟,制造新的内乱。
“如果绞杀答应了你,你接下来就会说……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下城区需要一个新的首领。一个能够统合所有人的首领。”
“是的,所以我推举了你。”
麦芽酒干脆的答道。
她露出狡猾的笑容,那是毫不遮掩自己的阴谋——亦或者说,是正大光明叙述自己阳谋时的笑容。
“我只是作为幕僚就可以了。还是说……我作为永劫轮回的首领,与你们说了这么多、为下城区想了这么多,甚至将教父推举上位,却连一个幕僚之名都不配有吗?”
“当然会有你的位置。”
教父深深看了一眼:“但问题不在这里。
“与权力在谁手中都没有关系——你又混淆了问题的关键。
“关键在于,下城区这样就组成了一个实质意义上的政权。”
“那又如何?”
麦芽酒反问道:“人聚集在一起,就构成了社会。在社会之中,必然存在权力。而如果权力不在应该拥有权力的人手中……那些不该拥有权力的人,就会拥有权力。
“就算你不上,也会有人上。不是你,不是我,不是绞杀……也会是托瓦图斯。也会是其他的首领,新生的法师,甚至是从上城区下来的人……里面必然还会有总公司派来的奸细与间谍。
“而我所预言的场景是必至之日。造成这一幕的原罪在于公司本身,正是因为公司的贪婪,才会有这样的一天。既然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我们早做准备又有何不可?”
枣红色长发的女子,言语没有任何迟疑。
她的眼神深邃,意志坚定。
“……你让我刮目相看。”
教父沉默了一会,随即感叹道:“我太低估你了。”
闻言,麦芽酒笑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称呼?城主大人?市长?首领?还是说……王?”
“教父——即可。”
理发师缓缓答道:“我只是你们的教父,仅此而已。”
第五十一章 竞争对手(感谢l_y令投喂的盟主~)
看着理发师严肃的表情,麦芽酒反倒是推了推眼镜,露出了与那张知性而清秀的面容所不相符的柔媚笑容。
麦芽酒上半身向前倾斜,若非是教父缩在了靠椅中、这一动作甚至会让他们能嗅到对方的呼吸。
她发出甜腻的声音:“爸爸~”
虽然发音类似,但理发师能明显听出来,对方所叫的并非是“教父”。
他平静的注视着对方那湖绿色的瞳孔。
“这就是你,单独叫绞杀出来的原因啊。”
教父缓缓道。
绞杀听到自己的名字,回过头来认真听了一下。
“绞杀这个人很单纯。他是发自内心的,打算在下城区营造出无码者的秩序;他对权力本身有着掌控欲望,同时又是我的朋友与先导。听到要将我捧上王位,肯定是在些许的遗憾之后、感到由衷的高兴……对吧。”
教父说到这里,与绞杀对视一眼、确认对方的想法。
绞杀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于是你就被骗了。”
教父简单的答道。
绞杀闻言,顿时眉头紧皱,回头看向麦芽酒。
他原本就不是什么聪明人。
不然的话,在已经拥有了压倒性的权威与武力的情况下……他不至于连小小的白狮组都不能完美统治。
但绞杀还是一个多疑的人,他无法相信法师之外的无码者。他只相信以身份带来的立场。
原本为了白狮组的前行,他只能费尽脑力、勉强去思考。
而在理发师来了之后就不是这样了……
认识了教父后,他就逐渐习惯了放弃思考的生活。
“你依然混淆了我的问题。”
教父注视着麦芽酒:“我所问的,并不是‘为什么我们要组成政权来控制下城区’,而是‘下城区组成了政权会带来什么影响’。
“你说得对。就算我不上,也会有人上。我相信托瓦图斯一定会试图组织起来一个大同盟,其次就是从上城区下来的那些没有摘除芯片的人,也会组成一个同盟。甚至可能与我们争夺生存空间。
“这个事情的本质就在于,一个原本稳定的小圈子,突然引流进来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的数量与之前圈子的总数差不多,但他们不安定、恐慌、吵吵嚷嚷。他们为了‘安心’,就会变得具有攻击性、会试图侵略原住民的地盘……”
就像是原本性格温和的绿色蚂蚱,在种群密度过高、食物短缺的情况下,也会变成侵略性极高的黄色“蝗虫”。
“那我说的不对嘛?”
麦芽酒缩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如果我们下城区,不能在他们抵达之前抬出来一个话事人,等他们进入下城区之后甚至会迎来内战。”
但理发师闻言,却只是深深的、直勾勾的看着她,甚至把麦芽酒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原来如此。”
他轻声道:“我懂了。你的目的原来是这个啊。”
“……是什么?”
麦芽酒笑出声来,但理发师知道这是她在隐藏自己的不安:“我都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担心’。你是这么说了吧。”
男人答道:“你正是在‘担心’。”
他那清澈而悦耳、仿佛随时都能够唱出歌来的声音,如今只是吐出一个词语就足以震慑人心。
“你看到了未来。上城区陷入混乱是必然之事,他们进入下城区也是必然之事。这诚然不错。
“追根究底,这是因为天恩集团并不打算解决他们所面对的事……以及更重要的,他们不在乎。”
教父敲了敲椅子扶手:“你们也知道。幸福岛的无码者数量是最多的,也是占据了最多区域的。
“可这是为什么?是因为我们强吗?是因为我们团结吗?是因为公司害怕我们吗?”
他一句一问,虽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气势却是那样逼人。
至于那个答案,其实就连绞杀都知道。
“答案很简单,因为公司不在乎。或者说,我们这些无码者,本身就在被公司所利用。
“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能够存续,并非是因为我们强大、人数众多。而是因为公司不在乎。
“认清现实吧!会进入下城区的,原本就是一群失败者,是被上城区的快节奏生活淘汰的人。
“无论是自愿进入下城区,亦或是走投无路被赶了进来,下城区都起到了一个容纳垃圾的作用。而如果那些有芯片的人,也选择来下城区躲避一段时间的生活呢?
“公司的态度会如何?”
不等麦芽酒回答,教父便自顾自的答道:“答案是,公司会很高兴。”
“……为什么?”
绞杀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我们下城区的数量增加了,但是公司反而会高兴?”
“虽然就你个人来说,上城区与下城区的生活会差很多——没有芯片就没有数字货币、无法购物,没法光明正大行走于上城区。只是被执行部的人看到就会被攻击、逮捕、驱逐。
“但其实对于公司那种高度来说……你生活在上城区与下城区,其实区别是不大的。”
理发师叹了口气。
他其实并没有那么聪明,不然也不至于要模仿他人来求生。
只是他在另一个世界读了很多书、还有很多见识。最多也就是能感受到他人的情绪与心理,隐约触及到对方人格的本质,除此之外都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可在这个连知识与历史都被控制的世界中,竟然能因此而成为智者……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继续为绞杀解释道:“因为根本的问题在于——公司其实只需要极少部分的人产出劳动成果。
“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劳动都是没有意义的。他们都是为了更多数的人的生存、生活而进行的劳动……那么,如果没有那么多的‘人’作为市场呢?
“但因为下城区的自动工厂,最基础的衣食住行已经能够得以满足。而天恩集团又是以文化娱乐为主业的垄断集团……在这种情况下,上城区有多少公司是必须存在的?有多少人是他们不能失去的?
“麦芽酒前半部分说的是没错的。动乱一定会发生,无非就是早晚的事。
“和那些人想的不同……他们以为自己进入下城区,是对公司最爽快、最激进的报复。但对公司来说,这些人自愿进入下城区、反而是两全之策。
“‘垃圾’自己就走进了垃圾桶,让上城区的管理成本降低了;而等到形势得以缓解,他们又会再度爬出来,进入到市场环境中兴冲冲的恢复付费行为。
“——那可太贴心了。”
理发师讽刺道:“他们自以为是在报复公司,在逃离上城区,但实际上这正是公司所乐于见到的。
“而正因为公司乐于见到这一幕——它才会成为必至的未来。不要颠倒了顺序。”
“……也就是说,”绞杀终于理解了理发师的意思,“那些人,本质上是被公司亲自赶下来的吗?”
“所以你也应该能知道,在这个时候统合下城区意味着什么。”
教父呵呵的笑着:“假如说,犯罪者、无码者是‘永久性’的垃圾。那些连芯片都不准备摘除的‘暂住民’,就是‘临时垃圾’。等到物价再度平稳,他们还是会回去的……
“天恩集团并不需要他们的劳动。给这些人开出的岗位都没有任何意义,因此缺了他们也无所谓——真正‘有所谓’的,刚离职、甚至尚未离职的时候就已经被挖走了。
“但是,市场需要他们付费。而如果成立了下城区的‘实质政权’,就意味着一件事。
“那就是,我们在和公司争夺‘付费者’。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就成为了天恩集团的‘竞争对手’。”
“……可我们连公司都不是。”
“那无所谓。因为实质意义上,我们就是在与他们争夺‘市场’。”
从无关紧要的“垃圾堆”,变成了争抢市场的“竞争对手”。
“那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
教父冷笑一声。
第五十二章 请求我的宽恕(感谢clv橘子投喂的盟主~)
“麦芽酒所担心的事很简单——她担心这里变成崇光岛。”
不等绞杀听了一半就向麦芽酒发难,教父就继续解释着:
“你也认识坦陀罗,知道崇光岛是什么样子的。”
名为“坦陀罗”的法师,就是在崇光岛的“黑区”中生活的天生无码者。
在崇光岛,下城区已经不再是犯罪者的天堂……而变成了贫民区。
幸福岛的房价与房租,以及食品等必需品的物价都是非常低的。因为天恩集团并不需要以此牟利……他们需要用安定的生活来稳定“幸福值”。真正昂贵的东西,是那些纸醉金迷的娱乐产品。
在幸福岛,将自己全部的收入都拿来氪金、追偶像的人绝对不在少数,甚至超过三分之一的总人口。
这甚至形成了一种潮流——人们会以此攀比,以投入的短时金钱确定自己在圈子内的地位。而一旦这种投入无法维持下去,就会立刻被其他人抛下。
天恩集团甚至都不需要催他们氪金,玩家与粉丝内部就会互相催促。
如果只是来旅游的外地人,他们就可以感受到货真价实的“幸福岛”。在这里有着能想象到的所有娱乐方式,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玩、绝不会厌烦。
但对本地人来说……甚至想要存起钱来,都是很困难的事。
——以幸福岛的游戏公司举例,如果不玩自家的游戏、不在游戏里充钱,甚至会被同事们疏远。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原本应该很多的“可支配收入”中,很大的一部分就变成了社交成本。
可崇光岛不同——因为崇光岛过高的房价,很多人买不起上城区的房子、直接住在了下城区的彩钢房中。
因为人工智能技术的高度发达,崇光岛哪怕是下城区也有巡逻的机器人、以及遍布下城区的摄像头。对于普通人来说,上城区与下城区似乎差别也不是很大……除了见不到阳光、不够那么体面、上班太远之外。
崇光岛的无码者中,几乎都是一些灵能黑客、欺诈师这种“高端智能犯”,其次就是能够躲开人工智能追踪的高端杀手——崇光岛管这个职业叫“意外设计师”。单纯的武力犯罪者、依靠灵巧行动的窃贼,和智力不够高的诈骗犯,都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监控彻底锁死了……他们只能躲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
“虽然天恩集团根本就看不起下城区,但如果能投点内奸下来作为闲棋、他们也肯定是乐意的。”
教父非常肯定的说道。
就像是他真的看到了往下城区投放内奸的公司高层一样。
“公司甚至都不需要亲自派兵剿灭我们。他们只需要给我们的反对者送一些武器、一些后勤补给……或者再隐蔽一点,通过内奸把某个‘疏于防备的武器地址’告诉那些‘临时下城区居民’,他们就可能迅速成长起来、至少也可以变成难啃的骨头。”
无码者可没有什么梦想与信念可言。
只要后面没有枪顶着,没有首领盯着、一旦见势不妙,看对方火力比自己猛那肯定会掉头就跑。
假如对方的火力实在太猛,而背后首领催得又急——直接联手把首领干掉,然后当场反水也不是不可能的。
既然大家都是乌合之众,那自然是哪边得到的支援多哪边就能赢。
“……那如果不管他们,我们就会被他们挤压生存空间;可管他们的话,我们又会直接站到最直接的对立面上。”
绞杀眉头紧皱,只感觉到头疼:“那我们岂不是已经败了吗?”
“两害取其轻。”
麦芽酒反倒是平静了下来:“我的计划是,先控制住局面……再以此为根据向公司谈判。”
“谈不了的。”
教父毫不犹豫的答道:“哪怕我们成功统合了起来,但也不是铁板一块。
“还记得‘迷宫’吗?连法师都能渗透,那些普通无码者自然更好腐蚀。他们只需要不断给我们内部隐藏的反对者一些帮助,我们就会疲于奔命……反复重复‘内部清洗’的这个过程,直到让人们恐惧或厌恶的离开我们。
“看起来我们人数众多,战斗力强大。但我们根本就不团结。
“团结——才是最重要的。”
他算是看出来了。
为什么麦芽酒会专门把绞杀拉出来谈话。
因为在所有的法师之中,只有他们两人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投降派”,有招安的需求。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或许也只有他们两人稍微有些“责任心”。
其他的法师要么就是疯子,只想报复上城区或者公司;要么就是只要自己能跑、哪怕当狗也无所谓,根本不想管其他人——说不定跑了之后还想回头对付下城区。
而绞杀和麦芽酒的目的,一直都是“保持下城区的大体结构”,来将其变为合法组织……至少也要让公司不再攻击他们。就像是赫德森海洋矿业公司一样,默认那些无码者的存在。
他们非常清楚,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战胜公司的。但是这件事又必须董事点头。
可教父揭露出的真相,又让他们绝望——麦芽酒也并非是看不到这一幕,她只是还有些许侥幸心理。
所以教父才会感叹,他的确是小看了她。
至少在这种死局之时,她会选择拼一把……虽然赌上的不只是她自己的命,而是整个下城区的存在。
“那我给你们一个建议。”
教父缓缓道:“你们还记得那些佣兵吧。
“我的建议就与他们有关……我建议可以成立一个佣兵联盟。统合下城区所有的佣兵……由我成为首领。”
“……可那些‘临时住民’怎么解决?”
绞杀一边揉着自己的眉心,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沸腾了一样:“他们才是关键吧?”
“别急,大狮子。”
麦芽酒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还有吗?”
她脸上再度挂起了甜腻天真的笑容:“爸爸~”
“……别那么叫我。”
教父被噎了一下。
他总感觉她在恶心自己,但没有证据。
“算了,我继续说……”
理发师轻咳一声,继续解释着:“我们可以让那些佣兵之间内部信息共享。
“也就是说,我们并不在明面上联合起来。但是那些被我们控制的各个佣兵团之间,可以跨越我们之间的组织关系,形成一个佣兵组织。
“因为佣兵是刚需,一旦形成了组织、我们就是实质上的成为了‘佣兵行业’的垄断组织。
“在佣兵的任务信息能够互相流通的情况下,我们可以做到什么?”
“能够提升任务价格?”
麦芽酒积极的思考着:“或者,让那些中间人不敢再灭口佣兵?
“我们实质上,成为了一个所有中间人都必须对接的‘超大中间人’。”
“是的,我们成立了佣兵平台。”
教父点了点头:“而这意味着一件事……
“佣兵任务一般都是对抗性的。要么是与公司对抗,要么是与保安对抗,要么是与其他佣兵对抗。
“一旦能够调配人力资源,就意味着佣兵执行任务的效率会大大提升。
“而我们甚至可以通过控制佣兵的‘胜负’……来影响上城区的局势。”
就比如说两方公司商战,互相雇佣佣兵来攻防。
但如果,教父希望其中一个公司能够获胜呢?
那么另外一家,就雇用不到什么靠谱的佣兵。那将是一场必败之战。
“换言之。既然公司想要通过他们控制我们下城区,就让他们随便来……我们给他们让地盘。”
教父缓缓说道:“但相对的……我们也要同步控制上城区那些大大小小的公司。
“你的思路从最开始就是错误的,麦芽酒。无论下城区变得多大,都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公司根本就不怕我们,我们也拿不出来什么能和公司谈判的东西。你那样盲目扩张,反而会让下城区变得显眼……给总公司一种‘他们已经开始逐渐失控’的感觉。只会下定决心让他们剿灭下城区。
“我们恰恰是不能具有一个实体的。我们只能以一个思想、一个念头、一个组织的形式存在。必要之时,地盘、据点都是可以抛弃的……宛如伏行之雾,可见而不可触。
“总公司可以控制那些小公司,而我们也可以控制他们。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才和他们成为了同一水平的存在——一跃而上成为了棋手、而不是棋子。
“他们如何剿灭都无所谓。我们可以住在这里,也可以住在那里,我们甚至可以不在下城区……因为影响这一切的只是我们——这是我的‘意欲’而已。
“让那些公司正视我们吧!让他们必须尊重他们的教父,如同你们一样。
“不尊重他们的教父,就再也雇用不到什么可靠的佣兵了。但如果他们打算全力与我们战斗,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根本就不是这些公司首要的敌人。
“公司的敌人,永远只能是其他公司;而公司和公司是不能长久的联合起来的,他们眼里只有利益。
“那么,我们就可以反过来……通过控制其他公司,来攻击与我们为敌的公司。真正想要谈判,得要这种程度的影响力才行。
“对于那些董事们来说,只要不是影响到他们的事,都是小事;只要是无法接触到董事会的人,都是平民。他们才不会管那些有的没的……只有真正让他们利益受损,才能让他们正视我们。
“既然按麦芽酒的做法,总公司会把我们当做它的竞争对手——那么,我们最好真的有成为它竞争对手的实力。”
“……这不就相当于,公司反而成为了我们的佣兵吗?”
绞杀听闻,反而有些忧虑:“可这能做到吗?”
“能。”
“……的确能,可这很难。”
麦芽酒眉头紧皱,但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她的表情非常复杂,看向教父的眼中多了几分敬意和慎重:“它是可能的。但是执行起来非常困难……而且会有很多种突发状况,非常危险。”
“我能做到。”
教父毫不犹豫的答道:“毋庸置疑。”
如果他真的只是下城区的“教父”的话,恐怕真的很困难。他连那些人的联络方式都找不到。
但是……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所以这件事反而会变得非常简单。
顺利的话,甚至就连上城区的动乱问题都可以顺利过渡。
“你的格调还是不够,麦芽酒。”
教父深深看向这个长着马耳的女人:“你的自作聪明,险些让下城区陷入了更危险的境地。”
他不容置喙的答道:“叫我教父,请求我的宽恕。我来为你解决这些麻烦。”
“教父。”
这次,麦芽酒老老实实的低下了头。
她深刻的理解了两人之间的绝对差距,这是上次的会议中没有体会到的:“请帮助我……请宽恕我之前的自作主张。我真的是为了下城区。”
理发师从座椅上直起身体来,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头、触碰了她的耳朵。
这是她的灵亲特征。
是她作为“兽”的证明。
“我应允了。”
他的眼中是宁静与慈悲:“我宽恕了。
“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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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地下家族
麦芽酒作为欺诈师出身,她肯定是非常聪明的。
在被教父精准的指出了她计划中的问题后,她没有继续嘴硬、狡辩,也没有恼羞成怒,而是立刻接受了更为正确的计划、甚至愿意为此而道歉。
仅是这一点,理发师就能断定她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大人物。
理发师甚至觉得,麦芽酒的脑子比自己要聪明的多。
自己需要思考很久才能想到的东西,她立刻就能理解……
就像是老师为优秀的学生讲相当困难的数学题。
老师也得思考一会,才能理清思路——但他才只是刚讲了几句,学生就恍然大悟听明白了。
前来求教,并不代表学生就不如老师聪明,只是她缺乏了一些经验。
理发师非常理性……因为他已经见过了非常非常多优秀的人,对自己的才能大概是什么样的程度、早就有了相当清醒的认知。
因此,他不会沉浸于这种“帮人解答难题”的优越感中,误以为自己比对方要强。
——他只是先行者而已。
麦芽酒手里握持着一个早就打入到上城区的欺诈师团队,同时手里也有着佣兵资源。如今还得到了白狮组这个“下城区秩序维护者”的支持,一切资源都已经到手了。
她甚至能看到短暂的未来,能够理解下城区的处境。
但她无论多么聪明,毕竟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无论是打算疏远绞杀与教父的关系,亦或是打算架空教父、争夺权力,也只是她在危机与迷茫之下的盲动。因为在主观上,她希望自己的计划能够成功,因此她就不自觉的忽略了计划的负面作用、以及它成功的可能性和成功之后的后续影响。
面对巨大的压力时,人总得做些什么。不然无法安慰自己,无法让自己安心。
但只是让自己安心、而不去正视痛苦与困难的话,只会造成巨大的疏漏。
这也是团队、幕僚和智囊团的意义。
无论是多么聪明的人,一旦有了强烈的期望,念头就总会有偏颇。
那渴望抵达彼方的欲望,会歪曲原本睿智的大脑。因此才要众人的智慧来辅助自己。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正是因为理发师本身并没有这种恐慌与欲望、所以他才能保持清醒与理智。
——因为他毕竟不是真正的无码者。
以后,或许也会有真正降临到他身上的麻烦。到了那时,作为外人的麦芽酒给出的建议或许会更有建设性。
当然,即使如此……
她试图算计自己的行为,也不会简单的被宽恕。
一边轻轻抚摸着麦芽酒纤长的马耳,教父一边缓缓开口道:“我会解决你的麻烦。
“那么你呢,麦芽酒?你希望如何报答我?”
“您想……怎样呢,我的教父?”
