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不卖身》 春心谁荡漾 蔡小雀 昨天,看了一出dvd,名叫“春心荡漾”。 不是很典型的好莱坞爱情片,却是用一种很浪漫轻松却动人的手法,去探讨几个很深刻很有意思的问题。 其中一个是心理医师和心埋治疗者的界线关系,以及女大男小的恋情,行不行得通呢? 这部片是由梅莉史翠普和邬玛舒曼主演,打一开始就很有意思:梅莉是邬玛亦师亦友的心理医师,她陪伴邬玛度过了离婚的痛苦过程,也鼓励她走出自己的新人生。 而三十七岁,拥有高收入和一群上流知性友人的邬玛,却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邂逅了梅莉那二十三岁的帅哥儿子。他俩跨越了女大男小的鸿沟,彼此在对方身上找到了许多惊奇与快乐。 眼看著一段浪漫的爱情就将开始,可是邬玛却不知道他就是梅莉的孩子,还在梅莉面前春心荡漾地述说著年轻的男孩带给她真正的生命乐趣,包括他俩之间热血沸腾的性事……对!而且她还在梅莉面前形容男主角的小弟弟长相,还说想要帮他的小弟弟织一顶帽子……可以想见那个当妈的表情有多惊悚了吧? 对梅莉来说,她的心肝宝贝儿子竟然已经有女朋友,而且是她的病人,还大了他十四岁……种种的冲击让梅莉这个善良却固执的心理医生几乎抓狂,还得跑去另外看心理医生,好调整这一切令人错乱又挣扎的啼笑皆非。 如果站在心理学的角度去看,会很有兴趣去探讨这个问题:当你的病人已经不单纯只是一个病人时,该如何去界定这个分界线,才不会违反职业道德,又不至于搞砸一切? 但是看这部片子时,我对于发生在这对女大男小恋人之间的点点滴滴更感兴趣,尤其是在很多精心设计的冲突桥段上,每每笑翻,也替他们捏了一把冷汗,更担心这么美好的恋情真的能继续下去吗? 怕女主角傻傻的全心全意把自己的一切奉献出去,也怕男主角呆呆的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更怕不经意的疏忽,毁掉了一份珍贵难得的爱情。 但是了不起的编剧,硬是让我们在这样的紧张中,还是忍不住被逗笑出声。 其中有一段是拥有绘画天分的男主角大卫还未崭露头角,所以被迫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在深夜的一次约会里,邬玛央求大卫带她去他住的地方,结果一进黑漆漆的屋里,听到外婆在问:“大卫,是你回来了吗?你吃过了没有?”诸如此类的话,邬玛惊奇又喷饭地跪趴在地上,呻吟笑道:“我的天啊!你跟外公、外婆住……” 大卫尴尬到不行,“拜托不要再笑了……我已经糗毙了……” 还有邬玛为了要取悦大卫,想买他念念不忘的任天堂给他,邬玛于是求助她的女性友人“任天堂”是什么东西? 她的女性友人马上非常严肃地问她:“你喜欢性爱吗?” 邬玛:“……” 女性友人警告她:“如果你喜欢性爱,千万别买任天堂给他。” 果不其然,大卫有了任天堂,天天都玩赛车和游戏到深夜,完全无心和邬玛玩亲亲抱抱滚来滚去的床上游戏了。 我真是佩服极了编剧,用这么轻松幽默的手法,去点出一个成熟有智慧,却还是渴望拥抱爱情与活力的女人,与年轻热切,有点天真又有点笨拙的大男孩,该怎么样去协调彼此差了十四岁的观念与习惯? 光凭爱,就能够战胜、克服一切吗? 到最后,女大男小可行还是不可行?编剧并没有给我们一个答案。 但是最后一幕,非常的温馨动人…… 一年后,在飞雪翩翩的曼哈顿一家小酒馆,大卫和朋友吃完饭散步出来,他谈及自己想要出国,想要多看看这个世界。 接著他想起自己把帽子忘在小酒馆里了,当他回去拿的时候,就看到邬玛和她的一群知性好友坐在那儿正要点餐,他怦然心动却也心慌意乱地溜出来,但最后还是忍不住趴在玻璃门上,悄悄用手抹开了雪,隔著玻璃偷偷看著美丽迷人依旧的邬玛。 后来邬玛也瞥见他了,眼底唇畔露出了一朵甜蜜而感谢的笑容。 他俩脑子里同时出现的是,一年前相遇邂逅以来的点点滴滴幸福与美好记忆……最后邬玛和他彼此眼里都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邬玛对他柔柔地微笑著,点了点头。 大卫看见她的笑脸,也感动而满足地回以点头。 然后,大卫踏著轻快的脚步,离开了小酒馆。白雪飘飘,一首浪漫的爵士情歌在此时奏起—— 虽不算是结局,却已是最好的结局。 我想,女大男小究竟行不行,已经不是这部片子最重要的议题了,最美好的意义已经在彼此陪伴过、幸福过、争吵过、甜蜜过的每一寸时光中,得到了最棒的印证。 人生路长,在每一段时光里,只要记得那时的美好,就已足够。 这次的序文,有点像是电影观后感,但雀子更想分享的是:我们究竟渴望什么样的爱情面貌? 是到最后一定要王子与公主永远幸福在一起的happyending?还是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的传奇式绝恋? 在爱情里,是爱人比较好?还是被爱比较好?重要的是要付出什么?还是得到什么? 一段细水长流不曾炽热燃烧过的感情比较美?还是一段春心荡漾热烈缠绵过的激情比较动人? 我想,最后的结局,每个人想要的,也许未必一样。 但是有一点应该是大家都共同渴望得到的,就是在平淡如白开水的人生中,能遇到一个对的人,他让你心动,让你快乐,让你春心从此荡漾难禁,也让你感觉到世界因为有了他,而更加地美丽,充满了希望。 对吧? 祝大家都能在不经意转角的那一刻,遇见“心动”! 第一章 空空的。 她的脑袋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只剩恐惧。 周围很黑,又不全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眼角余光还隐约能瞥见青紫的、灰白色的东西,微微闪著光。 青苔吗?还是这巨兽腹中的黏液? 不时有滴答声落在寂静的空间里,滴答!滴答!滴答…… 仿佛永不餍足,永不止息。 她的心脏跟著惊悸一阵阵紧缩,更加蜷缩著瘦小的身躯,颤抖的小手紧紧抱著冰冷麻木的双脚。 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她畏惧地凝神倾听著黑暗中窸窸窣窣的不祥声响。 是虫蚁?是鼠?还是不知名的、可怕的猛兽? 她怯弱地试图开口:“青青?” 青青……青…… 幽冷的回音仿佛乘著恶意而来,不断回荡著、反扑著。她紧紧捂住了双耳,死命咬住了下唇,不敢再出半点声。 好黑……真的好黑好黑…… 人说春眠不觉晓,冷如冰却在睡梦中活活吓醒! 有一刹那,她还以为自己仍身在十二年前的可怕噩梦里。 直到四周嗡嗡然的蝶舞蜂绕,窜入鼻端的甜甜花香味提醒了她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她在蝶谷,春草芳菲的后山。 但她还是怔忡了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来。 额头的冷汗被徐徐清风吹干了,她缓缓自花丛里坐起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曼陀罗花丛中睡著。 肯定是为了教务日夜操劳,累积的压力无处宣泄,这才会在大白天也能突然昏睡过去。 一想到这浬,冷如冰混沌的脑袋刹那间清醒了起来。 这一切都是某个不负责任,只贪图个人欢愉逸乐,却置广大教众福祉于不颜的家伙搞出来的祸! 明明那家伙才是名副其实的“五毒教”教主,明明她只是个名义上的荣誉职副教主,明明她就可以每天闲到无事抓苍蝇打蚊子…… “副教主!我们又抓到一堆没长眼,竟然敢来打劫山脚村民的笨马贼,是不是又要拉去清茅坑?”说时迟,那时快,五毒教右护法兴匆匆地冒了出来。 “副教主!村口阿旺叔他小儿子拉青屎了,您赶紧帮忙看看他是不是又误食毒菇了?”五毒教左护法也“花容失色”地冲过来。 “副教主!官府又派人来跟我们谈判了,这次一样是丢鸡蛋、泼马粪吗?” “副教主!‘岭南派’的卓掌门前来拜山了!”五毒教公开部执事开心得手舞足蹈。 “副教主、副教主、副教主……”更多教众喳喳呼呼七嘴八舌的出现。 又来了!又来了! 冷如冰那张雪白如玉,冷淡如冰的脸上有青筋跳动,咬牙切齿的吐出话:“拜他个死人头,就说我‘出山’了!” “啊?”众人一呆,满脸不解。 “啊什么啊?”她火冒三丈,口不择言。“就是挂了!翘了!死喵喵了!” “可是……”教众们眨著困惑的眼睛,不解道:“您没有哇!” “就、快、了。”她晶眸轰地爆出火光。 有谁曾看过巨大冰山熊熊喷出惊人烈焰来著的? 没有人看过。 但也没有人敢留下来见识这万年珍稀奇景,所以刚刚还你蹭我挤的一堆大头们,瞬间以光速咻地消失不见! *** 上至江湖厮杀,下至谁家的牛不见了得帮忙找,五毒教的副教主要管的范围还真宽。 严格来说,这一切都是教主的权限责任和义务才对,根本和她这个备而不用、用而不坚、坚而不久的副教主没有任何一丁点干系。 但是那个没良心的女人……那个没良心的女人居然这样对待她…… 明明知道她最怕麻烦,明明知道她最没耐性,明明知道她对笨蛋和芝麻小事的忍受程度连最轻薄的蛋壳还不如,偏偏把五毒教上上下下一千七百二十九口人全丢给她。 她已经受够了! 冷如冰身著淡绿色的衫子,一头乌黑青丝绾成团髻,以苗族月牙铆银梳束在脑后,冰冷若水晶的双眸紧紧盯著蝶谷的出口,丝毫不理会身后嗡嗡然回荡全谷的呼唤—— “冷如冰副教主!翩蝶小道有牛车对撞事故,请尽速前往处理。” 她脚下飞奔速度半点不减,眼角倒是微微抽搐了一下。 肯定又是成天醉醺醺的苗大爹去撞到天生斗鸡眼的苟大爷,然后两个人一下牛车就开始互相大吼大叫,再来便是抡起袖子要干架,最后因为眼睛的焦距始终对不准,怎么也找不到对方身影,所以只好作罢。她的青春很宝贵,一点都不想浪费在这种蠢到冒泡的事上。 虽然背上包袱沉甸甸,但是她的脚步却越发轻盈快乐;虽然满谷四溢的花香味不知怎地突然变得有点臭…… “冷如冰副教主!蜗田巷第一百号发生粪车翻覆意外,请尽远前住了解肇事原因。” 她紧紧皱著眉头,一手死命地捂著鼻子,要死了,难怪她一直闻到恐怖的恶臭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捂住鼻子的刹那间,纤纤足尖一点,整个人便飞跃出了蝶谷。 耶!自由了! 霎时,五毒教和蝶谷上上下下一千七百二十九口人外加屎臭味,已然被她远远抛诸在脑后。 “冷如冰副教主,冷如冰副教主……”谷里负责广播的大声公不知底蕴,依旧兴高采烈的声声呼唤著。 *** 继去年离教前往京城去警告某个陷入爱河的笨女人,不要忘记自己的身分和任务之后,这是冷如冰第二次踏出蝶谷,走入江湖。 可是今日的一小步,却是她往后自由人生的一大步。 苗阿青,不要怪我没有警告过你,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以后五毒教里的事就骑驴看唱本,他们爱怎么“乔”就怎么“乔”,再也不关我的事了。 愉快地来到山脚下的第一家茶水铺子,她心下得意洋洋,但脸上还是一点表情也没有。 “老板。”她在角落的简陋木椅凳上坐下来。 “嗳,来了!”晒得黑炭似的店家小哥一见著她,张大了嘴巴,完全无法动弹。“仙、仙、仙……” 仙女下凡啊! “先来一壶茶。”她淡淡道。 “茶……”店家小哥眼睛都看直了,嘴里傻傻应著,两脚却像是生了根动也不动。 她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忍不住摸了摸颊边。怎么?她脸上有灰吗? “茶茶茶,姑娘要喝茶,马上来马上来!”店家小哥如大梦初醒,忽然满面堆欢,殷勤地一迭连声道。 冷如冰莫名其妙地看他傻笑著满铺子乱转,开始怀疑这家的茶喝不喝得?因为老板明显少了好几根筋。 罢了,反正从今天起,她就不再是恐怖声名震天下的五毒教副教主,而是个浪迹天涯的落拓旅人了,应该要随遇而安才对。 于是乎,冷如冰静静坐在茶铺的一角,捧著因为茶叶塞太多而变得浓苦酸涩的普洱茶,慢慢一口口啜饮了起来。 她要好好享受自由新人生的这一刻。 茶铺子里的客人来来去去,全是打猎的、赶集的、摘药草的百姓,热闹得不得了。 虽是山野村汉,但只要一不小心往冷如冰那个方向瞟过去,都会突然变得跟店家小哥一样脸红心跳,拚命傻笑。 迟钝的冷如冰被看到快翻脸,最后才知道他们原来是被自己的艳光给震住了,才会直盯著她。 “看什么看?再看就挖出你们眼珠子!”她冷冷地警告。 此话一出,登时吓得众人跑的跑,逃的逃,差点连店家小哥都要弃茶铺子于不顾了。 这这这……这宛如天外飞仙的冰山美人,原来是个不折不扣的凶神恶煞呀! “姑姑姑……姑娘,你你你……你该不会是打蝶谷里出、出来的五、五毒……”店家小哥痴迷爱慕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心惊肉跳,话也跟著说得结结巴巴的。 得先问清楚,免得无意中得罪了恐怖地头蛇,那就惨了。 见店家小哥诚惶诫恐样,冷如冰忽然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更低调一点,只得很僵硬地干笑,“蝶谷?那是什么东西?” “姑娘,您、您真的不是五毒教里的娘娘吗?”店家小哥还是战战兢兢。“那个……您要是承认小的也无所谓,因为小的对五毒教众娘娘的景仰有如山一般高、海一样深。五毒教文成武德,泽被天下,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五毒教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热血沸腾地喊完,还不忘挥臂激昂地吼了一句:“这就是五毒教!” 冷如冰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老板,东坡镇上有一间‘济世堂’,听说他们家的安脑丸不错。” “啊?”店家小哥一愣。 他演得不够卖力吗?不够打动人心吗?难道这样还表达不出他对五毒教发自内心深处由衷的敬畏之意吗? 冷如冰话说完,还是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继续喝她的茶,继续沉浸在重获自由的这一刻。 “老板,一壶凉茶!”一个严肃的男声响起。 又有人来了。 “嗳,客倌先坐,一壶凉茶马上来。”店家小哥见有客上门,登时笑逐颜开,一时也忘了要再探冷如冰的底细。 出声的是个驾著马车的车夫,一身粗布衣裳,看起来很平实、很不起眼,但是目光如炬的冷如冰一眼就认出了他是个练家子。 粗糙的蒲扇大手布满光滑的老茧,微微带著铁器般的暗沉……嗯,这一双手起码在铁沙里反覆修练三十年了。 她脑中立刻浮起江湖上铁沙掌十八大名家的特徽、姓名与来历,迅速一一筛检而过,但就是没有一张脸和眼前平淡老实的男人一样。 世外多高人,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市,难道这名车夫也是个隐姓埋名淡泊名利的不世高手? 就跟我一样。 冷如冰突然生起了惺惺相惜的心情。 也许将来她也会变成这样,平静地过著英雄无名的退隐生涯,每日庸庸碌碌,没有人知道她过去惊人的身分。 “副教主!副教主……你在哪里?有没有人见到我们家的副教主?” 焦急得像火烧了屁股的阴魂不散叫声又隐隐逼近了,冷如冰低咒一声,立时就想施展轻功走人。 可是那辆马车刚刚好挡在门口,她原可以悄悄钻过,但那样就会直直遇上朝著这个方向跑过来的五毒教徒。 “喂!你们!有没有人见到我家的副教主啊?她长得就像一尊结了冰的美人雕像,瞪人的时候很恐怖,有没有人见过她呀……”左护法远远就在喊了。 好你个左玄溪,四处破坏本副教主的高洁名声。 冷如冰暗暗咬牙,紧急之下也来不及发飙。 她四下张望,目光落在那辆马车上,神情闪过一丝挣扎。 “还跑?我叫的就是你们哪!有没有见过我家的——” 哎呀!叫声更近了。 冷如冰只得提起一口气,身形一闪,瞬间如一道眼角稍纵即逝的错觉白影般,消失在茶铺子之中。 没有人发现马车厚厚的棉布帘子曾有微微的、几乎看不见的一丝颤动。 连那名车夫也一无所觉,他正掏出一串铜钱交给店家小哥,顺道挑了几枚芝麻烧饼。 一切都很平静,很自然。 左护法在马车旁停下脚步,四下张望,扬声吆喝道:“喂!有没有人瞧见我家副教主?”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糟了!正牌的五毒教人来了,店家小哥吓得急忙打躬作揖,脑中一片空白。“小的对五毒教众娘娘的景仰有如山一般高、海一样深。五毒教文成武德,泽被天下,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左护法翻了翻白眼,“得了得了,说没看到就成了。” 念了一大堆,他还赶著去找副教主呢! “副教主?副教主?在没有人见著我家的副教主?”左护法的声音又由近至远去了。 “刚刚那个是五毒教的?”那名车夫表情有一丝惊疑。 “刚刚那个是五毒教的。”店家小哥猛点头,频频拭汗。 没有人知道,马车里头还有一个“五毒教的”。 更没有人知道,马车里头那个“五毒教的”才一躲进去,马上就后悔了! *** 她一头撞进一具宽厚强壮温暖的胸膛里! 原以为没人,里头只有堆货,所以她情急之下冒著对密闭幽室的恐惧感,迅速冲进车里,没想到里头居然没货,只有人,这是个活生生的大男人! 冷如冰一时撞得头晕眼花。 “滚!”那人只发出了一个字。 她戒备地全身一僵,本想一脚踹飞这个不明人物,可是外头左护法正在追问她的下落,她不能冲动之下便大闹马车,自动露馅,所以她只得住后一缩,紧紧贴靠在车厢壁上,警戒地瞪著那人。 幸亏马车里并非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从车窗帘子透进微微光线…… 相较于她的紧绷,坐在马车里的男人一脸闲适,很冷静——几乎可以说是冷淡的——还有种遥不可及的尊贵气质。 可让她感到惊异的,并非他的王者气质,而是他俊美妖艳的迷人脸庞。 她原以为教主苗艳青已经够美了,没想到居然这有人比教主更美,而且还是个大男人。 不过说也奇怪,他的美有种惊心动魄的气势,却没有半点娘娘腔的脂粉味。 她的目光下一瞬间落在他被桐油牛筋绳绑住的手腕。 咦,瞧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被桐油牛筋绳紧紧箍出血痕的手腕并非自己的。 “痛不痛?”她指指他的手,很直接的问。 “不痛。”他看著她,也很坦白的回答。 “是吗?”她再指了指血痕外加严重淤青的部位,“流血了。” 他耸耸肩,“五个时辰前就没感觉了。” 她像是看到他头上长出两支角来。“再不松绑,你的手会残废吧?” “应该会。”他承认。 他们俩就这样认真地讨论了起来。 冷如冰还以为自己已经够阴阳怪气、高深莫测了,没想到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眼前这一枚俊美得像妖怪的家伙,如果不是脑袋不正常,那就是……脑袋不正常。 他的表情很冷,很静,也很疏离。 “你不怕吗?”她挑眉再问。 “怕就能解决问题吗?”他也耸起一道剑眉。 “问题是你不怕也没能解决问题呀。”她敢肯定他脑袋一定有病。 “所以你是打算要替我解开绳子,还是要继续问我这种无聊的废话?”他语气淡然地问。 “我为什么要帮你解开绳子?我又不认识你。” “那就闪边去,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占地方。”他冷笑。 冷如冰一时气结,真是半路活见鬼。 说得也是,她干嘛要在这让人气闷的马车里跟个不认识的陌生疯汉浪费时间、消耗体力? 她有些懊恼,冷著脸掀开车窗帘子就想跃身而出,可是不知怎地,她又有些迟疑地回头望了他一眼。 他看起来孤零零地端坐在车厢里,神情木然。 就像一头落难凤凰被拘禁在鸡笼里,振不了翅,鸣不出声,无法再凤舞九天;这种被囚禁在幽闭空间里的感觉,她很是熟悉。 冷如冰不禁打了个寒颤,记忆深处的梦魇又被勾了出来。 她忽然想起了三天前那个可怕的白日梦。 青青……青青,你在哪里?黑……好黑啊…… 刹那间,她冲动地做了一件自己以往不曾做过的事—— “跟我走!”她纤纤素手一抓,他的衣领被揪住,整个人瞬间被一提而起,随著她冲破车顶而出。 乍然听见异响,那名车夫愕然抬头,霎时怒吼一声,揉身追了上去! “大胆毛贼,竟敢劫囚!” 手提著高大的男人,身子飞越在三丈之上,冷如冰微微冷笑。 毛贼?她可是蝶谷五毒教的冷如冰,独一无二、心狠手辣的冷如冰! “当心。”俊美囚犯急促地出声提醒。 他们身后响起猎猎巨大掌风,凌厉追击而来。 冷如冰连回头也无,随手一甩如云水袖。 电光石火间,车夫只来得及瞥见如银色暴雨亮闪闪地朝他袭来,他心下大惊,硬生生一个紧急鹞子翻身,堪堪避过数十道“冰雨”。 可是待他跌跌撞撞稳住身子,却已来不及阻止了。 在店家小哥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那武功诡谲可怕的冰山美人与被救的男人瞬间消失在长空之中。 清丽如玉,冷若冰霜,喜怒无常,毒若蛇蝎。 