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林氏女到皇太后》 第1章 林夫人 开宝五年正月十五日,林探花的夫人贾氏大腹便便,已怀胎十月,眼看着就要生了,这一日中午在家中丽景轩午歇,也就打了个盹儿的功夫,忽梦明月入怀,醒来后便觉胎动,挣扎至月将入中天时分方生下一女,因生于上元节月圆之时,故又取了个乳名“圆圆”。 及至贾氏出了月子,方收到娘家书信,言二嫂又于正月初一生了嫡长女,端的是个好日子,更与老国公爷是同一天,故取名“元春”。 贾氏夫人斜倚着软塌,手上拿着信,身边就搁着正睡得香甜的女儿,裹在小被子里包得严严实实的。她侧头看了眼女儿,见她巴掌大的小脸裹在厚软襁褓里,白嫩嫩的已经长开,红润润小嘴儿微微张着,隐隐有些口水的亮光,眼中便满满都是温柔,不由的伸手轻抚了下女儿的小脸。 这才转过头,看向榻前站着的两个管事媳妇,微微弯唇笑道:“这倒是巧了,二嫂的女儿也是正月生,倒跟我们圆姐儿一样。只这名字也取得好,也跟咱们圆姐儿取了个谐音的字!”。 这事儿叫等闲人听来,可真是一件巧而又巧的喜事。 只不待另外一位管事媳妇开口,左边这一个管事媳妇先笑道:“姑奶奶说的是,可不是巧了,想来家里国公爷和太太也该收到姑奶奶报喜的信儿了,正不知是如何的开心呢。要说咱们姐儿实在是乖巧,倒似姑奶奶小时似得,也是太太在一旁或看账册子,或处理仆妇家事,姑奶奶就在一旁或睡着或玩着,不哭不闹,多少人家里的太太都羡慕夸赞的懂事儿贴心!” 贾氏闻言抿嘴一笑,想是想起了儿时的光景,又侧头爱怜的看了女儿一眼,道:“妈妈倒越发会说话了,不过我们圆姐儿是真乖巧。这落草才将将一个多月,从不闹我,只饿了尿了才哭几声,我只一抱便好了。” 两个管事媳妇子又捡着好听的话说了几句,贾氏便叫各赏了些银钱尺头,然后打发他们下去休息,过几日好带着林家送的礼物回去。 这边处理了家事,女儿也睡醒了,哼唧了几声,贾氏让奶妈喂了奶,又嘘嘘嗯嗯过后,便用小被子细细裹了女儿,连脸也拿被边搭下来遮住以免吹了风,这才抱着孩子领着丫鬟一路摇摇摆摆的往慈荣堂而去。 “老太太,太太和大姐儿来了~” 不待走至院门口,便一行大小丫鬟抢下来,一路扶着、护着、打帘进了门。 “老太太!”贾氏抱着女儿正待行礼问安,便被阻了:“好了好了,天天见的,少一次两次请安见礼的也没什么,只可别跌着了我们圆姐儿!” 林老夫人说着便伸手接过了贾氏怀中的孩子,一脸笑意的掀开上头搭下来的被子沿,果然,便见着一张肉呼呼的小脸儿,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林老太太一笑,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将她从紧紧裹住的小被子里解放出来,然后逗她:“祖母的小心肝儿,今日乖不乖啊,有没有想祖母?” 这个时候的孩子其实是还看不清人的,只不过这个怀抱气息似乎也熟悉,故而不哭不闹,反而循着声音扬起了小脸儿,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也追着跟过来看,倒似真能听得懂似得,“啊啊”了两声,咧开了小嘴儿就笑。 孩子离长牙还有好几个月呢,尚兜不住口水,这一笑,口水顺着红红小嘴儿就滴下来了,淌了一下巴,林老太太也不嫌弃,喜得在那嫩呼呼的小脸儿上亲了几口,又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给她轻轻擦拭干净。 然后又道:“祖母的小乖乖儿,可真聪明!赶明儿你大了,祖母的头面首饰都留给你,把咱们圆姐儿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再叫你爹你娘给你找个四角俱全的好女婿!” 这话一说,“啊~啊”怀里的小家伙就又叫了两声,倒像是应答似得,直把贾氏和屋子里的丫鬟们都逗笑了。 林老太太也止不住的笑。 姑苏林家出自山东济南,随本朝□□起兵,开国有功,故封为一等靖远侯,今到探花林如海,已经五世。起初时,只封袭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至如海,便从科第出身。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 只一点不足,林家自山东到姑苏至今,连续五代都一脉单传,勉强延续香火至今。期间每代都仅得了一子,连个闺女都没生出来过。 故繁衍后嗣,生育子女,延续香火是林家每一代的头等大事。 及到林如海,及冠之年林老太爷与林老夫人挑花了眼,才选中荣国府的嫡出姑娘贾敏,一方面自是门当户对,家世相当,贾敏人品贵重,才貌双全,另一方面也是瞧中了贾家子孙繁茂,娶进来的媳妇儿和嫁出去的前三个女儿都挺能生。 这不,林老夫人暗自感叹当初没挑错人,取了个好媳妇儿。为人不错,有手段也孝顺,堪为一家主母。这“生”嘛,吊着成亲第三年的尾巴尖有了身孕,怀了孩子,让林家老太爷终于了了心愿走的安心。 如今虽生的是个女儿,却也是顶好的。毕竟儿子媳妇儿都年轻,这才结婚的第四年,儿媳妇刚满二十,比起前几代主母生子的年纪不知早了多少。要知道她自己怀林如海的时候都已三十出头了。 如此,有一就有二,有了孙女就会有孙子。媳妇儿身体好,又年轻,嗯,幸亏当初没瞅着将满三年,媳妇儿还没动静就马上给儿子纳一个良妾。 媳妇儿既然能生,就等出了孝期再给她多补补吧。 贾敏看着婆婆逗着女儿一脸欢喜的模样,心里也稍稍放了心。这个女儿真是个福星,来的正是时候。林家子息单薄,本以为三年还尚未有身孕,婆婆就该给老爷房里放人了,尤其是老太爷眼瞅着病重快不行了,婆婆更是着急,怕公公带着遗憾入土。 幸亏,贾敏低了头,抿了口茶,女儿怀的可真是时候。虽然不是个儿子,却也证明了她贾敏能生,还比历代当家夫人都生的早。在林家这样多代单传的人家里,就是个女儿也是宝中宝。 嗯,还是趁孝中好好调养调养身体,争取一出孝再给圆姐儿添个弟弟,凑足一个“好”字。 待林老太太过足了逗孙女的瘾,眼瞅着孙女又开始打呵欠了,这才不闹她了,让奶娘哄着孩子去碧纱橱里睡。 贾敏这才跟老太太说些家里事。一说家里的仆妇安排。二说近日里,与别家的人情往来。三才说起娘家里来人报喜信儿,二嫂又添了个嫡女。 林老太太本来就被孙女哄得正乐呵,心情好。媳妇儿这虽然当家作主,管着家了,也隔三差五汇报汇报工作,说说家里长短安排,显然是虽不掌家了也依然还供着自己这个婆婆。 这心里舒坦了,人就好说话。想着媳妇儿娘家里添丁进口,怎么说也是好事儿,又是亲家,便预备给个面子,见见媳妇儿娘家来报喜的2个管事仆妇。 婆婆愿意做脸,贾敏当然乐意。便让丫鬟去叫了人来,自己只笑盈盈坐在林老夫人下首。 第2章 想太多 待两个管事仆妇进了门,请了安,林老夫人先开了口问道:“亲家公,亲家太太这一向身体可好?” “劳老夫人惦记着,家里国公爷、太太身体都好。”打头的管事媳妇子欠了欠身子,回道:“奴婢来之前,太太也千万嘱咐一定要跟您问好!太太说,自打老夫人南下,就好有快一年没见过面了,颇为惦念。太太又叫捎了些老参鹿茸之类的药材,是过年时候皇上赏赐给国公爷的,倒是比市面上的强好些。说是再加些其他药材,用来泡上坛子三十年的老酒,每日用那么一小盅,暖身活血效用极好,太太还叫把方子带了来,老夫人回头也叫大夫瞧瞧,若是合适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林老夫人这回倒是极真心地笑道:“亲家太太就是一贯的善心周到,这么大老远的还记着我的老寒腿儿。” 贾敏这才在一旁插话道:“瞧老太太这话说的。我娘家母亲一贯的善心周到,您哪里就不周到善心了?年前儿还跟我说新得的老雁山好石斛,最是上等,最合我娘家母亲用,让给送年礼的时候一并捎些去呢。”说罢,转头问那管事媳妇子:“家里太太可用了?效用如何?果然是不错的吧!” 那管事媳妇子笑着回话道:“姑奶奶说的是,效用是极不错的。早前太医院的王太医来请脉,一眼就瞧见了,说是从未见过这般好的石斛,怪道家里太太头晕心悸的毛病瞧着最近好上了许多呢。” 这话说的林家老夫人也是一径笑:“都是亲家,一家人,哪里能不惦念着。照你说,那石斛果然有用,家里到还有些。”又对贾敏道:“明儿就给你母亲捎过去,留着我这里也不大吃,亲家太太用得好就多用些,指不定就能好全了!” 贾敏笑道:“都听老太太的,那媳妇儿就代我娘家妈谢谢老太太。” 那两个管事媳妇子也有眼色的跟着道谢。 说笑一会儿,林老太太又问贾家新生的姐儿,生在初几,几斤几两重,长得如何。家里才得了个小孙女,林老太太难免对着别人家的新生儿也有那么些子兴趣,就多问了几句。末了,又不忘在来人跟前夸了夸儿媳妇孝顺,更显摆起新生了的这个小孙女,长得白白嫩嫩,大眼睛,又爱笑,等闲不会哭闹,真是一万个孩子也比不上的可爱乖巧。 林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眼瞧着说了好一会子话,脸上略露了些疲乏之色,贾敏就起了身,让丫鬟带着两个管事媳妇子出去,还吩咐厨下给单做上一桌子好菜于她们吃。 随后又端了茶伺候林老夫人吃了,道:“老太太,媳妇儿瞧着您也说了好一会子话了,不如扶您里屋去歇会儿子。” 林老太太点点头,便由着贾敏和赶上来的丫鬟扶着进里面去了。 等伺候老太太上了软塌,贾敏又道:“老太太您先歇着,媳妇儿先去处理些家事,等晚间老爷回来再与老爷一同过来陪老太太用饭。圆姐儿瞧着还得再睡上一会儿,就先留在暖阁里让她继续睡。她奶妈在,媳妇儿让雅意也留下来帮着照看着。” “行,你去忙你的吧!圆姐儿有我呢!”林老夫人摆摆手,让贾敏自去。 贾敏便帮着掖好被角又掩了锦帐,又到暖阁里看了一回女儿,这才轻手轻脚的出去忙家事去了。 贾敏忙完家事已是下午申时了,又等了好一会子,还叫了婆子去二门外看了几遭,却也及到申时三刻才见着林如海回来。 先打了水给林如海擦了把脸,又亲自伺候他换了身衣裳,这才嗔道:“老爷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我险些就以为你晚间不回来用晚饭了呢。我说怎么也不叫个小厮回来说一声,不然岂不是叫老太太好等。我到没什么,就怕饿着了老太太。” 林如海只是笑,略略有些歉意道:“今日在回来的路上遇到柳兄,多寒暄了几句,这才回来的晚了。” 贾敏笑着调侃道:“我还能不知道你,一准儿是那柳家大爷又拿了什么好书画求着你点评呢,指不定还又在哪里瞧见了一本孤本好书。” 说得林如海也一笑,对着贾敏作一长揖,念着戏腔道:“到底是夫人,真乃神机妙算~!” 贾敏也斜飞了他一眼,捻了兰花指,转了个身段念道:“老爷何处此言?这世上又有几位诸葛孔明,不过是…日日挂心,心有灵犀罢了~” 念罢,两人对视一眼都撑不住笑了。 到底是年轻夫妻相伴,这林如海一朝探花,学富五车,更兼人又长得清隽非常,气质郎朗;而贾敏在闺中就是出了名儿的美人儿,识文断字不说,还琴棋书画也样样精,两人自成亲就感情甚好,夫妻恩爱,兴趣相合。 只到底还在守孝,两人说笑了两声也就罢了,一起往林老夫人的院儿里去。 才到正堂门口,就听得里面笑声一片,一个稚嫩的声音“啊啊”叫着,一老妇的声音间或逗弄,旁边还围着一圈丫鬟插嘴逗趣儿。 林如海贾敏相视一笑,双双进了门,果然屋里正热闹,林老夫人怀里正坐着已睡醒的圆姐儿,两人一问一啊的说着话。 先问了安,林如海便笑道:“母亲这是越活越年轻了,如今连孙女儿这小人儿国的话都懂得。” 这话说得屋里的贾敏和丫鬟们都一声笑,林老夫人也撑不住笑道:“好你个海儿,如今你做了老爷,有了闺女,到敢打趣儿你娘了!” 林如海听了作势求饶道:“母亲勿怪,儿子这也是心里酸呐。自从您有了孙女儿,是日也想,夜也念,抱着怕丢了,含着怕化了,一心一意都是这小丫头。连儿子是谁,只怕都扔到脑后了!” 这话还没说完,林老夫人已笑得不住前俯后仰,连带着怀里坐着的圆姐儿也张了嘴,口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掉,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似乎跟着在笑。再一看贾敏和丫鬟们,也都笑得花枝乱颤。 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林老夫人指着林如海对贾敏道:“你瞧瞧你老爷,如今竟然跟自个儿闺女争宠吃醋起来了。” 贾敏却也作势用帕子抹了抹眼睛,道:“老太太可别说老爷吃醋,就是媳妇儿我也心里酸呐!往日里老太太有了好东西,都是惦记着儿子媳妇儿,如今呐,便只都记得这个小东西了!” 这话一出,屋里更是笑,林老夫人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指着贾敏林如海夫妻俩手都在颤,道:“怪道是夫妻呢,都是一个鼻子孔出气,一样的小气,倒跟咱们圆姐儿争起东西来了。” 几人说笑了一阵子,林老夫人才叫摆饭。圆姐儿如今不说吃了,连牙也没有,自然只能旁边看着。 如今不过一个多月的身体,一天二十四小时,起码二十个小时在睡觉,林薇也是无奈。而且听力虽渐渐发育完全,视力也远远还没达到正常状态,看人都是模糊的,隔个一两米瞧得的人影儿都是一团团的。 不过好在到底耳朵还是管用的,是以她多少了解如今自己这个状态,也就是传说中的穿越。至于穿到了哪里,林薇抹了一把辛酸泪,好歹也有个疼爱自己的妈天天抱在身边,偶尔还会听到丫鬟奶娘的窃窃私语。靠着睡觉间歇期听到的只言片语,哪里能不清楚这不仅是穿越,还中了个大奖来到了红楼世界,给林如海贾敏当了闺女呢。 不过倒是没想到林如海和贾敏不但恩爱,相处起来还挺活泼? 只是,如果没记错,林如海和贾敏应该只有林黛玉这一个闺女啊,难道,她就是先号了圆姐儿的,未来鼎鼎大名的林黛玉? 小孩子果然经不起折腾,林薇还没来得及多想想呢,就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梦里,她果然就是那个“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林妹妹! 第3章 林家出孝 待到用完了饭,林家一家三口又乐了一会儿,贾敏林如海夫妻俩这才抱着仍旧睡得昏天暗地的圆姐儿回去自己院里。 圆姐儿如今尚小,仍旧跟着贾敏住,只是由奶娘带着睡在外间的暖阁里,预备等她再大上一些,才会挪到院里西厢去。 等两口子回了院里,收拾妥当,洗漱完毕,已是不早了。贾敏又拖着林如海到暖阁里看了一回女儿,只见她睡得香甜极了,小嘴儿微张,嘴角边一道口水印痕,连林如海戳戳她的小脸蛋儿都没哼唧一声,只是那淡淡的小眉头动了动。 贾敏白了林如海一眼,嗔道:“偏你这会儿子又来惹她,一会儿子哭起来有你忙的!” 林如海看着女儿的小脸,笑道:“哪里又那么容易哭了,咱们圆姐儿最是乖巧,母亲都说她极少哭的!” 贾敏闻言也笑道:“也不知道她是随了谁,看起来到皮实,等闲都不哭不闹的。我在娘家时候听我母亲说我小时将满月那阵子是极爱哭的,到大了方才好些。”说着,又瞧了林如海一眼,道:“老太太也说,老爷小时候也是极磨人的!” 林如海摸了摸鼻子,道:“谁说的,母亲还说我小时候最是乖巧懂事儿,圆姐儿这一准儿是随了我!” 贾敏斜了他一眼,只似笑非笑。但到底没说什么,只又牵了他的手,两人出了暖阁。 因着尚在孝期,这些日子林如海都是住在书房。贾敏先送他到了书房里的寝室,伺候他喝了口白水,又伺候他一面宽衣,一面对他道:“老爷明儿得闲了,倒是赶紧将圆姐儿的大名定下来才是。今日我娘家里来了人报喜,说是二嫂又生了个女儿,生在了大年初一,取了个名儿叫元春,倒跟咱们圆姐儿重了。” 林如海伸着胳膊,由着她帮忙脱下外罩衫,口中笑她道:“我说你小心眼儿你还不承认,都多少年的口角了,你倒还记着呢。” 贾敏轻捶了他胸膛一把,笑着嗔道:“老爷倒是会说我,若不是因了你,谁耐烦跟她口角呢。大字不识一个,如今还是嫁到我娘家了方才学了,识得几个,能认个账册子。要我说,王家是真不会教女儿。” 林如海大笑,凑近了她,小声道:“京城里谁人不知道我夫人的才名,想来也定然是极会教导子嗣,等出了孝咱们便多生他几个。” 贾敏脸一红,啐了他一口,道:“老爷越发不正经了!” 两人说笑两句,贾敏便伺候着林如海躺下,又掖好被子,放下帐子,又嘱咐了伺候的小厮丫鬟几句,方掩门出去自去休息。 过了几日,待贾敏备好了礼物,打发了荣国府的婆子们回去,林如海也真个给圆姐儿取了个好名,林薇。 竟是与林薇上一世名字一样,且不提林薇有多高兴,就是贾敏对这个名字也颇为满意。不说这个字本身极美,要知道林家到圆姐儿这一代的辈分正是从“草字头”。只这个一个字,便能瞧得出林如海有多疼爱看重这个长女。 当妈的,有什么能比自己生的孩子得丈夫喜爱看重更高兴的事情呢? 守孝的日子,过的甚为平淡,没有宴请,没有唱戏,没有出门逛园子。短短两年,弹指一挥间。乳名圆姐儿,大名林薇的小姑娘,已从一个圆乎乎的小胖团子长成了仍旧圆但是细长一点的糯米年糕。 林薇也终于在一个下雨的早晨,知道了自己未来是长不成林黛玉的,而是长成了林黛玉她姐。 知道的那一刹那,林薇用还未长齐的乳牙狠狠咬了一口手上的糯米糕,糊了一嘴巴的白乎乎,林老太太还在一旁拍着手笑道:“瞧我们圆姐儿吃的多香甜呐!” 旁边的丫鬟也在跟着捧场:“咱们姐儿就是打小就胃口好,到底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就连这吃饭瞧着都跟别家的孩子不一样,多有气势呀..” 呵呵哒,林薇听着这马屁,在心里恶狠狠地笑道,屁的个气势,姐那是化悲愤为食欲,你们这一群马屁精,图样图森破!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林薇就把变不成林黛玉这个问题扔到脑后去了,转而开始担心起另外一件事情。 话说,书上说贾敏和林如海就林黛玉一个女儿吧?曾经有过一个儿子,三岁上去了,可从头到尾没提过林黛玉有个姐姐啊? 难道?! 吧唧!手里的糕就这样掉到了身上,又顺着小短腿儿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我的妈呀,林黛玉的姐姐不会早早就嗝屁了吧?所以才在红楼里连个脸儿都没露? “圆姐儿?!这是怎么了?”一群丫鬟见着林薇张着嘴,仿佛被噎着般瞪大了眼睛,嘴里也不吧唧了,手上也松了,糕都滚到地上了,吓得一群人围过来:“姐儿这是怎么了?噎着了?” 林老夫人也忙忙把她抱起来:“祖母的小乖乖,你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唬祖母!” “来来,快把姐儿的嘴巴掰开,把糕掏出来~” “水呢,快到点子温水来,给姐儿把糕冲下去~” “大夫,大夫,快去叫了大夫来~” 一屋子的人仰马翻,林薇这才回过神,眼珠子开始转动,嘴巴又开始吧唧了,左右扫了一眼,心道:“这是咋了?” 林老太太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祖母的小乖乖呀,你可不能再这么大口大口的吃了啊,你瞧你都噎着了,真是吓坏老祖母了!” 说着亲自掰开了林薇的嘴,把嘴里剩下的糕都捻了出来,还拖着她的下巴左右瞧了瞧,还让丫鬟也跟着瞧了瞧,确定嘴巴里没吃了的,这才放下,又给她喂水,擦嘴巴。 一通忙乎完,大夫也来了,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连眼皮子都翻过来看了一遭,而后看了看林老夫人和一屋子的丫鬟眼巴巴瞅着他的表情,摸着胡子道:“小姐年纪尚幼,喉咙细小,这些糕点以后就别给她吃了,还是让她继续吃奶,等再大些了再给她吃吧。就是给,也只能掰碎了给,别给一整块儿,小孩子都眼大肚小,你给多了少了,都一股脑的往嘴里塞,容易噎着,也容易积食不消化”。 呵呵,林薇不过想个问题的功夫,好容易能吃点其他有味道的东西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又开始天天喝奶的日子了。 还莫名其妙的得了个眼大肚小,丁点大就因大口吃糕而噎着的黑历史,而这个黑历史将随着时间走远而历久弥新,在不远的将来讲给她未来的弟弟、妹妹、女儿、儿子做反面教材听~! 如果林薇现在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估计会狠狠吐槽一句:真是日了狗了! 当然,这在林薇紧接着连吃了几日奶,指着糕点抗议,都被林老夫人和后来得知女儿被噎着的贾敏一起无视的时候,就已经狠狠吐槽出声了。 林薇这人,骨子里是个乐观派,向来信奉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地陷下去了自有矮个子先掉下去的作风。 关于林如海和贾敏的长女最后到底是不是因为早夭才未能见于书,林薇表示,既来之则安之。但毕竟,她也确实不想只到红楼里来走马观花一圈,唯一落地点还仅为林家后院,尼玛,连林家大门都没出去过,这种穿越说出去也未免有些太悲催了。 更何况,现在挂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现代呢,万一身体都火化了呢?就是没有,一场车祸后的面目全非,从此要靠韩国神技过活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接受的。 于是,林薇决定开始自救,首先,传说中林如海和贾敏身体都不咋好,所以林黛玉才病怏怏,林弟弟才三岁而殁。如果这个说法是真的,那么她林薇首先得身体健康,吃好、喝好、玩好、心理状态好,才能长命百岁啊! 于是,将将虚岁三岁,实岁两周岁的林薇开始了迈开小短腿,满院子里乱转悠,掐花吓鸟逮蝴蝶,猫嫌狗憎的快乐童年时光。 直到那一天,贾敏一脸嫌弃的将满身泥土草茬子的她从花丛中拎出来,然后给她的小花猫脸擦干净,又洗个澡换了身衣裳,然后严肃地道:“圆姐儿,娘亲要再跟你说一遍,你是女孩子,可不能仗着你祖母、父亲疼你,就天天满地的打滚乱窜,一点女孩子的样子也没有。” 林薇眨巴眨巴眼睛,以为这不过是另一次在她打碎了贾敏心爱的花瓶、画花了哪幅书画后的例行聊天罢了。 就听贾敏接着又道:“咱们家马上就要出孝了,你外祖父亦给你父亲来信,言及皇上有意召见你父亲,故咱们一家要回京城去了。等回去,娘就要带你出门子,去各家拜访别人家的夫人小姐,还要上你外祖家去。你可不能再跟家里似的做个活猴儿,不然”贾敏伸出手指一点她的小额头:“娘可真要教训你了!” 林薇抱住贾敏的胳膊,嘻嘻一笑,撒娇道:“娘~抱抱~” 贾敏无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伸了手抱起她,嗔道:“也不知你都随了谁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每次训你都撒娇卖乖!你祖母你爹又只一心护着你,再这样下去,以后嫁不出去可怎生是好?!” 林薇内心默默吐槽:我爹乃未来的巡盐御史林如海,仪表堂堂探花郎,姑娘我家资丰饶,貌美如花,需要担心嫁不出去这个问题咩? 不过,要去荣国府了耶,要见到大观园了耶,要□□贾宝玉了耶,想想有些小激动呐~~ 第4章 险些露底 等林家终于出孝,正是初秋时分,气候正好,南边不热了,北方也不还不算冷。贾敏早早地就打发了管事和婆子回京城里去收拾原来的府邸。 故等林家一家四口回京的时候,算是轻船简行。因为姑苏是老家,老宅里的东西是不打算带走的,留着一些子下人继续看守门户就是了。而京城里,当时扶灵柩南下的时候,也并未带多少东西,因为林如海总归还是要回去做官的。 但饶是如此,林家还是雇了整整两条大船,一条主要是一家子四口领着一干丫鬟婆子们起居,另一艘就是满满当当的物品了。除了林家自己的,还有上京预备给各家的礼物。 林家已三年没有出现在京城社交圈了,这一次回去,首先得送上礼物和拜帖,以便届时到各家去拜访,告知各家林家人已重回了京城。 用林薇的话来说,就是要告诉京城里的世家贵族们:“喂~新任林家家主林如海回来啦,林家已经准备好要重新抛锚起航啦~” 林薇来到这一世已经差不多快三年了,其中有将近十个月的时间,是关小黑屋的,在贾敏的肚子里睡睡睡,难得清醒一回。剩下的两年,也都是被关在林家内院里,更因家里在守孝的缘故,林家也没啥应酬,故她连二门都没出过。 加起来就差不多是整整三年,固定在了一个不超过一千平的地儿,整整三年吶!对一个前世爱旅游,爱四处闲逛的非宅女来说,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林薇想想就忍不住想为自己掬一把同情泪! 是以对于林家出行这件事,林薇报以了十二分的热情,看这船造的,不算底舱,上面还有两层,就是搁到古代也能算个豪华游轮了吧。想想将要经历差不多一个月的豪华轮船游,林薇喜不自胜。 图样图森破,你太天真了,姑娘! 等到真上了船,林薇发现她只有这一句话可以送给自己。 前世,林薇坐过船,最长一次大约五个小时,还是蛮爽的,看着蓝到无法形容的清澈海水,欢呼雀跃,用相机嚓嚓拍个不停。 但是,这一次,是将近三十天的行程。头一两天,挺兴奋,一直要让丫鬟抱着站在船头,或者自己趴在船舷上,垫着脚往外看。到第三天、四天,也还挺新鲜。到第五天,兴奋劲、新鲜感全过去了,林薇开始蔫了。早先是不咋闹腾了,到后面是不咋说话了,等在船上呆了有十天了,林薇已经开始不吃饭了。林老太太和林夫人急的不行,随行的大夫看了只说了小儿脾胃虚弱,在船上久了,估计有些眩晕,又食欲不振,要是能下船走走透透气估计能好些。 这句话,简直就是林薇的救命药草,果然到下一个繁华的码头,林如海命船靠岸,准备歇上一天再继续走。毕竟船上都是妇孺,老的老,小的小,尤其小的,已经蔫得一家子都心疼了。 这次停靠的地方叫淮安,林薇听说过,只是不曾见过。船一靠岸,林海扶着林老夫人,丫鬟婆子扶着贾敏,抱着林薇,一群管事小厮围着,一起下了船。 做了有小十天船了,林海准备先带家人进城里去转转,然后找个好些的酒楼吃点东西,毕竟船上准备的再齐全,新鲜的蔬果总是不经放的,难免味道就没那么好。 林家的大管事还是很给力的,一下船就安排好了马车。女眷连着大小丫鬟分别上了三辆马车,林如海则骑马领着管事们围在四周,浩浩荡荡的进了城。 先是在城里绕了一圈,贾敏和林老夫人到不如何,只隔着马车帘子缝隙往外看,而林薇就大咧咧的将整个头都伸出去了。贾敏说她,也不听,将她抱回来就闹。 林老夫人舍不得她哭闹,便道:“这值当什么,她还小呢,她想看,就让海儿抱着她骑在马上看,总归才三岁,就是旁人看见也说不得什么。再说了,她人儿小,这几日在船上也实在是被拘的狠了,就是我们大人都受不住呢,别说她这个小孩子。就让她跟着他爹去透透气儿吧。”说着便从贾敏怀中抱过林薇,一面唤林海。 贾敏哭笑不得,道:“她本就是个混世魔王,老太太还这般娇惯她,这眼看着越发大了,以后性子收不住可怎么是好。” 林薇一到林老夫人怀里,立刻便伸手紧紧搂住祖母的脖子,奶声奶气道:“祖母最好,最疼圆儿~” 林老夫人听着这一声儿,眼睛都笑眯起来了,搂着她满不在乎的笑着对贾敏道:“看看我们圆姐儿多聪明,这么小就知道哄着她的老祖母。等以后大些了,自然就懂事了。”又摸摸林薇的头,对她道:“圆儿,跟你娘说,是不是呀?等长大了咱们圆儿就懂事了。” “~长大就懂事了~”林薇装成小孩子样,奶声奶气学着林老夫人,跟贾敏卖乖。 贾敏也是无奈,林如海已在帘子外问道:“母亲,叫儿子是有何事?” 丫鬟掀开帘子,林老夫人命马车先停下,让丫鬟将林薇抱出去给林如海,道:“圆儿在船上拘了这许多天,你带着她骑马透透气。” 林如海到没多说什么,左右女儿还小,一手抱起她,就拎上了马。林薇瞬间觉得视线高了,心情都跟着好了,这三年才有一次的放风啊,久违的古城人群,繁华街市。 却也不忘跟林海卖个乖,便在马上扭过头冲着林海笑:“爹爹好,圆儿开心。”又随手指着街市上的小摊贩道:“给祖母买,还有母亲!” 林如海笑道:“你倒是乖觉,好。一会儿咱们吃完饭,就去买,给你祖母,你娘,还有咱们圆姐儿都买花戴!” 林薇笑嘻嘻的点头。 马车里林老夫人笑着对贾敏道:“瞧瞧咱们圆儿,多孝顺呐!” 贾敏只是笑,连连摇头,心道:这个丫头,真是不知道随了谁,最是精乖。瞧着小小一个人儿,仿佛天生就知道家里谁说了算,遇到什么事儿该哄着谁才能达成目的。 林如海一行人找了个极大的酒楼,包了厢房一家人用饭。等吃完饭,林老夫人要休息会儿,贾敏便陪着她,晚些便直接由下人们伺候着回船上去。倒是林如海带着林薇,跟着四五个小厮一起去街上转转。 为了方便,贾敏叫人回船上拿了本要送给闺中好友儿子的一身衣裳给林薇换上了,那孩子也就比林薇大上半岁,衣裳略大了一些,但林薇长得胖,倒大的不太显,还算是合身。 贾敏把林薇打扮成了小童的模样,唇红齿白的一个哥儿,倒是看得林老太太一阵子欢喜,直说等贾敏再生个哥儿就该是这么个模样。 林薇便跟着林如海一道出门逛街去了。 淮安府,是座繁华的古城,是汉初淮阴侯韩信的故里。也是前朝明□□朱元璋的祖陵,葬有其高祖、曾祖、祖父的衣冠冢,也是其祖父的实际葬地。淮安府更有苏北“进士之乡”之称,从前朝到今朝,两个皇朝不过三百年的时间里,这里统共出了12名翰林、67名进士、123名举人,文风浓厚不让苏杭。 即到了淮安府,韩信故里不得不看。 《水经注淮水》:“淮阴故城东有两冢,西者漂母冢也,周回数百步,高十余丈。昔漂母食信于淮阴,信王下邳,投金增陵以报母。东一陵,即韩母冢也。”又建漂母祠、韩候钓台、韩候祠,□□桥。 其中韩侯祠由山门、庭院、回廓和大殿组成。山门两侧有抱柱楹联:“仗剑辞淮市,桑梓留鸿,巨仁大义钦神鬼;登坛将汉兵,中原逐鹿,伟略奇谋烁古今。” 林如海抱林薇在怀里,一面走,一面说给林薇听,讲韩信的种种。林薇一时倒也忘记了自己此时正是个孩子,问道:“韩候既然聪明,如何料不到韩高祖和吕后要杀他?即料到了,他能将兵多多益善,为何不反抗呢?” 林如海一愣,倒也没想林薇年纪的问题,只回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再者,韩候固然善兵,又如何能与坐拥天下的天子相比?且如此,战事一起,岂不致生灵涂炭?” 林薇一脸懵逼,心中道:所以红楼梦的书里,你就忠君到把自己给弄死了?让林黛玉孤零零的,最终备受欺凌,病死贾府? 林薇心中暗戳戳的道:如今既然我做了林家女儿,可不许你再做那等傻事儿。若谁要我死,我就算不能先弄死他,也要拉他下水,共赴黄泉! 正在此时,旁边一人出声道:“好一段评说,林探花果然心有家国!” 林如海一抬眼,便望见前面立着位年轻公子,约莫将及冠的样子,皮肤黝黑,长得算不上特别好看,但身上却带着杀伐之气。 林如海立刻放下怀中抱着的林薇,扫了眼四周人群,于是拱手道:“不知九公子到此,是如海失礼了!” 那人微微一笑,露出一嘴白牙,道:“怪道都说林探花是个少有的聪明人,果然如此。”而后低头看向站在林如海脚边上的林薇,道:“这便是你家的公子?今年几岁了?倒能问出如此问题,却也是家学渊源!” 林如海低头见林薇一脸茫然,这才反应过来女儿的年纪,只道:“却是个丫头,只闹着要出来玩,故她母亲给她做如此打扮。今年方三岁,正是学舌的年纪,往日在家常听我与她母亲念书讲古,故记住了这么一段,到这个时候拿来学舌,让公子见笑了。” 那公子一笑,只也不知信是不信,林如海已对林薇道:“圆儿,给九公子见礼。” 林薇也知方才得意忘形了,幸而他爹机智,撤了这么个慌,不然一个三岁孩子问出这种问题,已经不是早慧可以形容的了。估计现在连她爹心里都在打鼓了,林薇暗暗对自己道,装傻,一定要装傻,切记以后不能再犯,不然只怕要被当妖怪被火烧了。 因此抬头看了眼前那公子一样,只作出微微害怕生人的小孩模样,举起短短的胳膊,做了个万福的姿势,奶声奶气地道:“圆儿给九公子请安!” 虽说才九月里,小孩子出门依然穿的多,且林薇又圆圆胖胖的。做起请安的动作来,两只手都险些搭不到一起去,腿部微微一弯,行礼时就险些一屁股坐下去,幸而林海及时拎了她的衣裳领子一把。 那公子见此倒是笑了,道:“罢了,出门在外,无需如此多礼。” 第5章 哪个美男最销魂 那公子也未多说什么,仿佛真的就只是凑巧遇到林如海,打了个招呼而已。倒是随手摘下了腰间的一枚平安扣递给林如海道:“本是顺道转转,倒是不想路遇你,却也未曾准备什么好东西,只这个是前些日子潭柘寺的方丈给的,就给你家小姐留着玩吧!” 林如海见那平安扣玉质甚好,又是潭拓寺的方丈所赠,贵重非常,便推却了两遭,只那公子一副淡淡语气道:“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再则即便贵重又能贵重到哪里去?” 这话一出,林如海便只得笑纳了,又叫林薇道谢。 林薇用肉呼呼的小手作了揖,口中奶声奶气的道谢。然后又靠回林如海的腿上,一手抓住了他的袍子。 那公子只一笑,道:“我尚有事,你们自去吧!” 林如海便作揖告辞,抱着林薇走了。 闹了这么一遭,林如海也没啥玩的心思了,林薇搂着父亲的肩膀,也在想如何装傻逃过这一回。故做出一副困了的样子,趴在林如海肩膀上,到底是小孩子身体,不一会儿就真打起了小呼噜。 林如海走着走着,没听见女儿叫嚷,一侧头,倒好,都睡着了。便拿过小厮带着的小披风,讲女儿裹紧,然后一路又打马回船上去。 贾敏和林老夫人早就回去了,见到林如海,到问:“不是说要太阳下山方回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林如海将林薇递给贾敏,道:“喏,吵着闹着要出去逛,没两个时辰,她倒是睡着了,只累得我胳膊都酸了。” 贾敏听了好笑,一面将林薇递给丫鬟送去休息,一面给林如海倒茶递给他喝了两口,又给他捏肩捶背,忙活了好一阵子。 一直到了晚间上了床,林海方才对贾敏道:“你往日里可有给圆姐儿说淮阴侯的故事?” 贾敏一怔,道:“好端端的,我怎么会给她讲那些?她虚岁才将将满三岁,了不得也就给她说些三字经、千家文里的故事,淮阴侯的故事她这小小年纪怎么能听得懂?” 林如海叹了口气,把白日里的事情说了一遭,贾敏也大吃一惊,问道:“圆儿小小一个人儿,怎么问出如此话来?她往日里聪明早慧是尽有的,却也从未如此!” 林如海道:“你可还记得当时你生她那日的情景?” 贾敏道:“你是说梦明月入怀?” 林如海点点头道:“多少史书外传里,梦日梦月入怀,生出来的孩子都不凡。圆姐儿又生下来就乖巧,比别家孩子不知聪明了多少,我只恐她日后!” 贾敏也有些被吓到,只道:“老爷说的什么话?咱们圆儿,固然聪明,除却今日,却也从未有什么过头的地方。所谓早慧近妖,那也只诸葛孔明那样的人。咱们姐儿只是个普通孩子罢了,她这一生,我也只盼着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将来大了说个女婿,能如你我这般夫妻相合,再生上几个儿女,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林如海拍拍贾敏的肩,搂着她道:“也说不得她也就是今日一时想到了,哪里有那么多的不凡呢?咱们圆儿必定能如你所愿,日后嫁个家里简单清白的好人家,和和顺顺的过日子。” 贾敏点点头,又说起另外一个事情,道:“九皇子今日如何出现在淮安?” 林如海道:“前些日子,听闻岳父信中说九皇子在边关大捷,皇上一高兴就招他回京,已是封了济北郡王。九皇子的母亲原听说是淮安人,想来是来走走的。” 贾敏道:“九皇子虽生在皇家,却也是个可怜人。” 林如海素来最喜的便是贾敏为人通透,不慕权贵,夫妻俩又相亲相信,有什么话在他面前都不拐弯抹角的,从不瞒着他。此时便也笑道:“不知多少人羡慕九皇子生于皇家呢?又有多少人生女只愿如平妃,能入得皇家博一时恩宠。就只你,说他们可怜。” 贾敏笑着倚进林如海怀中道:“我却只愿这样日日同老爷守在一处,便是皇权富贵,金山银山也不换!” 林如海便也笑:“所以你才是我的夫人,没去做那人上之人!” 贾敏侧头同他笑道:“没有你,我哪里也不去。” 林如海便紧紧拥着她,道:“我亦是!此生,即得一心人,便只愿白首不相离。” 第二日醒来,也不见林如海多说多问什么,贾敏也没什么反应,林薇心道,难道是她爹妈心太大?还是觉得一次两次,顶多算早慧?亦或准备日后再暗戳戳的观察她,现如今就暂不打草惊蛇? 且不说林薇如何想,日后又如何谨慎,林家的船到一行沿河北上,中途除了又在济宁府停靠了一晚,林如海照例带着男童示人的林薇出去逛了一圈回来,之后就直接一路不停的驶往京城了。 下船那日,提前先到京城收拾屋子的林家二管事领着人在码头上候着,林薇的外祖家也有人等着,关键是,那人好帅~!!! 被奶娘抱着,正跟在林如海,林老夫人和贾敏身后走下船的林薇,一眼就瞧见了那人。 略有些细长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薄而红的唇,身量修长,穿着一身绣万字纹宝蓝色锦袍,手持一把折扇。一眼瞧见林薇,桃花眼微微眯起,薄唇一勾~~ 林薇下意识的抹了一把鼻子。只觉心跳加快,面部温度急速上升~~ 艾玛,艾玛,这,这不是…《王的男人》里李俊基再生?鲜肉哇,长腿欧巴哇! “大舅兄~” ?啊?啥米? 大舅兄?这是神马称呼? 林薇傻眼的瞧着林如海上前去跟那鲜肉见礼,口称“大舅兄”,贾敏也款款上前,唤道:“大哥!” 林薇在奶娘怀里瞪大了眼睛,见那鲜肉笑着道:“如海,敏妹。父母亲忧心你们携家带口,东西也多,让我来码头上迎一迎,看有什么可帮衬的。” 林薇只觉心底‘啪’的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还好,还在跳。然后她侧了个头,就把自己的脸深深埋入了奶妈的脖颈处。 尼玛!生平觉《王的男人》中李俊基最*,要身段儿有身段儿,要脸蛋儿有脸蛋儿,那股子风流俊秀妩媚劲儿更别提了,堪称妖孽中的妖孽,曾经把她迷得昏头转向,还特意奔赴韩国赶了追星潮流一把。 今儿好不容易见了个差不多的….颜值身段儿只高不低的…结果是她大舅!! 大舅!!! 京城套路好深,麻麻我们快点回姑苏农村! “圆儿,来,过来见过你大舅舅!” 可怜她的亲娘,亲娘哎,还要这个时候来她心口插上一刀。林薇只得从奶娘脖颈处抬起头,转过来对着鲜肉大舅舅,挤出一个个可爱的笑脸,奶声奶气的唤道:“大舅舅。” 大舅舅!我的大舅舅! 因着此事,林薇回林府的一路都不得劲儿,蔫蔫的,贾敏还以为她是困了。 没错,他们回的是林府,并不是贾府。因为林家在京城是有宅邸的,且早就派了人来收拾了,更同行的不紧有林如海和贾敏,还有林老夫人,一大家子不回自己家,先去老婆娘家,显然是不合适的。所以,贾赦果然是来帮忙的搬东西,兼送妹妹和妹婿一家子回府的。 到了林府,贾赦不过喝了杯水就走了,留下了十个下人,先给妹妹一家子帮忙收拾归置。 直到晚饭时分,林薇在京城林府睡了一觉醒了,才恢复精神抖擞。 说真的,打击不在于小鲜肉可望而不可求,反正她虚岁才三岁,身板尚小,想调戏也没那资本。 但是,谁能告诉她,为啥那位比肩李俊基的鲜肉竟然是她大舅舅?红楼梦里那个,觊觎鸳鸯,小妾无数,还抢了石呆子扇子逼死他,且暴打贾链的那个猥琐老男人?!! 林薇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感觉从此无法正视李俊基! 尼玛,这叫她以后还怎么继续喜欢小鲜肉了嘛!!!87版剧里那张大老爷的猥琐橘皮老脸vs现实版李俊基式花美男! 姐姐我风中凌乱了啊,喂! 第6章 围观荣国府(上) 早先就说了,林薇这人,别的好处没有,只一点,那是相当相当地乐观派。 头一天还记着被现实李俊基版贾赦毁了三观,不过一晚上的功夫,自然回血,元气满满。 等第二日一早,林薇就开始了征服京城林府的伟大事业,嗯,用脚丈量。 毕竟,前辈子,没住过自带千平花园的超豪华别墅,这辈子有了机会,瞧瞧自家房产,顺便锻炼锻炼身体,这总是应该的。 等到林薇小腿儿双软,回去林老夫人那里吃了午饭,一角睡醒后。贾敏带着人也将家里安置的差不多了,终于有功夫来跟她上堂课了。 没错,一堂关于进贾府前的培训课。 林薇双腿而并拢,一双小手背在身后,两只中指互相勾搭着。抬头挺胸,面带认真,看着面前的教导主任——她的亲娘,贾敏女士。 贾敏一脸严肃认真的开始了训话:“圆儿,你从姑苏到京城这一路上,是如何的作怪捣乱娘就先不说了,你在姑苏家里又是如何整天赶鹅拔鹦鹉毛,打碎了几个古董花瓶儿,娘也先放着不提,只今日,娘认认真真的告诉你。明日,我和你爹,还有你,咱们一家三口要去荣国府你外祖家,你需得乖乖的。让你外祖家的下人奴婢们也瞧瞧咱们林府大小姐的礼仪教养,只要你做得好了,哄得你外祖也高兴,回来娘就让雅意给你做糕吃。若是……” 说到这里,贾敏刻意的顿一了顿,意味深长的扫了眼她的小屁股,让林薇立时小身子一挺,然后她才又继续道:“若是你不乖,仍旧跟在家里一样,四处乱钻乱爬,捣蛋惹事儿,掐花抓虫,娘可就要连之前咱们来京路上那份儿一起算了。” 贾敏又停了一会儿,看着林薇小小的身子做极力认真状,便勾唇笑了一笑,接着道:“你也别打你父亲和你祖母的主意,娘若罚你,这回定找个你爹不在家,你祖母歇午觉的时候,看你到时候哭上天,也没人理你。到时候,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林薇抬着头,看着贾敏努力做出的那一副□□脸,心中小人儿的嘴角抽了抽,我的娘哎,光吓唬我有啥用,就是我爹不在家,我祖母在睡觉,难道你就当我没撤了?我不会跑?不会装病?装死?再者,就是我不装,以你的手劲儿,一巴掌下来屁股也没多疼,反正我都试过了。你以为就是你开口,家里下人奴婢敢打我?不怕我祖母醒了撵了她们?而且,你就舍得? 只是吓唬小孩子罢了,但可惜,你闺女我的年纪其实不加这辈子,都比你还大! 不过话虽如此,林薇依旧还是乖乖巧巧的点头应是。哎,小娘亲也是娘啊,尊老爱幼传统不能忘。 林家回京的第三日一早,贾敏携夫婿林如海,女儿林薇到荣国公府。到大门口的时候,中门已开,小鲜肉大舅舅贾赦与另外一位长相方正些的青年,林薇目测为二舅舅贾政,共同守在门口迎接妹婿和妹妹。 贾赦、贾政夹着林如海去了前院,贾敏带着林薇直接被抬入了二门,这里,两位年轻做贵妇打扮的女人正等着。 一下轿,便听其中一位妇人迎上来,笑着搀住她的胳膊道:“妹妹可算来了,太太都念叨好些天了。” 贾敏便笑道:“大嫂、二嫂!” 林薇跟在贾敏身后,小短腿儿走不快,是以仍旧是奶娘抱着。便一眼瞧见了两位舅妈,其中一位红楼原著中未曾着墨的大舅舅贾赦原配张夫人,另一位被众多红楼书友吐槽额度心机深沉的二舅舅贾政之妻王夫人。 林薇感觉又被刷了一遍三观。 红楼里面那个被众口一词吐槽的更年期老女人,如今不过二十三四的样子,脸若银盘,眼若水杏,容貌丰美,身段也珠圆玉润,看起来活脱脱杨妃在世。 呵呵哒,有谁说过王夫人其实年轻时候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 难怪,她能生出来贾宝玉,贾元春那样的美人胚子。话说,薛宝钗,王熙凤都跟王夫人有很近的血缘关系,一个是外甥女,一个是侄女,也都是十二钗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就是林黛玉若单单只比容貌,据说也是要排在薛宝钗之后的。 而另一位,却是鹅蛋脸儿,丹凤眼,柳叶儿眉,樊素口。云鬓高挽,笑之可亲,身量纤细。虽比王夫人之丰美不足,但秀美有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温柔书卷气。看起来也颇为年轻,只是年纪倒是比王夫人、贾敏都大上一些。 哇,都是美女。 贾府里的两对儿年轻夫妻颜值都很高嘛,只不知她外祖母史氏和外祖父贾代善是不是也会再刷新一遍她的三观。 事实证明,林薇想得有点多了。史氏毕竟已是个五十岁的中老年妇女了,保养得再好,在娇花儿一般的女儿、儿媳跟前,颜值也是要被比下去的。 不过,这是一个很有气场的中老年妇女,掌管后院久了,身上自然有一股子发号施令之人的气质。何况史氏也是出身侯门的大家闺秀,又当了这许多年的一品国公夫人,掌管贾府后院几十年。 一进荣禧堂的院子,便见正厅外的抄手游廊台阶下站了一排的丫鬟,史氏正扶着一位大丫鬟的手站在门口,显然这是来迎一迎许久不曾见的小女儿了。 “母亲!”贾敏一进内院,见到史氏,离开快步上前拜倒在地:“母亲,不孝女儿回来看您了!” 人还未跪下,就被史氏一把搀住,丫鬟一股脑扑上去扶住贾敏。 史氏红着眼睛,眼泪在眼眶里花花转,脸上欢喜之色溢于言表,道:“你这是做什么?天凉了青石板上怎能跪着?你这都当了娘的人,还如此没个分寸,不让你嫂子,闺女笑话?” 一面说着,一面搂住贾敏,转身往屋内走去,口中道:“回屋,回屋,外面凉。” 一行人进了屋,丫鬟拿了蒲团来,贾敏跪下给史氏磕头行了大礼。史氏又一把将贾敏搂住,抚着她的头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日后就在京城里,娘也能时时见着你。” 一面说着,眼泪到流下来。周围的丫鬟,张王二夫人也纷纷感伤落泪,一面又纷纷劝慰,史氏这才勉强收了泪,又给贾敏擦了擦眼泪,整理了下妆容,而后才看向被奶娘抱在怀里跟在后面进屋的林薇,道:“这边是你那姐儿?圆姐儿?” “是,母亲”。贾敏转头冲着林薇招手:“圆儿过来,来拜见你外祖母。” 奶娘将林薇放下,林薇摇摇摆摆上前,跪趴在蒲团上,磕头给史氏行礼,口中道:“圆儿给外祖母请安!”。 林薇穿的多,长得又胖,趴在那里到似只肉球。才将磕头,就被史氏一把搂住抱起来,道:“我的心肝儿,快来叫外祖母瞧瞧,自打你出生,外祖母都不曾见过。” 林薇便有些傻眼的被这么个半老太太搂在怀里一顿揉搓,又是亲又是摸的,所幸林薇在家也常常遭遇她祖母林老太太的类似对待,虽觉得有些热情太过,好歹还是受住了没动弹。 也不知道是红楼里的老太太表示对晚辈的欢喜都这样呢,还是但凡古代的老太太们都这样。 总之,一顿揉搓亲香完毕后,史氏又对丫鬟嚷道:“快去把我准备东西拿来,都是给我们圆姐儿的,攒了好两年了,本想上回一道跟着端午节礼送过去的,又想你们就要回京了。” 第7章 围观荣国府(下) 贾母史氏从红楼里就看的出来,对着喜欢的人,还是颇为大方的。她打理荣国府这么多年,自己也是大家子的小姐出生,私房之厚叫原著里的大老爷,王夫人都惦记了大半辈子。 于是对着自己喜欢的外孙女儿,还是出生到现在第一次见的,给的见面礼之厚,连林薇这种已经在林家两年,家里好东西都先紧着她用的人都不由咋舌。 一副“唐图”,形似现代七巧板,皆为纯金打造,存放在一个同样纯金盒子里。 一具“九连环”,乃羊脂白玉制成,最妙的是上面还雕刻出了极精细的花纹。 一副“二十四锁”,是沉香木制成;一副“华容道”,是象牙制成 一副“围棋”,以石英为盘,上好的白玉、墨玉为子。 一具“古琴”,具体是什么名目以林薇现在的眼光还看不出来,想来贾母出手,肯定非凡品。 更有上等东珠十二颗;上等南珠十二颗;猫眼石、红宝石、蓝宝石、玛瑙各一匣子。 这些东西一出,连贾敏都怔了一下,张王二夫人的表情也略有些微妙,不过都只是一瞬间。 “母亲这是做什么?她小小的人儿,母亲怎么给如此多的东西?却哪里用的完?”贾敏嗔道。 林薇却不管这些,要说这古代玩具,就是好看又精致,那些宝石也肯定不会有后世人工合成假货的担心,真是一份真心实意的贵重见面礼呀,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是杠杠的的。 要说在林家,固然也未必就缺这些东西,但是,关键贾敏林老夫人都觉得她小啊,不会一次性就给这么多。 这都是私人收藏,是私房钱啊! 所以她真心实意的跟贾母道了谢,然后一把抓住那只白玉九连环,装小孩子样笑嘻嘻的给贾敏看,口中道:“娘,这个好看”。 这个年纪的孩子肯定是不懂贵重不贵重的问题了,所以颜值才是吸引小孩子目光的第一要素。是以如今装小孩子装的非常拿手的林薇就挤在贾母怀里拨弄起九连环来了。 贾敏瞪她一眼,还不及开口,就被贾母截住了话头。 贾母先是见林薇喜欢,心里便极为高兴,又见林薇毫不认生的粘着她在她怀里玩,还懂礼貌的记得道谢,心里更是得意,便对贾敏道:“你把圆姐儿教的好,是个懂事又贴心的好孩子。只你这个做娘的,也不要一味的拘着她,又不是什么外人,我是她嫡嫡亲的外祖母,还不能多给她两件东西了。” 林薇装模作样的跟着点头,贾敏一见都气得笑了,一指头点在她额头上,对贾母道:“母亲可别被这小丫头骗了,她哪里就乖巧了,最是精怪不过的一个小人儿。您是没见着她在家的时候,都快被她爹,她祖母纵得要上房揭瓦了。她这是还头次来,正新鲜,您可别惯着她,不然等她混得熟了,淘气劲儿起来,您保准会给她烦的头痛!” 这话说的贾母也是一乐,晃了晃怀里的林薇,笑眯眯地问林薇道:“咱们圆姐儿真这么淘气?跟外祖母说说?” 林薇嘻嘻一笑,凑上去用头顶蹭蹭贾母的下巴,咯咯道:“娘说谎,圆儿最乖,不淘气。父亲疼,祖母疼,外祖母也疼圆儿!” 这话说得贾母哈哈直乐,贾敏更是好气又好笑,恨不能在她屁股上拍两巴掌,只贾母一径护着也就罢了。 张王两位夫人也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陪坐着,张夫人还说笑了两句,王夫人倒是没怎么开口插话。 林薇这个时候,有爹,有娘,有祖母,虽说还没个兄弟,但家人俱在,完全不是林黛玉进贾府时候的状态,故而只需跟贾母一个人说笑逗趣儿,讨她开心就好。至于张王二夫人是否开心,完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毕竟就连贾母开心与否都还是看着贾敏面上的。 内院里笑得正欢,忽听丫鬟进来禀报:“夫人,老爷让人前面儿传话了,说是姑爷要进来拜见。” 贾母听得一笑,道:“老大媳妇儿、老二媳妇儿,你们先去看看厨下准备的怎么样了,一会儿该传饭了。” 张夫人、王夫人应声告退不提,林如海跟在贾代善身后一起进了门,随行的还有贾赦、贾政兄弟俩。 先是林如海拜见岳母,又有贾敏拜见父亲,又给两位兄长见礼,完了又换林薇给贾代善,贾赦,贾政三人分别见礼,一通忙活。 贾代善看着跪拜完一圈,站起身都快有些迷糊的林薇一笑,道:“这便是如海和敏儿的小丫头?” 林薇抬头,她个子太小,站的又近,而贾代善乃长期领军习武之人,哪怕五十多岁的人了,也挺拔魁梧,身量又高,林薇一仰头还没能看清他的脸。 直到一双手突然把她夹着腰拎起来,视线顿时平视对上了一张长满花白大胡子的脸,目光炯炯,完全不是那个年代五十岁人该有的衰老孱弱。反而有一股,拿着长刀,依然能够上马斩将的气势。 林薇跟他的眼睛对视了一会会儿,突然嘻嘻一笑,伸出短胖的胳膊就去搂他的脖子,口中唤道:“外祖父~” 到把贾代善弄的一愣,然后又大笑起来,声如洪钟。贾代善抱着她,对贾敏笑道:“你这个闺女生的好,胆子也大,倒似你小时候那样也不怕我。” 贾母也笑:“可不是,你们兄弟姊妹六个,个个怕你父亲,他再一瞪眼睛,那腿儿都能抖得跟鹌鹑似的。珠儿那几个小的也是,跟他们老子似得,也都个个怕你父亲。就只你小时候不怕他,每回看见你爹从军营里回来都扑过去叫他抱,摸胡子,挠耳朵的,偏生他也从不训你。” 贾敏笑道:“可不是我小时候就跟父亲最亲近,父亲从不骂我,我那时候可打碎了爹多少好宝贝。” 一家人乐淘淘的说了会儿话,贾母又叫领了贾珠、贾元春、贾链来见见姑父、姑母。 林薇坐在贾代善怀里,闻言眼睛一亮:“贤德妃要出场了啊!” 第8章 调戏贤德妃(补完) 圆圆的脸、圆圆的眼,肉呼呼的小鼻子,肉嘟嘟的小嘴巴,肉滚滚的小身子裹在大红色的厚衣裳里。 林薇看到幼年贾元春的第一时间,险些噗嗤一声笑出来。但是——她忍住了,因为她早上出门前刚在镜子里看到过自己的样子。 但是贾元春被教养的很好,奶娘抱她到了厅内,就与她哥哥贾珠和堂哥贾琏一起,给屋里一众长辈请安。 这时的贾珠已经有六七岁了,长得有些瘦弱,远不如贾元春白胖,但是长相秀气,也是个挺好看的小正太。而贾琏,同属林薇、贾元春一类的体格,但五官看的出来日后必定是个美少年。 林薇在贾代善怀里像探照灯一样目测着,然后看到贾珠请安完毕后,抬头一眼瞧见坐在祖父贾代善,很快就低了头,然后又瞧见了被贾代善抱在怀里的林薇,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贾母又指着林薇给贾珠等人道:“来,认认亲戚,这是你们的表妹,也叫圆儿,圆圆胖胖的圆。”贾母说着就笑了,一屋子人也笑起来,林薇想想刚看到贾元春时候自己的那声险些出口的噗嗤,就觉得脸蛋儿被打的啪啪响。 却又只能装小孩子,奶声奶气反驳道:“外祖母,圆儿长大了就不圆圆胖胖了,就跟外祖母和母亲一样好看了。” 此话一出,一屋子人哈哈大笑,贾代善大笑道:“可不是,咱们圆儿长大了就跟你母亲一样了,没那么圆圆胖胖了,就会长成窈窕淑女了。” 贾母也乐不可支:“好,好,是外祖母说的不对。咱们圆儿是因生于上元节月圆之时,故取名圆儿,乃是月圆的圆。” 顿了顿,接着又对贾珠三个道:“日后珠儿、琏儿、元春可要好好照看妹妹,领着她玩,不要欺负她,不然祖母可是要生气的。” 贾珠忙答应下来,贾链也含着手指头点头,贾元春见两个哥哥点头,便也跟着点头。 贾敏又对林薇招手道:“圆儿也下来给哥哥姐姐见礼,以后要跟哥哥姐姐和睦相处,也不可以欺负哥哥姐姐。” 贾代善便将林薇放下来,看着她摇摆着走到贾元春他们面前,盯了好一会儿,然后挨个叫哥哥姐姐,又伸手捏了捏元春的脸蛋儿,然后笑嘻嘻的凑上前去亲了亲,呵呵笑道:“姐姐跟我一样。” 贾代善等人顿觉十分好笑,却不知林薇正在心里狠狠尖叫:“哇哇,我捏到贤德妃的脸蛋儿了哇喂,真软真滑啊!我还亲了一口哇!未来皇帝的待遇吶!” 贾母便又笑道:“珠儿,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去玩去吧,多叫几个丫鬟下人跟着。不许跑得太远,就在旁边的园子里玩会儿,一会儿就要摆饭了。” 林薇心知是几个大人有事要谈,故知趣儿的跟着贾珠往外头去,还不忘牵住贾元春白胖胖的小手。” 贾母又吩咐各人的奶娘跟上好好照看着,又叫了自己的一个大丫鬟跟着一起去。 林薇毕竟是由着前世三十多年的记忆的,加上对贾家的园子十分感兴趣,虽然前段时间发过疯,念叨过大观园,但贤德妃尚在此,大观园还连个影子都没有呢。 即便如此,也依然改变不了她对林妹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的兴趣。而且这是红楼上说,奢华富贵地儿的荣国府啊,在她外祖贾代善在时,正是贾家鼎盛之际。 于是林薇撺掇着贾珠一定要四处转转,不肯就在园子里乖乖待着。要知道贾珠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儿也还是男性,有个可爱的肉嘟嘟的小妹妹撒娇拽着他“哥哥、哥哥”的叫,闹着要玩,又还是个客人,他哪怕为难也还是会陪着的。 至于其他两个小鬼儿,当然是跟着大的走。而下人们,谁能真正拦得住主子呢。 林薇等人如何逛园子且不提,只说贾母支走了林薇这些小孩子后,又让伺候的下人通通退下,屋里只余贾敏夫妻俩、和贾代善、贾母、贾赦、贾政四人。 而后,贾代善这才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如今圣上正值春秋鼎盛、睿智英明;朝中百官恪尽职守、兢兢业业;放眼四海百姓男耕女织、安居乐业;边疆自去年一战,料想四五年内无大事,纵有亦不过小打小闹。这样的太平日子,正是你们奋发的大好时机。皇上喜欢年轻人,精力旺盛、又敢做敢为,你们就越发应该抓住时机,力求为皇上尽忠,为国家效力,方不负一生所学。” 林如海等人皆应是,道受教。 贾代善又道:“如海乃丙申年三鼎甲,高中探花,天子门生。如今守孝期满,前些日子圣上提起林老侯爷,亦问到你。我言你已举家返回京城,便是这一两天就到,想来过几日皇上可能召见,如海你自己心里要有个章程。” 林如海年轻的脸上浮现出感激之色,道:“多谢岳父大人提点,小婿必定不付您教诲!” 一旁的贾敏也面露欢喜之色,林家自老侯爷去后,林如海回乡守孝,一去三年,在京城的人脉自然大不如前。虽然林如海乃是探花,但林家没了爵位,林候爷又去的早,林家又五代之内无嫡系族人血亲,一个探花郎在这掉个盘子都能砸中个三品官的地方,自然不算什么。林家也眼看起来势力大减,甚至有衰落之势,若无贾代善援手,林如海回京代职是个什么情况还真不好说。 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林家多代的传承和人脉积累,不至于马上就无人问津,更不会如同寒门子弟那样,需要守个几年才轮到一个职位,但是想要一个起点高一些的肥差,在这豪门世家遍地,皇亲贵族聚集的京城,想从这些人口里夺食,也是不那么容易的。 贾代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又补了一句:“皇上身边的侍读学士最近出了个空缺,尹学士的父亲去世回家丁忧守孝去了。” 这一句,连贾母都面露欢喜之色了。侍读学士,从五品,职在为皇帝及太子讲读经史,备顾问应对、以及草拟有关文稿,乃皇帝身边近臣。 做侍读学士,以林如海的出身文采、及聪慧通达,是个非常合适的位置,也是个极高的起点,许多一品要员当初也做过这个职位。 而对贾家来说,女婿有个好职位自然是喜事,更兼侍读学士乃皇帝亲近的顾问兼秘书官,其消息之灵通,即便是对贾代善这样的能臣来说,也是好事。 林如海自然也是非常明白这一点,他更知道,这个职位即便是他岳父贾代善出手帮忙,也恐怕要费不少功夫才能得到,甚至于还需要给其他世家一些交换,否则即便位置到手,日后也会有不少人使绊子。 林如海恭恭敬敬、真心实意的给贾代善行了个大礼,道:“岳父大人的提携之恩,如海不敢忘。日后必当忠于皇上,谨言慎行,为国为民,死而后己!” 贾代善一笑,道:“你起来吧,你是我女婿,我岂能不为你?” 转眼再见贾赦一脸高兴,贾政虽笑着却掩不住的羡慕,而贾敏跟林如海对视一眼,两人虽也在笑,却明显闪着更多光华,显见是听懂了。 贾代善只能在心中深深叹口气,贾敏之聪慧伶俐比她两个哥哥十倍有余,若敏儿生为男儿,今日又岂需尽心尽力为女婿打算,只盼来日他去后林如海能在关键时候拉贾府一把。 罢了,这两个儿子,只需不惹事,能守住荣国公府以待孙辈长成便罢了。 第9章 贾敏有喜(抓虫) 贾代善说完正事,贾敏又言要往东府去给大伯请安,彼时贾代化尚在,贾代善便叫贾赦领着贾敏夫妻俩去了。 又因林薇尚小,如今东府也没有年龄相似的孩子,贾母便做主留下了,只让贾敏夫妻俩去,然后再回来这边用饭。 贾家当年初代宁国公和荣国公乃一母同胞的兄弟俩,开国后各自因功得封。受命敕造的宁国府和荣国府就在一条大街上,一东一西,故宁国府也称之为东府,荣国府称为西府。 因此贾敏夫妻俩马车从西府出门不过片刻功夫,便已入了东府。照旧,林如海前面由早就得了消息等着的贾敬领着贾珍接待,贾敏则又改成软轿去了后院,由贾敬的夫人接待,贾代化的夫人早几年已经去了。 贾代化如今年纪已大,身体早年在战场上受了些伤,近些年旧伤复发,如今已不怎么上朝,都在家里修养,见了林如海到有几分真心高兴。 荣宁两府到了贾敬这辈,贾赦贾政都不是读书的料,贾敬之兄早逝,贾敬本人倒是进士出身,但他为人执拗清高,贾家又是行伍出身,于文官圈子并无太多交集,如今在翰林院颇有些受排挤,而贾家孙辈还年纪尚幼,未来如何尚未可知。 贾敬如今算得上是独木难支,如今多了个探花郎出身的贾家女婿,且林家又是书香世家,于文官一道的人脉行事比贾家不知强出多少,故今日林如海上门拜见,贾代化是极为高兴的,撑着病体见了林如海,还要留饭。 林如海只道岳父已命中午在荣禧堂用饭,岳母亦早早操持好了。故贾代化倒也不强留,只让林如海和贾敏在西府用午饭,晚间过来宁府用饭后再归家,林如海应下了。 这边贾敏见了嫂子,又被人领着也见过伯父贾代化,方跟林如海又出来,一路马车送回荣府时已到饭点了。贾母见他们回来,忙叫人摆饭。 男人一桌,女人一桌,因都是自家人,便只叫人从中间隔了屏风。林薇这等小孩子,自然是跟着女人桌的。 林薇现今三岁,贾元春三岁,贾链四岁,贾珠六岁。除了贾珠自家吃饭外,贾家其他两个小的,都还需要奶娘喂饭。是以贾母看到贾敏命人给林薇特意叫人拿来小孩做的椅子,又叫奶娘夹好饭菜给她,并递了勺子一起放到她面前时,疑道:“圆姐儿这是已能自己用饭了?” 贾敏正看着林薇接了勺子已抖擞着小手舀了一勺往嘴里塞,忙转头回母亲的话,道:“她自打满了两岁半就闹着要自己吃饭了,嫌弃奶娘喂的不香甜。她如今在家也都是自己吃饭,倒并不要人操心,只需看着她不许多用,免得小孩子没个度,吃撑了伤了脾胃。” 这话说得贾母惊奇不已:“咱们家的孩子,并着你们兄妹三个小时候,哪个不是要人喂到四五岁上头才肯自己吃饭的,就是喂还要追着哄着呢,圆姐儿到乖巧,便是其他亲戚家里,也少看到她这个年纪的孩子竟不需要人哄就能自己进饭的。” 贾敏看了眼林薇已是吃的饭菜撒了一地的样子,笑:“这点我们圆儿倒好,不要人哄着吃饭、睡觉也不用,到点她就要吃,就要睡。故而身子也好,倒比我小时候强好些,这满打满算三岁了,连打喷嚏都少。只她每次自己吃饭,手小,也还使不上多少劲儿,每每吃完凳子上、地上,她衣裳上,饭粒子都撒得到处是。” 贾母笑:“她小孩子家家的,胳膊还没完全长好呢,手上没劲儿,自然是这样的。等再大些就不会了。如今她这么大小,正是能吃能睡就好,吃得多睡得足才长个儿快,才身体好,不容易生病。小孩子,就是不吃饭才最磨人,只这一条好,就样样都好。”说着便望着贾珠三个道:“你们三个,却是要跟妹妹好好学学,好好吃饭,才能不生病,快快长个儿。” 贾珠等人早就被林薇的吃相吸引住了。林薇此人前世就是吃货,曾经奉行人生最大的乐趣,在于尝遍天下美食,看尽天下风景。如今到了这里,林家五代积累,自然是有钱的,对待这现今唯一嫡女是要啥给啥,想吃啥就做啥。喜欢哪个厨子,家里养着,小厨房里也是时时备着各色好吃的。是以,林薇对穿越以来最满意的事情莫过于:哇!好好吃,好吃的东西真多,想吃啥吃啥,还都是纯天然有机食品、美味健康无添加! 如今到了贾府,贾家不用说,这个时候说声豪富那是尽有的,家里菜跟林家常吃的淮扬菜系又不同,贾家菜口味偏重,油多、肉多、还讲究,虽然不符合林家养生之道,但林薇却满意极了,所以自然是吃的开心不已。 小孩子嘛,一个吃的香,另外的也会觉得好吃,是以在林薇的带动下,贾家三兄妹也难得不吵不闹乖乖吃了好些饭菜。倒叫张王二位夫人高兴得很。 张夫人笑道:“圆姐儿若是能天天在咱们家住着,只怕我就再不愁琏儿不好好吃饭了。” 贾母也笑:“可不是,从没见他们三个跟今日这般用的香甜。” 吃完饭,贾敏让奶娘牵着林薇的手带着她在院子里转转。 张夫人见了惊讶,便问,贾敏道:“我们圆姐儿每餐吃饭用的香甜,吃得也多,用完饭,必得带她在院子里转转,消消食,转上一时半刻,她再喝些水,才肯去睡觉。不然她睡不着要哭闹。我到也问过大夫,说这样正好,孩子小,让她日间里多动动,尤其吃完饭转几圈以利消化,对身子好。便是大人也是这样。故往日里在家,吃完饭都是要我牵着她去转,若她父亲、祖母一起用饭,得大家都陪着她转才好。她父亲、祖母都宠她,兼大夫也说这样好,故而我们一家到养成习惯了。却也别说,我倒真觉得每日三餐后这样转下来,身子宽松许多,连往日里请医问药都少了,喜得我们家老太太直夸圆姐儿是福星!” 贾母道:“如此,叫奶娘也带上珠儿他们三个一起去,咱们娘儿们几个好说话。” 奶娘便也抱着贾珠三个跟着一起出去院子里了。 林薇转了几圈,觉得消化的差不多了,胃气顺了,这才又跟奶娘要水喝,喝了几口温白水,便去贾母的碧纱橱里歇午觉去了。 这是林薇前世的习惯,后来到了林家,一直心忧林家长辈三人身子不好,故而胡搅蛮缠,仗着三人宠她哭着闹着给慢慢养成饭后散步的习惯的。 她一直都怕,万一林如海、贾敏再早逝,以后就不止是林妹妹做孤女了。在古代社会,孤女可真不是那么好当的,哪怕林薇从现代来,自觉哪怕真到了那天,她也能让林妹妹避免上辈子的凄凉结局。但是,如果能不经历那样一遭,不用面对那样的境地,父母双全,弟妹皆在,岂不更好。更何况,以林老夫人,林如海,贾敏对她之心,她又怎能不拿他们真正当亲人,又如何可能真正做一个旁观者,置身事外呢? 林薇在贾宝玉未来会睡着的贾母碧纱橱里睡得正好,却突然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似吵闹起来,她迷迷糊糊的哼了两声,揉着眼睛,翻了个身继续睡,却听外面一声叫嚷:“姑奶奶晕过去了!快叫了太医来~” 林薇被吵得不耐烦的翻了个儿,整个人趴在床上,脑子里迷迷糊糊地转了两下,突然想起这是在贾家,贾家姑奶奶指的除了她母亲贾敏还能是谁? 一个激灵从床上滚下来,顾不得奶娘丫鬟的大声叫嚷,鞋都未穿,衣裳也未来及披上,就扒着门跌跌撞撞跑进了厅里去。 厅里已经乱成了一团,贾敏脸色发白的晕倒在贾母怀里,衣襟上还有些呕吐物沾着,丫鬟正在擦。林如海和贾代善也得了消息纷纷赶过来。 林薇一见这状况就愣住了,死命要去推丫鬟不得,从她们腿间挤过去,又引来一阵惊呼:“圆姐儿怎么来这儿了?奶娘快抱了她出去,别吓着孩子!” 林薇死命推嚷,不叫抱,口里喊道:“你们别都围着我娘,她会呼吸不了气,把她放平躺着,头抬高,看看嘴里还有没呕干净的东西没有,别卡在了喉咙里。下人赶快叫了太医来!” 一群人倒也没反应过来这不像个孩子说话,倒是贾母毕竟积年有经验,听了马上照做,果然将贾敏嘴里没吐干净的东西弄出来。这时家里养着的大夫先到了,一诊脉先道喜,道:“老爷、太太、林姑爷勿要慌乱,姑奶奶这是有喜了,想是近日里舟车劳顿累着了,今日又用了些油腻的东西,又叫冷风吹了,方才发作出来。” 第10章 贾敏有喜(下) 且不提林薇懵了,只林如海也愣住了好一会儿,然后喜之不禁,忙问大夫:“老先生可确诊?内子果然是有喜?”又问“内子如此可还好?孩子可好?” 林薇也眼巴巴的瞅着。贾母、贾代善等人也问。 大夫忙点头,道:“姑爷勿要慌,幸得姑奶奶如今年轻,身子又好,到不防事。只今后要好好养着,如今胎儿尚小,脉象也还不太显,万万劳累不得。” 过了一会儿,太医也来了,因着如今贾代善是皇帝心腹能臣,出事儿的又是贾代善的嫡女,林家的当家夫人,太医院到派了个擅长妇科的好手过来。 一番诊治后不提,先是道喜,又赞贾家处事及时,将贾敏口中未吐干净的东西弄了出来,否则若是噎着了闭气时间长了也不好,如今胎息尚浅,稍有差池,胎儿便不易保住。 一番话又说得林如海等人心跳不已。 贾代善和贾母看了林薇一眼,林如海到依然笑着谢了太医,林薇面上依旧装作关切母亲毫无察觉外祖父和外祖母眼光的样子,心里的小人儿却默默低下了头。糟糕,这会儿要怎么把这事儿圆过去? 等太医开了药,又给了大大的一份谢礼给太医,送了人出门,又谢了府内大夫,丫鬟又将贾敏扶进了内室去换衣服,也让贾敏好好歇息一会儿。 林如海这才看了眼林薇,对贾代善和贾母道:“这小丫头到伶俐,常日里在家就爱学舌,那一遭她祖母吃坏里肚子,晚上也是吐了,后来大夫交代要把口中东西吐进,又平放勿要挪动,只头部抬高,避免闭气才好。她到都记着了,所幸今儿歪打正着,到叫她娘受用了一回。” 林薇一噘嘴,拽着贾代善的袍子角,奶声奶气傲娇道:“祖母都说圆儿聪明又伶俐的。” 贾代善大笑,将她抱起来,道:“咱们圆姐儿是真聪明,比你娘小时候还聪明!” 贾母也笑,道:“你跟女婿,你们自去或前院、或书房说你们的吧,我在这里守着敏儿睡一会儿,等她醒了你们再家去。东府那边儿,我也派个人去说一声,只说今日不便过去了,等来日敏儿胎坐稳了,再过去给大伯请安。林家,女婿也打发个人回去说一声,好叫亲家母知道。” 林如海应下了,果然打发了身边贴身小厮回去报告林老夫人不提。贾代善又抱了林薇,往天上抛了两下,吓得林薇直叫唤,然后才在贾母的嗔笑下放下了林薇,还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才叫着林如海一起去了前院不提。 贾母倒是真心疼爱贾敏这个闺女,贾代善一走,便领着林薇进了里间去看贾敏。 瞧了一会儿,又给她掖好被子,坐了一会儿,才又领着林薇出来在外间坐了,笑着问她:“你娘要给你生弟弟了,圆儿高兴不高兴?” 林薇点头:“高兴。”心里暗道,都高兴得懵了,林家又有了个孩子,算年纪肯定不是林黛玉,这个孩子只要平安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对林家,对她都是好事。当然最好是个男孩儿,那林家也许就真的可以完全改变命运了。 又想,这个孩子不知是跟她一样,还是原著里本身贾敏就怀过,也是今日在贾府查出。只是可能从贾府回去没保住,如果真是这样,林如海外放十年,贾敏未曾回过京城倒也说得过去。毕竟是个伤心地,林家是真的疼孩子,也极为重视子嗣的。倘若今天这个孩子真的因为来了趟贾府,在这里流掉了,以林家子嗣之珍贵,只怕林老夫人再慈和,也不会给贾敏好脸色看了。 贾母到没管林薇怎么想,只是微微笑道:“你娘最是个有福气,我生她的时候,漫天云霞,好看极了。后来满月了,慈惠师太见过她一回,也说她极有福气的,此生必是个一品国夫人的命,子女双全,子孙繁茂,长命百岁。” 林薇瞪大了眼睛:“真的吗?慈惠师太是谁?” 外祖母,你真确定慈惠师太不是驴你的吗?不是拍马屁纯粹胡诌? 且不说红楼里贾敏的结局,因子殇而早逝,林家也因林黛玉死去而真正消失在世家之林里?。就是如今这世,林薇自觉这辈子林家落不到那个田地,但一品夫人诰命?你确定她爹林如海会封一品国公?这不是开国那时候了喂,林家也不是武将出身,没有军功封侯的可能,文官要做到封侯,你确定这不是瞎扯? 贾母笑道,眼神深邃:“慈惠师太是早年太皇太后身边女官出家修行的法号,她早年还照料过当今圣上,后来相国寺的方丈说她有慧根,与佛法有缘。她便果真求了太皇太后出了家。后来她佛法精深,做了莲溪寺的主持,享皇家供奉。只如今她年纪大了,又一心苦修佛法,等闲人也见不到她。 林薇装模作样的点点头,面上一副似懂非懂的神情。心里却在吐槽,该不是又啥皇家秘闻吧,然后给人送去庙里修行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贾敏睡醒了,贾母命人给她端了些清淡的粥,就着小菜吃了几口。便送她回去了林家,林薇自然也跟着一起回去了。 且不提林家林老夫人得了消息有多高兴,忙忙去给祖宗上了注香,求祖宗保佑贾敏一胎得男,母子平安。又命人去京城里的大小寺庙上香,添香油钱。又言贾敏果然是有个福气的人,自己当初挑儿媳妇儿挑的好。 又忙忙叫了人将贾敏和林海住的院子趁着人还没回来,好好打扫了一遍,那些犯忌讳的东西都命撤走,又命人挂上百子帐等等一通忙。 待贾敏回来,家里已是都归整好了,林老夫人忙叫了端了早已备好的燕窝粥给贾敏喝。又告诉她,家事让贾敏先撩开手不要管,让林薇也暂且搬到林老夫人的院子里,由她照看。贾敏如今只需好好养胎。 又言林薇要听话,母亲如今双身子怀了弟弟,不要闹她。又罗唣林如海,如今要事事让着贾敏,一定要叫她心情舒畅,不能气着他,又吩咐家里下人丫鬟,一应分例皆紧着贾敏先挑好的,有家事不许去烦贾敏,皆报到她这里来。 贾敏听了又觉窝心,又觉好笑,只一手抚摸着腹部,一边又丫鬟扶着道谢,言道:“老太太好意儿媳妇都心领了,只老太太如今年纪也大了,家事莫不如先叫家里大管事看着处置,只有决定不了的再来回老太太。再有,让老太太身边的林嬷嬷带着雅茹从旁辅助,以免老太太过于劳累。又有圆儿如今正是调皮的时候,媳妇儿让雅意跟着过来照看她,不然她尿床起夜、白日里又精力旺盛爱四处乱钻,吵着老太太只怕您休息不好。” 林母直摆手:“都听你的,只这些你不要再操心,你只要好好养胎,待九个月后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儿就是你的孝顺了。家里一切都有我。” 到了晚间,一家人乐淘淘用了饭,林如海和贾敏自回自己院里休息,林薇则留在了林老太太院里,贾敏让雅意将她的东西全部搬到了老太太的院里。 林薇晚间有些兴奋的睡不着,便让雅意陪她说话,她问道:“雅意,你高兴吗?母亲要给我生个小弟弟了。” 雅意哄她睡觉不行,只得道:“奴婢当然高兴,太太这胎再生个哥儿,就在林府彻底站稳了脚跟儿,姐儿你以后也有了嫡亲的兄弟扶持,会嫁的更好,以后嫁出去了也有娘家兄弟撑腰。” 林薇在黑暗中抽了抽嘴角,她如今虚岁三岁,雅意的脑洞已开到嫁人后有兄弟扶持去了。不过这在古代还真是现实,也不怨林老夫人、林如海都如此高兴,他们林家是真的人口太少了啊!这可不是现代讲究独生子女一胎制度。这个年代的幼儿夭折率,即便是贵族家庭,也是极高的,就连皇家也是一样。所以林家能一连五代单传没断了根儿,还真是祖宗保佑! 第11章 林弟弟来了 且说林如海与贾敏回了自己小院儿休息,贾敏前些日子收拾姑苏老宅准备上京一事,路途上又走了一个月,待回来后又是收拾家里,又要去岳父岳母家拜见,如今有孕身体容易疲乏,兼今日本就吐了一次。故而一上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只林如海有些睡不着,一方面是激动的,一方面是忧心的。林家子嗣艰难,贾敏此时出孝不久就有孕,他当然是开心非常,只今日里林薇的表现又让她忧心。 那会儿他虽然找了个由头圆了场,但终究这孩子聪明的过了。一点也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林如海只要一想到林薇出生时贾敏言梦月入怀,又联想各类正史野史事例就觉心惊。 这个孩子聪明的不同寻常,出生时又有异象,莫不是林家祖宗还真降下凤女要让林家更上一层楼。可林薇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又联想如今皇家,一众皇子都已长大成人,即便当今圣上最年幼的儿子也有十三了,林薇的年纪与他们并不匹配。何况,皇家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不说他,就是贾敏也舍不得。 又岳父今日里暗示,皇上如今春秋鼎盛,然而胜极则衰,月满则亏,皇子尽皆长成,只怕过几年风起云涌。是以须得靠着这两年在京里站稳脚跟,过个三两年谋个外任出京避过将要到来的夺嫡之乱才是正经。 林如海又觉,林薇如今到底才三岁,这个时候就忧心未免有些杞人之忧了。又到底还是妻子有孕之喜占了上风,又想到如果是个儿子该取个什么名字,不一会儿倒也沉沉睡去。 荣国公府里的老两口也没睡着,躺在一张床上唠嗑。 “敏儿如今又有了身孕,真是再好不过。林家子嗣不易,敏儿若这胎儿是个儿子,只怕整个林家都要将她供起来了,我也再无可忧心她的地方了。”贾母悠悠叹道:“要说姑爷确实是个好的,林家也是个好人家,家里人口简单,亲家母也慈和,对敏儿也好,只这子嗣,他们未成亲时我就担心,如今总算好了,到底是咱们敏儿身带福气。” 贾代善呵呵一笑:“你当初不是挺不乐意结这门亲,还埋怨我。” 贾母嗔道:“老爷却也想想,你我将四十上头才得了这么一个姑娘,家里她一个人最小,从小金尊玉贵的养着,就是老爷你不也掌上明珠似的捧在心尖上。打小什么东西都给她用最好的,女先生请来教导着,她又自幼聪明乖巧,再贴心不过的。我自个儿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姑娘,岂有不盼着她好的。纵是那时时局不好,不想叫她嫁进皇家去蹚浑水。可也想给她找个四角俱全的人家,林家好是好,到底人口单薄、子嗣艰难,姑爷又是独一个儿,这嫁过去不说别的,只子嗣就是头一等的难事,万一敏儿也如林家历代主母那般怀的晚,那可得要吃多少苦头?女人的难,你们做男人的哪里懂得?” 贾代善笑道:“你考虑的固然有道理,只咱们敏儿自幼身子好,跟他们家历代都娶的文官家的女儿不同。哪里会到你说的那步田地,再者咱们敏儿是他们家里来求的,纵容真的生的晚,那也是他们林家自己的问题,跟咱们敏儿有什么关联。” 贾代善深深叹了口气:“而且当时三皇子也逼得紧,皇上险些就要赐婚,我也是急,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林家又确实不错,如海也是个顶好的。再者常言有道是,乱世武将,盛世文官。咱们家里,赦儿他们这一辈,就东府敬哥儿考上了进士,但他那性子,只怕前程也有限。到底也还是咱们家于文官一道上无人啊,只盼将来孙辈出一两个出色的人才,如海看在敏儿的面上能提携提携。不然我和东府里大哥一遭去了,贾家没落在即呀!如此,我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贾母也是一叹,道:“赦儿自幼不喜读书,政儿到是爱读书,只如今不过是刚考了秀才,到底比不得姑爷和敬儿。只敏儿自幼跟你我亲近,姑爷也不像是个忘恩负义的,若真有那一日,敏儿不会忘了拉拔娘家一把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贾母突然又道:“要我说,敏儿家里的圆姐儿到真个是个早慧的,醒事儿极早,倒是比她娘小时候还强些。” 贾代善笑笑道:“珠儿、琏儿若他们有那个本事,能于读书上有些造化,来日或可一求,那也自然是他们的福气。若是不能,只怕如海不会愿意!” 贾母一愣,慈惠师太给贾敏的批命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笑道:“那感情好!亲上加亲!” 贾代善笑道:“此时说这些为时尚早,只几个小的,确实要好好教导。如敏儿这一胎是男胎,将来正好互为臂膀。” 且不提,林薇后来再到荣国府,贾母时时将贾珠、贾琏叫着跟她一起玩。只林家主母坐胎,林如海也果然接到皇上旨意召见,又在出宫不久后便接到旨意,命为侍读学士,赐御前行走。 林家双喜临门,一时间,多少人家羡慕。只当家主母贾敏正在坐胎,其他人也不好上门打扰。 林如海现今日日要去宫中点卯当差,一旬方得休一日。而贾敏则在家养胎,林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陪林薇玩闹那是不现实的,故而只林薇自己在家里闹腾。幸而贾母时常派人来接林薇去玩耍。 林老太太并着贾敏都十分愿意,概因贾府一群同龄孩子,林薇能有人陪,不会闷着。且她在别处玩得高兴了,也不至就在家里可劲儿地折腾。 然而很快,贾敏就觉得自己这个决定错了,但等她发现,女儿已经轴不过来了。 毕竟,林薇的灵魂状态不止三岁,到贾府她是愿意的,好歹那叫出门子。但是跟着贾珠等人一起玩耍,这就呵呵了。不说她们玩不玩得到一起去,只说要跟一群真正的小孩子面前装小孩子,就很累的好嘛。 所以贾母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状况,林薇在荣国公府,只要贾代善在,林薇就比较喜欢粘着她外公。但他外公每日也要上朝,于是林薇竟然会比较喜欢他的大儿子贾赦。 每次到了贾府,林薇总是跟贾珠等先玩一会儿,就叫人带着她去找贾赦了。 林薇并非不止贾母的疑惑,只是她在心里偷笑。她爱找贾赦,只因两点,第一,她大舅实在是长得挺符合她的审美观的,多看两眼养养眼这并没什么。 第二,她大舅大概是荣国府里最不守规矩的那个人。她外公贾代善是无需守,因为规矩是他定的。而贾赦则就是那个明知小孩子又是个女孩儿,是不能随便出门子的,但只要他喜欢林薇,又心情不错时,他也真的会给林薇换身贾琏的衣裳,扮作小子,然后带着她和贾琏一起出门玩耍。 当然,贾赦到底还是有些谱,不会去些青楼柳巷这种乱来的地方,但是他喜欢古董啊,他会带着林薇贾琏俩孩子去逛街,逛古董店,然后去酒楼吃好吃的。还会带他们俩去听书看戏。 林薇在外边穿了几回男装,便想学着骑马,贾赦甚至允诺等回去就送她一匹温顺的小母马。 这样的舅舅,当然要套近乎! 要林薇说,她这个大舅舅贾赦以后是不是红楼原著里那样子她不知道,到那时候林薇还会不会喜欢他也不好说,但是,现在的的贾赦是个蛮有意思的好舅舅! 至于大舅母张氏,她身子比较弱,又管家,倒是平日里见得少,见丈夫带儿子出门,父子俩肯亲近,又会哪里不愿意呢。 再有,贾赦自己也知道领着林薇出去玩,让他贾母知道了肯定得骂他,故一直也是保密的。是以贾母只道林薇既然喜欢大舅舅,这也是她亲生的儿子,贾敏嫡嫡亲的哥哥,甥舅俩亲近点也是好事一桩。于是就吩咐贾赦张氏照料好外甥女,便撩开手不管了。 到底林薇去贾府的日子真算起来也不算多,故而一直未曾穿帮。 这样的快乐时光很快就匆匆过了八个月,开宝八年六月十九日,林家嫡长子生! 第12章 神奇的取名事件 林如海和贾敏之子出生这日,恰逢贾代善、林如海翁婿俩伴驾君前,在御花园正遇慈惠师太入宫为太后讲经说法,皇帝便也驻足听了几句。俄顷有小太监轻手轻脚凑近,告知林如海道:“宫外有林大人家下人传言进来,说林大人的夫人生了一个哥儿,母子均安。” 林如海喜动颜色,然而在君前却只得强忍住,此时也不便请假回家,故硬撑着。到底这是林家子嗣大事,林如海一瞬间的喜色没能瞒住皇帝的眼睛。 皇帝又对林如海一向满意,更念及先林候的功绩和贾代善,故而和颜悦色问道是何事? 林如海跪下请罪道:“请陛下恕臣御前失仪之罪。方才家里下人去翰林院找臣下报喜,掌院学士徐大人不知臣这会儿正伴驾,故劳动了位公公转告,说内子胎动诞下一子,故而喜动颜色,还请圣上宽恕。” 皇帝一听也笑了,既然是好事,又逢他心情好,便道:“可是你的嫡长子?” “回皇上,正是。” 皇帝一见贾代善也面带笑容,便道:“这么说来,也是老贾你的外孙子了?” 贾代善笑道:“回皇上的话,正是!” 皇帝和太后便都笑着叫人赐赏,说这孩子会生。 可巧太后如今年纪大了,最是喜欢听这些子孙繁盛之事,又慈惠师太在,便随口道:“这孩子倒会捡日子,今儿正是观音大士的成道之日呢。师太不如卜上一卦,给林爱卿家的小娃娃讨个吉利。” 皇上也说是,慈惠师太便掐指算了片刻,缓缓笑道:“昆气炎炎逗天边、火轮悬挂在檐前。生逢六月十九日、灵胎落地降人间。林大人好福气,此子将来必为治世之能臣,来日入驻紫光阁也未可知。”转头又对皇帝道:“贫尼先恭贺陛下,二十年后又得一良臣。” 皇帝大乐,这不是变着法儿的说他还能至少活二十年吗?如今他年龄渐大,最是爱听这些话。 遂大笑道:“师太如此赞誉,看来林爱卿之子果真不一般。如此,老林卿九泉之下当明目矣!”遂命人加厚赏赐。 太后也笑道:“到底是观音得道日所生,我就说这福气也是一般人没有的,总归有些不一般。” 当今圣上乃是个念旧之人,尤其对当年伴随他少年登基一路辅佐的几个亲近心腹功臣,颇念旧情。这口中一说到先林候,心内难免也觉得他年纪差不多,去得太早,便有些伤感。紧接着又想到老林家一连五代单传的事情,又有太后高兴,兼慈惠师太如此批语,想了想,便随手摘下身上一块玉佩赐了林如海,道:“如此,这个便也赏给你家哥儿吧,来日待他长成,便来与朕效力,为国尽忠,做治世之能臣,方不负师太今日一语!” 林如海忙伏地叩谢皇上大恩。 太后见此便也想凑个热闹,道:“林家到林爱卿这里已是五代单传了吧。听说你这一子上面还有个闺女?” 林如海应道:“回禀太后,臣家里到臣这一代确已五代单传。如今臣已有一女,乃开宝五年生。” 太后笑道:“那这一代林家倒是打破单传了。如此,皇上莫不如为此子再赐上一个名字?也应了今儿了。” 皇帝一听,便也笑道:“那到也好。”想了想,道:“莫不如“莯(mu)”字,取其繁茂、品行高洁之意。” 林如海大喜,跪谢皇上赐名。贾代善也行礼,谢皇上太后恩典。 太后这个早已过了更年期的老年妇女,脑子一抽,也不知道咋想的,便道:“即皇上为林爱卿这一子赐名,那哀家也给你女儿赐个名好了。莫不如就叫“薇”。取其仪态美好、多子多福之意。” 林如海一愣,女儿早就有名字了啊,太后还取了个一模一样的字,却也只能赶紧应下来,复又谢恩不提。 贾代善自然也知道这事儿,只太后如今年纪大了,难得起了兴致赐了名,岂有回驳之礼?故而也赶紧谢恩,又记得待回家一定命家里人改口,说林薇之名乃太后所赐,而非林如海所取。 林如海心里也是如此想不提。 即已到这里了,皇帝、太后干脆大方了一把,颁下赏赐给林如海之子,林薇也捎带得了一份。 皇帝这才命林如海回家去,看看老婆和孩子,且先不用伴驾了。 林如海恭谨谢恩,一路退出,然后出了御花园后大步赶出宫,急急忙忙回家。 家里林薇正守在贾敏门外,围着抱着新得的宝贝孙孙正喜不自禁的林老夫人直跳脚,叫着要看弟弟呢。她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乌龙了一回,更改了起名人。 三日后,林家嫡子洗三。由林老夫人亲自主持,林家五代积累攒下的人脉在这一日里叫林薇几乎见了个齐全。 六部尚书到了三位,另外三位也各有贺礼,另翰林院、御史台、各部侍郎、主事们也有许多都来了。更有林如海的同年和好友们。勋贵这边声势却也不小,四王、八公来了个齐全。还有几位皇子也各送了贺礼。 而后院里,一品、二品的诰命不稀奇,三品、四品的只能陪坐,五品、六品铁定是谁家新婚不久的小辈少奶奶,只让一些白身的妇人有些讪讪。 贾家两位少奶奶,到底丈夫不够争气,虽然贾府声明显赫,贾母也颇受人尊敬,无人真的慢待她们,到底夹在一群高官命妇里面心里不太自在。贾赦以后还能承袭爵位,张氏跑不了一个高品级的诰命,但贾政确实不好说了。 自古次子难免要吃亏,谁让当年托生的太迟。贾府王氏少奶奶抿着唇笑看着一群人围着贾母,奉承大嫂张氏。 再转头看见林老夫人细致的叮嘱着下人将林家新得的哥儿送回他母亲那里,大红色的襁褓隐隐看得见孩子雪润的小脸儿。 她用手帕轻轻沾了沾嘴角,想着自己的儿子贾珠,不知今日在家里用了多少饭菜,吃得香不香。想着如今他在学里得先生每每的夸赞,嘴角的笑意不免大了些。 只是一侧头,又瞧见了正被西宁郡王妃搂在身边,笑意盈盈夸赞的林薇,看着她那张颇有些肖似贾敏的脸,仿佛一瞬间又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前! 到底意难平! 第13章 熊孩子(上)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林家的嫡子已经经历了满月、会认人、会流口水、会爬、会…各种技能点。林薇每每也总是趴在弟弟的摇篮边,笑嘻嘻跟母亲或祖母说起弟弟新学会的技能点。 开宝九年六月,林家嫡子周岁,眼瞅着孙子一天一个样的林老夫人笑眯了眼,要求给孙子大办,不能委屈了。 上承母命,再者心里到底是疼爱儿子,林如海拍板宴请各方宾客,为儿子庆祝周岁。 林薇如今已经五岁了,到了林家宴请的这一天,受命领着一群小孩子在林府花园玩耍。当然,能在这一天来林府做客的人要么是亲戚,要么非富即贵,哪怕是一群随母而来的小孩子也是怠慢不得的。 而这里面,身份最贵重的莫过于西宁郡王之子,金晟。 其父为世袭西宁郡王,又与皇上一起长大,如今正镇守西北。其母为今上的胞妹,长安长公主,是太后的老来女,倒比皇上小了许多岁。去年因着老太后身子不爽利,长安长公主携子入了京城,如今整整待了一年,见老太后身子好了许多,正预备下个月就回去边关与丈夫团聚呢。 贾敏待字闺中时,正是勋贵圈里头一等的姑娘。她生得好,出身、人品、才情样样都好,故而贾母每每入宫都爱带着她,到与皇家一众公主郡主们都熟识,其中尤与同龄的长安长公主要好,两人颇为投缘,在出嫁后仍保持着书信往来。 是以,西宁小世子金晟是贾敏重点关照要林薇好好陪着玩耍的对象——一个今年不过虚岁六岁的小屁孩,正是招猫逗狗,人嫌鬼憎的年纪。 他出生甚高,他父母又只生了他一个,他母亲疼爱他的紧。如今来了京城里一年,上到太后、皇上,下到各王府里的主子们,没有不宠着他的,是以真是个实实在在的小霸王。 林薇如今正在林府小花园里,脑袋上顶着几片烂树叶,瞅着他头疼。 “啊!”十步远的地方,小女孩儿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小男孩的哈哈笑声张牙舞爪。 奶娘、丫鬟们纷纷护着自家的小主子,避开小魔王的靠近,那双肉呼呼的胖爪子正抓着一只又粗又长、不断扭动的蚯蚓,不知道从哪块土里扒拉出来的。 小花园里大约有十来个小孩子,大部分是女孩儿,包括林薇的表姐贾元春在内。男孩儿如贾珠早已满了七岁,正跟着贾政在外院。贾链倒是也在小花园,但显然跟金晟不是同一类型的,见着那粗壮的蚯蚓,躲了老远,一手抓着他奶娘的衣裳,一边瞅着梨花带雨、哭喊躲避的小姑娘们哈哈大笑。 林薇此时不得不上前去阻止了,毕竟这是林家,真把这一花园的小姑娘都吓坏了,林家担不起,这小魔王肯定没事,顶多挨顿骂。 第二,这满园子里真没能治住小魔王的人,别家的丫鬟奶娘冲着他的身份也不敢惹他,他自己的奶娘丫鬟管不住他。 林薇只能拍掉脑门上的枯草烂叶,走向金晟,双手一插腰,cosy女王大人,做个刁蛮小姑娘的样子嚷道:“金世子,男子汉大丈夫,你尽吓唬些比你年纪小的姑娘,算什么男子汉?有本事,不如我们来比一比?”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最怕人激,闻言果然停下手中动作,不屑的扫了她一眼,抬着下巴哼她:“你个黄毛丫头片子,懂得什么?我堂堂西宁王世子会怕你?你说,你想比什么?” 林薇笑嘻嘻道:“你既然喜欢蚯蚓,不如我们就比看谁挖的蚯蚓多?以一炷香为时限,你今日输了,便要听我的!反悔的,耍赖的,都是小狗!以后再也没人和你玩儿!” 金晟想了想,一口应下,道:“我若赢了,你又怎样?” 林薇眨眨眼睛,笑道:“你若赢了,我给你讲十个故事,保证都是你从来没听过的好玩的故事!” 金晟不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听过?” 林薇笑嘻嘻道:“从前在东海边儿上,有座花果山,山里住着一群猴子,他们正在商量要立谁为大王。东说我的力气最大,西说我打架从未输过,南说我最聪明,北说我猴缘儿最好。他们彼此互不相让,谁也不服谁,吵吵嚷嚷了许久都未能得出了结果。在花果山的山顶上有个大石头,风吹日晒几千年了,这一日猴子们正在大石边争论的激烈,那块石头突然摇晃起来,猛地就炸裂开了,从里面蹦出了个石猴儿…..” 说到这儿,林薇笑眯眯的住了口,看着金晟一连声儿地问她:“然后呢?石猴怎么了?石猴做了他们大王?” 这个故事,在这里还尚未出现。但在现代那是家喻户晓,林薇以往还在孩提时代,每个暑假都能守在电视机旁看一遍,男孩子们更是以猴哥为英雄榜样,拿着根竹竿cosy齐天大圣的事情不知道多少个男孩子少年时代都做过。 故而林薇完全不怕《西游记》这个故事吸引不了金晟,看那不是还在抹眼泪的小姑娘都睁着眼睛眼巴巴瞅着林薇了。 林薇心里暗乐,反正只要金晟跟她打赌,不管输赢,金晟都没机会再乱跑,乱欺负人了。这样今日母上交给她的任务便算是成了。 于是,林薇并不理他,只道:“我只是讲个开头,你若想继续听下去,就跟我打赌呀,赢了我就讲给你听。呀呀,石猴如何做了美猴王?又如何占了水帘洞?更如何大闹四海龙宫?又如何获封齐天大圣,并三打白骨精,多少的故事,我三天三夜都讲不完呢!” 说罢,林薇朝他眨眨眼睛,道:“想听咱们就打赌呗!莫非,堂堂的西宁王世子,竟然怕输?我可听说西宁王爷每战必胜呢?!你可是他的儿子!” “哼,赌就赌!”小屁孩开始还有些犹豫,待听得父亲的名号,便坐不住了,大声喊道:“你输了,可别哭鼻子!哼!小丫头片子都是哭包!爱哭鬼!” 他又冲着四周的小姑娘们做了个龇牙咧嘴的鬼脸,率先转头朝草丛中走去。 林薇也紧跟着过去,两人各自叫丫鬟拿了小铲子,小篮子,准备挖蚯蚓。 林薇实际上真的没打算赢,能用故事哄住这个小魔王也不错呀,何必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只不过先把这个小鬼哄着做点消耗他体力的事情,再休息会儿,换身衣服,吃点东西,喝点水,时间就能过去一大半,随便扯几句故事,小鬼就该跟他亲亲公主娘回家了。 若真是让林薇从现在就给他开始讲,讲到他离开,怕不是口水都说干了。 也为了方便挖蚯蚓,两人约定一人圈一块大小差不多的地方。为防止作弊,金晟这个小魔王心眼儿挺多的,还要求所有的奶娘并丫鬟们都躲得远远的,小姑娘们也要站的远远的,只许围观。 比赛就这样开始了,林薇消极怠工的拿着铲子铲铲铲,纯粹做做样子。虽说她这几年因着装年纪小,又还不到读书学琴的年纪,更家不能出去玩,又为了锻炼身体也时常在花园子里面祸害花花草草,但到底她还是更喜欢蝴蝶儿,而不是蚯蚓啊! 男孩子的喜好,真的无法理解!明明扭得跟蛇一样,长得还不好看,身体软得起鸡皮疙瘩,还要挖土才能挖出来,也不知道金晟这样的家伙到底是为啥喜欢玩蚯蚓! 林薇一边在脑子里跑马,一边心不在焉的挖土,随手扔了几条蚯蚓进篮子装装样子。她扭头瞅了一眼小魔王,已然翻了圈中大半的地皮了,想来收获颇丰。 掐着丫鬟报时间的点,林薇又扔了两条蚯蚓进去,凑了个整数,然后等着金晟过来交差。 一个十条!一个九条! 林薇懵逼了! 这样她也能赢? 小魔王的脸色很不好看,眼圈有些发红,感觉快要哭了! 林薇咽了咽了口水,想着还是哄哄他吧,可别真哭出来了,哄不住就糟糕了。于是道:“莫不如这样,咱们先去洗洗,再换身衣裳,然后我还是给你讲故事,你只需听我的不要再欺负她们就成了,如何?” 小魔王抿了抿嘴,仿佛脸更黑,更生气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将手中篮子往林薇面前一扔,恨恨道:“我才不需要你同情,输了就输了,本世子又不是输不起!滚蛋吧,臭丫头!” 他伸手把林薇一推,林薇没防备坐了个屁股墩儿,转身就跑了,一群奶娘丫鬟在后面追。 尼玛,林薇吐槽出声,小小男子汉的自尊玻璃心,早就知道会这样,才不敢赢的,谁知道就这样还是赢了。 娘的,熊孩子,姑奶奶不伺候了。 叫了丫鬟,安抚了下一众小姑娘自己玩耍,回屋子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衣裳,这才慢悠悠问了句:“金世子跑去前院找长公主了吗?” 跟着去的两个丫鬟,回来了一个报信儿,有些着慌:“小姐,没有找到金世子,不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他跑的快,他的奶娘丫鬟在后面都没追上,就叫着他钻进了后院的假山里,一眨眼就不见了。现在已经禀了雅意姐姐,加了人手叫去找。只是今日家里办酒,多数都在前面儿和各位诰命跟前伺候,咱们这里也还需要留着人伺候各家的小姐哥儿们,并不敢撤了太多人去找。” 林薇眉头一皱,糟了,她家假山后边儿有一个洞,也不知道是哪辈先祖留下来的,藏得很隐蔽,但推开一块石头就会露出来。她之前就发现了,还特意用了枯枝烂叶,灰土掩盖住,准备留着再大一点,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玩时候用呢。这若是不凑巧叫金晟发现,钻了出去,可不得了。 她一面想着,一面起身快步朝假山那面去了。 第14章 熊孩子(下) 林薇打发走了在附件找人的丫鬟奶娘们,只留了个信得过的丫鬟,两个人到了假山后,一瞧,金晟果然是发现了那洞口,正撅着屁股往外钻,眼瞅着就要出去了,林薇跑上前去拽他,没拽住,只扯下来一截布,那头人一溜已出去了,林薇又是急又是无奈,忙命丫鬟速速回去悄悄禀报贾敏,勿要惊动别人。而自己追着金晟就钻进了洞,跟着出去了。 那洞口并不大,如果是个成年人钻进去只怕还要费一番功夫,林薇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却是很容易就能爬进去。 这洞正在林府后院假山里,钻进去便是一个狭窄的通道,黑漆漆的爬几步就到了头,金晟已经用爪子推开了那一端的出口,林薇手脚并用的跟过去,被金晟抢先爬出从外头要关上,林薇拼命用手挡住,两人僵持半晌,到底林薇身体年纪小一点,还是女孩子,被夹得尖叫出声,金晟才放手,转身就跑了。 林薇忙钻出洞口,一出去便见这出口已是在林府院墙之外了,从因出口处十分狭窄,正好隐藏在墙角根下矮灌木丛里,关上洞口就很难从外面察觉。 林府后门对着的是左都御史家的宅子,中间就隔一道不大的巷子,平日里很是安静,金晟钻出来也没人发现,一溜烟儿就沿着巷子跑出去了,林薇顾不得拍打身上的衣裳,跟着追出去。 出了巷子,就是繁华的街市,金晟一行跑,一路上还推嚷别人,林薇一路追,路上行人纷纷侧目。见两人年纪虽小,衣裳服饰却并非普通人家所能有的,便道是哪个官家少爷小姐在打闹,倒也没多说什么。 两人到底从小锦衣玉食,年纪又小,你追我跑了一阵子,速度就慢下来。金晟已气喘吁吁,一边跑,一边回头骂林薇:“小丫头片子,你跟着本世子作甚,莫不是想赖上我,嫁给我?” 林薇都快上气不接下气了,恨不能瘫倒在地上,此时已是咬牙硬撑,又不敢让金晟看出来,也不理会他,只是一行追。 到底赶在一个小巷子里,金晟让林薇一把拽住了衣裳,就势往地上一滚,将金晟也拖倒在地,林薇也不敢歇,翻身就压在了金晟身上。 别看林薇是女孩子,到底是胖,金晟也早就强弩之末,没力气了,给林薇往身上不管不顾的一压,险些没翻白眼。 他缓过劲儿来,一面又推又抓的让林薇起身,一面喊道:“死丫头,你快点给本世子起来,你敢压着我,我让我太后外祖母、皇帝舅舅砍你的头!” 林薇不理他,只解开了脑袋上扎双丫髻用的头绳,一圈又一圈,死死绑住了她和金晟的一只手,打了个死结系在一起。 这才松了口气,翻身滩在了地上,金晟拽着手上的绳子解不开,心里气不过,扑过来压在林薇身上就对着她拳打脚踢。林薇气急,若不是因为他是个孩子,还身份高贵不能动手,恨不能一巴掌呼上去,故而也没还手,甚至没遮挡,只任凭他动手,忍着疼痛冷笑道:“世子可真好威武,好一个男子汉,对着一个比你还小的女孩儿拳打脚踢。今日这事,纵然闹到皇上、太后面前去,也不会是我理亏。你若不是从我家钻出来的,你以为我会管你爱去哪里?”。 金晟闻言,倒也知道是自己理亏,偷偷钻了洞跑出门,就是让他母亲知道了只怕也是要受罚。只是他霸道惯了,心里知道不对,倒是没再动手了,嘴上也不肯饶人,道:“我父亲是西宁郡王,我母亲是长安长公主,我舅舅是皇上,我外祖母是皇太后,这天下我哪里去不得,你们家又怎样?本世子爱出来就出来,要你多管闲事。” 林薇从地上爬起来,已满身是灰,头发乱蓬蓬的,身上、脸上也有几处像或红肿、或破了皮。闻言,也没多说,只是看着金晟冷笑,道:“愿赌服输,世子可以别忘了。如今我也不多说,你跟着我回林府去,从此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过我的阳关道,进水不犯河水,往后我自然不会再多管世子一丝一毫的闲事。” 林薇到底是成年人,年纪虽小,眼中透出来的气势却是不弱,金晟又见她满身狼狈,有些讪讪,没再多说,只被林薇绑在一起的手,拖着跟着往巷子外走。 才走没几步,就见前面来了两个人,穿着布衣,形容有些猥琐,笑嘻嘻的看着两人,显见是冲着她们来的。林薇警惕的停住脚步,听那两人口中道:“却是哪家的公子小姐?怎么弄得如此狼狈样,快来我带你们回家去!” 林薇一把拽住金晟,默默观察路线,发现唯一出口正被那两人堵住,便笑嘻嘻道:“我们是荣国府的,姓贾,你们认识我家在哪里吗?” 那两人对视一眼,荣国公府,贾氏一门两国公,当然认识,当下就眼中就有些畏惧之色。 却见金晟无知无觉的哼道:“你才是荣国府的,本世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西宁王府世子金晟。” 林薇恨不能扇死他这个猪队友,说荣国府,自然是因为荣国公不好惹。西宁郡王名头虽响,到底不在京中。 林薇立即插话道:“他是西宁郡王府的世子,长安长公主的儿子,你们若将我们护送回去,他母亲,还有我父亲,必将给你们重赏。” 金晟又嚷嚷道:“我才不要回去,我还没玩够呢!” 林薇狠狠瞪他,然后对那两人笑道:“那你们两人若带我和世子一起逛逛街,再送我们回去,我让我爹给你们多多的银子和赏赐。说不定长公主一高兴,还能赏你们个官当当。” 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知道心里是如何想的,只连连道好。 林薇便让他们走前面带路,她拖着金晟走在后面。 等走到了街市上,林薇又指着对面一个铺子正排着队的糕点铺道:“我也要吃那个糕,你去给我和世子一人买一块来吃!” 她一手抓着金晟,一手插着腰,扬着下巴指使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像极了一个不知世事的刁蛮小姐。 那人似乎有些无奈,又似乎是真的想哄住这两个孩子,便一人看着她们,另外一个果然去排队买糕点了。林薇侧头把脑袋放在金晟肩上,金晟嫌弃她不让靠,林薇道:“都是你打的,我都站不稳了,你还不让我靠”。 金晟这才没推她,林薇趁看守的那人视线死角,侧过脸靠在金晟的脖颈处偷偷对他说:“我喊一二三,我们拉着一起往右边跑,跑到前面那条大路上去,甩掉他们俩,现在咱们不回家,别让他们俩跟着。” 金晟眼睛一亮,小小的点了点头。林薇做着口型,一、二、三、两个人手牵着手,一起撒腿就跑,后面两个人一看就赶忙追。 林薇老早就观察好了路线,哪里人多朝着哪里钻,一边跑一边喊:“打拐子啊,快来抓拐子。” 倒真的惊动了好些人。等那两人推推嚷嚷跑出人群里,两个孩子早跑了。 林薇实际并没有跑远,她早先追着金晟跑了许久,已是体力不支,又被金晟又踢又打了一阵子,此刻身体酸痛。于是趁着人多正乱时拽着金晟藏进了一座茶馆。 那茶馆,说是喝茶,里面却又搭了个戏台,正在唱戏。两个人脏兮兮的,怕被伙计发现了往外赶,只能趁着人不备,钻进了二楼的一个储物间,从窗子缝隙里往楼下看,观察那两人被骗过慢慢跑远。 林薇这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觉得所有疲累都一起涌上来,这个身体到底是年幼,又养尊处优了这么些年,此时林薇只觉得自己真有些撑不住了,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母亲派来的人什么时候能找到他们。 她从未单独出过门,贾赦带着她出过几回门,却走的都不是眼下这条路。看着四处都是陌生,又带着个金晟,还得处处哄着他,多少还是有些心慌。 金晟年纪也小,前面还能咋呼,这会儿也累了,靠着林薇也坐在地上,半阖着眼睛昏昏欲睡。 林薇瞧着他,只觉得可恨又可怜,一张小脸脏兮兮的。叹了口气,又想着自己前世小时候只怕也不比金晟好哪里去,也曾偷偷一个人溜出门去玩过的。想着,便也消了气,到底还是个孩子,于是一只手搂着他,让他靠一会儿。 两人一安静下来,便听见隔壁似有说话声,隐隐约约,断断续续传来。 “已都安排好了?” “公公放心,我办事,您只管把心搁到肚子里去,保管那位…不出….必能一命呜呼…” “那便好,若能事成,你一家子的荣华富贵..就包在我身上。” 林薇一惊,忙捂住金晟的嘴巴,把金晟惊得一下子就醒了,瞪圆了眼睛看着林薇。 林薇指指隔壁,比了个嘘的手势,见金晟会意的点头,林薇这才放下手。 第15章 林薇脱险 林薇金晟两个闭紧了嘴巴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却听隔壁好一会儿没了其他动静,只余杯盏喝茶声,林薇正预备示意金晟,两人悄悄出去。却突然听见隔壁“噗”的一声,似钝匕入肉之声,“公..!”,话音未完就戛然而止,顿了片刻,隔壁传来一片杯盏桌椅翻到声。 林薇吓得瞪圆了眼睛,金晟也是皇家出身,虽小此时也明白发生了何事,吓得小脸都白了,死死抓住林薇的手。 林薇惨白着脸,示意金晟千万别出声,两人待着等隔壁人走了再出去,金晟点点头。 两人互相依靠着待了好一会儿,听见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而后有几行脚步声悄悄进门,隔壁轻声窸窣,似在收拾屋子,而后门又吱呀一声开了又关,似有脚步扛着重物渐渐远离。 涉及到谋杀,显然不是简单问题,林薇金晟两个吓得不行,就怕突然发声会被人灭口。只能静静待在原地,听着对面好一会儿了无动静,林薇这才轻轻凑过去墙壁处,找个缝隙想偷偷看看对面是不是真的走光了。 好容易寻着缝隙,眼睛还没看清,就听金晟突然打了个喷嚏,林薇一惊,隔壁猛地一声:“谁?” 林薇吓了一跳,立刻跳起来拽了金晟忙忙就推门就往外跑,一路上跌跌撞撞,连身后人长得什么样也来不及看,只听见有个尖细声音在后面喊道:“拦下他们,不必留活口!” 林薇越发怕了,脚步更急,金晟也明白此时非同小可,抓着林薇手,两人左钻右避,连滚带爬的出了茶楼,钻进了人流。 然后身后人紧追不舍,林薇怕极了,一眼没瞧清,一头撞进了一个人怀里,把那人撞得闷哼一声。林薇和金晟道歉也来不及,转身就跑,却被人一把抓住:“想跑?撞了我们爷…” “咦?”那人忽然咦了一声,一把抓住了金晟,道:“西宁王世子?你不跟着长安姑母在宫里吗,怎么一个人在街上乱跑?” 林薇听着这语气,一抬头,就见一个颇为眼熟的人,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只他能认识金晟,身份必定不凡,于是一把抓住他喊道:“我和世子遇到了贼恶人,他们要杀我们,大人你救救我们!” 那人看她满身脏污,似乎有些嫌弃,到底没说什么。使了个眼色,身边人已经扑上去,两帮人打成一团。 林薇站在他脚边上看着,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心神略微一松,眼泪不自觉就流下来了,把面上的脏污冲出两条白沟。 金晟果然认识这人,一把拽住他的袍子,留下一只黑手印,哇哇大哭:“九哥哥,他们要杀我!哇哇,我要我母妃,我要我父王,我要回家!” 那人一见金晟哇哇大哭,有些手忙脚乱,以为他伤着了,忙忙要抱起他哄,岂料一抱金晟,便牵动林薇也竖起了胳膊,险些将她拉了一个踉跄,这才看见他们俩的手用了根发带绑在一起。 他一怔,忙要去解开,打的却是死结,只能抽出一把匕首割断,一面口中问金晟道:“这是怎么回事?告诉九哥,你可受伤了?你别哭,一会儿我就带你去见长安姑母!” 解开发带,两个孩子的手已经勒出深深的痕迹,有些发紫,想是两人奔跑时拉扯所致。他一面轻轻给金晟揉着,一面上上下下又把他检查了一遍,发现金晟身上并无其它明显伤痕,这才有时间看向林薇,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 林薇此时已止住了眼泪,慢慢控制住情绪,抬头看他,又想到金晟的称呼,这才慢慢反应过来,原来是九皇子,封号济北郡王,她曾经在淮安见过一面。 于是,行了个礼道:“见过王爷!小女姓林,家父是侍读学士林如海!” 济北郡王一挑眉,看向她,浑身脏兮兮,头发乱蓬蓬的,完全看不出世家教养的娇女模样,只那一双眼睛,才哭过,湿漉漉的,神色还有些惊惶,然而眼睛却亮极了。她年纪看起来跟金晟差不多,却比他镇静得多。 只是两人这样一番样子,实在让他疑惑,便问道:“今日不是林家嫡子正在办周岁?你怎么跟西宁世子如此模样在街上乱跑?还被人追杀?” 林薇抿了抿唇,刚哭过的嗓音有些嗡嗡的,慢慢出声道:“家里后院有个狗洞,不知什么时候的,本用石头堵住的,先前都没发现,金世子在我们后花园子里玩,瞧见了,就搬开石头钻出来了,我怕他跑丢了,跟着他出来。后面遇到了拐子,想抓我们,我们四处躲闪,跑进了一座茶楼。我们又困又累,就在人家放杂物的屋子里睡着了。后面隔壁很吵,咕咚咕咚的,我们就被吵醒了。后来隔壁好像杀了一个人,把桌子椅子撞翻了,我们就被吓到了,他们听见就要杀我们,我们跑出来就撞到了王爷。” 林薇说的断断续续,作为一个被吓到的孩子,这个表现已经很好了。济北郡王低着眼睛瞧了瞧她,又抬头扫了正在跟他贴身侍卫激战的几人,眼中光华一闪而逝。 而后道:“此几人,不敬皇族,不但伤及西宁王世子,还对着两个如此年幼孩子下手,简直罪不可恕,拿下打入大牢,交由京兆尹处置!” 他抱着金晟,又瞧了瞧林薇,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好了,本王让人去通知林大人,我先送你们去长公主府吧!” 说着,给身侧的人使了个眼色,不过片刻,便有人赶着马车前来。济北郡王先将金晟抱上了马车,又将林薇也抱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上了车,车外留下的亲卫道:“王爷放心,属下必定将这几人拿下送往大牢再回府向王爷禀报!” 济北郡王点点头,放下帘子,马车便一路去了。 到了长安长公主府,一下马车,便有公主府的长史快步迎上来,行礼道:“王爷!长公主今日去赴宴了,不知您大驾光临,先请入府稍坐片刻,公主应该就要回府了!” 济北王点点头,掀开马车帘子将金晟抱下来,那长史一见大吃一惊,道:“世子?世子不是跟着公主一起赴宴去了吗?怎么弄成如此模样?可有受伤?” 立即便有公主府的小厮赶上前来,接过金晟,济北王道:“此事说来话长,先请太医赶紧来看看!” 那长史立即便命人去请太医,济北王又转身将林薇从马车里抱下来,长公主府又上来两位侍女接过去,不待那长史问,济北王便道:“这是林大人之女”。 那长史立即便要命人去林府送信,济北王道:“已命人去林府告知姑母和林大人了!”,那长史遂罢了,然后引着济北王入了府。 在府中不过片刻后,太医先到,随后长安长公主的车驾便回了府,林如海和贾敏也紧跟着一起到了。 长公主一见儿子,一把抱住他,眼泪直往下流,哭道:“你这个孽障,整日里淘气,今日若真是出点什么事,你可叫我怎么活?” 贾敏也一见林薇忙忙的抱过她,见她换了身衣裳后洗漱之后,脸上、身上都是伤,尤其是腕上更是一道深深的清淤,眼泪就哗啦啦往下滚。 林薇伸手给她擦眼泪,道:“娘,我没事,你别哭了!” 贾敏眼泪落得更厉害,只到底是在长公主府,只得强忍了,转头问道那太医:“太医,却不知世子,还有小女,如何?可有伤着?” 太医道:“先前已诊治过,世子到不妨事,身上没有伤,只腕子上像是被绳子束缚得久了,有些清淤,抹一些消肿化瘀的药便可。林小姐嬷嬷们查验过,身上倒是有些伤痕,应是踢打造成的,手上也有清淤,女孩子体质弱一些,待老夫开副方子喝上两回。手上和身上的淤青,也需要涂抹一些消肿化瘀的药。” 太医一说林薇身上也有伤痕,贾敏心头更难受,眼见着要掉泪,却强忍住了,只问道:“圆儿,跟娘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薇抿了抿唇道:“娘,我没事,只是遇到了坏人,我们逃跑时候摔倒了,不小心撞到了,不妨事,我不疼!” 这是在公主府,这时候说金晟的问题,绝对不智,林薇只能都归咎于自己。 金晟倒是开口了,嗫喏道:“不是撞得,是我踢她的!”长公主一怔,喝问道:“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踢妹妹?你也还没告诉我,你为何会钻了洞跑出去?” 金晟从未见母亲如此严厉,又想今日所受惊怕,哇的一声哭出来,道:“我挖蚯蚓输了,不想听她的话,就一个人跑到假山里,发现了一个洞,我想出去玩,就把石头推开了爬出去,是她自己要跟过来,还抓住我不让我走,她还用绳子绑住我的手跟她拴在一块儿,我解不开才踢她的。” 金晟哇哇大哭:“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太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踢她了!” 在金晟断断续续的复述中,长安长公主和贾敏才了解到接下来的事情,两人听得心惊肉跳,说到最后,长公主也哭起来,连连对林薇道:“好孩子,这回多亏了你,不然晟儿若出了事,却叫我这个当娘的怎么办?怎么跟他父亲交代?若连累了你也出了事,我又怎么有脸跟你父母亲交代?” 贾敏也是哭,弄到最后林薇也哭了,公主府里的人劝了好一会儿才罢。 第16章 济北王 长公主亲自领着两个小的,前去给济北王道谢。 贾敏即非长辈,身份又不比皇族,男女之别自然要忌讳,便留在公主府的后院未出去。 到了前院,林如海先给长公主见礼,然后见着自己闺女,听见林薇弱弱的叫了声父亲,便上前一把抱住她,忙忙道:“事情我已听王爷说了,方才里面也有公公传了话出来,说你身上有些伤,可还疼?” 林薇摇摇头,道:“爹爹别担心,我没事,已经上过药了,不怎么疼了!” 长公主颇为不好意思,又将里面问出来的事情说了一遍,而后向林海道谢兼道歉,又命两个小的亲自向济北王道谢,而后济北王和林如海都告辞了。 