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温柔》 第一章 ,重逢(一) 正文: 对沈轻言来说,有一段时光最难以提及,像是一场浩劫,即使余生,也难以消除那种伤痛。 2016年c城的街头,满是不曾有过的陌生感,沈轻言在街边的树荫下随意地坐下,脚疼得厉害,午后的阳光太过明媚,直让人头晕目眩,前尘旧事一念而起。 早已完结的故事,到如今却依然难已释怀。 街角处发现熟悉的店,刚转身,发现似乎有人跟着自己,再确认,却又什么都没有,其实这些年也常会有这种奇怪的错觉,有时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神经质。 坐在临街的落地窗边,习惯性地看着来往陌生的行人,忽然瞥见对面街角有一道身影快速消失,熟悉得令她心惊肉跳,转瞬即逝的冲动,让她没有起身,怎么可能是他呢? 如今的他,大概早已成家立室了吧,也早就忘记他曾带给她多大的伤痛,他本来,就是这样无情的人啊。一想到此,沈轻言就有些自嘲地笑了。 邻桌有个漂亮的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正费力用小勺子挖着自己盘子里的甜点,粉扑扑的脸,无比惹人怜爱,她胸口忽然疼得厉害,时间治愈不了,那种感受依旧清晰如初。 在咖啡店坐到下午,心情已差不多平复。回到酒店,思虑了一下,给林希然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现在正在c市的洲际酒店,还没说完,那边就传来一声尖叫,然后是她欣喜的声音,“沈轻言,你可总算回来了,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沈轻言还来不及说什么,那头已经飞快的挂了电话,她轻轻笑了笑,还真是一点没变,收了电话,然后去洗澡,还没来得及吹头发,门铃就响了。 一开门林希然就像一阵风一样冲过来抱着她转了几圈,弄得她半天没回过神来,放开她后,林希然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她好几遍,笑着说:“你看你,过了这么多年,总算舍得回来了。” 沈轻言笑笑,“公差,不得不回来。” 林希然故意板起脸,“这么说还不是自愿回来?我们这些旧友想见你一面还真是困难。” 沈轻言拉着她的手到沙发上坐下,替她倒了一杯水,无奈道,“希然,你知道当时我经历了什么,那个时候,离开是我唯一的选择。” 就像如果不离开,如今她也不可能如此平静地提起过往。 林希然轻轻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都过去了,轻言,我们都要往前看好吗?” 沈轻言眼神黯了黯,最终扬起了一个清淡的笑容,“谢谢你希然,这些年还总是到新西兰来看我,你知道我不善表达,但我真的很开心。” 林希然装作有些生气的样子,“你这是什么话,要不是你,我当年还不知道被那两个混混怎样呢。”随即笑了起来,“我们是朋友,就不要说什么感谢。” 她摇摇头,无奈道:“既是朋友就不要总是提起那点无足挂齿的事。” 林希然撇着嘴不再提,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时光放佛回到十八岁的盛夏,她坐在教室里,听旁边的她喋喋不休的讲着校园八卦,尽管那时的她并不明朗,也并没有太多兴趣,林希然却依旧眉飞色舞,如今回想起来,那却是如此珍贵的时光,再也不会拥有。 双方避开了敏感的人与事,聊着这些年各自的生活,老同学的八卦,也是悠闲惬意,林希然问她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她如实说大概半个月吧,然后林希然忽然一拍手,开心道:“正好,下个周我们可以一起去参加魏诚和周梓霖的婚礼,你回来了,魏诚一定很开心。” 沈轻言有些不可思议,随即又微微笑了起来,“他终于还是等来了她,她也终于放下了啊。” 林希然也感叹,“真心,总归会换来真心的吧,何况魏诚坚持了这么多年。” 说这话的时候,林希然也直直的望着她,沈轻言点点头,“是啊,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她忽然想起那个眼睛里总是藏着星光的苍白少年,眼角唇边总是带着无限的柔软,她也曾贪恋那样抚慰人心的温柔,到最后却只能徒留哀伤。 沈轻言轻叹一声,“魏诚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到时候有时间一定会去。” 和林希然不知不觉聊到半夜,送她出门后,沈轻言走到床边,出神的看着夜幕下的c城。 城市夜晚虚伪的光明,给了多少人美好的错觉。 余光中,忽然瞥见楼下一辆黑色的轿车前倚了一个人,正抬头看着她所在的方向,她在十楼,看得并不是很清晰,只能大概判定那人面朝她的方向。 有一瞬间,她心里忽然出现了那个人的名字,想再看仔细,那人却钻进了车内,不久后车子就扬长而去,她低头喝了一口杯子里黑乎乎的东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悉心收拾了一番,穿上正装,去拜访准备合作的公司,她的公司是新西兰一家不大不小的奶制品公司,这几年一直致力开拓中国市场,这次派她来主要是谈奶粉的合作,她也是最合适不过,翻译都省了,因为这家公司是c市比较大的连锁超市,她并不太有把握,进去前也有些微微紧张。 没想到过程却远比自己想象中顺利得多,本来她的公司料想对方会讨价一番,所以各类条款都稍微拔高了些,没想到对方照单全收,丝毫没有谈条件,这让她非常意外。 谈了一些大概内容,对方都一一答应下来,最后只说再确定一些合同的细节,到时候通知她来签就行。 从对方公司出来,沈轻言松了一口气,本还有些疑惑,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公司的奶粉都是实打实的天然牧场干净奶源,加工过程也非常严格卫生,比起国内一些黑心奶粉不知要强上多少倍,所谓真金不怕火炼,对方也算是有眼光。 基本完成了回国来的主要工作,接下来只要等对方通知她签约就行。沈轻言有些无所事事,一个人毫无目的地在c市转了两天,除了林希然,她早就与所有人断了联系,林希然白天要上班,也就晚上过来陪陪她,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回这座城,回来后,却又空空如许。 到第三天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去了那里,那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后来却成了她不敢触碰的梦魇。 随着车子的往前,她的心越发的紧张起来,当车停在那道她曾最熟悉的门,沈轻言却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经五层的旧楼全都变成了几十层的电梯公寓,天然的树木和草地也都变成了欧式的小区园林,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离开之前就传要拆迁,但这几年她从未收到过任何消息,怎么能就这样将她的家夷为平地呢? 沈轻言慌乱又生气的要去找物业,忽然在两栋大楼之间发现了那栋格格不入的旧楼——斑驳的墙壁,茂盛的爬山虎,就连楼下的小花园也还依旧如前,一抬头就看到三楼熟悉的阳台上花草依旧繁盛,有些已经伸到了外面。 她开始有了错觉,房子里的人,还一直在等她回来,下一秒泪水夺眶而出。 可最爱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她用了好多年才接受这个事实。 沈轻言迈步上楼,当她推开那扇门,扑面而来的回忆将她包围,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房子,没有想象中铺天盖地的灰尘,就像是刚刚被人打扫过一样,她茫然地坐在沙发上,久久找不到真实感。 一定是苏樱吧,这些年她也常到新西兰来看她,可沈轻言从未问起过有关这里的一切,她迫不及待想将这里永远的埋藏,如今却发现她是如此的想念。 她静静坐在那里,像是在等待,可是她知道,她等的那个人永远不会再回来。 第二章 ,重逢(二) 魏诚和周梓霖的婚礼,林希然开车来接她,事先并没有告诉魏诚,当车停在酒店门口,沈轻言远远就看到那一对璧人站在门口。 魏城的体型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就是皮肤变白皙了,整个人看上去温和有礼,不再如少年时那般张狂,而周梓霖,她一直是那种让人怀疑人生的女子,无论是家世还是自身的条件都让人望尘莫及,如今更是美得让人心惊。 林希然先去停车了,她深吸了一口,慢慢朝那边走去,一边在心里祈祷:一定不要遇见他。 还没走到门口,魏诚先看见了她,先是一愣,随即眼睛里露出惊喜,他快步走了过来,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小侠女,真的是你?” 他还是叫她“小侠女”,因为少年时的一次出头,她从小跟着当警察的父亲练过的各种搏斗术,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对她欣赏有加,一直到她离开时都关心爱护。面前的男人早已褪去少时的痞气,穿着正装,一丝不苟,眉目越发俊朗,眼神依旧明亮。 一去五年音信全无,他本该生气,他却又小心翼翼地问:“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沈轻言笑着点点头,“我过得很好,让你担心了,恭喜你,终于娶到最爱的人。” 魏诚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说着把她往门口拉,刚到门口又有熟人过来将他拉住,他做了一个让她稍等的手势,沈轻言点头。 周梓霖正在门口接待来宾,一席绝美的婚纱,加上那明媚动人的脸,无法不让人赏心悦目。见到沈轻言,她忽然有几秒的失神随后又恢复常态,沈轻言有些许不安,随即还是缓缓走到她面前,坦然道,“你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 周梓霖轻轻笑了笑,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来参加我的婚礼。” 沈轻言干笑一声,“我不请自来希望不会让你尴尬。因为想到下次回来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刚好遇到你们的大事,就想着如果不来大概自己会遗憾。” 周梓霖摇摇头,看了看不远处魏诚,不自觉的唇边露出笑容,“过了太多年了,沈轻言,你没听过吗?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她眼神始终很平静,“我已经不再恨你,我也还是忘不了他,但如今想起他,心不会再那么痛了,我想,这大概就是释怀吧。” 沈轻言看着面前这个漂亮到极致的新娘平静的说起那个曾是她们之间最大禁忌的人,忽然想拥抱她,但最终她也只是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这样真的很好,总会有一个人,能治愈另一个人留下的伤口。” 周梓霖看了一眼还在招呼来宾的魏诚,眼底的笑意早已出卖了她,她直直的看着沈轻言,眼里有几分抱歉,“那个人于你也是这样的存在是吗?我终于明白你当年的感受,可当时我太年少,总以为爱一个人就该一辈子,也承受不住失去一个人,以为自己永远都走不出来了,他走得太突然,我没有办法接受,只能将所有的一切怪到你头上,那样似乎才能让自己好受点。” 她的眼神暗了暗,随即有些抱歉道:“你也曾有这样一个人,缓解了你的伤痛,可我却对此不依不饶。” “都过去了。”沈轻言微微笑着打断她,“过去了的事,我便不会再耿耿于怀,不然,我也走不过来。” 周梓霖欲言又止,最终只说:“如果你觉得不提过去更好,那就不提,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开心。” 沈轻言点点头,“我现在挺好的。” 周梓霖还想说些什么,魏诚已经走了过来,看见她们聊得正热,笑着说,“你们女人的世界就是复杂,昨天还恨不得撕了对方,今天就可以执手相看泪眼。” 周梓霖和沈轻言同时说:“你懂什么!” 说完三人就都笑了起来,聊了几句,沈轻言看着来往宾客,偶尔有人路过都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她,当年的事故让她上了不少新闻报纸,她见过太多带着同情与怜悯的眼神,这让她莫名有些心虚,她对着魏诚与周梓霖道:“你们先接待来宾,我就先进去了,等下再聊。” 说着就往大厅里走,周家千金的婚礼,排场可想而知,她也知道温家人必定会来,只想赶紧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果然,刚上到二楼,就看到温振华与苏樱正在大厅入口与周梓霖父母寒暄,刻意等到他们进去了沈轻言才走进去。 也怕遇见熟人,找了一处不显眼的角落,拿出手机给林希然发了大概位置,就安心等待着婚礼,忽然感觉到旁边人止住了谈话声发出感叹,一抬头,却蓦然心惊。 还是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在岁月的打磨下显得更加英俊非凡,那双似乎总能洞悉一切的眸越发深不见底,他穿着深色的衬衫显得整个人更加清冷,他从门口正往靠近舞台的主席位走去,早就习惯了各种聚集的目光,从来目不侧视。 沈轻言只觉得头有些眩晕,像是一只撞到鱼缸的鱼,看着外面模糊的世界,却又找不到出口。她忘记收回视线,直到他坐下。 婚礼的过程温馨而浪漫,她看到新娘新郎交换戒指最后拥吻在一起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就露出了笑容,他们的爱情,她也算半个旁观者,也是真心替他们感到开心。 只不过这场婚礼上有她不想见到的人,酒席开始不久,简单吃了一些她便拉着林希然提前离场了。 林希然去取车,她就在酒店门口等,从室内稍暗的地方出来撞上外面正耀眼的太阳,她扶了扶额头,依旧有些眩晕。忽然一道冷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这么多年,你终于肯回来了吗?” 那声音如一把利刃直击她最脆弱的心脏,像是在疑问,又像是带着一丝嘲讽。她僵硬着身体倔强得不肯回头,那人却毫无顾忌地走到她面前,英挺的轮廓,黑夜般的眼眸,丝毫没有起伏的表情,只让她觉得胸口似是被什么重物压住一般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烈日当头,他站在她面前,逆着光,竟似旧梦,只觉得那双眼依旧迫人,她往后退两步,抵挡住内心的暗潮汹涌,冷淡地说:“好像跟你没有关系。” 那人唇边微微扬起,似笑非笑,眼神却冷得吓人,“是跟我没有关系,只不过里面有你的亲人都不见一下吗?” 沈轻言心头某处抽痛了一下,她告诉自己一定不要在他面前败阵,努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该送的祝福我已经送了,该见的人也见了,我要不要离开又关谁的事呢?何况,我离得远远的不正如了你的愿。” “是啊”毫无温度的语气,微微蹙眉显示出他正压制着怒意,“你这样的人最擅长的不就是逃避吗?画地为牢还总以为自己很高尚。” 他最擅长就是轻易激怒她,可惜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女生,总是被他三言两语就堵得跳脚,她只微微一笑,“温睿辰,你又何必。” 他逼近她,深黑的眼眸里墨黑一片,“这句话你可以先问自己,为了一个早就不存在的人折磨了自己那么多年,怎么?好不容易走出来就想教训别人了?” 瞬间周围死寂一般听不见半分声响,他的嘲弄像一盆冰水,让她浑身发冷。他以为最后让她的心支离破碎的是谁呢? 之前的眩晕感更加强烈了,她还是想笑,却最终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最终摇摇头,“温睿辰,有些人即使身体死去,他也会在这个世界上永存,可惜的是,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懂。” 不顾眼前人瞬间变得幽深而又带着悲戚的眼神,沈轻言轻轻绕过他,飞快地朝正从停车场开出来的林希然走去,头晕让她突然耳鸣,脚步发虚,眼前的世界像是一部默片,她告诉自己不要回头,那是一个她不能去的世界。 一直到坐在林希然车里,沈轻言的世界还是天旋地转。 终究是如此,终究。 第三章 ,错乱(一) 记忆里有一个残破的梦 断壁残垣大雨放纵, 暮色无尽你独自静坐, 偏树影斑驳我束手无助。 从婚礼上逃回来,沈轻言久久不能平息,过了这么多年,本以为早就该心静如水,却在见到他的一瞬间轻易掀起波澜,毫无章法。 她只怪自己太天真,曾以为可以就此温暖一生,却不想给自己留下更加难以愈合的伤口。 这一刻,她只想尽快结束这里的业务回到新西兰。 电话忽然响起,她刚接起那边就传来郑煜炀略带急躁的声音,“轻言你去哪里了?我在你家敲了半天门没人开。” 她这才想起走时冲忙忘记跟他说了,赶紧回道:“抱歉煜炀,我也不知道你今天会来找我,因为公司有些业务要谈,我现在人在c市,处理完我就回来了。” 那边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什么!你回c市了?” 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沈轻言安慰他:“别担心,我再过几天就回来了。” “你……没问题吗?”郑煜炀有些小心地问。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快一些,“一切都很顺利,放心吧。” 郑煜炀三年前也来了新西兰,他经常都会在周末的时候开车过来找她,有时带她去和他的一帮同事好友露营,有时带她去野外钓鱼,有时干脆就赖在她后院里帮她看羊,波澜不起的生活,倒因为他也生动起来。 他们是高中校友,相识于一场那个年纪男孩子最爱的打斗中,当时他和魏诚还有几个男孩子正跟隔壁学校的一群人打得不亦乐乎,但终究寡不敌众,被打得鼻青脸肿。恰好她经过那里,因为他们穿着同校的校服,所以出手帮了他们。 她是从小跟着父亲练,那些青春期的男生自然不是她的对手,因为这场偶然的相识,让郑煜炀和魏诚从此对她钦佩不已,渐渐地就成为好友, 十八岁时郑煜炀曾耀武扬威对她说过喜欢,可那时她心里有一位少年,从此他便再未提及,她性格并不开朗,也很难与陌生人成为朋友,在异国他乡再遇故友,这份感情就变得更加深厚起来,因此她也倍加珍惜。 因为急着想要回新西兰,沈轻言播了几次电话给超市负责方催促签约,对方却一直找各种借口拖着,这不免让她有些心烦意乱,本来以为一切都顺利了,却没想到这最后一步却始终没有完成。 她甚至说如果她们这边的条件苛刻了点可以再降低一些,对方却说条件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书面合同需要时间拟定让她再等等。 不过是拟合同,就算再复杂也要不了三天,这都快两周了,还迟迟不肯签,沈轻言心里一下子没了底。原定的行程是两周,打电话回公司,上司chris说已经跟对方公司谈过了,还剩一些细节需要让她再耐心等等。 话已至此,她只得留下来继续等待。 没想到郑煜炀忽然也回来了,他只轻描淡写地说休了一次长假,好久没回国顺便回来看看,回了一趟家,就约她出来吃饭,沈轻言不想出门,干脆就叫他到酒店来吃。 比约定时间还早了半小时郑煜炀就已经来敲门了,沈轻言随意套了件连帽衫就跟他一起去二楼的餐厅,他穿着正装,看上去英俊有礼,很难再让人记起他从前是个飞扬跋扈的校园小霸王。 他绅士地替她拉好座椅,然后把菜单递给她,带着暖暖的笑容,“别客气,随便点。” 沈轻言接过菜单,笑道:“这几年你赖在我家吃的也不少,怎么会客气。” 郑煜炀嗤笑,“原来你这么斤斤计较。” “你知道得太晚了。” 说完两人一起默契的笑了起来,点好菜,沈轻言发觉郑煜炀神情有些紧张,不停地喝水,他从来就不懂隐藏自己的情绪,她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郑煜炀顾左言他,“不知道这里的菜好不好吃,酒店里的菜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我吃过,还不错。” 沈轻言没有拆穿他,或许也是因为心里有怕。菜上来后郑煜炀切好牛排递给她,中途碰到他的手,他似乎惊了一下差点将盘子打翻。 吃饭中途他也明显心不在焉,沈轻言正专心地吃着盘里的食物,郑煜炀忽然递过来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她惊异地望着他,他则装作毫不在意地扬扬眉,“只是一个礼物。” 她一打开,一枚璀璨夺目的戒指出现在眼前,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礼物而已?”她举起手里的盒子质问,“郑煜炀,你知不知道戒指是来干什么的?” 他显然心虚,“什么干什么,不就那么回事么。” 沈轻言直视他的眼睛,“别告诉我你要跟我求婚?” 他这下更加有些紧张起来,却继续发挥自己的无赖本色,“你说是就是吧。” 这样坦诚的答案反而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我以为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可我们这些年不是过得很快乐吗?”他看着她眼神炽烈,“我想让你永远快乐。沈轻言,从十八岁起,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喜欢你。” 也只有郑煜炀才做得出这种事,省去过程,直接要结果。可是她知道,她只当他是好友,这些年也偶尔怀疑过,只不过他身边女人形形□□,他也似活得精彩,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还没回答,他忽然拉住了她的手,“你知道,一听说你回c城我有多害怕,怕你见到他,怕你从此再也不回来,沈轻言,我想跟你在一起,无论你心里有没有我,我只想尽我所能带给你快乐。” 记忆里他很少有这样认真的表情,他们之间本有一个平衡点,却被他亲手打破了,她只觉得心情开始沉重起来,微微垂眸,“对不起煜炀,我不能。” 她将戒指盒推回他面前,“我对你只有朋友之间的感情,这样对你不公平。更不想以后朋友都没法做。” 他眼里的伤痛她看得真切,不过他隐藏得很快,然后将戒指收好,露出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哈哈,开个玩笑,你这么认真干嘛?这是我准备向christina求婚用的,你见过的,我的现任女友。” 沈轻言知道他在说谎,并未拆穿,心里却松了口气,“她不错,难得能让你想安定下来,那……希望到时候你能成功。” “必须的。”他笑了笑,眼底有几分苦涩。 送走郑煜炀,沈轻言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她不敢直视这份感情,太沉重了,从十八岁再到新西兰,许多巧合,如今看来却似乎早有预谋,看着他眼底的哀伤,她知道,这份友情再也不能心安理得了。 刚走到大厅却迎面撞上一个人,抬头的一瞬间就让沈轻言的心下一惊,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即使是白天,酒店大堂的灯光也丝毫不弱,犹显得那人容颜姣好,只不过没有一丝多余表情的脸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俊颜黑眸冷然相待,“怎么?就这么怕见到我?” 她没有直视他逼人的双眼,将视线转到一边,淡笑道,“你又不是怪物,怕你干什么?” “这话听起来很耳熟。”温睿辰唇边泛起一抹嘲弄的笑容,“刚被情人求婚心情不错啊,见到讨厌的人也能笑得出来。” “你都看到了?”她心口一紧,不由得微微皱眉,“窥探别人的*很好玩吗?” “注意你的用词,沈小姐。”他微微眯眼,向她靠近了一步,“大庭广众之下何来窥探?难不成你们在大庭广众之下上演这些戏码周围的人还必须得回避才行?” 他叫她沈小姐,并且没有丝毫不自然,这个称呼让她久久没有回过神。 不想跟他争论这个问题,沈轻言侧身准备绕过他,却一把被他拽住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让她的不由得吃痛一下,他眼睛里带着一丝危险,“既然遇到了,就不用再刻意去前台查你房间的电话了,你母亲苏樱让你明天去麓山跟她吃个饭。” 沈轻言有些微微生气地看向他,“我会看着办,不过温先生何时变得这么八卦了,这么快就告诉她我回来了?” 她倒真有几分好奇,“我也不知你们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让你帮她跑腿这种地步了?” “是吗?”他沉眉,“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他眼睛里浓郁的黑让人望不到尽头。 两两相望,沉默片刻,他刻意强调,“明天别忘了。” 说完才放开她的手,疾步离开了。 沈轻言看着那抹挺直的背影,忽有几秒失了神。 不知为何,从再见以来,她能明显感觉到他对自己有很深的敌意,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但就连她都没有说什么,他又凭什么敌视她? 不过他这样的人,谁又能懂呢? 转身,继续往电梯走去。 第四章 ,错乱(二) 第二天睡到差不多十点才起,还在刷牙,门铃就响了,本以为是之前叫的客房服务,沈轻言穿着睡衣毫无防备地打开门,门口的人也明显有些微微一愣。 