麦芽酒抬起头来,一边轻轻蹭着教父的掌心、一边发出略带沙哑的声音:“怎样都行。”
但教父的眼神清澈,冷淡如无风之湖。
“你欠我一次。”
教父说:“以后记得还。”
“我会还的。你的教女会记得今天的一切……您已经两度解救了下城区。”
麦芽酒的言语之中,透着发自内心的诚恳。
——以及,毫不遮掩的贪婪。
如果说今天之前的她,对教父的态度是将他视为与自己平等的统领,因此深深忌惮、疏远。
从今天开始,她开始渴求着能够得到教父更多的助力……以及偏心。
这并非不可能。哪怕是再开明的父亲,在几个孩子之中也总有更偏爱的那个。更不用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教父了。
“既然如此,教父。”
麦芽酒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耳朵,从教父手中抽出来。
她抬起头来,提出更进一步的建议:“‘组织’必然是要有‘据点’的。但如果是‘家庭’的话,就只要有‘家’就行了。
“如果要解散下城区的组织实体,防止公司的报复……或许我们可以组成‘家族’。”
她顿了顿,看着教父没有反对才继续说道:“我听闻,在古老的地上时代,有一些特殊的、有权势的人会组成‘家族’。他们将一个具有标记的词语插入到自己的名字中,将其称为‘姓氏’。
“一旦结成家族、有了共同的姓氏,自然而然就有了相同的利益目标。哪怕是关系比较远的人,但只要有着相同的姓氏、也总会互相拉一把……
“如果失去了驻地……准确的说,是失去后勤补给之后,组织就很难控制那些位于组织边缘的人。他们虽然依附于组织之中,但对组织本身却有着恐惧心。因为他们是因组织的武力而被逼迫加入的,因此也没有什么忠诚可言。
“可如果组成家族的话,或许这一切就会有不同。大家都是‘一家人’,彼此之间都是义兄义弟……彼此之间当然可以保护、共渡难关。连同兄弟的家人也可以一并保护起来。”
“听起来不错。”
绞杀双手抱胸,沉声道:“不如设定好辈分……让小辈不能违抗长辈的命令,而兄弟之间严禁斗殴。任何行为都得跟自己的‘长亲’汇报一下,而长亲则要为此负责、也要看护好自家小辈。”
“听起来倒是和你的‘缄默法则’有点像。”
麦芽酒看向绞杀,赞同道。
她一直都对这位在下城区也在努力维持秩序的男人相当欣赏。
绞杀所创立的缄默法则,正是下城区在过去的三年中快速成长的原因——绝对不能攻击公司高管、精灵与圣职人员等大人物,也不能去碰那些麻烦的东西,以免为其他人惹来麻烦。
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申请庇护。在遇到麻烦的时候,进入白狮组的地盘中……哪怕是永劫轮回或者无知之幕找他们的麻烦,也多半会给绞杀一个面子,选择退去。
接受绞杀的庇护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但从此以后,就不能透露任何不利于白狮组的情报。
这正是绞杀所设立的“缄默法则”。他通过这一法则,让白狮组成为了下城区实际意义上的“秩序维持者”。
哪怕是比他更强的组织,只要希望下城区的秩序还存在、就不能对他动手。
“我认为这一法则可以进一步扩展……并非只是我们白狮组,而是扩展到整个下城区。至少也可以扩展到多数。”
绞杀缓缓说道:“我们成立‘家族’,而不像是组织那样强硬的控制他们、逼迫他们为组织工作或者战斗。而是通过更软性的‘长亲’来实现一级一级的控制。
“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不要驻地、而是直接打散。等上城区的那些人下来,我们还可以吸纳他们加入进来。谁把新人拉了进来的,就让他成为新人的长亲、直接负责对方的安全与发布任务。而家族里面的人为了能够成为‘长亲’,出去帮忙宣传也就成为了自我的意愿、而非是强制的命令……”
“他们会加入的。”
教父点了点头:“这种没有什么要命的约束、兄弟彼此之间还会相互保护的神秘组织,只要他们能够确定这是真的、多半是会加入的。
“我们只要根据他们的性格,去分配给他们一些或者正义、或者邪恶的隐秘任务,就不用担心他们失控。再给他们一些工作的时候得不到的好处、或者在他们被欺负的时候找兄弟去帮他们复仇,在家人遇到麻烦的时候也一并去保护……如此一来,还可以养成一种集体荣誉感。
“为家族拼命,可比在公司中天天上班好晋升的多。
“恐怕就连一些公司高层的子女,都无法抗拒这种黑暗的魅力——更不用说是那些浑浑噩噩的薪奴了。”
对那些在日复一日的循环中逐渐麻木的社畜来说,这可太刺激了。
若非是他已经加入了巴别塔,恐怕连罗素自己也无法抵抗。
……等等。
说起来,他自己当初是不是也是这么被骗进去的?
第五十四章 一切战术转换家
“这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会泄露太多秘密。”
麦芽酒冷静的分析着。
如果是接纳他们进入自己的帮派驻地,一旦进来内奸、就可能会变成特洛伊木马一样的情况。
但这种情况下,他们可能连自己家族的高层叫什么都不知道。
命令会一级一级的传递下去,虽然迟缓而臃肿、但组织结构却会变得稳固许多。叛逃所带来的影响也会压低到最低。
确实是个好计划。
“那如果有人不服从我们呢?”
绞杀提出一个可能:“比如说那个精灵。”
“不和者吗……”
“无所谓的,”教父答道,“我们允许持有不同意见的人出现。但对方必须支持‘家族制’、以免组织被上城区派来的奸细直接控制……就像是迷宫那样。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不想和你们两个共事的话、也可以成立自己的家族。然后再另行组建一个委员会,让家族到一定规模的‘族长’自动成为委员……而我则作为委员长,同时也是教父。”
“可这样的话,我们法师就无法控制下城区了。”
绞杀立刻提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一定会有‘非法师’成立家族的。这样法师的权力不就相当于被他们分薄了吗?”
“要的就是这样,绞杀。”
教父叹了口气。
他算是看出来了……绞杀这个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他对“法师”这个群体有着过高的荣誉与认同感。
无论是全熟还是麦芽酒、亦或是不和者与迷宫,都只是将法术作为一种力量、将法师作为自己独有的身份。尤其是麦芽酒……对她来说,“法师”的身份是不如“组织首领”的身份高的。
但绞杀却将“法师”视为自己的骄傲。
教父解释道:“如此一来,教会就没有歼灭我们的理由。因为如果我们的计划成功,这不再是‘法师成立的庞大组织’,而是‘被部分法师渗透进去的组织’。他们甚至需要派人渗透进来,或者成立他们的家族……这样的话,也就宣告下城区的秩序得到了教会的认同。
“而我们这些作为法师的‘委员’,先天就是统合体。我们是连携一气的,甚至在梦界中可以开会……相比较其他人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优势了。
“我们必须降低自己的纯度,来吸纳更多的人才、获得更多的认可。而为了这一目的,我们就要先将之前的‘犯罪组织’的概念从我们身上抹除。”
“您既然这么说了……想必是有什么计划了吧。”麦芽酒恭敬的奉承道。
教父点了点头。
他双手十指的指尖轻触,置于桌上。
“我这边得到了情报。有一位总公司的董事之女,要在今日晚些时候进入下城区、拍摄我们与天使的战斗。”
“……她来做什么?”
绞杀眉头紧皱:“要是余波炸到她的话,公司会发疯的。”
“您的意思是,要我们去把她哄骗到‘家族计划’中吗?”
麦芽酒的思路则与绞杀完全相反:“这种叛逆小女孩,应该抵挡不了这种诱惑。让她成立属于自己的家族,让她去上城区帮我们拉人?”
“这也是一种思路……但不是哄骗。而且现在还不是时候。”
教父缓缓说道:“她这次下来,是会带着天恩日报的记者的……新闻将会全程拍摄、并且同步直播。并且特别执行部的那三个家伙也会跟在她们身后作为保镖。
“你们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
他微微低头,深邃的眉眼沉没于阴影之中:“一个很好的……让下城区的那些犯罪组织‘溃败’的机会。”
“假败?”
麦芽酒猜到了教父要说什么:“脱壳逃生吗?”
“也可以真败,怎样都可以。关键是,让我们顺势蛰伏起来。
“让人们看到,下城区的罪恶组织已经被天使剿灭……我们放弃据点,总要有一个借口。而这就是最好的、最合理的时机。”
教父缓缓说道:“犯罪组织的溃败,会让人们放松警惕。如果在那之后,上城区的犯罪率锐减、那就可以证明‘罪恶已经被消除了’,危机已经结束了。而到了那个时候,天使就会成为人们的眼中钉。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们所熟悉的安全世界已经回来了,甚至变得更安全了。那么试图把他们改造、管的事很多的天使就变得碍眼了起来。”
“……公司会相信吗?我们突然就溃败了,而且恰好就是在他们直播的这一天,这太刻意了。”
“公司肯定不会信的,但是平民信了就行。与其说是他们会相信,倒不如说是他们心里正是如此期盼着、因此渴望着这是真的。”
说到这里,教父瞥了一眼麦芽酒:“就和之前的你一样。期望会蒙了他们的眼。
“人们总是短视而健忘的。在那之后一段时间,假如再有人在暗中组成‘家族’……一个势力范围不限于下城区的‘家族’,也不会有人第一时间与那些‘已经被剿灭的犯罪组织’联系在一起。”
“……那样的话,其实根本就不是无码者组织了吧?”
绞杀敏锐的注意到了什么:“与其说是无码者之间的家族,倒不如说是所有‘不顺之人’报团取暖的组织。里面根据需求与派系不同,而分成了诸多家族。”
“正是如此,我的朋友。”
教父笑了笑,站了起来。
他看着坐在原地的两人,回头俯视着他们:“既然公司会派人打入下城区,那么正确的应对方法就是——我们也同步派人打入上城区。甚至要更早、要更快一步。”
有一位姓孙的战术大师曾说过这样一句有道理的话——
一切战术转换家。
不得不说,这句话是有点道理的。
“我带来的人,你们先安置在这里。记得保护好他们。”
教父叮嘱道:“等天使来袭前,我会再度潜入进来……等那个时候,我们会再离开这里。”
“……您怎么知道天使什么时候会来?”
麦芽酒有些愕然。
“这很简单。”
教父神秘的笑了笑:“只要你有这样的一个朋友……就可以了。”
——他当然没有那种朋友。
所以得自己上。
随后,理发师就离开了永劫轮回的驻地。
接下来,他要换回群青的身份……去找天使们,用一些相似而不同的话、来帮助他们确定今晚发起袭击的具体时间。
“……虽然理论上来说,我只是一名演员。但总感觉已经开始干导演的活了。”
罗素心里吐槽道。
第五十五章 不甘心与无所谓(二合一)
“录像?直播?”
在无明的房间中,他正盘在前来拜访的罗素对面,喃喃念着这些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的词。
在思考的时候,他长长的衣摆之下、盘成一团的蛇尾无意识的拖行在地上。
“我还以为,只有艺人和记者才会参与直播呢。”
他看起来有些苦恼:“是什么人会看?有小孩子吗?”
总是温和笑着、顶着黑色的光环、留有纯黑色的哑光长发的这位黑曼巴天使,此刻看上去竟是有些害羞……或者说拘谨。
“如果看上去太过血腥暴力,会不会带坏年轻人?或者会影响我们在人们心中的印象?”
他推了推眼镜,看上去颇为忧虑:“或者,要不我向教会汇报一下?或者战斗的时候留点手?
“乐园鸟主教好像就出身于下城区,或者我向她请示一下?”
“你太紧张了,无明。”
罗素摇了摇头:“你要习惯这件事……在幸福岛,任何人都可能开直播、分享自己与他人的生活。
“在这里可没有什么隐私可说。毕竟这个时代基本上是人均义眼……你们那个时代,有多少人近视、需要戴眼镜,现在就有多少人改装了义眼、一劳永逸。像我这种没有改装义眼的反而是少数。
“而在改装义眼之后,就算启动摄像头、也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他们眼中所看到的东西,都会被录制下来——在这种情况下,又如何维持个体的隐私呢?
“我只是走在路上,就会被人拉走合影、或者跟在后面偷拍。经常还有人开个直播,炫耀自己遇到了我。刚来幸福岛的时候我也是不适应的,天天尾巴和耳朵都会炸毛……但现在也已经习惯了。”
罗素无奈的摊了摊手:“公司和教会不让你们离开天恩园区出去逛街,也有部分考量是基于这个原因。”
这些天使们,都是一百年前的老古董了。
虽然都是相当可靠的战士,但实在是过于单纯了。就连幸福岛上的平民,都比他们心思要复杂得多。
他们一旦严肃的接受采访,很容易被引导着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有可能对公司造成打击,也有可能打击到教廷的声望,还有可能对天使这个群体造成不好的影响。
想要教这些天使学习“怎么说话”、“怎么骗人”是不可能的。
天使虽然力量来自于古代的圣贤,但他们自己并没有经历过圣贤的事迹、内心远比圣贤更加纯净。一旦被社会污染,就会开始深入思考“为什么”……得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答案、让他们自己的人格得到成长之后,就不一定能适配现有的光环了。更不用说“故意说假话”这种行为,本身就会对圣秩之力造成损伤。
而假如不教他们待人处事,那可就是个大漏勺。根本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能说。
尤其是在幸福岛这个基本上人均心思复杂的地方。
“无论如何,直播都是一件好事。就算你去询问教会或者主教,也一定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天使的威能可以增加教会的声望,而凶恶的下城区不法分子则可以增加你们行动的说服力。”
罗素非常确定的说道:“考虑到那两位大小姐找到地方的时间……我的建议是,晚上八点半以后再正式攻坚。尽量拖长攻击时间,但不要超过零点;优先使用更美观、更华丽的战斗方式,尽量保持自己不受伤。”
“……但是之前我们向他们发射过了压制法术的圣水导弹,有效期只到晚上七点多。”
无明皱眉思考着:“要再来一发吗?”
“好看的话就可以来。”
罗素的回答非常直接了当:“你觉得可能影响你们的形象就不要来。”
“……我们的直播,真的会有这么重要吗?”
无明又有些紧张:“会有很多人看吗?”
“保守估计……”
罗素思考着:“可能上城区三分之一的人口都会看吧。”
“幸福岛有四千万人……那也就是说,一千多万?!”
无明难得瞪大了眼睛,露出震惊的表情、人类的上半身直立而起。
但罗素却只是淡定的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往下面盘点、不要把自己抬这么高。
“很正常……这可是战争直播啊,无明。会死人的战争,而且是最尖端的技术。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罗素摇了摇头:“若非我也有正事要做,我肯定会目不转睛的看完的。恐怕还会买点薯片和可乐,拉着朋友一起看。
“别说幸福岛,算上其他空岛……这个世界已经有一百年没有战争了。”
“……这听起来,倒是挺让人欣慰的。”
无明叹了口气:“在我们战斗过后,其他人就不必战斗了。”
“可你的表情看起来不怎么欣慰。”
“因为我觉得有点空虚,还有点迷茫。”
黑曼巴天使说着,看向窗外。
那是通天般的天恩高塔、带着流光划过天际的浮空车、架在半空中的空中铁。
从这里还可以看到“赛纶总裁”的巨大雕像,看上去竟是宛如神明一般庄严肃穆。
“和地上时代比起来,我感觉世界的确是变好了。
“人们不再因饥饿而死,几乎不再有无法治疗的疾病,杀人与抢劫犯都会付出代价,孕妇、孩童和老人也不必因战争而不断转移……
“人人都有工作,娱乐手段丰富到眼花缭乱的程度;人们分别之后,也能随时在网络上见面、而不再是永别;人人都可以上学、人人都认字;与现实几乎一模一样的虚拟世界中,还有着比这一切更加丰富、美好的生活。”
“……但我总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它好像没有那么好,人们也没有那么快乐。”
无明幽幽道:“过去的我,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会为击溃法师们的暴政而战斗至死。我认为那种单纯的感觉是快乐的、直接的。
“可如今,我甚至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是那些年轻的法师?是那些下城区的犯罪者?
“可他们甚至都已经被驱逐到了生存的边缘,光是活着就很困难了。而且那都是一群不到三十岁的孩子,放到过去这都是一些法师学徒而已……根据我们的规矩,学徒是不算法师的。因为他们还有着人类的道德感,没有畸化成恶魔……
“……哦,抱歉。我忘了,现在真的已经有恶魔了。这个比喻看起来已经不能用了。”
有着黑色长发、戴着眼镜,气质温和友善的男人,微微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自己在为谁而战。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人们不幸。
“如果说,我们在过去面对着有形的敌人、现在就是所有人都在对抗一个无形的敌人。砍不到,烧不死,抓不住……但它又确实存在。”
“……这个问题,我就不回答你了。”
罗素眯起眼睛,语气变得平缓:“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我真的很羡慕你们这些‘英雄’。就像是我们以前流传在地上的英雄故事一样……英雄到来,然后匡扶正义。”
无明看向罗素,毫不遮掩自己的羡慕:“不需要思考那么多,也能够很快乐。啊,抱歉……我不是说你没有脑子的意思。”
“我知道。”
罗素点了点头。
他答道:“我们这些‘英雄’的确非常快乐。因为我们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英雄,只是‘英雄’这一舞台形象的扮演者。因为民众渴求英雄,但这世上没有真正的英雄能给他们,所以才有了我们这些英雄的扮演者、来为他们创造英雄的迷梦。
“真正的英雄是非常痛苦的……因为成为英雄就意味着失去、也意味着不再为人。
“英雄是不能犯错的、更不能失败。哪怕是我们这些仿造的伪物也是如此。一旦虚饰的神格破灭,甚至只是沦为凡人,就会迎来比崇拜更盛烈百倍的攻击。
“英雄也只是凡人。也会犯错,也会失败,也会动怒,也有私心……但人们希望看到的,是永远正确、永远胜利、永远睿智、永远无私的‘片影’。是不能有一丝缺憾的理想。
“人们哪里是在崇拜英雄呢?”
“他们期待的是神吧。”
无明答道:“能够立刻解答一切疑问,立刻消弭一切痛苦的‘神’。”
他对此颇有感慨。
作为赛博教会的一员,作为圣秩之力的持有者、和现任天使……他恐怕了解这件事比罗素要早个一百多年。
“这世上没有人生来强大,罗素。没有人能够成为神。”
无明安慰着:“英雄也好,法师也好,天使也好,灵能者也好……大家在觉醒自己真正的才能之前,都不过是凡人。
“虽然英雄负担了过多的期待……但也正因如此,才能够在压力之下得以成长。
“我们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那是什么让我们觉醒了才能呢?”罗素问道。
他希望能够得到另外一个答案。
但这条黑曼巴的答案,却与摩根非常相似:
“我想,应该是痛苦吧。”
无明想了想,答道:“是自己或他人的痛苦,孵化出了最初的‘愿望’。”
那么,“英雄”与其他人的区别在哪呢?
罗素刚想继续询问,但恍然间意识到……自己心中已经得到了答案。
无明反问道:“罗素,你会舍弃自己的英雄之名吗?”
“不会。”罗素肯定的答道。
“那么,你是为了名与利才紧握着不放吗?”
“我根本不在乎那种东西。”罗素非常肯定的答道。
无明追问道:“所以,你为何一定要行走于这条道路上?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活吗?”
不,我甚至能够成为精灵……
罗素张了张嘴。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
——因为不甘心。
哪怕只是虚饰的伪物。
哪怕只是资本塑造的偶像。
哪怕人们渴求的,也不过是他们心中那虚幻的神像……
但依然还是不甘心,依然是意难平。
——我其实是可以做些什么的。
我明明是可以改变一些东西的。
不是为了证明些什么,而是为了确实的做些什么。
仅怀着心中最初的热诚,不问得失的行于某条永不回头的道路。
“……我明白了。”
罗素的眼神再度变得清明。
他苦笑道:“本来是来教导你的,结果不知何时反而变成了对我的心理治疗。”
“因为你的眼神,在向我求救啊。
“我以前也有过这样迷茫的时候。不如说,我现在也还是很迷茫。”
黑曼巴天使温和的说道:“但我可以尽我所能的……分享属于我的经验。
“它不一定那么正确。但或许就可以让一位年轻的英雄不至走上歧途。”
“……既然如此。我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无明先生。”
罗素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他,是“群青”。
虽然这个问题,可能会给作为“教父”的他带来麻烦……
但如今的他毕竟不是教父,不能从教父的立场去思考问题。
每次登台之时,他都必须抹掉其他的“自己”。
“请讲。”
无明认真的点了点头。
“在直播中,如果你们表现的更弱一些,那么民众就会因为恐慌下城区的真实战斗力、而希望你们能够留下,公司也会希望你们来维持局势的均衡;但如果在直播中,你们表现的更强,那么民众就会因此而安心……在无码者的组织被打散之后,天使就不再是必须之物。虽然人们会更放心,可你们反而就成为了无关紧要的东西,公司也会试图把你们赶走……
“那么,你们今晚打算如何表现呢?”
“……原来如此。”
无明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就说哪里不对劲。原来如今我们的存在,已经与民众对立了啊……”
因为这天上的岛民,已然成了不义之人。
好人遇到天使就会安心、恶人见到天使就会不安。
毫无疑问,空岛上的居民已经倾向于后者了。
罗素心中念着。
“我知道,你渴求着一个确切的答案。但很可惜,我给不了你。”
“为什么?”
“因为这条道路,并非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非此即彼。”
顶着日蚀般黑色光环的天使缓缓说道:“其实,我甚至都不想攻击下城区的这些法师学徒。更不用说那些无码者了。
“我们攻击这些法师学徒,只是为了让法师的传承不会从新时代再度复兴。我们之前所对抗的法师,其实都已经是非人的魔物了……
“如今必须剿灭这些法师学徒,已经说明了我们的失败。因为我们昔日的战争并没有根绝传承……我们功亏一篑。倒在了胜利之前。
“既然陆地上的法师没有根除,既然空岛之上会有无码者,那么法师的传承是无法根除的。就算我们将他们杀灭,也会再来一批,然后再杀、再来……这个过程往复循环,没有止境。”
蛇天使答道:“所以,我的答案是——无所谓。
“就算让我们直接撤走,等这些法师们成长起来、我们再杀回来付出百倍的代价与之苦斗,也无所谓。
“说到底,天使也只是兵器而已。既然是兵器,就不要思考那么多了。”
群青怔怔的望着无明。
他心中突然明白了过来。
无明这哪里是“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他早就明白了,只是没有说出口。
或者说,是已经看清了一切、但不愿意首先行动。
因为无明已经累了。
“我明白了。”
罗素缓缓点了点头。
另外一边,摩根前往了麦芽酒安置自己的临时房间中,来准备“补个午觉”。
但就在她关上门不久后。
却从自己的身后,听到了一个冰冷而淡漠的声音。
“摩根,是吧。”
她警惕的回过头来。
那是脸上有着一道刀疤般蚀刻纹路的男人。
他的左眼给人以钻石版冰冷的质感,神情平淡、没有一丝笑意。
“我是巴别塔的坏日,你或许听过我。”
听到这个名字,摩根浑身一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男人敲了敲桌子,语气不容置喙:“坐。
“我有事要和你谈谈。”
------题外话------
五千字的章节,二合一惹!
