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若海》 楔子 他说,他在春天种下一个梦, 花艳红,花香浓,情生意也动。 他说,梦在秋天陨落, 叶无情,花枯瘦,梦成空,心凝成冻。 她说,她在秋天植了一个梦, 花不红,香味薄,却是意幽幽。 她说,她的梦不落, 因为花会再红,因为她情意深似海宽阔…… 第一章 t大,舞蹈教室。 一群舞蹈系四年级的学生练完舞,正陆陆续续从教室内走出。有的直接转往教室旁的淋浴间,换下身上的舞衣或是干脆洗个澡;有的则是直接离开这栋大楼,不管身上的黏腻。 反正一样米养百种人,有人爱干净,当然有人也就无所谓,这种事每天在上演,也没什么稀奇。 但如果五个女学生,脱光衣服在淋浴间洗澡兼大声对话,虽然还是不稀奇,但总是容易引人侧目。 “你们昨天晚上有没有看欧风电视台的节目?”一号淋浴间,尖细的女性嗓音穿透水声而出。 “欧风电视台?你家开的啊?听都没听过!”声音从三号淋浴间传出。 “啊啊啊,我知道我知道!那不是成人频道吗?”二号淋浴间的人语气有点……诡异。 “成人频道?哦——原来你都在看那个呀……”四号淋浴间的使用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成人频道”这四字太亢奋,让她忘了自己正弯身洗头,急忙站起身加入对话,结果泡泡满脸。 “哪是成人频道,没看过就不要乱讲啦!”一号使用者有点恼怒。 “我又没说你有看,干嘛那么紧张呀!”四号被脸上的泡泡搞到有点火大。 “那你说谁?”一号关了水龙头,好让对话声音清楚些。 抹抹跑进眼睛里的泡泡,四号大声嚷道:“刚刚谁说那是成人频道的?” “我……我啦!”二号终于出声。 “哦——”除了五号那间没声音,以及有点害羞的二号外,其余三人同时发出暧昧的长音。 “嘿嘿嘿,你有在看那个,对不对?”三号把左耳贴近隔间的木板,方便等会儿可以自隔壁间听到那种节目里的内容。 “不……不小心转到,有看到一点点啦!”二号淋浴间里的女孩,已是全身红通通。想到那天夜里看到的那些男女苟合画面……喔喔喔,真的害羞哪! “快说来听听!都演什么啊?全裸上阵?还是三点不露点到为止?还是打马赛克?还是……”一号的右耳也贴近隔间的木板。 把泡泡解决的四号在这时加入对话,“陈淑惠,你再假仙一点!你不是也有看,会不知道是全裸还是打马赛克呀!”哼哼两声,不以为然。 喔——原来第一间是陈淑惠啊! 方才路过的男同学,在听见里头传出霹雳劲爆的对话,就停留到现在。水声哗啦哗啦,他实在认不出哪间是哪个同学,现在总算知道第一间是谁了。 “林倾霞,我哪有看啦!”陈淑惠嚷回去。 喔喔——原来第四间是那个绰号“东方不败”的林倾霞。 嗯嗯嗯,恍然大悟的男同学只差没拿出笔记本记下来。 “你没看?那你刚才干嘛问我们昨天晚上有没有看欧风电视台的节目?” “因为我昨晚在那台看到一个舞蹈表演节目啊,问问你们有没有看到而已嘛。”陈淑惠确定她看到的是来自俄罗斯的儿童舞团所表演的民俗舞,不是一男一女在床上你缠我啊我缠你啊我说不要你说来嘛的那种八爪鱼舞蹈。 “啊?”林倾霞愣了愣,随即对二号淋浴间里的人嚷着:“王美芳,你很色喔,人家淑惠说她看到的是俄罗斯儿童舞团的表演,啊你看到的怎么会是那个?你该不会是整个脑子里都是……” 喔喔喔——原来第二间是王美芳啊! 男同学猛点头,决定继续听下去。 “不是不是不是啦!”王美芳忙着摇首,“其实那个频道是夜里十二点后才有播那种的啦,之前的节目都很正常。” “那……美芳,你说一下你看到的内容嘛,我好好奇喔!”第三间使用者对着隔间木板暧昧地说。 “小萍,你……真的想听?”王美芳带羞的语气。 “真的啊,你就讲嘛!”邱小萍慢慢穿上衣物。 “在这里讲……不好吧?” “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女生。”邱小萍音量加大地问:“倾霞、淑惠、若海,你们说是吧?” 喔喔喔喔——原来第三间是邱小萍,方若海也在啊! 男同学一面期待王美芳的“转述”,一面仍不忘注意里头还有哪些女同学。 “是啊,都是女生,没关系啦!”林倾霞摆摆手,也开始着装。 “嗯……虽然我没在那台看到你说的那个,不过也想听听看耶!”陈淑惠对着隔间木板,小声地说。 “好吧,那……那我说啰?”王美芳仍迟疑着。 “快啦!”邱小萍好期待。 林倾霞和陈淑惠拉长耳朵等着下文,外头的男同学也不自觉地慢慢移动双脚,更靠近淋浴间。他们都忘了,从方才到现在,有一个人始终没出声。 “就是啊……就是……”王美芳咽口唾沫,硬着头皮开口:“我就看到一个小护士,穿着短短的护士裙巡病房,巡到某间男病患的病房时,男病患一直猛盯她的双腿,然后……” 在外头偷听的男同学嗤了声,不以为然。拜托,都什么年代了还看这种内容的啊?现在都流行看自拍的,随便在网路上找也有这种影片,看是要野外草地的啦、还是国道的啦、还是九弯十八拐的啦、或是台北市政府的啦,十八王公庙也有咧…… “咚”地一声,突如其来的声响阻断了王美芳的口述剧情,也让听剧情的三女外加偷听的一男,登时愣了下。 “什么声音?” “我怎么知道!” “好像有人摔倒耶!” “谁谁谁?谁摔倒?你们谁摔倒啦?” 砰砰砰砰——四间淋浴间的门连续打开来,奔出四名头发湿着的女学生。 “从刚刚到现在,好像一直都没听到若海的声音……”四人同时走到第五间门外,瞪着那扇阻隔的木门。 “若海,你在干嘛?”林倾霞敲了敲门。 “……”没人理。 听不见回应,四人面面相觑。 “若海,是不是你跌倒啊?”陈淑惠上前隔着门问。 “……”淡淡的吸气声传出。 四人皆听到细微声响,表示人还在里面,那干嘛不出声? 林倾霞和陈淑惠互看一眼,使个眼色后,“砰”地一声,撞开那扇本来就岌岌可危的木门。 “……”一见到里头的景象,门外四人顿时瞠目结舌。 里头那位名叫方若海的女孩跌坐在湿淋淋的地砖上,背靠着隔间的木板,双手撑地忙着想起身。这动作倒不是太吓人,可她清秀的脸蛋上挂着两串滴滴答答的鼻血,却教门外四人傻了眼。 “喂喂喂,你也不用兴奋成这样吧?一听到那种剧情就流鼻血喔?!”林倾霞大笑出声,接着骨牌效应,另外三人也笑成一团。 “先扶我起来啦!”方若海皱着脸。刚才这一跌,痛得以为自己就要瘫痪。 王美芳踏进淋浴间,小心翼翼撑起方若海。邱小萍则是从装着脏舞衣的小提袋里,翻找出一包面纸,抽了两张压在方若海的人中。 “听那种剧情会流鼻血也算情有可原,可是直接扑倒在地上就太夸张了啦!”林倾霞站在门口,古灵精怪地转转眼珠后,又道:“嘿嘿,你该不会是太激动,然后就……” “我突然流鼻血,想找面纸却找不到,一急之下踩滑,才会变这么狼狈的啦!”方若海仰起脸,一手紧捏鼻梁处,另一手拿着面纸擦拭脸上的血,没好气地说。她从刚才就一直忙着翻找面纸,根本没细听王美芳的剧情解说,可惜哪! “头一次遇到你这种光用听‘剧情’,就能听到流鼻血的人。”林倾霞意有所指。 “美芳还没讲,我鼻血就流出来了,根本和那一点关系都没有!”方若海又伸手向王美芳要了两张面纸。好惨,鼻血流不停,这样下去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她明明什么都没听到啊! “欸,怎会莫名其妙就流鼻血啊?”陈淑惠担忧地看着方若海手中愈积愈多,沾满血渍的面纸。 “不知道。才穿上衣服,突然头一晕,然后就这样了。”方若海仰着脸,慢慢走出淋浴间。 “会不会是刚刚练舞练得太激烈了?”王美芳眼尾扫见方若海的下巴还沾有血迹,连忙又抽张面纸为她拭去。 “怎么可能?我从小跳舞跳到现在,也没遇过跳到流鼻血的情况。”邱小萍拧着眉,又道:“我看八成是中暑。” “中暑啊……那等等还要去唱歌吗?”陈淑惠瞧瞧鼻血终于止住的方若海一眼。虽然流鼻血不是什么严重的病,但毕竟同学一场,和若海的感情又还不错,难免担心。 方若海把手中那一坨红红的面纸收进侧背包里,往前走了几步,随即旋过身子面对四位同学,她双手负于身后,倒着走,“没事没事没事,你们看,我好啦!所以……来去唱歌。最后到校门口的……付钱!”话落,她爽朗地哈哈笑两声后,转身就跑。 “方若海,你可恶!”林倾霞先反应过来,一边嚷嚷一边往前奔。 “哪有这样的啦!” “厚——若海,枉费我这么担心你,你竟然来这招。” “等我等我啦,我不要跑最后啦!” 五个女生,淘气地边跔边嚷边笑边叫,一路朝校门口奔去。 至于那个始终在淋浴间外偷听的男同学,倒是带着遗憾的表情。他他他……还想听王美芳的剧情解说啊,虽然她说的内容不怎么样。不过,能从班上的女同学口中听到那种内容,也是很新鲜呀! 真的真的真的,看过了十八王公庙、看过了台北市政府的,其实也会怀念俏皮小护士嘛…… 阳光亮晃晃,校园的椰林大道上,充满五个年轻女孩的笑声,青春洋溢。 秋天的阳光,还真是毒辣,还好偶尔扬起几阵秋风,消散不少热意。 五名女孩,一路蹦蹦跳跳到校门口,想到待会儿可以抓着麦克风大声唱歌、大声嘶吼,就浑身带劲,全然忘了一整个下午练舞的辛苦。 学校附近有个商圈,各式各样的商店、小吃店林立,当然也有娱乐的场所,像是ktv、保龄球馆。她们五个一踏出校门,便朝ktv的方向走去。 “等等要唱几个小时啊?” “先买三小时好了。” “要不要先买些东西进去吃?” “要要要!我要卤味。” “我要鸡排!” 她们开心地讨论着,直至一道不属于她们这群里的声音响起—— “方若海小姐?”一名长相俊逸却带冷漠之色的男人,先向方若海颔首后,俊眸紧锁住她的脸。 “哇!帅哥!”一旁的陈淑惠双眸瞪大如牛眼,她哇啦哇啦嚷嚷着:“方若海,你哪时认识这么帅的男人啦?” 方若海抬眼瞧了瞧眼前的俊美男人……怔忡了一会儿。 浓黑的眉下,是一双如夜空星子璀璨般的眸,搭上内双眼皮,有着东方人才有的美感,神秘得教人无法将视线从他的双眼离开。但鼻梁下那张抿成一直线的唇,又散发着无法忽视的冰冷气息。 他发色很黑,几丝细发垂在额前,让他看来有几许沧桑。 这样的成熟男人确实很有魅力……她一直都知道这点。 “我不认识他。”仔细瞧他几眼后,她眼底抹过一道奇异的光芒,而后下了这个定论。 “方小姐,我是令尊的朋友,有事想请你帮忙。”林凡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绪。 他是爸爸的朋友?她再次打量着他。虽然他看起来是比她老了些,但也没老到会和爸爸那种年纪的人成为朋友啊!算算年纪,他应该不会超过三十一岁,可爸爸都六十好几了……这样的悬殊,会是哪种朋友? 再者,她从未听爸爸提过眼前的男人…… 看出她脸上的迟疑,林凡决定直接说明原因。“方小姐,我知道突然找上你是唐突了点,但目前确实是只有你能帮上这个忙。坦白说,其实我不是令尊的朋友,而是令尊友人之子的朋友。” 这人讲话都这样吗?令尊来令尊去的,她觉得耳朵好难过。 “如果方便的话,我把整件事情详细说一次,你再决定要不要帮忙?”林凡微倾身向前,盯着她发愣的脸。 俊脸突然靠近自己,方若海回视他的双眸,那一刹那,她就像是被磁石吸住般,再也离不开那双俊眸。 片刻后,她顺从地点点头,“好,你说吧!能帮的……我一定不拒绝。” “谢谢。”林凡挑起眉,似乎很意外可以这么顺利。他含笑问道:“私下聊好吗?” 哗哗哗——笑容一出现,让他看来更为俊美。 “好。”她愣了愣,颊边出现两朵不正常的红云。 她一应允,林凡随即带领她,欲离开现场。 “喂喂喂,若海,你就这样跟他走了啊?”林倾霞在他们身后喊着。 “是啊,你不问过你爸爸,就这样跟他走,万一他是歹徒呢?”邱小萍也觉得不妥。 “没关系的,我只是先听听看他需要我帮什么忙。”方若海回首,笑着回应。 “我想应该真的不要紧啦,那个男人看起来不像坏人啊!”王美芳小声说着,口水快滴下来。 “唔,我也是这样想。他长那么帅,真的不像坏人!”陈淑惠自刚才到现在,双眼没离开过林凡。喔喔——好帅好帅! “拜托!坏人还分帅不帅?有点脑子好不好!”林倾霞加大音量,似乎是刻意要让前头那个男人听到。 林凡虽没停下脚步,但她们的对话一字不漏进了他的耳。 他当然不是坏人,不过方若海就这样跟着他走,确实是不聪明了点,万一他有心加害于她,她不就…… 欸,干脆就在她那四位同学的视线范围内,把话说一说便是,省得麻烦。 他冷不防停下脚步,跟在后头的方若海来不及反应便已撞上他厚实的背。她低呼一声,眼看失去平衡的身子就要往后倒下,她闭上双眼,心底暗自惨叫,等着出糗。 一秒、两秒、三秒……咦咦咦?好像没感觉到疼痛,她没像先前在淋浴间那样跌倒吗?她睁开一只眼,往自己的身子看去……唔,腰间多了一只大掌…… 啊——她猛然想起身边的那个男人,知道那只大掌该是他的。 她急忙仰脸,一方面想推开他,另一方面是要开口道谢,谢谢他及时出手相救,没让她的背一天之内连撞两次地。 林凡一发现背后的撞击,连忙转过身子,一手拉住她的手腕,一手环过她的腰,将她拉近自己,阻止了她可能因冲击力而造成的伤害。 他俯首,想问问她的情况,她同时仰起脸,角度就这么刚好,他的唇与她的相贴。 方若海没想到他离她这么近,近到她一仰首,她的唇就贴上他的。她睁着圆滚滚的眼睛,无辜地凝睇眼前那张俊颜。啊——啊啊——啊啊啊——怎、怎、怎么办?现在她要怎么办啊? 林凡微诧,没想过这种事会在自己身上发生。他盯着一脸无措、无辜得像小鹿的她,心底滑过一丝异样的骚动。他垂下眸,身体略往后退,结束这个突兀又莫名其妙的……不太能算是吻的吻。 而目睹这一切,一直站在原地的四对眼睛、八颗眼珠子,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你……我……那个……”方若海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你啊我啊,好无奈。 “看来你那些同学挺担心你的,不如就在这里说吧。”林凡像是没发生过那一吻似地,态度从容不迫。 “啊?喔……好,也好。”方若海略垂螓首,不明白他怎么可以那般轻松。 “你父亲是方士均没错吧?” “嗯。” “他有个朋友叫向震谭,你知道吗?” “哦,你说向伯伯啊……我知道啊,他来过我家,我见过几次。” “那么……他有个儿子——向亦辰,你也知道吧?” 她微偏螓首,眯起眼来细想着,半晌后才道:“是有印象他有个儿子,但我没见过耶!” “我是他儿子的朋友,林凡。双木林,平凡的凡。”为了证明自己坦荡,无欺瞒嫌疑,他音量稍大地介绍自己,也算是让她那四位同学可以放心一点。 “嗯。”林凡林凡林凡……这名字她已刻在心版。 “你既然知道向震谭,那么理应知道‘视心研究室’吧?” “嗯,我知道。” “坦白说,我也是这研究室的成员。我和向震谭的儿子向亦辰,是感情非常好的朋友。”林凡双手环胸,定定睇着眼前的女孩。“昨日下午,我到医院看病,遇上向震谭,本想上前打招呼,却发现他的举止很……很诡异。” “诡异?” “是的。所以我偷偷跟在他身后,没想到发现他和令尊在讨论一件事。” “嗯,什么事?” “关于向亦辰身世的事。” “身世?他的身世……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方才不是说,他那个好友是向伯伯的儿子?这不就是身世了?那……还有什么可以讨论的? 林凡挑挑眉,微勾薄唇,“是和你没关系,但却和令尊有关。” “我爸?!”她瞠圆双眸。 “我看见向震谭拿了一个系着玉坠的红绳项炼交给你父亲,并要你父亲代为保管。我从他们的对话中,发现我朋友的身世似乎和那玉坠有关。向震谭离开医院后,我进入你父亲的办公室,请他把玉坠交给我,但是他不愿意。”林凡大略说明。 “你是要我帮你拿到那个玉坠?”方若海淡笑问。 林凡凝视她那张青春洋溢的笑脸,轻点头,“你很聪明。” “没问题,我可以帮你这个忙。”弹弹指,她俏皮地说。 “那么……我们现在就出发?” “咦?去哪?”秋阳细洒在她脸上,鼻端上冒出的薄汗显得更晶莹光亮。 “去找你父亲。” “你是要我直接跟我爸开口拿那个玉坠?” “嗯。” “这样啊……”方若海搔搔额际,“可是我爸不是不肯给你?那我去开口也未必拿得到呀。” “不然呢?你有其他方法?”阳光在方若海身上漾着暖意,却在林凡身上起不了作用,他仍是一身冰冷气息。 方若海微偏螓首,似在思考。半晌后,她神秘笑道:“我有想到一个方法,不过……我想还是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讨论可行性好了。” “好,我车子停在对街,就到那里谈。”话落,他迳自迈开步伐往车子方向走去。 方若海若有所思地睇了他背影一眼后,也跟着举步向前,跟在他身后。 至于留在原地的四名女同学,则是瞠目结舌,完全无法相信方若海这么随便就跟一个陌生男人离开。 长得帅……好像真的很了不起! 第二章 车子平稳地行进。 秋天的夕阳来得比夏日早些,傍晚刚过五点,阳光已呈柔和的橘红色,不似中午时候的亮眼刺人。 鹅黄带橘红的色彩,顽皮地从微开的车窗中细洒进来,在坐在驾驶座旁的方若海身上晕散出一圈光,为她本就清秀的脸蛋增添一股朦胧的柔美。 林凡修长的手指握在方向盘上,眼尾扫了一眼坐在右侧的方若海。 想起她提供的办法,他仍觉不可思议,因为她竟然要他绑架她,好逼方士均交出那个玉坠。为人子女没有与自己父亲站同一阵线,还联合他这个外人设计一场绑架戏码来威胁自己的父亲,这真是荒谬透了。 不过,不能否认的是,她的这个另类想法或许真有用。毕竟她是方士均捧在手心里疼的掌上明珠,他没理由为了一个对他没什么作用的玉坠,弃自己亲生女儿安危不顾。 一个小时前,他拨了通电话到方士均的办公室,要他拿玉坠换回方若海。从电话中的语气来判断,方士均是真的很疼方若海,还顺从地答应交出玉坠,并和他约定明天晚上碰面。 一切看似顺利……只是,他总觉不妥。万一玉坠没拿到,最后还惹来官司,那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但现下确实没有其他的方法,只好赌一赌了。赌这个方若海,值不值得信任。 方若海向他保证她父亲的个性不会报警,倘若明晚顺利拿到玉坠,那证明她可以信任。要是明晚出现了警察,或是有其他的变数,那就表示她在玩花样。 她……究竟能否让他信任? 一个转弯,他将车子驶入住处大楼地下室的停车场。 停妥车子后,他领着方若海,搭着电梯直上十二楼,他住处的楼层。 方若海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进来吧。”林凡走进屋内,发现她没跟进来,旋过身子看了一眼立在门外的她。 方若海慢吞吞踏进屋内,打量着室内的装潢。 玄关处有个三门柜身设计的鞋柜,是内敛气质的胡桃木色搭上金属色手把,流露着现代与古典并存的韵味。 往前即是客厅,一组线条简约具时尚美的布沙发,就占了客厅近一半的空间。整个沙发的布面以铁灰色为主体,搭上米黄色的圆枕,呈现出简单的时尚感。 置于沙发组中间的茶几是以西米黄仿石台面为桌面,桌下方设计了具收纳功能的大抽屉。整组采用稳重的胡桃木色,与玄关处的鞋柜同色系,让整个空间看来整体感十足。 沙发正前方是揉合现代都会雅致风格设计的六尺长电视柜,钢琴烤漆面材质让平凡的电视柜变得高雅。柜上除了钢琴烤漆面框的四十二寸液晶电视外,还有dvd等视厅器材。 整体看起来,他似乎喜欢冷色调的东西。 从家具的材质,再到整个摆设,不难看出他是个极有品味的人,但也因为冷色调,而让这整个客厅显得冰冷孤寂。 林凡指了指客厅左手边,“那间是厨房。”话落,他又领着她顺着客厅与厨房间的通道,往里面走去。“这里有三间房,前两间是我的卧室和书房,最里面是客房,你就暂时住那间吧。” 方若海随意瞄了瞄他手指的房间,在看到厨房里的大空间和整套厨具,还有那用四面屏风隔开的小餐厅时,双眼登时亮了起来。 她兴奋地跑进厨房,哇啦啦嚷着:“哇塞!你家厨房真漂亮,像精品屋,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要有像这么大间的厨房呢。” 林凡挑高眉,没说话,他正纳闷为什么她会想要一间大厨房?像她这种年纪的女孩,不都希望有很大、很浪漫的卧室,甚至是装满新衣物的更衣间吗? 无所谓他有无反应,方若海迳自说下去:“妈妈走得早,我和爸爸相依为命,他忙着医院的工作,所以家事就自然而然落在我身上啦!我每次在我家那个小到不行的厨房做饭时,总会幻想有一天有自己的房子时,一定要有间很大很大的厨房,好让我一展厨艺。”她伸手打开眼前上方的左右折叠门吊柜。 左右折叠门利用轨道顺畅滑动,使门板的开启不仅省力也是种享受,还避免了门把开启的碰撞声响。整个厨房采用极简单的冷灰色系,有着银饰般的俐落与尊贵感。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没见到油烟。这表示他不开伙,而不开伙则又表示他这个人……都吃外食吧?这样怎么够营养、够健康呢? 她旋过身子,发现他双手环胸倚在厨房门口,像是在打量着她。 垂眸,她稳住因他注视而有些紊乱的心跳,再抬眼时,她笑着问他:“我可以使用你的厨房吗?” “有何不可?只要你别把它烧了。”他淡淡笑道。 “咦咦?言下之意是暗指我不会做菜吗?” “现在会做菜的女人不多了,尤其是像你这种年纪的女孩。” “那你就错了。等着吧,我一定会让你大开眼界。”她一脸坚定模样地走近他,双手搭上他的肩,促他转身后,推着他的背一路往客厅走。“你在这里等着,最多四十分钟就可以开饭了。”推着他走到沙发,双手一压,让他落坐,然后她蹦蹦跳跳地直往厨房去。 林凡侧过脸,盯住她的背影。 有被害人这么对待绑匪的吗?有被害人这么不畏惧绑匪的吗?虽说这一切只是作戏,好骗方士均交出玉坠,但她也未免太没危机意识了。就算是作戏,就算他不是绑匪,但他总还是个男人呀!她就不怕他欺负她? 他站起身,轻声地走近厨房。 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开始忙碌着晚餐了。他有多久没让女人做饭给他吃?他有多久没让女人走进他的屋子了?为什么今天会接受她那荒唐的提议?甚至还带她回来,又让她进他的厨房做晚餐?而好笑的是,他似乎还期待着等会儿餐桌上是否真有“成品”? 他微眯眼打量着她,心思却飘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段日子。 如果那年芸心和瓶瓶没离开的话,他相信这个屋子里会有很多的欢笑声。而他,也定会是每晚回家吃晚饭的好男人。 想起芸心和瓶瓶惨死在他眼前的画面,林凡心一抽紧,仍是遏止不了那泛滥的伤心。多年来,他始终冰冷淡然的脸庞,也只有在想起她俩时,才会有着明显的波动。 住在南部的双亲怨他没好好照顾北上念书的妹妹,芸心的父母也怪他没尽到做未婚夫的责任。