上了自家的马车,林薇这才觉得真正放心下来,一时间心里受到的委屈和半日的惊惶害怕纷纷涌出,趴在林如海怀里哇哇大哭,惹得贾敏跟着她又哭了一遭,直恨道:“我可怜的圆儿,无辜受了牵连,都怨娘没用,没有及时找到你,让你受了这么些苦楚,娘还不能帮你出口气。” 林如海看着妻女如此,再见着女儿手腕上的伤痕,心里也是难受,却也只能劝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圆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些话,日后也不要再提,到底是皇家公主,你我..”顿了半晌又道:“金世子到底年纪也小,男孩子淘气些也是有的,只日后不让圆儿跟他在一处玩就罢了。往后家里再有宴请,可更小心着些。今日圆儿也吓到了,你这一哭,孩子就更要哭了!” 贾敏听了林如海的话,到慢慢收声,只仍抽噎道:“他年纪小,我的圆儿年纪就不小了?比他还小着一岁呢,若他不是西宁王世子,若不是在咱们家出的事,我今日必要为我儿讨个公道!” 林如海悠悠叹气,摸着林薇的头道:“你个傻丫头!这些事情,你让爹娘去处置便罢了,你何苦跟着出去..若真有个..” 说到这里又停住了,只他和贾敏心里也清楚,今日若不是林薇也跟了出去,金世子若有个万一,长安长公主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哪怕金世子是自己顽劣跑出去的,到底是从林家走失的。而长安长公主背后站着皇上太后,且不提西宁王府自己的势力,只皇上太后,林家就真的承受不起。 思及此处,林如海和贾敏更难受,林薇倒是渐渐止住了哭声,用微哑的嗓子道:“父亲、母亲别难过。今日不过是个意外,长公主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今日是他们有愧,爹娘不要为圆儿抱不平,说到底也是我自己愿意跟着出去的!爹娘不是都说圆儿聪明,懂事儿?只是金世子不如我懂事儿罢了!日后我只不去招惹他便罢了,此事却是跟长公主没有关系的,爹爹娘亲你们不要生气!” 林薇心中暗道,好容易将坏事消弭于无形,还让长公主府和西宁王府欠下林府一个人情,更心怀愧疚。母上大人你可千万别因为心疼女儿迁怒公主府,日后露出行迹到叫今日真的白受罪了! 只她如今到底年纪小,话也不敢说得太露骨。贾敏和林如海却是能明白的,贾敏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也不知道你到底像了谁,到生了一万个心眼子,却哪里像个小孩子。” 林如海笑道:“你我的女儿,自然是像你我的!一万个心眼子也没什么不好,没有心眼子以后才是要吃大亏呢!” 林家里林老夫人正守着林莯等着,家里的客人也都早已散了,只贾代善和贾母因为担心因而还留着。贾代善在外间的大厅里,贾母陪着林老夫人在内院。听闻林如海夫妻带着林薇回来,金世子也回到公主府了,林老夫人和贾母都喜得直念阿弥陀佛。 今日的事情,发生的突然,又不便惊动其他人,避免多生事端,因而只林府、长公主带来的人,及贾家带来的人跟着出去找人。 此事,雨过天晴,林如海赶来谢岳父帮衬,待林薇见过祖母和外祖母,便被贾敏亲自抱着送回屋里喝了药歇着。 贾敏待林薇盖好被子要走,林薇一把抓住她,道:“娘,你再让爹爹也来瞧我一回,我才肯睡!” 贾敏噗嗤一声笑了,点着她额头道:“你倒是学会粘着你爹,跟他撒娇了。” 到底念着今日女儿受了惊吓,应下了,出门去叫人去请林如海来不提。她自己因着还有一堆家事,便先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林如海被丫鬟请了来,林薇果然还没睡觉,硬撑着等他来。林如海笑着坐在她床边,道:“却有什么事情要跟爹爹说?” 林薇挥手叫伺候的丫鬟们都下去,搂着林如海脖子道:“我只跟爹爹一个人说,你们都不许偷听。” 林如海只当林薇想要撒娇,笑呵呵的让丫鬟们退下了,抱着女儿,道:“好了,你说吧。” 林薇轻轻在他耳边把今日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重点说了在茶楼的事情,以及她如何跟济北王的回话。 林如海轻轻一怔,到此时才真正瞧了女儿一眼,问道:“你确定没听错?她自称是公公?” 林薇点头:“女儿虽然年幼,却也知道只有宫里才有公公,那人身份只怕不一般。能要杀人灭口的事情,还涉及宫中只怕更不一般。女儿谁也不敢说,当时金世子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他应该也没听见,故而女儿也不敢跟济北王爷说,也不敢跟别人说我听见了,只回来告诉父亲。我也怕吓着母亲,故连母亲也未曾说。” 林如海点点头,摸了摸她的头发,道:“爹爹知道了,这件事情,你做的很对,跟谁也不要再提起,跟你娘,跟你祖母都不要提,圆儿明白吗?” 林薇郑重的点点头:“圆儿知道了!” 林如海又抱着她,将她放回被窝里,道:“你好好睡一觉,如今已经回家了,就不用再害怕。爹爹在呢,这些个事情都有爹爹处置,你如今只乖乖的睡觉,好好长个儿,就好了。好不好?” 林薇点头:“好!”。 眼泪却又止不住流下来了,这便是亲爹,真真正正疼你的人! 林如海给她擦干了眼泪,道:“好了,睡吧,爹爹守着你,等你睡着了再走。” 林薇点点头,只觉得一身的疲倦此刻完完全全都涌上来了,很快就睡着了。林如海等着女儿睡着了,呼吸平缓下来了,才起身,掩了帐子,又轻声叮嘱了丫鬟们,这才离开。 林如海先回了书房,叫了林府的大管家,仔细吩咐了,道:“你去叫人悄悄的查,今日济北王抓住的几个人,是什么人?最后怎么处理的?尽快回来禀报!再有,明面里,过两日打发人去京兆尹府问问,那几个到底是什么人?是怎么处置的?再叫人准备一份厚礼,送去济北郡王府!” 林府大管家应下了,退下后,林如海又在书房待了好一阵子。直到贾敏处置完了家事,亲自过来叫他用饭,笑道:“老爷这是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林如海一笑,道:“不过想些公事罢了,夫人不必忧心。” 贾敏又笑道:“我听丫鬟说,你今日到哄睡了女儿,才回的书房。老爷倒果真是亲爹,知道疼闺女!只你闺女非要你去看她一回,所谓何事?我问她她都不跟我说,你们爷俩也有秘密不曾?” 林如海挑眉一笑,道:“为何不能有?你是她亲娘,我是她亲爹。我女儿要亲近她爹爹,莫非你还吃醋不曾?” 贾敏也笑了,道:“好啦,走,咱们去用饭了,母亲今日怕也饿着了。圆儿方才醒了一回,喝了口水,又睡着了,让她继续睡着吧,我让小厨房温着粥呢,她今日吓着了,让她多睡会儿。” 济北郡王府里,也有人在回报济北王,正是他先前留下处置事情的贴身近卫。 那人道:“王爷,果然是那位的人!只怕..”指了指东方,道:“要不大好!” 济北王点点头,又问道:“人换出来了吗?” 那人道:“那个领头的已换出来了,是翊坤宫的人。剩下的三个,按王爷的吩咐,留在大牢里了。应该活不过今晚。” 济北王点头道:“你今日也累了一天了,自去休息吧。” 那人转身欲告退,想了想,又道:“王爷,今日西宁王世子还有林如海的女儿,到底是否听见了什么?可需要属下..” 济北王道:“不必!金晟被他母亲宠坏了,尚不知事。林如海的闺女倒是聪明的紧,到底年纪小,是否真的听到,又是否听懂了还两说呢!即便她真是个难得的天才,小小年纪便知事,告诉了林如海知道,本王却也不怕。如今这局势,林如海又能做什么?他敢说吗?告诉谁去?等他能开口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不敢开口,这且是他一生的把柄,便是他真的想去查什么,他也不敢攀扯本王!他不但不敢,且当真知道了,还要帮着本王遮掩!” “是!”那人应了一声,便告退了。 济北王在他走后,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丝笑。 若有机会摆在了眼前,谁不想做那人上之人? 第17章 林家南下 林薇脱险第二日,林如海当值回来便在书房见林家大管事。 “老爷,已悄悄命人去查了,却没来得及,只知昨日被济北王送来了四个人,昨夜在大牢里便俱都服毒自杀死了,京兆尹都还没来得及审。今日听说京兆尹亲去给长公主赔罪了,长公主大怒,一状告到了皇上那里,京兆尹被申斥了一番,罚了三个月的薪俸,严命去追查到底。” 林如海点点头,脸色发青,却什么话也没说。 林家大管事林福,看着林如海的脸色,又轻声问道:“那老爷,明日还要明面上去京兆尹府问吗?”。 林如海点点头,道:“明日你亲自去,说话客气些!只说是那四人冲撞了府上亲戚。” 林福点头应下,林如海便叫他退下了。 林如海在书房里待到晚饭时都没出来,贾敏知他必是有事,也未去强叫他回来用饭,只吩咐厨房另做了饭菜热着,等他忙完了再吃。 林如海当日在书房并未待很晚,到点了就回了贾敏屋中歇息,只没用晚饭。贾敏也没问,体贴的做好一个妻子该做的。 林如海第二日早起了片刻,眼下有些乌青,贾敏让人准备了才煮熟的滚烫鸡蛋,剥了壳,亲自给他热敷,看消了好些,不那么显了,才换了衣裳去当值。 林薇脱险第三日,林如海正在圣上驾前当值,正喝着茶的皇帝突觉心尖一痛,茶杯失手摔在了地上。紧接着,突有东宫小监匆忙而来,连滚带爬的禀报:“皇上,太子殿下突然口吐鲜血,晕过去了!” 皇上猛地往起一站,头晕目眩,身侧太监宫女忙忙扶住,匆匆赶往东宫。 开宝九年,六月二十二日,皇太子薨,谥号“懿文”。王公及皇太子侍从、执事人员,咸应成服。内府诸人、内管领下官员等,成服。王公官员齐集丧次,咸素服,摘冠缨。皇帝素服七日,亲王以下,京内五品官员以上,咸摘冠缨,素服七日。直省官员于奉文之日咸摘冠缨素服三日。在京四十日,直省二十日,停止嫁娶音乐。 皇帝老年丧子,悲痛万分,在太子灵柩前晕过去两回。这是他的嫡长子,也是生前最得他宠爱的儿子,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不管最近几年有多少矛盾,都是他的第一个孩子,长在心尖尖上的孩子。如今一朝去了,直叫他满满都是念着他的好,孩提时的懂事,年少时的才高,初从政时的侃侃而谈,曾经多少宠爱,多少的为人父之骄傲,如今都像一把尖刀,一下一下刮在心口上,下下见血。 到皇太子下葬之后,皇帝大病了一场,老态顿生。宫中、朝里、京城都愁云惨淡,一片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直到太子丧事过后,除服了。林如海这一日,下了值,去了荣国府。 “岳父大人!小婿欲往京外任职,还望岳父大人助小婿一臂之力!” 贾代善微微一笑,递给林如海一本奏折,道:“我已料知,以你的敏锐,此时必当来寻我,你且看看吧!” 林如海接过,看了一眼,合上,真心实意道谢道:“岳父大恩,小婿不敢忘,今后力有所及之处,小婿定当竭尽所能!” 贾代善笑道:“我自是知你的为人。一家人,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我只还有几句话嘱咐你!” “岳父请讲!” “我如今年纪也大了,旧年的旧伤复发,太医已瞧过,嘱咐在家休养或还有几年阳寿,若不然,只怕就这一两年的功夫,是以我已递了告老的折子。老大将来袭爵,他的性子,日日犯错无大错,也就罢了;老二,我告老退下了,就预备上折子为他求个恩典,以他的性子,只怕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如今,只看孙子辈的吧!你大哥、二哥、这一生,原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教好,往日都在军营里,也没空管教他们,等我歇下来了,他们却已教不过来了。如今他们我也不托你,只如日后孙子辈或有一两个出息的,还需你届时拉一把。若真的我荣府孙辈也无人,便就罢了,只要他们不造反,总归倚着祖荫还有一口饭吃。如此,你便只瞧我今日如何待你,好好待我敏儿便是了!” 林如海正要开口,贾代善摆了摆手,道:“我料你此次一出京,只怕你我翁婿再无相见之日,故我今日把想说的都说完。皇上年纪渐大,如今太子去了,京中局势混乱,三皇子看似占尽先机,但他性子着实张扬了些,其余皇子也尽皆长成,最终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你只记得一条,你是皇上的臣子,一切只听皇上的吩咐!” “小婿知道了!岳父大人所言,小婿句句铭记在心!” 贾代善又道:“老林样样都好,只去的早了些。我羡慕了他一辈子,儿子争气!他却到来羡慕我儿孙满堂。只你样样都好,到底独木难支。我能预料三年、五年的事情,却不知八年、十年后又当如何?你们家的圆姐儿,我瞧着甚是聪明,本想替我两个孙儿求一求,到底时不待人,只他们没这个福分!东南西北四家,只西这一辈联姻皇家。又早早送了嫡子入京,年纪即小,又养在宫中,保两代平安却是够了。” 林如海点头:“小婿知道了!” 贾代善摸了摸胡子,道:“如此,你自去吧!走之前,让敏儿带着孩子回来一趟,我还有东西给他们!” 林如海便告辞了。 对于贾代善,林如海是真心敬服! 年少从军,功勋赫赫;不骄不躁,直至三公;该进时进,当退时退,既不冒进,亦不眷恋;帝王心腹,一生简在帝心,岂一个“能臣”可形容? 论审时度势,荣国公贾代善,当真无人能及! 林如海心道,将来若真有那一日,“力有所及之处,小婿定当竭尽所能!”,这句话却也是真心。 开宝九年十月,林如海接旨,调任杭州知府。 十日后,举家乘船南下赴任! 林薇扶着弟弟,站在船头,指着远处的岸边景色,一一讲给他听。 那日后的事情,林如海虽然没有提,皇太子薨的时候,林薇就已经明白了。 前世原著里说的义忠老亲王,猜测即为前废太子。只到底是不是,也很难定论。但如今这一世,太子不管是谁,倒是没有被废,却也一朝病逝。太子一死,圣上没了嫡子,所有的皇子便都有机会了,更别提这些皇子还都长大成人,各有自己的势力了,京中风起云涌是必然的。 此时出京,还是往江浙赴任,对于林如海这样出生世家,却人丁稀薄,没有太多臂膀助力的年轻官员来说,往自己的祖籍一带赴任,积累人脉,打下日后升迁基础,是十分有利的。 只到底来了这江南,想着原著中林家的结局,林薇却也不免惴惴。只她如今年幼,又是女孩儿,在这个世上,到底可以做些什么事情,来帮助父亲,帮助林家度过这一劫呢? 太子到底是怎么死的,谁下手的,联系那日的所闻,林薇隐隐约约是能猜到一些的。 只是眼瞧着济北王平平稳稳的继续做着他的郡王,仿佛一切都未察觉过的样子。红楼原著里也未曾说过,到底后来太上皇禅位给了哪一位?如今前有三皇子,后有诸皇子,更有济北王黄雀在后。到底鹿死谁手,眼下可真是猜不准。 只林薇暗自忖度,若她猜测的幕后黑手是对的,那三皇子如何都不可能登基了。济北王那样子,一个不到二十岁时就已在边关领军杀敌还赢了的皇子,怎么看也不会拎着这样的把柄,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只是还有其他好几位的皇子呢! 谁知里面藏着的哪一位才是真龙?! 第18章 林家嫡子 “蝶蝶!” 林薇正站在案桌前习字,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一个软绵绵、暖乎乎的小胖身子就扑过来抱住了她的腿。 林薇手腕一晃,一滴墨掉落,将好好的一帖字染上了墨团儿! “哎呀!这是最后一个字了!”身旁站立的丫鬟一脸惋惜的出声! 林薇搁下笔,转身弯腰看向做了坏了事儿的小捣蛋,刮刮他的小鼻子:“是姐姐,不是蝶蝶!小坏蛋,说吧,找姐姐做什么呀?你不是早前吵着要去祖母那里吃糕糕吗?” 林莯小朋友,乳名团哥儿的小家伙咧嘴一笑,松开抱住林薇大腿的一只小胖爪,摊开,一只已经被捏变形的米糕黏在张开的五指上。 林薇扑哧一笑:“团儿这是特意留给姐姐吃的呀?” 林莯连连点头,一张嘴,口水直滴答,小肉爪子黏着米糕抬起胳膊朝她嘴里塞:“好兹,蝶蝶兹!” 那米糕着实已经不能叫米糕了,说不定还沾了林莯的口水。 林薇笑了,低下头就着林莯的小胖爪轻轻咬了一口,吃了。然后点头道:“糕糕好吃,姐姐已经吃了。谢谢团儿的米糕,剩下的给团儿吃。” 林薇将他小胖爪上的米糕扒下来,一点点掰碎了喂给他吃,林莯边吃边笑得直眯眼。 吃完了,林薇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嘴巴,又叫丫鬟端来温水,投了帕子亲自给他擦小胖爪。 擦干净后弯腰抱起他,道:“走,姐姐带团儿去玩儿!”一面转头对丫鬟示意桌上的字帖道:“扔了吧,明儿再写就是,不过一副字!” 说完抱着林莯就出门了,一面走一面问林莯:“团儿今日想玩什么?姐姐陪你!” 林莯喜得直拍手,含含糊糊的声音传来,也不知说的是什么,隔得有些远听不太清了。 留在屋内的两个丫鬟一对视,其中一个名唤绿衣的道:“姐儿可真疼团哥儿!” 另一个唤紫苏的接口:“毕竟是亲姐弟,哪里能不疼?” 绿衣四周瞧了一眼,而后小声道:“可我听说,团哥儿可不如圆姐儿小时候聪明,这都三岁了,说话还夹舌呢!也不知道,”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这里有没有问题?说是皇上赐名儿,可比当初圆姐儿差太远了。上回许大人家的夫人来做客,她那小儿子才两岁已经说的可利索了,看起来就机灵!” 紫苏吓了一跳,忙忙四周看一眼,慌道:“快快闭嘴吧!这话你也敢说?叫圆姐儿听见能有你的好?若是叫太太或老太太听见,还不撵了你出去!” 绿衣也迅速瞧了眼四周,不以为意的撇撇嘴,小声道:“你紧张个什么?你莫非没听说?外面都说咱们太太善妒,自己年纪大了生不出来也把着老爷,不让纳妾,连个通房都不给!说老太太已是不满,正让林嬷嬷挑两个好生养的给老爷呢!” 紫苏啐她一口,小声骂她道:“死妮子,你就作死吧。外面没见识的人的瞎话你也敢乱传,太太是林府的主母,膝下养了一个哥儿一个姐儿,她自己立得稳,又得老爷敬重,娘家还是高门大户。别说老太太一贯对太太慈和满意,如今也还没怎么着呢,就是哪天真有那个意思了,你以为这姨娘、通房是好当的?” 说罢转头就走,快到门口又回头道:“你是个伶俐人儿,你父母又都是林家的管事,往日里咱俩也好,我今儿就当没听见你这话,你且自己好好想想吧,别做错了事情连累了一家子!”说完就摔帘子出去了。 留下绿衣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红,自个儿怔了片刻,才恨恨跺脚,对着帘外骂道:“你自个儿爹娘没与你一张好相貌,如今到说这话!我看你就是嫉妒我!” 却说林薇抱着林莯出门走了没几步就将他放下了,到底林莯是真胖,跟个肉团子似得,抱不了一会儿胳膊就酸,只能牵着他让他自己走。 林莯也不介意,只拉着姐姐,一只小肉爪子指向荷花池的方向,小短腿儿噔噔地向前走,一面嘴中不停的道:“叙叙~抓!” 林薇笑:“团儿想吃鱼鱼了?” 林莯连连点头:“嗯嗯,吃叙叙!”说着,还伸了胖爪子摸摸自己的肚子,仰头示意给林薇看。 把林薇看得直乐,故意蹙了眉头道:“哎呀呀,那可怎么办呢?团儿想吃鱼鱼,可莲花池里的鱼鱼都是祖母养来赏看的,我们把它抓了吃掉,祖母没有鱼鱼可以看怎么办呢?” 林莯闻言停住了脚,仰头看着林薇,也皱着小眉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小肉爪子,“丁么办?”,又仰头看向林薇。 林薇看着他,一脸遗憾地摇摇头,摊手:“姐姐也不知道怎么办!我们抓了祖母的鱼鱼,祖母就会不高兴。可要不抓鱼鱼,团儿就没有鱼鱼吃!那要怎么才能让祖母高兴呢,团儿又有鱼可以吃呢?团儿这么聪明,团儿想想办法?” 林莯睁大眼睛看着林薇,又看看自己的小肉爪,口中重复道:“团儿东明,团儿想!” 林薇就抿着唇忍笑,看着他站在那里,一直想呀想的,胖乎乎的小脸上,淡淡的小眉头皱着,眼睛就瞧着自己的小胖爪子。 忽然,他抬起头看林薇道:“祖母兹,祖母兹鱼鱼,团儿抓!”,口里说着,小肉爪子也挥动着。 林薇听了他的办法,又看他可爱的样子,险些笑出声来,口中却赞扬道:“咱们团儿真聪明!给祖母抓鱼鱼吃,祖母就不会生团儿的气是不是?那祖母疼团儿,肯定也会给团儿吃鱼鱼?是这样吗?” 林莯连连点头,脸上笑得十分高兴,口水从咧开的嘴角往下滴,打湿了他脖子上的小围兜。 林薇一面拿出帕子给他擦口水,一面又问道:“那祖母不生气了,团儿也有鱼鱼可以吃。可是祖母下次要看鱼鱼就没有了,团儿下次再想吃鱼鱼也没有了,怎么办呢?团儿这么聪明,再想想办法?” 林莯闻言又瞪大了眼睛,看了林薇一会儿,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肉爪子,好一会儿兴奋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林薇,道:“蝶蝶买,买鱼鱼,放!”。 他一手指着莲花池,一手抓着林薇的手,很高兴的仰着头看她,等她回答。 林薇这次是真的笑了,蹲下身子,亲亲他肉呼呼的小脸蛋儿,道:“好的,姐姐给圆儿买,咱们先抓鱼鱼,姐姐再让人买了鱼鱼放进莲花池子里去留着下次再抓,好不好?” 林莯乐得直点头,拉着林薇继续往莲花池里去。 如今林如海任职杭州知府,也算是一府长官。杭州这个地方又自古是繁华地,当地世家豪门、官吏商贾都不少,因此林如海公务繁忙之余,当地有头有脸的一些人情往来,官员客套,也占用了许多时间。而贾敏作为当家主母,林如海的妻子,在处理家务之余,这些事情人际往来,尤其是夫人外交,很多也都要靠她来打点。因此两人都十分忙碌。 而林老夫人如今年纪上来了,身子也算不上好,因此到了杭州后林莯大部分时候是林薇在带着。 所幸这个女儿一贯早慧,如今带着弟弟倒也很有样子,贾敏林如海加上林老夫人都颇为放心。 因此林莯也养成了习惯,每日里早起之后、晚上睡觉之前,都要先找姐姐。想去哪里玩,也要先来告知姐姐一声。 林薇平常不让林莯自己往花园子去玩,尤其不让他靠近水边,他也听话,每每想去了都要先来找林薇陪着。 两人在莲花池子边,一堆丫鬟婆子守着,拿了带杆子的网兜,隔着池子边的栏杆伸进水里去网鱼。 林莯网住了一条金色的小鲤鱼,抱着竹竿把网往回收,一个没弄好,网兜翻了,小鲤鱼啪嗒一声又落回了池子里,水花溅得老高。林莯也不恼,哈哈直乐,重新把网兜又伸回去在池子里一通搅合。 林薇站在旁边扶着他,免得他用力过猛坐到地上去了。 第19章 林老夫人之忧 林莯最后网到了一条半尺来长的鲤鱼,林薇将它交给了丫鬟,吩咐厨房中午做鱼汤吃。 丫鬟们瞧着林莯兴高采烈的样子,笑着应下了。事实上最后摆上餐桌的肯定不是这条鱼,谁都知道林薇疼弟弟,不过是逗着他玩罢了,哪家养的锦鲤真的可以下口做菜? 林薇牵着林莯一路走向祖母的院子,他这一早上捞鱼捞得起劲,眼下一脑门的汗,林薇一摸他的后背心,都有些潮。祖母的院子离的最近,故而一来请安,二来就近找地方给林莯用温水擦身子,再换身干净衣裳。 不过才进院子,就听见林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锦书迎上来,道:“圆姐儿和团哥儿来了,瞧哥儿这小脸红扑扑的,是打哪里玩了回来?” 林莯咧嘴笑着回应她,手舞足蹈的比划:“灰里,蝶蝶一起,抓叙叙,祖母兹!” “哥儿去给老太太抓鱼吃了呀?真孝顺!”锦书忙夸他,林莯更得意了,松开林薇的手,小短腿儿一路不停的奔进厅里去了,嘴里嚷嚷着:“祖母,团儿来啦~抓叙叙,给你兹!” 林薇跟着走在后面,笑得不行,一面吩咐锦书:“团儿去莲花池子里捞鱼去给祖母加餐去了,弄了这大半晌的,衣裳都有些汗湿了,劳烦姐姐去备些温水,再取一套他的衣裳。” 锦书忙忙应下了,亲自准备去了。 林薇笑着跨进厅门,见林老夫人已经抱了林莯在腿上,听着他咿咿呀呀,连笔带划的说着自己抓鱼给祖母吃的事情了,把林老夫人喜得眼睛都眯缝起来了,不住得亲他肉呼呼的小脸,连连夸他孝顺懂事儿。 林嬷嬷就站在林老夫人身旁笑看着,面前两个十五六岁的丫鬟打扮的姑娘看似正要告退,见林薇进来了连忙见礼,林薇不动声色的扫了她们一眼,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然后对着林嬷嬷笑道:“嬷嬷,这两位姐姐从前是在哪里伺候的?瞧着倒是眼生,倒似不曾在祖母这里见过?” 林嬷嬷闻言尴尬了一瞬间,侧头望了林老夫人一眼,看她正忙着逗孙子,压根儿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形,便回到林薇道:“原是我娘家里的外甥女儿,家里没人了来投奔我的,原先小怕她们不懂事儿,冲撞了主子,故留着在家里伺候我,孝顺我的。这两年见她们长大了些,越发出挑了,又知道了些规矩,故才带给老太太瞧一瞧!” 林薇又笑道:“原是如此!我说呢,她们两个长得倒比我屋里的绿衣姐姐还要出挑些!这般好相貌,我还说我原先怎么竟然都不曾留意到过” 林嬷嬷笑了笑,略有些僵硬,忙叫两个姑娘退下了。 林薇也不多话,只和林老夫人道:“祖母,团儿今日可特特去莲花池子里抓了一条半尺来长的锦鲤,要给您炖了汤喝呢,都已吩咐厨下去做了!您可有什么赏给咱们团儿呀?” 林薇一面说,一面冲林老夫人眨眨眼,林老夫人给她一逗,更是笑得前俯后仰,连连道:“有,有,你们姐弟俩都有赏!锦书啊,去把我屋里子压箱底儿的好东西都给拿出来~” 锦书端着铜盆走了进来,口中答应道:“哎!奴婢呀,就知道老太太一准听见咱们哥儿如此孝顺,定是要赏的!”一面又道:“那奴婢叫海棠来伺候哥儿擦擦身子,奴婢去将老太太的好东西搬出来。” 林老太太让她快去,另叫了海棠投了帕子,亲自给林莯脱了衣裳,擦洗身子。林莯已经折腾了大半早上了,如今热乎乎的毛巾往身上一擦,毛孔都舒服得张开了,小眼儿眯起舒服得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极似林老太太院子里养的那只懒猫咪,逗得人一屋子人都忍不住发笑。 两人在林老夫人的院子里吃过了午饭,照旧在院子外溜达了几圈消食,又陪着林老夫人歇了午觉。 老年人觉少,小孩子觉多,林薇还睡得有些似醒非醒的时候,听见林老夫人已经起身了,在碧纱橱外同林嬷嬷说话。 “要我凭良心说呢,圆儿她娘真是个好的,嫁进我们林家这么些年,打理内宅,孝顺公婆,照料海儿,如今还养下两个健康可爱的孙儿,我对她是一千、一万个的满意。” 林老夫人说着,悠悠叹了口气:“只是这人呐,总是贪心不足的,从前她怀圆姐儿的时候,我就想,哎呀,这要是个孙子,叫我立时下去陪老太爷都行啊!后来生了个女儿,那也好啊,我们老林家几代人都没见过闺女儿长啥样了,她又还年轻,只要能生,总是不愁孙子的!等到她生个了团哥儿,我真是把她当菩萨供起来都心甘情愿呐!我们老林家这几代,就是海儿小时候身子也是弱的,时不时就小病一场,可咱们圆姐儿和团哥儿,长到如今,咳嗽的时候都没几回,身子好,说话慢点、夹舌点算什么,等再大些就自然好了。看见两个孙孙儿这样健康,我真是求神拜佛都感谢不尽哟!” “可,”林老夫人话锋一转:“团哥儿再大一些,我就想,我们海儿这几年多难呐,你也都瞧见了,自从他爹去后,朝堂上,家里,都靠他一个人撑着,儿媳妇儿纵然再有心,到底是妇道人家,官场上的事情帮不了他!她娘家爹再帮衬,到底还是外姓人!俗话说,独木难成林。我儿如今如此辛苦,将来我孙子还要再经历一遭吗?我林家若再有个孙子,哪怕是个庶出,以后能帮衬着团哥儿,那我立时死了也瞑目啊!我就想再要个孙子,不管谁生的,生下来立刻记到媳妇儿名下,以后跟她亲,也能帮衬我们团儿!如今团儿也三岁了,她也再没见消息,到底是将要三十的人了,我这心吶~哎!我如今也是六十的人了,也不知道能再活几年!” “老太太您思虑的很是!太太一贯明理,又大度,团哥儿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哪有不为自己孩子考虑的理儿?您把这话跟太太一说,保管太太是愿意的!儿子甭管谁生的,以后不都是叫太太一声母亲,做团哥儿的臂膀吗?”林嬷嬷低声接道。 林老夫人没再出声,只听见深深的叹息。 林薇烦躁的在床上翻了个身,又闭着眼睛睡过去了。 祖母的考虑,在这个时代不能说是错,然而她的母亲贾敏,她也了解。饶是小时候也是读女四书长大的,到底在林家这么些年,跟林如海恩恩爱爱,身侧从未有过别人插足,她自己又儿女双全,还是林家五代以来生的最多和最早的主母,立得稳。如今这个时候,肯让人分一杯羹,让了丈夫出去才是怪事。 她母亲贾敏的性子,外表看似柔弱,骨子里是极刚强的,这事儿她心里肯定不愿意。然而她祖母,年纪大了,人就容易固执,且这事情放到这个时代的哪一家去都是说得通的,而且贾敏这嫁入林家的十几年能过得如此清净,林如海身边再没旁人,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林母慈和,不多事儿,从不过多插手他们夫妻间的事情。尤其在有了林薇,又有了林莯之后,更是从不多问。 但是,林老夫人如今年纪越发大了,身体也越发弱了,她心里难免着急,怕单传之势到了林莯身上,重复这一代林如海的压力。她疼孙子,媳妇儿自然就要靠后了。 可林薇知道,贾敏是还能生的,林黛玉还没出生呢,还有那个原著上三岁而殁的林家小弟。 况且,从林薇的角度上来说,她肯定不愿意有杂七杂八的插&进她父母之间,给原本和和睦睦的一家人造成裂痕。别说什么贾敏生于古代,读了女四书,娘家自己父亲、哥哥也都有小妾通房。这个事儿但凡是个女人,就都会真的计较的。不同的只是,是不是敢说出来,是不是敢反抗?! 林薇不想看到那一步,林家平静了十来年,她出生到如今七年了,祖母疼爱,父母娇宠,弟弟可爱,她不想看到这一切改变。 第20章 婆媳 傍晚,林如海下了衙,一路坐了轿子回府。到了他和贾敏院子里,就见贾敏带着林薇和林莯一起迎上来。 最小的林莯一见父亲回来就小短腿儿噔噔快步跑上前去,先抱住了他的腿,嘴里连声叫着“爹爹”,仰头冲着他咧嘴笑着要他抱。林薇也凑上前去,撒娇的牵着父亲的手,问好。 贾敏迎上来,半嗔的瞪了两个孩子一眼,道:“你们父亲才回来呢,且先让他擦把脸,歇上一会儿子,再撒娇不迟!” 林薇嘻嘻笑,道:“知道在娘心里,爹爹最重要,我和团儿都要靠边儿站!” 林如海听了哈哈大笑,贾敏又羞又恼,作势扬手要打她,骂道:“你如今大了到出息了,连你娘也敢编排!” 林薇一点也不怕的冲她做了个鬼脸,一手牵了林莯蹦蹦跳跳就赶紧进了屋。 林如海也上前拉住了贾敏的手,大笑道:“她又不曾说错,难道夫人心里,为夫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贾敏脸都红到了耳根子上,瞪他一眼,张了嘴低声骂道:“瞧老爷养的好闺女!你倒还跟着不正经!”,只到底没挣脱手去,任凭着林如海牵着进了门。 进了屋,贾敏先伺候林如海脱去外面的罩衫,丫鬟端了热水上来,林薇便也笑着凑上去给他拧了热毛巾,递给他擦汗。林莯就跟在林如海屁股后边转,学着帮忙,冲着丫鬟大声嚷嚷着“塔,给爹爹倒塔!” 把个林如海听得直乐,擦了脸放下毛巾后,就一把抱起他,还往上颠了几下,林莯乐得咯咯直笑。 林如海坐了上座,抱林莯坐于膝盖上,又端了茶碗喝了一口,复而放下,问林莯道:“团儿今日在家里做了些什么?可听娘和姐姐的话不曾?” 林莯听了小脑袋直点,掰着指头说给爹爹听,今日里都做了些什么,等林如海听到他说他今日抓鱼给祖母炖汤,还得了祖母的赏,笑得不得了,道:“我们团儿如今就已经知道要孝顺祖母了?” 林莯连连点头,含糊的回应道:“团儿孝迅….团儿乖!” 把林如海、贾敏都逗笑了。 林如海又问林薇今日都做了些什么,林薇讲了今日习字,读书的事情,又讲了林莯一些琐事,末了又说道:“爹爹不知,我跟团儿今日去给祖母请安,还在祖母那里看见两个极漂亮的姐姐,倒比我屋里的绿衣长得还好看些。林嬷嬷说是她外甥女儿,特特送进来给祖母瞧瞧,想来是想日后伺候祖母的。” 此话一出,林如海怔了一下,转头去看贾敏,便见贾敏神色中闪过一丝委屈,却也不看他,转了头去。 林如海想了想,对女儿笑道:“不过区区两个丫头,她们既想进来,你又瞧着好,你祖母又疼你,晚间爹爹去跟你祖母说,让她们两个过来伺候你吧!” 贾敏一怔,回头瞧了林如海一眼,林如海回她安抚的一笑,继续对林薇道:“只不过她们年纪大了,陪不了你几年,到时候是要出去配人的,只到时让你娘多赏些嫁妆,给她们挑个好人家就是了。” 贾敏闻言拿眼睛瞟了他一眼,嘴角倒是带了笑,道:“不过两幅体面些的嫁妆,我倒是出得起,只要她们安安分分的,好好伺候团儿,陪着她玩罢了!两个孩子身边的大丫头,只要肯用心伺候主子,日后我定然都不会亏待了她们!” 林薇心底暗暗一笑,这事儿吧,她想来想去,这个年代婆婆天然占了优势,贾敏是不能明面上顶撞违抗的,那绝对讨不了好。而她和团儿年纪还太小,若真的开口做什么,林老夫人也只会认为是贾敏教唆的。 而林如海不同,这事儿最终成与不成,那两个丫头到底会不会成为通房小妾,都要林如海点头的。他如不愿意,林老夫人也不能强求。但是慈母所赐,林如海也得要有个正当理由回绝,林薇就是送上来的好借口。 而成了女儿丫鬟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去伺候林如海了。在书香世家,这是绝对不可以的,传出去,一家子都没了名声。 眼瞧着贾敏眉眼带笑,跟林如海仗着她跟林莯年纪小看不懂,已经开始打眉眼官司了。林薇忙寻了个理由牵了林薇出门,贾敏在后面道:“出去就在院子门口玩一会子便罢了,就要用晚饭了!”又指了丫鬟跟过去不提。 晚间在林老夫人院子里用了晚饭后,林如海果然开口跟林老夫人提起那两个丫鬟的事情。林老夫人一怔,眼睛就朝贾敏望过去,贾敏只作不知。 林薇却一笑天真的笑道:“祖母,你便把两个姐姐给了圆儿吧,我屋里有个绿衣姐姐也长得好看,再加上这两个姐姐,便有三个啦,等下回再瞧见长得好看的姐姐,祖母您再赏我一个,那我就凑足四个大丫头了。” 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女儿,又一贯疼爱的,林老夫人听了也略觉好笑,道:“你却要长得那么好看的丫鬟做什么?” 林薇理直气壮道:“这样我日后去别人家里,别人一看咱们家的丫头都如此好看,可不是给我长脸吗?要都歪瓜裂枣,或者长相平庸,我多没面子呀!前日里,许大人家的那位大姐姐,身边就跟了两个可漂亮的丫鬟,说是以后出门子也带走呢!” 林老夫人闻言没说话,林薇不懂,她却是明白许大人的长女已然豆蔻之龄,正在说人家,她身侧的漂亮丫鬟,必然是给未来姑爷准备的通房了! 这么一想,倒也想起当日她陪嫁到林家时候的几个丫鬟,如今也只剩林嬷嬷一个罢了。 这么一想,未免有些意兴阑珊,倒也没追究儿子跟媳妇对纳妾之事的隐隐反对。 她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她的孙女将来也要嫁到别人家去,罢了罢了!何苦招惹得儿子媳妇都不待见。 这么一想,林老夫人倒是应下了,对林薇道:“你即喜欢,明日就要林嬷嬷领来给你见见,你觉得好便留下伺候你。只一条,等她们大了,还是让你母亲送她们出去配人吧,等哪天你到了出门子的时候了,祖母再给你挑好的!” 林薇只做没听懂她后面的话,连连点头,一副心愿达成的开心样子。 只心里头琢磨着,这第一步算是成了,后面的还需再接再厉,得从源头上打消祖母的念头才是,不然今日少了两个丫头,明日指不定来了个良家女也未可知! 不管林嬷嬷怎么想,第二日,果然领了先前见过的那两个丫鬟来见林薇。 林薇也依旧一副很开心,对她们很感兴趣的样子,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 而后吩咐绿衣跟紫苏,道:“你们领这两位姐姐去歇着吧,给她们安排个好点的房间,再拨两个小丫头与她们。这两位姐姐长得极好,是祖母特意赐给我的,如今便领了大丫鬟的例。” 绿衣与紫苏应“是”。 林薇坐在塌上,居高临下地瞧着她们四个。紫苏尚好,脸色和眼中皆是平静,绿衣却满眼的愤恨几乎要遮不住。 而新赐来的两个丫头也满眼不甘,只到了这个地步,她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林薇看了只觉得好笑,她毕竟两辈子加起来的年纪,够这两个丫鬟加起来还有得多,那一闪而过的,名为野心的东西真是再熟悉不过。 第21章 设套 “姐儿,这是今早刚送来的虎跑泉的水,烧开了泡的上好的龙井!” 林薇才刚起床,正在梳妆台前坐着,由着云蕊给她梳头发。云芯便捧着新泡的热茶上来了。 林薇瞧了一眼,示意云芯喂给她喝,口中笑道:“云芯姐姐你喂我尝一口。我正梳着头呢,可没法子动弹。” 云芯便温柔的应了一声,喂给林薇,林薇抿了一口道:“云芯姐姐手艺不错,到比绿衣往日泡的更好些!” 云芯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口中却谦虚道:“当不得姐儿夸奖,往日里常听姑妈说,太太才是泡的一手好茶呢!” 林薇闻言心中冷笑,心气儿到高,一个丫鬟竟敢跟当家主母比。 只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笑语盈盈道:“我也听祖母说过,林嬷嬷往日里还烧的一手好菜,做得几样好点心,却不知两位姐姐学过没有? 正在给她梳头的云蕊笑道:“我妹妹泡茶在行,烧菜却是普通。姐儿若是想吃,我倒是能露一手,姐儿尝尝比起我姑妈的手艺又如何?”。 林薇笑道:“那倒好,午间用饭时你便去烧了来试试。” 正说着,绿衣捧了一碟子板栗进来,笑道:“姐儿尝尝,我爹才叫外面的人送进来的,正新鲜呢,刚煮好。” 林薇眼睛一亮,她倒是真喜欢吃板栗。捻了一颗,正要剥开,云芯赶忙接过,道:“姐儿,刚煮熟的栗子烫的很,奴婢给您剥开。” 说着便拿帕子垫着,给林薇剥栗子,绿衣两手捧着碟子,撤不开手去,眼中却直冒火,口中冷笑道:“云芯、云蕊两位姐姐不但长得好,做事儿也伶俐,瞧这厨娘、粗使丫鬟的活儿也做得顺手,怪道一来就能把咱们姐儿哄得开心呢。如此这般的人才,可不是一个顶两个,两个顶四个使唤么,到底是老太太疼咱们姐儿,也舍得把两位姐姐这般的人才送到咱们丽景轩来。” 林薇一听,险些笑出来,好歹忍住了,只觉得绿衣这丫头,嘴快也有嘴快的好处,有些时候捅起刀子来也倒是真好使。 云蕊、云芯两个果然脸色难看起来,到底是林嬷嬷调&教了许久的,云蕊先缓过来,轻声细语道:“绿衣姐姐说的哪里话,咱们这些子人,可不都是一样?若为了伺候主子,多学那么几样也是应该的,难道倒是叫我们进来做使唤人的副小姐的?只说话不会干活儿?那不跟养只八哥儿一样了吗?” 林薇听着她们一来一往,心中暗笑。 到底二对一,绿衣还是落了下风,恨恨出去寻紫苏去了。 林莯还没起床,紫苏正在厨房给他准备他爱吃的鸡肉粥做早餐。见绿衣气冲冲而来,张口就抱怨道:“也不知姐儿怎么想的,虽说是年幼刚满了七岁,也到底是个主子,如今倒叫那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村姑给哄住了。” 紫苏也不看她,自顾自看着炉子上熬的粥,没理会她。绿衣见状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道:“喂,跟你说话呢。你就眼睁睁看着那两个贱丫头把你都排挤得都只能来厨房看火了?你别忘了,你可也是太太赐给姐儿的大丫头呢!” 紫苏看了她一眼,道:“姐儿既叫我看顾着团哥儿的吃食,我自然得上心。不过都是丫头,做的也都是本分,有什么排挤不排挤的?” 绿衣大大的翻了一个白眼,嫌弃道:“就你这种人,一辈子都混不出头,我当初是怎么跟你混到一起当差的,我是真想不过!”说着,甩袖就走了。 紫苏扫了她背影一眼,没说话,继续看着炉子上的火。旁边跟着的一个三等小丫头倒是不忿,为她抱不平,道:“姐姐如何不理会她两句?不过仗着她爹是老爷的奶兄弟,到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紫苏抿唇笑了一笑,道:“你不必为我抱不平,你只需记得,咱们是丫鬟,就要守丫鬟的本份。姐儿既然吩咐我照料好团哥儿的吃食,看好了他不能一个人去水池子边、假山上玩耍,你我只需好好照着做就是了。至于其他的,主子就是主子,主子的想法不需要我们做奴婢的多操闲心!” 那丫鬟不过□□岁的样子,到没太听懂,只是问道:“姐姐说的话我没太听明白。” 紫苏笑道:“你只管听我的,看顾好团哥儿的吃食,别叫其他人沾手也就行了。多的,等你到了我这么大,自然就懂了。” 那丫鬟怔怔点头,然后想到什么,又叹道:“到底是小姐和奴婢的不同,前日里绿衣姐姐收拾姐儿的小书房,叫了我帮忙,看见姐儿写了好多张的大字,我一个也不认识。” 紫苏瞧了她一眼,而后低声笑道:“姐儿是林府的小姐,家学渊源,又自幼早慧,跟着老太太、太太长大的,老爷也常教导她,自然不是我们这样的奴婢丫鬟可比的!你只需记得她是主子,她吩咐你的事情你一定要办好了!姐儿的脾性,将来总不会无缘无故叫你没了下场。” 她说着,便想起了云蕊、云芯两个人到丽景轩的那晚,林薇单独问她的话。 那日不过刚吃完晚饭,林薇打发了她和绿衣安排云蕊、云芯两个住下,而后吩咐绿衣去歇息,晚上紫苏当值。 待洗漱完毕,林薇叫小丫鬟都下去了,自己穿着中衣坐在床上,笑着问紫苏道:“紫苏姐姐,我听闻你还有个弟弟,今年多大了?” 紫苏回道:“回姐儿的话,家中小弟今年十二岁了。” “如今在哪里当差?” “回姐儿,我弟弟如今跟着我爹妈都在太太的庄子里,还未有差事。” 林薇笑道:“那你和你弟弟都是我娘嫁到林家以后才出生的?” “回姐儿的话,是的。奴婢的爹娘都不是贾家家生子,原是逃难卖了身,后来刚成亲就被打发做了太太的陪嫁,才到了林家,给太太守着庄子。” 林薇笑问道:“你爹娘原来既不是家生子,那你如今是想你弟弟放出去,还是想来日让他也进府来寻个差事?” 紫苏一怔,瞧着烛光下不过七岁的小女孩笑意盈盈的看着她,等着她回答的样子,莫名有些心惊。她知道圆姐儿一贯早慧,但她不知道此时圆姐儿是否真的早慧到,能给她传达了这样一个意思?她爹娘多年的心愿! 她怔了好半晌,林薇却也没有催促,只听紫苏好一会儿后才低声回答道:“奴婢不知道。我爹说,一日为奴,子孙代代皆为奴!如…如能。”她到底没能说下去,即已为奴为婢,主子没有恩典,当奴婢的若一心想着出去,也形同二心。 却见七岁的小女孩儿笑了笑,满不在乎的接道:“若能放出去为平民,自然应该努力试一试的,不为自己也当为子孙后代!” 紫苏闻言腿一软,顺势就跪下来,闭眼磕头道:“求姐儿成全,若能让弟弟为平民,奴婢,奴婢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终身不嫁,伺候小姐!” 林薇笑了笑,道:“我自然可以答应你,而且你应该知道,这于我不过小事一桩!甚至明日,我就能将你弟弟的卖身契要过来。我也不用你终身不嫁的伺候我,到了年纪,自然放你出去。只是在我出门子之前,你和你们一家子,需得帮我办些事情。” 紫苏跪在地上抬头望着她,只觉恐惧,那不过七岁的面孔下,熠熠生辉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混不似七岁孩童该有的懵懂。只这个承诺太有诱惑力了,她不由自主的就点头应下了。 “但凭小姐吩咐,奴婢一家…都听小姐的!” 林薇笑道:“你记着我今日说的话,从今日开始,你和你们一家子,是只属于我的下人,我吩咐的事情一定要办好,而且,只许,对我一个人汇报,不得告诉任何人知道,包括我爹娘,听明白了吗?” “奴婢..明白了!” 林薇点点头,道:“记着你今日的话,到我出门子的那日,你们一家四口的卖身契都交给你!” “奴婢..奴婢谢小姐!”紫苏伏在地上,给林薇深深磕了一个头。 林薇道:“过几日,让你弟弟进来给我瞧瞧,我有事情吩咐他!行了,熄灯,睡吧!” 紫苏想着,那一晚的种种。只觉得,大约这世上真有人生而知之,一万个人也不能及,不然何以甘罗十二岁为相?! 到了午间,林薇带着林莯去林老夫人院子里用午饭,云蕊果真露了一手,烧了一味上好的牛肉。 林莯年纪小,牛肉肉质粗,不比鸡肉、鱼肉,林薇也不敢叫他多吃,只拿蛋羹哄他吃了大半碗的饭。 吃不到嘴的才是最香的!林莯眼巴巴的望着那红烧牛肉,吃一口紫苏喂的饭,瞅一眼那牛肉,再瞧一眼林薇,如此几回,到把林老夫人逗得哈哈笑,叫了林嬷嬷说晚上给做道牛肉羹,剁得碎碎的,再给林莯吃,如此这般林莯才高兴了。 云蕊的手艺确实不错,牛肉也是林薇喜欢的,倒是用了好些,林老夫人见孙女喜欢,命人赏了云蕊一副头面,叫明日还做了来吃。 谁知并没有等到晚上,到了傍晚,林薇就吐了一回。 第22章 鹬蚌相争 林薇自幼身子好,极少生病,这样突然吐了,吓得林老夫人和贾敏忙忙的请了大夫来。 “小姐这是吃了相克的东西了!”那大夫查看了林薇的呕吐物,说道。 “什么相克了?”贾敏和林老夫人这样后院当过家的第一时间就阴谋论了。 大夫道:“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是板栗和牛肉有些相克,姐儿吃了不少,她女孩子家家的,年纪又小,肠胃也弱,反应就大了些,容易呕吐!若是体质好的人,原也不会有什么。” 林薇看着有些蔫儿,小脸发白,窝在贾敏怀里,林老夫人瞧得极为心疼,难免迁怒,便问是谁给姐儿吃了板栗。 云芯道:“原是早间绿衣姐姐拿了板栗来,说是她爹让庄子上新送来的,姐儿吃了几个。” 林老夫人便命人拿了绿衣过来回话,绿衣被两个粗使婆子压了来,刚到就跪地喊冤道:“老太太、太太,奴婢冤枉,奴婢原是看早间庄子里送来的板栗新鲜,特特煮熟了才端来给姐儿吃的,也并没叫姐儿多吃,奴婢并不知道云芯、云蕊两位姐姐明知道姐儿吃了板栗,午间还给姐儿做红烧牛肉吃呀!” 云芯、云蕊闻言也忙跪倒,云蕊道:“老太太,太太,奴婢是做了红烧牛肉,原也是不知道这两样一起吃会相克,求老太太、太太饶恕。只奴婢有一事不明,大夫说,板栗牛肉这两样一起吃会相克,但体质好的人原也不会有什么。咱们家姐儿我听姑妈说,一贯身子好得很,如何今日也并不见吃了许多,就反倒吐了呢?若真是因为相克吐了,奴婢挨罚挨骂都是伺候不周,该当的。若是有人心思叵测,故意害了姐儿遭罪,只为嫁祸,今日若不能查出来,来日姐儿岂不还是会受罪?” 林嬷嬷闻言也站出来道:“老太太,我这两个外甥女虽说愚钝了些,心思却是好的,打小我看着长大的。如今她说的也有理,莫不如查一查,若真有人作祟,早抓了早好!若是只是凑巧,是这三个丫头都愚钝,一起办了错事儿,当罚的要罚,却也求个心安?” 林薇抬头看了紫苏一眼,紫苏上前道:“老太太,太太,容奴婢插一句嘴。奴婢也是太太特意赐下伺候姐儿的,如今姐儿遭罪,奴婢也有不查之过。今日大夫既然来了,莫不如我把姐儿今日用过的东西,若还有剩下的都拿来,给大夫好好瞧瞧可有其他的不妥当?日后奴婢们也好精心,再不叫姐儿被吃食冲撞了!” 林老夫人和贾敏听了,都说好,忙叫她去拿。 等东西来了,大夫瞧了眼那碟子板栗,又瞅了瞅其他的东西,默然了半晌。林老夫人和贾敏都是世家出身,多少年后院里过来的,只一瞧大夫神色便知道有问题。 果然,说是下了些叫人腹泻的东西在板栗上头,只姐儿因先吃了板栗,后又吃了牛肉冲撞了,倒是先发作起来全都吐出来了,如今已不妨事了,只开副养胃的帖子喝两剂,吃几日清淡的便罢了。 林老夫人又赶紧叫他给林莯也瞧瞧,林莯倒是没事,他这个年纪,板栗、牛肉都还不敢叫他吃。 大夫又道,孩子尚小,吃食要特别精心。牛肉板栗等物,大人吃一些还不打紧,但小孩子体质弱,多少东西大人吃得小孩子吃不得,便是林薇这个年纪,也要少吃。贾敏忙叫丫鬟都记下,又请教大夫还有哪些东西相克。 待问完,大夫一走,林老夫人坐在大厅里,脸色沉得要吃人。贾敏也叫了奶娘抱了林莯下去,自己在一旁坐着,脸色也极为难看。林薇则歇在林老夫人的碧纱橱里等着丫鬟熬药。 林家数代单传,子嗣有多贵重就不必说了,纵然林薇是个姐儿也是自幼娇宠大的。如今到有丫鬟敢对她下手,来日岂不是就敢对林莯下手了? 绿衣此时有些懵了,抖得跟筛糠一样,被两个粗使婆子压着,伏倒在地大哭道:“老太太,太太,奴婢是被冤枉的。奴婢绝对不曾给姐儿下药,板栗都是新鲜煮了来的,奴婢自己也吃了的,如何会有问题?” 林老夫人脸色沉如水,冷冷道:“不是你,那是谁?药是自己跑了板栗上去的?” 绿衣连连磕头,涕泪横流顾不上擦,哭道:“一定是有人要陷害我,看我得姐儿心意,故而针对我。” 贾敏为人母的,拿林薇林莯当她的命根子一般,此刻恨得不行,闻言怒道:“那你倒是说说,谁陷害你?谁敢陷害你?” 绿衣连连磕头,眼角突然瞅见云芯、云蕊的衣裳,抬头便指着她们喊道:“就是她们俩,太太,是云芯云蕊陷害奴婢。早间明明见了奴婢拿了板栗给姐儿吃,她们中午便做了牛肉。这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如今又往板栗上撒了药,到来陷害我!” 云芯、云蕊两个丫头也扑通跪在地上,嘴里大喊冤枉,林嬷嬷怕被牵连,也忙忙在一旁叫老夫人明察。 贾敏一禀,眼睛立刻就朝那两个丫头扫去。宫里老太后大寿,她要准备进上的礼物,这几日本就忙碌。再者两个丫鬟是林老太太刚给了林薇的,她虽然心里膈应,有心动手料理了,到底不好马上就出手,原预备再等几日的,如今….. 贾敏道:“老太太,我这个做娘的,眼瞅着女儿被人下了手,这心里…..”她拿了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如今却要好好查上一查,我的心肝子可不能叫这起子小人害了去!” 林老夫人当家理事了几十年,原也是手段利索的人,如今涉及孙女儿,自然慎重,点头道:“命人好好查一查,尤其是圆儿和团儿的屋子里。我就坐在这里等着,叫了大管事带人去查。” 云蕊、云芯一听有些心慌,眼睛忙不溜的朝林嬷嬷看去,林嬷嬷想张嘴,贾敏道:“你们三个都不必喊冤,等大管家查了回来,自然有个说法!现在谁还多嘴,自然就是心虚!” 林嬷嬷只得闭嘴,没过一刻钟,林家大管事匆匆来回话,脸色颇有些奇异,先是请示命多余的人都退下。 林老夫人和贾敏见他脸色不同,就应下了,只留了犯事的三个丫头和林嬷嬷,其余都叫退下了。 林老夫人这才问道:“查见什么了?”,贾敏也问。 林家大管事林福斟酌了一番,脸上也有些尴尬之色,回道:“回老太太,太太的话,在绿衣这丫头的房里搜出一包泻药来。另外这两个丫头”,林福顿了一顿,道:“搜出来一些不入流的东西,说出来未免脏了老太太、太太的耳朵。只这两个丫头万不能留在小姐身边了!” 林福一说完,林老夫人和贾敏就反应过来是什么样的东西了,她们看向云芯、云蕊这两个丫头的眼神立刻就跟看死人一眼。 林嬷嬷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冲上前去狠狠了甩了两个丫头几巴掌,将她们打到在地,然后跪下就对林老夫人道:“老太太,都是奴婢教导不严,令这两个丫头做出如此丢人现眼的事情,老太太便是发卖了她们,奴婢也绝无二话!” 那两个丫头从林福开口就已经软到在地,嘴角也被林嬷嬷几巴掌扇出了血。此刻一听见林嬷嬷说的话,云蕊趴在地上哭着求道:“姑妈,姑妈,救我们,老太太,太太,我们再也不敢了。 林嬷嬷骂道:“你还有脸求我,往日里我都是怎么教导于你们的,今日倒做出这等事情来,我没有你们这样的外甥女儿!” 一旁绿衣也哭说冤枉,房里的泻药并不是她的,是被陷害的,此时却没人理会她了。 云芯此时却是见了林老夫人和贾敏的神色,心知今日是躲不过去了,又觉自己姑妈翻脸不认人,出了事儿就将罪过全推给她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嘶声喊道:“姑妈这时候到撇的清,我跟姐姐不过是两个刚到了年纪的黄花闺女,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来的春宫画儿,逍遥丸子,还不都是姑妈给的,让我们借机用在老爷身上,如今姑妈倒是推得干净!” 林老夫人到底嫁入了林家几十年,又何尝少见了想爬床的丫头,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这一辈子,除了子嗣上头少了些,何尝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过?当日云芯、云蕊这两个丫头给了林薇,心里本就觉得不妥当,但到底是林嬷嬷的外甥女,心想应当不敢闹什么幺蛾子,如今怕是觉得圆儿横插了一手挡了她们的青云路,到敢把手伸到她孙女头上了。 她本就已气得不行,如今再一听云芯喊叫,忙厌恶地命“堵了嘴,拉出去发卖!”。又狠狠瞪向林嬷嬷,道:“我一向待你不薄,你竟然有脸做出如此事情来!我说呢,你怎么倒是一径的在我耳边念叨着海儿子嗣太少!”说完也不管林嬷嬷如何叫冤、如何求饶,只命将她一家子都捆起来,一起发卖。 对于绿衣,林老夫人也没手软,也懒得再审问,也不管她是不是真冤枉,直接连着她一家子都赶去了下头的庄子里,再不许回来。 林薇听紫苏偷偷来禀报的时候,只是唇角弯了弯,没说话。 林嬷嬷撺掇林老夫人的事情她早就知道,贾敏也知道,只是她是林老夫人的陪房,一直不好动她罢了。那两个丫头她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引得林如海要了来给她的,自然是想着一并解决了顺手拉林嬷嬷下台。 她祖母这辈子,最上心的莫过于林家子嗣,然而未来还没出生的子嗣怎么能跟已经在眼前的孙子、孙女比? 林嬷嬷能借这一点说动她祖母给父亲纳妾,她自然也能借这一点永远打消祖母的念头。 且瞧着吧,这事儿还没完呢,她还有后招等着从根子上解决这个问题! 林薇笑着对紫苏说:“我明日闲的很,你叫了你兄弟来,我瞧瞧!” 第23章 贾宝玉来了 林嬷嬷到底是林老夫人的最后一个陪房,自小一同长大,陪伴她经历了少女的时光,新嫁的少妇,也陪伴她在求子的十来年里艰难走过,更在她失去丈夫寡居之后陪着闲话、陪着解闷,熬过每个夜晚和黎明。 林嬷嬷之于她,早已不是简单的主仆之情了,只如今,这最后一个竟落得如此下场,被她亲手发卖。还是犯的如此罪过,让出身书香之家的林老太太都羞于提及。她如今年纪也大了,别人都抱曾孙的年纪了,皱纹已爬了满脸,两鬓花白,往日里身子也算不得很好,再被这样一刺激,第二日便病倒了。 林薇站在那一张已有四十来年历史的雕花拔步床外,瞧着祖母每日里大部分时间都昏沉沉的卧于锦被之中,醒了也病恹恹的吃不了几口饭,心里难受极了。只有些事情,到底不得不做,而且也已后悔不得了。因此她便每日里抽出许多时间来陪伴祖母,给她讲书里看到的新典故,给她讲林莯日间里的趣事,希望能让她心情好一点,早日能康复。 因着林莯年幼,林老夫人怕过了病气给他,便不许林薇带他过来。最开始连林薇也不让来的,只林薇到底大些,非要来,林老夫人心底晓得孙女孝顺,最后犟不过她便也依了,这确实让她心里舒缓多了。 只是春已去,夏又来,林府的莲花池子都开了满池的荷花,林老夫人的身子仍是好一阵歹一阵的。 这日,林薇倚着凉亭瞧着莲花池,一眼望去碧裙冉冉,粉白的荷亭亭玉立如少女。林莯在下人的看护下用细长的竹竿绑了铁钩子去勾池中的荷花,一阵微风拂过,荷叶彼此拥挤着,有些叶片被压得沾了水波,竹竿一移开,荷杆一弹,荷叶上水珠兜头弹了林莯满脸,骨碌碌顺着头发、眉毛、和粉白小胖脸,大半滑进了脖子里去。 林薇看得噗嗤一笑,林莯也不恼,仰着头让旁边的丫鬟手忙脚乱的给他擦脸,擦脖子。擦完复又拿着他的竹竿伸回池子里倒腾。 林薇瞧着瞧着就发起呆来,那日泻药其实并不是她叫人放的,她做的最多的不过是夸云芯姐妹而贬绿衣,挑起她们的矛盾。绿衣的性子到底是忍不了的,从外头弄了并不是很烈性的泻药不过是为了找机会陷害云芯两姐妹,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人倒打一耙了。 到底是林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云芯两个早已察觉,故趁着这日她送板栗的机会特意自夸献艺做了道牛肉,那头便买通了丽景轩的粗使丫鬟将没吃完的板栗上头撒了绿衣藏着的泻药。她刻意挑在了林老夫人的院子里下厨做牛肉,不过是为了撇清干系罢了。 然后板栗被牛肉一冲,林薇又跟着装模作样了一回,云蕊便迫不及待祸水东引,要求查那板栗,岂料贾敏会借机叫了林福家的将整个丽景轩都查了一遍。 林薇相信,即便云芯她们房里没有别的东西,贾敏叫林福家的去都能搜出来,何况这姐妹俩本就是冲着林如海来的,有这些东西再正常不过了,林薇也早已让紫苏查清楚了,不然也不会这样配合。 “蝶蝶!看~”林薇正想着,奶声奶气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 林薇一转头,林莯手上正拿着一枝还沾着水珠的鲜嫩莲蓬,嫩绿的,莲子都还没长成,不过几个细小的孔洞,冒着几颗莲米尖头。 “这个时节就有莲蓬了?”林薇刚开口,那头紫苏便沿着花园子款款走近:“姑娘,京里荣国府来人了,太太让您和大爷去一趟呢!” 等天气凉快了,林莯就要开始进学了,林如海和贾敏如今也越发忙碌不得空教导林薇,便也预备请个女先生教导琴棋书画、女红、女四书之类的,等林莯老师来了,每日林薇也能一起去听林莯先生讲课,也知些历史天文,经济文章,省的以后眼界就只在后院转悠。 要林薇说,她是十分赞成林如海和贾敏此举的,她当然愿意所学些东西,就是如今贾敏和林如海得空教导她,也不止是学些琴棋书画的,林如海也会给她讲些杂书,历史、人物。 预备给林莯请的那位先生年纪很大了,是个头发花白的告老进士,家境一般,考中的时候年纪就不小了,也没什么深厚背景,做过几年穷地方的知县,被上峰暗示压榨些百姓,上缴些贿赂,几次不从,便被诬告。林如海帮了他一把,索*过之后就告老退下来了。 如今这爷爷辈的人,也教教林薇倒也没什么忌讳。既预备进学,家里下人的称呼便要改了,如今改口叫姑娘,大爷。 林薇在心里暗笑,林如海和贾敏也是想要再来个二爷的。 林薇听说贾府来人,贾敏叫他们,便领着林莯整理了下衣裳,一路摇摇摆摆的往前面去了。 如今贾代善尚在,贾家正是鼎盛,林如海得贾代善关照,两人也常交流京中、江南一些讯息。贾敏又是贾代善夫妻俩最宠爱的老来女,两家关系极亲近,往来书信不少,贾代善和贾母更没少往林家送东西。 贾代善极其喜欢林薇,原来在京城里住着,林薇每回去贾府时,只要他在家,便时常要抱一抱,如今出了京城,每回送来林家的东西里,必有贾代善指定给林薇的。因此林薇对贾家这个时候来人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只当是外祖父又有东西给她呢。 “啊?” 林薇惊讶极了,没想到一进贾敏院子就听到了这么个大消息:“贾府二奶奶又有了!” 贾家现在的二奶奶,不就是她舅舅贾政对的老婆?这是,贾宝玉来了? 时间不太对呀?原著里不是说贾元春还在家时教导贾宝玉念书,不过三岁的年纪已识得千余字在腹内了?林黛玉六岁丧母入贾府,那时候贾元春早已入宫了。那也就是说在贾宝玉四五岁这个年纪,贾元春就入宫了。 而贾元春与林薇同岁,林薇今年七岁,贾宝玉已来了,等贾宝玉四五岁,难不成贾元春十三四岁就入宫?那也太虐待祖国花朵了,要知道她当初进宫是做伺候人的女官,俗称高级宫女的那种啊? 林薇转眼就没空想这个了,只在心里兴奋地道:那岂不是就是说,贾宝玉来了,林妹妹还会远吗? 林薇一笑,后招可以使出来了,祖母的病会好的! 这日,连下了几场雨后,天气凉快了许多,林薇从莲花池子里折了一支带露的荷花,用一支羊脂玉瓶装了,捧着去给祖母看。 林薇生的好,她的容貌承袭了父母各自的优点,如今又渐渐大了,幼时圆润的体型也瘦下来,个子较同龄的女孩儿都高。今日又穿了一身豆绿色比甲外罩,配了月白色阮烟罗的长裙,裙角上绣了几簇鹅黄色棣棠。梳着双丫髻,乌鸦鸦的发丝以豆绿同色的绸带扎着,又坠了了两朵棣棠在上头。一双素白小手托了那玉瓶荷花,笑意盈盈从莲花池子那头走过来,摇摇的进了屋。 林老夫人一见了便极喜欢,笑言:“还是我们圆儿生的好,这远远的捧着玉瓶荷花来,倒像是观音大士座下龙女!” 林薇笑嘻嘻的将这荷花给祖母看了一会子,便指挥这丫鬟将瓶子放到了雕花窗棂旁的红木架子上,笑道:“龙女自然是捧着羊脂玉净瓶来侍奉菩萨的!” 四周的丫鬟也纷纷附和,林老夫人笑道:“到底是我们圆儿嘴甜,会哄人。” 林薇便笑着挽着她的胳膊撒娇:“祖母,那圆儿嘴儿这么甜,您可能许我一桩事情?” 林老夫人顿时乐了:“瞧瞧,原是在这儿等着我呢,说吧,什么事情?只要祖母能办到,都答允!” “祖母,那我可说了。从进了五月,这都热了快一整个夏天了,如今好歹下了几场雨凉快些,又您身子也好起来了,莫不如我们去寺庙里转转,也拜拜菩萨烧几柱清香,求她老人家保佑家宅平安,家人康泰?也让咱们团儿放放风,如今整日里就学着捣蛋,昨儿就把莲花池子里一小半儿的花儿都快折下来了,半个池子都光秃秃就剩绿了。他这么能闹腾,精力旺盛极了,孙女儿都快看不住他了!” 这话说得林老夫人一笑,她就爱听孙子调皮捣蛋精力好,男孩儿身体健康才会如此。于是道:“你爹不是说要给他请先生,要开始念书了?” 林薇笑道:“父亲如今公务繁忙,不然父亲自己就是探花郎,哪里用得着别人教。不过我听父亲说了,他倒是寻着位好先生,也是进士出身,前些日子辞了官,正在苏杭一带观山水,父亲已命人修书去请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林老夫人道:“你父亲如今就你弟弟一个儿子,行不行都得给他找个好老师。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可不能叫人耽误了。” 林薇笑了笑,心知祖母还是记挂着林家子嗣的事情,只出了林嬷嬷一事,短时间内都不好开口罢了。因此,笑着回道:“祖母还不知道父亲的,最是疼团儿不过了。父亲自己又是探花郎,学问是没得说,全天下也只状元、榜眼能比一比罢了,以他的眼光,如何能不给自己儿子找个好老师。” 话没说完,头上便被敲了一下,一个声音道:“如何叫只状元、榜眼能比一比?考试自然是比拼才气,却也需运气,你以为天下间除了状元、榜眼、探花就没有人才了不成?” 林薇一回头,笑道:“父亲下衙了?怎么倒一回来便敲女儿头,若是敲笨了,人家岂不说堂堂探花郎,竟生了如此愚笨的女儿?” 林如海作势瞪她:“你越大嘴巴倒越伶俐!” 林薇也不怕,嘻嘻一笑,道:“我自然知道天下才子多,只在女儿心里,自然谁也比不过父亲厉害!” 这话说得林老夫人和林如海都笑了,林如海道:“你如今不但嘴巴伶俐了些,这拍马屁哄你爹的功夫也大有长进!” 林薇挽着祖母咯咯笑,而后道:“女儿正跟祖母说,明日去给菩萨上香呢,也叫祖母走动走动,散散心,可在家里憋了这些时日了,夏天都要过完了。” 林如海点头道:“是该走动走动,只明日我要上衙门,叫林福多带些人,护送你们去,叫你母亲也一起,这些日子,她也劳累。还有团儿,过些日子便不能混玩要念书了,且让他再出去撒野一回吧!” 林薇笑着应下,又道:“谢谢爹爹,女儿回来给爹带六味斋最好吃的糕点!” 林如海瞪她一眼:“你只以为你爹也跟你一样嘴馋不成?” 林薇撅嘴,挽着祖母撒娇:“祖母你看看爹爹,我说给爹他带吃的,他还编排我嘴馋。哪有这样的,人家孝顺还错了不成?” 林老夫人哈哈笑着拍拍她的手:“那咱们就不给你爹带了,叫他说我们圆儿坏话!” 到底是一家子女眷出行,第二日,林老夫人,贾敏,带着林薇林莯姐弟俩,还是去了城郊的一座只有比丘尼的禅院,名为静水禅寺,在灵隐山上,离灵隐寺也不远,正是杭州城里许多大户人家的女眷上香的地方,香火极其旺盛,据说许愿也十分灵验。 林薇一行人走走停停,沿路顺道观看风景,要说杭州,林薇前世常住过的地方,对西湖一带算是很熟悉,灵隐寺也不止去过一回。对这个只有比丘尼的禅院倒是没啥印象,许是后世的战火中毁了,又或者不同的时空本身同地点人物事物也会不同。 不过这并没什么可念叨或遗憾的,到底如今家人在侧,父母宠爱,已经很幸福了。 静水禅院如其名,隐藏在一片清幽竹深处,灰墙黑瓦,鸟驻蝉鸣,缕缕青烟不时从墙内缓缓散出来,颇有一股远离尘世的幽静深意。 禅院里的主持年纪已经很大了,等闲不见客,她的大弟子一位名圆惠的师太接待了林薇一行人。那师太不过四十来岁的样子,面貌慈善,嘴巴也会说,见了林莯就说哥儿生得好相貌,来日必将出将入相! 任谁家孩子给这样夸了,能不讨人父母长辈的欢喜?何况林家如今就这么一个儿子,林老夫人和贾敏自然高兴,一高兴了手头就大方。两位都是不缺钱的主儿,倒给寺里添了许多香油钱。 林薇暗笑,这也是一句值千金,不过到底不是皇帝,所以这金只是铜钱了。一句话一千个铜钱。 那师太先亲自领了林老夫人并贾敏去给菩萨上香,贾敏让丫鬟拉着林薇和林莯,也跟着给菩萨磕头,尤其是林莯,小手合拢,跪在蒲团上,肉呼呼的趴着,可爱极了。 上了香,拜了菩萨,林莯和林薇都说要在庙里转转,林老夫人年纪大了不想走了,便叫贾敏领了她们去,自己由师太引着去禅房喝茶。 贾敏领着两个孩子一走,林老夫人便命丫鬟守住了禅室的门,问那圆惠师太道:“今日来,原是有事,想请师太算一卦。” 那师太笑问:“老夫人有何求?” 林老夫人道:“我林家子嗣不丰,如今只有一个孙子并一个孙女儿罢了。想请师太算一卦,看我命里还有没有其他的孙子。” 圆惠师太闻言笑了笑,倒也不推辞,便命了小尼姑拿了东西来摇卦,却是得了第四十二卦:风雷益,巽上震下。 林老夫人忙问:“此卦何解?” 圆惠师太笑道:“风雷交错之相,损上益下之意。强风配快雷,声威增长,夫妇合体,增益儿孙。” 林老夫人闻言嘴角不自觉就咧开,忙追问道:“果真?我命里还有孙儿?” 圆惠师太点头笑道:“卦象确实如此,林老夫人命中当有两男孙,两女孙!” 林老夫人得了此消息,不免大为高兴,连声念叨“阿弥陀佛!”,然后又问道:“损上益下为何意?” 圆惠师太道:“老夫人要得此四孙,当要林大人与林夫人夫妻和睦,两人恩爱一体,子孙自然不愁。若是夫妻不合,便易遭小人插足,有碍子嗣。” 林老夫人一怔,默了半晌,问道:“师太的意思是,我还有两个未出生的孙子和孙女,皆为嫡出?四孙一母同胞?” 圆惠师太笑道:“是否一母同胞,贫尼倒还算不到如此精准。只卦象如此,若林大人夫妻相合,子孙不愁。若夫妻不合,恐伤及老夫人家里的两位孙子孙女。还没出生的,能否平安出生,也未可料!” 林老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想起之前家里的事情,道:“师太所言甚是,倘若家宅不宁,如何能子孙繁盛?!” 那师太也点头应道:“我观林夫人确实也乃多子多福之面相,此生必当儿女双全,子孙绕膝!” 林老夫人得了此言,便更觉放心,道:“那便承师太吉言了。只不知,这卦象上可有显示,我那两个孙子,孙女,何时才来托生?” 圆惠师太笑道:“风雷益,既有风雷之声,却也快了,贫尼算了算,也就在这三五年间了!” 林老夫人点头,只觉得心里大半块石头落了地,另外半块,只等着孙子、孙女生下来了。 林老夫人一面发自内心的笑了,一面暗道,如此,便真该好好养着身子,等到孙子、孙女落了地了的那一天!到时,便是要她来庙里磕一千个,一万个头来还愿也是乐意的。 且说这头,贾敏领了林薇、林莯在庙里转了好一会儿,林莯撒了欢的四处跑,这里碰碰佛像,那里摸摸铜钟,又嚷着要吃寺里的素斋。 玩了大半日,一行人又在寺里头吃了斋菜,又坐了喝了一盏茶,林莯开始犯困闹着要睡觉了,才抱了他打道回府。 静水禅寺在这一日只香油钱也赚的金砵满,更不提第二日,还有人亲自上门,又给圆惠师太添了一大笔的香油钱,来人只道:“师太您佛口佛心,只一卦一言,就成就了一家和睦,夫妻美满! 菩萨定能看到您的功德,来日成就无上佛法。只卦象本乃天意,又到底是世家大户,这等私事也不足为外人道也,还望师太莫泄露了天机!” 圆惠师太笑道:“贫尼出家人,自不会妄言妄语,施主大可放心!” 只这头林薇一行人刚回府,便又听得人报,贾家来人了。林薇一怔,暗道,这不是刚来过报喜,人都还没走呢,却又有什么事?这也不年不节的,这时候又赶着一波人过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第24章 林薇之悔 杭州的林府,原是林如海出京前,贾敏派人先来打点买下的。这年头在外头为官,自然可以住衙门,衙门也有给主官住的宅邸,只林如海这般的世家,并不缺银钱,又凡事讲究,住在衙门终究不便,是以但凡举家上任,多半都会再单独买宅子,才能住的舒心。 林府这套宅子,是从一个没落的本地著姓手中买来的,原也是大户人家,故而房子修的气派,景致也极好。林家住进来前,贾敏又让二管事带人提前拾辍过。 林薇住的丽景轩就是林府修得最精致的一处,原也是前任房主给家里的小女儿居住的地方。主体是座两层小楼,江南一贯的粉墙黛瓦,檐角飞扬,下坠着小巧铜铃铛,风一吹便叮铃作响。进了月洞门,院子里立着一座精巧的假山石,太湖石堆砌而成,颇有几分“奇、巧”之趣。山石旁种了一棵芭蕉,宽大的绿叶几乎要伸到二楼的窗棂前,下雨时候,倚窗听一曲雨打芭蕉是林薇的最爱。 这会儿,林薇正在二楼临窗坐着读书,一卷宋词,从前极爱里面的韵律用词,只觉读来口舌生香,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惦记着那头贾府来人到底所谓何事,隐隐有些不安,总觉似有风雨欲来。 远处一个小丫头子匆匆而来,快步进了月洞门,林薇在楼上瞧见心头一跳,扔下书卷便噔噔下楼。 “姑娘,太太晕过去了,您快去看看!”那丫头子一路奔至林薇面前,上气不接下气,慌忙禀道。 “请了大夫吗?”林薇一听就急了,口中急急问了一句,脚下已快步朝着月洞门去。 “请了,雅意姐姐已着人去请大夫去了!”那丫头子喘着气回道。 林薇已快步出了月洞门,又赶着走了几步干脆小跑起来,紫苏领着人就跟在后面追。 林薇一路奔至贾敏院子,额上已见汗,气喘吁吁,一见了雅意便问道:“母亲怎么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晕过去了?” 侧头就看见贾府林之孝家的也守在院子里,脸色十分不好。林薇眉头一蹙,尚未开口,雅意便低声禀道:“姑娘,京里荣国府派了人来说,贾家的国公老爷,您的外祖父身子不大好了,欲请太太回去.见上一面。” 林薇一怔,心底却一点也不意外,倒像是那只靴子终于落了地。 只是她站在那里,突然就想起了尚在京中时,她的外祖父贾代善时常将她抱在怀里,举得高高的逗她的样子,甚至偶尔还会让她骑在脖子上。还有她追着金晟钻出了林府遇险,外祖父派了许多人去找她,还亲自等在林府等她回来。 那样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眼神锐利清明的老人,身材魁梧,身上还带着常年打仗后消散不掉的杀伐之气。许多人都怕他,连他的两个亲生儿子和底下的孙子孙女都怕他、不亲近他。只林薇从未见过他发火生气时的样子,每每见他,总是慈爱温和的,林薇记得的也总是他宽厚的胸膛和干燥长满了老茧的大手。 心底的难过一层层泛上来,不知不觉就已泪流满面。 “姑娘!”雅意递了帕子焦急关切的看着她,她却不想伸手去拿,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说起来,她对贾府印象并不好,任哪个算得上黛玉迷弟的原著粉估计都不会喜欢贾府到哪里去。 她对贾家也一直抱着旁观者的心思,从未有过拉一把,扯一把,救一救的想法。 只到底那些都是书,而眼前却是她一点一滴的亲身经历过。纵然她对贾母都难免内心有着防备芥蒂,但对贾代善这个在原著中早已去世,从未露过脸,今生还对她疼爱有加的人,如何也能如此冷漠? 她想着,心内便越发难受,那些后悔、愧疚的情绪一点一点的溢上来。说到底,她早知贾代善会死,甚至会死的早。却从未尽过一丝一毫的努力,想着去提醒,想着去改变。哪怕以贾代善如今的年纪和往年旧伤,即使她真做了也未必能有用。 然,她到底什么也不曾做过! 她是不是把日子过得未免有些太冷淡,是不是对身侧的人太冷漠?仿佛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眼里除了林家的人,剩下的于她都是无关痛痒的陌生人! 如今,悔之不及! 贾敏醒来泪水连连,林薇忍住泪水陪着她,只是瞧着她悲痛的样子也不知能怎么开口安慰,这样的事情,涉及骨肉亲人,便是一千一万句好话也不中用。如今要紧的是尽快入京,或能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 贾敏自然也知道,强撑着起来打点,先去派人给林如海报了信,又去给林老夫人请安,言明情况,欲回京去见老父! 贾敏本是出嫁女,如今隔得又远,如果婆婆不让去也是说得通,幸而林老夫人慈和,又将心比心,在心里将圆惠师太的话略转了一圈便应下了。 林老夫人道:“你只管去,亲家公说不准看见你回去了,心里一高兴就好起来了。我前些日子身子也不得劲儿,每日里看见你跟海儿和睦,再瞧见我们圆儿和团儿的乖巧样儿,心里就说不出的妥帖,病也就好了。” 贾敏连连点头,心里也盼望如此,更感念林老夫人的宽宏体贴。待晚间林如海回来,与他商议之后,便决定即日便出发前往京城,乘小船走水路进京,多带些人护送,速度也能更快些。 林薇与母亲同去,林莯到底年纪小,怕他在路上不适应倘若生病了也不美,故而留在家里,由贾敏亲自带人收拾了东西搬去了林老夫人的院里,随着他祖母住,贾敏又留下两个大丫鬟与他。 林老夫人乐得跟孙儿亲近,一径告诉贾敏,放心去,路上照料好自己和林薇,家里事情不必担心,她自会打点好。 贾敏便领着林薇,第二日就拜别了婆婆和丈夫,带着下人及准备的药材等物事分别乘了两艘小船一路沿京杭大运河而上,前往京城。 一路上,贾敏心急如焚,林薇也盼着能早一日到京城,早一日见到外祖父。到底是小船更快,又一路不曾停歇,只在路上补充过一回淡水和蔬菜,将将第十四日船已至通州。 其时天色已晚,早先走的急,又本就坐的小船,速度也快,并来不及提前通知京城里荣国府。故而林薇等人将在船上歇一夜,待第二日天明乘马车入京城,又另派小厮快马连夜进京禀报国公府。 因贾敏自上传便担心老父,心绪不宁,又身边只带了林薇一个,贾敏恐她年纪小,或像小时候进京那般晕船,故不叫她单住,只跟贾敏同住了一间舱房。 近乡情更怯!越是近了,贾敏越发心焦,睡不着。晚上搂着林薇胡思乱想了大半晚,一会儿忧心家里老父身体究竟如何了,一会儿又担心杭州林府里林莯第一次离开母亲惯不惯,会不会哭着吵着要母亲,要姐姐。一时又担心,林如海在家没人照料,他如今政务繁忙,会不会又一忙到大半夜顾不上吃饭。又担心家里会不会有心大的丫鬟趁主母不在爬床。 如此种种思虑,到搅得她直到天将明方才略略眯了一会儿。 林薇的身体如今年纪还不大,又一路坐船连岸也不曾上过,十分疲累,好容易到了通州了,明日将要坐上大半日的马车进城,倒也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第25章 贾家之丧 面前雾气浓浓,一丝一缕皆绕身侧,眼前所及一片茫茫,不辨方向。林薇有些茫然的对着这一切,不明白怎么一觉睡醒就到了这么个地方,倒像是曾经与朋友一起去茅山观景瞻仰道教圣地时所见的南天门,也是这般白雾茫茫,宛如仙境。 难道就这样穿回去了吗?穿回了去茅山旅游的时候? 林薇一面想着,一面小心翼翼的走了片刻,眼睛注意着脚下,就怕已临悬崖,一脚踩空掉下去拍成肉饼! 走了好一会儿,忽听前面响起深沉的钟声,是那种古老的,仿佛什么庄重典仪的开场所奏之声。林薇驻足听了片刻,便循着方向朝前走。 又走了好一会儿,眼前乍然开阔,只见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高耸的楼门,黄澄澄琉璃造就,明幌幌宝玉妆成。两边摆数十员带刀大将,一员员顶梁靠柱,持铣拥旄。四下列十数个金甲侍卫,一个个执戟悬鞭,背弓仗剑。两列文武官头戴官帽,身着绣着仙鹤锦鸡、麒麟狮豹的补服肃立两侧。 林薇吓了一跳,抬头一看,那门楼上正书着祈年殿,那两列文武官正对着的地方形似一个环形坛状建筑,有点像前世照片里的天坛。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人正在焚香祭天。 林薇目瞪口呆,以为不凑巧闯进了皇帝祭天场所,又不敢喊叫,怕被抓住一刀咔擦了,正琢磨着怎么不惊动任何人,悄咪咪的退回去。突然见那焚香的皇帝回过头来,林薇一刹那就呆住了! 尼玛!怎么是个女皇帝?我到了唐朝,围观了女主武则天祭天? 可武则天当皇帝时候已经六十岁了啊,这也瞧着太年轻了,说是个三十岁的少妇都不为过!林薇有一刹那的恍神,只顾着在脑中跑马,倒是没想被皇帝发现了会怎么样,待反应过来欲转身就跑,忽见那皇帝对她笑了一笑。 林薇登时就愣住了,这脸瞧着好像很眼熟啊! 她忽然张大了嘴,几乎惊得要跳起来,嘴里都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这,这,怎么像是她自己的脸? 她来红楼世界已经七年多了,日日照镜对着的都是一个孩童的面孔,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那皇帝赫然长着的就是她前世的那张脸,那眉、那眼、那唇、那鼻,连她眼尾的那颗痣都一模一样! 这是?她前前世其实是武则天吗???!! 林薇正惊着,又见那女皇笑了一笑,转身牵了一个同样着明黄衣裳的孩子,消失不见了! 林薇再一眨眼,连着眼前的一切,那高耸的门楼,那列队的兵将,和文武百官都不见了! 眼前的白雾逐渐消散,露出一片熟悉的景致来,楼阁亭台,树木葱葱,仆妇丫鬟衣着气派讲究,一副峥嵘繁盛之象。 林薇瞧着,这倒像是她外祖,京城里荣国府贾家的宅邸。 正想着,突然一人唤她:“娘娘,老臣来迟了,倒叫娘娘好等!” “啊?”林薇一转头,正是她外祖父贾代善,她惊讶问道:“外祖父,您刚才叫我什么?您身子已经大好了吗?” 她上下打量着贾代善,看他一如往日,虽然两鬓斑白,精气神却很好,于是放心道:“外祖父,您好了就好!母亲和我都急坏了!” 贾代善却朝她弯腰深深一拜,把林薇吓得一蹦老远,大喊道:“外祖父,你怎么了?怎么倒拜起我来了?” 贾代善笑笑,道:“原是君臣有别,你虽是我外孙女,到底身份不同!” 林薇张口结舌,正欲上前问他,突然眼角扫见一袖明黄,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长大了,倒似先前见的那祭天的女皇帝的样子,她自己身上也不知何时竟然穿了一身明黄绣龙?! 她瞠目结舌,抬头欲问贾代善,便见她外祖父已笑意满满的走近了,摸了摸她的头道:“圆儿,外祖父要走了,日后你的路只怕不容易走,这个便给了你罢!如有那日,也可帮你一帮!” 贾代善摊开手,掌心里放着一枚小小的墨玉,颜色深黑,雕的是一只威猛的虎! 林薇不由自主就接过,贾代善对她笑了一笑,一阵白雾飘来就把他遮住了。 “外祖父!”,待白雾散尽,贾代善已从她眼前消失了。 “外祖父!”林薇一头坐起来,惊醒身旁贾敏也一骨碌爬起来,连声问她:“怎么了?圆儿怎么了?” 林薇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她已感觉到了,手心里正握着个东西!不管多么不可思议,又有多么不科学,她已经摸出来了那个东西是什么? 跟梦中外祖父递给他的一样!一枚墨玉虎雕! 她的心中突然一悸,冥冥中已感觉到了,外祖父走了! 她们,来晚了! 贾敏看林薇神色突然哀戚起来,张了口却没发声的样子,心中一禀,也觉十分心慌。 她立即起身,也不管外面天有没有亮,便命人立即收拾下船,启程入京。 贾敏的车驾走到半路,就已经碰上贾府派来的人了,是她母亲的心腹配方赖大家的。 一见了贾敏便大哭出声,道:“姑奶奶,老爷他,去了!” 贾敏一听,身子便是一软,身旁的丫鬟婆子忙忙的扶住,林薇叫了一声“母亲!”,眼泪便滚滚而下,恸哭出声。 贾敏半倒在丫鬟怀里,好半晌才缓缓睁开眼睛,泪水滚滚而落,嘶声喊道:“父亲,你怎么不等等女儿啊!” 一时间,一行人在路中间哭成一团。 还是赖大家的先止住哭声,劝慰贾敏并林薇道:“姑奶奶,先别哭了,赶紧回府去是正理!好歹能早些见到老爷,我出门的时候,太太便哭昏过去了,家里还等着尽快接你回去,也劝慰劝慰太太呢!” 贾敏听了,到底先强忍住了,命人扶上马车,继续前行,一路不准停的尽快赶回荣国府去! 贾敏到的时候,荣国府的大门前已经挂上了大白灯笼,白底黑字分外刺眼!一群丫鬟仆妇,也都换上了白色丧服,头上光秃秃的,簪着白色绢花。 贾敏从侧门进了府,张夫人和王夫人在二门处等着他,两人眼睛红肿,神色苍白,尤其张夫人更是憔悴极了,身形暴瘦,站着都觉有摇晃。 贾敏也顾不得多想,只一径问道:“嫂嫂,父亲在哪儿?母亲在哪儿?大哥和二哥呢?” 张夫人领路道:“老爷停灵在荣禧堂,太太已经醒了,又哭了一回,如今被丫鬟扶着在后堂歇着,我刚去问过,太太哭得累了正眯着,便没有禀告。大爷和二爷如今正在灵前。姑奶奶现是先见太太,还是先去给老爷上柱香?” 贾敏眼泪又下来了,拉着林薇道:“我先去灵堂给父亲上香,再去拜见母亲!”张王二位夫人便引着她去了。 尚未跨进门,便听里面传来厉声呵斥:“滚,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你父亲也不想看见你!” 贾敏并着林薇几人脚步一顿,这是贾母的声音。 “母亲….”那嗓音嘶哑哽咽,像是许久没有张口似的,悲痛干哑,是贾赦! 贾敏侧身扫了一眼张夫人,只见她脸色惨白,已摇摇欲坠。 贾赦话音未落,里面已传来摔打声,便听贾政惊呼:“母亲!大哥!” 贾敏一步抢上去,匆匆跨过门槛,林薇犹豫的停顿了一下,也跟着进去。 心中极为不解,灵前如此,岂不是惊扰外祖父安息,她的外祖母也是个聪明理智的人,这是怎么了?她的大舅舅贾赦做出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想着张夫人的反应,暗道,难不成外祖父的死还跟贾赦和张夫人有关? 第26章 贾府之争(本章 倒V,看过拍) 灵堂里一片昏暗,风门、帘架、横批、余塞及外侧的隔扇均已拆掉。进门便设了三个门洞的灵龛。左右灵门悬选挂着白色的孝幔,中央灵门安防着供桌、设摆闷灯,形如宝塔,灯门朝着灵柩。又设一尊香炉、两只花筒、一对蜡扦等五供。五供和闷灯之间摆着高脚供碗,上摆着种种祭祀的吃食。案桌前设着白色拜垫,贾政正扶着贾母跪于其上,满面泪痕,指着离着两步远跪在地上的贾赦。贾赦只伏在地上,肩膀抽搐,哀哀哭泣着低唤“母亲”! 灵门之后,黑色灵柩正停于正中,仿佛在静静看着这灵堂里的人们! 贾敏本是要去扶贾母,却一见父亲的灵柩,便将什么都忘了。高呼一声“父亲!”,便扑了过去,放声痛哭! 她这一哭,贾母也怔住了,也不骂贾赦了,只怔怔看着贾敏伏在亡父的灵柩上痛哭。好一会儿,她才放声指着贾敏哭道:“你这个狠心的丫头啊,你父亲临了都在等你啊,你怎么不早一日到啊!”说着便颤巍巍的起身,贾政赶紧扶住她也走到贾敏身旁,她一手拍打着灵柩,一手拍打着贾敏,哭骂道:“你这个丫头啊,你怎么才来啊!”,又哭:“老爷,敏丫头回来了,我们的敏儿回来看你了!” 灵堂一时间哭声震天,林薇默默走上前,对着灵柩,在白色的拜垫上跪下来,深深磕了几个头,伏在拜垫上,对着灵柩在心中默念道:“外祖父,圆儿来看你了!你给圆儿的东西,圆儿收到了。眼下虽不懂您的用意,圆儿必定好好保存着!” 在灵堂里跪了许久,又是哭,又是伤心,这才夏末,灵堂里放了许多的冰,更显得里面极为阴冷。林薇被人扶着起身时,脚下都在打晃,脑袋也晕沉沉的,被丫鬟扶到了隔壁去休息。 身上的衣裳也早换过了,如今一身白孝,她在丫鬟的伺候下喝了几口热姜茶才缓过劲儿来。又问:“我母亲呢?” “禀林姑娘,姑奶奶如今正陪着太太在里间休息呢,刚伺候着各喝了一碗热姜茶,太太命一会儿摆饭了,姑娘先吃两个糕点垫垫。” 林薇抬头,这才见面前的是一位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姑娘,约莫十岁的样子,瞧着倒是伶俐,因问:“你是在哪个房里伺候的?从前倒是不曾见过!” 那姑娘微微抿嘴,应道:“禀林姑娘,奴婢鸳鸯,是太太房里伺候的,才从金陵跟着我老子娘过来没两年,是以姑娘从前在京里时不曾见过。奴婢如今是太太跟前的二等丫鬟,太太命奴婢这几日伺候姑娘!” 林薇眉心微动,鸳鸯?便是那个金鸳鸯?日后贾母的心腹,连家里的小主子们都要敬着,称一声“鸳鸯姐姐”的人? 林薇仔细瞧了瞧她,眼下模样尚未完全长开,但也眉目清秀。口齿伶俐,说话也有条理,又一副知礼懂规矩的模样,倒是有日后书里说的金鸳鸯的模子了。 林薇又歇了一会儿,问道:“刚见了大舅舅和二舅舅?他们还在灵前么?我还尚不曾给外祖母和两位舅舅请安!” 金鸳鸯道:“姑娘且等一等,姑奶奶如今正陪着太太在说话,我命小丫头子守在门口。瞧着若是太太和姑奶奶说完话了便来回禀,姑娘再去给太太请安也不迟!待与太太请安好了,奴婢领您去见二位爷!” 林薇点点头,又问他:“刚刚在灵堂,外祖母责骂大舅舅,所谓何事?你可知晓?” 金鸳鸯微微一顿,眼神闪了闪,回道:“奴婢不知,主子的事情奴婢这般的下人怎敢打听多问?想是大爷做了什么错事让太太瞧见了,责骂两句罢了,母子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 林薇勾了勾唇,道:“你说的很是!” 金鸳鸯见林薇眉目间仍有疲色,便又道:“姑娘,莫不如奴婢扶您在榻上略躺躺?一会儿太太那边好了,奴婢再唤您起身!” 林薇点点头,由着她扶着躺下歇息,口中道:“你也先下去歇会儿吧,顺道去叫我的大丫鬟紫苏来,我有事吩咐她!” 金鸳鸯应了,自己退下,又去叫了紫苏来。 没一会儿紫苏轻轻推门进来了,复又掩上,走上前跪坐在林薇榻前的脚蹬上,低声道:“方才姑娘命我去查,我出去寻了几个小丫头子磨牙,听了些原委,说与姑娘也听一听。” 林薇闭着眼睛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奴婢打听到的消息说是,国公爷病逝前一个月,贾家大奶奶的娘家出了事。”紫苏指指上头,道:“原是先太子老师,这次不知因何犯了事,被人弹劾,皇上将他们一家子都发配边疆了!隔了几日,便听说是国公爷曾在书房里大骂贾大爷,之后病得就更重了!贾家里的下人都传,国公爷是被贾大爷气死的,原是为了大奶奶的娘家求情打点的事情!” 林薇睁开眼睛,问道:“我记得,大舅母姓张,原是先太子太傅张大人的嫡幼女,张家还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任金陵知府?” 紫苏点点头:“奴婢打听来的确实如此!” 林薇闭上眼睛,默默想着。若真是张家出事,贾赦偷偷动了贾家的资源给张家打点,倒是能说得过去。只张家原本是太子的人,太子病逝,这也好几年了,怎么会突然犯事呢?便是皇上看着太子的面上,也不至于全家发配啊? 自太子去后的这几年,京中局势混乱,三皇子由甄贵妃所出,母子两个都十分受宠,其外家也是勋贵里的第一等人家,在江南气焰滔天。而六皇子居贵,却是先皇后养子,为先皇后的庶出堂妹所出,其母逝后便由皇后抚养。他从前便跟着太子,如今太子一去,其原来的势力太半都在六皇子手上,又因先皇后和太子皆早逝的关系,皇上如今对他也颇为疼爱看重。 张家,莫不是紧跟着投靠了六皇子,在三、六之争中,被做了马前卒?垫脚石? 若如此,她外祖父贾代善肯定是不愿意掺和的!他是皇帝心腹,最要紧的便是依从皇帝心意,做个纯臣,怎么可能因为亲家掺和皇子夺嫡之争?从前太子都没能叫她外祖父有所偏袒呢! 林薇心里想着,那边贾母叫她去。紫苏和前来禀报的鸳鸯赶紧伺候林薇起身,收拾妥当了一起往贾母这里来。 林薇一进门,便有丫鬟上前放了拜垫。林薇先去磕了头,给外祖母请安完毕,才应贾母要求上前。贾母搂着她,对身侧贾敏道:“圆儿也长大了,几年不见个子倒比老二家的丫头还高,只看起来瘦得多了,可是一路舟船劳顿没好好吃饭的缘故?” 贾母如今比几年前林薇见京见到了老了许多,尤其眼下身上穿着孝服,眼睛红肿,眼下青黑,脸色蜡黄,看起来憔悴极了。 林薇看着她,慢慢应答道:“许是外祖母几年未见我的缘故,母亲说我如今正是抽条长个子的时候,因而看起来瘦一些。又母亲也说女孩儿家家的瘦些倒好看些。因此外祖母不必忧心,只外祖母您也要节哀,保重身体,倘若因伤心病倒,外祖父便是去了也难安!”,贾敏也在一旁跟着应和劝慰。 她这话一说,贾母眼圈又红了,搂着她道:“好,我们圆儿说的有理!外祖母是要保重身体,我若也倒下了,且叫祖上挣的这片基业,叫老爷这一辈子的辛苦,如何安放?都由着那个孽子败坏不成?” “母亲!”贾敏无奈的唤了一声,道:“我们方才不是说好了吗?这些事情,只等父亲丧事过后再理论,眼下且叫大哥、二哥好好料理,送父亲安心去了要紧。且眼下已往各处报丧,眼瞧着不日便有宾客上门,母亲再不能人前打骂大哥,只叫先体体面面的送走父亲吧!” 贾母泪落如珠,又放声大哭:“我只后悔怎么生了这么不懂事的一个孽障,又给他娶了这样一个媳妇子进门!倒连累我的老爷啊!老爷啊!” 第27章 林薇和贾敏到的这日,贾赦亲自去请了朝廷的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送訃闻。 第三日,正门开,门前白灯笼朗挂,两边一色排开,又有白汪汪穿孝仆从两边侍立。家里,早已请了一百零八僧人超度亡灵。又另设一坛,由九十九位全真道士作法。灵前另外五十众高僧,五十位高道,对坛作法事,整个荣国府都萦绕在气势磅礴的僧人道士队伍的诵经作法声中。 贾代善生前人脉宽广,他又是帝王心腹,几十年里都手握重权。如今死了,各家王公侯府纷纷来吊丧。先有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东平郡王,当日所称“四王”是也,或亲来或遣人前来吊丧。又有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这六家与宁荣二家,当日所称“八公”的便是,皆府中承袭爵位之人亲来。 又有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余者锦乡伯、神武将军府等等王孙公子,不可枚数。 堂客算来亦有数十来顶大轿,三四十小轿,连家下大小轿车辆,不下百余十乘,将宁荣两府前面的街道堵得严严实实。 荣禧堂院中许多小厮垂手伺候烧纸,每来一名客人,便听得贾赦吩咐得一声:“供茶烧纸。”只听一棒锣鸣,诸乐齐奏,贾家宗族里的孝男们放声齐哭。 男女有别,女客们又另设一祭堂,由贾府女眷哭灵,又贾敏携着林薇也在此。 林薇跟在贾敏身后跪着哭了两日,实在体力不济,头昏脑涨。又有元春也跟在母亲身后,一副摇摇晃晃,跪不住的样子。贾母便叫丫鬟扶了她俩后堂先歇息一会儿。 林薇已有几年不曾见过元春,小时候虽一起玩过,到底林薇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即便来了贾府也不大跟元春在一处。这次来京奔丧,头两日要么守着贾母,要么就在灵前哭,也不曾好好跟元春说话。 如今在后堂歇了一会儿,林薇才有时间打量她。到底是原著里雍容华贵的贵妃,“怡红公子”贾宝玉的亲姐姐,“淡极始知花更艳”的薛宝钗的两姨表姐,还跟王熙凤是姑舅表姐妹。这王家一家子有血缘关系的几个姑娘倒也都是好容貌。 杏眼桃腮,樱唇琼鼻,脸似银盘,体格丰润,这些将来对薛宝钗的形容只怕用在贾元春上也不会为过。只如今到底是一个七八岁的,还有些婴儿肥的小姑娘,眉眼尚未长开,但已能瞧出是一个实打实的美人胚子了。 要说,贾元春的长相更似王夫人。贾府诸人,包括贾赦、贾政、贾敏三兄妹,都是体格偏瘦型的。林薇本人曾经也胖过,如今瘦下来了。概因贾敏苗条,林如海也是修长型的。 基因如此,应该胖不起来吧,林薇默默把担忧的心放下了。 歇了一会儿,元春仍旧没有缓过来,站起身对林薇道:“妹妹,我的脑袋涨得很,晕沉沉的。咱们往园子里走两圈,叫我缓一缓,再复往灵前去!” 林薇跟着起身,点点头,命鸳鸯道:“扶着大姑娘走慢一些,紫苏把那件素色单层的斗篷也带上。” 林薇陪着元春在花园子里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道慢慢走着,几个丫鬟隔了几步远,慢慢跟在后头。 贾家原本出自金陵,花园里亭台楼阁,假山池沼,拱桥小道,一砖一瓦都流露出江南的韵味来。只到底也在京城住了三四代的人了,北方建筑的大气和明艳,也糅合其中,一点也不显得突兀。毕竟是敕造,当年应该能用上全国最好的设计和工匠吧! 陪着未来的“贤德妃”,散步在这也许不及大观园但也仍旧奢华雅致的园林里,林薇略觉有一丝微妙。 那个梦,要说林薇一点也没有猜测,没有惊惶,却是假的!毕竟连外祖父梦中相赠的东西醒来后在手上握着,这种不科学的事都发生了!那这样一个有些强烈寓意的梦,怎敢轻视? 只林薇不懂,要说他们林家,家世不错算得上,她父亲林如海的官在这个年纪也不算低了,但要嫁入皇家却是轮不到她的!而且如今皇上几位皇子都年纪不小,就九皇子的年纪都够当她爹了,如果是为妾为妃入宫,她父亲林如海和母亲贾敏怎么会舍得?皇帝下诏亲召入宫这种事情,在她爹不是权臣,她奶奶不是皇帝乳母,她自己又不往上凑得时候,概率是十分低的! 而且林薇虽自认智商情商都算不错,可也不至于就如梦中最后能当了女皇?那到底是武则天第二?还是慈禧第二呢? 那贾元春呢,这辈子还会是贤德妃吗? 林薇正想着,忽听元春道:“几年不见妹妹,如今一见,却不料是这种光景!” 林薇强将跑远的思维拉回来,微微侧头:“姐姐何出此言?外祖父虽是去了,府里其他却并未大改。” 元春转头,冲她微微弯唇:“妹妹何必哄我?祖父在时,曾听他言,妹妹聪慧之极,福泽深厚,虽是女子,来日也必成大器!”不待林薇接话,元春又说:“祖父素日里最是疼爱妹妹,有时姑妈寄信来,捎带妹妹习作,祖父每每见了都欢喜得很。” 元春泪光点点:“我虽驽钝,却也知,家里如今就靠祖父撑着,东府那头堂祖父也去了。如今祖父一去,宁荣两府再不如从前!” 林薇闻言怔了片刻,她确实没有想到,元春小小年纪,已能看得如此清楚长远,只怕她的两个舅舅此时都未必能有此思! “原应叹息”,果然不同一般。怪道原著里说,金陵最好的女孩子都在贾府呢。再瞧她舅舅这一辈,贾府也不知是怎么的,倒真似灵气都润泽了府中的女孩了! 林薇轻轻一叹,想着外祖父往日的慈爱和梦中所赠,不免多了句嘴,道:“姐姐所言虽是实情,然嗟叹哀怨却也无用!贾府能有今日尊荣,固然牢牢系于外祖父一身,然外祖父当年难道就不是一砖一瓦的打拼出来的?谁家能仅凭借着祖宗功绩就躺在功劳簿上不动弹,坐享后世子子孙孙的荣华?教导子孙,效仿先祖,不堕家声,更上一层楼才是明智之举!如今两位舅舅且不说,珠表哥和琏表哥岂不年少奋进正当时?” 元春闻言怔了片刻,呆愣愣的瞧着林薇,好半晌,弯唇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道:“原是祖父最疼爱妹妹,果然是有道理的!听妹妹今日一席话,解我十年惑!如今,”她深深一叹:“可不就指着两位哥哥了么?” 说着她眉头又一蹙:“若我是男儿便好了,定当效仿姑父,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林薇笑道:“即便你不是男儿,女儿又哪里差了?你若能从旁规劝得两位表哥好好念书,有朝一日成为天子门生,贾府又何需愁后继之势?” 元春一手抓住林薇的手,道:“妹妹要是能留在京里就好了,你如此聪慧,若能常常过来,必当能与我一起劝导两位哥哥!”她忽而又眨眨眼睛:“兴许再过几年,妹妹就在我们家不走了也未可知呀?” 林薇笑了一笑,只当没听懂她说的话,因而没接话。 我是林家人,你是贾家人,除非哪天我老爹抽风了,否则我怎么可能进你家门?便是真有哪日我爹抽风了,我也必能阻了的! 林薇和元春又转了半圈,复往女眷哭灵之处去了。 她们一走,花园子的走廊一侧到转出两个人来,却是两个锦衣小公子,瞧着年岁也不比林薇等大多少。 其中一人道:“眼瞧着贾赦、贾政平庸,贾代善一死荣国府便败落在即。到不想,这贾府的女儿倒养得好,颇有远见!”说罢嘻嘻一笑,又道:“瞧着也是美人胚子,却不知闺名叫什么?” 另外一人,勾勾唇,冷淡道:“无意闯入,本就该赶紧走,你倒还想人叫什么?找抽啊?”说着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拽着便走。 那小公子连连叫到:“哎哎,世子,金世子,好表弟,好好说话,别拽我,衣裳都叫你给扯歪了!” 来人却是西宁世子金晟,与长乐长公主之子名唤侯景者,如今都不过□□岁,也是来吊丧的,因着年纪小,倒误打误撞到花园子边来了。 金晟一面拽着侯景往前头走,一面在心里默默念叨:“长了四年,倒从个胖墩儿变苗条了许多,是比从前好看些!”想着林薇跟贾元春说话的那幅样子,又想她几年前那幅装傻的模样,奇异的有些不舒坦,于是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却也有限!” 金晟这几年一直在京城里,他是长安长公主与西宁郡王的独子。他父亲是异姓王,又手握重兵。其母本就是皇家嫁过去联姻的,幸而父母感情好,恩爱异常。当年也因长安长公主,西宁王府一直忠于皇帝,在皇帝登基之初立下汗马功劳。 后来皇帝独坐龙椅,大权在握,西宁王便乖觉得送了独子进京为质。只因着金晟的家世,又有长安长公主乃皇帝胞妹,皇帝十分宠爱他。金晟在京里的日子过得如鱼得水,要啥有啥。 如今小霸王金晟年纪渐长,再想起从前那事,便知当年林薇为何跟着他钻出府,又如何装傻充愣,事后只拿半真半假的话搪塞大人们。他自然也知当初林薇为何那样做。到底一个姑娘,林家当时也已算不得显赫,她若太早慧出挑,传出名声来总是不好的! 只,难免心有不甘,只觉她信不过他!纵容他当初年纪小,又任性霸道,到底是男人,一点子担当还是有的。再怎么也不会恩将仇报,给她带来麻烦。 如今再见她对贾元春的掏心掏肺,语气诚恳,也不藏着掖着了,难免心中不平,这隐隐的不悦连金晟自己都说不清楚从何而来! 罢了,你不信我,难道我还求着你信不成! 金晟一跺脚,拽着侯景走得更急,几乎是把侯景拖着走了。 “哎哎,金晟,你到底要干嘛,慢一点慢一点啊!” 第28章 林薇元春刚从花园出来走至哭灵之处,还来不及进门,便听前面丫鬟匆匆来报:“太太,两位奶奶,姑奶奶,并姑娘、表姑娘,前头大爷派人来传话,说皇上特特命三皇子晋王、六皇子楚王、九皇子济北王前来吊丧,请各位主子到前头去迎接!” 整个哭灵之处瞬时就热闹了起来。皇帝一次命了三位皇子来吊丧,这是前未有过之事,贾代善之荣宠可见一般!更有命妇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要将送的丧仪找个由头再加厚两分! 张王二位夫人忙忙的扶了贾母,林薇跟着贾敏,元春跟在王夫人身后,一行人往外头去。更早有小丫头子、小厮请沿路客人及无关之人避让,以免冲撞。 接旨之处在荣禧堂前头,接旨用的香案已准备好了。贾赦和贾政在中门迎了三位皇子王爷进来,贾母率众人在中堂等候迎接。 宣旨的是三皇子晋王,他原最是受宠,又居长,这样安排也无可厚非,但也让在座之人再一次感受到皇帝对他的偏爱。 晋王并未多罗唣,直接在香案前宣了旨,大意是贾代善一生,忠心耿耿,为皇帝为国家都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死了,皇帝也不忘老臣,感念其功绩,叫礼部拟下“武忠”两字为谥号,列位“紫光阁”。 旨意一下,贾家感恩戴德,“武忠”这两个字已是武将死后的最高荣誉了!何况,“紫光阁”又称“功臣阁”,列位其中,便能世代享受皇家给予功臣的荣耀和香火了! 又三皇子紧接着宣旨,却是:“贾代善长子贾赦恩袭一等将军爵。二子贾政,添为主事之衔,着孝满之后可往礼部报道!” 这道圣旨就不太美妙了,贾代善是一等超品国公爷,即便降等袭爵,贾赦这也降得忒多了。皇上这先给贾代善一颗枣,再给贾赦一大棒子,这是何意?要说是厌弃了荣府下一代,倒是又单单赐了荣府二爷一个主事衔,品级虽不高,从五品,但人进士刚考中若没有家世撑腰都未必能捞到这么个职位呢。一个没功名的次子,还把职位特地给他留三年! 皇帝这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荣国府了?这要是喜欢,咱们依旧亲热着,常来常往;这要是不喜欢他们了,麻溜儿的,咱就不跟他们一道混了!在坐许多人在心里忙不溜的盘算着,都被皇帝这大棒加蜜枣的招儿给弄懵了。 贾赦也僵住了,却又觉得仿佛都在意料之中,忐忑了许久的心底反倒因此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很快,铺天盖地的愧疚便升起来了,他不敢抬头去看他的母亲,只混在周围人看他的目光里,他就已经仿佛被压得无法动弹! 贾家的不孝子!贾代善这个虎符生下的废物狗儿子! 但是,他仍旧要领旨谢恩!趴在地上,高呼,谢主隆恩!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晋王宣完了旨,并不在意贾赦这等人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他也并未急着去灵堂上香,反而先虚扶了贾母一把,道:“老夫人快快请起!” 待贾母起身,他又道:“今日领旨之前,原先往了翊坤宫去了一趟,母妃特意叮嘱,言让本王代她给夫人道恼!说小时候原也见过国公爷风采的。甄贾两家原是老亲,让老夫人得空了,寻常也可往翊坤宫去一去,说说话,解解闷也好!” 贾母强忍住听到袭爵旨意后心中的愤怒,表现出一脸的诚惶诚恐,连连谢恩。 要说甄家和贾家本是老亲,甄贵妃原来年轻的时候也到过贾家,只后来一朝封妃,宠冠后宫数十年,甄家又一连接驾多次,如今更有个眼见大宝在望的外孙!贾家却是一连失了两国公,到底两家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头晋王话音刚落,那边六皇子楚王也插话了,道:“老夫人,贾国公一生勤勉,忠君爱国是有口皆碑的,如今国公爷虽去了,父皇也记着贾家的功勋呢。来日若有事,只需派个人去本王府上说一声,到底父皇也不忍老臣家里受委屈的!” 这话一落音,晋王脸上有些不好看。他们一个说私情,言是老亲!另一个说的却是功勋,是国事,是皇上的恩德! 只如今的场面,四周都是来吊丧的臣子,四王八公家的人俱在,晋王也没多说什么,依旧满脸笑意,眼睛在扫过贾母身后的贾敏时,张口就道:“这位是杭州知府林如海大人的夫人吧!林大人当年在御前做侍读学士时写得一笔好字,父皇如今还常常念叨呢!” 林薇原在想晋王和楚王何意如此客气,是外祖父虽死,到底贾家家大业大,仍旧有两王想要的东西?却陡然听得晋王此语,心中顿时一禀! 怎么好不好的扯到她们家了。如今林如海虽是杭州知府,但全国有这么多的知府,又不过一从四品的官员,怎么能入晋王的眼? 皇家的人,无利不早起,说是有一千一万个心眼子都闲太少!林薇可不觉得眼前这种场合,晋王是随口问问,随意客套几句的! 却见贾敏不匆不忙的往前站了一步,低着头回道:“臣妇确为林贾氏!见过三位王爷,给王爷请安!”说着,就给这三位见了一个礼。 林薇也赶紧跟着福了一福! 楚王也抢着笑道:“这便是林大人家的闺女?当初还救了长安姑母家的金晟?” 林薇心中更紧,这几个王爷今日是怎么回事,倒是盯着她们林家不放了,还把从前的事情拿出来说? 还不待林薇开口回答,贾敏赶紧出声道:“王爷谬赞!小女哪里有那个能耐,不过是当年年纪小,两个三四岁的孩子不知轻重的混闹罢了!” 林薇在心里默默给她娘点了个赞!看这话回的,说的多动听。即谦虚了,又点明林薇和金晟当年都不过三四岁的年纪,纵有什么可不就是混闹么?也完全还不到男女大防的年纪,跟名声扯不上关系。 这边六皇子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得一个声音插话道:“六哥又在编排我什么呢?你是不是瞧我不在呢?可叫我逮个正着了吧!你只说,今日拿什么来跟我赔礼?” 林薇悄悄抬眼,便见一个锦衣小公子从人群里挤出来,那长相颇为眼熟,正是已长大了许多的金晟。从前那个被她救过还被倒打一耙,踹了她无数脚的西宁王府的小霸王! 林薇瞧着他,穿着一身织锦绣福字的箭袖长袍,头顶的发用了个小巧紫金冠束着,足登羊皮小靴。身量比从前高了许多,眼睛大而亮,皮肤也白,一副唇红齿白小鲜肉的模样。 见林薇偷偷瞧他,金晟隐隐瞪了她一眼,叫林薇好容易因他长相生出来的那一咪咪点儿好感又没了。林薇在心中默默腹诽道,从前长得胖墩儿一样的身材,如今倒瘦的像个□□小鲜肉了!只依然,不可爱! 却听六皇子抚掌一笑,道:“可见人后说不得人!这不就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罢了罢了,一会儿你只跟我回府,我库房里的你瞧上哪个挑哪个,如何?” 金晟嘻嘻一笑,正是少年天真浪漫的样子,道:“六哥只记在账上便好了,我今日却是不得空去的。我已约好了侯景,一会儿打马出城去呢!” 晋王也在一旁笑道:“这个时辰了,你倒要跟侯景打马出城?今晚不准备回宫去?不怕父皇知道了再叫你师傅给你加功课?” 金晟眼睛滴溜溜一转,在三位王爷身上溜了一圈,晋王、楚王立刻张口,齐声道:“别瞧我,本王可不会给你打掩护!” 金晟嗤了一声,不理他们,转头看向济北王:“九哥?一会儿我们一道出城去?潭拓寺的老和尚虽然罗唣了一些,做的斋菜倒是极好吃的!” 济北王瞟了他一眼,干脆理也不带理会他的! 济北王性情冷漠是众人皆知的,晋王楚王毫不意外的哈哈大笑,金晟气得蹦起来伸手去抓济北王的袖子,一把拽住了,耍赖道:“九哥,你今日还必须得跟我一起去了,不然我就回宫跟皇帝舅舅说,你今日跟三哥、六哥一起编排我!” 晋王夸张叫道:“如何又有我的事了?明明是老六说了你一句!” 楚王却哈哈笑着拍拍济北王的肩膀道:“老九你就陪他去一趟好了,反正你也没什么事!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日若不叫他达成所愿,只怕咱们兄弟仨都一日耳根不得清净!” 晋王也附和,济北王倒是没多说,只瞥了金晟一眼道:“先放手!” 金晟立刻放手,嫌弃的搓搓手,道:“九哥你这洁癖也忒严重了些,我说你家的皂胰子是不是一天得用五个?” 济北王仍旧不理他,倒是对晋王、楚王道:“三哥、六哥,我们先去灵堂给荣国公上柱清香!” 晋王楚王应了,转头让贾赦带路,几人一起往前进入灵堂去。 林薇这才抬起头,敢偷偷看一看前面晋王、楚王、济北王几个! 恩,都是背影了。只能瞧得出晋王有些胖,像是超重了!估计是生活太好,天天大肉,但他身量却极高,瞧着得有185往上了! 楚王倒是瘦,却又有些太瘦了,这要来一阵儿九级风,会不会刮走啊? 济北王,小时候见了觉得挺高,现在看看,估摸着也就178的样子吧,恩,身材倒是挺好,到底是军营里混的,估计脱了衣赏应该有八块腹肌、人鱼线啥的。 至于曾经的小胖墩儿金晟,站在三位皇子身边,还是个孩子!浓缩的霸道精华! 林薇正盯着前面几人背影在脑袋里跑马,济北王却突然回头,两人视线正正对上,林薇心里一个激灵,忙装鹌鹑低下头。 心里吐槽,这得杀了多少人或是多缺爱,眼神才能冷成这样?济北王,你家里的王妃,是不是每日早起时都发现自己浑身僵硬,在cosy冰雕? 到底要多谢金晟那个新晋小鲜肉,这一打岔把三位王爷□□灵堂去了,林薇扶了贾敏,跟着贾母速速退散。但心里还在琢磨,林家到底是有什么,值得晋王、楚王来客套一下?被皇子,尤其是两位正在夺嫡的皇子盯上,可不是好玩的! 脑子一偏,又想到,济北王全程没说话,这样冷的性子到底是怎么在皇宫里长到这么大的? 哦,也许,幸亏他这样的性子,不然也许真的长不大!甄贵妃啥的,听听就不是省油的灯! 不过林薇也不觉得济北王真如表面上那般冷漠,无欲无求,几年前的事情,她还记得呢!三皇子别看现在嚣张,还有好大一个把柄在济北王手里头,这要是爆出来,皇帝得先砍了他! 先太子,那是皇帝真正的心尖肉啊!如今一死,更是胸口朱砂痣,床前明月光! 到了午间,林薇就知道了,晋王、楚王客套的原因了! 午间,林薇用完午饭,去更衣的功夫,一个在前院伺候的小丫鬟凑上来,偷偷塞给她一张纸条。 是张白条! 林薇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翻来覆去的看,没字!连个墨点也没有! 林薇想了想往日在电视里看的剧情,那些神奇的文字隐藏术,便去了自己休息的卧房,又叫紫苏守着门口,避免人来。 而后林薇先是用火烤了一下,不行,没字! 再用清水打湿了,不行,还是白条! 最后无奈了用盐水试了一下,白纸渐渐变了浅浅的黄色,但仍旧什么也没有! 尼玛,谁递了张无字天书吗这是! 林薇有些抓狂!但是不对,谁也不会无聊到逗弄她这样一个小姑娘,而且那丫鬟说了是一个不认识的小厮给她的。眼下在贾府的,不是自家人,能在今日过来吊丧的,非官即贵!能是谁呢? 不对!林薇突然明白了!又将那纸泡进了淡盐水里,变色,浅浅的黄色! 变色,盐水,盐水! 这是?林薇睁大眼睛,联想今日晋王、楚王的客套,再联想原著里的剧情。难道是她父亲林如海要升官,而且很有可能管理盐政?就是原著中所说的那个,巡盐御史吗?! 如果是这样,倒是说得通!巡盐御史,从三品,品级不算很高,但却是皇帝信任的心腹大臣所任,肥缺中的肥缺,江南三分之一的税收从中过,历来是各大世家们争抢的热门!也是一众皇子拉拢的热门! 但是,巡盐御史长命的不多,要么因为贪污被皇帝弄下台;要么不贪污,被同僚弄下台!总之,最近五年,已经有两任巡盐御史死于非命了! 尼玛,皇帝这是要坑她爹吗?在这种夺嫡白热化的关头,那能是什么好去处? 林薇一时有些心慌,又想这消息到底是否准确?原著中,林如海应该是在林黛玉出生后才上任巡盐御史的。如今林妹妹还没怀上呢,贾敏最起码还要守九个月的孝! 而且,这是谁递的消息,怎么是给她的?而不是给她母亲的?黄色、黄色,皇家?总不可能是济北王啊! 眼瞧着泡进盐水里的纸条颜色越发深了,简直要接近金黄色了。林薇猛地一敲自己脑袋,金晟,金色王家! 林薇在心里狠狠吐槽了一把,金晟小鲜肉这传消息的法子也太tm委婉了,这要脑洞小一点的人,怎么猜得到? 不过,如果真是金晟的消息,只怕*不离十了!他是皇帝的亲外甥,如今仍旧住在宫里,又有西宁王府做后盾,消息灵通一些再正常不过了! 只他为什么会给自己传消息?联想到方才他插话,正巧给贾敏解围的动作,莫非也是故意为之? 这是时隔四年,终于白蛇来找许仙要报恩? 第29章 夜晚,贾赦和贾政守灵,贾敏扶着贾母送她去卧房休息。贾母如今年纪大了,几日折腾下来,已然精力不济。她与贾代善虽不能说恩爱非常,到底也可赞一声举案齐眉。夫妻俩在一起几十年,生了三个孩子,风风雨雨一起走过,便是有过争执,大多数时候还是相合的。如今一个人先走一步,留下的那个一时间无所适从,这不是一句伤心就能说明白的。 贾敏伺候了母亲休息,转回自己的卧房去。她如今仍旧住从前当姑娘时的院子,这是离父母院子最近的一个,早上可以第一个去请安,晚上能赖着最后一个走。这里仍旧是从前的样子,摆着她爱的书册、屏风、玻璃盏,一纸一笔,仿佛都不曾叫人动过。 她曾经是荣国府最受宠的姑娘,是父母放在手心最娇养的女儿,如今,最疼她的父亲去了,从此能为她遮风挡雨的臂膀塌了一半。 她突然很想念远在杭州的林如海,想念家里的孩子,不知他们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也在这一刻想念她? 丫鬟扶着贾敏进了门,转进里间便先愣了一下,林薇缩在她的床上已然睡得熟了,裹着被子团成一团儿,倒像是个茧子。贾敏不自觉就笑了,心里的悲伤被女儿的睡相扫空了大半。 她的大丫鬟在一旁低声道:“姑娘原是要等太太的,坐在椅子上困得不行,脑袋一点一点的。奴婢就劝姑娘到太太床上歇着,一会儿太太回来再叫她。姑娘想是这几日累得很了,沾床就睡着了。” 贾敏点头,也低声道:“不必叫她,我在外头洗漱。先叫她睡吧,如今年纪还小,这也撑了好几日了,脾气又倔得很,非得要跟着一起跪着。她外祖父没白疼她一场!” 贾敏叹了口气,转身到外间洗漱。