这一卷的字数会稍微多一些,不过没有关系,15号的时候会爆更直接把这一卷后续内容全写完哒!
第五十六章 大罪
在摩根刚入这行的时候,她就已经听过了坏日之名。
世界上最危险的罪犯。
被七空岛连同教会联合通缉之人。
只要看到他,不需要任何警告——任何平民都可以攻击并杀死他、也可以选择立刻通知执行部。
杀死他会得到高额嘉奖,甚至只是提供他所在位置的具体情报也能得到不菲的奖金。
……但这是理论上。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摩根也从未听过有哪家公司的执行部真正与坏日打起来过。
甚至就连“坏日”这一名字、这一形象本身,都算是秘密。
新闻几乎不会播,各种节目都不会讲。
唯一会提及坏日的,也就是有各种小道消息的自媒体与主播。
但他们也是讲的半真半假,每个人讲的故事都不一样。当好奇的观众打开总公司官网的“通缉”项目里,总是迎面第一个就能看到坏日,以此确定的确是有这个人……但也就仅此而已。
人们依然无法从总公司这边主管的任何媒体报道中,听到关于坏日的任何报道。甚至没有关于他具体犯了什么罪的描述。
——这又能算是哪门子的通缉?
这世界上还有不公开也不宣传的通缉?
而知道巴别塔的人就更少了。
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巴别塔这个组织其实是一个知名的记忆盗窃集团。至于掩藏其中的更多罪行都是秘密。
而“记忆盗窃”这种事,对于普通人来说太过遥远。一般人看到就会忘记,只有下城区的犯罪组织与佣兵团,才可能有这个黑暗组织的恐怖传闻。
但等摩根成为了一名杀手后,她才终于知道坏日到底做了什么事……也知道了为什么公司要用这种方式来通缉他。
——谋杀多名精灵董事。
这样的罪行,的确是没法公布的。那会带来巨大的动乱。
各个空岛不知道有多少人对公司高层心怀怨恨。
但从小时得到的家庭教育、到长大后学校里得到的知识,都告诉了他们精灵生而高贵,与凡人截然不同。
寿命、才能、容貌、智慧、品性,都与人类截然不同。甚至没有会让人联想到野兽的灵亲特征,仿佛是“更洁净的人”。
原本公司董事就已经是贵不可及的大人物了。
总公司董事,更是可以一言一行之间改变整个空岛。
比如说,摩根还在上学的时候,幸福岛就有一位人类董事提出了“多维学习”概念。
简单来说,就是鼓励开办课外补习。
幸福岛的义务教育仅有五年小学,从七岁到十二岁。
十二岁之后,虽然也分高中部和初中部,但都是连升连读的。
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前三年级是没有升学压力的。最大的区别在于,初中部提供集中住宿……但到了十五岁晋升到高中部之后,就允许学生校外住宿。
这位董事提议将学校里传授的知识压低到最低,只教授“普遍常识”与“公开知识”两个项目。从原本上午七点半到下午五点半的上学时间,缩短到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改为上午两节课、下午一节课。同时每周原本五天的学习时间改为四天。
剩余的时间,就是“多维学习时间”,也就是“发挥每个人的优势特长”。
无论是家庭教师亦或是补习班,都可以插在原本的学习时间里。
从高中部开始,还可以选择“社会实习”,也就是做临时工;或者是“企业实习”,也就是提前到公司挂职镀金。
无论是哪种,只要提交申请就可以不来上学。
——但问题在于,升学考试却没有因此而变得简单,甚至还变得更难了。
通过“普遍常识”与“公开知识”的毕业考试,仅仅只是拿到了敲门砖。之后针对不同大学,还要单独去这个大学进行“个别知识”的考试。而这个考试中使用的试题都是专业课知识——甚至比本学校大一的期末考试还要再超前半个学期。
这必然所有人都考不好的。因为中学肯定不会教这个,只能从“企业实习”以及补习中得到相关知识。
除此之外,学生也可以提交“社会实习”和“企业实习”的工作记录,作为大学招生的参考。
而这位董事提出了这个概念之后,幸福岛所有的中学、大学在一年之间全部实装。
万余人的家庭教师与补习班教师队伍在短短一年间就拉了起来,大学教材与补习班教材眨眼之间变成了热销图书,数十家主打入学参考与针对各个大学编写指导书的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甚至就连主播行业,都多了一个“大学辅导”的热门分类,直接成为了热度前三的标签。
与之相对的,更多的年轻学生被卷入了“偶像练习生”的血肉工厂之中。
他们也不是想要成为偶像,或者自信自己能够成为偶像,或许也只是走投无路。
“偶像”已经是除了“店员”、“代练”、“网游打工仔”这种没有什么学历要求的工种之外,唯一能让他们稍微有一点可能翻身机会的职业了。
因为平民真的上不起学。
为了降低昂贵的学费压力,很多人从高中部开始就被迫去参加“社会实习”。还有不少人根本连中学都不会去上,因为“浪费时间”,十二岁就被家人送到了偶像工厂、进行肉体意义上的“养成与改造”。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一位总公司董事,在某次公开会议中,随口提了一段话。
这还是一位人类董事。
他们在精灵董事面前,简直是稚嫩如孩童。
没有任何空岛有任何一个案例,是人类董事能排进顺位前十二——
总公司和其他公司的董事会不同,在大事上采用的是“少数同意制”。
这也与摩根的主要工作目标有关,所以她才能知道这种秘密。
所谓的少数同意制,也就是按照“顺位”依次发言。只要二十四人董事会中已有八人同意这项议案,剩下的人就可以不用发言了。而无论精灵董事的位置如何变动,人类至多也就是来到第十三位……这意味着,人类董事的意见几乎不会对精灵有任何影响。
除非精灵那边以六比六,七比五的比例僵持住,才会参考“人类董事”的意见。
而在必要的时候……顺位太高的人类董事如果不愿意自行退出董事会,就要派出摩根这种人来通过威胁、勒索甚至肉体消灭的手段来消掉关键位置的投票。
至于那些“吞并某个公司”这种不需要召开会议的小事,每个董事都可以自行去处理。
如果对方不愿意购入股票,也可以派出摩根这种人,来让对方同意。
他们的手段通常不是逼迫对方同意出售股权——因为那样没有什么意义。对方心怀怨怼,就不会塌心为这些大人物工作。
正常的手段,是与其他大股东与创始人提前确认好合同,然后再让控股股东“失踪”或者“意外”掉。
到时,他们有优先购股权。就可以成为新的控股股东来完成兼并协议。
这样的事,摩根已经做过不少了。
她哪怕非常清楚,自己这行根本没有退休的可能,只能一直做到死……也根本不敢反抗卡玛尔瑟、甚至都不敢逃跑。
若非是她实在是被逼到了绝路上,绝不可能敢于试图刺杀卡玛尔瑟。
这和卡玛尔瑟所持有的“法术”没有关系。在她动手之前,根本不知道精灵还有这种可怕的力量。
真正束缚了她的,是思想。
是那些从幼年时就约束了她一生的思想。
公司高层是绝不能触碰的大人物、董事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无码者都是卑劣的罪犯、不幸福是有罪的、精灵是比人类更高贵的生物、灵亲症是一种短生种生而俱来的疾病、世界是属于精灵的而人类只是宠物……
以及,“这一切都是正常而合理的”。
重重常识与观念的锁链,将她死死捆缚、约束。
当得知坏日都做过了什么的时候……她甚至为此而感到恐惧。
恐惧于——
“怎么可能真的有人敢对精灵动手呢?”
——他不怕吗?
居然刺杀总公司的精灵董事,这是何等无法无天的狂徒?
……而如今,她的立场已与当时截然不同。
摩根看向坏日的目光异常复杂。
恐惧、畏惧、敬意、迷茫、感慨、钦佩……
以及……
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期待。
------题外话------
上午码着字突然被抓走去做核酸,第二更可能要晚一两个小时……
第五十七章 英雄的命运
坐在座位上的摩根的身体微微颤抖,但抬起头来望向坏日的眼神中却有着难掩的期待。
那期待的火光异常微弱,像是在寒夜之中划燃的火柴。
“看起来你知道我,这就好办了。”
坏日嘴角无声的上扬,露出锋利的犬齿。
他那冰冷的独眼义眼死死盯着摩根,像是要把她看穿了一样。
他大大咧咧坐在摩根对面,翘起腿来。
“巧了,我也听过你。水鬼……是吧。”
这并非是摩根作为杀手的代号,而是执行部在调查被她杀死的人时给这个无名杀手起的名字。
因为被她杀死的人,如果尸体被发现的够早、是会在死者身上与房间中看到莫名水渍的。
看起来就像是他们被溺死了之后,搬到这里一样。
“能够将人凭空溺死的非法灵能者”,最后有意无意的、案情的调查就拐到了这个方向上。
“你是想干掉卡玛尔瑟,对吧。那么……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你是第一次见到我吗?”
“我……”
不等摩根回答,坏日的那只义眼就从摩根脸上的微表情中搜寻到了答案。
于是他立刻打断摩根的话。
他继续发问:“你第一次被送回来的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
看着摩根震惊的面容,坏日无声的笑了笑:“是的,我都听见了。不用想什么谎言来搪塞我。”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虽然心中还是害怕,但摩根还是鼓起勇气问道:“托瓦图斯先生那里开始吗?”
“或许更早。”
坏日答道。
正确的答案是,他一直尾随在理发师身后。
虽然卡玛尔瑟应该不会得到过去周目的记忆,但这不代表理发师本身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之前“教父”动手杀人的时候,他差点就按捺不住自己的杀气、直接跳出来了。
他对这种蠢货没有任何耐心可言。
坏日光是看到他们存在就会心烦,而看到这些傻逼犯蠢更是杀心自起。
教父杀死其中一个人,某种意义上还真是救了其他人。
虽然从坏日的角度来说,这种人并没有什么拯救的价值。但他有一个好习惯,就是不会干涉朋友的选择。
既然理发师觉得他们有拯救的价值,那他也懒得管。
坏日不会像是那些蠢人一样,明明什么都不懂、还要在朋友身边指手画脚。
但他比理发师更了解下城区的这些渣滓。
除了首领还算是正常人……其他人根本就不讲道理,做事没有逻辑、不讲利益。
任何行动都只凭心情,或者说“情绪”。
谁要是突然发了疯,打算给他们的教父一枪、准备扬名立万怎么办?
要是平时也就罢了。
以罗素的实力,肯定没那么容易死……最多也就是“理发师”的变身形态被打掉。
但今天不同。
今晚的刺杀行动,“群青”是不能参与其中的。因此“理发师”这个身份绝不能出事。
所以自从理发师进入下城区,坏日就悄无声息跟了上来。直到理发师再度回到上城区,他才敢离开对方的身边。
在那之后,他第一时间就通过鹿首像的传送能力、先摩根一步到了她的临时住所等她。
虽然摩根什么都没有说,但她的态度其实已经把什么都说了。
“你从没有见过我,对吧。”
坏日缓缓吐了一口气:“看来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我应该见过你吗?”
“当然。”
坏日讽刺的笑着:“就算没有你这茬……我与你的那位‘前男友’先生,也是打算在今晚凌晨零点去刺杀卡玛尔瑟董事的。
“但你第一次是从凌晨三点半回来的,自那之后每一次都是零点回来的。
“——可你每一次都没有见到我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坏日看向摩根的眼中,是毫不遮掩的厌恶:“这意味着,你的存在让我们被迫放弃了这一任务。
“因为刚刚被我刺杀一次的卡玛尔瑟,怎么可能还会在街上闲逛?怎么可能还会被你遇到?
“而如果他已经成功将我或者理发师送到了过去,那么如今就应该是我和或者他在反复循环。等到你那个时候,我们中的某个人早就消失不见了。”
他的身高比摩根要高上不少,因此现在能够轻而易举的俯视这位黑发马耳的女孩。
“……但我第一次,直到凌晨三点半都没有看到你们。”
摩根强忍着恐惧,努力为自己申辩道:“那次应该与我无关……”
“所以,那已经是被改变的未来了。”
坏日打断道:“谁都不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理发师认为那是他刺杀失败被杀、而你的出现救了他……但我持相反的意见。
“我会认为,正是你的存在让我们的刺杀计划失败了。”
他盯着摩根,一字一句的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就是群青——他是英雄。他的存在至关重要,众人瞩目。
“他不知道自己的分量。卡玛尔瑟是不敢直接杀死他的……如果他要杀死群青,一定会使用法术把他送到过去。
“——可他有未来的记忆吗?”
“……他是群青?!”
摩根脱口而出:“怪不得……”
她脸上满是震惊,掺杂着恍然大悟与懊悔:“我不该把那孩子卷进来的……”
“你已经把他卷进来了。就算没有你这件事,他原本也打算刺杀卡玛尔瑟。”
“……他是总公司推出来的英雄,怎么会刺杀一位精灵董事?”
“而这就是他和你最大的不同之处了。”
说到这里,坏日脸上是毫不遮掩的、近乎炫耀的愉快笑容:“他为什么要刺杀一位精灵董事呢?
“和他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他自己的生命没有受到任何威胁,卡玛尔瑟的存在也没有危害到他一丝半毫的利益。
“他是为了‘他人’,而舍弃了自己‘英雄’的立场——转而去刺杀一位精灵董事。
“什么复仇、什么帮助他人、什么了结因果……简单来说,就是‘他乐意’。
“因为他想,所以他就去做了。刺杀一位精灵董事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特别需要理由的事……也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对他来说,精灵与人类不差多少、董事与平民更没有什么差别。”
说到这里,坏日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的目光也软化了一些,轻轻叹了口气。
“你听过大象吗?”
“……我在灵亲学上听说过。是很少见的动物。”
“准确来说,是濒临灭绝的动物。只有桃源岛的动物园中还有少量养殖,以及在安瓿生物医疗还有少数作为基因备份而被冷冻。
“那是一种非常巨大的动物。身高可以到四米高,体重接近五吨重——那是实实在在的古代魔物。注射狂化药剂之后,以血肉之躯就可以对抗经验丰富的义体战士,光是奔跑就能踩死步兵、撞塌建筑。
“但这种动物,是可以驯化的。”
坏日缓缓说道:“在很小的时候,象会被铁链锁住、关在象笼中。
“在这个笼子里,他们只能勉强站立。无法奔跑,无法躺卧……如果试图挣脱铁链或者倒下休息,就会立刻被电击。如果有人拉扯铁链而不顺从,也会立刻被电击。
“这种锁链就算带电,也是绝困不住成年象的,连电击的效果也会低很多。长大之后将大象拉出去,那铁链自然是不会再带电的。这对游客来说,看起来也会觉得‘太残忍’。
“但因为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养成了习惯,长大后只是细细的、无电的锁链就能将它们轻易困住。因为它们已经不会再挣扎了。
“——你就是那样的象。”
坏日盯着摩根,一字一句的答道:“水鬼小姐。你早就能够挣脱铁链了,但你没有。
“所以,你才会陷入到如今这种境地。让所有人都变得更加麻烦。
“而罗素不同。这些锁链关不住他。
“哪怕是我,挣脱这些锁链的时候也是痛苦无比。但他不同……他生来就是要改变这一切的。
“这就是英雄的命运。”
但摩根却只是抿起嘴唇。
“……跟我说这些秘密,真的好吗?”
“当然。”
“因为我快要死了吗?”
“与之相反,因为你快要诞生了。”
坏日一字一句的答道。
摩根看向坏日,突然明白了一切:“就像是……蓝歌鸲那样吗?”
“没错。”
“那我愿意。”
摩根毫不犹豫的答道:“如果需要的话,就把我的身体拿走吧。
“这也算是……另一种团聚了。”
“他的灵能具体是不是这么运作,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先给你打个预防针……毕竟你的灵能,的确很有价值。”
坏日平静的说道。
“确实,”摩根无奈的笑了笑,“我的灵能,比我这个人有价值多了。如果我会消失在时间的夹缝中,但我的灵能能帮到群青的话……我当然会同意。
“他愿意帮我,而没有索要任何回报。我也无以为报……”
刚刚痛骂完摩根的坏日,闻言慢慢露出了笑容。
缓缓说道:“我们来合作吧,摩根。彻底结束这一切……我来告诉你更多的秘密。
“还有,我希望你不会怪群青。他并不知道这些事。
“毕竟每个英雄的背后,都要有一位冷血无情的‘经纪人’。来让‘英雄’不至于流血又流泪。
“他的确是个好人。但只做好事是活不长久的——
“与其让英雄被迫变得成熟,倒不如换个人来替他们去做。”
“你倒的确是个恶人。”
摩根轻声说道:“但也不会让人太讨厌。”
坏日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不着痕迹的更换了称呼。
“谢谢夸奖,摩根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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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多字的更新,送上哒~
因为第二章字数有点多,所以发的稍微有点晚!
猫去吃午饭去了,回来改错字!
第五十八章 霞
霞正站在车厢之中。空中铁的车厢。
空中铁正高速穿行于在市区之中——那些仿佛从两侧那些巨大建筑物的腰间探出的,仅供空中铁穿行的纤长通道、在空中绕出一道道优雅的弧度、将人们快速输往空岛各处。
它会让霞联想到动脉血管。
而地上那些慢慢开行着、等待红绿灯的车子,与更缓慢的行走着的人们,则像是这座巨型城市的静脉血。
那么,那些开浮空车的人呢?
公司高层,执行部,记者,已经出了名的偶像。
以及一些生意并不那么合规,因此并不在公司中、却同样富有的商人。
众所周知,浮空车无需遵守交通规则。浮空车会自己制定航道,避开其他浮空车和突起的建筑物。那自然不需要多少驾驶技术。
它并不像是空中铁一样行走于固定的道路,也不像是机动车一样会堵塞于车流中、等待红绿灯与十字路口的疏散与分流。
它自有一套属于它自己的规则——只要别撞到其他开着浮空车的人就行了。
那就像是转移中的肿瘤。她想。
她也可以是开着浮空车的人,宛如无翼之鸟飞行于天空之中。
但她厌恶那种感觉。
同样是肉体凡胎,但当有人能仅凭自己的意志便在天空中随意飞行的时候……他看向那些只能在地上爬的人,心中难免就会有掩藏不住的那么一丝轻慢。
他们将会误以为自己是更高等的造物。
哪怕他没有任何特殊与才能,只是个人账户后面的信用点比别人多上几个、十几个零。
这些无形无质,仅以一个虚幻的数字所表达的信用点……却能让一部分人凌空而行。而他们竟以为这是因为自己生来高贵,因为他们身后有着无形之翼。
跟他们是说不通的。霞心中想。
她小时候的“玩伴”,几乎都将此视为理所当然。可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总觉得不对劲。
作为总公司的董事之女,她血脉流淌着“上层”之血。只要她想,至少也可以成为公司中层以上的领导,而且这个过程完全合情合规。
她从小接受包括剑道、数学、金融、射击等十三种不同的技艺教学,高中时就能在公司实习。
道奇逊会把她安排到集团公关部,给副部长当助手。
看起来副部长是一个并不算太高的职位,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但天恩集团这边情况不一样。
天恩集团的公关部直接隶属于最高管理层的管辖、同时对其他所有部门都有提出建议与要求的权力,公关部部长本身就由天恩集团的总裁担任。而副部长才是真正的部长。
副部长是不需要资历的,因为他基本已经升到了上限。
只要部长离职或者升迁到董事会,他自然而然就会顶上、成为新的总裁。
至于副总裁——这个位置才是不会升迁的,因为这个位置原则上是没有自己的主管部门的,是一个“灵活的位置”。这一般是做错了事的总裁,才会被分到副职、或者是被挤下来的董事,就会落在这个位置。主要负责吃闲饭和背锅。
从这个晋升途径来说,副部长比道奇逊只低两级。
他会给道奇逊一个面子,给实习生正常的待遇——比如说在能够通过的公关案后面写上她的名字。
这已然算是开恩。正常来说,实习生提出的公关案永远也不会通过。
当这些实习生提出的公关案被交到组长那边的时候,必然会被驳回。但他们所提出的可能性与思路,却会被组长用自己更高的学识与工作经验加工成看起来完成度更高的样子,然后再交给副部长。那的确不是实习生所提出的想法,因为无论如何组长也会进行一定程度的修改,不管那修改是否有实质上的意义。
只要通过一个公关案,天恩集团就可以在她的“优秀实习生”上签字。她的履历上将会有“在中学时期便已有数次成熟、成功的公关案”,而这个履历可以让她轻松以特招生的待遇进入天恩大学。她本身的学习也不会差,可以再升迁到研究生。
而从这个时候开始,道奇逊会给她安排到公关部正式任职。她这个时候大概二十三岁,只需要正常在学校上课、每天来公司逛一圈打卡签到就可以了。这个时候的她已经不再是实习生,中间如果还有其他的公关案自然也会签署上她的名字。
等到研究生毕业,她可以继续读博、也可以直接回到公司。而这个时候,她同时是应届毕业生、还有多年优秀的工作经验,落地就直接可以成为组长或者副组长,而且已经有了丰富的工作经验、肯定不会把事情搞砸。到了这一步,再升迁成为副部长就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同部门没有远比她更优秀的人横空出世,这个位置就已经稳了——黑心一点的话,也可以让他横空出事来规避意外。
这样的话,她最早在三十岁前就能晋升到副部长。
假如其他部门再没有特别优秀的人、能够打破规矩担任新总裁,她等到最初提携自己的副部长——也就是如今的部长与总裁退休或者升迁到董事,她三十多岁就可以晋升到集团总裁。既然如此,董事之位也不是不可能。
以任何标准来说,都是足够圆满、毫无瑕疵的闪光人生。
只要她服从父亲的安排,全程别出乱子、最后一定是可以落位到公关部副部长的位置上的。
一切都合乎规则。合情合理合法。
而真正的问题在于,其他人却并不被规则眷顾……仿佛只有她才是真正按照规矩晋升的“玩家”,而其他员工都不过是npc。
当霞隐约洞察到自己的未来之后,她就为这种规则而感到恶心。
但她说不出来什么,也没法公开去反对什么。
那毕竟是她的父亲用尽心机为她找到的道途……那确实是对她的爱。
她本身就是既得利益者,没有矫情的权力。
她声称自己有个偶像梦,其实也只是对付她父亲的托词罢了。
她并没有明确的愿望,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只是本能的不想去做这种事而已。
因此,当听到自己有个高材生毕业的表哥要来幸福岛的时候,霞是狠狠松了口气的。
至少父亲在公司积累出来的资源,可以给另外一个人了……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天天对自己抱怨着什么。
她也无意改变些什么,只要不是自己——只要自己看不到就好了。
但她却为对方的冷血无情而震惊:他居然把表哥发配到了执行部!