他一个人,坏了两个家庭的和谐欢笑,也让两对白发人经历送黑发人的痛楚。 他们知道是他的疏失,至今仍不愿原谅他。但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最痛最苦的人,是他啊。 看着至亲的妹妹和挚爱的未婚妻,同时在他眼前失去宝贵的生命,他怎么会不痛?怎么会不痛? 他恨身为瓶瓶兄长、芸心未婚夫的自己,却没有能力保护好她们;他恨自己若不是因为反应慢了几秒,她俩也不会因此丧命。 多年轻啊!她们有多年轻啊!本该是灿烂耀眼、蹦蹦跳跳的年纪,却像细沙从指缝间流失一样,风轻轻一吹,什么也没留下,他连想抓都抓不住。 那样撕心裂肺的痛,一生一次就够,他的心脏没办法再负荷一次,所以自她们离开这个人世后,他再也不和女人有过多的牵扯。女人是一种多么娇柔的生物啊,犹如一朵小花,轻轻一揉捏,便碎裂得再也无法修补。 曾经,他以为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有足够宽厚的肩膀可以让两个女人依赖,有深厚的能力可以保护好她们。错、错、错!到头来,他发现自己竟是错得如此胡涂,他非但没照顾好她们,还让她们失去生命。 为此,他警告自己在没确定是否有能力照顾好一个女人时,他不能轻易付感情、给承诺。这也是多年来他总是冷情寡言,不再和女人有关系的原因,只除了前些日子因为工作上需要而认识的季深深。 深深是个极善良的女孩,他总在她身上看见妹妹瓶瓶的影子,于是他认了深深当干妹。人家总说干哥和干妹的关系最暧昧,但他清楚深深于他,真的就如瓶瓶于他。再说,深深早有了挚爱,而她的挚爱就是自己的好友亦辰。 这次若不是为了亦辰,为了深深往后的幸福,他也不会和方若海合演这么一场“绑架”戏码。 说到方若海,林凡飘远的思绪再度回到眼前那忙碌的身影上。 若不是要拿到那个攸关亦辰真正身分的玉坠,他绝不可能让一个女人踏进他屋里,何况这女人……让他隐约升起一股不安。至于不安什么,他暂时未想到,但可以确定的是,等明日自方士均手中拿到玉坠时,他一定马上送走她,一定! 方若海站在冰箱前愣了好一会儿。这这这……这冰箱也未免太豪华了吧? 看看看,它是双门对开的。但这还不够让她惊讶,那右边门上的超大lcd萤幕,和左边门上的冷饮系统,才让她咋舌。 他的厨房看来是如此洁净,根本是不做饭的嘛,那需要用到这么大的冰箱吗?里面到底都冰了些什么? 揉揉肚子,她真的很好奇。 狐疑地打开它,顿时,她又傻了眼。 里面……空荡荡。除了几瓶铝罐装啤酒,和一瓶一公升装的鲜奶外,就只剩几颗孤零零的鸡蛋。 买这么大的冰箱,就为了冰这些东西?而光靠这些东西,她是要怎么变出一顿晚餐呀? 揉揉肚子,摸摸鼻子,方若海不放弃地又翻找了冷冻库,终于让她翻到一包冷冻馄饨和一包冷冻蔬菜。 拿出珍贵的冷冻馄饨和冷冻蔬菜,再拿出几颗鸡蛋,她已决定好晚餐的菜色。虽然不会是丰盛的一餐,但绝对会是可口美味。 果然!一切在她掌控中,这一顿晚餐就真的花她四十分钟;如果没把时间用在找食材上,她根本不需要花上这么多的时间。 又揉揉肚子后,她满意地把克难做出的蛋包饭,还有香酥馄饨汤端到屏风后的餐桌,这才发现倚在门边的林凡。 他沉着一张脸,看来像是不开心。但……他是在不开心什么?是因为饿了吗? 她笑咪咪地向他招招手,“你饿了对吧?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她走向前,一手揉着肚子,一手讨好似地勾住他的手臂,然后领他走到餐桌,再将他身子往下一压让他落坐在餐椅上。她将一盘蛋包饭推到他面前,再为他盛碗馄饨汤。 这一切动作是如此干脆不扭捏,让他不得不去研究她的个性……她一向都是如此随遇而安吗? 在方若海期待的眸光下,林凡拿起汤匙挖了一口蛋包饭……味道还真的不赖,番茄酱放得刚刚好,米饭也粒粒分明。 咽下后,他从汤碗里舀了一颗馄饨。若不是方才见到她炸这些馄饨,他还真认不出来这金黄色的东西是馄饨。 放进口中一咬……他冷冷的瞳仁中闪过一抹光。没想到馄饨炸过后,再煮成汤,会是这种滋味。他现在终于相信她厨艺是真的好,不是在说大话。 “怎么样?”坐在他对面的方若海,一颗心悬在半空中,藏在餐桌下的手,又揉着肚子。 能为心爱的男人做一顿饭,是她幻想多年的美梦,但从没想过有一日,她的梦会成真。 林凡啊……眼前这男人她爱了好久好久,只是他一直不知道,他甚至根本就不记得她是谁。 先前在校门口见着他时,她好意外,却也因为他不记得她,所以她只能在四位好友面前假装自己不认识他。从他的眼神和口气,她便知道他忘了她,既然他都忘了她,她又何必认他?那只会让自己难堪而已。 说起来自己也真是爱得莫名其妙,他对她没印象,她却对他念念不忘,这是怎样的情缘? 方若海发现额际似乎流下什么东西,伸手一摸,手指移到眼前才知道自己在冒汗。眯起眼,咬咬牙,她放在肚子上的手,用力向下一压。 “坦白说,你的厨艺真的好到让我意外。”林凡态度冷冷淡淡,但对她的赞许可是不假。他睨了她一眼,发现她没动筷,似笑非笑地说:“你怎么不吃?该不会是你在饭中下了毒,所以不敢吃吧?” “哈哈!”她爽朗笑笑,“我有什么下毒的理由吗?”噢,肚子传来的痛意愈来愈明显,她就快撑不住了。 “当然。”他往嘴巴里送进一口蛋包饭,“毒死我,你就能逃了。”他清楚她没下毒,他可是站在门边将她忙碌的过程从头看到尾,只是不找点话题聊,她眼里那股期待教他……有些心乱。 她眼里的光芒是期待吧?他应该没看错吧? 他不知她为何期待,是期待他赞许她的好手艺吗? “咦咦?我想逃的话,又何必跟你回来?况且,这还是我想出来的好方法耶。”她唇畔带笑,但眸中却掩不住难受的光芒,冷汗频频从额际滑落。她可以控制让自己的双唇始终微扬,却控制不了身体最真实的反应,于是…… 咚地一声,她的身体往前倾,上半身已伏在餐桌上。 从刚才进厨房做饭时,她的肚子便不时传来疼意,起先只是小小的痛,慢慢地,那疼痛开始像水波那样地往外泛开。她伸手揉一揉还暂时撑得住痛,但没想到现在即使双手都压在肚子上,她还是疼得受不了。 瞧见她的上半身倏然往前倒,林凡双眸一暗,起身走至她身侧。 “你在玩什么把戏?”他皱起眉,冷冰冰的开口,但在见到散在她颊上的黑发湿着时,心竞一沉。拨开遮去她大半边脸的湿发,他这才瞧见她满脸是汗,唇色有些惨白。“你真的在饭里下毒?”他蹲着身子以便看清她的表情,他眉上的折痕又加深。 “哈哈……”方若海嫣然一笑,有气无力地说:“我发现……发现你……有冷面笑匠的特……特质耶。”噢,好痛好痛好痛,她肚子真的好痛。若不是现在痛得浑身无力,她还真想继续哈哈大笑。 他怎么满脑子都是“下毒”啊?武侠小说看太多? “还笑得出来就表示没事。”他欲撑起她的上半身,却因她使不上力而变成她整个上半身往前倾斜在他肩头上。“你究竟哪里不舒服?” “今天……今天几号?”她枕在他宽厚的肩上,闭上眼问道。 “……” “你……你也……不知道吗?”方若海轻喟一声,觉得这疼痛是值得了。她从没想过可以靠他这么近,近到她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教她莫名感动。 “十八。”不是不知道,是不懂这和她不舒服有何关系? “十八了啊……难怪……”是生理期要到了的征兆吧? 通常都是这样的,只要在生理期报到的前几个钟头,她的腹部都会没来由的闷痛着,若是不吃止痛药,她会疼到冷汗直流、全身无力,甚至还曾有过痛到在地上打滚的情况。 “什么?”一阵阵的温热感,穿透他的上衣传递至肩头那片皮肤……她流很多汗吗? “没……没什么。”要她怎么开口告诉他是因为生理期近了的关系? “没什么你会冒这么多汗?”将她身子自他肩上推离,在瞧见她脸上的水痕时,他微讶。“很痛?” 她摇头。 “不痛?”他伸手抹来她脸上的水痕,要她看清楚,“那这是什么?不痛又怎会有泪?” 她点头。 林凡瞪着她泪流不止的脸,冷冷道:“开口说话。” “很痛。”但她的泪不是为腹部传来的痛,而是为他。 很久很久以前,她便知道他是个温柔深情的男人;很久以前,她又知道他从温柔深情变成冷情淡漠。而今枕在他肩上,感受到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关心时,她要如何不泪流? 哪怕他的关心只有一点点,哪怕他的关心成分很单纯,但她就是控制不了那份喜悦啊。 “我带你去看医生。”他拦腰将她从椅上抱起。 “不……不用……”她埋在他胸前的小脸磨磨蹭蹭,擦干了眼泪。 他瞪着她往他衣上抹泪的动作。她把他的衬衫当面纸用?“不看医生是打算继续痛下去?” “我……这……你……”她期期艾艾,咽下一口唾沫后一口气嚷完:“不用看医生啦,给我止痛药就好。”抬起螓首,她脸颊红扑扑的。 可恶!没想到生理期在这个时候来作乱,摆明了要让她在他面前出糗嘛! 林凡盯着她脸上那两朵红云,再细想从方才到现在她所出现的症状……他倏然垂眸,了然于心。 他唇畔逸出一道极轻的叹息,然后抱着方若海直往客厅走。 他将她放在沙发上,并让她躺卧,接着再从茶几的大抽屉里取出一件薄毯,轻覆在她身上。 “我去药局买药。”他俯视着她道。 “……喔。”她瞠着圆眼,意外着他的一切举动。 “要不要……小面包?” “……啊?”小面包?她的眼神写满疑惑,“我不是才做了蛋包饭?” 额际一条青筋剧烈跳动,林凡倏然闭起眼,再次睁开时,俊美的脸庞却泛着不自然的红光,“卫生棉。”他的语调极轻,却也极冷。 曾有个妹妹,也曾有个未婚妻,是以他一个大男人,不会不懂女性生理的变化。只是要对一个只能算得上是陌生人的女孩开口这等事,总还是不适宜,偏偏反应看来不错的她,在这时候却又变得迟钝。 “咦?”方若海对上他的冷颜,却发现他颊边有抹可疑的红晕。他怎知道她是生理痛? “要、不、要?”再这样下去,他恐怕会颜面神经失调。 “要要要,当然要。那就麻烦你了!”她说话的同时,唇畔带起两朵娇艳的笑花。 林凡现在才发现她笑起来时,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很可爱。他睇着她那春暖花开的笑颜,心底又滑过一抹异样的情绪。而那情绪……教他不安。 原来方才他的不安,就是因为心底那股异样的情绪? 垂眸,避开那让他不安的笑脸,他旋过身子。 须臾,喉头又逸出今天以来不知是第几次的轻叹后,他淡淡开口:“躺着,等我回来。”话落,修长的双腿跟着往前移动。 而他身后那躺在沙发上的女人,只是静静睇着他颀长的身影,直到被那扇开了又关上的大门阻隔了她落在他背影的视线后,方若海才喃喃开口:“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可以把这句话当成是你对我的承诺吗?” 其实,我一直都在等待,等待有一天,也许我们还能相遇。而今,我们相遇了,却已不再是等待这般单纯的问题了…… 第三章 方若海从衣柜上面把旅行箱拿下来,然后开始收拾一些平日用得上的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 想起这段日子要和林凡生活在一起,她掩不住欣喜,雀跃的心情全写在脸上。但一想起他啊,也免不了想起昨晚发生的糗事。 后来,他真的帮她带回止痛药,还带了六包卫生棉,五包是日用的,另一包是夜用的。她知道他细心,却没想到他会细腻到这般地步。一般的男人呀,要他们帮女人买卫生棉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更别说是一次买六包。 糗的是,她后来开始跑厕所,加上迟迟未见红,所以早上先到医院看过医生后,才进学校。 医生的诊断是肠胃发炎,开了三天份的药给她。 当她一听到是肠胃发炎时,真想一头钻进地洞里,虽然林凡不在身旁,并不知道这情况,但昨晚她的窘样毕竟全让他看透了呀! 她知道他其实也很尴尬,光是从他脸上那可疑的红晕就能知道。若是让他知道昨晚她的不舒服是因为肠胃发炎,而不是她自以为是的生理期……他会很生气很生气吧? 她不怕他生气,但怕他不理她。好不容易才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让她亲近他,她才不会笨到老实招认呢! 又叠了几件衣服收进旅行箱后,她打算先到医院去找爸爸,却在踏出房门时,见到方士均走进自家大门。 “爸——”一见到方士均,她亲匿地冲上前去抱住他。 “若海?!你你你……你被放回来了?”方士均惊讶地盯着赖在身上的女儿,见她完好,原先皱起的眉头才舒缓开来。 “嘻!我没有被绑架啦!”方若海勾住父亲的手臂,朝客厅的沙发移动。 “但是昨天傍晚有通电话,说……”方士均和女儿一同落坐。 “那是我叫林凡打的,绑架也是我说的。”她笑脸盈盈,像是很得意自己的杰作。 “你……你叫他打的?”厚重的镜片下,周围布着细纹的双眼透露着讶异与不信。 “嗯嗯,我叫他打的。” “你在搞什么呀?” “呵!”瞧见父亲目瞪口呆的表情,方若海顽皮地笑着。“别紧张嘛,我慢慢说给你听啊。”她闲适地把头颅枕在方士均的左肩上,像个孩子般撒娇。 “爸,你记不记得有一年暑假,你和台湾神经外科医学会的团队一起到美国参加一场研究会议?”她抬眸盯着父亲花白的鬓角。 林凡若到了爸爸这个年纪时,鬓角也会灰白白的吗? “记得呀!但这和你被绑架有关系吗?”方士均推推老花眼镜。他发现自己是愈来愈不懂这个女儿了,虽然深知她个性活泼,却也猜不到她干嘛要林凡打电话来骗说她被绑架? 话又说回来,她哪时认识林凡的? “嗯……”她低垂螓首,咬咬唇后才缓缓开口:“那个暑假你让我到大伯家住了两个月,我在那里认识了林凡,他是国智堂哥的高中同学。他常常去找国智堂哥,所以我常常见到他。就从那时开始,我……我喜欢上他了。”现在面对的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她到底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 “喜……喜欢他?!”方士均原本略呈疲态的脸部,登时变得精神许多。“那时你才几岁?” “当时他大学刚毕业,我刚参加完国中毕业典礼。” “国中毕业?才十几岁的年纪懂得喜欢是什么吗?”方士均揉揉眉心,这样的讯息让他太意外。 “一开始并不知道,以为自己对林凡的感情很单纯,就像喜欢国智堂哥那样的喜欢他。但后来我发现我会想念他、会嫉妒他的女朋友、会很想亲近他……所以我知道我是喜欢他的。”忆起那年,方若海的唇畔漾开甜丝丝的笑花。 “你现在都大四了,隔了这么多年,你还喜欢他?” “嗯。”她朝父亲用力点点头。“我一直喜欢着他,没有变过。”她态度坚定。 方士均盯着女儿。她那带着羞赧的表情,还有那双一提起林凡就变得异常晶亮的美眸,在在告诉他:她是认真的。 他向来疼她爱她宠她,但没忘了教她是非对错;他向来开通明理,但也不会事事都顺她意。只是感情的事不是用是非对错就能解决,也不是他明理就能让女儿在爱情这条路上走得更为顺畅。 他前几天见过林凡,那个闯进他办公室要他把玉坠交出的伟岸男人。 印象中,那男人面貌是好看的,但却稍嫌孤傲了点。他没有所谓的门当户对这种要不得的观念,但若海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女儿,他身为人父总是该帮她多注意一位一。 和林凡虽然仅有一面之缘,根本算不上认识,但他看来太冷,偏偏若海又是个热情的丫头,这一冷一热搭在一起,能有什么火花?会不会就像是把一桶冰水浇在一簇火苗上,“滋”地一声,火苗就没了? 看着父亲的眉头聚拢在一块,一副若有所思,方若海轻扯他的衣袖,“爸爸,你反对吗?” 方士均摘下眼镜,捏捏眉头,轻叹一口气后,语重心长的说:“我不反对,可是也不赞成。林凡看起来太冷,你又是个爱撒娇爱黏人的丫头,个性差异太大,我实在不认为他会看上你。好吧,就算他也喜欢你好了,一个冷得像冰,一个像团火,不会天天吵架吗?” “这就叫互补啊!他冷,我就想办法让他变得很热很热很热,嘿嘿!”她说得轻松。 方士均没好气地瞪视她,“什么叫让他变得很热很热很热?一个女孩子家讲这种话都不害羞啊!我真搞不懂,你妈妈明明是个优雅的淑女,你怎么会是这种个性呀?”这是不是就叫……好竹出歹笋? “嘻!因为我个性像你呀!”她耍赖似的把头颅枕在方士均的肩上。她的老爸爸啊,真像座山,可以让她依赖、给她安稳的生活。纵使她的人生里少了母爱,但她觉得自己还是好幸福。 母亲因病早逝,所以她不太有印象,只能从照片中得知自己的外貌是像妈妈。至于个性,她也常从爸爸的谈话中得知自己没遗传到妈妈的文静气质。 既然个性不像妈妈,那一定像爸爸嘛,呵! “都几岁了,还这么爱撒娇。”嘴巴上是这样说啦,但方上均心里其实很得意有个这样贴心的女儿,如果哪天她想嫁了,他还真会舍不得哩。说到嫁……“你怎么会和林凡遇上的?” “昨天下午他到学校来找我,说有事要请我帮忙,他希望我能从你手中拿回向伯伯交给你的玉坠。” 林凡怎么知道若海的学校?“你和他一直都有联络?” “没有。那年暑假过完,我就没再见过他了。” “那他怎么知道你是我女儿?” 她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昨天她大概是因为沉浸于那份再见他的喜悦中,所以压根忘了问林凡怎么会知道她是谁的女儿,又是怎么知道她的学校。 方士均思绪飞快地转了转。既然林凡是老友向震谭研究室的成员,那么向震谭为了实验而几近不择手段的作风,也必然会影响到林凡,所以……他的资料被林凡调查过了? 这样的男人,背景是那样的不单纯,他真的不阻止女儿吗? 将眼镜重新戴回,他眉头紧皱,“你刚说那通绑架电话是你要他打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嗯……就是……”想起自己真正的用意,两朵淡淡的红云在她芳颊若隐若现,“他不记得我,我又想接近他,所以才想了这个方法。” “你真的那么喜欢他?喜欢到化被动为主动?”从没听过女儿有什么风花雪月的情事,还以为她对男女感情很鲁钝,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用情至深的人。 “嗯,现在我想亲近他,而不是像那年暑假一样,只敢默默的注意他。”方若海用力点点头,表示坚决的心意。 女儿认真的表情,重重震撼了方士均。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女儿长大了啊。她已经到了懂得追求自己幸福的年纪,他却直到今日才有这个认知。 “虽然我不是很看好,但毕竟你也成年了,总是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爸爸是赞成我了?” “我只是尊重你的决定。” “那就是赞成了嘛!哈哈!”她又像无赖似地枕在父亲的肩头上。片刻后,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双眼登时发亮。“那……爸爸,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说吧。”瞧她那谄媚的表情,绝对是和林凡有关。所谓知女莫若父,她那一点小心思他岂会不知? “你和林凡约好晚上碰面对吧?” “嗯。”果然!一开口就是林凡。 “你拨电话给他,跟他说你不去了。” “为什么?” “因为你要赴了约,玉坠就得交给他,那这样我就不能以当‘人质’为由,继续住在他家了。”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近水楼台,她当然得好好把握。而把握的第一点,就是留在他家当“人质”。 方士均看了看女儿一脸认真,不由得哈哈笑出声。不过是谈个恋爱,竟然连绑架这种情节她都可以拿出来演? “唉,本来还担心你待在他那里会吃亏,但现在看起来,我好像多虑了。” “咦咦?爸爸的意思是说……他会吃亏啰?” “哎呀,反正女大不中留啦!爸爸现在总算体会到这句话的意义了。如果彼此都有意,我当然是开心自己的女儿找到如意郎君,但如果……”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但如果他对你无心,你答应爸爸,要懂得放手,好好保护自己,好吗?” 方若海垂眸,暗自思忖着父亲的话,半晌后,她伸出双臂搂住他的颈子,“爸爸,我答应你。如果我努力过后还是没有结果,那我会学着放手。可是在这之前,请你支持我,好不好?” “从小到大,你做哪件事我没支持的?” “哈哈!你把我形容得好像是土匪婆喔。” “差不多啦!” “那还不快点!”她淘气地双手叉腰。 “啊?” “打电话给林凡,说你晚上要失约呀!” “你喔……”方士均抹抹脸,无奈道:“有了林凡就忘了我是你爹。” “你本来就不是我爹啊,你是……”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呀转,“你是我最亲爱的爸爸。哈哈!” “……”这就是时下年轻人最爱的“耍冷”吗?他这个棺材进了一半的老人总算体验到了。 “快打啦!”方若海催促着。 “……”他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女儿除了不够淑女之外,八成还会是个见色忘父的女儿。 才一踏进住处,那在空间中飘荡的食物香气,便迎面扑鼻而来。 林凡的双腿定了定,随即想起屋里多了一个人。他迈开修长的双腿,往厨房移动,在越过用环保纤维和纸搭配着全实木框架的屏风后,瞧见了餐桌上摆着尚冒着热气的菜色。 他瞪视着那三菜一汤。原本就因方士均突然取消今晚约定而有些烦意的他,在看见那些菜色后,心底更是乱了些。 是巧合还是她故意的?为什么餐盘里的食物全是他喜爱的?但……她理该不知道他口味的吧? 林凡沉着脸,旋过身子,走出厨房寻着她的身影。 经过客厅,越过自己的卧室和书房,他走近客房——那个让她暂住的房间。 房门未完全关上,他透过敞开的门缝瞧见了她。 她上身穿着一件粉色的细肩带紧身背心,下半身是枣红色的雪纺纱片裙。 她一个旋身,直腿高踢后,再一个空中跃跳,雪纺纱裙随着她的动作而轻扬着,套着粉橘色芭蕾舞皮软鞋的双足,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轻轻点跳,她像个轻盈曼妙的小精灵。 这既然是客房,房里自是不会有太多的家具摆设,就一个单人尺寸的床组、一个极简单可依需求而自由伸展宽度的日式伸缩活动轮衣橱、一个简洁大方的立镜,如此而已。 是以房内的空间还算宽敞,加上她把衣橱和立镜移至墙角,所以她有足够的空间可以练舞。 他知道她是舞蹈系的学生,却没想过他会亲眼看见她的舞姿。