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柳》 序章 严冬方过,园子里仍覆着雪,有种万籁俱寂的萧索,却又隐带蓄势待发的无限生机。 由远而近的急促脚步,划破了这片宁静。一名清俊秀的少年快步走来,薄唇抿得死紧,深邃黑瞳中满是耀然怒火。 “殿下、殿下……”蓄着白髯的老者气喘吁吁地追随而至。 南宫旭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来人,浓眉未曾拧起,然而全身所散发的王者气势却让老者不由自主地顿了脚步,不敢再接近。 “殿下,”老者鼓足勇气开口。“您方才在议事堂的表现太过僭越,也难怪王会生气将您逐离……” “他的所作所为,你丝毫不觉有任何不妥?”南宫旭俊眸眯起,严峻的目光让老者噤若寒蝉。“难怪父王会愈渐荒淫无道,全拜你们这些朝臣纵容所赐!” “这……”对方虽只有十四岁,自信傲然的气焰却将他完全压制。老者嗫嚅,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百姓的民不聊生他有放在眼里吗?”忆起日前微服出游所见的景象,南宫旭握紧拳头。“四方界王连袂上谏,他竟还有脸反将他们训斥一番,甚至威胁要废掉他们的法力,你居然说我出言制止的举动是僭越?” “王只是因丧妻之痛一时荒废了国事……” “我不许任何人把过错归到我母后身上!”俊容迅速沉下,霎时间,园中原本只略带寒意的气温变得冷峭,几将人冻结。“在他沉溺酒池肉林的淫乱嘴脸上,我可看不到任何一丝哀痛的存在!” 老者神色尴尬,头越垂越低,找不出话辩驳。 “你们要纵容他无所谓,别妄想连我也一起欺瞒。”丢下老者,南宫旭拂袖离开。 冷冽的气息窜入胸臆,却完全无法平息他的怒火。南宫旭疾速迈步,等他察觉,熟悉的湖塘景色已映入眼里。 这里是宫中偏远的角落,春天时百花齐放,是举办乐宴的最佳场所,如今仍被冰霜封闭,在这时候,鲜少有人涉足。 原本冷凛的脸部线条放软,他徐步接近,看着湖面的薄冰随着流水漂动,浮现脑海的,是母后曾经带着他到此赏花的幸福情景。 但,曾几何时,一切都变了。 一股热潮涌上眼眶,他忍住,拾起一颗石子,用力掷向湖面,薄冰被石子击碎,发出轻脆的声响。 突然,旁边飞出颗小石子也掷向湖面,软绵的力道却让石子及早坠落湖水,扑通一声,什么也没击到。 他竟没察觉有人!南宫旭一凛,不动声色,迅速将所有的力量全数蕴积于右掌之中。 然后,又一颗石子飞出……再一颗……全都丢不中薄冰,最后一颗丢得近了,甚至滚到他的脚旁。 “为什么我都丢不到?”略带懊恼的软嫩嗓音自后响起,一股微小力量扯着他的袖子。“大哥哥你好厉害,教我好不好?” 南宫旭往旁看去,看到一张天真无邪的笑靥,水灵大眼清澈莹润,见他看她,可爱的容颜随即笑得更是灿烂。 “教我嘛!”曲拂柳摊开小手,白嫩的掌心里躺着颗石子。 哪里来的孩子?南宫旭拧眉,甩开她的手。 “你怎么进来的?”宫中门禁森严,岂是一般人可说进就进? “你好凶哦~~”曲拂柳娇俏地扮了个鬼脸。“笑一下嘛!” 南宫旭神色愈加沈冷。平常只要他稍微凛着脸,就连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朝臣们全都不敢造次,而她,竟敢当面说他凶? 不想跟她废话,他转身打算唤来侍卫直接把她抓起。擅闯宫闱禁地,管她什么身分,都足以让她付出极大的代价! 结果,她又拉住他的衣袖。 她想怎样“放手。”他转头瞪她沉声道,不想和她拉拉扯扯。 “你为什么不开心?”没被他的口气吓着,曲拂柳笑容敛了些,眨着大眼,凝视着他。“你爹骂你吗?” 有种被人勘破心思的狼狈,南宫旭俊脸微窘,音量不由得扬高。“谁跟你说我不开心?我是见你乱闯生气!” “哪有,你还没看到我时,就已经不开心了。”曲拂柳格格笑,马上戳破他的谎言。“别这样嘛,我娘说,只要笑一笑,就会变得开心了。” 南宫旭更加恼火。她有娘,他却没有!“我不开心关你什么事去找你娘玩,别来烦我!” “我娘不能跟我玩了,她在天上。”小脸一黯,随即又扬起了笑。“别不开心嘛,我送你礼物。”语毕,她闭起了眼,粉嫩的小脸满是认真专注。 她脸上一闪即逝的落寞神色让南宫旭怔住,愧疚油然而生。他竟然把怒气出在一个小女孩身上,这样的他和昏虐的父王有什么两样? 忆起方才的情景,他不禁苦笑。他刚刚是怎么了?他向来是内敛沉稳的,否则父王也不会提早让他参与国事会议。而他,竟和一个小女孩赌气争执?要是被人知道,肯定比父王突然改过向善更让人不可置信。 “我要走了。”他想扯回袖子,她却紧抓着不放。“放手。”他扯动着,连带她娇小的身体也跟着左摇右晃,她仍抿唇闭眼,像在忍耐什么。 玩心一起,他高举手臂,顺带将她提起,穿着绣花鞋的小脚蹬呀蹬的,踮着脚还是踏不到地,小小的五官皱了起来,依然说什么也不肯睁眼。 那表情逗笑了他。这小女孩未免也太有趣了,不怕他也就算了,还紧缠着他不放。对她所说的礼物起了兴趣,他放下手,坐上一旁大石,等着看她弄什么玄虚。 “好了。”须臾,她睁开眼,气喘吁吁的,笑得开心不已。 微寒的气温下,她的额角竟沁上了薄汗。南宫旭挑眉,好笑地看着她空无一物的手。忙了半晌,不会是在忙着幻想吧? “礼物呢?”料定她在玩小孩把戏,南宫旭故意调侃她。 “看,”她扬手一指,小脸上满是骄傲。“很漂亮吧!”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南宫旭顿时怔住——原本光秃的桃树,竟抢先绽放了一小簇的桃花,嫣红夺目,带来了春意。 转瞬间,他已猜出她的身分。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屈指可数,难怪她能在宫中自由来去。 曲拂柳蹦蹦跳跳地来到桃树下,举高手臂,树枝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弯到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一幕,印证他的猜测。 “你姓曲?” 摘着桃花的曲拂柳回头,圆圆的大眼惊讶地看着他。大哥哥怎么知道? “你认识拂柳啊?”惊讶只一瞬,心思单纯的她也不以为意,甜甜一笑,兜着满怀的桃花瓣回到他面前。 南宫旭没有回答,只是暗自思忖。他对她说不上认识,只是知道有她这号人物,刚刚才在议事堂和她的父亲打过照面,他是四方界王中被父王骂得最惨的一个,向来自制的卓尔男子几乎动了怒。 轻轻地,温软的小手摊开他的掌心,片片落英飘落在他掌上、袍上,他抬头,望进水灵的含笑眼瞳,心猛地一震,他分不清,是缤纷的红艳,抑或是她明灿的眸光让他眩目了。 “别不开心了,桃树特地为你开了花呢!”她的笑语,随着她的触碰,一起拂进他的心灵深处。 自两年前母后过世,已经没人用过这种语调跟他说话。大家都对他敬畏恭谨,却都忘了,任他再能独当一面,隐于慑人气势下的,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你舍得伤害桃树?”他低道,语气中有着连自己也没察觉的柔软。拥有这项能力的人,会将花草树木视若手足,她不知道他是谁,却费尽心力只想逗他开心。 “如果能让你开心,我也会很开心,桃树就不会痛了。”曲拂柳笑得真诚。 南宫旭微扬起唇角,感觉被冰冷覆盖的心,随着她的无瑕笑靥缓缓化开。看到她额上仍沁着汗,他用袖轻柔为她抹去。 “天气冷,小心着凉。”小小年纪,就玩这招,怕没把力气全然用尽? 见他笑了,曲拂柳也跟着笑弯了眉眼。刚刚她在湖边玩时,他板着脸远远走来,看起来好凶好凶。她本来大气都不敢吐,想乘机偷溜,但看到他望着池塘的眼睛,深深黑黑的,不知为何,她突然不怕他了,而且知道他心里不开心。 “如果你还想看,我也可以让杜鹃开花。”以为开花有用,她期待地看着他,竭尽所能想让他的心情更好。 她却不晓得,驱散阴霾的,是她满腔的心意,而非盛开的花朵。 南宫旭莞尔。才开一小簇桃花就累成这样,要是再让其他花开,岂不当场累垮?他闭上眼,再睁开,幽深的黑眸蕴满温柔。“回头看一下吧。” 没等他开口,曲拂柳已感觉到,她惊讶回头,看到他们周遭的树木已全然绽放,红的、白的、黄的、粉的,春天仿佛提早降临他们四周。 曲拂柳有点羞窘,暗暗吐舌,觉得自己那一点点桃花很小家子气。“你……也会啊?” “嗯。”虽然拥有能力,他却从来没用在无谓的浪费上,是她,让他知道原来这也是种乐趣。“你还小,总有一天会比我还厉害。” “不小,拂柳六岁了。”曲拂柳皱着鼻,伸出短短的手指反驳。 才六岁啊……他突然有个念头,想看她长大之后,会成为什么样的姑娘。是温柔娴淑,还是娇俏可人?他竟对这样的未知隐隐感到期待。 曲拂柳攀上大石坐到他身旁,腾空的腿晃啊晃的,下颔微仰,看着这片美景。南宫旭和她并肩坐着,虽然没讲话,心情却很轻松,方才被父王驱离的愤怒,已完全淡去。 他轻吹口气,缓缓地,花瓣开始片片飘落,似绚丽的雪。 “好漂亮……”她惊叹,跳下大石,转着圆圈,任由落英轻柔地将她包围。 那画面很美,一个粉嫩的可人儿在漫天花海里飞舞,南宫旭看得痴了,任由她银铃般的笑声洒落耳际。年少的他不懂什么叫情窦初开,只觉这一幕美得让他挪不开视线。 “大哥哥,你也来嘛!”她朝他招手。 南宫旭微笑摇头,见她转得脚步有些踉跄,上前拉她。“别转了,当心头晕。” 来不及了,她已经晕了……曲拂柳摔进他的怀里,尽管双耳嗡嗡作响,小脸仍漾满开心的笑。早知道宫中有大哥哥在,她一定每次都缠着爹带她来了。 “我以后还能来找你吗?”她仰首,期待地看着他。 有她在,沉闷的宫中生活也会变得快乐许多吧?为她拂去额发上的花瓣,南宫旭轻笑。“当然可以。” 大哥哥笑起来好好看……曲拂柳也跟着笑了,只想和他一直待在这里,舍不得离开。 那一年,他,十四岁;她,六岁。这片美景,让他们永远都忘不了。 此后,天地变色。 第一章 幻国,自古相传由神祇立国,当时妖魔当道,荼毒人民,神不忍见,派下使者,解救苍生。 为免魑魅魍魉再起,使者决定留在人间,自封幻王,定居国土中央的涅盘城,并挑选出四名将领,分别赐与操控地、水、风、火的能力,由四大界王协助统驭疆土。 随着光阴流转,幻国中人人耳熟能详的故事已无法分辨真实,只余历代传承的能力及封号,紧紧抓住人民的心,不曾有人妄想叛变,只想安居乐业地生活在幻王及所属界王的守护之下。 然而,这样的忠诚信奉,曾被短暂破坏。 前任幻王在皇后去世后,变得贪恋女色、淫靡奢侈,他要四方界王四处掠夺、开疆辟土,却完全忘了他们自古承袭的职责在于守护人民。 失去地、水、风、火的护佑,田地开始荒芜,战争更是让人民苦不堪言,人民却只能等着,苦等幻王清醒,重振朝纲,但日复一日,回应他们的是永无止尽的失望。 经过多次上谏无效,还反被幻王收回领地,恣意妄为,四方界王再无法忍耐,他们连袂杀进皇宫,与幻王决一死战。 即使幻王荒淫度日已久,但仗着天生的优势,法力仍高出许多,四方界王经过一番浴血苦战,幻王终于被杀,他们却都身受重伤,退至传说当年神之使者下凡的圣地。 朝臣们拥立新主,年方十四的太子继任幻王,朝臣极力主张乘机出兵,将四方界王一网打尽,以免再有人群起效尤。 四方界王得此消息,明白已无力抵抗,况且为了百姓,他们已宁受天谴弑君,不能再违天命。当新幻王抵达圣地,四方界王已相约自刎身亡。 这些发生在宫闱里的血腥,百姓们并不清楚,他们只知道,所属界王去世,新幻王继任,在短短数年内,将幻国带回原本的国泰民安,比以往更加强盛,而又数年,新起的界王们各自得回领土,治理得有声有色,然而,独独缺了地王。 这份残缺,引起了众说纷纭,却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缘由。 自那年血战,已过了十三个年头——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议事堂里,幻王南宫旭坐于上首,淡然的视线投悬阶下禀报的朝臣身上,修长的指节轻托下颚,俊容微微噙笑,优雅尊贵的气质浑然天成。 “……地王所属领土自古以来为幻国的经济重心,虽然近年在王的代理下发达富裕,但臣以为,地王的缺已不能再拖延下去,必须另想他法。”这人第一次参与会议,被幻王温和的表面气质所迷惑,以为主子听进他的谏言,满腔想法侃侃而谈。 然而,熟知幻王个性的三位界王互看一眼,都为这名正往禁地猛踩的臣子捏了把冷汗。 “这点,我想幻王会再与我们三位界王另行研议。”风王风豫乐率先出来打圆场,企图用轻松的笑容粉饰太平。“没其他事了吧,大家要不要早早退朝回去休息?” 岂料,对方不领情,还狠狠瞪他一眼。“还有,虽然历代幻王为了避免血缘淡薄,不像百姓拥有三妻四妾,只专情皇后一人,但不代表必须杜绝女色。王的年龄已届,是否该为婚事着想,远离损友,以免百姓忧心?” 损友?好像在说他耶……意识到其他朝臣凌厉的眼光接连射来,风豫乐摸摸鼻子,识趣地将解救的任务交给下一位接棒者。 火王厉炀会意正要开口,已经来不及。 “爱卿的意思是说,当年本王无能,让地王的血脉逃走,寻访了十三年还音讯杳然,更显无能,是这样吗?”南宫旭唇畔的笑更柔和了。 “臣绝对没这个意思!”听到自己的话被解读为诋毁,他冷汗直冒。“臣的意思是说,王可以将心力放在选后上头,至于地王的血脉,则可再行另立……” “是吗?”南宫旭开口,不疾不徐的嗓音截断他的话。“所谓血脉若是那么容易取代,当年诸位也不会要年方十四的本王继位了。” “但……但……”为什么王依然带着微笑,他却觉得背脊发凉?哑口半晌,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查过古书,幻王可以收回界王的能力……” “但会带来何种影响,你可清楚?”南宫旭脸上的笑容敛起,这下子,所有的人全都明显感受到他的怒意。“百姓的心皆以血脉为依归,若随意另立界王,会有多少异音因此而起?民心浮动又有谁能够承担?” 霎时间,议事堂里一片寂静,众朝臣全都低下头,不敢言语,闯祸的人更是颤抖抖地发抖。 在场唯一女性——水王喻千凌见状拧起眉,丽容满是恼怒。这群大臣每天早朝都可见到王,但身为界王的她,只能一个月见一次面,这难得的机会,却被强出头的笨臣子给破坏了! “没错,不然王又何苦让地王的位子空置,身兼二职?”喻千凌开口,含怒俏目扫过众人。“这点我记得之前不是就讨论过了吗?为何又旧事重提?” 虽然挨骂,但也减缓了僵凝的气氛,加上面对那张绝美的艳容,有谁舍得生气?众大臣全都乖乖闭嘴。 “请问诸位还有要事上禀吗?”厉炀站起探询,见没人发声,他转朝南宫旭一拱手。“王。” “没事的话,都退下吧。”南宫旭淡道,平静的面容完全嗅不出丝毫残存的怒意。“风王留下。” 又与风王独处?众大臣面面相觑,都是一副想开口却又不敢出声的别扭表情,最后,有人一脸惋惜,有人无声轻叹,接连走出议事堂。 “王,人家难得进宫……”喻千凌娇嗔道,却又不敢过于放肆。 厉炀睨她一眼,性格的唇微启,顿了下,什么也没说。 “辛苦了。”南宫旭只是淡淡一笑。水王对他的好感他很清楚,因此,他总是不着痕迹地保持距离。“下次有空再跟你们多聊聊。厉炀,麻烦你护送一下千凌。” 喻千凌咬唇,难过又懊恼。 “走吧。”厉炀走到她身后轻声道。 “知道了,催什么催啊?”把气出在他身上,喻千凌行礼,不甘心地退了下去。厉炀抱拳一揖,随后走出。 见众人离开,南宫旭拿起一旁的奏章批阅,对一旁的风王视若无睹。 风豫乐随兴倚坐椅上,看看上头的梁柱,又看看鞋尖,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好一阵子后,才撇唇说道:“够了吧?再待下去,我怕下次那些老臣会当面指着我叫狐狸精。” “我记得你脸皮满厚的,应该不怕这些。”南宫旭挑眉,头也不抬,继续专注于奏章。 “刚刚的状况你也瞧见了,他们不敢对你放肆,全找我出气耶!”风豫乐埋怨。“帮你当挡箭牌也就算了,上次有个男人当真以为我有断袖之癖,还想来勾引我,你一点也不觉得我这样的牺牲太大啊?”被男人摸上腰的怪异感觉,过了三天三夜他还忘不掉。 “跟他说幻王迷恋你无法自拔不就得了?”南宫旭戏谑道。“有谁胆敢跟我抢人?” “那更惨,因你‘沉迷男色’迟迟不肯选后,多少人想把我除之而后快?害我没事只敢待在自己的领地窝着。”风豫乐长长叹了口气。“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把我玩腻啊?” 南宫旭睇他一眼,浮现淡淡的笑意。之前不知哪个好事之徒散播他与风王过从甚密的传闻,他没澄清,反而愈加渲染,传闻经过几次被人撞见的“好事”相辅,成了事实。之后只要朝臣们开始逼婚,他无须言明,只消拧眉朝风王望去一眼,就可看见朝臣们又是扼腕又是痛心疾首地停下话来。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哪!一双双望着他的老眼里全是这么写着。 “目前还没有人能够取代你的地位。”南宫旭淡笑。“过来。” 待风豫乐走近,南宫旭攫住他的襟口往下一扯,恰到好处的力道让他停在一拳之距的地方,此时,突然一阵风起,将议事堂的门给吹了开。 两名宫婢站在那儿,一个端着茶具,一个端着手巾,看到这一幕,全都瞪大了眼,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知道从背后看起来,这情景有多暧昧!风豫乐咬牙低道:“下次请先通知一下好吗?” 南宫旭回以挑眉一笑,松开了手,仿佛一切不关他的事。这一幕,应该能让他和风王的风流韵事再添上一桩吧! 每次都这样陷害他!风豫乐起身步下台阶,笑盈盈地接过宫婢手上的托盘。“谢谢,交给我就好了。” 操纵风将门关上,他回头,恼怒地瞪着南宫旭,对方却只是无所谓地笑。 “……到底为什么是我?”见南宫旭毫不在意,风豫乐无奈地走回他身旁,倒了杯茶给他。“我和厉炀不是同时进宫的吗?只要你开口,他绝对会两肋插刀的。” 接过茶盏,南宫旭微笑。“你看过哪个男宠像火王那么高大威猛?” “……也是啦。”他叹了口气。长相俊美,注定了他悲惨的命运。“早知道会落到这种下场,当年就不随你回宫了。” 南宫旭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清冽的甘甜在舌尖泛开,隐于胸臆的,却是淡淡的苦涩。 那年抵达圣地,发现四方界王的尸首,他的心里只有无限的憾恨。 是父王自己多行不义招致这样的下场,他追来圣地,不是为了弭平叛贼,而是要将四方界王恭迎回宫,结果,等待他的,却是让他无法挽回的局面。 得知四方界王的血脉正由部属守护逃难,他撤下大批人马,只带精兵追寻而上,并下令不准任何人误伤四名孩童,他追上了,然而,那双曾经含笑的天真眼瞳却盈满了恐惧及不解,望着他,在他还来不及解释时,就这么消失在他眼前。 “当年我若是没把你们带回宫,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南宫旭轻道,手抚上颈际隐于袍下的起伏,唇畔带着苦笑。 风豫乐转着手中的杯盏,沉默不语。他知道南宫旭总是随身带着一块叶形的碧玉,但没人知道有何渊源,只要问起,他就回避不语,但从他的表情可以猜出,那块玉定和当年的事件有关。 他还记得那时的情景,偌大的议事堂只有他们四个,七岁的千凌拚了命地哭,八岁的厉炀瞪着南宫旭、瞪得像要扑上去决一死战,十岁的他紧紧牵着他们两个的手,拂柳已经失踪,他绝不再让任何一个从他的手中放开。 他以为南宫旭会去辩解什么,结果,他却是从前任幻王的荒淫暴虐说起,中立叙事的口吻不曾偏颇,最后,他停了,停在在圣地发现他们父亲的尸首后,就没再说下去——因南宫旭哽咽得无法言语,撑住膝头的拳握得死紧,他强忍着,却抑不住微颤的肩头。 他不解,南宫旭不过才长他们几岁,然而脸上的沉稳及哀痛,却好似和幼稚的他们完全不同境界。哀伤像会传染,千凌哭得更大声,倔强的厉炀也哭了,这样的情感交流,他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三个孩子相拥哭成一团,从此留在菩提宫中。 这些年,南宫旭教会他们许多,要他们念书,学习如何治理领土,带领他们练习操控的技巧,好让天生的能力更加精进。 “当然会不一样,”风豫乐微微一笑。“但绝对不会比现在更好。”谁能像南宫旭一样,把杀父仇人的小孩留在身边? 在他将他们视若手足的无私友爱下,他们学会宽容,学会发现过往中的无能为力,彼此父亲的死都不是任何人的错。若他没将他们带回,任由怀带愤恨的先王部属灌输他们偏激的复仇思想,他们将无法学会百姓福祉才是他们拥有这些能力的首要目的。 “是吗?”南宫旭淡淡勾起了唇。十三年来,他和风王成了好友,私下的相处完全抛开君臣的包袱,或许也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有那些禁忌之恋的消息传出。“你的‘鼎力相助’,难为你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风豫乐眨眼笑道,随即一正神色。“不过,那个臣子虽然唐突,却说出众人的想法。要是再找不到拂柳……”他顿了口,话中的隐意不言已明。 他知道,这件事,一直是南宫旭心里的痛,但他不懂,为何他会对拂柳如此执着。是对他们父亲的亏欠?还是有其他他们不曾理解的因素? 南宫旭没有回答,浮现脑海的,是在那片嫣红中兴奋旋舞的小女孩。 这些年,他用尽能力寻找,她却像是凭空消失了,没有任何消息。是不是,已到了该放弃的时候? 他扬起眼睫,眸光炯然果决。 “我懂。”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天很蓝,风很暖,春回大地的舒畅让人只想就这么待着,舍不得回屋内。 曲拂柳手脚张成大字形,摊躺草地上,仰看上头的蓝天白云,感觉生机旺盛的小草在指缝处钻动,她不禁笑了。 “小姐!”看到她这举动,长廊上的仆婢惊喊。“您又这样!要是被老爷发现,会被骂的!” “骂我又不是骂你……”曲拂柳小小声地咕哝,还是坐起,拉好裙摆。“好了。”她扬声应道。 “哪有大家闺秀会坐在草地上的?快起来!” 还是不满意?曲拂柳轻叹口气。草地有什么不好?歉疚地望了小草们一眼,站起身,乖乖地走上长廊。 “看看您!”仆婢气急败坏地拿下她头发上的草屑。“难怪老爷老爱骂您。”从没看过有哪个千金小姐像她这样,明明长得一副文静娟秀的模样,却老爱爬树、在草地打滚,身上老是沾惹花呀叶啊,拨都来不及拨。 她被骂不是因为太粗鲁,而是怕她不小心泄漏了行踪……曲拂柳低着头,状似受教,其实心思早已飞到园子里和那些花草树木嬉戏。 “小姐,您在这儿啊!害我找好久!”另一名仆婢气喘吁吁地跑来,一停下就开口抱怨。 她知道她很没有当小姐的威严,但也没必要每个人见了她都这么凶吧?曲拂柳悄悄扮了个鬼脸,而后抬头。“什么事?” “老爷找您呢,在书房。” “噢,我待会儿去。”她看到长廊旁的茶花像快枯萎了似,便踱过去,手指轻柔地抚弄花苞。 “您还在干什么?快去啊!”她无关紧要的态度,让仆婢急得跳脚。 “好、好——”曲拂柳拉长音,收回手,原本颓丧的茶花绽放了花朵,迎风摇摆,她微微一笑,缓步朝书房走去。 绕过长廊,接近书房,曲拂柳不由得叹了口气。 说真的,她很怕见他。 她知道这样子很不应该,也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但她忍不住。 