那可是个活生生的绞肉机!
每年死者的数量都超过六十人,残废的还要更多。
他甚至还成为了“英雄”!
英雄是什么?
那就是董事的白手套,董事的前台代理人,董事们的提线木偶!
通过突发事件与运营积累声望资源,再用这些资源去说董事想说而不能说的话、做董事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最后英雄被怒斥、被攻击,承受比接纳的崇拜更盛烈十倍的诅咒而死,但却没有人会关注“英雄”背后的董事。
她实在是对道奇逊太失望了。
那可是姑姑唯一的儿子,是除了自己之外、道奇逊先生唯一的血亲。
可他就这样看着哥哥深陷泥潭,搅入乱局之中却不去救援吗?
就紧握着那份资源,也要喂给自己。
——那样温柔的人如今却变得如此冷血。
这更是证明了她的观点——这公司高层,不当也罢。
她也做不到什么,也没法反抗什么。
那就逃离吧。
就把那宝贵的机会让给更有才能的人吧。
宁可壮烈的死去,霞也绝不想见证自己被腐化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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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会稍晚一些~
第五十九章 瞬间社死
霞刚从空中铁下来,捋了一下有些凌乱的浅金色发丝。
她那灵动的蓝绿色眼睛周围,不化妆也会有清晰的眼线——那是她母亲遗传的银渐层猫的灵亲特征。
她除了发色与瞳色部分继承了父亲的灵亲特征之外,无论是灵亲特征还是容貌特征、都几乎和那个男人没有什么关系。大致来说,是从外观上绝对看不是父女;但假如事先被人说过的话,也还是可以看出相似之处的程度。
她那披肩的卷发,没有经过最近流行的星空渐变色的烫染,是最自然朴素的本色。
七月底的天气很热,但她也没有穿短裙。只是穿着普通的短风衣、露出腰线,下半身则穿着低腰的长裤,腰间还斜挂着一条沉重而略大的银质腰带。除此之外,还有闪闪发光的宝石耳钉与带刺的项圈,看起来是会让人联想到时尚歌手一般的打扮,璀璨夺目。
因为她精致的容貌、与身上那淡雅的气质,不免会引得路人注意。
而当看清她的面容的时候,人们就会更加讶异。
——很奇怪,居然不认识。
明明是一副艺人打扮,气质与外形条件也这么好、看起来义体改造程度也相当低。但脑海中却根本没有这个女孩的印象,这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
但反过来说,明明是端庄淡雅的气质、可打扮的风格却与之完全不相符。这种反差感也令人印象深刻。
虽然霞并不知道周边的人在想着什么失礼的话……但她还是不太习惯被人注视。
在开直播的时候,她可以与弹幕高强度对线;在虚拟世界中,她可以和朋友高强度开车,调戏小男孩;可在线下,霞光是被路人盯着看就会感到害羞。
假如不全是熟人的话,她甚至可以在朋友聚会的时候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说。
别人都以为她是高冷、总是带着矜持的笑容孤身一人坐在角落,但实际上她已经紧张到心脏怦怦跳了。
因为在各种宴会时,她总是要穿着短裙或者长裙出席、更不可能挂着乱七八糟的饰品。
因此,在私人出行的时候,她就喜欢往自己身上堆一大堆象征着自己“不受约束”的要素。
比如说不穿内裤的情况下穿着低腰裤,把腰带单独拿出来挂在髂骨上,或是将项圈戴在脖颈上。
这都是父亲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穿的东西——实在是太过轻浮了。偶尔她还会穿一些更怪的东西,比如说紧身的皮裤与露出大片皮肤皮衣、或者半透明的高筒靴与兜帽上衣。或者像是手铐一般的手环、或是异常短的迷你裙。
她并非是想要用这种服装来吸引他人的注意,也并不是大胆开放到能够接受这种服饰、并将其日常穿出门……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她觉得穿着这种衣服非常羞耻……所以她才会一直偷偷穿着这种衣服出门。
那种羞耻的感觉,对她来说反倒是一种刺激与抗逆。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微痛般的伤害”。
她今年只有二十二岁,大学刚刚毕业不久,天恩大学更是在天恩区内、离她家不远。
出门的时候,说不定会遇到她的学弟学妹们——光是如此想着,就更让她感到心脏咚咚的跳着。
她清楚的知道这是不对的、毫无意义的。
但如果解析自己的这种念头、或许其中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源于对父亲的不满与报复。
她能够意识到,自己心中仍残留着无法根除的傲慢;也能从逻辑上分析出这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叛逆行为……
与不懂事的那些女孩相比,她的学识与见识让她多了一份清醒。可无力的清醒只会带来更大的迷茫。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就如同喝酒装醉一般。
酒不醉人人自醉。
在人们的注视下,霞走进了一家咖啡厅。
名为“金刺梨”的咖啡厅,是最近的店面中少有不安装店内监控的店铺。它白天是咖啡厅,晚上是酒吧。
能放心的不安装监控,据说与老板是个高度义体改造的退休保镖有关——他自己的双眼就是一对活监控。
“老样子吗?”
机械合成声响起:“大小姐。”
义体人头颅上的七枚指示灯闪烁了一下,示意他看到了霞进门。
他从腰间探出的两只多余的手臂正在身侧清洗着杯碟,而两条上臂则在慢悠悠的磨着咖啡。
“嗯。”
霞对着老板点了点头。
她靠在吧台前,抬头四处望去,一眼便找到了与自己约在这里的密友。
留着可爱的茶褐色短发、身材小巧的女孩。其中一缕头发是帝企鹅标志性的金色。
那是名为冰水的女孩。
因为她的父亲与自己的父亲以前相熟,两人从小时候就在一起长大。
和父亲给自己介绍的那些“董事家的孩子们”相比,她倒是更喜欢这只小企鹅。
霞其实很佩服冰水。这是她最为钦佩的同龄人——
冰水的父亲是英雄,她是看着父亲拯救无辜者、行侠仗义而长大的。
因此,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嚷嚷着要以后成为英雄。
但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英雄究竟是何物”的霞、竭尽全力才阻止了对方。
英雄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女英雄更是如此。
没有根基的女英雄,很容易在意外与阴谋中成为高层的玩物——英雄的身份也不过是多加了些许趣味,起不到任何保护作用。
在纸醉金迷的幸福岛,想要当好人、做好事是很不容易的。
但和自己不同的是,就算得知了这一切……冰水也没有放弃“正义”。
她并不迷茫。
“——假如英雄之路走不通,我就去当记者。记者走不通,我就当主持人。主持人不行我就当作家。作家不行,我就去当修女。
“如果做不了,我就去说。说不了我就去写,写不了我就换种方式来帮助别人。只是想要做点什么的话,总是有办法的。”
当年只有十六岁的冰水,对自己如此肯定的说道。
正是那句话震动了霞,让她打定主意背离自己的命运。
或许她改变不了什么,但万事总要有第一步——
只是,霞在第一步迈出去之后,又陷入了新的迷茫。
可冰水如今已经成为了一名真正的记者。
光是想着,如今自己还在逃避……她就对自己的这位密友充满了钦佩。
某种意义上来说,冰水反倒是她的偶像。
正是冰水给了她一个前进的方向。而在她迷茫的时候,也总会找冰水寻求意见。
这次行动,也正是在冰水的支持之下才能完成。
如今她们约在“金刺梨”,正是打算进一步商议计划细节。无论是在网络上,亦或是语音通话都是不安全的。只有在没有监控的线下,才是能够商议这种重要计划的地方。
理论上来说,冰水肯定不会再约其他人。
但霞却讶异的发现……
冰水的对面还坐着一位少年,他们相谈甚欢。
而且,霞还真认识对方。
虽然两人从来没有见过。但霞单方面的认识对方——
那正是自己的表哥,代号为“群青”的新任英雄,罗素。
“哟!”
冰水注意到了自己的视线,回过头来对自己打了声招呼:“来这边坐!”
罗素顺着冰水的目光看了过来。
那温柔的面容,却莫名让霞联想到了道奇逊。
但与总是露出和蔼笑容的道奇逊不同,罗素的笑容更让人感觉到真诚、眼神也更加干净。
那是一位真正的“英雄”。还没有被污染的年轻英雄。
霞刚想微笑着对他点头,打招呼介绍自己——就突然想到了自己如今的打扮。
她顿时就羞红了脸,话语刚到喉咙处就卡住了。
这可是自己哥哥,怎么能让他看到这种不体面的样子……
决不能暴露身份——
“这就是霞哦,群青先生。”
冰水若无其事的露出了天然的笑容:“道奇逊董事的女儿。”
“群青”闻言,回过头来看了看霞,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喔……
“嗯……你好?”
第六十章 梦想派与现实派
“……你、你好。”
和看上去截然不同,霞很小声的回应道。
她面颊绯红、眼神波动的非常剧烈。
你好,哥哥——
霞原本是想要强忍内心的羞耻,这样光明正大的打招呼的。
但后半截的话,却卡在喉咙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反而显得自己很逊的样子。
虽然霞早就知道自己有这么个“英雄”哥哥,也早就认可了对方、甚至对罗素如今的处境报以同情……
可这毕竟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太过亲昵的话,会不会显得自己很轻浮?
可如果太疏远的话,他会不会以为自己讨厌他?
保持着这种胡思乱想,虽然脑中思考的非常激烈,但霞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看上去就像是死机了一样。
“你坐啊,霞。”
冰水抱着咖啡杯,露出软绵绵的可爱笑容:“是害羞了吗?
“因为群青先生很帅,所以害羞的呆住了吗?”
“怎么会——”
霞连忙申辩道。
但她立刻就意识到,这话似乎也不对。
于是她连忙坐下,对罗素解释着:“我是说,罗素……你可以叫我菲蕾德翠卡。”
她中间卡了卡,还是无法顺畅的把“罗素哥哥”这一词吐出来。
而这时霞才恍然大悟——这并非是因为自己害羞,而是她还没有完全将罗素视为自己的哥哥。
毕竟作为独生女生活了二十年,甚至就连直系亲戚家里的兄长姐妹都完全没有……
二十二岁的时候,突然得知自己还有一位了不起的兄长。
——赤手空拳战胜了持枪劫匪,救下了一空艇的人。而在成为英雄之后也是不骄不躁,没有参加任何综艺节目趁热赚取人气和金钱,反而是沉寂了下来、安安静静在执行部工作,如今已经成为了执行部的代言人。
他那温柔谦逊的言语、沉稳可靠的行事方式,再加上那俊美可爱的容貌以及那毛茸茸的耳朵,即使不参加任何大热的活动,人气也在不断上涨。
比起一事无成的自己,她的这位兄长是足以让霞感到钦服的人。
然而这种好感,并不能转化为亲近。
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两人相处的时间太短了。
她暂时还不适应。
不过霞认为,自己的暗示应该足够了。
在这个大多数人都用“代号”互相称呼的时代,称呼真名、分享真名正是亲人之间才会做的事。
这正是委婉的确认了罗素的想法——诚实的暗示他,自己的确就是道奇逊的女儿、并且也知道道奇逊是他的舅舅。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霞,罗素缓缓点了点头。
虽然霞与爱丽丝的五官、身高和轮廓都不相像,甚至作为妹妹还比罗素要高一些。
但从发色与眉眼之间,罗素也能看出霞那与爱丽丝些许相似的痕迹。所以罗素在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她的确就是道奇逊的那位叛逆女儿。
他只是完全没想到,霞的穿着会是如此……时尚?
于是罗素只能安慰着霞:“我也能理解,每个人都有些许不同的爱好……
“是我到这里来的时候没有通知你,不是你的错。”
他之前在与天使聊完后不久,冰水小姐就找了过来。
她也正好在这里,与其他的天使聊这件事。
看到群青之后,就干脆自我介绍、自报家门……并询问他现在有没有时间。
虽然已经快到晚餐时间了,但罗素还是跟着她一起找到了这家咖啡厅。
冰水专门找过来的原因也很简单。
她会去找道奇逊告密,就是因为冰水小姐非常理性——
和总是有侥幸心理的霞不同……冰水非常清楚,她们两个没觉醒灵能的普通女孩、去混乱的下城区必然会出事。
但作为霞的闺蜜,她更清楚霞是劝不住的。
道奇逊对她的保护太好了、也太全面了。
以至于霞对很多事都想的太简单了。
所以,冰水把这件事告诉了道奇逊董事。她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找点人来为她们今晚的行动保驾护航。
不过这里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正常来说,道奇逊董事会要求她不要去——这样的话,只需要看护霞的话,派遣劣者去下城区就足够了。
霞一定会出事的。到了那个时候,以劣者的力量与威慑力,把霞扛起来就跑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不会有人敢去拦截他。
可那样的话,自己与霞的关系就会变得疏远……霞也会知道自己去找道奇逊告密了。
这样虽然自己没有拿到任何好处,只是为了霞着想。
但这闺蜜肯定也是不好当了。
于是冰水心生一计。
她先是跟道奇逊董事说了这件事,并跟道奇逊董事说、她可以顺势完成一次直播。
天恩日报一直都希望能对下城区进行一次直播或者采访。
这可是上城区的人们,如今最为关注、好奇的东西——
下城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们是如何生活的、下城区的无码者如何工作、如何得到食物、是不是非常残酷从早杀到晚……
这正是应该让记者去报道一下的东西。
之前也不是没有记者去报道。
但新闻还没做出来,人就消失不见了。
然后就以完整的形态出现在了小视频里,或者以分散的形态出现在了黑诊所里。
如此重复了三次之后,就没有记者愿意去下城区了。
既然霞拦不住,那不如多派点人来保护她们。
下城区一般没有网络也没有电力,是无法进行即时直播的。而录播制成的视频,对民众带来的冲击力与真实感,远不如直播大。
她们两个的话,肯定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但如果公司还会派人来的话,就简单的多了……他们完全可以在指定位置插上一个临时基站。
天恩日报就有专门做这行的技术人员,但他们也同样脆弱、需要保护。
而这个新闻,正是天恩集团与赛博教会都希望做出来的东西。
她提出的这个建议,能戳中两方大佬的痒点。
被天使与执行部同时保护的话,就能再从天恩日报那边拉人了。而且通过天使那边,还可以提前确定今晚袭击的地点,这样的话就可以提前布置基站了。
——于是,她靠着霞的关系说服了道奇逊,靠着道奇逊的关系拉来了教会,靠着教会的关系说服了天使,靠着天使的关系说服了天恩日报。
原本只是两位大小姐送人头的行为,被冰水一顿操作之后,就变成了特别执行部、天使、天恩日报共同参与的一次“真人秀”,而赛博教会和天恩集团都是投资方,能够保证她们的安全。
唯一不知道这一切的……大概就是这场真人秀的女主角,霞小姐了。
她心中还在努力做着“今晚自己可能就会死在下城区”的决心,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让冰水别参与这么危险的事了。
只是霞也不知道冰水为此“下了多少决心”,因此还迟疑着不敢开口——
------题外话------
第二章大约一点左右发~
第六十一章 洞彻人心的才能
在霞抵达这里之前,罗素已经与冰水交流过了。
这位看上去娇小玲珑的企鹅小姐,头脑是非常清晰的。
她从最开始就知道,找外援这件事是绝对瞒不住的。
因此她直接准备了另外一个借口:
——那就是罗素。
既然有特别执行部的参与,那也就说明了……霞与自己谈论过许多次的那位表哥“罗素”也会参与其中。
那么,如果她先跟罗素这边熟络起来,再给霞看到这一切……霞就会认为,是冰水找到了罗素来保护她们。
霞虽然讨厌道奇逊董事,但是并不讨厌罗素。
同样一件事,让道奇逊来做她就肯定不乐意、但如果是罗素来做……那结果就不一样了。
而既然罗素参与其中,那么罗素用自己的名义去找来同事,在下班之后潜入下城区保护她,这也是很合理的;
罗素在电视上也提过几次,自己与天使们的关系很好……那么他将这件事通报给天使,让天使注意一点、不要主动攻击她们也是很正常的。
如此一来,冰水就把自己暗中做的这一切,都转移到了罗素身上。
就算霞想要感谢,也只会感谢罗素。
这也是冰水刻意为之的。
朋友之间一旦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成分……哪怕是“感谢”、亦或是“恩情”,友情也会变得不纯澈;如果两人之间的能力差距太大,关系也会不自觉的变得疏远起来。
如同霞并不会在冰水面前显露自己的财富,把她带到昂贵的餐厅吃饭、去上层娱乐场所游玩挥霍一样……
冰水也同样不会在霞面前展现自己那“现实派”的智慧与行动力。
她的父亲“皇帝”,并没有给她进行任何的安排。
这位老牌英雄,是非常固执的那种“本格英雄”的派系。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设崩塌”。
他非常坚定的,不给自己的女儿任何优待、不给她找任何关系。
哪怕苦一苦自家人,也绝不会给外人添麻烦。
而冰水正是在这种教育中成长起来的。
她从小就养成了“自己来解决一切问题”的习惯,刚毕业就成为天恩日报的优秀记者。
精通藏拙与装傻的技术,也是属于“现实派”的智慧。
冰水与罗素对视一眼,露出了天然无害的笑容。
“哎呀呀,我忘记通知你了呢。”
“你就是故意的!给你一拳!”
霞从冰水那毫不伪装的欠揍语气中辨识出了这一切,羞恼的轻轻给了冰水肚子一拳。
“那,是我故意没有告诉你的哦。”
冰水的声音软绵绵的,还总是拖着长音:“很意外吧。”
“不意外!一点都不意外!”
霞羞恼的抓住身边的冰水,用力抱住她作为惩罚:“可恶!你这家伙,可恶!”
看着两位刚脱离“女大学生”这个阶段不久的女孩在眼前打闹,罗素只是双手搭在下巴上、笑眯眯的看着她们。
而很快,霞就想起自己哥哥就在面前。
于是她很快收起了自己不体面的行动,面颊通红的尽力整理了一下自己同样不体面的服饰,尽力端庄的坐在罗素面前。
感觉已经说不清楚了。她心中悲鸣着。
原本还想给这位兄长一个“很厉害的妹妹”的印象的……
“真好啊,充满了活力的感觉。”
罗素发自内心的羡慕着,低声感慨道。
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能和他这样一起打闹的朋友了。
如今能和他平等交流的人,要么是他的长辈、要么是他的前辈。
哪怕是看起来最屑、最没有架子的坏日,按辈分来说也是罗素的小叔或者大哥——坏日是自己父亲的学生,年龄比起罗素的父亲也不会小太多。
“霞,我支持你。”
看着还有些忐忑不安的霞,罗素鼓励道:“你的计划虽然有些不成熟,但你的想法是正确的。”
闻言,冰水嘴角微微上扬。
而霞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起来。
但她还有些怕这只是场面话,于是有些畏缩的询问道:“真的吗……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吗?”