先拆了头上白色绢花,打散了发髻,换下孝服,再脱了外间的大衣裳。看镜子里的面容,不过几日,眼下都是青黑,憔悴了许多。 铜盆搁在花梨木的架子上,热汤汤的水,以手拢了泼在脸上,毛孔都张开了,一日疲累的舒缓了许多。一个丫鬟伺候毛巾,一个丫鬟帮她压着中衣领子免得打湿了,又有丫鬟早命粗使婆子抬了热水,再热乎乎的简单洗了个澡,收拾好,都近三更了。 贾敏躺进了被窝,林薇惺忪的揉了揉眼睛,钻进她怀里,软糯糯唤道:“娘~” 依旧是半梦半醒的,贾敏笑了笑,搂着她,轻轻拍了几下,道:“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林薇本有话惦记着要说,给贾敏这样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果真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心里还想着明早,明早一定要告诉娘,晚上先叫她好好睡一觉吧! 第二日天将将亮,天青色的纱帐里仍旧灰蒙蒙的,贾敏迷迷糊糊的醒来,问外间值夜的丫鬟:“什么时辰了?” “回太太,寅时过半了!” “嗯!”贾敏又略眯了半刻钟,正预备要起身了,身侧的林薇像只虫子一般在被子里扭了扭,哼唧了两声,在被子下边抓住了她一只胳膊,就势打了个滚儿,滚进她怀里,把贾敏压得一笑。 轻拍了她一下,贾敏嗔道:“要起便起,做这幅懒洋洋的模样,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若实在是困了,你今日便多睡会儿,晚些娘再唤人叫你!” 林薇哼哼唧唧的闭着眼睛蹭呀蹭,蹭到贾敏耳边,这才低声道:“娘,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贾敏笑:“什么事儿?说吧!” 林薇压低了声音,凑得极近,呼气都喷到贾敏耳朵上了:“娘,昨个儿西宁王府的金世子偷偷让人传了个信儿与我,他说的太委婉,但女儿猜测估摸着是上头有意让爹爹任巡盐御史。是以昨儿晋王和楚王才单独跟娘说了那么两句闲话!” 贾敏身子一震,侧首面向林薇,也低声回道:“他原话是怎么说的?怎么是传信与你?为何不是直接给我?” 林薇将昨天的事儿说了一遍,然后道:“估摸着是想着从前的事情过意不去,报个恩顺道再卖个人情嘛!这又没什么难的,咱们还得念着人家的好!又有,娘你昨天一天都在外祖母身边,当然是传信给我更不容易被人察觉,谁会相信一个小姑娘有重要信息在传递呢!” 贾敏瞪她一眼:“这事儿我一会儿就命人传信给你爹,你不许多管,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顿了顿,又道:“金世子那头,我会以着长安长公主的闺中密友名头,给他送一份谢礼去。长安长公主不在京城,他独自一人在此,我好容易回来一次,本就给他备了份礼的。” 贾敏又道:“你呢,说你机灵,昨日这事儿就没有办好!那个小丫鬟可靠吗?你有打点吗?就记着传消息了,若万一那丫头子是个心大的,又或者有二心,你这就是实实在在私相授受的把柄,你知道不知道!”贾敏恨恨地一点她额头:“你的聪明就从来没用到正点上!幸亏金世子留了个心眼子,送了张白条,没写字在上头!不然你的名声啊,叫人知道就完了!” 林薇撅了撅嘴,撒娇道:“好嘛好嘛!是女儿粗心大意忘记了!女儿一会儿起床便去料理!”不是她粗心,是真的前世带来的习惯,今生前七年还不到男女大防的时候,这事儿当时真的没想太多。 贾敏斜了她一眼,道:“罢了,如今在你外祖母家,你那点子心眼儿未必能不留痕迹,这事儿的收尾我替你处理了!” “谢谢娘!”林薇笑嘻嘻凑上去亲了贾敏一口。想了想,又道:“金世子说的消息,我瞧着娘怎么好像并不很惊讶?莫非爹娘早就有预料了?” 贾敏闻言神色有些黯然:“三月间的时候,你外祖父就来信说过这事儿。皇上信任你爹是好事儿,但这个时节晋王楚王正热闹,连你外祖父都避之唯恐不及。如今咱们林家老的老,小的小,怎敢让你爹这个时候去趟浑水。你外祖父想尽了办法拖住了,没想到,他这一去,皇上又想起来了这起子事!” 林薇也默然,从前她的祖父林老侯爷去的早,但还有外祖父在,她爹林如海自己也是有能为的,旁人等闲也不会欺负到林家头上去。但如今外祖父也去了,荣国府自顾不暇,又无后继之势,旁人再不会卖这个面子了,她爹就真的是单打独斗、直面所有了。 别说什么同年,每一科的同年那么多人,能抱团儿的有几个?便是有,也多是可共富贵,不可共艰难!真到有需要的那一天,能帮着说几句话都算是很好的交情了! 林薇在心里默默叹息,生在这样的时代,家族人丁单薄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儿!纵然没有尾大不掉的族人惹麻烦,却也没有真正能互为臂膀,互相支撑的骨肉兄弟!当然,原著里如贾赦、贾政这般的,世家里不在少数。可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如果真的外间有事儿,还是会一致对外的,不在别的,只因这个时代,真出大事儿,是一大家子都要倒霉的,可不是现代谁犯法谁坐牢!在这里,最无奈的词叫连坐;最严重的那个词,叫诛九族! 起床后,贾敏便派了人言道回去京里林府瞧瞧,拿些东西过来,实则是叫人回去传了信,另从京城里的林府派了得力的人一路快马回杭州去报信与林如海知道。 林薇知道了,也不得不感叹到底是她娘,做事儿就是谨慎。这事儿往大了说,是金晟窥探帝意;更有甚者,是林家和西宁王府勾连。是以贾敏如此小心,再正确不过了! 在贾府的这些日子,差不多日日都是一样的,早起便到贾母处,然后一起哭灵,到了极晚的时候才回房,勉勉强强洗漱就睡过去,一连四十多天,直到出殡。 出殡这日,诸王孙公子不可枚数,几位皇子、及东西南北四王,诸国公侯府都设了路祭。亦有一些平日里关系近的,先备了祭礼遣人来,次后坐了大轿,打伞鸣锣,亲来上祭。 送殡队伍浩浩荡荡,压地银一般,一连摆了三四里远。因贾家祖籍金陵,故此次送殡是先将贾代善的灵柩送往贾家的家庙铁槛寺寄放,之后再测算好了日子,由嫡子嫡孙扶灵柩回乡。如此这般,从铁槛寺送殡回来,一场丧事才算是勉强结束,亲朋好友都各自归家,只余血脉亲人悲伤继续,随着时光慢慢抚平。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林薇独自一人站在先前停灵的荣禧堂正厅,四周已随着送殡搬挪一空,最早先的摆设尚未复原,只余空荡荡的一所厅堂,孤零零挂着牌匾和两侧的题词。 她在心里默默的道:“外祖父,圆儿明日预备一试,成与不成,只能看天意了!外祖父您在天有灵,请保佑外孙女儿,也保佑贾家所有的人,真的能从这里牵出一条改变荣国府未来命运的线头来!” 第30章 防盗(拍) 每个人都有年少之时,叶孤城也并非生来就是那个名震天下的白云城主,正如那一招‘天外飞仙’此时远未如它日后那般光华夺目、天下无双! 一名剑客的一生,不知要经历多少次的战斗才能登上顶峰;而一名十五岁的少年,他的剑客生涯不过刚刚起步! 他胜了,却是惨胜,本就苍白的脸色被月光照得的脸近乎透明,却又隐隐透着一丝红,他被高高束起的墨色头发略散了几丝有些微的凌乱,一双眸子却亮似寒星。 是的,任谁在他这个年纪刚刚挑战了一个成名三十年的剑客,并且看着对方永久的闭上眼睛,而他自己活着回来时,都是难免兴奋的,哪怕他一身白衣已半幅染血,猩红的血,自己的,对手的! 可即便是这令人兴奋的胜利也改变不了他内力耗尽,身受重伤的事实。他忽然抿紧了唇,慢慢离开了借力倚靠的墙壁,持剑的手渐渐收紧,他的背脊已变得挺直,雪亮的目光直视黑暗中巷子的那一头,这已是蓄势待发的姿势,任谁也不能否认,即便身受重伤,这位少年也随时可以给来犯的敌人致命一击。 黑暗中渐渐显出十来个人影,俱是手持或刀或剑,来者不善! “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我师傅!”一灰色布衣的汉子拿剑指着少年,怒吼出声。 为首青衣人惊讶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如此年纪,竟能赢了成名近三十年的‘沧海剑’葛海成,真是英雄出少年!”顿了顿,一抱拳道:“不知少侠名姓?出自何门何派?” 少年抿唇,定定看着他们,好一会儿才冷冷道:“叶孤城!” 布衣汉子叫道:“师叔,就是他,叶孤城,昨日来找师傅下的战帖,今日师傅便被他杀死了!” 青衣人笑意盎然,仿佛毫不在意谁死了或者没死,似乎身后带着的也并非一群气势汹汹的人,只是继续道:“少侠这样年轻,业已有如此功力,假以时日必当名扬天下,如若再有人能相助一把,我保证不出三年,少侠之名在江湖上必定如雷贯耳!” 叶孤城冷冷道:“不必!” 布衣汉子也失声叫道:“师叔,他是我们的杀师仇人!” 青衣人一笑:“叶少侠怕还不知我说的能相助之人是谁,如若知道必定不会如此痛快就拒绝。须知,这个世间有那么一个人,他有一百零八座楼,而每一座楼又有一百零八个人,这里面每一人都曾经或者现在,又或者未来,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好手。而这样一个组织,不管是谁,我们都可以将他捧上天,也能一脚将他踩进地狱!” 话音未落,刀光一闪,一声闷哼,灰衣汉子捂住心口已慢慢倒下去,他一手指着青衣人,瞪圆了眼睛,“你,你…”,尚未说出点什么便咽了气。 青衣人慢吞吞将刀从他胸口间□□,‘噗’的一生轻响血如水涌出来,慢慢淌了一地。青衣人看也未曾看一眼,只在那尸体的灰衣上一点一点将刀上的血擦干净,慢慢道:“这世间太聒噪的人总是该死,而不懂得瞧人眼色的人更该死?”而后他才抬头看向叶孤城:“叶少侠,我说的可对?” 叶孤城仿若未见一般,瞧都未瞧上一眼,甚至连话都懒得答上一句了。 青衣人的颜色渐渐变得不那么好看,见叶孤城连一点反应也没有,更是脸色铁青,他挥了挥手,道:“既如此,那便不必留了!” 青衣人退后一步,挥了挥手,身后众人已朝叶孤城攻了过去。 这是个谨慎的人,即使面对一个重伤且注定要死的人,也不愿自己先上,而是打定主意先耗光他最后一丝气力!而至于身边的这群人最终还能剩下几个?那并不重要,不是么?! 显然叶孤城并不笨,笨的人在他这个年纪是练不成这样的剑法的。 在青衣人退后的一瞬间,他已动了,剑光如练,瞬间已近眼前。 但青衣人显然也并非是庸手,一愣神的功夫拼着伤了一条胳膊也迅速反攻,还招呼了众人一起上。 叶孤城似打定主意要杀贼先杀王了,似他这般身手的人,真要盯上一个人,那人是会相当难过的。 这边打着,忽听一清朗少年的声音轻笑道:“看,一群江湖人!” 那声音轻又带着戏谑,仿佛看见了什么稀奇玩意儿,又似看到了一场好戏般。 叶孤城或许不知道,然后青衣楼这般地头蛇却是一清二楚的,这个巷子、这个时间,人烟绝少却并非因为偏僻,反而是因为贵极。 这并不是一条普通的巷子,这是宁国公府后门的一条巷子,地处金陵最繁华的地段,却因此片区权贵云集而鲜少有闲杂平民往来。 这时候能出现在这里的少年,又出口这般话语,当然即不会是平民,又非江湖中人,那么只能是权贵子弟了。 青衣人闪神的瞬间,叶孤城已抓住机会一剑封喉,干净而利落,鲜血顺着剑尖滴下来,凝成血花。 叶孤城的剑并未停下,剑光闪动,转眼地上又躺下几个人,剩下两个眼见打不过连滚带爬的走了,叶孤城也并未追赶。 他慢慢转过身,便见几步开外处,月光下的巷子里站着两个人,两个比他看起来年纪还要小上一些的少年男女,看似一般的大小,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面貌生得十分好看,仿佛画上走出的一对金童玉女,一着蓝袍,一着红裙。那少年亮晶晶的眼睛瞧着这边的刀光剑影,满地血腥,却没有半点惧怕,那少女也只是静静在一边瞧着,神色冷淡。 那少年忽而看着他笑道:“好剑法,待你伤愈倒想比试一番!” 一旁红裙少女静静看了叶孤城几眼,忽而淡淡一笑,接口对少年道:“现在的你,还打不过他!” 少年不服,蹙了蹙眉头,却因想到什么而没开口,便只好道:“我不行,那你呢?” 少女微微勾唇,双目直视叶孤城,淡淡道:“可以一战!” 叶孤城双目一冷,也直直看向少女,剑虽未出,剑意滔天,气势压人,战意凌冽。 少女却仿若未觉,忽而眉尖微凝,转头对身旁少年道:“他们发现了…” 身旁少年侧耳一听,果见墙内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连串而来,还夹杂着:“快,这边没有,那边再看看!”的说话声。 少年跺脚道:“糟了,快走!”少年足尖一点翻上墙头,一面还低声对少女叮嘱道:“就说咱俩去湖心亭赏月,又往后花园转了一圈消食,可巧见着一只稀罕的鸟雀便忘了时间。可千万别说漏嘴了!” 少女没应他,只身形一晃便已轻飘飘的越过墙头,又足尖无声无息地连点几杆细枝,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叶孤城这才发现,这少女也许并非狂言,单凭这一手轻功,已不输许多江湖成名高手了。 四月,黄昏。 朱红深衣的女人沿着笔直的道路娓娓而行,及地的后摆绵延出旖旎的弧度,擦着地面窸窸窣窣的响。一头如墨的发丝堆成云鬓,斜斜插着一只步摇,余下的青丝直泄而下散至臀尾。 这自然是一个极美的女人,眉目如画,盛装而来,但,这却不是踏青的季节。桃花早已过了最热闹繁盛的时节,只余一地残瓣和满林光溜溜的枝杈,映着夕照。 道路的尽头,林子的那一端过来一匹马。 一人,和,一马。 白衣,乌发,白马,乌稍长剑。 擦身而过的瞬间,深红的袍袖一展,一道如练的剑光已直奔白马上的人而去,几乎同时,乌稍长剑铿然而鸣,同样快的的一道银光直刺朱红深衣的女人面门。 她并未躲,只因那道剑光行至半途已然偏了两寸,自颊边而过,身后咔擦一声,有树干裂开砰然倒地之声。 而隔着马的另一端,不知何时悄然出现的锦衣人影已然倒地,面上尚有讶然之色,颈间一道极细极浅的红线。 女人并未抬头去看马上的人一眼,也未注意那人眼中瞬间迸发的光亮,她只是拿出锦帕一点一点的细细擦拭着剑身,仿佛是对着自己最心爱的宝物。那是一柄极短的剑,只一尺来长,甚至说是匕首也不为过。 擦净入鞘,收入袖中,女人转身向来时路正欲前行。 马上人却下马走至她身前,脸上神色已有些异样神采,声音却还是冷冷道:“阁下用剑?” 他用的是阁下,不是姑娘,也不是小姐。那岂非说明,在他的眼里,眼前这个练剑的只是一个武者,而并非女人? 朱红深衣的女人停住脚步,扫过他手中的乌稍长剑,淡淡道:“阁下亦用剑?” 这岂非是两句废话?但他们却又说的实是再正确明白不过的话了。 白衣人脸上的神色已渐渐透出兴奋,难逢敌手今日终于一遇的激动,“西门吹雪!” 朱红深衣的女人脸上的神色奇异了一瞬,冷冷道:“久闻西门庄主大名,如雷贯耳。然我却并非江湖中人,庄主若邀战,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西门吹雪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很自然地怔了一下,然后道:“你杀了人!亦知道我!” “杀的是家中叛逆家奴!虽非江湖中人,西门庄主之名又岂是仅江湖人知?” 西门吹雪又岂会因这小小却又显然是敷衍的恭维就放弃这难得一见的对手:“阁下一剑,无论出剑速度、力度、精度、还是冷静,都当名列当世十大高手之列。”他话音一顿,语气也随之上扬:“西门吹雪,但求一战!” 女人一怔,似乎略有些无奈,仍旧淡淡解释道“得西门庄主一赞,足慰平生!但我确实非江湖中人,亦无心步入江湖,如此只能让西门庄主失望了。告辞!” 话音未落,人已腾空而起,红衣飘然,几个起落间,宛如游龙入海,朱红深衣已消失在桃林的尽头。 西门吹雪眼中又是一亮,好俊的轻功。不知何地,竟隐藏了一个如此高手!竟还是一个女人! 可惜,不是江湖中人!却又是女人! 西门吹雪自是做不出拿着剑逼人比武对决的事情来。何况,那还是一个女人,一个极美的女人! 所以,纵是西门吹雪不是陆小凤,也还是决计做不出的! 他毕竟还是一个男人,只要是一个男人,对着一个无仇无怨的美丽女人,总归还是做不出逼迫她的事情的。 第30章 要说贾家之败,依据前世偶然一回看红学家评书时的观点是:一为,元妃冤死,贾府失去靠山并受牵连;二为,锦衣卫抄家,新罪老账一并翻出,更兼恶人落井下石,家产被抄没;三为,家贼流寇内外勾结,贾家彻底败亡! 这种说法,林薇认为确实是有道理的,然从林薇如今的角度来看,这些都是结果,而不是原因。 原因只有一条:贾府不被新皇喜欢! 至于是一早因为夺嫡站错队而被惦记上了,还是因为后来元妃上位,宫廷斗争出了差错,惹恼了皇帝连带贾府新账老账一起算,却未可知。 如何被一个新上位的皇帝喜欢?听话?能办事?能急皇帝之所急?忠心耿耿? 如何被一个新上位的皇帝讨厌?不听话?告黑状?惹麻烦?觊觎皇位跟他的对手有勾结瞎掺和? 林薇叹了口气,以贾府如今之势,想要叫老皇帝和未来的新皇帝都喜欢,急皇帝之所急,她贾赦、贾政两位舅舅的智商应该是做不到的! 听话,不惹麻烦,不惹皇帝讨厌,却可以勉力试一试! 送殡回来的这日夜里,贾家的主子下人们都睡得早,就连守夜的婆子转过二更天也迷迷糊糊找了角落窝着打起了呼噜。毕竟是四五十天的时间,日日哭灵,兼宾客迎来送往,主子下人们都连轴转,这一松懈下来简直恨不得明日的太阳晚三个时辰再出来。 贾母如今也年纪大了,这样一个多月折腾下来,浑身都酸痛得散了架似的。入夜就早早的上床歇着了,只到底多年夫妻,如今人就这样突然的去了,连灵柩都送走了,独留自己孤鬼一般在这空荡荡的荣禧堂。 从十六岁嫁入贾家,一晃四五十年了,从未觉得荣禧堂竟如今日这般清冷,连眼前的青纱帐都觉裹着寒意,甚至觉着这个地方有些陌生!身体虽疲累,到底夫妻这些年,贾母只觉得一闭上眼睛,那过去的几十年就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晃过!掀起盖头时那个年轻的贾代善,后来被病痛折磨两鬓斑白的贾代善,笑着的,愤怒的,冷静的,颓废的,意气飞扬的,精明睿智的,每一个贾代善! 她迷迷糊糊的,不知到底什么时候才睡过去,只觉刚过了三更的时候,忽然听得“砰”的一声脆响,就猛然的醒了过来! “怎么了?”这声音离得太近,近得就像往常丈夫在他的书房,偶尔晚了又碰见他看书看得正兴起,一时碰掉烛台、或花瓶子的声音! 贾母并没有等外面守夜丫鬟的回答,披了衣就起身,刚走到房门口,便听得一个婆子过来回她的大丫鬟:“原是老爷书房的窗子没关好,晚上风大吹倒了花瓶儿,惊扰了太太!” 贾母闻言就有些怒气:“白日不是吩咐,老爷的书房照例每日收拾,夜里门窗都要关好么?” 那婆子被贾母的突然出声吓到,腿一软就跪倒在地:“白日里原是关好的,玻璃姑娘还亲自检查了一遭,并不知窗子怎么就突然开了。” 贾母也没多想,抬脚便要去看看,值守的丫鬟赶紧拿了大披风来惟恐太太冻着,又有婆子爬起身来打着灯照料。 贾代善的内书房就在荣禧堂的隔壁,打着灯照过去,黑洞洞的屋子静静矗立,风吹院子里的桂花树枝叶映了影子在地上、房门上摇摆,那书房门口的两道对联也半明半暗藏在灯笼光线的阴影里。即使看不清,贾母也知道其上所云:“云来画檐宿,龙向墨池归。书中乾坤大,笔下天地长。”原是贾代善求了当年书画一绝的郑宁候亲笔所题,被视作心头好小心拓印在了门联上。 贾母在原地瞧着那书房站了片刻,伸手亲自推门走进去,丫鬟婆子赶紧点燃了蜡烛,书房一侧的窗户果然开了,窗叶正被夜风吹得咯吱咯吱的摇摆作响,其侧悬挂的一副对子也被风带着呼啦啦的响。 其上书云:“收入云山归画卷,品题风月到诗篇”,却是贾代善亲笔所题。 贾母想着那副对子的原委不觉微微弯了弯嘴角,原是那一年贾代善已从边关回来,回京任职,闲来无事想要读书。那一阵子他读书学诗简直入了迷,贾母曾笑话他都魔怔了。那一日在书房冥思苦想,突有所悟,题了此句。而后饭也不吃,兴冲冲拿着新写下的笔墨就去林家找知交好友先林老侯爷,被评“用典虽略显直白了些,却不失真意,难得的好对子,写了挂在你的书房正合适!” 贾代善为此极是高兴得意了一阵子,好好的誊抄了果然挂于书房,这些年都没摘下来过,后被贾代善自己戏称为“平生最得意之作”! 贾母想着前事,目光便柔和了许多,亲自上前关了窗子,又将两侧对子重新挂好。又自收了地上散落的花瓶,连丫鬟怕她割伤手要代劳都没让。 末了,贾母又细细检查了一遍书房,却发现早先不知何时收起的一幅画正搁在贾代善日常写字看书的桌案上。那是一副同样出自郑宁候的佳作,画的是竹林茅舍,落花闲人,上题着“瓶花落砚香归字,风竹敲窗韵入书”。 贾母上前细细将那书画收起,突然发现桌案上那笔架,那砚台,那搁置的毛笔,桌案后的椅子,都完完全全是照着贾代善往日习惯放置着,仿佛主人刚刚离开的样子。 “老爷?老爷?是你回来了吗?”贾母突然出声,眼圈发红,这莫名开的窗,铺在桌上的画,除了老爷自己,这深更半夜,还能有谁会来? 贾母连问了几声,书房里静悄悄的,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都隐隐有些打颤,好半晌才敢壮着胆子劝慰:“太太,想是老爷已走了。快要四更天了,鸡要打鸣儿了!” 鸡打鸣,就是天将亮,鬼魂自然害怕,便是来了,也该走了。 贾母霎时泪如雨下,被丫鬟婆子半抱半扶着送回了房。 第二日,贾母起得迟,贾赦、贾政、贾敏等来请安的时候,她眼圈依然是红肿的。三人只以为是母亲念及父亲,这刚出殡回来,心情难以抑制。 贾母叫了人摆饭,男一桌,女一桌,原只一家子亲生骨肉,又是父亲去后第一顿饭,也就不曾讲究那些男女大防之类,只叫都坐了,中间也未隔着屏风。张氏、王氏也叫布了两筷子菜便入了桌。 也是这时候,林薇才发现,贾家曾被称为“二木头”的二姑娘迎春也在,想是之前她年纪太小,贾代善去世,只叫奶娘抱出来晃了一圈,磕了头就送回去了。林薇刚巧不在,就没见着她。如今她不过一两岁的样子,还叫奶娘抱在怀里,也仍旧是露了个脸,就抱出去喂奶了。她本不是嫡出,年纪又小,要说待遇自然比不得贾元春这个嫡出姑娘。 用罢了饭,贾母叫众人都留下,只说贾代善临去前有吩咐,他的私房分配之类。以及贾赦、贾政两兄弟扶灵归乡的事宜。 贾代善一死,圣旨又下,贾家自然是贾赦袭爵,贾家从此归贾赦掌管。贾代善虽死,贾母尚在,两兄弟自然现在先不分家,公上的产业依旧还是公上,按例取用。只贾代善的私产,就不涉及法律意义上的分配,而是贾代善喜欢谁就可以给谁。 贾母叫她的大丫鬟拿了单子来,道:“你们父亲临终前,已列好了单子,将他的私产分了三份。一份归老大,一份给老二。还余的那一份,又分作五份,敏儿一份,珠儿、琏儿各一份,元春共迎春一份,还有一份是给敏儿家里圆儿和团哥儿的!” 闻言,贾家两位奶奶张氏和王氏都略动了动,到底张氏老练些,很快便控制住了,王氏也紧跟着低了头。这事儿说起来便是贾敏也觉惊讶,她是出嫁女,原这些是没有她的份的。只父亲疼爱,留给她一份做念想倒是意料之中,只没想到贾代善还给林薇和林莯留了一份。 贾母坐在上首,下面个个的神色都看在眼中,故又道:“你们父亲名下只你们这几个。敏儿虽是出嫁女,到底你们老爷疼了这几十年,如今她和圆姐儿、团哥儿总共得的也不过这么一点子,你们两个做哥哥的,万不要计较!” 贾赦和贾政闻言赶忙都表态道:“原是妹妹最得父亲欢心,如今千里迢迢回来奔丧,儿子们虽不才,怎敢同妹妹计较这些银钱俗物。再有这些都是父亲的私产,父亲自然是想给谁就给谁,如何有儿子们置喙的余地?” 到底是亲妹妹,贾家如今又家大业大,分一点子给妹妹,这时的贾家兄弟俩儿其实并不在意。 贾母满意的点点头,也不在乎两个儿媳妇怎么想,本来就没有她们说话的地儿! 分完了这些,贾母直接叫人把单子给了各人自己收着,又道:“你们父亲虽去了,身边的四个大丫鬟,四个随从,你父亲临终前也都问了,均不肯离开。你们父亲便也做主分给你们使唤,只你们日后要好好待人家。” 贾母说着,便唤了人来,四个大丫鬟,贾母自己在身边留了一个,余下三个,给了贾家孙女辈的元春和迎春各一个,又给了林薇一个。几个丫鬟上来给新主子磕头,林薇分到的这个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名唤燕微,却正是之前给她帮着金世子传递消息的那个。 林薇默,难怪她当时会在前院里,原来本就是外祖父身边的人。 贾代善的四个随从,便分别给了两个儿子和两个孙子,又叫了来认主子,而后都打发回去了。 接着,便是要讨论贾代善扶灵回乡的事情,贾母便叫贾赦、贾政留下,余下的人都各自去忙了。 林薇跟在贾敏后头,原要告退,却又连连看了贾母几眼,脸上一副有话想说仿佛又不敢说的样子,贾母瞧见了便问:“圆儿可是有话要说?”贾敏、贾赦、贾政等闻言也纷纷看向她。 眼瞧着林薇似咬了咬呀,上前几步,跪在了贾母面前,倒把贾母吓了一跳,正欲叫丫鬟去扶,便听林薇道:“外祖母,圆儿有话要说,只还请两位舅舅,并母亲留下!” 贾母闻言倒有些奇异,便让张氏、王氏带着几个小的都退下,又命身侧丫鬟也退下,才道:“你先起来说话,倒要跟外祖母和你舅舅们说些什么?” 于林薇,贾母是比较熟悉的,小时候在京里住着的那两年也时常往来贾府。尤其贾代善喜欢她,贾赦也挺喜欢她,便是贾母自己也极为喜欢这个聪慧乖巧的外孙女。如今见她这般奇怪的表现,倒也仍旧和颜悦色。 林薇站起身,看了自己母亲一眼,又瞧了瞧两位舅舅,最后看向贾母,首先说了一句:“外祖母,圆儿并不曾撒谎!” 贾母见她别的未说,先开口来了这么一句,心里越发惊异,口中却和蔼的道:“外祖母知道圆儿是个好孩子,平日里从不撒谎,也乖巧懂事,外祖母信你所言,圆儿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管说什么,外祖母和你舅舅们都不会怪罪于你!” 贾赦和贾政也点头附和,连贾敏都觉女儿这举动着实奇怪,却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故而催促。 林薇想了想,似在整理思路,而后缓慢开口道:“我们来坐船来京城的那日,晚上到的晚,娘说城门已经关了,便叫了一个下人骑马先走,守在城门口等天一亮就进城报信。我和娘原要留在船上在渡口歇一晚,等天亮了坐马车入城的。那晚大约三更时分,我做梦突然梦见了外祖父。外祖父还是往日里见到过得样子,穿着一身官袍,他说‘圆儿,外祖父要走了,如今交代你一些事情,等你到了京里荣国府,讲给你外祖母和两位舅舅听。府里如今人多,正热闹,阳气又重,外祖父不得入他们的梦,只来得及讲与你听,你万万要记住了!’后来,外祖父说完,我就醒了。娘见我突然醒来,也被惊醒了,什么话也没说,马上就让下人收拾东西,趁着月亮赶路。我们还尚未到城门口,天亮了想是城门开了,府上的管事和嬷嬷就送信来了,说外祖父去了。” 这话一出,满屋寂静,贾母一连声儿的问她:“你那晚三更时候果然梦见了你外祖父?他交代你要告诉我和你舅舅们些什么?” 贾敏闻言眼泪就下来了,大哭道:“原是那晚,女儿正睡着,突然听见圆儿叫了一声“外祖父”,女儿惊醒便觉心悸,怕父亲不好故而匆匆启程赶路,只不料依旧没有赶上!父亲,父亲,你即入了圆儿的梦,如何不来跟女儿说说话!叫女儿也见你一回!” 贾敏如此这般说,贾母更是深信不疑。这事儿贾敏回来后,有一日原也提过,只没想到连她都不知道林薇到底梦见了什么。 又有林薇年纪小,这些事情便是编也编不出来的,因而也顾不上伤心,忙问贾代善到底交代了些什么,贾赦贾政也紧盯着林薇听她说话。 林薇看了贾敏一眼,面向贾母道:“外祖父交代了一些话,有些圆儿能听懂,有些听不懂。外祖父说听不懂也没关系,只要记着来了告知外祖母和舅舅们知道就行了。” 林薇看着几人神色,慢慢道:“外祖父说:‘我荣国府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正是盛极之势。你两个舅舅都未经由科考入仕,眼下也非往日边疆不稳武功封侯的时节。外祖父这一去我荣国府必然由盛而衰!然在此时、此境况、朝堂人才济济,热闹非凡,原该我贾家避一避风头,举家回乡扶灵,坐等十年后孙辈出仕,方是良策!” 林薇这话一出,贾母、贾赦、贾政、贾敏,皆露深思之色。 停了片刻,贾母对林薇道:“圆儿你继续说,你外祖父还说了些什么?” “外祖父说‘你两位舅舅一个不爱读书,却也能守得住门户,前些日子虽犯了些错,到底是他重情重义,又年轻不够老练的缘故。我也不怨他,我的儿子,他什么样儿,打小我就知道。再者重情重义,总比薄情寡义好上许多,他若真是寡情到什么也不顾念,我才是真伤心!只从今往后我不在了,却该是他上孝老母,下帮扶幼弟,与他弟弟两个一起撑起荣国府的时候,再不能如往日那般懈怠、冲动了!他是嫡长子,因此由他袭爵,却也不必往朝中去,只看好家里,管好子孙读书之事,以便来日东山再起,便是我贾家现下的头等大事了!你二舅舅,从小酷爱读书,原想一路科考入仕,只我如今也等不得他科考了。我已往圣上御前求得一个主事之衔,虽非显要之官职,却清闲也不会挡着别人的路。你二舅舅从小心气儿就高,人也方正,只过于耿直端方的人,官场这般的地方儿,如何能任他深入其中?我这个做父亲的,能做的就是帮他求这样一个职位了,儿子大了,到底护不了一辈子了!’” 林薇话音刚落,贾赦嚎啕大哭:“父亲,父亲,儿子知道错了!儿子往后,一定改,一定听您的,守好门户,孝敬母亲,与二弟一起照料好家里,教养孙辈读书,再不会做富贵闲人,纨绔子弟,也不会懈怠冲动了!” 贾政虽未如同贾赦一般嚎啕,却也以袖遮面,泪水吧嗒吧嗒的往地上掉,肩膀一耸一耸的,压抑着痛哭。 贾母、贾敏尽皆泪水连连,厅堂里一时间只剩哭泣。最后还是贾母到底人老持重,先忍住了,叫林薇继续讲。 林薇说:“外祖父说‘要交代的话就在这里了。原是外祖父没办法,只能叫你传话。只你到底年纪小,说了你外祖母和舅舅们也未必相信上心。外祖父还有两句话,你说与你外祖母知道,她自己知道轻重!’” 林薇顿了顿,瞧着贾母的眼睛,说道:“外祖父说有两句话,‘一为,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我贾家尚欠着国库不少银子。眼下突然还了那是出头鸟,如果不还,到了还不起的那天,一旦朝廷开口要了,便是重罪!因此让你外祖母务必要上心,这笔银子要早早的留出来,不能擅动,待到那日,你外祖母自然知道如何还回去!’” 此话一出,贾母的眼睛顿时瞪大了,这事儿原先只她和贾代善才知。便是贾赦,也是贾代善临终前才交代给他的,便是贾政和贾敏也是不知道的。林薇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所以真的只可能是老爷入梦让外孙女前来传话! 林薇并未停顿,紧接着又道“第二句,为‘来年春末,家里将有一桩大喜事,然天之降瑞,却未必是福。警而告之,方乃真意!让你外祖母和两个舅舅切记切记!’” 林薇道:“外祖父说完便走了,我在梦里只一眨眼的功夫,外祖父就飞到天上去了!我故而要会叫着外祖父醒来。” 厅堂里,好一会儿都十分之安静。贾赦和贾政都被吓住,连带贾敏都脸上带泪,谁也没再哭了,只反复猜测,来年家里的大喜事儿、未必是福是何意? 林薇瞧着他们被镇住的样子,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我后来进了府里,一直不敢说,我连娘都不敢告诉,怕外祖母不信,两个舅舅也骂我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又每日里给外祖父哭灵,故而一直拖着没说。我昨晚又梦见外祖父了,外祖父叫我千万别忘记前事,然后一闪就消失了。余者也并未说别的。所以今日我才想着,不论外祖母和舅舅们怎么想,我今日都一定要说出来,不能有负外祖父所托。” 林薇说完,贾母果然追问道:“你昨晚也梦见你外祖父了?可是三更刚过的那时候?” 林薇愣愣点头,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外祖父走了以后,我又睡了一会儿,才听见外面公鸡打鸣儿!” 贾母点头,眼中泪光闪闪:“昨晚我睡着刚过三更,你们父亲的书房就“砰”的响了一声,我披了衣裳起来去看,窗子开了,花瓶翻到,书桌前铺了一副字画。现在想来,原是你们父亲无法托梦,故而想了这么个法子引我去的。那门前对联,窗子旁挂的你们父亲亲笔写的对子,还有书桌前的书画题字,可不都是带了一个“归”字,全指着举家回乡,教养子孙念书之意啊!” 贾母说完,亦是痛哭不已,捶胸道:“可怜你父亲因着新丧,阴气不足,只能入外孙女这个小小孩童之梦,都没法子亲自嘱咐我啊!” 贾敏、贾赦、贾政等人一边痛哭,一边还忙忙上前去抚慰贾母,林薇也跟着擦着眼睛痛哭,厅堂里一时哭声不绝。 第31章 林薇先是在告退前做出犹豫有话要说的姿态,而后引得贾母来问,再又讲了这样一个外祖父入梦,有话托她告知外祖母并两位舅舅之事。尤其她说的时辰,显然就是贾代善将将咽下最后一口气,魂归地府之时。 因此这这话一出,顿时满屋寂静。还是贾母先反应过来,一连声儿的问她:“你那晚三更时候果然梦见了你外祖父?他交代你要告诉我和你舅舅们些什么?” 贾敏闻言想着那晚的情景,眼泪就先下来了,大哭着接口道:“原是那晚,女儿正睡着,突然听见圆儿叫了一声“外祖父”,女儿惊醒便觉心悸,怕父亲不好故而匆匆启程赶路,只不料依旧没有赶上!父亲,父亲,你即入了圆儿的梦,如何不来跟女儿说说话!叫女儿也见你一回!” 贾敏如此这般说,贾母更是深信不疑。这事儿贾敏回来荣国府后,有一日原也跟她提过,只没想到连贾敏都不知道林薇到底梦见了什么。 又有林薇年纪小,这些事情料她便是编也编不出来的,因而也顾不上伤心,忙问贾代善到底交代了些什么,贾赦贾政也紧盯着林薇听她说话。 林薇看了贾敏一眼,面向贾母道:“外祖父交代了一些话,有些圆儿能听懂,有些听不懂。外祖父说听不懂也没关系,只要记着来了告知外祖母和舅舅们知道就行了。” 林薇看着几人神色,慢慢道:“外祖父说:‘我荣国府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正是盛极之势。你两个舅舅都未经由科考入仕,眼下也非往日边疆不稳武功封侯的时节。外祖父这一去我荣国府必然由盛而衰!然在此时、此境况、朝堂人才济济,热闹非凡,原该我贾家避一避风头,举家回乡扶灵,坐等十年后孙辈出仕,方是良策!” 林薇这话一出,贾母、贾赦、贾政、贾敏,皆露深思之色。 停了片刻,贾母对林薇道:“圆儿你继续说,你外祖父还说了些什么?” “外祖父说‘你两位舅舅一个不爱读书,却也能守得住门户,前些日子虽犯了些错,到底是他重情重义,又年轻不够老练的缘故。我也不怨他,我的儿子,他什么样儿,打小我就知道。再者重情重义,总比薄情寡义好上许多,他若真是寡情到什么也不顾念,我才是真伤心!只从今往后我不在了,却该是他上孝老母,下帮扶幼弟,与他弟弟两个一起撑起荣国府的时候,再不能如往日那般懈怠、冲动了!他是嫡长子,因此由他袭爵,却也不必往朝中去,只看好家里,管好子孙读书之事,以便来日东山再起,便是我贾家现下的头等大事了!你二舅舅,从小酷爱读书,原想一路科考入仕,只我如今也等不得他科考了。我已往圣上御前求得一个主事之衔,虽非显要之官职,却清闲也不会挡着别人的路。你二舅舅从小心气儿就高,人也方正,只过于耿直端方的人,官场这般的地方儿,如何能任他深入其中?我这个做父亲的,能做的就是帮他求这样一个职位了,儿子大了,到底护不了一辈子了!’” 林薇话音刚落,贾赦嚎啕大哭:“父亲,父亲,儿子知道错了!儿子往后,一定改,一定听您的,守好门户,孝敬母亲,与二弟一起照料好家里,教养孙辈读书,再不会做富贵闲人,纨绔子弟,也不会懈怠冲动了!” 贾政虽未如同贾赦一般嚎啕,却也以袖遮面,泪水吧嗒吧嗒的往地上掉,肩膀一耸一耸的,压抑着声音痛哭。 贾母、贾敏尽皆泪水连连,厅堂里一时间只剩哭泣。最后还是贾母到底人老持重,先忍住了,叫林薇继续讲。 林薇说:“外祖父说‘要交代的话就在这里了。原是外祖父没办法,只能叫你传话。只你到底年纪小,说了你外祖母和舅舅们也未必相信上心。外祖父还有两句话,你说与你外祖母知道,她自己知道轻重!’” 林薇顿了顿,瞧着贾母的眼睛,说道:“外祖父说有两句话,‘一为,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我贾家尚欠着国库不少银子。眼下突然还了那是出头鸟,如果不还,到了还不起的那天,一旦朝廷开口要了,便是重罪!因此让你外祖母务必要上心,这笔银子要早早的留出来,不能擅动,待到那日,你外祖母自然知道如何还回去!’” 此话一出,贾母的眼睛顿时瞪大了,这事儿原先只她和贾代善才知。便是贾赦,也是贾代善临终前才交代给他的,便是贾政和贾敏也是不知道的。林薇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所以真的只可能是老爷入梦让外孙女前来传话! 林薇并未停顿,紧接着又道“第二句,为‘来年春末,家里将有一桩大喜事,然天之降瑞,却未必是福。警而告之,方乃真意!让你外祖母和两个舅舅切记切记!’” 林薇道:“外祖父说完便走了,我在梦里只一眨眼的功夫,外祖父就飞到天上去了!我故而要会叫着外祖父醒来。” 厅堂里,好一会儿都十分之安静。贾赦和贾政都被吓住,连带贾敏都脸上带泪,谁也没再哭了,只反复猜测,来年家里的大喜事儿、未必是福是何意? 林薇瞧着他们被镇住的样子,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我后来进了府里,一直不敢说,我连娘都不敢告诉,怕外祖母不信,两个舅舅也骂我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又每日里给外祖父哭灵,故而一直拖着没说。我昨晚又梦见外祖父了,外祖父叫我千万别忘记前事,然后一闪就消失了。余者也并未说别的。所以今日我才想着,不论外祖母和舅舅们怎么想,我今日都一定要说出来,不能有负外祖父所托。” 林薇说完,贾母果然追问道:“你昨晚也梦见你外祖父了?可是三更刚过的那时候?” 林薇愣愣点头,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外祖父走了以后,我又睡了一会儿,才听见外面公鸡打鸣儿!” 贾母点头,眼中泪光闪闪:“昨晚我睡着刚过三更,你们父亲的书房就“砰”的响了一声,我披了衣裳起来去看,窗子开了,花瓶翻到,书桌前铺了一副字画。现在想来,原是你们父亲无法托梦,故而想了这么个法子引我去的。那门前对联,窗子旁挂的你们父亲亲笔写的对子,还有书桌前的书画题字,可不都是带了一个“归”字,全指着举家回乡,教养子孙念书之意啊!” 贾母说完,亦是痛哭不已,捶胸道:“可怜你父亲因着新丧,阴气不足,只能入外孙女这个小小孩童之梦,都没法子亲自嘱咐我啊!” 贾敏、贾赦、贾政等人一边痛哭,一边还忙忙上前去抚慰贾母,林薇也跟着擦着眼睛痛哭,厅堂里一时哭声不绝。 要说林薇如今算是十分有讲古的潜质了,在荣禧堂里将这样一番话连编带蒙,中间穿插种种神异,又给外祖母和舅舅们留足了放开脑洞肆意奔腾的空间后,只觉口干舌燥,被贾母寻了个由头让她退下了。 林薇说了告退便转身就走了,心里却在腹诽外祖母肯定是觉得一家子四个大人哭得满面泪痕,鼻涕横流的样子太美,不适合林薇这等孩童观看。实际上她却是明白必定是刚刚那番话和昨晚的书房人造灵异事件起作用了,大人们这是要一起商量事情,嫌弃她小孩子碍事儿不让听呢。 林薇自己一路半用帕子遮住脸回了她和贾敏住的院子。说实话,女人哭得哭得讲究些,梨花一枝春带雨什么的林薇如今还没学会。似她方才那般哭得太狠是真的会挺丑的,因为眼睛铁定肿得跟金鱼眼儿似的,搞不好风再一吹,泪痕风干后能跟四通八达的河道一样横亘在脸上,那效果就别提了!因此拿帕子遮一遮别吓到人,也略挡挡头顶上的太阳光。 回了院子,燕微果然已经在廊下候着了,正跟贾敏和林薇屋子里的丫鬟说话。想来这个丫头说话十分逗趣儿,连紫苏这等性情稳重的人都一脸笑意的同她搭话。 见林薇回来,几个人都赶上来伺候,燕微先行了个礼,道:“奴婢燕微,给姑娘请安!”。 林薇的帕子半遮挡着脸,用另外一只眼睛瞧了她一眼道:“进来说吧,紫苏先打水给我洗把脸,再拿冰来敷眼睛!” 紫苏和另外几个丫鬟忙碌起来,伺候铜盆,伺候毛巾,伺候洗脸,伺候换衣裳,伺候敷眼睛。一通忙活后,林薇领了紫苏和燕微回了自己屋。 “紫苏,你去守门!”紫苏应声便去了。林薇轻轻一扬下巴,对燕微道:“说吧。” 表情冷淡,声音平静,浑不似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燕微却微微一笑,跪下重新磕头见礼道:“燕微见过主子。” 林薇笑了笑,声音却依旧冷淡的很:“你不如从头说,也好叫我听听故事!” 燕微低下头,软下声音道:“回主子,原是燕微不该自作聪明,倒叫主子看笑话了。奴婢原是国公爷麾下一名亲兵之女,因父亲战死,母亲早逝,只余兄弟一人相依为命。那时候我和哥哥都只十岁不到,国公爷抚养了我们。为了报恩,哥哥原也是继续跟随国公爷的,国公爷临终前将他安排在了前院,最近这些日子都在帮着驯养国公爷的宝马。奴婢是国公爷身前的大丫头。我们两个人都是国公爷留给主子的。国公爷临终前只说叫我们两个一切听凭主子的安排。” 林薇没有接话,燕微微微抬头瞧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原本该主子到京城的那日便前来拜见,只奴婢自作聪明,想要知道国公爷如此看重的外孙女到底是什么心性,故而拖住了。那日金世子派的小厮原本是将消息递与另外一个小丫头的,被奴婢半路截留了,是想到主子眼前来看一看。那小丫头奴婢亦打点过了,万不敢多嘴的。这一切都是奴婢自作聪明,我那哥哥原本也在外面,没有主子的传见,进不来前院。主子生气若要打骂,奴婢认罚。” 林薇勾唇冷冷笑了一笑,道:“那如今,你看得如何?我这个不姓贾的外孙女儿可能入你和你哥哥的眼?” 林薇最恨底下人自作聪明。但凡有些能力的人都高傲,这是人之常情,但是若是不能准确认识自己的位置,一味儿的觉得自己有想法,不按指令行事,必酿大祸!前世时工作如遇下属自作主张,无非是惹些麻烦要她收尾。如今在这一世,若是底下丫头下人也自作聪明,不服管教,不能被压制住,不消说惹出篓子,便是来日悖逆其主都是极有可能的。 今日燕微便是这种情况,外祖父既然单单给她留下,必然燕微是真有本事。但再有本事的奴婢,要是不够忠心,不够听话,不如没有!是以林薇必然要从她刚到这里,就要好好锉锉她的锐气,驯服她。必要让她明白,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别以为自己聪明,就真以为能替代主子行事了。这个时代,主奴两个阶层获取的信息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只要主子不是真正的昏庸犯蠢,奴婢又不是天纵英才能跨越阶级思考问题,以奴代主根本就是笑话! 别说什么人人生而平等,在这个时代讲究这个,简直就是自己作死! 燕微闻言,猛地磕了一个极响的头,颤声道:“原是奴婢愚蠢,自作聪明的要看上一看。国公爷何等眼光、阅历,他即叫我们跟着主子,定然是有他的用意。主子是他选中的人,不管是孙女儿还是外孙女,是不是姓贾,都是国公爷百般思虑后的决定。现如今国公爷去了,奴婢和哥哥都是主子的人,从此与贾家再无瓜葛,亦与林家毫无干系,一心一意只听命于主子!” 林薇嗤笑一声,语气冷厉,挑眉道:“你凭什么以为我就会信你和你哥哥?就因为长者赐,不敢辞?”这个神态动作,其实并不适合林薇,在她如今十分稚嫩的脸上显露出来,莫名有些诡异。 燕微连连磕头,根本不敢看她,显然是有些慌了,没料到她一个七八岁的女童竟然会如此难缠,能说出这等话来,于是重复说着:“是奴婢不好,不该自作主张,请主子责罚!” 关了门窗,饶是日头已升上半空,阳光斜斜射进来,滤过了一层窗纱后,仍旧显得屋子里阴暗得很。林薇就坐在上首矮榻上,稚嫩的面庞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神色肃然得可怕。 燕微伏在地上好半晌,空寂寂的屋子里因为没人回应甚至生出了些空洞回音之感,连她磕头和请罪的声音都渐渐低下去,最后悄不可闻。 许久,她趴在地上只觉地上的冷气从膝盖直往上,大半个身子都冷透了,才听见上面冷冷的童音:“我并不介意,也不在乎你是谁送来的?又是怎么想的?到了我的地盘便要守我的规矩!从今日起,你跟着燕微。你从前在外祖父跟前是大丫鬟,如今你到我这里依旧做你的大丫鬟。只什么都无需你动手,你只瞧着,瞧着我的奴婢们是怎么干活的!七日后你来告诉我,你来此究竟是为何?来日要如何行事?” 林薇没有等燕微回答,便又嗤笑着补上一句:“你放心,纵然七日后你给我的答案令我不满意,我也会看在外祖父的面子上给你和你哥哥安排妥当。要出去,要留在贾家,都随意。行了,你下去吧,去找紫苏。” 林薇说着就闭上了眼睛,抓了矮榻上放置的一只薄毯子裹在身上就倒下补眠了。昨晚上可没睡好,如今年纪小,一天得保证十小时睡眠才好。 “是。”燕微抬头见林薇已经倒在榻上睡下了,低低应了一声,自退出门去。紫苏果然守在外头,面无表情,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也不在意的样子。 燕微轻轻唤道:“紫苏姐姐,”她顿了一顿,又道:“姑娘倒在榻上睡了,你去瞧瞧要不要加床被子或是劝姑娘床上去歇着吧?”好一会儿,她又道:“日后,妹妹做的不对的,还请姐姐多多指教。” 紫苏应下了,自去给林薇另外找厚一些的被子,枕头之类,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燕微走到太阳底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呼出。仰头看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仿佛能照透一切阴霾。 委屈是真的委屈,从她伺候贾代善,做了大丫鬟,又因她父亲的缘故,在贾家便是贾母也从未直接给过她什么难堪,底下的两位爷和奶奶,孙少爷、孙姑娘们更是待她客气三分。如今被林薇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顿冷言冷语,才惊醒是自己平日里太仗着身份,仗着自己本事,过于自大了。奴婢便是奴婢,主子便是主子,她便是再小也不是自己能擅越的。 燕微笑了一笑,这样一个主子,如今不过七岁!来日,何愁愿望不能实现?时至今日,她才真正明白贾代善将她与哥哥给了林薇的用意。 “我这外孙女,不要瞧着她年纪小,便是多少大人也不及她的心性眼界!待我去了,你和燕戎便跟了她去吧,来日你们所求必定有实现的一天!若是让你们跟了我的两个儿子,倒是才要埋没了。”彼时的荣国公已日薄西山,说不了两句话就气喘吁吁,额上虚汗点点,然而他的眼神依旧清明锐利。 顿了许久,燕微扶着他慢慢躺下,听他口中喃喃念叨:“若遇东风趁势起,凤舞九天日凌空!他们老林家,真是祖坟头上冒青烟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昔年叱咤风云的荣国公终究抵不过时光和病痛,陷入又一次的昏睡中去。 燕微想着,她和哥哥自然聪明,可再聪明也聪明不过历经世事的荣国公!当自己看不清,便听从看得清的人安排,总不会错到哪里去的。 八日后,贾敏携同林薇启程回杭州。燕微在给了林薇满意答复,林薇又见了燕戎后,两人作为外祖家送于林薇的下人随同南下,顺带还要走了荣国公生前的一匹爱马!林薇也未给燕微改名,长辈所赐,名字重了谐音,倒没啥可忌讳的。改不改都行,林薇也就犯了个懒,顺道卖燕微个人情。 返程的这一天,贾母派了贾赦送行。林薇他们来时两只小船,去时却是一艘大大的船。林薇眼瞧着堆满仓的礼物宝贝,笑得不行。这些东西,除了是外祖父贾代善临终指明给她母亲、她和弟弟的,以及贾母也给了好些外,便是临行前一晚,她大舅舅贾赦派了自己身边的管事媳妇子送来的各色珠宝首饰,古董屏风,宝玉玩器之类,还加了两个在南边的据说风景极好,收成也不错的庄子,这些东西是指明给林薇的。 果然,贾赦才是真土豪。许多同人里猜测的贾赦祖母去世将私房都留给他的事情估计未必是空穴来风。 舅舅大方,林薇笑着道谢后,也就收下了。贾敏瞧见白了她一眼,说了句‘你舅舅大方,你倒是不客气’,之后便没有多管也不过问,自有林薇自己收着了。这是贾赦的谢礼,林薇和贾敏都明白。能解开他大舅舅的心结,让他勿要如原著那般从此一蹶不振,醉心花酒女人身上,林薇觉得这礼她当之无愧。 啊~充实的小金库啊!话说前辈子,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穷得买根麦当劳甜筒都没有钱。所以人说,投胎是个技术活儿,那她这辈子是不是算技术进步了? 开宝十一年八月,荣国公贾代善薨。 十一月,荣国府举家回南,从此常住金陵,开始了三年的守孝生涯。京城独留了宁国府一家在,只因贾敬考上了进士,此时仍旧在翰林院任职。且到底是堂亲,贾母等人并没有将林薇所说贾代善托梦传话一事告知贾敬,只寻了个明面上理由说是要回家守孝,贾敬苦劝不住,也就随荣府去了。 开宝十二年四月,先荣国公贾代善之孙,贾政之嫡出次子生于金陵荣国府内。因其生而聪慧,肖似先荣国公,故备受荣国公遗孀贾家老夫人疼爱,接了养于身前,更赏孙儿通灵宝玉一枚配之以保平安。 林薇听到这个消息时,暗戳戳的笑了,据她所偷偷了解到的信息,贾宝玉仍旧是口含宝玉而诞,但这次贾家因先前林薇借贾代善之口所作的警示,让贾家几个主子如临大敌。最后借口长辈赠玉压下了这件事,避免了原著中那般闹得京城人人尽知。 只林薇觉得,也许是缘分天注定,哪怕是这样了,贾宝玉童鞋仍旧成为贾母心头肉。哎,颜控情怀人人有,谁叫贾宝玉会长,肖似老国公爷呢。对贾母这个新丧丈夫的老年寡妇来说,可不就爱屋及乌了。 但很快,林薇就没空多想别的了。九月,京中圣旨下,杭州知府林如海迁两淮巡盐御史,从三品。 圣旨到底是来了。君王有命,林如海不得不从,在心底无奈一笑之后,跪恩接了圣旨。 二十日后林家举家前往扬州。而贾敏在为父守满九个月大功结束后,在船上就出现了呕吐反应。 林妹妹要来了! 第32章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此语虽俗不可耐,却实实在在说出了扬州的繁华。如今天下税赋三分,扬州独占一分。 “扬州繁华以盐盛”,扬州城上缴的这天下三分之一的税赋便是盐税,整个大梁七成以上的盐都出自此地,扬州城的富庶可想而知。 扬州城除了富庶甲天下,其艳名也人人知。江南第一风流地,数不尽的美人儿,观不完的花儿,更有前人留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等等推波助澜的诗词曲赋。 自古,钱、权、女人不分离。如今这扬州城最有权势之人,莫过于两位。 一位为两淮都转盐运使,又称盐运使。掌管盐运司,司长一区盐运,管着当地食盐运销、征课、钱粮的支兑拨解,以及盐属各官的升迁降调,各地私盐案件、缉私考核等。 另一位,即为新上任的两淮盐课监察御史,又称巡盐御史的林如海。本朝盐运关系重大,即有盐运使,自然又另设一职行驶监督之权责,这便是两淮巡盐御史。掌管盐政院,行监督盐务官员、盐商,以及所有涉盐的人员、机构之责。 两官同级同品,皆是非圣上心腹所不能担任。只巡盐御史因中央特派之官员,按例是一年一任. 林如海接到这个调令时虽不惊讶,却仍旧无奈,但君王有命不得不从。贾敏也希望丈夫任期满一年就早早调离,故并未如杭州那般单独购买房舍,如今一家子就住在巡盐御史的官邸。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斜插玉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梦断彩云无觅处,夜凉明月生南浦。” 林薇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坐在巡盐御史宅邸后院的正厅里,看着这样两个姣花软玉似的女子。 已经十一月的天气了,扬州城又在京杭大运河和长江交汇之处,又潮又冷。早上出门紫苏就将林薇新做的一身杏红镶边石榴红对襟羽缎斗篷都给她披上了,这两个不过十五六的少女却仍旧穿着初秋时的轻薄衣裳,娇弱弱的站在那里,唇色都有些发青,却更显得两张小脸儿白得都有些透明。 柳眉微蹙,眼波似水,樱唇点绛,乌发垂肩。窄窄一抹细腰,只堪堪一握。巧巧三寸金莲,步步生花。身形消瘦,仿佛怯不胜衣,一颦一笑,怎能不生爱怜之情? 林薇瞧了她们半晌,有些好笑。倒没想因着贾敏有孕,又怀相不好,不敢令她劳累,故林薇这个长女暂领了管家之职。不想这上任没几天呢,就遇见有人给她爹送了两个扬州瘦马来! 扬州瘦马,以瘦为美。其资质上等者,自幼令人教习“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百般淫巧”,以便来日入豪富之家为妾。 “这原是前几日我们家老爷宴请林大人,席间也有其他几位大人,并叫了扬州城里最大的两位盐商作陪。其中一位言及自家有两个女儿,生得花容月貌,又通文字音律。如今府上林夫人有孕,故献与伺候林大人和林夫人。且能解一解乏闷,便是她们的造化了。今日我家夫人便命奴婢将人送来。” 那婆子穿着锦缎衣裳,头上插金戴银,看起来像是倒不愧是盐运使卢大人家里的,不过一个二等仆妇就能穿着如此气派。 林薇坐在上首,嘴角含笑,静静瞧了她们半晌,那婆子从趾高气昂到神色略微有些惴惴。 燕微这才端了茶给林薇,她掀了茶盖吹了一口浮沫,轻轻抿了了一口。而后一声‘噌’,杯盖落沿,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到把那婆子惊了一下。 林薇对那婆子笑道:“原是我母亲有孕,容易疲乏,如今睡下了。嬷嬷既如此说,想是我父亲也是知道的。卢大人和卢夫人一番心意,自然要多谢。只那盐商即有两个女儿,如今全送了我父亲,卢大人那边却一个也没有倒不合适。因此我便替母亲做回主,留下左边那个,右边这个,紫苏,你一会儿叫林福家的亲自送了她去见卢夫人。只说既有两个娇滴滴的姑娘,自然要留一个长得最佳、看性情也和顺乖巧这一个伺候卢大人和卢夫人。如今扬州盐政关系重大,我父亲新上任,还有赖卢大人多多帮扶。我们这些子女眷,不能在前头分忧,这些事情便想得周全一些总是好的。因此小小的一点子心意,万望卢夫人千万不要推辞。” 说罢,不待那婆子张口,便道:“燕微,你叫人做上一桌子好饭菜给这位嬷嬷用。”说完便起身出了厅门走了,紫苏忙忙拿了斗篷跟上。 燕微应了一声,对那个已经张口结舌,脸色都有些发白的婆子笑道:“这位嬷嬷且跟我来。”然后又侧头吩咐另外一个二等丫鬟道:“左边这位姑娘,晓芸你先带她下去安置。右边这位姑娘,麻烦在屋子里再等一会儿,等嬷嬷用完饭,自然一并送你们回去见卢夫人。” 那婆子如今哪里还敢吃饭,抓着燕微的手不敢松,口中一直道:“怎么能这样?这可怎么好?这,这两位都是我们夫人送给林大人和林夫人的,怎么能带回去一个呢?” 燕微掰开她的手,一张脸笑出两个酒窝,瞧着亲切极了:“嬷嬷这是什么话。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林家可是书香世家,我们姑娘怎能不依礼行事呢。主子的吩咐,咱们做奴婢的遵从也就是了。”说着就推着她走了。 林薇出了厅,便一路往林老夫人的住处去,这会儿子贾敏也正在那里呢,估摸着时间林如海也该下衙了,还有林莯也该下课回来了,正是要摆午饭的时间。 紫苏跟着她,瞧着她的脸色仿佛没受什么影响,依旧笑盈盈的,便小心问道:“姑娘,那刚留下来的那个..如何处置?” 林薇闻言笑了一笑,道:“这有什么不好处置的?既然送来伺候父亲和母亲的,自然得先学学我林家的规矩,不然冲撞了主子怎么办?先扔到庄子上去,学两个月规矩再说。 紫苏应是,林薇又道:“这事儿不许让母亲知道,父亲那里,恩,不用你说,晚些他就会知道了。” 紫苏一一应下了,林薇已经走到了林老夫人院子门口。果然正碰见林莯下学。 “姐姐。”林莯一见她,兴冲冲的跑过来,他的小厮书童赶紧背着书包追上来。 林莯如今五岁多了,已上了近两年学了,口齿早就清楚明白不夹舌了。许是因为他打小由林薇照顾得多,又日日陪他玩,偶尔还陪着他一起写字念书,故极为亲近林薇。连贾敏有时候都假装带了醋意说“我们圆哥儿最喜欢他姐姐,连亲娘都要往后让一让。” 林薇一手牵着林莯朝院子里去,一面问他:“今儿先生讲了些什么?” “先生今儿讲了《论语》为政篇。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馀,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馀,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那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呢?团儿也教给姐姐知道。” 林莯松开林薇,背着手,小圆脸微扬着,一字一句解释道:“这段话的意思是:子张问孔夫子,如何求禄仕呢?孔夫子说‘多听别人说话,把你觉得可疑的放在一旁,其余的,也要谨慎地说,便能少过失。多看别人行事,把你觉得不安的,放在一旁,其余的,也要谨慎地行,便少后悔。说话少过失,行事少后悔,谋求禄仕之道就在这里面了。’” 说完,林莯睁着大眼睛抬头看林薇:“姐姐听懂了吗?团儿是不是很聪明?先生只说一遍我就记住了!” 林薇笑着去揉他的脑袋,被林莯躲过了:“姐姐不要再摸我的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是男子汉、是大丈夫,将来要上忠于皇上,报效国家;下要支撑门户,管理家业的!你不能总拿我当小孩子摸头摸手。” 林薇闻言哈哈笑,上前去抓住他狠狠揉搓了两把,将他头发都弄乱了,然后才道:“我是你姐姐,你别说今日只五岁多,便是来日二十岁、三十岁了,姐姐也依旧是姐姐。在我面前充男子汉,那是不成的。男子汉是做给外人看的,在自家人面前可不必!” 林莯被她揉的眼泪汪汪,噘着嘴瞪她:“姐姐不讲道理。难怪先生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林薇正瞧得好笑呢,被人从后头在脑袋上敲了一下,转头一看,是林如海,还穿着官袍了,刚下衙回来用饭。 两人赶紧给父亲请安,林如海也伸手摸了摸林莯的头,道:“你姐姐就是歪理多。好了,都进去吧!” 进了屋,贾敏果然在陪着林老夫人说话,见父女三个一起进门,林莯又嚷着喊饿,忙命丫鬟端水来给他们洗手,又叫摆饭。 如今林老夫人越发年纪大了,也不爱动弹,林薇将管家之事暂时接走之后,贾敏得空便常常过来陪她说话。又兼贾敏有孕,林老夫人想着从前圆惠师太的话就心潮澎湃,不知多盼着这个孙儿呢。 只林薇知道,这一胎是个女儿,大名鼎鼎的绛珠仙子,从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 祖母得失望一阵子,不过估计以林家子嗣珍贵之程度,再加上圆惠师太说还有一男孙,一女孙的话,林薇倒也不怕林老夫人会不喜欢林黛玉。 更何况心较比干多一窍的林妹妹,又有谁能不喜欢呢。 一家人乐淘淘的用了午饭,林如海对林莯和林薇道:“圆儿和团儿都跟着我来书房。我要检查你们功课。” 林薇心知这是借口呢,检查林莯功课是真,检查林薇功课却是假。应是前头厅里的事儿爹爹已经知道了。 第33章 林如海的书房,十分紧要。尤其是他处在如今这个位置上,里面各类机密文件,等闲根本不让人进来,连打扫的丫鬟也是不放的,都是林如海的两个心腹随从每日帮着收拾,门口也从早到晚都有得力的人值守。 林薇和林莯平日里也来的少,来了也是来被检查功课的。别看林薇是女孩儿,林如海对她可一点也没放松。虽然不如林莯这般,日后要科举因此先得细细研读四书五经,打下扎实基础,杂书现在还不能给他看,年纪还小怕移了性情,得等他再大一些。林薇就不一样了,林如海的各种藏书都能翻阅,只要她看得懂。因此林薇和林莯被考察的深度和内容都不同。 叫林薇来说,林如海的这种教育方法,大概跟前世高考有些类似。有些省份要考大综合,理化生政史地全来。有些省份,仍旧文理分科,考试内容就更有偏向性,在某些科目上深入得多。 林如海先考了林莯,小家伙年纪虽小,记性却好。林如海全程嘴角都是弯的,看着不及自己腰高的小家伙背着手,摇头晃脑的背书,释义,两片小嘴皮子吧嗒嗒吧的说,口齿清晰。虽然还是在重复先生的讲解,但是这个年纪能记下来,用自己的话讲出来已经非常好了。对于这个儿子,林如海是十分满意的。 小家伙背完了书,被林如海夸奖了一番也告诫不可骄傲之后,并没有走。反而抬头眼巴巴的看着林如海,圆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爹,我书背的好,那可以每日多吃一块糕吗?”他竖起一根肉呼呼的小指头,奶声奶气的强调道:“只多吃一块!就一块!” 从林如海的视角来看,儿子脑袋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连身子也圆乎乎的,眼巴巴望着他,说起糕点来险些都要流口水的样子可爱极了。 林如海十分想笑,这个小子打小就身体好,叫他母亲和姐姐也养得好,长得圆润,胃口好,还尤其爱吃糕点。可林薇怕他以后吃多甜食坏了牙,尤其怕他以后太胖瘦不下来,因此是严格控制他每日糕点供应量的,一天一块,吃完就没了,撒娇耍赖也没用。 这事儿林如海是知道的,因此便故作严肃的摇摇头,回绝道:“爹只管你读书,教导你成材。至于吃食衣裳,那你可求错人了,这些都是你母亲和你姐姐管着,便是爹也插不上话。爹今日便是说了给你每日加一块糕,你娘不让丫鬟做,那也是无用的。” 林如海故作一脸遗憾的样子。瞧着林莯委屈的低下头,对了对肉乎乎的手指头,唉声叹气了一回,然后忽然竖起胳膊握紧了小拳头,奶声奶气地喊道:“我要好好念书,好好吃饭,快快的长个儿。等我长大了,娶了媳妇儿,吃食衣裳就不归娘亲和姐姐管了,以后想吃多少叫我媳妇儿做多少!” “哈哈!”林如海不妨儿子说出如此一段话来,大笑出声。林薇也笑得不行,这些话原是林莯撒娇耍赖要吃糕贾敏拿了来搪塞他的,他到记得牢。 林如海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忍笑道:“我儿说的不错,如此你只要好好念书,好好吃饭,就能快快长个儿,很快就比你姐姐高,要跟父亲比肩了。到时候给你娶一房好媳妇儿,你娘和你姐姐便管不得你了。” 叫丫鬟领走了林莯送回后院,林如海也抽查了林薇的功课。 对于这个长女,林如海是有些矛盾的。林薇自小聪慧,且生她的时候有异象,又有岳父贾代善临去前的一些话。林薇日渐长大身上也有越多的地方是叫林如海十分惊喜和骄傲的,因此林如海对她的将来确是抱有期待的。 可从另一方面来说,林薇出生时,林如海尚在守孝,这又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因此林薇才是林如海抱过最多,相处得最多,眼看着她从出生到会爬,会走,到后来慢慢长大到可以帮助母亲打理家事了。原来那样一个比小臂长不了什么的小肉团,如今长成这样乖巧懂事的女儿,单纯作为一个父亲,林如海是希望林薇将来平平淡淡过一生,找一个能爱她,疼她,如他与贾敏这般,夫妻恩爱相和过一生的。 眼瞧着林如海抽查完功课便有些走神,林薇也十分惊讶。她爹林如海是个风度翩翩的文人,人虽在官场多年,但在家人面前却仍旧不失真性情,其从容坦荡、豁达开明之处,少有人能及,跟这个年代的许多士大夫都不一样。 林薇也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做林如海的女儿。可眼下显然她爹心中有什么纠结之事。 林如海却忽然在心中失笑,只觉自己杞人忧天,女儿如今才八岁,开了年才九岁呢,便是说人家,开始相看也还至少等上三四年呢。 等到那时候,以林薇之心性聪慧,且看她自己的想法吧。林如海对于儿女,从来都是开明的,儿女的心愿幸福比许多死板规矩重要,他并不是不知变通的人。 林如海想明白之后,也就把这事儿搁下了。转而同林薇问道:“今日盐运使卢大人送了两个人来?” 林如海没有用扬州瘦马这样的字样,因为觉得女儿面前不好说此等污言秽语,因此只用了两个人来说明代替。 林薇回道:“回爹的话,是卢夫人命人送来的,说是某个盐商的女儿,特特献上来给爹娘使唤伺候的。女儿想着即是送了两个,爹爹又与卢大人平级,怎么好独占人家的好意。因此命人挑了好的那个给卢夫人送回去使唤了。余下这一个,既是送来伺候的下人,怎么着也得学学规矩。毕竟盐商跟咱们家,规矩可错得远了去了。因此女儿叫人把她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去了,先命教导些规矩,知道些礼仪,再视情况看是否用得。” 这话说得林如海一笑,有条有理,有进有退。既不扫卢大人的面子,留下一个。也给了卢夫人一巴掌,送还一个。还能找个不能反驳的理由,送到庄子上去,免得把家里闹得乌烟瘴气。至于林薇叫人瞒了消息,不叫告诉贾敏知道,省的碍了贾敏的眼,这事儿林如海也一回来大管事就告诉他了。 这么一想,林如海只觉得自己这个女儿真真是七巧玲珑心,哪儿哪儿都好!做事谨慎,胆大心细,更兼进退之间分寸把握的极好,这要是个儿子,封侯拜相只怕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到底是个女孩儿,这世间对于女子的束缚甚多。想到女儿这样的心性和悟性,来日却要在别家的后宅困住一生,不得施展,林如海只觉心中一软,伸手摸了摸林薇的头发,柔声道:“圆儿做的甚好,便是爹爹也不能处理的更好了。” 想了想,林如海又道:“你如今帮着你母亲打理家事,如今日这等事端来日只怕甚多。你既然能料理,爹爹也有心叫你多学一些,往后你处置完了家事,可来爹爹书房。朝廷邸报,一些实事策论都可看,若有不能叫你看的,爹爹会收好。爹若得空,也会多告诉你一些东西叫你知道。” 林薇立时扬起脸给了林如海一个大大的笑颜,声音里都藏着兴奋:“谢谢爹!” 要说林薇的性子,前世里家境十分一般,故从小她就知道想要的一切都必须要自己的奋斗。待从大学毕业先是从员工一路杀到总监,而后辞职自己创业,一路辛苦却也心满意足。她其实十分享受奋斗和汗水带来的成就和满足的,以至于前世三十多了连男人都顾不上找一个。她的骨子里许就藏着不甘平淡的、奋而向上的血液,便是来到古代,困守后院,可亲爹愿意让她多了解一下这个世界。这个男人在拼杀的地方,如何不开心,不兴奋呢?纵然以后嫁人了,仍要困守于方寸之地,到底此时多了解一点是一点,她对新鲜的世界,新鲜的事物始终抱着强烈好奇心的。 林如海爱怜的拍拍她的肩头,他的女儿也许注定不是池中物。岳父大人说的本也无错,女儿若是真有心展翅,做父亲的为何不能送她一片天? 开宝十三年,二月十二,花朝节。 扬州巡盐御史的宅邸,林夫人贾敏在几个小时的剧痛后诞下次女,婴啼响起的那一刹那,林府后院百花齐开。这等景象连林薇也一时震住了。 知道是一回事,看到是另外一回事。这红楼世界之神奇,果然非我等凡人能理解。先是外祖父梦中赠物。后有贾宝玉衔玉而诞。如今自家亲妹妹出生,百花齐放,果然不负绛珠仙子的身份。 林薇只觉得自己的穿越在这群神仙面前算个啥?人家死后能回天上去,她死了能回从前的世界去吗? 这些且先不提,林妹妹诞生的兴奋也先不说,林薇赶紧打点内院的人,隐藏这桩异象。幸好如今贾敏生产,为了安全,林薇早早打发了无关的人,如今内院都是心腹之人。又大家本就是正因贾敏生产而忙碌,真正注意到异象的人不多。且如今正是花朝节,本就是百花仙子的生日,此景虽怪,也不是完全找不到理由解释胡诌。 总之,林妹妹来了。当林薇看到襁褓里裹着的红红一小团儿的时候,心内柔软极了。这便是林黛玉呀,天上掉下来的绛珠草,才华横溢的潇湘妃。多愁善感、寂寞孤高、寄人篱下的少女。短短十七年的人生,风霜刀剑严相逼,在那样艰难的环境里,依旧是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这样一个惹人怜爱的少女,后世多少人的心中女神,如今是她的妹妹。 这样小小的一团,林薇轻轻用指头戳了戳那不及巴掌大小脸儿,看她淡淡的眉毛皱了皱,撇嘴欲哭的样子,赶紧安抚的轻轻拍襁褓,口中哄道:“好妹妹别哭,以后姐姐照顾你,一定对你好!” 她在心中也默默说,以后姐姐绝不会让你落入那般寄人篱下,凄凉死去的境地。 这一世,咱们无需还泪,谁也值不起你的眼泪! 贾敏生下孩子,林家举家欢庆。林老夫人虽然开始得知是个女孩儿而有些失落,待见得新生小孙女儿时,立刻就把那点子不快抛到脑后去了。她抱着襁褓里的女婴,瞧着她红彤彤的脸蛋,那还皱巴巴的眉眼间已有了林家人的影子,十分开心。笑道:“瞧瞧这丫头可真会长,到比我们圆儿小时候生的还红,将来必定是个美人儿胚子。” 林薇笑嘻嘻接口道:“妹妹将来必定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儿!祖母可不能有了更好看的孙女儿就不疼圆儿了。” 林老夫人顿时乐了,她这个年纪自然喜欢孙女儿在眼前逗趣儿,也显得亲近,因此故意板了脸道:“那祖母便要看看你和妹妹将来到底谁更乖巧,更懂事一些,祖母的私房以后便给谁做嫁妆。” 林莯此时正扒着祖母的手看妹妹,闻言也立刻举手道:“祖母也不能忘了孙儿,我也乖巧懂事的。” 林老夫人好笑,话题就紧跟着被转到林莯身上了。林薇看着,只觉得近日来的辛苦都值了。 贾敏开始做月子,因年纪渐渐大了,林老夫人此次让她做双月子,好好养养身体,争取明年再得一个孙儿。 其实贾敏的年纪放到现代,也就是很多人都市白领生第一胎的年纪,可这个时代毕竟不一样,人的寿命没那么长,医疗条件也跟不上,纵然林家在饮食药材上花的起,贾敏这个岁数怀胎依旧算高龄产妇,风险高,复原得也慢。 林薇如今已将整个后院的事情都接过来了,只为母亲能好好休养。她打理家事已有一阵子,中途有不懂的也注意着去问林老夫人,问家里积年的老嬷嬷,又有贾敏身边的大丫头雅意帮着,到没出过什么篓子,因此贾敏也放心她。 眼瞧着妹妹又睡熟了,林薇叫人将她抱回母亲那里。林老夫人跟孙子孙女笑闹了一阵子,也累了,林薇亲自扶着她一路送回院子。林莯则叫了小厮领他回自己的小书房念书去。他今日是贾敏生产,请了假没去先生那里,但书还是要念的,字也还是要写的。 林如海在贾敏生产之后,已又回去盐政院了,林薇命人煮了一篮子红鸡蛋给他的随从带着,也给盐政院的官员们沾沾喜气。 打理完一切,林薇去了林如海的书房,她如今每隔两日便要来一趟,翻翻朝廷最新消息动向,也帮着林如海收拾书房。 进了书房门,林薇看着这书香气息满满的屋子,开了窗,坐在了林如海的书案后,仰头靠在了椅子上,只觉十分疲乏。 林如海如今在盐政院情况并不十分好,底下人盘根错节,林如海又孤身一人,便是世家出身、皇帝心腹,也一时无法有太大动作。这些尚不是最为难的,盐运使卢大人原是皇帝心腹,但卢夫人这个继妻姓甄,不是甄家嫡系,却也在五服之内。 甄家原也是勋贵之家,算起来跟贾家起家时间差不多,本就是地头蛇。这一代因着甄贵妃宠冠后宫几十年,如今太子一去三皇子又居长,甄家拉帮结派,已然在江南成只手遮天之势。 如今这两淮盐政占天下赋税三分之一,盐运使已成自己人,扬州知府本就只管辖地方行政事务,品级又低于盐运使和巡盐御史,不能插手盐务,顺势闭着眼睛就装鹌鹑,根本不能指望。 她父亲林如海,在这扬州,甚至偌大江南,像是一片波涛怒浪中的孤舟。这样一想,林薇只觉得老皇帝根本就是拿他爹当炮灰用,不然若真想肃清盐政,派一个有深厚背景能压得住的官员,背后有雄厚家世撑腰才更合适。 林薇这样一想,猛然一头坐起来。原著中,林如海连任巡盐御史多年,根本不合常理,便是皇帝再信任,也不至如此。也许有些猜测是对的,林如海不是病死,要么是给老皇帝派来当炮灰,要么就是忠于老皇帝被夺嫡皇子们拉拢不成弄死的。而这个下手的人,最大可能就是如今在江南势力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甄家。 林如海上任这半年里,甄家和卢大人在扬州行事一定束手束脚,现在观察期估计过半,甄家该动手了。如果林薇没料错的话,借着今日贾敏诞女之事,甄家必然很快送上厚礼。 可是,以林如海之性情,倒向甄家贪墨盐税显然不可能,而且即便是如此,相比娶了甄氏女又合作多年的卢大人,一旦出事拿林如海顶缸的可能性更大。而如果不接受甄家跑来的橄榄枝,只怕前任巡盐御史死于非命便是林如海最可能的下场。 林薇闭了眼睛,如果有人想要他们林家的死来让位,她该怎么做呢? 一,要么杀了那人,把对方势力全部瓦解。 二,主动让位,离得远远的,让对方不再将自己列为对手。 想杀人,灭了整个甄家,现在的林家做不到。便是加上贾家也做不到。别说林薇,这个世上目前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皇帝,而正是这个皇帝将林如海置于此地。此路不通。 主动让位,皇帝不答应,能有什么办法逼得他不得不应呢?递辞呈是不合适的,此举不但有不识抬举之嫌,会惹怒皇帝。林家五世传家,家底丰厚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事实,但林家势单力薄,一旦不在官场混了,三岁孩童闹世抱金砖可不是真的用来形容小孩的。而林家下一代想要出仕起码十五年后,而且林家现在也只得一个儿子罢了,这与林如海的处境又有何区别? 贾家现在且无暇他顾,便是有心,也绝对帮不上忙的,不拉后腿就不错了。他们林家,需要一个强力后援! 林薇低头苦笑了一笑,仿佛有些许明白当年贾元春入宫缘由了。那时候的贾家,是比林家现在好得多,至少烟亲故旧多,贾史王薛四家联络有亲。可别人有,怎么比得上握在自己手上的权势来得放心呢? 一个月后,林家二姑娘满月,小名黛玉,大名林菀(wǎn),取其茂盛之意,希望她之后林家还有子嗣诞生。 金陵甄家果然在黛玉满月当日送来了丰厚的贺礼,林薇也在满月宴上见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第34章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锦衣玉带的小公子立在船头,三月运河绿波冉冉,岸边无数绿枝藤蔓垂下,中间开着无数叫不出名儿的,或粉、或白、或鹅黄的花儿,于河道上拱桥之下更连成一片,如烟似霞,漂亮极了。岸边不远处抬头便能望见那高十三丈三尺,七层八角,黄身青檐的文通塔,正值午时文通寺里的铜钟梆、梆敲响,那声音清远悠长。一群不知哪里来的鹳鸟振翅正从塔尖飞过。 小公子不由得就摇头晃脑念了这么一句。 身侧同立的人却半晌没有理会,小公子无奈转过头去道:“九哥你瞧,如今三月春暖花开,咱们既然出来了这么一趟,淮扬苏杭四大江南名城,总该都一一走一遭,你说呢?” 与他同立的青年已二十五六的样子,长身玉立,穿着一身不旧不新的绛紫色绣福字纹锦袍,不过普普通通的打扮,因着神情冷漠,眼神凌厉,看着极有气势。此时听见小公子的问话,低下头看了他一眼,好笑道:“你非要跟着我出京,岂不就是为了去扬州?” 那小公子霎时红了耳尖,只脸上强撑着,嘴里道:“谁说我单单是为了去扬州?江南我都没来过,淮扬苏杭,并金陵,我都要去走一遭,方不负此番旅途辛苦。” 那青年微微勾起唇,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少年白皙的面色渐渐胀红,恼羞成怒道:“九哥你这人,也忒没意思了!” 说着甩袖就要走,却被青年拉住了袖子,道:“你若要去,我自然带你去。只你也知道,如今扬州那地方,我并不方便露面。我可留在船上不进城,你只自己进去逛一圈便出来,咱们往杭州,金陵,苏州都去得。只扬州,现在那蹚浑水可不好趟。” 这两人赫然便是二月里出京,一路到了淮安的济北王和西宁世子金晟了。济北王因生母为淮安人,每隔两三年便会来一次,凭吊母亲。金晟则是知道济北王要出京,缠着死活要跟着一起来,又去跟皇帝撒娇耍赖得了许可,这才跟着出京一路南下的。 济北王瞧见金晟抿唇思考的样子,有些好笑,道:“那林家的小姑娘有那么好?叫你念念不忘了这些年。你不过就是小时候见过人家一回,还把人踹得满身伤,怎么着,现在倒是准备以身相许,报了迟来的恩?” 金晟跟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样,瞬间就跳起来了,结结巴巴指着济北王道:“谁,谁说我念念不忘了?我不过是想去扬州城瞧瞧罢了,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他先还有些惊慌,越说越顺嘴,心中也越觉得自己想去扬州果然观景才是主要原因,至于林薇不过是次要的,报恩是有的,但是,但是怎么就叫以身相许了?便是许,他是男子,也是林薇嫁到他们王府来才是。 他如是想着,便又慢慢理直气壮了,挺起胸膛对着济北王道:“九哥你可不能乱说,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林如海要找你拼命的。我听我母妃说过,林如海和他夫人极为宠爱这个女儿的。” 济北王越发好笑,摇了摇头道:“知慕少艾本是寻常,却无奈是只呆头鹅。” 金晟不理他,只换了个话题问道:“九哥,你说皇帝舅舅为什么非要派林如海去扬州?那个地方不早就是三哥的囊中物了么?他的母家甄家我听说了在江南是极为嚣张的,林如海这一去,舅舅是想叫他肉包子打狗,跟那甄家沆瀣一气呢?还是指着他去打压甄家的势力,肃清盐政?” 济北王的笑容有些淡:“父皇的心思,我怎么猜的透?我若能猜透,会跟你一起出京吗?” 他并不是猜不透,只是有些心凉。也许他的父皇本就凉薄,又也许皇帝本就有任意妄为,无需顾念任何人的权利。林如海忠心耿耿又如何?不过一颗棋子,放在了扬州,能抗衡得住甄家,是他的本事。若抗衡不住,自有下一任巡盐御史到来。皇帝,只需要一个平衡,不断有新任官吏进来,让甄家不至于真正坐大到尾大不掉就可以了。至于盐税到了谁的手里,只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罢了。甄家?就是江南土皇帝又如何?不掌兵权,不掌吏治,他们的权势全都建立在皇帝的宠信上。哪一天龙座上的人不愿意了,只需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叫甄家翻落泥泞,永不超生! 这便是皇帝,天下为棋,棋盘如何走势,全凭心意。 他恍惚又看见了那个女人,美丽的面庞,永远含愁的眉。每日梳好妆便瞧着宫门口等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一朝枯萎。不是没有过宠爱,只是皇帝的宠和爱,就像这运河上的风,今日往东,明日向西。 他永远都记得她躺在雕花的大床上,雪青色的帐幔被夜风吹得摇摇的荡。她依旧年轻而美丽的脸上一片灰败,大口大口咳出的血块落在雪白的中衣上像绽放的红花,她的眼睛依旧盯着宫门口的方向,直到最后一刻黯淡下去,握着他的手喃喃道:“阿纪,母妃要走了,日后你自己好好的……好好的………若有来生,再不入皇家。” 金晟没有看出他的思绪早已飞远,接口笑道:“怎么叫是跟我一起,明明是你不想夹在三哥和六哥之间,避出京城的。我不过是你捎带的。” 济北王回神,不欲再想,拍拍金晟的肩,道:“难得聪明了一回。你既然知道我是特意避开的,你这回出来就不要给我惹事儿,不然可没下回了。”金晟朝他做了个鬼脸,应他道:“是,知道啦,九哥”。 对于金晟,他不是不羡慕的。他也曾想过,如果他不是皇子,这一生是不是能过得更快活一些。有父母慈爱,也许还有兄弟齐心。只,这世界从未有如果。 林如海,他现在还不到时候去见。世家出身,三甲探花,官场十数载,若真连一年也撑不住,那也白瞎了他这番期望。 金晟到扬州那日,并不知道林府新得的千金满月。神差鬼使的,他就冒名母亲之托,凑齐了礼物送了过去。 满月宴当然不是林薇主办的,纵然她如今管着家,却也不能在这样的大宴宾客的时候真的代表林家出来应酬。因贾敏还在做双月子,林老夫人不得不出头来孙女办满月酒,林薇则从旁协助。 是以林薇收到西宁王府送来的贺礼时惊讶极了。贾敏是与长安长公主关系不错,这些年一直有书信往来,可毕竟隔得远,林家得女这样的消息也没打算专程送到千里之外的西宁王府去。 林如海在前院见到金晟时也十分惊讶,金晟言自己本在淮安,听到林家的喜事,母亲传信叫他过来送礼。林如海心里不管信与不信,至少面上是一副十分感谢与欢喜金晟到来的模样。特意请他同桌而坐。当然以金晟的身份,在扬州城里,他确实也当得起坐主桌。 金晟,他的西宁王世子身份远远比他本身对在坐的人来说更重要。谁都知道他是西宁王的独子,也是长安长公主的心尖儿,更是一直养在皇宫里圣上的眼皮子底下,颇受皇宠。他一个人千里迢迢的来了,单纯说送礼,在坐的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如何能信?莫不是,皇上是派他来敲山震虎的? 盐运使卢大人首先端了酒杯来敬道:“世子一向在京师,早听闻年少才高,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今日不远千里而来,也是咱们这些人头一回见到世子,且先干为敬!”说着,端起酒杯就喝尽了。 金晟打小见惯了这种场合,自然而然的接了,回道:“卢大人之名,亦是如雷贯耳。我在宫中,也时常听见皇帝舅舅提起。便是三哥也时常夸赞的。” 这话一出,卢大人眼中划过一丝暗芒,呵呵干笑了两声,道:“有劳万岁爷惦记着。臣在扬州也时刻铭记皇上隆恩,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金晟微微一笑,道:“卢大人此话,我来日必定带到。”心中却吐槽,你不鞠躬尽瘁,扬州的盐税每年都要少一半,你再努力一些,扬州盐税还能剩下几文? 林家的满月宴因着金晟的到来热闹了不少,只留在扬州城外船上的济北王听说金晟提着礼物去了巡盐御史的宅邸庆贺人家的女儿满月,还跟满座官员喝酒,最后喝醉了还留宿在林府。顿时觉得脑袋都大了,直骂前日跟金晟的那番话都白说了。叫不惹事儿,一出来就给他惹篓子。 济北王一名贴身侍卫见此问道:“王爷,可要小的这就去林府把世子接回来?” 济北王哭笑不得的摇摇头:“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多思无用。也算他误打误撞一回,且叫林如海借一回本王和西宁王府的势吧。这大晚上的,他又喝多了,再叫冷风一吹,还不得病上一回。且明日上午再派人去接吧。” 盐运使卢大人一到家,果然便见甄家三老爷正等着他。 “妹婿,听说西宁王世子今日到了林家?” 卢大人的夫人甄氏是甄贵妃并甄家三位老爷的隔房堂妹,尚未出五服,因此唤一声妹婿也是亲近之意。 卢大人把官帽一摘,取了一盏茶,啜了一口放下,回道:“可不是。且他可不是一个人来的,济北王就在城外的船上呢。你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派这样两个身份的来?是警告晋王及你我,莫要做的太过?” 甄家三老爷摸了摸胡子,眯缝着眼睛道:“我早先听闻林家的夫人贾氏闺中便与长安长公主交好,原先林家尚在京中之时,林家长子周岁酒,曾出过一档子事儿。林家的闺女与金世子一同钻了狗洞跑出门去玩耍,险些被人拐卖了,还是济北王路上遇见救了他们。这三家想是那时候便有些关联了。” 卢大人冷哼了一声,道:“济北王倒是不怕,这么多年了都不讨皇上欢喜。如今还是个郡王爵,且看他不入城,便知是并不想趟这趟浑水,只叫金世子来显然就是警告我等一番。只实在不知,这金世子到底只是代表皇上来一趟,还是金林两家关系好,甚至准备结亲?” 甄家三老爷闻言慢慢地道:“如果前者,我们最近收敛一些,国库多上交些税银也就罢了。如果是后者,那林如海就不能轻易动了。” 卢大人点头叹气道:“是啊,如果是这样,那就是真麻烦了。林如海此人,倒不像是那么容易就归附的,我原打算是三老爷今儿亲来,他若能归附最好,若是不识抬举,便送他一程也容易。如今荣国府已无人,在江南这个地儿,咱们也不怕他。纵容是皇上警告,也就缓个一年半载,让他多活些日子也就是了。但如果他背后站着西宁王府,那或者晋王今日招抚他,不然我们还真就只能送他换个地方当官,不能直接动手了。” 甄家三老爷点头道:“且先再看看吧,看看西宁王府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再者让晋王殿下亲笔写封信,林如海若不识抬举,要么给他换个地儿,要么他就永远的留在这儿吧!” 等林薇领着下人收拾好了一切,回自己院子的时候,月亮都升起来了。这一天下来,累的腰酸背痛。前院虽然有她爹在,但整个满月宴的摆席、菜品、各种的布置、小厮丫鬟们如何上菜,如何接待等等都要她来操持。祖母毕竟年纪大了,出来跟这一屋子大大小小官员、盐商们夫人打交道就够累的了,再怎么也不能叫她还操心这些。 燕微已经回来了,见了林薇,笑着扶她坐下,给她递了茶。然后道:“姑娘,我去的时候,世子爷已经睡得熟了,是太太身边的雅意姐姐带了人在照看,又命了两个小丫鬟守夜,世子爷自己带着的几个小厮也守着他,还有咱们家也另外安排了四个小厮也候着。” 林薇点点头,笑道:“瞧着可比从前高了还是胖了?我记得前年在京里时候,他倒是比小时候瘦的多了。也不知道他今日怎么跑这儿来了。” 要说林薇对这个儿时欺负过她的小胖墩儿其实没啥太好的印象。但上次在京城里得了人家传信,今日甭管金晟是怎么来的,因为什么来的,林家都要领这个情,尤其是这次金晟这样明目张胆的送礼过来,只怕整个扬州城的大大小小官员都要多想。在这个林家独守的艰难环境里,西宁王府无疑是个超级大靠山。谁叫人家西宁王手握重兵,西宁王妃是皇帝胞妹,西宁王世子自幼长在皇宫,养在皇帝眼睛底下还颇受宠爱呢。搞不好,这帮人官场上的人精还会多想认为是皇帝派他来的。如果真是那就好了,但以林薇的猜测,应当这次事件只是金晟的一时心血来潮。他说是从淮安来的,应该是真的。专门来送礼,显然是假的。也许只是来看看风景,听说了林家千金满月,来凑个热闹罢了。 至于扬州城里的风风雨雨,官员们和甄家是不是会多想,金晟怕什么呢?上次在京中,几个皇子待他都是亲近客气的,便是之后谁登基了,只要西宁王府兵权还在,都得继续客气着。 兵权实在是个好东西,一连几代的西宁王都是牛人,在西海沿子那片沙海浩瀚、风沙漫天的地儿,人家就是死死守在封地上,牢牢把着兵权。关键,那只军队还能称一声金家军。不然皇帝犯得着专门把亲妹子嫁过去么。 异姓王自古就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可纵观历史上,仍旧是有如明朝镇守云南的沐王府一般,就是从明□□守到明朝灭亡,世袭云南王两百八十年。 可惜了他曾外祖父贾源,当年咋就没跟西宁王府学学,找个山高皇帝远,鸟不拉屎的地方守着,自成一国中国呢。想来这跟当年的初代荣国公实力不足有关,不然为啥是四王八公呢。 王总归是比公大的。 林薇琢磨着是不是叫人给金晟多灌两碗醒酒汤,她想见一见他,一是为上次的传信道谢,二者,她有事想求金晟帮忙。 第35章 夜已三更,整个扬州巡盐御史府陷入一片沉睡的寂静,浓重黑暗里只能听见树丛草地里虫子爬过、草叶划动的簌簌低响。只在大门、二门处有守夜的下人婆子提着灯笼倚靠着门打盹儿,纸糊的灯笼随着提它人的手一起歪倒着,微弱的火光不稳跳跃着仿佛随时会熄灭。 林薇如今大了,独居一个院子,院种栽种着一株重瓣垂丝海棠,已有丈来高了。春节后天气回暖的快,眼瞧着都快要打花苞了。今夜月色黯淡,总半遮半掩在乌云后、若隐若现,照得海棠细枝密叶在夜色里映出幢幢黑影。 “夜黑、风高、月黯、星稀”林薇披了斗篷,瞧着窗外轻笑一声:“流血的天气!” 她本意不过是想起从前诸多小说和电影电视里的人物们爱说的台词,顺口呼噜了出来,谁知正给她戴上风帽的燕微却当真了似得,一怔之下眼睛竟陡然亮了一亮。 林薇瞧见她神色哑然,果然是外祖父□□出来的人么,听见流血反而兴奋?她有些好笑,燕微如今虽听话,本性却是变不了的,骨子里流着一股肆意野性的血。 林薇笑了笑,戴上风帽领着燕微悄悄出了房门,本应在今晚值夜的紫苏在对着林薇轻轻点头,在她们离开后轻轻关上门,做出一副仍旧值夜守着床上姑娘的姿势。 黑暗里的林府静悄悄的,林薇和燕微各自穿着一件深色斗篷穿行在林府后院。林薇本没有这样颜色的斗篷,她的衣裳都是适合小女孩儿的明亮颜色,在黑夜里未免太过显眼,因而这两件斗篷还是燕微找了燕戎下午里从外面偷偷买了送进来的。 守着二门的婆子正倚门睡着,灯笼被提竿支着架在一旁的廊道栏杆上。燕微灵巧的避开她的腿脚,又用了一根细草搔弄那婆子歪在一侧的耳根子,趁她觉得痒翻身在门上蹭了蹭的功夫迅速取下了那婆子压了一半在腰下的钥匙。 燕微钥匙到手之后,对旁边树丛后藏着的林薇比了个手势,林薇点点头从树后头放轻脚步走出来,燕微拿了钥匙轻轻捅进门锁里,“咔擦”一声轻响,林薇心一跳,又一阵欢喜。 燕微冲林薇得意一笑,正轻轻拉开门,忽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冷冷地一声“你们要上哪儿去?” 燕微被这突来的声音惊得一慌,正在的开门的手力度一下子就没控制住,门嘎吱一声推开了,发出的声音在夜里十分明显。 门外的冷风已经呼呼朝着挡在门口的两人吹来,瞬间将林薇迎面刮得一个哆嗦,怔怔然转过身去,果然看见不远处的树影里站在一个人,林薇的父亲,林如海! 林薇有一瞬间觉得腿软,险些一个站不住朝后歪去了。但到底她不是真的九岁,硬生生忍住了,心里的慌乱和恐惧在林如海出声的那一瞬间就沸腾起来了,现在脑袋里竟然有片刻的空白。她张了张嘴,发现不知应该说些什么,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说些什么。 她慢慢抬腿,缓缓走到了林如海面前去,黯淡月光下,浓深树影下,她抬起头,年幼稚嫩的脸上有尚未掩住的惊乱和惶恐,然而父亲的脸她却第一次觉得离得这么近,夜色太暗她看不清。 燕微见状赶紧也关上了门,放下手中钥匙扔在未能被吵醒仍在昏睡的婆子身上,轻步快挪到林薇身后去。 林如海没有再开口,转身朝后院里走去,林薇抬脚默默跟上,燕微跟着林薇,一行人仿佛来的时候那样脚步轻得没发出什么声响,只草丛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响着清亮的虫鸣,一声又一声,在这死寂般的夜里听得惊心。 林如海直接一路走回了自己的书房,书房外本有人守着,见到林如海面罩寒霜,身后跟着低着头的穿着黑色斗篷的林薇有些惊诧,却闭紧嘴巴什么也没开口,只拦住了林薇身后的燕微。燕微也识趣儿的停下来,再者能不进去她自然也不想进去。 一进门,林如海自己摸黑取了屉子里的火折子点燃了书房里的灯。数根蜡烛一同燃烧起来的那一瞬间,林薇轻轻闭了闭眼睛,缓和了一下眼睛陡然见光的不适,然后睁开眼睛,面对着林如海,缓缓跪了下去。 她没有再低头,只沉默的挺直了背脊跪着,静静看着林如海,似在等待父亲的责罚,又似在等待父亲的理解。 林如海就那样站着,看着她,从高处低低地凝视自己的女儿。进屋后被取下的风帽下,犹梳双丫髻的女儿,稚嫩的、平静的脸庞,那长眉弯弯似贾敏,那仿佛时时刻刻看人都带着一点点笑的眼睛像他,还有那高挺的鼻子,那轻抿的薄唇都像他,只下巴的弧度,纤细又修长的脖颈,像极了贾敏。 这样一个女儿,一个他和贾敏生出来的,捧在手心里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在这样一个本是喜庆之后的夜里,倔强的跪在地上,没有半点认错和悔改之心的直视着他。 林如海缓缓抬起手,好几次笼在袖子里还没动上几寸便又放回去,他盯着她的眉眼,平静的眉眼,只觉得愤怒仿佛被这夜里的寒冷一点一点抽空,最后,他踉跄了两步,一屁股坐回了身后的太师椅上。 他闭了闭眼睛,嗓音里藏不住疲惫和干哑,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女孩儿?今年只有九岁?你到底想要怎么做?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林如海出声的一刹那,林薇的眼泪就顺着脸庞滑落下来了,滴在她直挺挺跪着的地面上,一颗、一颗,没有马上渗透,而是亮晶晶的仿佛闪耀着与烛火同色的光辉。 林薇慢慢开口:“父亲,我不想你有事,我不想我们这个家有事。我的眼里没有皇权在上,没有君父天命。我的眼里、心里,有得只是你,母亲、祖母、弟弟和新生的妹妹,也许未来还有将要出生的弟妹们。除了你们,什么我也不放心心上,也不必放在心上。如果有人要破坏,要毁灭我们的家,我宁愿先下手为强,杀了他!纵然他有一千、一万个帮手后盾,我也会一一瓦解,杀尽他们!” 说到最后,她的嗓音里已有一丝沙哑,眼睛里红红的,却不再掉下泪来。 林如海仿佛疲倦已极,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会死?我就会输?我就不会赢?在你的眼里,你的父亲便是这样没用?连自己的家人亲眷儿女都护不住?” 林薇闭了眼睛,在地上深深磕了一个头,伏在地上没用再起身,只听低低声音渐渐响起在静静的书房里:“父亲,我自然信你,你是我爹爹,世上再没有一个爹爹能像你一样护着我,护着我们的家。但是父亲,我不信皇帝,不信这个世间的皇权。他有能力践踏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毁灭每一个家庭。我也知道,父亲您能守得住我们的家,保护得了我们,可是父亲,谁来保护你?” “谁来保护你,父亲?……” 林薇没有再说话,只她最后一句像带着尾音一圈又一圈绕在林如海的耳边、心尖,闷闷的响,钝钝的痛,痛得他的眼圈也渐渐红了。 他已经听见他的女儿在心底未完的话了。 她在说,父亲,你要用一生坚守对皇上的忠诚,对天下百姓的信诺,可以!可是父亲,我不想要你用命换我平安一生,我想如果祖母、母亲、弟弟、还有新生的妹妹,他们知道,他们也不会要,这样得来的平安! 我们是一家人,我们只要,一起活! 许久,林如海张口出声,嗓音嘶哑,轻声道:“你起来吧!” 林薇慢慢直起身,跪的太久,地上太冷,她晃了一下,才抓着一旁书架慢慢站起身。 林如海低低的开口,道:“你今日原本是想要做什么?” 林薇抿了一下唇,慢慢开口:“去找西宁王世子,金晟。然后跟他一起趁夜去城外,去济北王的船上,同他,做一笔交易!” “什么样的交易?” “他帮我们家一把,渡过这次劫难。我送他甄家的把柄,晋王的催命符!” 林如海眼底微微变色,他看着眼前抿着唇,眼神坚定的林薇,仿佛有些不敢置信:“你知道些什么?” 林薇看着林如海,一字一句道:“我知道,晋王下了暗手,杀了先太子!我还知道,甄家想要拉拢父亲不成,就想要我们整个林家的命!我还知道,欲想使其亡,必先使其狂!只要今晚金晟夜半悄悄离去,我们府上有人跟着出现在济北王的船上,不管我们是否真的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明日扬州城都将大乱。不乱,不慌,怎么火中取栗?济北王既有心,自然要承受风险!我可不信,他真的是因为金晟要来,才不得不跟着来还留在城外!”最后,林薇静静看着林如海,补上了最后一句:“我还知道,父亲手里的确握有甄家和卢大人勾结贪墨盐税的证据!” 林薇每说一句,林如海的脸色便白上一分,直到她最后一句说完,林如海已脸白如纸,嘴唇微微发抖,颤着声音盯着林薇问道:“这都是谁教给你的?我从未,从未教过你权谋诡计!” 林如海有一刹那,仿佛都觉得不认识她,眼前这个九岁的女孩儿,不过九岁,这样熟悉的面貌,然却怎么会是他的女儿?他的圆儿聪明,却怎么会在这个年纪懂得这样可怕的东西? 林薇轻轻低了眼,声音比外间浓深的夜色还要黯淡:“也许,也许女儿,生来便会!也许,我的身子里,原本住着魔鬼?” “闭嘴!”林如海一声断喝,打断她的话:“你乱胡说些什么?你是我和你母亲亲生的孩子,我眼看着她十月怀胎生下来,我看着你,”他用手比划了一尺来长的样子,道:“我看着你,从这么点大,刚生出来,还是湿漉漉紧闭着眼睛,长到现在这样大!” 林薇轻轻弯唇,低低笑道:“父亲,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懂。反正,就是懂了,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会反抗,比傻站着让人杀好吧。” 林如海长长呼出一口气,道:“你出生那日,你母亲梦月入怀。我原以为这都是史书上穿凿附会加上去的,谁知道,”林如海笑了一笑:“甘罗十二岁可为相,我的女儿为何就不能生而聪敏” 林薇也笑了,林如海站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去吧,见到济北王,就说,这些都是我的意思。我既不便,吾女代劳!” 林薇笑着点头,道:“爹爹,女儿去了。爹爹无需忧虑,明日,咱们起,咱们家且有硬仗要打。父亲多派些人守着祖母、母亲和弟弟妹妹。” 林如海点头,林薇朝他行了礼,戴上风帽,打开了门。冷风在一瞬间灌入,将桌案上的蜡烛扑得飒飒的抖动,几欲熄灭,却到底烛火还是在风中摇摆着,挣脱者,慢慢稳住了火苗,腾腾得向上跃动。 林如海站在书房里,看着门外女儿领着她的丫鬟渐渐远去,隐没在黑暗里。 命运。林家的命运,将至。然而此时,他已不是独木支撑,孤军奋战。 第36章 “那金世子会说出去吗?” 金晟又被噎住了,哼哼了两声,这才随手披了件衣裳,坐在床沿上瞧着她道:“说吧,你这大半夜的来找我,是有什么想求着本世子给你帮忙的?” 金晟的性子有些像林薇前世里的表弟,被宠大的孩子,顺风顺水惯了就多半都会这样。再者林薇是个颜控,金晟越大如今长得越好,已经是个挺拔的小小少年了,颜值高的多汁小鲜肉。又有,金晟毕竟已帮了她好几回,便是他态度上差一点,语气欠抽一些,林薇如今的耐心也是随着好感度蹭蹭往上长了许多的。 黑暗里,林薇正色起身,还隔了窗前到床的距离呢,就突然跪下了,把金晟吓了一跳,赶忙伸手要去拉她:“你,你..这是做什么?”他不敢高声,只能压低了声音,结结巴巴的有些着慌:“你,你起来说话。” 林薇没动,只低低道:“今夜来扰世子,本已出格,只是事有轻重缓急,于名声上也顾不得了。如今只求世子能带我出城去见济北王。” 一直到金晟领着林薇的丫鬟和林薇坐上了马车,咯吱咯吱的车轴一路随着马蹄声驶向城外,金晟才从迷迷瞪瞪、恍恍惚惚中醒悟过来。他瞪着马车另一侧坐着的,披着一身黑色斗篷,丫鬟装小姐,小姐穿了丫鬟装的林薇,说不出话。 方才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才这么随随便便就答应了她,把人带出来了?大半夜的出城,去见济北王?一个林家小姐,一个林家丫鬟? 金晟伸出一只手抚住额头,没有发烧。但心里的小人儿头一次直想就这么整个蒙住脑袋,直接埋进马车底下去。九哥肯定得骂死我的!我这是中了什么妖招儿?这林家丫头莫不是会妖法给我施了*术? 林薇坐着马车的这一侧瞧着他,随着马车行驶,车窗上布帘晃动的间隙里,透入车厢点点月光,大半照在了金晟脸上,让林薇能清晰地看见他变幻的脸色。 林薇有些想笑,许是黑夜里,金晟并没有刻意遮掩,他的心里话、他的疑惑懊恼已经全都显在了脸上。 金晟不懂,林薇却是懂的。 如金晟这般的半大少年,放在前世那正是叛逆期。他又是这般的身世,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真有事儿要找他帮忙,循规蹈矩、恭恭敬敬的可不成。他见过太多人这样捧着他、求着他了,金晟肯定已经免疫了不吃这一套。 反其道而行之,先让他惊讶,再让他兴奋,他觉得不同凡响,觉得有趣儿了,这事儿也就成了一大半了。 至于名声问题,皇家出来的孩子,不说聪明不聪明,只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都是心里门清儿的。那嘴巴,只要想闭上的时候,也都是一个赛一个的严实,且看金晟当初给她传信时的委婉程度便知了。 那时的金晟可比现下还要小上两岁的。只能说,处境催人成长,这年头皇族和世家的孩子,其实远不是前世现代无忧无虑,只需好好上学、好好长个儿的孩子能比的。 这样的早熟,某种程度上,在林薇瞧来,是一种悲哀。 林薇瞧着他的神色十分有趣儿,再者懊恼归懊恼,她并不希望金晟真的后悔,或者说,她也并不想真的惹恼了金晟。而且,即将见到济北王,那是一个完全不同于金晟的,已在宫廷倾轧、朝堂权谋,战场厮杀走过来的人,年纪虽不比她前世大,但是对上这样一个男人,一个成熟的站在天下顶端的皇家人,林薇是有些紧张的,她紧张了便想同金晟这样单纯得多且对她没有恶意也没有期许的人,说说话,缓解一下紧绷的神经。 故而她轻笑着,出声逗金晟道:“世子何故如此?莫不是想反悔?不怕长灰耳朵?” 金晟放下抚额的手,微微抬眼瞅了她一眼,道:“什么叫灰耳朵?” 林薇轻笑:“爱说谎的孩子会长长鼻子,会反悔的男孩儿会长灰耳朵,你小时候没听过?” 金晟像看白痴似的瞥了她一眼,道:“你今年几岁了?还拿这种哄小孩的话来哄我?” 林薇给他的神情逗笑了,眉眼弯弯的道:“你小时候不是想听我讲故事?如今大了,便觉得故事没趣儿了?” 她这样一说,金晟反而到真的想起从前的事情来,问她:“你那时候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被你一激就上当了?” 林薇轻轻摇头,微微笑道:“不,我那时候只觉得,我打不过你,也说服不了你,那总要能骗得过你,不然我怎么赢?” 金晟从小霸王似的,又是男孩儿,好胜心极强,此刻对着林薇,听她说着这些话,他竟一点也不生气,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稀奇。 他想,兴许她是个女孩儿,我男子汉大丈夫,跟她生什么气?再者她说的对,她打不过我,还不能努努力想法子骗过我吗? 他笑了一笑,便将先前那些懊恼全都抛开了,又露出了少年人朝气烂漫的样子,有些痞痞的抱了手,翘起二郎腿,一副闲闲的语气,斜眼瞧着林薇,道:“说说吧,你这样子骗了本世子出城,去见我九哥,到底想干些什么?” 林薇冲他眨眨眼睛,神秘的道:“我说我只是去拜见济北王,什么也无需做,你信么?” 金晟显然是不信的,只觉得她没说实话,不过倒也可以理解,她这样深更半夜的去见济北王,定然是十分重大的事情了,十有*还可能涉及盐税。她是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女儿。 一样想的,不止是是金晟。 这一日,因着金晟在林府出现,因着济北王在扬州城外的河上停留,盐运使的府上书房里,灯火一夜未熄灭。 岂止是金晟不信,盐运使卢大人和甄家的三老爷同样不信! “我就说,林如海手头上肯定有东西,他来了这么大半年了,看着好说话,你不是一样没拿下他。他肯定在暗落落的搜集我们的罪证!”甄家三老爷暴跳如雷:“他林如海是谁啊?先前他爹林颉也是帝王心腹,他岳父是贾代善。他自己三甲探花出身,能没点本事?能跟往日那些没背景的穷书生考出来做官的一样?你可倒好,说是要等,等,等,等得如今怎么样?等到皇上把济北王派过来了!现在可好,现在可怎么是好?”他抬手一扫,将桌案上的杯盏、书本、砚台一径扫落地,犹觉不过瘾,又抬手举起了一只大花瓶,“砰”一声砸了个粉碎。 盐运使卢大人此时脸色漆黑一面,瞧他的眼底都是深沉,额角的青筋直跳,只想着他的身份,想着他在宫中的妹子甄贵妃,想着他的外甥晋王,和他在金陵的大哥甄应嘉,只得强忍了怒气,沉着嗓音道:“所以,三老爷预备如何?不过是一个西宁王世子连夜从林如海府上出来,带走了两个丫鬟,能有什么事?你焉知不是林如海没有我们的把柄,故意联合了济北王来赚我们入套的?” “我们如今果真一乱,岂不正中他下怀?”卢大人压低了声音,对甄家三老爷道。 “呵。”甄家三老爷一把推开他,昂首阔步就要出门唤人:“你以为我还信你?我早就跟大哥说过,你不过只是胆小的老鼠,这些年若没有我们甄家,你什么也不是!如今,你既不敢,我亲自领了人去杀了济北王,把证据夺回来,再收拾了林如海这个不识抬举的老匹夫!” 卢大人一把拽住他,神色里全是不敢置信:“你疯了?济北王是皇子!身上的九皇子!” 甄家三老爷仿佛突然平静了下来,唇角勾着阴森森的笑意,嫌弃臭虫一般的扶开了卢大人的手,道:“那又如何,又不是没杀过!” 卢大人瞪大了眼睛,瞧着他跟疯子一样,眼睛里都是杀戮嗜血的光,甄家三老爷仍在喋喋不休:“何况他不过是一个透明人儿似得在宫里长大的皇子,如今都二十多岁,上阵杀敌几回了,依然是个郡王爵!”他又转头望向卢大人,阴阴的冷笑:“船行不过十数里,便能到南边的江上。这一段,水流急,夜里风又大,说不准还有什么水匪拦路,出一点子事情,连人带船沉进了江里,简直再正常不过了,连尸首都捞不着。” 卢大人简直被他的言论惊得如遭雷击,喃喃道:“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且不说还没到那一步,便是到了,贪墨和杀皇子,哪个罪过大?你以为你杀了皇子,让皇上知道了,甄贵妃和晋王能捞你出来?” 甄家三老爷眯了眯眼睛瞅了他一眼,道:“你既然怕,就缩在你的乌龟壳里等着吧!”说着,他便要出门,卢大人疯了一般的扑上去,一把拽住他,一边喊:“来人,来人,给我捆了他,捆了他!” 甄家三老家转头怒吼:“你敢!”,话刚落音,几个显然是卢大人家养的下人打手已冲进来了,堵嘴的堵嘴,将甄家三老爷按住捆了个结结实实。 卢大人直接举起袖子一擦额上的汗,盯着他道:“你老老实实的给我待在这儿,等我先把这事情查清楚了,看今晚到底怎么回事儿,林如海拿到了什么东西竟然给了济北王,我再回来,把你送回去金陵,且看甄大人如何处置!”他一甩手,转头就走。 夜黑,扬州城外运河上风很大,一宿未睡的济北王瞧着眼前还不到他胸口高的,该用一声小姑娘来称呼的女孩儿,十分之好笑。 他坐在船上的房间里,一间依旧装点的十分整洁大气、布置一应齐全的房间里。慢悠悠的坐在上首,自己煮着茶,深沉的眼睛和脸上的表情一样冷漠:“林如海,便是派了你来?你们林家竟然没有别的人了?派了一个小姑娘?” 林薇恭恭敬敬的跪在下头,但背脊却是挺直的,面上神情浑不似济北王口中说的小姑娘所应有的:“回王爷的话。我们林家确实没有别的人了,我父亲独立扬州官场上,我的祖母年迈,我的母亲尚在产后月子里调养,我的弟弟比我还要小上三岁,我妹妹今日刚刚满月。” 济北王喝茶的手微微一顿,倒是侧首仔细瞧了瞧面前的这个女孩子。看年纪,不过□□岁,生的眉目清秀,隐约有些林如海的影子。仍旧梳着双丫髻,披着黑色的斗篷,斗篷的下摆还沾了夜晚地上草丛的露水,湿了一角。此刻微抿着唇,挺直的跪在下首,无所畏惧的直视他,那眼神浑不似一个孩子,一个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这是林如海和贾氏的长女,他知道。许多年前,他曾经在京城里顺道救过她,那时候她是三岁还是四岁来着?比金晟还小的年纪,小小的一个,不及彼时他的大腿高,站在他面前,隐忍着掉眼泪,害怕也不敢哭出声,只看着金晟抱住他的脖子哇哇大哭。 上一次,他在去京里荣国府吊丧时,她也在,跪在后头偷偷抬了头去瞧他的背影,他一回头,便抓了个正着,看她像被惊吓的小兔子一样,迅速低了头。 要真说起来,济北王还是觉得林如海十分的会教养孩子,将他的这个女儿养得这般的胆大、心细、聪慧而隐忍。 济北王收了轻视之心,口中却仍旧漫不经心的道:“你父亲让你来,是投诚还是拖本王下水?” 林薇仍旧跪着答道:“回王爷的话。父亲说,王爷本是天潢贵胄,天下的子民亦是皇家的子民,天下的朝臣也是皇家的朝臣。如今林家有难,独木难支;扬州官场污浊,贪墨成风。王爷是大梁的王爷,是天子之子,上报王爷本是分内之事。王爷管束,肃清吏治,也是王爷的分内之事。林家为臣子,自当全力以赴,从旁协助王爷。” 济北王侧过头,静静看着她:“你父亲,给本王出了什么样一个好主意?” 林薇压低了身子,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声音冷静而清晰:“王爷什么也无需做,只需此刻行船往南至江心之上,然后凿开船底让它沉下去,再乘小船随便找个什么有趣儿的地方好好歇息上三日,顺便瞧瞧这扬州城里的趣事,也就行了。” 济北王笑了,真真正正的笑了,他道:“林如海,倒真不负三甲探花之才!”他站起身,抖了抖身上袍子,对林薇道:“你也不错,林如海的女儿!” 他抬了抬手,示意林薇起身,对她道:“如此,你便随本王一起,待上三天!” “啊?”林薇惊讶得抬头:“我,我还要回家去,我父亲、我母亲……” 她瞧着济北王的带着微笑和势在必得的脸,没有再说下去,只得住了口。最后道:“谢王爷,如此,臣女恭敬不如从命!” 林如海能派她出来,显然是十分看重这个女儿的,此时此刻,于情于理,放她回去,既容易为甄家和卢家的人发现而坏事,也不符合济北王行事一贯的缜密和求稳之意。 只,林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爹爹估计要担心三日了,还有如何压住消息,与她母亲、祖母、弟弟处瞒下这桩事情。 开宝十三年,三月十二,济北王于扬州城南外江心遇险,其所乘船舫夜遭强弓火袭,付之一炬,同船西宁王世子及侍从若干俱在,无一幸免。 消息传来,扬州大乱!朝堂大乱! 第37章 江上夜风大,浪也比白日里汹涌,波涛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白光。江心,一只两层楼阁的大船叫几条轻快小舟围了个结实。每只舟上不过三五人,齐刷刷弯弓搭箭射向大船。那箭头上绑了浸了火油的易燃之物,沾船即燃,借着夜晚风势,不过转瞬,那木制的大船已笼在一片火光之中,江心的水波亦染上粼粼红光。 济北王果真不愧是带兵打仗混出来的,做事手法之干净利落叫林薇看得是目瞪口呆。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他们已经从扬州城外的运河上,转移到了眼下这个地方,隔岸远观济北王不知从哪里叫来的人,夜烧自家行船。 济北王的做法,也让林薇心中惊骇。他的行动力太强了,心机太深,野心也太大了。她只不过想让济北王装失踪,好引得扬州城里的甄家人慌乱自露马脚,递给济北王一个甄家把柄而已。济北王就能把一个失踪生生变成*。谋杀皇子可是重罪,便是济北王再不受宠,也是皇帝的亲生儿子。今日胆敢对皇子动杀手,明日就可能弑君,此行为已等同于谋逆了,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息事宁人,有济北王这样的对手,晋王和甄家人这次在劫难逃了。 林薇默默地在心里想,济北王此人深藏不露,谋略心机之深,来日即便不登大宝也必定权倾一方,万万不可得罪。但济北王他若有真龙之运气,此次能借机一飞冲天,林家倒也算半个功臣,总是比晋王、楚王登基对林家来说要来得好。 一时又在担心她爹爹,不知这会儿正在做什么呢?知道不知道济北王这样的大胆果断狠辣?她倒并不担心林如海无法应对,相比她,她爹林如海才是老司机。她只是担心家里老的老,弱的弱,小的小,林如海要护着一家子从容脱身,压力却也不小。 幸好林薇昨夜来之时,除了金晟自己的人,她还带了燕微和燕戎。在昨晚济北王要她留下的之后,她已命燕戎借着自己一身的功夫,悄悄潜行回去报知林如海,并留在他身边保护他。燕戎的功夫是贾代善一手□□出来的,这几年跟着林薇,也暗地里训练□□了几个有悟性、有天赋的孩子,虽然未必能在此时顶上大用,但一个好汉三个帮,也不可小觑。 又有林家本也是世家,家里也不是没有人的。最少林薇是知道的,林如海是一直作为林家单传独生子培养的,他身边打小伺候的那几个亲随,个个手上都有些真功夫。