她实在不知道这个时候温睿辰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她房间门口,此刻她穿着吊带的睡衣,极为尴尬的立刻关上门,然后快速的从行李箱里找了件外套穿在外面,才又去开了门。 “你找我有事吗?”她站在门口有些戒备地问。 温睿辰表情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峻,不经意打量了一下她刚穿的外套,然后绕过她径直走了进来,四处打量着,房间里很乱,就如她此刻的心情,她赶紧跟过去有些尴尬地把刚刚翻乱的行李箱合上。 “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急切。 温睿辰转过身来直直地望着她,表情看似平静,眼底却又似乎黯了下去,“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但你母亲说你肯定不会乖乖去见她,若不是欠她一份人情答应一定带你去,你当真以为我愿意来?” 她别过头,“我不想去。” “那我也不介意在这里陪你耗下去。”说着他已经顺势坐在了沙发上,一双冷眸懒懒地直视着他。 沈轻言自然知道此人不达目的绝不肯罢休,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她想了想,妥协道:“我跟你去,但你先出去一下,我还要换衣服。” 他却并不动,指了指卫生间,“那里也可以。” 沈轻言知道他是信不过自己,也没有再坚持,从行李箱里随意翻了一套休闲服,下意识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在看手机然后才快速从内箱里拿出一套内衣一起带了进去,洗漱完换好衣服她才慢吞吞走出来,发现他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走吧。”她说。 他这才慢慢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并未回答,然后起身往外走。 从酒店出来,一直到去温家,四十多分钟的车程,相对无言,她想起十年前她第一次坐他的车从温家回市区,也是这样一路无言,只是不知道他的置物箱里是否还装着那些震耳欲聋的cd。 她大半的时候都转头看着窗外,到麓山的这条路如今也早已翻天覆地,还记得当年第一次去的时候大部分都还没有开发,荒凉到让她差点以为自己坐错了车,如今早已是高楼林立,似一片没有尽头的石头森林。 是啊,这世界每天每天都在改变,没有什么会一成不变。 进门没有看到苏樱,林婆婆正在饭厅里摆盘,见到她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言言你终于肯来了,你妈妈都念叨好几天了。” 沈轻言礼貌的点点头,“林婆婆好。” “快快来坐下,你妈妈还在炒菜呢。”林婆婆热情的过来招呼她,对他身后的温睿辰也说道,“辰辰你也一起坐下先吃吧。” 身后那人却拒绝了,“我在外面吃过了,先上去了。” 说完就越过他们径直上了楼。沈轻言看了一眼他孤直的背影,没有说什么,去洗手间洗了手就在饭桌旁坐下了。林婆婆让她先吃着她去厨房帮忙,她却始终没有动筷子。 不多久苏樱就从厨房走了出来,她穿着剪裁别致的修身连衣裙,外面搭着围裙,将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了一个髻,画着妥帖的生活妆,她端庄地笑着走过来给了她一个拥抱。 “言言,你居然回来也不告诉我,睿辰不来找你你恐怕连一顿饭的时间也吝惜给我吧。”说完放开她,表情里有几分责备也有几分无奈。 沈轻言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因为她说的是事实。很怕这样跟她僵持,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排骨,刚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立刻拿起旁边的果汁猛灌了几口。 苏樱这才反应过来,“啊~我忘记你对生姜过敏了。”然后若无其事的把几样菜推倒她面前,“吃这些,里面没放。” 等嘴里那股味散去了,沈轻言神色平静地夹了几口其他菜,并未在意,早就不在意了。 吃到中途,苏樱看了看她,有些犹豫地开口,“言言,这次回来就别去新西兰了,留下来吧,到恒正来上班,这样妈妈才能给你争取更多的权益。” 说着抚了抚额,眉间有几分焦虑,“睿辰是温家独子,振华看重他,这几年更是几乎把公司所有大权都交给他,他也干得顺风顺水完全不给我留余地,再这样下去将来我可能一无所有。” 沈轻言彻底没了胃口,她看着她,眼底写满失望,“你还是老样子,我早说过对你那些争权夺利的野心没兴趣,你现在已经是温家的女主人还有什么不满,你想要的都得到了,安心做着你的豪门太太不好吗?天天想着算计就不累吗?” 苏樱轻轻皱眉,“别光看这些表面,外人看起来我是足够风光,可这些终究是别人给我的,东西不在自己手上哪天别人不想给了,我便会一无所有。何况我争这些还不是为了你,我想将来让你和你的下一代衣食无忧,我对你有愧,对你爸更有愧,我只想尽力弥补。” 沈轻言忽然红了眼眶,心里埋藏已久的情绪彻底爆发,“你没资格提我爸!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你口口声声要说要弥补,结果呢?” 她冷冷地笑了一声,“你只顾着想自己的野心,破坏我们原本平静的生活,最后我爸为了救你而死,他到死都在让我不要怪你,他说他是警察,换做其他任何人他也会这样做,可我不信他没有私心。” 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流了下来,“他爱了你一辈子,却被你伤了一辈子,他让我不要恨你,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才能做到?” 苏樱的眼神暗了暗,随即又恢复如初,她依然保持着她的优雅,“我很感激他救了我,但那也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这些年我心里也不好受,言言,你把这罪加到我身上,让我怎样赎?” 沈轻言看着她脸,身体在微微颤抖,“你永远都赎不完,苏樱。这五年我没有再为他哭过,因为他让我要笑着生活,我笑不了,却也没有再哭,你来看我我也从未发难,因为他走前说你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可以忍,失去了他我还有什么不可以忍呢?但是你没资格这样若无其事地提起他,你是这世界上唯一没资格提起他的人!” 苏樱伸出手想要安抚她,被她重重推开,她站起身,眼神里透出冷到极致的光,“为什么那个时候死的不是你?” 这句话似乎彻底触碰到了苏樱心底的某跟弦,她眼神一怔,不可思议又带着沉痛,她别过头,似乎是流泪了,声音有些颤抖,“言言,也只有你……才能真的伤到我。” 沈轻言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那些恶毒的话她从未编排过,却又像是早就在心里演练过千万遍,这些年她那么用力抑制这种恨,却终究还是忍不住爆发出来。 刚踏出门口,短暂的眩晕让她脚下一软,却被人从后面轻轻扶住,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送你回去。” 她没有拒绝,没有车,她恐怕天黑都回不了酒店。等到她重新站稳,那双手才慢慢从她腰间撤离,她走在前面低下头快速地擦去眼角掉落的一滴泪。 车厢里很安静,依旧沉默,沈轻言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她不想再他面前失态,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鼻尖缠绕着他身上熟悉的香草气息,恍若隔世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睿辰转过头看了看她,忽然开口,“我以为你早该释然了。” 似是斟酌了片刻,声音很温柔,“她毕竟是你母亲。” 他语调平缓,没有再如之前的针锋相对,她却不以为然,“温睿辰,我从不指望谁感同身受,但我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我知道你是觉得太偏执是吗?人人都说那是他的选择,不应该怪任何人,那我就该安静地接受,然后对她笑脸相迎吗?” “我只知道,你这样做,自己心里也更难受。”他再次看了她一眼,凉夜一般的眼眸里有着复杂的情绪,“忘记那些,继续过你无忧的生活吧。” 他发动了车,往山外驶去,沈轻言看着他专注开车的侧脸,竟让她有所错觉,似有温柔潜藏眼底,再看却又是一片冰凉,她转头看着窗外,“只要离开这里,我就会好过。” “是啊。”温睿辰似是刻意压抑着某种随时要爆发出的情感,握着方向盘的手加紧了力道,骨节泛白,“离开这些让你厌恶的人,你就能过得很好……和他。” 她知道他指的是郑煜炀,谁看到那样的场景也会那样想吧,可她不想去解释,更毫无意义。 却不知为何,胸口紧紧地拧着,沉闷得似要喘不过气,打开了一点车窗,才渐渐平息下来。 到酒店门口,她垂着眼不看他,轻轻地说了声谢谢,打开车门正要下车,却忽听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平静到让人心惊肉跳的语调。 她错愕地回头,只看到他远山深潭般的双眼,过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浓重的阴影,似有千言万语,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像是一句祝福,又似带着不甘的承诺,在逆光的阴影里,他还是那样好看。 她嘴角牵起一抹笑容,轻声道:“谢谢你送我回来。” 没有说再见,下了车径直回了酒店。 第五章 ,错乱(三) 第二天沈轻言忽然接到了超市负责方的电话,通知她可以过去签合同了,她立刻打车去了对方公司,过程比想象中顺利,她拿着盖好章的合同从对方公司出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然后打电话回公司报告,行政提她订好了明天一早回新西兰的机票,等了这么久的事终于处理好了,她走在街头,忽然有一瞬间失了神,不知该往哪走。 就要离开这里,心却忽然像是有了一个缺口,怎么也无法填满。并未如料想中该有的解脱与喜悦。 经过一家花店,她驻足片刻便走了进去,买了一束满天星和一束百合,然后到门口打了车直接去了西郊的烈士陵园,她只来过一次,却清楚地记得父亲陵墓所在的方位,她走到那块冰冷的墓地前,放下那束百合,轻轻抚摸着墓碑上那张黑白的照片。 照片上的父亲带着微笑,她看着就入了神,五年来拼命地想要摆脱这里的一切,忘记这里的一切,他要她不要恨,要她快乐的生活,所以她不能想,一想就痛得不能自已,她知道,他不会怪她不来看他。 他是别人口中的英雄烈士,她却对这个称谓厌恶至极,死后才能得到的荣誉于她来说毫无意义。她坐在墓碑前,没有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坐着,耳边是林间传来的鸟叫与虫鸣,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从烈士园林出来,她跟着上了旁边雾霭山,没爬多久就到了半山腰,沿着石板路走过去,发现旁边多了不少墓碑,也修了新的路,让她费了些力才找到他的墓碑,她把满天星放在他的墓碑前,看着墓碑上少年年轻美好的脸,嘴角不由得弯了起来。 时光永远地停留在了他的十八岁,此去经年,她早已不再年少,而他却是永远的少年,在她惨白的青春里,他曾带给她太多的温暖与美好,就如周梓霖所说,伤口会愈合,但她们都不会忘记他,他是她们青春里谁都无法取代的阳光。 她在心里说:再见,我的少年。 晚上林希然让她在回国前再一起吃个饭,郑煜炀也在场,还有几个高中同学,跟大家一一打过招呼,郑煜炀招呼她坐到了自己和林希然中间,自上次吃过饭一直和郑煜炀没有再联系,见到她,他表情与平时无二,跟着大家一起热闹地谈天说地,他依然能闹,风趣又霸道,没有顾忌地开着玩笑,跟在新西兰时有太多不同,显得更自由,更真实。 中途他忽然跟她抱怨着新西兰的食物,然后说c城的食物太好吃让他流连忘返。 沈轻言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留下吧煜炀,你是属于这里的。” 郑煜炀眼睛里有着让人不忍的钝痛,低头拿了一杯酒,却又笑起来,“christina还在等着我回去呢,不过我爸一听说我想娶洋妞,脸都绿了哈哈哈。” “留下吧。”她说,“你明明适应不了新西兰太过安静波澜不起的生活,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林希然跟旁人聊着天,忽然注意到这边他们神色不对,便问,“你们怎么啦?” 沈轻言没有说话,郑煜言眼神黯了黯,随即却恢复成一贯玩世不恭的模样,“没事,我们在争论到底是新西兰好还是c市好。” 林希然没有再追问,沈轻言看了看他,轻叹一声,“我永远给不了你想要的。” 席间林希然一直充当着活跃气氛的主力,本来一贯这种事属于郑煜炀,不过显然他今晚明显心不在焉。 他不动声色地喝了不少酒,旁人连劝阻的机会都没有,饭后,沈轻言拒绝了他们一起去唱k的邀请,推脱说明天要起早赶机,大家也没有再坚持,一一跟她告别祝福,林希然则坚持明早送她去机场,她没有拒绝。 从饭店出来刚走不远,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腕,一回头,那人好看的一双眼红得惊人,脸色微醺,领带歪斜的松在一边,语气带着哀切,“我就不行吗?” 她挣了下没有挣开,垂着眼微微叹息,“煜炀,我说过,我永远给不了你想要的。” 忽然一个用力,他将她稳稳拉至怀中抱住,几乎是有些无赖的语气,“我不管,沈轻言,我就是想呆在你身边,你不爱我也没关系,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如此小心翼翼情绪,甚至带着祈求,她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安抚,“知道吗?永远不要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固步自封,放弃自己的本性,压抑自己的灵魂。” 她的语气很轻柔,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你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郑煜炀,我有多庆幸十年前就认识了你,我也想一辈子都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可我做不了你的恋人,你该懂的,放手吧。” 郑煜炀慢慢放开她,街灯映照在他清亮的眼眸里,颜色交替,他笑了笑,带着苦涩,“我知道。” “我不是他。”如此低迷而又悲戚的表情第一次出现在他脸上,“轻言,我只是,不是他。” “煜炀……” “没关系的,你也不必觉得愧疚,我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痴情又悲情。”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这些年我也有过不少女友,如今却跟你演着痴情,自己也够无耻的。” “你不用这样说自己。” “我说的是实话。”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永远向着你,我也愿永远做你的朋友,你随时回头,我都在这里。” 他再次俯身过来拥抱了她,用力到让她觉得窒息的拥抱,她没有推开他,片刻之后,他放开她,然后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她看着他的背影,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却显得如此凄凉。 夜风微凉,她走在c城的街道上,路灯整齐延伸至远方,带着稀稀落落的灯光,似一副古旧的油画。 哪里又有所谓的灯火阑珊处? 第六章 ,错乱(四) 沈轻言没有回酒店,就这样借着夜晚的灯光走回了曾经的家,电梯公寓间突兀的旧楼在夜晚看起来更像一座荒废的城堡,楼道里的灯已经不再亮起,她借着手机的微弱的灯光一步步往上走。 终于走到那道熟悉的门口,她开始在包里翻找钥匙的时候,忽然从背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在黑暗里显得突兀又心惊。 虽然楼里还有其他住户,沈轻言还是立刻进入防备状态,这些年独居的生活让她习惯了这样警惕,一边继续翻找着钥匙一边戒备着,好容易找到钥匙,脚步声好像消失了,正要开门却忽然被人一把从身后紧紧抱住,她下意识地想要踩对方的脚,却听到耳边低如叹息一般的声音。 “别怕,是我。” 她不可思议地慢慢放下抬起的脚,想要挣脱开他的钳制,他却抱得更紧了,他的呼吸近在咫尺,身上还是熟悉的某种香草的味道,她不想承认,自己曾如此迷恋这个味道,迷恋这个怀抱。 “你这是做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毫无温度,伴随着过快的心跳,一下下撞击着耳膜。 “我输了,沈轻言。”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与沙哑,“从前输给了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如今又输给一个死缠烂打的人。” 语气里带着自嘲与绝望,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沈轻言用力挣脱开他,刚转身面对着他却又一把被他紧紧抱住,他的一只手制住她的背另一只手稳稳托住她的腰,几乎将她抵在门上。 她下意识惊呼,“温睿辰,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就不行吗?”冷然的声音带着些许不甘与怒意,“沈轻言,你告诉我,到底怎样做才能打动你?就像他一样死缠烂打就好了吗?” 黑暗中,他的呼吸近在咫尺,乱了,一瞬间全乱了,她想往后退,头一下子撞到门上,沉闷的响声,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将后背的手撤离,轻轻抚揉着她被撞的后脑,那力度出奇地轻柔,让她的痛觉很快烟消云散,沉溺之前,她用双手将他推离。 “你到底怎么了?”她感觉到自己些微颤抖的声音,“温睿辰,你……为什么要这样?” “别走。”他再次欺身过来,声音里有几分不真切的哀求,“别嫁给他好吗?” 沈轻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他,即使在黑暗中,他的眼睛也泛着不容忽视的光,这是第一次,她见到他用如此的低姿态请求。 她不明白,他明明不爱她,却为何又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五年前她也曾有这样的错觉,以为他真的爱了,最后却背负一身伤口,她告诫自己,不要再沉迷在这伪装的片刻温柔里,不然只会重蹈覆辙。 “够了温睿辰。”她冷冷开口,“你何必这样呢?放下你那点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吧,我们之间从来就不该是可以说这种话的关系。”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退后了一部,沉默良久,他才终于开口,“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存在,连一句挽留都没有资格吗?” 听到他这样带着哀痛的语调,让她莫名有些心慌,在自己动摇之前,她回到:“除了苏樱嫁给你父亲这层莫名其妙的关系,我们本就该是陌生人。” 静默的空气中,只有他的呼吸声越发清晰,“沈轻言,你比我想象中更绝情。”语调开始恢复成之前的冷慢,“但我们之间是不是没有任何关系你自己心里明白。” 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看到他黑亮的眼睛越发幽深,冰冷又逼人的语调,“五年前那个夜晚你或许忘记了,我倒是记得很清楚。” “过去了的,就不再有任何意义。”她强装镇定,心里却早已溃不成军。 她从来没有后悔过,无论是一时冲动亦或是一时意乱,可被他忽然这样提起,心里却只剩凄凉。 “没有任何意义?”楼道里他的声音显得尤其冰冷,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与震痛,“是啊,那是我给你的屈辱,你刻意忘记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从来没有觉得那是一种屈辱,都是成年男女,也非强求,何来屈辱呢?她觉得他的用词有些好笑,但并不想跟他纠结这个话题,只想尽快结束这些早该完结的纠缠。 “温睿辰,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何必再提,从今后也许也不会再见了,再提这些还有意义吗?我们都各自好好生活吧。”她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能让自己看上去如此心平气和。 凌晨的冷风顺着楼道吹了进来,不由得让她打了个寒颤,那边沉默着,许久都没有说话,最终才哑着嗓子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很好,沈轻言,你总是能轻易让我觉得自己很可笑。” 颓败而又自怜的语调,带着几分怒意,让她的心脏无法自控的缩紧着,丢下这句话,他便往楼道口走去。 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道依旧挺拔的身影上,最终他在楼道口停了下来。 “你总是会如愿的。”丢下这句话,他很快消失在了黑暗里。 沈轻言这才转过身继续开门,不知为何手有些微微发抖,关上门,眼泪终于不可抑止的掉下来。 他也总有办法让她轻易流泪。 收拾了一些曾经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准备带去新西兰,收拾完了便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一坐便是许久,等回过神来都已经快要天亮了,沈轻言这才起身回了酒店。 只要回去了就会好的,一切都会如旧,她告诉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林希然就开车来接她送她去机场。 分别时沈轻言紧紧抱了抱她,轻声在她耳边说:“谢谢你希然,这么多年对我不离不弃。” 林希然有些红了眼眶,“你是我的女侠。永远。” 飞机起飞时的耳鸣让她头微微的疼,她眼看着自己离这座城市越来越远,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显得不真实起来,闭上眼,前尘往事像是一场就地而起的猛烈风暴,呼啸着席卷而来,轻易就将她吞噬。 第七章 ,镜花水月(一) 就像是雪地里的那一串脚印 以为走着就能走回曾经的微笑里 九年前的秋天,对沈轻言来说,应该是最难忘的一段时光,不然也不会当后来回忆起时,当一切都已成黑白,唯有那段记忆颜色分明。 那一年的沈轻言十八岁,有了人生中第一个秘密,像是一枚蜗居在自己心口的茧,一层一层被深深地包裹起来,蠢蠢欲动,却终究无法破茧而出。 苏樱从美国回来找了她,就在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她穿着质地上乘不沾尘世的衣服,从一辆她认不出标识却让人望而却步的豪车上优雅而缓慢地走下来,即使太多年不见,沈轻言也一眼就认出了她,大概是她保养得太好,除了整个人高贵冷然的气质让她感到陌生,其它都与记忆重合。或者与照片上的人重合。 苏樱离开时,她只有六岁。她曾以为自己不可能会忘记那张脸,但是随着时间的增长,随着真相的浮出,她开始刻意避免去回忆她,直到后来她变成了“照片上的人”。 而如今,她就那样站在离她不到十米的距离,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丝毫没有一丝她想象中该有的愧疚。这与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面太背离了。 沈轻言曾经想过她回来哭着求她原谅,求她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却从来没想过,她会这样理直气壮高贵而又坦然地直视她。 为了金钱地位抛夫弃女的女人,又该指望她什么呢? 她在心里嘲笑了下自己的天真,然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就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了,刚走两步就被苏樱身旁的保镖拦了下来,她冷着脸压低声音说了句“让开!” 对方却根本纹丝不动。虽然那块头整整是她的两倍不止,但她却一点都不胆怯,果断地用脚狠狠地踢了对方。 她从小就跟着父亲练习各种跆拳道柔道搏击等等,自认为也有两下子,刚刚那一脚快准狠地直踹对方大腿最柔软的地方,想必也会令对方暂时麻痹,没想到对方丝毫不动,依然站在原地挡住她的去路。 