——冰水注意到了前半句,但霞只听到了后半句啊。
罗素敏锐的判断出了两人的差异性。
于是进一步调整了自己的态度,修正为了更契合霞此刻期待感的形态:
“是这样的。你能从自己如今的座位上离开,冒着风险去为人民发声、为了正确的事情发声。这是很了不起的。”
罗素温和的说道:“最可贵的是,你的第一反应不是‘让异见者闭嘴’、而是‘证明给他们看’。这说明权力还没有腐蚀你。”
——或者说,你还没有学会如何使用自己与生俱来的权力。
“你所祈求的不过是公义而已。你在寻求一个‘正确’的答案,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为此,你甚至没有等待的时间,没有深思熟虑的余地。你已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而迫不及待。这种觉悟让你能够付出一切代价。”
——虽然那公义与正确都有些片面,制定的计划乱七八糟、做事莽撞。
“我会支持你,霞。因为你如今虽然冒失,但做的的确是正确的事。但如果你哪天做了错事,我也会毫不留情的打醒你。”
——只此一次,下次不许这样了。
“你们可以放心的去……我不会干涉到你们相处、也不会出现在摄像头中。不过既然决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要认真拍到最后,要记录一切真实。不能喊累、不许后退。”
——我会找人在暗中保护你们,别在直播摄像头底下露出丑陋的样子。
旁边的冰水听懂了罗素每一句话的潜台词。
她顿时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
怎么说呢,冰水感觉罗素倒更像是她的哥哥……
两人的契合度稍微有点高。
但霞完全没理解罗素的潜台词。
她的眼中仿佛发着光——那是些许的泪光。
霞第一次找到能够完全理解她的人,并且这个人还正好是她所钦服、认同的偶像。也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你这样做的没错”。
虽然她也知道,父亲从来没有亏欠过自己什么……
但她也从未在父亲那边得到过一声能让她感觉到真挚的夸奖。
都不过是“真好听,继续努力”、“考得不错,下次继续”、“做得很好,保持住”之类的话。
总会让人感觉到敷衍,也没有什么实感。
她所努力的一切,在父亲看来都不过小儿科。
的确……道奇逊不像是她一样,有一位“我的董事父亲”来给她铺路。能够凭自己的努力,当年在还不到四十岁的时候就成为总公司的董事,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才能了。
但正因如此,霞才会感觉到更大的压力。
因为她所享受的待遇和资源,比道奇逊当年多得多——哪怕只是做到同样的事都不足为奇,更不用说她甚至无法追上自己父亲的脚步。
这让霞感觉到无力。她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正因如此,她才会抗逆父亲给她安排的人生。
罗素在短暂的相处中,轻而易举的触及了她的本质。
这个天真的、心怀正义的大小姐,最为核心的欲望是“证明自己”、最根本的执念是“不服输”。
而这执念的根源,来自于她内心的自卑。
这导致她自卑的压力,根本不是外界给她的,而是道奇逊带给她的。
一般这样的女孩或许会崇拜自己的父亲,最终找一个与自己父亲的成功轨迹相似的男友。
但霞却有着上升的欲望。她想要的是超越自己的父亲……或者至少得到父亲的认可。
正因如此,她才会在二十多岁迎来自己迟来的叛逆期。
那并非是青春期真的迟到了,而是在毕业之后接触社会、参加工作的时候,才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压力。意识到了自己不过是庸庸碌碌的凡人……而作为凡人的自己却享受了如此之多的资源,这让她正义的内心感到了愧疚、意识到了这“并不公平”。
……怎么说呢。
如果不是自己妹妹的话,这样的性格倒是蛮好骗的。轻而易举就可以被罗素忽悠成眼里只有自己的工具人。
今晚的行动中,她也会很好的给自己提供不在场证明。这方面不会出什么问题。
可罗素还记得……
坏日说过,霞就是巴别塔准备招收的新成员。
她的确是有才能的。
作为董事之女、以及天恩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她在专业领域上的价值毋庸置疑。而且很轻松就可以成为公司高层,能够成为巴别塔的又一根钉子。
同时,她也心怀正义之心、怜悯之心与牺牲之心。
对于生来就高人一等的霞来说,这才是最为可贵的天赋。
虽然没有任何人教导过她,应该如何培养这份天赋……甚至罗素可以预言,如果没有自己、没有冰水也没有巴别塔,等十几年过去,霞就会成为比她的父亲更加冷血的“公司高层”。或许会对自己此刻的天真感到嗤之以鼻。
一个人能够一时抵抗资本与权力的污染,也不代表她能抵抗一辈子。
沉沦于失败的深渊之中,人就会越发迷茫。心灵的力量会被不断削弱。
第一次动摇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因此在罗素看来,如果是要加入巴别塔的话,霞的纯度还不够。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前进。这样的人容易成为不稳定的因素,在动摇之时成为猪队友。
还需要进一步的成长才行。
在那之前,她依然只是工具。称不上是同伴。
现在的霞不过是个大女孩。要让她成熟起来,就要让她真正的痛一次——痛彻心扉的那种痛。
——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是猫。
猫科的灵亲,都很能忍受痛苦。外人看来仿佛没有任何事,对什么都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但当猫承受不住痛苦的时候,往往都已经病入膏肓。
如何在安全的阈值内,找点东西给她练级呢?
罗素思考了一下。
他打量了一下冰水,又看了看霞。
突然有了一个思路。
绞杀和麦芽酒他们,不是打算搞个“家族”、辐射到上城区吗?
这或许就可以作为一次恰当的预演。
“你们听过,‘下城区的教父’吗?他是下城区的无冕之王。”
罗素严肃的对她们说道:“记得在行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他。”
“……他很强大吗?”
冰水有些忧虑。
罗素缓缓摇头:“那倒不是。
“但他有着能够让人沉沦的黑暗智慧。言语能够洞彻他人心灵的缝隙,很容易就会使人动摇……最终向他献上忠诚。
“已经有许多上城区的人被他控制了。我想,他或许是打算将自己对下城区的统治蔓延到上城区。”
闻言,冰水有些狐疑的紧皱眉头。
我怎么感觉……好像您也是这种人来着?
她心中如此念着,但没敢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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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资源告罄
无论是罗素还是冰水,亦或是霞……
他们三人恰巧都不是那种注重排场与规矩的类型。
因为时间差不多到饭点了,三人也懒得离开咖啡厅去找地方吃。
互相讨论了一下,发现大家都没有什么想吃的。于是干脆就决定,就在原地点一些三明治、蛋糕、冰淇淋之类的食物,稍微对付一下。
顺便一提,那超大份冰淇淋是冰水点的。
虽然罗素也提了一句,晚上空腹吃冰淇淋是不是不太好……但被冰水笑眯眯的用一句灵亲差异给挡了回去。
他也不好问对方,“你的灵亲特征都有什么啊”。这个话题未免太隐私了一些。
当然,钱还是aa付的。
这主要是大家默契的为了避开一些麻烦。
按照公司的规矩,年龄不同的人们在初次会面时,为表示对晚辈或者后辈的重视,年长的一方往往会请对方吃一顿饭,以示照顾;
而当年长的一方离职、升迁亦或是调任到其他空岛上,双方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的时候,当年吃过那顿饭的后辈,有多少还能记得这些年间的恩情、认可对方的提携之情,就可以再请回来。
这两顿饭的规格,与平时请客是截然不同的。通常就预示着看重对方的程度——离职的时候会来多少人,通常也就意味着在公司里的人缘如何、人品如何。
这理论上来说,是七座空岛共有的规矩,似乎是从地上时代带来的。只是不同空岛的执行力度和细节有所不同。
罗素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听说幸福岛这边闹出了大事。
那大概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因为天恩集团这边有一位高管,在退休的时候竟没有一个人前来送别、最终在自己的送别会上选择了服毒自杀。
甚至因为他不必每天上班,尸体甚至过了两天才被人发现。
毕竟是总公司的高管,地位相当高、结果却死于这种小事。这件事在网络上引起了相当程度的讨论,甚至传到了崇光岛这边。
在那之后,网络上匿名版对这种习俗提出了非常激烈的批评。
于是后来天恩集团顺水推舟,在全岛范围内禁止了这种规矩。顺便加严了对幸福度的审查标准。
但还是有一些老古董,或者很传统的人、仍然坚持在“第一次见面时请客吃饭”的原则——比如说罗素在空艇上见到的那位老精灵,阿米鲁斯。
最后,这种“禁止”反而很快就摇摆到了另一头、成为了一种新习俗:人们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无论聊的有多好、关系有多密切,都不能与对方一同去吃饭。一定要等到再次见面以后,才可以一起吃饭。
最开始,是因为大家很忌讳这件事,不知道对方会不会乱想这顿饭的意义。
结果后来又成为了新的“仪式”。许多专家纷纷对此提出各种解释,试图使其变得更加科学、更加合理。
“事实上,这种种病态的规矩,正是空岛病态生活与社会的缩影。”
罗素一边啃着三明治,一边随口道:“你们想想,杀死那个高管的,难道是这个规矩本身吗?”
“——杀死那个人的,其实是他自己吧。”
霞眉头紧皱:“无论怎么说,一个人都没有来就实在是过分了。
“在总公司工作四十余年,不知道提携了多少人,最后却连一个愿意送他一程的人都没有。这说明这个人已经到了引发众怒的程度了吧。”
“也不一定哦。”
冰水左手托在脸颊上,右手挖着冰淇淋,幽幽道:“或许也有可能是大家都忘了他,或者工作太忙了、正好赶上了加班。虽然概率很小,但也不是没有。
“真正的问题在于……他其实早就猜到了、或者感觉到了吧。不然怎么会把毒药带到送别自己的宴会上。”
“倒也差不多。但你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关键……其实真正的问题,并不在于这场宴会本身。”
罗素摇了摇头:“如果大家都过的很好,那么这种聚会就根本不是什么压力,而是团结新员工、送别老员工的‘团建’。甚至公司都可以出钱报销一部分,或者长期包下某家饭店来换个会员价之类的……毕竟它其实是有助于提升团队凝聚力的。
“而且,这规矩至少已经有一百年了。在天空时代之前就有了这样的规矩,为什么直到最近几年才出了事?
“原因很简单……因为公司的发展开始变缓了。
“当大家的日子都开始过得不好,就会去寻找理由、寻找一个责任方。而最终,人们将一部分的仇恨宣泄到了这一传统上、并扭转了这一传统,试图来让修正自己的生活。
“这种行为本身就像是祈雨之舞。如果下雨了,那就是祈雨有效了;如果没下雨,那就心还不够诚……但总之试试也不要钱。只是求个心安。”
“……发展变慢了吗?”
霞有些疑惑:“但我看天恩集团的收益好像一直在提升啊。”
“有的。”
一旁的冰水却是点了点头。
她非常钦佩的看向罗素,同时对霞小声解释道:“因为物资匮乏。”
“……物资匮乏?”
霞一时有些无法理解这个词。
或者说,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
学校并不会教给普通人,他们每天吃的食物是从哪来的、各种商品的材料又是从何而来……关于大地时代的知识,基本上学校都不会教。因为一旦教了,就很难解释“他们为何搬到了天上”这件事。
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这些都是下城区那些永远轰鸣着的工厂中,源源不断运出来的。
这些物资并不值得看重,甚至就连下城区的帮派、都不会把据点搬到生产重要物资的工厂附近。
对于那些产物材料更早的形态是什么……他们对此是一无所知的。
“你没注意到,这几年的物价开始提升了吗?”
冰水慢悠悠的开口道:“对哦,你是大小姐,应该察觉不到吧。”
“这个我还是有认知的——不过物价一直在提升吧?”
霞反问道:“最近物价提升,不是因为天使和下城区的战斗,损毁了太多工厂吗?”
“是这样的。但其实物价与收入提升的速度不均衡,是从大约七八年前开始的。
“因为激烈的市场竞争,各公司只能选择通过让利来强行占住市场生态位,或者与强大的、能够主导市场的竞争对手同步涨价。这就导致了市场涨价的速度,其实是滞后于真实物价攀升的。”
短发女孩摇了摇头:“我一猜你就不知道……这是因为原料减少了。”
第六十三章 精灵的长线投资
“从陆地上运输过来的原料吗?”
罗素向着消息灵通的冰水询问道。
他是这个时代,少数知道“空岛并没有那么多资源”这个常识的人。
冰水点了点头:“对。据说从二十年前开始,地上就已经有了资源告罄的提示。
“但没有办法。假如缩减产出的话,根本无力供养那么多人……物价会不断攀升、甚至可能会导致动乱。
“于是他们选择继续采集资源,但同时开始研究海洋资源与地核能源。最近几年,据说研究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突破……但时间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我确实不知道这件事。”
霞有些莫名的愧疚。
冰水补充道:“事实上,从大约七八年前开始,总公司就在暗中控制下城区工厂的各项产出。最终反馈到市场上的结果,就是物价涨幅比工资要高——这其实就是为了遏制资源消耗的一种办法。”
“等等,”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不是……下城区的战斗损毁了工厂,才导致了物价上涨吗?”
“对,”罗素点了点头,“但你想想。如果工厂立刻修复之后,随着资源得到补充,市场上的物价会立刻下降吗?
“不会。”
霞的基础知识还是没问题的。
她很快答道:“因为各家的库存都还没有补充到安全线,所以还没法打价格战吧。”
“正是如此。”
罗素缓缓道:“公司放任天使与下城区战斗,不只是为了剿灭下城区。
“他们是在寻找……或者说,在等待一个背锅人。”
“群青先生,您是说……”
冰水非常聪慧。
她立刻就意识到了罗素的意思,露出惊愕的表情:“公司是在故意放任他们炸毁工厂?”
“是这样的。”
罗素深吸一口气,也是惊叹着公司的布局竟是如此之长:“原来如此,只要工厂被炸毁、但他们选择延迟修复……那么下城区工厂使用原材料制造中间产物的效率,就会不可避免的下降。
“——因为,工厂的数量下降了!”
闻言,霞顿时愕然。
她脱口而出:“难道下城区的无码者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这个吗?”
“恐怕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为了这个。”
冰水摇了摇头:“仔细想想,‘无码者有罪论’好像也就是这十几年才彻底发展起来的。
“如果这件事与物价上涨有关……”
——那么就说明,公司短期内不会剿灭下城区。
罗素心中浮现出了新的明悟。
从冰水小姐这边得到了关键性的新情报,他才知道后……之前自己的推理的确是对了一半。
下城区的确是用来背锅的。但根本不是破坏秩序、带来混乱这种小事的锅……
而是损坏工厂、大幅降低全岛生产力的锅!
公司最近将要挤压一批人进入下城区,这一方面是为了释放市场压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增强下城区。
真正的原因是,资源接近告罄——公司不得不控制产出。
但是公司凭空控制工厂产出、或者干脆关停工厂,必然会大幅抬高物价。
尽管公司的权力接近于无限,但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统治者。
他们无法命令市场。
而如果总公司选择让步、让利,就会被其他公司立刻绞死在原地。
公司的本质就是资本、资本的本能是逐利……没有任何一家公司,会选择在这种灾难与危机中放弃获利。
哪怕只是稍微心慈手软一些的公司,就会立刻被更冷血的同行吞食。最终实现冷血层面上的“共同进化”。
所以,总公司需要一个借口。一个与他们无关,却能合理解释“减产现象”的对象。
也就正是下城区的这次战争!
通过这场战争,来合情合理的“减少工厂的数量”。然后不去维修,等待着物价逐渐变得离谱起来。
而这个时候,他们就可以冲到下城区杀一批无码者,来抚慰上城区人们心中的仇恨。
但并不会因此而下降的物价,会逼走另一批人到下城区——于是他们就可以再度击杀一批人。
通过这种方式,来逐渐减少空岛的居民数量。
当居民数量降低到一定数值的时候,就能够适配减产后飞速提高的物价、以此达成一个新的平衡。
——毕竟数字货币可不用印钞。
当时机恰当的时候就可以自然而然的通过给所有人发钱涨薪的方式,来重新平衡物价。
或许,还会再早一点……
从翠雀驾驶着机兵,摧毁工厂的时候、那个时候董事会就已经决定启用这个计划了。
只是教会突然插手其中,决定扩大自身的影响力……于是公司那边就稍微延后了一下这个计划,在其中加了几笔、给教会与天使也分了几笔锅。
因为公司不被巨龙允许杀人,于是他们就设了这样一个局……来让人们互相残杀。
为了这个目的,精灵在二十年前就开始布局了。
下城区除了作为一个“灵能培养皿”,还有着这样的职能——即让无码者承担以后某天大面积拆除“自动工厂”的责任……以及在减少上城区居民数量的情况下,将“被淘汰者”向着某个固定的区域逼迫。
就如同泄洪一般。
等到“蓄洪”到一定程度,就可以使其回流。
这和精灵做生意的原则是类似的。
精灵做生意,与人类截然不同。他们往往投资某个项目时,需要过上数十年、上百年才会见成效,周期比普通人的一生都更长……当然,其中的利益也与短线投资截然不同。
他们将“资源匮乏”这件事,也同样视为一种“投资”。
而他们做出的举措,就是制造“无码者聚集区”,来等待几十年后、矛盾积蓄到一定程度时,双方自然而然发生的摩擦冲突——随着人口减少,资源压力也会随之减少。能够给公司正在研发的“新资源”、“新能源”争取更多的时间。
“轰隆隆隆隆——”
就在三人陷入了沉默之时,窗外恰到好处的传来了一阵阵低沉的雷鸣。
阴冷的风猛然间推开了咖啡厅的窗户,三人的发丝一瞬之间便被风所吹乱。
霞只感觉自己十指冰冷。
对几乎无法喘过气来的她来说,这一道凉风仿佛是救了命。她大口大口喘着气,面露惊悸之色、像是才刚想起来原来自己是可以呼吸的。
她已无法分辨,究竟是从窗外用来的寒风灌入了她的袖口、划过了她的腰线……亦或是更为冰冷的言语浸透了她的大脑。
第六十四章 觉悟前的英雄(第三更)
原先的计划,已经完全被新得到的推论所打乱——
霞当然也可以强行说服自己,认为这只不过是不知真假的推论。
可霞也同样相信,冰水与罗素都不可能在这种重要的事情上乱讲……并且这一切都能够解释她早已拥有的迷惑。
如果说,原本的她就像是从高处俯视深渊。
那么,此刻那迫近的真相就将她再度向前推了一把……让她半个脚掌已然踏空。
这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恐惧——霞第一次意识到,接触这种程度的真相并不有趣、也不好玩。
她之前自以为的“披露”真相,不过是另一场阴谋的引子。假如不是这一场谈话,她或许还会认为自己做了正确的事,并满足于自身“正义”的实现,而洋洋得意一段时间。
——可是,如果反过来呢?
假如她将这一切的真相,通过直播统统传递出去。告知人们这个世界的资源已然告罄,公司只是在让他们自相残杀——那又会如何?
毫无疑问,那会带来前所未有的混乱。甚至可能加速世界的毁灭。
间接杀死的人,或许还会比前者更多。
理性而言,精灵的方式是正确的。
因为这就是公司在这个问题中所能采取的最好办法,也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它甚至都称不上是“绝对正确的方法”、而仅仅只能“迎来唯一拥有可能性的未来”。具体情况如何,还要看未来公司能不能在资源彻底告罄之前,找到新资源与新能源的使用方法。
可假如放任着一切,又意味着必至的破灭与混乱……意味着人们将毫无理由的互相仇恨、意味着无辜者将因此而死。
——或者助纣为虐、鼓动仇恨,引导着人们憎恨下城区;或者公布真相、卷起混乱,毁灭整个文明。
“……那,我该怎么办?”
霞的声音中,不自觉的带有了些许颤抖:“我应该怎么做?”
她抬起头来,渴求着冰水和罗素的意见。
罗素摇了摇头。
他其实的确有自己的答案。
他自己的答案是……
——他不会说。
因为和天真的霞想的不同……这种事,她其实说了也没有用。或者说,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都不是“知道”就能改变的、更不是“说出来”人们就会信的。
“资源告罄”的消息,她找不到任何证据。那么基于这个情报进行的一切都只是推测,这种情况下的言语是无力的。面对这种绝望的“阴谋论”,人们总会倾向于不相信,而如果公司再进行信息压制,很快就会被忘却。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那些流入下城区的人才,不一定会依着公司的愿望、与上层区居民立刻发生冲突,并在损耗许多人口、拆毁了建筑,制造了许多“工作机会”之后再被剿灭。
如果没有“教父”的话,或许未来的确是他们之前推理的那个样子。
可如今看来,情况将会变得与那些精灵们所预想的不同。
但是,罗素现在不能把“教父”的存在告诉霞。
之前他还在想……霞的第一次痛苦的蜕变在何时、何处。
却没想到,它居然来的如此之早、如此之快。
当一方为善、一方为恶时,英雄的决策与战斗不需要任何质疑,因为英雄只能为善。
只有当面对两害取其轻的困境之时,年轻的英雄才会开始拷问自身的内心。
她才能够向着自己内心的深处发出呼唤,聆听那回音、确认自己真正的心声。
这个问题,只能由霞自己得到。
这可能是她人生中仅有一次的,无需真正为自己痛苦的抉择而付出代价的磨炼。无论如何,从这份磨炼中坚定的决心绝不会是虚饰之物。
霞其实也明白这件事……这个问题实在太过沉重,交予任何人都不过是在推卸责任。
只是,霞还是习惯性的想要向身边的人寻求帮助。
如同溺水之人的呼号。
“原来只是知道一点真相,抉择就会变得如此痛苦……”
她迫切的渴望着,时间能够倒流……倒流到她听到这场谈话之前,将她重置为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她……那是多么的幸福。
她甚至不自觉的开始想,这难道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隐秘吗?
是否还会存在这种,只是知晓、就会一直痛苦的秘密?
看着露出迟疑的神色、剧烈动摇的霞,罗素摇了摇头。
他决定再推上一把。
“天阴了,快要下雨了。”
他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塞到嘴里,看着霞面前几乎没动的蛋糕,提醒道:“最好还是吃一点。
“晚上的拍摄,估计最少也会持续到后半夜。
“你不想让整个幸福岛,都听到你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吧?”
罗素看了一眼视野右上角的天气图标,用意念将其打开。
天恩集团推送的降雨预警浮现出来。
【7月31日下午8:05分,罗盘区、天恩区、巨幕区、桥区降雨预警】
【7月31日下午8:20分,罗盘区、天恩区暴雨预警】
【检测到您处于罗盘区。当前位置一小时内有暴雨,请不要出行,提前避雨,小心着凉】
“我的建议是快点走。不然要是打湿了身体,在下城区可没法换衣服……你不会想着回家换完衣服再顶着暴雨出来吧?”
罗素笑了笑,从桌前起身。
霞的表情仍然还在动摇,冰水也仍是忧虑的看着友人。
但当罗素的准备离开的时候,两位少女还是下意识的起身向他告别。
“照顾好霞,冰水小姐。”
罗素对着冰水轻声说道:“麻烦你了。”
“我会的。”
企鹅小姐点了点头。
如果是平时的话,霞肯定会嚷嚷两句“凭什么是她照顾我啊”之类的话。
但如今她已经没有打闹的那种闲心。
漆黑的绝望与迷茫宛如泥沼般将她困住,能勉强振奋精神与罗素告别就几乎已经耗竭了全力。
罗素离开店门之前,伸手在虚空中点选着店内的菜单页面,挥手为其余两人一并付了款。
他微笑着对着有着四条手臂的义体人店主点了点头。
对方也沉默的闪烁了一下头上的红灯,示意知道了。
罗素出门之后,就给翠雀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已经前往下城区了。
停留在邮件页面的他,顺便又看了一眼摩根给自己送的最后一封信的时间。
“7月31日,凌晨五点……”
第六十五章 虚无的三分钟(第四章)
这大概是定时发送吧。
毕竟在那个时间,摩根已经陷入到了货真价实的“永劫轮回”之中。
不过……
“是的,是有一封信!因为我担心他会出事,所以要求他就算是看到电视里或者新闻上,在通缉我之类的消息也不要来找我。”
“你会被通缉?”