如今的林莯,别看他年纪小,他身边跟着的几个人也是林如海细心挑选了的。 很快,林薇就没有时间再多想,因为济北王夜烧行船后,已经迅速带着他们一行人转移阵地,趁着黎明前天光黯淡,城内大乱,卢大人早已亲自带了无数人前往江边查看的功夫,换了布衣,掩了面容,偷偷混在赶早入城的人群里溜回了扬州城。甚至她们入住的地方,离盐运使和巡盐御史的宅邸都不远。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济北王自然是艺高人胆大,林薇心惊胆战之余,也颇觉刺激。 林薇倒不很担心自己的安危,跟着济北王,如若还会遇生命之险,只怕济北王也是到了倒霉关头,阴沟里翻船了。而且,她还有燕微,关键时刻也不是完全任人宰割。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一夜之间,扬州城里的封疆大吏盐运使卢大人已像是老了二十岁,昔日深沉的眼睛如今满是血丝,素日里威严端肃的面孔此时尽是狰狞。 “你说,你是不是来找我之前就动了手?好端端的,济北王的船怎么会全都烧了?江面上还浮了几具烧焦的尸首?那还未烧完的衣裳,衣裳,分明就是宫里上用的料子和制式。” 卢大人一宿没睡,此时头发垂了几缕在脸上,衬得发黄的脸色更显出十分的憔悴。他一手抓着甄家三老爷的衣裳领子,手上皮肤绷得紧,显露出青筋一跳一跳的,口中声音像是从咬得咯咯作响的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你这个蠢货!你还真以为皇上就晋王一个儿子?就宠爱甄贵妃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你想死也别连累我!” 卢大人狠狠将仍旧捆着的甄家三老爷掼在了地上,一把扯出他口中塞着的布巾,恶狠狠地道:“你最好给我说明白,江心济北王的船,到底是谁动的手?不说实话,我就让你永远也回不了金陵!” 甄家三老爷年纪也不轻了,五十来岁的人,被他这狠狠一掼躺在地上半晌才缓过劲儿来,面上却尽是惊骇之色,他一面干咳着一面道:“我,我并没有叫人动手,济北王不是我叫人动手的。” 卢大人显然不信:“不是你是谁?难不成济北王自己活得不耐烦了,烧了自己的船嫁祸给你?” 他话一出口,自己先愣住了。卢大人、包括甄家三老爷,甚至甄家大老爷和晋王甄贵妃等人,都从未将济北王放在眼里过。一个大梁最不受宠的皇子,虽然在战场上打过几场胜仗,却一直寡言少语,十分不得圣上青眼。便是晋王失势,也还有楚王,还有其他更年少的皇子。皇上如今又不是老得马上就要一命呜呼的,怎么算也轮不到他济北王登位。 那济北王他有什么必要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来陷害他扬州盐运使,陷害甄家,陷害晋王?所以,其实是另有其人?如果晋王倒了,谁才是最大的受益人? 卢大人默默垂了眼帘,如果不是眼前这个蠢货甄家三老爷动的手,那最大可能动手的人就是楚王了。一下子能顺带干掉晋王并济北王这当今唯三的成年皇子中的两个,那么太子之位,亦或者说是皇位,岂不唾手可得! 那这扬州城里最大的帮凶,内应,只能是新来的林如海了。所以他其实并不是皇上的人,而是楚王的?所以引了他们入瓮,干掉了河边跟踪的探子,然后杀了济北王嫁祸,引皇上震怒来查,然后借机干掉晋王,再洗盘整个扬州官场换上自己人。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想法似得,他的大管事急匆匆的跑过来,才到门口就开口报道:“老爷,巡盐御史府,林家,林家已经没人了。整个宅中人去楼空,连扫地的婆子都不见一个。抓住一个跑得慢的,说是他们家大管家才五更时候就叫他们都各自还家,且十日后再回来,只留了两个年级大的聋子哑巴叫守门。” 卢大人的脸色已经不是铁青所能形容的了,林如海的反应,从时间上来看,显然是早有预谋了。 相比扬州城内的翻天覆地,林薇的生活却要悠闲地多。 一泓清泉潺潺,蜿蜒淌过假山脚下,顺流向着拱桥而去,最后在一座朱漆黛瓦的亭台下汇聚成一池,几尾锦鲤追逐着嬉戏于岸石上垂下青藤的阴影里。一树梨花开得正茂盛,纷纷点点的洁白缀满枝头,一阵微风过,窸窸窣窣的白色花瓣纷扬飘散,落在乌黑的发间,落在清幽的池波上,引动目光探寻,引动锦鲤追逐。 转过回廊,忙了两日才回的济北王便见林薇枕着胳膊趴在亭台的栏杆上,手中拿着一根细柳枝有一下没一下的逗弄着池子里的锦鲤,目光却悠远,不知在想着什么。 待他进了屋子里换了一件衣裳出来,林薇已在亭台上同金晟在下棋了。是围棋,但瞧着两人下棋的速度,却又不像。他好奇的走过去,那两人听得脚步声,齐齐一抬头,他就忍不住噗嗤一声便笑了。 这两人,抬起的两张小脸上都横着几道墨杠,白皙的脸皮子、乌溜溜的眼睛,齐刷刷的在看见他的一瞬间迅速低下头去,双双站起身,红了耳尖,扔了棋子。 济北王这才瞧见他们两人下得果然不是围棋,只拿黑白子在棋盘上随意摆放似得你追我堵的。而棋盘边上放着一只磨好了墨的砚台,和一只已经沾了墨的笔,这显然便是他们俩脸上墨杠的由来。 济北王十分好笑,到底是孩子,年纪小,心大,如今城外乱成了这样,他们俩到有闲心还能玩到一处去。却见林薇偷偷把头抬起了些,拿眼睛来看他,又被他抓了个正着。 这人小鬼大的丫头索性也不躲了,站直了身子,抬起头看他,问道:“王爷是受伤了吗?我闻到了一点血腥气?可有叫大夫来瞧?” 她的脸上如今画着墨痕,倒越发显得皮肤白嫩,眸子乌黑,薄唇樱红,秀美里藏着掩不住的稚嫩和淘气,倒比前两日晚上在船上时的冷静看起来有种截然不同的可爱,也显得更乖巧温顺些。 济北王瞧着她关切的眸子,微微弯了弯唇角,声音不自觉的就柔和了一些,道:“不妨事,不过些许小伤,已处理了。”见她顶着一张花脸愣愣点了点头,又觉得好笑,看向棋盘,道:“你们这是在玩什么?” 金晟也顾不上遮掩脸上的墨痕了,跳过来兴奋道:“是五子棋,林薇教我下的,九哥也来一局,倚着我们的规矩,谁输了便在脸上画一笔。” 济北王这才看清金晟脸上的墨痕明显比林薇多出了一倍,一张小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是墨线,这才是真的花猫脸。 这样幼稚的游戏,济北王这样的年纪,才不屑于跟他们玩,才将摇头,金晟就扑过来抓住他,耍赖不让他走。 林薇在一旁笑眯眯的瞧了一会子,也突然出声盯着济北王道:“王爷难道怕输?我们两个小孩子,又不会笑话你,便是输了也没关系。”说着她眨了眨眼睛,对着济北王俏皮道:“王爷瞧金晟,就差一笔我就能在他额头上画只大“王”了,王爷不如帮个忙?” 她的眼神儿狡黠,如今这几日跟金晟混的熟了连世子也不叫了,直接喊名字。济北王顺着她的眼睛看向金晟,果然就差“王”字中间那一竖了。 他也觉得好笑,又或者是多年心愿即将一朝落地,心情十分好的缘故,竟然真的就答应了林薇的请求,叫了林薇解释五子棋的玩法与规矩,跟金晟下了一局。 输赢是显而易见的,等金晟脑门上顶着个硕大的“王”字愤愤不平,叫嚷着不服再来一局时,济北王也忍不住和林薇一起笑开来。 之后便是林薇和金晟换着来对阵济北王,两人谁都一局也没赢过。 林薇头一次输给济北王的时候,他拿着毛笔在她左侧的脸蛋上轻轻画了一笔,白嫩的脸蛋上顿时添了一道细细的猫胡须。瞧着面貌清秀的小姑娘紧闭着眼睛,就在他鼻子底下,抿唇忍不住睫毛微颤的样子,有些心痒,忍不住又同他们玩了一局,将林薇右侧脸蛋上也画了个对称。 玩到最后两人不服,叫嚷着以大欺小,要求两人一起共同对阵济北王。济北王欣然同意,他当然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两个孩子。 事实证明,他错了,便是济北王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当林薇引开他视线,金晟借机偷了颗棋子放在棋盘上凑成了五子时,济北王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他随意的放下了手中棋子,道:“偷子也算?” 已经玩high了的金晟冲着他大大的点头,手上已经拿起了毛笔作势要朝他脸上比划。一旁的小姑娘也早已抛开了矜持,花着一张小脸,跟着点头嘻嘻笑:“兵不厌诈,愿赌服输,王爷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不能耍赖!” “那你来画?”济北王故意瞟了她一眼,接口道。 小姑娘果然愣了一瞬间,却在金晟闻言立马将笔塞进她手里,嚷嚷着‘快画,快画’的时候,真就顶着他的眼神儿,抓住了手中的毛笔,颤巍巍的抬起手,向坐在石凳上的他举起了手中的笔。 凉,有一点凉凉的,但非常的轻,像被鹅毛轻盈拂过脸颊,不过一瞬就离开了。 面前的金晟已经哈哈大笑,拍手拊掌,乐不可支。 而林薇也收回了仍旧握着毛笔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见他沉默依旧,甚至连眼睛都渐渐冷下来时,她脸上笑容也一点一点的消失,像只小鹿般清澈乌黑的眸子里慢慢就升起了恐惧,一时间仿佛不知该如何是好。 济北王突然冲她一笑,弧度很大的笑,白白的牙齿都露出来了。然后起身拿了她手中的毛笔,顺势就在她鼻子上添了一笔,然后哈哈大笑着甩袖离去,那只毛笔也被准确掷回了砚台上,溅起墨点无数。 眼睁睁望着济北王走远了,林薇这才在心底一口、一口,缓慢的呼出了这口憋了许久的气。她不希望济北王认为她满心深沉,这不符合一个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性情。便是聪明,也不能是一个完全脱离了孩子意趣心性的成年人的智慧。 那样,太危险了。所以,她冒了一个险。索性济北王,并不真如表面上那样的冷酷不近人情,他有心,只是藏得深了些。 于皇家人,这本是寻常。 第38章 林薇跟着济北王的第三日傍晚,整个扬州的天空被红霞染透,灿烂有如火烧云一样的壮观,映得亭台池畔的那颗梨花树都仿佛笼了层红光,美丽极了。 林薇远远瞧着济北王在他院子前头的开阔场地上练剑,轻袍缓带,剑舞银光,气势凛冽,豪迈激昂,震得院子里的树叶飒飒抖动,地上的尘土跟着飞扬。 林薇不由得便在口中低低吟道:“有帝子兮降广陵,舞剑器兮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你念的什么?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什么凝清光?”金晟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咋咋呼呼就嚷了出来。林薇不知为何脸一红,没接话,转头瞪他:“我没念什么,你方才哪里去了?不说要找我下棋?” “不行不行,你别想骗我,我刚才分明听见你在念诗。你看九哥练剑看得眼睛都直了,要我说你们女孩子就是没见识,不过是练个剑而已,只你们那细胳膊细腿儿的不行。我们男人,但凡戎马疆场的,谁不会两招啊!”说着,他突然转头冲着济北王大声嚷道:“九哥九哥,林薇给你做了首诗,夸你练剑练得好看来着。” 林薇还没来得及拦住他,济北王闻言手中剑未停,眸光却已扫了过来。待练完了这一招,不过片刻,他便收了剑势,提着剑走了过来。 论长相,济北王在皇族和世家这样经过一代代传承,早已清洗过几轮颜值基因的贵族圈子里并不显得出众。起码单论容貌,他比不过金晟,也赶不上林薇他爹林如海。但他自幼习剑,又曾戎马疆场,身上有种如今娇养大的世家子弟所没有的气场。 他身材高大,目测衣裳下的肌肉也足够紧致厚实,更兼肩宽腰细腿长,此时顶着满额晶亮的汗珠缓步走来,脸上有着才运动后的健康泛红,再加上一双极为慑人的黑沉沉的眸子,竟有一种耀眼夺目的光彩。 林薇在闻见他走近的一刹那,闻见他身上散发出带着汗湿和体温的气息,竟然不知不觉有一点点走神。 济北王看了她片刻,问道:“你作了一首什么样的诗?念予我听一听。”他的语气竟然十分温和,也第一次在同林薇说话时没有用“本王”这两个字,但是此时林薇、金晟、甚至济北王自己都没意识到。 林薇回神,眨了眨眼睛,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原不是什么诗,随口念叨几句的。我这般的拙作怎敢拿来王爷面前现眼。我早听父亲说,王爷曾经在宫中同郑宁候学过诗词的,如此我怎敢班门弄斧?那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济北王笑了一笑,语气依然温和,看着她问道:“若是我一定要听呢?” 林薇抿了抿唇,垂下眼帘,睫毛像蝶翅一般轻轻颤了颤,道:“如此,王爷听了不要笑话我。” 济北王仍旧看着她,瞧着那微颤的睫毛,心里有些痒,让人想伸出手去碰一碰,他放低了声音回道:“我不会笑你。” 林薇便抬了头,也没看他,目光倒似放在他胸前的衣裳上,缓缓念道:“有帝子兮降广陵,舞剑器兮动四方……..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济北王瞧着她,听她缓缓念出,眼神竟慢慢起了变化,他缓缓重复了一遍:“有帝子兮……”。然后,嘴角弧度上扬,露出了一个真心的赞赏,道:“好诗,好诗!比之你父林如海,也不遑多让。到底是家学渊源,林家书香门第,女儿也这般出彩。” 这回林薇的脸是真真正正的红了。好吧,穿越者剽诗,到了她也没能幸免,一样未能紧紧守住节操君。 济北王口中将那诗又念了一遍,突然翻身持剑跃下亭台,就在梨花树下,一句诗词,一招剑式,舞起了剑。 天边火红的云霞,池中嬉戏的锦鲤,一树梨花白。树下锦衣蓝袍人,剑气激荡,白色花瓣纷落如雨,那人,那剑,那诗,那词。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连金晟都看得呆住。 待到济北王收了剑,他在梨花树下停驻,微微抬头看向亭台上的林薇,道:“你且去收拾吧,今晚子时送你回你父亲身边。我既说三日,便不会多上一刻钟。” 林薇一怔,点头弯膝,对着济北王行了一礼,道:“谢王爷,臣女这便去收拾。”等她抬起头来,济北王已经拎着剑走远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幸好,只得三日,一晃也就过去了。 夜里,子时,林薇早已收拾好了,同燕微一起坐在屋子里等候。即将见到父亲母亲,她有些激动,虽只三日,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倒似半辈子都过去了。 在远处打更声传来的一刻,准时有轻声扣响门扉,一人在屋外禀道:“林姑娘,王爷命在下送您回去您父亲身边,请带好了东西跟我来。” 燕微去开了门,林薇依旧穿着她来时的那一套衣裳,披着纯黑色的斗篷,戴好了风帽走出门去。夜风有些厉害,掀起斗篷的下摆,窸窣作响。 她走出门的时候,金晟竟然在门口等着她,见了她来,也压低了声音,道:“好啦,本世子看在你说话还算有趣儿,又会许多好玩的玩意儿,特来送你一送。” 林薇抿唇一笑,也压低了声音略凑近了些,回道:“我还会讲许多的故事,来日如有缘,再讲与世子听?” 金晟的脸顿时一黑,自从混的熟了,林薇就时不时爱拿这句话来刺激他,年少无知时的黑历史啊,被这么个坏女人骗了。因此毫不客气的回道:“你放心,咱俩后会无期。” 林薇压低声音笑出声来,口中道:“世子多保重,林薇且告辞了”。 说着,前面领路的人便开了门,林薇领着燕微上了门外候着的马车,一路吱悠悠驶向黑暗中。 此时,济北王的书房正亮着灯,他穿着白色的中衣,正站在书案前画着一幅画。亭台、少女,池畔、锦鲤,晚霞梨花白,树下舞剑人。一首题词,正是林薇为他念的那首诗。 不知他画了多久,等他搁了笔,静静欣赏了片刻,才有人在屋外轻声禀告道:“王爷,林姑娘已送回巡盐御史林如海大人处。” 济北王淡淡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那人便应声告退了,屋内复又恢复了平静,只书案上的烛火跳跃燃烧着,偶有灯花爆开,哔啵作响。 黑暗里,扬州城已然戒严,又是深夜,路上安静极了。马车吱悠悠在城内拐了不知几道弯,便驶入一条小巷,马车停住,赶车人下了车上前去敲门,燕微轻轻掀开帘子一角跟着查看,不一会儿她便放下了。那门开了,马车吱悠悠驶了进去,仿佛又过了几道门,停下,护送的那人下了马车,道:“林姑娘,请下车。” 燕微扶了林薇下了马车,已然进入另外一处人家的庭院,那护送之人又领着她们走至一面墙侧,不知怎么在墙上拍了几巴掌,石墙就缓缓分开,露出了一道门,那人示意林薇进去。 燕微扶着林薇的手轻轻捏了她胳膊一下,便放手抢先走进了门,“老爷。” 林薇不等她再唤,便快步走进去,果然林如海站在门那一侧等着她。一瞬间,她的眼泪就下来了,“爹爹”,紧跟着扑紧林如海怀里,紧紧抓了他的袖子。 林如海显然也十分激动,自女儿出生这么些年,从未让她一个人出过门,如今这样的状况,在外独自三天,担惊受怕还要瞒着妻子母亲。此时再见,显然也十分激动。 林如海摸了摸她的头发,也搂着她,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母亲已念叨你多时了。” 那头,护送人行了个礼道:“林姑娘即已送到,在下便回去向王爷复命了。林大人,来时王爷有言,林大人且再等十日,一切自然尘埃落定。” 他说着,双手又捧出一只盒子,走向林薇奉给她道:“王爷有一物交于林姑娘。” 林薇一怔,伸手接过,那护送人也不等她打开,便转身退回去,几声啪啪的轻响,石墙再次缓缓合拢。 林如海盯着那盒子,又看向自己的女儿,见林薇神色间似乎也有些惊讶之色,便知她也不知济北王送来的是什么。 林薇当着林如海的面打开,盒子里却是一对小巧精致的羊脂玉手镯,瞧着像是送给林薇的,但那尺寸显然跟她现在的手腕不相匹配。 林薇疑惑的拿出来瞧了瞧,在心里腹诽道:“这也太大了些,济北王送礼送的也忒没诚意,这是叫下人随手从库房里扒拉出来的吧。” 林如海眼底沉沉,眼瞧着林薇翻来覆去看了看那手镯,又见她神色显然是在心里吐槽,只到底大不敬没好直接当着他面说出来,随后又将手镯放回去交给燕微收好,便又回身来拉林如海的胳膊,扯着她要回去看母亲和妹妹。林如海便只觉胸口那一股沉闷之气,缓缓吐了出来。 是夜,济北王留下几名心腹,自己另带了人换装改颜,趁着天将亮,城门初开之际,快马离开了扬州城,一路飞奔回京城。 天下即将大变,林家静守一隅。 第39章 林家在别院住到了第十日。 济北王的承诺确实没错,在他离开的第九日,皇帝派来的钦差风雨兼程终于赶到,直接奉旨将盐运使拿下。林如海这才捧着甄家和卢大人贪墨盐税的证据出现在钦差衙门的大堂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指证其罪行,兼暗害行刺济北王并欲嫁祸他头上之事。 事干重大,钦差在搜集齐全了证据,不过数日后便欲押解卢大人并甄家三老爷去往京城复命,交由大理寺审理。林如海作为证人,兼扬州巡盐御史,被要求随行入京。同行的还有现任扬州知府等。 林如海走之前,将林老夫人,贾敏并孩子们接回了林家,派足了人手保护。又有,相比其他地方,如今扬州城里旧的守军被调走,随着钦差一并来的是从山东调往江浙的驻军,就是为了防止卢大人并甄家早已勾结当地驻军,因而此次一并换防。 林如海走前,还交代了林薇,将家里的一应事情安排都交给了她,并嘱咐她见机行事,如有不对,立即带着祖母、母亲和弟妹藏起来。经过济北王一事,如今林如海已十分信任这个女儿了,家里的大小事情安排,原先林薇只能插手后院,如今前院在林如海不在之时,林薇也是可以当家的。 回到巡盐御史府,林薇便与祖母、母亲、弟妹闭门不出。林莯这一阵子也不曾叫他上学,只林如海给他布置了功课,嘱咐林薇每日督促并检查。新调任到岗的扬州总兵是个明白人,为了安全起见,将巡盐御史府并城中几个大小官员家门口都调派了人手保护,如此林薇也更安心一些。虽知此时甄家人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肯定无暇找林家报复,但到底小心一些总不是坏事。 林如海离开没几日,因守孝在金陵闭门不出,消息滞后的贾家终于得到了扬州城里翻天地覆,官场大地震的消息。 “老太太”贾母正搂着小孙儿同孙女儿在屋里子取乐,便见贾赦并贾政急匆匆而来。 守孝两年,金陵城里贾家虽不比甄家,却也算得上地头蛇,哪怕如今贾代善去了,到底贾府根基在此,倒也没人敢欺上门,因而两年的守孝生活十分平静。此时乍一见贾赦、贾政如此急慌忙色的,贾母还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老太太,大事不好,扬州城里出大事了。济北王并西宁王世子在扬州城外被人谋害,传言已葬身江心大火里了。皇上震怒派了钦差去扬州,抓走了盐运使,妹夫并扬州知府都随同进京了。我听说,妹夫还拿出了甄家与盐运使勾结的罪证。眼下,可怎么是好?” 贾母闻言顿时一惊,贾敏是她幼女,如今扬州离金陵不远,虽在守孝,两家书信也时有来往,上个月贾敏才送信来说生了女儿,她才打发人送了满月礼去,这才几日,怎么就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 她一面忧心林如海如此会不会触怒甄家,反遭报复。一面又担心扬州城中现在女儿独守着年迈婆婆,和三个年幼儿女,怕是十分艰难,故而忙忙道:“快,快,派了人去。不,不,老大你亲自去。去先把敏儿并着孩子们接回来,女婿若是无事便好,若是有事,我舍了这张老脸也要护主你妹子并几个孩子。” 贾政张了张口,没说话。贾赦倒是立刻应下,言即可命人收拾,备马去扬州。 是以当林薇听到下人禀报说贾府大舅爷来了,林薇着实愣了一愣,她本以为此时扬州正乱,若是以原著里贾府人行事来看,此刻只怕巴不得躲远一点,倒是没想到贾赦会在这时候亲自赶过来。 林薇心中一暖,笑了一笑,起身命人亲自去报于贾敏知道,自己领着人到二门处去迎接大舅舅。 贾赦比之二年前看起来变化不大,只是蓄起了胡须,看起来从老鲜肉往老腊肉方向在发展了。 一见林薇,贾赦便问道:“圆儿你可还好?你母亲,弟弟,妹妹可好?府上一切都还好?下人奴婢可有不服闹事的?”贾赦是担心林如海一走,扬州城又乱,贾敏仍在继续坐双月子,怕林薇小小年纪管不住家里,下人作乱。 林薇一面给贾赦行礼问安,一面回答他的话。贾赦一路走进来,见林薇神色尚好,林家下人也都规规矩矩,不慌不乱,到底放心了一些。 林薇又领了贾赦去贾敏,隔了屏风对话,贾赦将贾母的意思说了一回,贾敏道:“大哥不必忧心,且回报母亲也勿要忧心。我家老爷做事一向有成算,此时也不会有事的。家里也不用担心,我们圆儿管家有些日子了,她已是做惯了的,不妨事,也不会出什么乱子的。金陵家里大哥、二哥只守好门户,孝敬母亲,将爹从前留下的话遇事多多斟酌就是了。我这里,一切都好。”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林薇又领贾赦去了给他备的休憩之所,一路风尘仆仆,先让舅舅好好休息。 贾赦在扬州城一住便是一个多月,期间林如海送了一封信回来,却是叫家里放心,即日返程的意思。信里并没有说很多京城里的事情,贾赦便在扬州城里直住到林如海回来了,才启程返回金陵。 这一次,林如海对这个大舅子十分满意和感谢,到底他在京中,虽说安排妥当了,但仍旧还是担心家里的,没有一个成年男人支撑,真有些事情还是不太方便的。中途接到林薇书信言贾赦来了,他倒是放心了好些。 随着林如海回来不久,京城里圣旨发出,邸报也紧跟着到了全国各处,林薇在林如海书房里见着了,又听林如海大致与林薇讲了一回事情的经过。 先是说,济北王在扬州遇刺葬身火海一事传回京城,满朝震惊,皇帝大怒命彻查。顺藤摸瓜,派钦差拿了卢大人并甄家三老爷,接着晋王为了脱身,舍弃了甄家,又拖楚王下水,说是他陷害。 楚王自然不想背锅,且这种好时机,怎么能不落井下石,顺势就把晋王踩进泥里,好叫他永世不得翻身呢。 两王在京城里斗得不可开交,朝堂上也吵作一团,各种明箭暗箭,两方人马你方唱罢我登场,爆出冷料丑闻无数,把个皇帝气的是七窍生烟,在朝上都晕过去两回。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也是为什么济北王非要等上三日才启程入京的缘故。 因此济北王在数日后,风尘仆仆带着重伤狼狈出现在京城里时,整个京城都沸腾了。紧接着,济北王爆出被刺杀的原因,原是甄家暗中下药毒害先太子事发,又联手历任盐运使插手盐政,贪墨盐税,被济北王凑巧发现,甄家为了掩盖真相,杀人灭口,派人行刺谋杀济北王与同行的西宁王世子。幸得济北王和西宁王世子命大,逃过一劫。济北王受了重伤仍然匆匆回京禀报圣上,西宁世子因受惊留在后面慢慢坐船回京。 如此种种,甄家自然满门抄斩。晋王亦牵扯进此事,被废为庶人,终身圈禁。甄贵妃废为庶人,赐一丈白绫吊死于冷宫之中。楚王因先前与晋王拼死互斗,折损了不少人马,又惹了皇帝厌恶,此时晋王虽是废了,他自己却也元气大伤。 只一个济北王,像是一匹黑马,借着此时机会,不鸣则已,一飞冲天! 林薇听了咋舌,道:“到底是济北王,这连环计用得甚妙。三王已废两王,余下皇子尚未成年,并无一战之力。这储君之位,到底是囊中物了。” 林如海亦点头,此事对于林家,总算是个好结果。济北王登基,林家还能算得半分功,若是晋王当势,于林家才是祸事。 接下来扬州官场大换血,林如海的巡盐御史之位未动,新上任的盐运使乃是林如海的同年,从前便熟悉,瞧着像是圣上的心腹,但也不能保准。林如海依旧在盐政上小心谨慎,兢兢业业。 六月传来消息,圣上身子不大好。受此次晋王事件影响,圣上几番大受打击,先太子之死,和宠爱了二三十年的枕边人相关,皇帝这把年纪了,着实有些受不住。因此自四月份,就一直缠绵病榻,只不与欲让外人知道,故一直瞒着。 朝堂又有官员上书请求立太子,在此回事情中受了“无妄之灾”,又立有大功的济北王自然是不二人选。先只是三三两两的官员上书,到了八月份,大半个朝堂都要求皇帝立太子,实在是底下官员叫晋王和楚王之争折腾怕了,如今立一个从前不声不响,没啥大势力的小透明济北王,也算是大家都能接受的事情了。 开宝十三年十月,济北王改封吴王,十二月,奉旨祭天,同年底立为太子。 林薇却没有时间关注这些了,只因贾敏又怀孕了。这回生黛玉贾敏坐的是双月子,到五月份出了月子,十月份就再次被查出来有孕。 消息确诊之后,林薇瞧了一眼父亲,林如海原本笑眯眯的瞧着妻子的,被林薇这眼睛一瞧,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鼻子。 偏偏林莯这个小鬼没有眼力劲儿,站在母亲身边,好奇的盯着她的肚子,笑嘻嘻道:“太好了,妹妹才出生,母亲就又要给我生弟弟了啊!” 一旁站着的林如海老脸瞬间就红了一红,尴尬的干咳了一声,绕过了话题。贾敏也脸上露出了些微的羞窘,有几分不自在。 第二日,林莯就叫苦连天,因为他的课业翻倍了,被林如海亲自要求老师加的。林薇很乖觉的在这几日尽量避开林如海,不去招惹他。 要说贾敏再次有孕,家里最高兴的人是林老夫人,如今她年纪渐渐大了,这些日子又病了,咳嗽断断续续的一直都没能好,如今听见家里媳妇坐胎,圆惠师太的话便回响在眼前,只觉得这是第二个孙儿来了,因此高兴得不得了,把压箱底儿的好东西都叫丫鬟给贾敏搬来了。 时间很快就进入了天宝十四年,皇帝的病依旧稀稀拉拉的不能痊愈,隔上几日便要辍朝一回,三天两头便要宣太医。又有今年仿佛自打开年对于大梁来说便不太顺,三四月里,川蜀一带春旱,天不下雨,地上农民栽种的粮食眼见就要枯死了。到了六月,两广及江浙一带长江中下游流域连遭暴雨袭击,江水大涨,发生好几次险情。八月,河北河南蝗灾,成千上万亩的土地颗粒无收。 而林家在六月里再一次迎来喜事,林家的第二个嫡子降生,取名林荀,小名安哥儿。许是贾敏生他年纪已大,加上生完黛玉不足一年便有了他,安哥儿身体算不得好,比之有些弱的姐姐黛玉还不如。三天两头便要吃药,叫贾敏愁白了头发,林如海也四处打听擅长儿科的名医。 不同于林家得子的欢喜,朝堂上日日愁云惨淡,国库亦告急。不知哪里便起了谣言,说皇帝有错,上天警告。之后谣言越传越烈,甄贵妃宠冠后宫二十年之事便叫人拿了出来说嘴。又说先太子死得冤,这是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去了,要开坛做法为他超度才好。 皇帝听了这些留言,又气又急,直接就病倒了,一连五日辍朝。到了八月蝗灾过后,皇帝不得不下了罪己诏,昭告天下。谁知这年冬天,全国大范围降雪,有些地方还险些闹出民变,流言跟着升级,说上苍警告,要皇帝逊位。 开宝十五年春天,皇帝禅位,太子登基,改元宏兴。 皇帝登基一个月后,林如海上折子丁忧。林老夫人在喜迎了次孙诞生后,心满意足,强撑了多年的精神一放松,身体立刻就垮了。于开宝十五年的一个春日里安静的去了。 林如海待新上任的巡盐御史前来交接之后,举家回苏州守孝。 而这一年的春末,早已出孝的贾家阖家回京。林薇闻言在心中默默一叹,他们到底还是没能经得住诱惑,放弃了林薇假传的贾代善遗命“十年不出金陵”。此时贾家虽不是原著中那般的贾家,未来经这一变化回到了原点,贾家日后的命运,林薇也说不清了。 至于原因,数月之后林薇也听说了。原是林家之故,在甄家倒台前,贾家也狠狠被甄家的羞辱过几回。幸而贾家老夫人史氏沉得住气,死死撑住了。后来,甄家倒了,新上任的金陵知府是寒门出身,最见不得贾家这般坐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坐吃等死的勋贵之家,在贾家底下奴才几回与别家冲突下,都是偏向其他人的。任贾家好话,送礼,都不吃这一套,反而羞辱了贾政一回,把个史太君气的不行。到底贾史王薛这时候也不是好惹的,后来这知府虽被降职调走,但到底给贾家诸人尤其是史太君心里留了一根刺,守孝一结束,又闻新皇登基,便举家重返京城了。 林薇听闻,亦只能深深叹息。 第40章 时光匆匆,仿佛不过是一眨眼,便已经宏兴三年了。七月,林如海为母守满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即将前往京城待旨候官。而八月初三日,正是贾敏之母荣国府史太君七旬整寿,贾敏遂带着四个孩子随同进京为母拜寿。 又有林薇如今虚岁十四了,即将及荆。林家原在京城住了很多年,自有宅邸。林如海并贾敏幼时也都在京城长大,欲在京都为女儿寻一门好人家结亲。待林如海回京城做官时,也好离得近一些。 七月初,林家一家子乘船北上,二十五日后抵达京城,贾赦领了贾链、贾珠带了人来码头上迎接。如今贾政回京便任职工部员外郎,已有三年了,今日并不是休沐因而不得空前来。大舅舅贾赦如今依旧在家中,做着他的一等将军,并未任实职。 林家在京中自有宅邸,且一直有人看守,如今出孝上京来,林薇也早早派人前来修整打扫,就怕到时候弄个不好要长住贾府,不仅麻烦,还说出去不太好听。毕竟林家一大家子,林如海还等着皇帝召见呢,不能因这些叫人说嘴。 再有,私心里来讲,林薇不乐意妹妹黛玉住在贾府,哪怕贾宝玉未必还是原著中的贾宝玉。因而下了船,林如海先与贾赦见面问好。林薇扶着贾敏下了船,后头跟着林莯、两个奶娘则分别抱着黛玉和林荀。 一行人互相问候,小辈又见了长辈上前请安。林薇许久未曾见过贾珠和贾琏,他们两个如今都长大了,十五六岁的翩翩少年郎,正是好风姿的时候。贾珠长得清秀,贾琏长得俊美,都是鲜嫩嫩的小鲜肉。 还在码头上,大家也不便停留太久,该上马的上马,该坐车的坐车,一路浩浩荡荡往京城林府里去。 京城之繁华,虽在这时候不见得比扬州更盛,但到底是天子脚下,气象又是一番不同。黛玉和林荀年纪小,坐不住,十分好奇,林薇和燕微一边一个扶着他们,看他们踩在车厢内坐垫上轻轻掀开了帘子,露了大半个头往外头看。他们如今年纪还小,林薇并贾敏都未阻拦。 “姐姐、姐姐,面人儿~” “姐姐、姐姐,糖葫芦~” “姐姐、姐姐,大风车~” 相比林荀,黛玉的话还要多一些。如今踩在垫子上,指着外头一排排路过的小贩儿兴奋的叫嚷。然后跟林荀头挨着头,小声嘀咕:“哥哥上次给我们带回来的就是那个,那个,看见了没,那个漂亮姑娘,姐姐说是奔月的嫦娥,可好吃了。再看那里,那里,那个猪头,姐姐说了,那叫猪八戒,是天蓬元帅下凡,错投了猪胎。” 林荀跟着点头,奶声奶气反驳道:“猪八戒不能吃,吃了以后就不聪明了。就跟猪头一样就笨死了,再也考不上状元了。” 林薇在一旁听得好笑,又见两个小家伙一脸渴望和嘴馋的样子,许诺道:“玉儿和安儿这几日里好好吃饭,明日姐姐便叫燕微的哥哥单单去买面人儿和糖葫芦给你们,一人一个,可好?” “好。”齐刷刷的答应声,黛玉还转过小脑袋,搂着林薇的脖子,在她脸色‘啾’的亲了一口,林荀见状忙效仿。 把林薇逗得直笑。这两个小家伙许是因为贾敏年纪大了,又接连生产,身子都算不得好。黛玉还稍好一些,林荀连她都不如,时不时便要病上一回。因此日常饮食,贾敏并林薇都管的严,不敢给她们随便吃东西。但是小孩子嘛,看着花花绿绿的糖果,面人儿这些,难免嘴馋。林莯有时候跟着林如海出门,回来会给他们带,林薇也看着不叫他们多吃,可把两个小家伙儿给馋坏了,每每拿到一根面人儿或糖葫芦,都高兴的跟过年似的。 林家此次上京,连上家里五个主子,一众奴婢下人,本就浩浩荡荡。再加了贾赦并贾珠、贾链带来的下人,更不得了。 行至长安街时,一侧的高楼上突然有人“咦”了一声,指着楼下道:“这贾家今日里是出来接谁来了?贾家珠大爷这样半年都难得出一回门子的都出来了。” 闻言,便有人凑了过来,探头往下瞅:“哟,琏二也在呢。贾家大老爷也在。想来是家里亲朋好友来了。”然后转了头,对另外一个人道:“韩奇,你来瞧瞧,可认识不认识,那个同贾家大老爷一并骑着马的。你们家跟他们家是老亲呢。” 另一侧叫韩奇的少年公子冒了个头,瞅了底下几眼道:“别说,我还真认识。这位便是琏二的姑父,贾家两位老爷的亲妹夫,前任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前母丧丁忧回乡守孝去了,想是如今孝满上京待职来了。” 先前那人闻言便笑了一声:“却原来是他。他倒丁忧的是时候,不然怕不撞了老圣人的枪口。只这次回来却也未必好过。” 他话刚落,窗子边又挤出一个人头来,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十分俊俏的一个少年公子。也凑了头往下瞧,见着林如海并贾赦后头跟了三个少年,一个年纪最小的约莫十岁的样子,不是林莯却是哪个?他们几人后头还跟着数辆马车,打头的那一辆想来坐着家中女眷,从车帘子里正伸了两颗小脑袋出来,指着街市上的东西嬉笑。 林莯走着走着,一抬头,便瞧见了街道旁酒家二楼窗户上趴着的金晟,扬手对他打了个招呼:“金世子~” 林如海等人闻言也抬头看上来,连车内帘子里的林薇也抬头朝外看了一眼,果然是金晟。如今瞧着长高了许多,人也越发长得好了,瞧着十分精神。穿着一身簇新的耦合色袍子,带着束发银冠在二楼倚窗朝下望,真真正正是个少年郎了。 金晟闻言便在楼上与林如海问了声好,然后蹬蹬跑下了搂,对着林如海拱手道:“到不知世叔今日到京,原该早些去码头上迎接的。” 林薇听他这样文绉绉的说话,在马车里没忍住噗嗤一声轻笑。到底是长大了,如今都会客套了。 金晟像是听见了,朝马车内望了一眼。楼上与金晟一起的几个少年也纷纷下来了,都是京里各个世家的王孙公子,一说起来,他们的父母林如海太半都是认识的。于是又是一通厮见,又叫了林莯下马来见。 金晟又隔了帘子给贾敏请安,贾敏在车内回他:“世子不必多礼。数月前我倒收到大长公主的一封书信,言月旬便往京城来,却不知大长公主如今可到京了?” 如今济北王登基,金晟的母亲是他的姑母,因此从皇帝的姊妹长公主升职为皇帝的姑母大长公主了。 金晟回道:“母妃已经到京城了,倒比姨母早了半月,如今且在家里歇着呢。知道姨母来了,母妃必定十分高兴。姨母且回家收拾妥当了,也往我们府里坐一坐,母妃常念叨您呢。” 贾敏应下了,笑道:“待我回家收拾一两日,必往公主府上去拜见。” 这样又耽搁了一会儿,等林如海一行人到林府时,都快下午,要错过饭点了。 留了贾赦三人吃了一顿饭,林薇姐弟四个又前去给舅舅见礼,都得了贾赦给的表礼。尤其是两个小的,贾赦之前见到黛玉时候她才刚满月,林荀是见都没见过。 用过饭,贾赦领着贾珠、贾琏先走了。林薇扶了贾敏,林如海去歇息,又打发弟弟妹妹也睡着去,自己则吩咐人收拾带回来的东西。 贾敏因着接连生下了黛玉姐弟,这些年身子都算不得好,再加上要照顾两个小的。如今林薇林薇已经彻底接手家里事了。家里各处分例、用度,奴仆,还有生活安排都归她管。 等收拾妥当,已快傍晚了,又安排晚饭。一家人草草吃了些,便各自早早的睡下了。这几年未曾进京,各处亲戚朋友都须得走动,又有贾母即将大寿,收礼安排虽说在家中就已打点好了,还是要再查看一遭。又有,寿礼归寿礼,明日还得先去贾府拜见长辈,那边一家子主子的礼物也都要提前打点好。 等林薇忙完这些睡下,就快二更天了。她却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她如今周岁十三,虚岁十四了,又已经出了孝,贾敏此次上京其中一件事便是准备给她挑人家了,这些林薇都懂。 可懂归懂,要叫林薇自己说,她却是有些恐慌的。搁在前世,她这个年纪也就是个初中生。如今倒要开始选女婿,等满了十五及荆之后就要出嫁了,贾敏早在她出生后不久就开始给她攒嫁妆了,如今已十分丰厚。 对于贾敏甚至林如海来说,女儿大了,要出门子嫁人了,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可对林薇自己来说,好容易在异世站稳脚跟,有了这样一个温暖的家,有疼爱她的父母,有可爱的弟妹,她真的不想去别人家,再适应一遍。何况,这个年代,如林如海和贾敏这样恩爱的实在少见。林家如今没有通房,固然有这样那样的原因,林如海本身不好女色,又跟贾敏琴瑟相和才是主因。再有,便是这样的林如海,在贾敏嫁进来之前也是有通房的,只不过是被打发了。 林薇不认为自己也有这样的好运气,没有婚前的相处,婚后便能一见倾心,相爱相守。她也更难想象自己要嫁给一个陌生人,从此以后还可能跟无数女人分享他,一辈子耗在一个小小的后院里,抬头只能看见一片四角天。然后生孩子,养孩子,等孩子大了娶媳妇儿,再生孙子,仿佛这样的一辈子,女人的价值便只能跟子嗣相关。 她实在是有些想象无能,因而越靠近出孝,她却越觉恐慌。那可以不嫁人么,这个世道可以像前世一样快快乐乐的做她的剩女么?好像不行,便是林如海和贾敏宠她,同意了。那黛玉将来怎么办,有一个嫁不出的姐姐,对她将来择婿是多么大的影响?这个年头,一个家族里的女孩儿,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林薇也做不到,因为自己,连累了妹妹,而这个妹妹还是原著里没活过十七岁的可怜又可爱林黛玉。 怎么办呢? 她曾经在无数个夜里,默默地的问自己。原来她一直相信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无法解决的,到了这一世,到了这个问题上,她却真的开始束手无策。 第41章 到京第二日,林薇早起给林如海和贾敏请安,刚到了正院,便有苁蓉等丫头上来伺候着打帘子,紧跟着,林莯也来了。 林莯如今已经虚岁十一岁了,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在苏州时便是自己独居一院,到了京城也叫他自己单住着。 因今日要去外祖母家,拜见的年纪高的长辈,因此林薇和林莯都打扮的极喜庆热闹。林薇穿了一身浅金桃红二色撒花褙子配桃红马面裙,头上簪着数朵芙蓉玉为瓣,掐金丝为蕊的宝石花儿,手上玉镯子,耳畔坠子也都是芙蓉玉的,瞧着体面又娇俏,正合她如今的年纪。 林莯头发往上攒起来,用一只小巧金冠束着,身上穿了银霜红箭袖圆领袍子,腰间坠着一块羊脂玉,足下蹬着鹿皮小靴,整个人精神奕奕的。只男孩子发育的晚,他如今依旧比姐姐林薇矮了一头。 两人进了门,先给母亲请安。贾敏才梳妆完毕正歪炕上听丫鬟说话,见他们来,忙招呼过来,一手搂住一个,左右各打量了一番,笑道:“今日这身儿选得极好,瞧着便喜庆,又有大家子气派,你们外祖母看了必定欢喜。”,末了又问两人夜里睡得如何,可踏实。 林薇并林莯一一答了,母女三人正说话间,两个奶娘各抱着黛玉和林荀从侧间转出来。两小都是刚起,在奶娘怀里还揉着眼睛,俱都穿着洋红镶了银边的小衣裳。只一个是褙子上面绣着粉蝶扑花儿,头上扎着两根羊角小辫儿,上头辍了珍珠攒成的小花儿。另一个是圆领小袍子,上绣着麒麟戏子,只在头顶扎了一个小揪,像只冲天炮似的。两人胸前都挂了一样的金项圈,上坠着羊脂玉打成的长命锁。 林薇见了两个小家伙的这般打扮便笑道:“妹妹和弟弟这样一打扮,越发显得粉妆玉琢的,倒像是观音座前的龙女并善财童子。” 贾敏也笑,道:“可不是,这两个小的倒比你跟团儿小时候长得还要好些,只不如你们小时候白胖。” 黛玉和林荀见了贾敏、林薇,林莯,口中都奶声奶气唤人。贾敏伸手接过林荀,林薇也抱住了小小的黛玉,林莯紧挨着贾敏,都在炕上坐了。 黛玉自小瘦弱,看着个子不比小一岁的林荀大多少,娇娇小小的,只脸上有一点婴儿肥,身子软软的,林薇抱了她在怀里,她便伸手也搂了林薇的脖子环住。然后凑近在她耳边娇声道:“大姐姐,我昨晚上梦见神仙了,神仙说玉儿这几日都十分乖巧,坐了那许久的船也不曾生病,今日可以多吃一块米糕。” 林薇听得噗嗤一声笑,转而问林荀:“安儿呢?你二姐姐说她梦见了神仙,安儿梦见了吗?” 林荀在贾敏怀里连连点头,对着林薇奶声奶气道:“大姐姐,安儿也梦见了神仙,神仙说安儿也乖巧,今日也可以多吃一块米糕。” 这话一说,贾敏,林薇,林莯俱都笑了。这两个小家伙如今都跟着母亲贾敏住,想是在船上一路因怕他们肠胃弱不敢给他们吃糕点,昨日进城的路上也没给买面人儿并糖葫芦,馋得很了,这才在早上奶娘抱过来时彼此互相通过气了,一起来装神仙托梦跟林薇骗糕点吃。年纪小小,心眼儿还不少。 如今林薇管家,她们的糕点分例也是林薇管着,过去是规定了一人每日只得一块糕的,跟林莯小时候一样。 几人正笑着,林如海也走了进来,他今日起得早,先去前院转了一圈才回来。他进了门,几个孩子赶紧都起身叫父亲并请安。林如海笑着问:“一大早的你们娘儿几个都在说什么呢,一进院子就听见笑了。” 一面说着,一面上前来将林荀和黛玉一人一只手抱住了,然后拿下巴的胡子蹭他们的脸,把两个小的逗得咯咯笑。 林薇照实答了,把个林如海也笑得不行,道:“从前团儿想吃糕,都是背书背得好了来歪缠我去跟你姐姐求情,如今两个小的倒是知道编故事托梦了。” 一家子六口人说笑了几句,贾敏叫摆饭。林薇并林莯小时候在吃饭时都不需要人哄,黛玉跟林荀这两个小的,脾胃自小就弱,年纪又最小,如今吃饭还必定要贾敏来喂,一手边上坐一个,左边黛玉先吃一口,右边再给林荀喂一口,换婆子奶娘两个小的都不干。 林如海见状,匆匆吃了两口,赶忙抱了黛玉在怀内,要喂她。林薇也接过林莯,对贾敏道:“娘先吃几口饭吧,女儿来喂弟弟。”林薇于是抱了弟弟给他喂饭。 一家人用完了饭,外头人也套好了车,要带过去的礼物也都装车放好了,照旧林如海并林莯骑马在前头,贾敏带着林薇和两个小的坐马车。 到了荣国府,贾赦和贾政都等着了,恰好今日也是贾政休沐。中门开,迎姑老爷和姑太太一家子入府。 林薇抱着黛玉坐着马车直入中门时,心里有些感慨。原著里林妹妹孤身一人自角门而入,母亲去逝了,父亲也离得远,一个人孤零零的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那时候她才六岁。如今黛玉在她怀里坐着,父母兄姐弟弟都在身侧,自中门入,两个舅舅来亲迎。 两种境地,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想着林薇就不由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小黛玉只当是姐姐同她玩儿,亲昵的抱了林薇的脖子拿额头去蹭她的脸。 如今荣国府管家的是二太太王夫人,贾赦的夫人在他们入京不久便去世了,现今还未续娶,据说已在相看了,只不知道还是不是邢夫人。要说如今贾赦并不如原著里那般荒唐,虽然依旧不怎么出门,也没有实职,但到底是袭爵的,家事他还是管的,贾母也不如原著那般偏心,应该不会娶邢夫人这样门第的继妻了。 林薇母女几个行至二门,便见王夫人领着贾元春正等在门前,数年未见,虽然与贾敏一向不怎么看得对眼,面上都还是和气的,如今又都这般年纪儿女环绕了,总是要客套几句的。 待她们说完话,林薇等也上前见礼,元春也来拜见姑母,又表姐妹们也要厮见一番。 元春如今也是虚岁十四,比林薇将将大了半个月,两人个头差不多高,只林薇苗条一些,元春更圆润一点。两人见面了一笑,元春上前拉住林薇的手,道:“妹妹这次来,可要多住些日子,许久不曾见过,老祖宗也念叨,我也想你。往日里书信一言难以说尽,今日可要留了你下来抵足夜谈。” 说的林薇也是笑,她们两人年纪相近,小时候也一起玩过的,又兼林薇觉得贾元春是个十分聪明的姑娘,待人也友善。虽然因原著的关系她不太喜欢王夫人,对元春到没有太多恶感。这几年又一直有书信来往,元春每年还要做两笔针线,或是一个荷包,或是一条帕子寄给林薇。林薇女红一般,她也不耐烦做,多是回元春一些扬州产的极有特色又精巧的小玩意儿,偶尔也自己做上两个,因此两个姑娘的关系一直还不错。 元春又见林薇牵着的黛玉,以及身边站着的林荀,道:“这便是玉儿妹妹和安儿弟弟了吧,都长这么大了,我都不曾见过,快叫元春姐姐好好瞧瞧。” 元春长得好,杏儿眼,银盘脸,又笑眯眯的,瞧着十分可亲,半蹲着同黛玉和林荀打招呼。两个小家伙一人拽了林薇一边的裙摆,一面软糯糯的同元春问好。 在二门外寒暄了几句,便又相携着往里面去贾家老太太住的院子。一进门,便有丫鬟喊道:“老太太,姑奶奶并表姑娘们,哥儿来了。” “可是来了,我的敏儿啊!”话音刚落,便从里面传出了贾母的声音,听着就觉中气很足,健朗的很。 贾敏快速前行几步,上了台阶进了堂屋,林薇领着弟弟妹妹紧随其后。 “母亲!”林薇领着弟弟妹妹进了屋,便见贾敏已经抱住贾母哭上了。林薇瞧着也有些感慨,古代交通不便、通信也不便,这出了嫁的女儿,真是难得回娘家一趟,平日里联系也不多,除了年节送礼,一年能写上两三封信便算是不错的了。贾敏和贾家老夫人母女俩上一次见面还是贾敏领着林薇回京给贾代善奔丧,离现在已有数年了,林薇都长成大姑娘了。 这母女两个哭了一场,好容易劝住了,贾母便叫了林薇、黛玉、林荀上前,先是搂着林薇瞧了又瞧,又坐在炕上搂着两个小的,怀里一边一个,左瞧右看,只觉爱不过来,脸上真心笑道:“到底是我敏儿有福气,如今这两个“好”,双儿双女,再没有的好福气。亲家母想必也走得安心,到了地底下见到亲家公,也必定是说不完的高兴。” 贾母又问两个小的,如今多大啦,喜欢吃什么,用什么,平日里都玩些什么。这两个小家伙都早慧,身子看着弱一些,口齿却清楚,对着贾母也不怕,小嘴伶俐得很,把贾母逗得直笑。 说笑了一阵子,贾母便道:“把宝玉也抱出来,见见姑母,并表姐表妹表弟。还有几个姑娘,元丫头也去叫奶娘把她们领来见人。” 林薇心中一禀,重头戏来了,贾宝玉小童鞋要出场了。如今宝黛初见可比原著里早,情况又不同,总不会再弄一出摔玉的好戏吧。 “心中正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呵呵,这是林薇想象中的原著里的贾宝玉,实则,并不是! 只见一只白白嫩嫩的胖团子,约莫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衣裳,带着明晃晃的金项圈,上挂着一只美玉。团子像是刚睡醒,眼中还含着泪,噘着嘴,正被抱在一个极清秀的大丫鬟怀里,一只小胖爪子还搂着人家的脖子,粉嫩嫩脸蛋儿正贴着人家丫鬟的脸,另一只手冲着元春伸过去,口里委屈喊道:“大姐姐,要大姐姐抱。” 元春赶忙上前接过他,他在元春怀里扭了两下,以小鼻子去蹭元春的脸,又凑在她颈项处闻了两下,破涕为笑道:“大姐姐好,香香的。” 这话说得屋里人都是一径笑,贾母好笑道:“也不知是哪里传下的毛病,打生下来他就只爱叫长得标致的人抱,那些婆子都不叫近身,旧年便是他的奶娘除了喂奶之时也不叫碰。这一大家子人,除了我和他太太,就喜欢元丫头抱。”说着又嗔宝玉道:“还不下来去给你姑妈请安。瞧瞧屋子里还有比你更小的表弟表妹,也不见你这样的娇气,可不惹你姑妈笑话。” 贾宝玉长得好,十分的好,如今是看不出原著色若春晓之花的风采,但是作为一个小孩子的确是圆圆胖胖,粉粉嫩嫩的可爱,眉眼精致,见人天然带笑,一双眼睛瞅着你的时候黑亮亮的,天真又干净。 元春将他放在地上,他自己走了几步,举着两只胖爪子,恭恭敬敬对着贾敏行礼道:“给姑妈请安。”然后抬起头冲贾敏一笑,眼睛亮晶晶的,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胖嘟嘟的极为惹人怜爱。 到底是大家子出身,打小身边便是有教养嬷嬷教导的,又贾宝玉如此讨贾母喜欢,除了长相外,天生聪明也是一条。别看如今年幼,大家子的规矩却学的不错,看着极为讨喜惹人爱。 贾敏如今自己还有两个极年幼的儿女,倒是对贾宝玉这样有礼的胖宝宝十分有怜爱之心,楼了他在怀里摩挲了几下,口中又赞了几句,又叫丫鬟赶紧端上来表礼。 然后贾宝玉抬头看向贾敏身旁站着的林薇,仰头望着她,口中笑道:“这个姐姐,我原是见过的。” “.……” 第42章 满屋子人带着笑,看着胖宝版贾宝玉仰头盯着林薇,一双眼睛笑得都眯缝起来了。 林薇只觉得半口气在喉咙里哽了一下,脸上笑眯眯的伸手摸摸他的头,在心里暗道了一声:孩子,你的台词念错对象了。 贾母瞧着这边,笑道:“这孩子,又说胡话。你何尝见过你林表姐,她上次来咱家时,你还在娘胎里,还没出生呢。” 小孩子都是人来疯,这个年纪的贾宝玉也是。他被林薇温柔的摸了摸脑袋,笑得越发瞧不见眼睛了,他朝前走了两步,伸出一双小胖手,往前一扑抱住了林薇的腿,然后仰着头对着她道:“姐姐、抱抱~” 林薇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弯腰伸手抱起了贾宝玉,胖宝宝一脸得偿所愿的搂住林薇脖子,亲昵的用胖脸蛋儿蹭蹭她的脸。林薇只觉得天雷滚滚,怀里虽然是个可爱胖团子,但是,他是贾宝玉啊!贾宝玉啊!心里小人儿在疯狂呐喊! 天上掉下了一个贾宝玉,落进她怀里! 贾敏还在一旁笑:“宝玉倒是不认生,欢喜让我们圆儿抱他。” 贾元春也凑过来笑着轻点贾宝玉的额头:“羞也不羞,你林姐姐才来呢,你就缠着要抱抱。赶紧下来,林姐姐可抱不动你。”又伸手要接过他,被贾宝玉扭着身子一躲,把小脸藏到林薇另一侧肩头,口中嘟囔着:“不要不要,林姐姐也香香的,宝玉喜欢。” 林薇心里觉得十分好笑,到底他还这样小,林薇自己前世四五岁时候也是懵懂一个顽童,撒娇耍赖要人抱呢。 谁知坐在上头靠在贾母怀里的黛玉不干了,自己从炕头上滑下来,蹬蹬跑到林薇面前,一手抓着林薇的裙子,一面踮着脚伸出另外一只小手去抓贾宝玉,她年纪小个子不高,踮了脚也只抓得住贾宝玉的小胖脚儿。她一面抓着他的脚往下拽,一面在口中不高兴的嚷道:“你下来,下来,这是我姐姐,我姐姐。”一面又嚷:“姐姐抱我,放他下来,抱我。” 那边林荀,一向是跟着黛玉一起玩耍的,如今见着二姐姐去拽贾宝玉,赶紧也半爬着溜下炕去帮忙。 他跟黛玉个子本也差不了多少,垫着脚要去抓住贾宝玉的另一只脚,到底还差着一点,又用力过猛,到把贾宝玉的鞋子拽下来了,然后险些一个屁股墩坐下去,他踉跄了两步被元春一把扶住才站稳,瞧瞧贾宝玉,林黛玉都回头看他,他手上还拿着贾宝玉的一只鞋,顿时扔了鞋子,哇的一声大哭道:“要姐姐。不叫抱他,不叫抱他”。 满堂哄笑,贾敏一面笑一面赶紧抱了林荀搂在怀中哄她,林薇也哭笑不得。 贾母笑得不行,直叫丫鬟揉肚子,丫鬟们也笑得花枝乱颤,贾母对笑得弯了腰的元春道:“赶紧的,快把宝玉抱过来。你姑妈家两个小的,宝玉要争姐姐可争不过….。” 一面说着,一面笑得浑身都在颤,好半晌,她捏着帕子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才道:“他们小小的人儿,倒知道争宠啦。如今抢姐姐,晚些若要能抢着吃饭才算是真好。” 元春抱回了贾宝玉,丫鬟又捡了鞋子给他穿。林薇弯腰抱了黛玉,又对林荀道:“好啦不哭了,姐姐就抱你,抱二姐姐好不好。” 黛玉被林薇抱了在怀里,一手揪着她衣服,一面又弯腰低下身子,用另一只手伸出去摸林荀的头:“好啦,安儿不哭不哭,大姐姐抱我一会儿就换抱你。不哭不哭…..” 她这样一说,一屋子里人又是笑。 贾宝玉在元春怀里,含着手指,一面盯着林薇,又瞅着黛玉、林荀来回瞧,那黑亮亮的小眼珠滴溜溜的转。然后他又让元春放她下来,蹬蹬又走到林薇身前去,仰着头眼巴巴的对黛玉道:“妹妹,妹妹,我不跟你抢姐姐了,你下来跟我玩儿好不好?” “哼。”黛玉傲娇的一侧头,埋在了林薇脖颈处,不理他。 “妹妹,妹妹…”贾宝玉如今年纪尚小,对着女孩儿的伏低做小之性情却已经初见端倪了,他连连在林薇脚边转悠,拿各种话来哄黛玉。 他又伸手摘了胸前的宝玉,对黛玉献宝道:“妹妹,妹妹,你瞧,我这里有一块老祖宗送的玉,我也送与你玩好不好。” “宝玉!”王夫人喊了他一声,把宝玉叫的一抖。王夫人冲他招手,他不得不听,乖乖的走回王夫人身边去,被搂住道:“你林家姐姐妹妹都才来,你便这般闹腾她们,仔细恼了以后都不来咱们家了。” 贾宝玉乖乖的任由王夫人搂着,蔫了了。 林薇瞧了王夫人一眼,面上仍旧慈爱,但心里却明白,那宝玉并不是贾母所赠,而是贾宝玉娘胎里带出来的,王夫人当成心肝儿一样的,当然不会叫他拿出来给黛玉玩,幸好这还没闹出摔玉一节。 林薇在心底默默冷笑:不用你防着,这辈子我妹妹也不会嫁给一个五品官儿的次子,当谁都稀罕似的。 正闹着,三春也来了。除了迎春,都还叫奶娘抱在怀里的,最小的惜春刚几个月的样子。探春跟林荀年纪差不多。 三个姑娘,除了迎春跟林莯略小一些,如今已经看出些日后鹅蛋脸的轮廓,许是年纪小,又有从前张夫人未必喜欢她,但到底大家子太太还算宽厚也不曾薄待,因而现今还看不出原著里的懦弱‘二木头’的形容。但比之从小按国公府嫡女教养的元春,那神情气度,确实天差地别了。 林薇也只得在心中悠悠一叹,这个时代,庶出多半都是难捱的,何况还是小小年纪就没了娘。即便探春那样的性子,原著里也没好过到哪里去,面上光罢了。 余下探春并惜春都还小,探春倒是跟迎春一样的打扮,也能看出精致不俗的眉眼了。惜春还在奶娘怀里懵懂话都不会说呢。 三个姑娘由奶娘带着上前给贾敏行礼,贾敏也各有表礼相赠。又有大方和二房还各有一个庶子,贾并贾环,年龄即小,又是庶出,两方还都有嫡子,贾母没提,贾敏也不便多问。林薇倒是准备了表礼,只叫回头贾母的大丫鬟送去吧。 不多时,林如海领着林莯在前头跟两个大小舅子见了面,寒暄好了,也要往后头来拜见岳母,王夫人等等通通退下了,就留了元春等小辈,要拜见姑父。 在贾家一直待到吃了午饭,林家才告辞,要叫人套了车回去。 元春却一把拉住了林薇,对贾敏央求道:“姑妈,我跟妹妹多年不见,往后想来见面时间也不多,你叫妹妹留下住一晚吧,我们说说话。” 林薇一怔,不明白贾元春何以如此执着,要说她们关系还不错,但是也没好到这样非要抵足而眠的地步。 贾母瞧见,也帮着说和道:“且叫圆儿留下住上一晚,我们家元丫头也是没个同龄的玩伴,除了偶尔出门子,平日里孤单的很。” 贾敏想了想,便对林薇道:“既然你外祖母并你表姐都留你,你便歇上一晚,我明日再使唤人来接你回去。这些日子,都是你在打理家事,也着实辛苦,且好好乐上一日吧。” 林薇便应下了,也是想看看元春到底想做什么。 贾宝玉闻知林姐姐要在家里住上一晚,高兴的不得了,他正在玩小竹马,拖着抓马骑着就绕着林薇并元春两个绕圈,嘴里“驾、驾”的。 元春逗他:“咱们把林姐姐一直留在咱家里好不好啊?” 贾宝玉拍着手直乐:“好,好,不叫林姐姐回去了。就住我们家,我去住暖阁,把碧纱橱让给林姐姐睡。” 林薇听了也好笑,贾宝玉本性并不坏,尤其这时候还是一个单纯的小胖孩子。要说他将来只要不招惹自己妹妹,林薇也是乐意见到这个表弟好的。至于金玉良缘,薛宝钗爱嫁便嫁,这她便无所谓了。 元春听了极为高兴,表扬了几句诸如“我们宝玉真大方”之类的话。 元春挽着林薇送别姑妈,又扶了老太太回去,再叫丫鬟领了宝玉去玩耍,便自己携了林薇去自己住处,一面走一面道:“妹妹今日跟我住,咱们睡一个被窝,正好说话。” 元春现在仍旧住在贾母的院子里,她一人占了后头一进三间的房舍,贾宝玉则住碧纱橱。 元春领了林薇进门,丫鬟打了帘子,入眼一间是堂屋,只觉金碧辉煌,华丽异常。先是左边立着一架大穿衣镜,有一人高的大小。镜旁临窗的位置设有木炕可供坐卧,上摆着炕桌,立着一只苏绣小插屏。西边那间是元春的闺房,与中间隔着一个木雕的十锦格子架,上面放有金西洋自行船、联珠瓶、缠丝白玛瑙碟子等物,还有一只自鸣钟此时正当当响了起来。隔着格子架隐约瞧见西边屋里半张精致雕花的填漆床,上悬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东边这间用作书房,与中间屋子靠花罩分隔,花罩入口处,摆设着一个屏风,半遮半挡住了视线,倒能瞧见满屋都是书架,书房门入口处还悬有一西洋油画的仕女图。 林薇在心中默默忖度了片刻,贾家豪富奢靡果然是真的,元春一个二房嫡女的房中西洋物件儿不少,这些东西便是在京城也算是有市无价的东西,寻常人家根本买不到,她这里却有不少。另一方面也说明对贾元春这个荣府这代的唯一嫡女,是十分宠爱的,也是下足了本钱的。 只元春这里并不算宽敞,贾家不比林家,人太多,主子也多,没有地方能给元春单独挪出一个院子,叫她如林薇那般可以单住。 元春领了林薇在自己的这三间房舍了转了转,然后一起去了东边的书房。果然是满架子的书,临窗摆了一张书桌,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放着一本《女则》。 这是前朝一位极为有名的贤后采集古代女子卓著的事迹,更多是历代后妃的事迹,并加上自己的评注汇聚在一起而成的一本书,用于时刻提醒自己如何做好皇后,后世也用以教导后宫嫔妃。 第43章 林薇瞧见元春书桌上摆放的《女则》,眼睫毛轻轻颤了颤。转而又若无其事的去看元春书架子上的其他藏书。经史子集,汉乐府,唐三百,元曲宋词,还有许多讲音律的书。 贾家四春,俱是才女,琴棋书画,各有擅长。原著中,贾元春最擅长的应该是琴。 林薇一时好奇,对元春道:“听闻姐姐最擅琴艺,今日可能抚上一曲,好叫妹妹一饱耳福?” 元春欣然应允,叫抱琴去拿了琴来,又更衣、焚香、净手,一套下来,林薇觉得好看是好看,优雅是优雅,也真是麻烦透了。总之林薇弹琴是从未有如此这般耐心的。 但贾元春的琴艺是真的好,如林薇这样在林如海和贾敏耳濡目染,本身自己也学琴的人听来,也觉技艺娴熟,一曲《清平调》弹来娓娓动听,叫林薇轻轻闭了眼,仿佛真的见到春日蝶恋花香,翩跹不去。美人慵懒,沉香亭中倚栏而观。人比花更娇,颜色醉君王。 一曲毕,林薇缓缓睁眼,含笑真心赞道:“姐姐的琴艺大有精进,倒真叫妹妹有绕梁三日之感了。” “真的有那么好吗?”元春闻言嗔了她一眼,略有些羞涩,倒像是因为林薇的赞扬太直白。她又轻轻蹙了眉,口中缓缓道:“妹妹可见是哄我,妹妹又何尝听过多少别的姑娘抚琴呢?” 话已至此,林薇心中一动,已有些明白今日元春留她是为何了。 两人正说着,外间有小丫鬟禀道:“大姑娘,大爷叫人送了东西来,说是给姑娘和表姑娘赏玩的。” 林薇闻言望过去,便见抱琴转出外间不过片刻便回,手中拿了两个盒子,一长一短。 贾元春一一打开,林薇这才看清,长的是一卷画。短的倒像是一本诗集。 元春先打开了那幅画,却是一副密云黑龙十八潭景,原是郑宁候所画,林薇听过却不曾见过,想不到在贾珠手上。 两人细细赏看了一番,又打开了那本诗集,字迹约莫有一两分眼熟,细细看来,却是十八首诗,正是为密云黑龙十八潭景而作。书写工整,一笔不错的颜体,方正茂密,笔画横轻竖重,气势庄重,已得五分火候了。那诗作,叫林薇来看,却是一般,比之她父亲林如海,立意并无新意,辞藻也略有些堆砌,失了天然。 贾元春神秘一笑,道:“可瞧出来了?” 林薇闻言柳眉略略一挑:“怎么?” 贾元春拿帕子掩了嘴,轻轻眨了眨眼睛:“我大哥哥写的,如何,可还能入眼?” 林薇失笑,想不到贾元春今日留她原来还有这个原因。她倒也不恼,也不见羞窘,只大方的道:“珠表哥的字写的十分好,这个年纪,已能得颜体几分真味,实属不易。至于诗作,你却是问错人了,我这般的闺阁女子,能见过多少人的诗词呢,大表哥将来要考进士的,哪里轮得到我来点评,你拿了去找我父亲到还差不多。”她既不点破元春的用意,便也就假作未曾听懂了。 元春一笑,也不多话,她是聪明的女子,这样的事情,稍稍提一下便罢了。女子要贞静,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有她们说话的道理,便是说出来提一提都不应当。她如今也不过是拿哥哥的诗作叫林薇看一眼,好知晓他哥哥之文采,多添几分好感罢了。至于其它,自有家中长辈做主,林薇聪慧,从原先祖父,如今祖母到她父亲都是极为喜欢的,姑妈并姑父如应了这门亲事,也算是亲上加亲,皆大欢喜了。 贾元春自觉完成了一桩心事,便拉了林薇出门,去外头小花园子逛逛,而后再往贾母处去用晚饭。 林薇也只作平常在家里一般,同贾母说说话,也逗弄逗弄贾家几个小豆丁。到了晚上,她与元春同歇。 抱琴铺了床,伺候两个主子洗漱后上了床,又掩上了帐幔,丫鬟熄了灯,在外间守夜。 屋内外间仿佛一瞬间就静下来,黑暗里,林薇和元春肩并肩躺着,听元春慢慢道来:“妹妹,九月里宫中大选,家里已商议好,要送我去应选了。” 林薇既已猜到,自然并不惊讶,然而口中依然问道:“为何?大梁宫中的大选,素来是官宦及世家之女方有机会参加,但是并非强制参选,你是国公爷的孙女儿,便是不去也没什么。” 贾元春在黑暗中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妹妹的心,也知道姑妈并姑父并不舍得妹妹去。只我家不同,自祖父去后,大伯虽袭爵,却无实职。父亲虽有任职,到底只是从五品。妹妹远在苏州,父亲丁忧前又是从三品的大员,并不知道我家这些年的境况。我大哥哥并大伯家的琏二哥哥如今十五六罢了,刚开始考秀才,等考上进士不知还要几年。人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如姑父那般年纪轻轻就考中探花的,多少年才能出得一个呢。我们家,却是等不起了,不然,任谁都能踩上一脚。” 林薇默然,没有说话,想起扬州城里的那两年,腥风血雨仿佛犹在耳边。 这个世界,家族的确攸关生死。一个家族的强弱,关系一族人的荣辱,甚至生命。一个没落的家族,若还十分有钱,底蕴深厚,早晚沦为他人口中餐。虽然林薇并不赞同这样一个不缺男人的家族依靠女人支撑门户,却也没有立场反对。她不是贾元春,她们林家也不是贾家,她能理解,或者不理解,都不可能真的感同身受。 而作为女人,贾元春也有许多尴尬之处。她是国公爷的嫡出孙女儿,然而她祖父已经去世了。她的父亲不过是从五品。对于荣国府来说的门当户对,对贾元春未必不是高攀。更何况,贾家目前年少一代尚未出仕,甚至还不曾科考,未来如何难料。老一辈如贾赦这代是注定没有多少可指望的了。世家大族里可没有几个傻子。 而对于一个女人,若没有一个强势的家族坐后盾,如她们这般的出身,哪怕已经嫁入大家世族,最后也未见能讨得了好。 对于贾元春和贾家的选择,林薇理解,却仍觉,白瞎了她当初的一片心,一番借外祖父托梦的话。 罢了罢了,贾家命运改不改,且看她们自己的造化吧。 林薇没有说话,元春也没有非要她回话,也许她不过是想找个人倾诉。 黑暗里,元春继续说这话,嗓音里有着一丝娇羞:“妹妹可曾见过皇上?” “恩?”林薇侧目,轻轻转过头见贾元春仍旧面朝上躺在枕头上,眼睛在黑暗里亮亮的,似乎正盯着帐幔顶出神。 “我见过皇上。外祖父没了的时候,皇上曾与那时候的晋王、楚王一起来吊丧,妹妹也在的,你还记得吗?”她慢慢的说着话,仿佛在回忆:“我当时跪在母亲身后,不知怎么就大着胆子悄悄抬头往前面望,当时的皇上还是济北王。他正要去灵堂祭拜,我一眼望过去,也只瞧见他的背影,谁知他突然回头,一眼就望过来,我吓了一跳。他看见我了妹妹,他看见我了。只他没说话,又转回头去了。” 林薇默默闭紧了嘴,她怎么不记得,她当时也在偷瞧。那难道是济北王一眼抓住了两个不守规矩的偷窥者? 元春也没想叫她答话,只继续道:“我要进宫了。我想着,若是……皇上,那也不错。他生的那样英武,跟大伯、父亲,还有哥哥们都不一样。跟姑父也不同,倒有一些像祖父从前的时候,气势吓人,但是真厉害呀!他真厉害,从济北王到吴王到太子再到九五之尊!” 林薇默然,她想起了扬州城里,那个冲天火光下眼神冷肃的济北王。想起那一树晚霞下的梨花白,和树下池畔的舞剑人。 济北王那样的人,是同她父亲,舅舅们都不一样。他的身上有一种杀伐之气,那是征战沙场之后留下的,果决威武,英气勃发。但是元春没有看到的是,那英武的背后,有着怎样一颗冷静如斯,冷厉如斯的心。 如她所说,皇上真厉害。不厉害怎么能从皇宫里的小透明皇子,最终步步走上了龙座呢?历史上多少皇子,太子,死在了跨上龙座前的最后一步? 林薇也不知道,贾元春是因为喜欢当年那个惊鸿一瞥的济北王才觉得进宫也不错,还是因为要进宫了觉得嫁个男人是当了皇帝的济北王也是不错的呢? 无暇深究,也不必深究,不过是个选择罢了,能开开心心的去,何苦要把自己弄得像是献祭。 元春说着说着,声音低下来了,最后竟然睡着了。林薇也想着心事,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林家也方才安静下来。哄睡了两个小的,贾敏收拾完毕才上来床歇着,林如海已经躺在床上等着她了,丫鬟掩了纱帐,熄灭了灯火,自去外间守夜。 一室静悄悄,贾敏翻了个身,侧对林如海,瞧着黑暗里丈夫的面部轮廓,慢慢道:“午间用了饭,我同母亲说话,母亲到跟我提了一提圆儿的事情。要说她如今虚岁十四了,等开了年就十五,已经是大姑娘了。因着守孝,从前我也没给她相看过人家,现下才寻摸着,等定亲怕不还要一年,已是略晚了。我跟着老爷你一同上京来,原也有在这里给她相看个女婿的意思,来年等老爷调回京城,离得近些也方便走动照应。你我统共就这么四个孩子,还是咱们林家几代以来子女最多的人了,我舍不得她们离我太远,如今圆儿是,将来黛玉也是。” 她顿了顿又道:“母亲跟我略提了一提,是想为二哥家的珠儿说和。我原倒是没这么想过,叫她嫁回我娘家去,只母亲说亲上加亲,圆儿将来嫁进去,上有母亲护着,下有夫婿疼爱,公公又是她亲舅舅,不比别家过得舒坦些?我想着,母亲说的是有些子道理,只两样,一是我跟二嫂老爷也是知道的,实在谈不上亲厚,她未必喜欢我的女儿。若真叫圆儿嫁进去,以后有这么个婆婆,要是磨搓她,只要不过分,便是母亲想护着也不好说。二则,我们圆儿原本就是嫡长女,老爷又一向疼她的紧,珠儿怎么样我见得也少尚且不知道,还得老爷做主。因此我回了母亲,说回来再与老爷商议。” 林如海闭着眼睛微微笑了笑,伸手将贾敏放在外面的手拉住送回被窝里,口中道:“你的女儿,你最清楚。珠儿虽不错,是个好孩子,念书也认真,但他的性子有些软。咱们圆儿却正好相反,看着性子乖巧,实则内里刚强。珠子这样的性子是压不住咱们家圆儿的。这做丈夫的,要是不如自己的妻子,来日矛盾必然多,到时候真对上婆婆,怕丈夫也未必会帮妻子说话。又有,到底你二哥如今是从五品,我丁忧之后起复总不会低过从三品,咱们念着亲戚不在乎这些,珠儿呢,珠儿在不在意妻子门第高?” 一番话下来,贾敏默然良久,她想了想,道:“老爷说的有理,到底是我女儿,我虽有心孝顺母亲,却无论如何不能拿我家圆儿的婚姻大事做耍。女儿家,这一嫁人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必定得给咱们圆儿寻个四角俱全,夫婿也有能为,能护主她,婆婆也和善的人家。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辛辛苦苦养到这么大,从小舍不得她受丁点儿的委屈,怎么也不能嫁人后叫别人欺负了去。再者,我也实是不能放心二嫂。” 林如海笑了一笑,道:“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贾敏放了心,翻身也平着睡着,一手在被子底下抓着林如海的一只手,道:“我就想给咱们圆儿,还有将来黛玉,都寻个老爷这样的夫君,可叫我怎么去找呢?” 林如海听得好笑:“夫人这是在夸赞为夫的表现叫你十分满意了?” 贾敏将头靠过去,倚在他肩头,林如海也顺势伸出胳膊搂住了她,贾敏轻笑道:“再满意不过了。这一生能嫁给老爷,生了这样四个可爱的孩子,便是叫我死后……” 话未说完,叫林如海堵住了嘴:“不许瞎说。” 帐子里翻腾了起来,许久才慢慢静下来,又听得几句絮絮低语之后,才渐渐归于长久的寂静。 第二日用了午饭,贾敏便打发了人来接林薇回去。元春将她一径送至二门口,仍旧依依不舍,口中道:“妹妹,八月里你若得空了再来寻我顽一回。” 大选便在九月里,她的确也只在八月里有机会再见到元春了。日后她入宫,若按原著则是先做女官,后为嫔妃,只怕再无交集了。于是林薇点头应下了,道:“过几日外祖母大寿,我必是要来的,之后若还得空,也来看望姐姐”。 元春含泪点点头,不舍的目送她坐了软轿朝前头去,再换乘马车回林府。 回家第二日晚上,林荀叫丫鬟一个没看住,与黛玉姐弟俩偷偷多吃了一块生冷瓜果。当日夜里二更时候,黛玉就闹腾起来拉肚子,不过片刻,又有丫鬟来报,说林荀有些发热。 林家本来就因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身子弱,在家里养着大夫,如今深更半夜里匆匆叫了来,只说肠胃虚弱,叫生冷瓜果凉了胃,先开了两幅帖子叫煎于二人喝。 到了四更,黛玉倒是消停下来了,不拉肚子了,沉沉睡过去了,让奶娘正看着。林荀的高烧却一直未能降下来,大夫也有些一筹莫展。 林薇瞧着,只见幼弟小小的一个人儿躺在锦被里,浑身滚烫,脸烧得通红,口中喃喃唤道“娘,安儿疼~”,只觉心如刀绞。 大夫也重新换了药方子,叫丫鬟重新熬了来给林荀喝下去。贾敏在一旁握着林荀的手,急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林如海也守着母子俩。 林薇一面派人去请别的大夫,只天还没亮,只能夜里去敲人家的门,此时却也顾不得了。她自己则先领了紫苏用热水投了温热的帕子一遍一遍的给林荀擦身子,物理降温。又贾敏扶着他的小脑袋,给他小口小口的喂温水,希望他能多喝一些,促进身体出汗和排尿。 如此三五回,体温稍稍有些下降,但要不一会儿就又升了回去。这样小的孩子,如果一直高烧不止,就算能保得住,也怕烧坏了脑子。林薇急的不行,到了天大亮时,京城里各家医馆的好大夫都差不多全叫来了,林薇又拿了林如海的帖子去请了太医院的太医来。 最后还是一名老太医微微摇头道:“这是娘胎里带来的症候,生冷瓜果不过是个引子。原本若是小心谨慎的养着,等大了便要好一些。小男孩儿,十岁以前本就不好养,如今只好开一剂方子,先吃着看看。” 林薇一宿没睡,如今也不敢合眼。到中午时候,黛玉醒了,听说弟弟病了,愧疚得不行,觉得是自己带了弟弟偷吃生冷瓜果闹得,她在隔壁屋子里哭着要来看弟弟。林薇不敢叫她过来过了病气,又有林荀这里如今也忙乱。可黛玉哭得撕心裂肺的,林薇隐隐有些总觉得这是小孩子敏感,心里有所感应,再一想到林荀原著里三岁而殁的事情,更是担心得心头一阵阵发慌。 林莯也没有去上学,守在弟弟屋外,如今林如海和贾敏都不敢暂离林荀身边,林薇也走不开,只得叫了林莯,让他去屋子里哄黛玉。 到了下午,林荀的高烧依然没有退下来,一屋子的大夫像是已经束手无策,甚至隐隐的口气都是叫林家准备后事。贾敏险些哭晕过去了,林如海也一径的让下人去找更好的大夫。 这时燕微突然过来,悄悄在林薇耳边道:“姑娘,你一直让留心的事情有眉目了,我哥哥刚来说是前些日子听闻金陵城来了一僧一道,去了皇商薛家。昨日有人看见他们竟像是来了京城,在城外一座破庙出现过。” 林薇心中一禀,直觉林荀的事情跟这两个人有关。她对着紫苏使了个眼色,让她先照看着,自己悄悄退下,出了门便吩咐燕微道:“你去告诉你哥哥,不惜一切代价,搜遍全京城,今日也要把这两个人找出来。一旦发现,立刻来报于我知道。” 到了快傍晚的时候,燕戎有了消息,说那一僧一道进了城,在西城外的一座破庙里待着。 林薇立刻唤了紫苏,叫她看着家里,父母问起便说回屋里换了衣裳去了。 随后立刻便换了男装,带着燕微,悄悄从后门出去了,燕戎便在后门接应。 林薇如今会骑马,一是小时候在荣国府缠着贾赦教过,二是后来偶而去庄子上住,叫燕微、燕戎刻意教她训练过。 如今三人穿着男装,直接纵马一路狂奔出城而去。 西城外,一座破面,原是某个世家的家庙,后又其败落,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整个家族迅速败落下去,而这座家庙也紧跟迅速衰败了,如今一个和尚也无,空了十来年了。 林薇到的时候,夕阳刚刚西下。天边一道晚霞绚丽多姿,眼前是几处断壁残垣。院墙早已坍塌,上头爬满了青藤、野草,叶子已经开始发黄了,几只蛐蛐正在发出秋日里最后的嘶鸣。 庙门早已*成一堆破木头,只剩半块门板还挂在那里,被风一吹,咯吱咯吱的响。燕戎打头,一手持剑,轻轻推开了那庙门,燕微持着短匕首护着林薇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第44章 燕戎领着林薇并燕微在破面里绕了一圈,才在只剩这最后头的一间大殿了。 夕阳下,那大殿屋顶上的瓦已残了大半,檐角挂着的铜铃也锈迹斑斑。门廊抱柱上的漆斑驳落尽,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门窗紧闭,窗户纸破的只剩几片发黄的残纸还黏在窗棂上,被风一吹呼啦啦的响。几只乌鸦停在大殿左侧角落处的杨树梢上,“呱、呱”的叫着。 燕戎上前去推那大殿的门,只轻轻一碰,那扇门板仿佛搭上去的般,哗啦一声就朝内倒去,砰然落地,扬起大片灰尘遮住了视线,空洞的门板落地声响长久的回荡着。 好容易等灰尘散去,燕戎率先进了大殿,燕微小心翼翼护着林薇也缓步走进去。迎面是一尊大佛,本应受尽朝拜的世尊也落了满身的灰尘,供桌上的长明灯油已尽,散落着几颗佛珠,和像是随手扔下的木鱼,供桌前的拜垫也黑旧的仿佛已经腐烂了。 整座大殿里,昏暗而安静,只空缺了瓦片的半边屋顶射进夕阳昏黄的光来,照在被冷落许久的佛像上,有些神秘、有些阴森。 燕戎绕了一群,并未见到人。燕微道:“难道我们来得迟了,他们已经走了?” 林薇微微蹙眉,一日一夜未睡,弟弟仍旧昏迷不醒,那一僧一道却寻不见踪影,她已隐隐开始有些焦躁了。她正想着如何办才好,忽觉一阵阴冷的风刮过后背,像是擦着脖颈而过。 “姑娘找谁?” 她猛然一回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脏污的一张大笑脸凑得极近,林薇惊得下意识连退数步,带得燕微也跟着后退。 “你是谁?”燕戎冲上前挡住林薇,喝道。 林薇定了定神,轻轻以手按压住心口处,然后望过去,果然是一个极邋遢肮脏的癞头和尚,穿得破破烂烂的,已快看不出颜色的脸上堆着神经兮兮的笑,正不错眼的盯着林薇打量。 林薇一抬头,果然大殿进门处也叫人挡住了,是一个同样疯疯癫癫、破破烂烂、邋里邋遢的跛足道人。 “燕戎,你先退下。”林薇自己向前走了两步,对燕戎出声道。 燕戎听话的退开了,手中剑已出鞘,仍旧十分谨慎的戒备着,随时准备出手反击。 林薇只看着这一僧一道,冷静又淡漠的问道:“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她用的是像是问话的语气,然她的表情似乎丝毫没有疑问的意思。 那癞头和尚果然一愣,然后哈哈疯笑道:“道士,道士,你听见了吗?想不到你我倒是有些名气,竟得人知道名姓。” 林薇没有看他表演的意思,只淡淡道:“燕戎、燕微,到外间去等我。” “小姐?”燕微一时情急,忘了掩饰林薇的身份便出声,燕戎也拿着剑一脸的不赞同。 “没事,你们出去等我,我有事情同两位大师讲。”林薇的神情与她的语气一样平静。 燕微自原先被林薇□□过一回,打那之后再未忤逆过林薇的意思,此时虽然不放心,却也不得不拿着匕首同燕戎一起慢慢退出去,口中仍旧威胁那癞头和尚道:“我们就在外间,你们两个不要打什么歪主意,我家小姐伤了半根汗毛,今日都叫你们有来无回,死在这里。” 那一僧一道并没理她,反而神色颇有些奇异的看着林薇。待到燕微两人退出了大殿,林薇轻笑一声,道:“茫茫大士看了这半天了,可瞧清楚了,我是何方神圣?” 癞头和尚没说话,只那跛足道人一闪身的功夫到了近前,开口道:“施主今日来,有何贵干?” 林薇笑了笑,冷冷道:“我要我家幼弟林荀平安无事!” 癞头和尚闻言摇头晃脑的插嘴道:“阎王叫人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生死自有天命,我等修道之人亦无可奈何。” 林薇冷笑一声:“那贾宝玉什么时候死,都不用阎王招呼,只看我的心情!” 癞头和尚闻言一惊,那跛足道人怒道:“你敢!” 外间燕戎听见,急急唤了一声:“小姐?” 林薇淡淡提高了声音回应一句:“无事。你们守在外头,不必进来。”然后又放低了声音,看着跛足道人冷冷一笑,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我若不敢,今日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癞头和尚道:“贾宝玉本是受了天命下凡,你林家命运也是天道所定,你既然知晓,更不该胡搅蛮缠。若扰乱天地秩序,违逆天意,任改了他人寿数,你就不怕天谴?” “天谴?”林薇挑了挑眉,好笑道:“你不妨猜上一猜,我到底怕是不怕?” 见那两人被噎住的表情,她又道:“不管是什么天命、什么天道,我都不想理会。我今日只要一条,我弟弟若不能平平安安长大,贾宝玉,并着那一干下凡的仙子们,我都送她们回天上去。” 林薇又笑道:“你们两人,并不敢伤我。如此,自然也拦不住我。我如今也怠懒得多说,也还急着回去看弟弟,只你们记着,我弟弟年幼,烧久了纵然能救下来,脑子也坏了。而他怎么样,贾宝玉就怎么样。你们敢拿着我林家作伐子,你们俩倒是有道行,跑得快,我无可奈何。贾宝玉能不能活着长大,是疯是颠是傻,却是不好说了。” 说完,她转头就朝外走去,叫上燕戎燕微,出了破庙翻身上马,打马离去。 燕微燕戎摸不着头脑,林薇叫寻着两个人已许久了,而且明令一有发现不管何时立刻报与她知道。然而她在幼弟病重时这样匆匆而来,却说话的功夫便又要回去了。 林薇心里其实仍旧是有些慌乱的,但她打赌,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不敢真的弃贾宝玉于不顾。而林薇,说的也真不是假话,她若要下手暗害贾宝玉,以贾宝玉如今的年纪,绝对逃不过。 她原本就恨因着贾宝玉一人,连累黛玉泪尽而亡,而林家也必须要走绝嗣的命运。此刻知道幼弟也跟这些人有关系,怎能不恨,不狠? 她从外祖父贾代善的托梦中知道,只怕这一世她自己的来路也未见平凡,因此赌那两人不敢伤她。也赌林荀,能寻得一线生机。 林薇一走,里头癞头和尚和破足道人面面相觑,癞头和尚问道:“道士,你说如今该怎么办?这个丫头来路我竟然看不清。但显见是天生凤命,来日的真龙之母,万万是动不得的。只也不知,为何托生到了林家,如今搅得林家命运大改,只怕绛珠仙子也不能还泪,再按时归位啊!” 跛足道人长叹一声:“数年前,神瑛侍者携一干风流孽鬼下凡时,我就觉人间气数不对,只那时天机未显,不曾算出来。若能早知,让绛珠仙子换个人家投胎却也不难,只如今,道士我也不知如何收场!” 癞头和尚顿足道:“罢了罢了,你我且先如了那丫头的愿,先保住神瑛侍者得在凡间平安长成吧。再一同回太虚幻境禀明警幻仙子,且看她如何处置吧。” 破足道人道:“如今却也只得如此了。” 两人话音刚落,人已消失在了空荡荡的大殿里。 林薇领着燕戎燕微一路打马回城,入了城,便想抄近道回府,只前面这条路沿街店铺多,路上人也多,小贩也不少,林薇不得不放慢了马速。 谁知,路中间忽然闯出一个人来。林薇紧急勒马,马儿长嘶一声扬起双蹄,林薇紧紧拽住缰绳,才显显避开那人没有叫马蹄踩上去。 “哎哟,哎哟。”那人却顺势躺倒,抱着腿就在地上打起滚来:“哎哟哟,撞死人啦,撞死人啦。” 不过瞬间,已围了十数人过来。 “哎哟,这谁家的公子,竟然在大街上纵马狂奔,这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了?天子脚下哟,撞死了人哟…..”一个婆子钻进人群,扑过去就抱住那个满地打滚的人,一面指着林薇骂,一面擦眼抹泪的喊:“相公啊,相公你可怎么样了啊。咱们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五个孩子,你要出什么事,可叫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办才好喲。” 林薇脸色一瞬间极为难看,她本就已近一夜一日未歇,忙着照顾林荀,又担忧之极、粒米未进。此刻一路打马来回,精神更在与癞头和尚和跛足道士斗智中紧绷,尚且还不知结果。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这样心焦又担惊受怕的时刻,路遇碰瓷的,她有一瞬间想打马就这样踩过去。 那婆子声音极大,不过片刻,就吸引了无数目光,连沿街两侧的店铺里也纷纷有人探头来看。 “恩?怎么回事?”临街一间茶楼的二楼忽然有人出声:“吴甘你去看看”。 出声的那人正在喝茶,穿了一身靛蓝交领长袍,领口袖口俱都绣着银丝祥云纹滚边,腰间束着同色腰封,上挂着玲珑佩,瞧来形状古朴,玉质极好。一头黑发高高束起用镶碧鎏金冠固定着,面上神情淡漠,却更显气度逼人。 同屋还有另外一位同坐了喝茶,年纪更大一些,一副文人的打扮,两撇小胡须,随着喝茶正一翘一翘的抖动。门口则有便装的侍卫,其中一位名唤吴甘者闻声便应了,然后下楼去瞧。 不过片刻,吴甘便回来了,神色有些奇异。那人瞧了他一眼,有些莫名,问道:“何事?” 吴甘低头在那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那人也略怔了怔,便从桌前起身往窗口走过去望。 楼下,三人策马而立,正被人群围观。为首的是一位小公子,瞧着年岁甚小,身量也不高,约莫十三四的样子。面貌长得十分清秀,唇红齿白,身材纤细,正是雌雄莫辩的年纪。他穿着一身月白圆领袍子,看着质地不错样式却普通,像是哪个大户人家走出来的。 此时被人围观,马上少年容色远瞧着似乎极冷,身下的马儿也颇为不耐的打着鼻响,刨了刨蹄子。那少年抿着唇,忽然用力一提马缰,扬鞭策马,直接冲着那卧地不起的人就冲过去。 “妈呀!”,这一变故把在场的人都惊呆了,人群瞬间爆发出尖叫声,推攘着躲避着纷纷往别处跑去。 楼上看着的人也惊呆了,只见那地上先抱着人直叫“相公”的婆子也哎哟叫唤了一声,翻身就往一边连滚带爬的避开。地上原本正抱着腿嗷嗷叫唤的人也声音戛然而止,“妈呀!”,他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弹跳而起,连蹦带跳的就躲了开去。 马儿扬蹄直立起身,发出一声嘶鸣,少年在马上紧紧又勒住了缰绳,将马儿就正正就停在那原本碰瓷的人面前,马儿喷出的鼻息打在那人脸上,将他逼得靠墙紧紧站立着,双手都放在脑袋上,闭着眼睛喊道:“别踩我,别踩我,我不讹你了,不讹你了。” 围观的人群顿时哄然,“骗子!骗子!想讹上人家骗钱吶!”恶狠狠的人们纷纷要上去拖住那碰瓷之人,还有正要偷偷溜走的婆子也被愤怒的围观群众抓住了。 马上的少年夹着马放松了缰绳,让马儿后退了两步,身形却在马上晃了一晃,突然朝下歪去。 “公子!”燕微一声惊呼,燕戎已飞身而起要去接住她,却被另一人抢了先。 第45章 这本是一条颇为繁华的街道,商铺林立,行人如织,又是太阳将将落山的时候,入城的,出城的,挑着扁担哟喝着做买卖的,都挤到了一块儿。 临街的二楼茶馆,楼层并不算太高,为了通风透亮,靠着街道的这面是一连扇的窗户,推开以后极为敞亮。一人抬手从窗棂跃下,如飞鸟展翅般连踩了几个摊点、并围观奔逃的人脑袋,将将赶在了那小公子坠马时一把将他捞回了怀里。 “爷!”那名唤吴甘的便衣侍卫,追着就从窗户处跟着跳下去了。 独留那名中年文人连忙奔至窗户前,在二楼上目瞪口呆,显然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这是怎么啦?” “这到底是怎么啦?”那文人爬在窗子上瞧了又瞧,到底还是没敢直接跳下去,转头就推开了雅间的门,跟着一群已奔出去的便装护卫一起朝着楼下冲去,一路冲到了大街上。 林薇有一瞬间的头晕目眩,眼前发黑,等略回神已发现自己正向马下跌去,此时已反应不及。手脚亦发软,她在心中咬牙只做好了一落地,就用尽全力翻身滚出马蹄范围的打算。 跌一下不过是痛,只求不要被马儿踩上一脚,否则就真的可以直接去见警幻仙子了。 但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她并没有坠地的实感。她怔怔抬眼,看见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济北王。不,是皇上。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正在人家的怀里。她一瞬间面红过耳,怔怔唤道:“九…”她欲唤他九公子,张了口又觉不对,出口变成了:“皇…皇公子。” 潜龙在外,显见不宜暴露身份,于是改了这样一个称呼。 那人的冷面像是没忍住,竟然弯唇乐了一下,好笑道:“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你倒给我换了个姓。” 林薇眨了眨眼睛,脑子里仍然有些懵,糯糯反驳道:“可…我不知道在外应当怎样称呼您。” 数年未见,当初冷漠阴沉的济北王已登基为皇,君临天下。那张脸并未变多少,只轮廓更加深邃,更多了一分属于九五至尊的威仪尊贵和意气风发,到把从前那完全的冷和厉略略中和掉了一些。如果非要做比,那从前的济北王像是无星的夜空,今日的新皇便是浩瀚的深海,俱都深不可测,只后一个好歹还能容一些光亮的存在。 那人笑了一笑,眼睛里的光比从前更盛,也更深邃,许是想起了什么,他道:“那你便同从前金晟一样,唤我一声九哥吧!”,声音竟有着说不出的温柔。 林薇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愣怔了半晌,才有些张口结舌的道:“可,可是……”她不是金晟,没有皇族的血脉和身世,而眼前这位更是皇帝,她怎么敢。 前世没谈过恋爱的零经验剩女就傻在了这里,都没觉得这句话分明更像是调戏。 而从前的济北王,如今的皇帝,看着她依然歪在自己怀里,倒是还懵懂没发现,反而纠结起称呼问题,越发好笑道:“你从前都敢拿了笔在我脸上画画儿,如今倒不敢叫一声“九哥”了。莫不是,你想喊我萧纪?” 林薇只觉一口气憋在了喉咙里,盯着他看了半晌,才确定五年未见,这位从前的济北王,如今新君并没有什么开玩笑的意思。她抿了抿唇,心内纠结一番,脸上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重大决定那般,先闭了闭眼睛,而后才轻轻地、低低的唤了一声:“九哥。” 那声音轻得像阵微风,又低的像根琴弦在震颤,萧纪听得静了片刻,才微微一笑,将她脸颊上粘着的一缕头发拨开。看着她仍旧睁得大大的眼睛,那里面密布着红血丝,眼下也一片青黑,连那樱红的唇都失去往日的鲜润,色泽暗淡,干裂起皮。整个人虽比之从前仿佛一朵含露的花苞,自他离开到如今再见,有如突然开花一样伸展开来,那眉眼已盛满少女青涩灵秀的风姿。但眼下她的神态、她的身体,却都透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疲惫和憔悴来。 他轻轻以指腹抚了抚她眼下的青黑,柔声问道:“出了什么事?你怎么穿成这样跑出来在街道上策马疾奔?” 他一提,林薇被扯远了的心神瞬间回归,她从他怀里一下子就跳下来,腿却一软,险些跪下去,把萧纪吓了一跳,一把拽住了她,复又拉回靠在他怀里。 “怎么了?” 林薇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仰头看他。对,眼前这个人是皇帝,是皇帝!她拽着他,眼睛里尽是焦急和恳求,声音里也满是慌乱:“皇….九,九哥。我求你,救救我弟弟,救救他,他还那么小,那么小……”她说着,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已然湿了,水润润湿漉漉的,越发显得可怜。 “你慢点说,怎么了?”萧纪见过林薇连这次是第五回,每一次都是突然相遇,其间还有两回不那么太平,那时候年纪更小的女孩也从未如今日这般慌乱过。 林薇抓紧了他的衣袖,只觉心里淤积了这一天一夜的担忧仿佛全都爆发了出来,又慌又乱、又惊又恐,她张了张口,却被迎面而来的风混着地上的灰尘猛然灌了一喉咙。她猛地咳嗽起来,捂着唇剧烈的咳嗽着,眼泪都被咳了出来,滚滚而下。 萧纪赶紧给她拍背。林薇不知道,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间就流泪了。弟弟病的时候她没哭,整宿照顾他时候没哭,策马出城直面癞头和尚、跛足道人时候没哭,一路回程被阻心里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靠着此行,靠着这样的豪赌来挽救弟弟时候也没哭。 此时她却像个委屈的孩子,抓着萧纪的衣裳袖子,像是终于握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眼泪和情绪,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声音,哽咽艰涩着开口:“我要一个大夫,最好的大夫。我弟弟病了,已经高烧了一夜一天,再不退烧,我就留不住他了。九哥,求你,求你,帮我找大夫,我要最好的大夫,呜呜…..” 她已然说不下去了,抓着他的袖子,就在这人海茫茫的大街上失声痛哭:“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我好怕,我怕来不及了。我求你,我求你,让我用什么换都可以,都可以。” 她就站在大街上,嚎啕大哭,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是纯然的陌生。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明明她不属于这里,明明她不用经历这些,明明她这么的努力,为什么,为什么。是不是真的不可改变?为什么。 萧纪第一次看到有女孩子在他面前这样哭的失心裂肺,这样的不顾形象,仿佛是灵魂在哭泣,在哀嚎命运的不公。他长到三十岁,从前纵是有女人在他跟前哭,谁不是梨花带雨,默默拭泪,盼着他怜惜。便是他的儿女年幼时都没谁敢在他面前这样子哭过,顶多嚎上一两声就被嬷嬷乳母赶紧抱走。如今遇上个林薇,回回遇见都不按常理出牌,叫他不是目瞪口呆就是刮目相看。 他此时有些无措,实在是没哄过人,颇有些手忙脚乱的搂着她,一面给她擦眼泪,一面哄她道:“你别哭,你别哭。我….我这就给你找大夫,找最好的大夫。” “吴甘,吴甘!”他突然扬声大喊,也顾不得这是大街,往来人群里若是有一两个认识他的人在,只怕要大跌眼镜,但是他这一刻忘记要去在意。 “小人在。”被点名,已在一旁围观了许久的人,立马应道。他早就十分贴心尽了一个贴身近卫的职责,让四周跟着的便衣守卫悄悄清了场,人群只能隔了老远对着这边被守卫层层围起来的动静一脸莫名的指指点点。 “去找韩德在,让他立刻,马上,去林如海的府上,快去。” 韩德让是太医院的掌院使,也是直属皇帝的首席太医,等闲非皇帝诏命,不为其他任何人看病,宫中嫔妃没有特殊宣召都不能找他。 吴甘应声领命,立刻转身叫了两个人,快速低声吩咐道:“速速去韩院使府上,快马带他去林府。” 那两个侍卫立刻就去牵马离开,吴甘转回侍卫圈中,便见林薇已强忍住了眼泪,跟萧纪道谢之后便要翻身上马。萧纪一面扶着她,一面道:“你这样根本不行,你已经没有力气了,再骑马回去十分危险。朕已经让人去宣韩德在了。” “不,我必须要回去。我弟弟现在一定很害怕,我要陪着他,我得陪着他。”林薇的声音很平静和坚定,仿佛哭过一场后就迅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她道:“九哥不必担心,我已经缓过劲来了,我能行。” 已被这一连串事件吓懵了的燕微和燕戎此时上前,他们俩是见过萧纪的,自然知道他如今的身份。此时燕微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出声道:“奴婢和哥哥可以照料我家公子回去的,皇…九公子请不必忧心。” 萧纪瞥了她和燕戎一眼,那眼神十分冷,把燕微燕戎吓得一个哆嗦。萧纪转过头,便将林薇扶上了马,自己也一个翻身,上马跟着在她身后坐下,牵过她手里的缰绳,将她护在怀里,道:“走吧,你们家还在原来那个地方?” 林薇目瞪口呆,好容易转回来的脑袋感觉又有些卡壳的趋势,但她前世工作处事形成的多年习惯害了她。听见萧纪的问话,她条件反射的先回答了问题,直觉上默认了跟回家相关的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情。 “是。”她回答道:还是从前那个地方,永宁巷。” “驾!”萧纪一牵缰绳,策马向前奔去。 林薇傻在了马背上,没出口的话也被迎面而来的风默默刮着吞了回去。她想说:皇上,不用您送我回家的,我自己会回去的。可是此时,想出口也已经晚了。萧纪这人,只看面相也不像是能听人劝,会轻易改主意的人。 林薇在心中默默捂脸,已经不敢想象,万一等会儿萧纪要进府,她爹看见她一身男装从外面领着皇帝进门得是个什么感受! 她忍不住便抖了一抖,萧纪以为她是害怕,将她朝怀里按了按,搂得更紧了。 救命!林薇心中小人儿在狂喊,脑中急速运转,想着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处理,怎么就神发展成这个样子了呢? 不,皇帝一定不能跟她回家,不然她简直不敢想象这事情明日得传成什么样?贾敏和林如海得什么反应?然后有一条后果也是必然的,这次若叫林如海见着,以后她都甭想出门了。 第46章 吐槽的不仅仅是林薇。 吴甘简直已经无法理解自己的主子了,忍住内心腹诽,赶紧带了人驾马跟上,就怕皇帝在外头遇刺。可是皇帝很任性,他不仅不低调还不按常理出牌,此时还领了人家闺女要送人回家。吴甘觉得如果他是林如海,都可以想象对方见到皇帝那一刹那,该是多么*又酸爽的表情。 燕微和燕戎互相对视一眼,也急急翻身上马跟着一路而去。 那中年文人幸好也是会骑马的,竟也打马跟上了大部队,只是他眼睛里依然全是不解,觉得今日见到的皇上简直已经不是那个冷面严厉的皇上了,这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一出出的事情简直要让他怀疑人生了。 “这个小公子到底是男还是女?林如海的嫡长子今年不是才十一岁,眼前这个就是?这看着个子长得挺快?他跟皇上怎么看起来很熟的样子?皇上怎么,怎么变得这么温柔好说话了?还有,皇帝其实好龙阳,还恋童??” 他一副懵圈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跟着打马一路到了林家的后门不远处的院墙下。 是的,你没看错,是林家后门不远处的院墙下! 林薇有些无奈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但这是她现下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不让萧纪进门,别让他爹直面她领着皇帝回家。 她本就是偷偷溜出来的,先前出门是从后门走出来的没错,燕戎在外头牵着马接应。但眼下这个时候,正是要用晚饭的时候,她爹娘这时候没心情,可不能全家连饭都不做,一家子下人也跟着不吃饭吧。还有林莯、黛玉两个小的呢。所以现在这个时间节点,正是林家后门进出最人多的时刻之一。 为啥不走前门?自己想去。 林薇顶着萧纪的眼神艰难的开口,对着他低声道:“九,九哥,要不,要不您先回宫?已经到了,我自己回家去就行了。” 萧纪低了头,看着怀里的林薇眼神有一些难以形容。然后他抬头又扫了眼林家一丈多高的院墙,感觉喉咙里像是有什么在哽着,颇有些艰涩的开口道:“你是翻墙出来的?现在要这样翻回去?” 林薇听他这样一问,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声道:“先前是从后门出来的,现在是饭点正是人多,不能再走。” 意思很明白了,她确实是打算翻墙回家,当着他的面,当着一个皇帝的面,翻墙回家。 萧纪已不知该怎么样形容眼下这样的情景和他的感受,只是道:“你准备怎么上去?” 林薇侧头瞧了一眼燕戎,萧纪也紧跟着眼睛瞧向燕戎,他们身后的吴甘并一众侍卫连着那个文人都跟着看向燕戎。 燕戎被这么多人瞧着实是有些紧张,抖着手脚下了马,从怀中掏出一根绳索来,那绳索端头挂着一只飞爪。如果有人从还珠穿越而来,会知道,这就是曾经还珠格格使用并命名过的飞抓百练索。当然,这个不是小燕子就帘帐挂钩简易拼搭的,而是林薇命燕戎找了工匠打的,已用过了好几回的东西了。 萧纪本就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对这东西并不陌生,战场上打攻城战时也会用到,但他的确是头一回见了拿着这东西翻自家院墙的人,他看向林薇的眼神已经十分之微妙和难以形容了。 林薇只得硬着头皮,顶着萧纪的眼神,再次道:“九,九哥。要不您先回去?这太阳已经落山了,宫门要下钥了……”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萧纪截住了,他道:“不必你为我考虑,你只先考虑你要怎么翻墙回家?朕就在这里看着,看着你进去。” 皇帝就是有任性的资格,他不走,林薇也不能赶他走。林薇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下了马,萧纪瞧着也没伸手扶她,反而像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林薇在心里腹诽了几句,却也不敢说出口,只得走到燕戎身边,道:“走吧,回家!” 看就看呗,反正我又不会少块肉。难不成你是皇帝,就不允许别人翻墙回自己家,这犯罪吗?! 燕戎退后两步,将绳索往院墙上一抛,勾住了院墙内的一颗大树,他随后蹭蹭蹬着院墙如履平地一般两三步就上了墙头。 余下林薇和燕微两个人在院墙底下。林薇抬头又瞧了眼还坐在马上的萧纪,看着他冷冷得挑了一挑眉,于是闭紧了自己嘴巴没说话,跺了跺脚,像是在做准备运动,然后抬头看了燕戎一眼,道:“好了,扔下来吧!” 燕戎将扔了绳索下来,林薇抓住在腰间绕了两圈,燕微也帮她打好了结,然后燕戎一使力,林薇配合着双手也抓紧了绳索,□□换着蹬在院墙上,模仿燕戎先前的动作,燕微也站在下面努力将她往上托,这样慢慢将她拉上了墙头。 这画面太美,萧纪的脸已经黑了。林薇站在院墙头上解开了绳索放下去,燕微也接了绕在腰间,她的体力比林薇好,无需人托着,借着燕戎的力道,自己蹬着墙面就被拉上去了。 燕微上了墙,并没有解开绳索,而是直接吊着,燕戎拽着绳索又向墙内将她如法炮制慢慢放下去。燕微下去落地后才解开了绳索,燕戎收了回来,看了林薇一眼。 林薇站在墙头上,居高临下的瞧着萧纪,张了张嘴,最后无奈的自暴自弃道:“九哥,那我回家去了,你,你赶紧回宫吧。” 既然是你让我叫你九哥,不拿自己当皇帝,那她也就真的厚着脸皮一回了,看起来反正皇帝也不像是真正生气的样子。然后林薇就真的也不管萧纪怎么想了,接过燕戎手中绳索,缠在腰间,由着燕戎慢慢将她也放回墙内地上去,燕微则在下面接着她。 做完这一切,最懂规矩的燕戎在墙头半跪着对萧纪行了个礼,道:“九公子,小人失礼了。”然后转头就拉着绳索直接跳下去了,随着一声落地声后,那勾住树枝的飞抓百练索也被收了回去。 萧纪独留在墙外,骑在马上脸黑如墨,身后一群侍卫一声也不敢吭。那个文人也闭紧了嘴巴,心中已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测。 “这要真是个闺女,那老林教的好啊,瞧把皇上给气的,就这么给人晾在院墙外了。”他在心里偷笑几声,他本比林如海高一届,也是榜眼出身,但之前同在翰林院,跟林如海也是颇为熟悉的。再者都是世家出身,跟林家还有点子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因此平日里也是一直有来往的,知道林如海有二子二女。如今从年龄和行事反应来看,不是儿子,更像是个闺女,那只能是林如海的嫡长女了。 啧啧,这丫头胆子真大。但是,谁叫皇上吃这一套,看上人家了呢! 萧纪心里有气,却又没地方撒。一抖缰绳,扬鞭拍马,道:“回宫!” 马儿一声嘶鸣才走出几步,忽听得院墙内有个声音道:“哎,那是我的马。燕戎,快去,把马儿要回来。” 吴甘瞬间低头忍笑,那文人险些没绷住从马上跌下去,萧纪脸已经黑成锅底了,只作没听见。手上加了力道,一鞭子抽得林薇的马儿一声嘶叫,迅速就扬蹄冲出巷弄了。吴甘等人赶紧拍马跟上。 萧纪一路策马奔回了宫,快到交泰殿前才下了马,这种地方显然不是谁都能纵马的,文人已经早早的就在宫门口下马了,只皇帝的贴身近卫吴甘等人才能隔了距离跟着在两侧一路奔进去。 萧纪下了马,将手中马鞭甩给了吴甘,吴甘慌忙接住,又硬着头皮问道:“皇上,您骑回来的这匹马……?” 萧纪转头看了眼那马,正打着鼻响不耐的刨着地,似乎这一路的疾奔仍旧让马儿有些意犹未尽。他气头过了,又觉有些好笑,道:“交给御马监,养着吧。以后便是朕的马了,倒是匹不错的宝马,难怪她舍不得想要了回去。” 吴甘也有些好笑,道:“这匹马臣原是见过的,应是从前荣国公的坐骑,名唤“奔雷”,是昔年真真国进供上来的,后被上皇赐给了荣国公。因其通身如墨染,只马头上一缕白,又奔跑之声如雷,故荣国公给取了此名。” 萧纪闻言倒怔了怔,道:“荣国公的马怎么会到了她的手上?” 吴甘笑道:“那次从扬州回来,皇上命臣查探,臣倒是确实了解过。这位林姑娘自幼早慧,从前荣公国在时,极为喜爱她,常接了去府上玩耍,还带着那时年幼的林姑娘骑过马。贾府上传闻,荣国公十分疼爱这个外孙女,比之亲孙女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临终前还特意将自己的私房分了一份给林姑娘,这事儿在贾府不是秘闻,据说因此也让荣府一些人十分不满。这匹马,却是荣国公长子贾赦送给林姑娘的,那年她随着林夫人来给荣国公吊丧之后,就牵回去了。这匹马儿也是不容易,从京城运去了杭州,又跟着扬州苏州的转,不想此次竟然还跟着上京了,想来确实是林姑娘的心爱之物。” 萧纪想了想,也觉好笑道:“她年幼时,仿佛是挺聪明的。胆子又大,那时候她才三四岁吧,跟着金晟跑了出去,金晟被吓得抱着我哇哇大哭,她就站在跟前看着我,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也不敢出声,也不敢上前,瞧着可怜巴巴的。” 萧纪突然叹了一口气,有些恨恨道:“只她这个性子,从前看着乖巧,内里实在太野了。虽说事出有因,但是你看她翻墙的样子,显然不是头一回偷跑出门。林如海也不知道是怎么管教的,他们家的门禁也太松了些。” 吴甘有些好笑,接口道:“皇上不喜欢林姑娘这样?可若是真的乖巧懂事,说一句做一句,没有自己想法,规规矩矩的,这样的姑娘天下间却也多的是。” 吴甘跟随萧纪许久了,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今日难得见他笑容多多,便是此时黑着脸,心情却是放松高兴的,便也越矩一回,说了这些笑言调侃的话。 萧纪又笑了。他常常冷着脸,难得笑上一回,只觉得整个人的气场都温和了一些。他道:“罢了罢了,堂前教子,枕边教妻,却也是美事一桩。” 他想了想,又对吴甘道:“你去吴妃那里把这次大选的名册拿来,看看林薇在不在上头,如果不在就加上去。她今年也十四了,正好可以参加大选。” 第47章 当今的皇帝,从前的济北王萧纪,原为上皇丽嫔所生,登基后方才追封生母为章德皇太后。丽嫔出身于淮安一座极为普通的人家,长相绝丽,在一次上皇南巡时被看中带了回宫,之后宠了几年。到底后宫新人代代出,如丽嫔这样并无太多背景家世,只有美貌的女人,很快便冷落下去了。幸好她生了个儿子,但也因为是个儿子,丽妃死的很早,儿子成了后宫中多年的小透明,扔在皇子所里孤单长大。也幸好是真的长大了,这才有了今日的皇帝萧纪。 萧纪大了林薇十六岁,今年正好虚岁三十。他原为济北王时,是有正妃的,可惜在登基前便殁了。如今后宫之中,他尚未立后,只叫分位最高的几个妃子在协同理事。 此时的林薇尚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已被写进了大选的名册之中,她正盯着匆匆赶到的太医院掌院使韩德在给林荀诊脉。她离开的这段时间,林如海使尽了手段请来各种大大小小,但凡是有一些名气的大夫并数位太医。 而当下人通报,说太医院掌院使韩德在递了帖子来给二爷看病时,林如海那一瞬间的惊讶和紧跟着扫射而来的目光,让林薇如坐针毡。这个事情,真的是不好解释! 不同于贾敏的单纯欣喜,林如海在惊喜的同时也一瞬间就明白了,谁才能真的指使得动太医院的掌院使,只这时,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不管林如海心内如何惊涛骇浪,太医院首席太医韩德在递了帖子上门,仍旧被林如海和贾敏视作救命稻草一般,恭恭敬敬的请了进门。 韩德在家族世代行医,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都曾是太医。其人年纪约莫五十,半把花白的胡子,一双眼睛瞧着温和又睿智。 他进了门,先对林如海道:“老夫不请自来,还请林大人见谅。”他没有直说是皇上的口谕,因着请他的侍卫本也是便装,不知皇上心中所想故也不提,但林如海心里是明白的。 “老大人哪里的话,能得您上门,是犬子之幸运。”林如海也是一日一夜未歇了,眼底血丝,眼下青黑,心内担忧焦躁,瞧着亦十分憔悴。 “林大人不必客气,救死扶伤本是医者之职。林大人且请带路,现下便去与小公子诊脉。” 林如海再次道谢,立刻带着人去诊脉。 已经是一屋子的大夫了,此时见了韩德在进门,谁人不知他的名声与医术,纷纷上前拜见。韩德在摆摆手:“且先诊脉吧。” 已经一夜并一个白日过去了,床榻上卧着的小小孩童儿闭着眼像是一直在昏睡,脸色绯红,额头上敷着湿毛巾,哪怕一直在用温水喂他,那小嘴唇也隐隐有些起皮开裂。 韩德在先翻了翻他的眼皮,又捏着孩子的腮帮迫使他微微张口,仔细看了看他的舌苔,最后又掀开被子,俯下身去听孩子胸腔里的声音。最后才搭了脉,微微阖眼切脉。 太医院的掌院使来了,贾敏先不去想这位专职为太上皇、皇上看病的首席太医怎么会来,只单纯的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般,不错眼的盯着韩德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希望真的能给小儿子带来生机。 不过片刻的功夫,林如海并贾敏互相搀扶着,只觉心跳如雷,仿佛按着床榻上儿子呼吸的频率在敲响。林薇亦候在一侧,屏住呼吸等待着。这个时候,她和贾敏,没谁不长眼的跟她们提守规矩要退避之事。 韩德在一连变换了几种切脉的手势后,收了手,林家三个守着的主子都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韩德在起身,十分理解的没说半句废话,直接道:“小公子年纪太小,烧得有些久了,老夫先开一剂猛药,把体温降下去。这期间,孩子身边离不得人,劳烦林大人安排下次间,老夫便在这里守着。现下我先开药,叫小厮拿了方子速去太医院抓药,上头有一两味儿药虽不稀罕只怕外头不好买。” 林如海连连点头道谢,贾敏也赶紧叫人收拾了次间,好给韩院使做退步和歇息。 韩德在开好了方子,递给了林家的下人,林薇并未找别人,直接叫了燕戎来,骑马去太医院抓药。 这一头,林如海好好的送走了其他诸位大夫,林荀的住处便清净了许多。燕戎很快抓了药来,林薇盯着丫头亲自煎药。药好了,林薇跟贾敏,一个扶住弟弟半抱在怀里,一个拿了小汤勺给儿子喂药。 林荀开始不张嘴,他已经烧得迷迷糊糊的了,林薇无奈只得一狠心,捏着他的腮帮子迫使他开口,贾敏吹凉了药一勺勺灌下去。两个人一边喂药,一边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这么小的孩子,实在是太受罪了。贾敏喂完了药,放下药碗和勺子,转头就用帕子捂住嘴,无声的痛哭。林如海在一旁搂着她,也觉心如刀绞,却安慰道:“韩大人开的方子,必定管用,你先别哭了,仔细哭坏了身子,等孩子烧退了还得你来照看呢”。 喝了药,果然不过一两个时辰便见了效,林荀出了一身的汗,体温也慢慢降下来。韩德在探了探他的额头,嘴角露出微微的笑,道:“如此这般叫哥儿好好休息一晚,我再另开了方子给他将养。” 林家一家子千恩万谢的,又给林荀收拾着擦了身子,换了床单被褥,叫他好生睡着。 林如海又叫人备了酒席,请韩大人先吃点东西,韩大人也应了,两人便往前头去了。林薇也劝慰贾敏,叫丫鬟拿了米粥小菜来,两人将就着先用一些,到底还是不敢擅离,只就在林荀隔间的小暖阁里用饭。 用完饭,贾敏打发林薇先去睡觉,只说她也折腾了一夜一日未歇,林薇摇头道:“不看着弟弟,我哪里睡得着。且等韩大人用了饭回来再诊一回脉再说吧。娘倒是先歇一会子,哪怕就先眯上一会儿,您如今可比不得女儿年轻,弟弟妹妹又小,明日醒了还得您照看,女儿可管不住他们两个小的。” 贾敏微微笑了,道:“那也成,我就在暖阁里眯上半个时辰,再叫丫鬟叫我起来。韩大人一回来,诊了脉,就换你回去歇着。年轻也不能熬坏了身子,你和你弟弟都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你弟弟好了,你再病了,可不是要剜我的心。” 林薇应了,便送贾敏去略眯一会儿。林薇自己则就坐在弟弟身旁,希望他能快快好起来。 然而还没到韩德在回来的功夫,林薇便听见林荀好容易安稳下来的呼吸又有些不对,她伸手一摸,果然,林荀的体温又在渐渐上升。 林薇一瞬间,简直觉得要疯了。她一面唤丫鬟赶紧去告诉韩大人,一面在心里阴暗的想,是不是警幻仙子动了手脚?是不是那一僧一道没有被威胁成功?如果幼弟真有什么不策,林薇有点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她是不是会真的去弄死贾宝玉一了百了,彻底破坏了这什么见鬼的痴男怨女下凡历劫。 韩德在并着林如海匆匆而来,贾敏也在隔间听到动静跑了过来。一进屋,韩德在先翻林荀的眼皮,又切脉,口中低喃道:“怎么会?明明已经降温了,怎会反复?” 林薇一听,只觉得心里的愤怒和阴暗简直要压不住了,为什么反复,因为那帮自认为普度众生的神仙非要她幼弟的命。 正在此时,忽然闻得外间有隐隐的木鱼声响,有人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有那人口不利,或逢凶险,或中邪祟,或重病难医者,我们善能医治。” 