店家小哥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恐怖的领悟—— 难道……她就是…… *** 冷如冰就这样拎著他穿花拂柳,几个凭空飞越便驰奔数十里外。 直到安全了,她才轻轻将他一抛,稳稳丢在山涧畔的大树底下。 男人修长身形勉强顿住脚步,不悦地皱起眉头,“你——” 她挥了挥手,不在意地道:“用不著感谢我了。” “我没打算谢你。”他摩挲著腕上淤紫并隐隐渗血的伤痕,神情倨傲。“也从没要你多事。” 冷如冰一顿。“你说什么?” “拿去!”他自怀里掏出一只绣著五爪金龙的绣囊,抛向了她。 她抬手接住,柳眉一拧。“这是什么?” “金子。”他冷冷地回答,“里头约莫二、三十两,就当酬庸。” 她低头看著掌心里沉甸甸的绣囊,再抬起头来,皓玉般脸蛋布满严霜。“好你个汉狗子,拿钱砸人啊?” 她冷如冰为人处事向来任意行之,不为名,不图利,只求个爽快,还会为了区区几两臭金子就出卖自己的劳力、践踏自己的尊严吗? “随你怎么想。”他话说完,没理会她脸色是青是白还是红,自顾自的迈动修长双腿,一步步踏过清浅的山涧小溪。 看模样他是预备要渡溪出山谷而去。 冷如冰有点恼火,低低呸了一声。“不识好人心的汉狗子,早知道刚刚就把你扔到断崖底下,看你怎么一步一步爬上来!” 不,要是早知道他这么嚣张,她连救都不会救他,说不定还顺道在车厢里踹他几腿以玆留念呢! 难道她命中注定跟汉人对冲,这才会好好一个教主被汉人给拐跑了,就连她自己也鬼遮眼地救了一个不知感恩的死老百姓,徒然为自己惹来了一场大大的闷气? “我要是沙子迷了眼,再出手救任何一个汉人,我冷如冰三个字就倒过来写!”她忿忿地立誓。 汉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第二章 花费半日,跋山涉水,总算来到划分苗汉二界的地头上了。 路晋走得脚底磨出了水泡,汗流浃背,但脚步依旧沉稳。 他英俊无俦、霞光照人的典雅脸庞微带一丝倦色,却还是半点也无损他出色迷人的丰采。 这一点由山路上不经意擦肩而过的采茶苗女们,那一脸痴迷陶醉,拚命扭回头就是要再偷瞄他一眼,搞得你推我、我推你,险险跌撞成一团的混乱场面来看,便可知晓一二。 路晋已经习惯了被人“观赏”的痛苦,他沉著一张脸,眉头深锁,不管不顾地继续向前走。 若非古有圣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还真想在脸上划上一道长长的刀疤,也好增添几分粗犷骇人的杀气。 明明从里到外、从上至下,他不折不扣是个铁铮铮的大男人,偏偏这张白玉无瑕的脸盘子害他自小被视作美人胚子般呵护长大;若非身段宽大了、身形修长了、嗓子也低沉了,还不知要被错认到几时。 可惜他每次发狠了真拿起刀子,就被底下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要死要活地拦住,说什么主子要是有一根寒毛掉了,他们就要跟著以身殉主……殉什么主?他人还没死呢! “我发誓,等我到达了第一个村镇,找到的第一把刀,我就要拿它来——”他说得咬牙切齿。 “公子,请问……请问你可以帮我们签个名吗?”那些早忘了茶园在什么方向,而是痴痴跟在他屁股后头的苗女,终于鼓起勇气,脸蛋红绯害羞地问。 签名? 路晋浓眉一皱,不解地低下头,看著她们一个个手里棒著临时去拔来的野芋叶子,还有一根剥尖了的细细树枝。 签名?敢情她们是要他拿这根树枝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这些叶子上?干什么用的?有何意义? “不要。”他脸色一沉,他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路晋还以为他板起冷冰冰的脸,就能够吓退这一票脸蛋红通通的苗家姑娘,可是没想到这些苗家姑娘一见他板起俊脸,立时纷纷倾倒。 “哎呀呀,好帅啊!你们瞧他皱起来的眉毛,像不像咱们飞凤谷里最青翠的那株神松?还有这挺拔的鼻梁骨,活脱脱就是奇云崖上那最陡峭的山势吗?还有他的嘴唇,噢,他的唇红得就像——” “够了够了。”他投降了,这群热情到围著他评头论足兼垂涎三尺的姑娘,简直就是他的噩梦成真! 只要能立刻摆脱她们疯狂的爱慕举动,别说签名,就算要他拔光头发送给她们也行。 路晋臭著脸,接过树枝和野芋叶,忿忿然用力地在叶子上头刻下了龙飞凤舞的大名。 总而言之,他这张脸走到哪里都是麻烦! 回为不高兴,所以他手劲也大了,一个不小心划破了野芋叶,沁出了一滴滴乳白汁液,他大掌随兴一抹,也不以为意,继续心不甘情不愿地一一签完。 那些得到他“墨宝”的苗家姑娘欢天喜地,吱吱喳喳雀跃地讨论著谁人手上的芋叶字体较大,笔画较美,而路晋便趁此良机,立时闪人。 几个苗家姑娘围成圈圈,兴奋地七嘴八舌讨论著,压根没注意到她们讨论的人早不见了。 “这两个是什么字呀?公子出落得像天上的神仙,他的名字想必也一定好听得紧……”其中一个苗女试著念出:“路……障……” “哪是路障?人家叫酪、奶。”梳著狮子滚绣球髻的苗女指著野芋叶信誓旦旦道。 “不是酪奶啦,那个奶字我认识,不是这样写的。”鬓角簪著野花的苗女排开众议,一力担保。“这两个字写的是骆、马。” “呸呸呸!就说了你们西瓜大的汉字不识一担,你们还不承认?”另一名雀斑苗女大翻白眼,真是被这群文盲给气死。“这上头写的是两个字吗?人家这上头写得清清楚楚,明明就是——” “是什么?是什么?”所有苗女全挤了过来,满脸热切的等待答案。 雀斑苗女趾高气昂,得意洋洋地大声宣布—— “烙——王——八——” 全场安静了良久…… “去死吧你!” 登时一阵乱拳如雨、娇蹄飞踢。 唉,谁云世上只有美人能倾国?看样子美男“乱世”的效果也是很惊人的。 *** 淡泊名利,退出江湖,归隐俗世,有很难吗? 坐在人来人往,划拳、喝酒、嗑瓜子的客栈大堂的角落里,冷如冰静静地啜著一杯上好汾酒,惬意而满足地享受著「退休”生活的第一个黄昏。 面前桌上有好菜两三碟,蒜爆蚕豆子、腐乳青菜、红糟烧面筋,二楼有无敌山景稚房等待著她酒足饭饱后,好一卧坠入甜梦之琅。 “谁说退休大不易?”她得意地一仰而尽,粉红的舌尖舔了舔樱唇。“今日我冷如冰便退而休给大家看,看谁人能阻得了我?” 就在冷如冰在那儿忙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当儿,离她最近的几张桌子,已有不少豪客仕绅和武林人士对著她绝世的美貌大流口水了。 “庄主,您瞧,好俊的雏儿!”一个贼眉贼眼的瘦子暧昧地对身旁脑满肠肥,一身穿金戴玉的胖主子献殷勤道:“请恕小的说句不该说的话,这美人儿看起来……像是比您的九姨太还俏上那么三分呢!” 胖庄主哪还用得著清客提醒,色迷迷的圆眼早已经看直了。“什么俏上三分?我家九姨太连给她提鞋也不配。小曹,你快去!去问问那美人儿一夜几多钱?本庄主连买她一辈子!” “嗳,小的马上去。”瘦子哈腰。 另外那桌员外级的一见有人出来争香了,不甘示弱地站了起来。“喂!我说那边那头猪公……对,就是你!你瞪什么眼?就凭你这一身肥膘也敢觊觎这天仙般的美人儿?告诉你,那美人儿老爷我要定了!” “你们这些死老百姓!”方圆百里内最有名的“玉面剑客”玉如春站了起来,修长的手指抽出一柄雪白的剑,“那位姑娘有如九天玄女下凡尘,又岂是你们这些色鬼投胎的家伙染指得的?” “你哪位啊?”胖庄主和员外不约而同怒斥。 “我?”玉如春冷笑一声,长剑在身前划了个圆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为了防止江湖被破坏,为了守护武林的和平,贯彻爱与真实的——” “扁他!”胖庄主和员外有志一同地一挥手。 随侍在他们身边的一狗票护院、家丁便呼喊著冲了上去! “喂喂!你们、你们还讲不讲江湖道义啊?好歹也等本剑客先报完名号……哎哟!谁用鸡脚丢我……卤蛋也不行!” 一时之间,乒乒乓乓声大作,偌大的客栈大堂登时乱七八糟哄闹成一团。 “啧。”正在持杯欢庆退休生涯开始的冷如冰,不悦地睨了满场刀光剑影一眼,一脸鄙夷地道:“在公共场台私下比武,一点公德心也无,这些人有没有常识啊?” 若不是她今日已举杯庆祝过自己退出江湖,她还真想干脆毒死这些吵死人的王八蛋算了:都不想活了,胆敢打扰姑奶奶欢度退休好时光? 就在“你方挥剑罢,我又舞刀上场”的混乱局面中,一个威严冷峻的嗓音蓦然宏亮响起,声压全场—— “统统住手!” 刹那间,所有人打了个机伶,被那声音中饱含的霸气与尊贵气势震慑住了,抡板凳的悄悄放下,舞刀弄枪的手一缩,连兵器也给掉到地上,人人鼻青脸肿地直直望向大门口。 躲在柜台后头猛念阿弥陀佛的掌柜也偷偷冒出头来,感激涕零地想看清楚究竟是哪位恩公,替他小店免去了这场砸店之灾。 冷如冰也抬头,不过她是觉得这声音怎么有一丝丝耳熟。 霎时,空气仿佛凝结了,时间依稀停滞了,所有人瞠目结舌地瞪著门口那名美丽……呃,冷艳……不,英俊……总之,是高大修长挺拔耀眼迷人一如凤凰降世的男人。 “哗……”胖庄主居然是头一个自惊艳中清醒过来的,因为他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咳……好、好俊……咳咳咳……的相公……” 冷如冰看清楚来人后,一口酒喷了出来。 是他?! 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明白今儿个是什么楣星高照,怎么净跟这家伙撞上了? 路晋缓缓踏入客栈大堂,声音低沉有力,不怒自威。“光天化日,比武械斗,全然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了吗?” 众人登时噤若寒蝉,没人敢吱声。 “如今天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身在太平盛世,你们不去想著该如何兴旺百业,造福人群,也该修身养性,守礼自持。”路晋凤眸一挑,冷冷道:“枉费四肢健全、衣食无缺,却在这儿逐欢贪色、打打杀杀,成何体统?又算什么汉子?” 这股天生的威仪瞬间笼罩全场,他眯起危险的双眼,冷冷环顾了一周。 所有被他锐利凤眼扫到的人,双膝不禁发软,直想跪下忏悔满身罪孽。 人人皆然,只有冷如冰完全看不懂其他人究竟是中了什么邪。 为什么冲著这家伙一句话,大家立刻乖得跟孙子似的? “邪魔歪道。”她不屑地撇了撇唇,“绝对是邪魔歪道,使邪术来著。” 可是……不对呀,今儿个稍早前,可没见他的“邪术”发挥过什么作用,还不是像只螃蟹似的被捆著等下锅呢。 汉人果然古里古怪的。 冷如冰心里微微警戒,她想起自家艳冠天下、毒名远播的教主,还不是被个汉家郎降服得妥妥贴贴,夫唱妇随去了,看来这些汉人必定比她料想中的还要厉害一些。 她不是怕事的人,只是不想再跟这些汉家郎扯上半点关系,所以缓缓起身,就想悄悄上楼避开。 可是她脚才跨出去一步,就听到砰地一声,有重物倒地巨响,然后是惊呼连连。 她按捺不住好奇心起,探头一瞧—— 咦?方才还威风八面的他,怎么立马就倒下了? 他白玉般无瑕俊美的脸庞被淡淡黑气笼罩,越发深郁凝重。 她心微微一动,立刻排开人群。“让让、让让!” 惊慌围观的人群见天仙来了,又开始骚动起来,“呀,真是好一朵美丽的茉莉……” “不怕死的尽管留下!”她抬起头,眸光如夺魄寒冰。“我是冷如冰,你们谁想碍我的事?” 冷如冰?!五毒教的冷……冷…… “娘呀——”霎时间,客栈里的人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 此时此刻,人人都恨爹娘为什么少给自己生了一双翅膀,人人都怕溜得不够快。 不一会儿,宽敞的客栈大空空荡荡的,连掌柜店小二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一群胆小鬼。”不过总算清静些了。 冷如冰蹲在昏迷过去的路晋身边,光用闻的就闻得出他是中了野贼山芋的毒了。 野贼山芋的根茎叶都有剧毒,偏偏又与野生的甘甜小芋头长得极相像,一年到头不知几多人误食这毒芋,有一阵子教主还派人出来扫除过一回,可没想还是有些漏网之“芋”,四处随风落地生根长了出来。 “怎么?不是很了不起吗?”她伸出纤秀指尖戳了戳他起伏微弱的胸膛,心下有些幸灾乐祸,但面上还是没有表情。“身上金子多到发痒是不是?现在叫那些金子帮你解毒呀!” 他双眸紧闭,脸上黑气更盛,牙关蓦然喀喀紧咬了起来。 冷如冰精通天下各种千奇百怪之毒,自然知道这抽筋痉挛,就是野贼山芋毒素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正常现象。 可怜哪!要是半盏茶辰光没服下解药,他就得浑身抽搐爆血管而亡了。 “等你挂了以后,我会用你砸我的金子帮你好好安葬的。”她一脸施恩。 他的唇畔已经流出一丝黑血来了。 “不是我心阳狠毒不救你,而是你逼我的。”她一手支著下巴,眸子直直注视著他,喃喃道:“我已经说过了,我要是再救汉人,冷如冰三个字就倒过来写。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也怨不得我。” 他俊俏的脸庞渐渐黯淡失却颜色,气息微不可闻,眼看著这比花还美的大男人,就要命如三更残烛火,魂待鸡鸣化轻烟了…… “算了算了!”冷如冰直瞅著他,半晌后懊恼地低咒了一声,掏出怀里一只碧绿瓶子,倒出一位翠绿如玉的药丸子,一手捏住他的下颚,一手塞进去。“本姑娘今儿个心情好,不想找晦气,就便宜你了!” 这些汉人真是……说有多麻烦,就有多麻烦! *** 当路晋终于从全身筋骨酸软疼痛中醒来,已经是隔日的午后了。 他神智还有一丝迷个怔忡,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浑身上下像被无数辆马车给来回辗过好几回,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但是…… 路晋头昏昏地看著摇晃不已的顶上梁柱,莫非是地牛翻身了吗? “如果你醒了,就自己起来吞掉这碗药。”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冷冷的,带著一丝寒冰抚过肌肤的酥栗感。 他睁大双眸,警觉地望向来人,随即翻坐而起。“又是你……噢!” 冷如冰看著他抱著脑袋低声呻吟,满意地道:“你动作可以再大一些,待会儿就会想吐了。” “你……”他觉得胃翻搅不已,头晕目眩,脸色显得苍白。“你给我吃了什么?” “九子母搜罗绝魂夺魄散。” 他脸色一銮。 “骗你的。”冷如冰面无表情,将那碗深黑色,飘散著热气的药凑到他面前。“喝。” 他浓眉打结,不悦地别过头。“不喝。” 她耸下肩,“不想喝也可以,待会儿肚破肠烂、血流成河的时候麻烦走远一点,我怕脏。” “慢!”他恶狠狠地睨了她一眼,面若严霜地接过药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毅然仰头一饮而尽。 药汤浓浊醇香,入喉却升起一阵灼烫滋味。 “这碗才是九子母搜罗绝魂夺魄散。”冷如冰语气很平静地道。 路晋闻言,英俊脸庞瞬间扭曲,大手捂著灼热的胸口,愤恨的瞪著她,“你……为何要毒害我?” “为什么你们只要一听九子母搜罗绝魂夺魄散的名儿就这么排斥呢?”她也很无奈、“它名儿虽不好听,却是天下第一的至尊大补汤药。我不惜工本喂给你这么好的东西,你不感激还对我口出恶言,你们汉人真不识抬举。” 路晋一僵,怀疑地盯著她,“补药?” “超乎你想像中的捕。”她老实道。 “补药……”他还是皱眉头。“为什么起这样惊怖骇人的名字?” “你问我我问谁?”她耸耸肩。“这是祖上药方。” 他舔了舔唇瓣上苦涩的残汁,神色仍存疑。“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昨儿个待她并不友善,而且他也不相信以德报怨这回事,瞧瞧他现在的下场就知道了。 “对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有一丝困扰。“按理说,昨儿个你那般无礼,我大可不要埋你会不会因为中了野贼山芋的毒而死,应该直接把那一包黄金塞进你屁眼的——” 他瞪著她,突然不知该如何接口。 听听她这是什么话?这年头的女人到底还是不是女人哪? 路晋无言。 “好了,药喝完了,你也死不了了,下次记得别再让我瞧见你,我已经救人救到很厌倦了,这与我个性不合。”她冷淡道。 要退出江湖也不表示她就得当个好人。 冷如冰话说完就要走出房门,他蓦然开口:“且慢。” “怎么?又打算拿金子打发人吗?”她回过头,冰晶般的眸光微微发火。 路晋只是注视著她,半晌后,声音低沉的吐出两个字:“谢谢。” 她一呆。 难道她灵敏过人的耳朵也选在今日退休吗?是听错了吧? “我不会重复第二次。”他神色依旧倨傲尊贵。 还趾高气昂的咧! 冷如冰面上没有表情,只在心里暗暗比了个中指,然后掉头走人。 她怕留得越久,想从头给他“巴”下去的冲动就越大。 路晋注视著那腰杆挺直、高雅骄傲的窈窕背影消失在门口,唇齿舌尖还残留一丝苦涩却后韵微甘的药汤滋味,浑身酸痛也莫名减轻了不少。 她顶尖非凡的身手,对毒物的熟悉与治疗能力,还有那冷若冰霜,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女子娇柔的特质……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日,那名五毒教徒说的话—— 喂!你们!有没有人见到我家的副教主啊?她长得就像一尊结了冰的美人雕像,瞪人的时仗很恐怖,有没有人见过她呀…… “原来如此。”他陷入沉吟。 如果她就是传言中那位心狠手辣的冰山美人冷如冰…… 路晋浓眉微微舒展开来,黑眸掠过一抹满意。 好,好得很。 他迅速下床,不顾身体尚弱,提气大步追了出去。 *** 客栈空荡荡无一人,仿佛鬼屋空房,但路晋深邃锐利的双瞳聚焦的对象只有一个人。 冷如冰银绿色衣角在大门一闪而逝,眼看就要踏出客栈。 “慢著!”他气血尚未调理妥当便使力太急,在奔踩下第二阶楼梯时,脑门一阵晕眩,脚下一个踏空,高大颀长的身子失势一坠—— 一双柔软却坚定的小手及时接住了他! “想死啊你?”冷如冰低促的语气里有一丝气急败坏,扶他站好径才松开手。“这楼梯最少二、三十阶,你摔下来不死也半条命!我已经说过了,我对救人这码子事已经很厌烦,尤其救的对象是你……” “姑娘,”路晋稳住身形,眸光炽热地盯著她。“我想与你谈一场交易。” 冷如冰愣了一下,眼神狐疑。“你冒著摔断脖子的危险,就是想和我谈场交易?” “对。” “交易什么?” “你。” 愣了半晌后,她开始抡起袖子,“我看你真的活得不耐烦了。好,想死我成全你,马上赏你个痛快!” 路晋夷然不惧,昂然朗声道:“只要你未来二十九天冒充是我的未婚妻子,事成之后,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完成你任何愿望。”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交易? 冷如冰怔了下,抡拳要开扁的动作稍微停住,皱眉疑问:“冒充你未婚妻子二十九天?为什么?” “你毋须知道。”他冷冷地道。 “信不信我现在马上毒死你?”她挑眉瞪他。 “信。”他神色不变,镇静地道:“如果你是冷如冰,我自然信你弹指间便能要了我的性命。” 脑袋这么清楚,还猜得出她的身分……冷如冰反倒有些踌躇、惊疑不定了。 他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她冷静下来,专注地盯著他。“你知道我就是冷如冰,却为什么不怕我?” “你是冷如冰,是五毒教副教主,我就一定得怕你吗?”路晋嘴角微微往上一勾。 那抹似笑非笑的慵懒浪荡味幽幽袭来,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有些怪怪的,不太顺畅。 小心笑里藏刀的汉人! 她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可是她一时忘了自己也正站在楼梯上—— “啊!” “当心!”见她脚下也踩空,路晋伸出长臂闪电般勾搂住她柔软的小蛮腰,牢牢护在自己胸前。 冷如冰倒抽一口凉气,她是被安全的压靠在楼梯栏杆与高大的他之间,但问题就是,她被压在栏杆与他宽厚温暖的胸膛之间。 他他他…… 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动也不敢动;空有一身好本领,却半分也使不出来。 就这样,秀丽窈窕的她和高大颀长的他开始出现僵持的、尴尬的对峙。 路晋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急突发展,两人身躯竟无意中靠得如此亲匿密合,他结实的身体紧紧抵著她柔软的幽香,该的、不该的地方全贴在一块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冷如冰的脸奇异地发热,迟疑地开口。 “对。”路晋看著她,子夜般的眸色更深了。 “所以我们……”她仰视著他,突然发现他真的好高大。 “好。” “那么……”她眼珠子滴溜溜滚动,拚命暗示。 “你站稳,我马上松手离开!”他抑住喉咙深处的一声叹息。 那一记像老虎呼噜般的喉音,是惋惜失望的意思吗? “我也觉得这会是个好主意。”她完全不敢去细思。 下一刻,路晋高大的身子果然依言往后一移,他俩之间紧绷炽热的对峙感顿时一消。 冷如冰在松了一口气之余,心里也掠过了一丝莫名的失落感。 咦?奇怪了,她应该狠狠赏他一巴掌,再戳瞎他的眼、毒哑他的口,然后把他大胆冒犯她玉体,污染她清誉的手脚剁下来喂山猪的。 可是为什么刚刚看见他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时,她心里突然冒出了快乐的感觉呢? “呸!我乐什么劲儿?” “冷姑娘。” “干嘛?”她脸上惊疑未定,懊恼未消。 “只要二十九天。”路晋盯著她,眸光炯炯。“我真的需要你帮我这个忙。” 帮忙,不是交易。 她张口想说什么,随即又闭上。 别以为稍微客气一点,她就会笨到答应他这种烂主意。 “只是名义上的未婚妻子。”他再次提醒。 “不说话表示答应吗?”他嘴角微微往上扬。 开什么玩笑!她怎么可能会答应跟这种如奸似鬼的汉人有任何牵扯?冷如冰忿忿地想著。 “对了,我是路晋。”他露出微笑,在这刹那间,仿佛万丈霞光在她眼前灿烂绽放开来。 “我是冷如冰。”因为那迷人笑容,害她一时失常。 “合作愉快。” “合作愉……”她及时清醒过来,不悦地挑高柳眉。“不!我没答应你——” 就在此时,一个苗人打扮的老头子把头探进客栈大门,四处张望并大声嚷嚷:“喂喂,有没有人在呀?有没有人见到我家的副教主啊?她长得就像一尊结了冰的美人雕像,瞪人的时候很恐怖,有没有人见过她呀……” “成交!” 话出口的同时,冷如冰拎起他飞也似往楼上躲。 现在只要能够摆脱那些缠死鬼似的阴魂不散教徒,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第三章 京城 凤扬城 “看你逃到哪里去!”一声低吼响起。 “专心受死吧你!”一声娇斥掠过。 “既然你不识好歹,那么我也不手下留情了。” “最后的微笑才是永远的微笑,你笑得太早了。” “好,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砰! 凤扬城主穆朝阳眉飞色舞,得意地将修长的食指缓缓离开那枚落点精准,直直对上“帅”的“车”。“将军!” 坐在他对面美艳无双的苗艳青一声冷笑,纤纤指尖拈起“炮”,飞越过“仕”,凌厉直取“将”。“将军!” “什么?!”穆朝阳不敢置信地惨叫,瞪大眼睛,眼睁睁看著自己大大的“将”被小小的“炮”干掉! “嘿嘿嘿!”苗艳青闲闲地端起手边的翡翠白玉碗,呷了一口冰糖莲子汤。“你输了。” “不对不对不对……‘炮’几时在那里的?我怎么没看见?”穆朝阳拚命抓头,满面苦恼。“我已经算好了,我的‘车’下一步就是吃掉你的‘帅’,怎么、怎么你的‘炮’几时跑得比我的‘车’快?” “愿赌服输。”她笑嘻嘻的,玉手伸向他。“拿来!” 穆朝阳俊脸垮了下来,不甘不愿地自怀里掏出了一张紫金笺子献上。“拿去拿去,我不相信师父还会输给徒弟的,再来一盘。” “随时奉陪。”苗艳青洋洋得意地将紫金笺子放在手边的珠宝钿螺盒里。里头已经满满一大叠相同的紫金笺子,但是每张笺子有所不同,分别写著:按摩券、洗脚券、弹耳朵券等等。 半个月以来,穆朝阳已经输了二、三十张券,若再持续输下去,他恐怕一辈子到死都得天天帮爱妻按摩、洗脚以及被弹耳朵了。 按摩和洗脚他自然是乐意从之,但是弹耳朵……他瑟缩了下脖子。 一想到娘子弹起人的耳朵来,手劲凶狠毫不留情,他的耳朵就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到底是谁想出这个整人游戏的?”他嘀咕。 “不就是夫君你吗?”苗艳青凉凉地道。 “可是我当初写的明明不是弹耳朵,是舔耳朵……” “贫嘴!”苗艳青双颊飞红。 “娘子你就不要客气了,来嘛……”他坏坏地笑了,大手一勾,就将艳若桃李的心爱娘子抓进怀里。 “穆朝阳……唔……” 接下来自然就是“咿咿啊啊”非礼勿听的桥段了。 此时此刻,春花柳絮儿飞满天,陶醉温柔乡的苗艳青还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五毒教,已经是火烧屁股、鸡飞狗跳。 更加不知道好不容易离谷出走的副教主冷如冰,歹命地出了狼坑又掉进了虎穴。 “夫君……嗯……你好坏……” 真真是情易攻,色难守啊! *** 谈判桌上。 “好,我们约法三章。”冷如冰莹然如玉的小脸布满严肃。 坐在桌子的对面,路晋抱臂,慢条斯理地微笑。“行。” “首先,鱼帮水,水帮鱼,我帮你冒充,你帮我掩饰。他们找的是‘一个副教主’,不是一对男女,咱们俩结伴同行可以掩人耳目,对你好我也好。” “是。”他点头。 “再来,我不会甜言蜜语,不会温柔体贴,我只负责在人前假冒你的未婚妻子,你别以为能占我的便宜。”她玉手一捏,手里一只杯子瞬间碎成粉末,眼神凶狠。“听懂没有?” “懂。”他眼底闪过一抹好笑。 “很好。”她满意地点下头,“最后,你不能勉强我做我不愿意的事。” “例如?”他挑眉。 “等遇到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她玉手一扬,“好了,该你。” “这二十九天,除了需要冒充我的未婚妻外,我还需要你保护我的安全。” 她想了想,点点头,“可以,但我不会帮你杀人,我已经退出江湖了。” 路晋注视著她乌黑美丽的长发,还有绾在耳畔的俏丽发髻,一柄白银赛雪的弯弯月牙别在发髻上,和她雪白淡雅的细致肌肤相映成辉。 “为什么?”他轻声问。 她一怔,不可思议地瞪著他。“什么为什么?你当我冷如冰是什么人?我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出卖自己的灵魂当杀手?” “不,我是问,”他凝视著她。“你为什么退出江湖?” 五毒教在江湖中地位显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身为副教主该是手掌大权,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一般男人都很难拒绝可以手握如此强大的权势,更何况是女子。尤其她又拥有精妙非凡的武功,和出神入化的毒技,为何会愿意甘于退出江湖、平淡过日? 他很怀疑,退出江湖是卖话,还是幌子? 冷如冰的不悦消失,白净的脸庞带著微微的警戒。“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是不愿意?还是不能?”他似笑非笑的问道。 她冷冷地开口:“约法三章最后一项,你不能勉强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包括回答我不想回答的问题。” “我记得。”他平静的看著她,“好,我不会再追问你不愿回答的问题。” “好。”她站了起来,“就这么决定。” “就这么决定。” *** 因为身分曝光,左护法也找到这儿来了,再加上路晋的目的地是江南杭州,所以他们便出发往南走。 杭州啊…… 冷如冰难掩一丝神往。 虽久居苗疆蝶谷,她也听闻杭州盛名多年,一直很想到那相传有花有柳有烟雨,有荷有稻有春风的人间仙境看看。 这次多亏了她毅然决然离谷出走,否则还不知道要捱上多久才能实现这个心愿。 幸亏在出城前,由路晋出面买了两匹骏马,还添置了不少干粮和随行的用品,这出发二天来,就算他们赶不上地头,也还能在隐密的林子里落脚过夜。 几天下来,她发现他还挺出乎人意料的有用。 “我还以为你是个没吃过苦,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公子哥儿。”坐在一截横倒在地的粗壮老树干上,冷如冰一边啃著干馍馍,一边看著高大的他身子半跪在地的生火。“可没想到你还挺有模有样的。” 路晋动作俐落地将细树枝和干枯树叶搁在木头堆的最上端,然后自怀里取出刀石,打了两下便燃起了柴火,热焰迅速窜烧上升。 很难想像,他一双修长白皙宛如诗人的手,竟然也有法子做这些粗活。 “这有什么?”路晋的口气淡然,将一根削尖的树枝穿过一条自溪里捉来的大鱼。“身为男子,若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谈什么保家卫国?” 她注视著他,心下迷惘:他到底是何身分?为什么谈吐气质就是和寻常汉子不一样? 还有,那个铁沙掌高手为何要绑架他? 总觉得眼前这完美俊朗的男人有点高深莫测,满身谜团。 “你究竟是干什么的?”她手里拿著吃了一半的干馍馍,朝他一点。 他缓缓将鱼斜插在火旁烤起来,“没干什么的。” 她睨著他,是不想说吧? “那么,那个铁沙掌高手干什么捉你?” “他是铁沙掌高手?”他微蹙眉沉吟。“原来如此。” 冷如冰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他是蚌壳精转世啊?口风这么紧! “你该不会惹了什么麻烦的死对头,怕我毁约不保护你,这才什么都不肯告诉我的吧?”她很早怀疑。 鱼儿逐渐飘出了美味的香气,路晋终于抬起头,眸光炯炯的看著她,“如果是,你怕吗?” 怕? 她认真思考了起来。除了怕烦、恼吵、怕黑漆漆的洞穴,以及怕处埋教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外,她冷如冰可曾怕过谁来著? 没有。 “不。”她最后承认。“不怕。” 她连教主苗艳青都不怕,对凤扬城主更不屑——谁教他拐走她家教主——所以放眼黑白两道,她还真不晓得自己应该怕谁。 “那就得了。”他替鱼转了个方向,继续烤。 啧,这样就想打发她? 虽然感到有些不悦,可平素就很少与人深入交谈,也从不爱和人闲谈聊天的冷如冰,索性也别过身去,对著一大片幽暗的林子啃她的干馍馍。 “你不爱搭理我,我也懒得搭理你呢!”她冷笑。 谁怕谁? 路晋边烤著鱼,边望向她负气背对的纤巧身影,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跃上眼底。 五毒教里令人闻风丧胆的冰山美人冷如冰,在那冰冷无情的名声底下,其实躲著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女孩。 他凝视著她娟秀的背影,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起来。 只是……将她卷入这些事,公平吗? *** 半个月前 皇宫 百花盛开若锦绣铺地的御花园里,处处蜂飞蝶舞,花香浓郁弥漫。 容貌俊朗、笑脸迎人的灵丰帝坐在路晋面前,举起象牙镶银箸,夹了一筷子五柳鱼片搁进他碗里。 “朕听说,你要造反。” 坐在他对面的路晋眉抬也未抬一下,迳自将五柳鱼片放入嘴里,咀嚼了几下再吞入腹里后,才缓缓开口。 “皇上以为呢?” “朕以为……”灵丰帝笑吟吟的,“那是个屁。” 路晋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吃著御膳。 会无好会,宴无好宴,皇上今日召他进宫,在御花园里的桃花树下共进午膳,自然不会单纯只是要他尝尝御厨的新菜色。 “朕还听说,你平时对朕窃据皇位多年,大为不满。”灵丰帝笑容可掬,继续煽风点火。 这回路晋连反问也懒得问,干脆沉默。 灵丰帝见没人随之起舞,不禁好生失落。“麻烦有点表情好吗?这样朕很没有成就感哩。” “皇上希望微臣做出不胜惶恐之情吗?”他挑眉。 “没,朕的要求没那么严格。”灵丰帝是很懂得做人分寸的。“只要做出拍桌子,追问朕,究竟是谁在那儿空穴来风、诬陷忠良的气愤模样就行。” 路晋放下银箸,好整以暇的看著皇帝。“皇上,何不直说您想做什么?” “用下圣旨的强迫行为,那就没意思了。”灵丰帝见事机败露,半点惭色也无,依旧笑咪味的。“朕是何等人也,自然希望你是发自内心深处为朕抱不平,为朕出头,为朕……” “该抱不平的是微臣才对吧?”路晋微带轻讽地揶揄道:“毕竟被奸人诬陷要造反的人,是微臣。” “这就对了!”灵丰帝这下子又跟他同仇敌忾起来。“居然有人好大的胆子敢诬陷朕最心爱之股肱,朕一定要严办!一定要惩戒!但是最重要的,朕需要你表现给那些人渣看,你其实是忠君爱国的好男儿。” 他皱眉瞅著皇帝。 “你可以向天下人证明你就算姿仪美、体魄妙、能力好、智慧高,但是你永远不可能威胁到朕,也永远不会犯下那些不能说的秘密。” “皇上到底想说什么?”他有一丝无奈。 “朕想说的是……”灵丰帝笑得好不诡异。“你一定要让那些胆敢诬陷你的人好看,让他们闭嘴。” 他耸起一道浓眉,静待下文。 “以官方说法就是:要以行动杜天下悠悠之口。” 路晋叹了一口气,不是很起劲地问:“那么皇上建议微臣怎么做呢?” “很简单,就是使用一项霹雳超级绝对无敌利器——”灵丰帝石破天惊地宣布:“你青春的肉体。” 从刚刚到现在,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路晋倏然变脸,嘴角微微抽搐,“劳烦……再、说、一、次。” “啊?”灵丰帝赶紧陪笑。“就是……哈哈!你知道的嘛,最好用的那一种……快又有效……” 他知道路晋最痛恨别人拿他美丽如天仙的容貌和玉树临风的身段取笑,也知道路晋已不止一次威胁要自行毁容,好杜绝这多年来的纷扰与困扰。 可是事到如今,他还是得面对残酷的现实啊! “不。”他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灵丰帝的笑容有些尴尬、“啊?” “不。”他咬牙切齿。“微臣不愿意。” “可是朕还没解说清楚……” “请皇上毋须再提。”路晋倏地起身,“皇上有文武百官,有万千智囊,有无数高手精英为您惩奸除恶,宣扬圣德,贡献脑力和‘体力’来封某些人渣的口。所以,请恕微臣才疏学浅,不足担此重任。” “等等!可此重任非你莫属。” “或许皇上没听清楚……”他眯起双眸,冷冷道:“臣,不卖身。” 云丰帝忍不住瑟缩了下。“不要讲得那么难听嘛,其实这种事有种婉转点的说法……” “皇上是真想逼微臣造反?”路晋眼角杀气一闪。 “这……倒也不需要搞得这么严重……”灵丰帝一吐舌。 糟,真的惹火他了。 “微臣告退。”话说完,路晋拂袖而去。 “皇上请息怒。其实呀……事情也没这么不可收拾的,奴才是想啊……”在一旁伺候的梅公公冷汗直流,赶紧出来安抚主子。 “大喜。”灵丰帝突然唤梅公公的名字。 “奴才在。”梅公公战战兢兢应道。 “你跟在朕身边几年了?”灵丰帝忽然对著他笑。 梅公公愕然,心下有点毛毛的。“回皇上,二十年了,打皇上六岁受封为太子起。能伺候皇上这么多年,奴才觉得很是荣幸。” 皇上怎么突然问这个?莫不是……莫不是要他回家吃自己了吧? “所以你——” “皇上呀!”梅公公忽然呼天抢地,痛哭流涕起来。“奴才知罪,奴才多嘴,可请皇上看在老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再给老奴一次机会……老奴虽说没有用狸猫换过太子,也没有把黑桑葚让给皇上吃,但是奴才对皇上的这片心,唯天可表呀,皇上……呜呜呜……” 灵丰帝哑口无言。 这梅公公什么都好,就是历史读得乱七八糟,故事记得颠三倒四,还有想像力太丰富了点。 他永远记得他小时候的床边故事都是梅公公讲的,可也因为这样,他从小就以为嫦娥是因为后羿劈腿偷腥,才一怒之下飞向明月;孙叔敖大战双头蛇后力竭而死,被村人立为铜像以兹纪念;还有皇宫后头的上林苑里有三只小猪,私自拓展地盘,侵占皇家土地盖了猪窝,因此被御厨捉来做烤乳猪、三杯猪和蒜头猪,以敬效尤。 诸如此类的故事唬得他一愣一愣的,害他还得意洋洋地说给其他皇堂弟、皇妹听,却当场被讪笑,大大地丢了太子颜面。 “唉。”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拍了拍梅公公的肩膀。“老梅呀,朕真是被你害得好苦啊……” “皇皇皇,皇上,奴才该死,奴才不敢……”梅公公吓得魂飞魄散。“奴才……没有哇……” 最后因为梅公公哭得太激动而昏了过去,所以搞得灵丰帝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梅公公,其实最初他也不过想问问:梅公公,你都已经伺候朕这么多年了,几时见过朕“龙颜大怒”呀? 他为人之亲民和善,可是众所周知,有口皆碑。 当然啦,身为天子,他也不是没有缺点,最多只有一些受害者会说,被他给整到敢怒不敢言,敢气不敢扁而已啊。 第四章 他们在官道上骑著马,跶跶马蹄声响亮在春天有点暖,有点凉的空气中。 路上三三两两有行人,还有些赶著驴子带著孩子要去赶集的百姓,吱吱喳喳边赶路边聊天,还不时夹杂著几下突然爆出的大笑声,显然是有人说了什么笑话,或是谁又不小心干了什么蠹事,引起了同伴一阵哄堂大笑。 他们晒得黑黝黝的脸上带著乐天命知的笑容,骑著小毛驴,拖著小板车,手里拿著根胡萝卜,喂了小毛驴一口,自个儿再啃一口,一边哼著山村小调。 马儿小碎步经过他们时,冷如冰不禁缓下动作,羡慕地看著他们脸上单纯的笑容,神情有些看怔了。 蝶谷的教众与百姓们脸上也常带著这样的笑容,他们生活得很开心,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可是为什么一样身在五毒教,一样身在蝶谷,她却觉得自己压力与日俱增,一天比一天更紧绷,一天比一天更烦恼?她不是担不起责任的那种人,却在匆促间被迫接掌大位之后,变得越来越不快乐了呢? “原来问题全出在我身上。”她喃喃自语。 她从来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就算喜欢谁或讨厌谁,冷调的性子一般是同等对待。 管理教务也非她所长,她只是本分地接下这个烫手山芋,然后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虽然这钟敲得也响也好,但不知怎地,敲钟的人和被敲的钟,就是各自觉得别扭、古怪、不对劲。 她真的不适合当一个服务人群乐善好施的大好人。 那么,她到底适合做什么呢?她这么个人,存在这世上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她深深苦恼了起来。 路晋听见她的自言自语,不禁侧过头看著她。 “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他心下微微一紧,有点想伸手抚平她弯弯细眉之间打结的皱褶。 冷如冰愁眉苦脸地望向他,犹豫了一下。“不关你的事。” “说来听听嘛,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说不定我能帮上你的忙。”路晋微笑哄诱著。 是这样吗? 她怀疑地打量著他。不过听听地位超然的第三者的意见,说不定真会有不一样的见解。 虽然这家伙一张脸皮子太俊了点,背景太神秘了点,不过无可否认,他的脑子的确比一般人还聪明狡狯些。 她勉强道:“也好。” 路晋笑了,一副洗耳恭听状。 “你觉得……就是依你这些天和我相处下来……”她迟疑又吞吞吐吐地问:“你觉得……我适合做什么行业好?” 路晋没想过她会问这个问题,不禁一怔。 还以为她要问一些女孩儿家的心事或是烦恼,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一本正经的生涯规画问题。 “你不是退休了吗?”他有一丝迷惑。 “我退而不休不行吗?”她没好气道,“我只是厌倦了当五毒教的副教主。明明是荣誉职,却是大大小小事都得管。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吗?” 他忍住笑意,同情地望著她,“什么时候?” “就是左护法的三岁小孙子拿了两张草纸,光著屁股要我帮他擦的时候。” “噗!”他被口水呛到。 冷如冰神情认真,苦恼地瞪了他一眼。“笑什么?我说真的。” 害她拿著那两张草纸,双手微微颤抖,瞪著眼前光溜溜沾著可疑黄渍的小屁股,天人交战。 “抱歉。”他眼底笑意浓浓,趣意盎然地看著她。“那么你擦了吗?” “……擦了。”她沉痛地承认。 也就是这样,她才会大受打击,说什么都要抛下这一切离教出走,要过属于自己真正的人生。 “哈哈哈……”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虽然他的笑声爽朗好听极了,冷如冰还是狠狠给了他个白眼。 这么悲惨的事,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真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对不起,”路晋边笑边拭去眼角的泪水,深呼吸了好几回才勉强抑住,清了清喉咙,眼底笑意闪动。“……真可爱。” “可爱?”她不敢置信地盯著他。“如果你看到小狗子屁股上那团粘乎乎的……” “我不是说他,我是说你。”他笑看著她。 “我?”她一呆。 “对,你真可爱。”他眸光透著一抹不自觉的温柔,低沉道。 冷如冰呆呆地望著他,直到马儿差点撞上一根斜生出来的大树枝桠。 “当心!”路晋急急出声,同时大手抓住了她的缰绳。 她脸一红,赶紧驱马绕过,不忘喃喃嘀咕:“这树是怎么回事?干嘛乱长一通呢?我们还要多早晚才能到得了下个地头?我们会不会是迷路了?应该不会吧?啊,今儿个天气怎么这么热……” 冷如冰就这样心虚地沿路絮絮叨叨自问自答,直到红得发烫的双颊渐渐冷静了,才慢慢恢复正常。 路晋却是一路瞅著她可爱的呆样,笑得好不开怀。 *** 一天过了又一天。 虽是春暖花开,可在日正当中疾驰赶了五十里路,冷如冰却是忍不住偷偷瞥了身畔并肩骑马的他。 甭说是寻常人了,就算是略懂武功、身子骨硬朗一点的大男人,骑在马背上这么颠了半日,都得腰酸背疼屁股发麻。 可他没有武艺,能顶得住这么快马奔驰了半日,都还没稍加歇息吗? “喂!”在她来得及阻止前,话已冲口而出。“前面有间野店,咱们停下来歇歇腿,喝口水吧?” 路晋侧头望著她,眸底透著一抹关心。“你累了?” 开玩笑,她可是一身好本领。 “我?我才不……”看著他额际隐隐有汗,白皙的脸庞被阳光微微晒红,她一呆,低咒了一声,只得硬著头皮道:“对啦,我累。” 他点点头,“好,我们歇一会儿。” 虽然他只是简短几个字,可是冷如冰听在耳里,不知怎地心头微微发烫,脑子有点晕眩。 她急忙低头敛眉,目光落在紧握缰绳的指节上,默默做了几个深呼吸。 刚刚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像是气一时没喘上来的样子? “我累了吗?”她迷惑地喃喃自问。 片刻后,他们在简陋的小野店门前翻身下马,冷如冰打量著野店和四周,确定没有埋伏,这才转向他。 “行了,咱们进去吧。” 路晋微笑点头,大手很自然地牵起了她的小手。“走。” 她心一震,双颊不自觉涨红了,顿住脚步。“等、等一下!” “怎么了?”他不解。 他的手掌温暖有力,牢牢地握著她的手……她犹豫地盯著他牵起的手,“为什么要牵手?” “我们是未婚夫妻。”他尔雅一笑。 “可那是假的。”她有些心慌,不自在地就要抽开手。 “现在不开始在人前装模作样,届时谁会相信你真是我的未婚妻?”他低首笑问,大手攒得更紧。 “少骗我,你们汉人不是最守礼节的吗?就算是未婚夫妻,也不能当众勾肩搭背卿卿我我。”她小脸奇异的发烫起来,再度试图抽出手。“我警告你最好马上放开我,要不然我就——” “啊,原来你想毁约。”他叹息道。 “不是,我冷如冰向来一言九鼎,怎么可能毁约?我只是……”她急忙抬头,蓦然望入了他黝黑深幽的眸底。 原来不知几时他已低下头,脸庞离得她好近,目光紧紧注视著她,透著一抹温柔。 她心跳加速,屏住了呼吸,全身僵硬得不知所措。 该……震飞他吗? 可是他这么靠近她,她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好闻的味道,还可以感觉到他呼出的热热气息……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小时候被苗阿青不小心放出的毒蛇追的那一次,她的心跳还没跳得现在这般沸腾急促。 “小冰。”他吐气如麝,灼热而诱惑。 “我、我不是小兵,我没当过……兵。”她往后退了一步,话说得有些结结巴巴。 路晋笑了,笑声低沉而迷人。 她的背脊窜过了一阵酥麻战栗感,膝盖倏地一软—— 他强壮的手臂及时接住了她,眼底笑意更浓。“当心。” “谢谢……”她伸手揪著他胸前衣衫,柔软的柳腰敏感地感觉到他臂弯的力量,脑子晕晕的,胸口紧紧的……发烫。 “以后你叫我晋郎,好吗?”他的眼神炽热,沙哑道。 好……一百个好……一万个好…… 她迷迷糊糊的,险些冲口而出。 马儿突然一声嘶鸣,喷气跺蹄了起来。 多亏这一些声响,她昏沉沉的脑子瞬间惊醒了过来,急急推开他。 “姓路的,我警告你,你别想跟我玩什么花样!”她双颊绯红,眸光恼怒而发亮。“我、我没答应过让你……让你……” 让你碰我、搂我、对我这个那个…… “让我什么?”他凝视著她,唇角似笑非笑。 她小嘴微张了半天,最后只能挤出一句:“我没答应让你叫我小冰那么恶心巴啦的小名。” 他挑眉,唇畔笑意更深了。“嗯?” “嗯什么嗯?”她总算缓过气来,不自在地别过头,胡乱拍了两下马儿的肚子。“还有,什么晋郎、屎壳螂的,肉麻死了。” 他笑了起来。 听见他爽朗愉快的笑声,她更不敢望向他。“总之,本姑娘说过的话绝不会反悔,我说了会帮你就是会帮你,只要你别随便……那样。” “哪样?”他眸光炯炯明亮。 她小脸一红,“就牵手、搂腰……这样。” “我不答应。”他很干脆地道。 “不想活了你——” “先听我的理由好吗?”他温言劝道。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理由?” “你要退出江湖,离开五毒教对不对?” “对。” “可是你的教众们显然对你爱戴有加,十万火急要把你找回去,对不对?” “对啦。”她懊恼地承认。 不过他们不是出自爱戴,而是因为教主开溜,副教主又好用。 “他们都叫你冰山美人,这已经是你的外号和特征了,是不是?”路晋闲闲的又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面若寒霜,立刻变身成一尊冰山美人。 “如果你变成了一个笑脸迎人、温柔婉约,娇羞无限地依偎在未婚夫身旁的小女人,还对我晋郎晋郎地声声唤,你觉得他们还认得出你就是副教主吗?我想,他们至多心里只会觉得惊奇,世上竟有长相如此相似,个性却天差地别、南辕北辙的两个女子吧?” 冷如冰听得敬佩至极。 “你说得对。”她作梦都没想过可以这样,兴奋道:“我变成那样,就算打凸他们的眼睛也认不出我来的。嘿嘿!他们这辈子一定没有想到,我冷如冰也会有不冷不冰,小鸟依人的时候。” “你真聪明,一点就通。”他笑著称赞她。 “真的吗?我很聪明吗?”她小脸不禁亮了起来,乐不可支。 “真的。”他伸手怜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冷如冰仰首望著他,心口莫名泛起了一阵甜丝丝的感觉。 然后,聪明一世的五毒教副教主冷如冰,就这样冲著一句赞美之词和一朵平生见过最好看的笑容,胡里胡涂给拐了。 *** 于是乎,他们大手牵小手,一起走进野店里。 里头倒还干净敞亮,虽说是简陋了点,可起码还有两张桌子,几张木椅。 墙角挂著的一串串风干玉米和大蒜也颇有一种农家风情。 “客倌,想吃点什么?有茶有酒有饭,还有自个儿种的新鲜瓜果,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请您尝尝鲜吧!”黑黑瘦瘦看起来老实憨厚的老板哈著腰过来,边用抹布擦著油腻腻的双手。 “小冰儿,你想吃什么?”路晋低下头微笑问著她。 小冰儿? 冷如冰全身寒毛差点炸掉,但是一想起那个“小鸟依人之欺敌”计策,只得仰起头,对他挤出了一朵僵硬的假笑。 “鸡、急,挤……妓郎……呃,不对,感郎……我……嗯……老娘……欸……妾身……都行,晋郎您作主……”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看著她别扭地僵著一朵惨不忍睹的狰狞笑容,拗口地说出这番勉强有一丝温柔婉约气息的话,路晋花了全身的力气才憋住没有噗地喷笑出来。 “小冰儿,那么咱们先坐下吧。”他强忍住在喉头打转的爆笑冲动,给了她一抹鼓励的眼光。“你骑了许久的马,身子酸不酸?疼不疼?” “妓郎,老娘没关系……”她的舌头终于打结了,脸色大变,赶紧拗回来。“我是说晋郎……嗯!你好坏,人家不来了!” 这下子换成路晋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还是习惯那个有点冷漠又有点天真,只要不高兴就口口声声恫喝著要扁他的冷如冰,对眼前这个“娇羞无限”的小冰儿,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先喝茶吧?”他赶紧问。“先喝茶,再吃饭。” “晋郎,您说得是。”她想朝他抛个媚眼,可没想到这个高难度的表演险些扭到她的眼珠子。 他很有默契地伸手替她揉了揉眼皮子。 可怜哪,久不做女儿态,连抛个媚眼都会有运动伤害。 “本店有养气补血的黄芹子茶,这就帮二位斟来。”老板连忙去张罗了。 待老板一转身,冷如冰松了一口气,伸手揉揉僵硬到快抽筋的双颊。“我的娘呀!” “冰儿,我想你可以不必学得这么十足十,”路晋也赶忙在中场休息时间,加入最新决定。“自然一点,只要表现出对我有爱意的样子就好了。” “不要讲这么虚无缥缈的形容词好不好?很难搞懂耶。”冷如冰忍不住小小抱怨。“一下子要我温柔,一下子要我有爱意,你当我是唱戏的女角儿呀,说变就变?” “那么你只要做自己就好了。”他不忍心地道。 要她突然变成那种娇弱如柳,小鸟依人的女子,的确是太强人所难了。 更何况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那种女子,相较之下,他还比较喜欢像她这种的……这种的…… 路晋一怔,悚然大惊。 不不不,他并不喜欢女人,他谁也不爱,谁都不要! 女人多祸水,女人像黏著就死不放手的麦芽糖……总之,女人就是麻烦的代名词。 而且,他永远不可能遂了那个皇帝的心愿! “做我自己?”她怀疑地看著他,重复问:“做我自己?” “对。”他点头。 起码像她这样的女人,他相处起来觉得舒服,安心,自在。 他不必担心她哭哭啼啼要他负责,或是口口声声要对他以身相许。 她不会缠著他。 一想到这里,他越发宽心。 “咦,你笑得很可疑哦!”冷如冰一脸狐疑地逼近他,“喂,你是不是在耍我啊?” “我是真心诚意的。”他盯著她亮晶晶的小脸,不禁笑了起来。 “可你一下子要我温柔,一下子又要我照旧,”她苦恼地扳著手指头数算。“该不会明儿个你又要我缠小脚,后天又要我——” “傻瓜。”他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头,笑得更开心了。“我是那样反覆无常的人吗?当 她瞬间又像被猎人逮住的小兔子般僵住了,只是小脸异常的红通通。 “来来来!上好的冰镇黄芹子茶来了!这冰块可是在下不辞劳苦,到山上冰洞里凿来的,端的是珍贵无比啊!”老板殷切地将两杯茶放在他们面前。“二位尝尝,保证心凉脾胃开!” 在下? 路晋眸光闪过一丝光芒,面上表情依旧,静静端起杯子。“如此珍贵好茶,那倒是要好好品尝品尝了。” 老板笑容格外殷勤,就站在一旁等著伺候。 冷如冰端起了茶,口渴的她本想一次干了,可杯沿才靠到唇边,她手上动作一顿。 “晋郎。”她放下茶杯,雪白柔荑轻轻搭上他持杯的手。“我想问你一句话。” 路晋配合地放了下来,笑意温柔、“哦,什么话?” 老板在一旁屏住呼吸,一颗心高高吊到了嘴边。喝呀,快喝呀,怎么不喝呢? “过郎,你觉得……加了迷魂药的茶,是喝好,还是不喝好?” 老板倒抽了一口凉气,立刻退后一步,双手摆出防御的交叉手势。 路晋没有惊愕,依然微笑著。“冰儿,你知识渊博学究天人,依你看,这杯茶里的迷魂药,究竟是用什么做的?效用又是如何呢?” 她也乐得发挥所长。“晋郎听我说分明,这款迷魂药是五星山配方。用一斤祈山午夜草籽磨成的,再配合三钱川贝,二钱金银花,隔水蒸个一炷香辰光,待凉了装入瓶中,要用的时候只要挑出一银挑子大小,无论是炒菜、煮饭、泡茶,干湿两用,一口就倒,效果可说是非常好呀!” 话才说完,冷如冰嘴角忍不住有点颤抖……憋笑。 唉,没想到她还挺有插科打诨的天分嘛! 老板听得胆战心惊,不敢置信地瞪著她。她怎么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么说来,倒是‘居家旅行、逢年过节、馈赠亲友、暗算敌人’之必备‘良药’啊。”路晋闲闲地道,微笑望向惊得面青唇白的老板。“敢问老板,你们这儿有在卖吗?一斤几多钱?” “不不不……不要开玩笑了吧?”老板慌得两脚发抖,勉强装出一脸无辜。“客倌定是弄错了,我可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做小生意的,哪有什么迷魂茶、迷魂药的?” “你就别客气了。”路晋虽然笑著,眸光却锐利如剑。 “晋郎,现在要进入严刑拷打的桥段了吗?”冷如冰一脸兴致勃勃。“我来我来。” 很久没有电人电得金闪闪了,还有点手痒呢! 老板结结巴巴的开口:“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我知道你是谁派来的,我也知道你想做什么。”路晋挑眉,淡然道:“但是我不想为难你,只要你回去传一句话。” 老板吞了好几口口水,总算才挤出了一句话:“什、什么话?” “叫他死了那条心。”路晋冷冷一笑,慑人威严立现。“否则,后果自负。” 老板浑身一僵,战战兢兢地抱拳,“遵、遵命,王……” “你可以走了。”他横了老板一眼,意带警告。 “是,是,马上走。”话声方落,老板便消失在原地。 武功如此惊人,怎么会甘心潜伏在一家小野店里苦苦等待,为的就是要等他们上门呢? 冷如冰思不住看了看他,再看了看老板消失的方向,然后再看了看他。 “你到底是谁?”她眯起双眼,语气冷凝。 路晋的眼神温柔起来,笑看著她,“我是你的晋郎。” 她脸一红,不过这次没被他的美男计迷晕了,目光质疑地盯著他。“你到底有什么秘密?到底是谁派人在这里埋伏?不要以为跟我嘻皮笑脸就没事了,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他凝视著她,“我在为了我的自由奋斗。” “我听你在放屁!” 她真是受够了他们这些汉人讲话曲里拐弯的,没一句老实! 他俩都已经这么熟了,难道他还不相信她的为人吗? 一想到他防贼似地隐藏自己的身分,对她连一丝信任也没有,冷如冰胸口不禁涌起一阵沸腾翻搅的灼痛感。 可是……可是她能这么怒而毁约,拂袖而去,往后就再也不管他的死活吗? 不知怎地,想到这里,那句“本姑娘就此跟你一刀两断”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冰儿……”他的眼神带著恳求。 她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内心强烈挣扎著。 “相信我,以后我会告诉你的。”他苦涩地道:“可是现在,请恕我有难言之隐。” 不要再用那无辜又温柔受伤的眼神看她! 冷如冰觉得心口汹涌的怒气寸寸断折、消失…… “我饿了。”最后,她绷著脸嚷道。 “我马上帮你做!”路晋松了口气,眼底笑意浮现。“看样子这儿有菜有肉,要做些简单的菜肴没多大问题,你想吃什么?” “你做给我吃?”她怀疑地瞅著他。“能不能吞得下去啊?” “这些天的野味不都是我烤的吗?”他微笑反问。 “不过是烤烤东西罢了,谁不会?”她哼了哼,怒气却已明显消散得差不多了,但她想想又不甘心,补了一句:“若是不好吃,就把你丢进山谷里!” 看著她气鼓鼓的腮帮子,粉嫩嫩的红霞在双颊绽放,路晋不禁噗哧一笑。 “笑什么?我是认真的!”她不服气地吼道。 “我知道。”他露齿一笑,突然低下头吻住了她。 冷如冰刹那间呆住了! 他的唇瓣冰凉而柔软地轻碰触著她的小嘴,她宛如被灯笼照著眼的小鹿般,整个人完全不敢动弹。 可是他的唇,他灼热的气息丝毫不放松,步步进逼而来,怜爱地舔弄著她柔嫩的唇瓣,舌尖诱惑地吞吐著,缠绵而霸道地需索著她娇弱甜美的滋味。 他的舌头灵巧勾引地撩拨起了一波波她未曾经历过的酥麻战栗,冷如冰低低娇喘呻吟著,两只手从紧握拳头,到不自觉地紧紧攀著他的胸膛。 她的滋味销魂绝美到令路晋疯狂而难以自禁,似罂粟般丝丝钻入他的肌肤骨髓灵魂深处,彻底将他变成了头狂野而贪欢的猛兽。 深深上瘾,深深耽溺…… 第五章 最后,那一餐饭谁也没有吃。 因为等到长长一吻结束之后,冷如冰一自痴迷状态清醒过来,就一拳把路晋揍飞出去! 幸亏是从窗口撞出去的,要不然明年此时,路晋能吃的恐怕就只有祭品了。 坐在野店简陋的隔楼矮房间里,冷如冰还是怒气未消呢。 “你姥姥的!竟然敢偷亲本姑娘?”她忿忿未平,双手抱臂狠狠瞪向栏杆下方的他。 他半偎坐在墙边,神情痛楚地捂著胸口,嘴角犹有血渍,正抬头望向她,恰恰和她的目光碰触个正著。 冷如冰急忙转过身背对著他,一颗心怦怦剧跳。 他……刚刚看她的眼光……有在生气吗? 她心下忐忑,有一丝坐立不安。 “真要命,冷如冰,你就不能再忍一忍吗?脾气也该改一改了,他就算再怎么可恶、不应该,你也不能下手这么凶残哪。”她喃喃自语,有点自责。 万一把他打得五脏六腑全移了位,怎么办? 他……不会待会儿就挂了吧? 冷如冰忍不住又偷偷转头瞄了他一眼。 他没有抬头看她,可英俊脸庞却有一丝苦笑。 天色就快暗了。 她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冷硬著声音道:“喂,有没有带烛火呀?” “咳咳咳……”路晋欲开口,却先一阵喘咳。 她心一慌,赶紧跃了下来,奔近他身旁。 “你还好吧?胸口还疼吗?要不要我帮你找大夫来?” 他握住她的手,黑眸幽幽地、温柔地注视著她。 她被他盯得心慌意乱,本想抽回手,可是他却握得好紧;她是可以运劲挣脱开来,可又怕伤了他。 “冰儿。”他轻唤。 “干、干嘛?”她有些慌,有些害羞地低声开口。 “烛火在你那边。” “啊?”她一愕。 “烛火在——” “烛你个死人头啦!”她恼羞成怒,忿忿然起身又咚咚咚地冲上楼。 “哈哈哈……”路晋捂著胸膛轻笑,因受伤而显得苍白的脸庞上满是开心。 她真好玩,好可爱…… *** 冷如冰足足跟他冷战了三天。 不管路晋怎么逗她,赔罪,扮无辜,还是难消她心头之气。 不过尽管不给他好脸色看,背著他时,她这是忍不住偷偷瞄著他挺拔伟岸的背影。 想起那一日缠绵入骨的那一吻,她情不自禁抬手轻触自己的唇瓣,双颊红艳了起来。 “呸呸呸!我想那个做什么?”她一惊,懊恼地甩了甩脑袋。 可恶!没事就来搅翻她一池春水,害她满脑子都是那些羞煞人的玩意儿。 胡思乱想间,他们骑著马进入苏州城。 自古以来骚人墨客咏叹千年的苏州,有水有花有诗,小楼昨夜留住的是东风,是白云,是天上那一轮美丽的满月。 苏州的面炒碗茶又香又甜又糯,苏州的姑娘婉转莺语飘逸如画,苏州就连空气里也仿佛流动著诗情画意。 “好美……”才刚踏入高耸典雅的东城门,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冷如冰整个人不禁跟著温柔了起来。 路晋笑望著她,温柔地问:“喜欢吗?” “喜欢。”她梦呓般回答,突然想起自己还在跟他赌气,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干什么?我准你跟我说话了吗?嘻皮笑脸的……还笑?还笑?你给我离三步……不,十步远!” “你还在生我气?”他被骂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笑得很高兴。 他有病啊? “我脑子坏了才跟你这种该死的家伙生气……总之,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你离我远一点就对了。”她气愤的咕哝。 “不行,你要陪在我身边,时时保护我的。”他笑吟吟的提醒她。 “你——”她狠狠蹬著他。“你要不要脸哪?这种话亏你说得出?你可是个大男人,最该被保护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吓?! 她、她刚刚说了什么? 冷如冰登时噤若寒蝉。 路晋看著她,眼庭笑意满满。 她终于自觉是个女孩儿家了。 “苏州有美味的苏荷十八斋,你想不想吃?”他知道她喜吃菜蔬胜过大鱼大肉,因此故意支开话题。 “是素菜吗?”果不其然,她眼儿亮了起来。 “对。”他笑道。 “那我……”冷如冰这才发觉自己又中了他的计,小脸绷紧起来。“哼,我自己又不是没有银子,不用你请。” “冰儿,你又忘记要在人前扮演我俩是一对恋人了。”路晋故意叹了一口气。 “你、你少在那边给我啰唆,这里已经是苏州了,我就不信他们追得了这么远。”说是这么说,她的嗓门还是不自觉放轻了点。 现在找不著她的人,左护法他们想必已经到京城去找教主讨救兵了吧? 一想到这儿,她不禁洋洋得意起来。 就让那个苗阿青不得安生,让她也尝一尝临时被丢了个烫手山芋在手上的痛苦滋味。 谁教她每次都这么对她,小时候玩捉迷藏,把她“忘”在黑漆漆的山洞里三天三夜,害她从此以后性情大变,变得喜怒无常,冷淡如冰,而且还患了一进狭小地方或密闭的幽室,就会感到极度恐惧的毛病。 长大后,那个苗阿青竟为了个汉人抛谷弃教从良去也,根本连通知一声也无,让她莫名其妙被迫挑起一教重担。 一想到这些,她至今还是恨得牙痒痒的。 终于可以报一箭之仇了,苗阿青,你就好好等著吧,呵呵呵! “冰儿?冰儿?”路晋有一丝犹豫地轻唤。 “干嘛?”她抬头看著他。 “你刚刚的表情……有点狰狞。”他吞了口口水,有一丝心惊。“怎么了吗?哪儿不舒服?” “没有。”她不在意地择挥手,心情突然太好。“不是要去吃苏荷十八斋吗?走走走,我饿死了。” 他有些不解地望著她哼著曲儿的背影。 女人……谁能真正懂女人? *** 苏荷十八斋是苏州醉月湖上“听荷水榭”的招牌菜。 冷如冰难掩惊奇地看著建筑在湖水中央的美丽宫楼,里头隐隐有丝竹天籁传出,幽幽渡水而来。 “这是人间仙境吧?”