她怕极他那紧盯着她的热切视线,仿佛她可以完成他所有的期望及未竟的梦想,只要一面对他,沈窒的气氛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停在门前,她深吸口气,才举手敲门。 “进来。”门内传来苍劲的回应,她推门走进。 一名华发半生的老者坐在桌案前,锐利的视线显露他的严谨,见她进来,他即刻起身,恭敬一揖。 都说过多少次了,还来啊?曲拂柳无奈,没什么力气再去与他争辩,只好轻道:“免礼。” “上次跟您提过的事,不知您有什么想法?”徐中原等她坐下后,随即开口问道。 曲拂柳神色一僵,尴尬地低下头。“我还在想……” “您还在想”徐中原嗓音不自觉地加大。“这些年对您的教导,竟没能让您有任何想法?您这样叫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地王?” 绞扭手指,曲拂柳轻抿下唇,不发一语。他就是有这种本事,只消三言两语就可轻易勾起她的愧疚及自责,把她的心情完全破坏。 伯伯,在人前她是这么称呼他的,但她不姓徐,他也不姓曲,会有了牵连,只因为他过去是爹爹重用的部属。 十三年前,爹死于圣地,她还来不及理解这样的噩耗,就被带着急急逃难,仓皇间,有人大喊追上了,伯伯拚死将她带离。 她不晓得这些年外头变得如何,因伯伯不准她出门,也不准仆婢对她提到外头的事,只让她待在这偌大的宅院里,在四周施下了符咒,防范她的能力被人察觉。 伯伯总说那一战有多惨烈,说她爹爹死得有多不甘,她好怕听那些,她不希望记忆中向来是开朗大笑的爹爹被痛苦挣扎的表情所取代。 但伯伯不让她逃避,一直在她耳旁诉说,甚至把百姓的惨况也鉅细靡遗地形容,那场血战、那些场景她从不曾见过,却常常出现在她的梦中。 幻国只剩她能拯救了—— 伯伯常常握住她的肩头,语重心长而又坚定地告诉她。她却不懂,她连这栋宅院都出不出去了,还能拯救什么? “原谅我的失礼。”见她这样,徐中原叹了口气。他隐姓埋名,用当年带走的财富,以经商为幌子,隐躲在市井民间,尽心尽力地守护幼主,等着复仇雪耻的时机来临。“我只是求好心切,所以逾了矩。请您振作点,风、火、水王已被幻王收服,普罗苍生全靠您了,地王!” 曲拂柳瑟缩了下,那个称呼,像有人在她心上抽了一鞭。她不喜欢这样的枷锁,是不是只要她没打倒幻王,百姓就永不见天日?就会对不起伯伯这些年甘冒欺君之罪的养育,和愧对爹爹的枉死? “最近,幻王的防心渐失,且朝臣们开始倾向另立地王,已引起百姓不满,如您在此时出现,百姓的心定会全然归向您!”说到此,徐中原眼睛都发亮起来。“幻王得知您的行踪,定会要您进宫,届时,您先别轻举妄动,一切依幻王安排,等他放下戒心,就是我们沉潜多年所等待的大好时机!” “可……我怕我骗不了人……”曲拂柳小小声地开口。其实她最想大喊的,是她做不到他的期望。一无是处的她,不可能会是救世主的。 徐中原微笑,按住她的肩头。“我没要你骗人。” 精明如幻王,再完美的谎言在他的犀锐目光下都无所遁形,有鉴于此,他才对她个性中的那份温和及天真没强硬拔除,因这是她用以接近幻王的利器! “你只要答应,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答应——会是解脱?抑或是另一场折磨的开始?曲拂柳好茫然,不敢迎视他的眼。 “地王!”察觉她的犹豫,徐中原怒喊。“咱们忍辱负重只为这一刻,您若是就此退缩,要九泉之下的地王情何以堪?” 别说了。愧对黎民百姓、愧对她爹、愧对任何人,她晓得的…… 曲拂柳咬唇,闭眼用力点了下头。 “一切听您的安排。” 第二章 沉寂了十三年,南宫旭突然感受到讯息。 宫中的花草树木雀跃不已,生意盎然,像在欢迎什么。紧接着,在南方的领地,传来有位姑娘能让整片荒田在转眼间长出稻秧的消息。 这些迹象,让向来冷静自持的他,变得焦躁激动了起来。在他已打算放弃的时候,事情却意外地出现转机? 他立刻派风豫乐前往了解,他有种预感,这与之前那些毫不可信的民间传闻不同,这一次,她是真的出现了。 得到风豫乐回宫的通报,南宫旭立刻赶了过去,远远地,就看见风豫乐在房外来回踱步。 “风王,情况如何?”南宫旭走近,沉稳的嗓音显得有些紧绷。 “王。”风豫乐抱拳一揖,要不是还另有麻烦的问题存在,他八成要为幻王那难得一见的紧张大笑了。“她在里头。” 看到四周草木疯狂骚动的情况,南宫旭不须问,已明白风王带回的人,是确确实实的地王。他略一凝神,轻易抑制了草木的狂态,却压不下急速跳动的心。 见了他,她会是什么表情?这十三年,增长的是怨恨,还是事过境迁的淡然? 南宫旭深吸口气,推门走入—— 他看到了她。 她倚靠窗台,看着窗外,笼罩的日阳在她的背影洒落眩目的光,她伸手随意抚弄桌上的盆栽,像在逗弄一头温驯的小狗。 听闻声响,她回头,见他直视着她,扬起略微羞赧的笑,轻点了下头。 南宫旭没料到,迎接他的,会是她心无芥蒂的娇羞微笑。记忆中的小女孩长高了,出落成一名窈窕女子,白皙赧红的容颜比桃花更壁,盈盈水眸仍似当年无瑕。 “拂柳?”他轻唤,略带喑哑的语音透露了他的情绪波动。 “你识得我?”曲拂柳惊喜扬笑,将她妍媚的容貌染上了甜美。 “我们见过两次,你忘了?”他却不知,停在她脑海里的,会是哪一次的印象。 “对不起……”她的丽容一黯,露出歉疚的表情。“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那不重要。”只要能找到她,这就够了。 风豫乐走到他身边,轻声开口:“拂柳只记得六岁之前的事,其余的,她都不记得了。” 南宫旭一震,看向她,她微抿的唇透露出她的不安,意识到他的眼光,大眼眨了眨,扬起了笑容。 “能跟我说说吗?”她伸出手,轻轻扯住他的袖子,无辜的笑容让人想将她捧在掌心中呵护。“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都忘了。” 他仿佛回到十三年前的场景,也是有双小手,扯住他的袖子。只是,如今他要给她的不是漫天花海,而是残酷的事实。南宫旭心头沈窒不堪。她的眼中,满是信任及依赖,要他怎么狠得下心,将那些光芒完全摧毁? “我来说。”风豫乐开口。他很清楚那段往事是他永远的痛,面对拂柳再次述说,不啻是在那道伤口上又一次的重创。 “让我跟她独处。”他明白他的好意,但这是他必须面对的,他不能逃避。 望进他的眼,风豫乐叹了口气。“多说点自己的好话,算我求你。”他走出厢房,将门带上。 好话?南宫旭自嘲苦笑。整个事件中,他找不到任何对自己有利的因素存在。 曲拂柳看着关上的门,再看看眼前的男子,见他沉默,她揪着裙摆,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很高,却又不是魁梧得让人害怕,俊魅的容貌带着收敛过的霸气,他没笑,甚至比不上刚刚离去那人的平易近人,但她的心思,却像被莫名诱引着,从他进房,就忍不住一直瞧他。 “你不开心?”曲拂柳问。她好想看他笑起来的表情。“如果是我的事让你不开心,那就不要想,不用告诉我没关系。” 你不开心?事隔多年,依然是这句暖人的问句。正在斟酌如何开口的南宫旭目光转柔,微勾起笑。他走到窗前的椅子坐下,指向身旁的座椅。“坐。” 曲拂柳乖乖地坐到椅子上,灵动的水眸直视着他。刚刚他那一笑,浅浅的,却让整个厢房都亮了起来。 “你完全不记得这些年来,发生了什么事?” 她摇摇头。“我只记得,我出现在那个村庄里,婆婆哭着说她的稻秧不长,伯伯说他的李树结不了果,我就请大家帮了我,然后,刚刚那个人就把我带到这儿来了。” 南宫旭知道她口中的大家,指的是那些花草树木,身为地王血脉的她,拥有操控植物的能力。“你还记得要怎么请大家帮忙?” “我也不晓得。”曲拂柳不好意思地轻吐舌。“大家都很热心地跟我说话,说着说着,他们就发芽、结果了。我爹才厉害呢,所有的花草树木都会听他的话。” 南宫旭顿了下,才又开口。“你还记得你爹的事?” 她点点头,看着置于膝上的手,而后深吸口气,抬头看他。“他过世了,是吗?” “你怎么知道?”他惊讶问道。 “因为大家一直在安慰我,要我别难过。”曲拂柳扬笑,脸上不见悲伤,只有淡淡的怀念。“而且我也一直有种感觉,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我想,我爹去跟我娘作伴应该有一阵子了,他们在天上大概已经玩到乐不思蜀了吧!” 死亡被她这么一说,反倒变成一趟旅程。被她可爱的语气逗笑,看着她,南宫旭笑容微敛,缓缓开口:“从前,有个君王,他忘了自己的本分,为了满足他个人私欲,反而压榨百姓。地、风、水、火四方界王为民伸张正义,起军弑主,暴君被杀,他们也身受重伤,逃入圣地。后来,暴君的儿子继位,领着军队追至圣地,却发现四方界王自刎而亡的尸首。之后,他带回了风、水,火王的孩子,但怎么找,都找不到地王的女儿。” 虽然,他的声音很平稳,像在说着多年前的故事,但她却感觉得到,那隐于平静面容之后的哀恸。 曲拂柳咬唇,轻轻开口。“是我吗?” “是的,把你带回来的,就是风王风豫乐。”他看到她螓首低垂,小脸上没了笑容,他的心也随之紧拧。 须臾,她抬头,带笑的容颜满是宽容。“别难过,我爹不会怪你的。” 南宫旭震住了,被她的话,及再次绽开的笑颜狠狠震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给他的,竟是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 “为什么你说你爹不会怪我?你再也没见过他了,不是吗?”他哑道。 “他知道你会是个好君王,所以愿意把百姓交到你手上,否则,他就算拚到最后一口气也不会放过你的,虽然那时我年纪小,但他有多固执我都记得呢!”曲拂柳嫣然一笑,伸手覆住他置于桌上的手。“你父王的错,不该由你来承担,别为他感到愧疚。” 她的手很小,完全覆不住他的,那画面,却紧紧包围住他的心。 “你真不记得我们曾见过面?”他和她失之交臂的那一眼,一直让他耿耿于怀,他怎么也没想到,竟还能在她口中得到安慰。 “我做了什么坏事吗?”曲拂柳小心翼翼地说道。不然,他怎么会一直问啊? 南宫旭终于忍不住,抚额大笑。 “不会吧?真的吗?”小脑袋瓜不断往一堆蠢事想去,她窘红了脸,摇晃他的手肘。“别光笑,跟我说啊,我真的不记得了……” 南宫旭停了笑,温柔地看着她。“我会等你想起来的。”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寻回地王的消息,被南宫旭封锁,只有风豫乐知道。 为了掩人耳目,南宫旭以整治领土为由,将风豫乐召入宫中暂居,而实际上,住在那儿的是曲拂柳。这段日子,南宫旭只要处理完国事,便独自前往这座宫院,往往一待,直至用过晚膳才离开,这些年的闲置,要教会她的事,太多太多了。 幸好风王的自由随兴众所皆知,因此,他说要撤了服侍的宫仆,大家也不觉得奇怪。往往是南宫旭一来,他就立即驭风离去,完全没让人发现,完美地制造了他和幻王独处的亲密假象。 于是乎,幻王沉溺风王美色无法自拔的传闻,更加甚嚣尘上。被人指谪的风豫乐有苦说不出,只能所有委屈往肚里吞,认分地扮演他的男宠角色。 这一切,被纳在南宫旭保护下的曲拂柳完全不知情,她只专心一志地和书本及领土范围奋战。 “唉……唉……唉……”曲拂柳托着腮帮子,看着眼前的书册,不住哀声叹气。 她的头痛到快裂掉了!为什么有他在旁边解说时,她全都能听得懂,但当自己打开卷轴一看,地图上的符号说明,她一个都不认得呢?害她拿着抄下的符号笔记,对得好痛苦。 难道是她的失忆影响了她的聪明才智吗?不管她怎么努力回想,过去十三年间的事,还是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为什么会这样呢?偏偏她连为什么会忘记都不知道,害她每次面对他关怀的眼神时,就觉得好愧疚。 “这个标记又是什么意思啊……”她哀怨呢喃,颓然趴在桌上。他昨天临走前要她完成的作业,她搞了一早上还做不完,好想哭啊! “这是丘陵。”温醇的嗓音响起。“昨天才讲过的,你忘了?” 曲拂柳迅速抬头,迎上他因笑微弯的好看眸子,脸不禁红了起来。 “噢,想起来了……”她赶紧提笔加了几句话,以免乏善可陈的作业会让他大叹朽木难雕。 她不知道刚刚那一趴,把整座山印上了她的腮际吗?南宫旭低笑,走到她身旁,看到她随手系上的发丝有几绺落到了胸前,等他意识到时,他已将发带解开,轻轻地为她梳拢发丝。 理智要他收手,他却舍不得放开。不知是她的天性使然,或是这些年没人教过她,她对他,不曾守过男女分际,开心时、若有所求时,都会拉他的手。 仿佛十三年的分离不曾造成两人的隔阂,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这些不设防的举动,都紧紧牵住他的心绪。 就像那年在湖塘第一次相会,他无法抗拒和她相处的感觉,即使明知不该,却忍不住想将她紧紧锁在身旁,将这些年的遗憾化为呵护全然倾予。 “我要你拟的治理方案,写得如何?” 他修长的手指在发际流泻而过,要不是他这句问话,她已经舒服得快闭上眼了。 “就……就这些。”她心虚地把成果摊在桌上。 “我看看。”为她系好发带,南宫旭一边拉来椅子,一边观看,都还没坐下,寥寥数行的文字已尽收眼底,他挑起一眉。“就这样?”还错误百出。 他话中的揶揄,让她更加抬不起头来。“嗯,就这样。” “昨天不是说都懂了吗?”他好笑摇头,用袖沾了茶水,勾起她的下颔,为她将那片山林抹去。 看到他袖口染了墨,曲拂柳悄悄吐舌,却不由得泛开了笑。她喜欢和他有着些微碰触的感觉,可以感受他的体温,和他不曾宣诸于口的呵护。 “我昨天是真的懂了啊……”她嘟嘴,小小声地咕哝。 指腹轻轻摩挲她的下颔,她娇俏的表情,让他有种想一亲芳泽的冲动。意识到自己的思想脱了缰,南宫旭不着痕迹地收手,拿起她的作业状似端详。 他知道,他这样是趁人之危。她或许只是因为剩下他能够依赖,所以将他当成兄长般亲近,他该提醒她的,但他没有,任由自己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近,像刚刚为她梳头和碰触她下颔的举止,都过了火。 “这里四季如春,梅树在这儿怎么可能长得好?这里地势高、水源不足,要种也该种高粱、大麦,怎能种稻?”他敛下不该的遐思,专注在教导上。 “他们会帮我,我也会帮他们,可以的。”曲拂柳想要含糊带过。 “你舍得为了自己的愚驽,而害他们把力气花在不该花的地方?”南宫旭板起脸,严肃道:“能力是天生的,该怎么把能力用在对的地方,尽力去造福百姓,是一名界王所应有的担当。” “是……”她低下头,为自己的混水摸鱼感到惭愧。他就是这样,平常对她很好,但只要她犯了错,也不会胡乱纵容她。如此公私分明的他,她还是好喜欢。 突然,他发现一个被她写上又涂掉的字。“你怎么会想在这里种茶?” “因为潮湿多雨,还有坡地……算了,当我没写。”越说越没自信,她干脆伸手把那片字迹挡起来。 “这是不错的提议,我都没想到呢。”南宫旭思忖,浮现赞许的笑容。“我明天就派人去评估可行性。” “真的?”她真误打误撞蒙着了? “茶的价钱很高,如果可行,将会大幅增进领地的税赋。”他笑睇她一眼。“瞧,你做得到的。” 他的鼓励点燃了无限的自信,曲拂柳拚命点头。“再多教我一些,我想学。” “好。”南宫旭微笑,将地图卷轴拉开,以手指沿着领地逐一解说。“临州是你的领地中最富庶的地方,精致的绣工闻名遐迩,瞧,绣坊老板正雇了商船,载着满船的商品顺着卧龙江而下,首先,来到了四季分明的汾洲,这儿的酒香,连在岸边都闻得到……” 曲拂柳听得入神,仿佛飞越了涅盘城,随他游走江湖。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什么?留守?”风豫乐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 “没错,今天换你留着。”南宫旭点头。 “我本来就不该留在这儿吧?每天过来,我已经仁至义尽了耶!”就算能驭风而行,来来去去也是很累人的。 “你忍心让拂柳一直关在这个小小宫院里?”南宫旭既没强逼,也没软求,只是淡淡地把决定权交给他。“让她看看她的领土,不为过吧?” 往旁看去,看到坐在一旁的曲拂柳,正睁着清澈大眼瞧他,风豫乐抓抓额角,眉头打了好几个结。他是不忍心没错,但要他待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宫院里?倒不如杀了他还比较干脆。 “我没关系,别勉强风大哥,我以后总有机会看到的。”曲拂柳怕他为难,帮忙找台阶下。 风豫乐按压心口,一脸感动。瞧瞧,这么体贴可人的妹妹,他怎么拒绝得了?“去吧去吧,才一天,我撑得住的。”他挥挥手,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意味。 “真的?”见他点头,曲拂柳开心跳下椅,抱住南宫旭的手臂欢呼:“可以出去了,我好高兴!” 她的兴奋感染了他,南宫旭莞尔,轻点了下她的额头。“刚刚还说没关系,嗯?” 一旁的风豫乐看得瞪大了眼。自有记忆以来,他还从不曾看过他对哪个姑娘家如此和颜悦色,就连水王,也没得过这样的礼遇。 “答应的是我,要抱也该抱我的手吧?”他调侃笑道,望向幻王的眼神却满是严肃。 “对不起……”发觉自己兴奋过头,曲拂柳小脸微红,赶紧放开,朝风豫乐行了个礼。“谢谢风大哥。” 臂上仿佛还残留她的温度,南宫旭不由得勾笑,原来,她不是对所有人都如此热情,只除了他。 意识到风豫乐投来的眼光,他敛下心里的波动,朝她说道:“你去整理一下,我们待会儿离开。” 整理什么?曲拂柳低头打量,才发现自己披头散发的。长发只靠发带系起,随便动动就乱了。 “等我一下!”她把发带扯下,边往内室跑去边喊。“我马上回来!” 直到她去得远了,风豫乐才开口:“我跟你提过的,还记得吧?” 南宫旭没有针对他的问题回答,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相信她。”之前风王提醒他小心,他说拂柳的出现太过诡讲,要他多点防范。 “我也相信她,但我不相信她遗忘的那段岁月。”风豫乐抑低声道。“你不觉得她这段记忆失落得太过恰巧了吗?这些日子我一直寻找有关她的任何线索,相信吗?什么都没有!” 南宫旭抿直了唇,俊傲的面容染上薄怒。 这些疑点,他何尝没想过? 这段时间他用尽方法,却唤不回她的记忆。她连梳头都不会,定是习惯有人服侍,谁会给她这样的礼遇?当年将她带走的是谁?若不是对界王的能力有相当了解,不可能会让她消失及出现都不留痕迹。那人有何居心?为何要利用如此单纯的她? 接连的怀疑,在对上她灵黠的笑靥时,却像雪融晴阳,全然化去。他不想把任何不堪的猜忌,加诸在她身上。 看到他的表情,风豫乐叹气。“恕臣直言,您失常了,幻王。” “别在这时候才对我摆出君臣之礼。”南宫旭俊眸微眯,犀锐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但这样的冷冽,却吓不了熟知他个性的风豫乐。“我诚心希望这样的太平盛世能继续下去,我不想怀疑有如手足的地王,但如果她会危害到你,我会毫不考虑地将她铲除。” 南宫旭面容冷凛,这是风王第一次违逆他。风王没错,上一代的乱世他们不想再次经历,但无辜的拂柳又有何错?只因他那时没将她带回宫中? 细微的脚步声,攫走他们的注意,两人对视一眼,紧绷的气氛瞬间消弭。曲拂柳走进,正好看到残存的情绪在两人眼中一闪而过。 “我是不是打扰到什么?”她顿住脚步,不敢再接近。 “怎么会呢?”风豫乐微笑,转头看向她,一如以往的和蔼可亲。在看到她的发型时,脸上的笑变得有点僵拧。“呃,拂柳,你不考虑再弄一下?” 这样的评语,让曲拂柳很沮丧。“我尽力了。”能插的、能簪的发饰她全戴上了,她盘的髻还是摇摇欲坠。 南宫旭唇畔勾笑,将她头上的发饰一一取下。要他如何相信,如此可人的她,是别有居心? “来吧。”无视风王的目光,他携着她的手,走进内室,让她坐在镜台前。 曲拂柳静静看着镜中的他,轻柔地梳理她的长发,而后扎成发辫,青丝缠绕他的手指,那画面,让她心跳莫名加快了起来。 忆起方才的尴尬气氛,她轻咬下唇,低低开口:“你和风大哥为了我吵架吗?” “为了国事有点争执,你别担心。”南宫旭避重就轻,将发辫系好,满意地看着成果。“好了。” “如果我接回地王的位子,也会为了国事和你起争执吗?”曲拂柳回头看他。她不希望这样的情形,发生在他们之间。 “你说呢?”南宫旭轻笑,将问题抛回给她。“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会让步吗?” “才不会有那么一天呢!”她拚命摇头,摇得辫子不住晃动。“你那么厉害,一定是我错,受教都来不及了,我哪还敢跟你吵?” “好,这番话我记下来了,当你不听劝时,我会如数奉还。”他走到窗旁,朝她伸出手。“该走了,时间不早了。” 什么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曲拂柳跑到他面前,兴奋地看着他。“要怎么离开?用飞的吗?要抱你的腰吗?”每次看风大哥飞上空中都让她羡慕不已,没想到自己竟有机会得以尝试。 他很想,但这样反而会让他无法专心。南宫旭扬笑,握住她的手。“这样就可以了。” “我跟风大哥说一下……”她要走出房间,却被他拉回。 “他晓得的,”南宫旭低头在她耳畔轻道:“闭上眼。” 温醇的嗓音随着呼吸轻拂耳际,曲拂柳心跳顿时漏了一拍,随即杂乱地鼓噪起来。她在分神些什么啊……她急忙拉回心神,闭上眼。 那闭着眼的丽容,让他又有种想吻她的冲动了。南宫旭深吸口气,抑下邪念,紧握她软馥的小手,开始他们的探访之旅。 第三章 回到菩提宫中,曲拂柳累得只能倚在他的怀中,睡得好沈。 见南宫旭抱着她进房,风豫乐没说什么,看了他一眼之后,转身离开。 那一眼,是要他别忘了自己的职责。南宫旭深吸口气,把心头的沉凝敛下,放缓脚步,轻柔地将她放在榻上。 他为她拉来锦被,看着她,那羽睫轻覆的美好睡颜,让他挪不开视线。 一路上,她兴奋不已,再寻常的事物进了她的眼中,都成了万分新奇。她不断施展能力,所经之处,尽是丰收,农民笑得合不拢嘴。要不是他阻止,她可能连回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一直以为,会对她执着,是因为无法弥补的歉疚所致,直至她出现,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早在初次见面,她的灵黠解人,就已悄悄进驻他的心。多年后,她的娇俏依然,自然贴近的举止不让人觉得烦,反而增添她的魅力,那融合了天真及媚艳的无辜气质,诱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是失常了,迷失在她如星的眸光之中。 南宫旭爱恋地看着她,将她的甜美深刻入心后,才转身离开。 “嗯……”一声轻喃,拉住他的脚步。“我们……回来了?” 他回头,看见她揉着惺忪的眼,表情娇憨。 “刚到,你累坏了。”他微笑,走回榻沿坐下。 “嗯……”她侧躺着,闭着眼,感觉他的气息。“他们真的都是我的子民吗?他们都好好啊……”脑海中浮现那一张张纯朴和善的笑脸,她的唇畔蕴满了与有荣焉的微笑。 “是的。他们都衷心期盼你回来。”他轻轻将她颊畔的发丝拂去。 “我好怕我会做得不够好。”眉心担虑拧起,她长长喟叹。 今天不过才帮了这么一点点人,她就累到连怎么回来的都不晓得,领地那么大,她要怎么照顾到所有百姓?她好怕她的无能会害得大家跟着受苦…… “我会帮你的,会教你怎么运用策略及法力来帮助人民,别担心。”