尤其是在这种她是他“人质”的情况下,她竟还可以这么安心在他屋内练舞?她会不会太随遇而安了? “嗯咳!”他状似无意地轻咳一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当然他知道阻扰她的练习也许不对,但是方士均的失约让他耿耿于怀,他必须找她问清楚,她的父亲究竟是还要不要她这个女儿? ……她似是没听见?因为她依旧专注于她的舞蹈动作。 她双手打开至身体两侧,手臂低于肩膀,手心则是向前,这动作看起来像是在拥抱一个人。一个蹲、一个跳,又加上几个连续的组合动作后,脚尖在地上划着圈圈,接着一个突然的跃起,身子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后,双足落下,这一落,正巧落在房门边。 她双腿缓缓朝两侧分开,呈一百八十度,紧紧贴着地板。她柔软的身子往左侧压,再压,直至身体贴在左腿上,双手紧抓住左脚的足尖后,一个深深的吸气,再一个缓缓的吐气后,她身子已回正,双手也分别置于两膝上方。 她坐在地板上调整有些急促的呼吸,晶莹的汗水沿着她的额际下滑至颈项,看来……很性感。从他的角度看去,视线正好落在她不断起伏的胸前,汗水湿透了她的舞衣,让原本就是紧身的细肩带背心更是贴合着她的身体,好身材一览无遗。 他仅是看了一眼,便不自在地调开眼光,俊容有着两抹浅浅的、很可疑的红晕。 “咦?你回来啦?”方若海自大理石地板起身后,才发现林凡侧着脸,倚在门旁。她自双耳摘下无线迷你蓝芽耳机,又拿下夹在雪纺纱片裙抽绳上的超薄名片型手机。 林凡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才明白原来她戴着耳机听音乐练舞,难怪方才她没听见他那其实很大声的“轻咳”。 “你父亲失约了。”他盯着她因练舞而红扑扑的粉颊。 “啊?”她微显讶异,无辜地问:“所以你没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嗯。” “我爸……他放你鸽子?” “不,他拨了通电话给我,说医院有事,他走不开,所以再另约时间。” “哦……”她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随后漾开一抹笑,“他是主任嘛,总是忙了点,有时若遇上什么紧急状况,他是真的走不开的,毕竟救人要紧呀!” “也是。”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但……你的安危比较重要吧?” “医者父母心。对他而言,病患和我这个女儿一样重要。” 林凡瞪着她,“倘若每日都有病患上门找他,那他岂不是次次失约,而我便拿不到我要的东西?” “嘻!医院里还有其他医生啊,爸爸不会每次都失约的。” “但今天他确实失约。”他深幽的黑瞳紧捕捉她的表情。 “也许今天的病人情况特殊。”他的目光让她心口卜通卜通跳,她有些羞意,也有点心虚。 垂下一双美眸,她躲避他试探的目光,偷偷吸口气后,重新抬眸。“其实你也不必防我,一来,我待在你这里对你并无害;再者,我爸爸不可能为了一个与他无关的玉坠而宁可不要我。” 林凡敛下眼,忖度着她的话。她说得不无道理,她留在他这里,对他真的无害。而她父亲,也真的不大可能为了帮向震谭而不顾自己亲生女儿的安危。既然如此,他为何防她? 一个不经意的抬眸,他的眼神对上她的。 她唇畔带着笑意,白嫩的脸蛋染着淡淡的红晕,整张脸是春暖花开。一股不知名的暖意,缓缓流淌过他心底,让他心神一荡。 一种让他害怕的念头方闪过,他倏然收回停留在她脸上的眸光,淡淡说道:“吃饭吧。” 离开前,他听见了打喷嚏的声音,那是来自他身后的她。 刚才他倚在门边不动,她只闻到自己身上有淡淡的咸汗味,除此之外,便剩下他的男人气味。可就在他转身时,带起一股香味,而那种香味,总会让她敏感地打喷嚏。 “感冒了?”他回过身问道。 摸摸鼻子,她对着他摇摇头。 瞥她一眼后,他迈开长腿,才跨离房门两步远,又听见后头连续响了两个大大的喷嚏声。 方若海垂着头,揉揉过敏的鼻子,暗自叫苦。另一方面,也在臆测着他身上那股香味从何而来。难不成……他有女人了,只是她不知? “冷?”想起她身上那汗湿的舞衣,他停下脚步。 咚地一声,那个双腿虽然往前走却沉浸在自己思绪里,还不停揉着鼻子的女人,一个没注意又撞上他硬邦邦的背,与那日校门口发生的状况如出一辙。 重心不稳的她,一手拿着耳机和手机,一手还停在鼻端上,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看自己就要往后栽去,她怕疼的闭上双眼,等待疼痛的到来。 身后一被柔软的身体碰撞,林凡便知有人眼睛没长好,完全无视他的存在。他转过身子,大手一捞,便把那个差点栽倒的小女人捞进自己怀里。 “咦?”没有预期的疼痛,方若海缓缓睁开眼睛,在发现自己被搂进一个温暖的胸膛时,粉颊窜起一阵燥热。 心窝里关着一只小鹿,那只鹿儿不安分地冲撞着,害得她心口又是卜通卜通乱乱跳。 见她颊畔又是一层淡淡的红晕,加上自己硬实的胸前多了一道柔软,林凡才惊觉两人间是如此亲密。 握住她腰身的铁臂一松,他轻别开脸,低声道:“换件干的衣服再出来吃饭吧。”话落,长腿一迈,他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见他脸上有着古怪的神色,方若海倒是不以为意。他没因为怀疑而赶她走,也没放任她栽倒,还关心起她来……就算现在他对她咆哮,她也是很满足。 嘻……目前看来,她与他的距离是往前进了一步。嘻!嘻嘻! 第四章 那日,一个秋季的落日时分。 林凡开着车,车内还有林瓶和夏芸心,一个是他的妹妹,另一个是他的未婚妻。她俩为了庆祝他拿到硕士学位,找了家很有特色的餐厅,说是要三个人好好吃顿美食后,再去狂欢一整夜。 往餐厅的途中,晴朗无云的天空突然被层层的灰云布满,不多久便开始下起大雷雨。豆大的雨珠密密打在车窗上,噼哩啪啦响个没完没了。 芸心说,那雨声、那雷鸣,是为了庆贺他拿到学位而合奏的欢乐舞曲。 瓶瓶则说,秋天还下雷雨,一定是连雷神和雨神都为他开心,所以劈了几道响雷、下了场大雨来祝贺他。 他们三人一路说笑,终于来到那家餐厅。 雨天出门总是不方便,所以有车的人在这种时候自然是选择以车代步,而车一多,停车位相对也就难找。 他在餐厅附近绕了好几圈后,总算在餐厅对面等到一辆正要自路边停车格离开的车子。瓶瓶和芸心嚷着要先进餐厅点餐,他让她们先下车,自己再把车停好。 车一停妥,他才打开车门跨出一脚,便看见站在马路中央,撑着伞等着过街的她们。 他带着笑意自车内走出,关上车门设了防盗警报器后,一个转身,他看见对向车道一辆高速驶来的联结车,完全没有减速迹象地直朝她们而去,眼看着就要撞上。 他愣了一秒,随即大喊:“小心——”然后跟着迈开双腿,不理会这方的来车,迅速往她们的方向奔去。 “砰”地一声后,路人的尖叫声四起,她们共撑的那把伞被抛上半空中,像落花似的在空中旋转又旋转,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坠地。 他看着芸心被撞飞到这个车道来,一辆来不及煞车的小客车就这么辗过她娇嫩的身体。他跄跄踉踉地走到她身旁,腥红的鲜血不断地从她鼻口涌出,她的身子还不停抖动着。 他喊着她的名想唤回她的意识,他想撑起她的背带她就医,怎奈一个沉重的雷响后,雨势增大。 一个短暂的抽搐,她身子那不自主的抖动,顿时停止—— 她断了气,在他怀里;她魂归天,在他眼前。 他张着嘴,想喊她却喊不出来:他眨着眼,想掉眼泪却掉不出来。他只能颤抖着双手,抱着她尚温热的身体,任她呕出的鲜血和着雨水,染上他的脸、他的衣、他的掌。 苦味、涩味、酸味……渐渐渗过他湿透的衣,逐一侵入他的心,搅和成另一种滋味—— 是痛。 他喉头紧缩着,他双眼干涩着,他心肺撕裂着。 好心的路人上前关心着,他置若罔闻,双眼空洞,他只是静静地拥着芸心,紧紧地拥着芸心。 好半晌,对街传来了喧闹声,那声音会干扰到他的芸心啊…… 他气愤地抬首,正要大吼着要他们安静时,双眼瞧见肇事的联结车就停在对街。他看着几个人或蹲或跪在肇事车辆旁,天暗雨大,他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好像……好像是正要从车体下方拉什么东西出来…… “绷”地一声,心上那根早濒临崩溃的弦,紧了紧,然后硬生生断了。 他将芸心抱到马路旁,拜托路人照顾他的睡美人,别让她被喧闹声惊醒。然后他以极快的速度奔进车潮、横越马路,在联结车旁停下脚步。 雨水打在他身上,不痛,真的不痛,因为他的痛觉,早跟心脏为伍,所以身体没了痛觉。他看着那些人自车体下方拉出一具娇小的身子,高速撞击加上拖行,那娇小的身子早已因重创而变形。 死了的,血肉模糊;活着的,肝肠寸断。 大雨冲刷下,腥红的液体沿着她全身上下每个部位滑到地面,在她身体周围形成一圈红光,煞是沭目惊心。 她的瓜子小脸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只是被车轮辗过又被柏油路面磨坏的脸皮,让人瞧不清她原来的清秀。 “咚”地一声,他双膝跪地,溅起地上的血花,染红他的眼、他的脸、他的衣、他的心。他的身上尽是她俩的鲜血,这是上天给他的庆贺? 什么雷鸣、什么雨声合奏的欢乐舞曲?什么雷神、什么雨神的祝贺?根本都是狗屁!根本什么都不是! 那雷鸣、那雨响,根本是催促她俩魂归天的勾魂曲。 去他妈的狗屁雷神!去他妈的狗屁雨神!都是混帐!一堆该死的混帐! 大雨哗啦哗啦,沁凉他的身子,他听不清路人叽叽喳喳到底是在对他说些什么。 雨帘下,救护车一路鸣笛由远而近,一部停在这端,另一部在对街停下,车顶上的红灯闪烁不停,像在照亮黄泉路,好让她们不怕黑,安安稳稳地走进阴曹地府。 待她们分别被救护人员抬上担架,送上车后,“砰”地一声,车门重重落下。双眼一眨,他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脸颊早已流淌着温热,在冰凉的大雨下,那温热益发灼烫、伤人。 那日,潇潇秋雨中,他懂了什么叫男人泪。 那日,潇潇秋雨中,他尝到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那日,潇潇秋雨中,他同时失去挚爱的未婚妻和至亲的妹妹。 那日,潇潇秋雨中,他才明白原来女人都是脆弱的花朵,易碎。 他在大二那年春天认识芸心,情芽初开,然后茂密成爱情林。他在拿到硕士学位那年秋天,风雨潇潇,情叶飘飘,情花枯凋,而情意满满的心,从热烫变冷,然后凝成冻。 之后,他像掉了魂,整日过得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 一个无心之人,哪还会惦记人生?他想过干脆跟着她们一起离开,却在因缘际会下,听了国科会特约研究人员向震谭的一场演讲后,改变了想法。 瓶瓶和芸心的离开,绝不是为了要让他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老天爷带走她俩却留下他,也不会是要让他悲伤到结束自己的性命。若是如此,当时一并连他也带走就好,何必留他? 是以他告诉自己,他要为她俩在人世好好活着,也要对身边的人更加良善、更加照顾。 所以,于事,他进入向震谭成立的视心研究室,成为研究员。一方面好好工作,一方面也是希望藉由深入了解人类心理的同时,能让自己早日沉淀那哀伤。 所以,于人,他对双亲更孝顺,即使他们仍不谅解为什么他没尽到兄长照顾妹妹的责任。 不仅是双亲,身旁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能享受到他的关怀。 除了恋慕他的人…… 他长相俊美,个性虽冷漠心却是善良,向他示好的女性极多。 可他的爱情林枯死了,他的心凝冻了,他再也爱不了女人,也不要女人爱他。所以一旦发现有女人对他有意,他便疏离。 虽然他努力活着,好让天上的芸心和瓶瓶放心,但每年秋季,天不落雨就没事,一旦降了雨,他便止不住过去恶梦的侵袭。 哗啦哗啦,一场急雨骤下,那雨珠打在地上的声响,流淌过他的耳,穿透他的心,又渗出细密血丝。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尖锐地让林凡自梦中惊醒过来,他一身冷汗。 呆瞪着花店玻璃大门外的街景,一片灰蒙蒙,雨水不断冲下。 因为下雨了,所以他方才又梦见那年的秋季。 ……他刚才睡着了? 电话铃声还响着,他抹抹脸,坐正身子,大手捞来一旁米老鼠造型的话机,拿起话筒。“深深花坊,您好。” “大哥!”季深深的声音在那端响起。 “嗯,你还不回来吗?”这店是深深的,他是深深的员工。 “对呀,会场这边还没忙完。”一个大企业家办活动,需要鲜花布置会场,季深深一整日都在会场忙着,花店就暂由林凡一人看着。“我看外面雨好大,店里大概不会有客人上门,你早点回去休息好了。” “嗯;:”他握着话筒,视线调向玻璃大门外。这么大的雨,客人上门买花的机会确实不大。“那我店门关一关,去接你?” “啊,不用不用。”季深深的声音变得有些困窘,“嗯……那个……等等有朋友会来接我啦!” “哦?”关于她口中的“朋友”,林凡心知肚明。因为他和那个人,可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只是,他当然不能说破。“那……外面雨大,你自己小心。” 结束通话后,他愣愣看着那只米老鼠。 深深还真是单纯得彻底,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还喜欢米老鼠这号卡通人物。 可不是?若她不单纯,又怎会让他和亦辰两人联手欺骗,至今仍毫不知情,还傻呼呼地相信他? 向震谭策画了一个实验,要自己的儿子向亦辰和他来进行,而实验对象就是季深深。为了这实验,他和亦辰才会接近深深,而他也才会在后来被深深找来她的花店帮忙。 又因为这实验,才会让他在无意间发现亦辰的身世极为可疑,于是他认识了方若海。想到方若海,他突然恼起来。 方士均前天又打电话过来,说他要出国参加一个极重要的医学研究发表会,下星期才回台。 简单来说,那可能隐藏亦辰身世的玉坠,最快也要下星期才能拿到了。 换言之,方若海还会继续留在他家。 他暗下双眸,想着自己这几天来的异常行为。 前些天撞见她练舞,随后听见她的喷嚏声,他还以为是她身上湿透的舞衣让她着了凉,后来他发现她只会在他从花店回家,两人距离比较近时,她才会打喷嚏。能解释这情况的,大概只有对花香过敏这理由了。 之后,他从花店回家前,会先借花店后方深深房里的浴室,简单地冲过澡,洗掉沾染上他身的花粉花香后再进家门,而他也确实是没再听见她打喷嚏。 他这种行为……他要解释成什么?如同他对别人那般对她的关怀吗?若是如此,为何每晚踏进屋里一闻到饭菜香,他会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那样的感觉,他曾有过,在芸心还在时。 芸心给他的,他很享受,但方若海给他的那份感觉,他却害怕。 怕什么?他怕什么?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轰隆”一声,外面又响起雷鸣。 林凡抬起眼,视线调向玻璃门外的街景。天若不下雨,他的恶梦、他的疼痛、他的害怕是不是就能不药而愈? 蓦地,他好像瞧见一抹黄色的身影站在对街,那身形…… 他倏然起身,长腿一跨,人已拉开大门站在小小的遮雨棚下。 方若海身上套着刚刚从便利商店买来的三十元雨衣,双手抱着装有她做好的晚餐的猴子图样帆布提袋,站在路边等着过街。 雨幕下,她几乎睁不开眼,雨衣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哎哟,早知道三十元的雨衣这么没用,倒不如用那种黑色的大塑胶带套住自己就好,害得她现在直担心帆布提袋会被打湿。要是湿了,里面的饭盒碰了雨水,饭菜会冷得快。 她一手紧护着帆布提袋,就怕淋湿,另一手则当雨刷用,不停抹着自己满是雨水的脸。 她真不懂,为什么林凡会在向伯伯的研究室工作?更不懂他为什么还要在花店兼职?他明明是法律系高材生,有更多更好的就业机会啊。 她曾偷偷向国智堂哥打听过林凡的家庭。她知道林凡是南部人,爸爸是大地主,生活环境良好,还听说他爸爸在他满十八岁那年,就已把名下的部分土地过给他。 国智堂哥还说,林凡念大学时,就把地卖了,靠着股票和基金,赚了不少钱。所以他应该很有钱呀,光看他那个家的摆设和装潢就能证明他很有钱,就算不工作也不会饿死,那他为什么要来花店兼职呢? 天际划过一道白光,方若海惊跳了一下,飘远的思绪回到现实。 她看看左边,好多车,又看看右边,还是好多车。天雨车多,她想过个马路都很困难。什么烂交通嘛! 她试着往前踩一步,咻!计程车呼啸而过,她连忙缩回脚。 噢,不是说要礼让行人吗?她站了老半天,怎么没人礼让她一下? 她又试着往前走一步,咻咻!老旧公车冒着黑烟奔过她眼前,连带溅起一片水花,污水全往她身上打。 她闭上眼,紧护着帆布提袋,缩着肩向后退两步。 哇呜!她可不可以哀号?让她过一下马路是会怎样?不给过就不给过,没必要用污水赏她一个痛快吧? 忽地,她的腰身被钳制,双足被迫离地。双耳不断窜进雨声、风声、雷声,和往来的车潮声,她还来不及搞清楚状况,双脚已回到地面。 她闻到熟悉的气味,混着会让她过敏的花香。 “哈啾!”不优雅地打了一个喷嚏后,她睁开眼,果然是他! 她笑咪咪地迎上他的视线,才要开口,便被林凡冷冷的语调和生人勿近的尊容给打断她将要说的话。 “你跑来这里干什么?”方才见她站在路边,左右晃动着小脑袋试图看清来车的画面,让他心一紧,没经过大脑同意,他就奔进雨中,横过车潮环住她的腰直接“搬”她过来。 方若海怔了怔,眼神抹过不易察觉的受伤,随即又奉上春暖花开的笑靥,“送晚餐来给你啊,没等到你回家,我想花店大概很忙,你应该也还没吃,所以我就过来啦!” 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她知道他生活作息固定,傍晚五点半就会回到家,今日过了六点半,迟迟未见他进家门,于是兴起送晚餐给他的念头。 她一番似是关心的话,迫得他只能瞪着她。 那吹得人心暖暖的笑脸上,沾着透明的雨水,雨衣的帽子根本挡不住这样的雨势,她的长发湿黏在颊畔。 风一扬起,把她身上那件三十元的雨衣吹得鼓鼓的,更显得她的娇小。 雨衣内是一件粉色的高领无袖针织衫,刷白的牛仔短裤下,套了一双米色的半统靴。 她一手抱着印着猴子图样的帆布提袋,一手猛拉雨衣不让它乱飞的样子,看来真像个孩童,很稚气,却又可爱得让他不忍再对她动气。 对!她刚才欲横越马路的危险行为,让温和的他动了气,但林凡却全然没发觉,他认定的危险行为自己刚才才做过。 “你怎么知道这里?”推开玻璃大门,他推着她往里面走。方才不过是跑到对街抱她过来,他就被雨淋得整身湿,风一吹来,是真的有凉意。那么她在外头站那么久,应该很冷吧? “我在客厅茶几上看到深深花坊的名片,就照着上面的地址过来啦!”他有提过他在向伯伯的研究室工作,也提过他还在花店工作的事,所以一见到名片,她就猜到那该是他工作的地方。 话才说完,方若海又是一个喷嚏。没办法,整个室内都是花,要她不打喷嚏太为难。 “现在是冷还是过敏?”他盯着她颊畔的湿发。 “咦?”她狐疑地看着他。他知道她对花香过敏?若是如此,那这几日他回家时,身上没花香却有沐浴后的干净味道是因为他先洗过澡?就为了不让她猛打喷嚏? 她揉揉敏感的鼻子,“过敏比较多,冷只有一点点。”她揉着鼻子的手,正好遮住她隐藏不住喜悦而不断向外咧开的嘴。 哈……哈哈……哈哈哈……好完蛋喔,因为她真的很喜欢他耶! 林凡拿过她手中的帆布提袋,动手为她脱去她身上那件挡不住雨的三十元雨衣,然后握着她的手,领她走到店面后方那个属于季深深的私人领域。 他知道未经主人同意就私自闯入是不礼貌的行为,但现在这情况,他也只能对深深不礼貌了,他总不能见方若海一身湿却置之不理。 “架上有干毛巾,你先擦一擦。”推她进浴室后,他转身欲走。 “你去哪?”她反拉住他的手。 睇一眼他俩交握的手,他淡淡开口:“关店门,然后我们回家吃饭。”松手,离开。 看着他朝大门走去的背影,方若海举起方才被他握住的左手,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暖暖的、甜甜的。 噢——她可不可以不要洗手? 雨停了。 店门外,方若海仍是抱着装有她爱心饭盒的猴子帆布提袋,套着半统靴的双足,顽皮地踩踏着积在地上的雨水。 靴底一落下,雨水溅起,她哈哈笑,玩得不亦乐乎。 林凡关了店里的灯后,一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他微讶她孩子气的行为,盯了她好半晌后,他唇角扬起。 转过身子,拿起一旁的钩子,伸手一拉,玻璃大门外的铁门乖乖落下,然后他掏出钥匙上锁。 一旋过身,正要开口喊她时,发现她玩过了头,整个人已跑到机车道上,林凡心脏一阵抽痛,迅速上前攫住她的手臂,狠狠往自己怀里带。 突然被拉住手臂,方若海的重心瞬间偏离,整个人跌进他怀里。撞击力迫使抱着她身躯的他只能不断往后退,直到他的背贴上铁门。 他喘息着,紧搂住她的双臂微微颤抖。看见她站在机车道时,失去的痛让他没时间细想自己的惶恐是为什么,他只能顺着自己的心将她拉到他怀里,护在他的羽翼下细细保护。 “唔……林凡,我快……快不能呼吸了。”小脸紧紧贴在他胸口,她被他的紧抱弄得快缺氧。 耳朵不停传来怦怦怦,心跳声她不是没听过,但像他现在这样如此密集的心跳声,她还是头一回听到。 林凡没松开她,双手仍紧环住她纤细的腰,布满不安的俊颜埋在她颈间的发丝中,贪婪地感受她的存在。 怕啊,他害怕她会像芸心和瓶瓶一样,才一眨眼时间,就芳魂归天。他只能抱紧她,拚命汲取她身上的淡淡女人香。 方若海察觉他身子微颤,环在她腰上的大掌有愈来愈紧迫的趋势,手中的帆布提袋都快被他的身子挤飞出去,他在害怕吗? 蓦地,她想起国智堂哥说过的话。 他是怕她和他未婚妻一样?他是怕她和他妹妹一样?他是怕她死在他眼前?这是否可以解释成他在乎她?一如他在乎他未婚妻一样地在乎她? 手一松,帆布提袋坠地,她的身子与他的之间再无缝隙。掉落地上的帆布提袋,咧嘴的猴子图样朝上,像是在偷看他俩现在的亲密。 女性柔软的身子和男人厚实的胸膛密密贴合,该是引人遐思的,但现下她却心疼不已。 “你害怕?”她小手紧揪他胸前的衬衫,好让脸挪出一点空间呼吸。