“我原本以为我会被通缉。但我没想到,最后等着我的根本不是执行部……”
摩根与教父的对话声,又浮现于罗素心中。
……以为会被通缉?
罗素突然捕捉到了一个自己之前忽视了的关键点,他的脚步突然微微顿了一瞬。
不对啊?
假如是已然轮回过一次的摩根,她不可能认为自己会被通缉、等待着自己的是执行部才对。
所以,这封信应该是昨天——也就是7月30日凌晨五点发送的定时邮件才对。
是还没有在8月1日的凌晨三点见到卡玛尔瑟的摩根。
那是还没有被送回到过去的摩根,意识到了自己死期将至、与自己的友人们一一告别时留下的遗书。
也正因如此,在罗素询问了她是不是有这么一封信的时候……她才会思考一下,才能想起来。
假如她每次回来,都要做同样一件事、写同样一封信,她不可能会忘记。那早就已经刻入骨髓,化为本能了。
“但是,摩根至少能够看到自己的邮箱里躺着这样一封信。所以还会有些印象。”
对她来说,30日的记忆已然模糊到无法回忆。
对罗素来说,那不过是昨日。
但对摩根来说,那已是近两个月前的故事。她能记住每一次的轮回,代价也就是之前的记忆不断变淡……而无数轮回时得到的相似记忆也会重叠在一起,让她分不清梦与现实。
——再继续这样下去,她的人格早晚会被磨灭的。
这一次必须解决掉卡玛尔瑟。
罗素在心中下定决心。
但同时,他也出现了另外一个疑惑:
为什么……摩根可以反复轮回这么多次?
卡玛尔瑟的法术,如果受术者过去了24小时、应该就消失了才对。
想要再度接受法术,就要保证下一次受术比上一次更早。而卡玛尔瑟不可能那么分毫不差的配合,假如卡点的话、很容易卡玛尔瑟一个迟疑,摩根就会瞬间消失。
虽然他的法术会造成轮回,但应该不会有这么多次。更不可能一直卡在零点。
这一定是因为中间出现了某件事,而导致卡玛尔瑟的法术出现了bug!
摩根应该算是绝无仅有的特例……
那么,这里有没有可以利用的部分呢?
罗素思索着,径直往通向下城区最近的入口走去。
他并没有去主动寻找坏日。
大狗永远会自己找到罗素。
果不其然,罗素才刚翻越通道,抵达下城区……抬起头来就看到坏日双手抱胸,正在入口处等着自己。
“那位大小姐没问题吧?”
坏日随口问道:“她看起来挺动摇的。
“我是觉得你不该和她说这么多。万一她被吓走了,最后研究了一下决定不去了——你的不在场证明怎么办?”
“不用担心,她会来的。”
罗素非常确定的说道:“虽然她很动摇,但这是人之常情。当自己所坚持的东西被打碎,如果还能坦然无事、保持冷静,那才说明这个人太可怕了。”
“……确实。”
不知为何,坏日听到这话之后,却是微妙的点了点头。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人一样。
“行了,”罗素随口道,“现在总能跟我说了吧?
“你到底安排、布置了什么计划?让你有能够刺杀一位精灵董事的信心。
“所谓要等八点,其实就是在等下雨吧?
“你的布置与这场雨有关吗?”
“——毕竟这可是一场暴雨。谁也不知道天恩集团会不会脑子一抽,突然打了驱云弹把天上的雨云消掉。”
坏日承认了罗素的推测:“而如果没有这场暴雨的掩护,我们的计划就是不安全的。”
“暴雨到底有什么用?”
罗素眉头紧皱:“降低巡逻的义体保安?降低体温来规避巡逻机器人的红外视线?还是说,你要用排掉的雨水来封掉通往下城区的多余通道?”
“都不是。”
坏日得意的说道:“真正的原因是——每天早七点、晚九点,都有一次全城关键电路的人工检修。安全工程师都会搭乘浮空车前往全城各处关键的电路节点,进行一次系统维护。
“但如果雨势够大,他们今晚就不会去了……因为那会非常危险。
“你还记得蜜莉恩的无人机吧?”
“她将什么重要的东西挂载到了电路系统里?”
罗素立刻猜到了坏日要说什么:“那就是你能够悄无声息刺杀精灵的依据吗?”
“啊,对了一半吧。那不是用来刺杀精灵的……而是用来永久‘毁掉’他们的东西。”
坏日嘴角微微上扬,身后的大尾巴在逐渐潮湿起来的空气中不适的扫动着。
“是时候跟你说清楚了——为何我们巴别塔能够杀死精灵。
“这是精灵董事永生不死的真正秘密……也就是,精灵董事的记忆备份原则。
“它的规则非常简单。每分钟,各空岛的‘母树’系统就会自动备份一次精灵董事的最新记忆,将这些‘事件记忆’储存在临时云端。
“每多一分钟的‘事件记忆’备份,它就会自动与当天留下的其他‘事件记忆’整合起来。而在每天零点时,这一天记录所有记忆、又会与以前留下的‘情报记忆’整合起来,进行一次记忆整理,使其全部化为‘情报记忆’。也就是说,在‘母树’系统中,始终会保留之前全部的情报记忆、再加上当天的事件记忆。
“当某位董事被刺杀的时候,他的记忆就会立刻被冻结。他会立刻获得前一天的全部情报记忆,再通过‘做梦’这种手段,输入还没有被生物脑整合的事件记忆,来回忆当天发生了什么事。
“但被我杀死的那两位董事,却失去了当天的‘事件记忆’。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坏日答道:“答案是‘时间’。
“这个世界没有统一网络。各空岛的网络是独立的……这也就是说,如果有一种手段、能够修改整座空岛上所有时钟的时间,那么也可以改变精灵董事的记忆同步时间。”
“是鹿首像?”
罗素立刻猜到了是谁做到的这件事:“可那太刻意了吧?”
“所以,我们从月初就开始准备了。”
坏日咧开嘴,愉快的笑着:“我们没有将系统时间调快多少……只是让每秒都快14400分之一秒而已。
“这样的话,一天就会快六秒;累积到月底,就会快三分钟。幸福岛没有需要非常精确的时间才能进行的工作,比我当年绕过安瓿生物医疗那边的审查要简单的多,而人体无法识别这种程度的时间错乱。
“等到明天凌晨00:01分,时间就会立刻跳回、与其他空岛同步。到那个时候,就算有人发现也来不及了……有三分钟的时间,董事的记忆是不会同步的。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最终会留下三分钟的空白时间。”
罗素喃喃道:“在整个幸福岛……留下三分钟无法被任何记录铭记的,宛如幻梦般的虚无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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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因爱或恨(第五更)
——偷天换日。
罗素只能如此形容这个计划。
鹿首像有精灵的权限和知识,同时已经将自身化为了电子幽灵。
作为灵能黑客中最为顶级的个体,她当然可以修改全幸福岛所有联网的时钟、使其全部暂时变快1/14400,并让它们在空白三分钟后再恢复到原本的速度……
于是这就有了一个问题。
假如一个人所能见到的所有时钟都不准,且它们全部处于同一时间……那么是否可以说,正确的时间已经不重要了?
“虽然幸福岛没有任何公司存在必须校准时间的需求,但这个计划还是有可能失败的。”
坏日缓缓说道:“虽然‘退火神经中枢’的混沌演算存在一定误差,可如果有人生疑、认为分钟级别的误差太大了,还是有可能意识到时间被修改了的。”
“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应该是机器出了问题吧。”
罗素吐槽道。
毕竟有多少人在发现时钟有分针级别的误差、演算结果和其他时钟都对不上的时候,第一反应会是“大概是全世界的时钟全都被人改过了”?
与“自家机器被人动过手脚”或者“是你操作出错了吧”相比,显然是后面两种情况更令人信服、也更具有可能性。
各空岛用于天气与灾情预报的“退火神经中枢”,都是下属于赫德森海洋矿业公司的小型科技公司。
他们天天分析天气、湿度、空气质量、洋流等数据,但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除了少数研究员之外,这家占地面积甚广的公司里面可堪一用的员工也并不多。
以他们的素质来说,罗素并不认为他们能发现这件事。
“但这毕竟是一种可能,所以我一开始没有跟你说这件事。”
坏日耸了耸肩:“就是因为这个计划,其实不一定能成功。而且每次成功,都具有巨大的风险——毕竟时钟在00:00的时候静止了三分钟。前两次则是一分钟,这次情况比较复杂、所以我多留了两分钟。
“但同样的,暴露的可能性也增加了。我推测,这次就肯定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毕竟现在的夜生活是越来越丰富了……零点不睡觉的人,也逐渐变多了。总会有人在那个时间,察觉到了时间流速不对劲,并进而发现真相、留下证据。
“而如果察觉到这件事的人足够多,那么精灵就会理解、他们为何能凭空被我杀死而不留下任何记忆。”
他非常清楚,这个计划是用一次少一次的。
但坏日还是接受了罗素的“雇佣”。
“那样的话,你是不是就无法这样击杀精灵了?”
罗素有些忧虑。
坏日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看,你也上当了不是。
“在这个手法中,动手的时间不一定要是零点、静滞的时间也不一定是三分钟。我甚至还不一定要静止空岛的时间……只要鹿首像依然能够进入母树系统中,她就能让母树的计时器停滞。这个手法本身就是一种障眼法,用于迷惑他们。
“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们的首领‘鹿首像’就是‘托基法特’。而是以为我们有几位强大的灵能黑客,能够开发出各种强大的病毒……就算这件事被他们发现,恐怕也是以为我们投放了一种‘改变全岛时钟的恶作剧病毒’。
“呵。要是他们自认为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那反倒是落入了陷阱。”
“但是,”罗素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你也说过,普通的杀死是没有意义的。”
“是的。那就与蜜莉恩小姐的任务有关了。
“那个无人机里面装载的东西,是能够彻底‘毁掉’他们的程序——真正的病毒。”
“病毒?”
“没错,一种记忆病毒。它能够辐射周围一定区域,只要任何精灵董事出现在那个装置附近哪怕一分钟、那个装置就会拦截他们的‘记忆同步’所发出的记忆包。并在其中输入一点点、看起来毫无意义的图像后,再无缝吐出来。
“而这些图像经过‘母树’系统对记忆的解码、就会变为一些只在母树系统内,以代码形式存在的数据。在进行一次记忆整合后,它们就会暂时和前面的记忆融为一体……直到下次记忆整合,才会将这部分的冗余数据删除。
“假如卡玛尔瑟正好死在了这一天,这种病毒就可以破坏掉精灵的‘传承性’。
“简单来说就是……按照原本的‘转生’流程,精灵会摧毁原宿主的人格、以此保证记忆融合之后诞生的新人格能够与最大比例的记忆——也就是精灵代代传承的记忆同步。
“但由鹿首像设计的这种病毒,却会让这个步骤反向进行。也就是不手动摧毁原宿主的人格与心智、而是反过来抑制精灵人格的表达。这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机器中,只有一个很小的电信号被反转了……可即使如此,却可能导致整个机器的崩溃。
“而其他的精灵根本不会察觉到这件事,因为等到第二天,他们的记忆就会在新的记忆整合环节中恢复原状;卡玛尔瑟本身也不会感觉到有什么问题,因为被拦截的是他上传的记忆包、他的本体不会有任何感觉。
“——是的。既然对精灵本身动手非常困难,不如就把思路转移到他们的‘记忆’里。”
“……所以,巴别塔才会被称为记忆窃盗集团?”
“和那个倒是无关。不过你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我们好像还真做了不少针对记忆的工作。
“毕竟单纯杀死精灵毫无意义嘛。”
他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要杀死的,是他们的传承性——要在不死者的精神中植入异质。”
那是纯粹的恨意。
为了毁灭某物而竭尽全力,并与最终取得成果之时的畅快笑容。
不知为何,罗素突然想到了托瓦图斯。
他的自由……究竟是因为“爱”还是“恨”呢?
“不说那些了——【理发师】。现在来确认一下我们的计划。”
当谈及正事的时候,坏日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冰冷了起来。
如今这个样子,倒是真有些“世界上最凶恶的罪犯”的模样了。
“满打满算,我们只有三分钟的时间。你必须在零点之后,才能出现在卡玛尔瑟眼前。
“吸引他摘下眼镜、但不使用时光倒流的法术。最好是让他保持在原地一动不动。
“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在很远的地方斩下他的头颅。”
说到这里,坏日顿了顿:“或者,你也可以不出现。”
“……怎么又不能出现了?”
“我没说你不能,只是我不建议。卡玛尔瑟的法术太危险了……一旦中了那个法术,你就必死无疑。你身怀重任,没必要为了他人的幸福而去冒险。”
坏日轻声道:“何况,就算你成功拯救了他人的人生……他也不会知道你在其中做了什么牺牲、冒着多大的风险。
“没有任何人会知晓你的功绩,没有人会为你留下掌声。你只会凭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死的毫无意义。”
“任何人的死都可以是毫无意义的。没有人生来比其他人更加高贵,更无需强求自己的死比他人更有意义。”
罗素摇了摇头。
他并不认可坏日的言论,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究竟哪里特殊了。
“歌手与偶像才需要掌声,而我不需要。
“我只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就可以了。”
第六十七章 不留遗憾(第六更)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坏日摇了摇头,但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无法说服罗素。
与其说是在苦口婆心的劝说,倒不如说是“我就知道”式的抱怨:“那个女人已经深陷轮回,必死无疑。
“既然如此,这种危险的事为什么不让她去做呢?
“就算这次失败了,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再重启一次。她只需要在零点之后,说出自己已经轮回过几次了,那个多疑的男人就有可能会多等一小会、而不会立刻杀死她。”
听到坏日这看似无情而功利的话,罗素却反倒是笑出了声。
因为这明显是不智的言论。
若是平时的坏日,一定能察觉到自己话中的漏洞。但如今他却关心则乱,试图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
“摩根她虽然是个杀手,但意志上不过是个普通人。你的计划太过理想了……如果一个凡人失败了许多次,她恐怕不会因为得到丰富的经验而变得强大。而是会因为太多的失败经验而导致紧张、恐惧,出些其他的乱子。
“——你说的的确很有道理,是符合逻辑的。但你没有考虑到人心……人心往往与逻辑无关。”
就如同派遣秦舞阳刺杀秦王政一般,充满了想当然。
坏日挑了挑眉头:“你才刚说过,没有人生来比其他人更加高贵。”
“但我有着更大的勇气、更坚定的意志、更强的决心。我理所应当的……需要背负更大的责任。”
若是放到几个月前,罗素绝不会说出这种话。
因为他自己的人格核心之一是“胆怯”。
无论是下意识的讨好他人、亦或是模仿他人的才能与性格,本质上都是因为“胆怯”。模仿是弱者的才能,正因知晓自身的弱小才会假借他物。
但随着罗素的灵能等级逐步上升,他的人格也如淬火之钢、得到了历练与升华。
名为“觉悟”的力量,已经诞生于他心中。
并非是固执、也不是逞凶……而是决定将危险视为自己的历练。
“如果连卡玛尔瑟都不敢面对,我又如何去对抗比他更强大的东西?”
罗素反问道。
坏日第一反应是,你还想对抗什么比精灵董事还强大的东西……
但随后,他便意识到了罗素在说什么。
龙……吗?
他面色复杂的张了张嘴,但不知说什么是好。
“放心吧,我会让他不得不听完我说的话,来给你争取时间。”
罗素平静的说道:“从任何角度来说,让我亲自去都是最好的计策——他不敢直接杀死‘群青’,会先谨慎的进行询问我的目的;而‘笼中鸟’的空间,会封禁他使用其他物体倒流时间的可能。
“我将会取得完全的胜利……当然,无需担心。在那之前,我已经写好了定时发布的遗书。
“假如我会死在这里,那么等到明天的这个时候、我的死亡本身也会改变这个世界。”
“……那我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坏日无奈的说道:“再劝些什么‘你还是好好活下去’之类的漂亮话,就太虚伪了。
“但怎么说呢……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你父亲当年也说过类似的话,但他还是堕落了。”
“有勇气的人不一定品德高尚。有些人无法解开制御自身的枷锁,但却可以救赎他人……”
罗素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他身边的坏日突然消失。
他抬头望去,发现翠雀正从前方不远处的巷道穿行了过来,还没有注意到罗素。
罗素嘴角微微上扬,凑上前去。
“部长?”
“群青?”
翠雀听到罗素的声音,眨了眨眼。
她轻轻捋了一下鬓角的发丝,回身过来、歪着头看着罗素,露出笑容:“你来的还蛮早的嘛。”
“毕竟也是我妹妹嘛。”
罗素温和的笑着。
他突然开口道:“对了,部长……你生日是哪天来着?”
“八月八号,怎么了?”翠雀有些疑惑。
“啊,没事。我就问问。”
罗素笑着:“想着到时候送你件礼物来着。”
随后,他将其中一封准备发给翠雀的信定时到了今年的八月八号。
如此一来,一切准备就都结束了。
“啊……那你的生日是哪天来着?”
“五月十一日。”
罗素回应道:“我过完生日才来的幸福岛,所以得明年了。”
翠雀点了点头,认真的回复着:“嗯,我也记下了。
“明年五月,我会送你一件礼物的。”
“我也希望那件礼物是在五月收到的。”
而不是七月底。
罗素笑了笑。
不知为何,虽然在交换生日、但翠雀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像是……罗素要去离自己很遥远的地方一样的感觉。
在莫名的冲动下,她两步冲上前去。
伸出两只手,一把将罗素的两只耳朵同时抓住。
“……部、部长?”
罗素被翠雀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不只是耳朵被抓住,而且凑得太近了。
只见翠雀微微皱着鼻子,在自己脸上轻嗅着什么。她的呼吸拍打在自己脸上,发丝落在自己锁骨上、显得有些发痒……但因为耳朵被揪住而不敢动。
“我闻闻你身上有没有其他人的味道……”
翠雀显得有些狐疑:“只有霞小姐和冰水小姐吗?”
“……这也能闻到吗?”
罗素顿时一惊。
“我是狗狗哦。”
翠雀干脆的答道:“这是基本功。”
她的直觉让她清晰的意识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但又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因此而变得有些烦躁。
但最终,她还是下定了决心。
翠雀突然吐出小舌头,轻轻舔了一口罗素的侧脸。
随后,又伏下头颅、含住了罗素的纤细的脖颈。
脖子被轻轻咬住的感觉,让罗素一动不敢动。
但他意识到了,翠雀这是在做什么……她是在自己身上留下“味道”。
罗素无奈的笑了笑。
当翠雀松开罗素的耳朵与脖颈的时候,他反手一把抓住了翠雀的腰。
感受着手臂传来了肌肤的细腻触感,罗素反口在翠雀的脖颈上咬了一口。
他的力道就明显要大一些,甚至吸出了一个微红的印子
翠雀顿时退了两步,右手挡住脖颈上的印记、面颊绯红:“干、干什么啊?”
“礼尚往来而已嘛——”
罗素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若是平时,他肯定也不敢做出这种大胆的举动。
但此刻的危机感,却推动着他尽量“不留遗憾”。
翠雀是他唯一稍有好感的异性。
不仅是那精致的容貌,更有她坚强的内心与温柔善良的本性……
“我先走咯,部长。”罗素笑眯眯的说道。
“等一下。”
翠雀叫停了罗素。
也不问为什么,她将一枚深蓝色的芯片交给了罗素。
那是以她的灵能制成的芯片。
她没有问罗素要去做什么,只是有些关切、有些忧虑的嘱咐了一声:“小心点……尽量别用。但要用的时候也别省。”
虽然今晚是肯定用不上它的。
但罗素还是感觉心里有些发暖。
“知道啦~”
下城区昏暗的灯光下,罗素却露出了灿烂如曜日般的笑容。
------题外话------
晚上零点前还有至少两章——
第六十八章 突袭的摩根(第七更)
7月31日,晚20:30分。
天使已在约定的时刻降临。
下城区的天空毫无预兆的明亮起来——
昏黄色的光晕在空中闪耀着,如同迫近大地的落日。
顶着颜色各异光环的七人悬浮于虚空之上,身上闪耀着明耀的光辉、宛如神明一般。
他们组成了奇异的阵型——三人高居上位,组成一个倒三角。而靠下的那个人则同时链接着上方的两位天使与下方的四位天使。
上方的两位天使中的其中一位,伸手指向下方。
无数拖曳着光辉长尾的金色飞弹,在空中划过道道曳痕、落向下方各处。
但它们甚至都没能锁定那些法师们具体的位置:
只见许多道深蓝色的光圈浮现在飞弹前方、将它们没收之后又打开了比他们如今的位置更高的深红色光圈,将被染了色的深红色飞弹回击给天使们。
四位下位天使顿时飞起来,手中浮现出相同颜色的冰蓝色光盾、将那些飞弹全部挡住。
剧烈的爆炸声响彻整个下城区——
“已经打起来了。”
冰水推了一下身边的霞,还是有些忧虑的小声问道:“直播要开始了……
“你想好了吗?到底选哪条路?”
说出真相来引发混乱?
亦或是隐匿真相而坐视人们互相斗争?
“……我想好了。”
霞的目光已经变得坚定。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必须在这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想好这一切。
而细细想来,霞才意识到……其实根本没有留给她选择的余地。
如果这件事真有这么大,那么她就算公布真相、恐怕也会被强行切断直播;就算说出真相,恐怕人们也不会听从。
直播延迟,就是为了这个情况而存在的。
她强行在这里说出真相,那只会害了她的父母、害了罗素与冰水。
她并非孤家寡人,也没有用其他人的生命去任性的权力。
可如果放任不管呢?
——她也绝对无法接受。
她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知道了灾难将至——又怎能坐视不管?
既然看着也会痛苦,沉默也会痛苦……
“我选择,闯出第三条路。属于我自己的路。”
霞缓缓吸了一口气:“我不会再宣传下城区的可怕、与天使的力量……我不会再任性了。我没有任性的余地了。
“我要阻止上城区与下城区之间的斗争和歧视……我要改善无码者的生存处境。”
“哪怕这些人的人生没有意义、却会加速资源的消耗?”