那像是倾尽所有的给予方式让他看了心疼。 曲拂柳伸手握住他的,他大掌的温暖给了她力量,让她好安心。若她从当年就待在他身边学习,一定可以学得更多吧! 她一直想不起来,这十三年她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她逼着自己去想,心里就有股声音阻止她,要她对那段空白视而不见。仿佛那是个禁地,只要她一踏进,她现在所拥有的快乐,就会完全消失。 “我不懂,这些年我究竟跑哪去了……”闷闷的嗓音不似以往活泼。 “那不重要,你只要把所有的心思用来迎接往后的日子就好了。”南宫旭用温柔的笑语为她拂去阴霾。“下个月初,你这个新地王就要继位,要参与会议和治理领地,还要和朝臣们打交道,够你忙的。” 这段话果然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下个月初?太快了吧!”曲拂柳撑坐起身,杏目圆瞠。剩不到十天了耶! “所以喽,你还有心思烦那些吗?”在她鼻头轻点两下,他将她又推回榻上。“睡吧,你今天累了。” 曲拂柳乖乖地躺回榻上,看着烛火在他的侧脸投射出阴影,俊朗的眉宇有种勾人心魄的魅力。她怔怔看着,有股漫然的愁绪覆盖了心。 其他界王都没住在宫中,是不是代表只要她接回地王的位子,她就必须搬离这里,没办法再和他这样常常腻在一起? 她不敢想,怕一想到这样的分离之日,会让她鼻酸。她太贪心了,他这些日子拨冗陪她,对她已经够好了。 “再陪我一会儿好吗?”她喃求。 软呢的嗓音加上那祈求的眼神,任谁都无法拒绝。他弯唇一笑,替她将锦被拉至下颔处。 “我等你入睡后才离开,睡吧。”他覆住她的眼,感觉她的眼睫在掌心骚动,他收了手,见她闭眼含笑,掌心那酥麻的触感,撩拨着心弦,久久不散。 曲拂柳朝他的体温偎近了些,深坠在他用体贴所编织的层层温柔中。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预定让曲拂柳现身的前一天,南宫旭召来风、水、火王,事先让他们得知这个消息。“交接的这段时间,我会暂时让她住在宫中,以便指导。” 反弹最大的是喻千凌,看到她和幻王站得近已经很火大了,更何况听到她还拥有住在宫中的特权! “为什么?治理领地是界王的本能,她不可能不会,没必要让她住在宫中!”那一身村姑打扮更是让她压根儿就无法认同。什么地王?根本连寻常宫仆都比不上! “千凌,公平点。”风豫乐开口安抚。“拂柳才刚回来,没那么快上手。这些年要不是有幻王对我们悉心教导,你领地里的恕江可能到现在还在泛滥呢!” 厉炀则是朝她上下打量,而后狂霸的眉宇放缓。“果然是拂柳。” 当年逃难时虽只短短数天的相处,但她睁大眼强忍不哭的冷静表情,让他印象深刻。 见没人支持她,喻千凌坐在椅子上生闷气。打从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她就没喜欢过她,哭也不哭,衬得一路上老在哭哭啼啼的她很娇弱似的! 面对这样的敌意,曲拂柳不知如何是好,她用眼神朝南宫旭求救,回应她的,却是若有似无的淡然微笑,她咬唇,明白他要她自己解决。 她走到她身旁,微笑唤道:“千凌……” “我还比你大一岁,别这样叫我。”喻千凌倨傲地别开头。 “千凌姊姊,”无视她的排拒,曲拂柳仍是满脸真诚的笑。“风大哥说你本事很高,我领地的卧龙江,都是有你帮忙才能治得服服帖帖的。” 望着那张笑脸,让喻千凌觉得自己的敌意有些过分,但女人的直觉清楚告诉她,幻王对这突然冒出的地王是另眼相看的,难过和怨怼荷在心里,说什么也化不开。 “我不想跟你攀什么交情,我只是做好我该做的。”喻千凌对她视若无睹,抬头看向南宫旭。“如果这是王的决定,臣谨遵旨意,恕臣先告退了。”她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 曲拂柳怔在原地,只能目送她离开。 她的背影,透着股难过,南宫旭静静看着,不发一语,即使,他现在最想做的,是将她拥进怀里轻声安慰。 他知道水王定会为此感到不悦,而且不会掩饰情绪,他却仍然任由她去独自承担。因为水王只是骄纵了点,并无恶意,若她连这些都无法应付,要怎么面对朝臣们的质疑和治理领地的困难? “我想,我小时候应该很坏。”曲拂柳回头,耸肩一笑,把受伤的心情掩饰得不留任何痕迹。“如果我有欺负过两位大哥,你们要先说哦!” 原本僵凝的气氛在瞬间散去,风豫乐噗哧笑出。“你呀,乖的呢!千凌只是耍耍小脾气,很快就好了,你别放在心上。” 曲拂柳轻笑点头,故意不去正视心里那抹低落。她看得出来事情没风大哥说得那么单纯,因为她在千凌眼中,看到和自己一样的眼神,贪恋看着某人的眼神…… “以后有问题,也可以问我,欢迎归来。”虽对她说着,但厉炀的眼神却不知不觉地往门外飘去。 这一切,南宫旭全都看在眼里。“没事的话,就先这样了。” “臣先退下了。”厉炀一拱手,快步走出。 风豫乐摇头,瞥了南宫旭一眼。“还有其他温和的方式嘛……”像在喃喃自语,声音却清楚传进他的耳里。 言外之意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南宫旭置若罔闻,没有回应。虽然他的冷漠对千凌过于残酷,但他只当她是妹妹,若因心软而变得暧昧不清,反而是伤害了她,同时也伤害厉炀。 还有她——线落到她的身上,他的眼神瞬间转柔,却又带着一丝挣扎。虽然明日公布她的身分后,她依然待在宫中,但他已不能像之前那样。他必须和她保持距离,否则,他对她的亲匿举止,将会害她遭人非议。 他的眼神,让风豫乐叹了口气。从小一起长大,爱与不爱,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年龄渐长,状况变得难解,而今,又有人被卷进这场漩涡,而且完全主导了漩涡的流向,他只能庆幸自己得以置身事外。 “我也要走了。”不想打扰他们的独处,他挥挥手,随后离开。 余下两人,厅堂顿时变得静谧,曲拂柳低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于刚刚的会面,你有什么想法?”须臾,南宫旭开口。 她不能让他担心,他要处理的事已经够多了。曲拂柳深吸口气,绽开微笑。“大家人都很好。” 她明明受伤却又坚强开朗的表现,拧疼他的心,想拥她入怀的手在身侧紧紧握拳。若是可以,他很想自私地将她留在身边,不让地王这个重担压在她身上,但他很清楚,他不能这么做,否则他和只顾着满足私欲的父王又有什么两样? 他只能拘限自己,将她推离他的羽翼之下。 他强迫自己给她一个淡淡的笑。“那就好。” 她以为……他会轻抚她的手,给予安慰的,他却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曲拂柳努力眨着眼,不让笑容垮下。难怪她觉得今天和他离得好远,原来,她该脱离他的保护了…… 之前对她的好,只是心疼她什么都不懂吗? 她咬唇,纤手一翻,乳黄色的含笑花在她手中绽放,递到他面前。“送你。” 微酸带甜的浓郁香气在鼻端萦绕,南宫旭拈起那朵花,视线变得迷离。在多年前,曾有个小小人儿,卖力为他唤来一簇桃花。如今,她长大了,也已学会如何精进地使用能力。 “我学得很好,别为我担心。”曲拂柳给他一个充满信心的微笑。如果,他要她成长,她也会努力不负他的期望。 指腹轻轻摩挲细腻的花瓣,南宫旭说不上心头那股沉闷,是惆怅,或是苦涩。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议事堂里,鸦雀无声,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坏了众朝臣。 大家看着毫无气势的曲拂柳,无法想象眼前这名温婉清秀的姑娘竟会是继任地王。 “如果之后有需要改进的地方,还请诸位多多指点。”曲拂柳盈盈一福。 经过宫仆为她打理,她的长发梳起了简单的髻,穿着高雅素丽的嫩黄衣裙,虽脂粉末施,但脸上甜美的笑靥,是容光照人的最佳妆点。 看到原本毫不起眼的她变得漂亮,喻千凌丽容冷板,心情还是不好。 “这段期间,本王会先辅佐地王,若有任何要事,仍先向本王禀报。”南宫旭说完,便开始了早朝议政。 会中,曲拂柳很认真听,他们说得很快,还间杂着她没听过的专用词汇,听得她头昏脑胀,记都来不及记。要不是坐在一旁的厉炀帮忙提点,她甚至连一半的内容都听不懂。 终于,听到退朝这两个字。 看到刚刚站满朝臣的地方如今空空一片,曲拂柳一脸茫然,长长地吁了口气。 “我明天一定会好好地发愤图强。”她低喃,真希望明天的表现别再这么不长进了。 “界王只要每月初一与会即可,哪来的明天?”喻千凌冷哼一声。 “这样啊……”曲拂柳吐舌笑道。“谢谢千凌姊。”他都是每天开完早朝才去找她,她还以为界王也是每天都要参与早朝。 “继续吧,禀报各领地的状况。”南宫旭打断他们的闲话家常。“风王。” “是。”风豫乐少了私下的轻佻,将领地的状况报告得有条不紊。 火王果决积极,水王细腻周密,处事各有特色,曲拂柳看得好羡慕,很希望有朝一日,她也能像他们一样,将领地治理得那么好。 “地王呢?”突然间,议事堂里静了下来。 曲拂柳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在问她。她蓦地红了脸,嗫嚅道:“对、对不起,我刚没听清楚……” 南宫旭看着她,俊傲的表情淡漠,读不出喜怒。 没有笑容的他,变得让人难以亲近。曲拂柳心一凛,低下头来。她没见过他这种表情,像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偏偏,从今天早朝开始,他都是这样,视线没在她身上多所驻留。 “本王是问,地王对其他三位界王的述职有无任何意见?”南宫旭声音没有起伏,平稳地又将问题重复了次。 “没有。”曲拂柳摇头,觉得心莫名地抽紧。她让他失望了吗?“这都是我要向他们学习的地方。” “是还需要学习。” 淡淡一句,重击在她的心坎上。隐于袖下的手握紧,曲拂柳勉强笑道:“是,我……臣受教。” 那句倏变的称呼,让南宫旭脸色微僵,随即恢复泰然,继续把会议结束。 这一切,看得风豫乐猛翻白眼。有没有搞错?要他防范,不是要他突然把落差弄得这么大呀! 接下来,南宫旭唤来宫仆,要他们将奏章搬到她住的寝宫。如今不需要风豫乐的掩护,昨晚他已派人为她理出寝宫,当成她暂居的住所。 “有任何提文,另外记下,明天让本王看过。”南宫旭对曲拂柳说道。“这些够你忙了,你先退下吧。” 她以为他会带着她,一本一本地看过的……忍着失望,曲拂柳站起行礼,转身离开。 “拂柳,你今天表现很好。”风豫乐不忍心,在她背后唤道。 曲拂柳回以感激一笑,才走出议事堂。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南宫旭握拳,刻意漠视心里的骚动,强迫自己将心神留在议事堂里。 然而,在和他们谈笑间,她受伤的表情却一直在脑海盘旋,挥之不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书房中,桌案上晕柔的烛火,洒落在那张粉皙似雪的小脸上。 曲拂柳趴俯桌案,垂覆的弯长眼睫形成如扇阴影,凌乱的桌面满是奏章和参考的书册、记事,即使起伏不平,她仍沉睡着,手中还握着的笔,更显示了她的疲惫。 一抹颀长的身影悄然走进,看到她连睡梦中都不觉地颦眉,南宫旭原本冷然的黑眸,立即被疼惜所填满。 风豫乐把他骂了一顿,说他刺伤了她的心。 只要牵扯到她,他的果决,他的拿捏得宜,全然崩毁。曾经失去过她的恐惧,让他看不清自己该怎么做。为她着想,所以将她推到千里之外,却又矛盾地想将她留在身边。 逼自己不对她另眼相看,已费尽所有的心力,他要怎么再去拿捏对她温柔的尺度?怕一放开,就再也无法收回,会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做出不该做的傻事。 南宫旭轻叹口气,抽走她手中的笔,将她抱起,往寝室走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书房里,一片安静。 望着那专注批阅的侧脸,曲拂柳忐忑不安。 她昨天居然奏章没看完就跑去睡了!怎么会这样嘛~~她明明立志要挑灯夜战的,结果一早被宫婢叫醒,她还傻愣愣的,不解自己什么时候爬上了床。 害她连梳头的时间都没有,立刻奔回书房,为昨晚延迟的进度继续努力。 好不容易,赶完最后一本奏章,他也刚好来了。 曲拂柳静静坐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吐,就怕肚子里咕噜噜的声响会传了出来。一早起床到现在她什庆都还没吃,她好饿噢! “业城的百姓很守旧,变革不能如此激进——”南宫旭只要发现不对,立刻提出纠正,听得她不停点头,拿着笔猛记,突然间,他停了下来。“你没用早膳?”那声响,让人想忽视都难。 被听见了……曲拂柳窘红脸,点了下头。正确地说,应该是连昨天的晚膳也省了。 南宫旭拧眉,朗声朝外吩咐:“立刻送些糕点过来。” 候在外头的宫仆应是,赶紧去准备。 “才刚开始,别就这样把自己累坏了。”想到她昨天在桌上睡着的情景,浓眉拧得更紧,口气不觉加重。 “对不起,臣会注意。”她又惹他不高兴了。 “除了会议上,别在我面前自称臣。”那称呼,像划下了两人之间的鸿沟。 感觉到他有一点点以往的亲近,曲拂柳鼓起勇气。“我是不是哪里做不好,让你失望了?” 南宫旭一凛,不动声色地开口:“为何突然这么问?”他这是在明知故问,他很清楚是他疏离的态度造成她的不安。 因为他没对她另眼相看?还是他不再对她那么温柔体贴?曲拂柳说不出口,他没做错啊,要她怎么去指责他的一视同仁?他只是将她这段时间的疏懒导入正轨,不代表必须一直这么保护着她。错的是她的希冀,不专心学习,还把心思浪费在私人的情绪上。 “我跟风王他们差好远。”说出口的,是另一个隐忧。她怕再怎么追赶,也追不到他们的境界。 看着她略带落寞的表情,南宫旭突然好恨自己。他要怎么解释,为了保护她的清誉,所以他必须和她保持距离?要怎么解释,他不能对她和颜悦色,否则他会管不住自己的心? 他只能选择什么都不说。“你多虑了,凡事都需要循序渐进。” 这样是表示对她还是有所期待吗?曲拂柳扬起笑。“你见过我爹吗?他是不是一个好地王?” “是。”简单一字,却隐带无限追思。他遗憾没有及早出世,得以领教前四方界王的文韬武略。 她好希望有朝一日也能从他的口中,得到这样的称证。“我会追上他的。”她仰起脸,自信满满。 他想拥她入怀,给她鼓励,但他不能,因他听到了宫仆送来东西的脚步声。把所有念头抑下,南宫旭扬笑。“我相信。” 第四章 地王的出现,其实相当受到各朝臣的欢迎。 即使这些年的下落不明造成议论纷纷,但在南宫旭的压制和曲拂柳显露的法力证明下,异音虽未完全平息,但已让人得以接受。 最重要的是,大家发现幻王为了与地王交接,把原本花在风王身上的时间,转投注到地王身上,看到幻王终于可藉此摆脱风王的魅惑,大伙儿谢天拜地的,见了曲拂柳不是夸赞就是道谢,只差没感激涕零。 不明所以的曲拂柳只能微笑回应,一点也不懂大家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但她不想深究,因她的心,为了一件事烦着—— 他说,她已学得很好,可以独立了。 这意谓着,她必须和其他界王一样,居住在自己的领地里,不能再待在他身边。 自从她继任地王,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的态度一直保持距离,严厉中隐带宽容,除了公事外,没再对她透露出其他私人的情绪,不像以前会为她抚顺发丝,还会牵她的手。 即使如此,能藉此每天占有那一点点与他独处的时间,她已经很满足了。然而,她已经快连这点小小的冀求都无法保有。最近常常有整修住所的请示要她决定,每下一个决定,她就知道,她离去的日子更近了一天。 她很想说服自己这是必然的,她不可能永远依赖他,但她还是好难过。 室内一片漆黑,曲拂柳躺在杨上,大眼失了以往的光采,茫然地看着上方。 她,睡不着。 他今天说了,后天初一会议结束后,风王会护送她前往自己的府邸。 今后,她就像其他人一样,每月只能见他一次。 要是她没那么认真学,是不是就可以待在他身边久一点?但她做不到,他花了那么多功夫教她,她怎能为了自己的任性,辜负他的苦心和百姓的期待? 她不禁会想,她若不当地王,他是不是就会像她刚进宫时那样,一直温柔待她?但,她若不是地王,会连待在宫中的资格也没了吧?曲拂柳长长地叹了口气。 矛盾的心思不断翻腾,让她完全无法成眠。 突然,看到纱幔外有抹人影,她睁大了眼。不会吧?外头有侍卫及宫仆守着,不可能会有坏人闯进来啊…… 那人停在她的榻前,曲拂柳屏息,正当她不知该尖叫还是跳床逃离时,纱幔被人撩起,对上她圆睁的晶灿大眼,那人的动作顿时一僵。 南宫旭完全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晚了还没睡! 看见是他,曲拂柳小嘴微张,正要撑坐起身的举动就这么顿住。 该死的!南宫旭敛下窘色,清了下喉咙,打破僵局—— “我来看你睡了没。”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仿佛只是在长廊上遇到那般自然。 “为什么想看我睡了没?”曲拂柳困惑颦眉。这时间不睡觉,她还能做什么? 知道她只是提出疑问,并非故意讽刺,但她越是心思单纯,越让他开不了口。 要他怎么说?说白日忍着和她保持距离的心,在夜晚已无法禁锢,看着她熟睡的容颜是他唯一纵容自己的举止?说想到她后天就要离开他的身边,他几乎要罔顾理智,不放她离去? 很难得的,南宫旭脸上浮现热潮,庆幸房里一片漆黑,让他的神色得以隐藏。 “为什么还没睡?”他没回答她,反而丢出一个问题。 看着他的脸,曲拂柳心酸酸的,突然觉得想哭。她能撒娇吗?她能任性吗?她不想走,她好伯后天的来临…… “我睡不着……”她低下头,怕忍不住会真的掉下泪来。 在夜色的环伺下,她显得娇小无助,南宫旭心里一悸,话脱口而出:“要去外头走走吗?” “真的?”曲拂柳惊喜抬头。不是教她治理,不是讨论公事,而是一起散步? 话一出口,南宫旭就后悔了,然而在看到她瞬间散发出光采的丽容,他的心软了,情感战胜理智。她都要离开了,让他最后一次的逾越,不为过吧? “真的。”他微笑。 “我到外室等你。”他放下纱幔走出。 曲拂柳急忙下榻,抓起外袍胡乱穿上,长发来不及系,就急急跑向外室,就怕他改变心意走掉。看到他的身影站在那里,她的小脸漾满了笑。“我好了。” 看向她,南宫旭的心一紧。那笑靥,是这些日子在她脸上已许久不曾出现的。是他,他管不住自己的感情,倏变的态度造成她的不安及担虑。 “过来。”他朝她伸出手。 曲拂柳跑过去,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上。这不是在作梦吧?他牵着她的手,跟之前一样…… “你要不要再加件衣服?”发觉她的手在轻颤,以为她冷,南宫旭将她的手完全敛入掌中,温暖着她,却不知她是因为过于开心而激动着。 “不要。”曲拂柳摇头,悄悄偎向他的手臂,发觉他没避开,小脸笑得好灿烂。他不设防的态度让她整个心脉都活络起来了,哪还会觉得冷啊! “走吧。”南宫旭执起她的手,带着她从窗外飞跃出去。 他们驭风而行,避开底下往来的宫仆及侍卫,很快地,来到一个湖塘旁,湖畔的树开满了花,在月色下静静地散发花香,被夜色吞噬了色彩,却有种绝世之美。 “哗~~”一落地,她不禁赞叹,四周树木注入的生气让她充满了活力。“这里好美!”仿佛感受到她的喜悦,树木摇曳枝叶,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这里晚间没人会踏进,不像在宫中其他地方需要处处避嫌。南宫旭带她走到大石旁,并肩坐下。“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我们坐在这里,一起看花,只不过那时还是冬末,现在已经是春天了。” “冬末为什么有花?”曲拂柳不解地眨着眼。 她忘了,忘了曾对他做过的一切。“我不说,等你自己想起来。” “小、器。”她皱鼻,而后笑了。望着他温和的表情,笑容微敛,她咬唇,忍不住开口:“如果……如果……我没有接下地王这个位置,是不是就可以不要和你那么疏远?” 迟疑软呢的语气,问进了他的心坎。不管她是什么身分,他都不能跟她那么亲近。是他的错,放肆了自己的奢望。 “……怎么会?千凌当水王那么多年,我还是很照顾她。”明明对任何人都拿捏得住的分际,在她的身上却一再失控。 原来在他眼中,她和千凌是同等地位……曲拂柳眸色一黯,笑容消失了。她不该问的,问了反而让自己难过。 感觉她变得沉默,南宫旭跟着无语。如果,他选她为后,他就可以不用再顾虑这些,可以完全地将感情灌输在她身上。但这个决定,他却无法轻易说出口。朝臣对她的身分还带着疑虑,他若提出,定会引起反弹。地王的名讳已快压垮了她,他又怎能将后位所需面对的责难加诸在她身上? 还有她的想法也让他踌躇。她愿意吗?对她而言,他只是一位得以依赖的兄长,还是占有更重要的地位?他不敢问,怕极只要一问,会吓得她加速逃离,让他连这一点点的眷恋都无法拥有。 有时候,他会很想不顾一切地将她留在宫中,管它人云亦云,在他的权势下,谁敢说话?但只要一动念,这样的想法就让他感到万分惊骇。拥有相同血脉的他,是否也会像父王一样,最后会为了自己的私欲,走上歧途? 他只能禁锢住自己的心,将对她的感情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 南宫旭轻吁口气,四周的花瓣开始片片飘落。 看到一抹桃红的花瓣飘落裙上,曲拂柳抬头,在墨黑夜空的映衬下,纷飞的绚丽花瓣将她包围。有种模糊的景象在脑海里闪动,她站起,仰首望天,视线变得迷离。 这感觉好熟悉……她张开手臂,缓缓旋步,想在这片缤纷中捉住些什么。 看着这情景,过往与现今重叠,南宫旭迷眩了。那年的她,像可人的精灵,如今的她,却美得像个绝尘的仙子。 曲拂柳闭起眼,不停旋转,失落的那片空白却怎么也捉不回来,她双膝一软,放任自己跌坐草地上。 以为她摔倒,南宫旭赶紧上前扶住,感觉到他的温暖,她闭着眼,下意识地朝他的温暖偎近。 看着她的容颜,南宫旭挪不开视线,她的馨香隐在花香间撩人心弦,羽睫轻覆的丽容像在发出无声的邀请,他的心狂跳着,无法自已地朝她俯首,唇瓣轻覆上她的,却在此时,风拂过林梢的声音,惊醒了他。 他在做什么?!南宫旭倏地抬头,沁出一身冷汗,气自己的失控,更气心里那抹想再深深汲取的欲望。 虽只轻掠而过,她还是感觉到了。 曲拂柳睁开眼,水眸轻眨,眼瞳闪着困惑,她分不清是错觉或是真实。她望进他的眼,但在那片深邃之中,她什么也看不到,因在她张眼前,他已将所有情感隐藏得不留痕迹。 “花瓣。”他的指尖在她唇畔拂过,拿下一片嫣红。 那温柔的触感,是花瓣吗?曲拂柳手抚着唇,双唇轻轻抿舐,试着分辨和方才若有似无的感觉有何不同,却完全不知这样的举动看在他的眼里,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该回去了。”南宫旭别开视线,努力压抑体内狂燃的烈焰。 “能再待一会儿吗?”曲拂柳期待地看着他,她不想那么快结束。 再待下去,他怕他会管不住自己。南宫旭狠下心,直接回绝。“我明天还要上早朝。” “我忘了,对不起。”