贾敏一听,顿时抓了林如海的手,道:“老爷,你听,这深更半夜里,又如此深宅,何得听的这样真切?莫不是,菩萨怜悯我儿,快请,快快请了来。” 林薇一听,顿时知道,这必然是那一僧一道,只是这两人太可恨,非要拖到这时候方来,却也不敢大意,亲自领了人去迎他们进门。 果然是那个癞头和尚并跛足道人,两人见了林薇只作不识得。林如海见二人虽面貌怪异,衣着邋遢,但神色气度却隐隐不同。他出生世家,又为官多年,本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只十分客气的问那一僧一道,道:“两位大师,不知在哪座庙里焚修。” 那赖头和尚嘻嘻一笑,道:“大人且不须多话。因闻得府上人口不利,故特来医治。” 贾敏本是女流,小时候也是听贾母讲过许多神异故事的,此时儿子又高烧起来,早已慌得六神无主,闻言抢过话头道:“两位大师且快快看看我儿子,只要能救得他,便是千两万两的香油钱我也舍得。” 那一僧一道,只微微摇头:“非也非也,出家人,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且先看看小公子吧。” 林薇领了他们进屋去看林荀,林如海见状一面也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一面向韩德在表示歉意。毕竟当着当朝首席太医的面,请了和尚道士进来瞧病,未免有些不恭。只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韩德在到底是医者仁心,又有瞧病瞧得多了,也见多识广,看这一僧一道似乎不像是一般人,故而让开只站在一侧瞧着两人诊治。 却见两人只叫拿了碗清水来,那癞头和尚接过,用手指在里面搅了搅,口中念道:“汝本命中只得三载光阴,今阎王有请,当过黄泉奈何。偏偏有人非要逆天改命,既如此,我便救你一救,是福是祸,逆天命者日后自知。” 他说着,便伸手捏了林荀的嘴巴,直接将一碗水给他倒进去了。 然后也不等林如海等人反应,转回头便同那跛足道士一道走了。林如海赶着想说句话且让二人坐了吃茶,若儿子真的好了还要送上谢礼,却见这二人一出得门,便失了踪影。 林如海心中一禀,只道怕不是真的遇见了高人。待他回转过来进了屋,林荀竟然已经醒了,正对贾敏说腹中饥饿,嚷嚷着要吃的喝的。 韩德在啧啧称奇,一面伸手复给林荀切脉,又让他张口瞧舌苔。然后笑道:“令公子福泽深厚,遇见有道真人,如今已是好了,老夫且开一副调养的方子,吃上两日修养。哥儿若是不爱吃,却也不妨事,只这些日子饮食清淡一些,不要多沾荤腥油腻。” 林如海忙忙道谢,贾敏已经一把搂住儿子又哭又笑,林薇赶紧叫丫鬟端了温着的清粥来给林荀吃。 这一通折腾,等林薇去歇息时都快四更天了。另给韩德在备了厢房,且叫他歇息上一晚,明日天亮再回去,也有就近住着,防备林荀真的不再反复高热了的缘故。 待得林荀真的睡安稳了,贾敏林如海夫妻俩才相携着回了房间去,收拾洗漱便歇下了。到底是累了,贾敏很快便睡着了。林如海虽觉筋疲力尽,劳累异常,但却在真的安静下来的一刻,才想起白日这一桩桩事情,心里的忧心在沸腾,折磨得他夜不敢安寝。 一为,方才僧道所言到底何意?谁在逆天改命,会有什么后果? 二为,韩德在亲自上门,显然是有皇帝之命才能如今,谁能请得动皇帝,如何请动? 其实他心里已隐隐有些明了,只是不敢相信。且不说女儿是如何去寻了皇帝,还请来太医掌院使。只这僧道所说逆天改命一事,便让他心惊胆战。女儿果然是命格不凡吗?那这改了命数的后果是什么? 手心手背都是肉,儿子女儿俱都是他亲生骨血,他林如海怎么也不想有拿了女儿换儿子一事。只是,他家圆儿,到底做了什么?如果真有报应,且都报在他一个人身上吧。他愿意替了女儿去承担这逆天改命之报应。他的女儿不过是为了幼弟,她年纪还那么小,怎么看也不该为这事承担后果。 这一切,如果上苍真有惩罚,只求老天,让他一人担了去,不要为难他的孩儿。 第二日早上,林荀的高热依旧没有反复的征兆,整个人也像是缓过劲来了,一醒了便闹着要母亲,要跟姐姐玩,要吃好吃的。贾敏只得抱着他,先哄了吃东西,又叫了丫鬟来跟他玩。林荀还没好全,不敢叫黛玉来陪他。黛玉身子弱,怕过了病气,万一也病倒了不美。 林如海封了上等的礼,在韩德在再次给林荀诊脉之后,亲自送了人回府。等回来了,林如海又身侧丫鬟问:“大姑娘在何处?且叫她去我书房,便说是我寻她。” 丫鬟应了,自去寻林薇往书房见她父亲。 第48章 林如海的书房,林薇不是头一回进,但这一次格外忐忑。 在来的路上,她想了许多,从一僧一道到萧纪,从前世到今生。这是一个带着玄幻色彩的红楼世界,有贾宝玉衔玉而诞,有僧道旦夕间能要人性命,有萧纪这样的真龙之主,也有她这样的异界闯入者。 林如海的书房离得很近,不过眨眼便至。她在门口停了片刻,听得守门小厮通报,这才推门而入。 “爹” 出乎她的意料,林如海并未坐在书架前的太师椅上一脸严肃的等她进来,而是正在窗前的书案上提笔做画。正是巳时,屋里光线甚好,太阳透过半开的纱窗照进来,金灿灿铺满书桌上的宣纸,林如海整个人像是也在晕黄的光影里,乌黑的发梢都跳跃着淡淡的金。 “进来。”林如海并未抬头,仍旧用细细的纤毫笔在描绘着什么。 林薇进了屋,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林如海才搁了笔,道:“来,你来瞧瞧我这幅画如何?” 如林如海这样的人,世家出身,君子六艺都是有所涉猎的。林薇也曾见过她爹偶尔闲暇时同她母亲一起作画,不客气的说,她初见时非常疑惑怎么古代人都看起来请棋书画啥都会,还样样都能大师级水平。 后来林薇知道了,闲的。比如她娘贾敏,嫁人了就不说了,需要管家。可在家当姑娘时候,每天除了给父母请安,就剩下看看书,写写字,弹弹琴,绣绣花儿啦。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逛街,没有旅游,串门走亲戚一年也没几回。不客气的说,古代只要出身好,家里能供给,父母开明一点,姑娘们琴棋书画绝对是标配,而要科考、要格调的世家贵族男人就更不必说了。当然,自己不乐意学的,比如呆霸王薛蟠那样的就没办法了。 这是一幅山水画,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天高夜黑,只一轮明月高悬。江水如沸,泡漩翻滚。礁石林立,浪猛多险。一只小舟,独御风乘奔而下。 其景色之绝美,非勇者不可见。其个中之惊险,无需言自可察。 林薇唰的一下白了脸,这幅画,是画给她看的。那轮明月,便是萧纪。那只孤舟,是林薇自己。两岸连山、重岩叠嶂说的是大梁的河山和风景,是万人之上的权力和诱惑。而江水如沸、礁石林立,说的是此路非坦途,无数暗礁,险阻,看得见和看不见的都在沿路。 甚至无需林如海说,林薇都知道这画中是何处的风景。前世,她见过的,这是长江最险要的一段,其景之绮丽与途之凶险齐名。 作为一个父亲,有些事林如海并不知该如何与女儿开口,他画给她看。他告诉她,那是绝少人能见到的风景,那也是无数人葬身的险地,你仍要去吗? 作为一个父亲,他也不知这条路是对是错,年年岁岁都有人不顾一切的奔过去。但他必须要让女儿明白,选了这条路,前方面对的是什么。 林薇张了张口,竟然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她想说,她并非故意招惹萧纪;她想说,她曾经并未如是想,便是现在也未曾这样想;但是,她什么也不能说,如果只从前在扬州之事,萧纪记住了她。但她不来,不再遇见他,兴许也就这样过去了。那对镯子,终究送出的时候是大了,不合适她戴的;但是如今,经过此回,她知道,萧纪于她,只怕已决难放手了。 林薇静静站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去看父亲,只微微低了眸子,在想,她是怎么把自己置于如今这种地步的呢?这一世,除了父亲弟弟,和外祖家的舅舅表哥们,她甚至只能算是见过两个男人,而且还不能算熟识。一个是金晟,一个萧纪。 金晟于她,更像个顽劣任性的孩子,以她的心理年龄,看金晟一贯像是看弟弟。而萧纪,不得不承认,一个有能力,有担当,有谋略,有权势的男人,放在前世那是妥妥的钻石王老五。如果萧纪不是皇帝,那她嫁给萧纪,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见过她骨子里野性和自由的一面,那是这个时代的大多数男人所不能忍受的,而却又是她不可分割不能放弃的一部分。萧纪没有嫌弃,没有不耐,甚至在欣赏。这一点,林薇是能感觉得出来的。他欣赏一个女人真正的聪慧和手腕,也不介意她偶尔的出格和放肆,这在这个时代,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一点。 可惜,他是皇帝。注定三宫六院,也注定女人和爱情都不会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林薇轻轻抬了头,微微笑着对林如海道:“爹,让我想一想,你让我再想一想。我会有答案的。不管最终答案是什么,我自己作出的选择,绝不后悔!” 林如海看着女儿,在心里深深喟叹,他的女儿,他的圆儿,如果不是女儿身,该是能走得多么远?可她却生就女儿身,于是这一生,便要处处为男人和规矩掣肘吗? 他也没有答案,他只能笑笑,伸手摸摸女儿的头,道:“好,爹爹等你。” 林薇点了点头,转身就出了门。不知为什么,有一点点,一点点,想哭。不,她不能软弱,这个世界比之前世,还要容不得软弱。 林薇,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静下来,问问你的心,这一世,你到底想要什么? 林薇一出了门,林如海便一屁股坐在了太师椅上。扪心自问,如果有一脚登天的机会,如果是他自己,他会放弃吗?多少人家,贵族世家,平民百姓,都盼着女儿一飞冲天,更甚者诞下来日真龙? 这次的事情,他早已叫来了燕微燕戎了解了全程。僧道之诡异,女儿的种种神秘,皇帝的处处表现。他只觉事情,已朝着他的控制范围之外在发展。他唯一能做的,是给女儿指明前路的凶险,和做她最坚韧的后盾。 至于僧道,他依旧在想他们话语中改天逆命的后果,可惜这两人太神秘,派出去追踪的人现在也没有回音。只希望,不要连累圆儿。 林荀这次病的蹊跷,好的也挺快,体温降下来的第三日便吵着闹着要出门去玩。太医院的掌院使诊过脉,即说没什么,又见他确实精神头甚好,便也由着他下了地,跟着黛玉一起在院子里折腾。 到了第五日,便是八月初三,是荣国府贾太夫人七十整寿。贾敏本就常年不在京中,如今好容易回来,且专程要去给母亲祝寿的,自然到了那天,早早的就把一家子收拾打扮齐整了,骑马的骑马,乘车的乘车,一起往贾府去。 贾母原是贾府中地位最高的年龄最大的“老祖宗”,今朝又尤其重孝道。如今贾母过寿,自然是贾府的头等大事。因亲友众多,恐筵宴排设不开,于是要连摆七日。这第一日,只请最显要之人。诸王并八公,达官并显贵。郡王,驸马,公主,王妃,皇亲国戚不少。因荣国府地方有限,于是荣宁两处齐开筵宴,宁国府中单请官客,荣国府中单请堂客。并在荣府中收拾出嘉荫阁等几处专作退居。 林薇一进贾家的大门,便着实被这场面给震住了。要说她们林家也算家底子不薄了,她自己也还算是去过几家子的宴请,如今却真真的被贾府给震到了。林薇一路随贾敏进了内院,只见处处张灯结彩,什么麻姑拜寿灯,什么长命百岁灯,样样精致。一路走来,各个丫鬟婆子,小厮管事,谁不是簇新的衣裳穿着,打扮的光鲜齐整,颇给主人家涨脸面。几处戏台子,各搭各的戏,林薇隐隐听见,似乎是把京城里头四大班子一并请来了,要连唱七日不重样的。 林薇瞧着,面上带笑,心里连声我擦。她管家日久,只在心里粗略估一估,便觉没个三五万两银子,这七日开销根本打不住。 这是作死呢!萧纪新登基,财权大半还都掌控在上皇手里,最近朝上事情又多,估计他都要穷疯了。你们还敢这样折腾,就怕他不知道你们家里有钱是吧。 因贾敏是嫡亲女儿,故林家一家子来的比别的客人要早些。到了便先往内宅去给贾母拜寿,除了家里准备的贺礼,从贾敏到林薇到几个小的,还各有自己亲手所制的礼物表达心意。林薇的亲娘贾敏,一年也难得做两笔针线的,这回却送了一副亲手绣的抹额,精致极了。贾母是最懂这个女儿素来不爱女红的,因此得了这么件礼物十分开怀,直道这个闺女没白养。 林薇讨了个巧,送了一套自己亲笔所画,特意拿了去叫人烧出来的一套十二件的麻姑拜寿杯盏。东西不值什么,主要是心意,贾母瞧着也十分开心,忙命鸳鸯收好。林莯如今大一些,字画都学得,送了一幅自己写的字,福如东海长水流,寿比南山不老松。黛玉、林荀年纪太小,他们的东西都是贾敏帮着准备的。 送了礼,拜了寿,两个小的跟着母亲。林莯到前头跟着父亲,他如今大了,需要学些交际人往,每回出门,林如海大多都带着他,耳濡目染才能学得快。元春则来携了林薇出门去迎客,今日荣国府宴请的都是堂客,这些女眷多都会带着自己女儿,孙女儿出门,尤其是到了年纪的正是时候相看的那些。 第一家来的,却是南安王妃携着女儿,并儿媳南安世子妃。南安王妃单论年纪,比王夫人尚要大上不少,约莫快要五十左右。这个女儿是家里最小的一个,是三十五六头上才生的,比她哥哥小了十来岁,算是老来女,自幼颇得宠爱,如今正好十六岁,正是娇花儿一样的年纪。人长得也美,名霍绾。 南安王妃这种身份的,自然是由贾母亲自招待了陪着。霍绾不耐烦跟一屋子太太夫人在一处,只叫了元春招待,林薇自然得相陪。 元春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大红底子绣喜鹊登枝的洋缎对襟褙子,下着撒花洋绉裙。一支凤鸟衔珠的金步摇斜插着,配上小巧的红宝石头花儿,别致又利落。她本就生得好,这样一打扮,瞧着整个人都出挑极了。 霍绾上前挽了她的手,道:“贾妹妹今日这身衬你极了,瞧着又别致又好看,来日莫不是要一朝飞上枝头,坐那….”她挑眉朝宫中的方向望了一眼,元春的脸立刻就红了。 霍绾笑着围着她啧啧打量,只把元春闹了个面红耳赤。贾家和南安王府一直有些交情,同为四王八公。又有史家大老爷也就是史湘云之父,娶的便是南安太妃的内侄女儿,因此也算有些亲戚关系。往日做客,元春也是见过霍绾的,因此她们两人自热闹着。 元春也介绍了表妹林薇,只这郡主并不怎么搭理林薇,想来如今林家已无爵位,林如海又丁忧结束还未得皇上宣召,是不怎么能入南安王府小郡主的眼。林薇也不在意,只在一旁坐着。心里却叹贾府的人口风实在不怎么紧。元春九月里便要去选秀,她是生得美,可也并不是万中无一,哪里就真的有十足把握,能如杨贵妃那般一入宫就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了。这还没去参选呢,话头已经漏出去叫人尽皆知了。若有个万一,这脸还不被人打的啪啪响。 南安小郡主既不乐意搭理她,林薇也懒得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更何况,南安王府是太上皇的人,来日怎样可不好说,她还真不会上赶着去找不自在。 林薇发了会儿呆的功夫,前头长安长公主来了,她如今正在京城,贾敏原已递了帖子,只林荀这突然一病给耽搁往后延期了,只等贾母寿辰之后便去拜访的。 长安长公主即来,贾敏便叫人唤了林薇去拜见。还有贾母也叫了元春,南安王妃也叫了霍绾去。 进了屋,三人均向长安长公主请安,长公主拉了三人打量,笑道:“还是有女儿好,瞧瞧,个个娇花儿似得,可叫人馋。哪里像我们家的小子,就跟个没笼头的野马一样,整日里不着家。” 林薇在心里暗笑,这说的是金晟呢。只长公主嘴上谦虚,心里指不定怎么觉得自家儿子好。果然贾敏等接话都是纷纷夸赞金世子的,只把人夸成了一朵花儿,也叫长公主闻言笑成了一朵花儿。 末了,长公主又拉着林薇的手道:“瞧瞧,好有十来年没见了吧,这丫头,那时候只我腿高。如今生的可真是好,叫我爱都爱不过来呢。哪日里有空且上我府上去玩去,我每日里在家实在是闲得发慌,就爱看如今这些年轻的女孩子们,瞧着心里舒坦。” 南安王妃一笑,接口道:“长公主既爱她,且领了回去陪您去。只要林探花,林夫人舍得。” 长公主笑道:“我倒是想,可敏妹妹舍不舍得?从前我们就玩得好,如今你女儿我也爱,且叫她跟我回去住上两日。” 这话就有点意思了。 第49章 长安长公主这番话一说,叫贾母微微转了转眼睛,瞧了贾敏一眼。 贾敏心里也敞亮,笑道:“得叫长公主喜欢,那是她的福分。我这丫头,不是我自夸,模样性情都是极好的,如今日日在家里学着管家呢。我自生了我家里那两个小的,日日忙。管着这个,那个淘气。管了那个,这个闹腾,如今都靠我们大丫头打理家事呢。长公主想接了她去玩也使得,只是得回家先把事情料理交代一番。” 长安长公主笑了,贾敏这话意思也明白。她是觉着好,只家里毕竟还是要林如海这个一家之主做决定,这是得回去问问林如海的意思呢。她也爽快笑道:“成啊”,她拍拍林薇的手:“那过两日我打发人接你去我府上玩去,你可不许不来。” 林薇笑了应道:“长公主喜欢我,这是我的福分,哪里有不去之理。再者,我可巴不得能求得公主庇护,躲躲懒松快几日呢。” 这话说得一径人都笑了,只贾敏伸手指戳她的额头,道:“你这个丫头,公主疼你,你倒越发蹬鼻子上脸了,还敢拐弯抹角的编排我让你干活儿劳累。” 长公主也笑了,忙揽住林薇,不叫贾敏戳她。口中笑道:“这么样好的一个丫头,你不疼,我疼,可不许叫你给戳坏了。” 闲聊了一阵子,陆陆续续有其他许多的人到了,林薇并元春便同一群姑娘家的在一起。其间也有人聊到大选,看样子新登基的萧纪还是个香饽饽,年方三十,没有正妻,高位妃嫔也多有空缺,多少世家都盯着呢。 林薇略有些憋闷,在心里冷笑,叫萧纪做他的香饽饽去吧,姑娘还真不乐意钻进女人堆里抢男人。 荣国府煊煊赫赫的寿宴一连摆了七天,贾敏因着是女儿,倒是日日都去的,两个小的因在家无人看管,便一同带过去。林薇则就去了头三天,第四日便被长公主府的来人接了去。林莯则继续在家里头念书。 长公主的府邸比之别处又有不同。未进府门,首先看到的是一面一字型照壁,雄宏高大,照壁下有砖柱二十四根。由照壁向北,可见一片广场,一对汉白玉大石狮雄踞府门两侧,东为雄西为雌,相互对望,神态威严。朱红色的府门两侧还各有一个偏门,以林薇如今的身份显然是无需公主府上开正门的,因此便走了偏门。 进得门来,入眼第一进院有前殿三间,通过月门可进入东、西跨院。进入第二进院,正面是五间较前殿更为高大、壮观的大殿,东、西各有配殿两间。到了第三进院落,进院前,一道蜈蚣墙横立眼前,两边各开有一个侧门,是供下人出入用的。而公主并客人进院是不走这两个门的,林薇的小轿便要从院前左右的“满月门”进去,然后再经过一个垂花门,进去便是这第三进院了。 林薇在垂花门前下了轿,由宫娥引着往里行去。这里有几株从别处移栽来的银杏树,茂密参天。一双石狮匈踞,高高的白石基座上巍然挺立一座高脊飞檐的大殿,这便是长安长公主的寝殿。 按现下的规矩,如公主未曾宣召,便是驸马也不可随意出入。然长安长公主家又与别个公主不同,她嫁的是西宁郡王,又夫妻恩爱,据说私下里是并不曾完全遵守这些虚礼的。只西宁郡王一直在边陲,如今长安长公主归京,也不过是为了金晟选世子妃罢了,因此这座公主府邸常年也就空着。金晟如今尚未大婚,仍旧常住在宫里头的,只这几日母亲回来了才住回公主府。 一入寝殿,便见八根大圆漆红柱,正中曾高悬一匾额“静宜堂”,寝门上悬“肃娴礼范”匾额。殿中宫娥环绕,彩嫔捧杯,长安长公主就歪在软榻之上,一双清秀宫娥正跪着给她捶腿。见了林薇,长公主挥退那对小宫娥,直起身坐起来,招手叫林薇来:“来,林丫头,上我这儿来。” 林薇先按规矩行了国礼,礼毕长公主笑着叫人去扶她,道:“到我这里来,倒无需这样多礼。我与你母亲,多年的闺中好友了,你又是我瞧着长大的。从前我家里那个孽障还得你救过一回,我心里呀只拿你跟他一般,都是当自家小辈看的。” 林薇笑着被拉着坐到了长公主身侧,道:“公主仁慈,体贴我,是我的福分。只我们做小辈的,更该心存孝心守礼数才是,不然岂不有忘本之嫌。” 这话说得长公主笑意越发得深了,她是宫廷皇帝嫡女出身,岂能真的喜欢人在她面前不守礼,不守规矩,于是笑着道:“你叫你母亲教养的极好,这我却是知道的。只如今既在我府上,等闲大礼咱们不出褶子,一些虚礼能免就免了。” 林薇笑应:“是,都听公主的。” 长公主越发笑容满面。这时有小监在殿门外探头探脑,于是长公主扫了一眼,而后携了林薇的手对她道:“你今日里才来,且先叫宫娥领你去你的住处瞧瞧。在我这里住上两三天,务必要住的舒服了。你先去瞧瞧,然后再到我这里来用饭,一会儿子我家里那个小子也该回来了,你们从前也认识的,便是见一见也无妨。” 林薇应下了,由着宫娥引着往外头走去。 林薇一走,长公主便招手叫那小太监,道:“怎么,这小子还是不乐意回来?” 那小太监先行了礼,笑着道:“公主真真神机妙算。奴才先是去接世子回来,世子说是宫里老师布置了功课,要写作业呢不得空回来。后来奴才就按公主吩咐说今日请了林姑娘回府小住,世子便低声念了句‘她从前看起来倒是没其他那些子人烦,等闲不怎么娇娇弱弱、哭哭啼啼的。’,于是便跟奴才回来了。世子先去换身衣裳,说过会儿来给公主请安。” 这话一说,叫长公主又好气又好笑,道:“人家姑娘从小娇养闺中,娇滴滴的有什么不对。偏他拿了蝈蝈去吓唬人家,吓哭了还怨别个儿不是。我这是做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不省心一个孽障。瞧着跟他差不多的,谁不是已经订了亲,赶早的都已经娶媳妇儿回家了。就他,推三阻四,说见了女人啼哭就心烦。谁等闲就喜欢上他眼前哭去呢,他倒是喜欢人家陪着他玩,偏他喜欢的那些,不想想有几个姑娘受得住!” 公主的嬷嬷在一旁笑着抿嘴道:“咱们世子还小呢,再者他打小是咱们家王爷教养的,不叫公主娇惯,身边丫鬟都不许放太多。这小小年纪独自在京里住着,哪怕是亲舅舅跟前呢,也少跟表妹表姐们一处的,都是跟皇子们一起玩大的。他身边都是男人,可不是就喜欢男人喜欢的玩意儿,于女人一道上头还不开窍呢。” 这话说的长公主眼圈一红:“他父王也是个狠心的。那么小小年纪就把他一个人放在京里,便是上皇是亲舅舅,他素来跟皇上也关系亲近,可怎么能有我这个亲娘想的周全。” 那嬷嬷忙劝慰:“瞧老奴这嘴。这话却是奴婢没说好,咱们家世子送来京城却也是没办法,王爷就这么一个儿子,哪里能不疼爱呢?您瞧瞧,这不过上一两年便叫公主回京瞧瞧世子么?王爷自己也时常打发人来瞧世子,平日里,一个月一封书信,又王爷每每得了好东西也都惦记着给世子送来。这亲生儿子,岂有不疼的。” 长公主用帕子沾了沾眼睛,笑道:“本就是他亲生的,他敢不疼?看我能不能饶他?” 长公主与西宁王感情甚好,她这话说出来,她乳嬷嬷也只是笑,不搭腔。人家夫妻情趣,哪里有外人插嘴的份儿。 两人正说着,金晟来了。先给长公主请了安,然后被他娘一把拉住搂住,伸指点着他额头骂:“你说说你,不过是相看了几个姑娘,你往后是不要成亲了么?就把你吓得家都不敢回了,你这是厌烦我,还是厌烦人姑娘呢?” 金晟讨饶,笑嘻嘻哄长公主道:“瞧母妃这话说的,儿子是忙呢,老师布置了多少课业,写不完要打手心的。我哪里敢厌烦您,叫父王知道了还不得祭出板子打我。” 这话说得叫长公主又是恨又是爱,使劲在他身上拍了几下,金晟装作哇哇直叫着讨饶:“母妃不敢了,我再不敢了。” 长公主这才停手,道:“你还敢骗我,我难道没在宫里头住过?哪个老师敢打你手心,叫出来给我瞧瞧。你就是不想回家,还敢找理由。” 金晟一屁股在软榻上坐了:“哎,我的亲娘哎,亲母妃哎,那些子姑娘,你自己瞧,是不是不中用?娶回来是我要当泥菩萨供着么?说句话就眼圈红,烦不烦。” 长公主又是气又是笑:“你说你,非要吓唬人家做什么呢?” “那不是好玩么?我从前还吓唬过林薇来着,她还跟我小时候一起挖过蚯蚓呢,她怎么不怕。” 长公主也是好笑,又实在拿这个儿子没辙,道:“如今这个林薇,母妃也是给你请回来了,你可别把人家也吓唬走了。你要再把她弄得也哭哭啼啼跑回家去,你这辈子就别娶媳妇儿了,自己搂着被子睡去吧。” 金晟笑嘻嘻道:“那应该不会,我瞧着她胆子挺大的。吓唬吓唬等闲应该不会哭的。” 长公主白他一眼,又叫人唤林薇来,也到中午了,一起说几句话的功夫就该摆饭了。 她就金晟这一个儿子,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丢了。偏偏他从小就被送进宫里养着,都不在她身边,后头也没能再生个一儿半女的出来,因此一番慈母心全数都在金晟身上,只恨不能把全天下最好的都铺开在儿子面前叫他挑选。 她这般的心态,也幸亏儿子不在她身边养大的,不然不成纨绔也得养歪了。 不多时,宫娥引着一位着水红白底绣枫叶直领对襟褙子,配同色撒花百褶裙的姑娘款款走进大殿。那姑娘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一头乌黑的发挽了一个倭坠髻,斜插着一支点翠长流苏蝴蝶步摇,行动间那步摇下的流苏微微荡着。忽见她抬头微微一笑,金晟顿时呆了。 第50章 要说美人,出身如金晟者着实见过不少。他又在宫中住了这些年,宫里的女人更是一个赛一个的美貌,他从未觉得她们有什么特别之处,今日却怔在了这里。 长公主一眼瞧见儿子呆头鹅的直愣愣瞅着林薇,脸上不自觉带了点好笑,以帕子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金晟被她这一咳惊醒,立刻面红耳赤的站了起身,张了口的似乎要说点什么,却没能说出来。那姑娘却已经上前来给他母妃见礼了。 “给长公主请安,给世子请安。”那姑娘对他母妃见了礼,又侧转身缓缓对着他福了一福。 隔得近了,她的面貌也瞧得越发清楚。那如黛的长眉,微弯的眼睛,略有些薄的红唇,少女清灵的美丽含着一抹熟悉。 “你,你….是林薇?”金晟指着她,张口结舌,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跟从前..从前” 长公主终于看不下去了,噗嗤一声,笑得花枝乱颤,道:“我就说我这是个傻儿子。女大十八变听过没?你以为你林家的妹妹还是从前三四岁跟着你屁股后头那个粉嫩嫩的小丫头?” 金晟抿了抿嘴,想说什么,又没开口。其实林薇知道他的意思,他上次见林薇,是在扬州,这事儿他肯定没告诉长公主知道。长公主顶多知道他去过扬州,不知道他还见过林薇,两人还一起待过三天。所以金晟的惊讶是有道理的,但他不知道的是:近五年未见,足够一个姑娘从□□岁女童成长为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面貌长开了,身高拉长了,身段也开始也有了曲线,声音从童音变为少女特有的清灵柔软,甚至整个人的气质都会发生极大的改变。这种改变,说句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长公主笑够了,便对金晟道:“好了,这见也见过了,你便回你的院子里去自个儿吃饭吧,母妃今日要陪着你林家妹妹用饭呢。” 金晟站着应了,在母亲的笑声中红着脸,几乎是落荒而逃。 儿子一走,长公主也不便逗弄林薇,毕竟女孩儿担心她脸皮儿薄,且到底才见,八字还没一撇呢。 林薇陪着长公主用膳,金晟一路急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就关在了书房里头,不知道在做什么,他的小厮叫他吃饭也不理。还是长公主叫了自己乳嬷嬷偷偷跟过来看,才隔了窗缝瞄到金晟正托着下巴坐在椅子上傻笑。 他一径笑,一径口中还嘟囔:“这怎么会是林薇那个胖丫头呢?她,她怎么突然就,就长这样了?女大十八变,这没有十八年呀,怎么怎么….”他说着,自己耳尖又瞧瞧红了。 最后,干脆把自己往书房的榻上一滚,四肢一伸摊在那里,口中道:“这要是叫九哥瞧见,便是他也得吓一跳啊!” 那乳嬷嬷瞧着也十分好笑,偷偷回去报与长公主知道,道:“咱们世子呀,到底是开窍了。可见还是从前那些姑娘们跟世子没缘。” 林薇自从入了长公主府,每天只在早晚金晟来给长公主请安时会见上一面,也就这样了,到底长公主也是十分守礼的人。 贾母生辰的第六天,也是林薇到长公主府的第三天,一大早林如海接到吏部消息,叫前往吏部去听职,准备起复。到了午后,突然有林如海的亲随寻到长公主府来,说是有事要见林薇。 到底是长公主府,比不得自己家,公主府的小监通报时,林薇正在长公主身侧陪着她说话。她从前也时常跟着祖母林老夫人,对于哄这样的长辈还是有一手的。讲个什么传奇故事呀,书上瞧来的山山水水,神仙传说之类也是信手拈来。 接到小监通传,林薇也怔了一下,林如海的亲随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人,轻易不会寻摸到公主府来找林薇,这是父亲那里出了什么事?林薇心下急转,脸上好歹稳住了,不露声色的起身,对公主行了礼,歉意道:“请公主勿怪,是我家里下人失礼了。因着母亲自打生了弟妹后身子不爽利,一直在修养,家里头都是我在管家。想是有什么岔子,到寻摸到这里来了。” 长公主理解的笑笑道:“无妨,你自去吧。” 林薇领着燕微出了门,公主府里不好直接见自己家的男仆,只得打发了燕微去问是何事。燕微出去了一会儿便匆匆回来了,附在她耳边道:“姑娘,老爷今日去吏部听消息,听说是仍旧叫老爷任扬州巡盐御史,而后又得皇上宣召。可巧老爷进宫时,先碰上了上皇的跟前的太监总管,还未来得及见皇上,人就叫上皇给先招走了。”她又放低了声音道:“林廊说,老爷是巳初入宫的,到了午时末刻仍旧没有出宫,也不曾叫人递了消息出来,林廊便觉不好,使了银子叫了位小公公打听。却不想说上皇就叫老爷跪在殿外,一直也没招他进殿去。也不叫起身,这眼看着已经好几个时辰了,上皇不打不骂,也不说是为的什么,就叫老爷那样跪着。林廊急的不行,太太这几日因着贾家老太太过寿都在那边帮忙,又贾府里头的人口风一向不紧,再者老爷原也交代过他们有事来寻姑娘,不可去扰了太太,因此他也没往贾府里去寻太太,只来了公主府上找姑娘。” 林薇一听,心里也着急得不行。她只略略一想,便知道上皇估计是为从前扬州的事情记恨上了。虽说当初是晋王并甄家行事不端,可到底是因为林如海捅出了甄家并卢大人贪墨盐税的证据,才有后续一连串事件,连累得最后上皇禅位,让位萧纪。上皇心里不舒坦久了,也是林家丁忧三年,才堪堪避过了最初的风头。此次萧纪要林如海去扬州抓住盐政,上皇哪里就能够心甘情愿让出这天下三分之一的财政之权呢。他们两人相斗,上皇又心里对林家不舒坦,此次便借题发挥,拿了她爹林如海做出头椽子。 林薇心里清楚,然而这真真算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她一时间要对上这样两尊大神,也不知怎么处理才能叫爹爹尽快回家。如今林家人口少,两个弟弟还未曾科考,贾家又实在靠不住,想打听消息,找人帮忙都不知道该找谁。 一时间,林薇心中各种念头转过。她有心想去求一求长公主打探下消息,紧要关头帮着说说情,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能不能说动长公主。 然而眼下,真的也别无他人可求助的了,只能硬着头皮过去。再者她也得跟长公主告辞,早早回家看看还有别的办法可想没有。 这厢林薇得到消息的时候,那头也有小监正禀报长安长公主:“皇上巳时宣了林大人进宫,刚走到朝阳门便被上皇身边的掌事太监截住了。上皇也不曾见他,只叫他就跪在上阳宫的大殿外,也没说是为着什么。如今这才八月里头,太阳还烈的很,林大人已跪了数个时辰了,听说是已经面色惨白,身形仿佛都有些不稳了。皇上那头,听说一直谨身殿里头,到现下还没有说话。” 小监跪在地上禀报完,长公主的寝殿内一时无话,好半晌,长公主才道:“罢了,我乏了,你且先退下吧。”那小监应了,便悄悄退下了。 不多时,林薇回来了,欲请见长公主,说要告辞。长公主的嬷嬷出来了,仍旧笑容可掬,道:“林姑娘,公主坐了这大半日了,已经歇下了。您若有急事,不妨跟老身说。” 林薇怔了半秒,心内苦笑不已。心知多半是长公主已经得到消息了,这是怕她张口求助故而避之不见。林薇也知道西宁郡王府处境尴尬,身为异姓王,手中又握着兵权。长公主如此行事,不愿插手上皇与皇帝争端,本也是常理。只心里,仍旧是难受极了。 但她仍旧面上不露分毫,甚至一如既往的微微笑了笑,道:“原是家里有些事情,寻我回去。本欲来跟公主请罪告辞的,如今公主既已歇下了,小女也不便打扰,只求公主醒后嬷嬷代为禀报,万望公主勿要怪罪林薇失礼,也多谢公主这些日子的盛情款待。” 那嬷嬷道:“林姑娘有事且自去,万万不要客气。姑娘是公主请来的客人,如今有事,待公主醒了老身一定尽快禀报。公主仁善,必定不会怪罪姑娘,姑娘放心。”那嬷嬷说着又吩咐府上给林薇备好车马。 “定要好好将林姑娘送回府去,不然仔细了你们的皮。” 林薇听着,心里的担忧之余生出许多不耐,却强忍了,只叫燕微并紫苏收拾好了东西,快快的回林府。 这头一送走林薇,那嬷嬷回了公主寝殿。长安长公主正坐在软榻上,身侧宫娥一个打扇,一个在给她捶腿。 “如何?”见了乳嬷嬷回了,长公主问道。 “那林姑娘果真是个妙人儿。老奴一出去说公主歇下了,她便什么都明白了。多余的话也没说,只说谢谢公主款待。又请老奴待公主醒后禀明,只说她家中有事先告辞了,叫公主勿要怪罪她失礼。”那嬷嬷说着,叹了一叹:“若叫老奴说,的确是个顶顶聪慧的姑娘,也是同咱们世子没缘,这好好的,不想出了这样的事情。” 这话说得长公主也是一叹,道:“本宫也不想这个时候避开。只是嬷嬷知道,我们西宁王府的处境,由不得我不谨慎。我请来她,原是想着我同她母亲交好,又见过她,是个顶顶好的姑娘。扬州事情又过去好几年了,只当皇兄也不在意了,才起了心思要结亲。如今来看,不过是当日林家运气好恰巧丁忧,才叫上皇放下没提。如今这林如海一回来……哎,这趟浑水,我们西宁王府是趟不得的。只当,是她同我们家金晟没缘吧。” 长公主说完,两人又叹了一回,又猜测林如海最终会得个什么样的结果。 正说着,恰巧金晟来了,原是下头庄子里送来了些新鲜瓜果,叫他瞧见,主动要拿来给母亲享用。 他先是给长公主请了安,然后又说了瓜果的事情。只把长公主逗笑了道:“你倒是会寻巧宗,拿着我庄子上产的东西来哄我开心。” 金晟挽着母亲胳膊撒娇:“那也是儿子亲自端来的,难道母妃吃着不甜么?” “甜,甜,都甜到母妃心里头去了。”长公主乐见儿子跟她亲近,笑眯眯的回应。又见金晟在四处张望,心里也是有数,道:“可惜你林家妹妹家中有事,方才她家里来人接她回去了,不然也能尝一尝。” “啊?”金晟愣了一愣,“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长公主嗔了他一眼:“人家姑娘家家的事情,叫你知道做什么?规矩呢?男女大防还要不要了?仔细连累人家名声。” “哦。”金晟耷拉下脑袋,应了一声。 长公主见状,只在心里叹了一回。索性这才见面呢,便是有些子心动,也浅的很,儿子还尚未完全开窍呢。待过些日子,且瞧瞧别家的姑娘吧,实在不成,先放两个漂亮丫头在儿子房里也使得。 于是摸摸他的脑袋道:“我与林夫人本就交好,方才请了人家姑娘来玩耍。她有事,自然是要回去的。等下回得空了,再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再有,满京城里这么多的世家贵族的姑娘呢,改日咱们办个赏花宴,把她们统统都请来。” 金晟听母亲这样一说,倒也觉得林薇有事自然是要家去的,改日得空再叫母亲请她来玩就是了。因此也不很在意了,只同长安长公主说笑些别的事情来,叫长公主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心道,果然儿子还是个孩子呢。 林薇这头匆匆回了家。宫里头,萧纪满脸郁色,在谨身殿里坐了数个时辰了,眼瞧着都大下午的了,宣了吴甘来问:“父皇还叫林如海跪着呢?” “回皇上,林大人仍旧跪在上阳宫大殿外,上皇不曾召见,也不曾说什么。方才听小监来回,林大人顶着大太阳跪了这许多时辰,只怕也快撑不住了。” 萧纪抿着嘴,脸色冷得可怕,道:“走,去瞧瞧。朕也想知道,父皇为着这么个扬州盐政,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第51章 林薇急匆匆回了家,林如海果然仍旧没有回来。她无奈想打发了人,去从前父亲的旧交和平日里与林家有往来的人家里求助,哪怕不帮忙只帮着打探打探消息也是好的。可又怕把事情闹大,万一叫上皇知道,得个窥探宫闱的罪名,只怕这事儿更是难以回转了。 也是她们家从她出生便一直在南边,先前老林候虽然在京城那么些年,多多少少有些人手。可一来,这都快十五六年了,而且林如海当官又一直在南边,京城里的埋的人手,伏的线早就不剩下什么的。再者,便是有,她如今也是不知道的,纵然有人知道,那个人也只可能是林如海。她敢说,连她娘贾敏都不知道。 林薇一时间,竟然有些六神无主,比之扬州那次,还要心慌。那一次,对上的还能说是臣子,便是皇子也不是硬碰硬。可是这回,找茬的那个人是上皇,便是如今的萧纪,从前根基太浅,眼下登基刚刚三年,能否同上皇分庭抗礼都未可知。便是可以,难道她此时便可以去找萧纪帮忙了么?萧纪又为着什么,真肯为了个臣子,为了扬州那还未到手的盐税,同自己的父亲较劲么。以萧纪和上皇的年纪差,萧纪要真是肯忍,只需等着,上皇终有老去、死去的那一日。到时候,天下平平稳稳的便尽归他手了。 林薇越想越慌,越觉得,林家就像叫人摆上砧板的鱼,对上这些真正在权力顶端的人,谁都能过来啃上一口。如今林如海是这样,来日待林莯、林荀出仕,便能改变么? 她想着,便叫了丫鬟泡了一杯浓浓的茶,又叫把屋里的冰盆都加足了量。她一个人待在被凉气环绕的屋子里,握着茶杯,一个劲儿的拼命让自己心静下来。她对自己说,林薇,林薇,稳住,你不能慌,若是你也慌了,便真的完了。父亲,父亲一个人还在宫里呢,你叫他怎么办呢? 她在屋子里,待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最后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出来。贾家如今虽说衰落了,可到底她外祖父贾代善是上皇心腹,曾经号称最能明白上皇所思所想的人。哪怕如今他去了,贾家也在南边守孝了几年,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贾家手上,在京城、尤其在宫中一定有人手有暗线。不然原著里的贾元春在宫里那些年能从女史平安混到贤德妃,没有家族之力相助,只怕也是相当困难的。 如今她也不要贾家做些什么,他们混到现在这样也很难做什么了。她只要先知道林如海在宫中境况到底如何,皇上和上皇斗成何等模样了,上皇到底想要个什么结果?再不济,能帮忙她传一封信,她要见萧纪。直接面对当事人,这世间如今最有权势的另外一人,扭转局势的把握总归要大一点的。 事到如今,当初那些幼稚的想法。不想进宫,不想女人堆里去抢男人,在如今看来,都十分可笑。皇权在上,哪怕他们林家也是世家贵族,在皇族面前又何尝不是蝼蚁,任人踩踏,叫人拿捏呢。罢了,便是进宫,也没什么,谁家的后宅真的干净呢?她想找在古代寻求父亲林如海与母亲贾敏这般的生活,那岂止一句想便是能达成的?贾敏的运气,真叫人说起来,这一世真是好极了。实在不成,进宫便进宫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今以她们家的境况,也很难有更好的选择了 林薇这边一想明白,便叫人套了车,如今贾府寿宴已经到了第六日了,想必贾赦也没那么忙乱了,她要去找大舅舅帮忙。不是说贾母不好,但是遇到真的紧要之事,比如今日这般,连长公主都退避三舍不愿意掺和,林薇没把握贾母能看在贾敏的份上帮忙。而他大舅舅,就从前张家的事情来看,算是难得的有情有义之人了。而且说起来,林薇对贾赦有恩,这一点,他大舅舅是记着的。从他每年送给林薇的生辰礼便能看出来。又有,说句不敬的话,贾赦之精明与贾母相去甚远,总归是更好说动的。 林薇叫人匆匆套了车,去往荣国府。又一面打发人悄悄去宁国府请贾赦回来,只说外甥女找舅舅有要事相商。 林薇这头拼了命的想办法,萧纪这边一路从谨身殿去了上阳宫。 大殿外头,林如海果然正顶着大太阳跪着。昔日风度翩翩的探花郎,此时已是身形微微打颤。饶是大太阳底下,仍旧面色惨白,汗水津津而落,几缕湿了的头发黏在脸上,后背的衣裳潮的直滴水。然而他却仍旧挺直了背脊,顶着烈日直挺挺跪着。模样狼狈,神色却依旧平静,恍惚仍旧是那个二十年前打马御街前,满楼红袖招的浊世佳公子。 闻得脚步声走近,林如海抬眼看过来,一眼便瞧见了萧纪。萧纪脚步一顿,有一瞬间,他在林如海的脸上,在林如海的眼睛里,瞧见了熟悉的神色。冷静又倔强,从容且刚烈,傲骨铮铮,仿佛阳春白雪映红梅。 他微微阖了下眼睑,到底是嫡亲父女俩,他们的神色,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极了。 他想到林薇,想起扬州那日江心火光冲天的夜晚,想起那皎洁月色下的一树梨花白,想起林薇下马翻墙回林府的样子,想起她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他在心中喟叹一声,低声吩咐了左右道:“去叫韩德在来。” 说罢,萧纪一路入了上阳宫殿门。早有太监通报,上皇正在大殿里,高高坐在龙椅上等他。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他有一瞬间,想到了这句话。 “父皇!”虽是皇帝,萧纪见到上皇,依旧要行父子之礼。 “皇帝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上阳宫里来?”高高坐在龙座上的上皇,微微勾着唇,不阴不阳的道。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哪怕保养的再好,终究也不同于龙座下站着的皇帝,年纪正好,精力正盛。 “儿子听闻林如海今日惹得父皇心下不爽快,特来瞧瞧。” 上皇冷笑一声,道:“哦?皇帝是想将他杀了,好给朕出出气?那可真是朕的好儿子,是个知道孝顺的。” 皇帝微微一笑:“父皇说笑了。林如海乃是当年父皇钦点的探花郎,从前扬州盐政案又于国有功。于情于理,都不可杀。他既惹了父皇不快,且叫他回家去,好好反省一段日子吧。” 说着,萧纪转头,吩咐殿门口的小太监:“去,宣朕口谕:林如海御前失仪,着令闭门好好反省。” 上皇在上头连声冷笑,却也不答话,那小监抖抖嗖嗖的应了,自去门外宣旨。 林如海不过是个由子,上皇想要什么,萧纪却是明白的。他微微一笑,道:“父皇不要生气。儿子瞧着林如海是个能臣,为官一方,从未有什么贪赃枉法之事,算得上清明。而今预备派他往扬州去,理一理盐税。到底从前扬州一案,遗留下许多问题,盐税的亏空至今也不曾补上。他既熟悉,便留着好好效力。只淮安漕运一职,朕想了许久,也不曾有好人手派了去。如今来征询父皇建议,可有什么老臣子能启用的?” 这是一场皇权下的交易,萧纪要保住林如海,想要拿下半壁盐政,只得让出淮安漕运。那是大梁又一个财政的三分之一。 上皇这才算是缓和了脸色,露了点笑脸,温和的道:“皇帝到底还年轻,你才登基不过三年。哪里便熟悉那许多的老臣子了,只他们如今虽说老了,还能抵得些用处罢了。这样吧,林如海,派往扬州为巡盐御史。淮安漕运,且叫石光珠去吧。缮国公府的祖上也都是开国功臣,他爷爷当年也颇为能干,朕瞧着他虽不见得比他爷爷强,倒也还是个能办事的。” “是,便如父皇所说,朕回头便叫人拟旨。” 上皇既然目标达成,也懒得再揪着林如海不放了,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来:“宫里的大选准备的怎么样了?各个官员世家的适龄姐妹女儿都报上来了吗?” 萧纪回道:“回父皇,这些子事情都是叫吴妃在打理,后宫之事,朕也不耐烦管着。” “你呀,就是这么个冷漠的性子。”上皇一拍龙椅扶手,道:“从前给你娶王妃,你也说随便朕来挑,只要朕觉着好,就行。如今你当了皇帝,瞧瞧你的后宫,皇后未立,贵妃没有,统共四妃里头就一个吴妃,其他嫔位、贵人也多有空缺,这成什么体统?再瞧瞧你的子嗣,不说比先前□□、太宗的话,只就你这同辈的。朕有多少个儿子,你有多少个兄弟,你再瞧瞧你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你可上点心吧你。” 萧纪恭敬的应了:“是,父皇,儿子知道了。” “朕瞧着,四王八公家里头就有好些不错的。从前太皇太后在时,就挺喜欢南安王府家的小姑娘,叫霍什么来着?你如今后位空缺,总这么着也不好,有些什么大事,总不能叫个妃子出头,趁着这次大选,把皇后立了,四妃空缺也都补上吧。” 萧纪微微一笑,道:“朕还不知道那些姑娘长得如何,性情如何呢?若真弄个爱挑事儿的进来,朕也烦得慌。且等大选之日,朕去瞧瞧再议吧。” 上皇也没再说,离大选且还有几日了,因此挥挥手叫萧纪退下了:“得了,你去忙你的吧。我也要歇一歇。” 萧纪便告退了,走出上阳宫,见到林如海已经不在了。吴甘忙上来禀报道:“皇上,林大人已经叫人抬回去了,韩院使也瞧过了,开了个药叫带回去。说是多歇息几日,按时涂药,就不妨事。” 萧纪点了点头,往谨身殿去。才走到离谨身殿没多远的地方,便瞧见宫里下学了,一众年幼的皇子宗室们纷纷嘻嘻哈哈的从尚书房里出来,瞧见皇帝纷纷行礼。 对着年幼的儿子和子侄们,皇帝好歹略收敛了些低气压,也没问什么,挥了挥手叫他们都退下了。又往前走了几步,忽见长乐长公主的儿子侯景,一个人慢吞吞的走在最后头,想是最后一个从上书房出来的。 萧纪瞧见他便想起来金晟,开口问他道:“金晟呢,怎么这几天都没瞧见他?就你在上课?” 萧纪常年都是冷着脸的,此时刚刚见了小辈们,略略收敛了些冷气,因此侯景也没察觉他本心情不佳。便也乐呵呵一笑,道:“回皇上,金晟这几日听说一直在府中陪伴长安长公主姨母呢,有几日没来上课了。” 同是公主之子,侯景是侯爷之子,金晟是郡王之子。侯景的母亲也不比长安长公主是嫡出公主,但是他跟金晟常常一处玩闹,故萧纪有此一问。 “他什么时候这么乖巧孝顺了?长安姑母也不是今天才进京城,前些日子怎么不见他天天留在府中陪伴?”萧纪闻言便有些疑惑,于是出言问道。 侯景正欲答话,又突然一笑,伸手一指,道:“皇上瞧,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萧纪转过头,便瞧见远远地金晟来了,面上带着笑,手上还甩着一根不知哪里顺手拔过来的狗尾巴草,心情颇好的样子。 萧纪瞧着便觉十分奇异,问他道:“你这是遇见什么好事儿了?瞧这一脸的傻笑。” 金晟突然被问住,赶紧伸手揉了揉脸,又迅速放下了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又伸手摸了摸鼻子,然后记起先给皇帝见了礼,然后抿着嘴笑道:“回皇上,没什么事呀。我瞧着很高兴么?” 一旁的侯景闻言立刻接口道:“你的牙花子都要笑出来啦!”然后转过头就对萧纪道:“皇上,我听说长安姨母这几日正在给他相看媳妇儿呢,听说是极漂亮的,还接了来在他家里住了几天。想必就是因为这个,他如今心里正美着呢,才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哦,谁家的小姐?”萧纪一听,倒也来了点兴趣。金晟他是知道的,打小于女色上头就少了根弦,前些日子长安长公主就给他相看过不少女孩子,不但没有能叫金晟瞧中的,还把他吓得家都不敢回了。 侯景冲金晟挤了挤眼睛,金晟不理会他,自己干咳了两声。见萧纪越发有些好奇的神色,这才又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的小声嘟囔道:“九哥你也认识的。” “哦,是谁?谁家小姐竟然我也知道?”萧纪闻言挑眉。 金晟红了脸,只当是萧纪故意逗他,却不知萧纪是真没往那边去想。他扭捏了几下,才小声道:姓林。” 萧纪的脸瞬间就沉了下去。他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姓林的他也认识的小姐,除了林薇还能有谁?这是林薇不懂还是林如海不懂?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金晟一见他突然变了脸色,便问道:“皇上,怎么了?” 萧纪冷笑一声,什么话也没说,甩手就走了。金晟并侯景一脸莫名的在后面追了几步,完全摸不着头脑,“怎么了这是?” 第52章 “噼里啪啦!”萧纪一走回他的谨身殿,伸手就将大殿里摆放的一件插屏扫到了地上。又不解气的一并将桌上的笔墨纸砚通通扫下地,一阵噼里啪啦、摔杯裂盏的响动。 吴甘并十几个御前侍卫守在宫殿门外,眼观鼻,鼻观心,半声不敢吭。 吴甘是御前侍卫的头儿,一直是贴身跟着萧纪的。方才萧纪跟金晟等人说话时他也在,他一听金晟的话就愣住了,心中也连声我擦。 这是怎么了,林姑娘年纪太小,没懂皇上的意思?这都把人记入大选名单里头了,这..怎么就去了长公主府上了。皇上近日因朝堂上事心里不舒坦,今日又闹了林大人这么一出,本就跟上皇对垒一肚子火气。这,这不火上浇油么,人还没入宫,绿帽子就险些要上头了。 “吴甘!”大殿里传来皇帝的一声喊,吴甘一抖,立即应声并推门进去了。也不敢抬头看皇帝的脸色和地上的杯盘狼藉,只应道:“皇上,臣在。” “去,把林薇带进宫来,朕有话要问她。还有,你把林如海也叫来。” 吴甘闻言一抖,道:“回皇上的话,皇上要宣林大人,臣即刻便去宣旨。只..林姑娘,这臣去宣旨,且皇上直接召见,只怕..不大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朕还不能召见一个臣女?”萧纪回头,脸色极为难看,说话口气也极冷。 吴甘屁都不敢再放,应了便欲退下。刚走至殿门口,便听皇帝声音又传来,又低又沉:“算了,林如海你就不必招了,直接宣旨,就说朕要林薇参加此次大选,已经录入名册了,叫他准备。林薇,你就说是吴妃宣她进宫,然后把人领到这儿来。” 吴甘闻言应了,在心底轻叹一声。皇上到底还是上了心,不然何以改口,只怕误了她名声罢了。再有林如海,如若不是瞧着林薇的面上,皇上能改口叫他不来?别说是腿上有伤,便是胸口插着刀子,皇帝开口也得来。 套了马去了荣国府,并求得贾赦同意,动用贾府在宫里头的暗桩查探消息的林薇,仍旧等在贾赦的书房里头。 “你也莫慌。你爹也做了这些年的官儿了,从扬州那样的地方都安安稳稳的出来了,如今便是上皇宣召,好歹宫里头还有皇上在。你爹也算是皇上的人,皇上既要用他,不会不保他。”贾赦对这个外甥女确实是出奇的好,一时小时候他就挺喜欢林薇,时常带着她玩。再有,后头林薇得了贾代善托梦,才真的给了贾赦一个理由,重新振作。他如今虽说没在朝中任职,到底在家里还是说一不二的大老爷,远不是原著中的境况可比的。 林薇闻得舅舅劝慰,也牵起唇角笑了笑,道:“圆儿知道。今日劳烦大舅舅了。来日,若有机会回报,圆儿定然不忘今日舅舅援手之恩。” “傻话。我有什么可叫你报恩的。再者,都是亲戚,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林薇笑了笑,到底觉得心暖了一些。虽说这个舅舅没什么大本事,但是心地却是不错。肯在这个时候援手,哪怕只是打探消息,也叫求告无门的林薇心里好受了许多。 贾赦的人手没派出去多久,林薇突然收到林家下人匆匆来报信:“姑娘,老爷回来了。” 林薇一头就站了起来:“我爹回来了?真的?那他怎么样了?” 那下人道:“老爷是叫宫里太监抬回来的,皇上也叫韩大人给瞧过了,就是跪的久了些,好生涂抹药,歇息些日子便没事了。” 林薇喜得直念阿弥陀佛。贾赦也道:“看吧,舅舅说的是不是没错。上皇虽在,皇上也是在的。” 林薇笑嘻嘻道:“舅舅说的是,是外甥女心太急了。” 林薇这头得了消息,匆匆告辞。套了马车就回去,也不叫人通知贾敏,只让她再在贾府住一日,明日寿宴结束再回,也是不想母亲瞧见父亲的样子伤心的缘故。 岂料,她还在半路上,就被人截住了,正巧真遇上宫里来宣旨的人。 林薇人在半路,突然接到了旨意,说是吴妃宣召,顿时懵了。她们家素来是跟吴妃并吴妃的娘家是没什么接触的,她管家日久,对这一点是相当清楚的。此时吴妃宣召,是个什么情况?一介宫妃好好的宣召她一个大臣之女做什么?她爹刚刚回家,才遭了上皇斥责,如今新职位也还没下来,宫妃根本无需这么早就拉拢她,且这时候做这样的事情才是找死,她不信吴妃能坐到如今萧纪后宫里唯一的妃位,会蠢成这样。而如果是冲着她来的,她自己也还没出名到宫里妃子都听说了啊。 林薇突然得了这么个宣召,一时完全摸不着头脑。只是妃子宣召,也算谕旨了,一群太监宫女又等着,就横在路上。她还真不能不去。于是她一面上了马车,一面叫人赶紧去报知林如海知道。 不用她叫人报知了,家里的林如海已等到了皇上口谕。 “今林氏有女,资淑德以承庥,宜正名而敦典。钟祥世族,毓秀名门。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风昭令誉于宫庭。令记名于大选,以备甄选入宫。” 林如海一时之间也不知心内是喜还是苦。女儿愿意去长公主府,本就存着避开皇帝的心思,若联姻金晟,想必皇帝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跟西宁王府抢人。可是今日旨意一下,女儿的一番心思都白费了。再者,他一回家,便听到林廊禀报林薇的一系列言行了,也知长公主府显然是已避开,拒绝同林家结亲了。 他送走了宫里的人,又听得女儿已经被宣召入宫。虽是用的吴妃的名义,他心里却清楚,吴妃必然不会这个时候宣他的女儿进宫。如此,再联想这道旨意,只能是皇帝。 只是不知道,皇帝连这一个月的大选都等不及,此时便要招林薇进宫去,又是为的什么。但是担忧归担忧,既然女儿入宫已是势在必行,那么皇帝对女儿上心,总归比不上心要强得多。 林如海一面想着,一面打发人去贾府接贾敏回来。 此时贾敏仍旧在贾府,这是第七日寿宴了,她做女儿的自然要陪完全程。 林家下人到的时候,贾敏正陪着母亲坐在慈荣堂里头说话,跟前王夫人,并着四春都在。赶巧了,王夫人两个哥哥,王子腾和王子胜进京了,又巧而又巧的碰上了贾母生日,虽说是最后一天,也来送礼吃酒了。两个大舅子,自然是贾政并贾赦得陪着。而两位王家太太,就在内院里来见贾母了。 几人正含笑说着话,从前都是认识的,到不怎么眼生,互相客套追捧着,说着吉祥话儿。 突然一个丫鬟匆匆进门来,正是贾敏的大丫鬟。她一进门,贾敏就瞧见她了,问道:“你怎么来了?是大姑娘叫你来有事么?” 这个丫鬟原是她留在家里头帮着林薇管家的,此时匆匆而来,只当是林薇有什么事情。 那丫鬟先是匆匆给贾府老太太磕了个头,然后给诸位夫人行礼,之后起身走至贾敏跟前凑近了她耳边低声道:“太太,方才府上来了圣旨,皇上下了口谕,叫大姑娘去参加下月的大选,名字都记上去了,老爷让奴婢来接太太赶紧回去。” “啊?”贾敏大吃一惊,也低声道:“那,那宫里来的公公可说了别的什么吗?为着什么突然宣咱们家姑娘进宫去参加大选?” “回太太,宫里的人没说,只说是皇上口谕。” 只离贾敏最近的贾母隐约听到了几句皇上,姑娘,大选之类的话。她是个老人了,这辈子经见过多少事情,此时在心里一琢磨,心里也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她立即对贾敏道:“敏儿既然家里有事,女婿派人来请,你这便赶紧先回去。想是家里有些什么事情,圆儿到底还小,需得你去处置。” 贾敏心里头虽也嘀咕,但是面上不显,忙道:“是,母亲。女儿这便回去了。” 贾敏领了丫头匆匆去了,剩下同座几人完全不知出了何事,摸不着头脑。贾母笑道:“我敏儿家里来了个客人,她们家里如今是叫我大外孙女管家,拿不定主意如何接待,这才女婿派了大丫头急匆匆的来接她们家太太回去。到底还是个孩子呢,不过要我说,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不如她呢。” 在座几人也都是聪明人,闻言也只好收了脸上好奇之色,只跟着贾母的话赞扬了林薇几句。然后在心里嘀咕,却不知来的是什么人,能叫管家许久的大家姑娘慌乱,才急忙忙请回了当家夫人。 元春闻言也略微一怔,林家表妹她是知道的。素来沉稳,得是什么人才能叫她拿不定主意? 贾敏匆匆赶回府时,林薇已经上了马车一路去往宫中去了。她先是听林如海说了圣上口谕的事情,又知道原来女儿半路就叫宫里的人接走了,越发摸不着头脑。又见林如海双腿上的膝盖都是青紫红肿的,更是又急又心疼的掉下泪来。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老爷都伤成了这样,怎么也不打发人告诉我?”她一面哭,一面埋怨,手上又轻轻给林如海涂了一遍药。口中又道:“圆儿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皇上宣旨叫她去参选呢?皇上怎么会知道咱们家的女儿。” 林如海微微叹了口气,挥退了丫鬟,将这些年里里外外相关的事情跟贾敏说了一遍。 贾敏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你,老爷,你是说?我们圆儿早就认识皇上,早就叫皇上看中了?” 马车吱悠悠的一路往宫中去,林薇独自坐在车厢里,略略有些忐忑。但到底父亲已经回家了,她最担心的事情放下了,如今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等马车行至宫门口,她一见着吴甘,立刻就明白了。心里头也松了一口气,要见她的不是吴妃,而是皇帝萧纪。 脑袋里一时转过许多念头,也没想明白萧纪这时候要见她,还假托吴妃的名义是要做什么。她还尚且不知道萧纪已经下了明旨要求她参加大选。 吴甘领着她一路朝着谨身殿去,这是皇帝日常读书学习、批阅奏章、召见官员、接见外国使节以及举行内廷典礼和家宴的地方。 谨身殿是内廷正殿,与奉天殿、华盖典、在一条中轴线上。建在高高的台基之上,大殿约莫有二十来米高,重檐庑殿顶,气势庄重,远非长安长公主的寝殿规格所能比拟。在大殿前头的露台两侧,还立着两座座鎏金铜亭,称江山社稷金殿。百来位御前侍卫散布在大殿四周,腰间配刀,笔直站立着庄严守卫。 此刻正殿门窗皆关着,四周一片肃穆。只门口站了两个太监,吴甘领了林薇走进,便有其中一个太监开口通报:“启禀皇上,林姑娘到了”。 好一会儿,听殿内传来低沉的嗓音:“叫她进来。” 那太监开了门,林薇一踏入,门便“咯吱”一声从外面关上了,光线瞬间暗下来。大殿里安静极了,只关门的声音好一会儿都还在回响,在这样空旷又庄严的空间里,仿佛无声的气势和压抑,叫林薇听得有些胆战心惊。好一会儿,她的眼睛才适应了大殿里的昏暗,抬头瞧见高高在上的龙座上,一身明黄龙袍的萧纪,黑沉沉的眸子正看着她,不说话,也没动作,气势沉得吓人。 第53章 神发展 大殿里只有高高在上的皇帝一人,林薇进宫时已近未时末刻,这里又门窗紧闭,越发显得大殿中昏暗得有些阴冷。空荡荡的大殿里似乎放了一只西洋钟,滴滴答答的摆动着,越发叫人觉得气氛压抑。林薇竭力稳住心跳,压住满心的疑惑,缓步上前。 她走至大殿中央,俯身跪下行了大礼:“臣女林薇,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半晌,上头坐着的人也没有动静,既不说话,也不叫起。林薇只得继续跪着,也不敢抬头,但觉落在身上的目光,阴沉的叫她头皮发紧。 她越发觉得这事来得有些莫名,上首端坐的皇帝似乎心情极差,更甚者甚至是与她,或者她们家有关,但是她却完全摸不着头脑。 萧纪这样的人,林薇第一眼见他的时候,便知他是开罪不得的。不说他如今是皇帝,万万人之上,手握生杀大权。便是林薇幼时第一次在淮安见到他,只一眼瞧见他的眼睛,那样的深不可测,便知这个人是万万得罪不得了。如今日这般,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但总不会是今日里她爹得罪了皇帝,此时倒叫萧纪拿她出气。 以她对萧纪的了解,他不是这样随意迁怒女眷的人。那么,又是为着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大殿里的西洋钟摆不知来回滴答了多少声响,林薇只觉她已跪的膝盖发麻,大殿里空旷阴冷的寒意顺着冰凉的地砖慢慢经由膝盖处向上侵袭她的身体,最后直叫叫她觉得心口都藏了一团寒气。 但她却不敢动,便是上次见面萧纪还帮了她,看似对她十分宽容,可皇帝就是皇帝。天下之大,唯帝独尊。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在这个世界,皇帝与臣女间的身份差,她心里拎得十分清楚。 她正想着,忽听上首有了动静,一些窸窣的低低响动,像是衣裳与座椅摩擦发出的声音。然后她听见有脚步声,从龙座上方的高台之上一步一步走下来。沉稳、有力、踩在空旷寂静的大殿里,竟然带着一点惊心动魄的意味,似步步踏在了她的心尖上。“咚、咚”,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寂寂无言里节节攀升,她觉得自己胳膊上的汗毛仿佛已经竖起来了。 那脚步,步步逼近,龙袍走动间发出窸窣摩擦的声响。她感觉自己仿佛是头一次,真真正正的直面这个帝国最顶端的权势,直面这个世界根本无力反抗的强权。在这样的压迫力下,所有人都是蝼蚁,无所遁形,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她有一瞬间明白了,当年父亲面对扬州官场时,彼时还是皇帝的上皇冷眼旁观下,林如海险些选择玉石俱焚下的无可奈何和不容反抗。 明黄色的衣摆,绣着五爪金龙,张牙舞爪,已至眼前。 一只修长的骨骼分明的手伸下来,勾住了她的下巴,林薇被迫抬起头。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一瞬间,眼神里有没有流露出丝丝恐惧,但她不容反抗的直直对上了萧纪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一双没有温度,隐匿了光,深不见底的眼睛。 林薇并不知道,她已经下意识瞪大了眼睛,也屏住了呼吸。而那只手,并没有停驻,而是在她下巴处轻轻摩挲了两下,又缓缓往下。 林薇只觉得心都吊在了嗓子眼,她一时间竟然觉得大脑有些空白。而那冰冷的,带着一点点不同女人的,略略有些茧子的干燥的手掌,缓缓往下,轻佻的用指尖划过她的喉咙。林薇被迫将头仰得更高,纤细白皙的脖颈扬起柔美的弧度。那双美丽的,总是冷静沉稳的,偶尔露出一点点狡黠的眼睛此刻瞪得圆圆的,少女柔美纤细的脖颈在这只冰冷的掌下微微轻颤。 萧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下一秒,林薇便觉得自己呼吸一窒,她的咽喉正被那只冰冷大手一把扼住,紧紧的,死死的。林薇猝不及防得张了张嘴,却没有能发出声音。心跳在骤然间加快,随着扼在咽喉处的力度渐渐加大,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少女柔嫩的脸颊正以可见的速度泛出异样的嫣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有泪水慢慢溢出来,从那双满满都是不可置信的美丽眼睛里,慢慢溢出来。凝聚起来,仿佛月下蚌壳吐珠,晶莹闪着微亮的光,沿着发红的眼尾,划过被迫扬起的脸颊,滚落而下。跌在冰冷的地砖上,碎落一地。 曾听说,人在面临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的时候,行动容易卡壳,而脑子却是可能从未有过的活泛。起码林薇是,因为这一刻,那么多年的过往仿佛不受控制般,从前世到今世,从父母到似乎这两辈子见过的所有人、事、物,都走马灯似的飞速滑过。而她竟然还能在这个时候,有一瞬间想起,如果死亡和离开能让她回到来处,那真不错。饶是她来了十三年,但她并不是很喜欢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这个没有自由的世界。只是,父母和弟妹,可能要伤心了。从此以后,她也再帮不了她们,还有黛玉,不知能不能改变命运,但有林莯,有林荀,她总也不至于落到曾经原著那个处境去。 也许是因着这个,心存一点点念想,回去的念想。林薇竟然难得的,被人逼到如此境地也没有反抗,虽然反抗也未必有用。但她只是直直瞅着萧纪,没有挣扎,也没有求饶。只是微微张着嘴,仿佛一条濒死的鱼,在呼吸着这个世界最后一口空气。 萧纪没有温度的眼睛里突然就迸发出无数的愤怒和伤心来,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扼在她咽喉处的手掌却不自觉松了一松。他终于开口,嗓音里藏着冷厉和坚冰:“是朕往日太过宠你么?才叫你敢这样践踏朕的心意。” 林薇叫这微微一松的手弄得下意识急促吸了两口气,却仍觉呼吸困难,心跳急促得仿佛闷雷在咚咚敲响。 她似乎陡然叫萧纪这一声唤回神智来,他是什么意思?是了,她为什么要死?死了就能回去了吗?如果不能,她岂不是白死了?再者,自杀姑且算是自己的选择,但被这样叫萧纪莫名其妙扼死在谨身殿里,算个什么事情?她若真是死在这里,岂不是还要连累林如海,连累全家? 她这么一想,反倒觉得身体里有了力气,她张了张嘴,手也伸出来握在了扼住她喉咙的那只萧纪的手背上,眼睛紧紧盯着萧纪的眼睛,无声的问:“什么?” “你在说什么?” 萧纪仿佛眼睛里一瞬间迸发出火光,他扼住林薇脖子的手忽然一松,林薇便觉自己突然能呼吸了,她还来不及喘出来,就被他一把拽进了怀里。一只大手迅速扣在了她脑后迫使她仰起头,另一手掐住她的细腰,将她整个人都提起来了一截,温热的薄唇就已经附上来了。 林薇本就因为被他扼住脖子而呼吸不畅了许久,这一下猛然能呼吸了,正要大口吸气、大口喘气,却被他突然的这样一堵,一口气就生生憋在嗓子眼里,险些把她噎得一个白眼翻过去。 萧纪的舌头却趁势探入了口中,唇舌翻搅,耳鬓厮磨,他的鼻尖蹭在她鼻子上,下巴上的有短短的胡茬子,蹭得她脸颊又疼又痒。她却都顾不得了,任由萧纪纠缠着她的舌头,在她口中放肆,只努力抬着头,垫着脚尖,一手撑在萧纪胸膛上,一手抓着他的胳膊,想从他唇舌的间隙里多呼吸一些氧气。 林薇如今的年纪,身高在同龄人里面算高的,但是比萧纪仍旧低了不少。她几乎是被他掐着腰提起来,垫着脚叫他狠狠亲吻。时间稍微一长,脚尖都在打颤,绷直的腿也在发软,急促的呼吸也没能停下来。 萧纪大概是没感受到她的反抗,动作倒是稍稍缓了点。估摸着也发现了她被憋气憋得厉害,舌头退了退,转而微微挪开了唇轻轻舔弄她的唇角,林薇趁势大口大口的吸气。这样约莫过了一两分钟,林薇才觉得心跳和呼吸慢慢正常起来,脑子里仍旧在打结,萧纪的唇已经又粘过来了。 她下意识的反应,张开了嘴,接纳他的舌。脑子这才缓缓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做什么,顿时一僵,脸色爆红。尼玛,这是什么鬼发展?我的初吻啊! 像是察觉到她的僵硬,萧纪吸允着她舌头,一口咬在她舌尖上。林薇痛的呜了一声,又被萧纪安抚的舔弄了两下,只那双按着她的手没动,这个粘糯的吻也依旧在继续。 林薇的脑子在以神一般的速度转动着,从这件事情的起末光速回放到萧纪这不过片刻间已经从要掐死她,到想要亲死她的举动。越想越觉得奇怪,这神发展,肿么有点八点档剧情女主勾搭男二,男主吃醋发怒要霸王硬上弓的桥段赶脚。 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的确是猜中了。只是还容不得她细想,就又被萧纪发现她脑子里在跑马,因而心不在焉,有些敷衍的在回应他的吻了。 萧纪眯了眯眼睛,忽然又在她下唇上狠狠啃了一口。不及林薇呼痛,已经被他打横抱起来了,在林薇目瞪口呆,惊恐莫名下,她被萧纪大步抱着走到了大殿的东次间暖阁扔上了床。 尼玛,这不是大殿吗?是皇帝办公的谨身殿正殿啊,怎么会有床这样不科学的存在。林薇在被扔上床后的一瞬间,条件反射的就势一滚,滚出了萧纪伸手可触的范围。 萧纪的脸色明显的僵了一瞬,他眯了眯眼睛,渐渐又有风暴凝聚在眼底。他抿着唇,冷冷盯着林薇,伸手开始解开自己的衣扣和腰带。林薇眼睁睁瞧着,紧张得胸口起伏,直咽口水。在萧纪这样的眼光下,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落入狮王领地的猎物,已被逼进角落,正等着叫人剥开皮毛,咬开血肉,好好饱餐一顿。 林薇现下这幅身体是十四岁,可她真实的年纪不比萧纪小,纵然前世被剩下了,没来得及恋爱结婚。可一个成年男人,这样的动作,这样的眼神,她不可能不懂。便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没有男朋友,身为123言情资深读者的她,小说总是看了不少啊,ooxx这种,理论上她也算是老司机。 林薇脑子疯狂在转动,萧纪已经解开了腰带,‘叮’的一声,连着腰带上的配饰一起扔在了床下的地上。林薇被这声音惊得心一跳,也不知道她这一刻的脑神经是怎么运作的,竟然有如神来之笔一般,从床上迅速爬了起来扑过去抱住了萧纪,捧住了他的脸,一口亲了上去。 萧纪明显给她的动作弄得怔在了当场,解着衣裳的手都顿住了。 第54章 可惜年纪小 这是生平第一次,林薇这样去亲吻一个男人。 不是弟弟,不是年幼可爱的孩子,更不是亲人间的亲昵,或者朋友间的嬉戏打闹。这是一个男人,成年的男人,掌下的略有些扎手的胡茬子,耳畔突然顿住的呼吸,身上完全不同于女人的体味,紧贴着的薄而带着温度的唇。 她把自己的唇覆在他的唇上,用舌尖细细描绘。 她想着,她也许是有一点喜欢萧纪的。在这样一世,遇到一个难得能包容她,能庇护她的人。长相、身材、性格,手腕,能力、权势都能叫她满意的人。如果他不是皇帝就好了,如果萧纪只是萧纪,兴许便是前世,林薇也愿意去追逐这样一个男人。 可是,这个人是皇帝。他偏偏是皇帝,在这样一个不自由的世界里,皇帝能给予她庇护,也能给予她最大的伤害。她不能逃脱,这个世界也没有真正的净土,如果非要选一个,同样给不了一生一世一双人,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萧纪?她不能改变他皇帝的身份,那能不能叫他爱她更多一点?如果不能逃避,那她能不能一开始就靠主动出击,争取到最好的处境? 萧纪许是真的叫她弄懵了,愣怔了好一会儿。她舔着他的唇,噗嗤一声轻笑。 萧纪似乎被这声笑弄得回了神,伸手搂住她,迅速吻回来。唇舌交缠,鼻息交织,不知不觉就被萧纪压倒在了床榻上。 她在亲吻他的间隙,搂着他的脖子,喃喃在他耳边低念:“萧纪,萧纪……..你要不是皇帝,就好了。” 被搂着的人似乎愣了一瞬,唇舌又很快追逐过来,鼻息交缠,喘息间,一只大手叉开五指,紧紧与她相握,嗓音低沉,黏在耳畔:“从前,没人叫过我的名字。”他说话间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耳畔,敏感得发痒,她微微侧头躲了躲,又叫他贴上来,继续问她:“我若不是皇帝?便能如何?” 林薇不答,被他含住耳垂□□,另一只大手也不知捏在了哪里,林薇难耐地低吟一声,只觉陌生的情潮层层叠起。萧纪又在她耳边低低问了一遍:“如若我不是皇帝,你便待如何?” 林薇的脸已经绯红一片,眼睛湿漉漉的,迷蒙得藏着许许多多的东西。望过来时,简直叫萧纪着迷。萧纪又凑上去,亲了亲她的眼睛,复又催促:“你还未回答我,我若不是皇帝,你便能如何?” 林薇只觉身体又软又热,脑子里也都是涨的,她轻哼着,闭了眼睛,鼻尖在萧纪的脸颊上蹭了蹭,低低应道:“那许能,只是我一个人的。”过了片刻,她迷迷糊糊的又哼了一声:“我只喜欢萧纪,不想要皇帝,不想…….做你的三宫六院之一。” 萧纪的眼睛里,微微怔了怔,而后低低轻笑了一声,复又低下头去吻住了她的唇,在唇舌相触的间隙里,低低道:“傻丫头。” “铛——,铛——”。 大殿里的西洋钟忽然敲响,正迷糊着的林薇陡然一惊,清醒了许多,萧纪的手已经解开了她的衣裳,向下探去。 “皇上!”她一把按住他的手,急促的喘息,眼睛里有慌乱:“你不能……现在不能,我…我”,她脸色绯红,躲开萧纪望过来的视线,偏过头,道:“.我,尚未及笄,且…..我不能这样,会毁了林家的清誉。” 萧纪压在她身上,喘着气,定定看着她。忽而一笑,翻了个身躺在了床上,用一只胳膊横在了眼睛上,静静平复了一会儿,嘴里笑道:“也是奇怪,朕自从遇见你,总是会不自觉心软。” 他缓了一会儿,又道:“朕已经传了口谕,命你父亲早做准备,送你参加大选。” 林薇在一侧,拉过了被子,给他盖在了身上。自己侧转了身,背对着他整理衣裳和头发。闻言低声道:“那皇上是想叫我留在宫里?皇上喜欢我吗?” 萧纪放下胳膊,侧过头,瞧着她坐在龙床边沿上,以手在梳理头发。纤细的身形,许是林家人都生的瘦弱,林如海也不胖。瞧着便觉得年纪小,可若是说能参加大选的年纪了,却也不小了。若是放在其她女人身上,他也不觉的如何。然而她愿意软下来,乖巧一些,他便总是怜惜的,也不忍心去强迫她。 他听见林薇的问话,有些好笑:“如果不喜欢你,我当初为何要送你镯子?路上遇见,我何必救你?还帮着你救弟弟?那我今日又是何苦,要拿漕运去换你爹?我又何必把你招进宫来?” 他想了想,想起今日的事情,又道:“从前你年纪小,很多事情不懂也就罢了,过去的事情朕也不计较。只从今往后,你的心里,眼里,都只能有朕。”他向前挪动了下身体,凑得更近了,一手横过去从前头揽住她的腰,一手去捉她的发尾。 林薇背对着他,低低笑了一声:“若说其他三样,有了今日,我便也能懂。只皇上说的拿漕运换我爹,还是看在我的面上,这我却是不能认的。皇上是明君,君臣相得,皇上保我爹,我固然心里感谢,可是这却是皇上为政务,为天下的考量。我爹对皇上忠心耿耿,为政也清明,皇上自然该保他的。” 萧纪低低笑着,手指绕了她一缕头发,缠在手指上绕成圈,道:“朕虽能保他,也会保他,却也免不得让他多跪上一时半刻。我那会儿去的时候,你爹正好抬头看我,那双眼睛,跟你像极了。朕想到你,难免心软了一回。” 林薇轻笑:“那我却要多谢皇上了。我爹的身子算不得顶好,尤其在扬州那两年,太过凶险。” 萧纪的手顿了顿,想了想道:“朕预备让你爹仍旧去扬州,盐税需要人梳理。你爹是最合适的人选,此行虽不如那年那般凶险,却也不太容易。朕会给他多配几个侍卫。” 林薇侧转头,俯下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亲,道:“那我便替我爹爹,多谢皇上了。” 她欲直起身,却又被萧纪按住,就着半个身子压在萧纪身上的姿势,又是一番唇舌纠缠。末了,她趴在萧纪胸膛上直喘气,口中道:“我该回去了,宫门要下钥了。” 萧纪搂着她不放手,想了想,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甘,便问道:“你这几日为何去公主府?” 林薇怔了一怔,她原本已想到这节,却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为了这个。只是她今日才从公主府回来,为何萧纪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她微微弯了弯唇道:“皇上如何知道的?” 萧纪哼了一声,冷冷道:“这天下间,有多少事情朕想知道是不能知道的?朕今日瞧见金晟了,他正美着呢。难道在你心里,金晟比朕好?” 这是叫他最难以容忍的一点。他的年纪比林薇大了许多,金晟却年纪正好,出身也不差。除去皇上和世子本身的地位差,萧纪也希望林薇愿意进宫,不是纯粹因为他是皇帝,下了一道圣旨的关系。至少,他原本是觉得,林薇是喜欢他的。可是陡然知道林薇去了长公主府,这就像生生甩了他一巴掌,尤其在他刚刚因为她而对林如海心软了一回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像是他一厢情愿,而林薇则在背叛,对他不忠。 林薇轻轻闭了眼,声音有些轻:“在我心里,你自然是不同的。我去公主府,并非因为金世子。而是那天,不管谁来邀我,我都会去。” 萧纪奇道:“这是为何?你难道不懂?” 林薇勾了唇:“我自然是懂的。我初三那日,在荣国府。见到了许多的姑娘,王府的郡主,世家的千金,有好些都要参加九月里的大选,包括我的表姐。” 萧纪怔了怔,忽然搂紧了她呵呵笑起来:“你难道是打翻了醋坛子?我竟然不知你醋劲这般大?” 林薇沉默了半晌,低低开口道:“你是皇上,后宫自有佳丽三千。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臣女。便是有那么一日两日见过皇上,叫皇上怜惜,又怎么抵得上千个万个女人的千娇百媚?我虽不聪明,却能自知。我兴许生的不错,然又能如何?我既无杨妃之貌,也无飞燕之姿。便是我有,杨妃亦曾因梅妃被遣送回娘家,飞燕也因合德独守宫闱。再者,皇上也不是玄宗,更不是成帝。自古宫中何尝缺了美人,又见过有谁能永久一枝独秀?后宫花无百日红,与其有朝一日叹“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莫不如一开始便“相逢于野,相忘于江湖。” 萧纪也沉默了,耳听得胸膛靠着的人继续道:“皇上,许您会觉得我天真,可是我父亲此生只得我母亲一人。我自小在这样的家中长大,没有小妾通房争宠,没有庶出弟妹的不合。我父亲与我母亲过得有多快活我看得见,我亦知道别家是什么样子。我又如何不希望有朝一日,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是喜欢皇上没错,可皇上有多喜欢我?” 萧纪觉得胸口上有些湿意,她的声音也带了一点点哽咽,他伸手去摸她的眼,叫她侧头躲开了,她继续道:“如若皇上只是一时喜欢我,想叫我入宫伴驾,不如让我做女官?有朝一日,待皇上厌烦我了,再放我离开。我愿此生不嫁,只守着那些回忆。” 萧纪伸手摸过去,以手捂住了她的嘴:“不要胡说。” 林薇似乎弯了弯唇,她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慢慢拉开,再伸开五指,与他十指相握。低声道:“皇上,我很害怕,有朝一日,曾经美好的爱和情,通通变成怨和恨。我很难想象,那时候的我该是多么可怕的样子。是独自望穿秋水,远远的想念皇上?还是深陷泥潭,变成一个叫自己,叫皇上都厌恶的人?我更害怕,有一天我有了孩子,他要独自走一遍皇上幼年走过的路,那会叫我多么心痛!” 萧纪翻掌握紧了她的手,十指相扣,另一只手紧紧搂住她,低低道:“你放心,朕对你,是不同的。必不会让你也落得如我母后当年的境地。我们的孩子,也不会是幼年的我。”他搂住林薇的腰,把她往上带了一些,让她的眼睛看着他,缓缓道:“你要相信朕。” 林薇笑了一笑,没有答话,而是伸手去触摸他的脸:“我信皇上此刻,所有的话都出自真心。对我来说,萧纪与皇上,总是不同的。” 萧纪也笑了笑,看着她,抬头去吻她的唇,道:“萧纪是从前的济北王,也是如今的皇帝。从来都是一个人,以后你自然便知道。如今朕说什么,你都不会信的。女人太聪明,会徒生许多的烦恼,但是,朕喜欢你的聪明。” 一吻毕,林薇撑起身子,道:“我真的要走了,再不出宫,宫门就该关了。”她顿了顿,又对躺在床上的萧纪定定一笑,那笑容有些缥缈,似乎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是笑言,那么不真实。可她却仍旧开口了:“皇上若真的想留我,不做女官,便立我为后吧。” ”妻者,齐也。这或许是我能想到的,这个世间离皇上最近的距离。” 第55章 惊吓 妻者,齐也。这许是我能想到的,这个世间离皇上最近的距离。 暖阁里像是突然安静了,这句话,像个闷雷。震住了萧纪,也似乎吓到了林薇自己。 林薇怔了片刻,忽然笑了一笑,起身便要离开,却被萧纪一把拽了回来。他十分强势的支起上半身,一手捏住她的下颚,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朕同意了。朕不会让你做女官,朕会立你为后!” 他说着,停顿了片刻,复又重复道:“朕会立你为皇后!” 林薇呆住了,她是想借此话给萧纪留个深刻的印记,毕竟是估计很难找到第二个人敢跟萧纪当面提这个要求了。如此萧纪即便不能同意,日后也会心有所念,继而补偿性的给她一个高位。这总比从低等嫔妃慢慢往上爬来得好得多,她可不想在后宫里见人就跪。 可她万万没想到,萧纪竟然答应了。 这是一国皇后之位啊,又不是别的什么。萧纪答应的未免太痛快,痛快的林薇都呆住了。 萧纪看着她呆愣的样子,反倒笑了。他弯着唇道:“你既然敢跟朕提这么个要求,这会儿却是发什么呆?没想过朕会同意?” 林薇点头,老实的回答道:“没想过。” “你的小脑瓜里不要整日里东想西想,都是在吓唬你自己。你也不要想着,有朝一日能离开朕的身边。”萧纪笑了笑,凑上去亲了亲她的唇,神色十分温柔。 “我从前在扬州时送你的那对镯子,本是我不知回京后结果如何,是不是能有机会再见,故而送得大了,也未曾明言。便是等着你及笄之年,迎娶你过门的意思。那时候,王妃已经去了。我自回京之后,一直未再续娶。登基以来,也一直未立后。便是在等着你长大。如今,既是你自己所求,朕也应了。你便万不要辜负朕的心。”他难得这样剖白自己的心意,然而说着,眼中竟然露出一丝罕见的狠辣来:“否则,朕真的会扼死你。” 他很认真的盯着她的眼睛,掐着她的下颚:“你听明白了吗?此生,林薇对萧纪,要一心一意!” 林薇静静看着他,看着他的温柔里也毫不掩饰的狠辣,忽然笑了。她低头又亲了亲他,柔声道:“只叫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句话她出自真心,若你能真心对我,我自然以心相待。 萧纪这才松了手放她起身,他自己也跟着下了床。他们两人在殿里这一番纠缠,已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四周也无伺候的宫人太监,林薇此刻到底未婚,也不欲更多人知道她来过,只得自己先伺候萧纪重新穿戴好了衣裳,再与萧纪一同走到大殿那头去。 萧纪自己打开了门,把殿门外的小监吓了一跳。他又唤来吴甘,吩咐道:“派了妥当的人,送林姑娘回去。”顿了顿,他又道:“告诉林如海,朕不想这样的事情再来第二次。”他转过头,又对林薇道:“大选之前,乖乖待在家里。” 林薇抿了抿唇,在心里略有些好笑。萧纪这人,挺小心眼的,还颇记仇。她微微点头,柔声应道:“我知道了。” 萧纪又低头从腰上摘下了一枚玉佩,系在了她腰间:“你若有事,可来找朕。你不方便,便拿了这个叫人找吴甘通报。” 林薇应了:“谢皇上,我记住了。” 林薇便如来时,出了宫门,坐了马车,一路回家去。在车上,她抚着脖颈,再回想今日种种,只觉恍然如梦。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别的,竟能叫萧纪记住。只她既然开了口,他也应了立她为后。横竖都是要进宫的,那她必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坐实了这件事情。 无论如何,皇后与嫔妃,不可同日而语。只上皇既厌她爹,只怕这一关不好过。但想来萧纪肯定不愿意立一个上皇中意的皇后,而她的家世,林家是孤臣,没有那么大的势力牵扯,他爹如今又肯定是萧纪船上的人。萧纪既然有那么一些喜欢她,想要立她为后,也应承了她,只怕不是虚言,只看萧纪如何令上皇同意吧。 而她既然敢开这个口,也是心中十分明白,她的家世,林家的人丁单薄,林如海的站位,以及她自己表现出的智慧和心性,对于萧纪这样一个强势的皇帝,一个正在□□的皇帝,是能叫他接受且放心的。 她在心里长叹一口气,萧纪,萧纪。假若真的入宫,没有雄厚背景的皇后,只能笼络住皇帝,时时刻刻跟他站在一处,想他之所想,思他之所思。还要叫萧纪对她的这份心,深一点,再深一点,一直到有朝一日,她生了儿子,儿子登基了,许这片吊着的心才能放下来。 皇后,123言情无数小说中笑言,天下前三的危险职业。皇帝、皇后、并太子。 然既已走到这步,且只能,一路向前。神挡杀神,佛挡诛佛。 林薇出宫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橘黄的光洒满了整个皇城。她的马车走出很远,再掀帘回望,但见一片金灿灿的琉璃瓦,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两只寒鸦扑闪着翅膀从一连片的琉璃瓦上方掠过,叫她想起一首诗,“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下次再来这里,便就是她宫廷生涯的起点了。此生从未料到,但无论如何,她都要笑到最后。 林薇放下了车帘,头也不回的一路返家。到家的时候,天色已不早了,林如海膝盖上有伤,正在他和贾敏院中休息,虽忧心女儿没有睡觉,贾敏也强压了他靠坐在软榻上,不许他起身。贾敏自己则在前院的大厅里,等着女儿。 “太太,姑娘回来了。” 女儿这一去,已一个多时辰,眼见宫门就要下钥了,贾敏越发担忧。正坐立难安时突然听见女儿回来了,立刻起身迎了出来。她本是长辈,理当坐在大厅里等着女儿来请安,只此时哪怕她是一位大家子主母,稳重妇人,也难免因了疼宠担忧女儿之心失态一回。 林薇是叫宫里人送回来的,送人的姑姑、太监,瞧着都是有品级的。贾敏先是客客气气的送走了他们,这才牵了林薇,匆匆进了屋。 她方才要说话,一眼便瞧见林薇领口处脖颈上的青紫,贾敏瞬间失声,她指着那处,慌道:“这,这是怎么了?” 林薇瞬间脸色爆红,一手捂住自己的脖颈。 贾敏看她的神色,越发不对,掰开她的手,指着那处道:“谁掐的?” 林薇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脸上红晕略略淡了一点,她缓了缓,道:“已经没事了,娘。” 贾敏急得拍了她一下:“这孩子,有什么话不能跟娘说。你爹..”她说到此处放低了声音:“不是说不是吴妃召见,是皇上么…怎么,怎么?谁敢掐得你。” 林薇无奈,只得道:“娘,你别问了。真的没事了,原是我先前惹恼了皇上,后来解释清楚了就没事了。” 贾敏张大了嘴:“你一贯沉稳懂事,如何会惹恼皇上?宫中礼仪小时候你们也都学过,便是见御驾也不当会失仪才是。” 林薇只得安慰她:“原是一场误会。娘就别担心了,女儿先去换件衣裳,然后去给爹爹请安。娘也先回院儿里吧,女儿去去就来。娘也不要跟爹说,省的叫他忧心。都过去了的事情,多说也无益的。” 谁生的女儿谁知道,林薇瞧着面上乖巧,实则骨子里强硬得很。她若是不想说的话,哪怕是贾敏这个做娘的问了,她也能寻出一百件事情岔过去。 因此贾敏只得应了,回了后院先跟丈夫说了女儿返家之事,又夫妻俩一起等着女儿过来。 林薇回了自己的闺房,照了镜子才发现,脖子上一圈青紫十分明显,是先前叫萧纪掐的。在宫里头没显出来,这过了一个多时辰倒是清晰得浮出来。再往下头,她的脖颈上头还有另外一些痕迹,还好今日穿的衣裳有领子,不然真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再有她的唇也略微有些肿,想是贾敏先前被她脖子上的痕迹惊住了,没留意到。 林薇先是自己进屋换了件高龄的衣裳,也没叫燕微、紫苏伺候,然后又戴了一串项链遮掩。然后又没管燕微、紫苏的诧异神色,用了冰敷了一会儿唇。她赶时间也不好耽搁的太久,无法只能用脂粉又遮掩了,勉强能见人了,才匆匆去了贾敏和林如海的院中。 她先去给父母请安,再去瞧林如海的腿,听得是韩德在开得药,说了敷上几天就好,才放下心。但到底是亲爹,瞧着林如海膝盖上哦一片红肿,只把林薇恨得牙痒。她对上皇实在没什么好印象,从前因为他宠着甄贵妃,把甄家养大了胃口,才害的林如海在扬州那样艰难。再有身为君王,不顾臣子死活,推了林如海当棋子,这也是一件叫林薇耿耿于怀的事情。再加上今日,林薇只觉得若有机会,她当真想要报复的。 瞧着女儿一脸心疼的神色,林如海倒觉得还好,安慰了她一回。又问林薇入宫的情况,皇帝到底所谓何事,他心内实在担忧,好在看见林薇全须全尾的回来,精神也好,倒没做多想。只是觉得皇帝太任性,不顾女儿名声,这样就招进宫去。便是用了吴妃名义,一旦走漏风声,也是件大问题。 林薇让屋子里伺候的人都退的远远的,不许任何人靠近,这才对林如海和贾敏行了一礼,道:“爹爹,娘亲。今日在宫中,原是皇上召见,想必爹爹也猜着了。” 林如海点点头,林薇又看向贾敏,见贾敏也点头,便知林如海已经告诉她了。 紧接着,林薇扔了一个重磅炸弹:“皇上让女儿入宫,女儿向他讨了后位。” “什么?”饶是林如海这样老成持重的人,都叫林薇这一句话惊得坐起来。 贾敏瞪圆了眼睛,瞧着女儿说不出话来。 “皇上应了。”林薇复又说了第二句,这一句,却是结果。 林如海和贾敏,目瞪口呆! 林家这一晚,连晚饭都用得不香,先是林如海受了伤回来,两个小的不懂,林莯这个年纪却是懂的。他担心父亲,只恨自己年纪太小,不能分担,故而有些没胃口。而贾敏和林如海,是叫女儿扔出的重磅炸弹给炸晕了,一顿晚饭用的心不在焉,味同嚼蜡。 生平头一回,听说后位还有“开口要”这种说法,然后皇帝还同意了。 贾敏这辈子,少时在家父母疼宠,大了嫁得如意郎君,生了二女二子,上头婆婆也是慈善人,除了早先因为子嗣问题略有些分歧,再没旁的不好。因此算是顺风顺水,如今又有女儿打理家事,她已清闲了许久了。今日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却被接连几个事情砸的有些眩晕。 她匆匆用了饭,回了房间去。又早早洗漱了,连守夜的丫鬟都不叫留,上了床,才对林如海一脸不可置信的道:“老爷,咱们圆儿是不是在说笑?” 林如海到底是男人,素来理智冷静,今儿虽叫女儿吓了一回,这会儿也缓过来了。闻言点头道:“你的女儿,你最清楚,在这些子上头,她是再不会说笑撒谎的。” 贾敏一脸崩溃,低声道:“可,可,怎么不过一眨眼间,我的女儿就要变成皇后了呢?那么个位置,多少人盯着,咱们家虽然不差,到底人丁少,圆儿她,她日后…..家里帮不了她!” 林如海拍拍她的肩膀,想着林薇从小到大的事情,想着贾代善从前的叮嘱,此刻倒是平静得多,他轻声道:“这不是我们乐见的事情,却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多少人挤破脑袋也得不到的东西,却叫咱们圆儿拿到了。既然已到这一步,便是我林家人口再少,我这个做爹的,也一定在背后支撑着她走到最后。再者,你别小看咱们的女儿,且,咱们家人丁从前少,如今并不少,咱们还有两个儿子,把他们教养好了,将来都是圆儿的后盾。” 从本质上来说,林如海还是一个古代人。到了这一步,便是再多得担心,他也还是为女儿的将来,林家的将来,鼓动着一颗踌躇满志的心。 林家的皇后。他的女儿。他知道,这一生,在他有生之年,林家也许真的会登上巅峰。 九月初一,宫中大选。从九品官员及以上爵位家的小姐,年13岁以上、19岁以下皆可参选以备后宫。 其中从三品官员及爵位以上者家中小姐,初入宫,经过体检之后,可直接进行”貌选”与”才选”,初封会成为六品”美人”或”才人”。 而从三品以下官员家中小姐,经过仔细筛选仍有幸留下者,便可到达掖庭宫,呈玉牌,可选择”貌选”与”才选”,通过者为女官,或成为后宫最低等级”良人”。 第56章 大选 宏兴三年,九月初一,卯初。 神武门外的广场上,挤满了各色规制的马车和软轿。贾敏坐在马车上,一手抓着林薇的手,一面叮嘱,一面时不时掀帘看看外头的天色和别家的马车。 今日是大梁新皇登基三年的第一场大选,无数家族的未婚少女们聚拢在一处,只等着宫门大开,便走进去搏一场泼天富贵。 有人紧张,便有人喜欢热闹,有如贾敏林薇这般安静待在马车上的,也有后头几个武将家女孩子叽叽喳喳说话的。 林如海八月十二接到圣旨,命起复为从三品扬州巡盐御史,兼从二品兰台寺大夫。他接了任,也等不及女儿大选,便收拾收拾启程上任去了。贾敏和孩子们留下,等待林薇参加大选。 如今林如海最高官阶是从二品,林薇的身份自然跟着水涨船高,便是马车排队也十分靠前,前面仅有六七辆马车,一个是南安郡王家的,一家是国公府的,还有一家是侯府的。另外有一个一品大员家的,三四个从一品、二品家的。 今日元春也来了,马车比较靠后,她虽然是国公府出身,然而贾府袭爵的是贾赦,贾政如今仍是从五品。 自从元春知道林薇也要参加大选,十分惊讶,林薇因后头不曾出门,元春也在准备大选没有上门。但特特叫丫鬟送过一回东西,并一封信,大意是询问林薇如何改变了主意,来参加大选了。这事背后真正的理由林家瞒得很紧,别说元春了,便是贾母也是不知道的。林薇便只回了礼,回信也就短短说了几句话,关于大选的事情提都没提。 在广场上约莫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天已经大亮了,宫门大开,两排太监整齐的从宫门内走出,然后一个大太监缓缓从宫门内出来,双手高举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这是司礼监的太监头儿,掌管此次大选的一些安排。 所有马车上的人通通下来,跪在地上,听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宣读圣旨,大意是此次大选乃奉上皇命,为皇帝选妃、并补缺宫中女官等。 然后众人起身,司礼太监又宣读了一些规则,时间安排等等,以及诸位入宫后要依规矩行事,不能失仪、不可乱走、不得喧哗等…。 这一番啰嗦后,大半个时辰又过去了。姑娘们拿着牌子,上头写着各自的身份,名字,父亲的官位等等,依照地位高低进行排序,然后由司礼监指派的太监带着走进宫门。 从三品官员以上之女是不和另外的姑娘们在一道选秀的,两群人选秀过程也有些不同。于是林薇在的这个队伍,仅仅分了两列,不过二十来个姑娘罢了,由两名小太监引着先迈入了宫门。 其实父亲能有这个品阶的姑娘们,只要父亲是京官,本身又是嫡女,家里父母又宠爱的话,多少是有机会跟着家里母亲入宫领宴过的,对皇宫有敬畏,可也并不像是第一次见到那般陌生和惊讶。 林薇只不过是因着林如海常年在南边,过去只有述职才会入京,故而才没有机会去罢了。 皇家大选分为五轮, 第一轮,形体。做皇家妃子,哪怕是女官,太高的不行,太矮的不行,太胖的当然不能要,太瘦却的也不能留。按贾敏在家时与林薇的科普,这大选妃子一般要求身材适中,体型均匀,身高以贾敏的形容换算成现代数据大约在158-165之间。 第二轮:五官。包括头发,眉毛,眼镜,鼻子,以及说话的音色,都在查看范围内,哪怕有一项不合格立刻淘汰。长得丑的自然难免淘汰,长得漂亮却也未必安全,太漂亮了,会被认为太“妖媚”,有祸乱后宫之嫌疑。 第三轮:步态。考察步态,首先得量脚,这个林薇就不知道具体是啥考量了,因为完全还不是明朝末期及清代那个时候,裹小脚的年代。这个世界,除了扬州瘦马,真的没有什么人缠脚。但是,想来封建社会的男人以三寸金莲为美,也不是始于明朝晚期,在南北朝就有个长了一双秀气的小脚,步步生莲的冯小怜。总之,这一轮是先看脚,大脚肯定首先被刷掉,小脚却也未必安全,要不大不小才好。脚的大小合格后,还要接着测试走路的仪态。 前面这三轮,查看的太监们对林薇这队人还算是比较客气的,稍微有一点点不合条件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过了。林薇暗笑,太监才是宫里消息最会审时度势的人,以林薇这队人的出身,便是不入宫,将来出嫁也必定差不了,能不得罪当然不会得罪。尤其前三轮本就是手松手紧一点太监说了算的。 因此前三轮过去,林薇这群人里只有两个姑娘惨遭淘汰。没办法,一个太矮了,目测应该低于150。另外一个,林薇目测得有180,说的是体重,不是身高。 那胖姑娘似乎是武将家里的,本身也像是来凑凑热闹的,这边落选了,还仍旧乐呵呵的跟大家告别,包袱款款的出宫回家了。另外矮个子的姑娘倒是哭得比较厉害,叫了嬷嬷架着出宫的。 林薇这队人少,一个早上三轮就过完了,太监们的工作也就到此为止了。中午用过午饭,歇息了约莫有半个多时辰,下午就直接开始第四轮。 数位宫娥们将这二十多位姑娘分成了三列,分别引入不同的密室。每个密室里站着三位年纪大的嬷嬷。“探其乳,嗅其腋,扪其肌理,察其贞洁”,到了林薇的时候,似乎是被交代过,嬷嬷们神色倒是温和,但是过程,叫林薇咬牙。 这一轮,林薇队伍里有一个姑娘哭着叫架出去了,林薇看着她面如死灰的样子,默然,也不知是身体有问题,还是…如果是前者以她的家世还好说,如果是后者…只怕有性命之忧。 这四轮通过后,林薇等人就被交代了一番,出宫回去了,等宫中通知,参加第五轮。才选或是貌选,可自择。 林薇出宫时,贾元春还在里头,那队人多,只怕要在宫中住上两日才能四轮过完。 九月初八,大选第五轮。林薇这队经过四轮筛选后留下的官家千金们要在宫里头住上一个月,由皇帝派遣的宦官详细观察她们的性情、品行。依据她们的日常言语动作,判断是否性格温柔敦厚,是否具有智慧并且贤惠。然后参加貌选或者才选,面试考官就是皇帝。 而元春这队人,如今留下了两百个,也是要在宫里住上一个月,并且由宦官观察性情、品行的,然后直接再淘汰掉一半,剩下的一百人才有参选才选或者貌选机会。这一百人分为五人一组,由太后、皇后或被指定的后妃亲自面试,落选者为女官,被选上者等待皇帝亲自面试。 初八那日,照例是贾敏坐了马车送林薇入宫,这一次还带了几身换洗衣裳并一堆会用到的东西。入宫前的头一晚,林薇叫了紫苏把从前萧纪送的镯子找了出来,准备第二日戴上。 在入宫的马车上,贾敏比她还紧张的多。林薇笑着找话题转移母亲的关注点,挽着她的手,笑道:“娘,你说女儿是要才选呢,还是貌选呢?或者,如女儿这般才貌双全的人,就该两样都参加?” 贾敏知道她是故意逗乐子,也还是忍不住噗嗤笑了,轻轻拍了她一下:“没个正形儿。哪有人如你这般脸皮子厚,这样自个儿夸自个儿的?” 林薇笑着靠在母亲肩上撒娇:“女儿又没说错。以爹娘的容貌,生出来的我,难得长得不如人?又有,我可是探花郎的女儿,比才难道会输?” 说得贾敏一径笑,最后方道:“自然是才选,去貌选算个怎么回事?难道将来叫人说嘴,就靠一张脸?” 林薇也笑,可不是,林家是书香世家,她爹是林如海,她还真的只能去才选,不然就是给亲爹打脸了。 秀女们入住的地方尚可,尤其是林薇这批人。林薇分到的是一间向阳的房子,竟然是个单间,只她一个人住,这叫她十分惊讶。 因为宫里地方有限,如今只开了储秀宫并怡和宫给秀女们入住。而秀女们则有三百多人,便是林薇这等身份的也是两个人方的一间,而她竟然单独得了一间,还是朝南向阳的,不得不说,叫她有些惊讶。 但是很快,林薇就不惊讶了,因为入宫当天的下午,她就叫两个宫女引着去了华音殿,这是从前萧纪生母丽嫔在世时住过的宫殿,后来一直空着,到了萧纪登基,就更没人去住了。 林薇到的时候,天色已经不算早了,太阳都快落山了。 这是后宫嫔妃住的地方,规制自然不如萧纪办公的谨身殿。华音殿为前后两进院,前院正殿五间,黄琉璃瓦歇山顶。一进正殿,便见室内悬上皇御笔匾额“慎赞徽音”。萧纪就懒洋洋的半靠在东配殿里的软榻上,见她进来,招手叫她去。 第57章 喜欢和爱情 萧纪这人,喜欢别人面对他时候规规矩矩的,但他自己骨子其实并不是个很守规矩的人,不然也不会最后作为胜利者登上皇位。 不过也许这是皇室中人的通病,站的位置太高,手中权力太大,自然喜欢别人都乖乖听话,自己则想怎样就怎样。 如今的萧纪,就很有几分这样的心理。且如今见过几面,熟稔了许多,林薇发现他还有个毛病,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当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极为大方的,便是心里对着规矩这事都宽容许多。 比如现在对林薇,进门见了他便要上前行大礼的,他也不以为意,直接摆摆手,伸手叫她来。 林薇笑了一笑,没有跪拜,便只屈膝福了一福,只当是给他请安。萧纪可以宠她,她如今根基太浅,却不能自恃太高,否则弥子瑕分桃之事便是前车之鉴。 行了礼,她握住萧纪伸过来的手,被他一拽,半坐进他怀里。听他口里问道:“宫里住着可还习惯?” 林薇抿着嘴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住得很好。这么多的秀女,我独得了个朝南的单间,便是配的洒扫宫女也温柔稳重的紧。却得先谢谢皇上,给我开的好后门。” 萧纪也笑了,捏着她的手道:“哦?这么快就猜到了?” “这宫里,除了皇上,谁认识我呢?便是认识又有谁能这般照顾我呢?” 萧纪单手搂着她笑,伸了另外一只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道:“这么聪明?” 她瞧着萧纪虽然在笑,眉眼间却有掩不住的疲惫,眼底也有淡淡的血丝。她不由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眼底,柔声问道:“皇上这几日是不是累了?要不先睡上一会儿?” 萧纪笑笑,靠过来,把下巴搁在她肩头,道:“朕还不能睡,还不到朕可以休息的时候,还有许多的政事等着朕处理。” 林薇闻言眨了眨眼睛,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低低轻笑道:“皇上勤政,是黎民百姓之福。我也是百姓之一,既得了皇上的恩惠,那我也想个法子报答皇上?” 萧纪闻言倒有了些兴趣,抬起了头,挑眉看她:“怎么报答?” “皇上累了,又不能马上休息,我想个法子,帮皇上缓解下疲劳?如何?” 萧纪越发有些好奇,他索性直起身,看着林薇道:“你说来听听?什么法子?” 林薇起身,下了软榻,道:“皇上在这里等我一下。” 萧纪点头应允,林薇走出东配殿,果见吴甘在殿外站着。林薇过去同他交代了几句,吴甘神色有些奇异,倒也没多说,点点头就唤了人去做。林薇跟他道了谢,便转身回了东配殿。 见她回了,萧纪越发好奇:“你跟吴甘在说什么?” 林薇颇为神秘的笑笑:“皇上等会儿就知道了,皇上只要允诺我,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都听我的,配合我的话,可以吗?” 萧纪闻言想了想,似是觉得十分有趣儿,道:“成!但是,如果你的法子没用,朕又听了你一回话,你拿什么补偿朕?” 林薇笑着驳回道:“如若不管用,那也是我的一片用心。不过也是好心没办成事儿罢了,皇上便是不谢我,如何还跟我要起补偿了?” 萧纪失笑,脸上却一派纵容:“你倒越发牙尖嘴利了!罢了罢了,朕说不过你,都听你的吧。” 不一会儿,一列宫女鱼贯而入。一位宫女轻轻关闭了东配殿的门窗,只留了一俩扇靠边的小窗透风。其时本已近夕阳西下,室内光线就暗,这样一来室内已如天色初黑时的光景,昏暗极了。 又一位宫女轻轻放下了东配殿里的轻纱布幔,被小窗透进来的风吹得飘飘的荡。 然后又一位宫女在几个角落里点燃了小灯,不过三四盏,荷叶底莲心灯,又短又粗的蜡烛,染了一室幽暗晕黄的光。不够亮,但有一种其妙的静谧。 又有两位宫女搬来了一个架子,又往架子上搁了一只铜盆,两只凤嘴铜壶。其中一位宫女拎起一只铜壶往铜盆里注入刚烧开的热水,很快那铜盆里就冒起了袅袅白雾,两条毛巾搭在架子上。 最后一位宫女捧来了一只精巧的香炉,燃了一块沉水香,轻轻放在了东配殿的一角。 做完这一切,几位宫女如来时悄悄退下,整个东配殿都安静下来,只余林薇和萧纪两人。 萧纪十分莫名的瞧着这一切,完全搞不懂林薇这是要做什么?但是空间已经静谧下来,仿佛突然就换了个地方似得,一切都被隔离了一般。 林薇走上前,脱了鞋,重新上了软榻,对萧纪柔声道:“皇上,接下来,请配合我的动作。” 萧纪点头,林薇便跪坐在软榻上,往前膝行了两步,直立起身,伸开双手轻轻搂住他,萧纪也不由自主的回抱住她。静静抱了一会儿,林薇又直起身轻轻伸手拆了萧纪的束发冠放置在一旁,满头青丝披泻而下,连萧纪的轮廓仿佛都在柔和晕黄的烛光下柔软了许多。 林薇对他微微一笑,再次搂住他,左手搂住他的肩膀,让他轻轻靠在她身上,右手则穿过他的乌发,扶住他的后脑,缓缓的,放在了自己一侧的肩膀上。 “皇上,闭上眼睛,你听——”她低低在他耳畔道。 仿佛是得了她的指令般,果然听得一阵舒缓低沉的古琴曲悠悠传来,隔着静谧的配殿,穿过幽幽的烛光,从似乎不远处的黑暗的里缓缓传来。 这是一首广陵派的《平沙》,舒缓的韵律和清丽的泛音在静谧温暖的东配殿缓缓拉开一副画卷。秋日宁静而苍茫的黄昏暮色下,烟波浩淼的洞庭湖,中有岸汀白沙,蒙蒙如霜。一群大雁从远天飞来,在空中徘徊飞鸣,先有几只缓缓降落其上,仰首与空中的飞雁互鸣呼应,继而雁群一一敛翅飞落….远远望去,雁群丶沙岸丶水波,都在愈来愈浓的暮色中仿佛要渐渐睡去…….. 林薇在琴曲声中,手指缓缓从萧纪的脑后插入他的发丝中,五指分开,以一个极为特别的姿势,不轻不重的开始轻轻以指端的力道敲打在他的头皮上,时而又缓缓摩挲,时而加重了力道在一些特定的部位按压…….另外一只手则缓缓的,仿佛幼时母亲哄着孩童入睡时那般,缓缓拂过他的背脊,一遍又一遍,带着一点点力道,温柔的安抚。 他的头放置她的肩上,不如男人的宽厚,甚至有些瘦弱,可是他微微侧过头,不由自主的将自己的脸安放在了她温暖的颈窝旁,被温柔的接纳。 听着悠悠的古琴曲,闻着淡淡的沉水香,闭着眼睛,皮肤能感受到肌肤相贴的暖暖体温。身上被拂过舒缓又恰到好处的力道,似乎每一处都巧之又巧的落在了他最需要被外力舒展开来的地方。 萧纪渐渐真的放松下来,闭着眼睛安静的窝在她的颈窝,呼吸轻缓,连抱着她的手都放松下来。林薇感受着掌下身体的状态,插在他发间的手指渐渐下移,轻缓的以指按压他后脑处的穴位,慢慢按压,缓缓揉捏,另一只手依旧没有停歇的一遍又一遍轻抚着他的脊背,顺着脊椎一遍遍像在安抚一头开始渐渐放松的狮王。而她的头也轻轻靠在萧纪的脸旁,两人以一种依偎相拥的姿势静静跪坐着。 等林薇把所有的指法做完一套,萧纪已经十分安静的伏在她的肩上,她缓缓抱着他,将他轻轻放倒在床上,盖上被子。 然后把铜盆拿下来,放在床榻下,再试了试水温,给萧纪脱了袜子,轻轻放入盆内。轻轻给他用同样的指法按压脚底,比较适中的力道,不会疼痛,也不会吵醒他,只会让他觉得温暖又舒服。然后再慢慢兑进去热水,一次加一点点,保持铜盆里的温度维持在一个适合的温度。 萧纪竟然真的就在这样的舒适里渐渐睡去,等林薇做完这一切,给他擦干脚,放进被子里时,只觉手指都酸麻了。东配殿外的琴声依旧在悠悠的响,燃的沉水香快要烧完了,算了算时间,快要半个时辰了,先前萧纪不肯睡,说是事情多,林薇也能理解。她前世工作时也有过这样的状态,因此只是找个方式让他能完全放松下来,在这样的状态下眯上一会儿,打个盹儿,哪怕只有半个时辰,人的状态就会改善非常多。这是她前世的一个从事熏香理疗的闺蜜教她的,林薇在曾经压力最大的状态下,屡屡靠着这个办法入眠。而前面拥抱的那个环节十分重要,尤其是来自喜欢信任的人的拥抱,会让人的内心柔软安静下来。 看萧纪的样子,他应该是完全被引导进入状态了。林薇算着时间,到了整整半个时辰,也就是前世1小时的时候,轻轻走出东配殿,端进来了另外一只铜盆,试了试水温,用毛巾浸湿了热水,轻轻拧干,缓缓的给萧纪覆在了面上约莫半分钟,然后再拿起毛巾轻轻给他擦脸,然后擦手,包括每一只手指。 她给萧纪擦脸时,萧纪就已经醒了,等她给萧纪轻轻擦拭每一根手指时,萧纪已经睁开了眼。这是林薇第一次见他披散了长发,静静的完全放松的躺在床上时候的样子。眼睛里也没有了平日的冷厉和高高在上,那目光瞧向她的时候安静又温柔,仿佛这个人在这一刻完全只是个平凡的人,完全没有设防,没有竖起那坚硬的盔甲。 林薇给他擦完,轻轻凑上去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皇上,现在是酉时初刻,刚刚好半个时辰。” 萧纪在她吻下来时微微闭了眼睛,十分温良乖顺的模样,惹得林薇笑了笑。接着,他就闭着眼睛的姿势,伸开双手抱住了她。林薇轻轻靠在他身上,由着他抱了一会儿。 萧纪放开她起身时,低低在她耳旁说了一声:“谢谢,圆儿。” 林薇轻轻一怔,缓缓笑开,然后出声唤了宫女们进来收拾,房间复又挂帘,开窗,熄灯,灭香,铜盆和架子也被收走了。 只一眨眼间,仿佛刚刚那一切都是错觉,萧纪的面上疲色消了许多,整个人显得有精神多了,冷厉和威严也回归了,只他在走出东配殿时,一只手伸过去与林薇十指相握。 他把她送到了殿门口,叮嘱道:“你好生回去,晚上好好睡你的觉,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门,也不要多管。你只需知道,你有朕,储秀宫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你无关。” 林薇微怔,便轻点了头:“我知道了,皇上放心便是。” 心里知道,萧纪只怕要对那些秀女们动手了。她的皇后之位没那么容易,那么些勋贵家的女儿,萧纪要从太上皇口下拿下她的后位,不用点手段根本不行。 林薇目送萧纪走远,自己也跟着来时的宫女悄悄朝储秀宫走去。心里却想起从前看到的一句话“喜欢,只是一种感觉;而爱,是一种感情。” 而她要让萧纪从一种感觉变成一种感情,面对富有四海的皇帝,似乎唯有打一场心理攻坚战。 第58章 立后 储秀宫位于皇宫西面,是太宗一位宠妃曾经的住所,其装修摆设之精巧考究在东西六宫之中都是数得着的。 宫门前东西设着一对铜鹿,入了宫门分前后殿。前殿为单檐歇山顶,面阔五间,并配有东西配殿。如今都是秀女,前殿的正殿肯定尚无资格入住。但东西配殿,各有面阔三间,分别称为养和殿、缓福殿,却是安排了人的。 因这一批秀女人多,林薇这些从三品以上官员之姊妹女儿,皆可两人一间。怡和宫那面却是五人一间了。 且说储秀宫乃太宗宠妃的住所,而这位宠妃也是选秀出身,先前身份不够时,便住在现下称为缓福殿的储秀宫西配殿里。后来她从这里发迹,一路宠冠六宫,更妙的是,她还生了儿子,笑到了最后。故这座她从前的住所储秀宫一直没有安排新的嫔妃入住,如今过了两朝,倒是做了大选秀女的住所。 所以,对眼下住进储秀宫的秀女来说,这可称为是一个福地。 然后眼下,林薇一进宫门,便觉得气氛不对。她也不便多问,进了后殿,自己的住处。 储秀宫的后殿称为丽景轩,同样面阔五间,且有东、西配殿。东配殿称为凤光室,西配殿叫做猗兰馆,林薇独得了凤光室的一个单间。 单间里南部设了一只木炕,北部摆了翘头案和桌椅,屋里各色东西齐备。便是梳妆镜也单独立了一只,上搁着一只朱漆描了西洋人物景儿的妆奁匣子。打开,里面有一整套的胭脂水粉,还有两套簪子、耳坠、镯子等物。瞧着都是上好的,与林薇素日的穿戴极像。炕上还摆着两套衣裳,瞧着都是簇新的,与那头面也都是正好相陪的。 她想想,便笑了。萧纪这人想起做一样事情来,当真是细心周全极了。虽然这些东西她自己都带着,到底这份心意她须得领了。 林薇是在房间内用的晚饭,是先前给她领路的宫女端进来的,林薇晓得她是萧纪的人,她问林薇爱吃什么的时候,林薇便也没客气。报的都是自己素日里喜欢的,因而这顿晚饭用的十分合心意。 她用了晚饭,因着萧纪的叮嘱,也不曾去外头的院子里走动,只站着在房间里踱步消食。一面心里想着,也不知萧纪会做些什么?一时脑子里又跑到别处去了,不知娘在家里和弟弟妹妹们怎么样?这一世她还真是很少离开父母身边。又想着她爹爹林如海,不知到了扬州没,路上可顺利?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外头隐隐有些喧哗声,像是从前殿那头传过来的。林薇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好奇,没有出门,只交代了那位宫女,叫她去瞧瞧,是发生了什么? 