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失忆指数4》 楔子 从诚品出来,向右转,约莫三十步,有一条说大不大、说小也还好的巷子。 许多人甫到巷口,便被一阵刚出炉的蛋糕香吸引,再走近一点,面包香、咖啡香将持续吸引你的嗅觉。 倘若你有严重鼻炎,闻不到香味的话,先转进去吧! 数数你的步伐,一、二、三、四、五,抬头,你会看见一块小小的锻铁招牌,上面写着「长春藤の下午”,那是个很欧风的咖啡店,长长的藤蔓爬满整栋楼,紫色的小花缀满墙面,风吹过,你仿佛闻到阵阵花香。 它营业时间不长,从下午一点到五点,有时候更早打烊,准备的东西卖光,老板们不会再添新品。 “长春藤の下午”供应蛋糕、面包、小甜点和咖啡。没有menu,老板做什么,客人吃什么,没得商量,反正一颗人头两百块,今天出炉的食物都会出现在你的餐桌上。 整体而言,这里最坏的是服务品质——餐点没人送到你面前,柜台人员不找钱,你在进门前,请记得先备妥零钱。 看来,“长春藤の下午”不是家有魅力的店,也许你预测,了不起开个三五个月就准备倒店。 但是,大错特错!从开张至今,天天客满。 怎会这样呢?听说这里的面包甜点好吃得教人回味、这里的咖啡浓郁香甜、这里的老板会下符咒似的,让客人来过一次,就忍不住再来第二、第三回。 推开“长春藤の下午”的玻璃门,先看到一个不像女人的女人坐在柜台。 别曲解我的意思,我不是说她像男人或鬼,而是说她像仙女。她的头发很黑很长,像电视上卖洗发精的广告,轻轻一甩,甩得人心荡漾。 她的五官清灵,干净剔透,皮肤白皙得像棉花,大部分时间,她半垂眼帘,状似在看膝上的杂志,可是看半天,她都不翻页。 碰到这种状况,不要怀疑,她、百分之百、正在、睡觉。 假设不恰巧地,你刚好用完餐,刚好要离开,偏碰上仙女和周公相见欢,请闭气噤声,自动把两百块钱摆到柜台上。 什么?不摆钱,直接离开?可以啊,但摄影机会说话,如果你下次不想再进门,没问题的啦! 她叫做萧默婳,家人同事连同常上门的老顾客都喊她默默,下次见到她,你也可以这样叫她。 若是看到默默就惊为天人,那么接下来的几个女孩肯定会让你流口水。 “长春藤の下午”里负责煮咖啡的小慧,手长脚长,身高将近一百七十公分。她浓眉大眼、鼻梁挺秀、嘴唇红滟、身段窈窕、气质高贵……怎么看都像混血儿,从高中开始,同学师长就鼓吹她出来选美,但她丝毫不感兴趣。 她对什么比较感兴趣?嗯,大概是发呆! 常常,咖啡煮到一半,她就傻掉了,杯子举在半空中,动作停顿,陷入发呆情境,最惨的是,她分不清幻想或实境。 这严重影响她的交友状况,尤其是和男人交往,所以她美则美矣,却缺乏异性缘。 店里负责蛋糕制作的叫小也,她比蛋糕诱人,qq脸、圆圆眼、厚厚红唇、和一不小心就飙泪的灵活双眼,可爱到不行的小也和她可爱的性格一样讨人喜欢,她什么都不会做,独独对蛋糕情有独钟,她去法国学蛋糕制作,拿过金牌,听说在法国期间,高傲的法国人对她猛烈追求。 她的笑比枫糖更甜,回眸一笑百媚生,男人纷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最爱的是看电视,不管多洒狗血的八点档,她都乐当忠实观众。 还有人说,“长春藤の下午”生意那么优,她居功厥伟。 假设你喜欢店里口味特殊的花草糕点或面包,你一定对那个端着烤盘从厨房跑出来,嘴里不断喊着「全世界最好吃的面包出炉了”的女孩印象深刻。 严格说,她的身材和现今流行的骨感美女有差距,说胖嘛也不至于,但全身有肉是事实。 她是四个女孩当中五官最漂亮的,不管是眉眼鼻唇,完美得挑不出缺点,若说默默是仙女,她就是洁净无瑕,让人想抱在胸口疼惜的天使。 她的名字叫点点,最大的嗜好是吃,默默恐吓她,说她再吃下去会变成猪,她不愠不火,淡淡回一句:“我宁愿当活生生的猪,也不要变成你这种咸鱼干。” 她最讨厌瘦巴巴美女,更厌恶口口声声喊减肥的女人,这社会大家都跑去减肥,她们糕点要送到谁的肚子里? 好啦,介绍完四个美女老板,不知道有没有勾起你对“长春藤の下午”的兴趣?有的话,请自备两百元跟我走,由我这个熟客带你进去。 第一章 六点,“长春藤の下午”已经打烊。 将店里整理干净,小慧坐在合并的餐桌前发呆,默默趴在桌面上,和小慧一样呆,只有小也忙进忙出,摆桌、插花,还不停看手表。 “宋希壬先生快到了,拜托拜托,别出神。”小也在小慧面前合掌拜托。 宋希壬……宋希壬是谁?小慧敲敲脑袋认真想。 哦,想起来了!点点要介绍宋希壬和她认识,点点说,她的希壬哥哥是很好很好的男人。 还有好男人吗?她以为白历行离开地球后,世间最后一个好男人自此绝迹。 小慧耸耸肩,不认同。 点点年底要和未婚夫结婚,婚前抱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心态,但愿身边朋友都有好归宿,于是安排了这场相亲会。她拍胸脯保证,说希壬哥哥和她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感情比亲兄妹好十分,她说他好,绝对不出差错。 青梅竹马?本来她也有个甜蜜的青梅竹马,本来她也想梅子成熟、竹林成荫,哪里晓得,人愿向来天不从。 “又发呆?不行啦!小慧,你的发呆吓跑多少男人啦!难道你打算一辈子这样过?”小也推她。 不能发呆吗?那么漫漫长日要怎么过,才不教人心慌意乱? 小也不懂,发呆很好,一发呆,历行蓝蓝的眼珠子就在她面前晃,暖暖的温柔包裹她冷冷的寂寞,甜甜的笑、恶作剧的笑,每个笑容在她心中激起圈圈涟漪。 “游颍慧!”小也大吼,真想拿桶冰水往她头上泼。 “嗯?”小慧回神。 “请你专心,他们来了!”小也把小慧往门口推。 “哦。”专心、专心……专心是很难的事! “不能只有‘哦’,你要发誓,百分之百专心。”小也抓起她的手朝天,逼小慧找来天公作证人。 “哦,我发誓百分之百专心。”小慧无奈。 门打开,点点左右边各站一个男人,两个都高得像天神,点点在中间很像哈比人,哈比人自卑吗?当然不,在魔戒里面,他们拯救全世界。 见到好朋友,点点勾起未婚夫手臂,介绍:“默默、小也、小慧,这是我的未婚夫,钧璨哥,很帅吧?比布莱得彼特更好看对不对?你们不可以抢哦!他是我的。至于这位,他叫宋希壬,是痛恨哈比人的电线杆,哼!高有什么好?又不想当盘古,长得铺天盖地的,了不起吗?”说到希壬,点点忍不住踮起脚尖,和他比身量。 钧璨伸手按到点点头顶,把踮高的点点往下压。看清楚没?冬瓜的气势就是矮人半截。 他们的打闹引来欢笑声,然欢笑声里独缺一人,是信誓旦旦要专心的小慧,她在视线接触到点点的“钧璨哥”的同时,发傻。 是错觉吧!她怎看见他有双蓝蓝的眼珠子,有很多蓝蓝的温柔,蓝蓝的湖水里填满蓝蓝的笑容? 揉揉眼,睁眼、闭眼,她以为做足眼球运动后,会发现蓝色世界只是幻觉。可是,并没有,宋钧璨的温柔笑容仍然勾勒着蓝蓝色泽,他和她对望,一瞬不瞬。 小慧不知道自己在湛蓝天空下哭了,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滑,只知道那蓝呵……蓝上青天…… 游家庄里,游颍慧的大名人人知。 她不是超人,也非当红歌星,但从她出生那刻起,大家就相信她将会变成台湾第一位女总统。 怎么说呢? 她出生那天,白天天气晴朗,吓死人的炽热太阳一上升便受到诅咒,可到了黄昏,天空居然出现整片的橘红色,将绿草、窗台映出瑰丽色彩。 种了一辈子田、有经验的老农夫仰望远空预测,明天将起台风。话出口没多久,远远地,风起沙涌,才收完第一期稻作的枯田里,未晒干的稻杆被刮上半空中,连接几个小小的龙卷风在游颍慧阿公的稻田里翻腾,看得人目瞪口呆。 然,怪风并未持续太久,方入夜,星稀月明,老人家纷纷拿起摇扇到门口开讲,讨论黄昏时的异常气象。 无预警地,阿嬷从屋里冲出来,大叫:“生了!阿凤生一个查某囝仔了!” 这时阿公抬头,看见夜空的文曲星大放光明。灵光一闪,这个初生的小孙女……莫非是文曲星下凡? 果然上学后,小慧处处表现不凡,渐渐地,同学把“天才”和“游颍慧”划上等号。 为落实天才二字,小慧在课堂上看课外书,回家后、锁起房门,才在额间绑起“加油、奋战不懈”的白布条,拚命写测验卷。 高中,她以满分成绩考入台南女中,而南部最知名的私立黎皓中学为了抢优秀学生,校长特地登门拜访,愿意提供高额奖学金,请她进黎皓就读。 然而,小慧并不愿意,她相信念黎皓的,全是些眼睛长在头顶的富家子弟,头脑普普、见识普普,连长相都普普。 普普非原罪,罪在这些人自以为是白雪公主、白马王子,出口不成章,三只小猪当成语,肤浅得让人要到庙里收惊。 但,黎皓提出的条件太好,好到小慧的长辈们觉得她不念,是忤逆不道、辱没祖宗的大事情,于是,她“委屈求全”了。 小慧没料错,黎皓里的猪头比正常人多,他们比名表、比名车、比谁的老爸赚钱最多,却从不比谁的脑袋瓜内容物丰富,他们的眼珠子长在发梢,风吹,扬上半天高。 幸而,小慧身材高挑、五官亮丽、皮肤白皙,明明生活在乡下,可乡间的大太阳有本事晒大农作物,却没本事晒出她的黑色素。外表替她的人际关系加了不少分,让她不至于被排除于富家子女的社交圈。 小慧第一次见到白历行是在图书馆,她得借很多书到课堂上阅读,好继续她的“天才伪装”工程。至于会注意到白历行,是因为他站在经济书刊区。 特别吧!大部分同学挑书,会从小说部找起,这年龄的青少年,很少对经济法律感兴趣的。哦!顺带一提,小慧第二次在图书馆遇见历行,是在法律常识区。 早上才见到白历行,下午老师便领他进教室,介绍他是新来的转学生,然后,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之后,小慧对他有了粗浅认识。 白历行成绩不好也不坏,社交未见活跃,他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那种学生。 硬要找出他的特点?好吧!他很高,将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走到哪里都算得上鹤立鸡群;而且他冷漠,走近他身边半公尺,冷得让人想多穿两件衣服。 他从没对谁热络,仿佛非洲猎豹误入热带丛林,放眼所见,没有任何一种动物在他的记忆范围内。 至于他的五官,顶多是……整齐吧!该有的都有,铺排在一起,还算顺眼,倘若他的眼光不那么冷淡,或许能为他的人缘加点分。 这种男生,谁都不会放在心上,要不是后来发生的事,也许,游颍慧和白历行就这样过完三年,两人关系仅只于高中同学。 “班长。”老师进教室说。 “起立,立正、敬礼。老师好,坐下。”小慧出声。 “发考卷。这次模拟考,大家的成绩不太理想,请同学记得,学期末数理资优班会再编一次班,把全校八十名以外的同学送到普通班,再从普通班里找到成绩优秀的同学递补,请大家好好努力,期末考都能考出好成绩。” 不可避免地,老师在发考卷前先来段精神训话,每科的老师都不例外,私校嘛!学生成绩影响老师学年的续聘问题。 “游颍慧,九十六分,表现不错,下次继续加油。” “是。”小慧走到讲台前,恭敬接下考卷。她回座位,从书包翻出糖果,塞入嘴巴,甜甜的味道和胜利相当。 接下来几个六、七十分的同学,一一接过考卷,通常此刻,小慧习惯关起耳朵,专注于课外书上头,然,白历行三字出现时,她的耳朵却自动张开了。 “白历行,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考满分绰绰有余,我不懂为什么你只要拿六十分,各科老师都向我反应过,你能不能稍微改变对分数的态度?”老师语重心长。 白历行的能力考满分绰绰有余?小慧抬头,怀疑老师是否期望过高,这家伙向来只在及格边缘徘徊呀! 她望了望白历行,有一点不服气。他真的那么行? 小慧的疑问在白历行带着考卷经过身旁时,得到答复。 情况是这样的,坐在小慧右前方的男生,对白历行不爽很久了,除开他的身高讨人厌,他高高在上的骄傲也令人憎恨,再加上老师那句让游颍慧也让全班不服气的刺激性话语——你的能力考满分绰绰有余,促使他做出恶劣举动。 当白历行走近,猝不及防地,他伸脚绊人,白历行重心不稳,匆促间,伸手扶住两旁桌子稳住自己,同一时间,手上的考卷落地,飘到小慧脚边。 她捡起考卷,瞄一眼,这人…… 怒焰浇汽油,急速燃烧! 这家伙只挑两个加起来刚好有六十分的大题来作答,更狠的是,那两大题是整张考卷最难的部分! 挫败侵袭,小慧垮肩。 小慧表面不在意成绩,事实上,她比谁都在乎。她在人前看小说、玩社团,人后却付出百分之两百的努力,而白历行写考卷的态度,摆明了他不要分数、不认为分数具有意义,他把她最在意的东西当成路边狗屎。 白历行稳住脚步后,伸出比常人大上一倍的掌心,摊在小慧面前,要她交还考卷。 瞪他。 白历行让小慧觉得自己低能,就像汲汲营营追求名利的人,看见一箪食、一瓢饮,也不改其乐的颜回时,会自我感到庸俗。 她和他,仇结下了! 宋钧璨不是白历行,他的鼻梁太挺、嘴唇太丰厚,而五官太俊俏,他没有历行的严肃,只是那双眼睛,蕴藏了无数温柔。 低眉,小慧磨着咖啡豆,她的心也在磨着。随着岁月流逝,她磨豆、磨心,折磨她不死的爱情。 上次的相亲是成功或失败,恐怕没有人能下断论,因小慧连男主角都没见到。 她依稀记得宋钧璨眼中的蓝色湖水受引渡,引进自己眼里,瞬地,她大大眼睛蓄满湿意,然后,不由分说,她推开人,走出“长春藤の下午”,结束相亲。 这是小慧知道的部分,她不知道离开后,钧璨也随之离开,更不知道他跟在自己身后,坐捷运,逛过大半个台北市。 加上几滴白兰地,她为自己调一杯爱尔兰咖啡。 细细品啜,一点点醉、一点点茫然、一点点的微醺,薄醉会将她带到历行身边,在他身边,每分钟都是春天,有暖风徐徐,有花香微甜,有轻言笑语,有她乐意沉溺的幸福甜蜜。 店门被打开,点点带着希壬和钧璨进来,看见小慧,她有几分意外。 “小慧,今天放假,你干嘛过来?你不会是要准备开店吧?”点点嚷嚷。 放假?哦,又是星期日了?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七天过去。一个七天、十个七天、一百个七天,她度过无数个历行不在的七天。 “这么热爱工作?看来,点点有个很棒的合伙人。”钧璨走近小慧,主动对她说话。 钧璨想,他喜欢她!在第一次见面,在他没道理地跟踪她大半天之后,他发觉自己很想多了解她一点点,为什么?原因不明。 小慧抬眼,再度撞进他的蓝眼珠里。 他怎能有双蓝眼睛?那是历行的专属标记,蓝眼睛不能温温柔柔地望着每个人,因历行的温柔只给她,不分赠。 “小慧,不行哦!你又发呆了,在想什么?” 点点在她面前挥手,把她的魂魄从九重天外拉回来。 “没事。”小慧摇头。 是的,一对似曾相识的眼睛不该让她有事。 希壬挤到点点和钧璨中间,对小慧说:“我想你弄错对象,我才是点点要介绍给你的男生。嗨,我叫宋希壬。” 希壬伸出友善的手,可惜小慧释不出友善,小慧想对希壬礼貌性微笑,但……真抱歉!她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奔往蓝色地带。 游颍慧很美丽,希壬注意到了;她望着钧璨的感动深情,他也注意到了。他不了解小慧不合理的表现,如同他不懂从不对女人感兴趣的钧璨,怎对小慧感到兴趣? “颍慧小姐,我晓得钧璨体贴俊逸,许多女生都深受吸引,但你不行,记住,他是你闺中密友的未婚夫。” 希壬说得有意无意,似真似假,让人听不出他只是玩笑或存心。 她的异样被看穿?小慧首度正视希壬,带着一丝恼怒。 “希壬哥,你在说什么话嘛!”点点不依地推推希壬。 “我在说格林童话,童话虚假,白雪公主、灰姑娘和人鱼公主统统是假的,至于王子嘛……”希壬笑出一抹邪气,瞄瞄身旁的钧璨。 他在暗示她,别自比公主,别把童话套在宋钧璨身上? 小慧冷冷反辩:“不是所有女人都相信白雪公主,就像不是所有非洲人都喜欢杀戮、不是所有的回教徒都是恐怖分子。” 点点听不懂他们的隔空交战,笑问:“怎么会谈到非洲人?” 宋钧璨是听得懂的,他脱口而出:“游颍慧,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生。” 一句话,命中红心,小慧来不及闪避,被打个正着。这句话,历行说过,用同样的醇厚嗓音、同样的节奏音调…… 她被打败了! 她总是被历行打败,除了第一次交手之外,那回他输在缺少准备。 “请你道歉。”小慧堵到白历行面前。 好吧!她承认要求无理,但他实在让人消化不良。 站在书架边,他把“卡内基沟通与人际关系”放回去,细看这位脾气很差的女生。他做错什么? 考虑三秒钟。好吧!道歉就道歉,他不想在此浪费时间。 “对不起。”历行说。 小慧错愕。他道歉了?这么简单? 她以为得使出十八道功夫,才磨得出高傲男一句对不起,没想到……呃……!?○&◎……胸口处卡住,她停电三秒。 她深吸气,“你知道自己做错什么?” “我撞到你?”他回答面无表情。 “错。”他错在高高在上、引人自卑。 “我拿了你要的书?” “错。” 他把整座图书馆搬走,也比不上蹂躏别人的自尊心严重。 “这里是图书馆,我们到外面谈。”小慧提议。 “我还没有找到书。”他拒绝。 她能接受拒绝?当然不! “十分钟后我在图书馆外等你。”语毕,小慧抽出他刚放回去的“卡内基沟通与人际关系”摆进他臂弯。“相信我,这本书很适合你。” 十分钟后,他准时出现。 她维持手横胸的泼辣姿态,端起架子,翘高下巴,直接切入主题:“为什么你的考卷不写满?” “我及格了。”他淡淡说。 他可有可无的态度教人不快,仿佛她多年争取的,不过是网路里一则无关痛痒的冷笑话。 “把考卷写满对你有什么损失?”她叉腰问。 “我不想多浪费四十分钟。”他没义务回答,但还是实说了。 “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意思是,他只花十分钟写考卷便写出六十分!?天旋地转、头昏眼花,从小跟着她的“天才”字眼,变成沉重负担。 她算哪门子天才?每天念书念到一点半,早上五点还要偷偷躲到厕所用功,她拿到考卷就拚命写,生怕无法留出足够时间来检查试卷,没想到,他只肯为成绩浪费十分钟! 约莫是她看来大受惊吓,他试着解释:“剩下的时间,我可以做别的事。” 利用月考做别的事?她有强烈无力感,下次她要不要一面考试、一面替阿公耕田,来证明自己有实力? “我可以研究哲学或机械原理之类。” 他的口气始终清冷,好像他不是那么情愿同她说话,但他的解释一句又一句,没直接调头走人,说他不情愿,似乎不对。 “对你而言,四十分钟比没写的四十分重要?”小慧问。 “不是重要,而是没有必要。” “你打死不肯多花十分钟去拿满分?”她的语气虚弱。 感觉糟透了!当她使出全副力气,自以为打遍天下无敌手,正想为成就感到光荣时,竟发现,自己的骄傲来自对手的放水! “拿满分有什么用?”历行不解。 “拿满分可以得到同学羡慕眼光,并在老师面前显得不同,至少证明了自己不猪头。”她努力说服他。 “眼光、不同或者猪头会影响你的人生?” 他摘下有色眼镜,要把游颍慧看仔细,然后,小慧看见了,他有一双蓝色的温柔眼睛。 她发傻,因他蓝蓝的温柔让人掉入泥淖。 她不说话,历行以为她认同自己,扯扯唇角,“你该多想想自己要什么,别盲目跟着别人追求,因为你的未来不和别人相同。” 话说完,他戴上眼镜,意谓沟通结束。 这不是她要结论,抓住历行的手,她不让他离开。“可、可是,这样不对!”生平第一次,她结巴。 “哪里不对?” 他斜靠墙边,把刚借来的书放进书袋里,里面有本她建议的“卡内基沟通与人际关系”。他的人际关系是不好,这点他同意。 “当大家追求同一目标,你却反其道而行,也许你觉得没什么,却大大伤害别人的自尊心。” “比如?” “比如人人追求名利,而你清高、视名利如粪土,这种行为会讽刺了追逐名利的众数。” “所以我讽刺到你了?”话出,他笑。 这回,他真的在笑,嘴角往上提,头朝她凑近,近到游颍慧不由自主地……肾上腺素大量分泌! 推开他,小慧退两步,用手势示意他留在原处。吸气吐气,当她考虑着如何辩驳时,历行说话了: “你是谁?念哪个班级?” 他居然不认得她!? 再次,小慧的自尊被丢到地上践踏。 她以为自己是红透半边天的红牌学生,然,天天坐在同一个空间的白历行竟问她是谁? 小慧压抑脾气,皮笑肉不笑地答:“我和你同样念一年三班,凑巧吧!更凑巧的是,我是贵班班长。” 他偏头想想,点头,“难怪,我觉得你眼熟。” 眼熟?在他们相处近三个月后?他脱窗还是白内障? “白历行同学,我以班长身分要求你,把考卷写满!”她郑重说。 冷脸露出春阳,她不是在说笑话,但他的表情像在看喜剧六人行。 “我想,即使是皇帝,也没权利向我提出这种要求。” “你大概不知道,老师授权,让我做主选择下学期的合作干部,若你期末考还是用这种态度写考卷,我将提名你当服务股长,假设你爱当不当,故意摆烂,我有权利提报你出公差,届时,你泡在图书馆的时间将会减少很多,至于你的哲学、机械原理或经济学……哼,看着办吧!” 祭出恐吓,她赢得这回合,游颍慧终于为可怜的自尊心扳回一城。 吃颗糖吧!用甜蜜来庆祝自己赢得一场。 第二章 听说隔壁搬来新邻居,好几位单身女郎去拜访过了。