“我不会不见的。” 林凡深知自己心上开了个口子,即使已愈合,但风一吹,它就酸,雨一来,它就疼,所以就算再把他的心开个口,应该也没什么差别,反正都是痛。但……他真的不愿再经历一次。 “我曾有个未婚妻。”他清冷的嗓音,自她颈间响起。“那一年,她和我妹妹死在我眼前,就在马路边。如果当时我不因为呆愣而慢了一秒,也许就能及时喊住她们,她们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他说的她知道,她都知道。国中毕业那年,她喜欢上他,即使后来再无联系,她仍会打电话给国智堂哥问问他的状况。 而现在,自他口中听他说起,那感觉和从国智堂哥嘴中问来的不一样。他是信任她的,是吧? “所以看我在对街过不来,你就过去抱我?所以看我站在街边玩雨水,你就直接拉我进来?因为你怕我和她们一样?” 是吧?她说的就是他心里所想的吧?他怕她不见吧? 林凡埋首在她发间,看不清他对她的那份不安源自哪,只知他的心会抽痛,所以他便那么做。至于为什么抽痛,他不想去探究。 现在,她完好,那就好。 他的不回应被方若海视为默认,紧揪他胸前衬衫的双手轻轻下移,来到他的腰间。她试着回拥他,紧紧地、紧紧地回拥他,一如他对她那般。 原来,男人的脆弱不同于女人,不会有眼泪、不会有吵闹,而是需要一个拥抱、一个肩膀,和一个愿意倾听的听众。 她会是个好听众的,她这么认定自己。 微侧首,看了看另一边未被他占据的肩膀。小小的,但她深信,她能在他需要时,撑起他的脆弱。 林凡林凡林凡……她和他的关系,好像又往前进一步了。 第五章 自那夜之后,他们的关系似乎是真的有了进步,他不再拿生人勿近死人也别来的冷容对她,他甚至会在饭桌上同她说话,问她的学业,聊他的工作。 “所以你会在花店工作,是为了实验呀?”方若海挑出青椒,堆在桌面上。 林凡爱糖醋里肌,所以她做这道菜,但她讨厌这道菜里的青椒,即使青椒外面已覆上一层红红甜甜酸酸的番茄酱汁,她还是讨厌青椒原有的生味。 “嗯,当初为了接近深深,我还扮了一个多月的杂志记者。后来会在花店帮她是因为亦辰知道她没什么朋友,他怕事实揭开后她会挨不住,所以要我接近她,成为她可信赖的朋友。这样她要真受伤时,至少还有我在她身边护她。”林凡用汤匙舀了一匙糖醋里肌肉和凤梨,独不见青椒,送进她碗里,再把她堆在桌面上的青椒,拨进他碗里。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他摸透了她的饮食习惯,就像蜡笔小新,青椒不吃、红萝卜不吃。 “既然他怕她受伤,那为什么不终止这个实验?”林凡方才已把他们研究室目前在进行的实验,钜细靡遗地述说一次。她明白了向亦辰和季深深的关系,也为他们心疼不已。 为什么要把感情拿来当实验?她突然厌恶起向伯伯。想不到看来和善可亲的他,为了自己的研究,竟要儿子出卖感情。 “因为亦辰是向震谭的儿子,他那人孝顺,不大可能为了女人而去终止他父亲要他完成的事。所以现在我只能想办法证实亦辰的身世,若真如我所预料的,他不是向震谭的亲儿子,那么就有理由让他停止继续这个实验。”他挑了一块没刺的鱼肉给她。宠她,好像变成一种习惯。 “我爸爸手里那个玉坠,真的能证明什么吗?”若真证实了林凡的臆测,那么爸爸当年不就是帮凶? “不确定,但极有可能可以证明,否则,那日我也不会撞见向震谭神秘兮兮把玉坠交给你父亲的画面。”他发现这样和她闲聊,是件愉悦的事。“喔,对了,我和你父亲约明天碰面,若这次顺利拿到玉坠,我后天就飞一趟美国。” 他的话勾起方若海的罪恶。她原不知那个玉坠除了和向亦辰的身世有关之外,还会牵连季深深的感情,接二连三要爸爸拖延交出玉坠的时间,现在想来真觉自己好糟糕。 她决定等会儿趁林凡没注意时,拨个电话给爸爸,要爸爸明日依约把玉坠交给他,让他早点查出真相。 “会在那里待多久?” “不知道,查到我想要的资料后就会回来。” “嗯……二十八号前会回来吗?” “二十八号?”他放下筷子,视线迎向她,“怎么,有事?” “那天学校校庆,我们舞蹈系办了一场‘欢迎回娘家’的表演活动,我想请你参加。”她低垂螓首,手中筷子拨着碗里的饭粒。 凝视她带些羞怯的小脸,他很想答应,但没法保证。 见过她曼妙的舞姿,说不想看她演出是假的,他虽不懂舞,不知道她跳得是好还是不好,但他想再看她跳舞是真的。 “我……尽量赶回来。好吗?”他忘了先前决定一拿到玉坠,就马上送走她的想法。这么回应,无疑是留下她。 “咦咦?真的吗?”方若海抬首,一脸雀跃,白嫩的双颊透着粉光。“那我们打勾勾约定,你事情处理好,一定来看我的演出。”她伸出小指,真的很孩子气。 俊目染上笑,他伸出手指,“嗯,和你打勾勾。”手指一弯,勾住她的。 “大手勾小手,承诺放心头。”她哇哇嚷叫的同时,嫩白小指一弯,她也勾住他的。 她的稚气让他唇角再上扬,俊目一弯,弯出两道性感的小细纹,迷死人不偿命。 “你自小学舞?”心情一好,他话题就来。 “嗯,爸爸说我太好动,让我去练舞消耗一点精力也好,省得让他头痛。”舍不得地收回小指,她继续扒饭吃。 太好动?林凡扬扬眉,打量着她。虽离气质淑女还有段距离,但用“太好动”也夸张了点。 “学了后就跳出兴趣了?” “咦?你怎知道的?” “猜的。” “跳舞是件很快乐的事呢。” “嗯,看得出来你很喜欢。” “你会跳吗?” “不会。” “想学吗?” “嗯……”其实没想过这问题,但她这么一提起,好像还不错。“可以试试。” “那找个时间,我教你。”她的兴趣有他陪同,多美好哇。 “好啊好啊。” “告诉你喔,这次的校庆活动,我有三个表演节目,一个是芭蕾舞,另一个是现代舞,还有中国舞,这也是毕业公演里的节目。等校庆结束,接着就是忙毕业公演的事了。” “毕业公演?很多场吗?” “嗯……有十场。” “听起来舞蹈系很忙。” “是啊,我们还要学……”方若海一边扒饭,一边解说。 林凡只手托腮,一会儿提问,一会儿听她述说。 他已慢慢适应生活中有她的日子,也没再提起要送她回家的事。而他,果真在隔日自方士均手中拿到玉坠,然后他订了机票,飞往美国。 一场完美的舞蹈演出,背后所要花上的心力,除了参予其中的成员能体会外,他人是难以想象的。 一次又一次的练习、一次又一次的彩排,接着还有总彩排。也许节目只有短短的九十分钟,但是表演者所要准备的工作时间,却很有可能是九十分钟的几百倍,甚至是上千倍。 大四的舞蹈系学生除了忙毕业公演外,还有年度展,扣除这些练习时间,他们所剩的时间真的不多。很多人都是利用吃饭那好不容易腾出来的时段,排演又排演,每日从早忙到晚,几乎没什么自己的时间。 白日忙排演、忙练舞,到了晚上,还有行政工作要忙,像是舞展的邀请卡、海报、节目单……等等,全要自己动手完成。还有舞台上的道具,也几乎都是靠着舞者们的双手,尽心尽力完成的。 方若海觉得自己像金顶电池广告里那只金顶兔一样,电力超强又很耐久,还得随时让自己保持在待电状态。还好,她本就不是弱不禁风的体质,所以这些工作她不但做得顺手还忙得很开心哩。 只是……林凡去了美国后,她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坐在舞台后方休息室的化妆镜前,轻轻一声叹息后,她开始卸妆。 今日的校庆活动看来很成功,大家卸妆更衣的同时,也在讨论着待会儿该上哪庆祝演出成功。 抽了一张化妆棉,沾上卸妆油,方若海轻拭着被眼线、眼影、睫毛膏包装过的双眼。轻轻揉、慢慢擦,她把眼眶擦出了热度和咸意。 她没有哭,真的没有哭喔,只是水和油不合,油跑进眼睛,水只好跳出来扞卫地盘。 但最重要的因素是—— 他失约了。 打勾勾说定他要是处理完那些事,他一定会来参加学校的校庆,一定来看她的演出。他明明昨日就回台湾的,因为他打过电话给爸爸,请爸爸在有必要时务必要为亦辰大哥动脑部手术。 她不知道为什么亦辰大哥需要动脑部手术,她也不是那么想了解,毕竟无关她的事。她介意的是,既然他回来了,怎么一通电话也没给她? 他飞往美国前,没开口要她离开,所以她一直住在他家。昨日爸爸和她通电话,她知道他要回来,便怀着喜悦的心情在家等他。 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在客厅沙发上睡着,才知他没进家门。 到了学校,一颗心悬在高处,双眼不时注意四周,就盼能见到他的身影。 在舞台上,她专注于音乐和舞蹈,虽没法注意到他,但她就是知道他没来。 他为什么要失约呢?他为什么一通电话也没给她呢? “若海,我们决定去阿秋活蟹大吃一顿。你快一点啊!”林倾霞见她连舞衣都还没换下,嚷着催促。 “我想先去冲个澡。你们先去,我等等自己过去。”她拆下发东,让乌黑长发披在肩上。 “那你快一点啊,大家决定今日不醉不归。”话一说完,林倾霞连忙跟上那群正要离开休息室的同学。 不醉不归?唔,听来还不错的建议,反正林凡也不在家,那么放任自己跟着大家疯狂一下又何妨? 也许醉了,还能忘记他失约的事呢! 嘻,那就……来去醉一醉吧! 季深深自小在育幼院长大,八岁那年,和同是育幼院院童的殷昊约定长大后要成为他的新娘。 殷昊参加完国中毕业典礼活动后,在返回育幼院的途中发生车祸,伤了脑,失了忆。他被当时的肇事者向震谭带往美国,并改造了他的身分,殷昊成了向亦辰,也成了向震谭的儿子。 多年后,向家父子归国,向震谭策画了一个实验,他让忘了自己是殷昊的向亦辰,冒殷昊之名接近季深深,并且履行当年季深深和殷昊的约定。 表面上,向震谭对外宣称这是一场真实与非真实知觉现象的区辨研究,而被实验的对象是季深深。但经过林凡的调查后,才明白向震谭的对象是向亦辰,他的最终目的是想证实记忆是能被压抑的。 殷昊的失忆只是暂时性,但向震谭趁他昏迷时,利用近似催眠的方式,将殷昊遗忘的那段记忆压下,再让他接收一套编好的新记忆、新身分。 于是清醒后的殷昊,脑中不再保有车祸前的记忆,他的记忆从他清醒那刻开始,他成了向亦辰,是向震谭的儿子,人生就此重新开始。 林凡自方士均手中拿到玉坠后便飞往美国,他找到当年在育幼院服务,但现已退休回美国的特丽莎修女,证实了那个玉坠是殷昊所有。他也从特丽莎修女口中得知当年是向震谭的司机撞伤殷昊,向震谭事后得知殷昊是孤儿时,便收养了他,带他前往美国。 向亦辰的身世揭开,他一出机场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向家,只希望还能来得及阻止一场建立在欺瞒上的婚礼。 但事情往往不如预期中美好,他晚了一步,当他到达向家时,那变态的实验刚结束,他见到季深深失魂落魄走出向家,怕她会想不开,他一路尾随在她身后,然后来到台北车站大厅。 见她被来往的旅客当成疯子,他不忍,便出面告诉她这一切。 季深深一如往常那般善良,她原谅他也是这实验的小组成员之一,依旧拿他当大哥看待。 见她没事,他便前往当年那个收容过季深深和殷昊的圣凯萨琳之家。 虽然从特丽莎修女口中证实向亦辰即是殷昊,但手中无证据要如何让人信服?于是,他冀望能在圣凯萨琳之家找到当年向震谭收养殷昊时,所办理的收养手续资料。 十几年前的台湾,科技不若现今发达,育幼院里所有的资料都是手写建档,不是存在记忆卡或磁碟片那般方便读取,只能从一柜又一柜的书柜中,慢慢找、慢慢找。 林凡昨日傍晚到达育幼院,和院里的保育员忙了一夜,终于在今早找到当年殷昊被收养的资料。 他带着资料回到视心研究室,将一切真相摊在向亦辰眼前。 这些日子以来的忙碌,总算是告一段落,他疲累得只想赶紧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场觉,然后……他想见方若海。 她是个让他心烦意乱的女孩,但不可否认,她也是个可爱善良的女孩。 在美国那几日,他很想念她做的饭菜,虽都只是家常便菜,却很对他的味。他习惯了她料理过后的食物,对其他美食竟然没了食欲。 在美国,他没一餐是吃饱的,等等进家门后,希望可以饱食一顿。 他打开门,踏进屋内,一片昏暗,他没闻见该有的饭菜香。走到厨房,没见到那个连做菜时,也习惯抬抬腿、拉拉筋骨的女孩身影。 很多东西一旦成为习惯,便很难再改。没有饭菜香,没有忙碌的身影,林凡不得不承认,他是失落的。 也许是那个雨夜,她玩雨水玩到机车道的举动勾起他怕失去她的心思,即使刻意忽略那背后所隐藏的真正含意,但也抹去不了他想念她的事实。 是他对她日久生了情?还是她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对他有意,他不是没察觉,会是这样的原因而造成多年来不让女人近身的他,却因她占了同处一室的优势,而让她的一切,一点一滴地渗进他的心吗? 未飞往美国前,没能发现自己心态上的转变,一到美国,她没在身边,他才惊觉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习惯了她的存在。 或许他早就是喜欢她的,所以起初她住进来时,他才会老感觉到不安。因为他的不安,是源自她的那份吸引力。 人在美国,见不到她,便不得不去正视这样的问题,然后,他得到一个结论:他是真的喜欢上她。 没想过要再去喜欢上一个女人,因为他仍害怕失去,却怎么也没想到,他还是动了情,而且对象还是个小他八岁的女孩。 他很矛盾,明知自己心上的伤仍会痛,推拒了不少示好的女性,却没法不去在意她。早在拿到玉坠时,他就该送走她的,他却不提此事,让她顺其自然继续住下,他违反了当初自己绝对要送走她的意念。 一想起她,很烦、很乱,但却又很甜,这就是他对她动情的证据啊! 林凡走到客房——那个暂借她住下的房间——她的东西都还在,表示她只是暂时离开这屋子。 他决定先洗个澡,然后等她回来做饭。 四个小时过去,他没等到人,却等到了一通电话。 “喂?”修长的双腿交叠,他懒洋洋开口。 对方匆匆忙忙几句话,便结束通话。 是方士均打来的。他说方若海在庆功宴上喝醉,她的同学要他去接她回家,但他正巧一个手术要进行,便拜托林凡过去接回他女儿。 林凡到达他们庆功的海产餐厅时,方若海整个人无力地斜靠在一旁男同学的身上。 他沉着脸,大掌捞过她,让她安稳的偎在他怀中。 方若海睁着迷蒙双眼看他,然后咯咯笑着,“你……你终于来啦!” “咦?你你你……你不就是那天那位大帅哥?”陈淑惠认出他。还是好帅!他娘到底都是喂他吃什么的呀,怎么可以把他喂成这么帅? 朝她颔首,林凡微笑道:“是若海的父亲要我来接她。那……我先把她带走了,你们继续。”话落,他动作迅速地将方若海塞进车子前座,然后车子缓缓驶进月色下的车道中。 夜凉如水,淡淡的凉意自半敞的车窗外探进,方若海缩了缩颈子,睡意被冷风驱走,她又开始亢奋起来。 “啊——我无醉我无醉无醉,请你不免同情我啊,酒若落喉……”她歌声不错,但转音抖得有点诡异。 林凡怔了一会儿,轻讶于她的行为。 “冷淡的光线,哀怨的歌声,饮酒的人无心晟,世间的繁华,亲像梦一摊,也是无卡纸……”她玩起变声游戏,改唱男女对唱情歌。 他睨她一眼。不错不错,想不到她一个七年级生,竟会唱这么老的歌,还会一人分饰两角。 “转吧!转吧!七彩霓虹灯!让我看透这一个人生……”她挥挥小手,哈哈笑两声后,又继续那俗又有力的歌,“转!看那七彩霓虹灯……转!哈!哈!原来这就是幸福可爱的人生……转!管他谁是爱迪生……” 瞧她开心地挥舞双手,身子却往下滑,确定前方无车后,林凡略侧身子,右掌一捞,将她捞回座椅。 挥开他那凝事的大掌,小歌女退席,换酒拳上场。 “海带呀海带,啊海带呀海带——”小手在胸前晃动,方若海开始划起海带拳。 “唔,海带不够刺激。”她搔搔脸,又笑嚷:“注意啰——盒子啊盒子,猴子啊猴子,佛祖啊佛祖!”她一会儿学猴子,一会儿又变身佛祖。听说这是新游戏,好像是叫“许蠹美拳”,她今晚可是第一次玩呢,喔呵呵! “嗯……一个人玩不太好玩耶……”她转首看着林凡的侧脸,憨笑着,“来,你陪我玩,这是我刚学会的拳喔。” 林凡侧首看她一眼。 不知道她究竟喝多少酒,整张脸红扑扑的,像熟透的水蜜桃。他们每次办完活动,都是这么庆功的吗?女孩子家,喝那么多酒不是好事。 待她酒醒,得好好问问,可能的话,顺便要她下次别喝这么多,最好是一滴也别碰,庆功可以用别的方式啊! “我在开车,你乖,先睡一下。”淡淡开口后,他将视线调回前方,专注于车况。 “不陪我玩啊……好小气!我……我我我……我自己玩。”微偏螓首,她整个身子倾靠在车门上。“玩……玩什么呢?” 抓抓头,搔搔脸,又咯咯乱笑一通后,她突然大嚷:“有了!我想到了。” 伸高右手,吸一口气后,她对着空气出拳,“剪刀石头布,橘子一个两块五。剪刀石头布,橘子一个两块五……”手掌不停动着,速度愈来愈快。 专注于前方车况的那双俊目,偶尔侧过去看看她,见她玩得开心,眼角染上笑。他没见过喝醉的女孩,原来女孩子醉酒是这样啊……挺可爱的。 “剪刀石头布啊,橘子一个两块五。啊剪刀石头布啊,橘子一个两块五。”喊累了,手酸了,她高举的手滑下。片刻后,电力恢复,又见她伸高手臂,开始对着空气乱出拳。 这次林凡笑不出来,还差点打偏了方向盘。 因为她喊的是—— “剪刀石头布啊,林凡一个两块五。剪刀石头布啊,林凡一个两块五……” 这什么拳?这什么拳?啊?这到底是什么拳? ※文中引用的歌曲: 1.曲名:酒后的心声/作词者:童皓平 2.曲名:伤心酒店/作词者:罗文聪 3.曲名:转吧七彩霓虹灯/作词者:夹子乐团 第六章 “剪刀石头布啊,林凡一个两块五……”怀中的女人还在玩着让他哭笑不得的拳,林凡看她一眼,然后将她抱上床。 走进这个房间里独立的浴室,弄了一条湿毛巾后,他回到床沿,只手撑起她无力的身子。 她的头偏倚在他左肩,整个身子的重心都放在他身上。她停止了“林凡一个两块五”的游戏,长发散在颊畔掩去了她的表情。 他右手拨开她的发丝,正欲拿毛巾擦拭她的脸时,视线对上她的,他微扬眉,轻讶道:“还以为你玩累,睡了呢。”温煦的笑容,内敛的双眸中,像是隐藏着珍贵的黑钻般,很迷人,但却遥不可及。 “你没来。”她定定凝视他,瞳仁中泛着水气。若不是她唇畔还带着两朵娇艳的笑花,他会以为她酒醒了。 “嗯,我忘了。”还在美国时,他时时提醒自己,要赶回来看她的演出,但一回台湾,他却忙到忘了,直到方士均打电话给他,要他去接她时,他才猛然想起今日是她学校校庆。 “你骗人!你说忙完就会来看我演出的……”方若海抬首,跟着坐正身子。 “真的忘了。”林凡左掌伸至她后脑,捧住她的脑袋瓜,拿着毛巾的右掌,慢慢为她擦脸。 “我一直在等你。”咚咚咚,脑袋瓜点了三下,她全身上下都没力气。 “你下次演出,我一定到。”他捞回她的身子,让她躺在他臂弯,拿着毛巾替她擦擦眼、擦擦鼻、擦擦嘴,然后额头、双颊,颈项……他把她擦得干干净净。 摆正枕头,将她放回床上,再拉来被子,为她覆上。 林凡走回浴室洗净毛巾,踏出浴室后,见她睁大双眼看着他。 “不睡?”他坐回床沿,俯视她。 方若海瞠圆眼,仰脸看他。 醉意仍在,思维混乱,头泛着疼。她分不清眼前的他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他好温柔好温柔,温柔到她都感觉到当他在擦她的脸时,那神情有多专注,那力道有多轻柔,像是怕弄伤她。 这样的林凡,她曾经见过。在那年暑假,在国智堂哥家。但那时他的对象是他的女友,好像是叫芸心吧? 每次他带他女友出现在国智堂哥家时,她只敢偷偷躲在门后,看他的温柔、看他的体贴、看他的俊逸……她好没种,不敢跟他告白,只能偷偷喜欢着他,一直到现在。 她伸出手抚上他的脸……温温的,是真实的吗? 不对不对不对,她一定是在梦里。 “嗯?”当她的手贴上他的颊畔时,林凡微诧。 “你在我梦里吗?”她双眼迷蒙,像小鹿。 他低笑,“我在你眼前。” 那染上笑的俊眸,那微勾的唇,都像是在邀请她快去拥抱他。 下一刻,她真的做了。 她起身搂住他的颈子,在他胸前任性着,“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啦!就算现在是梦,我也要勇敢说出来。” “嗯,你想说什么?” “说我……我……说我很喜欢你。” 她这算是借酒壮胆?“我知道。”他又笑。 “你知道啊……”她双手紧揪他胸前衬衫,揪成一块皱巴巴。“可是你喜欢的人不是我,是别人。”她仰起脸,盯着他线条阳刚的下颚。 别人?他怎么都不知道他何时喜欢上她口中的别人? “你累了,先睡,乖。”林凡拍揉她的头顶,哄她躺下。 “我不累,很清醒。”酒醉的人,十个里有十一个都说自己很清醒。她揪着他的衣,不肯躺下。 “不想睡?” “想,可是我要是睡熟了,你就会消失,我要在你没消失前,赶快把话说一说啊。”方若海认定自己现在正在梦中。 “好啊,你说,我听。”他拥着她,让她靠稳在他怀里。 “林凡……” “嗯?” “我喜欢你。” “我知道,你刚说过了。”他低首看着怀中的她,芳颊依旧红通通的。 “可是你不喜欢我啊。” “我说过我不喜欢你?”他边说边将她不乖的发丝,撩到她耳后。 “你没说,可是你一直忘不掉你的未婚妻,对不对?” “……”林凡沉吟半晌才开口:“是啊,她在我心里确实占了个很重要的位子。”对他而言,芸心仍旧存在他心里根本与他喜不喜欢方若海无关。 “看看看!你承认了,所以你不喜欢我。可是……可是我的心却装着满满的你,满到我快不能负荷了。你……你能不能把你的心分一点点位子出来给我用,试着来喜欢我?”她伸手环住他的腰。 不管不管不管,就算他不喜欢她,她还是要抱着他。不抱白不抱,等梦醒了,想抱就没得抱。 她的真真切切感动了他,他把下颚轻抵在她头顶,承认自己的心,“我喜欢你,但这和芸心在不在我心里是无关的。” 她怔了怔,“喜欢我?你……你说你喜欢我?”抬起螓首,她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是啊,我是喜欢你啊。”承认喜欢她并不难,难的是要怎么克服害怕失去的心理障碍。 方若海盯着他好半晌,“哈哈哈……我就说我是在梦里嘛。” 他认真的表情让她心痛,她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在现实中听到他喜欢她这话呢? “不是梦,我真的在你眼前。”他握住她的手,贴上他的颊。“你摸摸,我有体温的。” 摸摸摸,她真的摸,还很用力、很仔细地摸。这是他的肉体耶,现在不摸,要待何时? 摸摸他染上笑意的双眼、摸摸他直挺的鼻梁、摸摸他弯着好看弧度的唇…… 林凡抓住那在他脸上制造魔力的小手,语气平淡,“想起来也真难以相信。认识芸心那年,是在春天,我在那时种了一个梦,一个有我有她的爱情梦,花很红,香味很浓。但没想到几年后,花枯叶落,梦在那个秋天变成了空。从那时开始,我再也不想谈感情。” 他又笑了笑,今夜笑容特别多啊。“可是,你却在我根本没有心理准备时,硬生生闯入我的生活,进入我的心。” 他的目光似焰般灼灿,教她离不开他的眼。