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单恋指数6》 楔子 从诚品出来,向右转,约莫三十步,有一条说大不大、说小也还好的巷子。 许多人甫到巷口,便被一阵刚出炉的蛋糕香吸引,再走近一点,面包香、咖啡香将持续吸引你的嗅觉。 倘若你有严重鼻炎,闻不到香味的话,先转进去吧! 数数你的步伐,一、二、三、四、五,抬头,你会看见一块小小的锻铁招牌,上面写着「长春藤の下午”,那是个很欧风的咖啡店,长长的藤蔓爬满整栋楼,紫色的小花缀满墙面,风吹过,你仿佛闻到阵阵花香。 它营业时间不长,从下午一点到五点,有时候更早打烊,准备的东西卖光,老板们不会再添新品。 “长春藤の下午”供应蛋糕、面包、小甜点和咖啡。没有menu,老板做什么,客人吃什么,没得商量,反正一颗人头两百块,今天出炉的食物都会出现在你的餐桌上。 整体而言,这里最坏的是服务品质——餐点没人送到你面前,柜台人员不找钱,你在进门前,请记得先备妥零钱。 看来,“长春藤の下午”不是家有魅力的店,也许你预测,了不起开个三五个月就准备倒店。 但是,大错特错!从开张至今,天天客满。 怎会这样呢?听说这里的面包甜点好吃得教人回味、这里的咖啡浓郁香甜、这里的老板会下符咒似的,让客人来过一次,就忍不住再来第二、第三回。 推开“长春藤の下午”的玻璃门,先看到一个不像女人的女人坐在柜台。 别曲解我的意思,我不是说她像男人或鬼,而是说她像仙女。她的头发很黑很长,像电视上卖洗发精的广告,轻轻一甩,甩得人心荡漾。 她的五官清灵,干净剔透,皮肤白皙得像棉花,大部分时间,她半垂眼帘,状似在看膝上的杂志,可是看半天,她都不翻页。 碰到这种状况,不要怀疑,她、百分之百、正在、睡觉。 假设不恰巧地,你刚好用完餐,刚好要离开,偏碰上仙女和周公相见欢,请闭气噤声,自动把两百块钱摆到柜台上。 什么?不摆钱,直接离开?可以啊,但摄影机会说话,如果你下次不想再进门,没问题的啦! 她叫作萧默婳,家人同事连同常上门的老顾客都喊她默默,下次见到她,你也可以这样叫她。 若是看到默默就惊为天人,那么接下来的几个女孩肯定会让你流口水。 “长春藤の下午”里负责煮咖啡的小慧,手长脚长,身高将近一百七十公分。她浓眉大眼、鼻梁挺秀、嘴唇红滟、身段窈窕、气质高贵……怎么看都像混血儿,从高中开始,同学师长就鼓吹她出来选美,但她丝毫不感兴趣。 她对什么比较感兴趣?嗯,大概是发呆! 常常,咖啡煮到一半,她就傻掉了,杯子举在半空中,动作停顿,陷入发呆情境,最惨的是,她分不清幻想或实境。 这严重影响她的交友状况,尤其是和男人交往,所以她美则美矣,却缺乏异性缘。 店里负责蛋糕制作的叫小也,她比蛋糕诱人,qq脸、圆圆眼、厚厚红唇、和一不小心就飙泪的灵活双眼,可爱到不行的小也和她可爱的性格一样讨人喜欢,她什么都不会做,独独对蛋糕情有独钟,她去法国学蛋糕制作,拿过金牌,听说在法国期间,高傲的法国人对她猛烈追求。 她的笑比枫糖更甜,回眸一笑百媚生,男人纷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最爱的是看电视,不管多洒狗血的八点档,她都乐当忠实观众。 还有人说,“长春藤の下午”生意那么优,她居功厥伟。 假设你喜欢店里口味特殊的花草糕点或面包,你一定对那个端着烤盘从厨房跑出来,嘴里不断喊着「全世界最好吃的面包出炉了”的女孩印象深刻。 严格说,她的身材和现今流行的骨感美女有差距,说胖嘛也不至于,但全身有肉是事实。 她是四个女孩当中五官最漂亮的,不管是眉眼鼻唇,完美得挑不出缺点,若说默默是仙女,她就是洁净无瑕,让人想抱在胸口疼惜的天使。 她的名字叫点点,最大的嗜好是吃,默默恐吓她,说她再吃下去会变成猪,她不愠不火,淡淡回一句:“我宁愿当活生生的猪,也不要变成你这种咸鱼干。” 她最讨厌瘦巴巴美女,更厌恶口口声声喊减肥的女人,这社会大家都跑去减肥,她们糕点要送到谁的肚子里? 好啦,介绍完四个美女老板,不知道有没有勾起你对“长春藤の下午”的兴趣?有的话,请自备两百元跟我走,由我这个熟客带你进去。 第一章 宋家的院子占地约两公顷,里面规画了果园、花圃、池塘和游泳池,一幢维多利亚式建筑矗立在院子正中央,每年夏季,宋老爷都在院子内为妻子举办盛大的生日派对,派对里,亲戚家人很少,大部分是员工或政商名流。 宋老爷和妻子育有一女,女儿在二十岁那年,不顾家人反对,和英籍男友私奔,婚后两人定居台湾,生下儿子白历行。 这事让宋老爷气到几乎抓狂,几次登报,恐吓要和女儿断绝关系,但女儿铁了心,坚决守在丈夫、儿子身边。 就这样,偌大的宅子剩下夫妻俩。 这样的生活说不寂寞是骗人的。 于是,在女儿离家十数年后,他们从孤儿院领养了个小女孩。 小女孩叫点点,她开朗贴心,替爷爷奶奶带来许多欢乐,两夫妻宠爱点点如同亲生,而点点则回馈他们全心全意的孝顺。 后来,宋老爷辗转听到来自台湾的消息,得知女儿的英籍丈夫因病去世,两个心疼女儿的老夫妻忙想办法和他们联络上,希望女儿能领着小孩到美国,一家人重聚。 然历行这孩子,表面合作顺从,骨子里却倔傲,为让他到美国求学,宋老爷想尽办法,仍无法勉强他。 这回,宋老爷借口生病,要历行回美国探视,他们打算趁这回将他留下。 此时,从机场载回历行的轿车驶进院子,而点点则站在门廊上等候。 车子停下,点点跑向前,打开车门。 “嗨,我是点点,历行哥你好。”点点笑容可掬。 圆圆的女孩、圆圆的甜,她圆圆的手挥啊挥,对远道而来的白历行热烈欢迎。 历行没见过她,但知道她,她是外公外婆领养的女孩,在母亲和娘家失去联络的岁月里,代替母亲,安慰了外公外婆的寂寞。 以辈分论计,他们该以兄妹互称,而当惯独生子的他,对于“妹妹”这号人物感到新鲜。更何况,点点真的很讨人喜欢。 “历行哥,这个给你。” 点点大方勾起他的手,送给他包装精美的糖果,那是她最爱的巧克力。 接过糖,历行微笑。 礼尚往来吧,他拿出用纸袋装的桂花送给点点。 原本那要送给小慧,可是为了赶飞机,来不及摆到她桌上,于是一路从台湾带到美国,成了现成礼物。 点点打开纸袋,沁心香味扑鼻而来,当她看清楚袋子里面装的是花时,鼻子一酸,眼眶跟着泛红。 你看,是花! 像她这种胖女生,从不敢妄想收到男生送的花,可历行哥送她花呐!还是香喷喷的花呢!这种花最像她了,小小、白白、圆圆又甜甜。 首次见面,历行哥“费心”准备的礼物,感动了她的少女情怀。 点点凝视他,半晌,泪光在眼底闪闪烁烁,像两颗璀璨星子,眨呀眨,眨得人心晃荡。 历行见她鼻头眉目发红,微微诧异,问:“你对桂花过敏?” 他考虑该不该把花收回来,但下一秒,点点的热情消灭他的念头。 她直接扑到他身上,圆圆的臂膀搂住他,婴儿肥的脸颊贴到他的胸口上,用近乎宣示的口吻说:“历行哥,我好喜欢你!” 或许是她的宣示太诚恳、或许是她的态度过分认真,于是,顺路经过宋家花园的丘比特感受到她的真挚,伸手、搭弓射箭,箭发、射心。 点点决定要爱上历行,要一见钟情。 对不起,全是她错。 对不起,她想,说足一万个对不起,会不会时光巨轮倒转,他们回到前天下午的两点半。 那么,她要硬起心肠,不帮历行哥偷护照,不帮他整理行李,也不帮他叫计程车,那么就没有车祸、没有重伤,意外统统不发生。 点点躲到医院楼梯间,把头埋在掌心里面。 泪水从指缝间滑落,她自怨自责,全是她害的! 不知哭过多久,楼梯间的铁门被撞开,一个大男生走进来,神色仓促。 点点瞄他一眼,他的眼睛红红的,很显然,他和自己一样,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发泄哀伤。 点点没说话,体贴地将屁股往右边挪挪,挪出空位给对方坐。 他也回瞄点点,确定她无害,坐下。 男生手支头,不发一语。 他不想说话?很好,她哭的时候也不爱被打扰。 点点趴在膝盖上,继续掉泪,继续惨兮兮地哭,哭得好悲切,一声声,上气不接下气,若是在深夜里,很容易让人误解聂小倩大驾光临。 男生嫌恶地往左边移开几寸。 他叫江希壬,是中学生,父母亲在幼年时往生,他由奶奶一手带大,祖孙相依为命,日子倒也幸福平顺。 若不是日前,奶奶心脏病发作,他们的幸福会延续。 但医生诊断后,幸福转眼失踪。 奶奶的心脏很糟糕,唯一的治疗方式是换心,但换心不是简单手术,除开庞大的医疗费用之外,还要排队等候,听说,大部分病患都是在等不到心脏的情况下往生。 况且,医院评估过奶奶身体的各项指数,觉得依照眼前状况,手术不是最好的选择。医生说得直接,他说眼前最好的方式是药物控制,至于可以撑多久,谁都没把握。 希壬够独立了,他也不是小到无法承受遽变的年纪,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恐惧,万一最坏状况发生,他就剩下一个人了,一个人的人生……无法想象。 “我错了,我不该违背爷爷奶奶的意思,我该尽力劝历行哥留下……呜,对不起……是我害历行哥出车祸,我是坏蛋加笨蛋,我是白痴和智障的综合体,呜……” 胖女孩哭得很戏剧化,不去演戏实在太对不起她的天赋异秉。 希壬无奈,屁股再挪两公分。 他仰头,让眼底泪水风干。 奶奶是坚强女性,辛苦了一辈子,殷殷期盼自己成器,而今,他未茁壮,她却要先面对死亡,这教她情何以堪? 他思考着接下来的路,然而,女孩的哭声断断续续,一而再、再而三破坏他的专注力。 “呜……怎么办?帅帅历行哥撞成钟楼怪人,走到哪边都会被人取笑,要是换成我,一定活不下去,怎么办?呜……历行哥怎么办、怎么办?” 活不下去吗?正好,先把心脏捐出来再去自杀。希壬冷哼。 真是够了,钟楼怪人又如何,能活着还不够? 希壬横女孩一眼,拍拍屁股,打算走人,她的哭闹声,让他没办法定下心冷静思考。 胖女孩越哭越精采,她竟然在希壬起身前,倒向他的肩膀。 哇哩咧,要不是他的肩膀宽厚、身体强壮,谁受得了这种剧烈撞击,那力道和慧星撞地球相差不大,一口气撞死他身上两千三百万颗细胞。 希壬瞪她,她哭得理所当然。 “呜呜……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要怎么办才好?”她抓起他的袖子往脸上胡乱抹。 脏!希壬扯回袖子,她以为他是人肉舒洁,还是立体五月花? 点点抬头,泪眼迷蒙问他:“请你告诉我,有什么补救办法?” 补救什么?补救那个钟楼怪人?关他鸟事? “你可不可以给我建议,我做了坏事,把历行哥害得支离破碎,我要怎么做才能弥补过错?”她抱住他的手臂问。 她问他就要答?谁规定的?他欠过她? 他把她的头推开,然下个撞击,她又撞回他怀里。 这次有九二一的威力,威力不大,大概只像七百多颗原子弹同时爆发。 希壬想抽回手,但点点像只章鱼似地,死拽着他不放,他从衣袋拿出原子笔当扳手,一只一只挖开她的手指头,但下一秒钟,她被扳开的手指头又马上扣回来。 “我该怎么办?求求你告诉我。没有人肯跟我说话,要是你也不跟我讲,我就好可怜哦……” 她一面哭、一面加大力气,力气大到希壬无能为力救回自己的手臂。 那么孔武有力,怎不去比赛相扑? 希壬喷气,没见过既肥胖又愚蠢的爱哭女生,他百般不愿意,可为了自己的洁癖,他还是从口袋抽出面纸,递给她。 “你真好,谢谢你。” 用卫生纸胡乱抹一通,她吸吸鼻子,对他释出笑意。 谢你的大头鬼。希壬不耐烦地扫她一眼,他指指自己的手臂,暗示她,抱错别人家的东西。 “哦!” 点点终于注意到了,松开两手,脸上挂起歉意。 很好,她总算表现出人类行为。 甩两下袖子,他转开身。 “可以……”她只问一点点。 他猛回头,死盯着她,点点吓得把话缩回去。 两人相视,点点在估计他的危险性,担忧星火燎原,烧掉她一身脂肪;而他在审视她,看她还能够让人多讨厌。 她嘴巴张张合合,片刻发不出声音。 不问了,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不想和她磨时间,二度转身。 希壬拉开门,同刻,点点鼓足勇气,对他的背影问:“你可以教我,我该怎么办吗?” 什么怎么办?哦,如何对钟楼怪人做补救?答案很简单。 希壬用冷冷的音节吐出两个字:“献身。” 有人愿献身给钟楼怪人,钟楼怪人肯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自信心。恶毒笑两声,希壬大步离开。 大哥哥说献身……嗯,不错的建议,这样就可以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了。 对!她要告诉爷爷奶奶,不管历行哥变成怎样,她要嫁给他、照顾他一辈子,要是有人敢取笑他的容貌,她就跳过去揍对方一顿,要是有人敢背地里说历行哥的坏话,她要把他们骂到头皮发臭。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她要挡在前头,当历行哥的盾牌,谁都不可以在她眼皮下对历行哥坏! 历行哥……不对,是钧璨哥,爷爷替他改姓名了。 钧璨哥清醒,谁都不认得,车祸撞坏了他的记忆力。 姑姑问,几时他才能恢复记忆,医生说:“很难讲,有人三五个月、有人三五年,也有人终生不再记得过去发生过的事情。” 医生的说法让爷爷当机立断,他替历行哥改名字、迁户口,并捏造出一段不属于钧璨哥的过去,爷爷要钧璨和台湾彻底分割。 爷爷的决定没人敢异议,况且,钧璨哥醒来后,大家都忙翻了,把时间拿来安慰他、照顾他都来不及,谁还有力气去和爷爷作对? 到最后,连支持钧璨哥回台湾的姑姑也承认,依他的病情,留在美国才能得到最好的医疗照顾。 中午,点点提药膳进病房,笑弯眉,想把开心一并带给钧璨。因为他的脾气很坏,对谁都坏,坏到让人想抓狂。 “钧璨哥,你瞧,我给你带什么?” 点点把纸袋打开,将白白香香的桂花倒进碟子里,凑近他鼻间。 书上有写,丧失记忆力的人要多给他和以前有关的刺激。虽然爷爷不希望钧璨哥想起以往,但点点希望他至少想起,他是第一个送花给她的男生。 钧璨在生气,从他知道自己有张七零八落的脸孔时就不断发飙。 虽然脸孔缠着纱布,虽然他不知道纱布下面是怎番模样,但护士小姐的哀怜眼光,带给他足够想象。 他气自己怎不在车祸中死亡,为何留着一口气,面对比怪物更可怕的自己。除了对残破的面容生气之外,对过往的事一无所知也让他气急败坏。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围在身边的“家人”是假是真,他气自己被困在小小的病床上,无力改变眼前,他有非常严重的挫败感。 然,甜甜的花香飘进鼻息间,他的怒气像泄了气的球,不再精力旺盛,纤细的丝线牵动他心底某条神经。 眼光柔软了,他喜欢这种小白花,喜欢它甜得让人想一口吞下的香味。 “钧璨哥,很棒的香味对不对?第一次见面,你送我这种花,我不认得它,但是好喜欢,我请园丁叔叔替我找,他找到了,告诉我,它的名字叫作桂花,还在花园里种下好几棵,等你出院,我天天拔一些,放在你床前,好不?”她叨叨说个不停。 他送她桂花,表示以前他喜欢她? 冷淡眼神飘过,他记不得她。 “记不得”再度惹火钧璨,被桂花打散的怒气,再度聚拢。 他痛恨这种感觉,身边人个个对你热切,你偏想不起来他们在你生命中占据什么角色,他像移民地球的外星怪兽,水土不服。 “饿了吗?吃饭!”点点笑咪咪地把菜端到桌上。 钧璨背过,不回头。 她笑笑,绕到他面前说:“奶奶特地上唐人街买雪蛤,很补呢!你多吃点,把身体养好,才有力气准备下次的开刀,整型后,你就会变成很帅的男生。” 钧璨没应话,撇开脸,不看点点。 “千万别担心,眼前的模样只是暂时的,等整型手术过后,你将完全不一样。”她不停劝说。 他仍旧不动,任凭点点说破喉咙。 点点把雪蛤端近,笑眯眼道:“你害怕整型手术吗?不会啦,韩国人都很爱呢!那是他们的全民运动。听说韩国父母如果生下女儿,从她出生那刻起,就替她们存钱,好让她们长大后去整型。” 他不答话,脸紧绷、眼光冷漠。 “你的心情很糟?没关系,吃饱心情自然会变好,不骗你哦,这是我的经验。”说着,她舀起汤,靠到钧璨嘴边。 她的笑容让他不爽,钧璨伸手推开,将汤匙连同她手上的碗弄翻,热热的汤泼在她手背,碗掉到地板,匡啷,满地碎片。 点点尖叫一声,弹跳起身,用力甩着发烫手背。 歉意自眼中一闪而过,钧璨垂下眼帘,不语。 点点跳进浴室,打开冷水冲手背。 嘶,她倒抽一口气,烫伤是最痛的伤,痛、痛……她咬牙忍耐,让凉凉的水纾解灼热感。 十分钟后,点点走出浴室时,噙着泪,鼻头红通通,脸庞挂着委屈看向钧璨。 “钧璨哥不要生气,我知道身体弄成这样,谁都不开心,可发脾气又改变不了什么,谁希望发生意外?要不是千万个不得已,大家都喜欢平平安安呀。 你这么生气,姑姑伤心,奶奶爷爷也不知该如何对待你,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可是……可是你不要生气太久好不好?把力气保留起来,准备下一场战斗。医生说,漫长的整型复健过程很辛苦……” 点点话没说完,一颗枕头迎面而来,趴,大饼砸小饼,打上她的颜面神经,力道不弱。 “出去!”钧璨爆吼。 出去?哦,好啦,他别生气比较重要。 “好,我先出去,等你不气了,我再回来。”点点勉强贴上微笑,勉强自己不发火。 啰嗦,钧璨别开脸,不看她。 “对了。”点点旋身折返,假装刚才的事没发生过。“东西打翻了,你肚子饿不饿?我回来时帮你带麦当劳好不好?” 替病人带麦当劳,这种事只有白痴才会做。 “我要吃劲辣鸡腿堡,你呢?要不要和我一样?”点点笑问。 他不理人。 她当他同意默认。“就这样啰,我尽快回来。” 点点终于出去,钧璨怒瞪门扇,抓起棉被,盖上缠满纱布的脸。 棉被下,黑暗笼罩,浓浊气体自鼻间喷出,不平、惶恐,还有他无法说明的忧心。是谁在等他?谁?他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是,是谁? 突地,他握紧拳猛捶枕头,一拳再一拳,他的愤怒像溃堤潮水,淹没残余理智。 点点跑百米冲刺,冲出钧璨的病房。 不哭不哭,她才不哭呢。钧璨哥好可怜,若不是她做错,他怎要受这种苦?坏点点,都是你害的。 早上,钧璨趁看护不在,跑到镜子前面拆绷带,当他看见暴突的额骨、扭曲的脸颊和下巴,怒火在瞬间爆炸,那不是人的脸,是鬼啊! 下意识地,他出手,企图把镜子里面的魔鬼打碎。 鬼被打碎了? 没有,落在地上的碎片,照映出更多魔鬼。狰狞的鬼脸对着他狂笑,他疯了,摔打踩踢,他用尽力气企图将魔鬼统统消灭。 点点发现时,连忙抱着他的腰,阻止他继续伤害自己。 可是她的力气太小,非但没办法阻止钧璨,反而在扭抓间让自己受伤,十公分长的伤口从颈间划过,虽不深,也流了血。 幸好看护即时进门,她找到护士医生替钧璨打麻醉针,等他伤口包扎好后,点点再也忍不住伤心,奔到楼梯间痛哭失声。 然而这回,有人比她更早站在里面,是上次那个大男生。 点点打开门,男生回头,他看见她的狼狈和颈间伤痕,浓浓的双眉皱起,她怎么了? 他来不及问,她也没说,她一把扑到他身上,哭得哀恸。 他们之间……有那么熟? 不管了,她的狼狈逼出他的同情心,两手在半空停三秒,然后落在她背上,轻轻拍、轻轻哄,他的动作温柔得像对待小婴儿。 希壬抽出面纸给她,但点点哭得太认真,没发现他的善意,无奈,他只好为她的圆脸抹抹擦擦。 “谢谢……” 希壬没搭腔。 楼梯间射下一方阳光,阳光下浮尘飘扬,细小的微浮粒子黏在她发梢、贴在她脸庞,一层层覆上她的悲哀。这么难过,为谁?为她的钟楼怪人? “谢谢,你是好人。”她收住眼泪,仰头迎上他的脸。 别开念头,希壬压低下巴,看着趴在身上、只到自己胸口的女生。 有人可以长那么矮?她爸妈是不是对她过度虐待,不让她吃喝,逼她不准长高? 说不定她是体操选手,长高对于运动生涯有妨碍,只是,有这么胖的体操选手? 她的泪水少了,他退后一步,想藉此脱离她的怀抱。 哪知,他们中间糊上瞬间胶,他退一步、她进一步,他再退、她再进,两人变成连体婴。 这年头,好人难做,而且做好人,千万别跑到医院的楼梯间。 希壬的奶奶要出院了,他考虑暂停学业,先找工作养活两人。 奶奶不肯,坚持身边积蓄还可以维持两、三年,若维持不下去,她自有其他办法,她绝不准希壬放弃学业。 可是只要有机会,他要奶奶排入换心名单,所以他要赚很多钱,他但愿自己有能力为奶奶换颗健康心脏。奶奶的坚持,让他不晓得该怎么办,想不出办法同时,他去买了包烟,躲到楼梯间。 他没抽过烟,姿势笨拙,吸两口,咳半天,只好放任香烟在指间燃烧,他在烟雾袅袅间,思考。没想到点点闯进来,吓掉他的香烟。 “你可以教教我吗?”点点可怜兮兮问。 “又发生什么事?” 他想,不替她解决问题,她分泌出的肮脏黏液不会放过他。 “钧璨哥看见自己的脸了,他气得砸镜子,怎么办啊?” 她把他当成救世主?他有这么神,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何必跑去买香烟。 “怎样才能让钧璨哥看不到自己的脸?”她拉拉他的手问。 只要让他看不见自己的脸?还不简单。 “把镜子全部丢掉。” 不爱看镜子就把镜子丢掉,有那么难吗?白痴。 点点乍听见答案,出现不可思议的表情,接着,泪水停止分泌,笑容浮现,雨后彩虹挂上天空,他竟觉得她……很美? 不是错觉,她真的很美。 她的眼睛很圆,黑白分明,她的嘴巴又红又翘,适合接吻,她的五官秾纤合度,和她的身材不平均,拿漂亮形容她,未免太小家子气,她值得更多更好的赞美。 糟,他被胖妹吸引了。 “你、你、你真的好聪明,天啊,我怎没想到,把全部的镜子统统藏起来,钧璨哥就看不见自己了。谢谢、谢谢、谢谢!”她跳着拍手,和低能儿童行径一致。 不管怎样,她的肥身躯是离开他身体了,希壬看一眼胸前的湿气,脏! 别过头,他预备离开。 “咦?” 接在咦之后,点点跑到他面前,阻止希壬离开。 “你做什么?”他皱眉。 她踮起脚尖在他身前东闻闻、西闻闻。 她以为自己是缉毒组的狗?他推开点点,顺势用腿推开厚重铁门。 “你抽烟!”点点大声发表自己的发现。 希壬迅速返身,大手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发出声。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他不让她说,她还是想说。 “闭嘴。”他低声恐吓,刚打开楼梯门时,他看见奶奶在走廊上和邻房阿伯在聊天。 “嗯嗯……嗯。”她边点头,边咿咿呜呜。 他微松开手。 “你怎……” 她才说两个字,嘴巴又让希壬捂住。 “放低音量。” “嗯……嗯嗯……”她点头,同意配合。 他放开手。 她用两手圈在唇间,做出一个人肉喇叭,靠近他耳朵,用气音说话。 “你怎么可以抽烟?抽烟对身体很坏,说不定还会得肺癌,而且这里是医院,病人身体不好,没办法过滤尼古丁,搞不好会病情加重,你别抽烟好不好?” 他想笑,但忍住了。 “我不是开玩笑,你很年轻,别让烟毒伤害你的生命,想想看,这扇门外面,有多少人为了想活下去,正和死神搏斗,他们卯足力气,还不见得能成功。你有健康的身体,应该好好珍惜,不要拿去替香烟公司增加业绩。” 点点继续用气音在他耳边说话,暖暖的气吹得他脸红心跳,偶尔,她的唇碰上他的耳垂,加速他的心跳频率。 这女生,笨到不懂男女之间。 她转到他正面,双手高举,扶住他的肩膀,真诚说:“答应我,别再抽烟了好不好?” 他本来就不会抽烟。他嗯一声,嗯得敷衍。 “真的哦,打勾勾,下次再碰面的话,我会搜你的身,看你有没有带香烟。” 她伸出小短腿,把他摆在阶梯上的香烟踩个稀烂,用动作表明她言出必行。 他没理她的话,临去前,他指指她的脖子,抛下一句:“你到护理站,要护士小姐帮你擦药。” 那是关心,他从不对奶奶以外的人做的事情。 “嗯,我会记住你的话,你也要记住我的话,千万别再抽烟,抽烟的人……” 她还想继续下一篇精采演说,可惜听众跑掉了,点点歪歪嘴,笑笑,下次碰见他再说好了。 此后,点点每次到医院,都会特地巡逻医院的楼梯间。然这次之后,他们再没碰过。 第二章 两年,整型复健的过程相当折磨人,不过,钧璨终算是顺利度过,当然,点点在一旁的支持鼓励功不可没。 七百多个日子的相携相扶,建立两人深厚交情。 钧璨很宠点点,而点点把钧璨当成丈夫的唯一人选,双人没多说什么,但这份认定早在长辈心里头,他们喜欢这样的安排,希望一路的顺其自然,能玉成好事。 点点趴在玫瑰石做的桌面上,饿得有气无力,自从奶奶发现点点十八岁,身上仍带着婴儿肥,就紧张地找来专家调配点点的饮食,想替她雕塑完美身材。 你知道的,吃减肥餐容易让人发飙,何况是爱吃香酥脆,爱吃甜酸辣的点点。 清醒时分,盘踞在她脑间的全是一盘盘可口美味的食物,浓浓的奶油蛋糕,烤得香喷喷的咖哩饺,还有听说胆固醇很高的奶油焗龙虾,嘶,颜面神经控制不住口水,任它被地心引力糟蹋。 这些好东西全不在营养师的食谱里。她只能想象、想象,想象她不会饿死掉,想象芒果慕思在味蕾间跳恰恰…… “你怎还在这里?”钧璨进屋,发现点点歪在地上。 “我没力气去别的地方。”点点张嘴闭嘴,咬着幻想中的咸酥鸡。 “你不是要和司机叔叔去接表哥?”钧璨问。 两个月前,一位陌生老太太上门,自称是爷爷的老友。 老太太和爷爷关门深谈后,晚餐桌上,爷爷以凝重口气,告诉大家一个难以消化的陈年旧事。 爷爷说,上门的老太太是他年轻时的外遇,分手时,并不知道她怀有孩子,几十年过去,爷爷的儿子求学长大、娶妻生子,不幸的是他与妻子双双去世。 这段期间,再苦再难,她未想过再和爷爷联络,若不是她病得很重,她绝不会出现,打扰爷爷的生活。 过去两年,她勉强支撑,想着,撑到孙子大学毕业、能独力生活就行了。偏偏医生宣布,她的情况不乐观,也许撑不过年底,事至此,她只好硬着脸皮上门求助。 这对爷爷而言是难以置信的意外,他没想过自己有个无缘相识的儿子,对奶奶而言则是沉重打击,年过知天命了,还要面对丈夫外遇问题。 奶奶哀伤地把自己锁进房里,不听、不想也不讨论。 是钧璨的母亲花了心思与时间劝慰,才劝得奶奶回心转意,大人们谈过又谈,沟通再沟通,终于在两个星期前,他们将病重的二奶奶接回家里,而到加州参加数学大赛的小孙子,也将在今日进门。 为迎接这位新成员,早上爷爷宣布,晚餐全家人都要齐,替希壬接风。 希壬比钧璨大半年,所以,钧璨要喊他一声表哥,至于点点,关系有点乱,她是被收养的,堂哥表哥统统好,反正知道她在喊谁就行。 “二奶奶说司机去接就行了。” 压压肚皮,她再不吃点好东西,马上要香消玉殡。 “你表现得精神一些吧,别让表哥误解你不欢迎他。”钧璨能理解并体贴外婆的心情,但在安慰外婆同时,他很高兴有个表兄弟加入。 “我尽力。”她抬起手表,看一眼,没反对。 懒洋洋起身、懒洋洋打呵欠,胖子懒惰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你多久没去果园?我看见苹果树上有几颗成红苹果。”他透露消息,安抚她委屈的肠胃。 苹果?对哦!被营养师虐待太久,居然没想到去果园觅食。 苹果是减肥食谱里最令人满意的零食,但营养师给得不多,每次只半颗,现在苹果成熟,有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苹果,她何必计较营养师的小气? 突然间,点点精神抖擞,慵懒抛到九霄云外,幸福降临,她跳着离开地毯,跳着进入花园,热力再现。 吃呵,是人生最愉悦的享受。 宋希壬愤世嫉俗,仿佛全世界都对他债台高筑。 希壬不姓宋,他本和奶奶同姓,叫作江希壬,江希壬超好听,他喜欢这个名字,想用上一辈子,但在奶奶和爷爷的坚持下,他不得不认祖归宗。 他不稀罕宋家祖宗,半路认亲戚够扯了,还从天上掉下一个祖父,更是扯上加扯、扯到不能用常理解释。 希壬相当不满意,他十九岁了,有足够能力照顾自己,根本不需要一个祖父来假好心,要不是奶奶、要不是身不由己、要不是……啊,他真的喜欢当江希壬。 车子开进宋家大门。 眺望周遭,这不是普通房子,简直是座中古世纪庄园,大得吓人的花园、大得吓人的豪宅,住在这里,想和同屋檐的人们见上一面,有实质上的困难。 难怪,铜臭老头敢把大老婆和小老婆安排在一起。 “大少爷,请下车。”司机恭谨地打开车门。 大少爷?真别扭的名称。 下车,希壬仰头,看巍峨建筑物一眼,这里将是他新生活的开启? 有没有一点心慌?当然有,可他是男生,不该外现,倔起脸,冷漠。 “嗨,你好。” 圆圆的女孩、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她说胖太过分,可她就是给人一种qq嫩嫩的麻糬感觉。 点点及腰长发在后脑勺束成马尾,大大的眼睛对人缺乏心防,她穿背心裤,双手插在口袋里,她左手掏掏摸摸,抓出苹果递给他。 希壬没伸手,女孩不觉得尴尬,还冲着他直笑。 他退后两步,眼色扫过,冷冷撇开嘴角。 是她,楼梯间的爱哭女生,他一眼认出她,可从她的表情研判,她恐怕早早遗忘他是哪号人物。 “希壬哥,我叫点点,告诉你哦,东边果园里种了很多树,苹果、梨子、李子、蔓越莓、葡萄柚……好多好多,我带你去看好吗?”她勾起他的手臂,忙着替他介绍新家。 她对所有的陌生男人都大方热忱? 希壬上下打量她,她更漂亮了,长大的她,有了少女的清新美妍,尤其是她的笑脸,眉弯、唇启,让人心情开朗,圆圆的她像营养过剩的番茄,红红嫩嫩。 她好可爱,尤其在没有眼泪鼻涕齐飞状态下,干净得像个背着翅膀的天使。 “告诉你哦,这里很大,从头数到尾,你猜,有几个房间?”扳起手指,她靠在他身侧,亲密得像……像家人。 屁,谁要当她的家人! 他缩回手,她丝毫没有被拒感觉,仍在那边加加减减计算房间。 “有二十七个房间耶!如果让马嫂、李叔、张婶、蔡伯伯……全部的人都住进主屋,也住不满呢。”她笑出一脸太阳。 意思是,他搬进来和血缘、认祖归宗无关,纯粹是房间太多,急需外宾迁入?希壬恶意曲解她的话。 “家里有爷爷奶奶、二奶奶、姑姑和钧璨哥,现在加上你,肯定更热闹有趣。” 他是小丑遗是马戏团?专用来让人感觉热闹有趣? 他不想理她,把背包甩到肩上,啪地,距离没算好,一不仔细打上她的嫩手臂。 他瞧她,她不以为意,嘴巴仍然唠叨说不停,希壬眼光顺过,看见她白透晶莹的臂膀上多了片粉红痕迹。 这样就受伤?她的手是纸糊的哦。 抱歉掠过,但他倔傲地将抱歉隐藏。 “你怎不说话?害羞吗?不会啦,我们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她扯起他的袖子,东扯西扯、扯得半天高,耍赖的模样像十岁小童。 用甩鼻涕方式,希壬将她甩开,淡淡的脸上写着「生人勿近”。 可点点天性浪漫,以为天底下只有好人没坏蛋,于是,她看不见他刻意保持距离,看不见他脸上的生人勿近。 再度上前,她硬是抢下他的背包,背到自己背上,硬是把自己的手臂勾到他的臂弯里,笑逐颜开。 “是不是觉得不认识我,不知道聊什么?我自我介绍,我十八岁,在念中学,我是孤儿,从小让爷爷奶奶收养。奶奶说,大学毕业后我可以到爷爷公司帮忙。等我穿起套装高跟鞋,哇塞,变成货真价实的上班女郎呢!同学绝对羡慕我。 可公司里的员工每个都精明优秀,我去,会不会帮倒忙?钧璨哥要我充实自己、培养能力。能力?我有这种东西吗?我找来找去,结果发现,我的能力大概只限于吃东西……唉……唉……唉……” 三声无奈之后,她的自知之明套出他的笑意,原来她的能力是吃东西,因果成立,她的婴儿肥半点不冤屈。 “除了吃,我还会做什么?” 是睡吧,又吃又睡,才符合当肥猪的标准。希壬在肚子里回答。 “我会做面包哦!奶奶说现在的女生都是纸片人,超过四十公斤的会被叫死胖子,她想尽办法要我瘦下来。好苦恼哦,其实我被叫死胖子很多年,早习惯了呀,我也会回叫她们咸鱼干,谁都不吃亏。 瘦不瘦就这样啰,可奶奶好坚持,她限制我的零用钱,还找来营养师替我控制热量,饿饿饿,我快变成受虐儿了。幸好,学校隔壁有间面包店,老板人很好哦,我帮他洗地板、卖面包,他教我烤面包,下次,我请你吃我做的面包好不好?” 难怪减肥计画看不出成效。希壬又想笑了,她的自我介绍消弭他的敌意。 “希壬哥,吃苹果吧。”她的苹果在裤子上抹两下,递给希壬。 他看她,她也看他。 她越看越漂亮,闪烁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红菱唇,若不是轮廓有点“饼”,她大概可以去竞选环球美女。 希壬哥越看越帅,唇红齿白,浓浓眉、薄薄唇,要是戴上假发,说不定会让人误认是女生,好加在,他那么高,高得像撑起海龙王宫的金箍棒。 “咬一口嘛,我是白雪公主不是坏巫婆,不必担心啦。”她把苹果凑近他的嘴。 在说什么?希壬听不懂。 “我不会在苹果里面放毒药呀!”说着,她被自己的冷笑话惹得咯咯发笑。 卡吱,点点从口袋掏出另一颗苹果,咬下,苹果的水分沿着唇角往下流,下一秒,俗,她把苹果汁吸回去,别浪费,苹果汁抗氧化。 希壬不想吃苹果,但她啃得津津有味,勾动他的食欲,拿过苹果,他学她咬一大口,学她俗一声,把抗氧化物吸进喉咙。 的确,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苹果特别香脆鲜甜。 “希壬哥,你好漂亮,我一直希望有个姊姊能分享心事,希壬哥,你当我的姊姊好不好?” 噗,苹果汁呛了希壬喉咙,尚未助他对抗老化,先把他噎个半死。 当姊姊?她瞎了!他那么有男子气概,居然叫他当姊姊? 他甩掉她的手臂,把苹果塞回她裤袋里,一颗苹果就要他变性,想都别想! “希壬哥,我没有爸爸妈妈和兄弟姊妹,你当我的亲人好不好?”她追在他身后说。 他继续往前跨步。 她追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拜托。”一句软声要求,软软软……软得他的心化成棉花糖。 她,和自己同样,没有爸妈和兄弟姊妹?是,她提过,自己是被领养的女孩,所以在宋家,他们处境相当? 希壬仍不答话,但脸上的钢硬线条变得柔软。 这回,他没甩开她手臂。 希壬和爷爷的战争正式开打。 希壬的叛逆不是普遍级,而是会教人作恶梦的限制级。 爷爷要求希壬放弃生化科技转学商,他硬是多修几门物理学,碰都不碰经济;爷爷希望他有时间到公司实习,他宁愿把时间拿去和众家女子搞风流,也不肯进公司半步。 好吧,既然孙子早熟,替他介绍名门淑媛、领他进入上流社交圈也行,哪里想得到,每天让门房穷于应付的女孩,都是些野花蜂蝶,俗不可耐。 总之,希壬是和爷爷唱反调唱到底了。 “我以为来家里找希壬哥的,男生会比较多。”点点啃着面包说。 钧璨翻动资料夹,问:“为什么?” “你不觉得希壬哥很像同性恋?”她说得认真。 钧璨大笑,这话,没人敢在希壬面前说,搬进宋家两个月,他和谁都不对盘,即使钧璨不断释出善意,希壬仍然还赠他满面寒霜。 最近,奶奶和二奶奶处得更好了,两人开诚布公谈开,她们不再视对方为敌手,而是同病相怜的女人。她们爱上同一个男人,却得不到每个女人想要的专一与忠诚。 都有苦、都有悲、都有不平与心疼,她们在无数次对话后,决定让彼此好过,因为爱情……已然遥远,未来,她们想要的是平静生活,而不是纷扰纠结。 相较于二奶奶,希壬的适应力明显不足。 爷爷本就强势,他希望子孙接手事业,而一心想搞科学的希壬,哪受得起勉强,一次两次三次,战争越演越烈。 希壬不懂,怎会在二十岁这年,出现一个自认有权利改变他人生的“爷爷”。 爷爷老挂在嘴边的话是,万般皆下品,唯有从商高。希壬每每听见,便在心中冷笑,奸商和诺贝尔奖得主,哪一种高尚? “我不认为壬希喜欢听见这种评语。”钧璨回答。 “希壬哥比我漂亮,要是他穿女装和我站在一起,我猜,男人会选择追求他。” 钧璨未接话,从后头挥来一只大手,啪掉点点的话。 “很痛耶,你不怕把我打成脑震荡?”点点猛地回头,看见是希壬后,瘪嘴埋怨。 脑震荡?想太多,脑震荡是脑袋里面装有脑浆的人才会生的病,至于她,根本不必担心,因她是得了无脑症的肥猪。 “男人不想追求你,是因为你太肥,和我的容貌没关系。”他抢走点点的面包。 希壬咬一口,好吃,点点做的面包不是盖的。 点点追过来,想抢回残余面包,可他手长脚长,而她手短脚短,连平衡感、肢体协调度都比希壬差两百倍,不到十秒钟,面包没了,而她像等待酦酵的面团,整坨被摔进沙发间。 她噘嘴,“老天不公平,希壬哥明明是活动胃袋,为什么不长赘肉?” 没错,他每回见点点吃东西,直觉动作就是把她的食物抢走,热量全进了他的胃里,怎么生成的脂肪仍然圈到她的腹围上? “你知道,人类哪个器官会消耗掉最多卡路里?”希壬挂上邪恶笑脸问。 “不知道。”点点闷闷答。 她偎到钧璨身边,靠到他肩头,还是未婚夫最温柔可靠。 “大脑,我吃下去的热量全让大脑消耗掉了,而你,没有大脑可以消耗热量。”他拐弯骂她。 “啊……啊……”点点尖叫两声,爬到钧璨身上,勾住他的脖子撒娇,逼他帮忙讨回公道,可惜,温和的钧璨不喜欢兄弟阅墙。 钧璨和点点的亲匿,让希壬极度不舒服。 他别开脸,拿起桌上报纸分散注意力,可成效不彰,他瞄见她圆圆的屁股在钧璨腿上蹭来蹭去,他握紧拳头,生怕自己会冲向前,拿她的屁股当弹力球,揍个过瘾。 “钧璨哥,我不笨对不对、对不对?”点点还在嚷嚷。 不爽越来越甚,他直觉想把点点从钧璨身上拎开。 算了,忿忿地,他用力丢下报纸,阴阳怪气。 钧璨和点点同时转头看希壬,他的冰脸加上大便,很不对劲。 巴结地,点点爬下钧璨双腿,从包包里拿出照片,爬到他身边,软声说:“希壬哥,这是学校运动会,大家合拍的照片。” 希壬看照片,不发一语,她甜甜的笑,笑得他畅快无比,刚刚的忿忿被消弭。照片里,她占掉两个人的版面,在干面条间,酦酵面包最明显。 每个女生都穿细肩小可爱加上短裙,每个人的腿都像细尺蠖,而点点,她不是一小“点”,而是很大一点。 “有没有看到我身后站了两个同学?”点点问。 “没有。”希壬实答。 “有,后面有两个或者……更多个同学,她们发誓,再也不要和我一起拍照。” 点点解释后,希壬的阴阳怪气消失,大笑。“这真的是你?我以为是阿尔卑斯山。” 苛薄?没关系,每回他嘲笑她之后,心情就会不错。 “希壬哥,你对我越来越好了。”她扬眉,拍手,佯装天真。 有吗?希壬怀疑。 “你上次说我是长毛象、雷龙和史前巨蜥,比较起来,阿尔卑斯山……算是渐入佳境。” 他听懂了,近朱者赤,她学会反讽。 其实,她一直在想尽办法讨他欢心。他心知肚明。 就像上回,他和爷爷吵架,她拉他回房,磨着他玩梭哈。点点拍胸脯,说自己是货真价实的赌神。 第一回合,他赢了。不是点点牌技差,而是她的运气坏,拿到一手烂牌,于是她把筹码堆了一部分到希壬面前。 第二次,她输了。手中牌一样不精采,但会输,是输在希壬的表情太唬人,他明明只拿到一对六,却表现得像拿到同花顺。 第三次,她没赢,因为她的葫芦小输他一点点。 然后,第四、五、六……到第十次时,她输光所有筹码。 “要继续吗?赌神、赌圣还是赌……烂?”希壬勾起唇角问。 她把两张十元美钞放在他眼前晃,“这是两张受过诅咒的钞票,你要?” 她要是说钞票泡过化尸粉,还比较容易取信他人,至于诅咒?哈,科技早解出地震台风成因,这时代早没人相信翻身地牛。 抽回钞票,他笑得满脸春风。 “我对它们下过咒语,收下它们的人,会和我一样不幸。” 无所谓啰,他的不幸又不是从今天才开启。 然后,他一笑再笑,当笑意收敛同时,希壬发现,和爷爷的不愉快烟消云散。 她就是这样,默默地、默默地,用自己的方法将他拉进这个大家庭。 夜深,点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看见满桌子令人食指大动的佳肴,好香……烤鸭看起来又新鲜又美味,噢,冒着热腾腾蒸气的牛排……教人感动。 寂寞不会让人辗转难眠,饥饿才会啊。 恍偬间,她听见炸鸡薯条、鲍鱼燕窝发出串串银铃笑声,对她大喊:“来吃我啊!” “来了……我来了……” 点点被附身,自床上滑下双腿。 好香,是刚从铁锅里跳出来的鸡块在跳舞,香酥脆、一二三、澎恰恰,那是华尔滋舞步,典雅高贵。 点点滑两步,香味更近了……越舞嗅觉间的香味越近,点点发出如梦似幻的微笑,打开门,她像一缕游魂,脸上挂起迷蒙笑意。 手举在半空中,方想敲门进入的希壬,看着半梦半醒的点点,以为她在梦游。 她冲着他猛笑,抓起他的手臂,放在嘴巴里啮咬,唉……好吃,有肉肉的味道,胡须张鲁肉饭耶,又甜又嫩,还有淡淡的……肥皂香? 谁在鲁肉饭里加肥皂?噢,闷! 希壬由上往下看,看她像饥不择食的野狗,口味不对,仍舍不得放弃他的手臂。 五秒吧,或更久,她终于放手有肥皂味的鲁肉饭,朝楼下厨房飘。 “你要去哪里?”希壬问。 “炸鸡在叫我……” 他不说话,拎起她,带往自己房间,门开门关,希壬把她抓到桌前坐下。 当她看见活生生的炸鸡,嗯嗯,炸熟的鸡腿不能用活生生来形容,要说……算了,管他什么形容词,好吃最重要。 迷离退位、精神回复,她是一尾活龙,扑到他身上,紧紧拥抱恩人。 “做什么?” 他面露嫌恶地推开她,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里祭出微笑。 “谢谢你,希壬哥,我好爱你、好爱你!” 她爱他三秒钟,然后跳下他的身体,抓起辣味鸡翅猛啃。两分钟,她解决掉第一块。在希壬伡手拿炸鸡时,啪地,反应灵敏的肥猪手把他拍开。 “这是我买的。”希壬不平。 “我很饿……”天大地大,都没有她的肚皮大。 “看清楚,这是全家餐,有很多块。”他冷眼看她。 哦,她看清楚了,腼腆笑笑,点点把鸡腿塞到他手上。 油滑过她唇角,她心满意足大笑,“虽然你对我很坏,可是我决定要原谅你。” 他需要她的原谅?屁咧。 “不记得你做的坏事?没关系,我数给你听。上次,我爬到苹果树上面,你把我的梯子搬走,我一直叫你,你假装没听见。”食物下肚,热量持续补充,点点话多了起来。 “我是没听见。”他说谎不脸红。 “乱说,你笑得肩膀发抖。” 好吧,他承认,他故意欺负她,谁教她明明是孤儿,还生活得这么快乐。 “还有上次,你别以为我不晓得是谁把我推进池塘里,就是你。” “你有证据?”他扬眉。 “我看见你的影子了,家里只有你和钧璨哥才有那么长的影子,钧璨哥没你那么无聊,而且他的头发没像你那么长。”她撩撩他及肩长发。 很好,她不如他想象中那么笨。 “承认了?要不要连装鬼吓我那次一并承认?” 装鬼吓她?这可真是冤了。 “那次我回来,家里没半个人,我够紧张了,你还从门后跑进来,吓我一跳。” 这也算?他回家,不从门后出现,难道要从屋顶出现?他又不是圣诞老人。 “不以为然?好吧,我偷看你和你女朋友接吻那次呢,你把我丢到储藏室锁起来,够坏了吧!”这是囚禁呢,若非她心胸宽大,他得吃几顿牢饭。 不把她关起来。难道要说“欢迎观赏”,顺便奉送两张门票,请她在他和女朋友上床时莅临指教? “希壬哥,什么时候你才肯停止欺负我?什么时候你才要开始对姑姑、奶奶和钧璨哥微笑,什么时候你才不要惹得爷爷大发雷霆?” 她认真问,问得他无语。 他没想过在这里长住,他不认为这里是自己的扎根处,更不认为需要和众人建立感情。 “希壬哥……” “闭嘴,吃东西说话很恶心。”他不想同她讨论自己的人际关系。 说错话了吗?点点懊恼。 她的懊恼招揽了他的快乐,很好,就是这样,孤儿不应该快乐,孤儿要有孤儿的样子,最好是满肚子桀骜,满脸的孤臣孽子,千万不能像她,一派温驯。 扯一下唇角,再扯一下唇角,他的笑容在东扯西扯间成形,没有镜子作反射,后知后觉的希壬不晓得,她总有本事让他开心。 第三章 半年匆匆过去,希壬态度些微改善,他能和家人交谈,偶尔,姑姑问他心事,他也乐意适度倾吐,但他的认定间,“家人”并不包括爷爷,他们像两只刺猬,随时为对方张扬棘剌。 然而他对点点有明显不同,或许是点点不怕他的冷脸,东黏西黏,硬是把温情塞给他,也或许是点点的热情天性叫人无法拒绝,总之,你可以常看见两人挂在一起,打打闹闹,替家里增添热闹。 这学期,钧璨正式在课余进入爷爷公司学习,而希壬怎么都不愿意。 他说忙,真的忙吗?大概吧,他忙着和众美女周旋,女人一个接一个,他不是牛郎,对女人,却比牛郎更专业。 “我讨厌你的女朋友。”这天,点点一进门便抛下包包,气鼓鼓指着希壬说话。 “她们惹火你?”希壬瞄她。 “对。” 屁股往他身边沙发坠下,可怜的弹簧,上帝会为你开启另一扇窗。 “哪一个惹你?” “鼻孔很大那一个。”她用拇指、食指圈出两个夸张鼻孔。 “她做了什么?”他失笑。 “她打喷涕的时候有蝙蝠飞出来,流出来的鼻涕会造成洪水泛滥,生气的时候,呼出来的气体会变成飓风危害全人类。”是啦是啦,她不就事论事,而是做人身攻击。 “你干脆说,她抬头的时候可以看见她的脑浆。”希壬比她更刻薄。 “错,她的脑浆太少,要用显微镜才观察得到。” 点点青出于蓝,嘴巴和希壬一样尖酸。 “好吧,下次我不和她约会。”他答得干脆。 什么?这么简单就说服他,她不过嫌弃两声,希壬就放弃和她约会,那……再试试别人。 “我也不喜欢画紫色眼影那个。”她用食指将自己的眉角往上掀。 “你说的是joanna?” “对。” “她哪里不对?”希壬奇怪,几时起,她对他的女朋友那么有意见? “她的腿像鸵鸟那么长,一走路就尘烟弥漫,害后面的人找不到方向,而且她的紫色眼影不环保。” “不环保?”她把他弄糊涂了。 “蝴蝶蜜蜂误以为那是紫色郁金香,飞过去,不小心会让她的厚眼皮夹成动物性果酱。” 紫色郁金香? joanna若知道点点这样夸张她的眼袋,肯定火冒三丈,紫色郁金香马上变成紫色猪笼草,一口把小肥猪吞进胃袋。 不过,他没反对她。 “好吧,我把她从女友名单中消除。”说到做到,他拿出手机,把joanna的号码消除。 哇,太有成就啦,点点再接再厉:“那个‘去年一滴相思泪,至今流不到腮边’的长脸jane呢?” “脸长碍到你?” “我每次要看她的眼睛,由下往上,整整花三十秒才找得到,我站在山脚下,要找到富士山上的雪景都不必花这么多时间。” “谁叫你没事去找她的眼睛?”希壬咯咯笑开。 “对话时,正视对方眼睛是种礼貌。” 哦哦,那么背后批评人,肯定是礼貌中的礼貌啰。“那不是她的错,谁教你那么矮。” “错在她脸长好不好,她的粉饼刷两次就要换新粉蕊。” “她的粉蕊又不必你花钱。”他反驳。 “可她的脸长会造成小灰的情绪困扰。”点点义正词严。 小灰是家里养的马匹,性情温驯,点点常骑它在园里绕。 “jane的脸欺负到小灰?”他不解。 “对,小灰以为自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最特殊的长脸动物,jane的出现会伤害它脆弱的自尊心。” “小灰看见jane会自尊心受损,那它看见长吻鳄时,怎么办?”希壬反问。 “门房伯伯不会放长吻鳄进来,但你会把jane带进来啊!” “好吧,我不约她。”再一次,他删除名单。 多次成功造成点点的自我膨胀,她觉得再多的不合理要求,他都会答应。 勾住他的手臂,把头靠近他的颈窝里,甜甜的声音、软软的要求,她说:“希壬哥,你可不可以别交那么多女朋友?” “为什么不?”他看她一眼。 “她们出现,爷爷很生气……” 希壬打断她,脸色转为凝重。“你来当老头子的说客?” “不是。” 才怪,希王推开她的猪脑袋。 点点不允,硬把头凑上去,“我讨厌她们和你那么靠近,好像你才是她们的希壬哥,不是我的希壬哥,你怎么可以对她们比对我好,我们才是家人啊!” 希王的嘴角浮出笑意,姑且将她的不平解释为妒忌。 “我保证以后一定替你找个好大嫂,现在,你只当我的希壬哥就好,行不行?” 他还是不答,但笑意旷大。 “希壬哥,我鼻子过敏,tami的香水会让我打喷嚏……希壬哥,我有视觉障碍,amy的浓妆会害我短暂性失明……我常作恶梦,校医说,太多的女生会诱发青少女的精神分裂症……” 接下来,她无厘头的说词,他半句都没应答,只是笑着,长长的嘴角往上勾,偶尔憋不住的眼角跳动。 不过,这次之后,他再没让其他女人进门。 此次交手,点点知道,她可以对希壬无限制要求,于是软土深掘,她一寸一寸往下挖。 怪的是,每次的要求成功,她得到的不是胜利成就,而是幸福喜乐;更怪的是希壬,他无条件为点点配合,且配合得心平心安,他喜欢这份平安,于是,乐意配合。 点点倒楣到爆点。 她从树上摔下来,虽没伤筋动骨,却弄出一大片擦伤,她躺在床上有一声没一声哀哀叫,不敢四处移动。 躺在床上能做什么? 幻想啰,幻想穿着新娘礼服嫁给钧璨哥,钧璨哥很温柔,他会爱她,就像她爱他一样多。对咩,他们是一见钟情啊。 当当当当……点点要嫁给……咦?她的新郎怎么变成希壬哥! 猛地摇头,在她努力甩掉希壬同时,希壬冲进门。 他的脸很臭,二话不说,抓起她的棉被往上掀。 啊!点点尖叫,来不及掩住……那个。 她穿着短洋装,在棉被下磨蹭老半天,裙摆老早滑到腰部,他拉开被子,看见的是她的粉红小内裤,和大腿小腿上的惨不忍睹。 “爱爬树不会穿长裤吗?你有没有大脑?要是腿摔断,以后变成长短腿,看你怎么爬树!”他对她吼叫。 很尴尬ㄋㄋㄟ,穿小内裤听人训话,两条腿夹得再紧,都没办法自在。 “希壬哥,你再骂十分钟吧,到时历史重演,我将回到早上八点半,在无聊得想跳楼之前,我保证,一定会认真考虑,要不要去爬树,把自己摔个半死。”点点拐弯提醒,他的吼叫纯属马后炮,半点效用都没有。 安静了,很好!点点成功制止他的唠叨。 “现在躺在床上,就不无聊了?”他冷冷问她。 “还是无聊啊,只是没力气去爬树了。” “白痴。”他伸张五指,用力在她的头上胡乱揉,有泄恨意味。 “你背我到花园走走,好不?”她软声央求。 “你是擦伤又不是骨折。” “很痛呢,走那么远,我会昏倒休克。”她用委屈的食指,指指委屈伤了。 “走路痛,不会用爬的?”他没好气答。 “我又不是爬虫类……希壬哥,我昨天读到一本很荒谬的书哦,你相信人类是由爬虫类变的吗?” 话题转开一百八十度,她要转掉他的不爽快。 “哪里荒谬?”这是真理,不必怀疑。 “我说的是‘爬虫类’,用肚皮贴在地上那种耶!”她加强口气。 “我很清楚什么叫作爬虫类。”他皮笑肉不笑。 “怎么可能?当初老师要我们相信人类是从猴子演变而来,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了,现在居然要我相信,我的血液和鳄鱼有关系!?啧啧。”她露出恶心表情。 “这是达尔文在加拉巴哥斯群岛进行了物种观察后,所提出来的进化论。”生物天才碰到生物白痴,光解说都累得紧。 “达尔文要是到菲律宾群岛做研究,或许会提出新论点来推翻进化论。”点点反辩。 “近一百年来,考古学家从世界各地挖出许多化石,逐一证明达尔文的理论是正确的,而这些证据散播在亚洲、欧洲……遍及全世界。”他试着说服她。 “不可能出错吗?几千年前,最聪明的智者相信水灾地震是老天爷在发脾气;几百年前,最厉害的科学家认为地球是宇宙中心;而几十年前,没有人相信人口会快速成长到地球无法负荷;也许再过几百年,会有个聪明的科学家挺身推翻达尔文,说人类就是人类,不是爬虫类或猿猴进化而来。” 点点洋洋洒洒说一大篇,希壬听进去了,他发现,她的逻辑不坏。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说服你了吗?” 他不答,盯着她,想象她不是那么笨。 点点爽到爆,她不但成功转移他的怒气,还用白痴论点来推翻天才说。 她捧腹大笑。“哈、哈、哈!我居然说服最聪明的希壬哥?点点,你是最聪明的女生,以后,我要研究出比达尔文厉害十倍的‘退化论’。” 她的自我膨胀教人无奈。 “我要打电话告诉钧璨哥,说我辩赢你了,我要告诉姑姑,我比你聪明,哈哈哈……”她的得意越来越过头。 她才拿起电话,希壬便打断她:“你到底要不要去花园?” “我要。”点点连声嚷。 希壬坐到床沿,她忘记自己穿的还是短裙洋装,忘记脚伤的疼痛度一样,她跳上他的背,让他捧着自己的小屁屁往楼下走,而粉红色内裤随着他规律步伐,一隐一现。 勾住他的脖子,脸贴在他发间,他的头发乌黑柔顺,比许多女生的头发更美,他的身体很香,是让人舒服的麝香味,和男同学身上的汗臭天差地远。 她想,她很喜欢、很喜欢他。 他想,背着她一路走,不停歇。 他们以为这条路很远,会走到天涯、走入海角,走尽两人的一生,哪里知道,青春有限。 她拨开他头发,把脸贴在他脖子上面,眯眼,汲取他颈间温度,瞬地,他的脸炸成番红花,心跳失速。 再漂亮的女孩都没本事紊乱他的呼吸,怎地,胖点点有此魅力? 念头一闪而过,下一秒,点点的声音拉回他的注意力,然后,希壬笑容扩大。 因为她说:“我喜欢受伤,受伤希壬哥才会背我。” 他们并肩坐在木椅上,徐徐微风吹拂,懒懒的她懒懒地靠在他怀间,他的胸膛和他的背一样宽广舒适。 他的手指优雅修长,轻轻顺、慢慢滑,将她的头发织成长辫,簪上一朵鲜嫩玫瑰,那是他送的花,不是钧璨偏爱的桂花香。 “希壬哥,我能不能申请你和钧璨哥的学校?”她懒洋洋问,不是太认真。 “很难。”他实话实说。 “你和钧璨哥的说法一模一样,我怎么做才能像你们一样聪明?”她不明白,人类资质怎么高低相差那么多。 他扫她一眼,抓起她的手,凹出胜利的v字型,说:“把你的食指中指分开成两眼宽度,对着自己眼睛往里用力戳刺,你的手指就能顺利进入大脑中枢,然后,顺时钟方向转三圈、逆时钟方向转五圈,脑浆经过手指充分搅拌之后,你就能和我们一样聪明。” “你在开玩笑?”点点斜眉。 废话,当然是开玩笑。“你的脑袋只装得下食物,怎能变聪明?”他触触她的发,莞尔说。 点点听懂了,他指她的脑浆使用率太低。 “或者,我别念大学。”她咬咬指甲说。 “不念大学要做什么?” “结婚啊,反正钧璨哥要娶我。”她说得理所当然。 嫁给钧璨那根木头? 他几时关心过她?她饿到在沙发上乱滚,他连替她煮碗泡面都不肯;不管是生日、情人节或圣诞节,他从没对她认真,她的礼物要过一遍又一遍,还得逼他把礼物做成记录重点,交代管家太太去准备。试问,嫁这种无心男人,有幸福可言? “你怎知,钧璨想娶你?” 心扯两下,对这议题,他极不愿碰触,即使他早从点点、长辈口里,听过千百次,知道她早晚会成为钧璨的新娘。 “我们说好啦。”这是两人约定,在钧璨病榻前。 “为什么想嫁给钧璨?” “因为我们一见钟情呀。”点点想起那个初见面的下午,兴奋。 是吗,一见钟情?希壬脸色刷白。 “嫁给钧璨哥后,我要拿着结婚照四处跟同学炫耀:‘来哦,看清楚,他是我老公,我不必饿肚皮、不必把自己放到竹竿上晒咸鱼,就能以二十八寸的粗腰围,轻松拐到好老公,所以同胞们,丢掉沙拉吧,喜欢二十八腰比喜欢十八腰的男人更可靠。’希壬哥……” “做什么?”他的口气加了两分凶恶。 “你喜欢二十八腰还是十八腰的女生?你是外貌协会会员吗?”她想证明希壬和钧璨都是可靠男人,没想到,他编派自己不可靠。 “当然,我的女朋友要绝对绝对的高,不能像你这种冬瓜梨形人,而且要五官分明,不能像你,胖到五官糊在一起。再来,要够瘦,十八腰、十九腰都能接受,超过二十腰的女人别到我面前走秀,那会让我联想到馊水桶。最重要的是,要够聪明,能申请得上长春藤名校奖学金,不能只会做面包,就四处夸耀。” “我就知道。”沉下脸,她闷声回应。 “知道什么?” 知道他对她想嫁给钧璨这事反感?知道她想嫁钧璨的理由很烂?还是知道,如果他乐意,他也可以让她拿着照片四处炫耀? “知道你不像钧璨哥对我那么好。” 说什么鬼话? 搞清楚,她饿肚子时,是谁替她偷渡食物?她受伤时,是谁当她的人肉轮椅?她掉泪时,谁的衣服给她当临时抹布? “钧璨哥从不讽刺我,他总是温柔对我说话。”点点伸出指头,细数钧璨的优点。 那叫作矫情虚伪,不是温柔体贴。 “钧璨哥从不骂我,他总是假装没看见我做错。”她扳开第二根指头。 那叫作漠不关心,不是宽容善解。 “钧璨哥为我好,坚持不替我偷食物,其实他是痛在心底口难开。” 所以啰,他是笨蛋,割肉喂鹰,老鹰还嫌肉味太腥。 “我害怕的时候,他不抱我,是为了训练我的勇气。” 所以啰,她作恶梦跑到他房里,出让床铺陪她到天亮的宋希壬是小人,目的在于摧毁她的胆识? 气闷,他站起来,调头离开,不让她看见他的铁青脸色,生怕再多待一秒钟,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真会伸出食指中指搅烂她的脑浆。 “希壬哥,你要去哪里?”她扯住他的裤子问。 没去哪里,他要留她一个人在这里训练勇气,拨开她的手,他迳自往前走。 “希壬哥……” 他假装没听到,继续往屋子走去。 “希……唉,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 点点苦了脸,好烦。 烦什么?烦希壬哥不如钧璨哥喜欢她,也烦他突如其来的脾气,将她独自留在这里,她讨厌“一个人”、憎恶“一个人”,她想要牵着他的手,不爱一个人。 风吹开刘海,发间的玫瑰花香飘散,再加点油,希壬哥会慢慢喜欢她吗? 鲁钝的点点看不见希壬的心,而希壬被她的笨弄得很闷,他们都不喜欢三角关系,却没想过,他们从来都不是三角,只是单单纯纯的直线。 她对他,是什么心态?妹妹对大哥哥? 他的女友满街跑,说不定凑在一处,还能凑出亲戚关系,身边那么多女子环绕,照理说,他对女人的心理应该很清晰,只是,骂他懒吧,他连交往中的女人都懒得费心机。 所以他不知道女人和男人的差别在哪里,也因此,点点的心情,他永远抓不住。 点点黏他的次数比黏钧璨多,可她说一见钟情注定了她和钧璨的命运。 点点有心事只会告诉他,可她说爱钧璨比爱任何男人多。 点点在他床上睡得安适甜美,她抱他、亲他,说他的怀里是最让她心安的避风港。可她居然舍弃避风港,想嫁给钧璨——一个连让她开心都懒惰的男人。 点点问希壬,男人女人的饭要怎么炒?他说,可以无条件亲身指导,她笑红了脸说,不行,钧璨才是她的实验对象。 试问,当女人嘴巴和行为表现分歧时,你该相信她的语言或肢体动作? 希壬犹豫很久,决定相信她的语言,因为他相信,点点太笨,笨到连说谎都不会。 最后,他下定论——她喜欢自己,却爱钧璨。 接连两个月,二奶奶心脏病发作次数密集,出院入院,弄得人仰马翻,而这个月,二奶奶几乎没离开过医院了。 这事在全家人心底埋下隐忧,家人和二奶奶自己都明白,时间不多了。 半夜,点点自恶梦中惊醒,直觉地,赤脚往希壬房间走去。 没敲门,她打开门往里走,这是她的习惯,就像希壬为了她不时大驾光临,习惯不锁门一般。 “怎么了?做梦?”希壬还在忙,推开椅子迎向她。 “对。” 她二话不说投入希壬怀里,抱他紧紧。 回抱她,亲亲她的头发和额头,他浅笑问:“这回,饿得很凶吗?” 点点的梦几乎和食物有关,她说让爷爷奶奶收养之前,从没吃饱过,对于童年的唯一印象是饥饿,“饿梦”追了她很多年才停止,而在奶奶为她量身打造的减肥计画问,恶梦重回。 为了不让她被恶梦吓醒,他刻意在睡前喂饱她,但成效不大,他想,也许饥饿早已深入她的潜意识。 点点在他胸口处啜泣,希壬的心情也糟,莫名心慌袭上,跳不停的眼皮,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 “我去替你煮东西吃?”他揉揉她的发,低身,对她说。 “我不是梦见肚子饿。”她抬头,可怜兮兮。 “那你梦见什么?” “我梦见二奶奶跟我说再见。”喉咙哽咽,她索性放声大哭。 奶奶的病也让点点焦虑? 加了力道拥抱她,他在她头顶叹气,时间真的到了吗?这一天,他等过很久,久到以为永远不会来临,可这回……隐约心惊。 “我叫二奶奶别走,她只是笑着,越飘越远。”梦境太真实,真实得她恐慌。 眼皮又跳几下,她的梦和他的心焦一样无解。 “希壬哥,二奶奶要我转告你,帮帮爷爷,别和他针锋相对,爷爷很老了……希壬哥,我们去医院看二奶奶好不好?” “太晚了,医院谢绝访客,明天一大早,我带你去。” “一大早吗?” “对,你醒来,我们就出发。” “好。” “现在好好睡觉,才有精神照顾奶奶。”希壬打横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他躺到她身边,拉高棉被,盖起两人。 点点在棉被底下找到希壬的手,握住,拉到胸口处,抱紧。 “明天,我要说很多冷笑话给二奶奶听。”她侧脸对他说。 “好。” “我要带苹果给她。” “好。” “二奶奶想听邓丽君的歌,我不知道谁是邓丽君,你陪我去买cd。” “好。”都好,只要她和奶奶开心,做什么都行。 “希壬哥……” “什么?” “我希望二奶奶健康,希望你快乐,希望永远和你在一起,不要分开。” “好。”他轻轻拉开嘴唇,在漆黑的夜里,他喜欢她的“希望”。 “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对我好?” “不记得了。”他对她好过无数回合,怎记得哪个是第一次。 “你给我一条香蕉。” 给她香蕉,有吗? 噢!想起来了,他觉得香蕉是种猥亵暧昧的食物,从来不碰,那天姑姑给了他一条,他不好意思丢掉,点点从身边走过,想也没想,他把香蕉丢给她,反正她是家里的大型厨余桶,吞再多垃圾也不担心饱和。 “嗯。”希壬偷笑,头低低,把额头和她的靠在一起。 奇怪吧,她进屋,不过短短几分钟,竟将他整夜的心神不宁镇压,原来她的体重拿来压人、镇定神经都好用。 “我舍不得吃,顺手放在椅子上,要去找纸盒来包装。” 舍不得吃?怎么可能?那是食物、是她最匮乏的东西,她怎会想装纸盒却不装进肚子里? 因为那是他送的?小小感动涌上,她在乎他,他明了。 “等我找到纸盒回客厅时,看见何婶的大屁股正压在香蕉身体上,啊!我尖叫、她也尖叫……”再想到那刻,点点仍忍不住想笑。 可怜的香蕉,愿它安息。希壬大笑。 “我哭丧脸,拿来针线,缝了快一个小时,才把香蕉缝回原样。” 还能缝回原样?她太厉害。 “说实话,没有完全变成原来的样子,还差一点点。”她捏起拇指食指,做出“一小点”。 “干嘛缝,为什么不扔掉?” 只有笨蛋才会缝香蕉,希壬弯弯手肘,将笨蛋搂进怀间。 “怎么可以,那是你送给我的!李叔帮香蕉上了厚厚的亮光漆,我把它放在化妆台上,现在还很漂亮呢。” 不过是一条香蕉,但她的针线情让他感动莫名。 “希壬哥……” “嗯。”他喜欢她轻唤希壬哥。 “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知道。”也知道她的喜欢和爱不一样。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点点说得真诚。 “我知道。”也知道她很笨,笨到不懂婚姻会把她和另一个男人绑在一起,届时,她不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你伤心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努力安慰你。” “好。” “你孤单的时候,一定要找我,我会抱住你,让你知道我也有肩膀。” “好。” 她想当他的依靠?希壬浅浅笑开,够了,这样就好。 “你掉眼泪的时候,不要害羞,我有很多香水面纸可以送给你。” “好。” “如果、如果……”她踌躇。 “如果什么?” “如果二奶奶不能陪你了,你要记得,我在这里。”终于,憋了整晚的话,让她说出口。 他听懂她的忧心,微笑,他趴到她身上,把头埋进她颈间,紧紧拥抱。 无预警地,门被推开,奶奶闯进来。 “希壬,快到医院去,你奶奶情况危急……” 但当她看见床上拥抱的两人时,衔接的话断掉,瞠目结舌。 怎么会…… 奶奶往生,希壬变了个人,他正式加入爷爷的公司,拚命念书工作,好像这样才能消耗全副精力,才能让他在夜里得到短暂安宁。 他的转变让点点不安,暑假后,她要升大学了,同学们忙着找宿舍、拜访新学校新教授,点点无心照管那些,成天跟在希壬屁股后面。 偶尔她抱抱希壬,告诉他:“我在这边。” 偶尔她趴到他肩上,提醒他:“累的话,我的肩膀可以外借。” 偶尔她买来炸鸡,拿鸡腿在他面前跳康康舞,偶尔她泛着泪水对他说:“你瘦了,我很担心。” 点点安慰人的方式很拙劣,可是每次都成功,成功安抚他的心情,成功在谷底替他铺上柔软草皮,所以,他坠落却没受伤,他悲哀却仍然能够挺立。 点点的关心太过分,明显到爷爷奶奶知道她不对。 但他们不能说什么,希壬毕竟刚失去亲人,需要有人相陪,而点点是最佳人选。 于是,他们任着点点挂在希壬身上,同进同出、同饮同榻而眠,他们相信点点仍然天真、相信希壬懂得节制行为,也相信两人不至于发生不伦。 他们只是好兄妹。这话,点点保证过无数遍。 可是,这样下去好吗? 奶奶忧心忡忡,她和希壬的祖母为了一个男人痛苦,她不希望同样的事发生在钧璨和希壬身上。