这年头,主动的女人不比男人少,“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定理,适用于爱情。 小慧没作礼貌性拜访,原因是她的社交向来很糟,她已放弃在这方面努力,反正,她打定主意当宅女。 抱着纸袋,里面有她十天份的食物,她习惯大采购,不爱常跑超市。 小慧不乐意出门,她有电视、有满柜子的书,可以消磨所有上班以外的时间。她年复一年穿着相似的衣服,对于仪表,要求不多,至于吃呢?随便!生活嘛!活着便算目的达到。 站在电梯前,她发呆。 这是习惯,习惯让第六感做主日常琐事,她不需要专心就能上下电梯,不需要专心就能喂饱自己,她的日子过得浑噩,可没什么不好。 “嗨,小慧。” 熟悉的声音,让小慧在瞬间罹患心脏病。是历行?! 像机器人般,卡卡卡,她僵硬地转动脖子,将眼睛转到有他的方向。 “不记得我了?我是宋钧璨。”钧璨笑脸迎人。 是宋钧璨,不是白历行? 目视范围慢慢扩大,从他的蓝眼睛为定点,慢慢增加,将鼻子、嘴巴、眉毛纳入她的视力范围。她看清他的五官了,真糟!分明只有眼睛像、声音像,她怎会错认? 小慧记起希壬的“格林童话”,挪挪身子,离他三步远,把彼此间定位于“陌生”。 瓜田李下是坏事儿,她不爱朋友阅墙,更不爱错认只有眼睛像历行的男人。 “很巧,我买下你隔壁公寓,我们成了邻居。”钧璨说。 他跟踪她两次,找征信社调查她的生活,而买下公寓、当她的新邻居,是他做的所有莫名其妙的事情当中,最莫名其妙的一件。 新邻居是他?不可思议!小慧低头不回应,静静等待电梯。 电梯到,小慧进入,钧璨随后跟进,不大的空间里,有两个人的呼吸。 “我不喜欢咖啡,虽然它很香,不过喝过你煮的咖啡,我对咖啡改观,你的手艺真的很棒!” 他说话,她沉默。 钧璨瞄向小慧,她冷漠、不善沟通、拒人于千里之外,通常对于这种女生,他不会主动touch,但他喜欢她,她在的场合,让他有安全感。 这话千万别往外传,他不缺乏母爱,也没有恋母情结,怎会在陌生女孩身上寻求安全感?何况只是初识。 钧璨找不出合理逻辑,但他真真确确喜欢看见她、喜欢当她的邻居,更喜欢和她单独在电梯里,尽管到目前为止都是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我们见过面吗?在以前?”他找到新话题,兴匆匆问。 “为什么这样问?”终于,她出现反应。 “不知道,我在美国长大,从没来过台湾,可是,我似乎见过你。” “除了台湾,我哪里都没去过。” 话说完,她闭嘴,态度摆明,交谈到此为止,别继续。 他热切、她冷淡,照理说来,他们不该再有交集,可钧璨的偏执症发作,硬要将两条平行线凑到一起。 “那么,我不可能见过你……你相信前世今生吗?说不定前辈子,我们有—段缘分。” 胡扯!小慧别开头,用后脑勺对他。 再度,热脸贴上冷屁股,他荣获今年度“最差搭讪奖”。 “你说除了台湾,哪里都没去过,你不喜欢出国吗?看看不同的世界与文化、认识不同的人种和想法,很有意思!尤其是纽约,世界的金融中心,你在那里会认识一堆和魔鬼交换灵魂,换取庞大利益的商人。” 哈!他居然在鼓吹一个不熟的女生,到自己成长的环境里,认识那群缺乏灵魂的朋友。 宋钧璨,你疯了!他对自己说。 认识他们做什么?用她的咖啡拯救他们的灵魂?或者拿咖啡和魔鬼交易?不!她有自己的世界,且她的世界丰富多采,因为里面有个白历行。 “我说动你了吗?下个月我要回纽约一趟,有意愿的话,我们可以结伴同行,我带你去时代广场、去参观自由女神……” 他疯得更凶了,最坏的是,他对踩界线产生非常大的兴趣。 “宋先生。” 小慧阻止他的想象力,若非他对开发纽约观光大有兴趣,便是他的天性过度热情,以为对待陌生人的最好方法,是邀对方出游。 “叫我钧璨。”他笑眼对她,害她有三秒钟迷惑。 端正意志,她说:“你知不知道台湾有一种人?” “什么人?”她要向他介绍台湾?很好,他想知道有哪些观光景点,有空两人可相偕出游。 “穷人。”斜眼瞄他,小慧不知道他在爽些什么。 “怎么说?” “他们努力工作,只想生存下去,最大的希冀是平安。他们没想过拿存款换取机票,没想过认识魔鬼朋友,更没在乎过不同人种有什么奇特想法。” “所以……” “所以我对你的纽约不感兴趣。” 结束对话,她把注意力放在电梯的楼层灯上。到了,电梯门打开,啪地,钧璨迅速把电梯门关上。 他在做什么? “你不喜欢纽约,那么一定喜欢台北啰!走,带我去认识你的都市。”他笑咪咪说。 这男人没学过看脸色还是智商不够?小慧用力吸气,怒瞪他。 他笑咪咪盯住她的脸,随着电梯一层层往下降,她的怒气一阶阶往上攀扬。 当一声,电梯门打开,甩手,她用力拍向楼层板面,强迫电梯送她回家。 “你在生气吗?”钧璨问。 不对!她高兴得不得了!她正为了宋钧璨邀她同游纽约、台北,欢天喜地得想表演现代芭蕾舞! 吸气、呼气,她用加大的呼吸声传达心情。 他嘻皮笑脸问:“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生气的时候真漂亮,红红的脸,红过十二月的圣诞红。” 一句话,他打死小慧的怒气和加大版呼吸声。 十二月的圣诞红浮上眼帘,放眼看不尽的红,红透半边天…… 这回,他的蓝湖水未受引渡,但她的心走入雨季。 小慧不知该佩服自己能力高超,连冷冰冰的白历行都能收服,或骂自己笨,无端替自己树立敌人,因她亲手把第一名送出去了。 下课前,老师合上书本,对全班说:“各位同学,大家有没有发现,最近白历行成绩突飞猛进。昨天历行告诉我,班长和他深谈过,希望他改变学习态度,针对这点,老师很感激班长,我希望全班同学和白历行一样,稍稍改变态度,一定能和历行一样念出好成绩。好了,班长,下课。” 起立、立正、敬礼、谢谢老师。 小慧收拾书包,满脑子乱。他没事干嘛跟老师乱说? 背起书包,一脸不悦,她走出教室,没几步,发现白历行等在楼梯处。 别开脸,小慧假装没看见。 “游颍慧。”他喊她。 不理,她加快脚步,由着他在身后追。 “我照你的要求做了。”他跨开脚,两步就追上,抓住她的手肘,强迫她停下。 “我知道。”她还知道下次收到成绩单,将在名字旁边看见刺眼的2,这叫作“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你不会提名我当干部,对不?” 上课前,他听见老师要游颍慧把下学期的干部名单交出来。 他来要求她履约?谁甩他! “再说。”她跩上天,天庭天公大,地界母舅公大,至于班级嘛……当然是班长最大! “什么再说?你出尔反尔!”他皱紧眉头。 “我们立了契约?我怎不记得?”她翘高下巴,表现得很大条。 “你到底想怎样?”他摇头,女人真难搞。 想叫他的考卷只写满九成五,留下零点五成让她有获胜机会?不,这种话太伤她的自尊! “我没想怎样。”她摆明耍烂。 “我只想安静念完书,三年后拿到毕业证书。”不要老师的兴奋眼光、不要同学的崇拜,更不要做一堆在领取毕业证书之外的精力浪费。 “很好,我们的目标一致。”她也想领毕业证书,最好再加上一张市长奖奖状。 抽回手,她走得飞快。 “你在气我?”一句话,他拉回她的脚步。 用力转身,她说反话:“生气?不,我的修养好得很!” “你生气我填满考卷后,成绩在你之上?” “哈哈!”小慧干哈两声,面对擅长玩猜谜的男生,最好的方法就是别让他知道自己猜错猜对。 “你后悔对我祭出恐吓,换得你不想要的结果?” 他又猜,他在元宵节出生的吗? “哈哈!”小慧再哈两声,这次的哈哈带上些许尴尬。 “奸,你想要第一名的话,我不介意考回六十分,或者你希望我拿几分,事先知会,我全力配合。” 这这这……她还想多哈几声,无奈气虚,回家得啃两条人参来补气。 见她不语,他继续说:“我很忙,没时间玩无聊的分数游戏。” 大声哭吧!她的拚命在他眼底只是游戏,她输得真彻底。 挺胸,她祭出骄傲:“我为什么要你的全力配合?就算第二名,也是我的实力,我不要不属于我的第一名。听懂了吗?你、不、准、让、我!” “那好,希望你说到做到,若你非要我当股长,我会考回六十分,然后告诉老师,我的实力让你痛不欲生,为了同学情谊,我不愿意剥夺你拿第一名的喜悦。” 这回,轮到他恐吓她。 “啊……白历行!”她气疯了,甩乱头发,绯红扑上脸颊,指着他,指尖颤动,半晌说不出话。 “我在。” 突地,他感到兴味盎然。 她的红红脸、鼓鼓腮帮、闪闪动人的眼睛亮啊亮的,第一次,他觉得她真好看,好看得像他常去的红色花圃。 双手插入口袋里,悠闲地望住她的愤怒,她越生气越好玩,她明明想张牙舞爪,痛抓他一番,偏又极力忍耐,企图维持好学生形象。 她还在憋……他开始在心中读秒,预测她多久会爆炸。 “你……可恶透顶!” 咬牙切齿,她的人生未逢敌手,第一回碰见,就输得零零落落。黎皓多猪头,而这人是猪头酋长,是猪头中的大猪头! 历行拿掉眼镜,笑开。 她真的很美,美到他有小冲动,冲动将她的模样拍照存档,最好连同红色花圃里的圣诞红一起入镜,让她看看,自己和圣诞红有多像。 小慧尖叫。碍眼的白牙齿、碍眼的蓝眼睛,碍眼的白历行怎不到别的学校当转学生?! “走,带你去一个地方。”不由分说,他决定实现自己的冲动。 “不去。”小慧停在原地。 他没听见,照样拉起她的手往前走。 “我说不去。” 历行继续往前行。 连连小跑步,她凑近他耳边吼叫:“白历行,你再不放开我,我保证,一定让你对今天的作为深感后悔。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唯一优点就是说到做到……” 莞尔,历行笑容扩大,冷冷的他添上暑气。 “白历行!”她理智尽失,朝着他的手背用力咬下,迫他停下脚步。 他停了,低头看看手上的齿印,没生气,反而靠得她更近,笑说:“你再那么生气的话,我只好……” “只好怎样?”小慧撑出气势。她不怕他,虽然他个头高,但她也不矮。 他的额头顶住她的额头说:“我就当众吻你。” 轰!原子弹炸毁广岛长崎。 历行胜利了!所有恐吓都比不上这句震撼有力。小慧闭嘴,双唇抿得紧紧,怕说到做到变成他唯一的优点。 很好,她闭嘴了,而且受惊吓的她和生气的她一样美丽,美得像怒放中的圣诞红。 他拉她往前走,走到巷子口,黑色轿车停在那里。 他们上车,再停车时,他手上多了照相机,而停车的地方栽满圣诞红,十二月,火红圣诞在风中对他们招手。 白历行把她推到盆栽前,不由分说,猛按相机,生气的她、生气的红红脸颊,像极了他最爱的花种。 从这天起,历行蓝色的眼眸时时跳跃,在书页上,在笔记本里,也在小慧爱思考的脑袋中央。 钧璨手端两大盘菜,笑容可掬地站在她家门前。 “希壬食言,订了餐,却跑到外面应酬,你得帮忙。” 让他进来?不想,她不要继续在他的蓝眼中沉沦,不让他进来?不合情理,她毕竟是点点未婚夫婿。 她不擅长犹豫,却老在蓝眼睛前犹豫。 “很难决定?不过是一顿晚饭,就当作是敦亲睦邻!” 她靠在门边,安静。 “地球上有两亿人口没饭吃,我不好意思把食物丢掉,如果和我一起吃饭很为难的话,要不要我把菜分一半送到你家?” 他够委屈求全了,她还能拒绝?小慧让开身,让他顺利进屋。 放下两道菜后,钧璨得寸进尺地牵起她的手,要她帮忙拿剩下的菜。 小慧想甩开他,可是,继眼睛、声音、笑容之后,又找到他与“他”的另一个相像—— 他牵她,不是十指交握、不是抓住她的手心,而是拉起她的手腕,就像白历行。该死,他还有多少个白历行习惯? 怔忡间,她进了他的屋子。 他的公寓比她的大两倍,全新装潢过,清一色的米白,明亮干净,昏黄的灯光,添上柔和几许。 不自觉地,她走向客厅藏书,逐一阅览,全是很棒的文学作品,让人讶异的是,书柜里有一大半是中文书。外黄内白的banana居然看得懂金庸!? 她抽出“人鼠之间”,在书后头,龙飞凤舞的藏书签名再度抽痛她的心。 他的字迹像极白历行,她不禁自问,假设她挖出一百个他和历行相像的地方,是否可以大胆推论宋钧璨=白历行? “奇怪吗?我虽在美国长大,却有不错的中文底子。” 抽走她手上的书,他把小慧带进书房。“我在高中时代,迷上二月河和高阳,我有整套他们的作品。你喜欢他们吗?” 书房,名副其实,墙上,钉了座近四百公分宽的书架,除了落地窗边的音响和房中央的大型沙发之外,这里统统是书,满屋子的书籍令人开心,恍惚问,她回到高中时期,站在一排排的书架中间寻访桃花源。 以书为话题,钧璨成功地扭开她的语言系统。 小慧答:“我看过二月河和高阳,但没看齐,他们的作品引人入胜。” “喜欢的话,随时欢迎你来这里看书。哦,我和希壬不常在家,我给你钥匙。”说着,他从口袋掏出钥匙串,取下一支交给她。 眯眼望他,不确定该不该接下,虽然她受书册吸引,可是…… 他们不算认识,甚至称得上陌生,他怎能随便把家中钥匙交给陌生人?再慷慨的人都不该做这种事! “怎么这样看我?我很奇怪?”他微笑,笑容里有她的熟悉。 “有没有人教过你,防人之心不可无?”忍不住,她问。 “防你吗?我想不需要。”钧璨耸耸肩。 “那是因为你不认识我的贪婪。”瞄眼周遭图书,要是语言程度够好,她连英文书都偷。 “你对知识贪婪?”钧璨大笑,他是个爱笑家伙。“我在资本主义社会下长大,在我熟知的社会里,有个叫作lvan bocsky的人喊出一句精典名句——贪婪是健康的,你可以贪婪,并且觉得自己很棒。” 说得好,这男人不但爱笑,而且还爱念书、爱引经据典,糟糕,她又找出另一个“像历行”的证据,再下来,她是不是要到庙里请示神明,问问宋钧璨是不是让历行的灵魂附身。 “等你遗失所有书本,我还可以觉得自己很棒?”半挑衅地,她仰高下巴。 “当然,到时候我将和你分享读书心得。”说着,他顺手抽出两本老舍的作品递给她。“借你。” 收下,这秒钟起,小慧变成犹太人。反正他大方,她何必放着便宜不占?“你怎知道,我是把它们读进去,还是卖出去?” “你需要钱的话,我提供你更好的管道。” “什么管道?” “当我的管家,你有时间就过来整理环境,工作时间自由、工作内容自由。”他是慷慨的boss。 “我不会做饭。” 她只能煮咖啡,了不起把青菜鱼肉放在锅里面用水烫熟,沾酱油下饭。 “我会。”他膨风。 “洗衣机我只会用one touch的。”多按两个键,她就不行了。 “我的衣服向来送洗。” “我不用吸尘器,只用3m拖把拖地。”她是电器杀手,来一部死单数,来两部死成双。 “够了,这就是我要的能力。”瞧,他对管家的要求真的不多。 “你的脑袋有问题?”她偏头,抿直的唇角挂起倔傲。 “也许。”他同意,从找征信社调查她那天起,他的问题就明显严重。 他都承认自己有问题了,她还能落井下石? 她从书柜里再抽几本书,当她翻到国中时期看过的桂花巷,暖意滑过心头。她记得,她最喜欢在历行自夸自擂时,用书里那句“红龟粿,咬一口,还没看见馅呢!谁知好坏”来嘲笑他。 “当我的管家好吗?”他再问,态度诚恳。 “你习惯用这种草率态度面试员工。” “面试员工是希壬的工作。” “幸好,用你的方式,公司未开张,得先预备倒闭。” 他大笑,不介意她的揶揄。“愿意吗?薪水不错,一个月十万块。” “十万块台币?”他疯了,这价钱能找到三个全能管家,而不是只会用3m拖把的弱鸡。“找我这种家事白痴当管家,对你有什么好处?” “敦亲……睦邻?”二度搬出同样借口,他词穷。 “你的敦亲睦邻太昂贵,你忘记自己是资本主义的产物?” :我是。”就是过度资本主义,才会想用钱摆平。 “你的灵魂已经和魔鬼做交易?”她用他的话嘲笑他。 “我没有,希壬才是。”语毕,钧璨大笑,不自主地,小慧也露出笑颜。 “你真是好朋友。”她摇摇头,继续在书架上搜寻书目。 “好吗?当我的管家?” “不好。”拒绝又拒绝,她不要男人闯入她的世界,尽管他有历行的声音、眼睛、笔迹和牵手方式。 “你很难沟通。” “谢谢夸奖。”她不被激怒。 “你的人际关系有待改善。” 改不改善都没差,反正她决定要孤独终老。 他从书架上取出“卡内基沟通与人际关系”摆进她臂弯。“相信我,这本书很适合你。” 小慧被雷轰到,熟悉的深蓝色书面、熟悉的作者书名,他把她弄呆了,这本书,多年前,她曾经推荐…… 白历行性情大变! 原本对人冰冷疏离,现在他对挑衅游颍慧产生极大兴趣,虽他仍不太和其他同学说话,可一站到小慧面前,话多到让人想替他进行唇部缝合术。 白历行和游颍慧杠上。 白历行次次考满分,满分之后嚣张地到游颍慧面前献宝,一句“我赢了”,把游颍慧气得七窍冒烟,然后再贴近她问:“需要我让你吗?” 后面那句比前面那句更具杀伤力,好几次气得游颍慧抡起拳头往桌上拚命捶,若是她得到躁郁症,白历行绝对是元凶! 期末考结束,在一阵大搬风后,班上加入十几位新同学,且女生居大部分,她们组了“我爱历行团”,处处打听有关白历行的习惯、兴趣和背景。 怎么搞的,低调的白历行突然声名大噪? 谣言惹的祸! 体育课时,历行的眼镜不小心被同学撞掉,在发现他有双蓝眼睛之后,传说纷纷出笼,传说历行是欧洲某个小国的王子,他正游历世界,学习各国文化,好在继承帝位时,具备国际观。 有了穿凿附会的传说,名气怎能不扶摇直上?想当皇后的女生、想成为国策大臣的男生、想交个王子朋友来炫耀身分的同学,多如过江鲫鱼! 哇哩咧!有蓝眼珠是王子,那小慧的混血儿五官不就代表“欧洲某国的公主”吗?拜托,媒体人满街跑的今天,别说台湾藏一个王子,就算藏的只是个小小的外国明星,都会被追出来。 王子?我咧……呸! 白历行称不上帅,真的,他了不起个头比人家高,高个子同吗?才怪,又不是养圣诞树,越高越值钱。 至于历行,他贪看小慧发火的模样,他喜欢她红红的唇翘上半天,喜欢红红的太阳贴入她颊边,更喜欢她把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的古怪表情。 白天,他在学校里复习她发火容颜;夜里,他有她的照片,气鼓鼓的她,气得好美丽! “寒假,你有没有计画?”历行走到她身边问。 小慧放下背到一半的“师道”,含颗糖果,瞪他。 有!计画一,找密集班补习,开学时让他好看;计画二,每天背两百个英文单字,开学后让他好看;计画三,每天写一百题数学,开学后让他好看……计画十,把所有的课文背熟,开学后让他好看。 计画详尽对吧?所有的计画都是“让他好看”。 “没空作计画?你对功课太认真了,这不是好事,未来社会不需要考高分的人。要被社会需要,必须拥有独特才能,你会不会第二、第三种语言?你有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你的情绪eq是否让人惊艳?相信我,考高分绝对不是‘特殊才能’。” 这话由最后一名的同学讲出来,较具说服力,从名次摆在最前面的人口中说出,只会让人觉得他居心叵测、阴险恶毒。 “你为分数排名生气,足见你的情绪智商不足;你不使用英文阅读沟通,却把时间花在文法上面,代表你不但笨,而且没看透语言是沟通工具而非高深学问;你就是把古文观止背得熟透,也没办法帮助你适应办公室伦理。看来看去,你全身上下只有一个优点——漂亮,也许你可以考虑进入演艺圈。” 他又企图惹火她。 她将紧握的拳头克制在身侧,冷淡答话:“你不是我的师长,我的才能与智商不劳你评判。” 这是针锋相对,但历行深受吸引。 美丽、漂亮、有精神朝气,若是她能一直维持这个表情,他肯定很开心。 她在烧火,他在笑,火越旺盛越能满足他的变态需要。 “我只是建议。” “闭上你的狗吠!”她低吼。 轻轻松松,他惹得她跳脚,脸红唇红,双目圆瞠,眼角闪着泪光,这回是她的生气记录中,最美丽的一场奇景。 美呵……她美得让他好感动,好山好水都比不上她的容颜,粉腮添黛,柳眉迎风招展,不必出游了,台湾十大美景就在他眼中。 历行拔下眼镜,少了层咖啡色,她脸上的红鲜得让人想尝。 他凑到她眼前,她不得不看,渐渐地,他蓝蓝的眼睛沉淀了她的脾气,那温柔,柔得像潭清净湖水,她徜徉其中,忘记愤怒,忘记蓝眸的主人老是教人咬牙切齿。 “寒假我要去夏威夷,想不想一起去?”他问。 去夏威夷能让他好看吗? “不去。” 啪地,小慧用力合上课本,走出教室。 第三章 他是个不懂接受拒绝的男人,而且耐心非凡,让小慧无力招架。 她妥协了一次之后,第二次出现,有一有二,有三成了理所当然,于是,他以她的公寓当客厅,来来去去。 他端来五星大厨的精心杰作,按了她的门铃,她换好衣服,正准备出门。 “你要出去?” “对。” “很急?” 并不,她要到大超市采购,洗衣精、卫生纸没了,冰箱空荡荡,再不出门会饿死,被发现时,恐怕已成干尸。 “不急的话,先吃饭。”他代替她回答,把菜端进屋,顺口吩咐:“你去拿碗筷,我回去把剩下的几道菜端过来。” 很自然对不?他以为自己是男主人。 小慧不想同他争论。钧璨有个特点,若是她同他说一句,他就有本事勾出一大串话,也许她不小心再应个两句,两人的情况马上转变成聊天,然后越说越热烈,偶尔还会演出辩论大会。 这种谈话方式,很容易让人了解彼此,很容易把对方归纳为朋友范围,再一个不仔细,感情丰富,越过界线,发展成男女感情。 她不让这种事发生! 虽然宋希壬很讨厌,但他的话现实而真确,宋钧璨是点点的未婚夫,而她,是点点的亲密好友。 菜布买好了,小慧看着满桌的牛排龙虾,他天天吃大餐?点点要真嫁给他,照这种吃法,不到半年,恐怕肿得走不出家门。 “你在笑什么?”钧璨问。 笑点点发福!不可以,这不是身为好朋友该说的话。 “快吃吧!我等会儿有事。”她封杀他的话题。 “所以……”他看看腕表。 “你有一小时。”