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小狐狸》 第一章 三月底的东京,已经有了春天气息。 公园里,淡粉红色的花朵处处盛开,绵绵延延到尽头,市区的橱窗内也都换上颜色淡雅的薄衫,因此即使不拘小节如贺以捷这样的大男人,也很明显的感觉到,春天到来。 至于表参道上那些专攻女性的餐饮店,更是早早推出各式季节限定商品。 二月时叫“草莓蛋糕”,三月时突然变成“春季限定草莓蛋糕”,二月时叫“舒压香氛茶”,三月叫“舒压樱花茶”,二月时叫“轻食沙拉”,三月变成“春限定轻食沙拉”,就一个大男人的观点,他实在不太明白其间的差异,但看著四周八成满的客人,他知道这种季节性改变还是必要的。 “先生您好。”穿著淡粉红色围裙的女服务生走过来,礼貌的弯腰询问,“请问是要下午茶还是用餐?” 这声音也太可爱。 贺以捷忍不住抬头一望。 大眼睛,白皮肤,时尚清爽的彩妆,笑意盈盈让正常男人都会怦然心动。 环顾四周一圈,几乎都是同一种类型的女服务生,每个都可爱得跟早安少女一样,于是贺以捷的疑问终于得到解答──为什么以甜点称霸东京的店家,总会有三分之一的男客人。 古有明训,醉翁之意不在酒。 难怪齐藤那个多年来对甜食嗤之以鼻的人会跟他约在这里碰面,不是他不纯洁,但老实说,在满是可爱女服务生的餐厅用餐,的确会让男人心情愉快。 “今天的主厨推荐是什么?” 女服务生笑容可掬的回答,“春日明虾餐。” 喔,又来了。 大饭店推出荷兰空运来的春日芦笋套餐,便利商店推出春日限定饭团,连表参道的餐饮店都可以变出一个春日明虾餐。 他敢说,这个餐在二月的时候,一定只叫“明虾餐”,而不是那个拗口的“春日明虾餐”。 女服务生完全没有发现他的不对,继续介绍,“我们的明虾是每天早上从筑地运过来的,非常新鲜,而且份量十足,先生要试试看吗?” “那就这个吧。” “请问附餐饮料要咖啡果汁还是红茶?” “咖啡。” “好的,请稍候。” 女服务生离开后,贺以捷拿出相机跟录音笔,为食物的到来做准备──他任职于玫瑰出版集团,会到东京,是为了工作的短期外派。 玫瑰出版集团专门出版各式杂志,音乐,服装,政论,玩乐,今年初,董事会决定要开美食杂志,杂志名字也定好了,俗又有力的“美食四方”,简单明了到了极致,相信所有的人都可以在看到杂志名称的瞬间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刊物──这是从服装杂志得到的教训。 他们的服装杂志刚上市时,取名“云想”,取“云想衣裳”之意,但是因为太文雅了,平面名称出来时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甚至还有网友留言恭喜玫瑰出版集团跨向自然气候关怀。 经过几个月不断重申不是气候关怀杂志后,高层终于很认份的改成“穿漂亮”,此后再没人怀疑杂志的走向。 “美食四方”预计六月正式上市,总编辑就由玩乐杂志的副总编辑贺以捷升任。 从副总编辑变成总编辑不只是大事,还是大好事。 就精神上来说,依照个人喜好决定版面编列是很爽快的,他喜欢这种山大王的感觉。 就现实上来说,薪水至少多个一万,这有助于他的投资资本。 而贺以捷对于从玩乐调到美食也没什么意见,但最大最大的问题是,他本人对吃的东西向来不讲究,也没什么研究,这,就是很大的问题。 因此他被送来东京参加为期三个月的料理学习。 除了美食分析课程之外,还加上实际操作,三个月后授与证书一张,上面会闪亮亮的盖著「东京料理学院”的印章,据总经理的小秘给他的讯息表示,总经理觉得总编有相关证书,会让人觉得专业。 好呗,专业就专业,反正三个月薪水照领,因为东京物价高,另有其他津贴,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损失。 二月初到四月底,时间晃眼就过去,算算也只剩下一个月。 异乡日子并不难过,一方面贺以捷大三时就曾经做过交换学生,在东京待了足足一年,不但语言相通,还熟门熟路到哪家烧烤好吃、哪家寿司新鲜都知道,二来,他在这里认识的人多,隔个三天五天就有节目,吃吃喝喝热闹得很,根本没时间去想其他问题。 就像昨天晚上,当他正在做著美食介绍的练习作业时,交换学生时期的朋友齐藤一通电话,今天下午他人就坐在这里了。 同学时期他们是不三不四俱乐部的两大台柱,到处吃吃喝喝乐此不疲,他们不忌口,菜单印得出来的东西都敢吃,臭味相投到了极点。 今年刚到东京时,也见了几次叙旧,后来齐藤由于公司合并案太过忙碌,整个三月没什么见面,昨天齐藤说,终于有空了,见个面吧,贺以捷很了解,工作就是这样,有忙有闲,忙时闭关,闲时约人,不过老实说,约在这间名为“love”的咖啡简餐店见面,这就太不是他们的风格了。 该怎么说这间“love”呢? 整间店以白色跟粉红色为基调,每张桌子上都有一枝玫瑰,空气中有种甜甜蜜蜜的香气,略带慵懒的爵士乐以刚好的音量播送,并不是说这样软绵绵的环境不好,重点在于,他是个一百八十五公分的大男人啊! 大男人在一个为女孩子量身打造的店,像话吗? 椅子太软,空气太甜,粉红色充斥著视觉。 虽然女服务生们都好可爱,但是因为环境太优雅,贺以捷有种绑手绑脚的感觉,比起看漂亮妹妹,他还是比较喜欢能大声喊“老板,再来一盘”或者“老板,再来一杯”的场合。 正在想,齐藤来了。 好不容易等饿扁的齐藤吃完饭,他终于说出非得约在这间粉红色小店的原因,“我恋爱了。” “所以?” “带你看看我未来的女朋友。” 贺以捷兴趣来了,“你们约在这里见面?” 男人的奇怪友谊定律:有女朋友了一定会带来给麻吉看。此定义可以延伸,有喜欢的女生但还未正式追求,也会想办法让麻吉看一看。 虽然这种行为举止基本上没实质意义,但很显然的,基于男人的友谊,他们还是习惯性的这样做。 “不是,她在这里上班。”齐藤指指柜台,“那个,站在那边,长得很可爱的有没有?” 贺以捷认真看了一下,诚实的回答,“有没有具体一点的形容?”这里的服务生,每个都很可爱。 “瘦瘦的,骨架很漂亮的。” 贺以捷又看了一下,很认真的觉得,每个身影都曼妙。 “她正在跟朋友讲话。” 柜台中有三个女孩子同时在讲话。 终于,齐藤想起了关键,“她的名牌上别的是‘小晴’。” 不早说。 贺以捷起身,“我去看看。” *** 柜台旁三个青春可人的女孩子,穿著同样款式的围裙,一边注意店内用餐客人的需要,一边小声的交谈著。 贺以捷还没靠近,马上有一个迎上来,“请问需要什么吗?” 哇,九十分美少女,不过名牌上写的是“小桃”。 “我想要借一下电话。” “这边请。” 柜台旁有一个投币式的公用电话。 贺以捷拿出钱包,找个十元硬币,双眼继续梭巡名牌,小桃旁边的是小……小……小光。 不是小光。 小光过去嘛,小……小……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小晴。 就是她啊,让齐藤坠入爱河的女孩子。 这,这不是他刚刚进来时替他点餐的女生吗? 大眼睛,白皮肤,短短的头发看起来非常伶俐──不知道为什么,当仔细看过她的五官后,突然感觉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里看过似的…… 可能是发现有人在看自己,名唤小晴的女生侧过头,然后对他一笑。 清澈的眼神,微微上扬的眼角。 瞬间,贺以捷想起他们一个美容男性编辑很爱用的形容词:清纯的妩媚。 当时他们一群人没大没小的拿著稿子把三十多岁的前辈笑到脸红,拚命酸他说清纯就清纯,妩媚就妩媚,什么叫做清纯的妩媚,后来有一次尾牙上,半醉的前辈说,所谓清纯的妩媚就是,可爱与心机并存,这个世界上有种女孩子,会同时出现“不简单”与“很简单”的违合感。 几乎是瞬间,贺以捷已经为齐藤哀悼起来,这个小晴少女,神情机灵,模样乖巧,他觉得只要在她裙子后面装上一条尾巴,她马上可以变身一只小狐狸跑给人追,简单来说,绝对不是齐藤攀得上的人物。 齐藤虽然是他的好朋友,但说穿了,也只是个高收入的宅男,更多一点,就是个高收入的正直宅男。 他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但是,真的太宅了。 家里摆满圣斗士、库洛魔法使、月光仙子等人形玩偶,墙壁上贴满海内外美女海报,不论什么衬衫都一定扎在裤子里,家里东西百分之九十都是网路购物,虽然模样看起来十分老实,但他不认为小狐狸会喜欢这型的。 回到座位,齐藤马上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五颗星。” 星星是他们给女生分等级的方式,五颗星是获得美女认证的意思。 他们很少给五颗星,不过那个叫小晴的女生,仔细看了看,是他喜欢的型,因此他不吝于给五颗星。 听他这么说,齐藤立刻大乐,“很可爱吧。” “是很可爱没错,不过──” 一听到“不过”两个字,齐藤的笑容马上僵在脸上,“不过什么?” “不过我觉得,你还是放弃吧。” 齐藤看著他。 一秒,两秒,三秒,然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贺以捷拍了拍他,“日本有六千万的女生。” 对面又是一声长叹。 “不然我们找时间开一下同学会。”贺以捷建议,“一方面大家本来就认识,比较不尴尬,一方面你现在有成就,最后就是她们今年都二十七八,也许经过几年社会经验,她们比较懂得欣赏内在,知道感情世界需要的是忠实跟稳定,至于小晴妹妹,你就当一场梦吧。” “我没办法啊。” 齐藤一边叹气,一边把故事话说从头。 原来齐藤的妹妹去年结婚,正当怀孕时,妹夫奉命出差六个月,爸爸妈妈因为担心肚子一日大过一日的宝贝女儿,二话不说将她接回家照顾。 去年圣诞节前夕,他正在赶一个程式,突然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妹妹,他原以为是要他回家时顺便买东西,没想到接起来时却是陌生少女的声音。 说妹妹在车站附近身体不适,她刚好经过,所以帮忙送到医院,现在已经没事了,在睡觉,医生说要留院观察,所以跟他说一声。 “那个人就是小晴?” 齐藤点点头,“她好像正准备去参加圣诞舞会,看到我妹抱著肚子蹲在路边,二话不说叫了车子,就把我妹妹抬上车,又在医院陪她等到我过去。”齐藤黑色镜框后的双眼,出现了梦幻般的神色,“你说,她心地是不是很善良?” “是很善良没错。”可是人性跟爱情无关。 “后来我问她电话,想说让妹妹醒来后亲自跟她道谢,她说不用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她是谁,慢慢有点忘记,上个月底的时候,我妹看到杂志介绍这里的蛋糕,看到口水都快流出来,孕妇最大,我就想说下班顺便帮她带过去,没想到居然看到她,她不记得我,可我记得她。”齐藤说到这里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她的样子跟声音都很好记。” 接下来的故事,贺以捷已经大概可以猜想出来了。 他三月会很忙,大概是因为有空就往这里跑,刚开始时,也许会觉得看到就很幸福,但慢慢的,就会觉得这样不够。 齐藤与小晴,难度很高很高,但是想起刚刚齐藤说的“未来的女朋友”,又可以感觉到,他有多喜欢,多么的破釜沉舟,只是,唉。 “我知道很难,所以,你一定要帮我。” 哎,他?他就一个普通人而已啊,又不会下降头。 “小晴是台湾人。” “你怎么知道?” “有一次我听见另一个服务生说起的,她跟你一样是交换学生,来这边念大三,也是只待一年就回去。”齐藤双眼闪闪的望向柜台,“所以,我一定要在她回台湾前,让她喜欢我。” “但就算她喜欢你,她也不太可能留在这里吧?” “我知道。”齐藤推了推眼镜,“不过她回去是大四,大四也才一年啊──” “等一下,你的如意算盘该不会是,追求,恋爱,然后等她回台湾念完大四,接著飞来日本跟你结婚?” 齐藤张大嘴巴,“你怎么知道?” “我劝你不要这样想比较好。” 既然只身到外地念书,这种女孩子基本上就是比较独立的,对于未来也几乎都有远景与规划,不太可能在正要发光的时候进入家庭。 更何况,这一切的前提还在于,小晴要喜欢上齐藤才行。 齐藤…… 唉,算了,虽然要投注大量时间,而且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是,怎么说也是朋友,他应该替齐藤介绍一下发型工作室,让他去弄个现代人的发型,然后去买一些看起来有质感的衣服,先把门面装扮起来再说。 男人的奇怪友谊定律之二:有忙一定要帮。 上山下海,两肋插刀,这,才叫义气。 他们是男人,男人们,最、重、义、气! *** 夏若晴不著痕迹的看了玻璃窗边那组客人一眼──眼镜男与雅痞男,还真是奇怪的组合。 眼镜男很激动,双眼情深。 雅痞男很为难,频频解释。 怎么看都很微妙。 小桃过来,戳了戳她的肩膀,压低声音说:“你有没有觉得,十二号桌那两人很怪?” “你也发现了?” 小桃从鼻孔发出一个声音,“我们全部都发现了。” 夏若晴回头,身后四人双眼都闪著相同的光芒──那是同人女见到现实生活中的同志爱人组合才有的亢奋。 她噗的一笑,“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 “不。”小桃露出邪恶的笑容,“我们全部都有这种感觉。” 太太太太太神奇的场景了。 夏若晴又悄悄瞄了一眼,再度赞叹,“我真的觉得可以帮他们配音了。” 小光感兴趣了,“配来听听。” “‘我喜欢你。’‘我、我是不是做了会让你误会的事情?’‘不是的,你很好,是我自己不好,明明知道你不会喜欢我,还是陷下去了,你会因为这样讨厌我吗?’‘不,我们永远都是朋友。’‘可是,我不想当你的朋友,你能不能试著喜欢我?’‘别说了,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我对你是认真的。’‘对不起。’” 虽然知道他们之间的对话不是这样,但还是忍不住模拟了一遍。 夏若晴对那个穿著格子衬衫的眼镜男有印象──他在医院跟她要过电话,说等妹妹醒来,让她亲自道谢,很客气的人,不过当时她觉得她只是做一个人应该做的事情,所以没留,没想到上个月底竟然在打工的店里看到他。 相对于眼镜男脸上那种“天啊,你居然在这里”的欣喜若狂,她完全不动声色,就假装是一般客人。 包装,结帐,谢谢光临,欢迎下次再度光临。 她知道眼镜男很失望,可她真的不觉得他们需要相认,而且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她当初装做不认识的决定是对的。 因为眼镜男隔三隔五的就跑来店里,就算他的孕妇妹妹真的很爱蛋糕,但这样的量也太多了,何况他望著自己的眼神总是一脸喜悦害羞,她又不是阿呆,仔细想想就知道原因出在哪里。 眼镜男喜欢她。 于是她要小桃故意在他面前说“小晴是交换学生,暑假就要回台湾”,希望能够藉著距离遥远让他打消念头,没想到此话一出,他来得更勤了。 失策。 现在夏若晴已经不要求了,只希望眼镜男不要有任何动作,让她在这里好好打工,等到暑假到来时,回台湾。 第二章 春日浪漫,樱花盛开,照例,自由之丘知名的杂货小铺推出季节限定樱花杯。 虽然每年花样不同,但相同的是都受到收藏者的喜爱,因此开卖首日,一如往年的出现不少人潮。 夏若晴看著前面每个离开的人都带上三五个,夸张的甚至用纸箱抱出,内心有点怀疑自己今天能不能顺利买到。 她本来就很想要,一旦买不到,就更想要了,哎,至少让她买到其中一款吧,她不要求太多,一款就好…… 正当她踮著脚尖一边看柜台后的包装,一边计算前面人潮可能带走的数量,耳边突然出现一个声音,“是你啊。” 标准中文。 夏若晴转过头去,是前两天那个雅痞男。 看来眼镜男跟他说她是台湾人的事情了。 不过她完全不想认他……说是说这样,但是当她不小心看到他手上那三大手提纸袋的樱花杯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一袋至少有十五还是二十个,一个人买这么多干么,难道他是传说中的网拍族还是跑单帮? “你也来买杯子?” 面对雅痞男的问句,她露出招牌无辜眼神,相信自己明显传达出“我认识你吗?”的讯息。 但很显然,雅痞男不懂她的意思,“我前几天有去过‘love’。” 那又怎样。 “你不是在那里上班吗?” 关你屁事。 “我跟我一个朋友去的,你可能对他比较有印象,戴个眼镜,每次都买四人份的草莓蛋糕。” 有完没完啊。 要不是看在店里有服务生态度投书箱,她又非常需要这个打工来持平东京的高消费,她早赏他卫生眼了。 虽然有点不耐烦,但夏若晴还是保持美少女微笑,然后在微笑中加上一点点茫然,一点点抱歉,与大量的“我真的想不起来”。 “love”的客人这样多,想不起来也是理所当然,他总不能跟店长投书说,你们的服务生在外面不认得客人吧──即使说投书报复这些都是她自己幻想的,但预防胜于治疗。 微笑微笑,很抱歉,完全不记得。 表演到一半的时候,前面人潮瞬间解散,她脸上一僵,排队经验丰富的她很知道这代表什么,日文叫品切,中文叫缺货,架上货物已经一空,补货没那样快,明日起早也没用。 可能她今天没有樱花运──明明很早就出门了,可偏偏在路上遇到一个迷路的小学生,小学生哭哭啼啼的让她于心不忍,于是陪著到警局,等待,晃眼两小时过去,等她到杂货街时,排队的人已经多到要转弯。 她抓不准补货时间,也不可能天天跑来自由之丘看,简单说,她可能跟今年的樱花杯无缘了。 雅痞男一笑,“卖完了。” 沮丧的感觉让夏若晴没心情再跟他装下去,“我知道。” “等我一下。” “干么?” “等我一下。”雅痞男又重复了一次,“别跑。” 她还来不及说不要,雅痞男已经把手上三大纸袋往她脚边一放,再度交代,“等我,我马上回来。” 说完,他人就咻的一声跑得老远,夏若晴看著他跑得跟飞一样的背影,突然想起,他又没说去多久,万一两三个小时才回来,难道要她在路边站那么久吗? 何况脚边还有三大包数量惊人的不同款樱花杯,在这条有名的杂货街上超级引人侧目,她等在这边说有多不自在,就有多不自在。 脑袋正在胡思乱想,雅痞男的身影再度出现在眼前。 连一分钟都不到吧,她想。 雅痞男手上拿的是杂货小铺的纸袋。 只见他唰唰唰的从大纸袋中各拿了一个丢入小型纸袋,然后往她面前一送,“给你。” “我……不要。” 才怪,她好想要,但她不想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可是,她真的好想要,呜。 雅痞男脸上露出莞尔的表情,“你不是想要吗?” 是没错,可她不想欠他人情啊。 “我跟你买。” 他很干脆的说:“好” 夏若晴心中一喜,连忙掏出钱包。 “一套三个,售价一万,恕不拆卖。” 她声音忍不住拉高,“一万?”她来之前查过价格,一个才一千日币,他居然要卖她三个一万? 大概是看出她的想法,雅痞男对她咧嘴一笑,“我是奸商啊。” 她想冲上去拔光他的头发。 买?还是不买? 买的话瞬间损失七千,不买的话是好几天的魂牵梦萦,夏若晴很明白自己的个性,越买不到,就越想要,越是要不到,越是没完没了。 正当她准备屈服的时候,痞子男突然笑出声,“开玩笑的。” 他把纸袋塞到她面前,“收下吧。” “我──”拿钱给你四个字还来不及说出口,很快的被他打断。 “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话题虽然十分跳跃,但对于美食一向颇有研究的她倒很乐意回答这问题,“车站过去一点有饺子中心,公园旁边有义大利餐厅,厨师是正统义大利人喔,还有甜蜜森林附近有一间中华料理,老板夫妇是香港移民,价格很合理。” “我们来去吃中华料理吧。” “我们?”她又没答应他。 “你肚子不饿吗?十二点半了。” 她肚子很饿,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不想跟他去吃饭啊。 “还是你不想吃中华料理?” 吼,这,这人哪里冒出来的啊,看起来精明精明,怎么一开口就是个无厘头,思想跳跃不说,而且也完全不懂别人的想法。 “我很久没吃中华料理了,二月初到现在都没有。”痞子男笑笑,“碰到会说中文的人,突然有点想家了。” 夏若晴原本一肚子火,听到这几句话后,瞬间消失。 想家啊── 他莫名其妙的提议跟奇怪的行为都有了解释,自己说不定是他在东京第一个遇到会说中文的人,他可能,不对,他应该只是想跟她说说话。 只是想家。 没有单身在外的人很难了解那种感觉,布鲁斯威利的新片比不上一卷台湾综艺的录影带,脆弱时看的不是富兰克林生平之类的立志书,而是“台湾走透透”,就算只是谈话性质的录影带,几个台湾学生聚在一起,也能看得津津有味,重播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 夏若晴心软下来,“好吧。” 雅痞男一笑。 “不过,”她抽出三张千元钞票放到他手里,“杯子我还是要用买的。” *** 一顿饭下来,夏若晴对雅痞男稍微了解了一些,知道他叫贺以捷,在杂志社上班,预计四月底回台北,那些数量惊人的樱花杯是帮女同事买的,一人一个,加起来一共三十二,这还只是同部门的。 “你拒绝了其他不同部门的,不怕回去她们酸你?” “本来就不熟,不怕。”贺以捷痞痞的一笑,“而且你知道我这两个月是抱著怎么样的心情开msn的吗?每天都有请我帮忙代购的离线讯息,问题是里面真的很多人我搞不清楚他到底是谁,同事没错啦,不过我们光杂志部门就超过一百人了,我怎么可能每个人都认识,一般商品我还可以尽尽力,不过限量商品这种事情就算跟我下跪,我也没办法啊。” “可是,你刚刚卖了我三个,这样不就少了吗?” “没关系啦。我回留言都是千篇一律,尽量,但不保证。又不是跑单帮的,就算是真正跑单帮的,也没人敢保证下单就有货。”贺以捷一边吃著青椒肉丝一面跟她说,“对于这种拒绝,我完全不担心,因为不管哪一次出国,我拒绝的数量是我买的两倍以上。” 夏若晴稍微算了一下,三十二的两倍以上,那不就快一百人托他买,“你在哪间出版社上班啊,人这么多。” “玫瑰出版集团。” “玫瑰?” “怎么?”贺以捷一脸看到青蛙的表情,“你不会没听过吧?” “你才没听过。” 在台湾的杂志人口,应该没人不知道这间出版社吧──虽然不到什么都出的地步,但每月出版十本以上不同类型的杂志,怎么说都很惊人,尤其难得的是,他们的杂志基本上都具有图鉴功能,夏若晴自己就买过不少。 一般杂志通常她最多放三个月就会捐出去,可是玫瑰的杂志因为太实用了,所以她很少丢。 没想到雅痞,呃,贺以捷居然在那里上班。 “怎么样,怕了吧。” 夏若晴噗的一笑,“吃你的饭。” “我不是一直在吃吗?”他一脸无辜的指著桌上的几盘菜,“我到东京两个月,第一次吃这么多。” 一顿饭下来,她发现这人其实很好相处。 他约她吃中饭,甚至在知道她周日不用上班后,拚命游说她一起去横滨中华街吃东西。 与其说把她当异性,不如说是强烈的同胞爱使然,证据就在于,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他一连说了三次“在这里听到中文真的太感动了”,看他大口吃饭的样子,夏若晴想,他是真的很感动吧。 吃完饭,两人沿著石阪道慢慢往自由之丘的车站定,虽然不是很常来,但夏若晴还满喜欢这里的,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总给她一种北欧的悠闲感,尤其是那些可爱到不行的杂货,要不是碍于经济,她还真想搬个两箱回台北。 一路上话题不脱吃吃喝喝,以及东京的新鲜生活,十来分钟的路程贺以捷又说了两次“在这里听到中文真的太感动了”,以至于第三次当她听到“在这里听”四个半时,自动帮他接下“到中文真的太感动了”。 重叠的语句让他呆了一秒,继而大笑,“这句话我到底说了几次?” “第六次。” 他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天啊。”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懂。” 他看著她一脸忍俊不住的模样,半晌,“我突然有种被你拿到把柄的感觉。” 夏若晴哈哈一笑,“别担心,因为我们的生活没有交集,就算你再多说上几次,你的朋友们也不会知道你老阿公的这一面。” 老阿公…… 他皮笑肉不笑的说:“谢谢你的安慰啊,我好感动。” “别客气。” *** 等车的时候,贺以捷突然收起一路的嘻嘻哈哈,“对了。” 夏若晴心中咚的一声,来了。 他一定是要跟她提眼镜男的事。 虽然相处愉快,但因为两人都极力避开一个话题──眼镜男喜欢她是很明显的,他跟眼镜男是好朋友是更明显的。 他百分之八十是想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对眼镜男的感觉如何? 如果她回答有男友,他就会说,眼镜男老实又忠厚,收入又高,不是一般年轻男孩子可以比的。 如果她回答没有,那更好了,给他机会也是给自己机会,说不定上天注定他们就是一对。 所以夏若晴决定,如果贺以捷问这个问题,她就告诉他,她是女同性恋,跟小桃是一对。 因为她是女同志,所以无论眼镜男多么老实忠厚,或者给人机会给自己机会这个理由,他们之间都没有可能。 来呗来呗,俺不怕。 月台上,夏若晴含笑以对。 “我有个朋友很喜欢你。” 我知道。 “你说不定对他有印象,大概一百七十公分左右,戴一副眼镜,每次去都是外带草莓蛋糕。” 当然有印象。 “他前两天约我去‘love’,想让我看看你。” 早知道了。 “你比我想的还可爱。”想想,又补上一句,“可爱很多。” 唔,算你有眼光。 “我当时就明白,为什么我朋友会对你一见钟情。” 不否认内心那小小的窃喜,不过她夏若晴可是非常有原则的,不喜欢就不交往,绝对不试试看,所以就算他现在夸她气质胜过崛北真希,可爱胜过上野树里,清纯胜过新垣结衣,她也不会改变立场。 “他是个很好的人。” 喔,来了。 所有的替代告白开始总是:他是个很好的人。 夏若晴用膝盖想就知道,接下来一定是好人的代表作回顾,可能的话还会加上一些悲惨恋爱史,好让女生心软。 她发誓,只要他跟她说“其实你们真的可以试试看,他是一个好人”,她就回他──既然他这么好,那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我跟你一样是交换学生,当然,是很多年前,可是跟你们现在不太一样的是,当时是我们配合日本学制,一样是一年,不过换算成台湾学分,我是大三下学期跟大四上学期,齐藤,就是我那个朋友,他是当时的同学,当时人生地不熟的,多亏他帮忙。我在南部长大,在南部念大学,不要说东京这么复杂的地铁,我连台北捷运都没搭过,他真的帮了我非常多的忙。” 哎,她不排斥认识朋友,当然也喜欢善良的人,但是,她对他那个朋友真的没有感觉啊。 她从来就不是“试试看”派别的,在爱情上,她希望至少是自然的开始。 一他真的是个正直的好人。”贺以捷笑了笑,“不过我觉得,好人跟恋人是无法划上等号的。” 夏若晴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忍不住啊了一声。 他笑,“你的表情干么这么惊讶?” “有、有吗?” 他不去理会她暂时性的结巴,“齐藤对你来说,完全不在范围内吧?” 虽然有点抱歉,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外表是可以改变的。” “但个性无法改变。”既然他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夏若晴也不跟他绕圈子,“你的朋友是好人,但他对于事情顾虑太多,犹豫不决,这跟我的处世哲学非常的不一样,所以非常困难。” 他点点头,笑,“我也是这样跟他说。” “哎?” “我那天跟他说,你看这个女生,做起事情来手脚俐落,眼神灵巧,比起慢慢试探,她可能更喜欢直来直往,跟你是完全相反的类型,所以,”他笑了笑,“我让他不要想那么多了。” “他这么听你的话?” “倒也不是,虽然几年没见面,但到底是朋友,我知道他的弱点,只要跟他说,这女孩子有男朋友,他差不多就会放弃──你那天手上戴著戒指,我说这女孩子长得这么可爱,手上又戴著戒指,你真的觉得她没男朋友吗?他想想也是,就醒了。” 说完,贺以捷又补上,“所以你放心吧,以后看到他也不用不自在,当一般客人就好,至少在他妹妹生产前,他都还是会去店里买东西的,你愿意的话,就跟他说说话,交一个好人朋友,不愿意,假装不记得也没关系,他醒了,不会再用那种看女神的样子看著你。” 看他说得轻松惬意,夏若晴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事情的发展跟她想的完全不同,不过,她喜欢这个版本。 到了涉谷,贺以捷问她,“你往哪?” “原宿。” “今天有班?” “双数日都有班。” 他点点头,“我送你去坐车吧。” 不用,一小段路而已,她又不是小孩子──想是这么想,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莫名点了点头。 而他所谓的送她去搭车,还真的是送她去搭车──从地铁的涉谷站出来,进入jr的涉谷站,还一路送上山手线月台。 山手线的绿色车厢中,夏若晴看到他站在月台上笑著对她挥手的模样,内心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相处了几个小时,都只觉得是个好相处的人,但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有一点点的,一点点的舍不得。 第三章 小周末,位于表参道的“love”依然如往常,被许多来吃蛋糕的女客人,以及来看可爱服务生的男客人们占据。 以夏若晴为首的几个中班服务生,莫不卯足劲,务必要给光临的客人们最好的服务品质。 俐落,甜笑,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倒也不是天生对服务有热情,而是“love”的老板非常的洞悉人性──这个班有几位客人光临,老板就会分出几个一百让当职的员工当小费,如果一个班次有五十人,那么她们五人就可以平分五千元奖金,如果有一百个人,就有一万元奖金,对她们这群半工半读的女孩子来说,大有帮助。 一路欢迎光临、谢谢光临直到下午,总算清闲了一点。 夏若晴拿起杯子喝水,小桃眼尖,一下扑了过来,“杂货小铺的樱花杯?那天我发简讯给你,你不是说没买到吗?你什么时候又偷偷跑去排队了?” “你发给我的时候的确没买到啊。” “网拍?” “不是啦,别人原价卖给我的。” “谁这么好心卖你啊?”小桃眯起眼,上下打量她,“说,是哪个爱慕者天天跑去排,然后原价卖给你?” 夏若晴哈哈一笑,“最好有啦。”想想,又补上一句,“最好是龟梨和也。” “你发春秋大梦吧。”小桃毫不留情的戳了戳她,“龟梨君是我的。” “你自己还不是在发春秋大梦,要不要我告诉你男朋友,你部落格上的匿称是龟梨小桃?” 笑了一阵,小桃突然又醒了似的,“差点被你转移话题,说,杯子哪来的?本人可是亲自去排队两次都还没摸到的人,所以不要骗我。” “之前那个眼镜男跟他朋友还记得吗?” “当然。”眼镜男为了若晴勤跑“love”,出现之频繁连楼上的发型设计师都知道了,身为龟梨小桃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朋友原来是台湾人,来日本做三个月的中长期出差,我前几天去排队时遇到他了。” “你该不会告诉我,杯子是他卖给你的吧?” “就是他。”夏若晴的手在空中比出一个纸袋的大小,“他手上三大包纸袋,满满都是,三四十个,说是帮台湾的同事买的,三十二个,所以卖我三个一点都不奇怪,我可是他在东京两个多月以来第一个遇到的老乡。” “你不早说。” “怎么?” “他昨天有来。”小桃一脸扼腕,“早知道他囤货这么多,我跟他提一提说不定他会愿意让一个给我。” 小桃一脸错失良机的脸孔,完全没注意夏若晴一闪而逝的僵硬。 贺以捷昨天有来…… 她在车站时有跟他说过,她是双数日有班。 虽然有点感觉微妙,但老实说,他们当时连电话跟msn都没有留,充其量只是相同出身,连朋友都说不上。 可是,为什么听到这个连朋友都说不上的人在她不值班的时候来,胸口的地方有种怪怪的感觉? *** 贺以捷再度跟著齐藤到了表参道,就停在“love”前方一些的店家门口。 “放松,自然,不要太僵硬。”他再三嘱咐齐藤,“还有,绝对不要同参见小晴公主的眼神看著她。” “可是,我怕自己不能控制……” “那你就不要看她,要不然假装没看到她。总之,她没理你,你绝对不可以主动开口,如果她跟你说话了,你记得一定要精简扼要,注意礼貌,不要兴奋过度,绝对不要约她,当然也不可以问电话或者msn,不然我之前帮她打的预防针就一点用都没有了,懂吗?” 齐藤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往“love”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贺以捷掏出烟,后来想想又放了回去,看了一下手表,下午四点半。 没意外的话,齐藤的小晴公主应该会跟他说话──除非齐藤得意忘形,让那个女孩子看出其中玄机。 天知道那个不期而遇花了他多少时间营造。 他得先请料理学院一个同学帮他去她打工的店里,假装成她的爱慕者──根据他那天的观察,服务生中小光属于话多的,果然他的同学顺利套出夏若晴的嗜好,兴趣,以及学校,最重要的是知道她对杂货小铺的樱花杯誓在必得,打算第一天就去抢。 于是他在樱花杯首卖日一大早去排队,原本只是想来个相遇,没想到她却跟商品无缘,这下更给他机会。 这小女生的确有点聪明,小狐狸似的,只不过,她是小狐狸,他却是白眼狼啊,骗他?门都没有。 她认得出他,也记得他,只是用无辜的眼神装傻而已。 装傻也不是不行,毕竟她长得可爱,路上跟她搭讪的无聊人一定没少过,只是他花了这样多的心力去创造一个偶遇,当然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为了好友,白眼狼要帮小狐狸洗脑。 齐藤是好人,齐藤已经对她打消念头了,齐藤是好人,齐藤已经对她打消念头了,齐藤是好人,齐藤已经对她打消念头了……无限次数重复。 只要她的警铃解除,她会愿意跟齐藤当朋友。 然后他会帮齐藤来个大改造,至少让他看起来精神一点。 齐藤其实长得不差,只是不会打扮,也缺乏打扮的动力,贺以捷相信,只要修正发型服装,他看起来还是可以不错的,到时候买些爱情指南书给他,必要时还可以去上恋爱课程,总之,给予最实际的建议跟帮忙,真是……自己追女朋友时都没这么用心。 可是也没办法,因为他贺以捷是堂堂大男人,男人嘛,义气为重──虽然说,他过往的女朋友都恨死他这点。 仔细想想,每个女朋友离开的理由都是“我觉得你不重视我”。 再仔细想想,每个女朋友最爱问的一句话似乎都是“到底是我重要,还是你的朋友重要”。 他知道自己没能给予女友足够的安全感,可是没办法,天性如此,他们那一群的天性都如此。 结果想当然耳,永远的光棍堆。 一群人中,最有毅力的也只撑了一年,而这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最后以女友大发飙,指著他们的鼻子大骂一顿告终。 贺以捷不敢说女孩子没眼光,事实上如果他有姊姊妹妹,他也不希望她们跟自己这种人来往──朋友第一,工作第二,玩乐第三,没有哪个女人可接受这种诡异的排名。 就像现在,他可以为了齐藤的小晴公主花那样多的时间跟精神,甚至还跷了一堂法国料理课,可是如果是他自己的女朋友说想要樱花杯,他大概会选择上网替她买,而不是一大早跟她一起去排队。 傅名兰说他是最棒的朋友,最差的恋人,现在想来,她还真是先知,那么多年前就知道他会一直这样下来。 就这样脑海乱想的过了七八分钟,看到齐藤提著一盒蛋糕满脸兴奋的跑过来。 “成功了,成功了,成功了!”齐藤激动得在他身边乱跳,“小晴公主跟我说话了,她跟我说了四句话。” “你有记得我跟你交代的事情吧?” “有有有,她主动跟我说话,我也没跟她要电话或者msz之类的,天啊,我好紧张,连研究所面试都没这么紧张。” 贺以捷点点头,看得出来。 三月的东京仍然只有十度上下,齐藤居然紧张得额角冒汗。 “那我下次可以主动跟她说话了吗?” “可以,但是记得,绝对不要跟她要电话,她好不容易对你解除戒心,你要是太过急躁会让她看出来的。” 齐藤猛点头,“我知道,我会记得。” 贺以捷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接下来我们要去改造一下,好让你的小晴公主对你另眼相看。” *** 此后,齐藤每两三天就会传个筒讯给他报告今日进度──说是进度,其实也不过就是小晴公主今天跟他说了什么话而已。 终于四月初时,小晴公主答应齐藤的约会了。 其实说约会也不太正确,小晴公主想赏樱,齐藤当然乐于当骑士,只不过一起的除了小晴,还有小桃,一次要面对两个女生,齐藤觉得自己可能会冷场,于是电话求救,问他能不能来凑个人数。 贺以捷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他也很久没赏樱了,一来可帮朋友,二来,小女生个个可爱,这么好的事情根本不需要考虑。 只是当天他下午的课直到五点,接下来又是个葡萄酒讨论会,结束时已快七点半,当他好不容易在上野满坑满谷的赏樱人潮中看到熟面孔时,却只看到夏若晴跟那个叫小桃的女生,两个女孩子坐在野餐布上,不知道在说什么,笑得十分开心。 四周的游客都在吃吃喝喝,就她们的野餐布上什么都没有。 他走了过去,夏若晴先发现他,抬头一笑,“你来啦?”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齐藤人呢?” 夏若晴还是带著那样的笑容,“他一个小时前接到电话,他妹妹好像快生了,所以先赶去医院。” 贺以捷还来不及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发表意见,小桃已经站起来。 “小晴,那我要走喽。” “拜拜。”夏若晴挥了挥手,“路上小心。” 面对贺以捷询问的眼光,小桃一笑,“我男友二十分钟前叩我说他提早结束工作,要我过去,可你看这前后左右都是游客,而且一大堆人在喝酒,我不放心小晴一个人才陪著她,既然你来了,那我要闪啦,你们两人自己赏花吧。”交代完毕,小桃抓起自己的包包,愉快的朝车站奔去。 贺以捷迅速在脑海中消化所有讯息,归纳整理后的结论是:今天的赏夜樱从四人锐减成两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 感觉也不是不好,就是有点微妙,不过如果说现在解散的话,感觉更怪,所以他只好硬著头皮待下来。 