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重生成死对头》 第一章 重生异大陆 电话声音锲而不舍地响着。 叶织随意了扫视路面,她对这条路已经很熟悉了,确认安全之后接了萧琳的来电。 “你在哪里?” “什么事?”叶织皱起眉头:“我正在去公司的路上,在过桥。” “我……” 一阵强烈的横风自江面上而来。叶织小心地把着方向,轻轻向逆风方向调整着。“你等一下,我一会和你——” 那边追问道:“叶织,你在开车?” 叶织正准备说什么,明明应该向右的车轮忽然向左猛地偏过去。“操。”叶织没工夫应付电话,她向右又打了半圈方向,然后汽车横打着冲向了左边。 在一瞬间,叶织明白,自己车子的方向出问题了——可是昨天晚上回家的时候还是好着的! 车子没给她多少思考的时间,瞬间撞上了栏杆、喷溅出惊心的火花,下一秒大桥的围栏支撑不住断裂开,黑色都市越野从豁口撞了出去。 “什么声音?你还好吗——叶织!” 音响里传出来急切的询问,声音尖锐地提起来。可叶织已经听不到了。视野里越来越近的江水让她失去了一切其他的感官。 要死了……她脑袋里只转着这一个迟钝的念头。 上个月才刚刚争取到了公司股份的……从普通小康人家爬到现在的位置,她要比旁人努力十几倍才能三十出头就能取得这么傲人的成绩…… 汽车砸进水里的巨响惊醒了叶织。 “不能死,我不能死!”她手忙脚乱地解着安全带,然后慌忙要摇下车窗。“不不不,打开啊,给我打开啊!” 她一边绝望地按下车窗的开关,一边左右环视,想在这里找到一把什么尖锐的东西弄开车窗。熟悉的座位在绝境之前变得陌生又疏离。 “不能死——我要活下去,我要出去!我不想死啊!” “叶织,确认死亡……” 叶织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听见这么一句。“操!”——她现在无比郁结的心情只能化作这一个字来表达。 “请您别说脏话。”那个男女莫辩的声音继续说道。“还有,您该投入下一世了。请做好准备。” 谁在说话? 叶织忙坐起来,发现自己在一片无边际的漆黑之中。 她有些相信她真的死了。 她面前悬浮着一个萤火虫大小的光点,微光只照亮了周围的几十厘米,叶织下意识地伸手去碰,看到自己惨白的手,而身体其他部分都笼罩在绝对的黑暗里,连她自己都看不到。 光点闪躲了一下,溜到一旁去。 于是叶织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了。她放弃去探寻此间光线的问题——想来,也不是什么现实世界能存在的地方。 “我死了?”叶织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刚才光点发出的话。 “叶织已确认死亡。”光点说:“你前世的心愿已了,按照规矩,下一世可以保留前世的记忆,这是很罕见的事情呢,你应该好好珍惜。” “心愿已了?——这不对啊!我明明离最终目标差很多呢。”叶织说:“我只在集团的管理层沾了个最底层的边。” 光点解释道:“到死亡为止,你的人生规划一直在轨,按照预测,若非死亡意外,完成率将是100%。” “那我能选择回去吗?”叶织急切地问。她只在乎这一辈子的奋斗、为数不多的朋友、还有一切的愿望,而什么下辈子之类的东西,就算再好她也不想要! 光点的说辞屹然不动:“叶织的上辈子已经结束。现将前往下一世。” “可我想回去刚才的那一辈子,”叶织说:“我的那个‘完成率’是100%,都不可以选择回去吗?” 光点说:“纠正你一下,一,你的【人生完成率】是‘按照预测’可以达到100%;二,过去的人生从不会再来一次,就像时光不能倒流一样。” “为什么?”叶织丝毫不放弃。 “你该走了。”光点不再和叶织纠缠。叶织只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好发撼动的引力将她拖走。 能拖到哪里呢?她现在是在一片黑暗之中,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如何归去,只能任凭那强大不可抗拒的力量引着她急速离开。那团萤火虫大小的光点在叶织眼里很快就消失不见,随即,惶恐和睡意一同袭来。 在死亡与往生之间的那片绝无的黑暗空隙里,光点在原地转了一小圈,渐渐熄灭,消失在了黑暗里。“【人生完成率100%】……?是不对劲。好像,有点儿棘手呢……” # 叶织往生了。 她将经过漫长的婴幼儿时期,当大脑发育成熟之后,才能理解脑子里那些光华片段就是所谓的“记忆”。 而等到她的理解能力渐渐成熟,她才会明白那些“记忆”是上辈子的事情,与此世已毫无关联。 ——至于世界上其他人,如光点所说,绝大多数的人的“人生完成率”是无法达标的,因此,能够保留上辈子记忆的人也非常少。一辈子都无法碰见几个。 大约三岁生日过后的一个炎炎夏日里,对上一世从桥上坠落横死仍耿耿于怀的叶织,终于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一丝不对劲。 那天之前家里的气氛就有些不对了。从前的叶织是能察觉出来的,可这一世她的灵魂承载在三岁小儿的身子里,注意力和分析能力都大大下降,就连偶尔恨恨地诅咒上一世的凶手——她都不能确定车子是否被别人动了手脚,也许只是机械故障呢?但她总得发泄自己心里的郁结,于是在心中杜撰出来一个面目模糊的黑衣人,权当做幕后黑手,天天想起来就在心中扎小人——可因为年纪所限,很多时候咒骂几句,她难以维持的注意力就被奶妈腰间风格奇特的挂坠、或是庭外叫声悦耳的鸟儿吸引走了。 总之,叶织也意识到了自己年幼的大脑给自己带来的限制。不过也有好处,就是她能够在大脑发育的黄金时期开拓它的功能,按照她从前从书上学习的理论,这个年龄有意识地训练记忆力,也许之后能练出过目不忘的能力呢。 总之,某个夏日的傍晚,叶织抱着繁体字的书本正研究的时候,疼爱叶织的母亲把她好好打扮了一些之后,带着她出了远门——这可是从前未有过的事情。 叶织本以为这里只是中国古代的某个地方,这里的人都穿着古色古香的长袍,男女行事都彬彬有礼,大家都留着长长的乌黑的头发。 叶织坐在母亲怀里,悠哉哉地欣赏着街道两边的风俗,然后发现自己被带到一处明显要比民居豪华的小楼里,里面都是抱着孩子的妇人。四处的陈列品都是名贵华丽的器物,可是这些妇人看都不看一眼,只顾着哄着自家的小孩,屏息等待什么。 叶织觉得有些滑稽,要不是时代对不上,她简直要以为这是个育婴培训中心了。 等待了片刻,四个穿着一式的黑色衣服的家伙走进来,有男有女。路过窗边,阳光打在他们身上,叶织才注意到他们的衣服不是黑色,而是沉得近乎于黑的红色。 他们板着脸,在妇人之间挑选着。空气里流动着紧张期待的气氛。 被选上的话,应该是好事吧……叶织打量着母亲的脸色:她神色并无抗拒。所以,叶织虽然不知道这是在选什么玩意,但是向来好强的她一瞬间,就决定要在这一屋子的孩童里胜出。 她睁大了眼睛,不再掩饰孩童的眼神里不应有的敏锐和算计。那些人果然很快就注意到了叶织,他们有三个人围上来,审视着叶织,叶织也审视着他们。 他们给出了一个小木牌,边缘贴心地被磨去锐角和毛刺,红绳穿过木牌上的孔,挂在叶织的脖子上,叶织用小肉手抓起来看了看,是个繁体的一字。 叶织咧嘴笑了。她最喜欢“一”。 这一天,这四个身穿制服的人在这里给出了二十四个木牌。他们的母亲抱着他们跟上深红色衣服的家伙,将他们安置在马车上。这四个人所供职的组织肯定是财大气粗。选出了二十四个小孩而已,每人都能够坐进一辆马车。 穿制服的家伙一人骑一匹马,后面的几十匹拉车的马不需要鞭策,依次跟上。叶织是坐在紧跟着那四个男女后面的马车上的——果然,发给孩子们的木牌上的数字是有用的,代表着孩子素质的优劣,受到的先后待遇也不同……虽然叶织到现在还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活动。 她坐在轻微震动的马车里,车门和窗子都从外面锁起,防止孩子们在无人看守时从车中掉落。叶织倚在壁上,透过窗上留着掌宽的缝隙朝外看,目送满脸欣慰的母亲消失在车后。 后面的车里传来孩子们失措的啼哭声,叶织因此而有些得意洋洋的。不管怎么说,拥有上世的记忆,太有优势了!她握着那个小木牌,心里哼起歌来。 上一世忽然横死就不说了,好在她叶织的意识还在延续,这一世要更加小心,一定要做人上人! 第二章 叶织的野心 叶织在马车里,被径直送往了一处山上的大殿里。这里有更多的孩子,绝大多数都趴在地上又踢又打,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站着的绝对是少数。站着的,又没哭的,就只有叶织和另一个小男孩(后来叶织知道他叫赵羽)。而能坦然站在殿里,面无惧色的,只叶织一人。 作为绝对是最乖的那个小孩,叶织后来被最年长的一位仆从嬷嬷挑走照顾了。也从她那里得到了很多耐心详尽的解释。 叶织出生的小镇处于华夏五国里最恶名昭著的魔教——幻莲教的统治区域内。幻莲教每隔上三四年,就去属地里挑选教徒苗子,从很小的时候就加以培养,所属灼莲殿。 “到成年之后,还能留在灼莲殿的,就有继任下一任教主的希望了。”嬷嬷说。 叶织深入地体会到,这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世界,更不存在从前那套力量体系了。 这里的人的通用的力量是修道。强者可以呼风唤雨,弱者也能做到衣食无忧。其中,修道之人内部也有理论争执,分正统的道修和让天下人不齿的魔修。双方可谓是一碰面就得不死不休。 幻莲教就是魔教的一个分支。 叶织在这一世也没改她前世争强好胜的性子。 自己已经加入了这么一个阵营,以她现在的实力,绝无再脱离这魔教、投奔主流门派。 她打定主意:就算在歪门邪道的领域里,她也要做到极致去。魔教路数向来为天下人不齿,叶织只做到问心无愧便可,没必要为天下人目光而非入正派不可。 可到底,魔教的修习是多多少少改变了她的性子。一者,那功法路数血腥,常常要禽鸟走兽放血祭祀,若不如此,功力无法长进;二者,灼莲殿的同伴们因为少了许多的道德教养,个顶个的骄淫残忍。在这氛围内长大,保持前世谦和有礼的性格是绝无可能。 不过总算,最开始“问心无愧”四字,叶织是做得到。祭祀所用的禽鸟走兽,她向来是从山下专门养殖的农户里购买:这些动物被农户特意繁殖喂养,就是为了给幻莲教祭祀用,否则不会诞生,叶织花钱购买来用于修行,自然是理所当然。 另一方面,灼莲殿风气实在糟糕。即使周围都是一同扛过好几次死亡绝境的同伴,可互相之间依旧频频会出现构陷、谋杀。 对于这些家伙,叶织也生不出仁慈态度来,一旦不长眼的敢欺负到她脑袋上,她才不会留半分情面。 灼莲殿里都是小孩儿,竟然也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一面是教里李长老的侄子李飞,为人狡猾,长得白净瘦高。另一个是十八岁的大男生,普普通通,没有什么背景,这个人在叶织到灼莲殿的第九年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死掉了,接着他的手下们就又拥立出了一个头领。 在此之前,刚过了十二岁生日的叶织,在灼莲殿的生活还是蛮平静的。 那天,修习幻莲术道法又上了一层的叶织,溜溜达达从山外归来——她刚刚从另外一个国家回来。在那里对一个总和幻莲教作对的中等门派进行了“教训”,这是幻莲殿今年给她的任务最后一个任务了。 剩下的时间,她都会很轻松。 忽然,她收起了愉快的心思,警惕地停下了脚步。“谁在那儿?” 年纪相仿的男孩从树荫下走出来。他的眼睛很好看,眉毛比较细,看起来比其他莽撞的男孩要聪明得多。“他们说的没错,你的五感太敏锐了。”他摸着头一笑:“我以为我藏得很完美了。” 叶织嗤笑了一声:“你找我干什么?” 男孩说:“我叫赵羽,和你同一年进入幻莲山的,你还记得我吗?” 叶织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好像当时确实有一个叫做赵羽的同龄人,也比较出色,在灼莲殿的无时不在的生死压力之下,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奔溃掉。 和自己一样,也算是很强的人吧。 叶织对强者的态度会比较有耐心一点。 “你找我做什么?”叶织问。 “我知道你一直在独来独往。”赵羽友好地一笑:“我们以后成为伙伴吧。” “没必要。”叶织断然拒绝。 “不,现在你如果不想加入李飞或是初雪,一个人的力量,恐怕是不够的。我也不想加入他们,所以我找到了你,也许以我们两个人的力量,能够在这一团乱的灼莲殿里明哲保身吧。”赵羽说,夕阳的浅红色光泽从树叶中透下来,在他的脸上摇摇摆摆的,让他看上去特别温和。 叶织皱眉道:“初雪是谁?” “这样说吧……灼莲殿总和李飞作对的那个前辈,前些日子死了,你知道吗?” “知道。” “他身后的那些势力,全被初雪接走了。她之前一直蛰伏,没有显露出什么特殊的能力,没想到头领的位置一空缺出来,她立马就杀了好几个前辈立威,接管了一半的灼莲殿。”赵羽说。 “你之前一直在出任务,可能不知道,现在,她就在和李飞叫板呢。我们这些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的人,就在她的拉拢范围内。”赵羽摊手笑了:“我们如果不想参与李飞和初雪的斗争,最好抱团起来,互相也有个照应。” ——这就是叶织第一次记住赵羽这个人。 他们成了患难相交的生死好友,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叶织和赵羽聊了几句之后,上山就遇到了初雪的手下。他们一副童稚的样子,满身都是孩子气,却硬要装出世故凶狠的样子,命令叶织必须立刻加入初雪的阵营。 