她歉疚低道,顺从地握住他的手。 她的握持变得虚软,完全失了方才前往这里的兴奋活力。南宫旭强迫自己对她脸上的失望视若无睹,与她回到寝宫。 才一踏进寝宫,他立刻松开了手,像迫不及待想摆脱她。 曲拂柳看着失了握持的手,心里变得空荡荡的。以后,她还有机会能握他的手吗?后天就要离开,她连和他独处的时间都没有了…… “明天你专心打理要搬走的东西,我不会过来了。”南宫旭顿了下,才又轻道:“搬出宫中,自己保重,有问题可以找豫乐,他会帮你。”不敢再朝她投去一眼,他转身离去。 曲拂柳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的话,在耳边回响。 有问题,找风大哥,不是找他……她的依赖期已经结束了,完全结束了。 两日后,界王会议结束后,她在风豫乐的帮忙下,离开了涅盘城。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回到地王府的这些日子,曲拂柳一直睡不好、食不下咽。 不是环境不熟悉,不是领地的百姓不服她。自幼生长的记忆还存在脑海,让她对这幢府邸有着淡淡的熟悉感,府里的人无不真心诚意地欢迎她归来,她回来的那天,夹道迎接的百姓连绵了好几里,他们的热情让她哭得无法自已。 就连让她一直担心的领地治理,也有人为她打点好了,风大哥帮她找来一个得力助手,名叫孙泽的男子,知识渊博、武功高强,保护在她左右,让事情变得得心应手。 她该知足,是吧?但每每在夜深人静,望着被烛火映在墙上的孤单身影,寂寞就排山倒海地将她淹没,仿佛这个世上只留下她一个人。 因为,即使她的心被这些感动填得再满,有一块,仍空缺着,那抹伴在她身旁的身影,不再属于她,消失了。 界王们都关心她,拨空来看她过得如何,就连千凌也让厉大哥硬拉了来,偏只有他,只捎来短信,规矩样板的字词,除了君上对臣下的勉慰,再不见其他。 每次想到在宫中和他相处的情景,都让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地王?地王!” 迭声叫唤,将她从沉思中拉回。曲拂柳回神,才发现自己竟望着落叶发起呆来,她原本是准备和孙泽去巡视领地的,结果她走到一半,就这么傻站在长廊上。 “对不起,我想事情想出神了。”她歉疚一笑,赶紧步下台阶。 “行程要不要做个更改?”孙泽关怀问道,怕她太累。 “我没事,你别担心。”曲拂柳强打起精神。“走吧!”她率先朝大门走去。 “小心!”孙泽突然大喊,将她往旁一带,几乎是同时,一道黑影重重落在眼前,“砰”地一声,吓了她好大一跳。 她抚着心口,脸色苍白,只见一名老者连人带梯地倒在她的跟前,哼哼唧唧的,爬不起来。 “您要不要紧?”曲拂柳赶紧上前相扶。 “不要紧,不小心摔下来了……”园丁打扮的老者尴尬回道,踉跄爬起。 “小心点,你刚刚差点撞上地王了!”孙泽帮他拿起梯子,不悦责备。 “是、是……”老者低头,怯懦回应。 “没关系,我没事。”曲拂柳审视老者身上,见没什么伤,才放下心来。“您年纪大别爬高,太危险了。” “是、是,谢谢地王关心。”看了她一眼,老者忙不迭点头。 “地王,走吧!”将梯子交回老者,孙泽催促。守护地王为首要任务,虽然府里的仆佣都经过挑选,他仍不希望地王和他们距离太近,增添无谓的危险。 “如果不舒服,记得去看大夫。”曲拂柳离去前,仍不忘关心叮咛。 “是、是……”老者目送他们离去,眼中闪过一抹与佝凄外表回异的精光,敬畏卑微的气息全然逝去。 时候到了,他等候的地王回来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幽暗的密室中,微弱的烛火摇曳,断续的啜泣声一下又一下抽着在场众人的心。 “别哭了好不好?”守在门边的男人忍不住骂。 正将水和干粮分给众人的男人听见,脸色拉了下来。“就算她年纪小,好歹也是水王的血脉,我不许你这么无礼!” 被骂的男人知道自己逾了矩,讪讪地闭嘴。 六岁的曲拂柳见喻千凌哭得发抖,把自己的披风除下披在她身上。 “呜……”喻千凌却哭泣摇头,不顾披风滑落地上。“我要我爹……” 见状,风豫乐勉强扬起笑容,把干粮交到她手上。“拂柳乖,你先吃东西。” 曲拂柳乖顺接过,一口一口地啃咬起来,她张着大眼,环顾四周。 徐伯伯说,爹死了,被新的幻王逼死了。新幻王很坏很坏,所以他们必须逃,要是被他抓回去,他们全部的人都会死掉。 为什么会有那么坏的人呢?她以为,宫里的人,全像那次见到的大哥哥一样,都会对人那么好。 门上传来轻敲,里头的两个男人全身紧绷,握住手中的武器,听到是约定好的暗号,才松了口气,把门打开。 “他们追来了!”才一踏进,那人就急喊。“我们必须快点离开!” “早说一起逃行动不便,你们看,说中了吧!”方才骂人的男人气急败坏地吼。 “你现在放马后炮有用吗?凭你?怕还没逃出圣地,火王就让人给追回了!” “你说什么?!要不是水王一路哭哭啼啼又走不久,我们的脚程会被耽搁吗?” 激愤的争执此起彼落,曲拂柳好害怕,啃干粮的速度越来越快,即使噎着了她也不停,怕一停下,会忍不住哭出来。不行,她不能哭,不能再给大家添麻烦。 “现在是起内哄的时候吗?!”一声大喝,停住了两人的争吵。“徐中原呢?” “他去探路还没回来。” “不行,我们不能再等下去。”其中一名男人俯身抱起喻千凌。“我们必须以界王的安危为重,不管他了。” 三人各自护主,收拾东西准备离去,曲拂柳站在那里,觉得好无助。 “拂柳。”风豫乐朝她伸手。 曲拂柳正要握住,却被突来的力道推挤到了墙角,一声大喝同时响起。 “保护界王!” 她抬头,想看发生什么事,但魁梧的男人把他们护在身后,什么也看不到。 门一拉开,让他们全身血液都凉了——气宇轩昂的南宫旭就站在那里! 看到里头的三名男人全亮着刀剑,南宫旭剑眉微拧。 “放下刀,别伤了他们。”他轻道,无形的王者气势浑然天成。 “我绝不把界王交给你!”男人厉喊,持刀攻上,一旁的同伴也跟着挥剑上前。 南宫旭步伐挪移,在两人的攻击间轻巧游走,刀锋迎面而来,他不躲不闪,双指挟住刀尖,轻易地挡下攻势,转瞬间,刀身蒙上冰霜,化为碎片迸裂。 另一名男人大骇,不让他碰到剑身,南宫旭回身一踢,将他手中的武器踢得钉上屋梁。原本护着界王的男人见状舞剑上前帮忙,不出几招,武器也被冰碎。 “我不会伤害他们。”不想再缠门下去,南宫旭唤起了风,将碍事的三人卷出屋外。 少了男人的挡护,曲拂柳总算看得到屋里的情景,看到他时,她怔住了—— 俊逸的面容沈冷,衣袍随风微微飘动,在摇曳的烛火照映下,散发着一股邪魅的气息。 是他?徐伯伯说的坏人是他?曲拂柳水眸圆睁,眨也不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突然间,她好冷,冷得手都发起抖来。 南宫旭视线急切搜寻,发现被护在后头的小小身影,心放了下来,然而,她望着他的眼神,却让他狠狠一震——那里头盈满了恐惧及不可置信。对上他的眼,她瑟缩了下,反而往后躲。 “你真的不会伤害我们?”最年长的风豫乐担负起保护弟妹之责。 “没错,随我回宫,我会告诉你们一切。”南宫旭强迫自己定下心神。不急于一时,他有许多时间可以向她解释,让她重展笑颜。 “好。我们跟你走。”风豫乐召唤其他三名孩童,率先走出屋外。 经过他时,曲拂柳没有抬头。她的小脸苍白,紧咬下唇的表情,刺着他的心。南宫旭沉默地跟在后方,心情低沉,连番的变故让他不知该怎么开口。 屋外,是十二骑精兵侯在那儿,三名被俘的男人,盘坐在地。 曲拂柳走着,整个身子都不住轻颤。明明是暮春,她却觉得好冷好冷。 走在后方的南宫旭发现,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怎么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大哥哥会是徐伯伯口中的坏人?曲拂柳低头,不敢迎视他的目光。“我的披风……”她挣扎着,想回去拿。 她不是想逃,而是怕了他……南宫旭松手,俊薄的唇紧抿。 “我等你。”良久,他才有办法恢复平静的语音说道。 曲拂柳转身朝屋子走去,南宫旭看着她,在她经过屋外等人高的灌木丛时,突然一只手臂探出,将她抓了进去。 “拂柳!”南宫旭脸色一变,急忙上前拉她。 一股力量将她急往后拉,听到那声呼唤,曲拂柳抬头,正好望进他眼中的焦急,她想回应,但想起伯伯说的那些话,忍不住害怕起来。树木像感受到她的恐惧,不断横生枝叶,一层又一层将她包围。 南宫旭来不及触碰到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树丛吞没。他立即用尽力量压抑,但完全无法停止树木的生长,在这紧要关头,它们选择了它们的界王。 “拿剑来!”他怒吼,接过剑狠劈,尽管虎口生疼,仍疯狂劈着树木。“拂柳——” 那声大喊,在耳畔回荡,曲拂柳捣住耳,难过得快哭了。 “地王,我会保护您的!”徐中原的声音自头顶上传来。 曲拂柳回头,看到被枝叶刮得满是伤痕的徐中原,他抱着她,拚命地往后逃。徐伯伯一直跟着爹,不会骗她吧?大哥哥是坏人吧?是坏人吧…… “拂柳!回答我,拂柳!” 嘶哑的呼唤和劈碎枝叶的声音,越来越远,然而那里头的深沉悲痛,却烙在心里,无法淡去。 她只能闭紧眼,任由那股力量拖她直往下坠…… 曲拂柳双眼倏地张开,窗外透进的晨光将她从黑暗中拉回,她闭上眼,感觉狂跳的心几乎穿破胸口。 她想起来了,那一天早上,徐伯伯给她喝了药,醒来后,她就忘了一切,如今,她全想起来了…… 她坐起身子,感觉梦中的冷延续到了现实,冷得她不住发颤。她抱头,将脸埋进屈起的膝中,却挡不住回忆排山倒海而来,仿佛又再次陷入梦中永无止境的深渊,一直向下坠落。 原来这些日子的相处,是为了让她毁掉他的安排。为什么要让她经历这一切?她不想恨他,她不想啊…… 一张脸闪过脑海,曲拂柳怔住——那日摔落面前的园丁,是他! 她飞快下了榻,抓起外袍穿上,匆忙奔出房外。 一路上,仆婢诧异的叫唤她也无暇顾及,用最快的速度朝花园奔去。看到那抹正在修剪花木的身影,她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脸色苍白一片。 徐中原闻声回头,脸上挂满欣慰的笑。他走到她面前,恭敬跪地。“恭迎地王回府。” 第五章 地王离宫后,众臣们又开始担心了。因为幻王三天两头就把风王召进宫中,相较以往,次数反而更加频繁。 他们却不知,这不过是南宫旭的借口罢了。 御书房里,坐在一旁的风豫乐很无奈。这次召他进宫的理由,是询问他领地边疆外族进犯的情形,而这件事,早在前两次他就已经报备过了。 “你的领土担负着守护幻国的重责大任,你要多留意。”经过讨论,南宫旭翻阅桌上的军事地图,隔了会儿,才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拂柳的状况还好吧?有没有什么问题?” 风豫乐翻了个白眼。早说嘛,每次都绕了那么大一圈,他老大不嫌烦,被当成传声筒的他可都烦死了! “担心的话,何不自己走一趟,或直接召她进宫?我相信会比你老是藉公事把我叫来还来得省事。”不想再被利用,他挑明了说。 被说中心思,南宫旭浮现些微尴尬的神色,随即掩下。 “你以为传到我这里的消息还少得了吗?”他面不改色,理直气壮的语气让人信服。“我只是顺道问一下而已。” 刚继任的她成了朝臣们注目的焦点,每日早朝都有人提到她的状况,说她认真努力,说她渐入佳境,然而,他要的不是这些,他想知道,她过得好吗?心里在想些什么?但这些私人的问题他却问不出口。 “哦,这样啊?”既然是顺道问一下,那他也顺道答就好。风豫乐双手枕在脑后,吹着口哨。“很好啊,没啥事。” 那敷衍的回答让人想当场掐死他。瞪他一眼,南宫旭深吸口气,握紧拳头忍住。一听说她身边的护卫帮了她不少忙,那是你的人?” “你说孙泽啊?”睇他一眼,那隐忍的模样让风豫乐暗暗好笑。“我觉得他能力够又忠心,能帮得到拂柳,所以提议让他留在她那儿,拂柳没拒绝是我的荣幸。” “提醒他,要保持点距离。”南宫旭没发觉,他的话里带着酸味。 朝臣们对这种小道消息充满兴趣,绘声绘影地编织出一段主子与护卫的禁忌恋情,有人甚至暗示希望他能介入阻止,以防地王真的爱上一名身分低下的护卫。这些话听在耳里,让他很不是滋味。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的位置立刻让人取代了。 “贴身护卫要怎么保持距离?”风豫乐瞪大眼。那些传闻他也听说了,但顶多是当笑话看,没想到精明如他却在意起来。看到他这个样子,他叹了口气。“你在想什么?” 这问句,问中他的心。南宫旭一震,若无其事的神态龟裂,取而代之的是矛盾两难的表情。 她离开的这段日子,成了种煎熬。没有人看得出来,因为他用过人的自制力压抑着,让他在事务处理上都没有任何的瑕疵。但他的脑海,充斥着她的一颦一笑,他的心,已随她的离去出了涅盘城。 关于她身边多了名男子,他明知朝中的传闻总是渲染多于真实——如他和风王,但他却受到了动摇,猛烈的妒火,烧得他理智几乎焚毁,他必须努力克制,才能说服自己充耳不闻,但总有丝抑压不住的火苗,烙着他的情绪,波动不宁。 之前父王一意孤行的行径时时浮现脑海,他总有种错觉,只要他一旦顺应了自己的思想,放纵了私欲,情况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为何人总有七情六欲?”南宫旭低道,淡然的口吻隐含着难以察觉的痛苦。 “就因为这些快乐,所以当初使者愿意脱离无欲无求的仙界,留在人世。”走到他面前,风豫乐直视着他。“这和你父王的情况是不同的,你不能相提并论。”他一直将父亲的罪愆背负身上,拘禁着自己,拂柳是唯一能诱得他破戒的人,他却对这样的执着感到愧疚。 “有何不同?”南宫旭嗤笑,卷起桌上地图。“一样是为了自己。” “但如果牵扯到感情,有更多是为了对方。”风豫乐抽走地图,不让他藉此掩饰。“我不相信你这十三年等着拂柳出现,只是为了让她接回领土。你的不闻不问,会伤害到她。”最近听孙泽的回报,拂柳过得并不好,她忙于治理领地,不遗余力,像藉此逃避着什么。 “之前要我防备的,不是你吗?”回瞪他,南宫旭冷怒道。一下说他失常,一下说他伤她,他到底要怎么做?! “该防备的是那段空白,而非真正的拂柳,别让作茧自缚乱了你的思绪。”人呐,只要扯上了感情,再怎么精明也成了傻子。风豫乐点到为止,扬唇一笑,又恢复平常轻佻的模样。“再过四天就是初一,你可以亲眼看看拂柳好不好,这段日子就让我清闲一下,别再召我进宫了。”他扬扬手中的地图,离开书房。 南宫旭往后靠着椅背,仰首上望。 作茧自缚,他是吗? 想到那名传闻中的护卫,他对四天后的会议,竟隐隐带着忐忑。她那带着依赖的笑容,是否将不再专属于他? 他徐徐吁了口长气,却驱不散胸中的沈窒。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在议事堂里,曲拂柳只觉如坐针毡,时间慢得好像冻结了一般。 今天的会议,她一点也不想来,想到之前苦苦期待这一天的来临,她就觉得好讽刺。她从不知道,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竟会有让她害怕面对的时刻。 从踏进议事堂,她就一直低着头,有人寒喧、有人询问,她只是本能地点头和回应,她逃避着,不敢抬头,怕会对上他的眼。 原本徐伯伯怕她露出马脚,想让她喝药,向来顺从的她却说什么也不答应。她不想再用那种无害的表情去欺骗他!想起他这段时间对她的好,她的心就痛得像是碎裂了一般。 恢复记忆后,伯伯的逼迫,几乎压垮了她。伯伯不断要她去策动民心,计划如何起义复仇,这和他要她以百姓福社为首要目的,截然不同。 到底什么才是对的?伯伯对爹忠心耿耿,甚至冒着生命危险保护着她,她怎能怀疑他?但……他呢?当年为她绽下花雨的笑颜,耐心带领她熟悉领地的手,她没有办法把他当成杀父仇人看…… 坐在上位,南宫旭目光紧锁着她——她的回避,他察觉到了。 她一直低着头,自始至终,他连一个正视的眼神都没有得到,轮到她述职,就样板地念着手稿,她的心,不在这里,只急切地想离开。 她在挂心什么,所以显得如此心不在焉?领地?百姓?或是……那名无法进入议事堂的护卫? 分离一个月,他得到的是她的疏远。 “拂柳,”他缓缓开口,嗓音中带着抑压过的平板。“你要低头低到什么时候?” 他注意到了!曲拂柳一震,看向一旁想寻求支援,却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偌大的议事堂只剩下他和她。 风大哥他们人呢?她慌张地环顾四周。 她的神情,让南宫旭脸色沉了下来。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就变得害怕和他独处了。“刚退朝了,你不晓得吗?” “对不起,我马上离开……”以为耽误到他,她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这是你离宫后第一次回来,聊聊近况,不为过吧?”看到她的小脸倏地刷白,他的心又是一拧,和他聊天竟让她怕到这种地步。 “……很好,风大哥很帮我……”曲拂柳勉强扬起笑,借着整理奏章的举动掩饰、心虚。 “很好为什么还会变瘦?”声音突然变得很近,她转头,迎上一双黑湛的眼。 一对上他的视线,她就深深坠入那片幽邃之中,再也别不开。这个月,她过得好痛苦,她好想他,想念有人为她梳发,想念陪在身边的体温。 “我……”才一开口,喉头一阵哽咽,让她说不下去。他的关怀让她感动,却又恨自己如此利用了他的关怀。她低下头,深吸口气,才又开口:“可能最近太忙了。”别对她这么好,她不值得…… “你还是想不起以前的事吗?”若记得他们第一次的相会,他和她的距离是不是就不会那么远? “嗯……”她只能螓首低垂地点头。她多希望她真的没有记起…… 他朝她伸出手,她以为他要握她的手,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他却是抽走她手中的奏章,帮她整理。她咬唇,分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因碰触不到他而感到失落。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眼光看他,她连自己的心都厘不清了……这种煎熬让她好想哭。 “都叫你别心急了,累垮自己反而帮不了百姓。”他顿了下,才又开口:“不是有护卫会帮你吗?” “嗯,孙泽是风大哥派来的帮手,他能文会武帮我很多忙,你想见他吗?我叫他进来好不好?”抓到了话题,她急忙接话。她怕再继续和他独处下去,她会忍不住又依赖起他的体贴,也怕她痛苦的心思,会被他发现。只想随便拉一个人进来的她,完全忘了让没有官职的护卫进议事堂是于礼不合的。 将她急切的神情解读为急欲引荐心上人的迫不及待,南宫旭下颚绷紧,当年没捉住她手的强烈懊悔,弥漫心头。 他会再次地失去她,是吧?第一次是失去她的人,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如今,失去的是她的心,永远的。 一思及此,他讥诮一笑。他凭什么说失去?他从来不曾拥有过,不是吗? 强压下内心的汹涌波涛,他坐到她身旁的位置。“好,让我见见他。” “嗯!”曲拂柳如释重负,立刻跑了出去,没多久,带着一名男子回来。 “参见幻王。”孙泽一进来,立刻行礼。 “起。”南宫旭示意他起身,精锐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 相貌堂堂,正气凛然,强健的体魄看得出长年习武的底子,若她真爱上这样的男子,他该为她感到高兴,但为何心里的烦躁,激动得让他无法抑压? “这些日子都靠孙大哥帮我,他文武全才又聪明,带我巡视领地早出晚归也不嫌累,幸好孙大哥还没成家,不然打扰到他的生活,我一定会很内疚。”她拚命找话讲,没留意到他的眼神因她连番的赞扬变得越来越深沉。 原来近水楼台是不变的法则,是他造成这样的局面,将她往外推,让他们两人朝夕相处,取代了他原来的位置! 隐于袖下的掌紧握成拳,抿紧的唇透露出他的挣扎。他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但他憎自己的无私!若他不放她出宫,这人不会有机会乘虚而入。 “地王过奖了。”站在一旁的孙泽自谦,又忍不住因她在幻王面前替他美言而骄傲。 “才没有。”曲拂柳笑道。“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够了!南宫旭倏地站起,满腔怒火却又无处发泄。再继续让他们在面前打情骂俏,他怕会控制不了自己。 “孙泽,做好你守护的职责。”看着她的丽容,他的心一阵刺痛,她的眼神,却是停在他人身上。“护送地王回府吧。”敛回视线,他走出议事堂。 孙泽还来不及回应,人已快步离去。难得有机会见到幻王让他紧张又兴奋,却不知自己莫名其妙竟成了对方的假想敌。“地王,我帮您收东西吧!” “嗯。”曲拂柳轻应一声,没有回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泪涌上了眼,她咬唇忍住,硬是逼了回去,不敢让孙泽发现。 想看他,她今天却只忙着躲避,原本令人期待的一月一会,在真相揭晓之后,成了种恐惧。减少和他相处的机会,她要复仇成功的机会也会变得困难许多吧?她无法拒绝徐伯伯,所以她只能用这种方式,和他拉出距离,让他对她不再那么没有防备。 但她还是好想看他,这强烈的念头成了种残忍的折磨。 她只能自欺欺人地,希望下手的那天永远不要来临。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这些日子的早朝,议事堂一直被沈窒气氛笼罩。 每次退朝后,众大臣都七嘴八舌地讨论,却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怪了,没见幻王发怒,也没听到最近有什么天灾人祸发生,但就是有股无形的力量,压得大家全都喘不过气。 然而,在见识到五天前所发生的场面,他们才发现,之前那些都只能算是小意思罢了。 事情起源于有个朝臣上奏,说地王领土最近有民心浮动的现象,建议朝廷能多加防备;马上,有另一位逢迎的大臣也接着开口,说当年的叛变也是由地王带头,不得不防——语音未落,幻王瞬间沉下的严厉神情,已吓得众人打从骨子里冒起冷意。 “本王不想再听到任何诋毁四方界王的话。”抛下这句,南宫旭宣布退朝离开。 虽然没有怒声咆哮,但那像是将气温冻结的表情,把大伙儿全震慑住了。直到人已去得远了,议事堂里仍一片寂静。 隔了好一阵子,有人软腿跪坐在地,有人吐了口大气,交头接耳的声响才嗡嗡地传了出来,得到了一个结论——幻王和界王们的交情太好,这不是个好现象。 众大臣费神苦思,不断私会讨论,最后终于得到一致的共识,他们信心满满,打算在今天将所有的问题一并做个解决。 南宫旭坐在上位,看着底下一双双晶亮异常的眼,他知道,有阴谋在酝酿着。他故意不问,冷眼看着他们弄什么玄虚。 果然,议事告一段落,朝臣们互使眼色,列首的大臣站了出来—— “启禀王上,如今四位界王都已归位,各自领地统治也都步上正轨,国泰民安,却有一事依然令百姓们感到遗憾。” 除了婚事,还能有哪件事?南宫旭噙着若有似无的笑,视线淡淡地扫过众人,仍静默不语。 “臣等以为王该为大婚着想,不能再让王后的位置空置。”如他所料,他们开口了。 “此事本王会再和风王商议。”