还来不及想话题,夏若晴就不知道从哪变出一个超大的和式四层便当盒,一层一层放在野餐布上,贺以捷原本以为会是传统日式料理,没想到一格一格放的都是台菜,最下面一层是白饭。 算来算去,总共有十二个菜,色香味俱全,原本还没意识到肚子饿的他,突然想起自己为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葡萄酒讨论会,搞得到现在晚餐还没吃。 接过她递过来的碗,吃了一块盐水鸡肉,味道还真不错,“你去哪买的?口味很道地。” “喂。”夏若晴不满意了,“这点东西还难不到我好吗?” “你做的?” “当然。” 贺以捷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菜,“你花了多少时间做这个?” “整个下午。” “这么拼?” 她脸上闪过一丝害羞,很快的又镇定下来,“我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很拚的。” 贺以捷吃过一个又一个的菜,忍不住想,谁说努力没用,小晴公主花整个下午在做赏樱便当,看来可能对齐藤有点好感了。 但话说回来,他内心那种梗梗的感觉是什么? 手机铃声响起。 夏若晴转身接了电话,“喂,嗯,在上野,哈哈哈,当然到处都是人,绵延没尽头那样多,是想啦,可我只有后天早上可以,不想去那就不要问我啊,你这人真蘑菇,好啦,拜拜。” “怎么,有朋友要过来?” “她只是想,不过怕人多。”她抬头看著盛开的夜樱,“其实我们都比较倾向一大早,趁著没人的时候看樱花,不过我朋友早上起不来,我又没胆子一个人在清晨四五点跑到上野公园,所以只好算了。” 阖上手机,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还没你的电话呢,你电话几号?” 他反射性的报出号码。 “信箱呢?” 个人信箱,跟玫瑰内部信箱,两个都报。 夏若晴把该输入的都输入手机,“我九月回台湾时,找你吃饭喔。” “那有什么问题。” 得到允诺,她抬头对著他轻轻一笑,瞬间,贺以捷很没用的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心跳加速。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还是可以感觉得到。 单身太久果然受不得刺激,他想。 前后左右的人都在喝酒吃肉,还有人在唱卡拉ok跟划酒拳,空气中都是酒跟食物的味道,环境真的跟浪漫一点都沾不上边,可是,小美女轻轻一笑,他居然有种置身云端的感觉。 她短短的头发上停著一片粉红色的樱花花瓣,月色掩映下,她睁著一双桃花大眼,水亮水亮的对著他微笑…… 可恶。 他真是禽兽,为什么对著好朋友的意中人开小花?开小花就算了,还开了一朵又一朵。 唉,不行,他填完肚子得赶紧送她去车站,然后他也好闪人,再这样你看我我看你,会看出乱子的。 镇定,镇定。 深呼吸过后,他对她说:“我吃完饭可能得先走,因为我刚刚想起来,还没准备明天的报告。” 虽然他也知道这理由真的很烂,不过事发突然,也只好先拿这个填了,反正她知道他是来拿料理学院证书的,这样说不会太离谱。 幸好,夏若晴没有怀疑,只露出略微可惜的模样,“下次有机会吧。” *** 依照贺以捷的剧本是,他们一起去车站,各自回家,不要联络,如果还有再见面的机会,那就是她跟齐藤正式成为男女朋友的时候。 只是现实往往不如人意。 因为就在他们各自回家后的隔天,手机里立刻飘入她的简讯。 理智上告诉他不该回,但面对“小桃想问你,昨天外套哪买的,她想去找同款的送她男朋友”这种简讯,不回好像说不过去,于是他老老实实把牌子写了,然后发送。 第二个简讯是,“你有看超级星光大道吗?我真爱林宥嘉”。 他也有看超级星光大道,虽然以男人的立场,他比较喜欢看到美女李萱榕,但林宥嘉也不错,于是,回。 第三个简讯是,“你明天早上有没有空,我们再去一次上野好不好?” 在料理学院看到第三个简讯时,贺以捷真的快爆炸了──他怎么会忘了她的聪明呢?她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小狐狸啊,任何一个对动物稍有了解的人都会知道,狐狸可不是什么柔顺乖巧,善解人意的动物。 她先抛给他一个问题式简讯,他不得不回。 然后抛给他一个单纯观感简讯,他觉得回了也没关系。 最后这个,才是她一开始就想传的吧。 如果一开始就问他再去一次上野好不好,他可以直接不回,但在他回覆两个之后,很难跳过第三个。 看著手机上简单的话语,贺以捷想,这绝对是他本年度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代表作。 诚实来说,他很想去,但也知道,一旦去了,他对齐藤就无法交代。 男人奇怪友谊定律三:绝对不可以碰朋友的女人──即使这只是一段朋友单方面幻想出来的感情也一样。 因为他们是男人。 男人,要、讲、义、气。 默念十遍,贺以捷迅速在手机上按下,“我最近睡眠不足,应该起不来”,要不要打上流汗笑脸符号? 打上符号好了,有符号看起来比较不那样严肃……可是,她会不会觉得,他是随便乱回答的? 还是把符号消掉吧。 不过,“我最近睡眠不足,应该起不来”看起来很不自然,改成“我觉得我们不应该私下见面”会不会比较好?可是万一她问为什么不能私下见面怎么办?总不能直接告诉她,因为齐藤喜欢你,而本人是他军师吧。 还是原本的比较合适一点。 就在他改了不知道第几次之后,学校的钟声突然响了起来,手一抖,回过神时已经按下送出键,贺以捷呆滞的看著手机萤幕,他最后一次……是打了什么? 这个简讯成了他人生中的一个谜团,因为后来,夏若晴没再传简讯给他,他也因为心虚,不敢联络。 奇怪的是,齐藤似乎也很忙,没再像赏花之前那样三天两头报告小晴公主跟他说了什么话。 就这样到了四月底,贺以捷结业了,带著证书以及一些不太想面对的情绪,回家。 第四章 台北,二月。 今年二月的冷天气没停过,真的就一个冻字形容,过往十二度是寒流,但今年十二度算是人道气候,走在路上人人都包得跟粽子似的,情况就像一个工读妹妹说的,没有好冷,只有最冷。 寒流一波波啊,每一天。 贺以捷坐在“美食四方”的编辑部内,看著时钟,才下午四点,还有八小时今天才过去。 不是他迷信,不过今天好像真的不是他的日子。 先从凌晨开始说起好了。 天气太冷,本来就不太好睡,更不幸的是隔壁的新生宝宝昨晚不明原因夜哭,他就跟随宝宝哭声,睡睡醒醒,醒醒睡睡。 已经因为睡眠不足在不爽了,到停车场预备开车时,一辆没买车位的白目车大剌剌挡在转角,上去要警卫广播乱停车的人把车开走,警卫说,现在才八点不到,广播这种事情会被投诉。 警卫一把年纪,看来为难万分,贺以捷只好忍著一肚子睡眠不足又无法开车的闷气上了捷运。 到了恒星商业办公大楼,一路上了第二十层──没错,是“恒星商业办公大楼”。 去年四月底回到台湾后,他刚好赶上最新异动。 公司合并。 横扫亚太地区的恒星财团将玫瑰出版集团并购了,所有相关名称都改名恒星不说,连整间出版社两百多人都迁入了恒星位于商业地段的三十层办公大楼,因为搬家与新人事,所有的杂志还为此停刊一期,贺以捷负责的“美食四方”也从原本预定的六月,直到八月才发第一刊。 经过半年,已经完全上了轨道,印量从很差,还可以,有进步,到目前已经挤入领先群。 二十八岁的总编辑表现可圈可点。 然而,今天可以说是工作以来,最不顺遂的一日。 睡眠不足,车子被堵住,开始工作的三十分钟后,他发现相机记忆卡里什么都没有──他们上星期明明采访了两家牛肉面老店,也拍了一些照片,怎么今天要排版时,记忆卡里一片空白? 贺以捷不死心又重新读了一次,还是照样啥都没有。 拿出记忆卡看了一下,上面签著一个“贺”,是这张没错啊。 说来好笑,记忆卡对他们这种工作来说,是必备品,人人都有,而且为了工作方便,出版社所有可以统一型号的东西通通都统一型号,也就造就了所有东西都需要写上名字以利主人辨识。 贺以捷站了起来,“谁动过我桌子上的记忆卡?” 由于头头脸色明显难看,在座的几个编辑都连忙否认,并且纷纷提出不在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一阵自清声中,小郁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昨天下午楼下印刷部的人有上来说,好像有样张颜色不对,问原稿在哪。” 后来经过询问,他们夹在玩乐杂志的美食小刊本颜色不对,但又因为出刊时间的缘故,昨晚非印好不可,不巧的是人在外面的他手机没电,联络不上人,印刷部的主任自作主张上来找照片,另存过后,“好心的”替他将记忆卡清除。 贺以捷只觉得一阵吐血,但又是个无可奈何,说来没带备用电池是自己的问题。 今天,真是太不顺了! 一早起来他觉得车子开不出来是大事,但在记忆卡被清除的震撼之后,他发现后者才叫大事。 好不容易跟牛肉面店商量好补拍照时间,此时总经理召见他们一群总编,一小时短小会议回来,第一眼在桌上竟看到得力编辑淑芬的辞呈,上面羞答答的说她怀孕了,因此决定辞职专心养身体。 淑芬已经入行三年多,工作能力有目共睹,配合度高,有热情,外文能力佳,访问外籍厨师时,通常由她整理最后的稿子做润饰。 现在比起眼前这张辞呈,记忆卡已是小事一桩,他得找个人来补她的缺。 但现在快过年了,要他去哪里找人啊。 贺以捷觉得他再继续待在办公室里,搞不好等一下会有人跟他说,外星人来了,大家准备升空吧。 所以他决定去顶楼的咖啡厅喝杯咖啡,等外星人来的时候,他才可以比别人提早搭上太空船…… 按下上楼按键,等待。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居,居然一堆人。 现在又不是上下班时间,为什么电梯里会一堆人? 印刷部的小张对他一笑,“老总召见。” “整个部门?” “大概是要给我们爱的糖果与皮鞭吧。”小张干笑了几声,“要不要进来?” 电梯继续往上,二十五楼时,一堆人陆续走出,贺以捷站在门边,隐约只瞥见后面还有个人,没有要出去的意思,电梯按键也只闪同一层,看来,两人的目的一样,都是顶楼的咖啡厅。 三十楼到达,他按住电梯开门键,礼貌的想让后面的人先走出去,一回头,脑袋瞬间空白。 夏、夏若晴? 他呆呆的看著电梯里的人,是她吗? 只是长得很像夏若晴的人吧……夏若晴明明是超级小短毛,但眼前的女孩子发长及肩啊。 可这个世界有人可以长得这么像,像到连身高都一样,像到连眼神都一样,像到连穿的外套都一样吗──她身上这件淡粉红色连帽外套,跟去年三月在自由之丘看到她穿的一模一样啊。 真的是她? 就在他惊疑不定,恍若梦中时,眼前不到一公尺距离的夏若晴露出比他还惊讶的表情,“你怎么会在这里?” 淑芬辞职已经不算什么了,真的。 贺以捷心想,外星人来吧,他已经准备好要升空了…… *** 晚上六点,贺以捷站在中庭,等待夏若晴现身。 他一直觉得“在女孩子出入必经之地等待”这种事情很损及他男人的自尊,但现在就算再损,也只能硬著头皮了──电梯里相遇时,因为两人都太惊讶,于是只交换了一些有跟没有差不多的话,例如:“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你好吗”,“我很好”之类的。 然后僵硬的两人移动到柜台点了咖啡。 她的先来,于是她对他一笑,“我走了。” 等他回过神,才发现好像应该再多说点什么,但也来不及了,往下的电梯层层停,他根本不知道是有人进来,她出去,还是遇到那种每层都按的恶作剧人士,恒星商业办公大楼一共三十层,分属不同部门,他总不能每一层去问“请问你们有没有夏若晴这个员工”吧。 原本以为既然同一栋大楼,多少也会有再次相遇的机会,没想到就算他再怎么留心,也没再见过夏若晴的身影,就这样研究每个出入身影一个多星期后,贺以捷决定抛弃绅士的一面,转而在中庭守株待兔。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一堆人鱼贯而出,终于,让他看到那件淡粉红色的绒毛外套。 正想往前,却发现她身边另外有个年轻男孩子,两人低头说话,夏若晴神情颇为愉快。 男朋友吗? 脑海还来不及做出下一步指令,她蓦然抬起头,两人视线对上,她先是一怔,继而眯眼笑了。 只见她转身跟男孩子说了什么,男孩子点点头,看了贺以捷一眼之后,朝大门走去。 夏若晴一直目送男孩子,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才朝他移动。 “这个月还真是遇到你的好月份。” “是啊。”他装做不经意的,“男朋友?” “爱慕者而已。” 又是爱慕者──久违的,梗梗又堵堵的感觉再度涌上,贺以捷发现,原来即使他们根本没见过几次面,即使两人根本就不熟,她还是能轻易的撩拨起一些别人无法引起的情绪。 就像现在,他内心正在冒泡。 酸的泡。 “你还真是一样,走到哪里都有人追。” “那当然。”夏若晴对他一笑,“我长得这么人见人爱,谁会不喜欢我。” 虽然她的表情明显是在开玩笑,但他知道,那其实是事实,就像他一样,刚开始还奋力的帮齐藤想办法,没想到只不过一个赏樱,他就陷落了,那几天想来想去都是她水亮水亮的眼睛,还有那一点点媚意的微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寒假打工?” “不是寒假打工,但也不算正职,怎么说……”她可爱的侧著头想了一下,“我把下学期的学分都集中在周一周二,所以到时我除了这两天之外,每天都会来,当然,现在寒假是每天都会来啦。” “你在哪本杂志?” “放眼看世界。” 政治分析杂志,总编傅名兰,他的超级熟人。 为人勇猛无比,虽然是女人,但是他们一群男编辑有时候都会称呼她为“名兰哥”。 刚进杂志社时,他曾经在名兰哥手下学习了一段很长的时间,没想到夏若晴现在跟著她做事。 “对了,你不是在玫瑰出版集团吗,怎么会跑来恒星集团?”她一脸奇怪的看著他,“我记得你说要开美食杂志啊,还去上课,拿证照,如果中途转换跑道,之前的时间不就白费了。” 贺以捷突然间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你应征工作前都不先打听一下公司的历史吗?” 夏若晴一脸问号的看著他。 “玫瑰被恒星并购了。” 她一脸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年六月。” 她更惊讶了,“我完全不知道。” *** 后来贺以捷弄清楚了,她去年八月回台湾,朋友介绍她来恒星的美妆杂志“玩颜色”做暑期工读,由于她翻译的美妆用语活泼又传神,总编很喜欢她,于是让她开学后也过来,算时薪给她,这下正中她的心意。 大四课程不多,她把课集中在周一周二,其他日子则到办公室做翻译跟编排。 上星期“放眼看世界”的日文翻译无预警走人,由于是周刊,傅名兰急得跳脚,于是她就从美妆杂志收拾东西到了政治分析杂志,预计待到下周,新的日文撰稿来为止。 至于为什么完全没去研究恒星的历史,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她只是个工读生,不会有人考她这些问题,所以她懒得准备。 反正在她毕业之前都是过渡期,如果将来她有意争取正职编辑,她才打算花时间研究公司历史,以备长官考核。 “所以,你在这里已经半年多了?” 点头。 “我居然都没看过你!” 她噗的一笑,“那有什么奇怪,我也没看过你呀。” 贺以捷内心卜通一声,她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样可爱。 其实他很想跟她说,其实那个他始终搞不清楚回了什么的简讯过后,他曾经到“love”两次,当然,都没让任何人知道。 看著她下班,远远的跟著她一起走到车站,不过几分钟的脚程,他却像初恋一样,酸一阵,甜一阵,每多看她一眼,就觉得更想跟她说话,第三次到“love”时,他在马路对面看到了齐藤。 当他看到正在等红绿灯的齐藤捧著一束玫瑰花,喜悦得像个初恋小男孩的表情时,他突然醒了。 这是他的朋友,多年前在东京帮自己很多的朋友,齐藤跟若晴间那一点点的开始,是他一手推动的结果,他不能在这种时候又跳出来说,对,我被她吸引,即使若晴曾经主动约他也一样。 男人友谊奇怪定律之四:打落门牙和血吞。 就这样,在忍耐与失控问,回到了台湾。 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承认自己的确错失了什么──原以为时间久了,那种怦然心动自然会慢慢消失。没想到,关于她的一切却越形鲜明,就在他怀疑自己会跑去各个有日文系的学校打听“是否有个叫做夏若晴的学生”时,她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笑靥如花。 他知道自己很幸运,因为很少人会拥有第二次机会。 “一起去吃晚饭?”想想,又补上一句,“美食杂志总编辑请你吃饭。” 一般约会她不见得会愿意,但是亮出“美食总编”这块招牌来钓她,就容易得多。 果然,她眼睛一亮,“你要带我去吃什么?” “你告诉我想吃中式西式,汤类饭类,我来选餐厅。” “天气冷,吃锅最好。” 吃锅,太容易了。 “美食四方”上个月才推出台北火锅特集──美食杂志其实也才正式做半年,真正开过的专题是少之又少,没想到她居然说要吃锅,只能说老天都在帮他吗? 在夏若晴醉倒之前,他觉得老天是在帮助他没错。 但是当他们从火锅店出来,他发现喝了一些酒的她走路歪歪倒倒之后,他才惊觉,事情不妙了。 *** 问她住哪,口齿不清到了极点,贺以捷只好把她带回家。 把她丢上床,替她盖好被子,刚刚在沙发上躺下,她却摇摇晃晃的走出来,问他洗手间在哪里。 原以为她只是想上个洗手间,没想到她直直走过马桶,朝莲蓬头走去,惊得他马上从后面拉住她──幸好刚刚为了避免她把自己反锁在里面,他没关门,才得以在第一时间反应。 “你要干么?” 夏若晴一脸无辜的看著他,“要洗澡啊~~” “别洗了,去睡。” “可是,我今天还没洗。” 他其实很想告诉她,一天不洗不会怎么样,先睡,明天清醒了要怎么样都可以,但转眼一想,跟酒醉的人讲什么道理啊。 于是他直接把她从浴室拉出来,简单扼要的只说了四个字,“我家没水。” “哎,你家没水?” “没错。” 怕了吧,没水看你怎么吵洗澡。 “没水啊。”她轻叹一声,伸出手,无限同情的摸了摸他的头,“你怎么会住在没有水的地方,没有水对卫生不太好,这样你要快点搬家。” “好好好,我会快点搬,你快点睡好不好?” 她很可爱的对他点点头,“好~~” 再次把她按回床上,再次盖好被子,再次回到沙发上躺下,眼睛都还没闭上,一个棉被人又从里面走出来,看都不看他,裹著大棉被直直朝大门走去。 他跳了起来,从后面拉住她,“你要去哪?” “回家。” “现在晚上十二点多了。” “天啊这么晚了。”她一下朝他倒过来,“我该睡觉了。” 哭笑不得的三度把她按回床上,三度盖好被子,三度回到沙发上躺下,长长叹了一口气,终于领教到传说中的“很卢”是什么意思。 半睡半醒之间,房间又发出一个很奇怪的声音。 虽然有点醉有点困,但贺以捷还是奋力的从沙发上起来,推开房间门一看,差点昏倒──她居然又爬起来了。 