刚想继续反抗,却听到身后低低的笑声,接着是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她走到她身边,清淡好闻的香水味炫耀着她不俗的品位。沈轻言把视线转到她身上,发现她也正满脸笑容的看着她。 “果然是我苏樱的女儿。”她嘴角牵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好久不见,言言。” 好一个“好久不见”,沈轻言嘴角扯出一个奇怪的笑容,然后恢复到平常的表情,冷淡地说道:“请让你的保镖先生让下路好吗?我回家晚了我爸爸会担心的。” 苏樱依然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不跟我叙下旧吗?” 沈轻言摇摇头,“你的脸也只是我从照片上记得的,其他记忆一点都没有,实在没什么好叙的。” 然后指着保镖,看似平静实则威胁道:“再不让开我真的会报警,或许你还记得我爸爸是个警察。” 苏樱给保镖使了个眼色,那保镖就真的让开了道路,沈轻言礼貌地朝她笑笑,“谢谢。再见。”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没有看到背后人的表情,只听到她自信飞扬的声音。 “我们还会再见的,言言。” 沈轻言在走出那条街拐弯之后才忽然感觉到自己脸上有水珠落下,她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她也不想去追究。 她一边走一边用力地擦掉那滴眼泪,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家里。 苏樱第二次来找她,送了她许多的礼物,还送了她一部最新的手机。 她只觉得好笑,她想要把自己追求的东西强制性地加赋到她身上。 她摇头拒绝,将东西推回给她。 苏樱依旧穿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裙,画着精致的淡妆,坐在她对面优雅地抽着烟,她保养得很好,完全不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 她嘴角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不动声色地威胁她:“你现在不收下,我就送去你家。” 苏樱是她和父亲之间的禁忌,触碰不得。她知道,从这一点上她就输了。 见她妥协,苏樱得逞地笑了笑,优雅的吐了一口烟,“你很像你爸,心里的情绪从来不会表现在脸上。” 沈轻言看着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低头喝了一口饮料,若无其事地说:“很多自以为是的人,总是喜欢自以为是地评论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人。” 苏樱挑挑眉,无所谓的样子,“你倒是比我想象中更有个性。” 她只得低下头继续喝饮料,好让自己再也掩盖不住的冷笑不要暴露在她面前,也完全不想应话。 见她不说话,苏樱轻轻往后靠了下,扬扬下巴,“不然说说你这些年的生活吧,过得怎样?” 这次沈轻言彻底失了耐心,她一口气喝完了自己杯子里的饮料,然后站起身来朝她笑了笑,“如你所见,过得很好。你说给你一杯饮料的时间,现在时间到了。” “再见苏小姐。”心里却说,最好永不再见。 那时的她,并不知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只想让父亲免受伤害。 从父亲对她虽然严厉,但也是万般呵护,为了弥补她失去母亲的遗憾,身兼两职,辛苦不言说,虽然他没有告诉过她实情,但她却从没怪过他。 她曾经那样伤害过他,沈轻言绝对不会让她再伤害他第二次。 儿时父亲只说妈妈去了国外工作,甚至还每年伪造从美国寄回的信件,小心翼翼地怕她受伤,不得不说,对于幼年的她,那些信件给了她太多的安慰与期待,但随着成长,那些被戳破的谎言却有了十倍百倍的杀伤力。 她十二岁就知道了真相,但父女俩就这样相互演着戏,谁都不肯说破,从此再未提及。 本来以为和那个女人再也不会有交集,没想到她却回来了。 沈轻言明白,她们不会像狗血电视剧里那样,她有苦衷,她有念想,然后抱头痛哭,流泪相认。 事实是,如今的她们,只是有着血缘的陌生人而已。 从很多年前开始,她已经梦不见她。 很多年后,沈轻言才相信了宿命这一说,如若不然,又怎会在见到苏樱后那么快就遇见了温睿辰? 他们都是她的劫,一个是镜中花,一个如水中月,都是那么可望不可触。 就在第二天,沈轻言在穿过每天都会经过的一处弄堂时,她准备去买一个豌豆饼,她从初中开始就基本每次经过都会买一个边吃边走回家。 那是她童年记忆最深的味道,去世的奶奶以前就最爱给她做这种饼,所以她总是喜欢吃。 后来那个卖豌豆饼的老爷爷还上了本地电视台的美食节目,节目的宗旨是推广和保护这些传统美食,虽是好事,不过慕名而来买的人太多了,这也让她经常吃不上了。 远远的老爷爷就看见了她,笑着跟她打招呼,“小姑娘,今天你来得好晚,还好爷爷给你留了一个。” 本来心情不太好,但是听到这话,沈轻言心里莫名的一暖,她笑着走过去,就快要走到小摊前,却被忽然从右边巷口窜出来的一抹修长身影抢了先,高高瘦瘦的背影,穿着考究的衬衫外搭灰色毛衣,冷冽的气质,即使站在他身后也让她莫名的一颤。 冷静有礼却有些生硬的中文发音,“老板,麻烦给我两个。” 老爷爷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只剩一个了。而且这一个是留给这位小姑娘的。” 沈轻言有些错愕,因为随着老爷爷的话,他已经转过身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温睿辰,一双清冷的眸,深邃而平静,一如深潭幽谷,漆黑无底。英挺的轮廓,精致的五官,甚是好看。没有表情整张脸就显得异常冷锐,很高,她需微微仰头看他。 她猜测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丝毫不显稚气,冷静深沉,像是早就历经世事。面对这双眼,她忽然有几秒失神,却也并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回过神,她微微笑着对老爷爷摇摇头,“没关系爷爷,他先来给他吧,我今天正好没什么胃口。” 对方已经收回视线,并没有对她的推让有所表示,只默默收好钱包,然后是依旧平静而稍显生硬的语调,“那我明天再来。” 说完就往来时的巷子走了,利落的步伐,带起一丝微风,有一股她曾经闻过的属于某种香草的味道随着那股微风飘散开来。 第二天放学,在经过那个巷子的时候,她不由得想起昨天那个男人,他说今天还会来。并没有什么特别想再见到他的想法,只是令她印象深刻长得好看的陌生人罢了,也恰好记得他这句话,她也并不喜欢阴翳的人。 她买了豌豆饼,刚走两步,还真听到他的声音。这个声音很特别,低沉而宽厚,带着磁力,生硬的发音,却非常好听。 依然是冷静而有礼的语气,“老板,麻烦两个。”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夹克,看上去干净利落,却犹更清冷。大概她回头的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也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不过她已收回视线回头,刚好错过对视那个点。没有多想,她也就照常一边吃一边回家了。 第八章 ,镜花水月(二) 在担惊受怕中过了一周,苏樱没有再来找她。沈轻言稍微松了口气,温家的主要生意一直在美国,回来应该也只是暂住,说不定她也已经回去了,虽然这样自我安慰着,却始终无法完全真正地放下心来。 果然,苏樱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她,周五午休的时候,苏樱就打电话来邀她周末去温家位于城南麓山的家,她婉拒了,却又被她不动声色地威胁要来家里邀请她,她便像被抓住把柄般只得由她摆布。 她也想过干脆就让她出现在父亲面前算了,但一想到他们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维持下来的平静与安宁即将被打破,而且父亲好容易才恢复的伤口也将再次被撕裂就不得不退缩。 反正她早晚要回美国的,再忍忍就过去了。 而且他们的生活圈子并不重合,只要苏樱不刻意,他们就几乎不会有机会遇见。一个抛弃自己的女人,多年后光鲜亮丽耀武扬威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炫耀着离开自己过得有多好,这该是怎样一种残忍的画面,沈轻言根本不能想象。 那种无端的恐慌,一直困扰折磨着她,她害怕改变,害怕自己的生活被破坏,更害怕父亲被伤害。这种恐慌像是慢性□□一般让她一点点阴郁起来。 那大概是她成年后最难难熬的一个夜晚,在床上辗转许久,始终无法入眠,一想到要去温家,心口就像压了一块铅一样沉重。 窗外月色皎洁如初,却不复往日色彩。因为有了烦心事,再美的景致,也无暇欣赏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她换了一件宽松的灰色连帽衫加牛仔裤,告诉父亲自己和同学约好去市中心的图书馆买书,中午也不能回家吃饭。 父亲虽有些惊讶,但也觉得女儿青春期也许开始有所改变了,他一直觉得自己女儿太早熟,也太孤独,从初中开始,就很少见她与同龄人玩耍,虽然她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但作为父亲,也的确喜欢自己女儿能够更开朗,更开心一点。 本来苏樱要派人来接,被她坚决回绝了。若是被父亲看到,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从家门口坐车中途还转了两次车,路途比想象中还要漫长,她从未去过麓山,本以为用不了多长时间,却折腾两个多小时才到。 看着车子渐渐驶离热闹市区,车两旁的景色越发荒凉,沈轻言怀疑自己坐错了车,正疑惑的时候,忽然发现了前方一大片人工修整过的园林,雕花的欧式城墙,从视线这头一直延伸至远方,一座座别墅依山而建,与自然山水完美融合,从车上远远看去,如梦如画。 刚下车,就有一个约莫六十多岁的老奶奶迎了过来,仔细打量了她几秒,就礼貌地开口,“你是言言吧?” 对方慈眉善目,沉稳大方,让沈轻言没有初次相见那种戒备感,心下知道一定是苏樱派来接她的,她礼貌地朝对方点点头。 对方笑了笑,舒了一口气,“你妈妈嘱咐我在这里等你,我姓林,你可以叫我林婆婆,你跟我来吧。” 沈轻言默默的走在她身后,却发现她朝路边停的一辆车走去,然后打开了车门,转身对着她,“先上车吧言言。” 沈轻言有些不可思议,都到家门口了,居然还要坐车。 不过当车走了一段路后她确实明白了坐车的必要性,从大门一路往里,经过一大片湖和几座山,甚至还有小区里自带的自然公园,温家在最深的山里,当车翻过最后一座山,眼前的景色让她不由得惊了一下。 城堡一样的复式庄园,不同于山前的那些别墅,它更大,更壮观,也更有设计感,隐藏在最深处,背后是从山顶倾泄下的瀑布,四周环水,房前巨大的院子里是西式的喷泉与雕塑,还有各种花草树木,蔓藤爬满了高到离谱的墙壁与铁门,一切都显示着它的孤冷。 一瞬间沈轻言以为自己误入了某个童话故事里的城堡,她从来不知道麓山之中还潜藏着这样的秘境。 车子从桥上渐渐往大门驶去,远远地就看见大门口站了一个人,近了才看到是苏樱,她今天穿了一件暗红色花纹繁复而又精致的旗袍,盘着头发,显得年轻又风情,刚下车,她就迎了过来。 苏樱满脸带着笑容,仔细打量着她,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类似“温情”的东西,沈轻言打了个冷颤,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知道是因为她的眼神,还是因为这山中比想象中更清冷。 “你叫我来,应该不是为了站在这里一直打量我吧。”沈轻言皱邹眉,努力克制着内心的不耐。 苏樱随即收回视线,不见了以往一贯高傲的姿态,微微一笑对着身后的林婆婆说道,“林婶,你看,我就说我家言言就是有个□□。” 林婆婆笑着点点头,上前拉了拉沈轻言的胳膊,“这里风大,先进去再说吧。” 沈轻言没有办法对着老人也冷言相向,只得跟着她往里走,苏樱跟在她们后面,三人一起进了门。 一进门沈轻言就被房子内部豪华的装潢与极其考究的家具摆设微微震了一下,不过很快也就见怪不怪了。 林婆婆引她到客厅中间的沙发上坐下,然后就去忙别的事了。 苏樱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笑脸盈盈的看着她,让她觉得浑身不舒服。她打量了下四周,表情有几分讥诮:“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到,你离开我们这个决定是有多明智是吗?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过得这么好,为什么还要来破坏我们的生活?” 苏樱的笑容渐渐隐去,微微眯起眼,看不出情绪,摇摇头,“我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一切,言言。” 说着从旁边的茶几上拿了一根烟点上,轻轻吸了一口,然后优雅地吐出,“你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你以为我忘得掉?你不必原谅我,我只想为你做一些事,只为我自己心安。” 沈轻言已经对她说出任何话都惊不起波澜了,“苏小姐,你这样的自我的人,我阻止不了你要做的事,我只是为我父亲感到悲哀,为了你这样的人,他或许要孤独一生,我无所谓,只求你放过他。” 苏樱笑了笑,轻轻弹了弹手中的烟,“我本来就没打算再去招惹他,他是个好人,我是真心希望他过得好。” 正说着,林婆婆端了一些水果和点心上来,招呼她让她先吃着,苏樱掐灭了手中的烟头,站了起来,对着沈轻言说:“我亲手去为你准备午餐,你可以先看电视,或者随意参观一下这里。” 说着就和林婆婆往厨房走,走了两步回过头,命令道:“不可以走太远。” 沈轻言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沿着楼梯上了楼,二楼也有客厅,有书房有游戏室还有卧室,不过大概只有最里面最大的一间有人住,看了看没人,忍不住好奇走了进去,整个房间都是偏冷的色调,所有的东西都干净整洁,床头柜上从长到短排列的几本书,书桌上笔筒里所有的笔都笔尖朝上,衣帽间里色系相同的衣服并列挂在一起,房间里几乎一尘不染,她默默推断主人有些洁癖和强迫症。 房间的露台上有画架,上面是一副还未完成的水彩画,正是从露台一眼便可望见的后山瀑布,娴熟的手法,精致的画面,一看便知造诣匪浅。 书桌上有一本破旧的画册与房间格格不入,她忍不住好奇的走过去拿起,朱红色的面皮已经模糊不清了,看得出常常被翻动,打开第一页是一些零星的名字,稚嫩的笔迹,第二页是一幅农家小院,旁边是竹林与小河,虽然被无数次后期修改,但依然看得出原作的稚嫩,再往后翻是一间漆黑的屋子里有两个被捆绑的小孩,一男一女,惊恐的表情,旁边有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倒在地上,胸口处插着一把刀,都是小孩子稚嫩的手法,跟露台上的画作简直不能相提并论,她只大概翻了几页就放回了原处。 仔细再看摆设和衣服,这间房的主人应该比较年轻,她并不太清楚温家的具体情况,只知道苏樱嫁给了温振华,而对方当时也有了独子。 温家是c市的传奇家族,民国时期就从事织造业,显赫一时,后来时局动荡,乱世中举家逃往美国,因为本身有家底,后又在美国东山再起,据说在那边主要从事金融业,也涉足地产与餐饮,后来也日渐开始在国内投资,虽不再如过去在国内呼风唤雨,但投资的几个项目都在c市引起不小的轰动,这麓苑深居便是其中之一。 这些也都是十二岁她知道真相后,四处听到的一些信息,也不过是想知道自己母亲抛夫弃女后到底嫁了怎样一个人。后来生活继续,她也波澜不惊,再也没有刻意去关注他们,所以并不知道温振华那边的情况,甚至不知道苏樱后来有没有生其他的孩子。 带着疑惑她退出了房间,刚出门背后忽然响起一声冰冷的女声。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第九章 ,镜花水月(三) 她一回头,发现刚才没有注意到的旁边的房间里走出来一个女生,穿着欧式的白色睡衣,黑发黑眸,肌肤苍白,胸前一朵深红色的珠花显得特别醒目,表情沉静却带着冷漠,有着一种诡异的美。 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她有些底气不足,“我得到允许,可以随便参观。” 对方空灵的眼眸冷冷地打量她,然后有所了然的冷哼一声,“那女人还真当自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表情里是掩饰不住的厌恶与不屑,“你是苏樱的女儿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沈轻言更介意的是她一下就猜到自己是苏樱的女儿,心里有些不快,并不认输,“我来不来那是我自己的事,别人管不着。” 对方也并未生气,微微仰着头,眼角眉梢都是嫌恶,“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说完就又闪身进了自己房间,“啪”地一声关了门,留她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了再继续参观的兴致,她从楼上下来然后往后山走去,她想去看看瀑布,后园很大,种了些时令蔬菜还有水果,顺手摘了一个熟透的橘子,拿在手里,继续往后走,温家高大的围墙阻断了她的去路,正有些失望的时候,忽然发现右边不远有一道门,她走过去,发现门并没有锁,出了后门,是一条宽敞干净的路直通后山。 路两旁有雕花的路灯和藤椅,人工精心修整过的树与灌木,她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已是初秋,山中天气更显凉薄,沈轻言忍不住将连帽衫的帽子罩在头上,还是觉得清冷,不由得抱紧了双臂。 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加上这里清新的空气,还是让她心情稍微开阔了起来,从温家看去后山瀑布那么近,走起来却比想象中远了许多,她感觉自己走了好久才渐渐听到水声,在转过一个弯离瀑布还有一段距离时,她忽然发现河边的草坪上坐了一个人,穿白色的针织衫,拿着鱼竿在钓鱼。 想不到在这荒凉之地居然还有人,沈轻言忍不住走过去,在离对方大概还有五十多米时候,对方忽然警惕地转过身来,“who’sthere?” 下意识冒出的非常标准的英文,微蹙的眉头,犀利而带着警惕的一双眼,清冷的眸光,精致英挺的五官,那种让人远远就能感觉到冷冽气质,不需要回忆,一瞬间就让她想起,是在巷子里遇到的那个人。 见到是她,对方放下了那种绷紧的防备与警惕,眼神动了动,依然泛冰,开始用并不太标准的中文质问:“这是私人领地,你是怎么闯进来的?” 沈轻言反问道,“那你又是怎么闯进来的?” 对方站起身朝她走过来,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她面前的光,沈轻言没有丝毫畏惧地微微仰头直视他,他却忽然伸出手摘下了她的兜帽,依然微蹙着眉,仔细地打量着她,好看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片刻后用肯定的语气说,“你是苏樱的女儿。” 沈轻言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说不上来的生气,难道她就跟苏樱长得那么像,像到旁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此刻她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她也肯定地说:“你是温家人。” 没有回答她,对方又走回原地去收拾他的钓鱼用具,只说了一句,“你们认亲的过程倒是比想象中快。” 沈轻言觉得他的语气中带着嘲弄,但又不敢肯定,她看着他动作熟练的收拾渔具,重重咬了下唇,有些不甘地问:“我就长得那么像她吗?” 对方停下手里的动作,重新站起身来,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发,显得有几分狂乱又随意,却依然挡不住他眼里冰冷的光,他神色如初,没有一丝变化,“很像。” 沈轻言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又加了一句,“让人不舒服。”说着背起自己收拾好的东西,自顾自地往前走。 河面带着湿气的冷风吹来,让她觉得自己眼睛有些刺痛。 苏樱本就够让她委屈了,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先后被人诟病,她虽比同龄人成熟,却也只是一个没受过什么委屈的十八岁少女,她忽然做出了一个让自己也料想不到的动作。 她三两步跑到他的前面拦住他去路,有些愤然地看着他,眼睛微红,“你懂什么就在这里妄自评判,我告诉你,我和她不一样。” “那不关我的事。”冷若寒潭的眼眸,散发着不可靠近的信号,说完就绕过她继续往回走去。 沈轻言从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这样的人清冷无情,却还是被那种冰冷所伤,她从那道孤高的背影上收回视线,一个人沿着小路继续往后山走。 没走多久,终于见到了瀑布,面前的景色让她忍不住微微感叹,清澈的水流从山上倾泻下来,落入山脚的清潭里,并不急,水汽氤氲,显得更加悠然写意。 因着这如画景致,她暂时忘记了之前的不快际遇,在清澈潭边捡了些漂亮的石头,在山中逗留片刻,终于还是恋恋不舍地往回走。 刚走到门口,就见到正要出门的苏樱,见到她神情便缓和了些,“你去哪儿了?家里找遍了都没见到你人影。” 沈轻言指了指后山,并不想说话。 “算了,去洗洗手准备吃饭吧。”苏樱也没有再追问,然后指了指洗手间的位置。 沈轻言在洗手的时候,不小心抬头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她仔细看着自己的脸,忽然觉得有些气馁。 想到他冰冷的表情,带刺的话,胸口的位置始终堵着一口气,用冷水拍了拍脸,她才终于从洗手间出来。 刚出来就见到那两人正从二楼下来,他换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不沾尘世的白,却有着让人望而却步的冷,她也换了一件纯白色稍微正式的连衣裙,有一种沉静而空灵的美丽。看来这家人对白色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喜欢。 他也看见了她,只淡淡扫了一眼,就自顾着往饭厅走去,她干脆没有拿正眼看她,沈轻言跟在他们身后也走了进去,苏樱正张罗饭菜,见他们一前一后的走进来,才想起什么,对前面那人说道,“哦对了睿辰,依蝉,这是我女儿沈轻言。” 然后对沈轻言说,“言言,这是温睿辰和顾依蝉你要叫哥哥和妹妹。” 温睿辰已经自顾自坐下,一边翻看今天的报纸,神情已经冷到极点,并未搭话,顾依蝉脸上带着柔软的笑容,“这种认亲剧场你们还是自己演吧,我和我哥就免了。” 她叫他哥,姓氏也不同,她当时猜测是表兄妹。 她随即坐在他们对面,冷冷地对苏樱说,“我连你都没认,哪里又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哥哥妹妹。” 然后淡淡地扫了对面一副悠然看报的人一眼,淡淡道,“摆那么高的姿态又有什么意义?” 苏樱似乎早就习惯了,并不生气,她笑着说,“都怪我没考虑周全,不过既然都坐在一张桌子上了,先吃饭要紧,不要枉费我一番心血。” 温睿辰放下手中的报纸,并无再言,忽然将目光停留在沈轻言身上,冷冷地开口,“随意进别人的房间翻看东西是非常无礼行为,我不希望还有下一次。” 说罢就拿起筷子若无其事地吃起来,那眸中深渊让人惧怕,沈轻言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产生惧意,那是不能靠近的险地,伤人伤己,定要远离。 初次正面相见,沈轻言就在心里将自己和这家人划上了重重一条隔离线,如果可以,她一生也不愿意在踏入这里。 那是她记事以来最难以下咽的一顿午餐,她记得自己当时除了画册什么都没动过,她也放回了原处,居然这都能发现。那人的洞察力简直令人恐惧。 凭心而论,苏樱手艺不错,不知是真的这么好还是由林婆婆代劳,反正她也记不得她真实的手艺。可即便美食当前,对面那人无形中形成的压力依然令她坐立难安,她虽不知温家内部关系如何,但也知没人会真的待后妈如家人,而她这个外人中的外人更是难免遭人冷眼。 他虽清冷,待人接物却也疏而有礼,唯独对她,她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明显的敌意,那是一种无法掩饰的感情。 而她也看得出,温睿辰、顾依蝉和苏樱之间的关系紧张,在这偌大而冷漠的宅子里,哪里有半分“家”的概念? 象征性地吃了几口饭,她就说自己吃饱了,然后苏樱邀她去屋前的花园里散步,她亦没有拒绝,只想赶紧离开那迫人的压制,她刻意保持着距离,不远不近的跟在苏樱身后。 秋日午后,微风缱绻,她叫不出名的花争奇斗艳,丝毫不见萧瑟之意,苏樱在一处石凳上坐下,示意她也坐下。 沈轻言刻意隔了一个位置坐下,苏樱低低笑了笑,“言言,你不要介意这些,不喜欢的人要学会忽视。” 沈轻言看着不远处的喷泉发呆,并没有回话,苏樱指了指面前的房子,“你看到了吗?这是我多年来努力的成果,只要你温叔叔办好了美国的事宜回来,他就会娶我,你明白吗?