几经考量后,她在开学前夕,找来点点深谈。 这一谈,谈出点点不要的未来,也谈得她辗转难眠。 清晨,希壬踏出房间。 他敲开点点房门,挂着熊猫眼的她穿着卡通睡衣,头发乱蓬蓬。 “昨天没睡好?” 他揉揉她的发,奇怪,睡不好怎不上门,他的床从没拒绝过她的身材。 点点嘟嘴,她是没睡好,数一整夜的牛羊鸡猪加上马和骆驼,还是睡不着。 她吸鼻水,强忍喉咙痛,勉强开口:“希壬哥,我给你写了张单子,你要照单子去做。” 只是单子?一二三四五……她根本写了一整份报告,希壬打开,翻两页。 早餐没时间吃,可以提早五分钟告诉何婶,她会帮忙准备外带早餐。 秘书小姐请你吃午餐的时候,不可以说等一下,因为每次说完等一下,就会等到忘记吃。 一天要喝足十杯开水,开水可以加的东西是:蜂蜜、水果醋、新鲜果汁、茶叶(记得别喝热的,喝冷泡荼比较好)。 开水不可加的东西有:咖啡、糖、奶油球。 这份像报告又不像报告的东西看得他满头雾水,扬扬“单子”,他问:“这是什么?” “要提醒你的事啊!你头脑不好,常忘东忘西。” 被白痴说头脑不好?他要不要去撞墙? 摊手,希壬说:“说吧,有什么事是我需要知道的?” 他一问,她眼眶红翻天,抓住他西装下摆,死命咬唇。 “傻瓜,哭又不能解决问题。”大手揽过,他将她纳入胸口,那里有个不错用的港口,很适合收容泪水。 她哭五分钟,半句话都不讲,他才感觉事情大条。 “点点。” 希壬首调上扬,以他们的熟悉度,她该很清楚,他有脾气了。 “不要骂我,我很可怜。”她哽咽啜泣。 是啊,她够可怜了,勉强吞下脾气,他亲亲她额头。“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要从哪里着手帮忙。” “你帮不了我。” “对我这么没信心?”他推开点点,捧起她的脸,为她拭泪。 “不是没信心,是真的不可以。希壬哥……你一定要记得,以后要早点上床,不可以等我来找你,才睡得着。” 什么叫作“不可以等我来找你,才睡得着”?颠倒因果了,应该改成“她来,打断他的工作,逼得他不得不陪她睡觉”。 但他摇头,相信她不好受。 “以后少买垃圾食物,我不能再帮你吃了,炸鸡偶尔吃可以,吃太多会伤身体。”点点又说。 她帮他吃?有没有弄错?算了,话听到这里,他多少听出端倪——她要离开了。 “大学申请下来?新学校离家里很远?”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很远,嗯,好远好远。她猛点头。 他轻笑。 长长的手臂圈住她,又抱、又拍、又摇,轻晃着她的身子。有什么关系呢?假日就可以回家,怎哭得生离死别,又不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真不舍的话,他也可以去看她,陪她过节度假。 “爷爷奶奶要我到台湾念书。”答案揭晓,她又哭出一公升眼泪。 “什么?台湾!”希壬惊讶。 怎么可能?点点的中文除了说,阅读都有困难。 “奶奶说我不独立,将来怎么嫁给钧璨哥,她要我到台湾念书,说等我大学毕业,才能变成成熟女人。” 台湾,那是什么蛮荒可怕的地方啊?老师没教过,地图上小到找不到,她得飞十六个小时才飞得到啊! 大奶奶的理由太牵强,希壬沉吟不语。 是那日吧,她看见点点在他床上,慌张失措。希壬以为爷爷会找他谈,然日子一天天过去,他逐渐淡忘,没想到,爷爷还是出招了,对象是毫无招架力的点点。 他们想分开他和点点,他们的过度亲密让人担心了,是吗? “你不想离开的话,我去找老头子说。”问题在他,由他来担。 “别说,爷爷连学校都打点好了。”这趟,她非走不可。 “你可以反对,不必一味乖巧顺从。” “不行,爷爷奶奶对我那么好,怎能不听话?我只是不想离开你,希壬哥,我好怕。”瘪嘴,泪珠又沿着脸颊翻落。 “怕的话就留下,我代替你去台湾。” 他的宠溺让她破泣而笑。“你变傻了,是我要学独立,又不是你。何况爷爷才提了一大堆栽培你的计画,怎能让爷爷失望?” “独立?”他冷哼一声。 “希壬哥……” 深吸气,他盯住她,思索半晌后,凝声问:“最后问一次,你真的很想嫁给钧璨吗?” 给个不一样的答案吧,她给了,他便带她远走高飞,便尽全力为她架起两人世界,不管有没有丰富家产,他都不会教她吃苦头。他会维护她,一如从前;他会照顾她,比以往更甚;他会教导她爱上自己,一天比一天更深。 只要她给个不同答案! “当然,这种事怎能随便乱改,我是一定要嫁给他的。”这是她的多年认知啊! 她的答案令希壬失望,好吧,她既然一定要嫁给钧璨,那么分开势在必行,他们必须厘清两人关系,别继续暧昧不明。 背脊僵硬,表情冷酷,他强抑胸口苦楚,咬牙说:“既然如此,你就去台湾学独立吧。” 硬生生将她从怀中推开,希壬强逼自己放手。 点点望住希壬的背影,为什么他背影看起来那么哀愁,他受伤了吗?为了什么? 她不懂。 第四章 离开美国六年,点点果然独立自主、果然成熟有能力,也许,她仍然带着迷糊、挂着娇憨,但她的确长大了。 大学毕业后,她与同窗好友合开了“长春藤的下午”,六年中间,不只一次,她想偷偷跑回美国,但爷爷坚持她不能回去。 直到她和钧璨的婚期确定,爷爷才让钧璨和希壬到台湾开设新公司,奶奶说,爷爷年纪大了,落叶归根的念头一天比一天重。 钧璨和希壬到台湾,最开心的人当然是点点,多年不见,除了思念,哪来的生疏感觉?她疯狂地抱住钧璨和希壬,又跳又亲。 六年了,长长的六年让钧璨和希壬变得不一样,他们变得成熟稳健,有了商人的敏锐和霸气。但这些改变并没有影响他们和点点之间。 所有的事都很美好,希壬一样把点点摆在最前面、钧璨一样疼爱点点,随着婚期接近,点点的快乐逐日累积。 明明一切都很好啊,怎会突然变天?她不懂、不解,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一切。 点点把自己关在衣柜里,蜷着身体,把头埋入膝间。 乱套了,该做的事变得不该做,正确的事变得不正确,对和错误之间,她无从分辨。 钧璨爱上她最要好的朋友小慧。 他找点点摊牌,说小慧是他多年前的恋人,说那年,他们念同一所高中,无忧的青梅竹马情,让他们深深地、深深地爱上彼此。钧璨还说那些因车祸丢失的记忆,在见到小慧同时,逐渐忆起。 是这样啊,难怪当年爷爷软禁钧璨,他心急如焚,他拚了命要回台湾,回台湾见他的青梅女孩……若不是那场车祸、若非记忆全失,钧璨和小慧早就成双成对。 她收到的桂花纯属无心,那是小慧来不及拿的礼物,意外破坏了钧璨和小慧,而因缘际会成就了她的恋歌。谁输谁赢?不知道,也许到头来,满盘皆输。 如果,点点不要嫁给钧璨,那么钧璨和小慧旧情复燃,是美丽浪漫。 假设,点点和小慧不是好朋友,那么男未婚、女未嫁,这年头,变心是天经地义。 只不过,点点既是钧璨的未婚妻,又是小慧的闺中密友,道德感压迫得小慧和钧璨作出错误决定。 于是,婚礼在专人的筹备下,如期举行;于是,小慧和钧璨克制心中悲戚,强迫自己遗忘过往爱情;于是,点点卑劣地假装视而不见,开心准备婚礼。 直到钧璨哥喝醉酒、出车祸,昏迷刹那,他嘴里喊的是小慧而不是点点。 她,再蒙骗不了自己。 她的未婚夫深爱另一个女人,她或许能得到他的人,却得不到他的心。 她痛苦,小慧和钧璨也煎熬,既然如此,她坚持什么?坚持大家手牵手,陪她一起在地狱里翻腾? 不必了,她的天性中没有残忍这一项。 几经折磨,她打电话给小慧,将未婚夫出让,接着躲到衣柜里,一个人疗伤。至少她造福两个人,她让地狱不会太拥挤。 她喜欢钧璨哥,真的,她不只一次幻想嫁给他的情景,她发誓当他的好妻子,也发誓为他生儿育女,照顾他,全心全意。 她承认,他们之间没有热烈与眷恋,谁教他们聚少离多,但她相信,婚后,他们自然能培养出轰轰烈烈的爱情。 她承认,他们不像一般情人,悱恻缠绵、刻骨铭心,但那有什么要紧,她那么喜欢他,早晚,他们会走到这点。 要是再坚持一些、再卑鄙一些,她就能如愿嫁给钧璨哥了,可惜她做不到。 她恨自己! “举十个例子,证明把钧璨哥让给小慧是最正确的决定。”点点对自己说。“第一,小慧很聪明,第二,小慧身材比我好十倍,第三,小慧和钧璨认识,在我之前,第四,小慧……第十、第十、第十……” 第十为什么说不出口?很简单啊,钧璨喜欢小慧,不喜欢你,这么容易分析的事,居然要想半天!?笨,笨得无可救药。 认真回想,钧璨从没说过爱她,他们的交情建立于患难之中,她陪他走过复健期,钧璨当然心怀感激、当然同意爷爷奶奶所作的任何决定,包括娶个不爱的女人。 喜欢他,是她自己的事情,认定他,也是她自己的想法,她从未认真问过钧璨:“你,真的爱我吗?” 她以为这样就够了。 他不反对婚姻,而她一心热烈,她的认定替他做主认定,反正,统统不重要,只要能成为真正的宋家人,只要她真心待他……就足够。 哪知,根本不够,碰上真正的爱情,她自然要落败。 她输了,不是输给小慧,而是输给爱情。 若,她的感觉不算爱情,那是什么? 若,她不爱他,胸口酸涩又是什么?不甘心、不平或是见不得别人快乐? 她把头摇成波浪鼓,一阵急、一阵缓,缓缓急急,摇不出正确答案。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对自己大叫一通,高举双臂,胡抓乱扯,把衣柜里的衣服拉下,盖得自己满头满面。 “点点,你在哪里?” 房门被撞开,砰地一声。 是希壬的声音,他很急,一大早,他从返家的钧璨口里听见婚礼取消同时,便迫不及待跑到点点家里。 “点点,快出来,躲避不是最好的办法。” 当然不是最好的办法,却是唯一的办法啊!缩缩脚,她把自己往衣服堆里缩。 窸窸窣窣的声音引来希壬的注意,用力拉开衣柜,他看见被衣服覆盖的点点。 “你在做什么?” 又好气、又好笑,他动手把衣服抽开,扳过她的肩膀,看见覆在黑发下的眼睛,泪光晶莹。 笨蛋,把老公让出去,才躲起来哭,这么没竞争力,怎在社会生存立足? “出来。”他说。 “不要。”外面太亮,越亮的地方越显得她肮脏污秽。 “为什么不?”他反问。 点点把头垂回膝间。 怎能出去?爷爷奶奶和姑姑那边难交代,钧璨哥和小慧的爱情让她太伤心,阳光下的点点奸险恶劣,还有那一堆收到喜帖准备看笑话的人……她不想面对。 “别哭。” 他不顾她的意愿,伸手把点点抱出衣柜,她抓紧他的衣襟,把头埋在里面。 “乌龟!”他想气又舍不得对她生气。 乌龟就乌龟,无所谓,反正比这些更难听的话,她将一一听见。 同学会说:有什么好讶异,完美男人怎会把河马娶回家;朋友会说,凤凰怎能配河豚,那是截然不同的世界;收到喜帖的人恐怕要说:上帝显灵,把宋钧璨从虎口救出来,thanks! “饿不饿?”他问。 “饿。”她答得委屈。 希壬放心了,还知道饿,那么,她会痊愈。 “想吃什么?” 他从浴室拿来一桶温水和毛巾,替她洗脸,红通通的鼻子和脸颊,一场伤心,在她的雪白脸颊烙下痕迹。 希壬揉揉她的发,很难过,对吗? 他不责怪任何人,小慧尽力了,钧璨也尽力了,他们都不想对不起点点,但爱情这回事,抗拒无效。 即使是被伤最深的点点,也无法漠视爱情存在,才放手钧璨,不是? 点点抬头,任希壬在她脸上搓泡泡,他在她额头处点一些泡泡,往外划圈圈。 她的额头亮而平滑,没有抬头纹,看吧,胖有胖的好处,脂肪把她的脸撑得圆润丰腴,一看就是福福气气的娇贵千金。 他的中指在她鼻翼两侧滑动,上上下下,看不见半个毛细孔,她有个富贵鼻头,就算嫁不成钧璨,她也会嫁给别的董事长,因为她的董娘命全刻在鼻子上方。 他在她人中下巴处划半圈,泡泡替她做了假须须,而假须须间的唇瓣,红得让他不顾一切,想一亲芳泽,水水饱饱的唇,嫩得像初生婴儿,要不是她太伤心,他会亲她,真的! “希壬哥……” “怎样?”他没停下动作,拧来温毛巾,替她把泡泡拭去。 “我想吃大餐。” “好,什么大餐?” 他拿梳子,帮她把乱发理顺,在耳边打起两根辫子,左盘右盘,盘出一张清丽的公主脸蛋。 “我要吃很多大餐。” “开出来,看我会不会被你吃倒。” 希壬抱起她,把干净的点点搁在膝间,就像那年,她十七岁。将她靠在自己的胸口处,他央请规律的心跳声,替她稳定心情。 点点低头,白皙的脖子引人蚕蠢欲动,她从不知道自己有多诱人。 “我要吃龙虾三明治、海南鸡饭、干贝鲜蛤冬瓜汤、开阳白菜、佃煮牛蒡、蚝油牛肉、白灼鲜虾、月亮虾饼……再一瓶奥地利红酒就好。” “就……好了?”他问。 希壬笑开。很好,她没因失恋食不下咽,要是哪天,她真的把吃摆在伤心后头,那么,她肯定是非常伤心了。 “可以的话,我还想吃白兰地牛轧糖,和两杯蓝莓优格冰淇淋。” “当然可以,你再想想,还有什么想吃的,我打电话叫人处理。” 他拿起电话,二话不说,拨给他可怜的司机,隐隐地,他听见司机敢怒不敢言的叹息。 “我还要麻辣鸡翅,和薏仁豆花。” “好。” 他迅速向电话那头交代,不等对方哀怨,把电话挂上。 “我想……” 点点猛地抬头,不小心撞上他的嘴唇,反射地,她伸手触上他的唇。“对不起、对不起……” 刹那间,她触电,不知怎么回事,电流将她电得发笨。 “没关系。”他抓下她的手。“你想说什么?” “我想吃很饱很饱。”呆呆地,她注视他的唇,他的嘴通了电? “好主意。” 他笑开,完美的弧线在下巴上面勾勒成形。 “然后睡大觉。” 她仍然发呆,这回望的是他的唇线。 “很好的提议。”她的提议让他益发安心。 “再然后……我还没想到,但是不管要做什么,我要先让自己快乐,对不对?” “对。” 他搂紧她,清晨未刮的髭须刷得她额头刺刺痒痒。靠在他胸口,遗失的安全感回笼,她不怕了。 小小的心疼、小小的不舍、小小的酸涩,很多的“小小”压住希壬心脏中间,幸而,她好好地窝在自己胸口处,把这些恼人的“小小”驱逐。 爷爷奶奶?后天的事;请帖婚礼?还有一个礼拜;至于面对小慧和钧璨,她很难办到的话,他可以带她来个环球世界半年游。 她说对了,不管做什么,得先让自己快乐。 这天,他们像若干年前,他躺在床上,而她,缩在他身前。 转眼,“后天”到了。 飞机把爷爷奶奶和姑姑带到台湾,而点点、希壬和钧璨垂首,站在长辈面前。 爷爷板起脸孔,不发一语。 他的青筋暴张,面色凌厉,目光横过三人,锐利得让点点不自主瑟缩。 为了这场婚礼,他花掉多少人力物力,要知道,婚礼不只是婚礼,他还想借着婚礼邀请政商名流,趁机在台湾打开知名度,并让多年不见的亲戚老友,分享自己的风光,看看当年留美不归的穷小子,成了怎生模样。 结果呢?没了,一句婚礼取消,他精心策画的一切付诸流水。 奶奶和妈妈不安地互视一眼。 这些孩子在想些什么?才几天前,他们打电话给点点,点点开开心心地说婚纱做好了,别致的款式让她的腰围,看起来少三寸。怎才下飞机,便接到让人措手不及的讯息? 重重地,爷爷的拐杖击向地板,锐厉眼光扫射三人。 “说!为什么要取消婚礼?” “爷爷……” 钧璨方启口,点点便把话接了过去:“爷爷,是我不想嫁给钧璨哥。” “你一直想嫁给钧璨啊!怎会到婚礼前,突然变卦?是不是婚前恐惧症?”姑姑问。 奶奶拉过点点,拍拍她的肩道:“如果只是对婚姻恐惧,别怕,女生在婚前都会经历这段过程。你是不是担心,结婚后会变得不一样?傻点点,你嫁的是一起生活多年的钧璨哥,还有最疼你的爷爷奶奶和姑姑,怕什么呢?” 姑姑也走到她身边,轻声安慰:“以前我要嫁给钧璨爸爸前,也犹豫过,即使我那么爱他,仍不免在婚前胡思乱想,点点,别担心。” “姑姑,我真的不能嫁钧璨哥,不是胡思乱想、情绪恐慌,而是……”而是什么?越着急她越想不出一个合宜句型。 “妈,你别逼点点,问题出在我身上,与她无关。”钧璨挺身,他不让点点背黑锅。 点点抢在前面说话:“我喜欢的人不是钧璨哥,以前我弄错了,现在好不容易弄懂,姑姑、奶奶,我不能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生,对不对?” 爷爷气疯了,巴掌落下。 点点吓呆了,爷爷的巴掌在脸上形成灼热,同一刻,钧璨抢在爷爷面前,而希壬把她抓到身后护卫,暴张的目光怒对爷爷,仿佛他是九二一受难家属,而站在眼前的是宾拉登。 爷爷让希壬的目光弱了气势,挺挺肩,他用身分压人:“什么叫作不能嫁给不喜欢的男生?你知道我发了多少张请帖、对象是谁?你知道婚礼取消,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点点,你从来没认真了解过,收养你的是哪一种家庭,可以由着你耍性子!?” “爷爷,对不起,我错了。”点点猛掉泪。 希壬鼻孔喷气,大手将点点捞到怀间,用袖口替她网罗眼泪。 “你的错误要我付出多少成本代价?”匡啷匡啷,爷爷气得把桌上的杯杯瓶瓶扫到地板上。 “你爱付代价是你的事,但是别把点点算进你的成本里。”希壬推开身前的钧璨,冷冷答话。 这些年,他进公司打理事业,可不是屈从了爷爷的权威,更不是识时务为俊杰,他只是遵从奶奶的遗言,不想她离开人间,仍不心安。 “你在跟我对峙吗?”爷爷看着亲密的点点和希壬,难道…… 爷爷无法不欣赏希壬,他是天生王者,遗传了自己所有优秀基因,这样的孩子怎能不成材,只是他也遗传自己的执拗与霸气,这么相像的两人,要平心静气沟通,有程度上的困难。 钧璨插话,不想把局面弄得更糟:“爷爷,如果非要发脾气不可,把怒气放在我身上,是我的错,与点点无关。” “钧璨哥,别讲。” 点点拉住他衣袖,猛摇头,别把小慧招出来,她够辛苦了,不要再让爷爷为难她。 拜托。她用唇语向他请托。 “事情到这等田地,还有什么不能说!”爷爷厉声。 “对,有什么不能说?是谁主张隐瞒钧璨的过去,是谁匆忙替钧璨改名字,企图窜改、主导别人的生命?”希壬把点点圈在胸口,她别想在他面前冲出去当炮灰。 “希壬,你在说什么?”奶奶不可置信地看着希壬和钧璨。 “奶奶,我记起来了,白历行、游颖慧、黎皓中学、爷爷扣住我的护照不让我离开美国……所有的事,我全记起来了。”钧璨平心静气道。 “所以,这是报复?我养了两个好孙子,居然联手报复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爷爷指向两人,颤抖的食指晃啊晃,晃得奶奶赶忙扶住爷爷,忧心忡忡。 “宋钧璨不是我要的人生,我要的是白历行的人生。爷爷,你错了,你不该做这种事。”钧璨说。 “全反了!你们……”爷爷气到快昏倒。 点点从希壬胸口抽开身,跑到爷爷旁边,焦急说:“爷爷不生气,钧璨哥和希壬哥没要联手报复你,你别想太多。” “点点,收拾行李和我回美国,我要把公司统统收掉,半点财产都不留给这两个不肖孙子。”爷爷扯住点点。 希壬挡在前面,冷笑说:“控制不了我们,就想控制点点?点点不再是十八岁,当年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乖乖坐上飞机,依从你们的愿望变成独立女性,你以为独立后的点点,还会当个听话的好孙女?” “你!”老爷爷挫败。 “爷爷,你再不能控制我们,包括点点。”钧璨说。 “点点,你说,你还要不要当宋家的孙女?”爷爷转头问。 “可悲的老头子,到头来,只能挟持女人的心软。”希壬说。 “希壬哥,别说了。”点点转向爷爷。“爷爷不是想留在台湾吗?这是您策画好久的事。” “全让你们破坏了!” 有这么严重?不过是个婚礼,小小意外怎能改变多年的企画经营。 “爷爷,是不是只要婚礼照常举行,你就不生气、不把公司收掉,然后留在台湾?”点点轻声问。 “点点!” “点点!” 希壬和钧璨异口同声。 他们知道点点是爱好和平的天秤座,知道她会为大局委曲求全,更知道她没勇气违逆长辈,所以……她要改变心意!? 爷爷瞪钧璨和希壬一眼,对点点说:“没错,这是原订的计画。” “那我嫁给希壬哥好不好?希壬哥对我很好,我们可以很幸福的,至于钧璨哥,他可以做主自己的人生,这样不是一石二鸟、一举两得、一箭双鹏、一、一……”她语不惊人死不休。 她的提议显然震惊了所有人。 爷爷不说话、奶奶不应声、姑姑沉吟不语,点点愁了眉,眼光在希壬和钧璨身上流连,期盼得到一点支持,可是,他们看来比爷爷更愤怒。 说错话了吗?点点懊恼。 有了台阶,爷爷顺势走下。“你们自己去协调吧,我老了,管不着了。”他带奶奶进房间。 接着钧璨的母亲也进房间,这团乱,她得花心思才整理得出头绪。 长辈离开,点点跟着松口气。 她看着面色不佳的钧璨和希壬,他们比较好沟通吧? 蹑手蹑脚走到两人中间,别说姑姑满脑子乱,连她这个始作俑者,也乱得一塌糊涂。 吸气吐气,点点摩拳擦掌,提起勇气。go!上战场了。 她未出口,钧璨先说话:“荒谬,婚姻大事可以不经由大脑,就轻率作决定吗?” “是、是有点轻率啦,可是、可是没有……” 钧璨不等她的可是,忿忿旋身、出门。 很好,她惹火钧璨哥了。 侧过身,希壬的脸色一样烂,她抡起拳头在大腿外侧猛敲,再提一次勇气。 “希壬哥……” 又是一开口,就被拦截歼灭。 “你就这么爱钧璨,爱到不惜为他牺牲一切?如果我不同意娶你,你是不是要大马路上,随便找个阿猫阿狗嫁掉?”他口气阴森,吓得她连退三步。 爱情、婚姻,她宁可样样委屈?白痴加三级! “不会找猫或狗啦,我一定会找到人类才嫁,而且是男生。”她还在说疯话,想把他的火气浇一浇。 错了,她浇上来的是汽油,让希壬的一把火越烧越旺。 果然没猜错,爷爷要婚礼她就给婚礼,钧璨要小慧,她就退出成就两人,无脑症的笨猪头。 砰!一声巨大声响之后,门被希壬用力甩上。 他也走了。 更好了,在惹火钧璨之后,她又成功惹火希壬。 都说了荒谬,他仍在荒谬中插上一角。可笑! 更可笑的不只如此。 大奶奶找上希壬,向他坦承当年逼点点到台湾的心态。她还说,倘若他真心喜欢点点,别放弃这次机会。 还不够可笑?没问题,他再加上几条笑话。 