拿起筷子,她夹起酥炸银鱼,摆进碗里。 “一小时够了,我的消化系统不坏,但要是因急速进贪引发肠胃病变的话,我可以来敲门,请你送我到医院。” 他不想被封口,硬是东一句、西一句拉扯。 “我会给你医院地址,最多,再替你叫辆计程车。”她简洁回话。 “只替我叫计程车?唉……我母亲错了。”他学她,夹起一筷子酥炸银鱼。 她听不懂他的话。 “她说台湾人情味浓厚,假的!只有地址和一台计程车……”他在唠叨。 她噗哧笑开。这个男人呵……她当然会不自觉地跟他聊天,当然会不自觉同他增进情谊,不管她乐不乐意。 “游颍慧,你为什么会变成这种人?” 哪种人?他的话题未免抛得太远,教人如何接? “孤僻、冷淡、爱发呆的寂寞女生。”他解释自己的问题。 “宋钧璨,你为什么会变成这种人?”她不甘示弱。 “我?哪种人?”他用筷子指指自己。话是怎么接的?怎接到这里?她不该先解释自己的孤僻成因吗? “过度热情、不懂看脸色的自以为是男生。”还他一棒,让小慧得意。 大笑。他真的喜欢同她说话,她反应快、想法特别,棋逢对手的快感让人想一再品尝。 “我承认看不懂你的脸色,因你大部分时间都板着脸孔。我猜,也许必须对你更熟情一点、更自我中心一点,才能猜透你的真心情。当然,如果你肯和我多说话,肯把心思晾在我面前,或者,我们的沟通可以更easy,让我省去自我中心和热情。” 看吧!她多说一句就不行了,他吐还她的何止是一串,根本是一大串! “瞧,你又不说话,好吧!我继续发挥‘自我中心’的特殊能力。你孤僻、冷淡,你宁愿发呆寂寞,也不愿同旁人交朋友,是因为……你被某个人伤害,从此井绳当蟒蛇,把人类当成外星怪物。” 什么跟什么?小慧怒眼瞧去,他不被她的眼光恐吓。 “就算我说错,你也不准阻止我,因为我正在‘自我中心’。”伸出食指,他在她面前摇摇摇,自顾自往下说:“那个男人或女人很坏,他赢得你所有情谊和友爱之后,大刺刺宣布,你的感情是笑话,他根本不在乎。他把你给的苹果泡上毒药还给你,让你在悲伤之余没注意,吞下毒苹果,从此变成怪怪女。” “还有吗?”放下筷子,她板起的脸孔添上寒霜。 “有啊!我的童话书看很多。” 睁大眼,她看他还敢不敢往下瞎说。 钧璨不懂“怕”字怎么写。“你把自己关在玻璃棺材里,不让人碰触,以为这样子很安全,却没想过,除了安全,幸福快乐、喜悦成就……都是人生的必备品。更何况,不打开玻璃棺材,白马王子怎能从森林那端出现,拯救你?” “不必!”她用力吞果汁,两颗瞳钤眼死盯他。 “不必什么?王子还是喜悦人生?” “不必你的关心,我很好,我的玻璃棺材明亮洁净,而且是小矮人纯手工打造的精心作品,我不要王子,不管他想从森林那端还是沙漠雨林区出现,i don''t care,至于你,宋钧璨先生,如果你能不打扰我的生活,我会更‘幸福快乐、成就喜悦’。” 话说绝了吧!这下子,她倒要看看他怎么接招。 他看她三秒,望望手表说:“快吃吧!我们剩下三十分钟,吃饱后,我开车送你去诚品或超市。” 他的转移话题不但速度快得让她惊讶,连方向都准得让人不解。放下筷子,她反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里?” 糟!说太快,把征信社给的资料抖出来了。 “我不知道啊!除了诚品或超市,想去哪里,我都送你去。”他含糊带过。 她狐疑望他。 “快吃。” 说着,他在她碗里叠上一堆肉、一堆菜,堆堆堆上天,他以为自己是七月普渡拜天公。 她还在看他,不转眼。 钧璨叹气,问:“你在生气吗?你知不知道生气的游颍慧……” “不准说我很美丽。”挡下他的话,她迅速拿起筷子扒饭。 “我没要说你很美丽,我是要说你脸红得……” 不准说我像圣诞红。这次,她抢得太慢,让他赢得先机。 “像圣诞红。”钧璨说。 天!捣起脸、呻吟。 这个强盗,怎么老抢历行的专利?! 小慧对吃不讲究,对穿也懒得很,问她有没有看电影的意愿,她想半天,摇摇头,说了声:“出门太累!” 她的生活简约得媲美苦行僧,钧璨能贿赂她的东西不多,除了书还是书,所以,很快地,书橱摆满新书,他找来装潢师傅把另外两片墙也钉满书架,以备不时之需。 没错,他成功将她从小玻璃屋引到大玻璃屋来——利用他的书房。 他用最多的话题是书,作者的观点、小说的发展、文学在社会上扮演的角色,不管从哪个议题切入,都能引发热烈讨论。 这天他们讨论苏菲·金索拉的“家事女神”,女主角是个神经质、勤奋认真的律师,她在升上合伙人当天被上司陷害离开职位,误打误撞成为富人的管家。故事紧凑有趣,最有趣的是女主角从当红律师变成下人管家的心路历程。 “毕竟是小说,在现实社会中,谁能说放弃就放弃?”钧璨说。 “的确不容易,可事情碰上了,能怎么办?”她是过来人,知道碰上了,只能乖乖俯首。 “你想,从考上法学院、进入律师事务所开始,再经多年历练,好不容易为自己拚出一片天下,怎这么轻易被打败?她的坚毅性格,不是一朝一夕磨练出来的。” “难道,人的性格一辈子不改变?” “三岁定一生,你没听过?” 合上书,她若有所思说:“这句话,以前的我也相信,我是资优生、我将成为台湾史上第一个女总统,这些在我出生那刻注定。” “然后……” “然后,我不过是个咖啡匠。”她耸肩自嘲。 “发生什么事?” “我从入学就爱拿第一,我处处要求自己让人惊艳,直到高中时期,有个人抢走我的第一名,我只好培养起老二哲学。”她幽幽说。 “你恨死那个人了?”拂开她的刘海,他对住她的眼睛说话。 “不。” 她爱死他,她恨的是来不及对他说aloha,恨自己任时光匆匆流过。“他要是不全力以赴,放水让我赢得第一,我才觉得侮辱。” “骄傲!”他又多喜欢她一项了,喜欢她的骄傲。 “大家都知道我是骄傲的游颍慧。”她不否认。 是历行打破她的骄傲。想起他的眼、他的眉,想起他爱极的拿铁咖啡, “你喜欢那个抢走第一名的人?他是男生?” 小慧扫他一眼,不爱他敏锐的观察力。这男人不应开公司,该去当亚森罗苹。 “是,我喜欢他。”小慧推开他压在刘海上的手,他们没有那么熟。 “他是敌手,你怎么会喜欢?”他提醒。 “因为……” 因为当年太年轻、年轻得无力理解爱情?或者因为爱情对他们而言,理所当然,花时间去分析,太笨、也太浪费时间? 敷衍地,她给出答案:“因为他常在我的桌上放一把桂花。” 甜甜的香伴她度过无数晨昏、甜甜的香让她忘记吃糖,那年,青春飞扬。 “一把桂花就能赢得你的友谊?”钧璨笑问。太好了!他也喜欢桂花。 “你没给我桂花,不也得到我的友谊?”小慧回答他。 他们是朋友吗?算是了吧!他对她很棒,处处替她着想,虽然她不喜欢他的自作主张,但……他的存在,的确让她愉快。 “有吗?我是很想得到你的友谊,可你不计一切拒绝。”他说得哀怨。 她有这么恶劣?从他死皮赖脸,天天陪他晚餐之后,从他为她买来一套一套新书之后,她以为自己的态度改善许多。 “好吧!给你机会,从明天起,每天给我一把桂花,我尝试对你更和气一点。” “说话算话?若我给了桂花,你又要求天山雪莲怎么办?”他淘气问。 “那你要心存感激,因为我没叫你种大麻、送我罂粟花。”小慧堵他。 庸人自扰!他拿不出天山雪莲,随便找来睡莲,她也分辨不出真假。 “要赢得你的友谊真不容易。”钧璨手指在她额间敲两下,不晓得脑袋里面装了多少古怪东西。 “物以稀为贵。” 她的友谊不多,分给小也、点点、默默后就差不多了,硬加入他一个,说实话,她左支右绌。 “换句话说,你的朋友少得可怜。” “朋友少是事实,至于可怜,我不认为。”朋友交那么多做什么?玩集集乐,集越多越富有?算了吧!她宁愿花时间看书。 “孤僻不是好性格。”原来爱看书的人无法适应人群。 “广结人缘的你,性格比人高两级?”孤僻总比三姑六婆强。 “我想求助时,有人挺身帮忙;伤心时,有人乐于倾听;痛苦时,朋友们会跳出来告诉你,别怕,我们在这里;我找不到任何有关朋友的坏处。”他想列举交朋友的十大好处,试着勾引她开拓友谊圈。 “伤心时,我不要人倾听,我要的是几本书来转移注意力;不管有没有人在身旁,我不在意,因为深居简出,自会减少痛苦机率。而开心和痛苦是相对的东西,我不要开心,痛苦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听懂没?她不需要朋友,他举的例子对她不合用。 “你想当小龙女,无欲无怨?” 说得好,她是不要太多情绪交流,不爱人、不恨人,不要幸福或沉沦,平淡如水的日子最教人安心。 “我同意你的比喻,还想得到我的友谊吗?条件提高了,替我盖一座古墓,我就让你当第一位访客。” 钧璨叹气,她从玻璃棺材搬进古墓,不管怎么搬,都是杜绝外界。 伸手,他揉揉她的头发,带点亲匿与爱惜。 她又想躲开,但他眼中的爱怜阻下她的直觉。他怎能对她这般好? 小慧和历行仍然吵,他们总是争论不休,但这些争执并没有破坏两人感情,相反地,口舌之间,他们更加认识彼此。 是焦虑吧!月考几天,小慧糖果吃得很凶,一颗接一颗,没让嘴巴空闲过,她需要很多的甜味,压制心慌感觉。 “aloha,这个给你。”历行给她一个小纸袋,打开,甜甜的香气扑鼻而来,深吸一口,舒畅。 自他从夏威夷回来后,他老对她喊aloha,她没理他,他越喊越起劲,成天aloha、aloha叫不停。 “糖果少吃点,像你这种吃法会得糖尿病。”他笑笑继续说:“我家里种很多桂花,以后我每天给你带一把。” 历行嘴上说得轻描淡写,却是他想了好几个晚上,勉强挤出来的办法。 他在关心她?好吧!等量回馈,她也该释放些许友善。 小慧从热水瓶倒出黑咖啡,递给他。那是她煮的,除开念书,她没别的本事,煮咖啡是唯一强项。 历行看看黑咖啡,犹豫。 他从不碰咖啡,但……那是小慧亲手端上。好吧!他喝了,喝得很“豪情壮志”。 好喝到迫不及待?好吧!再多给他一点善意。小慧观察他的动作,出现错误解读。拿回空杯子,她又倒满一杯。 他看她一眼,二度“豪情”。 从这次之后,小慧每天为他准备一壶黑咖啡,他越喝越见滋味,他们的交情从咖啡开始,也在之后,由咖啡继续。 而他,每天捻下一把桂花,取代糖果带给她的愉悦,甜甜花香,伴她走过无数寂寞深夜。 “你喜欢咖啡?”小慧问。 他微笑,不想说谎,转开话题:“喝咖啡、聊是非。来吧!我们来闲话家常。” 聊天?很奇怪的感觉,他们只会针锋相对。 摇头。她想,很难。 “找不到话题?好吧!我先起头。我父亲是英国人,英国人个性里多少带点冷酷,我们不像一般父子那样亲密,我们正式闹翻是在我国二那年。” “闹翻?为什么?”国二就和家人闹翻,他未免太早熟。 “我是个同性恋,他不能接受我的性向,赶我离开家门,从此我们没再见过面,直到他去世那天。” 不长的五个句子,带给小慧双重震撼。他是同性恋?他为此和家人闹翻,直到生死相隔? “你母亲呢?”小慧急问,这是他们第一次提及家人。 “她当然难过,为了这件事,我好几次想死,割腕、跳楼、烧炭……每种方法我都考虑过。” “你是白痴吗?只有白痴才会想到用死解决问题,我还以为你很聪明……”她气疯了,一拳捶向他的肚子后,抓住他的肩膀猛摇。 “你不要那么激动。”他让她吓到了,第一次,他把她惹到想砍人。 “怎能不激动?你说你是同性恋,没关系啊!很多名人都是同性恋,说不定你长大就变回来了,你说你……”她一面说,又摇晃起他。 “骗你的,除了我爸爸是英国人那句之外。”他咧开嘴,笑出阳光脸。 “骗我的……”小慧听懂了。“白历行,你……” “我爸妈很恩爱,恩爱到我外公眼红,断绝父女亲情。前两年,我父亲往生,外公和我母亲联系上,我去美国就是去见外公。”他轻描淡写,几句带过。“刚才那只是范例,示范如何聊天。” “制造别人的紧张,是你的聊天方式?”她瞪他。 “若我的聊天方式不对,你来教导我正确方法。”他坐正,洗耳恭听。 考虑三秒,她开口:“我姨婆住台东,每年四月,满山满谷的金针花开,美不胜收。阿姨、舅舅不住老家了,他们到都市发展,可不管走得再远、再久,只有回到家乡那刻,心才感觉平安。”小慧说。 “家乡是人类的根,感情是切断不了的。”他同意。 “对,我大哥说每当他心慌意乱时,想到家里绿油油的稻田,心情就自然而然平静。他说,要是有工作机会,他愿意选择回乡。” “你呢?” “我?” “你也想到大都市工作?” “也许吧!不过我要是当总统,我就来搞个大迁都,把总统府搬回家。” 她突发奇想、他大笑,一个总统的愿望,不是国泰民安、不是民生乐利,居然是把总统府搬回家,真让她当总统,台湾前途堪忧。 “你呢?”小慧问。 “不知道,没想过。” 他的未来,外公早已规画好,他要他到美国念大学、研究所,然后进家族企业上班。 他想配合吗?他不晓得自己适不适合当商人,不知道有没有领导能力,唯一确定的是,离开台湾……看一眼小慧,他不舍。 “姨婆希望孩子留在身边,不希望他们去竞争或赚大钱。” “老人家怕寂寞?” “不全然是,姨婆笃信道教,相信无欲无为才能获得真幸福,她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屋宽不如心宽,钱多不如欢喜多。” “很有哲理的话!”他歪歪头,靠到她肩上,高度刚刚好。 小慧推开他的头。搞清楚!这里是教室,不是饭店。“下次带你去姨婆家,我相信满坑满谷的金针花会引发你无限想法。” “约定了,下个春假,我们一起去。” “要去的话,你得谨记,千万别触犯姨婆的禁忌。”小慧叮咛。 “什么禁忌?” “姨婆认为人间最大罪行是杀生,认为就算是小虫子也有生存权,所以他们到现在还在用蚊香赶蚊子,不用捕蚊灯滥伤生命,家里蚂蚁登堂入室,他们用肥皂水驱离,不会赶尽杀绝。” “在我看来,最大的罪行不是杀生,而是偷窃。”历行辩说。 “偷窃比杀生更严重?”小慧轻嗤一声,不以为然。 “偷窃是万恶渊薮,所有的罪都源自于偷窃。杀人,是偷走那个人被亲人朋友拥有的权利;说谎,是偷走世人知道真相的权益;舞弊,是偷走正义公理。”他侧眼望她,等她回辩。 “依你的说法,我认为剥夺才是万恶源头。戕害别人的意志,是剥夺人们的自由意识;伤害生命,是剥夺生命活下去的权利;偷窃,是剥夺别人拥有的权力。”扬眉,她不是辩论低能儿。 他笑开。“游颍慧,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生。” “瞧,你剥夺了我自卑的权益。” 她大叫,他大笑,感觉飞快窜升。 第四章 小慧和钧璨顺理成章熟了起来,因为他的主动、主动再加上主动。 偶尔,在点点的坚持下,小慧和希壬、钧璨、点点出门,点点说,这叫培养感情,她一再保证,宋希壬是品质优秀的好男人。 希壬喜欢她吗?并不,小慧认为他喜欢讽刺她,比喜欢她更多。 在点点要求下,希壬不得不送小慧香水。送礼时,他不忘提醒,别在钧璨面前喷,香水不是用来投资她勾引别的男人。 被点点逼着送餐点时,希壬会加上两句,别吃太饱,精力旺盛的女生费洛蒙多到吓人。 小慧不想理他,他偏常出现她眼前。挑惹她,成为希壬的最佳娱乐。 相较之下,小慧喜欢待在钧璨身边,即使是一句句斗嘴,也能斗出两人的笑声。 没错,是笑声,不笑的小慧开始发出笑声,爱发呆的小慧在他面前不发呆,情况是怎么发生的?她不太清楚,她顶多是……妥协再加上一点点的顺其自然。 小慧用钧璨给的钥匙进到他家,先到厨房拿两瓶德国冰山矿泉水,再走入书房,按旧习惯,搬十几本书叠到沙发边,根据经验,只要在晚上十点钟前走人,她碰到希壬的机率不高。 抽出红翻天的kite runner,坐入大号沙发里面,小慧进入阅读世界。 这是本好书,才读两页便欲罢不能。她专心得没发觉门开门关声,没听见邻房有个男人脱衣洗浴,当她发现眼前站了个只在下半部围浴巾的裸体男人时,尖叫已不足表达惊吓。 她保持镇定,倒抽气、吐气,别开脸,努力忆起先贤古训。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男人不是好礼物……”她喃喃自语,曲解圣贤的“礼”。 把他比作礼物?那么是不是天上掉下来那一个?希壬撇开嘴角,暧暧昧昧地回了句:“相信我,我绝对是精品。” 凑近小慧,他恶意地将她锁在自己和沙发间。 “走开!”她拉高音调,考虑要不要用贝齿在他肩膀印制化石。 “别害羞,我们是男女朋友呀!” 想起点点的一厢情愿,希壬苦笑。点点常问他,和小慧的感情跑到几垒?哪知她的好友不爱跑垒,只爱欣赏男人在垒包上转圈圈。 “你想太多。”小慧手脚并用,企图把他推开。 然而,她虽在女人群中鹤立鸡群,但在一百九十几公分的男人眼里,她顶多是只发育良好的小母鸡。 输了!除踢倒脚边的十几本书之外,她没本事把大象从身前推开。 不过这声巨响,引起门外钧璨的注意力,下个十秒,他冲进书房,拉开希壬,插入两人中间。 他冷脸问希壬:“你在做什么?” “我刚从巴黎参加时尚周回来,正向小慧展示今年最新流行! 人皮大衣。”他嘻皮笑脸,吊儿郎当,没把钧璨的怒气放入眼底。 “把衣服穿上。”钧璨恼怒。 “你怎知小慧对人皮大衣不感兴趣?” 希壬绕个弯,又要去挑衅小慧,但她比他更快,躲到钧璨身后。对付恐龙的最佳方法,就是躲到另一只恐龙身后,等待他们自相残杀。 她是小人,她知道。 “我不喜欢这个颜色,颜色再加重点会更好。”小慧在钧璨身后探出头来耍嘴皮,取笑希壬是白斩鸡。 “不要开玩笑。”钧璨满脸严肃,把她推回安全区。 “ok!找知道了。规则七,游颍慧滞留期间,我得保持衣着光鲜。”希壬高举两手,投降,退出书房。 钧璨为小慧量身打造许多规则,要求希壬遵守。东西用完要摆回原处、书房的书不可以碰触、冰箱玻璃瓶装的德国冰山矿泉水是小慧专用,不能偷喝……等等等。 “不必,有穿小裤裤我就能接受。”小慧自钧璨身后呛声。 “游颍慧。”钧璨转身制止她。 扯扯唇,不以为意,小慧弯腰把书本搬起来。 “这么晚了,你怎不回家?” 那么明显的事还用问,除了满坑满谷的书,还有什么能留住她? 但她东拉西扯,说些无聊话:“我在寻找三一九枪击案的元凶,我逮到他了,没想到你冲进来,让他有机会畏罪潜逃。” “我是认真的。”他接手她的书,拉着她,用“白历行拉法”,把小慧带回她家。 才进客厅,他便开门见山问:“你有意思和希壬交往?” 她看他,没回答。 他严肃认真的表情让她想起另一个男生,他十七岁,认真起来的时候,有三十岁男人的沉稳。 “这不是你和点点希望的?”怎么还来问她? 不,他从没希望过,他知道希壬无心、知道点点过度热情,更知道她和希壬不会成局,要不是晚上希壬的表现过火,他不会突如其来问上这样一句。 钧璨说:“希壬是我的表哥,身世有点复杂,你想听吗?” “闲着也是闲着,听点故事也不错。”她坐进沙发里,他跟着坐到她身边。 “他父亲是我外公外遇对象生下的孩子,当年舅舅的母亲带着舅舅远走高飞,独立扶养儿子,之后舅舅结婚,生下希任,遗憾的是,不久舅舅和舅妈因病去世,希壬等于是他祖母养大的。 几年前,希壬年事已高的祖母找上外公,一直以为自己没儿子的外公高兴极了,马上将希壬和他祖母接回家,并希望希壬进入公司担任干部。 这事对我外婆而言,是重大打击,外婆只育有我母亲一个女儿,她没道理反对希壬加入大家庭,但步入晚年才发觉丈夫不忠,情何以堪?幸而有我母亲和点点扮演中间人,慢慢搭起外婆和希壬祖母的友谊桥梁。 希壬是不愿意搬到我们家的,他觉得那是寄人篱下,对于外公的安排,更是处处对抗。他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完全不理外公的精心栽培,他玩女人,结交过的女朋友如过江之鲫,我母亲取笑他,把那些女孩全娶进门,我们家不旦可以上演红楼梦,还可以组联合国。” 为何告诉她这些?想吓退她对希壬的感觉?他白费力气了,因她对希壬没感觉。 “突然觉得我爷爷的洁身自爱弥足珍贵。”她开玩笑,试图扫除他眉眼间的阴影。 “希壬的女朋友很多,多到让人咋舌,他从不付出真心,也不对女人有所要求。”他加重口气。 很好啊!把爱情架设在最简单的关系上面,这种人不受伤。小慧想。 “点点相信你适合他,我并不认为。”钧璨说。 “哦?”这倒有趣了,凭什么他不认为? “你们一样聪明,也一样拒绝爱情,两个拒绝爱情的人,怎能在一起?” 他又知她拒绝爱情?小慧不答,等着他继续。 “也许你的拒绝激发他的好胜心,也许他会弄假成真,也许你将被他的锲而不舍感动,但这都不是发自真心。” 他在劝说她别接受希壬?点点知道,肯定问他居心何在! “然后?”把头发塞到耳后,她认真倾听。 “在你想和希壬正式交往前,我希望你慎重考虑。”慎重考虑他们的“不适合度”有多高。 “谢谢提醒。”点头,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目的达到,钧璨该回去了。转身,环顾周遭,两条腿尚未出现离开意愿,但嘴巴坚守礼仪。 “那……晚安……” “晚安。”她不留客。 孤男寡女很危险,尤其和有双蓝眼睛的男人共处,更是险上加险。 “晚安。” 再说一次,他往大门处走,手在门把上压了五秒钟。 终于……当!让他想到能留下的对话。 “吃过晚餐了吗?” 他猜她没有,拿起书,她常没日没夜,忘记光阴持续,而肠胃需要营养补给。 “还没。”她实话实说。 “你冰箱里有东西可以下锅?” “有。” 钧璨笑容成形,有几分得意找到借口留在这里。 回身,他说:“我也没吃,进厨房吧!我们来煮点东西。” 就这样,他登堂入室,把权利横过墙壁,入侵邻居。 “给你。”钧璨用碟子装满桂花,送到她桌上。 白白花、甜甜香,她几乎要以为他是那个天才男孩。 “谢谢。”小慧收下。“其实,我很久不吃糖果了。” “什么?”他没听懂。 对哦!他哪里知道,历行送桂花是为了替她戒糖果。 “没什么。”摇摇头,她走回房间,他不避讳跟随。 她把床头柜的小说拿起来,回头,发现他靠在门边,满脸的不苟同。 “你有话说?”小慧问。 “对。” “说吧!别客气。” “你的房间颜色太暗,容易让睡觉的人感到心情沉重。”同款同色的深褐家具,他方进屋,就被压得透不过气。 “沉重或轻松是种对比性形容词。不懂得轻松的人,根本不会感到沉重。”很多年了,她的心情是梅雨季,老早老早,她遗忘晴天的干爽舒适。 换言之,她的沉重不因为家具色泽,而是沉重一直在她心底盘踞。 拿开她手上的书,环过她的肩,他大声说:“走,我带你去爬大楼。” “爬大楼?”小慧不懂,这是新式运动?抱歉,她向来跟不上时代。 “心情不好的时候,要爬得高高,‘沉重’爬不了高阶梯,只好留在楼下。”所以,他爱爬高楼,在他感到窒息或束缚的时候。 “等你下楼,坏心情不会再度贴上来?” “不会,坏心情是个没耐心的家伙,它在楼下找不到你,自会另外寻找新宿主。” 小慧笑开,想摇头说“我的心情又不坏”,可他蓝蓝的眼睛带了诚恳,她明白,他没有额外要求,只想带她丢弃沉重。 “走吧!保证安全把你送回来。”伸出手,他二度邀约。 “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待在家里?” “知道。”他知道她的世界很广泛,只是全来自书中。 “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一个人胜过嘈杂热闹?” “知道。”他将提供宁静式聊天,不会让她感觉吵闹。 “你知不知道,你有强烈的控制欲望?” “知道。” 他想控制她的生活,想驱逐她生活中的寂寥,想她的岁月有他加入,想喜欢她,不被拒绝。 “那你知不知道,这会造成我的困扰?” “知道。”他同时知道,他会将她的困扰一并解决。“走吧!我们去爬高楼。” “那你还相邀!”她怀疑,他们之间的沟通有问题。 “因为我知道,和我爬过大楼后,你将欲罢不能,也许你仍然喜欢待在家里、喜欢宁静,但和我出去走走绝不会是困扰。”他说得好有自信。 考虑三分钟,她妥协、点头,叠上手,用友谊解释两人。 “高楼风大。”他从衣柜中找出外套披上,并细心为她把头发拨出来。“别穿高跟鞋,爬楼梯很累。” “我的身高还需要高跟鞋?”她有一百七十公分呢! “也对,你不是哈比人。” “在背后取笑点点,不是高尚人格应有的行为。” “也对,我改进。” 他们出门,正讨论要爬哪栋大楼时,钧璨手机声响起。 “喂……点点,有事吗……怎么会……好好,不哭,我马上赶过去,你在哪里?” 挂上手机,他抱歉地看向小慧。“对不起……” “点点在找你?快去吧!”她刻意微笑,展现理解。 钧璨挥手再见后,很快离开。 望住他的背影,小慧低头,寂寞现身。人呐!真是宠不得的生物体,才多了朋友就适应不了孤寂。 小慧摇头。宋钧璨是点点的未婚夫,友谊对他们而言已不适当,她怎能期待些什么? 心情沉重,没有朋友相伴,她还是想爬高楼,还是想把沉重留在楼下,让它寻找新宿主。 转身回房,把钧璨给的桂花倒入纸袋里,揽入口袋中,她出门,从安全梯往顶楼方向跑。 站在顶楼,迎风仰望月光,风吹乱她的长发,微笑里有一丝凄凉。 她鼓舞自己,很棒了,至少今夜,她有甜甜的桂花香;至少今夜,她学会应付沉重的妙招,这招……比历行的“拳击手”更好。 他喜欢她,不需要更多的确定;而她喜欢他,不用言语,即使他是个矛盾的综合体,即使他的五官严肃,却有对不称职的温柔眼睛,即使他惹火她的功力可以拿诺贝尔奖……她依然喜欢他。 寒假过后,老师开始在黑板上倒数计时。联考即将来临,同学们的皮绷紧,大家唯一的幸福是偶尔可以看看历行的蓝眼睛,幻想些不可能发生的宫廷奢华,缓和象牙塔里的悲哀气息。 小慧认真考虑想念的科系,但她和历行讨论未来出路时,他却心不在焉。 外公坚持历行到美国完成大学学业,他不肯,可是母亲希望留在亲人身边,母亲的意愿让他左右为难,他可以不理会外公,却不能不在乎母亲,父亲往生后,照顾母亲是他最重要的责任。 “怎么啦?你怪怪的。”小慧在他眼前挥手。 “没事。”他拉下她的手,握在掌间。 “没事才怪!说吧!是朋友的话,一起分担。” 小慧敲敲他的额。请给她能看穿人心的放大镜,她要把他的烦恼一次看够。 “‘朋友’真是好用的名词!” 他拉下她另一只手,一样把它包裹掌中。 白历行和游颍慧不再只是朋友,两人心知肚明,不过他们太年轻,不急着用爱情拴起彼此,他们有着年轻人的把握与笃定,诚挚相信,两人未来终将牵系。 “好酸!你在讽刺我吗?”小慧扬眉。 “我有没有说过,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生?”历行笑出满眼温柔。 “说过一百次了。” “聪明女生,你是对的,我的确在讽刺你。”揉揉她的发,他奇怪,小慧怎么晒不黑? “为什么讽刺我?朋友不是可以无限制刺探对方隐私?”她明知故问。 “不是无限制,分享要有条件。”勾起她的肩,拥她入怀,他喜欢她软软的身体和软软的香气。 “哦!原来……我们算不上真正朋友。算了!不想说,不勉强。”别开头,抽回手,她佯装发怒。 “别生气,我还没作决定,等决定之后,第一个告诉你。” “我会第一个知道?” “对,有什么比朋友更重要?”他又酸了,不过这回的酸,浓度正好。 “好吧!既然是朋友,好东西要和好朋友分享,喏,给你。” 她给他一个福袋,红色福袋里装了海盐和他的生辰八字,福袋外面有五个串在一起的小玉环和流苏。 “我妈妈替你拿到文昌帝君庙过炉了,戴这个上考场,保证你心想事成。” “这是幸福符?” “对,中国式幸运符。”她指指玉环说:“这叫步步高升,戴了这个,我们的成绩会一天比一天进步。” “你也有?” “当然,考大学的只有你啊?”说着,她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步步高升。“约好啰!几个月后,我们在台大相见。” “你真有自信。” “有自信不是坏事,妈说,考前她会准备萝卜、甘蔗、芹菜、包子、粽子,带我们一起到庙里拜拜,妈说白妈妈对这种事肯定外行,所以一切包在她身上,我的哥哥们经过文昌帝君加持,每个都考上第一志愿。” 对她来说,联考是大事,她没想过,联考对历行而言,不像对她这般重要。 历行微笑。“我爸爸教过我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碰到沮丧或不如意时,躺到地板上,从一数到十,然后奋力跳起来。” “做什么呢?” 她没听懂。好好的在谈联考,怎跳到“沮丧”、“不如意”?难道他对自己没信心?他的实力比她强啊!就算意外,也不会差到哪里。 “像拳击手一样,即使被打倒在地,利用短短的几秒钟休息,当再次跃起时,竭尽全力创造新局。”说着,他做出拳击手的动作。 她凝视他,不语。 “要不要试试?很有效的,每次碰到挫折时,我躺下、数十秒、跳起来,便觉得自己充满希望。来,我教你。” 他拉她坐倒在地面上,他躺下、她没躺,他嘴里数着一二三,她眼睛泛上忧郁。 他停止读秒,她居高临下看他,幽幽问:“为什么我们会沮丧?” “世事不尽如人意。”他说。 “你在担心联考吗?” 她打算等他回答yes后,就用力朝他肩膀拍下去,骂他庸人自扰,然后大力保证他一定会考上全台最高学府。 可是他没正面答复。 “说啊!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她催促他。 “说不定我们不在同一所学校,说不定毕业之后,见面机会变少,也说不定有什么意外在前面等……说不定的事太多,我要你记得,当你挫折、不顺利的时候,试试我的方法,再跳起身,你又是女斗士游颍慧。” “为什么你有那么多的‘说不定’?有什么意外在前面等?为什么你预言我会挫折、不顺利?” 她越问越心虚,似乎真有事情即将发生,而她不知道,也无从预防。 她没哭,只是心虚,但她的惶惶然已教他不忍。 “我不过讲了‘说不定’,说不定意谓着不见得会成真的事……”他企图解释,却越解越乱。 “可不可以不要‘说不定’?可不可以把意外删去?”她追着他问。 直觉地,他想说“可以”,但终究没出口,给了希望又给失望,不人道。 “不行吗?一定要有很多‘说不定’、很多‘意外’?我一定要挫折沮丧?一定要试试你的方式?” 他别开头不答。 轰地,重槌敲上,她知道不对,至于哪里不对,他不说,她猜两千回也猜不出正确答案。 他背过小慧,他的背影教她恐慌,拉拉他的衣角,他不回头。 小慧叹气,没辙了,她自身后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把手插入他掌中,轻轻握。 经过很久很久,他说:“小慧,你知不知道aloha除了哈啰、再见,还有什么意思?” “不知道。”她在他背脊问摇头。 “还有‘我爱你’。”所以,他白天、夜里,趁机对她说过好多次心意。 “是吗?” 原来还有我爱你啊!那么以后,她也要学他,天天都说aloha,aloha成了他们的专用暗语。 aloha、aloha……他爱她、她爱他…… “游颍慧,aloha。”他说。 第五章 吹一夜风,小慧感冒了。 打电话去“长春藤的下午”请假,默默二话不说,把店门关上,三个女人挤到小慧家里,把她拉去打针看医生,折折腾腾,直到小慧抗议,她们才离去。 连睡几个钟头,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闻到一股饭香。是妈妈在熬粥?不,是她在作梦!这场病把她变成爱睡觉的默默了。 想睡就睡吧!反正不急着醒,手臂伸到额间,梦里,她额头温度仍然高得吓人。 “你醒了?”蓝眼睛朝她笑。 小慧也对他笑,轻声说:“aloha。” aloha,钧璨没听懂她,但回她一句“aloha”。 “要不要吃点东西?我煮了稀饭。” “历行,那片圣诞红被砍光了。” 她在作梦,梦见历行对她笑,梦见他的aloha说得和以前一样棒。 他坐到床边,扶起小慧,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我让爷爷失望了,当不了女总统,文曲星不帮忙,我连好大学都考不上。”窝进他怀里,她低声啜泣。 终于他听懂,她在回忆过去。长长手臂圈住她的身体,钧璨安静听她言语。 “我想专心念书、想考得像你一样好,可我老是发呆。发呆不好,我知道,但只有发呆时,我才能看见你的蓝眼睛、你的高个子。” 宾果!谜底解开,小慧爱发呆,是为着在发呆间寻找“历行”。手臂加深力量,拥住她,他想用密密层层的安全网将她裹紧。 “发呆不会让你快乐。”钧璨喃喃自语。 “发呆时,我忘记你已经离我远去;发呆时,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统统回笼。记不记得庄华屏?她好喜欢你,要我帮忙传情书,你气极败坏,骂我怎能做这种事,你越气,我越开心,因为我知道,你只爱看我的信。” 多么自负的女生,竟敢替情敌传信!? 钧璨轻摇头,听着她的自言自语,仿佛他也经历过同样场景,对于他们的情绪有了熟悉。 “同学问我,我们到底是不是一对情侣,我回答:‘你以为我会和我抢第一的人建立交情?’我的答案让女生们放心,因为谣传间,你是欧洲某国的王子,和你谈恋爱等于开启变身凤凰的魔法门。好好笑!你怎会是王子?你不过是个没有爸爸的可怜男生,你喜欢我们家的热闹、我们家的人情味,那是你没有享受过的温情世界。” 钧璨笑笑,原来他是王子呵!难怪她过尽千帆皆不是,一心留在白马王子的梦里。 “你怎能死?我想过几千遍,你那么年轻,一场小车祸怎能夺去你的生命?你的未来那么光明,上帝怎舍得不让你经历?你没死,我听到的是谣言,反正绕在你身边的谣言多到不行,不差这一个,对不对?” 历行死了,小车祸夺去他的生命?不合理,当年一场大车祸弄坏他的身体,他历经长达两年的复健与整型都一步步熬过来了,她的历行怎能被小车祸带走? “白历行,你到底要不要回来?我等得不耐烦了,你再不回来,我随便找个人嫁掉,管他希不希壬,有人娶我就嫁……快回来啊……请你……” 她在哭,没有情绪的小龙女因为杨过,红了眼,柔肠寸断。 心揪到一块儿,他让她的无奈弄得心碎。这个男人、这个姓白的王子怎不出现?就算他真成了鬼魂,都该到她的梦里,鼓舞她重新面对人生! 冲动,他举臂,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坐到自己膝间,他用身体收纳她所有伤心,他用体温熨暖她发冷的心。 “不哭,我在这里。” 他亲亲她的额。亲亲她的发梢,他不要她哭,不要她的世界充满无能为力。 “等你病好了,我亲自带你去查清楚,那个白历行怎没给你消息,他死了,总有家人母亲,他们不该不负责任地让你空等。有我带你,不怕,半点都不要怕。” 他保证又保证,若白历行之于她的人生是阴影,那么,他要用他的友情,教她重见光明。 小慧不语,静静窝在他怀里,倾听心跳声,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历行,我真想你,好想好想。” 真那么想?他莞尔,拉起棉被盖紧两人。“再睡一会儿,我陪你。” “我陪你”?多好听呀!这句话,她等了好多年。 闭上眼,搂住他的腰背,有体温的他,温暖得好真实,满足地轻吁气,她爱他呵……永远不变…… 他轻拍她,闻着她的发香,静静等待她再度入睡,睡前,她又叨叨絮絮说了她和历行之间,于是他知道圣诞红的故事,知道欧洲王子和拳击手的陈旧故事。 他想笑,但笑不出声,因为,心疼。 最后,她在他怀中睡着,他也跟着入睡,她的梦里有白历行,而他的梦里有游颍慧。 当希壬接到点点的电话,要他过来看看小慧感冒有没有比较好时,他在她的卧室里看见两人相拥同眠。 希壬脸色倏地铁青,身侧的拳头紧了紧。 宋钧璨,你怎么能! “酱油给我。”钧璨一面翻动锅里的菜一面说。 “哦。”小慧把酱油递过去。 他的厨艺教人刮目相看,优雅流畅的动作让小慧目瞪口呆。 “把菜端上桌,汤再十分钟就好了。”他尝尝口味,望眼手表,再往食谱瞄一眼。 “好。”小慧乖乖接受指挥。 她的动作慢半拍,再进厨房时,钧璨已把锅铲清洗干净。 他怎突然想煮菜? 起因是钧璨下午没回公司,直接往小慧家报到,发现她拿书研究如何做蛋糕。 他怀疑,连吃都懒惰的女人会研究食谱,一问之下,才知她生日到,心血来潮,想学小也,为自己烤个小蛋糕。 接下来,他带她去超市,买书买菜买锅铲,还买两瓶昂贵红酒,再接下来,就是眼前这模样了,几本做菜的工具书,他脑袋里充满逻辑,哪道菜先做、哪道菜摆后头,环节紧扣、有条不紊。 “涂鲜奶油!”他把刮刀递给小慧,她犹豫半天才接手。 五分钟后,她宣布放弃,她从来不是刷油漆高手。 瞧着凹凹凸凸的蛋糕,他笑着直摇头,不再相信做菜是女性的本能之一。“我来,你把汤端出去,小心一点,别烫着。” 端东西?简单,那是她的特殊专长,多特殊……嗯,除了煮咖啡之外,做第二好的。 她端汤,摆到餐桌上,整整新买的长茎玫瑰,再把满碟子桂花挪到客厅桌上。 小慧打开通往阳台的落地窗,窗外大大小小十来棵半人高的桂花,正值桂花季,浓浓的甜溢入心底,深吸一口,伸伸懒腰,懒洋洋的秋呵懒了她的骨头。 走到厨房,靠向边门,凝视他的背影。 那年,书读累了,历行为她煮泡面,她像这样倚在门边,看着他的优雅。不过是煮泡面,他把它变成艺术,教她好欣赏。那时,他回过头冲着她笑,说:“aloha,你的面煮好了,很香哦!” 当时,她尚不知aloha有我爱你的意思,只把它当成“哈啰”听听,哪里想得到,他随时随地藉机向她表明“我爱你”。 笨蛋!她怎让自己的外语能力如此差劲。 钧璨把蛋糕抹得和墙壁一样平。 他像历行,在许多时候。他们都是默默对人好,却不说出口,他们都企图挑惹她的脾气,然后在快惹火她时大笑,让她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他们也都贿赂她,用各种方式。 于是,她常常错认,在恍惚间。 她自问,真能拥有这样一份友谊,而不伤害他和点点之间?真的可以放任自己每天多喜欢他一点点,却不过分?会否有朝一日,他们中间模糊了界线,再分不清两人感觉是友谊或爱情? 应该保持距离的,小慧想。可他的笑脸、他蓝蓝的温柔,教她无从拒绝。 “aloha,你瞧,蛋糕好了。”钧璨向她挥挥手。 他怎会说aloha?很简单,小慧生病那天说了好几次,他以为她喜欢。 小慧发傻,aloha从他口里吐出来,音调和历行同模样,那么,他是不是也像历行,知道aloha的另外含意? 心慌意乱,她想确定什么似地急问:“我们只是朋友,对不对?” 钧璨暖暖的笑容挂满眉梢,认真考虑三秒钟,决定不吓坏她,何况他也搞不懂自己的心情。 “当然。”他口气笃定。 他的答案让小慧松口气,却也免不了地浮上淡淡失意,真是奇怪又矛盾的情绪,她竟然抓不准自己心情。 “你有没有看见我背后贴了张字条。”转身,他用背对她。 “纸条上面写……”她刻意微笑,尽管不由衷。 “点点所有。”这话,点点天天挂在嘴上说,大概全世界都知道了。 “嗯,看见了,恭喜你名草有主。” “十七岁那年,我就让点点订走,若你有喊价意愿,该提早十年出现。” “十年前,我有个比你棒十倍的男朋友,我为什么要将就你?” “那个叫作白历行的男生?” 他问,她僵住。 没有叹气、没有大大的反弹动作,她只是微微地双肩下垂,苦涩入侵唇舌问。 历行影响了她十年,她相信未来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影响力将持续酦酵。 “他仍然让你很伤心?” “我想吃蛋糕。”闷闷地,她说。 蛋糕才涂好鲜奶油,还没挤上花样。钧璨没拒绝,拿叉子,挖一口布丁蛋糕递给她。 她吃一口,再吃一口,两人没交谈,而钧璨耐心地等她吃掉一大半。 胃口真好,若不是泪水点点串串滴在蛋糕上,他还想揶揄她是大胃王,是她的泪水,收拾了他的调侃。 德国冰山矿泉水没了,钧璨倒来柠檬水,她喝两口,皱眉,以为够甜了,哪里晓得终是逃不掉酸滋味。 她心酸,因为突如其来的柠檬口味;他心酸,因为她滑在蛋糕上面的斑斑泪水。 “柠檬水是点点爱喝的,希壬常搞得很酸。”钧璨抱歉。 小慧靠在流理台上,歪着头,压压自己的胸口。“我从不谈历行,谈起他,我这里很痛,得吞下很多的糖果,才能消弭满嘴的苦涩。” “我马上去买糖果。”不是说说而已,他抽出钥匙,立即行动。 “不必了,点点的柠檬水教懂我,再多的糖不过是掩人耳目,我欺天欺地,欺不了自己。” 他走近,为她拭泪,他想,她肯定心痛,痛得再多的甜都无法安慰。 冲动地,他将她拥入怀中,手掌抚过她的长发,他理不开她纠结心绪,至少能为她提供支撑。 “你从哪里知道白历行?”头埋入他怀中,小慧暂且假装这是友谊的翅膀。 “你生病那天。告诉我,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红了眼,是因为我的蓝眼睛和他相像?” “是。” “除了眼睛,我们还有哪里像?” 声音、表情、温柔、体贴……他们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相似度。“原则上,你的五官比他好看,他的脸刻板严肃。” 钧璨要的是“他们哪里相像”,她却告诉他“原则上”,他们哪里不一样。 “我整型过。” 整型?想当偶像明星?小慧嗤笑。他说真话,她却当他在开玩笑。 “他不会做菜,只懂煮泡面。”她说。 “我也只懂煮泡面,今天是新手上路。”钧璨努力让自己像历行,以为越像他,便能获得小慧越多友善。 “他对人际关系有点冷感。” 历行不爱交朋友,即使女生喜欢他,男生愿意当他的知交。 “这部分,我比他好太多,尽管青春期时的我有点别扭。” 小慧把头从他胸口拔出,首度,她觉得找个人谈历行,感觉不差。“我生病那天还透露多少秘密?” “有人传说白历行是欧洲王子,你们共有的岁月里,圣诞红灿烂,他出车祸,你失去他的消息……你说很多,独独没说他对你好不好。” “他常惹我生气,也老爱当我的靠山,我强迫他吃我煮的菜,他逼我喝难喝的四物汤,他常用轻蔑口吻说:‘你那么想要第一名的话,我可以放水。’我恨他的口气苛薄得像冰刀,砍伤我可怜的骄傲。于是我伪造他的字迹写情书给女生,惹得他鸡飞狗跳。”说完,她大笑。 “听起来,他对你不怎么好。” “不,他对我很好,我喜欢他,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欢。”她举五指,郑重宣示。 “你不必用那么多个‘非常’来强调,在你病得模糊时,我就知道你有多喜欢。可是他离开了,你的‘喜欢’怎么办?” 世界上最讨厌的人是什么人?是爱抖出真相的男生! 小慧摇头,“可以不谈了吗?” 就让她带着喜欢,住在地狱里吧! “好,吃饭吧!今天是你的生日,开心点,没有男朋友在旁边,有好朋友在也不坏。”拉起她,他下定主意打败点点、小也和默默,当她最好的朋友。 六月初,高三生进入紧锣密鼓阶段。 每天有考不完的试,每天老师都提出若干必考重点,学生脑子里塞满满的全是和考试有关的事,有人开始失眠,有人梦见考卷发下来,发现考题统统不会写。 