到那时,我将名正言顺地拥有这些产业。” 沈轻言震惊,“你们没有结婚?” 苏樱挑眉轻笑,“哪有那么容易,这豪门子弟,就算他再爱你,也永远理智至上,要想取得这种信任,不下点功夫是不可能的。” 这倒是沈轻言没有料想到的结果,原以为她早年抛弃他们嫁作他妇,没想到原来只是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跟着,抛弃家庭,耗费青春只为有那样一个结果。沈轻言不知道自己笑了没有,她只冷冷的说了一句,“那真是恭喜你了。” 苏樱轻轻把一条腿叠上另一条腿,旗袍的开边下露出她白皙的腿,姿态优雅,微微仰头看着远方,“从前我争,是为我自己,不过如今我膝下也只有你一个,言言,我这样的人,自私惯了,也不会后悔,所以也不会求你原谅,但我将来留给你的,绝对超乎你想象。” “我不要。”几乎是立即回答,沈轻言微微皱眉,表情严肃,“苏小姐,我爸爸给我的已足够多,我从小从没缺过什么,可以说我要什么就有什么,所以我不需要这些,不要理所当然地把自己追求的东西强加到我身上,我说过,我们只是有着血缘的陌生人而已,你也不欠我什么,反而我很感谢你给了我生命,我过得很幸福,也祝你幸福。” 漂亮话人人都会说,沈轻言说起来也顺口,她站起身来朝苏樱摆摆手,“饭也吃过了,再见,苏小姐。今天谢谢你的招待。” 刚走两步苏樱就叫住她,“言言,除非我自己改变心意,否则没人能说动我,你还小,还不懂金钱与地位的重要,但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沈轻言回头,表情坚定,“你也总有一天会懂,这些换不来安心。” 说完就头也不回走出了沈家大门,苏樱也没再追过来。 第十章 ,寂静,喜欢(修) 你问我什么是喜欢 好像就是下雪天也要穿最漂亮的裙子 为了见你 来时只有一条通往这里的路,只要沿着大路往外走就行。 不过路程实在比她想象中更远,在第二个山坡上沈轻言实在有些累喘,见路边正好有座椅就坐在一边休息,胸口沉闷得透不过气。 忽然一辆黑色的越野从她面前经过,停在她前方不远处,又倒回来停在她面前。车窗落下,是温睿辰英挺冷锐的侧脸。 “上车。” 几乎是命令的语气,对沈轻言来说并不受用,她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假装在欣赏周围美景,说没有赌气成分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戴着墨镜,看不出他眼里的神色,只见他拿出一张金色的卡朝她扬了扬,“前面还有一道门,如果没有这张卡,你哭到天黑也不会放你出去。” 沈轻言想起来时的确还有一道门,再望了望前后没有尽头的道路,顿时没了底气。 “趁我还有耐心,上车。” 虽然不喜欢对方,但也没必要为难自己,她冷着脸正要打开后座,忽然发现顾依蝉坐在那里,即使隔着车窗,也能感觉到她冰冷的目光,她最终坐上了副驾。 一上车,就听到顾依蝉冷冷地抱怨,“搭她干嘛,苏樱不是已经叫张叔回来送她了吗?” 温睿辰没有回答,自顾着起步了,车内一股香草的气味立刻淹没了她,她似是不在意的打量着他车内的物件,他忽然伸出手来打开了副驾前面的置物箱,里面整齐码放的全是各种cd。 “可以听你喜欢的。”他收回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前路。 沈轻言低头随意地翻了翻,全是一些她不认识的国外乐队,随意挑了一张放上,震耳欲聋的声音立刻响彻整个车厢,吓得她手都抖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似乎瞥见温睿辰嘴边歪起了一抹笑容,等她再看的时候又还是那副冷到掉冰的表情。 车子一路放着那刺激耳膜的音乐,沈轻言终于忍不住将那张cd取了出来,装好后塞进去,正要关上,温睿辰忽然又伸出手将那张cd放回了原来的位置,沈轻言对这种记忆力超强的强迫症患者简直无奈。 等他关上柜子,忽然表情严肃地说,“那本画册,无论你看到什么,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又是那种带着命令的语气,沈轻言微微皱眉,“求我说也不说。” 这次沈轻言清清楚楚看到他唇角微微上扬,“最好是这样。” 温睿辰开车很快,一路沉默,沈轻言也无话可说,就这样一路无言地到了市区,他忽然开口,“你家地址?。” 沈轻言正要说不用,却看到他不容反驳的表情,以及他说话的语气压根也不是在征求她意见,也就乖乖报了。 “哥哥,你不是先要送我去医院吗?”后座不满的声音响起。 温睿辰继续往她家的方向开,不以为然地说,“反正你每次都会迟到。” “那我这次偏偏就不想迟到,我不管,我要先去医院。”一对上他,她的声音里就自动多了些无理取闹与撒娇。 沈轻言本想说让他先随意把自己放在路边,她可以自己回去,不过温睿辰倒是简单明了地回了句,“shutup!” 顾依蝉立刻禁了声,车子往她家的方向驶去,车厢内始终蔓延着一种怪异的氛围,沉默又压抑,温睿辰一直眉头紧锁地开着车,过了许久,忽然开口,“依依,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不要再把这件事当成儿科,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有没有想过我们会有多担心。” 他的语气带着难得的耐心与温柔,眉间是散不去的忧虑,沈轻言忽然想到自己那个从小就爱抢自己零食最后总是被自己揍哭的表哥,第一次发现,原来真有一种人叫:别人的哥哥。 不过显然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顾依蝉并不领情,她毫不在意地说:“你真的担心吗?还是从来只是因为愧疚?哥哥~” 最后一声哥哥加重了语气,似是一个让她自己都感到讽刺的称谓。 沈轻言看到温睿辰握着方向盘的手明显握紧了,脸色更是冷得惊人,无端闯入兄妹俩的战争,她一时有些尴尬,只得假装看着窗外的风景。 “你母亲当年拼命救下我们可不是想让你这样不爱惜。”他的情绪明显已经到了发怒边缘。 紧接着就听到后座一声尖叫,然后是顾依蝉尖锐的声音,“一个死人还提她干什么?我怎样活着她看得到吗?还有,她不是为了救我,是为了救你。” 温睿辰忽然踩了刹车,沈轻言被车窗撞了一下,一转头就看到那双再也无法抑制怒意的双眸,周身散发出来的凛冽之气更是让人如坐针毡,他的眸光迫人,让人不敢直视,就连顾依蝉也被这忽然冻结的空气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我只说一次,不准这样说她。” 他的声音毫无温度可言,听似平静,无形中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威胁与命令,顾依蝉没有再说话,沈轻言也继续看着窗外。 到家的时候,她对着温睿辰礼貌地说了声“谢谢”,料想中的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脱离了那种尴尬的氛围,她彻底松了口气。 回到房间,她重重的跌在床上,不知为何有些心烦意乱。 忽然想起明天是魏诚的生日,他早早的就邀请她去了,她其实并不太想去,她最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不过一想到他邀请她是一脸诚恳的样子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去一趟,送完礼物后就离开,这样也不扫他面子,也不会显得自己太无情。 那是一段最难熬的时光,十八岁的沈轻言心里藏着无法向外人诉说的苦恼,从小到大父亲虽对她万般关怀,但他工作很忙,很多事情都是她独自承担,所以她也独立惯了,更没有倾诉的习惯,因为她知道,永远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 为了怕父亲知道苏樱的事,她不得不一次次接受着苏樱想要与她见面的要求,即便每次见面她都冷脸相待,苏樱依旧常来找她,只是她提出了条件,如论如何,她再也不去麓山,那是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一个让她感觉到寒意的世界。 那个时候,唯一能带给她温暖的唯有那个叫做安知远的少年,一如所有青春期的少女总是容易对这样一个安静温柔,笑起来能融化所有的少年产生一种莫名的好感,即使远远地看着他,也觉得内心雀跃不止。 有的时候她也会诧异,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温柔的少年?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学校操场后面那间废弃的体育健材室里。 在她围着写满涂鸦的墙壁转了一圈后,忽然才发现角落里坐了一个人,惊得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发现对方正直直的盯着她。 一眼看去就好看到足以用漂亮来形容的脸,浅棕色的头发细碎的搭在额前,遮住一半眼睛,显得更加黑而深,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细瘦的身躯有些颓然的窝在角落里,嘴角似乎带了一点笑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阳光从身后的窗外散落下来,让他周身都散发着柔白的光,蜷缩在堆满旧桌椅的角落里,整个人显得越发不真实,某一瞬间沈轻言还以为自己遇见了幽灵。 湖水般平静而深邃的眼神,安静无害。她再往前一步,居高临下地打量他。 对方也丝毫不退让,依旧坦然而平静的目光,只是唇边的笑容更明显了,眼睛随着微微弯了起来,皎洁如月,清冽如溪。 “吓到你了吗?”温润的声音,带着些许歉意。 她有些不可思议,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都带着戾气,语气要么冲要么蠢,这也是她不爱搭理男生的最大原因,这样看着赏心悦目一开口也温柔妥帖的男孩子她从没见过。 沈轻言心里莫名动容了一下,坦然地对着他笑了笑,“我可没那么胆小,只不过有点突然。” 对方换了个姿势,盘着腿,用手托着左脸,平静的语调,“还以为这里只有我知道呢。” 沈轻言无奈状,“我也一直这样以为。” 他笑得更开了些,眼睛里泛着盈盈星光,像是一片不可触摸的秘境。 然后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轻轻拂去身上的尘土,脸上依然带着微微的笑容看向她,“我也该走了,就不打扰了。” 那是从骨子里溢出来的温柔,像是随着水流波动的水藻般安静柔软。 她张了张口,总觉得还应该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少年从她身边走过,暗香浮动,不是刻意的味道,却令人莫名觉得亲切。 她忍不住转过身,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他的步调缓慢优雅,一切的一切,都与这个年纪格格不入。她歪着头,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才收回视线。 从那以后,沈轻言的视线似乎总会不经意落在他身上,暗潮汹涌的情绪,自得其乐的青春悸动,如果没有苏樱和那家人的忽然出现,她会如青春期所有的女生一样,每天背着那些繁复的方程式和英语单词,等待着决定自己人生的高考,课余时间偶尔开点小差想想自己恋慕的少年,偶尔也会憧憬一下未来,普通而又平凡地过下去。 然而苏樱和温家人的出现,却让她的一切都改变了,那些在暗处不断滋生的负面情绪不断地困扰着她,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无休无止的痛苦循环里,从一开始妥协了一次,就只能永远妥协下去,每一次与苏樱的见面都会让她觉得痛苦而又无奈。 面对着一个几乎没有记忆可以追寻的所谓“母亲”,她真的不知道该以哪种方式来面对她,这么多年,就连恨都没有了。 那个时候只有安知远的存在才会让她暂时忘记了那些烦恼,一个不经意的眼神相触,一个从心里散发出的柔软微笑都会让她的所有负面情绪一扫而空。 可以说那个少年,拯救了她暗无天日的青春。也是他让她明白了什么是,寂静,喜欢。 第十一章 ,成长。 生活就这样继续,沈轻言也在慢慢成长,因为一个人,想要变得更好,更坚强。与苏樱的见面依然在偶尔地持续,随着升上高三,有了借口可以减少与她见面,心情再没有过去那般沉重。 一边紧张地备考,一边不可控制地与那少年悄悄靠近,那种暖暖的欢喜是如此地让人安心。 高考,发挥尚算正常,听从父亲的意见选择留在c市,填报了c大。高考完的暑假,却经历了令她心碎的意外,那个眼睛里藏了一整片的星空的少年,那个四目相对就可以让她开心一整天的少年,那个照亮她灰暗生活的少年……她永远失去了他,好像整个青春都不复存在了,后悔与自责日日折磨着她,太过惨烈的回忆让她选择了欺骗自己。 就在一瞬间好像什么都不再害怕了,可以冷然拒绝苏樱想要见面的要求,无论她怎样软硬兼施。那个时候她只想,如果她敢来伤害父亲,她也敢与她鱼死网破。 成长就是要去承受你曾经难以想象的事,去面对你曾最害怕面对的事。 只是父亲后来还是知道了,本以为是苏樱搞的鬼,后来才知道只不过是父亲去麓山办案偶然遇见的,他们见面的过程的她并不知道,只知道那一晚父亲在书房里呆了整整一晚,那种无法言明的痛苦她再清楚不过,想要安慰,反而会雪上加霜。 从那天起,沈轻言便再无任何顾忌,苏樱的电话被她直接拉入了黑名单,她恨不得苏樱这个人永远从他们的生活里消失,很长一段时间,苏樱不再能打扰她,暑假一过,她也上了大学,有时会在校门口看到她的身影,她便躲着从侧门进,有时她的电话也会打到宿舍里来,一听是她的声音便直接挂了电话,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永远摆脱掉她。 没想到最先妥协的反而是父亲,某个周末回到家里,父亲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一直到吃了饭便将她叫进书房里,神色比往常看起来更加严肃,待她落座后,才终于缓缓开口,“言言,当年你母亲走的时候你还小,很多事没有办法告诉你,所以爸爸才骗了你,你会不会在心里怪爸爸?” 她就知道父亲符反常必定和苏樱有关,她微微笑着摇摇头,“爸,你说什么呢?那个时候我那么小哪能接受得了自己妈妈忽然抛弃自己事实,你给了我足够的时间让自己成长到足以坦然面对这一切,你的良苦用心我感谢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这是他们第一次当面谈论起苏樱,父亲似是松了一口气,唇边露出一丝略微安慰的笑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爱怜道:“言言,你长大了。” 沈轻言笑笑,却明显感觉到父亲还有话说,果然,他微微叹了口气,终于有些艰难地开口,“言言,你母亲这次回来不会再走了,虽然我知道她带给了你很大的伤害,但无论如何她是你母亲,这世界上除了我之外唯一一个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人……” “爸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打断了父亲的话,“你忘了是她当年毫不犹豫抛下我们的吗?是不是她找你了?” 父亲眼神有些闪躲,明显苏樱找过他了,不过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当年的事,也不能全怪你母亲,她出生很好,却因为后来家道中落不得已嫁给了我,我偏偏只是个工薪职员,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她也曾无数次劝过我离职去做生意闯一闯,可我很喜欢我的职业不愿意去闯,她觉得我没有追求,在我身上看不到希望了,所以才坚决要离婚,说到底,爸爸也有责任。” “你有什么责任?”沈轻言蹙眉,“她当初选择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那她后来又有什么资格嫌弃你?爸,你别将她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你一点错都没有。” 父亲叹了一口气,“我只是能体谅她作为一个母亲想要跟你见面的心情,毕竟,这世界上没有母亲会完全不牵挂自己的孩子,何况这以后,住在一座城里,真的要做一辈子的陌生人吗?” “这样也挺好的。”她微微垂下眼,不去看父亲有所期待的眼神,“没有她,这些年我们一样过得很好,爸,我从小到大一直听你的话,但这件事,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唯独这件事不行,我不可能认她的。” “言言,爸爸不是逼你认她。”父亲轻声劝道:“只是想让你知道,那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也都放下了,只是你知道爸爸的职业有危险性,而你爷爷奶奶也都不在了,万一哪天我出了意外,至少还有人可以照顾你。” “你说什么呢爸!”沈轻言立刻打断他,“我不许你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父亲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立刻安慰道:“爸爸只是说万一,当然这肯定不会发生的,你不知道,这些年爸爸心里就从来没有安心过,就怕哪一天万一受伤或是怎样,没有办法照顾你,至少这样我会安心一些。不是说让你马上原谅她,只是希望你不要完全不理她。” 父亲说了很多,过去的种种,现在的局面,以及未来会面临的问题,一点点很耐心地想让她不再拒绝见苏樱,到最后,她已经不忍再拒绝。 父亲有自己的担忧与用心良苦,沈轻言最终还是答应了父亲,不是因为苏樱,只是为了让父亲能安心。 在之后即便万分不情愿,最终还是开始跟苏樱见面了,只是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要结婚了,婚礼就在圣诞节前两天,她前前后后找了沈轻言无数次,希望她去参加婚礼。 沈轻言暗自后悔,因为她远远低估了苏樱无耻的程度,她说那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能在场,可是却从未想过这对沈轻言来说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不过她本就没有对苏樱抱有任何期望。 一个自私的人,不可能会轻易改变,她永远都有理由觉得你应该怎么做,却从来不会考虑做这件事会让你有多为难,会让你受到多大的伤害。 到最后,沈轻言居然同意了,她就想看看,一个抛弃自己丈夫女儿终于实现自己多年夙愿的女人,在自己亲生女儿面前嫁作他人妇时到底能笑得多灿烂。 距离婚礼还有一周的时候,沈轻言收到了苏樱寄来的礼服,白色的蕾丝纱裙,上乘的质地,美得惊人,她只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后让快递员按原地址退了回去。 那是不属于她的东西,更是不合适她的东西。 第十二章 ,黑色婚礼(一) 苏樱的婚礼自然如期举行,沈轻言本以为内心会有一些起伏,却没想到前一天却睡得极为安稳,甚至比过去的睡眠质量更好。 第二天一大早苏樱派来的车便停在了她家楼下,故意磨蹭了许久,她才穿着自己一贯喜欢的休闲服饰下了楼,不惧司机惊诧的目光,淡然地上了车。 还未到酒店,便开始堵起了车,好不容易到了酒店门口,远远就见到苏樱和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站在一起,都穿着中式的礼服,心里知道那必然是从未谋面的苏振华,本以为他会是大腹便便老奸巨猾的商人,没想到却是这样风度翩然的样子,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滋味。 还未走近,苏樱便拉着温振华走了过来,见她打扮随意苏樱似是有些不满,但很快被她今天的好心情隐去了,沈轻言脸上始终带着不咸不淡的表情,心里一直在后悔来参加这场婚礼。等他们走到面前,温振华首先笑着开了口,“是言言吧,初次见面,没想到是在这样场合,希望不会让你觉得难堪。” 他说话时的表情很坦然,又像是能看穿她此刻的心思,却又用温和的口吻化解了尴尬,比她想象中更有气质,浑然天成的气度与修养,这倒让沈轻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他没有任何错,苏樱是在离婚后去美国留学时认识的他,她摇摇头,“叔叔别多想,我既然能来,就不会有别的想法,祝您新婚快乐。” 温振华依旧保持着笑容,“叔叔也刚回来不久,一直想见你一面,不过刚回来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也离不开身,想邀请你到家里来玩你妈妈又说你在上学也没时间,没想到却是在今天才见到,你跟我想象中一样沉静漂亮。” 其实时间是有的,只是不愿再去那清冷无情的深山华宅,沈轻言笑了笑,“叔叔过奖了,我先进去了,就不打扰你们接待客人了。” 最后温振华却一直坚持送她到大厅里,然后带她到主宴席坐下,那一桌只坐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和一名四十多岁的妇人,苏樱让她叫三叔婆和小姑姑,她礼貌地叫完人便安静地坐在一边喝茶,她们必定也不喜欢苏樱,在他们走后不时地耳语,偶尔也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这让她浑身不自在。 好在更让她不自在的两个人并不在,虽有差不多两年未见,但一想起那种冰冷的眼神依然忍不住打寒颤,她实在是不喜欢阴翳的人,每当这时脑子里就出现那个纯白少年柔软的笑容,清亮的眼眸里是藏不住的星光,一想他,心口处忽然而至的钝痛让她难以招架。 自欺欺人的人,其实并不能比坦然面对的好过多少。 心情还未平复过来,一个冷嘲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哟,我当是谁呢?当初装作一副高冷的模样,现在就急着趁机想昭告天下自己也是温家的一份子吗?” 即使两年未见,沈轻言依旧认识这个声音,她缓缓抬头,只见顾依禅正带着轻蔑的笑容直直地看向她,而顾依禅的身后正站着那人,身长而立,气度摄人,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两年未见,他的脸又更精致了些,不时引得周围人侧目。他并没有理会自己妹妹的大惊小怪,而是迈开步子径直坐到了对面。 沈轻言也并没有理会顾依禅的挑衅,收回眼神自顾自地继续喝茶,然后听到温睿辰疏而有礼地跟三叔婆和小姑打招呼,寒暄几句也不再说话,酒店的灯光很亮,打在他身上更加照得他整个人光彩夺目。 顾依禅见她不回话恨恨地坐在他旁边抱怨,“哥~要不是看在爸的面子上我们怎么会来参加这场可笑的婚礼?可没想到那女人得寸进尺,还把自己跟别人生的女儿带过来张扬,你说这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依依,安静一点。”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无形的震慑力,一直喋喋不休抱怨的顾依禅这才不满地禁了声,只不过沈轻言依旧能感觉有一道幽怨愤恨的眼神不时停留在她身上。 与别的桌宾客相融一派热闹和睦的情况不同,他们这桌除了三叔婆和小姑姑不时交头接耳之外几乎没有半点声音,气氛始终很怪异。 婚礼全程这一桌也几乎都没有人关注,象征性地吃了几口,温睿辰和顾依禅就匆匆离去了,而三叔婆和小姑姑倒是一直坐着等温振华和苏樱挨桌敬酒过来。 坐了一阵,沈轻言打算回家,却正好被敬完酒的温振华和苏樱截住,无论如何要她留下来晚上到温家参加晚宴。 她本想拒绝,可温振华不愧是商场上的虎将,三言两句就让她觉得如果不留下来就是对他有意见,就是反对他们的婚礼。可天地良心,苏樱对她来说也就是个外人,她要跟谁结婚她真的压根不在意,只是后悔经不住她的纠缠答应来参加这场无聊的婚礼。 漫长的婚礼之后,又被安排的车辆带去了麓山温家,晚宴只请了一些亲戚和重要的政要商贾,宴席就在温家的大厅,即使是婚礼,他们的话题依旧没有离开过项目生意,沈轻言越发觉得无聊,吃过饭,就跟苏樱说想要回去了,然而被告之楼上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房间,今晚的司机要送这些客人没有办法送她回去。 其实她知道这是借口,苏樱有自己的野心,也将她划入了她的野心之中,想让她也融入这个家庭,可这明明是无稽之谈,若不是因为父亲,她连见面也不会同意,何况去融入她的所谓的“家庭”了。 但是明显此刻她没有办法,因为在这麓山深处没有车送她想走回家那估计得到明早了,所以她只能忍住心里的不快按照苏樱说的去二楼左手边第一间房休息。只要关上门,外面发生什么都再与她无关了。 她很快上了楼,却被站在二楼阳台上那道孤凛的背影止住了脚步,站在那里正好可以看到楼下大厅的光景,不知道他站在这里有多久了。可这并不关她的事,正要离开时,他忽然回过头,半藏在发间的黑眸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锁住她。他右手拿着一杯红酒,还穿着白天的衬衫,看上去优雅高贵。 那视线给予的压力太过迫人,她很快就移开准备回房间赶紧睡一觉就离开,温睿辰却先开了口,“你想要这样的生活吗?” 清冷的声音一如初见,让人心生寒意,沈轻言知道他的意思,可是她不想要解释什么,她并没有对他们家有任何觊觎,今后也没有必要多往来,而且他们怎么看她也不会因为她解释两句就会改变。 