她轻叹。 路晋伫立在通往“听荷水榭”的九曲桥口,微笑著对她伸出手。“来。” 她如作梦般,将小手放在他的大掌里。 他温暖的掌心包覆著她的柔荑,缓缓地带领著她漫步过九曲桥。 果真是山青水明幽静静,湖心飘来风一阵啊…… “等夏天到了,这儿满满的翠绿荷叶里就会开出朵朵美丽的荷花,红的,粉的,白的,美得像一幅画。”路晋笑著解说。 “是吗?那一定好漂亮。” 冷如冰满脸神往,可是此刻看著眼前新绿乍绽的大大小小圆荷叶,娉娉婷婷高低交错,却也别有一番清新气息。 如果说教主是一株自湖中挺秀娇艳绽放的荷花,她就是一旁陪衬的绿色荷叶吧? 人人都喜欢,爱慕那亭亭玉立的荷花,像她这样不起眼的,被视为理所当然的冷冷圆叶,会有人特别驻足等待吗? 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 俊美的他,和教主是同一类人,天生注定要万丈光芒备受倾恋的。 他一定也觉得冷冷的、不娇又不媚的她很无趣吧? “怎么了?”路晋注意到她神情黯淡,心头不由得一紧。 “你会不会觉得……”她仰首望著他,欲言又止。“算了,没什么。我们走吧。” 他凝望著她率先前行的身影,眼底掠过一抹迷惑。 为什么突然落落寡欢起来?又为什么不开心了呢?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看见她落寞的神情,他的肚子像被一记拳头重重击中了般,瞬间绞拧痛缩成了一团。 *** 冰山美人一进高朋满座的“听荷水棚”里,自然是引起了一番小小的骚动和惊艳。 可是等到她身后那位俊美无俦、尊贵迷人的美男子一出现,全场鸦雀无声,无论是男的女的老的小的……统统都看呆了。 尤其是柔美飘逸的苏州美女们,纷纷倒抽了一口气,眼底桃花当地全朵朵开了。 冷如冰不是滋味地环顾全场,她当然知道他们——尤其是她们——恋慕的眼神不是因为她,全是因为她身后那个男人来的。 和他结伴上路以来,一路上只要有遇见人,统统都会露出垂涎的表情死盯著他不放,好像恨不得能一口把他吞进肚子里似的。 而那个家伙则摆出一副见怪不怪,理所当然的死样子。 虽然他对那些黏上来的姑娘从没有什么特别反应,依旧是淡淡的、冷冷的,但是……干嘛在这个时候就偏偏不提他有个未婚妻? 而且就、是、她! “我没有胃口了。”光想著一大群人盯著他流口水,她还吃得下去吗? “怎么了?你不是饿了吗?”路晋一怔,关切地问,手还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嗯?” 他怜爱疼惜的举动惹来众姝大大崇拜又深深倾倒。 冷如冰的心尽管因为他的怜惜而感到甜丝丝的,却也觉得背后同时传来一阵刺刺又冷飕飕的感觉。 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些女人嫉妒愤怒的目光频频射出冷箭,恨不得把她扎成一只箭猪。 哼!她冷如冰怕过谁来? 冷如冰只是缓缓地回头,冷冷地环顾全场一眼——特别是那些女人——她眼底凌厉冰冷的光芒,锐利得令人惊惧。 一时间,空气急速结冰僵冷,人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杀气,这绝绝对对是传说中的杀气! “冰儿,你一定是饿到不舒服,胃疼了吧?”偏偏路晋对她浑身散发的惊人杀气一无所觉,依旧满眼关心地瞅著她。“我叫点清淡好吃的,你多少吃一点,好不好?” “好呀。”她胜利地望了那些张口结舌,呆若木鸡的姑娘一眼,还故意假作踉跄了一下,就势倒进了他怀埋。“哎呀……” 气死她们! 路晋果然拥住她,这下更担心了。“槽了,定是饿到腿脚都无力了。掌柜的,我们要一席上好的十八斋,越快越好!” 他知道冰儿肚子饿脾气就坏,可今儿个应该是饿过头,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是是,马上来!马上来!”掌柜的这才如梦初醒,急急吆喝著:“小二!还不帮公子小姐带位哪,上好雅座……楼上最靠窗口的,那儿最舒服敞亮。你还愣什么?快点呀!” “嗳,来啦!”店小二简直像作梦一样,傻笑地望著这对神仙般的璧人,忙不迭地招呼著。“公子、小姐,这边走……当心脚下,留神阶梯哪。” 冷如冰就这样靠在他的臂弯里,好生地上演了一回“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戏码。 最好让她们羡慕到眼珠子都掉出来!哈哈! 最后冷如冰就在他呵谟备至的服侍下,快快乐乐地吃完了十八斋,还游了一会儿湖,买了两串冰糖葫芦,放了一趟纸鸢,这才回到客栈休息。 真是大大地出了一口恶气。 一路上光是看著他温柔的笑容只对自己绽放,对旁人——尤其是女人——却是一脸冷冰冰,视若无睹的样子,她就觉得心花朵朵开了起来。 呵呵呵…… “真是太爽了!”躺在软绵绵的苏绣锦被上,她乐得满眼都是星星,兴奋得根本合不上眼。 她开心地在大床上滚来滚去,还不时偷偷捂著小嘴咯咯笑,最后心满意足地瘫成了大字形,喜悦地望著上方的床帐…… 等一下!她为什么这么乐不可支? “难道……难道我爱上他了?!”冷如冰花容失色地紧紧捂著双颊。 死了! 这下子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 皇宫 花月正春风 灵丰帝缓缓提起朱笔,在雪浪纸上点落一个圆圈,再一个圆圈……就这样交纵错叠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圈。 梅公公在一旁满脸崇拜之色,迫不及待赞叹了起来。 “主子这幅画真是天外飞来之神笔,大有后古代之风格,开创某种新潮画派之先躯,果真是诗里有画,画中有诗,奴才可以很清楚明白地看出主子这画中深刻而宝贵的含意——啊,一个圈儿圈著你,今生今世不离散;一个圈儿圈著我,著我,我俩从此不分手;千千万万圈圈儿,就好比千千万万个……” “梅公公。”灵丰帝突然唤了他一声,愉快地拎起那张布满大大小小圈圈的雪浪纸。“葡萄,朕画得像不像?” 梅公公满腔的诗情画意顿时间僵死在脸上,葡、葡萄? 不过好一个梅公公,他混迹内廷多年,靠得可不是一时半刻的三脚猫功力,而是当年在川境里学过变脸这项独门绝技。 但见他一脸的错愕瞬间一变,立时又变成了满脸堆欢,称羡不已。“主子好才华,短短十数笔,居然能传神地描绘出葡萄的丰满甜美,只要一观此画,不知怎地,奴才心里好比被醍醐灌顶,顿时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受呢!” “是吗?朕就知道你懂得欣赏。”灵丰帝得意道,却也不忘别有深意地笑瞄了他一眼。“梅公公,你真不简单哪。” 那一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力可说已是出神入化了。 梅公公自然听得出主子的语带双关,厚如城墙的老脸皮不禁一红。“奴才不敢,主子见笑了。” 就在此时,身穿黄金铠甲的御林军首领快步前来,恭恭敬敬半跪行礼。 “启禀皇上,人回来了。” “路晋?”他星眸一亮。 “不,是……”御林军首领有些尴尬地道:“派去的第二名高手,又空手回来了。” 灵丰帝眨了眨眼睛,俊脸浮起一朵无奈又欣慰的微笑。“好,路晋果然是路晋,看样子朕果真没有小觑他。” “皇上请息怒。” “朕不生气,只不过这一次你们不能大意了。”他似笑非笑的开口。“这样吧,你麾下的右翼飞虎御林军最近也闲著没事干,就让他们出这趟任务。记住,只准成功,不准失败,否则……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属下领命,属下明白。”御林军首领慨然领命。 皇上指的后果他当然明白……很恐怖哪! 一定就是跟铁沙掌高手秦铁杀,和这回派去的崆峒派高手阮小二一样,将被重兵押解入后宫之中,然后一人都得负责挑三个后宫佳丽回家,开始面临“日也操晚也操,美色销魂人消瘦”的悲惨人生。 呜呜呜,他们这些臣子究竟是该感谢皇上给的福利这么好,动不动就大举搞赏臣子?还是得埋怨皇上,压根是想害他们每晚不得好眠呢? 唉,不过追根究抵起来,这全是已故皇太后为皇上纳入的那三千美人儿惹出来的祸。 那些美人儿美则美矣,却个个如狼似虎,最爱争风吃醋,寻常男人根本难以消受。 皇太后为了皇室香火繁盛、瓜瓞绵延,手段是太狠了点;可没想皇上更绝,他打从一开始就让后宫形同虚设,连碰都没碰过她们,只是一开始兴高采烈地点点名,编成了百花册,然后就把她们全放在那儿当皇宫花草看待。 搞得三千美人儿是欲火焚身……啊,不是,是越来越渴望爱情的滋润,所以皇上只好为了她们的青春和幸福著想,每每找到机会就把美人给赏出去。 可是这样根本是爽到皇上,艰苦到臣子啊。 “还发什么呆呢?”灵丰帝笑得好不邪恶。“是不是不懂朕的心意啊?要不要朕先让你到后宫去看一看、走一走,提前感受一下呢?” “不不不……臣懂、臣懂,臣马上去办!”御林军首领脸色大变,赶紧点头如捣蒜。 待御林军首领脚步有些虚浮地离去后,灵丰帝掩不住得意洋洋之色,偏过头笑问梅公公:“公公,朕真是个仁君,对吧?” “古住今来,天下第一。”悔公公重重点头,满脸赞同。“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真是个陈年马屁梅! 第六章 夜深人静,客栈二楼的回廊有月色隐隐自窗透入,洒落了一地银光。 伫立在冷如冰的房门前,路晋有一丝丝迟疑。 要敲门吗? 可不知她是不是睡了?会不会吵醒她? 他犹豫地注视著那扇紧闭的门扉,伸手想敲,最后还是缩回了手。 如果她还未睡,如果她开了门,那么他打算跟她说些什么呢? 路晋顿时无言,一时间竟没想到究竟该跟她说些什么话。 可是他就是不放心她,就是想来看看她,因为她已经躲在房间里一天一夜了。 白天的时候,他在门外唤著她出来吃早饭,她只是闷著声音说还在睡,要他别吵,滚远一点。 偏午的时候,他又不死心在门外敲门,她还是闷著声音说不想吃,要他哪边凉快哪边去。 黄昏的时候,他开始在外头焦急槌门,她干脆不应门也不吱声。 “你究竟怎么了?”他神情忧虑,低低叹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怕她生气,他早破门而入了。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昨儿个她不是还玩得很开心吗? 雪一般洁白细嫩的小脸,在拉著纸鸢的那一刹那,笑得像个小女孩,让他的心都软了。 “难道是我说错什么,或做错什么了吗?”路晋胸口微微一紧,眸光迷惑而痛楚。 还是……她病了?! 一想到这儿,他五内俱焚,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急急拍起门板。 “冰儿!冰儿,你开开门……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你快打开门,你——” 那扇紧闭的门还没开,二楼每一扇房门倒是全都开了,睡眼惺忪的客人们纷纷探出头来吼—— “吵什么吵?三更半夜不睡觉,在那里鬼叫鬼叫个什么东西啊?” “你不睡,我们可要睡!” “明儿个一早我还要去游河呢,害我睡眠不足摔进河里怎么办?” 掌柜的也迷迷糊糊地出来了。“怎么了?怎么了?有贼吗?那都是误会,全是误会,我们‘保安客栈’保证平安,保证没贼……” 众人的叫嚣抗议在看到神情阴郁的路晋之后,突然全没了声。 啊,见他眉拢轻愁的模样,每个人的心也仿佛跟著碎了似的。 “哎呀,没事没事。”掌柜的赶紧跳出来主持公道。“我们吓著你了对不?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太吵了……” “对啊对啊,是我们太吵了。” “公子,您慢慢儿站,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只是别太伤心了,见你伤心,我们也……也……”已经有人关上门躲回房里一掬同情之泪了。 呜呜呜……真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啊…… 然后夜晚又恢复了静寂,只留那道修长身影依旧伫立在那儿,额头抵著沉重的木门痛楚叹息。 在房里,幽静的月光掩映下,冷如冰白净剔透的小脸盛满了忧伤,矛盾挣扎地望著那一扇门。 他正在外头唤著她呀,声音又急又恼又心疼。 可是、可是她能开门吗? 就算开了门又怎样呢? 她只是冒充他的未婚妻,又不是真的,如果再沉溺在他无意却温柔的举止中,有一天真无可自拔了,该怎么办? 她拚命咽下喉头陌生的热团,突然心慌地伸出十指,一一扳算。 一天、两天、二天、四天、五天……她假装是他的未婚妻,已经第十天了。再十九天,十九天后就要正式挥别这个冒充的身分,也要挥别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了。 冷如冰胸口传来一阵椎心剧痛。 她突然觉得离开他,天地之大,自己却仿佛再也没有任何可去之处了。 原来想独自飘泊江湖,游历天下的念头,在此时忽然变得清冷寂寥了起来。 “冷如冰,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 路晋足足在门外守了一夜。 他内心也混乱迷惘了一整夜,脑子乱糟糟,胸膛又紧又热又烫,好似有什么东西即将夺胸而出。 自晓事以来,他从来没有这么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过。 “路晋,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喃喃自问。 隐隐约约有个答案在脑海中即将浮现,可他却下意识压抑著不去窥见。 这一切一定有个合理的解释。 “对,我这么心急她,是因为怕她临时反悔,坏了我的大事。”他坚定地告诉自己。 肯定是这样,绝对是这样……非这样不可! 收拾了纷乱如麻的心,路晋告诉自己:今天一定要赶路,他的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只要办完了事,一切就会干净俐落地结束! 刚这么想,冷如冰的房门咿呀打了开来。 他的心脏猛然一震,彻夜未睡的疲惫俊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见到了气色同样灰败憔悴的她。 尽管做出了决定,理智也三令五申地警告过自己了,但他的心还是不禁一痛,放柔了声音轻问:“你好些了吗?” 内心武装完毕冷淡如故的她,在见到他苍白脸庞的那一刹那,表情也有一丝瓦解。 他就这样在她房门外站了一夜吗? “你饿了吧?昨儿个一整天都没进半粒水米,这样怎么成?”见她沉默不语,路晋有些心急,一把抓起了她的小手。“走,我带你下楼去吃饭!小二,小二!吩咐厨子炖一盅人参鸡汤……不,改炖燕窝银耳汤好了,燕窝养气,银耳润肺……再备一桌上好素菜,熬一锅莲子粥来!” “嗳,小的马上让灶下厨子做去!”店小二忙哈腰领命。 冷如冰怔怔地望著一迭连声吩咐这个、叮咛那个,满面关怀怜宠的路晋,鼻头又开始不争气地发酸,双眼悄悄发烫了起来。 什么嘛……她可是好不容易要恢复冷若冰霜,七情不动的冰山美人形象,为什么他偏偏又要来捣乱? 大大跌脚的不只是她,还有那个明明说了要马上上路,赶到杭州好结束这一切的家伙。 一见到她,路晋原本铁浇铜铸的决心又全消蚀一空了。 *** 待吃完早膳,喝完了甜汤之后,冷如冰的理智终于回到脑袋里。 “我有话想对你说。”她看著他,脸色坚决而淡定。 见她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红晕,路晋的心也镇定了下来。 “我也有话对你说。”他凝视著她,神情果断而毅然。 事情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有种失控的感觉正在他俩之间发生,再不壮士断腕,只怕就来不及了。 “我先说。”她怕自己后悔,急急表示。 “好。”他为她斟了一杯茶,怕她渴。 可斟完后他又开始自责懊恼起来:不是要对她说清楚讲明白了吗?他这双自作主张的手又来捣什么乱? 冷如冰盯著他帮自己斟的热腾腾碗茶,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咱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有同感。”他承认。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没错。”他心有戚戚焉。 她很高兴自己不用说得很明,他就已经了解她的意思;但不知怎地,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地感到深深失落。 冷如冰做了个深呼吸,低声道:“还有十九天,咱们尽早赶到你的目的地,我冒充完你的未婚妻,你办完你的事之后,咱们就分道扬镳,各不相干!” “我正有此意。”他应该感到释然的,可是为什么听她这么说,胸口却闷痛绞拧得透不过气来? 冷如冰怔怔地注视著他,挤出了一朵笑容。“很好。” 就这么办。 然后剩下要解决的,就是这颗纷纷扰扰、始终不肯安静的心了。 只是在临出门上路前,他们将马鞍收拾妥当,正要跃身上马时,突然从客栈里奔出一名身材娇小,脸上有著雀斑的俏姑娘。 是客栈掌柜的千金。 这两天都躲在柜台后爱慕地偷偷瞄著路晋,今儿个总算鼓起勇气来了。 “路公子!”俏姑娘娇羞地唤住了他。 路晋回头,神情淡然。“有什么事吗?” 冷如冰两手紧紧抓著缰绳,指关节微微泛白。 明明知道任何女子朝他献殷勤,压根就与她无关,她还是没办法不去望向他们俩的方向。 “这个给你在路上吃的。”俏姑娘法怯地、害羞地将手上的油纸包奉上,“以后……以后别忘了再来光顾我们……我总是等著你的。” 话说完,俏姑娘面上涌起了两团热热红霞。 路晋迟疑地看著她,并没有要接下油纸包的意思,可是他不由自主地瞥了冷如冰一眼。 她的脸色微微发白,面无表情。 分道扬镳,各不相干。 他脑海里响起了这八个字,不禁一震。 是啊,他是应该让彼此关系回到最初的原点,所以他必须让她、也让自己断个清楚! “谢谢你,姑娘。”他强迫自己接下俏姑娘的礼物,并温柔地一笑,“以后……我还会再来的。” 俏姑娘霎时欢天喜地,“真的?” “真的。”他保证,眸光还故意别了冷如冰一眼。 她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一干二净…… 他已经达到目的了! 可是路晋的脸色并没有比她好看多少,英俊容颜蒙上了一层深深的心痛。 *** 凤扬城 春日蜂舞蝶忙 “各位姊妹,虽然小蓝已经离开我们了,但是她的精神永远与我们同在!”苗艳青在书斋里的讲台上,说得慷慨激昂。 不知道的人猛一听,还以为凤扬城主六位义妹之一的诸小蓝,已经是一缕芳魂归离恨天去了呢! “小蓝现在已经朝龙虎山前进,决心入道潜修,将来好做个降妖伏魔的好道姑。虽然她是离家出走不告而别的,但是我们在这里一样要为她献上无比的祝福,并且祈求老天爷佑得她一路平安,早日学成归来!”苗艳青一挥手,做了个完美的结陈词。 “嫂嫂,不公平啦!”坐在底下的诸家橙黄绿靛紫众姊妹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炸了锅,抗议连连。 “对呀对呀,为什么小蓝可以偷溜,朝自己的目标和理想前进呢?” “我还没能考状元……” “找都还没追到我的巡按哥哥……” “我还没变成美容大王……” “我我我……” 诸家众姊妹开始吵成一团。 苗艳青纤纤玉指微懊恼地揉著鬓角,“别吵了,一个一个来。你们吵架也不能改变事实嘛,小蓝就是离家出走了……唉,居然连跟我这个嫂子报备一声也无,害我被你们义兄一阵好骂……” 登时,橙黄绿靛紫众姊妹全住了嘴,不约而同怀疑地瞅著她。 怎么可能?朝阳哥哥怎么舍得骂艳青嫂嫂? 不怕艳青嫂嫂当场翻脸把他踢出房门吗? 苗艳青被她们质疑的目光盯得有些心虚,连忙清了清喉咙。“那个不重要,不重要。总而言之,各位妹妹们,小蓝已经勇敢的走出自己的康庄大道,嫂嫂相信你们也行的!” “嫂嫂,那你就帮我们跟朝肠哥哥求晴啦!” “对啊对啊,我要去考状元。谁说女子就不能考状元?不公平啦!” “我要当美容大王……” 顿时,五名娇滴滴、甜蜜蜜的小人儿全往她身上扑,吱吱喳喳闹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苗艳青有些后悔。若不是自己去年开始,便大力鼓吹她们要勇于追求自我,活出女性一片天,还时不时告诉她们“女子有钱有才便是德”的创新突破观念,她们也不至于会变得这般大胆激进呀! 就在书斋闹烘烘之际,她的贴身侍女正印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夫人!夫人,不好了呀!外面、外面……”正印气喘吁吁的开口。 “外面怎么了?”她一挑眉,娇艳的脸蛋煞气陡现。“谁好大的胆子敢来踢馆不成?” “不,不是……”正印喘著气,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是外头有一堆说是五毒教的老先生和年轻小姑娘,哭著要求您回谷主持教务啊!” 