天啊,他快疯了,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睡? 他觉得自己得扶住门框才能不倒下去。 “已经一点多了……” 听到声音,她抬起一张红扑扑的脸颊对著他傻笑,“穿太多,有点热。” 还来不及消化什么叫做“穿太多,有点热”,她已经伸手解衣服。 他瞠目结舌的看著她从身上剥了一件又一件,直到只剩下贴身衣物时,她吁了一口气,才再度钻回被子。 “这样好多了。”她声音听起来十分满意,“晚安。”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晚,晚安。” 妈的,现在换他热了。 身材怎么会这么好…… 每次见到她,她都包得跟爱斯基摩人一样,没想到底下居然这么性感,虽然因为房间只开了床头小灯,她的豪放行为充其量也只是个性感的剪影,但老实说,还是挺刺激的。 看著满地的衣物啊,他心想,太好了,这下他完全醒了。 第五章 隔天刚好是周休,贺以捷睡到七八点就醒了,由于房间内的豪放女还在睡眠状态,于是他在吃过简单的早餐后非常体贴的在自家客厅看无声电视,等到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马上关上电视,拉起被子躺回沙发,装睡。 不一会,听见房间门拉开的声音,有人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感觉到脚步声走近,然后听见她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几乎在瞬间,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不过一秒钟,立刻被她接起,“喂,不是,我醉了啦,哎,不是下星期五吗?什么时候改时间了?对喔,小堂妹跟我说过,天啊,我忘记了,我居然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小堂妹回去会串了我,怎么办我只有一个头说……” 然后声音越来越远,阳台落地窗打开、关上,然而不到五分钟落地窗又打开了。 “天啊外面太冷了,我决定进来说,听到?应该不会,他都睡到快打呼了,何况我讲话又不是很大声。”她轻轻的笑了一下,“不过老实说,在公司遇到他真的好意外,因为太意外了,我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这人跟他长得好像,完全反应不过来眼前的人就是贺以捷这件事情。” 呃,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装睡只是让她以为昨晚他们各据一间,他睡得很熟,对她的豪迈且豪放的行为完全不知情。 照他的剧本应该是:她受惊吓的起床,安心的确认状况,稍微梳洗过后,她再把他叫醒,因为是假日,或许可以一起出去走一走。 但没想到她的电话会突然响起,搞得现在好像他在偷听她说电话似的。 “你知道我醒来时受到多大的惊吓吗?一张眼就看到自己的衣服抛了一地,我真的吓到好几分钟都不敢动,我一直想,万一我一转身看到他什么都没穿的躺在我旁边,那我要怎么办?如果真的那么不幸的话,就算名兰姊对我再好,我也还是会辞掉工作吧。” 夏若晴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沙发上装睡的人却听得很清楚,只是──为什么发现他躺在身边要辞掉工作? 他二八,她二三,加起来超过五十岁的大人了,你情我愿一夜情,他不会因为这样就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 “我跟他?没有没有,其实在日本只见过几次而已,我想想,三次吧,第一次他跟朋友来我跟小桃打工的店里,第二次我去排樱花杯的时候,那天我们去吃了中华料理,第三次就是他跟他那个叫齐藤的朋友,小桃,跟我,约好要去赏夜樱,嗯,正式的见面是三次没错。” 什么叫正式见面是三次? 他们有不正式的见面过吗? “有一次我在路上看到他,那也算见面吧,不过那是我见到他,他没见到我,所以不算正式见面,嗯,怎么可能叫他啊,其实在电梯里如果他没主动叫我的话,我是会假装不认识他的,那才不是小不小气的问题,任何人收到那种简讯都不会还想跟这个人联络的。” 呃,他就知道最后那通简讯一定有问题。 说来说去也怪自己懒惰,因为他在日本只待三个月,因此手机买的是最便宜的那种。 便宜手机的一大特点就是容量不足,他很不喜欢手机每隔一阵子就跟他说“您的记忆体已满,请您清理简讯以及图片”,然后他就要花个三五分钟清东西,所以后来他就设定,所有简讯阅读后自动删除,并且,传送简讯毋需备份。 当然,这也就造就了一个谜团──他始终搞不清楚,在她约他清晨看樱之后,他的回覆到底是什么。 他是说了什么该打五十大板的话,让她不想再认他? “那不是他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其实他的做法并没有错,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一样到不能再一样了,告白?我觉得不太可能了,我觉得那完全不一样,应该说,我是一个很实际的人,与其花时间去做一件没结果的事情,我宁愿把他放在心里,我没否认我喜欢他呀,只是喜欢谁这种事情又不能勉强,我也不可能去问他说,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 喜,喜欢…… 她……喜欢…… 话题开始朝意外的方向发展,但老实说,他现在的心情很像初恋告白成功的刹那,高兴到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贺以捷只希望现在应该在睡觉的自己不要脸红才好。 “他应该没女朋友啦,嗯,不是因为他带我回家,而是因为他家太乱了,我实在不认为一个有女朋友的人房子会乱成这样,看得出来是简约设计,但杂物真的太多了,待洗的衣服,待洗的碗盘,品味有待改进的寝具,这个人已经单身到不行……我怎么可能帮他整理?我觉得如果只是一般朋友,就不要轻易跨过那条线,洗碗盘换寝具都很简单,但我不想做任何可能让他感到尴尬的事情。” 他一点都不会觉得尴尬啊…… 或许有一点,但并不是她说的那种。 “他还是我的型,只是我不是他的型,我现在比较懂了,我认为他对我没有任何一点异性的感觉,去年我们在自由之丘吃中华料理,只是因为他想家,而我是台湾人,昨天约我,大概也是想说些──啊,过去的事情都不要提了,以后我们当好同事之类的。” 夏若晴顿了顿,突然轻笑了一下,“不过我实在太不想听他讲这些官方话了,所以咱啦咱啦就喝了两杯酒,我知道自己很容易醉,我原本的想法就是,好,你面前就是一个醉汉,看你要讲什么……心机?哪有,我大学都还没毕业哎,比起他,我这小小的女人心机算什么呢?我只是不想从喜欢的男人口中听见‘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让我们当好朋友’这句话而已。” 喜欢的男人…… 让我们当好朋友…… 贺以捷内心好像打翻了调味罐一样,所有的味道全部散在一起。 仔细想想,似乎,他从来没有顾及到她的感觉──从一开始想要撮合她跟齐藤,到后来赏樱落跑记,一路都以他奇怪的男性思维进行,好像从来没有顾及她的想法。 她跟她的朋友聊了很久,虽然感觉得到她极力压低声音,但由于室内实在是太安静了,所以那些内容还是一字不漏飘入他耳朵。 终于她说完电话。 就在贺以捷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没想到却听见她走到沙发边的声音,一双小手轻轻摸过他的额头,鼻梁,脸颊,下巴,然后感觉到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印上他的脸颊。 贺以捷脑袋轰的一声,现在他只期望自己别脸红──虽然这一切真的让人感觉到非常的脸红。 *** 贺以捷已经是第三次在恒星中庭等夏若晴了。 第一次去吃火锅,第二次她跟同事约好要去唱歌,只简单问候了一下,第三次就是今天。 说真的,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想过恒星商业办公大楼的人有这么多。 明明就是同一栋大楼,但除了电梯里那次之外,他与夏若晴再也没有偶然遇到过,按照她去年七月就在这里打工的时间来算,偶然的机率是半年一次。 半年一次啊…… 但他为什么一天到晚在一楼中庭跟顶楼咖啡厅遇到熟面孔?为什么一样是机率,他想遇的遇不到,没特别想遇到的,却一天到晚出现在视力范围内? 随著叮的一声,他又看到那件粉红绒毛外套。 夏若晴看到他,似乎很惊讶,惊讶中又带著一点难言的笑,“我怎么觉得老是在中庭看到你?” 那是因为我只能在中庭等你啊──当然这种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她摇了摇头,“我今天有点累。” “怎么了?工作量太大,还是有点跟不上?” 政论一直是属于难度极高的杂志,除了得敏锐精准之外,一周一刊让所有的编辑永远跟时间在赛跑。 “都不是,只是睡眠有点不太够。” “那我送你去车站吧。” 她摇了摇头,想想,又点了一下头,两秒后,再度摇了摇头,然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从恒星到捷运站,会经过信义区的新光三越,情人节才刚过,人行道上的路树依然装饰著蓝色小灯泡,夜间看来,宛如灯海隧道。 天气冷,夏若晴的双手都放在口袋中,一步一步的跟著他。 “那个……” “那个……” 两人同时开口。 “你先。” “你先。” 依然同时。 连续两次的巧合让夏若晴先是一怔,继而笑了出来,依然是清澈的眼神,微微上扬的眼角。 “我先说吧。”她干干净净的眼睛直直看著他,“我知道你在中庭等我是有话跟我说,其实我大概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所以你不用讲,也不用担心,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我不会放在心上,我们好好当同事吧。” 贺以捷闻言皱起眉,突然间想起装睡那天听到的话──我只是不想从喜欢的男人口中听见“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让我们当好朋友”这句话而已。 虽然她完全误解了他等她的动机,但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他的原因。 但他又不能说,啊,不好意思。那天在沙发上是装睡,所以听到你跟朋友的对话,我真的不记得最后一个简讯说了什么,但不管是什么,如果让你不舒服,那都不是我所希望的。 老实说,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最后的那通简讯有多混帐。 他一定要问出来,当然不是现在。 现在最重要的课题是让她知道,他等她不是为了跟她划清界限,相反的,是因为他再也不想勉强自己了,所以,他要朝她前进。 “你要听实话吗?” “嗯。” “老实说,我在楼下等你,就是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而已。” 夏若晴看著他,一脸怀疑。 “真的。”他从外套口袋掏出两张小纸片,“虽然是电影公司招待编辑的公关品,但真的是电影票。” 她伸手把小纸片拿过来,细细看了一下,“真的是电影票。” “本来就是电影票。” 虽然这两张是他向电影编辑买来的。只因为不想给她那种“特别跑去买”的压力,“既然有免费票,不看白不看”比较适合现在的他们。 她抬起头,“可是你为什么要约我看电影呢?” 因为──唉,这该怎么说才好。 去年的他为了兄弟仁义,所以在发现自己喜欢上她之后,第一个反射动作是赶紧吃完便当,然后送她去车站。 然后她约他一起去赏晨樱的简讯又被他搁置,结果回了一个连自己也记不得的东西,虽然不知道内容是什么,可以确定的是,那绝对释放出某种程度的不友善,她觉得他讨厌她。 所以她对他的行为都另有解读。 一般人的想法应该是“他喜欢我,所以约我看电影”,但她的想法却是“他不是讨厌我吗,那为什么要约我看电影?” 想解释,又很难解释。 贺以捷决定用行动表示──也许不是最快,但是,绝对是最有诚意的,因为行为胜过语言。 “夏若晴,你这么喜欢吃,要不要来我这里?我缺一个日文翻译。” 她看著他,双眼慢慢绽出笑意,“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会跟傅名兰说,说好了,你就过来。” 眼前这个全身裹在绒毛大衣中的女生,可爱的脸孔就这样对著他,眼神桃花无比,但是表情却又清纯无比,他突然想起去年四月时的樱花树下,当时她也是这样看著他。 他被她看得很想吻她,无论是当时,抑或者现在。 只是,当时不能,现在也是。 至少他要先告诉她三件事,第一,我没讨厌你,第二,我喜欢你,第三,我早在之前就已经开始喜欢你。 *** “幻影俱乐部”多年来都是贺以捷糜烂的地方之一。 有纽约时尚大师设计的迷离式空间,有昏黄到刚好的灯光,以及一流dj混出来的沙发音乐,简单来说,就是灯光美,气氛佳,因此多年来都是他们一大群编辑的最爱,每个月至少会来个一两次,聊天放松,顺便增进彼此感情。 大老板很喜欢他们这样,因为是同一间出版社,总编辑们感情越好,那么对于公司就越有利。 贺以捷每次来都十分放松享受,但今天他很明白,绝对不能放松,相反的,他要保持清醒,好完成任务。 他要把夏若晴从傅名兰那边调过来。 即使借人这种事情在他们这种百人出版社是十分稀松平常,但由于他不想让人家看出他是因为私心的缘故,所以对于淑芬的辞职,他也做了几个面谈,当然无论多优秀,一律不通知。 他就是要等到农历春节过后,趁聚会跟傅名兰要人。 今天正是时机。 几杯下肚,几个人一如往常的抱怨起来。 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人员流动大。 “我今年已经面试五次了。”负责旅游杂志的东佑说,“不知道为什么,今年那些来应征编辑助理的人都以为,旅游杂志就是公司花钱请你去玩,还可以住五星级饭店,一旦发现那些是资深编辑才能担任的,而自己所做的只是整理文稿后,马上开始吱吱叫,我不知道别家旅游杂志怎么做啦,但我们就是这样啊,何况,我应征的本来就是编辑助理,又不是应征旅游助理。” 众人纷纷点头。 虽然各家情况不同,但天兵是人人会遇到,这例子让大家非常的有感觉。 贺以捷也遇过这种,刚进来就以为可以马上出征,用公费吃好料,却不知道去吃美食是两年以上编辑才可以拥有的待遇。 闻言,服装杂志的总编汪盈想起什么似的出现了好气又好笑神色,“我年前也遇到一个阿傻模特儿,新人一个,在敲拍春装时间时,丽姿老板问我说能不能给新人露脸的机会,她是搭的,不用算酬劳,但希望可以给她至少一个单人页面,我觉得可以啦,反正跟丽姿多年来也合作愉快。 “拍摄那天,丽姿的一姊们就带著这个傻妹来跟我打招呼,就在那些一线模特儿先去换衣服的时候,傻妹跟我说,她男朋友在楼下等,她怕他无聊,可不可以让他上来,我拒绝,她说,可是她去别家拍照时,别家都可以。”汪盈双手一摊,“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傅名兰从鼻子发出一个单音,“不用说,直接叫她回丽姿。” 果然是大姊级人物,一针见血得好彻底。 心有所感,众人纷纷点头如捣蒜。 “我就是这样做的,我可以接受大牌耍大牌,但我不能接受刚入行,什么都还不是的人跟我要求这么多。”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编辑难为。” 说得好! 就是这里了。 贺以捷一整晚都在等待切入的机会,就是现在。 于是,他往沙发靠后一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不过我觉得遇到天兵还好,比起来,倚重的编辑离职比较可怕,天兵再傻,也不过就一天,但倚重的编辑离职,那可不是一两天就可以解决的。” 众人再度点头如捣蒜。 “像我们家淑芬,突然说要辞职专心待产,我从一月征到现在也没找到个合意的,我自己虽然会日文,但不可能又当总编辑又去做翻译,真的是头痛。” “其实可以考虑翻欧洲稿件。” “不行,有签约的,六月才到期。”所车贺以捷老早知道有人会提换翻意见,“因为是彼此杂志中的固定翻译栏,所以不太能抽。” 然后为了避免太不自然,他就只说到这里为止。 *** 一周后,贺以捷找了个下午,拨了傅名兰的内线──就在今天,他绝对,绝对,要把夏若晴从政论那边要过来。 “名兰大哥,我是贺以捷。”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很忙,有事快说。” “我找不到替淑芬位置的人,你那边有没有谁可以先支援我一下?” 傅名兰想都不想立刻拒绝,“没有。” “喂,不是吧……” “什么不是,我说是就是。” “我听小陈说,你前阵子才把美妆的日文要过去,可不可以给我?”想想,又补上一句,“我人手不足。” “当然不行。” “只是一个日文翻译……” 傅名兰笑了笑,“我自己也人手短缺。” “但你们找人容易啊。”虽然傅名兰语气坚定,但贺以捷还是试图做最后的努力,“立定志向当新闻杂志的记者多,立志当美食杂志的记者少,我们有时候找人找一个月还找不到。” 迷汤一灌,傅名兰体内男性的那一面立即显现──男人嘛,大方点,不可以爱计较。 于是这桩地下人事交易,拍板定案,成交。 第六章 贺以捷就这样把夏若晴要了过来。 由于他旁边的桌子是唯一空下来的,她理所当然就坐在他身边──做著翻译,编辑,以及文书处理工作。 因为她是“美食四方”中最新的新人,因此就跟所有的新人一样,举凡茶水,影印,打电话约时间,到印刷部门去拿样张……全都得包办,不管正事还是琐碎小事,她都学得很快,加上乖巧有礼,部门的人都很喜欢她。 “小馥,这是你要的资料。” “大刘哥,我打电话问过厂商了,他说那款相机的镜头一个一万四,我请他先帮我保留,明天回电话给他。” “小刘哥,这是你要的网友推介表。” “勤勤,你的咖啡,不加糖。” “雅丽,亚洲饭店的主厨访问我帮你约好了,他周五下午会空一个小时出来接受你的访问,义大利翻译的电话我放在这里,我也把你的电话给她了,我已经跟她说好,直接跟你在饭店碰头。” 就看到她从最外面进来,一路走一路放东西,然后到最靠窗的地方,在贺以捷桌子上放下一叠影印资料,以及一杯咖啡。 他抬起头,脸上一个问号──他从来不会要她倒水倒茶。 她用嘴形说:“请你的。” 他如法炮制,“这么好?” 她弯下腰,小声说:“谢谢你上星期教我做版面。” 当她靠近他时,原本拢在耳后的长发垂了下来,轻轻的划过他的脸,带著淡淡的香气,痒痒的。 他笑了,“我是你头儿,本来就该教你。” “那不一样。”她对他微微一笑,“总之,谢谢你。” 无酬加班一星期换她一个真心笑容,老实说,还颇值得。 其实他原本没有打算要教她排版,是有一次发现她做事情故意做得很慢,好像慢动作那样慢,他觉得奇怪,问了她才知道原因出在哪。 