叶织摊手说:“啊咧,这个可是办不到啊……” “你加入了李飞那一派?”他们对视了一眼,更加不客气了。 “不不,我决定自立一派。”叶织笑眯眯地说,绕开他们,准备回自己的房子。 “哈哈哈哈!”那几个同龄人嘲笑道:“自立一派?你以为你是谁啊?现在的情况是,不加入我们初雪老大的队伍,以后肯定是会被干掉的哦!” 叶织懒得理他们,掐了诀,从他们眼前消失了。按这些喽啰低微的修为,可没法再找到她了。 初雪比叶织还小两岁,但是,在这些没必要的日常生活里,倒比她有野心得多,整个人也更有侵略性。 后来的几年里,她可谓是找了叶织不少的麻烦。但叶织和赵羽两人的天赋都很好,所以从没有真正被初雪陷害得手,反而愈来愈强大,成为了连灼莲殿两大头目初雪和李飞都得避其锋芒的人物。 虽然这两个家伙动不了叶织,但总给她找点麻烦,倒是乐此不疲。 叶织同赵羽抱怨过无数次,要不是这两个人各自有后台,她早把这两个天天蹦跶的家伙宰了。 其中李飞是李长老的侄子,天天把李长老的名字挂在嘴上自不必说;初雪的来头也是有点让人瞩目的。 ——她和教主初隐的姓氏相同,旁人最爱猜测他们的关系,而初雪总是不说。按照她骄纵的性子,如果她真的是教主的女儿的话,早就昭告天下了,所以大家百般疑惑之后,也就仅把姓氏的问题当做巧合。 叶织从来懒得打听这些八卦,之所以知道这许多,都是赵羽每次打听来,啰啰嗦嗦说给她听的,还美其名曰:增加伙伴默契。 叶织不知道听个八卦怎么能增加默契了。 不过赵羽爱说,她就听着便是。久而久之,真的有兴致接上这个话唠几句话,有那么几分伙伴同盟的气氛了。当然,面对其他人,她依旧是话少无趣、生人勿近的样子。 叶织十九岁,也就是进入幻莲教十六年的时候,要参加一个残酷的试炼。这是每五年举行一次的给学徒们分级的试炼,试炼的后果决定了他们的命运,灼莲殿每一个十六岁以上的人都得参加。 “听好了,”上头的那个魔修提起声音,冷冰冰地说:“你们灼莲殿,是为幻莲教培养优秀教徒的地方。所以,这里不需要产出废物。每过五年,十六岁以上的人都必须参加结业试炼。” “试炼有两种。甲等和乙等。” “通过乙等试炼的人,以后将加入赤莲殿,你们知道,赤莲殿是我们教的主殿,这里的人都是组成幻莲教的主力。加入赤莲殿之后,你们需要经常执行教内的事务,自然,法宝和灵药也不会缺了你们的。” “而选择甲等试炼的,试炼成功通过后,将继续留在灼莲殿,不必执行任何任务,行动完全自由,还可以领取最好的补贴,物质待遇与长老等同——” 底下传来羡慕的抽气声。 魔修抬眼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台下马上安静了。他这才继续说道:“——然后成为下任教主的候选人。” 赵羽在底下眯着眼笑道:“这么一说,岂不是百利而无一害?” 初雪听到了赵羽的话,冷哼一声:“那也要你有本事才行。” 赵羽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说:“诶诶,我还觉得自己挺有本事的。” 初雪阴测测道:“你会死的很难看。” “安静!”管事的那位魔修冲赵羽瞪了一眼,然后继续说:“好了,你们听着,甲乙两等试炼的难度不同,希望你们有点自知之明,没有能力的就不要去挑战甲等了!” 他提高了声音,几乎震耳欲聋,暴躁的话语在赤莲殿的小广场里回荡着:“不管是甲等,还是乙等的试炼。结果都只有两种——” “通过,或者死!” “懂了吗?知道后果的话,过来领取牌子,登记姓名。” 初雪得意地昂起头,越众而出,第一个走上去领走了甲等的牌子。蔻红的指甲捏住了写着甲的木牌,粗糙的木牌衬得她的手指格外雪白娇嫩。 李长老的儿子李飞第二个走上去。 接着赵羽也笑呵呵地去签了字领了甲等试炼的牌子。他随便看了看那个牌子,然后丢到衣襟里,回头朝叶织摆手:“喂~~小织!快来签字啊!” 在初雪和李飞警惕加敌视的注视下,叶织面无表情的走上前去,在甲等试炼的名单上签了字,领到了那个刻着潦草猩红的“甲”的牌子。 她想起进入幻莲教的时候,自己用尖锐的眼神挑衅教徒,从其他孩童之中脱颖而出,得到了写着顺序“一”的牌子;想到了上一世,她每一次升学考试都野心勃勃地在志愿里填上最好的学校,然后每一次都高分录取…… 不管周围的世界怎样变迁,她始终是这样的她。 她一定要做到最好。 她全然无视了初雪的敌意、赵羽的鼓起,把玩着手里的牌子,嘴边咧起笑容。 和呱噪好出风头的初雪、只逞一时之快目光浅显的李飞不同,她初雪的野心,可从来不是称霸小小的灼莲殿呵! 不仅仅是这个甲等试炼,不仅仅是成为教主的继承人——她叶织,以后要成为这个幻莲教的教主,甚至,要一统这个道法的江湖! 第三章 嚣张地劫狱 那个指引他们进入试炼的魔修没说,甲等的试炼竟然那样恐怖。参加甲等试炼的二十七个,最后只出来四个,一路杀的人都数不清,名副其实的浴血奋战。 那次的试炼是去杀了道修的盟主。其他二十三个都在攻击的路上死掉,或者因为临阵脱逃,而被初雪杀了的。 李长老的儿子李飞,在这次试炼中丢掉了一只眼睛。 赵羽这个家伙还是叶织扛出来的呢,不过之前他也是帮助叶织了不少忙,做了好几次掩护,叶织有一次掉进了山谷,只有赵羽停留下来,攀岩下去,将她拉上来。 在这一场试炼之后,幻莲教的这四个年轻后辈在道法的江湖上是彻底成名了。回到幻莲山之后,教主给了他们大把的奖励,甚至将叶织升为了幻莲教的左侍,出行时常伴教主左右。 叶织就这样吊儿郎当在幻莲教又呆了几年,她不畏惧初雪和李飞两个大派系,还能混的如鱼得水,终归是因为她的天赋出众,每次陷入争执,教主都会保她。 等她二十一岁的春天的时候,她做了件更过分的事。 她终于兑现了以前的一句玩笑话,把李长老的儿子李飞给杀了。 那家伙成天跳着找她的麻烦,小人嘴脸,叶织忍了她很久了。那天竟然跑到叶织房间里偷她的法宝,她眼皮一跳——好不容易抓到这厮了,仗着她是有理的一方,立马把这家伙除掉。 第二天,教主议事的时候就急急把叶织召过去了。叶织刚刚站在大殿中间行了礼,李黎长老在高处劈头就是一顿怒斥。 “叶织,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李黎平日里狡猾阴险的脸已经因为气愤有几分变形。毕竟,他的侄子是他以后养老要依靠的保障,他苦心栽培了十几年,竟然被叶织一剑给刺死了。 殿下,叶织懒懒散散站在那里,接受着十几位列席长老和幻莲教教主居高临下的打量目光。她自若道:“李长老,您这话有些没头没脑了……胆子不大,怎么做幻莲山的人呢。” 往常,李飞和他的同党杀了同门无丝毫惩罚,今日叶织杀了长老的侄子就得被召上殿来问罪。她心中冷笑,知这李飞从前在灼莲殿都干了多少好事,自己所做不及其万一,所以在大殿上,她毫不怵这李黎长老。 叶织自三岁淫浸邪教路数,未运功的时候,浑身上下也是一股子纯正的邪气。她今日没把这所谓的问罪放在心上,随意挽了头发,怀里抱着教主亲赐辞的红莲宝剑,松松垮垮地立在殿中间,看向李黎长老的眼神里的轻蔑之色,是根本不加掩饰。 李黎的天分不高,在长老位子上多年已未长进,在叶织的眼里,这个所谓的长老除了呱噪得惹人头疼之外,一点威胁都没有。 叶织自己都知道她比李黎有价值,向来奸猾的教主眼中更是清楚。他知道叶织修习幻莲教邪术的天分很高,前途不可限量,今日召她来只是向长老做做样子,批评一番也就算了。眼看三两句之后,这个李黎长老自己都被叶织顶的说不出话,教主更是懒得替他出头,随便责备叶织几句,就放她回去了。 “接下来还有何事要奏?”教主瞥了眼离开的叶织,把目光转向殿下。 李黎长老见教主面露不虞,明显是不想在叶织一事上追究,只得恨恨地闭了嘴。 “启禀教主。”一名长老出列,讲起了刚捉住的名门正派的弟子的事情:“归一派的人昨日忒不识好歹,竟闯入到我山下,对初雪殿下图谋不轨……” 叶织没兴趣听教主议事,脚下运功,很快走远了。 一路上遇到其他的人,莫不对她恭谨地鞠躬行礼。进入幻莲山的十八年来,她各方面莫不在同辈人中拔尖,强悍形象深入人心,一般的角色对她是能躲则躲。 “到这个世界已经,这么久了……”她随便走了一走,就立在了一处莲池前。幻莲教最不缺的就是莲花的风景,现在是炙热的夏季,莲花在强烈的日光下反倒更鲜嫩了,是幻莲教的小厮们费了很多符纸天天施法而维持的。 在以清心寡欲为王道的修道世界里,幻莲教在这种小细节中都贪图享受,铺张奢华,这个邪教的名声,担当的不亏。 想想前世,那些曾经的执念已经变成了淡薄的记忆,科技社会的高楼大厦也像是梦一样,都无法再激起她强烈的情感了。 就连本应该让她耿耿于怀的那次车祸,失控的汽车撞下吊桥,让上辈子的她在最有希望的时候溺死在水里——这段回忆也只是偶尔让叶织咂舌而已。 毕竟,现在的她,已经转世投胎,进入另一个世界,她没忘记那个光点所提供的信息——【人生完成率】达到100%,将可以在转世之后保留记忆。 她的想象力从来不贫乏,既然有【人生完成率】的奖励,会不会有【甲甲率】、【乙乙率】的奖励?这生死转世之间,还有多少值得探索的妙处呢?再惫懒的人,面对这个哲学的终极问题,恐怕都要萌生强烈的求知欲望,更别说叶织这样一个完美主义的强迫症了。 话说回来,在今世的世界里,幻莲教当今的教主生活圆满,不再依恋权力,隐隐萌生了退意,叶织如今任教主的亲信左侍一职,对于教主心态这样的变化,自然是最先察觉出来的。 别人也许还蒙在鼓里,可是叶织已经能感觉到了,再过最多几年,教主急流勇退,幻莲教下一任教主的选拔就要开始了……为了自己的求胜心也罢,为了争取这个【人生完成率】也罢。叶织已经下定了决心,到时候这个教主,她一定要当上! 闭目平静了下思绪,叶织把眼中的精光收起。她在莲池里丢了些鱼饵,看赤红和玉白的锦鲤围上来,都是幻莲教精挑细选的上等品种,莲池里的水清得很,锦鲤在其中显得分外鲜艳好看。叶织看了会儿,才慢悠悠走了。 路过黑莲殿的时候,叶织脚步一顿。 幻莲教分三殿。赤莲殿、灼莲殿、黑莲殿。 赤莲主外,黑莲主内,灼莲培养人才——灼莲殿她呆了十几年,熟悉自不必说,是为幻莲山培养人才的地方。 而主内的黑莲殿,说到底就是上刑的地方。邪教幻莲教从来不体恤弟子,弟子们做了错事,可不像名门正派那样有细细说教的待遇,而是直接被丢进这里,得上好一顿子抽打。 叶织十几年来唯一的好友赵羽半月前违了教规,被丢进这里领刑。算算日子,如今应该还有两三天的禁闭。 叶织想一出就是一出,她今天看到李黎长老在大殿上吃瘪,心情好得很,十分想和赵羽分享一番。于是朝黑莲殿信步而入,左右看门的弟子一看是这位母夜叉,嘴里嗫嚅了几下,到底没敢拦。 黑莲殿为了防止受责罚的人逃脱,墙高有足足两丈,换做上一世的尺寸,就是快七米:是两层楼还多的高度。,其上贴满了符咒,想要凭着法术翻过墙去,那是妄想。 一进黑莲殿,阴沉沉的味道扑面而来,其中似是掺杂着戾鬼的呼啸,而且绝不是幻觉——这里被酷刑虐待而死的人,难道还少了?死后阴魂不散,缠在这里呼啸,是大概率的事情。每隔半年,黑莲殿殿众总得费时间进行一番驱逐,把这些厉鬼打的魂飞魄散。可最多再过一两个月,嘶啸声又会响起来了。 黑莲殿分左右两进,右边是教门内弟子犯了教规处罚的地方,一旦领了责罚,不到十天半月,是不能从里面出来的。 左边则是外头抓来的死敌呆着的监牢,这里的刑罚没有时限,基本上是有去无回。 分隔左右两进的,是布满了血污、抓痕和法术冲击痕迹的墙面,曾经在这里的绝望可从此稍一窥得。 叶织倒从来没体验过被关在黑莲殿的感觉——她早背熟了幻莲教的教规,那些越界的事情,她碰也不会碰。如果真想做越界的事情,她反倒有各种狡猾的主意去钻教规的漏洞。 所以,作为幻莲教新一代弟子中资历最老的,叶织是一次都没体验过黑莲殿的恐怖。而好友赵羽屡触教规,是这里的常客,叶织因他而进来的次数倒是不少。一方面是探望,留神他不要被黑莲殿的人失手搞死——这是很常见的事情,一方面,叶织以奚落他的狼狈为乐。 叶织向右一转,进去沿着浓浓血腥味的小道一直向前,在一个不起眼的囚室里找到了赵羽,他关在小小的牢笼里,长长的四肢蜷缩着,可怜巴巴地困在里面,每隔一炷香,牢头还要向他身上泼特制的符咒水,叫他的鞭伤无法愈合,且伴以加倍的疼痛。 叶织笑眯眯地说:“让你还去同名门正派的女子恋爱。” 赵羽听到靴子哒哒而来,以为又是牢头,没想到却是好友幸灾乐祸之声,翻了个白眼:“说了那是李飞那厮诬陷我——你若没事,赶紧消失。” 叶织探了探脑袋:“说道李飞,我昨天可是给你报仇了,你怕是不知道。而且今天李黎那老头又吃了一大鳖……”叶织忽然打住:“等等,我看你现在困在这里,好像也没法儿专心听我讲——” 叶织退了半步,铮地从腰间抽出长剑,轻轻一划就毁了赵羽囚室外面的锁,她上前一把把赵羽拽起来:“走,我们回去说……嘿嘿,刚才你真应在场,看看李黎脸上那傻样。不行,今天非得开一坛好酒。当然啦,也不能太好,我看,你那坛抢来的紫樱就不错。” 赵羽愤愤道:“我就知道你早惦记我那坛紫樱了!你还不承认!” 那边牢头听得声音,忙忙赶了过来,见有人越狱本来要责骂,可第一眼就看到那眼熟的长剑:握柄处有一猩红宝石装饰作红莲的长剑,他心中便知不妙,抬眼看到剑的主人,果然是那个煞星。牢头不由地结巴了一下:“叶……叶左侍……这赵羽的刑期要到后天才能结束。你不能带走他。” 赵羽犹豫了一下,叶织脚步不慢,架着赵羽就走,一边冲牢头道:“没事,就早了两天时间而已。赵羽在你这儿都成了常客,你还计较这个干嘛?” 牢头无可奈何地作揖道:“叶左侍,您这样做……可不合规矩啊。” 叶织随意道:“罢罢,牢头,这点小事你要告,就去告吧。到时候教主怪你多事,可别来怨我。” 牢头哼唧了两声,最后到底也没敢去找教主告状。叶织在幻莲教里一贯横着走,明显是教主默许的,牢头去告状,万一除了教主的兴头,岂不是自讨没趣? 出了黑莲殿,赵羽见牢头没有跟上来,方才长长松了口气:“叶织,你现在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怎样,像不像个优秀的邪教教徒?”