她心儿一抖。啥?主持教务? “奴婢已经将他们安排在留琴轩歇息,喝口茶了。”正印心慌地望著她,语气有些急的问:“夫人,您……您该不会真的跟他们回去五毒教吧?那城主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呢?” “我——” “嫂嫂!”橙黄绿靛紫众姊妹顿时陷入恐慌,又开始满书斋团团乱转了。“不行不行,嫂嫂不能回五毒教,否则朝阳哥哥一定会哭死了的……” 闹得整间书斋的屋顶部快被掀翻了。 “你们统统立正站好!”苗艳青终于显露雌威,美眸狠狠地白了她们几眼。“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要冷静,要理智,要懂得先搞清楚状况再找法子解决。咱们女人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要表现出七分的优雅、八分的妩媚和十分的聪慧……你们都给忘得干干净净了吧?” 众姝霎时噤若寒蝉,肩并肩的排排站好,个个抬头挺胸,连口大气都不敢乱喘一下。 “很好。”苗艳青点点头,“首先,五毒教里有副教主管事,所以我是不会回去五毒教的了。再来,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在这儿浪费时间自怨自艾,听见没有?” “有!”她们齐声娇应。 “乖。”她满意地道:“我先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不管怎么说,一日入教,终身爱教,五毒教里统统都是我的手足,我也不能不关心。正印,吩咐下去,今晚大开宴席,好好款待我那些手足。” “是,奴婢马上就去办。”正印破涕为笑。 *** 一见他们美艳依旧,却变得更加妩媚七分的教主,左护法当场感动到哭出来。 “呜呜呜……教主,您真是音容苑在啊!” “是宛在不是苑在……”苗艳青笑眼一怔,呸道:“呸呸呸!我还没死呢,什么音容宛在不宛在的。左护法,阔别一年你的汉文造诣还是没进步呀,我留给你们的那些书本子呢?全拿去烤栗子了吧?” 左护法有点心虚。“没、没啦,有看有看,我们都有在看。” 只是有看没有懂而已。 “教主,您还是那么漂亮,简直就像朵春花似的。”其他跟著来的教徒见著了最敬爱的教主,欢欢喜喜地围了上去。 “就是说嘛,我们教主果然是天下第一美人儿。” “唉,和冷冰冰又坏脾气的副教主一比,还是教主疼我们多了。”其中一个白目的一出此言,登时惹恼了其他人。 “你个蚱蜢儿有没有良心啊?副教主虽然凶巴巴,可好歹她也照顾了咱们那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不是人哪?好意思说这话吗?” 蚱蜢儿被大伙骂得满头包,只得向教主求救,“教主,我这不都是一心为您吗?” 苗艳青扬唇一笑,笑得很恐怖。“蚱蜢儿,阿冰和我是什么关系,你还记得吗?” “是是……同穿一双鞋长大的……”蚱蜢儿冷汗直冒。 “所以你在我面前说她坏话,应该是最近嫌活得太久,懒得喘气,想本教主给你个了断了吧?”她娇眉一竖。“嗯?” “教主饶命啊,蚱蜢儿真的没有那个意思,蚱蜢儿知道错了呀!”蚱蜢儿慌得伏倒在地,拚命求饶。 见吓他吓得差不多了,苗艳青这才挥了挥手。“好了好了,把眼泪鼻涕擦一擦,本教主已经改吃素很久了,不会动不动就杀生的。” “真的吗?教主改吃素了?”带了谷里的伴手礼鹿肉干要给她吃的左护法,掏到一半又赶紧收了回去。 苗艳青眼尖,飞快的一伸手。“哇,我最爱吃的鹿肉干!给我给我。” “可教主不是吃素了吗?”左护法迟疑。 “那只是一种比喻性的说法,叫你读书不读书……”她边唠叨边接过鹿肉干,迫不及侍拈了一片入口,幸福满足地嚼了起来。“啊!好怀念的滋味啊!真香。对了,你们怎么来了?还说什么要我回谷主持教务,阿冰呢?” “副教主离教出走了。”左护法老泪汪汪。 “噗!”苗艳青一口肉干登时喷了老远。 离、离教出走?!阿冰?冷如冰?那个一板一眼的冷如冰?她会离教出走? 先是绣月公主离宫出走,然后是小蓝离城出走,现在连阿冰都离教出走…… 苗艳青突然眼前一片金光闪闪、星星乱转。 今年春天是怎么了? 第七章 客栈掌柜千金送的油纸包里包著烧鸡腿和卤牛腱,还有几枚芝麻烧饼。 除了烧饼以外,统统是冷如冰不爱吃的。 但是当她看著路晋打开油纸包,拿出一枚烧饼就递过来,她脸色更加冷漠了。 “谢谢,我自己有。”她冷冷地道。 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千年寒霜神情,就像又回到了他们初见面的那一天。 路晋心痛地望著她,可也只能暗暗咬牙忍住。 他明白她这么做完全正确。唯有在人们面前,她才假扮他的未婚妻,然而在私底下,彼此就是咫尺天涯的陌路人。 理智上完全懂,可他的情感上却无法接受,从此刻就页的要断得这般决绝,连朋友都做不得了。 他有口难言,只能怔怔地看著她自包袱里取出一颗冷馒头,然后坐在路旁的大石头上,慢慢啃著馒头,偶尔喝一口皮囊里的清水。 路晋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油纸包里皮脆金黄、香味四溢的烧鸡腿和卤牛腱却半点也引不起他的食欲。 只要想到当他接过这些食物时,冰儿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他就有股想把这些食物扔掉的冲动。 他们俩就这样默默吃著,相隔一东一西,彼此谁也不瞧谁。 路晋这辈子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难吃又难受的一餐。 *** 终于来到杭州。 这一天,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在春色掩映的花丛柳叶底下,交织成了一片如烟似梦。 冷如冰乌黑的发上、衣上,沾湿了俗称杏花雨的春雨。 虽然雨儿如丝,不至于淋得人一身湿透,但路晋仍旧心疼地望著她,悄悄用宽大袖子遮在她头顶上空。 她心下一震,慌忙抬起头来凶他,“干嘛?” “下雨了。”他没有收回袖子,依旧保护著她。 因为靠得近,他又嗅到了她发间的清甜花香,心微微一荡。 她何尝不是因为他的靠近,心儿又变得慌乱忐忑羞涩起来,双颊微红。“下雨就下雨,又淋不死人。” “不成,雨淋多了会著凉,著凉就会伤风,伤风就会生病。”当路晋发觉自己的语气有多么怜惜时,心下一凛,急忙板起脸道:“已经到了杭州,我不想功亏一篑。要是你病了,对我的事一点好处都没有!” “你……你未免也管太多了吧?”他的话让她满腔娇羞柔情一扫而空,恶狠狠的瞪著他。“我爱怎么淋是我的事。还有,我说到做到,就算只剩一口气,我一样会在期限到达前假扮你那个该死的未婚妻!” 她吼完,双腿猛然一夹马腹,马儿嘶鸣著撒开四蹄向前疾冲,不一会儿就将他远远抛在后头。 “冰儿!”路晋低咒一声,策马急急赶将上去。 他们一前一后奔驰;冷如冰狂奔在前,气恼自己干嘛要为个没心少肺的汉人难过? 而且这个汉人又不是她的谁,就算曾经吻了她……那又怎样? 他已经忘了,她当然也一样。 忘了曾经有过的笑声、温柔和快乐…… 风声在她耳后咻咻划过,她用力甩了甩头,告诉自己眼眶里湿湿热热的不是泪,而是雨水…… 就在她一颗心伤痛不已时,敏锐的双耳还是在跶跶马蹄声和咻咻风声中,听见了数十道飞跃而来的衣袂翻飞声。 路晋! 她心一悸,立刻回头,恰恰好看见远远落在后头的他,被数十名黑衣人包围住了。 “路晋!”她大惊失色,猛然勒马掉头冲过去。“该死!你们不准伤害他!” 话声甫落,她已拔身而起,脚尖一点马背,凭空飞跃向他。 “冰儿,你先走!快走!”路晋已诐两名黑衣大汉抓住双臂,却依然死命地警告她,眼神著急而狂猛。 “我不走。”冷如冰玉手一翻,上百道银针自袖底喷出,朝数十名黑衣人疾射过去。 黑衣人们训练有素,惊险地及时避过了她的冰魄银针,然后两人捉住他,五人护在前,十数人呈盾形守在最外围,手中兵器亮闪闪地扬起了一道银弧。 “别伤她!”路晋脸色大变。 黑衣人们气沉丹田吐气扬声,刀剑舞成了密密防御,冷如冰不管手中暗器如何连环齐发,依旧铿铿铿地遭刀光剑气削落了。 她脸色阴森一沉,“再不退下放人,休怪我不客气了。” “姑娘,该退下的是你。”为首的黑衣蒙面男子斥道:“我们不想伤人,只想完成任务——” “他是我的人,你们谁敢动他一根寒毛,我就要你们全体陪葬!”她目光冰冷,杀气腾腾。 糟了! 路晋见她眸中凶光大盛,急急大喊一声:“你们还不快走?我不想见任何人丧命!” 黑六人夷然不惧,嗤笑道:“就凭你?” 凭她的轻功和暗器功夫,虽然出神入化,却也难以自他们数十人手中劫了人去。 冷如冰冷笑,“看来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在电光石火间,心系路晋安危又急于救人的她,再也顾不得那许多,瞬间衣袖一挥,窜出点点冷厉星芒。 “不——”路晋想阻止已是来不及,他脸色惨变。 登时就有十数人惨呼倒地;其余黑衣人不敢置信地瞪著她,眸底浮起一丝罕见的惧色。 为首的黑衣蒙面大汉见手下受伤倒地,生死不知,目眦欲裂地一声怒吼:“大胆狂徒!” “放人,否则我教你们全军覆没!”她杀气毕露。 到得这一刻,众人——包括路晋一总算真正见识到她无情冷血、心狠手辣的可怕手段。 “你们快走!”路晋再也无法见死不救,这些都是大内高手,会出现在这也是听命行事,完全不必为了他与皇上之间的纠葛而赔上一条宝贵性命。“冰儿,不要再伤人命了,你不是要退出江湖了吗?” 冷如冰一呆,不可思议地瞪著他,心下又气又羞又懊恼,脱口而出:“晋郎,我这都是为了救你……” 她若不是害怕他遭俘、受伤,甚至送命,她至于出手如此凌厉毒辣吗? 他不担心她的安危,为什么反倒替敌人说话?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懂…… “就算救人也不能有违天和,多造杀孽。”路晋痛心地环视著十数具倒地毙命的尸首,虽心疼著她瞬间苍白变色的小脸,却更加无法眼睁睁见她杀心过盛,走火入魔。“这些人一样有妻儿父母,和你我一样,有生存下去的权利;可是你一念之间,便令他们命丧黄泉,妻离子散。如果我早知你手段如此凶狠,我一开始就不该……” 她瞪著他,“不该什么?” 他是在指责她不该救他,不该出手,甚至打从一开始就不该和他相遇吗? 冷如冰神情惨然地捂著胸口,心如刀割。她作梦都没想到,在他眼里她活脱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女魔头,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子。 相识相知这许久,原来她在他心里始终是个性喜杀戮的妖女吗? “不该……”他望入她有些受伤的眸底,心里一阵剧痛。“不,冰儿,我的意思是……” 倘若不及时阻止她为救他而犯下大罪,届时皇上就算再仁慈,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虽然,他绝对不容许有这一天,就算对象是皇上,是那个执掌天下权力于一身的灵丰帝,他也不允许任何人动她一根寒毛! 就在情势混乱之际,一顶八人大轿在春雨中疾然而来,抬轿的八名轿夫气定神闲、脚步矫健,显然也是武林高手。 这一乘大轿的出现,顿时打断了他们。 冷如冰倒退了一步,惊疑却冷厉防备地盯著那不知是敌是友,来得悬疑的大轿。 她心下警戒,也立时打定主意,万一仍是同一批敌人,她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劫了他就走! 无论如何,她决计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一丝丝。 黑衣人们见状都松了一口气,立刻布下严密阵法,护住了大轿和——他? 冷如冰乌黑的眸子瞬间一扫,心微微一震。 为什么他们恰恰好将他和她分隔开来,好似他是他们那一国的,而她孤零零如困兽,和他们遥遥对峙? 但她还来不及思索这一切是什么意思,轿子已然停下,一个银发苍苍、气度雍容的老人缓缓下轿。 “住手!”银发老人气势恢弘地一喊,但见众黑衣人纷纷向他行个礼,随即依旧稳稳地保护住路晋。 保护路晋?他们在保护路晋? 冷如冰一呆。 为什么?是在防谁?防她吗? 她一时间觉得天地仿佛颠倒摇晃了起来,脑子里所有的认知全被翻覆打乱了。 “老臣拜见路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银发老人恭恭敬敬的向路晋下跪伏地,行了个不折不扣的大礼。“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王爷?在哪里? 冷如冰心底乱糟糟,脑子嗡嗡然,僵立著不敢顺著银发老人的目光望向……路晋。 如果她看向他,就可以看见他深邃的凤眸里,盛满了对她的柔情万千,也盛满了浓浓的歉意和满满的心疼。 路晋目不转睛地凝望著她,心痛如绞。该死的!他从来没想过让场面演变成这样,也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措手不及的状况下,让她撞见这一切。 尤其他刚刚又失言地说了那么多指责她的话……不,那不是他的原意,他必须找个机会好好对她解释清楚。 “文相免礼。”他眸光直盯著冷如冰,大手只是随意一摆,请起老人家。“我到杭州来,本就欲拜会文相商谈要事,没想到文相消息灵通,倒是让你老人家先跑这一趟了。” 德高望重,曾任三朝宰相,去年才告老还乡的文相银发斑斑,老脸上满是受宠若惊。“王爷客气了。老臣知道王爷千里迢迢亲下杭州,为的就是皇上指婚一事,老臣感戴万分,阖家满府沐浴圣恩,蒙受王爷厚爱,真不知该如何回报。” “文相既然主动提起此事,”路晋瞥了神情木然的冷如冰一眼,心下有些惴惴不安,但语气却坚定地道:“本王也就开门见山,坦诚相告了。其实……” 冷如冰心底有一丝忐忑蠢动,苍白小脸浮现两朵娇晕。难道他要跟那个文相提到她了吗? 说她就是他的未婚妻,说他要婉拒皇上指婚…… 皇上指婚! 原来他贵为皇胄,是个权势滔天的王爷。她心里不知该喜该怒还是该伤心,他竟然从头到尾隐瞒自己尊贵的身分,也隐瞒了皇上指婚的事。 可是她能够期待他是真心的不要这门婚事吗?所以才要她假扮成他的未婚妻,陪他前来退婚……是这样的吗? 冷如冰心底重新燃起一小簇希望火苗;明知道这个希望微弱得渺小可怜,而且一丝保障也无。 文相还以为路晋是亲自来商量婚事,大大给足了他这三朝老臣的面子,颤巍巍地躬身道:“老臣愧不敢当,怎当得王爷如此眷颜疼宠呢?荷仙,还不快快下轿拜见王爷!” 文荷仙? 就是文相嫡嫡亲的宝贝孙女儿,也是皇上此次欲赐婚于路王的新娘。 众人一怔,路晋浓眉微微一蹙,冷如冰则是僵住了。 她心思麻痹却又清晰无比地看著轿帘微微掀开,一名她平生所见过最飘逸出尘,娇娇娜娜如出水荷花的女子被搀扶著落轿,身旁高手小心翼翼地为她打起了伞。 粉红色的宫纱袖口与裙摆绣著几枝美丽彩荷,腰肢不盈一握,肩头小巧纤弱,翠薄的身子仿佛风吹就倒了。 文荷仙清丽的小脸肌肤赛雪,唇不点而朱,眉不染而翠,全身上下浑然天成、完美无瑕;恍惚间,冷如冰忽然觉得自己好似曾见过她…… 她震惊的目光缓缓由文菏仙移向路晋,心下大大一震。她明白了,她明白自己为什么对文荷仙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 因为文荷仙和路晋简直就像一只晶莹玉石的左右两半,他们都同样受上天眷恋宠顾的完美,一个集天地之俊朗,一个集天地之灵秀。 一对壁人。 她终于知道这个词的真正含意了。 冷如冰只顾著自惭形秽,震惊自苦地盯著文荷仙,完全没有发觉路晋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自己的身上。 “荷仙参见王爷,愿王爷身体安康福寿绵迭,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文荷仙声音温柔婉转,吐气如兰,袅袅地欠身为礼。 “文小姐请起。”他只是淡淡地道。 “谢王爷。”她娇弱地偎在祖父的怀里,一双翦水明眸偷偷瞄著他,不禁酡红了双颊。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路晋见雨丝越飘越大了,心痛地看著冷如冰恍然不自觉地伫立正雨中,连动也不动,立时沉声命令道:“文相,不如咱们移驾到贵府说话。” “是是,应当的。”文相赶紧吩咐:“快扶王爷入轿。” “不,我骑马就成了。”路晋见大内高手们还是像铁桶般将自己围得滴水不漏,又好气又好笑。“你们统统退下。” “王爷,”御林军首领见路晋身分已显露,再也忍不住半跪行礼。“属下惊扰王爷了,请王爷降罪。” “你们无罪,若真该论处,有个人倒是本王回京之后第一个要算帐的!”他忽然笑了,笑意好不狰狞。 所有人心惊胆战不敢妄言。 因为王爷这样笑的时候,就表示事情大条了,某人要倒楣了。 问题是,大家也心知肚明那个“某人”就是哪位。 哎呀,光想都觉得恐怖。 冷如冰冷冷地伫立在原地,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跟个大傻瓜一样。 原来敌人不是敌人,情人不是情人;同路即是陌路,开始就已结束…… 她缓缓仰望著春雨越落越大的天空,落得小脸丝丝冰冰凉凉,可是她眼眶却有某种滚烫的水珠,渐渐一滴一滴沁出、往下坠落…… 原来她哭了。 “冰儿。”路晋缓缓走近她身边,温柔的目光在看见她流泪的刹那,慌乱焦灼了起来。“冰儿,你怎么哭了?你听我解释——” “我最讨厌这两个字。”她慢慢望向他,流著泪水的眸底一片清冷淡然。“解释?有什么好解释?有什么值得解释?” “我……”他胸口紧紧绞拧著痛苦,沙哑地开口:“我知道我瞒了你很多事,也知道这么做对你不公平,但是——” “没有什么不公平。”她冷冷打断他的话,“你没错,我也没错,一开始约法三章便清清楚楚,你帮我,我帮你,事成之后各自走人。” “不,不只是这样的。”他目光有著深的痛楚。 “那么是怎样?”她还可以对他俩之间,抱持著最后一丝希望吗? “我……”他心神悸荡,承诺就要冲口而出。 可是他真的想好了该怎么说、怎么做了吗? 他这辈子从没打算成亲,也不愿对任何一位女子许下承诺;女人对他而言是天底下最麻烦的动物,女子善妒,女子多心,无论再美丽聪慧剔透的女子,只要拥有了一个男人,就立意占有他的全部、他的生命、他的灵魂,甚至不惜玉石俱焚。 一如他的母妃。 过去深藏的阴霾如风暴般凝聚在他双眸、喉头、胸口之中,堵住了他想不顾一切去爱、去宠、去疼惜一个女人的冲动。 略晋张口欲言,想对她解释自己隐埋在心头二十年来的恐惧与痛苦;可是二十年来,他砌的高墙太过坚固严密,他连一个字都未曾泄漏过,事到如今,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等不到他的回答,冷如冰眼底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消逝了。 “我懂了。”她说完,转身就要走。 “不!”他大大一惊,想也不想地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你不能走!” “凭你,拦得下我吗?”她冷笑,便要一翻袖震开他。 大内高手们和他们保持著一定的距离,密切地监控著一切,见她突然翻脸要动手,他们大惊失色,刀剑纷纷出笼,急著要救回王爷! 这女子心狠手辣,光看他们损失那许多兄弟就知道了。 就算王爷不开口指示,他们也要将这个行事诡秘正邪难分的女子抓起来,以待圣裁! 路晋是背对著他们的,因此没有瞧见身后那旋风般袭来的刀光剑影,可是他们的举动全落在冷如冰眼里。 她翻腾在胸口痛苦的一口气正愁没处发泄,见他们自找死路,扬手就要弹出毒蝎寒冰针…… 路晋虽没有瞧见身后动静,却看见她眸底杀气一闪而逝,以为她杀心又起,要对其他人痛下杀手。 “不可以!”他低吼一声,大手如雷闪电般劈中她的枕后穴。 冷如冰在晕倒之前,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他居然暗算她……原来……他会武功…… 下一瞬间,她整个人落入了黑暗无边地狱中。 路晋宽阔的臂弯稳稳地接住了她坠落的身子,温柔地将她拦腰抱起,目光悲伤而自责。 他恨自己竟然出手击昏了她! 可是如果他眼睁睁看著她再度铸下大错,杀人越来越多,冤仇越结越深,那么他更加不会原谅自己。 就在此时,路晋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方才那一些“死了”的大内高手,怎么突然爬起来打呵欠? 他悚然大惊。 难道……难道冰儿打从一开始就只想制服他们,并没有想伤害他们? 路晋脸色倏然惨白。一刹那间,他终于知道自己犯了多可怕的错误! “王爷?”当其余高手赶到时,正好看见“女刺客”昏厥在王爷的怀里。 四周还有他们“战死”的同伴,忽地一个个又活转过来了? 