她在美妆部门的时候,因为几乎等同半个杂志翻译,外加美妆有一堆试用心得报告书要做,因此她的工作时量很不错。 到傅名兰手下时,政论杂志的外稿多,也有一些只有录音笔的名人专访需要整理,因此她的工作量依然不错。 可到美食杂志时,一切都不同了。 虽然也有需要翻译的部份,但是很少,通常一天就做完,采访又轮不到小菜鸟,除了打杂,几乎无事可做──她并不在乎打杂,她介意的是,如果她这样继续晾下去,可能会变成一周来两天就好,这对她的收入是大大影响,现在才三月,她希望至少在毕业之前都能在这里打工,为了让自己一直有事可做,于是她只好什么事情都做很慢。 贺以捷当然知道对于她这种快手快脚的人来说,要慢慢来很痛苦,于是当天晚上就留她下来,给她上版面编辑课程。 基础排版就是注意图文比例。 不会做图片?好,从修图软体开始教。 然后文字效果,各式剪贴…… 整整一个星期。 这星期他开始让小刘把一些比较简单的版面给她试做,虽然还需要做调整,但大致上还不错。 当她多一项技能的时候,同事也可以把一部份的工作分摊给她,于是,大家都很开、心。 然后他在刚刚得到了一个回礼:咖啡。 虽然只是六十块一杯,不过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因为,这是若晴对他主动表现的友善。 其实他看得出来她对他的好感仍在,但基于去年四月拒绝简讯的阴影,她很少主动跟他说话,而她主动的原因也都是工作上的问题,她很礼貌,很乖巧,然后,很疏远。 所以手上这杯咖啡对他来说,意义等同蜂蜜。 很甜。 悄悄的道完谢,她回到座位,贺以捷看到她拿起自己的杯子喝水,淡粉红色的透明杯子,杯底的地方似乎有压出一朵花的形状,极可爱,非常合适她……奇怪,怎么觉得这杯子眼熟? 他迅速在脑海中搜寻,是在哪里看过……啊,杂货小铺的樱花杯。 当时他帮认识的人买了一堆,不过由于“美食四方”是新部门,完全没旧同事,所以当然也就没看到有人使用,他充其量只有在买的当天曾经看过架上展示。 她肯把这杯子带来编辑部,是不是代表她有稍稍感受到他伪装成友善的喜欢? ms2突然跳出一个视窗── 夏若睛说:在想什么,口水快流出来啦。 他转过头看她。 只见她捧著杯子,抿著嘴角微微向上弯起,粉红色的唇瓣闪亮亮的……他很不纯洁的想到了她那日的豪放到接近豪迈的行为。 即使当时只是个剪影。但对他来说,剪影已经无比刺激。 *** 因为塞车的关系,贺以捷回到恒星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他其实可以直接回去,但由于笔电的充电器放在公司,于是他只好再回来一趟。 二十楼还有七八个人在,而“美食四方”的编辑区块……若晴居然还没回去! 他直接走了过去,手往她的椅背上一拍,“这……” 他还来不及说出口,就见到她哇的一声,身体一斜,看似就要从椅子上滑下去,他连忙伸手把她拉住。 她大大的眼睛看著他,很明显受到惊吓。 将她按回椅子坐好,不可思议的看著她一脸惊魂未定,“我没那么可怕吧。” “不,不是,只是有点意外,”她捂著胸口,有点结巴,“你,你不是说要直接回家吗,怎么又回来了?” “你为什么还在?” 她深呼吸了一下,左看右看,确定没人在注意他们后,“我的笔电坏了,工程师跟我说电脑太老旧,零件要等,可是我下星期要交期中报告,只好趁下班后在这边做。” 贺以捷点点头,小朋友正在公器私用,难怪看到他突然出现会吓到快从椅子上掉下来。 有些主管对这种事情敏感,不过他不是。 别说喜欢她,今天就算小刘大刘用公司电脑做个人事务,只要不要太超过,他基本上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他指指刚刚放在自己桌上的笔电包,“做最后一个访问时发现只剩下一点电,回来拿充电器。” “你出门前丢在柜子旁边,我帮你收到桌子上了。” 帮他收到桌子上了──好吧,他承认这句话让他有一点点喜悦的感觉,虽然她的行为基本上来说只是小妹对于资方的忠诚,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她不是以菜鸟的身份帮主管收东西,那就好了。 “我不跟你说话了,我要继续赶报告。” “你要在这里待到几点?” “十点。” 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跟她说,那我的笔电借你吧,但事实上是,“美食四方”二十号截稿,他也处于要加班的时期,笔电里还有大把东西等著他做筛选,而放她一个人,他又实在不放心。 于是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笔电从保护包中拿出来,插上充电器,开机。 夏若晴呆呆的看著他,表情好像想说什么,后来终究什么都没开口,只是咬了咬下唇,然后别开脸。 两人就这样隔著一个走道,各自作业。 他编辑,她做报告,直到警卫广播十分钟后会熄公共用电。 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一,整整七天。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可以有说有笑了。 他们之间好像云霄飞车一样,慢慢爬升时只觉得期待又期待,当过了那个转弯,一个重力加速度,也不过几天,之间的气氛几乎跨过和乐融融。 因为感觉到她的变化,几天后,贺以捷算准时间跟她一起下班,两人在电梯中小聊了一下,气氛很不错。 穿越中庭时,他假装不经意提起,某家五星级饭店推出了春日套餐,他等一下要去做访问,当然所谓的访问,也就包含了正餐品尝,商品四月才会正式接受预约,而今天只招待三家专门做美食的杂志编辑。 喜爱美食的夏若晴果然毫不掩饰,立刻露出向往的神色,“大饭店的春日套餐一定很棒。” “当然。”他开始洗脑,“这个厨师的手艺真的没话说,他曾经在法国三星餐厅工作过,而且第一次授与三星,就是在他当上主厨那年,今年春日套餐的主题是鲜绿,来自荷兰,最特别的是食材是每日配送,所以十分新鲜。” “每日配送啊……”梦幻十足的声音,“那不就今天才进桃园机场。” “当然。”继续洗脑,“而且今天只进了六份,四月才会成为正式菜单。” “这才叫真正的限定啊。”夏若晴想起什么似的,“你知道吗,以前‘love’那些春日限定,全部都是骗人的,像蛋糕啊,根本完全一样,我们只是换了盘子跟摆设方法,然后就变成春日限定,虾子也是,料理方法完全一样,只是多摆了两片菜叶,就改叫春日明虾,因为东西没变,害我每次跟客人推销时,都心虚得要命。” 春日明虾……他就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算了,那都已经是一年前旧事,他现在的首要目标是让她对这个套餐感兴趣到愿意跟他一起去。 于是他继续洗脑。 饭店的环境,主厨的厨艺,甚至蔬菜来源证书都一一介绍。 只见她双眼越来越亮,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终于,她说出了他一直在等的那句话。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有采访资格。” 宾果! 虽然心中很高兴,但贺以捷还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我们有两个名额,要的话可以一起去。” 她咦的一声,“为什么会有两个?” “因为推的是双人套餐,两人的套餐部份相同,部份相异,由于都要介绍所以有两个试吃名额。”临门一洗,“怎么样,要一起去吗?” “想是想啦,可是我有约会。”她看看手表,突然大惊失色,“天啊,居然这么晚了,我要走了。” “若──” “拜拜,明天见。”丢下这五个字,她人已经咻的一声跑掉。 这么紧张时间,是很重要的约会了。 看到她飞奔而去的背影,他突然有种复杂感──会不会是其他追求者?他知道她一向不乏人追求。 那天晚上,当贺以捷打开笔电看文字新闻时,一则即时新闻图片突然进入他眼中:消息曝光,粉丝挤爆唐禹哲拍戏现场。 然后那一大群女生中,那件粉红色的连帽绒毛衣怎么看怎么面熟。 她不是很迷星光帮吗?什么时候又迷上唐禹哲了? 不过老实说,看了照片之后,他心情还真的挺好的──比起飞奔去赴爱慕者的约会,他比较能接受她飞奔去看唐禹哲拍戏。 *** 周末,“幻影俱乐部”人声鼎沸。 贺以捷随著号码一桌一桌看过去,这里?不是,这里?也没有,这……找到了,已经喝得脸红通通的傅名兰。 他皱起眉,“你喝了多少啊?” “一点而已。” “最好是一点而已。” 他跟傅名兰认识很久,她的酒量一向力压群雄,从来没人喝得过她,现在喝到脸都变红,一点? 这时刚好服务生又送来一杯威士忌,眼见傅名兰伸手要拿,他连忙挡下,将杯子放到自己旁边的茶几上。 “大哥,拜托别喝了,我怕你等下吐在我车上。”说完,转头吩咐服务生,“有没有什么可以醒酒的饮料,送一杯过来。” “好的,那请问先生您这杯威士忌就好了吗?还是要其他酒类?” 开玩笑,他可是要开车的人,“给我茶,冷热随便,然后帮我送一点吃的过来。” 打发走服务生,贺以捷把快歪倒的傅名兰扶正,“傅大哥,你是喝了什么,酒不用钱啊。” “我……我心痛。” “又怎么了?” “萱萱跟我提分手。” 萱萱是傅名兰的女友──没错,傅名兰是个t。 但由于她不喜欢别人拿她性向作文章,因此一向不太谈自己的感情,除了少数共事比较久的人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她的性向。 贺以捷就是那少数之一。 大部份的人都会害怕发酒疯的人,但贺以捷是例外,倒也不是说他多有耐心,而是因为跟著傅名兰一路学习的他,真的把她当男人看了。 既然是男人的话── 男人的奇怪友谊定律之n:风光是兄弟,失恋也是兄弟。 因此他常常陪著发酒疯的傅名兰说话,小哭小啼也好,大哭大啼也好,总之,是男人,就没什么好嫌好烦的,你当我是兄弟,什么话都跟我说,我就当你是兄弟,什么话都听你说,久而久之,她就变得只会找他说这些话。 在工作上俨然是个无敌铁金刚的傅名兰,一旦遇到感情问题,就会突然变成五岁幼儿,慌张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而高中到大学,恋爱经验无数的贺以捷,总能提供适当的建议。 “萱萱是小女生,你哄哄她就好了。” “哄了。”她哀怨的看著他,“可是没用。” “没用就再哄啊。” “可是她叫我滚。” “女孩子叫你滚,有时候不是真的叫你滚。”贺以捷已经很习惯担任她的心灵导师了,“就想女孩子有时候会说很讨厌之类的,但那不是真的讨厌,所以你知道的……或许萱萱只是希望你对她多用点心。” 傅名兰干嚎了几声,“你知道我有多爱她的。” 贺以捷一脸好笑,“我知道没用啊,我又不是萱萱。” 说了十来分钟,服务生将他的热茶跟一些点心类的食物送上,忙到晚餐还没吃的他开始一边吃,一边听,基本上来说,只要让傅名兰发泄完毕,他们就可以离开了。 由于傅名兰跟母亲同住,为了不让长辈担心,贺以捷都会把她带回家──过去如此,今天也一样。 晚上十一点,贺以捷载著傅名兰朝自家前进。 音响里放著他很喜欢的钢琴家演奏曲,他心情还不错,一路轻哼歌。 快到家的时候,一路半睡半醒的傅名兰突然说话,“你……跟夏若晴……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傅名兰从鼻孔哼了一个音,“少装。”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前两天在茶水间碰到雅丽,她跟我说,‘名兰姊,若晴从你那边出来还真不同凡响欸,好乖喔,什么都愿意去做,还好贺哥之前面试那一堆都没有被那些证书给迷惑,要不然我们就损失一个小贴心了。’” 模彷完雅丽,傅名兰呵呵笑了几声,“后来我就想起你跟我要夏若晴的过程,怎么想怎么怪,再仔细分析一下,结果就出来了,你,贺以捷,喜欢夏若晴,虽然原因不明,地点不明,但是,你,喜欢她。” “喔……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去考fbi?” “你少在这边声东击西。”傅名兰再度用鼻子哼了一记,“告诉你,喜欢就追,不敢追就放手。”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 “你不要怪我没提醒你,我,呃,我那天去顶楼买咖啡,看到夏若晴,她看到我就过来打招呼,结帐的时候她想拿会员卡,没想到连著会员卡把夹层的两张合照抽了出来,一下掉在地上,女生是她,男生长得很帅,一看就是超有女人缘的那种,我问她是不是男朋友,她说不是,但是,呃,但是整张脸变成红色,一看就是喜欢那个人。” 真的是太好了,在他觉得他们之间有进步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 奇怪,她要上课要上班,哪挤得出时间约会恋爱?但要说傅名兰骗他的话,也不可能,她醉是醉了,不过她是那种醉了脑袋还很清楚的人,况且,她也没必要编出这种东西来骗他。 所以,若晴有喜欢的人? 看来,他的守候政策不太对,还不是男朋友,他应该要加紧步骤。 他曾经错过她一次,绝对不要再错过第二次。 贺以捷对自己发誓,他不慢慢来了,从明天开始,他要用恋爱光速前进。 第七章 也许是受到刺激,贺以捷把傅名兰丢上床之后,立刻传了简讯给夏若晴,问她睡了吗?没睡的话回个简讯,他要打电话给她。 他知道她没这么早睡,会发简讯先确定是因为知道她与读同所大学的小堂妹合住,不想吵到小堂妹,所以发简讯询问。 他就像第一次递出情书那样的心情,盯著手机萤幕等待回音。 他总觉得这许多的命运与巧合,好像有什么人挖了一个洞,一点一滴,让他跳入一个名为夏若晴的山谷,而现在的感觉就像当他发现自己在谷底的时候,却告诉他,抱歉,这条命运之路不是为你设计的。 五分钟过去,萤幕上一点讯息都没有──正在讲电话?还是因为入夜所以转无声?他要直接打过去吗? 又过了十分钟,当他正胡思乱想到达顶点时,她的简讯终于来了:还没,你还在吗? 他电话就过去了。 听到他的声音,她似乎显得很讶异,“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事不能打给你?” 她还没回答,他又很快的问:“还是你在等其他电话?” 虽然他知道这样有点小家子气,但就在刚刚等待的十几分钟里,他脑海中的妄想剧已经进行到她与照片男准备结婚,步人人生新阶段,她穿著白纱笑呵呵的对他介绍说,看,这是我老公,叫做照片男,很帅吧,就在他想跟她说,你老公丑到爆时,她又摸著肚皮告诉他,如果年底出生的宝宝跟老公一样帅就好了──说到底,他就是很难释怀她皮包夹层放著跟另外一个男人的照片。 所以当好不容易接通电话时,他才会这样语气不善。 很爽快的讲完,却又很迅速的后悔──这么酸干么? 他们之间虽然相处模式越来越好,但说到底,什么也不是,还有,他可是曾经拒绝过她约会的人,发什么脾气。 不料,夏若晴似乎没听出他酸溜溜的问话,在那头哈哈大笑起来,“现在快十二点了我还等谁电话呀,之前在洗澡,刚刚回来才看见。” 心情指数瞬间回升。 “倒是你,这么晚了到底什么事?” 事情可多了。 例如:你皮包里的合照是跟谁,最近喜孜孜且降低音量的电话对象是谁,到底有没有发现我对你的感觉与付出,你那天说的喜欢到底只是一种纯粹的怀念,还是真正的进行,还有,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偷偷亲吻他的…… 说不出口! 问这么多,实在太不男人了,但要舍其中一些跳过,又觉得很难取舍。 理智告诉他,男人要爽快,但感情却一直提醒他,不要这么爽快。 他想当个不拘小节的男子汉,但是傅名兰说的照片事件,又让他脑袋一直发出“快点问”的讯息──除非是重要的人,不然不会放在皮包里,何况是放在夹层,很显然那是她内心的小秘密,不愿意给任何人看到的小秘密。 “若……夏若晴。”原本想叫她名字就好,但实在没当面喊过两个字,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如往常的连名带姓。 “嗯?” “我有问题想问你。” “你怎么啦?突然这么正经我觉得好恐怖。” “我是很认真的。” 大概是感受到他的情绪,原本一直半开玩笑的夏若晴终于安静下来,隔了一会,轻轻的说:“我知道了。” 贺以捷深吸一口气,然后话说从头。 *** “所以说,那天在自由之丘的偶遇,都是你计划好的,说很久没遇到台湾人想一起吃饭,也只是为了增加相处时间,酝酿情绪,铺陈场景,以便帮齐藤建立新形象,好接近我?” “是。” “然后他之后在‘love’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情,都是按照你替他排的恋爱教学?” “是。” “他每天把我说的话跟你报告,你再告诉他,下次可说什么,不可以说什么,完全照表操课?” “对。” 然后贺以捷听到一声小小的“天啊”。 “这,这个,”她声音中透著不可置信,“真的太夸张了。” 他知道这真的很夸张,但的的确确是他这个大男人想出来的,当时他觉得那是个超级好计划,现在他却不那样肯定了──他帮自己的朋友追求她,后来,他却喜欢上了她。 “若晴,”他没想到第一次这样喊她是为了道歉,“我真的很抱歉,你别生气。” “我并没有生气……” “对不起。” “真的没有,我只是惊讶而已……怎么会有这种事。” 因为他是个笨蛋,所以会有这种事。 打这个自首电话前,他其实是很忐忑的,但他知道如果不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他们不可能有任何开始,所以只能硬著头皮上了,幸好目前听来,她都只是单纯的觉得不可思议,这让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所以说你半夜十二点多打给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当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深呼吸,“因为我,”镇定,“我喜欢上你了。” 不过十一个字,但却千斤百担似的,花去他好多力量。 果不其然,夏若晴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才说:“你喜欢我?”疑问句。 “我喜欢你。”肯定句。 接下来是一阵的无语。 贺以捷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打破现在的尴尬,但老实说,一向口才便给的他,在这时候只觉得词穷。 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一切实在太跳跃了。 今天下班之前,他们连一个单独的约会都没有,他甚至连对她示好都是含蓄而内敛的,没想到几个小时过去,他却突如其来的说,我喜欢你。 换做是任何人,都会在这种时候沉默。 许久,她终于开口,“你发誓,现在没有在开玩笑?” “没有,我是认真的。” “什么时候开始?” “我们在上野看樱花那天。” 