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吴钩》 第1章 路漫漫 这一天阳光很好,只是此时正值小冰河气候肆虐,即便往年冬季里温暖的南方,这些年也不时有冰雪光顾,如若抛开冰雪天气对农作物生长的不利影响,南国雪景也算是人生难得一见的奇观。 江山北望,华北大地刚刚进入十一月份,今日天气晴朗,但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让空气中依然充斥着侵入骨髓里的寒意。这对于缺衣少食的众多劳苦大众来说,注定又是一个饥寒交迫的漫漫冬季。 传承两百余年的大明王朝在僵化的政治经济体制侵蚀下已然千疮百孔、摇摇欲坠。内忧外患的暴风雨已快酝酿完毕,北京城里即位不久的崇祯皇帝与满朝文臣武将大概做梦也不会料到,曾经强大无比的天朝上国、万邦之宗,不远的将来,会在一系列的风暴中轰然倒塌,然后烟消云散。 北直隶,河间府阜城县,城南。 “官爷,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一个四十来岁的黄脸汉子因拿不出路引,眼看就要被巡检们带走,连忙苦苦哀求着面前的巡检头目。 巡检头目高大为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看着就觉得是难以通融之人,他整日里盘检巡查,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不管你是真可怜还是装不幸,想博得他的同情,有些不大可能。所以黄脸汉子话音未落,高大为便像感赶苍蝇般不耐烦地挥挥手,厉声吩咐道:“带下去带下去!” 贾老四缩着脖子,手里攥着几枚铜钱,眼看着那黄脸汉子及两个半大小子被巡检士兵押了下去,心中便惶恐不已。他和婆娘及三个儿女是逃难人士,自然没有过关勘验的路引凭证,但这个时候出门也不一定非要有路引什么的,往常遇到盘查的,给几枚铜钱,说几句好话,也就蒙混过关,要不他们一家也不能从山东一路顺利逃亡到此了。鬼知道今天这帮巡检们吃错了什么药,看他们的这个架势,若没有路引,想顺利入城分明是不能的了。 贾老四的前面还有几个人,虽然寒风刮的脸颊生疼,身上也凉飕飕的,但因为紧张,他还是感觉到攥钱的手心微微有些湿润,很快就要轮到他们了,身边的婆娘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想想办法,可是他除了手中身上的几十枚铜钱,剩余的几两碎银子都缝在大闺女的棉袄里,这几两银子是他们一家最后的希望,除非性命攸关,此时却万万不能便宜了这帮巡检们。 人一旦到了一筹莫展无计可施的地步,便有了鸵鸟心态。随他去吧,大不了让这帮狗日的关上几天!贾老四想着。他趁着空隙抬头看看天空,太阳还是斜斜悬在那里,远的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贾老四心中一阵难过,自己一生勤劳,想不到最后还是食不果腹居无定所,天大地大,竟然没有自家的容身之所,如今这世道盗匪横行,官员士绅鱼肉乡里,再加上干旱少雨,冬天里比着赛的一年冷过一年,庄稼收成自然是好不了,这是要将人朝绝路上逼啊! 赵巡检赵德方着从九品官服,大马金刀地坐在加了棉垫的太师椅上,身后站着两个笔挺的亲随,昭示着他的地位与众不同。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手下把贾老四一家赶到一旁的空地上蹲下。 那里,先前已经蹲了几十上百号人。 明朝的巡检司自朱元璋建立起到现在已经撤的七七八八,有的地方虽设有巡检司,但巡检手下只六七个兵,实属名存实亡。大约因为这里是天子脚下,巡检司才得已保存,赵德方手下也有五六十号人马,横向比较之下,赵德方的这个巡检还是混得比较不错的。 伴随的路引制度到现在也是濒临崩溃,依律没有路引是要被抓进大牢的,但多数时候法不责众,都快要饿死的流民,没有能力更没有心情去办理路引,对此,巡检官兵们大多时候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凡事都有例外,律法就是律法,只要没有被废除,总有做文章的地方。所以,巡检司现在例行的盘检,看着是查路引,实际还有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目的:有油水可捞。此时的流民可不是几年后一无所有的吃大户者,有一大部分还是有明确的目的地,手里多少有些银两铜板,所以破财免灾,拿出一小部分充罚就能被放行,巡检们大都也不会赶尽杀绝。 虽然每个人被罚的铜钱不多,但好歹蚊子也是肉,只要是有足够多的人,也是一笔可关的收入。就算是有路引的商旅,有意刁难之下也会掏钱打理一番。平时这些巡检们拿了钱会直接放行,但今天有特殊的目的,加之上官也在此坐镇,所以不好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的收钱。当然,如果你能给的起银子,那就是另说了。所以先把人集中起来,虽然最终还是会收钱放人,但目前还是先要装模作样一番。 赵德方也熟悉手下人的伎俩,实际上他的手下私底下每天还把罚没收入上缴一部分孝敬他,他都笑纳了,但潜规则就是上不了台面,他在的时候至少表面上不会让这些兔崽子胡来。 例行的检查赵德方一般是不在的,但今天一早接到命令,这两天京城有位大人物将南下经过此地,他的任务是找理由留住此人一天时间,说白了就是一天之内不要叫这人出了自己的视线。虽说此人已经风光不在而且还是属于被发配的主,但上面说这人场面极大,随从有一千多人,光私人护卫就有七八百,要小心从事拖住此人即可,不得妄动兵刃,后援随即就到。 想想这件事赵德方就腿肚子发软,到不是说对方人多,明面上的人多他也不怕,实在是这人的名头太大,听到这个名字时赵德方当下心里一哆嗦,虽然小道消息说现在已经是落水狗的角色,但能痛打也要看是什么人,万一对方不讲道理下令给自己一刀,自己上哪说理去? 人的名树的影,这个人没下台之前是出了名的不讲理,就是一品大员他看不惯也找个理由说杀就杀了,而他一个从九品小的不能再小的流官,就算对方落魄至此,恐怕也懒得看自己一眼。或许给自己下命令的兵部高官,也没有信心办好此事,要不直接下一命令让这人原地待命即可,何必绕这么大一弯弯?说不定将来他赵德方就得背这个黑锅。 好在怎么说自己也是朝廷的官,希望对方看在朝廷的面子不要为难他,配合他完成任务,行行好事在这里留一天,就算大酒大肉的招待他也不是问题。毕竟完不成任务的下场是可以预见的,这年头要想屁股不干净是不可能的,反正赵德方清楚,如果自己出事绝不是丢官去职这么简单。 不管怎样,有所准备是必须的,自己多带些人,底气也足些。巡检司被授权可以临时召集民壮,所以除了留守巡检驻地的人,赵德方又征调了八十来个民壮,人数总算过了百。虽然对抗七八百全副武装的私兵还是差了不是那么一星半点,但起码气势上还是壮大了不少。 赵德方心里盘算着,目光却越过长长的等待盘检的人群和兵士,落在了徐徐驶来的一队车马身上。这队人马是北上的,规模也小得多,显然并不是他要等之人。但赵德方从这些人身上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一般的商旅,见了这等盘检的样子,不是诚惶诚恐,便是毕恭毕敬,即便骑着马,老远也会下马牵行。至于那些打着仪仗的大官,很远就能看出身份,他不找你茬就不错了,巡检司官兵只有列队欢迎的份。 最怕那些低调装逼的官员,他们混在普通老百姓中,名曰体察民间疾苦。有些兵丁盘剥惯了,看走了眼,免不了碰到些较真的,这个时候官长可就倒霉了,罢职丢官事小,搞不好还得掉脑袋。 赵德方眯着眼睛望去,这行人共六辆马车,一辆载人,其余五辆均是货车,整个队伍连车夫也就二十来号人,只有五人骑着马,三骑呈三角状在前,两骑并行殿后。最后一辆马车后还栓着一匹无人骑的高头大马。队伍除车夫外都身着劲衣,腰挎长刀,护卫着各个马车。 骑马的没有下马,只是安安静静侯着排队,赵德方注意到,最前面那个大汉回头跟后面两个年轻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其中一个年轻人点了点头,这个过程也看不出有不耐烦的表情。看着他们倒像是行商的,但依赵德方的眼光感觉又不像。至于那里不像,又说不上来,只是直觉感到不简单。 赵德方思量了下,一招手唤过一个亲随,低声吩咐几句,那亲随连忙去了。亲随依着赵德方的命令传达给盘检的头目高大为,别看高大为平时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但对赵德方的命令执行的倒是相当彻底,也不得不说巡检司官兵在清场方面还是有一手的,顷刻路中间待检的民众被拿着长枪的士兵赶到了路边,中间的道路便空无一人了,只有阻拦车辆的拒马孤灵灵的横在路中。 就连已经通过检查允许放行的路人,看后面这架势也连忙闪到了路边。这队车马本来是停在人群后面等候检查的,与路中的拒马还有相当距离,按这种检查速度轮到他们快的话也需两炷香时间,兵士把除了他们的所有人赶到了路边,打头骑马的大汉到是一愣,大约是不明白这些巡检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扭过头看看紧跟着他的两个骑马的年青人,似乎是征求他们的意见,只见最开始点头的那个年青人不在乎的用马鞭往前指了指,这之后整个队伍才直奔拒马而来。 高大为摆着一脸谦恭的笑侯在拒马旁边。 高大为是赵德方的得力手下,虽然赵德方只是寥寥交待了几句,但高大为深谙其道,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论对方是何方神圣,赵德方也不方便直接出面,这是考虑到万一场面不好看,他这个老大再出来收拾,也有转圜的余地。车马不大一会就来到高大为面前,他连忙摄了心神,定眼一瞧,打前的大汉在他五步之外停下,然后下马走到他身边,那大汉生的魁梧,身材高大,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近距离看需要仰视,自诩身高体大的高大为一下感觉压力山大,但情况不明,高大为也只能按下心中不愉,继续陪着笑脸。 那大汉来到高大为面前,他见高大为不动声色的退了半步,便微微一笑,抱着拳行了一礼:“在下李半山,欲前往京城行商,还望大人行个方便!”说完递上路引。 高大为见随路引外还附着一小锭银子,心里便舒坦了不少,他见此人送钱极为隐蔽,显然是个中高手,便不着痕迹的接了过来,瞬间没入大袖之中。高大为心中稍定,遂拱了拱手,算是回礼,道:“好说好说!“ 这是一份货真价实的路引,起始地是北直隶大名府,终点是京城。看来对方的身份确属商人无疑。是商人就好办,对方给了五两银子,也算是回报了巡检大人给予他们的优先通行。 但下一刻高大为心里便不舒服了,按例路引附有货物清单,以备过税关时勘验,清单中的货物都很贵重,尽是南方的特产丝绸之类,送到京城绝对是暴利,而相比较给他的五两银子,就跟打发叫花子差不多! 高大为顷刻就换上了一副冷若冰霜样,他把路引跟货物清单往身后一背,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按律要检查所有人的路引,还要清点货物,以防夹私,还望尔等海涵!” 李半山看刚才巡检们对己方的优待,本着礼尚往来的心态,送了五两银子给这巡检头目,想来可以顺利过关无虞,哪里想到这巡检头目翻脸比翻书还快,突然间给他来这一出,他们一行从大名府来,以前都是后面两位青年打头阵,凭着他俩的身份,过关勘验无往不利,连缴税都是象征性的给些了事,今日他觉得顺利自告奋勇前来打头阵,没想到送了银子不说,连货都要查,这一下丢人丢大发了! 李半山脸上挂不住,又不好此时厚着脸皮央求后面两位,于是他拱手笑道:“大人明鉴,后面车上是我家少爷,少爷一路舟车劳顿,此刻正在休息,不便打扰。大人你看,这货物清单都有各个税司的大印,我们都是正派人,哪会违法夹私呢?不瞒大人,在下东主也是官宦之家,我们老爷乃是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高大为一听,心里更有数了,别看他大字不识几个,京城各部职能权限摸的门清,都水司嘛,不就是负责河道清淤维护的吗,清水衙门一个,郎中虽然算是个高官,那又如何?奈何不了我身后这位爷,要是吏部的考功司郎中可考虑放你们一马。 高大为此时心里已极度愤怒了,都水清吏司郎中的家属下人,竟敢充大尾巴狼,到了老子面前才下马,枉我家大人煞费苦心,哼,看老子怎么拿捏你! 高大为把脸一板,义正言辞地道:“如果官员的家属都要免于检查,那致朝廷法纪为何物?既然是官宦之家,那更要正大光明的做个表率!来人啊,给我搜!” 旁边士兵应喏一声,就要上前搜查,后面一个骑马的年青人实在是忍不住了,随即大喝一声:“慢着!”说完猛的踢了下马肚,那马吃疼,嗖的一下窜到高大为面前,吓了高大为一跳,高大为见对方眼里尽是藐视之色,暗道坏了,这人似乎有恃无恐,恐怕是个硬碴子,上天保佑可不要碰到锦衣卫之流。 但他仍故作镇静,郎声道:“你是何人,竟敢阻拦巡检司盘检?“旁边的士兵民壮不明就里,呼啦啦围了上来,挺起长枪指着众人。 高大为心里那个气啊,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没听见爷声里透着颤音吗?还来火上浇油!一点眼力也没有! 不过对方只是气势上压着他,还没报上身份,如果现在他怂了,以后免不了惹手下人笑话,再说老大还在后面看着呢,虽说大人交代要见机行事,也不能看对方声音大气势足就放行,说不定这家伙也是扮猪吃老虎,就算是大人物,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到时自家大人再出面也不迟。 情况一时僵在了那里。那青年见此情形,感觉好笑,一路无聊,难得见一个敢与他叫板的,本来他是想一开始就与这巡检交涉的,是李半山主动请缨,他也认为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同意李半山上前看看情况,哪知这巡检头目如此不上道。现在是该亮剑的时候了,但愿这个巡检头目不要吓尿了裤子。 那青年朝赵德方坐的地方瞅了一眼,回头猛的从腰间摸出一物,往高大为眼前一送,高声道:“锦衣卫奉命办事,闲杂人等闪开!否则严惩不贷!“ 第2章 前世今生 这一声吼,让高大为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定定的站在那里没了反应。坐在那里的赵德方也是心里一跳,还好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立即便恢复常态,屁股底下像安了弹簧般一跃而起,快步走过去拔开路边的兵士,装模作样的大声呵斥高大为:“这是怎么回事,有你这般盘查的吗?” 赵德方刚才过来装作无意瞄了一眼那青年的锦衣卫腰牌,以他的眼光,自然知道这腰牌是真的不能再真了。这人竟然用的是金牌,说明其职务应该在副千户以上。看他年纪青青,肯定是功勋权贵子弟,世袭来的,这些世袭的锦衣卫个个目高于顶,更是不好惹。 这时高大为受赵德方一声呵斥,已经清醒过来,知道这下踢到铁板上了,同时心里暗骂,这帮装逼的孙子,是锦衣卫不早说,害的老子差点屎尿迸发。他擦擦额上的冷汗,口齿不清地道:“禀大人,这人自称……锦衣卫,小的……不敢做主!请大人明查!” 赵德方回过头来,见那青年已收回腰牌,晓得这时要赶快将这帮瘟神送走,自然不理会高大为所说的明查,他拱拱手,如沐春风地道:“鄙人赵德方,乃本地的巡检,不知上差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那青年也是官场里混的,见唱红脸的出来了,对自己的态度到也算客气,花花娇子众人抬,看巡检如此上道,再与他手下这些小人物计较也没什么意思,于是随便拱了下手回礼道:“赵大人客气了,我等有要务在身,赵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赵德方心里骂道:“有你娘的要务,堂堂锦衣卫押运私货还他妈理直气壮!”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微微一笑拱了拱手,“上差请便!” 说完回过头去摆摆手,围上来的民壮兵士连忙收了长枪后退几步返回路边,其中四个民壮飞奔而出,迅速将横在路中的拒马抬到一旁。 高大为望望畅通无阻的官道,也随赵德方退回路边,脸上使劲挤出一丝笑容,对那青年抱拳恭声道:“各位大人,请!” 那青年不为所动,指了指高大为,也不言语,高大为莫名其妙,瞅瞅自己,发现并没什么不妥,遂一脸无辜地看向那青年,希望给点提示。 赵德方实在看不下去了,气急而笑,平时这厮甚是机灵,今日也不知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尽出昏招。于是提醒道:“还不快去用印,真是饭桶!” 高大为心里那个憋屈啊,妈的都被这家伙吓的忘了这茬了。他连忙屁颠屁颠跑去用印了! 这时,忽然一个略显恽懒的声音从马车里响起:“张大哥,出了什么事?” 赵德方循声望去,只见那马车布帘一翻,一个少年公子便站到了马车的车辕踏板之上。 赵德方见这公子面如冠玉,锦衣玉袍,虽然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但往那里一站,单论相貌,前面两个英俊的青年都有所不如。 张姓青年闻声回头,一脸的云淡风清,旁若无人地笑道:”没什么,一场误会而已,沈锐老弟,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要是老弟受了风寒,指挥使大人面前我可不好交待!” 沈锐老脸一红,暗道哥是穿越人士,车坐的到是不少,骑马当然无法与你们相提并论,现在哥大腿内侧还是痛疼难忍呢! 这张姓青年名叫张无忌,沈锐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便想起了武侠小说《倚天屠龙记》,里面有个武功高强的主角也叫张无忌,看来古往今来重名的也不少。 只是一瞬间,沈锐便恢复常态,对于张无忌的挪喻也不争辩也不生气,笑着道:“小弟我比不得张大哥从小戎马倥偬,身子弱些也属正常,既然是误会,天色已晚,还是早着入城歇息为好!” 此时斜阳西沉,沈锐举目望去,远远近近的原野一片萎黄,枯草起伏中,北风自远方呼啸而来,卷裹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越过原野,然后消失在视线尽头。 不一会高大为用了印跑回来,将路引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李半山。张无忌见一切妥当,便笑笑挥挥手道:“走吧走吧!” 高大为这次见机得快,连忙打了一个罗圈揖,陪着笑脸:“诸位大人走好!”李半山转身上马,大喝一声:“走!”于是一行人马扬长而去。 赵德方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马,吐出一口浊气,心中憋闷的很,也不理站在旁边讪讪笑着的高大为,带着两个亲随钻进了不远处一个巨大的帐篷。 高大为办砸了事,见自家大人不理自己进入帐篷,有些意兴阑珊,回头又见那些巡检士兵与民众还愣在那里望着车队走远的方向,一股无名火便从高大为丹田升起,他黑着脸吼道:“都愣着干什么,天黑前检查不完都他妈别想吃饭!” 车中的沈锐依旧仰躺着,只是早已没有了睡意。他来自二十一世纪,虽然时过境迁,但如今想起,依然恍如隔世。 印象中的那天无数次在沈锐眼前萦绕…… 二十一世纪某年。 战机像一只巨大的雄鹰,翱翔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下面是碧波万顷的中国南海,有星星点点张着拖网的渔船。 沈锐驾驶着新式战机,视野很好。 四十分钟前,执行战备值班任务的他与大队长杜邦平,接到上级通知,一架yn国战机进入我南海航空识别区,命令他与大队长前去驱赶,他们起飞赶到目的地,yn战机受到大队长的警告,见势不妙,加速逃离,随后离开了南海我方区域。 沈锐与杜邦平确认对方战机离开,又在空中盘旋几圈,开始返航。两机相距不远,作为僚机,他悄悄靠后一点,所以,杜邦平的战机一直在他的眼角的视线之内。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沈锐记得自己只是稍微偏了下头,看了一眼对方的战机,他当时似乎看见大队长也回望了他一下。事后沈锐无数次的问自己,为什么要偏头去看大队长的战机呢?明明他一直在自己的视线内! 最恰当的解释是,有一种行为叫鬼使神差…… 只是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视线回归正前方的同时,耳机里传来杜邦平的惊呼:“小心……” 与此同时,视野里一大片乌黑迅速压来,沈锐眼角的余光在光明消失之前看到,大队长杜邦平的战机贴着这团乌云的边缘飞了过去。 沈锐甚至来不及有任何操作,战机刹那间高速进入云层。他不知道这云层是何时出现的,多少次回想,或许就在那偏头的瞬间吧!云层内电闪雷鸣,视野之外,全是墨一样化不开的黑暗,战机的仪表都在疯狂的转来转去,大队长随后无任何片言只语自耳机传来。 沈锐留在那个世界最后的意识,便是看到前方一条金光闪闪的隧道…… 醒来的时候,沈锐发现自己依旧在战机里,但噩梦并没有结束,发动机停车了,飞机正高速下坠中。 平时的良好训练让他并没有慌乱,他有条不紊的开始各种紧急状态下的操作,可惜战机像休眠的蛇,毫无反应。 他随后往外看了一眼——下面是陆地,最主要的还是有许多建筑物的陆地。沈锐暗叹一声,手按到了弹射座椅的按钮上,但不知怎的,迟疑了一下终于没有按下去,瞬间战机向着建筑群冲了下去…… 然后…… 他穿越了。 再次醒来,睁开眼睛,阳光从没有几片树叶的枝桠间洒下来,愰的头很晕。 似乎癔症了许久,意识才回到身体里,首先的感觉,便是浑身上下钻心的疼痛,这是好事,证明自己还活在世间。 沈锐坐了起来,因为疼痛,他不得不靠在为他遮蔽阳光的大树树干上,然后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 触目尽是残垣断壁,一片废墟,视线里没有一栋完好的建筑物,远远近近的废墟里,有黑色的烟飘向空中,这与后世爆炸后的场景极为相像。 有许多人在废墟里忙碌…… 不对!沈锐揉揉眼睛,深怕自己看花了眼。这些人不像是现代的,准确的说当时沈锐确定他们所穿的衣服不是现代的,发饰也与现代的相去甚远。 没人注意沈锐,救灾的人神情木然,有的在废墟刨着,有的在抬着尸体......直到沈锐发出了“啊”的一声恐叫! 他发现了自己身体上的变化——没穿衣服尚在次要,主要是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还有本是男人象征的那里一片光溜,一副没有发育完全的样子。 叫声招来了一个人,看穿着,依沈锐对古代影视剧里衙门的认知,似乎是衙役。随后的问话中,沈锐确认了自己的穿越的事实——意识附生在明朝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上,至于是十二岁还是十三岁,当时的沈锐是不知道的,他在这个少年躯体的记忆里,搜寻不到生活的轨迹,具体的说,这个少年失忆了,沈锐夺了他的舍。 当然,也不是全部的占有,少年的所学知识还残存记忆中深处,即所谓的选择性失忆。 这已是后话了。 沈锐看到的这个衙役属大兴县衙,名叫何听风,何听风不会料到,这个蓬头垢面、脸颊肿的老高,嘴里神神叨叨,瞪着眼睛盯着下体,一副魂不守舍的少年,将来会改变他们中一部分人既定的人生。 之所以说是一部分人的人生,沈锐后来的自我解释,有些人注定会死去,在他有能力改变这些以前。 何听风当时只当沈锐是吓坏了,其实如果是他,摊上沈锐的遭遇,也会吓的魂不附体。何听风四十来岁,脸上坑坑洼洼的,看着不像好人。实际上他真不是什么好鸟,遇到普通老百姓没有好脸色,碰上惹不起的人瞬间能低眉顺眼点头哈腰,吃拿卡要一样不缺,之所以在这里带一笔,是几年后他与沈锐还有过一次交集,正是那次交集,让沈锐知道了他的名字和见识了他的丑恶嘴脸。 此时的何听风到是一脸柔和,或许这人间惨剧触动了他心底的东西,抑或这时的人相信因果报应,惨烈的景象压制了他的恶念,总之当前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沈锐见他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苦笑一声低声安慰道:“小哥,你能活过来就好,不要见怪,醒来的人都这样,个个一丝不挂,这衣服还是俺们衙门里的兄弟从昌平教场搬回来的。”说完指了指地下。 提到衣服,沈锐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光着的,顺着何听风所指,就见身旁果然有件衣服,沈锐才想起原本这件衣服是搭在自己身上的,坐起来时滑落在一旁,因为正震惊于自己身体的变化,一时忽略了。 沈锐连忙抓起衣服吃力地站起来,急急忙忙就往身上套,衣服样式古怪,布料也不敢恭维,沈锐很是审量了一会才将之穿起,不是很合身,但也顾不了了。 何听风站在旁边看他穿好,瞧见不远处有双草鞋,拿过来丢给沈锐,接着说:“小哥如有家人,速去寻找,若寻不着,可往顺天府衙门备案,着官府帮忙。” 沈锐刚想说声谢谢,一张口却是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时间鼻涕眼泪横流。何听风见沈锐这个样子,摇摇头又去救他的灾去了。 顺天府?这不是明朝京城的称呼吗? 事后沈锐才知道,他的到来,引起了那场被后世所称的世界三大灾难之谜的王恭厂大爆炸。 第3章 张无忌其人 “少公子,客栈到了。”车外传来李半山的声音,将回忆中的沈锐拉回现实。 沈锐掀开车帘,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因回忆有些萎靡的精神不由得一振,车夫已经放好了下车的板凳,沈锐下了车,李半山手里拿着御寒的披风就欲上前,沈锐一摆手制止了他。 张无忌笑吟吟的看着沈锐下了车,开口道:“沈老弟今日感觉如何,前些日也是为兄考虑不周,让老弟跟着我们这些粗人一起骑马,若不是李管事提起老弟习马时日尚短,来日到了京城,看老弟瘸着腿,指挥使大人还好说,夫人面前可不好交待!”相处几日,沈锐知道张无忌喜欢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调节气氛,装作苦笑道:“本想跟大哥一路指点江山,奈何小弟马术低劣,只得乘车,让大哥见笑了。” 张无忌感叹道:“老弟乘车可苦了为兄了,一路呔也无趣,刚刚本想捉弄下那个巡检,谁知他那么快就怂了!叫为兄好生无聊!” 沈锐笑道:“张千户面前,谁敢造次!那巡检也算见多识广,认怂嘛,那是应该的,不丢人!” 两人对望一眼,相视而笑。沈锐前些日子跟张无忌并骑而行,两人早已熟络的很,他知道张无忌虽是功勋世家出生,但身上纨绔子弟习性极少,为人豪爽不拘一格,一路上两人称兄道弟谈笑风生,沈锐对他早已好感多多。虽然不排除张无忌是看在自己姑丈是锦衣卫指挥使的面子上跟自己交好,但至少让沈锐的旅途多了不少乐趣。因为沈锐一行人多,张无忌使人打听此地这家客栈最大,但又怕客满住不下,他们这些人又不宜分开居住,故先前已派了人进去打探消息,此时问询的人还未出来,沈锐跟张无忌只好站在客栈外说着话。 少倾就见一人带着两个小二从客栈里匆匆出来,正是跟在先前张无忌身边的那个青年。 此人名叫江小楼,乃锦衣卫南镇抚司试百户,同时也是张无忌的心腹。江小楼下了客栈的台阶,对站在路边的张无忌和沈锐道:“大哥,沈公子,住处已经办妥,掌柜说客栈尚有几间上房,客栈后面还有个大院子,足够咱们这些车马停放,我看过了,这客栈还算干净,二楼还有小客厅与雅间,你们看如何?” 张无忌笑着看向沈锐,道:“老弟是金主,住与不住你说了算。” 沈锐笑道:“江大哥办事,小弟还不放心吗,就是这里了!张大哥,江大哥,里面请!” 江小楼放下心来,道:“大哥沈公子先进去歇着,小弟带兄弟们去后院安顿好就来!” 旁边的李半山连忙插了一句:“这些小事哪能劳烦江兄弟,交给我就行了!”他又看向张无忌另外两个随从,道:“这两位兄弟也一起进去吧,安排车马的事我一人就行了。” 沈锐赞许的看了李半山一眼,大户人家出来的管事就是不一样,眼力见十足。货物车马是他沈家的,有锦衣卫诸人护送已是天大的面子,如果连安排车马下人这些事也要堂堂锦衣卫去办,那也太说不过去了。当下沈锐道:“既如此,就这样吧,李管事安排妥当后也过来跟我们一起喝杯水酒!” 李半山答应一声,由两个小二领着去了。沈锐微笑示意张无忌先行,张无忌也不客气,打头向客栈内走去,紧随其后的沈锐微微抬头,“尤氏客栈”四个大字迎入眼帘。 沈锐一行五人进了客栈正厅,客栈掌柜知道大客户到了,早已笑得跟弥勒佛似的站在门口迎着。 掌柜的见这几人除沈锐外个个佩剑带刀,知道不是些好相与的主,连忙将自己的笑容调整到看起来真诚无比,谄笑道:“各位客官,里面请,本店二楼有雅间有小厅,俱雅致的很,几位上去看看?” 张无忌瞟了那掌柜一眼,道:“前面带路吧!”众人随着掌柜上了楼,留下江小楼在柜台登记点菜。 沈锐看到整个二楼被分成两部分,中间是走廊,靠后院的方向是一排客房,临街的一面是个小客厅,里面摆着三张桌子,一张近窗,另两张靠近走廊。小客厅的三面墙壁上均挂着着字画,看着到也精致。再远些走廊的尽头与客厅交汇处还有一个房间,门楣上写着“宾至如归”,想必是掌柜口中的雅间了。 掌柜的在走廊里停了下来,回头笑着道:“客官请看,这里是客厅,再里面是雅间,不知诸位在哪里用餐?” 张无忌回头征求沈锐的意见:“老弟的意思是……?”沈锐坐了一天的车,感觉憋闷,也不想去什么雅间了,于是道:“就这小厅吧,靠窗也好透透气,还可以顺便看下街景!掌柜的,这个客厅我等包了,你就不要再迎客了。” 掌柜的赶忙应喏一声,看张无忌也没有异议,连忙领了众人过去,沈锐张无忌一左一右占了靠窗的桌子,另两名侍卫与他们差着身份,自然在另外一张桌子坐下。四人刚坐定,便有小二奉上茶来,掌柜的看着小二上茶,又道:“客官如想清净,那边靠着屏风,可以将小厅与走廊隔开!”沈锐呡了一口茶,虽不是上好的茶叶,到也清香可口,他闻言看了一眼,果然小厅的另一面靠着两扇屏风。他见那边江小楼已经点好酒菜上来,遂对着掌柜摆摆手,淡淡说:“先这样吧,掌柜的先去忙,如有需要我等再叫你!” 掌柜的点头哈腰的去了,张无忌看了一眼窗外,漫不经心道:“这阜城县虽小,却也算繁华,但北地冬日里萧杀之意甚重,远不及南方平和。”沈锐的视线延伸到窗外,此时行人缪缪,街边卖东西到比买东西的人多,心下不由好笑:这位老兄怕冷也不早说,绕这么多弯弯。这大街上天寒地冻的,除了宽敞点,虽然有些人走动,做生意的也不少,但离繁华还差着几条街。 随即他一下醒悟过来,自己是坐了一天的车闷得慌,但张无忌这些人喝了一天的西北风,恐怕早就冻坏了,然而张无忌刚才并没有直接说去雅间,而是询问自己的意见,显然是充分考虑了自己的感受。沈锐暗叹,官场中混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心思细腻,八面玲珑。 沈锐起身不动声色的关了窗子,打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道:“看来张大哥在南国的温柔乡里待久了,颇有些乐不思蜀啊!” 张无忌往后靠靠,换了个舒适的坐姿,指着沈锐笑道:“好个老弟,小小年纪呔也滑头,不过不瞒老弟,老哥我虽然生在北地,长于京城,但如果让我选择,我还是觉得金陵城里生活为好!” 这张无忌是当今英国公张维迎嫡三子,几年前他被恩萌了锦衣卫千户这个称号,只所以说是称号,是因为这个千户并非实授,只是拿着俸禄的闲人。千户是正五品的武官,已经是高级官员的范畴,但在锦衣卫这个大染缸里,千户没有上千恐怕也有好几百,这与明朝的体制有关,指挥使以下的官衔是可以世袭恩萌的,但几百年下来,受各个皇帝恩荫允许世袭的千户不胜枚举,但真正需要并实授的也就那么十几位,后面的皇帝又不能无缘无故剥夺这些人的世袭权,可能许多皇帝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这么多人吃空饷于财政而言是个很大负担。但他们老祖宗朱元璋定下的规矩又不好更改,所以许多年下来就成了这个样子。张无忌从小聪明伶俐,深得张维迎的喜爱,可是喜爱归喜爱,英国公的位子是轮不到张无忌的,就算张维迎说了也不算。世袭罔替的国公传位跟皇室的一样: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张无忌的前面还有两位哥哥呢。碍于祖制,英国公位子只能传给嫡长子。 张无忌授了锦衣千户后,张维迎便积极替张无忌谋求一个实授的官职,但当时太监魏忠贤横行朝廷内外,锦衣卫本部衙门及北镇抚司被魏忠贤的走狗田尔耕和许显纯把持,整个北京(就是顺天府)乌烟瘴气,张维迎不想掺和,便给张无忌在南镇抚司弄了一个实授百户,算是高职低配了。不过张无忌主管南镇抚司后勤采购,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军需处长,官不大,油水不少,实打实的肥差。张无忌有英国公做后盾,加上自己善于结交,八面玲珑,在南镇混得是风生水起,一年后便提升为实权副千户,前进了一大步。 崇祯即位,张维迎功不可没,是他响应皇后张嫣,向群臣公布天启驾崩的消息,并让骆养性通知朱由检前往皇宫即位的。不久朱由校检下旨提拔骆养性为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为答谢张维迎,特任命张无忌为北镇抚司实权千户,张无忌此番是回北京上任的。沈锐和张无忌认识没几天,并不知道张无忌的具体情况,张无忌不说,沈锐也不好打听张无忌的家庭背景,根据观察,沈锐猜测张无忌至少是伯爵一类的功勋子弟,并不曾料到张无忌是出自国公世家,毕竟整个明朝国公也不多。但张无忌到北镇抚司上任沈锐到是晓得的,这事骆养性给沈锐祖父的信中有提到过。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不到盏茶功夫,忽然听到窗外人叫马嘶,声势颇大,显然来了不少骑士。 沈锐与张无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推开窗子,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尤氏客栈在阜城县南,位于县城主干道边上,因为南下北上客流量大,这主干道修的到也宽敞,大约能容三四辆马车并行,沈锐看到,如今这尤氏客栈前面街道向北不到三十米处,已经挤满了人马,由此沿街道再向北,视线所及,均是骑士与马车。骑士均是劲装打扮,服饰统一,带刀佩剑,气势汹汹,街上行人见之无不慌忙闪避,道路两旁丢了一地的果蔬杂物。打头的估计不下百十骑,后面是一溜大车,有客车有货车,其中一辆客车十分显眼,属于加长加宽版的,有普通马车两个大小,四匹健马拉着。就轮体型而言,沈锐的马车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儿与大人的区别。 第4章 魏忠贤 另一边,江小楼与另两名侍卫听到动静,过来查看,也被吓了一跳,江小楼见张无忌一脸凝重,忍不住道:“天子脚下,言官御史扎堆,此人如此招摇,也不怕被参一本?” 张无忌沉吟道:“放眼朝堂,除了皇上,即便钦差代天巡狩,规模也远不及如此,当今天下,也唯有一人敢如此嚣张!” 沈锐脑海里电光火石般一闪,忽然之间想起一件事,崇祯帝朱由检即位后将魏忠贤发配凤阳守陵,魏忠贤出发后不久,朱由检又下旨捉拿魏忠贤回京治罪,后被魏忠贤在京里的内应得知,快马赶上后相告,魏忠贤得知后又惊又惧,最后不等捉拿他的锦衣卫赶到,便自尽于一个县城的客栈里。刚才张无忌说这阜城县虽小却也繁华,看来这个县城是阜城县无疑。 似乎,魏忠贤吊死的地方就叫阜城县来着? 江小楼道:“小弟怎有大哥见多识广,大哥就别卖关子了!” 张无忌看了看沈锐笑而不语。这几天接触下来,沈锐的天马行空让张无忌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见多识广,有生以来闻所未闻的东西沈锐信手拈来,十四五岁的少年脑袋里到底装有多少未知的东西?直让人佩服中不禁掺杂着一丝嫉妒。 沈锐当然明白张无忌的意思,笑着回答:“如果小弟没有猜错的话,下面定是自诩九千岁的那位了!” 张无忌看了一眼沈锐,微微点了下头,“英雄所见略同!”几人说着话的功夫,下面百十骑已经过了尤氏客栈,而那辆不同寻常的马车却缓缓在客栈门口停了下来。待车停稳,一个侍卫首领模样的人小跑着赶到大车旁边,抱拳低声道:“禀义父,客栈已到,恭请义父下车!” 里面随即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知道了!”沈锐与张无忌面面相觑,虽然他们在楼上,但这窗户临街,直线距离并不远,车里面的声音可以清清楚楚的听到,太监声音尖细形似公鸭,但年龄大小却是可以听出来的,沈锐跟张无忌都清楚,魏忠贤少说也有五六十岁了,然而刚才听车里这声线,明显是少年人无疑,难道……这人妖返老还童了? 车里面好久没有动静,众人只好在寒风中侯着,街道两边看热闹的行人、一众侍卫皆鸦雀无声,街上出现了难得的宁静。沈锐估计,这种状况持续了大约五六分钟,随后见车帘一掀,一个十六七岁太监模样的青年人走了出来,他站在大车的板桥之上,一只手拿着一件大髦,出来后并未下车,而是向旁边一闪,躬着身子,另一只手将车帘朝一边束着,尖着声音道:“爷,都准备好了。”稍倾,马车里又走出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年太监来。那老太监看着五旬左右,微胖,衣着华丽,面相威严,到有一种上位者的气势。见老年太监出来,青年太监连忙放了车帘,走上前去轻轻将大髦给老太监系好。 别看张无忌身为锦衣卫千户,魏忠贤他是没有机会见到的,但此刻,包括他、沈锐及江小楼等,都知道此人十有八九是魏忠贤无疑。这时那侍卫首领模样的人大手一招,一个虎背熊腰的侍卫快步走到马车旁,单腿跪下以手撑地,先是青年太监踩着他的背下来,接着青年太监转身扶着老太监从侍卫的背上踩着下来。 这老年太监正是魏忠贤,别看他现在表面镇定自如,其实心中一直惴惴不安,自从被崇祯下旨发配凤阳之后,按说夹着尾巴做人最是妥当,然而他思前想后,觉得对崇祯这个小皇帝不可按常理度之,所以南下的排场弄得极为张扬,先前也送了许多银子给崇祯身边的宠信太监王承恩,让他恰当的时候为自己说几句好话,归根结底是想传递给崇祯一个极为明显的信息:我只求富贵,不再迷恋权力,请放我一马。但自从启程以后,他才知道自己有些一厢情愿了,他低估了朱由检。事已不可为。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从京城传来,上路没多久,他在京中的党羽纷纷被抓,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奈何? 魏忠贤刚下马车,他的义子兼侍卫首领魏仁义走上前来,轻声道:“义父,孩儿已经打听清楚了,此地这间客栈最好,先前义父车中休息,孩儿不忍惊扰,遂斗胆做主在此处停下,还请义父示下!” 魏忠贤抬头看看客栈的门面,又瞅瞅天空,眼角的余光已看到站在二楼窗边的沈锐等人,他回头对着魏仁义道:“此时已晚,想必客栈里已住了不少人,洒家年纪大了,喜欢清净,等会给他们些银两,让他们另寻住处吧!”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魏仁义觉得魏忠贤似乎有些不满意,连忙补充到:“今日坏了几辆大车,耽误了些行程,孩儿没有提前包下此间客栈,望义父恕罪!请义父稍等片刻,孩儿这就带人进去清场!” 魏忠贤叹了口气,道:“算了吧,一起进去就行,今时不同往日,能用银子解决的尽量用银子解决,洒家看这客栈最多能住三五十人,你安排些得力的人入住,其余人等乘天色未黑自去寻找住处,明早在此间汇合即可。” 魏仁义一听,连忙唤过两个头目模样的侍卫,低声吩咐几句,那两人连忙去了。看着魏忠贤一行进了客栈,沈锐几人各回座位坐好,除了沈锐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其他四人个个面色凝重,刚才魏忠贤对手下人说的那些话,未必不是对沈锐一行说的。 张无忌此时有些纠结,他们这些人以他的身份地位最高,魏忠贤令人清场,如果怂了,折得是他的面子,手下人还好说,可中间有个沈锐,虽非锦衣卫,可是其乃锦衣卫龙头老大的内侄,地位超然。看沈锐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显然并不知其中的厉害关系,不知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怎么的还是相信他张无忌的强大气场,抑或是对自己锦衣卫指挥使内侄的身份充满信心? 沈锐这是躺着中枪,他只所以镇定自若,是因为他是熟知这段历史的,在他看来,一个发配凤阳守陵的阉人,虽然护卫众多,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并且如果历史不曾改变的话,到不到得了凤阳还是两说,看样子魏忠贤还不知道皇帝要拿他回京问罪,也还没有自杀的意思,因为刚才沈锐听见他吩咐手下明早在尤氏客栈这里汇合。试想张无忌一个堂堂锦衣卫北镇抚司理刑千户,虽未走马上任,可是怀里也揣着上任的公文,还能怕了这帮阉贼不成!不过看这几位的脸色,显然并不是成竹在胸的样子。沈锐心里虽有些狐疑,但别人还没上来赶人,张无忌也没说走人的话,还是且走且看、静观其变好了。 也就是几分钟光景,从尤氏客栈走出十来个人,沈锐记得这几人好像之前在一楼大厅用餐,看他们的表情,似乎也不是十分不满,大约是魏忠贤赔了他们银子,毕竟这个时候普通人见了那阵势,很难生起反抗之心。 该来的始终会来。 楼梯上脚步声响起,沈锐注意到,最前面的依旧是客栈掌柜,他微侧着身子躬着腰,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后面是魏忠贤的义子魏仁义,之后是青年太监扶着魏忠贤,断后的是四个侍卫。 张无忌用眼神制止了手按刀柄蠢蠢欲动的江小楼。 掌柜的名叫尤有财,既是客栈的掌柜也是东家,对于魏忠贤这些人一来便闹的客栈鸡飞狗跳也颇为无奈,作为客栈的负责人,虽然在这个小县城也有些门路,但对于京城来的这些阉宦,他惹不起,这个时候也躲不掉,只有硬着头皮小心伺候着。那些小人物打发些钱撵走也没什么,但这姓魏的公公手下竟要将客栈所有的人都赶走,尤有财清楚楼上这些人的身份,深怕两方起了冲突拆了自己的客栈,于是适时插了一句:楼上住着锦衣卫。果然,魏公公迟疑了,但并没有死心,随后便让他跟着前来当说客。众人上了楼来,尤有财对着张无忌和沈锐作了一揖,低声讨好道:“两位公子,真是对不住打扰了,这位是魏公公,欲包下鄙客栈,在下已经告知公子等预先入住,但魏公公愿意赔你们双倍的店钱,二位看……?” 精明的尤有财撇清了自己,等待着张无忌应答。但张无忌对付魏忠贤心中无底,在没想出应对之法之前,怎可让他置身事外,张无忌的目光一一扫过魏忠贤等人,轻轻道:“那依掌柜的意思,是看着别人出的银子多,就想着我等退房吧?” 尤有财闻言吓了一跳,心道这把火可别烧到我身上,你们都是神仙似的人物,我一介凡夫俗子可经不起你们折腾。 他连忙摆着手叫道:“公子误会了,在下只是个传话的,绝不会有如此心思,具体还是您跟魏公公商量!” 张无忌见吓着尤有财了,也不好拿这个小人物当挡箭牌了,只好对着魏忠贤抱拳笑道:“久闻公公大名,在下失敬了,并非我等不肯相让,实在是客栈后院车马已经安顿好,如今天色已晚,我等一行人多,确实不好安排,还望公公见谅!” 要是在以前,魏忠贤只要结果,怎会听对方理论,可如今落魄至此,以前的嚣张已不可取。所以魏忠贤决定以劝说为主,遂以手掩鼻,轻咳一声道:“公子可否给洒家个面子,洒家知道公子不是缺这几个店钱,听掌柜的说公子是锦衣卫人士,想必公子也知道,洒家在锦衣卫还是说得上话的。”一旁的沈锐心下暗笑,这魏忠贤是在诈张无忌呢,如果说从前魏忠贤对锦衣卫如臂指使沈锐也是信的,魏忠贤风光的时候别说张无忌一个小小的千户,就锦衣卫指挥使在他面前,也只有装孙子的份,那时的锦衣卫说白了不过是他魏忠贤的打手长随而已。 可崇祯对付魏忠贤正是先从剪其羽翼开始的,他先是以不熟悉田尔耕许显纯为由,让这两个锦衣卫头子靠边站了,后提拔了骆养性为锦衣卫指挥使,一步步的迫使魏忠贤交出手中的权力。 但张无忌并不知道这些,信息的不对等蒙蔽了他的耳目,有关魏忠贤失势的消息他是知道一些的,但并不全面,在这个时候,没有手机互联网,消息的传递速度十缓慢,南北两京隔着两千余里,就是快马也得好几天才能到达,张无忌身在应天府,虽然在南镇抚司里任职千户,但并非主管情报司法,所知消息有限。再说他从应天出发到现在,少说也有二十来天了,二十多天前魏忠贤还在宫里好好的呢。本来是他们骑马,慢的话十来日也可到京城,也不必经过大名府,但受骆养性之托,到大名护送沈锐北上京城,骆养性也算对张无忌有知遇之恩了,对于护送沈锐北上京城这事,张无忌心中有疑问,但也没放到心上。虽然不顺路,但目的地毕竟一样,自己不过多花些时间罢了,最后指挥使大人也得承自己的人情。 骆养性虽然官高,但张无忌的身份也不低,可能考虑怕张无忌有想法,信中对护送之事也略做了说明。 原来这沈锐本是自小生活在京城的,但一年多前王恭厂大爆炸,沈锐恰好经过那里,被砖石击中头部,醒来后得了失心疯(后世所谓的失忆症),忘记自己住在那里,也记不得自己是谁。当时京城混乱,沈家遍寻不得,后来沈锐流落到大名府,巧的是沈锐祖籍就在大名府,如今老爷子(沈锐的爷爷)还在大名府居住,沈家也是富甲一方的豪门。也是天意,一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沈锐被沈家下人发现,报告了老爷子,爷孙俩这才相认。 如今爷孙相认也有半载,京城里沈锐的姑姑父母都很挂念,本来沈锐应该早就要回京的,但老爷子以担心沈锐安全为由一直不放行。刚好张无忌要北上任职,考虑有锦衣卫保驾护航,老爷子大概也不会再说什么,故骆养性托才写信相托。 果然,老爷子见有锦衣卫护送自家孙子,觉得安全大有保障,乐得脸上的皱纹笑成了花。此前沈家正好有一批货要运往京城店铺,手续车马都准备好了,只等镖局启运,可这段时间镖局业务多,腾不出人手来,于是张无忌四人又成了业余镖师。沈家也不含糊,派出了近二十人的家丁护院队伍。 因为有货车,货物也很贵重,虽然他们是锦衣卫,应对关卡税司不在话下,但就这么点人手,对付那些来去无踪的马贼还是差了点。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们一行人只走官道,逢晚只住大城大埠,掐着点赶路,所以一来二去耽误了不少时间。 虽然张无忌即将任职北镇抚司千户,但一来他还未就职,没有形成关系网;二来他南镇抚司的官职已经卸任,别人就算知道也没有义务通知他。再者张无忌的级别不够,远未达到明帝国的权力中心,崇祯的策略是温水煮青蛙,逐渐的剥夺魏忠贤的权力,之前并没有大肆宣告天下,所以张无忌对最近京城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 刚刚魏忠贤话虽然说的看似客气,实则言下之意不无威胁意味,意思是:我知道你是锦衣卫的人,但我跟你们领导很熟,识相的早点走人,否则以后有得小鞋穿。张无忌此时被蒙在鼓里,所以并不怀疑魏忠贤的能力,没有报出自己在锦衣卫的职务,如果没有沈锐在,他退一步也无不可,在魏忠贤这样的权阉面前服软,也不是什么太丢人的事。但一路上都风光无限的走过来了,此时魏忠贤轻飘飘一句话撂那里,自己不抗争一番就走人,他在沈锐面前还是丢不起这个人。 第5章 争锋 传闻魏忠贤这人善笑里藏刀,阴人最是在行。在这场实力悬殊的博弈之中,必须小心谨慎,姿态放低是没错的,这也是没办法,形势逼人,不得不低调。 张无忌缓缓答道:“想必公公也知道,这阜城县是个小县城,客栈也不多,如今公公带来大队人马,各个客栈不用看也知道已经爆满,黑夜将至,难道公公要我等露宿街头?” 张无忌这句话说的不卑不亢,合情又合理,魏忠贤纵然不悦,但如今面对锦衣卫,并不想节外生枝,加上情况不大明了,也不敢贸然赶人,一时间也无话可说,场面一时冷了下来,一旁的魏仁义见状,顿时感觉到世风日下,义父当年何等威风,王公权臣在他面前也不敢说个不字,就连他魏仁义,锦衣卫的那些千户官们见了还不都是点头哈腰的!这才出京城几天,曾经权倾天下的九千岁就没有面子了。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啊!魏仁义暗叹着。可是即便虎落平阳,也不是随便跑来一些阿猫阿狗就可以惹的,于是他皮笑肉不笑地道:“不知这位公子在锦衣卫哪里办事,京城里锦衣千户以上本人大都认得,可看公子可面生的很。” 魏仁义此时打算先以威胁为主,他也是老油条了,情况尚不明朗,他先试探一下。原本清场这些小事义父是不必亲自出马的,可是在掌柜的那里听说这帮人是锦衣卫,义父才说上来看看,大约是怕他们这些人惹出什么乱子。毕竟义父现在看似风光,实则处境尴尬,对现如今不在掌控之中的锦衣卫,尽量不要得罪的为好。 虽说锦衣卫的千户官往上,魏仁义不说全部熟悉,十之七八是认识的。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锦衣卫里卧虎藏龙,一定得问清这人在锦衣卫的身份,然后再做应对。如果真是力士校尉之流,得罪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赶出去就是了。 沈锐感觉很不爽,一个失势的阉贼的走狗,说话竟还如此嚣张,以为自己的主子还是呼风唤雨的九千岁呢!他算是看出来了,自己清楚魏忠贤已到了强弩之末,张无忌却不知道,在不明当今形势的情况下,说话有理有据,话语中虽有些软弱,但这不仅不是胆小,而是一个成熟的官场人物应有的表现。 异地而处,如果换了他,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还真能被魏忠贤给唬住。所以沈锐决定亲自会会魏忠贤,他不待张无忌回答,朗声插话道:“介绍一下,这位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张无忌千户!张千户在应天城公干,这位大人没见过也很正常!” 果然,在听说张无忌是南镇千户后,魏仁义脸颊微微抽蓄了两下,连魏忠贤脸上也闪过一丝讶色,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沈锐的眼睛。沈锐松了一口气,看来他的猜测是对的,从历史上看,魏忠贤曾经的走狗锦衣卫衙门与北镇抚司此时已经换了领导,如今与他已经是势同水火了,不知道魏忠贤此刻知不知道,捉拿他的锦衣卫此刻正在路上,而他的五虎五彪早已进了昭狱相依为命去了。 一旁的张无忌听了沈锐的介绍心中暗暗苦笑,这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他南镇千户的职位有多高,这千户拿出来唬唬赵巡检这类小官可以说无往而不利,但恐怕对魏忠贤来说,锦衣卫指挥使也未必真真放在眼里。这不,那侍卫首领脸颊抽蓄,似乎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样子。但既然沈锐发话了,且看对方如何应对。 沈锐之所以如此介绍,也是有考虑的,他思量了一番,如果介绍说张无忌是未上任的北镇抚司千户,魏忠贤未必会给面子,北镇抚司抓了他那么多手下,给不给面子结果都是一样的,就怕魏忠贤狗急跳墙啊!但南镇抚司就不一样了,本质上与魏忠贤并没有利益冲突,为了这点细枝末叶的小事得罪南镇抚司的一个千户对于像魏忠贤这样的投机者来说,是不值得的。若魏忠贤质疑张无忌的身份,大不了出示下张无忌的腰牌,虽然张无忌卸了南镇抚司的职务,但腰牌是要到锦衣卫衙门上缴的,所以是带在身上的,只要过了这关,难道魏忠贤还能到南镇抚司查询不成? 貌似魏忠贤到不了凤阳了吧? 实际上魏忠贤跟沈锐想得差不多,只不过魏忠贤在当前情况下,不管是南北镇抚司的千户以上官员,现在都是他不想得罪的,要不听说这里住着锦衣卫,他是不会上来的。他以往手眼通天,千户这种小官瞧都不会瞧一眼,但现在虎落平阳,还是慎重为上。不过魏仁义的话也有道理,这个干儿子时常替自己办事,锦衣卫衙门与北镇抚司认识的人比他还多,这年头充大尾巴狼的人也不是没有,如果张无忌自称是北镇抚司千户,魏仁义若不认识,他虽然不欲与之交恶,但盘问一番是肯定的。 但对方是南镇抚司千户,他就不好追问了。无他,因为此去是凤阳,而凤阳是南镇抚司的势力范围。一般人谈及锦衣卫,首先想到的是北镇抚司,没错,抓人审讯是北镇抚司的职则,大部分人闻之色变是难免的。 南镇管本卫刑法、兼理军匠。但魏忠贤知道,南镇还有一个对外不公布的职则:情报搜集。对内,搜集谋反、官员贪腐,民生等。对外则搜集敌国、邻国情报。虽然自明成祖朱棣迁都北平后,北镇抚司也组成了自己的情报网,南镇抚司的这一职则有所弱化,但在南七省,依然是以南镇抚司为主。试想得罪了南镇抚司的千户,到时候不经意给你上点眼药,他魏忠贤也是受不了的。 魏忠贤沉默了,他上来的本意,是不想双方起无谓的冲突,希望对方见他亲自前来给些面子,如今看来,对方并没有相让的意思,对方的身份放在这里,武力驱赶是不可取了,但如果折铩而归,将来传闻出去,无疑也是很没面子的事。 魏忠贤在权衡,而沉默的同时也在给对方压力,以他的阅历来看,这个所谓的南镇千户,虽然不情不愿,但态度也不是那么坚决,如果在不撕破脸皮的情况下对方识趣退让,那是是最好不过的,可惜的是旁边的这个玉树凌风的小公子,自他们进来后一直镇定自如,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他的身份比这个千户还要高贵? 魏忠贤越看越狐疑,不由得细细打量了沈锐两眼,别人都身着劲装,唯独这少年锦衣玉服,比较之下,连张姓千户在内似乎都是他的随从,搞不好又是哪个名门之后,以前可以不在乎,现在嘛,恐怕难以善后啊!一番思量后,魏忠贤顿时又慎重不少,便不再开口说话。 魏仁义感觉气氛不对,瞧了瞧魏忠贤的脸色,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莫测高深样。魏仁义常在魏忠贤身边,便知这是魏忠贤在拿不定主意时的伎俩,暗道这碴子似乎有点扎手啊,主子都有退却的打算了。不过魏忠贤不说话也不走,他这条走狗不叫几声是说不过去的,于是他装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千户又如何,就是一品大员、内阁首辅见了我家公公也要鞠躬作揖,叫一声厂公。但我家公公礼贤下士,屈尊与你们商量,可是你等一再推托,何曾把我家公公放在眼里?这样做未免有些不知进退吧?” 沈锐见魏忠贤一开始只是脸色微变,后来就古井不波,一时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如今魏仁义跳出来,沈锐心中大定,因为虽然不过区区几句话的交锋,双方的底牌均已明了,魏忠贤此时未做决断,显然顾虑颇多,恐怕不会乱来,大家往后凭借的不过是心理上的较量,或恫吓或忽悠,呈呈口舌之利而已。 沈锐到也佩服魏仁义的口才与脸皮之厚,强买强卖的勾当说的也那么冠冕堂皇,要换作一般人也可能就坡下驴了,但沈锐两世为人,岂会被他的歪理所惑。 你想忽悠,我就忽悠与你听,当下便反唇相讥:“俗语说山水有相逢,你我同样沦落天涯,公公又何必以权势压人,再说时事易势,福祸相伴,将来的事谁又能预测呢?在下听说公公此行将去凤阳,京城里目前什么情况,想必公公心里有数的很,在这里小子就不献丑了,不过说句不当听的话,公公这一去,恐怕一年半载是不会返京了。如若今日闹得兵戎相见,他日到了凤阳,张千户心胸宽广不会计较,但南镇抚司众兄弟却不是那么好相与的,都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莫欺少年穷啊公公!” 这些话句句戳中魏忠贤的软肋,魏忠贤暗暗心惊,他被发配凤阳的事京城里到是有很多人知道,但相当一部分人认为他并未完全失势,他离京不过四五日一路行来,手下鸡鸣狗盗之事多有发生,虽然并非他所授意,但也有管教不严的过失,可地方上的官员一致选择了装聋作哑,据他在京城的眼线透漏,没有一个他所经过的地方官弹劾与他。显然这些地方官仍畏他如虎,被他的阵势所折服。 冷暖自知,不知情的人可以糊弄,但在知情人眼里,他如今不过是一只没牙的老虎罢了,甚至在少部分人眼中,可能还是一只纸糊的老虎而已。五虎五彪及他的一班亲信被抓,不过是前两日的事情,此事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魏忠贤自信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一掌之数。因为这些极为机密的事,他在京城的耳目也是事后快马加鞭偷偷的告知与他,一般人也没能力知道。 听这少年口气似乎还知道更多的内幕消息,魏忠贤是文盲不假,但却不是白痴,能在人才辈出的朝廷里混到权倾朝野的地步,依靠的绝对不会全是运气与拍马屁。在谈笑中能杀人的朝堂一步步的走上巅峰,他的政治嗅觉无疑相当灵敏,他从沈锐的话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显然,这少年对他目前的处境非常清楚,言下之意是不想全说出来折了他的面子,同时也在告诉他,自己看似威风,不过已是强弩之末而已。 怪不得从他们进来到现在,这少年一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呢。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些消息,但显而易见的是,能知道这些消息,少年本身的身份地位都不会低。 离开京城后朱由检的一系列做法,让魏忠贤知道自己的事绝难善了,现在只希望大太监王承恩能暗中帮忙说些好话,无论如何,先把命保住再说。 想到这里,魏忠贤顿时意兴阑珊,是啊,莫欺少年穷,他已经老了,荣华不在,目前这形势,富贵也不一定能保住,如果能安享晚年,忍一时之辱算得了什么,何必跟这些青年才俊一较高下呢!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后生可畏啊! 魏仁义见魏忠贤突然一脸索寞,心中暗想自家主子这是要退却了,刚刚听了沈锐的一番说辞,他也惊惧不已,作为魏忠贤的身边人,魏忠贤什么情况他心里明白的很,这个时候确实不宜与这些锦衣卫的高级军官为敌。 但样子还是要做的,作为走狗,主子在发话以前,叫上几声,才能显示出自己的存在价值。于是他装做义愤填膺的样子,上前两步就要再争辩一番,魏忠贤面无表情地瞅了他一眼,挥挥手制止了他,魏仁义立即从善如流,顺势退后。 魏忠贤脸上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位小哥说的对,山水有相逢,今日之事,是我等鲁莽了,洒家今日就结个善缘,以和为贵,不为难众位锦衣兄弟了……” 正在这时,忽然楼下一阵喧哗,有人大喝:“站住,不准上去!”接着是一阵锵锵锵刀出鞘的声音,随后一个急急的声音传上楼来:“掌柜的不好了,快去后院看看吧,那两帮人就要打起来了,小的怕晚了咱家的东西就要被砸完了!” 沈锐明白这是李半山与魏忠贤的人在对峙,客栈小二见势不妙,前来报讯,却被魏忠贤的手下拦着无法上楼,只得在楼下大声提醒。 当下沈锐便对魏忠贤直言:“公公,那些都是我的人,望公公尽快约束手下,免得伤了和气!” 魏忠贤也慎重起来,连忙对魏仁义吩咐:“你速去安排人,让他们另寻住处,记得眼睛放亮些!” 魏仁义恭声道:“孩儿明白!”他连忙唤过一个侍卫头目,低声嘱咐几句,那侍卫头目匆匆下楼去了。 一旁的张无忌对戴小楼道:“小楼也去看看!”戴小楼颔首而退,那些侍卫此时也不敢阻拦。 呆立一旁的尤有财早已心惊胆战,此时眼见一场干戈化为乌有,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壮着胆子对着魏忠贤道:“小人在客栈旁还有一所院子,是小人与家眷的居所,虽小却也干净,挤一挤的话,还可入住二三十人,前两日内人携犬子回娘家去了,未曾回来,公公若不嫌弃,可以在此歇息!还有,恕在下斗胆直言,我家客栈的后院可够宽敞,二位公子与公公若能握手言和,公公的车马也能放上不少!” 沈锐心下暗笑,这掌柜的真是个生意精,连这等机会也不肯放过。也好,魏忠贤的财宝放在这里,自己才有机会一显身手。魏忠贤听说有地方休息,脸色缓和了不少,对着尤有财道:“前面带路,银子少不了你!” 说罢又深深看了沈锐跟张无忌一眼,道:“他日到了凤阳,咱家做东,请这位小哥跟张千户吃酒,两位务必赏光!” 沈锐一语双关,拱手笑道:“公公客气了,一路走好!” 魏忠贤一行转身下楼。 楼下街道上,蹄声如雷,一骑飞奔而至,沈锐张无忌凭窗望去,瞧着是一位太监模样的骑士,沈锐嘴角悄悄弯起一个弧度,他看着那太监在客栈门口下了马,便对张无忌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大哥请看,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已经来了!” 第6章 未雨绸缪 客栈后院,李半山领着十几个护院正在与魏忠贤的一班护卫对峙,李半山是典型的山东大汉,高大壮实、膀粗腰圆,往那里一站,犹如铁塔一般。 然而魏忠贤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多是亡命之徒,被魏忠贤招揽后更是肆无忌惮,人数也是李半山们的好几倍,要不是魏忠贤失势,加之这帮人看对方丝毫没有相让的意思,便知道这些人也是有背景的,故才有所顾忌,要不是李半山等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 当时李半山与众人刚把车马安顿好,一伙人就气势汹汹的闯进来,高声叫着客栈已被他们包下,闲杂人等立刻离开等。李半山哪里肯依,上前与他们理论了几句,谁知那些人见他不肯离开,立即拔刀相向威胁,李半山也是个火爆性子,加之他是替东家做事,东家不发话,也没有有退却的道理,于是也召集众人拿了武器对抗,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 “你们是何人,竟敢跟魏公公为敌?”魏忠贤这边,一个侍卫头目眼见一直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出言试探着问。 李半山这次也算机智,仰天打个哈哈:“管他是什么张公公魏公公,在我们张千户眼里,什么也不是!” 那头目一愣:“什么张千户?” “当然是锦衣卫的张千户了!” “你们是锦衣卫的人?” “正是!” “看着有些不像啊!”那头目皱皱眉头,半信半疑道:“锦衣卫有腰牌,拿出来看看?” 李半山哪有什么腰牌,但他察言观色,虽然这帮人是什么来路他暂时不清楚,但人家的阵势摆在那,身份估计也不低。 但高能高过锦衣卫去? 这段时间耳闻目睹,对锦衣卫的能量他是深信不疑了,加上自家姑爷还是锦衣卫指挥使,那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还有什么不能摆平的? 今日看张千户对付那个什么巡检,更是让他明白了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真谛,对他来说,如今只有别人让着他才好,哪有给别人腾地方的道理。当下冷笑道:“你们又是什么人,凭什么看我们的腰牌?” “不是说了吗,我们是魏公公的手下!”那头目装作不耐烦样。 “魏公公啊……不认识!”魏忠贤名号天下皆知,李半山也是听说过的,但至于魏忠贤怎么个厉害法,李半山心中也没有个明确的概念,即使有这个概念,此时也是骑虎难下了,先前他已经办砸了一件事,这次再被人灰溜溜地赶走,他也不用在沈家混了,所以唯有一条道走到黑,扯着虎皮当大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你什么来路,反正我就是不挪窝。 遇到这样的二愣子,这侍卫头目也是无语,如果放在以前,锦衣卫什么的,打出去就是了,可如今,虎落平阳,英雄落寞,在搞清这些人的身份以前,想肆无忌惮的耍耍威风,也得掂量掂量了。 纵使这侍卫头目弱了气势,魏忠贤这边,还是有人不服。“别听他胡扯,如若是锦衣卫的人,早就拿出腰牌了,恐怕是冒充的!还在这里叽歪什么,兄弟们,上,把他们赶出去,今晚就可以好生歇息了!” 说话的是另外一个侍卫头目,这家伙曾有一个锦衣卫朋友,熟悉锦衣卫的办案流程,他见李半山迟迟不愿拿出能证明身份的腰牌,故而起了疑心。 他这一吆喝,众侍卫轰然一声围了上来,李半山心中紧张,但他也算见过世面,他已经看出这帮人的外强中干——如果这些人真的手眼通天,还能跟他废话到现在? 于是李半山越众而出,手中长刀指着众人,一字一顿地道:“怎么,尔等想杀官造反吗?” 世界清净了。 这是一顶足够压垮在场所有人的大帽子,这个时代,造反一词十分敏感,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能在魏忠贤府上混上侍卫,自然也是经过了无数的勾心斗角后适者生存的结果,每一个都是人精,人家既然敢明目张胆的说自己是锦衣卫,腰牌啥的都是其次,其实他们都清楚,这帮人即便不是锦衣卫,十有八九也是与锦衣卫有关联的人,道理很简单,通常冒充锦衣卫成本太高,下场极惨,少有人傻傻的去做,这一点,两个侍卫头目也是心知肚明的。若他们今日强行驱赶,打的便是锦衣卫的脸,也是明确不将锦衣卫这个招牌放在眼里的表现。得罪锦衣卫的后果如何,他们都是曾经闯荡过江湖的人,一个个的都心照不宣。事实上闹到这个程度,没有大老板的发话,已经没人敢做出头鸟了。 但他们也不是什么善类,人家威胁一番,自己就偃旗息鼓,他们也做不出来,做做样子恶心一下对方也无不可,所以他们个个咋呼着挥舞兵器,看似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却也不再上前相逼,说白了就是一个围而不攻的局面。 旁边的几个小二却不明就里,深怕他们动起手来拆了客栈,所以其中有一个机灵点的趁乱溜了出去找掌柜,于是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目光转向客栈楼上。 张无忌心中五味杂陈,魏忠贤就这么走了?传说中名扬天下的九千岁就这么被沈锐三言两语打发了?明显不堪一击啊!虽然在南镇抚司时就风闻魏忠贤即将失宠,但素闻魏忠贤眦睚必报,如今形势未明,信息真真假假,曾经阉党横行朝野,一时半刻也不可能灰飞烟灭,朝廷阉党依然势大还是不争的事实,目前他是不敢公然对抗魏忠贤的,但沈锐……张无忌摇摇头,这小子,不可思议啊!在锦衣卫服务多年,张无忌也算见多识广,口才极好能满舌生花的也不是没见过,但基本上是年龄跟学识阅历相匹配,大都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多年锻炼出来的,沈锐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按说即便书读的多,阅历毕竟有限才对,但自交往以来,沈锐的谈吐、阅历见识与胆魄,让张无忌感觉其简直有神鬼莫测之能。 久混官场,喜怒已不形于色,张无忌心中只是暗叹一下,瞬间便恢复了主场状态,对着沈锐做了一个坐下的手势。看到沈锐微笑就坐,便摇着头笑道:“真没看出来,老弟谈笑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几句话的功夫就扭转乾坤,为兄真是佩服之极,来,为兄以茶代酒,先敬老弟一杯!” 沈锐举杯笑道:“小弟只是顺势而为,又算得了什么,如今那魏阉江河日下,还妄想以势压人,不给他点颜色看,他还以为自己还是权倾天下的九千岁呢!” 张无忌奇道:“为兄有一事不明,咱们一路行来,关于魏忠贤的消息极少打听,老弟从何而知?” 沈锐当然无法坦白自己的来历,脸上却一副莫测高深模样,笑道:“如果说小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张兄信吗?”张无忌仔细打量着沈锐的表情,那张俊的不像话的脸上,除了自信,到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无奈笑道:“老弟真会开玩笑!” 呵呵!”沈锐不置可否,他眼见天色已晚,便不想在这里与张无忌打机锋,决定实施自己的计划,当下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单刀直入道:“小弟心中酝酿一事,非张兄不能完成,不知张兄可敢前去?” 张无忌见沈锐不像说笑,也慎重起来,做洗耳恭听状:“说来听听!” 沈锐附过身来,低声对着张无忌耳语几句,张无忌越听越是心惊,狐疑不定地望着沈锐:“老弟怎么知道……?” 沈锐连忙伸手制止了他,低声道:“天机不不可泄露,小弟言尽于此,是否准确,小弟我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切明日一早可见分晓!就是不知张兄是否有此胆量?” 张无忌思量片刻,摇摇头道:“就算老弟说的千真万确,可为兄虽有锦衣卫千户名分,但没有驾贴在手,这巡检司官兵未必调得动啊!” 沈锐摇摇头:“非常时刻,便不能拘于常时规矩,张兄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呢,小弟见那巡检并非呆板之人,只要张兄晓以厉害,许以利益,这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这巡检是不会不懂得变通的。再说你们将要对付的只是一帮树倒猢狲散的乌合之众,再加上小弟我居中传递消息,事可成矣。张兄仔细想想看,这个计划看似冒险,实则对我们影响不大,如果小弟所说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嘿嘿,巡检司例行盘查,张兄作为天子近军代表,监督一下也无不可,那人就算出现,张兄也可从容而退,不伤各位兄弟分毫,大可不足为虑。往好处想,如果不幸被小弟言中的话,”沈锐顿了顿,抬手指指客栈后院,握着拳头压低声音道:“如山的金银财宝唾手可得,事后更是大功一件,何乐而不为呢……时不我待,张兄要早做决断啊!” 张无忌听的呼吸急促,猛地站起身来,在小厅里急急走了几圈,捋了捋此事的头绪,最后才下了决心,“富贵险中求,事不宜迟,就依老弟所言,为兄这就去找江小楼,吩咐他与老弟一起坐镇客栈,若有消息赶紧告我。乘着天还没黑,现在就去巡检大营,今晚我们就宿在巡检营中,明日一早动手。” 沈锐笑着起身相送,“祝张兄旗开得胜!”张无忌拱手回了一礼,也不多话,带着两个校尉匆匆下楼去了。 人去楼空,沈锐一人坐在桌旁,将这件事可能存在的意外及应对方法琢磨一番,依旧觉得此事可操作性极高,若张无忌应对有方,基本上便没什么问题。 这时江小楼快步走上来,急急低声道:“公子,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我家大人此刻要出城去?” 沈锐心情舒爽,微笑道:“江大哥稍安勿躁,先坐下喝杯茶,再容小弟细细告知……” 巡检大营。 因今日要等之人未来,赵德方及其手下并未回驻地,而是在官道旁边安营扎寨。天色渐黑,这个时候已无行人,士兵民壮们开始埋锅造饭。赵巡检坐在营帐正中,背靠大椅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面前的案几上放了一堆碎银子与铜钱,几个头目分列两旁,他们刚才上缴了一天的所得,此刻一个个伸长脖子盯着案几,等着赵巡检重新分配。但几个头目知道自家巡检大人今天心情不爽,所以纵使他们心里此时跟猴挠似的,却也不敢开口询问,深怕触了赵德方的霉头。 雁过拔毛并不是赵德方本意,实在是没有办法,明朝的官僚体系很特殊,只有官员是有俸禄的,也就是说,赵巡检手下常驻巡检司的六十多号人里,只有他是拿朝廷薪水的,其他的统统得自己想办法。虽然除了有数的几个亲兵与头目常年在自己身边外,其他的都是轮流值岗种地,也就是亦兵亦民,勉强可以糊口。可在自己身边的人不事生产,要养活一家老小,自然需要他来发薪水,如果发的少了,不够一家人生活,谁还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普通的民壮弓兵虽然属于征调性质,不用发薪水,但象征性的打赏也是少不了的,这一切都要赵巡检来操心。所以,以检查之名敲诈勒索是被默许的,也是各地巡检们的潜规则。 作为帝国最底层管理者的一部分,固然不时会碰到一些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但更多的,面对的还是犹如绵羊一般的普通民众,赵德方也是自幼穷苦,靠着努力与机遇一步步的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打心底同情这些如父辈一般贫穷的人,痛恨或者说嫉妒那些一生下来就高高在上不劳而获的权贵,但现实如山,想想是一回事,面对的时候又是一回事了。比如今天,他明明知道那些流民大都无甚问题,却放任手下将他们先行收押,然后盘剥一番后再放走。而遇到锦衣卫以权谋私,却笑脸相迎,屁都不敢放一个。 盘查遇到锦衣卫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无非就是无条件放行再说几句好话,虽然今天在手下面前丢了面子,但赵德方此刻却不是为这个发愁,像他们这些微末小官,本来就是被呼来喝去的主,赵德方早就麻木了。 揪心的事还在后面。 赵德方今天要等之人正是魏忠贤,北门不久前传来消息,魏忠贤已入驻县城,估计明早就会继续南下。 给他下命令的是兵部的一位高官,传令兵给他的公文很含糊,大意是:拖住魏忠贤至少一日,看到后不得让魏忠贤离开其视线。 公文盖的是兵部的大印,按说巡检司是地方性军事力量,属地方州县领导。但是,巡检司的设置、裁撤、考核皆由兵部掌管,并无独立的系统。也就是说,巡检是被兵部与地方州县双重领导的,如果地方主官的命令与兵部冲突,以兵部为主。当然,这种情况是非常罕见的,盖因一般情况下兵部并不会越过地方主官直接下命令给小小的巡检。但这个一般情况今天并不适用赵德方,传令兵还传达了这位高官的口令:因涉机密,暂无须知会本地县令,魏忠贤即将被押解回京,知悉即可,不可传于他人,后援随即就到。 这是要背黑锅的前奏啊,赵德方如是想。从这个扯淡的命令来看,任务完成与否,赵巡检都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如果他完成了任务,兵部当然是皆大欢喜,但是无可避免地得罪了地方主官,出示公文吧,可恨的是公文并没有说不须知会地方长官,但口令却以保密为由无须知会,两个命令都得执行,他本人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还没法解释。恐怕就会有一顶目无官长的帽子扣下来,吃不了兜着走吧。毕竟他是在地方上做事,也是受地方县令领导的,随便给个小鞋穿,他赵德方就得歪着脚走路。 完不成任务估计下场更惨,官字两个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办你,有罪无罪并不是问题,赵德方都不敢想象结果。 毫无头绪的纠结之后,赵德方睁开眼睛,看见几个头目正一脸希冀的看着他,要是以往,赵德方还会讲几句话,今天实在没那个心情,“本官那份就不要了,你们几个拿去分了吧!”赵德方轻轻摆摆手道。 几个头目听了大喜,道一声谢正要上前分赃,就听到外面一个士兵急急禀报:“启禀大人,锦衣卫千户张无忌在营外求见!” 赵德方一惊,今天还真是倒霉,又是那路神仙来了?于是随口喝道::“哪个张无忌?进来说话!” 外面应喏一声,掀帘走进一人,这是在大营外值守的士兵。士兵进来后忙行了一礼,答道:“回大人,此人就是不久前路过的那个锦衣卫千户!张千户说有重要事情与大人相商,小的不敢做主,特来请大人定夺!” “有要事与我相商?”赵德方脑子飞速转了几圈,也想不到对方因何事找到自己,其实只要不是找茬,其他都好商量。他看到还放在案几上的银钱,没好气地对着几个头目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收起来,让人看到成何体统?” 几个头目及亲兵连忙七手八脚地收起桌上了的银钱,赵巡检正正衣冠,又四周望望,确定无不妥之处后,于是对着那报信的士兵吩咐:“前面带路,你们几个也随本官一起,去迎接上差!” 第7章 阉贼末路 给魏忠贤报信的是曾经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朝钦,魏忠贤的铁杆亲信。 自魏忠贤主动辞职走人以后,李朝钦也被崇祯一脚踢出了紫禁城,勒令其在家反省。 虽然他们这些太监头子被崇祯踢出局外,但宫里一帮忠于他们的徒子徒孙暂时还未受到波及,昨日崇祯下旨要捉拿魏忠贤回京治罪,不久即被李朝钦安插在宫中的耳目得知,消息迅速传到李朝钦这里,鉴于此次事态比较严重,李朝钦觉得还是亲自告知魏忠贤的比较好,所以他悄悄的上路了,直追魏忠贤而来。 魏忠贤刚下到尤氏客栈的一楼,便遇到了匆匆走进来的李朝钦。魏忠贤见李朝钦行色匆匆一脸凝重,心中顿时一沉,直觉告诉他李朝钦前来绝不会有什么好事,但他仍抱着一线希望,问:“朝钦,你怎么来了?” 李朝钦一路疾驰,人困马乏神情疲惫,他见魏忠贤身边侍从众多,如果此时说出实情,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顿了下才道:“厂公请移至僻静处说话!” 魏忠贤将要入住的地方紧邻客栈,为方便,尤有财便在客栈后院开了一个角门,所以一行人又朝客栈后院走去。 此时客栈后院干戈已经平息,双方在各级领导的指示下达成共识,共同入住客栈后院的场地及房屋,只是魏忠贤的车马太多,一些人马只得另觅住处了。 当然,魏忠贤已经无心关注这些了,一切便交于魏仁义打理,他则与李朝钦匆匆走进了尤有财的小院,找了个舒适安静的房间叙事去了。 这天晚上魏忠贤与李朝钦谈了些什么沈锐无从得知。但沈锐知道,如果历史不开玩笑的话,阜城县将是魏忠贤与李朝钦人生的最后一站。 据史料记载,当晚两人在一起喝酒至深夜,后魏忠贤独自吊死在房中。次日早,李朝钦发现魏忠贤已死,绝望之中跟随其去。 是夜,沈锐有梦,梦中始终有一人在高声吟唱,似乎在诉说某人的一生。 几十年间,不过是梦幻一场而已。 沈锐是被江小楼的敲门声惊醒的,昨夜他始终被梦中歌声所扰,不曾深睡,天快亮时才沉沉睡去。他打着哈欠起来开了门,江小楼急急进来低声道:“公子,出事了刚听说魏忠贤昨夜上吊死了,那个后来的太监也一起吊死在房中,此刻魏忠贤的一众侍卫正不知所措,客栈后院里已经乱成一团。李管事怕有人乘机劫掠咱们的货物,正带兄弟们护着车马,他让在下上来问公子怎么办?” 沈锐一听,暗暗笑道:“大事成矣!”他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对着江小楼吩咐道:“先别管我们的货物,有李管事看着,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事,你现在出南门,告诉张大哥这里发生的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张大哥此刻已在城门口侯着了!” 江小楼乃张无忌心腹,是靠得住的人,昨晚沈锐也没瞒他,将自己的计划详细说了一遍,于是江小楼便上着心,时时探听魏忠贤一伙的情况。 江小楼答应一声,转身欲走。沈锐忽然叫住他道:“江大哥昨夜可曾听到有人在客栈附近唱歌吗?” 江小楼被他问的一怔,此时这才注意到沈锐红着双眼,黑着眼圈,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他狐疑着回答:“昨夜在下不曾听到有人唱歌,怎么,公子昨夜没睡好吗?” 沈锐扰扰头,不好意思地道:“没什么,江大哥去吧,告诉张大哥,让他便宜行事!” 江小楼答应一声,转身下楼。 正如沈锐所料,张无忌此刻正守在城门外。阜城县是个小县城,有城墙但无士兵把守,城防由县衙负责,那负责城门的衙役见一大早便有不少人列队侯在城门外,道路上还横着拒马严阵以待,惊慌之中连忙跑到城垛处仔细察看,待看清是巡检司的民壮弓兵,才放下心来,这些巡检昨天便在城外盘检,只是离城墙还有百八十米,今日却跑到城墙下设防,例行公事得问问是怎么回事,于是那衙役高声喊道:“巡检兄弟们,大清早的所谓何事啊?” 张无忌身边的赵德方朝一个头目使了个眼色,那头目立即上前一步高声回道:“我等奉上峰命令盘查行人、捉拿逃犯,这位差哥无须顾虑,按时开启城门即可!” 那衙役有些奇怪,因为巡检司的人一般只会在偏僻及要冲之地盘查行人,很少跑到县衙驻地来检查的。但凡事都有例外,这两年不太平,巡检司到处设卡也说得过去,人家也说了,奉命行事,就不是他小小的城门头所能管的了,反正只要不是土匪马贼就好。 由于整个夜晚有大半时间在调派人手,赵德方眼睛里布满血丝。城门开启的时间即将到了,他的心里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为了这次行动,赵德方可是下了血本,这次奉命巡查连赵德方在内只有一百二十余人,记一百名刀枪手,二十名弓手。听了张无忌的计划,四个城门都要派兵把守,这样一来每个城门也只能分配三十人左右,赵德方顿时感到压力山大。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赵德方派人将看家的另二十号弓手调了过来,又从最近的几个村庄征调了八十几个民壮,赵巡检的队伍总算到了二百多,幸亏北方民风彪悍,这些民壮农闲时也时常拉出来训练,乍一看还算有模有样。 即使这样,赵德方心里依旧没底,对他自己没底,对张无忌更是没底。至于张无忌,此刻心中却已抛却初时的忐忑,显得意气风发。昨日沈锐告诉他,看魏忠贤印堂发黑,乃绝命的征兆,应该活不过当晚。张无忌对这种神鬼莫测的观面相知生死是持怀疑态度的,纠结的是那两个字:应该。也就是说可能死,也可能不死,反正像这种预测生死的事也不是绝对准的,要是沈锐大言不惭地说说魏忠贤肯定活不过当晚,张无忌反而要在心中打个问号。 沈锐还说,他已感知大批锦衣卫即将赶来捉拿魏忠贤回京,所以张无忌可以见机行事。 最主要的,还是魏忠贤所带的四十几辆大车,金银珠宝价值价值两百万两啊!想想就让人血脉偾张。话说回来,这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再一想,阉贼横行多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多不胜数,说两百万估计也是少的。沈锐还说,如果魏忠贤活不过当晚,在大队锦衣卫赶到之前,他的手下群龙无首,必定会抢了财物后一哄而散,虽然最终会追回一些,但可能也是寥寥无几、十难存一了。所以在大队人马赶到之前,必须把这些金银珠宝控制在手中,将来论功行赏,首功非张无忌莫属了。 不得不说,能在短时间能想出这么一个计划,沈锐已经异于常人了。 张无忌能混到如今这个地位,虽然与出身有关,但论眼光讲能力张无忌也不差谁,只所以接受沈锐的这个计划,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的结果,也不是沈锐所说的如山的财宝。诚然,钱财之类多多益善,但张无忌生来富贵,对于金钱,也并不十分在乎。他所在意的,只是这件事完成之后的政治意义。成功,总是青睐善于抓住机会的人,归根结底,沈锐的提议,具有可操作性,风险不大,收益颇高,正如沈锐所说,即使魏忠贤不死,他张无忌也损失不了什么,但如果魏忠贤真的死了,但张无忌没有准备好,到手的功劳就会眼看着溜走,那时悔之晚矣。 张无忌调用赵德方时,很是谋划了一番,还耍了一个心眼,他告诉赵德方,锦衣卫在魏忠贤身边安插了内应,魏忠贤已得知皇上下旨捉拿他回京治罪,十分惶恐,已有自尽之意,内应见事关重大,找到了他寻求帮助,为了怕魏忠贤死后众手下一哄而散,自己特来巡检司寻求协助。张无忌暗示,如若事成,不仅可以在上官面前给赵德方美言几句,还可以单独给他一千两纹银,至于参战的官兵,自然是人人有赏。赵德方原本是有些犹豫的,一来张无忌虽然是锦衣卫千户,但并没有驾贴在手,调动巡检司官兵属私自行为,是不合法理的。二是如果魏忠贤并没有张无忌说的那样死亡,他所许诺的升官发财就成了镜花水月。 但任何事都有事急从权之说,作为皇家侦缉组织,张无忌只要做出书面说明,赵德方也是不敢违逆的。张无忌的下一句话,彻底打消了赵德方的顾虑,他望着赵德方说:“赵大人,即便魏忠贤没有自杀,我们也可以借机盘查,只要拖到大队锦衣卫赶到,也是大功一件,机不可失,赵大人还犹豫什么?” 赵德方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是啊,我的任务不就是这些吗,如今有锦衣卫帮忙,完成的希望大大增加了,还犹豫什么。赵德方立即答应下来,考虑到事后张无忌也能知道他的任务,与其让他事后得知心中不快,不若现在坦诚相告,即便往后不在上官面前为自己美言,最起码不会说自己的坏话。 赵德方说出了自己的任务,这下轮到张无忌抓瞎了,原本他也是信口开河,诓赵巡检上钩的。在他看来,赵巡检官小位卑、胆小怕事,如果魏忠贤活着出城,赵巡检只有列队欢迎的份,哪敢提借机盘查拖延时间的事?到时候他也顺势装聋作哑,目送魏忠贤前行即可。 哪里晓得赵巡检的使命正是拖延魏忠贤的时间!这个赵巡检,先前还装着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到真是小看他了!不过到了这一步,张无忌也不能露出丝毫胆怯的表情,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了。话又说回来,赵德方能接到兵部的命令,说明魏忠贤真的是日暮西山了,自己一个堂堂的锦衣卫千户,怕什么?不就是拦下他们问问话嘛!魏忠贤还能吃人不成? 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两扇城门缓缓地打开,张无忌看到,第一个出城的,是他的手下江小楼。 江小楼是在城门即将开启的时候堪堪赶到的,他出示了腰牌,守城的衙役不敢阻拦,第一个放他出去。 迎接江小楼的,是严阵以待的巡检司官兵,几个兵丁正欲阻拦,赵德方身边的头目大声喝道:“自己人,不要拦着!” 江小楼一路小跑着到了张无忌面前,张无忌压抑着心中的激动,问道:“小楼,事情如何了?” 江小楼看了一眼旁边的赵德方,欲言又止,张无忌急道:“但说无妨!” 江小楼于是向张无忌行了一礼:“回大人,已查昨夜魏忠贤在客栈上吊身亡,其手下此时乱作一团,沈公子让我转告大人,一切可以便宜行事了!” 张无忌闻言放下心来,哈哈大笑道:“赵大人,你可听到了,那阉贼已然畏罪自杀,告诉兄弟们,见到阉贼的手下,立即抓捕,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赵德方心花怒放,立即答道:“属下遵命!”他转头对着几个传令兵重复着张无忌的命令,传令兵立即快马奔赴各个城门。 第8章 四面张网 太阳还未曾升起,天地之间充斥着干而冷的气息,天空阴沉,稍近处的院落、街道,有些整齐,有些则杂乱无章,犹如后世的城市贫民窟。视线延伸出去,东方地平线下隐隐有几缕金色的光芒透出。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从特意所选的二楼房间里,沈锐从后窗俯瞰着整个停放车马的后院。 时间流逝,经过一众侍卫的奔走相告,涌向尤氏客栈的人开始增多,他们是听到消息后赶来的。一开始因为惊慌失措,他们只是像无头苍蝇般游走问询,经过短暂的混乱,一些人开始三五成群的聚集,相互嘀咕着,透过因寒冷而从口鼻间腾起的水雾,他们发现了彼此之间缥缈不定的目光,一种微妙的气氛便在院子里荡漾开来。 并非所有的马车都放在尤氏客栈,沈锐数了数,客栈后院里属于魏忠贤一方的有二十四辆。 无声的较量过后,一些较小的群体审量了形势,开始悄悄的撤离客栈。显然他们担心自己实力不够,若相互倾扎,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终究别处也是有些财宝的。 最先发难的是魏仁义,他是魏忠贤的义子兼侍卫首领,威望还算可以,魏仁义心中明白,若他不动,其他的人必有顾虑,时间拖的久,往后的事便难以预料。 魏仁义身边有二十多个心腹,但他明白,魏忠贤生性多疑,从来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为了制衡,身边也是派系林立鱼龙混杂,自己名义上是侍卫首领,但魏忠贤一死,必定许多人不会买他的账。 想独吞,必然会引起一场大的混乱,到时候说不得兵戎相见,谁也走不了。 想要速战速决,必须得跟众人分一杯羹。所以他感觉差不多时便跳上一辆马车的车顶,清清嗓子高声喊着:“兄弟们静一静,听我一言!” 现场侍卫们见自家老大发话,都抬头望着车顶上的魏仁义,乱糟糟的声音逐渐静了下来。 魏仁义望望底下黑压压的人头,装作一副沉痛模样:“想必厂公的事大家已经知道了,以后我等将是无根的浮萍,四海为家,众兄弟往后好自为之……我估计不久,官府将接管这里,兄弟们随着厂公走南闯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与其这些财宝便宜了官府,还不如兄弟伙分了……”他顿了一下,见并无人出声反对,又指着跟在他身边的二十来号人道:“我们兄弟几个只要三辆大车,其余的大伙自行商议,众位兄弟,意下如何?” 随后下面一阵窃窃私语,许多人把不满写在脸上,但在魏仁义鹰目一般的注视下,却也不敢公然反对。 魏仁义对着下面几个心腹使个眼色,那几人便直奔马厩,不一会牵出几匹马来。魏仁义跳下马车,指挥手下挑出三辆大车,其余人分批警戒着牵出坐骑,马车很快便套好了,几个知内情的头目注意到,魏仁义挑选的都是最值钱的那几辆马车,但对方既然留有余地,且身为他们的顶头上司,余威尤在,头目们也不敢贸然发难。 魏仁义带着他的亲信翻身就欲上马离去,一个人影忽然从角门里奔出,上前拦在他的马头前,尖着嗓子叫着:“魏仁义,你好大的胆子,厂公尸骨未寒,你就急着瓜分财物,枉厂公对你如此信任,你对得起厂公吗?” 沈锐定眼一瞧,正是昨日扶魏忠贤下马的那个青年太监。 魏仁义先是一怔,待看清来人后冷笑一声道:“老子鞍山马后伺候厂公这么多年,拿点财物又如何,你要陪葬老子不拦你,若要挡了老子的财路,嘿嘿,休怪老子不讲情义!” 那青年太监抬头看看魏仁义凶狠的眼神,知道多说无益,只得恨恨瞪了魏仁义一眼,慢慢的退到一边。 魏仁义也不多话,大手一挥,众亲信押着马车急急向客栈门口驶去。他们尚未走到门口,便听到后面噼哩哐啷一阵乱响,显然大家都在抢夺最值钱的财物,魏仁义嘴角噙着冷笑,头也不回向前奔去。 南门外,巡检司官兵正在认真的盘查行人,因为是早晨,出城赶路的居多,进城的多是挑着菜担的农夫,在赵德方的授意下,官兵们对进城的直接放行。 这些巡检司官兵多是本地人,加之终日里盘查行人,经验丰富,三言两语便能弄清对方的来历,加之赵德方提前吩咐,不许为难非魏忠贤一系的人,是以巡检士兵们速度很快,城门外并没有排队拥堵的情形 发生。 眼见一炷香时间过去了,别说南门,其他三个城门也没有消息传来,赵德方便有些沉不住气,他扭头陪着笑对张无忌小声道:“大人,怎么这个时候了也不见那阉贼出来?” 张无忌淡淡一笑,手中的马鞭向城门口一指:“看,那不是来了吗?” 赵德方回头一看,便见城门口走出几个骑马的人来,几个呼吸间,又有三辆马车鱼贯驶出。 魏仁义掇在后面押阵,此时还未出门洞,并没有发现城外全副武装的巡检司官兵,不过,即便他发现了,也不认为这些巡检们刻意针对的是他,一路上这类盘检巡查也遇到过不少,最后还不是屁也不放一个就让他们离开了!他只所以急着出城,就是想打一个时间差,在魏忠贤的死讯没传到县衙之前离开这里。到那时天高地阔,从此隐姓埋名,舒舒服服做一个富家翁,还不是任他逍遥快活! 魏仁义刚出城门,便见一个心腹勒马站在城门口等他,一见他连忙急急说道:“大哥,前面有巡检司在盘查,怎么办?” 魏仁义没做多想,边走边皱起眉头不悦地说道:“慌什么,不就是检查吗,亮出咱们的身份就是!” 那心腹不敢多言,跟着魏仁义向前奔去。但魏仁义刚过护城河,立即感觉到不对劲,放眼一瞧,就见除了城门口方向,另三面均立着拒马,这时前方车队已进入民壮弓兵的包围之中,调头已无可能,魏仁义只好硬着头皮向前奔去。 在拒马与巡检官兵的阻拦下,整队人马缓缓地停了下来,魏仁义知道,无论巡检司是否针对他,他都必须出面应对了。他打马走到队伍的前头停下,就见前方道路拒马之后立着两人,一人明显是巡检无疑,身着九品官袍服,四旬上下,面相威严,自有一股气势。另一人到面带微笑,咦!这不是昨天客栈里的那个锦衣卫千户吗,他怎么也在这里?魏仁义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时再看张无忌那似有似无的微笑,便也觉得格外刺目。 但形势逼人,他也只得在马上欠了欠身,报拳行了一礼,算是打声招呼。张无忌没有说话,又笑了一下算是回礼。 这里赵德方是主事人,自然由他盘问,他打着官腔黑着脸道:“本官乃此地巡检,奉命盘查作奸犯科之人,尔等是何人,意欲往哪里啊?看你们前呼后拥,携带兵刃利器,将官防路引拿来本官看看?” 魏仁义早想好了一番说辞,他强做镇定道:“在下魏仁义,乃魏忠贤公公麾下侍卫首领,魏公公奉旨到凤阳公干,让我等先行打头阵,这是我等的关防,请大人勘验!” 看赵德方接过关防,魏仁义暗叫侥幸,本来魏忠贤的关防就在他这里,魏忠贤一死,众随从如惊弓之鸟,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人接手?原本魏仁义打算以后烧了了事,想不到此刻到也排上了用场。 赵德方装模作样地看着官防,点点头,嘴里念叨着:“不错,的确是魏忠贤的关防……” 魏仁义连忙道:“大人明鉴……如此,我等可以离开了吧?” 赵德方抬头乜了他一眼,同时将关防拢在手里并不还他。慢悠悠的道:“尔等稍安勿躁,这关防嘛……到是真的无疑,但本官接到线报,称昨夜魏忠贤上吊自尽,而你,却声称替他打头阵,你们是想蒙蔽本官吗!嗯?” 魏仁义闻言如遭雷击,大冷的天,冷汗唰的一下将后背湿透了,但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临危不乱,知道定是这锦衣千户从中作梗,今日之事已难善了,唯有退而求其次了。 魏仁义很快恢复了常态,展颜一笑道:“大人真会开玩笑,大人想想看,就算魏公公已失圣宠,皇上既然让他守陵,他又怎么会自绝于圣上呢?再说如果公公自尽,我等又怎么敢穿着这身侍卫服大摇大摆地穿城而过呢?巡检大人莫要听他人胡言乱语!如若不信,在下等愿随大人进城验证!” 说完魏仁义示威似得看了张无忌一眼,意有所指。魏仁义清楚这巡检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快知道魏忠贤的死讯,因为他离魏忠贤最近,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前才知道消息,况且死讯只是在随从与侍卫间传播,要说外泄,也只能是与他们同住一个客栈的锦衣卫了。 即便是锦衣卫知道了,魏仁义也不十分害怕,他们是南镇抚司的人,是不管拘捕的,况且没有驾贴在手,也不能拿他们这些人怎么样,前提是魏忠贤这张虎皮还在,所以他只有吓唬这位巡检,希望他能进城与自己对质。只要进了城,就凭巡检司这点人马,稍微制造点混乱他还不是一样能逃出升天。 “这……”,听对方说敢和自己进城对质,赵德方吃不准了,再看魏仁义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不似说谎啊!难道张无忌的情报有误? 赵德方可不知道这是魏仁义的缓兵之计,他看了一眼张无忌,意思是该你发话了!如果魏忠贤真的没死,随便拿下他的人,将来追究责任,我可顶不住。 张无忌恼赵德方的虎头鼠尾,同时也知道像赵德方这些小官,遇事瞻前顾后,是顶着莫大的压力的,若没有人撑腰,多半会和稀泥。 当下张无忌板着脸不客气地训道:“赵大人难道怀疑我锦衣卫的情报不成?这些人明明在魏忠贤死后携款潜逃,你不拘人,还在这里跟他甛噪什么?” 魏仁义见赵巡检迟疑着难下决定,心下稍安,反正已经撕破脸了,他也不在乎,如今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于是冷笑一声:“张千户是南镇千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南镇不管拘捕抓人吧?张千户这么做,未免不合法理啊!” 张无忌闻言一笑,慢悠悠道:“好叫你知道,本官已升任北镇抚司理刑千户,赵大人,这是本官的调令,你仔细看看,也好让他们心服口服!” 赵德方只知道张无忌是锦衣卫千户,可张无忌不说,他也不敢问张无忌在哪里任职,刚听魏仁义说张无忌是南镇千户,赵德方心里也是有些不爽。随后又听见张无忌说自己是北镇抚司千户,那一丝不快便立即烟消云散了。北镇抚司威名在外,赵德方立即信心大增,即便没有驾贴,北镇抚司要求协助,谁敢不听?即便是魏忠贤现在前来,他虽说不敢拘捕,凭着这个身份阻拦下也是没有问题了。 当下赵德方大喝一声:“来人啊,卸了他们的兵器,捆绑起来听候发落,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众兵士齐齐喊一声,挺起长枪将魏仁义等团团围住,稍远处十名弓手更是利箭上弦指着众人,几个兵丁正欲越过拒马下了魏仁义等的兵器,忽听后面有兵士高喊:“什么人,站住问话!” 接着一个声音答道:“自己人,我们是张千户的朋友!” 张无忌等受马车所挡,看不到城门方向的来人,但这声音却是听的清清楚楚,张无忌喜道:“是沈兄弟,小楼,去接沈兄弟过来!” 第9章 瓮中捉鳖 江小楼答应一声,绕过拒马就向城门口跑去,赵德方深怕那些民壮不长眼,对着一个亲兵急急吩咐道:“赵老三,你也跟着江百户,别让那些狗崽子胡来!” 赵老三也连忙跟去了。不一会儿就见江小楼与赵老三带着沈锐及十来个护院跑到张无忌面前,张无忌刚想打招呼,沈锐却急忙说道:“张大哥,怎么还不动手,一会将有更多的人冲出来,到时就难以弹压了!” 沈锐这句话是故意说的,目的就是想逼魏仁义狗急跳墙,断了赵德方的和稀泥念想。 他一出来,看见前方围了一圈人,便知道张无忌此时还未将魏仁义等拿下,极有可能是赵巡检难下决断的原因。 沈锐这句话一出,张无忌秒懂,立即大声吼道:“快,卸了他们的兵器,都捆起来!” 赵德方此时也知道了其中的厉害,跟着爆了粗口:“都她妈利索点,反抗者格杀勿论!” 自从看到这个姓张的锦衣卫千户在此,魏仁义便暗暗后悔起来,只带几个心腹出来,当时有他的考虑,毕竟人多目标大,不利于分散逃离。哪曾想这些巡检早有准备一大早的在此设伏等待?悔之晚矣!先前若多蛊惑一些人跟着,到时人多势众,出其不意之下,未必不能逃出生天。如今自己二十来号人,巡检们大约六七十,若对方是山匪马贼绿林豪杰,也能杀出一条血路。单论战力,他的这些手下与在场的巡检民壮们到也有得一拼,可惜对方是官,又刀出鞘箭上弦的虎视眈眈,自己一方先机已失,再说,巡检后面站着的,可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朝廷,杀官同等于造反,若真的这样做,他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手下举刀呼应。 好在之后这个巡检在他的忽悠下有举棋不定的倾向,原想着能胡搅蛮缠一番再退回城里另谋他法,但随着这少年的到来,这愿望已经是奢望了。 缴械投降? 作为首犯,魏仁义十分清楚自己被抓后的下场,无论是伸头还是缩头,都躲不过那一刀了。 博一博吧,在赵德方发号施令的同时,魏仁义咬牙呼地抽出了腰刀。 “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两只羽箭破空而来,正中魏仁义前胸,魏仁义痛的叫了一声,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马下,却也未死,随后,他听到有佩刀出鞘的声音,跟着又是两声惨叫,似乎是他最贴心的手下发出来的。 一般来说,巡检们使用的弓箭,比军弓略次,加之巡检们疏于操练,射箭技术也是差强人意,因此射向魏仁义及其心腹的几箭,并不足于致命。好在弓手们离得近,加上基本上是固定目标,射出去的几箭,总算是命中了,随后中箭之人失去了反抗之力。 其他的侍卫,正如魏仁义所想的那样,没有胆量跟这些巡检们拼个你死我活,他们心中明白,此时放下刀枪,或许以后要受些皮肉之苦,但有很大机会保住小命。若顽抗到底,身死命消的几率到是极大。 在巡检们的威逼之下,魏仁义的心腹们权衡一番,相互望望,“咣啷”一声,一个侍卫扔了佩刀,人都有从众心理,有人带头丢下兵器,其他的也知道大势已去,纷纷将兵刃扔到地上,下马乖乖受缚。 沈锐见大局已定,暗暗松了口气,对着身后的李半山吩咐道:“李管事,带兄弟们协助巡检大哥,将这些贼人好生看好!”。 赵德方每个城门口安排的人并不多,之前他与张无忌反复推敲,决定每个城门四十五人把守,包括十名弓手。这样他的机动兵力只剩下四十人左右,考虑到魏忠贤随从众多,须有地方关押,他连夜将临时营地旁另圈了一块地,雇当地百姓挖了壕沟,再钉上栅栏,留二十人看守。 最后二十人作为预备队,负责传令押解及支援。这时机动人员因没有任务,都聚集在南门,因此南门此时兵力充沛,这些侍卫能乖乖受缚,巡检们人数上的优势也起了很大作用。 民壮们们三下五除二将那些侍卫们捆好,为防他们逃跑,七八个一组,用绳索串成一串。其余的赶车的赶车,牵马的牵马,沈锐的人基本没有用武之地。连沈锐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速度。 张无忌看看那三辆马车,冷不防对赵德方道:“赵大人,我看这些大车颇为贵重,放在临时营地恐不安全,沈锐老弟,借你几个人用用,让赵大人派个人把这些大车安排到驻地好生看管!赵大人意下如何?” 赵德方人老成精,立即明白张无忌言下之意,忙附和道:“是,是,张大人言之有理,赵老三,你去,领兄弟们到驻地,如有差池,唯你是问!” 沈锐心中苦笑,张无忌什么心思他明白的很,但他也明白,即使张无忌不鲸吞这些财宝,将来层层经手,上缴朝廷也不会有多少剩余,所以他也乐得顺水推舟,让李半山选了三个人充当车夫,张无忌也派了一个锦衣校尉跟着,一行人马顺着官道匆匆向巡检司驻地奔去。 收拾现场的同时,赵德方又派人到各门强调了一下命令,这边刚刚收拾好,又有十来骑从城门口奔出,一头扎进巡检们的口袋,这些人到没有赶车,但马包里都鼓囔囔的,显然也抢了不少财宝。这次赵德方也不多话,一声令下,这些侍卫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捆成了粽子。 不多时,各门均有斩获,因侍卫们未能结成阵势,多为几人或十来人一起,巡检们人数上占着优势,又占了官家的声威,遭遇的抵抗几乎没有。各门陆续将俘获的魏忠贤侍卫们押解过来,这一下巡检官兵人手便有些吃紧,幸亏沈锐带来十来个护院,这些护院抓人不在行,但押解看管还算凑合,也算是人尽其用。 经过几轮抓捕,有见势不妙的退回城里,口口相传,那些未来得及出城的侍卫们,知道城外有官兵张网以待,也不急着自投罗网了,他们纷纷弃了马匹、兵器,还换了服装,扮成寻常百姓或商人模样,以此想蒙混过关,但那些巡检们终日以检查为业,这些小伎俩又如何逃得过他们的法眼。 结果,午时左右(上午十一点前后),魏忠贤的侍卫们就落网了四五百人,其中还有一个太监。至于金银财宝,更是无法估量,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悉数堆放在巡检临时营地里。 这时才有人到阜城县衙报告魏忠贤的死讯。报案人是客栈掌柜尤有财,按说客栈里死了人,第一时间就应该通知县衙,但自从魏忠贤入住尤有财的院子里后,尤有财与伙计就从未踏进过院子里半步。就连后院里,伙计们除了端茶递水和喂马也不久留。 今日一大早后院里乱糟糟的硝烟味十足,伙计们连后院也不敢去了。 通过侍卫问们的片言只语,尤有财隐约知道死了人,但他没看到尸体,也不敢贸然报案,他一度以为,魏忠贤等人也是官家,也只有官家才能弄出这个阵势,他要是出了这个头,到时候闹了乌龙,还得吃老爷的板子。 重要的是后院闹腾最厉害的时候,两个巡街的捕快还进来过,尤有财也认识他们,他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捕快,但两个捕快只是站到窗户边瞅了瞅,什么也没有说就急匆匆走了,到现在也不见县衙来人。尤有财也不敢多事,就在客栈前厅里侯着动静,待那些侍卫们抢了珠宝一哄而散,瞧着后院里只剩沈锐留下的三五人守着马车,尤有财才大着胆子领着两个伙计进了他的院子。 院子里冷冷清清,只剩两个死的太监,一个活的人妖。尤有财见真死了人,也慌了神,连忙劝说那小太监跟他到县衙 报案,这个小太监就是怒斥魏仁义的那个,姓林,名字不详,大家都称他小林子,小林子不是宫里的太监,魏忠贤发迹时,他才十来岁,被魏忠贤带到府里做事,所以没见过什么世面,魏忠贤一死,他便六神无主。 逃吧,他是孤儿,不知道要到哪里。跟着死吧,又实在没那个勇气,所以尤有财进来时,他还爬在魏忠贤尸体上咛 咛的哭。 尤有财一说,小林子忽然想起一起来的还有两个押送太监。原来魏忠贤从京城出发时,崇祯帝命令两个太监随从监视,这两个太监一个叫刘应选,一个叫郑康升,本都是魏忠贤的手下,估计朱由检命这两个太监监视也有恶心魏忠贤的意思,但刘应选郑康升实在是烂泥巴糊不上墙,有权力不敢用,仍对魏忠贤畏之如虎,一路上装聋作哑,也不与魏忠贤住在一起,现在不知道他们知道消息。 小林子央求尤有财一起跟他去寻这两个所谓的押送太监,尤有财也想撇清关系,就与他一起往刘应选郑康升的住处奔去,到了住处发现没人,一打听才知道两个太监早就跑了。没办法尤有财与小林子这才又转道跑向县衙报案,到了县衙给看门的衙役说了情况,那衙役去了只有几个呼吸间,便见本县秦必胜县令带着一大票人马从县衙里气势汹汹的出来,那情形似乎早有准备。 南门外。 到了这个时候,巡检设伏的消息已经传遍大街小巷,未落网的魏忠贤手下便龟缩在城里不敢出来,城门口事情不多,气氛也不如初时那般紧张了,张无忌这才问道:“老弟不在客栈里守着你的货物,跑这里做什么?若那些阉贼不分轻重连你的货一并抢了,老哥我到了京城如何跟指挥使大人交待?” 沈锐笑着回答:“大哥多虑了,虽然小弟的货物也还算贵重,但与魏忠贤的财宝相比,简直就不值一提了。那些贼人是不会舍重取贱的,即便他们真不的长脑子,不是有你老哥在嘛,到时只需登记下损失,估计赔偿什么的也不会在货物价值之下吧?再说如果他们真的有心抢我货物,凭我们一二十人,怎么守得住?” 这是实话。 沈锐早就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在魏仁义走后不久就下了楼,乘乱走到自家货物旁边,那些侍卫眼里只剩财宝,见沈锐单枪匹马,也没有参与抢夺的意思,便没有人在乎了。反而是李半山,见沈锐独自一人过来,吓得脸色发白,急忙把他保护起来,沈锐劝说一番,晓以厉害,李半山总算不情不愿地留下几个人看着车马,其余的跟着沈锐出了院子奔向城门。 这一下反而更好,本来那些侍卫也在防着他们,此时见他们大都自行离去,也是皆大欢喜,做梦也不曾料到他们是去做巡检司的帮手了。 张无忌被沈锐说的心花怒放,指着沈锐笑道:“你个老弟,真是胆大心细,这一层关系亏你想的到!老弟说的不无道理,只要阉贼的财宝掌握在我们手里,区区几车货物算得了什么!” 一旁的赵德方插话道:”奇怪,我们这里闹这么大动静,怎么不见县衙出来插手,下官早已遣人观察县衙动静,到现在还没有回报,难道县衙现在还不知道消息?” 张无忌略一思索,摇摇头道:“我看未必,我们在这里大张旗鼓的抓人,要说县衙不知道也说不过去,张某分析,县衙不出面,可能是因为有心无力,如果县衙得到消息就去抓人,凭县衙的那帮土鸡瓦狗,怎么对付得了那帮如狼似虎的侍卫?再说我们这里动静如此之大,县衙想不知道都很困难,据我分析,此地的县令定是个老奸巨猾之辈,他定然知晓其中厉害,明知不敌,便装聋作哑任由我们在此地抓人,等到差不多了,再出来收拾残局……真是好打算啊!有时间的话,到想会会这个老狐狸……也好,他在城里按兵不动,我们这里也少了许多麻烦,否则,一开始城里就鸡飞狗跳的,城门口反而压力过大。也不知这县令是无意为之还是洞悉其中道理,若是后者,也是妖孽啊……” 张无忌又看了一眼赵德方,“赵大人这些民壮弓手,事发时就算全体出动跑到城里抓人,估计也不是这些亡命之徒的对手,到时只怕还要伤人无数。我们在这里守株待兔,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占了个先机,否则后果难料啊!” 沈锐听他分析,这才想起,自己刚下客栈楼梯时,就看见两个捕快正在询问尤有财,按理说他们也应该知道魏忠贤的死讯,但县衙到现在迟迟不见动静的确值得回味。张无忌不在城里,却将县衙的可能反应分析的七七八八,自己身在城中,却未曾想到这一层,看来自己与张无忌之间,在官场阅历方面还差的太多,张无忌之所以听他建议,只是因为这件事有可操作性,得到的要远远大于失去的,并不是受他激将而一时冲动的行为。 就执行层面来讲,张无忌与赵德方所做的准备比较充分,显然方方面面都做了预测,目前为止,也算大功告成了。想到自己当时还曾交代张无忌先要保密,万不可立即告知本地县官,实在是受影视剧的影响,怕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听了张无忌的说法,显然自己片面了,在中国,除了买来的官,能牧一方百姓者,大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张无忌见沈锐笑而不语,接着道:“昨日老弟嘱咐我别打草惊蛇,先守着四城而不通知县衙,老弟虽然未详细说明,但我也知道,老弟的目的就是要将这些阉贼分而化之吧?他们拧不成一股绳,咱们只需出其不意,不让阉贼提前有了防备。等抓到了大部分头目,剩下的就是乌合之众,就算他们知道咱们针对的是他,群龙无首,也不能聚集起来冲击城门……如今来看,事实与老弟所想并与二致,也算圆融圆满了!这一切,老弟居功至伟啊……” 沈锐作谦虚状摆摆手:“小弟我就是提议,全凭大哥与赵大人思虑周详……” 一旁的赵德方听着两兄弟相互吹捧,那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淡然,让人心里五味杂陈,尤其是沈锐将他与张无忌相提并论时,赵德方脸上略显尴尬,虽然整件事并没有出现大的纰漏,但自己在其中的斤两,赵德方心里还是有数的。 听张千户的口气,这泼天的大事竟然是眼前这个少年策划的,由此猜想,少年不仅要学识渊博心思缜密,定然还有一个好的出身,什么都水司郎中的公子或许是幌子,一个都水司郎中的公子怎会如此胆大,实在让人难以想象。是了,刚才张千户所言,要跟指挥使大人交待什么的,能指使锦衣卫千户的人,无疑便是锦衣卫指挥使了。少年有十四五岁吧,估计是什么权贵子弟,比自己儿子还小点,若张无忌说的是实话,如此之人,简直是妖孽一般的存在。 想到沈锐谜一般的身份与能力,再看向与张无忌谈笑风生的沈锐时,赵德方心底的敬畏油然而生。 第10章 皆大欢喜 张无忌所料不差,本地知县秦必胜其实早些时候便得到了消息,作为一方牧守,寻常小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魏忠贤过境这样的情况,他还是上了心的,昨日魏忠贤一入城,他就派了两个便衣捕快监视,当然,所谓监视,只是远远看着。 今日一早,两个捕快听到动静,到尤氏客栈了解情况,听了客栈掌柜的介绍加上他们所见所闻,有八成的把握感觉死亡之人是魏忠贤,当时后院里剑拔弩张,到处都是拿刀奔走的魏阉党羽,两个捕快不敢进去询问,连忙赶回县衙报告,顺便把巡检司官兵四城设防一事也一起禀告。 秦县令一听大为着急,连忙差人去找主管司法与治安的县丞与典史,在这空挡,秦县令又细细思量一下,渐渐冷静下来,待县丞典史赶到二堂,秦必胜已有了计较。他先派人召集衙役捕快到县衙集合待命,然后又问二老爷四老爷的看法,县丞典史的意见当然是立刻干预,经过秦县令委婉的点拨,三位老爷达成共识,暂时按兵不动。 张无忌说衙役捕快不中用,并非冤枉了他们,秦县令很清楚自己手下是些什么货色,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过早出面弹压,搞不好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暂时不闻不问才是明智的选择,反正有巡检司官兵守着城门,出了事让他们背黑锅就是。再说目前也没有人前来报案,民不告官不究,到也说得过去。 秦县令并不知道巡检司针对的是魏忠贤,秦必胜两榜进士,有着这时文官的通病,不大瞧得起这些当兵的丘八。一大早的设伏围堵那些阉贼?那些丘八啥时候这么厉害过? 几位老爷也不着急,坐等那些侍卫们抢了财宝一哄而散,然后再想办法去给魏忠贤收尸。后来接了掌柜的报案,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领着整装待发的衙役捕快一窝蜂出了县衙。 秦必胜在县衙门口简单询问了掌柜与小林子几句,心里有了数,正准备往尤氏客栈开拨,忽然前方跌跌撞撞跑来一个中年太监,那太监见县衙门口捕快林立,连忙喊道:“快,快去捉那些造反的贼子,晚了银子都没了!” 小林子定眼一看,认出此人正是押送太监之一的郑康升,犹如找到了定心骨,急忙迎上前去哭着喊道:“郑公公,你可来了,我家公公死了,那些天杀的抢了财宝就跑,这该如何是好啊公公……” 郑康升见了小太监,未等他说完便指着小太监骂道:“好你个小林子,魏忠贤畏罪自杀,你不早点报告洒家,现在可好,他的手下抢了财宝跑了个精光,洒家定要禀告皇上,治你个死罪!” 小林子听了,一下子面如死灰,嘴唇喏喏着,却也说不出一个字,郑康升自以为找到了替死鬼,暗暗地松了口气,这才上前跟秦知县诉起苦来,无非就是抹黑别人,撇清自己。 要是以前,秦必胜可不敢得罪他,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这郑康升小命能不能保住还在两可之间,秦必胜可没空听他叽歪,这撇清责任的事他刚才就想过,郑康升的心思怎么能逃过他的法眼,所以他敷衍了几句,便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地向尤氏客栈奔去。 这郑康升刘应选早上听说魏忠贤死了,知道自己也脱不了干系,搞不好是死罪,怎么办,收拾收拾逃呗。只是他们得到的消息稍晚,加之又商量了半天,第一波侍卫已经落入法网,经侥幸退回城的侍卫一说,本来想大摇大摆出城的二人便来了个化妆潜逃,刘应选比较心急,率先出了城,只是他生理状况特殊,不用仔细查验就漏出了马脚,为巡检所获。 后面的郑康升见势不妙又退回了城,绕着城墙转了一圈,见几个城门风雨不透,郑康升自知无法过关,于是回到居住的那个小客栈,又闻听掌柜说有小太监来找他,他立即有了推卸责任的主意,连忙奔向衙门报官。 这边县衙一出动,混在人群里的那个巡检便直奔南门,见了赵德方,便一五一十地将县衙外发生的情况说了一遍。赵德方听他一说,稍微思索了一下,对张无忌道:“如今到城门口的阉贼越来越少,我们不如派人进城告知秦大人,请他缉拿还在城里的阉党,张大人意下如何?” 张无忌自然知道赵德方的意思,这是主动向县官示好,送一份功劳于一方父母,事后也好相见,话说回来,城里的剩余魏阉党羽确实需要衙役捕快们捉拿。张无忌本来就没打算独吞,他很清楚,若事不可为,一切皆休,自己可以置身事外,但这知县,办事不力的处分是跑不了的。一旦事成,无论县衙出力与否,功劳薄上总要写上一笔。做官最忌讳不知进退、贪得无厌。秦必胜作为为一方主官,代表的是文官集团,在这重文轻武的年代,文官的面子还是要给足的,再说将来写奏折还需要这些读书人润笔。 毕竟他们越过地方县令私自抓人是不合法理的,诚然这些人该抓,但不合法理就是不对,如果被那些言官御史为此奏上一本,那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张无忌笑着回道:“赵大人所言极是,顺便告诉秦县令,说锦衣卫千户张无忌路过此地,侦得魏阉党羽欲抢夺财宝出逃,恐县衙人手不足,这才到巡检司寻求帮助,过一会儿张某就去亲自跟秦大人解释!” 看着赵德方一脸感激的神色,沈锐不由得感慨万分,张无忌真是有做官的潜质,一件不合法理的事,硬是让他说的合情合理,既拿到了财宝,又笼络了人心,轻飘飘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方面沈锐可差着几条街。 回想昨天,自己开着金手指意气风发,与魏忠贤一争长短,不是自己有多厉害,而是他清楚历史的走向,知道魏忠贤必死无疑,可以说,沈锐以信息的不对等碾压了张无忌,这与能力无关。 对付魏忠贤用的也是这一招,魏忠贤本就是个见风使舵之人,本来在崇祯一系列的组合拳打击之下,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又被沈锐一番卖弄搞的云里雾里,探不清状况,最后狼狈而退。退一步而言,如果张无忌有他两世为人的阅历和知识,无疑会处理的更好。 赵德方唤过另一个叫赵小六的亲兵,依着张无忌的意思吩咐一遍,赵小六领命而去。 此时秦必胜已经到了尤氏客栈,在一众人的陪同下正在查验魏忠贤与李朝钦的尸体,作为主官,他只需确认死者身份,然后想好措辞上报知府,至于捉拿魏党贼众,自有主管司法治安的县丞与典史负责,他吩咐到了即可。 赵小六知道秦县令一行在尤氏客栈,进了南门直奔尤氏客栈,到了尤氏客栈门口,便被守门的捕快拦住,赵小六将情况一说,那捕快也不敢大意,让赵小六在门口侯着,就要进去通报,却见秦县令带着一票人马从角门里出来,那捕快连忙上前禀报,赵小六被叫到跟前问话,便将赵巡检的吩咐复述了一遍,秦必胜听说有锦衣卫掺和,心中的不愉便淡了许多。 虽说文官不大瞧得起武官,但锦衣卫独立于武将系统之外,地位特殊,他也不得不礼让三分,再说这张千户的说辞也有道理,锦衣卫、县衙与巡检司三方里应外合抓捕阉贼,最后皆大欢喜,将来也是可以大书特书一番的。 秦必胜很爽快的答应了张无忌的请求,便让赵小六回去复命,告诉张无忌他这边会很快展开抓捕行动。 赵德方听了赵小六的汇报,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县衙这边三班衙役六班捕快在县丞典史的带领下开始抓捕滞留在县城里的魏阉党羽,一时间鸡飞狗跳乱成一团。一些侍卫在衙役捕快的紧逼之下不甘心束手就擒,通过城门企图蒙混过关,依然成了巡检司的阶下之囚。 到晌午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侍卫通过城门出来了,县城里“鸿运楼”早已接了赵德方的订单,伙计们开始将饭菜送到各个城门,民壮弓手们轮流吃饭,沈锐张无忌等也谢绝了赵德方到城里吃的提议,一起跟着官兵们用餐。 沈锐等还未吃完,就听到北门方向有声音传来,开始还隐约可闻,不一会竟响如惊雷,一众人面露讶色,放下碗筷仔细聆听,江小楼贴地聆听片刻,忽地说道:“禀大人,有大股骑兵自北而来!” 沈锐心中一亮,接口道:“可能是捉拿魏忠贤的北镇缇骑来了!他们人多,来得晚些也属正常!” 张无忌赵德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由得点了点头,张无忌道:“走,上马,我们去北门看看!” 赵德方吩咐民壮们好生守着城门,也随张无忌沈锐江小楼一起向北门奔去,他们也不进城,顺着城墙一路狂奔,沈锐骑术最差,片刻竟被甩到了最后,不过阜城县城并不大,不一会就到了县城北门,此时大队骑兵仍在数里之外,听这声势,恐怕也有几百上千骑。 沈锐勒马站在张无忌身边,望北一看,就见前方官道烟尘滚滚,遮天蔽日,耳旁蹄声如雷,震耳欲聋,连地皮也微微颤抖着。偶尔有风吹散烟尘,露出影影绰绰的华服骑士身影,待又近了些,依沈锐对后世影视剧明朝服饰的描述,正是锦衣卫官兵无疑。 张无忌手搭凉棚凝神望了一会,大声说道:“的确是北镇抚司的缇骑,快将拦路的拒马搬开!”赵德方连忙命令士兵将横在路中的拒马快速清理到路边上。此时打前的十几骑面目已经隐约可见,他们与大队人马保持着数箭之地,属于前锋。 马上的一个锦衣卫军官见城门口两边拒马林立,旁边站了不少拿着长枪的民壮。正对着城门口的大道上,四骑立在路中拦住去路,前面两人俱是便衣,后面两骑中有一个似乎穿着官服,但受前两人阻挡,也看不清是何官阶。 但他们奉旨办事,天下的官员都得为他们让路,不管前方是何官员,都不曾放在他们眼里。所以那锦衣军官老远便厉声高喊:“锦衣卫北镇抚司奉命办事,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后面的赵德方一听,好熟悉的口气啊,前面的张某人昨天便曾说过。他下意识就欲调转马头闪向一边,却见张无忌沈锐江小楼都纹丝未动,不由得悻悻然放下了手。 第11章 完美结局 赵德方却不知,张无忌是北镇抚司的高官,说不定这其中便有他潜在的手下,他自持身份,没有退向一边的道理,江小楼是张无忌的跟班,领导不动,就是前边有洪荒猛兽,他也不能动一下。 至于沈锐,完全被这种阵势震撼了,根本没在意那军官喊着什么。沈锐总算明白明朝以步兵为主的军队面对满清铁骑为何总是输多赢少了,凭感觉,几百上千骑狂奔就如此骇人,要是上万骑,那还了得,不说别的,光是心理冲击就够人喝一壶的,那碗口粗的马蹄每敲一下地面,声如鼓雷,宛如踏在人的心口之上,能勇敢面对的,都是大好男儿。 前方滚滚洪流,沈锐却神游方外,一旁的张无忌赵德方见沈锐如此镇定,不由得又高看了沈锐几分,这沈老弟小小年纪却如此淡定,是个人才啊。 他们却不知沈锐此刻心里早已惊涛骇浪,只是因为想着别处,脸上没表现出来而已。 那锦衣卫军官看前方几人并不让路,也只得放缓马速,到张无忌沈锐面前方才停下,到这时他也明白,明知是缇骑还敢拦着的人,身份必定不一般。所以他脸色虽然不愉,口气却缓和了许多,他拢着缰绳:“敢问阁下是什么人,为何要拦住我等去路?” 张无忌见对方是一个百户官,也不还礼,甚至连证明身份的腰牌与委任状也懒得拿出——他也相信这个军官不会在身份的问题上与他纠缠,在大队锦衣缇骑面前,没有人会傻傻的冒充。所以他单刀直入地道:“本官乃新任北镇抚司理刑千户张无忌,你们谁是掌事人?前来说话!” 那锦衣卫军官一愣,“北镇抚司理刑千户?眼生的很啊!” 但他随即想起,传闻北镇抚司是有一位理刑千户即将上任,似乎是从南镇抚司调任过来的,姓甚名谁的到不清楚,但这人敢拦着他们亮明身份,想必不会有假。 他随即换上一副谦恭的表情,在马上欠了欠身子:“下官北镇抚司百户高文彩,见过千户大人!” “高百户不必多礼!” 两句话的功夫,后面大队缇骑已然到了跟前。蹄声渐息,只听后面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高喊:“高文彩,怎么回事,为何停止不前?” 随即波分浪裂,前面十几个锦衣骑士拨马让向一边,一个年约五旬,一身飞鱼服面目威严的军官寒着脸过来。高文彩连忙恭恭敬敬地大声答道:“启禀大人,前面有一个自称锦衣卫千户的人拦住去路,小人不敢做主,请大人定夺!” “嗯!”那锦衣卫军官顺着高文彩所指,目光扫过几人,待看到张无忌时,稍微愣了一下神,忽而脸上如沐春风,在马上拱手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张千户啊,失敬失敬!” 看样子显然是认得张无忌的。那人过来时,张无忌也认出了他,这人以前也是北镇抚司的理刑千户,名叫王俊辰,于是他也笑着回礼:“真是幸会,王千户别来无恙!” 这时王俊辰身后一个锦衣校尉插口道:“王大人蒙皇上恩典,几日前已提升锦衣卫指挥佥事,掌北镇抚司事!” “多嘴!”王俊辰乜了他一眼佯怒道,“小公爷面前,不得无礼,张千户乃当今英国公嫡子,身份显贵,岂是我等能企及的?” 只是他虽然呵斥手下,脸上的喜色却也掩饰不住。 张无忌吃了一惊,这王俊辰爬得可真够快啊!掌北镇抚司事,也就是说他现在是北镇抚司的一把手,自己的顶头上司。指挥佥事虽然是个虚职,但品级又比镇抚高了一个级别,典型的高职低配,也是如今锦衣卫人浮于事的体现。 沈锐也在心里也是暗暗咋舌,原来张无忌是国公世家出身,真是够低调啊。这魏忠贤也是不冤,崇祯把北镇抚司的老大派出来捉他,也算是看得起他了。 “恭喜王大人高升,下官受祖上恩蒙,不比王大人如日中天啊!”张无忌拱手笑着说。 王俊辰虽然得意,但张无忌此时改口谦称下官,他也知道过犹不及,不想在此事上过多纠缠。他看了看左右那些全副武装的民壮弓兵,疑惑道:“这是……?” 张无忌这才解释道:“下官侦得魏忠贤畏罪自尽,便联合巡检司围剿其手下,现已将大部分余孽捉拿归案……若下官没有猜错的话,大人也是为魏忠贤而来的吧?” 王俊辰皱皱眉,对这样的结果颇感意外,但既然魏忠贤已死,大部分党羽又落入法网,他心中便也平静下来,只是一丝疑惑又涌上心头,他看看四周稀稀拉拉的民壮:“你们这点人手……” 他话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但言外之意昭然若知。张无忌笑道:“大人的疑虑也属正常,不满大人,缉拿魏阉党羽如此顺利,下官也是难以置信……”他顿了一下,指了指旁边的沈锐,“若非下官的这个朋友,这些余孽恐怕已经逃出生天了!” 沈锐见张无忌提到自己,便在马上欠了欠身子,落落大方地拱手见礼:“小子沈锐,见过王大人!” 王俊辰过来时便看见了与张无忌比肩而立的沈锐,少年年纪不大,却能与张无忌并行,说明两人关系不一般或是这个叫沈锐的少年身份不一般。王俊辰是老官场了,张无忌不做多的介绍,反而直接说捉拿魏阉党羽沈锐居功至伟,显然是想在功劳簿上给这少年记上一笔。如此赤裸裸的暗示,让他更愿意相信沈锐身份特殊。 至于张无忌所说的沈锐居功甚伟的话,王俊辰只当是笑话来听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能在其中起什么作用?不过既然是张无忌极力结交的人,自己顺水推舟,说几句好听的话又有何妨。 “长江后浪推前浪,公子小小年纪,力挽狂澜,真少年英雄也!” 对于这些没营养的赞誉,沈锐当然不相信他是真心的,但既然别人说了好话,礼节方面还是要周到的,“谢大人赞誉,小子愧不敢当!”沈锐作谦虚状,敷衍了一句。 一旁的张无忌到是有些意外,他与王俊辰虽然接触不多,但王俊辰的事迹还是听过一些的,王俊辰生于锦衣卫世家,年纪轻轻便承袭了千户之职,天启之前便是北镇抚司的理刑千户。传闻此人能力极强,但为人刚直,不附炎权贵,不善于巴结上司,也不拉帮结派。骆思恭为锦衣卫指挥使时,尚在北镇抚司有一席之地,后田尔耕许显纯上台,以他个性,自然便坐了冷板凳。张无忌到南镇抚司任职时,王俊辰已经赋闲在家了。 当今皇上初入主帝位时,老爹趁机将王俊辰塞进皇宫宿卫之中,王俊辰也不辱使命,成功地在皇宫侍卫中拉拢了一批人,使得魏忠贤的爪牙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王俊辰赞誉沈锐的话,无论真心与否,都是极难得了。 张无忌又将赵德方介绍一番,顺便提及了巡检们在这次抓捕中的重要作用,激动的赵德方连忙下马参拜,王俊辰欣然受之。 赵德方到有自知之明,知道张无忌沈锐身份高贵,不必下马行礼,但若他不下马,虽然不一定惹得王俊辰不快,但未免不知好歹了。 随后张无忌长话短说,将抓捕魏忠贤党羽的过程大致介绍了一番,张无忌虽然说的轻松,但王俊辰也深知这里面的侥幸与潜在风险。 当下王俊臣命令锦衣缇骑入城搜捕,务必一个不漏。 秦必胜县令闻得大队锦衣缇骑前来,连忙赶到北门迎接,魏忠贤在阜城县出事,他是地方主官,按律是要迎接圣旨的,所以寒暄几句就领着王俊臣张无忌等回县衙摆香案去了,至于沈锐,自知没有官身,不便前去,虽然张无忌王俊辰极力邀请,沈锐还是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向众人告声罪,自回客栈不表。 张无忌等随秦必胜来到县衙,王俊臣宣读完圣旨,一干人分宾主坐定,王俊臣便向秦必胜询问起县城里面的状况来,秦必胜之前一直在写材料,还不曾过问抓捕结果,不过他久居官场,知道这些锦衣卫前来必定要问他这个主官,所以在迎接王俊臣之时便打发人去喊负责此事的县丞,等他接完圣旨,那县丞已经侯在门外,此时听王俊臣问起,连忙将县丞唤了进来。 这县丞年纪比秦必胜还要大些,他是以举人身份入仕,虽然生得仪表堂堂,但他官小位卑,比不得秦县令进士入第腰杆粗硬,见到王俊臣这等高官不免拘束,汇报虽不至于结结巴巴,但等他说完,大冷的天额头上也见了不少汗,显得十分紧张。 张无忌这才知道,敢情这么长时间这些衙役捕快只在街头小巷客栈酒肆搜捕,所以到现在为止也不过抓了几十人,结合巡检们抓捕的战果,不排除有极少数漏网之鱼可能已经出城,张无忌估计也还有两百来人藏身城里。这两百余人想必使了银子,分散藏在民居里。 可以理解,这些衙役捕快都是本地人,县里的人家说不得都是他们的街坊邻居亲朋好友,让他们逐户搜查也确是难为了他们。不过现在北镇抚司的人来了,这千把人搜查一个小县城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现在是王俊辰带队,张无忌也不好插言。王俊辰在锦衣卫混了几十年,自然看得清这些侍卫们的伎俩,于是对秦必胜道:“秦大人,本官怀疑剩余的魏阉党羽藏在民居里,所以需要贵县的衙役捕快带路,对民居逐一进行搜查,同时通知下去,有家者赶紧回家,外来住宿者呆在客栈等侯检查,凡不听通告,继续在街上晃荡者一律先抓起来。凡居民收容阉党者一个时辰内主动供出,可以不予追究,一个时辰后查出有窝藏阉党者,以通匪罪论处,秦大人意下如何?” 说完目光直逼秦必胜,这神情不是商量,乃是赤裸裸的命令。秦必胜在心里将王俊臣所有的女性亲属问候了个便,暗想奶奶地,你们完事后拍拍屁股走人了,让老百姓来戳我们的脊梁骨,这么一闹,看来离任的时候万民伞是没指望了。但他心里纵然有一万个不愿意,可圣旨上说了,所有官员无条件配合,他还能怎么样?打落牙齿往肚子咽,还得满脸笑容地答应下来。 张无忌听的暗暗摇头,王俊辰还是太刚直了,这绝户计一出,诚然能将阉贼余党抓个八九不离十,但这秦县令在阜城县的声誉,也是一落千丈了。 结果不言而喻,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官兵像筛子一样将县城搜查了一遍,到傍晚搜查完毕的时候,真真又搜出了两百余人,顺便还抓了几十个窝藏魏阉党羽的老百姓,这些老百姓最后虽然在秦必胜的求情下免于刑事处罚,但破财消灾是跑不掉的,实在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至于那些藏在民居一时无法查获的财宝,只要是抓到人的,凭着北镇抚司的逼供手段,连扔到茅坑里的最后都被供了出来,想必最后的损失也是微乎其微。至此魏忠贤事件各方收获多多,可畏结局完美。 不过这一切已经与沈锐无关了,他在次日踏上了北归的路程,张无忌因为还有善后事宜要处理,不能陪他们返京,但他还是让江小楼继续跟着沈锐,以应付可能发生的意外。 第12章 回家 也许是近乡情怯,这些天沈锐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来到这个朝代,开始时孑然一身,后来蒙人收养,磕磕拌拌历尽艰辛到达大名府,后来的一年虽然粗茶淡饭,但也相对安稳,有了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家,一位非常疼爱自己的义母,就在沈锐几乎就要以为这将是自己终生相守的亲人的时候,造化弄人,走在大街上被人认出,原来自己竟然生于官宦之家。 虽然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己在这一世必然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家庭,但来的如此突然是沈锐不曾料到的。忘不了离开时义母眼睛里复杂的表情,那里面有欣慰,更多的是不舍。 这个蒙冤出狱名叫范月娥的苦命女人,在他的身上倾注了所有的母爱,虽然将来的日子衣食无忧,但离开了沈锐的相伴,恐怕也是苦多乐少了。 至于回到京城的家,沈锐一度非常纠结,他已经习惯了在大名的生活,习惯了有义母的日子,后来还多了一个有血缘关系宠他爱他的祖父。 几个月的相处,在沈锐的心里早已认同了他,祖父并没有隔绝义母与他的相处,相反在自家的大宅里单独腾出了一个院子供义母居住,这里面虽然感恩的成份居多,但起码让沈锐觉得祖父不是一个为富不仁的人,他让自己天天可以看到义母,照顾她,这让沈锐十分感激。 随着自己的离开,义母虽然没说要离开沈家,但沈锐知道,自己离开后,义母回乡下老屋居住是必然的了。 诚然并不想回到京城,可是毕竟京城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家,必须要回去。京城里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在他的记忆中都是一片空白,京城的家是模糊与陌生的。陌生是一堵墙,横在他与父母的面前,但骨肉相连,沈锐又不得不考虑亲他们的感受,有一种想见到他们又怕见到他们的感觉,这种感觉,只可意会,无法表达。 离开阜城县五天后,沈锐终于回到了京城,上次离开衣不遮体,此次回来衣锦还乡,人生的际遇反复无常,让人不胜唏嘘。 这天快到晌午,沈锐一行自南进了崇文门,在税丁的指引下到税司缴了税,这次江小楼却不能帮他少缴税了,他们的货要在北京的店铺出售,没有税司的完税证明是不能出售的,沈锐这才晓得,明朝的商业也有一个完善的税收制度,当然与后世的那些营业税增值税之类不可相提并论。好在税官见有锦衣卫出面,也不敢怠慢,优先帮他们完了税,时间上未曾耽搁,也算给足了江小楼面子。 沈家在京城的店铺就在崇文门附近,完了税之后众人先到沈家店铺,店铺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名叫郑原。见东家来了货,忙不迭的出来招呼伙计将马车赶进院里。也不急着点货,就让众人先去吃饭。原来李半山提前派人通知了郑原,郑原估摸着沈锐等人到达也快中午了,所以就提前准备好了饭菜。 “郑掌柜有心了,我看这样吧,掌柜的先陪着江兄弟在这里吃酒,在下带几个人先送少公子回家,然后再过来与郑掌柜的交接货物,实在是不久前已派人通知了夫人,夫人望子心切,切莫让她久等了!” “李管事尽管去,这里交给在下就是!”郑原见李半山面有歉意,忙不迭地说。李半山又扭头征求沈锐的意见,“公子意下如何?” 沈锐此刻也是心中忐忑,哪有心情在这里吃饭,于是道:“就这样吧,江大哥,蒙你一路相送,不胜感激,今日情况特殊,改日小弟一定陪你多喝几杯!郑掌柜,麻烦你好好招呼江大哥!吃完酒后找个好客栈安顿江大哥入住,账计到本公子名下!” 郑原见东家的少公子如此客气,似乎与传闻的不符,一时受宠若惊,满脸堆笑地答应下来。 江小楼也知道沈锐将要一家团聚,此时他再跟着也不合适,虽然张无忌一再交待要亲自将沈锐送到家,但沈锐既然这样安排,江小楼也不好说什么,再说此地离沈锐家也不远,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想必也出不了问题。 沈锐辞别江小楼,由李半山及几个护院陪同,向沈府所在地走去,沈锐依旧坐车,但他想看看这时候北京城的街貌,也不嫌冷,所以将马车四周的帷幔都卷了起来。沈家在京城的东边,一路行来,街道宽阔,两边青砖高墙渐多,里面隐隐可见飞檐亭台,门楣个个高大雄壮,显然这一片住的大都是非富则贵的人家。 行了不久,后面骑马跟随的李半山跟上来悄声道:“公子,快到了!” 沈锐隔着帷幔望去,只见一栋大宅前站着一群人,眼巴巴地望着这边的街道,老远听见一声清脆的女声传来:“夫人,你看那是不是少爷的马车?” 不一会马车就停在了大宅门前。李半山早先一步已经赶到车前,翻身下马,对着前面一个妇人恭声道:“李半山见过夫人,小少爷已经平安回来了!” 那妇人早就望眼欲穿,奈何马车虽然帷幔卷着,板壁还在,里面黑咕隆咚,沈锐看得到她,她却看不清沈锐,当下急急向车中问道:“可是我儿回来了吗?” 旁边早有下人在马车旁立了板凳,沈锐将绑着的帷幔用手向旁边一拨,出了车便踏凳下车,他循声望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妇人,四十来岁年纪,衣着华丽,面相雍容,只是此刻脸上满是惶急之色,沈锐见了她,忽然觉得眼熟,这才想起这妇人正是去年给了自己两包金创药的夫人,顿时呆在了当场。 那妇人见了沈锐,上前使劲抓住沈锐的双手摇着哭道:“锐儿啊,我的儿,你可想死为娘的了!来,让为娘的好生看看。” 这妇人将沈锐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旁边李半山见沈锐呆呆的也不说话,连忙上前提醒道:“少爷,夫人就是你的生母!” 其实沈锐刚才已经猜想她就是自己的生母何氏,奈何面对陌生的何氏,口中喃喃了几次,才低声喊出一声“娘”来。 在大名府,沈锐祖父沈兴策遍请名医为沈锐诊治,那些名医听说沈锐头部曾受过重创,最后都不约而同的给出了一个结论:离魂症。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失忆症。 好在沈兴策早将沈锐的情况详详细细的写信告诉了儿子儿媳,何氏见沈锐全身上下一个零件不少,遂放下心来,也不在乎沈锐的那一声娘叫得毫无感情。 这时旁边有人上来劝着哭哭啼啼的母亲,母亲哭了一会儿,见众人都站在那里侯着她,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道:“你看我是怎么了,我儿回家,应该高兴才是,走,都到屋里去!” 母亲拉着沈锐招呼众人向府里走去。沈锐抬头望了望,眼前高墙大院,石阶两旁蹲着一对威武的石狮子,足有两米来高,门是朱漆铜环的大门。沈锐心下暗想:咱家真是有钱。 到了里屋,免不了又是一番介绍,母亲旁边那位跟她年纪相仿和蔼可亲的妇人是李氏,李氏是沈锐父亲沈道正所娶的偏房,当年何氏与沈道正成亲,一直相敬如宾,然两人在一起数年竟无一男半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母亲的一再要求下,沈郎中娶了一房侧室李氏,次年李氏诞下一子,便是沈锐的大哥沈安邦,母亲兴奋异常,视如己出,从此吃斋念佛,逢庙必拜。 不知道是何氏吃斋念佛感动了上天还是怎么的,在沈安邦八岁时何氏竟也奇迹般怀孕了,并顺利产下沈家第二个儿子,这就是沈锐,这下沈道正高兴坏了,连忙广发请柬,大宴宾客,并托人请当时滞留在京的正一教张天师的高足张彦聪为沈锐祈福。 沈道正今日要坐班,所以并不在家,母亲为沈锐一一介绍着沈家的管事下人,那些人一一上前行礼问好,一起有十多人,沈锐一时也记不住他们的姓名职责,便也做罢,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母亲打发下人离去,只留下李氏跟沈锐叙着话。沈锐将自己在爆炸后醒来后情况一一道与两人听了,两人听了他悲惨的遭遇,又一次流下泪来,同时也明白了自家数次派人出去查找,却始终未曾发现沈锐的怪事。 何氏记得出事那天沈锐难得起了个大早,对她说要出去转转,何氏也知道儿子前两日读书甚累,觉得如此好天气出去散下心也好,于是找来两个家丁嘱咐一番,自领了沈锐去了。 当日九时王恭厂发生爆炸,因沈府离得远未受到波及,何氏听到那惊天动地的巨响,不由得心里发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当下遣了人去打听,才知王恭厂发生了爆炸,听那家人说的惨不忍睹,急忙进佛堂念经去了。 果然,直到当天天黑,也没见沈锐回来,连那两个家人也不知所踪。沈家当下炸了锅,连忙一边派人前去山东告诉正在山东视察运河疏浚工程的沈道正,一边派人四处寻找。 爆炸后的京城一片混乱,据说死了两万来人,无家可归的人更是不计可数,要想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再加上沈锐当时受了伤,脸肿的跟包子一样,蓬头垢面,衣服也不是走失失时所穿的那样,加上失忆症,就算认识的人见了也不晓得这个状如乞丐的少年是沈锐,自然那些下人一无所获。这样到了第三天,沈锐及两个下人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第13章 往事 实际上当时爆炸现场的程度无法言表,到处是残肢断臂,因爆炸多伴有烈火,大多死者面目全非,官府即使找到了人,也没有后世的dna技术,哪里分得清谁是谁,加之天气炎热,尸体很快便肿胀发臭,又没有地方安放,官府怕引起瘟疫,最后便统一深埋。 到了第四日救援工作基本结束,接下来就是清理了,顺天府发出公告,失去家园者有亲戚者投亲,无亲戚及不愿投亲者由官府统一搭棚设粥与西直门外,一时间北京城所有的乞丐闻风而至,其中也包括沈锐。 自沈锐失踪后,何氏就病了,因为终日以泪洗面,加之思子过度,竟于第五日时卧床不起,家人于是请了大夫来看。 这一日晚,丫鬟服侍何氏吃药后何氏昏昏睡去,梦中遇一女子,正是观音菩萨模样,何氏见了,慌忙跪下恳求道:“菩萨慈悲,救救我儿,如我儿回来,定重塑菩萨金身。” 菩萨说道:“沈何氏,因本座见你思子心切,且终日侍奉我佛,特指明路一条,如机缘巧合,母子或能相见。今天地震怒,众生苦难,你可西去,散财消灾,广结善缘。善哉善哉!”说完纤指一点何氏,何氏一下醒来,竟已天亮,才发现是南柯一梦。 这一觉醒来病却好了,于是请了街上解梦之人,解梦之人听了何氏所言,道:“菩萨所说天地震怒众生苦难,不就是前几日那场古今未有之的大爆炸吗,至于后面就更好解释了,西直门外不是好多善人在设棚施粥吗,夫人照此做就是了!” 何氏于是招呼家人张罗施粥,本来这天沈锐正好去讨粥,母子本能相认的,谁知前一天因为沈锐不知道规矩占了别人的好位置睡觉,被人一顿好打,这下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当时沈锐的脸肿得跟馒头差不多,连说话都变了音,完完全全没有以前的样。 当时何氏见了沈锐,虽然感觉到年纪身材跟自己的儿子差不多,但跟沈锐年龄相仿的乞丐多了去了,沈锐的声音也不像自己的儿子,再看沈锐那猪头模样,跟自己自己玉树临风的儿子差着几条街,还有在她的潜意识里,如果这个乞丐是她的儿子,肯定认得她,哪有见了自己不打招呼的?可怜何氏活了大半辈子,当时可不知道有离魂症这回事,所以阴差阳错的错过了相认的机会。 但她见这小乞丐可怜,就给了他两大包金创药,这两大包药一大半被被沈锐换了银子,最后才得以到了大名府。当然,凌风镖局纪天成借给沈锐的银子也帮了大忙,要不是最后有了银子雇了马车,收留他的范成良说不定就会死在路上,沈锐也最终到不了大名府,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一些事。但这是往事,先不提。 沈家遍寻沈锐不得,就有人怀疑是不是被那两个家人绑架了。沈道正听了,便请自己的妹夫,当时在锦衣卫北镇抚司任千户的骆养性帮忙。这骆养性当时虽是锦衣卫千户,但受当权的田尔耕与许显纯打压,已经属于靠边站的角色,前段时间被打发到应天出差,大爆炸之后才返回北京,这时赋闲在家。 他不好亲自出马,再说锦衣卫一般也不管民间的刑事案件。但骆养性多少还有些人脉面子,案件在骆养性的运作下最终到了顺天府,顺天府一帮公人见有锦衣卫千户过问,不敢大意,将两个家丁的亲属朋友挨个查了一遍,最终也没发现什么,这两个下人跟沈锐犹如人间蒸发了。 鉴于王恭厂大爆炸有太多的无名尸首,最后顺天府的捕快给了谨慎的结论:沈锐与两个家丁有可能死在那场大爆炸中了。沈家人只好接受了这个现在看来不是事实的结论。不可否认的是,那两个家丁如今还没出现,或许真的死在了大爆炸中。 当日晚,沈锐父亲沈道正回到了家。沈道正白白净净,身材高大一脸正气,年青时也是有名的美男子。不过当官日久,喜怒不形与色。他见了沈锐,只是说了些以后要好好读书之类的话,但父爱如山,厚重内敛,眼里的关切之情到是难以掩饰。 沈道正所在的工部都水清吏司,主要掌稽核、估销河道、海塘、江防、沟渠、水利、桥梁、道路工程经费;各省修造战船、渡船及其他各种船只并核销河防官兵俸饷,可以说和水有关的督造都是他的职责范围(主要是内河)。本来按职能来说这都水清吏司也不算是清水衙门,但大明此时禁海,一年也造不了几个小船,加上财政吃紧,官兵的饷银都发不出,维修水利道路什么的自然是梦话,京杭大运河相对好点,毕竟是南粮北运的主力路线,每年还能投那么点银子。 一句话,都水清吏司现如今是实打实的清水衙门一个,难怪在阜城县时高大为一开始不给面子,敢情他早知道这是个无关紧要的衙门。 记忆是淡苦的水,每当夜深人静,沈锐躺在床上独自回忆,眼前都会浮现一个佝偻苍老的身影——范成良,一个在沈锐茫然无措时帮助他的老人。 至于为什么会跟随范成良从京城回大名府,当时的决定在记忆中已有些模糊。这个留着山羊胡,满脸沧桑风烛残年的老人,为了见女儿最后一面,不顾高温、不惧路远,毅然决然的踏上了回家的征程。 作为老人的伴随者,沈锐知道,京城到大名,虽千里之路,但对于贫病交加的老人来说,无异于一场新的万里长征。 路漫漫,支撑老人的,是回家送别亲人的信念。 信念是心中的太阳,硕大,炙热。过去,现在,未来,无数的人凭它穿越艰难险阻,到达理想或人生的彼岸! 初来这个世界的半天,沈锐一直浑浑噩噩,生活环境的改变还可以适应,但身体的改变却让他烦恼不堪。 就算是天生的演员,也不是很快就能适应任何一个角色的。 与范成良的相识,缘于一个乞丐的葬礼。 那天天快黑时沈锐随着一群乞丐出了城,乞丐们出了城门,浩浩荡荡的又行了四五里方才停下,眼前出现一处庄园,这庄园影影绰绰看着面积颇大,近看却残破不堪,院墙倒塌了一大半,院门也不知去向,走到里面,却见院里房屋颇多,只是门窗俱无,夜色下黑洞洞的犹如怪兽张开的大嘴。 众乞丐轻车熟路,自找了地方睡下,沈锐也寻了些干草,找到一个人数相对较少的屋子,在一个无人的小角落里躺了下来,因为又累又困,很快就沉睡过去。 次日沈锐在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中醒了过来,睁眼一瞧,阳光已从破乱的门洞里钻了进来,屋里除了自己空无一人。走出去一看,院中已站了不少人,围着一圈,陆陆续续还有乞丐从别的屋里出来。 因为人多,圈子挤的紧,沈锐一时进不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时只听一人说道:“昨儿他就说身子不舒服,没跟大伙出去,晚上回来天又黑了,见他躺在那里,叫他也不应,俺以为他睡了,谁知今早儿起来唤他,却见他身体梆硬,才知道已经死了。” 一时间众人沉默,不久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大伙都散了吧,人已经没了,入土为安吧……”稍倾他又吩咐道:“老黑、狗子、小范、堂娃你们几个抬着季叔,到后山寻个地方埋了,记得把坑挖深些,莫让野狗叼了去!” 不一会人群让开一条道来,只见四个略显强壮的乞丐抬着一具尸体走了出来,那死者被四人抓着四肢,头向后仰着,凌乱的头发,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无血,一缕山羊胡子随着四人的走动一抖一抖,约莫五十多岁的样子。 乱世人命贱如狗,普通人的生命过程犹如蝼蚁,生时碌碌无为,死后默默无闻,但死后连一张破草席也没有,沈锐心里也不是滋味,便急中生智便喊了一声:“等等!”四人闻声停了下来,沈锐也顾不得众人疑惑的目光,连忙佝了身子,右 手拽着左手袖子,将左手从胸前道袍伸了出来,右手猛一发力,“哧”的一声,左边袖子应声而掉。 沈锐走上前去,对打头的乞丐说道:“大叔,把这个拿去遮住脸吧!”那乞丐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接过衣袖就走。 沈锐穿着这件只剩一只袖子的道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好在天气已经入夏,暂无受冻之忧。众人慢慢散去,沈锐正要寻个地方坐下,就见一老者迎面走来,轻声道:“小哥稍等!” 那老者年约六旬,拄着一根竹棒,佝偻着身子,头发胡子皆白,只一双眼睛泛着精明。 “老……老人家有何指教?”沈锐结结巴巴的问。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除了那个衙役,目前为止还不曾与人打过交道,实际上昨天开始到现在还未适应自己这个新身体,话也没讲过几句。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沈锐很担心自己用后世语气说话带来的后果,在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之前,泯入大众才是王道,刚才他差点说成了老师傅 ,话到嘴边才临机改了过来。 后世电视剧中两人见面的礼节是拱手作揖,但匆忙间沈锐的也顾不了这些。其实这时大部分人并不读书,相互交往自然说的是白话,并没有那么多文绉绉的谈 话与礼节,可惜沈锐不大了解。 老者微笑颔首:“看小哥面生的很,想必是才来的吧……” 两人随即交谈了起来,对于自己的来历,沈锐昨日便想好了说辞,在他的描述里,自己来自山西,因饥荒与父逃亡至此,昨日城中大响,为飞石所伤昏迷,醒来 后遍寻父亲不得,才流落到此。 短短几句话,老者见他虽说得不甚通畅,但言简意赅、条理清楚,绝非自小便四处流浪的人,便点点头:“小哥小小年纪,就懂得以物遮住亡者颜面,以示对 逝者之尊重,想必也是读过书的吧?” “上过两年私塾!” “难怪……” 听老者说话的语气,大约自己刚才的行为异于乞丐,所以才过来攀谈,沈锐到也看得出,这老者十有八九也是读书人出身,只是不知怎的沦落到如此地步。 老者叹了口气,闷声道:“昨日城中大响,据说死伤无数,恐怕你父已遭不测,小哥在此可有什么亲属?” 他见沈锐摇了摇头,又道:“小哥举目无亲,可有何打算?”沈锐故作无奈状,垂首轻摇:“小子年幼,并无谋生手段……” 老者默然片刻,顿顿竹杖道:“既如此,就先在这里住下,先乞讨一阵再说,免得饿死,你还未有过乞讨经历,可先跟着老朽,待过些时日熟悉了再说。” 不久之后,沈锐知道了这老者的名字:范成良,来自北直隶大名府。 第14章 月娥冤 不得不说,身在京城有个好处,遇到天灾人祸,京畿重地的救灾反应和力度还是很大的。从第一天醒来便看到衙门差官参与救灾,到离开京城南下大名府,沈锐这个新鲜出炉的小乞丐基本上没怎么乞讨过吃的。 大爆炸第二天官府便在西直门外搭棚施粥,摸着良心说,粥也够稠,还有官差维持秩序。也并没有电视剧里官员当着饥民乞丐的面往粥里掺沙子的,所以,口感上来说,粥的味道也不算差。 不过,参照辩证法的观点,若偏远地区发生饥荒,粮食调运困难,掺沙子也未必是坏事,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大面积的饥荒之下,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官府更不是什么慈善机构。救灾的粮食就那么多,吃的人多了,维持的时间相应便会缩短,为防家有余粮的平民冒领救济,掺沙子的确可以打消一些人的浑水摸鱼。 对于当时来说,救灾救的是生命,人身权利尊严什么的并不在考虑之列。对于真正的饥民,别说是掺沙子,就算是掺石子,也填不饱他们那饥饿的胃。 当然,非无奈情况下这种做法并不可取,掺沙子的官员可能说的冠冕堂皇,私底下有没有龌龊也很难说。 王恭厂大爆炸,虽然死伤惨重,但对于大明王朝此起彼伏的众多灾难来说,也不过是毛毛雨而已。 再说,天子脚下,官员们还不敢太过分。 后来沈锐与范成良日渐亲近,听惯了普通人之间的对话,便有样学样,渐渐的与常人无异。范成良断断续续告诉了自己的来历。 范成良曾是大名府大名县的秀才,但在后面的科举中却止步不前,二十年未进一步,心灰意冷之下开了一家私塾,日子过的到也可以。他育有两子一女,可惜两子早夭,只剩下一女,名叫范月娥,也就是前面所说的沈锐的义母。 范月娥长大后许配给大名县宋家庄的一户姓沈的人家,沈家儿郎名叫沈秋明,沈家也算殷实,家里有良田百余亩,可惜人丁单薄,其父早亡,家里只有他男丁一口,寡母一人靠着地租把他拉扯大。 谁知范月娥与沈秋明成亲不到十日,一日沈秋明与人吃酒归来,路上为毒蛇所伤,因救治不及时,不治而亡。范月娥年纪轻轻受寡,膝下又无一男半女,乡村里家常里短的人多,时常有人传言其乃扫把星转世,但她那婆婆早年守寡,还算知情达理,见范月娥谨守妇道,又对自己伺候的无微不至,心里虽也有些疙瘩,时日久了也逐渐放下,婆媳倒也相处融洽。 就这样过了十来年,这一天范月娥婆婆受了风寒,请了大夫来看,开了药方,可有几味药城里才有,无奈范月娥只好亲自到城里抓药,走到村口遇到了同村的宋铁牛,这宋铁牛三十多岁,老实憨厚,平时以打猎帮工为生,曾说过一房媳妇,最后死于难产,因父母体弱多病,家里一贫如洗,后来也没人愿意再嫁给他。 这一天宋铁牛打了些野味,准备到城里换些钱给父母抓药,正好遇到范月娥,询问下得知她也去城里抓药,宋铁牛看她一个妇道人家多有不便,自己正好顺路,便主动要求代为抓药,哪知道范月娥婆婆吃了药非但没有好转,竟七窍流血死了。这一下被人告到了官府,告者是范月娥丈夫的本家,这本家便是沈秋明祖父的兄弟这一房,到了沈秋明这一代也只有一个男丁,名叫沈秋林。这厮二十来岁,是个混混,整日在城里东游西逛,有一班狗肉朋友。 沈秋林不知在哪里听说这药是范月娥委托宋铁牛买的,于是跑到县衙状告范月娥勾搭奸夫宋铁牛,谋害婆婆。死人是重大刑事案件,大名知县不敢大意,遂拘了一干人等过堂,大堂上宋铁牛大呼冤枉,一口咬定药就是在药房买的,自己一直带在身边,直到交给范月娥为止。 至于范月娥,拿到药后细心给婆婆煎熬,而且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据仵作检验,那药中含有砒霜,沈家婆婆显然是被人毒害致死,这涉案二人都说自己是冤枉的,尤其是范月娥,甚至连砒霜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经邻里作证,这二人属于邻居,住的虽近,但范月娥平时很注意,两人并没有什么来往,也没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但既然出了人命案子,肯定不能听两人一面之辞,于是开始追查砒霜来源。 明朝规定,药店严格控制砒霜等毒药买卖,购买砒霜须有里长或坊正证明,购买后药铺还要备案。 县官传唤了里长,得知宋铁牛有记录在案,理由为毒杀老鼠。虽然买的时候是几年前,但县官哪里理会这等理由,三木之下,宋铁牛终于受刑不过,只好招认与范月娥通奸,合伙谋害其婆婆,以谋取沈家财产等等。 范月娥这里,无论怎么用刑,却至死不承认有这伤天害理之事,大名知县为了早日结案,竟在范月娥受刑昏迷之时使人在供状上按了手印。 最终两人被判了斩刑。 明朝是一个司法体系比较健全的封建王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不必说,其他的各种法律条款还算有模有样,只是建国已久,到了执行层面便有些差强人意。 事实上,许多人会在关押的过程里莫名其妙的死去,无声无息。 假如能撑得过牢房里非人的待遇,即便是冤假错案,表面上还是要讲程序的。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死人不是问题,即便在宗族中,未经官府审判,有违伦理被浸猪笼的现象也层出不穷,只要无人举告,地方官一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旦到了官面上,要合法地杀死一个人,所需要的时间也是旷日持久的。某些戏剧中州县主官判人死刑后立即拉到刑场处斩的情况基本上不会出现,至少在明朝是很少出现的,除非是斩立决的谋逆大罪。 对于死刑犯,秉承的是少杀慎杀的原则,一个犯人被判死刑,要层层上报,经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审核后,把全国的名单集中,一般在秋季前把名单呈请御前。 作为皇帝,如同意死刑,拿支红笔在犯人名字上画勾即可,是为勾决。当然,皇帝勾决人犯,很大程度上与他的工作态度与心情有关,皇帝日理万机,不可能认真的审核每一个人犯的卷宗,心情不错时,有时会留几个人不勾,这几个人当年就会逃过一劫。 从理论上来说,皇帝才是这些死刑犯的最终决定者,只是,能活下来的死刑犯,绝对需要爆棚的运气。而对于终结者的皇帝而言,杀了你,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留下你,是皇恩浩荡、法外开恩。 范月娥无疑运气不错,正好在这几个未被勾决的人犯当中,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还可以在死牢里苟延残活一年。 只所以是一年,是说没有被勾决并非是赦免了死罪,而是你获得了次年死刑犯之间角逐的入场券。 当然,这场角逐的裁判依然是皇帝。如果这次还能活下去,就不是运气的问题了。 范成良的老妻知道自己女儿犯了杀人罪,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范成良探监后得知女儿是冤枉的,就到大名府衙击鼓鸣冤,大名知府倒是接了状子,但查了一阵子也没有新的证据,最后还是维持原判。 这一年范月娥没有问斩让范成良看到了希望,他决定继续上告。 明朝一省的最高司法衙门是提刑按察使司,但北直隶不设提刑按察使司,只是寄衔于相邻的山东按察使司。也就是说除了顺天府辖地,山东按察使司拥有北直隶的司法管辖权。山东提刑按察使司在大名府设有分巡道,分巡道接了状子到也查了一阵,但也没有新的证据,案件照例维持原判。 所以想要继续上告,必须到山东去。范成良一咬牙,把家里的二十亩好地卖了十亩,凑了几十两银子上了路。到了山东济南的提刑按察使司衙门,花了几两银子终于递上了状纸,却被告知先让他回家去等,范成良想着,从济南回到大名,然后再到济南,自己这身老骨头还不散了架,这不行。 范成良不甘心,就在离按察司衙门不远的一个小客栈住了下来。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月,良叔一有空就就往按察司衙门跑,按察司衙门的门子都混了个脸熟。 这一天,门子见良叔又来了,终于忍不住告诉他,虽然衙门接了状子,但象范成良这种明显提不出反证的案子,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只是会发一纸公文到府衙,府衙又会推给县衙,最终定性的还是在县衙,而县衙,如果不是新县令到任,多半会维持原判。门子让良叔早早回家,不要做无谓的等待了,如果不出所料,年关前复核的公文应该会到,现在离过年没有多少日子了,想必结果很快就回出来。 果然没过几天,范成良接到了按察使司衙门的通告:维持原判。范成良凄然的在济南过了年,他拿着按察使司衙门的公文,心想既然已经上告,说什么也要直达天听。于是这年的大年初六,范成良又上路了,他的下一站目的地,大明的最高司法衙门-----刑部。 他一路北上,不料到了霸州,竟然在官道上、众目睽睽之下让人劫了。有几人突然从树林里钻出来,蒙着面,直奔良叔而来,先是搜出了山东按察使司回复给良叔的公文,然后把范成良带的银两劫掠一空后,迅速离去。 开始范成良还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拿走公文,等他一路乞讨到了京师刑部,然后重新写了状子,这才明白,有人不想他往上再告。因为到了刑部,人家根本不接状子,理由是范成良属于越级上告。范成良百口莫辩,刑部司的主事说的很明白,你说你是逐级上告的,好,把各级衙门的受理或不受理的公文拿出来。如果拿不出来一定要上告,先打三十大板再说。 可怜范成良一把年纪了,想着这三十大板下来,且不说能不能沉冤昭雪,自己的老命肯定是留在这里了。他无奈的离开了刑部,几个月来一直在京师游荡,希望能遇到一个明镜高悬的的好官。他也曾拦过巡城御史的轿子,可惜他刚跪到路上,就被开路的兵丁捂着嘴架到了路边,根本没有人理他。 范成良身无分文,一边乞讨一边寻找着机会。这入了夏很快就要到秋天了,不知道今年范月娥能不能过得了这关。范成良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这一段时间身体也感到不适,这状子就算现在递上去,估计时间也来不及了,到时候女儿被砍了头,连个收尸的也没有。 范成良气馁了,他决定先回到大名府。可是自己孑然一身,风烛残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到老家。 沈锐的到来让他看到了希望。之后两人以祖孙相称,半个月后,沈锐与范成良踏上了回归大名的路。 第15章 路见不平 沈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亮,他收起心思,迎接新的一天。 接下来的日子泛善可陈,先是沈家门庭若市,大都是来表示慰问的——他们都知道了沈家儿郎失而复得。那些与父亲平级或低级的因沈锐还是个孩子,所以自持身份,自然不会前来,只是去衙门里与父亲打个照面,攀谈两句,然后打发家眷带些礼物到沈府看望。一时间沈家莺莺燕燕、群雌粥粥,好不热闹。 可怜沈锐被母亲叫出来答谢,免不了又被七大姑八大姨评头论足一番,一天下来也累的不行。好在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两三日,后来清净了。 几天后沈锐又被领着重新认识一下亲戚,相对来说沈家在京城的亲戚不多,就那么几个人,主要是骆家。 骆养性虽忙,但也抽空见了他一面,骆养性四十来岁的样子,身材高大相貌不凡,看来史料说明朝选官先看相貌,再论才干也不是空穴来风。 也许是亲戚,沈锐从骆养性身上到没有感觉到锦衣卫指挥使的威严,见到沈锐,骆养性还是比较高兴的,但作为一个成功人士,骆养性也不可能表现得的格外热情,所以只是勉励了沈锐几句,自忙去了。 真正嘘寒问暖的是沈锐的姑姑沈心莲,她拉着沈锐的手说个不停,惹的她的儿子,刚八岁的骆庆谨撅着嘴巴极为不高兴。骆庆谨虎头虎脑,极为可爱,他自小与沈锐相熟,表兄弟两个感情深厚,他见母亲拉着表哥不停地说着话,自己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自然是闷闷不乐了。好在沈心莲看出了儿子的心思,及时放骆庆谨与沈锐去玩了。 这段时间也了解了不少骆家的事,骆养性生于锦衣卫世家,他父骆思恭自万历年间执掌锦衣卫,在天启时还续任过一段时间,魏忠贤得势后被陷害离任,任期前后长达达四十二年,声明显赫,明末着名的“移宫案”中就有他的影子。自己的姑姑并不是骆养性的正妻,只是他的侧室,听说骆养性的正妻郭氏只给他生了两个女儿,所以自己的姑姑母凭子贵,是以在骆家还是有些地位的。 让沈锐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是,郭氏也特意见了他,热情的令沈锐都不好意思,就像她才是沈锐的亲姑姑,后来沈锐才知道,这是有原因的。 天气越来越冷,其中也下过几场雪,不过都不大,这年月干而冷是北方冬天的主旋律,直接后果便是粮食减产,甚至颗粒无收,然后饥荒、死人、流浪、揭竿而起,镇压……周而复始。 接着便是过年,元宵节之后,沈锐不得不去上了学。 上学之前的日子,大都呆在家里,心里想着不切实际的事,当然,说不切实际也并不准确,沈锐所想的,大多是出于对这个时代的焦虑,然后把自己代入其中,想着若自己是皇帝,应该怎么样怎么样做,之后力挽狂澜,避免国破家亡的结局,但事实上他无能为力,愤青并不能改变现实问题。而真正的皇帝,还在深宫大内为各种琐事焦头烂额,恍然不觉大厦将倾。 这期间也偶尔出去过几次,不过每次母亲都会紧张半天——她实在是怕了,嘱咐这叮嘱那的,沈锐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而且还是前呼后拥的那种,实在是无趣的很。 上学其实也好,虽然并不能学到真才实学,但走出家门,不可避免的会与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接触、碰撞。虽然到这个年代已经有些时间了,但他所接触的,不过是这个社会最底层的人和事,对于中上层的生态状况,知之甚少。 沈锐所上的学堂乃顺天府学,如果说国子监堪比现实中北京大学的话,那顺天府学绝对可以与如今的北京四中相媲美。顺天府学学子中有不少高官子弟,这些人目前虽然不是体制中人,学习也可能不怎么样,但生于官家,自小耳闻目睹,见识却比生于底层的学子要多得多,除了一小部分真正的纨绔,大部分学子的智商情商都不低,集中在一起,无疑就是一个迷你版的社会。眀争、暗斗,勾心、斗角,一样不缺。锦上添花雪中送炭者有之,乘人之危落井下石者更是不乏。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放之四海而皆准。日子一旦充实,那些宅在家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便不知不觉沉淀到了脑海深处。 上学一段时间后,沈锐总算知道了以前自己的一些光辉业绩,大部分是一个外号叫“瘦猴”的同窗告诉他的。 瘦猴学名刘沛久,是沈锐在府学的好友,据他自己说,因他与沈锐同年同月同日生,不自觉便成了好朋友,感觉得出来,以前的沈锐对刘沛久也是相当的好。刘沛久生的高高瘦瘦,两人年龄相同,他却比沈锐还要高一些,因身体长宽比例失调,与他不对付的同学便给他起了这个绰号,其实刘沛久除了高瘦外,面相也是较为俊郎的,与尖嘴猴腮没有半分关系。 他与沈锐生日错着时辰,平时以小弟自居。这家伙的老爹是吏部右侍郎,实打实的实权部门副部长。虽然社会上流行拼爹,但这套在府学里的老学究面前却不大行得通,那些教谕训导等只认子史经集道德文章,可不管你老爹是谁,背不了书做不出好文章照样打你的手掌心。很不幸刘沛久是教谕们重点关注的对象,沈锐上了一个 多月的学,刘沛久挨打的次数不下五次,看来,刘沛久不是读书的材料。 这方面沈锐就好得多,这要归功于沈锐也不是完全的失忆,保留了这个身体的学识,所以上府学他也不怵,依然混的风生水起。 回来后不久沈锐就听说自己在十一岁时已经考取秀才,虽说最终未能进入国子监,但以他的年龄,在顺天府学里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了。那些教谕训导们见了他都笑咪咪的,然后站住勉励几句,以至于看到沈锐后面的跟班刘沛久,脸色才阴沉下来,从鼻腔里哼一声拂袖而去。 两人的家在同一个坊同一个胡同,每日里上学散学自然一起。顺天府学位于北京城西北部,属教忠坊。两人的家在城东,属北聚贤坊,两坊之间直线距离并不远,但中间坊墙林立,街道纵横,绕来绕去的也需要一些时间。 这一天天气晴好,放了府学,沈锐跟刘沛久两人回家,照例两个寻常服饰打扮的保镖远远的缀着,沈锐也不管他们,跟刘沛久一路说笑着往前走。 街道上人来人往,沈锐与刘沛久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作为京城,商业上一向发达,街道两边商铺林立,一片繁荣景象。 前方不远的一个人引起了沈锐的注意,虽然因为角度的关系,沈锐只能看到他的半个脸,但还是认出了这人就是自己初来乍到时第一个接触的衙役何听风。 此时何听风领着两个跟班,站在一个卖水果的摊位前,街道上人声噪杂,只听何听风很大声的问在一旁招呼客人的老板:“罗老四,生意不错嘛,不知今天的梨子甜不甜啊?” 水果摊老板罗老四正为一文钱跟一个胖女人斤斤计较,听见何听风喊叫连忙舍了那女人,摆摆手示意那女人可以走了,之后连忙对着何听风满脸堆笑打躬作揖:“哎吆是何捕头啊,有日子没见您了……您说这梨啊,一准水多包甜!先来几个尝尝怎么样?” “那就先来个尝尝!”何听风也不客气。罗老四忙不迭地捡了个最大的,用袖子揩了揩,双手递给何听风,何听风张开大嘴咬了一口,汁水横流。 “不错……嗯……给我两个兄弟一人一个!”何听风点点头,含糊不清地说。那两个跟班闻言,不等罗老四动手,上前拣最大的一人拿一个当街啃了起来! “几个钱?”何听风边吃边随意地问。 “何大人说哪里话,您可是我们这一片的保护神,几个梨子算的了什么,今日我请客,权当是鄙人请几位大人尝尝鲜!” “这可是你说的,别说我不付钱!既如此多,那就多谢罗老板了!”何听风隔着摊子使劲拍了一下罗老四的肩膀,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之后转身离开。 “几位大人慢走!”罗老四强颜欢笑着说。沈锐给刘沛久使个眼色,两人放慢了脚步,缀在何听风后面左看看右瞧瞧,想看着他是如何吃拿卡要的,果然,何听风接连走了几家店铺,店家都有所表示,无一例外地都是白送与他,且面上都是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至于心里怎么想的,想必地球人都知道。 又行了几十米,只见前面人群一阵骚乱,然后听得有人高喊:“闪开,闪开!”接着马蹄踏在地砖上的声音传入耳中。 这条街道不是很宽,但行人却不少,做生意的摊贩把两边位置一占,道路中间堪堪够一辆大号的马车行走。受前面行人所挡,沈锐也看不清前面情况,但听声辨位,也知道有马车过来,正好旁边两个摊位之间有供人出入的通道,沈锐便拉着刘沛久一闪身站到了里面。 一进入里面,视野反而开阔了许多,只见前方十来米处,一个青衣小帽家丁模样的人正在叫着让行人让路,他右手拿着马鞭,鞭梢跟鞭把成心型攥在手中,一摇三摆地走着,喊一声便将鞭子朝右手手心轻轻打一下,一副豪奴模样。 他的后面,还跟着两个配刀的护卫,再往后隔着几米行着一溜马车,受视线所限,也看不出有几辆。街道上行人见此阵势,腿脚麻利的慌忙躲入两边的通道之中,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便留在了路中,是个小乞丐,十来岁年纪,他大约腿脚残疾,拄着一根竹竿,一开始被众人推的晕头转向,好不容易行人散了个干净,他估计是看马车过来的那个方向离通道较近,便摇晃着往前挪了两步,沈锐这才注意到,他的一条腿是在地上拖着的,走路的姿势怪异,像极了古龙小说里的人物傅红雪。 单只脚的步幅,注定不大,他再想往前走,却见那拿皮鞭的家丁已经走到通道跟前,等于算堵住了他,吓得他连忙转身又往后走,但他腿脚不灵便,慌忙之下险些摔倒,待摇摇晃晃站稳身子往前刚挪了几步,那家丁已到了他身后,只见家丁飞起一脚,正踹在小乞丐的腰上。 这一脚力道不小,小乞丐被踹的凌空飞起,掉在地上又滑出老远,正好趴在沈锐的身边,沈锐一个箭步跨出,连忙将他扶起来,急急问道:“你没事吧?” 天气尚寒,小乞丐衣衫虽破,但也穿的不少,所以身上是否有伤看不出来,但脸颊在地上擦着滑出老远,脸上额上被蹭破了好几块皮,痛得五官都扭曲到了一起,冷汗直冒,嘴唇喏喏的却说不出话来,沈锐见状大怒,回头对已走到跟前的那个家丁吼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路是你家修的……”之后又觉得这话不够狠,又补了一句:”等一下会死吗?” 路边众人其实早看这些家丁不顺眼,但惧于他们的淫威,均不敢多言,此时见有人出头,中国人的习惯,有热闹不看白不看,于是有几个胆大的附和道:“是啊,等一下你会死吗?” 沈锐暗暗叫苦,这不是将我推上风口浪尖吗,这些人趾高气扬,一看就知道是权贵之家出来的人,自己出于激愤说两句没什么,毕竟对方理亏在先。但中国人好面子,这么多人一起起哄,这家丁的面子想必也挂不住,要是和他死磕,后果难料啊,看来好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在北京这块地界上,勋戚多如狗,权贵遍地走。大部分官员还是比较注意的,深怕给政敌拿住把柄,所以懂得收敛。就怕那些世袭罔替的勋戚权贵,拿着国家的俸禄,整日里斗鸡遛狗,惹是生非,偏偏大多是些欺压弱善,鱼肉乡里的小事,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官员人家一般也不惹他们,因他们虽然不掌实权,却享有特权,可以出入宫禁直达天听,有些惯于搬弄是非的在皇帝面前不经意给你上点眼药,也够你喝一壶的。 小乞丐的遭遇,让沈锐想起了当年的自己,整日里在温饱线下挣扎,人身权利尊严什么的都是浮云,能活着便是唯一的动力。 沈锐本着怜悯之心一时气愤说了狠话,但却并不想与人冲突,本来他想扶起小乞丐后闪向一旁的,围观群众这么一起哄,他到不好立即退却了,于是站在路中等那家丁给个说法。 两个保镖见沈锐出头,连忙赶上来站在沈锐身后。那家丁被沈锐一呛,正欲发火,却看见沈锐穿着士子的衣服,又见其身后站着两个不言不语的大汉,明显是保镖无疑。能在权贵门下当上家丁头目的没有蠢人,他们惯会见风使舵,该装孙子的时候绝不会充大爷,学子上学带保镖不用想也也知道不是一般人物,所以他在沈锐面前也不敢造次。 他们这些人,平时欺负下平民调戏下良家妇女主人也不会太在意,一旦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马上就会像狗一样被主人一脚踢开。但众目睽睽之下,让他低三下四的道歉他的的脸面上也挂不住,柿子还是挑软的捏,他先不理沈锐,只朝刚才起哄的地方瞪圆了眼望去,准备找两个吃瓜群众发难。这一望,便像发现了新大陆,连忙扯着嗓子吼道:“何听风,县衙养你们是吃干饭的,还不出来维护秩序,躲在那里当乌龟啊?” 沈锐循着声望去,便见那衙役麻子脸上带着讪讪的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沈锐这才知道这个曾经帮助过自己的衙役名叫何听风。何听风本不欲管这些事,刚才躲在人群里他已看清了形式,一方是两个士子,看样子不好惹。另一方他认识,成国公府的一位管事,姓赵名富贵,自己曾替他办了不少事,在一起吃过两次酒。 以他的经验,如果两方对掐,他掺和其中,一旦处理不好,便两头不是人,他已尽量躲在人群中,但他们穿的是皂服,太显眼了,虽然人多,普通百姓还是与他们保持着一定距离,让人不注意都不行,闻听赵富贵叫他,他也不好再装作无视,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赵富贵见何听风三人过来,他不知沈锐底细,不敢对沈锐发火,但对于一个县衙的差役,就没那么客气了,劈头盖脸地冲何听风喝道:“何都头,今日儿你来评评理,我堂堂成国公府的人,一个小叫花子拦路,难道我们也不能教训吗?“ “成国公府的人?”沈锐心下暗暗吃惊,怪不得这家伙目高于顶,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呢,原来有成国公这尊大佛罩着。 何听风知道赵富贵在气头上,此时自是不敢触他的霉头,便顺着他的话头谄笑着回答:“赵管事言之有理,一个小叫花子,打了便是打了,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既然有人替他出头……”他扭头瞅了一眼沈锐,明显想和稀泥,“还是协商协商,以和为贵的好!” 赵富贵皱皱眉头,摆明了对何听风的答复不满意,他鼻孔朝天,拿眼乜了何听风一下,提高了声音,“协商协商?”他指指站在路中的沈锐几人,对何听风讥讽道:“好,你是官府中人,现在你来解决,怎么个协商法?” 何听风心下暗骂:这个天杀的奴才,自己胆怯不敢应战,还逼迫老子跟着你站队,面前这小子上学带保镖,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这是要将老子放在火上考啊! 他心中虽在诽谤,但混了大半辈子,却也知道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的道理,赵富贵可是正宗的小人,骑墙是不成了,如今只有硬着头皮稍微偏袒些他了。 第16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心里有了计较,何听风转过头,姿态放的极低,对沈锐抱着拳行了一礼,笑吟吟道:“这位公子,不才何听风,任职大兴县衙,职责所在,如今做个中人如何?公子你看,这里车来人往,站在这里多有不便,在下便替赵管事给公子赔个不是,还望公子行个方便!至于这位小哥,”何听风指着小乞丐,“药费由在下垫付,如何?” 将近两年时间,沈锐如今模样大变,何听风可不知道眼前这位公子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本来沈锐听赵富贵说是成国公府的人,也不想多事,自家的势力在那里摆着,远远没达到可以抗衡一朝国公的地步。这些家丁不足为虑,可打狗尚看主人,若主人护短,事情闹大了肯定他撑不住,他到没什么,可他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人,尤其老爹还是官场人,自己来到这个世上,占了他们儿子的身体,二老对自己是好得没法说,可不能连累了他们。 人有了牵绊,做事往往便畏首畏尾。 后来听了这赵管事与何听风的对话,沈锐算回味过来,原来这个姓赵的管事也是底气不足,不想与自己正面冲突,才向赵富贵施压。所以事情可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至于何听风,虽然有偏向成国公府的意思,但也说话得体,代表官府给了自己一个体面的台阶下,念在何听风曾帮助过自己的面子上,沈锐准备就坡下驴,毕竟如果真的再咄咄逼人,就是撕破脸皮了,这样的后果,谁都难料。 人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但吉和凶都是相对而言的,一些人的凶,可能对另一个人来说根本就不是事,坦白的说,所谓吉凶,不同层次的人界定是不一样的。所以想要成为高层次的人,要想拯救别人,务必先武装自己,如果没有自保的能力,一切都是空谈。在这个实力为尊的时代,想要事情朝着自己的意愿发展,首先便是要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更强大!只有强大起来,一切的不利都可转化为有利。 可惜自己目前并不强大。 虽然说来话长,但沈锐思考的时间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看着何听风一脸希冀,沈锐微微一笑,正准备说既然都头作保,此事就此作罢的话,冷不防刘沛久却从身后跳了出来。 “让他道歉!”刘沛久指着赵富贵说。 “什么?”何听风可能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问了一句。 “让他道歉!”刘沛久稍微提高了声音,指着赵富贵重复了一遍。 这次何听风明白了,辩解着:“这……在下刚才已替赵管事认错了……” “我让他亲自给这个小兄弟道歉!”刘沛久指着小乞丐,一字一顿的说,口气不容置疑。 何听风心知此事已难善了,这个后面出来高高瘦瘦的少年公子,坚决的让他不知所措。不过他只是稍稍迟疑了下,侧身转头用眼神询问赵富贵,意思是对方不肯罢休,是对抗还是认错就看你的了。 赵富贵当然懂何听风的意思,但这恰恰是他不能容忍的。在主子面前,他可以不在乎脸面,下跪作揖眼都不眨,因为主子是衣食父母。乞丐是什么?阿猫阿狗而已。自己若道了歉,以后还有脸面在手下人面前呼来喝去? 赵富贵心下冷笑,打人不打脸,自己本不欲再多生事端,可对方得寸进尺,咄咄逼人,自己虽然是个下人,但宰相门前七品官,一个国公府的管事,最起码也是一个有身份的下人吧,这个毛未长齐的小子,仗着读了几天书,跳出来指手画脚,真以为老子怕了? 赵富贵随即自嘲地一笑,伸手拨开前面站着的何听风,何听风冷不防被他拨了个趔趄,两名跟班连忙趋上前来扶了一把,他虽然心中不爽,却也不敢发怒,人群中有嗤笑声传来,何听风听了脸色阴沉,双臂一震将两个跟班弹开。 赵富贵走到沈锐面前,“道歉?”他偏着头看了刘沛久一眼,阴阴笑道:“如果对两位公子,在下自然可以认错,至于这个叫花子……”他用手中的马鞭使劲戳着小乞丐瘦弱的身体,小乞丐被他戳的东倒西歪,沈锐几乎扶他不住。“他也配?”赵富贵脸上露出一副十分厌恶的表情。 沈锐大怒,这家伙也太嚣张了,他左手扶主小乞丐,右手一伸,便抓住了鞭稍,赵富贵一愣,下意识的回夺,沈锐自是不会松手,两人一时间僵持在了那里。 “啪”的一声,赵富贵只觉得人影一闪,半边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原来刘沛久趁两人争夺,上前打了赵富贵一个耳光。赵富贵有些懵,不是说读书人动口不动手吗,这一个二个的如狼似虎,还是他娘算是读书人? 刘沛久当众掌掴成国公府家丁,正欲散去的行人又一次围拢过来,有好事的高喊:“打得好,打死这个恶奴!” 赵富贵听得有人起哄,也顾不得管刘沛久了,捂着脸望过去叫道:“谁他妈说的打死我,有本事给老子站出来!” 顿时观众集体禁声,赵富贵见无人应答,才转过头来瞪着刘沛久,不管怎样,今天的场子一定要找回来,事情纵然闹大,也是对方先动的手,这就是不将成国公府看在眼里了,到时即便自己有错在先,家主也一定会维护自家的脸面。 先前挨了一耳光,捂脸的同时,马鞭已到了沈锐的手中,此时赵富贵赤手空拳,便没有勇气上前跟刘沛久撕扯,他颤抖着指着刘沛久,回过头去气急败坏地朝后面两个护卫喝道:“你们两个过来,今天一定要将这个小子的胳膊打折,出了事有老子担着!” 从刘沛久插话,到扇了赵富贵一耳光,事情就出了沈锐的意料之外,他也不清楚刘沛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刘沛久既然出手,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无论做法对否,这份情义沈锐还是认可的。况且虽与刘沛久交往时日虽短,但据沈锐观察,刘沛久并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 此时沈锐见赵富贵发狠,心道还是老娘想的周到,给自己配了两个保镖,今天的事如果闹大,如果对方狗急跳墙,这个叫何听风的都头是指望不上了,在不可收拾之前,两个保镖还能抵挡一阵,怎么也得先护了自己与刘沛久周全。 于是沈锐连忙对着两个保镖使个眼色,见这两人明显迟疑了下,沈锐又恶狠狠的瞪着他们,两个保镖无奈,才不情不愿走上来站在两人身傍。 这边赵富贵发号施令完毕,回头冷冷一笑准备看刘沛久的笑话,至于两少年旁边慢腾腾过来的保镖,赵富贵不认为会是两个护卫的对手。不过这一笑,赵富贵便[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无比疼痛,不由得嘶嘶的吸着凉气,龇牙咧嘴,说不出的难看。 何听风此时比较尴尬,作为官府中人,职责所在,他经常在这一片巡逻晃荡,围观的群众认识他的不在少数,平时在这帮老百姓面前耀武扬威的不可一世,被人捕头捕头”喊得颇为受用,他相信,这个时候他无所作为,被当事者双方凉在一边,老百姓面上虽然不敢表示出来,心中肯定是对自己鄙视无比。可是看这个瘦高个少年打了人还抱着膀子与赵富贵对视,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肯定不是什么善茬,何听风实在没有勇气请他到衙门走一趟。话说回来,就算他们肯跟自己回衙门,这两方背景都不简单,倘若让大老爷为了难,将来这笔帐还是要算在他头上,那可是得不偿失了。反正两方现在都对自己无视,民不告,官不究,自己还是装聋作哑坐山观虎斗的为好。 何听风还在自我安慰的同时,赵富贵也在等两个护卫飞快跑过来揍刘沛久一顿,可等了半晌却不见动静,回头一看,两个护卫还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窥呢,赵富贵心下大怒,这两个王八羔子,别以为老子是才来管不了你,等老子以后站稳了脚跟,不给你们小鞋穿老子就不姓赵! 赵富贵心里有气,可护卫并不是他的直属手下,因此并不敢大声责骂他们,但名义上他还是这次出门办事的管事,是可以调遣的,所以赵富贵也是有些底气,高声喝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怕什么,没听见我说出了事咱担着吗,成国公府什么时候怕过事了?” 两个护卫离赵富贵有四五米远,听了赵富贵喝叫,其中一个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放弃了,他把手里的腰刀递给另一人,然后对着刘沛久张开双手,以示无害,然后才向赵富贵走来。这个时候,是个明白人都瞧出了端倪,包括沈锐何听风在内,都明白这两个护卫并非怕了刘沛久身后的两个保镖,开玩笑,车队前后还有七八个拿着刀的护卫呢,真杠起来,十个国公府护卫还打不过两个保镖?真相只有一个,这两个护卫认识刘沛久或者知道刘沛久的身份,所以才会忌惮不敢过来,可惜赵富贵此刻气怒攻心,被迷了心窍,丝毫没注意到这点。 沈锐摇头苦笑,这个刘沛久,扮猪吃老虎,自己到小瞧他了。 那个护卫走到赵富贵身边,凑到赵富贵耳边拢了手刚想耳语些什么,就听见后面一辆车中有人喊道:“赵富贵,出了什么事,车子怎么停下来了?” 赵富贵听到这个声音,看了一眼刘沛久,也不管拢着手还未来得及说话的那个护卫,瞬间换上一副哭丧脸跑着挤到说话那人的马车旁,委委屈屈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哭诉:“回小公爷的话,小的在前面开道,不过是踢了下一个挡道的小乞丐,却被人当众打了一耳光,小的可是报了国公府的名号的,小公爷,你可要为小的做主啊!……” 车里的人嗯了一下,显得很有些意外,大约是不曾想到竟然有人大庭广众之下敢不把成国公府放在眼里。他随后不悦地道:“有这回事吗,本公子到要下来看看!” 赵富贵口中的小公爷在中间的那辆马车上,受前面马车所挡,下车时沈锐等也看不到是何许人。不过片刻功夫,就见赵富贵领着一个华服青年从车旁转了出来,这青年也不过十八九岁摸样,长得虽不算特别俊朗,但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他一身华服穿在身上自有一股气势。 两个护卫见华服公子出来,忙躬身退向两边。赵富贵引着华服公子走到刘沛久身前不远处,指着刘沛久道:“小公爷请看,打小人的就是他。” 华服公子见了刘沛久先是一愣,然后阴沉着的脸立即浮上笑容,刘沛久却是反应更快,不等那华服公子说话,双拳一抱笑着道:“表兄别来无恙,小弟这里有礼了!” 原来这华服公子名叫朱善成,乃当今成国公第五子,朱善成母亲乃刘沛久姨母,故两人是表亲关系。朱善成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沛久表弟!”他又指着赵富贵道:“定是这厮不懂规矩,冲撞了老弟,老弟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与他计较了吧?” 刘沛久道:“表兄说笑了,小弟也是情非得已,得罪了,还请表兄见谅!” “你我兄弟之间,还客气些什么,赵富贵,还不过来见过表少爷?” 朱善成与刘沛久一打招呼,赵富贵总算回过了神,怪不得这俩护卫不听招呼呢,感情他们是认识这位表少爷的,自己才从别处调到这位小公爷手下,稀里糊涂便吃了个暗亏,这两个天杀的看门狗,也不早点告诉老子! 听见朱善成招呼,赵富贵毫不迟疑,连忙走到刘沛久身前,一副诚惶诚恐模样,倒头便拜:“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表少爷原谅!”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连沈锐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变色之快。 刘沛久淡淡地道:“不必了,本公子还是那句话,你道歉的应该是那位小兄弟!”说完指了指那个小乞丐。 赵富贵感觉血蹭蹭往脑子上涌,他抬起头看了看朱善成,朱善成瞪了他一眼,不悦地道:“表少爷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还愣着做什么?” 赵富贵机械地过去跟小乞丐道歉,唬的小乞丐直往沈锐身后钻。饶是赵富贵脸皮之厚,众目睽睽之下,对着一个在他眼里猪狗一般小乞丐打躬作揖,回去的时候还是脸红脖子粗的,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朱善成也是八面玲珑之人,不用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对着旁边一个家丁指着小乞丐道:“你,领这位小兄弟到医馆看看,花多少银子记你们赵管事头上,谁让他尽给府里添乱,放放血也可长长记性!” 家丁走上前来要从沈锐手中扶小乞丐离开,小乞丐也不说话,却死死抓住沈锐的衣袖不松手,沈锐知道小乞丐不相信国公府的人,无奈只有招手唤过其中的一个保镖,吩咐一番,让他跟着一起去,这保镖先前表现差强人意,这次忙不迭的答应下来。沈锐又轻声安慰小乞丐几句,小乞丐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何听风这次到也见机的快,他见国公府小公爷出面,深怕围观群众做出过激的事来,连忙与两个跟班一起驱赶围观的人群。朱善成看着沈锐做着一系列安排,不觉微微一怔,刘沛久已看在眼里,连忙过去拉着沈锐对朱善成道:“介绍一下,这位是小弟在府学的好兄弟沈锐!”接着又对沈锐介绍朱善成:“这位是小弟的表兄朱善成,成国公府五公子!” 刘沛久与朱善成乃亲戚,相互随意些没什么,沈锐可不敢托大,连忙上前规规矩矩见礼:“在下沈锐,见过小公爷!” 朱善成微微一笑,拍着沈锐的手臂随意道:“沈兄弟不必见外,沛久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沛久,沈兄弟,相请不如偶遇,今日为兄做东,请两位兄弟吃一杯酒,如何?” 刘沛久扭头看沈锐一眼,沈锐点点头,爽快地说:“既然小公爷相邀,我与沛久却之不恭了!” 朱善成不由得高看了沈锐一眼,今日之事,看得出来刘沛久是为沈锐才强出的头,刘沛久的为人与能耐朱善成十分清楚,刘沛久能当着自己的面看沈锐的眼色行事,说明不是沈锐身份特殊就是沈锐有其过人只处。 朱善成按下心中好奇,对旁边一脸讪讪的赵富贵道:“你,赶紧去太白居要一个雅间,订一桌酒席,本公子要与两位兄弟好好聚聚!”赵富贵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去了。何听风驱散了围观的人群,又赶过来向朱善成问好,朱善成含笑勉励了两句,何听风便适时见机告退。朱善成见街道已通,便与随行的下人吩咐一番,让他们赶着马车先行回府。 第17章 连襟 太白居离这里不远,是京城有数的几个超豪华酒楼之一,这里的消费也就是商贾富豪功勋权贵能负担得起,中资之家与寻常百姓想都不要想。 赵富贵持了朱善成的名贴,到是很容易弄到了一个雅间,三人进去分宾主坐定,自有店里的伙计上茶伺候。这里有专门为那些车夫下人准备饭食的地方,所以赵富贵及朱善成的一帮随从侍卫也被打发去了。 至于沈锐的另一个保镖,虽受邀与朱善成的随从们一起用餐,但他恐家里老爷太太担心,赶回沈府知会去了。 三人落座,没了下人在侧,说话也随意起来,刘沛久抚膝笑道:“今日表兄这么大阵势,所谓何事?” 朱善成苦笑道:“你嫂夫人生产在即,哥哥我这几日不是忙着采办些干货先准备着嘛,唉,早知道这么累,让人送上门也挺好,刚才还在车上睡着了,要不是外面动静挺大,估计回府才会醒来,这几天累得够呛,今天两位可要好好陪我喝两杯!” 刘沛久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道:“扰人清梦,罪过罪过!一会儿小弟定当自罚一杯谢罪!嫂夫人的事,小弟到听家母提起过,大约什么时候?” “也就十来天左右吧!” “小弟提前在这里恭贺了,若有用得上小弟的地方,表兄尽管言语!” 沈锐听着两人侃侃而谈,适时插了一句:“在下预祝小公爷喜得贵子!” “沈兄弟不必拘礼,你我兄弟相称即可,在下在下的称呼可显得有些生分了。”朱善成佯作不高兴道。 他话音一转,又笑着说:“不过,为兄还是借老弟吉言,老弟到时若有空闲,不嫌弃的话也跟沛久到府上吃杯喜酒如何?” “一定一定,小弟不胜荣幸!”沈锐立即从善如流。“ 锐哥生于富豪之家,到时可得准备一副厚礼啊!”刘沛久打趣道。 你呀你!几日不见,可油嘴滑舌了不少!”朱善成指指着刘沛久,摇头笑着责怪了一句。两人插科打诨,妙语连珠,沈锐不由得重新审视了下刘沛久,说起来,两人正真相处不过月余,刘沛久在府学里沉默寡言,大约是部分学子因他是开后门进的府学,加之学业不好,所以瞧不起他,被孤立后不愿与人交往。但刘沛久并不是一个内向之人,在与沈锐的交往中,也是十分活跃的,通常都是刘沛久在说,沈锐在听,偶尔问一句——不是沈锐不想说,实在是记忆里有了断层,只得通过他人之口寻找曾经的自己。 当然,有时沈锐心血来潮,用后世的学识在刘沛久面前卖弄一番,到也把刘沛久唬得一愣一愣的大呼新奇。 据刘沛久说,以前的沈锐牙尖嘴利,府学里少有人敌。这个沈锐到也相信,十一二岁能中秀才,学问上首先差不了,这个时候学子之间也与社会上一样充满着矛盾,但大部分学子还算比较单纯,基本上是学问间的较量,恰巧这方面刘沛久先天不足,所以府学里比较自负的学子经常夹枪带棒的嘲弄他,刘沛久通常避其锋芒,往往是沈锐替他出头与人一较长短。 依今天刘沛久的表现,谋定而后动,赵富贵被其玩弄于股掌之中尚不自知。连沈锐一开始也被蒙在鼓里,这份心机,可圈可点。 看得出来,表兄弟两人感情很好,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当然,朱善成心思玲珑,大约是怕冷落了沈锐,但他又与沈锐不熟,所以选择性的把话题朝沈锐与刘沛久学业上靠,以此来找三人间的共同话题。这一来,沈锐的秀才身份,以及在府学里的光辉事迹,都被刘沛久一一晒了出来,朱善成才心下暗叹,眼前这个少年,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与人的交往,不自觉的便会给他人定位,所谓定位,实质上就是人的社会价值。所以,朱善成看似无意间的话题,未必没有探究沈锐底细的意图。 面对沈锐这只潜力股,虽然以后未必用得上,但结交一番总是没错的。朱善成的用意,刘沛久可能心知肚明,就以一种轻松诙谐的方式暗示了着他:我刘沛久的朋友,肯定是不一般的人! 当然,这些探人底细的话题都是委婉迂回的,点到为止,朱善成虽然把握的分寸极好,但沈锐也是心中明亮。换作一般人,朱善成给人的感觉,亲善又风度翩翩,如果不是沈锐两世为人,自然是无法发觉。 “小弟突然想起,嫂夫人的父亲是当今锦衣卫指挥使骆大人,这骆大人好像是锐哥你的姑丈吧,这样算来,二位还有些亲戚关系呢!”三人说着话的时候,刘沛久突然间冒出来一句。 “嗯?”朱善成先是一愣,随后笑容可掬地对沈锐道:“老弟是骆府沈夫人的内侄?” “正是!”沈锐有些莫名其妙,算起来拐弯子关系是有那么一点点,说亲戚却有点勉强。 “沈锐!”朱善成自言自语又重复了一下,突然瞪直了双眼,一拍大腿,哈哈笑道:“咱俩还真是亲戚呢!”他一边笑着,一边又仔细打量着沈锐,点点头自顾自地道:“不错不错,沈老弟一表人才,依依嫁于你也不算屈!” 这下不仅是沈锐,连刘沛久都迷糊了,哪跟哪啊,他望着沈锐疑惑道:“锐哥成亲了吗,小弟怎么不知道?” 沈锐一脸黑线,成亲,开什么玩笑,媳妇在哪我还不知道呢!当下苦笑道:“小公爷说的我也糊涂了,小公爷是不是弄错了,你看我这年纪,像能成亲的样子吗?” 朱善成笑道:“我还寻思着你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如果令尊是都水司的郎中,老弟是沈家二少爷,这就错不了。” 刘沛久点点头:“表兄说的这两条锐哥到都符合,不过,不知这依依姑娘与表兄是什么关系?” 朱善成白了他一眼:“依依是你嫂夫人的妹妹,你说与我什么关系?” 刘沛久作恍然大悟状,抚掌笑道:“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识一家人了!” 朱善成见沈锐依旧一脸不可置信,进一步道:“我家嫣儿说,她妹妹骆依依许配的就是你,怎么,老弟不知道这事,不应该啊?哦,忘了说了,嫣儿就是内子,依依姑娘一母同胞的姐姐!” 沈锐就是再懵逼,现在也已心中了然,只是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自由恋爱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虽然来到这个时代对诸多事情已经有所准备,但猛然间听得自己还有一门娃娃亲,一时还是无法接受。 此时听了朱善成的疑问,连忙解释道:“小公爷有所不知,小弟前段时间出了点意外,脑子受了伤,有些事情不大记得,可能回到京城时日尚短,家父家母还未曾来得及告诉小弟!今日小公爷突然提及,老实说,小弟也很意外!” 朱善成点点头道:“老弟一说,我到是想起来了,沈兄弟的事嫣儿提起过,我也知道一点,但具体情况也不甚了解,不过老弟你能平安归来,便是可喜可贺!来日你跟依依喜结连理,咱俩可真是兄弟了,看来今日偶遇,真的是缘份啊!” 沈锐老脸一红,我连媳妇高矮胖瘦都不知道,这下先认了姨姐夫了。怪不得郭夫人看见自己那么高兴呢,原来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万恶的封建社会啊……但愿未来的老婆千万不要是恐龙级别的! 刘沛久起哄道:“既如此,锐哥还不赶快叫声大哥?” “呵呵,沛久言之有理”!朱善成也打趣道。 其实如果真有这层关系,叫声大哥也是应该,当下沈锐也不矫情,站起来抱拳朝朱善成行了一礼道:“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 这个时候的人对礼节还是很讲究的,朱善成为大,所以坦然受了沈锐一拜,然后笑吟吟的站起来扶住沈锐的手臂,轻轻拍道:“小弟不必客气,你我同气连枝,以后应多多亲近才是!” 沈锐连忙称是,朱善成见他似乎还未放开,只道是少年心性,乍闻亲事不好意思,于是半开玩笑,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继续道:“老弟啊,我家嫣儿在众妯娌中艳冠群芳,不是老哥吹牛,那容貌身材皆是一等一的,想必一母同胞的依依姑娘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前两个月嫣儿回娘家,回来说依依姑娘已经犹胜她当年三分,十三四岁就这样,再过两年那也是一个祸水级的人物啊……呵呵,为兄我只是打个比方,用词不当老弟休怪!我要是老弟,赶紧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偷着乐去了!” 这就是男人本色,知音一枚,沈锐听了竟无言以对,只好装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刘沛久挤眉弄眼道:“小弟恭喜大哥抱得美人归,大哥与令表妹结成秦晋之好,是乃亲上加亲,可喜可贺啊!” 沈锐白了一眼刘沛久,没好气地道:“即便我与依依姑娘有婚约,我俩只有表亲之名,而无表亲之实,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刘沛久奇道:“大哥何必如此紧张,即便你与依依姑娘是真的表亲,岂不更是一桩美谈?天下间表亲之间结为连理的多了去了!也没见有什么不妥之处。不过大哥说的这个血缘关系到是个新鲜词,我得琢磨琢磨!” 沈锐顿时无语,血缘关系是后世才出的名词,刘沛久知道才怪,再说这个时候也不忌讳表亲结婚,近亲结婚的危害还未被充分认识(主要还是医疗条件有限,有缺陷的后代极难活到成年,就是普通夫妻所生的孩子,夭折率也很高。所以人们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就是到了解放后的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国人在偏僻的地方依然有三代以内表亲之间通婚的,虽然法律上明文禁止,但并没有很好的执行,九十年代后,各方宣传加上医疗与文化水平的提高,近亲结婚现象才得已遏制。 真是幸运,还好这依依姑娘并不是姑姑所生,沈锐勉强还能接受,如果两人真是表兄妹,沈锐免不了要费一番口舌退婚,不过还不一定能成功,毕竟这个时代退婚引起的震动太大,尤其是双方家庭里都有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一个人想对抗整个封建婚姻与宗法制度是比较困难的。 这时只听小二在外面问道:“小公爷,酒菜已经备齐,可以上了吗?”这下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吃的上面了,朱善成兴致勃勃地回道:“快些端上来,今日本公爷要与两兄弟一醉方休!” 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端上来,配上一壶上好的绍兴女儿红,杯光交错之中,三人都有些微醉,沈锐感觉到,自从知道两人是连襟关系后,朱善成明显对自己亲热了许多,花花娇子众人抬,不管这亲热的样子是否真诚,作为一个国公府的公子,虽然是庶出,但也身份尊贵,最起码人家的姿态摆在那里。 所以沈锐也借机频频向朱善成敬酒,刘沛久也不甘落后,巧舌如簧,朱善成也是来者不拒,两人一前一后不停的劝酒,纵使朱善成酒量极好,也被两人灌了个七八分醉。 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沈锐跟刘沛久也好不了那里去,虽然喝得比朱善成少,但两人酒量比朱善成差许多,一番下来,二人此时也有六七分醉意。 人一醉,话自然多了,刘沛久笑着说将来一定要闹沈锐的洞房,沈锐佯怒道:“好你个刘沛久,平时在府学里焉里吧唧的,别人都骑到你脖子上拉屎了屁也不放一个,今天怎么油嘴滑舌的那么多废话,是酒壮人胆还是扮猪吃老虎怎么的?” 刘沛久老脸一红,自大道:“小弟虽然书读得不行,但那帮只会知乎者也的书呆子还不入我的法眼,我只是不想与他们一般见识罢了!” 沈锐“哦”了一下,用眼睛乜着刘沛久道:“这么说我也是书呆子中的一员了?” 刘沛久摸摸鼻子,讪讪道:“锐哥你当然与他们不一样了!”这时朱善成大着舌头摇头晃脑接话道:“沈老弟有所不知,我那姨丈进士及第,如今做了吏部的高官,当然希望儿子也能像他一样,但沛久老弟志不在此,然他上有五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在家里属于独苗一根,侍郎大人威压之下,胳膊岂能扭过大腿?所以沛久不得不到府学苦熬,其中的辛酸不足于外人道也!” 刘沛久闻言,沉默片刻,两眼望天默默道:“家父常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但时下读书唯一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考取功名,小弟以为是舍本求末了。小弟记得锐哥曾说过,子史经集,道德文章,最终的目的就是使国人开明,小弟深感认同。优中取优方可成治世弄臣,但能出仕入相的毕竟是少数,小弟自认不是那块料……” 朱善成看了一眼沈锐,缓缓道:“莫看沛久年幼,在京城却是数家店铺的实际东家,去年获利八万多两,呵呵,不瞒老弟,哥哥我也在其中入有股份,年末沛久分了我一万多两银子!说实在的,拿银票的时候我手都在抖,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而是不相信赚了这么多银子!” 沈锐吃惊不已,刘沛久与他同年,才刚满十四岁,平时也没发现有什么过人之处,没想到却是经商中的天才!真是人不可貌相!沈锐现在才明白,府学里刘沛久为何装聋作哑了,就如他刚才言下之意,大家不在一个层次上,争斗起来毫无意义而已。 刘沛久闻言惨笑道:“挣再多银子有什么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一向被朝堂所不喜,家父幼时贫穷,依靠商人起家的外祖父资助才得以完成学业,虽然父母之间一直相敬如宾,但我知道,家父从本质上根本瞧不起商人。 小弟出生的晚,无缘见外祖父一面,但自小受母舅影响,跟他学了不少经商中的微末小计,前两年瞒着家父在母舅的资助下开了两家店铺,学着独立经营,并相约舅父并不插手,一开始到是赚了点小钱,可锐哥也知道,生意大了离开了官家的庇护可谓寸步难行,小弟又不能借助父亲与母舅的关系,无奈之下只好找到表兄,结果……嘿嘿,小公爷的面子的确是大得很!” 朱善成醉熏熏的很是受用,道:“这点小事算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关键还是沛久老弟经营的好啊!” 第18章 沈锐的野望 他对着沈锐道:“想当初哥哥也开了几家店铺雇人经营,本公子这么好的关系,年终结算,最多的一家才盈利数百两,几家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余两,我看沛久老弟赚钱不菲,就厚颜以店铺入股托他经营,没想到啊,呵呵……不说了,呵呵!” 三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沈锐笑着夸奖道:“没想到沛久是真人不露像啊,这么好的事怎么不告诉我,怎么,瞧不起当兄弟的?” 刘沛久连连摆手道:“锐哥哪里话,小弟学问不济,在府学里,道德文章至上,同窗们看我是个走后门的都瞧不起我,虽然小弟并不在乎,但被孤立的滋味也不大好受。还好有锐哥你不嫌弃,沛久心中一直把锐哥当成朋友看待。实在是担心锐哥知道了我私下经商,也会轻看于我,毕竟都说商人逐利,而锐哥你是……唉!一句话,这件事望大哥海涵,也希望大哥务必保密,锐哥是明白人,理由我就不多说了!锐哥如若想入股,沛久随时欢迎!” 沈锐道:“对于经商,我是没有成见的,人各有志,俗话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商人怎么了,没有商人,你我能坐在这里大吃大喝?商家互通有无,我们的衣食住行都离不开它……” 沈锐结合后世自己知道的经济学知识,尽量用这个时代能听懂的词汇侃侃而谈,刘沛久听的两眼放光,朱善成对经商不大在行,自然是云山雾罩不知所云。最后刘沛久敬佩地道:“没想到大哥对商业的见解竟然这么深,沛久真是受益多多!” 对于经商的技巧管理刘沛久已经轻车熟路,但他自己清楚,受年龄学识所限,自己已经到了瓶颈期,缺乏高瞻远瞩的眼光,沈锐的一席话,犹如黑暗中的一盏指路明灯,刘沛久豁然开朗。 虽然沈锐并没有给自己一些具体的建议,但却指出了将来商业发展的方向,这正是刘沛久所欠缺的,他知道,只要沿着这个方向前行,他在经商的路上必然风光无限。刘沛久歪歪斜斜地站起身子走向沈锐,当头一拜道:“沛久多谢锐哥指教!” 沈锐连忙扶起他,拍拍他的肩膀呵呵笑道:“大家兄弟一场,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今天为了我,你可是欠了善成大哥一个人情啊,你的心思,哥心里有数!” 一旁的朱善成听了醉眼朦胧地指着刘沛久,半开玩笑道:“老弟不要被他忠厚的外表骗了,今日就是不遇到我,沛久老弟也是胸有成竹的,府里二哥四哥也对沛久老弟看重的很,赵富贵不过一介家奴而已,即使遇到别的兄弟,凭我们三兄弟的面子难道还摆不平?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沛久对沈兄弟你是十分维护的,换做旁人,以沛久老弟的精明,是万不会这么做的!” 刘沛久指指朱善成,笑着摇摇头,这个表兄啊,真个是口无遮拦……两人虽然是亲戚关系,但朱善成怎么说也是国公府出身,公开场合下两人见面并不多,但因为牵扯到经济方面的事,私底下来往还是较频繁的,朱善成的心腹随从大部分是认得刘沛久的。赵富贵虽然名义上在国公府服务多年,但以前一直京城里的别院里做事,最近才托了关系回来,他初来乍到,急于表现却不知深浅,刘沛久看他面生,知他并非朱善成心腹,才站出来给他一点教训,打击一下他的嚣张气焰。当然,这其中维护沈锐的成份居多,还有点在沈锐面前表现的意思。诚然朋友之间,君子之交,坦荡荡淡如水,但有些时候也必须拿出自己的实力,来证明自己是可以相互守望值得信赖的战友。 沈锐与朱善成话里话外的意思他都懂,咋听之下,似乎揭了他的老底,但都是玩笑话,朋友之间亲昵的表现,不管怎样,他们都是善意的,这就够了。 成国公府目前的情况,刘沛久清楚的很,远没有本朝初期时的风光无限,刘沛久知道朱善成目前的困难,于是道:“小弟的面子,都是众表兄弟给的,哦,对了,表兄在店里上半年的分红,可以提前预支!” 朱善成听了面上一喜,道:“老弟真是我的及时雨啊,不瞒老弟,即使老弟不说,为兄也打算厚着脸皮先支些银子!” 朱善成知道刘沛久能为沈锐掌掴赵富贵,说明两人关系不菲,以刘沛久的为人,能与沈锐做朋友,想必沈锐必有过人之处。再说他与沈锐已是铁板钉钉的连襟,当下也不忌讳,诉苦道:“沈老弟也不是外人,不瞒你说,我们这些人表面风光,明面上被人小公爷小公爷的叫着,但除了能继承成国公这份家业的,其余的实际上自己也清楚,完全是一个个混吃等死的主,运气好的话,世袭一个如锦衣千户的虚职,拿一份俸禄,再做些生意,也算衣食无忧。运气不好的话,只有靠分些家产养着,自己再想些办法挣些银子,勉强度日罢了。” 朱善成自嘲地笑了笑,接着道:“本人就是属于后者,我这一代兄弟众多,本人又是庶出,家里能世袭的虚职就那么两个,自然是轮不到我,成亲以前还好说,有老爷子罩着,每个月的用度不胡吃海喝的话也还够用,即使不够用厚着脸皮求下老爷子也能多支些。但成了亲以后就不一样了,不仅要分家单过,每个月府里给的月例钱是固定的,想多支的话是要还的,要不然各房都看着,老爷子也不好办。以前想着成家不就是多个媳妇多张嘴吗,有什么难的,现在才知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句话的含义,光是各项开支就弄得你焦头乱额,各房相互攀比,咱也不能比别人差是不?这次办喜事老爷子依例给了一万五千两银子采办一应物什,一般的话也勉强够了,要想办的再风光些就得自己想办法。去年三哥添丁办满月酒花了两万四五千两银子,嫣儿说不求超过但也不能少于这个数,老哥我以前也没什么积蓄,所以……” 刘沛久忙道:“表兄的事就是我的事,小弟看不如这样,表兄先在店里拿五千两银子,剩余的五千两由我先借给表兄,年底从分红里扣除,表兄意下如何?” 朱善成听了喜笑颜开,道:“如此甚好!来,为兄敬老弟一杯……嗯,沈老弟也满上!”接下来的话题就轻松的多,沈锐凭借二十一世纪庞大的信息量,有意而又选择性地讲一些后世的趣闻轶事,牢牢把握着话语主动权,把朱善成跟刘沛久听的一愣一愣的大呼新奇。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走出太白居已是群星闪烁,一轮新月挂在天空泛着清冷的光,此时北京的街道如月光一般冷冷清清,星空下的道路少有行人,偶尔一辆马车轻快地驶过,很快便融入朦胧的夜色之中,这是宵禁前的征兆。 北方三月的夜空还有凛冽的寒意,沈锐使劲吸了一口十七世纪没有雾霾的清新的空气,凉气侵入肺中,发胀的头脑顿时清醒了不少。他望望夜色下一栋栋古色古香的建筑,稍远处是高大巍峨的城楼,这是几千年来华夏民族智慧的结晶,但沈锐清楚,不远的将来,这一切都将笼罩在刀兵火海之中。 沈锐的心微微沉了下去,作为一个现代人的悲哀,他熟知未来的走向,目前却没有能力改变历史前进的步伐,犹如电影院里早已熟知结局的观众,每经历一段屈辱的过程,心中的失望与愤慨便增强一分,但观众就是观众,永远无法改变什么。 身旁的朱善成与刘沛久还在说着相互道别的话,两人都醉了,脸上洋溢着酒足饭饱后的暇意,沈锐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两人在酒楼前昏黄的灯光下长身而立,玉树临风。 与他们相比,自己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后世三百年的知识与经验并不值得炫耀。如果沈锐不说,他们不会在铁踢践踏之前知道此刻是大明朝回光返照前的一个宁静夜晚——虽然不是最后一个,只是,这样的夜晚注定不多了。一直以来,沈锐觉得自己似乎总是游离在这个社会之外,初来乍到时,一直为生存奔波,无暇他顾。不久后安稳下来,虽然勉强温饱,心中却也有了一些想法,并一步步的朝着目标前行。然世事难料,猛然间得知生于富贵之家,之后整日里锦衣玉食的被人伺候,几乎忘了之前的初衷。 今日处在这样一个没有喧闹的夜晚,在看得见的地方,夜色之中,房屋、街道,城楼,一如既往地矗立在那里。视线之外,建筑物里有着一家家的人,或许商人,或许官员,或许平民。而此刻,有人酣然入睡,有人灯下小酌,有人为生计发愁,有人莺歌燕舞。 在城墙之外的广大地方,干旱、寒冷、饥饿、战争,死亡…… 这是我们的世界。 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油然而生。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祥和与安宁,诚然这祥和与安宁只存在天子脚下,乃高压下的表象,可已经有人试图来打破这种宁静与祥和了,譬如皇太极多尔衮之流。 时间虽然不多,但如果能把握时机,这段屈辱的历史,未必没有改写的可能,机会,总是留给有所准备的人,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 沈家跟刘家得知自家的少爷晚归,分别派了马车侯在太白居外,他们与朱善成的一帮侍卫随从都静静的站在那里。 朱善成虽然醉酒,但礼节方面依然做得十足,众目睽睽之下,他推开想要扶住他的随从,摇摇晃晃过来跟沈锐告别,两人勾肩搭背,谈笑风生,作为名义上的权贵,给足了沈锐面子。 最后一番啰嗦之后,三人相互拥抱告别,分别乘着马车回家。马车之上,沈锐掀开遮风的布帘,让冷风刺激昏沉的大脑,仔细思量着,这一思量,却感觉要想实现自己的目标,不仅任重,而且道远! 做官?就崇祯那些年,光是首辅就换了四十多个,下面的官员更是走马观花地换个不停,朝堂就像菜市场,还能做什么事?纵观历史,没有强力军事力量保护,政治改革只能是昙花一现。再说明末的整个官僚体系已经病入膏肓了,简直无可救药,就算自己能出仕为官,官场是个论资排辈的世界,一级级的往上爬,何年何月才能身居高位?自己要想做大事,没有时间熬下去了,难! 造反?虽说明军的战斗力不是一般的差,但如果自己现在振臂一呼,下场是可以预见的,强如高迎祥李自成之流,动辄几十万人马,还不是时常被朝廷打得满地找牙,高迎祥还被捉住凌了迟,要不是东北小辫子闹事,李自成的下场估计跟高迎祥差不多,进不进得了北京城另是两说。 再说他们都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杀人抢劫毫无顾忌,自己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守护,在这个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时代,稍有造反的迹象,绝对是抄家灭族的下场。 好吧,其实除了革命,也没有别的路了,救了腐朽的明朝又如何,他已经走到尽头了。就算要造反,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自己冲锋陷阵,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可能性是极大的。还是先要再等等,暗中招兵买马,静候水更为浑浊的时候。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没有权力,又不能肆无忌惮不计后果,然招兵买马便离不开钱,自己现在私房钱加起来不过百来十两,似乎不顶什么用,自家虽然是大名首富,总资产加起来有个三五十万,但那现在不是自己可以调动的,再说以他的资质,家里允许他弃文经商的可能微乎其微,得用些策略才行。 一时间沈锐倒有些羡慕刘沛久起来,实在不行,也只好先来个曲线救国,悄悄问祖父借些银子,先入刘沛久的股,自己在后面出出谋划划策,就不信依自己三百年的知识学问,还能赚不到钱? 巷道里光线昏暗,马夫只得牵着马徐徐前行,随行的两个保镖也不用一路小跑了,不紧不慢地护着沈锐的马车。沈锐胡思乱想了一番,心思回到今日小乞丐的事上。 “曹师傅!”沈锐叫今日跟小乞丐一起疗伤的那个保镖。 这个叫曹正非的保镖靠近了车窗:“少爷,有什么吩咐?” 沈锐没有说话,只是扭着头看着他。 黑夜中曹正非看不清沈锐的表情,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能感觉到沈锐眼神间的犀利,这与以往是不同的。他回过味来,连忙道:“回少爷的话,今日在下随国公府的小李陪那位乞丐小兄弟到了医馆,之后上了药,出来时小李还送了乞丐小兄弟二钱银子,小李先行回府,在下欲送小乞丐兄弟回住处,谁知怎么问他也不说话,在下才知道他原来是个哑巴,在下本想跟着他护送一段路,谁知没跟多久,他死活却不肯走了,小的无奈,只得回来了!” “嗯!”沈锐不置可否地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曹正非并非沈家下人,而是沈锐母亲请来的武师,到沈家也不过一个多月,虽然雇他比寻常的护院工钱还要高,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以前对沈锐这个纨绔表面上恭敬,心底下实则不大真正当回事,以往沈锐上学放学,交往的多是毛孩子似的学子,并没有什么值得瞩目耀眼的人物,圈子相对简单。谁知今日沈锐从酒楼里出来,在太白居门前,与那个小国公称兄道弟,把手言欢,那种自信,那份潇洒,似乎身上漾溢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令人心生敬畏。 曹正非并不知道,一切其实是自己的奴性在作怪,这种奴性是潜藏在骨子里的,是源于对功勋权贵的臣服。沈锐乃普通官家子弟,其父也不是要害部门的高官,只是其家经商,规模颇大,在地方上富甲一方。虽说自己名义上是保镖,实际上与跟班无异,一个多月来随着沈锐上学放学,也并未有对沈锐不利的事发生,这种日子很是无聊,所以他近来常常叹息英雄无用武之地。只是看在银子的份上,他忍了。 看得出来,沈锐对于家里给他配保镖这件事,还是比较抵触的,基本上与他们保持着距离,但也从来没有对他们指手画脚。沈锐这个雇主,因为对他们的排斥,两方真正接触并不多,给曹正非的感觉,有点个性,但还算亲善。曹正非因为感觉在沈家无前途,认为这份工作可有可无,所以对沈锐,从未有过敬畏之心,如今忽然间看到沈锐能与朱善成这等贵人平起平坐,他这才意识到,这个看似无害的沈锐,其实并不简单。 对于两个保镖今天的表现,沈锐是不大满意的,他们初时一副誓死保卫雇主的架势,但对方一亮明身份,瞬间就有了怯意,这样的保镖还怎能保护雇主的安全?当然,对方权势极大,他们都是拖家带口的人,也没有卖命给自己,还算情有可原。但想起来,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这个世界悲惨的事太多太多,即便是站在金字塔的最顶端,也不可能管得过来,对于发生在小乞丐身上的不平之事,沈锐遇到了,基于良知,在自己能力之内,管上一管。刚才特意问一下,知道对方目前无恙,也算仁至义尽了。 第19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沈锐进了内院,就见丫鬟云儿候在那里,告诉他夫人有请。沈锐随着云儿进了偏厅,就见母亲何氏坐在那里,他连忙上去见礼问好,母亲见沈锐满嘴酒气,吩咐云儿去端醒酒茶来,同时起身扶住沈锐在一旁坐下,她怜爱地拍了拍沈锐的手,转身回椅子坐下,心疼地说:“你看你,喝不了酒偏要喝这么多,你年纪尚小,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沈锐连忙称是,这时云儿端来茶水,沈锐酒后口渴,端起来一饮而尽,母亲瞧着,笑道:“你呀,毛毛躁躁的,也不试试,就这么猴急的喝了,万一烫着了怎么办?” 那茶水温温的,沈锐知道母亲定是早已命人准备好的,是故意有此一问,目的是为多与他说说话。其实自从回家来,沈锐虽然对母亲持礼甚恭,但他并不知以前这个身体主人的性格,相处时他做不到时时刻刻以自然的状态面对母亲,想必何氏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没事的时候总是与他叙叙话,以此拉近母子间的距离。 无论何时,家永远是自己的第一港湾,纵然不是母亲真正意义上的儿子,但母亲这种无处不在的爱意,让沈锐心里暖暖的感动。 沈锐放下茶杯,笑着道:“孩儿省得,孩儿知道,娘为孩儿准备的茶水总是不会烫的!” 母亲听了开心不已,叹道:“娘这一辈子也不奢望什么,娘就是希望你一直平平安安的!”她顿了一下,看似无意地轻声问道:“听说今天你与成国公府的人闹了点不愉快?” 沈锐晓得定是那另一个叫武钦州的保镖告知的她,于是将事情简略地说了一下,母亲听了沉默片刻,欣慰道:“看来我儿长大了,知道为家里着想了,读书人有正义感是对的,但凡事量力而行,我们是虽是官宦之家,但京城权贵云集,能将事情和气解决的情况下尽量不要得罪人。今儿的事儿你晓得进退,为娘甚是欣慰,到是沛久那孩子,有些莽撞了,竟然当众掌掴成国公府的人,虽然两家有姻亲关系,但打人不打脸,这样做恐怕两家会心生芥蒂……不过危急时刻他能维护与你,小小年纪到也让人敬佩!” 沈锐心下暗想成国公府的几位公子全指望刘沛久挣银子呢,打了就打了,刘沛久心里可有数的很。可这话又不好说出来,只有连忙点头称是。母亲又与沈锐说了些家常话,问了问他的学业,也让沈锐见识了母亲的才华。沈锐外祖父进士及第,曾官至沧州知府,母亲出生书香门第,知识文采丝毫不输与他们这些读书人。 沈锐忽然想起自己的婚事,却又不知怎么开口,母亲见他期期艾艾的样子,不禁笑道:“我儿有什么事吗?” 沈锐把心一横,答道:“孩儿今日听说,善成小公爷娶的是姑丈家的表姐……”他言尽于此,看了看母亲,希望母亲明白他的用意。 母亲心思玲珑之人,看他神色,已知沈锐的用意,却故意奇道:“原来我儿今天遇到的是他啊,我说原来我儿不善饮酒的人,今日怎么也醉了呢,嗯,应该的应该的!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识一家人了……” 接着又问了些朱善成的为人怎么样,却始终不提及沈锐与骆依依的事,沈锐心里着急,又不知怎么切入正题,只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话。母亲瞧他摸样,眼里尽是笑意,终于道:“哦你看娘真是老了,这么重要的事差点忘记告诉你了,以前你是知道的,经历那事后可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今天小公爷告没告诉你,索性娘告诉你吧……你姑丈家有两位千金,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大小姐就不说了,二小姐名曰依依,三年前与你订有婚约……” 她顿了一下,却没有说下去,只是看着沈锐的反应。沈锐出了一口气,装作无事的样子道:“今日小公爷到是提及了下,孩儿只是找娘再确认一下,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 母亲笑着道:“无妨,婚姻之事嘛,年青人脸皮薄,也是正常,其实好多事本来要告诉你的,但我儿骤逢大难,怕你一时难以接受,为娘考虑到,其实时间一久,有些事你自然就晓得了。那依依姑娘娘也见过,年纪与你相当,品行容貌均甚合我意,你们两个也算是珠联璧合的一对!” 沈锐暗想要合我意才好啊,这古人的审美水平我实在是不放心。他这样想着,但嘴里却说:“孩儿晓得了,但凭爹娘吩咐!” 其实这也是废话,这个时候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听吩咐又如何,沈锐也不想去计较了,既然他们都说对方不错,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目前还是暂时入乡随俗为好!母子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沈锐因为喝了酒,渐渐脑子又昏昏沉沉的,母亲见他脸有倦意,便叫丫鬟云儿扶着他去休息。 望着远去的儿子,母亲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了,她怔了怔,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自从沈锐回来,母亲便发现了他与以往的不同,不是说沈锐是冒充的,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是什么样母亲清楚的很,这个是冒充不来的。 沈锐的不同表现在行为上,以前的沈锐虽然聪明,书读得好,但小小年纪行事乖张,调皮又爱捉弄下人,常常把逮来的蝎子蜈蚣什么的放入下人的被窝,再不就是乘丫鬟不注意把青蛙蟾蜍之类的活物扔到她们的身上,看着丫鬟吓得哇哇乱叫却在一旁哈哈大笑,虽无大恶,但府里的下人丫鬟见了他无不战战兢兢。 他们两夫妻中年得子,对儿子十分宠爱,听了下人的哭诉虽然呵斥几句,但沈锐时常在她身上撒撒娇,再耍耍小孩子脾气,何氏也不免心软,虽然明白慈母多败儿的道理,但到了自己身上,怎么也不忍责罚于他。无外乎给那些下人多些工钱,可时日一久,还是有些下人因受不了沈锐花样百出的捉弄而辞工,尤其是伺候儿子的,换人换得尤其勤。 沈锐失踪的那些日子,下人们私下弹冠相庆,虽然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但她多少也能看出一些。所以她辞退了大部分下人,眼不见心不烦。听说儿子失而复得后,为了府上人气浓郁,她特意又雇佣了不少下人。这次儿子归来,与下人们相处融洽,下人们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说沈锐的好,但是对于何氏,那个爱窝在她怀里撒娇的儿子不见了,两人每次见面沈锐请安问侯一丝不苟,接人待物方面像个大人般的有条不紊,让何氏有时候不禁有一种陌生感。 她时常在想,这是我的儿子吗?为何前后反差这么大?也许这与沈锐的遭遇与脑子受伤有关吧,何氏也只能如是想。不过话说回来,沈锐的懂事明理也是他们一直期望的,只是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到没有过程,让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想到这里何氏也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忧愁了。 刘侍郎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他垂着眼皮,左手端着一杯茶,右手拿着茶杯盖轻轻地将浮在上面的茶叶拨向一旁,然后呡一小口,再闭上眼睛慢慢回味着。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一柱香时间了。 刘沛久站在下面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他拿眼偷偷地看了看老爹,因为饮了酒,虽然被吓到醒了不少,但此时嗓子里干得冒烟,恨不得上前夺过茶杯一饮而尽。当然,这只是臆想罢了,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终于,刘侍郎抬起头放下茶杯,他看着刘沛久轻轻地道:“说说看,京城‘四季车马行’,‘李记皮货店’,‘祥风客栈’,还有‘四海酒楼’跟‘周记当铺’,都是怎么回事?” 刘沛久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他的第一反应是事机败露,但既然老爹这样说了,以他的能量,估计自己的事也能了解个七七八八,这个时候拒不承认不是明智之举,所以刘沛久很光棍地道:爹说的这几家店是都是孩儿在管理,孩儿在其中含有股份……” “听说还经营的不错,赚了不少银子吧?”刘侍郎抬了下眼皮,和言悦色地问。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所以刘沛久并不回答,实际上也不需要他回答,只要低眉顺眼就行。 果然,老爹猛然提高了声音,痛心疾首道:“难道我厚着脸皮去求监学是让你摆弄这些?原指望着你与那些少年才俊在一起,近朱者赤,能博得一份功名,没想到你竟然这样对付我!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成仓,你的聪明要是用在学业上又何止与此?” 刘沛久又渴又困,头重脚轻。事实证明,人在这个时候耐心有限的很,对平时畏惧的人也不那么在乎,所谓酒壮人胆,他梗着脖子道:“孩儿志不在此,爹爹何必一再相逼,这里没旁人,孩儿直说了吧,爹你在官场里拼搏半生,现在虽然位高权重,但扪心自问,还不是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为官者朝为国之栋梁,暮为阶下之囚的比比皆是,更有妻女为奴者、抄家灭门者,这些前车之鉴摆在那儿,你让孩儿如何安心? 再说如今朝堂局势混乱,爹又不是不知道,百姓苦难深重无人理会,朝堂中却整日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口沫横飞,有才能者报国无门,挺不过党同伐异,说些不中听的话,已经是人人自危了!” 刘侍郎一时间瞠目结舌,这些道理以他的阅历自然是清楚的,但在儿子口中说出来自有一番震撼,看来读书是对的,不读书的话能明白这些道理?能表述的如此震撼人心?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能这小子自己都没发现读书的妙处。 刘侍郎不为所动,面沉如水道:“读书人以天下为己任,如果人人都如你这般想,这国家还有谁来治理,到时候国不国家不家的,你的志向恐怕也不好实现吧?明哲保身嘛,是对的,但关键时刻,也得有舍身取义的准备!” 老爹没发飙,便说明自己的这番话起了作用,虽然不见得相信老爹口中的舍生取义,但倘若当面再争辩一番,无疑于驳了老爹的面子,那是当场打老爹的脸了,老爹是真正的读书人,他的逆鳞,刘沛久是不会碰的,所以当下点头称是,缓缓道:”孩儿知道了!” 刘侍郎前些天得知儿子在外私下经营店铺,开始很是恼怒,以他的能量,很快便查出是大舅哥资助的刘沛久,大舅哥六十几的人了,比他还要大上两岁,他也不好叫过来质问一番。放在以前,刘侍郎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刘侍郎深深明白宦海险恶,刘侍郎以前也不拉帮结派,混了大半辈子才当了个礼部郎中,自从魏忠贤事件后,朝廷京官十去其三,各部官位空置颇多,他侥幸被人提到吏部侍郎的位子,但每日里也是胆战心惊,深怕被人抓住把柄。这两日魏阉事件逐渐落下帷幕,刘侍郎才有时间过问儿子的事,他也想明白了,儿孙自有儿孙富,自己五十岁才得这么一个独子,既然儿子无意为官,那舒舒服服做一个富家翁也未尝不可,只是小孩子心性,不敲打敲打是不行的。即使他说的舌莲生花,这两年内,书还是要读下去的。 想到这里刘侍郎道:“罢了罢了,你经商的事老夫可以不予追究……”他看刘沛久面上一喜,转而道:“不过府学还得继续上,并且还要在三年之内考得一个秀才功名,我想,以你的聪明这不难办到吧?” 刘沛久想着既然你同意了,到时考不考的上还有什么关系,忙不迭地答应下来。谁知老爹仿佛洞悉了他的心思,接着道:“你莫要应付我,若考不上秀才,在老夫入土之前,你就一直在府学里呆着吧!老夫说到做到,这决不是一句玩笑话!” 他又见刘沛久摇摇欲坠,于是摆摆手道:“去吧,赶紧下去喝些茶润润喉,早点洗洗睡吧!” 刘沛久如蒙大赦般喏一声扭头就走,还没走出房门,便听到老爹悠悠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可听好了,三年内如果还考不中秀才,你的那些店铺老夫自有办法让它关门。” 刚刚还有些感动的刘沛久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碰到门楣上。 第20章 采生折割 这是三月的一个午后,阳光明媚,在这不冷不热的时节、春日暖阳之中,适合出行游玩。马车缓缓前行,穿过一个个坊间的街道,蹄声清脆。沈锐端坐其上,怀里揣着八万两银票,正透过车窗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心情非常愉悦。 一般来说,北京城的普通民众,如非必要,基本上都是在坊内活动,坊有高墙,内设市场,犹如现代的大型小区,基本上必须的生活物资大都能在坊内买到。 但北京人口众多,总有这样那样原因的人需要走出坊门,汇入街道,加上外来的各色人等,虽然还未到接踵摩肩的程度,但人流量也是不小。这些人成分复杂,有远道而来满脸风尘的商旅,有结伴而游的莘莘学子,有各部衙门间传递公文的差人,还有走亲访友求神拜佛的各色男女…… 当然,更不乏象征城市疥疮的乞丐。 马车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大约行了两分钟光景,远远的前方路边围了一群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这并不奇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概括起来讲就是各种矛盾的综合体。从大的层面来说,井然有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所谓秩序律法,从建立的那天起,就是一个不断被破坏然后再不断完善的过程。 再近些,有争吵的声音传来,断断续续的,听不清在说什么。这样的城市主干道,摆摊设点是不允许的,并没有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但背景声音依然噪杂,马蹄声、车轮声、谈笑声混杂在一起,共同构成了这城市之中的交响乐曲。 接近人群的时候,终于有些话语清晰了起来。 “……这几个铜板怎够疗伤?” “奴家身上只有这些了……” “可以回家去拿!” “家里也没有!” “太可怜了!看这脸蹭的……” “小娘子,想想办法,要是见了官就不美了!” “有人看到你推倒的他!” “奴家真的不是故意的!” “推到总是事实……” 马车驶过人群。 下一刻,沈锐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人群中围着的小乞丐。 “停车!”他喊到。 两个英国公府的侍卫拨开人群,有人见他们穿着便装,似乎不是公门中人,脸上便显不满,嘴里嘟囔着:“挤什么挤……” 下一刻,他们悻悻地让开了一条道。两个侍卫进入人群中,七嘴八舌的声音逐渐暗了下去。 侍卫们手里有刀。 沈锐走进去。“怎么回事?”他问。 “这个女人撞倒了这位小兄弟,你看这脸,蹭的皮都掉了,她还不想拿银子去疗伤!” 一个面相猥琐的中年男子搀扶着小乞丐,指着对面的女人说。 女人三十来岁,她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看样子应该是母女。小女孩因为惊恐,狠狠地抓着母亲的衣服。 “让她说!”沈锐的目光扫过人群,指了指那个女人。先前在车上虽然只听到片言只语,但也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女人稍有姿色,只是看她衣着,便知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妇人。此时她满脸通红,胸口起伏不定,估计没见过什么世面。 女人见这少年锦衣玉服,一左一右立着两个捉刀的大汉,身后还跟着一个,看拱卫的这个架势,这少年的地位肯定不低。 女人稳定了下情绪,福了福,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奴家夫家姓王,住在靖恭坊,今日带小女到黄华坊姐姐家,午后返回。走到这里,奴家正与小女说着话,这小乞儿突然扯住奴家的衣裳……道路上往来人多,奴家先前不曾注意到他,惊慌之下推了他一把,不曾想他腿脚不便,倒地后受了伤……奴家真的不是故意的!还请公子明鉴!” “即便不是故意的,致人受伤总是事实!”那猥琐男子又说。 “你是什么人?”沈锐看向那男子。 “在下路过这里……” “这么说你不认识他?” “是的!” “见义勇为?抱打不平?嗯,很好,有正义感,值得表扬!” 男子笑笑,不置可否。 “小兄弟过来一下,你来说说看!” “他是个哑巴……” “原来是个哑巴!我说怎么的这乞儿一声不吭呢……” “太可怜了,你看这腿,造孽啊……”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声。 沈锐的眼睛迷了起来,微笑着看着那中年男人。 “可以告诉你,他并不是哑巴。前两天本公子见过他,还施舍了他几钱银子,明明听见他说了谢谢的……” “公子认错人了吧,怎么可能……” 那男子猛然回头,一只手按着小乞丐的头顶,另一只手托住他的下把,小乞丐只得仰了头,随后男子将托住小乞丐的手张开,使劲捏住他的双颌,小乞丐吃疼,被迫张开了嘴。 那嘴里空空如也,没有舌头。 人群中传来惊呼声。 “真的是哑巴!” “你看……”那男子回头,得意地看向沈锐。 “你怎么知道他是哑巴?” “谁这么缺德……”这时兀自有人叹息。 男子看到了沈锐脸上嘲讽的笑容。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松了双手,尴尬地笑笑:“在下……看他许久不曾说话……只是猜测而已!” “猜的挺准,没看出来,阁下到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男子看到沈锐玩味似的表情,连忙拱拱手:“突然想起,在下还有些事,这就告辞了!” 沈锐也不拦他,目送其离开。 人群中有明白的摇摇头,然后离去。 “这位大姐,你可以走了,这小乞儿的事,我来处理!” 那女人看看沈锐,开始不敢相信,但看沈锐神色认真,不似玩笑。顿时脸上浮现感激之色,忙福着致谢:“奴家多谢公子!”然后抱着小女孩,迅速离去。周围还有看热闹的观众,但无人出言阻拦。 “大家散了吧……”沈锐摆摆手,然后也不管人群是不是真的散去,从身上摸出半两多碎银子,走过去放到小乞丐的手上,看他一眼,摇摇头。 “走吧!”他转过身对几个侍卫说。 马车继续前行,不久过了这个街道,然后转弯。 “这位大哥,麻烦你一件事……” 不久之后,刚才留守在马车旁的那个侍卫放下腰刀,然后混入人流,回转过去。 乞丐是一种与人类文明发展相伴相生的职业,在时间流变过程中逐渐现成了带有黑社会性质的丐帮。 两年前,在沈锐短暂的流浪生涯中,也曾混迹过丐帮,只是巧遇有人庇护,并未深陷其中。 收留他的范成良,曾零零碎碎断断续续地讲述过丐帮的发展史及其一些邪恶的行为。其中有这么一种手段,沈锐记忆深刻。 这种手段有一个简单的称谓,名曰“采生折割”。 “采生折割”最早是一种迷信活动,邪教徒把拐骗或抢来的儿童或妇女杀死,摘取他们的内脏、器官或四肢末端作为祭品供献给邪教神灵,手段残忍。后来丐帮从“采生折割”的邪教行为中学到了这门邪恶的本领,“采”就是采取、弄到;“生”就是生坯、活人,一般是正常发育的幼童;“折割”即刀割斧削和折断。丐帮通过拐骗、偷抢、捡拾等方式弄到儿童或老人,然后残忍毁伤他们的器官、皮肤和肢体,制作成各种奇形怪状的人或“兽”,作为乞讨的道具来牟利。 当年范成良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段故事,沈锐不解其意,也是当成了故事来听的,如今想起,估计范成良是怕在他幼小的心灵上留下阴影,但又恐他将来遇上类似的事而吃亏,故而用心良苦,蜻蜓点水似的提醒了一番。 昨日初见小乞丐,看他拖着一只腿的怪异姿势,只当是小儿麻痹症的后遗症,就算曹正非告诉他这乞儿是个哑巴,沈锐也未曾朝采生折割这种行为上想。直到今天又一次见到小乞丐,他才意识到事情或许并不那么简单。 傍晚时分,沈锐收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不久之后,华灯初上。 第21章 暗战(一) 北城灵春坊。 解家胡同巷内的一家酒肆里亮起了几盏油灯,店面收拾的还算干净,只是五六张桌椅摆着,看着略显拥挤。 这是一家夫妻店,男人四十来岁,姓谢,既是掌柜也是厨师,别看他满脸疙瘩,还微微有些驼背,却烧的一手好菜。比较之下,女人就年轻多了,看着不到三十的样子,颇有些姿色,也不知这两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胡同内鱼龙混杂,普通市民没有几家,胡同内多客栈酒肆,这是破产的商人、落魄的学子、帮派混混甚至流莺暗娼的首选之地。 这家店只吃饭不住客,靠着男人的好手艺,生意红红火火,但这也很难说不是因为老板娘漂亮的缘故。往常的这个时候,正是迎客的高峰期,今日大概因为有事,老板娘已经婉拒了好几波客人。 但稍早些来的客人还是被接待了,今日最后用餐的是两个落魄的书生,他们来的较早,在灯光亮起之前,已经会帐走人了。老板娘送走了他们,然后点燃墙上挂着的油灯,接着转身收拾着桌椅碗筷,若从门外斜着望进去,那曼妙的身影映在墙上,丰臀巨乳,别有一番风情。 一切收拾完毕,她走出门外,将靠在墙根下的一个小木牌翻过来挂在比肩的高度。牌子刚刚挂好,就见本地的三个混混一摇三摆地走过来。 老板娘站在门口,因为是经常来的熟客,便笑着打了声招呼,看他们走到店门口,指指那牌子,摆摆手示意他们滚蛋。 三个混混看到歇业的牌子,也不过多纠缠,与老板娘笑骂了几句,眉飞色舞的谈笑着往前方去了。 老板娘关上门,抓了一把瓜子坐在椅子上磕着。 不到盏茶功夫,有人敲门,三长两短,这是提前预约的暗号。 名叫任美玉的女人收了瓜子,轻轻上前将门开了一条细缝,待看清来人的相貌,立刻避身让开,巧笑嫣然起来。 屋内灯光摇曵,随着门缝的扩大,来人的身影延伸到巷道里,而后又忽地消失。 大兴县捕头何听风满脸忧愁地走入酒肆。 女人关了门,小跑着上前殷勤地将桌边的板凳移开,然后又折返回来搀着何听风坐下,接着端茶递水。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做作之感。 “你也坐!”何听风指着桌子另一端。 女人没有听他招呼,径直走过来倚着何听风坐下,然后双手搂了他的胳膊,缓缓将螓首靠在其肩膀之上:“爷好久没来看奴家了……”声音无比幽怨。 何听风身子一僵,却也任她靠着,只是不自然地笑笑:“老谢还在里面呢!” 女人抬头看着他,眼波流转,俄而捂住嘴,轻声地,“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只是稍倾,便觉得胸中气闷,不自觉地放开了手,随后声音便不可抑制,变成了“哈哈哈”的大笑,终于肆无忌惮起来。 “够了!”何听风低声喝道。 女人止住笑,缓缓站起,走到何听风对面坐下,微笑着用有些讥讽的语气道:“我的捕头大人,你何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了,老谢又不是不知道咱俩的关系……” “你们毕竟是夫妻了!” “夫妻?”女人自嘲地笑笑,“老娘纵然出身风尘,若不是为了你,能嫁给这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 何听风默然片刻,他伸出手轻轻拍拍女人的手背,面上略有愧色:“当初让你嫁给老谢,原本是存了私心,想不到如今却是害了你……” 女人十来年干的都是迎来送往的活,心思玲珑,自然是听出了他话中有话,神情变的有些紧张起来,期期艾艾地问:“我们的事,是不是……被你家里那个母老虎发现了?” 何听风摇摇头:“不是她!若是她,你今天也不可能坐在这里。” 女人低头咬咬嘴唇:“是你那大舅哥?” 何听风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你我都这样小心了,怎么会被他发现的?” “呵……”何听风惨笑一声,摇摇头:“真是幼稚,你以为没有两把刷子,能在顺天府推官的位子上坐稳?就说这大兴县,我一个小小的县衙捕头”,他指指天上,“除了上面的些许事,底下的街头巷尾之中,又有多少秘密能瞒得住我……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几个月前,他找了我,虽然没有挑明,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警告意味十足,这也是几个月来我一直没来看你的原因。“ “那你今天还敢前来?”女人带着情绪问。 “男人间的事,有些你不懂,再说,还有些别的事……” “找龙鹏飞有事?” “嗯,这个时辰,他应该也快来了。” “前些天使人叫你,你都是推脱搪塞,今天主动前来,奴家就晓得,爷定是存了撸草打兔子的心!”女人白了他一眼道。 灯光迷离,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出自风尘,但容貌秀丽而不失妩媚,与之说话谈天舒心轻松,这赏心悦目之感觉,与自家的母夜叉相比,简直是云壤之别。 “今晚能留下来吗?”女人见他望着自己却不说话,充满希翼地问了一句。 何听风思虑半晌才下了决定,“时间上可以长点,但晚上必须回去……你也知道……” 虽然愿望破灭,但女子心底还是有些小小的喜悦:“奴家体谅爷的难处,那……待会我让老谢先出去一下?” “也好”,何听风轻轻回答,然后转了话题,他望望四周,“你这屋子小了点,改天我找个大的地方,然后你们搬过去……” 女人听了并无喜悦,反而有些意兴阑珊,“爷又不长来,要那么大做什么?再说,你就不怕到时候老谢发了迹,跟你翻脸?” “他敢,老子……”狠话刚要出口,何听风便意识到不对劲,他伸直了脖子,目露凶光,盯着女人冷冷道:“老实说,老谢是不是打了你?” “就凭他那个窝囊样……”女人说着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她别过脸去,“再说我们是夫妻,又不管你的事!” “我要废了他!”何听风咬牙切齿。 “他已经废了,你还能怎样?”女人长吸了一口气,两眼望天,慢慢将眼泪压下去。 “总之,一定要警告他一下!否则他的尾巴就翘上天了,他也不好好想想,没有我何听风,他能有今天?他妈的,敢打我的女人!” “他现在就在后厨,随你了!”女人不置可否。 何听风有些泄气,他虽然脸皮够厚心肠够狠,但当着女人的面教训她合法的男人,他还真做不出来。此时一盏油灯忽明忽暗,一如他阴晴不定的脸。 “奴家去添些灯油”,女人站起来,在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一个盛油的葫芦,走过去添着,灯光下只看得见出女人的大半个侧脸,肌若凝脂,杏眸流光。 何听风一瞬间觉得有些心疼,他努力移开眼睛,道:“店里有龙鹏飞照拂,没有什么人来打扰吧?” “那是当然,龙长老威名远播,黑白通吃,这里还会有谁这么不长眼?”女人添完灯油,将葫芦盖好,边走边用有些讥讽的口气说。 “屁的长老,一群叫花子,以为拉了帮,结了派,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在一些人的眼里,灭了他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怎么,给你添麻烦了?”女人愣了一下,关心地问。 “不好说……这两天遇到点事,与他那些手下有关,感觉有点不好!” “他们那些人,每天都会弄出些乱七八糟的事,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了?爷是不是多虑了?” “这次不一样,感觉很不好!” “以后你少与他们来往吧!” 何听风摇摇头,“有些事,你女人家的不懂……” “那奴家就不过问了,奴家先去后面,看老谢的菜准备的怎么样了!” 第22章 暗战(二) 女人转身欲走,这时敲门声又起,女人看了一眼何听风,见他没有反应,转过身去开了门。 “龙大哥好!”女人打着招呼。 龙鹏飞点点头,在女人的引领下坐到何听风的对面。 “奴家去准备酒菜”,女人说完,婷婷袅袅地往后厨去了。 “何捕头别来无恙?”龙鹏飞率先打破僵局。龙鹏飞身形瘦小,笑吟吟的,一副人畜无害模样,但能在帮派中混到目前的位置,大部分靠的还是头脑。丐帮的几位长老之中,龙鹏飞绰号“笑面虎”,一向以心狠手辣着称。 “我听说,这段时间,你们与铁沙帮的关系,似乎不怎么好?”何听风问。 “怎么,铁无痕找你诉苦了?不是我无事生非,实在是大家都是凭力气吃饭,铁沙帮凭什么独占码头(指通州码头)?” “嘿,你们丐帮,什么时候改了性,都不要饭了?” “何捕头,这个世道,活下去不易,地主家都没有余粮的时候,这饭也不是那么好要的呀!若去坑蒙拐骗偷,不是给你何捕头心里添堵吗?” “哼!你们干的这些事还少吗?” “那是那是,所以嘛,我们去码头上做做苦力,挣个辛苦钱,尽量自力更生,不给你何捕头添麻烦!” “恐怕是想去抢地盘吧?” 龙鹏飞笑笑,并不否认。 “好,只要不在我的地盘上闹出大的动静,我可以不管。我来问你,那个面容猥琐脸上有颗痣的家伙是你的手下?” 龙鹏飞微微皱皱眉,他一向并不喜欢别人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今天何听风一开始就咄咄逼人,喋喋不休地数落他们的不是,看在他的捕头身份上,龙鹏飞强压着火气笑脸相迎。 实际上,他对这个靠女人上位的捕头不大瞧得起,但形势比人强,要仰仗何听风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何听风这一问到把龙鹏飞问住了,他在脑海里搜索了好一阵,才想起自己手下的确是有这么一号人,好像姓齐。严格来说,这个姓齐的只是他手下的手下,见过两次面,当时姓齐的自报了姓名,可惜时日久了,印象有些模糊,一时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于是他笑眯眯的回答:“怎么,这家伙给何捕头添了麻烦?” 何听风没有回答,他将目光望向龙鹏飞的身后,昏暗中,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通往后厨的门口。 谢家酒肆掌柜谢长庚端着一个托盘,小心翼翼地自那边走过来。 他熟练地放下托盘上的四菜一汤一壶酒,之后点头打着招呼:“何捕头,龙大哥请慢用!” 何听风没有搭理,只是冷冷地瞟了谢长庚一眼。龙鹏飞则是笑咪咪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谢有心了,去忙你的吧,这里交给我!” 谢长庚朝两人点点头,将空了的托盘放在另外一边的桌子上,慢慢的打开大门,走出去,回头又轻轻的将门关好,之后转身离开。 两人看不见的黑暗中,谢长庚眼中的阴霾一闪而逝。 四个菜颇为精致,龙鹏飞不理何听风的冷漠,起身将两人面前的酒杯斟满,端起敬酒:“来,何捕头,干了这一杯,天塌下来自有高个的顶着,你我兄弟在这大兴县,只要亲密合作,还有什么摆不平的!” 龙鹏飞也算是地方上的一个人物,虽然他时不时的会给自己找些麻烦,但该孝敬的,从来也没有少过,所以何听风也不好一直冷着脸。他端起酒杯,与龙鹏飞轻轻碰了一下,两人各自呡了一口,何听风道:“话虽如此,但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有些事情,不要做得太过……京城的水太深,若上面真正追查下来,谁都罩不住!” “捕头言重了,我们都是蝼蚁一般的存在,这么多年了,你何时见过虎豹跟蝼蚁过不去的?我不去戳他的痛处,他管我做甚?来,何捕头,边吃边聊!” 他夹了一口菜嚼着,然后点点头:“嗯,老谢这人看着不怎么样,这菜烧得却是极好!” “你不去戳他的痛处,自有人给你找不疼快!” 龙鹏飞见何听风第二次提示自己手下惹了麻烦,也慎重起来,道:“齐向东那个王八犊子给您又惹了什么麻烦?“这时他终于记起了这姓齐的名字。 “真是愚蠢!想玩仙人跳,也不看看对面的人是谁,可笑还自以为是,自揭老底!”何听风摇摇头一脸无奈。 “怎么回事”?一向笑嘻嘻的丐帮长老终于收了笑脸,放了筷子,做洗耳聆听状。 何听风见龙鹏飞重视起来,神色便稍微缓和,将今天在街上发生的一幕说了出来。 不久之后,名叫龙鹏飞的男子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漫不经心地道:“何捕头是不是多虑了,那样的富贵人物,多是率性而为,怎可能为了一个小乞丐,死揪着我们不放?你的那个眼线,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 “你可知道,在前一天,也是这个人,为了这个你口中不值一文的小叫花子,跟成国公府的人杠起来了?”何听风皱着眉头,对龙鹏飞的不以为然颇不满意。 “这人什么身份,你的眼线探清楚了吗?” “他是一个普通官员家的子弟,但我不能说与你听,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我奉劝你一句,手不要伸得太长,免得我们都有灭顶之灾。” “普通官员家的子弟?那你担心什么,在这顺天府,底层里的案子,就算是出了人命,有你大舅哥罩着,找个替死鬼,还不一样能摆平?放心,我笑面虎经手的事,绝对做的无声无息。” 他见何听风依旧担心,又道:”好,你若担心,我不杀他便是,但若惹到我,我有无数的法子让他人间蒸发!”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做,所以更不能告诉你他是谁了。倘若是旁人,只要不牵连到我,你想怎样我不过问。但这个人,我奉劝你一句,别惹他!” “他不是普通官员的子弟吗,有何特殊之处?” “他有没有特殊之处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我的眼线告诉我,护送他回家的,是英国公府的侍卫!” “英国公府?……那又如何,即便他们想管,也得经过顺天府或大兴县衙吧?” “眼线说,其中有一个侍卫他认得,是英国公府三公子的人,而这个三公子,现在是职务是北镇抚司的理刑千户……” “锦衣卫?”龙鹏飞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的,也就是说,这个人可能是英国公府三公子的朋友,若你做了他,依锦衣卫的的手段,若真较起劲来,咱们一个都跑不了。” “但你如何确定他一定会管这类闲事?” “这就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如果说前面都是巧合加无心的话,那接下来此人的安排,绝对是有意为之,若不是我那眼线上着心,往后你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龙鹏飞静等着他的下文。何听风面色黯然,有些沮丧地道:“眼线说,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在盯梢的过程中,发现英国公府的侍卫少了一个……”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龙鹏飞当然也不会认为这个侍卫恰好有事,若真这样想,他也不能坐到帮派长老的位子上。龙鹏飞仔细思量思量,觉得如果真的往坏的方面去想,这件事还真是棘手。若这人真的较真,以他手中掌握的资源,绝对能顺藤摸瓜揪出他们。 所谓民不告官不究,事实上要看谁去上告,有些案子即便有人举告,当官的也不会真的去追究。就像他们丐帮,所用“采生折割”方法炮制的各种畸形儿,大多采用的是流浪儿,或者从外地偏远地区偷来的平民家的孩子。官府未必不知道这些畸形儿是被人制作的,但没有苦主,往往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也不乏好管闲事之人,然而一般人很难获取证据,即便有人拿到了证据,帮派再出面威逼利诱一番,最终也是以不了了之收场。 但若这好管闲事之人真的是何听风所讲的那样,与锦衣卫这等强力部门交情非浅,他一定会用特殊方法预先收集证据,然后再送地方衙门,这时候,即便地方衙门中的某些人想捂,也是捂不住的。 街道边的酒肆里,两个男人的密谋还未结束。 “若那人真的穷究,我们惹他不起,只有断尾求生了!” “这个不用你说,我省的!” “你准备怎么做?” “当然是让那个乞儿无声消失!” “还有你的那个手下!” “这人是一个小头目,手底下也有一批人,若没有合适的理由冒然动了他,影响会很大……” “那就让我来做这个恶人,找个理由先将他弄到大牢里,有人会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帮内的事,还是我自己来处理……这样吧,我明日一早派人通知他,让他先往外地躲一躲,等风声过了再回来!” “让他走远点,那个白痴,最好永远也不要回来!” “好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晚何捕头须好好消消火气,明日等我的好消息!” 灯光下瘦小的男子站起来,暧昧地笑着,向何听风拱手作别。 “走之前,拜托何捕头一件事!” “说!” “告诉铁无痕,以后通州码头的苦力活,大伙平分,若他想独吞,要看他有没有那个胃口!” “铁沙帮与你们之间的事,也是铁无痕托人找到我,想让我出面做个和事人来着,我也是碍于面子,所以请老弟见谅来着……还有,我也有一事麻烦龙长老!” “什么?” “教训一个人!” “谁?” “谢——长——庚!”何听风一字一顿地说。 “小事一桩!”龙鹏飞迈开步子走出去。 英国公府,张无忌刚从外面应酬回来,就看见今日送沈锐回家的府中侍卫杨恒站在那里,张无忌记得他今晚并不当值。 他停下来瞅了一眼杨恒,杨恒会意,凑过来跟他耳语一番。 张无忌听完,皱皱眉头侧着头看着他,“有没有看清跟踪你们的是什么人?” “没有”,杨恒低着头,小心说道:“当时情况不明,沈公子又借走一人,我们人手少,唯恐有人对沈公子不利,只得先护着他回府,待转过来再寻找时,那人已不见了。” “这事沈公子知道吗?” “沈公子当时在车上,小的怕是虚惊一场,没敢告诉他!” “你确定是遇到那个乞儿后才遭人尾随的?” “小的有七八分把握!” “嗯……”张无忌顿了一下,然后吩咐道:“明天本公子要去青州出一趟公差,大约六七日之后才能回来,这样,你找几个有经验的人,最好别用府内的,这些天在沈公子上下府学的时候跟着,观察观察是否真有人想对他不利!但千万谨记,若有事发生,一定得先护着沈公子安全……一应用度,可去账房支取,明早我知会账房一声!” “是!” 第23章 暗战(三) 黑沉沉的夜幕下,街道像一条平静无波的河流,白天的繁华和喧闹,渐次泯灭在无边的阴影中,偶尔有光从某个房间的窗棱间溢出,仿佛沉睡的城市睁开了眼睛。 晚饭过后,沈锐与往常一般与母亲说了会话,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由丫鬟云儿伺候着洗簌解发。 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被人伺候着,沈锐由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无奈接受,接着理所当然,最后变成习以为常,这中间经历的时间并不长,充分验证了由俭入奢易这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哲理名句。 当然,作为古代的一个富家子弟,若没有人在你穿衣束发的时候打个下手,绝对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云儿比沈锐大着岁许,并不漂亮。实际上这个年代,富贵之家在选择单身儿郎(主要是男子第二性征开始到成亲前)贴身丫鬟的事上,是十分讲究的。 首先,是不能太漂亮。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于少爷来说,丫鬟当然是漂亮了才能赏心悦目,但选择权往往在家里女主事人这里,出于实用性考虑,漂亮丫鬟成本太高(漂亮的一向是稀缺资源,且大都被勾栏瓦肆买去了,奇货可居,所以价格奇高);也担心有居心不良者借机上位,毕竟买个丫鬟是伺候少爷生活起居的,不是来传宗接代的。当然,作为少爷来说,也有饥不择食的、酒后失德的,这与教养与人品有关,实在发生了也没办法。但就相貌而言,丫鬟太丑了也不行,若吓着少爷,那就不好了。 其次,年龄要相当,最好比自家少爷要大点的。太小的不行,指不定谁照顾谁。再者,男人一般对比自己小的女人怜香惜玉,若同情心泛滥,发生点什么就不好了。太大的也不妥,再大些的少女生理与心理趋于成熟,对于男女之事知道的太多,若少爷好奇心强烈,容易在某些事上陷的太深。 第三,是最基本的,丫鬟一定要勤快且手脚麻利,个性开朗还不能太有心机。总之,女主人买个丫鬟,先会留在身边观察使用一段时间,自认合格后,方才配给家里的少爷。 小云来沈家的时间并不长,其实如今沈家的十来个下人,除了母亲的贴身丫鬟和门房夫妻外,都是沈锐出事后重新招聘的。以前的下人丫鬟都被母亲打发了,原因嘛,母亲也没说,但沈锐多少能猜出一点。 外院里,门房夫妻据说是母亲的什么远房亲戚,两人都五十来岁,男的充当管家,兼管看门,女的是厨娘。他们有一对儿女,均已成家,儿子女婿都在沈家开的店铺里工作。还有两名小厮,负责一些体力活打扫卫生协助厨娘采购什么的。护院四个,但白天基本上不在府里,而是去沈家在京城开的店铺里坐镇,只有晚上才安排两人在外院守着。 内院里五名丫鬟,四个主人一对一伺候,剩下一个打杂,负责烧火端菜打扫看门之类。 小云是那种看起来没什么特点但也挑不出毛病的类型女孩,说话口音到是很好听。她一开始来到沈锐身边,处处谨小慎微,做事战战兢兢的,后来大约看沈锐性子随和,加上沈锐看她麻利,房间里收拾的井然有序,夸了她几次,她个性活泼的一面这才显露出来,半个月后再看到沈锐,一张口少爷少爷的叫着让人心里舒坦。 这个时代夜生活贫乏,一更三刻(大约晚上七点四十五左右)便要宵禁,也叫夜禁。普通人禁止上街,抓住便是三十大板。不过夜禁主要管的是坊间的主街道,对于坊内,虽然也有铺兵巡逻,但若你稍微有些身份,他们也不大惹你。 坊内虽然有娱乐的地方,但基本上都是勾栏酒楼之类,沈锐这个年龄,还属于未成年的范畴,这些风花雪月的场所自然是不适合于他。当然,母亲照看的也紧,是不允许他去这样的地方的。 所以到了晚上,沈锐基本上是呆在家里,开始的时候是看看书,跟小云说说话,这小姑娘最先是沈锐问一句她答一句,后来便是缠着沈锐问这问那的,有人聊天说话,感觉到不是那么无聊,时间也过的快些。 只是小云大概得了母亲的吩咐,二更天开始时,必定会提醒沈锐休息,也不再与沈锐聊天说笑,若沈锐觉得不困,往往会再看会儿书,便让她先去睡下,但小丫头到了外间,亮着灯做些针线活,沈锐房间里的灯光不灭,小云就这样一直陪着,偶尔蹑手蹑脚地进来看看,大约也是怕沈锐在书桌上睡着了着凉。时间一久,沈锐觉得老是让小丫头这样陪着,有些过意不去,所以一般晚上十点左右便睡下了。 今晚与往常一般,云儿伺候完沈锐,将屋里又收拾一番,见时间尚早,便缠着沈锐给她讲前些天未完的故事《白蛇传》,故事讲到这里,今晚因是结尾部分,小姑娘听得入神,一时忘了时间,待沈锐讲完,云儿一看沙漏,已过了二更天,便“哎呀”一声,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着,“少爷,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 沈锐摆摆手,“知道了,你去睡吧,今晚我不看书,就睡!”云儿出去后,沈锐熄了灯,躺在床上想着事情。 今天的事,当时看到的时候沈锐的确是义愤填膺,后来揭穿了那个猥琐男子,还委托张无忌的侍卫悄悄跟踪小乞丐,后来的结果也在沈锐的意料之中。小乞丐拿了沈锐给的银子,当然之后也有不少好心人给的零散铜板,日落之前,他回到了城北的一个破庙里——这里是很多乞丐的栖身之所,之后那个猥琐的男子出现,不久之后又离开了。 侍卫只是跟踪,不可能跟着小乞丐进入破庙,后面发生些什么尚未可知。但若与今天的事情串联起来,一切便昭然若知。猥琐男子控制着小乞丐,逼他乞讨要钱,时不时的玩个仙人跳,以此讹诈钱财。很难说小乞丐被割的舌头、跛着的那只腿不是采生折割的产物。 如今躺在床上,仔细想想自己做这些事的目的,这一想,还真没有发现自己有长远的打算,当时让人跟踪,也只是喝了些酒,心血来潮时想证明自己正确的一种行为,至于后续的动作,是报官还是自己揪出这些人而后公布于众,都没认真地去想。 凭心而论,如果为求心安,报官其实是最省力的做法,但沈锐来到这个年代也有两年多了,对于这个时代的吏治,基本上是持失望态度的,真心为民的官员也不是没有,但在京城这样深的水中,很难存活下去。准确的说,他不认为报官有什鸟用。 但若自己想搞下去弄清真像找到证据,从而倒逼官府因为舆论深挖此事,需要的资源太多,目前就他个人而言,并没有这个能力。当然,凭他与张无忌的交情,若张口请求,张无忌想必不会拒绝。 而一旦动用锦衣卫,就算最终彻查了此事,事情的走向其实还是难以确定的。万一事情闹得太大,顺天府衙会不会认为锦衣卫越俎代疱?文官集团会不会以为是皇帝授意因此风声鹤唳,认为这是官场振动的前兆?蝴蝶效应的威力不容小觑,一个馒头尚能引发一场血案,何况是这样千夫所指的恶劣行径。 盖子一旦揭开,将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在这腐朽的明朝,在某些高官甚至皇上的眼里,面子要比正义重要的多。 还是能力不够啊!沈锐摇摇头,事情就此结束吧,这人间,有太多的不平之事,没有一个健全的机制,即便今天救了一个小乞丐,不久之后,会有更多的小乞丐冒出来。 新的一天拉开了帷幕,亭台楼阁在薄薄的雾气中时隐时现,远方的地平线下有金色的光芒溢散开来。 “锐哥,早!”刘沛久从胡同的那边过来时,远远的就看见沈锐站在自家门口向这边张望,他赶紧小跑了几步,过来打着招呼。 “不早了,太阳已经晒着屁股了!”沈锐没好气地说。 从府学到两人住的距离上来衡量,刘沛久的家稍远,一般情况下,刘沛久会早些出发,之后两人在沈府门前汇合,一路走着去上学。 当然,以两人的家世,坐马车上学也无不可。以前的沈锐与刘沛久,的确是坐着马车上学的,但归来后,沈锐觉得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阶段,多走些路,不仅能锻炼身体,也比较接地气。母亲拗不过沈锐,只得随他,刘沛久也立即从善如流。 今天刘沛久不知什么原因来的有些晚,按往常的这个时间,两人已走了一半的路,所以两人见面后开了几句玩笑,赶紧往府学里去。 刘沛久因为没吃早饭,在路边摊买了两个面糕,三下五去二的吃完,两人时而疾走,时而小跑,害苦了跟在后面的一对保镖。 走的再快,两个保镖也能跟得上,但小跑的时候,两人就是步幅再大,也不可能不拉开距离。跑其实不是问题,作为保镖,体力这关肯定棒棒的,但两个大男人,大清早的,跟在两个学子后面跑路,确是有点不雅。 但在跑的过程中,曹正非的搭档武钦州却发现了问题。 有人跟踪他们。 对方隐藏的极好,若是按平常的步行,在人潮汹涌的街道,根本无法发现。 但武钦州曾经做过官府的线人,对跟踪与反跟踪有些研究。刚才在小跑的过程中,有人远远的缀着他们,虽然对方是精于跟踪之人,但跑动起来时,不可能完全毫无破绽,所以被他瞧出了些许蛛丝马迹。 第24章 暗战(四) 快到府学大街时,学子们渐渐多了起来,沈锐与刘沛久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没有迟到。他们并不知道有人跟踪,依然没心没肺地与相熟的学子们打着招呼,之后汇入人流,不久便进了顺天府学所在的街道。 学子们中,也有不少由下人或保镖之类的陪着来的,这些人员相对比较固定,一个多月的时间,武钦州也认了个大概,他暗暗观察四周,见周围大都是眼熟之人,也放下心来。 