那些高手顿时下巴惊掉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发生得太快,他们都还来不及思考清楚—— 难道王爷真的跟这个妖女……呃……姑娘,有什么特殊关系吗? 难道这个姑娘压根就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女魔头? 文相和文荷仙更是看傻了眼,完全一头雾水。 第八章 青青……青青!你在哪里?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个黑漆漆山洞里,那个像是永远也挣脱不了的噩梦中。 周围很黑,又不全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眼角余光还隐约能瞥见那些青紫的、灰白色的东西,微微闪著光。 青苔吗?还是这巨兽腹中的黏液? 不时有滴答声落在寂静的空间里,滴答!滴答!滴答…… 仿佛永不餍足,水不止息。 她的心脏跟著惊悸一阵阵紧缩,更加蜷缩著瘦小的身躯,颤抖的小手紧紧抱著冰冷麻木的双脚。 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她畏惧地倾听著黑暗中窸窸窣窣的不祥声响。 是虫蚁?是鼠?还是不知名的、可怕的猛兽? 不,不是,都不是…… 是人。 人才是最可怕的猛兽,背叛于无形,吃人不吐骨头…… 她额头沁著大颗大颗的冷汗,紧闭的双眸微微颤抖,惨白如纸的脸庞气息幽幽,仿佛只剩一口气。 这看在守在她身边三天三夜的路晋眼里,心都碎了。 “冰儿,醒醒,求你醒过来。”他语气痛楚的低唤,不断替她拭去额上的冷汗,却是拭也拭不尽。“张开你的眼睛看看我,我在这儿,晋郎在这儿陪著你,你别怕,别慌……” 对他的话语她置若冈闻,依旧被紧紧纠缠在可怕的梦境里,挣也挣不开、逃也逃不掉。 “冰儿?冰儿?”他生平首次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自心头扩散到四肢百骸,痛苦而心慌,却束手无策。“你听见我了吗?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真该死。” 她依旧昏迷不醒。 “可恶!那些大夫统统都是饭桶!”路晋失控的低吼起来,一旁侍立的婢女们个个瑟缩了下。 什么怒急攻心,什么心病入骨,什么心病还需要心药医,全部都是一堆废话! 他当然知道冰儿是怒急攻心,当然知道她心病入骨,更知道心病还需要心药医……问题是她得先醒来呀! 不管她要怎么打、怎么骂,怎么怨,甚至杀了他都行。只要她醒过来,他这辈子再也不会让她伤心流泪。 只要她醒过来再看他一眼,就算要他立刻死了也甘愿。 “冰儿……”他伸手轻轻地抚摸著她苍白的脸颊,“只要你肯醒来,我保证我什么都会告诉你,我的害怕,我的犹豫,甚至……我的过去,我再也不会对你隐瞒任何一件事了。” 在这撕心裂肺般的剧大痛楚中,他这才隐隐约约领悟到—— 世上还有此他更傻的大笨蛋吗? 这样的揪心牵挂,这样的在乎不舍,这么多陌生却巨大而强烈的情感,早已印证了一个他居然瞎了眼,没能及时看清的事实—— 他已经爱上了这个女人。 而且是深深地,无可自拔地……爱上她了。 *** 文荷仙捧著一盅人参鸡汤,莲步轻移来到留客轩的门边。 她美丽的眼儿有一丝落寞地瞄著未关紧的门扉里,那个世上每个姑娘心中最向往爱慕的男人,正守在那个昏迷多日的姑娘身边。 他不肯吃,不肯睡,甚至也不愿稍稍合眼休息,那位姑娘究竟是他的谁呢? 文荷仙在心里微微叹息。 还用得著问吗?见他这般心急如焚,可知那位姑娘在他心中占有多重要的位置了。 这样伟岸俊美,权倾天下又英明睿智的男人,本来会是她的未婚夫,还是皇上亲自下旨,为他俩订下的一门亲事。 她咬了咬下唇,有些不是滋味地望著躺在床上的女子。 “唉……”可王爷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她能怎么办呢? 文荷仙提起精神,举手轻敲了下门。 “哪位?”路晋神情忧郁颓唐,英俊的脸庞冒出了暗青胡髭,更增添了一丝落拓沧桑的男人味。 当他转过头来时,就算是文荷仙也不由自主倒抽了口气,天,世上怎有如此令人为之深深心折的男子呢? “王爷。”她心儿怦怦跳,花了好一番力气才挤出一朵娇弱羞涩的笑容。“爷爷担心您的身子,特意吩咐了厨下,炖了这盅天山野参鸡汤,最是滋补养气,您趁热喝点,好不好?” “有劳文小姐。”路晋坐在冷如冰身畔的姿势动也未动,只是淡淡地开口,“我不妨事。” 她的笑容有一丝僵,手里的那盅鸡汤怎么也送不出去。“王爷……这鸡汤?” “我不饿。”他摇了摇头,那双带著悲伤的温柔眸子又回到昏迷的冷如冰脸上。 文荷仙心下难掩一丝羡慕与嫉妒,暗暗叹息了。 他的眼里除了那位姑娘以外,根本没有别人…… “王爷,那么荷仙就先告退了。” 路晋点点头,依然目不转睛地凝视著冷如冰,伸手轻柔地为她拂开落在颊畔的发丝。 文荷仙怅然若失地端著那盅渐渐变凉的鸡汤,幽幽转身离去。 *** 皇宫 灵枢殿 灵丰帝朱笔如行云流水般在奏章上书写著,迅速而俐落地批给臣子们一个个天马行空却无比实用的裁断。 唉,这年头当皇帝也是要讲求脑力与体力的,没有三两三,没有点风趣感,还真难跟这堆多如牛毛的国事和诸多一板一眼的大臣们周旋,更遑论能治得他们妥妥贴贴的了。 不过这份至高无上的权力也带来了某种程度的职业伤害,例如常常批万字奏章批到抽筋的手腕,还有盯著各种丑的、漂亮的、歪七扭八的奏章字体,日子久了眼睛没瞎,还真是天赋异禀。 “究竟到什么时候,朕才能出宫走一走呢?”他一手支著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陆州府台呈上的奏章上头画了一只又一只的乌龟。 大将军也溜班,和皇妹绣月双宿双飞游山玩水去了,还威胁他不准强行下旨把他们召回来,否则就要永远在外流浪卖艺,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呜呜,这年头皇帝不值钱哪,除了手握天下重兵,大笔一挥就能决定生死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其他的好处,就只有永远批也批不完的奏折,还有眼睁睁看著大将军不用他,现在就连皇表弟路晋也把他的“好心”当驴肝肺。 “为什么就是没有人能理解朕的心意呢?”他叹了一口气。 “皇上,有飞鸽传书!”梅公公手上捧了只雪白信鸽,大呼小叫的奔进殿来。 一旁的侍卫和太监想伸手接过,却被梅公公白了一眼。 “皇上,是打杭州来的飞鸽。”梅公公满面堆欢,双手奉上。 这么重要的机密,怎么可以假手他人呢? “哦,杭州来的飞鸽。”灵丰帝精神一振,兴匆匆接了过来,抽出系在鸽脚上的小火筒子,里头还有一张卷得小小的纸笺,他迫不及待打开小纸笺看了起来。“啊?” “主子,怎么了?埋头写了什么来著?” “咦?”灵丰帝专注读著纸笺里的字字句句,满脸惊异。 “咦什么?有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吗?”梅公公紧张地问。 “耶?”灵丰帝看完,含蓄地吃了一惊。 “耶什么?莫不成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梅公公心急了起来。 灵丰帝俊朗脸庞难得这般诧异,还不可思议地重看了好几回。“哎呀呀!” “皇上,您别呀了,奴才都急死了!”梅公公心痒难忍,拚命伸长脖子想偷瞄。“这信埋头是怎么说的?” “嗯……”灵丰帝没有回答,只是陷入沉吟。 “皇上?皇上?” “唉,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半晌后,灵丰帝突然露出一朵大大的笑靥。“真真是有心做媒媒不成,无心插花花成荫哪。” 梅公公满脸迷惑,嘴巴大张。 这都什么紧张时刻了,皇上怎么还有心情吟春联呀? *** 冷如冰幽幽转醒过来。 春光明媚,初阳暖洋洋透窗而入,照映在她身畔。 她有一刹那的怔忡茫然,沉甸甸的眼皮如千斤大石,试了几次也睁不开眼。 她在哪里?怎么会浑身好累好累,觉得自己好像沉睡了几百年? 她疲倦乏力的身躯,沉重得连根指头都动弹不了,可是耳畔是谁在那儿说话? 低低的声音隐隐约约钻入了她耳膜里…… “王爷,您可以来一下吗?”一个婉转如春莺娇啼的女声响起,含羞带怯,仿佛说话大点声就会喘不过气来。 “有什么事吗?”然后是她最最熟悉的那个低沉嗓音。 她听不出是喜是怒,也想不起为什么他的声音会变得那么沙哑疲惫。 好像有一件事很重要,关于他,也关于她的……可是她真的好累,累到精力与体力严重透支,无法再多加思索。 可是他在这儿,就在她的身边。 光是这样的存在感,就令她深深感到安心和幸福,她几乎要微笑了起来。 “我想和您谈一谈我们的……婚事。”女声里有无限娇柔和甜蜜。 婚事? 她的心紧缩绞拧了起来,一股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逐渐掐住了她的喉头、她的四肢百骸。 不要,拜托不要…… “好。”沉默了片刻,路晋慨然的答应,“也是时候该谈一谈‘我们的婚事’了。” 犹如挣扎在最痛苦最可怕的噩梦里,她微微颤抖了起来,悲痛与苦涩堵在喉间,想冲出喉头狂喊著:别去! 可是她像被鬼压床般,怎么也动不了,可恨的双耳偏偏还清晰无比地听见他起身的声音,那女子惊喜的娇喘声,接著是两人走出房门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不……”冷如冰低喘了一声,猛然惊坐而起,双眸流著泪,浑身冷汗涔涔。 他高大颀长的背影,和那窈窕纤弱的人影一前一后,渐渐消失在曲廊花影之后。 她悲哀地望著他俩远去的方向,胸口剧痛翻腾欲死,在这刹那间,却是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骗了她,瞒了她,训了她,甚至还打晕了她。 昏厥前的每一个情景、每一个印象,再度冲回她脑海里,冷冷地嘲笑著她的自作多情和自以为是。 “我还以为我是在保护他,救他……”她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凄凉。“结果却跟个大傻瓜一样……冷如冰啊冷如冰,枉你自认精明一世,居然连他们合演的是一出戏,都看不出?” 现在,她明白了,统统都明白了。 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滑稽可笑的烂戏,皇上指婚,他假意悔婚,却在亲眼见到宛如天仙般的正牌未婚妻之后,醍醐灌顶天良发现,最后终于才子佳人圆满大结局。 然后她,是个笑话。 串场的,跑龙套的,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笑话。 同时还是个奸角儿,无恶不作,杀人如麻的至奸至恶人物…… 她的笑声破碎而悲哀,犹如负伤的兽。 这些人一样有妻儿父母,和你我一样,有生存下去的权利;可是你一念之间,便令他们命丧黄泉,妻离子散。如果我早知你手段如此凶狠,我一开始就不该…… 不! 她紧紧捂住双耳,痛苦地想把他曾说过的每个字推拒在外。 可是她想骗谁?他轻蔑的、懊悔的字字句句,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心里、脑子里了。 片刻后,当路晋向文荷仙清清楚楚对摊了牌,他和她之间永远不会有婚事的存在之后,他迫不及待地赶回到冷如冰身边,却在踏进房门的那一刹那,震惊得呆了。 锦床上只有凌乱的被褥,却空荡荡的不见伊人身影! “冰儿?冰儿?”他呓语般地喃喃低唤,仿佛她就在空气之中,仿佛她根本没有消失,只是他一时没有瞧见而已。 只要他闭上眼,再睁开眼,就可以发觉这只是担心过度的一场噩梦罢了。 她还在,她就在床上,在他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 可是不管路晋怎么催眠自己,怎么用力地闭眼再睁开眼,重复了好几回,她还是不在那儿。 一瞬间,他清楚听见了自己心脏碎裂开来的声音。 不! “冰儿——”他痛苦地狂吼一声,眼前一片发黑。 “王爷!” 数日未吃未喝,伤痛打击过剧的路晋,终于倒了下去。 *** 冷如冰憔悴苍白得像缕幽魂,缓缓走著。 不久前,她无声无息地离开文相府,可是府里处处可见的大红喜字和红灯笼,却还是如鬼似魅,如影随形地紧紧跟著,深深刺痛了她的双眼。 惹得她一口气再也提不上来,轻功瞬间溃散,险险地踉跄落地。 他要成亲了。 这五个字,仿佛是世上最夺命蚀魄的一味剧毒,逐渐侵入她的五脏六腑,痛得她浑身颤抖抽搐,彷似就要筋折骨断。 她像个孤魂野鬼般,静静走在街道上,静静地走出城,踏在春花盛开的郊外,夜色渐渐笼罩了下来。 她还是恍然未觉,不疲惫,不害怕。 要离开这里,离开他要成亲的地方…… 越远越好。 如果再不走,她知道她一定会死。 第九章 苏州 “哟!”如梦似幻小青楼的当家掌事春嬷嬷边伸癞腰,边推开了大门,还不忘抚了抚发际那朵娇艳的大红花。“难得老娘今儿个这么早起床,肯定是天下红雨,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咦?” 门前阶梯上伏著一动也不动的那团白色的东西是什么? 春嬷嬷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呸道:“呸呸呸!老娘七早八早起床,该不会就是为了一早开门要撞鬼吧?” 早知道昨儿个晚上就别让小孟君讲鬼故事给大伙听了,真要命。 春嬷嬷小心翼翼地怕惊动了地上那团白色的东西,屏著气就要关门,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瞧见。 可是就在门板即将成功合拢的那一刹那,春嬷嬷那双阅人无数的火眼金睛瞄见了蜷曲在阶梯上的白色东西里,露出了一张晶莹苍白的小脸。 耶? 春嬷嬷火速又打开了门,咚咚咚跑出去,蹲在那团白色身影边,仔细端详著。 “哎呀呀,是个小姑娘呀。” 瞧她脸蛋肌肤赛雪,眉目如画,虽然人在昏睡之中,依旧眉拢轻愁病容消瘦,却怎么也掩不住那清新的、恍若寒冬冷梅的动人气质。 “极品啊!”身为资深老鸨的春嬷嬷简直是见猎心喜,快乐到不行。“要是让这个姑娘加入我如梦似幻小青楼坚强的阵容,肯定会将我们如梦似幻小青楼的层次带领到一个全新的巅峰……” 等一下,不行,她不能做那逼良为娼的恶行,这不是她春嬷嬷的风格。 至少也得救醒了她,等她完全好了以后,才能跟她推荐加入名妓行列的诸多好处呀。 “对,就这么办!”春嬷嬷站了起来,挺起惊人的胸围,大吼一声:“大——茶——壶——” “嗳,来了来了!”身兼龟公的大茶壶急忙冲了出来,没头没脑地四处张望。“怎么了?怎么了?对面如花似玉怡红院的花嬷嬷又来踢馆了吗?别怕,有大茶壶在这儿保护您……” “保你个头啦!上次也不知是谁,一见花嬷嬷来就躲得不见人影?”春嬷嬷冷笑。“以为老娘在千军万马之中,没有见著你这名小逃兵吗?若不是春嬷嬷我心胸宽大,早把你砸成破茶壶了……来,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小的赴汤蹈火,为春嬷嬷是在所不惜啊!”大茶壶陪笑道。 春嬷嬷手往地上一指。“扛起来,带走。” “啊?”大茶壶视线往下。 哟! *** 当冷如冰幽幽醒过来时,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春嬷嬷那近距离放大的浓妆艳抹老脸皮。 有鬼?! 她本想一拳把“黑山姥姥”给揍飞,可是她全身软绵绵的,哪还使得出一丝气力来? 情字果然最伤人……她浑身的内力仿佛溃散无踪,再也提不起一丝丝力量,比遭毒蛇猛兽噬咬,受剧毒重创还严重。 “哎呀!姑娘,你终于醒了。”春嬷嬷笑容好不灿烂,仔细端详起眼前这个拥有一双剔透清灵如水晶眸子的姑娘,按捺不住满心欢喜。 今年的新花魁娘子一职,非她莫属啊! 莫不成是上天听见了她春嬷嬷早也念晚也念的祈祷,所以才给她送来了这么个气质灵透清傲,美若仙子的姑娘? 她春嬷嬷总算出运了! 冷如冰不习惯被人如此热切瞅著,脸微微撇开,“这里是哪儿?” “这儿?”春嬷嬷满脸洋洋得意,“这儿是男人的天堂,女人的战场,同时也是考验女人发挥美丽与智慧,柔情与魉力的地方。我们有风骚的,清秀的、婉约的、娇媚的、泼辣的、天真的,应有尽有。” 她眼里盛满迷惑。 “有听没有懂吗?不要紧,刚来都是这样的。”春嬷嬷笑得龇牙咧嘴,好不开心呢。“简单来说,我们这儿就是卖笑的地方。” “妓院?!”冷如冰悚然一骛,立时就想挣扎下床。“我怎么会在妓院里?” 她是伤心欲绝,是万念俱灰没错,可是也不至于这样就想跳入火坑啊! “姑娘,你放心,我们这儿绝对不是寻常那些下流的、卑鄙的、藏污纳垢的恐怖妓院。”春嬷嬷赶紧安抚她,“你瞧,我们这儿光是摆设就跟人家不一样,我们走的是高贵风格,当然也有平价路线啦。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在这儿的每个姑娘都是自愿的,开开心心的。” “这还是一家妓院。”冷如冰虚弱却愤怒地道:“对不住,我还是不能留在这儿。” “那也得你病好了再走呀。”春嬷嬷忙伸手扶住她。 “我就算爬也要爬出去!”沦落至此已经够狼狈凄惨了,她的信心与尊严荡然无存,她的爱情碎成粉末飘散无纵,可是她死也不可能让自己堕落入妓院里,万劫不复。 “姑娘,你听我说,待在妓院没那么糟的,何况以你的姿容,哪里是那些庸脂俗粉可以比得的?”春嬷嬷未曾见过这么傲骨霜枝似的寒梅型姑娘,自然是舍不得放过。“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就在这儿住下,下个月美美地装扮亮相,我让你成为我们如梦似幻小青楼最新一任的花魁娘子,如何?” “你开什么玩笑?”冷如冰不敢置信,又气又恼。 “没开玩笑,你瞧春嬷嬷这双眼,有多认真又多有诚意呀!”春嬷嬷努力挤出最最憨厚恳切老实的表情。“我不会害你的。听我说,当了花魁娘子就成了咱们苏州最火红最抢手的姑娘,男人会爱死你,女人会恨死你,这是何等的光荣,何等的了不起啊!” 冷如冰无动于衷,只有双眸透著寥落与哀伤。 她不要男人爱死她,也不要女人恨死她,她心里只有一个人…… 不,不对,她谁也不要! 想起他对她无情的欺骗与残忍,她胸口登时如烈火狂烧起来。 可恶的路晋,可恨的他,竟然会以为她是个杀人不眨眼、冷血又残暴的魔女。 为了那些人,为了那个名唤荷仙的女子,他还出手伤了她! “原来在他心目中……”她蓦地泪盈于睫。“我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不重要。” 她泪眼蒙眬地望向大嘴犹在大张大合,使出三寸不烂之舌向她鼓吹当花魁娘子种种好处的春嬷嬷,胸口沸腾的烈焰烧灼蔓延成漫天大火。 好,很好。 既然在他心里,她是个不折不扣冷血无情的邪魔歪道,她就顺他的心,如他的意,别辜负他的“期望”了吧! “我答应。”她冷冷地道。 “……花魁娘子除了集美丽与智慧才艺于一身外,还要是从未在烟花界露面过的新面孔、小清倌。而且以咱们苏州‘花街柳巷春水镇’的行规来说,既然称作花魁,就是卖艺不卖身,并拥有只能远观而不容亵玩的至高无上地位,你真的不必太过担心……” “我说好。”她冷冷重复。 “所以呀……吓?…”春嬷嬷吓到,瞪大了眼。“你、你说什么?你说好?真的?不是嬷嬷我耳背了吧?” “我说好。”她脸上笼罩著淡淡的悲伤,神情木然。 “哎哟!这真是太好了!”春嬷嬷登时跳起来,快乐得手舞足蹈。“耶!耶!对面的花嬷嬷你死定了,今年就看我家的冰山美人新花魁,把你家的阿花哈珠打个落花流水!哈哈哈!” 见春嬷嬷乐不可支,简直就快飞上天的摸样,冷如冰只是淡淡地望著她,眼底掠过一抹悲哀。 冷如冰……你真可悲。 可是她焚天烧灼般的恨意需要一个出口,她没法忍心伤害他,那她就重重伤害自己吧。 就像硬生生将伤口扯裂,她需要看见鲜血流出来,需要感觉到那真实深刻的痛苦,也好过让麻木和空洞渐渐吞噬了她。 *** 路晋苏醒过来,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要找到她!” 文荷仙,文相与御林军首领一呆。 “你们听到没有?”他愠怒的眸子熊熊燃烧著,一把揪住了御林军首领的衣领。“马上给我找到她,不要逼我出动王府人马。” “属下马上去!马上去!”御林军首领倒抽了一口气,点头如捣蒜。 路晋阴沉地注视著他火速脚底抹油退出,年老的文相和柔弱的文荷仙则是相顾惊慌。 算他识相,否则王府人马精锐一出,就算将整座江山全翻覆一空,也在所不惜! 而此刻,他正极力压抑著自己不要这么做。 是,皇帝那自演自唱的造反桥段里,也有三分真实性。 路王府的确拥有一支骁勇善战的大军,而且誓死捍卫路王,忠心耿耿,这也是有些流言蜚诰说他有极大的本钱可以造反的原因。 但是人们并不知道,历代路王忠心为国,尽心辅佐明君,从未有二心,这支大军也暗中戍守京师重地的安危。 他对皇帝的许多装疯卖傻行为虽不太苟同,但兄弟手足至亲敬爱这一点,却也从未改变过。 所以这次他不惊动自己的人马,甚至不许王府任何一个护卫跟来,就是唯恐擦枪走火。 