那喧哗闹了一小阵子就息声了,毕竟是皇宫内院,哪怕前殿住着的如南安郡主这般的身份,到了宫里头那也就是臣女,没有封妃前都是矮人一头的。便是如今这储秀宫里的太监宫女,也不敢轻易得罪了,毕竟谁知道他们都属于哪个宫里派来的,是皇上的人还是上皇的人呢,会不会在两圣跟前说自己的不好? 待那宫女回来,林薇才约莫了解到一些信息。前头据说是南安郡主霍绾与吏部尚书章太炎之女争执了几句。 林薇有些奇怪,问道:“南安郡主我是见过的,长得极美,她身份摆在那里,便是有些傲气,但也不至于在宫里使性子。更何况,章家小姐出身书香世家,从前章太傅是她爷爷,曾教上皇读书。便是她的父亲和叔伯们,也个个都是进士出身,她父亲更是官至吏部尚书,叔伯也都为一省大员,主政一方。她在京里的名声也极好,我同母亲往日去赴宴时,也远远见过一回,十分的知书达理,温柔娴静的。若说这样的家里出来的女孩子,在储秀宫同人争执,对方还是南安郡主,我却是不信的。” 她在心里默默道,按章家素日的行事作风及章秀秀的名声来看,当不至于这么蠢吶。 那宫女也是个沉默性子,闻言也不曾多说,只是道:“奴婢也不知是所谓何事。之听旁边的人说,是因着章家小姐在缓福殿独居了一个单间,南安郡主却是同治国公府上的小姐合居一间,住在养和殿那边。今日不过是第一日入住,先前大家都不知道,晚上用了饭,几位姑娘们在院子里走动,说起来才知道。南安郡主便要找掌事公公换房间,不知怎么说了几句,两人便有了争执。其他的秀女们,也多少有些参与。” 林薇听了,便在心里暗笑。太上皇从前的朝臣们,留在京中的,武官原以林薇之外祖父荣国公贾代善为首,贾代善去了便是犹自领着兵权的南安王府隐隐为首。而文官,与武将素来都是两拨人,互相瞧之不起。文官这头,章家历经三朝,章太傅并其三子都是太上皇的心腹,如今老的去了,留下的三个儿子个个不是善茬。 谁都知道,这次大选,萧纪选的不止是皇妃,更是皇后,这才是大鱼。哪怕同位太上皇的阵营,谁不希望自己家出个皇后呢?何况太上皇老迈,皇上却正值青年,他们这样的上皇之心腹,便是为了家里转换门庭,来日能在皇上的朝堂继续有一席之地,也必须得争一争这次的大选。何况,双方背后都站着上皇,手心手背都是肉,真要硬拼,谁怕谁呢?而文官武官,尤其是京里的,都是有着自己一拨圈子的,真闹起来,那可不是两家的事情。 而章秀秀确实论才名、论美貌,都要比南安郡主为佳。 神仙打架,林薇这样的自然站的远远的。如她这样明明是从二品大员家里的姑娘,却被安排住在了后殿的,知道的都晓得林家人口单薄,林如海实职从三品,家里在京中根基又不深,还真是不会被放在眼里。 林薇笑了笑,便放下了。这样的小姑娘,便是再有心机,遇到了真正在朝堂权谋里争斗打滚的人,怎能是对手? 已是九月里,京城已入秋了,夜里外间的风呼呼的响。林薇睡得正好,忽然被那宫女叫醒:“姑娘,醒醒,醒醒。” 林薇睁开眼,发现窗外仍旧是一片黑暗,不由问道:“怎么了?是什么时辰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前殿那头传来一声:“来人呐,走水啦。” 林薇一头坐起身,那宫人却慌而不乱,快速的拿了衣裳给她草草穿了,瞧着似乎有些故意弄得不整齐。又拿了披风给她裹住,披散着头发就领着她出门。走到院子里,果然见前殿已是火光熊熊,数个太监宫女正拿了桶接水往上浇。但本是夜里,又正巧刮着大风,风助火势,眼看着前殿火势越来越猛。住在储秀宫的秀女都出身极好,自小养在深闺里,何尝遇见过这样的情形。一时间披头散发就纷纷朝外头跑去,鞋子、衣裳扔了一地,尖叫声此起彼伏。 林薇也跟着那宫女匆匆混在人群里朝外走去,等从后宫门出去,火势已经不受控制,快要烧到后殿了。林薇跟秀女们挤在一处,瞧着还有人穿着单衣便跑出来的,在冷风里瑟瑟发抖。 前殿烧得太厉害,空气里明显感觉到热浪滚滚,木头的噼啪声在夜里听起来尤为清晰,一声巨大的咔擦,前殿的横梁似乎已经烧断了,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储秀宫前殿坍塌了,蹿起来的火苗腾起几丈高,整个储秀宫瞬间成了火海。 整个皇宫都被惊动了,先赶过来的正是皇帝萧纪,他似乎还在批阅奏折,便被人叫了来,身上仍旧穿着白日里的衣裳。 萧纪的脸整个都是黑的,见到眼下的慌乱陈一团的秀女,宫女,太监们,和已经整个陷入大火中的储秀宫,大怒:“还不赶紧救水。” 一群秀女被领到储秀宫后面的怡和宫里休息,却也没人睡得着,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储秀宫里大火,不知道她们这次大选的命运将会发生何种改变。 怡和宫里的秀女也闻声都起来了,看到平日这些高高在上,等闲见不着面的世家千金们难得的狼狈样,有那一个两个不长眼的面上已经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元春便是被安排在了怡和宫,她也穿好了衣裳闻声出来了,此时在人群里见到林薇,立刻上来牵了她的手,道:“妹妹,你怎么样?可有吓着?” 林薇头发披散着,身上裹着披风,里面的衣裳不看也知道,必然是乱的,又是睡梦中被人叫起的。不用装,都是一副被吓着了的模样。 但她微微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只是不知道前头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没逃出来的姑娘。” 元春拉着她的手安慰,又带她到自己的房间去休息。元春的父亲是五品,便是在怡和殿也住不到前殿,她跟另外几个姑娘挤在一间屋子里,几乎是床挨着床,倒有些像前世的宿舍。她领着林薇进了门,面上略有一些尴尬,道:“这便是我的住所,妹妹若不嫌弃,先留在我这里休息。且看明日皇上另外给妹妹和其他姑娘们安排到哪里住?” 林薇拉住元春的手,道:“我跟姐姐挤一挤吧,只是现在有些睡不着,不知道前面的火势怎么样了,今晚的风太大了。” 她跟元春挤在一张床上,因着旁边还有别的姑娘在,也不方便多说什么。许是因为先前萧纪给她打过预防针了,她还真就迷迷糊糊跟元春肩并肩的睡过去了,等她醒来,元春已经起了。 窗外蒙蒙亮,林薇穿好了衣裳,净面后,又用元春的妆奁匣子梳妆。她昨晚匆匆忙忙出来,虽说早有准备,可也不能大包小包的带出来,因此只把萧纪送她的玉佩和那一堆镯子带着出来了。如今可好,真是在宫里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了。 等她出了门,果见怡和宫前头的储秀宫已经烧成了断壁残垣,倒下的圆柱没烧干净的,还在缕缕冒着青烟。 萧纪已经不见了身影,想是去上朝了。到了中午,林薇就听说了,查到了夜间储秀宫的大火,原是晚间秀女们争执打翻了烛台,一只蜡烛滚到了地毯下,点燃了地毯一角,所引起的。而秀女争执的源头,是南安王府的郡主和章尚书家的小姐因居所之争。 萧纪在早朝上大怒,将昨日所涉秀女一并命逐出宫去,不予录取,一下子就刷掉了一大批出身世家的姑娘们。然后又把南安郡王和章尚书臭骂了一顿。南安郡王尚在西海沿子,此番被皇帝命召回京中。念在祖宗功绩上,只罚俸三年,削减了一些兵权。而章家,就太倒霉了,谁叫章尚书就在京中,且要日日早朝呢。此次被萧纪指着鼻子在朝堂上大骂,说他家不会教姑娘。 “家事尚且如此不堪,还能指望你办好国事?你女儿如此骄纵,在宫里便敢惹事。朕还敢指望你这个吏部尚书,能给朕带一批什么样的好官员?” 萧纪这话说的戳心,再加上他一贯冷面,官员们就被不敢亲近他,如今这样暴跳如雷的大骂,满朝静的连掉根针都听得见。 萧纪这人,做事一向干净利落。还在早朝上,就把章尚书的官职一撸到底,让他回家去反省了。他两个兄弟也受到牵连,一并官降三级。不待下朝被太上皇召去,彻查此案的官员又爆出新冷门。 此次选秀,太上皇宫中的掌事太监收受贿赂,承诺在太上皇跟前给部分秀女说好话,甚至大放厥词能叫对方至少得个嫔位。 这事,牵连甚广,一时间拔出萝卜带出泥,朝堂上的御史们纷纷跳出来,挽起袖子参这个,骂那个,一时间朝堂上乌烟瘴气,人心惶惶。 这种时候,便是皇帝萧纪也没心思选妃了,下旨命所有秀女们返家,以待之后圣旨,听旨行事。但谁都知道,这一届的秀女算是集体废了。 而数天之后,京师不过百里的地方发生地震,河北等地出现蝗灾,又有章尚书一系的官员贪墨险些官逼民反。一时间,离得近的京城,涌入无数流民。 皇帝叫钦天监算了一卦,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随后皇帝昭告天下,下了罪己诏,朝堂上一片官员落马,午门天天都有人在被砍头。而一片不起眼的原先不在要职的人悄无声息的迅速顶上,整个朝堂不过一月时间翻天覆地,焕然一新。 然后便是关于赈灾的种种安排,流民的处置,发生灾祸的地区皇帝下诏免三年赋税等等。 到了十月里,皇帝又颁布了一道圣旨,言为顺应天意,阴阳相合,皇帝从国家考虑,自本届秀女中,择一人为后,正位后宫,以为天下女子之典范。其余秀女者皆命归家自嫁,皇帝此次不再纳妃。又有为调和阴阳和增添人口计,后宫中放出了一批适龄宫女。 一时间,天下平民皆赞扬皇帝英明。而在家的林薇等来了一道圣旨。 宏兴三年,十月初十日,帝下旨,以兰台寺大夫、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之长女为后,另命钦天监另择吉日大婚。 其册文曰: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咨尔姑苏林氏,乃兰台寺大夫、扬州巡盐御史林海之女也。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今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钦哉! 第59章 消息传来 圣旨到时,林家一家子正在用饭。林如海去了扬州,林薇从宫里回来,朝堂上乱成一锅粥,午门每日都有人在砍头,司门口天天都有官家女眷在发卖。 两皇相争,底下的官员倒了大霉。谁也没料到登基三年都算平静的萧纪一出手就来了这么个大招,朝堂上半数三品以上高官都叫拉下了马。手段之果断凌厉叫上皇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自家丈夫因着前事不容于上皇,贾敏是知道的。如今被皇帝派去了扬州,更是明堂正道的被打上了皇帝的标记。这一下,皇帝算是和上皇彻底撕破了脸,关系越发差了,贾敏在家十分怕林如海会有事。 可她不能走,不能马上带着孩子追去扬州,因着林薇选秀的事情。 要她说,实在是没想到这次选秀会出这样的乱子,一整批的秀女都叫回家来了,包括她的女儿林薇也在回家的人群之中。 贾敏心中着实有些慌乱,前些日子是皇帝亲叫女儿去大选,林薇又说她向皇帝讨了皇后之位,可如今这选秀摆明不可能继续了。那她的女儿呢,别家女儿尚可再相看人家,不愁不能出嫁。可她的女儿行吗?皇帝看中的人,话都说明了的,她们怎么敢?可今年选秀不成,且还要等着三年后吗?三年后选秀便能顺利吗?那时候女儿都十七了,万一皇帝对女儿兴趣已过,落了选,十七岁再找婆家,会不会太晚?会不会门当户对的好人家都叫别家姑娘先挑走了? 贾敏一连数日都不曾睡好,林如海又不在家,虽则女儿日日仍旧如往日那般过来请安,陪她说话,照旧处理家事,瞧着十分平静,可贾敏仍旧慌。 这日林薇处理完家事,便在贾敏的院子里陪着母亲说话。她知道贾敏的慌乱,可她不能多说。萧纪这盘棋下得太大,已不仅仅是为了她的后位,为了不在后宫受到一群勋贵的掣肘了。蛰伏三年,萧纪终于出手,借着储秀宫大火一事,生生砍了朝堂上皇的半数人马。上皇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又岂是轻易便能善罢甘休的?他呼风唤雨了一辈子,如今年纪大了,又岂能甘心被萧纪□□?这场纷争,选秀为引,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也是这件事,让林薇越发认识到,萧纪骨子里的傲气和血性。一个在吃人的宫廷,没有母亲庇护,跌跌撞撞独自长大的皇子。一个上过战场,从谁都不放在眼里的透明郡王,步步为营,到今日的铁血帝王。萧纪骨子里是傲气的,所以甚至不愿意等待上皇老去后的权利交接,而是凭借自己的手腕,从上皇手中抢回他想要的。 是的,是“抢”!这个男人,血液里天生便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一股征服的*。他可以选择蛰伏,可他终将按照自己的方式改写这段历史。 在这一点上,林薇欣赏他。欣赏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血性和强势。 因着林如海不在家,京里又正乱,林莯这几日都不曾去上学,只在家里温书。他如今已经在学八股文和策论了。八股文这种,林薇是不耐烦看的,策论倒是能跟他讨教讨教。两个小的,尚还不知世事,每日里只知道吃吃喝喝,打打闹闹,一派天真无邪,叫贾敏和林薇看了,眼里也多了些笑意。 午间,林薇留在贾敏这里,林莯也来了,还有两个小的玩了一早上,也叫奶娘抱了来,几人正在用饭,突然林福家的慌慌张张来了:“太太,有圣旨到了,是两位大人前来宣旨。” 贾敏一听,忙起身,叫设香案。林如海不在,好在家里还有林莯这个男丁,如今也是小大人了。现今只有叫林莯到前头去接旨,贾敏则领着林薇跪在后头。 天使前来宣旨,打头是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引着两位官员。二官皆着绯袍,一人官袍上绣仙鹤,另一人官袍上绘着狮子,林莯一眼瞧见,立刻便知只怕是了不得的事情。因为宣旨劳动的竟然是一文一武,两位一品大员。 两位大人一见来接旨的竟然是一位十来岁的孩童,顿时笑了。哪怕有再多对林如海走了个狗屎运的酸意,此时瞧着林莯,想到林家的人丁稀少,子嗣单薄,就隐隐又有了优越感。 你家养了个好闺女,有什么呀?我家人多! 那位一品文官,与林如海认识,还能算得上是林如海的座师。此时见了林莯,看他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独自前来领旨,见到两位一品大员,之是面上惊讶了一瞬,却也未曾失态,不慌不忙的前来领旨。心里便先赞了一回,这么个年纪的孩子,着实是不易了,到底林如海教养的好。而且人家姐姐马上就是皇后了,于是面上带的笑便越发真诚了一些,对身旁的武官道:“如海生了个好儿子,老夫观这小子的气度,来日必定雏凤清于老凤声啊,老林侯泉下有知也当大笑三声。” 那武官也点头赞道:“岂止是老林侯,便是荣国公地上有知,也当浮一大白。”这武官从前是贾代善的副将,这时候说这句话,难免有拉进关系之意。 林莯在心里听得云里雾,面上却不显,口中笑着作揖道:“小子年纪尚幼,当不得两位大人夸赞,只盼来年大了不丢家父的脸面便知足了。” 两官大笑,那文官道:“罢了,我们今日却是来宣旨的。知道你父亲不在家,且由你代劳吧,你父亲那里,想必很快也能接到朝廷邸报了。” 林莯跪下接旨,上面还未念完,他已呆了。 姐姐立为皇后了?他如今不小了,京里、朝里,一些事情,他平常都会关注,尤其林如海去扬州之前,特意叮嘱林福,京里一些打听来的事情也要告知林莯叫他知道,以培养儿子的政治敏锐度。因此林莯自然知道京中选秀储秀宫大火,连累整批秀女回家一事。他还以为姐姐之后就不必进宫了呢,没想到一朝封后。 后面贾敏得到消息也呆了。林薇倒是愣了一下,她不意外,只是没想到圣旨下得这么早。她以为萧纪会等到彻底压倒太上皇,才会宣旨呢。毕竟此次,他这一举动算是废了整批秀女了,而她也是秀女之一呀。但以她的年纪,便是参加三年后的大选,也没问题。 完全没想到,萧纪这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紧接着得知的消息,叫林薇心中暗笑。 “咱们家圆儿,运道不错。”听到皇帝下罪已诏,并本次选秀只立后,不纳妃的消息,饶是贾敏,也不由的松了一口气,直道女儿运气好。 可不是,后宫三年里,不会家世高的新人进入。而女儿,便只用面对皇帝后宫里的老人。竞争者少了,女儿又这般品貌,三年时间,自然有更大机会在宫中站稳脚跟。 有这一叹的人,不止是贾敏。 “敏儿家的圆儿,从前国公爷在时就极喜欢她,果真是好运道!” 元春被连累,从宫里回来,尚在忐忑不安等待圣旨,以了解本批秀女到底还能不能进宫。没多久,便接到了这样的信息。 本次大选,只立后,不纳妃。而皇后,便是她嫡嫡亲的姑表姊妹,林薇! 余者秀女皆命归家自嫁。元春有一瞬间,感觉有一些眩晕。 王夫人到底是心疼这个女儿的,第一时间看见了,悄悄伸手握了握她的手,让女儿一定要稳住。 她们是未来皇后的母舅家,不论如何,已成事实,女儿万不能失态,否则一旦传出去,便是对圣意不满。若传到林家,只怕也会引得贾敏和林薇不悦,此时,木已成舟,女儿将来若真想入宫,是万万不能得罪她们的。 到底元春是贾家精心教养大的姑娘,被母亲一握,立即便强行稳住了,脸上也带了笑,接了贾母的话道:“可不是,从小,圆儿妹妹便与别人不同。不止是祖父,便是大伯,和父亲,还有我们这些小的,都是极为喜欢她,亲近她的。” 贾母赞赏的瞧着元春,点点对,道:“你说的对。圆儿从小就与咱们家亲近,你外祖父去世时还单单留了许多的梯己给她。咱们家是圆儿的母舅家,自然是极为亲近的,两家本是一体,同进退。” 贾母一面说着,一面叫鸳鸯道:“去把两位老爷都请回来,这样的喜事,姑爷不在家,这当舅舅的自然要帮上一把。老二家的,你也回去收拾收拾,咱们去林府给你妹妹和外甥女道喜去。” “孙女儿也回去换身衣裳,与祖母一道去给圆儿妹妹道喜。” 京中因这个消息大感惊诧的人不少,其中便有长安长公主。 “什么?”得知圣旨颁下,昭告天下,在家中的长安长公主大吃一惊。 因着京中正值大乱,上皇与皇帝相争,原想着从本届秀女里择一个给儿子,请皇上赐婚的长公主也只得暂罢,为防止西宁王府掺和进去,她还强压了儿子在家,不允他近日出门。 是以,在自己小书房里温书,听得身边得力小厮来报皇帝下旨,立林氏女为后的消息,金晟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怎么会?”他脸色在一瞬间惨白:“母妃,母妃不是说…….不是说林家有事,林薇一直在家忙着不能接来玩么…她怎么会,怎么会是去选秀了?.....皇上,九哥他..他” 少年这番话说的语无伦次,一时间愣在了书房里,只觉有什么突然空了。 “不,这不会是真的,我要去问母妃,我要去问母妃…..” 他突然拔腿就跑,一路奔去长公主的寝殿。 “可不是,这林姑娘真真是好运道…”公主的奶嬷嬷叹道。 “可不是。”长公主抚了抚鬓发,道:“一个月前,谁能料到今日呢?我原想为晟儿择了她,晟儿瞧着也是喜欢她的,可……..哎,谁叫当日林如海叫上皇殿前罚跪呢,本宫也是不得已。嬷嬷,你说这林姑娘,等她做了皇后,日后想起来那日她来求我,我却避而不见之事,会不会记恨?” 奶嬷嬷也默了片刻,然后道:“奴婢瞧着林姑娘是个极聪明的人,也端得住,想来不会因小失大。再者,她当日未纠缠,也是大大方方离了咱们府里的,她心里当是明白的,不至于因此事便记恨咱们。且,咱们家还有王爷,公主您的身份也摆在这里的,便是她做了皇后,也不能把您这样一个长辈怎么样…” 奶嬷嬷正说着,突然顿住了:“世,世子!” 长安长公主一回头,便见儿子站在东次间的屏风那里,脸色惨白,直直的看着她们,想是已经把话听全了。 长公主有一瞬间的慌乱,很快便又镇定下来,道:“你这孩子,这会子跑我这里来做什么?书已经温好了?这些子宫女太监也太没规矩了,世子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金晟依旧不说话,他能瞧出母亲的心虚,也因此更加愤怒。 长公主就他一个儿子,自小他来见母亲都没叫人通报过,小时候还故意不许宫女说话,偷偷溜进长公主的寝殿突然出现,故意吓母亲一跳。 因此,他站了一会儿,见长公主的表情越发不自然,伤心到了极点竟呵呵笑出声,道:“原来母妃你一直都在骗我。” “你说林薇家里有事,她要管家,故而接了几次她都不得空前来。你说那次原是她家里有事,才被家里人接了回去。母妃你说什么,儿子都信了…….”金晟的表情,十分复杂:“可原来,你一直都是在骗我。她回家不过是不得不回,她在最需要帮助时,咱们家的人避而不见。亏我那天还兴冲冲入宫去了,并不知道那时候她父亲就跪在上阳宫门口。所以这些日子,母妃你都把我拘在家里不要我出门。” “这便是原因?这便是你要的么?” 第60章 不靠谱的准皇后 女儿要被封为皇后,在这个时代绝对是件大事,足够往祠堂焚香告祭祖宗,并大宴三日的那种。 便是贾敏这般世家出身,也当家做主了快小二十年的持重主母,突然接到旨意也呆了一呆。哪怕之前有预料,也抵不过这实打实的圣旨啊! 太好了,女儿嫁进皇宫里也是大老婆,皇帝看样子还颇为喜欢她!尤其是继而在了解到本次大选只立后不纳妃的消息,贾敏的嘴角一连数日就没下来过。 贾敏一边打发人快马去给林如海报喜,虽然知道林如海很快就会收到朝廷邸报,可是她还是自己亲笔写了封信,吩咐下人一定要马不停蹄尽快报于老爷知道。 另一头她又吩咐了林莯,带着林荀,赶紧上小祠堂焚香祭祖去,要告诉祖宗家里出了这样一件荣耀的大事。女儿被封为皇后,不仅仅是对她自己的肯定,更是皇帝对林氏整个家族和祖上往上至少三四代的肯定。 家里的下人们也喜气洋洋,哪怕还是穿着平日里的衣裳,都觉得格外精神抖擞。个个眼神炯炯,干起活儿来十分麻利。贾敏也不叫林薇管家了,如今她已是有婚约的人了,得在家里乖乖待着待嫁,直到出嫁那日。 还有要打发人给亲戚们送信,虽说林家这头因为五代单传,五服之内都没有堂族,但是别的亲戚总是有的啊,比如历代主母的娘家。 又有女儿的嫁妆才是大宗啊!虽然林家不穷,家底儿厚实。嫁妆也是从林薇打小生下来就开始攒起,但那时候想象的未来女婿是指着门当户对去的啊,如今女儿可是要做皇后,嫁的人是皇帝!那从前那些便有些拿不出手了。坏了,贾敏一拍脑门,吩咐自己的心腹奶嬷嬷,明日赶紧带着丫鬟把库房盘点下,得把嫁妆单子重新拟定了,该采买的得吩咐人采买去,有些东西,尤其是这个时代世家女儿的嫁妆,好些都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这个时候,就显出了林家人少的不好了,林薇自己的嫁妆单子总不能让她自己来弄,这可太不讲规矩了。又有林如海也不在家,直把贾敏忙了个昏天暗地。 而林薇,如今在家里的地位陡升,贾敏啥都不叫做了,只叫两个小的陪着姐姐在房里玩儿。好吧,这也是眼下林薇能给贾敏分担的事情了,照看家里两小。 因林薇管家日久,贾敏现下还真未必比林薇清楚家里的状况,因此燕微和紫苏她们俩被林薇派过去给贾敏帮忙了。如今两人身份瞬间变成了紫苏姐姐,燕微姐姐,哪怕贾敏屋子里的丫鬟见到她们也神态更亲热了三分,语气更尊重客气了三分。 无所事事的林薇在自己的屋子里炕床上坐着,瞅着两个小的在翻绳子玩。林荀到底小一点,又是男孩儿,手不如黛玉灵巧,没玩几回就嚷嚷着不跟二姐姐玩了。 然后像只小老虎似的扑进林薇怀里一通滚。黛玉也扔了红绳,挤到林薇跟前,问她:“大姐姐,她们都说你要做皇后了,皇后是什么呀?” 林薇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眼睛,一双小手捧着自己肉嘟嘟的小脸,那样子可爱又灵气十足,一看就是被家人宠大的无忧无虑的孩子,完全看不出原著里未来多愁多病西施的样子。 她伸手摸了摸黛玉的头发:“皇后,便是皇上的妻子。皇上是这个世间权利最大的男人,她的妻子皇后便是这个天下地位最高的女人。” 她微笑道,神色里有小黛玉看不懂的郑重:“所以只要姐姐一日是皇后,在这个世上,你便可以不看任何女人的脸色。婆婆、妯娌,小姑子,家里的亲戚姊妹。只有她们捧着你的,没有任何人需要你来迁就她们!” 小黛玉的神色仍旧是懵懂的,她睁着大眼睛看林薇,林薇笑笑,捏捏她的小脸蛋儿道:“听不懂没关系,等你再大一些就懂了。” 封后旨意下来,贾家是第一家上门的。也是没办法,因为林家在京城没有姓林的亲戚了,别说京城没有,姑苏五服之内的也没有。算起来,叫林薇有点伤心,论关系,还真是贾家跟她们家最近了。 贾敏打发人来请林薇过去,林薇一进门,面上不显,心里却吓了一跳。来的不只是荣国府,还有宁国府的人。贾母领着王夫人、贾元春,贾宝玉,还有宁国府贾珍的继室尤氏。贾赦、贾政、贾珍并贾珠、贾琏在前院,由林莯接待。 林家跟宁国府没太多联系,贾珍续娶尤氏时,林家还在扬州,贾敏也只是送了平常的礼。林薇虽然对这一家子没啥好感,但是人来了,也还真算得上是勉强搭着边的亲戚,总不能赶出去。 但这也叫林薇生出一种警惕来,今日宁国府这样积极,显然有拉近关系,借林家之势的念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林薇是听过的。原著里贾家最后势败抄家,很多罪过都是贾家自恃家中出了贵妃,在外头胡作非为的结果。 这个是林薇绝对不能容忍的,别说宁国府这样差点能算得上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了,便是贾家,她也绝不会给他们当靠山。乖乖的不惹麻烦,听话又老实,看在外祖父的面上关键时刻帮扶一把是没问题,可是要拿她当冤大头,借着她的势给自己谋利益,最后屎盆子都扣在她或者林家头上,那她宁可自己先出手一脚踩死贾家,一干二净! 林薇一进门,包括贾母在内的人都站起身了。林薇略有些不适应,毕竟这一屋子除了贾元春和贾珍的老婆尤氏,确实还都算长辈,哪怕她不喜欢的王夫人那也占着舅母的身份。尤其是贾母满头白发了,还站起来迎接外孙女,有点叫林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是,这个时代天地君亲师,君是排在亲前面的。哪怕她如今还不是皇后,可是圣旨下了,她就是板上钉钉的准国母了。这时候,还真是不能如往常一样亲戚之间行家礼。 最终林薇实在有点看不下去这些人让自己坐上座的规矩,到底她还没进宫呢,也不想这时候便在别人面前拿乔,说出去也不好听。故几人转到暖阁里坐了,她同贾母两人坐在炕上,元春领着宝玉站在贾母旁边。林薇又拉了自己母亲贾敏同坐,看王夫人、尤氏坐在下头,心里头才舒服了点。 “原是听见大姑娘的喜事,我们这做外祖母、舅母,表嫂的这不赶紧来给你道喜。你两个舅舅并你珍大哥也来了,在外头你弟弟在招呼呢。”这个时候贾母说起来话来,比往常又是不同。平日里她叫林薇都是叫圆儿,圆丫头,现在身份不同了,称呼都改了。 林薇见她满脸笑意,神色中十分开怀,一副有荣与焉的模样,只得抿着嘴故作羞涩道:“多谢外祖母、舅母,并表嫂们。” 贾母又道:“听说你的喜事,你舅舅们都高兴得不得了。这不我们也忙忙的过来了,一来是跟你道喜。二来,也是瞧着你母亲如今一个人,这样一件大事恐忙不过来。又有明日必定有宾客上门,需要招待,你父亲现不在家,团哥儿到底年纪小,若有事,尽管找你两个舅舅、并你二舅母。” 林薇抿着唇笑:“多谢外祖母,母亲正愁忙不过来呢,若有顾不到的地方,必要央舅舅帮忙的。” 心里却暗道,父亲不在家,家里确实忙不过来。她有心低调,但是萧纪却不一定这样想。她是萧纪钦定的皇后,现在又正是上皇和皇帝摆在明面上争斗的开始,萧纪是否要借她们家摆宴一事让朝臣表明态度却不可知。 这样一想,她便有心,一会儿便去写封信问问萧纪怎么办? 眼下,林薇还是陪着贾母等说话,她一贯是个有主意的,从小就能看得出来。而贾敏也是个十分有主意的人,且还当了近二十年的主母,因此贾母只将话轻轻一点,别的也未多说。 贾家过来只是道喜,表明下两家的亲近。眼下还不是林家大宴宾客的时候,林家也正忙着,是以贾母坐了坐,便叫了王夫人等回去了。 等她们走后,贾敏将贾家礼单递给林薇瞧,林薇吃了一吓,贾家可真是把压箱底儿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贾敏在一旁笑着指着上面的东西告诉林薇:“这副头面是你外祖母三十岁生日时候,你外祖父在西征不得回,命人送回来的。这一副是你外祖母的母亲给她的陪嫁…..”她说着,忽然又嗤了一声,道:“二嫂这回可真是舍得,把嫁妆底子都拿出来了。” 林薇顺着她的手指点处一看,是一整套的四大美人象牙插屏。一共四副,分别是西施浣纱、昭君出塞、貂蝉拜月、贵妃醉酒。雕工细腻,画工出彩,象牙上的人物栩栩如生,最难得的是一并四副,保存的十分好,瞧着便知十分珍贵,想来确实应该是王夫人压箱底儿的宝贝了。 那头马车上,贾母搂着怀里的宝玉,也在对与她同坐了一辆车的元春道:“你这表妹自幼便是个有主意的,元丫头你若要讨她喜欢,太聪明不行,太笨却也不成!” 元春抿着嘴坐着,出了林府便有些郁郁寡欢,闻听贾母所说,口中应道:“是,祖母,元儿明白。” 贾母笑道:“你也别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你表妹做了皇后,于你是大大的好事。不然你父亲如今的官职,你便是进宫了也是最低等的才人开始做起,若是再次一等,说不得便是个女史之类的女官,那又有什么趣儿?你须知,宫里的女人,能最终做到一宫主位的可都不容易。如今,你有这样一个表妹,正位中宫,日后皇上的后宫她总是得做五分主的,那便是大大的不同了。” 贾宝玉年纪小,已经在贾母怀中昏昏欲睡了,贾母眯了眯眼睛,道:“林家人少,这次出了这样大的喜事,你姑父又不在家,你正该同你母亲说说,让她务必要上心,帮着你姑妈。” 贾元春听了贾母一番话,眼睛里倒是渐渐有了神采,她轻轻咬了咬唇,道:“元儿明白了,祖母放心。” 贾母赞许的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倚着马车一路轻轻摇晃着回府。 这头,林薇以玉佩为引,叫燕戎送出了第一封给萧纪的信。 说到燕戎,便想起燕微,她要入宫,身份便不同,得给燕微改个名字了,不然便是她不在意,只怕别人也得戳燕微脊梁骨了。 又有紫苏和燕微是她的左膀右臂,年纪也都不算小了,是嫁出去,还是跟她进宫呢,却有些不好办。罢了,还是问问她们自己的意思,也趁着没出嫁,看看底下的二等丫鬟里头,再提两个起来。 燕戎的信最后是直接交到吴甘手上的,吴甘也是十分神奇。早朝下的立后旨意,下午准皇后便给皇帝送了一封私信,想想这一对儿也是挺奇葩。 他摇摇脑袋,叫燕戎在外头等着,自己进去禀报萧纪。萧纪早朝上刚砸了个重雷,下了朝就被上皇叫去了上阳宫一通骂。但木已成舟,圣旨总不可能收回来,这种事情关乎皇帝这个身份的权威,哪怕上皇也是不能且不愿做的。 萧纪被骂了两个时辰,直到上皇累了去休息了才算完,因此耽搁了连午饭都没吃。回了谨身殿又看见臣子的奏折说哪里又有灾,哪个官员又贪污受贿,总之没啥好事儿,因此心情更是欠佳。 因此,吴甘几乎称得上是小心翼翼的把林薇的书信呈上去的,心里也在打鼓,觉得未来皇后实在是有点行事不靠谱,专坑他这样的贴身侍卫 皇帝显然也有些诧异,怔了半秒才接了书信。 吴甘几乎是把头都准备低到胸口上去,以躲过皇帝不舍得责怪准皇后,反而迁怒他觉得他没事儿送封没话找话的无聊信来。 但是…吴甘觉得自己幻听了,因为皇帝发出了一声明显的轻笑。不是冷笑,是很满意很愉悦的那种笑。 吴甘悄悄抬头,看见皇帝满是乌云的脸上放了点晴,唇角也是弯着的,眼神带着点温柔和赞赏。然后敲了敲那封书信点评了一句:“这一笔颜体写的倒不错,到底是探花郎教出来的。” 随后,萧纪将那封信又折起来,收好,叫了身边的管事太监沈方德,道:“把它收好,就放在朕那个小匣子里。” 沈方德忙双手恭恭敬敬接过,道:“是!” 然后萧纪想了想,又叫吴甘磨墨,另找了一张信纸提笔回了一封信,似模似样的封好后,带了一丝笑意道:“这便是朕的回复,给朕的小皇后送去!” 吴甘只觉心中小人顶了一脑袋黑线,你们夫妻两个是要干啥呀?有话不能好好说,学人家少男少女私相授受一样私信往来。 但是,吴甘还是十分佩服这个小皇后的,因为皇帝每回见她之后似乎心情都不错。比如今天,他十分好奇,到底信上写了什么才能叫皇帝脸上阴转晴?总不至于真是封情书?难道写的是“皇上我想你?” 不能吧!吴甘领命转身出了殿门,心中越发像猫爪一样。若是情书,可皇帝没那么好哄啊,皇帝后宫女人是不多,可吴妃不是也据说是个才女么?情书、情诗、情信什么的总写过吧,皇帝不至于这么没有抵抗力啊! 可若不是情书,只是普通书信,那能传授不?他也不想时时面对阴晴不定的皇帝呀。可惜吴大人丰富的内心,并没有人知道。 实际林薇的书信上并没有写别的,她只说了几句话,大意如下:上午接到了皇上立后的旨意,有如身在梦中。中午,外祖母家便上门道贺,想来明日也会有不少父亲的亲朋好友到来。如今父亲远在扬州,家里兄弟年龄尚幼,母亲一介妇人。有心不办酒宴,又怕辜负皇上圣意。可若广邀亲朋,女客母亲尚可接待,男客当如何是好?又有京城世家官员之多,父亲不在,弟弟尚且认不全,那该请谁又不请谁呢?父亲不在,快马传讯亦不能及,我便只能向皇上求助了。 这段话,传递了四个意思: 一,皇上立我为后,我既惊讶又开心,有如身在美梦中。 二,这样的喜事,很快就会有宾客上门,皇上是希望我低调处理还是高调张扬呢? 三,如果高调,皇上希望谁来?我单独给他发帖子。 四,这些事情本来应该是问父亲,可父亲不在家。皇上是我日后的夫君,这些事情我便只能向皇上求助了。 萧纪看了信轻笑,自然是看明白了林薇的意思。感叹他选了个聪明的皇后,有着相当不错的政治敏锐度,能在关键时刻领略圣意。 比如眼下,向未来皇后道喜,这些朝廷重臣们,谁会来谁不来呢?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另外一点,不懂了就问,爹爹不在,知道找未来夫君,这也是叫萧纪十分满意的地方。因为画外音,便是林薇是从心底里把她自己代入妻子角色了,也认可萧纪是一个可依靠的丈夫了。 第61章 林家女 这日林家一直忙到华灯初上,贾敏才算是歇了口气。 搭着嬷嬷的手走回自己的院子,一进院门便见正堂的灯亮着,晕黄的灯光撒了满屋,她的几个孩子都在。林荀正扒着他大姐姐的腿靠着,仰着头等着林薇给他剥栗子吃,小嘴儿张着,像只嗷嗷待哺的小雏鸟儿。小黛玉则靠站在哥哥身旁,正叽叽喳喳连笔带划的说着什么,把林莯逗得一直笑。 贾敏远远瞧着,只觉累了一天又酸软又疲乏的身子也像是恢复了些力气,唇角不自觉便染了相同的笑意,搭着嬷嬷手走进了大堂。 几个孩子都站起来迎接母亲,黛玉先扑过来抱住母亲的腿:“娘,我下午,看见,看见,这么大一只蚂蚱,就在园子里。它蹬了蹬腿儿,就死啦。哥哥说,那是害虫,是吃粮食叶子的!” 林莯也跑过来,抱住母亲另外一只腿:“娘,吃饭....饿。” 贾敏叫两个小的缠着,笑意连连:“好,好,可是饿着我儿了,先叫丫鬟们摆饭,吃完咱们再说话。” 用完了饭,林薇嘱咐丫鬟带着两小就在园子里走走路,消消食。然后又挥退了丫鬟,这才对贾敏和林莯道:“娘,皇上给弟弟找了个先生,是严廷益,严大人。” “是内阁学士严大人?比你爹早一科的榜眼?才调任左都御史的那位?”贾敏颇有些惊讶的问道,不知道皇帝怎么突然关心起儿子的教育问题了。 但是严廷益,她是知道的。早林如海一科的榜眼,工诗擅画,当得起一声才高八斗。亦是世家出身,早年恃才傲物,因此上皇不喜他的脾性。又因当年跟甄家有些矛盾,被甄贵妃吹了几句枕头风,才被硬生生从状元压到榜眼上头。也幸亏他家世过硬,不然那科殿试他能不能进三甲都不好说。考中榜眼后,因甄家人阻挠,他在翰林院一待就是七年,也没捞到什么好职位,最后反而阴差阳错不知怎么就跟从前的济北王混到一块了。 如今萧纪从济北王一路杀上龙座成了皇帝,严廷益也咸鱼翻身,迎来事业上的光明第二春。 要说严廷益,跟林家还真有点八竿子能打着的亲戚关系。 严均,字廷益,出自山东世家大族严家。其祖母林氏,出自山东林家。林薇的曾曾曾祖父,也就是林家开国的那位侯爷,便是山东林家的嫡支幼子。 但是林薇也不清楚在当初那代有啥恩怨没,反正她家先祖是搬到姑苏以后就分宗了。山东和姑苏离得又远,早两代兴许还能有些联系,但到林如海这代,不但不同宗,就是从血缘上也已出五服了,因此如今逢年过节跟山东林家那边也没什么来往。 且不说这些,只说严廷益这人,才气那是尽有的,便是林如海也是多有赞扬的,不然人也不能考上榜眼。又有严廷益是皇帝的人,对林家来说,属于同一队伍。他又是皇帝亲口指的老师,有才气,有能力,还有实职,林家真没啥不满意的。 因此贾敏笑道:“你弟弟若能跟着严大人读书,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便是林莯也很高兴,他父亲林如海是探花郎出身,如今皇上亲指了位师傅是榜眼出身,又是父亲也常赞的人物,他在京中也常听严大人的才名。得这样一位良师,林莯自然是十分乐意的。 于是林薇有笑道:“下午娘您忙着,我也没来得及多说。就先叫丫鬟整理出了一份礼单,您给瞧瞧。若是没问题,明日,让弟弟带着礼去拜师。” “这么急?”贾敏有些惊讶,有好老师,尽快去拜见当然很好。但即便拜师也需提前递拜帖,家里也要好好挑选几件礼物,体面妥当的上门方不失礼。 林薇轻笑道:“皇上的意思,是明日让弟弟去拜师。然后咱家马上就要宴请,父亲不在京,则恩师如父。外院便可请弟弟的老师帮着招呼,娘你也可请严夫人那日也帮着接待堂客。早些时候去拜师,也早些亲近起来。拜帖的事情娘不用担心,想来皇上今日应该也同严大人提过,又有女儿下午也命人去递了拜帖了。” 听女儿这样一说,贾敏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道:“到底是皇上想的周到。严大人,我是尽知的,你父亲时常提起,说他学问好。你弟弟若能跟着他念书,当真是再好不过了,便是你父亲也当是十分乐意的。” 贾敏说完就仔细看了看女儿拟的礼单,跟女儿讨论了几句,又往上头添了两样。她并没有问女儿在内院是如何接到皇上旨意的,因她相信她的女儿是个极有主意也有分寸的人。 且这样一来,确实能解决眼下的大难题。不是说她不放心自己娘家,但是贾家是勋贵武将出身,而林家的故旧,林如海的交友圈,多是文官进士之流。显然贾赦、贾政的能为性情,未必适合担任接待一职。女儿如今身份不同了,她不能叫未来皇后家的第一场宴席便扫了女儿的面子。 于是这件事便这样定下来了,明日一早林莯带着东西去拜师,林如海不在家,只得林莯自己去了。 至于皇帝这样做的背后用意,三人谁也没提,但心里多少都是有数的。即便林莯年纪小,到底也是从小叫林如海用心培养的嫡长子,跟着父亲耳濡目染的长大。无论如何,林家的女儿已经是钦定的皇后,彻底绑死在皇帝的大船上了。既然皇帝愿意给自己女儿做脸,抬举她的弟弟,她的家族,甭管这背后萧纪有多少自己的考量,对林家来说,总归是好处更大。 三日后,林家宴请宾客。皇族宗室、王公世家、文官武官、一品二品、三品四品,集聚一堂。有在宴席上从头坐到尾的,也有礼到人不到的,更有收了帖子也无丝毫回应的。 最叫来参加宴席的众人吃了一惊的是,林如海不在京,在林府外院领着林家长公子待客的,不是他贾家的两位舅舅,而是新上任的左都御史严廷益,皇帝心腹中的心腹。 不少人心里打鼓,见识浅薄的直说是皇帝恩典,在给未来皇后做脸;见多识广的,在心底默默念叨,这是要逼朝臣站位啊。到底皇上和太上皇,谁更安全呢? 原本一直积极想要帮忙的贾母,早一日在闻听林莯拜师,林家请了林莯恩师来帮着在外院接待客人,本心中不愉,但一闻说是左都御史严大人,便是贾母也无话了。 同身旁围了一圈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儿道:“皇上想来是极为满意敏儿家圆姐儿的,这是知道女婿不在家,特特给林家做脸呢。” 贾母随后又交代贾赦、贾政:“把给林家的贺礼再加厚三分,咱们明日,一定要早早的过去,全家都去。我们毕竟是未来皇后的母舅家,便是不帮着外院待客,还是要早早去了给你妹妹在内院里帮帮忙的。”还有的话没说,这次一定会来许多高级官员,两个儿子且不说,几个孙子总该多露露脸。还有府里的姑娘,迎春也不小了,应该领了出去见见世面。再怎么是庶女,她爹也袭了爵位,又有如今也是未来皇后的表妹了。 至于林家宴请这日何等热闹,又何等风光,林薇又出去坐了片刻,叫多少人家的太太夫人们赞扬“极有气派的”、“到底是书香门第、探花郎的女儿”等等,都不一一描述了。 只说林家宴请后的第二日早朝,下了朝,萧纪召见了严廷益,问了一回昨日林家盛况。 严廷益细细说了一回,某大人如何如何,又某大人咋样咋样,末了还赞了一回林莯:“皇上给臣找了个好学生。悟性极佳,一点就透,林如海那厮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养孩子的妙招,这教出来的娃娃怎么就是比别家的聪明呢?” 萧纪笑而不语,严廷益便是那日他出门在街上遇林薇策马被人讹诈时候,跟在身边的那文士。因前前后后的事情他都看见了,自然知道萧纪此次立后,不单纯是为了政治考量,也有他的真心在。故而提前拍一拍皇帝和皇后的马屁。 两人正说着,吴甘又悄悄呈上了一封信放在了御案上。萧纪扫了眼信封,也没在意严廷益还在,伸手便拿过来了。拆开,信还挺厚,从里面抽出了好几张信纸。 萧纪细细看了几眼后,嘴角就弯起来了。他抽出了其中几张信纸递给了严廷益,笑道:“你是应当去封信问问林如海,看他到底有什么教养孩子的妙招。” 严廷益双手接过,仔细看了看那信纸,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字。从初十日到十五日,某家,来了什么人,送了什么礼,一行行写的清清楚楚,倒像是谁誊抄了一份礼单。 那信纸上字迹清秀,一笔颜体已颇得几分□□了,瞧着还有些林如海的风骨。严廷益抬头见皇帝面上的笑,心里一转弯,顿时明了,笑赞道:“皇上说的没错,臣是该去封信跟林如海那厮讨教几招了。只皇上却无需问他,只等来年,龙子降生,皇上便能亲眼见到林氏养娃*是有何等神妙了。” 萧纪没撑住,拍桌大笑,道:“好个严廷益,你这张嘴连朕都敢拿来说笑了。” 严廷益弯腰作势行了一礼,道:“微臣岂敢。臣只是打从心底佩服皇上,也恭喜皇上,慧眼如炬,觅得贤妻,来日必当是又一段青史佳话。” 萧纪笑得不行,未来老婆聪明,于政治一道上也能领悟他所想所需,他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因此听了严廷益的话,颇为不客气的笑纳了。他自觉他眼神儿极好,不然能在扬州那次,便早早将人定下么? 两人笑了一阵,转而又说起了别的话来:“要说林如海,应该也到扬州了。他对盐政熟悉,又从前在扬州任过巡盐御史。他那脑子也活泛,应当用不了多久,便能给皇上一个满意的交待。” 萧纪点头:“只盼如此,林如海能早日理顺盐政。不然国库已空,若再来一两次天灾,只怕拆了户部也拿不出钱来了。” 说着,萧纪皱了皱眉头,好笑道:“朕还得给林如海去个口谕,嘱咐他手脚快些。不然说起来朕连娶她闺女的聘礼,国库都要出不起了。” 严廷益大笑:“那皇上千万放心,林如海便是为着自己闺女,也必定好好当差,不负圣恩”。 这句是大实话。眼下林如海接到朝廷邸报,果然第一页便是“皇帝下旨,册兰台寺大夫、巡盐御史林海之女为皇后。” 又惊又喜。惊者为没想到女儿果真做了皇后,皇帝并未食言。喜者自然是林家竟然出了真凤,重登高峰指日可待。 林如海快快的翻了一遍朝廷邸报,又瞧见后面皇帝此次大选遣归所有秀女,只立后不纳妃的消息。只觉心中一口气鼓胀胀的,他想起那年守在贾敏产房外焦急漫长的等待,和被奶嬷嬷包裹在襁褓里抱出来的红红肉团子一般的女儿,如今竟然已经要做皇后了。 饶是林如海生性豁达,不慕权贵,也从未有过要送女儿入宫或嫁女入高门以提携自家、帮扶自家的心思,但他的女儿做了皇后,这件事依然是叫他激动万分的。男人的雄心,家族的鼎盛,豁达清高如林如海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的。 他在心中道:“既然我的女儿有能为,能凭自己走到这一步。那他这个做父亲的,无论如何都要护着女儿一路笑到最后。” 待转头再去看桌上扬州盐政那些烦不胜烦的账册子、小抄本,林如海也觉没那么厌烦了,生为一个父亲,和身为一家之主的动力,让他干劲十足。 他要为他的女儿争气。一个皇后,在宫中能否立得稳,不仅仅要看皇帝的宠爱尊重,要看她自己的手腕能力,也要看她的家族能否成为她坚实的靠山,能否在关键时刻成为她的依仗。 只要他林如海立得稳,他能成为皇帝不可或缺的臣子,便是他的女儿在宫里,也会多得皇帝一份尊重。 而尊重,和宠爱是不同的! 这一点,身为男人的林如海,十分清楚! 第62章 父亲 林家出了一位皇后的热闹在京城里并没有延续很久,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便是天大的八卦热闹上一个月也尽够了。 如今贾敏每日里在忙着规整林薇的嫁妆,盘点林薇入宫可以带进去的人手。照旧例来看,皇后宫中可以有十二名有品级的宫女,其中娘家可陪嫁过去四名。这四个人却是要好好挑选。要沉稳会来事儿,可以独当一面,在宫中能真正成为皇后的左右手。而相貌最好是不太漂亮可也不能丑的,心大的可不能要。最最要紧的一条,必须要对皇后忠心耿耿。 嫁妆的事情,贾敏在打理。带进宫的四个大丫头,贾敏先命她的奶嬷嬷选了一批,她自己又细细看了一回,然后统统交到了林薇手里,由林薇来最终挑选。 林如海到底是亲爹,在接到林薇封后的消息后,还打发人送来了两个人,一个大一些,约莫同林薇差不多的年纪,是林家姑苏老宅的家生子,现在她哥哥在林如海身边当差。因她老子是在林家管账房,所以这姑娘也打得一手好算盘,等闲管账算账是一把好手。另一个年纪小一些,约莫十二三岁。祖上一直都是大夫,到她爹这辈,卷进了一桩官司因而家破人亡,被林如海所救后就留了在林家。如今相依为命的老父亲一死,一大家子就只剩她一人,故而此次也被林如海送来了。两人相貌都普通,林薇心里暗笑她爹林如海的确是个明白人。 紫苏和燕微,林薇也亲自问了她们各自的意思。原本林薇以为紫苏会求了放出去,毕竟这是当初林薇就答应过她的事情,而且紫苏一直希望能一家子成为堂堂正正的平民。 然后在林薇问她的时候,她是如此回答的:“奴婢曾经天真的以为,等我们一家子攒够了钱,我弟弟也能识字念书了,便求姑娘放出去做平民。可是后来奴婢看明白了,为何大管事这般有些家底的都没求着主子放出去。原是这个世间,平民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不然我家当初何以匆忙奔逃,被迫卖身。” 后来林薇找了燕微私底下一问,知道是紫苏家里原是拿了攒的钱在苏州城想买间屋子,打算一家子赎身后搬出来有个住处。可谁料在林家进京前,要卖房子的那家主人家的姑娘一次出门叫人看上了,强抢不成他儿子去阻拦,却被人打死了。那姑娘也遭人污了,一头撞死了。那家房主投告无门,最后还是紫苏回来求了林薇,林薇看不过找了她爹料理了。可一双儿女眨眼间就没了,这也是活生生的平民百姓之家啊。紫苏一家子因此事大受刺激,也再不提放出去的事情了。 林薇叹气,对紫苏道:“如果你只是担心这个,却是不必。便是放出去了,你若真是被人欺负,瞧在你跟我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也不会不管。” 紫苏却咬定了道:“姑娘的话,我明白。可我也想通了,姑娘顾念旧情,能帮我一次,两次,哪能事事都来求着姑娘呢。而只要我留在姑娘身边,姑娘如今是这般身份。我爹娘再认真做事,我弟弟也能跟着大爷学些见识,实在也是知足了。” 她既然这样说,林薇也就不再多说了。只入宫等她站稳了,再放紫苏出来嫁入吧。那时候身份又不同,便是给紫苏指个低品级的官员只怕也是可以的。 至于燕微,如今因着忌讳,改了名做燕雪。林薇早就猜到这姑娘肯定会想跟着她入宫的。燕雪跟紫苏还不同,她是贾代善培养的,心里颇有些干点事业的雄心。她哥哥跟着林薇,将来推荐他去上战场什么的,有皇后这样的靠山,只要自己争气,出人头地估计不难。但她自己,是一个女儿身,去战场是不可能了。但她又学一身的本事,贸贸然嫁个人从此相夫教子,这还真不是燕雪想要的。怎么打拼一番事业,将来在哪怕入宫了,做皇后娘娘的左右手,能尽情在皇宫厮杀中施展一份能为,做数一数二的大宫女,一呼百应,才是燕雪想要的刺激和事业。说白了,这是个事业型姑娘。男人是什么?她现在还顾不上。 林薇经过一番考虑,最终定下入宫人选紫苏、燕雪,和林如海送来的两个人,分别名为碧心、白芷。 待定下了这事儿,林家又接到了皇帝的第二封圣旨。大意是钦天监已算好了日子,后年二月初二龙抬头是个难得一遇的大吉之日,益嫁娶,最适合皇帝皇后行大婚之礼。 林薇接到圣旨着实喜了一把,她今年才十四啊十四。说实话,她就怕明年正月一及笄就要嫁人。在现代活了三十几年的她,实在是无论从国外还是国内算,成年总得要十六吧。而且十五岁…不是她自己说,那啥也没发育很好啊,该大的地方不够大,该小的地方倒是很小,虽说晚一年变化也未必很大,但总归心理感受是不同的啊! 而且万一那啥啥了,据说年纪太小生孩子产妇和婴儿死亡率都很高啊。皇宫里她又不可能偷偷采取措施避孕。避开排卵期?她不抽,新婚燕尔,不拉紧丈夫还让他去找别人么。喝药?三日一请的平安脉不是摆设。而且若叫萧纪知道了,他的皇后竟然避孕不愿意给他生孩子,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这个年代多子是福,而且萧纪虽然有儿子,但他现在还没嫡子。 别说什么给萧纪普及常识,在这个时代给谁普及都没用。便是贾敏也顶多觉得再等两年也没什么,但十五岁也不小了啊,嫁入很正常。 这是个让林薇很高兴的结果。也是个让贾敏也高兴的结果,因为可以有更充足的时间给女儿准备嫁妆了。 其实萧纪不是不想早一点,实在是钦天监哭诉明年日子都不够大吉大利。礼部哭诉皇帝大婚要准备的东西太多,明年结来不及。户部哭诉,皇帝您不要急,眼下国库里没钱给你娶媳妇儿。 总之,林如海也乐得多留女儿一年。 然即是这样,林薇开始考虑这一年的时间,她是去扬州呢,还是去扬州呢?在京城,她不能出门,只能等着别人上门。如今时常借着各种理由上门的人,说实话她都不想理会。苍蝇似的,烦不胜烦。尤其是还把姑娘往她跟前领的,真是叫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贾敏脸色都不对劲了,险些就想拿了扫帚把那家子不长眼睛的扫地出门。 而且贾家最近也上门颇为频繁,林薇有些嫌烦。 再者,最为重要的是。她留在京城,她娘贾敏就得也留在京城,而她爹林如海在扬州,轻易不可能回来。于是…人夫妻两个,分局一年,她爹身边还没通房小妾….那什么的,不太人道对不对。 所以林薇给萧纪写了第三封信,打了个申请回扬州去。理由十分高大上,在家里的最后一年,希望能好好陪伴父母。再有,她要回扬州去找个东西,那是她送皇上的礼物。 萧纪收到信,看见前面那句倒是没啥,比较理解。后面这句,就叫他十分心痒,不知道林薇说的礼物是啥。按林薇的性子和萧纪的身份,普普通通的古董字画什么的,就不必特意拿了来说了。 萧纪为此还特意去信跟林薇问了,林薇没说,卖了个关子。 总之,林家接到第二道圣旨后的半月后,启程出发去扬州,萧纪派了两百护卫随行保护。贾家贾赦、贾政、领着贾珠、贾琏码头送行。 因萧纪派了护卫,故而是三只大船一路沿着京杭大运河南下。林家自乘一艘大船,后面护卫占了两艘,威风凛凛,气派不凡。 这一路,林薇还享受了别样待遇,因为船上人多,中途是要靠岸补给的。沿岸想要讨好未来皇后,并借机讨好未来皇帝的官员不少,每到一个地方,都有官夫人拜访,送了一堆的东西,有些还颇为值钱。 林薇想着,如果是正常送礼,那必定不会太过,林薇也不能扫人面子。如果是为了拍马屁,送得礼很大。说实话,这运河沿途尤其是越往江南的地方都不穷,能送这么大礼给还没嫁进宫的未来皇后,估计这官也当得也不咋干净。因此她叫贾敏来者不拒,统统收下了,不拿白不拿。然后把这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连官夫人来说了什么话都记上了。然后等她到了扬州,统统打包一并给萧纪送了去。 萧纪收到时候,哭笑不得。他的小皇后说的很明白,我当初从苏州上京,沿途并无人相邀。如今下扬州,处处有盛情。想着眼下几处天灾,朝廷处处都在用钱,不能为皇上分忧,且送上本次下扬州的路途收获。杯水车薪,不当什么用,只多一分是一分,且为皇上尽心。随信附礼单一份。 萧纪眼下确实缺钱,他还真没推辞。然后还细细研究了一番林薇送来的礼单,重点叫人查了几个。 总之林薇到达扬州时,以为她出嫁前最后的逍遥时光开始了…..然而,并不是。 先是贾敏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对她进行入宫前的上岗培训,而后林如海要求她三日来一次小书房,指点她功课。 没错,林如海亲自给林薇开始上课,允许林莯旁听。课程随着三日一到的朝廷邸报的节奏来,中间偶尔夹杂些别的,以时政分析开场,以解说涉及到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并官员的家族、因其姻亲故旧为结尾。还要求林薇、林莯发表观点。 这课程林薇十分感兴趣没错。但第一次听的时候险些吓尿了有木有?她爹竟然给她培训朝政知识?她爹是想干啥? 电视剧里不是都说皇后只要三从四德,会争宠,会打压妃子,会管理后宫,会教养孩子就行了吗?《女诫》、《女训》不是教导后妃要贤良。不得干政,武则天牝鸡司晨这种万万不能出第二个的吗?她爹咋想起给她上这种课了? 细思恐极!但是林如海并没有解释,只要求林薇、林莯不得透露给任何人知道,贾敏面前都不要提。 后来林薇自己想明白了,林如海的的确确是天下间最好的父亲了。做为一个身处高位,和上皇、皇帝都打过交道,自身也是出自世家,且和妻子感情甚好的男人。林如海为女儿想的很周到,他完全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考量,皇帝到底需要什么样的一个妻子,而女儿必须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既得到皇帝的宠爱,也得到皇帝的尊重。 三从四德什么的,面子上要做的事情,那是贾敏会教导林薇的。而私下里,内心深处,一个不缺女人,不管美丽的还是有才气的都不缺的皇帝。他需要的妻子,他会心动欣赏的女人应该是什么样? 那首先应该是一个可以理解他,能够倾听,并且听得懂的女人。共同的语言,足够宽的知识面,哪怕在政事上,也能发表自己的见解,知道在什么时候应当说什么话。知道在什么时候,身为皇后应该做些什么去帮助他的丈夫。更知道什么时候,应该稳住,放开眼光和视线,而不是将所有心力都放在和一群后宫女人争宠上头。 当今皇帝萧纪不是一个刚愎自负、容不得任何人说话的皇帝。他从前的低微,让他远比上皇有着更大的野心和雄心。这是一个有着远大目标和理想的帝王,而这样的帝王,他的妻子绝对不能是个普通后妃。她要聪明,更要睿智,要有着同样高远的志向,才能跟得上帝王的脚步,享有妃子永远不能企及的高度。 皇后是正妻,妻者,齐也。 若把自己放在后妃一样的地位上,只知道争夺帝王的宠爱,那便是女儿现在能叫萧纪喜欢,这喜欢也难以长久。皇后,便应当做一个皇后该做的事情,在前朝辅助帝王,在后方坐镇后宫,这才是真正的母仪天下。 而他林如海的女儿,有这样的天资,那便更不该埋没。 他们林家人丁单薄,他的背后无靠山,他的两个儿子要在官场上混到三品,能真正说得上话,起码还要二十年。而林薇年纪小,皇帝眼下已有数子,便是林薇将来生下嫡皇子,到能拉拢势力叫皇帝忌惮,也至少要二十年。 而二十年后,只怕更让皇帝忌惮的,是早已成年,且在朝堂上有了势力的年长皇子们。 所以眼下,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局势,林薇哪怕在政事上发表一些观点,只要拿捏好度,绝对不会让皇帝反感和忌惮,反而能逐步建立属于皇后的威望。 这样万一二十年后,皇帝…….皇后和林家也不至于全无还手之力。 林薇猜到了一些,但是她绝对没想过他爹竟然想了这么远。但是眼下,她必须承认,林如海的教导正是她所急需想要了解的。来自朝廷从二品大员的亲身教导,林薇觉得,她这辈子投胎成林如海的闺女,真是烧了高香了。 第63章 大婚 冬去春又来,宏兴四年在炮竹声中姗姗而至。扬州的盐商们比着赛似得每晚放着烟火,白日则请了戏班子在扬州城的大街上搭了戏台子唱戏。一些积善之家还在城里设了几处施粥铺子分发给穷人、乞丐和流浪汉。 这样的热闹在大年初一之后一直延续着,直到元宵这日攀上又一个□□。一大早大街上就挂满了各色的灯笼,只等晚上点亮吸引观灯人群驻足。舞龙的队伍也早早的就开始收拾行头,似乎准备随时上阵露上一手。 然而这一日的扬州城,大大小小官员女眷们却是不得空的,她们早几日就已经在盼望着巡盐御史府的贴子,并以接到这张帖子为荣 正月十五,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嫡长女,皇帝亲册的未来皇后年满十五,在府中举行及笄礼。 接到帖子的官家亲眷早早打扮了起来,穿着簇新的衣裳,前往巡盐御史府观礼。 林家没有近支长辈,林家主母贾敏便邀了姑苏老家的一位林如海同年的夫人充当正宾。这位夫人年约四十,出自山东孔氏,面貌可亲,德才兼备,儿女双全。林薇也邀请了扬州城里素日认识的两位姑娘做了赞者。 及笄礼,这是这个时代的女人一生中最重要时刻之一,象征女子成年,其重要性等同男子及冠。整个及笄礼的仪式庄重、肃穆,也饱含了祝福。 在众人的或赞叹或好奇或艳羡的目光下,林薇由赞者引着缓步进入正厅。采衣采履,面西而坐。先由赞者为她梳头,再聆听正宾用柔和又庄重的声音念着第一句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这样肃穆的时刻,这样多目光的注视,便是林薇也恍惚觉得在这一刻,仿佛才真有了一些将要成年,离开父母,成为另一个人的伴侣的真实。她确切的知道,在这一刻,这一世的她,正在按这个世界的方式,正式从孩童跨入成年。 她有一些难以形容的感受,那是在前世成年时候不曾感受过的。然在此刻,她不自觉便收敛心神,认认真真的在正宾的指引下,三加,三拜,最后由正宾为她加钗冠。 那是一顶精致华美的九凤朝珠钗冠。九只累丝金凤正迎风展翅,似将腾空遨游九天。栩栩如生的凤口都朝向一颗硕大明珠,凤足之下是金色镂空流云,上缀着红绿各色宝石攒成的牡丹花、蕊头和翠叶等形状。 赞者捧着托盘送出来时,惊了四座。没错,这个规制,不是普通人可以用的。即便是准皇后,也还不是皇后,林家是不敢自己找工匠制作这样一顶钗冠的。 那么这样明显违制的东西,林家敢捧出来当着满堂宾客给女儿戴上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是宫里皇帝赐下的。 何等荣宠?尚未入宫,已如此! 然林家显然不在意旁人怎样看的,只由赞者扶了林薇起身,回到东房更换与头上钗冠相配礼服,然后回到原位。 正宾为林薇取字,或者说不是取,而是将取好的字,告知众人和亲友。 赞者捧上另一张托盘,上放着一张正红色的签纸,围观的人群有眼尖已低呼出声,只因那签纸压印着龙纹。 正宾恭恭敬敬的双手奉出那张签纸,再次面向林薇念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嘉悦甫。” 跪坐着的林薇俏脸微微一红,心口处仿佛也开始砰砰直跳,她缓缓答道:“嘉悦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嘉为赞许,悦为心仪。 这两个字,是萧纪取的,亲笔题在正红色的签纸上,同九凤朝珠钗冠一起快马送来。 自次以后,这便是林薇的字,嘉悦! 林薇有些形容不出,被萧纪亲自取字的感受。他是她将来的夫,这番行事萧纪并不违礼。然而在现代从始至终都顶着出生时父母所取名字的姑娘,第一次感觉被这样古人式的浪漫刷了一脸。 然而,她心底到底是高兴的。 便是林如海有些郁闷萧纪抢了他的活儿,到底也是十分满意的。看这满堂艳羡的目光,他的女儿是备受未来夫君喜爱和看重的女人,将来必定能和和美美的一路向前。 及笄礼之后,林薇在这个时代,就被彻底定义为成年人了。此后,她在林家的日子就一天少过一天了,她能承欢父母膝下的日子,仿佛在每日掰着手指数日子中一天天划过,速度快得惊人。 出了正月,日子过得更快了,仿佛昨日院子里的桃树才开花,转眼间林府后院那满池碧绿的荷叶已开始干枯成黑褐的颜色。 宏兴四年腊月,林家举家上京。林如海借述职之便,连带请了三个月的假期,入京过年兼为女送嫁。 在林家启程前三日,林薇借着父母忙碌,弟妹也各自玩闹着不得空之时,偷偷换了男装,又一次溜出了林府。 她不但换了男装,还借燕微的手改了容貌。她牵走了府中的一匹马,打马带着同样换装了的燕雪、燕戎一路出了城。 冬日的城外,行人甚少,路两旁还有尚未融化的积雪。林薇扬鞭策马,沿着城外的小路飞奔,寒冷的风扑在面上,耳边只听得见呼呼的风声。她不惧寒冷,只在这一日,这一时,寻求最后一日的放纵和自由。 “啊——”她扔了马鞭,踩过覆雪的干枯芦苇丛,放声呼喊远处的山峦,在田间地头惊飞鸟雀无数。 她的眼泪在冷风中滚滚而落,热烫烫的,那是前世自由的灵魂。 我不知前路如何, 不知途中是否遍地荆棘, 我不会选择退却, 我在这里, 同过去的自己告别。 她在冷风中的大地上游荡着,时而茫然奔走,时而胯上烈马,她哭,她笑,她放声高歌,只在这一天,只给自己这一天! 燕戎、燕雪远远的跟着,她也不在意。这一天,这一刻,她只想做自己,做一切想要做的事,哪怕被人当成疯子。 十五年,哪怕快乐和幸福也不能遮掩住的彷徨,那是光明下的阴影,是她对过去的想念。但路依旧要走,即使漫长,即便艰辛,她在冬日和煦的阳光下,对着山川大地,笑得泪流满面。 再见! 她仰头以袖擦干了泪水,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她在前世也来过的这个地方,即便那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我不会忘却,但我的脚步将一路向前。我不畏惧路途的艰险,因为再多刺的荆棘也会开出美丽的蔷薇。 燕雪和燕戎在林薇打马走近才靠过来,他们什么也没问,也不该问。他们只需要知道,眼前刚及笄的少女将在数月之后成为大梁的皇后,她是他们之后人生唯一效忠的对象。 燕戎从来不敢小瞧林薇,但他也从来不知道,他的主子竟然胆大到了这一步。 没错,林薇发泄了一通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一处戏园子。大手笔的出钱包了相邻的一连三家雅间,然后给了燕戎十张银票。 是汇通票号,不大不小的面额,一百两一张,可以直接在市面上流通的。然后她说了一句把燕戎、燕雪兄妹俩都吓了一跳的话:“去丽春院,把她们最红的那位姑娘给我请过来。记住,只要最红的那位姑娘。” 燕戎张口结舌,拿着银票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还是燕雪反应更快,推了她哥一把:“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哥你还不快去?” 燕戎看了看林薇,又看了看燕雪,跺了跺脚,转身去了。燕雪脸上的不可置信还未完全掩去,但眼睛里的光却越来越亮,简直有粉丝见到偶像的那种光芒在闪烁。 林薇此刻并没有空理她,也知道燕雪这丫头内心素来大胆,又自视甚高。如今碰上一个时时不按常理出牌,却又聪慧神秘的能压制住她的人,简直要化身林薇的头号迷弟了。 燕戎是贾代善亲自培养出来的,曾经替贾代善和林薇都做过许多事情,对他的办事能力林薇是一贯信任的。果不其然,很快,便有一位穿着毛毡戴着雪帽的姑娘进门。 进屋摘下雪帽,一头乌鸦鸦的青丝披泻而下,抬头微微一笑,满室生光晕。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朱,一张颠倒众生芙蓉面。那姑娘对着一身男装的林薇盈盈下拜,嗓音如出谷黄鹂:“宛宛见过公子。” 林薇一笑,赞道:“姑娘请座,看茶。” 燕雪上了茶,识趣儿的与燕戎一起出了门,一左一右守住门。 林薇笑了一笑,对宛宛姑娘道:“想必宛宛姑娘看出来了,今日来,原是有事请教。” 那名宛宛的少女盈盈一笑,道:“公子请讲。” 林薇道:“敢问宛宛姑娘,男人重色,如何能令他只守一人。” 宛宛一笑:“一为山无棱,天地合,世间只一男一女,方可!” “再无他法?” “有。你爱他九分,他爱你十一分,便是这世间有百媚千红,他也只会远观而不会亵玩。” 林薇低笑:“为何是九分和十一分?” 宛宛轻笑:“加起来,不正好是两颗十分的心。女人重情,留一分清明自省。男人多情,十一分他才不敢擅动。” 林薇笑道:“可人心是会变的,爱也是会变的。” 宛宛笑道:“没错,所以姑娘为何要追求一直在变动的事情?” 林薇轻笑:“不甘心罢了!” “便是姑娘自己,便能以十分之心爱人么?” “不,不能!以九分之心对他,留一分清明自省,便是极限了。” “那便是了。姑娘是个聪明人,既然明白这道理,便不可妄求。世间男子,你若真能另他爱你、重你,十一分,他自收敛。若做不到,就不要强求。” “宛宛姑娘见过这样的人么?” “不曾见过。” 林薇低笑:“宛宛姑娘,另一个问题。如果有一个男人,他什么都有。你想取悦他,有什么办法?” 宛宛想了想,道:“这世间不会有人,什么都有。便是皇帝,坐拥天下,他有常人有的感情和快乐吗?” 林薇也想了一想,笑道:“是我自误了,宛宛姑娘说的不错。这个时间,从来容不得十全十美,自然也不会有人样样无缺。” 林薇最后笑道:“且还有一样事情,要同宛宛姑娘请教。” 宛宛看着林薇,半晌,突然笑了一笑,道:“姑娘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人了。宛宛愿,倾囊相授。” 林薇笑而不语,半个时辰后,方从雅间出来,对燕戎道:“送宛宛姑娘回去。” 宛宛自屋内走出,已戴好了风帽,转出门走过林薇身旁时,低声说了最后一句话:“将心比心,以情换情,这是取悦任何人最好的办法。” 林薇低低一笑,道:“多谢。” 送走了宛宛,待燕戎回来,三人从来路悄无声息的溜回去。林薇换回了衣裳,打量着屋子,轻轻喟叹。 她没谈过恋爱,不代表没见过猪跑。她没有过xx生活,不代表没看过小黄片。她找宛宛,与其说是请教,不如说是找一个可以放开话题的人,一个这个时代号称最了解男人的女人,来了解这个世界女人对男人和男人对女人的看法。 这位艳名远播,入幕之宾不乏朝廷重臣及皇族宗室的江南名妓,见过男人最恶劣的一面。 而林薇的父亲,作为一个丈夫来说,应当是这个时代男人最好的一面。 而萧纪,会是哪一种? 他不是林如海,也未必是宛宛口中的普罗大众,如何打动这样一个男人? 林薇深深叹息。不得不说,她也许是有一点患上了婚前恐惧症,这样的藏在心里的丝丝焦虑,无法排遣。 一进宫,她的命运便掌握在萧纪的手里。过得好不好,能不能活下来,仿佛都在他的股掌之中。这样一个男人,完全无法对等。他什么都有,而林薇,除了好感,你还能拿什么来换他的感情?延绵不绝的,可以长青的感情? 没有人可以给她答案,也许萧纪也不能,所以一切只能靠她自己。 宏兴四年腊月二十,林家抵达京城。 宏兴五年二月初二,龙抬头,帝后大婚。 以《梁律》,皇帝大婚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和亲迎六礼。前面的五礼从下旨到备嫁这一年里已走完。 二月初二日,子时,皇帝遣夫妻和睦、儿女双全之使节,至京城林府行册立奉迎礼。身着龙凤同和袍的林薇,在林府正厅接下了象征皇后地位的金册与金宝,从待字闺阁的“准皇后”真正确立为皇后。 从这一刻开始,她成为大梁最尊贵的女人。除了上皇和皇帝,所有的人见到她都要先问安行礼。 子初三刻,皇后升凤舆。林薇被扶上外明黄内红缎绣龙凤的凤舆时,回过头隔着盖头望了一眼。父亲正扶着母亲,双双红着眼睛。弟弟妹妹在侧,想哭又不敢哭,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她。她微微一笑,回过头去上了凤舆。 皇后凤舆由府邸正厅檐下启行,后左右手各持一柄双喜金如意,端坐凤舆中,经长安街,过承天门,抬入宫中。寅正三刻至坤仪殿檐下,皇后降舆,四位一品夫人搀扶,皇后接宝瓶,跨过坤仪殿门槛上的马鞍,进入洞房。 林薇被人扶着,抱着宝瓶登上御龙凤喜床,面向正南方天喜方位而坐,此意为“坐福”。 不过片刻,她便听见有脚步窸窣过来的声音,她听见有宫女低声禀报:“皇上到了。” 前后两世,生平第一遭结婚,还搞了这么大而正式的仪式,说不紧张是假的。尤其是在听见萧纪的脚步声向着她走来,林薇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不由自主便抱紧了怀里的宝瓶,连一旁司礼的人说什么都没注意。 眼前突然亮了,林薇猛然被光刺了下眼睛,下意识微闭了一下,马上又睁开了。萧纪的脸就在眼前,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第64章 洞房花烛 萧纪穿了一身十二团龙十二章大红吉服,难得见他穿着这样鲜亮颜色的衣裳,整个人显得年轻又精神奕奕。此时又这样面带笑意,一双眸子温和明亮,冲淡了他身上常年带着的冷意,显得气质温润了许多。他身量本就高,这样一身打扮更显得修长又挺拔,连光洁的面庞都似带了点光。 许是林薇看得有些呆,萧纪轻笑了一声,像是被她的反应愉悦到了。然后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林薇,眼瞧着她被这声轻笑拉回神,而后白皙的面庞泛出红晕,颇有些羞涩的移开了视线垂下眼睑。他这才抿唇忍了笑,矮下身坐到了林薇身旁,与她并肩坐在龙凤喜床上,是为“坐帐”。 坐帐之后便是合卺礼,林薇先被扶进隔间重新梳洗打扮,换下在母家奉迎时所穿的龙凤同和袍,把头发梳成妇人髻,然后穿上皇后朝袍。这一步意为完成从闺阁少女到已婚妇人的蜕变,朝袍加身也表明从普通臣女到一国皇后的蜕变,然后她才有资格能与皇帝行合卺礼。 有女官恭进宴桌,铺设坐褥于龙凤喜床沿下。林薇和萧纪相向而坐,按照大婚仪典皇后居左,皇帝居右,然后交杯用合卺酒。 两只卺、四只金爵、女官分三次酌酒。萧纪和林薇将各自杯中酒饮一半,之后互相交换,再饮尽对方杯中酒,如是三次,是为“皇帝从者馂皇后之馔,皇后从者馂皇帝之馔”的合卺礼。然后女官端上了一些饮食,帝后相对而食,都是浅尝两口便放下了,不过是走个仪式罢了。而且这个时候吃太多,晚些若有生理需求那是会很尴尬的。 合卺礼后,萧纪并不能马上入洞房。一是他还要前往奉天殿举行大朝,接受宗室王公和文武百官等的祝贺,并发布诏书,然后举行盛大宴会。二则,天还大亮呢,总不能在大白天的行洞房之礼。 萧纪笑意盈盈的去了,临去前握了下林薇的手,在她耳边俏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 林薇脸一红,没答话,在诸位一品夫人和宫人们偷笑的目光下,到隔间脱掉了朝服换上皇后吉服,然后坐在洞房里的龙凤喜床上等待萧纪。 先前还是心里紧张,都没空打量洞房。此时再瞧,便见皇后与皇帝的洞房虽比前世电视剧里见到的寻常百姓家的要高档豪华得多,但也不能免俗的贴了红双喜、喜庆对联等。整个洞房都是以大红色为主,喜气盈盈的。龙凤大喜床前挂着百子帐,床上放着百子被,大红色锦缎上绣着一百个神态各异小孩子,绣工精湛栩栩如生,瞧着便心生喜悦。床头上则悬挂同样大红色缎绣龙凤双喜的床幔,地上铺着同色龙凤双喜的地毯。喜床四周还设了多重屏障,悬挂着布幔,若是洞房….想来私密性还好,不至于被伺候的宫人围观。 说真的,林薇看到这儿总算松了一口气。前世看过电视剧,总觉得皇宫里伺候的宫人无处不在,但是想到她要在人前玩这种羞耻y,饶是她现代人,也觉承受不来。 从出嫁前一日夜里一直到婚礼当晚,林薇都几乎不曾进食,简直饿的快要前胸贴后背了,还是燕雪后来拿了一小碟糕点给她,但也不敢叫她多用。 萧纪回来时,外头天色已黑了,但是四处依旧很亮,被一对对的大红宫灯照的仿佛白日。萧纪带着笑进了洞房,他是被太监搀进来的,脸色很红,想是喝了不少酒。眼睛又黑又亮,进屋就只盯着林薇看了。林薇觉得自己不算是个脸皮儿薄的人,在这样的目光和这样的气氛下也败下阵来,红着脸低下了头。 陪着林薇的夫人们一见,便识趣儿的说了一大车的吉祥话后告退了。 太监们扶着皇帝进了洞房便退下了,便有女官上前为萧纪脱掉了吉服,又伺候他洗漱净面,换上寝衣。林薇也被扶着进了隔间,脱掉了吉服,然后卸妆净面,打散发髻,换上寝衣。 等林薇出来,伺候的宫人们纷纷告退,整个洞房里就只剩下她和萧纪两个人了。 皇后的寝衣很薄,少女玲珑的曲线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她坐在喜床上,顶着萧纪的眼神,看着他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只觉心如擂鼓,咚咚的仿佛都能叫萧纪听见。 这一生,似乎从未有过这般紧张的时候,不是因为危险,而是一种特别的奇妙的反应,以致她的心里热热的,脑子里也乱乱的。林薇在满屋的大红色里端坐在龙凤喜床上,穿越过来十六年生平头一次涌起一种叫做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的情绪,险些有一种爬起来就跑的冲动。 只因,萧纪的目光侵略性太强了。仿佛能透视一般,叫林薇觉得从脚底心往上,所有触到他视线的地方都热得开始发烧。可她又不能动,也动不了,仿佛整间屋子都被萧纪的气息和气场笼罩住了,让人觉得呼吸困难,却又无处可逃。 萧纪终于走近,林薇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混合着男人身上强烈的气息扑面而来,刺激得林薇有些头皮发麻,几乎就想拔腿而逃。 她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便是上次还跟萧纪在床上滚了一回,险些就*了一把,她也没有这次这样紧张。又或许对于每个女人而言,结婚都是一件神圣仪式,洞房花烛夜都是一个独特的经历,以致于让她不能不紧张。 她前世不曾结婚,如果不算夭折的纯纯初恋,她甚至连恋爱都没有过。所以之前面对萧纪的大胆都是建立在冷静之上的,没有感情,所以无动于衷,可以缜密的思考和计算。 可是眼下,她不得不承认,结婚这件事情确实是不同的。哪怕最初她并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成为皇后,但是这个人,确实是她的丈夫了,两世四十多年,头一遭。而且,她并不讨厌他,她厌恶的,曾想要逃避的,只是皇帝和皇后的这种身份,和这个世界男人和女人间不对等的婚姻制度。 但无论如何,眼前这个,现在就是她的丈夫了。而他现在想要的,他□□裸的眼神所表达的,是把她吃干抹净,是洞房良宵。 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这句话说的时候是很轻松的,可是真当要被人吃掉的时候,林薇才发现,便是来自现代的她,也是十分紧张的。 萧纪似乎也发现了她的紧张,借着酒意反而越发兴致高昂。他缓步踱过来,像只猎物已在手,随时可以扑上去撕咬的成竹在胸的狮王。因胜券在握,反而就不那么着急了,于是就恰到好处的就停在了她面前半步处,在呼吸都能彼此听见的距离上,俯身低笑道:“你很紧张?” 林薇闻言张了张口,竟然没有能发出哪怕是一点声音,就仿佛突然失声了似得。连她自己都似乎也有些不敢置信,她竟然真的会在萧纪面前紧张成这样。 她忽然有些崩溃的伸手,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一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口中低声嚷道:“你,你...我......别,别靠我这么近。让我,让我缓一缓。” 萧纪立时大笑,完全没想到一向冷静而聪慧的姑娘竟然会在洞房花烛夜是这种反应。他被她样子逗得乐不可支,大笑着十分干脆的上前半步,伸出手臂去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就势在她腮上狠狠亲了一口,然后嘴中戏谑道:“那可不成!今日是你我大婚,哪有新娘子不让新郎近身的?” 他干脆利落的将她放倒在了龙凤喜床上,伸手落下百子帐,狭窄的床铺空间里顿时光线暗下来。隔着龙凤喜烛的光,映得帐中红彤彤一片,躺在大红百子锦被上的少女,越发显得身量纤细,眉目宛然,乌压压的青丝散开,细腻的肌肤白皙的惊人,大大的眼睛里有着惊惶也掩不住的羞涩,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萧纪俯身压下,低沉的嗓音响在她耳畔,又沙又哑:“*一刻值千金,娘子。嘉悦。” 这句话仿佛就是个开始键,伴随着萧纪滚烫的唇一起落下,让林薇只觉脑袋里哄的一声就烧着了,仿佛着火的木房子,霹雳巴拉一阵乱响,然后火势迅速向四肢百骸蔓延而去。滚烫的唇,带着酒的气息,贴在她的唇上,辗转允吸,深入口中,纠缠她的舌头,舔弄她的贝齿,描绘探索。干燥滚烫的大手,游走在身体上,哪怕隔着薄薄寝衣,也叫她敏感得轻颤。 林薇觉得她也被萧纪口舌里渡过来的酒气熏醉了,脑袋里昏沉沉的,下意识的就伸手搂住了萧纪的脖子,不自觉的开始回应他。 从唇到面,从眼睛到鼻子,从脸颊到耳畔,她被滚烫的鼻息缠绕,耳畔是他低沉的呼吸。萧纪忽然搂着她的腰,一个用力,将她一起拉着半坐而起,她被迫跪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而黏糊的吻已从唇上一路游移过脸颊,最后张嘴含住了她小巧的耳珠,舔吻逗弄。林薇被他呼吸间的热气激得发颤,汗毛都仿佛竖起来了,几乎是半撑在他的胸膛上借力,才能抵住这样的侵袭和身体不由自主的瘫软。 别说前世看过小黄书,便是还看过□□呢,此时也晕乎乎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承受着着萧纪的动作,下意识的去回应。 然而萧纪并没有就这样放过她,他拉过她的一只手,从自己的胸膛上一路游走至寝衣系带处,低声对她道:“嘉悦,为我宽衣。” 林薇的手不自觉的回缩了一下,却被他拽住了,按压在自己寝衣的细带上。林薇微被迫仰着头轻喘着,以方便他的唇舌在她白皙的颈项间流连,一手改撑住他的肩头稳住身体,一手只能轻抖摸索着去解那带子。她看不见,便只能摸索,一下、两下,都没有解开,最后无奈的只得换上了双手。 “唔!”然而她却忽然闷哼一声,又没有了胳膊的支撑,整个人都朝萧纪怀里软下去。却原来萧纪的手早已趁势滑进了她的寝衣,滚烫燥热的大手仿佛游鱼一样,游走在敏感细腻的肌肤上,激得林薇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几乎软成一团伏在他肩头不停得抖。她眸光已经开始飘散,水汪汪的无法聚焦,贝齿轻咬着下唇,几乎无力抵御这样的侵袭,只能急喘着唤他:“皇,皇上”。 萧纪却偏过头张口含着她的耳珠,一只大手在后抚摸她光滑的脊背,一只手干脆利落的扯开了她胸前的衣裳,探入上身的敏感区域,温软又滑腻,带着已微微沁出的汗意,晕出女儿家的体香。萧纪只觉得着迷,心里的火越烧越旺,口中却仍旧在间隙里道:“叫我子景,子景。这是我的字,以后只允你一个人叫。”紧跟着他又难耐的喘了两声,催促她道:“嘉悦,继续,替为夫宽衣。” 林薇只觉在萧纪那只肆无忌惮的大手下,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光了一样,手上都是软的,她瘫软着靠在他身上,一双无力的小手解了好一会儿也没弄开那根带子。偏萧纪的手还在作乱,像是故意的,每次当她拉住细带要解,都会被他在揉捏在敏感处,不轻不重的一下,叫林薇轻哼一声,手一抖,带子自然就松开了。 如此这般三四回,林薇也恼了,索性放了手中纠结的细带,一边一手拽住了萧纪的寝衣领子,用尽了力气一扯。寝衣滑落掉下了大半截,露出萧纪紧实的肩膀和宽阔的胸膛。萧纪在喘息中笑了一声,低声道:“嘉悦,不要急。” 林薇似乎渐渐略有点适应这样的刺激了,昏昏然的脑袋里竟然接收到萧纪打趣儿的信号,半是羞半是恼,也不知道这会儿脑子里是怎么想的,竟也在心里起了股劲儿,不服输借着身体的重量一把将毫无防备的萧纪按到在了床上,变跨坐为骑在他身上,上手继续拽开萧纪的寝衣,然后顺着他的肩头一路抚摸到胸膛,连唇也凑上去流连。 萧纪的身材很好,本就修长挺拔,又常年练武,扯开的寝衣下是结实的胸膛。林薇的手不由自主的就顺着胸膛的轮廓细致而轻柔的抚摸过去,唇舌也跟着一路吻上去,在他的胸口亲亲舔弄,偶尔还换上牙齿轻咬。 萧纪像是被她的动作惊到了,被她压倒在床上亲吻抚摸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似乎是笑了一声,也上手就着林薇骑在他身上的姿势,扯落了她全部的衣裳,然后双手夹住她的腰一个翻身,将她重新压在了下面。 他把自己的寝衣也快速全脱下扔掉了,两人赤诚相对的叠在一起,萧纪伸手细致的抚摸她的脸,她的眉,从唇一点点下滑至柔软的胸膛,再一路游移而下。他的视线跟着一一滑过她的身体,低哑的嗓音里藏着感叹和赞美:“嘉悦,你真美!” 林薇紧紧闭着眼,感受着他炙热的眸光和燥热又温柔的抚摸,胸口起伏,脑子里昏昏乱乱成一片,仿佛已经完全停滞了思考,只凭借最本能的身体反应来跟随他所动。 身周的空气仿佛都要燃烧起来了,萧纪的胸膛上也渐渐沁出汗来,连他额角上都染了汗滴。他又凑上前去吻她的唇,然后在幔帐透过来的昏暗红光里,摩挲着牵住她的手往下,然后低声呢喃着诱哄:“嘉悦,你摸摸它....握住...对。” 林薇的脑子早已经晕成了一片浆糊,只剩身体本能的反应不自觉的跟着他的声音动作。等握住那又滚又烫的东西,她才像是突然清明了一瞬间,握着掌心里微微跳动的火热,瞪大了眼睛。 她在一刹那反应过来,掌心里的是什么。萧纪轻笑着吻她,唇舌在柔滑的肌肤上流连,像是感觉到她的微僵,于是安抚又像是依恋的用脸颊在她脸庞上轻轻蹭了蹭,低声道:“嘉悦..乖....握住。” 林薇的手只停了片刻,咬着唇闭上眼睛低喃:“你这个坏人。” 只到底还是没有拒绝。夫妻床事,这样的小情趣,她也不想拒绝,也不愿拒绝他。于是柔软的手,复又乖巧的听从了指令,萧纪满足的叹息出声,将她搂得更紧,唇舌也不消停的四处点火。 许是年纪比她大,本又有情,心中既怜又爱,萧纪在洞房这一晚的开始显得十分有耐心。直把林薇逗弄的整个人都瘫软成一滩水,才压在她身上,缓缓进入。 林薇闷哼一声,抓紧他的胳膊,被他安抚的舔吻,在耳畔低声道:“乖,嘉悦,不要害怕,不要紧张,放松。” 到底还是疼的,只是也许前戏做的足,她又不是真的古代女子,不至于紧张到完全无法放开的地步,所以这疼痛很快就被别的感受所替代。 林薇只觉整个身体真的燃烧起来,像团烈火,紧紧拥着萧纪,一起烧成灰烬。 一场酣畅淋漓的□□结束,林薇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迷迷糊糊的瘫软在床上,被萧纪从背后搂进怀里,脊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似半梦又似半醒间,萧纪摸索着寻到她的两只手,左右各自十指交叉,然后她的听到萧纪在她耳边低语:“嘉悦,我很开心。从没有,这样开心过。” 他似乎还在林薇耳边絮叨了什么,林薇也没听清。她浑身都是软的,又疲又累,已经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了。 但是.....萧纪显然不会就这样放过她。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之大快乐事,萧纪体会不到后一种,显然不会错过前一种。 第65章 醋桶 寅时,外间天色仍旧漆黑一片,大梁的皇宫已从沉睡中开始苏醒。宫女太监们陆续起身,粗使宫人开始清扫。 凤仪殿的洞房外,随着林薇陪嫁入宫的紫苏领着碧,同本就是宫中派来的夏荷并夏木,一起站在寝殿门外守夜。 四人一夜未歇,此时眼中已有些疲倦,但精神尚好。她们是皇后宫中的大宫女,自然是主子越受宠她们才能过得越好。昨夜寝殿里的动静,她们在外头是能隐隐约约听见一些的,面红耳赤之余,也为主子开心。 但是眼瞧着天色渐渐微亮,立着的西洋钟已是指向卯正了,寝殿里还没有起身的动静。今日还要去拜见上皇并祭祖,再不起身,可就要晚了。四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知当不当开口叫起。 实则洞房里头,萧纪已经醒了。皇帝因要每日上朝,他素来寅时便要起身的,已早就养成到点就醒的习惯了。此时一直没动作,不过皇帝大婚有三日婚假,不必早朝。 这一夜过得叫他格外满意,此时见林薇还沉沉睡着,也不叫醒,只起了心思想好好瞧瞧他的皇后。 寝殿烧着火龙,门帘也厚实,因此屋里并不冷。两人赤着身子还交缠在一起,他的一只胳膊横在她腰身下,她的脑袋枕在他胸膛上,一头浓密的青丝大半堆在他肩膀处,几缕调皮的发丝随着她轻微的呼吸在撩拨他的胸口。她则是一只胳膊压在身下,另外一只搭在他的腰腹上,两人的四条腿也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交缠着,竟就这么黏糊的睡了一夜。 萧纪没动,只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拨开她搭在脸颊上的发丝,露出光洁秀气的额头。她的眼睛还闭着,让他想起昨夜动情时她眼尾的嫣红。此时自然已经消退,只是留下一行淡淡的干涸的泪痕,让萧纪不免弯了弯唇角。 她的睫毛生得密又长,乖巧的阖着像蝴蝶停止煽动的翅膀。鼻梁有些高,鼻头圆润,一张樱桃小口红艳艳的似乎还有点肿。她肌肤白皙,但像是过于细嫩,以致于在颈项,肩头、以及半掩在被中若隐若现的胸口处,以及可以想见的被子下的身体,散落着青紫的吻痕,以及他情动之时难以控制力道留下的指痕,叫萧纪看得有些怜惜又有些眼热。 他自己其实也没好到哪去,胸膛上的吻痕遍布,一道微红的抓痕从肩头横亘过胸口,肩胛上还留下了一枚小巧的齿痕,不算很深,但是尚未消退。他瞧着胸膛上睡着时显得分外乖巧的人,不由低笑。 低下去亲亲她额头,真像只小野猫。平日里收敛着利爪,看着乖巧又温顺,但若逼得急了,她不但会挠人还会咬人。他想着她昨夜被他逗弄得急了,一把将他推到在床上骑上来的样子,就觉得可乐。 他不缺女人,从前在府邸时候不缺,如今登基后更不缺。可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敢在他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也没人像她这样大胆,羞涩稚嫩也掩不住直白热烈。 怀里的人眼睫轻轻颤了颤,睁开了一条缝,有些迷蒙的看了看他,然后就又闭上了。萧纪看得好笑,索性也不去叫她,只看着她作何反应。她又眯了一会儿,闭着眼睛问道:“紫苏,什么时辰了?” “卯时。”接话的人不是紫苏,是萧纪。 “哦。”林薇还迷糊着,她哼唧了一声,在被子里扭动了两下,手也跟着划动像是在摸索什么。忽然,她猛地睁开了眼睛,才反应过来刚才回应她的不是紫苏,而是熟悉的男声。她的眼睛瞬间瞪得大大,看向光裸着被她半边身体压着的萧纪,尾音打着旋儿的上翘:“皇,皇上?” 萧纪十分体贴的点点头:“是朕”。 昨夜的种种一下子全部涌入脑海,林薇立马就完全清醒了,然后也很快就意识到两人现在正是□□肉贴肉的纯天然状态,然后她的手似乎还抓着的一个…她的脸色瞬间爆红,迅速放手便要爬起身。 被子滑落,她才抬起的身体马上重新趴回被窝,睁着眼睛瞧着萧纪。对方的眼神已经十分不对劲儿了,在林薇涨的通红的脸色中,萧纪意味深长的笑道:“皇后不要急,早上要祭天,还要去拜见父皇,我们可以等下午回来再继续。” 林薇张口结舌,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冷酷面瘫竟然还有这样耍流氓一面,选择性遗忘了昨晚被某人啥啥啥时候诱哄着做的种种事情了。 到底还是新婚第一日,脸皮儿的厚度还没能经得起这样的锤炼,林薇在萧纪戏虐眼神中生出一种百口莫辩的感慨来,她索性把被子一拉,耍赖皮似的把整个人连头都罩了进去,在萧纪的大笑声中,闷声道:“皇上先起身吧,然后再唤紫苏进来伺候我起身。” 萧纪不肯如她的愿,笑道:“你我新婚,这头一日不该是做妻子的要表现一下,起来伺候我这个做夫君的穿衣,以示自己的贤良淑德么?” 林薇只当没听见,趴在被窝里装死。萧纪也耍无赖,就躺在床上不动。外间紫苏等人终于听见寝殿里有了动静,心里一喜,夏荷扬声在外头道:“皇上、皇后娘娘,要奴婢们现在就进来伺候起身么?” 萧纪不答话,外头又问了两遍,林薇无奈,只得钻出被子,露出一颗头在外头,道:“不必了,把衣裳放在架子上,抬两桶水进来,我和皇上要沐浴。” 萧纪挑挑眉,道:“你不让她们进来,皇后是要亲自伺候朕沐浴么?” 林薇白他一眼,她自己的男人,能不叫别人瞧见自然是不想别人瞧的。于是不答话,只等外间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了,紫苏轻声回道:“皇上、皇后娘娘,热水和衣裳都已备好了。” “知道了。”林薇应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是红着脸顶着萧纪的眼神爬起身,先捡了地上乱扔的衣裳披了一件,然后去拉萧纪起身,也给他随手披了件衣裳。 萧纪看她故作镇定,眼睛都不敢朝他下面望,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盯着他的上身,越发忍不住想要逗弄她的心思。他被她牵着手拉着走到浴桶旁,林薇道:“皇上入水吧,我伺候你沐浴。” 萧纪张开手臂,示意林薇给他脱掉披着的衣裳,一副你总不能叫朕穿着衣裳下水的样子吧。林薇知道他是故意的,却也只能上前给他脱掉衣裳。心里拼命给自己洗脑,反正睡都睡过了,看也看光了,这个时候矫情什么呀。 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果然镇定些了。萧纪自己跨进了浴桶,林薇先给他洗头发。这个时代男人的头发长,还要掐算着时间,幸好是大婚前肯定沐浴过的,只是一夜难免有些汗渍,因此只用清水洗了洗。 林薇又开始给他擦背,萧纪这时候倒是很乖巧,没乱动。只是等林薇给他擦完背叫他自己擦洗前面时,他就不干了。林薇无法只能硬着头皮给他清洗,萧纪这个懒人,动都不动一下,大爷样的伸着胳膊,等着她伺候。等给他洗完,林薇转身去拿干毛巾和他的换洗衣裳,萧纪突然从浴桶里站起来,掐着林薇的腰就把她提起来一起拉进了浴桶。 手上快速的拉下她的衣裳,把她压在木桶壁上吻过来,含糊道:“嘉悦伺候朕沐浴,朕这做人夫君的自然得礼尚往来。” 他哪里会伺候人啊,拿着浴巾在她身上胡乱的摸,手上也没个轻重,擦得她又痛又痒,又被压着躲也躲不开,他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林薇昨夜被他折腾了三回,某个地方还隐隐作痛呢,于是挣扎着道:“皇上别闹,时间不多,一会儿还要去拜见上皇呢。” “那就叫他等着!”萧纪如今跟上皇的关系不好,也就是个面子情罢了,眼下在林薇面前根本不屑于遮掩。 他本性强势,骨子里的任性其实不必任何皇家的人少。到底还是没拧过他,林薇被他压着,双手撑在浴桶沿上,又从身后被他挤进来闹了一回。到底是幼时便习武射箭,又征战过沙场,哪怕如今萧纪也得空爱练练武,体力甚好。浴桶狭窄,根本就不够他折腾的,动作幅度一大,把水花溅得一地都是。林薇咬着唇承受着他的冲击,也不敢叫出声来,这大清早的,也算是白日宣淫了。她才入宫第二天呢,尼玛的萧纪,这要是传出去,脸都要被你丢完了。 外头紫苏和夏荷等人听得脸都红成一片,也不知道这大清早的皇上怎么就这么有兴致,眼看时间都要到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可也不敢催。这时候出声,不是找死么,四人只能装聋作哑当没听见,还要防止更多的人靠近,又要敲打身边的人不准传出去。 一番折腾,事后萧纪抱着林薇换到了另外一个浴桶,她靠在萧纪怀里,只觉得腰软得不行,某个地方火辣辣的疼。萧纪似模似样的坐在后面给她先洗头发,再擦洗身体。 末了,从后面搂住她,吻了吻她的耳畔,低声笑道:“你这个醋桶!你即不喜欢别人伺候我,以后就你亲自为我沐浴吧。” 他心里自然是得意的。林薇对他来说,不同于别的女人。她是正妻,更是他等了多年迎娶的女人。此时这样在意他,甚至都不肯她的宫女来触碰他,叫萧纪洋洋得意的同时也多了许多的甜蜜。 妻者,齐也。除了天然对正妻的尊重,亲密也很重要。 等两人穿着打扮好,一起往上阳宫中去的时候,果然晚了一炷香的时间。 路上林薇暗想,她自然是不希望别的女人触碰她的丈夫的,也料定她明目张胆的醋意,萧纪不但不会恼,还会得意高兴。男人都是一样的,爱你的时候,便是吃醋也是极为可爱的。若是他不爱你了,贤良淑德又有什么用。 她便是承认她吃醋,只要不在外面表现出来坏了名声和丢了萧纪的面子,她是不介意在萧纪面前表现出来的。萧纪记得住,对她如果足够上心,自然在她面前就会收敛,哪怕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心里也会惦记她会不会介意。至少,他还在意她的时候,就绝不会做出在她的宫中宠幸别的女人的事情。宫里想爬床的宫女不少,防不胜防。伺候沐浴这种亲密的时候尤其容易出篓子,一方面自然要防微杜渐,另一方面给萧纪打打预防针才是最管用的。林薇可不想到时候出现自己的宫女爬床,那只会像吞掉只苍蝇那样叫她恶心。 眼下,萧纪已有的后宫嫔妃她暂时阻止不了,可至少要让他知道,我对你一心一意,我在意你,便是你不能做到同样的一心一意,至少你也要清楚的知道我在受委屈,我在难过。 上阳宫离得有些远,却也近在眼前了。林薇深吸一口气,嫔妃争宠,不是皇后的主业。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萧纪是实权皇帝,她才能逐步成功实权的皇后。萧纪若是坐不稳,她这个皇后自然也会摇摇欲坠。 上阳宫在皇城西南隅,占地面积颇广,因是上皇居住之所,在入住之前还大力翻修了一回,因此整个上阳宫气势不凡,宫殿多达十几处,且素以大气繁华著称。除宫殿建筑外,门阙、台阁、亭观都极尽豪奢,上阳宫还有专属的翻版御花园。 萧纪和林薇分别乘坐御撵和凤撵一前一后向着上阳宫去,早早有小监去通报。下了撵,萧纪站了一会儿,等着林薇走过来,才握了她的手,低声道:“一会儿若有什么不好听的,你只管不要在意。万事有朕,你是朕的皇后,朕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林薇抿着唇笑:“我不怕委屈,有皇上在,我就什么也不怕。” 萧纪闻言笑了一下,捏了捏她的手,道:“好”,然后首先迈步向上阳宫的正殿观风殿走去,林薇跟在他身后半步处。 林薇扶着燕微的手才跨过观风殿门槛,便听一道声音传来,似笑非笑地道:“父皇,怪不得皇上来迟了呢,弟妹这般的品貌,想是十分叫九弟欢喜的。” 第66章 婚后事 父皇,怪不得皇上来迟了呢,弟妹这般的品貌,想是叫九弟十分欢喜的。 这句话说得真是诛心,一说萧纪不忠不孝,来见上皇竟然迟到;二说萧纪贪恋女色,把持不住是昏君;三说林薇以色侍君,引诱皇帝,不配为一国之后。 林薇心里咯噔一声,不知道是萧纪的哪个兄弟,出口竟然如此不留情面。 她借着向前走的姿势,微微抬高头看过去,观风殿正上方是一张龙座,整个殿的规制摆设与萧纪的谨身殿十分相似。一位约莫六十多岁的老人穿着一身明黄龙袍坐在上头,眼色沉沉,脸上不辨喜怒,目光扫向萧纪和林薇的眼神冷得像冰。在他身侧站着一位身着正蓝色圆领蟒袍的男人,看规制是亲王,年纪约莫比萧纪大上一些,续了胡须。林薇想了一下便认出来了,这是萧纪的六哥,曾经在争夺储位中败北的那位楚王,不想今日竟然等在这里。 来者不善,萧纪想是早就知道他在这里,所以方才在门□□待了那么一句话。但是这句话实在是不客气,林薇从侧后方去看身前的萧纪,早上还在同她言笑晏晏的男人此时侧脸弧度刚毅,薄唇微抿,鼻梁高挺,一眼看过去尽是冷漠,比之龙座上的上皇不遑多让。他脊背挺直,站在大殿正中,对龙座上的上皇道:“儿子昨日大婚,今日特携皇后前来给父皇请安,感谢父皇生养之恩。” 他话音刚落,便有宫人捧来了两个拜垫。 林薇上前一步,与萧纪平行,一起跪下,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礼毕,萧纪起身,然后向林薇伸出手来,林薇微怔,迅速将手放在他掌心,被萧纪拉着起身。 龙座上的上皇眼神更加不善,楚王神色越发露骨的带着讥讽。 林薇站稳后萧纪放了手,转向着楚王冷淡的道:“帝后和睦,乃社稷之福。倒是听说楚王兄因庶妃连生三子,特意前来为之请封诰命。”萧纪勾了勾唇,道:“不过这却也是无妨的,便是宠上天,到底也只是楚王兄府上的家事。” 林薇在心里暗笑,萧纪这句话是在说楚王没有资格问鼎龙座,自然不懂他作为皇帝的考量,不懂帝后和睦的干系重大。又说他不过是一个亲王,便是在府里宠妾灭妻也无关大局。 坐在上首看着这兄弟俩一来一往的上皇脸色越发阴沉,开口道:“皇帝明白帝后和睦的重要固然好,但若是因此耽误正事,只一味沉迷,也非明君之所为。” 尼玛,你们吵架干嘛非得带上我。林薇听着,脸色也不大好,虽然端住了没表现出来。上皇这是一句话便要给她扣一顶以美色勾引萧纪不干正事的大帽子,而萧纪就是那个沉迷女色是个昏君。 你以为我是苏妲己,萧纪是商纣王么。 萧纪勾唇,面上带出一丝冷笑,语气却平静极了:“多谢父皇提点,朕必定自省吾身,绝不会让当年甄贵妃之事重演。” 上皇勃然变色,大怒道:“逆子,你是在指责朕?” 甄贵妃就是上皇的逆鳞,也是他一生洗不掉的污点。上皇宠爱甄贵妃二十几年,几乎算得上是叫六宫粉黛无颜色了。可是甄贵妃却联手甄家暗害了他最心爱的太子,甄家更在江南呼风唤雨,只手遮天,贪墨之事闹得天下人尽皆知,不但叫上皇灰头土脸的下了罪己诏,还逼得不得不退居二线禅位萧纪。 这简直是一生的痛,任谁提了,上皇都要炸毛。而此时萧纪竟然说拿这个自省,不会叫旧事重演,这摆明了就是说上皇才美色误国的昏君。 林薇完全没想到萧纪竟然这么毒舌,更没想到他和上皇已经关系差到了这份上了。 萧纪见上皇大怒也不过是欠了欠身,漫不经心的答道:“父皇误会了,只是史书所载,朕时不时会翻阅以免重蹈覆辙罢了。说到底,甄贵妃也死了,不会误了父皇的英明。” 林薇默然,这是活生生的插刀教教主啊。林薇从前一直以为萧纪性格冷,不爱说话,没想到飞起刀子来也是一插一个准。 上皇直接从上面扔了个什么东西上来,怒吼:“滚,你给朕滚出去。” 萧纪连躲都不屑于躲,上皇年老,力气不足,那东西飞出一段距离,还没到萧纪面前就落了地。萧纪就等他这句话似的,看似恭敬的行了礼,道:“那父皇就歇息吧,朕先告退了。” 林薇闻言也赶紧行礼,然后跟着萧纪转身就走。上皇在后面气喘吁吁,连声大呼:“逆子,你这个逆子。” 出了观风殿,萧纪的脸色就冷下来,阴沉得吓人,大步流星的朝前走,跟着的宫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林薇也脸色沉重的紧跟在他身后,暗想到底是父子,走到这一步,连大婚都得不到父亲的祝福,萧纪心里应该还是很难受的。 她想着便快步走了两步,伸出手去悄悄拉住了萧纪的手,萧纪的身形顿了一下,回手握住她的手,跨出的步子放慢了一些。林薇也没开口再说什么话,只是默默的与他两手相握,传达‘你还有我,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的信息。 一直走出上阳宫,萧纪都没有再放开她的手,他带着林薇一起上了御撵。帘子一落下,他就伸手将林薇抱在了怀里,抱得紧紧的什么话也没说。林薇也回抱住他,温柔的以拥抱来抚慰他,一直到御撵回了坤仪殿,两人都没说话。 匆匆的重新换过祭祀衮服,皇帝还要携皇后前往太庙祭拜列祖列宗。 太庙是大梁皇帝祭祀祖先的场所,位于承天门的东侧,西侧是社稷坛。太庙由牺牲所、神厨、神库、井亭、燎炉、配殿等组成,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大戟门和三重殿堂,即享殿、寝殿、祧庙。 而享殿又是整个太庙的中心,殿宇为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其建筑规制等同于奉天殿。整个太庙雄伟壮丽,立于三重汉白玉须弥座式台基之上,四周围着石护栏,主殿前檐下悬挂九龙贴金额匾。这里是祭祀先祖的仪式举行地,而供奉历代帝后神位之处是在寝殿。 萧纪和林薇所乘御撵和凤撵到达太庙的时候,操办祭祀的大臣们早已将祖先的牌位都请到祭坛上,略休息了下,吉时已到。三品太常寺卿在大次外,高声宣布安神已毕,并奏请皇上行礼祭祖。 此时,萧纪领着林薇穿着石青色的衮服立在诸位大臣面前,有四名太监分别上前举着两只金盆和毛巾,请皇帝、皇后金盆洗手。然后在官员的恭导下,皇帝、皇后从祭坛的北遗门进到北棂星门,再从北棂星门上到祭坛的第一层,最后在祭祀的乐曲中,皇帝上到祭坛的第二层,也就是最高层,开始祭祀活动。 这是林薇第一次身临这样盛大庄重的仪式,从祭祀开始,便让人不自觉收敛心神严肃以待,她也跟随萧纪,诚心诚意的向先祖行礼祭拜并祈求祖先的祝福和庇佑。 整个祭祀是一场极为耗费精神和体力的事情,在长达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里,都在不停的上下台阶,行走以及磕头下跪行礼,林薇都咬着牙一丝不苟的完成了。 萧纪也知道她经过昨晚,早上又折腾了一场,体力必定不支。但这是祭祖,他也无法,并不能扶她一把或者是什么,只是在行走的间歇里抽空关切的看了她好几眼,林薇都以眼神回他微笑,表示能坚持住。 整场祭祀的最后,萧纪和林薇站在高台上,底下是黑压压跪了一片山呼万岁的文武官员。饶是她心里也不由得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这就是万人之上,这就是皇权,便是这个帝国最高阶层的精英们,也要伏跪在地,在皇帝的威仪上颤抖。 难怪,会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只为了这个位置。林薇不用侧头,便能看见身侧的萧纪,如今她也站在帝国的顶端,仅仅只在萧纪一人之下。然而这个位置现在只是因为宠爱而在,总有一日,她会让它变得名副其实,让天下以同样敬仰畏惧的目光,仰视他们的皇后。 祭拜过先祖过后,林薇这个皇后就算是彻底的昭告天下了。数十年之后,只要她安安稳稳的没有被废,就会在这座太庙的寝殿里占有一个位置,跟萧纪摆在一起,供后世子孙祭拜。 想想前世的八宝山,那可不是普通人能去的,所以,她其实穿越一回还能算个人生赢家?林薇在回去的路上不免脑子里跑偏了。 祭天的来回路上,她和萧纪可没坐在一张御撵上,所以没看到在祭祀之后,许是因为会得到先祖对大婚的祝福,萧纪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萧纪大婚可得假期三日,所以祭祖后回宫他就直接跟着林薇回了坤仪殿。林薇因为这又长达一个时辰的爬上爬下,起来跪下,祭祀时候还能咬牙硬撑,等到上了凤撵,整个人一放松下来,身体迅速就通通把该有的反应回给她了,只酸疼疲惫四字也不能形容。所以下凤撵时,她整个人都几乎站不住,全靠宫女生生扶下去的。 萧纪一眼就看出来了,上前两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了,林薇脸一红,搂着他脖子低声道:“皇上,大家都看着呢,我们还穿着吉服…..” 萧纪没等她说话,也没在乎,可能在他眼里,只要不是祭祖,上朝这样的时刻,皇帝就该想做啥做啥。说不准太监宫女在他眼里都不能算是个人,所以他根本不在乎,抱着林薇就进了凤仪殿,直到把她放到软榻上躺着,才道:“去叫韩德在来。” 林薇脸一红,一把拉住他:道:“皇上,不用叫太医了,我休息一会儿就行了。” 还叫什么韩德在啊,她这明显就是萧纪作孽,他纵欲过度才连累的她成这样。让太医来干什么?诊脉诊出个帝后房事太激烈,所以大婚第二天就请了太医? 大哥,你脸皮厚没什么,可是我还得要名声啊!这种话题在这个时代,绝对不是啥好听的。 萧纪被林薇一拽,也就反应过来了,干咳了一声,略有些不自然的道:“罢了,不必去请了。”顿了顿又道:“去叫沈方德找些药来。” 沈方德是萧纪跟前的掌事太监,也算是如今宫中的太监头头了。萧纪话虽然说得不明白,但以沈方德跟随他这么多年的理解力,必定知道皇帝要什么药。 林薇也听明白了,脸红了红,到底没再说什么。总不能叫她一直这样酸着疼着呀,谁知道萧纪这禽兽晚上要再发情,她还活不活了。 半个时辰后,林薇果然趴在床上,把头埋在被子里,咬牙切齿的在心里大骂萧纪是个禽兽。 沈方德是个极为聪明的人,萧纪一说,他就明白是谁要用药,为什么要用药了。赶紧了的悄无声息的叫人去拿了药,给萧纪送来了,上还附着药品使用方法的说明签子。 萧纪先自己看了看,抿着唇笑了笑。然后把林薇抱回了寝殿,斥退了宫人,自己给林薇涂药。 林薇一见他把她往寝殿抱就知道不好,连声阻止说让紫苏给她上药都没能阻止萧纪。那药有两种,一种去疲乏的,有点像是精油,需要全身涂抹然后辅助以按摩吸收。另外一种,自然是用在那处的,类似清凉活血,化瘀生肌的。 另外的小细胳膊没拧过萧纪的大腿,她被迫脱了下半身的衣裳,光溜溜的赤着叫萧纪分开她的两腿,压着给她上药。 这姿势实在是太过羞耻,林薇这样自诩为言情小黄文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都没能抗得住。大婚第二天,叫老公掰着腿给那处上药这种事情,真是怎么也没能料到会发生在她身上。林薇最后索性当鸵鸟,把头朝被子里一埋,装死。羞耻y玩到了极致,就破罐子破摔了,随你折腾吧。 只她还是错估了一点,那药实在太tm的酸爽。不知道有人试过曾经某个牌子不知道抽什么风出的一款薄荷清凉味的大姨妈巾么?就是那样的酸爽!估计能赶上朝男人那活儿上滴风油精再拿风扇吹吹的程度。 林薇咬着被子,险些就要叫出声来,脸上都快要露出要杀人的抓狂神态了。只是那药的确是十分有效的,最初的那阵酸爽刺激过后就有点凉沁沁的,很舒服,疼痛感都消退了许多。 只是这样一折腾,萧纪还能有什么好?他还非要作死的继续给林薇涂抹消乏的药。林薇被他扒了个精光趴在床上,由着他抹药揉搓,最后到底还是…不可言说。 在午饭前,两人又洗了个澡,这次萧纪倒是没瞎折腾,也没有叫宫女,两个人在各自桶里泡了泡,萧纪自己随意擦洗了两把就起身了,还连带把林薇弄起来了。 只是出去后,明显看见燕雪、紫苏等人低头忍笑的目光,燕雪甚至还偷偷给了她一个‘干的好!’的眼神。 呵呵哒!林薇只有这一个词可以说。 这一日便没有别的事情了,萧纪哪里也没去,用过午饭两人就一起午歇。 至于三日回门,嫁进皇家的林薇是不要想了,但是明天妃子、命妇们都要来朝拜她这个新皇后,她的母亲也会来。还有贾家她的外祖母等品级够的诰命也会入宫来朝拜她。再有便是皇帝明日会给皇后娘家人赐宴,她可能有机会见到她爹和弟弟妹妹们。同时萧纪应当是要下恩旨给她娘家人加恩赐爵了。 不过入宫两天,她已经十分想念家人了,知道要见到他们,林薇很期待也很高兴。 也不知道会封个什么爵位呢?皇后的娘家人封爵并没有特别固定的规矩,有些什么爵位都没捞着,只升个官。有些皇后受宠,会封侯,封伯。最得宠的皇后,娘家父亲可能直接获得超品国公的赐封。 第67章 恩封 大婚第三日,林薇起得极早,换上一身皇后朝服,雍容华贵尽显一国之后的威仪。辰时,于交泰殿升座,接受内外命妇朝拜。妃嫔、公主、王妃、诰命夫人按品级大妆上前朝贺。 这是林薇第一次接受这样多人的朝贺,也是第一次见到萧纪的后宫嫔妃。十几个有品级的女人,跟上皇的后宫相比人数不值一提。可林薇放眼望去,这排在前列的自家娇花似的后院,虽然一直有心理准备面上也端的住,可心里仍旧像是吞了只苍蝇,说不出的膈应。 若说她爱萧纪爱到了浸泡进了醋桶,那还不至于。但是,任谁要下口的东西被一群人围着咬都会觉得恶心。 林薇心想,许是她跟萧纪大婚,她的心态有所转变,把萧纪当做自己的所有物了吧。不然入宫前,她怎么就没多大感觉呢。 这是大典,林薇也没空想这些伤春悲秋、眼下没意义的问题。她很快就在人群里看见了熟人,排在前列的长安长公主。做为大长公主,上次见她是林薇向长公主叩拜,如今已然身份倒转。 说起来金晟在她大选后不久就请旨回了封地,林薇猜测许是因为萧纪和他的关系素来不错,特殊时刻,为避免西宁王府倾向上皇,干脆放归金晟,让西宁一家子脱出这个圈子中立就好。只是不知道如今单单长安长公主入京是为了什么,总不至于是专门来向她道贺的。 后妃公主王妃之后,是朝廷诰命。荣国府老太君论资排辈,在一众国公夫人、侯夫人里面是非常排前的。看着她满脸笑意颤巍巍的向林薇行叩拜之礼,林薇的心着实有些难以形容。再之后,林薇看见了自己的母亲贾敏,皇帝恩封的旨意尚未下来,贾敏从夫君的品级仍是从二品诰命。 这真是个坑爹的时代,亲娘向女儿跪拜行三拜九叩之大礼,偏生面上还要端住了,贾敏觉得这是君臣之礼理所应当,林薇觉得如鲠在喉,索性不再去看。 再看其他的诰命,荣宁两府的当家夫人在,二舅舅之妻王氏品级不够,未能出现在此列。她大舅舅已于去年续娶妻许氏,是一位五品京官的嫡女。 这是去年九月里的事情,当时林薇听了略怔了一怔,邢夫人被蝴蝶掉了吗?这许是好事,一个无子无宠无尊重的大太太,那日子真未必比守寡好过。 林薇所不知道的是,在宏兴三年她大选前贾母就已相看过了邢氏,长得不错,性子也还好,管家也有几分手段,瞧着还不错,原本都准备定下来了。只是外甥女突然被立为皇后,贾母立刻便放下了邢氏,等待出身更好的姑娘。这不挑来拣去,最后选中了许氏。 京中,贾珠原本前年也传出要定亲的,眼下却也无声无息了,只听说在苦读,准备今年和贾琏一起下场的。贾珠未娶,贾琏自然更晚一步。贾元春也十六了,似乎也没有听说有相看好什么人家。 林薇脑子里打着转,这一片顶着的各品级不同颜色衣裳服饰的诰命则在尚仪的指引下按规矩走完大礼。 大典后,林薇单独留了贾敏下来,并命人去接了黛玉、林荀来。这一日,放在民间是出嫁女三回门的日子,可她嫁进宫了,这一日就是皇帝宴请皇后娘家人了。林如海领着林莯、林荀自然在前面,是萧纪赐宴。贾敏则在后头,是林薇赐宴。 大典之后,林薇先回了坤仪殿,脱下朝服换了一身喜庆的大红底子绣百子图的常服出来,在殿里的东次间暖阁见娘家人。 贾敏一见女儿出来,便要行礼。林薇使了个颜色,紫苏赶紧上前拦住了。 林薇嗔道:“娘在交泰殿已经行过大礼了,如今到了我这儿就暂且先免了吧。我入宫三日,不知道多想你们。” 贾敏闻言看了眼四周的宫人,除了林家带进来的,其他人也各自恭恭敬敬低眉顺眼的,想来女儿哪怕刚进宫,但她这个皇后在自己的宫里总是说了算,立得住的,便也就罢了。 贾敏这才有时间细细打量女儿,一看见她的装扮和面色,便知她入宫这几日过得不错,心里就放了大半的心。 大红底子的衣裳,这是正妻的服饰颜色。头上的凤钗,耳畔的明珠,都是按皇后的规制来。十六岁的少女不过三日没见,倒像是过了数年。仿佛之前还是青涩的稚嫩的天真无忧的,今日已能从眉眼中看出新嫁少妇的风韵了,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唇角自然上翘浅笑盈盈,眸子里亮亮的。 