其实给学子做保镖,并不算是高风险的职业,这时候读书人地位较高,若出了事,社会影响极大。以学子们作为侵害对象,往往付出的代价太大,即便有那胆大的,也是以勒索钱财为主,拿了钱就会放人。这时候的人把信用看得跟命一样珍贵,匪徒也遵循人无信不立的准则,如果拿了钱之后再撕票,以后就很难在本地立足。不仅会遭到官府的追捕,即便是道上的人,也会将之孤立,甚至追杀。 府学外有许多茶房,一些下人与保镖将小主人送入学堂后,有的会坐着要一碗茶,休息片刻,熟悉的人相互聊聊天吹吹牛,主要是打发下时间。 中午沈锐在学堂用餐,所以武钦州与曹正非不用在这里一直呆着,只是到了下午,要在沈锐散学之前赶到这里。 两人见沈锐进了学堂,曹正非问:“老武,听说崇教坊梨园来了一位说唱大家,今日无事,咱去听听如何?” “先喝口茶再说!”武钦州给曹正非使个眼色,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曹正非疑惑地看了一眼武钦州,搞不清武钦州为何突然之间变神神秘秘。他见武钦州在茶房里的一个偏僻位置坐下,也走过去,与武钦州相对而坐。 二人要了两碗茶,卖茶的老板走开后,曹正非终于忍不住了。 “怎么了老武?曹正非装作与平常聊天时的样子,将声音压低到堪堪两人能听清的程度问。 “事情有些不对劲,好像有人跟着咱们!” 曹正非一愣,但随即明白过来,他并不擅长此道,但武钦州既然这样说,必定不会空穴来风。 “有多少人?”曹正非喝着茶问。 “尚不清楚,对方是个中高手,我只发现一个,可惜没有看清长相!” “精于此道善于盯梢的,绝对不会是一个人,咱们这少爷,平常也没招惹什么人啊,前天虽然与成国公府的人起了点冲突,但说开了大家都是亲戚,应该不会是成国公府派的人!” “我想也不是!但有些事,往往也说不清楚,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也不知他们到底要做什么,甚至是不是针对咱家少爷的也不好说!” “你是说,这些人有可能是冲那个姓刘的小子来的?” “不好说,刘猴子的老爹是吏部的侍郎,虽然位高权重,但得罪的人肯定不少……” “如果是这样,那咱们岂不与他人做了嫁衣?” “那又能怎样,我们只是猜测,又不能让刘猴子不跟咱家少爷在一起!” “你说,要不要告诉少爷?” “暂时……不要吧!但是如果他也发现了端倪,告诉他也无妨,这样他好有个准备。若我们主动告诉他,最后发现是个乌龙,反到让他看轻了咱们,毕竟是没影的事。我总觉得,自从与成国公府的人起了冲突后,咱家少爷,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老武,你也有这种感觉?” “嗯,总之,很难说……那天晚上,我看见他跟朱小公爷谈笑风生,那种谈吐气质,那眼神里的自信……好似他才是小公爷!” “听阿庆说,昨日有英国公府的人来请少爷,来回都有侍卫护送……咱家少爷,小小年纪人脉到挺广的,以前还真没看出来!” “不管怎么说,既然接了这个活,有人跟踪雇主,咱们虽然不知那些人有什么目的,但只要打起精神来预防,总是没错的!” “好,就按你老武说的办!” 教忠坊,顺天府学街外。 时间尚早,卯时过了的时候(早七点以后),街道上的小吃摊依然有不少人。 一个较为偏僻摊位的角落里,一老一少两个寻常打扮的男子正在吃着早餐,年轻点的大约十七八岁,年纪大一些的也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 桌上一碟咸菜,两盘豆沙包,两碗碎米粥,两人细嚼慢咽,不时低声交谈着什么,看着与寻常人无异,但若你凑近了听他们的谈话,就会发现他们并不简单。 “叔,咱们这是接的什么活啊,对方明明有护卫,还要我们来做什么?”那个年轻人有些不满地说。 “闭嘴,让你跟个人,还差点被人发现,技不如人不说,你还有脸在这里发牢骚?”年龄大的男人低声呵斥道。 青年撇撇嘴,“那小子走一阵跑一阵,不按套路出牌,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把人跟丢吧?” “你就是个猪脑袋,让你跟,你就只会在人家屁股后面转?他有固定的路,你绕到他前面等着不行吗?咱们有三个人,得相互配合、掩护,让人看不出痕迹才行!平时看你脑袋瓜子挺机灵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犯浑,人家有护卫怎么了,咱收了银子,只要不犯禁,就得按雇主要求给他办好,这是顺天镖局(其实这个时候镖局叫‘打行’,为了书写方便,故本书一概称镖局)的招牌,砸了他,你我都得卷铺盖滚蛋!听清楚了吗?“ “知道了叔!”青年心里有些委屈,原本他只是发发牢骚,表达一下对这个社会有钱人的不满,对这个差事的本身并不抵触。哪想到牢骚没发成,却惹来叔叔劈头盖脸的臭骂。 青年名叫李敢,是顺天镖局的一名普通学徒,旁边的中年男人是他亲叔,叫李启成,听叔叔说,接这个活,雇主来头极大,委托的时间是七天,给了十两纹银,虽然是个短期活,但算下来,利润却是外出走镖的好几倍,镖局里好多年轻的学徒想来,是杨镖头看在他叔叔的面子上才点的他。 不要小看这十两银子,这时候上等大米一石(约一百二十斤左右)才一两五钱银子。镖局听着威风,普通镖师学徒收入却是稀松平常,李敢现在的月例是纹银五钱,如果换成粮食,大约可以买到中等品质的大米四十多斤(明朝的一斤大约相当于现在的一斤二两),勉强可以够两个成年人温饱。幸亏镖局管食宿,要不一个月下来,基本上会所剩无几。就算如此,许多年轻人也挤破了头皮往里钻,要不是他的叔叔是镖局的的老镖师,他还不一定能进来,所以他很珍惜眼前的这份工作。 关于这次差事的任务,雇主提了两点:一是保护事主,但最好不要让被保护人察觉,除非被保护人受到攻击。二是随时观察是否有人跟踪、尾随或有对被保护人不利的行为。这两条看似简单,实则执行起来也有难度,若没有精于此道之人,很容易露出马脚。 李敢刚才说牢骚话,实际上也有对这种奇怪任务的不满在里面,今天才第一天,他就差点露出破绽,杨头一向严厉,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把事办砸了,那年底的红包肯给是没有了。 “叔,求你个事,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把这事告诉杨头?”李敢望了一眼街道对面,期期艾艾地说。 街道的另一边,两人的上司,顺天镖局镖头杨毅也自那边望过来。 “我是你叔,胳膊肘还能往外拐吗?”李启成头也未抬,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与此同时。京城的某个地方,有人找到了面相猥琐名叫齐向东的男子,向他传达了龙鹏飞的命令。 傍晚散学的时候,沈锐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学子们潮水般涌了出来,在门外候着的下人保镖们,在人群中努力辨别着自家的少爷。 沈锐与刘沛久与往常一般,自故自的往家走。出了府学大街的时候,沈锐尚未发现两个保镖的异常,直到两人停下来看了会街边耍猴的把戏,再出发的时候,沈锐发现两位保镖站位的不同。 那是一种保卫姿态,曹正非与武钦州一前一后,将他俩拱卫在了中间。 第25章 暗战(五) 两个平时懒散的人突然认真起来,无外乎有两个理由:内因与外因。一直以来沈锐始终认为这两个保镖有些多余。 人来人往的街道,不时巡街的差人,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自己一向与人为善,也未得罪过什么眦睚必报的人……从概率学上来讲,人为事故的几率极小。 即便途中可能遇到这样那样的事,比如与成国公府的冲突等,但这并不是武力能解决的事情,这两个保镖大抵也不起什么作用。 但既然母亲担心,家里也不差这俩钱,沈锐便不好拂她的好意,跟着就跟着吧,就当花钱买个省心。 而武钦州与曹正非,最开始几日也确实像模像样,走位警戒搞得跟沈锐是什么大人物似的。但几日过后,他们就意识到,这样的表演毫无用处。 人往往就是这样,自身的价值得不到体现,心理上首先便会松懈下来,接着体现在行动上。 一个多月来,两人大部分时间无所事事,机械地跟着沈锐上学放学,日子平淡无奇。作为雇主,母亲与沈锐也并不要求他们每天搞得紧张兮兮,所以最初的工作激情过后,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成了他们的工作态度。 今天他们突然一反常态,一本正经起来,要说是两人良心发现,沈锐也是不信的。 内因不成立,那很可能是外部环境发生了变化,沈锐虽然不是很欢迎他们跟着自己,但对于他们的能力,却也未曾有过质疑。 即便母亲不懂行,事先肯定咨询过行内之人,两个人能来,也是经过了权衡与筛选的结果,不可能是废物点心。最起码在对于街道上反常行为的甄别,他们会比沈锐要敏感的多。 这世上毫无征兆地针对某一个人的事也不是没有,遇上了,就跟买彩票的中奖几率差不多。事实上大部分都是有端倪的。 若人群中有异常,对于像他们这样有些专业素养的人,多半是会提前发现的。 如果真有不明真像的异常,大多是充满敌意的,必须打起精神应对。 意识到这些情况,沈锐首先想到的,便是以往与近期是否得罪过什么人。这样一过滤,一个面相猥琐的男人浮上心头。 毫无疑问,这个猥琐男子必是丐头无疑,他控制着小乞丐借此敛财,昨天自己揭穿了他,有没有可能他恼羞成怒,想给自己一点颜色瞧瞧? 若以简单的眼光看乞丐,无非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衣不遮体、蓬头垢面,见人都喊大爷,然后跟在后面要钱要饭。 实际上如果你真了解他们,就会发现乞丐的世界远比你想像的复杂的多,里面同样有着金字塔式的等级,一些规矩和暗黑内幕令人发指。他们地无一垄,房无一间,不事生产,一生都光着脚,自然是不怕有鞋穿的,若被有心人利用,发起狠来,更是肆无忌惮。 这时心里想的再多,也只是沈锐个人的猜测,要想将事情串联起来弄个大概,必须要问清武钦州与曹正非到底发现了什么。 两个人之中,武钦州相对要稳重一些,据说此人以前做过官府的线人,经常游走在危险的边缘,这样的人,想必对于突发状况有着超越常人的感知,所以即便有什么问题,他首先发现的概率要大一些。 但此刻刘沛久跟自己在一起,若当面询问武钦州,势必引起他的恐慌,沈锐暂时只有作罢。 尽管已有了准备,一直到家时,沈锐也未发现有何异常。跟他一样疑惑的还有武钦州,一路上他全力以赴,对周围任何细微的异常都不曾放过,但早上的那种情况,犹如昙花一现,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但他并不认为上午的那一瞬是一个错觉,合理的猜测,若对方不是宵小,见机不对一触即退,就一定是高手无疑。 到了沈府门口,沈锐与刘沛久告别,然后转身对曹正非道:“麻烦曹师傅将我兄弟送回家!”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事实上两家并不远,若胡同是一条直线,刘沛久从家里出来时,沈锐站在门口便能看到他。刘沛久有些疑惑,但也并没有多问或拒绝,带着曹正非向家的方向走去。 沈锐伸手止住了欲上前敲门的武钦州,“武师傅,说说怎么回事!” 沈锐吩咐曹正非护送刘沛久回家的时候,武钦州就明白,眼前的这个少年,对自身所处环境的微妙变化,已经了然于胸了。 “是这样公子,在下在早上……” 武钦州将早上的发现大致说了一下,当然也有他对这件事的分析与看法,这时沈锐才知道,武钦州除了发现些许端倪外,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沈锐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开口道:“待会儿麻烦武师傅一下,替我带封信到北镇抚司,找一个张无忌或者江小楼的人!” “但凭公子吩咐,不敢当麻烦二字!” 这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大概是门房听到了动静,约莫是自家公子散学回来了,所以开了门。 门房姓莫,他看到是沈锐,脸上绽出笑容,“公子回来了!” 虽然是远亲,但毕竟是长辈,沈锐保持着应有的尊敬,他点点头,“麻烦莫伯了!” 两人进了门,沈锐又转过身来,“烦请莫伯,待会曹师傅过来,告诉他一声,今晚我要出门应酬,让他在院里先等一会儿!” “好的少爷!” 不久之后,武钦州出门而去。 北聚贤坊,“聚贤居”酒楼。 夜幕还未降临,酒楼里婴臂粗的蜡烛已被点亮,它们被固定在墙壁和木柱之上,映的大厅里亮如白昼。 在京城众多的酒楼中,聚贤居规模中等偏上,这里价格适中,环境雅致,是许多文人学子呼朋唤友的首选之地。 明亮的灯光之中,不少儒生打扮的人聚集在酒楼的大厅里,这里没有一般酒楼的喧闹与噪杂,人们安静地吃菜喝酒,彼此的交谈声大都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即便习惯了高谈阔论的人,也学会了努力约束自己,也有偶尔失言的时候,不过在众人望过来的目光中,大都会抱歉地拱拱手,而望过来的人,也会宽容地报之一笑,表示理解。 沈锐走入酒楼,身后跟着保镖曹正非。曹正非身材高大,一身武打装扮,与这里的环境明显格格不入,引起了一部人的注意。 “原来是沈老弟,真是幸会!”从酒楼大厅的过道往里走时,一个十六七岁学子打扮的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朝沈锐拱拱手,打着招呼。 沈锐站住回礼:“李兄好雅兴!”名叫李栋梁的青年也是顺天府学的学子,因为年龄大,入学早,算是沈锐的师兄,此人学习一般,但口才较好,爱结交,在府学里有些影响力。 沈锐与他因不是一个班级,接触的也不多,顶多算是点头之交。在这样的环境中相遇,也就是打打招呼客气客气,然后各走各的路。 与李栋梁一起的还有两人,大约三人也是才来不久,桌子上还没有摆上酒菜。这两人本是背对着沈锐,此时见朋友与人说话,便都站起来回头看。 都是沈锐认识之人。 李栋梁见两人起身,便自来熟的介绍着:“来沈老弟,认识一下,这位是高文彩高百户,这位是李若链李总旗,二位俱是北镇抚司的精英……” “沈公子别来无恙?”年纪比较大的高文彩不待李栋梁再来介绍沈锐,率先抱拳打着招呼。 高文彩便是去年在阜城县遇到的北镇抚司前锋军官,名叫李若链的年轻人是王俊辰身边的那个校尉,当时沈锐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李若链此时也拱手微笑:“沈公子好!” 沈锐一一回礼:“高大人好,李大人好!” “你们……认识?”李栋梁满脑子问号。他本想在沈锐面前显摆一番,却不想沈锐认识他们。 “小弟去年与高李大人曾有过一面之缘!”沈锐答道。 “既然都是熟人,相请不如偶遇,大家不如坐下来喝杯酒聊聊?” “谢李兄盛情,小弟还约了人,就不打扰各位雅兴了!”沈锐抱歉地笑笑,朝高文彩李若链点点头,转身向前走去。 “我去楼上,”沈锐指指不远处一张空着的桌子,对曹正非吩咐着:“你先去那边坐会,想吃什么自己点,待会武师傅带了人来,叫他们去楼上找我!” “是,公子!” 第26章 暗战(六) 到了楼梯上方,沈锐回头看看,待看到三人还在仰头看他,便又朝他们点点头笑笑,然后消失在二楼中。 李栋梁嗤笑一声:“不就是年纪轻轻得了个秀才公吗,拽什么拽?”他这话压低了声音,坐在大厅角落里的曹正非估计是听不到的。 之后转头看到高、李二人也回过头来,又道:“这等俗人,理他做甚,本想请他共饮一杯,谁知这小子不识抬举,若他不认识二位也就罢了,明明与二位相识,却……唉!分明是不把二位放在眼里!” 高文彩在锦衣卫系统任职已有多年,见多识广,他为人还算正直。在真正的历史上,高文彩在李自成进攻北京城时,誓死抵抗,后城破,高文彩恐家人受辱,便与儿子将全家十几口人杀死,然后自杀而亡。 此时他自然知道李栋梁的用心,他对这李栋梁本也不熟,若不是李若链极力相邀,说什么户部主事的公子喜结交好友,久闻他大名之类的话,他是不会来的。 在阜城县他对张无忌极力吹捧沈锐也是不解,后来暗中调查了一番,多少也知道了沈锐的一些背景,归根结底,他与沈锐没有利益冲突,换做是他,面对一个点头之交的人,尤其是看起来有事的样子,也不会立刻熟络到可以推杯共盏的程度。 笼络一个人很难,但得罪一个人却太容易,这样无端地树立一个敌人,并不划算。他们声音虽低,不见得别人一定听不见,所以他笑着打着圆场:“老弟稍安勿躁。我看沈公子来时脸色凝重,想必真的有事,老弟乃是心胸宽广之人,沈公子的些许不敬,老弟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李栋梁见高文彩似是有意替沈锐说好话,便道:“二位兄长是如何与这小子相识的?” “说来话长……”高文彩娓娓道来,将捉拿魏忠贤余孽一事说了一下,当然,张无忌说的沈锐未雨绸缪一事,他自然是隐去了。 因为他也不大相信。 “真是将门虎子,张小公爷果然神勇,以区区两百散兵游勇,捉拿千余亡命之徒,可佩!可敬!……若有机会,二位兄长可否与我引见一番?” 高文彩尴尬地笑笑摇摇头:“我等位卑,恐怕……要让老弟失望啊!” 李栋梁闻言眼神黯淡了一下,愤愤不平地道:“那小子何德何能,竟劳小公爷一路相陪?” “老弟大概还不知道,这小子的身份不一般啊!”旁边的李若链不阴不阳地插了一句。 李若链出身卑微,自幼习武,以武举人身份入职锦衣卫,在北镇抚司,深得王俊辰喜爱,一向以实力派自居,很是瞧不起那些世袭罔替的锦衣卫军官。 “除了满身铜臭,他老爹也不就是一个都水司的郎中吗,有何特殊之处?” 李若链摇摇头,伸出一根指头朝天上指指,“指挥使大人的乘龙快婿,你说能不能算是特殊之处?” “怪不得……”李栋梁嘀咕着尚未说完,目光却又望向门外,脸上神色犹自变幻着,羡慕嫉妒恨,五味杂陈。 夜幕下,三道身影堪堪走入酒楼大门。 三人走近时,他看到高文彩李若链站起来与为首之人打着招呼:“江百户……” 先前与沈锐一起的大汉也自那边角落里过来,与江百户身边的一人低声叽咕了几句,随后江百户与高、李二人拱手告别,由那大汉引领着上了楼。 “江大哥!” “沈公子!” 两人见过礼后,相对而坐。至于江小楼的那个随从与沈锐的两个保镖,自然被安排到另外一个雅间。 小二上了一桌已点好的酒菜后,轻声的将门关上。 江小楼欲起身斟酒,沈锐拦住了他,“今天江大哥是客,这酒就由小弟来斟!”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自大名府回京,承蒙张大哥江大哥一路相送,大恩不言谢,今日小弟借薄酒一杯,聊表心意!” “公子言重了,当时若不是你,魏阉党羽早已逃出生天,就算事后追查,劳心劳力不说,财宝能追回几成,更是难说,而小弟的试百户,也不知何时才能变成正儿八经的百户,在下能前进一大步,实在是托了公子的福,要说谢,应该是在下谢谢公子才对!” 江小楼说的是实话,别看试百户与百户只差一个字,不仅升迁困难,权力上也不可同日而语。 沈锐笑了笑,“你我兄弟,谢来谢去的也见外了,不瞒江大哥,今日小弟请酒,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公子有事直接吩咐即可,只要在下能力范围之内,在下一定全力以赴。刚才武师傅持公子之信到北镇抚司,找张大人与在下,估计公子还不知道吧,张大人今日一早去往青州公干,在下也是到了司里才听值日军官说起,所以,才独自前来。” 江小楼虽然是张无忌心腹,但张无忌要想在北镇抚司有一番作为,底下必须要有能独当一面的属吏,所以江小楼升职后,也有专门的分工,自是不必处处跟着张无忌干些侍卫的活。 “张大哥事务繁多,小弟也是知道的,所以才来麻烦江大哥!” “发生了什么事?” “有件事,还请江大哥给小弟分析分析。”沈锐将这两天发生的事简单讲了一下。 江小楼听完前因后果,沉默了片刻道:“公子当面戳穿那个丐头,又派人跟踪他,跟踪的人虽是国公府侍卫,武艺也许不错,但于追踪隐藏之术,未必精通,搞不好就是被对方被发现了,然后顺藤摸瓜来个反跟踪,籍此找到了公子的家,反过来再来监视公子。 别看他们是一群叫花子,但能量确实不小,许多在职的官员都不愿招惹他们。原因无他,他们人多,充斥大街小巷,无处不在,若要报复给你下判子,防不胜防!” “若是这样的话,还真有些棘手,小弟到没什么,但若祸及到家人,那就不美了……小弟原本的打算,揭穿跟踪他们只是给个警告,让他们行事有所顾忌,考虑到这种现象并非出现一日,并没有穷究他们的意思,可他们竟然不知好歹,包藏祸心,还真以为没人治的住他们了?” “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他们这些人,作奸犯科罪大恶极,若真的事发,按律法那是死路一条,所以总是将对他们不利的事,扼杀在萌芽之中!” “自古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找江大哥来,便是商量个办法来,做个了断!” “拔出萝卜带出泥,公子可考虑清楚了,这种事要么不做,要做就一次做死他们,最起码相关的丐头,还有庇护他们的那些人,都得连根拔起!” “那就做死他们!” “好,我明日一早就去布置,公子还要上学,有什么情况,我会在午休和散学之后告知公子,但有些消息,不能及时传达,可能会滞后或冲突!” “江大哥是专业人士,有些事可自行决断就好!” 沈锐将昨天那个侍卫写的纸条递给江小楼,说道:“这是那个小乞丐的栖身之所地址,小弟估计那丐头不会住在那里,但他控制着小乞丐,自然会到那里收钱,只要找到小乞丐,不怕这丐头不出现。” “好,明天我就先顺着这个线索查查看。” 第27章 暗战(七) 虽然明早才开始追查此事,但许多人事上的安排,今晚就得进行。所以沈锐与江小楼只是象征性的喝了点酒,快速地吃完了饭。 虽说吃饭很快,但在这个过程中,沈锐还是询问了一下江小楼接下来的动作,之后也提了一点自己的看法,江小楼听了也是暗暗点头。 其实古往今来,破案无非也就是那么回事,顺着线索一步步来,一场猫捉老鼠的行为而已。 在那一世,沈锐小时候的理想是当一名警察,后来为此还专门看了不少刑侦方面的书,不料后来阴差阳错,当了军人。所以这时与江小楼谈论此事,提出的建议也是相当的中肯。 之后沈锐带着两个保镖回家,江小楼则去找人安排。 两人一起下楼的时候,高文彩等人还在杯光交错,虽然李栋梁先前因为沈锐拒绝自己,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溜溜原因看见沈锐不爽,而李若链,对江小楼也不太感冒,但他们俱是情商较高之人,此时自然不会在沈锐们面前表现出来。 见到沈锐和江小楼的时候,三人依旧笑着的客气一番,邀请二人落座品酒。虽然都是些虚礼客套话,但这时人们对礼节之类极为重视,稍有不慎便能得罪了人,所以沈锐江小楼只得耐着性子推辞一番,然后与三人一一告别。 回到家的时候,父母亲已吃了晚饭回房,晚上出去前,沈锐已提前给母亲打了招呼,这次母亲倒没有等他,大约是这几天沈锐频繁的应酬,让她感觉到儿子大了,不易干涉过多。 云儿在灯下纳着鞋底等他回来,小姑娘听见脚步声,连忙出来迎了沈锐进屋,待沈锐在椅子上坐下,又端来茶水,然后就着灯光仔细看了看沈锐的脸,大约是观察沈锐是否喝醉。 沈锐喝了口茶,将背靠在椅背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微微闭着眼睛,将精神放松。 自从下午发现异常,沈锐一直绷着神经,脑子里高速运转,想着可以解决的办法,如今有了点眉目,想再多也不起什么作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云儿轻盈地过来,将小手搭在沈锐的肩膀上按着,动作娴熟。像她这种身份的人,各种伺候人的技艺都要学,相对于那些专业的,有些虽不太精,但也不会差太多。 这也不是第一次给沈锐做按摩了,以往沈锐看书累了,云儿便给沈锐按摩一番,沈锐有时闭眼享受,有时与云儿说说话,或者云儿独自讲述自己来沈府之前的事,沈锐只是听着。沈锐心情好的时候,便给她讲讲故事,或者小小的恶作剧一下,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将她唬得云山雾罩。 大概见沈锐今天心情不佳,按摩的时候云儿也没有叽叽喳喳的说话,房间里静谧而温馨。 “少爷现在准备洗漱吗?”按了一会,云儿觉得差不多了,问了沈锐一句。 沈锐点点头,云儿出去端了水进来,待沈锐洗漱完毕,又伺候他解发宽衣。 不久之后,两人房间里的灯光渐次熄灭。 又是新的一天。今天照例上学,中午的时候,江小楼的第一个信息传来。 小乞丐失踪了。 面相猥琐的男子名字已经探听清楚,此人名叫齐向东,的确是乞丐中的小头目,他控制着大约几十个病残乞丐,这等规模,想必在乞丐中的地位不是很高,由此猜测,他没有那么大的能量监视跟踪沈锐,估计上面还有更高一级的头目。 同样的,自昨天傍晚以后,就没有人再看见过齐向东。 这应该是早些时候的消息,来人告诉沈锐,昨天中午,齐向东领了两个人,也是乞丐打扮,比较眼生,他们在小乞丐乞讨的地方带走了他,之后小乞丐再也没有回到寄居的破庙里。而在傍晚的时候,有人在齐向东住的地方看见过他,当时他急匆匆的,不久之后又离开了,此后也未回到住所过。 来人还带来了江小楼的话:我们将顺着小乞丐消失的方向继续探查。 对沈锐来说,这是个坏消息,有人试图掐断线索。这也从侧面证实了江小楼的猜测,国公府的侍卫跟踪小乞丐,被人发觉了,反而顺着他找到了沈锐的住所,估计是了解到他是官员之子,害怕沈锐用此身份深究,便将接触过沈锐的小乞丐跟齐向东支开,以此掐断线索。 “支开”只是沈锐乐观的想法,依他们的狠辣程度,小乞丐凶多吉少的可能性极大。 下午的课因沈锐的心不在焉变的极为难熬,以至于教喻让他起来回答问题,而他竟不知题目是什么。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最后虽然问题回答出来了,但是教喻还是冷着脸,不大高兴的样子。 散学的时候,江小楼还未有消息传来,沈锐一路回家,武钦州与曹正非也没有新的发现,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江小楼使人送来一封书信。 信中说,小乞丐还未找到,但也有了眉目,通过走访,有人看到他被人带着出了崇文门,到了京城外城,然后从外城经永定门出了北京城,在永定河一带失去踪迹。 另一路查询齐向东的人马,也有所发现,据知情人士讲,齐向东有一个姘妇,是个寡妇,住在西城区积庆坊一带,但寡妇姓甚名谁,具体住在哪里无人知晓。不过知道了坊名与寡妇身份,相信查出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一天时间,得到的消息有限,进展也不大,但在这个没有音频视频等现代监控手段的情况下,必须沿着现有的线索一步步的找人询问,落实,然后分析,定论。这期间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等资源,并不是一般人能够办到的。 来人走的时候,沈锐给他了五百两银票,他推辞一番,最终收下了。这银票,如果当面交给江小楼,说什么他都不会收的,但沈锐知道,此时的锦衣卫系统,其实经费相当有限。虽然追查的人都是江小楼的手下,可能大部分还是心腹之类,但这个案子,并不是北镇抚司的主攻方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若要人尽力办事,自己不给予些物质上奖励,有些人有怨言或消极怠工也是难免的。 再说,对方既然有准备,他们这么大的阵势查案,很难瞒的了对方。若案件三两天之内没有突破,对方回味过来,将所有的线索掐断,再想深挖,必定困难重重。 灵春坊,谢家酒肆。 夜幕降临的时候,与前天一样,老板娘任美玉提前关闭了大门,挂上歇业的牌子,坐在店里静静地等着。 不过这次先来的却是龙鹏飞。 其实在认识何听风之前,两人就是熟人,任美玉当年尚在“听香阁”(青楼名)时,龙鹏飞还做过她的入幕之宾。后来龙鹏飞邀请何听风到听香阁风流,何听风见了任美玉后,惊为天人,遂无法自拔,便想为他赎身,纳为暗室。 恰巧当时任美玉已过了青楼女子的黄金年龄,老鸨见何听风又是官面上的人,卖了他点面子,只要了一个赎身的适中价格。 即便赎了身,但何听风惧内,她的身份也是难以见人,若一直偷偷摸摸,说不定哪天便会东窗事发,两人连偷摸的机会也没有了。 最靠谱的便是让任美玉嫁人,这样即便暗中来往,何听风的老婆大概也不会朝那里想。 但若嫁了人,又有哪个男人可以容忍自己脑袋上绿油油一片呢? 第28章 暗战(八) 一个偶然的机会,何听风救了老谢一命。 谢长庚原本是成了家的,但成亲多年只有一个女儿,这可能缘于他从小体弱,成亲后夫妻生活不行导致的。 那时谢长庚在明时坊开了一家跟现在规模差不多的酒肆,因为手艺好,生意还可以,但他老婆在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后肚子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女儿虽然也算后代,但几千年来根深蒂固的思想深入人心,生不出儿子,同等于没有后代。 可能心中苦闷,谢长庚迷上了赌钱,之后很快将一份家业败了个精光,他老婆气不过,带着女儿跟人跑了。 成了孤家寡人,谢长庚没了束缚,陷得更深。有一次谢长庚借了高利贷,无力偿还,被人逮住打了个半死,恰好何听风巡逻到此,见到要出人命,便出手制止。当时谢长庚昏迷不醒,作为官府之人,不能见死不救,何听风只得先使人请了大夫来看,询问中得知谢长庚在被打的过程中被人踢到了命根子,加上本身他那里也不行,基本上也就是废了。 何听风闻听后心里有了想法,他替谢长庚出了医药费,又资助他在这灵春坊开了酒肆,还将任美玉嫁给了他。 当然,在这之前,自然会对谢长庚耳提面命一番,谢长庚也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回事,虽然并不想当别人的挡箭牌,但迫于生活的压力与何听风的淫威,也只得答应下来。 任美玉将龙鹏飞迎进门来,打了招呼后,两人相对无言,现场气氛有些尴尬。 作为任美玉曾经的入幕之宾,事实上的第一个男人,若任美玉真是谢长庚的老婆,这个时候龙鹏飞调戏一番,开几句玩笑调节下气氛也无不可,但她现在毕竟是何听风所钟情的女人,何听风又是他利益上的伙伴,龙鹏飞实在是不好下口。 两个以往曾坦诚相见的人一时间冷了场。 好在这种状况并未持续多久,何听风就到了。 任美玉照例进了后厨,龙鹏飞此次约何听风所谈之事极为重大,所以为防隔墙有耳,此时只是说些没营养的废话。 不久之后谢长庚端了酒菜出来,何听风见谢长庚半边脸肿的老高,一边眼睛眯成一条缝,一条腿也瘸着,便意味深长地瞅了龙鹏飞一眼,表示满意。 而龙鹏飞,则装模作样一脸吃惊状,叫道:“老谢,你这是怎么了,给人揍的跟猪头似的?说说看,是那个不开眼的东西,我老龙来替你出头!” 谢长庚心里有数,但他强忍着,只是胀红了脸,吞吞吐吐地道:“在下也……不知,今早去买菜,不小心撞了人,那几人不分青红皂白……唉,不说了,多谢龙爷关心!”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报我的名号,保管你无事……” “是……是,龙爷有心了,二位慢用!在下先……出去一下!” 何听风摆摆手,“去吧,以后做什么事都要心中有数,别再让人给揍了!” “谢何捕头关心!”谢长庚点头哈腰地出去了,然后将门带好。 何听风闻听脚步声远去,冷哼一声,“忘恩负义的东西,没打死他算是便宜了!” 龙鹏飞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好了何捕头,这气你也出了,相信老谢也明白了这锅……是铁打的,以后定会有所收敛……” 何听风虽然心情舒畅,但显然也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过多,于是打断了他,“好了,这事先这样,咱们前天不是才见面吗,今天急匆匆又把我找来,所谓何事啊?” 龙鹏飞吃了一口菜,“今天叫捕头来,一为表示感谢,谢谢捕头为在下通风报信,要不然在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二来嘛……”他顿了一下,朝何听风挤挤眼睛,笑容猥琐,“也给何捕头制造一个共赴巫山的机会!怎么样,在下够意思吧?” 何听风不理他的调侃,一下紧张起来,“怎么,真的有人在查你?” “呵……查我,他们怎么会查我,怎么能够查到我?我一向守法奉公……再说,齐向东那家伙,已经按我的吩咐去外地了,那个小乞丐,想必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的确,他们是在查,但那又怎么样?所有的线索都在齐向东那里!若齐向东不出现,即便抓几个无关紧要的小鱼小虾,又能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何听风犹自不放心,“是锦衣卫的人?你确定齐向东去了外地?” 龙鹏飞点点头,“是北镇抚司的人,但他们并没有查到什么。至于齐向东,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他出城,但我的手下,却在昨天傍晚时分,亲自‘送’他出的城!”他把“送”字咬的很重,显然用的是跟踪监视的手段。 “出了城就没有再监视?” 龙鹏飞笑笑,“我的捕头大人,这城里人多,跟踪不容易被发现,若是出了城再跟着,若被他察觉,误会咱们有杀人灭口之心,反而不美!” “当初要是听我的一并解决,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龙鹏飞摇摇头,颇为无奈,“何捕头何大哥,我知道你也是为咱们着想,但是你要知道,杀齐向东很容易,但就是为了这么一点捕风捉影的事废了他,跟我的手下怎么交待?会寒了他们的心啊!” 何听风冷笑一声,“可事实证明这不是捕风捉影,你要知道,他们是锦衣卫,想查什么东西,简直是无孔不入!” 龙鹏飞闻言也有些心虚,毕竟锦衣卫的恶名他也是知道的。“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怎么知道那小子吃错了什么药,非要跟我们过不去,现在倒好,连我也找不到齐向东了那家伙了! 不过,那小子的底细我也查清楚了,他名叫沈锐,顺天府学的学子,其父是都水清吏司的郎中……是吗,何捕头?” 何听风闻言一惊,他猛然将头凑过来,一把拽住龙鹏飞的领口,恶狠狠地说:“你想干什么!当务之急是先派人找到齐向东,不要再节外生枝!听清楚了吗,赶紧派人去找,立刻!马上!掘地三尺,找到他,废了他!” 自从两人接触以来,龙鹏飞从未看过何听风有过如此表情,这表情有凶狠、愤怒、不容置疑,还有……害怕。 一直以来,龙鹏飞是有些瞧不起何听风,不是瞧不起他的身份,而是瞧不起他的能力,何听风爱占小便宜,只会对着平头百姓吃拿卡要。他一直认为,何听风能坐上捕头的位置,一定是沾了他大舅哥的光,与能力无关。 现在他才知道,在捕头这个位置上呆久了,即便是绵羊,也会变成吃人的老虎。 龙鹏飞也是凶狠之人,他知道何听风眼神里的意思,若不照做,两个人肯定一拍两散,那样,对谁也没有好处。 而目前,并不是翻脸的时候。于是龙鹏飞看着何听风的眼睛,笑着举起了双手,作屈服状,“好,就依何捕头之言,我会吩咐下去,全力搜捕齐向东,生死勿论!” 何听风喘着粗气松开手,颓然地坐下,他是真的害怕,锦衣卫的介入,让事情变的不可预料,若他们抓住了齐向东,一定会找到龙鹏飞,而龙鹏飞,别看他心狠手辣,但肯定熬不过北镇抚司五花八门的酷刑,到时候,只恨爹妈为何把他生出来,什么义气、利益,统统都会见鬼。而自己的结局,也可以预料。 刚才两人近距离的对视,何听风的愤怒、几乎咆哮的姿态歇斯底里,唾沫横飞,喷了龙鹏飞一脸,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用衣袖擦了擦,自嘲地笑笑:“捕头好魄力啊……” 何听风不理他,继续吩咐着:“你的那个手下也是个安全隐患,齐向东是他的手下,万一他们找到齐向东……其实不用说你也知道有什么后果!” “捕头不会让我再灭了他吧?是,他是我的手下不假,但在帮派能混到这个程度,也不是我说灭就灭的人了,若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杀人灭口,以后谁还会跟着我?” “好,这个我不强迫你,你自己把握,但万一事不可为,断尾求生将是最好的选择!” “捕头言之有理,其实在下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齐向东走后,已经吩咐他去通州码头躲一躲了!” 何听风心下稍定,“那就好,我们只要斩断线索,任他手眼通天又如何……” “所以说,与在下合作,捕头还是将心放宽,在我这里,不存在拖累捕头之说!” “你省得就好!好了,目前先这样,来,干一杯,刚才有所冒犯,老弟请勿见怪!” “捕头言重了!来,干杯!” 不知何时,谢长庚已悄悄地返回来,他的耳朵贴着外墙,仔细的聆听着。 第29章 小乞丐之死 虽然知道他们商量的不是什么好事,但被发现的后果很严重,谢长庚不敢呆在门口偷听,只是将耳朵贴在墙壁之上。但墙壁隔音,屋里两人的声音时高时低,谢长庚隐隐约约听了个大概,这些纷乱的信息入脑,若不知前因后果,其实也理不出什么头绪。 两人将正事谈得差不多的时候,除了记住几个人名和地址,谢长庚并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他不敢再呆下去,只得遗憾地摇摇头,然后蹑手蹑脚地离开。 一夜无话。 灵春坊,醉霄楼。 推开布满雾水的窗棂,一缕阳光伴着晨雾涌进屋里,龙鹏飞伸伸懒腰,狠狠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然后将浊气吐向窗外。 醉霄楼算得上是一家多功能的酒楼,早中晚三餐供应,食宿一体。酒楼共三层,一二楼可喝茶吃饭,三楼住宿。 灵春坊鱼龙混杂,但敢在这糜烂之地将酒楼开到如此规模,一般的混混也不敢轻易闹事。此时大厅里有几桌客人正在吃着早点,多是夜晚宿在此处的客人,也有住在附近的懒人和混混。 靠近门口的桌子,被其中几个本地的混混霸着,此时他们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张聚义进来时,朝他们扫了一眼,正对他的混混发现了,连忙住了口,拘谨地站起来,点头哈腰地打着招呼:“张哥好!” 其余混混反应过来,都站起身来,他们本想打招呼,却发现张聚义寒着脸朝他们摆摆手,风一般越过了他们,混混们张了张嘴,不知所措时,空气中传来张聚义似有似无的声音:“好好吃!” 三楼的某个房间,张聚义敲了敲门。 不久之后,龙鹏飞得到了齐向东被抓的消息。 张聚义进来时,龙鹏飞的早餐还没吃完。这个灵春坊混混中的老大,醉霄楼实际上的东家,此时面对龙鹏飞,也只是规规矩矩地站着说着话。 龙鹏飞夹起一个小笼包,蘸了醋还未吃到嘴里,听到齐向东被锦衣卫捉去,他停下筷子怔了片刻,然后将包子慢慢喂到嘴里,细爵慢咽着。 “我昨天也派人到那女人家看过,连地窖都搜过了,但也没有发现他……” 龙鹏飞的沉默,让张聚义不知所措,他为自己的失职辩护了一句。 “啪”的一声,龙鹏飞将筷子朝桌子上一扔,他抬头看着张聚义,张聚义与他对视一眼,又低头垂下眼睑。 龙鹏飞半晌无动静,就在张聚义脑门见汗的时候,龙鹏飞开了口:“聚义呀,你跟着我也有十几年了吧,你们四个,号称我龙鹏飞手下的‘四大金刚’,说实在的,你在我心里的地位要比他们三人高,论手段,论财富,你比他们都做的好!但是……我把这件事交给你做,这次的表现,我很失望…… 当然,齐向东是我们的人,你及你的手下可能是不忍心,也可能是没有意识到这个事情的严重性!锦衣卫的手段,我就不多说了,你懂的!” “龙爷,我……”张聚义听了不知说什么为好。 龙鹏飞摆摆手,“罢了,北镇抚司抓去的人,你我也不指望他能出来了,为今之计,你再替我办一件事,来,坐下听我说……” 沈锐这边,今天还是上学。 其实,这时候的学堂,真是无趣的很,八股取士,教学内容千篇一律。填鸭式的教育,师生之间没有互动。先生在上面摇头晃脑的讲,下面有几个认真听的很难说,即便是学习好如沈锐,也是经常走神神游方外,至于刘沛久之类,完全是在听天书熬时间。 对八股制度,沈锐深恶痛绝,但碍于父母颜面,也只得先虚与委蛇,想着过一段时间再想法退学,不料两天之后,一场变故彻底终结了沈锐的府学生涯。 这就是有心栽花花不艳,无意插柳柳成荫。当然,这种无意也是有代价的。 大概是调查不顺,中午的时候江小楼并无新的消息传来,直到晚上回去,江小楼遣人又送来一封信。 小乞丐死了。 尸体是在永定河里被发现,死亡原因是溺毙。 当然,被人丢到水里淹死也算是溺毙。 调查的具体过程估计很繁杂,但写在纸上的只有寥寥数语。江小楼的手下通过走访调查,终于有农夫在干活的时候看到有四人从永定河边经过,因为隔的远,农夫并未看清四人的相貌,但从身材上看,显然是三大一小,有两名高个子的人搀扶的似乎是小孩。这倒符合先前调查时的描述。 因为有一段河堤旁长满了树林,几人走过去后农夫便看不见了,之后不久,有三人原路返回,那个小孩却不见了踪影。 因为此时是枯水期,很多河段水位较钱,若有人溺毙,很容易就能发现。根据描述,缇骑们将范围定在树林边的一个较深的水潭,雇了不少当地的农民打捞,果然在一个多时辰后,小乞丐的尸体就被打捞上岸。 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看到这个消息,沈锐的心情还是比较沉重,原本自己出于一片好心,但最终却断送了小乞丐的生命。 仅仅是莫须有的猜测,自己对他们还没有怎么样,这些人就做贼心虚,将一个无辜的生命从这个世间抹去。乱世人命如草芥,对于社会的阴暗,人性之丑陋自己了解的远远不够。 此时悲伤也好、自责也罢,其实都不起什么作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将这些人渣绳之以法,以慰小乞丐在天之灵。 案件其实早就应该水落石出的。就是因为自己的迟疑不决,才让这帮歹人着了先机,掐断了线索。若那天发现不对就将齐向东控制,或许小乞丐就不会白白死掉。 自己的思维模式还留在几百年之后的未来,一切讲究证据、讲究循序渐进,无罪推论,其实大可不必,正如江小楼所言,在某些特殊时刻,所谓证据,我说是就是,不是也是;我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这天中午,终于有好消息传来,齐向东落网。 自得知齐向东失踪,江小楼就将手下一分为二,一路追查小乞丐的下落,另一路追查齐向东的去向。 虽然当时并不知那寡妇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但只要在坊内,对于锦衣卫来说,想查出来也是小菜一碟。 在此之前,江小楼们已经做了大量的摸排走访,基本确定了齐向东在离开京城之后不久又潜回城里,他的落脚点很可能就是那个寡妇家。 昨夜四更左右,锦衣卫们翻墙而入,将正在寡妇房间里睡觉的齐向东抓获。 经连夜审讯,齐向东交待了他的上线,此人名叫孙志明。齐向东还交待,孙志明之上,还有一位头领,他见过几面,但却并不知道此人姓名。 今日一早,缇骑们马不停蹄地去捉拿孙志明,可惜又扑了个空,据知情人透漏,孙志明这两天就没有出现,目前,锦衣卫们还在继续追查着。 能抓住齐向东,完全是齐向东存在侥幸心理,原来那天傍晚齐向东出城后,在一个客栈里住了一晚,第二天的确也朝远离京城的方向出行,但走了一段路之后,确认无人跟踪后,又悄悄地潜回来。他特地找人化了妆,在这天傍晚又从别的城门进了城,然后躲在他的姘妇处。 这寡妇的院子是他托人买下的,狡兔三窟,考虑到自己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事,他做了改造,房屋里特意做了夹墙,若不是专业人士,很难发现。 潜回来之后,他白天就躲在夹墙里,吩咐那寡妇谁来都说他不在这里。 龙鹏飞吩咐手下寻找齐向东之后,手下们白天的确来过寡妇这里,但正如张聚义所说,他们连地窖都找遍了,也没发现齐向东的影子。 夹墙里狭小幽闭,如果一整天都呆在里面,不消别人灭口,自己就会疯掉,所以一般晚上三更过后,齐向东就会出来与那寡妇厮混。 作为锦衣卫,对罪犯的心理与行为自然掌握的比一般人多,之所以没有白天动手,就是怕万一他躲藏的机密,不仅找不到反而会打草惊蛇。 第30章 劫持 三月将尽,白昼渐长,下午散学的时候,红红的太阳还挂在西天。街道边有为数不多的树木,此时嫩叶舒张开来,有残花点缀其中,引来几只嗡嗡嗡的蜜蜂。 下人们睁大了眼睛,在一窝蜂似的学子们当中寻找着自家的小主人,几个坊丁铺兵模样的人手持铁尺木棍,立在坊墙边下,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他们总能在每天的这个时候恰如其分地巡逻至此,预防着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 李敢的任务进行到第四天,一切似乎与往常无异,视线之内是一样的建筑,不变的街道,人来人往的城市。 今天轮到李敢打头阵,他走在沈锐的前方,与沈锐大约保持着十来丈的距离。 他虽然眼观六路,密切关注着周围的可疑之处,但也只能装作路人的样子,不能左顾右盼的引人注意。 前方的一个十字路口,一个乞丐蹲在离路口不远的地方,不时向过路的行人乞讨,两个路人站在拐角处争论,旁边一人正在劝解,还有三四人大约闲着无事,立在那里看着热闹。 这是时有发生的事,街上行人如织,磨擦碰撞在所难免,若遇到脾气不好的,骂上几句也是寻常,只要起了冲突,看热闹的更是不乏。 侠以武犯禁,大明禁武,普通人上街不得携带武器,若有欲犯罪者,最大的可能便是将武器藏在衣服里。 李敢边走边打量着这些人,天气虽然还有些寒意,但这个季节,臃肿的棉袄显然是没人穿的,午后温度偏高,最多也就是穿着两层单衣,这个时候即便揣着短刀利刃,有经验的人一眼也能看出。 这几人腰间平平,不像有武器的样子。李敢便不管他们,继续向前走去,接着左转。 转过拐角,前方一丈远的路边停着一辆宽轴厢式马车,车头与他同向,车夫背靠车厢坐在车辕上,李敢走过去时,看那车夫眯着眼睛,夕阳斜斜照在他的身上,挺悠闲的样子,看样子似乎正在等人。 马车侧前不远处,还有两名乞丐,这俩人挨的挺近,其中右边那个乞丐低着头,几乎贴在左边那人的怀里,左边乞丐则用手在他纷乱的头发间翻找,大约是在捉着虱子。 李敢继续前行,期间迎面过来几人,有前有后,均与他擦肩而过。当然,与他同向而行的前方和后面,都有行进着的路人。 一丈,两丈……,眼中所观察的细节,令李敢有微微的疑惑,但他仍未做停留,继续往前走。其实要说正常,北京城这么大的地方,大街上出现的这种情形,也算正常。若说可疑嘛……只是心灵上的感觉,认真的去看,一时间却又感觉不出哪里不对。 接了这样的任务,魔怔了……? 十丈,十一丈……李敢突然停下脚步,脑海里电光火石般一闪。 “不对……停在拐角处的这些人,都太年轻……太强壮了!” 包括那三个乞丐,虽然脸上糊的乌七八糟,但看身形,也并非老弱病残之辈。 李敢猛然回头,这一刻,变故已生。 武钦州到拐角处时,遇到了与李敢同样的场景,他同样的未做多虑,左转继续,走过马车时,那车夫不知何时已睁了眼睛,与武钦州对望一眼,武钦州注意到了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 脚步未停,武钦州走过马车,堪堪走到两个乞丐的位置,他想想不对,放缓脚步侧首又看了那个车夫一眼,正在这时,两个捉着虱子的乞丐突然猛扑上来,一左一右抱紧了武钦州的大腿,嘴里还喊着:“求求你行行好,给点铜板吧!” 武钦州只是将心思放在那车夫身上一瞬,便让两个乞丐钻了空子,他本能的感觉不对,顾不上呵斥,急忙双腿力量下沉,右手便欲抓向右侧之人肩膀,谁知这时两个乞丐用力向上一拔,武钦州便觉双腿一股大力袭来,顿时身体凌空,再也站立不住,往后便倒。 但他是何等样人,应机临变颇快,双手迅速前伸,同时抓住了两人的头发,借着一扯之力低头弓腰,以避免后脑着地。 “砰”的一声,武钦州背部着地,这一摔,虽然借了些力,有了缓冲,但依然疼痛难忍,仿佛五腑六脏都移了位。 两个乞丐被扯着头发,无法直起身来,被迫随着武钦州一起扑倒在地,但他们仍然牢牢抱着武钦州的大腿,武钦州一时挣脱不得,难以站起,他知自己遭遇算计,在他后方丈许的沈锐估计也是在劫难逃,自己万不可与歹人僵持,于是强忍疼痛,果断丢开右边乞丐的头发,变掌为拳,狠狠击在那乞丐的鼻梁之上。 鼻梁是人体最为脆弱的地方之一,这乞丐如何受得,只听一声惨叫,乞丐霎时鼻涕眼泪横流,不由自主地松了手,捂着面孔滚到一边。 武钦州右腿得脱的同时,便曲腿一脚蹬在左边那乞丐腰腹之处,这一脚力道奇大,将那乞丐踢得凌空侧了身子,疼痛使得那乞丐不得不松了双手,像个虾米般躬着身子,口中咯咯作响,却也叫不出声来。 武钦州瞬间摆平两人,扯着蜷缩在地那人的头发借力跃起,谁知刚起来一半,视野里一片粉尘迎面而来,武钦州此时正值紧要关头,避无可避,只得闭紧了双眼跟呼吸。 粉尘砰的一下在武钦州脸上散开,顿时脸上白花花的惨白一片,只这一瞬,武钦州也站稳了身子,他唯恐撒过来的是生石灰之类,不敢睁眼,便弯腰屈腿,左臂前屈,摆了个防守的架势,右手使劲在脸上搓了搓,但见白沫横飞,脸上白粉纷纷飘落。 刚才一切太过消耗体力,武钦州抖落粉尘,再也承受不住,开始大口呼吸起来,岂料刚开始呼吸,便觉头昏脑胀,软绵绵的瘫倒在地。 原来两个乞丐动手的同时,那车夫已跳下马车往这边帮忙,谁知武钦州如此勇猛,不等他跑到近前,三下五去二便摆平了自己的两个同伴,车夫恐自己不是对手,于是趁武钦州无暇他顾之际,使用了下三乱手段。 武钦州遇袭之时,沈锐与刘沛久刚好走到街道的拐角之处,这之前看热闹的见有人通过,便闪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沈锐前方还有一个路人,他见此人顺利通过,不疑有他,便走了进去。 此时两个乞丐刚刚扑到武钦州的跟前,沈锐顿时警觉,但为时已晚,他与装作看热闹的匪徒距离太近,那边乞丐一发动,这边匪徒双双捉住了沈锐的双臂,沈锐还未来得及反抗,一块黑乎乎的布料已送到他口鼻之间,下一刻沈锐只觉得天旋地转,意识瞬间消失。 至于刘沛久,待遇跟沈锐差不多,还未反应过来,直接被人给迷晕了。 曹正非断后,离沈锐大约两米来远,他发现不对,急于前冲解救,不料后方那乞丐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的贴在他身后,一个掌刀砍在其脖颈之上,曹正非哼都没哼一声,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这一切说来话长,但三方几乎同时发动,前后不到半分钟时间。实际看来,武钦州虽然最早遇袭,却是最后倒下之人。 武钦州倒下时,沈锐已被两个匪徒搀扶到马车旁。 突然间的变故,令行进的路人不知所措,直到四人一一被制服,他们才意识到发生了意外,有胆小的深怕受到波及,忙不迭地跑向大街街对面,胆大的则站在原地,还在思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敢飞奔而来,冲向匪徒,这是匪徒们意料之外的情况。 他们知道的情况是,肉票两个护卫,一个同窗,别无帮手。 这气势汹汹一看就是冲他们来的青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见义勇为吗?太他妈扯谈了! 好在匪徒人多,除了被武钦州干翻失去行动力的两人,目前还有九人生龙活虎。 打晕曹正非的那个乞丐大约是这次行动的头领,他见李敢飞奔过来,恶狠狠地叫道:“拦住他!” 先前吵架的两人与劝架的那个迎了上去。 同时别的匪徒也没闲着,两个匪徒架着沈锐迅速上了马车,被武钦州打歪鼻梁的乞丐其实受伤不重,这时已缓过劲来,他捂着鼻子上前踢向武钦州,另一个乞丐不知是不是被踢断了肋骨,还在地上哼哼唧唧地爬不起来。 乞丐首领见那歪鼻梁手下还想报复,气的大叫:“你他妈的真是废物,还不赶快扶他上车,等着老子给你们收尸吗?” 歪鼻梁乞丐这才作罢,跑过去将同伴拽起来,拖着他向马车走去。 后方更远处,发现动静的李启成与杨毅也朝这边跑来。 第31章 追逐 “啪”的一声,马鞭重重地抽在马背上,那马吃痛,一声嘶叫,撒开四蹄向前奔去。 人影闪动,“砰砰砰”拳脚相撞之声不绝于耳。李敢以一敌三,一时间倒也未落下风,但即便他与三人旗鼓相当,耗在这里也全无意义,到时事主被人掳走,任务也算失败。再说匪徒三人也不是泛泛之辈,他们配合默契,你攻我守,交替出击,将李敢围在一个半圆之内,李敢左突右冲,却始终不能如愿。 与马车同行的除了车夫跟受伤的那两位,另有四名匪徒护持,他们推着马车前行,那马虽然不是什么良驹,这时几乎没了负重,奔跑也是迅速,马车自李敢身边的街道呼啸而过,转眼间便驶出几丈远的距离,照这个速度,只需数十个呼吸,便能抵达下一个十字路口,若到那时,再想追寻,便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李敢目光尽赤,他知道,若让这帮歹人得逞,不仅是他,连带着他的叔叔与镖头杨毅,在顺天镖局的生涯,便要结束了。 即便是为了自己,也要尽力拼一把,他冒着受伤的危险,奋力前冲,右拳虚晃作长拳状出击,逼退右侧匪徒,左边故意露出一个破绽,在他正面的匪徒得以一拳打在他的左臂之上,趁着这个机会,李敢快速挥动虚晃的右拳回击,这人不知他是避实就虚,他重心靠前,想躲避时却已为时已晚,胸口结结实实挨了李敢一拳,他疼痛难忍,不由自主地噔噔噔后腿了好几步。 包围圈一破,李敢迅速冲出,往马车远去的方向追去,这时侧面一人借机偷袭,李敢后背又挨了一拳,但他籍着前冲之力,这一拳不甚严重,反到加快了李敢的速度。 三人欲上前追赶,这时断后的乞丐头领喝道:“别去管他,赶紧扯呼!” 几人朝着相反的方向四散逃离。杨毅与李启成赶到时,匪徒们早已混入人群溜走,也不见李敢踪影,只余三人倒伏在地。 杨毅心中“咯噔”一声,“完了……” 不远处,三个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闻寻赶来。 李敢发力狂奔,马车到达十字路口时虽然还是没有追上,但马车的去向却也看得清清楚楚。 马车在十字街左拐,这时候速度不得不放缓下来,趁着这个弯道超车的机会,李敢与马车又拉近了几丈距离,待他转过街道拐角处往前一望,心里顿时又是欢喜几分。 原来这条街道行人比刚才那条要多的多,虽然车夫老远便喊着“闪开闪开”之类的话提醒着路人,但速度与先前相比却慢了不少。 李敢一鼓作气,继续追击,距离渐渐拉近,其中一个护持马车的匪徒感觉身后异样,回头看到有人追赶,大声喊了一句什么,为首名叫汤以恒的匪徒闻知立刻赶上去与车夫说了几句,然后果断招呼四人停下脚步,摆出一字长蛇阵等待着李敢前来。 今天的劫持,计划周全,开始一切顺利,但最后冒出来的这个青年,确实是先前不曾了解过的,他能从三人的围攻中毫发无伤的冲出来,说明他是个练家子,而今又不依不饶地追赶而来,料想也并非是临时起意想管管闲事来着。看来,自家的情报一定是出了问题。 先前这青年从身边经过的时候,他还当是路人来着…… 妈的,大意了。 好在这青年当时也并没发现他们的意图,若是让他看出来,结果怎样还很难说。 话说回来,其实汤以恒心里也清楚,即便无人追赶,马车短距离的冲刺可以,若长时间的狂奔,就是马有这个耐力,他们也撑不住,更不用说势必会引起公门中人的注意了,他们这辆马车外表看着虽然豪华,实质上却没有特别的权力,到时候给人拦下问话,十有八九会露出马脚。 他们做这一行的,事先都有规划,每个环节都会考虑到,包括无法预料的意外,以及之后的应对。比如快速地驶离事发之地,可以掐断目击者的视线,只要到了没有事发目击者的地方,周围的人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可以低调而行,就算这时再有人追来,他们直接将之拦下即可,而马车,则可以趁着混乱逃脱,之后他们与追赶人之间的动手过招,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一场普通的斗殴而已。 这一路跑来,虽不过二三里远,但人人都是发力狂奔犹如百米冲刺,如此一来,个人体力之间的强弱,立马高下立判,他们四人一停下来,其中一人竟然喘气如牛,弯腰扶膝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一看就是平时疏于锻炼,估计再跑一会,不用人追,自个先倒下了。 四人中只有一人是汤以恒认识的,另外两人不知老大是从哪里找来的,两人中的另一个虽然体力比他俩差点,但看着还可以,只是不知道手上功夫怎么样……这两人属于外围人员,原本是负责放放风什么的,计划里并没打算让他们与人对决,此时为了给马车争取时间逃离,也只好拿出来滥竽充数了。 能进入镖局混口饭吃,除了需要可靠的人举荐外,人品、体力与拳脚功夫都得过关。打铁还需自身硬,做镖师这一行,能打能跑就是立身保命的不二法宝。 入镖局前李敢就有一些功夫底子,加入后也得到了一些镖师的指点,平时不出镖时也是勤练不辍,再加上他本身年富力强,所以不论功夫还是体力,李敢都是汤以恒这些人望其项背的。 纵是这样,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对方占了人数的优势,结果如何难以预料,再说他刚才与三人大战一番,消耗了一部分体力,而后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这么远的路,此时也是气血翻滚,心脏突突突地跳个不停。 这四个人拦住去路,看来不杀出一条血路看来是不行了。为了保险起见,隔着两丈远李敢便停止奔跑,他调整着呼吸,缓步前行,籍此恢复一下体力,以应付接下来的危机。 一对四的情况下,虽然他们每个人看来都不是李敢的对手,但四人联起手来,若配合的好,李敢也占不了便宜。所以要想速战速决,就得讲究点策略。 柿子要拣软的先捏,李敢的打算,先将两个看起来比较孱弱的匪徒击倒,他俩一旦失去战斗力,另外两个纵然厉害,也不足为虑。 可惜丰满的理想敌不过骨感的现实,像汤以恒这样的匪徒,大抵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李敢的算盘,汤以恒大概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所以他只是一个眼神,另一个与他合作无间的同伴便理会了他的意思。 双方一接触,李敢就知道自己的算盘落空了,你来我往中,他想攻击两个较弱的匪徒,另两个强壮的便挺身前来阻挡,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也不是没有实现自己计划的可能,但那是要付出代价的——即便他强行击倒一个或者两个匪徒,必定自己也会有被人击倒的可能,这样的结果,他是不能承受的。 毕竟对方倒下两人,还有两人可用,而自己一旦倒下,没有外援的情况下,一切皆休。 此路不通,那只好退而求其次,李敢立即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即便冲不破这几人的包围去追赶马车,也要缠着这他们1,等待叔叔或官府中人到来,到那时,或许留下一两个活口也不是问题。 一般来说,京城中的纯民事和刑事上的治安力量,归属于顺天府衙门、五城兵马司、以及大兴和宛平县衙。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全城的事都可管得,至于大兴和宛平县衙参与与否,那就要看是在谁的地面上了。 李敢一时间找不到克敌制胜的办法,同样的,汤以恒这些人对李敢也是无可奈何。 这种动态的僵持其实对双方都不利的,时间拖的越久,李敢现场救出事主的希望就越发渺茫,救不出事主,李敢的镖局饭碗必定不保。而汤以恒这边,事情就要严重的多了,若不能速速脱身遁去,不光是饭碗,就连项上吃饭的家伙,估计都得搬家。 官差比李敢想像的要快了那么一点。 由于双方都是赤手空拳,争斗的过程似乎也没有伤及无辜的凶险,除了一开始有轻微的骚动外,这边的打斗在人群中并未引起大的恐慌,不大一会,看热闹的人便将这一处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 由于打斗的双方都是练家子,由于都害怕受伤,在有所顾忌的情形下,只能是游走缠斗,见招拆招,即便拳脚相加,也是一触即退,动作轻盈灵活,并没有街头混混般的那样拳拳到肉刀刀见血,以及不顾形象的哀嚎怒骂。 这样一来,打斗的过程似乎更像是那武术表演,反而增加了可观赏性,不大一会儿,看到精彩之处,人群中已有人喝起彩来,搞得李敢汤以恒等人哭笑不得。 平衡在旁观人群中有人喊着“官差来了”之后被打破。 从汤以恒等人与李敢对决,到此时也不过四五分钟光景,官府中人能这么快赶来,说明京城的治安力量密度还是挺大的。不过有这四五分钟时间,估计马车应该已经走很远了。所以一听到有官差到来,汤以恒立即当机立断,与同伴对望一眼,同时对着李敢强攻一番,而后乘着李敢退却的机会,二人立即后退,贴近了看热闹的人群内围,然后突然出手,各自拽过一个路人挡在身后,从人群中挤出一条缝隙,丢下另外两个匪徒迅速逃离而去。 这一切毫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犹如事先演练过一般,另外两个匪徒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们意识到被同伙抛弃也想如法炮制的时候,却已失了先机。 两个强敌率先逃跑,李敢立即转守为攻,他飞身上前,一脚将那个最弱的匪徒踢翻在地,另一个匪徒刚刚拨开人群,便觉双脚腾空,一股大力袭来,然后腾云驾雾般向后摔去,虽然脑袋没有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但臀背着地,五脏六腑受到震动,也被摔了个七荤八素,一时半晌是爬不起来了。 若非是李敢手下留情,往后摔的同时有一个微微向下贯的力道,这匪徒说不好就是一个头破血流的下场了。 第32章 头绪 感觉到天色微微有些暗了,正在与丫鬟一起刺绣的沈母抬起头,吩咐道:“玉儿,去看看什么时辰了!” 丫鬟玉儿跟着她时日已久,自然知道自家夫人什么意思,于是放下针线,边起身边笑着:“夫人这是盼着少爷该来问安了吧,看这天色,少爷也是该散学回来了!” 沈母白她一眼,佯怒道:“就你话多,还不快去?” “是!”玉儿福了一礼,娉娉袅袅地去了。 像沈家这样的大户,针线手工什么的其实并不需要主母亲自动手,但这时富贵人家女子大多时候呆在家里无事可做,难免无聊,绣绣花做做衣服可以打发下时间。再说成亲以后有了子女,母爱使然,潜意识中觉得自己动手所做的衣裳,儿女穿在身上看着更有成就感。 对儿女的爱,是全世界母亲的共性,但在古代中国,甚至包括近现代中国,在男女平等思想尚未深入人心的时候,此时的中国母亲,对儿子的付出,要远远多于对女儿的关心。 这是几千年来男尊女卑封建思想作祟的结果,抑或说是中国母亲的悲哀,在面对母凭子贵的现实压力下,不得不低头的无奈。 对儿子过分的溺爱对其本身和整个社会很难说清有什么不良的影响,但对于一个母亲而言,她的做法,让人无可指摘。 想起儿子沈锐,沈母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她站起身来,看着门口的方向,心里默默念着,是啊,我的锐儿,这个时候,是该回来了……只要在我儿每天上学散学的时候看他两眼,自己的这一天,必定是心满意足的。 不一会儿,从外面看了沙漏的玉儿匆匆进来,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她看了一眼沈母的脸色,期期艾艾地道:“夫人,往常少爷酉时(下午五点)前后就能回来,可是……现在酉时三刻都已经过了,还是不见少爷的身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沈母心头,她强压着,故作镇定的对玉儿道:“少爷也许有什么事耽误了,走,陪我到前院看看……” 大约一柱香时间之后,沈母终于得知了沈锐被绑架的消息,再次闻听爱子下落不明的噩耗,沈母再也支持不住,当场昏厥过去。 来沈家报信的乃是刘沛久,刘沛久与武钦州被下的迷药乃是普通的蒙汗药,杨毅和李启成与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找了些凉水一浸,二人便醒转过来。至于曹正非,乃是被人打晕,一时半会也醒不了,于是先扶到一边躺着。 三人中武钦州最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当下便向几个兵丁说明了情况,几个兵丁听说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劫持朝廷官员之子,顿感事关重大。 五城兵马司只对正在发生的不法行为有现场制止和拘捕的权力,但后续的追查缉捕问责等等,则不在他们的权限之内。刚才由于不明情况,对武钦州等人的一番询问也耽搁了不少时间,这人海茫茫的,此时贼人早已不知所踪了。 既然现场贼人已经遁去,根据惯例,这案子就要送往大兴县衙处理,搞不好顺天府衙也会出面。 兵丁们婉拒了刘沛久立刻要到沈家报讯的要求,因为原则上,当事人统统要到衙门协助调查,只是得知这小书生是吏部侍郎之子后,兵丁们格外客气,连忙解释说这是规例,他们也只是按章办事,待老爷们问完话,自会派人送公子回家报讯之类的好话。刘沛久想与他们较真,但又怕因此耽误了解救沈锐的时机,也只得应允下来,搞的很没脾气。 趁着兵丁与刘沛久说话的功夫,镖头杨毅也没闲着,拦住一个从李敢离去方向过来的路人询问,这路人恰好看到李敢追赶马车,听了杨毅描述,便为他指了方向。 李启成忙对兵丁说他侄子追赶匪徒去了,但匪徒人多,侄子势单力薄,恐发生意外,看他们能不能顺着这条道前去县衙,顺便看看那边什么情况。 李启成说的不无道理,但因为另一边街道不是这些兵丁的巡逻范围,为首的头目周昌吉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有些犹豫。 目前任何对解救沈锐有利的机会刘沛久都不会错过,他见周昌吉不情不愿,终于拿出了侍郎公子的派头,劈头盖脸的教训了他一顿,意思是若不从那边经过,如果真的错过了救助时机,事后一定会唯他是问。 若是一般人,这样居高临下似的大呼小叫,周昌吉自然不予理会,但这公子身份高贵,他真心是惹不起。刚才还可以拿规矩说事,现在人家的要求也并不过分,如果因此真的出了什么篓子,这公子只需在上司面前上点眼药,说些他们这些人不作为的话,自己这些人饭碗不保不说,搞不好还得去吃牢饭。 权力威压之下,周昌吉抗不住,只得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于是一行人带着曹正非匆匆赶往前面的街道。 要保护的人被劫,武钦州很是内疚,凭心而论,自己的能力还是有的,只是匪徒太狡猾,换了别人结果或许还是一样,但归根结底,任务失败,还是自己两个保镖的责任。 案子将要送往县衙处理,是程序上的事,他无法阻止,但他曾为官府服务多年,对他们的办案作风、办案程序甚至办案效率了解甚深,他们现在去县衙,之后老爷们问问话,再派人调查走访,一套程序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再看劫匪的手法,策划周祥,一击必中,老道之极,显然并非一般的匪徒,就这样按部就班的去查,等待的很大可能会成为一桩无头公案。 若是一般人家,这种事除了依赖官府也没有别的办法,纵使没有结果,也只能认命。 但沈家却不一样,他们与天子近军的锦衣卫关系紧密,与官府相比,锦衣卫的权力、能动用的资源无疑更多。这个案子若锦衣卫主导,衙门再敲敲边鼓,成功破案的几率更大。 时间其实很紧迫,应乘着劫匪并未走远,还遗留有一些蛛丝马迹,尽快通知锦衣卫。 刘沛久虽然生于官宦之家,但不一定了解底层官僚的办案机制,刚才他若强行离去,这些兵丁也不敢将他怎么样。至于兵丁们借口的规例,在眼下这个社会,面对权力的时候,屁都不是。 刚才有围观的群众,若当面提醒刘沛久,一定会折了兵丁们的面子,刘沛久可以无视这些蚍蜉小兵,但他只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升斗小民,这样无端的得罪他们并非明智之举。 如今都在闷头赶路,私下里告诉刘沛久便也无妨了。武钦州慢慢靠近刘沛久,低声地将厉害关系简要地说了一下,刘沛久也是聪明人,武钦州稍一点拨,他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关系。 刘沛久当机立断,立即唤过周昌吉,说自己可以到衙门说明情况,但必须要派一人回去通知亲属。 鬼都是怕的恶人,刚才刘沛久的一顿数落,让周昌吉惶恐不已,看来对方也不是好糊弄的,出了事家人也要有知情权是人之常情,再一味的找理由拒绝恐怕要激怒这公子哥,出来混口饭吃而已,自己也没必要那么较真。 好在目前这种情况,只要这侍郎之子跟着他前去交差,其余的小虾米,多一个少一个也不是问题,这个顺水人情,值得去做。 周昌吉只是稍微思虑了下,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武钦州离开后,刘沛久等人继续前行,不多久,曹正非也悠悠地醒了过来,这是杨毅的功劳,他行走江湖多年,自有救治昏迷的法子,需要的不过是一点时间,却比自然醒来的要快的多。 现场除了刘沛久,曹正非一个也不认识,杨毅李启成只对他报了顺天镖局的名号与各自的名字,别的什么也没说,曹正非也是个明白人,见现场有官家跟着,也没有多问,默默地跟着一起向前走。 这条街道还未走完,就见李敢与几个衙役渐次从另一个街道的拐角处走出来。 时间回到不久以前。 大兴县衙捕头何听风的副手柳三元走过人群闪开的缝隙里,就见一个青年站在街道中央,胸口起伏不定。青年的脚边,两人蜷伏着身子倒在地上,口中还不停地呻吟着。 “怎么回事?”柳三元手捉腰刀刀柄,警惕地喝问着李敢。 凭经验,柳三元感觉眼前这个青年很危险,凭他与带来的两名手下,若青年反抗,他们不一定能制得住。 李敢平复一下气息,抱拳向柳三元行了一礼:“在下李敢,顺天镖局镖师,刚刚贼人们劫了在下的雇主,跑掉了,在下追赶至此,现将其中二人擒住,请大人定夺。” 这只是李敢的一面之词,柳三元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做了个手势,两名手下走上前去,用铁链将地上的两名匪徒捆了个结结实实。 李敢见捕快们上前,识趣地后退两步,以示无害。 “被掠的事主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话,被劫持的乃顺天府学的学子,名叫沈锐,他的父亲是工部的一个郎中!” “学子?郎中之子?”柳三元皱皱眉头,心中暗暗吃惊,若李敢说的属实,这可是个大事件,说不定他家大老爷都处理不了,事不宜迟,鉴于目前其余的匪徒已经不知所踪,得先把现场三人带回衙门再说。 “事关重大,还得请李镖师跟我们到衙门走一趟!”柳三元道。 李敢不傻,自然不会单枪匹马的随捕快们回县衙,当下忙陪着笑脸道:“大人明鉴,在下并非一人,那边街道上还有两个同伴,另外还有雇主的一个同窗及两个随从,他们大都目睹歹徒行凶,大人看……”。 县衙捕快考虑的自然比较多,这是那些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兵马司兵丁不可比拟的。柳三元闻得还有更多的人证,只是略一思索,便点点头道:“既如此,我们就从那边的街道回去,顺便看看什么情况!” 第33章 困境 沉睡中头部传来一阵巨疼,感觉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敲了一下,在这种刺激之下,纵使药效未过,也足已令沈锐醒来,但在这醒来的片刻,意识仍旧是有些迷迷糊糊的。 身体各项机能运作起来之前,思维上有个一瞬间的恍惚——我这是在海面上? ……不会又穿越了吧? 时间流逝中,感官系统逐渐变得敏锐,他才认清了目前的形势,双手双脚被缚,口中也似乎被塞了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布,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闻味道。 被绑架了! 双眼被紧紧地蒙着,看不到一丝亮光,但挺过心理上最初的懵圈与不安后,他还是对所处的环境有了一个大致的判定。 身体不停地左右晃动,幅度却不大,被限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沈锐尽量不发出响动,试着轻轻地把曲着的双腿伸直,很快脚尖遇到了阻碍,他又蹬着阻碍物微微使劲,靠反作用力使身体缓缓后移,但不过几公分距离,头部也顶到了硬硬的类似木板的东西。 自己估计是在一个长方形的箱子里。 他伸直耳朵仔细倾听,外面有麟麟的车轮声以及清脆的马蹄声,偶尔夹杂着一个人控马的吆喝声。 这一定是一辆行进中的马车! 沈锐这才明白,刚醒来的刹那,自以为身在海上,不过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马车颠簸不已,北京城的路况没有这么差,估计是出了城…… 这是一个糟糕的情况,说明离事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自己的两个保镖,看来也没起到什么鸟用…… 或许他们自身也是难保了。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他们,前几天有异常情况时,武钦州还建议他上学和回家时应不定期更改路线,他没有采纳。 还是大意了啊! 虽然做有预防,但在他心中,还是真正没拿这帮乞丐当回事,认为他们即便是跟踪,也是恐吓威胁意味居多,好让自己知难而退。 估计自己的潜意识里,认为多少有两个保镖在侧,遇到紧急情况,他们多少也能抵挡一阵的。 脑海里努力回忆当时迷晕自己的两个匪徒模样,却怎么也没有印象了,完全的路人甲路人乙面孔。他们似乎没有携带武器,要不武钦州路过时应该能发现的…… 阴沟里翻船。 真他妈是有心算无心,四两拨千斤呵!呵……呵……呵…… 这帮龟孙,下手这么快!锦衣卫不过是刚刚有了一点线索而已! 如果自己小心些,本来可以避免的…… 现在考虑这些有些晚了! 唉!有钱难买后悔药…… 归根结底,还是在法制社会呆的太久,总是以一个现代人的思维来考虑问题,结果…… 不言而喻。 最大的问题是他们究竟想把自己送往哪里?不会跟小乞丐一样被沉河吧? 这样太冤了…… …… 强行将心中纷乱的思绪压下去——现在纠结这些没什么毛用。 想想办法,如何逃吧! 绳索绑的很老道,不借助外力,没有挣脱的可能…… 身体后移,反剪着的双手摸索着,板壁很光滑,没有凸起的地方。 算是挣扎无果。 有时候醒着未必是好事。在这样窄仄的环境里,各种各样的思绪涌上心头。 出了这样的事,最伤心的应该是母亲了。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对于中年得子的母亲来说,晴天霹雳,犹不为过。 父爱如山,虽然父亲在自己面前从来不苟言笑,但每次看自己的眼神,都充满着慈爱…… 还有小云,这个丫头,此时应该哭成了一个泪人吧…… 张无忌不在京城,江小楼应该得到了消息,他们一定正在寻找自己的下落…… 沈锐眼前一一浮现许多人的面孔,姑姑沈心莲、姑丈骆养性,还想到那个未曾谋面名叫骆依依的未婚妻…… 很奇怪的感觉,怎么会想到她? 男人的本性? 如果能过了这一个坎,在成亲之前,一定要见她一面。 万一名不副实怎么办…… 真想歇斯底里地大闹一番,但前世飞行员时期过硬的心理素质还占着上风。 胡思乱想中,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猝不及防地,头又被狠狠地撞了一下,疼的他眼泪差点下来了。 这时上面传来一人的疼呼,接着是一个大嗓门的声音:“毕老财,你他娘的怎么赶的车,脑袋都给老子撞破了……“ 他妈的,被人坐在屁股底下了,沈锐咬牙切齿地问候了坐在箱子上的人。 “天这么黑,有路走就不错了,不服你过来赶赶试试?” 这估计是车夫的回应。 然后人没了声音,车轮马蹄声依旧。 此时若站在夜空中鸟瞰,黑夜中有辆马车的影子在一条田间道路上砥砺前行,这应该是当地农人收割运粮时给牛车、驴车开辟的道路,虽然宽度尚可,但道路高低不平,十分难走。 视线向前眼神,不算太远的地方,有一条比黑夜还要漆黑的带子横亘在大地之上。若熟悉此间地形的人就知道,那是—— 京杭大运河。 沈府。 沈母眼皮动了动,还未睁开,就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叫着:“看,夫人要醒过来了!” 似乎是玉儿的声音。 沈母睁开眼睛,就见床前围着几人,坐在床上握着自己手的是小姑子沈心莲,床边站着的是偏房李氏,丫鬟玉儿跟云儿立在她两侧,满脸希翼地看着她,每个人的眼睛都红红的,显然是哭了很长时间。 最外面站着厨娘,她手里端着碗,大约是参汤什么的。 打量了一圈,沈母脸上浮现颓废之色,儿子沈锐依旧不在。 见她想说话,沈心莲忙道:“嫂子你先不要说话,喝口参汤再说!” 厨娘闻言连忙将参汤端过来,沈心莲接住,小心地喂了两口后,沈母便摇摇头,示意不喝了。 见她态度坚决,玉儿见状上前将碗接过,沈母问道:“老爷呢?” “老爷回来见夫人睡着,出去找人了!”玉儿回答。 见嫂子神情落寞,沈心莲接道:“嫂子不要太过伤心,锐儿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再说刚才养性将我送过来后,也已前往北镇抚司,有锦衣卫的人帮忙查找,相信过得不久锐儿就回来了!” 听了安慰,沈母反而眼泪又下来了,她将另外一只手覆在小姑子手上,哽咽着道:“话虽如此,可我儿一时不回,我这当娘的于心不安啊!我儿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一屋子人相对无言。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今晚当值军官乃是百户官高文彩。 听到手下汇报,指挥使大人已莅临北镇抚司,正在司内巡查的高文彩匆匆赶往议事厅。 进了议事厅,就见指挥使骆养性负手背对着大门,似乎在欣赏墙上挂着的《猛虎下山图》,高文彩见他没有回头的动作,知道这是上官的特权,要等着他先行见礼,于是连忙低了头行礼报名:“属下高文彩,见过指挥使大人!” 骆养性这才转过身来,他面沉如水地盯了高文彩一眼,沉吟道:“江小楼呢?” “江百户出去办沈公子的事去了!” “你知道多少?” 骆养性也不废话,单刀直入。从程序上来说,沈锐被绑架属于刑事案件,侦查处置权在官府,锦衣卫一般办的是政治案件,但插手刑事案件也不是不可以。若锦衣卫接手,就需调派人手,除非极度机密事件,否则按规定必须要向值日军官报备,所以骆养性故此有一问。 “有人来司里找江百户,说沈公子在散学的时候被人劫走,大兴县衙的人已接手,于是江百户带人前往大兴县衙,不久带回两名人犯,据说是沈公子的护卫捉住的。江百户对其审讯一番后,又带人出去了!” “人犯现在何在?” “还在大牢里关着!” “他们都招了什么?” “属下不知!……江百户离开时,严令任何人不许接近人犯,所以……” 骆养性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了。 任何集团都有小圈子,北镇抚司也不例外,各部门负责人既要团结又要相互提防,这是衙门里的生存之道。再说出于对沈锐的保护,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江小楼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虽然高文彩是值日军官,但报备实际上只是知会,各办案军官自主权不受影响,江小楼可以不必向他汇报具体办案过程,故高文彩不知道案情也在意料之外。 “沈锐之事,因主犯并未抓到,目前应低调办案,江百户所作所为,也是以保护沈锐为出发点,这一点,甚好!目前这北镇抚司,王镇抚病休,署理司务的张千户外出公干,此时你们更要精诚团结,江百户若有所需,本督希望你们能通力合作!” “属下谨遵指挥使大人训令!” 为了自己女儿将来的幸福着想,骆养性不惜屈尊亲自过问此事,但做为决策者,态度放在这里就好,不必亲力亲为干些具体的事,所以听说抓到案犯的同伙,骆养性只是轻描淡写地一问,并无参与审问的意思。 高文彩心里也清楚,骆养性亲自前来,看起来只是随便问问,但无疑传达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这个事我很看重,你们都得尽心尽力,你要给各负责人传达一下,不要出什么幺蛾子,若不知好歹,将来有得小鞋穿! 指挥使大人单独约见自己,明天北镇抚司里主要主事人估计都能知道,到时自己把大人的主要意思传达一下即可,当然,他可不会傻傻地说大人是为沈锐而来,只需说指挥使大人希望我等通力合作之类的话,那些人精都会露出我懂的表情,这样自己的使命便算是完成了。 “本督还有些事,你也去忙吧!不必送了!”骆养性见差不多了,吩咐一句转身便走。 “属下恭送指挥使大人!”虽然骆养性看不见,但高文彩还是老老实实地执礼送骆养性离开。 第34章 通州码头 道路渐趋平坦的时候,马蹄声中,掺杂着隐隐约约的人声,行得不久,这声音便大了起来,大约是到了一个类似集镇的地方。 闷在箱子里的感觉不怎么好受,奈何沈锐虽是穿越人士,可也是血肉之躯,超能力什么的没有,只有徒叹奈何。唯一欣慰的是呼吸还算顺畅,大约这箱子里留有孔洞缝隙之类,才不至于被闷着。 马车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估计外面道路上行人不少,噪杂声也大了起来,不时有行酒猜令的声音自两旁传来,嬉笑声、怒骂声混杂其中,还有莺莺燕燕的女声,孩童的哭声…… “站住!”猛然间有人大喊。接着咚咚咚的脚步声从马车旁急促地跑过,随后便是“唉吆”的一声惨叫。 “……眼睛长到裤裆里了,敢偷老子的东西,活腻了……”高亢的喊叫中有着抑制不住的凶狠,之后便是“嗵嗵嗵”的几声沉闷声响,惨叫声徒然响起来,之后夹杂着求饶和人群嗡嗡嗡议论的声音,估计是事主对抓住的小偷动用了拳脚。 远处有不明白的人询问着:“出了什么事……” 纷乱的脚步声中,马车再次放慢了速度,但仍旧渐行渐远,惨叫声听起来弱了许多,有劝说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齐老二,算了吧,再打就要出人命了……新来的赵大人三令五申,不许私自用刑……若是让他知道我等在场……唉!莫让兄弟们难做……! “我不管什么劳子巡检大人,偷东西的人活该挨打,自古如此……今日你秦大人说情,就卖你个面子,且饶他一回……” “如此多谢……只是在下只是个跑腿的,大人二字可不敢当……” …… 再往后走,店铺的灯光逐渐稀少,喧闹的声音也小了许多。与刚才的气派与热闹相比,这边的道路虽然还算平坦,但两旁房屋低矮破旧,路上污水横流,间或有流莺暗娼站在昏暗的灯影下,花枝招展地招揽过路的行人。空气中弥漫着粪便与尿液的味道,闻之令人做呕。 毕老财嘴里嘟囔了一句,问候了住在此间以苦力为主的居民,然后用握着缰绳的手捂着鼻子,马鞭一挥,结结实实地抽在马背之上,那马奔行良久,早已疲乏不堪,但吃疼之下,也不得不猛地向前一窜,车里的人没有防备,咚的一声响,却不知撞到了哪里,免不了对毕老财又是一番责骂。 这里毕老财轻车熟路,虽然黑暗中街道纵横,七拐八弯,但不久之后马车还是准确地到达了目的地——很大的一个院子。 虽然没什么灯光,但夜幕下暗影重重层层叠叠,与周围类似棚户区的低矮破乱房屋相比,这个院子的建筑实在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 毕老财刚将马车停下,便见院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显然早有人等候在此。 随即黑洞洞的院门里闪出一人,压低着声音道:“你们怎么才回来,老大都等急了!” 院门处乌七八黑的没点灯,看不清这人长相,但听声音也知道是自己人。此人名叫安息贵,没什么本事,只是善于拍老大的马屁,才得以进入帮会的核心圈子,许多人并不待见他,在核心里也没有什么地位,所以毕老财懒得跟他解释,催动马车径直进了院子,安息贵也不在意,来到到外面煞有其事地朝道路上瞅了一眼,但黑咕隆咚的也看不见有什么异常情况,于是便迅速返回关了院门。 院子里高大的正房下挂着两盏气死风灯,一个魁梧的身影立在廊下,毕老财驱着马车过去,然后停住下车。 这人便是龙鹏飞手下“四大金刚”之一,通州码头响当当的人物,崔济恒。 “大哥!”毕老财抱拳叫道。 “事情办妥了吗?怎么弄得这么晚?”崔济恒低沉的声音有些不满。 “办妥了,肉票在车子里,下的药量足,估计现在还昏迷着……只是过程中出了点意外,我怕有人跟踪,绕了老远的路回来!” 崔济恒刚想细问,悉悉索索地,马车上又下来两人,其中一个被另一个搀着,若就着灯光看,就能发现是被武钦州打伤的那两个乞丐装扮的人。 两人蹒跚着上前问好,崔济恒看了看两人,发现一个鼻子红肿歪斜,另一人佝偻着腰,脸上一副痛苦的样子,便皱着眉头不悦地问:“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两个人相互看看,支支吾吾地不好意思开口。 “肉票的护卫打的,此人是个硬碴,不好对付,亏得提前准备了迷药!这才脱身……”两人虽然一路上与毕老财嘻笑怒骂,但大家都是粗人,平常就是这个样子打交道的,其实私下里交情都还不错,此刻两人被老大诘问,毕老财适时给两人解了围。 “伤的怎么样?” “恐怕肋骨断了一根!”佝偻着腰的那个汉子回答。 “我没啥大事!”另一个汉子说。 “怎么就你们三个,还有的人呢?” “……不大清楚,或许在后面……我们分开来走的。” “你们十来个人,抽空子对付两个护卫,还被人弄成这个样子,难道这小子的护卫有三头六臂不成?” “大哥,张聚义找的那三个人,看着就不怎么样,再说,他给的消息也有问题,肉票根本不止两个护卫,我们得手时,不知从哪里又跑来一个青年,老甄们有四个人,不知怎的竟然没有拦住他,到后面又阴魂不散地追上我们,不得已秦国志四人又留下拦截,我们这才得以逃脱……我估摸着,肉票应该有两拨护卫,一明一暗……那青年估计也有同伙,要不是依老甄他们的本事,不会拦不住单枪匹马的一个人!” “还有这回事?”崔济恒心里一紧,也是吃了一惊。 “大哥,这次的事儿估计不简单,你想,能请得起两拨护卫的人,身份岂能简单?要不是我们得手的快,说不准这次就栽进去了!我们可别给张聚义耍了,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虽然毕老财说的在理,崔济恒脸色还是一寒,斥道:“怎么说话的,张掌盘子的名号,也是你能直呼的,以后再不知规矩,小心帮规伺候!” “小弟……知错了,还请大哥见谅!”对上崔济恒冷冷的目光,毕老财还是服了软,但嘴上说着好话,心里还是不大服气。 其实毕老财的担心也有道理,崔济恒听后表面上阴冷平静,心下也是有些忐忑,计划本来万无一失,不想还是出了岔子,若还没回来的弟兄只要有一人失手,他们的处境就非常危险。 如果放在以前,大家居无定所,做一单换一个地方,就算有危险,也没什么可怕的,哪一天不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混口饭吃?可如今,在这通州码头,房高屋明,锦衣玉食,虽不能呼风唤雨,但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因此事招来灭顶之灾,实在是划不来。 今天做的这单绑票,虽然是张聚义牵头,但崔济恒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老大龙鹏飞才是幕后主使,推是推脱不掉的。 龙鹏飞之所以搞得这么神秘,说明对方身份一定不简单,以往虽然干的也是掉脑袋的活儿,但都是小打小闹,官员权贵基本上是不招惹的。虽然张聚义没有说明肉票身份,但他本身是北京城里一霸,一般的的事都能摆平。如今拐着弯来找自己帮忙,只有一个解释,问题很棘手,张聚义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既然没有办法推辞,那就必须策划周全,所以他才派了帮内八个得力干将,再加上张聚义找来的三个引路人,十一人对付四个人,而真正的目标只有一个,按以往的经验,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并且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连凶器都未携带。 算下来,他已经很久没做这样的买卖了,他们的重心,早已转移到让官家认可的行业中来。猛然间又做一单,犹如第一次那样,心惊肉跳的感觉又浮上了心头。 只不过这一次的感觉很是不祥。 “依毕掌班之见,甄掌班跟秦国志他们能全身而退吗?” 毕老财回过头来,才发现提问的是安息贵,他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毕老财皱皱眉头,心里非常不爽。安息贵这句话问的比较唐突,刚才他已经讲的很明白了,在那种混乱的关头,分头逃离的情况下,他既没有千里眼也没有顺风耳,谁知道会出现什么状况?这次行动本身出了差错,虽然不是他的责任,但回答的不好,难免影响老大对自己的看法。 毕老财转过头看看崔济恒,见老大也是目光平静地看过来,不置可否,但他知道老大还是有希望他回答的意思,便斟酌了一下,模棱两可地回答道:“我们的人应该没问题,大哥也知道,老甄跟秦国志两人本领都还不错,就算打不过,跑路应该是没问题的,只是张聚义找的人就不好说了……” 崔济恒点点头,有些赞许看了安息贵一眼,刚才的话如果由他来问,难免会让手下看出他心中乱了分寸,如今由安息贵来问,既可解了他之所忧,又能保持他在手下面前的形象。 安息贵加入他们帮会较晚,但地位上升的很快,帮会里开始跟他一起闯荡的老兄弟说此人只会溜须拍马,他可不这么认为,这几年帮会逐渐做大,老人们仗着资格,每每左右他的做法,已经快到了尾大不掉的地步,之所以提拔安息贵,其实就有制衡这帮老兄弟的意思。 毕老财生性谨慎,不会说些特别肯定的话来,但纵然知道这些话没什么营养,崔济恒听了还是心下稍定。张聚义找来时,他就感觉此事有些棘手,所以特地要求张聚义找几个不知他们底细的人,这样就算这几人被抓,对自己这边也没什么影响。 如今看来,自己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 马车里沈锐听了几人的对话,也是满脑子问号。暗中还有人为他保驾护航?谁这么好心?如果真有的话,那最大的可能便是江小楼了,估计自己求助于江小楼后,他做了两手准备,一路人马调查齐向东,另一边派人跟着自己暗中保护,当然也有利用自己钓鱼的意思。 只是结果让人哭笑不得,鱼没有钓到不说,反而把自己这个饵给弄丢了。 “好了,老毕你们三个先去吃饭,之后找个郎中看看!”崔济恒见差不多了,吩咐道,接着又朝不远处的暗夜中招招手,“你们两个过来,把这小子关到西边那间厢房里,严密看管!小安你把马车赶到马棚那边卸了,顺便喂下马!” 几个人答应一声,随即马车一阵晃动,接着沈锐便听到头顶“咔”的一声响,显然两人正在打开上面的箱盖。若站在两人的角度看,所谓的箱子,其实就是马车里的座位,平常可以放些东西,当然在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时也可以发挥作用。 二人像抓小鸡似的将沈锐拎起来,为了麻痹他们,沈锐继续装作昏迷的样子任他们摆布,当然这样的后果便是下车的时候头又不知碰到了哪里,十分疼痛,还好沈锐有所准备,不然叫出来便前功尽弃了。 “等等,把那小子抬过来我看看!”两人刚走了几步,便听见老大的命令,于是便抬着沈锐走过去。 沈锐感觉上了几级台阶,然后停了下来,一只手伸过来拽掉了他口中的破布,接着蒙眼睛的布条也被扯掉了。 若是一般的少年,如果醒着,此时可能会下意识地睁开眼睛。 沈锐没有,虽然他很想睁眼看看。 也就几秒钟光景,那老大发话了:“嗞嗞……这等好模样、皮细肉又嫩,可惜了……” 他说完,便莫名其妙地呵呵笑了起来,之后周围响起了一样莫名其妙的笑声。 第35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久之前,“谢家酒肆”。 天空中最后一丝亮光隐没到地平线之下。昏黄的灯光下,谢长庚望着桌上只吃了几口的酒菜微微有些失神。 一刻钟以前,几个客人前来,点了几样酒菜,他做好之后端给客人,回到后厨整理,只是不到一柱香功夫,便有客人高喊结账的声音传进来。 老婆任美玉今日恰好月事来临,她有腹疼的老毛病,一般这个时候食客高峰期已过,考虑到自己一人也能忙的过来,所以便让她早早的睡下了。 谢长庚压住灶火出了后厨,便见门口人影一闪,显然有人从店里走了出去,看过去时,却又不是吃饭的客人。 店里吃饭的四个客人都在,不过此时俱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看见他出来,其中一人将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然后快速地朝几人打了个走的手势,边走边道:“老谢,这银子多余的先存你这儿,待下次来的时候再算……” 谢长庚答应的时候,四人已快速走出了店门。 这四人是常客,乃坊内道上混的人物,也只有这些城狐社鼠或有公家背景的人在天快黑或天黑后才出来吃饭活动,一般人因为宵禁的原因,赶在天黑之前就吃完回家了。 这个时候被人叫走,大抵有什么事吧。谢长庚摇摇头,可惜了这些酒菜。 收拾完之后,连着小半个时辰都没有客人,虽然这是不寻常的情况,要是往常,他还会患得患失,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手艺退步了。但现在,确实没有心情去考虑这样的问题。 这几天,何听风频繁的来——实际上也不算频繁,仅有两次而已,只是这两次的间隔时间却短,这在以往是没有出现过的。看得出来,虽然何听风不大可能是专门来找任美玉的,但任美玉这段时间心情不错,却丝毫没有顾及他的感受。 虽然他们是正式夫妻,实际上却是名义上的,他不能人道,两人算是凑合着过日子。成亲的那晚,在何听风的授意下,他亲口对任美玉承诺,不会对两人的来往干涉与在意。 实际上,干涉是不存在的,他没有那个能力,更没有那个胆量,别看他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场所酒肆开的还算不错,一帮混混们也不在这里惹事生非,来店里吃喝过后银钱也不会少他一文,但他清楚,这都是何听风打了招呼的缘故。若没有何听风,他的酒肆要在这里生存,真的很难。 开始的时候对于两人的来往他的确没怎么在意,白拣的老婆与店铺,做梦都会笑醒的遭遇,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说起来还得感谢何听风,若不是他,自己的小命估计都没有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左右了他。之后每每何听风来到这里,他脸上陪着微笑,心里却不怎么舒服,联想着这对奸夫**在房间里干着不可描述之事,他心中就烦躁不已,再往下想,甚至有抑制不住的怨恨,犹如小时候心爱的玩具被邻居家坏小子抢去了那般。 谢长庚坐在那里,恨意盎然,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依旧有些肿胀疼痛。这个婊子,自己只不过多喝了点酒,竟然不让老子与她同床共枕,活该挨打!自家的婆娘,打一下又怎么了,况且事后自己也认了错,可是她还是在奸夫那里告了他的黑状。 姓何的也是可恶,时常以恩人自居,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将自己头上弄的绿油油不说,还找人教训自己。不就是一个破捕头吗,威风什么?总有一天,老子会掌握你的不法证据,看你还能怎么蹦哒! 可是,天天在这店里,怎么才能揪得住他的小辫子啊!去告诉他老婆?这种无关大局的小事扳不倒他不说,说不定还会把自己弄得下不来台。那天晚上站在墙外偷听,本想揪住他的小尾巴,可惜他们声音不大,断断续续的听了个大概,没头没尾的,算是没有什么收获。 想想是一回事,真正面对现实的时候,感觉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蝼蚁,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里,那些稍有权势的走狗,轻轻一脚,自己这样的蝼蚁便再难翻身…… 有脚步声自门口传来,惊醒了长嘘短叹的他,谢长庚抬起头,昏暗的灯光中,一行人走入门来。 看到这些人的装束,谢长庚睁大了眼睛,心脏不争气地跳了起来,“锦衣卫,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江小楼满面愁容地走入谢家酒肆。 接到沈锐被绑架的消息时,江小楼也是吃了一惊,虽然之前已提醒沈锐要做好防备,但他也没料到对方的动作如此之快。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小公爷居然也雇了人手,暗中保护着沈锐,可惜在对方的周祥策划下,这样的保护行动也是功亏一篑。 出了这样的事,小公爷的面前,很难交待啊! 好消息是当场抓住了两名匪徒,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于是他带了人,马不停蹄地赶到大兴县衙,一边动用特权将人犯押往北镇抚司,一边建议大兴县衙派人带领相关人员到各个城门盘查。火速赶回北镇抚司后,经过简短审问,两人交待,他们来自灵春坊,还有一名同伙,三人受雇于一个叫潘家阳的混混头目,任务是给另外的八个人指认与引路,当时说只是教训一下对方,因为对方有人保护,所以才需要那么多人手,并没有提到绑架劫掠之类的事,可是事到临头,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们也被对方骗了,但已经上了贼船,为了脱身,只能陪着他们走下去。八个人是潘家阳领来的,他们并不认识,不是坊内的人,一开始他们也有所顾虑,只是碍于潘家阳的淫威,不得已才答应下来。 江小楼听完口供,当时就有预感,如果他们没有说谎,依对方的老练程度,这个叫潘家阳的混混头目,很可能已经提前跑路了。但纵然如此,也得先沿着这条线索,找些蛛丝马迹再说。 之所以不在县衙审问他们,是因为通常情况下,衙门中肯定有一小部分人与这些地痞流氓沆瀣一气,稍不注意便能走漏风声。 果不其然,到了灵春坊,不见潘家阳的身影,在坊正的配合下,询问了一些与潘家阳有过接触的人,却都异口同声地表示,自晌午之后,未曾见到潘家阳出现过。 折腾一番后,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于是他带着四个手下往北镇抚司返回,准备再仔细审问一下那两个人犯。 坊内办案,骑马有所不便,进来时他们将马留在坊门那里。此时走到这里,看见这家酒肆还亮着灯,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坐在那里发呆,店里没有客人。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们忙活了半天,人困马乏,于是决定在这里吃了饭再说。 走进酒肆,脸上微微有些肿胀的老板已闻声站了起来,大约是看见他们是公门中人,露出有些拘谨与敬畏的表情,一时间到忘了招呼他们。 “老板,炒几个简单点的菜,再烫一壶酒!要快点!”为了缓解老板的紧张,江小楼先开了口。 谢长庚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吃饭的,看自己紧张的,退一步讲,就算自己有犯法的地方,也只会是县衙出面,锦衣卫哪有闲功夫管这些小事。 想通了这点,他连忙上前端水斟茶,顺便将店里现有的菜报了一下,江小楼随便点了几样,便让他忙去了。 菜都是先前备好切好的,所以炒的速度很快,谢长庚端着托盘出来的时候,几人正在说着话,“……齐向东那里,也得再审一审!”一个人说道。 “我看也审不出什么了,进到那里,他还敢隐瞒什么?” “齐向东?好熟悉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对了,那天晚上,龙鹏飞与何听风好几次提到这个名字,似乎他是龙鹏飞的手下,犯了什么事……” 江小楼们坐在客厅的中间,离后厨也就几步远的距离,谢长庚出来的时候,江小楼就注意到了,他刚想感慨掌柜的速度之快,却见那掌柜的神情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事,连从他们身边经过都未停下。 “喂,掌柜的,往哪里走呢?”江小楼还未提醒,与他坐在同一边的一个手下抢先叫道。 谢长庚如梦初醒。“对不起,官爷!”他忙不迭的道着歉,回转过来将酒菜放下。 “想什么呢掌柜的,你这酒菜,不会……有料吧?”,一个锦衣卫力士看似开玩笑,实则半认真地问。 “哪会呢……官爷,借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啊……要不,小的先给官爷们试试怎么样?”谢长庚闻言吓得不轻,额头上突然间就见了汗,话语里也带着颤音。 江小楼心里清楚,这掌柜的不大可能无缘无故对他们不利,他是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才有些恍惚,估计他不是认识齐向东就是听说过这个人,待会不妨问问。于是江小楼摆摆手,示意手下们不要为难这掌柜。他指指旁边的座位,“来,掌柜的,坐下来歇歇!” 谢长庚用袖子擦擦额头,口里答应着弯腰致谢,然后挪过去用半个屁股挨着凳子。心里寻思着,这个看似温和的大人没有让他进入后厨,估计对饭菜还是有存有疑心的,这令他如坐针毡。 “吃吧!”江小楼招呼着手下,率先动了筷子,一个手下连忙起身,将众人杯里斟满酒。 “掌柜的手艺不错啊!”江小楼称赞了一句,之后便与手下推杯共盏起来,因为还有事要做,几人要的酒并不多,不一会吃酒完毕,便让谢长庚上了饭。 看到他们吃的赞不绝口,谢长庚才放下心来,他在心里感叹着,这帮人,难伺候啊! 江小楼饭快吃完时,眼角的余光看到谢长庚脸上的惶恐已然消退,他心下一动,转过头冷不防问道:“掌柜的应该听说过齐向东这个人吧?” 突兀的问话,令谢长庚瞬间又紧张起来,他听说过不假,但那毕竟是不光彩的偷听行为,要他正大光明的立即回答‘听说过’,一时却也难以出口。 这片刻的犹豫,江小楼便看出了端倪,之前谢长庚初出来时神色正常,而后听了他们的谈话,突然失神而不自知,说明他们谈话的内容有这掌柜熟悉的东西。江小楼在锦衣卫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有的,与他打交道的通常都是心思缜密之人,像谢长庚这样未进过牢房的平头百姓,任何轻微的异常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之所以未在吃饭之前穷追猛问,是考虑到即便这掌柜的认识齐向东,但在情急之下怕牵连与他,可能会立即矢口否认。江小楼给了他缓冲时间,目的是让他先放下思想包袱,以为此事就此揭过,而后再突然发难,人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自然会乱了分寸。 人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果然,谢长庚听了江小楼的问话,一时间也不清楚回答‘认识’或‘不认识’哪个对自己更为有利,便唯唯诺诺的张不开口。 江小楼放下筷子,笑着安慰他:“掌柜的不必紧张,如实回答就好!” 还未等谢长庚反应过来,旁边另一个锦衣卫接道:“若是有所欺瞒,掌柜的想必也认出我等是什么人了吧……” 刚才一迟疑,谢长庚就知道不妙,若此时再说不认识,估计很难蒙混过关。这两人一个白脸一个黑脸,恩威并施,若让他们察觉到不对,依他们的手段,免不了要吃尽苦头,再说,这些人是锦衣卫,听刚才他们谈话,似乎是齐向东犯了什么事,既然齐向东与何听风有牵连,说不定能籍此扳倒他,不如实话实说罢了。 想到此处,谢长庚忙不迭对着江小楼作揖鞠躬,诚诚恳恳地道:“大人们在上,小的的确不认识什么齐向东,但……听说过此人……” 谢长庚努力回忆着,将那天晚上偷听到的内容,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你确定他们的谈话提到过沈锐这个名字?”当谢长庚说到他还听到两人提及另外一个叫沈锐的人时,江小楼面上一喜,立即打断了他。 谢长庚停下来想了一下,很肯定地道:“小的十分确定,当时龙鹏飞声音有些高,还有什么水什么司郎中的,有些拗口,小的没记住!” “都水清吏司?” “对,对,就是都水清吏司!” 几个手下对视一眼,喜色隐现,踏破铁鞋,没想到在这店里竟有意外之喜。 “继续说……”江小楼吩咐道。 “……就这些了,小的可都是说的实话啊官爷!” “你为什么要偷听两人的谈话?”一个锦衣校尉问。 “这……”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涉及到自己的隐私,谢长庚还是不大愿意回答。 “嗯?”那锦衣校尉瞪圆了双眼,将绣春刀拿到手里晃了晃。 谢长庚求救似的看看江小楼,见他虽然脸上挂着笑,但并没有制止手下的意思,便知道若没有合适的解释,说不定他们会以为自己与何听风之流是一伙的,当下也不敢隐瞒,便将与何听风的恩怨和盘托出。 不久之后,江小楼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站起来拍了拍谢长庚的肩膀,“很好,掌柜的,请放心,你的私事,我等定会为你保密。也希望今日之事,在水落石出之前,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否则,你可能有性命之忧!知道吗?” 谢长庚受宠若惊,想站起来回话,可江小楼压着他的肩膀,他不敢乱动,只好点着头答应:“小的明白!” 第36章 铁沙帮 出了谢家酒肆,江小楼几人扶刀疾走,今夜无月,夜空中星光闪烁,街道上除了他们,空寂无人。 江小楼边走便吩咐着抓捕事宜:“小郑小周你们待会走另一边,我们沿途召集人手,然后在镇抚司汇合,找高百户出具驾贴……”。他顿了一下,又道:“姓何的捕头住所好找,但姓龙的还需打探清楚,估计得费一番功夫。到时我们分头行动,务必今晚将两人抓捕归案!” “龙鹏飞这个名字卑职似乎听一个线人提起过,待会我们不妨去详细问问!”江小楼话音刚落,身边的一个手下开口说道。 “那好,一定得打听清楚,能调配这么多人手,这个姓龙的不简单!” “卑职明白!” 听到门外铁锁合上的声音传来,沈锐才睁开眼睛,豆点般的灯光在房间里亮着。口再一次被堵住,好在那块蒙着眼睛的破布不知被扔到了哪里,沈锐慢慢直起身子,他环顾四周,这是一个类似储物间的地方,空间不大,没有窗户,那盏亮着的油灯挂在墙上,高度大约与成人的肩膀齐平,再往上看,便是木制的楼板。房间里似乎被清理过,除了一个笨重的木桌,没有其他的杂物。 墙壁都是青砖砌成,想要走出房间,那扇关着的木门是唯一的出路。当然,在这之前,必须解开捆住手脚的绳子。 房间里可以借助的便是那张古朴的方桌,大约是体积太大,不便于搬出去。用方桌带有棱角的木腿,有可能将绳索磨断,不过这个过程需要耐心与时间,必须小心谨慎,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 当然,现在还不是出逃的时候,两个男人此时在外面的房间里说着话,大约是在交流寻花问柳后的心得,说到兴奋处,隔着墙就能听到很大的淫笑声。 他们睡觉之前有可能还会进来看看,所以,到他们熟睡后再动手才保险。 夜的潮气在空气中慢慢浸润,从夜空中向下望,密密麻麻或高或低的房屋中,只剩星星点点的灯光,这意味着,黑夜已渐渐走入深沉。 离关押沈锐不算太远的一个院子里,铁沙帮帮主铁无痕还未曾睡下,他五十来岁,身材中等,偏瘦,貌不惊人,唯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亮着灯的房间里,还坐着几位铁沙帮的重要人物,几人的谈话已进入尾声,但是还未到结束的时候。 “大哥到城里托人,协调我帮与青虹帮之间的冲突,对方怎么说?”问话的是铁无痕的弟弟铁无心,乃铁沙帮金字堂堂主。 铁无痕摇摇头,“很不理想,对方放出话来,以后码头的活儿,二一添作五!” “岂有此理”,铁无心怒气冲冲,将蒲扇般的大手往桌上一拍,“他们才来这码头几年,他们有多少人,就想与我们平起平坐,真以为老子怕了他们!” 铁无痕看他一眼,叹口气道:“如果武力能解决问题,我还去求人干什么,要动脑子想想,我帮越来越艰难的原因。一方面李、王二位大人左右逢源、坐山观虎斗,他们底下的一帮属吏不愿得罪甚至偏袒崔济恒,另一方面……”铁无痕指指天上,“我们上面没人啊!” 铁无心闻言无语,他深知哥哥的苦衷,如今这通州码头上,条条舌头都咬人。实际上,通州码头并不是一处码头,它共有石、土二坝,都乃朝廷卸粮的官家码头,当然也还有专门的民用码头。官家码头管理森严,附近不允许民众居住,在码头淘生活的大都住在民用码头附近,包括他们铁沙帮与崔济恒为首的青虹帮。 铁无痕口中的李、王二位大人,乃是主管石、土二坝的官员。李万候李大人是通州判官,主管石坝码头。王齐勋王大人乃通州同知,主管土坝码头,他们分别督理土石二坝漕粮转运事务,“无事则居本衙门,有事则居二坝官厅,以便行事。”实际上便是码头上的土皇帝。 初时,官用码头卸粮卸货由专门的船户负责,后来与明朝军队的卫所制一般,因受各级官员盘剥,船户逐渐逃亡,终致没落,不得已才效仿民用码头,改为雇佣制。但官员们不可能一个个的找人干活,只能把卸船的事交给某一个团体的领头人,由他负责卸货事宜。后来,各团体因利益所趋,或合并或拆分,逐渐发展为帮派。铁沙帮也就是在这个阶段才慢慢壮大起来的。 铁沙帮共分金木水火土五堂,今日五位堂主悉数在列,铁无心下首位置坐着火字堂堂主庹烈,庹烈身材高大,性烈如火,只见他咬牙切齿地道:“这帮狗官……吃了我们的孝敬不说,一定还得了姓崔的不少好处,唉!这样下去,我等怎么向下面兄弟交待啊!”。 “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就算我们能接受平分,保不准日后他们还会得寸进尺,到时我等将退无可退!”对面水堂堂主瓮声瓮气地说道。 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正是铁无痕心中所虑。在这通州码头上,铁沙帮一家独大多年,已经引起了码头官员们的忌惮,崔济恒所带领的青虹帮的出现,可以说正合官员们的制衡之道。 但官员们所期待的平衡实际上很难出现,即便出现,也会是昙花一现,利益驱动之下,人的欲望肯定是有增无减,今天官员们打压铁沙帮,必定会令青虹帮自信心膨胀,之后便会挑起事端,进一步压缩铁沙帮的生存空间。 码头上的饭碗就这么大,铁沙帮想要生存,必须要奋起反抗,这一来混乱不可避免。若这时作为仲裁者的官员们不偏不倚,尚可好说,可实际上一碗水难以端平,正如铁无痕前面所说,上面没人,受打压的是始终是铁沙帮。 说白了,一个铁沙帮在那些高官眼里,屁都不是,散就散了呗。以后青虹帮一枝独秀,也不是问题,就当是养了一头猪。 是猪,总得养肥了杀才好。 急促的脚步声中,门口亮光一暗,一个人影站到了门口,众人循身回头,发现是帮主的贴身随从文胜勇。 “什么事?”铁无痕望着门口问。 文胜勇看看屋里几位,面有难色,低头报拳行礼:“帮主……” 铁无痕心中明了,这是有要事,不方便当众禀报。他挥挥手,“大伙都散了吧,对了,今日接巡检司告知,明天有京城工部与户部官员前来码头,验收码头修复与河道通竣情况,要求我们近期不要生事,时值特殊时期,大家记得回去之后约束手下,都明白吗?” “谨遵帮主教诲!”众人站起,齐齐抱拳应喏。 站在门口的那人闪身立在门边,待众人鱼贯而出,这才进得屋来。 “怎么了小文?” “帮主,安息贵有消息来!”文胜勇低声说道,随手递过来一张纸。 铁无痕接过来,看完后良久不语。“你怎么看?”他问。 “属下以为,这不失为一个扳倒青虹帮的机会。” “他连肉票的身份地位都没弄清楚,就凭肉票出门带护卫?这年头只要有银子,出门带护卫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安息贵费了好大的劲才取得他们的信任,若这一次不能致青虹帮与死地,下次可就难了!” “属下知道,但青虹帮这几年已经很少做高风险的违法买卖了,属下担心错过了这次,以后再想抓到他们致命的把柄,可就难了!” “理是这么个理……”铁无痕站起来,负着手在屋里踱起了方步,从安息贵传来的消息上来看,青虹帮绑来的肉票最起码也是一个富家子弟,这年头不一定有权才有影响力,有钱的商贾一样举足轻重。能挣下诺大家业,没有官员的助力基本上也不可能,只是要看背景官员的能耐有多大罢了。 文胜勇说的也是实话,错过这个村,很难有下一个店了。但他作为帮主,不能头脑一发热就匆忙做出决定,毕竟他要为全帮上下的生路负责。 救这个肉票也不是不可以,但救了之后如何才能让自己得到最多的好处,还有后续产生的一系列影响也得考虑周全。 最好的结果,他们救下肉票,肉票的后台够硬,青虹帮覆灭。次一点的结果,肉票的后台一般,不足以扳倒青虹帮,但事情若闹大,青虹帮遭打压,最起码会伤筋动骨。至于坏的结果,肉票没有背景——其实这不大可能,安息贵能在青虹帮站稳脚跟,眼力还是有的。 从长远看,这单买卖即便是次一点的结果,铁沙帮也会是最大的受益者,只是这受益也许是暂时性的,等风声一过,铁沙帮说不定还得遭到反噬,这反噬到不是说担心来自青虹帮,而是那些官员们。 铁无痕与官员们交往多年,深知他们的秉性,官员们的心思你永远不懂,今天你救下肉票,做了好事,他当面称赞你侠肝义胆,事后一思量,这是不是铁沙帮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有意为之?毕竟在这些官员心里,只要发展为帮派,都是社会的不稳定因素,通俗点讲,乃是卖陶罐的摔一跤——没有一个好货!既要用又要防是官员们对帮派的共同认知,只要怀疑的种子发了芽,以后暗地里多半会给你下绊子。 这两年青虹帮在有心人的扶持下,渐渐坐大,铁沙帮处境堪忧,两派帮众势同水火,大有有我无他的趋势。如今青虹帮被他们抓住把柄,下面的人肯定急于扳倒青虹帮,自然很难考虑到一些深远的东西,但他作为掌舵人,若不全面考虑,那离铁沙帮的没落,也不会远了。 所以,即便要救人,也得有个方式章程,既要将人安全地救出来,让青虹帮永不翻身,又不能太出风头,将自己置与风口浪尖之上。 “那你认为我们当如何解救肉票?”铁无痕问文胜勇。作为当家人,心里虽然已拿定主意,但集思广益的态度还是要有的。 “属下以为,为防夜长梦多,可让安息贵今夜择机动手,将人救出之后,先藏身我帮,待问清其身份,明日一早再前去报官,这样既打击了青虹帮,又可让肉票对我帮感恩戴德,此乃一举两得之法!” 铁无痕听了暗暗摇头,还是目光短浅啊,这也没办法,像他们这样以苦力为主的帮派,有学识有见识的当然不屑与他们为伍。 文胜勇在铁沙帮,也算矮子里面的将军了,他是本帮帮众子弟,自小聪慧,上过几年私塾,如今刚过三十,跟在自己身边也有十余年,经验是有一些,也有一定的见识与能力,乃铁沙帮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若轮心思技巧,恐怕还在诸位堂主之上,但心胸格局还是不够大。 这些年文胜勇虽为随从,实际上铁无痕也很注重培养他,很多事情文胜勇办的也不错,当年青虹帮初现锋芒时,也是文胜勇提议在青虹帮安放一枚棋子,以备不时之需。如今看来,这步棋走得不错。 文胜勇见帮主背负着双手走来走去的沉吟不语,看他侧脸,没有往常那般有欣赏之色,便知自己的回答不合其意,他心道救人能救出什么花样来,主要目的虽然是打压青虹帮,但搂草打兔子,若被救之人身份显贵,有感恩之心,往后铁沙帮也算有了倚仗,帮主还在犹豫什么。 “这样,”文胜勇还在猜测铁无痕的心思,冷不防铁无痕转头发了话,“你通知安息贵,今夜晚些时候再动手,未免打草惊蛇,我们这里不能相助什么,要他自己要小心些,务必确保救人成功!再一个,救人之后不要带往我帮,直接领他到巡检司衙门,之后我们再择机而动!” 文胜勇也是聪明人,很快想通了铁无痕的用意,不由得佩服其帮主的远见卓识,这样做的好处是,晚些救人,大多人在熟睡中,不仅成功率高些,还能避免一些意外,譬如不会过早给青虹帮发现,这个其实不用铁无痕吩咐,他也能考虑到这一点。 妙就妙在不将人领回来,而是直接到巡检司。这样做的好处是,就算青虹帮发现,铁沙帮也不会首当其冲,再一个,将人领回来,青虹帮若反咬一口,来个拒不承认,也是可能的,说不好官府还会认为他们有贼喊捉贼的嫌疑。 想到这里,文胜勇豁然开朗,忙笑着点头,“帮主英明,是属下鲁莽了!” 铁无痕见文胜勇很快明白其中关窍,便也夸奖了他几句,接着两人就细节问题推敲一番,为防最坏的情形发生,暗中调派人手的事也授权文胜勇一并去办,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文胜勇才匆匆离去。 第37章 鲤鱼脱却金钩去 寅时三刻左右,安息贵悄悄地起了床,他穿好衣服,回头看了看熟睡中的妻子一眼,尽管昏暗中瞧不清她的容颜。 妻子是崔济恒居中做媒娶回来的,虽然他并不愿意这个杀父仇人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插手,但为了不引起他的疑心,便也认了。 岳父是青虹帮下属苦力中的一个小头目,妻子相貌秀丽,青虹帮内不少骨干成员的子弟早就垂涎三尺,但崔济恒最终却许配给了他,若抛开这不共戴天之仇,崔济恒这个帮主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 妻子已怀有六个月的身孕,容易奢睡,想必天亮前不会醒来。今天他提出解救肉票,也是存有私心的——他怕呆在青虹帮久了,日后有了妻儿等诸多牵绊,不敢下决心动手,毕竟不管怎么说,妻子跟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 安息贵轻轻掩上房门,走进院子,将蒙面的黑巾系好。他成亲之后,崔济恒便在帮会堂口隔壁安排了一个小院子供他们居住,院子与堂口之间有围墙相隔,比起那些高宅大户,围墙不算很高,但不借助木梯之类的工具,一个人却也很难攀爬得上。 安息贵将事先准备的竹梯靠在院墙上,这样做风险极大,若不能及时抽身,很容易让人查到他身上。但没有办法,到了晚上,堂口里所有的门均从里面插着,如果没有接应的人,很难进得去。若从临街的一面搭梯而入,在人没救出的这段时间里,若给早起路过的人发现,变数又太大。其实就算他不在自家院子里搭梯,若肉票逃脱,依今晚他在堂口大院里的所做所为,稍一推敲,就能怀疑他。再说,青虹帮明天能不能存在还是问题,到时谁还顾得了他? 借着梯子悄悄附上墙头,朝院子里望去,这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当然看不到什么,这只是下意识的动作罢了。他在青虹帮多年,自然清楚这个时候巡夜的最后一班已经过去,但小心无大错,他又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脚步声,才翻身上了墙头,顺着墙头向堂口院子大门方向走了一段后,纵身跳下。 院子大门门房里有一人值守,通常情况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响动声足以惊醒看门人,但此人已被他提前下了药,天亮前很难自然醒过来。 安息贵轻车熟路,很快接近关押肉票的厢房。此时若要见到肉票,还得经过两道门,厢房正门从里面插着,里面有看守的两人。进了正门,关押肉票的房间还有一扇偏门,偏门从外面上了铁锁。 这都难不倒安息贵,厢房的大门大都没有防盗的暗槽,只要有适合的工具,也容易从外面打开。安息贵从怀里掏出一个薄薄的铁片,从门缝里伸进去将门闩轻轻挑起来,之后伸手一推,门就开了,发出了轻微的吱吱声。 迅速闪进门去,他反手又将门关上,接着掏出火折子,将房间里的油灯点亮,也不怕惊醒里间睡着的两个看守。实际上,这两个看守吃了他送来的药酒,此时睡的跟死猪一般。 关押那书生房间的钥匙就放在吃酒的桌子上,两人大概认为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加之手脚被捆,房门上还上着大锁,想要逃脱出来,简直是痴心妄想。殊不知他们做梦也不会料到,堡垒通常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走到关押书生的房间,安息贵贴着房门听了一下,里面没有动静,大概这小子睡着了。 将铁锁打开,推开门,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只是估计灯油将尽,豆星点的灯光跳越着,一副随时都能熄灭的样子。 一个身影蜷缩在昏暗房间的角落里,隐隐约约地似乎面向着门口的方向,只是脸面被脑后的长发凌乱地盖着,看不清模样。书生双手还背在身后,那是被反剪着的姿势。 安息贵暗骂一声,狗日的也不给垫些软草,要是冻死了自己的计划可就要打水漂了——这可不是杞人忧天,此时北方夜间尚冷,的确有这个可能。 安息贵快步过去,一只手伸过去探书生鼻息,另一只手搭上书生的肩膀摇着,口里轻轻喊着:“公子……” 冷不防地下的书生突然爆起,安息贵还未反应过来,一只胳膊就勒住了他的脖子,同时口也被一只手紧紧蒙住了,之后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不要叫,否则就拧断你的脖子!” 安息贵第一的反应是时机暴露了,但听着威胁的声音十分陌生,就反应过来,这书生已挣脱了绳索,等着有人过来入瓮。 他口不能言,只得缓缓举起了双手,以示无害。 沈锐将手蒙住来人的口之后,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磨断绳索的时间比他预想中的要长,也困难的多,其中的艰辛难以描述。为了避免被人听到,他不敢使太大的劲,也不敢一直持续的磨。好在断断续续的最后终于成功,他随即活动经络,被绑的太久,双手已经麻木了,又费了一些时间,待手恢复功能后,解开脚上的绳索,之后再活动经络。 身体一切正常后他又遇到一个难题,门被从外面反锁着,怎么出去?其实这木门看着也不是很结实,但若强行破门,必定会惊醒看守的两人,以沈锐的身手,两人勉强能对付,但因此若引来更多的人,能否走掉就很难说了。 怎样才能无声无息地走出门去,是个问题。 通过仔细的观察,问题很快有了答案,既然不能破掉,卸掉却是可能的。 这时的木门都有上下门脑,说白了就是上下两个圆木墩子镶嵌在门框上,木墩子有相对的在一条直线上的凹槽,门板的一边有上下两个突出的轴与之对应,轴安在凹槽中,便于门板转动开启。 凹槽的上槽较深,下槽略浅,安装时将门板上轴先放进上槽,再将下轴对准下槽,放手,重力作用下,轴槽连接,安装完成。若要卸掉门板,只需将门板用力上顶,待下轴离开下槽,再将门板倾斜即可将门板卸掉。 说起来简单,若不知原理,这门板也极难卸掉。 只是沈锐还未付诸行动,安息贵就进了房间。 沈锐听见脚步声朝这边过来,以为是看守的人起来查看,因为没听到对话的声音,脚步声也不杂乱,估计只有一个人,沈锐立即有了新的打算。 说起来,沈锐对所处的地方一无所知,就算出去了,也是一摸两眼黑,若能挟持个人质,问清楚了地形,成功逃跑的几率更大。 当然,他也没得选择了,卸门板已经来不及,只能出其不意地制服他,若必要,杀人灭口也不是不行。 安息贵进来时,看到的只是沈锐被绑的假象,一时不查着了沈锐的道。 这也不能怪安息贵,他也是做梦也没有料到看似文弱的书生竟能挣断绳索。 好在他是来救人的,感觉到不是掉入陷阱后很明智地放弃了抵抗,否则沈锐真能折断他的脖子。 安息贵的蒙面面巾让沈锐感觉到来人似乎不是看守,若是看守之人,没有必要蒙着脸吧!来人也没有挣扎,很配合地举起了手,如果是看守,就算怕死,瞬间下意识的挣扎还是会有的,但情况不明,沈锐也不敢松手,于是便胁裹安息贵出了房门。 外面堂屋里放着一张方桌,方桌桌面的一角放着一盏亮着的油灯,桌上杯碗狼藉,沈锐想起两个看守睡之前似乎有人送了吃的过来,两人之后还猜了酒令,沈锐不想听都不行。 沈锐绕过酒桌,另一个房间的门大开着,这个房间较大,放了两张木床,籍着微弱的光,每个床上都有一道拱起,不时响起轻微的鼾声,看样子两个看守还在熟睡。 那么自己劫持的这个人是谁?刚才听他声音陌生的很,若是暗中保护自己的人手,应该不会单枪匹马的来吧? 安息贵见沈锐看着屋里熟睡的两人有微微的失神,因口不能言,只能呜呜两声提醒,同时用一只手指指沈锐捂着自己嘴的大手,示意他松开。 沈锐警醒,虽然觉得蹊跷,但也不敢冒然放开手,可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他退回方桌旁,迅速拿起一只筷子抵住安息贵咽喉,轻声威胁道:“不准乱叫知道吗,否则戳穿你的喉咙!” 见安息贵点点头,沈锐放开捂着嘴的那只手,却又勒住了他的脖子,顺便扯掉蒙面的面巾,那只拿筷子的手则依旧顶着安息贵的喉咙。 “公子,我是来救你的!”安息贵微喘着说。 沈锐将头前伸,就着灯光仔细看了看安息贵的脸,确定以前没有见过他。 “为什么要救我?”这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自然无缘无故的爱也不多,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沈锐如何敢信? “在下与绑你的人有仇,信不信由你,天快亮了,若在这里耗着,我们谁也走不了!”安息贵实话实说,简短意赅。 “好,信你!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沈锐松开了手。 “什么?”安息贵没怎么听懂。 “在下沈锐,多谢壮士救命之恩!”沈锐也不再解释这句后世的名言,对着安息贵抱拳作揖致谢。 安息贵看他一眼,见这叫沈锐的书生面相青涩,虽然身子单薄了点,但个头已和自己差不多高了,两只眼睛烔炯有神,坚毅无比,哪里像个弱书生模样。 看走眼了! “走吧!”安息贵回转过去将关押沈锐房间的木门重新锁上,又将钥匙放到桌上,然后对着沈锐道。 沈锐见他去开大门,侧身吹灭油灯,屋子重新陷入黑暗。 两人出了房门,安息贵将大门关上,这次没法从里面插上,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在安息贵的带领下,两人潜行到院墙之下,一路顺利。 “站到我肩膀上,我送你上去!那边有竹梯,你上去后把它顺过来!”安息贵蹲下身子说道。 沈锐也不矫情,站到安息贵肩膀之上,安息贵直起身子,沈锐勉强能攀着墙头,他双手抓牢墙头,脚下轻点安息贵肩膀,腹腰使力,总算是上了墙头。 沈锐望向院墙的另一面,就见墙边立着一个黑乎乎的物件,想必是安息贵口中的竹梯。他探手抓住竹梯的横衬,将竹梯拽了上来,竹梯轻盈,提着到不费劲。 将竹梯放到这边,安息贵迅速地爬了上来,然后如法炮制,收梯下到另一边。 沈锐到没什么,安息贵下了墙只觉得一身的冷汗,其实这与人的心境有关,沈锐输了,大不了重新被关起来,能跑掉自然好,跑不掉也是运气不佳,没什么好患得患失的。 安息贵就不同了,在沈锐领人来踹掉青虹帮之前,他还不能暴露,若暴露了,他死不足惜,却可伶了妻子与未出世的孩子。所以安息贵紧张是有缘由的。 安息贵靠墙平复片刻,将梯子重新放好,他指指院子:“这是我家……我娘子有孕在身,就不请公子入内了!” 沈锐瞬间感动,此人家眷在贼窝眼皮之下,却还冒着极大风险营救自己,虽与贼人有仇,这份胆量却也令人敬佩。 “敢问兄长尊姓大名?”刚才情急,没有问他姓名,如今得空,便问上一问,他见安息贵比自己年长,便以兄长尊称。 安息贵摆摆手,“兄长可不敢当,在下姓安,名息贵!叫我安息贵即可!” “安大哥,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这是安息贵的家,离贼窝也近,不易久留,沈锐也知道安息贵不会将他藏在这里。 安息贵没有回答,他过去贴着自家房门听了一会,见没有动静,走过来道:“公子请随我来!” 沈锐跟在安息贵身后,见他轻轻打开自家院门,探头向外看了一会,大约是没人,便朝沈锐招招手。 沈锐出了院门,天虽然还黑,但倚着两旁影影绰绰的建筑物做参照,也能看出是一条街道。沈锐打量周围环境的片刻,安息贵已关了院门,打个手势,率先向街道一边走去。 沈锐跟上去,很自然地与安息贵走成一排,两人也不敢狂奔,装作正常行走的样子,像极了赶早的路人。 约摸盏茶功夫,离贼窟已有一段距离,沈锐终于憋不住了,小声问安息贵:“安大哥,这里是什么地方?” “通州码头!” “通州码头?”沈锐一脸懵逼,通州码头他到是听说过,却不知那些人为何将他绑到此地。 “我们要去哪里?” “码头巡检司!” 第38章 内应安息贵 听说要去巡检司,沈锐便有些犹豫,昨日他已见识到贼人们的厉害,可以肯定的是,这帮贼人以前绝对是劫匪中的老油条。 码头是什么地方,南来北往,鱼龙混杂,尤其像通州这样的大型码头,能在这个地方混的风生水起,像巡检司这种上不上下不下的治安力量说不定早就给渗透进去,搞不好自己单身一人去还会自投罗网。 今天之所以能轻易走脱,那是有安息贵在,并非贼人们无能。从沈锐看到两个看守睡的跟猪似的没有反应,就知道安息贵一定是贼人中的一员,他说与贼人的头目有深仇大恨十有八九也是真的,要不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当然,他救自己的目的也是希望借自己之手将匪徒们一网打尽。 就算安息贵不借刀杀人,沈锐若能逃脱,也会对贼人们穷追不舍,最好能赶尽杀绝。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一开始时食不果腹前途未卜,但也没有感觉到如这次般赤裸裸的死亡威胁。坠机重生那次,生死只是一瞬间,并没有时间去考虑其他的什么东西,而这次却不同,在马车上,沈锐第一次感觉到生与死的距离是如此之近,那种彷徨无助、度时如年的煎熬,只可意会,无法表达。 沈锐原本的打算是逃脱后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待天亮后伺机回京,再调动人手围剿贼人,不过这样一来,费时较长,贼人见他走脱,必定会四散逃离,想要完全抓捕,几乎不大可能。况且,安息贵的处境也非常危险,若不能迅速控制局面,安息贵与家人估计难以幸免,安息贵于沈锐有恩,沈锐也不想看到他们一家倒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但是到巡检司,巡检司会按自己的意愿抓捕吗,沈锐觉得够呛。 “安大哥,这码头还有别的衙门吗?” “别的衙门?”见提到巡检司,沈锐便沉吟不语,他不知沈锐真正想法,但看他脸色也能猜到沈锐并不怎么愿意去巡检司,大概是认为依巡检司的力量,难以应付青虹帮吧! “我们所在码头为民用码头,除了巡检司驻守维护治安收取厘税,并无其他衙门。通州衙门在通州城里,离这里尚有一段距离,且中间还隔着土坝码头,土坝码头设有座粮厅官衙,驻有粮丁,但不管民事……就算到了通州城,通州为囤粮重地,城门开启的较晚……” 随着安息贵的讲述,沈锐才大致晓得现在自己所在的位置。若从京城至此,京城在北方,从京城沿运河而行南下,第一个经过的地方便是石坝码头,石坝码头是漕粮入京仓的专用码头,离京城最近。再往下便是通州城,过了通州城,才是土坝码头,土坝码头是漕粮入通仓的专用码头。土坝码头继续往南,便是他们现在所处的民用码头。 安息贵还顺便介绍了码头巡检司的功能与人员配置,沈锐这才晓得,安息贵要他去巡检司的原因。 石、土二坝码头虽说为官家码头,但功能相对单一,只供漕粮与漕银的装卸,虽说每年有几百万担粮食入库,需用的人力巨大,但民生设施几乎没有,民生设施大都集中在民用码头与通州城里。 从南方通过水路运来的各种商品,包括商人从南方贩运的粮食,还有从北方运往南方去的奢侈品,都在民用码头装卸,实际上来讲,民用码头要比其他两个官家码头更大,繁华程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而码头巡检司作为治安与税收并重的衙门,在规模上来讲,是别处巡检司所无法比拟的。就算与通州衙门相比,抛开权力而言,在人数上也不遑多让。 “安大哥能介绍一下绑架我的匪徒们的情况吗?”看来要想在匪徒们反应过来之前将他们一网打尽,只能去巡检司走一遭了。尽快弄清楚匪徒们的背景,到了巡检司也能有的放矢,不至于被人一问三不知。 “我们出来的那个地方是青虹帮的堂口,帮内以帮主崔济恒为首,但似乎上面还有更大的人物遥控,可惜我也能没打听清楚……” 到了这个时候,想要取信于沈锐,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就算沈锐不问,安息贵也会择机告诉他知道。当下安息贵便把青虹帮的情况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包括青虹帮的前身以及建帮后的洗白过程,帮内一些主要人物的姓名与在帮内的职务,最后还讲述了自己与青虹帮之间的恩怨。 果然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青虹帮的前身乃是丐帮中专门从事绑架勒索的一群乞丐,安息贵的父亲当年也是其中的一员,后来因为成亲生子,不想再干这种行当,便在当时的头目崔济恒面前提出金盆洗手,崔济恒表面上同意,但最终还是派人暗杀了他们夫妻俩,因为安息贵的父亲清楚崔济恒的为人,提前将其送到了一个团伙成员都不知道的远房亲戚家,安息贵才逃过一劫。 安息贵父亲走时给亲戚家留了不少银子,所以安息贵在亲戚家的日子过的也还可以,还被送去私塾读过几年书。 父亲走时留了一封书信,因为被害的时候安息贵才六七岁,便嘱咐亲戚等安息贵长大后再交给他。 弱冠之年的生日那天,亲戚将书信给了他,虽然父亲在信中嘱咐他不必报仇,但身为人子,安息贵又怎能放下心中仇恨。 安息贵寻到当年崔济恒等经常出没的地方,但已无法找到他们的踪迹。虽多方打听,也没有什么结果。当时他还不知道崔济恒等人已经成功洗白,还在通州码头上建帮立派。 上苍垂怜,偶然的一个机会,让安息贵听说了崔济恒的名字。