为了历行的“说不定”,小慧比平常更用功,她熬夜整理出一份份必考题给历行,逼着他念,她企图消灭他的“意外”,非要争取两人考上同一家大学的机率。 星期一,历行请假。 中午午休时间,小慧迫不及待请假,冲到白家,白家大门深锁,铃声响遍,无人应。 星期二,历行没出现。 小慧硬着头皮去问导师,导师说历行的外公生病,他请假十天,回美国探病。 问题是,两个星期过去、三个星期过去,联考的日期渐渐逼近,小慧为历行整理了密密麻麻的重点等他回来念,他始终没出现,她无处探听历行的消息,只能等了又等。 黑色星期五,老师在课堂上公布大消息。 小慧不认真听,一心烦恼历行再延迟,会赶不及参加大考。 “各位同学,学校昨天接获消息,白历行同学在美国发生车祸,伤重不治……” 谁出车祸?伤重不治?白历行? 当然不是历行!她脑子里全是他,不管老师说谁,她都张冠李戴,胡乱凑对。 不是历行!怎是历行?他好好的,和他的外公在一起,绝不会出车祸! “大家都知道,白历行同学很优秀,碰到这种事……” 又听成白历行了,她真该去耳鼻喉科作检查,不不,耳鼻喉科医生会把她转到精神科,幻听不是普通医生可以解决的问题。 小慧茫然抬头,望着老师张张合合的嘴,半句都理解不了。怎么啦?是她用功过度,把和考试无关的话题自动删除? 可……为什么好几个女生拿面纸擦泪水?谁死了?某个偶像明星还是伟人?这些人哦……不行哦!快联考了,怎能一天到晚追逐明星? 不对!她得弄懂老师说谁死掉,万一死的是民族英雄,可是会列入今年新闻考题的! 小慧低声问邻座同学:“喂,老师说谁死掉?” 邻座女孩抬眼,红红的眼、红红的鼻头,装了满满的哀戚。她回答:“是白历行啦!” “哦,是白历行。” 小慧表情漠然,好像死的是隔壁邻居,与她无关。 但下一刻,白历行三个字像涟漪般,一圈一圈在她的意识里逐渐扩大,倏地,她理解了白历行代表什么意义,那是她日里夜里念几百次的人呐!白历行、白历行…… 她像反应缓慢的雷龙,一棒打下去,经过几十秒才把痛觉反应到中枢神经。 痛,一点点、一点点、再一点点……渐渐迫近,她痛得无法呼吸,痛得看不清讲台上老师哀悼的表情,她就是觉得痛,好痛,五腑六脏全绞碎了…… 不行,她要找名医来打针,打那种最强效的止痛针,不然这痛……会死人…… 没打招呼、没举手征求老师同意,倏地,她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听不见老师的叫唤、看不见同学的讶然,她很忙,忙着四处找医生,治疗胸口的疼痛万分。 不知道走多久,没注意搭上哪班公车,在她对周遭有反应时,发现自己站在历行第一次带她来的圣诞红苗圃前。 现在不是冬天,圣诞红不肯艳红,绿绿的叶子零零落落,乏人照料。 他在这里替她拍下许多照片,照片里的她正生气,气什么忘记了,只记得他说:“你生气的样子好美丽,我没见过有人可以像你这么生气,又这么吸引人心。” 她吸引他的心吗? 倘若吸引了,他怎舍得离她而去?或者是她还不够生气、不够美丽,那么,她愿意、她愿意,为他再表演几百场很美丽的生气。 于是,紧握拳头,她尖叫、她怒吼、她跳脚、她一拳一拳捶在墙面上,不顾疼痛、不管泪水滑满双颊。 够不够?够不够生气?如果够了,可不可以让时间回到原点,让他们再次相见? 她闭眼,期待睁开双眼能看见他蓝蓝的温柔,听他同她辩论:“偷窃是万恶渊薮,所有的罪都源自于偷窃;杀人,是偷走那个人被亲人朋友拥有的权利;说谎,是偷走世人知道真相的权益;舞弊,是偷走正义公理。” 但她睁眼后…… 没有,他没拿照相手机站在她面前,也不打算同她辩论。 他用了意外当借口,把她一个人留在这边。 好棒哦!他的“说不定”实现了,他的“意外”成真,他真的不是普通人,他是能事事洞烛机先的刘伯温。 刘伯温呐!你明明是古人,何苦跑到这边戏弄现代女子的感情? 她哭弯腰,泪水湿透泥土,说什么情人的眼泪最浪漫,哪里浪漫?分明就是痛苦难堪。 他说要为她过情人节,她大笑说,若不认真准备考试,他只能替她过清明扫墓节,因为她将活活被骂死。 够狠了是吧?他未替她过情人节,她得先为他过清明节,扫墓呵……她要怎么扫,才能把对他的爱情一并扫除? 他们没亲口证实这段感情不仅仅是友谊,他们以为未来机会多的是,然而,来不及了,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不甘心呐!她不甘心! 不顾泥地脏污,她照着历行教给她的方法做。 趴在地上,从一数到十,她想跳起来,可惜沉重的心沉重了她的身体,她没办法跳跃,没办法成为创造新局的拳击手,一次又一次,她试了又试,却始终没本事让自己变成女斗士。 呕极、怒极,游颍慧张扬拳头对天空挥舞。 “骗人!白历行,你是个大骗子!你早就预谋离开我,你早就准备好说词,再不回到我身边。车祸是假的对不对?死亡是假的对不对?你只不过想找一种最简翠的说词告诉我,你要和我分开,不想和我继续。骗子、骗子、骗子!” 她吼了又吼,吼得声嘶力竭,喉咙着了火,烧去她全数知觉…… 第六章 当钧璨和小慧双双坐在佳肴前,不速之客出现——希壬和点点拿着蛋糕回到家里。 点点看见满桌子菜,忍不住拍手,连声嚷嚷:“小慧,你真不可思议,居然能烧出那么多菜,不管、不管,身为好朋友没吃过你煮的菜,太不公平!下次你一定要煮给我和小也、默默品尝。” 小慧答不出话,她总不能说——点点,你错了!做饭的不是我,而是你的钧璨哥,至于为什么“你的钧璨哥”要洗手做羹汤?因为“你的朋友”心血来潮,想过个不一样的生日。 “我去拿碗筷。” 小慧进厨房,经过希壬身旁时,接收到他意味深远的眼光。 不过一个眼光,希壬成功地引出了小慧的罪恶感,同时间,她发现,自己从友谊圈捞过界。只是朋友不该接收他的全部关注,对不? “太好了,有小也的蛋糕、有小慧的美味料理,我要大吃特吃。”点点顺手抓起一个凤梨虾球。 “这蛋糕……”钧璨问。 “今天小慧过生日,小也特地烤蛋糕要我带过来,小也的蛋糕是世界冠军哦!钧璨哥,你一定要尝一尝!” “再吃下去,肥死你,不怕结婚礼服穿不下去。”希壬捏了捏她圆圆的脸颊,后面那句特地说给小慧和钧璨听。 “不怕,钧璨哥喜欢胖胖的点点,对不对?”她赖到钧璨身边,勾住他的脖子。 小慧摆出淡漠,假装不以为意,她走出厨房,放下碗筷。 点点对小慧说:“你那么会做菜,却老虐待自己的肠胃,真奇怪。希壬哥,你知道小慧平常吃什么?她煮开水把青菜、香菇放进去煮熟加盐巴,和着饭就当一餐耶!又不当模特儿,保持身材做什么?和自己过不去嘛!你该学学我的美食主义。” 懒得煮菜却为男人弄出满汉大餐……这代表什么?代表友情已不足以形容两人之间?希壬想,不能放任他们之间继续了。 “我先回去了。”她想尽快离开,找个地方反省自己的行为。 “不行啦!一起吃饭,今天你是寿星,我们得替你庆生啊!小慧,生日快乐!”点点用软软嫩嫩的肥手圈住小慧颈圈。 回抱点点,小慧说:“你们吃吧!我冰箱里还有饭。” 希壬走近小慧,说:“既然小慧生日,男朋友岂能不表示,走吧!这里留给点点和钧璨,我们去外头吃大餐。” 希壬提议,点点附和。 “希壬哥,你要送礼物给小慧哦!”说着,她凑近小慧耳边、善意提醒:“小慧,你认真一点,很多女生在追希壬哥,一不注意,他会被别人追走。” “别听点点恐吓,她常夸大不实,只要你同意,明天我就娶你,不给其他女人机会。”希壬笑两声,扣住小慧腰际走出。 希壬对小慧的亲近,让钧璨不舒服,直觉地,他想将两人分开。 很呕!不明所以的气闷!做菜的好心情消失,冠军蛋糕引不起他的快乐。 出门,小慧淡淡对希壬说:“我要回家。” “我破坏了你的好心情?你想留在里面,享用你为钧璨做的大餐?”他嘲讽。 “那些菜不是我做的。” 不是她做的?更严重了!从不进厨房的钧璨亲自下厨,庆祝她的生日? 他记得有一回,点点饿得在沙发打滚,要求钧璨为她煮泡面,钧璨宁愿守在电脑前面,也不肯伸手解救,幸好他回家,点点转而向他求助,她才没因饥饿而亡。 “我们……谈谈好吗?”放弃讽刺,希壬露出真诚。 “谈什么?” “你和钧璨之间只是朋友,或更深一层?” 有意思吧!这句话,不久前她才问过,看来,想证实这点的人,不只有她和钧璨。 “答不出来?因为你不确定自己的感觉?”希壬追问。 “我们是朋友,很普通的朋友、不会出现其他发展的朋友。”她加强语气说。 “钧璨也这么想吗?”手横胸,背靠在电梯边,希壬态度认真。 “应该是吧!”他很清楚自己背上贴了标签。 “要听听旁观者的看法吗?” “请说。” “我们回台湾三个月,钧璨和点点的约会不超过十次,而且有两次爽约,点点心里不舒服,当面问他,钧璨回答:‘小姐,我忙得很,你知道成立一间新公司有多少事要忙?’ 他忙吗?不尽然,再忙,他都能抽出空到隔壁,找你聊天,这点不需要我多解释吧?你们一说起话就没完没了,好几次,还要我上门‘善意提醒’。他有时间替你种桂花、有时间替你上诚品挑书、有时间陪你逛超市,却没空和未婚妻吃顿饭。现在,请再告诉我一次,你仍觉得,你们只是朋友?” “你在指控我,剥夺点点和钧璨的相处时间?” “我不是指控,是陈述事实,若我有说错的地方,你可以指正我。” 指正?不,她无言,他说的全是事实。 “我知道感觉难以控制,何况你们有共同的兴趣和思想,也明了人与人之间常有着难以理解的缘分,也许是缘分催促你们的相知相惜,也许缘分让你们像磁石,彼此吸引,可是,你真的想这样继续下去吗?你可以不顾点点的伤心,成就自己的爱情?” 他在说什么呀?哪里来的爱情?她没想过成为第三者。 “我不知道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但我很清楚,再往下走,你们都会受伤,你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他是对的,即使话剌耳,可她该死的不能不苟同。 “我该怎么做?拒绝钧璨上门?”小慧问。 “你拒绝不了他。”他不是没看过她的拒绝,但他更相信钧璨的执拗与坚持。“我们当男女朋友吧!清楚状况后,你不必费心拒绝,他自会死心。”相信钧璨的执拗与坚持之外,他也相信他的责任道德与兄弟情谊。 能吗?她能和宋希壬当男女朋友?小慧自问。 “你反对?” 在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前,她能反对? “不说话,我当你同意了。就从现在开始,我陪你过个热热闹闹的生日,我们去吃大餐、买礼物,表现得像一对情侣。然后……”希壬放开胸前的手,把手搭到她身上。 “然后?”她对着他的眼睛问,他没有蓝眼珠,但黑色瞳仁里流露诚恳,他真的想和她交往? “说不定你会发现,我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讨厌。” “你并不喜欢我,不是吗?”小慧问。 “你美丽聪慧,身材好、皮肤好,更棒的是你会煮一手好咖啡,我没道理不喜欢你。”他用微笑盖过眼底苦涩。 “你不喜欢我,但担心我和宋钧璨交往太过,影响他和点点的感情,对不?”她一针见血。 他讶异于她的观察力。 “你想保护点点,或者说……点点才是你喜欢的女生?”她随口猜猜,却猜得他脸色发白。 让死的女人!该死的敏锐! 装出若无其事,他用大笑掩饰,回答:“我为什么要保护点点?她是钧璨的未婚妻,保护她是钧璨的责任,与我无关,我只是不愿有人受到伤害。” 多高贵的情操呵!为了担心有人受伤,自愿奉献牺牲,这种狗屁话,希壬连自己都难以说服。 他望她,全力发挥演技;她望他,企图寻找谎言的踪迹。这样的四目相望,看在外人眼底,还以为是恋人间的深情款款。 “若之前我对你的追求表现得不合格,那么请相信我的心意,我是真的喜欢你,也许还谈不上爱情,但假以时日……会的。” 如果他得“真的”喜欢游颍慧,才能确保点点的幸福,他保证,自己将做到满级分。 希壬的演技太好,小慧被说服了。 “倘使我不喜欢你呢?” “那么,给我一点虚情吧!一天一点,虚假早晚成真。” “我没有你的乐观。” “不试试就放弃,你太没有企业家精神。” 她没想过当企业家,至于精神……更别提了! “走吧!我们去过生日。”他搭起她的肩,表现得像个男朋友。 一顿五星级龙虾大餐,她只掀了掀龙虾的胡须,打结、拆开、打结又拆开,那两根须真经得起折腾,这是希壬吃过、最痛苦的一餐。 他带她逛百货公司买礼物。 名牌店里,她冷眼看周遭女人,问他:是人体彰显了衣服的高贵,还是衣服高贵了人们? 他答不出,她笑说:“高贵不过是表相,人们之所以愚蠢,就是太过迷信商人创造出来的虚伪。” 希壬怕被围殴,而围殴原因是女朋友太聪明,于是,他急急忙忙带她逃离名牌店。 在鞋子专柜间,她摇头表示不明白,为什么把动物皮套在脚上,会让人显得不凡,而不是残忍血腥?她的疑问句让店员傻眼,也令希壬哭笑不得。 最后,在钻石精品店里,她对店员问:“你有没有看过血钻石?”“注:那是李奥纳多主演的电影,讲述非洲人为了开挖钻石,悲惨不人道的事迹^ 聪明的希壬马上拉她离开,她无心创造爱情,他心知肚明。 只不过呵……他怎能轻易放弃? 他抽掉她手中的化学课本,揉乱她黑压压的秀发,笑着说:“这种念书方法,会把人念笨。” “你的话拿去告诉教育部长吧!说服他别努力把学生弄笨。”小慧抢回课本,月考对她而言,是重大事件。 “这是最糟糕的部分,历届的教育部长们在比赛,看谁有本事制造出最多的蠢蛋,我们是他们的业绩,不管高不高兴,谁教我们比人家晚生了好几十年。” 小慧大笑,笑翻到床上,他跟着躺到她身边。 小慧的单人床小小的,他高大身躯挤入,空间变得好小,肩并肩、手臂贴上手臂,他闻得见她身上淡淡的汗味,和发梢的茉莉香味。 窗外虫鸣唧唧,夏蝉在枝高唱求偶舞曲,微风从纱窗往里吹,一阵一阵。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什么都不做,单单和她并肩。 “将来……你也去当教育部长吧!” “你要我去茶毒儿童青少年?我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侧过身,历行支起头。她的侧脸很漂亮,清晰明白的五官,是雕塑家手下的完美产品,食指伸出,轻轻划过她的额头、鼻梁、人中、红唇,最后停在她的下巴上,她的每寸肌肤都白得无法无天。 “不对,我要你去改变眼前的不合理,让中学生有机会呼吸,有时间做爱做的事情。” “做什么爱做的事情?”他凑近她,口气暧昧。 “比如像现在,不读书,放空……放空……”她推开他的暧昧。他想装大野狼,还得看小红帽肯不肯。 原来她同他一样喜爱眼前。 “好,决定了,等你当总统,一定要提名我当教育部长,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你公民没读好,教育部长是行政院长提名的,和总统没关系。”她学他,支头侧身,同他面对面。 “你连这种无聊东西都背得那么熟,游颍慧,你完了。”他的食指往她额间一点,她受力,往后翻倒。 “我哪里完了?”小慧仰躺,问。 他翻到她身上,用狗爬式跪在她身体上方,居高临下,笑容可掬说:“你全身上下都被学校散播的毒素侵蚀,没有一处完整,唉……病人膏肓,恐怕只有再世华佗才救得了。” “哈哈!你才中毒呢!中那些哲学书的毒,道可道,非常道,倒行逆施、道貌岸然、江洋大盗……” 她高举双手双脚,想学摔跤选手,将他摔得鼻青脸肿,无奈,他的体型比她大很多,羽量级大战重量级,她毫无胜算。 没有胜算的人通常会耍点小奸恶,所以,她伸出食指朝他腋下呵痒。 咯咯咯,他笑得好夸张,妈妈说,怕痒的男人疼老婆,如果妈妈说的是真理,那么将来他一定是妻管严的满分老公。 他缩成一团猛笑,小慧不放过他,骑到他身上,继续攻击敌方。 三秒后,他决定不坐以待毙,抬高比她长的双腿扣住她的腰际,举高比她长的手臂拽住她的身体,然后,伸出比她长的手指……反击…… 啊啊啊……哈哈……她笑得花枝乱颤,幸好她不是男生,否则她一样是妻管严俱乐部的成员。 他大笑,她也大笑,银铃声串串,远远传开。 从梦中惊醒,钧璨直身坐起。 梦里,他是白历行。 多真实的梦!小慧身上的汗水味停留在他鼻间,耳边还听得见她喘息的笑声。 风吹过肌肤,他猛然抬头,没有纱窗,窗门紧闭……不对,那是空调送来的人工风。 怎会?是他听太多白历行的故事,让自己化身?还是白历行想借着梦境,向他传达些许意见? 抓抓头发深吸气,他有几分茫然,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得像是……亲身经历。 不想了,就算要想,也等晚上再说,今天放假,他要帮小慧补过生日。 看看手表,九点了,居然睡过头。 钧璨迅速起床盥洗,他用最短的时间整理好自己,昨天,他翻了一夜旅游书,书上说阳明山的竹子湖海芋盛开,若小慧同意的话,他们可以上山探访,然后泡温泉、吃山产,过个美好的星期日。 走出家门,前往邻居处,他习惯自行开门,不习惯等门。 可门打开,希壬居然在里面! 目光扫过,钧璨寻找点点的身影,说不定,希壬只是陪点点过来。但,并没有,小慧的公寓小到可以一眼看穿,那他来这里做什么? “小慧,钧璨来了。”希壬朝小慧的寝室唤,轻松自在,像在自家里。 “哦,我马上出去。”小慧回应。 “坐啊!我去帮你倒杯茶。”说着,希壬往厨房走。 他帮他倒茶?有没有说错,对这里,他比他更熟悉。 “不必了。”钧璨脸色铁青,盯住希壬,不知他要搞什么鬼。 “随你。”希壬重新坐回沙发,两腿张开,背往后靠,随意得很。“小慧在换衣服,等一下我们要出去看电影。” 看电影?她不是说出门太累?是希壬让她心甘情愿疲惫? 钧璨眉头紧皱,等不及小慧出来,直接往她房里走去。 打开门,化妆台前,小慧正在梳头发。 “我……马上出去。”尴尬,小慧结巴。 他没理她,走到小慧面前,勾起她的下巴,凝视她眼眶下的黑影,良久。 “昨天,你没睡好。” 怎睡得好?希壬的话在耳边绕过整晚,良知说话、道德说话、连点点无助的眼神也对她说话,他们是真的不该再继续了。 “是啊!我……” “我们疯到很晚才回来。”希壬进屋,替小慧接话。 “疯到很晚?”钧璨扬高声调。 “没错,我带小意见识台北的夜生活。”希壬走到两人中间,插入。 手环起小慧的肩背,用动作宣示所有权。 “她不能熬夜的。”拉过小慧,钧璨把她带回自己身边。 她是他的,由他罩,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 “你怎么这么清楚?她是我女朋友又不是你女朋友。”希壬凉凉笑开。 “你的女朋友还少了?不要一厢情愿,小慧对你不感兴趣。” 是他给她买书、为她做菜,是他时时挂着她的悲哀,同她分享白历行的精彩,他费尽心血,才让自己升格为朋友。 希壬呢?他做了什么事?奚落小慧?不断交女朋友?和点点吃遍大台北?凭什么她是他的女朋友!? “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很奇怪。钧璨,你知道自己的立场吗?”希壬瞄小慧一眼,该她表演了。 “我的立场不劳你费心。”钧璨不满。 咬唇,小慧定心,走到希壬身边,希壬顺势拥上她的肩。 “钧璨,我想我们应该把话说清楚。”小慧语带无奈。 “我们哪里没说清楚?” 他们每天、每分钟都在说话。他知道她的心情思想,她理解他的逻辑方向,他不懂,他们哪里不清不楚? “我很感激你对我付出友谊,是你带我走出古墓,建议我花花世界很有趣,我听取你的建议了,昨天……我们玩得很开心。” 意思是希壬捷足先登,夺走他全副努力?意思是友谊满足不了她,她要抛开白历行,接纳新爱情?他只能和她谈天,希壬却能带她“玩得很开心”,于是,她衷心相信,花花世界很有趣? 垮了!崩了!他不知道什么东西溃堤,只是惊涛卷袭,卷走他一寸寸碎裂心情。 钧璨下垂的眉头让她不忍,可她帮不了忙。 他们必须停止,真的必须,她不想弄到大家都伤痕累累,她没有能力收拾那样的残局。 “我没忘记你给我的建议,但这段日子的观察,我相信有本事让自己成为希壬的幸福归依。” 她在说话,张张合合的两片唇,说的全是假心意。 痛,痛极了,只是友谊啊!怎地结束一段友谊让人胸口痛到不行? 抬眼,他问:“所以,这是你的决定?” “是的,你会尊重我,对不对?”她歪头,问他。 钧璨极力压抑,他表情狰狞,身侧的拳头握紧,句子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间挤出。“对,我会尊重你。” 语毕,他跨开大步离去。 他离开,她不语,维持同一个动作,她被定格了。 他难过吗?伤心吗?他有没有和她一样,心抽搐?他有没有后悔在她身上投注时间?他是不是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对不起!他辛辛苦苦培养的友谊,她一挥手便将它们全数毁去。她知道自己有多残忍,但她呵……身不由己…… 希壬走到小慧面前,轻轻拭去她眼角泪水,伸手,将她揽入怀间。 “你做得很好。” 他在心底对她say sorry,为了自己的私心而抱歉。 “告诉我,我做对了。” “你做对了。长痛不如短痛,你们都会熬过去的。”希壬说。 又熬?熬了多年还不够?她的冬天怎么那么长…… 第七章 钧璨工作绩效一塌糊涂,他压根忘记来台湾的目的。 