整个脑袋混混沌沌,没法立刻消化他的话。想了好半晌后,她才傻愣愣地开口:“你意思是……你真的喜欢我?” “是啊。”他失笑。 “那……你亲我好不好?”她盯着他的唇。 “……” “你亲我嘛,证明你真的喜欢我啊,好不好嘛?”反正是在梦里,她放任自己大胆起来。“不然,我用两块五买你一个吻。” 林凡瞪视她,唇角却隐忍不住地往上扬。她这时候还想着那个拳?他被打败了。 “亲我啦。”仰着的小脸,尽是哀求。 他喟叹一声,垂眸低首,覆上她的唇。这样就能赚到两块五?他还真的没想过。 蜻蜓点水,他仅在她唇上轻轻一印。 他抬眸,才发觉她紧闭双眼,长睫微颤,上头还有几颗泪花。 “怎么哭了?”林凡以略粗糙的拇指,轻抹她的眼睫,温温热热,真是她的泪。 哭了?谁?是她吗?她哭了吗? 她伸出手指抹抹眼,湿湿的,放到嘴巴尝了尝,咸咸的,她真哭了…… “因为很幸福。”她始终舍不得张开眼,就怕梦醒。 “……傻气。”平日看她大而化之,他没想过她也有这一面。 “再一个。” “嗯?” “再一个吻,好不?”梦里的他真好,有求必应,那就多求几个。 啵—— “不够。”她嘟起红唇。 啵、啵—— “还是不够。” 啵、啵、啵—— 他的吻始终未深入,她不满意。 张眸,她尚存着水气的眸光里,满满的浓情蜜意。她双手攀上他的肩,然后热切地搂住他颈子,化被动为主动。 螓首左偏,印上去—— 很好,没撞到鼻子,她满意自己第一次的出击。 那这次试试右边好了。头往右偏,印上去—— 很好,依旧没撞到鼻子。 方若海洋洋得意,正准备第三击要直接攻入他的齿关时,小舌被擒住。 敌军节节逼近,让她没喘息的时间。温热的舌描绘过她的唇线后,恣意汲取她口中的香甜。 林凡轻挪她的身子,让她坐在他大腿上,大掌扣住她的后脑,他慢慢加深这个吻。 他追逐着她的香舌,哄诱着她的与他的交缠。 她的口中仍留有苦苦的酒味,带着淡淡清甜果香,他想她大概是喝了水果酒或是鸡尾酒。 他虔诚地造访她口中每一处的软热与香甜,像在品尝着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特等琼浆玉液,他舍不得结束这美好的吻。 他藉由他的唇舌,不断传递着他的热情,细细密密、真真切切。 他想起在她学校门口与她初见面时,那个不经意刷过的吻,那个时候怎没察觉她的甜美? 昏了昏了昏了……方若海觉得自己真的快昏了。 原来梦中的林凡,是这么这么这么……这么样地热情啊。她好像被一团火球包住,全身热烫,又像被灌下几打烈酒一样,醺醺然。 她承受他热情的拥吻,任他火热的舌在她唇齿间游走。 像是在回应他给予的热情似的,她想再多亲近他一些。她那双小手开始不安分,先是离开他的颈项,接着偷渡到他胸前,然后笨拙地解开他衬衫上的前三颗扣子。 小手探入他衣内,贴着他厚实的胸膛,很暖和。 被解开扣子的男人,一个抽气声后,全身肌肉紧绷了。 “嗯?”林凡结束缠绵的拥吻,抓住她那双极有可能会害他俩“出代志”的魔力小手,“你……” “我有看a片喔……”双眼迷离,她还醉着,但不知是酒醉了她?还是他的温柔醉了她? “……”男人除了肌肉紧绷外,额际似乎有青筋在跳动。他瞪着她。 “嘻……只看一次而已。”她冲他甜甜一笑后,脑袋瓜垂下,无力地枕在他裸露的胸上。“倾霞、美芳她们都有看过啊,我听她们聊得很起劲,所以就偷偷在夜里爬起来看喔。” “然后?”她冰凉的小脸贴上他热烫的肌肤,顿时情火乱窜,血液就要沸腾。 “嗯……然后啊……”她仰起脸,目光对上他跳动着火焰的双眼。“然后看起来好像很好玩……我想试试看……”话甫出口,那双小手又探进他衣内,慢慢下滑到他腰际。 简直是不要命了!她在玩火,而且是在一个男人身上玩火! 林凡双眼微眯,盯着她笨拙的举动。 她拉出他衬衫下摆,慢慢解着剩下的扣子。 呜呜呜,为什么剩下的两颗这么难解?她努力了几次,徒劳无功,那两颗扣子就是不肯妥协。 牙一咬,她决定用扯的,一定要把它们扯掉。 林凡摇头失笑,决定出手相救。那两颗扣子,乖乖在他手中分开。 方若海学着自成人频道看来的知识,逐一实践那姿势…… 他们……真的要“出代志”了。 她既是肇事者,在他身上点了火,当然她也就必须负责兼差消防员,勇敢灭火。于是,他任由她将他啃得干干净净。 她从这边啃过来,又从那边咬过去,技术糟糕,但她的主动亲近,让他被啃得很欢喜。 然后,礼尚往来,为了弥补她啃咬他的辛苦,他也决定要把她吃得津津有味……就像这样子,慢慢地吃过来,又慢慢地吃回去……欸,等等等,两块五一个吻,那他刚才总共吻了几个? 嗯,等等吃完她后,一定得好好算算,一共该跟她收几块又几毛…… 时序进入冬天。 这晚,才刚过九点,但夜风却寒冷如冰霜,拂在脸上是有些痛意的。 林凡颀长的身影,在铺着华丽月色的椰林大道上慢慢前进着。他的目标,是这所大学的礼堂。 调查完好友向亦辰的身世,还他殷昊身分后,他跟着殷昊离开了视心研究室,顿时成为无业游民。 对于他和殷昊,季深深并不怨怼,却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样的伤害释怀。最重要的是,她要的人是记得那段儿时回忆的殷昊,而不是失去记忆的殷昊。 她决定搬到台中,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待殷昊恢复记忆时,她将再度接受殷昊。花店搬到台中,原来的店面空着,等待下个有缘人。 林凡离开研究室的工作后,认真考虑自己的未来。 钱他不是没有,投资股票和基金让他存了不少,但总不能一辈子都靠股票,那是很没保障的生活。再者,就算他有上亿元的财产,若不事生产,也终会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他学法律,却没有任何实际经验,这条路大概是没有发展的机会。而心理研究的工作他不想继续下去,在知道季深深要离开台北时,他决定租下她退掉的店面。 租下那个店面要做什么呢?他苦思很久,决定开个舞蹈教室。当然,他是负责人,不过他不懂舞,自然是挂个名就好,而实际经营者,方若海是他唯一的最佳人选。 或者该这么说,想开舞蹈教室其实是为了方若海。 他不过是个平凡人,也要填饱肚子,他必须要有个稳定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舞蹈教室是他预定中的生财工具,搭配方若海的专业,他相信即使是门外汉的他,也能把教室经营得有声有色。 他是这么想的,但尚未让方若海知悉此事。 那夜确定自己的心意,勇敢承认爱情再度降临他身上的事实后,他顿时开朗无比,虽仍会不安,虽仍害怕失去,但至少他敢再去爱。 这阵子,他忙着帮季深深搬家,他忙着思考自己的未来,他忙着陪伴那个刚得知自己身分,且因季深深离开而显得孤单和无奈的殷昊,他忙着店面重新装潢成教室的事……他忙到很久没能和方若海好好坐下吃顿饭。 他俩亲密后的隔日,方若海醒来时才知晓所有的一切并非她原以为的梦境,而是真实发生过。他能体会女孩子家脸皮薄,所以当他想与她深谈他俩的未来,她却以第一节有课为理由而逃离他时,他不急着去追回。 不过,她也未免逃太久了吧? 他深夜回到家时,她睡了,餐桌上有她留给他的饭菜;他醒来时,她出门了,餐桌上有她留给他的早餐。 一日过一日,他总是遇不上她,就连假日她也能逃到不见人影。他知道她也忙,忙着毕业公演,她忙碌的程度不亚于他,但是……但是他们总不能在亲密后,却因忙碌而让两人愈离愈远吧? 所以当季深深在台中安定下来,殷昊也等着接受脑部手术,他忙碌的事情总算逐一告一段落后,他终于有较多的时间。 于是,他来寻她了。 寒风沁骨,叶缝细筛过的月光轻洒下来,林凡脚步缓慢地踩着月光下的椰林大道,偶尔踩过落叶时的窸窣声,仍不影响这份宁静。 他啊,现在一想起若海,总是有股暖意流淌过心里。纵然在这个寒流发威的夜里,他可以选择待在家里等她进门,却宁可出门来接她回家的原因就在此。她是他的暖流啊…… 有她在,他的生命不会有秋天了吧?不会有冬天了吧?他是如此希冀着。 停下脚步,抬眼,他要找的建筑物矗立在眼前。 整个校园一片静谧,唯有这栋建筑物里不断有着音乐声和说话声,热闹得不得了,若有不知情的人经过,也许会以为里面正在举办什么派对活动呢。 眼前的门是闭着的,林凡绕到另一旁,从小侧门进入礼堂。 舞台上,打着柔和的鹅黄色灯光,音乐从各角落的喇叭传送出来,舞者们正在台上练习着。 只消一眼,他便在众多舞者中,认出了方若海。 她身着一件白色的连身舞衣,上半身采马甲剪裁样式,下半身则是及膝的纱裙。性感与浪漫兼具,加上她双臂上方各束着白色的纺纱,看起来像是仙子的羽翼,又为她增添几许可爱和梦幻。 她右手平举至与肩膀同高度,左手扬高至头顶上方,双足轻点,身子向前微倾。 她的前方有张椅子,椅子上坐了个正处于沉睡中的男人,她小脚点啊点、眺啊跳,一小步一小步接近椅上的男人,接着她微弯身,轻轻在男人脸上印了一吻。 “很好,今天就练到这里。”台下的老师拍拍手,示意大家可以收工休息了。 音乐停止,台上练习的舞者们纷纷露出兴奋的笑容,然后嘻闹着离开舞台,回到后台的休息室更衣。累了一天,终于能回家休息了,谁下兴奋? 林凡伫立在台下的某一处,默默看着舞台灯光熄灭,只留下一盏照明用的小灯。他不懂舞,不明白为什么方若海跳着跳着,要跳到那男人面前,还给了那男人一个轻吻? 那是她的兴趣,是她的专长,将来也可能是她的职业,他至今才发觉关于她的一切,他似乎了解不够,她每次练舞,都要吻男人吗? 他低下头,双眼透过微弱的灯光凝望着自己的鞋尖。他知晓那只是无意义的一个吻,但心里还是不舒坦。 换下舞衣恢复平日穿着的学生们,陆陆续续从舞台两侧的阶梯走下,打打闹闹地往林凡身后的小侧门移动。 绝大部分的人没想到在这样寒冷的夜晚,会有人站在舞台下看他们练舞,加上灯光微弱,他又一袭黑色长大衣,所以几乎无人察觉他的存在。学生们成群结伴,说说笑笑经过他身侧,然后穿过小门离开礼堂。 林凡逐一搜寻那些身影,没有她。 待学生们离开的差不多了,几个慢吞吞的女学生,才从舞台旁的阶梯走下。 “啊,肚子饿啦!去吃消夜?”a片五人组之一的邱小萍,征询其余四人的意见。 那日在淋浴间的对话,被班上一名男同学听到,他把那些内容当成八卦传啊传,最后甚至还帮她们取了一个团体名——a片五人组。 很不雅的名,但没办法,她们也只能摸摸鼻子,无法反驳。 “嗯嗯嗯,我也好饿。吃什么好呢?”王美芳的脑袋里,开始跑着各类食物的幻灯片。 “我在减肥啦!”林倾霞一脸挫败。 “减肥?咦咦?”清亮可爱的嗓音响起,加上那特有的说话模式,远处的林凡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 “咦什么咦?你有意见?”林倾霞手肘朝身旁的方若海碰撞了一下,这是死党间的亲匿方式。 方若海哈哈笑两声,“不敢,我只是在想啊……”她恶质地朝林倾霞的胸前看了一眼,“咳咳……某人的胸部好像不大,如果再减下去,那会变得更小喔。” “耶!阁下好像有幸灾乐祸的嫌疑,难不成你的就很大?”林倾霞不甘示弱,也回望了好友的胸部一眼,甚至已伸出魔爪。“我看,我直接摸就知道了。” 她们的对话其实不大声,但在这种回声大的空间里,却格外清晰透彻。林凡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仔仔细细,一字不漏。 她的胸部?他想了想……是真的没有“很大”,但却适合她身形的大小,他觉得很满意。况且女人那里太大,真的不好看,又不是乳牛。 “不行,这不是给你摸的。”方若海闻言,迅速跳离林倾霞三步远,双手紧紧护在胸前。 “不然是给谁摸的?”一旁看好戏的邱小萍,忍不住发问。 “啊?”那夜和林凡的“啃啃咬咬”画面,蓦地飞过脑海,方若海红了双颊。“我……我……” “我想……会不会是之前在校门口把你带走的那位帅哥?就是校庆那天,到餐厅接你的那一位?”王美芳猛然想那位帅哥,讷讷的开口。 “……”方若海哑口无言。 “真的吗?”邱小萍瞠大双眼,“若海,你……你……你和那天那个男人……真的……那个那个了?” “哦,嘿嘿……”林倾霞不怀好意,暧昧地开口:“真的那个了呀?感觉怎么样?还满意吗?” “……”方若海开始怀疑朋友这两字的定义。 “嗯……咳!”那个始终不吭声的男人,在听见她们讨论起他时,终于轻咳几声。 “啊!”陈淑惠先是惊呼了声,“是他耶!” 五名女孩的视线,同时循着那嗓音,看见了就站在她们前方,脸上带着和煦笑容的林凡。 “我来接若海。”朝她们微颔首,他走了过来。话是对其他四人说,但眸光却停留在方若海那张带着讶异的红红小脸上。 “那……我们先走了。”林倾霞尴尬地开口,与另外三人识相地离去,将空间留给他俩。 她们纷纷在心里暗自决定下次聊天前,一定要先找个隐密的地方,不然老被男人听见,乱没形象。 方若海偷偷颅着他的侧脸。他为什么来呢? 那夜之后,她隔日醒来才发现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发生的。想起自己的主动,想起自己的告白,想起自己热情的行为……她觉得自己真是糟糕,竟然趁酒醉时对他那样那样,他会觉得她随便吗? 她喜欢他,所以主动亲近,但未料事情发展到现在,她却因为那夜的事而变得退缩。她怕他以为她随便,她怕他误会她借酒装疯,她怕他看不起她,她怕他对她说那夜只是个错误……她怕呀! 是以她只能藉由忙碌,尽量避开和他相处的机会。她甚至想过干脆离开他的住处,偏偏又舍不得……人是不是只要一遇上爱情,都会变得这般敏感? 目送那四人的背影离去后,林凡转首,视线对上她的。 “累吗?”光线虽然昏暗,但他的双眼异常璀璨,依旧好看得让她心脏卜通卜通跳。 “还好。”她轻摇螓首。 “嗯。”林凡上前一步,大掌抚上她发烫的小脸。想必是方才那女同学过于露骨的话,才造成她脸红的。“那……饿吗?” “不饿。” “那陪我走走,好吗?” “好。”她轻点螓首,任由他牵着离开礼堂。 第七章 入冬后忙着毕业公演的事,方若海没有多余时间接触新闻,关于天气状况自是不清楚,所以寒流来袭的今天,她并未多做保暧准备,穿着如同往常那般轻便、单薄。 一走出礼堂,寒风迎面扑来,她打了个哆嗦。 林凡察觉身旁的小人儿,可怜兮兮地缩着肩,才发现她身上的衣物实在少得可以,连件外套也没。 “冷?”说话的同时,他空着的那只手开始解开身上大衣的扣子。 “嗯,好冷。”她又缩了缩肩头,像只小乌龟。 见她可爱模样,他低笑,然后停下脚步,拉开大衣,轻拥她入怀。“不知道今天有寒流吗?还穿这么少。” “不知道啊,最近根本没时间去注意新闻气象。”方若海双手抵在他胸前,感觉掌心下的胸膛暖呼呼。 “是没时间吗?不是在躲我,所以刻意不待在家?”他的鼻息喷在她发上,带起几根细软发丝。 “咦?那个……”还真的被他说中。她是忙,但也有刻意避开他。 “怎么,你想赖皮,不愿承认那一夜的事?”他笑得有些无赖。那种事吃亏的总是女孩子,但他的语气却像在埋怨她对他不负责任。 “不是……”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啃啃咬咬画面,又飞掠她眼前,而他无心的话和笑容,在她看来却像是在提醒她的不知羞。“对不起,那晚我真醉了,以为是在梦里。一切都是我不对,你就忘了,好吗?” “忘了?”林凡温煦笑容迅速散去,俊颜冰寒如今夜的气温。“什么意思?” 离开他的怀抱,她低垂螓首,“我知道你一直爱着你的未婚妻,所以你不必把那晚的事放心上,我是很喜欢你没错,不过不曾想过用这样的方式留住你。我们就忘了那晚,假装没发生过那件事,以后……” “方若海,你把我当什么?你以为我会随随便便和一个女人上床?”一向冷如冰山的男人突然变成喷火龙。 大喘几口气,他瞪视眼前那个头垂到快掉到地上的女人,继续低吼着:“如果不是因为爱你,我何必让你留在我那里?如果不是因为爱你,我何必在这种鬼天气跑出来接你?如果不是因为爱你,我又何必碰了你之后还担心你会不会后悔?” 那夜后,他不急着找她谈,除了忙碌之外,也是想给她一个喘息和思考的时间,哪知她竟然要他忘了?他简直会被气死! 带着愉悦的心情来接她,为她顶下一家店面打算装潢成舞蹈教室,她现在却跟他说这种话?什么叫忘了那晚的事? 爱你、爱你、爱你,连续三次爱你,让方若海猛然抬首。瞧他一脸冰霜,双眼却气得像是冒了火般的晶亮,她直觉想笑。 下一刻,已化为实际行动…… “哈哈哈哈哈!” 黑眸倏然眯起,他冷冷开口:“你笑什么?” “林凡,你在生气吗?”她双手负于身后,仰着脸看他喷火的样子。 好难得呢,他也会有这一面,她一直以为他是个温文儒雅的男子,不会有太大的情绪,哪知他发起火来,犹如火山爆发。 “你说呢?”他双手环胸,气未消。 她微偏螓首,打量起月光下的他。 那张脸,在她心上占据多年,她想,这辈子她都忘不了他。就算真无缘分,最后没法在一起,她依旧会把他放在心版上。 他说他爱她呢,而且这不是梦,是真实的呢。 虽不知他对她的爱是否如她对他的那么深、那么浓,但没关系,他说他爱她了,即使哪日真分开,也不遗憾吧? 冲他甜美一笑,方若海扑上前,双臂紧紧环住他颈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会怪我对你做出那样的事,害你不得不对我负责。我还以为那晚你说你喜欢我,只是梦境,我完全不敢想象那是真的啊。”她在他耳畔说道。 “做都做了,那些话又怎会是梦境?”不知她脑袋里是怎么想的,她都知“行为”是真的,但怎会以为他的情话只是梦境? 他的话让她红了一张芙蓉脸,“我不敢相信嘛。”她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不敢相信什么?”她贴在他胸前,柔软的身子也柔软了他的心。 “不敢相信你也爱我啊。”她玩着他大衣上的扣子。“我曾想过,会不会我努力到老,你的心里还是只有你的未婚妻,再容不下任何女人?” “曾经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我跟自己说,这辈子不要再碰感情,也以为自己再不会有心动的时候,怎么知道你一出现,所有事都不对了。你让我很措手不及,很心烦意乱,很……不知道怎么办。”盯着她那双顽皮小手,他又说:“在美国那几天,老是想着你,才敢确定自己是在乎你的。” 她那双手在他大衣上扭扭扭,良久,她才抬首,很轻很轻地开口:“你会在乎我很久很久很久吗?”像我在乎你那么久吗? “当然。”林凡抓住她那双冰凉小手,包覆在他温暖的掌心里。“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不会离开你啊。”瞧见他眼底的惶恐,她明白他的不安。因为他曾失去,所以害怕分离。“听说啊,只要对着心爱的人连续说十一次我爱你,那么就真的永远永远都不会分离喔。” 闻言,他挑眉,然后有趣地笑笑,“你信?” “如果能减低你的不安,我愿意相信。”双臂环过他的腰,轻轻搂着,她把脸贴在他胸前,倾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缓缓开口:“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一连十一个我爱你,许下绝不与他分离的誓言。 在月下,心爱的女人对着自己许诺不分离,加上她娇软的嗓音喊着一声又一声的我爱你,让林凡再顾不得场合。 迅速低首,他热烫的唇舌喂入她口中,迫切地与她交缠。她一如他想念中那般的甜美…… 很久了吧?自那晚之后,他俩没再这么亲密了,别说吻,连牵手的机会都没。他想念她的唇、想念她的人、想念她的心,想很久很久了。 这个吻一直持续着,良久、良久…… 蓦地,四片贴合的唇分开,他突然松开她,闷闷地开口:“为什么你会吻那个男人?” “啊?”方若海舔舔唇,上头还有他的气味。“我吻了哪个男人?”她的唇只沾过他的气味啊。 “刚刚在台下站了一会儿,见你跳着跳着,就吻了那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他想起她唇上有过别的男人的气息,心里不痛快。 “哦,你说他啊……呵!”她睨他一眼,窃笑着,“你在吃醋吗?” “是啊是啊,我就是在吃醋,你得意吧?”见她狡猾的笑容,林凡没好气。 啵啵啵——她在他颊畔印上三个响吻。 “因为剧情需要嘛。”他的承认,让她双眼一闪一闪的,亮晶晶得连天上的星子都失色。 “舞蹈也有剧情?” “嗯,今晚排的是芭蕾舞剧,剧名是‘仙凡之恋’,我演一个爱上年轻农夫的仙女,至于那位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就是饰演年轻农夫的角色。”谈起兴趣,她小脸发亮。“仙女偷偷喜欢着农夫,所以趁他睡觉时,轻轻在他颊畔一吻,表达她的爱慕。” “这是毕业公演里的其中一个节目?” “是啊。除了芭蕾舞剧,还有现代舞、民俗舞呢。而且一定要演完,才能拿到毕业证书,顺利毕业。”这就像音乐系的一定要开场个人音乐会才能领到毕业证书是一样的,艺术科系本来就得比一般科系的学生,要付出更多的心力。 既谈到了毕业,林凡就顺势提起,“那么可曾想过,你毕业后要做什么?” “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继续念书,最好是能拿个博士学位。为了舞蹈,我不知道流过多少汗、多少泪,大部分的成长记忆,就是在泪水与汗水交织中度过,但我喜欢这种感觉,能让我很快乐。所以,我想一直跳下去,就算没办法拿到博士学位也没关系。”方若海微偏螓首,想了想,又说:“我也想考进匈牙利国家芭蕾舞团。” “匈牙利国家芭蕾舞团?”对他而言,舞蹈是个很陌生的世界。 “嗯嗯。”她用力点点头,“我想跟着舞团到世界各地去表演,让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我的舞姿。嗯……你会觉得我太不切实际吗?”啊,匈牙利国家芭蕾舞团……那是多少练舞人的梦想啊。 “不会,有梦想是好事。”轻拍她的粉颊,他良善地笑笑。黝黑的瞳眸,静静地抹过一丝光,极淡、极轻,几不可察的,但……她看到了。 察觉掌下的柔嫩肌肤,冰冰凉凉,林凡又拉开大衣拥她入怀,将她收妥在他怀里。 他希望她待在台湾,在他为她设立的舞蹈教室教学就好,但考进匈牙利国家芭蕾舞团好像比留在台湾教学生还要来得有趣。 再说,那是她的梦想,即使他很不想与她时常分离,却也不忍因为自己的私心,而让她无法圆梦。 现在光是想到以后她极有可能飞来飞去,时常不在他身边,他就如此惶恐了,那真让她考上了,他会有多不舍? “林凡……”他方才眼中那抹光,是不安吧?他怕她就此离开他? “嗯?” “我也不一定考得上啊。”