叶织扯开嘴角,故作邪魅地一笑,看得赵羽竟是一愣。 “咳咳,邪教,也不是这个邪教法吧……”赵羽很快回过神,咳了两声,转开眼睛。 叶织说完刚才那句话就想起了什么,没听赵羽说话,接着她架着赵羽的手一松。“你自己先走吧。”叶织说。 “什么?”赵羽目瞪口呆:“你到哪里去?你把我扔在这里。别人会以为是我自己从黑莲殿逃走的!” “你要是害怕被抓,就自己回牢里呆着呗,呆到后天再出来。”叶织挤了挤眼睛,撂下这句话,扭头运功而去。 “诶诶——你不是抓我出来是为了讲李长老的笑话吗?”赵羽遥遥喊了几声,叶织已经拐过房角消失了。 “这家伙……”赵羽气结。 路边其他的教徒路过,看到赵羽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的样子,知道他是从黑莲殿里领了刑罚出来,都格外多看了他两眼。 赵羽比起叶织是有几分呆,但到底是四名教主候选人之一,自然也不是个纯良之辈。他冲斜眼看他的教友怒目而视:“滚!” 教友感知到赵羽的威压,知道不敌,忙匆匆溜了。 赵羽在原地站了几息,还是决定继续走下去,回自己的小院去——他刚才都大喇喇地从黑莲殿越狱了,这时候还灰溜溜的回去,岂不是要丢死人? 第四章 囚犯 叶织忽然离开,是因为她感觉到了一熟悉的咒印的味道。 ——她前些日子消失的一名手下的咒印。 咒印这种东西,性质有些类似于开枪之后的火药残留,是施法之后留在双方身上的一种道法的痕迹。但是消失的过程要快的多。施法之后半个时辰之内多半就几不可查。 而叶织因为心性镇定,不似魔修狂躁,也不似正统道修钝涩,左右互补,竟然能察觉的出来十二时辰内的咒印气息。 无怪乎当今幻莲教的掌门这么偏袒叶织了。 叶织第一次进黑莲殿的时候就有所察觉,只是那时咒印的印记已经很弱了,叶织虽然感觉到了一丝熟悉,但一时记不起来,当时便没放在心上,右转而去寻赵羽。等她从教派的牢里强行把赵羽捞出来,心里放松之后,反而忽然意识到——那是自己手下三方儿的道术咒印啊! 叶织当时也是看着离赵羽的庭院不远了,知赵羽不是会迷路的五岁小儿,便索性丢下他,匆匆独自返身回去。 ========== 三方儿,是叶织的手下,瘦瘦小小的,看上去要比世纪年龄稚嫩得多。他对叶织很是忠心。 三方儿刚进灼莲殿的时候,叶织才十五,却已经在幻莲教打出名头了。 三方儿属于自知恐怕活不过试炼的孩子,这种人刚弄清楚灼莲殿是怎么回事,就立马各处找靠山。当时灼莲殿年长的孩子们分成了两派,一派是那个长老之侄李飞领头,一派是教主的女儿初雪领头。叶织和赵羽两个孤零零的自成一派,两派都嫌他们碍眼,两派却都想拉拢他们。 每隔三四年,灼莲殿新招入修道苗子,都是一拨热潮:拜访李飞和初雪的孩子络绎不绝,踏坏他们住宅的门槛。这些刚入门的小孩手里拿着让早已童心不存的前辈觉得可笑的贿赂:弹珠、漂亮的鸡尾羽等,当然,这两个前辈自然是会微笑地收下,然后允诺他们,保他们平安与前程。 叶织赵羽二人大概因为看起来势弱,从未有人把他们当做靠山。叶织自是觉得好笑:这些家伙归到李飞、初雪的派别之后,多半都会被当做消耗品牺牲掉,李飞和初雪两人,根本不在意投奔他们的后辈的死活。 落日余晖下,灼莲殿恐怖的训练暂时结束。孩子们都围在初雪或是李飞那里去讨好。 三方儿落在后面,许是看到人群中叶织不屑又骄傲的表情,对比了李飞和初雪温润知礼的笑后,瘦小的他不知怎么的,却觉得叶织分外可靠。于是在同伴和前辈吃惊的目光中直直走向她,请她教导自己的道术。 这等于投诚了。 叶织觉得意外之余,倒也没亏待他。现在七八年过去,三方儿同届进入灼莲殿的,都或死或废,要么呆在后厨做杂役,混的出脸面的,也只有三方儿一人。 是以三方儿日益忠于叶织。叶织不说,但也对这个黑瘦的手下总是抱着责任,暗地里不知挡了多少初雪和李飞给三方儿使下的绊子。 ============ 两个月前为了掩护教主,三方儿被正统的道修捉走了。叶织回来知道消息后,就沿着踪迹直追了过去,但依然没了下落。两月过后的现在,叶织心里清楚,三方儿多半是死在了正统教派的手下。 可今日却又察觉到了他的咒印——这又重新燃起了叶织的希望。 黑莲殿处,那两个守门的子弟看到叶织去而复返,挂上了苦瓜脸。“叶前辈,这可是教门重地,不带您这样三番五次来散步的啊……” 叶织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心里算计着三方儿的情况,径直走进了黑莲殿,然后定定站住,在那面血肉密布的墙面前屏息感受,很快,她发现那咒印的气息竟然是从黑莲殿左手边传出来的。 三方儿是自己的手下,怎么会被关在审讯犯人的黑莲殿左殿去?——那么这咒印气息多半不是来自三方儿,而是从三方儿曾经攻击过的人身上传来的。 那就是那些正统道修了。他们捉走了三方儿,不久前应该还发生过战斗。三方儿的气息留在了正统道修身上后,这道修又失手被幻莲教的人擒拿。 就是不知道,抓来此人的幻莲教徒知不知道这人和三方儿有关系……竟然现在还不通知我,如果是故意隐瞒,我要这帮家伙好看! 叶织心里想着,大步跨了进去。她之前从未来过左殿,但左殿的人对她叶左侍的名声早是如雷贯耳。他们猜测着会不会是教主派这位叶左侍来办事,都稍带疑惑的冲她行礼,不敢多问。 左殿的牢房要比右殿的宽敞很多,倒不是说待遇好——右殿的牢房只是关自家子弟禁闭用,能装得下人就好。而左殿,是为了摆放尽可能多的刑具,确保关进这里的犯人的折磨不会太过于单调。 越往里,咒印的气息对叶织来说越好寻。虽然其他人一丁点儿都感受不到这里有什么咒印气息,叶织却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引她前来的那个咒印的所在。 这个牢房门口又格外多增派了四名赤莲殿的术士。一望便知里面的人非同小可。 叶织只是停了步子、把眼神投向牢房中,就立马有术士上前阻拦。“叶左侍,您有什么事吗?” 叶织是幻莲教左侍,是心腹中的心腹,这时候毫不心虚,直接冲他们反问道:“里面是什么人?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我手下的咒印。” “三方儿的咒印?”那人稍稍有些诧异。 谁都知道,两个月前,教主出行的时候遇到了埋伏,战况惨烈。那些名门正派似乎事先知道了教主的布置,专门做了陷阱,把叶织从教主身旁引离,三方儿之后正是为了保护教主才被掳走,这是全教皆知的事情。叶织之后因为手下三方儿护教主及时,还被教主大大赏赐一番。 “正是三方儿的咒印。”叶织强调了一遍,见眼前的家伙还是有些犹豫,不由皱起眉头:“你不让我进去,至少告诉我里面的是谁吧。” 守卫与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说道:“算了,告诉你吧,反正叶左侍你很快也会知道了——这里面是昨天在幻莲山山下活捉的一位正统道修。” 邪教幻莲和所谓“正统道修”一向不和,这名守卫说到“正统道修”三个字的时候,还颇有些牙酸的样子。后面的三位都奚笑起来——一位视魔修为虫豸的道修、今日倒落入了虫豸的手中,定会被好好款待的。 叶织想起了早上从大殿离开的时候,好像正好是有长老在上奏什么,她听到了只言片语,现在一下子想起来:“是归一派的?” 守卫松了口气:“叶前辈你知道啊。” 叶织也只是听了个开头,除了知道归一派有人被拿,其他一概不知。不过,这不妨碍她继续装蒜。 “真是废话,归一派的事情我比你们清楚,你们快让开,”叶织高傲地说,“我要查明了现况,去禀报教主。” 守卫们又犹豫起来。 叶织哼了一声:“你们非要耽搁时间,叫我再往教主那里拿来手谕,才肯放我进去吗?” “这……”从表情上来看,守卫们明显是这样想的。 叶织本不打算争执下去,反正她现在法术高强,回一趟大殿去找教主也不花多少时间。可正当她扭头准备走的时候,殿里忽然传来微不可闻的一声闷哼——叶织本来就五感敏锐,离得这么近,她一下就听出来,这声音中气全无,若不及时救治,多半是活不了几刻了。 ……幻莲子弟向来同正统道修势不两立,看来今日的刑罚,是格外掺杂了私怨啊。 叶织心里挂念自己手下三方儿的下落,断然不能叫里面那帮没脑子的莽夫把唯一的线索给掐死了,她细眉一竖,运起了心法,一对儿透亮的眼珠顿时变成了猩红色:“一帮蠢货,到时候人死了,你们全都得去陪葬!” 欲上前阻拦的四名守卫听到“陪葬”二字,不由瑟缩,他们知道教主的性子,是比这位叶织还要暴虐。他们毫不怀疑今日若真的把事情办砸,教主暴怒之下,自己恐怕是留不下几片灰烬往棺材里填;于是便都下意识让开了。 叶织唾道:“真是一帮迂腐脑袋!”一边抬起长腿利落地把紧闭的木门一脚踹开。 里面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叶织皱起眉头,知道血味这么浓,受刑的人是活不了多久了。牢房内是两名专司审讯的黑莲殿术士,听到门被撞开,都惊讶地回头看来。 其中一个离得近的伸手就来拦她:“你干什么?” 叶织一手搡开这家伙,往刑架上一看,这个正统道修被困了个结实,身上鞭伤条条可见骨,明明是新鲜的鞭伤,却散发着腐朽的恶臭。 叶织眼珠一转,看到旁边小台上放着的瓷瓶,就知道这些人抽打的时候,鞭子上可是沾了不少“好料”。 “教主还没来得及审问这个人吧?”叶织冷冷冲屋子那头那执鞭的家伙道:“你是提前就想杀了他吗?” 执鞭的术士是个面目奸猾的白脸汉子,见叶织动怒,他连忙噗通跪了下去:“叶左侍,叶左侍您可不能乱说啊!这家伙可是那堂堂归一派的掌门人的大弟子,整个华夏道修里都排得上号的人物——怎么可能区区抽上两鞭子就死了呢?” 叶织懒得理会这个家伙的抵赖,回头瞅了一眼这个归一派的大弟子,看他浑身已经染成了黑红色,伤口的血液几乎凝固。 叶织在邪教里见惯了死人,经验老道,知这男子虽还喘息着,但已到强弩之末,决活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这段时间内想要回去住处取灵丹妙药,无论如何也是来不及。 第五章 竟然见故人 叶织暗暗咒骂一声:三方儿的线索眼看着就又断在这里了。 她心里恼怒,对在场的几个蠢货都没好气。冷冷扫视牢房内外惊恐跪下的六位术士们,她道:“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教主可是要在这人身上问情报的,可他就这样死了!哼,到时问起来,我定会如实报告教主。” 无论是叶织,还是现在跪下的六个魔修,他们彼此心里都一清二楚,这个归一派的大弟子是教主严令看守的重要角色,今日一旦死去,看守他和审讯他的家伙都难逃教主的怒火。 持着鞭子的白脸汉子刚才出于私怨(倒也不是大事,只是从前在外行走时因为魔修的身份总为道修不齿,一时记恨),结果今日沉溺在暴虐和强权的快意里,加上魔修路数本就易蚕食理智,他在上刑中竟失了分寸。 现在看这个道修几乎没气,他方才醒悟,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不由得冷汗直冒,眼前发白,几乎就地要吓得晕过去。他的同伴勉强还能动作,手足并用地扑过来卧在叶织脚下:“叶左侍,求您——求您,帮帮我们!” 叶织绕开趴在她脚下的术士:“反正我是尽力阻止了,此处之事与我无关。三方儿的事,我大可去别处去寻线索。” 守在外面的四个术士虽然从未参与审讯,但他们刚才对叶织百般阻拦,多半也要被教主算作违逆。他们眼看叶织决意要袖手旁观,其中一个跳起来就跑:“我去找白医师!他一定能治好鹿子涧的!” 余下的内外无人都心如死灰,呆呆望着同伴无谓地跑远——白医师住在幻莲山另一峰上,搬他来救人,是绝对来不及的。 这边叶织却脚步一顿。“鹿子涧?”她回身走到刑架前。那人早已浑身脱力,头颅低垂,深色的血从鼻尖上缓缓低落,脖颈勾出的弧线毫无生机。 叶织托起了那人的脸。 ——竟是她认识的。 准确的说,是认识于上辈子的人。 同一张脸,同一个名字。是国内同行之中,叶织所在集团最大的竞争对手。和叶织出身中产不同,鹿子涧是富豪的独子,身下来就注定继承父亲的财团。 是个非常低调,非常卖力的年轻人。 叶织上辈子和鹿子涧除了在竞标或酒会上交换过挑衅敌意的眼神之外,再无交集。 可他怎么也在这里呢? 叶织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系列念头: 他现在和我年纪相仿,说明是同时转世——难道上辈子同我一起死的? 上辈子他若和我同时死亡,我出了意外车祸,难道他也是意外——?不可能,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所以说,上辈子我的车祸果然是个阴谋! 那么,他还留着上辈子的记忆吗? 按他前世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努力程度,肯定也会被那个光点认定为【人生完成度】满格的,那么,他的记忆就一定…… ……不!这些之后再想!手指上传来冰凉的肌肤和滑腻的血液触感,这提醒叶织——接下来的任何一秒,鹿子涧都可能死亡。 不能让他死!叶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鹿子涧有没有上世的记忆,他都是叶织二十一年来见到的唯一一个熟人,激起了她留存的回忆里少有的温情和善意。 不能让他死! ——可,她现在身上无药啊! 对了,那个招术! 叶织心中一亮,转身盯住了方才持鞭行刑的那个白脸术士。叶织不掩饰自己的魔修气息,功力外放,那人顿时如同被毒蛇锁定一般,恐惧如同数九寒天里的冰水,渗进了他的四肢百骸,直入骨髓。 叶织手下掐了几个诀,接着摁在鹿子涧身前的四大穴位上,输送真气,为他续命,一边回头冲门外的三个守卫道:“抓他过来。” 看他们傻愣着。叶织提高了声音:“抓那个拿鞭子的过来,快点!