点点在身边,他想的是小慧,想她的泪水、她的聪颖,更常想起的是她软软的身子窝在自己胸前,他思念她,非常思念。 点点再迟钝,都感受到钧璨不对,她以为自己做错事,频频向他说对不起,最糟的是,她的歉意让他不耐烦且有罪恶感。 “经理,这是第一批样品,厂商先拿过来请您批示。”秘书恭谨地把样品摆到他桌上。 “放着。”他盯住电脑萤幕。 “希壬先生希望您快点决定,大陆工厂要准备大量生产了。” 钧璨没回应。 “经理,希壬先生……”秘书小姐欲言又止。 “他急的话,你拿过去让他作决定。” “可是,希壬先生说……” 左一句希壬先生、右一句希壬先生,钧璨不耐烦。 难道全天下的女人只看得见宋希壬?他到底多帅、多有魅力?怎他都事先提出警告了,她仍迫不及待冲到他身边?他真的不懂,他对哪个女人有心?没有啊!从来就没有! 问题是,他再有心都比不过无心的宋希壬。他输了,输得奇惨。 啪地,他把样品往地上一丢,忿忿拿起钥匙走出办公室。他知道自己在迁怒,但他无法和宋希壬待在同一处。 “经理!” 经理这些日子很怪,失去了温和平稳,心浮气躁得常让人难堪。 唉……她该聪明一点,远离暴风圈。 摇摇头,她遵照钧璨的建议,把样品拿进希壬的办公室。 钧璨离开办公室,大楼外,天空落雨,他懒得带雨具,直接走进烟雨蒙蒙的台北市区。 雨水很快湿了他的脸,他不在意,缓步慢行,马路上的车、骑楼里的人们,添上几分朦胧。 小慧在做什么?在“长春藤的下午”煮咖啡,一杯甜、一杯香,一杯一杯?或者和他一样在发呆,透过迷蒙雨水,猜测谁会从雨后走出来? 大概发呆吧!那是她的拿手绝招。 下课的路上,历行、小慧玩玩闹闹,你追我跑,青春洋溢的年代。 “给我!快给我啦!” 小慧在他的右口袋翻半天,找不到,转而翻向他的左边口袋,左边也没有,接着,上衣口袋、前后裤袋一阵乱翻。 他一面躲、一面跑,她拽着他,脚步跟上。 “你再不给我,我要生气了。” “生气吧!反正你生气很漂亮。”他捏捏她的脸颊,看能不能把她惹得更火大。 “白历行,你很差劲!抢女生的糖果算什么?”她停下,双手叉腰,一脸不平。 他笑嘻嘻,不介意自己“算什么”。 “你吃太多糖果,分一点给别人不过分。”说着,他打开掌心,她寻寻觅觅的糖果就躺在那里。 “那是我的,我有权决定要不要分给你。”她像小孩子一样抢上前,追着他高举的手臂往上跳。 一次、两次,她跳得快喘死了,也抢不到糖果。该死的臭男生,没事长那么高。 她跳累了,压着腹部两侧,弯腰喘气。 他顺理成章打开糖果含进嘴里,啧啧!甜得腻人。 小慧见状,跳上前,抢了糖就跑开,跑到安全距离之外,一把撕掉包装纸,把剩下的白色曼陀珠全塞进嘴巴。 赢啰!他的笑容移师到她脸上。 他走向前,揉揉她的头发,问:“你是苦瓜吗?没事吃那么多糖果。” “对啊!我是苦瓜,等喂够了糖,我就变成甜瓜。” 他大笑,她不以为意,这是个吃再多也不会肥胖的年龄。 雨变小了,钧璨不晓得自己几时走进传统市场,十步外,一个老太太捧着竹篓蹲在路边卖苦瓜,他趋前,掏出千元大钞给对方。 “请你回去喂它们吃糖果,喂够了糖,它们会变成甜瓜。” 语毕,未等老妇反应,他再度走入雨中。 老太太握着千元钞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是疯子吧!这年头,连疯子都穿得起西装啰! 音乐教室里,历行弹着红到爆的西洋名曲color of the wine。 小慧靠在他身上,随着他的曲子哼上几句,他的手指修长优雅、他的曲子教人陶醉不已,他一面弹一面对着她笑,她翘高下巴聆听,仿佛自己是剧院包厢里穿着丝绸的高贵仕女。 他停下音乐,转身,环住她的腰,她懒懒地伸伸手脚,问:“有什么事是你不会的?” “有啊!生小孩。”他直觉反应。 “嗯嗯,没错、没错,这点我比你略胜一筹。”那是她天生的优势,不管他再拚命,也抢不到她前头。 “这么开心?” 手臂从后头往前勾,他把她的头勾到自己胸口,压压她软软的脸、黑黑的眉,他想,再好的画家,也画不出这样一张生动姣好的面容。 “能赢你的东西不多嘛!” 拉开他的手,她正面对他,崇拜一点点,写在眼角,喜欢很多很多,刻在眉梢。 “所以,你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对啊!谁不佩服天才?”她说得酸溜溜。“可是,千万别忘记,天才还是要靠我们这种女生,才生得出来。” 说完,她伸出食指在琴键上压按,叮叮咚咚,按出怪异旋律。 历行苦笑,这家伙,果然是音痴! 历行抓住她的食指,用她的右手和自己的左手弹奏爱的罗曼史。 mimimi——miredo——dos—domi…… 钧璨不自觉地对着迎面走来的孕妇微笑,天才没有她们,还真的办不到! 孕妇还给他温煦笑容,那是母性光辉,小慧怀孕时,脸上也会带着这样的笑容吧!不过……音痴大概生不出莫札特,他不该有太高期待。 突地,雷声轰轰,惊醒他的茫然。 理智回笼,钧璨霍地想起,为什么他脑海里出现这样的画面?那是小慧和白历行的场景,他不在啊! 只是幻想吗? 那么,历行刚毅的五官呢?他并不认识他,从来未曾见过,怎地,他出现在他心版上,栩栩如生? 闪电划过天际,灵光乍现,一件多年来,他从来不曾怀疑的事浮上心头。 有没有可能……宋钧璨就是白历行? 这假设太教人震撼也太大胆,可是,他再找不到其他可能性,解释白历行的频频出现。 是吗?有可能吗?机率是多少? 他是实事求是的男人,他要真真确确的答案,不要模糊空间。谁能帮他找到答案?谁能助他一臂? 然后,他想到她,不多思考,迅速抬手,招呼计程车,钧璨要亲自证实心底怀疑。 钧璨回家,没换下湿衣服,直接到阳台摘下满掌花香,再到小慧屋前,猛按电铃。 开门,他湿透的发梢兀自滴水。 他凝视小慧,久久不说话。 七日不见,恍如多秋,时间在他们中间创造了魔法,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 “你怎么来了?” 自然而然地,她替他把头发往后拨,用手心拭去他眼帘上的水滴。 “我拿这个来给你。” 他抓起她的手,摊开,把握在掌里的桂花香送给她。 “你的花摘不完吗?”鼻酸,小慧无法将花香纳入胸口。 “我的花很多产。” 她低头,他看不见她的脸,只见得到她的头顶,她有两个发漩,听说有两个漩的女生聪明绝顶,这么聪明的她,怎会受希壬拐骗? “你不该来的。”小慧轻言。 怎么办?她要怎么拒绝,才能将他杜绝于生活圈? “怕希壬看见?放心,他在公司。”他苦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慧低头,不知如何接招。 沉默片刻,尴尬横在当中。 终于,钧璨开口打破沉默:“我们……连朋友都不是了吗?” 她选择希壬之后,他仍愿意同她当朋友?抬眼,她看他,看得心疼心酸。 他瘦了,髭须冒出头,头发被雨水打乱,领带歪到一边,爱整洁的他变得狼狈。 小慧咬唇,忍不住伸手,用袖子一次次为他擦去发间垂下的雨水。 “如果你还想当朋友,我们就是朋友。”小慧答。 只是朋友,没有太多牵扯,不会妒嫉猜疑,不会狼狈消瘦。 可是呵……说时容易,做时难。 “是朋友就帮我。” 微微激动,钧璨抓起她的手,他的手很冰,像刚在冷水潭里泡过。 “帮你?”她没听懂。 “帮我弄清楚我是谁。” “你是宋钧璨,若你搞混了,点点可以帮你、希壬可以帮你,独独我帮不了忙,毕竟,我们才认识三个月。”他找错人了。 “不,只有你能帮。”他口气坚决。 “怎么帮?” “带我回到你和白历行的高中时期。” 在那里,他一定可以找到蛛丝马迹,证明自己的幻想有意义。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小慧碰碰他的额头,确定他没生病。 “我很清楚。” “那你知道我回不去了吗?就算你有一百个地方像历行,就算你的逻辑思考和历行统一,你仍然是宋钧璨而不是白历行,更重要的是,你有一个未婚妻,是爱了你很久很久的点点,你们将走入礼堂,就在年底。”她戳破可惜现实,声音哽咽。 要是没有点点,也许吧!她会在他身上寻找历行的影子,并说服自己,他是历行派来的救赎天使。 也许他们有机会成双成对,也许他们的幸福会在彼此的努力间展开,只是……这些假设都不能成立啊!因为他有点点,而点点是最关心她、照顾她的好朋友。 “我出过车祸。”他凭空冒出一句。 “很好,你找到一个历行雷同处。”小慧答得好敷衍,靠在门边,她满脑子想的是如何说服他,回到点点身边。 “我丧失十七岁以前的记忆。”他认真再认真,可惜她心不在焉。 “更好了,从这里做延伸,我可以写一部小说,题目订作‘夏季恋歌’,够不够偶像剧?”他弄错了,爱看八点档的是小也,她无法忍受狗血。 “曼陀珠。”他说。 这回只有三个字,却惹得她猛然抬头,小慧的认真从这里开头。 “谁告诉你的?” 历行走后,她再不碰这种糖果,点点、小也、默默不知,希壬和他更没道理知道。 “color of the wine、爱的罗曼史。”他轻轻哼起旋律。 mimimi——miredo——dos—domi…… “你……”她说不出话。 “你的手指头太僵硬,爱的罗曼史不能这样弹,slow rook的曲子要圆润温柔。幸好你在其他的事情上略胜一筹,不然,就一无是处了。” “略胜一筹?”她喃喃问。 “对,你生得出天才,而我生不出来。” 捣住嘴巴,这是她和历行的对话,他怎能知道!?怎么能知道呀!? 仰头,泪水滑落,她不知该相信什么。 “别哭,我不想弄哭你、不想你伤心,这些年,你的难过够多了。”他冰冰的手熨上她的脸,接收她温热泪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猜,我也许就是离开你很多年的白历行。” 她频频摇头。“我不喜欢你的假设,我以为就这样了,你的人生、我的人生,我们各自寻找快乐,你怎能可以突然出现,推翻我所有设定?” “对不起,我抱歉。” 他将她拥入怀间,轻轻的吻落上她额间,像白历行对她做的那样。 “你不是历行,真的不是,你信我一次,好不好?”她近乎哀求了。 “你以为我很爱当白历行?要不是那个梦,要不是蝉声唧唧的午后,我不当教育部长、你的公民不必背得那么强,我们的摔角大战……天,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困惑迷惘,甚至相信起自己最不屑的怪力乱神……” 钧璨语无伦次,假使他真是白历行,那么,最难适应的人,不是只有小慧。 又来,他要翻出多少历史来让她相信谬误,他不是,真的不是。 “怎么办?”她自问。 点点的哀怨在眼前、希壬的不谅解在眼前,他们说好了呀!怎能变卦?可是他说,他是白历行啊! “帮我,我得弄清楚自己是谁,我要知道,那段空白的记忆里有没有台湾和游颍慧,如果家人给的全是谎言,我不想这样过一生。帮我!请你帮我!”他说得急切。 “我能帮吗?”她问。 “你能不帮吗?”他问。 他们就这样对峙,两两相望,整理脑海中所有讯息。 有可能吗?他的假设有几分可能性?她自问。 她愿意相信他不是胡扯,不是胡言乱语?他自问。 时间在他们中间流逝,一段一段,过去的镜头在两人脑间反复上映。 他说服她了,因为他说“如果家人给的全是谎言,我不想这样过一生”,没错,她也不想在谎言里度过一生,她想知道答案,想知道历行是否真的远行。 “好,十分钟。”他点头,走出门,前脚才跨出去,马上折回来,捧住她的脸,认真问:“你已经答应了帮忙,别逃跑,好吗?” 他担心她出尔反尔?看来,她真的没给他安全感。 “我不逃,我就站在这里,等你十分钟。” “好,我一分钟都不让你多等。” 他离开,她无力地背贴着门扇。 那年,她在图书馆外等他十分钟,这年,她在门后等十分钟。 若答案惊人,白历行等于宋钧璨,那么……逝去的十分钟开启他们的交情,未来的十分钟呢?是展望或终曲? 火车经过桃园后,不再下雨了,阴霾离去,黄昏的太阳从窗口射入金光。 他转头对她微笑,她扯扯唇角。 “累吗?要不要睡一会儿?” 小慧摇头。“有点饿。” “买火车便当?”钧璨问。 小慧嫌恶地皱皱眉头,她痛恨排骨肉,油滋滋的炸肉块,让人作恶。 “我帮你吃掉排骨。”钧璨说。 “你……”她惊讶看他。 “我一直都知道。” 至于为什么知道,他不太了解,在敦亲睦邻的订菜期间,他没叫过排骨,在他陪她买菜、做饭的日子,他没考虑过排骨,是潜意识提醒他,她有多偏食,还是残留的记忆,告诉他,这女孩不好养? 小慧眉头皱得更紧了,万一,他真的是历行,怎么办? 他的手叠上她的手,轻轻握。“我并不想吓你,我们暂时忘记点点和希壬好吗?” “嗯。”只是暂时,她在心底悄声提醒。 “我看过一本书,里面的句子很有趣。”他很聪明,以书本为话题,容易让她放松情绪。 “什么句子?” “不要害怕尚未发生的事情,你要勇敢相信,那些事,伤害不了你。” “句子写得很好,但是我不同意。” “为什么?” “我是过来人,我受伤了,并且伤得很重。” 那时,历行教她拳击手的挫折时间,她隐约知道有事情要发生了,她问,他不答,然后,她伤了,她的人生全盘改变。 他无言。她的伤是他造成? 她偏头,对他微笑,他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揽过她,正式宣布:“从现在起,所有不好的念头统统丢掉。” 然后,他们吃了铁路便当,钧璨吞掉两块排骨。然后,他们夜晚抵达南部,到饭店休息一晚。再然后,他们于隔天清晨回到多年不见的校园。 站在布告栏前,小慧说:“他站在这里嘲笑我,他说,如果我真的很想要第一名,乐意为我放水。我岂是那种想不战而胜的人?不!我是花木兰,要亲手创造奇迹。” 钧璨没说话,愣愣地伸出食指在布告栏玻璃镜面上划圈圈。 心呛两下,小慧盯着历行的招牌动作,他把圈圈画在她的名字上,嘲弄她的名字太大众化,偶尔,凑近她耳边,恶意问:“第一名,好重要?” 历行暖暖的气息,暖暖地红了她的耳垂。 心呛未止,钧璨突然靠近,无意间,唇贴上她的耳际,喷出暖烘烘气息。“我来过这里。” 小慧推开钧璨,下意识掩起右耳,那潮红,开始从耳根子往上窜了吧! 蓦地,他抓起她的手,大步跑向女厕所,她来不及发出抗议声,他先说话。 “这里不种花了?我还以为有黄金葛。”钧璨口气沮丧。 小慧脸色骤变,手微微发抖。 是的,她曾对历行说:“女厕里的黄金葛,颜色鲜嫩得好漂亮,和外面看到的不一样。” 历行竟在课后潜入女厕,割下两截黄金葛,花了两个月时间,在花盆里养得茂茂盛盛送她。 后来,她才知道,那品种叫太阳黄金葛。 “我们去图书馆绕绕。”小慧说。 钧璨没反对,初识小慧时的熟悉感在这里重现,他摸不着边,然眼前的一树一花、一砖一瓦,似乎曾经存在于他的生命中间。 “我和历行常在这棵树下斗嘴。”她碰碰树干,树长高长壮,粗粗的树皮刻划岁月痕迹。 “你要他离你远一点?你不要同学知道你们的交情很好?”下意识地,他说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话。 “我想,生病那天,我说过不少话。”小慧尴尬解释。 他没反驳,但若有所思。 走到图书馆前,甫靠近红色的砖墙,钧璨出口的句子,吓着了小慧。 他说:“你该多想想自己要什么,别盲目跟着别人追求,因为你的未来不会和别人相同。” 她没答,他继续往下说。 “你生气的样子很美丽,像盛开的圣诞红,红得让人惊艳,惹火你是我最大的娱乐和兴趣。你说:‘我以班长的身分要求你,把考卷写满。’你要推荐我当服务股长,你用上图书馆的时间来威胁我……我真的来过这里,对不对?我是白历行,对不对?” 好吧!这次他真的成功吓到她了,推开钧璨,她跑得又急又快,迅速脚步踩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叉叉。 叉、错、叉、错,他的推论全属错误,他不是历行,他们从未共同拥有曾经……她在心底不断否定。 “我记不得过去,但我相信点点、外公外婆对我说的每句话,我相信自己从未来过台湾,相信自己在美国土生土长。”他吼叫。 他在她身后追,飞掠的环境在他脑中奔驰,熟悉寸寸加剧,他来过这里,每跑一步,他更添确定。 “点点不会说谎,你别为了捏造答案胡乱猜测。”她找到一个薄弱理由反对他。 他不停脚,跨开长腿,在校门前将她拦下。 钧璨抓住她的肩膀,问:“点点不说谎,便证明我说谎?你要用这种推论方式吗?行!希壬不说谎,所以他说你们不只是交往,而是深深热爱对方,这是真的?” 她愣住,说不上话。 “怀疑了?没错,希壬是这样对我说的,所以我辗转难安、心绪不宁,我每天都问自己,为什么这句话会让我尖叫?” 小慧仰高下巴,不教泪水淌下。 “相信我,我也纷乱,我也摸不着头绪、厘不清自己,我怎会对这里的每样事物都感到熟稔?为什么那些我没有印象的事迹,一件件冲出我嘴里?我发誓,你生病那天,真的没有说那么多。” “你相信大自然是被北极熊破坏而不是人类?你相信小鸡好乐意飞进麦当劳里,变成香喷喷的炸鸡满足我们的腹欲?”荒谬!从她答应陪他到这里,就是一场大荒谬。 “在没有天文学家之前,人们相信宇宙以地球为中心;在没有太空人之前,中国人认定嫦娥在月球里哭泣;没有比尔盖兹推翻定律,电脑还是和足球场一样大;没有医学的进步和努力,我根本无法站在这里。 我以为你会相信我、支持我。可你一味否定,连基础的信任都不给。小慧……我真的真的感到不可思议,我真的相信自己就是白历行。” 她傻了又傻。 须臾,她问:“如果……如果你是历行,学校附近有一家吃到饱的冰苫,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可是我很想吃草莓冰。”他沮丧摇头,该死的,要是他能记起吃到饱的冰店多好。 草莓冰?他胡诌的吧!是瞎猫碰上死老鼠? 历行爱吃草莓冰,却觉得男生点这种冰太女性化,常要她帮忙买,然后带回家慢慢享用。他从没进入那家冰店,从未占过老板“吃到饱”的便宜。 “我在哪里替你买参考书?”一试再试,她相信科学,不相信巧合会一再发生。 “我不知道,我不写那种东西。”第二个不知道,钧璨相信自己输掉两分。 但钧璨沮丧时,小慧再度心惊。他没说错,历行从不写参考书,她买下,到最后,还是由她负责写完。 仍是瞎蒙? “你知道历行的家往哪个方向?”她越问越不确定了。 “不知道,请带我去好吗?” 小慧和钧璨站在白家门口,从镂花大门往里瞧。 十年,花园里,历行种下的桂花长得比人高,芒果结实累累,一年一年,无人理会的果实在母株旁边发芽、成长。 “鱼池里有两条肥到不行的大鲤鱼。”钧璨说。 不否认了,她再不能自欺欺人。 “我没钥匙,不能带你进去印证。” 钧璨蹲下身,手伸进门后花盆,费了大劲力才将盆栽挪开一点点,这动作让小慧哑口。 她怎忘记,平日总有人为钧璨等门,但他仍习惯把钥匙藏在花盆下面,他说,这叫以备不时之需。他,是个谨慎的男生。 钧璨像挖到法老王的宝藏般,乐不可支,再次,他证明,他不是大放厥词。炫耀似地摇摇手中钥匙,插到钥匙孔里,试几次,他才将生锈的锻门打开。 “走吧!” 答案要出笼了,钧璨拉起小慧,压下胸口的蠢蠢欲动,迈开大步往屋里走。 进门,钧璨受到电击似地,踉跄。 “钧璨……”小慧低唤,为他的凝重忧心忡忡。 他环视周遭,牛皮沙发、壁炉、贝壳餐桌……窗台边的小花盆里,原本种了圣诞红是不是? 蓦地,尘封场景一幕幕跃上,他喘息、他激昂,那些似曾相似的过去重回身上。 想起来了!他全想起来了! 他激动地搭上小慧肩膀,不询问,是陈述:“在这里,你煮咖啡,搭配我母亲做的手工饼干,你指指窗外的长春藤,说要把这段光阴取名为‘长春藤的下午’。” 小慧点头,对对对,这是“长春藤的下午”的由来。 两分兴奋、五分激昂,他匆匆带她进厨房,指着炉子说:“在这里,我第一次做菜,是替你煮泡面,你说味道很精采。” 是啊、是啊!他的泡面里有蛋、有蛋壳和青菜,还有两颗外热内冰、未解冻完毕的大贡丸。 他们手牵手跑上楼,进入“历行”房间。双人床、大书桌,摆设和多年前同模样,只是窗帘破了、风钤断线、厚厚的灰尘布满柜子,他打开衣柜,抽出蓝色外套。 “你很喜欢这件。” “我常借穿。”小慧喘不过气。 “你不平衡,你在书桌前用功念书,却考不赢躺在床上、爱念不念的我。”抓起桌上的原子笔,钧璨兴奋说。 “你让我怀疑爷爷的判断力,也许我不是星宿,你才是下凡的文曲星。” 还需要更多证明?不必了,他可以笃定,自己就是白历行。 “来!”他牵她跪到地板,从床底下摸出纸盒。 “里面有什么?”小慧问,这盒子她没见过。 下意识地,他说出让自己也让小慧震惊的字眼:“你!” 四眼互望,空气僵住,钧璨压在盒面上的手抖着。 “要打开吗?”小慧问。 “嗯。”他笃定点头,掀开盒盖。 潘朵拉的盒子打开,将他尘封的记忆,一一送上来。 许多旧照片,黑白彩色统统有,小慧在圣诞红前,她气得双眼冒火的容颜、小慧在客厅品尝咖啡的甜美、小慧在图书馆里,专注的眼神……小慧、小慧,无数个游颍慧。 放下盒子,他深吸气,那畅快,不仅仅是找到记忆。 张开手,他说:“小慧,我回来了!” 她哭了,泪水滴在照片上,男孩回到属于她的夏季。 手抚上他的脸,不一样的脸,一样的温柔,历行……他是历行,千真万确的白历行啊!记忆或许不在,但爱情深埋。 “你迟到了,老师说你只请假十天。”再顾不得什么了,她放声大哭。 “对不起,我错过大考,错过我们的约定。”