她想安抚他眼里的不安。 察觉她的心思,他动容地轻吻她的发,“别挂念我,尽力去考就是。” “我不会不见的,我保证。”她稚气地举起手,一副要发誓的模样。 林凡抓住她的手,俊颜埋在她发间,嗅着她的香味,感受她发丝的柔软。“如果……我是说如果,要真没考上的话,就来我的舞蹈教室教学,好吗?”多希望她不走啊…… “你的舞蹈教室?”她语气诧异,“你什么时候有舞蹈教室的?自己开的吗?” “嗯,我的舞蹈教室……不,应该这么说,教室是我成立的,但我只是挂名,至于实际经营权,是要交给你的。”他睇着她瞠得圆滚滚的双眸,有趣地笑了笑,“最近很忙,其中有部分是为了舞蹈教室成立的事情在忙,还有装潢也尚未和设计师确定。” “嗯……”慢慢消化下他的话后,方若海又问:“所以你意思是……你最近要开一间舞蹈教室?” “是啊。本来是打算你毕业后,让你有个发展的平台,不过既然你有打算去考匈牙利国家芭蕾舞团,那我想我也许得登报,开始招募舞蹈老师了,要不然等教室开幕了,却没半个老师可教课,那就有趣了。” “你……你那间舞路教室是为我开的?”天啊,这和中乐透一样让人惊喜。 “是呀。”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因为……”他那双幽黑的瞳眸,有着深深的爱恋。“你喜欢跳舞。”他低沉的嗓音,如美酒般地醇厚醉人。 “你……”红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想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适当的言词,于是,她主动送上自己的唇,学着他吻她的方式,进行一个神圣的接吻仪式。 噢,她就说他是个值得爱的男人嘛,先前爸爸还担心呢。 片刻,方若海舍不得地结束这个吻,贴着他的唇轻声道:“我不考了我不考了,我要和你一起经营舞蹈教室。”他心思这么细密,又如此体贴,早已为她想到未来的出路,她又何必坚持一定要考进匈牙利国家芭蕾舞团呢? 舞团再好,也不敌他对她的好啊。 “不去考不觉可惜吗?那可是你的梦想。”他很矛盾,不希望她考进去,又不愿她为他放弃梦想。爱一个人,都是如此吗? 以前和芸心在一起时,两人年纪都还轻,没想过这么多问题。现在,他在若海身上,体验到的是另一种爱情。这是用芸心的离开,所换来的成长吧? “是梦想没错,但是……你比较重要啊。”她望进他漆黑的瞳眸。 你比较重要啊……这话嵌进他心扉,填进了他之前留下的伤痕里,细细密密,把时常裂开的旧伤口,补得完好无缺。 林凡紧紧拥住她,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一样,紧紧地,但力道却恰到好处,没弄疼她。 “还好,今夜我来了……”他热热的气息,喷在她白皙的颈项上,她觉得痒痒的、暖暖的,很微妙的感觉。 因为他来了,他才知道他对她有多重要。 “还好,今夜你来了……”她笑得娇美、幸福。 因为他来了,她才知道他对她有多珍惜。 “找时间跟我过去教室和设计师讨论装潢的相关细节?”他拥着她,脚步慢慢移、慢慢移,在原地画出小圈圈。 “好啊,我也可以顺便看看教室地点在哪。”她跟着他,脚步慢慢点、慢慢点,像在跳着华尔滋。 “你知道那里,就是深深的花店。” “咦?花店?” “她把花店搬到台中,原来的店面出租,我就租了下来。” “那你花店工作不就没了?” “是啊,我连研究室的工作也没了,以后就得靠你跳舞来养我啰!”他难得开玩笑。 “好哇好哇,我很乐意养你呢。”一二三、一二三,她枕在他肩窝,跟着他的拍子。这支舞,是她习舞以来,舞步最简单的,却也是让她最骄傲、最满意的一支舞。 “是吗?”他笑开怀,因她的反应。须臾,他才想起他一直忘了问的事,“若海……” “嗯?”她微眯双眸,继续跟着他脚下的律动,而他的心跳声,就是最好的舞曲。她喟叹一声,原来幸福是这种滋味啊。 “你父亲知道我们现在的关系吗?”他可没忘记她是他的“人质”,他必须将她送回她父亲身边。只是他总觉得怪,为什么方士均给了他玉坠后,并不急着要他放了她? 父亲……啊!死了死了死了啦!她是有让爸爸知道她和林凡的感情慢慢在滋长,却没透露滋长的“程度”。不过,她现在担心的不是爸爸知道她和林凡关系后的反应,而是……她是不是该让林凡知道她对他的感情,是从她国中毕业那年就开始的了? 她是不是该告诉他,其实他们以前就认识? 她是不是也该让他知道,他的同学是她的堂哥? 是该让他知道啊,毕竟她爱他,他也爱她,相爱的两人,不该对彼此隐藏什么秘密的,是吧? 但,她要怎么开口? 老实告诉他,她建议他绑架她的事,爸爸知情? 老实告诉他,她建议他绑架她的事,只是为了能让自己更近一步接近他? 老实告诉他,她为了多与他亲近,要爸爸故意拖延交出玉坠的时间? 老实告诉他,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从国智堂哥身上打听他的消息? 若全告诉他,他会怎么想?气她骗他?还是不与她计较? 方若海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他……知道,我有告诉他了。”她讷讷开口,心底有着莫名的担忧。 “他能认同我们的感情?” “他啊……他不太干涉我的感情,他说只要我喜欢就好。” “这样啊,我以为他会反对呢。”林凡想起第一次见到方士均的情况。那时,为了拿到那个玉坠,他对方士均说话的语气并不是太好。 欸,世事真难料,可不是?当时的他,又怎会想到后来会爱上人家的女儿? “为什么要反对?你那么优秀,他没理由反对我和你在一起。” “我优秀?”扬起浓眉,他的语气有些自嘲,“我啊,现在连一份正当的工作都没有,哪算得上优秀。我连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他没忘记芸心的爸妈后来有多怨他,他也没忘记自己的双亲后来有多怪他,像他这种人,算什么优秀? “那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别再自责。”方若海揉揉他皱起的眉头,为他心疼。“唔,对了,你刚说研究室的工作没了,花店的工作也没了,为什么会这样?还有花店为什么要搬到台中?” “嗯……”他抬眼看了看夜空,不答反问:“我最近总在想,证明亦辰的身分是殷昊,这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月光照亮他仰起的脸,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视线正好落在月光未能洒上,他带阴影的侧脸。“怎会这么想?”她发现无论哪个角度看他,他都是这样迷惑着她的人、她的心。 视线从夜空回到她脸上,月光在他眼波中流动,“我见到殷昊得知自己身分后的无奈与无助;我看到深深的伤心和痛楚;我也见到向震谭为目的而不择手段的面目……你说,若我不去揭开殷昊的身世,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困扰人的事?现在因为我的行为而让深深远离,殷昊为失忆而苦……”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你不揭穿,不表示永远都没人知道他的身分啊。” “是啊,所以我说了。” “你后悔了?” “不,我不后悔,但会感慨事情发展成这样。”他漆黑的瞳仁中,有抹深沉。 方若海定定望着他,半晌后,开口道:“你对朋友很好,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幸运。”她从没见过有人对朋友可以这么尽心尽力的,他是头一个。 林凡轻笑几声,深沉的瞳眸因她的话而有了亮度。“我怎么觉得你一整晚都在捧我?” “啊,有吗?”她在他眼眸中,看见映在月光下的自己。“我是实话实说啊。” 他紧捕捉她的眸心,喉头逸出一丝极轻的叹息后,缓缓开口:“因为失去过,才明白珍惜有多重要,所以我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是我父母,还是我朋友,我都珍惜。当然,现在多了个我爱的你。有你在身边,很好,真的很好。”话落,他再将她拥进怀里。 动人心弦的话,让方若海忘了方才的担忧,她绽放着春暖花开的笑靥,一层极淡的红晕,染上她白嫩的脸蛋。小脸贴着他,她满足地在他温暖的胸膛上轻轻摩挲着。 明月朗朗,他的心跳是动人的乐章,一声一声唱啊唱,敲荡她的心房,把她荡上了幸福的天堂。她双眸灼灿晶亮,像夜空的星光,像天顶温暖的月娘,也许天气很冰凉,两颗心却暖洋洋…… 第八章 浓厚的药水味,在医院这偌大的空间里穿荡。 林凡皱了皱眉,他一向讨厌医院,若非情况不得已,他是不进医院的。 距离上回来这家医院也有一段时间了,那次是因为被深深传染了感冒,他被她逼着来看病,却意外撞见向震谭,并听见了他和方士均的对话,也才让他对好友的身世起了疑心。 没想到这次再度踏进医院,还是为了那个已恢复殷昊身分,却还没能找回殷昊那段记忆的好友。 林凡穿过人满为患的大厅,诧异于台湾人的看病习惯,这算不算是一种世界奇观? 真有这么多病痛? 上次来也是满满的人,这次来还是一堆等挂号、等领药的人。难怪人家说当医生的最好赚钱,随随便便抓一个过来问,财产都是一般老百姓的数十倍、数百倍,甚至更高。也难怪那么多为人父母的,老爱鼓励自己的孩子去念医学院。 经过了大厅,他直往最里面走去,那里有几间医科主任的专属办公室,其中一扇门上的名牌—— 神经外科主任 方士均 看到门上那个有着熟悉名字的名牌时,林凡停下脚步,深吸几口气。 上回来,他是一个人,没什么好顾虑。但这回来,他还是一个人,可却多了一颗心在身上,而他身上那颗多出来的心,是里面那男人的女儿的,是以,他不能再无任何顾忌。 沉沉吐出一口气后,他举手准备敲门,正当手要落在门板上时,他这才发现门未完全紧闭,而且,还有一道他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唔,不是他有偷听的坏习惯,是里面那个极有可能在未来成为他岳父的人,似乎没有关门的好习惯?这习惯不好,有机会得提醒他一声。 “终于得到林凡了?”方士均看着难得在他上班时间来探望他的女儿,情难自禁地调侃着。 “得到?”方若海扬起秀眉,语调上扬,“爸爸,你这种说法还真难听呢!”一抹不自然的潮红浮上颊畔,毕竟现在和自己父亲讨论的,可是自己的男友啊,多少会有一些不好意思。 “难听?不然要怎么说?”推高老花眼镜,他看着出落得愈来愈有女人味的女儿。唉,爱情啊,真的很伟大,伟大到把他那向来大而化之、直肠子的女儿,从女孩变成女人啦! “唔,你可以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啊。”得到?这说法好像她强迫林凡变成她的所有物似的,爸爸真不浪漫! “哈哈!”方士均笑开,年纪虽大但仍中气十足,浑厚的笑声配上垂落的灰白色眉毛,让他看起来像尊土地公。“人家有说要娶你吗?还终成眷属?一点女孩子家的矜持都没有。” 方若海微偏螓首,仔细想想,爸爸说得也是,林凡没向她求婚啊,最多只是问爸爸会不会反对他们的交往,如此而已。但……他爱她啊,只要他爱她,这就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吧? 他属于她,她也属于他…… “我们在乎彼此,这样就够了。”她纠正父亲的观念。 站在门外听见这一切的林凡,双眸瞬间变得炙热。 若海若海若海,里头那个可爱女人,是他的若海,有这样的女人相伴,他觉得好骄傲呢。 “说来说去,你今天能和他发展成这样,最大功臣可是我咧。要是哪天真结婚了,我除了是主婚人之外,媒人红包也该是我来赚,哈哈哈!”见到宝贝女儿终于觅到幸福,他乐得像个老顽童。 林凡那个男人啊……初见时,觉得他太冷然,自己女儿个性是这么热情,爱上那样冷漠的男人,会是很苦的事。但上次拿玉坠给他时,见到的他,却比初次来得顺眼多了,起码他冷冰冰的脸庞,有了比较多的表情。 如果他的改变是受女儿影响,那么把女儿交给他应该是没问题的。何况。他是那么伟岸优秀的男子,该是容不得让身边的女人受苦才是。 一个男人能被一个女人改变,绝非轻易的事,除了存在着爱,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他对若海有爱,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最大功臣?”方若海转动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促狭地说:“你之前不是还怀疑我们的个性会合不来?现在见我和他感情好,你就变最大功臣啦?” “我当然是最大功臣,也不想想当初是谁要我拖延交给他玉坠的时间的?要不是我的拖延战术成功,你哪有时间和他培养感情啊。”方士均愈说愈得意。 门外那双幽黑的瞳眸,在听见方士均这段话时,倏地眯起。 那时他就觉得怪异,怎会一个为人父的听见自己女儿被绑架,非但没有在第一时间交出他这个“绑匪”所要的玉坠,后来还以出国参加会议为由,让自己的女儿继续留在“绑匪”手里。 原来是故意拖延时间啊…… 但为什么呢?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林凡双手抱胸,把整件事从头细想一次。他们拖延时间是不想让他太早查出真相,好让向震谭的实验能够继续下去吗? “是是是,爸爸最厉害了,是你拖延了时间,我才可以一直住在林凡那里。”方若海刻意满足父亲的得意。 而她这段话,无疑是让林凡确定了他的臆测。 方士均是向震谭的好友,而方若海又是方士均的女儿,所以他们父女俩在得知他要调查殷昊的身世时,故意拖延让他拿回玉坠的时间,好帮助向震谭能有多一点时间去做实验研究吗? “但是……”方若海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国智堂哥也帮了不少忙啊,林凡的资料都是他提供给我的呢,所以要论功劳,国智堂哥大功一件,嘻!”她调皮地笑笑,却没料到这话听在门外那男人的耳里,又是另一种解释。 林凡以为关于殷昊和季深深那场实验,方氏父女也脱不了关系,否则方若海为什么要方国智提供他的资料给她? 只是他没想到方国智会是方若海的堂哥……是啊,同样姓方,这就证明他们真有血缘关系了,不是吗? 愈去想,他双眸中透露的光芒愈是森寒。 是向震谭发现他怀疑殷昊的身世,怕他去调查去揭穿,遂要方若海接近他,然后用美色诱惑他,拖延他调查的时间吗? 是了,大概是这样了,否则怎会有一个女孩愿意当人质,还是主动开口她要当人质让他绑架?否则方士均怎会那么轻松面对女儿被绑架的事?否则那晚她怎会那么主动地亲近他但事后又急着逃避他? 他还以为那晚亲密后,她的逃避是因为害羞,结果呢?一切都是他的自以为是,是他自作多情了吧? 任他一片真情真意,细心为她打造一个舞蹈的国度,好让她毕业后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尽情去跳她爱跳的舞,岂料,这原来是一场骗局啊。就如殷昊和深深那般,自始至终,都被有心人设计。 亏他自己曾是研究室的成员,最后也得沦落到被设计的地步。 方若海啊方若海,前一秒钟他还因为身边有她而感到骄傲,怎么这一秒钟,他却因为认识她而感到后悔? 他后悔交出多年来都不愿交付给任何女人的心,他后悔没能坚定自己不再碰感情的意念,他后悔他之前认定女人都是脆弱的想法……女人其实不脆弱,只是她们懂得用脆弱来让男人疼惜她们的脆弱。好……虚伪! 心上那被她缝补起来的旧伤痕,慢慢地松了线,线尾从伤痕上慢慢跳开,一路开到线头,伤痕又渗出丝丝血花。淡淡的红色,浓浓的伤痛,在胸口翻搅着。 他一个成熟男人怎会被一个大学生玩弄于股掌间? 曾经,他以为芸心之于他,是细水长流,是白开水,温温淡淡的感情,稳稳定定地发展。曾经,他以为若海之于他,是水火交融,是壶醇酒,浓浓烈烈的情感,热情永续不断。 孰料,原来浓烈的感情走到最后,就是被烈焰反噬啊! “哎呀,那干脆你和林凡结婚那日,爸爸是主婚人,媒人就让给国智那小子啦!”方家有女初长成,他虽不舍,却也盼望女儿能有个好归宿,他乐见林凡娶走自己的宝贝女儿。 门外的林凡,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感情啊,愈想去厘清,它愈是让你看不清。林凡只想着他被欺瞒,却没细想为什么门内的那对父女,会那般热烈地讨论起他和方若海的感情,甚至是婚姻? 如果真的只是欺骗,那么方氏父女不会谈到结婚的事,方若海更不会一提到林凡,就双眼晶灿,小脸发亮。 林凡没想到这一点,真的没想到这一点,于是…… “抱歉,我打扰你们的谈话了吗?”他轻叩门板,提醒他们他的存在。 “林凡?!”方若海惊呼一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她没听他提起,他今天会来找爸爸啊。“你怎么来了?”她靠过去,欲握住他的手掌。 他察觉她的举动,手一扬,避开她的亲近。 “林凡?你……”她瞠大眼睛,不明白他的举动。 看看他的眉,打了好几个折:又看看他的眼,一样是那么深黑,却带森寒之气;他的唇紧抿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知道他在生气,只是,他为什么生气呢? 蓦地,一道白光划过眼前,她登时知道他气愤的缘由了。 他听见她和爸爸的对话了吧?他知道是她要爸爸拖延给他玉坠的时间了吧?他觉得他被她和爸爸共同欺骗了吗? “林凡……”再次贴近他,轻扯他衣袖,她想解释。她好不容易才挣来他的爱,她好不容易才享受到这份暗恋他多年所得到的甜美果实,她不要这样就散了啊,没这么严重的,是不? “方主任,我是来询问一下殷昊开刀的日期,不知道你安排的如何了?”为了早日让深深回到身边,殷昊决定动脑部手术引出血水,好让那段有深深的记忆,可以早日回到他脑海里。所以,殷昊拜托他来确定开刀日期。 “他的手术时间啊……我得去查查,请你等等。”乍见林凡身影时,方士均很讶异,尤其他全身散透的寒冽气息,比初见他那回更强烈。 也许该把这里先让给他和若海,他们必须谈谈才是。是以他即使已知晓手术安排的时间,却也不想在这时说开。反正手术时间已定,跑下掉的,但现下未来女婿要顾紧才重要。 他瞧瞧一脸阴寒的林凡,再看看一脸担忧的女儿……唉,爱情啊,除了迷人也恼人呀!还好他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 轻拉开门,他走出门外,然后“好心”地关上门,还确定过是真的有关上后,他才离开。 方士均一离开,室内气氛登时更诡谲。 林凡心头一团乱,来不及细想方若海的心思,一股郁闷的气重重压在胸口,逼得他尽往坏处想,甚至不愿看她一眼。 方若海从没见过盛怒的林凡。她见过他的温柔、她见过他的体贴、她见过他冷淡无波的样子、她也见过他从冰山变喷火龙的模样,但就是没见过如此愤怒,连看也不看她一眼的林凡。 她摸不着他现在的思绪,不晓得该如何开口。 掉眼泪苦苦求他原谅的可怜戏码,她并不擅长,所以思量许久后,她还是维持一贯的笑脸迎向他。他不是无理之人,好好跟他谈,他会接受的……她是这么深信不疑。 “你生气对不对?不要气了啦,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啊。”她拉开笑容,他还她一个背影。 在她认为,她只是因为喜欢他,想亲近他,才耍了一点点的小心机,但这是可以被原谅的;可在他眼里,她对他的喜欢只是为了阻挠他调查殷昊身世的一种借口,一个计谋。 她认为他不会气太久,他却是心痛付出的感情最后只能放水流。 见他始终拿背影对她,方若海绕到他眼前,强逼他正视她。 他目光深沉直直看进她眼底,想看看她对他究竟有无一丝丝情意?但另一个念头又起;既然她能欺瞒他,那么他又怎能冀望从她眼中看出什么?她可以演啊,像之前那样演得那么生动,一副非他不可的样子啊。 她亦回望他,千言万语该从何说起?她发现他漆黑的瞳仁,在此刻显得异常璀璨晶亮,但却不再像星子,而是像爆开的烟花,绚烂光芒后就要归于平静了。她在他的注视中,读到如此伤痛的讯息。 “你听我解释,不要不给我机会,你不是这么无情的人。”他眼底的伤痛,在她心中打了死结,把她的心揪得很痛。 “是,我不是无情人,你看准了这点,所以我才着了你的道。”林凡冷冷开口,一丝温度也没有。 “不是。”他的误解在她心上刨开一个口。“我承认是我要我爸爸拖延把玉坠交给你的时间,但我会这么做,其实是因为……” “因为不让我去查殷昊的身世。”他接过她的话。 “不是……”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语气淡淡的道:“我只是想拥有多一点与你相处的时间。” “够了,再说这个没什么意义。”他伸手制止她的话。“我不管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但因为你自私的行为,拖延我调查殷昊身世的时间,我来不及从美国赶回来阻止那场婚礼,弄得现在深深一个人在异地求生活。光是这点,我就很难谅解。” 或者该这么说,他难谅解的是自己的心为什么在见到她澄澈的双眼时,会起了动摇?会有愿意听她解释的欲望?方才在门外听到的一切,就足以证明她的谎言了,那他还期待什么?期待她是无辜的吗? 真要论无辜,还能有谁比他、比殷昊、比深深更无辜? 方若海闻言,明白自己无论再说什么,他也不会听进去。他现在一心认定是她害了季深深,她再怎么解释也没用了吧? 他对朋友真好,但对她却…… 放手吗?不,她不要,事情还没到无法转寰的地步。 “我瞒你,是我不对,但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们的研究是什么,你不能把他们的情况怪到我头上。”她据理力争,即使是面对自己深爱的男人,她也不要扮可怜,不要委曲求全。 “但深深离开是事实。”他硬将这罪名扣在她身上,这样他才不会心软。一旦心软了,她便很有可能欺瞒他第二次、第三次…… 他执意是她不对?那好吧,等他气消愿意好好听她解释,愿意好好去思考这整件事时,她再找他谈好了。现在这样,根本理不清。 “我先回去好了,我们找时间再谈?”她仰起脸,捕捉住他郁郁的眼神。 就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林凡在她眼中看见自己。 