冰水认真的问道:“哪怕上城区对无码者的盲目仇视,甚至可能让你被开盒、攻击?”
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是有意义的人生,但我知道这样的斗争除了消磨人命之外,更加毫无意义。
“我可能阻止不了即将发生的这一切。那群混蛋精灵准备的太严密了。
“但假如有人为那未来而迷茫的时候,至少能够知道有人与他们同在;如果有人呼唤和平,至少能因为有同伴在而多一分勇气……
“有一份光,发一份热。既然我现在还太过无能、没有准备也不知道如何做,就先做好自己能做到的事。
“最少我现在站在这里、能说点话……就至少不能站在一旁看着。我要尽我所能,阻止人们毫无意义的互相杀戮。”
“——至于以后的事,就留到以后再说。”
开始逐渐褪去稚嫩外壳的少女,对着自己的密友认真的说道:“可以吗,冰水?我做的是正确的吗?”
冰水欣慰的笑了笑。
“先给你先打个及格分吧。”
女孩轻快的说道,启动了设备:“至于以后的评价,就留到以后再说——
“幸福岛的观众朋友们晚上好,这里是天恩电视台特别直播!我们今天与人气主播‘霞’小姐共同前往下城区,眼前所见的是进入战斗状态的天使们……”
看着在直播第一时间便涌来的弹幕群,冰水在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
负责做假弹幕的人,是不知道直播有延迟吗……
真是不够专业呢。
但她脸上却没有丝毫异状。
而是将镜头聚焦向了天神般不可抗逆的天使战斗群。
“我们的霞小姐怎么看呢?”
冰水发出可爱清脆的营业声线,将镜头转向了霞。
霞立刻接道:“正如我之前所说,天使们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那是能够扫清一切罪恶的强大力量——”
她的脸上也挂上了虚伪的笑容。
如同戴上了假面的英雄——
但目光却变得清明,毫无迟疑。
7月31日,晚20:45分。
在轰炸刚刚开始的时候,理发师与摩根也已然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地上。
摩根有些留念的深深看了理发师一眼。
她张了张嘴,但一股脑涌出的言语却卡在了喉咙中。
心中想说的话已然满溢于胸,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这些复杂的情绪一股脑的上涌,化为泪水落在摩根的胸膛上。
“我要走了。”
最终,她擦干净了自己的眼泪。
千言万语汇聚成了最后的这样一句话。
“等一切就绪,我就发消息通知你。”
“我就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你的消息。”
理发师轻声应道。
摩根要做的事,就是将卡玛尔瑟引出来。
这件事她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并不陌生。但每次都很痛苦。
袭击卡玛尔瑟并引起他的注意,再躲过他身边那些荷枪实弹的保镖、天上巡逻的各种无人机,以及街头巷尾的摄像头。还得给他留下能够追踪而来的根据……
而这次,她会做到最好。
摩根想道。
每一次的轮回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所以每一次都要做到最好……理论上应该是这样的。
但这次不同。
唯独这次,她要做到比“最好”更好。
7月31日,晚22:15分。暴雨。
她再度化为流水,绕过保安的视线,潜入了天恩集团园区、潜伏在卡玛尔瑟的浮空车附近。
暴雨完全打湿了她的衣服,但摩根却潜伏在监控的死角之中、一动不动。
他总是会最晚离开公司,这也给了摩根行动的可能。
最大程度的不误伤无辜……以及,最高效率的拦截。
综合来说,她这已经是第二十八次这么做了。哪怕是头猪都可以避开所有的监控,做到完美潜入。
摩根当然更是可以,但她不能不这样做。
她必须留下些痕迹,以此证明自己的稚嫩——
在卡玛尔瑟的浮空车起飞的下个瞬间。
摩根将一直握在手心的一枚芯片,插入到自己腰间的义体中。
她原本散发着群青色光辉的双眼,顿时化为了明耀的浅蓝色。
无形的波动伴随着浅蓝色的明耀光辉,以她为中心、骤然向着四面八方迸发而去!
——emp!
刚刚悬浮起来、起步加速的浮空车顿时失速、冒着烟向着地面坠去。
原本并不起眼的黑发少女,瞬间成为了目光的焦点。
来自五个不同方位的子弹,同时向她倾泻而去!
五条枪线将她所有能躲避的方向全部锁死,但随着那枚芯片飞速从腰间弹出、灵能颜色再度变成群青色的她瞬间化为了一滩水、自由落体般落在了地面上。
而她原本所在的那个死角,已经被五处子弹完全轰碎、打塌,化为粉末!
不知何时,卡玛尔瑟董事突然凭空出现在了地上、手上还提着一位贴身保镖。
他冷漠的扫视着周围。
又过了不到一秒,那冒烟的浮空车才坠落在地上,爆出一团火光。
他身边那位原本和他一起登上了浮空车、而被卡玛尔瑟救下来的灵能者,伸手摸向了地上的积水。
积水化为冰霜。
密密麻麻的冰片以螺旋的次序,自中心而至周边的拔地而起,如同诸多镜面、又像是能困住一切人的迷宫。空中的暴雨也化为了冰粒,腾起的冻气遮住了视野。
这是卡玛尔瑟准备好的,专门用来克制摩根灵能的保镖。
摩根之前的经验告诉她,必须要尽快杀死他……不然就会变得越来越麻烦。
化为水的自己,一旦接近对方的灵能范围就会化为冰块、被固定而无法移动。
如果这个时候被击碎,那么自己再变回来的时候就是残缺的了。
但好在她早有准备。
摩根再度出现的时候,是在二楼的窗台。
如今正是暴雨天,一抹无色的液体顺着墙壁逆流而上,除非一直盯着看……否则一般是察觉不到的。
她出现之后、对着那个男人点射三枪。
与此同时,她将另外一枚芯片插入腰间。
这三枪对于一个义体人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威胁。她的杀招是在下一刻。
摩根与那个男人的位置瞬间交换。
刚刚因为枪击发出声音而被锁定的摩根,在被瞄准之后立刻置换成了那个可怜的男人。而摩根则在冰墙的掩护之下、再度化为液体。而那一瞬间,她就被冻在了冰片之上。
但随着使用这个灵能的男人,瞬间被友军高度集中的火力打成了筛子——如破布一般从二楼坠落,鲜血融于地面积水之中。
随着主人的死去,这冰山也开始快速融化。
可在它彻底融化之前,卡玛尔瑟却抱着谨慎的态度,从身边其中一位保镖手中抽出一把全自动步枪。
他单手持枪,仔仔细细扫射了一轮地面上的冰。尤其是那个保镖之前所在的位置。
当扫到那个位置的时候,突然迸出了一抹血花。就像是有个血袋突然被击碎了一样。
“哼。”
卡玛尔瑟看着这一幕,嗤笑一声。
他将枪抛下,看着其余的冰块逐渐融化,也丝毫不慌张。
他走过去,捡起了一块金属残片。
那是摩根腰间义体的碎片——这是人工腰椎的一部分,用于在很高的地方跃下而不至于伤到脊椎。她的腿部也有配套设备。
他刚想让劣者帮自己去查一下。
但却发现劣者联系不上,信息发不出去。
“又去下城区了吗……算了。”
卡玛尔瑟摇了摇头:“共鸣器我也会用。”
一辆崭新的浮空车再度喷着光焰缓缓降下,卡玛尔瑟握着那枚义体碎片,坐到了后座上。
“带我去信息安全部,预热共鸣器。准备进行芯片定位。”
他冷淡而平静的开口道:“再吩咐下去,天恩区戒严。调用全区监控与义眼改造义体人,全区搜索摩根。”
“卡玛尔瑟董事……刚刚赛纶女士来联络了。”
他的新司机小心谨慎的说道:“她问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在园区内动枪。”
之前的那个司机,已经和浮空车一同坠落了。他救出来的保镖,也像是破布一样倒在了地上。
光是看一眼,就让这位司机感到恐惧。
“跟女士说一声,我被自己的狗咬了一口。但很快这一切都不会存在。”
卡玛尔瑟随口道,声音之中没有任何感情:“不需要处理。”
“明白。”
司机干脆的应道。
其余的保镖也纷纷散去,处理董事被刺杀之后一连串发生的紧急事务。只留下一具破布般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无人问津。
第六十九章 于昨日完成的复仇(第八章)
7月31日,23:43分。
暴雨尚未停歇。
不远处不断被雨珠击碎的积水,让霓虹灯光折射出绮丽的光辉。
“哈……哈……呃……”
摩根第三次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剧烈的发出喘息。
她的义体腰椎、连同肾脏都被一并击碎,胃与肠道也被撕裂。
在“水”的形态下,一旦被冻结并受创、反而更容易伤到被保护的很好的内脏。
她的鲜血卡在喉咙中,让她连续咳嗽了好几声、才缓了过来。
轰鸣着的雨声与她的耳鸣声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之间产生了自己被人从四面八方围堵着的错觉。
——但那不过是错觉。
她已经成功逃离了。
她艰难的撑着身体爬起来,随后又无力的跪在了地上。
她那黑色的长发被雨水沾湿,紧贴在仅穿着白色背心的脊背处。
后背被稀释的血与汗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晕开在紧身背心上、将其染成淡淡的红色,翻开的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变得浮肿、发紫。
她颈后的芯片正不断提醒着她,自己的身体已经陷入濒危状态。
视野边缘不断闪烁着红色的光芒,耳边传来刺耳的警告声……也多亏了这接连响起的警告声,她才没有直接昏倒在这暴雨之中。
——自己就快要死了。
她非常清楚这件事。
她已经失血过多,随时都可能全面器官衰竭。当她最后的任务完成之后,恐怕也就会休克过去了。
但她的眼中并没有丝毫恐惧。
能“因死而死”,对如今的摩根来说已经是一件幸福。
她完全无视了芯片“正在向附近执行部发送援助信号”的提示,也随手划掉了“请选择附近范围内的医生”的好意提醒、挂断了芯片自顾自决定给她打的求救电话。
她呼出了虚拟面板,因失血而变得颤抖的右手飞快敲打着只在自己视野中出现的键盘。
她向托瓦图斯发送人生中的最后一封简讯。
“托瓦图斯先生,请替我感谢教父,并替我转告他:
“‘她已死去,于昨日复活;我已与他一同长眠。’”
虽然已经知晓,教父并非是真正的蓝歌鸲、而是罗素。
但摩根不能把罗素牵扯进来。当她真正死去,她的一切消息记录都会被公司调查。
她相信,罗素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很快,摩根眼前一暗。
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了她身前,挡住了眼前的霓虹光影。
暴雨落在他身上,就像是幻觉一般直接浸没其中、凭空消失。
因为背着光,她就算尽力抬起头来、也只能看到一个漆黑的影子。
但摩根知道……这正是坏日。
世界上最为凶恶的罪犯。
可如今,他在站在自己这边。多么令人安心。
“遗言,写完了吗?”
坏日那冷淡的声音响起。
摩根笑了笑。她关掉屏幕,抬起头来与来人对视。
“你要动手了吗?”
她的声音因失血而沙哑,但言语之中没有丝毫动摇。
“看来是写完了。”
坏日平淡的说着,淡漠的目光投向身前重伤的少女。
摩根笑了笑。
她伏在地上,拨开长发、露出自己纤长的后颈。
“请动手吧。”
摩根轻声说道。
宛如跪拜、又像是在对坏日请愿。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失去了意识。
“好好休息吧,女士。”
坏日低声说着,挖出了摩根后颈的芯片。
“相信他。”
看着陷入昏迷的摩根,身上完全没有被雨水打湿的坏日,一字一句得说道:“然后,交给我。”
7月31日,23:59分。
无人机、直升机与义体人保镖已经完全封锁了天恩区的某家高档小区。
一束束明亮的光芒在地上扫动着,仿佛是在寻找什么人一样。
密密麻麻的无人机贴近每一家的窗户,往里面扫描着热源。
居民们被这种阵仗吓惨了,紧闭着窗帘、甚至都不敢往外看去。
他们甚至不知道,到底什么人能承受这种程度的追踪。
——但其实真正的目标,早就已经被锁定了。
作出一副在寻找的样子,只是让她放松警惕。
卡玛尔瑟独自一人,踏上了六楼的楼梯。
说来也巧,这里的上一个住户……就来自卡玛尔瑟让摩根刺杀的某位目标。
摩根将他的钥匙卡留下了,如今正好用上了。
卡玛尔瑟专门在门口等了几秒。
等到时间跳到00:00,记忆完成了新备份后、他才谨慎的推门进去。
门悄无声息的被打开了一条小缝,卡尔玛瑟宛如窃贼一般挡住了光源、钻了进来。
最高规格的安全锁,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不需要钥匙、更不需要密码和指纹。
没有任何门可以抵挡一位精灵——他们的身份本身就是打开一切门锁的钥匙。
卡玛尔瑟推了推眼镜,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
——并关上了门。
下一刻,他突然察觉到了些许危机感。
在他关上门的一瞬间,周围的空间骤然剥落、扭曲。
卡玛尔瑟突然陷入了深蓝色的未知空间中——
但卡玛尔瑟没有丝毫慌张。
他只是平淡的回过头来。
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罗素,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反问道:
“笼中鸟?
“你的灵能不应该是‘不存之器’吗,群青先生?”
他轻而易举就认出了罗素的身份,以及他所使用的灵能。
“我不是群青。”
罗素一字一句说道:“我是来自昨日之骸。
“我已死去,并于今日复活……我来向你讨个公道。”
“……原来如此。”
卡玛尔瑟喃喃道。
他眼中露出一丝恍然。
但他看向罗素的目光,却带上了些许哀怜:“可你又能做到什么呢?”
话音刚落,罗素便突然感受到自己遭受了重击。
他的意识几乎瞬间就变得模糊,可他甚至没有察觉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冰冷的目光透过眼镜,扫视着罗素瞬间遭受重创、遍体鳞伤的身体:“就这种程度吗。
“公道?我就是公道。”
下一刻,罗素全身瞬间多处骨折,咳出了鲜血、跪倒在地。
而卡玛尔瑟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房间的另一处。
他翘着腿坐在了虚空之中,平静的等待着:“确实。没有什么,是比时间本身更公道的了。
“成功与失败。生与死。你还想要什么?”
可下一刻,罗素身上的伤口却在呼吸之间被治愈了大半——他身上绽放出了属于圣秩之力的辉光。
那让卡玛尔瑟顿时眉头紧皱。
只见罗素微笑着、咳嗽了一下,从袖口取出一台正在运作的摄像机。
“我还想要,让巨龙看看你此刻的丑态。”
卡玛尔瑟的表情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他瞬间站在了罗素面前,而摄像机已经摔坏。
他已经检查过了,那确实是在运作中的摄像机。
而且上面确实有属于天使的徽记……这就是天使带来的那一台老古董摄像机。
它联了网,不知道已经发送画面到了哪里。
来自教会的奸细吗……
如果直接送回去,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他只会继续吸取教训,优化自己的计划。
——教会知道精灵最害怕的是什么。
那就欺骗他吧。
“真是和你父亲一模一样……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但卡玛尔瑟脸上并没有任何恐惧的神色。
他只是淡然的摘下了自己的眼镜,散发着冷色调虹光的双眼俯视着罗素:“听好了,我给你一个重来的机会。
“我会把你再送到过去。来找我,一五一十把事情说清楚……你和巨龙、教会到底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的答案能让我满意的话,我就不会动手杀你、而且给你一个高管的位置。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与你签订契约……如何?”
罗素闻言,陷入了思索之中。
“你真的……不会杀我吗?”
“我可以发誓。”
卡玛尔瑟非常确定的说道:“你以前是跟着萨莉鲁斯的吧。那你应该知道,精灵是不允许在誓言中撒谎的。”
“那你先发誓。”
罗素眉头紧皱,一脸认真的缓缓说道。
卡玛尔瑟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非常清晰的从罗素脸上看到了求生欲。
并非真正的死间,而是被我逼到这种地步的吗……
另一种“可能性”的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对立的婚姻’卡玛尔瑟。以人类的先行者、看护者与守护者之名起誓……”
卡玛尔瑟抬起手来,如此郑重的说着。
但他才说到一半,整个人便突然一分为二。
并非是横着……而是竖着。
他的躯体连同芯片,一并从中间骤然断裂——
仿佛有奇异的斥力、将他两部分的躯体从中撕开。
正如坏日轻而易举杀死的其余两位精灵董事一样。
这第三刀,也没有出任何意外。
只要完成了特殊的条件,他就可以相隔甚远……一刀毙命。
随着卡玛尔瑟的两片身体向前倾倒、浸染鲜血的尸体落在“笼中鸟”的结界之中,宛如新生的蝴蝶。
因为其中一个目标的死去,笼中鸟的结界骤然瓦解。
此时,时间才刚刚过去了一分多钟。
而此时,依然是……
8月1日,00:00分。
“——我们成功了,理发师!”
坏日推门进来,松了一口气。
“我看着你被狂揍,差点吓死了……”
在罗素身后的桌子上,安静的躺着一枚染血的芯片。
它被接入到了一个像是充电器插头一般的仪器中,仿造出宿主仍然生存但是重伤的讯号。
他们正是靠着这个,将卡玛尔瑟引了过来。
“……说实话,如果你能晚几秒钟、或者早几秒钟杀他,我可能会更高兴。”
罗素眉头紧皱。
刚笑话过霞“知道的多了,反而束手束脚”……他这边也遇到了相同的情况。
明明铲除了一个大敌、完成了许多人的复仇。
可罗素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兴奋。
他反而心中产生了更多的疑惑。
他认识自己的父亲?
精灵为什么不能违背自己的誓约?
——而且,他刚刚管自己叫什么?
“怎么了?”
坏日关切的询问道:“你听见他说什么了?”
“……不。等我之后确认一下再说。”
罗素谨慎的摇了摇头。
“那就先跑路吧——摩根的芯片就留在这里,制造完整的证据链。”
坏日吩咐了一句,同时将一枚金属徽章丢在地上,询问道:“没流血吧?监控销毁了吧?”
那是一个五角星中有一颗眼睛的几何图案、是巴别塔的证明。
上面有他的指纹,可以证明这东西就是坏日丢下的。
“我之前已经治好了。”
罗素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当然,可能有一些掉落的毛发或者皮肤碎片之类的。那我就没办法了。”
“这简单……”
坏日随口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浓缩燃烧瓶。
他将液体全数倒在了卡玛尔瑟的尸体上,用从小卖部顺来的打火机将其触发。
随后,坏日拉开门把手、拽着罗素匆匆忙忙离开了房间。
房间内的火势愈发猛烈,终于引来了窗外的无人机。
但当义体人破窗而入的时候,房内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
只有被烧焦的芯片,还安静躺在废墟之中。
仿佛在宣告着已死之骸,已于昨日完成了自己的复仇。
------题外话------
可恶,还没写完……!
之后还有一章收尾和卷末总结……我继续写,可能要到零点之后才能发出来,就不等明天中午十二点了!
你们先睡吧——
第七十章 镜中之我(第九章,25000字求月票!)
激烈的战斗已经持续了四个多小时。
没有进食,没有饮水……甚至没有停止移动和讲话。
霞和冰水的声音早已干哑。
但两位姑娘却没有一句抱怨、一声叹息——她们忠实的记录着这场阔别百余年的战争。
同接人数已经从最开始的十几万人、增长到了离谱的一千四百多万……而此时已是零点以后,并且这个人数还在飞速增长。
所有人在所有平台,都在讨论这场战争。
虽然中间不断冒出几个“我感觉我的时钟好像出了点问题”的声音,但很快就被讨论这场百余年来、第一次战争直播的声音所淹没。
一开始的轰炸与拦截,
再到后来数百枚飞弹的来回轰击,
到了后面,天使们锁定了目标、下来进行屠杀般的洗地,
以及在他们接近地面的时候,千余名灵能者有秩序的反击……
在到最后的——逃离。
数千名非法灵能者组成的军团,能够蔓延十几个街道。
最后的时候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人,会让人联想到被水淹没的蚁巢。
可他们终究还是被这区区七位天使所击败、击溃。
——那是无比真实的“尸体”。
无数人被那神圣而崇高的光辉点燃、撕碎、钉在地上、炸成碎片。
——更是无比奇幻的“灵能”。
各种各样难以想象的力量,甚至能够给天使带来各种麻烦。事实上,这七位天使早就已经受过了三十几轮的致命伤……只是每次他们都救回了自己的战友,在简单的休息之后、再度以圆满的状态回归战场。
如果不能一口气击溃所有天使,或者将他们分开的话。哪怕仅仅只是七位天使,就是一支难以撼动的可怕军团。
人们纷纷删除了自己攻击天使的所有言论,矢口否认自己曾对这些“英雄”有过不逊之言。
看着下城区大规模的溃败,人们讨论的声音愈发高涨。
光是弹幕就已经分流到了十万个房间中……只是如此、各个房间中的弹幕依然刷的密密麻麻,几乎能将画面完全盖住。
“就是说,是不是下城区的犯罪组织,这次真要完了?”
“我感觉这次好像是认真的……”
“不开直播不认真打是吧。”
“执行部是真废物啊。”
但也有人感觉到了恐惧:
“天使们在向谁示威?”
“这是不是说明,教会开始试图控制公司?”
“执行部能不能对抗这些天使啊?”
“不会上城区也要这么打一轮吧?”