贾敏见了放心,脸上就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来了。到底这个时代,皇权是不同的,哪怕她从前并不希望女儿入宫,但今日交泰殿上见女儿高坐,下面从妃嫔到公主,从王妃到诰命都要恭恭敬敬的叩拜她的女儿,这种心情之骄傲也是难以言喻的。 林薇如今身份不同,哪怕在自己殿中也不能扶了母亲同坐,因而宫人搬了凳子就放在炕下,挨得极近,母女两个说话。 不多时,黛玉也接来了。未免她怕生,林薇是指了燕雪去接人的。黛玉今日也被贾敏打扮的极为喜庆,小姑娘梳着两个小丫髻攒着珠花,穿着大红衣裳,娇小纤弱,眉目清秀又灵气十足,眉眼间已经能看出些许与母亲和姐姐的相似之处了。只是她年纪小,自幼娇养闺中,胆子比林薇当时那个伪儿童要小些,初入宫看见满眼陌生还有些惊惧,只是大家子的规矩面上还稳得住。因此进了东次间,一见母亲就不自觉松开了燕雪的手,眼睛亮了亮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只是碍于规矩没有马上奔过去。 林薇看得一笑,黛玉如今也有七岁了,比之原著这个年纪已经面临母亲逝世要独自上京入荣国府,现在的黛玉明显更像个被家人娇养和娇宠的小姑娘。 “黛玉过来,到姐姐这儿来。”黛玉听见熟悉的声音,一抬头果然见到亲姐姐,喜之不尽,唤道:“大姐姐。” “还不赶紧给你姐姐行礼,在家里头娘教过你的。”贾敏赶紧出声,怕大女儿一出口也免了小女儿行礼,回头传出来人家还说林家不懂规矩,恃宠生娇。 到底是亲娘,林薇看贾敏一开口就知道她的担心。罢了,她是黛玉的亲姐姐,拜一拜倒是没什么。 因此宫人拿了拜垫来,黛玉上前恭恭敬敬的跪在拜垫上给林薇行礼。 然后林薇叫人扶她起来,招手叫她过来,黛玉看了贾敏一眼,见母亲没阻止,高高兴兴的上前去了,林薇搂着她,问:“你这几日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呢?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弟弟可好?” “回姐姐的话。家里头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弟弟都好,就是我们极为想你。你嫁进宫那日爹爹娘亲,还有我们都哭了呢。” 林薇抿唇一笑,看向贾敏,贾敏神色略有些不自在,回道:“娘娘在家时,你父亲他最是疼你的,想到女儿日后是别人家的,一年也难得见几回,自然有些情不自禁。” 林薇笑道:“女儿知道。这几日,女儿也十分念着家里,听皇上说,过几日爹爹便要赶回扬州,女儿命人收拾了一些东西,兴许能用得上,一会儿母亲出宫时带上。” 林薇说着,转头对紫苏和夏荷道:“紫苏、夏荷,你们领着人下去看看,东西都收拾的如何了?” 紫苏和夏荷立刻领命,知道这是娘娘有话要同林夫人说,特意命她们带人回避,因此应了一声立刻带着人下去了。夏木也带走了剩下的宫人远远退开了,只留燕雪、碧心、白芷守着东次间伺候着。 东次间便宽松的多了,气氛也瞬时放松下来,林薇起身,走向贾敏,贾敏也赶紧站起身来。 林薇伸手去拉她的手,顺势递了一团什么东西过去,贾敏心里一惊,立刻不动声色接过来放进了袖子里。林薇面上状似无知无觉,口中笑道:“娘,我这里还有几本孤本,是昨日皇上那里瞧见的。我知道爹最喜欢这个,特意跟皇上讨了来,昨夜并今晨命人速速的抄了一份,你来瞧瞧。” 黛玉对文字的敏感似乎是天生的,她对孤本的兴趣远比当年林薇来得强烈,在这一点上更像贾敏和林如海。闻言也跟着问:“姐姐是什么孤本呀?” 林薇一笑,拉着她们去看。在翻看孤本的时候,也同贾敏一边聊着家常。 不多时,前面突然来了个小太监传话:“皇后娘娘,皇上有旨,封林大人为靖国公,林夫人为一品诰命,请林夫人前去领旨谢恩。” 林薇一怔,林家先祖开国时候的爵位是靖远侯,如今萧纪封给他爹的是靖国公。她的唇角不自觉就弯起来了,口中笑道:“皇上天恩浩荡,娘赶紧去吧,黛玉就留在我这里。” 待贾敏领了恩旨回来,更是喜气盈腮。靖国公,这个恩封,不仅仅是品级高,更是带着林家先祖的荣耀,别说是贾敏,便是林如海接到圣旨也欣喜非常。 林如海和贾敏心里都清楚,这除了是林如海素日忠心,更十足是皇帝待女儿的情分。于是心里更打定主意,回了扬州必定兢兢业业,报效皇恩,也给女儿撑住面子。 不提林家领旨后皇帝赐宴的种种,只说林家得封靖国公的消息传来,满京城沸腾,历代皇后的娘家,只加官的有,封侯伯的常见,只封国公的的的确确是皇帝看重妻子,爱屋及乌了。 当然也有不少有见识的朝臣认为这不仅仅是恩封,更是皇帝向朝中重臣表明,好好跟着我干,你们忠心,我自然不会亏待。我能恩及妻子娘家,固然有老婆的缘故,更因林如海从龙之功。 贾家,因着皇帝今日要宴请林家,林薇并没有留贾母等下来。但贾家老太君依旧喜气洋洋的从宫里头出来,今日遇见的各位诰命,从前闺阁中的手帕交,还有些这些年已经不怎么走动的人家都纷纷向她示好。这是为着什么?贾太君心里门清,因为她生了个好女儿,而她的好女儿又生出了个当朝皇后。 贾母心中暗道:到底还是国公爷有远见,小时候就极为看重疼爱这个外孙女,不然到底了一个姓林,一个姓贾,怎有今日两家的亲近。 回了自己的院子,两个儿子正等在正厅里,孙子、孙女们也在。许夫人和王夫人扶了进屋去换了衣裳来,贾母上座,儿子孙子们先请了安。贾母才笑道:“今日得拜见皇后娘娘,真真是福气。老国公爷地下有知,不知道多为敏儿家高兴呢。他从前在生时最是疼爱皇后娘娘了。” 贾赦闻言也笑得合不拢嘴,一幅有荣与焉的表情,道:“可不是。到底是父亲,眼光就是独到,外甥女这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贾赦心里的喜除了贾母,当是整个贾家排第二了。从前外甥女小时候,他得了她的恩惠,解了心结。因此除了当时送了大礼感谢,这些年也每每林薇过生日都派专人送一份礼去。又因林薇小时候,彼时还算年轻的贾赦也常带着这个外甥女玩,因此他这个外甥女和他这个舅舅一贯算是亲近的。如今不想,外甥女竟然有这个造化。 这边贾家还在高兴,那头又有管家婆子忙忙的进来报道:“老太太大喜。大老爷、二老爷,太太、哥儿,姑娘们大喜。宫里皇上下了恩旨,敕封林家姑老爷为靖国公,咱们家姑太太已经是一品国公夫人的诰命了。” “真的?”贾母立时就站了起身,大喜道:“皇上果然下了这样的旨意?我的敏儿已经是一品国公夫人了?” 那管事婆子笑道:“真真儿的,外头都传遍了,皇上赐宴皇后娘家人时,直接在宫里就下旨了。咱们家姑太太是穿着一品诰命夫人衣裳回来的。” 贾母立即双手合十,口中直念阿弥陀佛:“到底是从前念慈庵的师太算得准,她那时候见我敏儿就说我儿将来必定是一品夫人的命,子孙双全,再有福气不过的,可是叫她说都准了。” 贾母一面高兴,一面打发人道:“快去,看看姑太太他们回家了没,明日咱们都去你妹妹妹婿家道喜去。然后打发人往念慈庵去给添一笔大大的香油钱。这个月十五,我要去还愿去,着人早早的去准备。” 底下人也都笑着,忙忙应了,高兴的仿佛是自家出了个娘娘。 一旁的许夫人奉承道:“到底是老太太有福气,生了这样出息的女儿,又得了这样大造化的外孙女。便是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今日见到咱们皇后娘娘,也觉得贵气又端庄,气派极了,我跪在一群诰命中都不敢抬头去看。” 贾母叫她奉承的越发开心,喜道:“你哪里知道,别说是你了,便是我这一辈子,也就见过两位立后大典,到底是沾了皇后娘娘的福气。” 许夫人笑道:“可不是。我娘家门第不高,是什么见识。可也听说,历代皇后娘家能得国公爵位的极少,到底是皇上看中咱们家皇后娘娘呢。” 这话叫贾母越发喜之不尽,连连点头道:“可不是。算算下来,除了开国时候的□□的皇后,娘家封了国公。这之后几朝,后族都再没有这样的殊荣。娘娘可真真是个有大造化,大福气的人呐。” 一旁的元春闻言也上前笑道:“皇后娘娘有大福气,可不就是咱们所有人的福气么。祖母十五去还愿,孙女儿也去,给皇后娘娘祈福。” 王夫人闻言看了女儿一眼,笑道:“理应如此。老太太,那一日,便咱们家女眷都去吧。” 贾母点头应了,笑道:“好,好,你们有这份儿心,皇后娘娘知道了必定十分高兴。” 皇后娘娘高不高兴还不知道,但是因着萧纪给父亲的恩封,林薇着实是欢喜的,尤其是靖国公这个爵位。她一高兴,萧纪宴请之后回来她的坤仪殿时,林薇就决定也给萧纪一个惊喜。 第68章 大礼 萧纪宴请林家人后,回来林薇的坤仪殿午歇。 他回来的有些晚,都已经未时了,昨日这个点林薇都睡着了。于是摆手不叫宫人通传,自己放轻了手脚进了殿门。 一入殿,却发现林薇并没有去午歇,而是正坐在西次间的炕上描画着什么。听见他的脚步声,起身迎上来,“在做什么?这个时候了怎么没去歇着?”。 “我在等皇上呢,闲来无事描一副花样子。”林薇笑着上前去牵了他的手道:“我在等你回来咱们好一起午歇。” 萧纪笑着携了她的手一起进入寝殿,林薇挥退了宫女,亲自伺候他脱掉衣裳,又用温热的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和手,然后帮他松开头发,再脱掉衣裳。萧纪瞧着她眉眼弯弯,一副贤良淑德的小娇妻模样,伸手搂住她亲了一下,笑道:“这样开心?” “是为了内外诰命朝贺?还是为着见了家人?抑或朕给你娘家的封爵?” 林薇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却也先垫起脚搂着他的脖子凑上去亲了一下做回应,这才笑盈盈的道:“三者都有,但都不是全部。皇上再猜猜?” 萧纪想了半晌,没猜出来,直到拥着她躺入被窝,才挑眉道:“你们女人家的心思朕可猜不出来,你说说。” 林薇侧着身子,将头枕在他肩窝上,一手又横过他的腰腹去握住他的手拨弄他的手指,口中笑道:“这个嘛,我今日高兴有许多许多的原因。比如天气很好呀,阳光灿烂呀,早上起床在窗前听见了喜鹊叫呀。” 萧纪闻言捏她的鼻子,好笑道:“不许淘气,说重点。” 林薇笑道:“我说的都是实情嘛,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一者,内外诰命朝贺后,咱们的大婚仪才算是完完整整,从此以后我就真正能站在离你最近的位置上看着你。我只要想着每天早上起床睁眼就能看见你,晚上我会在殿里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用膳,一起读书,你处理政事我可以在一旁给你做件衣裳。”她笑着,眼睛里、嗓音里都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她扬头去看他:“这难道还不值得高兴吗?” 萧纪也笑了,低头亲亲她的脸然后把她搂得更紧了:“还有呢?” “二者,能见到父母家人自然也是极为高兴的。” “三者,皇上给我娘家赐爵。娘家荣耀,我这做女儿的自然也高兴。” “四者,”她正枕在萧纪肩窝处,微微仰头便能碰到萧纪的下颚,于是又凑上去亲了亲他满是胡茬子的下巴,道:“皇上为我做的,我心里都明白。能得丈夫爱重记挂,这是一个做妻子心里最最开心的事情。” 萧纪轻笑一声,搂紧了她闭着眼睛笑道:“你能明白,朕就很高兴。” 林薇也闭了眼睛,两人一只手相握着搁在萧纪腰腹处,她低声笑道:“一个人有没有心,用不用心,真不真心,怎么会感觉不到呢?我又不是石头做的。”然后她笑了笑,紧紧靠着萧纪又轻声说了句:“现在先不说了,等咱们一会儿睡醒了,我也有礼物要送给皇上。” 萧纪闻言睁开了眼,微微低头好奇的看她道:“是什么?你从前便说过一回,到现在都没给朕。” 林薇笑着伸出手去捂他的眼睛,哄道:“皇上先乖乖睡觉,睡醒了就知道了。” 萧纪失笑,拿下她的手亲吻了一下,才道:“你以为朕还是孩子么?这样哄着我睡觉?” 林薇索性往上蹭了一截,与他齐平然后直接挪过去用嘴巴堵住他的嘴,在唇相贴的缝隙中模模糊糊道:“那这样,不许说话了,闭上眼睛睡觉。” 萧纪大笑,然后张嘴含住她的唇,又伸手在被子里挠她咯吱窝,把林薇逗得乱笑着四处躲闪才放开,道:“好吧,先睡觉,睡醒了咱们再说”。 这个时代的人每日都起的极早,尤其是宫里头的,因此到点必须午歇,不然下午一定很困。两人也没说几句闲话,就相拥着一道睡去。 到了点,紫苏轻手轻脚的上前推了推林薇,林薇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缓了一会儿,才一面从萧纪怀里轻轻挪出来避免吵醒他,一面塞了个枕头给他继续抱着睡。待起身后又回过去为他掖好被角,然后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才起身拿着衣裳去隔间穿好。 萧纪睡了个好午觉,起来时在床上伸着懒腰,发现床上少了个人。他四处张望了一圈也不见林薇,于是起身笈着鞋子就出了寝殿,问宫人道:“皇后呢?” 夏木并燕雪赶紧上来伺候他穿衣裳,一面回答道:“皇后娘娘说让皇上起来了先坐着喝杯茶等她一会儿,她很快就回来。” 萧纪闻言想了想,林薇睡前说她要送他礼物,莫不是去准备去了,因而笑道:“那你去跟皇后说,叫她可快一点,等久了朕就要去找她了。” 燕雪抿唇笑了,应声而去,碧心补上,与夏木一起伺候萧纪用茶。 不到片刻功夫,林薇回来了,身后跟着紫苏和燕雪一人捧着一个托盘,上头各放了几只碟子。 萧纪抿着嘴笑,问道:“所以皇后给朕的礼物是亲自下厨?”,他伸了手过去,林薇将手搭在他手上,被他拉了来倚进他怀里同坐在炕上。 林薇笑着道:“是我亲自下厨做的,皇上尝尝合不合胃口?” 那是几碟子点心,有糕状,有球状,也有拔丝的,还有一小碟是泥状的,看起来像是同一种食材所制的不同做法。另有一壶茶,闻之像是花香。 林薇亲自拿了筷子夹起一块糕喂给萧纪,看着他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然后问他:“好吃吗?” 萧纪点点头,咽下去后方道:“此物是什么?往日似乎没见御膳房做过。” 林薇笑道:“一会儿再告诉皇上,您再尝尝这些。” 林薇从每个碟子里都夹了一块分别喂给萧纪,看他的面色来猜测他更喜欢什么口味的。最后两人分吃了小食,伴以林薇沏的花茶。 花茶在这个时代并不新鲜,早有《茶谱》“茶诸法”记载了对花茶窨制之术。贵族人家里以木樨、茉莉、玫瑰、蔷薇、兰蕙、桔花、栀子、木香、梅花之茶较为常见。 喝了茶,林薇拉了萧纪起身,笑道:“皇上跟我来,去瞧瞧我的嫁妆,顺便消消食。” 萧纪笑道:“皇后这是要跟朕晒嫁妆么?” “皇上富有四海,若论宝贝,我的嫁妆自然不能入皇上的眼。可我也有些别人没有的好东西呢,这些才是我想给皇上瞧的。” 两人携手去了坤仪殿东配殿,这里林薇已叫人收拾出来做了书房,从娘家带来的藏书都放在了这里。 一进了东配殿,看着满架子的书,萧纪就笑了:“我说呢,是什么好东西别人没有的,单单要给朕来瞧,果然是许多的孤本,你这是要眼馋朕呢?” 萧纪上前翻看了几本,笑道:“林家类世书香,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他转身从后头搂住了林薇的腰:“可你即嫁了朕,这些自然便是朕的了。你必然不是单单叫朕来瞧你的收藏的,说说,嘉悦想给我瞧什么?” 林薇转过身,搂着他的脖子笑道:“皇上真聪明。那敢问皇上,嘉悦厨艺可还好?方才的小食好吃么?” 萧纪搂着她,两人腻腻歪歪的,笑道:“味道不错,嘉悦的厨艺也很好。那难道嘉悦要送我的礼物与这小食有关?” 林薇笑道:“这确实是我送给皇上的礼物,不是那几样小食,而是做那几样小食用的食材。此物名为番薯,也有人叫它红薯,木薯,总之它是个舶来品,我叫人寻了好久才发现。” 萧纪闻言问道:“此物有何神奇之处?” 林薇笑着松开了萧纪,从她的书架中抽出了一本书,道:“此物没什么神奇的地方,十分之普通,普通到就跟我们吃的大米、小麦没什么区别,都是粮食,可以果腹。” 她微微停顿了下,道:“皇上,我在自小在江南长大,苏州、扬州、杭州,都是鱼米之乡。我听父亲说,江南的水田亩产稻二石四斗为上,二石为中,一石□□斗为下。一石为十斗,一斗是十升,一升是一斤二两五钱,所以一亩上好的水田产稻一年为三百斤,是也不是?” 萧纪点头,虽不明白林薇如何一个闺阁女子竟然会关注农事,但他知道她从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故而点头应道:“你父亲说的没错,江南良田亩产确实如此,往别处去,田地产量还不如江南。” 林薇点头道:“皇上方才吃的小食,也就是番薯,分为春薯和夏薯。春薯有经验的农人亩产两千斤。夏薯亩产亦可以达到千斤。” 萧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把抓住林薇的手,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番薯一亩产多少?” 这简直太不可置信,稻米的产量上好的水田不过亩产三百斤,如果番薯亩产别说春薯两千斤,便是夏薯一千斤那可以多活多少人?大梁的粮食一年可以增加多少万担?何况那东西他和林薇都吃了,味道着实不错。林薇敢给他吃,必定是没有问题的。他也知道林薇的性子,不是属实的东西不可能在他面前放言。只是正因为如此,他才激动得难以自持。 林薇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皇上,我大选后曾说要送您一份礼物。便是这个,我花了很多的心血才找到它的藤苗。可我也不能确定,它是不是真的如我听说过的那样。于是我又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在我自己的庄子里找了有经验的农人来种植,也想尝试在不同的地方播种,看看它能不能长出来。旱了,涝了,会如何?什么样的土地最合适种植?不同的土地亩产差别大吗?什么样的季节气候它才能发芽长大?什么时候收获?怎样储藏?这便是结果,我成功了皇上。”她拿起手中那本书,那样的笑意让整张脸都生动起来,她轻声道:“我把所有在我庄子里种植番薯的结果和尝试都一一记录了下来。” 她郑重的将手中的那册本子双手奉给萧纪,道:“皇上,这是一位妻子,一位皇后,能送给她雄才伟略的丈夫最好的礼物。” 萧纪的手都有些抖,他接过那本书,很快的细细的翻阅起来,一时间东配殿里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在几十年前,有一位名叫陈振龙的福建人,在南洋吕宋岛经商,发现当地有一种番薯,味道好,且产量极高,便要引种回国。但当地有严厉的禁止带出法令,于是陈振龙便和儿子陈经纶向当地百姓学习栽种方法,之后巧妙地将“薯芽”绞于缆绳之内秘密带回国,并在福建种植成功。恰巧又逢当地冬麦歉收,春天大旱,于是夏日播种,秋获丰收。然而这种番薯并未引起当地官员重视,只在小范围内传播。 林薇自从那一年得了贾赦送的两个小庄子,这些年一直有派人留意红薯、玉米、土豆等高产粮食的种子。且在自己的庄子里,她不断的寻找有栽种经验的农民、寻觅古代农学家写的书,尝试着提升现有粮种的产量,甚至尝试着看看能不能造出化肥。 可惜她不是理科生,也不是工科生,更非农学专业毕业,也没有能一开始就预料到自己会穿越。因此这些事情进度都极慢,只在去年上京之前,突然发现了红薯的踪影,便是那位陈振龙。 别说她俗,哪个穿越女来了都要做的事情再次炒冷饭。但是事实就是,在这个吃饭问题大过天,农作物普遍地产,靠老天爷心情吃饭,一场天灾过来就饿殍遍地的时代。这的确是个俗之又俗,但却极为重要的事情。 林薇最初弄这个时,本也没想借着这个博取什么政治资本。但她一直希望,真的到了这里,能切切实实的做一些事情,哪怕只是找到了种子,哪怕只是星星之火,那也总有一日可以燎原。 如今她入宫了,直接面对的就是皇帝。她当然有更快的速度推广它,只要能说服皇帝。而萧纪,是一个雄心勃勃的皇帝,他的目标绝对不仅仅是登基掌权,他有着自己的理想,他想做一个好皇帝,这一点林薇看得出来。 但是,现代的红薯跟古代的一样吗?现代种植红薯时需要施肥吗?什么土地合适种植?什么样的气温红薯才能发芽长大? 抱歉,这些林薇通通都不知道。所以即便找到了种子,她还要找到合适的人,尝试播种,尝试在不同的气温下和土地状况下种植。甚至她追本溯源,他找到了那位陈振龙的孙子,请了他专门到了小庄子上,给林薇派去的人教导如何栽种红薯。 从去年宏兴三年的四月一直到宏兴五年的十月,整整一年半的时间,林薇庄子里的人找到不同地区的农民尝试种植红薯,给了钱让别人种的那种,最终出来了一套相对靠谱的数据。 林薇把事情的始末删删改改,以一种巧合发现,大灾之后有心替皇上分忧。尤其是知道自己要嫁入宫中,她想为自己的丈夫做一些事情,也做好一个真正的皇后,故而找人尝试耕种。她把这些事情的始末记录了下来,并将实验的种种数据汇集成了一本厚厚的红薯栽种及储存指南,并上几大袋的红薯和两个熟手农民一起带进了京城。 萧纪看完了这本书,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是伸手紧紧抱住了林薇,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我很幸运,那一年去了江南,遇见了你。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不过三岁的你,有一日会成为我的皇后。那一年去扬州,我从淮安去扬州,其实原本也并不是巧合。可是我没想到,会是你,代替林如海在深夜里来找我。那时候我便知道,你是不一样的,你同其他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 他突然笑了,声音低低的:“当时在别院里,相处的那几日,我就已经在想,如果我以后能一朝登基为帝,我一定娶你做我的皇后。你会是一位聪明又贤明的皇后,陪着我,看着我,做一个伟大的君王。然后能同我一起,被史书传颂,被后世子子孙孙铭记。” 林薇也笑了,她道:“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仅仅想当一个皇帝,你还想要这个天下,百姓富足,人人安居乐业。国力强盛,不惧外族侵扰。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想告诉你,我不知道这一件番薯能带来什么样的改变。但是,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东西可以去改变。我是你的妻子,不管这以后的路有多长,多难,多么艰险,我都会陪着你,一路走下去,走到那个最耀眼的位置。我相信我的丈夫,会成为一位比肩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帝王!” 萧纪紧紧抱着她,重重点头:“恩,我知道。我们会一起。就像唐太宗和他的长孙皇后那样。你也会是我最心爱的皇后,被我们的国家和子民敬重。” 第69章 互撩 时光悠然又漫长,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斜射进来,将两个相拥着依靠在一起捧着书本的人笼在光晕里。在这北方仍旧寒冷的二月里,大梁皇后的坤仪殿总是温暖如春日的,片刻也不曾断过的地龙烧的很旺,熏出东配殿里浓浓的书香。 林薇被萧纪整个人搂住拥在怀里,就着这样黏糊的姿势两人同看这本册子,一旁的书桌上放着一只托盘,托盘上头的碟子里放着几只生番薯。 林薇一面照着书讲解,一面指着番薯给萧纪看,间或还比划下它的藤苗长得什么样,再指指书上她画的图。她仔细讲解了一遍,然后侧头对他道:“皇上,如今是二月,你说这番薯怎么才能真正给咱们大梁的百姓带来好收成呢?” 萧纪一面在听她说,一面在思考,这时回答道:“从你书中记载来看,番薯若要广为种植有三件事情是需要考量的。一是薯种。现在只你庄子上出产的薯种还太少,需即刻派人往福建去广为搜集薯种。如若不够则派船出海吕宋岛带回足够薯种。二是有经验的农人。你庄子里的人朕要征用,这本书也要刊印下去给到各地衙门命广为传播教导农人。还有福建有经验的农人朕会去派人集聚起来,再从吕宋岛带回一批农人,他们负责协助朕下派的官员教导农民耕种。三是气候地形。只你做的这些试种尚不够,大梁国土从南到北,从东至西,差异极大。农事关系百姓生死,需得慎重。可以先从与南方与福建气候地形相类似的地方开始推广。北方则挑选几个县试种,如果到十月大获丰收则再大力推广。再有番薯种植过程中的病虫害,天灾等都需考量进去。” 萧纪轻叹一口:“不说别的,只南方先能推广达到你试种的这样高亩产,大梁今年就好过多了。” “吕宋岛如果不愿意给我们薯种和农人呢?”林薇想了想又道。 萧纪勾唇冷笑了一声:“先礼后兵,朕原也没想着派商船过去。” 林薇抿唇而笑,她极爱看萧纪这幅果决又英武的模样,她喜欢这样有担当又有实力的男人。此时又见他眨眼间便对这样一件全新陌生的东西,就有这样周全的安排和细致见解,而他还这样相信她的话,相信她的试种和她编写的书册,心里不是不赞赏,不是不感动的。 她笑着侧转头对他道:“天道酬勤,皇上的努力上天也会看在眼里,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萧纪也笑,低声道:“到时候,朕会告诉他们,需要感谢的人是朕的皇后,是我的嘉悦。” 林薇抿嘴笑:“我可只是送了我夫君一份礼物,惠及百姓的事情都是皇上安排的,我不敢居功。” 萧纪搂着她把头搁在她肩头,两人交颈相拥的姿势亲昵非常:“你我夫妻一体。” 两人谈论完了正事,萧纪又打量了她的书房,看着十几个大书架子塞得满满当当的,把整个东配殿都快占完了,他道:“这许多的书,你都看过了?” “大部分都看过了,有些是新寻摸来的,还不曾得空看。” 萧纪颇为感慨的笑道:“你这涉猎可真广泛,比之许多男人犹胜。我瞧着从诗词到曲谱,从史书到杂论,从农事到药典,你连兵书都有。我可真是好奇得紧,你小时候林如海到底是怎么把你教养的?” 林薇笑道:“读书可以明智,因材而施教。从前在家时,父亲并不因为我是女儿就放松对我的要求。我年幼时家里正在守祖父的孝,父亲常抱着我教我识字,为我启蒙。后来大一些,他给弟弟布置功课,也从来不会漏了我。只是弟弟要学的和我要学的不一样罢了,弟弟要科考,而我不必,所以我读的书更杂一些。” 萧纪低声调笑:“那咱们也快些多生几个孩子,到时候可以因材施教。” 林薇脸微红,却“嗯”了一声应下了。 萧纪越发惊奇又好笑,道:“别的女人提到这个话题都是羞涩不答,怎么你的反应就是与人不同呢?” “与心爱的人生孩子,这样一件美好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因为羞涩而否认呢?我自然是想要一个与皇上的孩子,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都会爱他。”她微微侧头想了想:“如果是女孩儿,我希望她能聪慧又独立,哪怕是刁蛮任性一点都没有关系。这样有一天远离我们嫁出去,我也不必担心她过得不好,受人欺负。如果是男孩儿,我希望他像他的父亲,做个有当担的男子汉。” 大婚后生子是要迟早要提上日程的事,没有避孕她又是这样的年轻,萧纪身体瞧着也十分好。林薇根本无法预计自己的孩子会在什么时候来造访,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从萧纪的角度,他肯定想要一个嫡子,尤其是在与上皇争斗的最激烈的时候,皇帝有了一个嫡子,可带来的政治影响不可小觑。 可是林薇不能赌自己的肚子,若是头胎个女儿,她得提前给萧纪打打预防针,不能叫他到时候因为失望而不疼爱她的孩子,也不能因为这个理由而造成夫妻间的嫌隙。林薇肯定受不了萧纪不爱她的孩子,不管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萧纪此时还没想那么多,因此闻言心里软成一片,眼睛里都是亮光,他笑得十分温柔:“你说的有理,我们要生一个儿子像我,再生一个女儿像你,我会给他们这个世间最好的一切。” 两人温情脉脉的憧憬了一会儿子女绕膝的幸福场景,不知不觉闲聊着的话题就越扯越远了。 萧纪正同她说着话,突然指着他身侧的一本书,道:“那是本什么书?” 林薇闻言侧头一看,是一本羊皮小册子,夹在一大堆书中间,边角露出一缕白娟,就在萧纪伸手可及的书架子上。她立即握住萧纪的手回道:“没什么,总不过是什么闲书罢了。” 萧纪是谁呀?她话音微顿的功夫已经察觉必有什么不同,一把按住她,伸了胳膊就去拽那本册子。林薇欲要跳起来拦他,没拦住。 册子被萧纪一抽,书页打开,已有什么东西从书册子中飘然而落。 林薇挣扎着要起来去拿,到底被萧纪按住了。萧纪一手捡起来,原是一方手帕,帕子的一角绣了一丛白薇。帕子上画了一幅画,一侧题着一首词。 那画上,夕照映晚霞,池畔梨花白,树下舞剑人。帕子像是几年前的,上头的画笔法尚且稚嫩,画上舞剑的那人眉目已不甚清楚了,只是那神态,那画面,萧纪一眼就能瞧出来。 再看一旁的题词:东风染尽胭脂色,奇谋险兵运帷幄;似曾相识梦中英姿阔,缓带轻衫扬眉剑锋铄 萧纪眼中的笑意简直浓得快要溢出来,他抿着唇捉了林薇的手,笑问:“嘉悦可还有什么话想对朕说?” 林薇脸一红,总不能说当日确实被惊艳了一把,那时、那景、那人确实太有迷惑性。她后来随手画了扔在那里的,这次入京备嫁时一起打包带来了,但是没想到书册被随手夹在了这里,但此时说什么在萧纪来看都是死鸭子嘴硬。 萧纪也并不需要她回答,只细细折好那方帕子收进了自己的袖中,道:“那便送给朕了。” “哎!”林薇去抓他的手,道:“换一副,我重新画给你好不好?那时候笔法那样拙略,我可送不出手。” 萧纪却不管:“既叫朕看见了,就是朕的了。”他又道:“却不想那时候我和嘉悦便心意相通了,晚些你去我的御书房,我也给你看一幅画。你若喜欢,我也不小气,也送你便是。” 林薇哭笑不得,哪里有人这样强买强卖。两人笑闹了一阵子,就窝在了书房里一起读书,又一起作了一副画,打发了整个下午。 要说这个时代做皇帝的人挺惨的,就是大婚也不过是三日假期。三日一过,萧纪就要日日早朝了,林薇也要在每日早晨接受后宫嫔妃的问安。老实说,这三日就像一场梦,梦醒之后,该面对的一个也跑不了。 又是一夜缠绵,林薇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到萧纪在起身,她翻了个身抱住他的腰,睡眼惺忪的问道:“已经寅时了么?皇上要去早朝了?” 萧纪瞧着她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低头亲亲了她,低笑道:“朕要去早朝了,你再睡一会儿。晚些朕下朝了回来陪你,嫔妃们要来给你请安,皇子皇女们也要给你这个嫡母请安。” 林薇嗯了一声,半梦半醒的爬起床。 萧纪按住她:“怎么要起来了?瞧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林薇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让自己清醒一点,嘴里道:“可是我想每日早上都能看见你,亲自送你出门。” 萧纪笑得温柔:“好。” 林薇总算觉得清醒了一点,先亲自伺候萧纪洗漱,再为他束发穿上朝服。等弄完这一切她自己也醒了,瞧着萧纪穿着朝服的样子,抿嘴直乐:“皇上这样也很英武。” 萧纪笑着凑近了低声撩她:“我以为你更喜欢我不穿衣裳时的英武。” 林薇脸一红,伸手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掐了萧纪一把。萧纪跟别人在一起时候怎么样她不知道,反正跟她在一起时候挺能折腾的。她自己除了第一天大婚时的初次比较紧张,之后在床上也算是比较放得开的,毕竟也是受了许多xx小文、小电影的熏陶的。在被萧纪弄得意乱情迷的时候她会情不自禁的说出一些赞美的话,也会对他的八块腹肌爱不释手,往往又摸又亲又舔,萧纪把她折腾得狠了她还会上嘴咬,最后弄得往往两个人都失控。 别问为什么林薇喜欢萧纪的八块腹肌,审美如此,现代女人十个里头估计有九个都喜欢。但在这个时代,貌似女人们的审美更趋向温和一点的,会更喜欢她爹林如海那类型文质彬彬的文人。 所以林薇猜测,萧纪心里肯定是暗爽的,不然不会这样来撩她。 她在萧纪出寝殿前搂着他脖子腻腻歪歪的亲了一下,然后才送他出了殿门,一面笑问:“皇上一会儿下朝了回来用膳吗?” “好。”萧纪应下了。 她笑道:“那我等着皇上,你想吃什么?我让御膳房提前准备好。” 萧纪想了想,随口报了几个菜名,林薇就目送他出门了。 这个时代,想做一个勤政的皇帝那绝对是很辛苦的。用一句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猪迟来形容毫不为过。萧纪白日里会很忙,可两个人相处是需要时间的,林薇也只能尽量自己早起,跟上萧纪的时间节奏。以便在早上晚上都能有时间跟他哪怕说说话,打个照面也好。 她现在也不能直接跟萧纪说,晚上你来我这里吗?一次两次萧纪会包容她,会觉得她可爱黏他爱他,等相处的时间长了萧纪可能就会厌烦,腻味,觉得她处处紧逼不留余地。所以不如迂回的问他‘你一会儿回来用膳吗?我提前准备好你爱吃的。’这是一种关心,不会被理解为直白的邀宠。 林薇转身回寝殿,由紫苏她们伺候她洗漱换衣裳。她心里在叹,她这样步步为赢,萧纪,你可要对得起我的这片用心。 紫苏给林薇换了一身相对正式的服饰,因为今日是除了朝贺外,林薇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以后宫之主的身份见萧纪的嫔妃,还有萧纪的子女。 她这一世才十六岁呢,以前何曾想过已经要给人当后妈了。 卯正,后宫嫔妃在坤仪殿外等候,向皇后娘娘请安。 第70章 后妃 坤仪殿正殿,燕雪夏荷扶着林薇在宝座上入座之后,坤仪殿掌事太监宣诸妃嫔入殿。 一行十几个有品级的宫装女人依着次序缓缓入殿,林薇坐在上首瞧着,虽不是各个美若天仙,但也各有风姿,千娇百媚、仪态万方不是夸词。 一行人先给皇后行礼请安,然后按照身份等级,嫔位以上得了皇后赐座,身份不够的自然站着。 林薇仔细打量了一遍,倒是能跟之前林家搜集的资料,并入宫后紫苏和燕雪打听来的信息能对的上号。萧纪登基五年,因上次大选叫他自己一把大火搅和了,因此到如今妃位只吴妃一人,封号贤妃。原是王府中的庶妃,因颇得萧纪宠爱,又生下萧纪第三子而晋位侧妃。在先济北郡王妃去世后,一直掌管王府中馈。萧纪登基后,吴侧妃成了吴贤妃,因后宫无主,一直代掌凤印。 林薇一眼望去,吴妃袅袅娜娜,看起来温婉可人,是十分典型的江南水乡出来的女子。她父亲从前是淮安府下面一个知县,如今已经升到四品京官了。 论位分排第二的是端嫔,二皇子生母,也是从前萧纪府中的老人,论资历比吴妃还要早,年纪也更大些。据林薇的消息网所知,端嫔是上皇从前在萧纪迎娶王妃前赐下的秀女,算是萧纪最早的女人。性子稳重沉默,在宫中风评甚好,一贯不争不抢,圣宠不多但萧纪念旧情,又生育有二皇子,是以在宫里便是吴妃也不会轻易与她为难。 另有敬嫔生皇四子和皇长女,懿嫔生皇四女,两人也皆是从前王府中的老人。 嫔位之下站着的几位妃嫔都比较年轻,其中又以周贵人容貌生的最好,明艳不可端方,为人据传性子也活泼,是萧纪登基之后纳的,不久前刚生下了皇五子,眼下在宫里论圣宠是头一份儿。 余下几位低位嫔妃也各有千秋,只是不如林薇重点关注的这几位运道好,要么生有皇嗣,要么得圣宠。 林薇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还是端得住的,先是笑着叫起身,然后又赐了座叫上茶,现下开口道:“诸位妹妹入宫都比本宫早,不算朝贺那日,今儿算是第一回见。夏荷,燕雪,去把见面礼拿来。” 林薇不缺钱,林家给的陪嫁也丰厚。尤其是大婚这几日,收了下面孝敬上来的不少好东西。萧纪对她也挺大方,这两日坤仪殿接到的赏赐无数,他的私库都领着林薇去逛了一圈。 第一回见面,摆摆主母的谱儿,给家里的小妾赏赐点东西,做做面子上功夫。底下一群女人袅袅娜娜的纷纷起身,谢皇后赏。 林薇笑道:“吴妃代掌凤印,打理后宫这几年,劳苦功高。本宫给的见面礼加厚了三分,诸位妹妹可不要觉着本宫偏心,厚此薄彼。” 众人纷纷道不敢,只周贵人开口先笑道:“吴妃姐姐确实劳苦功高,从潜邸到陛下登基,自打先王妃去了,便一直是吴妃姐姐在操心打理一众事务呢。” 林薇闻言扫了周贵人一眼,见她眼睛明亮,嘴角隐隐约约的有些幸灾乐祸,这是第一次见面就想拿她当枪使,挑拨她对付吴妃? 她再看吴妃,见吴妃不慌不忙的起身,袅袅娜娜的下拜道:“原是娘娘尚未入宫,后宫无主,陛下命臣妾暂且打理一阵子罢了,当不得娘娘夸赞。如今,娘娘乃一国之母,后宫之主,凤印臣妾今日带来了,归还娘娘。” 她说着,果然她带来的宫婢双手捧着一物奉上来,林薇还未开口,便听得殿外进来一名小太监,报道:“启禀皇后娘娘,皇上下了早朝往坤仪殿来了,已过内仪门了。” 好么,这边才开场,唇枪舌剑正要开始,萧纪这样一来便打断了,林薇又只得起身,带着一众花枝招展的女人出门迎接。 远远的见帝撵过来了,众人纷纷下拜,萧纪下了撵,走近先伸手扶了林薇一把,才转头对着他后宫的一众莺莺燕燕道:“都平身吧。” 林薇这才瞧见,他竟是连朝服也不曾回谨身殿换过,下了早朝就一路这样过来了。林薇笑道:“皇上今日早朝回来的挺早,听沈方德说往日都要到辰时呢。” 萧纪并未放开她的手,牵着她向殿里往回走,闻言倒是睨了她一眼,捏了捏被他握着的那只手。 林薇这才想起他早上出门时说的话,这是特意早早回来给她撑腰的?怕她第一日见后妃镇不住场子还是怕她被人欺负? 两人携手在上头坐了,一行嫔妃纷纷落座,萧纪问道:“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呢?” 周贵人抢先一脸娇俏的道:“回皇上,吴妃姐姐在向皇后娘娘归还凤印呢。” 林薇又瞧了她一眼,好一个向皇后归还凤印。先前挑拨她跟吴妃,逼迫吴妃主动献上凤印。现在萧纪来了,这话说的倒像是林薇这个新皇后见妃子的头一天先逼着打理后宫多年,劳苦功高的吴妃交出凤印似的。 林薇还未开口,吴妃娇娇弱弱的起身,道:“回皇上的话,原是臣妾想着皇后娘娘入了宫,特意将凤印带了来交还娘娘。” 这一个个的可真会说话,林薇也笑道:“吴妃暂代凤印,打理后宫多年,兢兢业业、劳苦功高,皇上不赏吗?我的见面礼可是一见面就给了。” 萧纪笑着扫了眼诸妃桌上放着的东西,道:“昨日才在你的嫁妆里头见过的好东西,今日就拿来赐了人,皇后大方,朕又怎么会小气。”说着便道:“统统有赏,沈方德~” 沈方德立即应了一声,道:“是,皇上。”立即便有宫人端着皇帝赏赐而来,诸妃又谢了一回恩。 萧纪又道:“皇后为朕之妻,乃一国之母,亦是后宫之主。吴妃今日便将凤印交还,晚些再派能说清楚事情的奴才把事情与坤仪殿的人交割清楚,今日开始,后宫便由皇后做主了,日后你们但凡有个什么,后宫之事皆禀报皇后处置,知道了么?” 林薇在上首看着底下一众女人顿时露出各样脸色和眼色,而事主吴妃却仍旧一脸温婉的笑意盈盈道:“是,臣妾遵旨。今日便交还凤印,将宫务交割清楚。” 说完,她的宫女便捧着凤印上前跪下,双手捧高。燕雪下去接了,回来捧着凤印继续站在林薇身后。 林薇此时又开口道:“吴妃熟谙公务,本宫初来乍到,底下人也尚不熟悉宫中事务,未免出岔子,吴妃之后每日早上来坤仪殿请安后先留下,协理本宫身边的女官熟悉宫务,如此过上两个月也就成了。” 吴妃还没说话,萧纪就开口下了定夺:“就照皇后说的办!” 吴妃领旨,萧纪扫了一眼下头,忽又皱眉道:“皇子和皇女呢?什么规矩,给皇后请安怎么这时候都没到?” 有子女的嫔妃纷纷起身要请罪,叫林薇止住了,她笑道:“皇上不要生气,原是我让他们晚些来的。孩子们年纪还小,早上多睡会儿对身子好。二皇子、三皇子是□□书呢,等他们下学了再来也不迟。” “日后也就罢了,今日头一天,你可不能惯着他们。”萧纪话锋一转,对身侧的小太监道:“去把皇子、皇女们都带来,今日暂且先不必念书了。” 不过片刻,一众皇子皇女都来了。如今萧纪有四子,排行分别为二、三、四、五,长子为从前济北王妃所出,先于王妃而早夭。有女两人,分别是皇长女和皇四女,其中皇次女和皇三女早夭。 二皇子年纪最长,已经是个十一岁的小少年了,瞧着个子不比林莯矮上多少。皇三子亦有九岁了。皇四子四岁,还叫奶娘抱在怀里。皇五子如今才五个月,还在吃奶的年纪。皇长女七岁了,皇四女也有五岁的样子。 一屋子的小正太和小萝莉先上前拜见父皇,再给林薇磕头行礼。除了最小的皇五子是叫奶娘抱着代为行礼,其他的孩子都是自己跪着磕头。 林薇不用侧头,也能感觉得出来,萧纪的神色明显缓和了许多,嘴角也带了笑。到底是亲生骨肉,哪怕如今林薇心里如何被‘后妈’两个字刷屏,此时都笑盈盈的叫人送上表礼。 还转头对着萧纪道:“五皇子还小,吹不得风,即请过安了,便让奶娘抱回去吧。”萧纪点头,林薇又嘱咐那奶娘,道:“抱着孩子,路上注意脚下,多叫几个人跟着。襁褓够厚么?小心遮住孩子头上的风,却也不要闷着他。” 此时周贵人站在一旁,接过五皇子,笑意盈盈的对萧纪道:“咱们五皇子素来身子好,再健康不过的孩子了,皇上也知道的不是?自打出生都没怎么病过,皇后娘娘也无需担忧,奶娘都是皇上亲自挑拣的有经验的人,细心又稳重不会出岔子的。” 林薇听了这番既炫耀又暗指她没孩子瞎bb的话,面上笑道:“看周贵人的样子,本宫都想养个孩子了。”她对周贵人说着话,眼睛却是瞧向五皇子的。 周贵人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瞧向皇帝,却见萧纪只是瞧着林薇在笑,压根没注意到这里。顿时便气焰下去了一些,半是讨好半是挖坑的道:“娘娘初入宫,正是大好的青春年华,皇上也龙精虎猛,想来要不了几个月,娘娘便会有好消息的。” 林薇笑言:“借你吉言。” “朕也这么认为。”萧纪也在一旁握了林薇的手,然后转头对周贵人笑道:“若果然叫你说中了,朕和皇后都赐你一份大礼。” 周贵人呵呵笑了两声,林薇将目光从五皇子身上移开,又看了她一眼,没有再理会她。 做足了贤惠后宫之主的样儿,萧纪便挥手叫她们都告退了,其他人没有如何,周贵人却在出殿门前回眸瞧了萧纪一眼,那一眼含情脉脉,欲语还羞,林薇瞧见了,萧纪却没瞧见。他的心神都还在林薇身上,正牵着她起身要进寝殿去换衣裳。 燕雪似笑非笑的瞧了周贵人一眼,然后与夏荷等人跟上。 这一早上,林薇的心情绝对算不上好,任谁见到老公一后院的莺莺燕燕,以后也还不知道会增加多少,心里绝对舒适不到哪里去。然后还要面对一群比她都快小不了多少的孩子,尼玛,她才十六岁,就是一群孩子的后妈了,如果有选择的余地,她绝对不会进宫。这个时代太特么坑爹了,不,是太坑女人了。 可她还得笑着,端住了。她甚至都不能给萧纪知道她内心的真实感受,萧纪是不会理解她的。她吃点他其他女人的醋,他或许会觉得她可爱。她若是连他的孩子也不喜,这绝对是会是萧纪的逆鳞,叫萧纪无法容忍的。 这个时代的男人,对于子嗣的重视远远超过对女人的重视。何况,他和林薇到底还算不上是爱呢?不过几面,便是大婚了才四日,好感、喜欢、欣赏或许有,爱从哪里来?哪有时间经历去培养? 可是,哪怕他的孩子再可爱,她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呢? 这是一个无视人性的年代,而林薇还要让自己爱上这样的萧纪,包容他这样的一切,多么为难又艰巨的任务,可她不得不做。以心换心,以情换情,说的容易。有什么样的谎言可以欺骗人一辈子?只有一种,那便是先骗过自己。 林薇忍着心里的不适,上前为萧纪脱下衣裳,她其实有那么一两秒不想上前靠近他的,可是到底还是忍住了。 她迫使自己的脑袋转移思绪,开始同萧纪说些别的东西。而这样的情绪,在几日后达到了顶峰。 第71章 自省 现代拍摄的很多古装影视剧其实是不对的,前世汉人朝代受周礼影响,从秦到明皇帝最正式的朝服基本都是十二纹章冕礼服。冕冠前后各珍珠十二串,上衣下裳,上衣颜色为黑,绣以传统十二纹章,下裙为黄色,裙前织锦垂于两退间。此外还有蔽膝、佩绶、赤舄等,组成一套完整的服饰 而次一级的吉服则多用明黄、朱色。常服颜色则更加多样,可以根据皇帝喜好来,像萧纪的常服靛蓝、石青、月白都有。 后世所见诸如明代皇帝画像中的明黄色龙袍,其多是常服,且那些画像多为死后遗像。而那种纯金打造的黄澄澄的金冠,更是只有在皇帝的墓穴里才能找到的陪葬用品。甚至有专家玩笑称,以明黄色为贵,穿着本来只有死人才用的明黄色衣冠到处跑的,只有清朝的皇帝。而现代的影视剧,因满清一朝的关系产生了文化断层,导致影视戏剧中满屏幕的寿衣而已。 专家的说法姑且先不论对或不对,总之皇帝的朝服是一种很繁琐的服饰。林薇先让萧纪低了头,给他摘下帝冕。再让他伸展手臂,为他脱去冕服。林薇也借着这些动作,低头快速整理自己的情绪。脱下冕服,她又伺候他换上一件明黄色常服。再让他坐下,为他重新束发。 林薇做这一切的时候,萧纪都嘴角噙着笑,笑看着她的动作。等一切都打理完毕,林薇抬起头,笑意盈盈打量他,然后凑上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道:“好啦,我家夫君穿什么都好看。” 萧纪抿唇直乐,道:“我孰与城北徐公美?” 林薇笑答:“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 萧纪大笑着抱住她,道:“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臣之美我者,畏我也;四海之内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然后他又低声在林薇耳边道:“不过吾妻之私,朕心领而神会。” 林薇也笑,半坐在他身上搂住他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真诚的道:“今日多谢皇上,为了我早早的就下朝赶回来。” 萧纪也凑上去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笑道:“第一日,朕怕你不习惯。” 林薇低笑着凑近他的耳朵,在他耳畔故意轻笑:“皇上待我这样好,我要怎样回报皇上的这份心意?” 萧纪想了想,也低低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便见林薇的脸唰的就红了。她半咬着唇似嗔似羞的睨了萧纪一眼,然后从他上下来,转移话题道:“这一早上了,皇上饿不饿,我叫人上御膳?” 萧纪一把拽住她不让走,贴上去继续黏在她耳畔低笑:“你刚还说要回报朕的心意呢。” 林薇左瞧右扫就是不看他,萧纪贴着的地方就差冒出腾腾热气了。眼见她白皙的颈子都染上了一片粉红,瞧着肌肤细腻又可怜可爱,萧纪干脆贴了唇上去舔了一口,激得林薇瞬间打了个哆嗦,去拽他的手道:“皇上别闹,该用膳了,你一会儿还要见臣下议事呢。” 萧纪就着唇贴在她颈上的姿势,搂着她就是不放手:“你应了朕就放手。” “皇上这是耍赖呢,哪有人这样的?” 萧纪低声笑:“你只说,应不应我?” 林薇默然了片刻,到底红着脸侧头轻瞪他一眼,然后点了头,道:“那现在皇上可以放开我了么?咱们要去用膳了。” 萧纪心满意足的放开她,还在她脸颊上偷了个香,口中道:“晚上你可不许耍赖。”然后牵着她往前头去用膳。 此时才辰时初刻,用了早膳,林薇照例要送萧纪出门。也不知道萧纪是怎么想的,走到殿门口了又拉住了林薇,道:“不如皇后与朕同去?”他想了想又低声对林薇道:“朕在御书房见大臣,你可以在东暖阁里看书等着朕。午间我们再一起用膳,然后一起午歇。等下午得闲,我领你在宫里转转。” 林薇想了想,应了。萧纪愿意跟她黏糊,她眼下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会比讨萧纪喜欢更重要?于是吩咐紫苏几人先同吴妃的人做交接,把宫务该理的理明白了等她回来再看。 坤仪殿与萧纪的谨身殿在一条中轴线上,离得非常近,中间就隔了个交泰殿而已,因此两人并没有乘坐帝撵而是走着前去,也正好饭后散散步。 一众御前侍卫见到皇后这个点跟着皇帝来了谨身殿十分惊讶,连吴甘都抬头瞧瞧瞄了林薇好几眼。萧纪却无所谓是不是合乎规矩,一手牵着林薇,一手指着谨身殿跟她做大致介绍。 两人进了谨身殿,萧纪先领她去了东暖阁,进门林薇就先顿了一下,脸有些红。萧纪也干咳一声,就在这间屋子里,当初萧纪险些就在大选前先跟林薇滚了一回床单。不过东暖阁并不小,由东次间和梢间组成,分南北向前后两室,以隔扇分割。南室靠窗为一通炕,东壁西向为前后两重宝座。北室设有寝宫床,萧纪夜宿谨身殿时常睡在此间。 领着林薇前前后后转了一圈,萧纪又带着她去御书房里挑书,他给她选了两本,一为刘珍等写的《东观汉记》,一为《孙子兵法》? 林薇怔了一下,萧纪道:“这是朕刚看完的两册书,都有朕的笔注。我看你的藏书史书为多,兵法也有。”萧纪说着调侃了她一把:“史书且不论,你看兵法纯属纸上谈兵。不如瞧瞧朕的注解?” 林薇瞧着他颇有些得意的神色,笑道:“那可求之不得,皇上既愿给我当老师”她笑问:“我要不要交束脩?” 萧纪挑着眉瞧她,唇角似笑非笑:“你说呢?” 林薇只做没瞧见也不理他,然后便自己拿着书回了冬暖阁。萧纪留在御书房,殿外已经有大臣在候着了。 林薇进了冬暖阁,在靠窗的通炕上坐了,只叫宫女上了一杯茶,便让她们退下了,不叫人在跟前伺候。 宫人一走,她的眸光就沉下来。不过才大婚三日,萧纪对她的好和宠便让她自己矫情起来了吗?便让她多了妄想么?她入宫难道是因为对萧纪的爱情么? 明明都不是初心,何必庸人自扰。她和萧纪没有青梅竹马的情分,也不是年少夫妻经年相伴更甚是同甘共苦。甚至比起吴妃等人,她与萧纪相处的时间更是少的可怜。而吴妃她们不但常年相伴,还为他生儿育女呢。那么林薇,你凭什么要求那么多呢? 只凭借你的聪明?来自现代的所谓眼界?还是你的与众不同?抑或是对皇帝的感情?可是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这哪一点是他所必须的呢?便是前世,能正常顺利爬到公司管理层的员工,都必然是能为公司带来利益的、不可被轻易替代的骨干啊。便是这个世界,那些身登高位的大臣,哪个不是能在皇帝面前独当一面,有不可替代作用的呢? 林薇啊林薇,不是因相惜而顺其自然走到一起的感情,何尝不是一杆天平上的秤? 你今日能为后,固然有萧纪的欣赏,又何尝不是因为他认为你能做好他的皇后? 而萧纪要什么?他要一个贤明聪慧的皇后,上能助力他巩固皇权,下要能为他坐镇后宫。你能为他助力皇权,你怎么能排斥皇后最基本的职责,坐镇后宫呢? 这个时代,正妻打理家事,管教子嗣,驯服小妾。放在皇家,这三条只会更重要。如果后宫乱起来,如果妃嫔不听话,皇后显然是失职的。再假若先动手的那个人是皇后,你让萧纪怎么想? 而感情,你装模作样也好,欺骗自己也好,所奉献的感情不过是皇后自身职责之外的,能够在给予正妻尊重和欣赏之外的,拉拢皇帝内心的手段罢了。 林薇、林薇,身处这个位置,不要忘了自己的理智。不要忘记,在你能够展翅高飞,能够将皇权踩在脚下之前,你所有的行为都只有一个目标,让萧纪欢喜! 就当,是一份通关攻略吧!只是付出的除了头脑,忍耐,还有感情。想想权利,想想有一天,你将站在帝国的顶端,在这样毫无退路的处境里,想想这份将有的收获吧,难道不值得想象和品尝么? 林薇在内心处同自己对话,她梳理自己的情绪,梳理自己的思维,渐渐真正的平静下来。这是一场穿越的人生游戏,目标不是萧纪的爱情,而是萧纪的喜欢和尊重,通关的结果是平安诞下子嗣并送他登上皇位,最终收获是站在帝国的顶端从此真正有了掌握命运的权利。也许还会收获一份帝王的爱情,但那不过是目标达成之外的附赠大礼包罢了。 就是这样,林薇,保持七分爱情,三分清醒吧。 至少萧纪站在他的角度,着实是对你不错了。单纯从男人的角度上,他也能算得上一个不错的,可以谈谈恋爱的男人吧。把那些你不想投入感情的地方试做岗位职责吧,不过是戴上面具把它做得面上更好看些而已,谁又不会呢? 她最终真正的平静下来,开始看书。不管萧纪给她这两本书是何意,看他的标注,揣摩他的想法,学习他的思维,总是没错的。 那头御书房里,萧纪正在同工部的官员谈话。没错,是工部。这个时代皇帝之下设吏、户、礼、刑、兵、工六部。其中工部下设营缮,虞衡、都水,屯田四司。也就是说,这个时代名义上管着农业的部门,其实更多只是修建和管理水利工程、屯田等事宜。具体到农业耕种,育苗栽培技术、农业器具研发,不好意思国家貌似现在还没这个部门。 所以萧纪说到番薯这个物种,又说到推广事宜,工部侍郎表示,推广下去容易呀,这个番薯是不是真有这么好呢? 一群人又就番薯这个东西是不是真的好发表了长篇评论,最终一致表示,要派人先去福建当地了解情况,并下旨要福建当地官员入京带着人来说个明白。 这一来一回,两个月都够呛。两个月后四月份了,今年的红薯还能赶得及正常种植下去吗? 萧纪发现自己说的很累,听的人也表示很累。因为大家都不专业,工部也没哪个机构或官员单独负责这一块,更没谁跟林薇一样闲得去研究这个。 萧纪叹了口气,挥挥手叫工部的人下去了,自己起身去东暖阁找林薇。 二月的下午初春阳光正好,外头天气虽然仍旧寒冷,殿里头地龙正烧着。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读书的人手持书卷依窗跪坐着看得正入迷,间或露出一丝微笑,或者轻轻点头,倒像是隔空正与书籍的作者在对话,连萧纪进来了也没发现。 萧纪在暖阁门口站了一会儿,发现他竟然十分喜欢林薇的这个样子。他的后宫里不乏美人和才女,其中吴妃便是个中翘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可是便是吴妃,或者说从前上皇宫里的妃子,有才气的有,聪明灵慧的有,从容通达的也有,但是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是像林薇这样的。她懂诗词歌赋,但是从来拿了当兴趣,会和不会在她眼里都未必会如何,似乎只是增添了生活的情趣。她爱看的书,能看得懂许多的书,比如萧纪给她择的这两本。便是许多男人也未必能懂得萧纪的题注,可是她能懂,她看的津津有味。 有时候萧纪会怀疑,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会是后宅闺阁里能培养得出来的呢?他总有一种感觉,她的身体里住着一个自由博大的灵魂,她不甘于后院,她明明可以飞翔,只是受限于女儿身。 好一会儿林薇才发现了萧纪,她放下去,起身下了炕,问道:“皇上怎么站在这儿?政事都处理好了?” 提到政事,萧纪有些郁闷,大致跟她讲了一遍。林薇轻轻蹙眉,道:“这也是常理,工部品级高的官员本就不司职这个,不清楚也是有的。” 她想了想又道:“皇上,为何不能单独设一个农部呢?或者工部下头设农林司也成啊。番薯固然是一种高产的粮食,可谁能确定没有第二个白薯呢?需要有专门的官员主持寻找这个。且现在的农民耕种的工具,是经过几代人改进过的,可是就一点不足也没有了吗?就没有更好使的工具,可以让一个农民能耕种更多的土地?” 萧纪闻言轻怔,道:“三司六部,古来从未有过农部的说法。” 林薇突然一笑,瞧着他很认真的道:“可现在皇上才是君王啊,这个朝廷应该有什么部门当然是皇上说了算。而且秦朝至今,从三公到中书省再到六部,本就变化极大。皇上新增一个农部有何不可?便是皇上再建个商部,或是把六部拆散变成十二个部,都是皇上一人说了算。您又不缺少官员,便是缺了,不是三年就有一批天子门生了么?便是不够皇上还可以加恩科呀。” 萧纪定定瞧着她,突然笑了,然后伸手就按在她的脑袋上使劲揉了两把,把林薇早起挽的朝云髻都揉散了,斜插的步摇斜得几乎要掉下来,林薇叫他揉的愣了片刻,待反应过来,已经是不可挽回了。她有些抓狂,尼玛,这样让我怎么回去,扑上去就搂着萧纪在他脖子处咬了一口。 萧纪也没躲,反而搂住她,就势压在了炕上,一手就去解她的衣裳领子。林薇脸一红,完全不懂他怎么又突然发情了,使劲挣扎,口中道:“别,别….我没带衣裳,你总不能…你还要办公的。” 萧纪到底是没理会她说什么,在炕上就要了一回,然后又把她扛起来进了北室,在寝床上又要了一回。 等林薇缓过神来,萧纪已经自己披了衣裳起身叫水了。林薇捂住脸,觉得白日宣淫,还是在皇帝工作间隙内,简直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了。 萧纪见她的样儿,低声坐过去笑道:“你害羞什么?放心吧,这是朕的寝殿,不会传出去叫你没脸的。” 林薇闻言瞪他,有些崩溃的道:“你这里没有我的衣裳,一会儿还不是要叫我殿里的人送来,万一跟哪个大臣撞上瞧见了,还不是丢你的脸。” 萧纪抿唇一笑:“那也是说朕荒淫无道呀,你急个什么?” 皇后在谨身殿里,皇帝接见大臣的间隙,勾引皇帝上床,这话难道好听么?但是萧纪不在意,林薇也只得不在意了。 她简直有点怀疑以后,史书上会不会给她扣上个红颜祸水,蛊惑君王的妖后什么的罪名。 萧纪像是看出了她所想,凑过去亲了她一下,笑道:“放心,便是有记载,你也一定是我的贤后。” 两人一起沐浴后,早有宫人来换了床上的床单被褥并重新铺床。萧纪把沐浴后的林薇放回了寝床上,笑道:“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朕去御书房处理政务了,晚些叫你起来咱们用午膳。” 这一日,林薇并没有回坤仪殿,而是夜宿谨身殿。第二日一早,萧纪上朝后她回了坤仪殿接受后妃的请安,见到一群面色各异的女人,心里有些罕见的舒爽。 萧纪几乎从不在谨身殿招幸妃嫔,他也不算是一个十分注重女色的帝王。当然也可能是他新登基,一心一意都在□□坐稳皇位上头以致于心思不在这上头,或者说是他根本就没空。总之萧纪从前一个月起码有十天是自己宿在谨身殿的,其他二十天才是在后宫里轮幸嫔妃,这其中周贵人和吴妃两人能占掉三分之二。 而眼下,皇帝大婚不过四五日,日日都是同皇后在一起,还两人一起夜宿谨身殿,再联系昨日萧纪对林薇的维护,让这些后妃们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危机感。 林薇是初来乍到,但是她有身份,有宠爱,有家室,之后还会有儿子。那现在的后妃呢,尤其是有儿子的诸如吴妃、端嫔这样的呢? 到了第六日,林薇才知道萧纪那日下午为何突然发情。 皇帝下旨,单独成立农部,以示对农业的看重,并着吏部拟定官员。上皇把他叫过去大骂了一顿也没用。 因为这只是一个开始,这意味着新皇帝可以用增加部门的方式,逐步分走原先六部的权利了。不听话就架空你,老子自组班底。 萧纪现在既然能与上皇分庭抗礼,他是有这个底气可以做这件事情的。 林薇在心里暗笑,她当时说这话时确实有这个意思,只是没想到萧纪不但领会了精髓,还手脚这样快。 第72章 孩子 萧纪一连在林薇的坤仪殿里歇了十来日,都不曾往别处去。两人日日同进同出,后宫隐隐有些不满。当然明面上没人敢说什么,早上还是照常来请安,但是周贵人的话语里已经隐隐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了。燕雪等人颇为不平,被林薇按下了。 这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周贵人,枪打出头鸟,她不过仗着年轻漂亮自己又得宠,又新育有五皇子,想虎口夺食。其他妃嫔未尝没有这个想法,只是先有一个周贵人对上皇后,其他人乐得看热闹,更想瞧瞧新皇后有什么手段。 林薇也觉好笑,宫里这样的脾性,如若没有皇嗣死她一百个也不足为惧。巧就巧在,她有皇嗣,还是现下萧纪最小的儿子。对于皇帝,儿子总是不嫌多的,何况萧纪这样的,年过三十才四子,还个个未成年。以这年头的幼儿夭折率,由不得萧纪不重视。 自从调整了心态,林薇总是笑盈盈的。面对萧纪,在众人面前端得住,私下里该撒娇的撒娇。在房事上反正她是现代人,不至于脸皮儿太薄,尽量两个人都能被愉悦才是正道。日常萧纪的政事她从不插手,也不多问,萧纪提起她也安安静静听着,只有萧纪问到时她才会发表自己的见解,但也不多说点到即止。 自从当年立后一事,萧纪与上皇已扯开了脸皮,关系极差。眼下萧纪从农事着手,于六部之外独立出一个新部门,前朝关系瞬间绷紧了。老臣子尤其是上皇一系的也开始担忧萧纪釜底抽薪被架空,自然处处阻挠。而年轻的臣子,朝堂多出一个部门,难道不是好事儿吗?这么多的萝卜,坑多了才能爬的快,挤得进去,因此如今朝上日日都在干仗。萧纪意气风发的表面,心内极为焦躁。林薇也从侧面了解到如今楚王入宫越发频繁了,上皇几乎日日召他入宫伴驾。 坤仪殿的小厨房,林薇跟萧纪打了招呼弄了两个陪嫁厨子进来烧菜,一个是烧得一手好淮扬菜,一个是川菜厨子。萧纪的母亲是淮安人,他后宫吴妃也是淮安人,那扬州三日的相处,林薇猜测他至少不会讨厌淮扬菜。林薇前世喜爱川菜,她外祖父贾代善据林薇从前观察也挺重口味,然而贾代善祖籍是金陵。据贾代善自己说,在外头打仗不似家里头这么讲究,往往又肉多蔬果少,打仗的人也往往讲究一个痛快,反而重口菜更受武将的欢迎。林薇弄了这样两个厨子,一则坤仪殿的小厨房更在自己掌控,二则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三来果真合了萧纪的口味。坤仪殿离谨身殿又近,如今他便是中午得空,也会过来坤仪殿用膳。 正是因为这样,早上、中午、晚上,萧纪有空闲的时候基本都在坤仪殿,要么就是林薇在谨身殿,后宫一连多日连皇帝影子也不见。周贵人急了,因后妃无诏不得往谨身殿去,故而她找借口遣人来了坤仪殿几回,都叫林薇的人挡回去了。她说不舒服,林薇就给她叫太医过去。她说吃不下饭,林薇就给她加了分例,还把自己的分例给她拨了一些。如是几回,后宫其他人在看热闹,周贵人越发觉得脸上挂不住,火气上涌。 这日,林薇早上送了萧纪出门,笑道:“皇上中午要得闲,回来用膳吧。我让小厨房昨日便在准备,炖了一锅酸汤野鸭子,不油不腻口味又好,还可以涮些青蔬瓜菜,正好下饭。皇上这几日都吃得少,是药三分毒,那些药汁子也不敢随便用。我便让小厨房换换口味,皇上再试试?”萧纪笑着应了,然后起驾往前头去了。 他这几日十分忙碌,下了朝早膳是直接在谨身殿用的。也就是中午必然要午歇,故而有那么一个时辰的空闲,林薇邀他回来用饭也不至于打扰到他。 林薇这句话是站在殿门口同萧纪说的,果然到了午时,便有人直接往谨身殿去了。 燕雪来报时,林薇正在看宫里的人员册子,闻言笑了一笑,道:“叫小太监去宣韩德在,就说五皇子病了。小孩子,经不起折腾,还是请他亲自去瞧瞧。然后夏荷和碧心在宫里守着,皇上若来,便说我去瞧五皇子了,请皇上先用膳吧不必等我。紫苏晚上片刻去谨身殿报知皇上,就说我听闻五皇子病了,我亲自去瞧了,还叫了韩德在。请皇上不要担心,先用膳,晚些回来我再告知皇上具体情形。白芷和燕雪跟我走吧,咱们去瞧瞧。” 在林薇进宫前,周贵人是最受宠的一位后妃。因进宫年限短,是萧纪登基后纳的,眼下位分不算高,只是贵人。但她刚生了儿子,眼瞅着皇子满周岁,总归是要封个嫔位的。因此她如今自己独居一宫,只是还住不得正殿,而是住在启祥宫后殿的西配殿芙蓉馆。 林薇故意踩着时间,她到的时候韩德在也到了。芙蓉馆的人没料到皇后会亲自来,小监通报的时候俱都惊住了。还是周贵人宫里的大宫女匆匆赶来,领着人跪在殿门口迎接:“给皇后娘娘请安。” 林薇瞧了她一眼,道:“周贵人呢?” 那宫女有些讪讪的答不出话,燕雪怒道:“皇后娘娘问你话呢,规矩呢?” 那宫女只得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贵人去谨身殿了。” 林薇又开口,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道:“五皇子呢?谁在照看?” “五皇子在后殿,奶娘在照看。”那宫女声音越发低了。 林薇也未多说,只对韩德在道:“走吧,去给五皇子看看。小孩子不舒服,耽搁不得。” 说着就领着人跨进去了,燕雪使了个颜色,拦住了启祥宫要去通风报信的人。林薇进了芙蓉馆,只见地方虽不大,却是假山池沼,一片花圃尚未出苗。再见殿内,各种摆设,精巧华丽,显然不是贵人应该有的分例,看来萧纪确实之前挺宠的。 林薇来了,一众宫人赶紧上来行礼,奶娘也不例外,屋内传出小小婴孩的哭声,但并没有药味,瞧奶娘的面色和眼底只有惊慌心虚而没什么焦急担心的情绪。林薇直接止住了她行礼道:“本宫听闻五皇子身子不舒服,特命韩院使来瞧瞧,你领路吧。” 那奶娘闻言更慌乱,直道:“多谢皇后娘娘,黄太医已经瞧过了,小皇子已经无事了,正在闹瞌睡呢。” 林薇冷笑道:“周贵人都慌得去请皇上了,你说小皇子没事了?如果没事,周贵人何必如此惊惶?若是有事,你担待得起吗?”轻轻一挥手,立即就有人把她架开。 林薇打头进门,见屋内小小孩童穿得厚厚的,正躺在大床上哭闹,林薇怒道:“小皇子就只一个奶嬷嬷吗?其他人呢?还不快来哄哄?” 先前那奶娘闻言赶紧挤过来,要抱着孩子去哄,叫人拦住了。另有三个奶娘从下人屋出来,跪在林薇跟前。林薇道:“先哄哄小皇子,看看他究竟是哪里不舒服。”然后又命韩德在诊脉。 韩德在诊治了一番,又摸手,摸脚心,摸额头,又看他的舌头,又问奶娘和宫女小皇子最近饮食、排泄、睡眠情况。最后回了林薇道:“回娘娘的话,小皇子并无碍。只是想来要换季了,殿里烧着地龙,小皇子穿的有些多,内火燥热,故而体温有些高,才哭闹不爱吃奶。如今也无需吃药,只给小皇子少穿一两件衣裳,窗子白日里要留缝多透透气即可。奶娘也要忌口,这些日子务必饮食清淡,臣再列张单子,上面的东西这些日子奶娘可以多吃一些。” 林薇点点头,道:“韩太医也把冬春转换之季的一些忌讳,小儿易范的症候教导奶娘并周贵人的大宫女,别不经心伤了孩子。” 韩德在领命,就在一旁跟乳母等交待,其中一名乳母已经哄好了孩子,又给他脱了一件衣裳。然后林薇伸手接过了孩子,坐在床沿上,拿了个拨浪鼓逗他。 小小的孩童软乎乎的,哪怕这是萧纪的儿子,林薇如今心里不见得多舒服,但是也已经不会在意了。且这样软糯糯的宝宝,林薇还不至于迁怒他。许是真的穿得多热着了的缘故,脱了一件衣裳,小皇子倒慢慢不哭了,睫毛上还挂着泪呢,见林薇摇着拨浪鼓逗他,便咧开了嘴咯咯笑着伸手去抓。 咸福宫,一袭宫装的女人正在廊檐下喂一只绿毛鹦鹉,身旁一宫女低声道:“娘娘,周贵人说五皇子病了,越过皇后娘娘直接往谨慎殿去了。” 纤细白皙的玉手微微顿了顿,便继续给鹦鹉喂食了,一道温温婉婉的声音低低笑道:“那便且看咱们皇后娘娘如何接招吧。” 宫里,有许多的秘密,可有的时候有些东西只一眨眼便似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现下这件事情之于后宫,便是如此。东西六宫,已有无数双眼睛,正瞧着谨身殿,坤仪殿和芙蓉馆。 谨身殿外,一娇俏艳丽的美人儿正在等候通传。芙蓉面,樱桃口,小蛮腰,柳眉微蹙,一双星眸微红,含泪欲滴。她一手扶着丫鬟,仿佛伤心已极,身形微颤,更衬得云鬓上斜插的一只芙蓉步摇似摇摇欲坠。 萧纪才下朝不久,又收到一封奏折,河北山东一带一月多来滴雨未下,眼见要春种,无雨官员急的不行,无奈上求皇帝祭天祈雨。萧纪正心烦,忽闻太监来报,周贵人求见,言五皇子病了。 他本颇不耐烦,但如今子嗣不丰,仅有的四个儿子,五皇子还是最小的一个,才满六个月,到底是传召了周贵人。 周贵人进了殿,一见萧纪泪已扑簌簌落下,一面请安流泪:“皇上,五皇子病了,好几日了,也不怎么吃东西。昨夜便觉高热不止,宣了太医,早上也不见好。臣妾实在等不得了,见到他那样小,小脸儿烧得通红….” 到底是亲生儿子,萧纪闻言倒是立即起身了,一面朝外走,一面道:“宣韩德在去启祥宫。”又问周贵人:“皇后呢?五皇子病了皇后不知道吗?” 周贵人抽抽噎噎的道:“昨日晨起请安,臣妾禀了一回。今日臣妾留在宫里照顾小皇子,不曾去请安,叫身边的宫女去禀报了。” 萧纪已走至殿外了,瞄了一眼外间天色,脸色不甚好看。也没搭理周贵人,上了御撵,急匆匆就往启祥宫去。 这头萧纪刚出了殿门,紫苏便来了,叫吴甘拦下了,只得请吴甘待皇上回来后代为禀告。 芙蓉馆里头,林薇正逗弄着孩子,忽见燕雪使了个眼色,林薇笑着换了个姿势,用两只手夹着五皇子的咯吱窝,让他立在自己腿上,冲他做了这个鬼脸,然后笑着同他说话:“五皇子可真乖,咱们不哭了,是不是?......先前哭,只是热着了,咱们又还不会说话,只能哭着同大人诉苦是不是?......没事,她们不尽心,母后罚她们。晚些再跟你父皇说,给咱们五皇子换一批伺候的人来。” 小孩子都是人来疯,尤其是这个月份的孩子,难得有人这样逗他玩,见林薇笑嘻嘻的同他说话,他又立在林薇腿上站着,越发笑得口水都往下滴,两条小腿一蹬一蹬的在弹动,看着十分健康活泼的样子,嘴里也啊啊的叫着。 萧纪进来看见的就是这幅画面。 第73章 天上掉下来个儿子 殿中,身着凤袍的女子正搂着一个胖乎乎的孩子,满脸笑意的在同他说话,两人一问一啊啊的似乎聊的正欢,一点也看不出小皇子的病态。 听闻皇帝驾到的声音,一大一小两张笑脸转过来。 “皇上怎么也来了?我叫紫苏去前头给皇上递信儿说我过来了,还宣了韩德在,让皇上不要担心,皇上没见着她吗?”林薇一面说着,一面抱着五皇子起身要给萧纪行礼。 萧纪看着她的笑脸,和五皇子面色红润咧着小嘴儿乐呵呵的样子,心里一松,脸色缓和了许多,赶紧拦住她,道:“抱着孩子呢,无需多礼。” 林薇就势起身,五皇子见林薇只顾着同萧纪说话不同他玩了,不满的啊着要去拽林薇云鬓上的簪子,林薇笑着忙偏头躲过,一手握住孩子的小胖爪,笑着哄道:“母后一会儿同你玩,你先叫父皇,你看,这是你父皇。” 她举着五皇子的小胖手指向萧纪,可小朋友年纪还小,根本听不懂,他侧头看了萧纪一眼,就转头握住了林薇一根手指,继续跟她啊啊叫。 萧纪见此,倒是些微露了点温和,回林薇道:“不曾见到你派去的人,想是朕来了这里,刚巧错过了。” 林薇笑道:“早上不见周贵人来请安,也没见她派人过来说一声。昨日到听她提了句五皇子这两日不好好吃饭,我担心是不是五皇子病了,她没顾得上说。故派了人来问问,知道五皇子病了,我就过来瞧瞧。我担心孩子太小,想着还是招了韩太医来瞧瞧,我也能放心些。” 萧纪闻言眉头皱了一下,刚巧周贵人也进了殿门。她的坐撵本就跟在萧纪后头到的,进了殿门又见气氛不对,她宫里的宫女赶紧上前向她禀报皇后来了,因此慢了一步,这时候才匆匆进了殿门。 她一进门见着是林薇抱着儿子,心里一慌,都不及行礼就快步上来,伸手要抱过孩子,口中道:“五皇子,皇儿,我的皇儿。” 林薇看着她眼泪婆娑,一脸林薇要抢她儿子的防备样儿,微微侧身避开,口中不温不火的道:“周贵人,五皇子不过五个月,年纪还小。不管你有什么事情,先稳住情绪,好好说话,不要吓着他。” 萧纪见周贵人进门脸色就不好,此时的脸色越发差了,冷冷道:“你见到皇后不知道要行礼吗?” 他的声音很冷,周贵人许是第一次听见萧纪这样跟她说话,明显抖了一下,回头看了萧纪一眼,然后扑通一声跪地给林薇行礼:“是臣妾心急五皇子病情失礼了,请皇后娘娘恕罪。”。 林薇道:“罢了,你起来吧,先收拾干净,外头冷,去去身上的寒气再来抱孩子。” 萧纪转过头开口问韩德在:“五皇子怎么样?” 韩德在把之前的话说了一遍,皇帝蹙眉问周贵人,道:“你不是说叫了黄太医么?他连这么点子问题都看不出?孩子热得不舒服,不吃奶了,你这个当娘的也不知道?你连这个跟发热都分辨不出来?” 萧纪一连问了几句,直把周贵人问的说不出话来,林薇道:“皇上,宣黄太医过来问问,他本就精通儿科,如今若连这个也看不出我却是不信的。” 林薇眼色极冷,萧纪闻言心中一转,脸色也开始发黑,冷冷道:“宣。” 林薇看了眼殿中,一屋子的人,把小皇子递给他的奶娘,然后道:“皇上,咱们外头去说吧,别吵着孩子。人多,容易吓着他。” 萧纪点点头,扫向周贵人,冷声道:“你也来。” 不多时,黄太医来了,一见韩德在也在,又见周贵人隐隐的慌乱,便觉大事不妙。 萧纪和林薇坐在上首,把一切都收进眼底。 萧纪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他问道:“芙蓉馆一直都在你在给五皇子诊脉瞧病?” 黄太医心里咯噔一声,却仍旧没想明白是哪里出的问题,闻言道:“回皇上,是微臣。” “你昨日来瞧,五皇子是因着什么不舒服?”坐在萧纪身旁的林薇已经隐隐能听出他声音里暗藏的杀意了。 黄太医闻言磕头道:“回皇上的话,五皇子有些发热,但是不打紧,臣开了帖子,言若今日还不得好,臣再来看看。” 萧纪闻言杀意已经毫不掩饰了,他冷声道:“朕怎么听说,五皇子是因为穿得多热着了。你素来精通儿科,是没瞧出来,还是不想瞧出来?” 黄太医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想到皇帝竟会朝这方面想,会怀疑他故意不给五皇子好好瞧病,甚至想要谋害小皇子。 他吓坏了,连连磕头道:“皇上,臣万万不敢。臣之前同周贵人说过五皇子不是病,只是有些体热的,是周贵人让臣说五皇子发热的皇上。” 一旁的周贵人喊道:“你胡说。”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指着黄太医道:“明明是你这个庸医没瞧出来,你还敢胡说诬陷我。” 林薇瞧着这出闹剧,心内连连冷笑。她若不是提前有防备,今日又早早的过来,还叫了韩德在,这事只怕不能善了,起码一个不关心皇子的帽子是跑不掉的。 只是就周贵人这样的智商,竟然挑衅皇后。到底是她自己作死,还是背后有推手呢?不过不管是谁都不要紧,站在这个位置上,一个尚无子而有宠的皇后本就是后宫所有女人的敌人。 一场闹剧演完,韩德在等都退下了,萧纪盯着周贵人的眼睛冷得像冰:“就因为这个,为了争宠,你到谨身殿谎报五皇子的病情?然后皇后在这儿替你看孩子?” “皇上,皇上,臣妾错了,臣妾错了。”周贵人连连磕头,这回是真的面色惨白,泪落如珠:“臣妾只是太想念皇上了,臣妾都有好些日子没见着皇上,小皇子也没见着父皇了啊皇上。” “这么说,还是朕的错?”萧纪的眼睛已经慢慢眯起来,林薇知道这是他怒极的表现了。 “臣妾,臣妾……”周贵人已经慌乱的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 萧纪忽然冷笑了一声,慢慢地道:“你既做不好母亲,来人,把五皇子抱到皇后宫中去。” 林薇吓了一跳,失声道:“皇上。” 她是想收拾周贵人杀鸡儆猴,但是可没想抱走五皇子。这么小的孩子,并不好养,这个时代便是皇宫里幼儿的夭折率也极高。万一有个什么,那可真是不好交差。再者她自己这样年轻,萧纪如今也还身体力强,又不是不能生,她可没兴趣替别人养孩子。 萧纪却不想再说话了,摆摆手,不顾殿下哭得嘶声力竭,连连喊着皇上的周贵人,起身走了,然后交代林薇把五皇子抱回去。 瞧他一脸疲色的样子,林薇也不好这个时候多说,只能叫自己的宫女打包好五皇子及他的乳母,一起带回坤仪殿。 回到坤仪殿,见到已经被哄睡着的五皇子,林薇简直觉得槽都无处吐,她是真的不想养只这样小的拖油瓶啊。 萧纪回了谨身殿,紧接着就下了道旨意,申斥周贵人,降为才人,禁足一年,五皇子暂时交由皇后抚养。 林薇被赶着鸭子上架开始当现成的妈,内心一度十分无语,无奈跟萧纪打了个商量说自己没有经验,把萧纪从前的乳嬷嬷,一个都退休了的老太太请了来。 养个这样小的孩子,谁知道会出点什么事儿啊,有萧纪的人在身边,真有点什么也好摆脱嫌疑。 从这日起,林薇开始了提心吊胆养孩子的生活,一面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把这个烫手山芋还回去。反正从前的周贵人,如今的周才人已经是半废了,便是有了孩子,很长一段时间内也嚣张不起来了,再者她这样的智商,说实话林薇是不怎么担心的。比再给五皇子找个其他的娘靠谱一点,别看皇宫里如今女人不多,有资格抚养五皇子的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头林薇觉得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那头后宫里女人们闻听周贵人降位禁足,五皇子交由皇后抚养,个个都像吞了只苍蝇。这不是给皇后加码嘛!好么,大婚不足一月,喜脉都没有过,这就白得了一个儿子。 这下好了,身份、家世、圣宠、儿子,都齐活了。 吴妃本来在逗鹦鹉,手一抖,叫鹦鹉一口啄在了手背上,宫女忙忙要去唤太医,被吴妃止住了。 “这个时候,就不要引人注目了。” 那宫女只得又叫人来拿药先包扎,口中劝慰道:“娘娘,咱们怕什么,娘娘从府邸到后宫,掌事多年。又育有三皇子,可不是周贵人那样空有一张脸的蠢货,叫皇后一个照面连儿子都抱走了。” 吴妃瞧着自己的手,低低笑道:“你错了,本宫便是掌事多年又如何,妻是妻,妾是妾,皇上心里分得清楚着呢。不然何以皇后进宫尚不足一个月,五皇子便交给她抚养。” 因着林薇皇后的身份,这样一件后宫发生的事情在隔天就传遍了朝堂和京城大大小小的世家。 一时间议论纷纷,甲夫人说:皇后娘娘真是好手段,这才入宫不到一个月呢,就先下手抢了个儿子,还是襁褓中的。这甭管以后她自己能不能生,都已立于不败之地了。 乙夫人说:皇后娘娘未免太心急了些,她自己年岁也不大,这万一过两年自己生了嫡子,这不是上赶着给自己的孩子树了个障碍么?要知道,皇后的养子那是半个嫡呀。 朝堂丙大人: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硬生生抢了个孩子给皇后充当嫡子?这是要跟太上皇正面相抗啊,上皇频频召见楚王,楚王可不就是先皇后的养子么! 贾家听到这个消息也颇为兴奋,皇后娘娘有了儿子,甭管是不是亲生的,这到手了可就不能让出去。皇家的庶子可不同于臣子家里的庶子,便是将来自己生了嫡子,也可以作为儿子的左膀右臂啊。 贾家老太君得到消息忙忙的就让家里备车,她要去靖国公府一趟。没错,先前的林府已经升级为靖国公府了。因着嫁女,林如海请了假的,如今贾敏正在家里收拾东西,准备后日就一家子启程返回扬州了,谁料突然得了这么个消息。 女儿出嫁不足一月,先得了个儿子。林如海和贾敏面面相觑,他们对自己的女儿总是了解的,相信定然不是林薇做出这个决定,抢了周贵人的儿子。 林如海微微蹙眉,还没来得及多想,这头就得了下人禀报,说荣国公府的老太太来了。丈母娘上门,林如海和贾敏只得一起出迎。 第74章 父母心 林家主院的暖阁里,贾敏扶着母亲在炕上坐了,她如今自己也是一品诰命了,自然同母亲并排坐。贾母此次来并未带别人,只有大孙女贾元春陪同。林如海给贾母问了好,也就自己去书房了。 待入了座,丫鬟上茶,贾敏亲自给母亲捧了茶后,方问道:“母亲怎么这时候来了?” 贾母满头花白的头发,头上勒着抹额,穿着一身姜黄色圆领福字纹衣裳,越发像个老封君了,笑容满面的道:“这不是听到好消息,特来跟你知会一声。再者你们后日就要回扬州了,可有什么是要交代的,我好歹是个一品诰命,日后进宫见皇后娘娘也方便,也能帮着你传个话儿。” 贾敏笑道:“我这里倒没什么,只明日入宫跟皇后娘娘辞行,且看娘娘怎么说。若日后娘娘有什么要办的,我们一家子都不在京里,少不得要劳烦母亲和两位哥哥帮着打点。” 贾母闻言越发笑得合不拢嘴,道:“这个无需你多说,皇后娘娘也是我的外孙女儿,她有什么要办的只管交代下来,我虽是一把老骨头了,到底家里还有些子人口呢。” 贾敏先谢过,而后又笑道:“母亲是得了个什么好消息,值当您亲自特特过来跟女儿说?” “宫里头的消息,想必你们也听说了,皇后娘娘这才入宫不到一月内,已得一子。要我说,这是好事儿。这可不是咱们做臣子的,当家夫人抱养庶子,那是可是皇子呢,最妙的是还不记事尚在襁褓中!”贾母拍拍女儿的手,一张富态的脸上显出历经世事后的精明:“你这辈子是好福气,姑爷就你一个,皇后娘娘她们姐弟兄妹全都是你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可你放眼咱们大梁,有几个女人能如你这般?便是你当初,刚成亲那几年,不艰难吗?我日日念佛就盼着你赶紧有喜,生个儿子。” “如今咱们皇后娘娘也是个有福气的人。且告诉娘娘,不要怕小皇子长大后不亲近她,只要养的好,这就是她的亲生儿子。也不要怕日后娘娘有了自己的儿子会如何,嫡出就是嫡出,皇家的嫡出尊贵着呢。只眼下,既然已经抱养了小皇子,娘娘也千万要经心,这就是她的儿子,万万要养好了。” 贾敏闻言抿着唇没说话,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到如今京城里风言风语无数,可皇后娘娘并没有递出什么信儿来。谁的女儿谁知道,她的姑娘骨子里傲着呢,未必愿意抱养别人的孩子。只从理智上来说,她知道她母亲说的没错,既然抱养了小皇子,对于皇后的身份来说,眼下确实是好事一桩,只不知道老爷怎么看这事。 贾敏沉默了好半晌,最后对贾母道:“母亲放心,女儿晓得轻重。” 书房里,林如海也在沉思,五皇子必然不是女儿要抱来的,那只能是皇上的意思了。只是皇帝到底是因着生气,只是让女儿抱养几天呢?还是皇帝别有所图? 眼下皇上和上皇的关系已经差到极点,此刻皇上将小儿子抱给女儿以示诸臣,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是这样,那皇帝的意思很明白,我是还没嫡子,可我只要想随时都能有。楚王也不过就是先皇后养子,和我的五皇子如今的身份有什么区别?朕便真的有那么一日,怎么也都轮不到楚王上位。 只若是前者,那女儿养上几日也就罢了,还是尽快将小皇子送回周贵人身边,免得皇帝多想。若是后者,那女儿眼下是万不能推掉五皇子的,不但不能推,还得养好了。可她也不能露出太明显的欣喜之色,到底刚入宫,哪个男人真的喜欢自己的妻子抱了别人的儿子还沾沾自喜呢。如若是后者,皇帝说不定心里还觉得对周贵人有些亏欠呢,女儿就更不能在皇帝眼里做那个明明天上掉下来个累赘,还被认为是得了好处的人。 林如海心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只能深深叹口气,其实眼下女儿若能有孕,不管皇帝是因为哪个理由,都是最好的抽身之策。但他也知道这事儿急不来,便是有,哪有这样快的。 第二日贾敏入宫辞行,因着林薇的要求,还带上了黛玉和林荀。林荀眼下不足七岁,还不到男女大防的时候,入后宫还不忌讳。 贾敏到的时候,林薇已早早的让请安的嫔妃散了,单单在坤仪殿等着亲娘。如今的身份可真君臣了,贾敏见了女儿要先行国礼,林薇坐在上首心里真不是滋味儿,只得贾敏一礼毕立刻叫人搀了起来。 黛玉和林荀也先给姐姐磕头,然后林薇叫起。林薇身旁的几个林家出来的宫女也纷纷上来给贾敏见礼,然后几人一起转至东暖阁。 五皇子正叫奶娘带着在炕上玩,肉呼呼的一张小脸儿又白又嫩。他长得更像周贵人,眉眼能看得出十分精致,长大了肯定是个美男子。眼下正坐在炕上自顾自的玩着小皮球,抬眼见到林薇,啊啊叫了两声,像是在招呼她一同来玩。 林薇笑了笑,挥手叫奶娘退下了,然后叫黛玉和林荀陪着小皇子玩。两小也没见过这样小的孩子,倒是十分好奇。 黛玉今年有六岁多了,林荀也有五岁了,都是渐渐开始懂事的年纪了。两人性子也乖巧,林薇只略交待几句,也不怕她们没轻没重伤着小朋友。 贾敏倒是看了五皇子好几眼,最后微微叹了声,道:“是个好孩子。” 林薇笑笑,道:“母亲已收拾好行李了么?明日几时启程?” “早几日都收拾好了,这不明日辰时自码头走。”贾敏说着拍了拍林薇的手,两人相视而笑间,林薇已接过了贾敏递过来的东西笼在了袖子里:“只是你父亲到底还是挂念你,把府里都安排了一番,把林洋留下来在守在京里,说你若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都可吩咐他去办。” 林薇笑道:“父亲还把我当孩子呢,连我想吃的,想玩的都记着。” 贾敏喟叹一声:“岂有不念着你的,可怜天下父母心,你便是出嫁了你父亲和我也是时时惦记着的。”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又在宫里用了午饭贾敏才告辞要出宫。林薇摸了摸弟弟妹妹的头,道:“等父亲办好了扬州的差事,不知道能不能回京任职。这样离得近些,我也能时常见到你们。” 贾敏安慰女儿:“总有这时候的。” 因着父母弟妹都要离京,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林薇早就命人大包小包的准备了许多的东西,通通都给贾敏带回去。前头萧纪知道林夫人入宫同皇后辞行,也有东西赐下。 待贾敏走后,林薇打开贾敏递给的东西。两张不过巴掌大的白纸,一张上头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人名,另又一张上头写着林如海的一些想说的话。除此之外,还有好几张银票,面额有大有小,加起来竟然有近五万两银子。 林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入宫时的陪嫁相当丰厚,压箱底儿的银子贾敏和林如海更没少给。如今父母要出京,怕她一人在宫里无人帮扶,缺钱时候远水解不了近渴,把能安排的,能想到的通通都安排好了。 她入宫不过短短十数日,感觉和从前在家的日子已然像是两个世界。这个地方是真的寒冷,还退无可退,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思又深思,饶是从前有过心理准备,真正面对这样的境况依然觉得又冷又孤独。眼下来自父母的惦念,让她心里暖和了许多。 她眨了眨眼睛,把泪意逼回去。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人,这条路都得走到最后,也做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晚上萧纪回来,林薇正半躺在床上抱着小皇子哄他睡觉。 因着他批完奏折时已经不早了,又早先叫了小太监过来说晚上不回来就歇在谨身殿了,故而林薇此时已然卸了妆,打散了头发,就穿着薄薄的寝衣,抱着小皇子半躺在床上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寝殿里的烛光并不算太亮,穿着纱质寝衣的少女半靠在床头,乌压压的青丝披在肩头。她正微微低着头,似乎正对着怀里的娃娃在微笑,一手轻轻拍打着孩子,一面哼着歌。小娃娃在她怀里很安静,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正攥着她的一只手指,间或发出一两声咿呀,像是在回应。 她的声音并不大,柔婉的小调像是江南三月的夜风,又轻又软又安静,萧纪本以为她已经睡了,方未叫人通报,就自己轻步进了寝殿。此时瞧着,甚至都不想出言打断她。 似乎很多年前,他还是还提时候,他的母亲也曾这样温柔的哄着他入睡,只是到底往事如风。 林薇不经意一抬头,见萧纪正站在寝殿门口,静静的似乎看了好一会儿了。她怔了一下,立即要放下孩子起身,萧纪快走两步,止住她,道:“你歇着,不必起来。朕叫宫人伺候洗漱了再来陪你。” 他说着,又低了头,见小小的孩子已经在林薇的怀里睡着了,小脸儿睡得红扑扑的,一手仍拽着林薇的手指头,发出低低的呼吸声。 他低声笑道:“这小家伙的奶娘呢?怎么倒是你在哄他睡觉?” 林薇手上放轻了动作瞧了小皇子一眼,轻声笑道:“他已是睡了一觉了。尿了床就醒了,奶娘喂了一回奶他就不肯睡了,又哭又闹,我才把他抱过来的。还好,倒是又哄睡了。” 说着她也瞧着孩子低声笑了,萧纪低头瞧着,心中一软,俯身下去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林薇因他的动作轻轻一抬头,萧纪笑了笑,又低下去亲吻她的唇。 这样的姿势,这样唇瓣轻轻的贴着,软软缠绵相触,不带任何□□的,在晕黄的烛光下,一时间寝殿里气氛都柔软起来了。 第75章 风雨欲来 萧纪林薇两人仍旧算是新婚,寝殿里虽不是如大婚当日那般处处大红,也仍是极为喜庆的。大红底子的百子帐半挂着,两人就这样一弯腰站着,一半躺在床上微微仰头,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两唇相接,软软温存着。烛光晕黄,偶尔噼啪轻响爆出烛花,将寝殿里衬得越发安静起来。 好一会儿,萧纪才离了她的唇直起身子,低声笑道:“让奶娘把他抱回去睡吧,朕先去洗漱,一会儿就来,你先躺着。” 萧纪转身去外头洗漱了,林薇轻声唤了在外头候着的奶娘,把孩子交给她抱回去睡。到底是又去寻了萧纪,亲自伺候他洗漱之后脱掉衣裳,两人才一起回了寝殿。 直到上了床,掩下帐幔,萧纪才问她:“你今日瞧着兴致不高,为什么?” “恩?”林薇怔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这样明显吗?” 萧纪笑着搂了她在怀里,两人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他才道:“也不是很明显,但是朕瞧得出来。” 林薇想了一会儿,低笑道:“也不是别的事情,只是今日我娘进宫来看我并辞行。想着他们明日就要去扬州了,这一去不知要几年才能再见,心里有些不舍。” 萧纪在被子下捏着她的手,慢慢道:“你爹朕有大用,眼下扬州盐政非他不可。等他理好这一摊子事情,朕找到接手的人,就把他调回京城,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林薇微微侧身枕在他肩头,低声笑道:“罢了。男儿志在四方,便是我弟弟我也没有管着他去哪儿的理儿,何况还是我爹。在皇上跟前,他先是臣子,然后才是我爹。为臣之道,自然是皇上需要他去哪里就去哪里的,我便是惦念,也总归是出嫁的女儿,哪里就能要一大家子人因着我的喜好而留在京城就为了离我近呢。”这番话说得萧纪也是笑,他揉揉她的头发,又侧首亲了亲她的额头,道:“你还有朕陪着你呢,朕这辈子总是离不了你太远的,你不会是一个人的。” 林薇听得好笑:“人说少来夫妻老来伴,皇上这样说原也没错。儿女都是将要离巢的鸟儿,总有一日要独自展翅高飞,可不就剩你我夫妻相伴么。” 萧纪先是笑,转而想到先前她哄五皇子的样子,又道:“我瞧你刚刚哄五皇子睡觉很有番样子了,你从前在家时带过弟妹?” “可不是,我娘要管家又要同别家的夫人应酬交际,日日都很忙的。林家人口又少,尤其是祖母去世后,家里三个小的,我不知道照顾了多少回。” “那等我们的孩子出世,你也算不得新手,自然能把他照顾得很好。” 林薇听得发笑:“皇上想的可真远,咱们大婚还不足一月,你就在想着孩子了。” “怎么就远了?朕夜夜这样努力,说不定这里已经有了。”萧纪口中说笑着,伸手去摸林薇平坦的小腹。林薇怕痒,被逗得咯咯笑。 两人说笑了一阵子,林薇摸着他下巴上的胡茬子问道:“我还没问呢,那日你是为着什么那样大的火气?把五皇子都抱我这里来了?你准备让我养到什么时候呢?” 萧纪笑着握住她的手道:“你不是挺喜欢他的,我瞧着他也挺喜欢你的。这几日你把他养得也很好,周贵人都未必有你对他这样上心。” 林薇被他逗乐了,轻笑一声道:“他也是我的儿子,要叫我一声母后呢,我自然待他上心。而且我是很喜欢他呀,胖乎乎的,可爱又乖巧,冲着我笑的时候心都要化了。但正是因为这样,将心比心,让他跟着周贵人也许会更好。虽然他现在还不懂事,不会说话,可有谁愿意离开自己亲娘呢?反正换我,我是不乐意的。” 萧纪也笑:“我那日原是因着朝政心里窝着火,周贵人又没有眼色,还跑到谨身殿来,谎报孩子的病情。朕自然恼得很,何况她明里暗里,都是在给你挖坑设套呢,你是心大不跟她一般见识,朕却不能让她这样没规矩。” 林薇笑道:“这样说来,皇上发火还有维护我的一份心在呢?” 萧纪睨她一眼,伸手去摸她的心:“你是没心没肺,谁让朕偏偏要喜欢你。” “我怎么没心没肺了?”林薇翻身压在他半边身子上,捏着他的脸要他说个明白。 萧纪也伸手捏捏她的脸,笑道:“宫里的女人谁不盼着有个儿子,只有你,朕送你一个你还往外推。” 林薇白他一眼,翻身从他身上下来,道:“我是为着谁?那人才是没心没肺呢。” 萧纪哈哈大笑,把她压在身下,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神色间十分郑重道:“五皇子你再养两个月,将来你不但是他的嫡母,还是他的养母。” “嗯?什么意思?”林薇张口才问出来就被他低头堵住了,模糊的声音从唇缝里溢出来:“不说了,趁着这两个月,朕要好好努力,让你早日怀上孩子好给朕生个嫡子。” 林薇一时没有get到萧纪的脑洞,但是萧纪既然说是养两个月,那便是两个月,还好不是赶着鸭子上架真的塞给她个儿子。 第二日林家启程回扬州,林薇开始提前预演养儿子生涯。萧纪似乎也越发忙碌了,偶尔林薇甚至觉得他心内十分烦躁,但是在她面前从未多说什么。林薇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帮助他缓解,比如让小厨房变着花样的给他做好吃的,他晚间若回来的早抱着五皇子同他说说话,再比如同他说些开心的小趣事儿。 也不知道是因为忙,还是因着萧纪真的在贯彻让她尽快怀孕生儿子的想法,一连两个多月,萧纪都是歇在坤仪殿,偶尔忙碌也是宿在谨身殿,都不曾往后宫里去。连她月事那几天都回来坤仪殿抱着她一同入睡。 萧纪这般表现,叫后宫妃嫔越发猜忌不定,渐渐有皇后独宠于后宫的消息传来。再加上五皇子一直养在坤仪殿里,周贵人禁足令两个月过去也没有解除,越发坐实了这条消息。 初一那日,连林薇的外祖母贾家老太君入宫,话里话外都是皇后得宠,整个京城都侧目,贾家地位跟着水涨船高,许多平日不常来往的人家如今都开始走动。 林薇一方面敲打贾家,明着同贾母说,要他们谨慎行事,不得仗着她的名声在外头惹是生非,尤其是家里的奴才得看好了。贾母连连点头应了,如今她的身份是贾家最大的靠山,她的话眼下贾家还不敢不听。另外一方面,林薇对外头盛传她专宠的消息无动于衷,只是萧纪的表现让她也开始疑惑起来,她隐隐觉得有些风雨欲来之势。 五月初五,正是端阳节,这算是林薇在宫中过得第一个节日。京城的天气已经很热了,林薇早已换上了夏季的宫装。坤仪殿中日日都摆着冰盆,只是不敢多放,因为殿里还住着个已经快八个月的小胖团子。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五皇子如今明显长了许多,已经可以满炕爬了。他跟林薇也亲近,若睡醒见不着她还会哭闹。 作为一个皇后,端阳节这样的日子林薇显然不能纯享受,她得主持大局。幸好还未出嫁前便已管家多年,宫中虽然讲究更多也更复杂些,也还不算能力范畴外的事情。 这个时代民间普遍认为五月是个毒月,五日更是恶日,所以端阳节这日,民间家家户户都要贴上钟馗像,挂上艾叶菖蒲,饮雄黄酒,游百病,佩香囊,备牲醴。 做为皇帝所在的地方,宫里更是讲究。皇帝这日要在头上戴艾草尖,身穿蓝棉纱袍、并以红青二色绣上五爪龙。另外还要拴上五毒小荷包,林薇亲手给他做的。皇后及宫中后妃这日头上也要戴五毒簪、艾草簪,以及绸布制的老虎簪。老实说,这幅打扮叫林薇早上照镜子时候险些笑场。 除了以上种种,宫里要摆“粽子供”祭祀天神和先祖,还要在交泰殿设“粽席”。只上皇和萧纪两个人的桌子上,就要各摆一千二百个粽子,皇后桌上八百只粽子,还有太妃、萧纪的后妃,又有文武大臣们的。还有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们每人也可得一只粽子。 总之,为了满足这一日宫廷里对粽子的需求量,一个御膳房的人手是远远不够用的,林薇还临时调入许多帮厨日夜来包粽子,不仅如此,她还得防备这日出乱子,万一有人在粽子里下个毒什么的….总是,为了这些粽子,林薇忙活了好些天,粽子多到林薇都觉得看得眼晕。 除了粽子宴,宫里这日还有些小游戏,比如“亲教宫娥群角黍,金盘射得许先尝”。大致就是把许多粽子放在一个大盘子里,让人们站在划定的范围内,用小角弓射,射中哪只就先吃哪只。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许多活动。例如要在南台的太液池演屈原沉江应节戏、以及福海内赛龙舟。 在用完粽子宴之后,上皇、皇帝、皇后,后妃,文武大臣们启程前往南台。南台在皇城西面,亦称西苑,是皇帝、后妃避暑听政时的居住地。因其四面临水,衬以亭台楼阁,像座海中仙岛,故名南台。 一行人都去往南台,五皇子这个八月大的小娃娃不可能将他独留在坤仪殿,因此林薇把他一起打包了。 西苑占地面积颇广,内有三个相连的狭长湖泊组成太液池。池中有一岛,即为南台岛。通过石桥与岸上相连,桥南为仁曜门,门南为翔鸾阁,正殿七间,左右有延楼,是南台的最高点。 翔鸾阁之南为涵元门,内为南台最大的建筑涵元殿。涵元殿北有庆云,景星两座配殿。殿南又有藻韵楼和绮思楼。藻韵楼之东又有桐书屋和随安室,其东北为待月轩和镜光亭。绮思楼向西则为长春屋和漱芳润。涵元殿之西为香扆殿,殿北又有两层楼阁称“蓬莱阁”。整个南台岛因为有坡度,几座殿阁都是错落有致的,其中蓬莱阁的风景独好,在二楼凭海品茶,是为一景。亦或住在翔鸾阁,观整个南台的山石花草,水天一色,楼阁亭台,其于金碧辉煌之中拥水而居,秀美宜人之处只谈仙境亦不过如此。 这日先是观了龙舟,而后上皇、皇帝并两皇之后妃都要在南台住上几日避暑。上皇择了翔鸾阁,带着他的太妃们一起,居高临下,一览整个南台的景观。萧纪自然是入住涵元殿,并把庆云,景星两座配殿分给了亲近的大臣办公暂住用。萧纪的后妃们则住在了藻韵楼、绮思楼、长春屋和漱芳润,而林薇独居香扆殿,并领着五皇子霸占了蓬莱阁做了日间休憩之所。 皇后之宠让众臣侧目,但林薇眼下心思并不在这里,不知为何,她这日眼皮子一直在跳,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第76章 南台夜乱 端阳节这日极为热闹,又从皇宫一路到了南台,大家早就乏了。夜里涵元殿还有夜宴,因林薇带着孩子,露了个面也就先退席了,不多会儿萧纪又使人来香扆殿报知说他晚上就宿在涵元殿。 “皇上说,今日兴致极好,涵元殿的夜宴还热闹着,不知何时散场,上皇倒是累了早早就回去歇息了。皇上说他晚上便宿在涵元殿了,请皇后娘娘带着小皇子早点歇息。” 派过来传话的人是沈方德,打从萧纪八岁就贴身伺候他的,如今是谨身殿的掌事太监,似今日这种也就跑个腿儿的事情这个时候怎么竟派他来传话? 林薇心中的念头在急转,沈方德此时说完了正事儿又笑眯眯的道:“皇上说蓬莱阁风景独好,白日可凭海品茶,夜间可卧看星河满天,最是惬意。如今天儿也热,娘娘又是头一次来南台,若有兴致可往蓬莱阁住一晚。” 林薇闻言眼波一闪,笑道:“可不是,我正有此意呢,原还想着等皇上回来一起往那边去,如今皇上忙着,我便抱着五皇子去住一晚。” 沈方德笑得越发明显,道:“皇上就猜着娘娘肯定乐意去,还特意让老奴带来拳头大的夜明珠一颗,说是娘娘在蓬莱阁可以不用掌灯,只把这颗夜明珠放在桌上,就是一屋子的星辉。衬着窗外的海子,天上的银河,这景儿就别提多美了。” 说着,他身后跟着的小监捧上来一只朱漆描金的盒子,沈方德接过亲自上前奉给林薇。 林薇眼波转了转,命燕雪上前接过。燕雪接来递给另外,林薇抱在怀里并未打开,而是口中看着沈方德笑道:“皇上说好的东西,想来定然是极好的。既如此我便到了蓬莱阁再打开吧。” 沈方德果然似是略松了一口气,闻言笑道:“皇上与娘娘夫妻情深,皇上对娘娘的爱重也是有目共睹的,能叫皇上特意送来给娘娘的东西,必然是天下间独一份儿的。” 送走了沈方德,林薇即刻带着亲近的几人抱着已经睡着的五皇子一起去了蓬莱阁,到了蓬莱阁,把五皇子交给紫苏抱着,她自己在内室打开沈方德送来的盒子。 这是一方玉印,在暗色的锦盒里发出淡淡的光晕。林薇拿起来,只见其色绿如蓝,温润而泽。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有仿成龙、鸟、鱼、蛇形状“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 这是,这是传国玉玺!! 林薇目瞪口呆,一瞬间觉得捧着玉玺的手都在抖,萧纪,萧纪这是什么意思? 他,他. 林薇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这个时候,手中捧着的这个东西代表什么,想必没人会不清楚。沈方德先前的意有所指,此刻都明明白白的展示在林薇眼前。 今日一整天右眼皮都在莫名跳动,心口也总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笼罩,在此时终于明了。 萧纪是准备动手了吗?就在今日,这样一座小小的南台岛,两皇均在,楚王,上皇的子嗣,萧纪的子嗣,全部都在。一旦开始起兵,四面环海,除了窄窄一座石桥,退路都没有。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两方人马就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可萧纪把传国玉玺给她是什么意思,还特地命她抱走五皇子,他...林薇越想,心中越慌。 萧纪这人,骨子里有一股狠辣,他认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林薇再想他之前所说让她养五皇子两个月,又夜夜歇在坤仪殿,除了林薇月事那几天或是他实在累极,两人必然有一番□□折腾。此事回想他对尽快有个嫡子的执着,林薇只觉心跳如擂鼓。 他是做了万全之策的,如有万一....楚王和上皇谁也不可能离开南台了,作为一国皇后的林薇理所当然的立幼帝登基。 在萧纪诸子中,五皇子是最年幼的,她母妃根基最浅。林薇这样一个新皇后抱养他是阻力最小的,孩子一定能养得亲,也不怕小皇帝的亲母争权。 皇帝年幼,太后年轻。不管是太上皇一方还是萧纪一方的大臣,在两方都群龙无首之际,这样没有过深背景,但又出身书香世家,与勋贵也有牵扯的年轻太后和幼帝,是所有人都可以达成一致。因为谁也拿不出更好的选择来,皇帝年幼,大臣才有发挥的机会。 林薇越想心里越慌,此时再想到早上萧纪早晨离开坤仪殿去上朝时的那一番叮嘱,心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哪怕知道萧纪此番作为不全是为了她,更主要是为了江山后继和稳定的考虑,但....这样生的机会,这样的信任,这样面面俱到的周全。 林薇不由得苦笑着牵了牵嘴角,这个男人,哪怕后宫无数让她无法赋予真心,到底他对她是无话可说的。 林薇这一夜都提心吊胆,不曾入睡,也吩咐燕雪紫苏今日守夜。到了二更,涵元殿那边还是灯火通明,蓬莱阁二楼的窗户却被轻轻敲响。 这点动静着实轻微,倒像是有雨滴落在窗前那样轻巧,幸而林薇一直都没入睡,精神极度警惕。林薇一惊就要起身,便见燕雪已听见动静抢先过去。窗外扒着墙的是萧纪身前的御前侍卫,吴甘的副手。 燕雪开窗放他进来,一进殿,那人便道:“皇后娘娘,皇上命臣护送娘娘和五皇子回宫,娘娘请抱着五皇子跟臣来。” 林薇什么话也不曾多说,玉玺早叫她裹好藏在了五皇子的襁褓里,她抿着唇抱着五皇子带着燕雪和紫苏跟上去。 这不是林薇第一次吊着绳子爬墙,但是的确是深夜里头一回这样提心吊胆,尤其怕五皇子突然醒来哭闹。好在燕雪有些经验,用了不知道什么香便让五皇子睡得很熟。 蓬莱阁地处南台西侧,临海而建,半边悬空,下面便是礁石湖水。底下有一只小船正等在下面,船上还有三个侍卫,俱都是一身黑衣,林薇三人也都披着黑色的斗篷。 几人沉默的坐在船上,林薇紧紧抱着五皇子,小船在蓬莱阁下静静停了一会儿。忽间远处传来喧哗声,有一队明显不是正常巡逻的人从石桥那头登上南台,紧接着便有惨叫声和兵刃交击的声响,不多时喧哗声越大,隐隐有人在大喊,岸头一片混乱,紧接着便有火光燃起。 林薇瞧着,死死捂住嘴不敢惊呼出声,心里对萧纪的担忧一时间占据了整个头脑,可是她知道她必须走,留下她不但帮不了萧纪,更会打乱她的布置。这样的要命的时刻,容不得任何人任性。 燕雪和紫苏眼里也显出惊惶来,显然也明白了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紫苏紧紧捂住嘴,燕雪倒是眼中划过一抹狠色,靠近林薇了一些,显然准备在紧要关头拼命。到底是外祖父贾代善一手培养的,这样的场景让燕雪虽然震惊,但也不是全然的慌乱。 小船在岸上开始乱起来的时候也开动了,如离弦的箭矢擦着水面轻而快的划过,在夜色下留下一晃而过的黑影。 西苑外头有人接应,一行七人外加一个孩子登上马车。两个黑衣侍卫驾车,一辆极不出彩的青篷马车,似哪个普通人家里头出来的,迅速沿着小路朝着皇宫的方向飞奔。 飞奔的马车碾动石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扬鞭的声音沉默的响在寂静的夜里,听得人胆战心惊。 “吁!”一声极低的轻呵,马车停了下来。外间黑衣侍卫低声禀报道:“大人,前面有动静。” 吴甘的副手名唤江望,立刻快速下了马车,几个闪身出了巷子,很快便又退了回来,几人牵着马车避入巷子民居拐角处的阴影里。 很快林薇也听见了动静,一连串的马蹄声和整齐的步子,人数很多,就在巷子那头的街道上,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行军。林薇的脸瞬间就白了,她已经明白必然是太上皇的人,不然江望不会这么快就躲起来。几人屏息凝神,静静等这只队伍过去。 待动静没了,江望又出去看了一眼,返回后示意马车继续前行,被林薇拦住了。 她抱着五皇子,盯着江望的眼睛,问道:“刚才那只队伍是太上皇的人对不对?” 江望抿了抿唇,他也是萧纪的心腹,能被派来护送皇后,萧纪必然有过很多交代,也知道林薇此刻的身份意味着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头了,道:“娘娘,这是太上皇的人,驻扎在京郊的东营。” 闻言林薇的脸色更白了,东营是太上皇的嫡系军队,所有的高级将领都是太上皇的心腹,里面的士兵也都是各个地方选上来的精锐,志在守护京师平安,林薇的外祖父贾代善从前就做过东营的大将。 林薇又问了一句:“皇上的人呢?总不可能就没有任何准备就跟东营的对上?” 江望的脸色也不甚好:“上皇在京师的人手众多,皇上在京师的人手全部都在南台,从外地调入京中的军队先头部队应该也到了,估计和刚才的这只队伍会撞上。”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上皇的东营离得近,皇上本已命人截了消息拖住他们的到天明的,眼下看来应该是哪里出了岔子,他们提前得到了消息就出动了。” 几句话间,林薇已经明白了眼下的形式。这种事情,本也没有什么万全之策,有时候一点点运气也会天差地别。东营为什么会提前达到现在不是关键,关键是如果这样萧纪的调来的先头部队若同他们在路上相遇,就不能支援南台了,势必会在京城中打起来,到时候形势就更不可预估。 她必须要想办法拦住这只军队,萧纪不能输,他不能死在南台。 哪怕林薇可以做太后,她也并不想现在就当寡妇,在权臣之下做个多年傀儡,等到幼帝长成再设法除奸佞。 她不是孝庄,五皇子也未见的是康熙,如若眼下不努力,寄希望于十几年后,还不知道会发生多少变故。事情也未必就能按萧纪设想来走,她不能赌,赌一个那样迷茫的未来。 林薇快速的问:“东营的将领眼下是谁?” 她不是不知道,但是她仍然要装作不知道。她便是插手这事,也要以一种被迫无奈,放手一搏的姿势。 “冯唐。” 林薇抿了抿唇,道:“现在,从小道赶到这只队伍前头去,我要见冯唐。” 江望大吃一惊:“娘娘,您。” “不必多说,我意已决。”林薇的神色从未有过的郑重,她以一国皇后的气势和威仪对江望道:“你是皇上信重的臣子,不然你不会被他派来保护我和五皇子。但是现在,江望,你听着,我是大梁的皇后。此刻皇上不在,你就须得听我的。我信你,你也要助我,我不希望皇上输,想必你也一样。现在,听我的安排,你派一个人立刻回去南台给皇上报信,告知他这头的情况。也告诉他,我拒绝他对我的安排,我们本是夫妻,要么同生,要么共死。五皇子,我会妥善安排,把他送回他生母那里去,如若他真的有那个命,没有我,他也一样会走上他自己的路。” 第77章 全靠演技深 浓深的夜里,只有星光,密不透风的马车里,年轻的大梁皇后第一次用使用皇后的权利参与到帝位保卫战里。她的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坚定又冷静,果断而决绝,江望有一瞬间觉得像是看见了皇帝的影子。 他的各种念头在心间转动,最后到底是低头抱拳深深一揖道:“是,臣谨遵懿旨。” 他看了皇后一眼,立即便吩咐一个黑衣侍卫速速赶回南台,把皇后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达给皇上。 “再派一个人,带着紫苏,抱着五皇子,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如果天亮时我和皇上都没有出现,把五皇子抱回宫中交给周贵人。”林薇说着,把五皇子递给了闻言浑身都在抖的紫苏,连着他襁褓中的玉玺,郑重对紫苏道:“紫苏,你跟我到如今,我也不知道是你的不幸还是你的幸。只今日,我把五皇子托付给你,你要把他当我的亲生儿子,大梁日后的希望,好好保护他,记着我吩咐你的话。” 紫苏的嘴唇一直都在抖,到底还是颤抖着伸出手抱住了五皇子,眼中闪过坚定:“娘娘放心,奴婢拼死也会达成娘娘的吩咐,照顾好五皇子。” 林薇一挥手,另一个黑衣侍卫带着紫苏抱着五皇子一起下了马车,很快就消失在巷弄深处。然后她转向最后一个黑衣侍卫低头吩咐了些什么,那人也很快领命而去。 做完了这一切,林薇像是也放下了什么,神色里竟然有一些轻松。然而她的眼睛极亮,比今夜天空最闪耀的星辰还要亮。一行七人加一个孩子,转眼间便只剩她,燕雪和江望。只听得她缓缓笑道:“走吧,咱们去会一会冯唐。” 黑暗的夜里,在京城宽阔的街道上,长长的人马安静又整齐的急行军,前头是骑兵后头是步兵,整个队伍肃然又步伐急促,只借着有限的几只火把和不那么明亮的星光在赶路。 队伍最前方的马儿突然一阵嘶鸣,后面的人不明所以的发现行进中的队伍停下来,前面渐渐有马蹄空踩的凌乱声。 “怎么回事?”这样的大半夜里,在京中行军,所有的人其实是神经紧绷的。中上层武将都知道此行要去做什么,而底层军官和士兵,虽然不懂,但是陡然出现在京城心里也不是不嘀咕的。 站在队伍前方的冯唐和副将们一脸复杂的看着静悄悄横在路中央的一辆青篷马车,非常普通的样式,更似哪个普通人家在出行,只出现的时间、地点,太过诡异,一时间行进中的队伍被逼停了,面面相觑的猜测马车中是何人,竟然能引得冯大将军面色突变。 仍然有人不明所以,这样庞大的一只军队,和一辆安静的马车,无异于螳臂当车一样的可笑,可冯大将军就是挺住了,死死盯着前头那辆马车。 “这是怎么了?”一个中层武将终究没忍住的问了一句:“谁的马车?” 他的话音未落,便听一个副将突然低声道:“那个赶车的人是吴甘的副手,谨身殿的御前侍卫江望。” 江望不比吴甘广为众人所知,他习性沉默寡言,不像吴甘那样能跟身边人打成一片,便是同朝中大臣见面也会打声招呼混个脸熟,偶尔也给交情好的人提个醒儿今日皇帝心情好不好。但江望不是这样的人,低调,内敛,沉闷,可他能做吴甘的副手,能在谨身殿做御前侍卫,此时身为皇帝的心腹侍卫甘作一个马车夫突然出现在这里,让所有听见他身份的人心里都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开始猜测马车中人的身份。 这不猜不要紧,往深里一想饶是这群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中高将领们也觉心里发慌。这时忽见江望从驾车的位置上跳下马车,转身对着马车内恭恭敬敬的作揖,似在聆听车内人的讲话,让这头大部分瞧着的人都被他突然的动静吓得退了半步。 