——光靠真气续命,这家伙是等不到白医师赶过来的!” 护卫们眼前一亮,明白叶织是愿意出手相助,简直是从绝处活了过来的感觉,大跨出步子,提了白脸术士拖到叶织脚下。 “叶左侍。”他们齐齐看着叶织,眼睛里充满了殷切的希望。“一定要把这归一派的道修救活啊!” 叶织腾出一只手来,抽出了自己的长剑。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没了真气续命,囚犯的脸色立马又苍白了下去。 “叶左侍!”另一个黑莲殿术士几乎尖叫起来,着急地提醒道。 “喊什么喊。”叶织翻了个白眼。 被几个护卫揪住的白脸汉子只当是要自己赔罪,嘴里叽里咕噜就是一连串告饶的话,没想到叶织眼睛眨也不眨,一剑直直刺下,接着抽回长剑利落归鞘。白脸汉子的脖子上多了个血窟窿。哼也没哼一声,直接闭上眼睛死了。 旁边几个护卫先是大惊。随即明白了这是在做什么:血祭……以命换命! 只是,这血祭的邪术复杂得要命,也邪气的要命,稍有不慎就会反噬到施法者自己,是一个连魔教自己人掂量半天,都不敢于使用的法术。 他们更加吊起胆子来,私底下交换眼神:不知道叶左侍的施法能不能成功——这要是救这个囚犯不成,反而把叶左侍的性命搭进去,自己这边的五个人就不仅是死了,估计是要被教主碾碎了再救活了然后再死一遍。 几个人犹豫之间,叶织早已经掐完了法诀,念毕了咒语。随着她嘴里低声念叨的指引之声,牢房里暗红色的旋风平地而起,带起阵阵呼啸的怪声。脚下,明明已经死了的白脸汉子忽然瞪大了眼睛,眼睛里没了眼珠,只剩下可怖的一片血红。 那风从白脸汉子身上掠过,又扑簌地直直撞入囚犯的身上,周而复始,用一种邪恶的方式,把气数从这里转移到那里。 见此情形,哪怕是杀人不眨眼的魔教教徒,都吓得胆破,膝盖软成了豆腐,如果不是浑身僵住,他们早就跪下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牢房里终于恢复了安静,白脸汉子在不觉间已然化作一具瘪掉的干尸。 而那个刚才差点断气的道修,则是发出了均匀缓和呼吸,在死一样寂静的牢房里,这呼吸声分外清晰。仔细打量,只见他的脸上恢复了血色,身上道道见骨的鞭痕虽未好全,但也都蒙上了薄薄的肉痂。 几个人仍是难以置信的样子,纷纷往叶织那里确认,只有见到她邪气的侧脸上勾起笑来,才知道这人的性命已经是无碍。 心里大石落地——扑通扑通连着几声,骨肉重重磕在石砖上,原来是这个魔修硬撑着的气力一泄之下,全都失了筋骨,接二连三地跪坐了下去。 第六章 所谓名门 鹿子涧几乎死了。 但凡说到死,必先讲起生。 鹿子涧这辈子,生在中南平原的村子里。 那里,土壤是普通的黄土,不是肥沃,也不是特别贫瘠。就是普普通通的土壤而已。村子是深山里的小村,不是特别富裕,也不是特别贫穷,就是普普通通的村子而已。 家里的小弟得了急病,作为大哥的鹿子涧急的满头是汗。 归一派的掌门人自天上云游而过,他瞧上了柴门旁哭泣的鹿子涧,落下来说:“你的天赋是万中无一。弟弟我给你治好。你同我走,学习道术。” 弟弟治好了,黑溜溜的眼睛里、生机回来了。鹿子涧便跟着弟弟的救命恩人离开了。掌门人收他为大弟子,去了从前粗鄙的土名,更为鹿子涧。 鹿子涧离开自己从前的地方,方才晓得自己家乡是多么无趣与贫乏,和外面飞剑道术五彩斑斓的大千世界两相对比,从前生长的村子顶多算是一个灰蒙蒙的墨点。 鹿子涧感激师父和师门,他们让自己看到了修道之人的洒脱世界,他们让自己成为了从前不敢相信想象的高高在上的修士。 师父很快又收了许多弟子,都是五六岁的小孩,从识字起就教他们心法。相比之下,鹿子涧这个快十岁岁才知道修道为何物的人,实在是落得太远了! 即使现在这些小孩还乖巧恭谨地叫自己一声“大师兄”,鹿子涧也不敢放松,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同样天赋纵人的小孩们会突飞猛进,让自己在法术上失去做“师兄”的资格。 他发奋修行,日夜不眠,人家付出十分的努力,他就要付出二十分,三十分,如果不是归一派掌门人的天灵地宝充足,按照鹿子涧这样的修行方法,是早就得把自己耗死。 拼命的付出和毅力终究获得了回报。鹿子涧渐渐发现,即使刨去十年的差距,那些孩子们也远远追不上自己的步伐。 掌门人对此表示欣喜,道:“子涧,你现在可以不用这么拼命了吧?我的药材虽然多,但也不是白来的啊。” 鹿子涧深深叩拜下去:“师父,子涧作为归一派大弟子,见门派事体繁杂,恐对师父修行造成麻烦,弟子怎能偷懒携带,定是要为师父分忧!” 掌门人没半分怀疑鹿子涧会不会是想要夺权——他看着鹿子涧长大,比鹿子涧自己还要了解他的本性。也因此,掌门人知道鹿子涧是铁了心要帮自己处理门派杂务、为自己分忧的,便也没费舌拒绝,道:“那你就去做吧。记得,如果修行上的进步有些许缓慢了,就罚你去关两年的禁闭!” 掌门是这样想的:两年禁闭,不正好能让他全心修炼了嘛,不用再操心这些杂务,禁闭对他来说反倒是一种休息。然而,掌门的如意算盘最后也没打响,因为鹿子涧做任何事都完美而高效。 再后来,归一派大师兄鹿子涧的名声就出来了。旁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天就十二个时辰的时间,这个鹿子涧是怎么做到既能修炼道术,又能打理门派琐事,还能抽出时间指点师弟师妹们的! 他们开玩笑说,子涧师兄肯定有一个时间法宝,每天在外头连轴转十二个时辰,然后再在法宝里睡上二十四个时辰——如是,才能解释鹿子涧是哪里来旺盛的精力,去应付这么多差事的。 鹿子涧被幻莲教的人捉去之前,本来是在执行师门的任务。 杜行云是鹿子涧的师叔,派鹿子涧去寻一种妖狐体内结成的妖丹来,且非得是五百年的妖狐的妖丹不可。妖狐向来在华夏大地上算是一等一难找的精怪,鹿子涧一路丢了十几个偏门杂类的寻找类的法术,最后撞到了正派统治区的边界。 鹿子涧抬头望向前往,再往过走,就是幻莲教的所在了。 多日在林野间赶路,盛夏的虫鸣伴着烈阳刺眼的光线,饶是道行深厚的鹿子涧,此刻都难免产生了些许眩晕。 向前走吧……小心点便是。鹿子涧想道,放过这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找到再一个妖狐。 可真是没想到,追踪的过程中,那五百年的妖狐忽然回了头,直勾勾地冲向了鹿子涧藏身的地方。然后,竟然变成了人——不可能,但凡妖物,不到千年,是无法化形为人的! 可这狐妖至多五百五十年的道行,偏偏化做了人。 鹿子涧于是这才想到,如果是妖狐与人通婚,诞下男孩,便是人。诞下女孩,便是妖狐形态,不到千年,即可化形为人。 可惜,想到这一点已经晚了。一步迟,步步迟,妖狐化作人形后对鹿子涧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与此同时,周围的魔教教徒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上来…… 完了…… 后颈一痛,鹿子涧的视野便黑暗下去。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师父曾经严肃告诫过的话: “万万不可被魔教的人活捉了去。魔教掳人,向来有去无回,死前更是要受到一番钻心裂肺的折磨。子涧,千万不可被魔教活捉了去,记得了么?” 鹿子涧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捆起来。身上的剑和符咒都被收走,绳子里有咒文,自己的法术丝毫施展不出。 幻莲教的白脸汉子手里拎着鞭子,见到鹿子涧醒了,咧嘴一笑:“你醒来的正好。” 鹿子涧本来还想着绝不会透露门派的机密来着,却没想到这个白脸汉子倒也是个憨货——他只是上刑而已,根本没都不打算拷打出什么情报,表情狰狞,像是和鹿子涧有灭门之仇似的。 鹿子涧知道自己可从未和魔教人有过交集,想来,这白脸多半只是看守自己的杂鱼,把往常在道教人身上收到的气撒到自己身上。而教主之类的人物,估计还未出场。 这样也好……行刑就简单的多了,只需要忍耐痛苦,而不必抵抗遍遍让人奔溃的盘问。 行刑的白脸汉子下手没轻没重的,丝毫看不出刑审关键里所谓的“慢”“磨”二字。大约是手上终于逮到了个正派的大人物,白脸汉子过于亢奋。 因此,鹿子涧也只是在这里被困了不到一整天,就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门派里要他惦记的事情还有很多,自己的修行大道也才刚刚走了小半程。 ……也许就要这样结束了。 真的是,不甘心呀。 意识开始涣散的时候,鹿子涧朦胧中听到了外面响起了争执。 是谁想要进来。他勉强地想道。 不是教主,因为教主不会被阻拦。不是自己的师弟,因为他们不会站在外面同守卫理论。 那会是谁呢……? 只是做了这样简单的判断,鹿子涧的大脑就疲惫得很了。到现在,他已经连支撑颈部的力量都业已失去,整个人软踏踏的,全靠绳子在刑架上吊着。 白脸的术士冷不丁又抽了一鞭子。鹿子涧没绷住,闷哼出声。 过了片刻,他听到门被踹开。 什么人风一样走进来。 他失去了意识。 这次是要真死了。他想。 可他似乎是马上就又转醒过来了,似乎并没有晕过去多长时间。丹田里流转着有几分古怪的真气,性命已是无忧。鹿子涧来不及细想,只听得耳边是一阵嘈杂。 “叶左侍——诶诶叶左侍!你不能带走他啊!” “这归一派的家伙是我们的囚犯,您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一清亮女声响起,言语间是分毫没把阻拦的人放在眼里:“今天差点出了大差错,不都是你们这群蠢货搞的吗?“ 叶织的动作连贯利索,无视几个同门教徒的阻拦,她把剑上的血在那魔修尸体衣服上蹭了蹭,然后三两下割了束缚着囚犯的绳子,扛起人就走。“ 这事由我接手了,之后我自会向教主禀报。” 叶织的眼神凶狠,加之“教主”二字往出一抖,更是吓得众人寒颤,叶织趁机迈开步子一溜烟走了。 幻莲教上下千余人,也就叶织能天天将“教主”当要挟,横行霸道,还不会被教主一掌劈死的——一是她确实有潜质,教主抬爱,二是她风格虽张狂,但向来行事稳妥。 “走,走了好……走了好。”一名护卫自我安慰道。“走了以后再发生什么事,就再与我们无关了。” 说着恨恨朝地上白脸汉子的尸体啐了一口唾沫:若不是叶左侍来得及时,今天在场的人都要被这家伙拖累而死。 第七章 手下留情 离开了阴风簌簌的黑莲殿,阳光终于落下来,鹿子涧稍稍松了口气,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叶织身上。刚才他留神到,这个抓着自己的魔修好像是什么“左侍”。 作为魔教死对头归一派的弟子,鹿子涧对他们门道清楚的很。 这个所谓左右二侍,就是教主最放心的亲信,非邪法高超、尽忠竭力者不能胜任。 所以,即使现在鹿子涧身上融了咒文的绳子已经解开,身体也已经恢复了气力,终于有了几分底气逃脱。但这到底是魔教老窝,他又不清楚这个“叶左侍”的底细。 趁对方心里松懈而逃跑的机会只有一次,鹿子涧须得耐下心来,等待最佳的时机。 幻莲山的地界大得很。魔教修士们到处圈地围成小院儿,按照自己的喜好一番子布置。 此处和名门正派归一、玄泽等等教派不同。正统的道修是奉行修身养性,从不在享受上面多花半点精力的。鹿子涧同其他弟子在归一的住处都是门派统一修建好的整齐的小屋,内间修习打坐,外间待客论道,外面有个一丈见方的小院,堆放杂物——仅此而已,连墙上的漆都是整齐的灰白色。 幻莲教的修士们则是随心所欲的很,到处开垦地皮,河边有,林中有,悬崖峭壁上也有,总之是遍地开花,乱七八糟,一点章法都没。 至于住处本身,就更是花里胡哨,各个妖里妖气,一看便是根本没把修道当做主事,而都捣鼓这些旁的东西。 鹿子涧伏在这叶左侍背上,就这样睁开眼睛左右打量,暗自把幻莲山上的布置一一记在心中。 叶织脚下运着功法,很快就到了自己的庭院里。这里简简单单的,只栽了几株妖异的暗红色植物,花枝招展,除此之外,再无装饰。在这方面,她和鹿子涧总是相像,无论是商战尔虞我诈,还是道、魔的修行,他们都是心无旁骛……不过,在这一世他二人有一个很大的区别:他们一个修的是坦途正道,一个修的是歪门邪道。 叶织把鹿子涧丢到树下的石凳上。这一世,两个人第一次四目相对。 院子里起了些许微风。扬起了叶织发梢。 清新的空气和明媚的阳光帮助鹿子涧镇定下来,他坦然地看着叶织,心里暗忖这位年轻的左侍在打什么主意。 叶织盯了鹿子涧好几眼,看这家伙果未露出认识自己的样子——看来,他只是他,归一派的鹿子涧。而上一世的那个商界里游刃有余的鹿子涧,已经随着那部分记忆的消失而湮灭了。 唉,到底还是会失望啊……不过,如果鹿子涧真的有前世的记忆又如何?就算她当真发现上辈子自己的死亡有端倪,也没办法回去复仇啊…… 她打起精神,想起她最初要做的事情:寻找手下三方儿。她返身回屋子里一番翻找,取了张粗略的画像来。 进屋子的时候,叶织时刻提神,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她倒有几分希望鹿子涧就这样溜掉,反正留在幻莲山落在教主的手里,就算他彻底叛变了师门,也是求不到活路的。 可直到叶织返身出来,鹿子涧还是坐在那里,估计是伤势拖累,不足以逃出幻莲山的地界,索性就呆在这里休息了。 “你可见过这个人?”叶织把三方儿的画像递到鹿子涧手里坐在石桌另一边。 鹿子涧低头扫了一眼,又把视线移上来,打量着叶织:“他死了。” 叶织“唔”了一声。她差不多猜到了,三方儿消失了两个月没有动静,活下来的可能渺茫。 “我记起来了,”鹿子涧道,“幻莲教左侍叶织。”他报出了叶织的名字。“你的名声在华夏界内十分响亮。” 十六岁鹿子涧刚刚被收为掌门的弟子的时候,叶织已经出名了。 