霞和冰水早就没有精力去挑选弹幕回答。
一直盯着堪称光污染一般的战斗现场,她们的眼睛都已经遍布血丝。
但就在这时,有一支溃败的逃兵、却在这时发现了她们。
他们人数不多,只有五六人。
可观众们才刚刚看到过,这些手持凶械的灵能者究竟有多可怕。
弹幕顿时变成了密密麻麻的“快逃”、“别回头”、“放下设备逃”、“别拍了啊”。
光是从文字之中,就能感受到焦急。
有那么一个瞬间,霞感受到——自己来到这里,的确是来对了。
可就在这群凶徒逼近的瞬间,一道鲜红色的赤芒闪过。
以近乎看不清的速度,一个手持利刃的身影宛如幻梦般从人群中快速流过、斩下了所有人的头颅。
回过头来,以示威般的态度、让摄像头看清自己的脸。
正是“英雄”群青。
他板着脸、面容露出属于食肉动物灵亲的一丝凶厉,眼眶甚至都因愤怒而微微发红。
在背后的火光之中,更是映衬出他此刻的威势……与平时那副亲和温柔的态度截然不同。
这也是人们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英雄”到底有多么强大。
之前所有的战斗,都只不过是存于人们口中的吹嘘。而直到这时,才亲眼所见。
在解除了霞的危险之后,群青便毫不犹豫的回头离开。
只留下人们对群青强大的夸耀与崇拜,化为文字浮现在直播间中。
完成了不在场证明之后,群青立刻就以“理发师”的身份,返回到了地面上。
他通过“鹿首像”的任意门,第一时间赶往摩根死去的那条小巷。
但她已经不见了。
不是尸骸被人带走,而是整个人都消失不见了。
地上仍然残留着血水,但除此之外皆为幻梦。
理发师长久的驻留在那巷口。
仍未停息的暴雨依然变小了许多,雨水打在他的脸上、看上去仿若是流了泪。
他的头发与衣服都被雨水打湿,身体因寒冷而忍不住的颤抖着,整个人看上去灰头土脸、很是狼狈。
“……那就是最后一面了吗。”
理发师低声喃喃着。
他宛如一个幽灵一般,从巷口离开。
他缓缓踱步行走着,如同着了魔一样、孤身一人行走于后半夜的暴雨与霓虹中。
那是仅可能发生一次的“无限轮回”。
摩根在那虚无的三分钟内,被送回到了过去……但她并没有回到正确的时间,也就是“7月30日23:57分”,而是回到了“7月31日00:00分”。
“明明其他空岛的时间根本没有变化。但当人被欺骗的时候,甚至就连梦界的法术,也被一并欺骗了吗……”
理发师喃喃着:“那法术的本质,到底又是什么呢……”
以及,最让他疑惑的……
为什么“虚无的三分钟”已经完成了,但自己和坏日并没有去刺杀卡玛尔瑟?
坏日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刺杀者,他杀死那些脆皮精灵、几乎不可能存在任何失误。
是什么阻止了自己?
或者说,是什么阻止了坏日?
除非……
坏日早就察觉到了时间被重置的真相了。
因此最后,他并没有通知罗素执行计划……而是让摩根进入了下一周目。
——这的确是可能的。
摩根的情报源是兰奶奶,而兰奶奶与坏日有着密切的关系。他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就盯上了对方,察觉到了异常的举动,并意识到摩根可以被利用。
那是不是存在一种可能……
就是说,其实每一个周目的坏日都为了罗素的安全,而暗中执行了“放任摩根去当诱饵”、而自己去伺机偷袭的计划。
……但是,他每一次都失败了。
只有这一次,摩根在被坏日发现之前、就已经先接触了罗素。
而坏日不会拒绝罗素的话。
于是罗素在被卡玛尔瑟彻底毁灭的危机前,主动站了出来……
——计划终于成功了、无限的循环才终于结束了。
但在这无比漫长的一天之前,罗素大概也不会有这种勇气。
正是摩根帮助他完成了灵能移涌,让他明白了自己的本质、结束了漫长的自我怀疑与自卑。
最开始,是摩根救了罗素。
在那之后,罗素与坏日的计划又救了摩根。
摩根自己都忘记的那封信,让罗素的红移提高了一级。
上一个周目的罗素接触到这件事太晚,于是他选择让摩根去相信“教父”。
摩根与理发师的相认,又让罗素明白了自己的本质。
以至于到最后,他才有勇气站出来——亲自结束这一切。
——这是由无数的巧合与必然勾连而成的因果之网。
当每个人都心怀勇气、互相信任之时……才战胜了几乎不可能战胜的敌人。
“真好啊。”
理发师喃喃着。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
而他早已泪流满面。
泪水与雨水混合在一起,却并不让他感到悲伤、只是让他感伤。
只有一种畅快与放松。
就像是高考结束了一般,莫名想要哭泣。
“我还真是个没用的爱哭鬼……”
理发师呜咽着。
他下意识的、近乎本能的从兜里摸出了深蓝色的手帕。
那一瞬间,理发师的脚步停止了。
“留个纪念吧。”
摩根的声音,从他的耳边轻声响起:“爱哭鬼总有要用到它的时候。”
他小心翼翼的,用那手帕擦拭干净了自己的泪水。随后更是用力擦拭着自己脸上的雨水,就仿佛是要将自己的五官一并擦去一样。
当他将手帕拿开的时候,理发师的脸上已是光洁一片。
他真的将自己的五官擦掉了。
当他再度仰起脸来的时候,随着一阵扭曲模糊、浮现出来的却是罗素的面容。
他注视着这块手帕,瞳底燃起了苍白色的透明火焰。
“还能找到你的一部分……真好。”
罗素低声喃喃着,声音之中皆是梦呓般的满足。
随着那块手帕逐渐被燃尽,罗素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逐渐远去。
他低头注视着自己,手臂开始变得忽大忽小。
老人的手、小孩的手、男人的手、女人的手……
他用自己最后的理性,用颤抖的手取出了翠雀交给自己的那枚芯片、插入到自己义体之中。
他插了三次,才勉强插了进去。
随着宛如甘泉般的温暖,滋润了他干涸的理性、那火焰终于蔓延到了手帕之中。
他眼前的世界骤然破碎——化为了神圣庄严的圣堂。
这时,清醒过来的罗素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差一点就变成恶魔了。
“……部长救了我一次啊。”
罗素的表情有些复杂。
他伸出手来,揭开了最新那面镜子上面的红布。
镜子中映出的,正是少女时期的摩根。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温柔而无奈的笑容:“真遗憾,现在还没法变成你。”
“但会有那么一天的。”
镜中的摩根,同样温柔的回应道。
“到了那时,我们……
“在温暖的家中,在向阳处躺下。
“感受着阳光的温暖,慢慢睡着,做起关于他的梦……”
两人异口同声的喃喃着。
如同少女在对着镜子,念着写给情人的诗。
一直重复的念着,一直念着……直到芯片的力量耗尽。
罗素的意识退出镜之圣堂。
就像是梦境结束了一般。
罗素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昏倒在了满是积水的大街上。
------题外话------
猫累了!猫睡了!
给猫月票!(理直气壮)
明天起床再写卷末感言!
卷末感言 昨日之我已非我
昨日从睡醒写到睡觉,长达十六个小时、两万五千字的疯狂爆更让猫写完心力交瘁直接昏睡,中午才刚睡醒……希望作息没事.jpg
其实爆更倒不是为了参加515爆更活动,主要是因为这一卷是主线卷,章节会有点多。
如果按照之前的正常更新节奏,写完这一卷就已经20号了,再请假一天就掉到21号了,那就是下旬。下一卷完结的时候,一不小心可能就挪到月底去了……这也是因为一种“我想在中旬完结每一卷”的强迫症所害。
因为单元剧的模式具有其便利之处,我打算这本书实验一种主线卷与支线卷相结合的写法。
算上作为序卷的“笼中鸟”,这本书一共有七卷主线卷,串联一个完整的、与世界真相有关的故事。而第二卷的“紫墨水”就是一个典型的支线卷,并不与真相直接相关——而我只写了主线卷的大纲、在保证故事结构完整的同时,留下更多的弹性用于临时构思。
支线卷则可以依靠灵感随时填充……这样的话,这本书就会颇具弹性。最长说不定能写个两年二十多卷,最短只需要七个月就能够完本,非常的灵活。使用这种结构的话,没有灵感就可以走一卷既定大纲的主线、有灵感有心情就可以一直开剧本一直继续写。
当然,如果成绩好的话也可以多写一些嘛。
还不快帮猫宣传一下(语重心长)
这也算是吸取了吾友“想摸专家”茶叶所写的《降魔专家》一书的经验,防止没有灵感的时候被卡到写不出来。
这一卷的架构,也与降魔专家的《无面人》一卷有所关联。这卷的原始灵感,最开始是在我和茶叶、听日几个作者讨论叙述性诡计的时候生成的。
网文里相当经典的叙述性诡计,就是诡秘之主的回家-血月模式。因为最开始小克的愿望是想要回家,再抬头看到血月、就会给人一种“已经穿越到了异世界”的感觉。直到后来才发现那真的就是地球上的月亮,只不过是浸满了血——而这时“我回不了家”了的悲叹就会显得更令人动容。
这其中是没有任何谎言式的内容的,但是拼接式的透露一部分情报、就形成了一种蒙太奇式的误导。
这一卷就是一个典型的叙诡,并且是一个倒叙式的叙诡。
最开始时,将摩根在小巷里身受重伤这个场景作为第一个节拍,而突然出现的坏日就会给人一种充满危机感的误导。
虽然摩根那发送信件的时间与内容、和罗素接到的信无论是长度还是里面表达的内容都对不上,并且写明了“雨落不到那个男人身上”,但两段剧情接在同一章,就会给人一种误导——
读者读到这里,最多感觉到这里有些奇怪,逻辑却可以沿着另一个方向实现构成。因为氛围已经到了,而氛围推动着读者进行紧张的阅读。
从第六十九章的反馈来说,这个实验是成功了的。再研究一下,猫就又掌握了一种新的技法。
而这一卷另外的灵感,正如卷名一般来自柳文扬的短篇科幻小说《一日囚》。上架感言就说过,柳公子是我最喜欢的中国科幻作家之一,虽然《一日囚》的构思在如今来说已经不算是什么新奇之物、但在我小时候看到这篇小说的时候简直惊为天人!
第三卷的另外一个灵感,则是绫辻行人的作品《钟表馆事件》。
当人们被封禁于馆内的时候,只需要将所有馆内的钟表时间全部更换、就会让人的时间感发生错乱——这一手法我认为是在绫辻行人的新本格派作品中首屈一指的。而我很快意识到,空岛正是一个巨大的密室:
和地球的互联网时代不同,这个世界不同空岛之间的联系是完全断绝的。
没有通用货币、没有银行业、没有gps,各空岛所有基于科技的实时交流手段全部断绝,唯一能够跨越地缘实现同步对话的方式就是进入梦界;除此之外,哪怕是精灵们也只能通过肉身前往其他空岛来开会;人们对其他空岛的了解基本局限于“游客”带来的电子报刊和“其他岛的朋友亲口所说”,甚至就连“报纸”都是不存在的——这个世界的纸质书籍和报刊是极少的,并且大多数都来自于地上时代的遗留。
正因如此,空岛本身就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封闭空间。几乎所有能够用于密室和暴风雪山庄模式的谜题,稍做修改都可以用上,正如对时间的修改一样。
《钟表馆》是在馆系列中我最喜欢的一作,我上述推的《降魔专家》、《一日囚》和《钟表馆事件》都是很好的作品,大家有空的话可以去看。
然后是猫的自我批判时间:
这一卷我所犯了一个错误,就是对卡玛尔瑟的能力进行了不必要解释。
总体来说,这一卷故事架构是魔法少女小圆式——它来自一个时间循环的最后一周目,故事的核心反差在于“第一周目”和“最后一周目”的人的差距。也就是说,这实际上是一个写“成长”与“变化”的故事。
他实际上与卡玛尔瑟的能力根本没有关系,我只需要用他来营造一个紧张的氛围和无敌的敌人。但过于复杂的能力,却分散了读者的注意力。将读者的一部分期待凝聚到了“如何击败这样强大的敌人”上。但其实观众并不在乎魔女之夜具体的能力是什么,它也并不需要解释。因为魔法少女所对抗的正是自己的命运与绝望本身——这种错误注意力误导,最初就来自于对卡玛尔瑟能力的细致化。
根据罗伯特·麦基的理论,人物的相对复杂性必须与类型相适应。应该将读者的注意力集中在一个点上,这样可以降低读者的理解压力,让读者对每一个细节的转折与人物内核的变化才能体会的更加清晰。
但总的来说,还是有所获得的。到目前为止的三卷中,我分别刻意使用了三种不同的架构方式、并且不使用自己熟悉的奇幻创作模式。就是为了吸取新题材的营养……并且颇有所获。
第一卷我犯下的错误,是为了“塑造一种科幻氛围”,以此刻意区别自己的奇幻创作模式。但过于堆砌的设定和氛围是不必要的,当我的注意力集中到描写氛围的时候、我实际上就忽视了剧情本身的张力。这就导致了第一卷中间塑造氛围与世界观的部分,剧情推进过于缓慢。
而在第二卷中,我试图改进这个错误,添加了一部分剧情。但又出现了新的问题——也就是剧情赘余。
“紫墨水”前半部分所真正需要的剧情,是和劣者去见冬眠、得知劣者的身世、回来看到乐园鸟、与翠雀约会,进入梦界是第二卷的核心剧情。而前置剧情用了足足十七章,这个数字努力一点的话其实可以压缩一半。而另一个问题,则是不必要的战斗:在展示乐园鸟新获得的能力这部分用了太多的笔墨。导致了高潮部分的情绪张力变弱。
而第三卷,我吸取了前两卷的问题,进行了改正。第三卷的日常剧情有了明显的特化,因为我最开始的思路就是使用日常交织出“霞”、“罗素”、“摩根”三人的成长与变化,这个思路一开始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两位佣兵引出的佣兵线剧情的接入出了些问题,导致从罗素过渡到教父的这部分变得生疏、以及在关于卡玛尔瑟的剧情时,进行了不必要的复杂化。但当我试图进行详细叙述卡玛尔瑟的能力时,读者的注意力就不可避免的被引导向了“讨论能力本身”,这实际上就偏离了这一卷的主题,而这种注意力的偏移正是我本身的写法出了问题。
然而正如霞、罗素与摩根一样……如果说我想要在每卷中表达什么,那么这一卷的内容就是“不要畏惧失败”。
一个人能承受多少次失败才会被击倒?
可能是一次。也可能是许多次。
但每一次的失败都绝非毫无意义,因为人是可以从失败中汲取力量的。因一次失败而被击倒和第十次失败才被击倒的人,强度是截然不同的。
我也从失败中汲取到了新的养分。
之后猫也会在每卷的卷末,和大家分享我的灵感来源与创作思路、以及得到的经验教训。
希望对大家能有用。
今日休息一天,虽然我感觉这一天未必能休息回来……
兄弟萌记得多多追读,别把猫养死惹。还可以宣传一下猫的书。
成绩好的话猫也是可以多写一些的。虽然这本本身就是实验性的作品,但正因为是实验性的作品,才会始终充满挑战。
那么是第四卷的卷名预告:
【噤声】
第一章 被捡回家的猫咪
罗素半靠在床上,将游戏眼罩摘了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
“无聊诶……”
就在这时,房间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刚刚脱下外套、正换上家居服的翠雀,提着一袋包子从门口走了进来。
“你下班啦~”
罗素的声线立刻进行了一个转换,变得乖巧起来。
“明明你上班的时候也是在办公室里玩游戏。”
翠雀没好气的说道:“怎么现在躺着玩游戏就玩不下去了?”
“我也不知道。”
罗素也对突如其来的倦怠有些疑惑。
他最终给定了一个结论:“可能有趣的不是游戏,而是摸鱼吧。
“看着你和劣者在努力工作,而我趴在一旁摸鱼——这种感觉甚至比玩游戏还要快乐。”
翠雀闻言,直接将手里提着的包子丢给罗素。
她单手叉着腰,又气又好笑的说道:“别在我面前说出来啊!
“很拉血压的你知道不知道!”
若非罗素的身体还没调养好,翠雀现在就已经冲上去敲他脑壳或者揪他耳朵了。
罗素一脸无辜的学着翠雀的语气:“但我是猫猫哦。”
翠雀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要给他一拳。
现在是八月二号的中午。
罗素昏倒在大街上,就是昨天凌晨时分的事。才刚过去不到三十个小时。
原本还在下城区保护霞她们的翠雀,突然感知到罗素使用了她的芯片。
但是,位置有些奇怪——
不是在下城区,而是在上城区。
她顿时就意识到了不妙。
就在不久之前,罗素还出现在了镜头前来着。
如果按时间推算的话,他出现之后就立刻前往了上城区……那么他为什么要突然出现在镜头前?
——制造不在场证明吗?
聪慧的翠雀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罗素的目的。
她也大概猜到了,为什么罗素会在上城区毫无预兆的使用自己的芯片。
除了拼命的时候用于爆发,她的灵能还有另外一种用法……那就是在即将失控变成恶魔的时候、把失控的灵能给重新压制下来。
之前罗素的灵能就已经蓝五红四了,随时都有可能完成移涌。
红移五级、又完成了移涌,这是非常容易失控的——六级红移、且红移高于蓝移就会完全转化成恶魔。
对于普通灵能者来说,这个过程可能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但对于完成了移涌的中层灵能者来说,哪怕一次失控都是不允许的。
她非常担心罗素那边的情况。
还好,这时下城区的这场压倒性战争也基本已经结束了,剩下这部分交给劣者应该也没问题。
于是翠雀也学着罗素,故意在镜头前闪过了一下。
随后她才向着罗素最后出现她感应内的位置前去。
结果就捡到了昏倒在积水中的罗素。
他全身都被暴雨打湿,原本好看干净、毛发柔顺的耳朵与尾巴也被泥水沾湿。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被暴雨打湿、浸透的流浪猫一般,狼狈又可怜。
考虑到罗素故意制造不在场证明,可能是有什么秘密不想被人发现……
于是翠雀没有选择打车送罗素回家、也没有打急救电话给医院。
她先给罗素喂了一粒预防心绞痛的药物,随后给自己父亲发了消息,让他开车过来、顺便带上条毛毯。
幸好下城区的战争很是激烈,翠雀的父亲还没有睡、正在趴在被子里看直播,看的神采奕奕。
等他赶到的时候,才大吃一惊——
刚刚还在视频里大杀四方的“群青”,却昏迷在了上城区?
但他也没有问什么……两人用毛毯把罗素一裹,就把他塞到了后备箱里、直接带到了翠雀自己家中。
原本翠雀想要帮罗素清洗一下。
但翠雀的爸爸却嫌弃的把她赶走,让她自己先去给自己洗个澡。
翠雀还没洗完,她爸爸就干脆利落的帮罗素洗干净了身体,并把他放到了翠雀的卧室里。
——翠雀:那我呢?
——翠雀爸爸:你和你妈睡一张床去,把你床让给群青睡。
但其实直到最后,翠雀也还是没有睡。
因为直到这时,经过了如此激烈的摆弄、罗素依然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并且在躺下不久后,还又发作了一次心绞痛。之后又开始发热……这大概是因为在冷水里泡久了。
翠雀又给罗素喂了一次药。
一直盯到凌晨三点半都没有再犯病,才趴在罗素身边睡着了。
她上午八点醒来,给罗素量了一下体温。看到已经回归正常,她才放心起床去上班,并顺便替罗素给道奇逊董事请了个假。
这是为了避免他精神受创这件事被人知晓——这也同样是为了保护罗素的不在场证明。
理由非常合理……罗素混入了溃逃的下城区人潮中,希望能够得到更多的情报。
之前抓捕全熟的时候,罗素就已经上报过了自己“变装潜入”的行为、以此解释自己如何直接出现在了腹地位置。
如今正好可以用上这个借口。
不请病假,是因为无法解释为什么罗素不去医院。
毕竟特别执行部的医疗费用,向来都是全款报销的。请了病假却不去医院,这一定会让人起疑。
——即使罗素还在昏迷,翠雀也帮他稳妥的处理好了后续事项。
至少不会因为昏迷了大半天,而将自己之前的准备都瘫痪掉。
和往常时不一样……
平时翠雀是能不回家就不回家的。中午和晚上直接就留在办公室里吃了,等到深夜才会回家。
但因为担心罗素那边的情况,于是翠雀中午就赶了回去、看看她捡回来的小猫身体如何了。
她爸爸也有自己的工作……妈妈因为在家全职写作,所以能有些时间来照顾罗素。
但她毕竟没有专业知识。
虽然翠雀叮嘱了她,如果出现了什么病症、就要对应用什么药,甚至瓶子上面都用标签写好了是治疗发热、感冒、心绞痛的药,还留了一枚芯片用于应对灵能失控……但她还是对自己亲妈的靠谱程度不太信任。
可等她匆匆赶回去,却发现罗素已经醒了过来。虽然看上去面色仍然有些苍白、身体很是虚弱,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正靠坐在床上,和她母亲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指两人讨论翠雀小时候的黑历史时非常快乐。
在她上班之后,罗素又发热了一次、犯了一次心绞痛,状态才逐渐稳定下来。
虽然罗素声称自己已经恢复了,已经可以上班了——
但他现在的精神状态还是明显不对劲。
他的灵能完全压制不住……瞳孔之中苍白色的火焰一直不稳定的跃动着,时不时还变个色。甚至一度让翠雀妈妈以为他这是改造的义眼、正冒着rgb的光。
于是翠雀还是强制让罗素再休息了一天,以免被人发现状态不对。
担心罗素无聊,翠雀就等晚上下班的时候,把罗素留在办公室里的游戏眼罩一并带了回去。
结果第二天回家,却发现罗素一副“不上班的时候根本没精神打游戏”的样子,躺在自己床上挑三拣四的摸着鱼。
拳头硬了属于是。
“你精神状态倒是恢复的不错。”
看着罗素眼中没有再冒出灵能微光,翠雀双手抱胸评价道:“既然如此,明天就回来上班吧。”
她直到现在,也没有问询罗素前天晚上到底去做了什么、昨天凌晨又为何会灵能过载而昏倒在上城区没有监控的小巷里。
罗素不说,她就不问。
他们之间这种程度的信任还是有的。
翠雀补充道:“正好,这两天还出了点事,你回去可能得忙几天了。
“出了什么事?”
罗素心中微微一惊,心想不会是劣者被抓走查记忆了吧。
但翠雀的话却让他怔住了。
“白雪小姐昨天死了。
“看起来是跳楼自杀。”
------题外话------
爆更之后身体还是没缓过来……又开始腰疼了,下午再去趟医院进行一个腰的修!
今天单更一天,明天中午恢复双更!
第二章 失声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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