当时,她侧过脸对著他微笑,整个世界好像宁静下来,他就只看得到她──短短的头发,大眼盛著妩媚,唇角悬著一抹干净的笑意。 双眼水亮的看著他说,这是我做的菜,你吃吃看好不好吃。 “怎么可能。”她的声音中透著疑虑,“那天小桃走后,你明明就急得跟什么似的,话也不太说了,只讲还要报告,得快点回去,我们在那里待不到半小时,你就把我送回车站了。” “那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心动了。” “心动了为什么隔天我约你,你不肯出来?” “因为我知道齐藤非常喜欢你。” “我想也是这样。”夏若晴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不知道该说是你的优点,还是你的缺点,你对朋友太好了。” “我知道。” “我不是在责怪你还是什么,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无论男生女生,大家都会在朋友有喜欢的人时,帮忙出一些主意,我只是很惊讶,你可以为了朋友,而忽略了自己的感情,只有两情相悦,才能成就一段感情。” 贺以捷默默想著她最后两句话:只有两情相悦,才能成就一段感情。 *** 有首韩文歌是这么唱的,男人是傻瓜。 他现在才知道,爱情的世界里,应该尊重每个人的感觉,爱情不是梨子,没办法让来让去。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跟齐藤其实有在交往,只是我们谈的是远距离的恋爱,你会怎么做?” “打电话告诉他,我喜欢上你了,我要跟他公平竞争。” 夏若晴思的一声,继续抛出第二个问题,“如果他问,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早一点说,要到一年后才开口,你怎么回答?” “老实告诉他,当初以为回到台湾就好,但没想到一点都不好,感情不是自己决定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的,他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他快乐,但这种自以为是的成全,对谁来说都不公平。” “不想维持你男子汉的气魄与友谊了吗?” 他很诚实的说:“我已经从兄弟仁义的阵营投奔到重色轻友的阵营了。” 比起兄弟仁义,他更想要她──何况,她偷亲过他,那代表什么意思,他知道。 他不希望她的皮包里放著跟其他男人的合照,他希望从今天开始,她的皮包里只能放著他的照片。 夏若晴在电话那头笑出声。 笑了?那是不是就代表好了? “那你打电话给他吧。” “咦?你们?” “是啊,我们。”她声音中透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因为有人拚命撮合,所以我跟齐藤一直维持联络,而且老实说,我觉得他人不坏,我明年四月会去东京读日研所,我们是以‘如果到时我们都没有男女朋友,那就试著交往’的前提保持联系的,所以,打给他吧。” 现在是台湾时间晚上十二点多,也就是东京时间深夜一点多,“我明天一早打给他。” “嗯。” “我……我可以去找你吗?” “现在?” “现在。” 他好想见她。 虽然距离天亮只有几个小时,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终于正视面对自己的心情后,突然很难再忍耐时间过得这么慢。 “不行啦。”她声音颇显为难,“我小堂妹还没睡,我怕她跟爷爷奶奶说三更半夜有男人跑来找姊姊,回去我就等著被审了。” 他知道夏若晴出生人口众多的家族,几乎所有的亲戚都住在附近,去市场买个菜可以遇到一堆有血缘的远亲近亲,夏家的规矩也很简单:结婚后才能怀孕,读书时不准恋爱。 “不能让她早点去睡吗?” “她都大二了怎么还会听我的话。” “跟她说早睡早起身体好。” 夏若晴笑了起来,“我自己都还醒著怎么跟她说早睡早起身体好,何况她读的是夜间部,时间跟一般学生本来就不太一样。” 唉,也是。 大二的小堂妹──看来,这会是他另一个课题,他得好好贿赂一下,让小堂妹对他们将来的约会睁只眼闭只眼,他可不希望将来接送她的时候,还得偷偷摸摸躲躲藏藏。 他拿著手机,感觉有点依依不舍,“你明天早上醒来后打个电话给我?我去找你。” “明天……”她的声音有点为难,“明天不行欸,我跟小堂妹一早就要回老家,爷爷生日。” 贺以捷瞬间有种青天霹雳的感觉──忍到明天早上都痛苦了,居然还要忍耐到晚上。 爷爷的生日为什么刚好在明天? “所以要很晚才回来?” “后天才回来。” “后,后天?”台湾不是有高铁吗?台北到高雄只要一个半小时啊,“为什么要等到后天才回来?” “因为很少回去,所以不能吃了饭就走,家里长辈多,这样很没礼貌,爷爷会不高兴。”夏若晴在电话那头强忍笑意,“还有,我爷爷很讨厌人家讲手机,所以到高雄后,我就会把手机关掉。” 不会吧。 在他刚刚告白完毕,最想最想见她的时候,她居然要回老家度过周末,而且还不能使用手机? 爷爷啊── “快点去睡吧。”她催促他,“晚安。” 他叹了一口气,三声无奈,“晚安。” *** 星期六打给齐藤两次,他都没接,后来贺以捷留言告诉他,不接电话没关系,但晚上要出现在msn上,他有重要事情要跟他说,如果还不出现,他就直接打去公司找人。 此举果然有效,晚上八点多时,贺以捷才刚登入,就看到齐藤的名字亮在上线名单。 他已经n年没在msn上看到齐藤了。 好像就是从那个赏樱过后,齐藤似乎就在躲著他,电话不接,msn不上,连丢离线他都不回。 即使觉得奇怪,但由于他自己当时也为了对若晴心动而莫名觉得有愧齐藤,所以也很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顺其自然──虽然常识告诉他,两个好友突然不联络有多不自然,但由于生平第一次遇上这种状况,不知该如何处理,因此,只好冷处理。 移动游标换了日文输入法,先丢了一句“好久不见”过去。 “好久不见。”齐藤说,“其实我也刚好想联络你。” 贺以捷原本以为他要说若晴的事,没想到接下来看到的句子居然是──“我五月要结婚了,可以的话,希望你能来。” 很快的第二句接著抛出来,“因为双方亲友都多,我们打算租一个私有农场做西式婚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希望你能来。” 贺以捷瞪著萤幕半晌,就在这时候,齐藤的显示照片终于出现,虽然小到看不出脸,但确实是婚纱照没错。 齐藤要结婚,那就意味著即使他追求若晴,对他们的友谊也无损,对于已经有“或许会失去这个朋友”觉悟的他来说,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 开心归开心,不过他还是想知道怎么会有这场婚礼的来源。 “怎么这么突然?” “其实也不算突然,我们已经交往一年了,其实我一直想结婚,只是在等她短大毕业。” 交往一年? 不是一个月,是一年,那不就是去年四月就开始交往? 齐藤已经有固定交往的对象,那么他跟若晴怎么一点口风都没露,他不是跟若晴说好──不对,如果他们一直有联络,他怎么可能说结婚就结婚,至少至少,也会跟若晴说一声吧……贺以捷觉得一阵头昏,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不行,他还是用诱导法先让齐藤自己说。 “恭喜啦。”还好他们隔著一条网路线,即使面部僵硬,他也依然可以在文字上装活泼。“介绍一下准新娘吧。” “其实你认识,就是‘love’的小光。” 小……光…… 贺以捷觉得自己的下巴快掉下来了,他不是对当时匿称为小晴的夏若晴一见钟情吗?为什么会跟小光交往了一年啊?没记错的话,小光有男朋友,而且据小桃说,男朋友长得非常帅气挺拔,怎么他们两人会兜在一起? 后来经过他的循循善诱,终于拼出完整故事。 齐藤刚刚开始是喜欢若晴没错,即使到了赏樱那天,他内心都还是满满的小晴公主。 原本以为赏樱会是个增进感情的好机会,没想到小外甥提前报到,由于妹夫还未回国,齐藤连忙赶去医院替妹妹办各式手续,直到早上爸爸妈妈来接班陪伴,忍不住又跑去婴儿室看了小外甥一眼。 就在婴儿室前,他遇到明显哭过的小光──她怀疑自己有了,可是男朋友却不肯陪她来检查,甚至放话,反正他要分手分定了,叫她别用这招来挽留他。 第一次看妇产科,小光怕到不行,觉得很孤单,也很害怕万一真的怀孕怎么办,她自己都还没真正长大,要怎么面对一个新来的小生命,何况这个小生命已经注定得不到父亲的爱。 齐藤看了只觉得她可怜,于是陪她看完医生,后来确定并没有怀孕,只是生理期混乱──当医生这么告诉他们时,小光在看诊室,抱著他放声大哭。 那个瞬间,由怜生爱。 齐藤用他笨拙的体贴慢慢打动小光,让小光相信他是可以依靠的人,于是在她毕业后,两人决定步入礼堂。 “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你花这么多心血帮我跟小睛,可是我后来却喜欢上小光,所以我一直不敢跟你联络。”齐藤丢了一个下跪的图给他,“但我五月底就要结婚了,我跟小光都希望你能来,我们想得到你的祝福。” 第八章 夏若晴跟小堂妹出高铁台北站时是晚上八点多──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的时间,小堂妹打了几个电话,很快的决定了晚上的节目,先去吃饭,再去唱歌,最后是跳舞。 “要不要一起去?那间店听说很棒喔。” “你自己去吧,我想回去。” “那这个拜托你啦。”小堂妹将手中的名产全部交给她,“如果太晚,我就直接睡国豪家了。”国豪是她的男朋友,刚交往,正在热恋中。 “你直接睡那边好了,省得跑来跑去,而且我再也不想睡到一半还得起来帮你开门。” “哎呦,下次不会了啦。”小堂妹讨好一笑,“那我走啦。” “小心点。” 跟小堂妹分手之后,夏若晴这才打开手机。 电讯接通后,就如她想的,讯息一个接著一个进来,文字简讯一共六则──昨天出发之前,她特意关闭了语音留言功能,所以即使讨厌简讯如贺以捷,也只能按著按键,一个一个字输入。 知道他必定暴跳如雷,可是谁叫他让她这样心悬在空中这么久,比起她长时间来的努力,这只是让他发发简讯,已经算是对他很好了。 第一则,时间周六早上,内容:“你现在跟小堂妹在高铁上了,老实说我有很多话想告诉你,但现在最想说的还是早去早回,然后,快点跟我联络。” 当然不能这样早跟他联络啦,至少在这两天不行,不然他怎么会懂等待的心情有多痛苦多难熬呢。 第二到第四是连贯的内容,时间星期六晚上,内容:“我打电话给齐藤了,你这家伙居然骗我说跟他有联络,他告诉我说最后一次见面是去年六月你回台北之前,还有,你早知道他跟小光在一起了吧,为什么不跟我说呢……告诉你,齐藤跟小光决定结婚了,婚期是五月底,而且是双喜临门,预备年底当爸妈,小光说以前几个‘love’的同事都会去恭喜她,问你有没有时间,还告诉我,其实你才是他们之间的媒人,给了她跟齐藤很多建议……我居然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她想。 别说跟齐藤约好也许可以重新开始这种芭乐话,连东京日研所这名词都是她临时编造出来的。 因为她对他还是稍稍缺乏一点信心。 老实说,那天他的告白是让她很开心,可是她仍有疑虑,毕竟这个男人脑袋装满兄弟仁义,面对她时,他说比较想要她,但谁知道他面对齐藤时,是不是又想起那伟大的男人友谊。 当时她想,虽然要他联络齐藤很难,不过只有这样,她才能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所代表的爱情区块是无可取代的。 只要他敢联络齐藤,就代表有决心。 他要有决心,她才能有决心。 至于被戳破的牛皮,她反而不是很放在心上──只是一块无伤大雅的牛皮,破了就算,如果贺以捷无法释怀这个小恶作剧,她就告诉他,你是大男人,不要跟小女子计较这么多啦。 相信身为男人主义教派的他,一定很乐于不跟小女子计较。 第五则,星期日早上八点,内容,“终于到星期天了,老实告诉你,我连初恋都没这么忐忑,你快点回来。” 夏若晴噗的一笑,哎呦怎么办,他真的好可爱。 好像纯情少年喔。 她几乎可以想见他抓著头发打简讯的样子,可能想说点情话,但后来又因为害羞作罢。 真可爱,好,这个留著。 第六则,星期日下午五点,“天终于开始黑了,希望明年的今天,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 这,这真不像是他会说的话,但她看到了却开心得想跳。 虽然不太明白他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会咻的一声跑来跟她深情告白,但对于长久以来都喜欢著他的她来说,星期五晚上那通电话几乎可以到达童话的境界了,因为太美好,太不真实,以至于挂断电话后她都还在想,那是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直到小堂妹拜托她别再拿著手机傻笑时,她才相信那是真的。 贺以捷,我喜欢你,从去年的四月开始。 不管你是因为看到我的努力,还是有别的原因,我都很高兴。 因为很高兴,所以我决定,现在就过去找你。 *** 说是说想过去找他啦──不过夏若晴想想,好像还是不太好,如果刚刚开始她就火力全开,他有可能会被她惊到。 忘了哪位哲人说过,得不到的最好。 她当然不介意让他得到,只是,慢一点似乎会比较好,不要太主动,让他多花点力气在爱情里,这样,他才会更珍惜。 于是她选择了打电话。 按下快速拨号键,嘟嘟嘟……第三声还没嘟完,电话就被接起来了。 夏若晴抢在他说话之前先开口,“我回来了。” “你在哪?家里还车站?” “刚出我家的捷运站口。” “等我。” “我……”只说了一个字,电话就被挂断了。 她看著手机,有点想笑,混著甜蜜的感觉慢慢在心中晕开──果然,两天的小小分别还是有用的,她完全可以体会他有多想见她。 其实她也是啊,只不过,一直在忍耐而已。 周日晚上,捷运站口的人出出入入,夏若晴站在入口栏杆旁边,静静等待,不经意间,突然瞥见月亮。 小小一弯上弦月,以及几颗星星。 想起来,她好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天空了,上次这样心情宁静的仰望星空,好像是在日本的事情了──她离开日本的前一晚,她将躺椅搬到露台,然后就这样仰躺著看星星,一边看,一边想著回台湾后的事情。 现在想来,上天其实对她很好,因为回到台湾后,几乎都是好事,功课顺利,工作也顺利,然后现在眼见爱情也快要顺利…… “小姐,一个人吗?” 熟悉至极的声音。 夏若晴忍住想笑的感觉,“对啊,一个人。” “小姐,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现在没有。” “那要不要跟我交往?” “可是我不喜欢登徒子欸。” “我不是登徒子,我是有为青年。”身边的人老实不客气的说,“身高一八五,体重七十四,年龄二十八,除此之外,工作稳定,小有储蓄,不但有房有车,还有人有才,怎么样?跟我交往不会吃亏的。” “可是如果你条件真的这么好,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是不是对女朋友不好,所以人家纷纷求去啊?” “小姐,我之所以孤身寡人,是因为我在等我的真命天女。” “喔~~那等到了吗?” “等到了。” 夏若晴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身边那人又说:“算命的告诉我,只要在今天晚上到这个捷运站,第一个看到的女孩子就是我的真命天女。” 她转过脸,刚好对上贺以捷闪著光的眼睛,忍不住笑了,“你确定吗?” “当然。” “没有弄错?” “百分之百确定。” 最好的情话莫过如此。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觉得好久没看到你。” “这句话应该是我讲的吧。”他顺势握住她另外一只手,“居然在我最想见你的时候回南部,而且手机还不能开。” 她一脸无辜,“那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虽然两人就站在人潮来往的捷运站旁边,路上车水马龙,但夏若晴奇异的觉得浪漫,总觉得好像回到去年樱花树下,两人四目交投的瞬间,四周明显有种名为爱情的空气在流动。 他对她笑了笑,“小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嗯?” “我刚刚问你要不要跟我交往?”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再告诉你答案。” “说吧。”贺以捷一副什么都准备好的样子,“什么都可以问,本席绝对诚实以答。” “你为什么会突然跟我告白?” 她圆圆的眼睛看著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表情似乎僵硬了一下。 “星期五下班的时候明明很普通啊,就跟以前一样,也没发生什么事情,你为什么会在十二点多打电话跟我说,喜欢我?” “这个问题……以后再告诉你。” 她点点头,“那么,你的问题我也以后再回答你。” 说完,看也不看贺以捷,她抽回自己的手,提起放在地上的两袋上产,“我要回家了,明天见。” “若晴。” “嗯?”还是一脸纯良小可爱的表情。 “那个问题,我以后一定会告诉你。” “那基于公平原则,我也以后再告诉你。” 两人对望,一秒,两秒……十秒过去,终于,他串先举了白旗,“好,我告诉你。” 夏若晴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不过你听完绝对不可以笑。”他警告她。 她连忙拿出自己最诚恳的样子,“我绝对不会笑。” “我原本想要慢慢对你好,慢慢感动你,不过,星期五晚上,有人告诉我一件事情……”他用著一种非常非常不想提,但又不得不说的表情说:“她说你可能有其他来往密切的异性,所以……” “慢著,”她打断他,“我有来往密切的异性?” 她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你确定他说的是我吗?” “是你。” 奇怪,她每天不是上课就是上班,不然就是上完课去上班,哪来来往密切的异性啊。 “那个人骗你的吧。” “她……应该不会骗我。” “我有来往的异性,但没有来往密切的异性……你那朋友什么时候看到的?” “她是看到照片,你皮包里的。” “我皮包里的……”天啊,不会吧,居然是因为那两张照片?“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一个认识我也认识你的人说,我的皮夹里暗藏跟男生的合照,两人看起来亲密,你才决定快点跟我告白?” 贺以捷很严肃的点了点头。 夏若晴真的忍不住想笑──早知道她就把照片洗十吋大放在办公室的桌子上,这样说不定他们老早就在一起了,真是。 “高兴了吗?” 她点点头。 “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她再度点点头。 “要不要跟我交往?” 她的嘴角微微向上弯起,“嗯。” 他的脸上总算出现满意的神情,“所以我们现在是男女朋友了?” 夏若晴脸一红,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皮包拿出来。” “嗯?” “我说,皮包拿出来。”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还是乖乖的从大包中拿出皮包递了过去。 只见贺以捷翻了一下,很快的抽出她当宝贝般放在夹层的合照,“没收。” 她一怔,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在吃醋啊。” “既然你是我女朋友了,皮夹就不能放其他男人的照片。”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要不要先看看照片?” 贺以捷没好气的翻过照片一看,瞬间怔住。 她对他甜蜜一笑,“你要没收就没收吧,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跟照片上的男人只讲过一句话,‘可以跟你合照吗’。” 照片上的人是唐禹哲──原本是小堂妹在迷,后来在小堂妹的强力洗脑下,渐渐的她也变成粉丝,因为参加了几次活动,所以得到合照的机会。 “虽然本席目前判定你跟照片上的人不熟,不过还是维持原判,没收!” “只是照片而已……” “照片也不行。”贺以捷很快又补充,“以后你的皮包里只能放我的照片。” 夏若晴看著他一脸没得商量的模样,漂亮的嘴角慢慢溢出一抹狐狸般的微笑──这不是喜欢上我了吗? 这一场经过一年多的爱情布局,终于开出她最想要的结果,她的一切计算与辛苦,总算有了代价。 大部份的人都喜欢眼见为凭,于是所有的人从她表情判定,她是小鹿斑比,但其实她只有斑比的眼神,斑比的无辜,事实上,她是小狐狸。 有著一双无辜眼睛的小狐狸。 甩她?没门! 与其费心费力去抓住这个心不甘情不愿的爱情逃兵,她选择挖个陷阱让他心甘情愿的跳。好一劳永逸。 *** 上野赏樱那天,当他迅速吃完便当然后表示要送她去车站时,她就已经知道,这男人脑袋装满了兄弟仁义的水泥。 因为齐藤喜欢她,所以他不能喜欢她──简直莫名其妙,她对齐藤一点意思都没有啊。 赏樱是看谁铺上野餐布,那就是谁的位置,但感情不是,为什么齐藤先喜欢她,他就不能喜欢她? 何况,他明明就心动了。 那天的月色非常明亮,他看著她的眼神,替她把掉在头发上的花瓣拿下来的动作好温柔,那不是喜欢是什么? 既然他对齐藤有种兄弟仁义要顾及,那她约他总行了吧,而她也小心翼翼分阶段进行,第一阶段叫切入简讯,“小桃想问你,昨天外套哪买的,她想去找同款的送她男朋友”,只是纯粹的要知道他回不回,有没有空回。 第二阶段叫做缓冲简讯,“你有看超级星光大道吗?我真爱林宥嘉”,有问到一些些个人喜好,但属于安全好回答的范围。 第三阶段叫做重点简讯,“你明天早上有没有空,我们再去一次上野好不好?”这才是她真正要问的问题。 没想到他不但回给她乱七八糟的简讯,还不说一声,咻的就跑回台湾。 夏若晴还记得当时从齐藤那里知道他回台湾的消息时,那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放弃嘛,又明明白白知道他对自己有感觉,自己也越来越想他,她只花了一个晚上考虑,就决定继续努力。 反正她知道他在玫瑰出版集团工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送他出国进修一定有工作年约,等她回台湾,除非他换工作,不然她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终于,她在日本的课程结束。 终于,她在闷热的七月回到台湾。 当时其实恒星并没有在征人,是她主动投递履历,后来很幸运美妆部的主编让她过去面谈,当场要她明天就来上班。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作战。 能够在同一栋大楼进出半年都没遇到,当然是缘于她非常小心,虽然他们也曾经有过两次搭同一部电梯,不过还好人多,她很成功的把自己藏起来不让他发现,她不急,她不要他们这么快相遇,拉长时间,拉长空间,很自然的就能够拉长想念。 果然,在他们相遇之后,他惊讶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继续躲他,躲到他不得不在中庭等她。 约她去吃饭?当然没问题,她一直都在看“美食四方”杂志,知道他们刚出了火锅专刊,也知道其中一家猪肉锅名店的气氛彷造居酒屋,在里面难免喝上两杯,于是她说,想吃猪肉锅。 她喝酒只会脸红,但不会醉,她只是想去他家,然后顺便闹闹他。 木头不解风情是吗?就假装打电话透露心事,好给他一点刺激,最后最后,再来个偷亲。 当然他有在改变,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点绑手绑脚的感觉,她一直在等待他开窍的那天。 接到这个告白电话的时候,她真的很高兴,但为了让他更想念,更喜欢,所以她告诉他说,小堂妹还没睡,不能见面,明天?爷爷生日要回去,而且,不能开机──事实上,她只是跟小堂妹去台中玩了一趟。 原本以为还要等很久,没想到他居然被两张照片给刺激了…… 虽然最后一件事情不在她预测范围内,但这个结果她很喜欢。 非常非常的喜欢。 第九章 “美食四方”的编辑部一早弥漫著一股奇怪的气氛,而归咎其来源,就是角落贺以捷的桌子。 他,笑咪咪的。 他,偶尔吹口哨。 他,哼著歌。 这明显的怪异行为让整个编辑部的人忍不住拉了视窗,在主管的眼皮子底下开起了秘密讨论会,后来嫌打字麻烦,有的借口去楼上买咖啡,有的借口去洗手间,有的说去印刷部看片子,然后通通在茶水间集合。 雅丽左看右看,确定前后左右无其他部门的人后,关上门,“我认识他超过三年了,从来没看他这样子过。” 大刘从鼻子发出一个音,“我认识他五年了。” 勤勤眯起眼,“他是我大学同系学弟,我们认识八年。” 结论就是,有人看过他笑,有人看过他吹口哨,有人看过他唱歌,但没人看到他又笑又吹口哨又唱歌。 真的很奇怪。 每期必买乐透的小刘说,一定中了乐透彩,而且看这模样,至少也是个好几百万的奖。 勤勤则觉得,中乐透机率太渺茫,路上捡到值钱物品的机率大一些,例如,捡到某位亿万富翁身上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富翁为了感谢他,于是致赠一百万聊表心意。 雅丽则凭著女性的直觉铁口直断,恋爱了。 众人齐声大呼,“恋爱?” “嘘,嘘,小声点啦。” 恋爱啊──他的样子的确很符合恋爱的形象,整个青春飞扬的,闪亮到快要反光。 面对这个可能性,很快有人附议── “可能。” “什么可能,是非常有可能。” “可是我听说他跟傅名兰在谈姊弟恋。” “只是听说,又没证据,何况,你不觉得傅名兰真的很man吗?虽然长得很漂亮,但撇除她的漂亮跟裙子,她根本就是个男人啊,他们部门的人还说她曾经当著一个骚扰女员工的董事面前,徒手捏碎苹果,你敢跟一个可以徒手捏碎苹果的女人恋爱吗?” “如果她跟傅名兰一样那么美,可以考虑。” “色。” 一阵乱七八糟的讨论,后来雅丽似乎是不好意思似的,问了一直缩在墙角的人影,“若晴,你觉得呢?” 由于夏若晴一直以来做事机灵又不争功劳,因此他们都颇喜欢这个工读小妹,有什么团体活动,总不会忘了她。 雅丽以为,他们跟贺以捷熟,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猜测,夏若晴可能不太敢,所以始终没吭声,为了让她知道,他们通通是一伙的,于是主动开口问了她。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夏若晴一惊,“我,我没什么想法。” “你脸怎么这么红?” “感冒了,有点发烧。” “哎,你脸色真的不太好,怎么会一阵红一阵白的啊,要不要跟贺老大说一声,今天早点回去?” “不用了,没关系的。” 何况,贺老大就是造成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原因啊── 真不知道是不是男人都这么野兽。 昨天他开车来捷运站接她时,她还以为他要帮她把那些名产载回家,没想到车子咻的一声是往他家去,一关上门就把她按在沙发上亲,接著就是一夜床单滚来滚去,害她整个睡眠不足又无比酸痛,早上起来时,觉得全身骨头快散架。 真不公平,为什么明明是一样的事情,他气色好到大家偷偷讨论,她却看起来像是生病? 他们的感情进展原本跟脚踏车一样慢,这几日变成破表保时捷,连约会都没有过就突然告白,告白完毕立刻在她身上种记号。 早上回到住处淋浴兼换衣服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夏若晴简直是傻眼,到底是吻痕还是纹身哪。 但老实说,她没生气,反而,还满高兴的。 自从她上次“不小心”让他听到,她觉得他住处有点乱,窗帘该换,粗到有点磨皮的床被单该换成纯棉制造的比较舒服──这次去他家,发现真的整齐很多,颜色怪怪的窗帘也变成柔和鹅黄,至于上次睡得很不舒服的行军寝具,也换成绵绵软软的材质。 当然,比起寝具,最舒服的还是他的怀抱。 他真的超好睡。 原本两人还在说一些情人笨话,说著说著,他居然就睡著了。 夏若晴看著他睡得心满意足的样子,觉得好气又好笑,伸手戳了戳他的脸,他没醒来,却伸手把她往怀里带了一下──于是,她没用的又心软了。 小堂妹曾经问说,干么对他这么执著啊? 小桃跟小光也这样问过她。 老实说,她自己也不知道,虽然他人才小有,钱财也小有,但那毕竟都只是小有,如果对照她为了让他爱上她所花的心思,诱因明显不太足。 只能说,命运。 她就是喜欢他,就是忘不了他,就是想要他──其实也就这么简单而已。 夏若晴有一个大她十岁的堂姊很喜欢一首歌,叫做“爱情有什么道理”,怎么唱她其实不太记得了,但却一直记得大堂姊每次唱完后,总是一副感慨万千的表情,然后跟她说,小晴,如果将来遇到喜欢的人,只要你们之间有任何一丝可能性,都不要放弃。 其实她没有想过可能什么,放弃什么,只知道,先努力再说。 如果最后最后,他已经有了别的女朋友,或者终究没爱上她,那么也没关系,努力过,她就不会“如果当初尝试一下,也许今天……”这种感慨,如果他爱上她,那么,就是个很棒的…… 很棒的结局,或者,很棒的开始。 暧昧期的结局,现实期的开始。 虽然他已经爱上她了,可是这样还不够,她要他更爱她,一天比一天爱,明天比今天爱,然后变成习惯,然后变成本能,最后,是狐狸晴要的最高境界,变成信仰。 一旦变成信仰,他们之间就不存在著问题这两个字。 因为信仰是无条件的。 所以即使两情相悦,也还是有好长的路要走。 扶著酸痛的腰走回编辑部,她对自己说,夏若晴,fighting~fighting~ *** 这几日,夏若晴跟贺以捷俨然过著半同居生活,当然,由于不想成为办公室话题,所以两人会尽力避免曝光。 一同出门,他在公司前一个捷运站放她下来,然后他开车进入地下停车场,她则再搭乘一站捷运,或者走过去,塑造十五至二十分钟的时间差,回去也是依照相同方法。 不过一个多星期,他那个一房一厅的地方已经绵延了不少她的物品。 夏若晴很满意这样的结果。 她不可能每天住这里──这几天是以“小堂妹趁著春假跟同学出国玩”的理由天天在这,但春假再长,也不过就一个星期,下星期一她就得滚回去。 说来说去,也都是自作孽。 谁叫她以前塑造出一种“只要晚归,小堂妹就会跟爷爷奶奶告状”的假象,当时只是用见不到面来刺激感情加倍,计划成功是成功,但也有后遗症,那就是,她得继续维持这块牛皮直到毕业。 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其实小堂妹有男朋友,常常不回来,她呢也是,只要一群同学约,半夜两点来接她也可以,夏家家训:“毕业前不准谈恋爱,晚上不能超过十一点回家”是真的,但她跟小堂妹都互相掩护。 事实上来说,就算她把全部家当搬到这里来,小堂妹也不会有意见,但她之前哀怨的说因为小堂妹会告状,所以这不行,那不行,如果现在跟他说,这些规则不遵守也可以,好像给他庄孝为,所以,忍吧。 为了让他在她滚回跟小堂妹的住处后,也常常想著她,她只能东搬搬,西搬搬,让他的房子个个角落充满她的小物,让他不想她都不行。 接著,就是电脑了。 她要在他的电脑里加上一些她的“我的最爱”,只要他一使用他自己的我的最爱,自然就会看到她的我的最爱── 打开首页,日本赏樱机票大特价。 唉,对欸,又是樱花季节了。 嗯?奇怪,她怎么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没做? 樱花季?樱花季!到底是什么事情啊?啊,那个──夏若晴突然想起来了,她的樱花杯,杂货小铺今年的樱花杯…… 拍卖,拍卖,日拍看看,台湾的拍卖也看看。 她看著网页上一个接著一个的页面,每个都是完售完售完售,她从来没有这么痛恨完售这两个字──贺以捷洗完澡出来,看到的就是她一副打击过大,快蔫掉的样子。 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很自然的伸手环住她,“怎么了?” 夏若晴抖著手,指著萤幕,“你看。” 几行日文,翻成中文的意思是,今年完售,明年请早──什么东西这么有个性?他看了一下,知道了。 “我居然忘记了。”她手指摸著萤幕,声音虚浮,“你看,明明二月底就开始预约了……” “拍卖呢?” “拍卖上也找不到。”声音沮丧,“早一两个礼拜说不定还有可能,但现在真的找不到,也就是说,我没办法收集到今年的了。” “不过就是杯子,何况,”他指著电视上方的玻璃柜,“你已经有一堆了。” 原本他只放了一些去东欧旅行时带回来的手工艺品,但她为了放她的宝贝杯子,稍微做了一下整理,于是,那就变成一个奇怪的地方──上排是俄罗斯娃娃与东欧少女木头雕刻,不排是按照年代排列的杂货小铺樱花杯。 “那不一样,不是今年的。” “再找找看,今年有不少店家都有推出自有商品。” “可是那不是杂货小铺的。”夏若晴开始试图解释她执著的来源,“杂货小铺的杯耳都有内嵌一个樱花花瓣的图案,而且颜色都有一些细微的变化,这个别家做下来,就是因为这样子,所以他们的杯子才这么特别。” “不过只是一个杯子。” 贺以捷原本是想安慰她,天涯何处无芳车,何必单恋一只杯?但她的反应却超乎他想像得大。 “不是‘只是,’,而是‘可是’。”夏若晴的声音提高了八度,“那可是一个杯子呢。” 贺以捷看到她为了一个杯子纠结不已的卢样,实在好气又好笑──因为在同一个工作场合,他常常会忘记她其实只是个学生,再怎么独立自主,终究只有二十三岁,还是会有孩子气的时候。 但是,卢起来的样子还真可爱。 于是他变态似的继续逗她,“只是一个杯子啊。” “哎呦,不跟你说了,讲不通。”说完,她往后一倒,用一种自言自语的语气说:“我为什么会忘记?” 她从国三就开始收集杂货小铺每年三四月推出的樱花杯,因为限量,所以一向不好人手,以前,她在台湾拍卖上预约,后来因为读日文的关系,认识一些日本网友,就开始请网友代购,去年是自己杀去店家,今年却彻底忘记。 为什么啊,唉。 她转过身抱住贺以捷,将脸埋在他胸口,“都是你害的。” 头顶传来一个好笑的声音,“怎么又变成我害的了?” “因为我原本不会忘记的,但是今年却忘了,所以是你害的。” 他一边笑一边将她抱得更紧,“好,为了补偿你的损失,你可以叫我做三件事。” “喔。”夏若晴的声音明显有精神了起来,“真的吗?” “当然。” “男子汉一言九鼎,不可以赖皮喔。” “我又不是你,猜拳连输五次还不去洗碗,输到第六次就说突然头晕要房间去躺一下,一觉到天亮后又说昨天的事情记不得了,要重新猜拳。” 她噗的一笑,“哎呦……” “高兴了?” 她靠在他身上,“我不是在乱发脾气,真的是你害的。” 要不是满脑子怎么想办法让他爱上她,她这个樱花狂怎么会把这几乎是一年一度的盛事忘记了。 她收集了七年的杯子,年年有,款款有,美好的纪录却在今年中断了。 现在也只能安慰自己,虽然跟心爱的杯子品牌失之交臂,但却得到了身边的人,以及那份她唯一想要的爱。 *** “啊。” 雅丽一声惊呼瞬间引起大家的注意──而所谓的大家,也只是目前还在办公室的大刘小刘,以及夏若晴。 美人有难,对雅丽一直有好感的大小双刘立刻起身预备帮忙,没想到…… “你们别动。” “们”是复数,于是夏若晴也站在原地不敢动。 “你们两个男人坐下,没我解除命令不准动,脸转过去,不准看我。”雅丽在自己位子上慌张的指挥,“若晴你过来。” 身为女生,夏若晴瞬间明白雅丽可能遇到什么尴尬状况,而且也正如她想的──雅丽在电脑打上“生理期无预警出现”,然后消掉。 夏若晴悄悄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你站起来,我帮你看看,如果真有状况,你把衬衫拉出来,我们去洗手间,我走你后面。 情况果然不太妙,于是在夏若晴帮忙掩护下,雅丽螃蟹走路般的移动到洗手间,一照镜子,整个傻眼,因为她今天穿的是白色的裤子。 雅丽苦著一张脸,“怎么办?”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帮你买一件裤子回来。” “那要多久啊,我们这边是商业办公区,最近的店家要两三个捷运站外吧。”雅丽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可是再等一下就要开编辑会议了,我不想让整个编辑部的人都知道我连自己的生理期都搞不清楚。” “那我想想……啊,我知道了,名兰姊都是在这边换衣服的,你等我一下,我去问问她。” 傅名兰喜欢穿裤装,但是恒星的董事们又很不喜欢看到女性高级主管穿裤装──他们觉得穿裙子比较庄重。 为了这些老董事们的期待,傅名兰会在办公室放一套裙装,开会前换一下,大家都高兴。 夏若晴很快的到了楼上政论杂志部门。 看是看到好几个熟人,但就是没看到傅名兰,于是抓住一个熟人马上问:“名兰姊外出了?” “没有,她刚说咖啡没了,你去茶水间看看吧。” 茶水间,茶水间……转角的茶水间…… 正预备跨出转角的那一步时,突然听到贺以捷的声音,她下意识的停住,没再继续往前。 “对了,你的耳环。”贺以捷的声音,“上上星期五掉在我家的。” “太好了,这对耳环很贵的,要是掉了一边真的想卖都不知道可以卖给谁。”傅名兰声音颇为喜悦,“你在哪找到的?” “枕头底下。” 夏若晴呆了呆,上上星期五──那不就是他跟她告白的那个晚上吗? 傅名兰在他家过夜,然后他还打电话跟她说,喜欢她。 当时接到电话她还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连挂了电话都还捧著手机傻笑到小堂妹求她别再笑得这么怪异。 原来跟她告白的同时,他床上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太好笑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难怪,我那天有发现一边不见了,原本想叫你一起帮忙,可你睡得跟什么一样,我只好自立自强,沿著床铺找到浴室,再从浴室找到厨房,什么都没看到,我现在才发现原来物归原主的感觉这么美妙。” “拜托你,不要再掉东西在我家了,耳环,手机,手表,你回家前都不先检查一下吗?” “有些东西又不是我发现不见就可以找到的,像耳环我也找了很久啊,谁知道会掉在枕头下。” 