不知真相如何,反正传言都是神乎其神。都说,这魔修在襁褓里就修习邪术,连吃的**里都兑了用以开辟邪气的幻莲花。九岁时就开始执行幻莲教的任务,在华夏大地上散播恐惧,血染的脚步所到之处,大宅里的男女老幼无一成活,脑袋都被割下来垒在门外,嘴边残留着诡异的笑容。 叶织看鹿子涧的眼神,就知道他在心里头数着自己的桩桩罪名。她笑笑反说:“彼此彼此,归一派掌门首徒鹿子涧的名号,我也是有所耳闻。听说,是到了十六才入了道门——这寻常人闭了仙根的年纪,鹿道友还能奋起直追,到今天,是青年才俊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吧。” 鹿子涧嘴角扯了扯,很不习惯一个邪门歪道称自己为“道友”。 叶织假装没看见,话锋一转:“也怪不得教主和长老们专门在议殿上如何处理你。想必,好不容易抓住了归一派的首徒,一定要好好利用一番吧。” 鹿子涧心里一沉,记起现在自己的敌人可不止这个笑眯眯的姑娘。 到现在为止,他见到的都是些跑腿级别的魔修,和一个不知道在想什么、对他客客气气的叶织叶左侍——比寻常魔修阴狠几百倍教主长老们尚未登场。毋庸置疑,那些人要比方才的那几个魔修恐怖几百倍。他们肯定早就盼着抓住自己师门的把柄。 鹿子涧恨恨想道,此次自己粗心大意,落入幻莲教的掌握,这些人多半要拿他当人质,向师门要挟一些无理的条件……该死!若是连累了师父同门来救他,折损了人手,他还有什么脸面回归一山门! 鹿子涧心里着急,面上什么也不显露,只是把三方儿的画像递还给叶织,道“你的手下是自尽的。玄泽的几位师叔行事向来稳重,他们并无拷打你的这位教友的意思,只是想劝他改邪归正,没想到你的教友竟然咬舌……” 叶织忍不住噗嗤一笑。 鹿子涧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叶织为何要笑。 “三方儿不是好人,为幻莲教早脏了手,但玄泽派的也没多少好人——” 鹿子涧皱眉道:“你胡说什——” “鹿子涧啊鹿子涧,”叶织斜枕着胳膊,歪着脑袋打量他,那眼神让鹿子涧很不舒服,好像她对自己了如指掌似的。叶织说:“想不出你有朝一日,竟也能摆出这样一脸正气的嘴脸啊~” “我从来都是这样的。”鹿子涧抿了抿嘴。 叶织看着眼前隐隐已经有了几分仙人风骨的鹿子涧,眼前却浮现出了从前狐狸一样狡诈的对手,买通她上司的秘书偷拍机密文件,装作颓废的样子假装放弃竞标、故布疑阵。放在从前,她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在法律边缘大打擦边球的鹿子涧,会变成这么一个君子一样的家伙。 她的眼神落在手里的画像上:自杀了的三方儿。 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 院里的空气沉默着。叶织抬起眼睛,揣摩着鹿子涧平静面孔之下的打算——此次他如果逃不掉,会是什么下场。 “你现在有劲儿逃跑吗?”她忽然问道。 第八章 教主的惩罚 # 放了鹿子涧逃跑,叶织料到自己是要吃到苦果的,都准备去到黑莲殿里蹲上几年了。 趁掌门还没发现的时候,叶织干脆决定跑到赵羽的住处,她刚把他从黑莲殿里捞出来,跑他那里讨点好处,是理所当然的嘛。 赵羽宅子空荡荡的无人,叶织笑骂道:“这家伙,刚从黑莲殿出来,又跑到哪里玩了。” 一边说着,一边嗅了嗅,沿着味道把赵羽的紫樱翻了出来。喝着喝着,赵羽身上冒着热气,头发还没擦干,就从院后冲了出来。 “叶!织!”赵羽匆匆忙忙的,鞋都穿反了:“你他/妈又偷我的酒喝!” “你刚才又不在。” “我在后院洗澡啊!”赵羽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叶织装模作样地吸吸鼻子,又在赵羽脸上抹了一把,油滑地道:“不错嘛,洗的香喷喷的。” 赵羽脸色不能再沉了,一拍桌子正准备说什么,两人忽然神色一肃,齐齐向外面看去——屋外喧哗嘈杂的声音由远而近,几个呼吸间,那大批的人手就停在了赵羽院子门口,接着,初雪一巴掌拍开虚掩的院门,带着一帮手下涌了进来。 初雪和李飞是灼莲殿从前的两大势力,加上赵羽叶织二人,三方是互相看不顺眼。叶织二人本是势单力薄,但却因为叶织实力强悍,初雪和李飞二人和他们乌泱泱的手下,从没将她扳倒过。 而昨天,李飞偷偷溜到叶织院里,被叶织逮了个正着,当场格杀。李飞手下的势力惊慌失措,不少被初雪吸纳了去,剩下的由李飞得力副手接管。 眼下本应是两派势力互相咬杀的时机,初雪却带着人冲到赵羽院子里,可想而知,她肯定是抓到了叶织的什么把柄,才这样急匆匆地来抓人。 初雪,如同她名字一样,肌肤如白雪皑皑,更显得眼珠黑亮,唇色红润,是一位娇艳美人。容貌有摄人心魄的力量。加上和教主初隐的姓氏相同,旁人总是猜测他们是不是什么亲属关系,让这个美丽的少女的身份蒙上令人敬畏的面纱。 此刻,初雪扬起秀美的眉毛,柔媚的声音得意洋洋:“叶织,这下你跑不掉了。我早就知道你居心叵测,却没想到,你竟然胆子大到能把教主重要的囚犯给放跑了……” 赵羽吓了一跳,扭头看向叶织,低声道:“一会儿工夫没见,你就做出这事来?哪来的重要囚犯,你至于直接把人放了吗?”言下之意,就是可以避过风头,之后再做手脚。 叶织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教主审问过的人,哪有留的下命的,刚才不放,就来不及了。 赵羽懂了她的意思,却一点也不赞成:“至于把你自己搭进去吗?” 初雪打断他们道:“好了,你俩的依依惜别也是够了。” 她冲赵羽勾唇一笑——赵羽刚从浴室里出来,披散着长长的头发,明显是刚洗完澡,连眼睛都是湿漉漉的。他这样毫无防备的站在一群充满敌意的人之间,显得有些傻气。 初雪嘲笑地看着赵羽:“我说,要不是今日教主震怒,命我押叶织即刻去殿上——否则,我肯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要你这种逃避黑莲殿刑罚的家伙,知道什么是教规为止。” 她说完,一挥手,手下的人都蜂拥而上,拿出特质的捆仙绳将叶织反手缚起。 叶织做了放跑鹿子涧的决定之后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坦然放任他们将自己结实绑了手,缴走了她的“红莲”剑,由他们押着走了。【零↑九△小↓說△網】神色虽然依旧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也是紧张起来。 待教主真的发火起来,叶织可就无法把控局面。她虽然知道教主不会因此就把自己直接处死。但留得一条命后,教主惩罚叛徒的手段有多残酷……叶织在他旁边侍卫几年,知道的可比别人都清楚。 她回头给了赵羽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跟着初雪一众人走了。 “妈/的,哪里来的什么重要囚犯。”等人都撤走,院子冷清下来,赵羽泄了气,重重坐在椅子上——他因为一个月来一直被关在黑莲殿,当然不知道昨天归一派大名鼎鼎的鹿子涧被捉的事情。 赵羽皱着眉头,心里不知想了什么,随手拎起那坛紫樱一瞅,已经没剩多少了。他抓起坛沿,一饮而尽,把酒坛砸碎在地上,抹了把嘴巴,大踏步地走出去,要查查今日引起这一堆骚乱的“重要囚犯”,究竟是何方人士。 # 话说到初雪这一边,她压着叶织去赤莲殿。此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教主那里去。叶织虽然被制住,但是依旧不怎么害怕的样子让她格外不爽。 赤莲殿所属教徒最多,大殿位于层层建筑拱卫之中,长廊旁流有活水,到处是真真假假的莲花。从前的十几年、特别是被选为左侍之后,叶织一向是高昂着脑袋,旁若无人地在主殿穿行,下达或是执行教主的命令。 这是头一次她像是俘虏一样被扭送过来。 幻莲教教众根本无人相信是叶织真的做了什么错事——初雪向来恨不得将叶织除而后快,叶织则一直以办事滴水不漏出名,今天面对这样一幅场面,人们都想当然地认为是初雪终于成功把叶织扳倒了。 大殿,教主初隐高高坐在王座上,右手边,幻莲教右侍在旁边护卫着,左边属于叶织的位子空空的。 初隐向左边空位子看了一眼,脸上浮现怒色,然后居高临下地俯视下来。他生气了。 初隐的脾气在几大魔教里都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高兴的时候能许你荣华富贵,发怒的时候却也能拿出极大的耐心折磨你,敲断过惹他生气的人的寸寸骨头,也做过割断手下手脚筋,然后把他丢进蛇坑里的事情。 眼看初隐生气,叶织还没怎么着,大殿里的长老都屏住了呼吸,初雪身后的一帮手下更是扑通扑通地跪了下去。 初隐越是生气,脸上越是没有表情,道:“叶织……你本该站在这里的——我选你做左侍,是看你忠心,今日,你却做出这样的事情。” 叶织单膝跪下:“请教主责罚。” “为什么放了他?”初隐紧盯住叶织,浑身散发出威胁的气息:“你和鹿子涧认识?” 叶织摇头,说了句大实话:“此生从未见过面。” 教主初隐深深皱起眉头。 “我只是想放,便放了。”叶织说。 霎时间,大殿里盘桓着阴冷的气氛。饶是叶织她笃定自己因为是第一次犯错,而不会被直接处死,也是浑身发毛——初隐的法术高的可怕,威压让叶织以及她身后的初雪都难以呼吸。 初隐忽然笑了。“哈哈哈哈,不愧是我幻莲教的弟子。”言语间,竟然有称赞的意味。叶织几个人身上的致命般的压迫感也霍然消除。 “教主!你又偏袒这个家伙!”初雪抢前一步:“她杀了李飞,还放走那个鹿子涧——鹿子涧昨天可是追着要杀我呢!” “我哪里偏袒她了?”初隐对初雪没多少耐心,一挥手道:“李飞他那是该死……至于你,说了叫你成年后不要下山!叫道修们捉走,也是活该。” “你!”初雪气结,恨恨地一跺脚,可又没胆子说什么。叶织在旁边走神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个初雪和教主初隐的关系实在特殊,既不像父女,也不像上下级关系。 初隐转过视线,对叶织道:“念你多年为幻莲教忠心,这次,你就不用去黑莲殿领罚了。” 叶织低头道:“谢教主……” 初雪和身后的一干喽啰发出喃喃的反对之声。 “不过,”初隐拖长了声音:“不让你吃点苦头,难以服众。去白浮山,给我取狐狸的妖丹来。” 叶织心里咯噔一下。 初雪本来还在生气,听到“白浮山”三个字,立马转怒为喜,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白浮山是狐妖的聚集地,常年笼罩对人类有侵蚀性的雾气,法术不够的每每是有去无回。妖狐凶恶而且狡猾,此地凶险是无人不知的。连叶织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活着回来。 可自己毕竟是犯了错。 叶织心里苦笑了一下。 鹿子涧啊鹿子涧,我这次为了救你,可是付出了大代价啊…… 她站起身来,抱拳道:“弟子遵命——教主,您要多少妖丹?” 初隐低头又打量了叶织几眼。“四颗。五百年以上的。” 初雪看着叶织的眼神像是在说:你死定了。 是啊,跑到狐妖的地盘上去,杀四只有五百年道行的狐狸,直接葬身在那里的可能,是十之六七。 第九章 赴死的和安逸的 七天后。 收拾好了行装的叶织准备出发了。赵羽跟在她旁边啰啰嗦嗦地嘱咐,听得叶织宁愿立刻就去和狐妖拼命。 初雪也乐颠颠地跑过来欢送叶织:“我希望我们这就是永别啦,小织织~” 叶织掏了掏耳朵:“啊?永别——你要自杀呀?” 初雪才不会被激怒,现在她高兴的很,笑呵呵地解释说:“不啊,是你要死啦。此去白浮山杀狐妖,祝你万事不顺哈!” 赵羽翻了个白眼:“初雪你太闲了点吧,没有别的事情做了吗?” 初雪拱手说:“那要谢谢小织织啊。她把我教内最大的敌人李飞给砍了脑袋,现在我可谓是一家独大,真是清闲又惬意呢~” 叶织对赵羽耸了耸肩:“别理她了。你少说两句,我会回来的。” 赵羽愁眉不展。 # 叶织担着凶险万分的任务去了白浮山。 与此同时,在归一派,气氛则是截然相反。 “大师兄回来了!”归一派的看门弟子兴冲冲地向大家传递消息。尤其特别去告诉了归一四子——归一派掌门最优秀的四个弟子,首徒鹿子涧、二徒、三徒和九徒弟合称的名头。 鹿子涧临时领命去寻妖狐的妖丹之前,他们四个本是在合练掌门新授的阵法。 现在正是早上晴朗的天气,苦等了鹿子涧半个月要磨炼阵法的三子均在专心修行。守门师弟冲进来报告这个消息,方子溪头一个放下手中的事情,丢下一句,便跳下石台消失了。丢下一句:“你赶快回去看你的门吧。” 归一派门下的弟子们互相之间关系极好,掌门的亲授徒弟同守门弟子都是互相开的上玩笑的。 看方子溪遥遥跑了,手门弟子懒洋洋道:“看门?归一派建在云端上,一年到头没半个访客……”话虽这样说,这弟子也没起偷懒心思,将鹿子涧回来的事告与各个叮嘱过他的人后,老实返回大门——与其说是看门,不如说是看风景。归一派的风景好,看也看不厌。 这方子溪一路运了道术,眨眼便冲进了掌门院落里。遥遥见师兄鹿子涧正俯首向师父复命,提气叫着:“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逮个妖狐而已,竟花去你一旬的时间!” 师父眼皮不抬,便知是方子溪这呱噪家伙来了,便加快了语速将话说完:“……以后为师会替你多加留意。” 方子溪冲进了房里,先是亲切地撞了鹿子涧一下,然后冲掌门一拱手道:“师父,快放师兄走——我们的归晨阵法才练到一半。” 掌门杜行舟嫌方子溪闹得慌,直摆手道:“我的事说完了。不拦你们。都去吧去吧!” 鹿子涧皱着眉:“师父,幻莲教的事……” “回头再说,”杜行舟对着鹿子涧的态度,要比对方子溪和蔼得多:“你为师门奔波了半个月,先好好同师弟师妹们休息吧。