那是收留他亲戚家的一个亲戚提到的,此人叫文胜勇,在通州码头上以苦力为主的铁沙帮做事,属于说得上话的那一种。亲戚为了给安息贵谋个生路,便拜托文胜勇给他找个活计干。 文胜勇听说他识得字,亲自过来见了安息贵一面,将码头上的情况粗略说了一下,安息贵这才晓得,崔济恒等人已经光明正大的在码头上出现,并且几年时间已将百年老帮铁沙帮压的几乎抬不起头来。 文胜勇见安息贵还算聪明,待人接物也很有一套,便承诺回去之后向铁沙帮帮主推荐,给他安排个好一点的差事。 安息贵听说崔济恒在通州码头,正中他的下怀,他打算先加入铁沙帮,再伺机报仇雪恨。 可惜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几天后文胜勇再来,口风又变了,委婉地劝说他先加入青虹帮,做为铁沙帮的内应,以掌握青虹帮的不法内幕。 若不是文胜勇讲了选择他的理由与私人恩怨无关,他甚至会怀疑文胜勇提前知道他与崔济恒之间的仇恨,特意来拉他下水的。 只要大仇得报,何种方式并不重要,只是这种还没有加入帮派就要给人当枪使的感觉并不好。 之所以答应文胜勇做铁沙帮的内应,是因为安息贵知道,就算他加入铁沙帮,有官府居中管制,帮派之间的眀争,永远不可能达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唯有暗斗,才是打垮对方的釜底之薪。 安息贵的提供的这些信息,说来话长,但时间有限,安息贵自然不会事无巨细一一道来,很多是沈锐通过安息贵只言片语的描述与语气猜测来的。 情况明了,沈锐便多了几分信心,原来安息贵并不是单枪匹马,他的身后还站着铁沙帮,不过看来铁沙帮有明哲保身之嫌,并不想明着跟青虹帮撕破脸皮,但既然人家下这么大力气营救自己,也有一份人情在。既然安息贵有暴露的危险,想必铁沙帮也有所安排,保护一下安息贵一家应该不是问题。再一个,若巡检司与青虹帮有勾结,自己陷入其中,也可遣人入京城通风报信。 “安大哥,我看不如这样,待会到巡检司,我一人前去就行,你这时出来,处境也非常危险,回去之后,先将家里安排妥当,我到了巡检司,若不能快速引兵到青虹帮,你可立即告知铁沙帮,前往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要想给安息贵和铁沙帮信心,也必须得亮出自己的势力,这样如果自己在巡检司真有什么意外,安息贵与铁沙帮首领也不会轻易放弃。 当下沈锐将到京城后所要找的人和地方详细说了一遍,安息贵越听越是心惊,从毕老财等人的描述中,安息贵敏锐地感觉到沈锐的身份不简单,所以才决定动手。但这种感觉是模糊的,就像冰山浮于水中,你知道水下影影卓卓的十分巨大,露出水面上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但具体上又很难想像它到底有多大。 如今随着沈锐的描述,他背后的势力如水消之后的冰山,那庞大无比的身躯渐渐显露出来,令人万分震惊。 先前安息贵见沈锐听说到巡检司后有疑虑,还以为沈锐没什么背景,有些心虚,如今听他所讲,所虑者乃是是担心官匪勾结,这种担心不无可能,是当下乃时有发生的事,同时也说明这位看似白白净净的公子并不是百无一用的书生,是对底层的官僚体系有着深刻认知的。 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之子,与北镇抚司的锦衣卫百户是好友,这身份、这背景,就青虹帮干的这件事,其中任何一个拿出来,都可以轻易捏死青虹帮,看来这一次,自己的宝是压对了。 “多谢公子担心,公子所说,在下记住了!”安息贵道,“这条街道走完,向北转向,大约走二十丈,便是巡检司衙门……” “那好,这条街道走完,你便回转!” “我还是陪公子一起过去吧!公子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这码头上什么样的人都有,两个人一起相对安全些!”安息贵道,末了可能怕引起沈锐误会,又解释道:“在下得先办些事情……也可从巡检司那边过去!” “也好!“沈锐说道,他知道安息贵也是好心,毕竟很多意外就是出现在最后一段视线之外的距离,再说安息贵还要安排自己交待他的事,估计是去找与铁沙帮的联络人。 他们一路行来,开始街道两边的房屋都是黑乎乎的没有灯光,路上除了他们,也不见行人,如今七拐八弯到了离巡检司不远的地方,两旁的房屋已有不少亮起了灯光,不时有馒头包子的香味传入鼻端,显然这一片是类似于卖小吃的地方。沈锐自昨天中午至今,粒米未近,如今闻到饭菜的香味,越发感觉到饿的不行,但现在是非常时刻,容不得耽搁,再说,人家店里这个时候也没有开门。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现在身无分文——本来身上是有些银子的,昨天被迷晕后,不知被谁摸了去。人是铁饭是钢,他与安息贵开始时齐行,走到这个时候已饿的双腿发软,安息贵营救沈锐也是临时起意,为了万无一失,连妻子也没敢说与知道,此刻妻子还在青虹帮侧畔,随时都有危险,他此刻心中着急惶恐,自然也没想到沈锐的温饱问题,不知不觉地走在了前面,与沈锐已错着一个身子,沈锐知他焦急,此时也不好意思打扰,只能暂且按下心中饥饿。 “公子,这边走!”这条街道终于走完,安息贵停顿了一下,边说便拐过街角。 沈锐随着安息贵转向,紧跑两步,与安息贵并行。周围虽然依旧黑咕隆咚看不大清楚,但能感觉这条街道要比刚才宽阔的多,两旁建筑也高大齐整。安息贵发觉沈锐在打量周围情况,便道:“这里是码头上的主干道,离码头很近了……” 二十丈的距离不算远,两人走了不到半分钟光景,前面便有亮光传来,沈锐往前望去,就见斜对面约二十余米的地方有一个高大宽阔的门楼,门楼左右皆有院墙相连,歇檐式的门楼下挂着一排“气死风灯”,但此时天空背景实在黑暗,这些灯光也照不了多远。 “这就是码头巡检司大门!”安息贵指着那处门楼,说道。沈锐点点头,“安大哥放心去安排,若半个时辰我不能带人赶去青虹帮,安大哥还须及早脱身……” “谢公子费心,在下省得!”说着话的功夫,两人已走到通州码头巡检司衙门前。 第39章 秀才遇到兵 “公子,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还望公子不要嫌少,待会可能会用得着!”两人停下脚步的时候,安息贵从身上摸出几颗蚕豆大小的碎银子,递向沈锐。 籍着对面门楼下照过来的灯光,沈锐看了看眼前这个青年,他估计比自己大不了几岁,黑色的头发不知是汗水或者露水的缘故,有些微微的湿润,几缕湿发披散下来贴在脸颊上,面容算不上俊朗,此时却算平静,并无一般人那样将惶恐与不安显于脸上,薄薄的唇轻抿着,眼神里充满坚毅…… 沈锐的看法,心理素质还行。 “大恩不言谢,安大哥保重!”沈锐也不客气,接过银子,朝安息贵拱手致谢。 “公子也请保重!在下去了!”安息贵朝沈锐回礼,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安息贵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的深渊中,沈锐回过头来,大步跨过街道。 门楼之下,灯笼之上,“通州码头巡检司衙门”的鎏金大字牌匾赫然入目。 视线穿过厚重的大门,继续向前延伸,门楼里侧边立着一间阔脸门房,门房里放着一个烧炭的兽盆,这时炭火将熄,屋里有四个值守的巡检刀手,他们抱着腰刀坐在靠墙的条凳上,昏昏欲睡。 “咚咚咚咚咚……”寂静的暗夜里,沈锐敲响了眼前的大门。 刀手们一个激灵,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两个刀手大约还处于迷糊当中,怀里的腰刀不慎掉到了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发出“铛铛”的两声巨响,其中有一柄腰刀反弹起来,砸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脚背上,那人顷刻间像中了箭的兔子般跳了起来,抱着脚呲牙咧嘴的嘘磂不已。 其中一人用手指指里面,示意他小声点,顺着那人所指,才发现原来这门房被分成了两部分,里面还有一个小一点的房间,若走进去,就会看见里面支着一张床,此时还有一个人躺在上面呼呼大睡,此人睡的正香,这么大动静还没有醒过来。 “怎么回事?”一个腰刀掉了的人茫然问道。 “当然是有人砸门了!”那个示意小声点的刀手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那人讪讪地没有回话,他看看墙上的沙漏,已过了卯时二刻,按现在这个季节,离天亮还有小半个时辰。他刚刚被人抢白,心里不大舒服,便有意找人麻烦,但又似乎怕惊醒了里面睡觉的人,便压低了声音骂道:“他娘的,这外面乌漆麻黑的,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来砸我巡检司的大门,真是活腻了他!”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回应,提着腰刀出了门房。 沈锐敲完门,听到里面有些动静,之后隐隐约约还有说话的声音,只是隔着大门,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但既然已经有人响应,他也不再惹人讨嫌,便退后两步等待回应。 过得不久,只听“吱”的一声响,门却不见开,只是其上突兀地露出一个方孔来,这是了望孔,方便里面的人观察外面的情况,与后世门上的猫眼功能类似,只是面积要大许多。 这门楼上灯笼挂的高,离大门的距离也近,光线是直着射下来的,照不到孔洞里去,沈锐自然也无法看清里面人的模样,不过他身在明处,里面的人可以将他瞧个清楚。 那人打开了了望孔,也不看外面的情况,便怒气冲冲地嚷道:“什么事不能天亮了再说,敲什么敲,砸破了门你赔得起吗?”怒气十足,嗓门却也不高,似乎刻意压制着。 沈锐见里面的人语气不善,虽然已有思想准备,但还是禁不住暗叹一声:果然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可他此刻是找人办事,门房这一关若是过不了,一切就休谈了,话说回来,大清早的扰人清梦,人家给些脸色,也可以理解。于是沈锐也不与他计较,和颜悦色地抱拳说道:“麻烦里面的差官与你家大人禀告一声,小生沈锐,被歹人劫持,特来巡检司报案!” 那人一听有人被劫持,吓了一大跳,哐的一声将腰刀拔出来擎在手中,又连忙将脸凑近门洞往外瞧,可惜他左看看右看看,门外除了站着一个少年,连个鬼影也没有,本来他心中有气无处发泄,此时又见门外这人谎报匪情,更是怒火中烧,喝道:“好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你当本官爷是好诓骗的,这门外除了你,连个毛都没有,哪里来的歹人?” 沈锐抚额无语,暗道:“这巡检司怎么找了个二愣子来看守大门,谁他妈吃饱了撑的,绑了人再到巡检司报案,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长吗?” 可沈锐知道,遇到了这样的二百五,在他面前发脾气还真的不怎么好使。于是沈锐耐着性子解释道:“大人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有歹徒绑架了在下,幸得被在下挣脱了,才跑来巡检司报案!” 果然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那人听见沈锐叫自己大人,又一口一个在下的,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其实他人虽然有些愣,可并不代表傻,刚才他仔细看了看,外面这少年虽然灰头灰脸的,袍子也脏的没了型,但这份谈吐,这种淡定,不是一般老百姓能装出来的,这少年所说的被人绑架,八成也是真的,若不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匪徒们绑来做甚? 他才来巡检司不过两年,在门房里吃了老油条的瘪,又不敢还嘴,所以才出来撒撒气,如今给貌似是富贵公子的人奉承几句,虚荣心得到了满足,这气顿时消了一大半,才放缓了语气,但依旧有些责怪地道:“原来是这样,早这样说不就得了,吓了我一跳!” 乍一听,这浑人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沈锐竟无言以对。 这人见沈锐给自己挤兑的无话可说,不免有些洋洋得意,正自飘飘然间,冷不防给人拨到一边,同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大头,墨迹些什么呢,怎么回事?” 名叫大头的巡检刀手被人突然拨开,心里十分不爽,但听声音他也知道惹不起这人,只好老老实实地答道:“有人来报案,说是被绑架了……” “嗯?”那人也有些意外,凑到门洞里看了看,这人在巡检司服务多年,见过不少事,他只是一瞧,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隔着门问沈锐:“公子说被人绑架,有没有看清绑匪面容,知不知道绑匪住址?” 沈锐一看换了个明白人,于是道:“大人明鉴,绑匪面容在下不曾看见,但绑匪姓名与地址在下已探听清楚!” “既然如此,不妨说来听听!” 虽然这人看着像是个明事理的存在,但人心险恶,有时候越是这样看似无害的人,给人挖的坑越是深不可测,说起来反而不如有口无心的二愣子。沈锐两世为人,如今情况不明,这时自然不会和盘托出,于是道:“大人是……” 这人当然明白沈锐话里的意思,心道这书生能从绑匪手里逃脱,果真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他问自己的身份,显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怀疑自己没有拘捕匪徒的权力。 实际上沈锐肯定此人在巡检司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这是很容易判断的事,当下这个时代,若是个大人物,断不会呆在巡检司门房里守夜。 沈锐问他身份,一个是不想把事情闹僵,若直接对他说,找你们能当家做主的人来,无疑让人很难堪,犹如直接打他的脸。如此迂回的去问,既隐晦地示意他摆正自己的身份,又明确告诉他自己不是任拿任捏的主。 果然,那人见沈锐质疑,干笑着道:“公子言重,在下可不是什么大人,在下只是个守门的……” 这人本想说“只是个守门的头”,可实际上他连个守门的头都不是,真正的门头还在门房里睡大觉呢,但他言尽于此,是在明明确确地告诉沈锐,此时此刻,他就是这大门的主人。 沈锐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也不废话,他将刚才安息贵送予的银子拿出来递过去,也不多言,直接道:“这是点小意思,还望大人笑纳,不知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那人见沈锐如此上道,看过去虽然银钱不多,但也是一番心意,让他进来又何妨,至于能否见到自家大人,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反正自己又当不了家。想到这里,他伸出手去,将沈锐递过来的银子接住,口里却客气道:“让公子破费了,公子请稍等!”然后他回过头,对身旁名叫大头的刀手吩咐道:“你,去把门打开,让公子进来说话!” 大头虽然不情不愿,但也不敢违逆,只得乖乖地去了。 沈锐清楚,这巡检司的大门此时肯定是不会开的,他来到这个时代已快两年,对于这个时代衙门里的规矩多少知道一些,一般衙门的大门(特指地方或中央由主官坐镇的衙门)非特殊情况或重大事件,比如接待上官,祭祀先圣、鸣冤告状、火灾水患等是不开的,就算开启也是有时间限制的,除了火灾水患外,必须是主官当值(也就是上班)的时候。巡检司的情况沈锐却不大清楚,但想必与别的衙门也是大同小异。 依沈锐的情况,在别的衙门其实是可以敲鸣冤鼓的,但沈锐知道,像巡检司这种衙门,是不设鸣冤鼓的,设鸣冤鼓的衙门大都有抓捕和审判功能的,巡检司只是协助地方治安,缉捕盗贼,司不法事。说白了只有抓捕权,却没有定罪即审判权。再说鸣冤鼓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放在衙门口的,主官不上班的时候,或规定不是上告日的时候,都不会放到衙门口任你去敲,要不大家有点事就去敲鼓,主官就是不累死也别想干其他事。总而言之,衙门里各种事务都有条条框框给老百姓设置着,所以古话又说:打死不告状。足见古时申冤之艰难。 这边大门里面,那人吩咐完大头,又对着沈锐道:“公子那边请!”说完之后便将门洞合上了。 沈锐估计他是做了手势的,可惜隔着门,即使透过门洞他也看不见。这巡检司的门楼类似于“凹“字的未封口部分,灯笼也在里面,所以即便有角门,也是在围墙上,可惜此时天色未亮,两旁延伸出去的围墙都处于黑暗中,他过来时也未曾注意有无角门。 不过,依沈锐的经验,既然是角门,肯定离大门不远。 正在沈锐退后打量左右围墙的时候,左边围墙离大门不远的地方“吱”的一声,一缕亮光透了出来,显然是角门开了。 沈锐走过去,刚才收了银子的那人站在门口,见沈锐过来十分客气,“公子,里面请。” 沈锐进去后,大头又将角门关上,沈锐打量了一下,除了刚才与自己打交道的两人,这屋里另外还有两名巡检刀手,大头与他俩都很年轻,只有招呼沈锐进来的那人年纪稍大,不过看着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两个小年轻见沈锐进来抱拳行礼,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公子请坐!”年纪大的那人说道。 沈锐确实又累又饿,有地方坐当然好,再说这种事是急不来的,越是规模较小的衙门,弯弯道道越是多如牛毛,知道这些臭规矩,所以沈锐那时才不愿来巡检司。 沈锐道了谢,过去在条凳上坐下,问那个年纪大的巡检刀手:“敢问大人尊姓大名?” 与他们打交道,虽然不一定能办成事,但套近乎是必须的,你要是自恃清高,即便身份尊贵,他能给你引沟里去。 “让公子见笑,大人二字可不敢当,在下贱名费顾城!”费顾城见沈锐进来难得没提正事,也乐意拖着时间。他收了银子,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对沈锐客气些没啥,但是要让他去叫醒睡的正香的巡检大人,他却不敢,再说就算他有这个胆子,却也没有那个资格,有资格的人此时正在里间睡着,想着那人的臭脾气,费顾城也懒得触他的霉头。 “原来是费大人!在下事态紧急,能否通融通融,去禀报一下?”费顾城还在窃喜沈锐没催着他去找人,不料转眼间沈锐就打蛇随棍上了。 “这个……”费顾城迟疑道:“天色尚早,巡检大人还在休息,若惊醒了他,小的们可吃罪不起啊!” 沈锐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在这巡检司,巡检便是一言堂,这里面谁惹恼了他,不管你有理没理,随时都可以让你卷铺盖滚蛋。 第40章 原来是他 “再说了,公子现在不是好好的坐在这里吗,至于缉拿匪徒,早一刻晚一会也没有什么,大人们日理万机,劳累的很,若是休息不好,公子的事办起来恐怕也要费些周折……”费顾城直接拒绝了沈锐,似乎感觉没什么说服力,又补充了一句。 费顾城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不是不愿通报,只是需待到天亮之后,大人们睡醒了,自然神清气足,此时前去通报,将歹徒们绳之以法便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不过沈锐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名叫费顾城的巡检刀手,纯粹是在拖时间,这人不仅钱收的利索,这太极推手的功夫,也是棒棒的。 这种人,收过钱之后看着似乎对你客气无比,但若你纠缠的紧了,立马会翻脸不认人。 还他妈天亮之后,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沈锐虽然心里着急,但此时也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对付他们,常规方法看来是行不通了,只能出些奇招了。 “可是……”沈锐装作为难的样子道:“在下现在到是安然无恙,可是绑匪却不是绑了我一人,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及时救出他们,在下良心难安啊……”沈锐说这话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提高了声音,他已经注意到,这门房里面还有个小间,不时有鼾声传出来,说明里面有人,当值的时候睡大觉,肯定是个小头目之类的人,费顾城不想为他通报,估计这小头目脾气不怎么好,沈锐更不好强行喊叫,毕竟这些人自己都不了解,若惹毛了他们,将自己关上一段时间还是可能的。所以他只得提高了声音说话,希望能将里面的人惊醒。 “哦!”费顾城还没说话,那个叫大头的青年来了兴趣,“匪徒还绑了些什么人?” 沈锐没有立即回答,他拿眼去瞅费顾城,见费顾城虽然装作不置可否,可也暗暗支愣着耳朵在仔细的听,显然一时也没有识破沈锐的意图,便装作惋惜道:“看着都是如我一般的年轻人,其中也不乏妙龄少女……”沈锐胡诌着。 “什么?还有妙龄少女,这还了得,这天杀的绑匪,费哥,咱得赶紧禀告大人,要是去的晚了,这些娇滴滴的女孩可就……唉!造孽吆!” 大头顿时捶胸顿足,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仿佛救了人,那些美女就会争着以身相许似的。另外两个青年刀手也不例外,本来他们靠在墙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一听有少女被绑的八卦,顿时身体离了墙,两眼放光,齐刷刷盯着沈锐,虽然没有言语,显然却是期盼沈锐继续讲下去。 费顾城虽然也有所动容,却也没有三个小年轻那么激动,看他年龄,估计已经结了婚生了子,或者家有悍妻,远没有年轻人那么多想法。 只听他道:“在下在巡检司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码头上有哪家少女失踪的,请问公子,这些少女从哪里来?绑匪将她们绑来做什么?” 费顾城直接切中要点,三个青年一听也露出了质疑的表情,他们三个都是是周围这一片土生土长的居民,别说这码头了,就是整个通州,这两年也没听说过有少女失踪的。 不过这问题难不倒沈锐,他早已想好了说辞,就怕这些土包子不问。 “几位大人有所不知,在下乃是京城人氏……” 沈锐只说了这一句,然后目光挨个从四人脸上瞅过去,一副你们孤陋寡闻的表情。 “哦,我明白了,一定是这样……”大头看见沈锐挑衅的眼神,深怕让人觉得他是脑袋缺根筋的笨蛋,连忙说道:“绑匪们从京城将一批少男少女绑到码头,然后想通过码头,悄悄地卖到外地的窑子,居中谋利……怪不得呢,在下看公子你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若出手,必定也会卖一个好价钱,这年头有龙阳癖好的人可不少……嗯,这样一推断,公子说的到是有可能!” “也是啊!”另外一个青年也不甘示弱,一拍大腿,接着说到:“也只有京城那块宝地能养出公子这画里似的人物,想必绑匪掳走的少女,也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像码头这种地方,遍地都是歪瓜裂枣,那及京城那些闺中少女万一,我若是绑匪,也不屑去绑……” 最后一位青年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大约觉得前面两人把他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此时若再赘述一遍,肯定遭人鄙视,只得低了头,装作惋惜的样子,暗暗地摇了摇头。 “住口,你们胡扯什么?公子还没说完,你们插什么嘴?”训斥完三个青年,费顾城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听了公子所说,在下到有一事不明,这绑匪绑了这么多人,为何只有公子一人走脱?” 沈锐心中暗笑,他只说了一句,两个小年轻便滔滔不绝讲了一大堆,这两个年轻人想象力之丰富,令沈锐也不得不佩服,英雄难过美人关,熊人更是不例外。看来只要在毛头小子面前提起美女,便有说不完的话题,可惜,这屋子里四个刀手,还算有一个明白人,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但沈锐已经不打算回答费顾城了,因为他的目的已成功达到——里屋,有人起床的声音已经传来。 四个巡检刀手耳朵没问题,当然也听到了,沈锐见他们一个二个的立刻站直了身子,盯着门口,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心道这里面莫非是什么大人物,按说大家同在一个门房值守,就算有着身份的差距,但也不至于如此害怕吧? 这里屋里的人还没出现,声音到先飘了过来,估计还在穿衣服,这人是个大嗓门,只听他骂骂咧咧地嚷道:“老费你这个天杀的混球,老是在外面嚷嚷什么,害老子睡个觉都不安生,看老子出来怎么收拾你!” 沈锐注意到,费顾城听了这话,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跟,他拿眼看了一下沈锐,阴郁的眼神有些埋怨沈锐的意思,不过此时此刻,沈锐当然自动过滤了这杀人的目光。沈锐猜测,费顾城刚才在沈锐和三个青年面前威风凛凛,如今让人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这种落差,估计在沈锐这个外人面前脸上挂不住。 但也可能就止于挂不住了,随后沈锐就发现,费顾城虽有怒容,却也没有还嘴的勇气。 里面悉悉索索地方久,一个铁塔似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似乎还未睡醒,一边往外走一边揉着眼睛。 门房里点的虽然是油灯,光亮却也尚可,待那人揉完眼睛放下手,沈锐才看清他面容,“腾”地一下,沈锐从条凳上突然蹦起来,拿手指着那人,欣喜若狂地叫道:“高……高……高……高……唉”,他高了半天,愣是没想起这人叫什么名字,急得只挠头发。 此人赫然就是去年沈锐在阜城县遇到的巡检头目高大为。 高大为睡眼朦胧的,刚出门便见一个人影忽地蹦起来,要不是这人离他还有一段距离,又大喊大叫地似乎认识他,他还以为有人要刺杀他呢。 屋里四个巡检刀手见沈锐突然暴走,也吓了一跳,深怕沈锐会对高大为不利,两个麻利点的巡检连忙冲过去,就要将沈锐扭住,却突然听到高大为一声大喝:“慢着!” 高大为将手一伸,制止了蠢蠢欲动的手下,他向前走了一步,仔细打量着沈锐,要是平常,他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沈锐,不过现在的沈锐形象的确不怎么好,高大为还得确认下。 “沈……是沈公子吗?” “正是本公子啊!”沈锐见高大为没有装作不认识自己,胆子一下大了,他摸摸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高大为:“你叫高……高什么来着?” “公子可记住了,在下贱名高大为!”高大为被沈锐的举动搞的有些尴尬,拱着手苦笑道。 “呵呵,不好意思,高大人,久违了!”到如今,沈锐可算放下心来。 “公子面前,可不敢当大人二字!公子这是……?”高大为有些疑惑地问。 “唉,别提了,本公子被人劫持了!”在高大为面前,沈锐说话可不客气。 “什么?劫持?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高大为一脸愤怒像,他猛地抬起头,恶狠狠瞪着费顾城道:“说,是不是你们不张眼,将沈公子带到这里的?” “费顾城见高大为突然向他调转了枪口,吓得连忙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高大为的表情十分夸张,做作的成分居多,他人精似的人物,一听沈锐说被人劫持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自己手下什么德行他十分清楚,他没出来以前,估计这帮狗崽子没少为难沈锐,他故意将矛头对准费顾城,乃是有讨好沈锐,为他出气的意思。 高大为的伎俩,怎能瞒得过沈锐的法眼,但沈锐也乐得见费顾城吃瘪,他见高大为戏演的差不多了,便上前拍着高大为的肩膀道:“高大人误会了,费大人怎么会劫持本公子呢!说来话长,本公子在京城,被人绑架了,费了些周折才逃出来,经人指点,才知道此地乃通州码头,这不,来你这巡检司寻求帮助来了!” 高大为被沈锐拍着肩膀,脸上极是受用,他有些受宠若惊地道:“公子别一口一个大人的叫了,这样折杀在下了,若公子不介意,叫我大为如何?” 高大为比自己大个十来岁,若按他说的叫,沈锐身上估计得起鸡皮疙瘩,两人身份差距太大,一直叫他大人高大为也觉得别扭,于是沈锐道:“你年长我几岁,我就叫你高大哥如何?些许虚名,不要挂在心上!” “如此甚好,显得亲热些!”高大为脸上乐开了花,他在巡检司多年,当然知道沈锐此刻来找,必定事态紧急,他当不了家,自然也不会刨根问底,而是直接道:“我家大人如今是此地巡检,唯他能替公子出气,公子请随我来,咱们这就去找我家大人!” 抛开人品,就凭高大为的这一番话,证明其办事能力还是可圈可点的,估计这也是赵德方随手带着他的原因。 沈锐也不多话,跟着高大为向门口走去,高大为刚走到门口,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又住了脚,他回头对着费顾城吩咐道:“老费,赶紧去招呼兄弟们集合,记得把家伙都带齐,待会有紧急任务!” 费顾城明显有些迟疑,他期期艾艾地辩解道:“这……没有大人的命令……似乎不大合适吧?” 高大为将眼一瞪,吼道:“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你知道沈公子是什么人吗,他是……他是……”高大为想了想,一时却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沈锐与赵德方的关系,最后终于憋出了一句,“沈公子乃大人的座上宾,座上宾你知道吗?要是耽误了公子的事,小心大人剥了你的皮!” “那……那好吧!”费顾城被高大为唬的胆战心惊,便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高大为又对着沈锐换上一副笑脸:“这帮兔崽子不懂事,公子还请见谅,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 赵德方这时还在巡检司的后院熟睡,码头巡检司衙门也分大堂二堂后院之类,类似于一个小一号的县衙,赵德方及家人夜晚都宿在后院。去年他因为配合张无忌捉拿魏忠贤有功,不仅得了张无忌承诺的五千两银子,没过俩月,官升半级,之后一纸调令将他派往这通州码头巡检司任巡检,虽然职务没变,但权力与油水却是阜城县那疙瘩不能比的。 到了通州上任,也算是春风得意,不久之前他又说了一房小妾,如今新鲜感还没过,昨夜喝了两杯,兴趣盎然,一个没把持住,来了个梅开二度,差点瘫痪在床。 若是往常,这个时候赵德方铁定已经醒来,只是昨夜实在是筋疲力竭,如今还抱着那团软肉做着美梦。 是梦,总有醒的时候。赵德方是被敲门声加“老爷老爷”的叫声吵醒的,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身子乏的不想动,听声音好像是外间伺候的丫鬟,他没好气的问:“大清早的吵什么吵,火上房了是怎的?” 外面丫鬟怯怯地道:“守院门的芸娘说,是高大人来找老爷,有要事相告!” 高大为是自己心腹,赵德方清楚,这个时候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他是不会来打扰自己的,虽然骨头跟散了架似的不想起床,但这是后院,这个时间也不能让高大为进来问话,于是赵德方冲着门外道:“小青,进来伺候老爷穿衣!” 小青提着油灯,推门而入,赵德方小妾的这个大房子是个套间房,丫鬟小青睡在外间,因为要随时伺候,房门就没有闩,当然,小青是贴身丫鬟,也没什么可避的。 小青将油灯放到桌子上,这时赵德方才光着身子从床上下来,男主人这样,小青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她拿着衣衫,面不改色,就给站在床前木墩子一样的老爷穿戴起来。 第41章 曙光 心里着急的情况下,等人,其实是一件挺疼苦的事。 巡检司后院的大门处,高大为提着一盏气死风灯,陪着心不在焉的沈锐聊着天。沈锐这才想起,昨天晚上经过街道时,有人说“新来的巡检赵大人”原来指的就是赵德方,可惜这天下姓赵的实在太多,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赵德方在这里任巡检,若知道,就不会有后面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了。 苍穹压顶,大地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布所笼罩,只是在遥远的东方天际,夜空中才透出些若隐若现的光亮,这是鱼肚白将要出现的征兆。 天,快亮了。 “这赵大人怎么还不出来?”在高大为将他们来通州码头的经过絮絮叨叨地说完,院内所期待的脚步声始终没有响起,沈锐终于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高大为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从他手下在他面前的表现都能看出来,但此人处事圆滑,什么时候该装孙子,什么时候能充大爷,心里门清。在他看来,富家公子嘛,受了那些给他提鞋都不配的贼人们的鸟气,报仇心切,这焦虑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高大为自动忽略了沈锐的不快,陪着笑解释道:“公子稍安勿躁,不瞒公子,我家大人,最近又讨了一房小妾,所以……呵呵,你懂的!” 这个赵德方,真是为老不尊,沈锐在心中默默鄙视了他一把,然后拍拍高大为的肩膀,苦笑着点点头,“理解!理解!”。 沈锐也清楚,高大为在这件事上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刚才让守门的婆子去喊赵德方,别看高大为是赵德方面前的红人,巡检司大门门房的头头,可这婆子是赵德方的正房夫人带过来的,所谓同行是冤家,门房也不例外。她这个巡检后院的看门人,也是不怎么鸟高大为这个前门门头的,高大为是连哄带骗外加威胁,说什么沈锐是大人从阜城调到通州的贵人等,之后更是说的天花乱坠,大有沈锐乃是决定赵德方往后升迁的关键性人物,亏得那婆子也是知道自家大人去年遇到了来自京城的贵人,后来才飞黄腾达的,她也怕万一真如高大为所说,若她耽误延迟,断送了老爷的前程,那可是大大的罪人,于是她便提着灯打量了沈锐一会儿,见沈锐虽然脏兮兮的,但身上的行头,气定神闲的态度,绝不像小户人家出来的公子,这才将信将疑地去传话。 里面赵德方穿戴完毕,问小青:“芸娘呢?” “还在门外候着呢!” 赵德方嗯了一声,转身便向外走,小青赶紧提起灯笼跟在后面。芸娘是个四五十岁的半老徐娘,乃赵德方正室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赵德方出了房门,由芸娘陪着赵德方到院门去。码头巡检司是个富的流油的衙门,后院规模不小,内室到院门也有些距离,一路上芸娘将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因为情况不明,她只将沈锐的姓名与相貌说了一下,至于高大为说的沈锐是贵人之类的话,高大为可以在她面前说,她却不能复述给老爷听,即便沈锐真的能决定老爷的升迁,在老爷面前,作为下人也不能妄议,免得老爷觉得脸上无光。 赵德方对沈锐也有深刻的印象,芸娘一说,他就想起来了,原来是张无忌身边的那个富贵公子。沈锐明里的身份虽然是工部郎中的公子,但看张无忌对他的态度,绝对不是如此简单才对,不管怎么样,小公爷加北镇抚司千户看重的人,他赵德方也不能怠慢了。于是赵德方便催促芸娘走快些,芸娘心里暗叫侥幸,果然这公子来头不小。 到了院门处,芸娘连忙上前开门,赵德方晓得自己的时间耽搁的比较长,有点不好意思,还未见到沈锐人影,便朗声道歉:“不知沈公子前来,赵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时下人们对礼节看得十分重要,即便火烧上房,礼也不能废,沈锐对这些也无可奈何,他见赵德方从院门跨出来,便拱手回礼:“赵大人别来无恙,小子沈锐,前来打扰,还望大人见谅!” 赵德方见沈锐周身邋遢,知道沈锐此时求见,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些虚礼,说两句即可,多了便讨人厌。他上前把住沈锐肩膀,“公子此刻前来,莫非遇到了困难?走,我们前去大堂说话!” “是这样……”沈锐与他二人边走边说,将自己的遭遇简略说了一下,这个时候,当然无所保留,待到说完,已快到了巡检司大堂。赵德方怒道:“他们当真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将公子劫持,请放心,赵某一定会为公子讨回公道!” 赵德方答应的如此干脆,也是听了沈锐所说后综合考虑的结果。沈锐来找他,要他抓人没有问题,但后续带来的一系列影响也得考虑清楚。若沈锐陈述的是实情,匪徒真是明目张胆,肯定有许多目击证人,以沈锐身后的关系,抓了人可以一一确认,将他们定罪乃是板上钉钉的事。若是暗中劫持,沈锐既然已经逃出,那这些匪徒完全可以死不认账,到时事主证人均是沈锐一人,少了旁证,匪徒再将绑架痕迹一一抹杀,就算沈锐手眼通天,案子最终怎样定性还很难说。 在这通州码头,青虹帮的名号可是响当当的,赵德方虽然初来乍到,但对这通州的水,也是用心探过一番的,据说崔济恒与通州府衙的一干人等交情匪浅,石土二坝主官更是与他称兄道弟,就是京城里,隐隐听说也有一些人脉。他们建帮不过十来年时间,已硬生生将码头上的另一个大帮派铁沙帮,死死地压在下面。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次动手,若不将青虹帮连根拔起,后患不说无穷,也是不会少的。 巡检司大堂里灯火通明,当值的头目都已候在这里。这自然是高大为提前安排的结果,高大为这样做,赵德方一点也不意外,若这点眼力都没有,也不值得他赵德方提携。 巡检司与别的衙门还有一点不同,他们是准军事系统,无论白天黑夜,人员配备上都是齐全的,这样做也是为了处置突发事件节约时间。 几个头目坐在那里窃窃私语,从费顾城的口中,他们知道有人前来报案,而且报案的事主似乎与巡检大人面前的红人高大为交情匪浅。这时召集他们,有可能要去抓人,但具体要去抓谁,费顾城也说不出来。 “赵大人到!”门口的卫兵高声喊到。几个头目立刻禁声,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随后他们看见,巡检赵德方陪着一个少年大步跨入大堂。 头目们按制见礼后,赵德方才面沉入水的安排起来。沈锐听完,到也有些佩服赵德方,还是那句老话,抛开人品,能在官场了站稳脚跟,大都是有些见识与能力的。 沈锐开始还担心赵德方会将案情与手下们简单说明一下,实际上赵德方什么也没跟他们讲,立即命令整队出发,赵德方与沈锐在前指路,令高大为殿后扫尾。 看来,赵德方也是担心巡检队伍里有青虹帮的耳目,若过早指出抓捕对象,说不定会走漏风声。 巡检司大门洞开,前院更像一个兵营,有着宽阔的校场,校场上,弓兵刀手手持兵器,四周有民壮们持着大号的火把,照的校场通明一片,沈锐大致看了一下,随赵德方前去抓捕的,少说也有一百三四十人。 卫兵牵来马匹,沈锐注意到,那马不算高大,但赵德方还是几乎是在卫兵的托扶下爬上马匹的,看来,这赵巡检昨晚上的俯卧撑运动没少做。 当然,做为贵宾,沈锐也有坐骑享受,至于其他人,包括那些巡检司的头目,只能委屈步行了。 与此同时,京城,沈府。 沈锐父亲沈道正已经起床,正在妾室李氏的伺候下洗漱,他今天司里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诚然,他所谓重要的公事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但对于官场而言,有时候过场远比比事件本身更为重要。儿子沈锐目前仍无消息,该托的关系他都托了,如今只能静候回音。若说一般家庭严父慈母,他这个父亲也是不大合格,没有严格要求限制儿子的行为不说,更是为了维护做为一个父亲的尊严,在儿子面前始终保持一种不怒自威的表情,许多年以来,父子间交流寥寥无几,但儿女皆是父母的心头肉,沈锐出事,他面上装作镇定,心里却也痛苦的很。 沈道正洗漱完毕,将毛巾递给身边的李氏,他想到如今诸事缠身,公私又难以兼顾,不禁满面愁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旁边李氏安慰道:“老爷也要保重才对,锐儿他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沈道正见她两眼红肿,显然也是忍着伤心劝说自己,便伸手拂了拂她凌乱的头发,说道:“你也不要担心,老爷我没事,你去整理下,待会陪我到夫人房里看看,她心情不好,我不在时,你要多陪陪她。” 要是往常,依沈道正的为人,他不可能跟李氏这么耐心的说话,也不会做出拂头发这种亲呢的动作。 一个家庭里面,长幼尊卑有别,这个社会,稍微正统点的男人,亲昵的动作大都限于夫妻之间,妾严格来说并不是妻子,她们只是生育和发泄的工具。按说若沈锐出事,最大的受益人便是李氏,那时李氏所生的儿子便是沈家唯一的继承人。但同床共枕几十年,李氏的为人沈道正还是清楚的,她没有那个心机,更没有逢场作戏的本事,所以这伤心不大可能是装出来的。 李氏一时没有料到沈道正对她如此温柔,一时间竟怔在了那里。做为女人,她渴望丈夫对她嘘寒问暖,但同时她也清楚,自己此生只有男人,不可能有丈夫了。沈道正只是自己的男人,他是何氏的丈夫。有时看到他们夫妻间恩爱有加,她也有羡慕、有嫉妒,但从来没有转化为恨意,一切皆是命运,身份的差距横亘在那里,世道如此,她早以认了。 “怎么了?”沈道正见李氏脸上突然流下两行清泪,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李氏才醒悟过来,她别过脸去擦拭着,“老爷稍等,妾身就去梳洗!” 梳洗完毕,李氏亦步亦趋地随着沈道正去何氏房中。昨天沈道正本欲留在何氏那里,但出了这档子事,何氏面对着他时,无时无刻不想念苦命的儿子,于是劝沈道正到李氏房中过夜,她一人想清净清净。 何氏已经醒来,但还没有起床,她心里依旧悲痛,面上看上去到已平静了许多。看见沈道正进来,她挣扎着要起来,沈道正连忙上前按着她的肩膀制止,李氏上前来问安,何氏让她坐在床边说话。 “老爷有公事要办,就放心去吧,这里有妹妹陪着就好,我儿的事,他姑丈已着人全力查找,这天下若还有锦衣卫找不到的人,老爷再着急也没什么用,只是可怜了我那苦命的儿……”何氏也知道夫君心中烦乱,本想安慰安慰他,说到后来,抑制不住又哭泣起来,沈道正刚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见到夫人这样,又站起来负手低着头在房间里走开走去。 “老爷,夫人,前院莫伯传话说,镇抚司派了人来,让老爷去前厅叙话!”房间里气氛正压抑当中,一个丫鬟匆匆忙忙跑进来报告。 “莫非我儿有消息了!”抽泣中的何氏一听,惊喜地看着夫君问。沈道正也是愁眉稍展,这个时间镇抚司派人来,说明有重要的发现,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总强过如今吉凶未卜的煎熬。 “夫人,我去前院看看,一有消息,立即着人告你!” “老爷快去吧,别让人久等了!”何氏有些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第42章 人间百态 沈道正到了会客厅,里面坐着一个锦衣校尉,正焦急地向门口方向望过来。 年轻的校尉见沈道正进来,连忙站起来行礼:“在下秦时明,奉江大人之命,特来给沈大人报个讯!” 来人虽然身份低微,在锦衣卫里算是底层的存在,若依大明文贵武贱的传统,从地位上来讲,两人差距犹如云泥,但人家是来报信的,代表的是江小楼,自家儿子能否寻得下落,此时完全要看江小楼出不出力了。所以目前不是摆身份的时候,沈道正不敢怠慢,他朝秦时明拱拱手,“壮士辛苦了,不知江大人可否探到了我儿的消息?” “恭喜大人,经过我司的缜密侦查,现已查明绑架沈公子的幕后主谋,并连夜将之绳之以法,经审讯,主谋交待,昨日他的手下将沈公子劫持后,当时就出了城,贼人们的目的地,乃是通州码头……” “通州码头?这不是今天自己要去视察的地方吗?”沈道正心里嘀咕了一句。 明庭财政困难,江河湖泊若非重大事件和必须,极少拨款清淤维护加固。这里面,京杭大运河因是南粮北运的主要通道,关系着万千人的粮袋子,所以朝廷用于水利上的银子,便大部分投到了这里。 可是,即便有投入,受财力所限,也是扣扣掐掐的,年年投钱年年修,治标不治本。再说,水利上的事,不可预知因素太多,很难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每年冬春时节,因北方干旱少雨,运河水位下降,此时便是清淤的最好时机。此时已快进入四月,疏浚运河与维修码头的工程已经完工,也已通过了验收,这都是沈道正手下们的工作。今天沈道正之所以与户部主事联袂前去,之不过是作为都水司的当家人,前去确认一下,装模作样地走个过场而已,拉上户部主事,也是为最后的拨款做铺垫。 “在下还得赶回去与江大人汇合,就此告辞!”秦时明的任务只是传达消息,如今消息送到,他一刻也不耽误的拱手告辞。 “谢壮士辛苦前来相告,老莫,替我送送壮士,再封一锭银子送与壮士喝茶!” “是,老爷!”一旁候着的门房莫伯答道。 “谢大人厚爱,在下告辞!”秦时明也不多言,抱拳后退几步转身离去。 江小楼既然已打探到儿子的下落,肯定会一鼓作气,迅速赶往通州码头,将儿子从匪徒手中救回来,这个时候……城门也快开启了吧! 别人一提及锦衣卫,就觉得他们无所不能,实际上也不全是这样,最起码在城门关闭的这段时间里,除非皇命在身,否则也是不能随便出入的,但是在城内,因为特殊的身份,到是不受宵禁的限制。沈道正做为官场中人,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他估计,即便江小楼早就问出了口供,若想在夜间出城抓捕贼人,是不大可能的。 这一边,秦时明虽然说的轻描淡写,实际上正如江小楼预料,抓捕龙鹏飞时,的确费了不少力。狡兔三窟,像龙鹏飞这种龙头老大,屁股底下不干净,他自己也明白说不定哪天就会东窗事发,多准备几个窝点是必须的。昨晚江小楼根据线索,跑了两个坊,三个据说是龙鹏飞住所的地方,都扑了个空。也亏得他们是锦衣卫,办案时可以无视宵禁,其他人就没有这个能力了,要不这么大动静,龙鹏飞早就听到消息逃之夭夭了。好在,通过逼问其家人,终于打听到其第四个窝点,这才将他抓获,前前后后花了两个多时辰。 在北镇抚司见到齐向东后,龙鹏飞的骨头并不像齐向东预想的那般硬,很快便悉数招供,江小楼将口供与何听风的口供对照,确定沈锐被送到了通州码头一个叫青虹帮的堂口,那个齐向东的上级,也躲在青虹帮中。又比照先前李敢抓住的那两个混混,从龙鹏飞嘴里撬出他的手下张聚义,之后江小楼等再次赶赴灵春坊,将张聚义抓获,至此,京城里与沈锐劫案有关的人员,除了那一个参与绑架的混混,已经全部抓获归案,而且那个混混也是无关紧要之人,从张聚义口中得知,那个混混并不知道贼人们要将沈锐绑到通州码头,所以,根本无需担心有人到通州码头通风报信。忙完这一切,已过寅时五刻,于是江小楼一边派人通知骆养性和沈家,一边安排人手,为出城抓捕做最后的准备。 秦时明当然不会给沈道正讲的如此详细,他只是把沈锐潜在的下落告知即可,他还要忙着回去与江小楼汇合,赶去通州码头。没办法,北镇抚司人手有限,他们都是通宵没有睡觉,大伙都盼着这个案子早些了结,好回家美美地睡他一觉。 秦时明离去后,沈道正返回后院,将这个消息告诉夫人何氏,何氏到自己儿子已有消息,坐在床上阿弥陀佛地感谢起观音菩萨来。 随后沈道正离家赶往工部衙门,为了早点见到儿子,他要将行程提前,这不免又涉及到诸多安排,包括告诉通州衙门方面提早准备,若他们去了没人迎接,面子上挂不住不说,传出去不免惹同行笑话。 安息贵与沈锐分开后,来到了与铁沙帮互传信息的秘密联络处,告诉联络人在紧急情况下与沈家及其有关的接触人信息,联络人一一记下,随后也带来了铁无痕的指示,要安息贵若救人成功,可立即带领家眷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身,之后再根据情况看是否返回铁沙帮任职。 安息贵对这样的安排不不置可否,他离开联络处,一路潜行往住处返回,到达自家房屋的院门时,安息贵发现青虹帮所在的院子里还是一片静寂,这说明沈锐还没有将巡检司的人带过来,也表明青虹帮的人还没有发现沈锐已经逃脱。这两个结果,对他来说,皆有好有坏。 虽然天空还是黑暗一片,但安息贵知道,过不了多久,太阳就会像昨天一样,依旧冉冉升起,只是,今天的生活,绝对不会如昨日那般风平浪静。 安息贵打开大门进入,又反手将门关上,他背靠着院门,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摇摇头,心里想着,实在不行,先收拾收拾逃吧! 安息贵进了卧室,妻子还在睡着,为了安全着想,虽然有些不忍心,但还是上前叫醒了她。 面容清秀的妻子睡眼朦胧的醒来,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安息贵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辞,他说自己在帮内得罪了人,这人很有势力,想对自己不利,所以必须立刻出门躲避。妻子虽然将信将疑,但秉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心理,也没有多说什么,从床上起来后默默地收拾着。 两人拣贵重的物什收拾了两个包袱,安息贵一肩一个搭在身上,他吹灭油灯,拉着妻子悄悄出了房门,在院子里,安息贵示意妻子稍等,他走到院门处,想着先观察观察外面的动静再说,谁知他刚刚将院门打开一条缝隙,就见回来时的街道上有亮光传过来,未几,那亮光逐渐扩大,慢慢汇成一道火把的海洋。 安息贵转身插了院门,示意妻子暂且回屋,他知道,沈锐终究没有让他失望,巡检司的人马,到底来了。 青虹帮堂口外,灯火通明,巡检司官兵已将大院团团围住。也许是职业关系,看起来赵德方对于抓人这方面还是轻车熟路的,他安排一番后,连沈锐也觉得无懈可击。赵德方先是命令高大为带人守住后门,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后又挑了两个头目出来,吩咐他们沿院墙交叉机动巡逻,以防有人从院墙逃走。赵德方虽然上任不久,但在这巡检司,那也是绝对的老大,有些人肯定不服他,但赶着投怀送抱的人,也不是没有,刚才的那两个头目,便是赵德方自认为信得过的,至于其他的人,即便与青虹帮有所勾结,但待在赵德方身边,这时候既无法通风报信,又不可能在他这个老大面前出什么幺蛾子。 一切安排完毕,赵德方高声命令着刀手民壮:敲门喊话。 崔济恒是被人从床上喊起来的。 昨天的劫持,结果也算是成功的,但过程的确有点出人意料,不过最终,手下们还是有惊无险地全都回来了,虽然有些晚,崔济恒还是为他们准备了接风宴。 根据老甄与秦国志的描述,可以肯定的是,肉票除了明处的两个护卫,暗中还有三人保护着,说起来,这也是他们情报上的失误,不过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万无一失的策划,意外总是无处不在,虽然自己这边,有参与绑架的两人被抓,但这两人,却是对毕老财他们一无所知的外围人员,就算主动舍弃,对方顺藤摸瓜的可能性也几乎没有。退一步来说,即便肉票的背景手眼通天,等他们循着其他的蛛丝马迹找来时,可能也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这个时间,足以让许多不利于他们的证据泯灭。 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不免陪着弟兄们多喝了几杯,至于肉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有两个体壮如牛的彪形大汉伺候在侧,他还能飞上天去? 毕老财与老甄都有家室,并不在堂口居住,不过考虑到已经太晚,崔济恒便将他们安排在堂口休息。 青虹帮的堂口,也是典型的三进院子,前院是处理帮内一般事务的地方,中院面积最大,是帮内打手以及核心人员的居住场所,其中有几个独立的小院给成了亲的头目居住,另外还有几间客房,后院便是崔济恒及其家眷的住所。 崔济恒在小妾的伺候下迅速穿好衣服,报讯的丫鬟只是说巡检司官兵包围了青虹帮,其他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想必这消息是前院的手下传来的,危机时刻,手下不可能对一个看门的丫鬟说的如此详细。 崔济恒到了后院与中院的院门口,就见本帮的主要头目都在,他们聚集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大哥!”众人见他出来,都焦急地叫道。 “怎么回事?”崔济恒问。 这里这么多人,不可能七嘴八舌地解释给他听,现场头目里以老甄声望最高,所以头目们都将目光瞅向了他。 “大哥,赵德方那个王八蛋,带兵包围了堂口,还将前院的大门撞破了,现在弟兄们正在前院跟他们对峙!”老甄道。 “肉票呢?”崔济恒第一反应是肉票出问题了,这新来的巡检虽然对他们爱理不理的,但若没有明确的罪证,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前来来找他的麻烦。 “还不知道,听小孙说,他发现情况不对,立即让王庆海去看肉票的情况,可王庆海还没回来,巡检们就攻破了大门,他们人多,兄弟们只得退守前院与中院相连的大门!” “走,我们去看看!” 众人拥簇着崔济恒往前走,还没到院门口,就见秦国志急急忙忙地冲过来叫道:“大哥,那肉票……那肉票如今与赵德方在一起!”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乍听之下,崔济恒的脸色还是变得非常难看。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是肉票跑出去报的案还是有人向巡检司泄露了消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如今的情况岌岌可危。 “龙鹏飞,张聚义……”这次要被你们害死了。 “大哥,怎么办?”作为绑架沈锐的现场负责人,老甄知道这次惹的麻烦大了,洗白之后,他们大都娶妻生子,想要再走以前的老路,没有准备是不行的,可惜,现在已经没有准备的时间了! 是啊,怎么办呢? 若是以前,崔济恒会毫不犹豫地说:“干他娘的……”可如今,娇妻爱子在侧,他可以放手一搏,他们呢? “先出去看看吧!”崔济恒语气中已带了萧索之意。 赵德方到通州码头上任数月,崔济恒是见过几面的,两人还在一起吃过饭,那是主管土坝码头的王齐勋王大人相邀,不好推却,崔济恒当时是前来作陪的,当然,王齐勋借花献佛的心思,赵德方还是清楚的。 后来崔济恒单独找过自己几次,赵德方不想在不明对方底细的情况下给拉上贼船,都婉言拒绝了。 “崔济恒见过赵大人,不知赵大人此时前来,有何贵干?” 崔济恒装作非常淡定的从院子里走出来,站在台阶之上向赵德方拱手行礼。 第43章 胡萝卜与大棒 周围的火把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暗愈加肆虐,赵德方站在那里,盯着崔济恒看了好一会儿,才沉声说道:“有人报案,告青虹帮无故绑架良民,本官前来查看!” “赵大人真是说笑,我等一向奉公守法,怎么会干绑架这种作奸犯科之事?” 赵德方笑笑,伸手指指崔济恒身后拿着粪叉棍棒,严阵以待的青虹帮众,“奉公守法?你们就是这样子奉公守法的?” 崔济恒脸上一阵抽搐,暗道官就是官,可以名正言顺的放火,民永远是民,拿盏灯就会被视为不敬,可世道如此,明面上的忌讳还是要收敛一些的,于是他回过头喝到:“你们这是做什么,赵大人只是前来调查情况,又不是强盗上门,紧张些什么,还不快速速将棍棒放下!” 帮众们依言放下兵器,到不是真的放到地上,而是将棍棒由横着对准巡检官兵,改为竖着指向天空。 看到手下人的小动作,崔济恒笑而不语。他回过头来又对赵德方道:“大人明鉴,这年月不太平,天又黑嘛咕咚的,底下的人分不清状况,还请大人多多担待!” 赵德方对崔济恒的含沙射影毫不在意,青虹帮的实力他多少知道一些,像这样不几年便声名鹊起的帮派,洗白之前肯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罪恶。巡检司虽然在人数上占优,但若硬来,逼得青虹帮狗急跳墙,若有损伤,成本太高,他站在道义跟律法的制高点,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是最好不过。是以他并没有一进来就下令强行抓人,而是先行包围,再亮明身份,以示正统。 刚才青虹帮得了他们的身份还拒不开门,这就是赵德方所不能容忍的了,作为官兵,如果连一个帮派的大门都进不去,别说沈锐,就是这个帮派的贼人,大概也会瞧他不起,所以,对方稍有迟疑,赵德方立即下令强行破门。 时机稍纵即逝,他当然不会蠢到留给青虹帮太多反应的时间,开门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事,这个时间一过,说明对方正在想法设法消灭罪证,既然如此,赵德方哪会给他们机会。 “不教而诛不是本官的做法,所以,本官才在这里等候帮主,希望崔帮主给个说法!”赵德方一本正经的打起了官腔。 沈锐立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两人打着口水仗,心中也是无可奈何,一个王朝滑入行将就木的深渊,总是与强权和律法的没落相生相伴。朝廷对国家的掌控力式微,让一部分不安定分子少了敬畏之心,虽然没有明着扯旗造反,但多半已是自成体系,尾大难掉。 绑架自己的青虹帮就是一个典的例子,从手法与组织形态上来讲,他们与后世所称的黑社会一般无二。黑社会性质的帮派之所以存在,是与官府的纵容与包庇分不开的,沈锐有理由相信,青虹帮之所以敢对巡检司武力相向,说明他们的触角,已经伸到了更高一级的衙门里。 别看站在院门口的这些帮众都拿着粪叉木棒之类的自卫武器,但在院内黑暗的深处,不时有钢铁利刃反射着火把的亮光传出来,想必赵德方也注意到了这点,这才有所顾忌。 “捉奸捉双,捉贼捉脏,赵大人说本帮有人绑架良民,可有证据?” 崔济恒这句话说的极有技巧,他言下之意,自己并不知道帮内有绑架的事情发生,就算将来如果真的让人抓住了他们的把柄,他也完全可以让下面的人背锅,这样一来,他只落得一个失察的罪名,对于他这样的人物,这个罪名,聊胜于无。 崔济恒的心思,赵德方,包括沈锐,心里都一清二楚,若是一般人,可能真就让他蒙混过关了,不过他招惹的是沈锐,只要当前崔济恒及一帮手下乖乖束手就擒,案件到了锦衣卫手上,什么样的罪名都可以给他按上,可笑崔济恒还做着春秋美梦呢。 “证据当然会有,帮主可看清了!”赵德方用手指了指旁边。 沈锐缓缓地从一个弓兵的阴影里走出来,他之所以藏起来,是避免提前给崔济恒和见过他的手下看到,从而有心理上准备的时间,可惜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条件太优秀,想不让人注意都不行。 “崔帮主,你可认得本公子?”沈锐一上来就先声夺人。 眼前前这个面相俊朗,玉树临风的公子,他昨晚还称赞可惜来着,怎么会不认识? 他们这些人,早已修炼出了老狐狸的道行,昨天晚上结结实实捆着的一个人,就算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逃脱,现在突然间出现在眼前来质问他,即便是有些意外,但这个承认有罪的套他也是万万不会钻的。 当然,装还是要装作一番的,他煞有其事地审视了一番沈锐,这才摇摇头道:“公子说笑了,在下不才,记性却是极好,这通州码头,如公子这般气宇轩昂的可不多见,所以,恕在下眼拙,并不曾见过公子!” 能坐到帮主这个位子上,都不是一般人,崔济恒的反应,沈锐不是没有料到,若他真是这么不堪一击,那就不是青虹帮帮主了。 于是沈锐与赵德方交换了一个眼神,赵德方点头会意,高声命令着:“带上来!” 话音刚落,列队站着的巡检们呼啦啦闪开了一条路,接着三个五花大绑的人被俩俩对一的刀手门扭送上着前,跪在崔济恒的面前。 最后上来一个刀手,将几截断了的绳索扔到地上。 “人证物证俱在,崔帮主还有什么话说?” 崔济恒拿眼冷冷地瞟了一眼三人,反唇相讥道:“赵大人刚才还在说不会不教而诛,怎么,就凭几截断了的绳子,冒然将我的手下擒拿,是何道理?” “这位公子与本官进了你这青虹帮,立刻便指认了曾关押他的房间,本官带人前去,经查,现场描述与公子所说并无二致,若没有身临其境,怎么会说的如此详细?” “这有什么,说不定我青虹帮是招了贼了!” 崔济恒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狡辩着说。 他约摸着,赵德方这么不知疲倦地与他做口舌之争,估计只是例行公事罢了,看来,这个书生虽然报了案,或许身份并没有手下所描述的那样高,要不,他赵德方还不上杆子巴结,看见自己出来立即上前缉拿,还需站到这里跟自己啰嗦什么。 本来,他出来就有试探赵德方之意,若刚出来时,赵德方不问青红皂白,立刻下令捉拿,他肯定要反抗一番。原因很简单,赵德方这么做,说明对方背后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被他们捉住,妥妥的死路一条,赵德方虽然带的人不少,但自己这边少说也有七八十号壮丁,反抗一番,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至于家眷什么的,只有自求多福了。 现在来看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糟,反正自己来个死不认罪,看他赵德方怎么办。再说,自己与通州衙门里高官交好是众所周知的事,他赵德方不可能没有耳闻,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崔济恒不怕那些识相的贪官油官,就怕那些二愣子般油盐不进的清官。 崔济恒不知道的是,他已不知不觉走到了赵德方为他安排的陷阱之中。 “崔帮主好一副伶牙俐齿!本官也不欲再与你争辩,你和这位公子各执一词,本官一时也无法决断。但既然这位公子报了案,本官职责所在,又不能不管。我看不如这样,崔帮主及在场的所有成年男丁,都随本官到巡检司走一遭,是非论断,也不是本官这个巡检所能判定的。到了巡检司,本官自会将尔等交由州衙处理,由州衙的大人们来过堂审案,这也是合乎律法的程序…… 崔帮主,你意下如何啊?” “是啊,巡检司只负责抓人,但并没有问案的权力,怎么这点自己到忽略了?呵呵,天不亡我呀,到了通州衙门,凭自己与诸位大人们的交情,最终这件事就算坐实了,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过,这是不是赵德方的缓兵之计呢?将现场的所有男丁都缴械带走,相当于把青虹帮的主要骨干一网打尽了,到那时若赵德方翻脸,岂不是他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行,若真要那样,也得先派人通知通州衙门才行!” “赵大人既然怀疑在下有绑架嫌疑,在下做为本帮帮主,独自前去巡检司便是,又何必为难这些手下?” 赵德方见崔济恒终于松了口,便胸有成竹地道:“非是本官有意刁难人,实在是这位公子说,昨日下午,众目睽睽之下,你青虹帮有十一人参与了绑架行为,若本官只传唤崔帮主一人,恐怕难以服众啊!要不,崔帮主将在场之人指认十一个,让本官带回巡检司交差如何?” 崔济恒在心里大骂了一声老狐狸,赵德方这个提议看似划算,牵连的人不算多,实际上却是挖了一个大大的坑等着他往里面跳,他若指出十一个人出来,不管是不是参与绑架沈锐的人,这些人基本上都会认为被他这个大哥抛弃了,心里都会不大舒服。更重要的是,要是真的选出十一人,等于变相地确认了他们的绑架行为,就是到了州衙,也是一条说不清的污点。可是,将现场成年男丁一个不漏地带走,赵德方的目的不是那么简单啊! “崔帮主,本官好话说尽,你还有什么顾虑?本官再重申一遍,你与这位公子的恩怨,我巡检司并不会插手,到了州衙,你冤不冤屈,大人们定会查个清楚。怎么,你是不相信本官的为人,还是真的就是绑架这位公子的元凶?” 崔济恒见赵德方语气里已有些不耐烦,连忙解释道:“大人请勿动怒,非是在下不肯配合,想必大人也清楚,本帮肩负着土石二坝一半多的漕粮转运任务,今日若大人将我等悉数带走,漕粮转运事宜必将不能如期完成,李、王二位大人面前,在下很难交差!事关重大,还望大人三思啊!” “拿李、王二位大人来压我,你也太小看本官了,他们职位虽高,却也管不到本官头上!”赵德方在心里暗暗冷笑道。 “漕粮转运事宜虽然重大,不过据本官所知,这码头上的转运帮派,可不止你青虹帮一家,再说,本官看你这堂口里面,男丁为苦力的恐怕没有几个吧,你们随本官前去,你帮下属的苦力照样可以到码头上搬运,本官自会知会李、王二位大人,不过是让粮丁们多费着心而已的事……” 赵德方顿了一下,又道:“崔帮主一再推三阻四,不知是何用意,本官如此苦口婆心地相劝,乃是看在大家同在这码头上讨生活,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崔帮主可莫认为本官软弱可欺……本官最后再问一句,这巡检司,崔帮主是去,还是不去,本官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赵德方说到最后,徒然拔高了声音,颇有些声色俱厉的味道。 一旁的沈锐也不禁有些佩服赵德方起来,自古所言:屁股决定脑袋,看来这句话还是十分在理,赵德方在巡检的位置上坐了多年,深知底层帮派的脾性,如今这些不良分子虽然缺乏对朝廷的敬畏之心,但若要他们真的造反,也是需要勇气的,前提是不能上来一棍子将其打死,他们若觉得有希望活下去,那官逼民反的几率到是十分的小。用后世的经验来说,这就是着名的胡萝卜加大棒政策,先礼而后兵。 崔济恒看看赵德方的脸,见他面若冷霜,似乎自己再不答应,大有顷刻间就能翻脸的意思,他知道不能再糊弄下去了,两害相权取其轻,若案件能到通州衙门,凭自己与诸位老爷们的交情,不了了之的可能性极大,所以,似乎去巡检司是个不错的选择。崔济恒在心里暗叹一声,这巡检司,到也是有两个与自己十分交好的头目,可惜的是,一个前几日生病,在家卧床休息,另一个他瞅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在哪里,看来这赵德方也不是省油的灯,已经知道巡检司哪些人与自己交好,提前打发他去了别处,害自己想得到一个确认的眼神都不能。 不过,就算要去巡检司,在这之前,适当的安排一下也是必须的。 想到这里,崔济恒抱拳道:“恕在下冒昧,大人可否行个方便,让在下进入与兄弟们商量一番漕粮转运的事,如何?” 套已经下好,赵德方笃定崔济恒已经不会反抗,便大方的道:“这个面子本官可以给崔帮主,不仅如此,本官还可以网开一面,贵帮里面的老弱残成年男子,可以不必到巡检司接受调查,不过,崔帮主可不要玩什么缓兵之计,本官给崔帮主你一柱香时间安排,时间一到,后果如何,我想崔帮主你是晓得的!” “那是那是,谢大人成全!”,崔济恒连连点头称谢,说完立即转身,又朝属下招招手,率先向院子里走去。 第44章 收官 中院的大门缓缓地合上,令三个跪在地上的青虹帮众无地自容,他们眼神慢慢地黯淡下去。 “大人,青虹帮将院门关上,谨防有诈啊!”一个巡检头目上前说道。 赵德方瞟了他一眼,这人在巡检司是前任巡检的心腹,自己来通州上任也有几个月了,虽然对自己保持了足够的尊敬,但他既不投靠,也不见与别的势力有多么亲密的接触,一副若即若离的状态。现在他突然跳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青虹帮上眼药,颇有递投名状的意思。 赵德方虽然成竹在胸,但既然人家有心来投,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于是点点头道:“子亮言之有理,吩咐下去,看见青虹帮有人出逃,立即拘捕,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赵德方拖长了声音,冰冷而坚决,这个高瘦的头目听了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高声喏道:“是!” 一柱香时间未到,中院大门缓缓打开,以崔济恒为首,一行人赤手空拳地走了出来,巡检官兵立即散开,留下大片场地给这些青虹帮众,待到院门再无人员出来,沈锐数了数,在场的青虹帮众少说也有七八十,都是清一色的青壮。 赵德方果然有先见之明,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过分紧逼,要是这些人冥顽不灵,感到绝望,不计代价跟巡检官兵死磕到底,诚然可能被击毙和抓住一大半,但想必巡检们的伤亡,也不会小到哪里去。劫持自己的那帮人的身手,沈锐深有体会,若困兽犹斗,这里面主要的头目,估计还能安然无恙地走脱。 看来赵德方来通州码头这几个月,还是做了些功课的。再由此推测,安息贵让自己到巡检司报案,用意昭然,他们在本地长期居住,当然知道崔济恒与通州衙门里的主要官员暗通曲款,只有新来的巡检赵德方,因为上任时短,尚未被糖衣炮弹攻陷,有帮助自己的可能。不过大概安息贵也不会料到,他与这新来的巡检大人赵德方,早就是老相识了。 赵德方见青虹帮众进了自己的包围圈,满意地点点头,和颜悦色地对着崔济恒道:“崔帮主你看,这天光未亮,到我巡检司也有一段距离,贵帮人员众多,为防有人走失,只得先委屈一下崔帮主的弟兄们了……本官做事一向善始善终,还望帮主见谅来着!” 赵德方慢言细语,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崔济恒却听出了别样的意味,不由得头皮发麻起来,他当然明白委屈的含义,这狗官,心眼贼多,这是要卖他的节奏啊!现在才跟他来这手,这哪里是配合调查,他妈的明显是犯人的待遇! 崔济恒突然间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无所顾忌地干他娘的,但随即便有些沮丧,就算真的决定造反,又能有多少人跟着他呢?刚才他与众手下商议,大部分人都愿意放下武器,但也不乏强烈反对的,比如昨天参与绑架的老甄、毕老财等。 老甄毕老财等人反对,余下的兄弟看他们的眼神就不对了,这眼神里的含义,大抵是表示冤有头债有主,就算东窗事发,受惩罚的也是他们几个参与绑架的人,作为不相干的,他们不想也不会出卖兄弟,愿意陪着他们到巡检司,吃些苦受些罪也没什么,但老甄毕老财几人一定要拉着他们陪死,这就太不仗义了。现在可不比以前了无牵挂,如今都是拖家带口的,这株连家人的事他们可不想去做。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崔济恒摇摇头,这安逸的生活,太久了!随即他就想到,就是自己,不也是倾向于投降吗? 既然已经入瓮,如今也只能打落牙齿,艰难地往肚子里咽了。 “赵大人依律办事,在下遵命就是了!”抬头看见赵德方还在玩味似的看着自己,崔济恒有气无力地回答到。 赵德方神采奕奕,他大手一挥,命令道:“来呀,绳索伺候!” 民壮们早已准备好了绳索,听到命令立即冲将过来,将青虹帮这些人一一捆了个结实。接下来更是影视剧里常见的场景,十来个人一组,被如狼似虎的民壮们推攘着站成一排,用一条长长的用绳索连在一起,估计这就是俗称的“人串”了,人若被这样串起来,不加解救的话,是很难跑掉的。看来,巡检们对付人多,也是有一套的。 被串成一串时,有人大慨不服,骂骂咧咧的不愿意配合,他们的反抗,自然得到了民壮们的格外照顾,他们将绳索紧了又紧,甚至勒得嵌入到这些刺头的肉里,刺头们再无畏,也是血肉之躯,痛得呲牙咧嘴。沈锐心下暗笑,都已经是案板上的肉了,还在逞口舌之快,这不是白白找罪受吗? 一个民壮拿着绳索要绑站在一边的崔济恒,赵德方摆摆手道:“崔帮主身份尊贵,就不必特殊照顾了!” 哐啷啷哐啷啷,这是火把被扔到地上的声音。天光大亮,这些尚在燃烧着的火把,在民壮们的脚下,完成了它们的使命。 这是一场完美的抓捕行动,沈锐想着。 接下来该班师回朝了吧! 不过后面赵德方的所作所为,却让沈锐真真明白了“趁你病,要你命”的真谛。 “秦子亮!”赵德方高声叫道。 “属下在!”先前那个高瘦的巡检头目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朝赵德方行礼回答。 “秦子亮?”沈锐皱皱眉头,莫非是昨晚在码头集市上,劝说那个将小偷胖揍一顿的巡检司头目?好像那人称呼他秦大人来着? 沈锐猜的没错,昨晚在集市上的,的确是秦子亮。 秦子亮昨晚与人吃酒出来,恰好遇到本地的恶霸追打外地来的窃贼,这恶霸心狠手辣,秦子亮怕在自己眼皮底下闹出人命,便出言相劝。他不知道的是,那辆同时与他擦肩而过的马车里,眼前的这个少年,正五花大绑地被藏在里面。 赵德方瞟了一眼崔济恒,继续对秦子亮发布着他的命令,“这青虹帮人才济济,但崔帮主事务繁忙,未必照看得过来,本官命你带一队人马,往里面院子里走一遭,替崔帮主看看,是否还有遗漏…… 听清楚了吗?” “属下遵命!” 崔济恒脸色愈发阴沉,他强忍着上前掐住赵德方脖子的冲动,怒气冲冲地道:“赵大人这样做,是否有些过了,这后院皆是妇孺老弱,大人派人强行闯入,恐有损大人清誉吧!” “清者自清,本官一向光明磊落,再说若不进去看看,又怎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 “你……” “崔帮主所虑,本官自然明白……秦子亮,本官命你带队,乃是看重于你,你们进入后院,严禁骚扰女眷,倘若本官接到举报,定会严惩不贷!你,听清楚了吗?” “属下明白!” “崔帮主,你可满意?” 崔济恒默然不语,既然赵德方已经露出了獠牙,两人也算彻底撕破了脸皮,目前主动权已牢牢捏在赵德方手里,他出言反驳,不仅于事无补,反而有自取其辱的可能。 “破家县令,灭门知府”,巡检们目的并不是找人那么简单,他们出来一趟,不弄些真金白银的回去,真是对不起他们那些丑恶的嘴脸。再说,这后院大都是女眷,别看赵德方说的冠冕堂皇,那些个兵油子,真真有几个能遵守还很难说,就算不敢公开欺凌,说些荤话揩揩油还是有可能的,女人们受了侮辱,又有几个好意思说出来? “速去速回,去吧!”赵德方也不管崔济恒无声的抗议,摆摆手命令到。 “跟我来!”秦子亮大声说着,率先冲向中后院,二三十个巡检刀手紧随其后,蜂拥而入。 崔济恒双目圆睁、眼睁睁的看着巡检们猛虎下山般的冲进门去,他紧紧地握紧双拳,却也不敢有所动作。 到是他的手下们,一阵躁动。毕老财与老甄家眷都不在这里,没有说什么,到也不是他们不在意,实在是如今任人宰割,在意了又能怎么样。秦国志一家老小都在院里,想着即将不堪的遭遇,他圆睁着双眼骂道:“赵德方,我*你祖宗!”不过随后,一具刀鞘突如其来,“啪”的一声抽上脸庞,接着便是两颗带血的牙齿飞速迸了出去,打在他前面那人的背上,顿时这人的后背一片鲜红。 巡检们的狠毒一时镇住了众人,他们都识相地安静下来,赵德方冷眼望过去,没有言语。 对中后院的搜捕进行了大约两刻钟。 等待的过程中,太阳渐渐升起,阳光扑面而来,人影斑驳。这繁华人世的千百过客,此时都浓缩于这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院子里。沧海横流,有人洋洋得意,有人惶恐不安,有人扬眉吐气,有人敢怒却不敢言。 这是崭新的一天。 秦子亮还真带了七八个人出来。 秦子亮过来,在赵德方面前耳语:“抓到两个年轻点的,他们还准备反抗,被我绑起来了,我们两个弟兄受了点轻伤!” 虽然是耳语,但沈锐离赵德方很近,也听了个清楚。 望着两个四十来岁五花大绑鼻青脸肿的中年男人,赵德方寒着脸质问:“崔帮主,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在下的朋友,并非我帮人员,故在下也无法命令他们出来!” 崔济恒狡辩道。 赵德方看看沈锐,沈锐朝他点了点头。 这两个人沈锐虽然不认识,但大概也能猜到他们的身份,一个估计是齐向东的老大,让江小楼遍寻而不得。另一个若不是昨晚匪徒们口中所说的张聚义,就是与匪徒们在京城的三个带路人能扯上关系。总的来说,能躲到这里的人,都是小乞丐和自己案子中的重要人证。 “本官曾说过,这院中的所有青壮,都要到巡检司接受调查,本官可不管他们是谁的亲朋好友或狐朋狗友,所以,这二位也不能例外!”赵德方见沈锐首肯,自然不理会崔济恒的辩解。 “不过……”赵德方话风一转,“这几位,”他指指秦子亮带出来的其他五人,“给崔帮主个面子,都放了吧!” 秦子亮为了快速捞钱,故意绑几个老弱出来,在院子里面有杀鸡儆猴的用意,再一个还有在赵德方面前表示将彻底与崔济恒决裂,最后顺便给赵德方送个人情,可谓一石三鸟。 听赵德方说放人,秦子亮大声道:“赵大人念尔等孱弱,特网开一面,你们还不快磕头谢过!” 几个老者早就战战兢兢,听到得以赦免,都连忙跪下磕头感谢,崔济恒看了心中更不是滋味。 到了此时,也算是尘埃落定,秦子亮带了将近三十人进入,出来时身后却只有一半人左右,赵德方瞅了瞅他,秦子亮给了他个肯定的眼神,赵德方会意,便转头对沈锐道:“青虹帮一干人等已抓得差不多了,公子你看,是否还有什么遗漏?” 沈锐拱拱手,“谢大人相助,大人思虑周详运筹帷幄,小生哪里还有不满意的?” “呵呵,公子客气了,惩恶扬善乃是本人职责所在,谈不上思虑周详运筹帷幄……” 虽然明知沈锐的是客气话,赵德方还是十分的受用,不过受之有愧的表情还是要有的。 “既如此,那就打道回府了!” “一切但凭大人安排!” “公子,请!” “大人请!” 先前赵德方为了不引起崔济恒的怀疑,故意在沈锐面前保持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如今大局已定,他没有了诸多顾忌,言语间便客气起来,与沈锐谈笑风生相互奉承,看得崔济恒等一干人火冒三丈,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在心中大呼赵德方阴险。 两人客气完毕,赵德方下令返回巡检司,此时街道上已有了很多行人,他们见青虹帮被官兵像串糖葫芦般捆绑着赶路,都纷纷驻足观看,不时有人评头论足一番。 到了巡检司,赵德方安排人去找一套干净的衣服让沈锐换,之后两人短暂分开,赵德方去吩咐青虹帮一众人的关押事宜,沈锐则去洗个热水澡然后换上干净的衣服,这一切忙完,两人再次碰头,赵德方这才邀请沈锐共进早餐。 若是早些时候,承蒙有人请客,沈锐自然欢天喜地感激不尽,但是捱到这个时候,最饥饿的时候已经过去早已过去,如今反而对食物的需求不是那么强烈了。 第45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青虹帮堂口旁的小院子里,安息贵隐在院门后面看着一干人渐行渐远,沈锐经过时,意味深长地向院门口瞥了一眼。 安息贵转过身,妻子挎着包袱站在那里。 “不是让你先进屋歇着吗,怎么又出来了?”安息贵关心地问。 妻子避开安息贵望过来的眼神,默然片刻后,才轻声道:“相公,我们不走了吗?” 安息贵一愣,感觉妻子似乎发现了什么,不过他随即释然,隔壁人叫马嘶的这么大动静,青虹帮出事的症状昭然若知,再加上自己举止神秘,让人联想点什么很是正常,这个傻女人,肯定是怀疑自己在青虹帮里犯了什么事,担心自己丢下她独自跑路,毕竟自成亲以来,虽然自己对她还算客气,但也说不上亲热。若换做是他,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 想到这里,安息贵上前接过她臂弯里的包袱,用轻松的语气道:“走还是要走的,不过用不着这么急了!也不用偷偷摸摸,我们再进屋仔细收拾一番,再给你雇一头骡车,若有人问起,就说你受了惊吓,动了胎气,需要回娘家静养一段时间!” “真……真的要到我爹那里去啊?”女人苦着脸皱皱眉问,她娘家爹跟两个哥哥都在码头上做苦力,之前日子过得很苦,后来因为安息贵的帮衬,日子才好过了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住在码头的另一边,两个哥哥都成了家,家里房子小,要是去住个一两天还好说,若是像这样逃难似的回去,她那两个嫂子知道安息贵失了势,还不给她脸色看? 安息贵笑笑摇头,“当然不是真的去你爹那里了,我在码头上已经找好了住处,只是离这里还有些路程,你身子不便,雇个车子过去好些,说回娘家养胎只是幌子,大家都是明白人,面子上须好看些。” 刚才安息贵在从门缝里看到,昨晚他灌醉的三个人,都给绑着送到了巡检司,估计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看情形巡检司来的急,崔济恒还没来得及细查,自己的身份还没有暴露,所以从容离去也是可以的。就算别人看到,也能说什么呢,连老大崔济恒都给带了去,大难临头,出去躲躲也是可以理解的。 果然,安息贵还没有收拾完,崔济恒的老婆就派了一位老家人请他到通州城走一趟,托人想想办法救崔济恒出来,崔济恒以娘子受了惊吓为由婉言拒绝,来人虽然知道他是托词,但女人受到惊吓想必不假,不久前那些虎狼之辈冲进院子,一番威逼利诱,他们交了不少银子才得以幸免,如今想起,还心有余悸。 安息贵这边不愿帮忙,不过住在外面的头目也不只有安息贵一个,那家人也不强求,心里鄙视着安息贵去想别的办法了。 沈锐这边,早餐准备的很丰盛,估计五六个人都吃不完,虽然最饿的时候已经捱过去了,毕竟还是很饿,要是沈锐一个人吃,他早就狼吞虎咽起来了,可是对面还坐着赵德方,两人的周围,还有四个丫鬟婆子伺候着。他与赵德方,说起来还是第二次见面,虽然赵德方对他十分客气,但两人还没到勾肩搭背的程度,这样的情形之下,为了维护自己来自京城富家子弟的形象,沈锐也只得忍着饥饿,细嚼慢咽的吃着。 对面的赵德方也一样,他昨晚与小妾盘肠大战,出了不少力气,大清早的又组织抓捕,费力费神,此时也是饿的不行。但同样的为了保持形象,他吃的很慢。这时节对礼仪十分看重,沈锐算是贵客,他不得不作陪,可说实话,从年龄上看,沈锐算是他的子侄辈,但若从身份上看,似乎又比自己高些,可沈锐又不是自己的上司,他再油滑,也拉不下脸来对这个尚不到弱冠之年的少年点头哈腰地伺候。 办事的时候尚不觉得,可吃起饭来,两个身份年龄相差巨大的人坐在一起,个中滋味确实难以形容,此时若有个熟悉的中人作陪,气氛无疑要活跃许多,这样看来,高大为比较合适,但高大为身份低贱,若将他拉来,显得对面前这位公子又不太尊重。赵德方也看出沈锐吃的不怎么自在,但礼节不可缺,希望他能理解了。 一顿早餐没有吃完,外面有人来报,北镇抚司的人到了。 不知道赵德方怎么样,反正沈锐觉得,自己只是吃了个半饱,但这个时候,纵使意犹未尽,他也只得恋恋不舍地放下碗筷,与赵德方一起,去迎接江小楼。 巡检司会客厅内,江小楼满眼血丝,在厅内负手慢走。前几天,为了抓捕齐向东,他就没怎么好好睡觉,昨晚更是一宿没有眨眼,如今他深怕一坐下去,就会闭上眼睛沉睡过去。 虽然已经知道沈锐无恙,但他还是想要亲眼看到。早上他们出京城不久,手下便报告有一人骑马追赶他们,江小楼命人将其带过来,原来这人是赵德方派出来通知他们的。 早上去青虹帮前,考虑到将要面临来自通州各方面的压力,赵德方建议沈锐应及时通知锦衣卫,以便获取第一手的口供,这对青虹帮的定罪十分重要。 待沈锐同意,赵德方立即找来一个心腹,吩咐他去北镇抚司报讯,这人快抵达京城时,官道上烟尘滚滚,大批缇骑席卷而来,这人也是聪明,见是北镇抚司的人马,连忙掉头追赶,同时高喊报上江小楼的名字,随后便被带到江小楼面前,江小楼这才得知沈锐已成功逃脱,考虑到他们到青虹帮要先经过巡检司,说不定此时巡检司已将青虹帮拿下,所以他们便直奔巡检司。 到了巡检司一问,果然青虹帮一众人已然伏法,巡检大人正与那位姓沈的公子一起共进早餐,他便立即命人前去通报,巡检司通传虽然清楚此时打扰大人用餐会惹的大人不快,但在北镇抚司的人面前,他可不敢违逆,只得乖乖通报。 见了江小楼,沈锐才有一副劫后余生的感觉,直接给江小楼来了个熊抱,两个大男人这样,江小楼也很是无奈,沈锐就是这么出人意料。与赵德方见过礼后,三人坐下来交换了一下案情,沈锐这才知道,江小楼已经抓住了幕后黑手,而暗中保护自己的人,竟然是张无忌雇来的。 虽然相互只做了简单的介绍,但把这些点串起来,便是一条完整的证据链,赵德方先前还担心只有沈锐的一面之词,要定青虹帮的罪,得费一番功夫,现在案情的前因后果基本已经捋顺,人证物证都已集齐,就算通州衙门前来要人,也是有说辞的了。 之后便是交接,江小楼带了七八十缇骑过来,要看守审问青虹帮众人已不是问题,安排完毕后,考虑到江小楼还没有吃饭,正好他们刚才也没有吃好,于是早餐从开始的两人变成了三人,同时赵德方也安排人给江小楼带来的人解决早饭问题。有了相熟的人,饭桌上气氛就融洽多了。 吃完饭,江小楼已困的不行,沈锐于是劝他先去小睡一会儿,毕竟审讯也不急于一时,可以让那些昨晚未参与抓捕的缇骑先提审就行。江小楼想想也是,立即从善如流,打着哈欠去了。 之后赵德方因还有公务处理,便让高大为前来陪着沈锐到处参观一下,等待沈锐老爹沈道正的到来。刚才在饭桌上,江小楼将沈道正将要视察通州码头的事告诉了沈锐,沈锐才知道老爹今天也会来通州码头。果然,小半个时辰之后,有人来报,一个叫武钦州的人求见沈公子。 沈锐忙使人将武钦州带进来。两人见了面,武钦州解释说,他是来打前站的,老爹因公务在身,正与户部的李主事和通州的一干官员在视察运河疏浚工程情况,估计要过一会才能来巡检司看望沈锐。 接着武钦州说起了昨天下午沈锐被劫走之后发生的事,先前虽然江小楼说过,但只是一笔带过,如今武钦州说起,沈锐才得以知道具体过程,那个名叫李敢的勇猛少年,引起了沈锐的兴趣,有时间见见也好。 武钦州说老爹得过一段时间才会来巡检司,实际上没过多长时间,便有人来通报,工部、户部与通州衙门的一干大人们,浩浩荡荡到了巡检司,巡检大人正在接待,使人前来请沈锐前去相见。 原来,沈道正与李主事本来可以晚一点到通州,但自从得知沈锐的下落,便想早一步知道结果,便使人去请户部李主事,李主事对提前去通州心头本有些不爽,但两人一见面,沈道正便说明原因,李主事听得沈郎中爱子被劫,提早出发乃是人之常情,没有因私废公就不错了,所以心里的一丝不快立刻烟消云散,两人派了手下先去通州那边,然后急急准备,还没出城门,江小楼使人带信来,说沈锐已经无碍,目前由巡检司保护着,沈道正才放下心来,决定先验收完再去看望儿子。 但见了通州一众官员,想到儿子是通州这边的人掳走的,虽然在场的官员并不一定知情,但是失察的嫌疑还是有的,所以验视过程中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在场陪同的通州同知王齐勋与州判李万候感觉到气氛不对,按说今天是来走过场的,大家和和气气相互恭维一番,然后吃饭喝酒签字走人,到时把银子一拨,就算完事了,他们也不是第一次与沈道正打交道了,往年都笑脸相迎好好的,今年莫非要出什么幺蛾子,好像通州方面没得罪他啊。 两位主要官员心里嘀咕着,王齐勋朝李万候使个眼色,李万候会意,抽个空拉住陪同沈道正一起的户部主事李大人,这位李大人名叫李文恰,就是那天晚上沈锐在“聚贤居”酒楼遇到的李栋梁之父,当然,沈锐现在还是不知道的。 李万候因与李文恰同姓,好说话,两人落后几步,李万候便委婉地问沈道正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招呼不周的地方,李文恰早上已知晓原因,便将郎中之子被青虹帮绑架一事说了一下。 当下李万候心里一惊,在这之前,青虹帮派人已告知帮内主要成员被巡检司抓捕,当时因要接待沈道正等人,便许诺说完事后去巡检司提人,他与王齐勋平时与崔济恒交好,码头上人尽皆知,新来的巡检怎的这么不长眼色,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理解,但烧到他们身上就不对了。 因沈道正突然提前来验视,时间紧迫,报讯人当时也语焉不详,他与王齐勋大人还以为是哪个苦力不听话,被崔济恒执行帮内法规给绑起来了,苦力的家属可能不服,到巡检司告状,赵德方初来乍到,正想有一番作为,崔济恒便恰好碰到了他的枪口上。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在巡检司也丢不了,到时他们出面说和说和,赵德方还不能给个面子? 唯一有些麻烦的便是今天的漕粮装卸问题,不过青虹帮下属的苦力都在,派个能吏去安排就行了,他们今天的主要任务是陪好京城来的大人们。 如今听李文恰一说,才知道崔济恒这次捅的篓子不是一般的大,幸亏还不曾去巡检司捞人,现在补救还来得及。李万候连忙向李文恰赔罪,说属下们管理不严,待事情追查清楚,一定要严办等等。 李文恰知道这李通判是想通过他向沈道正说说好话,心道沈郎中可是个好脾气,虽然板着个脸,却也没有提这档子事,若换了他,早就夹枪带棒地怂他们几句。但事不关己,他既不拒绝,也没敢拍胸脯,便哼哼哈哈模棱两可地敷衍一番。 李万候赶上王齐勋,找了个机会将事情说了一下。两人同为通州知州下属的佐贰官,基本上是同为二把手(同知级别稍高,但通判往往职权更重),一个负有治安之责,一个负有监察之权,似乎都脱不了关系。 两人商量一番,决定还是将事情挑明,先赔罪,然后陪同沈道正到巡检司与儿子见面,至于运河码头疏浚修复的验视,午后再看也不迟,目前还得先照顾沈道正的情绪再说。 两人商量完毕,便陪着笑脸上前解释,沈道正见对方主动将事情挑明,且态度还算诚恳,便缓了神色答应下来,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直奔巡检司。 第46章 新的起点(上) 赵德方闻讯各位大人蓓临巡检司,连忙出来迎接,同时派人去通知沈锐知道。 沈锐还未走到大门,便见一大票人拥簇着进入巡检司,上前与老爹见了面,老爹安慰了他两句,便又将沈锐介绍给现场的诸位大人,大人们自然是恭维一番,说什么仪表堂堂少年有为什么的,之后便一起到巡检二堂就坐。 这里都是有品级的官员,沈锐的秀才身份不值一提,要不是赵德方是地主,基本上也是混个末座的待遇,再说老爹在场,长幼有序,堂上便更没有沈锐的座位了,所以他只得老老实实的站在自家老爹身后。 不过本地的掌印官不在,现场品级以沈道正为高,况且他还是检查组的组长,理所当然地被让了主座,沈锐沾了老爹的光,即便站着,位置也是十分抢眼。王齐勋与李万候则占了左边的第一与第二把交椅,户部主事李文恰与赵德方在右边第一和第二位置上坐着,其他官员照例也按着品级就座,不过文官们客套多,相互谦让着乱哄哄的好一会才安静下来。 来这里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除了打酱油的,相关官员大抵都会讲一番话,按说沈道正坐在主座,这抛砖引玉的前言由他来说比较合适,但他虽然是检查组的组长,但并非治安刑法的专项检查,再说他是当事人的至亲,也得避避嫌。沈道正往下,便是通州主管治安的同知王齐勋了,可人不是王齐勋抓的,出了这样的事,做为治安官似乎他也脱不了关系,所以他只是开了个头,指出了自己工作中的不足,痛斥了一下青虹帮的所做所为,便将发言权交给了通判李万候。 李万候是侧重于监察的官,凡域内之事皆可过问,由他来过问,程序上也显得公平合理。再一个,通判虽然品级低点,但在本辖区内,掌印官发布的所有文件命令须两人联合签署后方可生效,从这一点上来说,通判的事权又要略大于同知。 既然王同知谦让,李通判便当仁不让了,他先是询问沈锐时间发生的过程,又让赵德方讲述了对青虹帮的抓捕情况,以便综合判断。沈锐与赵德方将事件的来龙去脉叙述完毕,李万候便知道即使锦衣卫不掺和,此事也不是通州衙门所能干涉的了,因为根据案发地管辖原则,事件发生在京城,就算是通州方面抓住了人,也是要将相关人员移交大兴县衙或顺天府衙门审理。 锦衣卫若不提前介入,在人犯移交之前还能做些手脚,如今锦衣卫就在眼皮底下蹲着,想要做些小动作,也是不能的了。 崔济恒平时与他和王同知交好,也不过是利益上的关系,酒肉朋友而已,自己利用职权,为青虹帮谋些好处,青虹帮再投桃报李,这在官场上也算是公开的秘密,就算将来追责,他们最多也是一个失察的责任,动摇不了他们两个的位置。 沈锐事件,若是一般的事,或者事主乃无权无势之辈,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力,可以帮忙将盖子捂上,力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这一次,崔济恒惹的麻烦不是一般的大,他们若出面干预,说不定还能将自己陷进去,到不如直接放弃再踩上一脚来的痛快。 想到这里,李万候与王齐勋交换了一下眼神,二人心照不宣,李万候便定了调子,首先肯定了赵德方的抓捕行动,称赞他公正严明执法如山,然后表态他们会建议知州大人,对沈锐被绑架事件不参与审讯审判,一切交予顺天府衙门处置,以示对沈锐的公平。 王齐勋闻言连忙附和,表示李万候说的不无道理,现场诸人都是官场上混的,自然知道这是李通判与王同知顺水推舟,卖沈道正个便宜人情,实际上他们是想管也管不了。但现场都是人精,自然不会说破,包括沈道正在内,一致赞扬了李通判王同知的大公无私。如此一来,沈锐案件基本上在通州落下帷幕。 各位官员都很忙,既然决定在这件事上不插手,留在巡检司也无多大的意义,于是由王齐勋提议,继续视察运河码头去,临走时,老爹说既然通州不涉案件,沈锐也无需留在这里预录口供,母亲还在卧床休息,不如先回家看看。然后将武钦州留下,以便陪同沈锐回京。 老爹说的在理,作为一个母亲,儿子接二两三的出事,心理上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他早一刻回去,母亲便能早一刻安心。由于江小楼才睡下没多久,沈锐不忍心打扰他,便托赵德方在他醒来后说一声,赵德方见沈锐只有一个随从陪同,也怕中途再出什么意外,于是便命高大为带了四名刀手,一起护送沈锐回京城。 回到家里,沈锐敲开大门,门房莫伯见了,惊喜异常,就要使人去报,沈锐制止了他,说待会自己进去就行,他让莫伯拿了一锭银子,塞到高大为手里让他请兄弟们喝茶,高大为推辞一番不敢手下,沈锐佯怒,高大为才悻悻收下,与四名手下千恩万谢地去了。 沈锐到了后院,打杂兼守门的丫鬟芍药见了,像见了鬼似的一蹦三尺高,连招呼都不打,转身便里面跑,边跑边高声叫着:“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那声音既尖又细,乍一下也听不出是兴奋还是害怕,要是让不知情的人听到,八成会往不健康的方面去想。 母亲何氏此时正在与小姑子沈心莲叙话,姨娘李氏也在,几个丫鬟分列旁边站着,从沈道正带回来的消息中,母亲已知道沈锐平安脱险,此时脸色已好了许多,斜身靠着被子坐在床上。 芍药的声音突兀地传进来,但小姑娘的声音虽高,院门离这里也有不短的距离,待进到屋里,便弱了许多。 母亲敏感,她“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像是自语又像是问小姑子沈心莲:“我儿回来了?” 其他的人虽然也听到了,但是都不大确定,她们相互看看,没有回答,待到小丫鬟第二声传来,便清晰了许多,旁边的云儿惊喜地道:“是少爷回来了,奴婢去看看!”说完她不待夫人回答,一溜烟地往外跑。 顺着曲廊小跑了一阵,迎面遇到芍药,云儿拦住她,平复了心情问:“少爷真的回来了?” 芍药因为激动加上奔跑,气喘吁吁的,小丫头疏于锻炼,她抚着胸口剧烈地喘着气,一时间却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睁大眼睛拼命地点头。待到确认,云儿也不管她,绕过她向前小跑。 跑了不多远,便见沈锐昂首阔步地向这边走,云儿一下子定住了身子,仿佛全身的力气刹那间被抽走,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沈锐见了云儿模样,快步走过来,笑着摸摸云儿梨花带雨的小脸,调侃道:“怎么,不欢迎你家少爷归来,还哭上了?” 云儿虽然年龄比沈锐大些,但在身高上,沈锐已高出了她一个头,这样子看过去,沈锐到像个大哥哥,安慰着爱哭的小妹妹。 云儿被沈锐逗得破涕为笑,扭扭捏捏地低了头,不好意思地结巴着解释:“人家……人家只是高兴……” 接着一跺脚,像个小燕子似的往回跑去了。 还未走到母亲房间,便见母亲在丫鬟的搀扶下站在小院里翘首企盼,看见沈锐过来,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哭,大慨就是所说的喜极而泣吧!沈锐紧走几步,上前搀扶着母亲轻声安慰着。 之后随母亲进到屋里,沈锐将脱困的的情况简单讲了一下,屋里除了沈锐,其余皆尽为女性,为了照顾她们的情绪,沈锐尽量轻描淡写的说,但即便如此,诸女还是能体会到其中潜藏的风险。 “那位姓安的小哥,你可得好好谢谢他!”沈锐说完,母亲提醒了一句。 沈锐知母亲心善,是个知恩必报的人,便道:“孩儿省得了!” 这时已接近中午,厨娘在母亲的吩咐下已做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沈锐与母亲姑姑一起用完餐,便去注意。 他昨晚因一直思考着逃跑,没有怎么睡,这一睡,竟睡到晚上八九点才醒来,这个时间无事可做,于是简单的吃了点东西,继续与周公约会。 第二天一大早,沈锐便起了床,吃过早餐,便到前院转转,因为绑架案还没有了结,母亲托人到府学请了十天的假。 过了一会儿,武钦州到了,他告诉沈锐,江小楼带信过来,青虹帮参与绑架的相关人员已于昨天下午被押解到北镇抚司,预计在北镇抚司关押一天,取得口供后,便会将所有人犯移交顺天府衙门,由顺天府衙门审判,有可能还须沈锐去录口供之类。 沈锐知道这是程序问题,便点点头表示知道,到了上学时间,沈锐来到大门外,候着刘沛久的到来。 不大一会,胡同那边驶来一辆马车,赶车的沈锐认识,正是刘沛久家的车夫,马车后面跟着两个短装打扮的汉子,想必是出了这档子事,刘沛久老爹也是不放心他的安全,给刘沛久配的护卫。 刘沛久已知道沈锐平安归来,到了沈府门前,他叫停马车,然后下来跟沈锐说话,两人兴高采烈地聊了一阵,看看时间不早了,刘沛久才磨磨唧唧地上了马车奔学府而去。 第二天,沈锐事件的相关人犯被移交的顺天府衙门,案件未到顺天府前,还处于默默无闻的状态,顺天府一接手,不到三天,街头巷尾里便流传着官家子弟被绑架的数个版本,在这些版本里,沈锐的身份被改成了工部侍郎之子,也有说吏部侍郎之子的,甚至刑部户部的侍郎之子都榜上有名,不过,罪恶之源青虹帮的大名到没有被传失实,而且,以往青虹帮的黑历史也被扒了出来,说他们绑架勒索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青虹帮乃是从丐帮分离出来的,继而又引出了丐帮里的龌龊,传闻多宗少男少女失踪案与他们有关,许多丢失子女的百姓闻风到顺天府衙告状,一时间顺天府的官员们焦头乱额。 沈锐估计,这里面江小楼一定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锦衣卫虽然不参与审判,但放放风引导下舆论还是办得到的。期间,沈锐被传唤过一次,不过只是例行问话,没耽误多长时间。 之后张无忌回来,沈锐为表感谢,特意请他吃了一次饭,席间张无忌突然问他以后有何打算。其实不论经不经这个事,沈锐也不打算在府学长期耗下去,毕竟即便书读的再好,十数年后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但因为照顾父母的感受,一直没说出来而已。 张无忌既然提出来,说明沈锐被绑架这个事并未完结,虽然抓住了一些人,将来也会砍一部分人的脑袋,但丐帮势力庞大,遍布四海,不可能清剿的干净,经此一事,沈锐与丐帮的梁子等于算结下了。还是那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沈锐这次能逃脱,也是青虹帮的人大意,看清了他,有很大的侥幸成分,若再有下次,想必就没有如此幸运了。 于是沈锐反问张无忌有何些建议,张无忌没有明说,指了指自己,说找个护身符就行。 沈锐明白这是想让他加入锦衣卫,毕竟现在朝廷还是势大,若沈锐入了锦衣卫,披上了官衣,丐帮若想动他,也得掂量掂量。 其实一直以来沈锐只想借锦衣卫的势,并不想卷入锦衣卫这个是非窝,但现在看来,加入锦衣卫也未尝不是一条捷径,只是若日后与朝廷作对,这个身份无疑是一种绊索。 当然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想多了也无意,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于是沈锐委婉地答应下来,只是说还需征得父母的同意,张无忌见沈锐首肯,便表示其他的交给他就行。 又三天后,为平民愤,也为了防止事态扩大,秉着从快从严的原则,龙鹏飞等九人被判斩刑,其余从犯,也大都判了流刑,自此,沈锐事件尘埃落定。 第47章 新的起点(下) 春日的阳光懒散地洒下来,透过稀疏的枝叶,落在几个走街串巷的行人身上,地面上的身影斑驳陆离。 临近正午,城北的一个小院里,李敢与叔叔李启成坐在桌前长吁短叹,旁边的小厨房里,锅瓦瓢盆的撞击声不时传过来,这是婶娘准备午饭弄出来的动静。 李启成不满地朝厨房方向望了一眼,要是往常,他铁定呵斥一番,但今日,他憋住了没有言语。 沈锐被劫事件,虽然在李敢的奋力拼搏之下,两个匪徒伏法,但依旧没有改变任务失败的事实,因为雇主乃是英国公府的人,事后到顺天镖局交涉,表示严重不满,甚至到了总镖头那里投诉,总镖头畏惧国公府势力,又是道歉又是表示会严肃处理保护不力的镖师,来人这才作罢。 出事的第二天,总镖头便派人通知他们,让三人到账房多支取一个月的薪水,之后不用来了。 李敢的老家在北直隶沧州府,那里民风彪悍,习武之人众多,许多人便走上了替人看家护院以及到镖局走镖的行当,这种职业虽然不自由和有些风险,但相比于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收入无疑要高得多。 李启成在李敢的这个年龄便经人介绍到了顺天镖局,算下来也接近二十年了,因为常年走镖,时常风吹日晒,看着面相显老,实际上他满打满算今年才三十八岁。 这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端着两盘菜从厨房里走出来,她是李启成的长女,之前在厨房给母亲打下手。李启成因为长时间在外闯荡,成亲较晚,所以长女的年龄也不大。 “爹,哥,吃饭了!”小姑娘说着,将一盘青菜一盘豆芽放在桌上,李敢猜测,中午可能就这两个菜了。 叔叔一家在沧州的地产房产都已变卖,虽然成亲后便带着婶娘到了京城,但一直是租房子居住,两年前才好不容易攒了银子买了这个小院子,如今断了生活来源,身无余财,三五个月后估计吃饭都是问题。 至于自己,大不了回沧州去,自己的父母还在沧州,家里也有几亩薄地,想必也饿不死人。 他们叔侄被顺天镖局除名,想在京城再找一份类似的工作几乎不大可能,这几天他们也试着出去找过,但在被问及个人经历时,一听说因失镖曾被顺天镖局除名,都纷纷摇头拒绝,他曾建议让叔叔撒个谎,结果惹来叔叔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说诚信乃武人根本,即便去做苦力,也不会去做有失信誉之事。 说得是那么个理,可做苦力能养活一大家子人吗? 两个半大小子从院子里跑进来,大的十多岁,小的七八岁,都是吃穷老子的年纪,他俩是李启成的长子与此子,之前在院子里玩耍,如今到了饭点,虽然姐姐还不曾喊叫他们,两人也都条件反射般地跑回屋里,眼巴巴地瞅着桌上的菜食直流涎水。 小姑娘刚端了两碗面条还未放到桌上,院外敲门声响起,同时一个浑厚的男声传进来:“请问李师傅在家吗?” 这声音听着熟悉,一时间两人却也想不起是谁,二人对望一眼,李启成朝李敢点点头,李敢站起来出去开了院门。 敲门的是沈锐的护卫武钦州。 当然,他身后的少年李敢也认识,便是被歹徒劫走的事主沈锐。沈锐身后还有两个大汉,李敢却不认得了。 武钦州手里提着礼物,他见是李敢开门,便笑道:“小兄弟也在啊,正好,我家少爷要找你们叔侄有事商量!”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害他们丢了工作,也与沈锐有间接关系,所以李敢见了沈锐,有些不爽,他看了一眼后面的主角沈锐,见沈锐也望着他,便冷冷道:“这里在下不是主人,几位请稍候!” 说着也不管沈锐他们,转身便望屋里走,名义上是去请示叔叔,暗中却是想给沈锐们一个难堪。 谁知他刚刚转身,便见叔叔李启成匆匆从屋里走出来,这个院子是个直筒院,院门一开,坐在堂屋便能看到门口情况。 李敢停住脚步,李启成板着脸瞪他一眼,斥道:“贵客临门,怎么不请客人进来?”接着又换上一副笑脸,朝沈锐一行人抱拳作揖道:“小侄鲁莽,还望公子见谅,公子快请进!” 武钦州已让开身位,变成沈锐在前,沈锐走进院里,还礼道:“打扰李师傅了,我们这个时候来,不知李师傅方不方便?” “公子哪里话,公子前来鄙处,那是蓬荜生辉啊!公子快请!” 几人进了堂屋,小姑娘见几个大男人前来,早躲进了厨房里,只有两个半大小子,还站在堂屋里好奇地打量着沈锐等人。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些收拾进去!”李启成见饭菜还在桌子上摆着,连忙吩咐两个儿子。 同时李启成拽过一条板凳,用衣袖擦了又擦,尴尬地对着沈锐笑道:“在下住处简陋,还望公子海涵!” 要是换作一般人家的富贵公子,这样的板凳估计是不肯坐的,但沈锐混不在意,就在那灰不溜秋的板凳上坐下,李敢见沈锐不似做作,到是对沈锐的看法有了些改观。 堂屋里空间狭小,就四条板凳一个饭桌,若将板凳放到饭桌边,屋子里几人将就着也能坐得下,只是明显沈锐是来说事的,若是放到桌前,不合事宜。 至于分宾主坐定的话,更是不可能。是以李启成只请沈锐在堂屋居中坐下,其余人只能站着了,他们乃沈锐随从,看到他家这种情况,想必也能理解。 “李师傅也坐!”沈锐指了指另外一个板凳。 李启成乃此间主人,纵然沈锐身份高贵,此时坐下说话也无不妥,于是忙将板凳移到沈锐下首坐下。 “前来仓促,备了点薄礼,还望李师傅笑纳!”沈锐指了指武钦州。 武钦州将礼品送过来,李敢连忙上前接住,然后放到桌子上。“公子太客气了,在下不知说什么才好!” 李启成为人正直,阿谀奉承的话说不出口,只是脸上神色中透着感激。 沈锐看在眼里,他点点头道:“我此次前来,是有事与李师傅商量一下……”他顿了一下,接着道:“听闻李师傅叔侄因本人的原因被镖局辞退,不知李师傅可找到了新的东家?” 李启成沉默片刻:“唉,我等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的,出了这档子事,一时间也难以找到合适的差事!” “时候不早,这样,我们长话短说,此番归来,我已听说了当时的情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些也不全是你们叔侄的责任,当然,雇佣你们的不是我,对于国公府的好意,我也不能指摘些什么,这个还望李师傅理解!” 李启成点点头,又听沈锐道:“经此一事,我也感到自己身边人手单薄,我到以为你们叔侄与杨镖头表现不错,想请你们叔侄做我的护卫,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到沈家做护卫?”李启成与李敢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出了这个事,沈家的背景他们多少也打听到一些,沈家家大业大,这时节治安不大好,富贵人家已悄然兴起雇佣护卫,要是能为沈家做事,也不失一种好的选择。 不顾叔侄俩的瞬间迷惘,沈锐站起来,“你们也不必此刻应允,先商量一下,这两天给个回话就好,到时与武师傅联络就行!我们就不打扰你们用餐了!” 看到沈锐要走,李启成连忙起身相送,李敢也跟在后面,两人将沈锐送出院门,看着沈锐上了马车,这才回去屋里。 自龙鹏飞等人判刑,沈锐事件算是告一段落,但沈锐也并没有因此去上府学,他忙着酬谢相关人员,以及被一些亲朋好友邀请到酒楼吃酒压惊,也是大部分时间在外。曹正非因为脖颈受了伤,还在调养休息,家里怕沈锐出门在外不安全,又把看守店铺的两个护卫调过来护持左右。 今天中午是宴请铁沙帮一行人,因铁沙帮在通州,离京城有些远,铁无痕带着人老早就到了酒楼,所以开席的早。其实所谓酬谢,不过是大家见见面,熟悉熟悉,联络一下感情,吃饭喝酒到在其次,沈锐有沈锐的意图,铁无痕有铁无痕的打算,一顿饭吃的也算融洽。 安息贵在场作陪,安息贵作为卧底的使命已经结束,本可以留在铁沙帮做事,可是虽然青虹帮已经分崩离析,但大部分底层人员仍在码头上讨生活,在他们眼里,安息贵大概算是一个卖主求荣的小人,毕竟在青虹帮,崔济恒对安息贵的好有目共睹。安息贵可以不在乎,不过他的妻子一家乃是青虹帮众,到时若继续呆在码头,估计唾沫星子都能将她淹死。 之前沈锐已派人问过安息贵的打算,与沈锐猜测的差不多,安息贵已无意留在通州码头,正好沈锐打算与刘沛久开一个商铺,目前正在筹备阶段,需要人手,以安息贵的能力,想必打理店铺也不是什么难事,他试着邀请安息贵加入,安息贵思虑一阵后,答应了下来,不过他这时还算铁沙帮的人,就算离开,也要跟铁无痕打个招呼,所以酒席过后沈锐向铁无痕提了此事,铁无痕也是个明白人,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经过被劫这个事,沈锐意识到了自己的短板——缺少人手,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单打独斗是不行的,自己的周围,必须要聚拢一批人,如今他手里资金雄厚,想要招一些千里马,也是可能的。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武钦州曹正非能力还是不错的,要想当好伯乐,就得要看到人的长处,这次事件,武钦州李敢等人之所以失手,是因为相互之间信息不透明,但他们都尽力了,也算是虽败犹荣,表现可圈可点。 要是放在别的人家,就算有一千个理由,武钦州曹正非大概率会被辞退,母亲也曾委婉地问过沈锐需不需要更换护卫,沈锐拒绝了。 在私下里,武钦州可能因为愧疚,曾向沈锐表达了去意,在沈锐的挽留下最终作罢,当然,让武钦州曹正非留下,沈锐也不会让他们觉得任务失败是一个无所谓的问题,今后三人的关系肯定要有一个质的变化。 碗米恩,斗米仇,施恩要有度,恩威并重乃御下之道,此事过后,就算要重用他们,也得晾他们一段时间,这些,都是需要用心经营的。 引用竞争机制,是沈锐走的第一步。 李敢三人,沈锐也使人到顺天镖局打听过,人品能力都是有的,要不是为了平息国公府之怒,也不会被镖局辞退。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他们三人正是困难时期,此时拉拢,正是适宜,接下来,沈锐准备去杨毅杨镖头家去一趟,尽量也将他收入麾下。 两天后,李敢等三人正式到沈锐麾下上任,在人事安排上,沈锐将杨毅与另外两个护院在自家店铺坐镇,武钦州曹正非李启成到新开的店铺坐镇,李敢因为年龄与沈锐相仿,加上武功不错,做为伴当留在他身边冲当护卫。 自家店铺方面,以杨毅为首,新开店铺这里,以武钦州为首,除了李敢,他们六人每天轮流派一人到府里值守,李敢因为没成家,住在沈府,这样,沈府每天晚上就有两名护院看守,安全性大大提高。 至于薪酬方面,沈家给武钦州等三人的月例本就比别家的略高,这次保持不变,李敢等人原来在镖局薪水本就能不高,来到沈家后与武钦州等人看齐,杨毅李启成大约比原来高两三成,这样一年下来,等于要比以往多出七八两银子。李敢因为在沈家吃住,为公平合理,每月扣一部分生活费,但即使这样,每月的收入也是原来的三四倍。 当然,这点银子,对现在的沈锐来说不算什么,但无功不受禄,没有大的功劳的情况下,冒然开出高的价钱,难免会滋长属下的虚荣心。 武钦州等六人也不是一直坐店,京城周边府县沈家也开有店铺,通常也有贵重物品与银两往来,距离太近,治安尚可的情况下,请镖局押运不太划算,所以有时几人也可充当临时押运,这方面杨毅李启成轻车熟路,自不在话下,也算人尽其才。 第48章 美女颜如粟 日子去了又来,来了又去,转眼间已进入盛夏,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大的层面来讲,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不过小的插曲还是有的。 比如说灵春坊谢家酒肆发生了一场大火,老板谢长庚与老婆任美玉双双毙命,官府最后给的结论是走水所致。 谢长庚曾为江小楼指认龙鹏飞与何听风的罪行,江小楼事后怀疑是两人余党报复,也到了现场调查取证,两人虽然烧的面目全非,但仔细检查均无外伤,银针刺肉,也没有中毒的迹象,符合因火致死的表像,但奇怪的是,谢长庚死于床上,任美玉却倒毙在地,当时江小楼闻讯较晚,现场也被救火的居民弄得乱七八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证据。 不过江小楼也不是刑侦菜鸟,他仔细检查了两人的口腔,都没有烟熏火燎的痕迹,说明很有可能在大火烧起来之前,两人已经死亡了,他又通过仔细查看,发现任美玉的脖子上有勒痕,而谢长庚却没有。据知情的居民介绍,大火是从卧室里先烧起来的,谢家酒肆没有后门,若想进入卧室,必须从正门进入,当时发现失火的时候大厅与厨房火势都不大,救火的居民秉着先救人的原则,欲从大门进入,但大门从里面插着,最后不得已破门,这时火势虽大,但大厅与厨房还能短时间进入,有胆大的用湿巾蒙了面进去后发现没人,因卧室已进不去人,这才退了出来。 根据已有证据,两人虽不大可能死于他杀,但同时自杀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当日为了证明自己所说不虚,谢长庚曾在江小楼面前交待了任美玉与何听风之间的龌龊之事,加上失火的当天正是何听风等人被砍头的日子,所以江小楼推测,可能是任美玉听说后心灰意冷,为报复谢长庚,将谢长庚灌醉后闷死,然后放火,再上吊自杀,任美玉死后,大火将绳子烧为灰烬,任美玉的尸体这才掉落在地。 当然,这只是推测,真相不得而知,没有苦主申诉,官府也不愿多事,便草草以失火结案,重要的是也没有证据显示是龙鹏飞和何听风的手下作案,所以江小楼也不欲多事。 与沈锐说起这件事时,两人正在在一起吃饭,这个时候沈锐已经加入锦衣卫,虽说没有在北镇抚司办事,但两人见面的机会却也不少。 幸福的家庭大都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听了谢长庚任美玉夫妇的遭遇,沈锐也只有暗叹一声:但愿天堂里没有痛苦。 沈锐在锦衣卫的身份,乃是指挥使的亲卫,也就是姑丈兼老丈人的骆养性的贴身侍卫,一般来说,指挥使的侍卫,官面上的有六位,这六个人都是锦衣卫的在编人员,拿国家俸禄的,大多是锦衣卫世家的子弟充任。 当然,作为指挥使,这点侍卫是不够用的,所以私下里,还有数量不等的私卫,私卫是聘用制的,没有官身俸禄,要指挥使自掏腰包养活,锦衣卫是属于内卫部队,指挥使的私卫不会很多,若是边防部队,将领手下的私卫数量那是很可观的,毕竟打仗还得用他们护身呢,这也是明朝武将系统的一大奇观。 沈锐虽不是出身锦衣卫世家,但在锦衣卫里也是有编制的,因为他身份特殊,弄个正儿八经的锦衣卫官身,也不过是老丈人一句话的事。 其实若轮亲疏程度,私卫反而比公家派的侍卫更受信任,但若论前途,有编制的侍卫却是私卫们无法比拟的,所以骆养性给沈锐弄个编制,说白了也是希望他以后能更近一步。 宰相门前七品官,指挥使的侍卫,都是有品级的,虽然不是很高,都是小旗总旗之类,但相比于有些混了一辈子还是无品无级的力士校尉来说,也是很不错的。 沈锐初来乍到,诚然靠山够强,也得一步一个脚印,从最低级的军官小旗做起。 明制,小旗为从七品军官,可统领九人。 当然,沈锐这个小旗官有名无实,目前还是光杆司令一个。 骆家为锦衣卫世家,最早的一代锦衣卫指挥使为骆养性的先祖骆安,当年游戏皇帝正德无后,他的堂弟嘉靖走了狗屎运,得以荣登九五之尊,当时骆安是嘉靖的侍卫,一起从湖广跟随到京城,后被封为锦衣卫指挥使,到骆养性这一代,骆家已出了三任锦衣卫指挥使,底蕴深厚。 骆家府邸富丽堂皇,重门叠户,院落房屋无数,走在里面,犹如迷宫。 今日骆养性老家来了同宗的亲属,下午事情不多,骆养性便早早地回了家招呼,沈锐等护送骆养性回家,这时尚早,骆养性便吩咐沈锐去陪陪他的儿子骆庆瑾。 天气很好,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照射下来,地上显出斑驳的光影。诚然两家是亲戚关系,但沈锐几近成年,去的又是内院,女眷休憩之地,所以还须有人领着才行。 一个叫小翠的俏婢领着沈锐,穿庭过门,转入一个院子的长廊,堪堪走到长廊的尽头,毫无征兆地,小翠突然站住,沈锐正想着待会如何教表弟骆庆瑾一些新的玩法,不知不觉离小翠太近,猝不及防之下,顿时抱了个温香软玉,在那一瞬间根本无法顾及这是什么,本能的反应是不能让两人摔到,双腿使劲下沉的同时,两臂不自觉地将少女的脊背往自己怀里靠。 小翠十五六岁年纪,虽然比沈锐要大上岁许,但也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开始是懵了,之后这才心慌意乱,又羞又怒,慌忙挣脱,沈锐此时已回味过来,抓的位置不对,连忙松了双臂,离开沈锐怀抱的少女回头娇嗔地瞪了沈锐一眼,却也不好意思说些什么。 前世沈锐虽不是初哥,这时也不免老脸一红,刚想解释一下,小翠却又回过头去,往前慌慌张张福了一礼,随后叫道:“奴婢见过小姐!” 沈锐向前一看,原来廊中有一亭子,因是曲廊,两边树木葱郁,想那小翠走的急,未曾料想亭中有人,所以才会突然站住,而沈锐此时紧跟着小翠,又想着心事,更是不会发现亭中有人了。 一声黄鹂般清脆的声音传来:“小翠,怎么了?”因廊柱所挡,亭中之人又侧着身子,看不见相貌,听声音应该是名少女。 小翠稳了心神,才小声道:“回小姐的话,奴婢特来带表少爷前去见如夫人。” 那少女闻言转过身来,向前走了一步,望向沈锐。沈锐这才发现眼前少女十三四岁年纪,身穿翠绿色月华裙,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鹅蛋脸面,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弯睫大眼,瞳若点漆。 微风徐来,少女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美目流盼,正向自己看来。少女身旁有一小石桌,桌上放着一本这个时代的线装书。那少女见是沈锐,先是楞了一下,随后神情便有些扭捏,便微微垂了眼睑,俏脸上涌起一抹嫣红,说不出的好看,一下把沈锐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沈锐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她就是骆依依?”自知道自己与骆依依的关系,沈锐到是很想与她见上一面,上次被人绑架,还想起她来着,只是这几个月来沈锐虽然天天跟着骆养性回家,不过进入骆府不过廖廖数次,也始终未曾见到过骆依依的庐山真面目,如今听见小翠叫她小姐,又见她一脸羞涩模样,哪里不知道她就是骆依依。 骆依依等待片刻不见动静,抬头一看,见沈锐直直盯着她看,好生无礼,虽然知道这人将来是自己夫君,但女孩家的,被他不眨眼的看,旁边还有下人在侧,真是羞煞人了,骆依依感到脸上一阵阵燥热,一朵红云飞上脸庞,那红晕渐渐扩大,一直红到脖子根下,沈锐的目光随着那红晕的扩散渐渐下移,最后落到她隆起的已颇俱规模的酥胸上。 想到将来有如此娇妻美眷,沈锐放下心来,这趟大明朝之游总算是不虚此行。一时间只觉脚下虚飘,浑身上下便有说不出的舒畅。 骆依依见自己未来夫君一副猪哥模样,有些好笑,女儿家么,得未来老公欣赏总是好的,可一看那色咪咪的眼睛落在自己胸上,一眨不眨,顿时有些愠怒羞愤,便瞪圆了一双泉水般清澈的眸子喝道:“喂!你看什么?” 沈锐杵在那儿,正在神游方外,其实并没有骆依依想的那般不堪,不过遭此当头一喝,也已回过神来,心道玫瑰有刺,果然美女的颜值与脾气是呈正比的,瞬间一副眼观鼻、鼻关心模样,一本正经道:“啊!沈锐见过表妹!”说着抱拳弯腰行了一礼。 这一顾左右而言他果然有效,骆依依见他吃瘪模样,心里的恼怒便轻了几分,正想上前见礼,忽地看见沈锐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一下子想起了几年前那件羞人之事,心中便有些不舒服,“当时这厮肯定是故意的!”骆依依气咻咻的想到这里,暗道现在可不能给他好脸色看,免得他顺杆子往上爬,于是恶狠狠地道:“听二娘说你受了创伤,得了失魂症,依我看来,你这厮分明是装痴扮傻,掩盖恶行。”说完拿起石桌上的书本,哼了一声转身欲走。 其实沈锐脸上闪过得是讪讪的笑,就像偷吃被人撞见,纵使脸皮再厚,怎么的也有点不好意思。沈锐被她呵斥,知道此时也解释不清,在心里不由得暗叹一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旁边小翠见二人刚一见面就古里古怪,这个色狼表少爷竟敢明目张胆偷窥小姐,小姐可不像自己忍气吞声,虽然将来会成夫妻,照样骂的他哑口无言。 见沈锐吃瘪,小翠不由得心情大好,嘴角抽了抽想笑又不敢,忍得满脸通红,正巧被骆依依看见,骆依依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佯怒道:“小翠,还不领表少爷快走,让夫人等急了有你好看!”说完飞速瞪了一眼沈锐,婷婷袅袅地穿过长廊去了。 沈锐暗想不就是看了你一眼吗,将来更过分的都会发生,犯得着发这么大火吗?望着渐渐远去的骆依依,沈锐眯起了双眼,心想这妞脾气不小啊,难道以后要夫纲不振?三百年后因供需不平衡导致风气如此自不去管他了,可这是正儿八经的妻为夫纲的古代,好不容易穿越了,再弄个妻管严岂不让人笑掉大牙?以后非得调教一番不可! 小翠大约是知道两人的关系,她见沈锐看着小姐远去的身影出神,掩着樱口吃吃笑道:“表少爷快走吧,莫让夫人等急了!” 沈锐瞪了她一眼,这小妞,刚才还一副羞羞答答模样,转眼就敢看自己笑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翠见沈锐目光从自己胸前扫来又扫去,吓得转身就走。跟着小翠又进了几道门,才来到一个院子,正值盛夏,那院子搭着葡萄架,葡萄树枝繁叶茂,走在下面凉爽宜人,葡萄架尽头是三间正房,中间一间房门大开,门口立着一名婢女,那婢女看见二人走来,忙向屋里叫道:“禀夫人,表少爷来了!” 还未等沈锐进门,一个小小身影忽地从门里冲出,一头撞进他怀里,同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锐哥哥,你可来了,瑾儿好想你啊!” 这小孩正是骆庆瑾,骆庆瑾今年九岁,生的虎头虎脑,极是可爱。沈锐已来过几次,姑姑也带着骆庆瑾去过好几次沈家,两人之间早已混的烂熟。沈锐扶住骆庆瑾,猛地抱起他转了两圈,高声道:“哥哥也好想小瑾儿,吆,几天不见,我们小瑾儿又沉实了许多!” 两人抱成一团,正嬉笑间,门内传出一个妇人柔和的声音:“是锐儿来了吗?”沈锐听着是姑母的声音,与骆庆瑾手牵着手进了屋。姑姑沈玉莲见侄儿有些日子不见,越发得英俊潇洒,忍不住夸了几句,又问了自己哥哥嫂嫂的近况,都是些家长里短的话,最后见一旁的儿子骆庆瑾早已蠢蠢欲动,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摇了摇头,笑着道:“瑾儿早嚷嚷着找你玩,今儿你也不走了,就在这里歇下吧。” 又对旁边婢女道:“小翠,去告诉门房,让表少爷的两个伴当先回府,告诉舅老爷一声表少爷今晚不回去了,顺便告诉厨房多准备些菜,今晚老爷有客,我们就在院里吃!”小翠答应一声,自去吩咐了。 第49章 骆依依的心事 姑姑口中的两个伴当,一个是李敢,另一个是新来青年,姓尤名智勇,到沈锐身边还不到一个月,尤智勇是李敢的老乡兼发小,李敢到沈府后,母亲观察了一段时间,见小伙子各方面都表现不错,想着就李敢一人跟着沈锐,虽然小伙子功夫不错,但若遇到贼人势重,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于是便询问问李敢有没有跟他一般年纪的年轻人,以便介绍到沈府做事。 尤智勇因为没有合适的人保荐,一直待在家长练武兼务农,本来李敢想着在顺天镖局站稳脚跟后也把他介绍进去的,后来出了沈锐这档子事,连他们叔侄俩都被顺天镖局一脚踢走,尤智勇更是没有进入镖局的可能了,于是此事只有作罢。 沈母一说,李敢立即想到了尤智勇,连忙将尤智勇功夫人品介绍一番,这时间举荐人要是负责任的,沈母也相信李敢没有把握不会胡乱介绍,听说尤智勇也来自武术之乡,自小与李敢熟络,便答应先让他过来试试看。 有了锦衣卫这个护身符,其实沈锐的人身安全性是大大地提高了,但沈锐理解母亲的用心,对于尤智勇的到来,沈锐也未反对,也就是每个月多支出几两银子的事。 不过几天后,沈锐便感觉这些银子值得,李敢与尤智勇配合十分默契,两人功夫也不相上下,至于人品什么的,暂时的观察还可以。他俩作为沈锐的护卫,也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带刀的,有刀在手,生人勿近,一般的毛贼想打他的主意很难。 这时骆庆瑾早已迫不及待,上前抱着沈玉莲手臂娇声道:“娘亲,我想让哥哥陪我去捉迷藏。” 沈玉莲摸了摸儿子的头,爱恋地道:“去吧,去吧,到时让下人去叫你哥俩吃饭!” 表兄弟两个出了大门,骆庆瑾道:“锐哥哥,待会我去叫姐姐过来一起玩。”沈锐想起刚才遇到的骆依依,又联想到她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显然在穿越以前两人是见过面的,二人之间可能还有什么误会。怪不得自己来骆家这么多次也没见到过她,连骆庆瑾都喊她不来,显然是避着自己的。 想到这里,沈锐故意问道:“你以前又不是没喊过,这次她会来吗?” 骆庆瑾小脸一扬,斩钉截铁地说道:“来,姐姐这次肯定能来!”说完他瞅了瞅四周,倚着沈锐小声说道:“姐姐上次对我说,如果锐哥来了,一定要我把你教的算术与阿拉伯数字弄懂!” “哦”,沈锐眨巴着眼睛,看似随意,心里却乐翻了天。不着痕迹的说:“这个有些难度,你年纪小,先前也没有基础,只能一步步来,想一次学懂是不可能的!” 骆庆瑾无精打采的道:“我已经跟她说了,她还是老追着我问这问那,你只教我了一点,我哪知道那么多,被她问的烦死了,咦!这样好了,我就让她找你问,你教她总比找我好!如果她不来,以后我也不教她了!” 沈锐笑道:“是吗,呵呵,这个简单,那你去叫吧,我在前面等你!” 没想到无意中教了骆庆瑾算术竟能引起骆依依的注意,这下好了,有美女相伴,两人花前月下,盈盈伫立,再讨论讨论人生……岂不美哉! 问清了道路,看着骆庆瑾离去,沈锐心里美滋滋的,仿佛看见骆依依正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 穿过那院墙的拱形门,来到一个大院子,沈锐忽然眼前一亮,只见院内假山林立,旁有荷池,微风吹过,池中荷叶阵阵,莲花点点,池上有桥,桥上有廊,廊中设亭,亭中有桌,桌旁立椅,到是一个休闲纳凉的好去处。 沈锐沿着廊桥,径自走到亭中,自在那木椅上坐下,一抬头,却发现旁边桌上有书,书页翻了一半,看不出是什么名字,拿起一瞧,却见上面三个大字《女儿经》,想必是那个女眷遗失在此,便随手放下。这时一阵微风吹来,那书页顿时哗哗作响,沈锐只觉神清气爽,诗兴大发,便彷如无人般高声吟道:“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冷不防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咧咧的声音:“是你自己乱翻书,怪得了清风吗?” 沈锐一惊,循声回头,只见桥头俏生生的立着一个少女,裙裾飘飘,正是骆依依。 原来,骆依依先在那前院亭中看书,被沈锐小翠二人打扰,心烦意乱,只好又换了地方,刚才是感到内急,放下书便去解决,她一回来,却见亭中坐着一人,虽背对着她,看衣着形态却知道必是沈锐无疑。那一刻正是风吹书响之际,古代女子行若杨柳扶风,讲究轻盈,加之她与沈锐的距离还远,沈锐并不知身后来人,摇头晃脑吟出了那两句诗。 骆依依虽感觉那诗配在此情景下到也意境深远,却恼他当日轻薄,遂出言呛撞。 骆依依态度不好,沈锐也不当回事,他知道这时女子受礼教所傅,与男子交往极是防范,十分在乎男子的一言一行,目前两人还不熟悉,说笑是不能的。 秉承礼多人不怪的宗旨,沈锐站起来一本正经地抱拳行了一礼道:“不知依依姑娘在此读书,扰了姑娘雅兴,请恕小生无礼。” 沈锐这句话说的极是斯文,到符合读书人的口吻,骆依依听了一怔,暗想:“这厮以前好色无德,喜欢捉弄于人,今个儿怎么转性了,难道二娘说他头部受创,忘了身前之事是真的不成?”她随即走上前去,正色道:“表兄并不知道奴家在此读书,无知者无罪,表兄不必自责便是。”眼见着骆依依到了亭里,沈锐闪向一旁,微笑道:“表妹请坐。”骆依依见他目不斜视,也很淑女地也福了一礼,道:“表兄请!” 骆依依大大方方的在沈锐对面坐下,沈锐见她肤如凝脂,白里透红,温婉如玉,晶莹剔透,也不似一般少女那般扭扭捏捏,心道果然是大家闺秀,如果不论脾气,这行走举止却也大方。 他却不知骆依依本来脾气尚可,只是恼他当年轻薄,今日又见沈锐审视的目光有些肆无忌惮,她毕竟出身锦衣卫世家,身上那种输人不输阵的气势还是有的,此举不过是先给沈锐的一些警告罢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骆依依心里早已认定沈锐是自己既定夫君,如果沈锐不过分,骆依依自然不会对他恶语相向,毕竟如果现在闹得太僵,将来相处的时候留下阴影反而不美。 两年多前骆依依乍听父母要将自己许配给沈锐,女儿家懂事早,她悄悄使人打听了沈锐的品行,虽说沈锐并无大恶,但譬如羞辱下人、为害邻里的行为还是让她失望不已,又加那次发生在假山中的事,更加在她心中落下沈锐的好色无德,于她理想中的夫君相去甚远,她曾哭哭闹闹了许久,奈何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岂是她一个小女子所能左右的。 自此以后她一直避着沈锐,一半是恼怒,一半是害羞,时日一长,便也认命似的接受了这个现实。后来听说沈锐失踪,骆依依先是有一种解脱的感觉,而后又很彷徨,这时代女子定亲后未婚夫失踪死亡会被视为不祥,直接会影响往后的生活,所以后来猛然听说了沈锐下落,她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无比欣慰,后来又听说回来后沈锐变化很大,已没有了以前的诸多旧习,当然只是听说,也没有机会验证。 自己的这个未来夫君,也算是命运多舛,先是碰到天灾,被砸的得了失心疯。后又遭遇人祸,被人绑架掳走,差点小命不保,还好都是有惊无险。父亲担心他的安全,让他加入锦衣卫,将他留在身边当侍卫,听娘亲说,父亲对沈锐的表现还不错,短短的两个多月,父亲的一些非机密公文都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看来他的秀才身份也不是假的,还是有些才能的。 骆依依生于世家,自小熟读经书,其母考虑到沈家家大业大,将来骆依依嫁过去少不得要管理内屋钱财,这两年有意让她跟着骆府账房学些理财记账之法,那日骆依依偶然听到弟弟在背什么乘法口诀,一问得是知沈锐教了他阿拉伯数字还有算术之法,她本身有算学基础,聪慧如她,如何不知道这是理财记账的好法宝,奈何骆庆瑾只学了个皮毛,再问他深一些的内容也确实难为了他。 今日偶然遇到沈锐,被沈锐一顿猛瞧,心里羞涩难当荒落而逃,匆忙间竟忘了询问。如今又在这里相见,虽是孤男寡女,但两人关系特殊,又是青天白日,问一问也无不可,当然如果是换了旁人,骆依依自会避嫌。而且那计数方法的诱惑太大,错过了这个机会,下次不知又是什么时候能相见了。 骆依依掩了羞涩,强作坦然状在沈锐对面坐下。两人刚刚坐下,骆依依刚抬头看了沈锐一眼,樱口未开,这时骆庆瑾一阵风般从院门处卷过来来,还未跑进亭子便高声喊道:“好啊,你们俩居然在这里。” 童言无忌,小孩子很无心的一句话,并不是说两人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本意可能是‘我可找到你们了’的意思,但通过语言表达出来,给人的感觉好像发现两人之间有不可告人之事似的,加上罗庆瑾嗓门奇大,骆府仆从众多,如果被不知情的人听见,肯定是另外一种理解。 沈锐骆依依本也各怀心事,沈锐经骆庆瑾一喊,略微有些心虚。再看骆依依,亦是满脸羞红,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沈锐连忙走上前去拉骆庆瑾进了亭子,小声道:“你嚷嚷什么,我们碰巧在这里遇到而已。” 