她笑了笑,“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吗?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自己很清楚,不需要你来提醒。” 那双如墨般的眼眸依旧波兰不起,“即便像你母亲这样抛弃家庭费尽心机名正言顺拥有一个‘温太太’的头衔,却依然被人看不起,也不被真正接受,你觉得值吗?” “值不值只有她自己知道,你问我也没有意义。”她直视他,柔白的灯光落到他身上,却一点也没有柔化他身上的孤冷。 他微微聚拢眼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低头喝了一点酒,“也对,大概是我喝多了些,才会问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他喝酒的样子是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柔白的灯光恰到好处地打在他身上,即便两个人的立场对立,沈轻言还是从心底觉得这个人是真的好看,即便他在嘲讽自己,也丝毫不损自身的气度。 视线相对着,片刻,沈轻言收回视线,没有再说话,径直去了房间,关上房门,似乎才将外面的一切纷扰都阻断了。本来只是想简单来婚礼上吃个饭,然后就回家去,没想到此刻却身在了这个曾让她感觉到寒意的宅子里。 进了房间才发现床头柜上有一张小时候她和苏樱的合影,站在小区楼下的花坛边,小小的她被抱在怀里笑得一脸灿烂,年轻的苏樱那张漂亮的脸上也是欣然的模样,她从未见过这张照片,此刻猛然见到心情却很复杂,最终,她将那个相框拉了下来。 上来时苏樱就跟她说过衣柜里有换洗的衣服和睡衣,本以为就是简单的临时换洗的衣服,打开衣柜却看到满满一衣柜的衣服,还有一些小饰品和她那个年纪用的包包,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漂亮是很漂亮,但她也知道这些并不适合她。 正打算翻找一件睡衣去洗澡,房间的门却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正是一脸冷锐的顾依禅。她毫无顾忌地走进来,随手将门关上,一脸不屑地看着她,“怎么样?苏樱特意为你准备的房间还满意吧?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住进来了。” 第十三章 ,黑色婚礼(二) 沈轻言没有理她,继续自顾自翻找睡衣,衣柜的门却啪地一下被人关上,幸好她反应快,不然手就被夹住了,她有些生气地看向始作俑者,却发现她丝毫没有歉意,依旧满脸嫌恶地看着她,“我告诉你沈轻言,不要以为你真的可以住进来,做人要看清自己的身份。” 沈轻言脾气也上来了,想让顾依禅生气太容易了,她冷冷看她一眼,心里有些生气,一脸从容道,“你们家人怎么都这么自以为是?我要是想住进来,你以为温叔叔会不同意吗?” “你!”顾依禅脸色顺便变了,“你要是真的敢住进来,我一定会让你后悔,到最后自己主动滚出去。”她冷哼了一声,“与其这样,我劝你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有这种念头。” “是吗?”沈轻言挑衅般笑了笑,“既然你们认定我跟苏樱是一类人,她能走到今天这步你们都毫无办法,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输?” 她继续无惧地靠近顾依禅,眼神坦然直视着她,“我选择忍耐,不是因为我怕你们,只是从来没有将你们放在眼里过,我告诉你,不要逼我,我要真想做什么事,你根本奈何不了我。” 大概是被她眼里的坚定与威胁所震慑,顾依禅退后了一步,“你……”脸色瞬间惨白,随后胸口剧烈起伏,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她开始张大口猛烈呼吸,表情痛苦扭曲。 沈轻言也吓了一跳,立刻想上前去扶她,“你……怎么了?” 手还未碰到她,就被她用力甩了出去,这一下似乎也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一下子整个人倒了下去,额头刚好碰到柜角,血瞬间就顺着额头流了下来,她表情痛苦地倒在地上,胸口的起伏比之前更甚,两只手不停地撕扯着胸口。 沈轻言一下慌了,立刻俯下身想要查看她的伤势,却忽然被她紧紧抓住了手,那力道大得惊人,她拼尽全身力气对着她喊:“药……药……” 她的脸色已接近透明,脸上额头上和脸上都有血迹,让沈轻言说不出的害怕,好在她反应快,立刻朝门外呼救,很快房间的门就被人打开了,温睿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视线在她们身上停留了两秒,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可怕,“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很快冲过来,飞快甩开沈轻言被顾依禅抓住的手,一把将顾依禅从地上抱了起来,然后用极快的速度往外跑。沈轻言的手被他巨大的力气一下子重重打在旁边的衣柜上,她连哼都没哼一声,收回手立刻跟了过去。 顾依禅被他抱回了她自己的房间里,然后被他放在床上,他很快熟练地在她的床头柜上找到了一瓶药,摇晃了一下,托起她的上半身就对着她的口按压,很熟练的动作,专注而又小心地随着她的呼吸,一边柔声道:“深呼吸依依,慢慢的,乖~” 慢慢地,顾依禅的呼吸似乎慢慢变得顺畅起来,脸色也渐渐开始恢复,整个过程中沈轻言只能像个傻瓜一般茫然无措地站在一边,一直到她呼吸平稳,才鼓起勇气问:“她怎么样了?” 得到的却是一个寒冷彻骨眼神,那双黑眸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与厌恶,“我不知道你对依依做了什么,但如果她有什么意外,我绝不会放过你。” 沈轻言被那双凉夜般的眼眸锁住,一时更加手足无措。她这才想起,第一次来麓山时她坐温睿辰的车回家,他们在车上的对话,加上如今突发的事件,她才意识到顾依禅有哮喘。 “哥~我好疼~”他怀里的人似乎恢复了意识,轻轻拉扯住他的衣衫,眼带泪光地看着他,才让他收回了实现。 温睿辰随即立刻抱起顾依禅,往外走,“别怕,哥哥带你去医院。” 说完已经绕过呆立在原地无措的她往外走去,很快,楼下便响起一阵骚乱,等到她从那种慌乱无措又害怕的情绪里反应过来,才立刻往楼下走去。 已经不见了温家一家人的身影,只剩下几个宾客在门口等待接自己的车,她站在楼梯上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顾依禅的确是因为她受的伤,而自己偏又帮不上任何忙,一想起当时看着一脸惨白的顾依禅额头上还流着血呼吸困难的样子就觉得后怕,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身体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沈轻言慢慢蹲下身在楼梯上坐下,大厅里的人来来去去,最后只剩下她一人,后怕与担心占据了她整个身心,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慢慢起身往外走。 已是晚上十点多,宾客都已散尽,只剩两个帮佣在收拾残局,林婆婆也不在,没有车,她只得靠步行,冬日的麓山比市区更加寒冷,她不由得拢紧了衣服,顺着大路独自往外走,她想去医院看看,一直担心顾依禅没有完全好转。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身体已经冷到麻木,终于在最后一个山头看到前方的大门,她不敢耽误继续往前,忽然前方驶过来一辆车,刺眼的车灯让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然后一不小心踢到了路边的台阶,整个人一下子摔了下去。 车子却停在了她面前,有人走到她面前,逆光,看不清面容,只是熟悉修长身影让她猜到了来人。 冷冽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轻言立刻站了起来,下意识拉住他的袖子,“她怎么样了?你能带我去看看她吗?” 夜真的很凉,两个人呼吸的白雾在车灯前交错,温睿辰不动声色地抽开手,“收起你的假意。” 随即他向她靠近了些,半隐发间的黑眸散发着危险的信号,“依依虽然任性了些,但也没有对你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你明知道她身体不好还那么狠心去推她,虽然你母亲说你从小跟你父亲练武手重肯定不是故意的,但你的确推了她,怎样的借口也没用。” 面对他的责难,她知道顾依禅故意说是她推了自己,她勇敢直视他的眼睛,“我没有推她,虽然你们都不会相信,但我没有做过的事我就不会承认,她的伤的确是因我而起,现在我只是想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温睿辰不发一言,黑夜中那双眼睛牢牢锁住她,似在审视她的话,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回道:“哮喘已经平息下来了,只有额头上的伤还需要留院观察一晚。” 在她还在琢磨他这句话时,温睿辰已经拉开了车门,从车里拿了一根烟点上,吸了两口,随即微微偏头向着她这边,“上车,我先回去帮她拿点随身用品,然后送你回去。” 沈轻言不敢相信他的话,前一秒他还在恨不得吃了她,后一秒居然肯送她回家,她有些试探性地问:“你……是相信我的话吗?” “走吧,他们还在医院等着。”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温睿辰用修长的手指弹了弹烟灰。 如果再僵持下去,天亮她都走不回家,她没有再犹豫地上了他的车。 一路沉默着又再次回到了温家,他去楼上收拾了一些顾依禅的东西就下来了,然后又往市区赶。 车厢内的气氛始终凝重,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一直到沈轻言打开了一点车窗才终于好了一些。 窗外的景致在不断变幻,直到她意识到温睿辰正在送自己回家,她才犹疑着开口,“我想先去医院看看她。” 他专心地开着车,毫不犹豫地回道,“她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你。”顿了顿,又继续道:“她没事了,只要哮喘缓过来就好了,额头上只是一点皮外伤。” 在光影的变幻中,沈轻言看了看他的稳沉的侧脸,忽然觉得有几分不真实,不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还是仅仅想尽快摆脱她。再想了想,必定是后者,他没有任何理由安慰她。 虽然面前这个男人的清冷孤绝,但他却又有一种大家庭出生的那种疏离的绅士风度,并不是伪装出来,而是切切实实存在他的血脉里。所以无论他对自己有多厌恶也可以做到这般地步。 没有再坚持,沈轻言任由他将自己送回了家,下了车,她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他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表情,很快驾车疾驰而去。 戏剧性的一天,终于划上了句号,一瞬间才发觉自己已经累得几乎迈不动脚步,勉强拖着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往家的方向走,安静得出奇的夜,却忽然有些鼻酸。 第二天给苏樱打电话询问过后才总算放下心来,只不过顾依禅一口咬定是她将自己推倒才发病的,为此苏樱也责备了她几句,大意无非是她现在才刚嫁入温家,就算她再讨厌顾依禅也得忍,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她等等,到最后沈轻言连想解释都不想解释,直接挂了电话。 因为这次事故,沈轻言更是坚决不肯再去温家,即使温振华亲自打电话来说上次的事不怪她,她仍然很坚定地拒绝了,其实温睿辰和顾依禅说得很对,那不是属于她的生活,偶尔也许有过交集,但都代表不了什么。 她没有必要因为苏樱去承受别人无缘无故的恨意,能没有交集,就尽量不再有交集。 只是沈轻言没有想到,没过多久,温睿辰离开了c城,过了很久跟苏樱见面时才听她说起,婚礼过后没多久后,他就一个人回了美国,说是那边虽然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但完全没有必要他亲自去。 或许是那场婚礼让他心里有不快吧,又或许是在国内生活不习惯,沈轻言暗自猜测。只不过这本来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想到他,最先想起的总是那双冷若寒潭的眼眸,以及让人心生寒意的眼神。 本就是陌生人,就此再也不见,也挺好。 第十四章 ,经年。 生活还在继续,那些纷纷扰扰沈轻言也不再过问,只偶尔苏樱会约她在外面见个面,想要关心一下她最近的生活,本就是敷衍,沈轻言也从未实际性回答过她任何话。 大学生活尚算平静,没有太多起伏,没有恋爱,也有过好些示好的人,可总是没有办法心动,对于身边的追求者从来都是冷颜拒绝,一丝余地也不留。 大概因为在最好的年纪,遇到过最好的人,那个人已是她眼中最好的风景,最柔软的光。其他人再好,终究进不了她的视线。 很少会刻意去想起安知远,因为承受不住那种痛楚,每每想起,后悔、自责与痛苦便会反复折磨着她,不得安生,如果当初能压抑住那种情感,不约他见面就好了,即使后来是陌生人,只要他安安稳稳生活在这个世界就好。 只要这样,就好。 大三的暑假,高中同学聚会,偶然有人提到他名字,满是惋惜,心口像是被人生生凿开一刀,喝了不少酒,趁着大家兴致正好,悄然离开。 路过那条街,路灯昏黄,微醺模糊的视线中似乎又见到那道令她心碎又心动的背影,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穿着夏天的校服,瘦瘦高高的身体,在路灯下泛着柔软光泽的头发……那一刻眼泪再也没有止住夺眶而出,等到奔过去用力抓住那个背影,回过头的却是一张错愕的陌生的脸。 道过歉后,陌生的少年走远了,她却留在原地哭得不能自已。遥远的记忆渐渐与眼前的景致重叠。 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她在校门外的一条巷子里追上了安知远,他站在她前面,穿着普通的校服,在路灯暖黄的灯光下背影修长而又落寞,却又那么好看,她在背后叫住他。 他转过身来,微长的头发半遮住他好看到让人心悸的眉眼。一看是她,他眼里有几分闪躲,随即微微垂眉,声音显得有几分沉闷。 他说:“沈轻言,再执着下去你会受伤的。” 她走到他面前,毫不退让,眼神炽烈地直视他,“你明明早就知道的。” “安知远,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可那时你也没有将我推离。”她表情坚定而又坦荡,“如果只是因为怕自己哪天会忽然死去,而拒绝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那才是真的悲哀。” 他的眼神动了动,随即又恢复如初,淡淡道:“你都知道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就更应该远离我这样的人,我没有资格去喜欢任何人。” 沈轻言的眼睛有些微微刺痛,她微微蹙眉,“就因为那种可笑的原因就不准别人喜欢你,也不准自己喜欢别人,不觉得很过分吗?” 夜很凉,也很安静,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无畏的声音,“安知远,人类是没办法控制自己感情的,你怎么能够如此残忍?” 很近的距离,她微微仰视着他,他忽然伸出手抚了抚她额前的头发,眼睛是那么柔软,那么沉静,他微微俯下身,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他动作很轻,两个人呼吸交错,触到她脸上有微微的暖意。 他柔声道:“总有一天你会长大,到那时你就会发觉这种感情不过是你成长道路上一段可有可无的际遇而已。” 最后仔细地将围巾角整理好,眼底有一丝哀伤,“抱歉,我给不了任何人承诺。” 说完就转过身准备离开,却忽然被她拉住了衣角,让他暮地一怔,转过头来,发现她紧紧拉住他的衣脚不肯放开,她眼眶已忍不住刺痛,微微泛红,“你不是我,怎么能肯定将来我就可以把这种感情当做可有可无?” “我也不要你的承诺,也不需要你喜欢我,只要像过去一样就好。”她微微埋下头,声音很低,很低,“别再躲着我,就像过去一样就好,好吗?” 下一秒,忽然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在这初冬凉夜里,暖热得让人心惊,那种和煦的味道瞬间包围住她,安心,也暖心。 她低垂着双手,忽然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 抬眸时忽然在不远处看到周梓霖震惊而又心碎的脸。随即她就转过身走开了。 她沉溺在他温柔的怀抱里,哪里又有心思去在意别人的情绪,过了片刻,他的双手轻轻抚上她的肩膀,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俯下身慢慢靠近她。 大脑一片空白,随即额头上传来轻柔的触觉,伴着他微喘的气息,像一场踩在云端里轻柔的梦。 他的唇边带着微微的凉意,停留在她额前的伤疤上,柔软到不可思议,那种那人心悸的触觉太过美好,她感觉自己胸口处跳动的频率明显加快,伴随着鼓点一样的心跳,她缓缓抬起头的瞬间,有一滴暖热的液体落到了她脸上,随即又变得冰凉,从她脸颊滑落。 他的眼睛里藏着星辰大海,又像是倒映了一整条街的流光溢彩,那么温柔,那么深邃。他却忽然放开他。 “抱歉……”他似有些慌乱退后两步,随后就转过身往前走去。 沈轻言唇边弯起一抹极轻的笑容,朝着他的背影轻声说:“安知远,你也喜欢我对吗?” 他的身影顿了顿,没有再回头,又继续往前走去。 她继续朝着他的背影说道:“明天下午我在百花公园门口等你,如果你不来,以后我再也不会纠缠你。” 他没有停下脚步,很快就消失在了巷子里。 她身上戴着他的围巾,上面还残留着他的味道。她把脸埋在围巾里,然后也转身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街道旁掉光了树叶的空枝,似也变得生动起来。 可是她最终没有等到他。 安知远就在那一天,永远地离开了她。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预告。 她刻意穿了一件苏樱送给她的漂亮的白色裙子,将头发披散下来,她记得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一如她的心情。 公园门口人来人往,两旁的树影不断变换着形态,心里有着期待,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她等了很久很久,从白天等到夜晚,从紧张等到失望,从明媚等到麻木。 她等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他是在去见她的路上意外病发的,从此成了她逃脱不了的梦魇,从那一天起,她再也没有办法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她没有去参加他的葬礼,总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实,她不想告别,没有亲眼看到,她就还有空间自我催眠,她告诉自己,他只是去了别的地方,总有一天还会回来。 此后很多年,她总是梦不见他。 无论她怎样一遍遍想着他的眉眼,一遍遍回忆他柔软到不可思议的眼,他就是不出现,连那短暂的安慰都不肯给她。 旧景故地,物是人非,这是他出事三年来沈轻言第一次没有办法控制住那种情绪,眼泪像是流不尽一般不停地落下,想起的全是那些从未在记忆里褪色的过往。 时光易逝人未老,不道别,亦是最好。 大四,沈轻言开始在一家装饰公司实习,依然住在家里,开始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很平静。 某个周末被郑煜炀缠着去看了一场电影,很感人的爱情片,郑煜炀被感动得眼泪直流,弄得她只想假装不认识这个人,反而被他抱怨自己冷血。 看完电影已经是下午,他非要带她去吃晚饭,不过想到父亲今天要回家吃晚饭,所以就坚定拒绝了,即便他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不停耍赖,也无济于事。 不知怎么走的,却经过了百花公园,朱漆的大门,来往的人群,一切都像是没有变化。 曾经也有那样一位少女,她穿着漂亮的衣裙,站在这里等待一个少年,迎面而来的风不时吹起她漆黑如墨的长发,她却丝毫没有在意,满怀期待,暖热而又充满希望的眼神。 隔着岁月,她多想告诉她:别再等了,他不会再来了。 她也终于意识到,她等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再来。 他给了她最后的一个拥抱,还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吻,就再也没来过。 那个秋日的傍晚,她蹲在人来人往的公园门口,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这是三年多以来,她第二次失控。也是在那个下午,她被温睿辰撞见了自己最狼狈无助的模样,本以为他会冷言嘲笑自己,但他却没有。 等到她终于泪眼模糊地从地上站起身,蹲了太久,眼前的一切景色忽地暗了下来,身体不受控制往后倒,一双手牢牢地扶住了她的肩。 一转身就见到一双墨黑的眼眸,依旧深冷,不减当年,穿白色的衬衫,看上去高贵而俊雅。 已有三年未见,他的轮廓比从前更深,也更精致,穿着不沾尘世的衣服就像是冷到不可方物的画报男模。 自苏樱和温振华结婚不久,他就回去了美国,本以为不会再见到,却不想偏偏在这种状况下再遇见他,见到自己嫌恶的人这副狼狈的模样,她想他心里该是有几分痛快吧。 低下头快速地擦掉脸上残余的眼泪,沈轻言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正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腕,清冷到骨子里的眼神,却是带着好意的语调:“正好有事要经过你家,我送你。” 第十五章 ,意外(一) 他说话总是一股肯定的语气,就算明明该是征询的语调,他也说得不容反驳。 她眼睛还有些微红,不动声色挣开他的手,“谢谢你的好意,我自己可以回去。” 他们从来就不是那种和谐到可以心平气和相处的关系,就连三年前最后一次见面也是不愉快的回忆,他贸然说出这番话,倒是令她有几分诧异。只是,这种没有必要的牵连,她一分都不想有。 “你讨厌我。”秋日微凉的风吹乱了他一头黑发,看上去有些不羁与性感,他说得肯定。 回美国待了几年他的中文水平倒是突飞猛进,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生硬感。 “你我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关系,谈讨厌似乎有些过头了。”她抬头,看着那双阴沉而又深邃的眼睛,只过了两秒就转开了视线。 她理了理额前是乱发,“何况你看见我应该心里应该觉得不舒服吧,何必给自己徒增烦恼?” 他微微沉眉,“年少轻狂的旧事,想不到你还耿耿于怀。现在碰巧遇见,也不是真的不相识,也只不过是顺便送你回家。” 云淡风轻的样子倒显得沈轻言很计较,她努力让自己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我们说到底也不过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而已,不必费心了。” “是吗?”他表情黯了下去,颇有些讥诮的语气,“这么说来的确如此。” “还是谢谢你的好意。”她坦然地看着他。 他没有再说什么,冰冷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就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他停在路边的车,很快绝尘而去。 她收回视线,也独自往家的方向走去。 回家的时候路过菜市场顺便买了些菜回家,她动作熟练地炒了两个小菜还炖了鸡汤,差不多刚刚好的时候,父亲正好回来。 一进门父亲就开始感叹,“楼梯上就闻到香味了,我女儿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沈轻言端着汤正好从厨房走出来,见到父亲回来立刻就换上一副笑脸,“爸,你别夸张了,就你觉得我做的饭好吃,快来吃饭吧。” 父亲一边笑着进了卫生间洗手,一边正色道:“我可不夸张,我闺女就是厉害。” 饭桌上父亲似乎打量了一下她,关心道:“怎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她不想让父亲担心,摇头答道:“只是工作上有些事而已,放心爸,我能处理。”转而又不动声色岔开话题,“倒是爸,你和张阿姨最近怎么样了?” 父亲从来不适应跟她谈论这些话题,蹙眉,“你别听那些街坊领居乱说,我跟你张阿姨就是朋友,吃饭吃饭。” 她扁扁嘴,不再多问,心里不免有些担心,担心父亲还没有忘记苏樱。 沈轻言实习的公司是一家欧洲的装饰公司,在市场部做助理,其实说白了也就是杂工,大到陪上司谈业务,小到扫地换水喊外卖,她都做。 