钧璨说。 “我替你誊了满满的重点考题,你没回来,我失了心。”投入他怀中,她搂他紧紧。 “对不起。”抱住她的身体,好开心。 “你应该保重自己,不应该让我担心。”她有满腹牢骚,存了许多年。 “对不起。”没关系,他愿意提供胸怀,让她发泄。 “你……真的真的真的对不起我……” “我知道,对不起……” 第八章 希壬开门,门外,脸色凝重的钧璨和显然大哭过的小慧并肩齐站。 “我以为你们私奔了。”希壬嘲笑。 “我会的,等我把事情说清楚之后。”钧璨护在小慧身前,握紧她的手,不教人欺侮。 “你敢!” “你想我敢不敢?”钧璨扬眉。 小慧拉拉钧璨的袖子,轻摇头。 “你要临阵脱逃吗?不准,听到没有?不可以让我孤军奋斗。”他激动地将她抱入怀中。 他们在火车上谈了又谈,钧璨没办法说服她的罪恶感,她反反复覆,考虑点点、考虑希壬,就是不考虑自己,到最后,他只好逼她相信,没有她,宋钧璨将痛不欲生。 “你们在做什么?” 点点不晓得几时站到希壬身后,她抓抓乱蓬蓬的头发,困惑地望住钧璨和小慧。为什么小慧在哭?为什么钧璨哥那么生气?是谁惹了谁?她该站到谁那边? “没事。”希壬揽住她,往里走。“你还没吃晚餐,我煮了面,吃一点。” “可是小慧在哭。” “你刚睡醒,看错了。”希壬的过度保护太明显。 “希壬哥!”她推开希壬,走回门边。 “钧璨哥,你为什么把小慧弄哭?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耶!”点点拉过小慧,以母鸡保护小鸡的姿态护卫好友。 最好的朋友!?小慧胸口遭重击,好朋友的背叛是不是伤人更深? “点点,我们谈谈。” 钧璨走两步,希壬将他往后推,好像他是带了瘟疫的蟑螂。 看看希壬再望望钧璨,点点弄不清两人的诡谲态度。 “好啊!”点点说。 “下次再谈吧!点点刚睡醒,脑袋不清醒。”小慧想避开。 钧璨拉住小慧,不允许。 “钧璨哥,你想谈什么?”点点把希壬、小慧、钧璨都推到沙发上。 他看小慧一眼,认真点头,他不会改变也不会反悔。 表情严肃,钧璨问:“你告诉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真话还是谎言?” 钧璨一问,点点刷白了脸,希壬不明所以,他是后来才加入宋家。 “真、真的啊!你带我去上幼、幼稚园,还陪、陪我走、走路上学……”点点结结巴巴。 “我要听真话。”钧璨不赘言,直视点点,看得她心慌。 “钧璨哥……” “我相信你不会对我说谎,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照单全收,以前我信你,现在,我希望能够对你重拾信心。” “钧璨哥,你、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点点焦虑,双手扭成麻花。 “我记起许多往事,心中已有答案,要你亲口说,只想再次证实罢了。点点,我真的在美国土生土长?我从没离开美国?我原本的名字真的叫作宋钧璨而不是白历行?” 他问题像魔棒,一口气封住点点的嗓。 钧璨叫作白历行?希壬不解。 “说实话,点点。”钧璨又逼她。 “对不起,钧璨哥,我不是故意的,我答应过爷爷,绝不告诉你真相。”点点往后缩,直觉窝进希壬怀里。 “我原谅你,但我要听你亲口叙述过去。” “我……”她仍然犹豫。能够说吗?爷爷知道了,肯定会生气。 她看一眼希壬,期待他能替自己拿主意。 “说吧!爷爷那边有我。”希壬揽住她的腰,他让她依靠。 事实上,天塌下来,他早准备好替她顶,在他身边,点点不须有半分恐惧。 咬咬指甲,点点小心翼翼说:“你很少回美国,中学时期偶尔和阿姨到夏威夷陪爷爷奶奶度假,后来为了大学在台湾或美国念的问题,你和爷爷起争执,阿姨站在你那边,说你在台湾有很要好的女朋友。 爷爷听到这个,更生气了,他说阿姨就是擅自嫁给门不当户不对的外国人,才导致父女失联,于是爷爷更坚持要你留在美国念书,和台湾断绝所有连系。事情越演越烈,家里到处笼罩着低气压,大家都高兴不起来。 有一天爷爷不在家,你要我帮忙偷护照,我成功了。于是你提了行李就要溜回台湾,没想到半路发生严重车祸。清醒后,你忘记所有事情,爷爷趁机替你改姓名,在漫长的复健过程中,我们合力编出一套故事骗你,让你安心留在美国。” 这就是真相?等了多年的答案水落石出,小慧竟轻松不起来。 “钧璨哥,别生气好不?要不是第一次见面,你送我很多桂花,我真的不会喜欢你,你是第一个送花给我的男生,我好爱好爱好爱你。”点点啜泣。 钧璨和小慧互望,那是两人的约定,居然也牵扯上点点的感情。 “我真的好喜欢你,你那么聪明,别人只看见我的水桶腰,你却看得见我的心,你说我的心纯善清灵,你还说,没受过污染的心最美丽。”那么聪明的男生,她怎能不爱? 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她哭得哀天泣地。她真的很爱他,爱到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想改变对象。 “你车祸醒来的时候脾气好坏,常对我吼叫,要我离开。你还打翻我带去的药膳,把我的手臂弄出二度烫伤,痛死了,但是我告诉自己忍耐,我要对你好三次,若是三次后,你一样对我不耐烦,我就放弃对你的爱。可是第三次,你就对我很好了呀!那么好的你,我怎么舍得不爱?” 点点的话字字真心,一句句浓浓的爱意,教人听了不忍,小慧满心挣扎,她无所适从了。 “我对不起台湾那个女生,可是奶奶说,年轻的心不定,只要钧璨哥没回去,她很快就会忘记你。这么想,让我的罪恶感减轻,而且钧璨哥的脸一天天恢复,从钟楼怪人变成汤姆克鲁斯,你越来越温柔、越来越快乐,到最后,连支持你的阿姨都同意,也许不回台湾,对你是比较好的选项。” 所以,钧璨也爱点点,也对她温柔快乐? “不对,那个女孩从没忘记我,我的迟迟不归推翻她的总统人生,她无法交男朋友、无法正视生活,她沉溺在书的世界里,只因为,我们在图书馆前正式两人的交情。 而我从不喝咖啡,除了她亲手煮的之外;多少女生爱慕我的俊容,我不为所动,并不是我们未婚夫妻的身分局限了我,而是对那个女孩的爱,始终在我的潜意识中。”钧璨道。 “你和她遇上了,是吗?”点点迟疑。 “是的,她叫作游颍慧,你最好的朋友。”钧璨开诚布公,不隐瞒。 “小慧,钧璨哥是你的欧洲王子?”点点不敢置信。怎么会?地球这么小,她的未婚夫和最好的朋友…… 小慧拒绝答,她不想对朋友残忍。 “是我害了你们?对不起,我很差劲,我只想着自己爱钧璨哥,没想过你的感受。我以为再不爱上别的男生,我以为一辈子对钧璨哥很好很好,就可以弥补罪过,却没想到小慧……” 点点的哭声乱了小慧的心,她和自己一样,不再爱上别的男生,她许的是一辈子的愿,而不是今天明天。 怎么办?要是不回黎皓高中,钧璨和点点就成局了,对吧?钧璨的人生规画中,一直有点点的存在,对吧?他也爱点点,只是舍不得过往,他觉得对自己抱歉,为了不能实现的诺言,对吧? 对的、对的,她和历行之间已经模糊而久远了呀!钧璨在意的是责任,而点点挂心的是罪恶情结,那些都无关爱情,既然如此,她何必硬要介入? 就让她来解除两人的危机吧!点点和钧璨是一对,互敬互爱了多年的男女,怎能不成对? 不多思考,小慧仓促决定。她走到点点面前,抱住她。 “点点别哭,我不怪你,真的。”小慧保证。 “对不起,我是个烂人。” “谁说你烂?你是对的,年轻的心不定,我怎会喜欢一个高中同学十年?我和钧璨已经过去了,他的未来掌握在你手上呀!别在意了,好不好?”她轻拍点点的背。 “游颍慧!?”钧璨大喊,不相信她居然把自己抛开。 小慧不听,刻意忽略他、忽略真心,继续对点点说谎话。 “高中时期的爱情,我早就遗忘,你和默默不也常提醒我,放手过去,才能让自己得到幸福?你一定是哭晕头了,记不记得你替我介绍很优秀的希壬先生?我们正在稳定交往中啊!”她抓出希壬替自己背书。 “你没骗我?你不爱钧璨哥了?”点点的眉头松弛。 “我干嘛骗你?哪个女人肯自爱情中退让?你和钧璨相恋多年,总不至于让一场旧事妨碍吧!”小慧语调飞扬,笑在眉梢。 “小慧,闭嘴。”钧璨爆吼,阻下小慧的自欺欺人。 “钧璨,别再说,都结束了,答案出炉,我们之间划下完美句点。知道你还健康活着,我很欣慰,从此,我能放心地和希壬交往。” 她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她的痛人心,不形于外。 小慧逼回泪水,轻笑扯唇,然她扯痛的不是唇角,是即将爆裂的心。 别碎呵!可怜的心脏,请撑住,撑过这一场,之后……随你! “你在说谎。”钧璨不信她,半句都不信。 “我没说谎。我同意和你去寻找答案,是因为我对历行仍然放不下,现在,真相大白,我还有什么放不开?” 她还在笑,笑容更扩大、更张扬,谎言想骗得过人,说谎者必须先欺得过自己,说得诚意、说得真挚,说得对方相信自己不虚伪。 “假的。”他踉跄两步,失意。 “年轻时的轻狂,你怎能当真?钧璨,你是好人,我喜欢你,是真的,你是个很棒的对手,挑起我不服输的心,也是真的,但那无关乎爱情。你离开,我或许遗憾,但不至于伤心啊!我们之间从未言爱,对不?” 她但愿他没想起aloha那个桥段。 “看着我,你还能说不爱我吗?”他下赌注,赌她不舍得。 他输了,小慧瞄点点一眼,确定心地纯洁的女孩能带给他足够幸福。 用力咬下舌头,她用疼痛自我支撑。 “钧璨先生,我不爱你,我们只是朋友。” “不爱?” 她居然说不爱?失望痛击,钧璨站不稳脚步。 小慧缓缓摇头,她在心底对他说:历行,aloha。 aloha、aloha、aloha……她在胸口种下无数个aloha。他活着,她便满足;他幸福,她便惬意,她不是非要将他占为已有。 不对,他记得她的眼泪、她的心疼,他记得她是怎么样怀念历行,他更记得她的生命如何绕着过去运行,她说谎,一定一定。 “我、不、相、信!” 钧璨跨大步,下一秒,他抓住她的手臂,奋力往外走。 钧璨把小慧家门锁起,不让任何人来打扰。 “我们只是朋友?”他问了句小慧提过的问题。 “是的,你的背上贴有点点的专属标记。” 她也盗用他的话来回应。 “知不知道,标记代表什么?” 钧璨紧握她的手说话,他想拉她、碰她,用触觉神经感受她真实存在。 小慧不语,别开头。 他不许,勾住她的下巴,逼她看自己。“标记代表责任、承担,而不是爱情,知道吗?” 他的手很冷,冰冰的手扣住她的冷清,哀伤感觉沁心。 既知是责任承担,他怎能任性地把她带开? “你听见了,我出车祸、脾气很坏,而点点在身旁耐心相待,从此,我允下责任与承担,我并不想背叛我们的爱情。” 从小,母亲就是他的重要责任,然后外公、外婆、公司、点点都成了他责任。他从未拒绝过责任,长辈怎么认为,他顺从实行,不觉得不妥,然这回……他有了叛逆心。 “点点喜欢我,她说那叫一见钟情。那时候的我是个丑八怪,颅骨变型,谁看见都会受惊吓,可是她不离不弃,我发誓,要竭尽全力照顾她的一生。”钧璨悲伤说。 点点并非迷惑于他俊帅的外表,而是爱上他的心,一路扶持至今,这样的情分,即便是再沉重负担,他都挑定了。 她懂,所以她放手。 当朋友吧!朋友就好,朋友会有一段期间亲密,然后在下一段各分东西,他们的亲密期过去,接下来是各分东西,好得很,她将作好准备,准备将他排拒于生命。 小慧退两步,她想说些祝福辞汇,让两人重归定位,但启唇,哽咽。 “整型手术折腾人,幸而有点点,她总笑眯眼,替我赶走所有晦暗思维,每次手术后,她睁眼说瞎话,一下说我变成李奥那多、一下说我变成汤姆克鲁斯,她话说不停,让病榻上的我,觉得也许……活着不是坏事。 最后一次手术,医生拆掉绷带,她主动把镜子送到我手中,笑着说,阿汤哥、小布都被我远远抛在后头,是她鼓舞了我的求生意志。” 没错,这是点点,她天真可爱,开朗光明,有她相伴,他们的爱恋乐曲会迷人,会说服全世界。 “我知道,我和点点之间始终少了点什么,激情?眷恋?但我不认为那些重要,良好工作、可人妻子,很少男人能拥有这样的人生,至于爱情,不必了,我不是小说家,不必亲身经历。 直到碰见你,我被你泛红的眼睛深深吸引,我不变态,目光却无法离开你哀伤的背影,然后那天,我跟在你后头回家,我调查你的邻居,花大钱请他搬出去,成为你的新邻居。”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做出这种荒诞不经的事情,他做了,因为潜意识里的白历行。 “我找人调查你,报告书上说,你足不出户,独独喜欢上诚品,我投其所好,在公寓里替你布置一个小诚品;我为你种下满阳台的桂花,并在每个清晨采收;我为了你学习厨艺,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做这些事时,我没有罪恶感,只有形容不出的快乐喜欢。 希壬察觉我不对,千方百计阻扰,他说你是他喜欢的女人,我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反正他喜欢的女人遍布全世界;点点粗线条,但也会怀疑,我拒绝太多次约会,只想回家休息,天晓得,我回家不是休息,而是想藉机上门,和你聊几句。小慧,我并不真正想当朋友,我是心机用尽,企图卸除你的心防,期待你展开双臂欢迎我走入你的古墓。” 小慧动容。 岁月淬炼,他不如十七岁时驽钝,那时,他们同班三个月,他不认得她,而今,单单第一眼,他做足难以想象的事,只为了加入她的封闭世界。 “是吗?我们只是朋友。”确定再确定,他不相信缘分只将他们定位于朋友之间。 她不想只是朋友呀!但局势安排了她的角色。 倘若游颍慧是个好演员,她会自然而然说:“是的,我们只是朋友。”可她不擅于演戏,于是她哭了,在他蓝蓝的温柔间泪光闪烁。 她的泪水提供了他足够的自信心。“我是对的,你爱我,一如我爱你?” 她不答,点点的泪水仍在她胸口灼热。不背叛,她绝不背叛啊! “是啊!如果只是朋友,失去了彼此怎会肠断心裂?怎会煎熬辗转、痛心疾首?那次,你要我尊重你的决定,让你留在希壬身边,我尊重了。但才走出你家大门,我马上后悔,我想走回去对你说:‘很抱歉,我的字典里面没有尊重这个辞汇!’” “你没有回来……”小慧接话。 “不,我回去了,看见你躺在希壬怀里。我大大发飙,那幕让我暴怒不已,我生气、激动,没办法工作或定心,我对每个员工发脾气、延宕每件企画案,我不再是自己认识的宋钧璨。 我反复作梦,梦里都是你和白历行,片片段段的记忆跳出来,我还以为是白历行和我心有灵犀,然后,我睡着、醒着、白天、夜里……白历行占据我每一根思维…… 小慧,当知道自己白历行之后,我有多震撼,你懂吗?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爱你,我可以挑战希壬的占有欲,还可以‘不尊重你’,我对自己发誓,要用尽一切手段让我们重回过去,我要接续我们的爱情,我要天天对你说aloha,直到游小慧原谅改变她一生的白历行。” 请别说服她,她已下定决心成全他和点点了呀!她用力咬唇,咬得沁出血丝。 记得吗?点点那么爱他,不管他是钟楼怪人或汤姆克鲁斯;点点那么爱他,历时多年不更变;点点那么爱他,为他保持纯净善良的心地……要是游颍慧不出现、要是白历行继续隐藏,他会和以前一样爱点点。 是的,他的坚持来自于罪恶感,他无法原谅自己改变她的一生,那不是爱。他以为过去那段很美,想要重温,那也不叫作爱。他忘记事过境迁、人心会变,真让他们从头来过,也许再多的努力,都找不回爱情。 “我相信你爱十年前的我,也相信再来过,我们能幸福相守。我不确定的是,眼前的你,爱情和友情孰轻孰重?” 小慧摇头,他怎专挑她答不出的题目问?在他面前,她不是高材生呐! “或许,你心里某个部分喜欢希壬,觉得放弃他不甘心;或许,你觉得,点点的友谊对你而言,比我的存在更重要;或许,你已经习惯没有我的日子,并决定重新开始;也或许,你只是在说谎,不想成为掠夺爱情的第三人。我不知道哪个或许是对的,小慧,我要你不考虑点点或希壬,认真想消楚,什么才是你要的。” 断了吧!一刀割断,别再拖拖拉拉,她坚信他和点点有爱,坚信往事已罔然,这就够了!够了! “是不是,我说了,你的字典里就会出现‘尊重’这个词汇,不再后悔?”缓缓地,她问。 “是。”她的问题教他心惊。 “你还是你,稳重体贴、不会变成疯狂上司?” “是。” “你会努力让自己的生活过得顺遂,不让痛苦上门?” 小慧的问题,一点一点描绘出她的答案,钧灿听懂了,不管他说再多话、表达再浓厚的感情,都无法教她动心,他还能自欺,说他一直在她心底? “对不起,历行,我们都不是十七岁的少男少女,若那年,我们有情有爱,也是过去式了,爱情最忍受不了光阴摧残,几千个日子过去,感觉早已不在。我很抱歉,请你珍惜点点,一如从前。” 她的心像黄豆,磨子推过,辗转蹂躏,她但愿压出的汤汁能丰富他的生命,让他幸福平安。 她叫他历行而非钧璨,所以她明白他是谁,却坚持对他抱歉。 “你的话不是谎言、没有虚假?”他问。 “是的。” “是深思熟虑下的答案?”他再问。 “是的。” “好,我尊重你。” 他定定看她三分钟,这回,他不再面目狰狞,只是彻底死心,失望布满他每根神经,抽开所有希冀,他亲手放开爱情。 点头,他转身离开。 门关上,小慧开始咳嗽,从小咳到大咳,弯腰蜷曲,一阵阵,强烈。 她咳得心脏快跳出来了,咳得五腑六脏翻腾,肠呵、胃呵,她的肝呐,统统找不到定点,再咳、又咳……咳呵……咳出阵阵酸水…… 第九章 桂花香,好久不见,记忆中的馨甜由苦涩取代。 冬季来临,小慧窗前,圣诞红怒放。 听说,他认真生活,早上七点到深夜两点都在工作,他没让坏脾气虐待员工,也没让自己发疯。 听说,他和点点的婚礼将在圣诞节进行,婚礼前的工作很多,他一样一样按步就班处理。 他没有后悔、没有把希壬当敌对,他的生活顺遂,他……照着她的愿望生存。 很好,这是她想要的,人人都在自己的道路上认真行走,人人的方向都通向光明璀璨,生活如此,夫复何求? 啜饮一口黑咖啡,好苦,她煮咖啡的技术退步了,无所谓。 她拨弄圣诞红叶片,轻轻点数,我爱你、你爱我、我爱你、你不爱我……玩着年轻少女的游戏。 “你是怪物,明明性情冷清,却偏爱火热的圣诞红。”希壬说。 除开上班时间,希壬天天在她家里混。 “有人说我像圣诞红。” “那人疯了!”希壬坐到她身边,长长的腿在地板上延伸。 对小慧,他心存感激,感激她抽离混乱,让局面趋于稳定,瞧,点点多开心,为了婚礼,她忙里忙外,笑容不曾离开圆圆脸庞。 “你怎不说,那人认识我的真性情?” “若那是你的真性情,那么你很善于伪装自己。” 她说谎,诚恳到连自己都相信,她欺心,骗得所有人认同。瞧,她是不是很行?说不定她是竹节虫来投胎。 “你爱钧璨,对不?”希壬突如其来问。 她抬眼看他,久久,垂眉喟叹。“你放心,我不会……” “我还能对你不放心?对点点,你够仁至义尽了。” 他的大手压过她的头,把她的头颅压进自己肩侧。他很想对她说谢谢,从那天起,每天都想对她说十回。 小慧没反对,靠在希壬肩上,现在的她,需要一堵墙来支撑沉重。 “钧璨不快乐。”他说。 “你怎不劝他?” “你相信,我们变成陌生人?” “兄弟阅墙?” “不是阅墙,他只是改变了,冷漠、严肃,他和每个人疏离。他工作,比机器人更认真,他说话,永远带着公事口吻,我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种改变是好是坏?” “我已经管不了好坏,婚礼剩下两个星期,我只希望他们平平顺顺走入礼堂。”从希壬明白点点爱着钧璨那天起,他便发誓为她守护爱情。 “他会好起来的,对不?”小慧犹豫。 “对,点点的可爱可以融化冰山。”希壬对点点信心满满。 “是啊!点点真的很可爱。”小慧同意。“婚礼后,我们不必再假扮恋人了,对不对?” “若你勉强的话。” 希壬端过小慧的咖啡,饮一口,难喝得紧。“我想,‘长春藤的下午’的客人味蕾都坏掉了,这种咖啡,比我秘书泡得还差。” “别批评我唯一的才能。” 小慧走到卧房,加件外套,把小钱包放到口袋。 “快十二点了,你要出去?”希壬问。 “嗯。”她要出去走走透口气。小龙女当久了,也想换换口味。 “要不要我陪你?”他起身,走到她身边。 “不必,只是到楼下7-eleven买点东西,丢不了的,你回去吧!我知道你很忙。” 他得忙着工作、照顾点点、帮点点筹备婚礼and……演她的男朋友,这么忙的男人,她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他。 “像你这么体贴的女朋友要到哪里找?”他笑弯眉。 “慢慢找,总会被你找到的。”她说得敷衍。 “唉……有时想想,我们凑合凑合也不错。” 希壬搭上她的肩,越和小慧相处他越明白,为什么钧璨深受吸引,若不是心里有了别的女人,说不定他对她的欣赏会有不同的发展方向。 “知不知道,我对男朋友很挑的?” “我的条件还达不到你的要求?你那不叫挑,叫作龟毛,说,我哪里不及格?” “首先,我的男朋友要有一双蓝眼睛。”一个不仔细,她泄露真意。 “游颍慧……” 发觉自己说错话,她忙转移话题:“别生气,我早说你不及格了。快回去吧!我要出门。” 小慧按熄电灯,送客,希壬知道这个时间不适合讨论。 