手一抬,表示话题到此为止,亦暗示了他和风王交情匪浅”。 以往可轻易打发,然而今天他们有备而来,立刻有同僚上前支援—— “风王的意见臣等会儿再派人询问,今日主要是求问王的意见。” “臣等明白王是以国事为重,但如能完成大婚,才是众百姓的期望。” “臣等一直都在尽心留意皇后的最佳人选,上自官宦世家,下至家世清白的百姓,只要有足够资格母仪天下,全都列入名册,只等王钦点,即可完婚。” 像套好招似的,连番上奏接得恰到好处。南宫旭眉一拧,正想打断,其中一名臣子的话拉住他的注意力—— “但臣等突然发觉,这样的眼界过于陕隘。” “……什么意思?”南宫旭总算开口。 他的回应振奋了朝臣的精神,更加侃侃而谈。 “虽然幻国在王的治理下堪称太平盛世,但如能藉由大婚更加巩固王的权势,将是一箭双雕的大好时机。” “且最近四方界王的势力过焰,尤以最近继任的地王为最,偏偏地王所治理的领地又是幻国最富庶的一块,一旦拉拢不了地王的心,对幻国影响甚鉅。” 他们居然又将话题绕回前几天的质疑上!南宫旭面无表情,然而全身散发的不悦气势,已明显缭绕到底下众人。 “四方界王对本王的忠心,无庸置疑。”沈冷的声调,让朝臣们差点说不下去。 “这、这当、当然。”负责接下一段的人吓得结巴,感受到同僚们催促的目光,还是硬着头皮续道:“但百姓把界王的重要性放在幻王的前头,这不是好现象。这状况尤以地王领地的状况最明显……当然……这并不一定是地王操弄的啦……”瞬间冷厉的目光让他双脚发颤,赶紧补上这句。 “因此臣等以为,王后的最佳人选,不能只局限在一般姑娘,而是能把这两个首要问题一次做个解决。” 南宫旭怔了下,诧异的视线在他们脸上掠过。敏锐如他,轻易从他们冗词连篇的话里听出要点——他们要他娶了拂柳! “要如何解决?”他不动声色地询问。 “如果王娶了地王,所有的事将皆大欢喜。”若两人感情好,百姓将会爱屋及乌,将幻王和地王放在同一地位;若两人交恶,至少可以就近监视地王,不让她有任何叛变的机会。 南宫旭抿唇不语,浓眉因沉吟而聚拢。 他没想到,朝臣们竟会得出这个结论。 自古以来,幻王与界王通婚的例子极少,但依然有前例可循。他们的提议并非惊世骇俗,只是,那像是被人挖出了他隐藏于心的渴望,让他蓦地心惊。 他想,想顺水推舟,将她留在身边,但她肯吗? “这个问题再议。” “臣等以为,这是最众望所归的人选。”这次他们似乎是铁了心不让他拖延,穷追猛打。 “只要王下旨,地王是不能违抗的。” “若不尽快完婚,臣等担心夜长梦多。” 夜长梦多?脑海中浮现那日在议事堂里,她滔滔不绝赞扬另一名男子的神情,他的心猛地一抽。当年的失之交臂,他失去她十三年,而今他若再放手,是否他将再没有机会拥有她? 不为过吧?他只是顺应民意征询她的意见,不为过吧?永远失去她的恐惧动摇他的理智,南宫旭握紧拳,却抑不住浮动的心。 “王……”底下的人词穷了,和同僚们沮丧对望。 这一次又失败了,王的大婚,地王富庶的领地,还有以为能就此断绝王和风王的暧昧关系,都失败了…… 然而,下一刻,平稳扬起的嗓音,却鼓舞了所有士气,宛如天籁—— “本王会派人征询地王的意思,退朝。” 第六章 下了马车,曲拂柳看着眼前的府邸,那尊贵堂皇的梁柱雕饰,就像她拥有的称号,沉重地压制着她。 她不想回来,因为只要待在府里,就表示徐伯伯可以轻易找到她,每次他总是兴致勃勃地报备他又拉拢了多少民心,又在领地各处成功安排了人马,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回应。 只要她稍有迟疑,或是言词略微偏向幻王,他就会气得面红耳赤。他不咆哮谩骂,只用痛心疾首的言辞,让她羞惭得无地自容。 所以她总是拉着孙泽往外跑,用尽任何理由减少待在府里的时间,不到天黑不会进门。 今天,在外头的她却被府里的人硬是请了回来,因宫里派来使者。 站在台阶前,曲拂柳的脚步,一直迈不出去。 只要一想到他,就让她的心情更加沉重。她贪恋地想留住和他的点点滴滴,却又矛盾地想将他摒除在生命之外。得知他派来使者,让她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地王,您不进去?”孙泽唤回她的神智。 “嗯……”她轻应一声,低叹口气,只得进府。 才一走进大厅,等候多时的使者立即上前恭迎—— “参见地王,这是幻王给您的信函,请过目。”使者双手奉上卷轴。 “辛苦您了。”曲拂柳接过,见使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愣了下。“我必须当场看吗?” “是的,幻王吩咐必须带回您的答复。”使者掩不住兴奋。虽然没胆大到偷看,但他才接了命令,都还没出宫,消息灵通的大臣们就纷纷前来关切,暗指的话语让他不太费力就已猜到里面的内容是什么。 答复?他要问她什么?曲拂柳咬唇,心因忐忑跳得飞快。她略定心神,拉开卷轴上的绑线,一摊开,熟悉的刚健字迹映入眼帘,心才因怀念而微微温暖,立即又被上头的字句凝住跳动——他要娶她为后! 像有只无形的手瞬间紧攫了她的心,她无法呼吸,手不住发颤,颤得卷轴失手滑落都不自觉。 “地王,您还好吧!”见她脸色白得吓人,孙泽上前询问。 那声关怀她完全无法听进耳里,曲拂柳捣唇,全身血液冰冷。 为什么他会想娶她?他对她是有感情的吗?一思及此,她的心就狠狠绞拧。不该是她啊!她只会伤害他,辜负他,留她在身边只会危害到他! “地王,我还在等您的答复呢!”使者一脸诧异,拾起卷轴递上。怎么和他预想的情况不一样?听到这个消息,任何一个姑娘家应该都是欢天喜地的才对啊! “不、不……”曲拂柳慌乱摇头,回避着,仿佛那道卷轴是洪水猛兽。“送去给水王,不要给我!”他该娶的是千凌,那么一心一意地爱着他,不像她! “啊?”使者瞪大眼。“地王……这、这是荣耀啊,您是不是刚回来太累了?要不要歇息一下再答复我?” 泪泛上了眼,拂柳咬唇强忍。如果没有过往,这该是多让人欣喜的一件事?能待在他身边,和他长相厮守,这原是她一心一意希望的,如今,美梦实现了,她却必须狠下心,亲手将它粉碎…… “……我不要……”她的心好痛……抑不住的泪,滑落脸庞,她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得出这些话。“请您回复幻王,臣……臣拒绝……” “啊?这……”使者很为难。“这样吧,您再考虑一天,我明天再过来。”他宁可先找个借口搪塞,也不想带回拒绝的讯息。 “我不要再考虑了。”曲拂柳摇头,哽咽的语调坚定无比。 “没关系、没关系,我明天再过来,您多想一阵子!”怕她推拒,使者把卷轴往桌上—搁,连礼都来不及行,急忙奔出大厅。 “等……”要拦阻已经来不及,曲拂柳怔立。望着桌上的卷轴,泪又落了下来。 孙泽看看她又看看外头,不知该怎么办。就算再累再苦,他也没见地王哭过,更别说是这种伤心欲绝的模样了。王到底下了什么命令? “我去送一下使者。”忍不住好奇,孙泽追出厅外,打算抓住使者好好逼问。 手抚过卷轴,再将上头的文字反复观看,拂柳紧紧闭眼。她唯一能做的,是把这些字深烙于心,告诉自己,他曾在乎过她,这就够了。 狠下心,拒绝他,为了他好,她做得到的!曲拂柳紧紧咬唇,用力抹去泪水。 为了他,她必须做到……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菩提宫中,御书房外的长廊起了阵骚动。 “风王,您等等啊!”一群侍卫着急地在后头猛追。 飞快的速度卷起了一阵风,风豫乐几乎足不沾地,让他们完全追不上。“没关系,王不会怪我的。”他扬声笑道,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无,转瞬间已到了御书房前。 守在书房外的侍卫见了,赶紧上前拦阻。“风王,请留步!” 敢情那些大臣们已事先做好防范了是吧?风豫乐挑眉,立刻有股强风将挡在前方的侍卫们吹得东倒西歪,他如入无人之境,踏上台阶,随手敲了两下,立即推门而入。 坐于书案前的南宫旭正在听某位臣子的禀报,见他闯进,眼睫不曾微抬,仿佛全在他意料之中。 大臣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开口挞伐。“风王,就算您是界王也不得如此无礼!” “是吗?那恕臣唐突。”风豫乐敷衍答道,视线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南宫旭。“听闻自己即将‘失宠’,会情绪失控也是在所难免。” 谴责他就谴责他,有必要拿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来当作令箭吗?南宫旭总算看向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猜不透想法。 “哎呀,风王您严重了,娶后本来就是全国上下一致期盼的喜事,你该跟着高兴啊!”大臣干笑。搭上风豫乐的肩,试图把他带出书房。 “别碰我。”风豫乐避开他的手。“能和我这么亲近的只有幻王而已。”恼南宫旭将他蒙在鼓里,他充分表现出妒妇兴师问罪的神态。 大臣一脸尴尬,继续努力。“风王,有话好说嘛……” “你退下吧,让本王和他谈。”一直沉默的南宫旭终于开口,他离开书案,拂顺衣摆,走到窗边的椅子坐下。 “这……”大臣很为难。要是放他们两个独处,难保幻王不会再次被风王诱惑。 “你快请吧你——”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风豫乐将他往外推,关上门,回过头,脸上的轻佻笑容已全然消失。“我不敢相信,我居然是从旁人口中得到这个消息。” “事情未成定局,没有宣扬的必要。”南宫旭托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品饮。 “等成了定局还有告诉我的必要吗?”走到他面前,风豫乐怒目相视。“拂柳才回来多久,你居然下了这个决定?” “若我决定的人选是千凌,这样会比较好吗?”南宫旭睇他一眼。 那只会闹得更鸡犬不宁!风豫乐气得咬牙,倒了杯茶一饮而尽,重重把茶杯放在桌上,毫不掩饰他的怒意。“你明知道我在顾虑什么。拂柳的疑虑未除,将她留在你的身边,根本就是个不智之举!” “就因为有疑虑,把她留在身边可以就近监视,这不是更安全?”反驳的理由相当冠冕堂皇。 “但也代表你会在她面前露出更多失防的机会。”风豫乐哪那么容易被击退?“为什么要那么急?臣子的逼婚你都挡了多久,为何这次这么轻易就应允?等一切谜团都解开了不行吗?到时我一定会真心诚意祝福你和拂柳的!” 因为他不想再尝到失去她的痛苦!南宫旭放下杯盏,回头看着窗外的景色。那时能轻易拒绝逼婚,因为他在等待,即使软硬兼施都动摇不了他的坚定。 而今,她回来了,他还来不及体会失而复得的喜悦,她离去的可能立刻又接踵而来,他想等,他想放手,但深沉的恐惧让他放不开。 “担心什么?”南宫旭自嘲一笑。“拂柳不一定会答应的。” 那隐于话里的不确定和落寞,让风豫乐怔住。他没想到,竟会是孙泽击溃了他的自持!感情让人变得盲目,否则依他的从容自信,怎么可能会勘不透拂柳对他的依赖? 这是南宫旭第一次放纵思想,追求自己的想望,身为好友本来不该阻止,但身为臣子,他却又必须扮演黑脸的角色。 风豫乐苦恼支额,抬眼看他。“……我该怎么做?” 南宫旭闻言扬笑,唇畔噙着淡淡的苦涩。这个决定他下得有多艰难?诘问的心音无时无刻地响起,他这么做和父王有什么两样? 他必须不断地告诉自己,为了百姓,为了社稷,这是众望所归的决定。但仍有丝声音一直在耳畔回响,再多的理由,都掩饰不了他满足私欲的事实。 “什么也别说。”理智已尽责地打击着他,他需要的是无言的支持。 风豫乐叹了口气。算了,他不想再当坏人,大不了他三天两头就跑一趟菩提宫,任天大的阴谋都没有机会施展! 他放缓眉目,双手一摊。“我会负责安抚千凌的,别说我不帮你。” 得到好友的体谅,满腔的感激强烈地冲击着他。南宫旭徐缓地深吸口气,控制得平静无波。 “我会留心的。”淡淡一句,蕴含了无限承诺。 “我记住这句话。”风豫乐回以爽朗一笑。“无法力挽狂澜,失宠的我要退位了。”夸张地行了个礼,他退出御书房。 目送他离去,南宫旭走回书案前,继续批阅奏章。然而,强自专注的心神,被勾起了旁思,就再也定不下来。 他自领口拉起红线,一片叶形的碧玉系在上头,流灿着光辉。今天他派出了信使,至今还没有回音。她会答应吗?还是会拒绝? 南宫旭凝视那片碧玉,良久,沉重地吁了口气。如果十三年前不曾发生叛变,是不是状况就不会变得如此难解? 门外传来细微的犹豫足音,打断他的杂念。是信使带回答复了吗?不知不觉,握着玉的手,竟因紧张而微微汗湿。 “王,罗大人求见。”门外侍卫通报。 “让他进来。”南宫旭将玉收起。他派出的信使,带回了消息。 “叩见王。”使者进来,低着头,不敢抬起。 “如何?”南宫旭必须凝聚所有的自制,才能说得如此平静。 “地王巡视领地,今晚无法赶回,臣明天一早会再到地王府走一趟。” 那闪烁的神情让南宫旭察觉有异。“地王去了哪一州?”他随口一问。 “齐州。”他算过,那里的路程来回一天刚好。 答得越无懈可击,越是引人怀疑。有种预感,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唯一会让信使甘冒欺君之罪的理由只有一个——她的答复让信使说不出口。 她拒绝了吗?这个念头让他微微一震,几乎无法呼吸。 低头的使者一直惴惴不安,怕会被看穿谎言。 “下去吧。”轻轻一句,解除了他的担虑。 “是!”使者暗自吁了口气,欣喜行礼,急着离开去找其他大巨商量对策。 是吗?她拒绝了吗?看着奏章上的文字,映入眼帘,却读不进他的脑海。他只能任由那时握不到她手的画面,占据了他的思想,一再地重复。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曲拂柳坐在桌前,看着摇曳的灯火,原该灵黠的水眸如今只余空洞。 如果可以,她好想整日躲在榻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永远别去面对这些。 那封信的内容,很快传遍了府里,他们以为她是姑娘家害羞所以推拒,见了她大伙儿就只是笑,要她答应。 那一张张期待的笑脸,让她想逃。然而,最让她坐立不安的,是那株被折断枝哑的梧桐。那是伯伯用来与她相约的记号,代表他今晚会来找她。 那记号没人会知道,不过是折断了根小小的枝丫,但她却可清楚听见,梧佃喊着疼,一声一声,伯伯用这种方式要她记住,爹爹所承受的痛苦。 平常,她总是听话地把孙泽调离,唯独今晚,她万分挣扎。 她知道,伯伯定是为了那封信而来,这个大好机会,他不可能会让她放过。她好想装傻,装做没看到那个记号,但只要想到这样可能会害伯伯的身分曝光,她就狠不下心,还是用了个理由把孙泽遣走。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该自己面对的。 门上传来轻敲,她的丽容变得苍白。她走到门前,深吸口气,又深吸口气,还是平稳不了惊慌的心。 从她回府之后,伯伯眼里对复仇的急切渴望,一日比一日鲜明。今天的他,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握着门闩的手微颤,一寸也挪动不了。 敲门声又响,带着些微的急切。曲拂柳心一颤,只得强迫自己将门闩拉开。 “今晚让我静一静好吗?我不想答应……”她低头,好怕看到让她无法负荷的表情。 一阵沉默,良久,来人才开口—— “这是你的回答?” 醇厚的嗓音,却是她作梦也想不到的。 曲拂柳惊讶抬头,一时间,她只能傻愣愣地站着,看着他,无法动弹—— 日夜占据她心思的人就站在那儿,身着白袍的挺拔身形,伫立在月光之下。 然而月光的柔和,却完全暖化不了南宫旭脸上的冷凛。 她的表情已明白告知他并不是她正在等的人,是谁能够这么晚还进她的闺房?而且从她的话里听得出,不只今晚,对方的造访她已习以为常。 “你在等谁?”隐于袖下的手倏地握紧,他努力让自己能够说得轻描淡写。 陷于震惊中的曲拂柳回神,脸色一变。她不能让他知道伯伯的存在!“没、没有,刚刚婢女送鸡汤来,我没喝,以为她又来了……” 意识到他洞悉的目光,曲拂柳越说越小声,低下了头。他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她向来就不是说谎的料……他却没有拆穿,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方便进去吗?”曾经他能守在榻边,伴着她入睡,如今,他连房门都进不了。 “噢,好……”曲拂柳本能地往旁一让,看着他走进她的房里。 关上门,她走进房,灯火将他颀长的影子映上了墙,她还是觉得好不真实。这会让她有种错觉,仿佛回到那段待在宫中的时光,她可以缠着他,天南地北地聊着。 南宫旭环视房里的摆饰,置于桌上的绸布卷轴,定住了他的视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曲拂柳一僵,心顿时鼓噪了起来。 “你看过了。”这句话,是肯定而非问句。 “……为什么是我?”她迟疑了下,才轻声开口。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喜悦。他的猜测是对的,她不是不在府里,而是拒绝了。“因为朝中大臣觉得你是最适当的人选,领地富庶,子民众多,娶了你,对我有极大助益。”他强迫自己说得冷硬,将情感隐藏得不露痕迹。 “原来是这样……”她勉强笑道。她该觉得高兴的,这表示他对她没那么多的感情,可……为何?她的心却反而抽痛着,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那苍白的神色,让他胸口一窒。她不是心另有所属吗?为什么还会显露出这种受伤的表情? 南宫旭略定心神,才能再次平稳开口:“使者没带回你的答复,为了展现诚意,所以我亲自走这一趟。” 而实际上,是他镇日坐立不安,等回过神来,他已飞到她的府邸,站在屋脊,躇踌着该不该敲门。终究,理智敌不过煎熬。他敲了门,那次她急欲离开的相会,根本满足不了他的思念。 我不能嫁……话到了喉头,却说不出口。曲拂柳揽紧衣角,手微微轻颤。作下这个决定已是万分艰难,她怎么可能做得到当面拒绝? 见她这样,不需再追问下去,他已明白她的回答。 “你心里有别人,所以不想答应?”尽管想问得淡然,声音仍不禁紧绷。 她摇头,泫然欲泪的表情惹人心疼。她能说什么?说她接近他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伺机报仇?说她拒绝是因为想保全他,不想对他下手?她只能沉默,什么都不说。 原本想不顾一切将她占为已有的强横心思,在看到她的模样时,猛烈的妒火被浇熄了,只余下自责。记忆里,那个笑得开心不已的小女孩到哪里去了?为何他让她浮现的,竟是如此为难的神情? “刚找到你时,你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表情。”他伸手抚过那道卷轴。“是我吗?把你的笑容都毁了?” 那近乎叹息的低语,拂进她的心。曲拂柳紧紧咬唇,只能摇头,一直摇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不会再派人来了。”忍住拥她入怀的念头,南宫旭收起卷轴。“你不用费心拒绝,明天正午之前若没有得到你的回答,我会下令不准任何人再提起此事。” 望着他宽阔的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想,想和他共度终生,忘了所有,但她身不由己…… “你好好休息。”怕再看到她的脸会让他舍不得离开,南宫旭头也不回地离去。 “不……”听到开门的声音,曲拂柳踉跄追至门边,却只看到空无一人的寂静长廊。她软倚门框,双手蒙脸低声啜泣。 不是的,不是的……她只是希望杜绝所有下手的机会,这样她即使说服不了伯伯,也能一直拖着,不去伤害他。 她不想拒绝啊…… “地王。”抑低的叫唤,止住她的哭泣。 曲拂柳背脊一冷,缓缓抬起头—— 她看到徐中原站在面前,欣喜精烁的目光,在黑暗中耀然闪动。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您做得太好了,竟能诱得幻王不带护卫只身前来,表示您已完全取得他的信任!”徐中原滔滔不绝地说道,计谋得逞的得意完全喜形于色。“没想到众臣居然会倾向立您为后,这根本就是上天的旨意啊!” 曲拂柳下定决心,澡吸口气,然后开口说道:“我不能嫁给幻王。” “您在说什么?”徐中原笑容僵住,脸色沉了下来。“这是我们一直在等的大好时机啊!” “我……我觉得幻王并没有那么罪不可赦。”她不想再逃避下去,她必须让他知道,他长久以来深怀的仇恨是错的。“他爱民如子,以天下百姓福祉为依归,当年我爹之所以叛变,求的不就是如此局面吗?他的愿望达成了,我不想再去破坏它。” “您怎么知道?”他轻道,瞠大的眼却有种说不出的狰狞。 振作点,说服他,你做得到的!曲拂柳瑟缩了下,不断给自己信心,她挺直背脊,直视他的眼。“我巡视领地,大家都丰衣足食,我看不到您对我说过的颠沛流离,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前任幻王的错不该由他来承担。” “您以为不是南宫旭的错?”他发出刺耳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吓人。“逼得四方界王走上绝路的,除了他还有谁?您见过地王浴血奋战的坚持吗?他手中的刀,只能挥向自己的颈子,这些不甘您知道吗?您居然能原谅得这么轻易?!” 不曾见过的画面,却宛如真实地浮现脑海,曲拂柳脸色发白,强迫自己停止想象。那不是真的,全是他的片面之词…… “您说看不到颠沛流离,那都是他制造出来的假象!整个领地您走得有多透彻?您看到的会比我见过的还多吗?百姓在哭泣,您的软弱让他们这些年的忍耐全都白费了!”从不曾违抗的她今天却铁了心帮仇人说话,让他气得不顾尊卑。 “孙泽带我走过很多地方,我都见过了。”曲拂柳握拳反驳。“我不像以前被您关在屋里什么都看不到,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孙泽是风王的人,一群被腐化的废物,您居然相信他们?”徐中原倏然停住,而后厉声笑了起来,眼里散发出异常的光亮。“我懂了,是我的错,我不该怕自己的身分曝光一直躲在暗处,让敌人有机可乘——” 他疯狂的神情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您想做什么?”才一开口,就见他抢到桌案旁,拿起灯火往脸上烧去。“不要!”曲拂柳惊喊,赶紧上前拦阻。 徐中原闪过,在她背上一推,将她压制在地。 “您别担心,接下来,我不会让那些废物影响您的。”尽管被火舌烧得脸部肌肉不住抽搐,持着灯火的手仍旧不曾或动。 烧出的不知是血是汗,不断滴落她的背上。曲拂柳拚命挣扎,却完全挣脱不开。“不要这样,放开我,求求您,不要……”她惊恐叫喊,泪水奔流而下。 “跟之前地王受的苦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徐中原喃喃呓语,火光映在他的眼中成了一片森诡。“没有人会认出我,没有人。” 为什么要这样?