至于你的剑,为师过后给你再寻一把更好的来。落在幻莲教的那一把,就别再想了。” 当时出来的匆忙,鹿子涧的剑落在了黑莲殿的刑房里,叶织当然不可能专门这回去给他取,于是就丢在那里了。师父见鹿子涧有惊无险地回来,自是高兴,允诺他更好的剑。可从前那把是跟了鹿子涧十余年,用着已是很顺手,徒然丢了,叫鹿子涧甚是惋惜。 出了院门,方子溪好奇地打听道:“幻莲教?难不成你把剑落在幻莲山上了?大师兄,此行出去替师叔做事,你竟然跑到第一大魔教老窝里去了?” 鹿子涧回想起幻莲教内建筑零散浮夸,几个教徒没有骨气的样子,道:“教内人士自行其是,毫无纪律……我看此教不过尔尔。” 心里头却想,也是幸亏幻莲教纪律松散,一路无人看守,才能叫那个叶织轻易把自己放跑了。 但不论如何,魔修不伦于天理。即使叶织背叛了自身立场,助鹿子涧脱离,也只是让他感到疑惑而已,没有动摇他对魔修的清除态度——道修正统,凡见魔修,人必诛之,这是高门正派千百年来流传的颠簸不破的真理。 鹿子涧和方子溪回到他们的老地方,是山谷间一处不算宽阔的平地,对于四个人各自练剑恰好是够了。二师弟柳子池正同小师妹严子洄喂招。方子溪三两步蹿了过去,哈哈地嘲笑严子洄回剑时稍显秀气的小动作。 “子洄,你回剑时候,总是向里一划做什么?这般是很容易被对方挑到剑的。” “子池师兄都没讲话,你多什么嘴。”严子洄分神反驳道,结果眼前一花,柳子池的剑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师妹,战斗的时候切忌分神。” “是。”严子洄低头应道,恨恨冲方子溪那里丢了一眼。结果恰好看见了跟在后面的鹿子涧。 “大师兄好!”严子洄笑道,她利落地将剑收回去,朝鹿子涧行礼。 “这次回来的有点迟啊,”柳子池也收了剑,道:“路上有什么麻烦吗?” 鹿子涧迟疑了一下,方子溪抢着说:“子涧可是和幻莲教的人打了一架呢。” “哦?人多吗?”柳子池问。严子洄听到幻莲教,担心起来,上前来打量他有没有什么伤势。 鹿子涧道:“不是打一架……”他轻描淡写,把中间痛苦惊险的过程全都神略掉:“是被抓住了。不过没事,第二天就被叶织放出来了。” “叶织——!”方子溪咋咋呼呼的,根本没想过一个正统道教的弟子如果被魔教抓去会得到什么“礼遇”。他听到叶织的名字,注意力全被吸引了,急急问道:“你是说那个叶织?幻莲教的那个凶名在外的叶左侍?她为何要放了你?你们俩是旧相识么?” “不。我不认识她。”鹿子涧说。却回想起叶织打量自己的古怪的眼神。他仔细从童年认识的同龄人里细细回想一番,然后摇头:他确实之前从未见过这个叶织。 柳子池和严子洄担忧地对望一眼,但是见鹿子涧不再说下去,就没再追问。 四个人随便讨论了一下幻莲教这个出名女魔叶织,然后很快收起心思,练起剑阵。练剑的时候兼顾道法,四个人的能力叠加,可以合制比他们强很多的对手。 鹿子涧是个道痴,一练起道法,旁的事情就全忘记了。 第十章 红衣 待鹿子涧下次再想到叶织这个人的时候,夏天都快过去了。归一派山门中遍野的桦树叶变成耀眼的金黄色,落下来,铺满一地,沿着长长的石阶看上去,像是凝固的晨光。掌门特意叫那些弟子不要去扫,说这样很好看。 一天,归一四子又聚到一起练习剑阵,这时候已经近乎于熟稔,说是练习,其实已经没什么好练的了。方子溪最是止不住话头的,他忽然提起了杜行云:“前两日,我听到行云师叔在抱怨我们这里像是废弃的门户,一点都不知道清理。” “成何体统!”方子溪鼓着眼睛,粗着嗓子模仿道。 严子洄忍不住笑了。鹿子涧也没有怎么斥责这个师弟,因为在归一派的晚辈里,这个杜行云师叔总是特别古板严肃,让尚年轻的弟子们生不起好感。 对于鹿子涧,这个师叔杜行云和一件事有紧密的联系。 正是这个杜行云师叔,上次差使他去寻找五百年妖狐狐丹,也是他指点给鹿子涧大致的方向,叮嘱他快去快回。后来鹿子涧回了山派仔细打听,却没有得到什么急用狐丹的消息。 他虽然正直,但是脑子又不愚笨。在这里面发现了多少发现一些蹊跷,便对这个师叔从此存了一点戒备。 此次冷不防又听到杜行云这个名字,鹿子涧皱眉的同时,也蓦地由想起了那次外出,想起了救了他的叶织——直接说救了他一命也不为过。【零↑九△小↓說△網】因为如果那时幻莲教如果对着师门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按照鹿子涧的性子,直接自尽的可能不小。 可是要说鹿子涧对叶织的感触,也确乎没有。对他来说,这个魔教教徒既然是敌对关系,下次见到也许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多想无益。 下一次再想起叶织这个人,秋天已经快过了。落在地上是灼热的枫叶,铺就的地面看着暖心。 归一四子已经不再练习剑阵,因为他们已经磨合的够好,下次用,就是在战斗中屠戮对手了。 忽然有一天,掌门将门派的弟子们集合起来,宣布了一个事情。 “明年开春,我们将联合七大道门,对魔教发起奇袭。顺序先是幻莲,再是何来山。”掌门说:“你们好好做准备,勤练道法,此次的攻击,将会给你们积攒功德。还有,不许将消息外泄。” 大殿前白玉铺就的广场上弟子们列的齐刷刷,一同抱拳道:“得令。” 鹿子涧不自觉地抬头朝幻莲山的方向看过去。 明年春天……吗? 心里不知知道是什么感受。再见面若是敌对,鹿子涧肯定不会犹豫地出剑,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内心会不会迟疑。修道人,最忌道心动摇。 鹿子涧没想到,他与叶织真正见面的时机要早得多。 原因是在一起绑架案上。归一派交好的玄白派的掌门之子,在外出游玩的时候被掳走了,当时伴着那孩子的护卫连具全尸都没剩下。玄白派几乎是倾巢而出去寻找他们的少主,作为关系友好的归一派,当然也要出一份力。 归一四子领命去了。他们负责去在北方的一片区域搜索。 严子洄的表情看上去很凝重。“师兄,有点不对。” 北方的风咧咧而过,嘴里吐出的热气顷刻间就消散了,四个人的脸颊都冻得发红。 方子溪道:“怎么了?” 严子洄朝更北边的小树林一指:“那边的残留的咒印不对——” 方子溪闭眼辨析了一下,咧嘴嘲笑道:“只是生火的道术罢了。这里这么冷,还不允许别的道士取取暖啦?” 严子洄朝他翻了个白眼:“没和你说话,你不要插嘴——” “真是奇了怪了,子涧和子池是你的师兄,我就不是啦?” 严子洄继续道:“这生火道术的咒印,分明是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伙伴的。可他已经死了三四年了。” 呼呼了冷风带了点不属于阳间的阴寒的感觉。 “横死的人才会化作厉鬼留下来……你的伙伴就算化作了厉鬼,出现在这么偏远的地方,也是蹊跷。”鹿子涧道。严子洄打了个哆嗦:“他是死在江南的,我看着他的棺材落下去……可这确实是我的伙伴的咒印,我能感觉得出来!只是,只是不知道,他的气息会出现在这个极北的地方。” “你这个伙伴,我们几个认识吗?”鹿子涧见她像是很确定的样子,运气法术,朝树林那里极目看了片刻,除了冬天仍在活动的小动物外,没有看到别的活物。 “是我进归一派之前认识的伙伴。”严子洄的声音降低了一点,但还是很着急。 归一派入派的门槛很高,但是并不忌讳曾经学过别家的法术。严子洄就是曾照着古老的旧书修习过,然后才被掌门看中,带入门派。 鹿子涧决定去树林那里探探。 他们顶着风朝那里才走了没几步,忽然,一股熟悉的法术气息随着寒气席卷而来,归一四子本就绷着神经,这一下感觉有人突然出现,全都瞬间将剑拔出,摆好了阵型。 一袭墨红衣衫自天而降,长长的袍子在风中飞舞招展,纤细有力的手腕握着一柄长剑,剑柄上的红宝石镶刻成莲花的形状。她头发未束,一头青丝狂乱地在风中扬起又落下。 鹿子涧仰头望着,竟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那个人,是……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叶织那边,待她完成收集狐妖的妖丹的任务,从白浮山里出来,已经是冬天了。 北境极寒。 她依旧高昂着脑袋,赤着一只足,鞋子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黑色的教袍浸满了血,一路走,一路滴滴答答地淌在雪地里,融出殷红色的小坑。 身上的伤口太多,叶织失血,脑袋有些晕。不过,半闭着眼睛,依旧把碍事的不足百年的熊妖给揍跑了,她占了熊妖臭烘烘的山洞,先掐诀唤风将味道除尽。 接着,处理伤口花了了半日,又脱力躺倒在地上歇息花了半日,身上的血太多,叶织才不浪费,她索性用自己的血为祭,修炼起魔修的法术。 她这样随心所欲的做法,让那些魔修看起来都成了做事谨慎的正派修士了。 第二日,叶织想起来去寻些吃的果腹。 她除了身上的血腥味。然后御剑飞出山洞,黑熊在洞外的冷风中眨巴那小眼睛。叶织笑骂道:“还你的山洞。滚回去住着吧。” 黑熊忙不迭钻回山洞里。 没走开多少里地,叶织隐约感觉到了三方儿那熟悉的咒印气息。 “又是他?”叶织皱起眉头。“鹿子涧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第十一章 凶手 三方儿从被捉到死亡都透露着各种阴谋的气息在里面。 初隐没有给叶织限定时间归教,所以叶织也不急着回去。她顺着三方儿咒印气息散发过来的方向,御剑飞了过去。 结果还没飞到树林边界,倒是先追上了一拨人。 叶织看清了他们的袍子,认出了是归一派的人。稍稍降低高度,再仔细看,领头的正是鹿子涧。 对方也很快感受到了她的法术气息。 叶织不打算遮遮掩掩,弯腰收了脚下剑,从空中飘落而下。 “哟~”她轻松一笑,旁人从这副面孔中,是绝对猜不到,她这大半年里是处于怎样的生死绝境里。她在狂风中牢牢立住,乌黑发丝拂过脸颊。“好久不见。” 鹿子涧没怎么领情,警惕且疑惑地皱起眉头。 “是魔教的法术!”二师兄方子溪握紧了剑柄。 “你认识?”听到叶织叫出了鹿子涧的名字,严子洄则吃惊地朝鹿子涧道,因为警惕,丝毫不把目光从叶织身上移开,她看到了叶织袍子上绣着的莲花:“幻莲教——你就是叶织!” 风太大了,两边的人说话都得提高声音,叶织不喜欢扯着喉咙喊话,她右手轻轻一摆,念了句咒语,于是以她为圆心的四丈内,狂风忽止,落针可闻,静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零↑九△小↓說△網】 “这就是……魔教的路数,吗?”严子洄被震惊到了,她哑了嗓子:“明明我们是差不多的年纪,她的道法就可以到达这种地步……” 鹿子涧沉声道:“子洄,勿被她干扰。她这样的魔修路数,于功德有亏,是以自己的修行前途做代价的。”替师妹排除了心中的动摇。 叶织在这边听得不由失笑,扬声道:“喂,那个姓鹿的,我可是救了你一命,你就这样当面讲我吗。” 鹿子涧面色不改:“魔教练功心切,伤及自身,我说的是事实。” 叶织不屑地挑眉,忽而觉得这个老古董一样的鹿子涧一点儿也不好玩,根本难以沟通。她啧了一声,开始怀疑自己为了救他,大半年里受到的危险到底是不是有些不值当。 不过,人已经救了,再后悔也来不及。叶织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鹿子涧这样没趣,叶织顿时恹恹,扭头欲走,要去继续寻找三方儿咒印气息的源头。 鹿子涧在后面提高了声音问道:“等等……掳走的玄白派少主的,是你吗?” 叶织在白浮山大半年,丝毫不知外界消息,根本不晓得什么玄白派少主的事情。她干脆利落道:“不是。”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严子洄将剑一抖,斥责道。 叶织格外多看了严子洄一眼,这位少女是归一四子里最年轻的道修,她有张巴掌大的小脸,一双杏眼怒视着叶织。 按叶织的性子,本来懒得理她,但转念一想,若被这帮归一派的诬赖成绑匪那得是更麻烦,于是收起了往常对幻莲教教友的张狂态度,扯了点笑容,和和气气对严子洄说:“我的手下半年前被你们正统道门的人捉走害死,至今寻不到尸首,我是寻他气息而来的。” “荒山野岭的,你怎么寻到这里了?”严子洄道。 叶织才不会说自己刚完成了责罚,从白浮山里出来。她答非所问道:“我能感受到三方儿的气息,就在这里。” “那个三方儿?”鹿子涧微微睁大了眼睛:“你还在找他。” 叶织道:“不然呢?你一句‘他死了’,我就要把我的手下丢了不管么?” 鹿子涧没想到叶织是真想找她的手下。毕竟上次见面,鹿子涧说起三方儿的死时,叶织不仅没露出什么悲伤的情绪,还因为鹿子涧提及了玄白派师叔而笑出了声。 却没想到真是个重情义的人…… 叶织讲清楚后,不再理会归一派的四个人,转身几个纵越,身影消失在山林里。 严子洄有些不服气地哼哼了两声,然后说:“那么师兄,我们也走吧。我感觉我那个朋友的气息越来越单薄了。” 鹿子涧眉梢一挑,觉出不对味来。他抬起眼,正好和一直沉默着的柳子池对视。 “有些不对。”鹿子涧道。 柳子池点点头:“我跟上她去看看。” “千万小心。”鹿子涧嘱咐。 柳子池抿嘴一点头,跃上长剑,御剑倏然而去。 小师妹严子洄瞪大了眼睛,没搞清楚状况:“怎么了?子池师兄干嘛去?” 鹿子涧迈开步子,向树林的方向运起法术,快速奔跑起来。他示意两人跟上,一边回答严子洄:“你说的你的朋友的气息在树林的方向出现了,而她本应该是死了的,对吧。” “是啊。” “叶织要找的那个人,也是早就死了。可她说他的咒印气息也在树林的方向。”鹿子涧说。“而且,我是看着那个人自尽身亡的。” “什么?”严子洄提高了声音:“怎么可能——不可能这么巧,两个死人的气息都在一处出现,那树林里……”严子洄打了个哆嗦:“一定是魔教的人又在搞什么不容天道的邪恶法术。” “不,”鹿子涧摇头道:“叶织是最大魔教幻莲教的左侍,她都搞不清楚这件事,可见背后黑手隐匿的是有多深。” 