很快江望便似已得到了指令,他站直了身子转身朝这只军队方向走来,更确切的说是朝着甲胄在身,腰间佩剑,正骑在高头大马上被众将簇拥在前正中打头的冯唐走去。 他只是一个人,可他的神情太镇定,仿佛没有看到前面密密麻麻的兵士和已经举起的弓矢,目不斜视,只径直走自己的路。他的步子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只是正常在走路,但每一步却都仿佛踩在众人心尖上。 “站住!”在离冯唐两丈远的时候,忽然有副将出声喝止,应声而起的是一片举起的闪烁着冷厉寒光的□□和刀剑直指江望。 江望仿佛仍旧没看见一般,还是往前走了几步,在大概距离冯唐一丈半距离时,副将再次出声喝止前停住了。 他仍旧像是正常面对更高品级的同僚那般拱手向高头大马上的冯唐道:“冯大人,主子有请。” 不卑不亢的动作,不紧不慢的声音,能得江望唤一声‘主子’的人,这世上只有一位。军官们心里咯噔一声,就像是终于证实又像是不出所料,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众人盯着江望身后的马车眼中齐齐露出震惊和畏惧之色,然后又齐刷刷的将慌乱的眼光在第一时间投向了冯唐。 皇上来了,现在怎么办?太上皇输了?我们来迟了?一瞬间各种问题在众人心间闪过,包括冯唐。 “是皇上?”已有低级军官惊呼出声,队伍立刻出现了轻微的骚乱。 这个时代,皇帝是天,君权大于一切的观念深深根植于人心。哪怕这些人此刻敢领兵到了这里,到底他们内心是心虚的,不是一点恐慌也没有的。 冯唐惨白着脸死死盯着江望,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冷声道:“哦?何人有请本将军。” 江望冷漠直视他,冷冷回道:“你我的主子。” 冯唐身侧的窃窃私语和低声喧哗越发加大,他脸色难看的抿了抿唇,哪怕隔着马车帘此时也没有直接面对皇帝,他更心存侥幸只当是江望诈他,他强硬道:“皇上不是在南台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此地?” 江望毫不示弱,冷冷回道:“冯大将军不也是在东营么,怎么会在此地?” 冯唐还想再开口说句什么,忽然听得一句:“冯唐!” 声音正是从不远处的马车里传来,冷冷淡淡的男声,嗓音带着疲惫后的嘶哑,只轻轻一句,仿佛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饶是冯唐这样的心性,这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武将也瞬间面如死灰,身子在马背上晃了一晃。 “是皇上!”东营地处京郊,见过皇帝,听过皇帝声音的不止冯唐一人。萧纪说话的语气,他的嗓音其实非常有辨识度,此声一出,立即有人惊呼出声。更有副将腿一软,险些就从马上摔下来。 高阶军官还能勉强稳住自己,低级别兵士如何懂朝廷争权、上皇和皇帝之间的弯弯绕绕。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原本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皇帝一面,这是只出现在戏文里的传说一样的大人物,是上天之子,是整个大梁之主,所有的人都是皇帝的臣子,包括他们这些兵士。这样高不可攀的神一样的人物,此刻突然就出现在眼前,就在那前方的马车里,还说了句话。这些本就心思单纯的小兵们天然被从小到大的环境所灌输的皇权至上的思想立刻都跑了出来,不知道谁起的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小人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间队伍立刻沸腾了,高呼万岁的喊声此起彼伏,冯唐身后的中下层兵士呼啦啦跪倒一片。后面兵士一跪下,前头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几个高级将领立时就被衬托得鹤立鸡群一般,心理素质差的坐在马上已经摇摇欲坠,便是冯唐最亲近的副将也侧首焦急的望向冯唐。 冯唐的心里已如擂鼓,一时间完全想不到应该怎么办了。马车里的这个声音太熟悉了,这样的疲惫,跟很多时候皇帝一连几日处理政事到太晚,第二日召见臣下就是这个声音。而眼下皇帝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会嗓音掩不住的疲惫,还需要解释吗?冯唐一时间万念俱灰,皇帝出现在这里,那上皇已经输了?皇帝提前得手了?皇帝是来赐死冯家九族的?可皇帝为什么就带了一个江望出来?马车的背后,那些阴影里是不是埋伏了许多人?他一旦束手就擒就会冲出来立刻押入大牢?如果不束手就擒,此时上皇大势已去,仅凭一个区区东营,如何与整个大梁为敌?皇帝调其他地方的驻军入京,他是知道的。此时只怕早已到了吧,那马车背后街道两侧的阴影里,那些房屋、树木、草丛里,似乎哪哪儿看着都像藏了人。 他正想着,忽听‘咔擦’一声,他被惊了一跳,反射性的就朝前方路侧发出声音的地方扫去,明显月光下的阴影懂了一下,那是…持剑的人影,虽然迅速藏起来了,但是冯唐的眼神显然不差,那个位置,起码能藏上十来个人。而路两旁这么多的阴影后,又岂止是会藏十来个人?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 此时便是不投降又能如何?真的带着身后的兄弟们反吗?便是他愿意,此时大梁皇帝在前,又有多少人肯真正跟着他铤而走险?皇帝的性子,敢这样独坐在马车中横在路中央,怎么会不准备周全呢? 不过短短的片刻,冯唐像是已走过大半辈子,细密的冷汗已湿透甲胄内的深衣。此时瞧着那安静横立在路中央的马车,和直挺挺仿佛跟站在谨身殿前一样的江望,马背上的身子晃了晃,然后苦笑一声,利落的翻身下马,上前一步跪下:“臣冯唐参见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主将下马,身后副将自然纷纷翻身下马,还有人因为紧张险些下马时候跌了一跤,一时间山呼万岁的声音极响。 马车窗上的帘子忽然轻轻掀开了一角,一张明丽的脸露了出来,乌黑的云鬓上戴着的凤冠明明白白的彰显了身份。极为年轻的女人正是大梁的皇后,如今皇帝宠爱有加,还名正言顺的抱养了五皇子。 年轻的皇后笑了一声,道:“冯大人,近前来,皇上叫你呢。” 冯唐抬头,起身随同转身江望一起走向马车,他身后最亲近的副将紧张的出声叫了一句:“将军。” 冯唐什么也没答,脚步都未停,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江望走到马车前,依旧坐回了他驾车的位置,只是一手按着剑。 冯唐走近至大约离马车一丈二尺的距离,重新向皇帝行了大礼。他伏跪在地上,马车厢里却是一片安静,皇帝并没有叫他起身。 年轻的皇后并没有把头缩回去,她回头对车厢内的人轻笑了一声,道:“皇上,先别生气,想来今日之事,必然是冯大人并诸位将军们受人蒙蔽,才情急之下未经宣召入了城。”她笑着重新转头朝外看,美丽端庄的脸上一片明媚,似乎丝毫未曾受晚上南台谋乱的影响,她道:“说起来,几位将军本宫还都见过呢。”她瞧了眼前方的军队,排前的几个人她念了几个人名,众人纷纷露出惊愕之色。 然后年轻的皇后低头,对上马车外仍旧跪着的冯,轻笑道:“我五岁那年,外祖父把我打扮成小子,带着我和琏二哥哥一同去过东营。冯大人,你还曾把我驼在肩头过呢,可还有印象?” 冯唐闻言抬头,在看清皇后的一瞬间呆了一下,因为他在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皇后扶着帘子的手上露出了一个东西,那是一只不大的墨玉虎雕,只一闪便又收回到宽大的袖子里去了。 第78章 逼宫 南台,夜黑风高,精致美丽的皇家避暑圣地已没有了白日的热闹,也抛弃了往日夜晚的安静,四处都是厮杀声。军士的吼叫,马儿的嘶鸣,女人的尖叫,刀剑交击声,兵器入肉声,在此起彼伏的火光里混成喧嚣又悲哀的曲调。 涵元殿外,萧纪一身十二章朝服,头戴帝冕,被层层兵士簇拥着。对面是同样被簇拥在中央穿着明黄龙袍的上皇,他身侧站着穿亲王蟒袍的楚王。 楚王正挑着眉,瞧着萧纪身侧越来越少的兵士笑道:“老九,你还是束手就擒,跪下向父皇认错吧,说不得父皇还能念在父子之情上赐你一个圈禁留你一命。” 萧纪冷笑一声,并未理会他,只直视对面的父亲,那个给了他生命,但是从未给予过亲情的男人,冷冷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死不悔改!”上皇眼睛里一片肃杀,冷声道。 此时父子两人的神情出奇得相似。 正在此时,突然又有一大队人马声势浩大的冲过来,士兵像潮水一样挤上石桥,朝着南台岛上来。 楚王大笑一声,道:“父皇,冯唐带着东营的人总算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大呼道:“皇上,臣杨明超率部救驾!” 一时间,萧纪这头的兵士开始高呼起来,萧纪也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 楚王不可置信的嘶声喊道:“不可能,东营就在京郊,怎么可能比杨明超来得晚。” 连上皇的表情一时间也龟裂了,他眼里也全是毫不掩饰的被亲信背叛的愤怒和杀意,怒吼道:“冯唐!”然后他猛地抬头望向萧纪,大笑道:“好,好,真是朕的好儿子,你连冯唐都收买了!” 冯唐带领的东营就在京郊,是大梁拱卫京师的精锐,兵强马壮,算算距离怎么也该到了,但此时竟然叫驻扎在天津卫的杨明超赶在了前头。便是两军相遇,东营也绝不可能输给天津卫的守军,此时除了冯唐背叛别无其他可能来解释。 萧纪闻言眼波一闪,虽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此时也只是极有风度的一笑道:“父皇过奖,都是父皇教导的好。” 又有一只生力军加入,战事立即一边倒,很快上皇的人只剩身周的十几个侍卫了。萧纪仍旧在他对面不远处,好整以暇的命自己的人停止攻击,然后瞧着上皇惨白的脸色,笑道:“父皇还不认输么?”。 上皇尚未答话,突然听见扑通一声,楚王跪倒在地,对着萧纪狠狠磕了一个头,哭道:“皇上,九弟,为兄错了,此事都是父皇一手安排,我只是听命行事,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萧纪看着他已经发福了许多的脸上,此时涕泪横流,曾经有多么趾高气扬,此时就有多丑陋。如果楚王此时仍旧高傲,不肯认输,萧纪许还会在心里赞上一句他的骨气,此时见了他这幅样子,只觉得恶心,他冷声道:“楚王兄可真是条汉子,能屈能伸。朕竟然与你同为兄弟,真是不幸极了!” 上皇见此也又羞又怒,突然抢了身边手中的剑就朝楚王劈去,楚王闪避不急一声惨叫,半只手臂被齐齐切下,鲜血喷涌而出,当即昏死过去。 这样的变故把萧纪都惊呆了,上皇被这鲜血一刺激似乎也回过神来,扔了剑后退半步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报应,全都是报应。是朕当初瞎了眼,择了这样一只狼崽子,如今反噬其主,都是报应啊。” 上皇大笑数声后,对着萧纪嘶声道:“来吧,拿起你的剑,对着朕的心口来。”他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冷笑着喊道:“你都敢逼宫,你还怕弑父吗?来!” 萧纪微笑道:“朕确实不敢,也不打算弑父,朕更不曾逼宫。朕才是皇帝,父皇。“,他轻笑着又道:”今夜,六哥挟持上皇,逼宫造反,被上皇亲手斩断手臂,下旨赐死!” 萧纪轻飘飘的一句话,给此事盖棺定论,然后笑道:“来人,送上皇回去歇着。恐上皇受惊,着太医来请脉!” 一场逼宫就此结束,上皇被强行架回住处。 一群女人和孩子挤在一处狭窄的密室里瑟瑟发抖。黑暗的密室,不知何时所建,此时成了唯一的孤岛。 “这里,快搜,找到了吗?”外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什么东西被撕扯、推翻,被踹动,甚至撞击到密室的墙壁,吓得里面的人死死捂住嘴,惊骇的瞪大眼睛。 孩子们躲在母亲的怀里,女人们不管平日关系如何,此时都互相紧紧依偎在一起,盼望着能尽快有人来解救。她们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平日里养尊处优,完全没有想到有一天会面临这样的场景。 半夜突然被人叫醒,匆匆来到这样一间密室,然后就是惊恐和等待。 “皇上呢,皇上呢?”所有的妃子都在被送过来时扒着送他们过来的人,焦急的问。 来人并未回答任何话语,只是重复一句话:“皇上口谕,诸位娘娘和皇子、皇女们就待在这里,不要出声,到时候自然有人来接应。” “皇帝藏得可真好,他的儿子和女人一个都不见,皇后也不见。”像是没有搜到,有人愤愤的踢了一脚床榻道。 密室里的人更加惊恐了,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另一队人马冲进来,两方立刻交战起来,很快战斗就结束了。 吴妃抱着三皇子躲在密室最里面,听见一声密室开启的声音,然后眼前突然就亮了,一人拱手道:“诸位娘娘,皇子,皇女们,已经安全了,请随臣去见皇上。” 片刻后,一群女人连着孩子终于来到了涵元殿,见到萧纪通通放声痛哭,吴妃更拉着三皇子扑进萧纪怀里,连声道:“皇上,皇上,你有没有事?臣妾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萧纪一手摸摸儿子的头,一手安抚的拍拍她的肩道:“好了,别哭了,事情都过去了。” 正说着,忽见一人被担架抬了来,那人一身黑衣,面上全是血,萧纪一时没认出来,只是觉得心突突跳,抬担架的人道:“皇上,此人说是御前侍卫,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吴甘三两步上前,以袖子擦了擦那人的脸,惊道:“皇上,是牟山。” 萧纪只觉哄的一声,脑中都炸响了,冲上前道:“皇后呢?牟山你怎么在这里?”见黑衣侍卫已经是半昏迷状态,连声喊道:“太医!” 随侍太医赶紧上前,以银针刺穴,那人微微睁眼,奄奄一息的道:“皇上,娘娘去阻拦,拦冯唐。送走,五皇子。娘娘说,说,与皇上是夫妻,要么同生.....要么共死。”那人说完,似终于完成了嘱托,头一歪,就昏过去了。 杨明超闻言一脸震撼和惊讶,此时也拱手道:“皇上,臣领军入城时确实派出的探子打听到冯唐已先臣一刻入城了,是以臣开始以为臣来迟了一步。” 萧纪脸都白了,嘴唇都在抖,怒吼道:“来人,整军即刻出发,随朕营救皇后!” 他自己率先冲出了涵元殿,抢了一匹马,翻身就上马,身后吴甘,杨明超等人速速跟上,策马追随而去。吴妃闻此变故,一时也惊呆了,尚来不及想,已经追出去呼喊出声:“皇上!皇上!” 萧纪的背影已经远去,风中只能听见他扬鞭喝马声,那样的焦急。吴妃的眼泪簌簌而下,身子一歪,叫宫女扶住了:“娘娘,娘娘。” 清冷寂静的大道上,离南台已经不远,街道两旁的房屋静默着。高大的树木,低矮的草丛,在星光下的夜风里影影绰绰的摇晃,似藏着千军万马。 年轻的皇后手中一闪而过的墨玉虎雕叫冯唐惊愕失声。 那是?! 年轻的皇后只是看着冯唐,明媚的容颜上朝他露出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然后她就收回了手,放下了帘子,只听得车厢内道:“皇上,冯大人兴许只是收到别人假传圣旨,但到底尚未铸成大错,请皇上念在冯家世代忠心耿耿上,给他个机会,允他上折自辩并劝降叛党戴罪立功。” 皇后所指劝降叛党无非是上皇其他的人马,很可能眼下正在赶往京城。冯唐眼下要戴罪立功,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也不外乎如是。另外便是供出太上皇其他的人员安排和各种暗线,助皇帝迅速接手太上皇的势力,平息骚乱稳定朝局。 冯唐一瞬间就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心里不由隐隐升起了些希望,能活着谁愿意拉着九族去死,尤其眼下上皇明显失败了。 冯唐脑袋里闪过皇后手中方才刻意露出给他看的那一只墨玉虎雕,再想皇后的出身和眼下的处境,只觉眼前路渐渐开朗。作为贾代善一手提拔起来的武将,与有着贾氏血缘的皇后,他们有着天然的联系,不然贾代善的信物绝对到不了皇后的手里。眼下皇后圣宠浓重,看皇帝这时候都把她带在身边,还允她插话便知。但皇后新婚尚无子嗣,贾家自贾代善去后贾赦一辈无人,孙子辈尚未长成,可以说一句门庭冷落。而皇后的娘家林家是书香世家,只在文臣中有影响力。皇帝如今已有数子,来日待皇后诞下嫡子,等嫡出皇子长大若要与年长许多的哥哥们争权,在军中势力的考虑上,对于皇后而言,确实没有人比他冯唐更合适了。皇后选择在这时候力保他,抛出橄榄枝,就是要换冯家对她死心塌地。 冯唐心中迅速盘算各种得失,皇后确实指了一条明路给他,眼下只看皇帝的反应罢了。 车厢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冯唐只觉自己的心高高抛起,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甚至都开始绝望时,车厢里终于发话:“冯唐,带着你的人滚回东营去,无朕旨意,不得擅出。朕允你写折自辩,至于其他,你自己掂量着办!” 冯唐心中一松,皇帝这是同意了皇后的建议了,他只觉得心恍惚惚落下,大声道:“谢皇上隆恩,臣谨遵圣意,吾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远处紧张注视这这一幕的军队,此时副将们也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齐齐跪下大声呼喊:“谢皇上隆恩,吾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冯唐起身,拱手弯着腰向后退,退出几步后直起身正要转身,突然从天而降数名侍卫团团将他围住,并拦在了他和马车之间。 这些人都穿着明显的御前侍卫服饰,身上有着浓重的血腥味,明显刚刚经过一场激烈的厮杀。 这样的变故叫冯唐陡然一惊,冲着马车疑道:“皇上?” 他话音刚落,便见远处一骑当先,领着一群人策马冲过来。当头的那人正是一身十二章朝服,头戴帝冕的萧纪。 “皇上?”冯唐立时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愣在了当场。他身后不远处的那群东营兵将也齐齐呆住。 转眼间萧纪已冲到了马车旁,江望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口笑道:“娘娘,皇上来了。” 第79章 昏迷 萧纪刚刚策马冲到马车前,便见里面的人突然掀开了帘子,探出头来,正是身批黑色斗篷,头戴凤冠的林薇。外面一系列变故,她坐在马车里都能听得见,可她不敢冒险,直到江望出声。 “皇上!”林薇一脸笑意,面上还带着类似劫后余生的感慨,不等人来扶,她已经一手拎着裙摆,直接跳下了马车,朝萧纪奔去。 萧纪翻身跳下马,一把将奔至近前的女人拥入怀中,紧紧抱住,急促跳动的心才肯在胸腔里稍稍安分一些。 他一手搂林薇的腰,一手扣住她的头,紧紧压在自己怀里,嗓音有些抖:“你吓死朕了,你你...” 他本想说,你怎么这样不听话?你怎么能不听朕的安排,擅自做主?他想说的很多很多,但最终只能想起先到的杨明超,想起南台岛上突然逆转的战局,想起奄奄一息的牟山的那句“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萧纪的嘴唇抖了许久,最后的最后,他也只是紧紧拥住怀里的人,仿佛这次终于抱住了期待已久的,能够填补从幼年到如今空缺的那块名为“爱”的东西。 他低低喃道:“你,你以后,再别这样了。朕,朕刚才……很害怕!” 两人在无数兵将的注视下紧紧相拥,林薇将头埋在萧纪怀里,眸中隐隐有泪,这一场凶险万分的离别,这一次拼尽全力的豪赌,最终也只是让她在心潮澎湃中,轻轻点头道:“嗯,以后,我都听皇上的。” 冯唐和他身后的东营将士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直到燕雪掀开了马车帘,也跳下车,冯唐终于反应过来,这一场瞒天过海到底是怎样逆转原本应有的战局。 他在层层御前侍卫的包围下,身体微微晃了晃,最终也只是苦笑数声,道:“我冯唐纵横疆场三十年,不想今日栽在了这里,果然是我冯家气数已尽。皇后娘娘,您唱得好一出空城计!” 萧纪闻言,才略略抑制住了自己激荡得心绪,与林薇轻轻分开,却牵住了她的一只手。身旁江望赶紧将林薇拦住冯唐后所发生的一切悉数快速禀报给萧纪,萧纪握着林薇的手轻轻捏了捏,然后对着她笑了,眉目间掩不住的骄傲和欣喜。 不过一瞬,他又收敛了笑容,面向冯唐冷道:“朕的皇后,自然不是别人可比。你今日败在她手里,不冤!” 冯唐一时间无话可说,更兼万念俱灰,干脆利落的扑通一声跪下,道:“皇上,一切都是臣的错,臣愿万死以偿罪过。只东营的兵士,他们都是受臣的蒙蔽,请皇上看着他们也曾为大梁浴血疆场的份上广开圣恩,能从轻发落。” 冯唐说话声音并不低,在场诸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东营将士一时间有些骚动。 萧纪只作未闻,微微勾唇道:“你确实罪该万死。但念在你大错尚未铸成,冯家之前世代忠心耿耿,皇后先前又应了你的份上,朕饶你一命。”他微微一顿,松开了林薇的手向前走了几步,在跟上来的御前侍卫团团护卫中,向着东营所有的兵将道:“我东营将士,本是拱卫京师的精锐,保家卫国的栋梁,素来都是各地守军心中的楷模。今日你们这样轻易就被人煽动、受人蒙蔽,擅自入城,这是每一个东营人的耻辱!朕且念你们过去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今日也大错未铸成,暂且不予追究。但是,你们都给朕记住,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大梁的子民,都是朕的臣子,是朕的将士,你们是为护国而存在,为天下百姓的安宁而效力,为朕而效忠。今日之事你们当好好反省,若然再犯,以谋反罪夷三族!” “是!臣等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时间,山呼万岁之声高涨,越发显得被团团围住的冯唐脊背都开始佝偻。 林薇知道萧纪放过东营的原因,他与上皇的□□之战刚刚结束,作为上皇心腹大本营的东营,此时能劝降收服才是上策。若逼得东营反,在京城中开战,必定伤亡惨重。眼下上皇已拜,整个大梁都是他的,他自然不愿意如此。再有,放过东营也是做给更多原属于上皇的人看,避免更多的人因为恐惧被清算而铤而走险或是反抗到底。 萧纪不会杀冯唐,只是会夺职。而冯唐若是聪明,真按先前林薇所言戴罪立功,未必没有重新出头之日。 所以林薇只是看着冯唐笑了笑,希望他懂,如此她这个皇后也可以收获第一个在军中的强大势力。别说她骗了冯唐,冯唐会不会恨她。如这样的老政客,绝对不会幼稚道如此地步,他自然明白两军交战,一切的阴谋诡计最终要的只是胜利。林薇技高一筹,他输也得输得心服口服。且眼下,上皇已废,萧纪独断乾坤,作为曾经上皇心腹的他,想要讨好萧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想要咸鱼翻身,除了林薇他别无选择。 随后萧纪便下旨命东营的人在其中一位副将的带领下即刻出城返回驻地,冯唐则被去职着令回家反省,一场纷争到此时终于结束。 萧纪牵着林薇,正要扶她上马车准备回宫,忽听一声锐物破空而来。 “皇上!”吴甘率先发现出声,然后他离得太远。 那箭矢的速度太快了,林薇正好面对着萧纪眼睁睁看剑射向萧纪背后,她本能的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萧纪被她推得身子一晃侧转过去,她自己却闷哼一声,有鲜红的血飞溅到萧纪的脸上。 “皇上!” “娘娘!” 一时间周围大乱,萧纪在慌乱中转过身,眼睁睁看着她倒下,抢上前去一把抱住她软下来的身子,便见一只箭矢洞穿了她的臂膀,鲜血止不住的涌出来,很快就打湿了她的衣裳。 “太医!太医!”萧纪慌乱的抱住她大喊,慌得伸手去按住,只一眨眼间他的手掌上就染满了她的血。 林薇痛的眼前都发黑,只潜意识里告诉她,似乎,似乎应该问问萧纪,皇上你好不好,有没有受伤?电视剧里不都是这样演的么? 但是,她太痛了,只是微微睁开了眼看了萧纪一眼,就彻底昏迷过去。 现场的兵荒马乱不足以言语来形容,等许久林薇有些微意识的时候,只能迷迷糊糊听见萧纪在怒吼:“你说皇后只是伤到了胳膊,是痛晕过去了,为什么现在还不醒来?” 是吗?她还没有醒吗? “皇上,娘娘有孕在身,臣等并不敢用猛药,怕伤及皇嗣。娘娘的伤势并不很严重,只是有些失血过多,又受了惊吓,现今又是双身子,故而过于虚弱而未曾醒来。” “朕不想听你们废话,朕只想知道,朕的皇后什么时候会醒?” 娘娘有孕,这是什么意思?娘娘,哪个娘娘?是说她?有孕? 怎么会? “皇上若要娘娘,娘娘早日苏醒。臣等只能更换药方,可如此,恐怕,恐怕保不住皇嗣了。娘娘如今身体太弱,根本负担不起效力强的药。” 殿中一时沉默,许久萧纪开口,嗓音沙哑,像是好些天都没休息好的样子:“如果不用猛药,保住皇嗣,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皇后早日醒来?” “皇上,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等待娘娘自己苏醒。”那人顿了顿,颇为艰难的补了一句话:“且如果再过三天,娘娘还不醒,臣等便是不用猛药,只怕也保不住皇嗣了。” 萧纪沉默了许久又突然爆发:“滚,你们都给朕滚出去,滚出去!” 殿中杯盏碎落成一片,满殿鸦雀无声,宫人们战战兢兢,一群太医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皇后自那日被箭矢射中昏迷,距今已有五日。当日皇帝抱着满身是血的皇后惊慌失措的样子仍然历历在目,尤其在听见韩德在诊脉后言皇后娘娘有孕在身,时日太浅,先前平安脉未能诊出时,皇帝那一瞬间的表情,即痛又悔,悲中带喜。可是因着皇后有孕在身,太医们在不敢用内服的猛药,只能尽量温和不伤及孩子的药,而大部分都要靠外用的药为皇后止血,慢慢恢复伤势。 皇后一连五日昏迷未醒,皇帝除了处理紧急的事情,根本不出坤仪殿。随着皇后昏迷的时间越长,皇帝的脾气越发暴躁,加上几日未能好好歇息,他的眼底血丝密布,盯着人时杀气腾腾,仿佛被激怒的狮子。 可是太医们想尽办法,皇后仍旧没有醒来,如若再不醒来,皇嗣也要保不住了,到时候,皇帝会是何等的暴怒,众人根本不敢想象。 心爱的妻子,在以身犯险拦住东营,助力逆转战局,本身是大喜的事情。只却在一眨眼就被鲜血染上暗红的阴霾。而且,还是为了救他,而她,腹中还怀着他期待已久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萧纪半跪在林薇的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头埋在她的身上,低声喃喃:“嘉悦,嘉悦,朕求你,你醒醒,醒一醒。” 没有人回应他,林薇不是不想回应,可她的眼皮像是千斤坠一样,完全一动不能动。她的全身都仿佛被禁锢住了,任她半分气力也使不出来。 孩子,她已有了孩子了吗? 她模模糊糊的想着,可是她的身体太虚弱了,只是一眨眼间又陷入了昏迷中。 不知过了多久,萧纪恍恍惚惚的抬起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里,而他似乎就趴在一座亭子里的石桌上睡着了。但见四周朱栏玉砌,绿树清溪,仙花馥郁,异草芬芳,人迹不逢,飞鸟罕到。不远处几座宫殿在白雾中时隐时现,隐约可见画栋雕檐,光摇朱户,琼窗玉宫。风景之美,便是他的御花园也不足以媲美,几疑是仙境。 正在萧纪惊疑不定时,忽闻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有词唱道:“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萧纪顺着歌声飘来的地方定睛看去,但见一位蹁跹袅娜的美人飘然而来,一身打扮与平常所见之女子大不相同,倒有些似曾见的道家古画中仙姑的装扮。 那美人飘然走近,到了萧纪身前方才拜了一拜:“吾乃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专管人间风情月债,女愁男痴。因近来风流冤孽,缠绵于此,是以前来访察,不想于此地见到人间帝王,警幻这厢有礼了。” 第80章 警幻 自称警幻仙姑的女人姣若春花,媚如秋月,蛾眉颦笑,靥笑春桃,仙袂飘飘,荷衣欲动,举动间环佩叮咚。 萧纪是人家的帝王,真龙天子,自然不会向一仙姑行礼。但到底对方是仙界人,故而只是客气道:“仙姑有礼。”然后又道:“此处是何地?朕为何突然至此?仙姑可知晓?” 警幻仙子微笑道:“此处乃太虚幻境。陛下于梦中到此,只因心中爱意缠绵,神魂飘荡之故。” 她话一说,萧纪便想起还在昏睡的林薇,不由蹙了眉担忧道:“朕之皇后因为救朕而受伤昏迷,她现在腹中还有皇嗣,仙姑可有仙方?皇后若是能醒来平安无事,朕定当为仙姑立庙百座。” 警幻眼中波光一闪,这却是一个令人极为心动的条件,毕竟凡人要吃饭,神仙也需要香火,香火旺盛关系到神仙的方方面面。 但是…..若能一举多得岂不更妙。 “陛下所愿,警幻岂有不应之礼。”警幻欠身笑应了,又道:“陛下且稍待片刻,且让我掐指一算,看看娘娘苏醒的缘法落在何方?” “有劳仙姑!”萧纪见她愿意帮忙,也不由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他已担心了多日,如今有神仙愿意帮忙,想来林薇和孩子都可无恙了。 纤柔白嫩的手指优雅的掐了个法诀,随后翻飞如花,警幻仙姑闭目算了片刻,眉心忽然微微一蹙,手指也跟着停了片刻。萧纪瞧得也跟着紧张,不知她算出了什么,很快警幻的手指又开始翻飞掐算,只是眉间那一点似疑惑似愁绪凝结不散,一直就没消下去。 好一会儿警幻终于停下了手上的掐算,轻轻张开眼,看着萧纪微微一叹,道:“恕小仙法力低微,帮不了陛下。我且送陛下回去人间,另请高明吧!” 萧纪难得的竟有些慌,惊疑道:“朕的皇后不过是因受伤而昏迷,仙姑乃仙界中人,竟然也无法子吗?” 警幻幽幽一叹,道:“陛下,人有人道,鬼有鬼道,妖有妖道,魔有魔道,仙亦有仙道,警幻并不敢行越界之事。” “什么意思?”萧纪越发惊诧。 警幻张了张口竟然想到什么因而又闭上了,只是蹙着眉轻轻摇了摇头,朝萧纪欠身福了一福,道:“陛下,且容警幻告辞。”说着,便要越过萧纪离去。 萧纪立即伸手拦住她道:“仙姑有难言之事不妨直说,便是仙姑无法帮忙,也请指条明路让朕能救我的皇后。” 警幻几次闪避欲走,都叫萧纪拦下了,他又是人间帝王,警幻并不敢强行夺路而行。故而几次三番后,警幻不得不无奈道:“陛下何必为难小仙,陛下的皇后本非凡人,岂是我小小一仙姑敢置喙的?” 萧纪突然得了这么一句话,越发觉得警幻话里有话,道:“朕的皇后不是凡人?那莫非也是仙人下凡,故而仙姑不敢擅自出手相助?” 这话倒是能说得通,林薇打小聪慧,每每遇事出手总是不同凡响,不类普通女子。待她长成后又嫁给他成为一国皇后,皇帝是真龙,皇后乃是凤命,若说她非凡人,而是仙人下届投胎却也十分合情合理。 警幻欲言又止,最后跺脚道:“陛下的皇后亦非仙界中人,小仙从前便从未见过陛下的皇后。然娘娘却也非凡人,甚至可以说非仙凡鬼三界之人,哪怕她也有情愁痴怨也并不在我太虚幻境的管辖之中,故而警幻算不出。陛下且另请高明吧,恕小仙无能为力。” “非仙凡鬼三界?”萧纪拦住警幻仙姑,眼中渐渐凝聚了什么东西,他眯着眼睛问道:“仙姑此话何意?那仙姑的意思,我的皇后属于哪一届?” 警幻心中一动,面上仍旧十分焦急,道:“陛下何以如此,小仙能说的话都说了,其他的恕小仙不敢再言。” “如果朕非要你说呢?”萧纪眼睛轻眯着,显然脸色已经不算好了,隐隐有着怒气。他是真龙,应天命而成为人间之主,警幻这样的小仙确实也不敢得罪他。 警幻假作为难之色,最后被强逼着的道:“小仙若说了实话,陛下可能放小仙离去?” “你若实话实说,朕自然不会为难你。”萧纪眉目间已有些不耐烦,幸而这是仙界,警幻还是仙姑,不然坐在人家谁敢与他讨价还价。 事已至此,警幻所幸一脸豁出去的表情,道:“天地六道,分神、仙、人、鬼、妖、魔。封神一役后,天神已尽数归隐,不再过问六道之事。仙,便是如小仙这样的,常年在天界,非天命和应劫甚少下届。至于人,陛下本就是人间之主,最是明白。鬼,乃是人死后所化,依身前功德罪孽被十殿阎罗分别判处投胎还是受罚。而陛下的皇后娘娘,警幻只能说,非我已说的这四届之人,至于其他,陛下恕我实在无法多言。警幻告辞!” 她说着便要离去,忽听萧纪冷笑一声:“那仙姑的意思是,我的皇后非妖即魔?” 警幻听他的笑声有些不对,抬头一看,见萧纪脸色冷得像冰,看她的眼神也十分不善,还不待警幻多言,萧纪冷冷盯着她道:“你果真是仙界之人?这里果真是仙界?” 警幻大吃一惊,完全没料到萧纪会转而怀疑她。警幻连连道:“陛下此话何意?小仙乃仙界太虚幻境之主,司职亦清楚明白。” 萧纪微微牵唇,道:“既然如此,仙姑不如引朕前往拜会仙界之主?这许多话仙姑都遮遮掩掩,想必仙界之主就无这个顾虑了。” 警幻张口结舌:“这,这…..天帝岂是轻易可见的?”她怎敢带萧纪去见天帝,别说她心虚,便是她不曾从中作梗,她一小仙哪有那个能耐随意便能见到天帝呢? “你的意思是朕不配见天帝?”萧纪闻言眼神极冷,冷笑道:“朕坐拥天下,掌管九州,子民以千万计。朕想为谁立庙就为谁立庙,想尊谁就尊谁,魏太武帝仙子听过么?来日朕焚香祷告上天,你担待的起吗?” 警幻脸色顿时煞白,魏太武帝她如何不知,曾颁布灭佛令,一夕之间毁了多少庙宇,强迫多人僧人还俗,又坏了佛家多少香火。可眼前人是人间帝王,他若一怒之下效仿魏太武帝灭道,且不必说灭道,只要他焚香祭天时稍稍一提她警幻的大名,言说今日之事,她警幻的仙位也就到头了。那她多年的修行,她的太虚幻境,就什么也没有了。 警幻越想越慌乱,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帝王会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眼下骑虎难下,她不可能带萧纪去见天帝,可先前话又说到这份上了,眼下可怎生是好。 萧纪出身皇家,从小在宫廷里摸爬滚打,又一路登上帝位,心思之深岂是警幻这样的仙子可比的?此时见警幻面上露出这样迟疑为难又慌乱的神色来,一时间就觉得他梦中来到这所谓的仙界,甚至他的皇后昏迷不醒说不得都与这个自称太虚幻境之主的警幻仙姑有关联。 只是不知她用意何在?莫不是想要迷惑他,先污蔑皇后,借他的手废掉皇后再派妖孽趁机来扰乱朝纲?就如苏妲己之于商纣王?抑或他其实中了厌胜之术?后宫之中有人嫉恨皇后,使了巫蛊之术想要陷害皇后,更借他的手除掉皇后?不然何以解释,皇后伤到手臂,却一直昏迷不醒?明明韩德在都说皇后应该清醒了的。 萧纪越想,眼神越暗,脑洞也飞的越远,警幻被他这样的眼神一瞧,简直有些腿软打颤。 她战战兢兢道:“陛下,陛下?小仙想起来了,还有一个法子,可以唤醒您的皇后?” 萧纪如今已经完全不信她是仙了,只差直接将她归入邪魔外道,闻此言,道:“哦?何法?” “陛下…陛下梦醒之后,于坤仪殿前设香案一座,焚香三柱诚心祷告,届时娘娘自会清醒。”警幻如今只求打消萧纪要见天帝的念头,早点送萧纪回去,林薇她也先不报复了,且避免惹恼皇帝先渡过此劫再说。 萧纪冷笑道:“仙姑未免前言不搭后语!先前是你说我的皇后非人非鬼非仙,你一届小仙子不敢多言多管。怎么此时,只要焚香三柱这样简单就好了?” 警幻闻言冷汗都下来了,她只听萧纪道:“朕若回去焚香,定然要问问上天,你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敢在此信口雌黄,还敢暗害我的皇后?更引朕的魂魄至此?朕是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你是哪里的精怪,还不现形?” “陛下。”警幻闻言,脸上都绷不住,尽是慌乱:“陛下,小仙,小仙的确是仙界中人。先前也并未胡言乱语,陛下的皇后娘娘确实来历不明,以我之能也查不出她的身份来历。” 萧纪闻言眼中眸光一闪,冷笑道:“所以你查不出,她便是妖魔?你引朕前来,话语里处处针对她,欲陷她于险境是何道理?你原是不敢惹她?只敢暗地里在背后下手?所以其实是你同朕的皇后从前有过节?” 警幻嘴唇抖了抖,欲要否认,可萧纪冷笑连连,眼光如刀,已是根本丝毫都不再信她了,她一时急得越发不知如何是好。 萧纪见她不否认,越发确定了事情的因由,故而道:“朕不会焚香祷告,朕给你半柱香的时间,送朕回去,且在朕醒来时也要见到朕的皇后醒来。如若不然…..你会知道后果。还有,日后若再敢下手害朕的皇后,朕保证,你不管是仙还是妖,朕都会想办法灭了你,让你化成劫灰。” 警幻抖着唇,“陛,陛下,你..你”,你了半天,她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此次偷鸡不成蚀把米,只能认栽了。她是实在不曾想过,萧纪这人如此多疑,多疑到怀疑她的身份,从而怀疑一切,更甚至进而威胁她。 正在此时,忽闻一声轻笑,萧纪警幻同时抬头,但见几步远处渐渐显出个人来。俊眉修目,长身玉立,一身紫金袍,背后隐隐有金色光晕,脚下踩着五色祥云。 警幻一见来人,脸色唰的就全白了,忙忙跪下,拜道:“小仙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主警幻拜见帝君。” 来人只道:“你小小一散仙,不好好在洞府中修行,竟然因一己之私引动人间帝王魂灵出窍,更出手让大梁皇后昏迷不醒,好大的胆子,你可知罪?” “小仙,小仙知罪!求帝君饶恕!”警幻伏跪在地,连连磕头求饶,再也没有先前的优雅。 “且念在你修行不易,尚未铸成大错,便罚你于灌愁海中面壁思过,千年铁树开花方可出来!”话音刚落,一道紫色的光从那人手掌心射出,只一刹那便在警幻身前放大,彷如旋涡状显出一面波涛汹涌的海子来,其上笼着浓深的雾霭,警幻想被一阵巨大吸力吸着一般朝那海子中投去。 “不,帝君,饶命,小仙知道错了…..”警幻的呼喊声,最终淹没在那波涛汹涌的灌愁海中,最后那道紫光渐渐变小,直到在半空中彻底消失。 萧纪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也不知此时当不当信眼前这人真的是仙界帝君,还是同警幻一伙儿来演戏的。 这位帝君只微微一笑,道:“陛下无需疑虑,吾自是仙界人,警幻因私怨做出有违天规之事,自当受罚。”他顿了顿又道:“陛下来仙界太久,该回去了。”他说着,正要抬手拂袖。 萧纪忽然道:“既然那位警幻仙姑是为私怨,帝君又是仙界人,可否救醒我的皇后?” 那帝君一笑道:“陛下无需担忧,天命凤主,真龙之母,自有上天庇佑。陛下归去时,你的皇后自当醒来。” 萧纪闻言眼波一闪,道:“天命凤主,真龙之母?” 那帝君只是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陛下请回吧。” 既然是帝君,萧纪自然要谢他一谢,正当要弯腰拱手做谢,那帝君却突然消失在原地,转而出现在另一侧。他笑道:“陛下无需拜我,亦无需谢我。你我尚有一段俗缘,待来日本君下凡自当应了这份因果,只望日后陛下念在今日且掌下留情。” 萧纪眉间一蹙,没懂。可也不容他多想,一道紫光笼住了他,只一瞬间的失重,他就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林薇的床头,一只手还握着她的手。 第81章 苏醒 萧纪睁开眼,仍觉有些迷糊,梦中景象似历历在目,又似模模糊糊。他清醒了片刻赶紧去看林薇,见她仍然静静沉睡着,胸口微微起伏,仿若沉浸在一个好梦里不愿醒来。 他苦笑一声,果然是黄粱一梦吗?醒来仍旧要面对她仍旧昏迷的显示。他轻轻抚了抚她落在枕上黑发,一时间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才好。 好半晌,他握住她的手低低允诺:“嘉悦,你醒来好不好?只要你肯醒过来,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他低着头,轻轻啄吻交握住的纤手,喃喃道:“天下已定,我大权在握,你母仪天下,你腹中还有我们的孩儿。这样好的日子,你怎么可以昏睡不醒。” 他俯身下去,将额头挨着她的额头,低低呢喃:“我已经什么都有了,你不能让我在这样的时刻,再领会失去。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想失去我们的孩子。” 他曾坚强了很多年,自母亲逝去后独自一人在黑暗里,在权谋中跋涉,到了这一天,终于天亮了,他不想失去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嘉悦….嘉悦”他阖上眼睛低低呢喃着,眼角终于泛起湿意:“你醒来,陪我,好不好。我们一起,守着大梁的河山,看着这天下最美的风景。” “好…..”嘶哑的,又轻又低的,像疲惫干涸已久的旅人,终于等到救援时张开嘴用尽力气,却只能发出嘶嘶呜咽一样的干哑嗓音。 萧纪身体一顿,猛地抬头,只见林薇嘴唇动了动,非常的轻微,微小的就像他眼花一样。然后萧纪死死盯着她,便看见她的眼睫也动了动,似破茧的蝴蝶在拼尽了力气想要抖开翅膀。 “来人,来人!太医,韩德在!”萧纪终于兴奋的笑起来,大声的喊着,焦急又欣喜的喊着:“快来人,皇后醒了,皇后醒了。” 林薇在太医来之前睁开了眼睛,极其虚弱的努力伸手想去摸摸他的脸,萧纪赶紧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上,激动的紧紧盯着她看,然后听见林薇说了第二句话,仍然极低的,像一阵干燥低哑的轻风,但她的眼睛明明在笑,她的眼神这样的柔软。她说:“这么多胡茬子也不刮,你变丑了。” 萧纪瞬间哭笑不得,但眼眶却是一热,他强忍住情绪,低笑道:“是呀,你不在,没有人管着我,也没人替我打理,我变丑了,你还要不要。” “要……”她的声音很低,萧纪却终于低头将自己的脸埋进了她的掌心。 你终于醒了,真好。 太医进来,又是一番兵荒马乱,最后道:“皇上,娘娘已无大碍,龙嗣也无恙。臣开一副温补的方子,娘娘吃上两副。这些时日,饮食上清淡一些,娘娘很快就会康复的。” 林薇已经不能说话了,半靠在萧纪怀里,闻言想要摸摸自己的小腹。迷迷糊糊中她听到的是真的,她有孩子了,她的孩子。 萧纪像是知道她的想法,握着她的手一起轻轻放在她的小腹处,温柔的摸了摸,他低声笑道:“这个小家伙是个皮实的,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他倒是在娘胎里安安稳稳,只是苦了你。都不敢给你用猛药,让你昏睡这么些时日。” 林薇喝了一些蜜水,如今嗓子好一点,闻言笑了,眼睛里都是亮亮的光:“皇上做的很对。”,她的身上泛着慈母的温柔,神情柔软极了:“谢谢皇上,相信我,也相信他,我们才能在现在一起陪在皇上身边。” 萧纪也笑了,紧紧搂着她,交握的双手放在她小腹上,道:“嗯,我们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 林薇在床上又躺了一周,手臂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了,饮食上清淡,以药膳粥为主,身体也慢慢有了力气,能叫紫苏、燕雪等扶着在殿中走几步了,林薇这时候才有精力问那日后续的事情。 那日突然射出暗箭要行刺萧纪的人是上皇安插在东营的眼线,眼见东营被萧纪收服,故铤而走险,但却被林薇挡了。林薇昏迷后,萧纪大怒,先把那眼线给凌迟了,一刀一刀的活剐而死。又去了大牢,把原本要鸩酒赐死以留个全尸的楚王改判了午门斩首。林薇仍旧不醒,萧纪又去了上阳宫,将上皇改而软禁在了南台孤岛上,并且派了重兵把守,连上皇的太妃们,除了有子女还在世的叫接了回去,其他通通都给一起关进了南台。朝堂上的大臣在不过四五日间,已经换了好一批,京城里日日有人被抄家,午门天天都有人在砍头,菜市口更是不少官家女眷被发卖。 随着林薇昏迷时间越长,甚至皇嗣也将要不保,萧纪越发暴躁易怒,整个朝堂后宫都战战兢兢,生怕被暴露的皇帝盯上。后宫里连吴妃都遭到了斥责,因为听说萧纪没吃晚饭,而拎着一盅汤来坤仪殿送给皇上,也顺便给皇后请安,看看皇后娘娘。 如果在皇帝心情好时,这本是常理,但是碰上皇帝心情不好,汤被打翻了,吴妃得了个斥责说她不安好心,肖想后位。若非她跟随萧纪时间久,从前萧纪也宠爱她,吴妃又痛哭流涕的指天发誓,只怕这次受罚都是有的。 之后,后宫再也没人敢在这时候出来撩虎须,全都静默在待在各自的宫里,只是按萧纪的要求,每日早晨到点在坤仪殿门口磕个头就回去。 前朝就更不必说,本就在清洗上皇的人,朝堂上翻天覆地。更兼皇后昏迷,皇帝心情不好,后头几日萧纪连朝也不上了,朝臣有急事都是来坤仪殿请求通报。 燕雪悄悄说,那几日听说还有大人打着主意,想给咱们家老爷送信,请老爷劝劝皇上呢。可咱们都知道,老爷素来最是疼爱娘娘,接到信急来急不来呢,哪里有空闲搭理他们。 “爹爹和娘也知道了?”林薇刚问出口,心里就叹了口气,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是皇后,不是普通的宫妃。楚王造反,朝堂翻天覆地,天子软禁了上皇,从此大权在握,皇后为了救皇上而挡箭昏迷,腹中还有皇嗣。桩桩件件都不是小事,官府邸报上定然是有的。 不带燕雪回答,林薇又道:“想来我醒了的消息,爹爹肯定也知道了。不过我还是得亲笔写封信,跟爹娘报个平安,省的他们忧心。” 朝廷邸报,哪里比得女儿的亲笔信呢。果然几日后,林如海收到女儿的信件大喜,忙跑回家同妻女儿子分享。 “娘娘醒了,皇嗣也好。说是如今胳膊也没事了,伤口已经结痂了,就是还有点疼,不过没有大碍。如今怀着孩子,韩院使说怀相很好,娘娘如今胃口也大了许多,一顿饭要用两碗粥,还有许多青菜蔬果、鸡牛鱼肉。除开饭点,皇上也叫坤仪殿的小厨房里时时备着小食,温着鸡汤,米粥备给娘娘想吃时候用呢。” 贾敏听得一叠声的问:“在哪儿呢?信在哪儿呢?给我瞧瞧。” 林如海忙把信纸小心的递给她,贾敏一目十行,看完双手合十,连连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她一面说着,一面眼圈又红了:“娘娘这一回,可真是吓得我丢了半条老命。要是能叫我替她中那一箭,让我送出这条命都行。” “噤声!”林如海忙拦住她,作了个眼色道:“我知夫人是一片爱女之心,我这做爹的又何尝不是。可此事勿要再提,皇上是娘娘的君,更是娘娘的夫,娘娘这事儿做的对。” 贾敏闻言立刻闭了嘴,这事他们却是不能多说,最后日后不要提。她方才那番话,往浅了说是一片爱女之心,愿意以身相待。往深了说,叫有心人听见,说不得便觉她是埋怨女儿不该舍命相救皇帝。这话若是传到皇帝耳朵里就糟了,不仅他们家要倒霉,女儿也得受牵连。那这一箭不久白挨了吗。 贾敏想得明白,便也连连点头,并要求家里几个儿女若是别人提到此事,也一律都说:“皇上是娘娘的天,也是娘娘的君,更是娘娘的夫,娘娘一片忠君爱夫之心可昭日月,家里人只有敬佩的。” 林莯、黛玉,林荀也纷纷要来看姐姐的信,他们如今都不算小了,林莯贾敏都预备开始给他相看媳妇儿了。两小也都在念书,黛玉如今琴棋书画都在学着了,读书认字她都悟性极高,如今四书都学完了,叫林如海连连叹道,家里两个女儿都是读书的好料子,倒比两个儿子天分还好。 林薇信里又说:“陛下前日跟我闲聊,说我是头一胎,虽则宫里有嬷嬷,有太医,到底都不如亲娘来得贴心,也叫我安心。燕雪紫苏虽好,到底也不曾生养过,没有经验,故而想让娘来京城陪我待产。我只说如今孩子才两月,还小着呢。皇上的心意我是领了,只家里也需要娘打理呢,且等我月份再大些,过了年再请娘来陪我吧。” 贾敏看到这里,也笑着同林如海道:“咱们家娘娘是个有福气的,从前哪朝的皇后、宫妃也没有生孩子时候叫亲娘去陪产的呢。便是咱们这些人家,也没有亲娘住在婆家守着姑娘生孩子的。到底是皇上有心,体贴咱们女儿。到了日子,我是一定要去的。便是现在让我去呢,我也一准儿早早的收拾好行李上京去。” 林如海也笑道:“可不是,到底娘娘是头一胎呢,你去陪着她,别说娘娘,便是我也放心好些。”他还有些话未说出口,贾敏却是知道的,娘娘这不仅是投胎,若是生个儿子,那就是皇上的嫡长子,前朝后宫多少人盯着娘娘。那些子人岂有不记恨的,她这个做亲娘的,便是寸步不离的守着,也都放心不够呢。 黛玉闻言也笑道:“娘,不知道姐姐到时候会生个小皇子还是小公主呢。我还不曾见过皇子公主呢。” 贾敏嗔她:“你的嫡亲姐姐是皇后,日后生上一群的小皇子,小公主,给你瞧个够。要我说,你还是好好练练你的女红,别到时候给小外甥的礼拿不出手,那可要叫你姐姐笑掉大牙了。” 黛玉闻母亲这样说,脸一红,她更喜欢诗词歌赋,而不是针线女红。因而在这上头,她远不如读书学字来得有动力。 林莯也笑林荀道:“还有你,你可好好练练你的字,等将来若是小外甥会认字了,看见小舅舅的字写得跟狗爬好不了多少,那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林荀瞪他,作势要扑上去纠缠他,林莯立刻装模作样的躲。 他们三个连上林薇,一母同胞,家里也清净没什么乌七八糟的人。林如海和贾敏又教养的上心,当然也少不了当初林薇这个伪儿童的影响,姐弟几人关系极为亲近,平常打打闹闹林如海和贾敏倒也不管。 贾家这头闻听皇后醒了,身体也渐渐康复,也激动的不行。贾母已往上头打申请,想要进宫去拜见皇后娘娘。 第82章 贾家之谋 要说荣国府,从前初代荣国公贾源开始,到贾代善逝世前,荣国府都算是几代帝王心腹,在朝堂、京城、军中的影响力不可小觑,贾家从上到下也早已习惯这样的尊荣。但是贾代善去世,荣国府的老老小小很快就感受到了不同。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用这句话来形容荣国府上上下下的心态是十分合适的。 荣国府被人捧了这许多年,陡然一朝发现自己需要夹着尾巴开始过日子了,不习惯也是难免的。当从前一些差不多的人家开始疏远关系看不上自己,一些原本不如自己甚至上不得台面人家都敢当面给自己使绊子的时候,这种感觉就会变得越发难以忍受,想要出头重获荣耀振兴家族的心就会无比的强烈。 可是振兴家族绝对不是靠说说,参考史书,一般来说有三种办法。最容易想到的,也是默认最正规扎实的一条路无疑的文官靠科举,武官靠功勋,但是贾家贾赦、贾政兄弟俩谁也不是这条道上的人。文官,贾政连举人都没考上更别说是进士了。贾敬倒是考上进士了,可惜他的仕途也不那么好走,去当道士了。而武官,贾赦不行,王子腾和史家两侯爷倒是走的这条路,可惜人家不姓贾。而贾家第三代,不好意思,暂时最有出息、最会读书的贾珠目前还只是个秀才。 第二条路,从龙之功。别说史书上了,就是贾代善生前可以在京城中享有这样的地位,固然是有军功打底,又何尝不是有辅佐上皇登基之功劳呢。这一条,贾家倒是希望走,可惜从前最先选中的也是风险最小的先皇太子早死。后面贾代善去后,甄家跟贾家倒是老亲,三皇子也跟贾家打得火热,但是甄贵妃自尽了,三皇子被圈禁了。不客气的说,早前如果不是上皇仍在,萧纪又正忙,后来林薇又做了皇后,贾家兴许就要被收拾了。 前面两条路都不通,那就只剩下最后第三条路了。所幸这条路投入小,回报高,舍出去一个女儿,也许可以换来贾家一步登天。比起前两种,这个办法实在是操作简单,执行方便,输了没关系,赢了,那乐子就大了。 对于此事,贾家上下达成了一致,于是有了二年前贾元春入宫选秀,可惜半路折戟。但是,天上掉下了个大惊喜,孙女是半路回家了,可是外孙女儿成皇后了啊。贾家瞬间就神清气爽起来,觉得自己看到了家族振兴的机会。 事实的确如此,自从外孙女成了皇后,家里前来走动人家的品质也上了一个等级。可很快贾家就发现,他们依然不能抖起来,因为他们家原是上皇心腹,而外孙女是皇帝的皇后。贾家老太君是个明白人,因此在两皇相争之时,贾家也还算低调,并没有借着皇后的势做些什么,甚至她入宫走动的都很少,就怕被上皇盯着了。而眼下,这一切阻碍都没了,皇帝赢了,大权在握。外孙女是皇后,而且还立下大功。南台夜乱对民间说法是楚王造反,有孕在身的皇后为了救皇上被暗箭所伤。而事实如何,这些京城里的世家是一清二楚的。贾老太君得到消息,心底后怕的同时,也越发感慨从前国公爷的眼光,谁能知道当初只敏儿家里的一个小小丫头,今日不但成为皇后,而且还在这样的大事中仅凭一己之力,立阻数万大军呢。民间传唱皇后的忠贞,对皇帝的深情厚谊。世家私下流传,皇后手段高杆,仅凭南台夜乱中立阻东营和舍命相救皇上的功劳,只要来日不犯上作乱,她的皇后之位就稳得不能再稳了。此时皇后有孕,若生下嫡子,看皇帝对皇后的宠爱,只怕储君之位非皇后子莫属了。 因此这一夜后,贾家门庭之热闹,堪比贾代善尚在世时。因此皇后昏迷不醒,这也算是贾家担忧的头等大事了,贾老太君不是没打过申请入宫看望皇后,可是皇帝暴怒中,宫里也没人批准她的申请,便这样拖下来了。因此皇后清醒,皇嗣无恙,消息一传来贾家欢呼一片,贾母立刻便要往上打申请,请求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林薇如今心情正好,腹中孩子很好,五皇子也给萧纪主动命人送回去周贵人那里了,只为她能安心养胎。萧纪忙碌之余,许是仍旧担心她,日日回来坤仪殿用膳睡觉。虽然不能实质性同房,也每晚搂着她陪她一起入睡,说说闲话讲给她听。偶尔林薇觉得他也不是没需求,但是他到底也没去后宫其他人处。 林薇心情好,故而看到贾母的申请,想着到底是外祖母,如今她也见不着母亲贾敏,见见贾家人也罢。于是批准了,这日待嫔妃请安后,单独宣了贾母。 林薇如今的身份,不能直接起身去迎接贾母,她再是长辈也不行,君臣有别,这是一个天地君亲师的年代,君高于亲。但为了表示尊重,林薇派了紫苏前去殿外迎接贾母。 紫苏出了殿,正欲满脸笑意的迎上去,却见扶着贾太君的正是贾家的大孙女贾元春。紫苏眼波一闪,在心里默道:“贾家大姑娘怎么来了?也没提前通报?” 迎了两人进殿,紫苏对着迎面来的燕雪眨了下眼睛,燕雪一眼看见她引着的人立刻明白,微微笑了笑示意自己懂了,与贾母招呼了一声自出殿去了。 进了大殿,便见一身凤袍的女子高高坐在凤座上,四周站着彩嫔宫娥。她云鬓高挽,插着象征皇后身份的龙凤簪,脸上带着笑意。待贾母和元春行了大礼后,忙命宫人将贾母搀扶起来。口中笑道:“许多时日不见了,外祖母瞧着精神甚好。可巧今日从西北供上来一些京中不常见的瓜果,外祖母便陪我用了午膳再回吧。” 贾母闻言笑眯了眼睛,满脸的褶子都似在放光,道:“臣妇谢娘娘恩典。劳娘娘惦记着,臣妇这身子还算硬朗,每日里也无什么事情忙,只在家里含饴弄孙,尽享天伦罢了。只是心里记挂着娘娘,前些日子听说娘娘昏睡不醒,臣妇一时也入不得宫,心里急得不得了,只能每日在菩萨面前念经为娘娘祈福。幸得娘娘洪福齐天,老天爷也保佑,今日见娘娘气色极好,听说小皇子也好,臣妇这颗心总算能放下了。”她说罢,又道:“娘娘近日觉得如何?用膳可用得香?夜里可睡得好?这女人怀了孩子,头一两个月是极不容易的。” 林薇闻言笑了,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眼里都是柔软的光,轻声笑道:“劳外祖母挂念,这小家伙儿到算是乖巧。我如今用膳用的香,也不挑嘴,就是一个人要用从前两顿的量,我自己都愁得很,这样吃下去可怎么得了,等生完孩子那得胖成什么样了?每夜睡也睡得好,只有睡不醒的,没有睡不着的。”她口中说着就笑了,想起这几日萧纪陪她用饭,见着她吃饭吃得又香又多,啧啧称奇,直道他儿子有个好胃口,来日生下来必定白白胖胖,身体健康。 贾母也笑,连连道:“娘娘万不用担心。您如今一张嘴,要养两个人呢。吃得多,睡得好才是真的好,这也是咱们小皇子体贴母后呢。等娘娘生下小皇子,自然就吃不了这么多了,到时候自然而然的就会瘦下来。到底是娘娘年轻,底子也好,又有福气。娘娘您不知道外头的多少妇人头一胎都折腾的很,就说我当初怀着娘娘的大舅舅,那也是吃不好,睡不着,头几个月吃什么吐什么,把人愁坏了。可不是他生出来就是个淘气的,从小就叫他父亲收拾到大。” 这话说的林薇直笑,几人闲聊了几句,贾母看了看林薇身旁守着的宫女,又道:“娘娘如今怀着孩子,也不能久坐。莫不如炕上歪着再说话,只多垫上几个软垫子,保管舒舒服服的。这女人才有孕,容易腰酸。” 林薇闻歌知雅意,立刻知道是贾母有话想跟她私下说了,她也想知道贾母有什么新鲜消息。要说贾家在京城,算是半个地头蛇,论在京中的消息根基,确实比常年在外任职的林家要好多了。而且她如今也确实不能久坐,故而点点头,道:“可不是,自从有了身子,我就不耐久坐,极容易疲乏。” 立即便有夏荷等人搀扶林薇起身,一起移到东配殿外朝北的小厅里坐了。如今这天气,热的很,林薇是孕妇,也不敢在殿中用太多的冰。但是孕妇体温高,怕热,便只得宫人一刻也不停的给她打扇。东配殿朝北的小厅里不向阳,这时候倒是凉快些,厅里摆着一张软榻,铺着萧纪特意命人送来的象牙簟,林薇下午时常在这里歇着。 紫苏和碧芯扶着林薇在榻上半靠着,然后其他宫人上了茶点瓜果之后陆续退下,林薇道:“外祖母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贾母望了眼林薇身侧的碧芯和紫苏,林薇笑了笑,道:“无妨,外祖母不必避讳。” 贾母笑了笑,便拍了拍身侧元春的手背。元春立刻会意的福了一福,对林薇道:“娘娘,臣女去外间候着。” 林薇点点头,扬声唤道:“夏荷,元春表姐第一次来宫里,你陪她略转一转,天气热得很,就在坤仪殿走动走动吧,别去外头中了暑气。” “是!”外间守着的夏荷立即应下,贾元春也乖巧的跟着夏荷出去了。 屋里便只剩了四个人,能叫林薇留下的必然是她的心腹,紫苏贾母是知道的打小跟着林薇的。碧芯贾母从前未见过,但也知道她是林家的家生子,是林薇陪嫁进宫的。因此倒也放心,从袖子中掏出一张纸,展开起身双手奉于林薇,道:“娘娘,臣妇今日来,除了看望娘娘,也有人托臣妇一桩事情,臣妇拿不定主意,特来求娘娘赐下。” 紫苏上前接过,递与林薇,林薇一目十行,迅速扫过,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笑道:“这意思我是懂了。却不知这人想求什么?” 贾母见林薇并未露出不悦之色,也半点未见惊讶,也不知道林薇是如何想的,只是斟酌着道:“他们家,如今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来向娘娘求一个平安。” 她见林薇不答话,便又道:“天下间谁人不知道,如今娘娘是皇上捧在心尖上疼宠的人,娘娘若应允,他们家还能有八分的希望,若不然,便只能等着圣意。” 林薇闻言笑了笑,道:“那外祖母的意思是?” 贾母又看了眼林薇身侧站着的紫苏和碧芯,低声道:“臣妇的意思是,他们家如今是惊弓之鸟,若得娘娘一话之恩,来日娘娘要什么,只要他们家有,必然是愿意双手奉上的。这家子人在京城、在军中也还有些子根基,有朝一日娘娘也是用得着的。” 林薇笑了,道:“外祖母的意思我知道了,且待我仔细想想。”她说着便命紫苏把那张纸收好。 贾母闻言露出了一个笑意,道:“娘娘是真正聪慧之人,从前国公爷在世时便说娘娘打小便与别人不同,将来必然有大出息。到底是国公爷看得准,如今可不是叫他说中了么。” 林薇只是谦虚的笑笑道:“外祖父素来眼光都是极好的…..”正说着,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声音道:“皇上驾到。” 林薇闻言轻怔,想着萧纪今日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他这几日都忙,中午都不曾回来用膳,都是晚上才陪着林薇一起用饭的。林薇一面想着,一面便要起身,紫苏扶着她这边才走到大殿,就见到贾元春半歪着跪在地上,林薇一怔,还没说话呢,就见萧纪绕过贾元春就大步进来了,见她要行礼忙上前止住她,道:“好了,好了。你如今怀着孩子呢,又在自己殿中,不必多礼。” 他一面说着,一面就亲自来扶林薇,一面又伸出手掌隔着林薇的衣裳摸摸她的肚子。林薇侧头扫了眼跪在地上被燕雪冷眼看着的贾元春,又见萧纪一脸无所觉,完全啥事儿也没发生过,只小心翼翼扶着林薇,摸着她肚子的模样,心里转了一圈,有些明了。于是好笑道:“皇上今日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我瞧你这几日都忙呢,今日倒是事情少一些了吗?” 第83章 好消息 自南台夜乱之后,萧纪与林薇又亲近了一层。从前也许只是喜欢,如今这份感情里加进了一些别的东西,叫林薇自己来说,欣赏、尊重、感动和喜欢,这些汇聚在一起,日渐加厚最终是有可能蜕变成帝王的爱情。 只是对于林薇来说,帝王的爱情终究缥缈,他的后宫,还有那些尚未入宫的虎视眈眈前赴后继的女人,比如此刻在歪在地上的贾元春。不是不能相信,而是不敢相信,萧纪对她再好,他的好也是基于他自己的理解,基于一个古代皇帝对于一个妻子,一个女人的好。什么一夫一妻,什么平等独立,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林薇不能明言,也不敢奢求。 所以她其实不生气,看着贾元春这样,她顶多觉得好笑,看~来抢唐僧肉的女人又多一个。但是眼下他是我的,不管出于什么理由,绝不会拱手相让。 所以她只是笑笑,被萧纪亲昵的搀扶着,听他哼道:“自从朕当了皇帝,哪有一天是无事的,那起子人岂能让朕闲上半刻功夫?” 林薇抿唇而笑:“从前在家时瞧史书,常见有名的君主们都是让后人盛赞勤政的。犹记当初我还问父亲,皇上有那么多的臣子,何须自己这样忙碌呢?都叫底下人做不好么?当时还挨了父亲的训斥,说你母亲要事事都叫管家婆子拿主意,如今你都不必念书习字了。婆子自己都不识字,还会觉得你念书有用吗?“ 这番话捧得萧纪舒坦极了,眼睛都笑眯了,却仍旧故作淡定的干咳一声道:“你父亲说的是。管家婆子能做事儿,可要她拿主意,她哪里有那个见识呢。你母亲是大家闺秀,打小就得学着如何做好当家主母。管事婆子学什么,她学如何做好一个下人。便是再聪明的下人,眼界也差得远了去了,不可同日而语。” 萧纪一面同她说着,一面扶着她要转身朝殿内走去,都没注意到跪在地上的贾元春,和正在给她行礼的贾母。 林薇也瞧了一眼贾母,头发已经花白了,颤巍巍跪着,到底还是说了句:“外祖母先起来吧,今日本要留你用膳的,如今我也不得空,只得下一回了。”说着又对燕雪道:“燕雪,把新供上来的瓜果给外祖母带一些回去尝尝,你亲自送外祖母出宫去吧,这大热的天,在马车里摆个冰盆,外祖母年纪大了,可别热着了。” 贾母赶紧谢恩,道:“谢娘娘体恤,娘娘请自去忙,等娘娘得空臣妇再来给娘娘请安。” 林薇说完,就被萧纪扶着进内殿去了,全程都没有再看身后的贾元春一眼,自然也不知道贾元春在她转身后抬头看她和她身侧的萧纪那艳羡的目光。 不过便是看见了也不打紧,并不是多重要的人,说是有血缘的亲戚,然一个林,一个贾,从小也不住在一起,感情不说薄的像纸,却也亲厚不到哪里去。要说是敌人也不尽然,现在的贾元春对她来说构不成威胁,不说现有地位的差距足够她碾压贾元春,断了她的入宫梦。而且就她对萧纪的了解,贾元春的性格相貌还真不是萧纪的菜。 进了内殿,林薇才笑着对萧纪道:“皇上今日既忙,却在这时候回来坤仪殿,而且我瞧着皇上像是心情颇好,那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吗?” 萧纪闻言笑容更大,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道:“你猜?猜中了朕就应允你一件事,不管什么事都行。” 第84章 贾家之谋(下) 南台夜乱之后,萧纪终于独掌大权,除了林薇昏迷那几日情绪暴躁外,这些时日心情一直不错,就是收拾太上皇从前的老臣子时也没过多的负面情绪。 此时林薇见他满脸笑意的让她猜,连眼睛里都是满满的高兴,林薇想了想,实在没想起来眼下有什么能叫萧纪这样高兴的。 于是眨了眨眼睛,故意瞧着他问道:“那皇上是因为朝政上的事情呢,还是咱们宫里的私事呢? “是朝政上头的。”萧纪好笑的揉揉她的头发,道:“朕只回答你这一个问题,余下你得自己猜,不许耍赖。” “那我猜不出来,皇上就不肯允诺我吗?” 萧纪眉眼间都是笑意,见她故意撒娇,眼底越发柔情满满,道:“只要是你开口要的,但凡是朕有的,你要什么朕都给。但是这个是咱们打赌在先,你不可以耍赖。” 林薇抿着嘴笑,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道:“好吧,好吧,我继续猜。” 林薇被他扶着一路朝里走,一路想着。朝廷上现在萧纪可以一手遮天了,实在没什么事情能让他这样高兴的跑过来要跟她分享。除非是有另外特别大的好消息,比如打胜仗了?但是最近大梁并无战事。四方小国来朝?好像没听说过,而且茜香国不听话不是一日两日了,没有突如其来安分的道理。那是突然天上掉下来一大笔钱?皇帝也缺钱,如果是这样萧纪的确会很高兴,但是最近可没人给他送钱。虽然抄家抄了一些,但是还不值得萧纪这样乐呵。 林薇想了许久,突然福至心灵,几乎是惊喜的转头问他:“皇上,是番薯的事吗?” 萧纪闻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凑上前去几乎是响亮的在林薇脸颊上啵了一口,笑道:“不愧是朕的皇后,果然心有灵犀,明白朕的所思所想。” 林薇闻言猜中,抓住他的手问道:“那是怎么样了?皇上说说?” 萧纪不紧不慢的笑道:“你先不要激动,朕慢慢跟你说,太医说你现在可不能情绪波动太大。”说着,两人已经走进了内殿,萧纪扶她在软榻上同坐了,才笑道:“二月里你跟朕说了之后,朕就派人去推广试种了。从福建到两广、两湖到川蜀、汉中到河北,包括整个江南,朕都命当地官员划出一片区域试种。各地土地、气候、晴雨状况不同,三月里最南边的薯种就开始发芽了,最北边到五月里才育种成功。到了这个月,南边的一些地方番薯已经涨势颇好,再过一个月即可丰收了,果然是产量极大,下头官员们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丰收后明年广为种植。北边的现在情况也很好,薯苗都长起来了。” 萧纪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眼里全是明亮的笑意:“待今年所有地方试种成功,明年朕就命人大范围推广种植。这样,明年的冬天、后年的春天、再往后的每一年,大梁就再不会有那么多的百姓饿死了。” 他笑得万分憧憬,眼里全是光,看着她的眼睛道:“等到时候,我要告诉所有人,这是我的皇后送给朕的礼物,也是送给全天下人的礼物。” 林薇也笑了,回握住他的手道:“只愿天下百姓年年丰收,有粮吃,有衣穿,有屋住,他们喜乐安康,就是皇上要的盛世太平。” “恩,盛世太平!”萧纪默默念了一句,然后拥住她:“那会是我们的盛世太平,将来传给我们的孩子,代代传承下去。” 林薇也笑着点头应道:“会的皇上,一定会的。您的努力,您为大梁,为百姓做的一切都会有回报的。将来我们的孩子出生了,皇上也好好教导他,做一个像他父皇一样志向高远、有担当的男子汉。” 萧纪低声在她耳畔笑:“一定会的。咱们的孩子一定很聪明,像你,也像我。” 萧纪对皇位的追求从来不仅仅在于皇位本身,他是个有目标有理想也有担当的男人,做皇帝难,做一个好皇帝更难,可这样的萧纪正是林薇最欣赏的那一部分。 只愿盛世无饿殍,居者有其屋,农人有其田。百姓安乐,政治清明。 在这一点上,这是林薇和萧纪的共同追求。站在她如今这个位置,她可以也应该为这个天下,为这个天下的所有人尽一份力。 这头两人心有灵犀,柔情满满。那头燕雪送贾母和贾元春出宫,贾元春一路脸色都有些发白,贾母到是还端得住。直到宫城门口,将要上马车,贾母忽然抓住燕雪,手上顺势送过去一个荷包,燕雪怔了怔,不动声色的收了。然后听贾母道:“姑娘从前是伺候过老国公爷的,如今在娘娘身边,这是姑娘的福分。我老婆子也没别的所求,如今这一大把年纪了,只盼娘娘和皇嗣安好,家里人都出息,能给娘娘做帮衬罢了。” 燕雪闻言笑了笑,道:“老太君说的是,娘娘自会安好,也盼外头的人别给娘娘添麻烦。如今娘娘怀着皇嗣,便是皇上都时时注意着,千叮咛万嘱咐叫下头人万不可让娘娘费心,不然若叫皇上知道了,谁人担待得起呢?” 燕雪说着就福了一福,道:“奴婢且送老夫人到此处,要回去向娘娘复命去了。老夫人走好。”说着转身就走了,贾母在后头脸色有些不好,到底没说什么。 等燕雪走得远了,掏出袖子里贾母塞过来的荷包,打开一看,里面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燕雪冷笑一声:“打量谁没见过钱呢?” 从前因着她长得漂亮,又年轻,贾代善看重她,贾母心里虽不喜到底待她也要面子上客气罢了。后来也不知谁说了闲话叫贾母越发容不得她,还曾同贾代善开过口险些把她弄去给了贾政做妾,是燕雪自己不同意,又去求了贾代善,也才就罢了。当初贾代善把她给林薇,一则是因为燕雪是他一手培养的,很有些本事。另外也是为燕雪找条退路,若是让她留在贾家,贾代善一死,燕雪会如何可真不好说。起码现在留在贾家的贾代善原来的大丫头,都没啥好下场,不是叫随便配了小厮,也是叫娘老子领回去自行婚配。呵,这才是贤惠大度的和善人呢。 等回了坤仪殿,因着林薇跟萧纪在一起,她倒是没去马上向林薇复命。又见紫苏招手到角落里悄悄问她:“那位贾家大姑娘是怎么个心思?这是还没死心呢?方才那会儿怎么叫她跑皇上跟前去了?” 燕雪冷笑一声:“还能是什么心思,从前就巴巴儿的想要进宫,选秀不成如今倒想来算计娘娘。指望着谁不知道他们家呢,自己喜欢做小妾,以为谁都看得惯,非得弄个小妾添堵似得。”说着又呸道:“还是大家子闺秀呢,楼子里的姑娘都没这么不要脸。那不是夏荷领着她逛逛,我才去跟贾家跟进来的那个鸳鸯套句话的功夫,前头报皇上来了。夏荷想领着她回避呢,谁知道呢人家正巧脚一软,堪堪避过夏荷扶她的手,歪地上去了。” 说着燕雪又半是讽刺半是嘲笑得道:“可惜呢,媚眼抛给瞎子看。皇上瞅都没瞅她一眼就大步进殿去找娘娘,倒是沈方德呵斥了她一句。不过是看是在娘娘的殿里,怕惊了娘娘,故而给她留了面子没说重话罢了。”她说着又得意道:“谁不知道皇上如今眼里只有咱们娘娘,何况娘娘肚里还怀着嫡子呢。便是”她回头向后头示意了一下:“就是后宫里的那几位主儿如今都见不着皇上面呢,何况她。” 紫苏轻拍了她一下,笑道:“好了,别气了。咱们娘娘是谁呀,心里头门儿清呢,她这样子还构不成威胁。想入宫为妃嫔,若娘娘不开口,以她父亲的品级可没啥指望。” 两人先聊着,这头贾母上了马车,一直到出了皇城都没开口,贾元春惴惴不安的坐在另一侧。直到回了贾府,众人迎上来,贾母推说累了,又说娘娘赏赐了些瓜果,叫两房都分一些去。然后单独留了贾政、王夫人并元春。 待众人散去,贾母遣退身旁伺候的人,叫贾元春上前来。元春刚走至面前,就被贾母甩手一巴掌,她怒道:“蠢货,给我跪下。” 元春捂着脸,眼泪哗哗的往下掉,一言不发的在贾母面前跪下了。 “老太太。”王夫人吓了一跳,赶紧抢上去,被贾母转头骂道:“还有你,也给我跪下。” 王夫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但是婆婆让跪,也只能先跪下,然后问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元丫头素来乖巧懂事,这是犯了什么错,叫老太太这般罚她。” 贾政也被吓到,忙忙道:“母亲,元丫头做了什么,惹您这般生气?可千万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贾母冷笑着指着元春道:“你平日看着稳重,端庄,今日里倒学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丢人现眼都丢到宫里去了。你若成了也就罢了,现在呢,凭白给人做笑柄,叫人笑话我们荣国府里的姑娘没规矩不说,还得罪了娘娘。” 她越说越怒:“去之前我是怎么交代你的?咱们家能给娘娘先拉来几个助力,叫她离不开咱们,倚仗咱们,日后再提你的事情,娘娘自然会应允,也自然有你出头上位的时候。她如今挺着大肚子不能侍寝,能不给皇上安排人么?与其便宜后宫的妃子,能不从娘家找一个?她的亲妹子年纪小,林家也没别的亲戚,轮也轮到你了。如今倒好,这事儿还没办成,人都还没拉来呢,你就先去勾引皇上,你叫娘娘心里怎么想?” 贾母说着气得直喘气儿,王夫人也抬头看元春,连声道:“元儿,你说,你跟你祖母说,你不曾做这样的事情是不是?” 她见元春捂着脸不说话,只是哭,又给贾母连连磕头道:“老太太,这肯定都是意外,咱们家元儿您从小教养着长大的,怎么会不听您的,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分明是皇后娘娘霸着皇上,自个儿怀孕了也不乐意别人亲近皇上罢了。不然何以解释自从皇后娘娘入宫,到如今她怀了身孕,皇上都不往后宫去?外头都传皇后娘娘独宠呢。” 贾母闻言越怒:“放肆,娘娘也是你能编排的?” 她固然希望元春进宫,可给皇后娘娘安个善妒的名声,对他们贾家可没好处。再怎么说,皇后是她的亲外孙女,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便是没有元春,皇后得宠也比其他妃子得宠对他们贾家来说好处更大,因此是断断不能容忍王夫人这番言语。 贾家鸡飞狗跳,别的人家又何尝不想趁着皇后有孕,送女入宫呢。尤其是在眼下,皇帝已经独掌大权的时候。 第85章 唐僧肉 转眼间林薇已怀胎四个多月了,自查出有孕也快三个月了,这段萧纪一直挺素。林薇先前因着怀孕月份尚浅,自然是不能与萧纪有什么河蟹运动的。她肩膀又受伤养了许久才好,因此不但没有ooxx的机会,就是想用手帮萧纪解决一下先前都不现实。 眼下已坐稳了胎,过了头三个月的关键时期,她的胳膊也没什么大碍了,除了阴雨天有些不舒服外,不影响一些实质性的动作了,于是琢磨着是不是要给萧纪解决下某些方面的问题,省的他因着这个跑去后宫。 当然,这段时间萧纪茹素一方面有林薇先前受伤昏迷,他不放心因而日日回来陪伴的原因。但更多也是因为他忙,忙着整顿朝堂,忙着清除异己,忙得根本没时间想下半身的问题。可这几天,林薇已经明显感觉到他的闲暇时间开始多一些了。 男人不能闲,一闲下来就有心思想点别的、也有精力做点别的事情了。这边林薇正琢磨着怎么给他解决下生理问题,毕竟男人在这方面的需求还是不能忽视的。前世看过一篇文章据说是男人超过两周不出精,那啥就容易发炎。真的假的不知道,但是林薇并不想用这个来考验萧纪,何况她还没啥正当理由,也不能直接开口要求他。她更不能忽视这个问题,尤其在她丈夫是一个皇帝的时候,她若无视了自然有无数女人时刻紧盯着。 哎,夫妻间的和谐生活很重要啊,林薇一面翻着与孕期有关的医书,一面想着那啥啥时候她现在这个状态,用啥姿势比较安全又能轻松一点,可千万不能伤到孩子呀。 太糟糕了,这种事情没经验。要在前世还有度娘,天涯这种东西,就是不行问问身边的闺蜜,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眼下她能问谁,问贾敏都她不敢,怕吓死她亲娘。 她这边在绞尽脑汁,那一头听说萧纪下午提前批完了奏折,去了上书房考教皇子们的学业去了。 她心里顿时一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萧纪今天不忙,那就代表他有空,不然他不会去上书房。可看见儿子,会不会就想起来儿子他娘?有空闲加上想起儿子他娘,再有儿子在一旁推波助澜……….. 要糟,今天唐三藏要被女妖精抓走了…………怎么办?…………. 林薇难得有些心不平气不静,不是不知道会遇到这样的状况,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第一次难免有些不那么好受。 呵……….也许是这几个月萧纪表现太好,让注定要来的事情推迟了几个月,反而让她,也许有那么一点点隐隐的期待,于是真正在事情到来的这一刻,显得有那么一点点难捱。 林薇放下了手中的医书,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件事。一会儿想着多正常啊,入宫前不就料到的事情么。一会儿又觉得,她是不是,是不是好歹应该争取一下,也许,也许萧纪对她的在意比她想的多一点点呢?也许她应该对他再有信心一点点呢?哪怕就是无法避免,她也应该要让萧纪了解到她内心真实的感受。不要那么无知无觉的以为,她可以开开心心,毫不在意的接受丈夫宠爱其他的女人。她可以做一个好皇后,她可以照顾好他的三宫六院,照顾好他的儿子女儿们,可是这一切只是建立在她要做一位好皇后的基础上。她可以不妒不争,不闹不抢,可她也只是出于对他的感情,不给他添麻烦,要让他无后顾之忧的份上。可是她的心呢,身和心可以分开,她可以一如既往的打理好他想要的一切,可是她的心不是毫无感觉的,不是麻木的。 她有一瞬间,有一种感觉,她认为,萧纪会懂得。如果她让他知道,他会懂,他不会恼。 她仔细盘算着,分析着,这是多么正常的一个女人真正的爱。因为爱,所以愿意为他打点好一切。但也因为爱,所以会在意,会伤心。可是因为太爱,也太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所以哪怕伤心也不愿去在他面前表露,也会默默忍耐,做好该做的一切。 这才是林薇啊,这才是萧纪心里认为的那个林薇啊。 林薇默默的弯了弯唇,轻轻抚摸自己已经开始隆起的腹部,在心里安静的道:“从进宫那一刻,便没有退路,也没有其他任何的选择了。那么在一条注定要走到底的路上,如果真能用些手段达成原本不敢想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赢了自然欢喜,输了也不过回到最初的设想上,让萧纪继续三宫六院去,不是么?何况,便是前世,夫妻的感情又何尝不需要经营呢?她要防小妾,现代的姑娘们就不用防小三了么?最大的区别不过是她不能名正言顺、明目张胆而已啊!” 果然到了要用晚膳的时间,萧纪派了沈方德亲自来,说萧纪下午考教皇子们的课业,三皇子表现甚好,皇上龙颜大悦,便说要给三皇子奖赏。而三皇子提出的奖赏便是好久不见父皇,故邀请父皇晚上一起用晚膳,所以皇上今日就在吴妃宫中用晚膳了,请皇后娘娘自己先用膳,不要等他。 沈方德说的时候,头虽然微微垂着,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余光却是在看着林薇的。却见上首坐着的皇后娘娘微微怔了怔,似想说句什么到底还是没开口,随后笑了笑,轻道:“本宫知道了。吴妃也是宫中老人了,皇上爱吃的和忌口她是知晓的,本宫就不多说了。只一点,皇上近日忙碌,天气又炎热,晚间让皇上可多用些瓜果,不要喝太多浓茶。”说着她又转头对身边的宫女吩咐道:“去把今日我庄子里进上来的小香瓜,挑几个上好的给吴妃送去。若有还没切开的,已经冰镇好的,也一起送过去。” 她说完便又对沈方德微微笑道:“也请公公转告皇上,请皇上不要担心我。我今日很好,孩子也很好,他很乖巧并没有闹腾我,请皇上安心。”说着使了个眼色,燕雪立刻便领着人端了个托盘上来。 林薇笑道:“这太热的天,这么点子小事皇上叫个小太监来知会一声也就罢了,倒叫你亲自跑一趟。”说着又笑:“也是你来得巧,有口福,庄子里下午才送来的小香瓜,你也带两个回去尝尝,甜得很,跟你平常吃的可不一样。若你明日才跟着皇上来,可就都分出去了。” 林薇是皇后,有宠,有孕在身,萧纪平日待林薇如何,沈方德是都一一看在眼里的。何况这个皇后还手段了得,前朝助皇上□□立下大功,后宫力压一众妃嫔牢牢把皇上抓在手心里,如今眼看着皇后在朝内朝外都已有一定的威信了。如沈方德这般的人,面对皇后的示好,如何会不应呢。 在他这个位置,身为萧纪的贴身太监总管,固然是风光,也没什么人敢轻易得罪,可太监也是需要有同盟的。毕竟他的位置盯着的人也不少,何况宫里的后妃们,枕头风的功力也不一般。从前他接受吴妃的示好,也接受一众后宫妃嫔的示好,虽然说不上是不偏不倚,可到底吴妃还只是妃,皇帝迟早得立后,这一点他是看得很清楚的。而新皇后手段如何无法预料,因此他也没跟吴妃走得太近,偏得太过。如今不得不庆幸自己算是又走对了一回,眼前的这位主儿可不是什么善茬。 沈方德一面想着,一面满脸笑意的道:“谢皇后娘娘赏。娘娘素来慈善,体贴下人,可奴才是哪个名牌上的人呢,怎么就不能亲自来给娘娘递信儿呢。又有娘娘这样的大方,宫里奴才们都抢着来坤仪殿的差事呢,奴才今日可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个巧宗,可不就得了娘娘的赏,能吃到这么好的香瓜了么。” 这话说的林薇直笑,连连道:“好,好,到底是沈公公会说话,怨不得皇上喜欢用你。听你这么一说,我不大方都不行了。”又喊道:“紫苏,去把前儿得的那一套汝瓷拿来,赏给沈公公带回去使。” “哟!这可使不得,这是新供上来的,皇上特意指明给娘娘使的呢。”沈方德满脸都是笑,连忙略作夸张的道。 林薇摆摆手笑道:“赏你就拿着。我对你大方,可不是也止着你伺候好皇上么。说到底,皇上好,我才好,因此你也不算是白拿。” 沈方德面上越发笑的好看,内心则暗道,到底是皇后手腕高,瞧瞧这话说的。便是皇上听了也只会觉得皇后是爱屋及乌而赏他,而不会觉得是皇后在拉拢他身边的人。赏下来的东西也恰到好处,即不会特别贵重打人眼,也不是随手打发的处处可见的东西。如沈方德这样的人,这样的地位,是不缺人给他送钱的。因此皇后这样的聪明人,这样敏感的地位,送这样的东西,于他眼下来说,也是最合适的的。 送走了沈方德,林薇的脸上仍旧笑着,眼底的却渐渐淡下来,果然不出所料,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萧纪会不会也如她预料的那样反应呢? 只能拭目以待了。 第86章 钓鱼 “皇后是怎么说的?” 沈方德回谨身殿时,萧纪已经从上书房回了了,正在看新送来的折子。殿外,吴妃的大宫女正在门口候着,她特来禀报说吴妃已安排好晚膳,请皇帝过去用膳。 沈方德把在坤仪殿得对话仔细说了一遍,半窥着皇帝的表情。皇帝今日心情本不错,眼下看过去也没什么变化。但是说不上为什么,以沈方德伺候皇帝多年的了解和敏锐,他隐隐觉得皇帝的心情有一点点微妙的变化。 萧纪却没再问别的什么,放下了手中的折子起身道:“起驾,去吴妃宫里。” “是!”沈方德赶紧小跑着上前去伺候萧纪出门,早有小太监去安排御撵了。 吴妃正领着三皇子站在她的宫门口迎接御驾。她穿着一身淡绿色宫装,上绣着一丛丛浅色的兰花,挽着纱帛站在最前面,秀雅的面容上带着浅笑,细长的柳眉微蹙着,看起来温婉又柔弱。 她身边的三皇子,如今才九岁,却也是小小少年一枚了。他长相随了吴妃,清俊秀美,穿着一身圆领长褶袍子,衣服前后各有金丝柳叶湖青紫葳大团花,湖蓝束口箭袖镶秀着金色缠枝花纹。腰上围着朱红镶白玉的腰带,头上带着金缨展翅小珠冠,脚下踩着青面白底小朝靴,瞧着整个人精神奕奕又带着少年特有的朝气蓬勃。 吴妃牵着儿子,远远瞧着皇帝的御撵来了,瞬间眼眸一亮,弯唇笑开了。“母妃,母妃,父皇来了。”三皇子也在她脚边连声道。 吴妃暗暗握拳,这是她近六个月来第一次在皇后不在场的时候见到皇帝,也是皇帝自大婚后首次来她的宫中,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留下皇帝。 她还有儿子,想到这一点她不免有些心酸。从前皇帝一个月至少也有十日是宿在她宫中的,便是后来有了周贵人那也有七八日,她的儿子也可常常见到父皇。可眼下,一连近六月,皇后的强势霸道,一举压垮了周贵人,也不给其他后宫嫔妃留任何余地。 可皇上是大家的!皇后才是这个宫中的后来者。如果不能在此次一举突破皇后的压制,日后的日子该如何过,吴妃简直不敢想象。 萧纪一下御撵,便见到这样的吴妃和三皇子,不免就笑开了,免了礼扶了一把吴妃道:“瞧你今日的装扮,倒让朕想起从前你刚进王府时的样子。” 吴妃抿唇温婉一笑,仿佛春风拂过,道:“那都是十年前了,臣妾都要老了,连三皇子都九岁了呢。” 萧纪仔细看了看她的脸,然后笑道:“那倒看不出。” 三皇子也过来笑嘻嘻道:“母妃不老,等我跟父皇这么大了,母妃才会老呢。” 童言无忌,他这话一出,萧纪和吴妃都笑了。萧纪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今日课业表现的不错,可见平日里有用心学。”说着又看了吴妃一眼,笑道:“也是你这个母妃教养的好的缘故。” “这臣妾也不刚当,原是皇上和师傅们用心。”吴妃说着也爱怜的看了儿子一眼,道:“也是他自己用功的缘故,如今他的课业学的深了,许多东西臣妾也不大懂了。” 萧纪笑笑,在他心里,这原是应当的。吴妃在一众后妃中文采出众,是出了名的才女,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可到底皇子未来不是做词人诗人,他的儿子如三皇子这个年纪,早已开始学习各类日后从政需要用到的知识了,便是历史天文地理之类,其深度也已超过了吴妃日常所涉猎的范围了。 他不经意又突然想到林薇,暗笑,皇后应当看得懂的。 三人说笑着进了殿,吴妃伺候萧纪洗了手,便传膳。她的宫中也有小厨房,今日特意做了许多皇帝爱吃的,她自己还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 这边刚传膳,前头宫女来报,说皇后命人赐下了东西。吴妃怔了一下,心里有些紧张皇后要出招了,忙又不得不赶紧迎出去。 原是几个小香瓜,其中两个还是冰镇好了送过来的。来人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燕雪,见皇帝在,燕雪先给萧纪请安,又给吴妃和三皇子请安。 萧纪见她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手里托盘上放着的东西,上前掂了一个,笑道:“这是皇后庄子上送来的?” 燕雪笑回道:“回皇上的话,是皇后娘娘庄子上产的,下午刚送来。原是要明早各位娘娘来请安时给娘娘们带回去尝尝的,知道皇上来了便让奴婢提前把给吴妃娘娘的这一份送过来。娘娘原是也吩咐了奴婢们冰镇了两个,留给皇上用晚膳时用的,娘娘让奴婢也一起送过来了。” 萧纪手上顿了顿,笑问道:“皇后今日如何?孩子可还乖巧?用晚膳了吗?” 燕雪笑道:“回皇上的话。娘娘今日还好,就是午歇起来时有些眩晕,歇了一会儿就好些了。小殿下也好,白日里胎动了几次。奴婢出来时,坤仪殿的小厨房正在准备,还尚未摆膳。” 萧纪点了点头,命她去了。转头又对吴妃道:“把冰镇的那两个瓜切了,用完晚膳了用。皇后给你们的东西,素来没有不好的。” 吴妃有一瞬间心里心里一酸,到底她在后宫这些年面上还是绷住了,笑道:“皇后娘娘素来大方,不管是给诸位皇子公主们的,还是给臣妾们的东西,都是极好的,等闲都寻不着。” 萧纪点头笑道:“林如海疼闺女,给皇后的陪嫁丰厚,她自己又惯会打理,她的性子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在银钱上头素来手松,在吃穿上头,不管对你们还是对底下的奴婢,从来都舍得的紧。” 这话说的吴妃越发心里头有些难受,她的出身不高,家里头也没有皇后这样的豪富,当年陪嫁并不多。后来入了王府,萧纪虽宠她,可到底上头有王妃。等王妃去了,她掌家,萧纪的性子可不好糊弄,她也不敢从中做什么手脚。等萧纪登基,开始先在太上皇压制之下,皇帝自己都没钱,她这个掌管后宫的又能有多富有。等太上皇败了,萧纪掌权了,可皇后当家了。 若说吴妃这一辈子,在家时也是父母千娇百宠的。入了王府,宠爱、儿子样样有。真要说到不足,大约也就是出身了。不然何以是当初掌六宫权,也只是晋妃,而非封后呢。 吴妃是淮安人,与萧纪的母亲是同一个地方的。她准备的菜色也以淮扬菜为主,清清爽爽的菜色,天热吃着十分好。又有三皇子在旁,萧纪间或问他两个问题,不说对答如流,倒也言之有物,因此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这边用了晚膳,过了片刻又切了瓜果,冰镇的小香瓜,萧纪吃了两块,赞道:“真甜!” 吴妃也笑道:“到底是皇后娘娘,庄子上的东西就是要比别处的好。” 萧纪笑着摇摇头,半是赞赏半是得意道:“你不懂。从前朕的庄子上也产这个,也没这么甜。” 林薇自从当年想为他送上一份大礼,于农事上是极为用心的。尤其是找到番薯种植成功之后,她手上已有一批十分有经验的农人,因此她的庄子上种出来的各种东西都要比别处的好。但自从她入宫将番薯送给萧纪之后,两人时常沟通农事。后来干脆就是她的庄子连同萧纪的皇庄,都是林薇一手在打理,主要做研究试种之用。更多还是在怎样提升稻米、麦子等的亩产上头。她也派人大量搜集海外的良种,希望除番薯之外还能找到一些别的高产的农作物。只偶尔在庄子上顺带种些别的蔬果,除了留种推广之外,有多余的才会供上来。 若论这一点,不说女人,便是满朝堂的男人,也没几个有他的皇后的胸怀。她并不藏私,哪怕贡献出自己的私产,也只是想要这个天下变得更好。 他也曾问过,彼时她正在看书,闻言只是回眸一笑道:“皇上同我说过,您想要这个天下变得更好,让百姓衣食无忧。”她顿了顿,又满是憧憬的笑道:“我一直在想,皇上想要的天下,那该是个多么美丽的世界。” 想到这里,萧纪不由笑了,这个世间总是有人可以理解他的,而且是离他最近的那个人,也是他这一生要携手共度的人。更欣喜的是,她不仅仅能理解他,她还能同他一起为达成所愿而努力。 吃了瓜,宫女递上毛巾给他擦手。吴妃命人摆出了棋盘,要跟萧纪手谈一局。这是她从前同萧纪一贯的娱乐。 吴妃笑道:“说起来,已许久不曾与皇上对弈了,说不得臣妾都手生了。” 萧纪笑道:“爱妃无需自谦,你原就是此道高手。”说完,他转头又对沈方德道:“派个小太监去坤仪殿看看,皇后用了晚膳了没?都用了些什么?” 吴妃闻言,在低眸的瞬间有些脸色不好。不过一个晚上,萧纪已经提起林薇好几次了,她实在没想到不过区区几月,皇帝竟然已经如此在意皇后。 可他到底在意的是孩子,嫡出的那个?还是真的已经被皇后笼在了手心里。 吴妃行事素来谨慎,又在王府后宅,皇城后宫这些年,早已练就不动声色之功。闻言也未多说什么,只请了皇帝上座,两人对弈。 吴妃善诗词,工书画,晓音律,更兼是棋道高手。所谓才女,不外如是了。她长相秀美,性格温婉,与周贵人的明艳是决然不同的风姿,所以当初萧纪宠爱她不是没有道理的。 “皇上,该您了。”眼瞧着萧纪捏着棋子半天没动,吴妃出言提醒。 “父皇这里,下这里。”一旁观战的三皇子忍不住出声,因着母妃受宠的缘故,三皇子应该算是萧纪的孩子里与他见面最多的一个,因此相比别的皇子,他在萧纪面前更放得开一些。 萧纪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叫吴妃提醒了一句,回神又接着下。落下一子后,才摸摸三皇子的脑袋,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三皇子撇撇嘴,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沈方德过来,在萧纪耳边低声道:“皇后娘娘才用了晚膳,吃了几口青蔬,又用了半碗粥就不再动筷了。夏荷、紫苏劝了一回,娘娘好歹才又喝几口鸡汤。夏荷见娘娘吃的不多,把鸡汤还放在坤仪殿小厨房的炉子上温着呢。” 萧纪闻言微微蹙眉,最后也只是说了句:“朕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去告诉夏荷,叫她多备着些皇后爱吃的,怀着孩子容易饿。只晚上用的清淡些,粥、汤之类的,免得积食了不舒服。” “是!”沈方德默默退下,抬头的时候看了一眼与皇帝对弈,唇畔依旧含笑的吴妃,在心里叹了一回。万般皆是命,从前谁都道吴妃命好,眼瞧着三皇子来日可期,可谁能料到半路杀进来个陈咬金呢!皇上这般冷情的人,对皇后娘娘如此上心,谁又能料得到,谁又能说得准呢。若皇后这一胎是个小皇子,以皇上的年纪,皇后的手段,不出意外这些后宫嫔妃日后可就真的只能安心养老了。 沈方德退出了外间,想了想,低头吩咐了一个小太监,先把皇帝的吩咐说了一遍,然后又道:“去,跟你夏荷姐姐说,皇后娘娘晚间在做什么,一会儿用了些什么,什么时候歇着,都及时报过来。” 萧纪和吴妃一连下了三局,时已近二更,吴妃早已命奶娘领着三皇子去睡觉了。萧纪也侧头看了沈方德一眼,沈方德走出殿外不过片刻,又回来在萧纪耳边低声汇报道:“娘娘尚未歇息,刚使人过去问了,娘娘一个人在书房里呢,没叫其他人伺候。” 萧纪点了点头,没说话。 吴妃瞧了一眼,起身笑道:“皇上,时辰不早了,臣妾伺候您洗漱,明儿一早还要上朝呢。” 萧纪又坐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起身了。 吴妃亲自投了帕子递给萧纪,萧纪自己擦了把脸。宫人已备好了水,恭请皇上沐浴。吴妃带着宫女一起上来帮萧纪宽衣。萧纪看着一群人围着他,中间是依旧温婉,正低头伺候着他的吴妃。 他突然又想到林薇,这种事情她基本从来不让宫女动手,她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碰他。他想到这儿,心里又跳了一跳,先前让沈方德去坤仪殿说他不去用晚膳时的那种无法形容感觉又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态有一点点怪。他是皇帝,宠幸后妃是理所当然。去后宫妃子那里用一顿晚饭,看一看儿子,再留宿也是理所当然。但他着实很难解释从下午到如今,他自己的行为。 他只是隐隐觉得,他如果今天在吴妃这里留宿,他和林薇的关系会变得不一样。到底会有什么不一样,他不愿意去想。 他心里突起一股烦躁,忽然挥了挥手道:“罢了,你们都退下吧。” 吴妃愣了一下,便见萧纪退开两步,自己又把衣裳穿回去了。 “皇上?”吴妃的眼圈一下子就有点红:“您这是。” 萧纪穿好了衣裳,道:“你自己早些休息吧,朕去坤仪殿了。”说完转身就走了,吴妃在后面追了几步,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出口,捂着嘴低泣出来。 第87章 爱情 最炎热的夏季尚未完全过去,萧纪走出吴妃寝宫的大门,外间的热气扑面而来。吴妃的声音还在身后,沈方德在问要不要乘坐御撵,他都顾不得了,也不想多听,他只是抬脚朝坤仪殿的方向走去。 好像,从他踏出这个门开始,就有什么在心里变得不一样了。 黑沉沉的夜色里,整个宫阙都是安静的,狭窄的甬道里,萧纪在大步前行。他的脑海里,有些纷杂的影像,很多年很多年前,幼小的他躲在柱子后面,看母亲在清冷的宫殿寂寞又渴望的眼神,望向谨身殿的方向,然后在日复一日中苍白枯萎。 很多年前,彼时初上战场获得第一次大捷,得胜归来仍然没有奖赏,没有父皇的关注,在偌大的宫廷没有归处,没有人在等他回家,也没有嘘寒问暖,甚至没有人关心他是生是死,是不是受伤未愈,是不是…心凉。那时他的心一无所有,以致于空白得只能远赴淮安想要寻找母亲曾经的足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呢? 一切的转折都在扬州。浓深的夜色里,披着黑色斗篷出现的女孩儿,晶亮的眸子,犀利的眼神,沉着又冷静如斯。那是一场豪赌,于他,于她,皆是! 萧纪大步在前面走着,穿过一道又一道的甬道和宫门,两侧高墙投下浓深的阴影。他身后跟着小跑着的沈方德,再远一点是随行的御前侍卫。一群人就这样跟着他,在这样浓深的夜色里,沉默地步履匆匆。 萧纪很难形容他对林薇的感情,因为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巧合的就像是命中注定。 从她生命的最初,小小的一团,被父亲抱在怀里。因稚嫩的嗓音,好奇又超越年龄的言语,吸引了他的注意。因被打断而侧过头去看他,看那时候一无所有的他,属于孩童的眼睛,干净澄澈得能照人,没有畏惧、也没有恭敬、没有轻视,也没有疏离,那双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只是纯然孩童的安静和好奇。 扬州之行,他真正注意到她。三天的相处,大胆而有谋,心思缜密,无所畏惧,还是个女孩儿,一个年纪并不大的女孩儿。萧纪必须得承认,在最初,他喜欢林薇,注意到林薇,无疑是因为她超越年龄的智慧和冷静。这世上,聪明人不少,然如她这样,便是男子,也当让人心生欣赏。如果她是男孩儿,萧纪想他会招揽她,一起谈论实政,共谋大事,然后有一天写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然而她是女孩儿,这样的女孩儿,发现了怎么可能放手。 开始沾染感情,萧纪想,大约是从她弟弟重病开始。见过她的手段和理智,第一次见到亲人在她心中的份量。所以可以理解当年扬州城夜色下的豪赌,可以理解在京城的纵马狂奔。不是不羡慕的,这样的感情,他….从未体会过。 南台夜变那日,他做了许多的安排。让她提前带着玉玺,抱着五皇子离开。固然有对她本身安危的考量,更多的是如果万一他有不测,他的后宫女人里,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撑得住大局。这萧家的万世江山,这祖宗打下来的天下,不能断送在他的手里,而他唯一能信任的只有她。 然而,就如同每一次她给他的惊喜,这一次事情的逆转,也如此的让他惊喜、出乎意料。他确实没有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竟然有这样的魄力,他的皇后如此不凡。更让他惊喜的是,她愿意留下,与他同生共死,好像那一刹那,心口那道经年的空白,松动了一下,恍惚了一下。似乎,真的有人,值得他等待,亦能与他携手了。 之后的陡变,让他恐慌,亦曾无数次的后怕。他必须得承认,那一刻的震撼此生不忘。这个女人,真的肯为了他,这样毫不迟疑,义无反顾,也无所畏惧。 就是她了,萧纪忽然牵起唇角笑了笑。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他见过无数的女人,也见过无数女人的手段,可这世上只有一个林薇。 因此当他出现在坤仪殿的门口,止住了一群值守的宫人的叩拜和通报,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他在心底对自己说:“你要的,我给。我要的,这一生,你也都给我。” 他进殿的时候,林薇正在西配殿的书房。因此他一转过格子架,便见她正在收拢一副画卷,桌子上还铺着纸。 林薇正卷着手上的画轴,感觉到一道视线,一回头就看见萧纪站在入口处烛光的阴影里。她有一瞬间的惊喜,却又很快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手上的东西都忘记放下了,走了几步到他跟前,见他额上有些微微的汗意,伸手轻轻为他擦拭,一面关切的问道:“怎么了?走得这样急?都出汗了。” 萧纪突然觉得早前的种种疑虑,种种纠结,先前在吴妃宫里的那点烦躁,也许隐隐还有一些不甘,刹那间全部烟消云散。 他在心里笑话自己,是福是劫,都躲不过,也不想躲了。 他猛然伸手捏住她的下颚微微抬起,然后低头狠狠朝她的唇上吻去。林薇被他捏的闷哼了一声,但她并没有挣扎,她也许一时间没有猜到萧纪心里的想法,但她能感受到他的心情,他的情绪。他需要她的回应,需要她的安抚,于是她扬头温顺的回应着萧纪的吻,扔了手中的画卷,伸手环抱住他,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顺着脊柱一点一点的安抚他的情绪。 好一会儿,萧纪终于停下唇舌纠缠的动作,在她唇瓣上有点重的啃了她一口,然后大发慈悲的挪开了唇,紧紧搂住她,嗓音里有种奇特的似无可奈何又似心甘情愿,低低笑道:“你要的,我给你。我要的,你这一生,都要给我。” “嗯?”他的话音太低,林薇还有一些气喘吁吁,于是发出了疑问的鼻音。 萧纪却没有再重复,只是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吻了吻,在心里道:“你要做到,你一定要做到。” 林薇自然是惊喜的,她确实没把握,萧纪会真的回来。她不想使什么阴招,也不觉得自己能在萧纪眼皮下耍花招瞒过他。她只能用明谋,明明白白的告诉萧纪她的想法,她的内心。 她知道萧纪看得懂,却不知道萧纪是不是愿意给,给她所求。然而萧纪回来了,步履匆匆,额头上有薄汗,林薇猜不出在吴妃的宫中发生了什么,但她总归有明日可以去查可以去问。眼下,她必须承认,她真的很高兴。 林薇捡起了地上的画卷,并没有看,牵着萧纪转身放回了书桌,便要拉着萧纪回寝殿去。错眼而过,萧纪看见桌子上铺着的一张,正是笔墨尚未干透的《金刚经》。 他弯唇笑了笑,然后就被林薇拉着回寝殿了:“皇上饿么?还要用点吃的么?” 坤仪殿日日都有备着他爱吃的一些小食,以备他有时候批折子太晚回来,饿了可以吃一点垫垫,都是极易克化的一些东西。 平日里不觉得,在这样心内本就不平静的时候,萧纪再看林薇,见她吩咐宫女端小食,备水,连水的温度这样的小事都会叮嘱,心里熨帖极了。往日不曾留意的,如今来看,处处都是用心。 他本不饿,但到底念着林薇今晚没吃什么,故而要她陪着一起用了些。接着又是洗漱,曾经被他调侃为醋缸的事情,如今再体会,只觉绵绵都是柔情。 林薇如今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了,他也不敢让她劳累,也怕心情激荡下容易擦枪走火,故而匆匆洗了澡便携手回寝殿。 他忽见林薇笑了笑,然后拉住他让他坐在床沿,她自己放下了所有的帐幔,并遣离了值守的宫人。然后走近萧纪,轻轻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低声道:“谢谢你,皇上。”然后在萧纪想要回抱她的时候,轻轻摇头,低笑着按住他的手道:“别动,今夜,听我的。” 萧纪轻怔,在疑惑中见她从床上的枕头下轻轻抽出了一条红纱带,约莫四指宽,然后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绑在了脑后。 她一手握住他的手安抚他,一面低声在他耳边轻喃:“你不许看,不许动,也不许说话。因为,我会害羞。” 萧纪只觉得一瞬间,热气就涌上来了,他已经在林薇的动作里隐隐约约猜到林薇想做什么了。有些惊讶,有些感动,又有些窃喜,更多的是……..升腾而起的热意和难以抑制的性奋…….. 你能给我的,我会回抱更多。(拉灯~) 第88章 母女相见 许是因为小时不受待见,越发事事要周全不能让人挑毛病,因此萧纪打小就自律得紧,沈方德从来没有叫他起床需要叫上两遍的时候,然而这日早上到底破例了。 往常这个时辰通常都无需沈方德叫起,皇帝自己就醒了,可今天沈方德已经叫了两遍起了,寝殿里头都还没动静。无奈沈方德只能给同样值守的紫苏使眼色,让她进去瞧瞧。 紫苏也为难,等闲林薇并不需要她们在寝殿里头伺候,何况昨夜……….沈方德指了指外间的西洋钟,然后又做了一个作揖的手势。 紫苏连忙避开,又还礼,最后无法,只得红着脸硬着头皮轻轻进了寝殿。轻纱帐幔低垂,隐隐绰绰的透着相拥而卧的两道身影,因门窗都关着,殿里还隐隐约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难以言说的味道。 紫苏的脸更红了,却也只能轻步走至寝殿大床旁,矮下身子,低声唤道:“皇上,皇上,该起了。” “嗯。”皇帝带着鼻音应了一声,隔了片刻,又迷迷糊糊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的话,寅初了。” “嗯。”皇帝又应了一声,接着就听见他翻身的声音,紫苏忙轻步退出殿外。 萧纪又在床上闭着眼睛眯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微微侧头便见林薇还在熟睡中,细密睫毛覆在眼睑上刷出淡淡的阴影,红唇微微撅着,有些微肿,看起来丰润又饱满。她轻侧着身子枕在他胳膊上,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瞧着像是愉悦又像是满足。 萧纪不自觉就笑了,低头伸出舌尖在她唇上舔了一下,又亲了亲,才低低笑道:“你只睡着的这会儿才看起来乖巧又温顺,像只喂饱了的小懒猫儿。” 萧纪轻轻扶住她的脑袋,尽量放轻了动作的撤出自己的胳膊,然后帮她掩好了被子才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披了里衣走到外间叫沈方德来伺候他穿衣裳。紫苏领着宫女在一旁递腰带,递玉佩、递衣裳。 萧纪穿好了衣裳,洗漱过后匆匆用了些点心就赶着去上朝了,走之前吩咐道:“让皇后再睡会儿,你们不要去叫醒她。把皇后爱吃的点心、小菜、米粥都备好温着,待她醒了吃。一会儿若后宫妃嫔过来得早了就让她们在外头喝茶等着。” 紫苏应了,萧纪这才匆匆领着沈方德走了。紫苏等皇后宫里人听皇帝如此体贴在意皇后自然为她高兴,沈方德先是见皇帝起晚了还一脸愉悦的表情,连眼底都透着满足,又听他此刻的叮咛嘱咐,难免在心里头叹了一回。再想昨夜皇帝从吴妃宫中出来,吴妃追在后面喊了几声也没留住他的事情,越发觉得皇帝这是真的被皇后娘娘抓在手心儿里了。 以后,越发要小心伺候着皇后娘娘啦!沈方德想着,又在心里庆幸,所幸这位贵主儿虽然年轻,人聪明,手段也高,也还算心善,对底下人不错。若她真能一举得男,咱家日后也省多少事儿。到底嫡子嫡孙才是正道呢,底下人也不用操心站错队老了无依。 很快吴妃用儿子、使手段赚了皇帝去她宫里,但晚上却没留住人的事情暗地里传遍后宫,难免有同她不对付的人在背地里嘲笑,也有不长眼的在早上给林薇请安时想趁机再踩上一脚讨好皇后,都被林薇怼了回去。 她是想把萧纪抓在手心,不想让他去后宫,可除这个男人外,林薇对待后宫算是不错的了。从来不偏不倚也大方,在分例上从没亏待过哪一个,尤其从前萧纪府中伺候过的几个老人儿。对待这些人的态度也不错,起码从不轻易在面上给她们难堪。 因此过了几日,这事儿也就没什么人再说了,当然暗地里,难免有些闲话。有说吴妃不自量力的,也有酸林薇霸道独占皇帝的,但在宫里,这事儿本就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什么“和谐的一家人”都是瞎话。男人就一个,不抢的才是傻子,无非是看皇帝的态度和各自的手段罢了。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着,一晃就到了十一月底,林薇的肚子已经有八个月了,时常脚抽筋,偶尔肚皮也撑得疼,有时候疼的睡不着。她跟萧纪如今也没分房睡,有时候疼得厉害,又怕吵醒萧纪第二天上朝没精神,更怕因着这个理由让萧纪别处去睡,便忍着不出声,一疼疼大半宿。孕妇的情绪容易不稳定,更容易东想西想,便是林薇这样的人也不能完全控制住这种特殊情况下的心理和生理状况,因而有几回疼着疼着就觉得委屈,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把萧纪都吓醒了。 好在萧纪应该是真的心疼她,后来的一段时间,萧纪晚上总是很醒动,发觉她呼吸声不对就会醒来,搂住她给她轻轻揉捏腿脚,缓解这种不适。日常忙完政务也尽量待在坤仪殿里陪她,批阅奏折时能带回来坤仪殿的都拿回来批阅了。许是这样,让林薇情绪稳定了一些,慢慢的过了那段时间折腾的也就少了,不管是林薇还是萧纪都松了一口气。 腊月初六,是萧纪的万寿节,这是他真正掌权后的第一个生日,林薇虽然挺着大肚子还是兴致勃勃的操办。萧纪怕她劳累,千叮咛万嘱咐只允许她动口不允许她动手,还时不时派沈方德过来监督。 十一月底,林家回京。林如海是来庆贺皇帝万寿节的,顺带能在京城过个年,而贾敏则要留在京城陪着女儿待产,一直到女儿做完月子为止。 因为林如海公务繁忙,是以贾敏带着女儿和小儿子乘船先行,还带了满满一船的礼物,其中绝大部分是给皇帝的万寿节贺礼,以及给女儿和外孙的礼物。 林如海则同林莯又隔了多天才启程,为了赶时间,他和林莯骑马入京的。可把林薇吓了一跳,忙去信阻止,她担心林如海这个年纪一路骑马身体会吃不消,但是送信的人没能赶上,林如海和林莯已经启程了。 十一月二十八这天,林家的大船到了通州码头,京城林府的人早早派了人守在码头处等着,贾家也有人守着,送信到的那日,林薇也派了碧芯到码头上迎接。 贾敏下船,先看见了碧芯,笑着问了林薇的情况,碧芯笑答道:“娘娘一切都好,如今怀胎已有八个月了,小皇子乖巧也不闹腾,娘娘每日胃口也好,就是如今月份大了夜里容易睡不好,白日会再补眠。皇上也命韩院使每日到坤仪殿来请脉,又派了医女和有经验的老嬷嬷就住在偏殿里守着娘娘。” 贾敏听了笑得合不拢嘴,嫁出去的姑娘得到丈夫的宠爱,眼看这瓜熟蒂落了就要彻底站稳脚跟了,娘家人哪里有不高兴的道理。更何况林薇这一胎真是重要的紧,若真是儿子,别说林家的未来将因此改变,便是整个朝堂的格局都会有变动。到底,是皇上的嫡长子呢。 贾敏想到此越发笑得慈和,因碧芯是林家家生子,此时她父母也跟着上京了,故而又对碧芯道:“你跟我们一起回林府去,正好也去瞧瞧你爹娘,跟他们也说说话。” 碧芯笑着应了,她退下了,这才有林家和贾家的人上前给贾敏见礼。贾敏先是打发了贾家来的人,又与来迎自己的京城林府的管家一行人说了几句话,然后一家人乘了马车回国公府。 贾敏到的第二日就递了牌子进宫去见女儿,林薇早早的就等着她了,贾敏到的时候林薇正扶着肚子站在暖阁旁的格子架前等着她。 贾敏吓了一跳,道:“娘娘这么大的月份了,怎么不坐着?” 林薇抚摸着肚子笑了笑道:“原是坐得久了,在屋子里走动走动,嬷嬷说这样到时候好生。也在这等着娘和妹妹来呢,都快一年不见了,黛玉都长高了好些。” 贾敏抿唇一笑,道,“这倒是,还是嬷嬷们有经验,娘娘多听一听准儿没错。我当初生娘娘,还有三个小的,嬷嬷和大夫都嘱咐过。” 这句说完,贾敏就领着黛玉赶紧先行了国礼,叫身旁的宫人立刻就扶起来了,黛玉给姐姐磕了头后也站起来了,弯着一双眼睛笑看着林薇和她鼓鼓的肚子,十分好奇的样子。 林薇一笑,招手叫她,摸了摸黛玉的头,又见她这一年长高了不少,一双原著中描述的似喜非喜含情目,此时满满都是明亮的笑意,发自内心的纯真和快乐满溢。 林薇不由觉得安慰,绛珠仙子的命运真的改变了,再也不会有人能让你还泪了,她又轻轻揉了揉她的头,转身牵着她进暖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