第一,点点写了长长的五页报告,向他说明,娶她的一百种好处。 第二,点点一天照表排班,拿着鲜花向他求婚,他气爆了,偏又忍不住窃喜。 第三,她说“长春藤的下午”要关店,倘若他再不娶她,她会变成台北街头的流浪汉。 于是,他点头,经不起一o一次求婚,希壬投降。 婚礼按照原定计画进行,只是新郎换了名。 希壬想着前一刻钧璨对他的警告。 他说:“你的决定会害惨点点,她脑筋不清楚,你怎可以跟着瞎起哄?万一,将来她碰到爱她、她也爱的男生,是不是要因为这个权宜婚姻而放弃?” 不单点点脑筋不清晰,钧璨也笨得很,他没看见希壬对点点多认真,若不是爱情,谁值得他费尽心情? 点点早已碰上爱她的男生,眼前,希壬只能耐心等待她爱上自己。 十对俊俏的青少年男女,分站在红毯左右,手持花环,弯弯的花环,弯出一道道花墙,他的新娘将随着一群洒着玫瑰花瓣的天使,从红毯彼端走来,带着甜甜微笑,对他说“我愿意”。 是的,他也愿意。 愿意爱她,从以往到未来,不更变;愿意耐心等她发现他的爱,深刻缱绻;愿意教会她品尝幸福,愿意当她的上帝,为她挡去冰雪风雨。 婚礼布置美轮美奂,几万朵玫瑰让会场处处飘荡花香味,浅浅深深的各色玫瑰在众宾客的笑靥里,张扬美艳。 点点说,钧璨是第一个送她花的男人,于是对他一见钟情,桂花是钧璨的花,那么玫瑰是他的花,他将用玫瑰花迎接点点进入自己的生活。 他相信,有朝一日,她会说——希壬哥是第一个送我玫瑰花的男人,所以我爱他,一生一世。 结婚进行曲奏起,小小的女人,捧住大大的玫瑰向他走近,他没对她说过情话,但三朵、六朵……九百九十九朵的玫瑰花,替他说尽恋人间的甜蜜情话。 他不记得主婚人说什么,只记得点点的“我愿意”说得清脆响亮,没有半丝犹豫。 嫁给他,她并没有那么不甘心,对吧? 酒席间,应付多到吓人的政商名流,让希壬不耐烦,他边敷衍,边注意点点是否疲惫。 没见过面的朋友亲戚,热热闹闹围过来,阿谀奉承的话听到希壬头皮发麻,幸而,钧璨小慧出面解救两人,他不懂爷爷那时代讲究的衣锦还乡,只想尽快结束宴席,带走他的小新娘。 终于,曲终人散,秘书送长辈们回家,而钧璨也准备带着小慧离开。 临行,小慧拥抱新郎,在他耳边低语:“好好珍惜你得来不易的幸福。” “谢谢。”希壬说。 小慧是第二个知道他爱点点的人——在希壬和小慧被硬凑在一起的时期里发现。 “点点,要是有任何委屈,一定要让我知道。希壬,你不要欺负点点。”钧璨说。 他压根不赞成这场婚礼,他遇上爱情了,所以了解爱情在婚姻中有多重要。 “几时我们立场互换?”希壬冷眼瞄他,似笑非笑。 以往,同样的话都是希壬在对钧璨说,他不满钧璨忽视点点、不高兴钧璨忘记点点的生日、不平钧璨老在约会时放点点鸽子,好啦,角色调换,钧璨有权对他说废话。 “也对,我是个不合格的未婚夫,希望你会是合格丈夫。”钧璨说。 “放心,我一向比你负责任。”希壬回话。 “这是事实,点点,我很抱歉。”钧璨拉起点点的手。 “不是你错,是我分不清楚。”点点摇头,他不必对她说抱歉。 再面对钧璨和小慧,没想象中困难,她还是可以同他们轻松交谈,还是可以微笑,虽然难免酸意上心,不过没关系,希壬在,他有本领为她挡去不如意。 “分不清什么?”他问。 “分不清你对我只是关心不是爱,钧璨哥从没在意过我,对不?”她想清楚了,所以退出,她虽然笨,多少有骄傲与自尊。 “点点。”小慧轻唤。 “我把钧璨哥让给你,你欠我一个大人情。”点点耸肩,刻意微笑。 “我欠你的不只一个人情。”小慧红了眼,抱住点点,对她,她真的很抱歉。 “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娘家了,要是老公欺负我,对我搞家暴,你要替我出头……”话未说完,酸水在她喉间泛滥。 “希壬怎会对你搞家暴,他那么疼你呀!”小慧说。 酸水因病毒而起,小慧拥抱她,于是病毒扩散,小慧喉间一样酸。 “再哭下去,旁人真以为我对点点搞家暴了。”希壬难得幽默。 ‘对不起。”小慧放开点点,抹去两人的眼泪说:“点点,要好好经营婚姻生活,努力让自己幸福哦。” “我会。”点点比出童子军的三根手指头。 她们又是最好的朋友,没有未婚夫抢夺战、没有爱情争霸,对彼此的关心一如从前。 “希壬也一样,你要尽力让点点过得好。”钧璨说。 他没应答,只是淡淡笑过。 “尽力让点点过得好”,这件事不需他人交代,长久以来,他哪天没落实? “好好休息吧,我们先走了。”小慧说。 目送他们离去,点点叹息,歪歪脖子,把头靠到希壬肩上。 “很累?”希壬替她拨去发梢花瓣。 “不是。” “为什么叹气?”未入洞房先哀怨,真不给新郎面子。 “我以为办不到。”她再叹一口气。 “办不到什么?” “再度面对小慧和钧璨哥。” “你做得很好,告诉我,你这里,难过吗?”他指指她的心。 “有点酸,还可以忍受。” “那就好,慢慢的,你会忘记酸是什么感觉。” 而且,他的存在就是要将她的“慢慢”催化成“快快”,她将远离伤悲,他保证。 “酸不会太难受,你忘记我最爱喝柠檬水,而且越酸越好。”她笑出声,有点自嘲、有点讽刺,第一次遇见爱情,却是别人的爱情。 “笨蛋,以后不准你喝了。” 希壬揉揉她的发,不管她的发型是不是花了大把钞票梳成的新娘头。 两人相视而笑,希壬搂住她的腰,很好,至少,他让她忘记哀戚,在新婚的晚上。 第五章 点点坐在床沿,胸口扑通扑通乱跳,像发疯的舞者,狂乱奔跃。 她的眼珠四下转,苹果脸透出鲜红娇嫩,有点慌,充满异国风味的蜜月套房教人脸红心跳。 夫妻代表什么,她不会不知道,只是心太乱,未理出头绪前,她已嫁作人妇。 希壬在那方面……很有经验吧? 他的女朋友多到可以组军队、抗暴政,经验自然丰富且多姿多采,这样,她可以少伤点脑筋吧。 点点挪挪僵硬颈椎,试着挤出两句话来撑场面。 她的紧张没逃过希壬目光,他莞尔,把衣服从行李箱里一件件拿出来,挂进衣柜里。 糟,那方面不必伤脑筋,可收拾衣服,总得当老婆的来花心思,不能事事等着老公代劳。但点点仍坐在床沿,她习惯了,希壬在,不管是她或他的事,皆由他来烦。 “在想什么?”希壬瞄一眼,她的心思清清楚楚写在圆脸中央。 似笑非笑地,他坐到点点旁边,瞬定,她触电般跳起来。 马上,她惊觉动作不合宜,这是新婚夜,又不是跳蚤狂欢会,跳什么跳啊! 点点尴尬,问:“你看,漂不漂亮?穿上礼服,我有没变瘦?厉害吧,名家设计不同凡响。” “嗯。” 他在看她,弯下身,鼻头对上她的,眼光严肃。 看得她全身汗毛立正竖起,他的眼光像刚参加过饥饿三十的大野狼。 她脸部僵硬,声音卡在喉咙,勉强地、勉强地挤出话题:“我还以为,嫁给钧璨哥才能变漂亮,原来当新娘子,就会漂亮。” “嗯。”白痴答题法!他随口敷衍。 他还是看她,再凑近两公分,她的粉敷上他的脸。 她像北京名厨端上桌的肥美东坡肉,抖啊抖,抖得鲜嫩油脂滑落。 “你不觉得我好看吗?” “嗯。”这下子,他连唇都快凑上了。 “你要做什么?”她干咳两声,双手推推他“坚挺厚实”的胸部,他准备好“带枪入侵民宅”了吗? 听说第一次很痛,有人痛到昏倒,不知道她的处女膜坚强或脆弱,会不会固执得教她痛得死去活来? “你确定自己很漂亮?”他向前倾过四十五度。 她的上半身跟着往后仰倒四十五度,两人密合度是百分之百。“是姑姑说的……” 他摇头,啧啧两声,站直,斜眼睨人,“去洗澡吧,顺便照照镜子。” 待赦令颁布,点点喘口大气,马上踢掉高跟鞋,咚咚咚,奔进浴室里。 五秒钟后,浴室里传来惊叫声,她……和小慧的深情和解,将她脸上的彩妆变成泼墨画。 听见她的尖叫声同时,希壬捧腹大笑。 终于,新娘新郎双双坐在床边,原始律动即将登场,人类的延续由此开始。 点点很担心,比起他的前女友,自己是否逊色太多,更何况她们脸上没有泼墨画。 万一不满意,他会不会走出去,电话随手拨,不管网内网外,女友们随传随到,满足他的热情需要。 她揪着衣服下摆,想象从电影上看到的情色镜头,那个……男生的满意度要从哪里看出来? 啊……点点双脚发抖,因为……他上床了。 眼观鼻、鼻观心,点点用鼻子吸气、嘴巴吐气、鼻子吸气、嘴巴吐气,接着,她把左右手反转高举、踮脚尖拉开腹肌。 她在做瑜珈?希壬下巴微抬,用瞄猪圈动物的睥睨眼光,问:“你还不累?” “这是拜日式,可以吸收日月精 华,要不要一起做?保证你神清气爽,高血压糖尿病说拜拜。” 新婚夜,她脑袋装的不是男女合欢式,居然是拜日式? “不必,快上床,很晚了。” 啪、啪,他拍两下床,气势和黑道大哥要凌迟小弟之前很像。 “还早,要不要看电视?”说着,她的脚往起居室方向挪。 “上床!” 好大一声吼叫,害她以为枪响,噗地,她在两秒内跳上床,乖乖把自己送给大野狼。 “快睡。”说着,他闭上眼。 点点低头看,希壬的手环过她腰背,将她搂在胸前,他的腿跨在她腿上,胸腹紧紧相连,明明暧昧,他硬是把它弄得理所当然,好像她是有沐浴乳香的新抱枕。 十秒钟、三十秒、两分钟,他没有下一步动作,而点点的心跳从一百八降回七十下。 就这样?不会吧,是大野狼食欲不佳,还是她不够美味可口? “希壬哥……”她迟疑。 “什么事?”他闭眼回答。 “人家说,洞房花烛夜都要、要那个。”这种话很难启齿。 “哪个?” 他内伤了,心肝肠胃统统伤,原因是不明笑气撑破五腑六脏。 “要炒……一点饭。” 他的腹肌憋得频频颤抖,再吞口水,他张眼,斜眼看人,“你有葱姜蒜?” 什么什么?希壬的话把她搞得一头雾水。“意思是……我们什么都不必做?” “你准备好献身了?”他不答反问。 若她回答“准备好”,他肯定要发脾气,一星期绝对无法让女人做好准备,把自己送给另一个男人。 幸而,她从不对他说谎。“没有。” “没准备怎么炒饭,不怕烧成焦炭?” “所以……” “和以前一样,你又不是没有摸到我床上过。”大手遮住她的眼睛,他的话替她彻底解套。 “希壬哥。”她抓下他的手。 “还不睡?”别逼他改变主意,对于炒饭,不是自夸,他真的很行。 “我有点兴奋,聊天好不?”她圆圆的眼睛对他笑。 兴奋?他还以为她只有不甘愿。点点的形容词取悦了他。 “想聊就聊。”把枕头叠起摆高,坐起身,手支在后脑,他就聊天姿势躺好。 她靠进他胸前,他有枕头,而他是她的专属枕头。“刚到台湾时,我常睡不着、吃不好,你该看看,那时候的我真的很苗条。” “真的?” 他的表情写着「骗鬼了,你会苗条?那么猪会弹钢琴、狗会跳芭蕾,而桃莉羊会自己复制羊咩咩”,但疼痛从心底掠过,他不爱她苗条。 “我常想,若我溜回美国,你会找地方收容我,还是去告诉爷爷,把我下放到刚果或蒙古,更遥远的地方。” 他有这么残忍?看到鬼了,他明明就是温和善良的希壬哥好不好? “我偷骂你,骂你心好硬,怎么可以逼我学独立,骂完很多遍,还是睡不着,到最后……” “怎样?” “我想起被恶梦吓醒的夜晚,想起你偷渡进来的炸鸡块,想起你对我说过的床边故事,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她勾住他的脖子,在他满是胡渣的下巴处亲吻。 心跳两下,反应从下方处往上窜升,hold住,他是言而有信的大野狼。 “然后我很聪明。隔天,我买一床新棉被,折折折,折出一个希壬哥,躺在厚厚暖暖的棉被上头,想象着和你说话,说着说着,就睡着啰。” 就这样?她复制希壬哥的能力比桃莉羊更强? “那些年,你没有离开过我身边。” 把头埋入他颈侧,熟悉感觉回笼,她爱死了这种安全感。 她的话暖了他的心,叹气,他认错,他不应该将她推开。“对不起。” “我接受。” “以后不会了。”他不再将她推开,这场婚礼,已将她变成他的名下财产。 “那……明天……” “明天怎样?” “明天早上,我们去吃麦当劳?”吃着麦当劳,回想浓得化不开的青春,她喜欢那一年,没有寂寞与苦闷。 “很想吃吗?”他问。 “好想。” “我现在去买。”二话不说,希壬翻下床,拿了车钥匙往外跑。 半小时后,他们在异国风情的蜜月床上,享受一块块酥嫩甜美的炸鸡,两人的新婚夜没有炒饭,有的是欢乐美味的美式脂肪。 婚姻生活比想象中顺利。 新房子未盖好之前,钧璨搬出去,把公寓让给点点和希壬。 希壬忙到分身乏术,但他还是替点点改装了厨房,大型专业烤箱、各式大师级工具,让点点的面包天分得以发挥。 很快地,整栋大楼弥漫面包香,五十几个住户,户户都收到爱心面包,不同的创新口味、不同的造型,面包店里,绝对找不到这种特殊面包。 下午六点,点点把刚出炉的桔酱核果面包夹进点心盘,连同从小慧家掠夺来的蓝山咖啡放在客厅桌上,穿了凉鞋,往楼下跑,她要到警卫室等老公回家。 为什么要等老公?她热爱唱望春风?或是没有她,希壬找不到家的门牌号码?当然不是,而是……好吧,点点承认,她很废,老婆能做的事,她样样不行,相形之下,“等门”就成了重点工作。 她是弱鸡老婆,她自问过,娶这样一个妻子,对希壬而言,到底有什么好处? 反复思索、反复考量后,她的结论是,nothing,她的存在对希壬毫无帮助。 唉,她勉强希壬,做了件毫无好处的事。 在罪恶感的谴责下,点点绞尽脑汁,企图找到身为妻子该做,且符合能力范围的工作。 她找到了,敦亲睦邻是一个,接老公、让他感受婚姻生活的温馨是另一个。 “我在这里!” 车子停下,点点拚命挥手,把希壬的注意力往自己身上带。 希壬下车、走近,把自己的外套往她身上加,推推她的笨脑袋,说:“我要讲几次,天冷,下楼记得多加一件外套。” “才一下下嘛。”勾住希壬手臂,她笑脸迎人。 看,很像吧,所有人都相信他们是对恩爱夫妻,虽然他们没炒过饭……谁教她擅长做面包,不擅长中式饮食。 “感冒别哭。”他作出一脸酷。笨点点,笨到他一天到晚想把她挂在身边。 “感冒就感冒,反正你会煮姜汁茶给我喝。”耍赖,她和以前一模样。 “你感冒,计画泡汤,损失的不是我。”习惯性扯扯她的头发,手指滑过,他喜欢她的柔顺在掌间轻滑。 “什么计画?我要听。”站到电梯前,双臂打开,她要听完计画才准他回家。 “自己想。”他忘记她的脑袋、膝盖和脚趾头都不灵光。 “拜托啦,讲给我听。”点点嘟嘴皱眉,用她自认最可怜的表情看他。 “不要。”说讲就讲?也不去探听一下,他在商场里的绰号是铁血宰相。 “那……交换?”哭衰没用,只好拿出硕果仅存的智慧,把肉饼脸凑近他。 “交换什么?”伸开大手,他把她的脸推开十公分。 “你告诉我计画,我告诉你电梯秘密。” “电梯秘密?” 它能直达十八层地狱,或是照出不存在的人影? 他在这里住半年多,没听过这类传说,总不会她住不满一个月,就和灵界朋友套上交情。 “你听过后一定觉得很甜蜜。”这是从甜甜的韩剧里copy下来的剧情,浪漫又美丽呢!“说不说?你说不说嘛!” “你的秘密值回票价?”他瞄她。 “一定值!你快说。” 希壬把公事包交给她,她双手接住,抱在怀里。“两个月后,我要到美国出差,我打算带你去。” 他要从总公司带一票人马回来,以后,总公司迁往台湾,他们将在未来十年,把重心伸往港陆。 “哇!我要带着结婚照回去。” “带结婚照做什么?” “向爱取笑我的老同学炫耀啊!谁说帅哥只喜欢竹竿纸片人,杨贵妃也在几个世纪前风光过。”她挤挤腰间脂肪,肉肉不是决胜点,运气才重要啦。 啪地,希壬打上她的笨脑袋,多年经历,她没长出新脑浆,想的事情和以前一模样。 “电梯有什么秘密?” “来。”她牵起希壬同进电梯,按下开关后说:“闭上眼睛、默数到五。” 一、二、三、四、五,他合作。 “张开眼。” 他又合作。 “看到什么人?”点点对着他笑问。 电梯里除了他和点点,哪来的其他人,莫非真有不明的飘浮体?犹豫,他没答话。 “看不到?”她皱眉,把他的脸转到自己脸前,再问一声:“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人?” “除了你,还有谁?”他没好气回答。 “答对了,就是我!这是一个浪漫传说,传说闭上眼睛、数到五,当你张开眼睛刹那,看到的,就是你这辈子最爱的人。” “作弊,电梯里只有我们,不管睁眼闭眼几次,我只会看到你。”谁相信这种荒谬传说。 她是在作弊啊,一天作弊两回,送他出门和接他回家。 她想,天天作弊,说不定他会成为她的真命天子。 也许婚姻开头不美丽,但她希望圆满结局,她只是运气太好、身边男人太优,但她衷心希望,把运气变成命运、再转为命定,从此,他认定她,不变。 “作弊很糟吗?”她仰头问。 “当然。”他骄傲地由上往下看,只有白痴才靠作弊来欺骗自己有实力。 “你从不作弊?”她不服。 “我的能力还需要作弊?” 说的好,她没实力,才需要靠作弊替自己赢得白马王子。 运气不会持续,就像她和钧璨。到头来,运气用罄,她失去王子,而钧璨得到真正的爱情。会否有朝一日,运气再度消失,希壬哥离去?原因是——只能靠作弊的她,缺乏实力。 “怎不说话?” 他弯腰,看着浪漫泡泡被戳破的女孩。 “你相信命运吗?”她问。 若他信了,她就要说“命运将他们排在一块儿,不管爱情在不在,他一定要负责她的安全感与未来”。 “我相信人生得双手创造。” 所以他将创造两人的美好未来,不管钧璨在她心底留下多少痕迹,他会抹平。 “命运也很重要。”她坚持。 他嗤之以鼻,不答话。 她当他同意自己,笑出弯弯唇,然后闭上眼睛,五、四、三、二、一,再次作弊。 她学做菜,从最简单的芦笋沙拉、清蒸鱼做起。晚餐桌上将会摆出三菜一汤,至于饭嘛,很抱歉,水放太多,干饭变稀饭。 叮咚。 谁啊,这时间? 点点纳闷,关掉炉火,走到客厅开门。 门外站了个美艳的褐发女子,鲜红色套装在身上,将她妆点得高贵美丽,她的五官立体,半点都不肉饼,金色高跟鞋在脚上,她起码比点点高一个头。 “请问,希壬哥在吗?”美女问。 找希壬哥? 有什么好惊奇,打从盘古开天地,凡有美女上门,一律指名找宋希壬。 “他上班,还没回来。”点点闷声说。 “你是……” “我是……”点点尚未自我介绍,先让对方截下。 “我知道了!你是点点、希壬哥的妹妹,对不对?你好,我叫艾琳。”她热情地揽住点点肩头,捏捏她的圆脸,把她当成十五岁。 “你好。”点点打量她,估计她和希壬的关系。 “希壬哥什么时候回来?”艾琳问。 “他加班,大概八点才会回来。” “哦,又加班,这个工作狂。”艾琳噘嘴埋怨。 她在嫉妒,美女就是美女,即便是抱怨也漂亮到不行。 “你要不要进来等一下?” “我到公司找他好了,我以为他在家,才把照片送过来,想说,可以顺道一起吃个饭、看电影,那……算了。”她耸耸肩,笑得大方。 “你要拿什么照片给希壬哥,我可以帮忙。”至于吃饭看电影,免了吧。 “是我们儿子的照片,我想,他会希望快点看到。不麻烦你了,我亲自送到他的办公室。” 什么?等等……她有没有听错?儿子,希壬哥有儿子? 挖挖耳朵,她要再确定。 “你是说儿子?你们两个人的……儿子?” “是啊,总不会是女儿吧,想不想看照片?”说着,她从纸袋抽出照片。“很像希王哥,对不对?我们爱死他了。” “你们的儿子?”点点喃喃重复她话,眼光涣散,视线对不住焦距,脸色倏地苍白。 “你真可爱,同一句话要问几次?没错,是我和希壬哥的儿子。”艾琳加重语气。 哦,所以……儿子……点点倒抽气。 形容不出真切心情,酱油、糖、醋连同洗衣粉、漂白剂全倒在一起了,那滋味,吞下去,教人翻出整副肠肝胃。 可能吗?儿子。这么大的事,爷爷奶奶、钧璨哥怎不知道? 不可能吗?希壬的风流韵史太丰富,发生意外事件可以理解,况且,美女帅哥,生出来的儿子一定人人叫好,和布莱德彼特的女儿一样,照片卖到杂志上,可以大赚一票…… 天,她在说些什么,语无伦次。 “你们有孩子,为什么不结婚?”点点把食指放进嘴巴咬,加了力气,企图咬出些许知觉。 “你在说笑话吗?希壬哥这种男生,怎能用一张证书将他绑住?我才不做这种蠢事。” “结婚是蠢事?”点点问。 “希壬热爱自由,一个女人满足不了他的胃口,所以,我不当他的唯一,只想当他的永久。”艾琳笑笑。 她做错了,错把热爱自由的男生圈禁? 难怪,听见她的提议,希壬哥气得转身离去;难怪,她得用尽力气,才能央得他同意。 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告诉她,他有了人见人爱的儿子、有美丽大方的“永久女孩”,她不会逼他结婚的,她很乐意到街头随便找个男人,她乐意…… 没错,乐意。天秤座女人喜欢成全别人、喜欢世界和平,偏偏她的世界汹涌波涛,心难平。 点点想笑笑,表示她的“乐意”童叟无欺,然乐意和失意挂勾,让她无所适从。 接下来呢,该怎么做? 告诉希壬:“哦哦,我知道儿子的事了,你打算怎么向我解释?”或者说:“放着那么美丽的艾琳不娶,你的头脑比我更有问题。”再不然笑咪咪说:“哈哈,我知道你的秘密了,从实招来,那个儿子,身上有多少你的优良基因?” “点点?”艾琳唤她。 有几分茫然、些许惊惶,点点愣愣地看她。 艾琳微笑,“你和希壬哥形容的一模一样。” “是吗?他怎么形容?” “他说你傻得很可爱。”说着,艾琳学希壬动作,上前,揉揉她的头发。 傻得可爱? 这是他眼中的点点?不美丽、不聪明、不能干精明,她有的是傻气。 记得希壬的择偶条件吗? 艾琳绝对绝对的高、不是冬瓜梨形人;她绝对够漂亮,不会胖到五官糊在一起;她绝对够瘦,不超过二十腰,而且天天到他面前走秀,最重要的是,她够聪明,申请得上长春藤名校。 “请问你念哪所学校?” 点点问得突兀,但艾琳不以为意。 “哈佛啊,你怎问这个?” 果然,艾琳是名校的资优生,不像她只能做面包,输了,她老是输,输过一个又一个,赢她的女生满街跑。 “又发呆?我要走了,不陪你啰。”艾琳拍拍她的肩。 “你知道希壬哥的办公室在哪里?” “当然,我就在他身边工作,再不高兴,也得在他面前待足八小时。”