她不过是想说服他啊……强烈的自责和害怕让她泣不成声,曲拂柳不断哭喊,最后,只能声嘶力竭地趴俯在地—— “我答应了,我嫁,求求您住手,住手……”她不断喃念,痛哭失声。 不知过了多久,背上的压制松开,她急忙撑跪起身,心慌地四处张望。 “伯……”未竟的语句,全然哑在喉头,发不出声响—— 一张烧得面目全非的脸,带着诡异的笑,耀动的火光在那起伏不平的肌肤上形成阴影,更显可怖。 是梦吧?这是场恶梦吧……曲拂柳浑身冰冷,脑中空白一片,完全无法动弹,只能惊骇地看着徐中原走到她面前,颤巍巍地跪下—— “地王,不,我敬爱的皇后,咱们复仇的时机,即将来临了!” 第七章 这段期间,拂柳觉得自己像是行尸走肉。 捎去应允婚事的回函后,她就强迫自己放空心思,什么都不愿去想,也不愿去看,周遭欢腾的喜气完全感染不了她。 一切如伯伯所愿,她将会嫁进宫中,而他编了套说词,要她对外宣称,那天夜里她不慎引起火灾,忠勇护主的他烧毁了脸,她感激之余,决定将他留在身边,带进宫中。 她完全没有反驳,只是像个傀儡依他吩咐去做,她好怕只要她出现一丝丝违抗,像那晚激烈的自残举动又会再次出现。 那画面,时常出现在她的梦里,交杂着爹爹自刎的场景,不断谴责着她。她怎能拒绝?她背负着他们沉痛的期望,她怎能因下不了手而拒绝? 坐在房里,看着支架上的绚丽嫁裳,曲拂柳只觉眼睛被刺得发痛。明天就是大婚之日,时间将她推到了悬崖边,逼她纵身一跃,她已经躲不开了。 “地王,水王来访。”孙泽在门外禀报。 千凌?曲拂柳一怔,愧疚随即泛上心头。她有什么脸面对她? “我……我马上出去。”犹豫半晌,她起身走出。 门才一拉开,就看见一脸冷艳的喻千凌站在那儿。 “都是姑娘家,闺房里谈无所谓吧?”虽是问句,不等她回答,喻千凌已直接走进房里。 “对不起,我拦不住。”后头的孙泽压低音量歉声说道。 “没关系。”曲拂柳回了个微笑,关上房门,走进内室,正好看到她伫立嫁裳前,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地站在后头。 “我不懂……”须臾,喻千凌轻轻开口。“为什么是你?” 她没回头,让人看不到表情,但语里的怨怼是那么清晰。曲拂柳依然只能保持沉默。她能说什么?说她拒绝过,说她根本不想嫁吗? “我陪在王身边十三年,结果你只出现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把情势全然改写。”像在自言自言,喻千凌继续说着。“你何德何能?只因你幸运,拥有幻国最富饶的领地,你世袭的能力,是影响丰收最大的主因,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长处?” 曲拂柳难过低头,那些话,一字一句击在心坎上。千凌没说错,她占尽一切优势,但如果可以,她宁愿放弃,她宁可当个毫无能力的寻常百姓…… “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喻千凌倏地大喊,回头怒视着她。“我已经够呕了,你还要用这三个字来践踏我的尊严?!” “我……”她才一开口,就又被喝断—— “你别说话!”再听到她的声音,喻千凌怕自己会气到召来一场大雨,把房里有关婚礼的东西全部冲毁。“要不是风豫乐一直要我来,我才不想见你,他还以为我们可以成为姊妹、手帕交,笑话!” 姊妹?手帕交?这对没有朋友的她,是多遥不可及的名词?曲拂柳绽开一抹悲伤的微笑,诚恳地看着她。“我只想说,我真的很希望能和你成为好姊妹。” 那抹笑动摇了喻千凌的心,看着她,再看向那套她梦寐以求的嫁服,她倔强咬唇,把心里的软化全数抹去。 “不可能。”斩钉截铁的字句粉碎所有的希望。“而且很不幸地,我明天会重病在床,无法出席。再、会!”丢下话,她昂首阔步,骄傲地离开。 室内再度归于寂静,良久,拂柳才缓步走到礼服旁,伸手轻轻触抚。 如果,十三年前,她再努力些,抓住他的手,状况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或许她会和千凌成为好友,或许伯伯会放弃复仇的念头,或许……他要娶的人就不会是她。 她软坐在榻旁,将脸埋进被褥里。 时间可以停住吗?带她回到十三年前,回到他为她落下漫天花雨的时光……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幻王大婚之日,举国欢腾。百姓不分人己亲疏,慷慨提供珍酿的酒和丰富的佳肴,大肆狂欢庆祝。 相较民间的热闹,菩提宫中反倒显得收敛许多。因历代幻王婚宴皆以隆重庄严为主,绝不大肆铺张。 恭迎地王的紫檀花轿进入宫中,面上覆着红绢的地王由喜婆引导下轿,带到了幻王身边。在礼官的低唱吟诵中,他们完成了大礼。 终于,让众人挂心的大事,在这一日圆满结束。 整个仪式过程中,曲拂柳紧张得脑海空白,只能任人摆布。直到四周都静了下来,她才发觉,不知何时,她已坐在榻上。 房中很静,只有喜烛烛芯偶尔爆出声响。 他呢?他在吗?曲拂柳忐忑咬唇,红绡阻挡了一切视线,她却鼓不起勇气将红绡拿下。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心跳变得慌乱,她分不清漫上脸颊的红潮,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羞怯。 她不晓得,南宫旭正站在前方,静静地看着她。 这一切,宛若幻梦。 他不敢相信,竟会收到她应允的回复。筹备大婚事宜的这段日子,依礼两人不能见面,每一天,都是折磨,他怕极她会突然出现他的面前,说她反悔了。 直到这一刻,悬浮的心才定了下来。她就坐在榻上,覆着红绡,等着他挑去,让她成为他的人。 他迈开步,朝她走近。持着碧玉秤的手因紧张而汗湿,他屏息,缓缓挑起红绡。 感觉红绡被挑开,曲拂柳不敢抬头,看到他的鞋尖就在她的脚旁,那么近,她的心,几乎停止跳动。 在嫁服红艳的映衬下,原就纤细的她更显得惹人爱怜,看着她,南宫旭只觉喉头一阵干哑。他终于盼到了这一刻,再不用顾虑什么,可以将她紧拥入怀。 轻轻地,冷玉冰凉的触感抵上肌肤,挑起了她的下颔。她抬起头,坠入他充满魅力的瞳眸,那炽烈燃烧的火焰,连带焚燃了她的体温。 他没说话,热切的目光紧锁着她,为她取下凤冠,以指为梳,轻柔地为她梳顺长发,一如以往。 曲拂柳闭起眼,感受他的触抚,急欲挣脱而出的感情让她完全无法控制。她做不到……面对他的温柔,她根本没办法拘绑自己别去爱他…… 他的手解开盘扣,除下她的礼服,华丽的礼服滑落地上,然后是他的。 “我不会停手。”略带喑哑的嗓音在她耳畔低喃。 感觉他的温热刷过耳际,引起一阵轻颤,她还来不及害羞,他已掠夺了她的唇,攫取她的气息。 他蛮横地、肆张地索求她的甜美,像是要将这些时间的压抑全然释放。她无力反抗,只能无助地抓紧他的衣袖,深陷他的环拥中,任他烙下专属于他的记号。 修长的掌指窜入她的单衣内,将她的酥胸敛入掌握,那似重或轻的抚触挑弄,让她浑沌了心智,只余不断攀高的体温,嫣红了她凝雪般的肌肤。 她无法呼吸,檀口微启,却反被他伺机而入,寻着她的舌勾诱肆虐,不留丝毫空隙。 他温热的唇沿着锁骨下滑,熨贴着她同样火热的躯体。曲拂柳沉沦在他所造成的影响,本能地反应着,生涩的技巧反更蛊惑了他,他用唇和掌,一寸一寸地,膜拜着她的美好,贪恋地诱哄她的娇呓及回应。 所有的衣物都已除去,紧贴的肌肤加深了火热。两人紊乱的气息在房里回荡,分不清彼此,禁锢的情感一旦脱了缰就再也羁不回,他们只想给倾诉给予,在身上深深烙下对方的痕迹。 “拂柳……拂柳……”他不停地在她耳边温醇低唤,深深埋进她的体内。 那是一种痛,却又带着被全然充满的满足,仿佛人生因此获得了完整。不由自主地,泪滑落了脸庞。 “嗯……”她埋首他的胸前,感动得无法言语,只能紧拥着他,用轻应回复他的呼唤。 就这一刻,让她什么都不要想,只要专心感受他就好……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翌日早晨,是身旁的空虚感唤醒了曲拂柳。 乍醒的她还没完全清醒,她眨着眼,想要撑坐起身,结果才一动,全身骨头就酸疼得像是要散掉了一般。 “痛……”她皱眉低吟,昨晚的画面闪过脑海,让她倏地噤口,脸整个羞红。 她想起来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要她,最后害她累得沉沉睡去。老天……发现自己身上仍未着片缕,她的脸更红了,把被褥紧紧揽在胸前。 “你醒了?”突然响起的嗓音,让她身子僵直。 循声看去,看到他倚坐椅上,深不可测的眼眸直视着她。顿时,她慌了手脚,连耳根子都完全泛红。 “嗯。”她羞赧轻应,脑中全是昨晚被他宠爱的感觉。 “我们要先去宗祠祭拜历代先王,然后绕行涅盘城一圈,接受百姓的祝福,傍晚与诸界王餐叙。”南宫旭平板地宣读行程,对她的娇艳视若无睹。 曲拂柳笑容僵凝脸上,他冷漠的脸让她好陌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和昨晚的他完全不一样?是她……不小心在睡梦中透露了什么吗? 一思及此,她的丽容整个刷白。怎么会?她昨天听着他的心跳,睡得很安稳,那些骇人的梦境不曾出现过呀…… “为了幻国,为了百姓,这就是我们成亲最主要的目的。”南宫旭轻蔑一笑,冰冷的黑眸中不带任何感情。“献出清白,委屈你了,那是我该有的,我不会放弃,毕竟传承血脉,也是我们应做的。” 她的手变得冰冷,紧紧握住被褥,却握不住心头强烈的空虚。她不懂,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昨天温柔唤她名字的声音,为何变得如此冷酷? “待会儿宫婢会进来帮你整理,别让我等太久。”他起身离去。 没有任何的温言软语,像只是恪守职责,告诉她彼此该做的事。就如他说的,这才是他们成亲的目的。 “参见王后——”不容她多想,宫婢们已欣喜进房,热络地为她打理。 曲拂柳被动地任由她们服侍,脑海中一片空白,找不到惶然遗落的心思。 这才是她要的,不是吗?别对她有任何情感,别让她有下手的机会。但……心口那像被人撕裂的疼痛,又是所为何来?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一场界王相聚的晚宴,弄得支离破碎。 先是把心不甘情不愿完全写在脸上的喻千凌,连第一道菜都还没上,就说她人不舒服,率先离席。 接下来,厉炀怎么可能还待得住?匆匆尝了几道菜,借口领地有急事,告罪离开。 风豫乐努力想炒热气氛,但一看到曲拂柳那比重病老人还差的脸色,二话不说,立刻软硬兼施地逼她回去休息,就怕他再多说个一句,她就会当场晕倒在地。 他本来是想欢欢乐乐地来大闹一场的!风豫乐无奈地端起酒杯,瞥了旁边的南宫旭一眼,重重叹了口气。 “我记得昨儿个办的是婚礼,不是国丧吧?”那表情,若说是因为幻国即将灭亡而造成的他都信!“不顾我反对坚持娶拂柳的人是你,你如愿了,结果你却这样对她?别跟我说你是那种得了手就弃若敝屣的人!” 他根本就摆明了冲着拂柳来的!跟他们三个都有说有笑,但只要对上拂柳,笑容瞬间消失无踪,等千凌和厉炀离开,他更是直接摆出这张死人脸,完全不发一语。 南宫旭面无表情,自酌自饮,对他的质问置若罔闻。 他原本也以为他是最幸福的人,拥她入怀,多年的心愿终于牢牢握在手中,然而,那汩汩流下的晶莹泪珠,却完全击毁了他的喜悦。 她并不是真心想嫁他的,是吧?那群大臣会千方百计地说服他,又怎么可能会让她拒绝?个性温柔的她,定会默默承受一切,罔顾真心,做了背弃自我的选择。 直到被他夺取了清白,强忍的悲楚才化为眼泪落下。 为何要答应?为何要委屈自己来践踏他的感情?愤怒和不舍几将他撕裂,既气她舍身保全大局,又恨自己不是她真心的归属。 强烈的情绪无法宣泄,他只能丧失理智地,在她身上一次又一次地汲求。然而,拥紧了偎在怀中的软馥,却完全温暖不了他冰冷的心。 被撕裂的心留下了缺口,再填补不了,如同那时没握住的手,他还是失去她了。 “沉默以对是怎样?”得不到回应的风豫乐火了。 “我不晓得,我竟然那么像他。”强取豪夺,漠视他人的真心。那一夜,他就听到了她的真心话,不是吗?他却还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她改变了心意。 他?在说谁……风豫乐愣住,随即心念一闪而过——他父王!“你在说些什么?你哪里像他?你根本没逼过任何人!” “是吗?”南宫旭讥嘲笑了。将酒一饮而尽,流入喉头的醇酒,全数化为苦涩。 “到底怎么了?”他从没见过他这种表情。 “你回去吧。”不愿多说,南宫旭倏地起身,飞掠出门外。 “等一下……”风豫乐急忙追出,但已不见人影。“搞什么啊!”他低咒,一旋身,朝南宫旭他们居住的寝宫飞去。 他不说,就不信从拂柳口中问不出! 来到寝宫,风豫乐懒得和那些侍卫打照面,高踞树头,等着他们交班的空档。时辰到,侍卫们退出,他正要跃下,突然奔上长廊的身影顿住他的举动—— 那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戴着面巾,见四下无人,进了他们的房。 风豫乐拧眉,不动声色地看着,没多久,又见那人推门走出,快步消失于黑暗之中。交班完的侍卫返回岗位,完全没发现有任何异状。 此时他的注意力已完全被那名老者引走,他当机立断跟在老者后头御风而行,跟了段距离,才落地开口—— “老丈,请留步。” 徐中原浑身一震,缓缓地回头身来。看见是风王,他强自镇定心神。“参见风王。” “在宫中为何还要隐藏面容?老丈不考虑将布巾除下?”风豫乐轻松问道,精锐的目光却是紧锁着他。 “……是。”徐中原微一迟疑,动手将面巾拿下。 烧得变形的肌肤溃烂红肿,水泡和结痂参杂的景象惨不忍睹。饶是见多识广,风豫乐也不禁被那脸上的惨状惊得倒抽冷气。 “你是救了拂柳的那位?”转念间,他亿起孙泽对他禀报过的事。 “只是刚好发现,这是小人该做的。”一开口,扯动肌肉的扭曲面容更形可怖。 “戴上吧。”逼他以此面目示人,风豫乐微感愧疚。“你找王后什么事?” “王后关心小人的伤势,常会召唤我过去询问。”徐中原早已想好说词。 “嗯,你去歇息吧!”风豫乐接受了他的说词。 “是。”徐中原恭敬行礼,一转身,原本惶恐的眼神立刻被精光取代。连见过他的风王都被他瞒过,他的计划简直是完美无缺,只等时机,内外呼应的时机! 看着那踽踽缓行的背影,风豫乐一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怎么可能?他没去过拂柳家,应该没看过这个老人才对。想得烦了,他轻啧一声,决定是自己多疑。 去找孙泽聊聊吧,宫中有侍卫守护,身为护卫的他晚上不需再守在门前,应该轻松不少。懒得再绕回寝宫,风豫乐改变主意,朝另一边走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曲拂柳躺在榻上,一直睡不着。 他不在,但残留的气息紧紧将她包围,她呼吸着,贪恋地藉以想象他在身边,用手臂环着她。 刚刚伯伯来找她他没有多说什么,只要她别忘了他们的目的。时间很短,他很快就走了,她却从那时就一直发寒到现在,就连覆上了被褥还冷得微微发颤。 此时,咿呀一声,轻微的开门声,在夜晚中显得异常清晰。 曲拂柳一惊,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她好怕再看到他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 有人吹熄了灯,而后是除去外衣的窸窣声,他揭开被褥,躺上了榻。 感觉到他温热的体温在被褥覆盖下和她的交融,曲拂柳心一阵酸楚。为什么他的身体是这么温暖,但他说的话却是如此冰冷?他发现她的心计了吗?所以恨她,却为了大局的考量不得不娶她? 发现自己想哭,曲拂柳不敢再想下去,怕变得急促的呼息会被他发现。 置于身侧的手蠢动着,南宫旭一直告诉自己,别去碰她,但脑海中不断浮现她在宴会中的苍白面容,握紧又放的掌指,仍然忍不住,朝她靠近了些,轻触她的手。 那吓人的冰冷,让他拧起了眉宇。怎么弄的?盖了这么厚的被褥,还冰成这样?他略一踌躇,试探性地拨动她的指尖。 不知他打算做什么,曲拂柳只能继续装睡,但她的心跳得好快,好怕会被他听见。 见她没有反应,断定她睡熟了,南宫旭才将手臂环过她的身下,揽她入怀,把她的手敛入掌中。脚一动,反被她裸足的低温冻了下,他眉头蹙得更紧,带着她的手探入单衣内熨贴胸膛,然后勾起她的腿弯,一手一个,掌握她的足踝,温暖着她。 曲拂柳必须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抑制不要哽咽出声,庆幸能埋首他的肩窝,否则她脸上的表情,定会瞒不了她清醒的事实。他的温柔,反而让她无法承受…… 如果她清醒着,应该不会希望他做出这样的举动吧?一思及此,南宫旭心一抽,薄唇紧抿,依然静静给予体温。 那时,他若再自私点,不让她离开宫中,是否怀中的可人儿,仍然会属于他?她的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离去?是那名叫孙泽的男子吗?还是另有其人?无数的疑问在心头喧嚣,他却问不出口。 因为,就算得到了答案,也已改变不了事实。他只能在她不知道时。才能放肆他那永远都无法获得回应的情感。 紧紧相拥的两人,却各自怀着心思,让不安在彼此之间划下了鸿沟,难以跨越。 第八章 幻王完婚的喜悦随着时间流逝而褪去,接连的庆祝祭典结束,百姓们的生活又步上常轨。 南宫旭和曲拂柳也是,除了夜晚来临时他们需共处一室、同睡一张榻上外,日间他忙于国事,她忙于巡视领地,和之前的生活并无两样。 他没再碰她,没再像新婚之夜那样,激狂放肆地要她。总是她先上榻,然后他才就寝。睡得端正的两人,像被无形的枷锁规范着。 她知道,他会在以为她已熟睡时,才将她紧拥入怀。有时,她感受得到他想要她的欲望,他却只是调整沉重的呼息,维持环拥她的姿势,不曾或动。 有几次,她被惯有的恶梦吓醒,她都只能屏着呼吸,直到没有任何动静,确定自己没在睡梦中透露了什么,紧凝的气才缓缓吁出。 偎在他怀中,是种让人舍不得放弃的享受,却又让她担心害怕。这样的心头负荷,让她越来越憔悴。 是不是她不小心真露了什么破绽,所以让他的态度变得如此?但她不敢问,就这么怀着心虚不安,和他过着相敬如宾的日子。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这一天,上早朝前,他开口要她留在宫中。 他从来不曾限制过她的行动……曲拂柳虽感不解,但仍听话地待着,直到让她惊讶不已的访客出现—— “千凌姊?” 喻千凌一脸不地站在门边。“说啊!” “说什么?”曲拂柳困惑低问。 “王说,你最近不快乐,要我来听你的心事。”才一开口,喻千凌眼圈儿就红了,美目满是怒火。“为什么我还得负责安慰你的心情啊?!你什么都有了不是吗?悲惨的是我耶!”她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失声。 他看出来了……曲拂柳捣唇,感动得无法自己。他知道她心情不好,也知道她没有任何朋友,特地派来千凌,希望她能快乐些。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她咬唇强忍,痛苦的泪还是漫上了眼。她有预感,再过不久,伯伯就会要她下手,但她怎么能?她根本做不到啊! “你哭什么?该哭的是我啊!”听到她的啜泣声,喻千凌哭得更凶。“你凭什么当王后?你不但帮不了王,还让他为你担心!” 严厉的责备勾起了她一直蕴藏于心的内疚,眼泪决了堤,滑落腮际。 “要是你没有回来就好了!没有你,王根本不需要去费心这些!他可以娶一个母仪天下,替他分忧解劳的女人,而不是你,你只会造成王的负累!”被伤了心的喻千凌口不择言。 那些话,像是当头棒喝,狠狠敲进她的思想。曲拂柳怔站着,霎时脑海中一片清明——为什么她一直不曾想通?为什么她不早想到?她的存在,只会伤害所有人,都是她,造成了这一切! “是啊……如果我没有回来就好了……”她喃喃自语,缓缓地,唇畔浮现了一抹浅笑。 喻千凌被她的反应吓得停止哭泣。“这时候你别跟我开玩笑!”她用怒喝来虚张声势。 “要是我不在,大家都会更开心吧?”拂柳的视线飘向外头,那抹微笑,更加坚定了。 “我不想听你的胡言乱语!”一方面觉得害怕,一方面以为她在嘲笑她,喻千凌扭头拂袖而去。 敞开的窗,帚进了风,曲拂柳走到窗边,看着阳光在树梢枝叶洒落光芒,她的心,好平静。 她好傻,竟然要别人点醒才想通。接下来的日子,她可以心无芥蒂地好好爱他了吧?不需再内疚,不需再心怀不安,只管倾尽所有地爱他—— 因为她永远都不会伤害他。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早朝结束,南宫旭才踏进书房,风豫乐就已在那里等着他。 “如果是关于拂柳的事,我不想谈。”不等他开口,南宫旭事先声明。看着她日渐消瘦已让他的心情够差了,他不需要另一个人一起来指责他。 “与她有关,但不是她。”风豫乐难得地一脸严肃。“我知道是谁把她藏了十三年。” “接下来,你又要说她是受人指使的了?”南宫旭沉下了神色。为何他当年没将她带回的失误,让她必须不断遭受猜忌? “她从地王府带来一个脸被烧毁的老人,你知道吧?”不理他嘲讽的语气,风豫乐继续说道。 “那又如何?”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并不能定她的罪。 “他是徐中原,当年跟拂柳同时失踪的徐中原!”风豫乐激动大吼。 南宫旭用力握拳,没让内心的震惊显露脸上。他知道徐中原——前地王的心腹,在拂柳失踪后,就再也没有他的下落。 “那只是你的猜测。”护卫她的心音仍在反驳。一个毁容的老人,根本就看不出身分。 “他的背影我认得,逃难时,我每天都看着!”那年,主导一切的徐中原抱着拂柳,总是走在队伍的前头。一直到今晨,突然窜过脑海的景象才唤醒了他的记忆。 南宫旭下颚绷紧,沉吟不语。他很想反驳回去,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没和徐中原交手过,但那时他和其他三名收眼的将领谈过,得知徐中原是怀恨最深的一个。 当年的叛将拚死保护幼主,如今却又突然出现,还要她留在杀父仇人身边,这其中的原因,让人不得不怀疑。 “我已经有交代孙泽多加留意,有任何异状他会向我禀报,只是一回到宫中,他的职责就交还给侍卫,这样可能还是会出现漏洞。”风豫乐焦虑说道。 听到那个名字,南宫旭的眉宇拧了起来。这段日子她就在他的左近,他默默地观察,发现她和孙泽之间并无暧昧。疑虑虽消除了,但她保持距离的态度,却让他一直无法释怀。 他想不透,难道,那个人并不是孙泽?突然问,陡生的念头一闪而过,南宫旭脸色一变。他想错方向了吗?是否那样的人从不曾存在过,她会变得疏离全是因为徐中原的关系? 因为复仇才不得不委身于他,所以那时落下不甘的泪?这个发现,像有人狠狠在心口刺上一刀,痛得他难以承受。她恢复记忆了吗?这些年深植的恨,全数记起了吗? “你答应过我你会留心的。”得不到他的回答,风豫乐沉声道。 南宫旭看向他,击散的心智慢慢回笼。如果能选,他会希望她爱上别人,或是宁可被她所恨?不……他没办法选择,任何一个他都无法接受! 他闭起眼,须臾,再次睁开,黑如冷泓的眸子已敛得平静无波。 不管如何,都该由他来发掘,旁人的说法都无法动摇他。 