其实对于两人之间有心或者无意,罗庆瑾是不太关心的,所以自然也不会追问两人偶遇的过程,只是在沈锐身边坐下,缓缓气,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两人,自顾自说道:“人家到大娘那里,大娘说姐姐在院里读书,可找了好几个院都不见姐姐,又怕锐哥哥你等得急了,所以急着赶回,不想姐姐却在这里。咦,姐姐,正好锐哥哥在,你有问题赶紧问问锐哥哥,问完了我们好玩捉迷藏去!” 不想骆依依听得他说捉迷藏,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又是一红,急中带羞道:“我才不陪你们疯,天都快黑了,娘亲等下该派人来寻吃饭了!”说完拿起书本就走。 沈锐望望天空,虽然日头有些西沉,但离天黑还是早点,这依依姑娘是不愿和我在一起呢。骆庆瑾可不知这是姐姐托辞,见她要走,顿时急了,一个箭步拦到骆依依身前,大声道:“不许走,两个人玩的没意思,我就要你陪我们一起玩。” 平时骆依依极是宠爱这个弟弟,罗庆瑾偶尔发着小孩子脾气她也总是哄着。小孩子也善于察言观色,罗庆瑾眼见不如意,连忙祭出了大杀器——耍无赖。 但骆依依当年实在是留下了心里阴影,听到捉迷藏就心烦意乱,呵斥道:“让开,我说不玩就是不玩!” 罗庆瑾眼见不遂,气呼呼的大声道:“好啊,如果你敢走,我就告诉大娘上次你跟锐哥哥在假山洞那里搂搂抱抱,别以为那时侯我年纪小就好欺骗,你们不让我告诉大娘,就是怕大娘打你屁股。” 沈锐听到这话顿时愣住,“我冤枉啊,什么时候我与她楼楼抱抱了?我这不是第一次见她嘛!这事弄得……沈锐啊,你以前造的到底是什么孽噢?” 不过不论这事是不是他干的,现在也是乱泥巴糊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当下堵这个小表弟的嘴要紧,要是让他口无遮拦再说下去,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沈锐顿时一个剑步上前,在骆庆瑾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责备道:“小孩家的知道什么,不要乱说!” 骆依依本来被骆庆瑾嚷得娇躯乱抖,满面绯红,此时听到沈锐责备骆庆瑾,更是认为沈锐心虚,一双美目似要滴下泪来,回头便冲沈锐怒道:“都怨你这无良小人,现在怎么办,要是让娘亲知道这等羞人之事,人家也不活了!” 说完拨开身前挡着的骆庆瑾,也顾不得淑女风范,一溜烟跑了。骆庆瑾见姐姐真的怒了,竟也害怕不敢阻拦。 沈锐心下寻思,如果说骆依依跟以前的沈锐有什么龌龊之事,断然不会,因为沈锐附身到这个躯体的时候,身体什么情况他清楚的很,说句不中听的话,那什么还没张齐呢。 骆依依对他态度恶劣,想必是中间有什么误会,这误会还可能与捉迷藏有关系,要不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听到捉迷藏就发作了呢!但具体如何,因沈锐并没有保留之前记忆,现在也无从得知,以骆依依现在的心态也不会告诉他。 至于罗庆瑾,现在也不是问的时候,本来这事不算什么,小孩子可能玩玩就忘记了,若刻意去追问,反而让他上了心,之后再口无遮拦的说了出去,这个时候礼教甚严,虽然两人有夫妻之名,但未曾拜堂,也是与人不容的,传了出去,口人也能杀死人啊。 当下得用些策略让罗庆瑾对此事保持沉默,沈锐略一思索,便有了计较,俯下身子搭着骆庆瑾的肩膀问道:“依依姐姐对瑾儿好吗?” 骆庆瑾不加思索的说道:“当然好了,姐姐有好吃的都留给瑾儿,锐哥哥不在的时候还陪瑾儿玩。”沈锐说:“那么,你如果告诉大娘这件事,姐姐就会挨打,挨打了就会生气,生气了就不给你好吃的,以后再也也不会跟你玩了,你说怎么办?” 骆庆瑾眨巴着眼睛,摸摸脑袋,轻声道:“那,那我不告诉大娘就是了,其实我只是吓唬吓唬她,真没打算告诉大娘,谁知真惹她生气了。” 沈锐满意的点点头,道:“这就对了,瑾儿是男子汉,男子汉要说话算数,还有就是以后不准拿这事威胁姐姐,明白吗?” 骆庆瑾默默点了点头,忽然又道:“锐哥哥,你说姐姐还会跟我们玩吗?” “当然会了。”沈锐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突然说:“瑾儿啊,不如你去给哥哥找些纸张笔墨怎么样?”罗庆瑾撅着嘴,明显不满意:“为什么呀?” “因为你今天惹姐姐生气了,哥哥得替你做些补偿,你想啊,姐姐不是很想学算术吗,哥哥把方法写下来,由你再把它送与姐姐,姐姐就不会怪你了!” 罗庆瑾虽然年纪小,却十分在乎和姐姐的感情,闻言一下开心起来,拍着手道:“好啊好啊,锐哥哥你先坐会,我知道不远的房间里就有笔墨纸砚,一会就给你拿来!” 望着罗庆瑾远去的身影,沈锐无奈地笑了笑,摇头叹一声:“未来的老婆啊,但愿你能理解为夫的一片苦心!” 骆依依气咻咻地回了绣楼,一头扎到床上,恨恨地想:怎么办,瑾儿要将这事告诉娘亲,这等羞人之事,娘亲知道了该如何是好,虽说我们是未婚夫妻,可毕竟还未成亲,要是闹得满城风雨,旁人如何看我,一定会说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到时人家还怎么活? 她哪里知道,这种事即便母亲知道了,只会替她遮掩,哪有大肆宣扬的道理,再说二人自幼定亲,已是既定夫妻,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对母亲据实相告,母亲最多唠叨她两句就是了。 但骆依依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世间俗事知之甚少,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她还不懂,所以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骆依依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不觉,忽然想到那日在院中假山山洞里,被沈锐摸了臀部,又被他抱出山洞,还被瑾儿看见......今日见了他,虽说人变黑了点,可却高大壮实了不少,仔细想想,到也是一个英伦不凡的小男子汉。 想到这里,骆依依感到脸上一阵发热,连忙用双手捂了脸。暗自啐道:”你这不知羞的小女子,怎么想到这来了,不许想,不要想。” 人就是那么奇怪,有些时候,越是刻意不去想的事情,那事情在眼前愈发清晰。骆依依心慌意乱,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想,眼中却不由得浮现出第一次被男人抱着的情景,虽然那男孩还不能称之为男人,当年她年少无知,只觉得愤怒羞愧。时光流逝,现在的她正处于少女身体心理发育的初始阶段,已对男女情爱有了朦胧的认识,一旦默认了两人的夫妻关系,心境与当年又大不一样,如今四下无人,仔细品味起来,竟也感到浑身麻麻酥酥的只痒痒。 第50章 锦衣高手 如果将一股股政治势力比做公司,当今华夏,比较拿的出手的公司有三个,分别是大明、后金、蒙古。 先说蒙古,那是老牌的公司,曾经破过产,重组后也是半死不活,剩下个空架子苟延残喘,充其量只是个皮包公司。 至于大明,表面上是如今最大的财团,看着繁花似锦,实际上内斗激烈,挖墙脚的也不胜枚举,历年的财务报表都显示是负债经营,再这样下去,蒙古公司便是前车之鉴。 后金算是一个新兴的企业,已经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膨胀很快,业务更是没得说,蒸蒸日上,不久后更是将蒙古这个公司整合了。 就影响力而言,身份最为高贵的非大明的老板崇祯朱由检与后金的董事长皇太极莫属了,别看沈锐是穿越人士,上知三千年历史,下知四百年未来,所见所知当今无人能及,但这两个金字塔顶尖的人物他还是无缘相见的,就连他们属下的副总级与经理级的人物,沈锐也不曾见过几个。 张无忌看似算是个人物,也不过是大明公司保安部下属特勤队的一个比较重要的小班长而已,他的队长,当然是骆养性了。骆养性是锦衣卫指挥使,身份显贵,但实际上在大明历任锦衣卫指挥使当中,他算是最不显眼又籍籍无名的那几人中的一个,许多人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他。 所以说,在这世间,无名的人与有名的人之间,相遇虽然很难,有时候却不是十分稀奇的事,但是他们之间想要发生些交集,其概率是极低极低的,大约同等买彩票中了特等奖。 反正沈锐来了这里也有好几年,这明末的主要的有些影响力的人物,不要说有交集了,就是遇都不曾遇到一个。 当然,事无绝对,像穿越这种百年难现的奇观都被沈锐碰上了,那在这风云际会人才辈出的大明朝,碰到个把流芳千古抑或是遗臭万年的人物,想必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时间进入公元一六二九年,这是崇祯二年的春天,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沈锐同父异母的大哥沈安邦,自郧阳回京省亲。张无忌听说,特意在名满京城的酒楼“雅轩阁”,为沈安邦接风。 雅轩阁离德胜楼并不远,都在得胜门附近,据说是京城某个大人物所开,当然这是私底下的说法,想查是难以查到的。 雅轩阁共有五层,砖木结构,若从空中鸟瞰,到有些形似美国的五角大楼,中间是圆形的院子,院子里遍植奇花异草,间有假山廊桥,廊桥上有亭,亭中置桌椅,文人才子可在此聚会,饮酒谈笑、赏花吟诗。再配以乐妓,那玉手轻挑银弦,樱桃小口低吟浅唱,耳边天籁之音缭绕,便觉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 春日暖阳,和风习习,临近晌午的时候,一位公子骑马匆匆来到雅轩阁,公子二十三四模样,剑眉凤目,鼻正唇薄。他虽着一身常服,但身材高大结实,让人一看就感觉到一种浓烈的阳刚之气。 将马匹交与外面的伙计后,公子匆匆进了大厅。一个小二迎了过来,满脸堆笑的问:“公子可约了人?“ 二楼青松厅。”公子淡淡回答。 小二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惊喜道:“原来是沈公子,快楼上请,几位大人早就恭候多时了!” 沈姓公子从身上摸出一颗碎银子,扔给店小二,店小二慌不迭的接住,连声告谢,沈公子也不理他,自向楼上走去。 正在这时,一个锦衣三旬大汉歪歪扭扭从楼上下来,明显是喝的有点高,他走了两步突然一脚踏空,向那沈姓公子迎面扑来。 沈姓公子刚上楼便见这厮醉酒,早有提防,雅轩格的楼梯自然是很宽敞的,沈公子向旁边闪身一避,那大汉扑了个空,一个狗吃屎摔倒在大厅里,大厅里几桌正在吃饭的客人听见动静,见了那人糗样,不由得轰然大笑。 沈公子回头瞅了瞅那大汉,摇着头笑了笑,继续向上走。 不料刚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大吼:“站住!” 沈公子循声回头,见那大汉满脸通红、怒目圆睁的看着自己。他迟疑着道:“兄台是在叫我吗?” 那大汉大约被摔醒了几分,说话居然很利索,冷笑一声道:“除了你还有谁,怎么,推了人下楼就想溜,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让你去顺天府吃牢饭去?” 沈公子一愣,虽然这京城卧虎藏龙,但他还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不由得气极反笑道:“噢,你确定顺天府的大牢能装得了在下?” 店小二眼见不妙,这两位他都得罪不起,连忙跑到大汉身边道:“客官请息怒,小的给你赔……” “你给我滚一边去!”小二话未说完,那大汉狠声骂了一句,看也不看他,也不见他如何使劲,单手一挥,推在小二的胸腹之间,小二便腾云驾雾般地向后飞了出去,落到地板上又滑出老远,咚的一下撞到柜台上,这才停了下来,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酒楼掌柜见事情闹大,忙出了柜台往小二鼻下一探,还好,只是昏了过去,掌柜的一招手,两个酒保抢了过来,扶了小二去了后堂。 雅轩阁虽然有强劲的后台,但毕竟和气生财,来这里的都是客,再说这两位也不是专找酒楼的麻烦,掌柜的决定以劝说为主。他笑吟吟对那大汉道:“这位客官,在下是这里的掌柜,你在鄙店摔倒,如果有什么闪失在下自会请郎中为你诊治,你看如何?” 其实这人只是想找回面子,说白了就是没事找事的那一种人,掌柜的怎样说都不会如他的意,只见他鼻孔朝天,仰天打个哈哈道:“诊治?你当本将军缺你那几个小钱,今日之事,这小子如不跪下道歉,哼哼,本将军就要让他好看!” 围观的众人一听,原来这厮是个将军,怪不得如此嚣张。虽说在官场上武将地位较低,那是相对于文官来说的,遇到一般人,他们还是十分有优越感的。这人自己不小心摔倒,明显只是想找回场子,免得众人讥笑于他。这下可有好看的了,只是不知这位公子是什么来头,能否镇得住这位将军。 沈公子听了这胡搅蛮缠之语,脸色也寒了下来,他冷冷一笑,正要反驳,忽听二楼一个声音叫道:”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楼下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年公子和一位锦衣青年在数名大汉的拥簇下缓缓走下楼来。 沈姓公子见了少年,微笑道:“让二弟久等了,为兄遇到个讹诈的,被拦到了这里。” 这少年正是沈锐。方才那沈姓公子就是沈锐的大哥沈安邦。沈安邦年初在郧阳剿匪有功,被提升为郧县守御所千总,从五品军官。沈安邦成年后一直在军伍,不曾成亲,眼见已二十多了,沈道正也很着急,此前不久拖人为其说了一门亲事,所以沈安邦此次回来既是省亲,又是成亲,可谓双喜临门。 前两日沈安邦才回到京师,今日就被父亲沈道正拉去拜访至交好友,耽误许久才得以脱身。匆忙赴约的沈安邦却未料到会遇到如此蛮横之人。 那店小儿也端的圆滑,被大汉推了一下,倒地装晕,被人抬到后堂便一咕噜站起来,吓了那两个酒保一跳。小二在雅轩阁帮衬多年,张无忌这等身份的人又不是第一次来,北镇抚司高官,他当然是要巴结的,他见那锦衣大汉凶神恶煞,深怕沈安邦吃亏,连忙走了后门上楼报信。 沈锐和张无忌及江小楼等眼巴巴地等着沈安邦到来,不想那小二推门进来一说,几人方知沈安邦惹了麻烦,连忙下楼来看,正好听到那锦衣大汉口出狂言。 那大汉见对方又来了一票人,只是微微一怔,他心里发怵嘴巴却不饶人,叉着腰讥讽道:“怎么,你小子还叫了帮手,没关系,你们几个一起上,爷要是眨下眉毛就……” 他的这句话戛然而止,一个人影猛然在他眼前出现,快如闪电,一众人,包括这大汉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啪啪”两个清脆的耳光响起,大汉口中的“就”字咽回了肚子里。 出手之人是张无忌的心腹江小楼,大汉吃了两记耳光,反应也是极快,双腿用力,滑开两步,喝了一声,一个黑虎掏心反攻了上来,显然也是练家子。 江小楼只是想给他点颜色,好让他知难而退,此时见他反攻,却并不恋战,只见他轻飘飘的倒退两步,大汉的拳头便落在了空处。 大汉到有自知之明,一击不中,立刻认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他是经过战阵的人,知道此时硬拼只会自取其辱,便很光棍的站在那里不再追击,但脸上的怒气却毫不掩饰。 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完成,此刻楼上楼下围了不少闻讯而来的食客,他们见自称将军的大汉顷刻间被人扇了两记耳光,却连别人的衣角也没挨到,群情汹汹之下,鼓掌齐声叫道:“好功夫!” 之后又对大汉指指点点。那大汉刚夸了海口,转眼间即被江小楼扇了耳光,众人火上浇油的起哄,自觉被人耻笑的成份居多,脸上便青一阵白一阵的十分难看,心中天人交战后,终于按捺不住,大叫一声:“老子跟你拼了!”大步向江小楼冲去。 “吴之林,不得无礼!”呵斥声中,被叫做吴之林的大汉生生住了脚步。沈锐回头一看,楼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位青年,十七八岁模样,一张脸如刀刻出来般刚棱冷硬,这是一张典型的北方人的脸,威猛、有力,目光如炬,浑身蓄满爆发力。 桀骜不驯的吴之林此时满脸恭敬之色,低了头抱拳行礼道:“少爷!” 那公子傲然道:“你这厮不是内急吗,怎么与人起了争执?平时倒是能耐的很,这下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真是丢尽了我关宁军的脸!” “关宁军,原来这吴之林是辽东边军将领。”沈锐心中一阵反感,这关宁边军的人不在辽东守土靖疆,却跑到这里自报名号,耍起了威风。他听说关宁军中的关宁铁骑是明朝当时唯一一支可与后金铁骑抗衡的骑兵,但实际情况是,真正与后金骑兵对起阵来,往往输多赢少,要不辽东形式也不会如此糜乱不堪了。 这个时侯正是袁崇焕经略辽东,情况已好了许多,只是不知这吴之林口中的公子是何等人物。 吴之林被那公子夹枪带棍的一顿埋汰,噗通一下跪了下去,涨红着脸道:“请少爷赎罪,属下不才,丢了少爷的脸,请少爷为属下主持公道!” 他这一开口,旁边有明白人就晓得,刚才这吴之林说了大话,这人哪里是什么将军,分明只是这青年公子的家将而已。家将与亲兵是明朝军队中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他们对将领负有保护之责,战时还充当督察队的角色,危急关头还得冲锋陷阵,一旦主将陷入苦战,就成了敌军重点关照的对象,死亡率极高。但他们又不是在编的军人,只属于高级军官的私兵,饷银也由所服务将领私人供给,实在是一种很奇葩的存在。 那青年已将沈锐等看到眼里,也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事己方理亏,但见吴之林受辱,心里也有些愠怒。打人不打脸,他自幼长在边关,生性勇猛,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边军战友兄弟情深,最是护短,况且这吴之林曾在战阵中救过他一命,为了面子,今日免不了要向这几人讨个说法。 青年向沈锐几人抱拳施了一礼,凛然道:“家奴鲁莽,扰了诸位酒兴,望诸位能看在在下的面子上,不与他一般见识,且放他一马,在下感激不尽!” 这几句话从语言表达上来说并无问题,但他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诚意,似乎应该是理所当然要给他面子。 沈锐张无忌见他如此傲慢,连名字都懒的通报,都冷着脸不搭他的话,青年见为首的二人无视自己,神情颇为尴尬。 大哥碍于身份不与他们一般见识,手下人可不管这么多,张无忌身边另一个总旗官周传智听了大怒,道:“你是何人,竟然姓名也不通报,就让我家大人放他一马,虽然你关宁铁骑骁勇善战,但那是在辽东,如今在这京城,就得按我北镇抚司的规矩办!” 锦衣卫名动天下,无人不晓,北镇抚司更是让人谈之色变。众位食客包括那掌柜的,见一边是关宁铁骑,一边是锦衣卫,两边都是硬茬子,感觉有好戏可看,都急不可耐的听着下文。 吴之林一听对方是锦衣卫中人,有些不安地看了那青年一眼。青年也明显迟疑了一下,这锦衣卫臭名昭着,虽然眼下已经是日暮西山,不复当年威风,但对他来说,依旧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目前他能抗衡的,至于北镇抚司的人,那更是不好惹。 这时,青年后面的走廊里一人匆匆前来,他屈身上前,在那公子耳边耳语一番,青年公子听了之后看了张无忌一眼,立刻如沐春风般笑脸盈盈,向前一步对着张无忌一个长揖下来,道:“在下吴三桂,不知张镇抚在此,恕罪,恕罪!” 第51章 少年吴三桂 “吴三桂?” 虽然不曾叫出声来,沈锐心中还是有些惊诧莫名,在明末清初的历史当中,吴三桂绝对算是一个家喻户晓式的人物,后世的影视剧当中,对他也有不少的描述,只不过大都是他升任平西王之后的事情了,影视剧中,他大都是以中年油腻大叔或垂垂老者的形象出现,很难与眼前这个丰郎俊逸的年轻人联系到一起。 很少有介绍吴三桂的青少年时代,也许有但沈锐不知道,大概是与吴三桂后期的所作所为相比,青少年时代的那丁点成就根本不值一提吧。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曾经令无数的男人心向往之的美谈,也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吴三桂此时声名不显,张无忌在关宁军中也认得几号人物,压根没有就没有听说过吴三桂其人,不过看他派头,想来是关宁军中哪位将领的公子,说不定将来也是后起之秀。伸手不打笑脸人,吴三桂既然低了头,张无忌也不想揪着不放,不过这还要看沈锐的意思。 张无忌与吴三桂礼貌地打个招呼,侧了侧脸,却见沈锐在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吴三桂,似乎有认识但还不敢确定的意思。便道:“怎么,老弟看吴公子眼熟?” 他接着又向吴三桂介绍着沈锐:“这是沈锐沈公子,本人的朋友!”他这些话说的极有水平,从吴三桂的表情中,张无忌已确定他并不认识沈锐,可沈锐看吴三桂的表情却让他有些捉摸不透,所以他轻描淡写地问问,以暗示沈锐是否与吴三桂有恩怨。 沈锐从审视中醒悟过来,虽然吴三桂将来臭名昭着,但现在既然没有能力一棍子将他打死,目前也不宜与他为敌,于是沈锐谈谈一笑,卖个关子道:“噢……未曾谋面,不过……小弟到是曾经听说过吴公子的大名,吴公子少年英雄,本人早已如雷贯耳,失敬,失敬!” 张无忌负手而笑,暗道这沈锐说话做事总是出人意料,一个十六七岁的黄毛小子,就算是某位关宁军将领的公子,目前能有多大作为?他这两年东奔西走的到过不少地方,也没有听说过有叫吴三桂的出名少年,沈锐说什么如雷贯耳,这不是寒碜人家吗? 他却不知,吴三桂后来配合清军一统中原,勒令缅甸王将南明末帝永历交出,永历回到云南即被吴三桂处死,自此,朱明王朝最后一丝香火灭绝。光是弑主求荣这一条,吴三桂就足可以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沈锐说的如雷贯耳其实并不为过。 吴三桂看着这个身高堪比自己,但面容略显稚嫩,似乎比自己还要小个两三岁,却生的唇红齿白,貌似潘安转世的少年,脑门里满是问号,这少年知道自己名字,又不认得自己,看他的眼神,似乎又有一副洞悉自己的意味在里面,他生于辽东,以前的家也在辽东,后来老爹的官越做越大,按制家眷要移居京城生活,十来岁的他才第一次到了京城这个花花世界,不过没过多久他又重新回到辽东,他在京城生活的时间不多,圈子狭小,熟悉的人就那么几个,所认识的辽东少年里面,也没有见过或听说过沈锐这个人,也不知这个叫沈锐的少年是从哪里认识的自己。 不过辽东地域广大,吴三桂不认识的人也有不少,也许是关宁军中沈锐有熟识之人,或者在京城里听说过自己名字也不足为奇。他十四五岁便随父做战,在关宁军中……目前只能说是在他父亲领导下的一部分关宁军中还有些名气,再说前些日子他又考取了武举人,今天便是一起中举的友人请客吃饭,想不到竟与这帮锦衣卫的人发生冲突。 吴三桂哪里知道沈锐乃穿越人士,把他的过去未来子孙后代了解的比他自己都清晰透彻! 吴三桂一时搞不清状况,不过他察言观色,似乎沈锐也没有刻意找自己麻烦的意思,便放下心来,毕竟能与北镇抚司镇抚使并排而站的人,绝非泛泛之辈,能不得罪的话尽量不招惹,即便道个歉又有何妨,识时务者为俊杰,吴三桂于是爽朗一笑,道:”原来是沈公子,沈公子年少英俊,能与张镇抚这样的国之栋梁做朋友,想必也是人中凤龙,家奴鲁莽,冲撞了令兄,在下在这里给公子与令兄赔个罪!”说完一个长揖下去定在那里。 沈锐见吴三桂能屈能伸,暗道看来这厮将来能发迹也不是全靠运气的,见风使舵的本领这时就很熟络了,于是上前一步扶起吴三桂,说:“吴公子请起!些许小事,说开了就好,不必如此客气!” 吴三桂就势起来,道:“公子心胸开阔,令在下佩服不已!” 说着客气话,两方怨气表面↑算是烟消云散,有些人可能心中还有不服,比如吴之林,但说话能算数的人定了调,他也徒叹奈何。 沈锐见众人站在楼道中,众多食客还在等着看热闹,觉得颇为不妥,于是微笑道:“今日张大哥在此为家兄接风洗尘,不如吴公子与我等一起入内饮薄酒一杯,公子意下如何?” 沈锐与吴三桂等不熟,邀请他一起喝酒乃是客套话,吴三桂要是识趣,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也就行了,但吴三桂岂能放过结交北镇抚司老大的机会?于是他装出一副武人没心没肺时的豪爽样子,拱手笑道:“公子所请,莫敢不从,只是今日家奴冒犯令兄,扰了众位雅兴,这顿酒应当是在下来请,就当为令兄摆的赔罪酒。” 末了又对张无忌道:“在下久闻张大人威名,不知张大人能否给在下一个机会?” 虽然说象张无忌此等身份,结交边关军人有些不妥,但吴三桂虽然在军中靠父萌有些地位,但估计具体职务什么的没有,影响力有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对袁崇焕有好感,顺带着看他手下的关宁军也对眼,于是略一沉吟,爽快地道:“既然吴公子有如此诚意,本公子岂有不允之理?” 吴三桂面带笑容,正色道:“如此多谢张大人成全!诸位,请!” 一行人又选了个大些的雅间,分宾主坐定,又让小二去准备酒菜,先喝着茶聊天。这些人中数张无忌位高权重,又是小公爷,理所当然在首席坐定。张无忌道:“本公子对辽东诸将也略知一二,不知吴公子在辽东军中哪个门下?” 吴三桂道:“锦州总兵吴襄,正是家父!” 张无忌哈哈一笑,道:“我看公子气宇轩昂,不同凡响,原来是故人之子,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本公子与令尊曾有些交情,去年辽东边军拖饷哗变,本公子跟随袁大人奉命调查此事,与令尊有数面之缘,最后调查如此顺利,与令尊积极配合密不可分。如今令尊何在?” 吴三桂道:“家母大寿,晚辈数月前自辽东赶回祝寿,因边关战事吃紧,建奴虎视眈眈,家父依旧驻守锦州,并不曾回京。在下在辽东时,家父也曾提起过大人,家父对张大人可是钦佩的很,只是当时资历尚浅,一直无缘相见,不想今日在这京城因故相识,也算圆了在下的一个心愿。” 张无忌道:“本公子也对吴将军很是钦佩,吴将军神勇威武,忠勇可嘉,正是我辈之楷模。” 吴襄其人,沈锐在某本书上曾经看到过,说他因善养马,被当时的辽东总兵李成梁赏识,得以升迁,后又娶了辽东望族祖氏之女,官运亨通,但打仗的确不怎么样,好像几年后因救援时逃跑,做了猪队友,被崇祯罢官下狱。 吴三桂长久跟随吴襄,吴家的发家史他清楚的很,父亲的斤两,他焉能不知,说实在的,真还不如自己。他脸皮虽厚,也不好附和,只有谦虚一笑,道:“大人过奖了!” 一笔带过后,吴三桂深怕话题还在其父身上,连忙转移目标,对沈安邦道:“我见公子行走有序,不动如山,一定也是行伍之人吧?” 抛开人品,不得不说吴三桂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眼光够毒。沈安邦闻言一笑,道:“吴公子好眼力,在下湖广行都司郧县守御所千总。比起关宁铁骑,我们这些卫所官兵可就差得远了!” 吴三桂摆了摆手,正色道:“沈将军过谦了!你我行伍出身,身在哪里都是保家卫国,何分孰强孰弱?” 他虽然瞧不起卫所官兵,但他也知道,并非所有的卫所官兵都是不堪一击的,最起码他从沈安邦身上看出了那种久经战阵的锐气。 沈安邦如此年轻,便能做到守御所千总,显然也不是无能之辈。至于沈锐,小小年纪,与北镇抚司高官称兄道弟,不是有过人之处,便是身份特殊,结交一番自是没错,于是他越发表现的亲热。 沈锐很想知道辽东边军目前的情况,于是问:“在下对火器及行军布阵颇有兴趣,吴公子常对女真人作战,不知边军中火枪配备如何?对付女真人作战火枪是否有优势?” 吴三桂见话题扯到了自己的老本行,遂侃侃而道:“火器我辽东边军到配备有一些,我关宁铁骑最常用的是三眼铳,这三眼铳不仅能发射铅弹,短兵相接时还能作为铁棒使用,威力无比,最得骑兵喜爱。至于火绳枪,在野战中对女真骑兵威慑有限,故而多在守城中使用。袁督师善用火炮,在宁远一战中重创奴酋努尔哈赤,就是现在的皇太极,见了红夷大炮也是胆战心惊,不敢力敌……” 看来袁崇焕在关宁军中的威望还不小,吴三桂所表现出来的折服,也不是假的。 吴三桂说完,沈锐接道:“那么依吴公子所见,关宁防线能否防得住女真大军南下?” 吴三桂信心满满地道:“皇太极几次攻我关宁防线,一挫再挫,皆无功而返、损兵折将。在下以为,那女真人只不过是一群化外之民,岂能与我天朝上国相比?关宁防线以目前来说牢不可破。袁督师运筹帷幄,依托关宁防线,打击建奴,与当今圣上相约,五年平辽。在下以为,来日想要再次收复我辽东故土,却也不难。” 沈锐心里不以为然,脸上却笑着说:“吴公子所言极是,在下受教了!” 当年袁崇焕总督辽东,赴任前孙承宗问他有何良策,袁回答:主守而后攻。这本是无懈可击的战略意图,连孙承宗也不禁点头赞许。但短短的几个字,每个人的理解并不一样,中国的文字实在是博大精深,成就了不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谋者,也害死了太多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野心家。 孙承宗的理解,所谓主守,是说因明军势弱,战术上应由防守为主。修城筑墙,坚壁清野,切断中原到后金的运输线。而后攻,这里面的学问其实很大,综合来说就是招兵买马,暗中积蓄力量,同时联合并扶持蒙古,挤压后金人的生存空间。 当时孙承宗以为袁崇焕能说出这番话,必然是吃透了这句话的精髓,但结果孙承宗是失望的。可能袁崇焕心里也清楚,但实在是有心无力,除了主守尚可,其余的后来都不尽人意,因为到了战略上的执行层面,就不是袁崇焕所能控制的了。毕竟明廷的官僚系统,拖后腿的比干实事的要多的多。 沈锐觉得,他已经从吴三桂口中问不出有价值的东西了,吴三桂这个年龄,以他的阅历经验,许多深层次的东西还看不清楚,他盲目乐观地相信关宁防线固若金汤,岂不知防线是死的,人却是活的。牢不可破的防线从来都不存在,地利之便永远不如人和之力。 等着吧,后金兵很快就要兵临北京城下了,至于袁崇焕,他是有心杀贼,可惜已无力回天了。 接着沈锐又问了些行军布阵的问题,这个到是吴三桂的长项,沈安邦间或插上两句,话题倒也融洽愉快。 吴三桂虽然年轻,但也算久经沙场了,战术上的才能毋庸置疑,以他后来配合清军一统中原来看,也是一个有有勇有谋的人物,并没有小说《鹿鼎记》里写得那么不堪。当然,金庸先生可能不耻于他的为人,故意丑化了他。 事实上在他后来叛清前期,照样打得清军狼狈不堪,很是杀了几个清军大将。但他缺乏战略眼光,以一偶之地谋全国,不集中兵力,反而处处进攻,妄图全面开花,犯了兵家大忌,虽然响应者众多,但各怀鬼胎,始终拧不成一股绳。 他的人力财力与清政府相去甚远,虽勇猛有力,但有生力量消耗得过快,加之选择时机不对,在民生已有起色的情况下起兵,为人民生厌。还有世人皆唾弃他的反复无常,当了婊子又想立牌坊,缺乏群众基础,所以很快与清庭便成胶着状态,清庭可以从容调度,他却消耗不起,最后忧虑交加,疾病缠身,登基不久便死去。 接替他的孙子吴世藩难以服众,老部下离心离德,各自为战,遂被清政府一一击破,一场叛乱不几年便烟消云散。 但这已经不是沈锐的考虑范围了。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生活,这也是人与人交往的正常反应。 沈锐纵然知道将来吴三桂的选择与结局,但无法说破,除开与吴三桂并无交情不说,就算交情匪浅,每个人所站的立场不同,他无法现在去指责什么,也不可能和盘托出,说出吴三桂你将来千万别投降满清的话来,可以预料,到时不仅没有人相信,反而会被人扣上一顶脑子有病的帽子,所以,沉默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生活就是这样,要想过的滋润,就得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最起码,眼下皆大欢喜,你好我也好。 一片和谐的气氛中,酒菜上齐,众人把酒言欢,最后尽兴而去。 第52章 茶楼论道 与吴三桂的相遇,只是沈锐人生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不管将来吴三桂战功赫赫也好,默默无闻也罢,可能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人之间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席间吴三桂坦言,京城诸事已了,即将奔赴辽东。所以两人之间即便有交集,他的出现,对吴三桂来说,能造成什么影响,也很难说。 沈锐沿着时间的长河溯流而上,空降到这个他本来不存在的历史中,谁也不晓得会带来什么难以预料的效应。 当然,在这个风云变幻饿殍满地的困苦时代,意外和明天,哪个会先来,你永远不会知道。所以,唯有活着,才能成为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 沈锐一行人出了得胜楼,沈安邦有事先行离去,江小楼被张无忌打发回北镇抚司坐班,张无忌现在作为代理镇抚使,名义上的北镇抚司当家人,如无要事,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他提议去茶楼喝茶醒酒,沈锐知道这是张无忌有话要说的表现,再说两人虽然做了同行,但张无忌一向事务繁忙,虽然时有见面,但单独聊天的机会几乎没有,今日恰好忙里偷闲,加之骆养性也准了沈锐半天假期,沈锐便欣然前往。 到了茶楼,张无忌选了个僻静点的雅间,打发周传智及几名侍卫侯在外间喝茶。待小二奉上茶水离去,张无忌便道:“我观老弟刚才对那吴三桂所言似乎不以为然,难道老弟对我关宁防线还有疑虑?” 张无忌果真是善于洞察人心,刚才轻微的表情竟然没有瞒过他的法眼,锦衣卫的人果然老道,看来自己的火候还是没有修炼到家。于是沈锐反问道:“大哥刚才一言不发,不会是真的没有看法吧?” 张无忌笑笑:“老弟难道忘了,老哥的身份摆在那里,在场人多嘴杂,这些敏感的军事话题,于我而言还是尽量少说为妙,免得被有心人听了去,得不偿失啊!不过现在只你我二人,我们大可议论一番,男人嘛,只要不涉及到皇家禁忌,私下谈谈国事也无妨,不过老哥虽算是行伍之人,但对于行军布阵却不在行,看法自然是谈不上,但我曾随袁公一起在辽东奔波数月,亲眼目睹辽东局面由糜烂渐为安定,老哥对袁公的眼光能力还是非常敬佩的,这吴三桂的许多言论都是袁公制定的抗夷既定方针,并没有什么新意,想必也是受了袁公的熏陶,我认为还是比较可行的!” 沈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既如此,那小弟就当一回纸上谈兵的赵括,畅所欲言一回,有说的不对的地方,张大哥可千万别请我去你那北镇衙门聊天喝茶啊!” 张无忌一愣,继而才明白沈锐所说的聊天喝茶是什么意思,不禁抚掌大笑:“聊天喝茶……嗯,真是妙啊!以后再有谁犯了事,前去拿人,咱就笑着对他说,恭请大人到北镇抚司聊天喝茶,保证他不会在心里暗骂咱们是大老粗一个了!呵呵,老弟不愧是满腹经纶的秀才,如此凶险的事,几个字就轻飘飘的带过了!” 沈锐故作无奈状:“等他们都知道了聊天喝茶的含义,恐怕就要杯弓蛇影了,如此小弟还不成了罪人?” 张无忌意有所指地笑道:“老弟放心,哥哥我可是嘴紧的很,断不会把兄弟供出去挨骂,反正我这恶人也做惯了,再多些骂名也无妨!” 不是沈锐不放心张无忌,实在这是个因一言可获重罪的年代,打打预防针是必须的,当然,沈锐也不可能在张无忌面前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有些事,点到即可。 两人不动声色的达成了默契,于是沈锐斟酌着问:“大哥曾实地考察过关宁防线,你觉得关宁防线可能防得住女真人吗?” 张无忌当然并不是他所说的对军事一窍不通,侃侃而道:“游牧民族善于骑战,这就决定了其必受地形所限,关宁防线所在群山临立,沟壑纵横,各城各堡遥相呼应,即便失了宁远与锦州,还有天下第一雄关山海关。山海关以东是茫茫大海,有我水师游弋,建奴不善水战,自然无法过来。山海关以西为燕山太行山脉,山高坡陡,更有长城修建其上,烽火台遥相呼应预警敌踪,就算有少许敌人越墙而入,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所以哥哥我私下里认为是可以依靠的,至于老弟有什么想法尽管说,这里没有旁人,出则你口,入则我耳,老弟也别卖关子了!” 实际上张无忌说的不错,历史上这以后的十几年间满清虽然屡屡入侵中原,但山海关始终未被攻破,直到后来的山海关总兵吴三桂投清献关。但如果想凭借关宁防线阻拦满清劫掠中原,未免有些一厢情愿了。沈锐是过来人,非常清楚这些,所以想要给张无忌这个天子近臣提个醒,能引起明庭注意最好,说不定自己这个小小的翅膀,此时煽动一下,历史既定的方向由此而改变,跳过那段屈辱的历史,也是善莫大焉。 沈锐在心里悄悄地鄙视了自己一下,唉,自己的心还是太软啊,不忍看到将来生灵涂炭,给人提个醒至少心里安稳一些,至于能否上达天听,这已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了。 沈锐点点头道:“张大哥所言甚是,不过雄关天险是固定的,不可能处处设防重兵,人却可以来去自入,不一定非要硬闯过去……” 张无忌是聪明人,听沈锐语气似有所指,不由得面色一紧,担心地道:“老弟的意思是……” 沈锐看了一眼张无忌,缓缓道:“若满人需沿燕山太行山往西,借道蒙古,如之奈何?” “借道蒙古?”张无忌重复一句,面上古井不波,心中却似惊涛骇浪。一直以来,蒙古人虽然与大明不对付,但与女真也是势不两立,女真崛起后,蒙古人非常紧张,视女真为其争夺草原的强劲对手。奴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后,蒙古诸部曾上书朝廷共同抵抗女真人,但奴尔哈赤为避免两面作战,极少找蒙古人的麻烦,蒙古人见其似乎无害,虽然彼此敌视,但往往在与明军合力对付女真时出工不出力。 西北虽也有险关堡垒,但不足持,蒙古人曾屡屡叩关而入,朝廷有识之士担心女真人会防效蒙古,从蒙古人的地盘上入关,但十几年来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连迹象都不曾有。所以朝廷大部分人便高枕无忧起来,认为有蒙古人守着,女真人便不敢横穿草原过来。 实际上奴尔哈赤也未想到能入侵中原,皇太极雄才伟略,也没指望入主中原,后来他越边墙入关,打的也是劫掠一番的主意。张无忌是锦衣卫高官,自然知道明庭此时陈重兵于辽东,而西线大安口、遵化一带防务空虚。沈锐的这些言论并不新鲜,张无忌与袁崇焕巡视辽东时,袁崇焕便请求张无忌动用锦衣卫力量注意女真与蒙古人动静,后来又上书朝廷,曰“惟虑蓟门单弱,请宿重兵”,希望能加强大安口、遵化等城防务,然而不知为何,兵部及崇祯皆不以为然。 张无忌估计不是朝廷不想,而是力不从心,毕竟现在的国力摆在那里,养不了那么多兵。而前几天据锦衣密谍送来的消息称,皇太极已与一些蒙古部落秘密达成婧合,但现在在朝堂还未引起重视,沈锐在此时抛出这些言论,张无忌一下紧张起来,是不是骆养性将消息透露给沈锐的,看着又不像,作为指挥使,骆养性知道轻重,这个到目前还极为机密的消息,骆养性应该不会轻易告知他人。 那么又是沈锐的预判?张无忌清楚,要想借道蒙古,必须满足两个条件:蒙古各部依附女真或两方政治联盟,据张无忌掌握的情报,蒙古与女真目前还没有这个可能,即便满足这个条件,女真也不敢轻易从蒙古入关,兵力少了入关不济事,倾巢而出后方空虚,蒙古草原广袤无边,从东到西一千余里,大军出动,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政治上尔虞我诈的情况多了去,万一被蒙古人抄了老巢,就不妙了。 所以张无忌判断,短期内女真人不大可能从蒙古入关。不过凡事都有万一,如果不幸被沈锐言中,那后果太可怕了。 有魏忠贤的前车之鉴,张无忌对沈锐有一种本能的信任,沈锐拐弯抹角的提起此事,肯定不是空穴来风。事实上皇太极短时间内便满足了借道蒙古的条件,他先是以武力让一些蒙古部落臣服,然后再与一些大的蒙古部落联姻,从而促成政治联盟。最后玩了个最狠的,迫使蒙古人与他一起出兵,既壮大了兵力,又可以将这些人当成人质,以防被人背后一刀,如果真的抢到了东西,分一些给蒙古人又可以予以安抚。 以后世的眼光看,这就叫利益捆绑,百试不爽。 可惜的是,皇太极果敢果决,一埃平定蒙古各部,便立即发兵,明廷在蒙古的细作纵然得到消息,但受交通工具的限制,信息的的传递存在滞后性,待明廷得知女真有越边倾向,女真人的铁蹄已经踏入华北平原了。 当然,现在除了沈锐,没有人会知道这些。张无忌担心的是,果真让女真人借道蒙古,北直隶肯定首当其冲,到时朝廷没有准备,必定生灵涂炭,怎么办,张无忌是国公之子,又是锦衣卫高级官员,按说可以直达天听,然这种军事敏感性的建议必须慎之又慎,万一朝廷采信而陈兵西线,但短时间女真又没有自西破边墙而入,责任可大了去,他爹是英国公,虽然位高,但权并不重,到时给有心人参上一本,说英国公欲插手军事,当今圣上疑心重,到时于家族可是大大不利。 就算到时女真人如沈锐所料进了关,将来也是他们这些权贵染指军事的证据,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相信沈锐能看到这点,朝廷里有识之士也能看到这点,但为何不向皇帝进谏,其中关窍耐人寻味。这不是张无忌一个人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不好,最后必然得不偿失,风险远远大于利益,所以张无忌立即打消了上奏的打算。 可沈锐告诉他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希望他能上达天听,救万民于水火?也太看得起他了,这目前没有证据的事,只是猜测的话,很难让人信服,再加上朝中一些人选择性的无视,这次恐怕要让他失望了。 想到这里,张无忌沉默半晌,黯然神伤道:“老弟所言不无可能,但哥哥我能力有限,所以……所以这次要辜负老弟的一片赤诚之心了!” 沈锐只是记得历史上不久后女真人会从大安口方向前来劫掠中原,当时也是随口问了下吴三桂,没想到张无忌却上了心,追问而来,沈锐才据实相告,虽然有些想引人瞩目,最终的目的只是想求个心安。至于张无忌能否上达天听、朝廷是否能力挽狂澜,沈锐原本也没指望。 现在看来,张无忌有顾虑,沈锐能理解,毕竟这是皇权社会,皇帝的心思难以揣摩,一件你认为利国利民的事,在他心里可能是包藏了祸心,权衡来权衡去,最后还在心中埋下猜疑的种子,天威难测,不得不让人三思而后行。 沈锐见张无忌面有愧意,于是安慰道:“小弟也是胡乱猜疑,做不得真,张大哥切勿上心!“ 张无忌瞅瞅沈锐那一脸人畜无害的摸样,心里反而更信了。 第53章 兵临城下 秋高气爽。 这里远在京城几十公里之外,因勋戚权贵在此围了广大的土地作为猎场,平民与猎户们望而却步,平时少有人至,成了野生动物们纵横的天堂。 远方群山苍苍,近处四野茫茫。风吹草低间,一群正在进食的黄羊警惕地抬头四处张望,俄而,雄壮的公羊尖尖长长的耳朵攸地一立,风中似乎有什么动静触动了它,公羊一声警告式的鸣叫,带头向远方逃去,群羊紧紧跟随,刹那间便消失在远方起伏跌宕的草浪中。 从刚才黄羊逃跑的方向往回望,不久之后,便见地平线上出现一只快速奔跑的动物,这是一只膘肥体壮的青羊,此时已处于慌不择路的状态,在草丛中飞越奔走。它的身后,二三十个骑马的大汉一字排开,个个持着强弓利箭,跟在后面紧追不舍,然青羊奔跑迅速,依然在弓箭的射程之外,他们也是徒呼奈何。 马的速度虽不及青羊,但二三十人一字排开,每人间隔着十余米,也是三四百米的一条线,动物毕竟没有人的智商,一旦被追赶,惊吓之下左突右冲,跑的并不是直线,此消彼长之下,反而将双方距离渐渐缩小。 青羊眼看就要暴露在弓箭的射程范围,前方突然出现一个山谷,青羊猛地一个侧身,顺着山谷向前跑去。 几十个大汉撵到这里,也不追赶,纷纷停下马来,哈哈大笑,眼看着青羊消失在山谷,却也无人惋惜。那青羊此时虽已精疲力竭,但身后笑声震天,吓得它直如惊弓之鸟,不要命的沿着山谷四踢翻飞,不多时,前方山谷向左一转,狂奔着的青羊不管不顾,但它半个身子刚刚越过山谷的拐点,一支长箭“嗖”的一声自前方破空而来,将它的脖子整个贯穿,这一箭力道奇大,青羊被带的在空中翻了一圈,落下时又在地上滑出老远,这才停下来抽蓄着四肢,眼见是不活了。 弥漫开来的血腥味中,有人大声叫好:“公子好箭法!” “呵呵,江大哥过誉了,小弟也是侥幸而已!”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喜悦,正是沈锐。 稍倾,方才的山谷中马蹄腾腾,沈锐骑马飞奔而出,马背上则架着刚才那只被射杀的青羊。他的身后,又有三人骑马紧随,江小楼李敢赫然在列,另一个则是一个面生的青年。 四人到达谷口停下马来,沈锐将马上青羊提起扔到地上,对着人群中躬身抱拳行礼:“见过姑丈,见过诸位大人!” 被人群拥簇的骆养性一人看了一眼地上的青羊,拈须笑道:“贤侄箭法大有长进,假以时日,必然超越我辈啊!” 沈锐低头回道:“都是诸位大人提携,小子才有今天!” 骆养性浓眉方面,鼻如悬胆,他见沈锐回答如此得体,微微点头,显得甚是满意。今日骆养性见天气良好,也不用坐班,便起了围猎之意,遂叫了张无忌沈锐等一干人,骑马浩浩荡荡出来打猎。 刚才在草丛中惊出一只青羊,众人连忙上前追赶,那青羊跑得飞快,众人恐马力追赶不及,便由其中一个熟识地形的人领着沈锐及江小楼李敢绕到山谷的另一边入口,其余人等围着将青羊赶入谷中。沈锐三人入了谷中,在那山谷拐弯处守株待兔,果然不多久,那青羊迎面奔来,沈锐一箭贯穿其脖取其性命。 这时又有几骑奔来,这几人显然担当的是挑夫的角色,个个马上驮着山鸡野兔狐狸之类。那几人见了地上青羊,其中一人翻身下马,将青羊放到马背上捆好。 骆养性见收获颇丰,心情大好,笑道:“今日原本出来散心,不想运气运气竟如此只好,回去之后,本督请人做一桌飞禽走兽之宴,在场诸位人人皆来,不醉不归!” 众人兴高采烈,轰然应诺,毕竟指挥使大人请客吃饭次数不多。夕阳西下,满载而归的众人奔驰在回京的路上。沈锐骑在马上,心中也是有些小得意,今日他与众人围猎,亲自射杀一只青羊外加两只山鸡一只野兔,对自己的箭法信心大增,虽然是众人有心让他显摆,沈锐也不在意,打猎嘛,玩的就是一个心情。 秋风猎猎,马蹄翻飞,不知不觉京城高大的城墙已隐隐在目,正在这时,视野里一人一骑飞奔而来,那人一身锦衣卫服饰打扮,不停地催马狂奔,这是是北镇抚司中的一个校尉,骆养性情知有事,做了一个停下来的手势,众人纷纷勒马停住。 那校尉来到跟前,翻身下马,气喘嘘嘘地向骆养性行了一礼,高声道:“报指挥使大人,边关急报,后金十万大军绕道蒙古,已攻下大安口,正在向遵化进军!” 这消息看来很突兀,众人面面相觑,皆尽失色,沈锐也是心头一紧,暗道:“这么快就来了!” 是了,崇祯年间后金第一次入侵中原好像就是这个时间。 “什么,再说一遍!”骆养性更是不大置信,大惊失色道。这后金来势汹汹,一点征兆都没有,虽然不全是锦衣卫情报不及时的责任,但肯定也脱不了关系。 那锦衣卫校尉又复述了一遍,骆养性经过最初的慌乱,此时已镇定下来,事已发生,如何应对才重要,自乱阵脚于事无补,于是道:“这消息可报兵部与宫里?” “回大人,消息刚刚传到京里,属下就连忙出来寻找众位大人了,现在属下估摸着宫里与兵部也已知晓。” 骆养性脸色阴沉,片刻后对众人大声命令道:“速速回京!” “是!” 张无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沈锐,沈锐回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两人别过头去,心照不宣地狠狠踢了一下马肚。 沈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面,城外尽是黑压压的兵士,盔甲鲜明、刀枪如林。他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脸上虽略显稚气,但也威风凛凛。后金此次入关,因明庭准备不足,京畿地区兵力空虚,有数的军队要机动作战,城墙上的守卫多是临时召集的新兵。 战时锦衣卫要负责监督作战,今天他奉命驻守广渠门。这是崇祯二年的十一月二十日,注定是个血腥的日子。 广渠门外,九千关宁铁骑列阵城下,袁崇焕身披甲头带盔,为了安全,手下人硬是在铁甲之内又给他穿了两层皮甲,作为文官,这样的穿着感觉并不舒服,但此刻,他的心中比穿着更让人憋闷。就在昨天,入城休整的请求被皇帝驳回,近万将士在寒冷的冬夜里露宿一晚——出发紧急,御寒的帐篷并没有携带。星夜兼程赶来勤王的待遇就是这样,真是太过分了,但现在,将建奴赶出关内才是王道,那些大人物们想折腾,就让他们折腾去吧。 袁崇焕冷咧的目光扫过三军将士,高声叫道:“祖大寿!”祖大寿催马上前,朗声道:“末将在!” “传令下去,此次作战,各军将士务必奋勇杀敌,有胆敢后退者,定斩不饶!” “末将得令!”祖大寿风风火火带着传令兵去了。 后金方面,莽古尔泰率满洲左翼四旗及蒙古兵二千与关宁铁骑隔着数箭之地对峙,传令兵来返往复,大声传达着命令,弓箭手们正在面无表情地整理着壶中的箭矢,骑兵雪亮的马刀已然出鞘,竖在胸前,只等一声令下,便可纵马出击。空气里充满了冰冷的肃杀气息。 上午十时,明军率先发难,城墙上一排排的弗朗机炮发出怒吼,在后金军中依次开花,硝烟之中,后金军中顿时人仰马翻,天空中飞舞着人马的残肢断臂,血腥味像毒草般漫延开来,令人作呕。 莽古尔泰见再不动就是明军的活靶子了,于是马刀向前一指,身后成千上万严阵以待的骑兵得了命令,就像是决了堤的洪水,向明军冲杀而来。 明军炮击完毕,袁崇焕挥刀一引,关宁铁骑纷纷跃马出击,声势震天。 袁崇焕身先士卒,冲入后金军中,左冲右砍,旁边几十位侍卫亲军紧跟左右。关宁铁骑见主帅一马当先,顿时热血沸腾,他们以一当十,铁蹄所向,后金骑兵纷纷人仰马翻。 袁崇焕血染战袍,几个冲锋后,身边只剩数名亲兵,一个后金骑兵怪叫着斜冲过来,锋利的弯刀照着袁崇焕肩膀狠劈下来,眼看躲无可躲,一个亲兵驰马上前一步横刀格挡,只听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两人手中长刀同时折断。 袁崇焕得了空子,回手一刀,那后金骑兵一颗头颅飞到半空,身体又冲出老远才噗通一声落马。 恶战从上午十时一直打到下午六时,激战四个时辰,双方箭在弦上,不得休息,个个疲惫不堪,关宁铁骑本来人数就少,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后金兵也好不到那里去,全凭一口气撑着。 沈锐的目光一直盯着袁崇焕跟莽古尔泰,只见莽古尔泰迎面砍死一个明军,见袁崇焕在军中左冲右突,如无人之境,他取下长弓,连射三箭,这三箭一气呵成,名曰连珠三箭。 利箭带着尖锐的啸声,俱中袁崇焕肋下,袁崇焕两边亲兵见主帅中箭,忙围了上来,却见袁崇焕无事一般随手拔下长箭,掷于地上,竟毫发无伤。 这是袁崇焕身上重甲起了作用,利箭竟不能入,并不是说他刀枪不入。 不过这种情形对鼓舞士气十分有效,袁崇焕长刀一挥,高声呼道:“传令三军,杀尽建奴,就在此时!” 关宁铁骑们此时见主帅中箭不倒,顿时群情激荡,士气高涨,在袁崇焕的指引下向后金骑兵席卷而去。 莽古尔泰见袁崇焕中箭不倒,犹如神助,而且还能从容指挥,心下顿时恐惧。 袁崇焕这人有点邪门,自从他到了辽东,先是阿玛努尔哈赤中了炮伤,后不治身亡,后是皇兄皇太极优势兵力之下久攻宁远锦州不下,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这一次好不容易绕过他的防线,没想到他如同牛皮糖般又粘了上来,自己的兵力几倍于他,竟有支撑不住的迹象,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就看谁能熬过谁了,杀!杀!杀才是王道。 后金兵虽然神勇,但关宁铁骑此刻已杀红了眼,他们不要命的横冲直撞,如同一个楔子狠狠插入后金军心脏,后金军终于抵挡不住,开始自乱阵脚,纷纷溃败,莽古尔泰大声吆喝,还斩杀了两个逃跑的旗兵,奈何兵败如山倒,此时无论如何也约束不住了。 莽古尔泰终于意识到大势已去,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带着自己的亲兵大队落荒而逃。祖大寿见八旗军溃败,发挥了疼打落水狗的光荣传统,挥军追赶,部将游击刘应国,罗景荣,千总窦浚等紧随后,直追后金兵至运河边。 后面的战况是沈锐从邸报上得知的。此时正值明朝小冰河时期,十一月份运河已经开始结冰,但普遍脆薄,后金溃军慌不择路,一拥而上横渡运河,薄冰哪里经得起如此多人,顿时四分五裂,八旗兵士纷纷落水,淹死者无数。 后面无法过河者又被关宁铁骑追兵一顿砍杀,死伤无数,运河水亦被鲜血染红。 此一战,九千关宁铁骑对阵四万建州铁骑,杀敌数千,清兵劲旅阿巴泰、阿济格、思格尔三部都被击溃,关宁兵亦伤亡数百。 沈锐手握刀柄,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但他明白,这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残酷、血腥,令人心悸。战阵之中,是实力跟勇气的对决,什么武功、技巧都发挥不了多大威力,士兵们只是机械地挥刀挺枪,奋勇杀敌,至死方休。 看着莽古尔泰全军败退,沈锐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古代再怎么强的军队,遇到兵败溃烂之时什么纪律将令也无法约束,因为相比较现代战争,古代双方士兵短兵相接,视觉冲击力极大,依靠的是勇气的较量,一方如果胆怯,勇气便泄了,此时人数的优势不复存在。失败的气氛如同瘟疫,能快速传染开来,意志再坚强的士兵也抵挡不住这种恐惧。 难怪古人说兵败如山倒,当真是诚不欺我。 与此同时,德胜门外,皇太极亲率大贝勒代善和贝勒济尔哈朗、岳讬、杜度、萨哈廉等,统领满洲右翼四旗,以及右翼蒙古兵,向满桂和侯世禄的部队发起猛攻。后金军先发炮轰击,蒙古兵及正红旗后金兵从西面突击,正黄旗后金兵从旁冲杀。后金兵凶猛,明军不能敌,且战且退至城下。 城上守军见状,弯弓搭箭,射杀后金追兵,城上数门红衣大炮也次第怒吼,轰击敌军。不久,侯世禄抵挡不住兵溃,满桂率军独自应战。 城上明兵发炮配合,但乱阵中不分敌我,误伤了不少满桂官兵,双方死伤惨重。满桂身上多处负伤,带败兵一百多人在城外关帝庙中休整。 第二天,守军打开德胜门的瓮城,供满桂的残兵休养。这一天对袁崇焕而言,是很光荣的,他凭借自己的精兵良将与勇气,在广渠门外打败了实力强劲的后金骑兵。可是他想不到,遍体鳞伤满桂总兵的这笔帐,会算在他头上。对于后来袁崇焕的被杀,沈锐无可奈何,因为在袁崇焕抵达北京城下的那一刻,他的命运已经被注定了,沈锐人小言微,左右不了什么。 在君权至上的时代,如果皇帝起了疑心,劝说只能使他死的更快,吃不准自己也得陷进去。 崇祯二年(1629)十一月二十七日,北京城左安门。 袁崇焕率军列队于城外,背对着京城冰冷的墙砖,在凛冽的寒风中,义无反顾的冲向敌阵。 双方在左安门外持续激战,经过长达五个多小时的拉锯,皇太极终于支持不住,再次败退。 这一天,沈锐依旧站在城墙上,目睹着双方军队潮水般的进攻与退却,他知道,这将是袁崇焕人生中的最后一战。 第54章 似是故人来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在细微之处,沈锐的到来,或许会令原本的生活有些许的出入,可惜这些都是末枝细节,对于整个历史进程而言,带来的影响微乎其微。大的趋势而言,历史一如既往,并没有偏离他原有的轨道。 比如说,袁崇焕的下狱、卢象升的勤王。 北京城外三十余里处。 这是一座较大的庭院,然而到处是残垣断壁,只有几栋孤零零的高大房屋还算健全,显示着庭院曾经的辉煌。 卢象升的大营就驻扎在这里,除了他所在的几间房屋相对完好,整个村庄立着的房屋不到十间,他召集的万余民壮有六千人驻扎在这里,他们依着断墙残壁搭着各式各样的帐篷,如果不是村庄外围纵横交错的壕沟与拒马,村庄里林立的各式兵器,还有川流不息的巡逻兵丁,远远望去,知道的这是军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大号的难民营。 没办法,后金兵所过之处,米粮钱财劫掠一空,除了短暂停留需要议事的房屋,其余皆纵火焚毁。贼兵所过之处,满目疮痍,人丁皆无。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时节的军队,始终有两个需求困扰:粮食与武器装备。前者是安身立命之本,后者乃拒敌保命之本。 卢象升此刻正在为粮食发愁。自朝廷发布勤王令后,作为文官的他,手下到有百十号衙役,至于军队,不可能有。 不过依着自己在大名府良好的声望,他还是迅速召集了一只万余人的民壮队伍,虽然他们不是正式的兵丁,但燕赵儿女自古重义,闻朝廷有难,立即自带干粮兵器向京城进发。 不过待他们千里迢迢赶到京师外围时,后金兵已退却到遵化附近,占据边境四城,时不时的出来骚扰一下,于是兵部便命他们暂时驻扎在这里,负责附近流匪的清剿与警戒。 自带的粮食本就不多,经过一路消耗,驻守几天后便所剩无几。幸亏他曾任户部主事,京城里还有些人脉,呈明情况后户部拨付了两千石粮食与他,可这些粮食也不过能坚持二十来天,现在军中尚余三日余粮,虽说昨日传来贼兵已退出长城以外的消息,但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话又说回来,没有粮食,即便现在让他撤退也是不能了。 可自从来到京城,除了治安巡逻,抓了几十个趁火打劫的流民土匪外,连后金兵的影子都没看到,可以说是寸功未立,他实在不好意思再次向朝廷开口。 问题是一万人的吃喝比起脸皮来更重要,此时卢象升正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挖空心思地写奏章。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卫兵询问来人口令的声音,获许后,来人在门外高声道:“启禀大人,营外有一位叫沈锐的公子携带大批粮食求见,他自称是大名府人,特前来劳军,属下不敢做主,已让他在营外侯着!” “嗯!”卢象升面色一喜,不管是谁,能带粮食来劳军是天大的好事,可不能怠慢了人家。卢象升急忙离了椅子打开大门,一阵寒风吹进来,桌上的蜡烛摇摇欲灭。 禀报之人是今天在外围巡逻的头目,卢象升连忙吩咐一声道:“走,头前带路,本官亲自去迎接沈公子!” 沈锐早就听说卢象升到了北京,但那时京城戒严,九门紧闭,任谁也出不去。 昨日传来消息,孙承宗大学士于当天收复后金占据的最后一个据点——永平,至此,皇太极所率的后金军队已全部撤出关外。今日九门大开,沈锐于是从与刘沛久合伙开的粮店里提了一千石粮食前来劳军。 后金军虽然退去,但此时路上并不太平,被抢劫一番后,饥民遍地,有的更是结伙劫掠,所以沈锐此次前来,除了带着时常跟在自己身边的伴当李敢与尤智勇外,沈家的六个护院悉数在场,当然,已是店铺掌柜的安息贵也在。 经过一年多的磨炼,安息贵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掌柜,他上过学认识字,在青虹帮时负责的也是帮内的经济事务,有先天优势,所以到了沈锐这里,不多久就显得游刃有余,各方面打理的井井有条,就连一向用人做事苛刻的刘沛久,私下里也恭喜沈锐捡了个宝。 与卢象升的相识,还得从沈锐义母范月娥案说起。沈锐当年随范成良回到大名府,正巧卢象升初任大名知府,上任后不久就平反数起冤案,虽然范月娥案沈锐出力甚多,但最后能沉冤昭雪还是靠卢象升的大公无私。所以对于卢象升,沈锐还是感激多多的。 沈锐站在大营外,见这里虽然条件简陋,但各种防御工事有条不紊,民壮们服饰虽然五花八门,但个个生龙活虎,自有一股气势,不由得暗自佩服卢象升治军有方。 沈锐等了没多久,就见一行人急匆匆地从大营里走出来,当中一人仪表不凡、气宇轩昂,正是卢象升。 卢象升见一位少年公子立在吊桥之外,身旁有数名带刀护卫,后面是一溜大车,知道比人必是手下所说的沈公子无疑。 按说卢象升是认得沈锐的,但事过三年,沈锐的面貌大有改变,卢象升走近了看依稀到有些熟悉,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是谁。 卢象升来到近前,沈锐上前见礼,“小生沈锐,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对可否小生还有印象?” 卢象升年纪轻轻(时年三十)就做了一府掌印官,学识能力情商俱佳,他将手一伸,虚抬一下,笑着道:“沈公子辛苦了,不必多礼,沈锐……哦,我说怎么看公子面熟,想起来了,公子可是大名府范月娥冤案中的冤妇义子沈锐?” “卢大人好记性,正是小生!” “呵呵,当年的青涩小子,如今已翩翩少年了!公子携粮前来劳军,本人深为感谢,沈公子请随我往营中一叙!” “大人客气了,我与军中将士桑梓一场,聊表寸心也是应该的!请大人派员将这些粮食交接一下!好让这些车马尽快回返!” 卢象升道:“不瞒公子,我军中余粮不多,公子此次前来送粮,真是我卢某人的及时雨啊!” 他回头对属官吩咐一番,沈锐也对身旁的安息贵交代了几句,便与卢象升错着半步边说边向大营里走,“将士们风餐露宿,住处简陋,难御寒风,小生只能略尽绵薄之力,实在汗颜……” 沈锐与卢象升一路走来,看着四周五花八门到处都是破洞的帐篷,有感而发。 “卫国保家,乃是我辈责任,一时的困难我大名男儿还能克服,公子此次前来,实无异于雪中送炭,解了将士们的燃眉之急……” 寒风凛冽,卢象升阔步挺胸,指着远处校场上正在操练的民壮,“他们,我大名健儿,饿着肚子操练,毫无怨言,虽无敌情,可只要在军中,一日也不曾懈怠过,本府带着他们出来,连温饱也不能解决,该汗颜是我啊……” “大人问心无愧……” 一队巡逻的民壮迎面走来,领头的队正见了卢象升,停下脚步伸手一挥,十来名士兵很自然闪向一旁,俱抱枪躬身齐声道:“参见大人!” 卢象升点点头,又挥了挥手,算是回礼,沈锐无意间瞄了一眼,那队正似乎有些眼熟,他停下来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一看还真是熟人,遂惊喜道:“宋叔,怎么你也在这里?” 队正四十来岁,身材高大、虎背熊腰,他正微微低着头侯卢象升一行人通过,猛地听见有人问话,抬头在沈锐脸上看了好一会,才迟疑道:“你……你可是沈锐?” 沈锐上前抓住他的胳膊,笑道:“是我啊宋叔!” 沈锐口中的宋叔脸上也露出惊喜的表情,只不过他一手握着长枪,加上又有不少官长在前,不免有些拘束,肢体上动作僵化,所以显得有些尴尬,他喏喏着道:“你看,这有几年没见了,小锐你的变化太大,如果不是你叫我,若走在路上,我还真不敢相认!” 这边卢象升见沈锐停住与手下民壮说话,便过来问:“二位熟识?” 沈锐介绍道:“宋叔是小生在大名的邻居,小生初到大名,多亏了宋叔照拂,小生有一个不请之情,此间事了,我想借宋叔两天以表地主之意,还望大人成全!” 看人观人品,卢象升见沈锐如此重情重义,富贵发达了依旧不忘帮助过自己的人,叙叙旧这等小事,岂有不允之理,便爽快道:“公子哪里话,你与这位壮士他乡相遇,实属不易,本人岂能不成人之美,此时并无战事,我就允壮士三日之假,如何?” 沈锐与宋叔面上一喜,齐声道:“多谢大人成全!” 卢象升与沈锐回到大营坐下,宋叔自回营帐收拾不表。 卢象升初见沈锐时,沈锐还是一个四处替义母申冤的穷小子,如今却鲜衣怒马,似乎富贵不可言,他不禁起了好奇之心,沈锐也不相瞒,把自己的经历简略说了一下,卢象升两榜进士才高八斗,可也对沈锐的遭遇闻所未闻。 卢象升唏嘘不已,沉吟道:“公子的经历真是让人匪夷所思,不过一波三折后,最终公子能认祖归宗,也是大大的造化了,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大难无恙,将来必定会有一番作为。” 沈锐笑道:“借大人吉言,小生受教了!” 卢象升道:“本府此次前来勤王,事出仓促,多亏各位父老乡亲鼎力相助,出发时,尊祖父代表众乡绅捐助三千两纹银,老人家独占一千两,本府深为感动。今公子又来相助,感激的话本府难以言表,今后唯有励精图治,为大名百姓造福,来报答诸位的大恩大德!” 沈锐道:“祖父历来慈善,尽些绵薄之力也是意料之中。大人清正廉明,深得父老乡亲爱戴,所以才能挣臂一呼,万余民壮前来相助,实在让人敬佩!” 卢象升叹道:“本府世受皇恩,君父有难,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岂能坐视不理!只是苦了众位乡亲,大冬天的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幸运的是他们没有遇到建奴,不幸的也是他们没有遇到建奴,一腔热血,到头来寸功未立,本府愧对圣上,愧对跟随我来的父老乡亲啊!” 沈锐暗道幸亏得没遇到建奴骑兵,虽说燕赵地区历来民风彪悍,但这些民壮未经过系统训练,又没上过战场,对付对付流贼还凑合,若碰上了来去如风的后金骑兵,与一群乌合之众也差不多,真正交起手来,还不是一边倒的屠杀! 实际上后来卢象升升任大名兵备道后,系统训练了两千名团练兵,但第一次与上万流贼遭遇,要不是卢象升个人勇猛,身先士卒,以身作则镇住了场子,那些团练兵早就一哄而散了。 可能此时卢象升并未意识到这点,但这样的话沈锐可不能说,不管怎样,这个一心为国的忠勇之臣,为了他心中的道舍身取义,总是让人钦佩的。 沈锐安慰道:“大人不必过于自责,大人忠君为国,一心为民,相信皇上也能明白你的一片赤诚之心。” 卢象升点点头,不论皇上是否明白他的忠心,对于他这种进士及第、天子门生来说,这话听着十分舒坦, 卢象升不由得暗暗点头。两人侃侃而谈,沈锐始终回答得体,卢象升心中赞叹不已,对沈锐的好感直线上升。大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了,这时验粮官来报粮食已清点完毕,请二人签字确认,有了卢象升的大印,沈锐说不得又要少交不少税,还能博得个好名声,这一点,古今皆同,只是沈锐此时还不知道,也是回来后刘沛久提及,沈锐才晓得。 第55章 家常 卢象升军务繁忙,沈锐与之作别后,便去与宋叔汇合,一起乘车赶往京城。 马车上,没有外人在场,两人便亲近了许多,严格上说,宋叔还是沈锐曾经的师傅,宋叔大名宋铁书,职业铁匠,农具兵器无所不精,十里八乡远近闻名。 宋铁书祖上曾是朝廷的匠户,他这一脉因不是长房,后来便转了民户,但手艺却继承了下来,一直以打铁为生。 俗话说: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阐述了这三种职业的艰辛不易。虽说都是力气活,但相比撑船的风里来雨里去,卖豆腐的起早贪黑来说,打铁的相对好些,除了夏天比较热,起码还算得上是一个技术工种,所以在广大农村还是颇受人尊敬的,再说宋铁书因手艺精湛,不时还能揽些官府的订单,所以日子过的远比撑船卖豆腐滋润得多。 当初沈锐来到大名府,替义母范月娥申冤后,范月娥夫家的房产得已返还,两人以母子关系住在宋家庄。 宋铁书家的房屋与范月娥家只隔着一个巷道,因夫家的地产已被佃户承租,沈锐母子俩也不用种地,靠地租过活,沈锐闲着没事便常到宋铁书的铁匠铺看他打铁——他的目的是想了解一下这个时代铁器的工艺水平,看看是否能造出像火枪这样的战争利器。 其实能实践最好,正好过了没几天铁匠铺的小学徒辞工不干,经范月娥同意,沈锐便自告奋勇地当起了铁匠铺的小学徒,宋铁书自然是欣然应允。 所谓学徒,其实就是抡着大铁锤,跟着师傅手中的小铁锤指哪打哪,纯粹的力气活,开始时自是苦不堪言,不过十来天后沈锐便已适应,几个月下来,宋家便喜欢上了沈锐这个聪明伶俐的小伙子,无订单时,宋铁书便教起自己的另一项本领——武艺。 燕赵民风彪悍,很多人家自古就有家传的武艺,有的虽然不甚高明,但胜在实用,宋铁书一身本领三五大汉不在话下。 虽说传统上武功一项历来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但一来宋铁书并不是教授武艺为生,二来宋铁书也是喜欢沈锐。世道不太平,技多不压身,有些武艺傍身,危急时刻也可自保。 况且宋铁书另有自己的一番打算,宋铁书育有一子两女,长子因读过几年书,在县衙里谋了一份差事,后在城里成了家,岳父是县衙的捕头,有岳父罩着,加上自身也有些能力,已经放出话来,不会再回乡下继承他的手艺。长女也已经出嫁,现只有小女在家,小女比沈锐小上大半岁,虽是平民人家,在庄里也是出了名的俊俏。 宋铁书原本思量着等两人再大些便找人撮合二人,以后沈锐继承自己的手艺,不仅可以养家,也不至于自己的手艺外传。再说两家离的近,就算小女嫁进沈家,两夫妻年纪大了,有个头疼脑热的,女儿也可就近照顾自己夫妻二人,虽然自己有儿子,送终是不必了,但养老却有了依靠。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沈锐学徒大半年后,便被人认出,然后认祖归宗,成了大名府富甲一方的沈府少公子,又过数月便北上返京。 两家地位悬殊,况且沈锐还是秀才身份,姻缘讲究门当户对,沈锐自然身价不菲,与之相比,自家差的不是那么一丁半点了。 宋铁书为人耿直,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攀附权贵,于是先前的打算便成了镜花水月。 宋铁书细细打量了下沈锐,眼前的沈锐锦衣玉服,丰毅俊朗,早已不是几年前的毛头小子了,一时间感慨万千,不由得说:“当年小锐你流落大名,与我们一样粗茶淡饭,挥汗如雨,不想年余便摇身一变,成了富家公子,如今锦衣玉食,富贵不可言,仔细想想,人生际遇真是难以预料!” 沈锐不觉为之莞尔,这话如果是从一个才高八斗的书生口中说出,还算正常,但宋铁书是一个人高马大的铁匠,说出这番话却让人有些别扭,不过他知道宋铁书幼年是读过几年书的,再说他时常与人打交道,表达能力还是不错的,能出口成章也不足为奇。 “是啊,小侄也不曾料到,犹如做梦一般。今日能在此与宋叔重逢,也是我叔侄俩的缘份,到了京城,宋叔可要好好的看一看、走一走,小侄顺便再买些礼物,待宋叔回去,带给宋婶与若兰,在大名时她们对我多有照顾,也算是小侄的一点心意!” 宋铁书忙道:“小锐太客气了,上次你返京前买的那么多礼物,已经很贵重了,这次我俩只叙叔侄之情,礼物就免了吧!” 沈锐只当他说的是客气话,抚膝微笑道:“宋叔哪里话,你们当年对我那么照顾,区区一点礼物算什么?应该的,应该的!” 宋铁书心里微微有些不安,暗想你家里那么有钱,一点礼物当然不算什么,但还不是沈老爷子的钱?要是你自己挣的,我也不会太客气,毕竟师徒一场,还是担当得起的。沈老爷子出发时捐了大军一千两银子,这次劳军又带来一千石粮食,折合银两按目前市价也要一千七八百两,虽是沈锐带来的,想必也是沈老爷子的授意,对于这样的大善人,依宋铁书的为人自是不忍心再花他的钱。 宋铁书却不知沈锐现在可是富的流油的金主,此次捐给卢象升的一千石粮食,根本没花家里的一两银子。 沈锐早就知道皇太极会叩关而入,于是极力劝说刘沛久在秋收前开了几家粮店,租了几个大的粮库。 此时的刘沛久,正在粮库里边算着账边傻笑着,沈锐可真是神人,这次真要赚不少银子。 秋收后沈锐以略高于他人的收购价格买进五万余石粮食,对此刘沛久还颇有些不情不愿,因为京城乃天子脚下,一向粮食充足,粮价波动并不大,万一这些粮食卖不出去,光粮库的租金就得一大笔钱,当然,刘沛久的所谓一大笔钱,加上人工运费,按半年期来算,也不过是千余两罢了,毕竟,这时的粮食也不过一两多银子一石。 但沈锐乃金主,所有购粮的银子都是沈锐出的,具体操作也是安息贵负责,刘沛久只是走走关系。毕竟粮食乃战略物资,你以前不经营,突然购进这么多,总得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吧。 经过多方斡旋,中间虽然有些小波折,但总算圆融圆满。令刘沛久想不通的是,沈锐安排安息贵,将京城周边诸县的沈家店铺或出租,或转让,反正除了京城里面的,沈家一律不插手经营了,这里面,有几家还是盈利非常良好的店铺,看着都让人心疼,就连刘沛久投股的店铺,凡在京城外的,沈锐都极力劝说他脱手。 虽然沈锐不肯说出原因,但见沈锐说的认真,刘沛久还是将经营的不怎么好几家店铺变卖了,毕竟还有许多店铺经营的不错,再说也不是他一人说了算,没有充分的理由,别的股东也不会同意。 当得知后金兵破边墙围京师时,刘沛久知道,这次沈锐赚大发了。用屁股就能知道,遇上战争,粮食意味着什。 后金人入关,除了京城,其余大部分县城都给贼兵攻破,劫掠的不成样子,自然店铺也不能幸免,股东们顿时捶胸顿足,哎,早知道这个样子,怎么也得劝说其他人将店铺一并卖了,这到好,辛辛苦苦好几年,一夜赔个底朝天! 不过,由于他事先打了预防针,还挽回了一些损失,那些股东,现在都对他马首是瞻,言听计从。 这次购粮,沈锐许他私人的好处,是利润的一成半,如果一石粮食能赚上四钱银子,他刘沛久也能净得纹银三千两,总的说起来也没有亏。 这边马车里,宋铁书既心疼又满意,虽然沈锐花的是沈老爷子的钱,但至少说明沈锐重情重意,这点还是让人欣慰的,于是笑道:“你也别光给我们买礼物,你义母月娥也得表示表示!她经常在若兰面前提起你,咱不能寒了他的心啊!” 沈锐闻言叹了口气道:“义母对我恩重如山,些许礼物实难报答,这几年每次书信,她都说过的很好,小侄让她来京城住上一段时间,她总说年纪大了,舟车劳顿难以承受,小侄知道她是怕给我添麻烦,就像当初我回京时,她执意不住祖父给她安排的房子一样。虽然现在生活上不用发愁,但她孤苦一人,就我一个亲人还远在千里之外,她心里的苦闷可想而知。我打算今年抽空回大名一趟看看她,也算给她一个心灵的安慰吧!” 宋铁书道:“如此甚好,其实月娥搬回老宅住也好,四周都是一个庄里的人,再说跟我家做邻居,你还怕委屈了她?你婶子跟若兰也经常过去陪她说说话拉拉家常,去年沈老爷怕她苦闷,特意配了一个丫头照顾她起居,我看那丫头挺机灵的,跟若兰年纪相仿,两人也合的来,经常在月娥家研习女红,看得出来,这两年月娥气色好多了!” 沈锐闻言欣慰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对了,宋婶的哮喘怎么样了?还有若兰……几年不见,若兰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吧?” 沈锐微微有些尴尬,其实当年宋铁书的心思他未尝不明白,宋家对于他们两个少年男女的正常交往并不防范,若兰这个阳光般温暖的邻家女孩,总是在他挥汗如雨的时候拿一方洗得干干净净的毛巾,微笑着看着他擦去满脸的汗水,然后用甜甜的声音说:“沈锐哥哥,累了就歇歇吧!” 宋铁书心道你终于肯问若兰了,还算有点良心,于是笑道:“多亏了你从京城开的药,你婶吃了后病就好多了。若兰嘛,俺闺女当然成大姑娘了,呵呵,你还不是一样成大小伙!不过若兰可不像以前那样叽叽喳喳了,唉!一晃就长大了,也总算有个淑女样了!有不少媒婆上门提亲,可她就是死活不干,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俺闺女要是不喜欢,俺也不忍心强迫不是?” 宋铁书一脸自豪地说完,看了看沈锐,沈锐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笑道:“若兰今年才十五吧,还小,宋叔你不要着急!” 宋铁书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道我到想不急,不急你能娶我家若兰吗?可这话却不能说出口,古代讲究三媒六证,作为父亲,怎么能当面说让一个年轻男子娶自己的女儿呢,这样的话会让男子轻看了自己。 沈锐纵然有意,也得沈家主事人同意方可,然后自会遣媒人上门提亲,如今看来,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小锐说你的不错,俺家若兰那么好,等两年也无妨!”宋铁书强笑着回答。 第56章 与名人袁崇焕的对话 春寒料峭,百废待兴。 后金骑兵的噩梦刚刚结束,勤劳的华北人民便投入了紧张的生产自救,对于他们来说,生命不熄,劳作不息。 可惜很多人没有意识到,后金人此次用极小的代价满载而归,仍然欲壑难填,第二次的侵犯注定也不会遥远。 卢象升无功而返,但他的表率作用,得到了朝堂的大书特书,回到大名府之后,升官的命令随后到达,卢象升被任命为兵备道佥事,负责大名等三府练兵事宜。宋铁衣也随军而返,继续着他的铁匠生活。 后金兵退回关外后,北镇抚司加强了对情报的收集,骆养性作为指挥使,也加强了与北镇抚司的联络频次,沈锐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骆养性与北镇抚司的联络人,每天上午,沈锐等一班侍卫陪着骆养性上朝,骆养性上朝后,沈锐在签押房帮骆养性处理一些文书上的事,其他侍卫则研究骆养性一天行程的保卫诸事。骆养性下了早朝,沈锐向他汇报一番,然后赶赴北镇抚司,了解情况,如果没有紧要的情报,一个下午就留在北镇抚司,第二天两人会面后,再将所了解的情况向骆养性汇报一番,周而复始。 沈锐清楚,骆养性这样做的目的,是想要他亲自接触北镇抚司的人和事,以便为将来掌管具体事务打下基础。 当然,张无忌等对骆养性的用意也是心照不宣,一般来说,上级派来的联络员最好是敬而远之,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张无忌与沈锐私交甚好,自然清楚沈锐不会打他的小报告,所以该让他了解的都不会藏私,沈锐在北镇抚司也是大多只带着眼睛,多看少说,一来二去的人缘到也不错。 “带你去见一个人!”张无忌说这话时,沈锐其实还不知道要见的是谁,待走到散发着阴森气息的诏狱,沈锐便大概猜到了将要见到的人物。 如果说诏狱里还有谁值得张无忌关心,必定是袁崇焕无疑。袁崇焕其人,历史上对他的评价有褒有贬,有的说他是民族英雄,也有人说他是志大才疏,是缺乏政治智慧的边缘人物。当然,事实怎样,确实很难界定。但总的来说,袁崇焕还算是明末生态中一个比较出名的人物,就算是放到现代,也有许多人听说过他的事迹。 那天沈锐与张无忌说起后金有可能绕道蒙古时,他其实并不知道袁崇焕曾经上书朝廷,讲了这方面的顾虑。袁崇焕下狱后,此建议被有心人重新翻出,反而成了袁崇焕通敌卖国的罪证之一。 “自到这诏狱,袁公时常一言不发,我估计他心中苦闷……”两人穿过幽深黑暗的过道,格栅监门渐次打开关上,张无忌边走边说,他似乎相信以沈锐之聪明,自然能猜到将要见面的人,所以也没有解释,自顾自说道:“我们一群武夫,很难入得了袁公的法眼……老弟在辽东的许多看法上与袁公不谋而合,我想,由你去陪他聊聊,要胜过我等许多……” 张无忌情绪低落,他是属于同情袁崇焕的那一批人,但职责所在,在公事上无法相助,这时候找沈锐前来,可能已经意识到了袁崇焕将来不怎么好的结局。 张无忌说的慎重,对于这个似乎有点艰苦的任务沈锐便无法推辞,他点点头,“若能解袁公心结,也是小弟的荣幸……” 侍卫们在远处站定,牢头躬着身小心翼翼地打开牢门,将刚刚放在一旁的灯笼提到手里,然后走进牢房挂到墙上,于是,牢房内枯草之中一个坐着的人影才显现出来。 牢头退了出来,向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躬身告退,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全程没有一句话。 其实这间牢房的环境还算不错,里面并不潮湿,味道也没有一般牢房里那么冲鼻,不过床铺什么的却也没有,地上只是铺了厚厚的一层稻草,这可能是张无忌特意照顾的结果,可惜也就只能止于此了,毕竟这是森严的皇家监狱,不是舒适的驿所客栈。 袁崇焕披头散发,穿一身白色的囚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灯光不显,站在外面也看不清他面容,他手上带着细细的铁链,盘着的脚隐没在稻草中,想必也是带着镣铐的,整个与当日在北京城下与后金作战时的意气风发判若二人。 两人走了进去。 “袁公!”张无忌躬身抱拳打着招呼。 袁崇焕抬了抬眼皮,点点头,“老夫刑具在身,不便起身相迎,还望小公爷谅解!”声音里满是苍凉。 张无忌叹息一声,道:“在下此次前来,不为问案……”他指指旁边的沈锐,“在下带了位叫沈锐的小哥,想陪袁公你聊聊天……” 袁崇焕抬了抬头,目光在沈锐脸上逡巡了片刻,不置可否地道:“小公爷有心了!” 张无忌也不多话,“如此,在下先告退了!” “小公爷请便!” 守卫们在张无忌的吩咐下远远地避开了,牢房里重新安静下来,袁崇焕依旧耷拉着眼皮一言不发。 沈锐浅笑一声,低下身去盘腿坐在袁崇焕的对面,也不管是否脏了衣服,在这个历史名人的面前,沈锐保持着应有的尊敬,所谓聊天,不是居高临下的问话,而是让人觉得是舒适平等的谈心。 这一坐下来,袁崇焕似乎也比较意外,他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个俊郎的锦衣少年,浑浊的眼睛里一缕精光一闪而逝,“地下脏,公子不必如此!” 沈锐也不接他话茬,单刀直入道:“张镇抚敬重袁公为人,此番让小子来,说这昭狱昏暗无比,袁公身陷囹圄,无人聊天,难免寂寞。本欲使他人来陪袁公解闷,又恐北镇抚司皆一帮粗人,难入袁公法眼。小子不才,是个秀才,在这北镇抚司,也算鹤立鸡群,但愿不辱使命!” 沈锐并没有一上来就给袁崇焕戴高帽子,他估计袁崇焕也不稀罕,对付这样自持清高的人,得另辟蹊径,先突出自己。 “你是张无忌的朋友?”袁崇焕仿佛有了点兴趣。当然,这可能是沈锐不顾环境与他对等相坐有关。 “是!” “那你想陪老夫聊些什么?” “袁公两榜进士出身,晚辈这点学问在这里就不班门弄斧了……今日来是为袁公解闷的,所以晚辈准备了一个故事,希望袁公喜欢!” “故事?也好,说来听听!” “几年前的王恭厂事件想必袁公是知道的吧?” “听说过,老夫当时并不在京……” 与袁崇焕的第一次对话,就在这令人闻风丧胆的诏狱里展开了。 “当时小子在场,那种场面惊天动地,在这里小子也不多描述了,当时小子被飞溅的砖石击中,以致昏迷,在这期间做了一个梦……” “南柯一梦?不会在梦里也当了太守之类的官吧?” 沈锐微微一笑:“小子到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不过,小子接下来所说的一切,绝对超乎袁公你的想象!” “老夫洗耳恭听!” “小子在那个世界的职业是一名战斗机飞行员?” “战斗鸡?飞行员?”袁崇焕皱起了眉头,的确没有听说过。 沈锐笑笑,对袁崇焕的反应还比较满意。“小子所说的战斗机,是一种能像鹰一样翱翔在天空的机械?” “机械?那是什么?”博闻如袁崇焕,真的如沈锐所说的那样闻所未闻。 沈锐摇头苦笑,“噢,忘了给袁公说明一下,那个世界的许多词语,如果你不知其形,在这里是无法理解的!” 袁崇焕抬起眼皮,“老夫有的是时间,愿闻其详!” “这样吧,小子从头说起。小子所到的那个地方,人们称之为地球,地球上土地广袤,河流众多,环境跟我们生活现在的地方差不多,在地球一百多个国家里,比较有影响力的差不多在一掌之数,小子所在的乌邦国也是其一。 彼时科技发达……嗯,解释一下,所谓科技,在这里应该是格物的意思,小子就拿袁公熟悉的战争武器说吧,袁公以为,当今天下,威力最大的火器是什么?” 袁崇焕眼里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神采,大概说到了他心底的痒处。 “就杀伤力而言,非红夷大炮莫属!” “是的,当年袁公用红夷大炮将贼酋努尔哈赤打伤,名扬天下。不过在乌邦国乃至地球上,红夷大炮其实已是古董级的武器,在乌邦国,历史上使用与红夷大炮类似的火炮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 “也就是说,你所在的乌邦国,当时已有了更厉害的火炮?” “与袁公讲话就是痛快,一语中的。”沈锐适时拍了一下马屁。 “小子继续,莫讲那些没有的!” “是的,红夷大炮射程不过一二里,杀伤方圆不过十至二十步,而地球那里中等口径的火炮,射程已超过了十里,杀伤方圆更是在一百步以上,就算这样,火炮这种武器在这时的地球战争中也已经被边缘化…… 想必袁公知道,火炮由炮身与炮弹组成,但这时已发展出不需要炮身的炮弹,其射程威力更是普通火炮的几十上百倍,我们叫他飞弹……” 袁崇焕皱眉不语,显然是被沈锐说的有些懵,沈锐见状停了下来,以便于他慢慢消化。 半晌之后,袁崇焕才回过神来,缓缓道:“公子能否详细地解说一下!” “小子知无不言!” 沈锐便将现代火炮与导弹的样式原理种类给袁崇焕仔细地解释了一番,当然,与古代的人讲这些,是一个比较吃力的事,不过沈锐还是磕磕绊绊讲完了,袁崇焕也不是一般的人,有些原理稍微点拨一下,便能恍然大悟,也少了沈锐的许多口舌。 “那么,请公子说一下刚才的战斗机又是怎么回事?” 于是沈锐又努力解说一番,将飞机的形状用途功能等说了一下,至于速度航程方面,均用这时的计量单位做了大约的换算,待他说完,袁崇焕已从开始的老僧入定状变成了目瞪口呆状。 “公子所说的飞机,不仅能飞起来,还能跟马车一般可以坐人,当真一个时辰就能从这顺天府飞到应天府?” 沈锐笑笑,“小子在梦境里驾驶的是军队中的战斗机,可坐一至二人,不过它是主要用来搭载作战武器的,有一种专门坐人的民用客机,里面可容纳几百人,还有一种运送货物的飞机,可以搭载如今最大的红夷大炮数十门!当然,梦境里是这样,做不得真!” “呵呵!”袁崇焕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公子所讲,犹如身临其境一般,若非亲眼所见,又有谁能想象的出来!” “袁公言重了,你我平时做梦,可不就犹如身临其境吗?至于小子为何做了这样的怪梦,小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先不谈论飞机,公子以为,目前我朝的能力,是否可以造出公子口中那种比较落后的火炮来?” 沈锐摇摇头:“火炮铸造是一门系统的工程,就算有了技术,放一门一模一样的地球大炮在眼前,不论目前我朝的材料或是工艺,都无法制造或复制与之功能相当的火炮来!” 袁崇焕闻言,亮着的眼神有些黯淡,他叹了一口气道:“若我朝拥有此等利器,何愁建奴不灭啊!” “地球上乌邦国一位曾经的伟人说过,武器,只是战争中的一个手段而已,并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一个国家的命运,并不在一两样先进的武器装备上面,最终决定这个国家命运与未来的,还是人!” “说这样话的伟人一定是一位开国明君吧?”袁崇焕饶有兴趣地问。 沈锐斟酌了一下,“也算是吧!”他回答,沈锐知道袁崇焕有听下去的欲望,但对于有影射政治层面的东西,沈锐不想多讲。 大概袁崇焕也明白谈论君王的敏感性,所以立即转化了话题,“老夫想,乌邦国作为泱泱大国,并非是一朝一夕建立起来的吧?” “袁公明鉴,乌邦国是一个以乌邦族为主的多民族国家,有着几千年的文明,不过也如我们一般,数百年或是数十年也会经历朝代更替,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一直是地球上最为强大的国家,也有着万国来朝的繁荣……” “可否将来听听?” “禀公子,时间到了!”远处守卫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过来。 沈锐无奈笑笑:“今日就如此了,若有机会,小子再来叨扰,不过虽是梦境,小子所讲也是非比寻常,还望袁公为小子保密!” “这个老夫省的,今日听公子一席话,胜读十年圣贤书,张无忌真是好眼力,有你这么个朋友是他的造化!” “袁公言重了!如此告辞了!”沈锐站起身来,向袁崇焕鞠躬告别。 “公子走好,不送了!” 第57章 雷霆之怒 朱由检下了早朝,阴沉着脸回到亁清宫,往龙椅上一坐,便看到御案上堆着厚厚的几摞奏章,不禁心里一阵难受。 他自认登基以来,勤理政事,鸡鸣起床,节俭自律,少近女色,宫里从来没有晏乐之事。但这天下还是糜烂不堪,水灾、旱灾、白灾不断,这是天灾无可奈何,可恨的是一班文臣武将从来不让人省心,朝堂上文官不是你奏我弄虚作假,就是我告你有伤风化,整天嘴皮子上打仗,不干一件实事,无人把解决黎民百姓之苦放在心上。 武将更无能,不是杀良冒功就是虚报战功,更有甚者蓄养私兵。花了朝廷无数的钱,对建奴作战却屡战屡败,堂堂天朝上国竟然让一群化外之民入了关,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朱由检仰天长叹,本来将袁崇焕下狱只是对他擅杀节将和将建奴引到京城下的惩罚,一开始并没有将他治罪的打算,寻个理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教育一番放了就是了,毕竟辽东在他的治理下已有起色,他们都以为自己是白痴,那么简单的反间计他朱由检怎么会相信? 可是后来一联串的变故却让他始料未及,并最终改变了看法。逮捕袁崇焕,袁崇焕的部将祖大寿出走,一开始他的理解是,这个丘八可能是被天威吓着了,可他下旨要祖大寿回来御敌,祖大寿竟然顾若罔闻,朱由检敏锐地感觉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一个带兵的粗人有胆子这样做?这种典型的不将皇帝放在眼里的行为,自太祖起还没有出现过。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作为君王,统领天下,富有四海,可连一个自己花钱供养的军队也指使不动,细细思量,值得回味。 后来有人提出让袁崇焕写信给祖大寿,朱由检更加的愤怒,这关宁军到底是朕的军队还是袁崇焕的军队?最可恨的是袁崇焕说写信可以,要让他朱由检亲自下旨,这让他皇帝的脸面往那里搁?这不等于是向全天下的臣民公告,我朱由检冤枉了你袁崇焕吗! 要挟君上,其心可诛!但形势迫人,建奴卷土重来,又有围攻京城的迹象,他不得不派出六部九卿的大人们轮流去劝说。可那么多人口干舌燥的说了半天,袁崇焕却不为所动,还说什么“我本督师,祖大寿才听我号令,现在我是监狱里的犯人,就算写了信祖大寿也不会回来!” 得了便宜还卖乖,明眼人都知道你袁崇焕想待价而沽,就算祖大寿不回来,写一封书信有什么关系?说什么你是督师祖大寿才听你号令,那我朱由检贵为帝王,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怎么没见他祖大寿听朕号令?好吧,这都不是问题,如果袁崇焕写了信祖大寿仍旧不回来,他朱由检也不会治他的死罪,最多免职永不叙用流放三千里罢了。 可袁崇焕软硬不吃,高官们轮流劝说就是无动于衷,看来是跟他朱由检别上了,你一个臣子,想以此来威胁君上下旨?门都没有! 后来兵部职方司郎中余大成说他可以试试,据说余大成到了昭狱,说:“你的忠心和大功,天下皆知,难道是假的吗?” 总而言之,是给他袁崇焕戴了一顶高高的大帽子,袁崇焕这个自私虚荣的家伙,此时才开始写信。难以置信的是,相传袁崇焕的信件到了关宁军中,祖大寿当着全军的面高声宣读,而后全军大哭,誓杀敌寇,最后才挥师南下。 想到这里,朱由检不由冷笑一声,好一个全军大哭!好一个誓杀敌寇!这是向全天下人告示,在他袁崇焕的书信面前,他朱由检的圣旨狗屁都不是! 现在闹得人尽皆知,真是当众扇朕的耳光啊!皇帝的威信何在?那些将士只知有帅,不知有君,难道不是袁崇焕平时独断专行的结果吗?这是典型的用朝廷的钱蓄养私兵的行为,如果天下节帅都群起效仿,就算他们没有反意,这国家还是朱明的天下吗? 所以,袁崇焕必须得死! 对封疆大吏用拥兵自重的罪名明正典刑显然难以服众,道理很简单,国家需要军队来支撑,虽然他朱由检是最高领导人,但他不可能统军作战,国家需要有精于作战的将帅来统领三军,这些将领通常远在边镇,不赋予他临机专变之权,战场形势瞬息万变,遗误了战机,那真是误国误民的大事。 投敌卖国的罪名虽然可以名正言顺的杀他,但他拒不认罪,也有些难办。光凭那个被建奴抓住又逃回来的阉人的口供? 连朱由检自己都有些怀疑。莫须有的罪名要不得,搞不好几十年后袁崇焕就成了岳飞第二。而自己,绝对会被人说成赵构那样的昏君,可是赵构还有个秦桧来给他背那一口黑锅,朕可以拿谁来垫背? 杀袁崇焕很简单,但目前烽烟四起,人心浮动,用什么罪名杀却十分重要,一个不慎,不仅寒了统兵节帅们的心,这天下的民心也将不在朕这里了,人心惶惶之际,谁还会用心替国家效力? 但袁崇焕必须要当众处死,要让那些统兵一方的将帅知道,皇帝才是这个天下的主宰,坐镇中枢者,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不论用什么办法,朕要名正言顺地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作为皇帝,亲自打头阵其实是下下之策。想要治袁崇焕的罪,得改变策略才行。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先放出风去,朕就不信这满朝文武,全都是维护于他的人?这两个月来,每隔几天,他便让大臣们在朝堂上公议袁崇焕之罪,来试探众臣的反应,没想到,事情竟出乎预料的顺利,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只是支持袁崇焕的寥寥无几,很快便淹没在前者的唾液中。 一开始他还很欣慰,但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有人告内阁大学士钱龙锡曾与袁崇焕密谋杀毛文龙,袁崇焕与钱龙锡交好等,因此钱龙锡被迫辞去内阁大学士一职。钱龙锡辞职并没有什么,此人同情袁崇焕,让他走人还是看得起他。 但借袁崇焕一案,朱由检敏锐地感觉到朝臣间的政治倾轧,隐约有党争的影子,而且还有扩大的趋势,这是他不愿看到的。今日众臣又在朝堂上相互攻诘,一时间硝烟弥漫,朱由检最恨党争,又最怕党争,可是众臣口中说的都是袁崇焕的罪状,他明明知道有人在用此事做文章,可这杯自己酿下的苦酒,只能打落牙齿往下咽了。 没想到当了皇帝,也还有这么多无可奈何的事,真是憋屈之际。当时他心烦意乱,最后只得草草结束了早朝。 此时,侍立一旁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见小半个时辰了朱由检还在发呆,不由得躬身上前小声唤道:“皇上……” 朱由检从沉思中醒来,朝王承恩挥挥手,示意没事,他顺手拿起一份奏折批阅起来。王承恩躬身退到一旁,偷偷瞄了一眼批阅奏折的朱由检,心里冷笑道:“张维迎,这下可有你好看的了!” 最上面的四五份奏折朱由检很快做完了批示,但立即,悄悄观察动静的王承恩便感到朱由检在一份奏折面前僵了下来,脸上开始阴云密布,王承恩心道:“终于来了!” 自永乐后,文官集团、勋戚集团,内官集团(太监)组成了朝廷的三架马车,他们时而联合,时而相互倾轧。但自魏忠贤后,朱由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太监地位由此一落千丈,宠信如王承恩,在这皇宫里也是战战兢兢,不敢有明显干涉朝政的举动。但没有举动不代表没有对权力的渴望,王承恩虽然是秉笔太监,头顶上还有个掌印太监管着,但此时掌印太监空有头衔,早已退居二线,这内官之中他王承恩才是老大,不过纵然如此,他恐怕是除了太祖成祖时期,权力最小的首领太监了。 在这宫里,感受最多的便是前辈们曾经的风光无限。军队、茶道,盐道,漕运……凡是权力和利益所能触及的地方,到处是他们扬眉吐气的背影。 自己虽不齿于魏忠贤的为人,但有明一朝,魏忠贤绝对是众多太监们高山仰止的存在。前无古人,以后估计也不会有来者。 这个时候,各地镇守已皆被召回,内监们的意志已经出不了宫门,等于算真正被阉割了。 王承恩觉得,自己给前辈们丢脸了。如今文官一家独大,把持朝政。勋戚集体稳坐钓鱼台,表面上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王承恩知道,这是历代限制打压勋戚集团权力的结果(勋戚地位高,如再拥有大的权力,后果……自行脑补)。如果有机会,他们也会在权力的这个独木桥上挤破头皮。所以,若想遏制文官集团,内官集团必须与勋戚集团联合,以此来均分朝堂的权力。 曾经,在朱由检继位这件事上,王承恩与勋戚集团的代表人物英国公张维迎,配合默契。可以说,朱由检能坐稳帝位并成功剪除魏忠贤及其一班党羽,王承恩与张维迎功不可没。 至于骆养性,王承恩始终认为,他与自己和张维迎并不在一个层次之上。 机会来了,借袁崇焕这件事,王承恩觉得可以好好打压一下那帮只会之乎者也的酸儒们。前些日子,籍着张维迎进宫的机会,王承恩找了个与之独处的机会,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没想到一向与自己亲近的张维迎竟然大怒,说什么“吾虽不齿文人,也断不会与魏阉之流为伍……”的话来。 犹如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王承恩懵懵然不知所措,继而看着拂袖而去的张维迎,愣了半天,之后才咬牙切齿地发誓:张维迎,你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竟然把洒家比喻成魏忠贤那样的妖人!洒家除了身体跟他一样缺个零件,哪点像他了…… 朱由检强忍着怒气看完眼前这份奏折,“啪”的一声将之扔到地上,几个伺候在周围的小黄门不知所以,纷纷跪倒在地,只有王承恩气定神闲,成竹在胸。 朱由检脸上青筋毕露,朝王承恩吼道:“赶快传旨,让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速来见朕!” 王承恩躬身答应一声,连忙使个眼色,旁边一个小黄门会意,一溜烟去了。 骆养性刚检察完当晚的宫禁安排,屁股还没挨櫈,便见一个小黄门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小黄门传达完朱由检的口谕,骆养性意识到事关重大,连忙随着小黄门直奔亁清宫。 进了亁清宫,骆养性见朱由检面色不善,忙跪下见礼:“臣骆养性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没叫平身,而是怒气冲冲地道:“你,给朕好好看看面前的奏折再说!” 皇上没叫起来,骆养性只好跪着向前挪了几步,拾起奏折快速看了一遍,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好你个张无忌,天下人都知道皇上欲治罪袁崇焕,你还不知天高地厚上表为他求情,真是害苦了我!” 虽然北镇抚司镇抚使有单独奏事权,但骆养性身为上官,属下惹了祸,他也脱不了干系,便试探着道:“臣驭下不严,请皇上降罪!” 朱由检心里失望之至,诚然他也知道骆养性未必知晓这件事,但心里有气总得发出去才舒坦。 袁崇焕初下狱,自己还曾交代张无忌不要太过为难他,后来自己欲定其罪,鉴于北镇抚司的黑暗历史,唯恐有人诟病,告诫张无忌不要搞刑讯逼供那一套。 袁崇焕关在昭狱里那么久,拒不认罪他朱由检也未责怪张无忌不尽心尽力,没想到一个昭狱的负责人,竟然让一个罪犯给策反了,这让自己情何以堪? 幸亏自己还不曾让张无忌这个权知镇抚使扶正。 此时虽是四月天气,但仍有些凉意,朱由检恨恨地想完,见骆养性跪在地上不知所措,额上已见了密密麻麻地细汗,不由得心里一软,缓声道:“起来回话吧!” 骆养性谢了恩站起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这时才感觉到背上湿漉漉的难受,朱由检沉声道:“张无忌是你的手下,你看怎么办?” 要是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骆养性肯定会首先撇开自己,毫不犹豫地说:下狱,撤职查办! 但他与张维迎私交极好,张无忌是他手下,又是张维迎之子,英国公在崇祯心中什么地位骆养性是知道的,皇上也知道自己与英国公有些交情,若他落井下石,难免给皇上一个无情无义印象,再说皇帝叫他来面见训示而不是直接去北镇抚司拿人,说明事情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严重,于公于私他都得替张无忌说句好话。 骆养性斟酌着道:“当年宁远兵变,张无忌曾奉旨随袁崇焕一道前去安抚,他回来对臣说,袁崇焕只靠他们几十人,深入乱军丛中,临危不惧,最后擒其作乱的将领,将一场叛乱转瞬间消弥于无形,其本人对袁崇焕个人胆识十分钦佩,臣……窃以为,张无忌没有别的心思,只是从做事风格上为袁崇焕所惑,非有意为之,所以斗胆请皇上从轻发落。” 朱由检仰天叹息道:“袁崇焕这厮,个人能力还是有的,但他持才傲物,独断专行,目无君上,着实可恶!可惜许多人到现在还没认清他的丑恶嘴脸,朕已经拟了他九大罪状,不日将公布天下,朝堂众位臣工已经知晓并附议,可张无忌身为北镇抚司权知镇抚使,替朕主理昭狱,不仅没有让袁崇焕认罪,反而受其蛊惑,上书为其脱罪,朕深感痛心!念他清除魏阉余孽有功,可以从轻发落,不过也不能便宜了他!” 朱由检手抚御案乜了骆养性一眼,缓缓道:“卿以为朕应该如何处置?” 骆养性知崇祯已有定意,垂首道:“请圣上明示!” 朱由检从御案后绕出来,背负双手踱着步子沉声道:“传朕旨意,张无忌有负圣恩,即日起革去北镇抚司权知镇抚使一职,杖二十,令其在家反省一月,着英国公好生看管!骆养性治下不严,罚俸三月!北镇抚司镇抚使王俊臣病体未愈,由指挥使骆养性暂掌北镇抚司事!” 趁着太监拟旨的空隙,朱由检又道:“朕给英国公些面子,这次杖刑就不在午门外执行,你带人去北镇抚司,召集那些有品级的人员,朕要你当着他们的面执行杖刑,以儆效尤!” “遵旨!” 第58章 虎落平阳 时间临近中午,沈锐和几个亲卫正在跟几个当班不当值的军官聊天喝茶,一个当值的侍卫敲门进来道:“报众位大人,指挥使大人出来了!” 沈锐等连忙出了值房,来到城门口望里面一望,便看见骆养性面沉如水地向外走来,后面跟着四个如狼似虎手持木杖的大汉将军,沈锐几人面面相觑,但看到骆养性神色不善,就知道有人要遭殃了,于是一个个的都挺胸收肚目不斜视,深怕触了骆养性的霉头。 骆养性出了城门,将一个黄绸包裹的匣子递给沈锐,沈锐连忙接过,骆养性对众人吩咐道:“去北镇抚司!” 那匣子极轻,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如果是有经验的侍卫,结合朱漆庭杖,必定知道这是圣旨无疑,但沈锐当侍卫时间不长,也没有如此经历,还有些懵懵懂懂,一时间自然没往这方面想,但这包布既然是黄色的,肯定是皇家之物,他也知道事关重大,从几个侍卫投来的羡慕眼神中,此时也隐隐猜到了这是什么,但还是神色不变的跟着骆养性上了马。 北镇抚司。 一个青年军官刚走出议事堂门口,便见一票人马风风火火迎面而来,青年军官定眼一看,连忙蹭蹭蹭跑下台阶,恭声行礼道:“卑职李若琏,参见指挥使大人!” 骆养性停下来寒着脸问:“张无忌何在?” 沈锐心里“咯咚”一声,张无忌,是了,这杖刑可不是阿猫阿狗可以享受的,虽然一个不慎,这杖刑可能要了人命,但的确有许多官员以受杖刑为荣。在这北镇抚司,能享受廷杖的恐怕就是张无忌了,沈锐一时间也想不到,张无忌究竟犯了什么事,朱由检竟要如此对待他。 李若琏听骆养性语气不善,忙道:“张大人正在昭狱里审问人犯,卑职也正要前往昭狱!” 骆养性道:“那好,你去通知张无忌,即刻到校场,本督有要事通知,另外通知昭狱里无要事的有品级军官,统统到校场集合,你可明白?” 李若琏垂首高声道:“卑职遵命!” 李若链刚要离去,骆养性又道:“慢着!“李若链闻言连忙停下候命。 骆养性稍稍思量了下,叫道:“沈锐!” “属下在!”沈锐抱拳出列。 “你陪着李大人到昭狱走一趟!” “遵命!” 沈锐进入锦衣卫时日不长,一些人的履历还是打听过的。李若琏允文允武,以武举人身份入锦衣卫,可以说是正宗科班出身,本人能力也极强,深得北镇抚司镇抚使王俊臣喜爱。 就在骆养性发号施令的时候,议事堂内呼啦啦出来几个军官,此时见骆养性吩咐完毕,都连忙降阶见礼。 沈锐与李若链只好先停了下来。沈锐暗道怪不得那李若琏短短两年多时间便从一个小小的总旗官升任北镇抚司堂上指挥,能力固然是有,处事看来也是八面玲珑,他如此大的声音回答骆养性,等于是在告诉里面的同僚:老大来视察工作了,快些出来迎接吧! 这些锦衣卫军官都是人精,当然知道李若琏的用意。老板突击检查,不论他们是在商量工作还是聊天吹牛,出来迎接总能让领导心里舒坦些,这点,他们还是要承李若琏人情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看到这么多高级官员出来迎接,骆养性神色也有所缓和,他点点头算是回礼,见北镇抚司几个主事军官大都在,骆养性沉声道:“各位,本督身负皇命,有重要事情宣布,请诸位随我前去校场听宣!王世德,给你两柱香时间,召集本司有品级的军官,速速到校场集合,有延误时辰者,军法伺候!” 一个年轻军官越众而出,高声领命,这王世德沈锐到也见过多次,沈锐作为联络人第一次到北镇抚司时,一众高级军官请沈锐吃饭,王世德也在场。虽然王世德目前只是个百户,在这群锦衣卫高官中是职务最低的一个,但北镇抚司镇抚使王俊臣乃是其父,父子两人同在北镇抚司,关系盘根错节,势力可谓庞大。 他老子因病有些日子没来北镇抚司公干,但镇抚使的职务还在。按说王俊臣病情严重,年余时间未来北镇抚司坐班,识相点的早已请辞了。实际上王俊臣也的确上书请辞过,但鉴于王俊臣的劳苦功高,朱由检没有允许。 那时朱由检刚刚登基,皇宫里到处都是魏忠贤的爪牙,朱由检孤立无援,虽说那时他也有自己的一班心腹,可他们都在宫外,对宫里之事也是鞭长莫及,朱由检整天胆战心惊的过着日子,心中的恐惧可想而知。当时王俊臣身为禁军军官,拉拢一班人向崇祯表了忠心,张维迎同时也暗示了王俊臣的可靠,正是安全有了保证,朱由检才敢放手一搏,最后在与魏忠贤的斗争中胜出。 朱由检拒绝王俊臣的请辞,说明其对王俊臣是怀着感恩之心的。前些日子考虑到王俊臣已经病入膏肓,朱由检于是下旨,允许王俊臣的指挥佥事可以世袭,这样一来,到时王世德的级别一跃便在大多同僚之上,虽说不大可能主北镇抚司事,但人家品级管在那里,可是不容小睽的,所以这议事堂便也有王世德的一席之地。 但骆养性是何许人也,他官拜左都督,正一品武官、掌锦衣卫事,才不管你将来是指挥佥事还是什么,现在这里你最小,论资排辈自当跑腿没商量。 骆养性见差不多了,于是摆摆手命令道:“都去吧!” 昭狱。 张无忌与袁崇焕相对而坐。因张无忌在场,牢房里多掌了两盏灯,光线还算明朗,只是许久而来形成的阴冷无论如何也难以驱赶。 几个月的关押,心中的委屈与苦闷无处申诉,令袁崇焕脸颊消瘦、两鬓斑白眼窝深陷,但一双眼睛依然精光四射,自有一股气势。 有张无忌照拂,袁崇焕并未吃到什么苦头,然北镇抚司龙蛇混杂,张无忌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对于袁崇焕这个钦犯,照顾也只能适可而止。 在此之前,两人已谈了有些时间了。 只听张无忌叹了口气,缓缓道:“据可靠消息,朝中有人建议皇上,欲将袁公转往刑部大牢……”袁崇焕听了怔了片刻,双手抚膝,落寞地轻笑一声,几不可闻:“这是要将老夫明正典刑的征兆了!” 张无忌无奈叹息:“袁公忠君为国,在下是晓得的,可惜眼下满朝文武,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的多。在下已以权知北镇抚司镇抚使身份上书皇上,条陈袁公冤屈,只是如今形势如此,恐怕也不济什么作用!” 袁崇焕摇摇头,自嘲地笑笑:“也是老夫咎由自取,当日引后金军与京城下决战,原想着我军势弱,可依坚城高墙利炮背水一战!可惜啊……老夫以为国难之下,大家损失些财物也没什么!可是老夫高估了他们,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建奴抢了他们的财物,烧了他们的房产,他们不敢也无法追索,最后这笔帐只能算在老夫头上了!悔不当初啊,未听从孙公的劝告!唉,只是文成(张无忌表字)你,何必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此刻上书,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无端地耽误了你的前程! ”公道自在人心,在下无能为力,唯求心安而已!” “好一个公道自在人心,文成的心意,老夫,心领了!老夫一生忧国为民,想不到啊想不到,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他顿了一下,微微抬起头,脸上古井不波,凝望着上方并不存在的天空,一字一顿道:“他们想让老夫承认投敌卖国,真是小瞧老夫了,士可杀,不可辱!纵然千刀万剐,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老夫岂能承认?是非功过,自有后人公断,老夫身虽死,志不灭!” “或许此去天牢,皇上会命三法司会审,若没有实证,恐难定罪……”张无忌斟酌着安慰,说着连他自己也难相信的话。 袁崇焕摇摇头,重新面对张无忌,沉默片刻后说道:“自祖大寿接了老夫的书信挥师南下,老夫就晓得此事绝难善了,文成以为,老夫为先前一定要皇上下旨再写信给祖大寿?” “在下到是看出了一些端倪,请袁公指点。在下以为,经皇上下旨,算起来袁公只是个传话的,祖大寿回与不回,与袁公没什么厉害关系。但袁公自己写信给祖大寿,若祖大寿不回,有人会说袁公这个辽东督师名不符实,连部下也指使不动,袁公为人也是徒有虚名等等,那么以往的功绩自然是虚报的居多。倘若祖大寿返回,与袁公更是不利,原因……”张无忌斟酌着用词,“若有心人拿此事做文章……恐怕是难以饶恕的大罪……” 袁崇焕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默认。 “可惜皇上不肯下旨,袁公为了黎民苍生,最终还是选择了写信……祖大寿这厮,也是可恨,回师就回师,搞什么全军大哭,这不是陷袁公于不义吗?” “可以理解,”袁崇焕淡淡地说,“辽东这帮娇兵悍将,常对朝廷的命令阳奉阴违,当年老夫杀毛文龙,就是为了打压这些**的威风,不杀鸡骇猴,他们怎么能对老夫唯命是从?但后遗症也是有的,他们害怕成为毛文龙第二,一旦老夫落了难,落井下石是必然的!” “这帮白眼狼!”张无忌恨恨地道,“怕只怕自袁公后,恐无人能再对关宁军如臂指使了!” “未必啊!朝中能人辈出,这个乱摊子,总得有人收拾吧!若关宁军散了,朝廷将无可战之兵……这个,想必有识之士能看得清!” “袁公深陷囹圄还忧国忧民,为什么……唉!真是可恨之至!“世事如此,多说无益,今日与文成谈心,老夫心里舒坦多了,昨日冥思之中,偶得一诗,就赠于文成吧! 北阙勤王日,南冠就絷时。果然尊狱吏,悔不早舆尸。执法人难恕,招犹我自知。但留清白在,粉骨亦何辞! 只是……只是可惜了啊……” 袁崇焕最后高声一叹,双拳紧握,挣得铁链哗哗作响。 张无忌竟无言以对。 袁崇焕渐渐恢复平静,突然笑道:“老夫失态了,竟然不如一个小子,对了,你那个姓沈的小友今天会来吧?” “不出意外的话,沈老弟每天都要到镇抚司公干!今天到可以安排一下!” “唉,几天见一次面,每天一个时辰的聊天真是时间太短了,你的这个小友,真是有趣,算是个人物!” 张无忌见袁崇焕对沈锐赞不绝口,此时也难得的笑了起来,“袁公还不知道吧,沈老弟与在下初次见面,就送了一个大大的礼给我!” “噢,说来听听!” 张无忌将捉拿魏忠贤党羽一事简略说了一下,袁崇焕听完,”笑道:“这个小子,不仅故事编的好,做事也是胆大心细啊!” 张无忌附和着:“是啊,若抛开年龄而言,沈老弟对某些事务的见识与见解,我等皆不能与之相比!” 是啊,一只火枪可以连发三十枚弹药,被称为生命收割机的加特林机枪,一只可抵目前数百柄火绳枪,可这样的恐怖利器,竟然被他说将要淘汰,真是不可思议!就算这只是梦境,天下又有多少人能梦到这个程度? 袁崇焕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火器抛诸脑后,又将话题转移到沈锐身上,问了沈锐的一些基本情况,之后心情终于轻松起来,仿佛刚刚牢房里的压抑根本不曾出现过。 第59章 诏狱 北镇抚司有主事人,作为指挥使,骆养性虽然大部分时间待在京城,但经常往返于皇宫,北镇抚司是不大来的。 作为指挥使的贴身侍卫与秘书,沈锐这段时间频繁往来北镇抚司,与北镇抚司的一众高官也算是有了点头之交。 李若链这个堂上指挥的官职,类似于后世政府机关的办公室主任,干的是迎来送往上传下达的活,虽然只是相当于百户级别,但在这北镇抚司,也是说得上话的一个人物。 李若链领着沈锐,带着两个手下进了戒备森严的昭狱,此人八面玲珑,虽然对勋戚权贵开后门的不大感冒,先前在酒楼沈锐的学长李栋梁将沈锐说的极为不堪,先入为主之下,李若链对沈锐也没什么好印象,据说沈锐加入锦衣卫是生命受到了威胁,并不是学习不好的缘故,这在李若链看来,分明就是欲盖弥彰,欲借裙带关系上位。 是李若链但表面工作还是做得极好,心里怎么想的面上从不表现出来,这段时间因工作关系与沈锐接触较多,几番试探下来,李若链才发现沈锐不禁机智,博学的程度在北镇抚司无人望其项背,令人不容小窥,看来沈锐的秀才身份的确实至名归,未掺水分,算起来加入锦衣卫还算是屈就了他。 李若链本身有才干,靠着努力爬到今天的位置,对于有才能的人,也是打心眼里敬佩的,沈锐是指挥使面前的红人,就算是不巴结,但也不能与之交恶。 所以未进昭狱前,怕冷落了沈锐,李若链找着话题与沈锐谈笑风生,嘘寒问暖,熟络的如同兄弟,沈锐心中虽急,但人家那么热情,自己也不好阴沉着脸,只好与之虚与委蛇笑脸相向,气氛到也融洽。 但一进了昭狱,李若链便进入工作状态,收起笑脸严肃起来,他轻车熟路,一言不发地引领着沈锐沿着甬道朝关押袁崇焕的牢房疾行。 甬道墙壁上点着的灯火渐次向前方延伸,隔不远便有一名扶刀站立犹如泥塑般的守卫,黑暗深处时不时传出一声瘆人的惨叫,气氛诡异至极,沈锐每次进来,就感觉犹如进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坟墓,令人汗毛直竖。 沈锐与张无忌进来时,没人敢盘查张无忌,两人一路畅通无阻。但今天张无忌不在,李若链的身份就不那么好使了,只有几个无关紧要的关卡,看守们见了没有阻拦,其余几个比较重要的关口,尽管守卫们都认识他们,有的还很熟悉,但仍然例行公事般地问询查验了一番身份才放行。 两人眼见就要走到了袁崇焕的牢房,却被被守候在甬道里的江小楼拦住了去路。 “李大人沈大人请留步,镇抚大人正在审问人犯,未得吩咐,不得打扰!” 江小楼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对沈锐的到来也没有过多的表示。 李若链停下来看着江小楼笑笑,江小楼见他笑得极邪,心里一紧,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怎么,本官前来传达指挥使大人军令,江百户也要阻拦吗?” “不敢!”江小楼闻得指挥使有命令,也不敢怠慢,连忙正正身子,抱拳回答。 “不过,能否容在下先去通报一声,实在是镇抚大人曾严令在下,不通报不得打扰,在下……也很难办……” 江小楼一脸无辜,看似恭敬,实则争锋相对。 自张无忌到北镇抚司任职,北镇抚司便分成两派,以镇抚使王俊臣为首的实力派,另一派自然是以理刑千户张无忌为首的勋戚派,两派时常互掐,谁也不服谁。 李若链是王俊臣的心腹,平时自然与江小楼不大对付,王俊臣在时,因其是崇祯眼前的红人,加上他北镇抚司老大的身份,实力派还略占上风。 但王俊臣病休,虽然还挂着镇抚使的头衔,但明白人都知道,张无忌上位是迟早的事,所以自张无忌代理北镇抚司镇抚使后,实力派已是江河日下不复往日辉煌了。 李若链是王俊臣病休前突击提拔上位的,目的不言而喻,不过他的这个职位虽然重要,但却在张无忌的直接领导之下,基本上算是为镇抚使服务的官,如果王俊臣休息个三五七八个月,他还可以稍微制衡下张无忌,但王俊臣一病就是一年多,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已经没有机会重掌北镇抚司了,所以李若链就很尴尬了,很大程度上得看张无忌的脸色行事,一年多来日子并不好过,心里自然憋着一股气。 大家同在北镇抚司,个个跟猴精似的,有些事一眼便能看出端倪,今日指挥使大人带着执行廷仗的人,指名道姓叫张无忌出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张无忌要倒霉了,他这个权知镇抚使八成也是难保。以前自己看这个姓江的是张无忌心腹,不好与他一般见识,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江小楼依然不知好歹,今日说不得要跟他杠上一杠了! “嘿嘿!江百户在这北镇抚司也有些年头了,孰轻孰重总还拎得清吧,难道在这北镇抚司,指挥使大人的军令也行不通了?沈大人,你是指挥使大人的近随,你来评评理,看李某可曾假传指挥大人军令!” 北镇抚司里的龌龊,骆养性想必是清楚的,他估计知道李若链这样兴高采烈的前去昭狱,未必能很快见到张无忌,为免大家到时都下不来台,才让沈锐跟着。 当然,沈锐对于两派之间的勾心斗角也有耳闻,不过一来他虽然加入了锦衣卫系统,但一直跟着领导,还还来不及掺和进去。二来他身份特殊,地位超然,这段时间又作为指挥使的代言人出现在北镇抚司,即便北镇抚司内部有争斗,也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就算他看到了,碍于联络人的身份,也不好掺和进去,因为他在北镇抚司的一言一行,很大程度上将代表骆养性的态度,所以这几个月来在没弄清状况之下,在北镇抚司,沈锐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一副稳坐钓鱼台模样。 今天张无忌有难,作为好朋友加兄弟,看着李若链跟江小楼对掐,再不拉个偏架就说不过去了,至于李若链,他爱咋想咋想!自己将来就算到这北镇抚司任职,总归是要站队的。 不选择战队的官,最终只能被边缘化,不论你才能如何,身份如何。 “李大人江大人稍安勿躁,我看不如这样,李大人,这昭狱里需要通知的人还有不少,你我兵分两路,李大人先去通知其他人,在下与江大人前去见张镇抚,如何?” 沈锐打了个圆场,虽然也给了李若链一个台阶下,只是偏向谁现在是一目了然了。 李若链虽然心中不爽,但沈锐是何许人,他是清楚的,指挥使大人既然让沈锐跟着,那就是说沈锐代表的是他,现在沈锐既然这样说了,这个面子他李若链不给还不行。 心里有了计较,李若链便顺水推舟道:“既然沈大人这样说,在下也无不可,只是不知江百户这边,能否通融还很难说啊?” 李若链仍不死心,临走还想给江小楼上上眼药,挑拨下沈锐跟江小楼。 江小楼自然知道他的险恶用心,怎么可能上当,便笑着爽快回道:“既然是沈大人前去,纵然镇抚大人怪罪,在下也担着了!” 李若链咬牙切齿,气急反笑,良久才悠悠地说:“沈大人,抓紧时间吧,指挥使大人还等着呢!如此,兄弟先去别处传达命令,就先去了!” 说完又乜了一眼江小楼,对沈锐拱拱手,转身离去。“ 李大人慢走!”沈锐拱手回礼。 江小楼望着李若链远去的背影怔了怔。回头对身边四名手下挥挥手,这四人很识趣地向李若链离去的方向走去,大约走到听不到二人谈话的位置,才警戒起来。 江小楼一脸凝重地领着沈锐往里走,边走边低声问道:“刚才姓李的在,对公子多有怠慢,还请公子见谅,对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姓李的今天如此嚣张?” 沈锐摇摇头:“江大哥哪里话,咱们之间的关系,无须客气……具体什么事,我暂时也不太清楚,不过从目前情形来看……我猜测,张大哥……怕是惹怒了上面的那位。” 见沈锐用手指指天上,江小楼会意,很聪明的不再追问。 牢房里张无忌闻得身后脚步声响,他清楚在这北镇抚司,没有他的命令,江小楼是不会放其他人进来的,于是头也不曾回,问道:“小楼,何事?” 江小楼快步上前,隔着牢房栅栏回道:“禀大人,沈公子来了!” “沈锐?”张无忌疑惑着回头。 “见过张镇抚!”沈锐抱拳行了一礼。 张无忌一愣,沈锐不叫张大哥而是很正式地喊了他的职务,非比寻常啊,张无忌很认真的透过栅栏的缝隙看了沈锐一眼,沈锐一脸凝重给了他一个苦笑。 张无忌是何许人,瞬间从沈锐的话里与脸上的表情看出了端倪,不过他旋即恢复了正常,站起来笑呵呵地招呼着:“老弟快进来,袁公刚才还在问你呢!” 沈锐知道张无忌读懂了自己的意思,看他一副从容模样,想必已有思想准备,便从敞开的牢门踏进去。 第60章 杖刑 “小子见过袁公!”沈锐打了招呼,抱歉地道:“今日原本要陪袁公聊天来的,可惜有要务在身,还请袁公见谅!” 袁崇焕宦海沉浮几十年,什么阵仗没见过,以前沈锐来时,都身着便衣,今天前来,一身锦衣卫常服在身,而且神情古怪,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无妨,公事要紧,有机会再聊不迟!” 沈锐估计今后没了张无忌的威信,这诏狱不是自己想开就来的了,尤其是见袁崇焕这样的重犯,他想不告而别,却又觉得不妥,只得迟疑了一下道:“今日一别,日后恐难再来这里替袁公聊天解闷了,临别在即,小子长话短说,将上次未讲完的故事说与袁公听听,也算了了小子的承诺!” 袁崇焕闻言一愣,但隐约明白了什么,自嘲地笑道:“老夫这种人,谁沾谁倒霉,连累二位了,不过若真的不打紧的话,老夫还是想听听你的故事结局。 时间紧迫,沈锐也不废话,道:“第一,我与袁公讲过乌邦国历史上有位蒙冤屈死的将军,他之后其实还一段没有结局的故事。一代名将陨落之后,此后不过十数年,蛮族终于如愿以偿,入主乌邦国,之后不久,蛮族皇帝追封将军为民族英雄,为其立碑写序。 当然,这里面有嘲弄前朝乌邦国主忠奸不分的意思,也有缓和蛮族与乌邦族人之间矛盾的目的。但蛮族人大概也没有料到,两百余年后,乌邦族人终于夺回政权,依据乌邦族人之意愿,将军终于沉冤昭雪,魂归故里! 小子想说的是……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这之后的一瞬,诏狱里寂静无声,张无忌江小楼虽然不知沈锐说的什么,也都洗耳恭听。沈锐的声音又继续回荡起来,“第二,那个曾经扬言‘量乌邦之国力,结与国之欢心’的蛮族女人,虽然得以寿终正寝,但仅仅二十几年后,她尸骨未腐,就被人挖坟刨棺、弃尸于地,不仅陪葬品被洗劫一空,据说乱兵们还扒了她的寿衣,凌辱了她的尸首!而且,她的掘墓人,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乃是一个卖国求荣的奸贼! 所以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个生前在乌邦国说一不二的女人,被后世她不屑一顾的贱民踩在脚下,归宿也是让人唏嘘不已。 在这世间,有因就有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若有因无果,皆是时间未到的缘故。” 灯在烧。 好了,最后说点高兴的吧,蛮族人控制的乌邦国分崩离析之后,乌邦族人又经历内乱,而后因为积弱,遭遇他国侵略,好在最终统一,建立了一个包括蛮族人在内的多民族国家,未几年,在与当时地球中最为强大的国家作战中取得胜利。 之后的几十年,陆续与几个窥视乌邦国土的国家小范围交战,无一败绩,最终奠定了一个军事上无人敢惹的强大国家,至此,大部分的国民,都不再有饥寒之忧。 故事到此结束,袁公可还满意?” 袁崇焕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口,沈锐朝他拱拱手:“袁公保重!” 说完点头示意张无忌可以走了,张无忌与江小楼与袁崇焕拱手作别,然后三人走出牢房。 细细算起,与袁崇焕在这诏狱里共见面五次,虽然两人谈话很少涉及的东西,但通过两人之间的有问有答来看,袁崇焕前期的成功并非侥幸。 如果说萨尔浒之战,是明朝军事力量由强转弱的转折点,则袁崇焕被冤杀后,能与后金一战的关宁铁骑,随之成了一盘散沙,明朝军事力量从此由弱而衰。 由此可见,他的军事才能毋庸置疑,但京城保卫战,有许多匪夷所思的事件都出自他手,并最终断送了他的性命。 比如沈锐曾听说,袁崇焕在河西务举行军事会议时,副总兵周文郁提出:“大兵宜趋敌,不宜入都。” 意思是找机会与后金军决战,不要没有昭令率军入京。然袁崇焕不听,非要依靠坚城利炮才与后金决战,皇太极看出了袁崇焕的意图,绕开袁崇焕的防地,直驱京城。 朱由检本就是个多疑之人,加上朝廷里不时有人打袁崇焕的小报告:率边军千里驰援救驾,却畏敌避战,何也? 于是朱由检下令不许袁崇焕越过通州。自古以来,镇边大将未经允许率军入京都是死罪,袁崇焕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九千多关宁铁骑再能打,与后金数万人马野战无疑也是自寻死路。 但他没弄清楚,横竖都是死,刑场处决与血洒疆场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袁崇焕报有侥幸心理,他大约天真的以为,如果他保存了朝廷的有生力量,还能在京城下将皇太极打败,他将成为力挽狂澜式的人物,这时,皇帝未必会杀他。 事实证明,这是一种政治上近乎白痴的行为。许多人预见,袁崇焕抵达京城的那一刻起,无论胜败,他的性命就交给朱由检了。 这里面,孙承宗之流宗师级别的人物就不说了,除了前面提到副总兵周文郁,也包括祖大寿等只会舞枪弄棒之人。 沈锐也曾想问问袁崇焕为何如此,想想还是算了,就算问清楚了,除了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不能丝毫改变什么,很可能还让袁崇焕以为他是朝廷派来的探子,何苦来着。 骆养性负手站在检阅台上,几名亲卫扶刀侍立左右,不一会便见沈锐张无忌李若琏等人匆匆过来。覆命唱名见礼后,沈锐归位,先前那亲卫将包有圣旨的锦盒交还沈锐。 骆养性吩咐值日军官安排众人依官职站好,王世德因通知的人较多,来的稍迟,但也未有愈时。 众人都仰着脸等着骆养性宣读圣谕,骆养性面无表情,目光从前排的军官脸上一一扫过,四名手持朱漆庭杖的锦衣卫大汉将军虎视眈眈。 阳光和煦,春风拂面,但人人都能感受到空气中的萧杀之意,一众军官屁股都不干净,被骆养性看的心生寒意,虽然说庭杖不大可能落到他们身上,但拔出萝卜带出泥,这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事他们见多了,是以一个个的心下发虚,再不敢与骆养性对视,只得将目光微微下垂。 骆养性要的便是这个效果,他见众人畏惧,才将手一伸,沈锐会意,连忙上前将锦盒递与骆养性,骆养性拿出圣旨,又将锦盒递与沈锐。 骆养性将圣旨擎在手中,高声叫道:“圣旨到,跪听接旨!”在场的除了骆养性,包括沈锐在内的亲卫及北镇抚司众官员齐唰唰跪了一地,骆养性展开圣旨念到:“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钦此!” 骆养性收起圣旨,众人山呼万岁,然后站起,听圣旨只针对张无忌,非张无忌一系的人暗暗松了一口气,有的脸上还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而张无忌一系的人个个脸色凝重,反到是张无忌神色自若,似乎是早料道有此结果。 骆养性将众人表情收入眼中,他瞅一下那些表情各异的锦衣卫军官,又看了一眼张无忌,淡淡道:“小公爷,得罪了!” 然后右手向前一挥,四个锦衣力士快速跑下检阅台,将张无忌摁爬在地,两人用庭杖交叉伸到张无忌腋下,令其动弹不得,另两人立在两旁等候指示。 非张无忌一系的人听得骆养性叫张无忌小公爷,心里俱是一惊,连忙收了表情。张无忌被撤了职务不假,但人家身份仍在,皇上可以打他板子,但依旧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招惹的。 沈锐此刻不免担心起来,跟张无忌相交一场,张无忌受此酷刑,他心里也不好受,但圣旨既出,任谁也无能为力,虽然听圣旨意思张无忌并无性命之忧,但二十庭杖下来,皮开肉绽是少不了的,到时张无忌捱不住惨叫起来,当着众位同僚的面,有损他在北镇抚司的声望。 骆养性高声道:“行刑!”两名锦衣力士后退一步,高高举起庭杖,大喝一声,左边那人忽地一棒子便抽了下去。 那棒子带着啸声划过空气,声势吓人,结结实实打在张无忌的屁股上,看得众人心里一凛。 沈锐忽然想一事,似乎廷杖之刑由太监监管,锦衣卫执行,据说被执行人是生是死都要看监管太监的眼色,窍门好像在双脚上,什么内八字外八字的,沈锐也不明其意,不过现场没有太监,监刑行刑都是锦衣卫内部人士,应该没什么事。 这一棒打到张无忌身上,沈锐注意到张无忌牙关紧咬,身子一颤,似乎这棒子打的不轻。但他并未叫出声来,看来张无忌是在乎自己形象的,强忍着疼疼。 两位大汉将军噼里啪啦打了十棒,鲜血顺着张无忌的裤子渗出来,但张无忌硬是一声未吭,沈锐也不得不佩服张无忌的定力。 十棒完毕,两名行刑的力士收手立在两旁,骆养性拱手朝向皇宫方向,沉声道:“传皇上口喻,张无忌,你可知罪?” 张无忌牙齿打颤,身为锦衣卫中人,杖刑的窍门他是清楚的,这十棒打的他痛入心扉,但他知道不过是皮外伤而已,将养个十天半个月照样生龙活虎。骆养性现在替皇上问话,张无忌晓得朱由检是想让他吃些苦头,然后服个软而已。 此时他心里纵有不甘,众目睽睽之下,无论如何也只得低头认错。于是张无忌忍着疼痛一字一顿道:“臣……知罪了!” 骆养性点点头,又厉声道:“很好,轮刑!” 四名大汉将军相互交换位置,打完剩余的十棒,也许是认了错,张无忌明显感觉后面的十棒云淡风轻,他知道,这些大汉将军被授意放水了。 当然,站在他对面的沈锐依然觉得棍棒飞舞,声势骇人。 行刑完毕,骆养性道:“来呀,给小公爷准备车马,送小公爷回府,本督还要去英国公府宣旨!” 江小楼等张无忌的几名亲信越众而出,连忙将张无忌扶起走动起来,活动下血脉,自有人去准备车马。 不一会便有一辆马车快速驶来,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张无忌扶上马车,一行人又直奔英国公府而去。 第61章 惊变 张无忌事件后,按朱由检的吩咐,骆养性加强了对北镇抚司的控制力度,派发驾帖,审讯人犯,很多事都亲力亲为,力求做的让朱由检满意。但他身为指挥使,也不可能常驻北镇抚司,只能在皇宫与北镇抚司之间来回巡视,分身乏术,勋戚派自张无忌去职后一蹶不振,骆养性只得从实力派中挑选人手,如高文采李若链等。 这日骆养性一早自皇宫回来,在签押房里审理卷宗,不久一个锦衣校尉唱名报进,递上一封由军驿渠道送来的加急书信,骆养性迅速拆开,匆匆读完后脸色一变,连忙叫来门外值守的侍卫,吩咐他立即去找校场上的沈锐。 骆养性在北镇抚司时,这里戒备森严,无需沈锐他们一众亲卫时时刻刻随侍左右,基本上只有一名侍卫相随,相比于皇宫,这里他们可以活动的场地也多了许多,所以侍卫们不值班时,时常结伴到校场练习骑马射箭,较量个人武功,这也是他们作为侍卫的一项基本训练。 他们这几个亲卫,除了保护官长,其实还有后世首长秘书的一些职能,像骆养性的日程安排,都是他们事先做好了策划,再送骆养性过目补充,如骆养性没有临时起意,基本上都以日程安排为主。所以他们这些人可以在骆养性不需随伴左右的情况下,申请办一些私事或加强自己的体能训练。 沈锐其实并不想在锦衣卫呆太长的时间,象这种为皇家服务的特务兼谍报部门,若是在王朝的中前期,在里面混混也无所谓,目前大明王朝已经穷途末路,若想在乱世中有一番作为,这个身份将来还会是一种累赘。 不过锦衣卫发展到现在,它的许多经验值得借鉴,沈锐的打算,是想系统地了解下这时的谍报运作,而后再寻个理由抽身离开。 沈锐进了骆养性的签押房,骆养性一脸凝重的道:“小锐,刚刚得到消息,你大名府的老家出事了,你祖母来信说,四天前你家委托镖局押运的五万两银子,在山东寿张县梁山镇附近被劫,护镖之人全部遇难,你祖父闻听后气血攻心昏迷不醒,家里没了主事人,乱作一团,你祖母无奈,只得托人从军驿带信来京,为求快捷,便托我转交。这是信,你速去工部衙门,将此信交于你父亲,请他定夺……半个时辰后我们在你家汇合,共同商量出一个办法来!” 沈锐忙接过信,向骆养性道一声别,因骆养性大致说了信中内容,沈锐也无暇去看,出了门带上自己的两个伴当骑马直奔工部衙门而去。 这时的工部按职能来分相当于后世的建设部与水利部,不过后世经济发达,房产水利建设热火朝天,这两个部门掌握着审批权,不说炙手可热吧,最起码办事的人络绎不绝。 受明庭财政影响,本是花钱的的工部却无钱可花,在这个时期算是清水衙门一个。沈锐入职锦衣卫以来,各部衙门虽然没有跑遍,但像刑部、户部这两个衙门也有幸瞧了一瞧,相比工部,这些衙门里迎来送往好不热闹,一派繁忙景象。 从工部一路行来,门可罗雀行人寥寥,给人的感觉是办公的到比办事的要多。都水清吏司是工部的四司之一,天下水利船只都归它操心,按道理也不会清闲,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廷不拨钱,一切都是空谈。 所以沈锐由人领着找到老爹沈道正的时候,签押房里隐约传来谈笑声,也不知是谈公事还是聊天喝茶。 原来这些人都是老爹的手下——员外郎跟主事们,沈道正见儿子前来,连忙为众人介绍一番。沈锐纵然心急,此刻也只有耐着性子一一见礼,这些人久居官场,个个都是人精,见沈锐穿着锦衣卫的公服来见老爹,显然是有事情的,所以介绍完后便都找借口溜了,搞得一付十分忙碌的样子。 清水衙门人浮于事,沈道正又何尝不知,但官场就是如此,花花娇子众人抬,纵有急事,也不能冷下脸赶人,人面上的礼节还是要讲的。 最后一个人刚走,沈道正脸色一正,忙道:“锐儿,发生了什么事?” 沈锐一边把信递与老爹,一边把骆养性说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下,沈道正匆匆看完,连忙叫来一个小吏吩咐几句,便与沈锐匆匆赶往家里。 两人到了家,约定的时间未到,骆养性还不曾过来,母亲何氏见父子二人在这个时候一同回家,必有要事,于是连忙摒退下人,询问发生了何事,沈道正做了简要介绍,何氏闻后紧张地问:“这可如何是好,老爷可曾考虑到怎么办?” 沈道正在房间里踱着步子,他一向沉稳,但猛然发生这等猝不及防之事,也有些心浮气躁,便道:“夫人莫慌,容我仔细想想!” 思虑片刻,沈道正道:“我在衙门虽无甚紧要事,但作为一司官长,为私事即刻返家却也不妥,总得安排安排才行,你一个妇道人家,纵回去也不济什么事,安邦又远在陨阳,再说行伍中人请假也不容易,算来算去,也就是锐儿了……” “不行!”