艾琳低头看看腕表说:“真的要走了,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拜拜。” 点点恍然大悟,他们日日见面,他们的亲密比她和希壬多十倍,他们的能力旗鼓相当,他们的智商在同一百分比里面,而艾琳比她了解希王……更多。 “再见。”她机械回答。 艾琳背过身,露出一抹意味深远的笑。 哼,她对点点鄙夷。 没道理的,她不该输给这样的女生,她不甘心,但确定,下一回合,她会赢。 点点关上门,自卑感从门缝墙角窜出来,她来不及躲,让自卑砸个正中,一阵昏眩,她又想躲到衣柜里。 希壬回到家时,已经超过十二点,比点点预估的八点钟足足晚了两百四十分。 她想,和艾琳见面,欢乐时光肯定飞快。 有没有背过长恨歌?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不管是不是春宵,对于热恋情人,再长的光阴都嫌短暂。 希壬进门,看见缩在沙发上的点点,电视开着,一壶柠檬水喝掉大半。 他走近,习惯性地想揉揉她的头发,点点躲掉了,从现在起,她不爱这个动作,不爱他和艾琳的任何雷同。 怀疑闪过眼帘,他看见她的眼睛布满红丝。 “哪出韩剧又来骗你的眼泪?”他关掉电视,扯唇,没营养的东西。 “没啦。” 看在她哭得那么凄惨份上,他把她抱进怀里,下巴靠在她额顶,用亲匿安慰她的可怜兮兮。“今天在家做什么?” “做无聊事。”不像他的艾琳,只做有建设性的工作。 “比如?” “我对镜子喊话。”摊开两手,那是她的镜子,一个映出她无数缺点的镜子。 “对镜子喊话?”白痴造句法?没关系,这种方法就是专为白痴设计, “我说,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它说:点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用幻想来满足自己的不足,她的确会做这种事。 “不对。”点点用力摇头。 “不然它说什么?” “它给我两打原子弹,说我炸掉地球上十分之九的女生后,我就是最美丽的女生。”如果换成艾琳来问,它才会说“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生”。 哈!她的话惹来他的大笑。 “还有呢?”嘲笑她,让他很快乐。 “我对着粉红色拖鞋说话。”她把脚往上踢,对话过的拖鞋还挂在脚板上。 “说什么?” “我安慰它们的辛劳。” “它们哪里辛劳?” “它们必须承载我可怕的重量。”要是换成艾琳,她的拖鞋肯定说——主人,你身轻如燕,在你脚下,我们轻松得不得了。 哈哈哈,她的笨居然可以娱乐别人,不错,有进步。 “还有呢?” 还有,她对着结婚照向他追问,为什么隐瞒艾琳和儿子的事?她对照片说很抱歉,她不该逼他走入婚姻,打乱他的全盘计画。 这段话,她不打算对他说。因为坏心眼来了,她的卑鄙再度现形,若他不肯主动提,她就要捣起眼睛,镇压良知,假装不知情,继续当他的快乐妻子。 她知道自私不好,可她不想放弃希壬,她明白这样做对不起艾琳,可艾琳也说了,不当希壬的唯一,只当他的“永久”。 说定了,两个“永久”并存,谁也不干扰谁,她仍然当个什么都不会的笨妻子,艾琳持续做他的旗鼓相当。她不到公司,艾琳也别侵犯到家里,划分好管辖区,各自维护势力范围——这是她花四个钟头想出来的结论。 “又停电?你是小慧哦。”他捧起她的头,东摇西晃,想个笑话,需要大量用脑? “小慧不发呆了。”有了钧璨哥和爱情,她恢复资优时期,资优生是不发呆的。 “说,你还做哪些无聊事?” “我无聊到煮满桌子难吃的晚餐,幸好你加班避灾,否则你会因为食物中毒进加护病房。” 她又取乐他了,仰头大笑,谁说结婚不好?小妻子几句话,让他的疲劳全数消除。抱她进房内,她淡淡的痱子粉香引诱了他的欲念。 他冲动,但不能是今天,他愿意忍,忍到他的小妻子主动奉献。 第六章 无聊持续在生活中酦酵,她的抱歉从对拖鞋、对结婚照……到对屋里每样东西。 这里不是她该待的地方,这些东西她无权拥有,她的自私,掠夺了一个男孩对父亲的想望,罪恶戚侵蚀她每寸神经,渐渐地发展成恐惧。 “为什么想嫁给钧璨哥?”点点举起一柄平底锅自问。 “想保有眼前的生活?童年吓坏你了,你再不想回到过去。” 所以她要钧璨,要的是一张长期饭票。困顿磨练出她若干本能,她本能抓住幸福,本能让自己爱上钧璨? 真是本能?本能让她在放手钧璨同时,抓住希壬?不考虑希壬的感受、不介意他是否愿意接触婚姻,凭借着爷爷奶奶的支持,和希壬习惯性的宠爱,走入婚姻? 真可怕的本能。 “你很自私。”她对自己说。 她的自私有历史可证,她利用身分,阻止希壬的女友上门,她利用小慧的不忍,企图把钧璨留在身边,她不想离开家人、不想改变,她拚了命想抓住什么,结论是,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为什么她不要开诚布公谈开?为什么她不成全一个圆满家庭?为什么她的童年凄惨无比,却不能理解孩子需要父亲?讨厌,她好讨厌自己。 “你是我见过最恶劣、最肮脏的坏女人。” 点点猛然扭开水龙头,拚命对自己泼水,她既矛盾又害怕,无解念头在脑间盘踞。 电话铃响,她惊吓,回神,匆忙走入客厅。 “找哪位?”点点说。 “点点吗?我是艾琳,我有点事,暂时抽不开身,麻烦你转告希壬哥,新光三越的约会,我会晚一个钟头,大约……八点半见。” 艾琳的声音紧绷了她的神经,不自主地,她头皮发麻。“希壬哥不在。” “他还没下班?那不必转告了,我直接打到办公室。”飞快地,艾琳挂上电话。 他们八点半要在新光三越约会? 不对,希壬哥要回家,她下厨为他煮了凤梨饭,不是非常美味可口,但她的厨艺的确进步许多。 不,希壬不会赴约,艾琳的八小时过去了,剩下来的时间是她的。 点点进厨房,像对谁宣布似地,灌下一大口柠檬汁,入喉,才发现柠檬汁尚未稀释。 她猛烈呛咳,咳得满脸通红,弯腰伏身,趴在水槽前,眼泪鼻涕齐流。 “才不会去呢,希壬哥答应我……”话到一半,声音嘎然终止,他怎能答应她? 电话钤再响,她喝口水,解去咳嗽,再度回客厅接电话。 “喂。” “点点,是我,晚上我不回去吃饭了。” “是。” 所以他要去约会,所以他们的约定不算数,所以她的凤梨饭确定孤独。艾琳越线了,跳过八小时,侵占她的领域时间。 “怎不说话?”他的声音愉悦、语调轻快。 和艾琳约会,让他心情很好? “有位艾琳……” “我知道,她刚打电话给我了。” “那就好。”连隐瞒都不必?她无助点头。 “累的话,先睡,不必替我等门。” “是。” 怎会累呢?没工作、不必赚钱,连丈夫都不必她费心情,少奶奶生活说累,未免过分。 “有其他的事吗?” “没。” 她没事,唯一要事是假装天下太平,假装艾琳告知的事实影响不了她,若连这点都办不到,只好二度举白旗投降,在把钧璨送到小慧身边后,再将希壬送出门。 “好,再见。”希壬说。 “再见。” 她走回厨房,拿出垃圾袋,把刨挖了半天的凤梨壳连同炒饭,丢进袋里。 抓起锅子,擦擦洗洗,她的手臂很用力,咬住唇的齿关也很用力,她必须够用力,才能将泪水留在眼眶里。 突地,多年前的对话跃上脑问。 “我是不结婚的。”希壬说。 “为什么不?所有人都要结婚。” “一个女人满足不了我,我要三宫六院。”他似笑非笑。 “要是很多女人替你生很多小孩,你怎么办?” “担心我养不活他们?那你就少吃一点,你少吃的部分,能让我养一打小孩。” 当时,她笑他是大色狼,他说幸好她不是小红帽,她听不懂,他解释,小红帽才是大野狼的菜。 了解,他不要婚姻,他要自由来去三宫六院。明白,他是大野狼,她却不是小红帽。清楚了,对于他,她是场多么不乐见的意外。 好,第两千次,她证明自己是白痴。 她跑到新光三越逛街,想什么,根本是一目了然。 视线在人群中搜寻,说逛街,不如说逛人,她想“撞见”希壬,想笑着问:“哦,加班加到新光三越,被老婆抓到了,怎么办?” 然后……他将决定摊牌或继续隐瞒,若他选择后者,她的罪恶感可以免了,是他决定她的位置,决定委屈为他生小孩的女人,倘若他选择前者……没关系,顶多再来一回,反正退让,她很有经验。 终于,近两个钟头后,她在nike的儿童专柜间看到艾琳和希壬。 希壬背对点点,艾琳拿起几件衣服在他身上比划。 他那么高,怎穿得下童装?下一刻,点点懂了。他们是在替“儿子”选衣服。 是啊,地上的纸袋露出玩具火车一角,另一个纸袋有她小时候最想要,却怎么也得不到的七十二色色铅笔。 她记得,奶奶领养她的第一年,在圣诞节前夕间她想要什么礼物,她毫不犹豫地说要色铅笔,然后她得到了,她成了全世界最快乐的女孩,大约从那时候起,她发誓,永远不离开宋家。 点点苦笑。 跟踪人,应该变装或者躲到柱子后面,但点点什么都没做,于是一下子,艾琳捕捉到她的身影。 艾琳笑笑,假装没察觉,故意挑了个篮球交给希壬,他没多想,直觉把球顶在食指上绕圈圈,就像那些nba的球员。 他的表演让艾琳笑弯腰,伸出双手,夸张地又拍又叫。 点点缓缓绕到他们后面,蹲在一排球衣旁边,探出头,偷窥他们的快乐。 那么开心啊……点点在脑海间搜寻画面,希壬和她在一起时,有没有那样开心过? 艾琳拍拍他,从他口袋里面抽出皮夹,“你儿子的东西,你付钱。” “儿子你没份?”希壬不以为然。 “计较!好吧,衣服你付,我付这颗球。” “公平。” 买过运动衣,他们走几步,在皮尔卡登专柜前驻足。 “在想什么?”希壬问。 “我想给儿子学小提琴。” “为什么?” “他有音乐天分,上回我带他去看快乐脚,走出电影院,他一路哼着小企鹅的音乐,你简直无法相信,曲子他只听过一遍。” “真的?”希壬问。 “学音乐的男孩最能吸引女同学眼光,我中学时期,爱上了一个会拉小提琴的男生。想想,你儿子穿着西装站在舞台上拉小提琴,当父母的多骄傲。要是再有个天使般的小女生走来献花,哇哇哇……”艾琳越想越开心。 “他才六岁,你就想当婆婆?” “婆婆?恶。”她露出恶心表情。 希壬搭起她的肩,往柜里走,“走吧,我们把这套西装买下来。” 他们……真要好。 心沉入谷底,点点不晓得是什么力量在支撑自己,只觉得世界在眼前崩塌,一块一块、一瓦一瓦,碎片打得她头晕眼花。 没把握了,她猜真相出炉,他会选择摊牌。 她不知站过多久,直到艾琳和希壬又从专柜走出来,往另一头走去,他们想替儿子买下全世界吧。 点点不由自主地跟着,眼光再离不开两人,跟着吧,分享他们的快乐,想想如何能让希壬也这般快乐。 如果她也替他生儿子?那么,她就和艾琳势均力敌了? 哈!怎么可能势均力敌?艾琳的身材、美貌和智慧,她半点及不上,艾琳的儿子有音乐天分,她生出来的小孩大概只对吃有天分。 “那是点点吗?”艾琳挑眉问。 希壬回头望,看见心不在焉的点点正跟在两人后面。 她怎会在这里?希壬不解。 “是你告诉她,我们要逛新光三越?”艾琳明知故问。 并没有,希壬浓眉聚起,若有所思。 “要不要做个小试验?”她亲密地勾住他,继续往前走,不让点点知道自己已被发现。 小试验?他望艾琳一眼,她在想什么?艾琳向来聪明过度,没人能抓准她的心思。 “你从不怀疑在点点心里,你到底是哥哥、是无从选择下的新郎,还是,她真的对你有几分男女之情?”她笑得柔媚,半咬的红唇衔起一丝娇羞。 她问住他了。 “倘若她真的喜欢你,就会嫉妒你和美女在一起。”艾琳指指自己。“若是不喜欢你,她根本不在乎你和谁亲匿。” 话说着,她涂着艳丽蔻丹的食指轻轻滑上他的胸口处,暧昧地贴贴点点,画出一颗爱心。 一把抓住她的手,他凝眉沉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这个呀。”说着,她攀上他的肩,当众给他一个麻辣级的法式热吻。 看见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惊慌失措、双目圆瞠。她不想抓奸了,不要水落石出、不要希壬作选择,维持原样就好。 不然,她再退一些些,艾琳拥有他白天十二小时,把连同睡觉的十二小时留给她,好不好? 若还是不行,那么、那么……艾琳可以入侵她的家里,可以做客、可以加入他们的休闲生活…… 假如,对艾琳,这个条件仍然不够好呢?假如她想要二十四小时,并维持一生一世呢? 点点被定住,僵在原处,一动不动。 “点点,是你吗?” 艾琳热情跑来,勾住她的手臂。 “嗨,我是艾琳,你记不记得我?”艾琳热情得过分。 “艾琳、希壬哥。”她勉强回神,勉强逼自己抬眼看希壬。“我、我来看电影,好巧,你们也在这里。” 临时,她找出一句可以让她不必面对摊牌的谎言。 “你刚刚看见什么没?”艾琳笑问。 心虚一闪而过,她蹙眉。 她看见了,希壬确定,他好看的五官被石化,温体肉变成冷冻菊花。 “没有。”点点忙摇头否认。 “其实,我可以解释的。”艾琳说。 “不用啊,解释什么呢?我什么都没看见,呃、呃,我只看到小孩子的衣服,每件都好可爱哦。”她笑着说谎,笑着辛苦。 “你电影看完没?我和希壬要去吃饭,要不要一起?”艾琳大方邀约。 “不、不必了,我晚餐吃得很饱,哎呀,又胖两公斤,你们、你们去吃,我的电影快要开场,你们……好好玩哦。” 说着,她急急转身,急急挥手,逃难似地跑开。 钧璨和小慧教会她,在摊牌之后,没有人可以回到原点,所以,她不要解释、不要摊牌。 艾琳看着落荒而逃的点点,笑说:“戏白演了,她什么都没看见。” “她看见了。”希壬沉声说。 “真的?你确定?” 还能不确定?这笨蛋,只有心虚的时候会蹙质。 心虚什么,她是老婆又不是地下情人,为什么不跳出来,指着艾琳,恐吓她离他远一点?说他身边画了两百条界线,谁都不准逾越。 “不行,我得去解释清楚真。”说着,艾琳往前走。 希壬拉回她,冷声问:“你没听见,她不要解释。” “你这个老公当得真失败,她居然对狐狸精的热吻没感觉。”艾琳回身笑说。“再接再厉吧,希望十年后,她会对你发展出感觉。” 再一箭,艾琳成功打击到他。 “回去吧。”他没有心情选礼物了。 艾琳挑眉、轻吁气,她下了一步险棋,结果是大获全胜。 鸵鸟再次发挥自我欺骗本领。 那天,她煮了一锅花生汤圆,热热的汤圆蒸气袅袅,希壬回家,她笑眯眼,把汤圆奉上。 他淡淡看她,眼底宠溺不见,她看惯的笑眉笔直成线,他生气了,她想。 为什么生气?生气她跟踪他和艾琳。 是啊,他那么聪明,肯定一下子就猜出她在说谎。 希壬极重视隐私,那时,爷爷聘请征信社,调查他课余和哪些女生鬼混,希壬知道后大发雷霆,和爷爷吵了一架,离家出走,还是二奶奶将他劝回家。 这次,他也要离家出走吗? 她要不要认错,大力保证再不会发生这种事?或打死不承认,假装没看见他们一起为儿子选衣服、没听见他们儿子的音乐天分and热情拥吻? 你猜天秤座的人会怎么选?猜对了,为了和平,她选择后者。 “希壬哥,要不要吃汤圆?”她拉他坐进椅子里,巴结讨好地把汤圆送到他手中。 他不接。 推论——他气得厉害。 “知道我今天看哪部电影吗?满城尽带黄金甲耶!天啊,场面豪华得教人目不暇给,真的是大的制作,看来,中国大陆很有心进军奥斯卡。” 他不答话。 所以,他的生气不是厉害而已。 没关系,不管他的冷屁股多么冰,她的热脸温度够。 “中国人多嘛,当然没问题。说到人多,告诉你一个笑话。 有四个人坐在火车上,德国人拿出香肠咬一口,就往火车外丢,他得意说:‘我们德国香肠很多。’俄国人拿出鱼子酱,打开吃两口,也往车外丢,他说:‘我们俄国鱼子酱最多。’南非人马上拔下钻石戒指往车外丢,面不改色说:‘我们南非就是钻石多。’ 中国人东看西看,心想五千年历史文化的泱泱大国,怎容外人呛声,于是,一把抓住在走道跑来跑去的小孩子往车外丢,微笑说:‘我们中国嘛,就是人多。’” 说完,点点大笑,一面笑、一面偷瞄希壬,他没笑。 唉……他快气死了。 “要不要洗澡?”点点问。 他不答话,两颗眼珠子没离开过她身上。 他是聪明的男人,从生技转学经济,没碰过困难;初试身手,他在公司里大放异采,就是处处和他不对盘的老头子,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瞧,能力这般高强的男人,居然坐在这里,对一个搞笑女生、一碗汤圆,坐困愁城。 他以为两个月的婚姻生活让她有了改变,他以为她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便会以他为天,慢慢地,他成了她的唯一世界。 够讽刺吧,这个“唯一世界”被强吻了,她无关紧要,还要他们“好好玩”。 你说,天底下哪个当太太的,容许丈夫和另一个女人“好好玩”? “不想洗澡吗?是不是玩得太累?明天再洗吧,我去给你拧一条热毛巾。”点点让他看得全身发毛,想迅速逃掉。 他怒气冲天,在点点转身同时,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往厨房走。 厨房,他饿了? 不,他的汤圆连碰都没碰。 厨房里有什么?啊,有菜刀,他气得想拿菜刀砍她? 她在身后,追着希壬胡思乱想,他突地止步,她收势不及,撞上他的背。 他要做什么?点点退两步。他不准她退,用力将她拉回身前,有强烈的家暴倾向…… “如果我做错,你告诉我,我改。”她被他的专注眼神吓住。 告诉她?怎么告诉? 说:“限你在最短的期间内,把钧璨挤出脑袋。”还是朝她大喊:“别自私自利地只要享受我带来的便利,却没想过回馈爱情?要是没本事爱上我的话,那么,不必再演戏了,就此打住。” 然后,他继续当他的大众情人,而她,再找间长春藤的下午窝进去。从此,他不必再管她的快乐、不必理会她是否忧愁,不必分分秒秒把她挂在心头。 不,他说不出口,他的骄傲不容许他向人乞爱。 抽出一瓶xo,他倒满酒杯,逼她喝下。使出最后的杀手锏,要是过了今晚,她心中仍然收纳不了他,那么,他放弃。 “你要我喝酒?”点点小心翼翼问。 是不是喝醉,要砍要杀比较不痛? 点点愁了眉目,想对他实招,可实招之后呢?他要亮底牌了吧,底牌一出……就像玩梭哈,她从没赢过他。 他的底牌是儿子和艾琳,她的底牌呢,只有一个权宜婚礼,严格说来,她连真正的妻子都不算。 “喝掉。”他变成蓝胡子,把老婆剁一剁,丢进地窖那位仁兄。 那是鹤顶红吗?是不是毒死她,比较省事?“可以不喝吗?” “不行!”他目露凶光,射出来的α射线,让她浑身发毛。 点点看他,他脸上映着「不可违背”。 “希壬哥。”她轻声说。 别开脸,他拒绝她的可怜,不等了,就是今晚。 “认真想想,我们有很多年不在一起。”她推开酒杯,直接缩进他怀里面。 还用说!? “我并不知道,那些年,你过得怎样?” 他和她不一样,他知道她在台湾的每个消息,再小的事都瞒不了他。 希壬不语,她往下说:“人是会变的,那些年,你有了什么变化呢?”比如,有了事业与情感上的最佳拍档、有了心疼的孩子。 他直视她。 她也知道人心会变,为什么她不变一变?为什么即使钧璨爱上别人,她仍然固执地把他锁在心深处? 他不说话,点点认定他不愿意告诉她。 是,希壬从不和人分享心事,他做事有自己的方法,他习惯保有自己的隐私,从不对人解释。 好吧,如果要弄昏再惩罚她,就这样了。 点点端过他的酒杯,一口气把酒喝光。 灼热感沿着喉咙往下窜烧,绋红扑上她的脸,她变成粉红点点。 她的酒量奇差无比,一杯酒就能让歌喉破到不行的她唱高山青,若喝两杯……浮起迷蒙笑意,她将勾住他的脖子大跳艳舞。 再喝一杯吧,点点为自己添满第二杯,她需要更多的酒精,因为,她想献出人生第一场钢管秀。 希壬低眉看她,他从来不必藉助酒精,来让女人对自己臣服,而这个笨女人,除了酒,他想不出其他办法来让她主动亲近自己,她啊,一而再、再而三刷新他的纪录。 她又笑了,醉酒的她,笑容可掬,甜甜的酒窝里漾满幸福甜蜜。 飞啊……飞高高,她踩入云端里,旋转,小仙女挥动魔棒,她成了宴会里最瞩目的灰姑娘。 “王子殿下,请问,肯不肯与我共舞?”说着,她贴上他的身体,磨磨蹭蹭。 她不醉已够吸引他,每晚他得在床上背道德经,逼自己控制情欲,而醉得芬芳甜美的点点,就算请出老子也不够用了。 扶住她歪歪斜斜的身子,他冰在冷冻库的五官暖化,眼神随之柔软。 笨女人,坚持又没有奖状可以拿,怎不认真看看身边男人,他值得她全心去爱。 “王子,看清楚哦,我不是大姊、不是二姊,我穿玻璃鞋不必削去足跟哦。”拾起脚跟,她的重心不稳。 她在笑,笑得勾人魂魄,红红的唇靠得他好近,忍不住,他低头,封住她的柔软。 甜美…… 他的吻加了热度,一度一度往上飙,是暖化的地球,速度快得教人无力回天。 她浑身发热,因为酒精也因为他的吻,她喘息,为着同样的原因,又热又喘……有理智的女人知道,该离火源远远、远远……可是,酒精驱逐了她的智慧。 于是,她仍然在笑,笑着捧住他的脸,再吻一下、再吻一下,她要吻满一千下,明天醒来,青蛙变王子,她将变成全宇宙最快乐的小公主。 啄啄吻吻,这个没经验的女人,连基础勾引都做不好。 希壬莞尔,忿忿消失,热烈激昂取而代之,再次低头,他封住她的唇,辗转吸吮,他要她所有的馨甜。 她双腿虚软,只好仗着手臂勾住他的颈部,奸稳住自己,可怎么稳呐,她醉了,一塌糊涂的醉,朦胧醉意间,她看见他爱她、她爱他,看见想象多年的爱情。 原来哦,爱情是这番光景…… 褪去他的衬衫,她想贴他更近,双手抚过他的背,每个肌理、每个纹路,都教她心醉不已。 她要他! 要的、要的,她要他的身体、要他的心,即使只有今夜,也没关系。 她的主动教他疯狂,希壬打横抱起她,走入他们的“蜜月套房”。 夜,越夜越美丽,在月光下,交织起一张张情网绵密…… 第七章 他的手压在她腹间,小小的重量、大大的温暖,那暖意呵,从肚子中间扩散出去,扩散到四肢百骸。 