如果她将背弃他,就让他亲自面对! “我记得,而且我也会做到。”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今晚,南宫旭才一踏进宫院,就有种明显不同的感觉。 之前,宫院里的花草树木都死气沉沉的,完全反应出她的心情,但如今枝叶摇曳,花香弥漫,蓬勃的生机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发生什么事?南宫旭带着诧异,走进寝宫。他请千凌来只是想让她有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但他不相信依千凌的个性和不过一次的来访,会造成那么大的影响。 “你回来了?”才一进门,娇俏动人的笑容立刻迎面而来。 那抹笑,震得他的心瞬间失防。他有多久没见到她这么明亮的笑靥了?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他敛回思绪。 “我想等你。”扬起甜美的笑,曲拂柳从身侧若有似无地倚靠着他,感觉他就在她身边,这再平常不过的感受,却让她的心一阵悸动。 南宫旭回头看她。自从她离宫后,她就不曾主动和他亲近,这还是第一次。 忆起日间和豫乐的对话,再和她陡变的态度对照,喜悦的心情被瞬间打散,只余伤痛。 “等我做什么?没必要。”他刻意说得冷硬。 “只是想看看你,和你说话。”碰了钉子也不以为意,曲拂柳微笑退开两步。“你忙你的没关系,我不会烦你。” 南宫旭没有答腔,冷眼看着她除了绣鞋,爬上了榻,侧身躺了下来,然而晶灿的眼眸,却紧锁着他,像看不够似地紧锁着他,发现他在看她,脸一红,垂下眼睫,但绯红的双颊,仍让她努力隐藏的娇羞昭然若揭。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南宫旭冷板着脸,想控制不被她所惑,可只要一对上她带着笑意的微弯星眸,他的自持,就开始动摇。他翻看书册,批阅奏章,拖延着上榻的时间,但他的心定不住,早已被她含羞带怯的笑容勾了去。 他们所做的猜想和推论,是事实吗?他不想把这些想法加诸她身上,但所有的迹象一一相连,都成了难以辩驳的证据。不堪内心的纷扰,他不愿再想,熄灯上榻。 南宫旭觉得今夜特别难熬,闭起眼,她巧笑倩兮的笑容就清楚浮现,撩拨着他的心思,炽烈的欲火烧得他无法成眠。 感觉他上榻,曲拂柳心如擂鼓,她咬唇,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感到羞怯不已。她悄悄地挪动身子,朝他靠近。 她的指尖碰触到他,那仍然冰冷的触感,让南宫旭微微心疼。 不管他偎得再久,只要一放开,她的手脚就会立刻变回冰冷的状态。那冰冷,会让他有种不真实感,仿佛只要一眨眼,她就会瞬间消失,所以他总是不舍放手,直等到清晨,在她醒来前才放了开。 发觉她又靠近了些,浅浅的吐息在他的颈际拂动着,以为她是睡梦中下意识寻求温暖,南宫旭不以为意,习惯性地将她的手揣入单衣之中,他净空心思,徐缓吐纳,专心一意地与体内的热潮抵抗。 当贴在胸膛的小手开始不安分地游移,完美的自制力变得薄弱,加上她的足掌钻进他双腿之间,用摩擦汲取温暖,不啻是天底下最让人难以招架的诱惑。 南宫旭必须不断地深呼吸,才能抑制住想把脑海中的绮念付诸实行的冲动。他已知道她的心意,他不能再碰她,新婚那夜的失控已经够了。 但当软馥的唇贴着他的颈项开始吮吻滑动,撩人的馨香萦绕鼻际,她的抚弄轻易点燃燎原大火,想要她的强烈欲望几乎让他呻吟出声。 不断往下的柔荑到了腰际时,犹豫了。这片刻的空隙让他捉回神智——她是清醒的! “你在做什么?”他倏地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紧凝着她,粗重喑哑的嗓音完全说明了她对他所造成的影响。 她还以为会像那一夜,顺其自然地就发生了……曲拂柳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用舌尖润了润唇,完全不晓得这不经意的动作更加撩拨着他。 “我……我想要你……”她喜欢他充满着她的感觉,如此美好,仿佛世上只剩下他和她。 这是她用来勾诱的手段吗?猜疑和情感在心里对抗,他强迫自己说出违心之论。“我不想。” 她的盈盈水眸先是一黯,而后扬起温柔的笑,是那么美,美得如梦似幻。他看得痴了,脑海中唯一残存的念头是想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曲拂柳决定豁出去了,翻身跨坐他的身上,羞怯让她的脑子像被销熔了般,全身发烫,几乎无法思考。时间不多了,她想把握住所有和他相处的时间,她想爱他,不顾一切地爱他。 “你说过这是我们应做的,不是吗?”她纤手抵在他的胸膛,俯下身,媚眼如丝地看着他。 领口因低垂而敞开,让他将那片美景一览无遗,一双小手捧起他的脸,用她的唇,深深地吻住他。 所有的自持,在此时全然崩毁。他身子一旋,将她压制身下,狂热地吻她,用被她点燃的灼热火焰,一起将她焚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御书房里,南宫旭正在批阅奏章,他停下笔,看着外头漆黑如墨的天色,分不清在心湖波动的情绪,是期待,还是抗拒。 夜晚又到了,最多再两个时辰,他就必须回寝宫去,和她独处。 最近她的态度变了,不再回避着他,会主动亲近他,会和他东拉西扯,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娇俏可人的她。 共躺榻上时,她没再像那一夜那么明显,但有时是一个碰触,有时是不经意的肌肤相贴,毫不隐藏想和他共享欢愉的渴望。 这让他有种错觉,仿佛他被她爱着、信赖着。 他很想放任自己,只要心无旁骛地去感受她的给予,但每当他想放纵,总有股心音要他悬崖勒马。他必须怀疑她,不仅止为了自己,幻王的责任羁绊着他,天下苍生是他的背负,他不能弃之不顾。 他的心一直在飘移,在爱她与防她间飘移。 “参见王后!”门外的恭迎声拉回他的心神。 她怎会突然过来?南宫旭怔了下,一抬头,正好见她进门,娇俏的丽容扬满了笑。 “我打扰到你了吗?”她双颊红扑扑的,气息紊乱,像是刚刚一路疾奔进来。 “你今天怎么那么早回来?”这段日子她很忙,常常忙到半夜三更才回来,但只要一回来,不管他再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她仍视若无睹,一心一意用柔媚将他环绕,让长夜变得甜美魅惑。 “事情告一段落,所以就回来了。”要做的事总算忙完了,她原本好怕会来不及,但终于,都处理好了……掩下心思,曲拂柳若有所求地看着他。“你用膳了吗?” “没有。”本想拒绝,但接触到她的眼神,这两个字就这么脱口而出。 他的回答让她嫣然一笑。若要拒绝,他才不会说没有。“陪我好吗?” 不行,她的嫌疑未除,他必须和她保持距离……脑海中不断出现警讯。然而下一刻,他却听到自己答应的声音。“好。” 曲拂柳绽开了欣喜的笑颜,兴奋地拉着他的手,带他走出书房。“跟我来!” 他被动地任她拉着,看着她的发丝随风飞扬,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盈满胸臆,既甜,又酸楚。这一切,她的笑和她的感情,是真是假?是否为她为了背叛所营造出来的假象?若是,如此幸福的假象要持续多久? 他无法想象,若有朝一日,她决定击毁他时,那猛烈的打击,他该如何承受? 她带他穿越了大半个宫殿,最后来到一个湖塘旁,那年他们第一次相会的湖塘。 曲拂柳停下脚步,小跑步的速度让她有些喘。 “我不会飞,害你走这么远。”她娇俏地吐吐舌,带他来到大石前坐下。 那时要避人耳目,所以才用飞的,如今已不需再这么做,名正言顺,但他却反而没办法去爱她。黑眸窜过一丝黯泽,南宫旭随即掩下。 “不是要用膳吗?”他忍着,不去为她拂顺凌乱的发丝。 “今天我作东,但先说好,不是什么大鱼大肉哦……”有点不太好意思,她弯身从大石后拿出一个黄油纸包,一打开,酱肉烧饼的香味扑鼻而来。“这是一位大婶给我的,她说里头用的酱是祖传秘方,很好吃哦!” 接过饼,接触到她万分期待的目光,他咬了口。 “真的很好吃吧!”她兴冲冲地又捞起了一个纸包打开,里头放的是肉包子。“这也是,刚拿到时热腾腾的,香得我都恶不住偷吃了一个。” 南宫旭没有言语,咀嚼在嘴里的烧饼香,化为缠绕难解的千头万绪。她一直是她,单是这简朴的献礼就让她如此感动,要他如何相信,她会为了夺回天下,费尽心计地去背叛他? “可惜现在夏天了,没花可赏……”她心念一动,闭起眼,开始凝定心神。 知道她要做什么,南宫旭拉过她的手,拿了个包子塞进她的掌中。 “省点力气吧。”领地的事已快忙坏了她,她还有空做这种闲事?他却没发觉,为了她这个举止,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八成又在心里怪她浪费力气在无谓的事情上了。曲拂柳嘟起嘴,恼他不让她为他做些什么,不经意地,瞥见映在湖面的皎洁月牙。 “那……赏月吧!”她轻靠着他,拿起包子咬着。 四周虫儿吟唱,熏风轻拂,有种恬静的氛围环绕着他们。曲拂柳唇畔蕴满幸福的笑,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她也觉得好满足。 看着前方,南宫旭的心思,却全然系在她的身上。这个地方,拥有深刻的回忆,如今同样的人,同样的场景,是否还有同样的心情? “你记起过去的事了吗?”那段分离的岁月,到底会造成什么影响? “别问,问了就难过。”她避重就轻,回答得模棱两可。突然,她低喊一声:“哎呀,我忘了带喝的了。”黛眉拧起,为这个失误好懊恼。 都是些面饼类的东西,当然会口渴。南宫旭莞尔,他不在意那些,只想在记忆里,多留下这个场景。 “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她低嚷,跃下大石,就要离开。 他微微勾笑,伸手将她拉回怀中,双臂自后环绕着她,在她面前掌并着掌。 曲拂柳回头,不解地看着他,他却只是看着前方。她狐疑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他并起的掌掬满清澈的水,她瞪大了眼。 “这招我永远都学不会……”她喃喃赞叹。 “喝吧。”南宫旭低笑,掌沿就近她的口。 曲拂柳低头啜饮,只觉这是她喝过最甘甜的琼浆玉液。喝到最后一口,她倏地回头,吻住他,把水渡到他口中。 “你也渴了吧?”她调皮一笑。 回应她的,是扣住她后脑将她揽低的大掌,和他热切的吻。 在月光下,只有两颗忘了所有的心,紧紧相贴。 第九章 傍晚,曲拂柳回到宫中,下了马车,她回头朝孙泽一笑—— “可以帮我把这个送去给水王吗?听说她爱吃荔枝。”她把提篮递给孙泽,一颗颗饱满红艳的荔枝,都是百姓对她的心意。“说是幻王送的,别提到我哦!” “是。”孙泽接过,随即离开。 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曲拂柳才转身朝宫院走去。一路上,她沿长廊缓步走着,手拂过栏杆外的花叶,来到连接宫院与宫院间的一个小天井。 这里离寝宫远,兼之古老的榕树遮蔽了天日,显得阴森,除了清晨一次的打扫外,宫仆和侍卫都鲜少来到这里。 但榕树长得越旺盛,越是让她感到亲近。曲拂柳走到天井中央,仰首上望浓密的树荫,秀丽的脸庞没有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一抹黑影自榕树后走出。“地王。” 仿佛早知会有人出现,曲拂柳只是平静地敛回视线,开口轻道:“找我什么事?” 蒙着面巾的人,正是徐中原。他没回答,朝她伸出手,掌中放着一个白色纸包。 看着那个纸包,曲拂柳没有动,良久,她才拿起。“这是什么?” “有了它,任法力再高强也得在片刻之间丧命。”徐中原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拂柳神色一黯。今晨看到他约她相会的记号,她就知道,这一天,已经到了。 “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幻王不是那么独裁的人,如果有任何谏言,他会听的,没必要拖百姓下水。”她做着最后的努力。 闻言,徐中原的眼神冷得吓人。“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说这些?”他倏地扯下布巾,用那张被火烧毁的脸逼近她哑声道:“您可以罢手,但请您记住,有多少人像我一样,将陷于水深火热中万劫不复!” 饶是已有准备,但那面目全非的惨状仍让她不由自主地别开了脸。曲拂柳深吸口气,直到有足够的镇定才开口说道:“什么时候下手,您说吧!” “就是今晚。只待幻王一驾崩,定可让您轻易夺下王位。”见她答应,徐中原才又笑逐颜开。“所有的人力都部署好了,您不用担心,您只需将药掺在水酒里,诱他服下,如此好死算是抬举他了。等子时一到,我会在涅盘城外烧起狼烟,通知各地的伏兵起义,里应外合,趁夜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手中捏紧药包,曲拂柳因他描述的场面瑟缩了下,她闭眼,感觉四周花草树木的力量环绕着她,心平稳了下来。怕什么呢?那一刻不会来临的。都做好决定了,她早已决定好要怎么做了不是吗? 水眸再张开时,里头盈满坚定的神色。“我会在子时之前下手的,您放心。” “请记住,地王未竟的遗愿全靠您了!”徐中原加重语气,不容她有丝毫犹豫。 “我晓得的。”她将药包收进衣袖,点头应允。 她的表现让他很满意,徐中原抱拳一揖,隐入了黑暗之中。 他一离去,曲拂柳强撑的力气就像被瞬间抽走了般,身子一软,往后靠着榕树,闭起了眼。 就是今晚了,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太快了,她多希望这一天永远都不要来…… 不要不舍,你这段日子已经和他度过那么快乐的时光,这就够了。有股声音,在心里回响,脑海中浮现和他相处的片段,她扬起了微笑,脸上满是恬静。 她挺直背脊,转身走出天井。 小小的天井又回复到原来幽暗的气息,没有人发现,在遮蔽天幕的连绵枝叶上方,有两抹身影一直停在那儿。 南宫旭表情冷凛,视线投悬远方,平静的面容让人读不出思绪。 一旁的风豫乐担心地觑了他一眼,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近为了拂柳的事,他秘密暂居宫中,监视徐中原的一举一动。而就在昨天,他发现徐中原乔装出了宫,在市集与人买卖。他跟踪卖方,直到出了城,才假装路人藉机上前探询。 那人是游走江湖的术士,拥有全天下最稀奇古怪的毒物和药品,他骄傲地说有人付出天价要他找来罕见的毒药,让他赚了一大笔钱。 这个发现让风豫乐心惊,今天傍晚见徐中原鬼祟离房,他立刻跟上,见他在这里像在等着某人,他不敢大意,随即找来南宫旭,没想到,却看到这一幕。 “那是什么药?”须臾,南宫旭缓缓开口。 看了他一眼,风豫乐只能回答:“弑仙散,无色无味。”顾名思义,猛烈的毒性就连大罗神仙也无法抵抗。 “以为真能弑得了仙吗?”南宫旭低低地笑了,微眯的俊眸里却一点笑意也无。“我没跟你说过吧?幻王世代传承的不只是血脉,还有一本密传法典,就连亲近如四方界王,也从未知晓。” 只有历代幻王才知道法典的存在,他们担心有一天,人们会想自立为王,用毒或布阵等方式进行暗杀,于是他们不断找出自己的弱点,再找出解救的方式,用尽心力立于不败之地。 “你是说……” “弑仙散的解药早已记录在法典里。”他厌恶那本法典的存在意义,那像是在提醒他所传承的血液中存在着猜疑,所以他只翻过一次即再度密封,但里面记载的内容已过目不忘。 他的安全无虞,让风豫乐吁了口气。“那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南宫旭勾扬的唇畔满是冷峭。“要不是亲眼所见,我可能就不会事先服下解药,任法典再有用也会就此断送在我的手中。” 风豫乐哑然,半晌才开口:“……拂柳不一定会下手的。” “是吗?”南宫旭讥诮一笑。“等今晚子时,答案就会揭晓。”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在皎洁月光的环绕下,平静的湖塘闪动着银光,有种世外仙境之美。 南宫旭一踏进这里,心就被所见景象震慑了,他看见那颗桃树,上头开满了红艳的花,在为数众多的树木中显得那么醒目。然而最夺人心魄的,不是那团锦簇,而是坐在树下大石的身影,犹如当年,为他绽满了满树的缤纷。 他隐下内心的波动,面无表情地朝她走近。 “找我来什么事?”一回到寝宫,就发现桌上放着张字条,约他来这。 曲拂柳回头,看见是他,扬起甜美的笑。“我想再和你看看这片景色。” “你记起那时的事了?” “我想起有人为我落下缤纷的花雨。”她仰首上望,视线因回忆变得迷离。 “其他的呢?”忆起她今天答应徐中原的事,他的心一抽。 “我想……从那时候,我应该就喜欢上你了。”没回答他的问题,她噙着浅浅的微笑,平静地说着,像在诉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才六岁呢,不懂什么叫爱,只记得有个很好很好的大哥哥,让我只想和他一直待在这里。” 她突来的表白,让他的心狂跳了起来。她说的是真的吗?抑或是为了让他松懈心防所编的谎言?信与不信在心头拉扯,几将他的心撕裂。 “我好高兴,这么多年之后,再回来,还能遇到你,甚至和你成亲。躺在你的怀里,都让我觉得好幸福。你呢?”她看向他,那读不出喜怒的表情,僵凝了她的期待,她随即扬笑,将眼底的失落全数抹去。“对不起,我忘了,你是因为社稷百姓才娶我的。” 南宫旭几乎要羁不住想将她紧拥入怀的冲动。这是演戏吗?谁能告诉他,哪一个才是他该相信的她? “我搞僵气氛了?”她嫣然一笑,从一旁拿起一个托盘,上头置着酒瓶和两个酒杯。“美景要配上美酒,记得吗?汾州的美酒,你教过我的。” 看着她拿起酒瓶,在杯里逐一斟上了酒,南宫旭只觉他的心被冻结了。 即使亲眼见到她和徐中原密会,他仍一直说服自己,她只是在虚与委蛇,她不会下手,但当看到这些,他已无法再自欺欺人,她选择了这个对他深具涵义的地点,要他的感情和信任一起做为陪葬! “陪我喝下它好吗?”她端起酒杯,将其中—杯递到他眼前。 南宫旭望进她的眼里,那灵动的水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和犹豫。他刚刚竟还被她动摇?那都只是她为了引开他注意力的手段,全是假的! 他接过酒杯,觉得心冷心死。他倏地一饮而尽,将酒杯握进掌中。 “我只希望那时不曾遇见你。”他冷声道,手张开,酒杯碎成了粉末随风飘散,他转身离去,连同对她的爱全数遗留在这片令他心伤的景色之中。 看着他的背影,曲拂柳眼泪已快要落下。这样不是很好吗?他对她没有感情,就算她走了,他也不会难过的…… 闭起眼,和他的点点滴滴在眼前流过。够了,她已别无所求……唇畔绽开一抹凄美的笑,她仰首,将酒全数喝下。 南宫旭直走到看不见湖塘的地方,才停下脚步。他冷凛着脸,满腔的愤怒和伤痛无处发泄。 豫乐已跟着徐中原出宫,会在子时将他逮捕,而他原想站在她的面前,用安然无恙粉碎她的等待,然后唤来侍卫将她打入天牢,但他做不到! 面对她的容颜,他只想攫住她的肩头,厉声质问她为何要这么对他!握紧的拳狠狠击上一旁的廊柱,但掌指传来的疼痛却远远及不上心头所受到的重创。 俊眸闭起,他强迫自己放空心思,放缓呼息,准备迎接疼痛的来临。虽已事先眼下解药,但他知道弑仙散的毒性太强,仍会有不适的症状出现。 良久,却都没有任何感觉。南宫旭拧眉,突然浑身一震,四周的空气仿佛被人瞬间抽离—— 心地善良的她被逼到极限会做出什么决定?伤害别人?还是……选择他们从没有想过的方式? 南宫旭神色倏变,朝湖塘的方向飞速掠去。不……千万不要!他宁可她背弃他,也不要她走上这条路! 才一接近湖塘,那景象,顿住了他,他永生永世都忘不了这个景象—— 满地的落英像血海将她包围,她就躺在那儿,像沉睡了般地躺在那儿,她惨白的面容和四周的红艳相衬,是那么不真实。 “拂柳……”他冲到她身边她扶起,她冰冷的肌肤,让他无法抑制地猛烈颤抖。 她只是睡着了,她的手脚一直都是这么冰冷的……南宫旭抽起她发上的簪子,用力在腕上划下,鲜红的血急涌而出,他将伤口凑近她的唇旁。 无意识的她双唇紧闭,血染红了衣襟。他捏住她的双颊,逼她开口,将漫然而下的血强硬灌入她的口中。 “我不会让你走的!”他怒吼,像在对天宣示他的坚定。 手腕的伤没有离开她的唇,他随即单手将她抱起,朝外疾掠而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当风豫乐赶回宫中,他们两人身上沭目惊心的斑斑血迹吓得他当场愣住。 “发生什么事?”当他经过一番苦战拿下徐中原时,突然刮起强风,任他怎么压都停不住,他立刻知道事情不对,将徐中原丢入天牢后,随即赶来,没想到却看到这副景象。 坐在榻边的南宫旭没有言语,他看着她惨白的容颜,一脸沉痛。 他先用他血中的药性为她缓毒,回到寝宫立刻找出解药让她服下,虽然她的命已抢了回来,但毒性太猛,他极怕她会承受不住。 “到底怎么回事?”他的沉默,让风豫乐急得跳脚。那些血是拂柳造成的吗?但他能力高出拂柳太多,她怎么可能会伤得了他? “拂柳自己喝下那杯毒酒。”想到她独自承受了一切,他就恨得只想杀了自己。 风豫乐震惊得无法言语,良久,才咬牙怒道:“该死的徐中原,竟将拂柳逼到这种地步!” 内心的痛苦让南宫旭紧抿着唇。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她从没在他面前说过谎。而他,做了什么?当她被徐中原逼迫时,他做了什么?以为她心有所属?以为她隐有心计?为何他从来不曾发现,她的回避源于她的挣扎? 别难过,我爹不会怪你的。刚找回她时,她就已经说了,不是吗?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会为了天下、为了报仇而去杀他? 她一直都是那么真实,他却只是用猜疑来回应。他不准别人质疑她,结果他却是最不信任她的人! “不,把她逼到这地步的人是我。”南宫旭哑声道。 “我也是,虽然一直说把她当妹妹看,却没真正信任过她。”风豫乐难过低道。 南宫旭想给他一个慰抚的笑,但沉重的心情让他勾不起嘴角。“徐中原呢?”他引开了话题。 “关在天牢里,我没让狱卒知道他的身分。”原本下一步就是要去平息那些被他煽动的民心,却被这突发状况唤了回来。 “外面的事,先交给你了。”他现在离不开她,也没有心思去处理那些。无谓的自我拘束已让他错失太多,他现在只想放纵自己,去守护他生命中最珍贵的事物。 “我会处理的。”风豫乐允诺道。“你先把衣服换下吧,不然我怕被人看到,不用徐中原作乱,整个涅盘城马上就人心惶惶了。” “我会的。”南宫旭勉强扬笑,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就再也移不开。将她冰冷的手敛入掌中,他只希望能将他的体温全数过渡给她。 见他如此,风豫乐叹了口气,悄悄退出房外。 目光紧锁着她,南宫旭轻喃:“别让我再次失去你……” 你呢?她的话语,回荡耳际。 