何氏不等沈道正说完,就一口拒绝了他,“我儿才归来两年多,旧创未愈,又要远行,你让我这个当娘亲的怎么割舍得下?” “夫人!”沈道正苦口婆心地道:“无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锐儿已经十六岁了,男儿志在四方,总不能老是在我们的庇护之下!再说你也看到了,锐儿这两年多的变化,可曾让你多操过心?可曾做过一件荒唐事?难道你忍心看到爹辛苦创下的万贯家财毁于一旦?” “儿行千里母担忧,奴家还是心里有些不踏实!” 自从知道家变的那刻起,沈锐清楚,自己预计在锦衣卫的短暂过渡生涯,恐怕也要提前结束了。 现实摆在眼前,沈家人丁单薄,无人可用。老爹为官几十年,虽非十分风光,但大小也是一司长官,诚然是清水衙门,但出门公干时也是前呼后拥,官瘾是有的,让他辞职经商,做不做的好另是两说,首先没有了官身才是十分难受的事。 至于大哥沈安邦,沈锐猜测老爹压根就没想让他继承家业,毕竟这时候嫡庶有别,老爹是受过正统教育的人,在这一点上表现的尤为明显。 沈锐估计,自己能入职锦衣卫,除了老爹考虑到自己的安全外,也与将来的家产继承有关,当然,也有可能老爹对时下大明的官场很失望,眼下在朝廷为官,风险系数太高了。 总的来说,离开京城回家经商并不一定是坏事,家信中说祖父昏迷不醒,言外之意不言而喻,这个时代医疗技术落后,若出现个中风偏瘫什么的极难医好。如果沈锐此时当家做主,无疑能调配的资源更多,更有可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所以此刻老爹提起让自己回去主持家务,他自然知道趁热打铁的道理。“母亲!”沈锐见何氏还在犹豫,接着劝道:“孩儿知道儿行千里母担忧,但父亲言之有理,再说当年孩儿流落大名时,多亏了爷爷,我们母子才能相见,如今爷爷有难,我这个做孙儿的怎不心急如焚?再说孩儿只是回去看看,待爷爷痊愈,自会回京与母亲相聚的!” 何氏纵然心中不舍,但沈锐以孝道相劝,百善孝为先,公爹乃长辈,如再阻拦,那就是不讲人情了。 于是她幽幽一叹道:“那就依你们所说,不过此去路途遥远,如今也不大太平,我儿要千万小心,老爷要多派几个人跟随才好!” 沈道正见夫人应允,连忙道:“夫人放心,为夫自会安排妥当!” 骆养性到沈府的时候,关于家变的安排,也基本敲定,沈道正携沈锐到前厅相见,母亲何氏是女眷,自不便前往。 到了前厅,沈道正把自己的打算一说,骆养性便道:“也好,我这边没有问题,小锐随时可以出发,你们这边也无须多派人手护送了,正好张无忌要到南镇抚司任职,待会儿我去趟国公府,给国公爷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让张无忌提前赴任。若可行,小锐与他相熟,两人一起南下也有个照应,你们看如何?” 张无忌其人沈道正是知道的,闻听有英国公之子相陪,自无不允,沈锐也是欣喜异常,自张无忌奉旨被禁足在家后,已经有一个月没见过他了。那日张无忌受处罚,圣旨里并没有明说原因,后来沈锐才知道是因为替袁崇焕求情才惹的货,其实张无忌上书前曾对沈锐委婉的表达过意向,沈锐很清楚崇祯的为人及袁崇焕的下场,明确地表示不可。 沈锐以为,以张无忌的精明加上自己明确的阻拦,张无忌不可能不知道上书带来的后果,但为何他还要冒险顶风上奏呢?其实仔细想想,袁崇焕短短几年如火箭般窜升,肯定有其过人之处,换句话说,他是有属于有人格魅力的一种人,和他共事,很容易受其感染,要不桀骜不驯的关宁铁骑也不会那么快就如臂指使了,祖大寿那么高傲的一个将领,在袁崇焕手下照样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对袁崇焕的命令言听计从不打折扣,直至袁崇焕下狱才冒险阴了他一把。 沈锐虽然与袁崇焕接触过数次,因为大部分时间都是沈锐在说,说实话并没有感觉到袁崇焕厉害在哪里,也许这就是袁崇焕的过人之处,身份角色转换的极快,就像他在杀毛文龙时曾意气风发地说道:“你道本部院是个书生,本部院是朝廷的将首!” 这是何等的杀伐果断! 张无忌曾随袁崇焕到辽东平叛,不只一次在沈锐面前表达对袁崇焕的钦佩之情,可能在他心中,袁崇焕是属于力挽狂澜的那一类人,他的被捕,或许让张无忌对整个官僚体系深深失望,得知袁崇焕有可能被处以极刑,纵然知道上书毫无意义,但为了心中的道义,仍然义无反顾的做了。 袁崇焕被判极刑后,为何很少人替他求情呢,坊见传言,袁崇焕为人孤傲,常目中无人,所以才无人帮他,这样看来,是张无忌眼光有问题了?其实不然,细细分析,假如袁崇焕是这样一个人,他能从默默无闻做到部级高官吗? 答案是不能。 说来说去,这其中有个利益问题,还有朝廷中的政治斗争,加之袁崇焕可能战略眼光稍微缺乏,试想你家在城外有房有田财产,能保护你的人却在贼人后面跟着,然后放任贼人劫掠。等到都抢的差不多了,再出来与强盗拼命,拼不过情有可原,可最后竟然拼赢了,让人不疼恨都不行!当然,这并不是袁崇焕本意,他天真的以为可以将京城作为依托,里应外合,将后金兵当夹心饼干吃了,可惜他选错了地方,北京城是什么地方,那些高官权贵个个在郊外建有别院楼阁,或许还藏有搜刮来的金银财宝,后金兵一来,财宝抢走,房屋付之一炬,这些人能不骂娘才怪,这是一些能掌握袁崇焕命运与前途的一群人,所以他成了牺牲品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只是沈锐的猜测,事实怎样,替袁崇焕求情的理由,只有张无忌本人清楚。与张无忌接触两年多,沈锐一直认为张无忌与自己称兄道弟,大部分是看在骆养性的面子,少部分是当年助他智擒魏忠贤党羽,让他声名鹊起的感谢,现在看来,张无忌并非是一个完全势力的人,以他身份地位,还能折节下交,显然在他眼里,在捉拿魏阉党羽这件事上,他看到了沈锐的潜力。 如今朱由检让他重回南镇抚司,显然是不打算重用他了。有明一朝,自明成祖以后,南京历来是不受重用官员的养老之地,因是皇上发配,与自己争取的又是不同,张无忌此去不论任何职务,再往后上升的空间几乎没有了。 不过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好事,观朱由检时期的朝廷,政令朝发夕改,高官走马观花般换个不停,张无忌远离这是非之地,也算是一种幸事。 第62章 梦如昙花 不久之后,英国公府。 窗外树木葱郁,阳光明媚。张维迎很好地执行了朱由检对张无忌的禁足令,特地选了一个幽深僻静的小院,勒令张无忌反省思过。 作为对他冲动的惩罚,张无忌的活动范围被限定在小院内,身边无人伺候,连前来运送生活用品的下人,也被被禁了口,不得与张无忌交谈说话。 一个自由习惯了的人,在这样狭小幽闭的环境里生活一个月,的确是一种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考验,初时自然是有些憋闷的,好在已快入夏,小院里景色怡人,偶尔可以看看风景。 再说那些下人虽然被禁了口,可都还带着耳朵过来的,对张无忌的一些要求,经请示后倒也满足了他,比如购买书籍之类。 张维迎进来的时候,张无忌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资治通鉴》——这是沈锐给他推荐的书籍之一。 原本张无忌并不喜欢看书,某次与沈锐喝茶聊天,感叹于沈锐的知识渊博,便让沈锐推荐几本好书,这个时代值得去读的名着不多,不过如果想找的话,也是有的。沈锐当下坦言,若确实想读书,不妨看看《史记》、《资治通鉴》。 本来这只是张无忌一时心血来潮的玩笑之语,后来一如既往地诸事缠身,书自然是无暇购买观看,但书名倒是记在心中,禁足期间无所事事,忽然想起,便让下人买来,本来打算消磨下时间,不想这一看却入了迷,一月时间竟不知不觉地滑过了。 “父亲!”张无忌见张维迎前来,连忙起身行礼。张维迎“嗯”了一声点点头,算是回答,他在张无忌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微微抬头看着下首不远处低眉垂手的张无忌,说实话,无论从长相、性格,自己这个嫡三子都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在诸多儿女中,自己最喜欢的就是他。 一月前乍闻张无忌因上书触怒皇上被解职禁足,张维迎一开始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后来仔细想想,这未必是坏事。 历朝历代,皇家对功勋权贵采取的是即拉拢又打压的政策,一般来说,开国初期极力拉拢,皇权巩固后,中后期开始打压限制他们在各个方面的影响力。 具体的来说,就是让他们位高而权不重。张无忌作为功勋之后,注定了在仕途上不可能走的很高,这种不可能与能力运气无关。 像锦衣卫这种强力机构,勋戚们并非没有高级职务,这些职务听起来很吓人,但那多是虚职,懂行的没人拿他当回事。 张无忌能在北镇抚司当上有实权的权知镇抚使,已经是一个异数,能与他比肩的,要数天启年间的北镇抚司镇抚使许显纯了,许显纯为驸马都尉之子,也算是勋戚在锦衣卫里的实权高官。 但张无忌在权知镇抚使上待了一年多没有转正,大多数人觉得是朱由检念旧,报答当年王俊臣的投诚之恩,如今回过头来仔细想想,却也值得商榷,这个少年皇帝的心思,如今连张维迎这个在名利场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老油条,也捉摸不透了。 “怎么样无忌,这一个月过的可好?” 张维迎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书,问道。张无忌沉默了片刻:“回父亲,孩儿整日与书为伴,心中倒也充实!” “为父记得你以前不怎么看书,《史记》……《资治通鉴》,都是好书……以史为镜,可以照古今……嗯,怎么想起来看这个?” “一个朋友推荐的,以前……事情多,顾不上,这些日子闲暇,才使人买来看看,的确是好书!” “是你那个叫沈锐的朋友吧?” “是!” 张维迎看了张无忌一眼,“不用刻意去调查,你的那些朋友,大都是些行伍出身,抓人审讯还凑合,在读书方面,还是这个叫沈锐的小友懂行!” 以张维迎的能量,要打探时常与张无忌交往的人的情况,乃是小菜一碟,以前或许他不屑于去做,出了这档子事,出于谨慎的考虑,可能张维迎还是派人调查了一下,背后是否有人唆使。 张无忌心知肚明,无论父亲的动机如何,他都无法指摘,所以他并未辩解。 “好了,先不说这些,在说正事以前,为父有几句肺腑之言……无忌啊,为父知道你心中不服,但处世为人,总有不如意的地方,会做事、能做事固然是好事,但你要知道,我们这种身份,有时候什么事都不做反而更好……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皇家需要的是我们雪中送炭,而非锦上添花,那些事你不做,自然有人去做,或许旁人并没有你做的那般好,但对于皇家来说,统统没有关系,他们需要我们坐在这个位置上,在最关键的时刻出一把力……所以处在我们这个位置,能力强不一定是好事啊!你看不惯这个世道,那也没错,我们父子私下来说,目前朝堂妖孽横行,群魔乱舞,说实话,为父也看不惯啊,但那又如何?” 张维迎突然提高了声音,一改先前的和颜悦色:“你能改变什么?你在那个位子上,你在明面上的一言一行,所做的每一次选择,都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他们希望从中找出错误,随时上来咬你一口…… 当然,如果不是什么大错,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但天威难测啊!凡事都怕个万一……我要你知道,我们身居高位不假,但虎视眈眈的人实在太多了,国公世家是祖上拿命拼回来的,万不能断送在我们这一代身上,往后不论你做什么,请想想你身后的几百口人,你可明白?” 房间里,张维迎说完这句比较严厉的话,目光也渐渐阴沉起来,张无忌虽未抬头看他,却也觉得房间里温度似乎骤然下降了不少,头皮更是一阵阵发麻,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父亲的教诲,孩儿……谨记在心!” “现在说说正事!”张维迎平复着情绪,目光也柔和下来,“刚才骆指挥过府,传达了皇上对你新的任命,到南镇去任镇抚使一职……本来,为父的意思是,以我们的家世,你做一个闲散人员也无不可,不过,既然皇上与骆指挥如此安排,我再去替你请辞,就显得矫情了,这对你也不大公平,毕竟人生在世,能做一些事也是好的。 不过,按为父的意思,你这个南镇镇抚使,主要管本司衙门日常事务与南七省的一摊事,至于北六省的事,你就不要掺和了,省得给我找麻烦!骆指挥也答应了……任命刚刚下来,本来可以晚几天去赴任的,但骆指挥说,你那个叫沈锐的小友家里出了点事,要回大名府一趟,他以前出过一次意外,想必你是知道的。他父母不放心,所以骆指挥征求为父的意思,看能不能你俩一同出发……为父觉得,虽然时间仓促了点,但骆指挥在你的事上不遗余力的帮忙,看他的面子,我替你答应了……你这里没有意见吧?” 张无忌忙道:“既然是沈锐的事,孩儿自无不允!” “很好,刚才为父说了这么多,此次再去上任,谨记慎言慎行,自当好自为之吧……待会你去“德胜楼”,骆指挥在那里为你饯行,具体细节,到时你们自己商量!” “孩儿明白!” 德胜楼。 骆养性给张无忌所谓的饯行其实更具有象征意义——在雅间里,他对张无忌以后的工作做了一些指示,又询问了到南镇需要带走的人选,然后离去。 沈锐进来的时候,满桌子的酒菜还未动过——他原本就在隔壁房间,骆养性离去时,叫人通知他过来,陪张无忌吃顿午饭。张无忌看来也知道沈锐会来,他见沈锐进来,笑着站了起来,沈锐则快走几步,张开双臂。 正准备拱手的张无忌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就在他发懵的档口,沈锐给了他一个熊抱,然后用力地在他后背上拍了几下,被一个大男人抱着,张无忌一时颇不舒服,猛地推开沈锐,笑骂道:“你小子,人小鬼大,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又没有断袖之癖,成什么体统?” 沈锐哈哈大笑:“就知道大哥一时间会反应不过来,其实这也是男人之间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与那些恶心人的癖好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嗯,如果大哥觉得此举太过剧烈,小弟还有一种比较文雅的方式,想不想试试?这整天的鞠躬作揖,也太无聊了!” 张无忌道:“既然是文雅的方式,我倒想见识见识,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对了,半毛钱是什么意思?” 沈锐拍拍额头,无敌是多么寂寞:“这个……以后再讲吧,现在先伸出你的右手……” 张无忌依言照做,沈锐也伸出右手握住了他,然后用力摇了几下,一本正经的说:“同志,你辛苦了!” 张无忌被沈锐弄的哭笑不得:“这就是你说的比较文雅的方式?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沈锐抽出手,拍拍张无忌的臂膀,作了一个坐下来的手势,笑着说:“大哥请坐,这个礼节有一个名字,叫做握手。当然,前面那个也有一个叫法,名曰熊抱。作为一种新的见面礼节,一开始自然不大习惯。” 沈锐在张无忌的对面坐下,继续道:“国人自诩礼仪之邦,人与人之间见面相互打躬作揖,然后说些恭维的话……但这之间是隔着距离的,没有肢体间的接触,怎么说呢……似乎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意思,说句不中听的话,虚伪的成份居多……当然,小弟并非是有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的意思,有部分人还是做到了言行合一。 礼节发展到了现在,小弟觉得更多的是一种形式,已经失去了他本来的意义,我们见了朋友拱手,看见长辈作揖或跪拜,至于在官场上,礼节的形式主义更是严重,这已经是出于等级森严的考虑了,大哥自然比我懂得多,小弟这里就不发妄言了……” 沈锐起身给两人酒盅中倒满酒,就那样站着端起来:“来,你我兄弟许久不见,这杯酒,乃是给大哥压压惊,小弟就先干为净了!”张无忌看着沈锐一饮而尽,有一瞬间的恍惚——当年初见沈锐,沈锐比他矮着一头脸上青涩之色未褪,如今二人站在一起,沈锐已比他高小半个头了,他还没有从沈锐天马行空的言论里走出来,好在沈锐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他很快反应过来,恢复了小公爷本性,站起来端着酒杯笑道:“压惊,压什么惊?你道本公子是那么经受不住打击的人吗,要我说,这一杯应该是我们兄弟久别重逢的一杯,来,你那杯不算,再满上我们重新来!”沈锐心中腹议:这么快就掌握主场了,不愧是见惯了风浪的人啊!他无奈将自己的酒杯再次斟满,与张无忌的杯子一碰,“也好,就为了你我兄弟的重逢干杯!” 两人将酒喝完,落座。恢复了状态的张无忌招呼道:“来,吃菜吃菜!午后还有些东西要准备,你我浅尝轻酌即可……被关了一个月,话都没说几句,今日要好好与老弟唠叨唠叨,说实话,要不是老弟推荐的那几本书,闷也要将人闷死了!” 不待沈锐询问,张无忌便将这一个月来的情况说了一下,沈锐听了笑道:“你这算什么,简直是小儿科,好歹还有个院子,既有风景又有书可以看。如果将你关进一个一人见方的小黑屋,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四周静的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我保证不出三天,你出来时路都不会走……” 张无忌闻言指着沈锐笑道:“兄弟不去北镇抚司真是可惜了……” 他将手放到桌上:“老弟这个法子,有机会可以验证一下,不知这方法有何名称?” “验证下到是可以,不过我建议你,把人关进去最好别超过三天,那是会死人的。这个方法,有一个形象的称呼,我们叫他‘禁闭’!” “禁闭?……的确形如其名,不过我很好奇,你是从哪里学的这些新奇的词语与想法?” 这句话憋在张无忌心中很久了,沈锐小小年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事物的预判准确的惊人,每每还有让人闻所未闻的新鲜词语出现,实在是让人怀疑。 作为国家特务机构里的领导人之一,张无忌天生敏感,只是一开始以为沈锐聪明,加之书读的多,可能看些上古孤本,口出惊人之语也不足为奇,所以不曾询问。 后来两人成为朋友,沈锐又没有不利于国家的行为,张无忌怕沈锐反感,也不好意思张口。他曾经对沈锐的身份有所怀疑,暗中派人调查过,找到了王恭厂大爆炸后与沈锐接触过的乞丐,那些乞丐众口一词,确认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乞丐是大爆炸之后出现的,当时头部受伤,几天后便跟了乞丐中的名人范成良,后随范成良离开,据说是要回大名府的老家。 张无忌又派人到大名府暗访,结果与沈锐所讲的经历差不多。他甚至调查了沈锐爆炸之前的情况,得到的消息无非是这个少年聪明,书读的好,但也调皮,性格有些乖张,但并无大恶,总体上还是少年心性,没人听说其有未卜先知的过人之处等等。 从调查的结果来看,沈锐的身份并没有问题。但张无忌心中的疑虑从未打消过。虽然这些调查都是暗中进行的,但依沈锐的本领,张无忌也不敢肯定沈锐毫无察觉。 以往他任职北镇抚司,冒然询问怕有侦讯的嫌疑,可能影响两人之间的友情,所以按在心中不表。 今天张无忌卸下包袱,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问,他相信沈锐一定明白他的心意。正如张无忌所想,沈锐闻言笑笑道:“大哥这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了吧,其实你我兄弟一场,大可不必顾虑太多,能说的,小弟自然知无不言。现在,小弟就来解大哥心中之惑,不过在这之前,小弟想慎重的问一句,大哥可否听过南柯一梦的故事?” 张无忌自然知道这个故事的大概,但他一时间揣摩不出沈锐的意图,只是见沈锐说的认真,才郑重其事的点点头算是默认。 沈锐继续道:“接下来小弟所说的,如果超乎大哥你的想象,请参照南柯一梦……” 反正已经给袁崇焕讲过,对张无忌,不妨再讲一遍,只是给两人所讲的内容,侧重点又有所不同。 “那天小弟在爆炸中受伤昏迷后,只觉进入了另一个国度……” 沈锐信口将来,张无忌生于国公世家,本身见识不凡,又在锦衣卫要害部门任职多年,也听闻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虽然有南柯一梦作为铺垫,但沈锐所描绘的大同社会,还是令张无忌惊诧莫名,这是他做梦也不会料到的。 沈锐只是说了民生方面的大概,其他的基本没提,张无忌心思玲珑,清楚沈锐对他所说还是有所保留,因为一个国家,如果做到了富强、文明、公平公正,那么保障他运作的军队必定十分强大,基本上外部的威胁影响不了内部的稳定,从这个方面考虑,这个国家的军事,起码可与本朝初的洪武永乐期比肩。 虽然是梦境,但军事话题乃禁区,出于自我保护,沈锐有意略过也情有可原。原本张无忌想知道沈锐是如何有超越常人的见识的,如今沈锐做了解释,如果不是曾经调查过,张无忌对此解释还会有所怀疑。沈锐在没有人直接证明存在的时间只有一两天,这两天时间无论如何也不会获得如此多的阅历,也只有用梦境来解释得通。 俗语说一梦千年,南柯一梦的主角在梦里生活了大半生,经历了荣华富贵与落魄,醒来时也不过个把时辰左右,既然有前车之鉴,沈锐的解释还是比较可信的。至于沈锐所隐瞒的另外一部分内容,以及沈锐未卜先知能力的如何获得,张无忌虽然很想知道,但沈锐既然不说,想必也有他的理由,作为朋友,张无忌也不好再追问。 纵然梦里繁华似锦,醒来不过是昙花一现。 第63章 再回大名府 来到这个世界多年,沈锐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古代人,聪明的、愚笨的、正直的、奸诈的、思想僵化的、为人开明的等等,总的来说,这个时代生活在底层的劳苦大众,因物质条件较差,受教育程度较低,眼界与思维方式与现代底层人员相去甚远。 但往上走,到了高级层面,除了知识见识,在智商、权谋甚至识人方面,都不会差现代的领导阶层太远。 通过多年的观察,张无忌的为人沈锐还是比较了解的,他生于富贵之家,受过良好的教育,却又不是呆板守旧的文人,在特殊部门任职,见多识广,所以对新事物的出现不会显得大惊小怪,接受能力较高。 虽然在特务机构身居高位的都不是什么善碴,心狠手黑是他们的晋升阶梯,但张无忌为人还算正直,也讲义气,并非那种六亲不认的恶棍,再加上沈锐的身份摆在那里,他的新奇言论偶尔有些离经叛道,但与大逆不道也沾不上边,张无忌自然不会利用身份跟沈锐较真。 某些时候沈锐有意在他面前说些比较前卫的理论,也不进一步解释,张无忌大多听不懂沈锐在讲什么,却在心中自然而然地揣摩消化,思索其中的想法与原理,实在想不通了才出口询问。 在张无忌面前,沈锐并没有刻意张扬,也不以做作的姿态去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对张无忌灌输现代的东西,都是在两人聊天的过程中自然而然的说出,让人听着既合理又新奇,但也是点到即止,真正触底线的事情,他目前是不会讲出去的。 这么做的意义,除了有让张无忌慢慢适应的意思,理论上来说,也有时刻提醒自己是一个现代人的用意。 作为一个穿越人士,混迹于一大群古人之间,为了不至于被古人同化,有必要将现代的思维方式与事物不时透漏出一些,影响甚至改变一些人,至于那些所谓的不要轻易改变历史进程的言论,让他们统统见鬼去吧。 对袁崇焕讲一些东西,除了敬重袁崇焕的为人之外,很重要的一点便是袁崇焕乃将死之人,不会透漏他所说的内容,当然,就算他透漏了,以他人人喊打的处境,估计也没有人会相信。 至于张无忌,以前没有给他说这些事,那是因为他事业蒸蒸日上,是人都会变,沈锐担心他越往上走权力欲越重,这样的话一个不小心可能栽在他手里。 这世间,防人之心不可无始终为第一信条。 如今张无忌从高位跌落,相信他对这个朝廷已经不那么感冒了,这个时候来讲,保险系数大大提高。 既然穿越,无论你愿不愿意,其实已经与原本的历史有了出入,既然有了出入,不妨让出入变的更大一点,说不定国人可以不经历那些屈辱的历史,当然,先进的不一定适合这个时段,发展的好与坏也不是当下沈锐所能决定的了的,好的出发点不一定能办成好的事,将来的情况会变的更糟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既然来了,有些事就要尽力去做,在这个过程里,结果如何真的很难预料。 事事我曾抗争,成败不必再我,求的只是问心无愧而已。若浑浑噩噩与这个时代的人一般无二,岂不白白浪费了二十几年的现代社会生涯?这才是历史的罪人! 张无忌新的职务是南镇抚司镇抚,算是属于平级调用,但权力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锦衣卫各部门的地点设置颇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锦衣卫衙门在设在天津,北镇抚司衙门又在北京。而南镇抚司衙门却在南京。南镇抚司管本卫法纪,协理军匠。 管本卫法纪,其实主要针对的就是北镇抚司,但两个衙门的设置远隔千里,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你不可能知道几千里之外的情况,就算有本卫之人犯了错,也不大可能从北押到南审理,这样成本太高,所以南镇抚司便在北京设了分支机构,相当于办事处,由一名千户负责具体事物,也便于就近审理违纪之人。 北镇抚司的人虽然嚣张,但对于头顶上这个紧箍咒还是比较敬畏的,这也是南镇抚司的意义所在。张无忌这个南镇抚司镇抚,本来是部门一把手,对于北京的事也是插得上手的,但张维迎自作主张,与骆养性相商让他不要插手北六省事物,实际上便是与北京的那个千户分权,所以算是跛了一只脚的镇抚使,虽然他并不是十分迷恋权力的人,但想着却让人有些郁闷。 与三年前一样,张无忌仍带着江小楼和那两名亲卫,只是当初江小楼的官职是总旗,现在是百户,另外两个侍卫来时是校尉,此时都已是总旗官了,三人在仕途上都前进了一大步,这充分说明跟在领导身边好处多多,要知道有人在锦衣卫混了一辈子,退休时仍然是无品无级的力士校尉之流。 但与沈锐相比,他们都差得远了。毕竟江小楼等三人加入锦衣卫也有些年头了,官职提升也说得过去。而沈锐加入锦衣卫不过两年,就已经完成了三级跳,由小旗到总旗,目前已经是锦衣百户了。 官场中,上面有人,私事也可以变公事,公事中也可掺杂私事。比如这次,沈锐回大名,去跟骆养性告别,沈锐思量,依当时的医疗水平,祖父即使能苏醒,以他七十高龄,估计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自己这次回去,恐怕再回来加入锦衣卫的机会微乎其微,所以沈锐对骆养性提出辞呈,骆养性却说,这事他自有安排。 骆养性的安排,是沈锐先前想都未曾想到的。首先,沈锐是升了职,由小旗升任总旗,再升任百户。其次,他的权力是,统领大名等五府的锦衣密谍,沈锐的理解,相当于后来军统某站的站长。第三,因工作的特殊性,沈锐今后直接对骆养性负责。也就是说,沈锐可以绕过一些高级军官直接与最高指挥官通话。 锦衣卫自成立以来,便分为明暗两条线,明的便是锦衣卫各级衙门及各地分支机构,暗的,便是分布各地庞大的密谍队伍。 这支密谍队伍为保密需要,通常由指挥佥事以上高级官员掌握,他们分散在民间,有商人、士绅、官员,甚至有重要人物的家仆下人,他们隐藏民间,刺探情报,为锦衣卫掌握官员动态与民间疾苦立下了汗马功劳。 沈锐与张无忌次日出发,此次到大名府,他带了李敢、尤智勇和杨毅三人,八人一路骑马,埋头赶路,到比上一次回京城要快的多,第三日下午三四点的样子到达大名府的府治所在地大名县。 进了城,张无忌知道沈锐心里焦急,于是对沈锐道:“老弟家里有事,你我就此别过吧,哥哥我就不去打扰了!代我向尊祖父问好!” 沈锐道:“多谢大哥一路相陪,多其余的话小弟也不多说了,大哥到了应天,捎个信来就好,他日若小弟到了应天,再请大哥吃酒!” 张无忌抱拳道:“老弟有心了,为兄就翘首以待!小楼,我们在前面茶楼等你,你陪沈兄弟到家后,赶来与我等汇合!” 其实到了这里,等于到了家门口,沈锐身边有三名护卫,安全上应该没有问题,但张无忌一番心意,沈锐也不好推却,于是道:“如此多谢大哥,我们后会有期!” “老弟保重!” 沈锐一提马缰,与江小楼等向自家驰去,他在大名府住了一年多,已是轻车熟路,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已经到了沈府所在的那条街上。 不一会到了一个巍峨的府邸门前,江小楼抬眼一看,但见白墙黛瓦,雕花门楼下是朱漆铜环的大门,大门左右两只高大的石狮子,江小楼心下暗想,沈家真是有钱。 沈锐见已到家门,回头对江小楼道:“江大哥一起进去喝杯茶?” 这是客气话,要是家主醒着,张无忌铁定会来拜访,也不会只派他一人过来了,如今肯定是不方便,于是江小楼忙不迭的道:“在下公务在身,公子事物繁多,就不打扰公子了,张大人还在等着,在下这就去了。” 说完对着沈锐行了一礼,转身疾驰而去。 沈锐四人下了马,将马在侧门前的拴马石上系好,转身就欲前去叩门,这时正好有辆马车缓缓走到府门前停下,车上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这人是沈府的大管事柳建封,他见了沈锐一行人,很是审量了几眼,大约是沈锐这两年相貌变化挺大,所以不是很确定的问:“小少爷?” 沈锐自是一眼认出了他,快步上前道:“柳伯,是我,爷爷身体如何?” 柳建封闻言叹了口气道:“老爷时醒时迷,情况不容乐观,这几天府上都乱了套,小少爷你回来就好了!” 这时车夫又扶了一位颤颤巍巍的老先生下来,看他须发皆白,只怕有七八十岁,柳建封见了忙上前搀扶过来,对沈锐作着介绍:“这位是山东阳谷最有名的郎中西门神医,今日请来与老爷医治。小少爷快进屋去吧,夫人肯定等急了!” 沈锐上前与西门神医见了礼,柳建封对那车夫吩咐道:“老刘,去车上把先生医包拿下来!”老刘拿了医包下来,柳建封随手接过,对着沈锐与西门神医道:“神医,小少爷,请!” 车夫老刘上前叩开大门,自去安置车马不提。一行人进了沈府,柳建封老远便对下人们嚷嚷:“小少爷回府了!”五十来岁的人,情绪激动,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惊喜。 下人们纷纷停了手中活计向沈锐问好。有机灵点的丫鬟飞奔去报老夫人。 李敢等人不便去后院,沈锐吩咐一个管事先安置他们,然后走向后院,进了后院没多久,迎面匆匆走来一位妇人,身后跟着两个丫鬟。那妇人五十来岁,皮肤白皙,显然保养的极好,正是沈锐祖父的侧室、姑姑沈雪莲的亲生母亲韩氏。 沈家老爷子娶有两房,正妻梁氏,也就是沈锐的亲奶奶,过世已有十多年。韩氏见了沈锐,顿时喜极而泣,上前抓着沈锐的手哽咽道:“二郎可回来了,老爷醒了就一直念叨着,我那孙儿什么时候回来?” 沈锐见她说的真情流露,也想起与爷爷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不由得心下黯然,鼻子发酸,“奶奶,我回来了,孙儿这就去看看爷爷!”沈锐当年走失,最后在这大名府与沈老爷子相认,老爷子放下手中事务,前后陪着沈锐,都说隔辈亲,细想起来,沈锐与老爷子相处到比父母自然的多! 此刻爷爷正安详的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几年不见,老爷子似乎又苍老了不少。沈锐没有上前叫老爷子,众人就那么静静的站在床前,看西门神医为他把脉。 过了一会,那西门神医把脉完毕,示意众人出了内室。一出内室,沈锐就道:“神医,小生祖父病情如何?”这西门郎中终日与病患打交道,早已见惯了生死,请他医治的达官贵人不计可数,虽然他知道沈锐是这家的少公子,但这时候上下尊卑的观念深入人心,有老太太在,沈锐的问话便显得唐突,所以他没有回答,只是瞅了一眼韩氏,韩氏忙道:“神医但说无妨!” 西门神医捋了捋发白的胡子,慢腾的道:“老朽实话实说了吧,沈员外年老体衰,又受了刺激,如今已是病入膏肓,非药石可救,老朽也无力回天了!待会老朽开个方子,你们拿去尽人事吧!” 韩氏虽已有了思想准备,乍闻之下还是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唬得身后两个贴身丫鬟连忙上前搀扶住,沈锐也忙走到她跟前唤了一声:“奶奶……” 韩氏用无神的双眼瞅着沈锐,喃喃着问了一句:“真的就没有办法吗,怎么会这样……”竟嘤嘤的哭了起来。诚然沈锐料到会有此结果,此时也是心乱如麻。 西门神医看在眼里,暗暗摇了摇头,取过笔墨写了方子,起身告辞。沈锐等送出门外,自有大管家柳建封陪着去了。 韩氏回到屋里,仍是哭个不停,沈锐忙上前安慰道:“奶奶不要太过伤心,祖父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韩氏用手帕擦了眼泪,哽咽着道:“文书(沈锐父亲表字)什么时候回来?” 沈锐知道明朝官员除非丁忧,一般回乡省亲也得需要几天安排,便道:“父亲公务繁忙,一时抽不开身,故叫孙儿先回,待安排好公事,立刻动身返乡。” 韩氏闻言点了点头。沈锐想起韩氏在信中只提到自家委托镖局押运的银子在山东境内被劫,老爷子闻听气怒攻心晕迷不醒,对于其中细节并未交待清楚,于是问道:“奶奶,我家银子被劫,到底是怎么回事?”韩氏稳定了情绪,才把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第64章 镖劫 这些年在沈老爷子的运作下,沈家绸缎庄因经营的绸缎布匹质优价廉,生意颇好,一连在周边州县开了多家分号。 眼见绸缎布匹供不应求,沈老爷子凑了五万两白银,准备先经陆路运往山东济宁,再雇船沿运河南下,最后到达应天府。 应天府那里沈家专门设了一个收购绸缎布匹的铺子,由本家的一个叔叔管理。 这些年饥荒严重,流民盗贼横行,官府剿匪不力,民间商贸往来现银大多委托镖局押运。 沈家委托的镖局名叫凌风镖局,凌风镖局自成立至现在已有六十余载,三代走镖,信誉良好,镖局里镖师众多,个个都是行家里手,押运的镖银从来没有失过手或者耽误了时间的。 总镖头同时也是东家的纪长庚不仅武艺高强,为人也很豪爽,结交了不少江湖豪杰。在北直隶、山东、河南、南直隶一带的绿林中颇有名气,只要打出凌风镖局的旗号,很少遇到劫道的。 间或有些宵小之辈不知好歹,也被镖局的镖师三两下给收拾了。甚至偶尔有些小镖局为了安全不惜脸面冒充凌风镖局的,纪长庚听了也不追究,所以在同行中威信颇高,被誉为北直隶五大镖局之一。 相信镖局大多数人并不陌生,影视剧乃至文学作品中常对其有描述。至于这个凌风镖局,当年沈锐在回大名的路上曾经遇到过,后来与纪长庚的儿子纪天成还有一些交集。 后世影视剧里常有一些富家公子怀揣一沓银票吃喝嫖赌,甩手就是一张银票飘过,行走天下无往不利,似乎那银票堪比现代的人民币。 沈锐到了明朝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纸币便于携带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在明朝初期,纸币在中国的确是横行无阻的,那时白银是作为储备货币用的,禁止在市面上流通。 这时的纸币叫宝钞,由明庭制造,通行天下,但农民皇帝朱元璋大约是不懂得经济学规律,他想当然的以为,宝钞的发行权在他手里,朝廷里缺钱了,他想印多少就印多少,想发行多大面额的就发行多大面额的,就像解放前国民党发行的法币一样,无节制发行,这样一来,宝钞泛滥成灾,直接后果便是通货膨胀严重,人民群众的购买力直线下降,到后来老百姓便不买账了,打死也不用不收宝钞,甚至官员权贵也十分抵触,毕竟大家出来工作,都是想过的滋润点,你发的工资固定,而物价却嗖嗖地往上涨,吃饭都成问题了,谁还有心上班? 在全社会人民的共同抵触下,宝钞渐渐销声匿迹,白银重新成了高价值货币。用后世的话说,造成这一结果的主要原因这就是个信用问题,老百姓最初迫于无奈,选择相信朝廷,用手中的银两换宝钞来用,朝廷却当老百姓都是傻瓜,不停的印钱,老百姓虽然淳朴,却也不会无限制的吃亏,哪个愿意辛辛苦苦一年所得换几张废纸? 当国家信用破产的时候,往往都是灾难性的,国民党败退台湾固然有政治军事原因,但货币问题也占了相当大的比重。明朝虽然当时没有亡国,但后果也很严重,自明成祖之后,百姓见到宝钞犹如惊弓之鸟,宁可以物换物也不肯再用宝钞,明廷也无可奈何。 而影视剧中常见的银票,其实就是在钱庄里存钱的纸质依据,一般情况下并不在市面上流通,类似现代的存折。如果一个钱庄财力雄厚,可能开几家分号,一般而言几个分号开在不同的城市,但能否互相兑现则很难说,原因就不多讲了,就拿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电脑不曾联网的时候,同一家银行你拿这个网点的存折去另外一个网点取钱,肯定取不到,更不用说交通通信不发达的古代了,所以说拿着银票通吃全国的情况估计没有,即便银票能通兑,也是在两个相邻或几个较近的城市之间,而且钱庄收取的手续费肯定不菲。 纸币行不通,这里存钱千里之外取钱也困难重重,只有拿着金银铜钱四处做生意了,但铜钱面值低重量大,不易携带,黄金产量少,难以通兑,而且也满足不了市场需求,所以白银成为流通货币理所当然,但随着明中后期经济活跃,白银流通加快,尤其是张居正实行“一条鞭法”后,国家税收都以白银结算,客观上又加快了白银的流通速度。 白银作为高价值的货币,大批量运输时自然有较高风险,官家可以派兵保护,商人只有自己想办法了,一开始由商家向官府申请,自己组织武装,押运重要货物与银两,但商家是要获取利润的,组织的人少了没有威慑力,难以保证安全,人多了成本高,又养不起。 再说某个商户不可能时时运送重要物资与金钱,养着这样一些人的确浪费。所以很快一个专门替人押运贵重货物与金银财宝的行业兴起了,类似于今天的武装押运公司,当时人们称之为镖局,相比较而言,镖局承担的风险可比现代的押运公司高多了,原因就不言而喻了。 沈家这些年货款一直由凌风镖局押运,沈老爷子与纪长庚私交也好。这五万两白银委托给凌风镖局后,按说若要保险,怎么的也需五六十位镖师押送,但前些日子凌风镖局接了陕西西安府一个大单,因西北治安不靖,镖师派出去了一大半,加上周边州府托运的散货,镖局的镖师出去了十之七八,在家的镖师不足二十人。 应天府那边货款虽说催得急,但为以防万一,按说这个时候要等其他镖师交货后返回再启运,可这时交通不便,一趟远镖动辄数月,为了提高利润,往来都需押镖,有时不在回程时的路线上,还得绕路,周期更长。 沈老爷子知道镖局人手不足,但利益攸关,也不好催促。纪长庚了解到沈家货款告急,顾不得伤风还没好利索,不听众镖师的劝阻,组织了镖局里剩余的全部十八位镖师,多雇了些信的过的车夫力夫,亲自押运着镖银上路了。 与此一起押运的,还有另外一个商号的八千两纹银,沈老爷子不放心,派了外院管事秦运来与五位得力的护院跟着。 据说,开始纪长庚一行人一路小心谨慎,晚上歇息时尽量赶到县城或者较大的集镇,分成几班轮流看守镖银,前几日到也相安无事。 这一日到了山东寿张县,当日一早离了县城准备夜晚到梁山镇歇息,谁知夏日的天说变就变,中午时分竟下了雨,虽然雨不是很大,但是道路泥泞还是误了路程,天黑时也没到到达梁山镇,就在离镇二十多里官道旁的一个客栈里住下来。 这个客栈规模到也不小,但却不在集镇上,旁边两三百步才是一个村庄。要不是寿张县城离梁山镇较远,加之这时的道路大都是土石路,行商赶路的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耽误行程,估计也不会有人在这里开一家客栈。 所以,客栈虽然位置偏僻,不靠大城大埠,生意却也不错。实际上这客栈开了也有几十年了,虽然小偷小摸的偶有发生,但大的抢劫流血案件从未发生过。凡事都有意外,就在当晚,凌风镖局押运的镖银被劫,还死了好几十人。 报官的是这个客栈里的一个伙计,名叫孙长生,孙长生因为成亲,请了几天假,这天正好假期结束,他家就在客栈旁边的村庄里,近得很,所以那天老早的就到了客栈,可还未到客栈,孙长生就发现了不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待孙长生硬着头皮推开客栈半掩着的院门,就见院子里密密麻麻尽是死尸,他一个老实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势,顿时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怪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往村里报信。 沈家接到寿张县衙的消息已经是事件发生后的次日早上,前来报信的衙役只是说镖银被劫,护镖之人全部身死,让沈家跟凌风镖局的人速去认尸。 老爷子闻听后当即人事不省,现场顿时一团糟,当韩氏赶到,报信的衙役已经离去,所以当时韩氏对此事也并不十分清楚,只有根据老爷子身边人的描述连忙给京城写了信。后来派了机灵的人去上下打点,渐渐的才弄明白一些事,但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官府的人就是这样,即便你使了银子,有些事情也说的很含糊——可能他们也知道的不多。 只是确定了一点,当晚在客栈里的所有人无一活口。沈家的这个下人叫邹文言,他立即就听出了言下之意,开客栈的,就必定有掌柜有帮工,当然可能还有别的散客或团体,也就是说除了镖局的人,这些人也没有幸免。沈家与凌风镖局的人已在寿张县碰过头,经过辨认,沈家的六个下人,加上纪长庚跟他的十八个镖师,还有那些雇佣的车夫力夫十三人,有三十七人对上了号,只有一个镖师因为面目全非,正等待家人过来进一步确认。案件到现在仍然是扑朔迷离,不过根据消息不难分析出以下情况,毋庸置疑,这绝对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劫镖。 并且,能杀死那么多人,参与劫镖的人不在少数,至少应该是护镖武装的两到三倍。还有,依当时的运输条件,将近六千斤银子,就算用马车拉,也得七八车,案发时间与报案时间不过半个晚上,那时晚上基本无人外出,但天一亮,人员过多势必引人注意,所以,几个小时内,相信他们走不了多远。从案发到现在,也有五六天时间了,办案人员却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值得怀疑。 官府再无能,这么大的事件,也会在事发后封锁路口,盘查行人。以此推断,被劫镖银现在离事发地不是很远,很可能被藏匿在哪里。 由此,沈锐想起了几年前凌风镖局的内奸事件,那次沈锐无意中听到有马贼欲联合镖局内奸劫镖,后来机缘巧合结识了凌风镖局的少东家纪天成,并如实相告,最后因为有所准备,镖银安然无恙,但内奸是否查出沈锐却不清楚。 第65章 临危受命 凌风镖局纪总镖头的尸首不日将回到大名,是次日柳管家向沈锐汇报情况时提起来的事,他还说,一起同行的,还有三十八位一同遇害的镖师跟车夫们。 柳建封在沈府二十多年,对自家老爷的心思揣摩的很清楚,不出所料的话,老爷百年之后,眼前的少公子铁定是当家人,所以虽然老爷尚未指定,柳建封在行为上,已经在向沈锐靠拢了。 这些尸首将统一安放在县衙指定的地方,待亲人们同意安葬便会领走。沈家不差钱,管事秦运来和五个护院的亲属已领到了满意的赔偿,只等尸体回来就拉回去安葬。 不过凌风镖局目前状况堪忧,死亡的镖师跟车夫家属天天到镖局哭闹,镖局里无银可赔,眼下正在托人变卖房产地产。 柳建封的事还未说完,一个丫鬟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老远便喊着:“小少爷,大管家,老爷醒过来了,老夫人请你们快快过去!” 这是一个灰蒙蒙的下午,阳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挡着,沈锐与柳管家匆匆赶到祖父的卧室。 床上,也许是西门神医所开药石的作用,沈老爷子脸上出现了一抹病态的嫣红,精神也难得的好,韩氏将他扶起来,在后背处垫了被子靠着。 “少爷……”丫鬟的声音刚起,沈锐的身影便如风一般卷了进来 “爷爷……”沈锐哽咽着叫了一声,泪水不争气的涌了下来,在进来看到老爷子的瞬间,他已明白爷爷近乎油尽灯枯了,只所以精神良好,不过是回光返照的缘故。 “锐儿回来了!”看到沈锐进来,老爷子抬了台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对跟在后面的柳建封说:“老柳啊,你立刻派人通知在大名的所有管事、掌柜、账房到府上来,老夫有事宣布!” 柳建封意识到了什么,看了沈锐一眼,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老爷子让沈锐坐在床前,用他那枯树般的手拉着沈锐的手说:“爷爷这一辈子,开始屡考功名不中,后来经商,没想到竟也光大了门楣,应该也有脸见地下的列祖列宗了。我看你父亲无志于从商,他又是朝廷命官,靠他经营沈家这些生意是不成的了……现在这沈家上下,也唯有你能担当此任……” 只说了几句话,老爷子便有些累了,他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继续道:“生老病死,爷爷早已看得透了,你们也不必过于伤心……” 他侧头又看了看在一旁垂泪的韩氏,低声道:“我走了以后,锐儿毕竟年幼,这内院的事你要多担待,但生意上的事,你女人家就不要插手了,既然老夫已经决定把家业交给锐儿,相信他一定能做好,就算他做不好……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不要搀和了。” 韩氏抹了把眼泪,道:“奴家自十八岁嫁到沈家,一直谨守本分,老爷请放心,奴家绝不逾越。眼下老爷最重要的是养好病,外面的事交给二郎打理就好,我这孙儿虽然年幼,但为人机灵,想必也不比你差哪里去!” 沈锐道:“祖母所言极是,纵使孙儿不才,也不会辱没了沈家的脸面,请爷爷安心养病,待爷爷病好之后,孙儿还要请教爷爷生意上的事呢!” 韩氏和沈锐你一言我一语,沈老爷子听了微笑不语,似乎心情大好。 半个时辰后,柳建封回来了,请示过之后,一行人走了进来。在老爷子的授意下,柳建封一一为沈锐做了介绍。 除了柳建封,一共有六人,这六人中有两个人沈锐见过面的,其中之一便是沈府的账房邹文龙,当年多亏了他,沈锐才得以跟沈家相认。 其余五人一个五短身材留着鼠须的是沈家在大名县当铺的掌柜,另外一个书生模样四十来岁的是沈家大名绸缎庄掌柜,还有一个农民模样的是沈家乡下别院的管家,沈锐是认得他的,沈锐当年回京时有意让义母范月娥到别院居住,虽然最后范月娥没同意,但沈锐当年曾见过这个管家,这人看着其貌不扬,其实还掌管着沈家一半田地的租赁事宜。 另外一个是沈家粮行的掌柜,最后一个是沈家车行的掌柜。众人纷纷向沈锐问好,老爷子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现场人都知道老爷子病入膏肓,但只要有一口气在,他还是说一不二的东家。积威之下,几人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神情恭敬。 老爷子缓缓说道:“今日请各位来,老夫有一件事要宣布,老夫年事已高,体弱多病,前几日丢了镖银,沈家损失颇大,但远未到伤经动骨的程度。老夫决定,从今日起,沈家一切事物,均有沈家嫡孙沈锐一手打理,各位务必要全力支持!都听见了吧?” 几个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终于齐声道:“遵命,老爷!”。 老爷子目光又在柳建封脸上停了一会儿,柳建封乃是他的心腹,自然会意,上前一步道:“老爷昏睡数日,沈家上下无人做主,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如今老爷有意让小少爷接管家业,我们这些下人拿沈家的工钱,只管依命行事,从今往后自当尽力扶持好小少爷,让老爷安心养病!” 账房邹文龙也是沈家核心人物,接着柳建封的话道:“柳管家所言甚是,请老爷放心,在下一定会全力支持小少爷!” 其余几人见东家的得力心腹们都发了话,即便有异议也不会傻傻地说出来,不过让这个十六七岁的黄毛小子管着这偌大家业,他们还是觉得怪怪的。 几个人心里打着小九九,嘴上忙不迭都表示了同意,在老爷子面前信誓旦旦,表示一定不会辜负老爷子的良苦用心。 几个人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众人一走,老爷子显得特别疲惫,但他还是让沈锐留了下来。老爷子说,柳建封是府上大管家,跟了他二十多年,人绝对信得过,但能力有限,不堪大用,不过让他管府上的一摊事还是没问题的。账房邹文龙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可放心使用。本来外院管事秦运来八面玲珑,是办事的一把好手,可惜如今身死,今后还得找一个会办事的外院管事。另外六人各有长处,他们的去留就由你来决定。 老爷子又说了一些经商之道,都是自己的经验之谈,沈锐自然诺诺称是,这也难怪,短短的三十几年,沈家从一个良田百亩的小康之家,成长为拥有良田千倾,绸缎庄、车行,粮行、当铺数个的当地首富,老爷子没有几把刷子是不行的。 从祖父房里出来,天边圆月如盆,看着月光下巍峨的建筑、郁郁葱葱的园林,沈锐知道,从今往后,沈家将是自己施展抱负的地方。 但机会,从来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对于沈家这种豪门大户来说,一家之主只须掌握大方向,只要把人事钱粮用度捏在手中,具体的事自有人去做。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事必亲躬未必是好事,这是沈锐出来时老爷子所赠,所以以短时间内生意上的事沈锐并不担心,只要有自己这个当家人在,依靠原有的惯性也不会有很大的波动。 沈锐觉得先要处理镖银被劫这件事,虽然破案是官府的事,但自家毕竟损失了五万两银子,五万两啊,以沈家目前的经商规模,一年半的利润就没了。 事情拖的越久,破案的机会就越渺茫。据说山东按察使司已派了一位按察副使坐镇寿张县来监督破案,但案发已经七八日,据下人从官府打听的消息,案件依旧没有眉目,仿佛那些马贼和银子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正常!这是沈锐这些天一直思考的问题,要知道纵然那些贼人来去无踪,理论上来讲,任何多人做案都会留下蛛丝马迹,这位按察副使一来便大张旗鼓地调兵围缴附近几个大的马贼据点,也杀了数个马贼,还活捉了一些,据点也都攻下来了,但掘地三尺也没发现银两的下落,严刑拷打那些俘虏,却没有人承认有抢劫银镖银这回事。 几番闹腾下来,银子没见到,官兵个个疲惫不堪,传回来的消息说,寿张县的衙役捕快巡检均怨声载道,这两天都是出工不出力。 沈锐清楚,按察副使之所以这么做,案子是否能破先不论,最起码对上对下有个交代了。他可能清楚破案的难度,所以一来便四面张网,管他大鱼小虾,倾力之下,总会有所收获。 客观上来说,也算对地方治安的稳定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毕竟还是杀了抓了一些危害四方的马贼,以他的官职,不可能长驻寿张县,有了成绩,接下来便可以打道回府了,至于苦主的损失,天下间的无头公案多了去,他也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把银子找回来的确是爱莫能助的事。 所以沈锐决定自己动手,动用锦衣卫密谍人员,顺便测试下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密谍是否依然无孔不入。 第66章 初露锋芒 老爷子没有等到儿子沈道正回来的那一天,不过诸事已了,后继有人,在这世间,如大多数人一样,除了对生老病死的无奈,其实也没什么牵挂了,走的时候很安详。 这两天沈锐大都留在爷爷身边,陪着他说说话,可惜爷爷精力不济,往往说着话就睡了过去。 爷爷去世的第三天,父亲沈道正从京城匆匆赶回了大名府,可惜的是最终没有见到自己父亲最后一面,做为官员,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老爷子下葬的那一天,大名县城万人空巷。大名府知府卢象升等官员、大名县知县廖风卓等都前来送行,还有沈家的佃户、与沈家有生意来往的客商、沈家商铺的掌柜与伙计等千余人。 天色阴沉,十八个和尚手摇法铃,正在为老爷子颂念“大悲往生咒”,祈祷沈老爷子早生极乐。老爷子的墓地周围松柏葱郁,这是沈家的祖坟所在地。 按照民间“怀抱子”的墓葬格局,老爷子的墓位于祖坟的最前端,他的后面是沈锐的太祖父太祖母等几座坟茔。 沈老爷子的墓非常豪华,是他生前就修好了的。只有那又高又大的大理石墓碑,是沈道正为他准备的,墓碑上刻着金色的字,显示着墓主人生前的富有。 墓周围还立着一圈大理石护栏,墓前面是两个镇墓石兽,一左一右拱卫着陵墓,显得庄严肃穆。墓碑前铺着金纸,放着鲜花与花圈,这是沈锐为祖父准备的,寄托了一个现代人对逝去亲人的思念。 坟墓的旁边已经盖了一个小茅屋,他的父亲沈道正要在这里服丧三年,是为丁忧。 按照古礼,丁忧三年期间不能外出做官应酬,也不能住在家里,而要在父母坟前搭个小棚子,睡草席,枕砖头块,要粗茶淡饭不喝酒,不与妻妾同房,不叫丝弦音乐,不洗澡、不剃头、不更衣。 沈锐父子送走了卢象升等官府一帮人,其余众人也陆续散去,只留下几个心腹家人为沈道正整理着茅屋。 沈道正一身孝衣孝帽,把沈锐叫到一旁,语重心长地说道:“锐儿,你爷爷已登极乐,他的意愿为父也知道了,对于他的决定为父也是赞成的。为父身为朝廷命官,不想也不可能辞官经商,沈家偌大的家业就交给你了。现在这种情况,经商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你虽年幼,但为人聪明机灵,又深得你姑丈的欣赏,往后有锦衣卫照拂,经商也不至于吃太多的亏。总之,沈家的家业都交给你了,是发扬光大还是没落衰败全凭你的本事。 不过,为父朝中还有些人脉,如果有什么用的着的地方你尽管说,为父一定竭尽全力帮你,但有一条,遇事多考虑,千万记得你的后面还有关心你的家人,你明白吗?” 沈锐背脊一凉,老爹这是意有所指啊,难道与铁沙帮合作的事被发现了? 也是,安息贵有铁沙帮背景,自己重用他,还委托他与铁沙帮联络等事宜,若有心去查,也不难查证。 老爹这是给我敲敲警钟,不能越线啊! 真是小看了老爹! 沈锐思及,恭驯地低下了头,道:“父亲请放心,孩儿知道了!” 沈道正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儿子,轻声道:“好了,你们都回吧,让为父好好安静一会儿!” 沈锐招招手,柳管家跟几个已忙完的家丁立刻聚集过来向老爷告辞。 沈锐向父亲点点头,转身向远处的自家马车走去。走到马车旁,沈锐回头望去,父亲沈道正远远的注视着他,沈锐脱下孝衣孝帽递给车夫,一低头上了马车。 马车里沈锐闭着眼睛思索着,如今家业在手,可调用的资源很多。银子还不是问题,沈锐已经问过了,目前大名府这边各店铺活动资金还有两三万两,再加上夏粮收割在即,地租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沈锐已经通知刘沛久,让他从京城调三万两银子过来,以防可能发生的意外,主要是防备各钱庄集中挤兑。 镖银的损失虽大,但还未到让沈家伤筋动骨的程度。如今的问题是如何保护沈家庞大的财产,庞大的帝国已一步步地滑向黑暗的深渊,不久的将来,流民起义此起彼伏,朝廷自顾不暇,指望各级政府已然无法保证自家财产的安全,凭着沈府十来号护院显然是不行的,他需要一只合法的武装。 这个沈锐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准备从镖局下手。这个时代,镖局可以说是民间合法的准军事组织,若披上它的外衣无疑安全性会大大增加。 凌风无力支付各镖师的安家费,至于赔偿沈家的镖银,就算让他们砸锅卖铁也办不到,那就只好自己接手了,只是得讲究策略。 这几天忙于爷爷的事,虽有意向,却没有时间去仔细地规划,如今丧事已了,可以逐步实施了。 “请问,马车上的可是沈锐沈公子?” 沈锐正神游方外,陶醉在他自己的宏伟蓝图中,一个声音不合时宜的打断了他的思绪。 马车停了下来,沈锐听这声音有些熟悉,却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就听见马车副座上柳管家道:“车上正是我家公子,噢,原来是驿丞大人!失敬失敬!”。 “老人家客气了,不才范无锡,有些事想与沈公子相商!” “范无锡,四天前才交待他的事,难道现在已经有眉目了?不会这么快吧?” 沈锐心中疑惑,连忙掀开布帘走了出去。路边站着两人,两人都身着常服,其中一人相貌堂堂,身躯伟岸,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正是大名府魏县驿丞范无锡。范无锡官方身份是驿丞,不过还有另外一个马甲,那便是锦衣卫从七品总旗,隶属于锦衣卫密谍,沈锐正是他的顶头上司。 沈锐从马车里出来,范无锡按制是要以下属之礼参见的,不过这是在公开场合,他明着又是官身,过于卑躬屈膝,有损官家形象,只好抱拳行了一礼:“范无锡见过公子!” 这是正常的礼节,但范无锡的恭敬之色跃然脸上,这是没办法的事,官大一级,心理上的坎难以过去。 一众家丁见一县驿丞对自家公子如此恭敬,个个面面相觑。虽说这驿丞官小不入流,但好歹也是朝廷任命的官员,自己公子不过是个秀才,竟然让他如此恭敬。一时间个个心里惴惴不安,都在心里嘀咕着,别看这公子年纪小啊,看来也不是省油的灯,怪不得老爷把偌大的一个家业交给他,老爷一向识人如炬,想来是不会看错人的,以后还是小心点为好,免得被公子拽住小辫子,到那时哭也来不及了。 沈锐到没想到在片刻间自己在家丁们心中已立了威信,范无锡姿态很低,虽然是自己的下属不假,但他们是秘密人员,还是不要让人联想到其他为好。 沈锐就着车夫放的板凳下了马车,笑着对范无锡抱拳鞠躬回礼道:“小生见过范大人,范大人乃朝廷命官,小生诚惶诚恐!走,我们到一旁叙话!” 沈锐回头对柳管家交待道:“柳伯,你们在这里稍侯片刻,我与范大人有事相商!” 接着又对李敢尤智勇使个眼色,看到两人会意往外走,沈锐便没有动,柳管家能力不怎么强,也察言观色得本领是有的,让公子劳驾移步,乃是他们的罪过,于是连忙对着一众家丁招招手:“都过来,动作快点!” 说完率先向远处走去,几个家丁连忙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范无锡对着手下点点头,那人不动声色的向另一方向离去,这人如李敢尤智勇那般,极有分寸,不像柳管家等离得远远的,他站在可以观察到两人,却又听不见两人谈话的地方,想必也是范无锡心腹兼保镖,距离拿捏的恰到好处。 沈锐暗暗点头,锦衣卫果然不是一般人,假如此时有人对他们不利,他与自己的护卫都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回防,别小看这几秒钟的时间,对于安保人员来说,这几秒的时间差对事主往往是致命的。 两人站在马车的侧面,基本上众人都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沈锐面色一正,道:“范大人,我要你调查的事已有线索了吗?” 范无锡垂手肃立道:“启禀大人,这两日大人事务繁多,属下不便打扰,今日属下在老爷子葬礼上见到公子,想到事情紧急,于是在这里等候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沈锐眉毛一皱:“范大人请讲!” 范无锡道:“按公子的吩咐,属下派人去寿张与廉忠心接上了头,下达了公子的指令!不过暂时还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属下这次前来,是有另外的事向大人禀告! “范大人但说无妨!” 范无锡道:“大人应该清楚驿站裁撤的事吧,自去年圣上下旨,到如今已接近尾声。属下明着是文官,前几日接到吏部调令,不久将到陕西任职!所以这往后案件的查处,属下已无力参与了!” “驿站精简?” 这事他知道,却没怎么在意,如今范无锡说起,沈锐忙在心里过滤了一遍。以他有限的历史知识并不知道是哪个衰人提出的建议,但听说,起先并不是崇祯想出来的。 中间的细节此时无法考究,但他猛然想起一人,这人出名以前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驿卒,因驿站裁撤失业,十四年后,他终结了明朝两百多年的统治。 驿站传递全国信件,接待来往官员,在那个通讯不发达的年代,可以让让皇帝及各级官员在短时间内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而指示各级部门快速办理。 明末,政治腐败严重,财政危机严峻,全国各地的驿站系统也成了各级官吏损公肥私、中饱私囊之地。 裁减撤并驿站,虽然可以节余公孥、遏制腐败。但凡古今中外的改革,最大的阻力莫过一个“利”字,因为改革必然要改变原有的利益分配格局,形成与一部分人争利的局面。 崇祯之前,也有过这方面的精简,不过最终都因这样那样的原因不了了之。 据粗略计算,裁减撤并驿站每年可为大明朝节余近百万两白银。但是,在社会财富总量不变的情况下,李自成们要养家糊口,官吏们要吃拿挪用,崇祯则要用这些钱来缓解财政危机。无论采取什么样的配套措施,每年百万两白银的去向,都会在朝廷、官员与驿卒之间引发对立。 所以,精简机构,得到的结果无非有两种,一是减了这个机构,巧立名目后又加了另外一个,不减尚好,越减越多。二是确实减了,但减去的是基层的办事人员,后续又缺乏妥善安排,任他们自生自灭,后果是引发了空前社会矛盾。 沈锐不是经济学家,但后世的经验教训已经证明,唯一的解决办法,是设法增加社会财富的总量,完善规章制度及加大执行力度,以平衡各方利益争端。 可惜的是,这个时候的人并不明白这个道理,驿站的撤并,加快了明朝的覆亡。 第67章 美人如诗 大名府魏县县城外义庄。 根据祖制,在外横死之人不能抬进家门,一般是把灵堂设在门外。有些城里人,门外没有足够的空间设立灵堂,就只能存放在义庄了。 所谓义庄,就是存放棺材的地方。当然,棺材中都有尸体,大都是一时还未曾找得好日期好地方安葬,或是死者客死他乡,家人准备运回本土去安葬,或是穷得无以为殓,只好暂时寄放在义庄之中。 通俗的讲,义庄类似于现在的太平间与殡仪馆。只是既然“义”子当头,维修运转靠的是当地士绅和百姓的捐献,收费什么的几乎没有。 三十八副新棺材摆满了义庄的各个屋子。在义庄的中堂(相当于后世殡仪馆的悼念厅)只有一副棺材,偌大的一个中堂孤零零的一副棺材正对着正门,上面一个大大的“奠”子,房梁屋顶上搭满了白绫,棺材前方,跪着一人,看她身形,似乎是位女子。 义庄中堂外的院子里,人声嘈杂,十数个身穿孝服的青年人手握棍棒,分成两排呈扇形拱卫着中堂,他们的外围,更多的白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不同的是,这中间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只在前面有不少的年轻人,他们的手里同样拿着棍棒,两边棍棒相击,都是一触而退,显然,最外面的人想冲进去,但十几个人虎视眈眈的看着,想要进去也不容易,看样子他们也不是真想硬闯,所以到也势均力敌。 外面人群里一个五十来岁留着山羊胡的男人高声喊道:“谢舞阳,你什么意思,我们这么多人来到义庄,一是祭拜死去的亲人,二是要为死去的人讨个公道,他们都受雇于凌风镖局,如今在押镖途中遭了贼人,惨死他乡,凌风镖局一定要有个说法。” 说到这里,老者已是声嘶力竭,他仰天叹息,”这都是青壮力啊,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如今这顶梁柱倒了,你看看,这老的老小的小,多可怜啊!你让他们以后怎么生活?我们不为别的,就是要让纪家二小姐出来给个说法,但自从纪总镖头回来,她就一个人呆在灵堂里不出来,这是什么意思啊?我们知道她非常伤心,但扪心自问,谁人没有父母妻儿,这义庄里躺着的,也有我的儿子,可怜我那儿才十八岁,年底就要成亲,谁知走了一趟镖,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声音越说越低,最后泣不成声,两边的人听了他的慷慨呈词,手中的棍棒都无力地垂到了地上,更有后面的妇女小孩哭成一片,现场一片愁云惨淡,真是闻着伤心、听者落泪。 许久哭泣声才小了下来,义庄中堂门外的护卫有一人越众而出,这人二十来岁,生的仪表堂堂,气宇轩昂。 他朗声道:“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两句,并非我们凌风镖局不管大家的死活,大家想一想,平常镖局里哪位镖师家里有困难,总镖头不是鼎力相助,各位大都是我镖局镖师的父母妻儿,凌风镖局以前是怎么对待你们的,你们心里肯定有一本帐,如今总镖头身故,二小姐伤心欲绝,在运送总镖头跟各位镖师的归途中已经昏到过好几次了。 在寿张县,二小姐一介女儿家不惜抛头露面,出高价租用马车运送各位镖师的遗体回乡,就是不愿让总镖头跟各位镖师埋骨他乡。 在寿张县衙,二小姐托人施以重金打点官府中人,就是为了让官府早日缉拿真凶,要给总镖头跟各位镖师一个交代,奈何我们把镖局里所有的现银都花完了,官府依然没有真凶的消息,所以我们只能暂时返乡,让各位镖师跟总镖头先入土为安。” 他这一番话声情并茂,外面众人听了,个个默默无语,显然已经打动了不少人,人群中不时传来叹息声,有人小声说道:“纪家凌风镖局也不容易啊,大家就不要再为难他们了吧?” 他声音虽小,但在这静谧的气氛中也有许多人听到了。 “这不成!”人群里一人高声喊道。“宋春城,你儿子是凌风镖局的镖师,你老婆时常生病,也是纪长庚找人给她看好的,他对你恩重如山,你当然向着镖局了。可我们‘飞龙车行’的人招谁惹谁了,无故死了十三个车夫跟力夫啊,虽说他们的命没有镖师值钱,可他们也有妻儿老小啊!我们是小车行,平常生意就不好,这次纪总镖头是准备用沈家车行的马车的,是我厚着脸皮央求沈老爷子把运送镖银的活儿转给了我,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摊上这么个事!现在车夫力夫的家属天天找上我的家门,可我一个小小的车行,哪里赔得起这么多的银子啊?反正我不管,纪家不给个说法,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人群里许多人听了顿时又骚动起来,先前那个青年连忙说道:”我谢舞阳在这里给大家保证,只要大家和和气气的把自家亲人安葬之后,凌风镖局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我谢舞阳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人群中一个络腮胡冷冷说道:“谢舞阳,你是什么身份,凌风镖局的事你能当家吗?纪家不是有一个少爷两个小姐吗,怎么只有二小姐在这里,那大少爷大小姐呢?怎么他们爹死了,也不见他们露面,我听说他们并不在这次押镖的队伍中!” 谢舞阳道:“大少爷跟大小姐带人到陕西押镖,因路途遥远,大半个月来也没有音讯,镖局已经派人出去找了,派去的人还没回来。这两年陕西那边不太平,所以大少爷带走了大部分镖师,要不是这样沈家这趟镖也不会被人劫,唉,要是总镖头不接河间府这趟镖就好了,有我们这十几个人跟着,想必总镖头也不会身死他乡!” 人群中又有一人讥讽道:“谢舞阳,你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惺惺了,这大名府哪个不知道,你谢舞阳垂涎纪家大小姐的美色,我可听说你自幼定了亲的,女方家离此并不远,自从你进了凌风镖局,不止一次派人想跟女方解除婚约,可是女方谨守妇德,并无过错,一直不肯答应,这事想必纪总镖头也知道了吧!你也不想想,以纪总镖头的为人,怎么会把女儿嫁给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如今纪总镖头身死,你如此卖力的跑前跑后,为此还不惜跟昔日镖局同僚的家属动手,安的是什么心?我还听说纪家两个丫头貌若天仙,你不会是想一并娶了吧!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谢舞阳听了这人辱骂,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犹如被人狠狠扇了两个耳光,纵然现在不是动手的时机,被人当众接短,他的脸上也是挂不住了。 他长臂一翻,一条长棍笔直的指向那人,众人也觉得这青年有些口无遮拦,见状纷纷躲避,这一来那说话的青年立刻从人群中被孤立出来。 谢舞阳道:“崔大毛,别以为大家不知道你是这魏县的混混,上次你欺负一对外乡人父女,我路过时不过说了几句好话,谁知你竟恶语相向,还想跟我动手。我是动手揍了你怎么样,今天你不说出个道道,我照样揍的你满地找牙!” 崔大毛知道这时候谢舞阳不敢轻易动手,他一脸不屑样,哼了一声道:“怎么样,说到你的短处了,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想杀人灭口是不,来啊!谁不打是孙子养的,不过事先说清楚了,我是以受害人亲属的身份来的,我的大姨妈的小姑父的表妹的表弟是飞龙车行的车夫,受雇于你们凌风镖局,如今横死,凌风镖局得为此负责丧葬费安家费吧?” 他又回过头问后面的人:“大家说对不对?” 后面飞龙车行一帮人的亲属见有人为他们出头,纷纷响应,一时间人声鼎沸,崔大毛见状,漫不经心的伸出手来来推开了谢舞阳的棍子,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谢舞阳看了,牙关紧咬,可是他不能动,他一动,说不定场面就会失控,这是他不愿见到的。 谢舞阳刚才就看到了,魏县的好几个混混隐藏在人群中,就数他们叫的最欢,再看看其他人,有的聚在一起小声的嘀咕什么,有的默默无语,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中有人顾忌凌风镖局纪长庚的面子不好吵闹,但最终涉及到自家切身利益,也乐见其成有人搅局。 在他们想来,与此有关的人闹的越欢,将来的赔偿肯定越多,大家都是一样的,凌风镖局断不会厚此薄彼,让人垢语的。 想到这里,谢舞阳顿时有些泄气,他默默地退回义庄中堂门口,向里深深的望了一眼,里面,一个纤弱的背影笔直的跪在灵前,沉浸在自己无边的悲伤之中,仿佛身边的一切事情都与她无关。 谢舞阳抬头望天,天空阴沉,一如他现在的心情,他长嘘一声,心里叹道:“难道,这凌风镖局气数已尽了吗?” 人群中不知是谁扔出了一块石头,呼啸的着向着谢舞阳飞来,本来依谢舞阳的本事,要避开很是容易,奈何当时他正背对着石头飞来的方向,旁边一个镖师见事态紧急,大叫一声:“谢镖头小心!” 同时提棍去拦,可惜的是距离太近,石头来的太快,棍子只是轻触了一下石头,石头受阻,轨迹提高,去势更急。 本来他不拦不提醒还好,石头飞过来,最多击中谢舞阳项背,对他而言算不了什么。他这一叫,谢舞阳警觉间回过头来,那石头不偏不倚,正中鼻其。 鼻子乃人身上柔软之处,最为敏感,谢舞阳惨叫一声,捂着鼻子蹲了下来。 镖师们平常以谢舞阳为首,见自家师兄吃亏,这时热血上脑,也顾不得许多,拿着棍子上前就对着前面的人劈头盖脸的挥了下去,那边的人也不示弱,发一声喊,有武器的男人纷纷上前抵挡起来! 一时间棍棒相交,砰砰直响,间或夹着一两声惨叫,现场极度混乱,谢舞阳一看不好,忍着疼痛捂着鲜血直流的鼻子大声喊道:“大家不要动手,有话好说,都停下来!” 镖师们闻言克制了自己,可也不敢立即停手,只有放慢了手中棍子舞动的频率,对面车行一班人的亲属加上混水摸鱼的地痞可没闲着,他们叫嚣着,渐渐把十几个镖师逼到了义庄中堂门口。 眼看镖师们就要抵挡不住,忽然听见一声脆喝:“住手,都不要打了!” 这声音不大,略有些沙哑,但犹如天籁,在场的众人似乎都听到了,不约而同的住了手循声望去,只见中堂门口立着一个少女,正一脸悲伤地看着他们。 众人心里一惊,噪声顿无,就连那几个闹的最欢的地痞也没了声音。他们震惊于少女的容貌气质。眼前的少女仿若琼楼仙子,轻盈婀娜的身子着一身雪白的孝衣孝帽,粉嫩洁净的脸颊如蛋清般光滑,她身子单薄,如杨柳扶风,偏又让人觉得飘飘欲仙。最让人心动的是那双美目,此时正含泪如烟,让人生出说不出的怜惜之情。 谢舞阳见二小姐纪如诗出来,连忙上前道:“二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纪如诗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对着众人缓缓说道:“今日小女在此为家父服丧,各位父老乡亲请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就不要为难小女了。各位的遭遇小女子也很疼心,可惜奴家身为女子,不能替纪家分忧解难,让各位父老乡亲心存顾虑。家父时常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如今他去了,父债子偿,各位请放心,小女子在此保证,凌风镖局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们虽然缺少现银,但还有地产房产,正在寻找买主,一埃找到买主,立即支付各位的丧葬费抚恤金,请大家相信小女子,小女子在此感激不尽。”说完对着众人缓缓一拜。 义庄院子里众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都没了主意,对着这么一个娇滴滴貌若天仙的少女,实在狠不下心来过分相逼。 许久,一个弱弱的声音问道:“老夫听说这次沈家被劫五万两白银,这五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是你纪家变卖了田产房产,恐怕也远远不够吧。这沈家家大业大,在这大名府颇有势力,如若他们强行收了你家田产地产抵债,你凌风镖局怎么办?到那时,我们的银子又没了着落,我们这些老弱病残怎么生活?” 纪如诗听了心里一沉,这些日子心力交瘁,不曾想到这一点,沈家老爷子新逝,沈家可能一时没空理会镖银的事,可失了镖银,赔偿是必须的,经这老汉一说,纪如诗意识到这还是个大问题,倘若沈家不管不顾收了镖局的田产地产,这些死者家属肯定不会善了。想到这里,纪如诗心里轻轻一叹,一时间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见纪如诗被驳的无话可说,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地痞崔大毛平时斗鸡遛狗,间或调戏下良家妇女,他见纪如诗美貌,老毛病又犯了,一时间忘了场合,阴阳怪气道:“你这小娘子貌美如花,哪个娶了你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你若找一个有钱的郎君,愿意替你清偿债务,这眼前的困境不就解决了吗?” 另外一个地痞听了笑道:“大毛哥,你不会说的你自己吧?” 崔大毛乜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道:“老子要是有那么多银子,吃饱了撑的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你们没听说吗,这大名府首富沈家新任的当家人是一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跟这位小娘子到是年纪相当,就是不知道说亲了没有,你想,如果这位沈家公子看上了小娘子,岂不是金玉良缘,小娘子简直是人财两得啊!” 这边谢舞阳冷笑一声,上前喝道:“你这厮胡说什么,我家小姐怎么会看上那种纨绔子弟?” 放在以前,凌风镖局风头正旺的时候,崔大毛可不敢在谢舞阳面前放肆,如今凌风镖局四面楚歌,岌岌可危,崔大毛便肆无忌惮了,当下讥讽道:“凌风镖局又不是你谢舞阳当家,你叽歪些什么,沈家有的是银子,要解决你们凌风镖局眼下的危机那也是小菜一碟,顺便还能救你家小姐与水火之中,你看看你,你有银子吗,如果你有那么多银子,我想你也不会到凌风镖局混吧,就算你生的一副好皮囊,若拿了去卖,我看也值不了几个银子,呵呵!“ 你!你……”谢舞阳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简直要疯了,为了获得大小姐的欢心,他在镖局呕心沥血,任劳任怨,无奈他自幼定亲,欲退婚又闹的满城风雨,总镖头以前很看重他,可自从知道他欲退婚之后一直不待见他,大小姐二小姐更是对他冷眼相待,要不是看在他老爹的面子上,早已将他扫地出门了。 这些日子他跑前跑后,也算劳苦功高,二小姐对他的看法也有了改观,不料今天崔大毛当众旧事重提,二小姐心里肯定有看法,偏偏此时情况特殊,对崔大毛现在还不能动手,五六万两银子对他来说无疑于天文数字,让他剔骨卖肉他也凑不齐,因此他此刻也不敢大包大揽,免得到时无法兑现徒惹人笑话。 纪如诗此刻哪有心情跟他计较这个,谢舞阳虽然人品有点问题,但办事还是没得说的,父亲灵柩返乡一事,谢舞阳跑前跑后,纪如诗还是十分感激他的。纪如诗久居深闺,以前一直衣食无忧,骤逢大难,虽然恼怒崔大毛的口无遮拦,心乱如麻之下,却也觉得崔大毛所言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如果真能解救镖局,也算报答了父亲的养育之恩,只是自己卖身救家,到了别家难免受人歧视,以后恐怕再无幸福可言了。 想到这里,纪如诗心里一时惆怅不已。只是这纷乱的头绪只是一瞬间,待再抬头时,美目里便充满了决绝之情,她缓缓说道:“如果沈家公子能够做主,小女子又何惧委身!” 看众人在下面议论纷纷,顿了一下,纪如诗仿佛是对自己说,又似乎对着苍天许诺,声音空灵而绝望:“小女子在此起誓,无论是谁,如能助我纪家度过难关,小女子愿当牛作马予以报答!” 如果说委身沈家公还算金童玉女的结合,纪如诗后面这番话等于是要卖身救家了,场中众人心中惋惜者无数,一时间竟鸦雀无声。 第68章 雪中送炭 忽然,只听见有人高喊:“让开,让开,别挡着我家公子的道!”随即波分浪裂,几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左一拱、右一晃,直把一众老弱妇孺挤得东倒西歪,只几个年轻机灵的人见势不妙连忙闪向一旁,场中便让出一条道来。 沈锐白衣黑发,面如冠玉,自几个大汉身后昂然走出,他这几天一边了解自家的生意,一边关注凌风镖局的动态,今日听说纪总镖头灵柩回乡,料到凌风镖局必有麻烦,连忙带着一干人等赶了过来。 沈锐一出场,便已有人认出了他,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悄声对身边的一位妇人道:“老婆,这位就是沈家公子,纪家小姐刚许完诺,这沈公子就出现了,嗯,说不定两人已经郎情妾意,沈家替长风镖局送钱来了。” 那妇人正在为自己侄子的事发愁,一时没反应过来,没好气的回道:“你乱七八糟的嚼些什么,哪个沈家公子?” 男子也不在意,捋了下稀疏的山羊胡子道:“当然是大名首富沈家的少公子了!” 妇人这才扭过头看了看中年男子,心中的火气便发到了男人身上,提高声音怒道:“呸,就你这衰样,能认识沈家公子,还知道沈家公子过来送钱?我看你又发了癔症了,那沈家公子是说来就来的吗,沈公子嫌银子烧手吗?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败家啊!老娘嫁给你真是倒霉,我侄儿死的那么惨,让你来帮忙,你蔫蔫的连个屁也不敢放,在场这么多人都没人说是沈家少爷,你是怎么认识的,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你说,你还有什么事瞒着老娘的,一并说来,不然今天晚上回家有你好看!” 中年男子听了心中后悔不已,心道都怪这张臭嘴啊,本想在自家婆娘面前显摆显摆,不想却触了母老虎的霉头,该说的没说,不该说的瞎说,今天晚上回去不知又要受什么酷刑了!唉,这个婆娘,哼哼,等老子有了钱,看怎么收拾你! 男子心中意淫着,嘴上却满脸堆笑道:“老婆,这个真是沈家少爷,不信你问问习老三,那天我跟他一起在沈家老爷子葬礼上看到的!” 边上叫习老三的大汉见那中年男子不停地给他使眼色,只好站出来说道:“二嫂,这个真是沈家少爷,你瞧这威风劲,这大名府除了沈家还有谁能摆得出来?” 开始中年男子声音较小,远一点的人没听见他说什么,后面母老虎发威,声调始高,这一番对话众人听得清清楚楚,这对活宝不分场合,惹得大家纷纷窃笑起来,不过这一打岔,场上紧张气氛到也缓和了不少。 沈锐还没有自报家门,见有人已经认出了自己,只好边走边向两边拱手道:“小生沈锐,见过各位父老乡亲!” 纪如诗见这少年真是众人议论的沈家少公子,一颗芳心不禁呯呯跳了起来,到不是因为刚才说的那些话害羞,而是沈锐的到来,一下让她患得患失起来,纪如诗明白,纪家的未来,其实掌握在这个少年手中,只要他抬抬手,纪家说不定就能捱过这一关,但是如果他…… 纪如诗不敢往下想了,想到沈家损失巨大,高抬贵手的机会微乎其微,心中便有些黯然。 也不知这沈公子是否听到了那些话,如果听见了,他又会作何决定,也许我纪如诗并不值五万两银子吧……? 不知不觉,纪如诗的妙目便定在了沈锐的脸上,一时间心中忐忑不已!众人虽被那几个大汉撞的不爽,但见那些大汉对他们虎视眈眈,也不敢造次,那时普通人对富贵之家还是敬畏的,加之沈锐还算对他们客气,众人怨气便小了不少,都翘首期盼看沈锐如何解决凌风镖局这档事。 沈锐走到中堂门口,便见一个少女俏立在门前,沈锐眼前不由得一亮,这少女身材婀娜,眉目如画,一身白衣犹赛白雪,淡淡的忧伤于双眸间流转,真是我见忧怜。 沈锐暗暗叹道:俗话说的好,要想俏,一身孝,果然古人诚不欺我! 纪如诗眼见沈锐到了跟前,四目对视片刻,纪如诗迅速垂下眼睑,对着沈锐盈盈一拜,轻声道:“小女纪如诗,见过沈公子!” 声音清冽,说不出的好听。虽然沈锐知道纪如诗有求于自己,但纪如诗眼睛里的无奈与无助却让人怜悯,面对这娇滴滴的美女,要坦然受此大礼却也不妥,所以沈锐忙道:“姑娘请起,何须行此大礼!”说完双手虚托了一下。 他来到这个朝代已经多年,早已了解到男女礼仪,自然不会出现别的穿越小说里所说那样,男主角用手直接去扶美女起来,被美女误认为是色狼的事情发生。 当然,他是真的想扶着纪大美女起来的。 纪如诗就势站起,眸波微转,缓缓道:“按说镖银被劫,我镖局应先到贵府道歉,然后赔偿损失,然家父横遭不测,兄姐外出不在,奴家一介女流,彷徨无助,本想先料理了家父的丧事,再过府谢罪,所以有不到之处,还望公子原谅!” 这时侯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这一番合情合理的话由纪如诗口中说出,也证明她并非深闺中的金丝雀。 沈锐暗暗佩服,走南闯北家庭里出来的子女就是不一样,待客接答进退有据,虽然都是套话,偏让人觉得理所当然,即便换了旁人,估计当下也不会太为难了她。 沈锐原本也没打算为难凌风镖局,遂安慰道:“我与令兄曾有一面之缘,当年若不是令兄相助,今日我就可能不会站在这里。尊父的遭遇我也很遗憾,镖银被劫后,沈家乱作一团,发生许多变故,当时无暇顾及贵镖局,请谅解!”纪如诗听沈锐与自家大哥相熟,心中一喜,虽然未曾听大哥说与沈家有交集,但沈锐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显然今天的目的并不是前来索债。但因失镖导致沈老爷子提前离世这件事,虽不是凌风镖局主观原因造成,但纪如诗心中终究有些过意不去,忙道:“公子言重,折杀奴家了!凌风镖局如今穷途末路,公子今日能来,已是给我纪家天大的面子,何敢提谅解二字!” 沈锐道:“今日我来,便是为寻找一个可行的办法,既让凌风镖局不致解散,又使我沈家不蒙受大的损失。当然,现在的问题是先让逝者入土为安,姑娘想必目前正为此事烦恼吧?” 纪如诗点点头:“正是如此,唉!若非山穷水尽,奴家怎会与众位叔伯婶娘冲突如斯!” 沈锐道:“姑娘稍安勿躁,我来劝劝各位父老乡亲!” 说罢转过身高声道:“各位父老乡亲,请听我一言如何?” 下面众人到很给沈锐面子,闻言都静了下来,沈锐道:“首先,我对这次劫镖中遇难人员的各位家属表示歉意,你们的心情我很理解,那是失去亲人的切肤之疼,我也身同感受过。不过,逝者已矣,还是先入土为安的好,这次凌风镖局损失惨重,目前已无力支付各位亲人的丧葬费与安家费,不过请各位乡亲放心,我沈家不会坐看各位乡亲流血又流泪,我在此宣布,这次劫镖事件遇难者的家属,沈家会先替凌风镖局垫付一些银子,每家三十两,至于具体的丧葬费安家费数量,待纪家大少爷回来后再与各位相商,如何?” 底下众人听了,都三三两两地私下交流起来,沈锐也不急,等着他们商量个结果出来。其实,别看只有纹银三十两白银,这对普通家庭来说,虽说不是天文数字,也是很可观的了,要知道这时普通人家一年的总消费,也不过三五两银子,埋葬一个人,撑破天二十两银子足够了。沈锐咨询过专业人士,这次事件遇难者的丧葬费安家费算下来,每个人平均不会超过八十两银子,虽说对沈锐来讲,这些银子也不是大问题,但俗语说得好,碗米恩,斗米仇,怕就怕人心不足蛇吞象,一次给的太多,有些人还是不会知足,闹起来的话,又会有人跟风,之后便是没完没了的口水仗。 所以,很多时候好心反而会办坏事,必须留一手,起点放低些,便会有缓冲的余地。再者,沈锐既不是赔偿主体人,也不是赔偿标准的制定人,严格来说还是这个事件的的最大受害者,如果此时大包大揽,容易让人朝不好的方向联想,因此,适可而止最好。 下面众人蚊子似的嗡嗡了一阵,首先开口的是飞龙车行的老板,他站在人群里向沈锐拱拱手道:“沈公子好,在下‘飞龙车行`的掌柜唐朝阳,公子为人仗义,大家伙十分感激,三十两银子让死难者入土为安是够了,但他们都有父母妻儿,在下想问问纪家小姐,后续的安家费什时候能给予解决,问清楚这个,在下也好给遇难的车夫力夫家属交代!” 唐朝阳的问话看似稀松平常,实际上是不想善了了,他其实知道纪如诗根本没法给他答复,之所以有此一问,目的无非是想让沈锐表态,如果沈锐也不能给一个具体的时间,他便会拿车夫力夫家属为幌子,继续纠缠纪家。 沈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不等纪如诗回答,便道:“唐大掌柜的意见,想必也是大多数家属的顾虑,我想,掌柜的必定是担心我沈家会强行收了纪家的田产房产,以至于后面大家无银子可拿,是吧,唐掌柜?” 唐朝阳被说中心事,神色尴尬,也不回答,算是默认了。沈锐神色一正,道:“诸位乡亲,我以沈家当家人的身份,在这里郑重承诺,即便沈家收了纪家的房产地产,也会先行赔偿大家,我沈家,绝不会做出为富不仁的事情来!当然,如果还是有人信不过我沈家,大可将亲属的遗体先存放在义庄,待纪天成少爷回来后再予解决!” 沈锐说完,那个叫宋春城的汉子连忙附和道:“沈公子义薄云天,一诺千金,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这宋春城一家颇受纪凌风照顾,此时为沈锐叫好,也算间接帮了纪如诗的忙,在场的以凌风镖局镖师的家属为多,他们见有人出头承担,也纷纷表示同意沈锐的方法,毕竟尸体长时间放在义庄也不是办法。 飞龙车行老板见大部分人都同意了,于是与身旁的各位车夫力夫家属商量了下,最后也不再提出异议。 沈锐见没人反对,郎声道:“我沈家的账房先生就在义庄门外,现在请大家依次排好队,去外面签字领取银两。” 看着众人慢慢散去,沈锐转过身去,却看见纪如诗好看的眸子布满雾气,神情悲伤,她见沈锐望过来,喃喃着道:“人情冷暖,世事如霜,自古以来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碳者少,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请受小女一拜!” 说完屈膝跪了下来,端端正正对着沈锐磕了三个响头。沈锐见她行此大礼,连忙虚托了一把,道:“姑娘快请起,你一介女流,担负如此重担,能熬至此,已让人敬佩了,沈锐不过是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怎敢受此大礼!” 纪如诗缓缓起身,低声道:“纪家天降灾祸,公子在小女子一筹莫展之时,伸出援手,这恩德海深山高,小女子身无长物,唯以此礼聊表寸心。” 沈锐见她说的情深意切,不觉意动,深怕再说下去这美女便要以身相许了,连忙叉开话题道:“久闻纪总镖头威名,沈锐能否进去祭拜一下?” 纪如诗闻言颔首而退,躬身道:“公子请!” 几个大汉是沈锐托人请来的当地的地痞混混,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形同保镖,便木桩似的站在中堂门口,李敢尤智勇乃贴身随从,自然跟着沈锐一同进去,他俩学着沈锐的样子对着灵棺木三鞠躬,然后自然地站立一旁。 沈锐蹲下烧了些火纸,算是作为晚辈对逝者的尊重。礼毕,纪如诗还了礼,众人分立两旁,沈锐道:“不知纪姑娘对凌风镖局的以后有什么打算?” 纪如诗默然半晌,脸色渐渐暗淡下来,凄然叹道:“凌风镖局经此大难,还有以后吗?可怜家父一生心血、大半辈子打下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就算我等兄妹能勉强支撑,可往后谁还敢让我们运镖,这等苟延残喘,还能支撑到几时?” 言毕她对着灵柩扑通一下跪下,豆大的泪珠从绝美的脸庞滚滚而下,一字一顿地说道:“爹爹,恕女儿不孝,不能把凌风镖局发扬光大,你老在天之灵请原谅女儿吧!” 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在场众人无不动容,可这灵堂里除了纪诗音外都是大男人,连个丫鬟都没有,沈锐也是第一次与他相见,人家哭灵,理所当然,所以劝也不是拉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人也就是谢舞阳与纪如诗相熟,这时只好上前安慰道:“二小姐不必伤心,师父虽然去了,我等弟子还在,此次押镖损失的只有十几人,我们还有七八十位镖师,依我看只要等大公子回来振臂一呼,一定能重振凌风风镖局的威名!” 纪诗音缓缓地摇了摇头,道:“镖银被劫,已经声名在外,往后谁还敢让我们运镖,与其如此,不如早散了的好。镖局这个行业,风险太大,人脉与实力并重,家父在时,江湖中人大多还能给几分薄面,如今家父身故,人脉已失,短时间内是难以建立了,纵有实力,往后运镖恐怕也是举步维艰了。” 纪如诗语气淡漠,仿佛心如死灰,灵堂里气氛一时压抑无比。 沈锐心里也不好受,但纪如诗毕竟是女儿身,这个时代还不能当家做主,他的计划也不好说于她听,只好说道:“姑娘节哀,令兄没回来之前,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派人到府上找我,我会尽力给予解决,如此,我还有事,告辞了!” 纪如诗站起身来,还未来得及说话,沈锐已匆匆带人走了,她望着沈锐的走的方向默默伫立片刻,才微微一叹,神情里有说不出的落寞。 第69章 招兵买马 这几日沈锐忙的焦头乱额,他带着柳伯跟账房邹文龙一直穿梭于大名府几个店铺之中,说是查账,其实也就是露露脸,让各店铺的伙计管事知道换了东家。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偏不急于烧这三把火,为的就是给各个掌柜管事一个错觉。 虽然前世不曾经商,但商战书跟影视剧还是看了一些的,多少有些底气。一般来说,新老板上任,底下的人是会换一些的,先给那些手下一个下马威,开始下面人不了解情况,深怕自己成了头三把火的牺牲者,所以不管以前不好好干事的、甚至于好好干事的都战战兢兢,最起码要在新老板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 因此即使现在立刻查,也查不出什么名堂来。在巡视的过程中沈锐故意装出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还时常提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 他暗中观察着这些人的反应,有心里表示鄙视的,有无动于衷的,有面不改色的,还有说恭维话的,不一而足。 沈锐知道,通过这样,某些人的狐狸尾巴才能露出来,等过些时日他们都松懈了,自己再反戈一击,杀他个回马枪,最后抓个典型杀鸡儆猴,那样效果就不是一般的好了。 至于应天府那边,沈锐已经传信给张无忌,让他先想办法借支一些银两,再让北京的刘沛久准备五万两白银,然后经漕运送达应天府,暂时把目前的难关度过再说。 去年沈锐窥得先机,在有些人裤子都快输掉的情况下,发了一笔国难财,前前后后赚了五六万两银子,这次正好排上用场。 沈府,三进的院,沈锐在一干人的陪同下回到了家,在前院,他叫过一个家人吩咐了两句,那家人匆匆而去,余下众人自去休息。 沈锐穿过前院,来到内院前房,内院前房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穿堂里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很大的的三间厅,厅两旁又有好些间厢房。厅后就是后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之上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图案。 院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正房前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不知在议论什么,她们一见沈锐,立刻停止了叽叽喳喳的说笑,一哄而上围了上来“公子公子”地叫个不停。 沈锐很是无奈,这是祖母给他备的六个丫鬟,这六个丫鬟负责沈锐在内院的吃穿住行,有专门梳头的,有专门更衣的,有专门负责沐浴的。 沈锐的意思,两名丫鬟意思意思就够了,不因别的,这古代公子哥的穿衣梳洗真的很麻烦。再说过段时间云儿就要来了,这小丫头在沈锐离开京城时哭的一塌糊涂,直到沈锐承诺择机派人送她到大名府才作罢。 韩氏却说,沈府身为大名首富,就得有首富的排场,这里是内院后房,生活起居老身说了算,孙儿你就不要推辞了,只管把生意上的事做好就行。 两天一过,沈锐跟这些丫鬟混熟了,也就不好说什么不需要谁的事了,到时让人丢了饭碗反而不美,反正丫鬟的月例银子又不多。 何况每天从外面归来,跟这些青春美少女一起,身心也得到了放松,何乐而不为呢! 那个穿着绿衣叫晴雯的丫鬟是她们中的管事,第一个上来替沈锐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娇声道:“少爷,你可回来了,你这几日未归,老夫人天天着人来问,告诉婢子们一埃少爷回来就立刻回报,少爷快去见见老夫人吧!” 沈锐笑道:“什么事这么急要找本少爷啊,有人知道吗?” 一个丫鬟吃吃笑道:“这事全城都传遍了,也就少爷你不知道了!” “哦,快说,不然家法伺候!” 沈锐从这个俏婢的臀间扫过,做了一个击打的手势。 “(*^__^*)嘻嘻……,就不告诉你,婢子去通报老夫人去了!”说完一溜烟跑了。 沈锐无奈的笑笑,面对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就是冷不下脸来。于是对着另一个穿紫衣的丫鬟说道:“紫烟,告诉少爷,究竟是怎么回事?” 紫烟是穷苦人家出身,自小被卖为奴,平时极为乖巧,手脚勤快麻利,最是能善解人意,也不像别人那样叽叽喳喳,沈锐很是喜欢。 紫烟见自家公子询问,也不隐瞒,老老实实的道:”少爷还记得凌风镖局的纪家小姐吗,你们在义庄的事被大家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少爷跟纪家小姐是金童玉女,不日即将成就良缘。传言那日纪家小姐在义庄门前发下誓言,如果谁能替她还债,愿意委身下嫁。后来公子出手相助,难道不是为了纪家小姐吗?” 沈锐闻言苦笑不已,看来这做人还是要低调啊,那日他去晚了一步,并未听到纪如诗的誓言,稀里糊涂做了好事。后来听人提及,不由得暗暗叫苦。当时要是听到纪如诗发誓,他肯定会事先澄清一下。然现在还能去找纪如诗解释吗,恐怕人家小姑娘会认为自己嫌弃于她,羞愤的无地自容了。 想到这里,沈锐没好气的对着众丫鬟道:“你们都跟着我做什么,难道本少爷不知道路吗,晴雯,带她们去吧,准备些洗澡水,待会本少爷要沐浴更衣,这几天都没好好洗过,浑身难受的很!” 晴雯闻言对余下的四人道:“紫烟跟小红去准备衣服,春雨跟怜儿去准备洗澡水,待会本姑娘亲自为少爷搓背!” 四个丫鬟悄悄呶呶嘴,表示不服,但也不敢还嘴,谁让人家曾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呢。看着丫鬟们一个个的自去准备,沈锐也不管她,径自向韩氏房间走去。 自从爷爷去世以后,祖母就搬到了佛堂附近的那间大屋子,整天吃斋念佛、祈福诵经,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祖母这间屋子阳光充足,并没有华贵的摆设,只在房的东北方放了一套黄花梨木桌椅,再往后是一个屏风,屏风后面镶着炕床,西墙上挂着一幅仿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这本是沈老爷子的最爱,也是祖母留下爷爷唯一的物品。 沈锐进了房间,韩氏已端坐在椅子上等他,她见沈锐进来,对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几个丫鬟对着沈锐福了一下,自出屋去了。 沈锐道:“孙儿见过祖母,这几天祖母身体可好!” 韩氏笑着道:“托我孙儿的福,老身这些天身子尚好,只是这心里,总像有一块石头压着,想找人诉说诉说也没有人肯听!唉,这人一老,就不中用了!” 沈锐搬过一个锦橔坐在韩氏身旁,拉着她的手道:“祖母有何心事,能否说来与孙儿一听?” 韩氏拍了拍沈锐的手道:“说起来这件事与你有关,老身听人说你与那凌风镖局纪家小姐私定终生,是怎么回事?” 私定终生?沈锐一愣,这是哪个好事的造的谣,真是躺着也中枪,真是的,做点好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于是尴尬的笑着道:“祖母听谁说的,孙儿怎么会做出如此糊涂之事,这不过是生意上相互扶持、各取所需罢了,纪家有难,孙儿是想帮他们一把,但是这是有条件的,当时孙儿并不知道纪家小姐许诺一事,要是知道,当场就说开了,现在弄得人尽皆知,想分辨也会让人说矫情了,索性只能装聋作哑了!” 韩氏笑着拍拍他的手:“你呀,当时不知道也不打紧,男子汉嘛,三妻四妾很正常,老身也没有怪你,那纪家小姐卖身替父还债,想来也是有情有义之女子,老身也打听了下,听说她貌美如花、贤德淑良,如果娶进沈家,也算是一桩美事,可惜你自幼定了亲,就算是进门也是妾室的命!” 沈锐搔搔头发,讪讪而笑道:“孙儿现在年幼,又接管了这么大的家业,现在主要精力需要放在生意上,儿女私情改日再说。再者祖父新逝,还是不要谈论此事的好!” 韩氏道:“按说你也不小了,也该到了成家的时候了,老身年纪大了,不爱管事,这内院也该找人管管了,再说老身还想早日抱上重孙儿呢……” 沈锐见韩氏意犹未尽,越说越远,连忙道:“孙儿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这身子难受的很,不如祖母先歇着,待孙儿洗过之后再来与你唠嗑,至于纪家小姐的事,以后再说吧!” 韩氏用手点了点沈锐脑壳,摇着头笑道:“你呀你,油嘴滑舌的,赶紧去吧,老身也不操你的心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沈锐的浴室在内院前房,他洗漱完毕,刚从浴室出来,那个叫怜儿的丫鬟已侯在外面,看见沈锐出来,连忙道:“禀少爷,刚才前院传话,说是有个叫范无锡的求见!” 沈锐回来时便吩咐下人去找范无锡,虽然范无锡目前已住在大名县城里,沈锐也没想到他来的如此之快。 前院会客厅里,一身便服的范无锡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他显得心事重重,眼前的茶水滴口未沾。 这些日子范无锡心力交瘁,驿站撤并的事磕磕拌拌,魏县驿站只是大名府一个无关紧要的驿站,这一次被撤了个干净,连他这个驿站一把手也被打发了。 驿卒们丢了饭碗,免不了找他诉苦,而他本人也自顾不暇,因为没有关系,被发配到那穷乡僻壤的陕西,任一个小县的典史。 他的家眷在大名府,亲戚也大都离此不远,夫人听说他将去陕西,整日哭哭啼啼的跟他闹,说那个地方匪患严重,打死也不会让三个儿女跟去受罪。 自从范无锡接到调令,便两头为难,不去吧,好坏还有个一官半职,辞了必定可惜;去吧,这家眷不去,两地路遥,儿女还小,难免会照顾不周,再说去那种混乱地方任治安官,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看来,这小县典史的官,真个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范无锡又想到那天沈锐也表示陕西那地方不太平,要自己慎重考虑一番再做决定,最后虽然没有明说,但依范无锡的精明,还是能感觉沈锐话里话外有招揽自己的意思,只是不知这个事实上的顶头上司能给自己一个什么位置。 范无锡正胡思乱想间,听到门外脚步声响起,估计是沈锐到了,连忙收了心思站起来迎接。 沈锐进了会客厅,只一眼,便见范无锡较那日憔悴了许多,看来诸多事务缠身,这位卸任驿丞身上的压力也很大。 范无锡见沈锐到了,瞧着沈锐后面无人跟随,连忙上前以下属之礼参见,沈锐也不客气,坦然受之。 两人分宾主坐定,沈锐便单刀直入道:“范大人,这几日驿站撤并的事怎么样了?” 范无锡面色一黯,叹息道:“回大人,事情基本上已处理完毕,驿卒都已遣散,这些人一直以来以接待送信为生,没了这个差事,将来生活无着,属下身为他们曾经的主官,不能替他们寻找出路,心里也惭愧的很!” 沈锐想起几年后崛起的一代枭雄李自成,开始也是驿卒,驿站裁撤后无法生活,遂加入造反的队伍。 把这些人放到社会,就是一个不稳定因素。那天范无锡说即将裁撤驿站时沈锐就考虑到驿卒的安排了,今天又一次提起,沈锐就势道:“我沈家车行想扩大规模,也需要招些熟悉各种物资运送与传送信件的人,范大哥不妨回去联络下,有意愿的都可以到我沈家车行来。不过,人员的优劣还劳烦范大人甄别下,尽量做到人尽其才才好。” 范无锡听了喜不自胜,抱拳致谢:“公子如此安排甚好,属下的这些手下能到沈家车行来是他们的福气,属下回去后就将公子的意思传达到,沈家车行的待遇如此好,相信他们无不愿意!” 沈锐道:“如此甚好,对了,你自己可考虑好去陕西任职?” 范无锡踌躇半晌才道:“不瞒大人,属下现在仍犹豫不决,家里内子坚决反对我去赴任,可是不去上任又没有一个好的营生,让人好生为难!” 沈锐微微一笑道:“是金子早晚会发光的,以范大人的才干,还愁找不到好的营生?我到有一个建议,不知范大人可否一听?” “公子但说无妨!” 沈锐徐徐道:“我初掌沈家,也不能事必亲躬,但放眼整个沈家,却没有一个能力超群之人,所以,如果范大人愿意留下,沈家有一个外院管事的缺,就由你来当,我欲扩大车马行,就交与你来主管,当然,你还负有监督沈家客栈、绸缎庄这两种店铺的权力,这些店铺的掌柜,你有建议任免权!至于薪资,暂定每月纹银二十两!若这些店铺年底盈利颇多,我还另有奖赏!不过范大人明的官身,恐怕是没有了,所以,还请你考虑清楚。当然,你在我锦衣卫的职务,依旧保留,俸禄照发” 其实沈锐给出的条件很诱人,月薪二十两,比县太爷都多,县太爷除了俸禄,捞钱的方法还有很多,这是没法比的。 范无锡在大名府多年,深知沈家的底细,无论商场官场,沈家都有雄厚的实力,别小看沈家的这个外院管事,手底下能管的人绝对比一个典史多,当然,典史是官身,面子上当然好看些,可真要到那个地方当典史,看似风光,恐怕一个不慎,就会被当做替罪羊处理掉,范无锡身在官场多年,深知宦海无常,个中苦辣只有自知。 沈家的外院管事,在外人看来似乎只是一个下人,但听沈锐的意思,自己在生意上的自主权很大,在金钱上的收益绝对也比小县典史多的多。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就看怎么取舍了。 范无锡本来就对这个小县的典史不感冒,加之来自家庭的压力过大,如今一个好的机会就在眼前,虽然面子上不佳,稍微有些遗憾,但到沈家任职无疑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等自己丢官去职灰溜溜回来,那就不是面子的问题了。 所以范无锡听了之沉吟片刻就有了计较,恭敬道:“能在公子手下做事,是属下的荣幸!这鸡肋典史,不做也罢,属下回头就去请辞!” 第70章 狮子楼 因为接触时日尚短,沈锐对范无锡也不甚了解,之所以极力招揽他,是因为他初掌沈家,如果安于现状,现有的人手到也够了,若想有所突破,必须尽快有自己的一班人马。 生意上安息贵也算是一个人才,可惜京城里还有一摊子事,暂时还不能走开。 范无锡曾为一县驿丞,干的是迎来送往的活,阅历与人脉丰富,沈家外院管事由他来当最是合适不过。加之范无锡属于自己的手下,便于控制,自己不方便出面的时候由他代劳,也可放心。 护卫方面,武钦州与李敢的叔叔李启成也有意向前来大名府,过段时间便会携家眷启程,当然,一起的还有不少人,包括杨毅的家眷与自己的贴身丫鬟云儿。 这样,自己若要染指镖局并扩大规模,杨毅李启成便是两枚棋子,运作上不至于被人架空。 见范无锡答应下来,沈锐就步入正题,问道:“寿张县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范无锡道:“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属下已经传信过去,并讲了厉害关系,相信他们一定不会让公子失望的!” 沈锐道:“我们也不要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寿张同行那里,毕竟他们只是暗查,这中间的水有多深谁也不知道,按说这么大的劫案,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可是大半个多月过去了,官府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怀疑……?” 范无锡挑了挑眉毛,道:“公子是说官府中有人通匪?” 沈锐呵呵一笑,道:“范大人多虑了,我只是想说,一切皆有可能!” 范无锡立刻会意,恭声道:“属下知道了,属下回去后自会安排!” 沈锐道:“时间拖的越久,破案的机会越发渺茫,实在不行的话,不妨你我到寿张走一遭!” 范无锡闻听微微皱起了眉,迟疑了一下道:“如果真的如公子所言,此去岂不危险重重,不如属下带些人过去如何?公子还是不要涉险为好!” 沈锐自信道:“无妨,此去我们先秘密与寿张那边的人接触,等情况了解的差不多了再去当地衙门,让当地主官知道我们的身份,我想,他们就算胆子再大,也不至于公开通匪。你回去立即安排一下,派两个得力的手下先去寿张县跟那边的人接头,再探探情况。还有,你走的时候到账房支取两百两纹银,也不能让寿张那边的兄弟白忙活!再放出话来,如果有人能取得关键证据,到时本公子还有重赏!” 范无锡微微颔首:“公子考虑周全,俗语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们虽然是自己人,但适当的奖励还是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不过公子要想到那寿张县,安全还是头等大事,现在吏治腐败,如果真是官匪勾结,难保到时他们不狗急跳墙。 沈锐冷笑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真要到那个时候,我就不信他们不珍惜自己的项上人头。” 看沈锐一脸阴沉,范无锡心中一凛,沈家的官场人脉范无锡是清楚的,今山东按察使陈维新是沈锐父亲沈道正同科进士,两人又在京城为官多年,想必交情匪浅。沈锐的姑丈骆养性又是锦衣卫指挥使,各地的密谍皆在其掌控之中,这样看来,鱼死网破的事情大概率不会发生。 范无锡心下稍安,恭声道:“不知公子准备何时动身去寿张县?” “后天一早吧,这案子拖久了,怕许多证据都泯灭了,所以越快越好!” “是,属下这就回去准备准备!”~~~~~~~~~~~~~~~~~~~~~~~~~~~~阳谷县,此时属山东布政使司兖州府东平州。 官道旁一个小小的草庐里,两个魁梧的汉子站那里,望着天空中不断翻腾的乌云。 夏日的雨说来就来,“哗”的一声,暴雨铺天盖地,干燥的官道上腾起一片片水雾。 转眼之间天地白茫茫的一片,未几,雨幕中,五六骑穿着蓑衣的的骑士护持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疾驰,不一会便从草庐前奔驰而过,溅起四散的泥浆。 “啪”,草庐中一个络腮胡汉子跳将起来,朝快速驶去的马车吐出一口唾沫,哈哈笑道:“瞧,四哥,傻x,这么大的雨还他妈赶路!” 名叫四哥的汉子皱皱眉头,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 骤雨初歇,在通往阳谷县城的官道上疾驰过来一行人马,共五人。他们俱是一身行商打扮,前方,阳谷县矮小的城墙已隐隐在望,为首的汉子一摆手,骑士们缓缓停了下来。 为首大汉年约三旬,他看四周无人,便回头对一个青年说道:“涂本山,你快些转回,向范掌柜报告说阳谷县到了,请示掌柜今晚在何处休息!” “好的”,涂本山答应一声,立即勒转马头,疾驰而去。 涂本山往回奔了约两里许,迎面见六七骑拥簇着一辆马车缓慢行来,前面两人其中一人是范无锡,他的身边正是少东家沈锐。 沈锐先前下雨的时候待在马车里,此时雨停,便跟着范无锡们一道骑马前行。 范无锡见凃本山飞驰而来,在他们面前停下,便问:“前面可到了阳谷县?” 涂本山抱拳回道:“前方约三四里就是阳谷县城,刘管事让在下请示掌柜的在何处吃饭歇息?” 范无锡回头望望沈锐,道:“公子看……?” 沈锐见范无锡问他,忽然想起《水浒传》中阳谷县有个狮子楼,不知有没有这回事,于是道:“本公子听说阳谷县的狮子楼很有名气,我们不妨在那里用餐如何?” 范无锡道:“公子真是好眼力,这阳谷县最好的酒楼便是狮子楼了!” 他对着凃本山道:“你快去通知刘经伟,今晚我们就在狮子楼吃饭!歇息的话,就在“四海客栈”好了,我们先到客栈整理一下,然后再去酒楼!” “是!”涂本山回头驰去。 “我们也加紧赶路吧,本公子到想看看传说中的狮子楼是何等模样!” 这次到寿张县查镖银被劫一案,沈锐原本打算只带自己的三个护卫,再让范无锡挑选两个手下跟着,装作行商秘密行进。 但范无锡还是不放心,极力劝说沈锐多带些人手,沈锐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同时也想见识下这些锦衣密谍的手段,遂表示同意。范无锡这才精心挑选了七个得力手下一同前往。 他们怕人多引起注意,就分成两队,连称呼也改了,沈锐扮做少东家,范无锡扮做掌柜,另任命了刘经纬为管事,其余众人则扮做护卫或长随。 刘经纬带四人打前锋,装作与他们不认识,一直与他们保持着一两里地的距离。范无锡更是小心谨慎,每每到了住宿地才决定休息打尖的地方。 沈锐一行人进了阳谷县城,先去四海客栈存放行李马匹。 刚才大雨时众人虽穿有蓑衣,但衣服还是湿了不少,在客栈里洗洗换衣,待全部能好之后,已过了半个时辰,除了客栈留守两人,十人又分两队步行赶往狮子楼。 出了客栈,向东走了几百米远,便见前方十字街首有一栋楼,此楼坐西朝东,主楼二层,为全木结构,红柱灰瓦,雕梁画栋,飞角翅檐,古朴典雅。 沈锐一行五人,到了楼前,早小二笑着出来迎接:“几位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 范无锡道:“我等只吃饭不住店,先开一个雅间再说。” 小二迟疑了下道:“客官谅解,不巧的很,小店的雅间已经全包出去了,几位爷,你看?” 范无锡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沈锐,沈锐见了笑道:“无妨,大厅里吃才显得热闹嘛!” 几人走向大门,就见这楼前蹲着两只红眼披鬓、呲牙咧嘴的石狮子。一抬头,门楣上黑底儿金漆三个斗大的字“狮子楼”赫然在目。 五个人进了大厅,此时正是吃饭的时候,里面座位已经坐了七七八八,看来这狮子楼生意极是不错。 沈锐等人找了个角落坐下,就见不远处打前锋的刘管事等四人正围了一桌喝着茶,另一人却不知去向。刘管事听见动静,扭头面无表情地瞅了他们一眼又继续喝茶。 厅中小二见来了客人,连忙过来上了茶水,他见四人之中沈锐最是年轻,却坐在主位,心知四人当中以他为主,便笑道:“公子,想吃些什么?” 沈锐下意识得看看桌面,没有菜谱。 便问道:“此间有什么好吃的,报来听听!” 那小二笑道:“公子是第一次来鄙店吧,我们这店好吃的太多了,烧菜汤菜点心蜜饯干果应有尽有,公子听好了……” 他一口气报了几十种菜名,什么龙凤呈祥洪字鸡丝黄瓜福字瓜烧里脊万字麻辣肚丝年字口蘑发菜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等等,听得沈锐云里雾里。 那时的酒楼可不像现在的饭店,菜名都写在印刷精美的纸质菜单上,他们的菜名都写在木牌上,挂在柜台后的墙上,叫做菜牌,或者叫挂单,现在人说的埋单就是古时候引申过来的。 有些客人不想到柜台点菜的,店小二就得为客人报菜名,所以说古代的店小二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不仅要记住全店的菜名,还要记住客人点的菜名,非聪明机灵者不可。 那小二见沈锐沉吟不语,又道:“鄙店还有地方招牌菜,五更炉熏鸡阳谷布袋鸡琉璃丸子,公子要不要来一份?” “哦,阳谷布袋鸡?说来听听!” 小二见沈锐来了兴趣,眉飞色舞道:“这布袋鸡,传说始创于宋朝年间,迄今已有几百来年了。当时这狮子楼掌柜叫西门庆,由于西门掌柜很喜欢讲排场,酒楼中几位厨师的技术也非常高超。布袋鸡就是店中一姓张的师傅所创。据说一天店里买来几只鸡准备烹制,当张师傅杀最后一只时,由于惊吓,那只鸡竟当面下了个鸡蛋,张师傅灵机一动,知道西门掌柜爱吃他氽的丸子,于是他就将鸡剔骨后,把氽好的丸子放入鸡腹中上笼蒸烂,吃时一按,丸子便在鸡屁股后滚出,别有一番情趣。此菜做工考究,外形完整,口味醇厚,吃时用筷子一按即“下蛋”,故名又叫“鸾凤下蛋”。” 沈锐想不到这布袋鸡跟西门庆还能扯上关系,不知道有没有跟潘金莲扯上关系的。 只是这样的想法一闪而逝,店小二也是忙的很,不可能这样一直说下去。 于是吩咐道:“这后面说的地方特色菜哥各来一样,再随便来几样下酒的菜,加一壶好酒,就这样了,快去吩咐吧!” “好勒!” 那小二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等等!” “公子你还有什么吩咐?” “这里酒是否叫‘三碗不过岗’?” “正是!公子还需要什么?” “还真的会蹭水浒传的热度啊!”沈锐心里嘀咕了一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贵店有武大郎烧饼吗?” 小二苦着脸干笑道:“回公子,这个可真没有,不过公子想吃的话,小的可代为购买,那烧饼作坊就在鄙店不远处!” 沈锐:“……” “那算了,去吧去吧!” 小二一脸懵逼,三步一回首的去了,深怕沈锐半途又将他叫回来。 第71章 熟人 小二走到柜台转弯处,堪堪到了通往后厨的门口,忽听得身后桌子“碰”一声巨响,接着有人大叫:“小二,你他娘的在唧唧歪歪地说些什么,老子的五更炉熏鸡什么时候才能上?” 小二回头望去,就见靠窗的位置上站起一个络腮胡大汉,他单脚踩着板凳,正拿手指指着自己喊叫。 小二连忙脸上堆着笑一溜跑了过去,低头弯腰道:“客官请息怒,鄙店今日客人较多,后厨忙不过来,小的再去催催,保不住现在就好了,一准给你端来!” 那大汉怒色稍减:“忙不过来你他娘的还跟客人叽歪那么久,老子要是掌柜的早把你开了,滚吧滚吧!” 小二心里恨得牙痒痒,嘴上却连连称是,忙不迭得去了。 大汉这一波霸气操作,成功地引来了无数目光,沈锐也下意识地望过去,眼睛里精光一闪。 “熟人啊!” 当年沈锐随范成良回大名府时,无意间在树林里听到两人密谋劫镖,虽然见过他的模样,不过这络腮胡的大名却没搞清楚,只是听他的同伙唤他老七。 沈锐不着痕迹地巡视一眼,被老七称为四哥的汉子也在,与他们同桌的另外两人却眼生的很。 在献县县城,老七两人绑架凌风镖局少东家纪天成,沈锐见义勇为,敲了四哥的闷棍,当时留了手,没有将他打死,毕竟死了人也不是闹着玩的。 当沈锐跟纪天成跑了很远后,命根子中了纪天成一脚的老七首先缓过劲来,上前喊了几声,又掐了几下人中,老四才悠悠醒来。 想不到两人阴魂不散,又跑到了这里,不知又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此时老七也没有针对沈锐的意思,他只是对小二上菜太慢有些怨气,他俩那时在草庐避雨,沈锐等人跑到了他们前头,后来沈锐进城先去了客栈,耽误了一段时间,他俩跟在后面,直接到的狮子楼,与这里等候的另外两人接上了头。 老七见一屋子人都瞅着他看,不乏有蔑视者,便瞪圆了双眼回望过去,“看什么看,没见爷正烦着吗?” 有些人收回目光,有些地头蛇则不示弱,这几人一看便是外地来的,到了这里还如此嚣张,本地有些背景的食客却不怕他。 到是跟着他一起的四哥见势不妙,连忙站起来向周围的食客拱拱手,陪着不是,“我这位兄弟是个二愣子,脑袋不大灵光,各位请勿见怪!” 老七大约被人认为是二愣子有所不满,还欲辩解,四哥沉下脸来吼道:“你他娘的是属狗的,逮谁咬谁!” 老七显然有些惧怕四哥,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只是坐下来的时候板凳又是一声怪响,借此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老四朝周围的食客又是微微点头表示歉意,回头哼了一声道:“小心祸从口出,出门在外,少惹些是非,怎么你老是不长记性?算了,哥几个这些天的住店费伙食费我包了!” 老七没搭理他,另外两个人听了馋笑道:“多谢四哥!” 当年沈锐一身乞丐装扮,脸上抹了污泥,老七跟四哥根本没看清他的模样,不过即便当时看清了他的长相,这几年下来,沈锐的相貌变化也大得很,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乞丐,跟现在一身锦衣的翩翩公子联系到一起。 这时小二端着一个木质托盘出来,上面放着几样小菜与一个稍大的瓷盘,沈锐用眼一瞄,见那瓷盘中趴着一只色泽金黄的整鸡,远远的便有一阵熏香传来,浓郁绵长。 小二快步走到老七桌前,脸上陪着笑,道:“几位爷,这便是五更炉熏鸡,几位的菜上齐了,请慢用!” 老七这才眉开眼笑,迫不及待的撕下一个鸡翅塞进嘴里,片刻便睁大了眼睛,含含糊糊的叫道:“四哥赶紧的尝尝,真他娘的香!” 余下三人见他一副飘飘欲仙的模样,赶忙一拥而上,吃相欠佳,不一会一盘熏鸡便被他们吃了个七七八八。 这几人酒足饭饱的时候,沈锐点的菜也陆续端了上来。四哥放下筷子,朗声道:“小二,结账!” 小二忙不迭的过去:“这位爷,一共三两四钱银子!” “什么,三两四钱银子,你不如去抢得了!” 四哥还没说话,旁边老七就瞪着眼嚷嚷道。四哥见四周望过来的目光皆显鄙夷之色,连忙伸手制止了老七,从怀里掏出银子付了帐,离席而去。 老七边走边嘟囔着:“他娘的菜是好吃可就是太贵,到翠烟楼找个漂亮的姑娘一晚也才三两银子,大柱,你说是吗……?” 沈锐见他们走出了狮子楼,对范无锡悄声道:“派个人跟着他们!” 范无锡往旁边桌子使了个眼色,看似不经意的做了个手势,刘管事立即站起来,不着痕迹的跟了上去。 范无锡不知道沈锐突然让他派人跟踪那几人是什么意思,就因为刚才那个叫老七的看着像坏人?感觉不是这么一回事。 与沈锐接触时间不长,但范无锡知道沈锐并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不过现在还没到那寿张县,先派人跟踪这几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人,范无锡实在不知道这沈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大一会刘管事又进来了,悄悄递过一个放心的眼神,表示已安排妥当。 小二陆续将沈锐点的美食端上,那阳谷布袋鸡和五更炉熏鸡果然名不虚传,味道芳香入骨,食之颊齿留香,几人吃的津津有味。 沈锐几人吃过晚饭,步行回到四海客栈,沈锐乃是东家,自然独享一间上房,待他刚洗浴完毕,便响起了三长两短的叩门声。 这是范无锡与沈锐商定的暗号,这次出门,范无锡真是费尽了心思,把从锦衣卫学到的各种知识都用了进来,沈锐虽然不曾系统学过锦衣卫的各种法门,但后世谍战剧与小说也没少看过,对于接头暗号之类的也不是小白,不过他是来检验这帮锦衣卫密谍的能力的,所以对范无锡的建议大多从善如流。 目前看来,这些密谍们做事还算有模有样,这让他放心的不少。 范无锡进了门,不动声色的将门关上,对沈锐道:“公子,刚才属下收到消息,那几人已经在‘悦来客栈’里住下,我已安排二个人开了房间住下,就地监视,一有情况立即汇报!” 沈锐赞许地看了范无锡一眼,笑道:“有劳范掌柜了,这几人一定得盯好了,不管明天他们去哪里,都紧紧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要详细汇报!”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第二天一早,沈锐几人正吃着早饭,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是昨晚监视老七等人两人中的一个,这人名叫杜云鹏,他向沈锐轻轻点了一下头,悄声道:“禀公子,这几人已经上路了,我们两个跟了一会,还好他们去的也是寿张的方向,在下让高文建先跟着,特回来告诉公子一声!” 沈锐喝了口绿豆粥,对杜云鹏道:“你们继续跟着,记得不要打草惊蛇!”杜云鹏答应一声,起身去了。 沈锐拿起一块武大郎烧饼,心不在焉的咬了一口,心里盘算着,这些人此时朝寿张县而去,按常理说不会与镖局劫案有关,如果他们参与了劫案,此时应该离开寿张县才是,而不是赶往寿张县,不过这些马贼的行为也不可以常理度之。 一时间沈锐也猜不透这几人究竟要做些什么,不过派人盯着他们应该是没错的,几年前他们就想打凌风镖局的主意,这次说不定又要去犯什么大案了。 过了阳谷县就进入寿张县境,老七一伙四人骑着快马,似乎有什么急事似的拼命赶路,除了跟踪他们的两人,沈锐一行却被他们甩到了后面。 这天傍晚时分,沈锐一行紧赶慢赶总算到了寿张县城,在进入县城之前,范无锡已提前派人通知了当地的锦衣卫密谍。 他们进了县城,范无锡最开始派来调查镖银劫案的两个手下已等着他们,这两人领着他们在县城东拐西绕的走了一阵,最后在一间客栈里停了下来。 寿张是个小县,很多人也许并不知道,但历史上有名的八百里梁山水泊就在其境内。 这里历来民风彪悍,凌风镖局出事的地方离梁山镇也不过二十来里。 沈锐入住的这个客栈规模中等,名字也普通,叫做“福源客栈”。不过客栈里的装修却也精致,比那些大客栈也差不到哪去。 两人领着沈锐跟范无锡等人进了客栈,一人带刘管事几人先到另外的房间休息,另一人领着沈锐范无锡二人径直走到了二楼的一个雅间,轻轻敲了一下就推开了门,站在门口对他们说:“公子,范掌柜,请!”。 待沈锐二人进了屋,那人并不进来,轻轻的关上了门。 沈锐进去就见一个身穿员外服的中年男子站在哪里,那人四旬左右,身材不高,浑身肥肉到是不少,唇上两撮鼠须,一对斗鸡眼透着生意人的精明。 他见了沈锐二人进来,连忙以下属之礼参见,恭敬道:“属下楚天舒见过沈大人、范大人!” 楚天舒是以商人身份潜伏寿张县的,他的小旗官是继承自其父,自从袭了军职,这些年也不见有同行或上司找过他,导致他差点忘记自己的身份,日子过的极为逍遥。 直到前些天有人带着暗号联络到他,并带来了沈锐的指示,他才醒悟,自己还有另一重身份。 通过其父的描述,楚天舒深知他们的使命,上司安排的事,必须不遗余力地去完成,违抗军命的下场通常很惨。 接到命令后,楚天舒连忙利用手中的资源,全力以赴地追查起来。 今日见了沈锐这个上官,想到自己的任务还不曾完成,楚天舒便有些忐忑,不知这位上司会不会迁怒与他,锦衣卫的手段他是清楚的,如果沈锐利用这件事找他的碴,自己的好日子也基本到头了。 沈锐见楚天舒一脸忐忑,自知他心中担忧什么,开玩笑,若楚天舒在他来之前将事情查的清清楚楚,那这个案子绝对是地方上的窝案,县衙里大部分官员将沦陷。 沈锐点点头安慰道:“楚掌柜辛苦了!我们身份特殊,见面不必行此大礼!这次本公子是以行商身份来的,称呼我公子就行了!” 楚天舒知道沈锐这个直属上司年纪轻轻就官至百户,来历一定不凡,沈锐亲自来寿张过问,目前并没有露出不悦之色,楚天舒脑筋一转,也立即晓得这件事不是他能搞定的,不过上官没有责难,也并不意味他做的很好,姿态放低点准没错,所以楚天舒连忙谦恭道:“公子所言,在下自当谨记。” 范无锡虽然官职比楚天舒高,但二人并没有直属关系,所以拱手回了一礼,道:“楚兄客气了!” 楚天舒连忙请沈锐二人坐下,三人坐定,这时敲门声起,原来是小二端了茶水上来,接着便是数道精美可口的菜肴跟一壶好酒,酒菜上齐后,门便无声的关上了。 范无锡清楚沈锐有话要问楚天舒,便自动干起了端茶倒酒的活计。 第72章 蛛丝马迹 傍晚时分,络腮胡老七一伙人走进了一个事先约定的雅间,这是位于寿张城南的一家不起眼的客栈。 雅间里已经坐了一人,他们一行人进去的时候,那人还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并无起身相迎的意思。房间里一灯如豆,昏暗晦涩,他背对着灯光,阴影里相貌若隐若现。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用眼睛往几人身上一扫,淡淡说道:“坐吧!” 老七四人以四哥为首,均恭恭敬敬地向那人行了一礼,齐声喊道:“大哥!” 沈锐这边,楚天舒将寿张县了解到的情况详细地汇报了一下,到也不全是无用的信息,其中有一条引起了沈锐的注意。 楚天舒在接到沈锐的命令之后,马上派人在县城周边展开了调查,可惜他自继任以来,并未接到过锦衣卫的指令,经验欠缺。调查要在秘密的情况下进行,需要有几个可靠的手下,还好他这方面有所准备,他靠着雄厚的财力,手下倒也养了三四个忠心的伙计。 一开始遍地开花,自然是没有什么收获。 也是后来沈锐认识到,不能以现代人的思维来衡量古代人的破案能力,一些显而易见的破绽,这个时代的一般人未必能看破,即便能看破,这些人也是大部分从业于官府,可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主观上给自动过滤了。 后世侦探方面的理论知识极多,沈锐也有所涉猎,根据得到的信息,他做了以下推测。 抢劫银两的很有可能是当地人,就算是外面流窜过来的马贼,没有本地匪徒的帮助,在目前这种社会秩序还算稳定的情况下,也是很难功成身退的。 五六万两白银不是小数目,劫匪不可能短时间内迅速将之运走,最有可能是藏匿在不远的地方。 凌风镖局自总镖头纪长庚之下,将近二十人全部战死,说明劫匪人数较多,很可能是镖师人数的三到四倍。 生死之博之下,事发现场空间有限,匪徒不大可能全身而退,肯定有所伤亡。 这些推测测,沈锐随后以书信的形式告知了楚天舒,楚天舒也不是蠢人,沈锐这番点拨,直让他感觉云开月明,很快调整了追查方向。 根据他的调查,豪雨过后,除了官道堪堪能行马车之外,周边的道路泥泞,并不利于马车同行,就算能通行,留下的痕迹也十分明显。 现场劫匪将马车丢弃在客栈,由此可见,如光凭人力,近六千斤银子,一人背八十斤左右,劫匪最少也得有七八十人,这样一分析,到也与沈锐的推测十分吻合。 事发到天亮不超过三个时辰,天亮后目标明显,匪徒不大可能冒险而行,若按一个时辰走二十里算,镖银藏匿地到案发现场,方圆不会超过六十里。 大致范围虽然圈定了,不过这方圆六十里少说也有百十个村庄,山东民风彪悍,有些村庄亦匪亦民,他们平时中规中矩,有田有产,瑶赋税收一样不少,只是偶尔干一票大的,对事主俱不留活口,事后极难查寻。 不过这只是少数中的少数,不可能一个一个村庄的排查,就算官府,也不敢如此兴师动众的搜索。 因此,光凭这些,似乎依然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口。 楚天舒觉得,要想有所突破,还得从银两上下功夫,他把自己放到匪首的位置去考虑,作为匪首,得手后,先将银两隐匿起来最为保险,等到风声过了再论功行赏。 但若站在匪众的角度,这也不是绝对的。按沈锐的推测,匪徒们有伤亡,作为匪首,安慰抚恤一下是应该的,拿什么安慰抚恤,当然是银子了。 假设某个村庄是匪窝,一般是本村的里长或是德高望重之人,他们与一般明面上的土匪是有区别的。 明面上的土匪,专一打劫,不事生产,组织结构明显,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不等,内部有规矩约束,等级森严。 村匪来说,一般是松散的结构,平时务农,妻儿老小齐全,只是日子不好过时,由领头的组织青壮干他一票,完事后分赃,之后该种田种田,隐蔽性极强。 不过这种松散的结构也是有隐患的,虽然外面的人不知道他们也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但本村里大部分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一个不慎,有人心怀怨念去官府告发,有全村覆灭的危险。 所以,能在这样的村庄当上领导人,除了智商跟武功,人缘、威望、手段和公正缺一不可。 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伤亡的家庭可能优先发放部分赃银,以示公正,毕竟人家丢了命,不表示一下也说不过去。 不过就算以抚恤金的方式下发银两,匪首也会严令村民们不要大手大脚的去花。 如果村民听话的话,只是购买生活必须品,引起他人怀疑几率还是极小的。 思来想去,在没有别的显着线索的情况下,楚天舒还是觉得先从银子这方面入手比较稳妥,他赌的是人心跟现实,但凡有活路,没有人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当劫匪,他们每次作案出生入死,你让他拿着银两三五日不花可以,但十天半月的花不出去,不大符合一夜暴富者的行为。 楚天舒这密探当的不怎么样,生意做的却极好,在寿张开有客栈、酒楼、赌场、粮店,他的几个心腹都分散其中,这些都是消费场所,如果是本地人,一夜暴富后来这里消费必瞒不住他们的耳目。 楚天舒找来几个手下吩咐一番,同时派人到梁山镇秘密调查,这梁山镇就是宋朝赫赫有名的水泊梁山,是整个寿张县除了县城之外最繁华的集镇,同时离案发现场最近。 梁山镇周边自古以来民风彪悍,民众亦匪亦民的前科较多,治安不靖,所以官府在这里设有巡检司。 本来楚天舒把希望放在梁山镇上,可梁山镇没什么消息,一个叫赵世虎手下这里却有了发现。 赵世虎原本是寿张县的小混混,有一次与人争斗,被人打个半死,正好被楚天舒所救,最后做了他的线人。 如今他在楚天舒的“福禄赌坊”看场子,是那里打手的头头。 原来,寿张县城北有一户人家,家主叫程兴满,这程兴满祖父在的时候,也是寿张一代有名的富豪,可惜程家三代单传,对儿孙多有溺爱,应了那句老话,獾狼下个小耗子,一代不如一代。 程兴满爷爷辈经商头脑发达,置家置业置地,到他老爹时,家产丰厚,享受之风兴起,养成了爱吃爱喝爱嫖的坏习惯,整天的不落屋,所以对他的教育自然是谈不上,还好有祖父照料,祖父吸取了教训,对他严格要求,所以程兴满小的时候到也乖巧可爱。 那时候经常看到祖父拿着棍子满世界追打他那不成器的老爹,祖父死时,将家产都留给了他,可当时他只有十来岁,这一下无人约束,受无良少年唆使,成年后吃喝嫖赌样样齐全,尤其爱赌,比他老子还多了一项。 吃喝嫖对他那样的家庭来说还承受的了,毕竟家里的生意还有进项,可赌博无深浅,程兴满很快将家里的店铺都输了出去,最后连他那不成器的老爹都看不下去了,气得一命归西。 他老子死后,不到两年时间,程兴满便家徒四壁,还好他祖父在时给他定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娃娃亲,成亲后这女人温柔贤惠,为他生了一双儿女。 程兴满将家产败完之后,他那家境殷实的岳父心疼女儿外孙,不时接济他们,当然只限于柴米油盐之类,银子是不会给的。 终于有一次,程兴满酒后被人抽老千,将祖宅输了出去。最后债主找上门来,将他们赶了出去,程兴满老婆只好将自己的陪嫁首饰变卖,最后在城南买了三间小房子。 家里一贫如洗,程兴满收敛了一阵子,当然只是没银子。不久后旧病复发,不时将老婆从娘家接济的粮油变卖了之后去赌,最终他老婆忍无可忍,丢下一双儿女投河而死。 程兴满岳父只此一个女儿,自小视为掌上明珠,得知后气怒攻心,找人将他打了个半死,然后丢给他五十两银子让他疗伤。因不忍两个外孙跟着他受苦,又逼着他写了文书,承认自愿将儿女送与岳父,从今后与他再无瓜葛。 于是程兴满成了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了赌资,终日在街上闲逛。 程兴满老婆投河也只是三个月前的事,程兴满倒也硬气,伤好后没钱便不进赌场,所以赵世虎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 就在三天前,程兴满又踏进了赌坊的大门。