她话不多,做起事来效率也快,无论做什么都从无怨言,所以在部门的评价普遍不错,大家也乐得有个可以随时供自己使唤的助手。 那天部门主管让她去催款,是一笔数目不小的大单,对方公司新开的高端酒店所有的装饰都是在他们公司购买,说好的装修完两个月内付清,两个半月过去了还一直未付款,因为对方是大公司,主管也不担心对方会赖账,只不过拖款也会阻碍她们部门的正常运转,工厂那边也一直在催款,所以就让她先去打探一下。 她拿着单据一看,对方公司居然是恒正集团,这不禁让她微微蹙眉,恒正是温家回国后成立的公司,这几年在c市的发展势头也相当让人震惊,苏樱曾经还劝她到恒正去实习,被她一口拒绝了。 她不想跟她的那些野心沾上任何一点关系,更不想去攀附温家的产业。这两年和苏樱的关系有所缓和也只不过是父亲从旁劝导,加上她的确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也就不至于像过去那般完全不给她好脸色。但她也很明白,苏樱这样的人本性难改,也只能仅限于可以来往的地步,要想她去加入她的野心计划,那便是绝不可能。 虽然万般不想去恒正,但无奈公事不能耽误,只能硬着头皮上。 好在并没有见到苏樱和温振华,在财务室问询了半天,负责人也始终不肯解决,说是有些墙纸和灯具有质量问题,还需要再重新置换后才能付款。 沈轻言觉得对方明显是在推脱,她们公司所有产品的原料都是直接从欧洲运送过来的,而且代理工厂也有专人严格把关,不可能会出现大的披漏,就算有几处不合格,按合同要求,她们也会派人过来处理,但既然没人反应,为什么现在又忽然说出了问题。 但她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也不想就这样无功而返,努力跟那个财务人员解释了一下情况,对方越发不耐烦,“沈小姐,我也只是个打工仔,按上头吩咐做事,没批的款项我怎么敢擅自做主,你要我体谅你们公司,那你为什么不体谅体谅我?” 刚说完,对方忽然又飞快地换了一副几乎有些谄媚的表情,立刻站起来朝着她的身后毕恭毕敬地笑着说:“温总好~” 沈轻言愕然回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穿一身深色西服,修长的身形优雅而立,好看的脸上是一贯冷沉的表情,他虽然很年轻,却有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威严。 温总?她琢磨了一下这个称谓,也对,公司都是他们家的,他即便刚回国,拥有这种头衔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温睿辰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向着那位财务人员沉声问道:“什么事?” 那人丝毫不敢有所懈怠,“是关于x酒店装饰工程的款项,他们公司派人过来催款。” “到时间了吗?”他蹙眉问。 “到了,已经过了半个月。”那人如实道,“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他的表情微寒,让对方表情里也多了几分惧意。 “是苏总一直没批,酒店的事一直是她在负责,她说还有些质量问题,所以没批。”对方立即回答道。 “哦?”他微微挑眉,“酒店竣工之时我也去验收过,当时怎么没听说有任何问题。” “这个我实在不知道,苏总不批,我也不敢贸然付款。”财务人员眼角眉梢已现急迫。 “给我。”他的语气不容反抗。 那人立即从一堆资料里翻出一份递给他,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只钢笔干脆利落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给他们结了。”他将资料甩回财务人员的办公桌上。 沈轻言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然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不必谢我。”温睿辰并不看她,不以为然的语气,“我只是不愿有人坏了我们公司名声。” 但他的确解了她的燃眉之急,沈轻言坚持,“总之谢谢你解决了我们公司的麻烦,你不接受也无妨,我的礼节应该到。” 他将笔放回上衣口袋,神色冷郁,没有再说话,就往财务室外走了出去,她则留在财务室办理一切后续手续。 因为有了他的介入,催款过程相当顺利,当天就拿到了所有剩余款项,这让主管对她连番表扬。 不过她始终推说只是对方公司讲信誉,她刚好凑巧。 本来也是,如果没有遇到他,她不可能有这么顺利。只是沈轻言没想到他居然会帮自己。 不过大概也只是仅仅如他自己所说,不想坏了自己公司名声而已。 第十六章 ,意外(二) 那个周六是林希然的生日,早早就打来电话让她一起去吃饭,她也提前就买好了礼物。 到了约定好的饭店,郑煜炀也已经到了,同时在场的还有几个别的同学和林希然男朋友于阳,跟大家一一打过招呼,将礼物递给她,就找了个位置随意坐下,郑煜炀不顾大家的起哄,又辗转坐到了她旁边,换上他标志性的笑容,一脸嬉笑道:“沈轻言同学,好久没见,甚是想念。” 沈轻言沉着眼,无语的样子,“每次见面都是这句开场白,郑煜炀,就不能有点新鲜的台词吗?” 郑煜炀扁着嘴喝了一口水,一脸纯良的模样,“我这都是是发自内心,你知道我不会不会刻意说甜言蜜语。” 林希然不客气地拆穿他,“你当初对我们轻言甜言蜜语还说少了?” 他有些丧气般地抱怨,“最后不一样毫无用处。” “谁让我们小侠女当初心有所属呢~”刚说话,林希然就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有些小心的看了看她,随即岔开了话题,“多谢大家百忙中还抽空过来给我过生日,大家随意吃喝啊,不要替于阳省钱。” 沈轻言假装没有听到她之前说的话,心下某处还是不可避免地抽痛了下,好在她隐藏得好,没有让人看出端倪。 于阳宠溺地看了林希然一眼,也笑着说:“是啊,大家今天一定要玩尽兴,有什么需要尽管提,要是招待不周,我家这位回去可不会放过我。” 在座的都笑说他是“妻管严”,不过他始终也都带着温和的笑容。 因为郑煜炀在场,席间一片欢乐在所难免,他总是有说不完的笑话,却也并不会让人厌烦,他总是有他自己的一套。 就像这些年来,他时常会找各种借口来找她,说着无数她并不敢兴趣的话题与笑话,不过她却没有真正感到厌烦过,有时甚至也会觉得有趣。 吃过饭,于阳又带他们去城南新开一家高级会所再战,席间大家就喝了不少酒,个个都是微醺状态,就连沈轻言自己也不例外,她酒量一般,难得大家如此开心,她也不好扫了兴致,好在郑煜炀一直帮着她档了不少,自己才不至于喝醉。 到了那家会所,于阳又点了不少酒水,在包间里大家一边喝酒一边唱歌,也三三两两玩一些经典游戏,她一向不参与这类游戏,被拉着喝了几杯酒,然后已现醉意时又被推搡着去唱了首歌。 孙燕姿的《遇见》。 她也只会唱几首老歌而已。平静的调子,暗涌的情绪。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她眼中已现醉意,低低的声音犹如叹息,不可避免想起他。 可她等的人,再也等不来。 热闹的气氛,陈旧的歌词,她心中忽地起了涟漪,有一滴泪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已悄然自唇边滑落。 她背着人,不动声色地将脸上的痕迹抹去。 一曲终了,她借口去卫生间,刚出了包间,还在走廊上,忽然被人拽住了手腕。一回头就见到郑煜炀难得严肃的脸。 她有些愕然,“有事吗郑煜炀?” 郑煜炀眼里明明灭灭的光让她下意识想要躲避,“快四年了。”他忽然开口,“沈轻言,也该够了。” “你在说什么?”她眼眶依旧有些微微发红,毫无说服力。 “你知道的。”他慢慢放开了她的手,又更靠近了些,“你还要自我惩罚多久?” 她微微垂眼,“我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已经不在了。”郑煜炀眸光更深了些,“你再逃避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看着她生生没忍住掉落的眼泪,他的声音又软了下去,“放手吧,那不是你的错,你也该给自己新的开始了。” 沈轻言很快擦掉脸上的泪痕,眼神冷了下去,“郑煜炀,再说下去我们朋友都没办法做了。” “轻言……”几乎有些哀切的声音。 “对不起,我累了。帮我向希然说声抱歉,我先回家了。”她转过身,独自往外走去。 郑煜没炀没有追上来,沈轻言只觉得心口处一直紧紧地被拧着,脚步发虚,凭着记忆外外走,视线也有些朦胧,酒劲上来她一步没走稳,重重地摔到地上,没感觉到痛,又攀着墙壁慢慢地站起来。 刚站起来,就有两个人从她面前走过,随即又折回身来,她努力睁了睁眼睛,发现两张不怀好意的脸正饶有兴致地打量自己。 其中一人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小妹妹,你喝醉了,我们送你回家怎么样?” 她一把用力甩开那人的手,那人吃痛道:“哎哟!小姑娘手劲还挺大,哥哥们也是做好人好事,怎么如此不识抬举?” 说着又伸出手欺身过来想要制住她,沈轻言虽然有些醉了,但意识却也是清楚的,当下就警惕地看准他小腹的位置,正打算他靠过来就用膝盖抵过去,还没等那人靠近,他却忽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扯开,踉跄几步差点就摔倒。 她睁着有些模糊的双眼,一眼就看到那人冷若寒潭的一双黑眸,手抓住那个人的手腕,看上去几乎没有用力,但那人使劲挣脱了几下都没挣开。 即便是这种状态下,他姿态依旧优雅,沉声冷道:“不想吃牢饭的话就马上离开。” 走廊里灯光微暗,他的脸显得更加轮廓分明,只不过此刻他好看的脸上是森然可怖的冷,偏又一副沉着冷静的姿态,那种从身体里散发出的迫人气势实在让人无法不被他镇住,加上他一身贵气十足的穿着,被抓住那人用尽了全身力气都没办法挣脱,骂咧了两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哼都哼不出来,他的手掌已经被不动声色地反向扭曲到了极限,旁边的人一见这架势也不敢轻举妄动。 见他们的确没有再进一步的打算,温睿辰放开了那人的手,两个人很快便消失在了拐角处,他这才目光沉沉地看向沈轻言。 她靠着墙,氤氤氲氲的眼神,对着他笑了笑,“其实,我能应付。” “所以你是在说我多管闲事。”肯定句,他动作优雅地整理着刚才微微乱掉的衣服。 “不然又说让你觉得廉价无比的感谢?”视线有些模糊,眼前人的脸又似不太真实。 温睿辰上前一步,清冷的眼眸细细地打量着她,微微蹙眉,“你喝酒了?” 沈轻言轻轻笑着,站直了身体,朝他挥挥手,“再见。” 说着就往门口方向走,刚走了两步脚下一软,被他及时稳稳扶住了,落进一双深黑无边的眼眸。 “怎么还是这么固执又逞能。” 他说话的语气不似之前清冷,竟似带了几分无奈,还没等她说话,忽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身体暮然腾空,让沈轻言下意识叫出了声,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搂紧了他的脖子,挣扎了两下又被他抱得更紧了些,这一下突然的动作让她瞬间酒醒了大半,“你干什么温睿辰?” 从下往上可以看到他线条优美的下颚还有挺直的鼻梁,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搭理她的惊惧,抱着她径直往外走,冷然的声音至上而下传来,“我不认为你还有能力自己走回去。” 沈轻言从小练过,力气其实不小,可再努力挣扎了两下,还是被他稳稳禁锢在怀中,这个人明显也是练家子,力气比她想象中大太多。 加上酒精作祟,她挣扎了几下便彻底失了力气,只得放弃抵抗,浑身无力地伏在他胸口,那种香草的味道充盈着鼻尖,淡淡的,让人舒心。 眼皮渐渐沉重起来,伴着那种让人舒心的味道,她慢慢失去了意识。 模模糊糊中她努力睁着眼,眼前一片浮光掠影,似有一道浅淡的剪影在问她:“你在等谁?” 她想要看清,却始终无能为力,光影跳动,流光变幻,越发不真实,她呢喃着,“我在等你,在你等你啊……” “知远……为什么……不来……” 然后有一只带着温度的手掌极轻柔地抚向自己额头,那温度太让人留恋,让她只想贪心地留住。 清清浅浅的影子依旧在面前跳动,最终一切归于黑暗。 再次醒过来,却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慢慢睁开眼,等待视线变得清晰,沈轻言才忽地彻底清醒过来。 房间的基调是让人不忍触碰的纯白,简洁的装饰,干净而又整洁,有一种极沉静的美。 她从床上翻坐起来,下意识往自己身上看,昨天的衣服都还在,努力回想了一下昨晚的片段,最后记得的,也只是温睿辰冷沉的脸。 下了床,即刻有些短暂的头晕,她的外套挂在床边的衣架上,她取下来穿上,上面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陌生香味,脑海里乍然一闪,回忆起这是温睿辰身上那种香草的味道。 从房间里走出去,发现自己身在二楼的卧室,循着楼梯昏昏沉沉地往下走,窗前的饭桌上,有人正背着她姿态闲散地一边看报纸一边吃早餐。 他穿着浅色的居家长袍,阳光从窗外浅浅落进来,一身的清冷也显得轻轻柔柔,黑发在阳光的反射下泛着浅金色的光,看上去显得整个人沉静而温和。 第十七章 ,微微(一) 他穿着浅色的居家长袍,阳光从窗外浅浅落进来,一身的清冷也显得轻轻柔柔,黑发在阳光的反射下泛着浅金色的光,看上去显得整个人沉静而温和。 即使是背影,她也一眼就认出他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温睿辰,只觉得有些陌生,也有点难以置信。 她刚下来,他忽然转过身来,眼神沉静地看向她,“你醒了。” 清清冷冷的声音,却也很自然,沈轻言不明所以,“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随后忽然想到自己一夜未归,父亲一定正焦急,顾不上别的,她便慌乱地想找手机给父亲打电话。 温睿辰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昨晚我已经用你手机给你父亲发过短信了,说你玩得太晚在朋友家住。” 她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他低头优雅地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我叫了。”冷沉的语调,“你说不想回家,不想让你父亲看到你那副样子。” 的确像她说出的话,只是她想不到他会将自己带回家,不禁有些尴尬,他们本是陌生人,却又不是完全的陌生人,乍然在他家醒过来,两个人单独在一个空间里,让她有些尴尬无措。 他已经转回身继续看着手里的报纸,她在他客厅的沙发上发现了自己随身的包,她走过去拿起包,朝着他的背影道:“昨晚给你添麻烦了,实在抱歉。还有谢谢你的照顾,我先走了。” 他没有回头,只说,“厨房里有早餐,吃过再走也不晚。” “不用了。”她只想尽快摆脱这种令她尴尬无比的环境,说着就往门口走,穿上自己的鞋,轻声说了句再见,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没有再转身,这让她觉得万幸,不然一定会看到自己窘迫的样子。 一边走一边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零零碎碎的画面,不甚真实,她有些担心自己酒后失态,在他面前胡言乱语,或是吐过他一身。 不过从他今早的反应来看,自己应该没有做出太过失态的事,不然她毫不怀疑他会把自己扔在大马路上。 周一上班的时候,沈轻言发现自己办公桌上有一束玫瑰,同事们打趣她说是公司有人暗恋她,她一向对这类事情感到棘手,直接扔掉又似显得心高气傲,留下来又怕给人留了希望,最后干脆给部门女同事一人分了几只插在办公桌上,倒给沉闷的办公室平添了几分生动。 下班的时候她是最后一个走,关了电脑正收拾东西,忽然有人在她背后叫了她一声,一回头才发现是同部门的张帆,原以为办公室里人都走完了,却不想他还在。 他是渠道开发的主管,虽然同在市场部,不过接触不是很多,也并不熟,不过她是部门内打杂的实习生,经常也会有事交代她去做,便以为是临时有工作要她做,便礼貌地问:“还有事情要做吗?” 张帆见她这般坦然的模样,几乎是有些生气地质问道,“沈轻言,你为什么要将我送的玫瑰花分送给别人?” “是你送的?”沈轻言有些不可思议,随即又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张帆是市场部渠道开发的主管,业绩惊人,外形俊朗,性格也外向张扬,在公司里混得风生水起,也得到公司里不少女同事的爱慕,因此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高傲。 他靠近她,唇边微微露出一丝势在必行的笑容,“你知道了又会怎样呢?” 沈轻言不动声色离他远了些,脸上依然保持着之前有些抱歉的表情,“夜还是对不起,张主管我……” 张帆一副不敢置信地打断她,“所以你的答案是拒绝?”随即又不甘心地问:“你有男朋友?” 因为怕多出些不必要的纠缠,她一副默认的姿态,然后说了声再见,就轻轻绕过他往外走。 错身时沈轻言发现他整个人依旧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脸色也很难看,不过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张帆这样的男人太会来事,她闲暇时也听过他不少桃色八卦,跟别的部门好几个女同事都有绯闻,不知为何忽然又看上她了。 她对这样的男人向来敬而远之,她可不是那种天真烂漫的女孩子,一束玫瑰就迷失了自己,再美,它也带着刺呢。 转眼到了中秋节,苏樱提前打了电话,邀她去温家吃饭,她想也没想就拒绝,她是真的再也不想去温家,正要挂电话,那边忽然换了温振华接起。 “言言,因为几年前依依发生的事叔叔一直很愧疚,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也跟你道歉了,是不是因为你心里对此一直有芥蒂没有原谅我们才一直不肯来我们家?” 真诚有力又带着些许歉意的声音,让沈轻言有些为难。温振华对她一直以礼相待,加上他为人平和,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沉稳气度,她也对他一直抱有一种敬重之情,乍然他在电话里语气诚恳地邀请她,让她一时没有再狠下心拒绝。 最后竟支吾着就答应了,父亲听闻后也说挺好,那天他正好要值班,就安慰说有人陪她过中秋也不错,然后准备了些礼物让她带去,虽然明知温家什么都不缺,但父亲说不能失了礼数,她自然知道。 到了下午,她提着父亲准备好的礼物,大包小包从家里出来,准备到小区外的公交站台去坐车,发现小区正门口停了一辆很大的黑色越野,在空旷的门口显得有些突兀,不免看了一眼,刚要走,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清冷声音正在叫自己名字。 一回头,那辆黑色越野的窗子已经放了下来,温睿辰冷然的脸正朝着她的方向,她犹豫着走过去,一脸疑惑,“你怎么来了?” 经过上次的事件,乍然再见到他,不知为何,有些不太自在,以前见面尚能冷言相待,他对她嫌恶,她也没必要对他客气。 而上次他说到底也帮了自己,不然她说不定真的要睡在大街上,总觉得欠了他人情,他偏偏什么都不缺,只能说两句廉价的谢谢,却也无法再理直气壮地对他冷言冷脸。 “我爸让我顺便来接你。”依旧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上车。” 她没有推脱,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后座,然后坐到了副驾驶,他很快发动了车,然后往麓山驶去。 车内依旧沉闷压抑,本来跟他就没有话说,静到几乎能听到他的呼吸,他忽然伸出手开了音响,车厢里立刻被音乐声环绕,才至于让气氛不再一直尴尬而沉闷下去。 jove的《day》 她唯一喜欢的摇滚乐队,想不到他车厢里还是有这些cd,她一边欣赏着音乐,一边转头看窗外。 他不知哪里拿出一瓶纯净水递给她,她接过来说了声谢谢,便再无多言。 一直以来她都想要结束这种让人尴尬的人情往来,但是温振华的介入似乎让她失了主动权,苏樱现在也知道她的软肋,她从来都心软,尤其是对她认为好的人,所以每次说不动她就搬温振华出来。 她虽狠不下心拒绝,但每次这样的境况真的让她觉得很难捱。 到了温家,温睿辰将车子停在门口,沈轻言将后座的东西提了出来,他顺手接过了两袋,一起进了门,客厅里只有温振华,见他们进来,立刻放下手里的报纸走过来。 礼貌地打过招呼,温振华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脸色严肃地让她以后过来别再带礼物,她都礼貌地应承下来,然后招呼她到客厅坐下。 她最不喜欢这种场面,总觉得非常尴尬,温振华坐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神色和蔼地问她最近的工作学习,她一一应答着,温睿辰坐在她旁边不知道从哪里拿了本书出来,气定神闲地在一边安静看着,好在后来温振华又转移了目标,问他公司新项目的事,他神色严谨地跟自己父亲交谈起来。 她心里松了口气,过了不久,林婆婆就过来叫他们吃饭了,她一心只想着尽快吃完饭然后回家去。 上完最后一道菜,苏樱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看起来心情不错,笑着对她说:“我女儿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淡淡道:“很好。” 然后大家都坐了下来,最后才察觉少了个人,温振华微微蹙眉,“依依怎么还不下来?” 另一个她没见过的帮佣答道,“她说肚子不舒服,不想吃饭。” 温睿辰放下手里的杯子,微微蹙眉,“我去叫她。” 温振华拿起筷子转头对她笑了笑,“快吃吧,言言,别管她了,我们先吃着。” 他先动了筷子,苏樱也同样附和,她也就不再客气,开始吃起来。 第十八章 ,微微(二) 过了不久,顾依蝉不情不愿地跟在温睿辰身后走了过来,远远地沈轻言就感到一道阴冷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刚坐下又被温振华严肃地说教了一番,脸色越发不善,她不时用冰冷的目光往沈轻言的方向看过来。 沈轻言装作没看到,继续镇定地吃着饭,她本就是这个家的过客,置身事外才是最聪明的做法,无论他们对自己有多不满,出了这个家门,大家都是陌生人,而这种所谓的“家宴”,于她来说,更是毫无意义。 一桌人各怀心思地吃过饭,沈轻言正想借口回家去,又被他们早已安排好的赏月堵了回去,后园早就被特意设好桌椅,摆放好水果月饼,她不情愿地被苏樱拉了过去坐了下来。 天上一轮明月倒是圆得正好,皎洁柔和,将整个地面都铺上一层清清浅浅的光,看上去静谧而美好,若是换一个环境,她必定会有心情细细欣赏,只可惜此时她只觉得如坐针毡。 温睿辰父子一直在谈论公司的事,而苏樱不时追问她的工作,旁敲侧击地企图让她改变主意到恒正上班,她始终冷言婉拒。 顾依蝉坐在她对面一直低头玩着手机,听到她们的谈话,不时嘴边浮出冷笑。 在园子里坐了片刻,夜间温度渐渐低了下来,月亮也时隐时现,时间也已经不早,沈轻言趁机起身想要告别,苏樱却让她今晚就留在这里住下。 沈轻言知道她从一开始就打了这个主意,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温振华听到立刻加入说客行列,劝她留下来,她没有办法像对苏樱那样干脆利落,只能找借口婉拒。 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是借口,只不过她哪里是在商场打拼多年的温振华的对手,他几乎是有些抱歉地说说家里的司机今天都放假了,没有办法送她回家,要么只能他和温睿辰亲自送,只不过他们都小酌了些酒,实在没有办法送她了。 这个理由打断了她所有的退路,这个点到郊区的公交车也很早就收了,她只能勉强答应下来。 终于熬到散场,林婆婆还是让她住二楼靠近书房的房间,上楼前,温振华叫住她,脸色温和地让她不要拘谨,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她礼貌地点了点头,心里却知道这绝不可能。 礼貌地道过晚安,就往楼上走,隐约听到身后有人跟了上来,她没有回头。 房间的格局还是老样子,所有东西一应俱全,也有单独的卫生间,苏樱结婚时,她在这里住过一晚,记得苏樱当天很开心,说是让她以后有空过来长住,这个房间就是当时为她准备好的,只是后来发生了意外她再也没有踏入这里。 打开衣柜,里面还是有苏樱为她准备的许多衣服饰品,她翻了一套睡衣以及内衣,洗完澡随意看了会电视,就上床睡了。 辗转到凌晨都没睡着,每每到一个新环境,换了床,她总是很难入睡,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她便起身准备去客厅里接点水。 出了房门,沿着走廊走几步就是二楼的客厅,皎洁的月光从落地窗流洒进来,纱质的窗帘随着偶尔吹过来的风微微摆动,客厅显得敞亮,也能看到后山的一片美好精致,她没有开灯,径直去了饮水机前取水。 正要喝,背后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睡不着吗?” 声音并不大,却在这沉静无比的夜里显得极为突出,她心下一惊,手中的杯子掉到了地上,伴着清脆的响声,杯子在地板上四分五裂,来不及查看,她猛然回头。 发现温睿辰正独自坐在角落的沙发上,背光,整个人的轮廓都陷在阴影里,刚才一心只想喝水,没来得及细看,更没发现客厅里还坐着人。 