走出门外,他把自己的手机塞入她口袋,说:“早去早回,手机带着,如果有需要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她笑笑,这里没有人,他实在不需要表现得像个男朋友。 小慧不多话,走进电梯里,两人隔着电梯相望,他们在彼此的眼中看见无奈。 一条,不够吧!再多拿两条,再一条好了……到最后小慧买下满怀的曼陀珠,薄荷口味、葡萄口味,哦,还有综合的。 塞了满嘴糖,走出超商,她把糖果拚命往口袋里塞,太多了,掉出来,没关系,再换个口袋,她有很多的糖、很多的甜、很多的果香。真棒! 应该转头往回家方向,可是,还不想。 走走吧!夜风正凉。 圣诞节快到了,路树挂上串串霓虹灯泡,一闪一闪、热热闹闹,回去,也为自己布置一棵圣诞树,即使是一个人的圣诞节也值得庆祝。 用力吸气,把冰冰凉凉的北风吸进肺壁里,高举双臂,她出口一句“真好”。 什么东西真好?嗯,历行活着真好、点点快乐真好、他们的爱情圆满真好、她嘴里的糖果很甜真好……那么多真好的事,多教人开心。 她努力笑着,用两根食指撑在嘴边,不让笑容殒落。 会变好的,只要大家都努力生活,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美好。 一首旋律优美的曲子从打开的汽车车窗里流泄出来,她一时兴起,快快乐乐跑近,靠到车边聆听。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 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只是心又飘到哪里 就连自己也看不清 我想我不仅仅是失去你 旋律那么优美,怎可以填上这样忧郁的歌词? 不要!这首歌不好!她不要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也不要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一个人的日子,她过得够久了,她不要心飘到不知名的地方去,更不要“失去你”。 可是……她已经失去了呀……失去历行、失去钧璨、失去她想了很久很久的爱情…… 小慧怔忡,怎么办?她失去了,彻底失去…… 奋力疾走,她要用力把“失去”丢掉,她只要想“得到”的部分。对了!媳得到很多朋友、得到很多“真好”、得到……她还得到什么? 突地,小慧停下脚步,头脑坏掉了,她居然想不出其他“得到”! 用力拍头,她想把刚才的歌词驱走,“一个人”太可怕,她要一对人、一双人、一群人。 对了,再吃糖,吃糖好,血糖升高,就不会出现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象。 扒开糖果纸,过度使劲,糖果散落一地。 没关系,她还有很多糖,再拆一包。 终于,她把糖果塞进嘴里,把“一个人”遗忘。是啊!好歌处处是,她干嘛弄一首曲子来为难自己? “来唱歌吧!唱一首又轻快、又红透半边天的歌。”在霓虹灯下,小慧大声对自己说话。 举高双手、抬脚跳跃,她一面唱歌一面笑。 春暖的花香赶走冬天的凄寒 微风吹来意外的爱情 鸟儿的高歌拉近我们距离 我就在此刻突然爱上你 手牵手 跟我一起走 创造幸福的生活 昨天已来不及 明天就会可惜 今天你要嫁给我 陶喆 娃娃词 然,曲子唱到一半,小慧呆掉了,嫁给钧璨的人不是她,她的冬天凄寒仍旧在,手牵手,她不和钧璨一起走,他们的距离是从遥远的南极到看不到尽头的北极啊! 哈!她的笑声变成哭声,她的歌声变成呜咽,泪如雨下。 怎么办?她被挫折感打败了,弯下腰,她跌坐在人行道上,捣住脸,哭泣不已。 碰到沮丧或不如意时,躺到地板上,从一数到十,然后奋力跳起来,像拳击手一样,即使被打倒在地,利用短短的几秒钟休息,当再次跃起时,竭尽全力创造新局。 历行的声音窜进脑海里,她抬眼,自问:“可行吗?再次跃起后,我能拥有新局?” 不可能的,她试过了,在听闻他死讯的那个下午。 再试试吧!说不定知道历行没死,他的方法会变得有用。 好吧!试试。侧身、躺下,她默默数着一二三四…… 钧璨站在树后,盯着躺在人行地砖上的小慧。 小慧从超商出来,他就看见她,停好车子,他跟在她身后,本来只是担心她的安全,深夜时分,女孩子不该孤身站在街头。 但后来,见她跑到别人车边听歌,见她发狂急奔,见她大口大口吃糖,见她唱歌落泪,再到她蜷在路边……她到底在做什么? 她作了选择不是?她怎能让自己不快乐!? 是希壬对她不够好?是希壬仍然把心悬在点点身上?或是……她没学会过新生活? 钧璨叹气,在树后! “七、八、九、十!”她大叫,跳起身。 还是想哭啊!泪水完全不顾她想开创新局的决心呐! 再一次,又从一数到十,这回,她连跳都跳不起来。 她躺在地上,对着夜空喊叫:“白历行,你是大骗子,挫折会抽光你所有力气,让你跳不起来,哪里有新局面啊?哪里有希望啊?你只能认输、认输,听懂了吗?你只能认输!” 他听懂了,那是他教她的拳击手挫折治疗法。 没效吗?挫折抽光了她所有力气,让她跳不起身? 风吹乱她的长发,脸色在街灯下更显苍白,倔傲的脸庞上扬,他记得,她是不认输的游颍慧。 冲动地,他想跑上前,丢掉她所有糖果,告诉她,吃糖不能改变一切。他想跑上前,告诉她,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选,正确的选择才能创造新局面。 但她拿出手机的举动,阻止了他的动作,那是希壬的手机铃声,他认得。 退一步,钧璨缩回树后。 手机响,是希壬打来的电话。凄冷的夜里,铃声带来些许温情。 “你在做什么?去7-eleven买东西需要买两个钟头?” “我认输了,我没办法不悲伤、没办法为点点感到快乐、没办法假装不爱钧璨、没办法骗自己‘真好’……”头缩在手臂间,她没办法不掉泪。 “很苦吗?”希壬听懂了,他在电话那头叹息。 “嗯,吃再多糖也消不去的苦。” “怎么办?” “不知道。我想降低标准了,我的男朋友不必再有一双蓝色眼睛。” “你受到刺激?”他苦笑。 “对。” “什么刺激?” 她没说话,轻轻对手机唱歌:“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只是心又飘到哪里,就连自己也看不清,我想我不仅仅是失去你……” 他了解她的心,一个人的感觉是很可怕。“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树后,钧璨听不见她讲电话的声音,只隐约听见她对希壬唱情歌。 喟息,她并不想改变选择。 小慧被反锁在外面。 晚上喝了酒,脑袋乱哄哄,想不出该怎么处理这种简单的意外事件,背靠着门,她席地坐下。 手握拳,捶头,多捶几次就能捶出办法了吧!可是,她捶出的不是办法,而是久远的记忆。 “约定。”历行伸出小指。 “约定什么?”小慧把指头藏在身后。 “你不交男朋友,我就不交女朋友。”他把小指往前伸。 “不,我太吃亏了。”她把指头藏得更严密。 “你的数学真好,我怎么算都是等式,你居然算出吃亏?”推推她的头,她是全世界最骄傲自信的女人。 “以我的长相,上大学后,男生会成群结队来追求,你呢?没有几个女生可以忍受你的冷酷,我们两条不等式,你怎么可以划上等号!?”说着,她高贵起来,抓起他刻板的脸孔,揉揉捏捏。 “喂!搞清楚谁是欧洲王子。”历行把她的手扣到自己身后,头靠近她,用他的蓝眼睛对她微笑。 他知道,她喜欢他的温柔。 “哈哈……这种话拿去唬别人,别来吓我。”皱皱鼻子,她抽回自己的手。 “好啊!不约定,我们来比赛,看谁先结婚。”他站直身。 “那还用比,你输定了。” “好,输的人要给赢的人一百块钱。” “我要加码,一百块之外,还要一个吻。” “为什么要加一个吻?” “说不定,经过我的热吻洗礼,你会改变念头不结婚,那我不是又占了先机?” 说着,她跳上他的背,手勾住他的脖子,脸贴在他耳畔,同他亲匿,是她爱的事。 “最毒妇人心。”他笑着背起她,左转一圈、右转一圈,左两圈、右三圈,越转越多圈,她在他背上大笑,他在她的笑声中沉醉。 电梯打开,钧璨一眼就看见坐在门边的小慧。 本想别开头,假装没看见,但她笑容留住他的注意力。很幸福吗?她和希壬渐入佳境? “嗨,恭喜你。”小慧主动向他打招呼。 考虑再三,他还是走近她,蹲下,他问:“你喝酒了?” “一点点,还没有醉得认不清你是谁。”她笑容可掬,甜甜笑容里放了许多蜜糖。 “为什么不进去休息?” “门坏,它不让我进去。”她嘟嘴,惩罚性地用后脑勺撞了一下门。 钧璨摇头,真不晓得她在惩罚门还是惩罚自己。他扭扭门把,的确上了锁。“你该准备一副备用钥匙。” “没有啊!你看,又没有。”她指指东边、又指西边。 “没有什么?”他不懂。 “没有种花,我怎能把钥匙藏在花盆底下?” 钧璨苦笑,钥匙藏花盆是他的习惯,不是她的。“找锁匠了没?” “找锁匠,对哦!这么聪明的办法,我怎么没想到?你真的很聪明,难怪永远考第一名。”她嘻嘻笑着,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臂。 她真的醉得很严重。钧璨摇头,他打横抱起她,先带她回家再说。 “你知道吗?我欠你一百块。”她环住他的脖子说。 有吗?他不记得了。 “想不起来了对不对?对于记忆性的东西,你就是没我强,所以我的公民历史比你好。”她翘起嘴巴,脸上挂着多年前的骄傲。 “然后?” “我们约定过,谁先结婚谁就赢,输的人要给赢的人一百块钱。” 小慧提醒,他记起来了。 打开家门,钧璨把小慧放在沙发上,他进厨房替她倒杯水,出来的时候,看见小慧拿着一百块钱对着他挥舞。 “喏,你的一百块钱。”她跪到沙发上,把钱送到他面前。“我输了,输得心甘情愿。” 他收下钱,并不想赢。 她勾下他的脖子,笑盈盈说:“还有呀!我的加码!” 话停,在他来不及反应前,她的唇凑上去。 他的味道和以前一样好闻,干净清新,像刚刷过牙的早晨。 辗转厮磨,她喜欢他唇上粗粗的髭须,他说那是男子汉专有的东西,她偷偷在心里想,等他归她专用,那东西一样属于她这个花木兰。 她的唇很嫩,他一直想吻她,从很早很早以前,他的桂花熏得她满身香甜,她是他用桂花酿出来的女孩,怎能属于他人? 她为两人的吻加了温,轻轻吸吮,那是比糖果好上十倍的滋味。 他扣紧她的身子,胶合两人,他不懂,他那么爱她,两人怎会是平行线? 温度一寸高过一寸,强烈压抑再关不住两人感觉,他爱她、要她,是真不是幻觉。 喘息加遽,喝得很醉的小慧无心阻止这一切,但钧璨的理智在,他不能由着自己乱来,推开她,匆促地,他站到沙发另一边,喘气不已。 她望他,醉眼迷蒙,笑容可掬。 “可不可以……” 钧璨回头,她红扑扑的脸颊挂着笑,有点害羞、有点腼腆、有点让他克制不了自己的风情美艳。 “可不可以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她要是再要求一个吻,他可不敢保证不会让两人后悔。 “背背我好吗?”她软软要求。 背她?他苦笑。 想转圈圈吗?左转右转,转得两人天旋地转?他记得,一直记得那年的她有多快乐。 “可以……吗?”她的尾音拖得老长,带点娇憨。 不思考,他凭直觉行事,走到沙发边,背起她。 转转转,大圈圈、小圈圈、快圈圈、慢圈圈,一圈一圈再一圈,转得她笑声不断、转得她银铃串串、转得她趴在他背上轻轻低喃:“可以的,只要我很努力,我一定可以不再爱你……” 然后,她睡着了,睡在他的背上。 舍不得放下她,他背着她,走走绕绕。 她真的想努力不爱他,她下定决心放弃过去,看来,希壬对她真的很有吸引力。 钧璨将她送到希壬床上,然后,出家门,他也需要大醉一场。 尾声 夜半,漆黑室内,圣诞树上霓虹灯闪烁,点点星辰,像她的梦,一个个明亮又一个个熄灭。 无眠夜,咖啡一杯接一杯,她喝掉所有失败作品,苦涩从舌尖处入侵,煮不出好咖啡了,最后的长处消失。 时间过得很快,点点和钧璨的婚礼下星期即将举行,希壬邀她观礼,她淡淡反问他:“你会不会太残忍?” 话问出同时,小慧看见希壬眼中的苦闷,倏地,当头棒喝,他……很爱点点,原来他对小慧的残忍不算什么,他最严苛相待的人是自己。 爱情总是阴错阳差,线错缘乱,弄得男男女女哀怨悲叹。 电话铃响,小慧心惊,手中咖啡洒到地毯上,勾出一圈褐色印记。 这么晚了,是谁? 手贴在话筒上,迟迟不敢握起。十声、二十声、三十声……终于,铃声停止,小慧松口气。 望一眼地毯,现在不想整理,她要再煮一杯咖啡,也许这回,她能恢复往日水准。 前脚刚踩进厨房,电话铃声二度响起,隐隐地,不好预感升上。 迟疑一下下,她还是接起电话。“游颍慧,请问哪位?” “小慧……对不起,我好抱歉……呜……呜呜……”点点在电话那头痛哭流涕。 “点点,发生什么事?”她急问。 点点的哭声乱了她的手脚。出事了吗? “小慧,我的心情很糟,我明白钧璨哥喜欢的是你,我不该霸占他。”她抽抽咽咽。 只是心情糟?幸好! 小慧缓和语气说:“是婚前恐惧?乖,照我的话做,吸气、慢慢吐气,吸气,再慢慢吐气,有没有好一点?” “小慧,你很讨厌耶!我抢了钧璨哥,你为什么不骂我是坏女人?你要是很生气的话,也可以乱棒打死我啊!”点点索性放声大哭。 傻女孩,这年头,没人会被乱棒砍打,除非欠讨债公司钱。 “点点,你不是坏女人。忘记了?过去几年,你一直陪在钧璨身边,没有你,他怎能健康英俊?而且,他要是对你不好,你怎会爱上他?所以,你们之间有感情、互相喜欢,你的担心忧虑全是多余。”小慧耐心劝说。 “不,我知道钧璨哥疼我却不爱我。我试探过了,我带男同学回家,他没反应,有时还会和男同学聊天;他从不在情人节为我费心,礼物都是我提醒再提醒,他才记得交代秘书;我们约会,他永远不介意我带希壬哥出席,二人行变成三人行,他也无所谓。我知道,要不是爷爷一催再催,他压根不想娶我。” “也许他是大方的男生,也许他对你很信任。至于情人节,很多男人都不注重这些小细节的。” 她试着替钧璨分说,只是这男人呵!对于爱情,真的不够尽心。 “他对你不一样啊!前天晚上,钧璨哥喝得烂醉如泥,他哭着抱住我、喊你的名字,他问我,为什么出让爱情?难道爱情不比友情重要?他说,他爱你那么多年,就是在记忆失去的过往期间,也在梦里看见你朦胧背影。 他说他常从梦中惊醒,因为他追了几百公里,你始终离他遥远距离,他不记得你,却记得桂花和圣诞红的美丽。小慧,钧璨哥说的是真心话,他在美国老家种满圣诞红和桂花,他常在梦里惊醒,他老说自己喜欢品学兼优的聪明女生……他指的都是你,对不对?” 小慧以为他遗忘自己,彻彻底底,没想到,他在梦里寻找朦胧背影,第二名的她,在他心里仍然品学兼优,仍然值得他种下满园桂花和圣诞红? “钧璨哥说,再不喝醉酒,他的心快爆炸了。他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偷偷掉泪,他老在白纸上写游颍慧,他不吃饭、不睡觉、整夜对着窗口的圣诞红自言自语……小慧,教教我,我要怎样才能继续欺骗自己,说他爱我、不爱你,说失去你,他只是一时不甘心?” 小慧回不出话,呆呆地想着他无人窥见的泪水,心扭曲。 “我以为结婚就好了,我强撑着办喜事,我高高兴兴带他四处看戒指和礼服,他痛苦却努力伪装幸福,他不知道他的笑比哭更难看。小慧,他越是这样,我愈难过。你真的是为了友情牺牲爱情吗?你真的不再爱他吗?” 爱不爱又如何?他们就要结婚了,不是吗? 深吸气,小慧最后一次说谎:“不爱。” “你迟疑了,其实你爱他,对不对?你不知道他和你一样,没有办法停止爱情,对不对?” “很抱歉,我……” 再问她一次吧!这回,她会答得又快又好。 “小慧,请你去看钧璨哥吧!他出车祸了,人在长庚医院急诊室。” 车祸!?她呼吸困难,晕眩侵袭。怎么又是车祸?为什么他老碰到车祸? 小慧抛下电话往外冲。 那年,他出车祸,忘记十七岁的游颍慧,这回,再出车祸,他是不是又要遗忘二十七岁的游颍慧? 心情鼓噪,她的魂魄飞进医院。她拚命叫自己镇定,可惜,她无力支配自己的自主神经。 泪水狂奔,她泪流满面,禁不了的心酸噬人。 不哭、不哭,他没事的,如果他有事,点点怎会和她说了一大篇,才告诉她钧璨入院?是啊!这个推理多么合乎逻辑,一定是这样子。 小慧忘记换下卡通睡衣,忘记穿上外出鞋,下计程车时,她甚至把一只室内拖鞋掉在车内,而且没给司机钱。 她赤着一只脚,不顾狼狈,奔入急诊室里,对着满床的病人大声呼叫:“历行,你在哪里?” 不是,这床不是他、那一床也不是他,吊点滴的不是他,捆绷带、插管的统统不是他,怎地她从第一床找到最后一床都找不到他? 难道他被转入开刀房或者……太平间…… 天!不要开她玩笑!她老了,老得不再适合惊吓,她没有年轻时的复原力,请别让她再次失去他。 “历行……你在哪里……”她哭得失心,茫然眼神找不到定点。 “不见了……不见了……你怎么可以一次一次不见?我在找你啊!你跑到哪里去?历行……历行……” 她的哭喊声引来了护士小姐。 “小姐,你需不需要帮忙?”护士小姐将她扶到椅子上。 抬眼,她望着护士,弄半天,才听懂她的意思。 “要,我要帮忙。” 抓住救命浮木似地,她紧握护士的手臂。她不要历行离开,不要再见不到他,不要他彻底消失,不要又是一个十年,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的思念。 “好,我帮你,你先别急。” “我要找历行,白历行,你见过他吗?他受伤了,也许伤得很重,也许他听不到我叫他,请你帮我找到他好吗?” 小慧说得又急又快,语无伦次,她的音调提高高,恨不得高声大喊,一口气将历行喊到自己面前。 泪如雨下,她看不清眼前情景,却清楚看见自己破了大洞的心。 她爱他,爱得不能自已,她明白了,为友谊牺牲爱情是多么愚蠢的事情,她不想失去他,一分钟、一秒钟都不愿意…… “好,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下。”护士走到护理站,替她寻找白历行。 护士走开,小慧又恐慌起来。他死了吗?恨她推开他吗?他冤、他气、他不平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声声抱歉,但愿他听得见。 在她满心抱歉同时,她居然……听见他的声音。 “小慧,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天籁?她听见他了! 张开眼,两条长腿竖眼前,小慧猛地抬头。 是他、是他、是他!天呐!是头上扎着绷带的历行站在她面前! 她泪眼迷离,伸出手背,一次次拨开泪水,想要将他看清再看清,可是怎地,越拨越落泪,水气隔离两人。 “不哭。”钧璨用手帕,替她擦拭眼泪。 撩开她的长发,她的泪水教他不忍。 瘦了,本来就不丰腴的她缩了一号。这些日子,她和他一样难受? 为什么希壬没好好照顾她?因为他仍然忙着看顾点点吗?这个只懂当哥哥不懂当情人的男生真不可取! “我不哭了,你看,我真的没有哭。”她咧嘴大笑,只是泪呵……不停歇。 “好,你没哭。” 揉揉她的发,揽她入怀,空虚的胸前扎出实在。 “对不起,我好爱你。” 神智不清的她说出真心,小慧压压胸口,努力捶,企图捶开胸口郁结。 他安静静地看着她的委屈表情。 “对不起,我是笨蛋,笨到不懂得珍惜你,老天爷把你送回来了,就算头破血流,我也该拚命把你抢回身边啊!怎能不战而降?知道吗?我笑着对你和点点挥手再见,却转过身偷偷掉泪;我痛恨自己放不开手,又发现放手让自己难以呼吸;我每天都问自己怎么办,又每天对自己耳提面命,不能介入你和点点的感情。 我说,我们之间早已过去,你和点点就在眼前,正在进行,我相信,点点给了你十年幸福,一定可以再许你未来五十年、八十年的幸运,我这么努力说服自己,却说服不了自己不爱你……” 是吗?她和自己一样忍耐,只要对方比自己幸福?够了!知道她爱他,够了! 抚上她的脸颊,她的自责让他不舍。抱住她,她小小的身子、大大的温暖回来了,像盘石,安定了他不定的心。 倾听他的心跳,像若干年前;汲取他的专属气息,像若干年前;她又想唱歌了,在他怀间。 小慧吸吸鼻子,仰头问:“你肯原谅笨蛋吗?” 他笑笑,连月来第一次真心笑开。“笨蛋有权利得到全世界的原谅。” 拥她入坏,封上她的唇,文火添温,她的心悸动莫名。 这男人的费洛蒙怎那么有本事,教她一尝便不想放手? 拥抱他,紧紧紧紧;亲吻他,热热烈烈。钧璨勉强克制自己,把她推开,让两人保有喘息空间。 两人亘视,下一秒,他笑她也笑,他笑出声,她也笑出声,最后他大笑,她跟着笑弯腰,他们呵……多灾多难的爱情! “小慧,我们正式谈一场恋爱吧!”他正式提出邀约。 “好。”她连多一分考虑都不愿。 “游颍慧,aloha。”他悄悄在她耳边说。 “你记起来?”她讶异。 “对。” 他记起来了,记得断层的那些年,记得她多么难以讨好的女生,但他就是喜欢她,不管她多么难巴结。 阴霾散尽,他们的爱情露出耀眼太阳,美丽呵……爱情展开第一场序曲! 【全书完】 编注:欲知萧默婳与房慕晚之精采情事,请翻阅棉花糖630幸福误差值之一《爱情动心指数7》。 请继续锁定《幸福误差值系列》喔!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