赵世虎记得很清楚,程兴满进来的时候人不多,一个相熟的老赌徒见了他,不由得讥讽道:“哟,这不是程大公子吗,怎么,这些日子不见,去哪儿发财去了,哥哥我可是想念的很啊!” 赌坊里几个赌徒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程兴满也不恼怒,只是朝几位老熟人抱抱拳,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朝赌桌上一放,在场众人不由得一愣。 到不是他这一包两银子是个大数目,打开后看看都是散碎银子,估摸着有二三十两,在场众位老赌徒还没放在眼里。 只是此刻从穷的叮当响几个月月不敢登赌坊大门的他从身上拿出来,大家还是有些好奇。要知道这时的他已经众叛亲离,不大可能有人一次借给他这么多银子。 这中间当然有人问程兴满如何发的财,程兴满只说自有贵人相助,赌徒们也是随口问问,谁也不会较真,有银子能赌就行,管他什么来路。 这个情况立即引起了赵世虎的注意,只是人多的时候他也不好刻意过问。 这次一向逢赌必输的林公子,运气不错,走出赌坊的候竟然还赢了二十两银子,他索性连家也不回了,径自去了翠花楼鬼混。 赵世虎连忙将这个情况告诉了楚天舒,楚天舒也不敢轻举妄动,不了解情况贸然询问恐坏了大事。 乘着程兴满去了妓院,楚天舒派人到程家周围了解情况,了解到的情况不大乐观,有邻居证实案发那晚城门落锁的时候程兴满还在家里,因此说明他并没有作案的时间。 不过据此也不能说明银两的来历没有问题,楚天舒想了想,吩咐赵世虎一定要从程兴满的嘴里套出银子的来历,但同时又不能引起他的疑心。 第73章 剥茧抽丝 程兴满待在翠花楼一整天不出来,得了吩咐的赵世虎无奈,只得在第二天装作嫖客也到了翠花楼,然后‘偶遇’程兴满,两人本就认识,赵世虎耐着性子与他交流了半天心得,然后提出请程大公子喝酒,程兴满欣然同意。 当晚,赵世虎将程兴满灌了个七八分醉,然后奉承了他几句,看似不经意地询问程兴满如何发的财,程兴满当时喝得七荤八素,两人又一起嫖过娼,早把赵世虎引以为兄弟,终于说出了银子的出处。 原来,三十年前,程家还风光的时候,离寿张县城三十里地有个小邱庄,庄里有程家的一门穷亲戚,这家的家主按辈分来说算是程兴满的表舅爷,他祖父的表兄。 当时表舅爷想做点小买卖,就向程兴满祖父借了三十两银子,打了欠条,不料后来生意失败,血本无归,自然是无钱归还。 大家都是亲戚,再说程家当时生意蒸蒸日上,也不在乎这点银子,于是程兴满祖父就将欠条丢在箱底,时日久了可能忘了此事。 程兴满将祖宅输了出去后,被迫搬家,翻箱倒柜时偶然间发现了这个欠条,程兴满满心欢喜,拿着这个欠条就去索债,当年借钱的表舅爷已死,父债子还,他的儿子也就是程兴满的表叔到也认可了这个欠条,可是三十两银子也不是一个小数目,表叔一家穷的叮当响,暂时归还不起,请求待夏粮收割后归还,程兴满无奈,只得空手而回。 前几天程兴满估摸着夏粮也应快收了,去晚了怕没他的份,得盯着他们才行,顺便混几顿饭吃。于是又到了表叔家,去后发现表叔一家个个脸上阴云密布,他那表叔也不在家,程兴满问及表叔的去向,一家人支支吾吾的说出了远门。 上次虽然没要到银子,表叔一家还很热情的,端茶倒水嘘寒问暖的让人心里舒坦,末了还备了一桌像样的酒菜。 没想到再来的时候这待遇急转直下,个个冷着脸子不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好像他程兴满倒欠他们银子。 程兴满疑心大起,以为表叔想赖账,故意躲着他,他那几天连饭都吃不上,一段时间不赌心里跟猴挠似的,心里憋了一肚子火,这时也顾不得亲戚面子了,放出话来,说如果不还银子,他就待在这里不走了。 表叔的儿子见实在打发不走这个瘟神,只好说出去借点银子还他,程兴满等了小半个时辰,表弟终于拿着银子回来了,这桩三十年的陈年老债才两不相欠。 楚天舒最后又补充道:“这个情况属下也是昨天晚上才弄清楚,虽说这银两的来历还是没弄明白,但属下觉得这小邱庄极是可疑,所以才对公子讲出来,只是属下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混进小邱庄打探消息,如若这小邱庄真是匪窝,贸然进去,不慎露了马脚反而不美。属下不才,还请公子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沈锐将手中的酒杯轻轻放下,将背靠在椅子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思考片刻说道:“我们一路行来,看田间农户才刚刚收割庄稼,应该没这么快就卖粮吧?” 楚天舒道:“公子所言极是,这庄稼收割后还得脱粒晾晒,怎么得也要六七日才行!” 沈锐徐徐道:“一个地方庄稼收割前后时间不会差太多,大家粮食都未售卖,一个穷苦人家小半个时辰内能借到三十两银子,本身便不寻常,如果说这家本身有钱不想归还,最后被逼无奈才不得不还,似乎也不大解释得通,程兴满的为人,作为亲戚,想必他们也有所了解,想赖账的可能性不大,独不见其表叔,难道是……沈锐急急思索着。 “难道在劫镖的时候被杀了?” 这倒符合先前自己的推断,镖银被劫时,现场打斗痕迹明显,凌风镖局常年走镖,自然有一套护镖章法,不可能自己全军覆没而劫匪毫发无伤。在没有弓箭等远距离杀伤武器的情况下,劫匪能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很小,死伤不可避免,只是当时并没有后世的dna技术,劫匪把己方的伤员尸首一带走,现场血迹混杂,官府也难分清了。 退一步讲,程兴满这个表叔如果当时在场,侥幸没死,也是重伤,他的家人即使知道抢劫时生死由命,但骨肉相连,又不是天生的演员,要他们此时强颜欢笑地迎接程兴满。估计他们也做不到。 作为破案主体的官府,为何没有想到这点呢,沈锐一时间也有些疑惑,可能受当时客观条件限制,一个村庄死几个人也是正常,这时医疗条件落后,随便报个暴病身亡也不是不可能,或许人死后匪首严令家属不得张扬,先偷偷埋了了事,待以后风平浪静,再找个理由风光下葬也说的过去。 至于有受伤者,随便藏在哪个地方,就算追查,报个外出就是了,毕竟这个时候不比明初,那时路引制度健全,出个门还得申请,要到什么地方都写的清清楚楚。 现如今流民四窜,路引制度名存实亡,说外出办事也能蒙混过关。 若整个村庄都是贼窝的话,就算官府来查,人家人头税等各项徭役照旧,庄民之间相互之间打打马虎眼,官府一无所获空手而归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范无锡楚天舒二人见沈锐话说到一半突然陷入冥想状态,面面相觑。 沈锐思索半晌,心里已笃定这小邱庄必有问题,他回过神来,看二人愕然地望着自己,若无其事的道:“既然我们怀疑这小邱庄有问题,那么就需要进一步侦查落实,不过村庄不同城镇,若他们心里有鬼,一个生人进去全庄人都会提防,我估摸着这事还得与庄里相熟的人去查探为好!” 一旁范无锡插口道:“光熟悉村庄的还不行,还必须要我们靠得住的人!” 楚天舒面露难色:“熟悉小邱庄的人属下到是能找到,可要为我所用又不露马脚者可就难寻了!” 范无锡灵机一动,道:“刚才楚掌柜提到夏粮收割,在下到有一个办法,小邱庄是村庄,总得出售粮食,我们不妨扮作收购粮食的商人,进去打探打探!” 楚天舒沉吟片刻点点头道:”范大人这个想法到也行得通,不过还需仔细谋划一番才行,不然就可能暴露我们的身份!”。 范无锡虽然迎来送往的见过不少世面,但这收购粮食的行当还不曾做过,闻言奇道:“这购粮还难道有什么讲究不成?” 楚天舒解释道:“范掌柜有所不知,一般在这里收购粮食的粮商都是那些村庄的老熟人,再说现在是买方为大,为防粮农待价而沽,粮商都会事先选一个地方设一个收购点,粮农自己驮过去卖,除非年成不好,粮食紧张,才会有陌生粮商上门收购,还要有本地的熟人引导,今年的夏粮收成还可以,如果我们冒冒然然前去收购,恐引人怀疑!” 范无锡闻言不禁哑然失笑,这如果在城镇,他有数种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种情况摸得清清楚楚,可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村庄,没有坊正里长亲戚朋友的帮忙,要想不打草惊蛇,他还真有种狗咬刺猬无从下口的感觉。 不过他也听出了楚天舒的言下之意,所谓谋划一番,也并不是说用粮商做幌子不行,而是换一种方式要更为妥当,楚天舒顾及他的面子,没有直说而已。 于是他道:“楚掌柜身为本地人士,想必已经有了另辟蹊径的法子!” 楚天舒道:“范掌柜的说笑了,在下心里到是有个打算,不过还是依范掌柜的法子,以粮商身份为掩护,找个合伙人,以他为主,他收粮,咱们探案,说不定还能赚上一笔……” 楚天舒刚说到这里攸地住了口,蓦然心惊下,知道自己又犯了商人的老毛病,要知道在这种场合下还提赚钱实属不智,惹的上司不快可就不好了。 他心虚地望了沈锐一眼,沈锐看他表情已知其意,宽容的笑笑道:“无妨,咱们都是锦衣夜行,商人这个身份虽是幌子,但既然能搂草打兔子,又何乐而不为呢?” 楚天舒擦擦额上的冷汗,他是生意人不假,但也时常与官府中人打交道,知道这些官员有时面上待你如沐春风,暗地里却叫你有苦说不出的手段多了去,尤其他与沈锐是直属关系,这位上司虽然年轻,短暂接触楚天舒却感觉其并不简单。 可以说如今找到的这些线索,都还没有出沈锐的推测之外,这份心机,常人难及啊!沈锐嘴上说无妨,谁知心里是不是恼他办事不用心? 楚天舒思虑及此,下面的话就字斟句酌了,尽量一切围绕案子说事。 “在下有一位生意上的朋友,叫罗文义,主要是做粮食生意的,因为购粮短时间内所需银两数额较大,如遇粮贱,还须囤集提价,虽然最终获利丰厚,但回本缓慢,常常遇到资金短缺的情况,所以在下的钱庄往往低息借贷与他,如遇青黄不接粮食紧张,在下的粮店从他那里购粮也是平价,所以我俩一向私交尚好!如今夏粮收购在即,前些日子闲聊时闻知罗文义今年想扩大收购规模……在下想,借此机会我们可变借贷为入股,由在下从中牵线,就说公子与范掌柜是在下朋友,想做粮食生意,但初次入行,所以想先找一位熟悉此道的粮商,学学经验,公子以为如何?” 沈锐虽然来自于后世,可也不是无所不能,这些与经验和阅历相关的法子他也想不出来,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手下人处理问题的方法不同,虽然殊途同归,但择优而取乃是王道,沈锐可不想做那事必亲躬的诸葛亮,最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累死却没起到应有的作用。 只要决定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可以充分调动手下的主观能动性,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古往今来无数铁的事实证明过的。 是以这样瞒天过海的法子楚天舒一提出来,沈锐稍一思索,便觉可行。 只是虽然认可,但效果怎样还很难说,这时他自然不会拍手称赞,只是故作漫不经心道:“楚掌柜所讲到是可行,不过细节上还需推敲一番,我看不如这样,楚掌柜与罗文义尽快达成合作协议,咱们不要等到粮食晾晒完毕后再去收购打探,罗文义是本地的老粮商,各个村庄应该比较熟悉,让他带着我们以考察粮食品质和产量的名义去转转,当然,转的地方可以是田间地头,也可以是民居晒场,这样咱们才可以便宜行事!” 楚天舒何等精明,立即明白了沈锐的意思,抚掌笑道:“还是公子想的周到,这小邱庄若是有问题,这次定能探出个所以然来!明日一早在下就去找罗文义,不出意外的话,中午时分公子就可与他会面商谈,后天便可行动!” 第74章 缩骨青年 第二天早上,沈锐带着两个护卫在一个小摊上吃了早餐。楚天舒大约要到中午的时候才有消息,此时横竖无事,他们便沿着街道闲逛。 盛夏在即,早上气温宜人,人们早早的起来赶集,这是一条类似于后世的商业街的街道,各种各样的商铺琳琅满目,行人与贩夫走卒往来返复,当然,与现代街上动辄接踵摩肩熙熙攘攘的程度,自然是没法比的。 行得一阵,前方十字街口围了一群人,不时有兵器相交与众人喝彩的声音传来,根据吃瓜群众镇定自若的表现来推断,可能是卖艺的在表演。 围观的人神情专注,表演大约有些看头,不过似乎卖艺的摊子也是刚刚支起,观众不是很多,人与人之间还留有些许缝隙,偶尔可以瞥见里面翻滚舞动的身影,外圈不时有人走来走去,不走过去看,也不能窥得全貌。 沈锐使个眼色,率先走过去找个空位站起,挨着他的是两个陌生人,尤智勇大约觉得不妥,过来拍拍沈锐旁边那人的肩膀,“兄弟,麻烦换个地方!” 这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他看得兴高采烈,被人打断很是不爽,回头瞪了尤智勇一眼,“凭什么?” 不过随即对上尤智勇凶恶的眼神,他掂量了一下,觉得眼前这人惹不起,只得讪讪地走开了。 尤智勇旁若无事般在沈锐旁边站定,沈锐瞪他一眼,笑着摇摇头,这两个保镖,李敢少言,心思细腻,但为人正直,象这样将看似无害的人从沈锐身边赶走就做不出来,他此时并未挤进圈子,只是站在沈锐另一边的侧后方向,警惕地关注着周围的人。 尤智勇为人活泼,善于察言观色,本身功夫也不错,还能瞬间拉得下来脸,唬得住人,两人到是能形成很好的互补。 卖艺的是两个看起来大约十六七岁的青年男女,他们一身短打装扮,此时交手正酣,男子使刀,女子用剑,望过去,刀光剑影闪烁,令人眼花缭乱,乒乒乓乓声响不绝于耳,两人你来我往,动作灵动飘逸,煞是好看。 当然,对于走江湖卖艺的来说,刀枪剑戟之类的表演只是基本功,开场时做做热身运动,顺便作为拉拢观众的开胃菜,真正有难度压箱底的表演一般会在下一个环节。 刀剑表演是个力气活,不可能持续很长时间,不大一会,青年男女做了几个险之又险却也失之毫厘的高难度动作,引来众人的齐声尖叫,连沈锐也不由得为之叹服。 “各位父老乡亲,我们师徒初来贵地……”画面如同电影桥段般,表演在高潮时戛然而止,两人交错而过几个空翻后面对着站定,做着收手礼相互致意,然后身材高挑却也不失丰满的女孩将手中长剑呼的一下扔向对面的青年,两人距离不短,表演的剑虽然不曾开刃,但若不幸被砸到,照样能使人头破血流,很让围观的群众为青年捏了一把汗,看到青年毫不在意地轻飘飘接住,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面容姣好的漂亮女孩已经抱了拳在做着自我介绍了,声音灵动好听,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又转移到她身上。 “……下面,由小女子师兄为乡亲们表演‘缩骨功’……女孩报幕的同时,那青年也没闲着,径直走向场边放置道具的地方,沈锐这才注意到,道具旁有一马扎,坐着一名老者,五十来岁,面色蜡黄,想必就是女孩口中的师父了。 青年提起一口箱子走到场中打开,转个圈给周围的人看,空空如也,那箱子半米见方,或许不到半米,装不了多少东西,这青年虽然偏瘦,但看着比较健壮,目测身高也超过了一米六五,要完全地钻进这个箱子,身体的柔韧度可想而知。 众人都一个二个的伸长脖子看着,他们大约也清楚,既然是表演,这钻箱的绝活肯定已重复了多次,成功是毫无悬念的事,可是人人都有好奇之心,这么大的一个活人,钻进那么小的一口箱子,在场的可以说十之八九平生未见。 这时青年一个空翻稳稳站到木箱里,动作拉风无比,他两脚并立站定,微笑着向周围观众做完罗圈揖,突然身子如同水蛇般扭动,配合双手眼花缭乱的动作,身子飞快地矮了下去,五秒钟不到便隐入了木箱里,旁边女子走上前去,纤足一点,箱盖“嘭”地一声合上。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女孩如同蝴蝶般单足站立,打着旋飘过一段距离,来到堆放道具的地方,待她停下时,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件短襟上衣。 沈锐估量,那上衣估计是七八岁小孩所穿,尺寸极小,依女子身形,估计是穿不上的,果然,女子拿着衣服夸张地试了试,自然是没法穿上。 这时木箱忽地打开,蜷缩在箱子里的亲年缓缓站起,女子见状,隔空将衣服丢了过去,青年一跃而起,抓住衣服,顺手抖了抖,接着穿将起来。 众人讶然,女子身材纤细婀娜尚且不能穿上,男子怎么的也比她壮实,这要是能穿上,那可真称得上“缩骨”二字。 众目睽睽之下,男子先是套起一只袖子,然后口中大喝一声,浑身骨骼噼里啪啦地乱响着,接着胳膊与身子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往后扭了扭,竟然将另外一只袖子也套到了手臂上,接着又是一阵眼花缭乱的扭动,待他停下时,对襟的衣扣却也扣上了,虽然把衣服撑的有些变形,但若仔细瞧他上下半身的比例,上半身的确是缩水了不少。 “好!”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接着便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铛铛铛……各位父老乡亲,小女子师徒以卖艺为生,接下来有更精彩的绝活,大家不忙走开,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小女子在此深表感谢!” 场边的女子不知何时手中拿了一只铜锣,她敲了几下,提醒观众这表演也不是白看的,接着她将铜锣翻了个面,变成一个无把的平底锅模样,然后边说边轻盈地走向周围的观众,人们自然会意,有人摸出铜钱丢入,有人囊中羞涩觉得不好意思,悄悄往后躲,有人为了显摆,将铜钱高高地抛起,落到铜锣中发出清脆的响声,也有站在外围的汉子,挤进来将一两枚铜钱缓缓放入,然后放肆地看那漂亮女子一眼…… 面对各式各样的看客,女孩落落大方,始终微笑口中称谢。 围观的人已经不少,但出钱的并不是很多,全凭自觉,女孩也不在一个地方过多停留,不给就走。到了沈锐这里时,一圈已快过完,沈锐看看铜锣里面,最多不过四五十文的样子。 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 考虑到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不管走走到哪里,即便身边有人跟着伺候,沈锐的身上,始终揣着三四两碎银子,都是一二钱的那种。 多了也不美,沉甸甸的极不舒服。 貌美的女子走过来时,看着身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尤智勇,沈锐鄙视了他一把,人家这么卖力地表演,不表示表示怎么说的过去! 沈锐从怀里摸出两粒碎银子,大约三钱的样子,放入女子捧着的铜锣里。 银粒虽小,但在这稀稀拉拉的铜钱中,也算是鹤立鸡群,身材婀娜的女子先是一怔,接着抬眼打量了沈锐一眼,然后鞠躬致意:“多谢公子!” 旁边看客人眼如炬,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小娘子,这位公子看中了你的美貌,你看他仪表堂堂,又是多金的主,小娘子不如从了他,也胜过你这风餐露宿抛头露面的!” 旁边有大胆的闲汉开着玩笑,满足着他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欲望。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着起哄,也有人与旁边的伙伴对着女子评头论足,一时间现场嬉笑连连。 走江湖的,不像正儿八经的人家,打趣调戏一下,对方不至于翻脸。 见惯风浪的女子在众多吃人的目光和不堪入目的言语中,也不免红了脸,低着头继续走下去。 已脱下不合身衣服的青年则是面若寒霜。 沈锐摇头苦笑,“开什么玩笑……”准备抽身离开。 “让开让开!”不和谐的叫声过后,人群被切开了一道裂缝,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走了进来。 “谁允许你们在这里卖艺的?”走在最前面的一个青年趾高气扬地问道。 呃,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是来收保护费的,来得到真及时! 大路虽朝天,处处有祸端。 沈锐停下脚步,眯着眼睛,打量着这几个人间的魑魅魍魉。 整个过程一直坐着的黄脸老者此时站了起来,他的徒弟连忙过去扶住了他,然后缓缓走到泼皮们跟前,看老者的样子,似乎得了病,还病的不轻。 “几位小哥,小老儿熊开泰,携徒儿铁柱、红叶借贵地讨生活,这厢有礼了,我们初来贵地,不知规矩,还望小哥们见谅!” 老人抱拳行礼,态度到也不卑不亢。 “此地由我们谭哥罩着,这规矩你们懂吧……”泼皮指着他身后的壮汉,嚣张地说道。 “小老儿省得……红叶!”熊开泰侧了侧头,喊着拿铜锣的女子。 女子本就望向这边,闻言白皙的手瞬间握紧了铜锣,不过她看见老者轻轻地摇了摇头,便抿着唇松开了一只手,默默地数了三十文铜钱,交到名叫铁柱的青年手里。 铁柱将大手伸过去,放到说话那泼皮的跟前。 铜锣里银钱合起来值三百多文,红叶数了三十文出来,沈锐由此推断,估计不成文的保护费规矩大约是十之抽一。 “就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呢!”泼皮不伸手,翻着一双死鱼眼睛望着天道。 “红叶,把铜钱都给这位小哥……”出门在外的生存之道,以和为贵。 “师父,你的病……”扶着他的青年不情不愿。 “无妨……”熊开泰拍拍青年的手,又对着那泼皮道:“小哥意下如何?” 泼皮笑笑,指指红叶手中的铜锣:“银子留下!” “休想!”铁柱怒目而视。 若是在平时,给了就给了,大不了再挣就是,可眼下师父的病已拖不起了。 泼皮不理他,玩味似的看着这个叫熊开泰的老头。 熊开泰沉默着,显然也是不认同的,不过也不能直接驳了眼前混混们的脸面。 “吆喝,谭哥,他们似乎不给你面子啊!”青年回头嬉皮笑脸地说。 “钱不要,将他们的家什砸了!”那谭哥板着脸,也不废话,狠狠地吩咐道。 另一名混混走过去执行,红叶一闪拦住了他的去路。 “小娘子长的不错啊,要不跟着我们谭哥,保你吃香喝辣的……” 同时他的手也没闲着,伸过去就要摸红叶的俏脸。 红叶将铜锣一举,混混的手指冷不丁碰到铜锣上,发出当啷的一声响,疼的他龇牙咧嘴。 铜锣里的银钱,不知何时被红叶悄无声息地收了起来。 被称为谭哥的混混老大用手指着熊开泰,“怎么,想打架?” 熊开泰拱拱手,“我等只是混碗饭吃,小哥何必要赶尽杀绝呢……” 谭哥笑了笑,“很好……给我砸!” “慢着!”呵斥声中,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谭哥是吧?” 姓谭的男子回头,看到一张笑吟吟的脸。 “你是谁?” 沈锐忍住给他脸上一拳的冲动,缓缓道:“在下路过此地,你看,这位老人家身体不好,我看不如这样,三钱银子我来付,你放过他们,如何?” “公子想管这等闲事?” “得饶人处且饶人啊,谭哥!”沈锐收起了笑脸,一副我就要管的表情。 谭哥上下打量着沈锐,又看看他身后两个人高马大的随从,忽地笑了笑,“既然公子发话,在下就卖你个面子!” “很好!”沈锐摸出两颗银子,扔给一旁的混混。 “走!”谭哥看了沈锐一眼,朝两个手下喝道。 看着几人走出人群,熊开泰朝沈锐拱拱手:“小老儿多谢公子援手,红叶,铁柱,还不上前谢过公子?” “穆铁柱,穆红叶多谢公子” 沈锐摆摆手,“两位不必客气,我看这里并非久留之地,老人家还是收拾收拾赶紧离开吧!” “多谢公子提醒,大恩不言谢,山水有相逢,若以后有用得到我师徒的地方,公子尽管言语!” “好说,告辞了!” “公子走好!” 第75章 解救 “谭哥,那小子不过是个外来户,虽然穿得人模狗样,但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为什么要给他面子?” 三个混混走出不远距离,混混甲终于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是啊,放过了那个小娘们,周公子那里不好交代啊!”混混乙也接过话茬。 谭哥白眼一翻,“你们懂个屁,长点脑子好不好,一看那小子就不好惹,你们谁有把握干得过他身后的两个跟班?老子时常教导你们,柿子要拣软的捏,识时务者为俊杰,都他妈当成耳边风了,在没弄清楚以前,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嗯,退一步嘛……总之,难道那娘们能飞了不成?” 一顿抢白之后,两个混混点头呵腰,“谭哥英明!” “找个人跟着那小子,然后打听清楚他的来历,若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看老子不要了他的命才怪!” 今日终究在父老乡亲面前丢了面子,一向在这寿张城中横着走的谭哥不免心中憋闷,若有找回场子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好的!”混混甲回答,然后离开。 “你,多找几个弟兄盯着那个小娘们的住处,别让他们跑了……若他们想溜,找机会拦住他们,逼他们动手,然后自有人收拾他们!” “是,谭哥!” 日上三竿,气温渐渐升高,沈锐三个没了逛街的兴趣,就坐在一个茶摊上喝着茶。 一杯茶还未喝完,李敢不动声色地压低声音道:“公子,有人跟着咱们!” “嗯!”沈锐答应一声,端起了茶杯。他不奇怪,但凡有眼力的混混头目,不知深浅的情况下,明着不会鲁莽行事,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当不了大哥。 这帮混混不死心,想来探他们的底啊! “小尤,等会找个僻静的地方,解决他!” “好咧!”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听着快意恩仇,实际上若没有背景与实力,后面会有一摊子乱事等着你,想当英雄,就得做好流血又流泪的准备。 今天这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混混们的目的不在钱财,沈锐出手,以银子堵他们的口,看似是妥协的行为,实际上是以此作为试探,若混混们识相,那也罢了,若不知好歹,说不得也会打他个鼻青脸肿。 银钱不多,能用之解决最好。即使混混们不知好歹,最后动了手,闹得个见官的程度,以他身份,全身而退也是毫无悬念的事。 他们有要事在身,行事能低调尽量低调,若被这些苍蝇似的人物缠上,虽无甚大碍,但嗡嗡嗡的耳根不静,也是很烦人的事。 李敢太耿直,某些时候又不够果决。这在上次沈锐遭遇绑架的时候已经显露出来,依他的武力值,若下重手,当时面对他的三个人一个都不会跑掉。 所以,这种打闷棍的活,不适合他去做。不过李敢胜在忠心,若是有人对沈锐不利,他是绝对可以替沈锐挡刀子的人。 这种人,留在身边最好。 三人喝完茶,装模作样地又逛了一番,走进了一条相对偏僻的街道。 “完事后,你直接回客栈,不必找我们!” “明白!”尤智勇点点头。 一个鼠头鼠脑的青年看着沈锐等人消失在街道拐角处,他快步赶过去一瞅,目标不见了。 青年满脑子都是问号,“人呢?” “兄台是在找我吗?”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青年下意识地回头,就见视线里一个砂钵大的拳头在眼前迅速放大,随后便是眼前一黑。 沈锐与李敢绕了个圈子,回到客栈所在的那条街道上,这条街道客栈酒楼不少,根据居住环境的良莠不齐,也分个三六九等。 沈锐所住的福源客栈在街道的西头,他们自东边过来,要穿越整个街道。 他们刚走上街道,就见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客栈门口围了一群人,闹混混的想必又不是什么好事。 世道不靖,哪里都能碰上事。 只听有人喊道:“统统带走!” 人群分开一条路来,走出几个官差,押着几个人出来。 为首捕头模样的人驱赶着人群,“走开走开,都散了,有什么可看的!” 看热闹的人群离他远了些,却也不曾离去,三三两两地交谈着,或是询问怎么回事,或是对被抓者评头论足一番。 捕头带着四个手下刚开出一条道来,就见两人拦在路中,为首一位少年气度不凡,负手而立。 捕头皱皱眉头,但也没敢大声呵斥,像这种敢拦官差前行的,必定有所依仗,于是抱拳道:“公子有事?” 沈锐指指他后面被铁链锁着的三人,“他们犯了什么事?” “聚众斗殴……” 说完才回过味来,来者不善啊!他又仔细打量了下沈锐:“公子是……” “捕头是不是误会了,他们大半个时辰前还与本公子见过面,怎么转眼间就成了聚众斗殴,恐怕是另有隐情吧!” 不敢透漏身份,有唬人的嫌疑。捕头脸色冷了下来:“公子是指责本捕头执法不公了?” “公不公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称,一名老者,一位姑娘,一个青年,你等只锁他们,难道是内斗?” “公子再不亮明身份,就请让到一边,若不然,那就是妨碍公务了……” “那又怎么样!你们……”他指指后面鼻青脸肿的六七个青年,冷笑一声,“所谓的公正执法,就是这样,为什么他们不上锁链?” “好叫公子知道,在下等出来时,未带那么多锁链,这三人是危险人物,公子还是不要管闲事的为好!”这捕头一副我就是想锁他们,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他们是本公子的朋友!” “朋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行了……收起你那一套!”沈锐大手一挥,打断了他还想公事公办的嘴脸,“捕头不是想知道本公子的身份吗,烦请移步,本公子这就让你明白!” 捕头脸上一喜,妈的,吓老子一跳,原来不过是一冤大头,啰嗦了半天还不是想贿赂老子?不过这三人有人惦记着,只是给银子的话,本捕头也不能轻易做主放了,至于银子嘛,先收着也无妨。 他跟着沈锐朝前走了几步,背对着众人。沈锐看了他一眼,笑笑搂住他的肩膀,朝怀里掏去。 四十多岁的捕头肌肉一紧,深怕他对自己不利,挣扎了一下竟然没有脱身,好在沈锐瞬间已经从怀里摸出了一物。 竟然不是银子! 下一刻,捕头徒然瞪圆了双眼,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锦衣卫……密谍?”捕头咽了口唾沫。 “看清楚了?”沈锐拍拍他的肩膀。 “看……在下……看清楚了!” “那好,你抓的几位是本公子的线人,我们这种身份……你懂的!” “可是!” 捕头想起背后指使他的人,又有些犹豫了。 “没关系,你可以将人带回县衙,本公子大不了浪费些时间找县令大人就是,不过……”沈锐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我们这些人,虽然决定不了捕头你的升迁,但是……找找不法证据那可是手到擒来的事……呵呵,性命攸关呐,孰轻孰重,捕头你可要想清楚了!” 讲完这些,沈锐松开了他的肩膀,玩味似的看着他。 他也不急,对付这些公门中人,就得用他的污点威胁他,道理什么的跟他讲不清。 “在下知道怎么做了……”憋了半天,这捕头终于期期艾艾地表了态。 沈锐没有言语,依旧看着他。 “放人!” 脸色通红的捕头回头命令着手下。 “可是……头!”一个衙役见两人勾肩搭背地说了几句话,以为捕头受到了胁迫,按紧了腰刀,投过来疑惑的目光。 “老子说放人,都他妈聋了吗?”捕头咬牙切齿地吼道。 衙役们浑身一抖,这才七手八脚地将三人的锁链解开。 “将他们几个,统统带走!”捕头指指那几个青年,然后朝沈锐拱拱手,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衙役们慌乱地退去,走过沈锐身边时,个个露出敬畏的表情。 看热闹的人,看着平常惹不起衙役狼狈不堪,大都将幸灾乐祸刻在脸上。 “老人家,又见面了!”沈锐朝熊开泰抱抱拳,微笑着说。 还在愣神当中的三人醒悟过来,连忙上前见礼。 “公子大恩大德,小老儿没齿难忘!”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们到那里叙话。”沈锐指指不远处的茶馆。 几人进了茶馆,要了一个雅间,上了一壶好茶,坐下聊起来。 原来,熊开泰三人也来自大名府,属开州人士(今河南濮阳),着名的杂技之乡。 身边的青年男女穆铁柱、穆红英是一对堂兄妹,他们的父亲都是熊开泰好友,两人先后不幸染病,英年早逝,临终前将儿女托付给熊开泰。 以前熊开泰有个杂技班子,前些年还可以,可惜这两年天灾人祸不断,人们饭都吃不饱,打赏他们的钱自是难以维持班子运转,无奈只得解散,他只身带着两兄妹到处流浪,只求个温饱。 兄妹两人各地卖力的表演,希望攒点钱过些安稳的日子,给他养老送终。 给混混们交保护费,这在以往也没什么,哪里都一样。 今天的事熊开泰也很疑惑,他们昨天才在城北表演了一回,也没得罪什么人,这些混混地痞们明显找茬生事,他们听了沈锐的话,回到客栈立即收拾离开,刚出门就遇到六七个青年阻拦,两兄妹气不过,将混混们一一放倒,然后官差就来了。 熊开泰说的轻描淡写,六七个青年混混,两兄妹说放倒就放倒了,这武力值……有点高啊! 这样的人才,自己正需要啊! 沈锐的目光望过两兄妹,两人没什么事,衣服上都没什么脚印之类。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想起今天两兄妹的表演,混混们的下场也可以预见。 对方若真的是故意找麻烦,冲着穆铁柱来的几率很小,估计是对着眼前这个有些姿色的女孩来的。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准确的说是红颜祸水。不过错不在红颜而已。 胸大腿长细腰颜高一向是那些富家权贵公子的最爱,穆红叶各方面符合,以沈锐的见识,这个幕后之人十有八九有着官方背景,所以官差来的非常及时。 到了大牢那种黑暗的地方,出于对官家势力的畏惧,一个女子,武功再高,一碗药水下去,还不是任人欲所欲为? 离开了自己的庇护,他们三人走不出寿张县。 “老人家有何打算?” “唉,今日之事,公子也看到了,他们……绝难善罢甘休,要出这寿张县,难啊!”熊开泰皱着眉,一脸担忧道。 走江湖的,果然人老成精,看的很透彻。 “无妨,老人家若想离开,我自会找人安排!”沈锐大方地说道。 “公子保得了我等一时……这世道,活下去难啊……” 他突然站了起来,双膝一曲,跪在沈锐对面,“公子大恩大德,小老儿有个不情之请……”两位徒弟坐在他左右,一时间面面相窥,不知师父为何行此大礼。 沈锐则连忙起身绕过桌椅去拉他。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向他下跪,折寿啊! “老人家有话好好说!不必这样!”沈锐将熊开泰拉起来坐好,和颜悦色地说道。 如无意外,目的已经达到了。 第76章 新人加入 “小老儿漂泊一生,行将就木,能力如此,我也认了,可惜我这两个徒弟,自小聪慧,跟着小老儿吃了不少苦头。今日情形,公子也看见了,非是我等惹事,实在是无所依仗,任人拿捏啊! 他们虽然有两把子力气,可是面对官府,又及得了什么事?徒儿们年纪轻轻,难免冲动,容易落入有心人的圈套,刚刚之事,便是例证。在这方面,小老儿始终放心不下啊! 小老儿人虽老,眼却不拙,公子来历不凡,一身浩然正气,若有幸托护于公子名下,虽不敢说能少许多事端,最起码有些时候不再委曲求全,徒弟们纵然辛苦些,这心里……不憋屈啊! 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小老儿说啰嗦这么多,也是斗胆,恳请公子收下我这俩徒弟,随行护卫,端茶递水,以供公子驱使,毫无怨言! 小老儿也知道,以公子身份,手底下不缺人,也不会收废人,不是小老儿自夸,我们行走江湖,也是有些技艺傍身的,铁柱与红英,自幼训练刻苦,也学了些防身本领,今天公子所见,不过是他们展示的一部分…… 咳……咳” 熊开泰这段时间身体疏于医治,羸弱不堪,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已然气喘吁吁,剧烈地咳嗽起来,旁边的穆红叶连忙轻拍着他的背,红着眼圈道:“师父……别说了!” “俺没事……”熊开泰摆摆手,“你们两个,还不上前拜见公子?” 穆铁柱与穆红叶连忙离了座,齐声向沈锐行礼,“在下穆铁柱(穆红叶),见过沈公子,在下愿供公子驱策!万死不辞!” 这是江湖人很隆重的礼节了,相当于发誓言表忠心,这时的人极重诺言,说一诺千金也不为过,所以轻易不表态,既然表了态,若日后违背誓言,传将出去,那将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熊开泰人老成精,这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沈锐帮了他们一次,可以说是偶然,再次救他们于水火之中,虽然也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但肯定不是爱心泛滥头脑发热的一时冲动。 目前这个世道,有钱有势有地位的人最需要的是什么,无非是安全而已。他们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唯有力气与武功可以依仗。这样的表态,无论成与不成,也算还了沈锐一个人情。若沈锐答应,等于是给两个徒弟找了一个绝佳的出路,如果沈锐拒绝,他们也不损失什么,依旧是过流浪的日子罢了。 “两位请起!”他们兄妹不比熊开泰,既然将来要在自己手下干活,沈锐也就不那么客气,坦然受了他们一拜,做个手势让他们起身落座。 第一次出手时,沈锐的确有见义勇为的意思,并未图什么回报。再一次见到他们,看到那六七个一身是伤的青年,沈锐立即起了招揽之心。 就算熊开泰不提,沈锐也会找个机会委婉地说明,他们穷途末路,稍一点拨,相信他们自会取舍,就算他们拒绝,沈锐也只当是结一个善缘而已。 只是提前暴露身份,对于本次破案之事,又增加了许多不确定因素,可是对于求才若渴的沈锐而言,若成功招揽二人,这也算不了什么。 当然,他们是有能力,也粗略讲了自己的出处与生活轨迹,不过出于谨慎考虑,将来还是要秘密核实一番。至于人品之类的,以沈锐的初判,到不像作奸犯科之人,要不就凭刚才那三四个捕快,也留不住他们,再说这个以后可以慢慢观察,这将决定他们的受重用程度。 人先养着,总比用时没人要好,对他来说,一年不过是多出几十两银子的事。 “不瞒熊师傅,小子目前家族生意准备做大,正需要像令徒这样的人才,就算老人家不提,小子也会择机邀请,所以请老人家不要有心理负担……” 这等于算是答应了熊开泰所求,刚才熊开泰近乎低声下气,可能他本人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穆铁柱兄妹,虽然平时生活清苦,也还都有年轻人心高气傲的本性,加之有李敢在场,虽然知道师父是为了他们着想,面子上还是觉得被人轻看了。 沈锐这样一说,两兄妹紧绷的脸上才舒展了许多,不论这位将来的小主人说的是不是事实,最起码给了他们一个体面的台阶,这样的说话方式,真的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心里舒坦。 熊开泰也微微点头,这个少年公子,年纪不大,处理事情却是老道的很,难怪身边的护卫都一个二个的不简单。 沈锐继续说下去,“我看不如这样,小子先派人送贵师徒到大名府,先在小子府中住下,待小子处理完寿阳县这里的事,回去再做安排。当然,老人家身体不好,小子自会找大夫为老人家医治,不知老人家意下如何?” 熊开泰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公子安排甚好,只是我师徒寸功未立,公子如此厚待,实在让小老儿汗颜啊,小老儿不中用了,留在这里碍公子的事,可我这两个徒弟,身强力壮的让公子养着,这心里,很不得劲啊!” 沈锐的考虑,目前对他们师徒不利的幕后黑手还不清楚,现在就留在身边,目标太大,搞不好会影响他们破案的事。而熊开泰的心思,是担心沈锐对他们养而不用,故此才有这么一说。 这样的心情,可以理解。 沈锐顿了顿,笑道:“既然熊伯这样说,咱们改一下,由穆姑娘陪你回大名,穆兄弟就留在我身边,如何?” 对他们师徒不利的人十有八九是对着眼前的美女来的,将她送走支开,失去了目标,想必对方也不会穷追猛打。 “公子安排甚好!”熊开泰见沈锐连叫自己的称呼都改了,连忙眉开眼笑地附和道。其实按他的意思,将兄妹二人都留在沈锐身边最好,但沈锐这样安排,必定有他自己的考虑,自己若一再请求,虽说是好意,也是不知好歹了,所以他见好就收。 “那好!我们回客栈,李敢,替穆姑娘拿着行李,看看有没有后门,我们走那里出去!” ********* “捕头,那小子什么来路?” 走过一条不长的街道,姓钱的捕头挥挥手,让那几个混混离去。他手下的一个捕快问道。 “不该问的别问,小心祸从口出!” 名叫钱义雄的捕头乜了他一眼,警告道。 那捕快讪讪退下,不再言语,看来这次是踢到铁板了,他默默地想。 “你们先去转着,我还有点事,半个时辰后在五柳街汇合,记得招子放亮些,刚才的簸箕巷就不要去了,以后再遇到先前那个公子,你们给我绕着点走,都明白吗?” “是,捕头!” 看着手下离去,钱义雄摇摇头,心里十分郁闷。 他独自走过十字街道,又左转走了一段距离,进了一家茶楼。 “吆,钱捕头,你可是稀客!”茶楼掌柜笑咛咛地过来招呼。 “周公子在吗?” “在呢,已在雅间里侯着了!” “嗯!”钱义雄点点头,示意掌柜的带路。 雅间里,谭哥与一位高瘦的青年说着话,他不知戳到了这青年的什么痒处,青年口中发出嘿嘿嘿的淫笑声。 “周公子,钱捕头到了!”掌柜的敲了敲门道。 房间里谭哥与青年对视一眼,“办妥了!”谭哥说笑着起身,拉开门。 “钱捕头好!”谭哥笑着拱手。 钱义雄看了他一眼,面沉如水地走进来。 “情况不对啊……”谭哥心里“咯噔”一下。 “周公子!”钱义雄心里不爽,可以无视谭哥,但对于这个周公子,还保持了起码的尊重,当然,也是看在了他老子的份上。 “呵呵,钱捕头,请坐!” 钱义雄默默坐下,谭哥连忙过来斟了一杯茶。 “怎么,出了意外?”周公子见钱义雄脸色不对,问。 钱义雄点点头,“流年不利,周公子,此事到此为止吧!” “怎么,那三个卖艺的还敢拒捕不成?”谭哥插着话问。 “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今日之事,八成是这姓谭在啜惑周公子,钱义雄心中正憋了一肚子气,谭哥适时撞到了枪口上。 谭哥满脸通红,却也不敢再说,虽说他在这寿张城里可以欺男霸女横着走,可这钱义雄他也不敢得罪。 “好了,钱捕头,有话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小谭也是在替我办事!” 谭哥感激地看了一眼周公子。 “唉,在下得了周公子的吩咐,带人赶到了“王记客栈”,他……”钱义雄指了指谭哥,“他手下的混混已经被那对男女揍得满地找牙,我们锁了三人,出来时却出了意外……” “吆,那美人真的这么厉害?有味道,我喜欢!”周公子似不在意出了什么意外,相反对穆红英的英姿念念不忘。昨天逛街,偶尔看见穆红英在街上表演卖艺,立即惊为天人,那身段那容貌,直让见惯了柔弱女子的周公子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即压到身下蹂躏一番,不过为了维护他一贯在人前的好形象,当时只得压了心火,回去后筹谋了一番,于是才有了今天的事。 钱义雄皱皱眉,这周公子好色在圈内是出了名的,城里不少有些姿色的大姑娘都遭了他的毒手,当然,出于对他父亲官员身份的维护,大都是假借他人下的手,眼前这谭哥便是他的马前卒,当然,钱义雄自己也没少做他的帮凶。这样做的好处是,苦主难以找到有力的证据,拿周公子一点办法也没有。 “钱捕头你继续……哦,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拦着捕头米的路?”周公子偏着头,一副这时才回味过来的表情,满是疑惑。 出了意外,意思不就是半道上人让截走了? 这寿张县,除了七品正堂在他们周家眼里还有些面子,县丞和主薄也不敢拂他家的锋芒。 钱义雄想了想,摇着头道:“这是个有来头的人,身份嘛,我不方便也不敢说,他们的手段……总之,天涯何处无芳草,这次,你周公子就收手吧,听我的,没有错!” “没那么严重吧,钱捕头……你是说上面的人?”周公子指了指天上,“那个什么按察副使,还不是被我爹耍得团团转?” “呵呵”钱义雄自嘲地笑了笑,“他与按察副使不是一条线上的人……周公子,在下言尽于此,告辞了,听在下一言,别再惦记那卖艺的姑娘,你我、包括周大人,都惹不起她身后的人!” 钱义雄说完,起身推门而出。 “钱义雄什么时候胆子变这么小了?”周公子似是自语,又似是对着谭哥说。 “那……我再去查探查探?”谭哥心里也没底,试探着问。 周公子一方面相信钱义雄所说,同时又有些不甘,他烦躁地挥挥手,示意谭哥快去。 “小心些,别给我惹祸上身!”到底有些顾虑,谭哥走时他吩咐了一句。 “周公子放心,绝不会牵连你的!”谭哥回头谄笑着回答。 第77章 周公子 沈锐快到客栈的时候,范无锡正一脸着急地在与楚天舒说着沈锐的事。 尤智勇已经回来了一段时间,按理说沈锐应在他之前回来的,尤智勇回来不见沈锐,就向杨毅做了说明。 他们这次出来,杨毅负责护卫之事,他听说后恐沈锐有什么闪失,找到范无锡商量,随后两人决定先召集好人手,两刻钟不见沈锐回来就出动寻找,这样做的好处是,这个时间段内沈锐若平安归来,既不会闹出乌龙,也不显得兴师动众。 眼见约定的时间过了两刻,楚天舒这时赶了过来,于是三人又商量着从何处入手,寻找沈锐。 值岗的人从门外进来,报告沈锐回来的消息。范无锡等人松了口气,吩咐手下们各归各位,只他们四人迎到门口,看到沈锐带着陌生人回来,范无锡不知情况,便只简单地打了招呼。 客栈为楚天舒所有,这两天为了迎接沈锐已不迎接新的客人,房间到是余有不少,沈锐将三人简略介绍一番后,楚天舒命人为熊开泰三人安排房间,同时去找城里有名的大夫过来为他诊治,然后沈锐与范无锡和楚天舒到雅间议事。 这个时候,有新人加入固然是好事,但结合到尤智勇所说,范无锡敏锐地感觉到此事并不简单,恐怕在这寿张县,三人给他们添的麻烦,会远比助力要多的多。 不过这是东家的决定,东家的决定,永远是对的,就算东家制造了麻烦,他们这些手下也只能负责解决,而不是指手画脚。 房间里,范无锡将忧虑抛诸脑后,说起了眼下沈锐比较关心事,与狮子楼遇到的老四与老七两人有关。 老四与老七所住的客栈名叫来凤客栈,此时他们还不知被人盯上了。 杜云鹏与高文建一直不紧不慢跟着老四一伙,他们虽然是锦衣卫外围人员,没有系统学过锦衣卫诸多法门,叫他们飞檐走壁贴墙窃听他们办不到,但一般的跟踪还难不到他们。 老四等人是马贼,做案靠的是人多势重心狠手辣,一旦成功不留活口,所以知道他们身份的人极少,自虞在陌生之地没有人会认得他们。 却不知凡事都有例外,当年一个大意让他们暴露了身份,老四虽然机警,但也不可能草木皆兵处处怀疑,加之这些年顺风顺水的不免麻痹大意,再说他们也没有江洋大盗那样的反侦查手段,所以被两个并不专业的密探跟踪后竟然一无所知。 来凤客栈呈‘凹’字形,杜云鹏的房间虽未正对着四人所进的那间,但从门缝中依然可以将房间门口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走廊里不时有人走动,杜云鹏怕对方怀疑,并不敢到走廊里偷听几人谈话。此时尚早,还未到休息时间,他们不敢大意,只得时时监视。 半个时辰后,率先出来的是四人中的两人,他们又进了另外的房间,之后再未出来,应该是休息了。 沈锐重点关注的老四老七两人约又过了约半个时辰后才出来,也单独开了房,而此时他们四人进去的房间还亮着灯,杜云鹏恍然大悟,原来房间里有他们预先接应的人。 杜云鹏欣喜若狂,这要是看清了接应人的模样,乃是大功一件,范掌柜的犒赏肯定少不了自己,所以他瞪大了双眼,密切注意着那间房的动静。 约一注香时间后,那房间里熄了灯,等到客栈所有的灯光熄灭以后,仍不见那房间里有人出入,此时夜已深沉,杜云鹏估摸着,房间里的人有可能已歇下,此时继续监视无益,他便也上了床休息。 早上杜云鹏醒来时,那个昨天晚上被他吩咐早睡的同伴高文建已起来多时了,他见杜云鹏起床,便道:“杜哥,我天不亮就起来监视那个房间,到现在也有个把时辰了,一直不曾有人出人,想必人还没有起来!” 杜云鹏点点头,道:“你继续盯着,我洗把脸出去买些吃的回来,咱们继续监视!” 杜云鹏在外买了吃的回来,让高文建先吃着,自己站在门前从门缝里向外望,就见老四一伙陆续从房间里出来,他们没有拿包袱,可能只是出去吃早饭。 但他也不敢大意,便叫了高文建跟着他们,自己继续监视对面的房间。 谁知到了日上三竿,不仅高文建没有回来,对面的房间更是毫无动静。 杜云鹏也无心思量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总之情况不妙,他连忙走出房间,此时刚好有个小二向这边走来,杜云鹏连忙喊道:“小二!” 那小二见是客人喊叫自己,连忙跑过来笑着问:“这位客官有什么吩咐?” 杜云鹏道:“我们这间屋子光线不好,我想换一个房间,我看那间房不错,不知是否有人入住?” 小二顺着杜云鹏所指望去,之后笑道:“客官好眼力,那间是本店最好的上房,昨晚还有人住的,今天一早客人已退了房,如果客官想住的话,小的这就领你过去!” 杜云鹏心里一惊,心里骂道:“好你个高文建,定是睡过了头,怕我责怪,才诓我说天未亮就盯着,真是见了鬼,难道这人从窗户上跳出去的不成?” 想到这里,杜云鹏道:“那快快打开让我看看!” 这间房颇大,里面摆设也很精致,杜云鹏进去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缘由,原来这是两间客房打通之后连在一起的一大间上房,一间为会客室,一间是卧室,会客室跟卧室都有门可以出入,他们只盯着会客室的门,如果房间的人从卧室的门走出来,就算是大清早的光线敞亮,当时客栈里人来人往,又有谁会注意另一个房间走出来的人呢。 小二正眼巴巴的盼着杜云鹏能住进这间上房来,毕竟这上房的房钱翻倍,一般人也不会入住,空闲时间居多。 杜云鹏见他神情,便扯个幌子道:“这间上房光线还是太暗了些,打扰、打扰!”说完连忙回了自己的房间。 杜云鹏回到房间,头上已经急出了一脑门子汗,这次他们从大名府出发,事先范无锡已有交代,这沈公子以后就是大家的衣食父母,一再嘱咐他们要谨小慎微,凡事多动动脑子。 如今事办砸了,范掌柜必定恼火,但不管怎样,还是尽快汇报为好,于是杜云鹏做好暗号,意思是叫高文建继续监视,自己去找范掌柜汇报工作,一会儿就会回来。 “杜云鹏汇报完之后,公子还未回来,属下便做主让他回去继续监视……属下等办事不力,请公子责罚!” 沈锐摆摆手,“虽然没看清接头的人,但事情也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告诉杜云鹏,千万别暴露身份,必要时,可找人替换他俩,交替监视!” “是,公子!” 范无锡暗暗咂舌,沈锐看似轻描淡写地不予追究,其实话语里暗藏机锋,意思是这次就算了,以后做事机灵点。 所谓交替监视,就是做不好直接换人的意思啊! 他要是小白,这日后恐怕再无出头之日啊,看来是得再给这帮手下强调强调厉害关系了。 沈锐自不去管范无锡的小心思,他转移了话题,“楚掌柜可熟悉一个姓谭的混混头目?” “谭为民?公子与他起了冲突?”楚天舒闻言皱皱眉头。 “许是吧,听人喊他谭哥……”他接着把早上发生之事简略说了一遍。 “那就是了,谭为民乃寿张一霸,在下与他打过几次交道,若如公子所言,他们是冲着穆姑娘而来,或许背后有人指使,据在下所知,谭为民本人,到不怎么好女色,只是他的靠山……前科颇多啊!” 沈锐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说起来,他这靠山,在寿张有些势力,乃本县典史之子,大家都唤他周公子!周公子性好女色,这在寿张县士绅圈内算是公开的秘密……” 另一边,县城中一个不起眼的院子里,八个鼻青脸肿的混混低着头诚惶诚恐地站在堂屋里,其中一名正是尤智勇放倒的那个。 谭为民坐在那里阴沉着脸,今天也算流年不利,看手下们鼻歪嘴咧,他十分庆幸自己眼光不错,在大街上没有公然与沈锐叫板。 果然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青皮,你说说,平时你们不是挺能打吗,怎么两个人就给你们揍成这熊样了……连个女人都弄不过,传出去你们还怎么混?” 要是平常手下们办事不力,谭为民早就劈头盖脸地骂开了,不过此次事件,客观上不是兄弟们无能,实在是对手太强大。 在路上他原想着不发火的,这时侯看着他们焉头巴脑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忍不住,只是语言上控制了许多,没有问候小弟们的女性家属。 被称为青皮的小年轻捂着青紫的眼睛,歪着嘴含糊不清地狡辩道:“兄弟们也是大意了,哪想那娇滴滴的娘们出手那么快,小虎站在她身后想突袭,那大长腿小脚板,跟张了眼睛似的刷地就扫到小虎半边脸上,当场就爬到地下起不来了……” 肿着半边脸的小虎连忙点着头,表示青皮说的属实。 “那个青年,更是厉害,跟个猴子似的,身手又快又狠,兄弟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倒了一大片……” “行了行了……”谭为民烦躁地摆摆手,“我问你,钱义雄怎么回事,他遇上了什么大人物,怎么就把三个卖艺的放了?你们在现场,给我如实说来……不准添油加醋!” 青皮想了想,“是这样,兄弟们按计划拦着卖艺的去路,激的他们动了手,兄弟们快撑不住时,钱捕头得了谭哥你的吩咐,及时赶到了……” 说到这里,青皮悄悄抬起了头,看了谭为民一眼。这青皮办砸了事,心里忐忑不安,便给谭为民戴上了高帽子,说什么钱义雄是得了谭哥的吩咐,实际上他也知道钱义雄根本不鸟谭为民,只所以钱义雄能及时出现,乃是看在周公子的面子上,青皮这样一说,仿佛是谭哥手眼通天,衙门里的捕头都要看他眼色行事似的,有些不明真相的小弟顿时对谭哥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嗯,说下去!”谭哥心里受用,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钱捕头命人锁住了三人,这三人到也老实,不敢反抗,乖乖束手就擒,接着就向着县衙进发,兄弟们跟在后面,谁知刚走了几步路,横空杀出一个程咬金来……” “你他娘说书呢,还程咬金……那程咬金……不是,那人长啥样? 妈的,老子都被你带沟里了!” 青皮与一干小弟憋住笑,“是个后生,十六七岁模样,长相俊美,穿着华贵,一看就是有钱的那种富家子弟……”青皮将沈锐的面貌描述了一番。 “难道是他?”谭为民嘀咕了一句。 “继续!” “那小子拦住钱捕头,说钱捕头徇私枉法胡乱抓人,还说这卖艺的是他朋友,要钱捕头放人!钱捕头当然不肯,问他什么来路,这小子开始不说,最后迫不得已,拉着钱捕头神神秘秘地走到一边,背对着我们不知给钱捕头嘀咕了些什么,钱捕头过来就寒着脸叫放人……” “钱义雄不会是收了银子吧?”谭为民道。 青皮摇摇头,“看着不像,银子少了,怎么可能打发钱捕头那样的人物,如果有许多银子的话,怎么可能藏的住?” “许是银票呢?”谭为民白了他一眼。 “当时看那小子趾高气扬的样子,再看钱捕头的表情,不像是送钱收钱的样子啊!” 其实谭为民也倾向于钱义雄不会收黑钱,或者是收了黑钱也不会放人,毕竟周公子的能量在那里摆着,钱义雄犯不着为了点银子违逆周公子。 不过这问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啊,只是知道这小子背景不简单而已,等于是验证了钱义雄的话,其余的,屁的价值也没有。 “你们去,给我找人查清这小子的住处,不过,记得千万不能招惹他们,周公子说了,谁要给他惹祸上身,就割了谁的小弟弟,送宫里当太监去!” 众位小弟闻言,胯下一凉。 第78章 罗文义 明朝中央和地方政府能被称为官的,大致可分为正印官、佐贰官与首领官。 以地方政府县衙为例,知县为正印官,也称坐堂官,总揽一县一切事物。县丞与主薄为佐贰官,协助知县办事,相当于县令的副手。而典史,是知县下面掌管缉捕、监狱的属官,相当于现在的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兼看守所所长(局长由县太爷兼任)。 只是典史是属于首领官的范畴,乃未入流(九品之下)的文职外官,但在县里的县丞、主薄等职位裁并时,其职责由典史兼任,权柄和责任可见一斑,因此典史职务均由吏部铨选、皇帝签批任命,也属于“朝廷命官”。 通过楚天舒之口,沈锐已基本了解到周公子的背景。 几十年前,周家只是本地一个中等家族,不过比较幸运的是,二十多年前考出了一位举人,后来这位举人因考进士无望,经座师(一省学政)推荐,成了寿张县的典史,此人便是周公子之父,名叫周东义。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周东义虽然是个小小的典史,但此人极会钻营,为知县与地方豪绅牵线搭桥,八面玲珑,深得几位流水的知县信任,再加上寿张县有些特殊,主薄因身体原因(慢性病)无心管事,县丞迂腐耿直,与几任知县都不对付,逐渐被边缘化,周东义乘机做大,不几年周家便成为寿张县有数的望族之一。 周东义本人明面上声望还可以,素有以理服人之德,当然,暗地里有些人也认为他的人品不怎么样,他有女数名,却只周公子一根独苗,周东义整日忙于公务权术,疏于管教,其妻对周公子十分溺爱。 慈母多败儿,儿子借了老子的名头在外胡作非为,作为老子就算事先不知情,作为本地一霸,耳目众多,事后肯定有所耳闻,出于爱惜羽毛的需要,有可能训斥一番,但效果如何,说些不中听的话,也是神鬼难测的事。就算东窗事发,关系到名声与子祠问题,老子可能迫于家庭压力,捏着鼻子为其掩护,将不利于自己的影响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至于打击报复什么的,这些官二代富二代虽然目无法纪,但也不是人情世故上的白痴,惹得起惹不起心里自有一杆秤,肯定要分具体情况,所以若有人告诫过他,这周公子不一定敢对沈锐怎么样。 不过这些虱子多了不怕咬的人行为有时与常人不同,难以琢磨,利欲熏心、精虫上脑的情况下也可能铤而走险。所以了解一下,做到心中有数,也可以防患于未然。 沈锐真正担心的是官匪勾结,镖银被劫透着许多蹊跷,许多现代刑侦上显而易见的东西似乎被人刻意忽略了,作为掌握着治安力量的典史,对破案方面的常识不可能没有涉猎,可时值今日,除了抓住几个无关紧要的毛贼,一点有用的线索都不曾发现,不得不让人怀疑。虽然沈锐曾告诫钱义雄不要对人说出他的真实身份,但这种告诫能否有用还很难说。 若真的做贼心虚,一旦让与劫匪有关联的人察觉,横生枝节是免不了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真是这样,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非是做两手准备罢了。 之后楚天舒又为沈锐讲了些寿张县的情况,然后去安排车马人手的事。按沈锐的要求,熊开泰穆红叶将于下午要秘密离开寿张,启程赶往大名府。 中午时分,罗文义到达客栈,与范无锡等商议购粮事宜,并共进午餐。 这是为了不让罗文义起疑,觉得沈锐年轻不牢靠,沈锐特让范无锡扮成了购粮东家,沈锐则装作他的子侄辈陪同。 罗文义为人富态,一副成功人士模样。实际上他的资产也不算多,要不也不会找人合资了。 不过做他们这行的,情商都不低,只几句话,便与范无锡称兄道弟,仿佛两人是几十年的老友一般。 有了楚天舒牵线搭桥作保,合作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饭桌上,范无锡与罗文义就购粮规模与利润分成达成了协议,随后,范无锡适时提出明日一早去田间地头考察一番,罗文义欣然接受。 另一边的房间里,熊开泰师徒三人也在用餐,郎中早已过来,诊治后开了药,客栈的伙计得了吩咐,立即去药铺买了药送过来,由穆红叶煎了,饭前熊开泰已喝了一碗。 “……你留在公子这边,平时要多留心,有学问的大东家,吩咐下来的事不会说的十分明确,有些可能会模棱两可,你要善于揣摩,不要让人觉得你是呆板之人,不堪大用……当然,公子手下能人众多,如何与他们相处,如何脱颖而出,也是一门学问,你将来要学的还很多,这远比拳脚功夫要难学的多……” 熊开泰身体不好,饭菜虽然可口,却也吃不下多少,此时两位徒弟还在吃着,他已放下碗筷交代起来。 就聪明而言,穆铁柱学艺较穆红叶为快,也肯吃苦,但在接人待物方面,穆红叶要更胜一筹,所以,熊开泰担心的并不是他的武艺,而是他在一个大家族里的适应问题。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熊开泰将自己的人生经验分享一番。他也清楚,其实徒弟们到了这个年龄,性格与处事方式基本上已经定型,一时间难以改变,自己在这里说,徒弟们看似恭敬地答应,但是否能真正按他说的去做,他也不抱什么奢望。 他们名为师徒,实际上情同父子,师徒也好,父子也罢,他只是努力地尽自己的责任,道路已经为他指明,至于怎么走,走不走的下去,那要看他自己的应变与造化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熊开泰的教诲,穆铁柱认真地听着,偶尔点头答应一声,待师父说完,他也说了师父注意身体的话,又嘱咐身边的堂妹照顾好师父,总体话不多,却也透漏着浓浓的关心。 饭后,沈锐过来为熊开泰送行,顺便给了穆红叶一封信,让她到了大名府交给沈府管家柳伯,柳伯自会安排他们的食宿等,两人表示了感谢,然后两人在楚天舒手下的带领下,从客栈后门乘马车离开。 下午的时候,李敢报告说对面有人监视他们,沈锐笑了笑,说不必管他们,之后不久他特意让穆铁柱出去露了下脸,给对方仍滞留客栈的假象。 晚上,沈锐将穆铁柱叫到房间,交给他两封信,让他送到信中标注的地方,并将与接头人的暗号等一并告知,嘱咐他明日一早出发,注意保密之类。之后交给他十两银子,说最后一封信送达后,先不要回到寿张县,有人会安排他的住处,若有需要,自会通知他前来等等,穆铁柱领命而去。 这是沈锐的暗棋,以防万一的后着,只要有一封信送达,即能启动,沈锐相信,以让穆铁柱的身手,一封信都送不到的几率很小,当然,穆铁柱才开始加入,就交给他这么重要的任务,既是信任,也是一种考验。 沈锐安排完毕,随即乘黑离开了客栈,到达之前已经安排好的落脚点,一处租来的民居里。 为了迷惑对方,他特意在客栈留下李敢,并吩咐他白天不时出去逛逛,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第二日一早,沈锐带着范无锡、杨毅,尤智勇及两个手下悄悄离开民居,加上楚天舒也安排了一个熟知本地的心腹,一行七人前去与罗文义汇合,这一切都做的颇为隐秘,谭为民派来住在对面客栈的两人还蒙在鼓里。 与昨天一样,以范无锡为领头人,沈锐等以子侄与随从身份伴随,一干人汇合后分乘四辆马车向城外驶去。 事先已从楚天舒那里得知小邱庄的位置,但他们一上来也不可能直奔小邱庄,而是先装模作样地考察了几个不相干的村庄,然后才向小邱庄走去。 这一片罗文义十分熟悉,随便一个村庄罗文义说起来头头是道,从小邱庄前一个村子出来,范无锡故意问道:“罗掌柜,我们下一站是哪个村庄?可否介绍一下?” 这辆马车坐着四人,分别是罗文义、范无锡、沈锐以及罗文义的长子罗连桥,罗连桥是跟着出来历练的,他与沈锐年龄相仿,圆脸,微胖,一看就知道自小家境优越。 罗连桥口才不错,说话的时候笑咪咪的,是个自来熟,在车下的时候与沈锐也是谈笑风生,不过现在在车上,有长辈在场,他很识趣地听着老爹与范无锡的谈话。 只听罗文义说道:“下一站要经过小邱庄,这小邱庄所在的位置稍高,这两年天气干旱,浇水不易,庄稼收成并不好……” 如此将小邱庄介绍一番,作为经常在此地走动的粮商,罗文义对于哪些地方境况稍好,哪些地方穷困潦倒一清二楚。 从他介绍的来看,小邱庄算是这个地方最为贫穷村庄之一了,因为靠天吃饭,庄稼收成时好时坏,但税收劳役什么的也不比其他村庄少,庄户人家日子都过的紧巴巴的。 车子行得一阵,沈锐从敞着的车窗望过去,只见路旁的田块之间已有了落差,这与之前几个村庄的整齐田垄稍有不同。沈锐他们行进的方向,乃是地势较高的所在,显然罗文义所说的小邱庄地势较高并非虚言。 又行了一会儿,罗文义指着外面道:“范掌柜请看,那里便是小邱庄了!” 沈锐坐在范无锡身旁,他闻言向右望去,路外百来米处有一个隆起的丘陵,此刻上面林木茂盛,虽然只能看到一个侧面,但目测面积并不算大,丘陵与路之间是一垄一垄的田地,此刻田地中的小麦大部分已经收获,留下的星星点点也已成熟,有农夫挥汗如雨地正在收割。 “我等下去看看如何?”范无锡问道。 “在下正有此意!”罗文义立即从善如流。 一行人下了车聚在一起前行,范无锡与罗文义不时指指点点,两辆马车只余车夫牵马缓行。路旁的农夫们听得动静,有几人便停下手中活计向这边观望。 其中一个身着无袖背褡的粗壮男人从田地那边走过来,这人四十来岁,脸庞黝黑,看着到是惯于劳作之人。 他上了路来,对罗文义抱拳行礼:“罗掌柜大热的天莅临鄙庄,辛苦辛苦!” 罗文义笑着抱拳:“邱甲首别来无恙?” 两人随即交谈起来,罗文义将这邱甲首介绍给范无锡等,又将范无锡简单介了一下。 沈锐来到明朝多年,这明朝乡间的里甲制度也了解了不少。此时在地方上,每一百一十户为一里,以纳粮最多的十户户主为里长,十人轮流坐庄,每十年一轮。 其中十一户为一甲,设甲首一名,负责协助官府和里长督粮纳税。这个邱甲首,就是小邱庄十名甲首中的其中一个。 第79章 试探(上) 当罗文义向范无锡介绍这个叫邱大牛的甲首时,这黝黑强壮的汉子露出憨厚的笑容,谦恭地朝范无锡点头作揖,看着倒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罗文义没有一一介绍,没有这个必要。但邱大牛还是对着众人行了罗圈揖,顺便带着卑微的眼神观察着。片刻之后,邱大牛的目光落在了尤世勇身上,他稍微停留了一会儿,之后关切地道:“这位兄弟是否身体不适啊?在下瞧你脸色可不怎么好!” 尤世勇下车之后便落在后面,一行人都背对着他,并没有关注到他的异常,此时回头望去,只见他捂着肚子,腰佝偻着,脸上冒着虚汗,一副痛苦的样子。 几人连忙上去询问,尤世勇此时五官似乎都挤在了一起,他皱着眉道:“不知怎地在下肚子好疼,估计早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敢问兄台这里哪有茅厕?” “让你在客栈吃,你非得一个人跑去外面喝什么豆腐脑,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一旁的杨毅笑着揶揄着。 “鄙庄尚在两里之外,不知兄弟能否坚持……”邱大牛看了尤世勇一眼,有些迟疑地说。 “哎呦!憋不住了,俺到那边树林里先解决一下!”邱大牛话音刚落,尤世勇便夸张地嚷了起来,接着嗖地一下跳到路旁的地里,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捂住肚子逃也似的顺着田埂向丘陵那边跑去。 “哎……兄弟!”邱大牛一愣,下意识地伸了伸手,却见尤世勇早跑远了。 按说这周围都是田地,随时可以解决,但这时麦子大部分都已经收割,田地里光秃秃的,道路比麦田还高着一米多,一大群人站在这里视野很好。麦苗本身矮小,藏不住人,四周割麦子的人中还有几个农妇模样的女人,要让这二十来岁的后生光着腚在旷野中拉翔他肯定不好意思,所以邱大牛只是虚拦了一下,也没有多想。 几人寒暄了几句,罗文义是本地人,他做粮食生意也到过几次小邱庄,邱大牛自然知道他的用意,便表示可以陪同众人一起到下邱庄,他家尚未收割的麦子已经不多,他老婆跟儿子用不了多久便能割完。然后邱大牛又询问是否等一等尤世勇,范无锡连忙表示不用。 罗文义想得比较周到,他吩咐留下一辆马车等候。 邱大牛对着地中尚在割麦的一个女人交代了一声,便领着众人向小邱庄走去。 众人走了大约一炷香功夫,尤世勇坐着马车赶了上来,这里已经离小邱庄不远,此时大约上午十点左右的样子,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沈锐到觉得没有多热,不过罗文义历来养尊处优,身体又胖,阳光下走了一会便气虚喘喘汗流浃背。马车过来时,他提议大家坐上马车赶路,一群人为了照顾他的面子,便挤在两辆马车上向小邱庄赶去。 小邱庄在丘陵的另一边,直线距离并不远,但要走大路的话就绕了点,邱大牛带着众人进了小邱庄,在庄头时众人便下了马车,庄内道路狭窄,罗文义吩咐马车在比庄头等候。神情萎靡的尤世勇看到茅厕又去拉了一次,接着邱大牛领着他们直接到了一座较好的院落旁。 这院子比周围的民居气派不少,透过开着的院门,两个六十来岁的老人正在里面翻晒麦秸。 邱大牛朝那老男人喊道:“六叔,二哥在家吗?” 风烛残年的老人闻言停下手中的活计,看到院门口站着一大票人,他浑浊的目光从众人的脸上扫过,大约看着都不认识,也没有过多的表情,抬起手指着一个方向道:“刚往祠堂那边去了!你们到那里找吧!” 老人说完回过头,也不招呼众人,自顾自地又去干活。 邱大牛对着罗文义无奈地笑了笑,领着众人朝老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邱家祠堂位于庄子的最后面,要到达那里得横穿整个庄子,祠堂的后面,便是沈锐先前看到的丘陵,祠堂前面是一个大大的晒场,此时晒满了脱粒的小麦,几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正用木耙子均匀地翻晒着。 沈锐等人过来时,靠近祠堂的地方有四人正在那里查看并交谈着,同一时间,为首的虬髯大汉已然注意到朝这边走来的沈锐等人,他眯着眼睛望过来,之后大约认出了了邱大牛,一时凝重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二哥,罗掌柜过来了!” 邱大牛老远便喊道。 这虬髯大汉便带着三个人往这边走过来。 晒场旁边有一颗高大的皂角树,枝繁叶茂,树下放有一张石桌和几条板凳,想必是休息纳凉的场所,在邱大牛的示意下,沈锐等人便站在那里侯着。 这虬髯大汉便是小邱庄的里正邱安虎。 邱安虎老远便向罗文义拱手致意:“罗掌柜真是稀客,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欢迎欢迎……” 作为里长,想必是见过些世面的,话说的圆滑无比。 实际上这时的里长大多都是小地主,因此邱安虎的衣服虽然也是粗布的,却也干净整洁许多,没有补丁,整体来说异于一般农人,但精气神方面多多少少还残留着一丝土里刨食之人的痕迹。倒是他身边的那个人,举手投足间彰显了些许的不同。 他们过来之后,照例便是一番简单的礼仪及客气话,邱安虎也将身边那人做了介绍,原来这人是来自山东济宁的粮商,算是罗文义的同行。 怪不得看着有些不一样。 这个名叫曹信诚的粮商话不多,沈锐估摸着他是不想搭理罗文义,或许同行是冤家,面对竞争对手,没什么好说的。待邱安虎介绍完罗文义,曹信诚只是拱拱手说了一声“幸会”,之后便不多言。 罗文义当然也不会热脸贴他冷屁股,公式化的回礼后,便将合伙人范无锡向邱安虎介绍了一番。 这之前,为了不让人生疑,除了名字之外,沈锐们的来历都做了更改,这些,连罗文义都瞒下了, 比时罗文义的口中,范无锡便成了来自北直隶顺德府的粮商。 顺德府与大名府相邻,最起码口音上不会出太大的纰漏。 四个头脸人物在石桌边坐下来,因为板凳不够,其他的随从只能站着。邱大牛则去晒场旁的人家找了几个茶杯,因为这户人家太穷,家中并无茶叶之类,只好为四人各倒了一杯凉开水,喝不喝无所谓,主要是礼不能废。这一点,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勋戚权贵,都做的比较到位。 罗文义大致问了下小邱庄的收成情况,又将自己的收购价格对邱安虎交了底。这时代是买方市场,罗文义要不是想扩大收购规模,这小邱庄还真看不上眼,来不来无所谓,他来是看在范无锡的面子上,毕竟股东提出到收粮的地方转一转,他这个合伙人兼地头蛇不拿出点诚意也说不过去。所以今天在姿态上自然放的比以往要低。 要是以往,邱安虎还真不敢得罪罗文义,不过今年不知是不是曹信诚给了他定心丸还是怎么的,罗文义听得出来他言语间还是有些敷衍。尽管邱安虎拍着胸脯保证只要有余粮,将动员庄民优先将粮食卖于罗文义,但实际上这话有个很大的漏洞。 到时若没有余粮呢? 大家都是聪明人,点到为止,话到这里,双方都无意有更深入的合作。 罗文义起身告辞:“那好,在下还须到王庄等几个村庄走一遭,就不唠叨邱里长了,到时诸位庄民若有意,可将粮食运往徐集镇,如此告辞了!” “罗掌柜大老远来,怎么的也要允许在下尽些地主之意,你看这已近晌午,鄙庄粗陋,也无酒楼饭肆之类,诸位若不嫌弃,可往在下家中一聚,用过午饭再走不迟!” 邱安虎站起来,一脸诚恳地道。 罗文义当然不会被这客气话迷惑,他笑着拱手致谢:“邱里长不必客气,实在我等时间有限,这还有许多村庄要去,往后若有机会,在下做东,我们兄弟再聚不迟!” “既如此……在下送各位出庄!” “邱里长这里有还客人,不必客气,烦请留步!” “那好!恭敬不如从命,大牛,替我送送罗掌柜!” “好的二哥!” 这次罗文义没有客气,由邱大牛陪着,一路走到庄头与侯在那里的马车汇合,然后上了马车向王庄行去。 天空中艳阳高照,马车在高低不平的道路上吱吖吱吖地前行,两边空旷的麦田中,一群群捡漏的麻雀偶尔被马的响嚏声惊起,它们迅速掠过道路与马车的上空,盘旋片刻之后又乌鸦鸦地落在稍远的田地中。 与前面几个村庄受到的热情接待相比,小邱庄这边无疑要冷清的多,罗文义还记得前年过来的时候,邱安虎可不是这般模样,那时他是卑微中充满热情,深怕自己不买他的粮食。今日再来,邱安虎卑微不见了,热情似乎依旧,不过怎么看也觉得其中敷衍的成分居多。 罗文义心下暗叹,此一时彼一时,或许这个叫曹信诚的粮商给了他什么许诺吧。 马车车窗与车门的布帘子都被掀了起来,行进中有丝丝缕缕地微风吹进来,小胖子罗连桥坐在他老爹旁边昏昏欲睡,一副晚上没怎么休息好的模样。罗文义正想着心事,一时间也没有发觉。 沈锐这边,范范无锡笑吟吟地望着对面有些心事的罗文义,直到沈锐轻轻地碰了他一下,这才开口打破了车厢中的沉闷。 “罗兄看着心情似乎不佳啊?” “啊……”罗文义醒悟过来,随即苦笑着拱拱手道:“让范兄见笑了……” “罗兄不必介怀,咱只要有银子,还怕收不到粮食?这小邱庄地薄粮寡,实在是不值得一提,既然有人截胡,由他去吧!”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想我罗文义一向对这小邱庄不薄,不瞒范兄,他们这庄子,有二十几户还在鄙人粮店赊有米面呢,同样是乡亲,大杨庄李庄等庄民见了我等过来,都热情地围过来说些客气话,可这小邱庄……” 罗文义说的这些事,这个时代在乡下普遍存在。农民有地,但赋税过重,缴公后往往余粮撑不到次年收割的时候,一些人便前往熟识的粮店赊欠,承诺在粮食收割后归还。当然,粮店也会收取一定的利息,到时统统折算成粮食,至于利息多寡,那就要看时间长短了。 第80章 试探(下) 沈锐回想起来,之前他们到过的几个村庄,遇到的村民的确都十分的热情,还有不少闻讯赶来套近乎的,有些赊欠过粮食的,会说一堆的好话,许诺收粮之后率先归还罗文义。而入了这小邱庄,除了甲首里长,见到的不是老人就是女人,别的村庄乱跑的小孩这里也没见几个,整个村庄死气沉沉的,未免有些冷清的过分。 这边范无锡还在与罗文义交谈着,在范无锡的主导下,话题已经渐渐离开了小邱庄。 罗文义发完牢骚,心中的阴郁散去了不少,这小邱庄原本也并不是他十分关注的地方,心中不爽只是因为他们怠慢了自己,或者说他们让自己在范无锡面前失了面子。很显然,在自己之前,邱安虎已与那个姓曹的达成了交易。如今范无锡也已看破,却丝毫不以为忤,这胸怀,一看就知道是做大买卖的,而自己,格局还是小了点。 呵呵,管他呢,赊自己粮食的,也不怕他们不还,小邱庄不卖,大不了多去几个村庄看看,少了张屠户,也吃不了那带毛猪! 罗文义并不知道沈锐等人的真正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便是例行公事般的掩饰,为这次的目的放上几枚惑人耳目的烟雾弹。 小邱庄。 阳光渐渐毒辣,晒场里几个女人已不知去向,大约是回家做饭去了。邱安虎与所谓的粮商曹信诚还在树荫下商议。 沈锐的怀疑并没有错,凌风镖局银两被劫一案,正是曹信诚联合邱安虎所做。此时劫来的银两就放在小邱庄一个隐秘的所在,只是这段时间风声还紧,未来得及运出而已。 罗文义走后,两人就分赃问题又讨论了一番,他们各怀心事,邱安虎害怕夜长梦多,想尽快送走这个瘟神,曹信诚则想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银两运出去。 罗文义的到来,作为外人的曹信诚实际上是有些警惕的。 即便是地头蛇邱安虎,庄子里放着这么多银两,也是时刻心惊胆颤,自从劫了镖银,邱安虎这些日子也做了不少安排,在通往庄子的各个路口以做农活的幌子安排了不少眼线,就是为了监控有无可疑分子潜入庄内,此刻他们正在等待作为眼线的邱大牛回来。 邱大牛从那边过来,先是拿起一杯凉开水一饮而尽,然后才向邱安虎汇报罗文义等人进入小邱庄范围的经过。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邱大牛三言两语就陈述完毕,除了尤世勇曾短暂离开过自己的视线外,其余人可以来说并没有什么异常。 “你说他们中有一人曾到过后面的那片树林?”听完邱大牛的汇报,曹信诚两眼精光一闪,盯着邱大牛问道。 邱大牛被这摄人的目光一迫,只觉得尾椎骨攸地升起一股寒意,那日晚上曹信诚的心狠手辣他是亲眼所见,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若不是实在没办法,还是敬而远之的好。邱大牛不敢与曹信诚对视,他垂下眼睑迟疑了下道:“是的,当时那人自称肚子疼痛,在下曾仔细瞧他情形,不像是装出来的!当时四周空旷,田野又有妇人劳作,年轻人脸皮薄去那树林方便,在下也没有理由阻拦,更不好着他一起去监视!” “他去了多长时间?” “一炷香左右吧!” 曹信诚思索了下,一炷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无心也就罢了,若是有意为之,那可能要坏事。 曹信诚历来做的都是刀口舔血的生计,一个不慎,脑袋就得搬家,要不是人手不足,他也不愿意跟小邱庄这些半民半匪拖家带口的泥腿子合作,主要是不稳定因素太多了。这件事说起来或许就是个巧合,弄的草木皆兵的确有些小题大做,可曹信诚是个未取胜先虑败的人,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问题可就前功尽弃了。于是他又转脸盯着邱安虎道:“咱们死去的兄弟就葬在树林里,这要是探子,怕是能寻着些蛛丝马迹!” 邱安虎心中也怕出什么意外,不过他更倾向于那人是真的吃坏了肚子,无他,别的他不敢保证,这罗文义说什么也不会与官府扯上关系。再说,本县周典史那里那里已打点了不少银子,有什么风吹草动,应该有消息传来。 “曹兄不是在怀疑这罗文义吧,他可是咱们当地正儿八经的粮商!” 曹信诚笑笑,“姓罗的邱兄知根知底,不足为惧,到是那个姓范的很是难说!只凭他们一面之辞,叫人如何放心,在下想要邱兄查查他们的来历!” “曹兄是不是有些太过小心了?本地的粮商因现银有限,找人合伙极为正常,别试探不成,反而让你我露了马脚!” 曹信诚拈须而道:“邱兄放心!本人自有计较,若他们是正常的商人,即便发现了也大多认为是生意场上的竞争,老子是一锤子买卖,怕他做甚?只是委屈了邱兄……不过此事风平浪静之后,我想贵庄的日子定然会有所改变,对那姓罗的依赖不会太多。小心驶得万年船,倘若他们真是冲着你我来的,那时情况就有些复杂了,所以,不论如何,他们的目的一定要探查清楚!我们得提前应对!” 邱安虎思索了下道:“曹兄言之有理,这样,大牛!等会你去找秋娃,让他到城里找豹子查探一下,大牛你吃了午饭后去各庄探一探,看罗掌柜是否也去了其他村庄购粮!” “好的二哥!” 末了邱安虎又看了一眼曹信诚问:“曹兄还有什么吩咐的?” 银子还没完全到手,曹信诚其实也担心声势搞的太大反而引人注意,于是摇摇头道:“那就先这样吧!” 沈锐一行人出了王庄已近晌午,他们便去离王庄不远的马营镇过晌,马营镇上有罗文义开的粮店,众人在镇上用过午饭,又去罗文义的粮店看了看,接下来继续走村访户。当然,下午的走访是回城之路,但并非原路返回,整个路程都是事先规划好的,近似一个椭圆轨迹。 回到寿张县城,出于礼节需要,又回请了罗文义,楚天舒作为两方名义上的牵线人,自然也参加了,继续与范无锡演着双簧。 “小的进了树林以后,迅速奔走查看,果然不出公子所料,这树林里不少地方有新翻土地的痕迹,只是这些土堆之上并没有墓碑,土堆很小,当时小的怕那邱甲首起疑,只查看了树林的一部分,但这样的新土堆也看到了五处之多……” 寿张县城沈锐租来的民房内,手臂粗的蜡烛劈里啪啦地燃烧着,会客厅里光线敞亮,尤世勇坐在下手的位置,脸色还有些苍白,此刻他正说着在小邱庄树林里看到的情况。 坐在上首的沈锐摆摆手,“小尤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尤世勇拱手退下,沈锐有些愧疚地看着这个步履蹒跚的年轻人,今天为了演的逼真,他事先吩咐尤世勇吃了少量的巴豆,所以当时的情况,尤世勇的表演虽然有夸张的成份,但大部分表情与动作是假装不来的,就连罗文义及一些外围的手下都被蒙了过去。 巴豆虽然不多,却也足以使这个强壮的小伙子手脚发软,午饭没吃几口,整个下午恹恹怏怏,见他模样,回到县城,沈锐吩咐他先回民房休息,沈锐等人回来的时候,给尤世勇打包了饭菜,本来要他吃过之后再来汇报,但尤世勇怎可能让东家等着,所以坚持汇报之后再吃饭,这到令沈锐不由得又对他高看了一眼。 尤世勇退下去后,房间里只剩沈锐、范无锡与杨毅三人。 “说说看,二位有什么看法?” 攫取的情报与自己所料的相差无几,沈锐信心满满,意气风发,加之晚间又饮了些酒,有些晕乎乎的感觉,不过自认为头脑却是十分的清醒,还夹杂着一丝兴奋,是以说话便不如以往客气。 范无锡抬头看看沈锐,这个年轻的主事人,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多,威仪越来越重,原先他还以为沈锐只是少年心性,心血来潮跑来寿张县证明一下自己,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这个小主人完全是有备而来。 自己还是小看他了。 “公子英明,”到不是范无锡喜欢拍马屁,只是他在驿丞的位置上呆的久了,习惯使然。当然他所说的沈锐英明也不完全是言不由衷,自从圈定小邱庄的嫌疑后,沈锐便开始了一系列的布局。当时沈锐便坦言,假设镖银被劫与小邱庄有关,劫匪不可能全身而退,死伤在所难免,这时天气炎热,尸体不能一直放在屋中,中国人的习俗,逝者入土为安,所以掩埋尸体是最好的选择。从今日查看的结果来看,沈锐的猜测正确的可能性很大。 “在下以为,纵然我们加深了对小邱庄的怀疑,但也不能据此肯定镖银被劫一定乃小邱庄所为,我们最终要找回的还是银子,就是现在报了官,也不能确定有没有官匪勾结,若是走漏风声,反而不美!所以我们还须仔细筹谋一番,力求做到万无一失。” “范掌柜言之有理!”杨毅接过话茬,“镖银被劫一事在这寿张久拖不破,在下也觉得这寿张县的官场有些问题,不可托付信任!再者……”杨毅话锋一转,“据在下的观察,这小邱庄或许与镖银被劫有关,但不大可能单独劫杀一支镖队……” 杨毅停顿了一下,看向沈锐,沈锐赞许地朝他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镖局走镖,自有一套章程,要不是熟悉这套章程,或者不具备高效的组织,即便人多势众,也不能将一帮走南闯北的镖师赶尽杀绝!在下纵观小邱庄的规模,想必能战之人也不会太多,他们是村庄,即便其中不乏亡命之徒,也多是骨干,其余可能只是胁从,再说村庄里还有老人与小孩,做事不可能无所顾及,难以与专业的马贼相提并论!因此在下猜测,小邱庄之外,应该还另有一支黑手!” 沈锐只是微醺,却也没有醉的糊涂,两位手下说的都有道理,但基本上他们说的沈锐已经料到,范无锡中规中矩无甚新意,但这个杨毅,看来也不是泛泛之辈,要知道自己虽然也已料到劫匪可能为合伙作案,那是因为有后世几百年的刑侦知识储备,加上机缘巧合,碰巧遇到了两个几年前的马贼,从而分析得来。杨毅能以自己的经验和专业的角度来解析案件,从中发现掩藏在案件中的深层次问题,也很好地诠释了经验与专业的重要性。 “杨镖头说的好!”沈锐轻鼓着掌赞许着,接着又有心考校他一番,便看着他道:“那依杨镖头所见,这另一只黑手,目前在何方? 第81章 布局(上) “属下以为,那曹姓粮商甚是可疑!” 沈锐背靠椅背,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何以见得?” 范无锡心里一惊,他不动声色地抬头看看沈锐,之后又偏过头望着杨毅,脑海里电光火石间回忆着见到曹信诚时的点点滴滴,这才觉得杨毅的说法似乎是那么回事。 范无锡竖起耳朵凝神倾听下文,杨毅见范无锡望着自己,一副认真的样子,心中便有些得意,其实若按进入沈府时间长短来说,杨毅等人还占了先机,可是若轮亲疏远近,范无锡却是后来居上,当然,这其中有范无锡身份的原因,他之前便是一县驿丞,起点自然就高杨毅等这些草根们一头。此次出门,行止与吃喝拉撒睡都是范无锡在统筹安排,当然,范无锡这些都做的滴水不漏,杨毅也指摘不出什么毛病,由此范无锡得到沈锐重用也无可厚非。 当然,杨毅不知道的是,沈锐与范无锡还有着锦衣卫密谍的身份,这种暗地里的上下级,能天然的拉进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是现在的杨毅所无法比拟的。 杨毅并非是善于嫉妒之人,但争强好胜之心还是有的,只是前一段时间一直没找到机会表现,如今见自己的判断似乎正合东家心意,不禁信心满满,遂侃侃而谈道:“在下走镖多年,见过不少商人,也会过不少地痞流氓与山匪马贼,总的来说,每一行做的久了,身上多多少少会留下本行业的些许痕迹……” 与此同时,小邱庄,邱安虎住宅。 昏暗的房间里一灯如豆,邱安虎与曹信诚正坐在那里说着话,一个声音在门外响:“禀老爷,大牛他们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 门“吱”的一声开了,黑暗中闪进来三个人,为首之人正是甲首邱大牛,三人在邱安虎身前站定,拱手道:“见过二哥(二叔)!” 叫二叔的是一个消瘦青年,看面相比同来的两人要年轻许多。 小邱庄中大部分都是邱姓,邱安虎在家里排行老二,同辈的为了表示亲切,这才唤他二哥,实际上他才是小邱庄真正的老大。 “都吃了吗?”邱安虎抬头问。 这只是客气话,不代表邱安虎要管他们饭,纵然有没吃的,此时也只会表示吃过了。 三人回答完后,邱安虎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们坐下。三人又朝旁边的曹信诚拱拱手,这才走过去坐下。 步入正题,邱安虎对着一个络腮胡汉子道:“三狗子,吩咐你的事可查明白了?” 三狗子道:“按二哥的吩咐,我们几人到了后山,按大牛说的地方仔细查看,的确在一颗树下发现了人的新鲜粪便,看那模样,确是拉稀的症状!别的到没有什么发现!” 邱安虎转头看看曹信诚,曹信诚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可问的。 “大牛你这边呢?”邱安虎又看向大牛问。 “回二哥的话,小弟打听了好几个村庄,的确罗文义都去过!” “你打听这些,没让人怀疑吧?” “二哥哪里话,这点小事还能难倒小弟?小弟是以打听粮食价格为由问的,都是土里刨食的,他们哪里有这些心眼,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 “嗯,辛苦你了!”邱安虎点点头。 “豹子你那边呢?”邱安虎问最年轻的那个后生。 “回二叔的话,嘶……小侄收到二叔的吩咐,嘶……便会同几个信得过的兄弟一起去打听……嘶……” “豹子你脸上是怎么回事?”见豹子说话断断续续,还不时吸着冷气,邱安虎才趋前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他,这一细看才发现豹子半边嘴角肿起老高,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便问道。 “让二叔见笑了……呵……嘶……”豹子努力装出一副轻松样,笑着想说什么,又牵扯到受伤的嘴角,疼的龇牙咧嘴,“小侄与人互殴……不碍事的……嘶……” 若沈锐在场,便会发现此人正是昨天围攻熊开泰等三人混混中的一个,昨天他们六七个仗着人多,找了借口准备将穆红叶私自扣押,谁知不几个回合下来,却被穆红叶穆铁柱两人打的鼻青脸肿,直到钱捕头适时出现,才将三人锁拿。 豹子打架不怎么样,但在城里混,自然爱面子,不想在长辈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无能,纵然长辈提及,也不可能实话实说。 当然邱安虎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兴趣,豹子平日做何勾当,他心里十分清楚,见侄子有些尴尬,他和颜悦色地道:“你啊,打架的时候机灵点,不要总是冲在前面!” “谢二叔关怀!”豹子见邱安虎没有深究,心下稍定,他以往回来时常常在庄里年轻人面前吹嘘自己有多么英明神武,这要是传出去被一个娘们揍了,那真是颜面扫地了! 豹子思量了下继续道:“据小侄打探来的消息……嘶……那个姓范的住在城里的‘福源客栈’,三天前才到的寿张县,据说是客栈老板楚天舒的朋友,来自顺德府一带……嘶……,他们一行有五六人,这姓范的与罗文义合伙,也是楚天舒从中引线搭桥……嘶……其余的小侄怕引人怀疑,坏了二叔的事,没敢多打听……嘶……” 一说话便牵扯到伤口,豹子疼痛难忍,早在心中将穆红叶蹂躏了千百遍,不过总算是断断续续地讲清楚了邱安虎交代的事情。 “那个叫楚天舒的你了解多少?”一旁的曹信诚问。 豹子当天没有参与劫镖,也不认识曹信诚,但来之前邱大牛已经告诉他邱安虎这里有贵客,是个收粮的商人,今年小邱庄的粮食已经被他全部收购,出的价格还可以。豹子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在城里混了几年,心眼还是有的,立刻便想到二叔今天要他打探的目的,这姓范与姓曹的是同行,多半存在竞争关系,所以才托他打听姓范的事。 但刚才听了两位叔叔的话,豹子又有些迷糊了,不就是收个粮吗,用得着这么大阵仗?他心中疑惑,却也不敢讯问,只好瞅瞅曹信诚,这人坐在二叔的右手位置,屋里灯光不显,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既然是二叔的客人,豹子也不敢怠慢,他放下揉着紫青色腮帮子的手,感觉疼痛减轻了一点,抱拳对曹信诚道:“回曹掌柜的话,说起这楚天舒,也算是寿张县比较有名气的商人,论财力还在罗文义之上……” 接着又介绍了些楚天舒的一些人脉关系,言下之意是我惹不起,你也不要打听太多! 曹信诚闻言点点头,不再说话,一旁的邱安虎又问:“你天天在城里,城里这几天可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人和事情发生?” 这下豹子更迷糊了,这城里天天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事情多了去,也不知从何说起,他看着邱安虎的眼睛,小心地问:“二叔是指哪方面的……” 邱安虎这才意识到豹子没有参与自己的事,不知道重点。这可以理解,实际上邱安虎也是第一次与曹信诚合作,他们的牵线人是从小邱庄里出去的两个青年,俩人因抗税打了官差,出门躲避不知怎地投靠了曹信诚,一个月前突然回来对他说有个大买卖要做,要不是这两年实在是有些活不下去了,邱安虎也不敢带着庄民做这杀头的买卖,为了保险起见,参加劫镖的都是长时间在他眼皮底下活动的庄民,少数出门在外混的,都没有通知。 想到这些,邱安虎缓缓道:“你随便说说!” 豹子可不知道自家二叔所干的勾当,以他的智商,虽然觉得今天的二叔有点小题大做了,但还是无法联系到劫镖的事上去。 豹子想了想,要说这两天值得关注的人和事,还真有,昨天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外乡小子,三言两语便将钱捕头打发了,连周公子吩咐下来的事都没办好,事后听弟兄们私下议论,说那小子似乎有些来历,钱捕头不仅吃了亏,还放话说叫底下的人不许多言。 可是此时将这些说出来讲予二叔,自己一伙人被两人打的落花流水的丑事势必要抖出来,这与自己在小邱庄伙伴们面前的光辉形象不符。罢了,反正那小子与二叔这粮食买卖无关,略过不提算了。 心里有了计较,豹子拣了几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说了一下,也有些是官府对镖银被劫看法的传闻,都是老生常谈,无甚新意,邱安虎见与自己关系不大,加之他在官府还有自己的眼线,也就作罢。 沈锐要是在这里,必定惊出一身冷汗,亏得他当时没有与范无锡一起,豹子并不知晓他们是一伙的,加之豹子有自己的小算盘,他们的身份才没有引起曹信诚的怀疑。 “好了,时候不早,你们也歇息去吧,豹子先去你三叔家住上一晚,明日再回城,记住,今日之事,口风要紧,别在你那些狐朋狗友面前胡说!” “侄儿省得!”豹子恭敬地保证。 豹子虽是邱安虎子侄辈,但已出了五服,不过他自幼父母双亡,恰巧邱安虎大哥无子,便收了豹子做养子,后来邱安虎大哥做些小买卖,去了城里居住,几年前邱安虎大哥老两口先后病逝,豹子无人管教,才当了混混,对于这个便宜二叔,豹子还是有些畏惧的,所以尽管他有些不靠谱,邱安虎也觉得自己能镇住他。 豹子三人离去之后,邱安虎对着旁边还在思索的曹信诚问:“曹掌柜觉得怎么样,这姓范的应该没问题吧?” 以曹信诚多年来走江湖的直觉,虽然觉得事情还是有些蹊跷,但多方求证之下也没有发现什么疑点。银子放在小邱庄,他这段时间深怕出什么意外,彻夜难眠,尤其这几天银子起运在即,他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老是感觉有事要发生的样子,却又想不出哪里会出现问题。 “敢问邱掌柜,贵庄粮食何时可以起运?” 邱安虎也想早早送走这个瘟神,便道:“天气好的话,曹掌柜所需两日后可以备齐!” 第82章 布局(下) “……所以,属下以为,姓曹的可能以买粮为幌子,欲将银子藏在粮食中运走!” 灯火摇曳中,杨毅下了最后的推断,然后看着沈锐,等待着他的评价。 “杨镖头分析的十分透彻!当记你一功!” 沈锐含笑赞许着,诚然杨毅的分析并没有出他的意料,但沈锐还是不吝表扬了他,这并不是什么实质性的奖励,但看杨毅脸上的表情,显然也十分受用。 “范先生怎么看?”沈锐转过头望向一边凝神倾听的范无锡。 “属下也认为杨镖头言之有理!不过接下来该如何行动,还请公子安排!” 这就是范无锡高明的地方,沈锐既然这样说,接下来肯定会有所布局,问他只是出于尊重,即便他有些建议,此时也不能越俎代庖,要沈锐征询他才行。 果然,沈锐接着问道:“先生可有何建议?” 作为领导,要充分调动属下的主观能动性这个道理沈锐还是懂的。 “属下以为,若曹姓粮商要将银两藏匿于粮食中带走,则说明他的老巢并不在此地,所以首先要探清他后面的去向,然后再做准备。这寿张县为事发地,有无官匪勾结我等还不清楚,属下建议,这粮食运送起来难以掩人耳目,一时半刻也跑不了,出了这寿张县再动手比较妥当。再则这小邱庄,既然参与了劫镖,必定也参与了分赃,可小邱庄地处寿张县,若动用寿张县衙的人,会不会走漏风声从而让人将银两提前隐匿?怎样双管齐下才能尽善尽美,这个还有待商榷!” 沈锐点点头,靠在那里想了一下,“先生未雨绸缪,说的极是在理,我看不如这样,咱们人手不够,在这寿张县也是人生地不熟,打探粮商动静与盯梢小邱庄的事交给楚掌柜去做就好,范先生可派一机灵之人协助!至于后期的围剿事宜,本公子来想办法!” 杨毅回到屋里,将今晚三人所有的对话在脑海中回忆一遍,这才发现了与以往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小东家以前在锦衣卫任职他是知道的,之后因为老爷子的事退出了锦衣卫也是人所共知,但今日所见所闻,显然并不是那么回事。初来寿张的时候说这楚天舒是范掌柜的朋友,自己便将信将疑,通过这些天观察,再结合今晚最后东家对他的委以重任,可以肯定并不是那么回事,这个楚天舒,也是个不简单的角色。 前两天小东家有事还只与范无锡商量,今日却是三人共商,一是说明事情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二是这段时间自己的付出也可能得到了东家的认可,才让自己参与这紧要之事。虽然今天的议论多是自己与范无锡两人在说,但看表情,自己这个小东家并不怎么意外,也可能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看来,经过了锦衣卫那个大熔炉之后,这个小东家,已是不可小觑的人物了,今后要想不被边缘话,只得努力做事,最起码想和稀泥是不能的了。 沈锐这边,此刻也是辗转难眠,如果一件事情分为目标、执行与结果三步的话,如今自己一方只是确定了目标,跨出了小小的一步。至于执行层面,虽无外乎是剿灭匪寇,但这也是最难的一步,是能否拿回银子的关键。 可惜这方面,自己既没有执行的权力,也缺乏执行的人手,最终还得通过此时的强力机关——官府,寿张县衙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同时也不敢指望,官场中的龌龊难以言明,但即便使用底牌,还是要用到公家的人,这些人吓唬吓唬老百姓或许还行,只是不知在这些亡命之徒面前,自己的底牌到底能起多大作用,此时沈锐也是心中无底。 第二日一早,沈锐刚刚起床,范无锡便领着楚天舒过来了。范无锡因是明着的管事人,作为幌子还是住在客栈里,所以昨晚就回了客栈,只杨毅带着几人在此护卫。 沈锐草草洗漱了一番,便走进客厅,杨毅也在,此时三人坐在那里说着话。沈锐进来后,杨毅便起身告退,沈锐不理会他的请托,命他也在一旁坐定旁听。 对于杨毅,沈锐一是无人可用,二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觉得此人能力尚可,所以打算以往避着他的事,之后都可以适当参与。包括自己锦衣卫密探的身份,沈锐虽然没有明说,相信他已经看出来了。 楚天舒也是个明白人,一看沈锐做派便知这杨毅也不是什么外人,便将昨晚整理出来的情报向沈锐汇报一番。 昨天晚上吃过酒席,楚天舒回到客栈,一个心腹向他汇报了一件重要的事,昨日下午,有人在打听范无锡的来历,通过询问,得知打听消息的人虽然与小邱庄无甚联系,但此人的狗肉朋友里却有一个姓邱的混混,且这混混正是从小邱庄里出来的人。楚天舒听到这些,感觉到事关重大,但当时天色已晚,考虑到沈锐饮了不少酒,需要休息,便没敢打扰,于是一早起来便会同范无锡前来汇报。 “你的手下是怎么回复的?”沈锐问。 “公子请放心,都是按我们预定的说辞来回答的!” 沈锐点点头,“麻烦楚掌柜派几个信得过的人,这几天盯着点小邱庄,再选个机灵点的,查看小邱庄周围镇上有没有一个自称姓曹的粮商,当然,别的陌生粮商也探探,免得这人用的是化名!” “是!” “范掌柜把曹姓粮商外貌特征都告诉你了吧!” “是的,在下已经记在心里了!” 这个安排是昨晚就定下的,以范无锡的做事风格,有些事自不必多说! “好了,你速去准备,记得消息可以不打听清楚,但一定不要漏了出破绽!” “是!在下明白!” 楚天舒离去后,沈锐问范无锡:“让你派人盯着的那几人有什么动静?” “禀公子,刘经伟带来消息说,那几人一天都在城里闲逛,不过中午的时候进了一家酒楼的雅间,杜云鹏曾装作客人从雅间旁经过,听得里面闹哄哄的,后来使了钱问小二,得知之前便有六人侯在那里,猜测可能是他们的同伙!杜云鹏撤离后,在另一家酒楼交替监视的高文建发现他们出酒楼后分成了三波,有一波三人住的地方与杜云鹏他们不远,另一波则不知去向!” 还是人手不足啊!他们一行十二人,有五人单独行动,这五人中一个名叫刘经伟的居中联络,盯梢打探的其实只有四人。 “那些地痞还没走吗?” “没有,还在对面客栈里监视,按公子的吩咐,李敢不时出去露下脸,他们看到后也没啥反应!” 沈锐不置可否,又道:“让另外两人监视老四等人,杜云鹏与高文建去监视另外的三人,让他们小心些!本公子总觉得这帮人与曹姓粮商有关!” “好的公子!” “那李易升现在到了哪里?” “还没到兖州府城,估摸着走到了汶上县!” 这李易升便是此前来调查镖银劫案的山东分巡兖东兵河道按察副使,因调查无果,他已于前几天离开寿张。 分巡道管刑名,到达一个地方会核查刑事犯罪卷宗,并不会马上离开。此时的李易升,还在汶上县的驿站停留,他在寿张县没有发现劫匪的踪迹,便到寿张的邻县汶上来碰碰运气! 毕竟,汶上县离事发地也不远,还是有存在劫匪的嫌疑的。 “明天我离开一下!让杨镖头跟着就行,尤世勇昨天露了头,就留在你身边……李敢也留下,对付那些小混混!” 沈锐有些头疼地想了想,这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当时自己头脑发热,一时间没考虑清楚,事后才得知这地头蛇能量不小,虽然不一定能对自己造成致命威胁,但防一防总是没错的。 “那公子这边人手是不是少了点?”范无锡不放心地问。 “无妨,我自有安排,我估计李易升会在汶上县停留一阵子!本公子准备去会会他!寿张县这边范先生你先管着,有事及时联系!” “是,公子!” ***************** “四哥,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寿张县城的一间客栈里,一脸络腮胡的老七嘟囔着问名叫燕一飞的精壮汉子。 房间里还有两名同伙,他们虽然没有询问,但看脸上的表情,都是一副期待答案的模样。 “急什么!这事大哥自有安排,估计就这两天吧!”燕一飞坐在那里不瞒地看了老七一眼,要不是这个白痴是大哥的兄弟,他都懒得搭理他。 “唉!这个破县城,多待一天都叫人烦闷!晚上又不让人出去快活快活……” “闭上你的臭嘴!”燕一飞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指着老七的鼻子低声喝斥道:“就你屁事多,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就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样,怎么摊上事的都不知道,老子看你是忘了几年前在高阳县的事情了,要不是你这蠢样,大家伙早就过上好日子了!” 因帮派里大哥是老七的堂哥,老七有些持宠而娇,不将一些兄弟放在眼里,但不知怎地就是有些怕他燕一飞。 这边老七看燕一飞发了真火,有些打怵,便一言不发地坐到了椅子上。 燕一飞也气呼呼地落了座,心里有些埋怨大哥曹信诚太偏袒老七,这次劫镖他与老七没有参与,原因是大哥怕他这个白痴堂弟有什么意外,特意支开了他俩。最后劫镖虽然成功,但也折损了六个兄弟,还伤了四个,其中有两个断了腿脚,至今还没有痊愈,要是他在场,说不得便能少死两人。 第83章 入瓮 时间是下午,太阳已经西斜,但热浪依旧肆虐,一队骡车吱吖吱吖地行走在崎岖不平的乡道上,间或夹杂着一阵驱使牲畜的吆喝声。阳光之下,坦胸赤膀的车夫力夫们挥汗如雨。 曹信诚站在路边,手中的蒲扇摇摆着驱走烦人的热浪,道路的前方,远处的马营镇隐隐在望,他回过头,看着堆满粮食的车辆从身边徐徐经过,粮食里面,藏着这世间人们最爱的东西,如今,胜利在望了……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他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在不熟悉他的人眼里,像极了一个视粮如命的土财主。 寿张县马营镇,宽广的大院里,一群精壮的汉子正在燕一飞的指挥下将装粮的麻袋搬运到马车上,不久之后,近三十辆大车已装满了粮食,大汉们忙碌着用绳索固定好麻袋,然后覆盖上防雨的油布。 小邱庄里长邱安虎陪着曹信诚站在一边观看,曹信诚在他这里,他每天都是寝食难安,深怕哪一天成群结队的官兵蜂拥而至,如今瘟神将去,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一放了。 最后一辆马车捆绑完毕,甲首邱大牛向这边喊道:“曹掌柜,二哥,这些粮食都弄好了!” 邱安虎朝邱大牛点点头,然后对着曹信诚道:“曹掌柜,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曹信诚心情很好,“呵呵,有劳邱庄主了!” “此去路途还远,这一路上曹掌柜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啊!” “这个自然,谢邱庄主关心!” “如此兄弟们便告辞了!” “在下已在酒楼定了酒菜,待兄弟们用过晚饭再走不迟嘛!”曹信诚客气着挽留。 “多谢曹掌柜好意,不过天色已晚,我等回庄还需一段时间,就不叨扰曹掌柜了!” “那下次路过贵地,邱庄主可要给个面子!” “曹掌柜言重了,好说好说!” 夕阳的余晖中,两个做贼心虚的首领终于拱手作别,这一票双方共损失了十几条性命,但在将近六万两百银面前,这点损失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目送邱安虎一行人渐行渐远,曹信诚朝旁边递过一个眼神,立刻有两个手下跑过去,将院门关上,然后闩好。 曹信诚转过身来,院子四周散落着二十来个手下,从他们的眼神中,曹信诚看到了大功告成的喜悦,他心里明白,这些手下都在等着自己发话。 曹信诚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心里一时间有些怅然,早些年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十三太保,如今在场的,连他只剩下六人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金白银乃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无影之刀。这些年的劫掠中,老九与老十先后死在苦主们的反抗中,老六病死,老八与十一坏了规矩内讧被执行了家法,老三在不久前的劫镖行动中身死道消。 老二虽然没有金盆洗手,但也找了个营生在做,算是他们的外围,已经好多年不随他们行动了。 在场大多是后加入的兄弟,他们加入的时间有先有后,但每人身上都背负了人命,有了这投名状,他们与自己这些老马匪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想跑是不能的了。 根据事前的约定,此次镖银双方四六分成,他们一方分得六成,合计三万多两白花花的银子,这比他们以前十年抢劫加起来的还要多的多,想想就觉得激动。 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曹信诚本想说些慷慨激昂般的豪言壮语,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现在未到济宁,其实尘埃尚未落定,身在他乡,需防隔墙有耳! 曹信诚摆摆手道:“老四老七到我屋里来,老五领几人好生看着粮食,其余的先下去歇着吧,等会饭菜到了,再与众位兄弟把酒言欢。” 燕一飞是早上接到的通知到马营镇的,他与老七带着另外两人到达时,大哥曹信诚并不在,留了老五在这里照看着。燕一飞到达时,这里也收了些粮食掩人耳目,毕竟他们假扮粮商,若只收小邱庄的也容易引人注意。 半个个时辰前,曹信诚才押着粮食到达这里,因有外人在场,他们之间也没顾得说上话,如今诸事已了,兄弟伙可以好好说说话了。 “大哥,明日一早就出发吗?” 刚一进屋,屁股刚挨着凳子,老七便乐呵呵地问道。 曹信诚看着自己这个堂弟,眼神难得地柔和下来,他一向对底下人严厉,下面的兄弟都有些怕他,但面对这个堂弟,他却无论如何都严厉不起来,当然,他这个堂弟也远比底下人在他面前随便的多。 以堂弟的智商,其实并不适合马贼这个职业,但没办法,他们无父无母,自己到处闯荡干些杀头的买卖,结了不少仇家,怕连累到他,只得带在身边,可惜堂弟确实不是这块料,给他捅了不少娄子,所以这几年每逢有大的买卖,往往都将他支开,让自己最信任的老四燕一飞看着他。 “是啊,明天一早就离开此地!” “那就好!可把老子憋坏了!” 曹信诚摇摇头笑笑,转过头问燕一飞:“一飞,这些天没什么情况吧?” 燕一飞摇摇头:“情况倒是没有,不过小弟总觉得此事未免过于顺利,心里有些不大踏实!” “哈哈,这不正好吗,大哥将那些人都灭了口,谁知道是咱们做的?那些官府只会收租,怎么会查到我们头上?” 燕一飞皱皱眉头,他心中十分厌恶这个叫曹信忠的家伙,可当着大哥的面,又不好表现出来。自己的这个大哥,实在是个十分护犊子的人,老八与十一之所以内讧,很大程度上与这个白痴有关。不过你说他二吧,有时候说起话来也是头头是道。你说他正常吧,关键时刻脑子里确实又缺一根筋。 “信忠啊!大哥一再交待你,出门在外,小心祸从口出,怎么你还是这个样子?”曹信诚轻声责备着这个堂弟。 曹信忠讪讪笑了笑:“大哥教训的是!” “一飞你说的有理,咱也觉得出了这么大的事,按理说应该有些波折才是,可偏什么动静没有,所以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燕一飞点点头道:“也许是我们多虑了吧!要出事早就出事了,官府不会等到今天!” 曹信诚将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脑海中又浮现出范无锡的身影,此人来的蹊跷,按说作为粮商,应该会提前到达此地才对,可此人前些日子才匆匆到来,想想确是有些嫌疑。但他们查来查去,也没发现有何不妥,昨天邱安虎还说,这姓范的与罗文义在这马营镇周边已收了不少粮食,都放在马营镇这边的粮仓里,县城那边的粮仓里据说也收了不少,若照这样分析,姓范的也看着像是正儿八经的粮商。 管他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好歹还有二十几个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若真到那个地步,打不过还能跑不过吗! 曹信诚却不知,他的对手并不是官府,而是一个来自于后世的未来人,几百年的知识与经验积累,各种侦查与反侦查的手段,足以对他形成降维打击,他虽有疑惑却一无所获,若没有足够的运气的话,可以说输的一点都不冤。 此时在马营镇的另一边,曹信诚怀疑的对象范无锡正在那里等待消息。 不久之后,一个农民模样打扮的中年男子被带了进来,这男子是当地人,楚天舒的手下,特派来给范无锡使唤的。 “范掌柜!”男子拱拱手,“小邱庄的人都回去了!” “坐下说!”范无锡指指椅子,“不急,先喝口茶再说。” 天气炎热,男子来得匆忙,也极是口渴,他闻言也不客气,将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 范无锡看他喝完,问道:“那姓曹的呢?” “姓曹的与他的手下都留在那院子里,在下装作路人从院门望了一眼,院子里起码有三十车粮食,里面闹哄哄的人也不少!小邱庄的人离去后,里面的人将院门关上了,于是在下便前来相告!” “嗯,辛苦你了!先下去歇着吧,今晚就不必去盯着了,明日一早让老徐去盯,看他们走哪条路线!” “是!” 男子离去后,范无锡坐在那里想着事。沈锐已经离开两天了,不知道此刻已经布置的怎么样了,目前寿张这边他在主事,为了不出岔子,这方方面面他都得反复思考,既要获得第一手资料,又不能露出马脚,过得战战兢兢。 虽然他很想打探姓曹的运粮路线,但思虑万千,还是打消了这样冒险的想法。据他分析,姓曹的大概率会往东走,无他,东边有大城市,还有运河,这是粮食最经济的运送方式,脑子正常的粮商,都会选择这个路线,如果姓曹的另辟蹊径,那更说明他有问题了。 所以如果姓曹的想要掩人耳目,极大可能会随波逐流。再者粮食运送缓慢,官道就那么几条,一上路自然可以分析得出下一站的路线。 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他们明早动身。 第84章 收网 黎明的晨曦中,黑暗渐次消去,小镇从沉睡中醒来,有马蹄声在街道尽头响起,邻街的商贩将店铺的门板卸下准备迎接客人。 “吴哥,吃了吗?” 影影绰绰中,一个牵着骡子的车夫赶上前面那人,问道。 被称为吴哥的汉子看着身强力壮,却一脸沧桑色,一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之人,他认真瞅了瞅搭讪那人一眼才道:“是小周啊,差点没认出来!今早东家不管饭,俺婆娘烙的饼,又喝了碗稀饭,你呢?” “在下也吃过了,在下这是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还望吴哥多多关照!” “那是自然,你是秦管事介绍过来的,秦管事特意交代过,咱怎的也要给他些面子!” “这段时间咱家车行挺忙的啊!” “那是,现在正是收粮的时候,各家车行人马都紧张的很,要不也不会招些新手进来……你这骡子不错嘛!” 老吴说着瞅了一眼小周牵着的大黑骡子。车行在生意好的时候有些骡马难免会生病或出现一些这样那样的问题,车行便会雇一些民间的骡马备用。 “我这骡子今年三岁,春上才驯好的,咱家就指望着他了,所以跟宝贝似的喂得好!” “这生蛋子畜生你可要好生牵着,出了问题小心工钱都拿不到!” “谢吴哥提醒,我这骡子温顺的很,这一趟咱们要去哪里?” “听老张说似乎往济宁去!” “吴哥见多识广,一定去过济宁吧?” 这一记马屁让吴哥心里十分舒服,他得意地道:“那当然,咱都去过好几回了!” 两人一路聊着,眼看离放粮的院子还有一二十丈,名叫小周的汉子突然道:“吴哥帮帮忙,小弟去趟茅厕,吴哥在院门前等下小弟!” 吴哥接过缰绳,关心地问:“你不会跟老憨一样拉肚子吧?这样可出不了远门!” 小周边走边回答着:“谢吴哥关心,小弟只是小解,不碍事的!” 老旧的院门吱吖吱吖地打开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一匹匹骡马在马夫的牵引下拥挤在门外的道路上。 一个彪形大汉在院子里喊道:“不要挤,一个个进来套马,一炷香时间后出发!” 昨天装粮的马车到达之后,因为有些见不得光的原因,老五吩咐车行管事将马车留下,接着以天色已晚为由把车夫们打发走,然后定下时间,约好今日一早来此套马出发。这车马行就在马营镇,因此车夫们一早就带着骡马过来了。 燕一飞站在廊下看着车夫们熟络地套着车马,以便观察他们有没有异动。他们二十几人除了大哥曹信诚,此时都换上了商队护卫服饰,人手一把腰刀。 眼下世道不靖,路上多有盗贼出没,这粮食也算是硬货,没有武装护卫,说不定就便宜了谁,所以只要有官府的缴税证明,官府便会默认武装护卫的存在,只是武器只能是刀剑这样的短兵器,至于长枪弓箭什么的,就不要多想了,被人看到告发,视同谋反。 不到一炷香时间,车马准备完毕,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朝老五走去,低头哈腰的向一直与车马行交接的老五汇报,老五扭头看向燕一飞道:“四哥,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目前团伙中除了曹信诚,以燕一飞为尊,燕一飞闻言点点头道:“我去请大哥,你先带几个人押着他们到路边等候!” 老五答应一声便去安排,燕一飞则朝曹信诚屋里走去。 不久之后,曹信诚从屋里出来,坐上了为他一人准备的马车,毕竟他明面上是掌柜,不弄辆车坐是说不过去的。此时运粮的马车骡车在护卫的引领下已出去了大半。按之前的安排,老五负责前段,燕一飞居中调配,曹信诚在后压阵,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马营镇,往东而行。 “范掌柜,那些人已出发了!” 范无锡在马营镇的院子里,还是昨天那个男子,刚进来便向他汇报曹信诚一伙的动静。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的?” “按官道的走向,应该是汶上县方向!” 这人没敢说自己已经在车夫中安插了眼线,早已得知车队的目的地是济宁府,毕竟范无锡交代过不要轻举妄动,但他们只是协助范无锡,并不会一味听他的调遣。这样的安排,也是他家老板楚天舒特意吩咐过的。 “那好,你们继续观察,一个时辰后再来汇报,一定要把他们的动向弄清楚!” “好的楚掌柜!”此人嘴里答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他们是本地人,要打探这个几乎不费什么事。 此人离去后,范无锡叫来李敢和尤世勇,将得到的情报与他们说了一番,又告知了自己的安排,若一个时辰后劫匪的去向清晰,便派人去向沈锐汇报。 虽然尤世勇他俩与范无锡身份差距不小,但两人是沈锐的跟班,也是沈锐从京城带出来的亲信,前途不可限量,如今沈锐不在,若他范无锡独断专行,将来出了差错,被冷落是不可避免的,如今将两人喊来商量,事后有赏一起拿,有锅自然也一起背。 两人虽然也在外混了几年,但毕竟年轻,同各色人等打交道还缺点火候,哪知眼前这个官场老油条的花花肠子,见大掌柜将自己叫来商议,都是受宠若惊,对范无锡的提议当然是一致赞成。 汶上县位于寿张之东,从马营镇到汶上县城一百五十余里。沈锐得到消息时,已经过了申时,四点左右的样子。 “那帮贼人要去济宁,不过到济宁的路并不经过这汶上县城,我们现在是不是赶紧通知李大人,好让他早做准备!” 说这话的是坐在沈锐下手的杨毅,杨毅的对面,赫然便是沈锐以前的护卫武钦州,而武钦州的下手,坐着李敢的叔叔李启成。 两人也是不久前到的大名府,在得知沈锐赴寿张查案时,又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正好弥补了沈锐身边人手不足的问题。 虽然这个匪徒们走的是官道,但这个时代的马车速度,尤其是载重的马车骡车,实在是难以恭维,不出意外的话,每天走个五十里就不错了,这样算起来,匪徒们的车队要到达汶上县,也得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不过考虑到这时的官府效率,这点时间还是不算太宽裕,首先要确定动手的地点,之后安排人手。这确定地点的事沈锐还可以跟李易升商量,不过调派人手的活儿他却查不上手,就算是分巡道李易升,出来办事也不过十来名随从,还没走沈锐带的人多。李易升想要办事,还是得通过当地官府。 虽然李易升拥有调配辖地官差的权力,但各个朝代都有阳奉阴违的情况出现,这些个潜在的意外,都要考虑进去,因此杨毅的说法,沈锐也是赞成的。 事不宜迟,于是沈锐带着人,直奔李易升的驻地而去。 李易升在汶上县办事,既没有住在县衙,也没有下榻驿馆,这两个地方,前者是县太爷的住所,不太方便。后者车来人往,人多眼杂,刑侦工作的保密性无法保障,当然还有没有别的原因,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于是在他的暗示下,汶上县令给他安排了一个独立的院子,虽然不算太大,但住下李易升和他的随从,也是绰绰有余了。 能与李易升搭上线,还是靠了老爹的关系,当然,若不用老爹的关系,用银子开路的话,估计也能起效,不过得费一番周折罢了。 前几天穆铁柱投靠,沈锐为了验证他的能力,让他拿着老爹的书信往济南府走了一趟,穆铁柱没有辜负沈锐的期望,在济南找到了中间人,然后求到了一封山东按察使的亲笔信,作为敲门砖,昨天成功地见到了李易升本人。 官场里花花轿子众人抬,李易升见是上司介绍来的,也是笑脸相迎,自然没有了往常高高在上的姿态,当然,沈锐的打点是免不了的,一千两银子进了李易升的腰包。 当然,银票不是直接送到李易升手上的,而是交给了李易升的幕僚师爷,这些个高官,面子还是要的。 沈锐带了武钦州跟穆铁柱两人前往李易升下榻之所,跟门房送了一小锭银子,顺利地见到了李易升。 沈锐由李易升的师爷领着,直接到了后院的会客厅,等了又十来分钟模样,李易升才在师爷的陪同下赶来。 这时的官员接见下属与后生晚辈,是要摆些架子的,就算是没有要紧事要处理,也会凉你一段时间。对于这些官场潜规则,沈锐也没多大怨言,谁让人家是官呢,再说今天可比昨天好多了,昨天他拿着按察使的书信前来,李易升还让他等了半个时辰。 李易升将近五十岁,与一般官员肥头大耳不同,他身形消瘦,虽然没有身穿官服,看起来自有一身官威。 “学生沈锐,见过李大人!” 李易升进来,沈锐连忙鞠躬行礼。 “贤侄不必多礼!” 李易升笑呵呵的虚扶了一下,这已经是给了沈锐很大的面子了,昨天初次见面时都没这待遇,看来还是银子的功劳大。 宾主坐定后,先是一通客气话,没办法,这个时代就是礼节多,礼仪之邦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接着话入正题,沈锐将获取的情报向李易升详细汇报了一下,接着便开始倾听李易升的下文。 第85章 设伏 “贤侄以为,本官该在哪里拦截为好?” 李易升的为人,沈锐都是早早打听清楚了的,别看他现在一副笑眯眯模样,其实他本人颇为自负,与这样的官员打交道,纵然心里有些想法,在没有探知到其本人明显的意图之前,最好不要乱发评论。 “学生对侦讯之类,少有涉猎,这些运筹抓捕之事,大人自是行家里手,学生这里就不妄言了!” 李易升拈着胡子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沈锐说的是客气话,把贼人的信息打听的如此透彻,岂是少有涉猎,简直是此中高手。 李易升对沈锐的谦虚与不骄不躁很有好感,当然在没有跟师爷通气的情况下,他此时也不会把自己的打算告诉沈锐。当下便道:“贤侄过谦了,这样,本官现在还有些事要办,明日一早,贤侄再来这里,你我再好生商量商量!如何?” 李易升说完也不等沈锐回话,便端起了眼前的茶杯。 所谓端茶送客,沈锐清楚今天的谈话就此结束,顺势站起来道:“谢大人抬爱,如此学生明日一早再来听候大人垂询!” “好说,文杰,替老夫送送贤侄!” “学生告退!” 沈锐行了礼,在师爷的陪同下向外院走去。 出了院门,见四周无人,沈锐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一张一千两,一张一百两,都是京城“大通银庄”的银票。他悄悄朝旁边的师爷面前送去,“先生辛苦了,这是学生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先生不吝收下!” “沈公子客气了,好说好说!”名叫郑文杰的师爷见沈锐如此上道,立刻眉开眼笑,稍微客气一下便接过银票,立刻没入大袖之中。 虽然是京城的银票,当地换不了现银,但像他们这种人物,都与京城有着这样那样的关联,不愁兑不了现。 “放心,公子的事我家大人已放在心上,这缉拿匪盗的事,于公于私分巡道都责无旁贷!” “如此学生多谢了!” 郑文杰回到后院,李易升已在书房等候,郑文杰也不多话,将一千两银票轻轻地放在书桌上,再用砚台压住一角,李易升只是瞥了一眼,也没有过多的表示。 他们这些师爷,权力来自主家,与自家大人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有人前来办事,送的大额银票与贵重礼物之类,他们是不敢私贪的,但小额的银两与礼物表示,私自收下到也无妨,就是主家发现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大家都是出来谋生活的,互利共赢才会有人为你死心塌地办事。 李易升对于沈锐的大手笔虽然保持着面上的矜持,但在心里还是赞了一声:“孺子可教也!”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李易升虽然有些刚愎自用,但这点信用还是会讲的,既然收了钱,这事于公于私都要尽力办好,于是他抬头问一旁的心师爷:“文杰,对于沈家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作为李易升的幕僚心腹,郑文杰当然也不是泛泛之辈,于是思索片刻,便将自己的看法和盘托出。 两天后,汶上县南旺镇,时间是下午,申时未过,酉时将到。 热浪还未散去,但比起午后出发时已经好了许多,燕一飞心里莫名烦躁,他左手握着腰刀,抬起右手用衣袖擦擦额上的汗珠,之后又解下腰间的皮囊狠狠灌了一口凉水,这才感觉舒服了一点。 因为天气太热,车队行进很慢,有些车夫怕骡马中暑,宁愿自己渴着,也把水囊里的水撒到骡马身上帮它们降温,在这种情况下,催促是没有用的,若骡马倒地不起,更容易耽搁行程。按预定行程,他们今日上午便能抵达这里,因为天气炎热原因,这几日午后不得不推迟了上路时间。 好在目前已出了寿张县,连续过了几个关卡也没有意外情况发生,着实让人放心不少,很明显的,几次有惊无险之后,护卫车马的兄弟们紧绷的神经已经松懈了下来,每个人看起来都无精打采的。 这条路燕一飞走过两三次,周围的环境自然知晓一些,前方就是南旺镇三里堡的地界,这里地处官道的咽喉地带,常有官兵游动盘查,不能不防。 燕一飞停了下来,站在路旁侯着大哥曹信诚的马车过来。 “怎么了一飞?”曹信诚马车的窗帘拉起老高,行过来后自然一眼就能看到侯在那里的燕一飞。 替曹信诚赶车是自家小弟,他颇有眼色,“吁”的一声将马车停住,燕一飞没有避他,但运粮的车夫却不得不防,所以燕一飞站在那里没有立即回答曹信诚的问话,待前面一辆骡车走出一段距离后,燕一飞才压低了声音道:“大哥,前面就是三里堡了,那里常有官差盘查,不知怎地,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曹信诚也是心糟气燥,不过他认为是这种鬼天气造成的,并没有多想,便道:“四弟怕是累着了吧,这寿张县一过,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不如你上来坐坐?这马车坐的很不得劲,要不是装装样子,老子也要下车走走!” “不用了大哥!”见曹信诚毫不在意,燕一飞也怀疑自己多虑,便恹恹快走两步,向车队中央赶去。 “一飞,让弟兄们精神点!” 见燕一飞心事重重,曹信诚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便探出车窗喊了一声。 燕一飞停下转身朝他点点头,接着安排去了。 南旺镇三里堡。 官道旁搭了几间草棚子,平常是供盘查的官差休息的,但这里并非常驻地,官差也只是不定时盘查,所以设施简陋,勉强能在风雨来临及烈阳暴晒时起点作用。没有官差的时候,过路的行人也能进去乘凉歇脚。 这其中一间草棚里坐了四人,上首位置自然是李易升,下面分别坐着沈锐与李易升的师爷,还有一个白面中年男子,此人是汶上县的县丞。 官道两侧,分别站着几个手拿腰刀长枪的捕快和巡检司官兵,还有不少官兵散落地坐在路旁的大树底下,偶尔有商队和行人经过,他们例行盘问几句,没有可疑便直接放行了。 武钦州骑着一匹劣马自官道那边跑来,他手拿腰牌——这是李易升特发的临时腰牌,打探消息用的。他边跑便喊着“让开让开”,盘查的官差不敢阻拦,任他直接飞奔到草棚下停住。 “大人,公子,那车队已快进入三里堡地界,离此地尚有二里!”武钦州喘着粗气,一下马赶紧向李易升沈锐汇报。 自从敲定拦截地点,沈锐便派武钦州与李启成回头交替监视曹信诚一伙,半天报告一次,就是怕这些贼人临时更改路线。 还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这让沈锐大感欣慰。 “辛大人,既然正主到了,你就按本官事先安排去办吧!” 县丞姓辛,今日抓捕之事由他具体负责,他得了李易升的吩咐,连忙起身行礼:“下官遵命!” 为了保密,在没有曹信诚一伙的具体信息以前,普通的官兵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只是县衙与巡检司合作,这种阵仗,稍微有点头脑的官差都知道有大事将要发生。 辛大人出去叫过几个头目布置任务,几个头目早有思想准备,之后便是大呼小叫的命令集合,坐在树下懒散的官兵立刻站起来归队,然后头目再对普通官兵做具体说明。 在官道两旁的捕快与巡检一共有六七十人,人数是匪徒的两倍多,但李易升也清楚,这点人手的武力值与那些亡命之徒比起来,优势并不明显,所以,他在稍远的官道两旁的树林里,各自埋伏了三十民壮,只所以不在道上现身,是怕匪徒发现官兵人多势众,提前一哄而散。 李易升所担心的,正是沈锐所顾虑的。缉拿贼匪,说起来沈锐已经轻车熟路,是参与的第三次了,前两次之所以成功,都有天时地利人和与运气的因素。 抓捕魏忠贤党羽时,主要源于爪牙们之间为了银子引起的内讧,再加上张无忌的锦衣卫身份震慑,爪牙们遂被各个击破。 覆灭青虹帮时,是青虹帮被家眷所累,加之帮主崔济恒自负与官府关系不一般,心存侥幸,被赵德方一通忽悠,放下了武器,结果全军覆没。 这一次情况显然与前两次大大的不同,这些杀人越货的马贼,人数不多,但综合情报来看,既没有内讧之忧,也没有家眷之累,乃是可以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主。 官差虽然站在律法与道义的高度,但说白了也是混口饭吃,正要让他们拼命,有几个能舍生忘死还很难说。 别的不说,大明拿高薪养活的的军队,在东北那旮沓不也是一败涂地望风而逃吗,指望这些杂牌官差,沈锐实在心里没底。 但目前自己实力不济,成与不成都得仰仗他们,这里一百三十四人全副武装,怎么的也能将马车留下来吧,对方就是再能打,也不满三十人。 而且为了保险,沈锐也配了一把长剑,手下穆铁柱、武钦州与李启成各有一把腰刀环伺左右,严阵以待。 第86章 威逼利诱 官兵们得了明确的目标,一通忙活,将路上几个散客连推带搡地赶过了他们的检查点,连盘查也省了,万事俱备,只待运粮的车队一头撞进来来。 “大人,刀枪无眼,您是否暂避一下……”师爷郑文杰迟疑地对李易升说。 看来郑文杰也对这些官兵的战斗力持怀疑态度。劫镖这个案子本身并不复杂,但被劫一方全部被灭口,马匪的凶残程度可见一斑。 现场就李易升跟郑文杰手无寸铁,就连县丞辛大人,手里也提了一把腰刀,沈锐早就想建议李易升回避,但两人毕竟不是太熟悉,以李易升的性格,说多了未必能讨到好。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劫匪能犯下这滔天大罪,显然都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主。至于官差不官差的,只要挡了他们的财路,一样的刀剑相向格杀勿论。 两人手无缚鸡之力,若马贼发起狠来,的确不容小觑。 “文杰你要害怕,那就先下去吧,本官堂堂按察副使,朝廷命官,岂能被几个毛贼吓走,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都是三头六臂?来呀,给本官拿一把剑来!” 李易升前来,身边也有四名护卫跟随,他们俱是配刀,此时听了李易升的命令,都是面面相觑,他们跟了李易升好些年,虽然他的文案后时常挂着一把仪剑,但他们从来没见过他用过,这次出门,李易升事先也没有吩咐,他们更是想都没朝那里想,准备什么的就无从谈起。 四个侍卫一脸懵逼,不知如何是好,这关键时刻,就是拿银子,也不一定能买到一把剑来。 从实用性来讲,刀比剑好用,但这个时代,剑不仅是武器,还是身份的象征,寻常人是不能用的。 李易升是领导,当然不可能让他拿着一把刀来贻笑大方。 纵观全场,就沈锐一个拿剑的,就连已经回来复命的辛大人听了也是一脸无可奈何状,显然他们也没料到李易升会来这手。 旁边的郑文杰被李易升呛了一句,后悔不已,李易升虽然自负,但一般之事,郑文杰的建议李易升还是能听进去的。刚才他实话实说,本来是为李易升打算,让他知难而退,谁知李易升的牛性子又上来了。 李易升见吩咐许久左右都无人应答,便提高了声音道:“怎么,你们都以为本官乃文弱书生,提不得剑吗?” 沈锐见他声音里已有怒意,暗地里庆幸自己没有多嘴,他连忙将自己的佩剑双手奉上道:“大人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学生敬佩不已,此乃学生的佩剑,大人若不嫌弃,拿去用就是了!” 李易升挨了这一记马屁,脸色稍霁,他也没有客气,接过长剑“吟”的一声拔出半个剑身,装模作样欣赏片刻,又“哐当”一下将剑身归鞘,嘴里叫着:“好剑!” 是好贱!白白浪费了老子一把好剑。 李易升环顾四周,傲睨全场。开玩笑,大敌当前,他要是率先撤退,那下面的人哪个还肯卖力,不就是几个亡命之徒吗,又不是千军万马的战场,最不济不能人赃俱获,但几万两脏银是跑不了的,看在眼前小子事先给他一成提成的份上,他也要亲力亲为。再说,把此事办好了,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 “辛大人!”李易升冷不防喊到。 县丞辛大人一个激灵,连忙道:“下官在!” “本官命你全权负责抓捕之事,若贼人反抗,格杀勿论!尔等定要齐心协力,务必将贼人全部抓获,每抓获一名贼人,本官赏纹银十两,生死勿论!但若有贪生怕死者,本官认得他,但本官的剑却不一定认得他!听清楚了吗?” 李易升做出一副长剑在手,天下我有的傲人姿态。 “下官谨遵大人命令!”四十来岁的名叫辛孟长的县丞心中暗暗叫苦,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沈锐鄙视归鄙视,但不得不说,李易升这一手效果还是有的,此时其身上散发出的强大官威,将几个手下震慑的胆战心惊,几个侍卫,包括师爷郑文杰等都不自觉挺直了身子。 这不是开玩笑,以李易升的级别,现场公人除了辛孟长他不能随便处置外,那些个小鱼小虾,要是不尊号令,李易升能像碾死一只蚂蚁那般杀了他们。 就算是辛孟长,就算李易升不能杀他,但要是参他一本,举告他临阵畏缩,丢官去职也是跑不了的事。 “好了,你下去安排吧!”李易升见下属们们反应都还不错,轻描淡写地挥手说道。 辛孟长带着几名头目转身欲走,耳边陡然响起一个声音:“辛大人请留步!”这猛然一声,又吓了辛孟长一大跳。 他回身看去,说话之人是李大人身边的那个少年公子,对这个少年公子,他了解不多,只知道此人姓沈,乃是苦主。能被抢走五万两白银的苦主,家世也必定不俗,平常之人想被抢也要有这个资本才行。 辛孟长不敢怠慢,拱手而道:“不知沈公子有何吩咐?” 