一见是他,她心里才稍微松了口气,“你怎么在这里?”然后开始蹲下身捡地上的碎片。 “别动。”他似命令般的语气,“明早自会有人清理。” 沈轻言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她很怕这过程中有人踩到因此受伤。 身后响起脚步声,然后他一把将她拉了起来,不容抵抗的力道,“重新拿一个杯子喝。” 然后他蹲下身开始捡剩下的碎片,朦朦胧胧的月光照得他的头发越发柔软,想了想,她拿来了垃圾桶,放在旁边,他将捡起的碎片放了进去。 收拾了片刻,地上的碎片就几乎都清理干净了,她有些内疚:“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他站起身,重新接了杯水给她,被月光柔和了的脸部轮廓,显得静谧而又温柔,“是我先吓到你,给你。” 她接过来,随即感觉到有些黏腻的触感,拿近了才发觉是血迹,想也没想的拿起他的手检查了一遍,果然右手食指还在淌血。 “你受伤了。”她赶紧放下手里的杯子,微微蹙眉,“医药箱放在哪里?” 他抽回手,并不在意,“一点小伤而已,不必了。” “在哪里?”她坚持,“虽是小伤,放任不管也可能恶化,到时候可比现在麻烦多了。” 月光中,那双深沉无底的眼睛看了看她,最终只淡淡道“我自己来。” 说着就进了旁边书房,她跟过去,旁边顾依蝉的房门似乎动了一下,再认真看,却是紧紧关着的,没有再在意,就跟着走了进去。 温睿辰开了书房的灯,猛然变强的光线让她下意识眯了眯眼,他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撕了一片创可贴,正要贴上。 “等等。”她阻止他,一边走过去,“先清洗一下伤口。” 说着就从箱子里拿出酒精,将他受伤的手指握在手里,用棉签沾了些酒精轻轻将周围的血迹擦去,然后再换了根棉签在伤口上擦了几下,最后才接过他手里的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贴上。 他手上的伤口比想象中要深,这过程中,他没有反抗,任由她折腾,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好了。”她放开他的手,肯定道“这下肯定不会感染了。” 说完就外走,还未走到门口,忽然听到他沉声叫了自己一声,她回头,就落进一双幽深的黑色眼眸里,似一片深色大海,没有边际。 四目相对着,他却迟迟未开口,这样的对视让沈轻言有几分不自在,她追问,“还有事吗?” 他慢慢收回目光,“没事,早点回去休息吧。” 声音很淡,也很轻。 沈轻言迟疑了两秒,然后点点头,“我先和喝水。” 她返回客厅,拿起刚才放在茶几上的杯子,正要走回房间,忽然发现他也跟了出来,重新坐回角落的沙发上。 “还不睡吗?”她下意识脱口而出,问完又觉得后悔,这样显得太多管闲事了,他们哪有熟到这种地步。 “想起一些事,睡不着了。”不可思议的,他居然认真回答了她,声音里似乎带了几分嘶哑。 她哦了一声,“那我先去睡了。” 刚走了两步,就听到黑暗中“啪”地一声,然后亮起微弱的火光,随即又熄灭,她忍不住看了一眼,他修长的手指中多了一点红光。 她才知道,原来他也抽烟,奇怪的是接触过这么多次,她从来没有在他身上闻到过任何烟草的气息。 没有再多做停留,她一边喝水一边回了房间。第一次觉得,这个人,似乎跟她认定中有些不一样。 第二天早上起来,刚出门就遇到顾依蝉也正从房间里出来,她一向将自己视作空气,沈轻言也不打算自讨没趣,没有打招呼,径直往楼下走。 却听到顾依蝉冷冷地叫了她的名字,她疑惑地转过身,并不认为她和自己有多余的话说。 “沈轻言,人要认清的自己位置,不要总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睁着一双无辜的美丽眼睛,嘴角带着蔑视的笑容。 她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偏了下头,云淡风轻道,“我想我没有必要再跟你争论这些问题,反正说什么你也不会信,反正我要是想做什么,也不会等到现在。” 沈轻言也是后来才知道,顾依蝉是温家养女,她母亲曾是温家的帮佣,父亲早年病死,母亲后来也出意外去世,之后温家就收养了她。 “你倒很聪明。”顾依禅冷冷笑着,“知道放长线钓大鱼,这几年装作对我们家毫无所图,让我们都对你放松警惕,原来,你的目标可不是一点点家产这么简单。” 沈轻言知她一直对自己抱有偏见,也懒得理会,正要离开,她忽然提高了音量,“我哥不是你可以觊觎的对象,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她有些不明所以,怎么就跟温睿辰扯上关系了? “你放心,我压根不想跟你们家任何人扯上任何关系。” 这是她的心里话,从前,至今,一直如此。 刚说完,忽然发现温睿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房门口,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头发微微凌乱,倒有一种不羁的俊雅,好看的脸上带着倦意,神情冷郁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沈轻言忽然觉得有些心虚,就头也不回径直下了楼。 吃过早饭,她坚持要回家去,跟温振华与苏樱道过别后,他们让温家的司机送她回家。 走的时候,她无意中看了一眼客厅的方向,发现温睿辰正在沙发上以一个极随意的姿态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温沉冷郁的侧脸,很是专注,一直到她离开他连眼皮也未抬过。 第十九章 ,冷却(一) 国庆长假前,部门组织了聚餐,主管说是合作单位的酒店开业送了许多体验劵,这种免费的事大家都嚷着自然不能放过,最后将日期定在了放假前两天的晚上。 下了班大家就陆陆续续坐车过去,公司的车辆有限,很多自带车的同事自然也当起了司机,沈轻言偏巧被安排在了张帆的车上,这让她有些微微的别扭。 她不顾他的热情,刻意把副驾驶让给了部门一个明显对张帆有意的女同事,和另外一男一女两个同事挤在后座。 这过程中他们不时聊着同事间的八卦,也说起即将去的酒店,据说是五星级,顺便夸赞了下合作单位的大方,买我们公司的产品,还要附送好处,实属不多见。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偶尔附上两个笑容,虽然对这些话题并没有兴趣,却也不想让别人认为自己太孤僻,不合群。 曾经在学校里没经历过社会的洗礼,总是可以一切照自己喜好来,不想理人就可以不理,如今工作了,才知道,很多事根本身不由己,要想融入这个社会,就必须要努力去做一些自己曾经根本做不到的事。 这不是随波逐流,也不是改变自己的本性,只是一种成长,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成熟。 酒店在二环商业区,距公司差不多二十多分钟车程,她上一次经过这里的时候,这里还在建设,没想到建成后竟如此漂亮。 转念又一想,五星级,自然是用奢华堆出来的,岂有不漂亮的理由? 酒店是自助餐,他们部门一行四十多人也满满当当坐了好几桌,因为赠送的餐券并不包括酒水,部门经理大手一挥让大家尽量喝,反正饭钱已经省下,酒水自然不在话下。 她去餐台拿了些海鲜和主食,想尽量先填些肚子,这种场合免不了要喝酒,她本就不胜酒力,自然得掌握诀窍。 张帆不知什么时候坐了她旁边,在这种场合他自是如鱼得水,不停地跟在座的同事调笑,喝酒,轮到她,她自然也不能拒绝,所有人都喝了,她没道理例外,几圈下来,也喝了好几杯。 脸色开始发红,头也有些微微眩晕,耳边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变得很远,眼前的一切景致都显得朦朦胧胧,但意识依然很清晰。 其实她挺喜欢这种状态,有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游离感,就好像自己是一个随风飘荡的灵魂,所有的情绪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起来。 之后又被带着去和领导喝了几杯,便坐下又继续吃了些东西。 因为酒店还送了房间的体验券,经理让大家尽管敞开吃喝,喝醉了可以直接去前台开房间休息,断了大家的后顾之忧,所有人也就更加肆意了。 张帆在领导那桌周旋了一番后,又回来继续跟同桌的同事聊天喝酒,时不时也給她倒上一杯要跟她喝,到后来沈轻言觉得自己的头越发昏沉,怕他再找自己喝酒,她干脆借口去了洗手间。 因为怕喝醉,她刻意选了红酒,没想到站起身才发现比坐着要难多了,她努力地撑着身体走出餐厅,才觉得头晕得厉害,她是打算去外面的露台上吹吹风清醒一下,顺便趁着没人注意休息休息,然后掐着时间再过来收个尾就回家。 正往露台那边走,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臂,一回头竟是张帆,他眉头紧蹙,语气像是在责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沈轻言挣了下没挣掉,不由得有些恼,“我去哪里不用你管,快放开。” 张帆脸色微怒,“沈轻言,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打听过,你之前跟小李说过自己没有男朋友,而且你很少用手机,看样子也不像是在恋爱中的人,为什么要骗我?” 她有些愤然,就算骗了他也不过是找了让他面上过得去的理由,不伤同事之谊,他又有什么资格这样质问自己。 虽然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不过意识依然清晰,她用了力一把就挣脱开了他的手,“张帆,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是好意,何必一定要刨根究底?” “我不懂。”他也喝得不少,此刻身上也是浓浓的酒气,整个人也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我哪里不够好?我实在想不通你会拒绝我的理由。” 初入职场的大学生,面对这样一位英俊不凡,潇洒多金也颇受欢迎的前辈的青睐,应该很少人会拒绝吧? 可她也没理由非要接受,喜欢这种感情,不是你优秀你俊朗就理所当然得喜欢你,拒绝当然就是因为不喜欢,没想到他居然还来追根究底。 “你哪里都好,是我配不上。”她语气稍冷,微微沉着眼,“大家同事一场,别把事情弄得太复杂。” 他忽然一把抱住了她,一副豁出去的姿态,“我就是想弄得复杂一点,沈轻言,你怎么可以拒绝我?” 喝了酒她反应有些慢,加上他用了蛮力,一开始挣扎了两下没挣开,视线模糊中似乎有人朝他们这边走过来,她也没有太在意,此刻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摆脱面前这个醉酒的男人上。 没有再犹豫,她用力踩了他一脚,趁他吃痛松懈时立刻抽身出来,再用脚一扫,一下就将他摔到地上。 这一下她几乎使了全身的力气,自己也跌坐在一旁,过了几秒才听到地上的人传来两声□□。 “小姐你没事吧?”有人将她扶了起来,她晕晕沉沉地抬眼,见是酒店保安,另外一个保安制住地上的张帆向着她身后问,“温总,他要怎么处理,要报警吗?” “赶出去吧。”一道冰冷而又熟悉的声音身后响起,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气度,“才刚开业就有来闹事,至于是否报警,听听当事人的意见。” 一转身,就遇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底一片寒冰,穿着正装,手里拿着文件,身后还跟了一行人。 再见时,竟莫名有些紧张。 “不用报警了。”沈轻言想了想,反正他也没有伤害到自己,对着保安道:“这位是我同事,我们就在餐厅里吃饭,他只是喝醉了,麻烦你们送他回那里吧,进去自然有人接应他。” 保安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她身后的温睿辰,似是得到允许,他们就扶着张帆进了餐厅。 她跟保安道过谢,站在原地,浅浅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朝露台那边走去,头实在太沉,胃里也似火烧一般,此刻她只想要呼吸一点新鲜的空气。 刚走到玻璃门口,正要伸手去推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率先替她推开,随即被人扶住了肩膀,带着她往外走。 熟悉的味道,温暖的触觉,风吹过来,清晰了不少,露台外面是一大片的霓虹闪耀,华光异彩,夸张的美。 “看来上次我是真的多管闲事了。”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温睿辰扶着她,想将她扶到那边的藤椅上。 沈轻言对着他朦朦胧胧地笑了笑,“你是好意。” 随即不再往前,随意坐到地上,盘着腿,用手撑着头,“不用管我,我在这里吹吹风,等下就回去了。” 他站在她旁边,风将他一丝不苟的头发吹乱了些,却有了种不羁的好看,他冷声问:“为什么会在这里?” 夜风渐凉,她抱了抱臂,不在意的样子,“我们公司今晚在这里聚餐。” 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一股暖热的气息瞬间包围住她,那股熟悉的味道如影随形般席卷而来,很温暖。 他只剩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她想还给他,却被他不由分说制止了。 似有些迟疑,最终还是问了出口,“刚才那个男人是你什么人?你们为什么会在走廊上吵架?” 沈轻言一怔,随即又笑了笑,“不是吵架,是打架。”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无谓道,“我才不怕他,他根本打不过我,而且能用打架就能解决的事,对我来说是最简单的。” 他随身坐在了她身前的藤椅上,一双深潭般的黑眸直直地看着她,眼底一片沉静,“女孩子,成天只想着打架。” 语气里似带着一丝无奈与责备,她换了只手将沉重的头撑着,摇摇头,“不是我想要打架,这只是基本的自卫。” 随即她将他的衣服从肩上取下,递给他,“你应该很忙吧,不用管我了。” 他微微沉眉,接了过去,脸色又恢复冰冷,“就这么不想跟我们家的人扯上一点关系吗?” 上次的话,他果然听到了。 沈轻言微微垂睫,避开那道迫人而又冰冷的视线,“是的温睿辰,我从前至今都只想和我父亲过原本安静的生活,我对你家的人和事没有丝毫兴趣,更不可能因为苏樱嫁进你家而贪图你们家任何东西,所以,你和你妹妹也不用拿那种眼光看我,也不必总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你们嫌恶我,我也同样如此。” 夜很静,露台上只剩微微的风声,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平静无波的声音,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忽然说出这番话。 心里一直有些委屈吧,也许也有酒精作祟吧。 第二十章 ,冷却(二) 或许他不是完全如此,但他们也不可能因为那层可笑的关系而成为亲人或是朋友,终究只能做陌 生人。 “很好。”他将衣服拿在手里,语气里那种冰冷一如初见,“的确如此。我们之间,也的确只该有这种互相嫌恶的关系。” 说完,起身快步离开了。带起一丝微冷的风,掀动了她额前没扎起来的头发,清清淡淡的气味,随着风散去,不剩一点痕迹。 独自在露台坐了许久,她的酒意差不多都已散去,回到餐厅,早已杯盘狼藉,不断有人陆陆续续散去,她也就趁机跟着离开。 沿着酒店外的那条大道往前走,一整条街的路灯直直延伸向远方,似没有尽头,秋风渐冷,沈轻言抱着臂独自往前,忽然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眼里藏着星光的温柔少年。 想起那个在记忆里无比清晰的夜晚,也是在这样暖黄的路灯下,他漂亮的眼睛里有一片柔软清朗的世界,他轻轻地拥抱她,在她额前留下一个浅浅的吻。 她不由得伸手去触摸那一道浅浅的伤疤,细细摩挲,她缓缓蹲下身来,坐在路灯下,用手捂住脸。 都是这酒精惹的祸,一点点情绪,轻易就被放大,大到让人无力承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响起刹车的声音,随即是缓步而来的脚步声,她自下抬头,依旧是那双凉夜般深黑无底的眼睛。 “我送你回去。”冷郁的,不容反驳的声音。 她又重新埋下头,没动,也不想说话。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扯上一点关系,但这边不好打车。”顿了顿,“走吧。” “别管我。”一说出口,却发现自己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泪水早已从指缝间落了下来。 他似动了气,一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她塞进车内,眉宇间满是森然之气。 她转过身擦去脸上痕迹,想开门却被他落了锁,“温睿辰,你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 他眼睛直视前方,表情丝毫未有缓解,“就当我最后再管一次闲事。” 她生气地靠在座位上不再看他,发现自己拿他完全没有办法,从第一次见到他,她就知道,他不是轻易能被别人左右的人。 他将她送到了她家小区门外,等她下了车,就决然而去,没有丝毫停顿。 回到家,父亲为了等她,已经在沙发上睡着,她心下有些愧疚,叫醒父亲后,让他以后不要再等自己,虽然明知他还是会如故,却还是忍不住要劝说。 等父亲回房间睡下了,她在客厅坐了许久,才慢慢起身去洗漱,躺在床上辗转了许久终于才终于睡去。 【是最后残缺的梦,总让我不肯醒来。】 之后便是国庆长假,父亲单位组织去了九寨沟旅游,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拿着手机犹豫许久,才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拨出去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人接起,那边很快传来一个熟悉的冷淡声音,“喂?” “我是沈轻言。”她先坦白。 多年没有联系,她也是辗转从魏诚那里要来她的号码,她的声音依旧没变,习惯性带着一丝冷然。 “找我有事吗?”比之前更冷的声音。 她顿了顿,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问了出口,“能……告诉我,知远的墓地在哪里吗?” 那边不出所料地冷哼了一声,“怎么?沈轻言,过了这么多年,你终于想起他了?” “能告诉我吗?”她再次轻声问。 “你想也别想!”毫不掩饰的怒意,“沈轻言,你还真有脸来问我?是你害死他,当初就连他的葬礼也不去参加,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一个人置身事外过着毫无愧疚的生活,怎么现在忽然想起他了?我告诉你,你不配见他!” 其实是早就料想到的结果,心底那种埋藏许久的痛楚还是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她轻轻放下电话,在沙发角落里慢慢蜷起身体。 难受。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制着,连呼吸一下都觉得困难,丝毫不比当年微弱半分。 最终还是郑煜炀从同班的女生那里要到了地址,就在西郊雾霭山的半山腰上。 第二天下午,沈轻言换了一件黑色的连帽衫,在小区外的街道上买了一束满天星,就搭公车直接去了西郊。 全程她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手里捧着花,眼神失焦地低头望着手里的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两年城市的发展都往南边,西郊这一片就稍显荒凉,基本上都是一些园林和墓园,雾霭山下是一片烈士陵园,沈轻言小学时班里还组织过来这里扫墓。 世事总是如此难料,那时她从未想过,这一片清冷的墓园,最后竟成为自己父亲最后的安息之地。 公车在山下的站台停下,眼前就是树木林立的雾霭山,山上是一年四季常绿的树木,若不是地上干枯的野草,大概还不会感觉到秋意。她在山脚下静立了许久,终于还是迈出了脚步往山上走去。 阴天,天际早已泛灰,雾霾越发严重了,郊区比市区风大,身旁的树木随着不时吹过来的风沙沙作响,沈轻言一头墨黑的头发已长至腰际,风一吹来四处飞舞,她干脆将衣服上连着的兜帽罩在头上。 她从未上过雾霭山,也不知郑煜炀口中的半山腰在哪里,只能爬到一定位置挨着搜寻,除了主路石阶之外,其他所有的地方都几乎没有路,干枯的野草布满整座山体,有些地方的树木长出的枝桠几乎堵住了所有能通行的地方。 这一片的墓碑稀稀落落,从一个墓碑到另一个墓碑要花上不少精力,从清明节到现在估计都没什么上来过,每座坟上都野草横生,在盲目地找了整整两个多小时后,沈轻言终于发现了一座墓碑上熟悉的笑脸。 她脸上和手上都有野草割伤的痕迹,身上也早已汗湿,衣服和头发上上还黏着不少枯掉的某种植物种子,几乎一身狼狈,却没有感觉到疼。在看到那张黑白照片的一瞬间,似乎一切都静止了下来,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出神地望着那张黑白照片上微笑着的少年,一瞬间只觉得胸口像是被碾碎般疼得无法喘息,一直到脸上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她才意识到自己早已落泪,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痕迹,她将护在怀里的那束花放在他墓碑前,然后坐了下来,背靠着墓碑,手指发凉。 这些年一直逃避,最初是因为还没有完全失去天真,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希望,总觉得他还没有离开。到后来,就再也没有勇气面对。 墓碑上的少年纯白如前,带着坦然清澈的笑容,眼睛里有一片星光,她始终不能明白,这样一个鲜活的人,为何忽然就从这世界上消失了呢?就连远远见一眼都成为了奢望。 、她觉得这些年有太多话想要跟他说,可坐在他面前,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轻轻靠在那座冰冷的墓碑前,偏着头与他的照片相对。 过了许久,她才对着照片喃喃道:“安知远,我很想你……” 耳边只有风吹动野草与树叶的声音,以及林间草地里昆虫发出的鸣叫,没有任何人会回应她。 他是那水中明月,偶然被她窥见那美丽皎色,便忍不住想要靠近,她也曾以为与他近到可以拥抱,一伸手,却只剩一池支离破碎的光影。 那时的她也不曾想到,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容易带来毁灭性的伤害,一去多年,一向无畏无惧的自己,连坦然面对的勇气都不再拥有。 远离城市的喧闹,这山林间静得出奇,天色越发灰暗,沈轻言终于起身,最后再深深望了一眼墓碑上少年好看的脸,就开始往回走。 因为来时盲目,回去也记不得方向,转了几圈,她竟有些失了方向,脚边就是悬崖,野草密集,稍一踏空就会有危险,时间还不算晚,可是因为天气和雾霾,天色已经越发暗下去,她心里开始忍不住有些急切起来。在路边捡了一根木棍探路,继续搜寻着下山的路。 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一条小路下了一段坡道,旁边的草丛里忽然窜出一道黑影,她惊了一下,手里的木棍掉到了地上。平息下来才发现是一个人,修长的身影,同样穿着黑色的连帽衫,用大大的兜帽罩住头,脸部轮廓陷在阴影里看不清样子。 他也微微怔了一下,从地上捡起那跟木棍,然后递到她面前,沈轻言看着面前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一瞬间觉得有几分熟悉,走近了两步才看清那人长相,她接过木棍震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面前的人额前的头发同样被汗水打湿,头发黏湿地搭在额前,跟她的一身的狼狈不相上下,在灰暗的暮色下,轮廓半隐在黑色兜帽下,看上去神秘而又森冷。 他将两只手随意地揣进衣兜里,淡淡道:“这句话应该我先问你,这么晚你一个女孩子在这荒野中做什么?” 第二十二章 ,意外(一) 沈轻言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忽然倾身向她靠过来,视线与她平视后仔细审视了几秒,“你哭过?”随即又直回身体,语气依旧很淡,“看来,这种问题没必要问,这种地方,除了祭拜也没什么可来的。” 看来他也是来祭拜的,她不想去打听别人的私事,只淡淡地回了一句,“荒芜之地,总不至于是来赏景吧。” “走吧。”他冷冷道,“虽然我们都不想和对方有过多牵扯,不过既然在这种情境下遇见也没办法,天快黑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沈轻言不想承认,在见到他那一刻之前那种急切甚至慌乱的心立刻平静了下来,在这样的地方,她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完全没有一丝惊慌,能遇到任何一个人同路,对她来说,都是求之不得。 