夏若晴只觉得心碎片片──想叫他找,但他却睡得很熟,然后她在他家掉过耳环,手机,手表,可能还有其他东西,她不是小朋友,她知道那背后代表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之前在政论杂志部门时,就曾经听说他们两人关系匪浅,好多人都看过他们私下去酒吧喝酒聊天,因为他总说傅名兰是男人,所以她一直以为,那就只是友谊,现在想来,就算傅名兰总被他们说像男人,但事实上却是不折不扣的大美女,聪明,知性,身材极佳。 所以他会带傅名兰回家过夜,然后跟她告白。 所以他会在完全拥有她之后,偶尔告诉她,今天不送她回家了,他跟傅名兰有事情要谈。 荒谬。 因为太滑稽了,夏若晴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第十章 就在悲愤了三天,不知道写坏几枝铅笔之后,小女生终于决定,化嫉妒为能量,化火大为力量。 沉著,忍耐,见机而后行事。 虽然贺色狼跟傅名兰明显是她最痛恨的那种关系,但仔细想想,如果现在吵架的话,自己赢面实在不大。 一边是三十五岁美丽熟女,聪明洒脱,多年来两人互取所需,相处愉快;一边是大学还没毕业的小丫头,前两天才为了没订到杂货小铺的限量樱花杯跟他唉了一整个晚上。 一个开朗大方,对时事有著极为犀利的见解;一个卢功一流,心态不明的用绒毛玩偶占据他家每一个角落。 这……完全是天差地别的最佳写照。 连夏若晴都知道一般男人会如何取舍,现在跟贺以捷吵,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失去他。 虽然他又色又坏又劈腿,但在被她发现他与傅名兰不为人知的关系之前,他真的也对她很好。 而她,完全陷入了那种好。 除此之外,她跟贺色狼之间还有个隐形危机──在跟她告白前,他曾经老老实实把自己做过的好事跟她一一交代清楚,道歉,希望得到她的谅解,而相较于他的荆轲式告白,她很显然的没用得多。 她没那个勇气。 但凡不是事实,就会有漏洞,贺以捷又不是傻瓜,总有一天他会发现,或者也不用到很久,也许哪天他跟美妆主编聊起来,他们就会发现,明明一样是夏若晴,但是一个说是朋友介绍,一个却说是自己投履历,到时候她要怎么解释,总不能装傻不记得吧。 只是坦承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跟力气。 每当感情跟她说“相爱的人不该有秘密”时,理智就会跟她说“你不说又不会有人知道”。 她也不得不承认,理智说得很对。 因此他对她毫无保留,她却对他还有著秘密,不是一个秘密,两个秘密,是一串秘密。 而这串秘密,就是他们之间的隐形危机。 如果他知道那个他每问一次,她就泪眼汪汪看得他内疚的简讯,内容其实只有“男人要讲义气,义气义气义气(笑脸表情)(流汗表情)”,然后这数不尽的巧合都是她的悉心安排怎么办,搞不好他会反倒因此投入傅名兰的怀中。 可恶,这个色狼…… 夏若晴不著痕迹的偷瞄了旁边的贺以捷一眼,不过讲电话嘛,用得著笑成那样,开心得都快开花了。 一定是跟傅名兰在讲。 登登登~ 他的msn讯息跳入她的视窗。 “我晚上有事情,不能送你,你自己回家,路上小心点。” 她想回他“有什么事”,想想又觉得太僵硬,于是改成,“有什么事情啊。”这样可爱点了吧,她牙痒痒的想。 “秘密。” “可是我想听。”撒娇。 “不能说。” “那你稍稍透露一点给我就好了。” “还是不行。” 有没有搞错,她都已经退而求其次了,居然还不行? 果然,是不能说的秘密。 夏若晴忍住掀桌的冲动,内心开始快速考虑一切的可能性,笑得那么开心,一定是跟傅名兰有约吧。 可恶。 她决定今天晚上要早点下班,先去他家,用破坏环境的方式破坏约会,让她这么伤心,她绝对不放他们好过。 第一步是把他原本那个粗得要命的军用被单换上,然后再把全部的食物拿走,最后去楼下子母车拿几包垃圾上来丢在床下,臭死他们──想到两人可能因为太臭而不得不起身寻找臭源时,夏若晴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登登登,贺以捷的视窗又跳进来,“想什么,笑得这么恐怖?” “秘密。”打出这两个字时,她突然有种很爽快的感觉。 秘密嘛,要的话她也有啊。 她现在一肚子秘密,例如,要怎么样才会让他们完全不想约会,而且不会怀疑到她头上来。 哼~ *** 虽然告诉自己要沉著忍耐,但就在无意间听见贺以捷打电话到“幻影俱乐部”订位时,夏若晴当下决定抛弃上一个作战计划,直奔现场。 最好他们在里面有什么亲热行为,然后她抓准时间出现,不吵,不闹,就泪眼汪汪的看著他,让他惭愧。 接著就是只字不提,对他更好更温柔。 下次当他又想跟傅名兰约会时,一定会想起她红通通的眼睛,没完没了的泪水,以及不吵不闹的安静,然后会内疚,会心疼,当天自然没心情,只好吃点东西就送傅名兰回家,一次两次之后,傅名兰就火大,再也不跟他出来。 完美。 但问题来了,她要怎么出现在幻影,而不让他起疑她是来捉奸的?她平常不爱跑俱乐部,里面也没有认识的人,自然的出现好像有点困难…… 可恶,到底要怎么自然出现? 茶水间里,夏若晴一边弄著小刘的咖啡,大刘的茶,雅丽的果茶,一边想,但直到所有的咖啡热茶都端上桌,还是没能想出一个好方法来。 后来只能说天公疼好人,因为是小周末,因此大刘小刘抢约雅丽,雅丽原本想约她一起,但她满脑子如何捉奸,于是推说不会跳舞。 “那容易。”雅丽说,“不然我们别去舞厅了,改去俱乐部吧。” 小刘立刻赞同,“俱乐部好,我也比较喜欢俱乐部。” 大刘也不落人后,“上次我们聚餐去的那间还不错,不然就去那边好了。” 雅丽似乎颇感兴趣,“喔,好啊,那间我也满喜欢的。若晴一起去吧,欸,那问叫什么来著?” 大小刘一起回答,“幻影俱乐部。” 夏若晴突然眼睛一亮,“幻影俱乐部”?那个色狼不就是要去“幻影俱乐部”吗?这名字又不是很常见,应该不太可能会有两家。 如果他们一群人去,那就太正常了。 她知道那间俱乐部本来就是恒星编辑们的爱地,现在就是有资历的编辑想带小菜鸟去开开眼界,小菜鸟因为男朋友说有事,加上不希望被认为不合群,于是只好勉为其难答应。 然后就在小菜鸟来回洗手间的途中,她看到了自己的男朋友,正想过去打招呼时,却发现男人身边还有个女人,而且两个不像话的就在沙发上热吻起来,小菜鸟心碎得无法移动,只能呆呆站著,直到男朋友发现她…… 太、完、美、了。 “怎么样?”雅丽问她,“一起去吧。” 即使内心已经感谢得要跟雅丽下跪了,但为了不要让自己看起来太奇怪,于是她一如往常,乖巧一笑,“好。” *** 夏若晴一进“幻影俱乐部”就想直接跑全场一圈,找出那贺色狼的位置,好就近监视,但也明白这样实在太诡异了,于是她只好忍耐。 在第一轮的饮料喝得差不多时,她看看时间差不多,于是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间。” 然后拿起包包,快速离开。 “幻影俱乐部”之所以受人欢迎,就是因为隐密。 每个座位之间,有点像是包厢设计,可以放松,但又不是全然的密闭,因此只要往里一望,很好发现里面的人长什么样子。 她顺著东边走道一间一间看过来,居然都没有,难不成在西边区块?看看手表,已经十分钟了,现在还不回去的话,一定会遭受到那种“大便吗?”的屈辱眼光,但是…… 吼,算了,大便就大便,她非得找到贺色狼不可。 快速移动到西区,再一问一问看过来,居然也没有。 奇怪,她明明听见贺以捷订幻影俱乐部今天的位置啊,难不成还有其他神秘包厢──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看到眼前一男一女有说有笑的走过来,妈呀,这不是他们两人吗? 怎么办?怎么办?这边离洗手间好远。总不能说是去洗手间经过,情急之下,夏若晴连忙就地蹲下,藉著大盆植物掩护,只要他们都不对这盆半个人高的植物感兴趣的话,应该不会发现有人蹲在后面。 就看到两人经过他面前,被侍者带到植物旁边的空包厢。 贺以捷对侍者交代,“一杯威士忌,一杯咖啡,吃的东西你看著搭配一下。” 夏若晴一听就有气,他连她对樱花杯的执著都不懂,却记得别的女人喜欢吃什么喝什么。 “你这样出来不要紧吗?”傅名兰笑意盎然的声音,“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天可是小周末喔。” “没办法,谁叫我有求于你。” “没错,我最喜欢人家求我了,那种因为帮忙对方,而敲诈对方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傅名兰,你好变态。” “谢谢你的夸奖。” 两人朋友一般的交谈听得夏若晴一肚子气──赶快亲热啦,这样她才好出来泪眼汪汪看负心汉啊。 她都出来快十五分钟了,她可不想把自己的形象从大便变成便秘。 聊什么帮忙,夸奖的,快点进入正题。 就在这时候,侍者将他们要的东西送来,咖啡,酒,以及一些适合这两类饮料的食物,有吃有喝的,两人的神情明显更愉悦。 喝了一口咖啡,贺以捷问:“你跟萱萱怎么样了?” “萱萱。”傅名兰叹息了一声,突然诗情画意了起来,“已是过眼云烟了。” “不能挽回了吗?” “挽回也没用了,老是这样吵吵闹闹,分分合合,我跟她说,这次我不求你,也不哄你,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你想清楚了,要好好跟我在一起,就回来,如果过了三个月的期限,抱歉,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一次又一次没有条件的接受你。” 夏若晴皱起眉,傅名兰有男朋友,还叫谊谊? 那这两个人怎么搞的啊,明明各有情人还一起过夜,然后还老是掉东西,没有原则。 看来她除了跟踪这两人之外,还得找那个谊谊好好谈一下,让他把自己的女人管紧一点。 “说是这样说,不过想想还是舍不得。”傅名兰低头笑笑,“倒是你,跟若晴妹妹怎么样了?” 咦,她知道他们在一起吗?不会吧,他们明明很低调……唉不对,重点是,既然知道她跟他在一起,那为什么还跟他剪不断,理还乱? “我跟若晴妹妹非常好。” “喔,是吗?” “怀疑啊?” “我一点都不怀疑你为什么会喜欢她,我奇怪的是她为什么会喜欢你,她看起来聪明聪明的,怎么感情上这么白目?” “你什么意思啊?” “就一朵鲜花……你懂的。” 夏若晴想笑,又觉得不太甘愿,毕竟她跟傅名兰的关系是情敌,她怎么可以因为情敌几句话而开小花呢? 冷静。 “你少酸葡萄,大爷我也是人见人爱,倒追人数排出来也是可以吓死人的。”贺以捷站了起来,“我不跟你废话,东西给我,我要回去了。” 傅名兰把一直放在旁边的纸袋递了过去,“无情。” “拜托,我已经拉著你在柜台前面转了半小时,我相信萱萱就算再忙,也应该看到了,既然目的达到,大爷我当然是回家。”站起来,他又转身说:“喝少一点,我已经打新钥匙给若晴了,你要是喝醉,我可没办法再带你回家让床给你睡。” “知道,重色轻友。” “重色轻友……因为酒醉让我来载十几次的人没资格跟我说这种话。” 奇怪,怎么会是这样? 植物后面的夏若晴怎么看都觉得这两人的关系跟她脑袋中所想的不同,这样下去她还要在这里躲多久? 看看手表,她已经出来二十分钟,太好了,这下她真的从大便升级成便秘了。 贺以捷走到包厢口,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你上上次不是说还有掉了一个珍珠耳环吗?那个真的找不到,别再叫我找了,还有,我觉得萱萱是个好女孩,只是比较年轻,你要多给她时间。” 咦?萱萱是个……好……女孩? 好女孩? 天啊不会吧…… *** 提著夏若晴指定的某饭店蛋糕,贺以捷终于在晚上十一点到达家里──她九点时打电话告诉他,因为期中报告的关系,小堂妹今天要住在同学家,所以她会过来,如果他方便的话请他回家前去买xx饭店的蛋糕。 虽然路途有点远,但想到她今天要过来,他还是喜孜孜的去买了。 “若晴,我回来了,若……” 话还没说完,贺以捷就因为眼前的画面呆住了──她居然在厨房里洗碗? 她对洗碗有种极度的嫌恶,没有理由,就是不喜欢,所以当他看到她在洗碗时,很快知道,她一定有什么。 他将蛋糕放在桌上,走过去,“我回来了。” “嗯,我碗快洗好了,你先去洗澡吧。” “不先过来吃这个你说的梦幻蛋糕吗?” “晚点再吃,我现在不饿。” 虽然原因不明,但问题大了,不但声音委屈,还从头到尾只看著水槽里的碗,连头都没抬。 他走过去,将她的手冲干净,把水关掉,然后扳过她的身子,不意外的看到她泫然欲泣的表情。 “怎么了?” 她从围裙口袋拿出一枚珍珠耳环放在桌子上。 他疑惑的看著她,“这是?” “上星期打扫房间时,吸尘器吸到的。”夏若晴吸了吸鼻子,“我之前觉得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又不想告诉你这件事情,所以先把耳环收在置物间的抽屉,今天雅丽约我去玩,结果在那间店看到你跟名兰姊,我才想起来,这耳环是名兰姊的,她弟弟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珍珠下面的蝴蝶结坠子上刻有名字缩写。” 贺以捷不可置信的看著桌子上那个珍珠耳环──傅名兰一直要他找的东西居然被若晴找到了,而且还被认出来? 这……该怎么解释才好? 他跟傅名兰很好是人尽皆知的,即使跟若晴交往了,他也不讳言两人会私下出去,她的耳环掉在他家,正常人都不会相信他们是清白的。 这下真的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若晴,你听我说──” “不,你听我说。” 夏若晴少见的强势让他不由自主的停下来,让她表达她的意思。 “你喜欢我对不对?” 点头。 “喜欢我更甚喜欢耳环的主人对不对?” 点头。 “好。”她委屈兮兮的说:“我原谅你。” “若晴……”他是很高兴她这么爱他,但他一定要解释清楚,他没有对不起她。 “我以后不会提这件事情,你也不要提,我会把她当做是我们爱情中的一个试练。”她眼睛一红,大颗大颗的眼泪马上掉下来,“可是,我要你向我保证,以后会专心爱我,不会再让我伤心。” 天啊,这下他该怎么办? “你听我说,我跟傅名──” 夏若晴打断他,“我知道你们认识很久了。” “那跟时间没关系──” 继续打断他,“她很漂亮,又聪明,很多地方我都比不上她。” “你和她不一样──” 还是打断他,“我知道我差她很多──” 她伤心得似乎只想逃避这件事情,不想听,也不想知道原委,只要他稍有想解释的意思,她的眼泪就跟断线珍珠一样,讲一些自暴自弃的话,看得贺以捷心疼无比,几乎没有选择的,他只能道歉,然后感谢她的原谅跟她的爱──即使,他根本没有对不起她,但为了避免她闻言伤心,他也只能背起这个黑锅,从此以后对她更好,因为他是“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唉。 还好,今天除了小晴公主指定的蛋糕之外,他还带了一个小礼物──请傅名兰帮他弄来的全套樱花杯,今年的。 那三个曾经让她在电脑萤幕前看得口水快流出来,却怎么样也买不到的杯子,现在每款各一的放在袋子中,即使不能抚平他“犯错”带给她的伤害,但至少可以证明一下自己对她的用心。 于是他拉起她的手,“我有带东西给你。” 她吸了吸鼻子,小白兔般可怜的看著他。 “过来。” 拉著她到客厅,打开电视上的玻璃柜,然后将纸袋里三个杯子排在最右边──按照年份,应该是排在那个位置。 夏若晴看了看杯子,又看了看他,大眼睛眨呀眨的,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找不到合适的字句。 虽然没说话,但贺以捷看得出来,她是高兴的。 “若晴。”他牵起她的手,“我喜欢过不少女孩子,有些只是喜欢,有些曾经来往,但是我从来没有给过谁我家的钥匙,你是第一个,所以你之前跟我要的时候,我让你等几天,因为我没有备用钥匙,我要去打一份,我很重视隐私,可是我喜欢在回家的时候看见你,也喜欢看到原本一个的东西都慢慢变成一对…… “我不是把你当女朋友,是把你当成将来要结婚的人,你在我身边我觉得很好,很幸福,可能我现在还没办法做到一百分,但我会努力让你有安全感,相信我,好吗。” 就在他保证过后,她终于破涕为笑,伸出手给了他一个拥抱,小脸趴在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催眠似的轻声撒娇。 “那你以后不能跟女生单独见面喔。” “好。” “如果情况特殊不能拒绝的话,要带我一起去。” “好。” “不能喜欢别的女生,心里只能有我喔。” “好。” 这结局真好,夏若晴想。 不枉费她让他绕路买蛋糕,然后在家拚命搜寻每一个角落,终于让她在地毯缝看到这个珍珠耳环。 趴在爱人的肩膀,听著他缠缠绵绵的保证,小狐狸终于满意的笑了。 【全书完】 我的神奇老妈一&二 简薰 即使同住一个屋檐下,但老实说,我妈还是常常有让我觉得神奇(或者好笑)的地方。 一,电视儿童。 我妈是超级,超级,超级,电视儿童,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转遥控器,她看日剧、看韩剧,也看西洋电影、地理频道、动物星球,新闻更是照三餐,一次也不会放过。 然后有一天,遥控器坏了,我妈瞬间像蔫了的稻子一样,整个无精打采到了极点。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我终于从网路上买到了原厂遥控器。 装上电池,把遥控器交给我妈的瞬间,她开始激动致词,“我好高兴,我太高兴了!” 接著大概是五分钟她多么需要遥控器。 最后的结论是,“没有遥控器,真的很难过,发现坏掉不能用的时候,那个心慌喔,很像十几年前公司倒了,被裁员的时候。” 不是我们没良心,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我们真的都笑了。 二,其实不太熟的裴勇俊。 我妈是“勇样放”,可是她又觉得,年纪大还这样喜欢偶像不像话,所以怎么样她都抵死不认。 当“太王四神记”开始演时,我妈就说,哎呦,普通啦,我还是比较喜欢“冬季恋歌”,然后呢,我就发现她对于这个“普通啦”的戏剧惊人的支持。 首播一定看,重播也会看,几乎是有播就会看,以至于我家从周五晚上到周日,总是上演著不同进度的“太王四神记”。 有一次我突然问了一句类似“他们为什么要抢神物”之类的(因为我没在看,那是第一次看,所以不懂。) 于是,号称“我也是没什么在看”的老妈,开始惊人的讲解复杂的韩国历史,这个人就是……所以他们要……但这个国家之前……所以会有很多……根本就是个“太王四神记”简介。 但即使是这样,每次当我们说她是勇样放的时候,她还是会说,她不是!然后我们也不会意外的在周五六日看到她继续痴情的看著“太王四神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