柳子池去追叶织,只比他们先行片刻,他们不多时就赶上了。可转眼间,刚才还好端端的同门,现在却倒在了枯草之间,眼珠几乎失去焦点,腹部的衣衫上一大片让人心惊的红色。 “子池师兄!”方子溪和严子洄大惊失色,双双扑上去跪在了柳子池的身旁,一起运功帮他续命。 鹿子涧拔出剑来,将目光投向不远处举剑叮当对杀的两人。 懒洋洋跳来躲去,将对方的攻击信手拨开的,是叶织。 而另外一个迅猛攻击狠咬不放的,竟然是杜行云师叔! 他怎么在这里? 鹿子涧心中陡然升起一丝狐疑:行云师叔……和他们刚才感受到的死人的咒印气息有关吗? “不行,”鹿子涧立马否定了自己的念头,怎么可以怀疑自己的师叔呢。他立马把这个念头放过去。 这边的三个弟子正愣神间,杜行云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抽剑回退,和叶织拉开了距离。 “子涧,子溪,子洄,”他一双剑眉一立,整个人恁的是一身正气。豪气云干地说:“快来帮师叔收拾这个妖孽,好替子池报仇。” 鹿子涧把目光投向远处正若无其事查看自己衣衫的叶织,犹豫着问:“是她对子池动手的?” 杜行云眼睛眼睛里放出逼视的光芒:“怎么,你不相信师叔的话不成?” 第十二章 被偷走的法术 叶织站在远处,活动着双臂。她衣服上刚才又被划了一道口子——她在白浮山可就受了不少伤了,虽然昨天已经大致治疗过,但是连续运功对敌,总是有些不适。现在对方归一派是有四个人,叶织掂量着自己剩下的力气。犹豫着是追查到底,还是现在先暂时撤退。 杜行云在那边给鹿子涧施压:“刚才这个妖女害死了你的师弟。你还在犹豫什么……鹿子涧!你大半年前是被幻莲教的人俘虏了,不会已经背叛了师门,成为他们的人了吧!” 鹿子涧的两个师弟师妹急忙在为鹿子涧说话,催促道:“师兄,师叔都这么说了,还犹豫什么,赶快杀了那个妖女,为子池师兄复仇!” 叶织在旁边看的可笑。不由地插嘴道:“喂,我说,对面的,我还没死呢,你就在这里信口雌黄?——倒在地上的这个刚刚分明是倒在你的剑下。” 杜行云沉声道:“不要听她妖言离间。” 叶织道:“我要离间,那也是因为你们本不是一体。刚才我感觉到身后的法术气息,回来查看,正看到你这个模狗样的家伙将长剑从人家的胸膛中拔了出来,对方可是一点都没防备着你啊。你这样利用别人的信任偷袭的家伙,也好意思当这几个后辈的师叔?” 严子洄和方子溪听叶织这样诋毁他们的师叔,正要愤怒地冲上来,却被鹿子涧一手拦住了。 鹿子涧有自己的疑虑。他还记得上次自己被幻莲山俘虏,就是在执行杜行云给的任务,也是杜行云指点他找到的那只雪白的狐狸——结果就是,鹿子涧被那只狐狸引到了幻莲山脚下,然后落入了埋伏。 杜行云看鹿子涧竟然拦住了同门,摆出了怀疑的神色,不由地大怒:“鹿子涧,你果然是和魔教的人勾结在了一起,枉我们归一派那么善待你,教你法术……” 说着,杜行云昂头对鹿子涧身后的两个人说道:“子洄,子溪,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和这个叛徒划清界限,你们还看不明白吗?他已经不是归一派的人了。” 严子洄和方子溪脸上现出了万分的踌躇。他们一方面恐惧于杜行云的威严,一方面却实在不能相信鹿子涧会背叛师门。 鹿子涧回头扫了他们一眼:“你们还信我的话,先去照顾子池。他要是能醒来,谁对他动手的问题就不用再争执了。” 杜行云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霾。他如同毒蛇一样打量着自己那几个弟子辈的青年,明显是在算计。 杜行云的手慢慢移向了腰间的剑。 “喂。”叶织忽然出声,笑眯眯地看着他:“杜前辈想做什么呢?” 方子溪蓦地抬头,正好看到杜行云不怀好意抽出剑的动作。“杜师叔!”他大惊失色道。 “啧啧啧,要把这里的人都灭口,”叶织忽然向前走了两步:“可有点不容易呢。” “你干什么?不要血口喷人!”杜行云眼皮一跳,犹自强撑着嘴硬。 “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叶织笑眯眯地说:“今天看了一出大戏,堂堂归一派门人自相残杀,我这个邪门歪教的家伙,自然是要救上一救。” 归一派的自家师叔忽然拔剑相向,而这魔教的叶织却一边阴阳怪气地讽刺,一边走过来,站在了众人与杜行云之间,做了维护的举动。归一派弟子辈原本心中有些忐忑,这番见到叶织站在自己一边,子洄和子溪两个,竟然心中升起了一丝庆幸。 杜行云眼看自己的几个后辈都回避着自己的眼神,不敢看他,一咬牙,冲低下头的严子洄几人骂道:“回去师门,有你们好看。” 脚下一踢就准备开溜。 叶织见状,忙追了上去,眼看杜行云的身影越缩越小,叶织从怀里掏出匕首来,倒提着使劲一甩,其中加上了法术,匕首后发先至,划了个弧形,遥遥砸在杜行云后脑上。 杜行云像是被射中的鸟儿一样从天空中坠落下来。惹得归一派的那几个后辈一阵惊呼。 叶织要看准了杜行云掉下来的位置要追上去,却被鹿子涧拦住了:“我去。” 说完就运法离开了。 叶织留在原地,和鹿子涧的师弟师妹大眼瞪小眼。 “我明白他是不放心我跑了,让我留在这里。”叶织皮笑肉不笑:“可是凭你们两个看着我,我想跑的话,也没什么难度吧。” 方、严二人低头在给自己师兄输送法术,给他续命。顾不得抬头接茬。 叶织也蹲了下去,仔细看了两眼。这个归一派的门人紧紧抿着嘴,脸上没有半分血色,眼看呼吸是越来越弱,她心想:这样很奇怪。这个人只是受到了剑伤。他本身就是道修,这种程度的伤势应该很容易就痊愈的。可是怎么现在让旁人输送了这么多真气,还没治好? 正打量着,鹿子涧提着一具尸体回来了。“他死了。”鹿子涧的脸色不大好看。 严子洄和方子溪手一抖,眼神惊恐地在杜行云的尸体和叶织之间来回转。 叶织若无其事道:“你发现什么了么?” 鹿子涧道:“死之前,他身上爆发出了五种以上的咒印。这不合理,正常来说,死亡时只会消散自己的法术,不应该掺着这么多其他人的法术力量。” 叶织走上前去感受了一下,脸色也是一变:“我也感受到了三方儿的咒印气息……” 鹿子涧撒手把杜行云的尸体丢到地上。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阴谋。他们不小心窥得了其中一角。 叶织说:“你这个同门师弟身上的法术气息也很微弱。” 鹿子涧微微点头:“他的法术是被夺走了……刚才杜行云死的时候,身上散落的法术力量里也有属于子池的。虽说我们都是同门的道法,但是气息还是有区别的,我能分辨出来。” “也就是说,你们这个师叔硬抢了弟子的法术,还要置他于死地?”叶织道。 方子溪和严子洄二人听了这样的分析,一时来不及对杜行云产生什么恨意,是更加为倒在地上的那个师兄着急了。 严子洄倒出了身上所有的治疗用的药物,一股脑儿全给昏迷的柳子池灌下去,一边对鹿子涧说:“子池师兄身上的法术几乎已经没有了。现在他和不会法术的普通人一样,这样的剑伤会要命的。” 叶织蹲下在杜行云尸体上翻找了一下。一无所获。她站起来拍了拍手,还在想法术气息的问题:“……这个杜行云,身上有那么多别人的法术力量,毫无疑问,他是在夺取他人的法术收为己用。不过这种事情也太邪门了,就算我也没听说过有这种手段——” “叶道友。”鹿子涧打断了她的分析。 “哦,你肯和我这个魔教妖人做道友呀?” 鹿子涧无视了叶织的讽刺,一本正经地说:“现在情况危急,我们几个道法见拙……叶道友似是有能紧急救命的法子。现下能否施以援手?” 他两个师弟师妹此时也顾不得道、魔之间的分歧,往常见面不死不休的名门正派的态度全都收了起来,此时正满怀期待地看着叶织。 叶织说:“我上次救你的法术,是血祭。是以命换命的。” 鹿子涧脸色一变。 方子溪着急地说:“那你看师叔——这个杜行云正好死了,拿他的命做血祭可以吗?” 叶织摇头说:“不行,血祭是要在进行中献祭的。” 方、严二人顿时面如死灰。 叶织迟疑了一下,又说:“不过,另外还有一个方法。” 第十三章 怀疑 方子溪急道:“什么办法,请你快说!” 叶织摩擦了一下指腹,慢慢的说:“五百年以上妖狐的狐丹,有一种专有的能力,能帮修道之人稳固法力。而只要你们这位道友的法力回归自身,不用任何治疗,只靠自己的修为就能恢复这点伤口。” 鹿子涧瞳仁微缩——五百年妖狐狐丹,又是这个东西。这正是上次杜行云叫自己去奔波寻找的东西。可杜行云的尸体自己已经搜过了,妖丹已经不在了。 “那叶道友可否有这种妖丹?”鹿子涧有些紧张地问:“可否借我们救命?” 叶织抬手在空中一抓,一个晕着幻彩的浅红色珠子落在手里,她蹲在归一派受伤的那人旁边,沉声说:“我既然说出来了,肯定是愿意借。” 叶织将那珠子抵在伤者额头上,运功。浅红色的珠子化作流动的光彩闪耀着,照着那伤者的面颊有些妖异起来。那珠子的光彩越转越快,也越来越朦胧,片刻,坚硬的珠子化作了一片雾气,飘散在空气中。 方子溪抵住师兄的颈侧略一探查,喜出望外道:“子池师兄的法力回来了!” # 随着伤者情况的稳定,这三道一魔之间的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 刚才的一顿紧张之后,严、方二人均不知道如何对待这个魔修,毕竟他们的立场不共戴天。此时谢也不是,不谢也不是。 倒是鹿子涧,早已经过了这番立场问题的心里挣扎,知道两者间的道德冲突是个死胡同,干脆先把立场放在一边,向叶织点了一点头。“之后,那枚狐丹归一派会还给叶道友的。” 叶织想了想,她也懒得等这些正派的道修商量好了,再给自己还一枚狐丹,便说:“算了。等你们送还回来,那就太迟了。好在白浮山就在附近,我再去取一枚便是。” 鹿子涧忍不住问道:“叶道友这狐丹有急用?”说完就有些后悔。刚才的话是在道谢也就算了,现在这问题已超出礼节范畴,到达相当危险的关系边上了——朋友之间才会相互关心,而道魔两派是绝对不许成为朋友的。 叶织察觉到了鹿子涧语气里的关切之意,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作答,就此离开。 # 叶织离开之后,三人间沉默了一会儿,都望着地上躺着的柳子池。 片刻,严子洄开口道:“叶织这位魔修,对子涧师兄很是照顾啊。” 鹿子涧没说话。方子溪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严子洄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先是不顾门派的意思,放了子涧师兄逃跑,这时候,又主动拿出五百年的狐妖妖丹,这么珍贵的东西,却轻描淡写说算了——狐妖的妖丹,是好取的吗?进白浮山修士多半有去无回,她就这么不把性命当回事?” 方子溪直起了身子:“严子洄,你在想什么?你觉得大师兄会和魔教的人勾结?” “我可没这么说。”严子洄的嘴动了动,然后抬头望向鹿子涧,那眼神在说:师兄,你有和魔教的人勾结吗? 严子洄的怀疑把方子溪气的嚷嚷:“严子洄,你最后一个入门,根本不了解大师兄,不要乱说话。” “这么说,你是和鹿师兄一派的咯?”严子洄站起来,后退了两步眼神中已经带上了戒备,手慢慢移向了腰间。 眼见这场内讧愈演愈烈,鹿子涧皱眉道:“子洄。我和魔教没有半点关系。你把手放下去。” 严子洄的手抓在剑柄上,左腿微微后撤,已然是防备的起式。好在那手虽然没有放下,但也没有把剑抽出来。她颤抖着对鹿子涧说:“师兄,和魔教勾结的罪名很大,我很抱歉怀疑你。可是你真得解释清楚……这一切太可疑了,刚才那个叶织杀了行云师叔,你竟然没有半点表示——太理所当然了,那可是我们的师叔啊!” 方子溪准备说什么,严子洄扭头冲他大叫道:“方子溪,你别当他的应声虫!你好好想想,行云师叔虽然不召我们待见、今天的行迹也很诡异,可是这就是直接击杀他的理由吗?” 方子溪回头看了鹿子涧一眼,冲严子洄摇摇头。“你快冷静点,看看你现在是何等的失态。还有没有道修的样子。” “哈,用不着你来教训我。”严子洄说着,把被风吹到嘴里的头发吐出去。 方子溪也冷笑了一下。“你是觉得你自己有多聪明。” 鹿子涧看着师弟师妹在为自己的事情争执,却没把关键的事情说给他们。他刚才之所以全程站在了杜行云的对立面,不是因为他多信任叶织,而是之前掌门提醒过他,留意杜行云。 叶织和杜行云出现在这片极北的地方,都是值得怀疑的。可相比一个本质上就是到处乱窜、行踪诡异的魔修,杜行云作为本应该呆在门派里修习的正统道修,出现在这里,显然更加有问题。 而后来的事情也证明了鹿子涧的怀疑——杜行云的尸体上喷涌出了许多不属于他的法力。可这一幕只有鹿子涧看到了,拿这个来证明杜行云有罪,对严子洄来说肯定是不够的。 可是如果想要说清楚,绕不开从掌门那里得到的关于杜行云的警告,掌门却叮嘱鹿子涧不要告诉旁人。 眼下严子洄几乎拔剑相向,归一四子稳固的联系眼看要四崩五裂。鹿子涧叹了口气,斟酌着说:“杜行云确实有问题——” “你怎么知道?”严子洄的眼神小心地在方子溪和鹿子涧之间游走,她说:“拿出证据。” “这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不能说就是不能说,”鹿子涧迎着严子洄怀疑的眼神,还同往常一样对师妹那样温和的建议,“子洄师妹,如果你还是不相信,等子池醒了,你和他结伴先回山门吧。按照你的理论,子池是被魔教刺伤的,不可能和魔教勾结。你不相信我和子溪,大可能够相信他。” 严子洄歪头想了一下:“不对,如果子池师兄是被叶织刺伤的,她干嘛耗费一个妖丹救他?” 方子溪噗嗤笑了:“所以你还是怀疑杜行云有问题嘛。你这么大动干戈的想干什么?” “哼,”严子洄翻了个白眼:“杜行云有问题,不代表其他人没问题。方子溪,你的思路简单过头了吧。” 方子溪翻了个更大的白眼丢回去:“叫师兄!” 