上苍,他别无所求,只希望能让他再次看到她动人的笑靥,让他有机会去弥补那些违心之论所造成的伤害……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昏沉中,曲拂柳只觉自己走在无边之境。 四周一片迷蒙,她看不到方向,只能茫然地往前走,渐渐地,景色变得清晰,她看到前方绿草如茵,她心一喜,快步走去,闭眼仰身一躺,把自己投入小草们的欢迎。 但……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好累?她叹了口气,撑坐起身,感觉以往总是能让她获得活力的方法失效了。 “拂柳。”熟悉的慈祥嗓音传来。 曲拂柳回头,立刻激动地红了眼眶——她看到爹和娘在前方笑脸盈盈地看着她。 “爹、娘——”她急忙爬起,冲进地王的怀里。“我好想你们……”一开口,这些年来的想念化为泪水,让她泣不成声。 “傻孩子。”威严的面容带着温柔的笑,大掌轻抚她的后脑。“你是我女儿,应该最了解我的,不是吗?怎么反而会被别人给困扰了呢?” 曲拂柳困惑抬头,看看他,又看看娘。“我不懂……” “中原的心扭曲了,他看在眼里的事物也跟着扭曲了。”地王微笑。“我不愿做的事,有人逼得了我吗?若不是幻王值得托付,我也不会那么轻易抛下。” “抛得太早了。”地王夫人嗔怪地睨了他一眼。“也不留点时间跟拂柳说,害她白受了这些折腾。” “就觉得心愿已了了嘛……”地王搔搔头。“而且虽然是为了百姓,弑君还是算违逆天意啊,我们也只能以死谢罪……真是的,我明明有留讯息给南宫旭,他怎么不更理直气壮点啊?!”气他折腾女儿,他连敬称都省了。 听到他的名字,曲拂柳一阵怅然。这是她选的路,只要他安然无恙,即使和他天人永隔,她也无悔…… 将难过压下,她勉强自己扬起笑,轻轻摇了摇头。“那不重要,我现在只想留在你们身边。” “这不是你的归途。”地王闻言一笑,将一项物事放在她手上。“是你娘念着想见你,才让你在这儿多停留了一会儿,正好可让他多着急一下。” 掌中传来一阵冰凉,曲拂柳低头,看到一片叶形的翠玉置于掌中,莹绿透亮,散发出一阵光芒,缓缓地隐入她的掌心,那片翠玉消失无踪。 “爹,这是……”她不解抬头,却见原本近在眼前的爹娘,转眼间离得好远。“爹!娘!”她急喊。 “回去吧,你会懂的。”地王夫人温柔笑道。 地王笑着扬手。“好好地睡吧,等一觉醒来,你就知道了。” 曲拂柳还要再问,突然间,足下的草地化为虚浮,没有任何凭依的她只能毫无反抗能力地往下坠,最后一眼,是爹娘慈祥的面容,深深映入眼帘。 第十章 感觉手中握着的掌指动了下,南宫旭急忙朝她看去,看到她原本紧闭的眼睫轻轻颤动,内心的狂喜让他几乎控制不了自己。 “拂柳?”他的手握得更紧,怕只是他的错觉。 那声呼唤,将她游离的神智更拉近了些。曲拂柳挣扎着想睁开眼,然而虚弱的身体却不听使唤。 别恼我,别为我难过……她不停在心里呐喊,荷在心头的愧对让她连昏迷中都无法安稳。“对……不起……” 那气若游丝的呓语,让他一阵哽咽。南宫旭紧紧握住她的手,举至唇畔轻吻。 “醒来,让我把这些话还你……” 那握持安定了她的心,她的唇畔浮现了淡淡的笑。她仿佛看见在十三年前,她没被带走,那时的她伸出了手,紧紧握住了他的。 虚弱的呼息逐渐变得安稳,原本颦眉的容颜放缓了,在他的守护下,沉沉地睡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地牢深处,是永不见天日的阴暗之地,流窜走道的风带着如呜咽般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一抹颀长的身影走进,脸上冷肃的神情,使得他原就非凡慑人的气势更加令人不敢直视。 南宫旭停在牢笼外,犀锐的目光直视里头的人。 那人原本抱膝窝在角落,察觉到他的气息,一抬头,看见是他,混浊无神的视线瞬间变得晶亮。 瞪着他,徐中原半爬半走地朝他接近。森诡的笑容衬上那张脸,更加让人不寒而栗。“抓到我,你一定很得意吧?” “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执着复仇?”南宫旭居高临下地直视着他,眼神没有丝毫退缩。 “你逼死了地王,陷百姓于水深火热,我这么做又有什么不对?” “这只是你的借口!”南宫旭厉声道,四周的气氛瞬间凝结。“你若是忠心护主,就不会罔顾地王的心思,逼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她失手了?被你看出来了?”徐中原尖嚷。 “她下手了,却是选择自己喝下毒酒。要不是怕她醒来自责,你不会有机会在这里听本王说话。”他的语调轻柔,然而眼中迸出的冷戾却像是要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 “枉我这些年的布局,全被她毁了!被她毁了!”徐中原嘶吼,抓住铁栏激烈摇晃。“你本来就该死,你和你父亲都该死!” “本王自认行端坐正,俯仰无愧,凭什么拿来当成你犯罪的借口?”南宫沉声道,想逼出他执着复仇的原因。 “你父亲荒淫无道,强抢我女儿入宫,她才十四岁啊!”徐中原脸色扭曲,瞠大的眼满是愤恨。“她无法抵抗,为了保全清白只能自缢,我妻子受不了打击,跟着投井自尽,父债子还,有什么不对?你能说与你无关?!” 南宫旭一震,沉痛地紧锁眉宇。那段日子造成的伤害,他都尽力弥补,然而,有些事,是永远都无法挽回的。 “不让这些事再发生,是本王唯一能做的。你采取的复仇手段是下下策,只是让百姓再次陷入惶恐不安的生活。” “不会的!由我来统领幻国,绝对会比你们父于好上千百倍!”徐中原挥手尖嚷。“只要让我掌握了天下,什么幻王、界王全都闪一边去!”他没发现,在激动间,他不自觉说出隐藏于心的念头。 南宫旭沉下面容,严厉说道:“所谓的复仇只是你用来掩饰自己私欲的借口,你的心里已经没有妻小,也没有为臣的忠诚,如今残存的,只有你满满的私欲!” “我没有!我对地王一片忠心,是她!是她背叛地王的遗愿,辜负地王期望的是她,不是我!”徐中原抱头,惊狂大喊,狂叫了一阵,声音渐歇,眼神变得怪异,开始喃喃自语了起来:“对,没错,不是我……说要叛变的是地王,我只是照他的话去做……” “徐中原!”南宫旭一声大喝,把他失神的心智稍微拉了回来。 “没关系,我还安排了人,等不到我的消息,他们也会开始行动的……”看往他的方向,徐中原笑了,眼中的焦距却变得涣散,像在对一个不存在的人说话。“就算毒杀不了幻王,那些起兵反抗的百姓也会让他费上好一番功夫……” “那些百姓已全数让地王安抚了,他们如今全向着本王,没有贰心。”南宫旭残忍地击碎他的痴心妄想。 直至昨日风豫乐回禀,他才得知此事,原来她这段日子全在忙着安稳民心,将徐中原所种下的叛乱因子一一铲除。 “不可能!他们全都恨透了幻王!”徐中原眦目喊叫,疯狂地手挥足踢,铁栏被击打得发出连绵震耳的声响。 “他们只是被你的谎言所惑,是地王让他们知道真相。徐中原,一切都结束了。”不疾不徐的声调在刺耳的叫喊声中显得异常清晰。 “啊——啊——”徐中原抱头发出凄厉的叫声,他突地停住,睁大眼,又开始自言自语:“女儿,等着,爹会帮你报仇……地王,您要起来反抗啊,幻王暴虐无道,您不能让天下在他手中毁了……” “徐中原,抬头看本王。”南宫旭拧眉沉声道。 “地王,记住血仇啊!下手啊,怎么会失败?怎么会……啊——”他跪伏在地,声嘶力竭地大哭。没多久又声音倏停,抬起脸,像怕被人听到般地压低声响。“地王乖,伯伯带你逃走,别被捉到了……”他仰首大笑,像是握紧了胜利。 他疯了。南宫旭退了一步,冷眼看着他,心里已没有任何感觉。 曾恨到想将他挫骨扬灰,要不是他,不会造成今日这个局面。伹看到他这凄凉的下场,恨,又如何?如今在牢笼里的,只不过是一个永远被困住的疯子,困在无法实现希望的轮回之中,那残酷的打击将折磨他直到老死。 南宫旭转身走出地牢,将那被权力腐化的丑恶人心,永远尘封于此。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拂柳醒来了吗?”南宫旭一回到寝宫,立刻问道。 “还没。”守在一旁的风豫乐起身迎上。“你见到徐中原了?” 南宫旭没有回答,直走王榻旁才停下脚步,见她仍沉稳地睡着,状况并没有恶化,悬浮的心定了下来。 这几天,他翻遍法典,方法用尽,她却一直沉睡不醒。要不是红润的脸色及平稳的呼吸显示她的生命无虞,他很可能会被这无计可施的状况逼得撑不下去。 南宫旭坐上榻沿,将她的手纳入掌中。 “是,”须臾,他才开口。“我见到他了。” 稍早,风豫乐冲进了寝宫,对他大吼。外头的风雨和疑虑我都为你挡了,就算被人说我有干预朝政的嫌疑我也无所谓,但至少徐中原你该亲自处理吧? 他知道风豫乐是为了他好,怕他一直待在这里会不堪折磨而崩溃,所以要他出去转移一下心思,他甚至用要将此事公诸于世以此要胁,他只得忍下满腔的不情愿,去见徐中原。 那紧紧依恋的模样,让风豫乐想笑,却又微感酸楚。他不敢想象若拂柳永远没办法醒来,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他认罪吗?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他疯了,失败的打击让他疯了,他完全分不清现实和过往。”温柔的语调和语意完全相反,怕惊扰了睡梦中的她。 风豫乐震惊不已,而后叹了口气。“这是报应吗?” “或许吧。”南宫旭淡道。如今,都不重要了,他只希望她能醒来。 “说你们闭关修法这个理由已快撑不下去了,要不是有厉炀和千凌帮忙作证,那些臣子们还以为我把你们软禁起来,图谋不轨。”他只让他俩知道拂柳中毒,并没有告知徐中原指使叛变的事。“我期待着有一天能看到你带着拂柳出现大家面前,破除这项流言。”是说笑,也是鼓励,他拍拍南宫旭的肩膀。 南宫旭回以一笑,目送他离开。风豫乐的帮助,他永铭于心,多亏有他帮忙处理国事,他才能心无挂碍地日夜陪伴着她。 视线调回她的睡容,南宫旭着迷地看着,轻柔为她拂开颊畔的发丝。 “别贪睡了好吗?你已经让我等够久了。”他哑声道,在她耳畔轻唤。 缓缓地,她的眼睫颤动了,而后是嘤咛一声,像是睡饱了,发出满足的咕哝,她眨眨眼,又眨眨眼,那双紧闭多日的眼眸,总算张开了。 南宫旭不敢动,也不敢出声,伯这只是他过度期待的梦幻,只要稍一闭眼,就会碎灭。 她又闭上眼,却是像只小猫般慵懒地蜷曲身子,手一动,才发现被人紧紧握住。她睁开眼,顺着手臂往上望去,望进一双深情的眼。 为什么他望着她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好久没见到她一般?她侧躺倚向他,带着满足的笑容,将螓首轻靠在他的大腿上。 “我睡很久了?”她揉着眼,娇憨问道。 忍住心里的激动,南宫旭温柔一笑。“没关系,我一直等着。”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刚醒来时的撒娇模样,在曲拂柳记起所有事时,全然消失无踪。 “你刚醒来,别动得那么激烈!”在杨边的南宫旭喊,一脸着急,怕她体力不支,脚一跨就要上榻。 “不要过来!”缩在一角的曲拂柳急嚷,她拚命往后缩,恨不得能把自己藏进墙里。 “拂柳……”南宫旭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温言诱哄。“我守在榻旁那么多天,好不容易等到你醒来,别让我担心好吗?” 曲拂柳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不断摇头。 他知道了吗?知道她接近他是别有居心……一思及此,她好想能就此消失。她以为只要她走了就什么都可以解决,没想到却连自己都毒不死…… “我见过徐中原了。”语音未落,就见她丽容瞬间毫无血色,像要当场晕倒了一般。“停止,我不准你再这么想!你要是再这么想,我以后就再也不准你去巡视领地!”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他怒声大吼。 从没见过他如此气急败坏的样子,曲拂柳傻住,怔怔地看着他。 趁她失神的空隙,南宫旭上榻,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强烈的担虑让他忍不住咆哮:“我已经够歉疚了,别再这样惩罚我好吗?你可以用任何方式,唯一、唯一别做的就是伤害你自己!” 他在说什么?歉疚?惩罚?为什么?背叛人是她啊……被他的环抱紧锁,曲拂柳脑中一片混乱。 “你知道……徐伯伯要我做什么?”她颤抖地问道。 他点头,闭眼低道:“对不起。” “你也知道我留在你身边,是因为他要我接近你?”她更疑惑了。 “对不起。”他还是这三个字。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仰首,不解地看着他。“错的是我啊!我利用了你,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啊……”声至语尾,她已因自责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我不但没将你从痛苦中救离,反而还把你推入深渊。”他将额抵在她的肩头,沉痛低道。“我早该发现,线索全都一一摆在眼前,结果我却只是忙着猜忌,扭曲你的行为,要不是如此,你根本不会被逼到下这个决定。” 他的话,让她红了眼眶,她拚命摇头。“不是的,全都是我的错。要是没有我,就算伯伯再怎么想帮我爹报仇也接近不了你,你也不用被迫娶了我……” “那些全是假的!”他伸手紧拥她入怀,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他说过的伤人话语,如今一字一字重击在他心上。“那些是我以为得不到你的感情,为了武装自己所说出来的谎言,我的心早就是你的,把你留在身边是我一直以来的盼望。” 曲拂柳惊讶掩唇,不敢相信他说的话。然而满腔的欣喜在忆起自己的身分时,迅速被击溃,眼泪涌上眼眶。 “但……我不能……”她怎么可以再待在他的身边?她唯一能走的路只有杀了自己,亲自去跟爹请罪…… “我早该把这个交还给你。”南宫旭摊开她的掌,将某样物事放在她的掌中。 她低头看去,看到一片叶形翠玉在手中流转光芒。蓦地有幅景象在脑中一闪而过,像是有人也曾这样把这块翠玉放在她的手中……曲拂柳努力捕捉残留的思绪,那景象,逐渐清晰——那是她昏迷中作的梦! “你怎么会有这个?”那不是梦吗?为什么他给她的会和梦里的那块玉长得一模一样? “当时,我赶到圣地,发现你爹留了这块玉和一张字条给我。宇条上要我带着四位界王的期盼,做一位好君王。”这件事他一直不曾告诉任何人,因一旦说了,就像是在诋毁四方界王的作为来巩固自己的立场。 曲拂柳将玉紧紧按压胸口,泪潸然而下。那不是梦,那是真的!爹和娘担心她,特地来找她…… “这是你爹的东西,我早该还你。”轻轻为她拭去泪水,南宫旭柔道。如果早让她知道地王真正的想法,或许她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他不会希望你陷于仇恨之中挣脱不开,别让别人扭曲的话污蔑了你记忆中真实的他。” 她闭起眼,握紧手中的玉,心头多年的纠结在此时终于获得解脱。是她太傻,还害得爹娘连在天上都得为她担心…… “伯伯呢?”如今的她,已有足够的自信去说服他。 南宫旭知道她迟早会问,他瞒不住她,也不想瞒她。但他不想让她知道徐中原妻女的事,已无法改变的过往,说了又如何?只会让她感到难过。 “徐中原被关在天牢里,他……”他顿了下,才又继续说道:“发疯了。” “啊……”她掩住了口,仍抑不住脱口而出的惊呼。“为什么……我要去看他!”她挣脱他怀抱想要下榻,却被他拉回。 “我会让你见他,但不是现在。”她才刚醒,他不想让她看到徐中原那可悲的模样。“你现在该做的是好好休息。” “是因为我吗?”会选择自己喝下毒药,就是不想拖累伯伯,没想到却害得他发疯子…… “不是的。”他将她轻揽入怀,用稳恒的拥抱为她抚去伤痛。“他是被自己的心魔逼疯了,像当年我爹一样。” “别怪他好吗?他可能只是……误解了我爹的意思……”怕徐中原会被定下叛变的罪名,曲拂柳努力找说词为他求情。 “为什么帮他?如果不是他,你根本就不需要经历这一切。”南宫旭轻抚她的脸颊,心疼道。这些年来,在他充满心计的拘禁中,她承受了多少的苦? 曲拂柳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说明内心的感觉。只要想起伯伯,她还是会伯,怕他那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压迫,但……他曾对爹忠心耿耿,他养育她十三年,即使是另有图谋,也全是恩泽。 “但如果没经历这一切,或许……我对你而言……就会像千凌一样……”她脸微红,低下头来。 南宫旭闻言释怀一笑,人都已经疯了,深究下去又能得到什么?何苦让无谓的人造成他和她之间的阴霾?只要看到她眼中雨过天青的清澈,这就够了,只要她能抛开过去所有的不愉快,留在他身边接受他的疼爱,这就够了。 “不会的,永远没有人能和你相提并论,早在十三年前那片花海中,我就已经被你俘虏了。”他俯首在她耳畔轻喃。“我答应你,我会善待徐中原。你呢?能原谅我的所作所为吗?” “你不气我?”她以为,她的背叛会永远得不到他的原谅。 “我气你轻易地丢下我。”南宫旭执起她的手送至唇畔轻吻。“再也别这么做了,我已经失去你十三年,别再离开我。” “嗯……”曲拂柳激动得无法言语,投入他的怀抱,紧紧拥住他。她能爱他了吗?不用担心害怕,可以一心一意地爱他…… “你的手,我再也不放开了。”勾起她的下颔,他深深地吻住她。 两人一直隐藏的情意,在此时,终于得以完全倾诉。 尾声 湖塘旁,百花盛开,形成一片眩人的美景。 “烦死了!”一个长相俊俏的小男孩盘腿坐在大石上,双手托腮嘟囔。“你都不知道父王有多严,要我学的东西多得要命!” “那是你不知道母后有多啰嗦才会这么说!”一旁,另一个年纪略小的男孩拿着小石子在地上用力划啊划的,愤愤不平地反驳:“地王这个、地王那个的,听得我耳朵都快长茧了!” “你哪有我倒楣啊?我以后还要管幻国耶!”想到这里,他懊恼蒙面哀嚎,突然心念一动,放下手,开心地朝弟弟说道:“这样吧,幻王和地王都给你当好不好?反正父王也曾经身兼二职,可以啦!” “才不要!”弟弟跳起,仿佛他丢了个烫手山芋给他。“要当也是你吧?你是哥哥耶!” “所以我要爱护弟弟啊,幻王这个位置很多人都求之不得呢!” “不要不要不要~~你自己当啦,地王也送你……” 忙着争执推却的他们,都没留意到在不远处,他们的爹娘正含笑看着这一幕。 “没想到咱们的儿子还真是淡泊,对名位权势都毫不恋栈啊!”南宫旭低头看向倚在他怀中的曲拂柳。 “我该高兴还是生气呢?”她想板起脸,还是忍不住噗哧笑出。“这两个小子只是不想用功而已。” “该高兴。”他捏了下她的鼻头。“是谁一直念着怕他们长大后,会为了争权夺位而反目成仇的?” “找担心嘛……”曲拂柳撒娇咕哝。 他们生了两个儿子,仿佛是天意,一个拥有幻王的能力,一个拥有地王的能力,但总有个疑虑在心头摇摆,她害怕有朝一日,权势会毁了一切。 “不会的,我对他们有信心。”南宫旭微笑,足下无息地朝他们走去。 两个不知死活的小男孩,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抱怨。 南宫旭敛起笑容,缓缓开口:“我记得,课不是在这里上的吧?” “啊——”两个小男孩惊喊,瞬间弹跳起身,老大御风疾速窜高,老二召唤桃树放下树干,动作慢了点,被逮个正着。 原本已逃到安全范围的老大见了,赶紧落地。“父王对不起……” “谁的主意?”南宫旭沉着脸,然而眼梢却满是温煦的笑意。 “我的!”两人异口同声,对看一眼,老二站到老大面前。“是我吵着要哥带我出来玩的。” “不是啦!”老大急道,上前一步把弟弟护在身后。“是我不想上课,把弟弟拉到这里。” “哪有,明明就是我!” “你才乱讲,是我啦……” 两个人又吵了起来。 南宫旭莞尔,挑眉朝曲拂柳的方向看去。 曲拂柳轻笑,知道他要她看两兄弟的感情好到什么程度。她来到他的身边,心疼地看着两个孩子。 “既然怕挨罚,何不一开始就乖乖在书房等着?” 两人回头看见是她,不好意思地喊:“母后……”不会他们刚刚偷骂父王母后的话,全都被听见了吧? “我真的很啰嗦吗?”她悄声在他耳边问道。 南宫旭愉悦低笑,手揽住她的腰。“今天放你们一天假吧!” “真的?”两人睁大眼,不敢相信没受罚还得到意外的假期。 “嗯。”南宫旭点头。“不过,别靠近这里。” “为什么?”做弟弟的不解地问,却被哥哥用力扯了下手。 “没问题!”老大笑道,拚命扯着弟弟离开。“嘘,我再跟你说啦……”两人手牵手,蹦蹦跳跳地离开。 “我们有个体贴的儿子。”南宫旭笑道,环着她在大石坐下。 “我今天本来要教他认地图的……”曲拂柳嘟嘴,被他轻啄了下。 “看在他们为了保护彼此这么奋不顾身,就当作是给他们的奖励吧!”他深情地望着她。“你老把心思放在领地和他们身上,也该拨点时间给我。” 听出他话里的哀怨,曲拂柳嫣然一笑,坐上他的大腿,环住他的颈项。“晚上的时间都是你的,还不够啊?” “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欢在这里的你。”他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温热的气息逗弄着她。 若有似无的撩拨引起一阵燥热,曲拂柳双颊嫣红如火,嗔睨他一眼。“这让我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他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在她腰际来回轻抚。 “记得那一次,我要离开这里搬到地王府时,你带我来这儿的事吗?”她要自己专心,不被他的触碰影响,即使……真的很难。 和她相处的场景,都深深被他保留在脑海。“记得。”游移的手,已经接近她的胸部了。 “那……真的是花瓣吗?” 原本要覆上的手,突然顿住。 “花瓣?什么花瓣?”南宫旭无辜地问。 装傻!曲拂柳失笑,不让他这样蒙混过去。她目光诱惑地紧锁着他,在他的注视下,捧起他的下颚,用唇瓣轻轻地扫过他。 “我怎么觉得,那感觉和这很像?”她故意伸出舌尖,轻柔而缓慢地润了润唇,立即感受到他的变化。 “会吗?再试一次。”他哑声道,诱哄着她。 她俯身,再次轻刷过他的唇瓣。“像不像?” “如果我老实说,你会给我奖赏吗?”她总是有那么大的吸引力,成亲多年,他依然永远都要不够她。 “你还敢要奖赏啊?”她媚睨他一眼,故意起身离去。 却突然一股力量把她往回一带,撞进温热的胸膛。他进逼,把她困在树和胸膛之间,两人亲密相贴没有留下任何缝隙。 “你在玩火?”他喑哑低道。 玩火自焚,他眼里危险的火焰,让她既兴奋又期待。“你说呢?” 回应她的,是火热的吻,将她完全融化。 那年的,是吻,是花瓣?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片美景中,美好幸福紧紧将他们环绕。 【全书完】 编注:敬请期待【王朝风流】系列之二·花蝶1082《解语妆》,系列之三·花蝶近期《狂王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