她喜欢,喜欢冰冰的手脚被他包裹,喜欢自己的背贴在他宽宽的胸口,那安心……一分一分。 很久了,照理说,优裕生活早该驱走她的危机感,只是并没有,她仍然想牢牢抓住心安,许是童年记忆太过深刻。 然钧璨教会她,这是错误的,在缺乏爱情之下,没有男人甘心被圈绑,所以她清楚,不能抓住希壬给的安全感。 是的,不能。 她没忘记自己带给钧璨多少痛苦,同样的苦,她怎舍得加诸希壬身上? 拉开他的手,偷偷下床,冷空气让她全身一颤。唉,是坏习惯,她习惯在他的体温中寻求幸福感。 进浴室盥洗,缓缓梳起长发,一次次顺过,顺不平心中抽痛。 她并没有醉到不省人事,她知道自己是怎地藉酒壮胆,怎么耍心机勾引他的欲动。她,很坏。 昨日,她相信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子,才有机会和艾琳抗衡;今日,她想起除了艾琳之外,还有个天才儿子,“抗衡说”顿时成了笑话。 更何况,艾琳心甘情愿不当“唯一”,而她,嘴里说没关系,心底仍然在意,像她这种心口不一的女人,真的不适合热爱自由的男性。 于是,矛盾又矛盾的她,决定让良心出线,还给希王选择权利。 梳洗后,她转回房间。 希壬醒了,他背靠在床头,手枕在后脑勺,似笑非笑地望住点点。他以为她会害羞、娇怯,可她没有,意外吧,这回她不在他的估计当中。 “希壬哥,饿了吗?我帮你做早餐。”她口气平稳,仿佛昨夜没发生任何改变两人关系的重大事件。 “不必,我不饿。” “要不要我帮你泡咖啡?” “我今天不必上班。”换言之,他可以在床上同她耗一整天。 “那,我们谈谈好吗?”点点拧眉,决定好了交还选择权,事到临头,她偏又不舍。 “好。”要谈昨夜的外遇吗? “我没告诉过你,我的童年。”深吸气,她告诉自己,没有不舍权。 在这样的早晨谈童年?希壬不解单细胞动物的神经思维。 “自有记忆起,我就是街头游民,我和爷爷在街头行乞,有时一整天,连半毛钱都要不到。夏天还好,冬天地下铁又湿又冷,碰上大雪,常有人冻死,后来爷爷死了,我就跟在一个陌生叔叔身边,叔叔不见了,我又去找另一个游民跟着,也许是带小孩很烦吧,往往没几天,我又得找新的大人跟。那些人,有的友善、有的脾气坏,有的会拿石头砸我、迫我走开。” 这些话,她从未对人说,那是最不堪的记忆。 “直到一年冬天,我被路人发现躺在冰雪里面,我以为自己死了。我听见围在身边的人说我好可怜,我不禁想问,既然觉得我可怜,为什么不给我一点面包,别让我死前那么饥饿?清醒后,我被送往孤儿院。” 他不知道她的童年那么悲惨,心疼报到,他想拥她入怀,她摇头,拒绝他的安慰,这时候,她要清醒,不想有太多温情。 希壬被拒绝,有一丝不愉悦,但他无法对可怜的女人发脾气。“你爸妈呢?” “不知道。” “后来呢?” “我在孤儿院时,也老是找个人跟,我是大家眼中的跟屁虫,没办法,我一定要跟着人,才会感到安全。我努力让自己很可爱,让人觉得即使我是脏鼻涕也舍不得甩开,我听话、当好小孩,我尽力当甜甜的乖学生。” 她是包了糖衣的苦药,皮甜、心苦,苦自己、甜外人。 “之后,你让爷爷奶奶收养?” “是,钧璨哥是我在宋家,第一个黏上的人。” 所以她要钧璨,倒不如说她想要安全感?希壬想。 “钧璨哥是好人,我花很多年来喜欢他,并且鼓吹自己相信,我真的爱他。钧璨哥爱上小慧,我又说服起自己放弃。你常骂我委屈自己,可生活经验教会我,委屈才能求全,委屈是生活常态,不管你爱不爱。” 她望他,他不说话。 点点喟叹。“希壬哥,你是第二个被我黏上的人。我知道这种心态不健康,我怎能抱着童年习惯,不断重复同样的事!我明白,这不是爱情,不足以维系婚姻。”深深叹气,她凝视希壬,“记不记得,我央求你结婚时,说过什么话?我说,哪天你有了心爱女生,我不介意离婚。这句话……仍然成立。” 心痛得难以自抑,但她坚持看他,看他下一步怎么做。 若他大骂她笨蛋加猪头,那么他有一点点在乎;若他气得把她抓起来杖责上三十,罪名是头脑不清醒,那么除了在乎,他还喜欢她,比她所知道的更多。 果真如此,她不管道德、不要自尊,她要努力当他的妻,创造出一个与“永远”相关的奇迹,即使这个奇迹里,有第三个女人的身影,即使她心口不一,很介意自己是不是唯一。 他没骂她,昨夜的热情陡降到零下五十度c,全球气候大紊乱,他的心覆上厚厚冰雪,是明天过后的惨状。 希壬从床上落地,挺拔身影站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凌厉眼神掉在她身上,他定定注视她,很久,久到她心慌。 冷冷的,他酷寒的表情伤人。 经过昨夜的浪漫缠绵,他以为即将不同,没想到,今晨,她居然说“婚前约定仍然成立”。 她不在乎他,确定! 瞬地,他的爱情变成天大笑话,他输了,彻底输给她的顽固。 “你真的不介意离婚?”他寒声问。 看吧,她说了一大篇,他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抓住重点主题——你不介意离婚。 瞧,他多认真,可见离婚存在他心底,好久时间,只不过碍于情面,尚未主动提起。 “是的。”点点轻点头,心痛。 是的是的,喜欢一个人,要学会放手,因为他是人,不是东西,他的心无边无界,你根本无法掌控,硬把他捏在手心里,只会教他窒息难挨,只会让他想躲到你抓不到的海角天边。 放手吧,像放手钧璨哥一样,任他追逐幸福,那么多年以后,他再想起自己,也许……心存感激。 “很好,今天,你把我的衣服搬到客房。”拳头在他身侧收缩,青筋爬满手臂。他压抑打人的冲动,转身,往浴室走去。 他说很好……在希壬背后,点点红了眼。 吞下哽咽,难受吗?当然,但那是她的决定,不怨人。 换下睡衣,点点走到厨房。不管怎样,她仍旧是他的妻子,再委屈,都要替他准备爱心早餐。 打开炉火,双手忙碌,两颗蛋、一点培根、烤得香酥的奶油面包和香浓咖啡,经验让人熟练,但对于放弃婚姻,她仍需要多加磨练。 希壬出房间,她端起盘子,堆起笑脸,甜甜对他说话:“希壬哥,你还没吃早餐。” 他连看都不看她,往门口方向去。 “你来不及了吗?等两分钟,我用保鲜盒替你装起来。” 希壬置若罔闻,换过皮鞋,开门、关门,消失在点点的视线内。 两手端着早餐,她低头垂肩,“笨,怎会来不及?今天又不必上班。”她对着盘子说:“他啊,是和艾琳的约会来不及了吧!” 从六点到十一点,点点在楼下等老公。老样子,她忘记加件外套,希壬看见,又要叨念了吧。 十一点十分,希壬没回来,她抚抚裸露的手臂,希壬是对的,真的会冷。 这时候,他该吃过了吧,上楼别忘了把菜收拾好,也许再做一点消夜。 十一点二十五分,希壬没回来,警卫室的伯伯叫她好几次,说夜深了,回家等吧。 回去吗?她已经等五个多钟头,若是他再过十分钟就回来,那么前面的等待不全成了泡影? 十一点四十九分,车道上没有汽车声,更冷了。 双手抵住下巴,她告诉自己,就算真要离婚,她也要当个好妻子,直到最后一分钟,她照样要甜甜对他笑、照样要对他巴结讨好,即使明白,做再多,皆枉然。 十二点八分,警卫伯伯关掉大厅的灯,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不能适应。 还不回来吗? 他的心,恐怕早已飞奔,早上的话,不过解套他的躯体。所以他光明正大了,所以他再不耐烦维系婚姻假象,那么……今夜,或许不回家…… 点点死心,墙上的钟没有夜光显示,她分辨不出分秒。 离开沙发,她步履蹒跚,有些累,结婚后,第一次,他不归。 凌晨三点,希壬回家,看见桌上摆着消夜和纸条。 纸条上写着:希壬哥,我累了,先睡啰。早上,你要我把你的衣服搬到客房,可是我想了又想,主卧房的床比较大,还是留给手长脚长的你,我搬到客房好了。 对了,今天艾琳小姐打过两通电话找你,我留下她的电话,让你回电。 一样的轻快语调、一样的开心自在,爱琳的两通电话没让她产生危机感,连搬到客房,她都惬意得像游戏。 这样的点点,能拿她怎样? 艾琳说,妒嫉是爱情中最重要的成分,少了它,代表爱情已过去。 他和点点之间有过爱情吗? 没有吧,她依赖他、喜欢黏着他,如此而已,就如点点说的,她要的只是安全感。 他不小器,他乐意给她多到用不完的安全感,但前提是,她必须拿爱情来交换。 希壬端起馄饨汤,汤冷了,馄饨糊成一片,浓浊的汤引不起他的食欲,放下消夜,把纸条捏成团,用抛物线,丢进垃圾桶里面。 他进房间,冲了冷水澡,围浴巾,坐进沙发里。 手支后脑,他反复想着早上的对话。他问她,是不是真的不介意离婚,她那笃笃定定的一个“是”字,敲掉他的热情。 她从没想过嫁给他。 青春年少时,她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谁都多,那时,她坚持爱钧璨;来台湾后,钧璨和小慧爱得热烈,从没把多余时间留给点点,那时,她一样想嫁给钧璨;即使退出三角关系,她对钧璨的爱也未曾减少吧! 想到这里,希壬再也平不了心情,换上衣服,拿起车钥匙,离开家里。 清晨,点点醒来,冲进主卧室。 希壬不在、棉被铺得整整齐齐,昨夜,他果真没回来? 走进浴室,那里有换下来的脏衣服,所以他回来了,却不愿意多待? 没回家的他在哪里留宿?艾琳家?或者留在其他美丽漂亮、聪颖慧黠、身材高挑玲珑的女孩身边? 气他吗?不气,是她送出自由空气,怎能怨他热爱芬多精? 点点走回客厅里。 纸条不见了,馄饨汤还在。他也不爱她做的消夜了? 一阵冷,从脚底窜上,无依孤苦的感觉席卷而来,恍惚间,她回到凄凉寒冷的地下铁,来往的行人匆匆,没人多看她一眼。 终究……她失去他的认真…… 拿起馄饨汤,一口口,不难吃,只是凉了,凉得她的心寒透。 不想回来的,他需要更多时间想清楚,要如何面对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 但凌晨两点,他还是回到家里,门开、门关,客厅桌上又摆了消夜,是冷掉多时的广东粥。 走到客房前,深邃双眼盯住门扇,她就在里面,他大可开门进去,行使身为丈夫的权利,可以用情欲逼她爱上自己,然,他放弃。 他不要不情愿的女人。 他们两天没见面了,点点没到办公室找他、没打电话给他,似乎几日不见对他们而言,是司空见惯的常态。 拿起纸条,上面写着:希壬哥,你晚上没回来,我做了满桌子菜,丢掉有点可惜,以后你要回来的话,是不是给我一通电话,我才好准备晚餐?消夜是广东粥,我试了好几次才做出好口味,别浪费了,尝几口好不好? 钧璨哥问你星期天有没有空,有空的话,愿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去爬山,哦,他们是指钧璨哥、小慧、默默和默默的男朋友,考虑看看吧,把答案写给我,明天,我好给钧璨哥回电。 她不在意他不回家,只在意她的菜,原来丢掉菜比丢掉丈夫,让她更不舍得。 于是,他刻意“浪费”,刻意把纸团揉掉,不给她任何答案,若她真的想要答案的话,那么,她得主动找到他。 他和她强上了! 打开门,他再度离开。 同一时间,客房里面。 点点躺在床上,两天两夜没合眼。 前天、昨天,希壬没回来,她的纸条和消夜换过一遍遍,趴在枕头上,拉长耳朵倾听,她在等开门声,等不想同她见面的男人出现。 楼下林太太说,对男人呐,你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他管得紧了,他会时刻想脱轨,最好的方式是对他很好很好,让他想到离婚时,还会考虑到你的贤慧。 她睁眼闭眼了呀,她对他好到不行了呀,但她不确定,她的贤慧是否能赢过艾琳的聪慧和干练。 门开,希壬回来? 睁开眼,悄悄地,笑容爬到颊边。 他开门、他走到她房前,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不停,他会进门吗?他消气了吗?他是不是作好决定? 他将告诉她,不管外面有多少女人,她都是他唯一的太太?还是说——好吧,既然你不介意离婚,那找个时间,把你的东西搬出去?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胸口冲撞,她的想象力尚未找到答案,他的脚步声已经离去。 砰!他走了,门关上那刻,她的心被重重关起。 是闷、是苦,是说不出口的沉重,点点跳下床,打开门,确定空荡荡的客厅里无人,背靠着墙壁缓缓滑下,她缩起两条腿,把头埋在其间,任泪水在地毯上画画。 点点想着他们的初识,想他说她是阿尔卑斯山,想他对她有多好又有多坏,她一下子笑、一下子哭,那是她不熟悉的心慌。 她就要失去他了,对吧。 指针缓缓滑过钟面,一圈两圈,她想他、再想他,直到天色明亮了,晨曦入照。 新的一天,要做什么?把家里从头到尾擦洗一遍,然后做晚餐、丢晚餐、做消夜、写纸条,再然后……想他想到泪流满面…… 是清脆响亮的电话铃声阻止她的想象,她慢慢走近、接起,未出声,对方先发言。 “点点吗?可不可以告诉我,早上起床,希壬哥习惯喝什么口味的咖啡?”艾琳说。 早上起床,希壬哥习惯喝什么口味的咖啡……她慢慢消化这两句话代表的意思。 意思是希壬在她家里过夜,他在她身边起床,他要喝她煮的咖啡,他们的亲密不需要隐瞒别人。 心垮下,她的知觉跟着垮台,“在艾琳家过夜”这事,从想象转为事实。 “喂喂,点点,你还在吗?你有没有听见我的问题?希壬哥……” “卡布奇诺,少糖多奶,是他最喜欢的口味。”她一个字、一个字说,仔细、认真。 “谢谢你哦,真麻烦,他改了口味也不说,以前他爱的三明治果汁现在都不碰,不聊了,弄完早餐,我们还得赶上班。拜!”艾琳挂掉电话。 点点右手跟着松开,话筒滑落地毯,泪水淌下。 五天,点点无法合眼、无法进食,爱吃的她对食物失去兴趣,她成天喝柠檬水,一杯杯,喝得胃抽痛阵阵。 他没回家,半次都没有;从早上等到黄昏,从黑夜等到黎明,她每天为他做饭,然后倒掉、再做饭、再倒掉,她以浪费食粮来计算他未归日期。 咕咕咕咕,咕咕钟里的小鸟飞出来报时,四点了,她该准备晚餐,她期待希壬心血来潮,出现在餐桌上。 她慢慢起身,心悸得厉害,该吃点东西了,否则手脚无力,怎能煮出满桌好菜? 深吸气,预计为自己冲杯大燕麦,大燕麦很好用,随便吞两口,便有饱足感。那是希壬买回来替她降胆固醇的,他说未雨绸缪,要是她一路胖到八十岁,胆固醇绝对是她将要面对的重大问题。 那时,他连她八十岁的胆固醇指数都担心,唠叨男人,唠叨得她的心好甜蜜。 想起希壬,她笑了笑。 沉默几日的电铃声响起,不是希壬,她想。 是小慧或钧璨哥吧,他们去旅游,听说带回不少名产。 提起精神,开门,绝望在看见来人时急速涌现,心狠狠乱敲,敲得她呼吸不顺畅。 但,希壬哥不在乎公布他和艾琳关系,不在乎属于妻子的空间让别的女人占领,态度够明显了,她还期待什么? 艾琳笑盈盈说:“怎么啦,这个表情?看到我,不开心哦?” 摇头,她没应话。 “希壬哥要到美国出差一个月,我特地来帮他整理行李,告诉我,行李箱在哪?”艾琳没受邀请,直接进入主卧房。 到美国出差,对,希壬说过,他要带她回美国,要让她拿着结婚照四处跟老朋友炫耀。 “谢谢你帮忙,我自己慢慢整理就行了。”她想将艾琳推出去,这里是她和希壬的私密空间,再怎么说,他们仍未离婚。 “怎能慢慢整理?我们要赶飞机。”闪过点点,艾琳拉开衣橱,迅速从里面挑几套衬衫西装。 她说“我们要赶飞机”,意思是……希壬哥要和她一起去? 明明没了期待,怎么心还是会痛?用力咬唇,不准心痛、不准难受,这是合理的,合理的……发展? “点点,快一些,我们真的要来不及了,告诉我,行李箱放在哪里?”艾琳一面折衣服、一面问,忙得无法多看她一眼。 “我能去吗?” 出口,点点知道话问笨了,她去做什么?当电灯泡?不必,美国从没有过照明困扰。 “你去做什么?谈公事吗?这回希壬哥可是身负重大任务的。”艾琳挥挥手,挥去她的妄想。 “那你呢,你也身负任务?” 又问笨话,人笨,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笨,艾琳当然要去,别忘记,再怎么样,他们一天必须见上八小时。 “我是钧璨哥的秘书,而且,这回我们要一起去看儿子,八个月没见到儿子,想死我们了。好啦好啦,别再拖延我们的时间,快给我行李箱。” 说的好,她的存在是拖延他们的时间,僵掉的点点,僵硬地把行李箱翻出来给她。 那一棒子、一棒子敲的是什么东西?看清楚了,是她逃不掉的心,捶啊、撞啊、捏啊,把她的心捣得稀巴烂,烂得看不出原形。 是惩罚吧,惩罚她揭穿他的隐私,所以,他不让她跟了,他收回她所有好处,连微笑宠爱一并拿走,让她留在这里,独自品尝苦楚? 艾琳双唇开开合合,她一面整理,一面说话,她描述他们相识相爱的经过,她说,相爱八年,她知道,希壬是无法圈绑的男人,她绝不用婚姻把他圈在里面。 果然,艾琳懂他至深,难怪,他身边女人来来去去,她能占有漫长的八年。 糟,牙关发抖、手指也抖得厉害,连颊边笑容也抖得不像样,再多使一点力,那笑啊,就要滚下面具。 “ok,就带这些,不够的到美国再买就行了。点点,谢谢你的帮忙,希壬哥还在楼下等我,我先走了。”拉起拉杆,艾琳俐落地离开。 希壬哥就在楼下!? 他宁愿让艾琳上楼整理行李,也不愿意上来,见她一面? 点点又被砸个正着,头晕目眩,想吐。 是了,这叫摊牌,他不对她说明白,却用行动告诉她——“你可以走了,这个婚姻从来不是我想要”。 接下来,就等她出招,说不定他正期待她主动提出离婚,那么,长辈那边,他毋须费精神争论。 是这样吗? 不知道,她脑间一片混沌,无法思考,也许她该下楼,找希壬问明白。 有道理,这是最快、最明确的方法,舍去猜疑想象,该来的,她躲不掉。 好,下楼问明白! 猛起身,她要亲自去问,可是,才旋身,一口气居然提不上来,眼前转而黑暗,世界在她眼前关上灯,下一秒,她瘫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艾琳坐上车,对着希壬耸耸肩,苦笑说:“又失败了,我根本激不起她的妒嫉心,她不但帮我整理行李,还津津有味地探问我们认识、相熟的经过。” 这样也没用?他答应带她到美国的,眼睁睁被抢了位置,她仍无所谓?他是不是真要投几颗原子弹,才能让她出现反应? “她还好吗?”分明气到想杀人,但想到很久不能见面,他还是狠不下心。 “担心的话,为什么不上楼看看她?”艾琳以退为进。 “不。”五天了,她没企图和他联络过,连一次都没有。 “放心,她圆圆胖胖、可爱得紧,她的笑啊,甜入人心,我终于懂了,为什么你这么喜欢她,若我是男人,也会为她清纯甜美的笑容醉心。换个角度想,也许是我长相太平庸,引不起她的危机意识,回国后,我替你找个世界名模来演出第三者,说不定,能一举成功,让点点发奋图强,抢回老公。” “走吧!” 他不想再谈,未来一个月,他会把精力摆在工作上面,至于他们之间,再说。 第八章 点点病了。 她没办法好好睡觉,方入睡,就在梦魇间醒来,淋漓汗水湿透衣襟,她被恶梦吓得不敢闭上眼睛;她吃不下饭,本来食欲就够差了,现在,吞下去的东西会带着胃液一起吐出来;她试着把希壬挤出脑袋,但他的愤怒、他的儿子和他的艾琳,占领脑壳下所有空间。 她严重消瘦,胖脸颊往内凹陷,圆眼睛镶在惨白脸孔上,黑白分明,她苍白瘦削的手臂不再圆润,爱笑的嘴唇失去开心意愿。 她每天都告诉自己不准哭,她每天都在想着退出。 对于“退出”,她算得上经验丰富,不会太困难吧,只是,这回不论怎么把自己再关进衣柜里、再弄乱几次衣衫,仍然做不到。 走了、快点走吧,她不断对自己说同样的话,可右脚才跨出家门,左脚已将她留住,她走不出去啊! 公寓不大,才六十几坪,但每坪都写着他们的共同记忆。 有没有看见阳台? 那里本来有很多棵甜甜香香的桂花,是钧璨特地为小慧种下,希壬将它们拔去,全改种玫瑰。 不同品种的玫瑰,大大小小的花苞、深深浅浅的花瓣,常让她回想婚礼当天,那天她是主角,围在浓郁花香间中的女主角,再没有女人比她更美丽。 向右转,看看厨房。 “长春藤的下午”都没有这么棒的厨房,点点说这样的空间,能让她做出全宇宙最美味的面包,希壬笑答:“那我这个活动胃袋,可以充分发挥功用了。”对啊,她最爱做面包,最爱欣赏希壬吃面包的馋样。 还有,沙发那组粉红色抱枕是她选的,她问他,粉红色抱枕会不会让他看起来很娘?他说:“我无所谓,反正我抱的不是粉红抱枕,我抱的是粉红猪。”从此以后,他总是抱着她看电视,她取代了抱枕位置。 希壬说,未来的新家大到可以让她跳芭蕾舞,她不会跳芭蕾,但相信,她会替他生个爱跳舞的小女孩。她问:“新家有没有玫瑰花园?” “有,比现在的大二十倍。”他说。 “新家有没有专业级厨房?” “有,比这里大二十倍。” “新家有没有大大的浴室?” “有,比这里大二十倍。” 点点问过很多大二十倍的东西之后,问:“新家有没有粉红色抱枕?” 这回,他笑着摇头说:“没有。” “为什么没有?” “因为你已经取代它们的功能。” 他爱抱她,真的。他喜欢她,也是真的,她不明白,那么多真实的事,怎么弄到最后变成假?是她的错吗? 曾经,他们那么要好,好到上下邻居都知道,他们是最恩爱的小夫妻。 曾经,她快乐得置身天堂,相信自己终于找到真正爱情,她可以对希王说些恶心却甜蜜的情话,可以抱住他,在他身上贴几万个标签,标签上写着“此人为点点专属”。 她才要幻想一生一世、永永久久,没想到,晴天落霹雳,教人措手不及。 从什么时候起改变的? 从艾琳入侵的那个下午,还是她跟踪失败的夜里? 她想猜猜他的心,而他冷漠得让人难亲近,她努力伪装没事,他却不允许她的努力。 他走了,留下她,点点分析再分析,只分析出一个道理——他不要她了。 