恰好这个时候,柳子池法力运转完毕,作为修道者的愈合能力恢复了,他慢慢转醒了过来,刚坐起身还没查看伤口,就看到眼前剑拔弩张的事态,他苦笑着揉了揉脑袋,冲鹿子涧说:“子溪和子洄又吵嘴了?” 鹿子涧却没笑:“不。这里正起内讧呢。” 第十四章 阴谋酝酿 叶织和归一派门人到底不是一路人,在北境偶然遇到,帮他们顺手解决了一个伤害自己门人的师叔,就算很有善心了。她救了归一派的柳子池,接着抽身去找刚才被使用掉的狐妖妖丹,没走多远,那边就传来了低低的争执之声。 叶织想也知道,刚才这件事实在有些说不清楚。虽然自己从头到尾都看了清楚:那杜行云偷袭自己的师侄,又抵赖给自己。但其他几个后辈是随后赶来的,什么都没看到,自己有些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感觉。 这也是她宁愿要耗费一颗妖丹也要救人的原因之一。只要等上一两日,那个被伤到的人醒了,就能证明自己根本与这一片乱子没关系。 但名门正派的也忒麻烦……自己一走,就迫不及待地吵将起来了。 叶织在北境的寒风中眯起眼睛,小心地拨开那些被冻得坚硬的树枝——听声音,是那个女弟子挑起了争执。那个姑娘行为有些冲动,不像是归一派道修修身养性应该有的性子。也许是带着别家门派的道法入门修行的吧,她的气息有些杂乱,不纯粹。 寒风呼啸,势必要把这里一切的温度带走。如果是普通人,不穿上五六层厚袄子,在这里也许几个时辰之内就要被冻僵了。 道修虽然能用法术确保自己的体温不流失,但是他们不会选择屏蔽五感。所以刀子一样抽打在脸上的寒风还是让叶织很不快。她想念起前世的空调来。 穿过树林的边缘,前面就是白浮山的外围。叶织对这次的巧合有些疑惑,恰巧她奉命来搜集狐妖妖丹,便恰好有需要妖丹的伤者出现。如果她知道鹿子涧当初被捉,也是为了去找妖丹的话,肯定能从这其中嗅到阴谋的味道。 叶织认出了昨天刚才从白浮山出来的道路,当时踩出的脚印已经被大雪覆盖。可是她不打算她原路返回——当时她是奋力从妖狐族群里杀出血路逃出来,可以想见,现在那些愤怒的妖狐们还会有不少徘徊在山路那一头。 她挑了更北边的方向,踩着没过半条小腿的积雪走过去。逆风,虽然更吃力,但是可以听到前方的动静。 因为不确定归一派那个杜行云是不是还有同伙,叶织再也没御剑而行。她的谨慎这次发挥了作用,没走几步,她听到了顺风而下的呜咽哭声。 像是个小孩。 叶织立马想到了刚才归一派他们说的,无当派掌门之子被绑架的事情。 她掐了诀,目光顿时锐利,窥探到了前方两里多外,山体内侧避风的浅窄洞穴里,有一个忍着眼泪的男孩,身上的穿得却不是无当的门服。 难道不是无当派丢失的那个孩子? 她皱眉,再仔细在洞**搜寻一番,在地上包裹里露出的一角里辨认出了无当派的淡青色的衣角。两个中年男子正处理鲜血淋漓的食材,他们身上的衣服辨认不出门派归属,但是明显是道貌岸然的皮相。 嘿,从那男孩哭泣的要脱力的样子来看,这两个剑眉星目的中年人可不是什么友善的大叔叔。 正派之间的互相陷害? 叶织了然。她不是很想理会正派人士这些恩恩怨怨。本来想记住前方的位置,告诉归一派叫他们去处理,可转念一想——也许这两人杜行云的同伙呢? 她决定多观察一会儿。叶织的法术比这二人要高,窥探自然要他们发现不了。静静在山洞外两里地的雪里站了一会儿,叶织的窥探术发现,这两个人神色之中,隐隐有些焦躁,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越来越频繁地看向洞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叶织嘴角向上一挑。 她就不信归一派的杜行云出现在这个山洞附近的树林里,是个巧合! 杜行云……为甚么他死前法力消散,其中有属于三方儿的道法?是在收集别人的法力,以此增加自己的能力? 不,修道者最忌讳法力驳杂,向来都是千方百计追求纯粹的。道修的法术都如同自己的骨髓,是难以和别人相容的,想要夺取别人的法力来提高自己,那是天方夜谭。 三方儿和杜行云修的法术都不是一个路子,而且三方儿比杜行云弱那么多…… 不论怎么想,杜行云盗取三方儿法力的做法看上去都非常愚蠢。他是归一派掌门的师弟,不可能这样犯蠢。 叶织要弄个清楚,他背后在盘算什么。她回想起一年前三方儿被捉时,道盟对幻莲教的伏击来时快去时也快——现在回想起来,分明就是为了捉走人而进行的伏击! 此事涉及到了自己的门派,叶织要弄清楚这些人在搞什么名堂。 她抿嘴想了想,接着掐诀变形,身材长高了一寸,换化作一个白面长眉的中年人,披着归一派淡色的袍子,唇边挂着一丝不屑的冷笑,是一个活灵活现的杜行云。 ——叶织是要去套那两个人的话。 对于一个法力高强的修道者来说,外形虽然可以仿造,但是法力的气息别人稍一辨析,就能察觉出不对。所以叶织虽然伪装出了杜行云的完美外表,但是之后不能施一个法术,否则就会被立刻拆穿。 所以,接下来要随机应变。 拔足继续走之前,叶织想起了什么,她抬手把自己披散的头发扎了起来,在后脑上挽成一个紧紧的发髻。 接着垂眼看向她的长剑:宝石围绕出的红莲形状分外扎眼。她沉吟片刻,索性将剑埋在雪里,做了个标志。 半柱香后。 山洞里,男孩脸颊和衣襟上的眼泪都早已经结了一层一层的冰霜,他已经委屈地冒出泪水来。他又冷,又饿,从小陪他玩耍到大的几个侍卫大哥三天前死在他眼前,又让他想杀了眼前两个可怕的男人。 那两个人分毫不管男孩的身体状况,对他们来说,这个孩子终究是要死的,只要他们等的人一来,就算男孩自己没有因为饥寒交迫而死掉,他们也会动手的。 唯一的问题在于,他们等的人,来的太慢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他们躲避着对方的眼神,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掩饰着心中的不安。外面北风不祥地嘶吼着,震得洞穴嗡嗡作响。 最近的时机紧张,上头的压力很大,如果他们等的那个人出了什么问题,就得他们去出任务了。而他们,是绝对不想在这个冰天雪地里,走进白浮山这个死亡绝境的。 沙、沙、沙…… 柔软的白雪被挤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两个人眼睛一亮,同时从冰冷的、坐了一整天也没焐热的石头上站起来。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出现在白茫茫的洞口处,阴森森地看了他们一眼,看了看那个男孩,然后慢悠悠走进洞穴,随便拍掉了身上的雪花。 他们都送了一口气,“杜前辈,你终于回来了。” 第十五章 救人先锋 伪装成杜行云的叶织根据刚才对杜行云的短暂印象,摆出了刻薄的表情,哼了一声:“我不就是晚回来一会儿,把你们急成这样。” 那两个人摸着脑袋讪讪笑了几下,四只眼睛紧紧盯住叶织:“杜前辈,那狐妖的妖丹,您搞到了吗?” 叶织心里道,这群人在白浮山附近徘徊,果然也是为了寻找狐妖妖丹。这个东西能凝固散落的法力,不知道他们要别人的法力干什么。嘴上回答道:“自然是搞到了。” 那两人的表情刚刚浮现出喜色,叶织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刚才给用掉了。” “什么?”矮个子差点喊出了声:“用掉了?为什么?” 叶织说:“我在路上碰见我们门派的弟子。”她顿了顿,想看看这两个人的反应。 果然,那个矮个子听到这样的回答简直痛心疾首:“您遇见归一派的弟子了?怕暴露身份的话,直接灭口便是了。妖丹这么难搞到,怎的把妖丹浪费在他们身上?现在当务之急,是提取这个孩子的法力。” 叶织早就在进来的一瞬间猜出了这三人间的上下级关系,此时顺理成章地眉毛一挑,直接斥责道:“还轮不到你来教育我。” 那个矮子顿时脸色一青,不敢吱声了。 叶织又扫了地上那个发抖的男孩。 【提取这个孩子的法力……】 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刚才,叶织还不晓得这些人盗取别人的法力干什么,现在听到这矮子的抱怨,倒是一下被点透了。 修道人,可以化用别人的外貌,短暂窃取别人的身份,但维持不了多久,因为每个人的法力气息都是不一样的,一旦使用法术,就会全盘露馅。 如果将他人的法力抽取出来,然后用狐妖妖丹的特殊作用将法力凝固在自己身上,就可以完全伪装成另一个人了。 既然他们都把无当派的少主绑架到这里,那么他们要伪装成谁,做了伪装之后打算干什么,叶织一目了然——无非是趁孩子小的时候性格和爱好未定性,狸猫换太子,坐等上十几年,就能轻松掌握偌大的一个门派。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叶织沉思的时候,面前的两个人不安的交换了眼神,最后还还是高个子又鼓起了勇气:“杜前辈?”他小心地催促着:“抽取法力要在活着的时候做,死掉的话,法力会立刻散失。您看,这孩子已经快不行了,现在得赶紧搞到狐丹,您看……” 叶织“唔”了一声。 那孩子确实已经快死了。这里极度的寒冷,他虽然是无当派的少主,可以从小习得法术,可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来说,在极北的刺骨冰寒之中,维持体温是完全做不到的。更何况看守他的人可能是为了路上不泄露他的身份,夺走了他的外衣——上面绣着象征无当派的仙鹤——剩下的衣着在南方的冬天都够呛,更别说在华夏的北方边界了。 他咬着牙,浑身微微颤抖,心跳已经缓慢、变弱,视野模糊,眼前的事物都仿佛隔了一层水幕,怎么挤眼睛都看不清……一切生理能力都在被寒冷缓慢地剥夺,到最后心脏停跳的时候,就是终点。 然后,他看到眼前的三个恶人忽然斗在了一起。眼睛怎么都看不清,只能感觉到那个归一派的坏人忽然拔出剑来,一下就将其中一个人捅翻了。另一个拔出双刀奋力反击,可依旧不敌。 “你干什么?杜行云——你疯啦!”那个人惊怒交加的吼声在山洞里回想。 发生什么了? 男孩有些担忧,这些人如果自相残杀全死光掉,就凭他一个人,也走不出这片漫长的雪白山野。 好在,剩下的这两个的法力强弱很是明显,那个频频出言指责的家伙很快就被一直沉默的那个人逼到了角落。最后用快得看不清的方法挑飞了两柄短刀,并让那个人发出了哀嚎。 接着,视野里那个凶悍的人提着剑向男孩慢慢走来。男孩模糊的视野里,那个人白色的身影变成了黑色,肩膀也窄了许多。 男孩有些担忧。担惊受怕到现在,他已经对死亡的恐惧麻木了。唯一的抗拒是来自求生的惯性,可也生不出多少力气挣扎着逃跑了。 结果对方却没想杀他,反而放出了温暖的治疗术。男孩的身上暖洋洋的,快要凝固的血液重新欢快地跑遍了周身,带着他的眼睛也明亮了起来。 他才看到,蹲在眼前的不是那个归一派的大叔,而是一身深红色袍子的漂亮姐姐。她刚才是伪装成了归一派的杜行云。 她自嘲地说:“嘿,第三个。” 男孩当然不知道叶织在想,她一个魔教的“恶人”,一年之中连着救了三个名门正派的弟子——感觉这些正派的道修简直是四处落难,她走到哪里,都能遇到倒下等着她救命的。 “谢谢……我叫其楦。”男孩说。 “知道,无当派的少主。”叶织说。 其楦有些失望,他本以为对方会报出自己的名字的。 叶织站了起来,她掐了诀,手中冒出一片猩红的火焰,像是活的东西一样,跳跃蹿蹦着。被冻了好几天的其楦见到明火,眼前就是一亮。没想到叶织手一挥,把火焰丢向洞口的方向。 其楦惊呼一声。然而那团火苗没有如同他担忧的那般,熄灭在外头的嘶吼寒风里。反而灵动地跳跃着,迎着雪花飞走了,其楦甚至从它的动作里看出了欢快的情绪来。 “我叫了能帮你的人来。放心,他们虽然也是归一派的,不过都是好人。” “那个杜行云呢?”其楦问。 “我不小心把他杀了。”叶织说。话里虽然是不小心,但是脸上没有多少愧疚的神色。 其楦不由自主地说:“杀的好。” 叶织没有和小孩攀谈的意思,返身去处理地上倒下的那个矮子。刚才她虽然一招就把矮子放倒了,可是并不致命,只是让他丧失了行动能力而已。 至于那个高个子,叶织的剑挑飞他的双刀的时候,故意割断了他的几根手指,才叫通常向来喜怒莫辨的道修发出了刚才那声哀嚎。 两个人都没死。叶织需要获取进一步的情报,于是留了活口。她把两个尸体一般的绑架犯拖出了山洞,准备运用寒冷这天然的刑具对他们进行逼供。 她正酝酿着开场白,归一四子从树林里远远飞了出来。神色有些僵硬——显然,刚才他们的争论并没有在短时间平息下来。 鹿子涧最先从剑上跳下来:“你见到了无当派的少主?” 叶织冲山洞摆手示意。鹿子涧冲她一点头,然后匆匆大步走了进去,后面跟着方才为他辩护的师弟,冲叶织一抱拳:“方才多谢你了。” 而那个女道修避开叶织的眼神,双臂一抱,守在了洞***防备之意不加遮掩。 还有一个是刚才差点死在杜行云剑下的道修。他特意留在了外面,注视着叶织,冲她微微一笑:“方才,多谢叶道友出手相助。” 叶织耸耸肩道:“不用谢我。我也是为了自保。你不醒过来,这罪过就得落在我头上了。” 那人没说什么,笑着点点头,收回目光,也跟着前面的两个同门进了山洞。 叶织动了动眼珠,迎上了那女道修探究怀疑的目光。 女道修方才的争论和质疑大部分都叫叶织听到了,她知道对方在怀疑自己和鹿子涧有什么勾结,总的来说,还是因为叶织白白为归一派做了几件善事——这些善事如果是别的名门道修所做,根本是理所当然,问题在于叶织是个“阴险狡诈”的魔修,做这样无偿的好事,就会让人狐疑。 这种事情解释又解释不清。叶织干脆直接转过身,处理起那两个俘虏。她一指下去,逆着那矮子的气脉输送自己的法力,搅得他体内法力喷涌混乱,横冲直撞,大有撑破丹田的气势。 叶织慢悠悠地对背后女道修说:“我是个好人,你可别总是针对我。” 话音刚落,那矮子在叶织的一指之下,发出一声连绵的、让人听而心惊凄厉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