其实他心里清楚,殷昊和深深的事不能怪罪她,就算她没阻挠他调查殷昊身世的时间,也改变不了结果,那他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是自己的心吧!他在意自己的心这么轻易就让一个有所图的女人走进来,还让她为所欲为地在他心上扎根、开花、结果。 最后呢?才知她是骗子一个,他怎能不把所有的事都怪罪于她? 唯有怪她、怪她、怪她,他心里才会舒坦一点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会有如此坏的想法。芸心还在时,他们感情稳定,没争执、没误会,一路顺顺利利,他以为爱情就是如此。怎么女主角换成若海,才让他明白原来爱情不是如他曾拥有的那段那般简单……爱情,也可以建立在谎言之上吗? 他拿真心,换来一段建筑在谎言上面的爱……关于爱情学分,显然他是不及格的。 他曾要她别离开他,但没想到今日要离开的却是他。 静默地注视着她,半晌后,林凡淡淡开口:“我想……我都懂了,我们……我们不需要再谈些什么。”沉痛看她一眼后,他又道:“你把东西收拾好,回你原来的地方。” 回你原来的地方?言下之意是……要她走?要分了? 方若海静静地接收他传过来的讯息,在脑海中转变成一种伤心的情绪,然后跟着血液,流淌进心窝。它慢慢滴、慢慢滴,慢慢地滴穿心脏。 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别忌讳的地方,也许他最无法忍受的就是欺瞒,纵然她认为她的欺瞒情有可原,但他或许不这么想,那么勉强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再说,他说得也不无道理,倘使她不要这么自私,偷偷要爸爸拖延时间,或许真的可以把殷昊和季深深之间的伤害降低。 好吧,她喜欢他,是那么深、那么浓,也许此生就非他莫属了,但他要分,她也不会强硬地留下。怎么说都是她咎由自取,或许打一开始她就错了,错在她不该接近他,更不该用心机留在他身边等他爱上她。 想哭?是啊,她很想哭,但眼泪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那又何须浪费力气在流眼泪上头? 笑了笑,她选择勇敢面对。 抬首,踮足,她在他唇畔落下一吻,笑说:“我想我爸爸马上就回来了,你应该不会等太久,他回来时,麻烦请你转达,就说我先回家了。”她舔舔唇,上头有他的气味,她手指抚上唇,然后满足地离开。 小小的一扇门,从现在起,将两人的世界分割。 门外,是那个看来依旧笑脸迎人,但事实是心酸至极的方若海;门内,是那个恢复淡漠气息看似什么都无所谓,但事实是心痛不已的林凡。 第九章 深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气,夜空无星无月,很显然是被厚重的云层覆住了,也许再过不久,就会下起雨来。 东区的巷道内,有一家开了十五年的小酒馆,对变化快速的台北市来说,它真可算得上是个异数。 十五年以来,仍是维持一派神秘,里面的木头没有换过,只有偶尔老板心血来潮时,会把桌椅和摆设更换位置。 十五年的店龄,走的是英式路线,木头的温润包围了整个不大的空间。而这些木头经过十五年时光的熏陶后,所散透出来的味道,当然是那些新开的店面刻意营造出来的陈旧处理所比不上的。 光是坐在原木制的高背椅上,那种厚重踏实的感觉,就足以吸引许多成熟的客人上门,而这些客人,多半是三十岁到四十岁左右的上班族。所以这里不会出现一般夜店常见的喧闹吵杂,只有轻松自在享受优闲时光的慵懒气氛。 吧台前的高背椅上,坐了两个出色的男人,他们是这间小酒馆的常客,但不知是何原因,几个月前,他们便不曾再在这里出现,直到今夜。 他们如同以往那般,坐在固定的位子上,一切还是那么熟悉,似是前几个月的消失不曾发生过,只不过其中之一的男人,原本齐肩的黑发,现在却成了小平头。 眼尖一点的人,还能从小平头男人的头皮上,看到一道细长的白色疤痕,他像是刚动过脑部手术不久。 殷昊把玩着手中的水晶烟灰缸,他其实是个有烟瘾的人,但才经过一场手术的他,在这时候并不适合对身体会造成任何负担的东西,像烟、像酒精…… 林凡手中握着透明玻璃杯,他刚喝下一口柠檬水。 “想不到你那么快就能出院,看来你身体状况原本就应该不错,所以复原情况才能这么迅速良好。”林凡看了一眼殷昊头上的长疤,语气略带调侃。 殷昊开刀前,已和向震谭断绝任何关系,季深深又离开台北前往台中,这让原就是孤儿的他,更是没了任何依靠。 反正他已是成年人,没依靠也不是太严重的事,但毕竟他还要面对一场手术,总不能没有人在他身边照顾术后的他,所以身为他好友的林凡,自是义无反顾地负起照顾他的工作。 林凡见好友恢复记忆,欣喜之心自是不在话下。 “那是当然啦,为了应付未来的老婆大人,我身体怎能不好?”殷昊把话说得更具“色”彩了。 “哈哈!那我应该开始为深深祈祷才是。”睨他一眼,林凡大笑。 “祈祷什么?” “祈祷她体力也不错,能负担你啊。”男人嘛,聚在一起时,多半会夹杂暗示性的语言。 “放心放心,我们在分离那么久的时间后,都可以重新找到彼此,还爱上对方,这就表示我们是命定恋人,这辈子注定要绑在一起的,当然是可以‘配合’的天衣无缝。”拍拍好友的肩,关于“性”福,殷昊相当有自信。 此时,酒保送上了一杯果汁和一杯kamikaze。 殷昊接过果汁,林凡则是接下又名“水晶之恋”的kamikaze。 “准备什么时候下台中去找她?”林凡轻啜一口kamikaze。 他不爱烈酒,这种带着淡淡果香的酒精饮品,比较对他的味。他不知道是自上一次酒保介绍他之后,他便喜欢上这种酒精饮品的?还是方若海酒醉那夜,他在她口中尝到相似的味道,所以才喜欢上的? 淡淡的果香夹杂酒气,滑过他的喉间,温润的感觉包住喉头,带点热意。但下肚后,唇齿间留下的是苦涩,带点些微的疼痛……是酒苦?还是心苦? 他又浅尝一口,试图尝出那份苦涩是从何而来。 “就这几天了吧,你该给我她的地址了。”殷昊轻槌林凡的胸口。他可没忘记当他知道深深要离开时,曾要林凡给他深深的消息,但林凡却要他先动完手术恢复记忆后,才肯让他知道深深下落的这回事。 现在,他动完手术了,也找回那段被压迫而遗忘的记忆,是到了该让他接回深深的时候了。 来不及品味藏在那份苦涩之下的含意,林凡从上衣口袋里抽出笔,再跟酒保要了一张纸,迅速写下季深深在台中的联络地址。 “这次接回她,别再让她离开了。”他把纸条递给殷昊,换上正经的神情。 “当然。”接过纸条,看着上面的地址,殷昊的双眸闪过一抹温柔。收好纸条,他状似无意地开口:“那你呢?” “我?”林凡扬眉,语气微讶。 “是呀,你那位方小姐。”手术前,殷昊听林凡提过相关的事,他不怎么认同林凡的处理方式,只是当时他一心求手术成功,还他完整记忆,没那个心情和林凡多谈什么。 “怎么忽然提起她?”黑眸半垂,林凡睇着杯中的液体。 “你不想她吗?”殷昊喝着果汁,并透过举高的杯子,看着好友的侧脸。他无父无母,自小就被丢在育幼院门口,上天没给他双亲,却在他成年后给他林凡这么一位比亲兄弟还亲的朋友,这样的人生他很满足了。 林凡闻言,唇紧抿着。 “其实事情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你何必非得用分手来收场?”面对心爱的女人,哪有把她往外推的道理?林凡是重情重义的人,殷昊不懂为什么唯独方若海这件事,他要做得这么绝情?那不像他啊! “她不该骗我,不该延迟我去美国的时间。”林凡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泛白,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如果让我早点去美国,我就能早一步回来,深深就不会面对那么难堪的场面。”一想起季深深一个人站在车站大厅,可怜兮兮拉着路人的模样,林凡就忍不住自责。 “啧,你对我未来老婆真好,要不是知道你的为人,我真会以为你爱上了她。”殷昊的眸光在好友身上飘了两圈后,玩笑说道。 林凡淡淡回望一眼,眸光冷冷的。 “哈哈哈,说笑而已。”殷昊爽朗笑笑后,语带正经的开口:“深深有你这个犹如亲生兄长的朋友,真是她的福气。同样,我有你这样的朋友,也是我的福气。” “讲那是什么话!”林凡侧头看他一眼。朋友之间,何须如此客套?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方若海没骗你,没拖延时间,深深就不难堪吗?对,或许你可以因此而阻止我和她的那场婚礼,但是,最后真相还是会揭开啊!我还是会知道我的身世,她也会知道她只是个实验对象。” 林凡目光定定落在杯上,半晌后,才喃道:“我知道全怪罪她,对她是不公平了些。” “那你为什么要分手?你不是爱她吗?” 你不是爱她吗……是啊,他是爱她啊。尤其最近每晚回家踏进家门,未见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未见无论做什么事时,总爱抬抬腿的她,他会有很强烈的失落感。他对她的爱,超乎他的想象。 但为什么要分手?他再问自己这个早已自问过几百次的问题。 “她不该说谎。”她要他绑架他,再要他以她为人质威胁她父亲……后来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心眼,他难以接受她是如此狡猾之人。 “说谎?谁没说过谎?你没说过吗?”殷昊挑高眉毛,意外他的钻牛角尖。 他没说过吗?当然有,而且还不少。光是待在研究室的那段时间,为了实验,他就不知撒了多少谎言。他不也是用谎言骗得了季深深的信任吗? “我以为经过我和深深的事,你应该能体会到很多事不能只光看表面的道理。”殷昊盯着若有所思的好友,“如果她一个谎言就得在感情上被你判出局,那么我的情况不就得让深深判死刑?就连你也别想得到深深的谅解。” 很多事不能只光看表面……那日若海是怎么说的?她要他听她解释,但他的反应呢?他没给她机会,盛怒下还要她离开。 深深都有雅量原谅他起初的接近是另有目的的了,那么他为什么没有同样的雅量来对若海?何况认真论起来,比起若海,他当初对深深的欺瞒才更是夸张。 当时的他,怎么没能想到这些? 见他不语,殷昊以为他不认同自己的话,又说:“我当初决定加入这个实验时,也没想过自己会爱上深深。爱情真是奇妙的东西,它想来时,就算是有目的,就算动机不单纯,它就是来了,教人忽略不得。如果当初我没有加入这个实验,也许我和深深到现在还是毫无交集的两人。” 喝了一口果汁,殷昊继续往下说:“开完刀躺在病床上时,犹如重生般,只想着如果可以和深深相守到老,我就满足了。” 笑了笑,他眸光中尽是柔情,“有些东西一旦在心里扎了根,就一辈子也忘不掉。刚开完刀那几天,来探望的人几乎都会带上一把花来,我只要一看到病床旁花瓶里的花,就想到深深。偶尔遇上身形和深深差不多的护士,就会忍不住联想深深穿上护士服的样子。因为她在我心里生了根,所以很多事都会不自主地联想到她。我想……这就是爱情的味道。” 闻言,林凡仔仔细细思考他的话。是啊,爱情确实很妙啊,就算若海接近他是有目的的,就算她动机不单纯,但他还是爱上她了,她也没拿着刀枪逼他一定要爱上她啊。 这时,“轰”地一声,外头下起大雨。林凡偏过身子,视线越过店内的人们,直接看向室外,他瞪视夜色下的雨幕,想起那晚若海在雨中等待过街的画面。 因为她在我心里生了根,所以很多事都会不自主地联想到她……殷昊对深深是如此,他对若海又何尝不是? 喝下一口kamikaze,淡淡果香混着酒精的苦味,他像是尝到那晚醉酒的若海的味道:透过夜色下的雨幕,他仿佛看到若海顽皮地在街边踩水;在便利商店看到卫生棉,若海汗湿的痛苦表情就浮现他脑海;去面摊吃面时,爱点馄饨汤,他很想念炸馄饨汤的滋味;偶尔在电视广告上,看见艺术活动的广告,他总想起舞台上的她…… 她在他心里生了根呀,所以与她的那段短暂回忆,总会不时跳出来。回忆时常被勾起,怎可能将她忘记? “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林凡略显烦躁,又带点无奈。“我和你一样,很多事不由自主就会联想到若海,但现在才发现,我对芸心似乎没这种情绪,怎么会这样?” 殷昊不认识芸心,但和林凡相交多年,多多少少听他提过他们的事。“老实说,我觉得你对方小姐的爱……似乎比对芸心来得深。” “不可能,我和芸心相恋那么多年,但和若海不过短短几个月,怎可能像你说的那样?”他眉头的折痕不断加深,“再说,我到现在仍是忘不掉芸心。”既忘不了她,那表示他对芸心的爱不比若海少。 殷昊一手搭上他的肩,“朋友,我认为爱情没有时间长短这种区别,有人长跑十年后才发现根本不爱对方,有人认识几个月就决定厮守终生。如果你以为你和芸心交往时间比较久,就代表爱她多一点,那你就错了。至于为什么你仍是忘不掉芸心,我倒觉得那和感情无兰,而是因为你一直活在自责的情绪里,你自责那一年的意外,所以你才会时常想起她。” 自责……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很自责,是以每到秋季,特别是遇上雨天时,他总恶梦不断……所以他忘不了芸心只是因为自责,而不是因为爱?所以他总把任何事联想到若海,但对芸心却不曾如此,是因为他爱若海爱得深? 各种念头不停在心上翻转,亟欲将纠结的思绪打开,但转啊转,他还是很在意她欺骗他的事。 “我……我就是无法释怀她的欺瞒。”他双手捧着酒杯,神情看来很挣扎。 “唉——”殷吴长叹一声,“人很奇怪,愈是熟悉的人,就愈不能忍受对方的错误和缺点。举例来说,看见别人的孩子哭闹,我们也许会笑说:‘没关系,孩子嘛,不懂事。’但若是自己的孩子,我们可能会拿起藤条追着打。我想,你对方小姐的心情,也许就是这般。” “其实,你这很有可能又是自责心态。”殷昊又往下分析着,不愧是拿心理哲学系博士学位的人。 “嗯?” “你自责没能及时阻止我和深深的那场婚礼,所以对她的欺瞒才耿耿于怀。如果那时你来得及阻止,事后当你知道她骗你时,你的反应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几个月前,他心烦自己对深深的感情,那时是林凡陪他,没想到几个月后的现在,角色互换,林凡为情所困,他却变成了开导者。 爱情啊,是不是都会让人变得盲目、变得小心翼翼、变得进退不得? 林凡瞪着酒杯,未置一词。 吧台上方的灯泡,洒落晕黄的鹅黄色,在林凡手中的玻璃杯上,折射出七彩光芒。他转动玻璃杯,色彩跟着在眼前跳动——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转!看那七彩霓虹灯……转!哈!哈!原来这就是幸福可爱的人生……转!管他谁是爱迪生……他想到了这首歌,若海那夜醉酒时唱的。 霍地,他抿着的唇角往上勾,再往上勾,然后,放声大笑。 殷昊瞠大一双俊目。他……笑什么呀? 林凡伸手重重在殷昊背上拍了一掌,“你呀,真不愧是心理哲学系的。”他的心结总算是被打开了,那么现在最该做的事,就是去找若海。 打定主意,他从皮夹中抽出一张千元大钞,压在酒杯下。“我有事先走,改日请你。”话落,颀长的身影走出酒馆,投入夜色中。 殷昊唇角微扬,默契告诉他,林凡现在要去寻找幸福了。 饮光杯内的果汁,他这才猛然想起一事—— 惨!他去台中见到深深时,该说什么? 啊啊啊,看来,爱情真的会让人变笨…… 站在方若海的住家大门前,林凡犹豫着要不要按门铃。 见到他,她会理他吗?还是门一甩,再不愿与他多谈?抑或是……她会不会恨死他了? 修长手指在门铃上停留,不知道该不该按下去? 方士均提着公事包慢慢走着,一只手捂着嘴,时而轻咳着。这几日受了风寒,老是咳呀咳,拿了药也不见好转,真是老啰! 咳咳咳,他这一路咳,也总算是要到家了。 突地,方士均停下脚步,瞪着站在他家门前的男人。那男人一手撑在门板上,一手垂落在身侧,低垂着首,不知道在想什么。 “嗯……咳咳咳!我家不缺门神。”方士均走近,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听见身后的声音,林凡随即抬首,看着来人,他脸上勾出一道浅浅的、温和的笑容。“方主任。” “嗯。”方士均掏出钥匙开门,轻哼了声。 “我想找若海,她在吗?”林凡直接挑明说,拐弯抹角不是他的个性。 “不在。”他踏进屋内,打算关门。 林凡伸出手,手掌抵着门板,阻止了方士均的动作。 “伯父,我想见她。”他已打定主意,就算今日被赶出去,他也一定要把话说明白。 “她真的不在啊,不信,你进来看。”摆摆手,方士均侧开身子让他进门。 “没关系,我等。”他颔首,静静站在门边。 “她人不在台湾,你要等到什么时候?不过既然人来了,就过来陪我坐坐吧。”方士均在沙发上落坐,朝他挥挥手。 “不在台湾?!”林凡诧异这讯息,落坐在方士均对面的沙发上。 “是啊,她毕业后考进英国皇家芭蕾舞团,所以跟着舞团到处表演,连我也不知道她今天在哪一国演出。” “英国皇家芭蕾舞团?”顿了顿,林凡才找回声音,“恭喜她了。” 她是因他而离开的吧?她曾说过,因为他比较重要,所以她会留在台湾,留在他开的教室。而今,舞蹈教室的装潢因他俩分手而停摆,她也为此而离开台湾吗? “恭喜?要不是你,她也不会拚了命地想要离开台湾:要不是你,她也不会每次回来总是来去匆匆,不肯多待;要不是你啊,她也不会一个人待在陌生的国度……你呀,你到底还来找她干什么?”方士均愈说愈激动。想起宝贝女儿,只差没老泪纵横。 “我很抱歉,直到今天才想通我和她之间的问题,所以我来了。” “你到今天才想通?我女儿爱你爱了十几年,到底是爱上你哪一点啊?” “十几年?”林凡扬眉,语气有着明显的讶异。 “你还不知道吗?她在国中毕业那年就喜欢上你了。”这样的执着,连身为父亲的他,也难掩感动。 “国中毕业?” “是啊,我这笨女儿在那年认识你后,就对你情有独钟了。” 林凡努力搜寻回忆,没找到他要的。“很抱歉,我……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其实他想说的是,他对刚从国中毕业的方若海完全没印象。 “唉,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若海那孩子只提过一些些。”方士均顿了顿,眼神有些飘匆,半晌后才道:“那一年暑假,若海国中毕业等着升高中,我要到美国参加一个会议,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所以送她到我哥哥家里住一阵子。”他推高老花眼镜,“方国智你应该有印象了吧?” “嗯,他是我高中同班同学,当时我们的感情很好。一直到出社会后,联络才慢慢变少。” “有印象就好。”方士均点点头,“若海说,你常去找国智,还会带你当时的女朋友去,她常见到你。就是从那时起,她就把你放在心上了。我以前还在想,她都到了该交男朋友的年纪了,怎么没见她带男孩子回来给我看过?原本还担心她会不会是同性恋,后来遇见你,她才让我知道这件事。” 原来她是在国智家看见他,就喜欢上他的啊……他一直以为她从国智那里探听他的消息,是另有所图……原来真是自己误会她。 但是,他对那时的若海真的没印象,不记得自己曾在国智家见过她。 两个称不上认识的人,她竟可以把对他的那份情愫维持这么长的时间……她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心在喜欢他? “我想不到我女儿这么死心眼,喜欢一个人可以喜欢这么久,久到她不愿意和其他男孩子有进一步的往来。”方士均背靠沙发,目光凛凛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可惜,你对她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一开始我就很担心,是她保证她会保护好自己,我才放手让她去争取你,后来看她在你那里过得很快乐,我也就乐观其成,怎么知道你会那么对她。” 方士均的话让他心一抽,林凡闭了闭眼,再次张开后,他还是道歉,“我很抱歉那么对她,我以为她接近我是另有目的,是为了拖延我调查殷昊身世的时间。我气恼,恼她为什么要欺骗我?在我的观点里,爱情是不能有任何欺瞒行为的。我气到无心听她解释,是我不好。” “她接近你确实是有目的的。”方士均咳了咳,从摆在茶几上的水壶里,倒了杯水。 “啊?” “她接近你是为了争取你的爱啊,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方士均喝了口水,润润发痒的喉,又道:“爱情没有什么道理可言,为了能够亲近自己所爱的人,就算不择手段,也情有可原。她为了得到你的爱,所以提出要你绑架她的想法,这样她才有机会跟你相处,后来怕我把玉坠给你后,她就得离开你家,那么她和你之间很可能就断了,她才会要我拖延给你玉坠的时间。” 误会一件件说开,心头的结也一个个解开,林凡这才知道他错得有多离谱,也才明白若海为了爱他,用了多少苦心。 “我想……我真的很糟糕。”他垂眸,眉心紧锁。对于这样爱他的一个女人,他居然亲手将她往外推。 “岂止是糟糕而已?你把我女儿伤得只能往国外跑,我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每天回来只能面对一屋子的冷清,你光是道歉,可以弥补什么吗?”方士均轻哼两声。其实并不讨厌他,只是想起女儿的心伤,就想帮女儿出口怨气。 “也是,道歉确实弥补不了什么。”林凡眉心锁得更紧。懊悔、失落、心疼……种种情绪同时翻涌上来,他幽黑的瞳眸闪过复杂的光芒。 方士均咳了咳,双眼定在对面男人的脸上。瞧,当初虽然觉得他看来一副冷漠难亲近的模样,但他浑身上下自然透出的儒雅、沉稳气质,倒也教他挺欣赏他的。但现在的他,双眼里有着深沉的忧伤,表情又是那般无措,像个迷路的孩子,教他看了也不忍再苛责他。 他毕竟上了年纪,什么事没经历过?是以他能确定眼前这个如同迷路的孩子般的男人,是爱着女儿的。即使再聪明的人,在爱情面前,也是愚笨,所以他没必要再为难他。只要他能保证,他会好好对待若海,那么他依旧乐观其成。 “林凡。”咳了咳,方士均出声喊他。 他抬首,眉头仍深锁。 “如果现在给你弥补的机会,你愿不愿……” “只要能弥补若海,我什么都做。”懊悔不已的他,此时像是为了得到一颗糖的孩子,亟欲许诺自己会乖巧。 “哈哈哈……”虽然感冒了,方士均笑声依旧中气十足。