可是他真的后悔极了,竟然让那个皇帝胡搞瞎搞,害得冰儿和他生了嫌隙。 冰儿…… 一想到她,他满眼汹涌的杀气倏然被深深的柔情消融了。 “冰儿。”他低声唤著,大掌紧紧掐握起拳头。 不,事情变成这样,不是任何人的错,这全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思及此,他不顾文相和文荷仙的阻拦,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要自己去找她!” “王爷,您的身子还没好……”文相连忙阻止。 文荷仙也花容失色的劝解,“要找冷姑娘,王爷也得先养好身子再说,否则、否则冷姑娘也不会心安的呀。” “不。”他说得咬牙切齿,“我要找到她,我一定会找到她……” 他发誓,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让她离开自己身旁半步了! *** “你会弹琴吗?” “不会。” “那么琵琶呢?” “吃过。” 那是枇把吧? 春嬷嬷额际出现三条黑线,只得再捺著性子问:“要不,你会跳胡旋舞吗?” “不会。”冷如冰神情冷然。 “呃……”春嬷嬷低头苦苦思索,挖空了脑袋才想到——“啊,那你总会唱几首曲儿了吧?” “完全不会。” 春嬷嬷老脸登时一垮。“那那那……那怎么办?” 花魁娘子完全没有才艺,单凭脱俗出众的美色,能顶得住吗? 最后还是表情冷淡的冷如冰有些看不过眼,勉强主动道:“我会功夫。” “是像‘公孙大娘舞剑器,一舞剑器动四方’那种吗?”春嬷嬷两眼发光,充满希望地问。 冷如冰一脸茫然。 春嬷嬷笑脸一僵,只得低声下气地问:“那你会哪一种功夫?” “杀人那一种。” 春嬷嬷突然很想去撞墙。 不不不,这天下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是难得倒她春嬷嬷的,眼前这位冰山美人只是少了点才艺,但是她绝对可以凭创意就帮她加满分的! “这样吧,你还会什么?”春嬷嬷忙著搜集情资,努力挖掘出新任花魁娘子隐藏的潜力。 “下毒算不算?”冷如冰迟疑了一下,傲然地道:“我精通天下各式各种奇毒,你随便说一样出来,我都有法子弄给你……你怎么了?” …… 春嬷嬷默默把掉下来的下巴再顶回去;“没什么,老毛病了。不如这样吧,你再想一想,有什么其他才艺,比方说你自己想做什么?适合做什么呢?” 想做什么?适合做什么? 冷如冰一怔,眼眶蓦地湿热了起来,因为她想起了以前,自己也曾经问过路晋类似的问题。 你觉得……就是依你这些天和我相处下来……你觉得……我适合做什么行业好? 她记得还来不及从他口里问到一个答案,就被他一句话惹得落荒而逃—— 你真可爱。 她心一热,泪水滑落双颊。 该死的家伙! 为什么事到如今,她还会想起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甚至连他美得令人心醉的笑容…… 可恶! “我不知道。”她神情阴郁,仰起下巴不服输道:“但我可以学。” “学?”春嬷嬷一愣。 “对。”她咬牙点头,“我可以学,弹琴、吃枇杷、跳胡旋舞、唱曲儿……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么好?! 春嬷嬷因为大惊讶了,下巴再度脱臼:“我……咯咯……” 冷如冰伸手帮她顶了回去。“我学。” “天哪!我不是在作梦吧?花魁娘子非但不求吃好穿好,要银子要衣裳要首饰,还说我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下一瞬间,春嬷嬷狂喜到口吐白沫晕倒了。 “喂!”冷如冰有些无措地蹲下来摇了摇她,试探地唤道:“春嬷嬷?春嬷嬷?” 真晕了? 纵然积愤忧怀满腹,她还是被夸张有趣的春嬷嬷给逗得露出一丝笑意。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老鸨呢? *** 半个月后 “来来来,排练了排练了。” 春嬷嬷丹田有力地吼著,拚命拍著手。 丝竹声悠扬响起,奏起一曲缠缠绵绵的“偎绮罗”。 一整排美艳的舞伎莲步翩翩地鱼贯而出,纤纤玉手挥舞著雪白羽毛扇,开始起舞而歌。 晚风恍恍明月摇摇 永夜漫漫情正长 香销谁受樱唇谁尝 郎须疼我我疼郎 一点儿两点儿残酒 醉眼间花花满楼 昨夜雪融今朝春浓 但愿瑰梦与君同 春光旖旎,莺声呖呖,整座大厅顿时销魂蚀骨,醉香处处。 接著雪色轻纱缓缓拉起,一个窈窕的清丽身影渐渐现身。 冷如冰乌黑如瀑的青丝绾成髻,露出雪白细致线条优美的玉颈,髻畔簪了朵白牡丹,荡漾著清奇冷艳的花香。 她纤纤身段仅著一件银白色缎袍,柳腰系上一只小小银绿色蝴蝶,长长流苏轻轻流泻而下,和著飘逸的裙摆微微轻曳。 所有人都看呆了,包括看尽世间莺莺燕燕的春嬷嬷。 春嬷嬷张大了嘴,作梦都没料到冷如冰打扮起来,竟是这股冰清绝艳。 “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她登时笑得合不拢嘴。 这届花魁娘子这般绝色动人,她们如梦似幻小青楼这次铁定横扫千军,杀得其他秦楼楚馆片甲不留啊,哇哈哈哈! 冷如冰有一丝别扭,又有三分楚楚可怜地望著春嬷嬷。 这身装扮太不像她了,衣裳太柔、太美了,包括那朵簪在发髻、随著她的每一步而巍巍轻颤的白色牡丹,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 这样的她,待会儿怎么舞剑呢? “如冰,快,给大家点颜色瞧瞧!”春嬷嬷咧大嘴,欢欣地鼓励著,重重拍了拍手。“显露出你的特训成绩来!” 冷如冰迟疑了一下,看著全场惊艳痴盯著自己的男仆女婢和众多妓儿,只得一咬牙,掩在背后的双手倏然一扬,卷出了两道如白虹贯日的剑光。 剑器,乃以银锋剑为副,剑柄长长银带流苏为主,在剑芒吞吐舞弄间,如矫龙腾空,似月光流转,刚中带柔,柔中带刚。 她英姿飒飒姿态优美地旋身,手中剑器闪闪映光起舞,悠然长吟—— 昔有佳人公孙氏 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 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 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 罢如江海凝清光 绛唇朱袖两寂寞 晚有帝子传芬芳…… 全场看得目不转睛,全被她凌厉曼妙、清傲绝艳的剑舞深深吸引住了,再也无法思考、不能喘息,却是浑身战栗。 天! 此刻眼前所见,岂非公孙大娘翩翩再世耶? 众人屏息,没有人注意到门口多了一个高大修长男子,也痴痴凝望著那舞动著剑器,美得令人心折的冷如冰…… 第十章 他终于找到她了! 路晋只觉胸口热血沸腾澎湃,双眸痴情地凝望著那正旋然舞剑的心上人儿。 她好美,美得令他心碎,却也令他感到骄傲极了。 因为她在笑,在清灵俐落的每一个旋转,袖舞剑扬的每一个姿态中,都充满了渐渐透映折射出的、美丽而夺目的自信。 在娇足轻踏,婉转弹跃之间,她笑得好开心、好快乐…… 好似终于找到了能够让自己真正喜欢,奔放飞扬的一大乐事。 原来她喜欢舞,舞剑。 在每一个手势翩翩,剑光流辉灿烂之际,酣畅淋漓地流著香汗,将压抑多年的紧绷与自制全部扫除一净。 “呵呵呵……春嬷嬷,你看我!你看我!好不好看?”冷如冰如玉般矜持的小脸终于露出稚气欢乐如孩子的笑靥,笑声如银铃似珠玉,清脆而可爱。“我舞得很好对不对?” 春嬷嬷感动到快哭出来,她真是天才啊! “对对,你舞得太好太好了!如冰,这次我们至少赢她们个五万头马身!哈哈哈!嬷嬷我太有眼光了,当今举世天下无双的第一花魁娘子,你果然当之无愧呀!” 花魁娘子?! 路晋大大一震,笑容消失,他终于记起了自己是怎么找到她的。 苏州街头巷尾,人人都在热烈谈论著如梦似幻小青楼这家当红的妓馆里,听说将推出一名神秘的冰山美人担任花魁,从没有外人见过她。但据如梦似幻小青楼里传出的可靠消息指出,她美如寒梅透雪,冷若万载玄冰,她还身怀绝世武艺,绝非一般俗世佳人。 是御林军首领探听得这惊人的消息,他们甚至冒死潜入如梦似幻小青楼当卧底,终于在小春楼匆匆瞥见了那幽居在此,神秘无比的冰山美人——是五毒教副教主冷如冰没错! 一接到这个消息,他立刻自前往苗疆的半路上疯狂赶回,日夜兼程披星戴月风尘仆仆,总算在刚刚及时赶到。 “冰儿——”他热切地一声大喊。 随著这声大喊,那舞动的身影倏然一僵。 冷如冰的笑容凝结,静止了好半晌,终于缓缓地、迟疑地转过头,眸光在接触到他的那一刻,顿时呆掉了。 晋郎。 “不……”眼前的,哪里是那个俊美无俦、飘逸出众的路晋王爷? 那高大男人憔悴消瘦,乱糟糟地一把落腮胡,但是那双透著炽热浓烈爱意的闪亮眸子却是那般熟悉,而且他浑身上下依旧气质高贵尔雅,有著掩不住的王者之风。 是路晋。 可是……可是他怎么知道她在这儿?他怎么会来找她? 强烈如火焰炽燃的相思和阵阵锐利剧痛的愤怒在她胸口交错著,激烈拉扯著。 她苦苦思念著他,却也深深地怨怼著他,她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结束这折磨的一切。 可是她能骗得了谁呢? 倘若他死,她也不会再在世上苟活…… “你来做什么?”冷如冰硬下心肠,冷著声,别过头不去看他深邃黑眸中灼热浓重的爱意。 那都是假象,欲再次将她推入痛苦深渊中的假象。 他并不爱她,他只是在利用她。 “我来带你回到我的身边。”路晋痴痴地注视著她,缓缓走近她。 仿佛过了千年之久,冷如冰终于开口,声音苦涩而遥远。“我不会再相信你了,王爷。” “我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会用一辈子的时光,用我的性命,来向你保证。”他爱怜地看著她。“我爱你。” 她颤抖了一下,随即别过头去,撇唇冷笑、“你走吧,我即将是如梦似幻小青楼里的当家花魁了,配不起王爷尊贵的皇室身分,也当不起王爷的一番错爱。” 路晋抓住她的手肘,目光渴切而心痛。“冰儿,不要这样,给我一个机会向你解释清楚一切——” “不用了。”她绝不再让自己变成可笑的傻子。“放手!” “我不会放手的,永远不会。”他坚决地道,眸光坚定如山。 “你想这我杀你吗?”她眼底杀气一闪。 “杀吧。”他低低一笑,凄然沙哑地道:“没有你,我虽生犹死。” “你……”她鼻头酸楚,眼眶发热。 “喂喂喂!”一个不识相的声音在这时气急败坏介入。 春嬷嬷气呼呼地赶将上来,双手叉腰准备就泼妇骂街姿态,开始捍卫自家宝贵财产。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你谁啊?你哪位啊?长得俊就可以胡乱来拐我春嬷嬷好不容易精心调教出来的天下第一美人儿吗?”春嬷嬷涂著红艳艳蔻丹的指尖直往他胸口戳。 哎哟!没想到这美男子连胸膛也这么结实强壮有料,端的是好摸…… 春嬷嬷陡地自傻笑中惊醒过来。 不对!现在不是流口水的时候。 虽然春嬷嬷打从一开始被这个潇洒不羁、贵气袭人的美男子给震慑住,还被摄走了一半的魂,可是事关重大,要是她心肝宝贝新花魁被这家伙拐走,那她还有戏唱吗? “我要带走她。”路晋脸色一沉,冷冷地对春嬷嬷下令。 “你要带走她也得先问我准不准。”春嬷嬷努力抵抗著他惊人的男性魅力。“我说这位公子,我们家如冰可是卖艺不卖身,况且她连艺都还没开始卖咧,这朵国色天香,你现在就想要给我连根拔起带走……没门儿!” “我要带她走。”他眼神霸气陡现。“你最好不要拦我。” 春嬷嬷缩了下脖子,可是想起心头肉怎么能这样就被夹去配,她又鼓起勇气叉腰尖声叫道:“干什么?没王法了不成?光天化日,你强抢民女……呃,不对,你强抢妓女啊?” “她不是妓女。”他一个字一个字迸齿而出。“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我听你在那边……”春嬷嬷“唬烂”二字还来不及出口,他身后已冒出了一大群虎背熊腰杀气腾腾的男人。 “要人我没人哪?”春嬷嬷吓得退后了一步、突然想起自己也是有养打手的,赶紧一挥手。“阿三,阿四,阿五、阿六、阿七、阿八,上啊!” “杀!”打手们傻乎乎冲向前,没三两下就被打趴在地上哀哀叫。“啊——痛痛痛……” 春嬷嬷惊呆了。 “如冰,快快拿起你的剑捅死这群强抢民女的混蛋……” 冷如冰不知几时已被路晋紧紧揽在怀里,她茫然地回头瞥了春嬷嬷一眼,虚弱地喃喃:“春嬷嬷,对不起……” 她没法动手,因为她已经被他那句“没有你,我虽生犹死”给深深打败了。 何况……她对他早已是相思入骨,就算气他怨他,还是想见他。 “什么对不起?你哪里对不起嬷嬷我了?是这群王八蛋对不起我才……如冰?如冰,你要去哪儿?喂!你要把我家如冰带到哪儿去?” 春嬷嬷大呼小叫,却也只能眼睁睁看著冷如冰就这样被那个美男子给“掳走”。 “我要报官,我绝绝对对要去报官……”她一脸苦瓜,沮丧得如丧考妣。 “不用报官了。”杀气腾腾的大汉们都跟著护卫他俩而去了,只有为首的留了下来,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掏出怀里的银票。“这是我家王爷要给你的,谢谢你这阵子照顾如冰姑娘。” “啥?”王爷?银票? 春嬷嬷呆呆地接过银票,一见上头的数目,登时又掉了下巴。“一、一、一……万两银票?王、王、王爷?他、他是王爷?” “很抱歉,我们只是在执行公务,识相的话就别阻拦。”御林军首领不忘恩威并施,恫喝道:“我们王爷乃是当今皇上最爱重,也是手握兵马,权势滔天的路晋王爷……你还想报官吗?” “路路路……”春嬷嬷结巴起来。 “就这样。”狠话撂完,御林军首领也跟著消失在门口。 “路路路……”春嬷嬷惊骇地看著大门,再低头看看手上的万两银票。“路晋王爷?他就是路晋王爷?!” 有王爷,有一万两银票,可是没有花魁娘子…… 那她今晚的新任花魁娘子就职兼展示大会,该怎么办才好呀? 这下子她还怎么在花街柳巷春水镇立足?岂不是会被对街那个死对头花嬷嬷笑掉大牙了吗? *** 蜷缩在他宽阔强壮温暖的怀里,一直紧紧咬著下唇的冷如冰,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呜呜呜……” 她突如其来的大哭,顿时让路晋慌了手脚,心痛不舍地搂紧了她。“怎么了?怎么了?对不起,我……我是不是又哪儿做错,害你伤心了?” 可是一路上,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地、温柔地拥著她,害怕弄疼了她、磕伤了她,对待她一如最珍贵宝贝的玉瓷般。 “你这个大笨蛋……死人头……坏胚子……”她泪珠儿纷纷坠落,把他胸前衣襟揉了个乱七八糟。“三两句话就把我拐走……可是我笨,我是白痴,我被你骗得那么惨,现在居然还相信你,傻傻地被你骗了……” 他被她哭得心都快揉碎了,她的颗颗泪珠烫痛了他的胸口,烧灼著他的灵魂。 “冰儿,对不起,我发誓我这一生……不,是生生世世再也不会欺骗你、伤害你了。”他温柔地捧起她泪痕斑斑的小脸,怜惜地吻主她脸上的泪珠。“是我笨、我蠢,明明已经无法自拔地爱上你了,却还挺著那股子该死的骄傲,怎么都不肯承认,其实自己早已经对你情根深重……对不起。” “骗人。”她想起他那清丽如仙子的未婚妻,想起他斥责她的话,还有他打晕她的事……点点滴滴,至今想起犹让她痛苦难禁。“你明明就有了那么美的未婚妻,为什么还要哄我这个呆瓜?难道你想让她吃醋,让她……” 他以吻堵住了她的唇,她嘤咛娇喘了一声,粉拳抗议地轻捶著他的胸膛,可是最后还是深深地沉溺在他如火焰般炽烈的缠绵之中。 直到长长的一吻过后,她头晕眼花地倒在他胸口,娇喘不止。 路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双眸烧灼著情欲和浓厚爱意,“在遇见你以前,我以为世上的女子都跟我那美艳无双的母亲一样,自私、贪婪,以美色哄诱得我父王甘心为她做任何事……她要我父王起兵造反,只因为她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美人,自然有资格成为母仪天下、尊贵无比的皇后,只要父王起兵,就能成就她的野心……” 冷如冰低垂害羞的目光倏然抬起,怔怔地望著他美丽却痛楚的双眼。 “后来呢?”她略带紧张地问。 “后来父王总算在最后一刻恢复理智,他不可能背叛国家,背叛皇室,但是他也不忍心伤害我母亲。”他眸光幽暗地道:“所以他将路王之位传给我,自己带著我母亲归隐山林,从此不知所踪。” 冷如冰无言地凝望著他,好不心痛,“你很想他们吧?” “想。”路晋苦笑著承认。“但是我也怨他们,一个贪婪,一个懦弱,两个都同等的白私;一个自私于自己的美色,一个却自私于因爱妻而舍子。所以我告诉自己,我这一生绝对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我也终生不娶,绝不让任何女人左右我的生命。” 冷如冰幽幽一叹。 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一开始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当今皇帝是我皇表兄,为了不让路王一族血脉断绝,所以他鸡婆多事地想要为我指配姻缘,还说了一堆杂七杂八、牛头不对马嘴的借口,说什么只要我娶了三朝元老文宰相的孙女儿,就能向世人证明我对朝廷绝无二心。”他现在想想还会冒火。“后来我索性离京亲赴杭州,决心去向文家小姐说清楚讲明白,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娶她的。” “什么?”她瞪著他、“所谓的‘皇帝指婚’就是为了这个烂理由?” “看来你以前没有见过皇帝。”他先是叹气,随即咬牙切齿道:“世间第一大魔头就是他,成天脑子里只想著一些整人游戏,若不是看在他还算得上是个圣心仁德的好皇帝,我早气到掐死他了。” “对啊,搞什么嘛!”害她一想到“皇帝指婚”这四字就心痛,但是——“等一下,你要去向文家小姐说清楚讲明白,却利用我这个笨蛋苗女,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样该打!” “对不起。”他深情地望著她,柔声道:“我没想到我居然会爱上你,而且在发觉自己爱上你了之后,我却害怕了……” “怕什么?”她不是滋味地瞪他。 怕她吃了他不成? 说不定这些都是借口,他就是瞧不起她是五毒教出来的苗家女子。 “怕我自己,也怕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一切,只不过是场美丽虚幻的假象……”他低声道,“就像人人都为我的容貌惊艳失魂,但他们不知道我最不想要的就是这张脸,因为它遗传自我母亲的天人美貌。它也提醒了我,无知的人们会为一张美丽的脸丧失理智,甘心为牛为马,甚至做出许多离经叛道的错事来。我也怕,你也只是因为我的容貌而心仪我,并非出自本意。” 她痴痴地望著他,眼底盛满了心疼。 还以为他是天子骄子,容貌俊美,身分高贵,什么都不缺,也无所不能,可是没想到…… 冷如冰的眼神柔和怜惜了起来,轻轻地抚摸著他的脸颊。“傻瓜,不管你长得俊不俊俏,是不是世上少有的美男子,我喜欢的一直就是你的心、你的笑容、你的温柔,就算你变成了一个胡子乱糟糟的虬髯客,我还是喜欢你。” 他的双眸亮了起来,握住她的小手。“真的?” “真的。”她嫣然一笑,“啊,不如以后你都留著胡子吧,这样爱慕你的姑娘就只会从京城排到城门外,而不像以前那样可以绕著整个中原十数圈了,还都挤到海外去了。” 路晋被她逗笑了,忍不住又偷亲了好几下。 “呵呵呵……会痒……”冷如冰被他的胡子惹得频频羞躲发笑。“哎呀!真糟糕……” 她娇喘左闪右躲又咯咯笑的模样实在可人极了,他忍不住一把将她扑倒,缠缠绵绵地热吻了良久。 “冰儿,你肯原谅我了吗?”在舒适的马车里,他低沉的嗓音轻轻响起,伴随著某种可疑的呻吟和诱人的喘息。 冷如冰突然发现自己的幽室密闭恐惧症候消失了。 也许是因为这个男人正在对她做某种热血沸腾、战栗酥麻的邪恶事,啊……好害羞呀…… “只要履行你的承诺……”她的声音同样喘息吁吁。“就原谅你……啊,不要……不要停……” “我承诺过你的是‘不要停’吗?”他的动作越来越邪恶,低沉悦耳的笑声中有七分坏,却也带著三分疑惑。 他的话语听起来有点模糊,也许是因为正埋在她柔软的酥胸前轻啮著、舔吻著。 “不是啦,”她真想从他头上“巴”下去,在这种心荡神驰的紧张时刻,还讲什么烂笑话。“我是说……我冒充你的未婚妻,你说过什么都可以答应我、给我的……那件事。” 他的心涨满了柔情似水的爱意,温柔地问:“我记得。你要我答应你什么呢?” “下次……可以先刮胡子好吗?”她笑得好羞。 “没问题。”他开心地放声朗笑了起来。“哈哈哈……” 谁说他的冰儿冷若冰霜,喜怒无常,毒若蛇蝎? 那些白痴!他的冰儿是世上最最可爱、最甜美的好姑娘了! 【全书完】 关于苗艳青与穆朝阳的故事,请看珍爱3171《三妻四妾负了谁》。 关于绣月公主离宫出走后的故事,请看珍爱3179《英雄不卖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