她鼓起勇气打电话给希壬,可是每次接电话的都是艾琳,她说会让希壬回电,但点点日夜守候在电话机旁边……没接到回电。 就这样了,对吧。 她将脸埋入掌间,深吸气,该离开了,不管左脚多么不甘愿。 走吧,她不能待在这边,这里处处是希壬的影子和艾琳的笑语,她不断想象他们的幸福,想他们的孩子与未来。 很无聊对不?她管不了自己的未来,竟去设想别人的未来。她把自己想得那么累,累得无法入睡,这是精神虐待,她有权利按铃控告点点。 用力起身,挥开犹豫,她真的要走了。 打开门,关上门,她走到隔壁小慧的公寓前按钤。 门打开,小慧看见她,好讶异。 “点点,怎么是你?我以为你和希壬去美国。” 嗯,她也这么以为,可惜没去成,原因是做错事,她错估希壬的天空,忘记他广阔的胸膛可以容纳女人无数。 “你生病了吗?知不知道自己瘦成什么样?”小慧拉点点进门,被她的狼狈吓坏了。 点点至少瘦十公斤,圆润身材变成她最不屑的咸鱼干,浓浓的黑眼圈,将她变成国宝级动物,小慧无法理解,好好的点点,怎能变成这样? “小慧……”她的头无力垂下。 “我在。”她握住点点的肩膀,拥抱她。 发生什么事了?她以为他们的婚姻生活美好,希壬怎会把她留在台湾?前阵子,她才为了可以回美国开心不已呀! “别问问题,好不好?”点点喘气摇头。 不好,她要知道原因,还要把希壬抓回来,狠狠臭骂他,这是你爱人的方法? “please。”点点哀求。 她望她,须臾,勉强同意。 “好,现在不问,以后还是要问的,你别想瞒我。” “谢谢。”点点松口气。 “现在不是说谢谢的时候。”小慧拉她到沙发上坐下。 “你说要当我的娘家。”安心地靠在小慧肩上,她累呆了。 “这里当然是你的娘家,还需要怀疑?”小慧环起她的身子,她瘦得让人酸心。 “给我一张床,我累得快死掉。” “没问题,到我床上。”扶起点点,她们一起走向房间。 点点躺平,环视周遭,不一样的床、不一样的天花板,在没有希壬的空间,她可以安心睡觉。 长叹气,她说:“真好。” 不过是一张床,说什么真好,傻点点。小慧拂开她的刘海轻笑:“快睡吧,等你睡醒,我们再好好谈?” “我可能要睡很久。” 她想变成睡美人,沉睡一百年后,再不必面对难堪与伤情。 “想睡多久都行,我不吵你。”小慧拉拉被子,把点点瘦棱棱的身体包在棉被里。 “小慧,记不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 “对,很大的人情,你有权利,无限制要求。”小慧同意。 “别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好吗?” 她是寄居蟹,这里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壳,她要躲起来,安安稳稳休眠。 “对希壬也不能说?” “是。” 点点真的和希壬发生问题?“你们吵架?” “你说不问问题的。” “是我的错,对不起,快睡吧。” 小慧打开床头小灯,低下身,想替她选一片cd,方选好,抬头,发现点点早已经沉沉入睡,她一定很累。 “好好睡。”小慧轻语。 “怎么回事?”钧璨方进门,忙往小慧的房间走。 “我要是知道怎么回事就好了,我以为点点和希壬到美国出差,这二十几天她都没出门,连楼下警卫都以为她不在家。” 自囚二十几日,她是怎么办到的? “希壬没带点点同行?” 怎会?希壬说要带点点和结婚照回美国,让点点向老同学炫耀,谁说阿尔卑斯山不能嫁给瘦面条,而且她嫁的瘦面条镶金包钻,金光闪闪。 那时,希壬说得畅怀,他以为他们的发展比想象中更好啊! “你也不知道?”小慧更不解了。 “希壬的确买两张机票,的确不是一个人到美国。” “他带谁?” 带他众多女友中的一个?据他了解,回台湾后,希壬没再交新的女朋友。 “我不知道。” “太好了,不知道、不知道,大家统统不知道,在不知道中,点点变成受虐儿,而且没人知道她是不是碰到家暴。”小慧忍不住抱怨。 当钧璨目视到床上的点点时,简直不敢相信双眼所见,他快步向前,坐到床边,这个惨白赢弱的女孩真的是点点? 才两三个月呐,什么样的婚姻可以把人折磨成这款? 该死的宋希壬,他做了什么好事! 钧璨手指滑过她冰凉脸颊,点点的睫毛上还刷着几点潮湿,她在哭?连梦中都哭?不必言语形容,他明白她有多伤怀。 “你答应过,有委屈要告诉我,谁给你委屈受了,为什么不说?”钧璨轻声问。 点点没答话,两道细眉皱着,熟睡间,她仍无法放松。 “很痛苦吗?你是生病还是生气?” 不对,点点不生气,她从没生过气,即使火大到不行,了不起掉几滴泪,然后放晴,希壬戏说她是彩虹,是雨后晴空。 “她睡三天了,我把她叫起来吃东西,吃不到两口,就大吐特吐,就是逼她喝水,也喝不了几口,她一直说累、一直说想睡,当然会累啊,血糖那么低,换了我也想睡。我答应点点,不告诉任何人她在这里,可是……她真的把我吓坏了……”说着,小慧红了眼,喉头哽咽。 钧璨揽住她,哑了嗓子:“我知道。” “是我的错,要是她别嫁给希……” “别说这个,没人希望这样,这不是你的错,懂不懂?”他认真看她。 “嗯。” “她看过医生没?” “点点不肯,她说好累,睡饱就好。我当然知道睡饱不会好,可她……固执得……”话停下,这三天对她而言,好煎熬。 “这样下去她会脱水,司机在楼下,我们一起带她去看医生。” 钧璨低身,用棉被包裹点点,打横抱起,搬动间,点点被吵醒,她睁开惺忪睡眼,迷迷蒙蒙望住钧璨。 “钧璨哥,你做什么?”她有些迷糊。 “带你去看医生。”他小心地把她抱出房间。 “我睡睡就好。”她乏力,讲两句话便气喘吁吁。 “由不得你不要。”从现在起,点点的事由他做主。 “我……” “乖,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点点摇头。不要,小慧出卖她,她不是好娘家,钧璨一定也会出卖她。然后希壬哥回台湾、怒气冲冲问责她:“你以为装可怜,就能博得同情?” 再然后,爷爷奶奶姑姑统统跳出来为她出头,被逼迫的希壬不得不留在婚姻里,不得不维持眼前状态,不得不和艾琳暂时分手,不得不…… 她不想希壬有那么多的“不得不”。 “我没事。” “有没有事让医生决定。”他不会让她有事,这点,他来决定。“你什么都别多想,好好休息,其他的……” “别再替我做‘其他’,不然,我要偷偷跑掉,跑到你们都找不到的地方。”她口气坚持。 钧璨深吸气、重吐气,恨恨说:“好,除了看医生,所有的‘其他’,我都不做。” 微点头,她同意了,闭上眼,还是累…… 经过几天休养后,点点精神好许多,虽仍旧吃不下东西,但吊着点滴,干瘪皮肤渐渐恢复弹性。 默默、小也、小慧统统来了,不说出口的委屈在姊妹们的齐起群攻之下松口。 她们为她心疼,却无力替她解决,因艾琳和儿子是存在事实,谁都改变不来。最后,她们将点点藏起来,决定当个不出卖姊妹的好娘家。 公事尚未结束,希壬匆匆搭飞机回台湾,只为了钧璨没头没脑的一句“点点快死了”。 然后,他不管拨哪支电话都没人接听,连小慧家的电话都是,他们串通起来欺负他。 离开机场,所有他能找的地方统统找过,点点不在,最后他只好杀到钧璨的办公室。 希王用力推开门,怒气腾腾瞪住钧璨,沸点……近五千度,可以熔化大部分金属。 钧璨正在开会,对于希壬,他视若无睹,好整以暇地继续听取业务部报告。缺乏耐性的希壬,用鼻孔对他喷气,钧璨不介意,对于喷火龙,他还算有点研究。 希壬双手横胸,足足等过三分钟。 钧璨还是不理,继续测试他的极限。 眼见钧璨没中断会议的打算,他不礼貌地走到钧璨办公桌前,大掌重重拍落,桌上的咖啡杯吓一“跳”。 他的凌厉眼神逐一扫向各个主管,用阴森声调,缓缓宣布:“会议到此结束,谁有意见?” 谁敢有意见?薪水还要、命还要,员工想要的东西很多,就是不要被台风尾扫到。 众人望希壬一眼,向钧璨投过抱歉眼神,乖乖离开,当最后一个人跨出去时,还主动把门关上,让两位老板好好谈。 门关起刹那,希壬开始发飙。 “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作‘点点快死了’……”用力推开钧璨的办公椅,他的双手撑在钧璨身后的椅背上,身子靠近、四目相对,气氛很……暧昧。 “点点瘦十二公斤,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昏睡三天,而且吞不下任何东西。”钧璨回瞪他,要比眼睛大?他不输他。 十二公斤……那还是人吗?为什么她昏睡、为什么不吃东西,难道他给的钱不够多,不够她买菜看医生? 不、不对,有其他原因,一定是。 “为什么?她病了吗?”希壬拽起钧璨的领口问,把他当成点点暴瘦的元凶。 “这句话该由我来问你吧。”他拍掉希壬的手,离开座位,走到落地窗边。 “我不在台湾。”希壬点出事实。 “点点也不该在台湾,不是吗?你说要带点点回美国,为什么把她单独留下,你为什么改带艾琳回去?又为什么不接点点的电话?” “你说什么,电话?”浓眉聚拢,这年头流行外星话? 他一直在等啊,他根本没等到点点……猛地想起,这阵子,他的电话都由艾琳过滤。 “你又不知道了?好得很,那你一定也不知道自己有个可爱的儿子,不知道他要学音乐、上小学,更没买篮球给他?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不知道天才儿童的妈,三番两次到你家里,告诉点点,你们的恋爱情事?” “你是说……”天,他从没怀疑过艾琳。 钧璨抢下他的话:“宋希壬,我有没有劝过你别和点点结婚?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个婚姻对你、对点点都不公平?我有没有要求你三思后行?你回答我什么?你说,你一向比我负责,难道,这是你负责任的特殊模式?” 希壬没回话,他还在思考,是哪个环节出错,为什么艾琳对他说的和钧璨说的不一样。 他和艾琳从没有过额外关系,他们是哥儿们、是好同学,甚至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为什么艾琳……他不懂。 “我知道你交游广阔,我理解你喜欢当大众情人甚于良家男子,但婚姻就是婚姻,在你许下誓言同时,你就放弃了某些权利,你成为点点的丈夫,承诺要守护她一生一世,怎才两三个月,你就把她改造成活僵尸?” “点点在哪里?” 希壬暂时压下火气,不然钧璨会被他揍出猪头脸,未来三年,公司将由人身猪头像的总裁领导前进方向。 “不知道。” 他答应小慧,不泄露点点的行踪。 “我和她之间有误会,必须当面解释清楚。”他得先找到点点,至于艾琳,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 “她不能见你。” “为什么?” “她怀孕了,流产机率很高,医生说她要静养,不能再接受刺激。”钧璨说。 这件事,点点还不知道,万一孩子不保,他们不希望对点点造成二度伤害。 “她怀孕?”他提高声调,不爱唱歌的宋希壬变成世界三大男高音。 他要当父亲了,而他居然……该死,他居然该死的把点点留下。 “你也不知道?希壬,你‘这么关心’点点,我怎么敢再把她交到你手上?”钧璨无奈摇头。“回去吧,我会把离婚证书寄给你,请你再耐心等一阵子,等点点身体恢复,我会尽快替你办手续。至于你的孩子和艾琳,你自己去向爷爷奶奶说明,这点,我不帮你。” “我和艾琳之间从没发展出男女之情,孩子是我们在大学时期共同认养的,至于你说的电话,我真的半通都没接到。算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马上见到点点,请相信我,我爱点点和你爱小慧,是一样的。” “你爱点点?”这下子,轮到钧璨被吓到。 “别让我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很多事,我要亲自对点点解说,我保证不让她受刺激,保证对她小心翼翼,好吗?” 他的“好吗”加上两个紧握拳头,倍增视觉效果。 钧璨睇着他的“认真”,考虑,要不要当一次坏娘家,如果说,他是为了生命着想而出卖点点,善良的她会理解吧。 “我每天都在想同一件事。”病房里,点点靠在枕头上,对小慧说话。 “什么事?” 小慧递给她一块苹果,点点看半天,摇头,放下,她不要让肠胃冒险。 “为什么这么困难呢?” “我听不懂。” “放弃钧璨哥,我躲起来痛哭一场,然后饿得想大吃大喝,吃饱后,雨过天青,事情变得不严重,可是这次,我躲起来大哭没用,我没办法大吃大喝,我拚了命还是睡不着,我想雨过天青,可是彩虹躲着不出头。” “为什么不早点过来找我?”她用毛巾擦擦点点的脸,她不能再瘦了,再瘦下去,没人认得。 “没办法,我动不了,我只能躺躺坐坐,不断想事情。” “想什么?” “想希壬哥对我的宠爱,想我们在一起时多快乐,如果、假设,我很早就认识希壬哥,或者我根本不想嫁给钧璨哥。” “还有呢?”小慧引她聊天。 这些天,点点就这样不断说话,说她对希壬的感觉、说她的失望与气馁,她从自述间,解析出自己对钧璨和希壬的不同感觉。 “我很矛盾,明明强调了千百次,要放希壬哥自由,可无论如何都放不了手;道德不断谴责我,我甚至可以想象希壬哥的儿子对父亲多么地依依不舍;我骂自己自私,痛恨我的良知薄弱,每回想起艾琳,我就自鄙又自卑,小慧,你不知道艾琳有多美艳。” “然后呢?” “是因为我喜欢你比喜欢艾琳多吗?所以放开钧璨哥没有想象中困难,而放弃希壬哥,让我痛不欲生?”她拿起枕头,把自己埋进里面。 “点点,不是的。”小慧坐到床沿,拿开枕头,笑着对她说。 “不然是什么?” “我想,因为你爱希壬,却只是崇拜钧璨。” “是爱?我也这么猜过。在台湾念书的日子里,我思念希壬哥的次数比思念钧璨哥多更多;我在希壬哥身上尝尽痛心疾首的感觉,却从没在钧璨哥身上发现过;我说不嫁给钧璨哥了,可以马上打电话给你,但我喊过千万次离开,双脚却走不出有希壬哥的空间。” “还有?” “我拚命想讨好希壬哥,还想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个宽容大度的好女人,我以为,把更多的自由送给他,他便会试着爱我,试着让锁在婚姻里的自己快活。没想到,我做再多都没用,他选择了艾琳。”她想透也想开了。 “生气吗?” “不生气,艾琳美丽大方又聪明,她能在事业中对希壬哥大力相助,我只能在家中当摆饰品,希壬哥选择她理所当然。” “甘心吗?” “不甘心。早知道,我应该在功课上认真一点,那么现在留在希壬哥身边的人,是我不是别人;早知道,奶奶在帮忙我减肥那几年,我别为了嘴馋,偷吃全家餐。”说着说着,她苦笑。“其实,我有比别的女生更多机会,是自己没好好把握,能怪谁?” “接下来怎么办?”小慧再问。 “离婚吧,这是我唯一能替希壬哥做的事,早知如此,当时就别被爷爷吓唬,勉强希壬哥娶我。”她一错再错,把自己的人生扭曲得乱七八糟,也搞砸希壬哥的规画,她啊,不是普通笨。 “有没有想过,说不定,希壬喜欢你?”小慧问。 “怎么可能……”点点失笑。 霍地,门被撞开,在门外站很久的希壬和钧璨,将她们的对话听个一清二楚。 小慧和钧璨相视一眼,眼神交会,她体贴离开床沿,走到钧璨身边,把空间留给希壬和点点。 希壬大步向前,眼睛对上她,再转移不开。 是谁弄的?把她弄得这么瘦?他要告这家医院,告医疗疏失、告错误诊断,他要把这家医院告到倒店。 有没有看见,她瘦成这样,医生居然没在她面前摆上满汉大餐,居然随随便便吊她两瓶点滴了事!? 他的呼吸浓浊,吐出的二氧化碳浓度过高,容易让身旁的人中毒。 因此,点点中毒了,已经够苍白的脸色变得死白,浅浅的呼吸转为急促,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昏倒,不知道睡美人戏码还可不可以上演。 他气急败坏了吧?一定是,钧璨哥骂了他们,他要来替艾琳讨回公道。 点点思绪纷乱,她理不出头绪。突然,大大的身子当头罩下,希壬抱住她,那力道,是谋杀? 她尚未弄懂他,下一秒,他的唇堵上她的,是惊吓还是惊喜?她分不清,因为十秒后,惊吓惊喜都不重要了。 刺刺的髭须摩擦她细嫩的唇瓣,麻烫的触电感封了知觉,他们缠吻,一遍一遍,他品尝她的馨甜,他爱死她的滋味,他的思念呵,全给了她,追不回。 终于,他停下细吻,她脸红心跳,他深邃的眸子居高临下凝望她,一瞬不瞬。 “我爱你。”他说。 很吓人的三个字,吓得点点不知该如何回话。 他说爱她?他是眼睛不好了,还是睡眠不足,应该都有吧,他眼底布满红丝,才会将她错认为艾琳,才会糊里糊涂说我爱你。 他捧住她的头,不准她乱想。 “看我,我要更正几件事。第一,我很早就认识你,只是你忘记。”希壬郑重说。 “哪有?”她反对。 “没有吗?钧璨出车祸,你跑到楼梯间大哭,是谁给你面纸,你又把谁的香烟踩得稀烂?” 她想起来了,那个又聪明又好心的大男生…… “希壬哥,是你……你那时候也在哭?” “当时,奶奶第一次心脏病发作,我束手无策。所以,记清楚,你认识我很早,所以,你不必想要嫁给钧璨。” 他恨自己很久了,那时,他不该建议点点献身,笨到不行的她,绝对会对他的话认真。 “我们真的认识很早。”点点喃语。 “我对你比钧璨对你好千百倍,你笨到想嫁他不想嫁给我,是你对不起我。” “哦。”她呆呆点头,这样说,好像有道理。 “第二,我和艾琳是朋友,不是情侣,中学、大学、研究所,我们当了无数年同学,她很聪明,一直是我的竞争对手,我们有革命感情却没有男女交情。至于,不知道你从哪里听说的儿子,那是我们共同认养的小孩,他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认养?怎么可能?他和你长得那么像,我有看照片。”点点争辩。 “你看了照片,还认为我们很像!?你有没有色盲?”希壬问。 “呃……”好吧,她不敢保证,那时,她吓得头昏眼花,双目茫然。 “tom是黑人小孩,我不可能跟他长得很像。” “对不起。” “承认错就好,这是你第二件对不起我的事。第三,我不知道艾琳跟你说些什么,但你从没向我求证,这代表你不信任我。你不记得我说过,在婚姻中最重要的元素是信任,你有心事不可以瞒我。” “是啊,可是……” “没有可是,错就是错了。第四,你离家出走,害我到处找不到你。第五,你打电话没找到我,为什么不一直打,难道我没给你钱付电话费?第六,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说不介意离婚?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我会不会吃醋,会不会伤心,会不会误以为你爱钧璨却不在乎我?第七,我随便说说,你就打包搬房间,打定主意不和我睡在一起,夫妻间可以这么随便就分居吗?” 到后来全是欲加之罪了,没办法,他要她对不起自己,然后,用一辈子时间来赎罪。别怪他,他已经被爷爷训练成狡狯奸商,而且,她很笨。 “可是……” “还可是?你心里有事,不找我沟通,宁愿找小慧谈,代表我的重要性不如她,对不对?” “你……也没有找我沟通啊……”软软地,她回了一个钉子。 钉子很小,却一下子戳破他吹得鼓鼓的大气球,他深吸气,凝视她,久久,叹气。 “点点,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点点二度被惊吓。 “你说对不起?”她问。 “对不起,我那么爱你,却从没当面告诉你:对不起,我不想离婚,却让你误以为我想离开你;对不起,艾琳对你说谎,让你难受心伤;对不起……” 接下来,他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因为他再一次说爱她,希壬爱她、她爱希壬,点点没猜错,她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 “可不可以再说一次?”点点截下他的话。 “再说一次什么?” “我爱你。” 没问题,她爱听,他可以说上几百次。 “点点,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清楚了没?再一次,点点,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够了吗?再来,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失去了他的保证,他向钧璨保证要小心翼翼,不让点点激动,可是那么多句的我爱你,教她怎能不激动? 她狂喜,她想尖叫,她想昭告世人,希壬爱点点,不是爱艾琳或其他女生。 她的快乐他全看到了,希壬抱起她,把她放在膝间,就抱枕位置摆好,然后拿起小慧削的苹果,你一片、我一片,两人吃的津津有味。 她忘记自己的呕吐,他忘记她肚子里有个难缠的孩子,眼前,他们只有彼此,只有等待多时的爱情。 多年前,一颗苹果,把点点带入他的人生;多年后,一颗苹果,把爱情带入两人的世界。 他们因苹果结缘。 【全书完】 编注:欲知萧默婳与房慕晚的精采情事,请翻阅棉花糖630幸福误差值之一《爱情动心指数7》。 欲知游颖慧与宋钧璨的精采情事,请翻阅棉花糖635幸福误差值之二《爱情失忆指数4》。 请继续锁定《幸福误差值系列》喔!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