“我都还没说,你就应得那么快,万一我要你用倾家荡产来弥补,你要怎么办呀?” 深邃的眸中闪过复杂的光芒,林凡语气淡淡的,却是坚定不已,“那就让我倾家荡产。” “不后悔?”扬高灰白的眉毛,方士均对他愈看愈满意。 “不后悔。” “那好吧,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好了。你……” 啊,所谓个人造业个人担,机会都给了,林凡要是再不成功,也怨不得别人了。 第十章 毕业公演落幕,每场皆是精采万分,撼动人心,深获好评。 在准备毕业公演的这段时间内,除了每日参予排演之外,方若海还准备着各项的相关考试。 她把所有的心力投注在舞蹈上面,在各种舞蹈中,她选择了最困难的芭蕾舞。 芭蕾舞是所有舞蹈中,最有组织的一种,是将人类的动作加以美化、整理与设计,并搭配音乐,以各种表现手法传达内心感情。别人疗情伤是尽情流泪,而她却是选择用舞蹈来沉淀心情。 碍于台湾并没有专业的芭蕾舞学校,只有中小学里的舞蹈班,和大专院校的舞蹈科系有将芭蕾舞列为必修技巧之一,为了能朝更专业的芭蕾领域发展,方若海报考英国皇家芭蕾分级鉴定考试。 除此之外,她还参加中华民国舞蹈学会所举办的“舞跃大地舞蹈创作比赛”。 舞蹈艺术是一种直接表现活力与美感的最佳代表,“舞跃大地舞蹈创作比赛”的最终目的,是在于让舞蹈艺术文化多元发挥,进而创造出台湾最具特色的人文艺术,所以舞蹈学会提供一个激发创意的平台,让台湾的舞蹈艺术者能够自由发挥,并产生最大的创意能量。 方若海靠着自编的作品“情深若海”参赛,得到了艺术舞蹈创作组的金牌奖。同时间,她也以优等成绩通过英国皇家芭蕾舞蹈学院专业一级考试合格认证。 毕业后的隔年,当英国皇家芭蕾舞团来台招选团员时,她亦以得奖的“情深若海”参加甄选。她曼妙的舞姿、她藉由各个细腻的动作所传达出来的感情,让在场由英国伦敦本部派遣来台的考官印象深刻,她便入选成为该团的正式团员。 然后,她跟着舞团开始了欧美各地巡回演出的表演。 她没继续求学,没去争取博士学位,也没参加匈牙利国家芭蕾舞团的团员甄选。虽没完成心里的梦想,但她在英国皇家芭蕾舞团,却也有了另一番成就。 英国皇家芭蕾舞团在世界芭蕾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不亚于匈牙利国家芭蕾舞团,加上她每场的演出表现很沉稳,毫无新人的生涩,尤其那部让她甄选上团员的作品“情深若海”,每场演出皆是每场爆满,让她在短短的两年内,就被推上了首席编舞家的地位,是以她对现况已经很满足了。 两年了,这样到世界各地演出的生活,她已过了两年。这两年她学了很多舞蹈技巧,她走过很多国家,她认真流汗,她努力做好每一件事,该跳舞时,她努力跳;该玩乐时,她努力吃喝玩乐;该笑时,她努力哈哈大笑。 每件事,她都很努力,唯独思念和遗忘她努力不来。 或许思念和遗忘本就是矛盾的、对立的。她在思念中,发觉遗忘很难;同样,当她努力遗忘时,这也才发现思念一直都在。 因为会思念,所以很难遗忘。 因为想遗忘,所以卷入思念。 当她念着时,怎么忘? 而当她想忘时,思念便出来招摇,张狂地让她想起他的一切一切…… 轻轻叹息一声,方若海瞪着柏油路上大雨冲刷后所留下的水痕,经过路灯的照射,折出亮丽的光彩,整个街道像是沾上金粉般晶亮。 今天是在台湾的最后一场演出,方才已圆满结束。她更衣卸妆后,决定不参加舞团的庆功宴。她一直不知道不是只有当年的他们,才有在演出后有庆功的习惯,原来连国外的舞团也是这样。 明天就要起程前往巡回演出的下一站——香港,她想要利用今晚的时间,回去看看爸爸。 上次回来台湾是多久以前?忘了,她真忘了。不是不去记时间,而是怕记了之后,思念会泛滥成灾。只要不记,她就当作自己刚离开台湾不久,然后要自己不要急着想念。 记得上上次……还是上上上次……还是上上上上次回台湾时,爸爸提起林凡曾找过他的事,也提了他们的对话内容,还知道爸爸感冒的那段时间,是林凡照顾他的。 她知道林凡已不再误解她,也知道他对她的感情,但是,他为什么不来找她呢? 爸爸的话燃起她的希望之火,可是她等啊等,还是没等到他的只字片语,火焰逐渐变小,就快灭了。 爸爸说他给了林凡她在英国的地址和电话,她却什么也没等到,若不是爸爸在安慰她,那就是林凡根本对她已无情爱,只是不好在爸爸面前承认,即使他手中有她的联络方式,也不见他来找她。 她不敢记时间,就怕等待的日子愈来愈多。她会太想他啊! 方若海微抬螓首,看了看夜空,云层灰灰紫紫的,看来很厚,也许等会儿又要下雨了。台湾现在是冬末,还是很冷,这两年在国外不是没遇过更糟的天气、更低的气温,但也没因此而让她变得比较不怕冷。 她缩缩颈肩,两手抱着化妆箱“取暖”,打算沿着马路边走,试着拦辆计程车。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往前走,突然“咚”地一声,撞上了某物体,没有心理准备的她,倒退几步后,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扑地—— 一只有力的手掌,先是扣住她的手臂,然后往前一带,她便在某物体前站定。 “你走路还是这么不小心。” 低沉的嗓音滑过耳际,热热的气息喷在耳畔,撩拨了她的心。 她当然认得这声音! 低垂的双眸始终定在自己的鞋尖上,教他看不清她的真实情绪,但她羽睫轻颤,似是紧张?还是不安? ……他比较希望是惊喜。 “你……你怎么来了?”她仍被他温暖的大掌钳制住,他暖暖的体温慢慢传达至她皮肤,渗入心……有点疼。 “来收费呀!”林凡一派优闲,唯有瞳仁中那灼灿的光芒透露出他终于盼到她的喜悦。 “收费?”她不明所以的抬眸,而这一抬,便撞进了他幽深如海的深邃眸光中。 “是啊。”他目光缠缮,直直望进她眼底。“两年多以前,有个女人要我吻她,她说她要用两块五买我一个吻,我后来算了算,我总共吻了她二十四次,她应该要付我六十元。但是直到现在,她还欠着没还我。” “喔……”她当然知道他口中那个欠他六十元的女人是谁。 盈盈水眸中闪过极淡的失落,方若海挣脱他的钳制,把化妆箱夹抱在腋下,手掌滑进牛仔裤口袋,试着翻找零钱。 见她当真,林凡低笑几声,然后握住她翻找零钱的手,制止了她的举动。 “咦咦?”她睁着圆眼。 “嗯?” “我要拿钱还你啊。”她瞪着攫住她手腕的大掌。他的温度,会令她想哭。 “你确定你身上的钱够还我?”他带着笑,看来温文儒雅。 “当然够,不过六十元而已。”话落,方若海又想自他掌里抽出自己的手。他的力道很大,虽不至于弄疼她,却也让她无法挣脱。“你放手,我要找钱啦!” “谁说六十元而已?”他笑得温煦,但肚子里装了坏水。 “你刚说的呀。”他愈不松手,她愈想哭,因为他暖暖的体温,会让她想奋不顾身地投进他怀里,好好享用他胸膛的温暖。 “呵……”他的胸膛起伏着,看得出来是被她的话逗笑。“六十元是两年多以前的金额,隔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我不用收点利息吗?” 她愕然地望着他,须臾,才讷讷开口:“利息多少?” “嗯……我算算。”林凡微偏俊颜,装模作样地思考着,“一块钱一秒的利息是一千元,两年多的日子算下来,大概是要……” “一块钱一秒就要一千元的利息?!”她诧道。一秒?现在的利息不是以日计算,都改用秒数计算的? “是啊,所以我才问你确定你身上的钱够还我吗?”微勾唇角,他的小乌龟上钩了。 “是不够……” “何止不够?就算让你赚一辈子,你也还不起。”他低沉的嗓音像是加了迷香。 “那怎么办?” “你……你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还。”他语气更为低沉,却也更魅惑着她。 “你……你是说……”再鲁钝的人,也能从他的语气和他的眼神,明白他的意思。 见她无辜的眼神,带着不肯定,林凡心一个抽痛,将她圈抱进怀里。“对不起,我无意伤害你,却还是伤你这么深。后来我才明白,因为我太在乎,所以无法容忍你犯错。更严格来说,其实是我的自责心作怪,我自责没能帮上殷昊和深深,所以将情绪转而发泄在你身上,硬赖你犯了错,硬是不愿听你解释。” 当被拥进他怀抱,染上他的体温时,方若海倏然闭上双眼。多久了?这怀抱她暌违多久了?怎能不撼动她? 眼角轻轻掉出一颗泪,她在他怀里偷偷抹去,没教他发觉。 她懂,他说的她都懂,爸爸早已将那时他们的对话转述给她知道。她没怪、她没怨,对他,她只有爱啊。 她想,终其一生,她都只懂得怎么爱他,不懂得去怨他。 只是她不懂,为什么他一直没找她? “林凡……”她想问,但不知怎么开口。 “留在台湾好不?我知道那是你的梦想,所以我等,但已经两年了,你这两年也跑过不少国家,做过不少演出,是不是可以为了我,别再回去舞团了?”林凡拥着她,细碎的吻着她的发丝。“我不去找你,是因为想让你好好完成你的梦想。现在,可以回来我身边了吗?” 原来他一直在等她?原来他不是不愿找她,而是在等待她完成梦想? “你……不原谅我吗?”等不到她的回应,他心急了。“舞蹈教室开了,招生情况很好,师资我有挑选过,都不错,但若有你,那会更完美。” 他这是在利诱她?一个是继续在英国皇家芭蕾舞团发展,一个是留在台湾教舞蹈,再笨的人也会选前者。这样的诱因不足以让她留下,但她……她却想留下。 “若海?”他唤。 自他怀中仰起脸,她盯着他的下颚,“咚”地一声,她任化妆箱落地,伸手捧住他的脸。 从他的唇,往上游移到他的鼻梁,再到他的眼、他的眉,她一双小手轻柔抚过这张她日夜思念的俊脸,然后踮脚,她吻上他。 林凡先是被动地回应,但她淡淡的啄吻根本满足不了他,于是他扣住她后脑,加深这迟来的吻。 他把热烫的舌伸入她口中,恣意汲取她的芬芳,难分难舍…… 当她喘息不已时,他才松开她,结束这火热的拥吻。 “我能把你的献吻,当成是你答应留下的表示吗?”他盯着她红肿的唇问道。 “嗯……我留下。”她伸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身,小脸紧贴他胸前。 “若海……我的若海……”他紧拥着她,静静感受这份失而复得的喜悦。 “年华老去时候,我还想做你的小女朋友,抱抱我,把每一幕甜蜜回忆,倒带重播,时间的河流染白了头,你会是我的老顽童……”悠悠地,枕在他胸前的方若海,轻轻哼起歌来。 “嗯,这什么歌?”夜风迎面拂来,她轻柔的嗓音跟着风儿,回荡在他周围。她像化开的水果糖,变成甜腻带着果香的糖水,跟着血液缓缓流淌过他全身,然后沁入心扉。 他任她环着他的腰,只盼这段感情一直平稳走下去。 “幸福酿。好听吗?” “嗯……还不错。”他喜欢那句“年华老去时候,我还想做你的小女朋友”,那意味着他们将牵手一辈子。“谁写的歌?” “猫朵。” “……猫躲?我只玩过躲猫猫,在年纪很小的时候。”他盯着地上那两道紧贴着的模糊影子。 她哈哈笑两声,“是花朵的朵啦!她是写爱情小说的。” “写爱情小说的也跟人家写歌?” “是呀。听说她上有一对百岁人瑞老父老母,下有三个月大的五胞胎儿子,为了生活家计,只好兼兼差、写写歌啰!”她松开手,调皮地踩着地上的影子。 “嗯……我挺喜爱这歌词,你再唱一次,我喜欢听你唱歌。”他大手一捞,微一使力,把她拉到他怀里。 “不要。” “不要?为什么?”他双手环上她的腰,再度把她圈在他怀里。 “都我在唱,你怎么不唱?”她也想听他唱甜死人不偿命的情歌给她听呀。 “好啊,我唱。”林凡轻抵她的额。这么小的要求,他没道理不成全。 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方若海仰起脸,痴迷地凝视他,等待他的情歌。 好半晌后——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转!看那七彩霓虹灯……转!哈!哈!原来这就是幸福可爱的人生……转!管他谁是爱迪生……”自那次她醉酒听她唱过一次后,他便爱上这首歌,因为这歌总会让他想起那夜的她,很可爱,又很热情。于是,他私下偷偷练习了这首歌。 “……”她柔软的身子登时僵硬如尸体。 “嗯?我唱得不好?瞧你像蜡像似的。”察觉怀中人儿的身子,从软绵绵变成硬邦邦,他低首关心地询问。 蓦地,那抹娇小的身子突然跳上那堵庞大物体,双手搂住他颈子,双腿夹着他的腰,用着很暧昧的姿态,狠狠吻上他的嘴。 她这边啃啃啃、那边咬咬咬,他的嘴真的很适合用来接吻,至于唱浪漫的情歌……咳咳,想想就好,想想就好。 陡然间,方若海明白了一件事:原来浪漫的白马王子,真的只会存在于童话故事里…… 番外篇 【番外:求婚记】 这天,是方若海的生日。 晚上舞蹈教室有三堂课,她在九点半送走学生后,被她的男人拉进另一间舞蹈教室。 “咦?不是说好要和大家一起去唱歌帮我庆生的吗?”她知道林凡约了很多人,有她大学时代和她号称“a片五人组”的另四位好友,有爸爸,有婚后搬回台北的殷昊与季深深这对夫妇,还有在舞蹈教室任教的所有老师。 “嗯,约十点半,还早。”男人幽黑清冷的瞳眸一遇上她,总是温柔缱绻。 “那我们赶紧收拾啊,教室门窗、电灯都要巡一次呢。”刚教完舞,她双颊红扑扑的。 “那些可以等等再做。” “那……”他的目光很醉人,她很担心再不离开这暧昧的空间,她会想扑上去啃咬他。 “等会儿人多,比较不方便,所以我现在先把礼物给你。”说完,林凡把手中一直握着,看来有些鼓鼓的牛皮纸袋交给她。 “生日礼物?”她笑着接过,打开纸袋。 “是啊。”他带着温和的笑。 方若海从纸袋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认出那是之前她还在英国皇家芭蕾舞团时,到台湾巡回演出的节目表。那次演出后,他寻着了她,然后她毅然回到台湾,再不跟着舞团跑来跑去了。 翻开薄薄的节目表,里头有她自编的“情深若海”这出舞剧的剧情解说。想起当时编这舞的心情,再比照今日的心情,她不禁百感交集。 “答应你要去看你的毕业公演,但我没做到,所以这一场我有到场观赏,你跳得真好,连我这不懂舞蹈的人,也被感动。”林凡淡淡开口。 那晚,他没说他有看她的演出,现在从他口中说出,她才知道原来他不是在场外等她,而是自她演出开始,他便在某个角落等待了。 “噢,林凡……”她睁着圆眼凝视他。 他回以一笑,用眼神示意她再往下翻。 翻过了她自编的舞剧剧情解说,她看到一张a5大小的纸,夹在她翻开的那一页。 她读着上面那属于他有力的字迹,时而诧异,时而羞赧,时而傻笑…… 催缴通知书 亲爱的顾客您好,感谢您对本人自产产品的支持与爱护,因落实政府推动的“使用者请付费”政策,特立此书通知您付费。 因为您尚积欠本人一笔款项未清,遂将此笔款项一并列入此通知书。 明细如下: 项目 单价x数量 金额 吻 两块五x二十四个 六十元 利息 一千x两年秒数x六十元 多到连首富郭台鸣都付不起 a片片酬 本人能力好,难以计算次数 本人身体无价 以上,若数量、单价、金额有误,不用来电告知。 利息计算方式: 一块钱一秒钟收费新台币一千元,两块五一秒钟则收新台币两千五百元。因积欠时间已不可考,遂以两年计算。 又因金额庞大,考虑到您也许偿还不起,加上您自国中毕业那年开始,即对本人自产产品长时间支持,为了感谢您的爱护,特将您的身分升级为全世界唯一的特顶级vip尊享行列。 拥有特顶级vip身分的您,享有特顶级优惠偿还方案,列举如下: 方案一:成为本人演a片时的唯一女士角。 方案二:成为本人双亲的媳妇。 方案三:成为本人未来小孩的妈。 方案四:成为本人未来孙子的奶奶。 方案五:我们结婚吧! 为保障您的权益,请您详细阅读后,在本通知书左下角签章, 谢谢! 最后敬祝幸福美满 立书人林凡 在他知道她看过a片,也知道她是班上“a片五人组”的成员后,他总笑说她是他的a片女主角,而她也笑称他是她的a片男主角,至于两人夜里的激情,他们很有默契,称那行为叫“演a片”。 “噢,林凡……”方若海再次抬眸时,一双美眸盈盈如水。那夜他虽说要她用一辈子时间慢慢还,但后来却没有任何表示,她还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 林凡依旧噙着煦暖的笑容,但额角浮现一条青筋。“里头有印章。”他暗示她可以签章了。 方若海将纸袋翻转过来,真的掉出一个印章。林凡像变魔术似的,手中冒出一个印泥盒。 把手中的印章沾上少许印泥,她在立书人旁边的空位,用力一盖。 她这才发现这颗印章除了刻有她的姓名之外,在她姓氏上方,还有一个小小的图案,那是一个身着芭蕾舞衣的女舞者。 “噢,林凡……”一连串惊喜,美眸浮现一层薄薄的水气。 林凡唇角的弯度,自方才开始就没变过,可额角的青筋,已是要跳不跳的。他凝视那张早捆在他心口的小脸,自口袋里拿出一只方形的丝绒盒。 心都捆在一起了,人当然也要绑在一起。他打开盒子—— “噢,林凡……”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他们的爱情也将久远,也将永流传了——她当然知道他的用意。 林凡笑容还是暖洋洋,但要跳不跳的青筋,炸开了—— “噢,林凡!噢,林凡!你整个晚上就只有这一句吗?”炸炸炸,青筋不要钱似地炸炸炸,炸出她一脸甜丝丝,炸得她又笑又泪。 “呜……我爱你……我……”方若海扑上前,狠狠抱住他,附赠泪水和鼻水。 她的体温染上他胸前,她的身影烙印他心间,她的气息萦绕他周围。他笑得唇弯弯,他笑得眼弯弯,然后轻捏她的下巴,以唇封唇。 他封住她未完的呢喃爱语,反正又不急,因为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听她慢、慢、说…… ※关于季深深与殷昊的故事,请看甜蜜口袋553《情深亦重》。 后记 在写这个故事时,遇上一点点瓶颈。 林凡和方若海在《情深亦重》出现过,所以这故事是和《情深亦重》有关联的。但我很希望这本书是独立的,也就是说我想做到能让没看过《情深亦重》的朋友,也能看懂《情深若海》。 写写写,删删删,就怕没看过殷昊和季深深故事的朋友,会看不懂这本书里提到的实验情节。我不希望《情深亦重》的内容在这本里重复,又希望能做到不重复还能让大家看懂,所以啊,在写这本《情深若海》时,我不断翻出《情深亦重》的稿子出来看。(我真的看很多遍《情深亦重》喔,结果现在打开电脑看到《情深亦重》这个word档案时,都会自动假装不认识它……) 我很努力了,真的真的很努力了,但如果在看这本《情深若海》时,还是有不懂的情节,可能就要翻一下《情深亦重》了。呜,我对不起大家!(跪地) 关于系列名,会定“假面情人”其实是因为我想写欺骗的故事。 “假”,是不真的,是虚伪的,所以这系列的主角,在面对另一半时,会有不真实……类似这样的情节。但每个故事进行的方式会不一样,如果都一样,大家看了会想打我吧?啊?是吧是吧?所以上一本的不真,是带着身不由己的,而这一本的不真,是因“爱”而有的“心机”。 为什么想写这样的故事?因为我觉得每一个爱情故事,一定都会隐藏着某种程度的欺瞒。比方说,可能男生的双亲不喜欢女生,但男生怕女生伤心,所以在女生面前就得假装自己的父母是很喜欢她的。又比如说,可能怕另一半担心,所以就算自己出了什么事,在对方面前也会装作没事。(我举的例子很普通吧?但我相信一定存在这样的爱情) 下一个故事,一样是有着欺瞒剧情的,但故事和《情深亦重》、《情深若海》无关,完完全全无任何关系的。 我一直想写让大家看了会想谈恋爱的故事,所以到目前为止,我的男主角都不是花心大菜头,也不是坏脾气的。我觉得啊,女人应该都是喜欢专情一点、温柔一点的男人吧?(好吧,我承认只有我喜欢专情又温柔的男人,因为我知道这年代流行“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但我就偏不爱坏男人呀!) (有后记还分场景的吗?有啦有啦,就是我啦,一定要分一下啊,不然很乱,我怕大家看不懂!) 今年的国际书展,依旧在台北市贸,我依旧没去,因为时间不允许啊。我发誓我真的真的很想去,非常非常想去。我想看看我印象中总是很神秘的编辑部啊,看看编编大人们是不是如我想象那般啊? 知道我想象中的编辑部是怎样的吗?(好吧,就算没人想知道,我还是要讲一下我想象中的编辑部)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觉得“编辑”是一种神圣又神秘的工作。因为要看很多稿子啊,眼睛会很累吧?所以很神圣啊。又因为要埋首看稿子,所以看不到编辑的脸啊,所以很神秘啊。 再来,看稿子要很专心很专心啊,所以编辑应该都是冰山美人。嗯,我是这样觉得的,虽然我还是没见过编编大人们,但总是偷偷把她们想成很神秘的冰山美人这样。(小说都这样写的啊,我真的看过女主角是编辑的小说啊,就真的是冰山美人) 啊,今年没见到编编大人们,不要紧,还有明年、后年……嘿! 提到书展,在网路上看到好多网友讨论《禾马》喔,听说人潮最多呢,害我不小心对着电脑害羞地骄傲了一下下,哈哈!(搔额) 虽然没到现场,不过我还是有在网站上买书喔,我买了很多很多,但一定要讲的是兰京大人的《蝴蝶戏猫》和“如梦令”。 我超爱《蝴蝶戏猫》的剧情啊,还有男主角宣慈,觉得他是个很帅很帅很帅的男人喔,相处起来一定很有趣。其实我不喜欢那种光半个头的男人耶,但是兰京大人把他们都写得很帅啊、很深情啊,所以教人不爱也难。 看完《蝴蝶戏猫》后,又去追上两本《豪情贝勒》和《少女新娘》,接着才开始看“如梦令”。一本又一本,一直看看看,停不下来。然后啊,我好想看元卿的故事喔,很想很想很想啊。啊啊,真的很想看元卿啊,觉得他比宣慈更有魅力,但是看过兰京大人的专访后,青天霹雳啊!元卿才活二十九年啊!(登时、心碎) 很想问,为什么啊?像他那样的男人为什么这么短命啊? 这套书真的很好看很好看,好看到我一直想钻进书里和宣慈还有元卿谈恋爱,啊哈哈哈!(很害羞) 除了书好看,封面也是好漂亮喔,我收到书时还一直摸书皮,一直一直摸。真的很漂亮啊,是庆光大人的作品耶。 觉得庆光大人那双手真厉害,可以把每个主角都画得那样生动美丽,害我很想了解一下庆光大人平时的饮食。了解后,每天都吃和他一样的食物,我应该就会变得很会画画吧?(但我想,我还是只会画猴子这样) 谢谢出版社,谢谢《幸福酿》的绘者千禾大人,谢谢看完这个故事又看完我哀哀惨叫后记的朋友们。(鞠躬) 祝福大家都很美好!(合掌) 这是猫猫的部落格:http://blog.yam/cat427 欢迎有空来坐,给我意见,或是陪我哀哀叫,我都很欢迎喔。(张臂) 谢谢谢谢,下次再见!(笑着挥手)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