沈锐拱手躬身道:“学生这里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辛大人告知弟兄们,围剿劫匪,弟兄们若有伤残,这汤药费由学生一力承担,若有不幸……学生愿按每人五十两支付安家费!” “公子的好意,本官一定定传达下去!” 有这等好事,辛孟长放心不少,官场里的黑暗,不仅辛孟长清楚,这些官差也不是笨蛋,虽然李易升承诺每抓获一名贼人赏银十两,但辛孟长还是有些怀疑,官字两张口,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把戏他也并不是没有玩过,到时候李易升不兑现,他又能奈其何? 这沈公子虽然家资殷丰,毕竟是商人,既然开了口,轻易是不会反悔的。有了这个承诺,想必自己这些手下也会尽心尽力,不是当差的怕死,只是他们清楚,自己若没了,一家老小都得喝西北风,当官的那管你死活! “学生尚有一事相求,麻烦辛大人帮学生寻一把腰刀!”沈锐手中无剑,心里总是不踏实。现场无剑,那就退而求其次,弄把刀玩玩吧。 辛大人闻言爽快笑道:“这个好说!” 他指着旁边一个头目道:“你,去帮沈公子拿把腰刀来!” 接着他又朝李易升拱拱手,“下官告退!” 不大一会儿,那头目就给沈锐寻了一把腰刀来,看着虽不怎么样,但拿来唬唬人是没问题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辛孟长将沈锐的胡萝卜与李易升的大棒政策向底层官兵宣布后,很明显的,刚才还兴致不高的官兵们立刻神采奕奕兴精神抖擞。 远远的望见远方的道路上有官兵盘查时,燕一飞的心“咕噔”一声,接着不争气的跳了起来。他并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的人,像这样的盘查,少说也经过了一二十次,稍有刁难的也都用银钱打发了去,这个世界,能用银两打发的都不是问题。 今天的确有些邪门,那种不安的感觉始终萦绕心头,他疾步向前,到了车队的前方,此时最前的一辆马车与盘查地还有三四十仗,仔细望去,前方的人脸虽然还看不清楚,但基本的人数已经可以看个大概。 燕一飞叫过领队的老五道:“五弟,你注意点情况,我看这帮官兵不简单,先将兄弟们集中,再看看情况,我去找大哥商量一下!” 老五也看出有些不对劲,闻言点点头道:“知道了四哥!” 车队继续向前,燕一飞悄悄向后方隐去,边走边向护卫的星弟们打着别人看不懂的手势。 不大一会儿,护卫们的位置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先前有武器的护卫,基本上是一人监视一车,队形拉的老长。燕一飞这一安排,护卫们立刻分成了三股,每股八九人,分布在车队的队首、队中与队尾,这已经是战斗队形了。 他们虽然没有经过系统的军事训练,但在长期的实践中也摸索出了不少经验,深刻明白五指张开不如一拳的道理,在人手明显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必须报团取暖才有可能不被个个击破。 当然,最可靠的做法是都聚集到一起行成一个更大的拳头,但现在情况不明,这样做意图太过明显,再说,他们还有银两需要守护,不到最后关头,也不会拼个鱼死网破。 坐在车里的曹信诚见兄弟们围拢过来,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对着走近的燕一飞道:“前面有多少官兵?” “隔的远看得不是很清楚,估计有六十人往上!” 曹信诚搁心里思索了下,六十人不算太多,按自己兄弟们的战斗力,拼命之下也能打垮他们,不过自己一方投鼠忌器,一旦与官兵交战,就算是打赢了,如果不能迅速脱离,将面临无穷无尽的追杀,最后还是死路一条。 几千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放在每个人身上也是一百多斤,这样不仅跑不快不说,还极易引人注目,而分散逃跑带着银两更不安全。 第87章 动手 其实在得手之初曹信诚原本打算是将银两分批运走的,但当时盘查甚严,要是官府在途中逮着一个,口子一开,那就全盘皆输,手下的兄弟们虽然不怕死,但如果是生不如死呢?这就很难保证了,他不敢赌。 而且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即使分散逃跑成功,手下有些人会不会拿钱跑路?这也是不得不防的事,毕竟这么多银两,人心难测,没有监督的话很难说得清。 至于放到银庄换取银票就更不可能了,寿张县是陌生之地,劫镖之事一出,钱庄便是官府重点关注的对象,一个外地人,带着这么大一笔财富,说不清楚来龙去脉,跟找死没有区别。 所以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等到风声稍过,再集中运送。毕竟老是放在小邱庄,万一哪天一个泥腿子一不小心,说漏了嘴,那也是人财两空的下场。 将银两掺在粮食里运走是在劫镖之后想起来的,与单纯的运送银两相比,可掩人耳目,安全性会大大的提高,这时节正是收粮运粮的季节,粮商又远远不止他一个,官府也不可能一袋袋的开箱验货,运气好的话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今天的不寻常体现在官差的人手上,前面的关卡官差都不多,基本上在三十人上下,远远的一望,便知没有威胁,眼前这个关卡,竟然有六十多人,很是耐人寻味。 “让弟兄们加强戒备,听我的命令!”曹信诚拿出了大哥的气势,冷冷地吩咐道。 目前还没有更好的办法,官差没有亮出獠牙前,他也只能潜伏着看情况,以免是虚惊一场。 “是,大哥!”燕一飞说完匆匆安排去了。 “停下停下!”拒马之前一个官兵头目高声叫着。 辛孟长到也机灵,他带着三四人站在拒马之后,以防这些贼人突然发难。为了保护李易升,他命令将拒马朝车队来的方向移动了十丈左右,这样一来,李易升所在的草棚与最前方的马车便有了一定距离,匪人就算狗急跳墙,也得通过重重护卫才能到达。 车队的马车全部停下之后,辛孟长一挥手,三四十个官兵呼啦啦的跑开,将整个车队包围起来。 只是近三十辆马车,队形拉的老长,他这近四十人撒出去,也是稀稀拉拉的,好在有个头目还知道掐头去尾,他领了十六七人跑到车队的最后方,算是截住了车队的去路。 “你们谁是管事人,出来说话!” 问话的自然是辛孟长,至于喊停车队的头目,已经闪在一旁警戒。 “禀大人,我们乃贩粮的商队,这是各处的勘验文书,请大人明查!” 老五将各种手续拿了出来,自有人接过,转身小跑几步,递给了辛孟长。 辛孟长拿过装模作样看了几眼,他抬手指指跟在老五左右的七八个带刀侍卫,命令道:“你们先放下武器,本官要勘查验货!” 没了武器他们就是没牙的老虎,老五当然不肯能乖乖就缚,急急说道:“大人,我等带刀护卫,也是得到官府认可的,大人为何要收缴我们的兵器?” 辛孟长冷冷睨了老五一眼道:“本官何时说过收缴二字?你等放下兵器,待本官勘验完毕确认无误后,自会归还!” “大人有话好说,我等皆是良善之民,在下这里有点小心意,还望大人莫嫌少!” 因前方几个官兵虎视眈眈,老五不敢妄动,没法走到辛孟长面前,只得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二十两银子向李易升示意! 辛孟长长袖善舞,是只老狐狸,上官就在背后看着,他岂能让老五走到面前给他机会?待老五拿出银两,辛孟长立即脸色一沉,厉声喝道:“众目睽睽,朗朗乾坤之下,你竟然敢公开贿赂本官、包藏祸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依本官看来,你们这些粮食必定有问题,来呀,给我先下了他们的兵器!” 官兵得了命令,二十来人将七八名护卫团团围住,就要收缴他们的兵器,扮做护卫的马贼也不甘示弱,纷纷将腰刀拔出鞘来,与官兵争锋相对。 送银子也只是老五试探一下,他过来便看到不远处的草棚里坐着几人,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没着官服,但看那气度,品级估计不低,这狗官们平常见了银子跟闻到了鱼腥的猫,就算你装糊涂他也会变着法的提醒你,现在却装作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不是有更大级别的官员在场就是专门针对自家来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先稳着他一会,待跟大哥合计一下再说。 “大人有话好说!”老五连忙摆手制止剑拔弩张的双方,接着道:“大人明鉴,在下只负责护卫,东家还在后面压阵,大人稍等片刻,待在下前去请示,让东家前来与大人协商如何?” 辛孟长也倾向于不战而屈人之兵,毕竟谁都不想流血送命,于是就坡下驴道:“那好,本官就允你片刻!” 不远处的沈锐心中焦急,三十来米的距离,有些话听不清楚,可看样子,这辛大人半天了还在跟马贼打嘴仗。扯了官府这张虎皮充作大旗,大部分时候好用,但肯定也有不鸟这旗子的人。 这帮马贼一看都是老手,这么多马车不保护,都在凑一块,这是典型的局部集中优势兵力干大事。 他看了看旁边的李易升,李易升也是脸色铁青,显然也是看出了问题,但这个时候他还沉得住气,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自古忠言逆耳,李大人一向不喜别人指手画脚,但此时沈锐顾不得许多,反正他与这李易升做的也是一锤子买卖,输了的话前期所做的铺垫就是竹篮打水了,于是他急急朝李易升道:“大人,这贼人的架势,分明是不愿乖乖就擒,他们这样拖延时间,乃是缓兵之计,还望大人速速下令啊……” 李易升也不是白痴,之所以没有迟迟下令,实在是其心中存在侥幸,期望辛孟长一通忽悠,能将匪徒震慑伏诛,不过此时看来效果不大。 他朝身后的护卫招招手,那护卫心中明了,立刻拿出事先放在腰中的烟火令箭,而旁边的另一人早已准备好了火折子。 引线嗤嗤冒烟的时候,李易升腾地站了起来,大声吼道:“辛孟长速速动手!” 李易升话音刚落,一声尖厉的啸声直冲半空,接着“呯”一声在空中炸响。 此时此刻,曹信诚勘勘走到车队的正中位置,与燕一飞合兵一处。 他见多识广,遇事心思慎密,见车队后方官兵较多,动起手来占不到多少便宜,便向带队的头目交涉一番,表明自己车队东家的身份,欲往车队最前方与官长商议。 车队被勒令停止前进后,原则上所有人不得随意走动,但曹信诚既是东家,就需要他去解决问题,于是那头目迟疑一下便同意了。 曹信诚怕引起怀疑,只带了两个弟兄,其余七个留在队尾警戒,走的时候,他悄悄朝十三太保的十三弟使了个眼色。 辛孟长这边,听到李易升的命令,不敢怠慢,急忙叫道:“快,缴了他们的兵器,反抗者格杀勿论!” 老五还没走出几步,闻得官兵用强,当下抽出腰刀,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旁边一个官兵砍去,同时口中喊道:“动手!” 那官兵虽然正在戒备,但老五突然发难,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情急之下只得往旁边一闪,这一闪,虽然免了当头一刀的下场,但也并未完全避开,锋利的刀锋呼地滑过他的手臂,顿时血花四溅,那人疼痛难忍,“啊“地大叫了一声,下意识地便丢了兵器捂住伤口。 老五收刀之后,并未乘胜追击,他乘着官兵短暂的混乱之际,转身几个大步回到自己的七八个兄弟跟前,与他们并肩作战。 烟花炸响之际,曹信诚脸色一变,情知已经无可挽回,便对着燕一飞道:“干他娘的!” 燕一飞早已擎刀在手,领着七八人便向旁边的官兵杀将过去。一时间,兵刃相交的声音不绝于耳。 不过几息之间,就沈锐看到的情况来看,官兵的境况似乎堪忧。 车队前方除了辛孟长外还有官兵二十五人,有三人在拒马后面保护辛孟长,没有参战。 二十二人对战老五九人,不仅没占到便宜,片刻之间竟然还被匪人伤了两人,丧失了战斗力,余下的官兵见匪人凶狠,一时间竟不敢上前,只在外围大呼小叫的瞎咋呼。 “大哥,接刀!”燕一飞一刀砍翻一名官兵,那官兵惨叫着满地打滚,眼见是不活了,他顺势将自己带血的腰刀扔向曹信诚,然后一低头将官兵丢弃在地的腰刀拾起。 曹信诚过来时,为了麻痹官兵,并没有携带武器,毕竟作为假扮的商人,也得装的有模有样。 先前他被两个手下护着,并没有参战。 说实话,其实在这车队的中部,曹信诚也没有参战的必要,不同于车队前方与后尾,这里的官兵密度稀疏,他们二十多人分散开开,燕一飞中部这十二人三丈范围内只有四名官兵,他们刚动手,几个官兵见形式对自己不利,急忙与同伙汇合,一个官兵跑的慢了,被燕一飞从背后砍了一刀。 第88章 落花流水 “老七呢?”在曹信诚一帮人的横扫之下,这边零星的官兵狼奔豕突,很快朝人多的地方溃去。曹信诚见四周暂时没什么威胁,便问燕一飞老七的下落。 “老七在前面,跟老五在一起!” 曹信诚周皱皱眉头,中段是官兵的最薄弱之处,官道并不宽阔,前后皆有马车作为掩护,他们进能攻,退能守。腾挪空间不够,官兵便发挥不了人多的优势。 虽然他对官兵的战力不屑一顾,但老七是大伯家唯一的血脉,出不得一丝意外。 前方有官员坐镇,喽啰肯定不少,老七一伙十人不到,孤虎难斗群狼,老七又是一根筋,喜欢冲在前面,这样下去迟早会吃亏。 曹信诚大手一挥,叫道:“走,到前面去,与老五汇合!” 燕一飞有些迟疑,他当然知道大哥的用意,这个大哥心狠手辣,但老七一直以来是他的软肋,偏这个老七一点不省心,让他跟着自己,他非要跑前面去出风头。 车队中段相对安全,万一真的打不赢,跑就是了,但前面却很难说,虽然目前看来这些官兵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但若官府还有后手,则很难说。 不过容不得他多想。曹信诚已经一马当先的往前奔去,燕一飞也只得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啊啊啊啊啊!”老七状如疯魔,手中的腰刀连续劈砍,“叮叮当当当!”铁器相交的声音震耳欲聋,三四个挡在他前方的官兵连连后退,其中一人稍微靠前,手中腰刀被老七击中,猛地回弹,刀背斩在旁边另一人的手臂上,那人疼的大叫一声,迅速朝后面退去。 “七弟回来……” “七哥不要过去……” 几个兄弟连续喊道,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强壮汉子置若罔闻,一路迫着几名官兵迅速跟进。 这边官兵见老七勇猛,三四人都拦他不住,只是他行进太快,一旁的贼人受阻难以跟进,此时他两侧已无人掩护,官兵人多,于是分出三人从斜里杀来。 就在刚才,官兵怯战与贼人对峙的片刻之后,辛孟长见形势不妙,带着三名随从从拒马后冲出,厉声呵斥官兵速速进攻。 这些官兵虽然怕死,但上官带刀参战,他们也不可能就这样作壁上观,便挥舞着兵器朝贼人们冲杀。 老五一伙毕竟人少,混乱之中,老七旁边的一个贼人被长枪刺中胸膛,惨叫着倒了下去。 老七见状大怒,自顾自朝官兵奋力杀去,只是他行进太快,不知不觉便落入了官兵的包围圈。 老七虽然勇猛,但双拳难敌四手,照顾了前面,侧面不免露出破绽来,很快一个官兵瞅准机会,一刀砍在老五的手臂上。 鲜血飞溅,好在被斩左臂,暂时兵器未失,这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只得回刀自护,霎时由进攻转入防御。 这时从车队后方又过来十来名官兵,他们是被曹信诚追赶溃败过来的,此时见这里官兵占了上风,也嚎叫着加入战团。 有几名官兵见老七被围,立即发挥了痛打落水狗的光荣传统,令老七雪上加霜,未几,老七腿上又挨了一刀,好在他躲避及时,只是划破了点皮。 这边老五一伙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辛孟长带头之下,官兵战力大增,他们左支右绌,片刻又有两人负伤。 好在曹信诚随后赶到,围攻老七的几名官兵见贼人来势汹汹,便识趣地退开了。 曹信诚护住堂弟,一个手下撕下布条将老七伤口包扎,天气炎热,老七满脸是汗、气喘吁吁,此时见了曹信诚,却咧起大嘴笑着:“大哥,这鸟官差……哎吆,你轻点!” “你受了伤,等下跟在我后面就行,别拖兄弟们的后腿!” 老七的伤问题不大,但曹信诚担心他一根筋,便特意嘱咐了他一句,意思是不要傻傻地去拼命。 但他显然还是高估了老七的智商。老七闻言不瞒地道:“大哥这话怎么说的,我老七什么时候拖过兄弟们的后腿了?” 遇到这个猪队友,曹信诚也是无奈,他板起脸以大哥的口吻命令道:“叫你跟着就跟着,再啰嗦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这一招挺灵,老七乖乖地不敢言语了。 “啊……啊……啊”的几声惨叫传来,那是燕一飞等人与官兵激战正如火如荼。 曹信诚一帮人到来后,现场形式立刻发生了逆转。 此时曹信诚一伙除了死一人外还有二十人,虽然伤了三人,但都是皮外伤,尚能战斗。官兵一方,虽说也增加了十来,但他们是溃逃过来的,本就被吓破了胆,躲在其余官兵后面光咋呼不努力,实际上敢战的官兵与贼人相差不大。 虽然是贼,曹信诚一伙的实战经验却要比官兵丰富的多,相互配合方面更是官兵所无法比拟的。这些官兵大部分都是只抓过人,真正见过血敢拼命的没有几个。 在燕一飞带着一帮人又砍翻了两三个官兵之后,其余的虽然没有溃败,但无论辛孟长怎么吆喝,官兵们还是被贼人逼的连连后退。 这一退,气势上便输了,老七裹好伤后,随着曹信诚又加入战斗,这一下,贼人们更是如虎添翼,不久官兵又是一死两伤。 在辛孟长的弹压之下,暂时官兵还没走逃跑的,但这样能坚持多久还是个未知数。 好在不久之后脚步声大作,李易升的伏兵到了。 李易升头尾各安排了三十人,他的用意很明显,堵住头尾,这车队便进退不得,纵然有贼人逃跑,只要货物还在,就算大功告成。 但他低估了曹信诚一伙的决心,他们不仅没有逃跑,反而将官兵杀的快要逃命了。 三十援兵到达后稍微稳住了局势,曹信诚见其中还有十来名弓兵,知道若是让官兵拉开距离,迎头便是一波箭雨,虽然弓手不多,但他们伤一人死一人都会影响整体战力。 于是他大声喊道:“弟兄们贴上去,别让这些狗官跑了!” 曹信诚一马当先向前冲去,他力大刀沉,当先一个官兵被他一刀劈中面门,惨叫着向后倒去。 底下的喽啰当然知道其中厉害,发了疯似的与官兵混战在一起,这下那些弓手怕伤着自己人,只拉着弓不敢放箭。 没了弓手相助,短暂的平衡很快又被打破,将近还能战的四十官兵与少他们一倍的贼人激战,被杀的毫无还手之力,一片混乱当中,官兵惨叫声不绝。 “顶住……顶住……” 辛孟长声嘶力竭,然而也没什么鸟用,不远处观战的沈锐目瞪口呆,他知道这些官兵中看不中用,但无能到这个地步却是他没有想到的。他扭头看了看李易升,这厮也是脸色发青,甚至握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 好好的一场围歼战变成了一场反追逐战,不过被追逐的是官而不是贼。再这样下去,不出十分钟,前面的这些官兵必定溃败,也不知后方怎么样了,那里只有七八个马匪,官兵倒是不少,千万别跟前方一样丢人现眼。 这下沈锐知道自古以来为啥有那么多以少胜多的例子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说的多好啊。 不怕死,反而死的慢。 怕死的,往往先走一步。 活脱脱的教科书啊! 很快官兵们因为缺乏团队精神,不知不觉已被贼人们分成两截,首尾不能兼顾,那几个弓手因为不能放箭,这时被辛孟长一通吆喝,留了两人看守弓箭,其余的也抽出腰刀也加入肉搏的现场。 这脑残的命令让沈锐恨不得射他一箭。 弓箭虽然暂时施展不开,但它存在的意义是起到威慑的作用,这时抛下弓箭,不是正中贼人的下怀吗? 果然,见官兵放下弓箭,贼人愈发肆无忌惮,官兵很快要到了崩溃的边缘。 再这样下去,沈锐前期所做的所有努力都会成为镜花水月了。 “哐”的一声,沈锐拔出腰刀,对着身后的四名护卫喊道:“武钦州留下保护李大人,其余的随本少爷杀贼人去!” 杨毅吓了一跳,本能的一把抓去,却抓了个空。 他来不及多想便脱口而出:“保护少爷!” 还没等他说完,便见两旁人影一闪,李启成跟穆铁柱早已风一般跟了上去。 沈锐蓄力狂奔,心里也是莫名紧张,虽然他跟着宋铁衣学了点功夫,之后的锻炼也没落下,但这样的拿着刀面对面的砍人还是第一次。 两名贼人杀红了眼,见还有人前来送死,脱离队伍狂叫着朝沈锐奔来。 十米……五米……三米…… 沈锐调整好状态,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啊!”的一声,跑的最快的那个贼人忽然一声惨叫,接着跌跌撞撞地向沈锐扑来,沈锐一刀砍下,那人手臂应声而断,他又是一声渗人的惨叫…… 贼人倒下时,沈锐才发现他的胸膛上留下一个柳叶小刀的刀柄。 就这么砍了一刀后停顿的片刻,一个身影“嗖”地从沈锐身边窜过,随即便冲到了另一名贼人的跟前,那贼人凭借经验当头便是一刀。 这时沈锐才看清越过自己是穆铁柱,面对贼人砍来的一刀,穆铁柱并未硬碰,他只是朝旁边一闪,那贼人刀锋便落在了空处,穆铁柱依着惯性往前前冲了两米远后,那贼人才一声惨叫,沈锐看见,他腰间一片血雾…… 这样也行? 第89章 漏网之鱼 那边贼人见两个同伙瞬间被秒杀,又分出三人朝沈锐几人杀来。 这三人还没到跟前,只见奔跑中穆铁柱右手忽地一扬,衣袖下一道刀芒划破长空,一名贼人便惨叫着捂着脸向前倒去! 小李飞刀? 这准头,有点邪门! 另两人迟疑的片刻,穆铁柱已旋风般侧身卷过一人身旁,那人刚刚举起长刀,又是一蓬血雾迸起。 另一人也是久经拼杀,大概明白在这样的速度之下,近距离的搏斗无异于找死,于是他迅速后退,想要与穆铁柱拉开距离,可是他的行动始终比思维慢了那么一拍,鬼魅般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那人只觉得肚皮一凉,身上力道瞬间尽失。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在令人眼花缭乱的身影中,穆铁柱飞刀、侧身、旋转、拖刀、切割,一气完成,五个个贼人相继倒地,虽然有些一时未死,却也丧失了战斗力。 整个过程中,穆铁柱的长刀从未与贼人的兵器相交——他以速度与灵巧避开敌人挥舞的利刃,在他们未反应过来之前将其一一杀伤在地。 这是最省力的打法。 沈锐虽然侥幸砍中一个贼人,但那贼人之前已被飞刀击中,只是让沈锐拣了个便宜而已。 穆铁柱五连杀后,并未跟近,他微喘着弯下腰,忍着恶心拔出插在贼人脸颊的飞刀,刀锋出肉,贼人惨叫声震耳欲聋。 虽然他跟着师父学了不少杀人的技艺,但师父只准他以此作为保命的手段,真正杀人也还是第一次,为了平复心中的不适感,他强迫自己将满是鲜血的小刀在贼人的衣服上擦了又擦。 之后竟然感觉好多了,原来杀人可以如此简单! 穆铁柱如是想着。 他们师徒三人四海为家,不时饱受恶霸们的欺凌,平常有师父阻拦,不敢发作,但那口恶气总是憋着胸中,找不到宣泄的口子,此时得了机会,自然尽情释放。 穆铁柱这样的操作,看的沈锐都暗暗咋舌。 拣到宝了! 地上鲜血直流,沈锐三人也是不管不顾,迅速赶到与穆铁柱汇合,他轻轻拍拍穆铁柱的肩膀,鼓励道:“好样的!” “公子可等他们过来!”穆铁柱对于沈锐的鼓励,并没有太多的表示,只是恭恭敬敬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沈锐跟穆铁柱接触只有短短的几天,知他在情感上并不是善于表达的人,穆铁柱这样说,一是担心自己陷入混战,毕竟刀枪无眼,他也不敢保证一定能照顾周全。二是穆铁柱十分清楚,自己小巧功夫适合游斗,在人多时的乱战当中能施展的空间并不大。 他们瞬间杀了几个贼人,若是贼人恼羞成怒,再过来几个人,这样的添油战术,则正中他的下怀。 就是穆铁柱不说,沈锐其实也没打算加入到乱战当中,他之所以站出来出头,只是为了分散贼人的注意力,使得官兵的压力不要过大,乃至崩盘。这些官兵,烂泥巴扶不上墙,跟他们一起并肩作战,心里实在没底。 好在此地有一尊大佛坐镇,这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军队作战,贼人虽狠,却还没到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步,官兵虽然怯战,出工不出力,好在目前为止,无人逃跑。 一连串的变故让曹信诚等人目瞪口呆,五个兄弟转瞬间说没就没了,老七头脑简单,不知这是钓鱼战法,红着眼吼叫着:“狗娘养的,拿命来!” 老七一马当先朝穆铁柱杀来。对曹信诚的喊叫置若罔闻。 四个跟先前倒地死伤关系不错的贼人,也舍了官兵,跟老七一起杀将过来。 曹信诚也想过来先解决了这几人再说,不过他见老五跟在一起,便也不大担心,这老五在帮派中以格斗见长,是有些功夫的,若单打独斗,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再说他们人少,大意之下又折损了几人,如今抵抗官兵的已不到十人,已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老七一分兵,官兵这边压力也是大减,虽然已有十来人死伤,目前能拿动武器的还有四十多人,辛孟长见机不可失,高喊道:“杀一贼人者,赏纹银十两,米五石!” 辛孟长心里也是明镜似的,官兵之所以败而不溃,除了有大官在场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生计问题,他们虽然是贱役,好歹也是一份有保障的工作,油水比一般的平头老百姓强多了去,此时若是逃跑,带头的必定会丢了饭碗,是以都不敢出这个头。当然,磨磨洋工还是可以的,见势不妙朝后退些,反正刀枪只要举着,谁也无话可说。 这十两纹银之赏是提前承诺了的,如今看效果还是不怎么样,为了自己的官帽着想,辛孟长不得不又加了五石米。不为别的,这五石米即便李易升不兑现,自己也负担得起,所以辛孟长才咬了牙,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加了砝码。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真别瞧不起这五石米,如果是一般人家,这五石米可以够两个成人吃一年,当然,还得加着杂粮什么的。就算换成银两,也能卖个八九两银子。 辛孟长这一嗓子吼出来,效果是显着的,立刻磨洋工的官兵立刻加大了力度,虽然还是没有死战的勇气,但很快的曹信诚一伙就感觉吃不消了。 沈锐这边,穆铁柱倒没有再次发射飞刀,主要是贼人离的近,估计他没有机会,其中一个人堪比飞毛腿刘翔,后发先至,生生把先出发的老七甩在了身后。 这样的人,自然是穆铁柱出手来对付,沈锐三人,主要处理的对象是老七等四个贼人。 老七虽然笨,但此时也认出了沈锐,这没办法,人长的帅,到哪里都是瞩目的对象。 当然,这所说的认出,是在阳谷县那里见到的一面留下的印象。那之前的一面,打死老七也认不出来。 “原来是你这个小白脸!”老七目眦尽裂,活像一只发疯的大猩猩,直奔沈锐而来。 “你俩对付他们三个!”沈锐吩咐一句,提刀应战老七。 当年在宋铁衣处,沈锐学了一些技击之术,后来当了骆养性的亲卫,跟着锦衣卫,也得了些杀人的法门。 理论有的是,就差实践了! 老七仗着身高力大,当头一刀朝沈锐砍来。 沈锐不傻,当然不会跟他硬拼,他朝旁边一闪,老七的刀便落在了空出,沈锐乘他刀势一老,,挥刀朝他腰间砍去。 不得不说,这几年老七进步不小,几乎凭着直觉,便回刀一挡。 “当”的一声,两刀相交,沈锐的腰刀被荡了开去,但刀锋还是划破了老七的衣服,差一点便能肠穿肚烂。 老七这一挡,沈锐只感虎口发麻,差点腰刀脱手而去,沈锐不由得暗叹,果真是一力降十会啊! 于是他改变战法,尽量不与老七正面交锋,而是贴着他游斗,寻找机会。沈锐已经看出,老七虽然凶猛,但先前交战,因为太实在,消耗了不少体力,甚至已能听到他粗壮的呼吸,已是强弩之末。 这边杨毅与李启成,对战三名贼人,却显得游刃有余。他们两人本是搭档,默契度极高,不几个回舍,李启成便一刀将一名贼人砍翻在地。 贼人的惨叫声让老七露了一个破绽,沈锐抓住机会再老七胳膊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另一边穆铁柱也算遇到了对手,与老五斗了个半斤八两,实际上他的功夫要比老五高,欠缺的不过是经验而已,自贼人贼人又折损一人后,穆铁柱已经略微占了优势。 正在此时,几声喊叫自车队后传来,接着许多官兵自两旁露出头来。 原来后方贼人势弱,带队的官兵头目组织有方,援兵未到时便杀了两个贼人,后面援兵一到,更是一边倒的优势,要不是想着捉两个活的邀功,早就将贼人斩杀殆尽了。 车队后方八个贼人,最后被他们活捉三个,其余的都作了刀下亡魂。 官兵又添新援,本就占弱势的曹信诚一伙雪上加霜,尽管他们拼命砍杀,但已改变不了失败是命运。 这后来的援兵占着心理优势,已不将贼人放在眼里。大家都是一个脑袋两只胳膊,缺的就是拼命的勇气。 官兵要是真发了狠,贼人们也不好受,片刻曹信诚的两个同伙便被捅成了刺猬,连曹信诚也受了轻伤。 沈锐这边,抽空又砍了老七大腿一刀,老七行动力大受影响,要不是沈锐想留他的活口,此刻老七也倒在地下了。 杨毅两人在援兵加入后很快解决了两名匪徒,本想上来增援沈锐,被沈锐呵斥住了。 这现成的实战经验,浪费了可惜。 穆铁柱这边,毕竟技高一筹,实战经验补足后,老五纵然功夫在手,也已是伤痕累累了。 “走啊大哥!”燕一飞披头散发,他眼见无法挽回,奋力拼杀到曹信诚身边大叫道。 “老七还在那边!”曹信诚便砍便吼道。 “已经过不去了大哥!再迟就来不及了!” “你领着兄弟们先走,我去救老七!” 关键时刻,曹信诚还是讲着义气,没有要求兄弟们一起陪死。 “大哥……”燕一飞欲走又觉得不够义气,于是又喊了一声。意思是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去救老七,那是死路一条,平白丢了性命。 “走啊……记得给我报仇!”曹信诚一把将燕一飞拽到身后,这么一疏忽,胳膊上又挨了一刀。 曹信诚先前便是依托车苦苦支撑,燕一飞到曹信诚身后便知其意,一把薅住躲在那里还在瑟瑟发抖的车夫,将他扔向官兵,反手一刀将套车的绳索砍断,一个纵掠,已翻上马背。 车行所属车队,每每停下时都是有讲究的,有官兵盘查时,刀枪林立,车夫怕马匹受惊,都会将骡马眼睛蒙上,车轮下还塞着垫木,即便骡马受惊,也只会原地打转,这样出意外受损失的机会就小的多。 燕一飞一把扯掉蒙布,双腿一加马肚,那马吃疼,“嗖”地一下窜了出去。 车行的马虽然只是驽马,但奔跑起来也不容小觑,加之燕一飞坐在马上连砍带劈,拦路的官兵纷纷避让,生生让他冲出了一道口子,他跃下官道飞也似的顺着光秃秃的田地跑了。 一众官兵目瞪口呆,尼玛连鞍都没有,这贼人竟还操控的如此熟练! 第90章 进兵小邱庄 一直在外统筹指挥的辛孟长见燕一飞逃走,心里暗暗出了一口气,虽然贼人败局已定,但少一个贼人,压力便减轻一分,他站在外围看的清楚,这逃走的贼人凶狠异常,若是拼起命来,少不了又要折损几个公门中人。 辛孟长心里欢喜,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好在现场官兵够多,包围圈缩小,很多人还挤不进去。他连忙叫过一个头目,让他带六个会骑马的官兵赶紧去追。 他们来时也有准备,从县衙里借调了七匹老马,这些老马虽然比不得时下的军马驿马,但也是从驿马退下来的,比车行的驽马要强那么一点,只是这些马栓在那边的树林里,这一耽搁,不一定能追得上。就算能追上,贼人凶狠,依这些手下死道友莫死贫道的尿性,敢不敢硬拼还是两说。 为了给不远处的那尊佛有个交代,管他怎样,反正样子做到就行了。 燕一飞逃跑时的动静挺大,沈锐虽然离的远些,但也看到了,于是他也不再跟老七躲猫猫,抽个孔子虚晃一枪一刀斩中老七握刀的手臂,老七赖以自保的武器咣当落地,此时老七双手俱废,却也不肯束手就擒,他抬腿乱踢,沈锐也不惯着他,刷刷两刀,老七的双腿鲜血之流,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身体终于消停了,但口中兀自怒骂不止。 穆铁柱与老五的决斗已接近尾声,这老五也是条汉子,多处负伤犹自死战不降,穆铁柱凭着臂上挨了一刀将长刀刺入老五胸膛,这边的战斗才宣告结束。 燕一飞逃走之后,曹信诚犹如失去一臂,很快能与他并肩作战的只剩下三人了,长时间的打斗,体力消耗巨大,他们已是强弩之末,就算官兵只围着不跟他们拼命,时间一长,累也累虚脱了。 他们每人身上都背负了几条人名,束手就擒是不可能的,到时生不如死,还不如同归于尽来的痛快。 老七的叫骂犹自从那边传来,外围都是官兵,也看不见那边什么情况,看这情形,估计今天是要交待在这里了,不管怎么样,死前还是要看老七一眼。 曹信诚四人背靠背围成一个小圈,四周都是晃动的刀枪,这样的防御力不错,但进攻的话,每个方向只有一人,很难冲得出去,如此下去,肯定落得个力竭被浮的下场。 拼吧,唯死而已,但愿老四能逃出生天! “弟兄们跟他们拼了!”曹信诚发一声喊,挥舞着长刀向老七喊叫的方向冲去。 余下三人见已无生机,跟着曹信诚一道,放弃了防御,奋力朝一个方向进攻。 他们当前的官兵受不住这等压力,纷纷后退,但转瞬间,几人的后背或多或少都挂了彩。 在曹信诚一伙的奋力拼搏之下,官兵的防线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映入曹信诚眼帘的,是浑身是血五花大绑的老七,老七也看到了冲出来的曹信诚,大喊了一声“大哥!” 曹信诚愣神的功夫,一个枪头攸地从前胸刺出,片刻之后,鲜血顺着嘴角流淌下来,他看着老七身边的少年公子,双眼兀地大睁,脸色也泛起猪肝一般的红色,口中喃喃的想吼些什么,但动脉破裂引起的出血汹涌地侵入到他的肺部,于是生命里最后的遗言也戛然而止。 “是条汉子!”不远处的沈锐心中叹道。 长刀刺入麻袋,然后猛地向后一划,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颗粒饱满的粮食倾泻而出,不一刻,隐藏其中的银两便露出了本来面目。 沈锐虽有准备,此刻却是真正放下心来。 “禀大人,银两的确隐藏在粮食中!” 李易升拈须而笑,这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件功劳,相信凭此他可以更进一步了。 “把这些车辆统统运回县衙,然后清点数目!” 李易升下了命令,然后扭头看着身旁的沈锐,脸上笑起了褶子:“贤侄少年英雄,可佩可敬啊!” “小子只是侥幸而已,全凭大人调度有方……” 两人相互吹捧一番,今日围剿,若不是沈锐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说不定就前功尽弃了,李易升此刻夸奖沈锐,那可是真心实意的! 此战,当场格杀贼人二十名,俘虏八人,逃跑一人。伤者中有四人重伤,能不能活下去还很难说。 铁证如山,这贼人活着将来也是一刀,沈锐并不担心。只是那逃跑的,就怕他万一前去通知小邱庄,或者寿张县还留有同党,若时间拖得久了,走漏了风声,银两一转移,那就麻烦的很。 “大人,还有那小邱庄……” 沈锐趁热打铁,连忙提醒着李易升。 李易升心情很好,大手一挥道:“这个无妨,你我明日一早出发,前往寿张县,本官到想看看,这些刁民还能如何嚣张?” 沈锐本想建议李易升今晚连夜出发的,想想还是算了,这李易升今天也是吓的够强,贼人被剿灭殆尽后,沈锐前去唤他,见他脸色煞白,一副魂飞天外的样子,好久才颤颤巍巍地醒悟过来。 这些个文官,见了亡命的贼人心惊胆战,但对于守法的平民与商贾却是刻薄的很,一个不慎,惹的他不高兴就划不来了。 钱是王八蛋,没了可以赚。 在羽翼未丰之前,对这些当官的文人,适当的敬而远之。 沈锐抽了个空,叫过李启成交代一番,让他骑马连夜赶到寿张,通知范无锡监视小邱庄,他们都见过燕一飞,若燕一飞潜回寿张县,好提前预警或击杀。 当晚连夜清点银两,事后称量,共得三万三千多两,这些银两待手续齐全后,便可以领回。 就是那将近三十车粮食,估计也是抢来的镖银折算的,好在这都是小问题,汶上县这次出力不少,只得便宜他们了。 当然,根据事前的暗中协议,沈锐还得送三千两银子给李易升。 这狗日的心也真黑,就算银两全部追回,他也能得十分之一,真是一本万利,名利双收。 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若没有李易升,这银两能不能追回还是两说。 县衙肯定也要表示一番,毕竟是父母官,这次官兵战死十一人,伤的不多,可见贼人的凶狠,逮着机会就一刀毙命。 七七八八下来,县衙方面两千两是跑不掉的。 沈锐与李易升,是次日夜间赶到寿张县的,就驻扎在马营镇,自然而然的,他们没有惊动寿张县衙,沈锐信不过他们,李易升也信不过他们,所有围剿的兵马都是外县的,这是先前持李易升的手令提前安排好的,他们隐藏在与寿张县的交界处,只等夜晚降临,便朝马营镇进发。 沈锐陪着李易升简单地吃了饭,李易升便先去休息了,毕竟年纪大,又是舟车劳顿的,也不简单。 抓捕定在卯时,也就是凌晨五点左右,早了怕贼人乘黑逃遁,晚了恐他们聚集在一起抵抗,徒添死伤。 卯时时天将亮未亮,正是抓捕的不二之选。 回到住处后,沈锐又喊来范无锡等前来议事。 屋子里坐了四人,除了沈锐,还有范无锡、杨毅与武钦州。 目前沈锐的手下,来自三股,他们都是代表人物。当然,武钦州目前为止是个光杆司令,只他一人,但武钦州此人还有些能力,沈锐将来还用得上他,故也让他加入议事行列。 “那燕一飞可曾来过这小邱庄?” 不出沈锐所料,追击的官兵并没有逮到燕一飞,沈锐此时才有一问。 此处范无锡负责,沈锐问的就是他。 先前沈锐并不知逃走之人叫燕一飞,好在活捉了几个贼人,盘问之下自然是招了出来。 “属下得到公子消息,仔细监视,并未发现燕一飞踪迹!” “寿张县城可有什么动静?” “据楚掌柜来报,还算正常,那些混混们见公子不知所踪,已经撤了!” 沈锐将关心的事一一询问清楚,见没有异常,便放下心来,又将明早抓捕事宜安排一番,然后散会休息。 第二日凌晨寅时。 马营镇离小邱庄也不算太远,慢慢走大半个时辰也能到,所以就定在了寅时,预留了一点时间整队设伏。 此时所有人马均以用过早餐,只待李易升下令出发。 沈锐提前已赶到李易升处,李易升还在用着早点,沈锐没有打搅,跟着几个官兵头目侯在外面,这次的官兵来自郓城县,带队的依然是一名县丞。 寅时刚过,李易升便从屋里出来,那名县丞连忙上前唱名报喏,此人昨天来时,李易升已经休息,诸多事物,都是师爷郑文杰从中安排。 李易升照例勉励一番,将任务大致说了一下。其实这县丞昨晚已从郑文杰处得到了具体任务,此时李易升再次说明,只是强调了结果,务必任务要圆满完成,切勿漏掉一人。 一阵恩威并施之后,李易升下令出发。 郓城县的官兵是客兵,在这黑夜里不辩东西,这个沈锐提前自有准备,令楚天舒找了几个熟悉当地地形的村民带路。 一行百多人悄悄出了马营镇,也不打火把,悄悄像小邱庄潜去。 有了前天的教训,这次师爷郑文杰也没有劝阻李易升,可怜李易升自从当了领导,啥时吃过这种苦,这乌漆嘛黑的既不能骑马又不能坐轿,走了一半路程便跌跌撞撞,他心中有气,护卫上前搀扶,李易升大概嫌他粗鄙,将之训斥开去,之后又找了理由将郑文杰数落一番,可郑文杰也是养尊处优已久,自身难保,只得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唯唯诺诺应付一番。 沈锐虽然心中窃笑,但还是上前搀了李易升一同前行,对于沈锐,这两天相处下来李易升倒是对其高看了不少,便也不再做作,任沈锐搀了胳膊。 第91章 收尾 有熟人引路,行进途中还算顺利,这比预想中的快了一点,只半个时辰便到了小邱庄外围。 一切安排完毕,天空中还是黑沉沉的,这时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 这时节寻常人家连人都吃不饱饭,更别提养狗了,狗叫声是没有的,即便有早起的人,也是在自家院子里和屋里活动,所以小邱庄内也是静悄悄的。 一系列的安排之下,官兵已经把住了出村的各个路口,黑暗中李易升咬咬牙,对着面前的县丞下令道:“开始吧!” 那县丞对着旁边的头目道:“升起火把!” 先前不点火把是因为怕走漏风声,此时行动在即,黑灯瞎火的没有光亮是不行了。 随着命令下达,一条火龙骤然升起。 行动开始,官兵十人一队,挨家挨户或撞门或翻墙见人就抓,青壮男人一律先捆起来,老人小孩妇女都赶出家门集中到一起。 沈锐来过小邱庄,邱安虎的家是认得的,作为小邱庄的里正,他是第一个被重点关注的对象。 周围的火把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刚从被窝里被揪出来的邱安虎披头散发,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在被带到李易升跟前时兀自喊道:“你们凭什么抓我?” 李易升当然懒得鸟他,旁边却响起一个声音:“邱里正,别来无恙啊!” 说话的是一个少年公子,邱安虎被两个官兵按着双臂,他努力抬起头来,接着火把的亮光眯着眼睛打量着沈锐,似乎在哪里见过,不过一时半会却也想不起来。 那天沈锐跟着范无锡扮做随从,不显山不露水的,加之一个毛头小子,邱安虎不曾太过注意,所以虽然觉得眼熟,一时却没想起来此人曾在小邱庄出现过。 “看来邱里正记性欠佳啊!”沈锐讥笑了他一句,又道:“范掌柜,你来给他提个醒!” 范无锡越众而出,对着邱安虎道:“邱掌柜,咱们又见面了!” 邱安虎猛地睁大了眼睛,瞬间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他盯着范无锡,恨恨地道:“原来是你!” “带走吧!”李易升挥挥手,上一次差一点出了意外,李易升此时还心有余悸,他可不想耽误时间,还有不少家没搜查呢! 对小邱庄的突袭,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当然,官差们冲进去的时候,那些青壮象征性地挣扎一下还是有的,不过看见明晃晃的刀子对着心窝,便老实下来,乖乖受缚。 再说大部分都是拖家带口的,这时可不讲祸不及家人。有眼尖手快拿起棍棒刀具抵抗的,官兵可不跟你客气,只要将家属拖过来刀枪加颈,最后还不是丢了兵器任人摆布? 初升的太阳照在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上,晒场旁的皂夹树上,露珠闪闪发光。晒场四周,挺枪驻立的官兵神情严肃。 李易升听从了沈锐的建议,青壮们除了五花大绑,嘴中俱都塞入了破布,防止他们相互串供。 没办法,官兵的人数大约是小邱庄的村民的三分之一,所以不得不先将他们集中起来,再一一隔离,单独审问。 再说,有父母妻儿在侧,也好威慑这些凶狠的青壮们。 一声惨叫划破清晨的静谧,令晒场中的抱在一起妇孺瑟瑟发抖,而那些倔强的青壮们则怒目而视,若非被破布堵嘴,估计便是一通怒骂。 第一声惨叫声过后,这渗人的声音便接二连三地冲击着晒场上村民的耳膜。 李易升含笑而立,他心情极好,与狙杀曹信诚不同,这围剿小邱庄,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而沈锐,则在旁边微微叹息,这些人真是愚蠢!何必呢?铁证如山,还不交代银两的下落,非要吃些皮肉之苦再招。 要是沈锐来审,估计早就得到银两的下落了,这参加抢劫的又非一人,稍微使些手段,只需当众宣布率先供出银两的人减轻或免于处罚,再带走十来人分开审问,求生之下,恐怕这藏银的地方便能昭然若知。 只是李易升喜欢使些笨办法,沈锐也无可奈何,对于这种刚愎自用之人,还是少些建议的好。 不过笨办法也不是没有效果,惨叫声弱下去之后,不大一会儿,便有两个官差拖着一人自那边过来,那人浑身是血,已经不成模样。 “大人,这里正已经招了!” 带队的县丞掩饰着笑意,向李易升汇报着。 “他怎么说?”李易升淡淡地问道。 “这劫来的银两,除被他们挥霍了两千多两外,其余的都放在祠堂的地窖里!” “好!带着他指认地点!” “是!” 小邱庄最好的建筑,恐怕就是这邱氏祠堂了,青砖碧瓦,雕梁画栋,与周围的土胚茅屋行成了鲜明对比。 “贤侄,走吧!” 沈锐跟着李易升垮入祠堂,小邱庄虽然穷苦,但这祠堂却是一点也不含糊,祠墙、门楼、照壁、天井、正殿、享堂等房屋建筑一应俱全。 银两藏匿在享堂的地窖里,估计为了保险,邱安虎做了处理,沈锐进来时,官兵们已拿着铁锹钢钎在撬上面的青砖,亨堂虽然不小,但人多了还是比较拥挤,为了不打扰官兵们干活,李易升与沈锐又退了出来,站在亨堂外等候。 不一会便听一个官兵喊道:“找到了!” 不大一会,十来个木箱被陆续抬出亨堂,放在祠堂的天井里。 “打开!” 李易升命令道。 官兵们打开箱盖,银光闪闪的元宝整齐地排列在箱子里。 沈锐瞅了瞅依旧被两名官兵押着的邱安虎,邱安虎的头深深的埋了下去,脸庞被枯草一般的乱发掩盖着,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寿张县令与典史赶到小邱庄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左右的样子了。 这两人一脸惶恐站在李易升面前,大气也不敢出,在本县出了这档子烂事,他们作为父母官与治安官,都是难辞其咎。 沈锐打量着这个传说中姓周的典史,此人身材不高,一副富态模样,看他冷汗直冒的囧样,沈锐心里十分舒坦。 案件已破,至于这姓周的知不知情,沈锐也懒得深究,这是李易升的职权范围。 不过想来这寿张县令与周典史即便不丢官去职,放一放血是免不了的了。 说来说去,此案的最大收益者是李易升无疑,前期的所有工作都是沈锐所做,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李易升只是动了动嘴皮,数千银两便落入腰包,如果运作的好,在寿张县恩威并施一番,到此案终结的时候,万两百银收入囊中也不在话下,真乃一本万利也。 当然,有些插曲沈锐是不知道的。 这天快正午的时候,马营镇曹信诚曾经租住的院子外,来了一名中年男子,他比较镇定地敲着院门,开门的是一个老者,此人极有礼貌地问:“敢问老丈,此处可有一位曹姓粮商在此居住?” 老者用浑浊的眼睛打量了此人片刻,道:“你来晚了,曹掌柜已经走了三四天了!” “如此多谢老丈!告辞了!”这人也没有多话,拱手离开。 他来到之前寄存马匹的客栈,简单用过饭后,便根据事主的委托,朝下一站追去。 他却不知,曹信诚早已死于非命。 七日之后,沈锐踏上了返回大名府的路途。 五万八千两镖银,劫匪们挥霍了大约三千两,之后一番折腾打点,再除去一路的开销支出,最终到达沈锐腰包中的,在四万五千两左右,虽不尽人意,但银两失而复得,也是值得的。 曹信诚一伙也是可笑,分到的镖银原本比小邱庄多了一成,只因为在异地他乡,不便挥霍,勘勘花了千两不到,反而不如小邱庄潇洒。 只是可惜了小邱庄的一帮老人妇孺,据沈锐得到的消息,劫镖参与者的后果,是主谋者砍头、从者流放,就连其家属,全部都要被发配的烟瘴之地的海南岛,而小邱庄的青壮,绝大部分都有参与,所以此案过后,小邱庄恐怕要在寿张县除名了。 李易升得了沈锐的好处,到也非常利索,各种手续齐全后,银两便得到了交割。 金陵的货款,在沈锐的调派下,已得到了妥善的处理,所以这四万五千两白银已经不需要再南下了。 沈锐准备在大名府大展拳脚,需要不少银子,所以这些银子,沈锐准备将它们运回沈家。 这些银两合计有四千多斤,装车的话也要五两马车,此时在寿张的沈锐,身边共有十四民手下,运送这么多的银子,还是不很保险。 虽然杨毅等几人十分能打,但这时代利欲熏心的人太多,沈锐知道他们能打,旁人可不知道。双拳难敌四手,人多不一定战斗力增强,但威慑力肯定是强一些的,于是沈锐还是通过楚天舒,雇了十来个护卫。 楚天舒在这次行动中的表现也可圈可点,沈锐也不怕这些人出什么幺蛾子,再说,楚天舒这次也会跟着他们一同到大名府。 沈锐多雇了两辆马车,以减轻各个马车的负重量,轻车上路,速度无疑会快很多,即便是这样,寿张到大名三百多里的路程,他们紧赶慢赶也用了四天时间。 第92章 孪生兄妹 沈锐等回到家时,已是黄昏时分,顾不得休息,先将银两存放事宜安排妥当,沈家原来便有专门存放银两的银窖,现在又增添了不少护卫,比放在钱庄还要安全的多。 之后便是住宿问题,主要是楚天舒等寿张县过来的人,他们是客人,自然不便住在沈家。之前沈锐已让柳管事预定好了客栈,此时先让人领他们到住宿的地方。 至于李启成等,他们的家属已在大名府,这些天过去了,住处早已安排妥当,自不必沈锐操心。 大家出门已久,有家室者早已望眼欲穿,沈锐也不扫他们的兴,便吩咐手下各自回家,定于明日晚间再吃庆功酒。 “少爷!” 沈锐刚进后院,便见丫鬟云儿泪眼婆娑地站在那里,这丫头自从沈锐离京,一直嚷嚷着要跟过来,可惜无人护送,这次李启成与武钦州携家眷前来,这才把她捎上。 人都是感情动物,小云虽是下人,但沈锐作为曾经正统的现代人,并未如阿猫阿狗一样待她,相处日久,沈锐也颇有些想念她。 沈锐见小姑娘哭的可怜,便笑着上前,想帮他擦擦眼泪又觉的不妥,那边几个丫头正看着呢。末了他只得揉了揉云儿的头发:“少爷我这不好好的回来了吗?别哭了,看得少爷我心疼!” 云儿见沈锐并没有对自己生疏,便止住了眼泪,破涕为笑,不过想着自己的头发被少爷弄乱,待会那些丫头肯定又要取笑自己,不禁愁眉苦脸起来。 对于善变的女人,沈锐也是无可奈何,他立即转移了话题,“去准备些水,少爷我先洗个澡,这一直赶路,身上都快馊了!” 云儿欢快地去了,这时后面几个丫鬟才过来见礼,看来她们也颇有眼色,知道云儿跟随少爷已久,乃是红人一枚,所以没有一窝蜂过来抢她的风头。 沈锐照例又是问候一番,没办法,为了不后院起火,不能厚此薄彼是不? 看来是时候该减少后院丫头的数量了。 沈锐美美地洗了个澡,接着又去跟祖母问安,陪着祖母叙了会话,之后沈锐来到前厅,柳管事已侯在那里,沈锐这次出门时间较长,一般的事便委托柳管事处理,如今沈锐回来,他得向沈锐汇报处理的结果。 将诸事指示完毕,最后柳管事汇报了一则消息。 凌风镖局的少东家纪天成,回来了。 “纪家少爷一回来,便到府上投了名帖,得知少爷不在,便言待少爷回来一定前来拜访!” “他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快半个月了!” 沈锐这次出门,前前后后加起来差不多一个月时间,也就是说,他出门半个月纪天成才回到大名府,看来陕西那边已经不是很太平了。 “纪总镖头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所有的死者都已下葬!赔偿方面,纪家与亡者家属均已达成协议,目前暂无纠纷!” “银钱方面……” 沈锐抬起眼看了看柳管事。 “在下按少爷的吩咐,提及凌风镖局若有困难,沈家可以给予一定帮助,纪少爷委婉地拒绝了,推说镖银一事已经拖累了沈家,断不敢再给沈家增添麻烦!” 这个纪天成,倒有一些骨气。 “那他们的银两是如何得来的?” “听说纪少爷将家里的地产都变卖了,还准备出售房产,只是这房产所需银两数额较大,一时间难以出手!” 崽卖爷田,破家之象啊! “若纪家少爷前来,柳伯请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少爷!” “晚上在酒楼招待寿张来的朋友,柳伯也一起去吧!我们现在就走!” 虽然庆功宴在明天举办,但楚天舒初来乍到,今晚还得尽下地主之宜,楚天舒明着也是生意人,将来还会与沈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柳伯作为管家,也应当先熟悉熟悉。 李敢与尤智勇没有成家,自然也带着一起,穆铁柱因为师父与堂妹在此,沈锐放了他的假。 起先熊开泰与穆红英住在沈家,过了几天,熊开泰找到柳伯,说自己一个外人,久在沈家多有不便,柳伯见他顾虑重重,恐他因此旧疾复发,便在离沈府不远处租了个小院,让师徒俩先搬了过去。 纪天成来的很快,第二日上午九点多就到了。可见沈锐此次凯旋归来,闹的动静挺大。 击杀劫匪夺回镖银之事肯定是从官府走漏的风声,这时节若非有心,闲着没事谁会那么老远去打探消息?案件侦破后,破案方会与受害人所在地官府照会,主要是程序上的事,比如出具一些证明材料什么的,证明你是这些银两的合法权益人。 没有这些证明材料,是拿不回银两的。 沈锐昨晚饮了不少酒,加之这些时日以来就没睡过好觉,所以起来的较晚。 洗漱完毕,沈锐来到会客厅,回客厅里一个青年正与柳管事说着话,见沈锐进来,连忙站起身来! “在下纪天成,见过公子!” 沈锐还没仔细打量他,纪天成已经低头抱拳行了礼。 纪天成低着头,双手抱拳擎在那里,沈锐看不清他容貌,刚才惊鸿一瞥,似乎也是个帅哥。 “纪兄不必多礼!来来来,请坐!”沈锐上前拍了怕他的肩膀,笑着道。 几年未见,沈锐瞧着他有些紧张,一时间也不好过于亲密。 “谢公子!”纪天成感觉沈锐已去了上首坐定,这才半个屁股落了坐,抬头看着沈锐,等待沈锐的问询。 当时年少的二人,经过了四年时间,变化都挺大,不过纪天成脸上,还留有当年依稀的影子。 不过看着面前有些眼熟的纪天成,沈锐总觉他身上少了些什么。 当年两人虽然接触一天时间不到,但纪天成的古灵精怪可给沈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将两个人高马大的贼人耍的团团转,可见纪天成当年的聪明。 眼前的纪天成,庄重有余,灵气不足。 当然,人都是会变的,纪家骤逢大难,纪天成迅速成熟起来也无可厚非。 唉!童年一去不返,只记得那年春风拂面,水流花开。 “当年一别!纪兄可曾还记得小弟?” 打打感情牌吧,希望能拉进两人间的距离。 沈锐看见,纪天成脸上不自然地笑了笑,不过接下来他所说的,令沈锐目瞪口呆。 “不瞒公子,当年与公子结识的,并非在下,乃是舍妹,舍妹当年顽劣,常常假扮在下,让公子见笑了!” “你妹?” 这俩字沈锐差点脱口而出,还好及时刹住了车。 “令妹?诗音姑娘吗?看着不像啊?” 一个月前沈锐还见过纪诗音,一点当年的影子都没有。 “当然不是在下的二妹,公子有所不知,在下还有一个妹妹,与在下乃是双生子!名曰纪天韵!” “双胞胎啊!怪不得如此眼熟呢!” 沈锐浪费了感情,一时间有点小尴尬。 你妹的,我说再怎么的,当年也是一起对付过匪徒的,不至于见了咱如此循规蹈矩吧,原来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在下回来时,二妹曾说公子与在下相识,当时在下也是十分纳闷,后来大妹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当年冒充在下与公子相识之事,在下这才明白……” 大约见沈锐有些不自在,纪天成又做了进一步解释。 怪不得呢,当年自己曾拿着银两去纪家归还,那门子说自家少爷一直在少林寺学艺,根本没去过河间府,然后将他当做攀亲的不耐烦地打发了,当时他还纳闷来着。 原来如此啊! “令妹今日可来了?” 这句话说出口,沈锐便觉得不太妥当,当着哥哥的面询问其未出阁的妹妹,似乎有些唐突。 但已经说出去了,随他去吧! “家父新丧,舍妹身为女子,不便来府上致谢!” 这个纪天成,情商还挺高的啊! 轻飘飘一句话,便将沈锐的失礼揭了过去。 不过这句话似乎又在告诉沈锐,当年的事,都是少年人心性罢了,如今年龄大了,自然得要当心人言可畏。 想到这些,沈锐也不好在这件事情过多纠缠,省的让纪天成误会对其妹有啥想法。 “那公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一提到打算,纪天成的神色便黯了下去。 “不瞒公子,纪家这次损失太大,凌风镖局恐怕是挺不过去了!” “听说纪家在变卖地产房产?” “是啊!那些镖师与车夫,俱是家里的顶梁柱,我纪家若不妥善安置家属,于理于法都说不过去啊” “即便你们卖了这些,能解决问题吗?” “公子明鉴,在下惭愧,经估算,纪家房产地产所得银两将丧葬费安家费支付后,所剩无几……至于对于公子家的赔偿,纪家暂时无力偿还,今日在下过来,便是恳请公子宽限一些时间!” “或许你已听说,这镖银,我已追回了一些……” “官府已通知纪家,镖银只追回了三万八千两,还有两万两已被贼人挥霍,这两万两的损失,还得纪家来偿还……” 第93章 意向 听到这里,沈锐心中不由一阵惭愧,这狗日的道台李易升,真他妈阴险啊! 当初总共追回镖银五万五千多两,但统计的时候,李易升便下令分开点数,然后再汇总到他那里,这样就算那些经手的账房,也搞不清到底追回了多少银两。 开始沈锐还有些不解,后来才搞清楚他的用意,与这些在官场里摸爬滚打十数年的老油条相比,自己还是嫩了点。 李易升虽然有些腹黑,但对作为事主的沈锐,还是比较尊重的,或许是沈锐一系列的操作震撼了他,在银两的统计方面,都是全程让沈锐见证了的。 事后,李易升的师爷郑文杰找到沈锐,说能破此案,公子也是功不可没,花费必然奢靡,所以大人垂怜,允许沈锐将此行一应支出从镖银中扣除,最后让沈锐自己报个数字,最后自家大人签字即可。 这李易升,脾气虽然不怎么好,但待人接物还是比较老道的,当然也有可能看在沈锐是出自官宦之家的缘故。 无论李易升是何用意,这一番说辞的确有道理,这些花费,都是成本,不能让他沈锐出钱出力还放血,不减掉真说不过去。 通过计算,共花费一万二千多两,沈锐实得银四万三千两,他也不想节外生枝,就按这个数报了上去。 结果下来一看,数字变成了三万八千两。 李易升大手一挥,又砍去了五千两。 这数目是官面上的,沈锐也不会傻傻的去让李易升改回来,要是去了,那可真是不识好歹了! 这人情送的……反正这银子不是李易升的,他不心疼。 不过这样一来,对李易升,对沈锐,都有空子可钻。 李易升若想插上一脚,除官面数字外的银两完全可以收入囊中,还让人无可指摘。 至于沈锐,可以依这些数字,向劫匪和凌风镖局索赔数字之外的亏空。 开始沈锐还有些担心李易升借此黑他一把,但后面交接的时候,也没见李易升出什么幺蛾子,所有缴获所得,一律归还了沈锐。 交接完毕后沈锐想了想,又额外呈上纹银二千两,想探一探李易升真正的目的,不过这次,李易升说什么也不收,沈锐见他拒绝的义正言辞,只得收回了。 反正银子又不扎手。 这一来,李易升的用心,沈锐也是云里雾里了,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顺水人情送的,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实在不像他的为人,前面收钱的时候,可没见他犹豫过。 沈锐却不知,李易升原本的确打算在沈锐这里多捞些好处,后来得知沈锐有锦衣卫高层背景,怕沈锐事后反水清算,这才作罢。 后面面对沈锐主动送上来的银子,心痒难耐,却说什么也不敢收了。 所以说,再有钱的人,若没有权势作为背书,迟早是别人砧板上的肉。 一套暗箱操作下来,纪天成得到的数目,便是文书上的三万八千两。 当然,真正算起来,沈锐只是昧了五千两,不算太多,比起李易升,乃是小巫见大巫。 至于那两万两的亏空,自然算到了曹信诚与邱安虎的头上。 问题是这俩人要钱没有,要命只与一条了。曹信诚早就到了阴曹地府与阎王为伴,也没法追到地府去讨债! 所以李易升的用意很明显。冤有头债有主,这个亏空,只能凌风镖局来担待了。 这样一来,无形中倒帮了沈锐一个大忙。 镖银追回来的越多,凌风镖局的经济压力越小,比较容易翻身。 把追缴银两数目往少里报,凌风镖局面对如山的巨债,想不低头都很难。沈锐这里,要收购凌风镖局的行动便能游刃而余。 这两万两不是个小数目,别说纪家的地产房产,就算将他们一家老小打包卖了,这银两也未必能凑得齐。 “沈家的赔偿好说,公子不必心急!对了,你可以告诉尊外祖,随时可以过来认领镖银!” 押运镖银共五万八千两,沈家五万两,剩下八千两属于另外一家,这家家主姓钱,乃纪天成外祖父。所以当初闹事,沈锐没有参与,钱姓家主可能碍于情面,也没参与,要不纪家早就家破人亡了。 追回银两的时候,需要两家共同签字确认,柳管家找到纪天成外祖父,说明来意,面对意外之喜,钱老爷子到也知趣,没敢说要回全款,只说追回银两数目按两家比例分成即可。 按比例的话钱家可分得五千二百余两纹银,最后钱老爷子说,如果沈家愿意,给他五千两即可。 话外之音,如果沈锐不愿意,少给点也行,可以商量。 钱家既然这样说,沈锐也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人,遂一锤定音,五千两就五千两吧。 实算起来,沈锐还有点吃亏,但他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 搏个好名声也不错。 “公子慷慨直至,在下十分感谢!” 见沈锐主动归还钱家银两,纪天成心中莫名激动,毕竟外祖可伶他们兄妹不来追债,但那些舅舅舅妈表兄表弟,俱都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不过也怨不得他们,毕竟那么大一家子人,都要吃饭生活,换位思考,要是他,估计也没有好脸色。 余下的三千两,虽然不少,但也不是什么天文数字,两三年也能还清。 这银两的大头,还是在沈家! “这乃尊外祖应得,算不得小弟慷慨!” 纪天成虽然年纪不大,但跑江湖也两年又余,沈锐如此不遗余力地帮助纪家,可能有当年妹子天韵冒充他帮助过沈锐有关,但要说纯粹为了当年的交情,他也是不信的。 目前纪家这个乱摊子,他人唯避不及,沈锐图什么呢? 难道为自己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两个妹妹虽然都很漂亮,但沈家公子看着如此精明,应该不至于吧! 听说这沈公子也是自幼定了亲的! 大妹不可能,沈锐或许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小妹与沈锐的事,他回来之后听说了一些,不过这种女孩子急病乱投医的行为,相信这沈公子也不会认真的。 抛开这些,纪家所剩的,唯有凌风镖局这块招牌了。 但纪天成清楚,若没有流动银钱注入,凌风镖局这块招牌迟早也会砸在手里。 要想支撑下去,必须得为镖局找个下家,而这个下家,还必须在各方面都有一定实力才行。这样算起来,沈家无疑非常合适,只是不知这沈公子有没有兴趣。 若沈锐无意,自己也算尽力了。若沈锐有心,也是大家互利双赢的结局。 想到这里,纪天成道:“公子也知,凌风镖局经此一难,已然山穷水尽,我纪家一时荣辱不算得什么,但镖局里尚有八九十位镖师,凌风镖局若是散了,这些镖师失了营生,生活难以为继,他们大都是本地人,为了生存,往后必然颠沛流离,每每思及,在下也是心疼之至!所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若公子能助凌风镖局度过难关,凌风镖局上下愿奉公子马首是瞻!” 让纪天成直接说出将镖局卖与沈锐,纪天成此时也是难以出口,没办法,这时候的人都这样,说话曲里拐弯,拉不下脸面。 虽然纪天成表达的委婉,但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只要沈锐能够投资,他纪天成愿奉沈锐为东家。 沈锐心中明了,不过他虽然想利用凌风镖局来做大事,此刻却也不能显出一副猴急模样。 “这样啊……”沈锐心中高兴,却是装作比较为难的样子,沉吟道:“银子的事好说,可是本人对镖局的运营不甚熟悉,到时弄砸了凌风镖局的招牌,这可如何是好?” 见沈锐没有一口回绝,纪天成暗暗松了口气,这种客气话,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做生意,就得是讨价还价,你来我往。若是沈锐一口答应下来,他纪天成还得为沈锐的智商担忧。 “公子所虑,乃是人之常情,不过经营镖局,无非讲的是财力、实力与信誉,前两样沈家已经具备,至于信誉,有了财力和实力作为支撑,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照纪兄这么说,接手凌风镖局,我沈家是稳赚不赔喽?” 纪天成老脸一红,做生意哪有稳赚不赔的,他纪家的前车之鉴还摆在这里,只赚不亏的话他如何说的出口? “纪兄莫要紧张,开个玩笑而已,你我年纪相仿,说话大可以随意些,即便当年不是你纪兄相助,小弟与纪家也算结了一桩善缘,时下纪家有难,小弟怎可能袖手旁观!” “公子大恩,纪家没齿难忘!” 见沈锐容了口,纪天成终于放下心来,虽然沈锐言明要随意一些,但自古礼多人不怪,该表示感谢的还是得说出来。 “纪兄又客气了!小弟知道纪兄向来谦虚,有些事情不好明说,这样,小弟这里有个建议,纪兄姑妄听之,若有不妥之处,还请指教!” 纪天成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沈锐的意思如何听不出来,这是沈锐要将整合凌风镖局后的一些打算讲与自己听,可能还有对自己、对纪家的一些安排。 想到这里,纪天成连忙正襟危坐,抱拳道:“公子但说无妨!” 第94章 分工 纪天成的动作神态,自然落入了沈锐的法眼,在这种情况下,任谁都不可能保持心止如水。 沈锐知他担心为何,便道:“首先,小弟虽然接手凌风镖局,但这镖局名称,就无须更改了,也算是对纪总镖头有个交代吧!” “多谢公子成全,家父若是在天有灵,定会欣慰异常!” 作为东家,沈锐有权更改镖局名称,若是别人接手,出了这么大的事,可能会嫌凌风镖局晦气,沈锐承诺不改名称,是纪天成最为期盼的。 这镖局名称是一杆旗帜,承载着他们纪家最后的尊严。 “其次,这人事上的安排也是重中之重,小弟一直认为,人是决定一切事物的前提!所以,小弟提议,这凌风镖局总镖头的人选,将来仍由纪兄担当!” “在下何德何能,才能担当如此重任?” 虽然纪天成心中有惊喜有感激,但谦虚谨慎这种优良传统还是牢记在心的。 “纪兄就无需推辞了,小弟信得过你的能力,更信得过你的人品!” “既然公子如此信任,在下若再推辞,便显得矫情了,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再者,纪兄将田产售卖一事,小弟也听说了,卖就卖了,将来再买就是,不过这房产,暂且就不要售卖了,小弟既然接手,这些后续问题自然会妥善处理!” “谢公子相助!!” 这时候困难时期卖田产十分普遍,但房产乃是立足之根本,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出卖的,尤其那些之前有些底蕴的人家,将房产一卖,实质上已经算家破人亡了! “最后,凌风镖局由失镖造成沈家的亏空,一笔勾销!当然,凌风镖局的以往债务,若没有偿还清楚的,也一并由我沈家来解决!还有,公子作为总镖头,固定月俸五十两,此外每年还可得到镖局利润收入的两成!至于另外的镖头与镖师,暂且按以前凌风镖局的规矩办!” 说到这里,沈锐又想了想,补充道:“以上所说,公子若还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出来便是,你我兄弟之间,就不要见外了!” “公子考虑周祥,对纪家更是是关怀备至,在下感激不尽,唯有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想到沈锐连外祖父家的亏空都要一并补上,纪天成更是惊喜莫名,连连说着表忠心的话。 “纪兄满意就好,今日我们只是草议,你回去之后与令妹再商议商议,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之后我们再签订契约,如何?” 沈锐这样说,其实是想给纪天成一个体面的台阶下,毕竟第一次见面,就将别人辛辛苦苦打拼几十年的事业收购了,名义上若不给些缓冲时间,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再者沈锐身上还遗留者些许现代人的思维模式,毕竟纪天成还有两个妹妹,这样的家庭大事,兄妹仨坐在一起商量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但沈锐此话一出,在纪天成心中又是一番解答,他不动声色地看了沈锐一眼,心中暗道莫非这沈家公子真的对自己妹妹有想法,目前纪家他纪天成乃是当家人,自古女子在家从父,父亡从兄,这种对外的家庭之大事,女子可参与的机会极少,他这个一家之主就能刚乾独断。 纪天成可不知沈锐来自三百多年后,男女平等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纵然穿越过来已有些年头,但这种思想行为还是不经意间会表现出来。他还以为沈锐对自己妹妹有想法而不好明说,特意来提醒自己。 不过这些疑问,也不好在沈锐面前表现出来,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这沈家公子说什么,先答应下来就是了。 当下纪天成道:“公子说的极是,在下回去后,便会与舍妹商议!” “对了,几年前令妹遇险,听那贼人说镖局里有内应,不知最后查出了没有?” 沈锐一提到内奸,纪天成脸上闪现出一丝愧色。当年他并不在家,只是事后听父亲说起,后来他们也是细心查探,最终也没有发现镖局里有什么可疑之人。 “说来惭愧,家父与在下也仔细查证过,却不曾找出此人!” “此次劫镖的贼人中,有两人曾是当年欲劫持令妹之人!小弟估计,贼人们如此准确地探知押镖信息,与镖局内奸不无关系!” “可这次镖银被劫,镖师们无一幸免,若有内奸,应该会遗漏一人才说得过去!” “是啊,这也是小弟我疑惑的地方,总之,纪兄回去之后,还是得小心些,不过也不必大张旗鼓!” “好的公子!” 此次围剿马贼,十三太保除老七燕一飞外尽皆伏诛。燕一飞逃逸不知所踪,老七倒是被活捉,最后熬不住也招供了,可是他这个第七把交椅水分太多,大多是堂哥曹信诚的照顾,以他多嘴的习惯,很多内幕消息都是避着他的,所知有限,曹信诚也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过内奸的事。 内奸之说,也只是老七的猜测,但当年燕一飞的反应,让沈锐觉得凌风镖局内部,肯定潜伏着一个隐藏极深的钉子。 送走了纪天成,沈锐叫来穆铁柱,要到他家里看望一下熊开泰。 穆铁柱的身手,沈锐是领教过了的,想必他的师父熊开泰,年轻时也是不折不扣的个武林高手。 让柳管家准备了些礼物,由尤智勇拎着,李敢因为要陪他叔叔买些家具,已请了假,没跟在身边。 也就几分钟光景,就到了熊开泰租住的小院,穆红叶开了门,见沈锐前来,忙道了万福。 沈锐朝她笑了笑:“我来看下尊师!” “公子请!”江湖儿女,并不忌讳女子抛头露面,穆红叶落落大方地请沈锐进了小院。 小院不大,有一颗枣树生长在院墙旁,不远处的院墙根下支了两块青砖,上面放着一个熬草药的罐子,空气中还飘荡着淡淡的草药香味。 “师父,沈公子来看望你了!” 还未进屋,穆红叶就朝屋里喊道。 这也是礼貌的一种表现,怕屋里的人一时没有准备而失了礼节。 因为日头渐高,熊开泰此时坐在屋里纳凉,他闻听沈锐来访,忙不迭地将手中的蒲扇放下,然后站了起来。 “不知公子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见沈锐进来,熊开泰连忙拱手施礼。 “熊师傅不必客气,快快请坐!” 见礼完毕,见熊开泰站着,连忙上前扶了他坐下。 “折杀老朽了,公子也请坐!” 熊开泰一脸诚惶诚恐,连忙示意沈锐落座。 “熊师傅看着气色不错啊!”沈锐坐下来,他叫熊开泰脸色红润,精气神十足,比初时见到的萎靡模样大相径庭,说道。 “老朽托公子的福,吃了一段时间的药,已好许多了!” “今日冒昧前来,一是来看望一下熊师傅,二是来感谢你收了一位好徒弟!令徒在我沈家追回镖银的行动中,英勇奋战,功不可没!” 对马匪的战斗穆铁柱回来提了一些,不过依他性格,一人斩杀数名马匪的壮举却没好意思说出来! 沈锐这样一说,熊开泰立即明白过来,自己徒弟什么水平,他心里是有数的,他虽然心中惊喜徒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口中却谦虚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比起公子对我师徒三人的大恩大德,小徒的这些功劳,却也不值一提!” “有功则奖,有过则罚,虽然小子对你师徒三人略施援手,但也不能因此抹杀了令徒的功绩!” “公子对小徒的抬爱,小老儿感激不尽……” 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后,沈锐起身告辞。 从小院里出来,穆铁柱嘴上没说什么,但从他的眼睛里,沈锐看出了深深的感激之色。 人心难测,欲做大事,收买人心都是第一要务。 午饭过后,沈锐叫来了一干手下,将他们的具体分工明确了一下。 范无锡升为大掌柜,主管沈家大名府各商铺的运作与核查,他本是驿丞,有官威,同时迎来送往的事情轻车熟路,应该能很快上手。 当然,作为锦衣密谍,他还得负责打探各种消息供沈锐参考,当然这是私下了都安排好了的,上不了台面。 杨毅,李启成将来到凌风镖局上任,虽然沈锐任命了纪天成为总镖头,但作为东家,安插两个人进去也说得过去。 武钦州留在沈家,暂且作为护院管事,负责沈府上下安全事宜。虽然沈家在城里,墙高院深,作为府城,治安尚可,但将来天下糜烂,亡命之徒从出不穷,家是大本营,是容不得出一点问题的,现在未雨绸缪,即便多花着银子也是值得的。 原本沈老爷子时期的护院管事李半山,因母亡故,本人欲守孝三年,早已离开沈家回了山东。 目前沈家还有护院七八个,都是沈老爷子在世时聘用的,勉强够用,将来沈锐还会补充一些。白天问题不大,晚上还有李敢尤智勇两个光棍守着,对付一般宵小也不在话下。 李敢、尤智勇、穆铁柱三人,作为沈锐的护卫,出门在外时,随时扈从左右。 第95章 义母 占地广阔的凌风镖局坐落于魏县县城城南,这是一个三进的院子,房屋鳞次栉比,在这大名府魏县,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建筑。 前院乃镖师们日常工作的地方,面积最大,练武场、仓库,饭堂和单身镖师们的宿舍排列有序。中院为议事堂及会客厅,精致典雅。 后院是纪家的内宅,两座绣楼点缀其中,其中一座绣楼之上,一身素白长裙的纪诗音倚着木质阁楼的栏杆,默默遥望远方,担心着纪家的未来。 比起一个月前,她显得更为纤细消瘦,虽然经此大难,纪诗音在心智上已成熟了许多,可惜身为女儿之身,时常感觉心有力而力不足。 哥哥的归来并未能改变什么,凌风镖局的处境每况愈下,丧葬费、抚恤金及镖师们的俸银已经让纪家左支右绌,当然,这都是小头,真正能压垮纪家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丢失的镖银。 听说在沈家公子的追查之下,在寿张及汶上共追回镖银三万八千两,这貌似是个好消息,但实不其然,两万两的亏空依旧是纪家不可承受之重。 纪诗音漫无目的地想着,就见自己同父异母的大哥与姐姐自院门处进来,他们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看那情形,估计两个人刚刚起了争执。 男装打扮白衣飘飘的纪天韵与纪天成有六七分相像,不过脸型上圆润了许多,身形也多了一份纤细飘逸,行走间有着女子的灵动之美,她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前方的注视,抬头见是小妹,便招招手,指指那边的中堂,示意她下来。 中堂以往是爹爹处理事情的地方,如今大哥当家,自然变成了他办事的地方。 纪诗音进来时,两人已分别就座,大哥纪天成见纪诗音进来,朝她点点头。 纪诗音在右侧的椅子上坐下,望着一脸严肃的大哥与闷闷不乐的姐姐,轻声问道:“大哥,大姐,怎么了?” 纪天成似乎还在考虑着怎么开口,纪天韵却说了话,她气呼呼地道:“咱哥将镖局拱手送人了!” “送人了?”纪诗音不敢相信地看着大哥。 “别听她瞎说,我就是再糊涂,也不至于这样做!”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是这样……”纪天成将今天到沈家的事大致说了一下。 纪诗音听完,很意外地看了大姐一眼,凭心而论,沈家开出的条件别说苛刻,反而是纪家占了天大的便宜。 目前纪家最值钱的产业,无非也就是房产与凌风镖局这个名号了,房产大约能值四千两银子左右,但相比于两万两的亏空,也是不值一提。 至于镖局的名号,对感兴趣的人而言,价值千金。对不需要它的人来说,一文不值。 可她也不能非议大姐的不是,毕竟凌风镖局凝聚了纪家几代人的心血,发展到这等规模,十分不易。沈家入主之后,虽然名称不改,但东家易主,自此便意味着纪家的没落,这终究是对不起列祖列宗的行为。 大姐也并非无理之人,可能过不去的,终究是心中的那道坎。 兄妹三人,大姐自小活泼,最受爹爹喜爱,有时出镖也带在身旁,大姐对在爹爹手里发展壮大的镖局,感情极深。如今出现这样的结果,大姐极力反对也算情有可原。 纪天成见二妹听完也是默默不语,便对两个妹妹的不理解有些生气,他道:“你们都以为,我愿意这样做吗?崽卖爷田乃是败家所为,我能不知其中厉害关系?若是有人戳脊梁骨,就让他戳我好了!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们继续经营下去,凌风镖局也唯有等死而已!这些亏空,什么时候才能补得上?作为大哥和当家人,我不能感情用事,镖局如今存亡于一线,若错过了这个机会,恐怕我纪家就永远没有翻身之日了!” 纪天韵其实心中有数,就买卖而论,沈家的给出的条件,只能以优厚来形容,只是这个结果,她一时间难以接受。 她有她的自尊。 当年两人短暂的相处,虽然带给了她满满的惊喜与感动,不过时过境迁之后,纪天韵并不曾料到到两人将来还会有所交集。 直到半年后沈锐前来归还银两,当时因自己与爹爹出镖在外,与之失之交臂,沈锐被不知情的管家赶走,好在管家在她回来后提起了这件怪事,沈锐才又重新回到她的视野,她派人前去打听,原本想着帮沈锐一把,让他来凌风镖局谋一份差事,最后才得知这个不起眼的小乞丐,竟然是大名首富家的公子。 沈锐阴差阳错的传奇后来传遍大名府,首富家的少爷,她自然不会厚着脸皮前去攀附。 再后来,听说他回到京城。 只是想不到,两家还会在这样的情形下有所交集。 如果是别家收购凌风镖局,她纪天韵可能也默默认了,可是对于沈家,对于沈锐,对于这个曾经救过自己而自己也曾帮助过的少年“朋友”,她不想在这种落魄的境况下被人怜悯。 “好吧,你是家主,既然做了决定,小妹也无话可说,我累了,先去休息一下!” 纪天韵站起身,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 “姐姐她……”纪诗音看着大哥。 “由她去吧……诗音啊,凭心而论,你觉得大哥决定对吗?” 纪诗音咬咬嘴唇,“小妹认为,若以纪家出路而言,大哥的决定并无不妥!” ************************ 大名府城外十里。 宋家庄。 晚霞消退之后,天空中犹如铺满了银灰色的布幕,乳白的炊烟和灰色的暮霭交融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后一片光明消失在天之尽头,随即,村庄里的墙头、屋脊和树顶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显出影影倬倬的轮廓。 木质的院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布衣钗裙的少女自院门处进来,她反手将院门关上闩好,又瞅了瞅里面亮着灯的房间,房间里一位妇人和一个丫鬟正坐在桌边吃饭,听得声音抬了头望过来。 “沈大娘,小荷,还在吃饭呢,怎么天黑了院门也不闩?” 因屋里灯光的缘故,说话的少女进来时容颜隐藏在黑暗中,此时开口说话,那丫鬟模样的女孩立刻脸上笑容浮现:“是若兰姐姐啊,夫人估摸着你要过来,便吩咐不用关院门,省得麻烦!” 被唤作若兰的少女走进屋来,十五六岁模样,有着北方女孩的高挑身材,长得还算漂亮。 “若兰啊,再吃点?”旁边的妇人头发花白,但看她脸色却不显老,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 “不了大娘,你们快吃吧,我也是刚吃过!” 少女若兰也没客气,边说边拉过一把椅子在旁边坐下,显然是常来的。 “姐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天气炎热,吃过晚饭后难以入睡,两个小姑娘时常聚在一起聊聊天。 “爹爹今天进城,听到一个消息,大娘听了肯定高兴,所以我吃了饭就过来!” “什么消息?”丫鬟小荷比较八卦,立即停了筷子问道。 “没你的事,与大娘有关!” “我老婆子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能有什么跟我扯上的?” 旁边的妇人见若兰还在卖关子,忍不住问道。 “呵呵,爹爹说,锐哥从外地回来了!” “锐儿吗?”名叫范月娥的妇人呢喃了一声,手中的筷子哐当一下掉到了桌子上。 “是啊是啊,爹爹还说,锐哥少年英雄,竟然把沈家被劫的镖银都找回来了呢!” “太好了太好了!”小荷抚掌大笑,“这下少爷便可以时常来看望夫人了!” “菩萨保佑!”范月娥双手合十,默默感谢着诸天神佛。 沈锐回到大名,期间回来过一次,不过十分匆忙,那时沈老爷子还没过世,自己这个儿子不能在这里久待。 “宋叔没说少爷是啥时候回来的?” 小荷口中的宋叔,便是若兰的父亲宋铁书,曾加入过卢象升北上勤王义军,沈锐劳军时两人也短暂相聚过。 “好像是前天……” “咚咚咚……”若兰话音未落,院子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三人正在诧异的片刻,院外一声呼唤传来:“娘,开下门,我回来了!” “是锐哥……“ “少爷回来了!” 两个小姑娘同时惊叫一声,忙不迭起身去开院门院门。 虽然天色昏暗,但近距离观看,沈锐还是认出了两位小姑娘,不等他俩开口,沈锐便道:“若兰也在啊!” 宋若兰侧过身子道个万福:“锐哥!” 小荷也连忙让出道路,小姑娘还有些扭捏:“奴婢见过少爷!” 沈锐点点头,从她俩身旁走过,小荷顺手就要关门,一抬头便看见三个捉刀大汉门神般站在那里,吓得她“啊”了一声退后两步。 “你们都进来吧,别杵在那里吓人!” 沈锐听到声音,转身对侯在那里的尤智勇三人道。 “三位请进!” 若兰虽作为铁匠之女,胆子自然比小荷要大,待人接物也比较在行。 “娘!”屋内灯光摇曳,沈锐看着缓缓站起的义母,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范月娥早已泪眼婆娑,她便擦着眼泪便笑着道:“我儿回来了啊!来,到娘这里坐!” 第96章 准备 “我儿还没吃饭吧?” “儿今天来的匆忙,还没来得及吃呢!” 沈锐今天到离宋家庄不远的沈家别院考察,本想早些过来看望义母,但到别院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所以来得晚了些。 自从沈锐回京,母子二人聚少离多,一月前沈锐回到大名,两人也只匆匆见了一面,沈锐也不曾留下吃饭,今日逮着机会,范月娥心中十分欢喜,便扭头道:”小荷,再去做些饭菜,待会外面三位壮士也一起用餐!” 已经进屋的小荷答应一声,往厨房而去。 “我去帮帮小荷!”宋若兰十分知趣,为了不打扰母子叙旧,说了一声,紧跟着小荷而去。 母子两人刚说了两句话,小院外又响起了敲门声,接着一人喊道:“若兰,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大动静?” “爹爹,是锐哥回来了!”正在帮忙的宋若兰一边答应一边小跑着出来开院门,院子里高度戒备的三人这才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 原来宋铁书夫妇吃完饭,正在聊一些琐事,听到邻居范月娥家传来声响,这世道如今不太平,加之小女也在那里,便前来查看。 “儿去迎迎宋叔!”沈锐对范月娥说了一声,起身朝外走去。 “宋叔!”宋铁书刚走进院子,沈锐便亲热地把着他的胳膊喊道。 “小……啊……公子回来了!”宋铁书脸上一喜,不过看到院子里站着三个门神一般的护卫,举止又毕恭毕敬起来,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沈锐如今身份尊贵,在外人面前,该有的尊敬还是要的。 沈锐也很无奈,随着身份地位的不断增高,身边人会自然而然的表现出越来越深的谦卑,也是一个必然的过程。 “走,宋叔屋里坐,原本等会还想去找你的,正好坐一起说说!” 范月娥见宋铁书进来也打了声招呼,不过这时她一个妇道人家留在这里也不合适,便以帮忙做饭为由离开了。 “宋叔的铺子目前有几人?”两人坐下后,沈锐立即步入正题。 以前宋铁书的铁匠铺是家族店铺,除了他本人,只有一名帮工,上次回来时沈锐便劝说他多招些人手,所以才有一问。 “眼下连我在内有两个师傅,两个帮工!” “人还是少了些,最起码要四五位师傅,还有,你那地方也小了些,这一百两银票你先拿着,找个地方建一个大些的铺子,不要担心人会闲着无事,若你不多心,雇请的师傅由小侄来开工钱,如何?” “这银子也太多了,建一个铺子,四五十两也就差不多了!”见沈锐甩手就是一百两银子,宋铁书连忙推辞。 “宋叔不必客气,铺子尽量大些,师傅们的工钱由你来定,但手艺一定要好,这个宋叔你来把关!” “既然小锐你这样说,那我就却之不恭收下了!只是不知人员齐备之后,需要锻造什么兵器?” “先打三百把腰刀,往后再有需求我会通知你,当然,民间的散活你也可以接一些,不过要优先保证我的需求!” “好的!” 两人又拉了会家常,饭菜便上来了,宋铁书已经吃了饭,被沈锐拉着饮了少许酒。 宋铁书父女离去后,沈锐才抽出时间陪义母说了会话,后来夜色已深,当天晚上便宿在宋家庄。 第二天一早离开宋家庄后,沈锐又来到沈家别院,规划他的改造计划。 沈家别院离宋家庄有七八里远,别院周围有四五千亩地都为沈家所有,别院平常是做为仓库与晒场使用的,当然,天热的时候也可以作为避暑的地方使用。 四五千亩土地看似很多,不过依现在的粮食产量,也养活不了多少人。 这些田地由七八十佃户承租着,沈家每年只是收收租,并不直接参与耕种。 别院占地有十四五亩,光晒场便占了一大半地方,其余便是仓库和一个住人的院子。 院子不大,但也有二十多间房屋,平常有一个管事带着两名小厮打理,监管着仓库,因这些年匪患严重,这里又地处城外,为安全起见,除了收获季节的个把月时间,仓库里平时几乎不存米粮。 别院的管事姓周,看着老实巴交的,实际上他就是附近的村民,两个小厮与他同村,沈锐来过几次别院,这周围都打理的不错。 非农忙时节,三人交替轮班,夜间别院只留两人值守。昨夜周管事轮休,但沈锐到时,周管事已早早侯在那里。 “少爷早!”周管事见沈锐一行人过来,连忙行礼问候。 沈锐也礼貌地向他点点头,道:“昨日我让你问的事,有眉目了吗?” “回少爷的话,昨日在下依公子的吩咐,回去便打听着泥瓦匠的事,不过时间有点紧,只寻得五位,据他们说,若盖三十间可供十人住的简易青砖瓦房,材料足的话,大概要半个月左右,但若增加瓦工师傅,肯定能快些!” “那木工呢?” 这时的房子即便是砖房,也没有预制水泥板,房顶由大梁、檩条、椽子和烧制的小页瓦组成,除了椽子与瓦有现成的可以买,大梁跟檩条都需要木工根据需要去加工。 “不瞒少爷,木工的活在下也知晓一二,这行业里认识的人不少,简易房没有复杂的卯榫结构,只要材料齐备,给个尺寸,在下保证三天之内完工!绝不会拖泥瓦工的后腿!” “那好!今天你多去找些泥瓦匠,顺便把材料的事也一并解决了,之后报个价,到柳管事那里支银子!不过本少爷丑话可要说在前面,银子可以多花些,但材料,包括那些匠人们的技术,一定得过硬,事后少爷我还要验收,若出了问题,唯你是问!” “在下一定竭尽全力,绝不辜负少爷厚望!”周管事见刚才还和颜悦色的沈锐转眼间便板起了脸,连忙诚惶诚恐地保证。 “好了!你带个人打下手,这里留一人看着即可,这房子十天之内本少爷要它完工,没问题吧?” “既然少爷要求了,在下无论如何也要让它在十天之内建好!” 这个看似忠厚的管事,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看来当年祖父找他当别院管事也是有原因的。 周管事离去后,沈锐便带着三名护卫打道回府。 昨日纪天成传来消息,正式接纳沈锐的收购计划,两人定于明日在县衙签订过户及债权债务契约,然后纪天成会将镖局的花名册交于沈锐,之后镖局的交割在律法上的程序基本上就完成了。 当然,作为东家,沈锐还得见见全体镖师,顺便讲两句,之后再与几个镖头开个茶话会增加一下感情,听听他们的意见等等,这一套下来,估计得一天时间。 所以趁着今天有空,沈锐便安排起镖局的后续事宜,主要是人手的问题。 虽然花名册还不曾到手,但凌风镖局现在的人数沈锐还是了解过的,据纪天成讲,凌风镖局连他这个总镖头在内,目前还有九十七人。 这点人手,离沈锐期望的相去甚远,所以他准备扩大凌风镖局,但新招进来的人,必须要先过了训练这一关。 所谓的训练,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首先要加强他们的忠诚度,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而训练的地点,便是位于乡野的沈家别院,这里场地广大,一次弄个两三百人没有问题,需要解决的只是住宿的房屋而已。 凌风镖局的注册地是魏县,这契约自然也只能在魏县县衙签订。魏县离大名县不远,五十里不到,骑马的话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到。在行政规划上,魏县曾短暂并入过大名县,后来不知为何又单独析出建县。 沈锐早上卯时二刻出发,到达魏县的时候,辰时刚过不久,这时纪天成已带着数人恭侯在城门处。 见面自然还是一番行礼问候,纪天成简单介绍了身边之人,除了一个账房,其余四人都是镖局的镖头,沈锐带了十来人,范无锡杨毅李启成等等,也都简单地向纪天成介绍了一番,这个地方不适合套近乎,大家都是拱手点头,然后入城。 范无锡曾为魏县驿丞,这里算是他的主场地,魏县的大小官吏还算认识一二,由他牵头,再加上纪天成先前已打过招呼,民间买卖所需的乡老和中人都已提前到位,所以手续上的事办得很快,半个时辰不到一切完毕。 县衙离凌风镖局不远,出了县衙众人步行到达,至于马匹,早已让人牵到了凌风镖局。 镖局的校场之上,镖师们迎风而立,前方检阅的木台已经搭好,看得出来纪天成还是下了功夫的。 沈锐在纪天成的引领下走上高台,其他镖头则自觉地站在镖师前面,沈锐的一干随从,则在木台后警戒。 首先是纪天成讲话,作为原来的东家,他的讲话当然是越简单越好,无非是告诉镖师们,眼前的少年以后就是你们新的东家,大家需尽心尽力,继续为镖局效力等等。 纪天成讲话完毕,校场上响起整齐划一的声音:“属下等恭迎少东家蓓临!”想必也是提前排练过的。 沈锐踏前一步,双手虚按示意,其实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强调,对凌风镖局这些原有的镖师,沈锐也不期望他们有啥作为,能按部就班即可。 第97章 内宅 不是沈锐不愿重用用他们,实在是这镖局里潜藏的内奸,时时让人如鲠在喉。 底下镖师们关心的问题,无非就是两点,一是总镖头人选,二是镖师们的薪酬待遇问题。 几句开场白之后,沈锐也不废话,他清清嗓子,负手高声道:“现在我宣布,纪天成,继续为凌风镖局总镖头,请大家鼓掌!” 台下掌声雷动,看来大部分镖师是真心赞同的,毕竟纪天成与他们相处日久,秉性脾气大家都还算了解,若突然更换总镖头,除了需要磨合之外,肯定还会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 至于是否有违心的掌声,也不在沈锐的考虑之列。 在此之前,沈锐已经对纪天成承诺,将来镖头镖师们的薪水,不会低于原来的水平,这个纪天成肯定已经将话带到。 作为新的东家,薪酬不改变一下也说不过去,就算不打算重用,最起码也要给人一种新人新气象的感觉。 于是沈锐环顾四周,待掌声结束之后,又道:“大家常年在外走镖,风餐露宿,与家人聚少离多,十分辛苦,所以我决定,普通镖师与学徒的月俸,每月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银两二钱,各位镖头们,则每月增加半两银子!” “好!东家威武……”沈锐话音刚落,伴随着热烈的掌声,各种叫好的声音此起彼伏,毕竟与银子相比,其他的都是浮云。 不要小看这二钱银子,有钱人可以一掷千金,对于穷苦百姓,活着才是王道。生于混乱年代,谋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一年下来,碎银几两,不知道压弯了多少人的脊梁。 先前凌风镖局中,镖头月俸一两八钱纹银,普通镖师则是八钱,学徒则更低,只有五钱银子。但这样的水平,比起纯粹的种地,也要强上不少。 沈锐增加普通镖师与学徒的薪水,若按年计,购买粮食的话,粗粮也能买到三百斤往上,省着点吃,也勉强能够一个女人一年的伙食。 人群里有几人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他们都是学徒,虽然也被人习惯称为镖师,实际待遇只有普通镖师的一半,学徒服务满两年方才与普通镖师待遇相同,对于这从天而降的美事,兴高采烈也是预料之中。 镖师们散去之后,便是几个镖头们的座谈会。 先前大家虽然都见过面,但只是混个脸熟,如今才是正儿八经的介绍,众镖头们也在此过程中恭恭敬敬的以下属之礼问候。 火车快不快,全靠车头带。作为总镖头,不是每趟镖都随车出行的,有些价值不高,或者数量较少的镖银货物,偶尔也会有出现同一时间不同地点的多趟镖,这些小打小闹,由某一个镖头带队即可,所以镖头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存在。 凌风镖局的会客厅既大又气派,看来当年是下的血本不小。 原本是有五位镖头的,寿张县失镖,死了一位,所以坐在沈锐面前的,只有四个了。 其中一个,沈锐刚回来处理镖师家属闹事的时候见过,是那个被石头砸中鼻子叫秦舞阳的青年,还有一个叫秦明的中年人,沈锐怀疑他们是一家子,当然,这时候不便刨根问底。 后来才得知,秦明是秦舞阳的叔叔,的确是一家子。 另外两个镖师一个姓孟一个姓张,两人都三十来岁模样。 除了秦舞阳还算正常,其他三人都是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壮汉,这样拉出去的确能唬住不少人。 见礼过后几人落座,沈锐照例勉励一番,大意是让他们要时刻保持团结,以总镖头纪天成为中心,争取将凌风镖局的业务做的蒸蒸日上。 之后顺便将杨毅李启成拉出来介绍给几人认识,之前沈锐已经跟纪天成打过招呼,在凌风镖局中会放两个人进去。 这是通行的做法,作为东家,具体事情可以不过问,但财权和人事权必须捏在手里。沈锐这样的安排,纪天成也是认可的,毕竟人家出了这么多银子,放两个人进来也无可厚非。 为了打消纪天成的疑虑,沈锐特意拿镖局的内奸来说事,他告诉纪天成,这个内奸之所以这么久没有被揪出,那是因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身在局中,若怀疑起来,看谁谁都像内奸;但若依平常明面上的表现,看谁谁又不像内奸。 沈锐此举,就像在平静的水面上丢下了一个石子,总能冒个泡出来,即便不能查出这个奸细,最起码也能震慑他一下,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沈锐观察一番,四个镖头对这突兀插进来的两人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敌意,当然,也可能是有他这个衣食父母在场,不敢表现出来而已 正事讲完,按中国人的习惯,喜事自然该庆祝一番,庆祝的具体方式自然是放放鞭炮,然后聚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实际上沈锐的确也做了这些安排,考虑到人数众多,小县城里酒楼档次有限,安排不下,反正凌风镖局内有食堂,买来酒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经济又实惠。 大家都是粗人,这样喝酒吃肉反而痛快。 不过这时时间尚早,还未到吃饭时间,为了联络私人感情,纪天成于是邀沈锐先进内宅休息片刻。 所谓休息,自然是私下里交流一下,谈着心得,年轻人嘛,谈着谈着无形中就能增进不少距离。 古代大户人家,住宅大都分为内外两部分,一般的客人,都在外面的会客厅接待,但若是亲戚或是亲密朋友上级之类的,出于尊重,也是会迎入内宅的。 所谓礼教大防,并不是说内眷不能与其他任何男人见面,这种变态的要求在清朝才达到峰顶,明朝时还相对宽松一点。有些必要的外交,比如说朋友的妻子父母兄弟姐妹,在有人见证的情况下露个脸见一下面也无妨,这样的见面也就是蜻蜓点水,意思到了就行,尤其是女眷,肯定不会与男性客人长时间的攀谈。 还有,进入内宅,并不意味着你可以随便参观,须有人陪同方可,否则便是失礼行为。若你拜访朋友,朋友出于尊重命人将你迎入内宅,但因有事没有及时前来招呼,一般客人只在会客厅与书房等候。 纪天成此举,也是在告诉沈锐,既然你不拿我当外人,我也承你的情,以朋友和上司之礼接待。 人家都如此坦诚了,沈锐焉有不去之理,再说又不是龙潭虎穴,怕什么。 要进后院,三个跟班只能留在外面,虽然纪天成为了坦荡一点,邀请三位小哥一同前往,沈锐连忙拒绝了,开玩笑,本公子是那么怕死的人吗? 实际上他十分怕死。 再说也没人不怕死是不? 由纪天成陪着进了纪家后院,第一个感觉便是冷冷清清。 纪天成的家庭情况,沈锐这些天也做了详细的打听,说起来他也比较悲惨。 纪天成的老子纪长庚娶有一妻一妾,不过这个妾实际上是正妻的贴身丫鬟,妻子怀孕后,便让纪长庚将贴身丫鬟也纳入房中,毕竟男人那点事大家都懂的,反正肥水不能流到外人田。 到生产时,因为是双胞胎,过程有些困难,医学不发达也是没有办法,经过努力,俩孩子算是保住了,大人却熬过来。 纪天成纪天韵一出生便没了娘,由姨娘看护,不过这时候姨娘也怀有身孕,不几个月小妹纪诗音出生,这姨娘一人带着三个孩子,虽然也请了奶妈佣人,但丫鬟生就劳累的命,什么事都想着亲力亲为,这一番下来,月子可能没坐好,落下了病根,此后也没再生育,磕磕绊绊过了十几年,终于在三年前追随自家小姐去了。 目前这偌大的后宅,只生活着兄妹三人,据说以前也有丫鬟婆子什么的,可能后来纪长庚出事后都遣散了,要不当初在义庄,纪诗音也不可能孤零零一个人在灵堂守着。 两人进了客厅分宾主坐定,一路走来没见有丫鬟下人什么的,看来纪家目前的日子的确窘迫。 两人说了一会话,接着门口光线一暗,一人自外面进来,沈锐抬头一看,见正是那日在义庄见过的纪家小姐纪诗音。 纪诗音如杨柳扶风,婷婷袅袅地自门口走进来,纤掌举着一个小巧的木质托盘,上面放着一壶茶与两个茶杯。 这时节客人前来,不管渴与不渴,必须茶水伺候,此乃是一种礼节,若不奉茶,是一种极为失礼的行为。 沈锐刚才还暗想怎么桌上没茶呢,依纪天成的教养,即便没有下人可使唤,但手底下镖师们的家眷,随便安排两个前来充充门面也是可以的。 至于纪天成自己,老祖宗很早就留下箴言:君子远庖厨。当家男人怎能干些端茶递水的活呢! 邀请沈锐前来内宅,并不是纪天成的临时决定,而是昨天便计划好了的。毕竟沈锐在父亲之事上帮助甚多,作为女儿,借着奉茶的机会顺便表示下感谢也是应该的。 原本他考虑到小妹诗音先前已与沈锐见过面,可以不用出来相见,奈何大妹诗韵对镖局被卖一事耿耿于怀,说什么也不出来端茶递水,于是纪天成退而求其次,让小妹前来代替。 小妹一向善解人意,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第98章 再相见 纪诗音将托盘轻轻放到桌子上,在两人面前各自摆好一杯茶,然后退后几步,朝沈锐道个万福,轻声细语道:“公子请用茶!” 沈锐按礼双手虚抬道:“辛苦小姐了!” 这时候口称小姐,是对妙龄女子的尊称,绝对没有后世那种特殊的含义,反而姑娘二字,到容易引人误会。 比如你去青楼,老鸨见了你眉笑眼开,然后吼一嗓子:姑娘们出来接客了! 所以姑娘才是对特殊行业女子的称呼。不知为何到了现代,反而相互调换了。 若是丫鬟前来奉茶,万福过后便会默默离开,但纪诗音并非丫鬟,她的使命尚未完成,因此就势站起后留在原地。 这时坐在一旁的纪天成朝沈锐介绍道:“这是在下舍妹诗音!”接着又对纪诗音道:“这位是沈锐沈公子!” 纵然两人认识,但按规矩还要正式的介绍一下,双方也是心知肚明的。 纪诗音又是一个万福,轻启朱唇道:“诗音见过沈公子,在此谢过公子对我纪家的莫大帮助!” 沈锐见人家女孩弄得这么正式,也礼貌地站起身来拱拱手:“诗音小姐有礼了!” 纪天成见差不多了,便道:“公子请坐!”又对纪诗音说:“小妹你先下去忙吧!” 纪诗音款款退后几步,转身出了门。 对于这样的仪式,沈锐也是无语,不过既然人家是诚心诚意的举动,他也就从善如流了。 沈锐又与纪天成说了会话,其中提及了自己的打算,准备扩大凌风镖局的规模。 纪天成站在自身角度考虑,镖局扩大对自身是不利的,因为随着人员的增多,即便他还是总镖头,也意味着他在镖局的话语权将逐渐减弱。 不过若是站在镖局生存的角度上来看,即便维持着当前这等规模,镖局的业务也将慢慢萎缩,最终也不可避免地走向消亡。 这两年天灾人祸频繁,民生糜烂不堪,匪盗嚣张猖狂,镖局现有的人手,已远远无法震慑那些觊觎之徒。 此次押镖到陕西布政使司,之所以费时费力,那是因为路上困难重重,有些风险较高的地带只得绕路而行,即便如此,买路钱的用度比以前只多不少,一个来回两个多月时间,虽然不曾亏本,但也没赚着银子。 外人看着镖局威风,实则它也是一个利薄外加高风险的行业,一个不慎,就会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之后两人又对镖局运营管理交流了一番,在沈锐一通忽悠之下,纪天成不寒而栗,他这才发现,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对于走镖运营方面的见解远在他这个镖局世家子弟之上,并且言语中似乎还有所保留。 纪天成也并非没有打探过沈锐的经历,据说其自幼聪慧,十二岁就高中秀才,如今看来所言不虚,就学识与智商而言,的确异与常人。 但非凡的远见卓识,绝非学识与智商就可以解决的,往往需要经验的积累以及阅历的沉淀,而经验与阅历又与时间相伴相随,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沈家公子年少,能有此成就,只能以天赋异禀来形容。 若按这样的见识与能力来推测,寿张被劫镖银的追回,也非传闻中的运气与关系。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纪天成约摸差不多时,邀请沈锐到前院用餐。 两人起身往外走去,此时正直盛夏,院子里林木葱郁,两人一前一后,纪天成稍落半步,他们正说着话,一个人影自不远处的树下忽地闪出,两人便下意识地停了脚步。 只是一瞬间,沈锐便放松下来,看来人相貌,他大约也能猜到其姓甚名谁。 身旁的纪天成踏前一步,低声喝道:“天韵,你要做什么,拦在这里成何体统?” 前方四五米远的纪天韵脸上波澜不惊,她缓缓道:“大哥,你暂且先回避一下,小妹有笔帐要跟沈公子算一算!” 纪天成没有动,他侧过身子看向沈锐,沈锐则笑笑朝他点点头,见沈锐首肯,纪天成回头又瞪了妹妹一眼,转身返回了客厅。 沈锐打量着纪天韵,纪天韵也不甘示弱地对望过来。她身着男装,乍一看还真像纪天成,不过细瞧之下,也能发现许多女孩身上的特点。 当年怎么就没发现纪天韵是女孩来着? 四年过去,两人相貌较之以前已大相庭径,只是依稀能看到当年的影子。 面对沈锐,纪天韵丝毫没有这个时代女孩的羞涩,沈锐知她自小四处走镖,估计纪长庚是拿她当男孩养的,面对这样的假小子,沈锐也是无奈,他摸摸下巴:“不知我是该叫你天成……还是天韵?” 纪天韵轻飘飘一句话就将此事揭过,“当年情非得已,冒充家兄,还望沈公子谅解!” 纪天韵见多识广,说话自然,这一点到很像几百年后的现代女性。 沈锐递过去一个我懂的眼神,说道:“你我之间,不要客气,叫我沈锐便是!” “小女子还以为沈公子贵人多忘事,已经不记得当年的事了呢?” 听纪天韵口气,还是颇有女儿心态的,只是感觉她似乎心中有些不爽,沈锐心中快速回忆一下,觉得自己对纪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不晓得这纪天韵不爽在哪里。 “你我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到没有,只是觉得沈公子的吃相有些难看而已!” 原来是对自己收购凌风镖局一事耿耿于怀啊。 女人有时候并不是不知道理,而是不想与你讲道理,在有芥蒂的情况下,还在她们面前讲道理并不是明智之举,于是沈锐单刀直入:“呵呵,在商言商,本公子也是情非得已!” 纪天韵嘴角微微上扬,“好一个在商言商情非得已,小女子还以为公子善心大发了呢,小女子此生最怕欠人人情,当年你救我一命,我资助你回到大名,本就两不相欠,如今你入主凌风镖局,大家互惠互利,皆大欢喜,我纪家也无须公子特殊照顾!” 这妞自尊心还满强啊,得了便宜还卖乖,既然这样,何不满足她表面的矜持。 “本公子一定满足小姐你的要求!” 看了一眼沈锐玩味似的眼神,纪天韵嘴里哼了一声道:“很好!如此公子请自便,小女子就不打扰了!” 两人又对视一眼,确认过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后,纪天韵高昂着头,带着一阵香风从沈锐身旁飘然而过,沈锐扭头看了看纪天韵的背影,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片刻之后,纪天成自那边过来,脸色中掺杂着一丝尴尬,他抱歉地拱了拱手:“天韵自幼随家父四处奔波,性子野了些,若有不敬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沈锐摆摆手,大度地笑笑:“令妹性格直爽,到是不可多得!” 前院人声鼎沸,练武场之上,搭起了一个个遮阳的棚子,棚子下面放了十数桌椅,此时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酒菜,精赤着上身的的镖师们或坐或站,吆喝着与旁边的同行行着酒令,天气炎热,豆大的汗珠闪着油亮的光泽,在他们强壮的肌肉上翻滚颤抖,镖师们不管不顾,兴高采烈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镖师们常年在外,一年中难得遇到这样有酒有肉的生活,俱都放开了肚皮,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不过,为了防止醉酒闹事,每桌限酒两坛,而肉,却是管饱管够了。 与练武场的喧闹不同,屋内的酒席则安静的多了,毕竟在座的都是镖局的骨干,虽然也有按耐不住的,但东家在场,也只能先忍着了。 酒席开始的时候,沈锐按惯例就领着一班管理层到练武场上致辞敬酒,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敬大伙一碗酒,待到镖师们开吃,一行人才来到里屋。 坐到了桌上,因为大家已经认识,少了介绍的环节,首先便是沈锐这个老板致开场白,之后端起酒杯敬酒。沈锐之下,以纪天成为尊,所以第二杯酒,非纪天成莫属。 “来,少东家,在下敬你一杯!” 说话的是镖头秦明,这是纪天成向沈锐敬完酒之后,第一个站起来的镖头。 中国人的酒桌文化,大致就是这样,敬酒的次序,也是在场之人身份上的排位。看来,在凌风镖局内部,这个秦明是除纪天成之外最有影响力的人。 “秦镖头客气了,来,干!” 接下来是孟镖头张镖头,最后一个是秦舞阳,这个小伙子,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镖头,可见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除了原有凌风镖局的一班人,在场的还有范无锡、杨毅与李启成,他们虽然是沈锐的身边人,不过初来乍到,自是不会去抢原班人马的风头,于是便排在秦舞阳之后。 酒过三巡,沈锐借故离开,纪天成也起身相陪,毕竟他们一二把手在场,大家喝酒吃肉都不痛快。 再说,杨毅与李启成将来要在镖局打开局面,少不得要跟几位镖头打交道,而几位镖头,对于老板身边过来的人,借酒桌之上也得联络一下感情。沈锐他们及时离开,就是为几人创造套近乎的机会。 另外的一个小房间里,已备好了几样精致的酒菜,尤智勇守在那里,见两人过来,随即拉开了门。 第99章 回忆 纪家内宅。 纪天韵与纪诗音尚未出阁,自是不便到前院与众人同吃。 经常跟着父亲东奔西走的纪天韵,平时住店打尖,吃喝都有专人伺候,从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有机会研究炒菜做饭这等厨艺。 纪长庚在的时候,纪家有厨娘有丫鬟,纪诗音除了做做女红,厨房这种地方基本上也是不去的。 纪家大难之后,为了节省开支,遣散了丫鬟厨娘,因此这些与柴米油盐有关的家务,纪诗音不得不亲力亲为。好在她心灵手巧,什么事都学的极快,如今桌上摆上的几样菜肴,看起来到颇为精致。 纪天韵吃的很快,这与镖师们的习惯有关,押镖在外,时刻紧绷着神经,深怕一个不慎就有人杀将过来,甚至于押送贵重物品与银两的时候,途中遇到的所有陌生人都会感觉像是贼人。 而吃饭的时候,刀枪不在手中,安全感缺乏,所以一般情况下都如风卷残云。 与纪天韵相比,纪诗音可算是文雅多了,然而今天她的行为,却又与以往不同,以往她都是低着头细嚼慢咽,并不会左顾右盼,今天却一改常态,吃一口饭抬头打量一眼纪天韵,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跑惯江湖的纪天韵有着极强的察言观色能力,妹妹的异常,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但她吃饭的时候,并不想说话,便也没问。 待纪天韵吃饱放下碗筷,才皱着眉头对纪诗音道:“小妹你今天是怎么了,有事就说出来,别吞吞吐吐的!” 纪诗音有些犹豫不决,今日她站在绣楼之上,透过窗户看见二姐将沈锐拦在路中,而后大哥离开,留下二姐与沈锐独处,她就猜测二姐与沈锐之间,之前一定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那么远的距离,她不可能听清两人之间说了些什么,二姐离开的时候,虽然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但那走路的姿势,可以猜测她当时心情并不糟糕。 这段时间以来,二姐一直心事重重郁郁寡欢,不过刚才吃饭之前,纪诗音曾看到她坐在窗前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而她有些痴呆的目光,赫然指的是前院的方向。 作为女儿家,纪诗音自是了解女人的心思,她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又怕伤了二姐的心,犹犹豫豫中,纪天韵终于发现了端倪。 纪诗音轻轻将手中的筷子放到桌上,沉默片刻,期期艾艾地道:“姐,你与沈公子之间……是怎么回事?” 纪天韵闻言一愣,她看了看小妹乌黑发亮又充满疑问的眸子,随即便想到那时间小妹正在绣楼,有可能看见了自己与沈锐相见的过程。 “你都看见了?” 纪诗音垂下眼睑,点点头。 纪天韵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说起,她们虽非一娘同胞,但姐妹俩关系极好,平时都能很好地照顾到彼此间的感受,小妹突然间的一问,让纪天韵发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些事情。 父亲过世的时候,她与大哥纪天成皆不在身边,深闺中长成的小妹独自处理后事,困难可想而知。 义庄事件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小妹在内心的恐惧与孤独下发下了委身与人的誓言,当时可能是走投无路后的言不由衷,而且事后沈锐极力弱化了此事,既没有要求兑现承诺也没有声明放弃。 在这件事上的应对上,不得不说沈锐的处理方式还颇有水平,若他要求兑现,难免会落得一个落井下石的恶名,但若声明放弃,更有可能伤了小妹的自尊心。 毕竟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当时的誓言可能无心,但随着沈锐的出现,这种无心是否变成了有意还为未可知。 十六七岁的花季年龄,心中都有一个美好的梦想,小妹这个时候相问,莫非她对沈锐有些意思? 若是如此,自己今天的表现,岂不让她误会了? 当时在义庄,沈锐便向小妹声明,他是看在与大哥有交情的份上才前来相助的,她与大哥从陕西回来,小妹问起此事,大哥当时并未立即否认,只是私下讯问了自己,所以自己冒充大哥的事,小妹并不知情。 “其实,当年帮助沈锐的,并不是大哥……”纪天韵还是觉得讲出真相为好。 “不是大哥?那是……”纪诗音抬头看向二姐,脑中的疑问一闪而逝,她本就冰雪聪明,瞬间便明白了什么。 是啊,大哥自六岁起就被送往少林寺学艺,去年才回老家开始接手镖局业务,中间极少回来,能与沈锐交集的机会微乎其微。 到是二姐,经常女扮男装随着爹爹满世界乱跑,这样看来,当年帮助沈锐的,的确是二姐无疑了。 并且沈锐的事,纪诗音其实也是打听过一番的,据说他本生活在京城,三四年前不知怎么的流浪了一段时间,正好被上京告状的范秀才遇到,后随范秀才回到大名府,范秀才女儿昭雪之后,沈锐还认了她做义母,不曾想沈锐的老家便在大名府,不久之后被人认出,认祖归宗,前前后后在大名府住了一年多时间,回到京城后,之后关于他的消息便极少了。 “那是四年前,大约也是这个时间……”纪天韵回忆着当年的情形,声音娓娓动听,“我与爹爹一起,往河间府走镖,回来的时候经过献县,因需等待所托运的货物,在那里停留了两天! 当时年少无知,客栈里又颇为无聊,便瞒着爹爹,偷偷从客栈后门里溜了出去。 之后在街上闲逛,不久之后便发现有两个毛贼尾随,当时姐姐我也是轻狂,仗着会点拳脚功夫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还专门把他俩引到了一个少有行人经过的胡同。 但姐姐我失算了,动起手来后,才发现他们并不是一般的毛贼,好在一个毛贼比较笨,被姐姐我一个撩阴腿给放倒了……” 纪天韵想到当时老四被踢中命根子的惨样,脸上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后来呢?” 纪诗音见纪天韵停了下来,急不可耐地问道。 “后来第二个贼人就难对付多了,这家伙是个练家子,姐姐我是个女孩子,人小体弱,虽然靠着技巧打了他几拳,但最终还是被他抓住了!” 这里纪天韵为了保持在妹妹面前的光辉形象,稍微撒了一点慌。其实以老四燕一飞的功夫,在有准备的情况下,纪天韵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当时纪天韵妄想用对付老七的方法来对付燕一飞,但燕一飞的智商岂是老七可比的,根本就不上纪天韵的当,不几个回合下来,便拎着纪天韵的衣领子提了起来,纪天韵双脚腾空,瞬间便失去了反抗之力。 “之后就是沈公子救了你?” 看姐姐说的如此轻松,肯定后续的结果并不是很糟。 “小妹就是聪明!”纪天韵递过一个肯定的眼神,缓缓道:“我正慌乱之间,只听“砰”的一声,接着便见那贼人已倒在地上,然后……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说到这里,纪天韵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低着头轻轻地笑了起来。 “什么……” 纪诗音睁大了眼睛,有些莫名其妙。 “一个满脸污泥的小乞丐,手里还拿着半块砖头……” “沈公子?” “纪天韵点点头,强忍着笑意道:“你别看他现在锦衣玉服,一副富家子弟模样,当年初见他时,那可是邋遢得很……” 见姐姐此时心情大好,纪诗音没有插言,静静地期待着下文。 “他将那贼人击倒之后,拉着我就跑,后来跑不动了才停下来……之后我听到他肚子咕噜咕噜作响——那是饿的……我找了个客栈,让他洗脸吃饭……” 纪天韵的思维跳跃的很快——中间一些细节被她刻意地回避了。 “后来得知,他在一个树林里方便时,偶然听到有人密谋对我镖局不利……而之前,恰巧他又看到我们镖局从路边经过,所以才跟了过来,但唯恐我们不信,没敢直接找上门来,只在周围徘徊……直到无意中又看到那两个密谋的贼人……当时那贼人正在跟踪我,却不知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这么说是沈公子救了你……可为什么他却说是你帮助了他呢?” 纪天韵撇撇嘴,“这家伙还算是有良心,没有挟恩自重……你都不知道他当时穷成啥样,快要饿死了,并且还带着一个病秧子……” “病秧子?”纪诗音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一个落魄的老秀才,说是上京为他闺女告御状的……” “姓范吗?” 纪诗音脱口而出,之后才感觉到不妥。 “你怎么知道……” 纪天韵不可思议,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这个妹妹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纪诗音低着头,诺诺道:“义庄之事后,我……我托人打听了一下……” “托人……不会是秦舞阳吧?小妹你离他远点!” 纪诗音被她说中,连忙辩解道:“姐你想到哪里去了,当时你们都没回来,咱镖局能指望的只有他了……” 纪天韵见妹妹可怜巴巴的模样,拉住她的手轻轻拍道:“前段时间,委屈小妹你了!” 纪诗音看着姐姐的眼睛,姐妹俩相顾无言。 第100章 训练 建州女真第一次进犯北京时,沈锐有幸观摩了一次大明与满清军队之间的对决,那时,火枪大炮不过是战场之上的点缀,更多的,是冷兵器时代大规模的混战与厮杀,冰冷而残酷。 沈锐清楚,来到这个时代,无论愿不愿意,战争都会如期而至。 总的来说,这时的战争模式,战争理念乃至战争意志都与后世有很大的区别。 作为一名前世的空军军官,沈锐对陆军的实战与演练少有参与,但相关的理论知识,却也涉猎不少。 还是那句老话,先进的理念不一定适合这个时代,不过纵观后世的士兵,在忠诚度与执行力方面,的确要比这个时代要强。 所谓润物细无声,如何因时制宜因地制宜还是沈锐要今后考虑的问题。 任重而道远。 崇祯四年七月初七,农历七夕,在大名城外的沈家别院,沈锐迎来了他首批五十名学员。 七天的招聘,共计有符合条件的青壮一百一十二名,考虑到古代人对于新式训练的接受能力,通过筛选,沈锐只留下了五十个比较机灵的,其余的便打发他们到了凌风镖局。 毕竟按规模来讲,凌风镖局实在上不了台面,加之自己派往凌风镖局的手下杨毅和李启成,还是光杆司令,这剩下的六十二人,就先由他们统领,出镖时就算行不成战力也可壮壮声威。 青壮们由一名管事领着到达时,辰时一刻刚过。闹哄哄的青壮们被领到校场上,就见一名劲装少年立在那里,少年身后,站了同样装束的三个青年。 之前青壮们都见过沈锐,知道眼前少年便是他们的衣食父母,青壮们见前些天还对他们嘘寒问暖的东家,此时却面沉如水,也不知怎么回事,出于本能的畏惧,嗡嗡嗡的声音立刻消失无形。 沈锐对这个下马威很满意,他一伸手,身后的穆铁柱连忙递上一张写着名单的楮皮纸。 沈锐扫了一眼诸青壮,高声道:“下面开始点名,点到名字的,须高喊一声‘到’,然后站到本公子面前来!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青壮们的声音参差不齐,有回答的,有沉默不说的。 沈锐也不在意,目前对这些农家子弟,还不能苛求太多。 他展开名单,喊道:“刘树林!” “到!” 这个刘树林回答的到是干脆,之后立即跑到沈锐面前,弯腰鞠躬笑道:“东家好!” 沈锐对他点点头,然后一挥手,身后李敢上前,引着刘树林到一边站着。 刘树林重新站立的位置,已用白灰撒了五条直线,用作整队之用。 有了参考,之后被喊到十来名青壮基本上都按要求做了回答,直到喊到一个叫陈胜五的青年时,才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插曲。 沈锐喊到他的名字时,这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忙不迭地回答:“来了来了!” 这时天气还不算热,但陈胜五跑到沈锐面前时,沈锐看他额头有汗,鼻尖也湿漉漉的,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便继续喊道:“陈胜五何在?” “我在这里,东家!” 下面哄的一声笑,陈胜五愈发局促不安,沈锐瞪过去一眼,笑声立无,他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陈胜五继续板着脸吼道:“陈胜五!” 陈胜五毕竟年轻,这次终于回味过来,立即高声回答:“到!” 沈锐脸色缓和下来,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淡淡说道:“下去吧!” 因为有了陈胜五的前车之鉴,后面的人都按规矩作了回答,总的来说还合沈锐的意,不枉他挑选一场。 唱名完毕后,青壮们依着白线站成五队,每队十人。 为了防止朋党,沈锐先是打乱队形,让每队二四六八十出列,二队补一队空缺,以此类推,最后一队补五队空缺。 沈锐看队伍人头高低不平影响观瞻,便安排各队按左高右低作了调整,之后再一看,顿时顺眼了许多。 “再强调一遍,以后本公子喊到谁的名字,必须回答‘到’!今天之过失,本公子不予追究,但有下次,定罚不饶! 大家一定要记住自己所在队列的位置,现在可以前后左右看看,将身边队友的面貌记住,本公子再教给大家一个方法,比如你站在第一队第三的位置,只需记住一三即可,往后训练,大家就按今日队形占位,不得随意调换位置,一经发现,当月薪酬取消。” 面对这些绝大部分是文盲的青壮,沈锐只能将问题细化简化,力求这些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的青年们能快速理解。 下面众青壮一听往后列队错误将要取消当月薪水,个个心下骇然,那可是五钱银子啊,省着点吃,可以买到三个人一个月的口粮。 当下青壮们便左顾右盼,极是上心,将身边人的相貌牢牢记住,然后再仔细查看自己在队形中的位置,力求下次列队时不会站错。 沈锐见青壮们十分认真,很是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其实等会会按队分配宿舍,这些人只需记住自己在本队的位置即可。 沈锐将队列的重要性提前告知,就是要给他们打打预防针,免得到时乱作一团。 沈锐站在那里等了一会,见青壮们都记得差不多了,便道:“下面分配宿舍,每队一间,你们有三个半时辰时间熟悉队友,午后申时,正式训练,希望诸位不要让本公子失望!” 申时也就是下午三点,考虑到此时下午天气炎热,青壮们初来乍到,需要几天适应,时间稍微晚些,待集训几天之后,这下午集合的时间,自然会提前。 “尤智勇!” 沈锐突然喊道。 “到!” 尤智勇答应之后,立即跑步到达沈锐面前,先是立正,然后便是一个标准的军礼。 这是沈锐辛苦了一个星期的结果,整整七天时间,沈锐得了空闲便将三人叫到一起,一遍遍地教他们军礼、立正稍息、向左转向右转等等现代士兵的基本步伐与军姿军容,好在三人悟性不错,一个星期下来,都还学的有模有样。 沈锐看着尤智勇的眼睛道:“从即日起,你暂代联络专员一职,随时向学员们传达我的命令,还有,学员们有什么要求或者建议,可以向我汇报!” “是!” “现在按队列行走,目标宿舍,解散!” 尤智勇又是一个军礼,然后右转跑步到队伍前面,喊道:“向左,转!按队列跟着我走,不许散开!” 这向左转的命令一下达,青壮们一时大都没反应过来,但也有少部分机灵点的按要求转对了,只是方向对了,但转的姿势确实不敢恭维。好在尤智勇命令的同时还用手指了方向,青壮们这才懵懵懂懂地转身,虽然最终都统一了方向,但转的过程五花八门,乱糟糟的一片。 联络专员是沈锐临时决定的职务,权限类似于传令兵与值日军官,但这里并不是军队训练,为了避嫌,只能以联络专员代称。 只所以选尤智勇,是因为尤智勇性格开朗,善于沟通,相信很快能与学员们打成一片。 三十间简易房分成两部分,坐落在校场的东西两侧,已经粉刷完毕。简易宿舍并非全部墙挨着墙连成一片,因为宿舍后方不远便是茅厕,为了节省时间,每五间房屋中间留有两米宽的甬道,这样学员们解决生理需求,不至于绕老远的路。 食堂设在粮仓里,空着的粮仓暂时作为伙房与餐厅,也可放置日常生活用品,粮仓所在的院子里原来就有一口水井,防火用的,井口直径就有两米多,井下更是宽大,也够深,供几百人日常用水不成问题,只是许久不用有些污泥树叶,沈锐提前让人又清理了一番,正好派上用场。 别院也是三进的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正房厢房耳房门房一应俱全,沈锐的书房设在前院的正房里,因为这两三天都没回城,刚才管事过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些文犊让他处理。 文犊放在一个匣子里,有火漆封着,虽然多是一些生意上的事,但有些也是需要保密的。 沈锐打开匣子,文犊不多,只十来件,有柳管事的,也有范无锡的,大都是比较大额的银两支出的事由与请示。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家大业大也预示着盆盆罐罐多,到处都在伸手要银子,大笔的支出虽然看着数额巨大,但一般情况下一年也没有几次,基本上也是固定几类。 真正让人头疼的是那多如牛毛的小额支出,看着单笔不多,不过到年底一统计,甚至超过了那些大额支出。 作为当家人,将财权与人事权抓在手里沈锐还是懂的,不论这时与后世,这两样权力都是治事与治世的不二法宝。 考虑到自己今后可能一段时间内要长住别院,沈锐适当地放了权,二十两银子以下的支出便让柳管事与范无锡自决,无须时时请示,但为了防止有人薅羊毛,沈锐规定,即便是小额支出,也必须有明细与事由,这些小额支出半个月一汇总,最后再交沈锐过目确认,做到心中有数。 处理完这些请款的文犊,沈锐又将其封好,叫来那名管事,让他赶快送回城去。 第101章 室长 时间是到巳时,沈锐走出别院,准备巡视甲字号营房。 为了便于区分,沈锐将五间营房设为一号,六个号分别以甲、乙、丙、丁、戍、己代称。 目前学员只有区区五十人,一个甲字号足矣。 甲字号五间营房,门框上方都钉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刻着房间的代号,曰甲一甲二甲三甲四甲五,其他营房依此类推。 沈锐过来时,尤智勇正好从甲三营房出来,他看见沈锐朝这边走来,连忙跑步上前,先是敬了一个军礼,然后道:“报告公子,五十名学员已入住完毕,请指示!” 沈锐回了一个军礼,道:“去甲一号!” “是!” 沈锐经过考虑,对于今后学员与他之间的互动,以及学员与教官之间的互动,礼仪方面,还是觉得后世的军礼更为合适。 鞠躬作揖弯腰下跪作为华夏几千年来的传统,虽然有它存在的道理,但未免有些复杂了些。学员们将来是要向军人转变的,后世的军礼简洁大方又不失威严,当然是首首之选。 这边甲一号房里,刘树林坐在床铺上正与室友聊着天套近乎,他是大名县刘湾庄人,今年十八岁,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已经成了家单过,家里目前除了他和父母、奶奶,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一大家子就他与父亲两个壮劳力,他们守着十来亩薄田过活,日子过得很是清贫。 能来这沈家做镖师也是偶然。因为地少,刘湾庄离大名县城又不远,所以农闲时他常常到城里打打短工,主要是出苦力什么的。 四天前一早他到了集市等活,不久就有一名沈家管事过来说粮行雇人卸车,他们一行十来个强壮的有幸被选中。 大名沈家刘树林是知道的,据说是这大名府首富,曾经他也为沈家粮行做过搬运工,知道这沈家粮行给的力钱公道,再一次被选中,刘树林十分高兴。 将补仓的粮食全部搬到门市后面的仓库里后,他们一行人各得了四十文钱,刘树林决定用这些钱买点精粮。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说起来惭愧,虽然刘树林家以种地为生,但每每收获季节,便有里正带着官差前来收税,将乱七八糟的各种税一缴,家里就只剩下种子与杂粮了,遇到歉收的年节,种子都保不住。 家里还有三个正在长身体的弟弟妹妹和一个年迈的奶奶,顿顿杂粮果腹显然是不行的,所以一般情况下,若搬运收入尚可,一个月他会买个十来斤精米精面打打牙祭。 来到沈家粮行前面的门市,刘树林发现门市旁边的墙根下围了一群人,他见这些人都仰头看着什么,便好奇地望过去。 墙上贴着一张雪白的纸,上面写满了字,可惜他没上过私塾,不认得字,好在旁边有识字的人,在众人的追捧下,摇头晃脑面带得意地念了下来。 原来是凌风镖局在招人,要求年龄十六至二十岁,身强力壮者优先。待遇方面,前三个月为学徒阶段,每月薪资六钱银子,包吃包住。三个月后若能合格转正,月薪便上涨到一两银子。 当时刘树林便有些心动,若能转正,一年便有十二两银子,对于他们家来说,这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往年全家人一年辛苦下来,也未必能挣到十两银子。 刘树林果断地报了名,报名处正好设在粮行内,负责的管事看了看他的身量,表示满意,便开始询问年龄几何,家住何方。刘树林一一作了回答,然后那管事记到纸上,吩咐他第二日一早再到这里集合,少东家还要亲自挑选。 刘树林喜滋滋地将四十文钱全部买了精米,共计七斤多点。 回到家里,刘树林将情况与父母一说,父母自然是举双手赞成,能有这样的好事,自然比土里刨食要好的多。 第二天,刘树林一大早就到了沈家粮行,被安排在后院等候,后院里放了好几桶米粥,还有四五箩筐馒头,刘树林得到一碗粥,两个馒头,虽然只吃了个大半饱,但还是非常满足。 午时之前,院里已聚了一百多人,清一色的年轻人,不久少东家带着三个杀气腾腾的年轻人进来了,经过一番挑选,只有五十人被选中,而他刘树林,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 今天来到这里,点名排队分宿舍,一切都很新鲜,宿舍里青砖铺地,整洁有序,睡的地方虽然是大通铺,但位置够宽,十个人睡上去也不显拥挤,此时天气尚热,通铺上铺着凉席,每人还有一张布毯遮挡夜间的凉气,通铺对面的墙上,钉着一排小柜子,每人一个,可以放些衣物什么的。门口墙上稍高的位置,还钉着一盏油灯,灯芯都还是新的,显然还不曾用过。 进宿舍后,尤联络员立即进来吩咐他们按队列顺序分配床铺位置与木柜,刘树林因身材高大,站在队首,他的床铺位置正对着门。 队友们相互之间介绍认识后,一些床铺挨着的便聊起了天,此时与刘树林说着话的,便是他下首的队友,名叫辛吉波,也是大名县人,只是两家的距离确实有点远,一个在县城东边,一个在县城西边。 与辛吉波说着话的刘树林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人朝这里走来,扭头一看,见是尤联络员与东家,还有东家的两个护卫。 “东家来了!”刘树林做个禁声的手势,又出声提醒道。 刘树林声音不大,最里面的几人并没有听清,但他们很快意识到了异常,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但见靠近门口的几人脸上都显现出毕恭毕敬的神情,于是都自觉地停止了交谈。 尤智勇率先进入甲一号房,这是作为护卫的惯例,先确认是否有危险。 沈锐随后进入。 “起立!”尤智勇一声大喊。 其实沈锐进来时,队员们都已自觉地站了起来,有人还想躬身打招呼,被尤智勇这一声喊吓着了,只得不自觉地挺直了身子。 沈锐满意地看了尤智勇一眼,才个把时辰,尤智勇已经把作为学员的基本功传授到位,孺子可教也。 沈锐也不说话,目光自这些学员的脸上一一扫过,看的这些青壮们噤若寒蝉,他这才双手下压,微笑着招呼道:“大家请坐!” 学员们相互看看没动,刘树林迟疑片刻,觉得东家既然发话了,坐下也无妨,于是率先坐到床上,其余的学员见了,这才也相互效仿。 “很好!” 沈锐走上前去对第一个坐下的刘树林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叫刘树林吧?” 先前尤智勇已经交代过,遇到上级问话要起立。此时刘树林见沈锐和自己说话,受宠若惊,“腾”地一下站起来,学着尤智勇先前在校场的口吻大声道:“报告东家,在下正是刘树林!” 沈锐呵呵一笑,上前拍了拍刘树林的肩膀道:“好样的,你学的到挺快!” 接着他转过身对着众人道:“以后在这里,我说的话便是命令,不用讲那么多虚的,刘树林能很快服从我的命令,应该有奖,所以我建议我建议,刘树林为甲一号宿舍室长!” 见众人一脸懵逼,显然不知这室长是什么官,解释道:“所谓室长,就是在本宿舍内,所有人都得听他命令,凡室内卫生、起床熄灯、舍内学员纠纷,可有先行决断权……不过!” 沈锐话锋一转,又道:“若大家觉得他刘树林处理不公,可以向尤联络员申诉,当然,直接找我也可以!大家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十个人回答的还算整齐,比校场第一次强多了,显然青壮年已吸取了教训。 沈锐点点头,又对着刘树林道:“作为室长,首先要严格要求自己,只有自己做好了,其他人才会服你敬你,现在你是室长,不过这是个临时的差事,将来我会在你们十人中选出队长,而室长与队长的职权,将会合并,也就是说,队长以后将兼任室长,所以我希望,你能再接再厉,不负我之希望!有信心吗?” 刘树林正了正身子,道:“报告东家,我有信心做好这个室长!” 虽然刘树林没有立正回答,但目前训练还没开始,不能要求太高,刘树林能这样,沈锐已经很满意了。 接着沈锐看了看宿舍的情况,又亲自示范了布毯的叠法与摆放位置,布毯虽薄,也被沈锐叠成了豆腐块状,一众青壮看得目瞪口呆。 之后沈锐道:“关于内务,我希望大家随时随地保持整洁,我与尤联络员会不定期抽查,发现有不妥之处,首先会考核室长,然后再落实到本人,至于如何考核,今后我会列一个章程出来,然后公示!现在各就各位,先将布毯的叠法学会,做到既快又好……” 说完沈锐看了一眼尤智勇道:“我们走!” 之后沈锐一行继续视察余下宿舍,一番演讲之后,根据观察将甲二甲三号宿舍室长选定,最后甲四与甲五号宿舍,考虑到应适当给尤世勇放权,便让他任命。当然,叠布毯的活,沈锐免不了都示范了一番。 一通忙活下来,午饭时间已到,沈锐让尤世勇传达命令让各室的室长带队,有序赶往食堂。 而他中午也将与学员们共进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