虽然他话里带刺,不过她此刻的确没办法拒绝,“我……我找不到来时的方向了,你知道回去的路吗?”她有些艰难地问出这句话,一说出口又觉得后悔,怕他冷嘲热讽,不由得低下头。 “跟紧我。”他并没有趁机对她嘲讽,冷冷丢下这句话就独自往前面更深的草丛里走去。 沈轻言看了看他淡定闲雅的背影,立刻也跟了上去,走了没几步,旁边草丛里忽然有一只野鸡扑腾而起,她往旁边一躲身体失去重心摔倒在地,温睿辰停了下来,转过身正要伸出手来扶她,她已经自己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土,“我没事。” “注意看路。”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一把抓住她手里木棍的头,用命令般的语气道:“抓紧它别放手。” 她点点头,更加小心地跟上他的脚步。身边全是齐腰深的野草,暮色微暗,风吹动野草的声音一直响在耳边,整个世界一片灰暗,看不到任何光亮。只有前面那道修长坚定的身影似唯一真实,她心里早就没有一丝惧意,只知道跟着他走,就会找到出口。 渐渐地沈轻言感觉到脚下的路越来越好走,身侧的野草也越发稀疏,借着最后一点暮色,她发现已经能看到上来时的石阶,只顾着前面的却没注意到脚下,一下踩中崖边虚实的草整个人一下滑了下去。 心脏瞬间拧紧,连叫都叫不出来。幸好她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根木棍,那边温睿辰也被带着往这边滑过来,他稳住了身体,让她不至于完全掉下去。 她整个身体悬在崖上,只有手里的木棍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从来没有遇到像此刻这种境况,她抬头看着温睿辰,眼里带着哀求,此刻她的求生意识很强烈,她不能死,父亲如今只剩下她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温睿辰的偷偷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伏在野草上,死死抓住木棍的那一头,想将她往上拉,沈轻言也使出了全身力气往上攀,但脚下毫无置力点又根本使不上力气,只能死命抓住木棍不让自己掉下去。 木棍的承受力眼看就要到极限,她几乎有些绝望地往下看了看,却发现脚下四五米多处是一片满是树木的坡道,掉下去顺着惯性的放心滚一圈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再僵持下去他们两个的手都要失去知觉了,到时候再掉下去只会更严重。 她气息不稳地抬头面对温睿辰,“你慢慢把我往下放……下面不高,我不会有事。” 温睿辰眉头紧蹙,额头上的汗水比之前更胜,不时有水珠顺着他的下颚滑下,他丝毫没有松懈,手上青筋暴出,咬牙道:“你说什么胡话……坚持住!” 说着话的同时,他一只手已经拉住她的一只手,然后另一只手快速放开木棍想要握住她另一只手,却一下子拉空了,这一下让他几乎整个上半身都悬空了,他用脚勾住了旁边的大树才没有掉下去。 只是两个人都经过了刚才的挣扎,体力早已透支,手心也已汗湿,她的手依旧慢慢在往下滑,她低头仔细观察了一下脚下的地形,寻找最好的落脚点,然后抬头对他坚定道:“温睿辰……放手。” 他却丝毫没有动,依旧用尽全力拉住她,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干脆用另一只手去掰开他的手,最后的瞬间她看到他的眼神变得很可怕,可她顾不了那么多。 一落空她赶紧用最减少地面冲击力的方式利用惯性往坡上滚了几圈然后顺利被她早就看准的大树挡住了身体,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一声沉闷的声响便在耳边响起,然后温睿辰的身体也朝这边滚了过来。 他居然也掉下来了!沈轻言知道他刚刚一定是想抓住自己才不小心掉下来的,顿时心急如焚。如果他不能被大树挡住便会直接掉入下面的几百米深的悬崖。 她赶紧看了一眼他身体顺着的方向,就在她旁边不远,地上有一颗断掉的树木根部,上面还有尖锐的木桩,他落过来的方向正好在那里,她来不及细想就挡在了他身前,想缓冲一下他的冲击力,等到他的身体落了过来,她只感觉到肩上一阵刺痛。 幸好,两个人都被那棵断树挡住了。 温睿辰很快就坐了起来,看到眼前的场景他眼中带着震怒,“沈轻言,你不要命了!” 刺客肩上的刺痛更加强烈了,她皱皱眉有些无奈道:“我都说了我自有分寸,你怎么还要扑过来?真是给我添麻烦。” 她试着动了一下身体,忽然发现肩部已经刺入了断枝,那种感觉,痛入骨髓,忍不住“嘶~”了一声。 温睿辰还想说些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他轻声道:“别动!”然后蹲下身往她肩部一摸,眼神瞬间一变,“你最好别说话。” 沈轻言直直地看向他,“深吗?” “你脑子不清醒吗?为何要做这种蠢事!”他的表情已经冷到了极点,似乎没有办法再忍,“沈轻言,你为何总是让人头疼?” 虽然他责怪她,蛋还是立刻单膝跪地,俯下身来双手轻轻伸到她背后,托住她的背,因为这一个动作,两个人离得很近,上半身几乎相贴,他的脸也几乎就要贴到她的,鼻尖相对,呼吸交融。他脸上也满是汗水与泥土,却丝毫不影响他姣好的容貌,眼里一片深沉的黑色,像是要将她吞没其中。 沈轻言有些不太自然地微微别过头,他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接下来会有点疼,你准备好了吗?” 她直直地望着深黑的眼眸,轻轻点了点头,“我不怕。” 他忽然用力将她身体往上一带,那一瞬间钻心刺骨的疼从肩膀传来,几乎要让她窒息,她咬紧了牙,脸色瞬间惨白一片。 温睿辰立刻脱了最贴身的t恤将她的伤口紧紧缠住,然后一把将她背在背上,攀着树往旁边走,很快就走到石阶大路上,他速度很快,她只能感觉到两旁的树木不断从眼前掠过。 她身体几乎没有一丝力气,只能无力地伏在他背上,随着他身体的动作而起伏着,她的头靠在他肩上,能看到他额头上不时淌下的汗水,耳边是他粗重的喘息,即使经过这样一番折腾,他身上的那股香草的味道还是分毫不减。 很轻,很好闻。 相似的场景,一瞬间竟让她有了错觉,她忽然不经思考地伸出手想要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当指尖刚刚触碰到他额头,两个人都同时一怔,她立刻收回手,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温睿辰也没有多言,脚步不停地背着她往山下走。他的车就停在山下,上车后一刻也没耽误就直接送她去了医院,他速度很快,感觉没过多久就到了医院。 虽然肩上的疼痛依旧不减分毫,但她的意识一直很清晰,当她被推进急诊室的时候,她微张着眼,眼前是他一脸汗水微微气喘的脸,满身的泥土与草屑,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温睿辰,却又如此真实。 医生将她的外套脱下来,然后剪开她里面的t恤开始处理伤口,后肩的伤口并不很深,加上温睿辰用自己的衣服帮她包扎了一下,血流得并不多,但里面还有不少遗留的木屑需要清理,打了麻药几乎感觉不到痛,但是那种手术仪器刺破皮肉的声音还是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手术时间太长,她也感觉不到痛,渐渐眼皮就沉重起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等到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房间里只有她一人,挣扎着想要起来,发现手上正在输液。 如果不是肩膀上隐隐传来疼痛,之前在山上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般不甚真实,她刚坐起来靠在枕头上,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了,温睿辰提着几个袋子出现在了门口。 他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还穿着之前的黑色连帽衫,泥土也草屑也没来得及打理,对于他这么一个几乎有些洁癖的来说应该很难受吧,她想。 只是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缓和,将提着的东西放到她旁边的矮柜上,然后沉默着打开其中一个,忽然就将一个盒子递到她面前,沉声道:“先吃点东西。” 沈轻言顺从地接过,对着他轻声说:“谢谢你温睿辰。”她嘴角弯了弯,“所有这些,都很感谢。” 他没有看她,表情依旧有些冷,利落地伸手打开她手里的盒子,“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没有必要说这种话。” 一阵红枣的清香扑面而来,面前盒子里是一碗香味异常勾人的八宝粥,她这才发觉胃里早已空空如许。 她抬头看他,坦然又无惧的样子,“你是为了救我才掉下来的,何况如果当时我不救你,你受伤会更重,毕竟我可以选择位置,看吧,就肩膀受了点小伤。” 看了看饭盒里的八宝粥,无谓道:“反正事已至此,就当扯平了吧。” 温睿辰微微蹙眉,将勺子递给她,粥的温度刚好,带着微微的甜味,不腻,很快便吃完了。 这才注意到他还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一只手正速度飞快地在手机打着字,突然安静下来的气氛让她很不适应,两个人就这样不说话地待在一个房间里似乎有些奇怪。 “你回去吧,输完液我自己能回去。”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温睿辰抬头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你输完液还不能回家,医生说要留下观察一晚。” 随即用下巴指了指之前拿进来的另外几个袋子,“里面有新的睡衣,还有一些水果零食,你打电话让你父亲来照顾你我再走。” 似乎怕她误会,又刻意强调了一下,“你因我而受伤,单独放任你在病房里,我不想让你父亲认为我们温家人没有礼数。” 虽然接触不多,但她知道,即便是陌生人,他的绅士风度也是会让他这样做。她摇摇头,“我父亲去外地旅游了,你不用担心,这里还有护士在,到时候我也不会向我爸提起受伤原因的。” 不知为何,听她这么一说,他脸上不再如之前那般沉静,带着微微的怒意,目光迫人,“你就这么怕跟我们家扯上关系吗?” 突然的怒意让沈轻言有些不明所以,她只是不想麻烦他,从小到大她都特别怕给别人添麻烦,这样替他着想还要对自己生气,她真是有些委屈。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收好手机站了起来,“那好,如你所愿。” 丢下这句话,他就大步踏出了病房,摔门的那声响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巨大。 沈轻言依旧不明所以,她也是给他减了不少麻烦,他在生什么气? 输完液,护士给她取了针头,她起床去上卫生间,发现身上还是一身脏兮兮,里面的t恤也在手术时被剪烂了,忽然发现温睿辰之前送来的东西还放在床边,她记得他之前说过里面有新睡衣,就走过去翻了一下,真的有一套棉质的睡衣。 她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在卫生间里折腾了半天才终于换上,舒适的材质,终于让她在医院略硬的床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被护士再带去检查了一遍,换了药,再领了一些消炎药和敷伤口的药膏就径直回家了。 第二十二章 ,意外(二) 父亲不在,家里就显得很是冷清,本以为肩膀受了点伤没什么大碍,但是一只手根本没有办法做饭,沈轻言只得打电话叫了外卖。 打完电话就坐在沙发上准备看会电视打发时间,往后靠的时候一时忘了后肩的伤口,没控制好力度,伤口处碰到靠背疼得她忍不住哼出声来,缓了好一阵那股疼痛才平息下来,刚看了一会电视门铃就响了。 一边去开门一边心里有些微微诧异,外卖的速度倒是越来越快了。 外面站的人却是温睿辰,穿着一贯考究的衣服,让人怀疑昨天那个一身泥土草屑的人是幻觉。 沈轻言怔了怔,“找我有事?” 温睿辰扬了扬手里的袋子,“早上去了医院,才知道你已经走了。这是可以直接贴上去防水药膏,医生说恢复期不能碰水。” 沈轻言有些不懂,昨天明明那样生气,如今却又若无其事地直接来到她家里,但还是礼貌地说:“麻烦你了。” 正要去接他手里的袋子,他却并不松手,而是提着袋子径直走了进来。 似是不经意低打量了一下房间,他走到客厅背后的饭厅里,将另一个袋子放上去。见她还愣在门口,一边打开桌上的袋子,一边沉声道:“过来吃饭。” 沈轻言实在不懂他,走过去时他已经全部拿了出来,自作主张地先坐下了,她注意到有三份菜两份饭。 “你父亲不在,你也生活不能自理。”他一边将一盒饭推倒她面前,“吃吧。” “我叫过外卖了。”沈轻言无奈地在对面坐下,“其实……你真的不必这样。” 他自顾自打开饭盒,神色冷清,“我只做让我自己心安的事,我是温家人,不会丢温家的脸。” 随即将一双筷子递到她面前,“这个绝对比你叫的外卖好吃。” 看了一眼桌子上色香味俱全的几道菜,全是家常,糖醋排骨,乌鸡汤和炒青菜,也实在饿了,没再推拒,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味道比想象中好,她不自觉地吃完了整碗饭,到最后外卖送来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吃不下了。 温睿辰胃口不大,连饭也没吃完就放了筷子,盯着一旁她叫的外卖,冷冷道:“你昨天刚流了那么多血,今天就吃这个?” 沈轻言用一只手收拾着桌上的剩菜,不以为然,“我觉得挺好。” 温睿辰的脸色却不太好,“这么点材料哪里有什么营养?” 他站起身夺过她手里的空饭盒很强势地接替她收拾起来,一边道:“这几天你来我公寓住,刘嫂会给你做一些有营养的菜补补,省得我每天跑。” 他说话的语气还是习惯性带着命令,沈轻言第一反应是:开什么玩笑?第二反应是:谁要你跑了? 正想说她自己能照顾自己,“我自己……” “还是我直接给你父亲打电话让他回来照顾你?”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一贯沉冷的口吻,带着些微疑惑的表情,“只是不知道你父亲在黄金假期第二天提前回来能不能买到票?” 他这明显是知道她不可能会打扰父亲的假期不动声色在威胁她。 她当然也是不会想要因为这点小事去打扰父亲的旅行,但又不想去他的公寓,上次那种尴尬的局面她不想再来经历一次,她语气软了些,换了一个借口,“我不习惯住别人家,在别人家我睡不好。” 温睿辰静静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几秒,浅浅道:“你上次在我家睡得挺好的。” 随即拿出手机,“既然这样,那我还是给你父亲打电话吧。” “你……” 沈轻言几乎有些气急,也毫不怀疑他会真的这么做,至于他在哪里找来自己父亲的电话她压根不想去问,像他这样的人,要知道这些小事自然有的是办法。 她实在没有别的选择,只得收拾了些东西去他家。 直到再次身在他的公寓离,沈轻言才微微叹了口气,这个人总是可以不动声色逼得你毫无退路。好在他说自己一般不会在家,让她可以完全放心。 他果然如同自己所说,白天几乎都不在家,晚上也很晚才回来,两个人基本碰不到面。家里一般就她和刘嫂两个人,倒也没那么不自在。 刘嫂每天都会炖一些很有营养的汤,做的菜也味道很好,每顿也总是做很多,根本吃不完,沈轻言觉得浪费,就劝说少做一点,但第二顿依旧如此。 在他公寓住了五天,肩上的伤口也渐渐开始愈合,因为被刘嫂照顾得很好也没有再发炎,手偶尔也可以活动一下,明天父亲就要回来了,所以她想等他回来亲口跟他说声感谢,然后道别。 等了很久都没见他回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已接近凌晨,她轻轻走出房间,发现他房间里灯还亮着,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敲了敲门。 “进来。”他不冷不淡的声音很快响起。 沈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门,他也正好也从浴室里出来,正一边走一边披着浴衣,虽然时间很短,但她还是看到了他结实的身体,平时看起来高高瘦瘦,脱了衣服才发现他身材很好,该有的肌肉一点不少,初见时还只是细瘦的少年身形,如今却悄然结实了不少。 下半身也只穿着贴身短裤,头发还在不断往下滴着水,刚洗完澡,整个人带着几分氤氲气息,散乱的湿发又让他显得有几分不羁与性感。 她一下有些懵了,等反应过来立刻别开了头,温睿辰似乎也怔了下,不紧不慢地将长长的浴衣慢慢拉拢然后系上腰带。 “找我有事?”他一边朝她走过来一边擦了擦头发。 沈轻言还陷在刚刚的尴尬里,她没办法不尴尬,除了自己父亲,她几乎是第一次看见一个成年异性的身体,这让她几乎一时手足无措,根本没办法直视他,眼睛只好看着一边的书柜。 即使不看他,他高大的身躯还是在她面前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我……只是想亲口跟你说一声谢谢,这几天伤口恢复得很好,让你费心了。”她也努力保持着平静,“我爸明天就回来了,想着明天我走的时候你肯定不在,就这么走了也不太礼貌,所以……就提前跟你道谢,顺便说声再见。” 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他或许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此刻他身上那种香草的味道更重了,夹杂着几分酒气与薄荷的清冽,刚洗完澡身上还散发着一丝热气,加上此刻他离她很近,她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热。 虽然她始终没有看他,但她知道此刻他正在毫无顾忌地打量着自己,沉默了片刻,他淡淡道:“这些你跟刘嫂说就可以了。”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这样完全多此一举,他只是觉得她因自己而受了伤,人之常情地关照了一下,何况也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他根本不需要感谢和道别。 沈轻言不免有些后悔,垂着眼低声说:“抱歉打扰你了,我先回房间了。” 她刚转身踏出去两步又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等等~” “嘶~” 两个人同时出声,他似乎才注意到自己拉到了她受伤的那只手,立即有些紧张地关切道:“还好吗?” 伤口基本上刚刚结疤被猛然拉了一下不期然就裂开了,她紧紧皱着眉缓了片刻才冲他摆摆手,“没事。”随即才问:“你还有事吗?” 温睿辰似乎还有些不太放心地看着她的肩膀,“我只是想问下你身体有没有其他不适,毕竟那天流了不少血。” “我没那么娇弱,何况刘嫂每天都炖那么多补汤给我,早就补回来了。”她尽量用着轻松的语气,“那我回房间了。” 才刚转身就听到他似有些紧张的声音,“你流血了。” 往后看了一眼,果然睡衣上已经渗了一些血迹,刚才那股痛感已经平缓下来了,她无谓道:“没事,刚刚伤口裂开了点,清理一下再上点药明天就会重新结上的。” 他的眼神动了动,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到底是不是女人?这种程度的伤从头到尾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啊?”沈轻言想不到他会忽然这么问,愣了一下,“哭了就会不疼吗?” 这句话成功问住了温睿辰,他沉默了几秒,低声道:“至少可以缓解一些疼痛感带来的心里压力。” 沈轻言看着他,如实道:“教育方式不同吧,我爸从小就教导我不要轻易流眼泪,因为不会有任何用,况且从小跟着他练拳,摔打跌伤的都是常事,刚开始也会哭,后来也就可以忍耐了。”她微微笑了笑,“我爸说这世界上能解决问题的只有两样:拳头和头脑。眼泪这些除了让别人发现你的软弱之外,毫无用处。” 房间里他只开了床头灯,并不明朗的光线,他好看的轮廓明暗分明,他靠近一步,表情始终很淡,“女孩子都有权利软弱,并不丢脸。” 他是在说她软弱吗?一瞬间回忆起再次见到他的种种,似乎自己每次流泪都正好被他撞见。 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人说过她软弱,父亲从小也教导她要有正义感,所以在能确定人生安全的情况下,她见义勇为的次数多不胜数,从来都是被人夸勇敢,坚强……越是被这样夸越是不敢轻易在人前示弱。从记事起,她几乎从未在人前流过泪,偏偏总是被他撞见,他说这样的话,心里不禁有些委屈与难堪。 “为了爱而流的泪一点也不软弱。”她冷冷抛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回自己房间了。 不知为何有些生气,她可以被人打骂,却不能被人认为软弱,这是身为军人子女的她最为忌讳的事,别人或许会觉得她小题大做,但是为了一句勇敢,为了不丢父亲的脸,她从小付出的代价没人能懂。 回到房间,沈轻言慢慢脱下外面已经沾了血的睡衣,然后一点点揭开纱布,小心清理掉周围的血迹后,用新的纱布贴了上去,这过程看似简单,却花了她不少精力,这几天一直是刘嫂在帮她换药,她做起来也很不顺手。 刚换好药,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她赶紧穿上睡衣才去开了门。 温睿辰高大的身躯站着门口,那种迫人感瞬间袭来,“我想你对我的话有误解,刚才。” “我不是说你软弱,我是说你可以选择软弱。” 她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站着门口微微发愣。 “我不希望有人乱解读我的话。”他的眼神变得深邃无边,眉头微蹙,“这样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她低下头哦了一声,刚刚心里生出的所有负面情绪立刻烟消云散。 “睡吧。”他退了出去,“多睡对伤口愈合有好处。” 转身的瞬间,她偶然瞥见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柔软,很短,却看得很真切。 第二天起床时他居然还在,依然坐在饭桌前靠窗的位置,一边看着报纸,一边吃着早餐,这是她住在这里的几天里他唯一在家吃的早餐。 这个时间刘嫂一般都出去买菜了,她有些犹疑地走过去,不太自然地说了一声“早~”,因为两个人的确没什么好说的,难免尴尬。 温睿辰放下报纸微微点了下头,从桌上的饭盆里盛了一碗八宝粥递给她,“刘嫂让你吃过午饭再回去,她已经去买菜了。” 本想拒绝,可一想到还没来得及感谢刘嫂这几日的倾心照顾,就轻轻点了下头。 之后两个人就很有默契地再没有说话,吃过早饭温睿辰就去了楼上书房,她则去了阳台,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 是他放在客厅里的一本英文原版书,看了几页还是觉得有些吃力,干脆就闭着眼享受着阳光。 忽然听到耳边响起了脚步声,猛然睁开眼,发现他手里端了一杯水已经走到她面前,手里还拿着她的药,似有些无奈,“难怪刘嫂要特意打电话让我提醒你吃药。” 睁眼的瞬间似乎又看到了昨晚他眼里那种难以捉摸的柔软,不过闭眼太久眼睛不太能适应强烈的光线,她并不能确定,微眯着眼等到适应了光线,再看,那里却依旧清冷一片。 他已经换了一身懒洋洋的浅咖色毛衣,没有打理头发,柔软地搭在额前,看上去比平时冷然严谨的姿态多了几分随意与温顺,在阳光缱绻下整个人显得更加生动。 沈轻言无奈地接过来,“其实,我记得。”不觉地皱起眉一口气将手里的药全吞了下去,被苦得又猛灌了几口水才稍微好些。“我只是觉得可以不用再吃药了,反正伤口没有发炎。” “你觉得没用。”他说话依旧是冷冷的样子,“还需不需要吃药,医生说了算。” 她知道和他辩论这种问题不会有好结果,只能选择沉默。 送完水后他又再次返回了楼上,她在阳台上呆了一会也去客厅看电视,无聊的节目,正好她也无聊。 大概是因为昨晚睡得不太好,在沙发上看着看着电视就趴着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刘嫂已经在准备午餐了,身上多了一条毛毯,她想大概是刘嫂回来见到她睡在沙发上给披上的吧。 午餐时刘嫂照旧一直往她碗里夹菜,她只能埋头苦吃。几天相处下来,她知道刘嫂是个太过热心的人,也非常细心,这几天将她里里外外都照顾得非常细致,更没让她感觉丝毫不便,不过她完全没办法心安理得受到别人的照顾,心里想着哪天一定要找时间给刘嫂买点谢礼,不然她必定不能安心。 吃过饭她收拾好东西谢过刘嫂后就准备回家,温睿辰却也穿戴整齐地准备出门,他只说出去有事,顺便送她回家。想了想,最终还是坐了他的车。 反正她知道,他想做的事,谁也没办法阻止。 “伤口还未完全好,别忘记吃药。”送她到家门口后,他留下这句话。 莫名的纠葛,似乎终于才结束了。 第二十三章 ,波澜(一) 静水似无波,一叶掀涟漪。 肩上的伤过了一个多月才基本完全好,不过褪去结痂后留下了一道很明显的粉色疤痕,不过沈轻言知道这个疤会慢慢淡去,虽然不可能完全不留下痕迹,但沈轻言却并不在意。 自从在酒店发生那件事之后,张帆就开始在工作中处处针对她,常常故意刁难,对于这种情况她只能忍耐,她毕竟只是个初入职场的实习生。 因为张帆的故意找茬,她工作常常事倍功半,加班的时间也比之前多起来,经常回家都很晚,父亲心疼她辛苦,总是会做好吃的饭菜多晚都等她回来,这让她很是愧疚,偏偏父亲也是倔脾气,无论她怎样劝说都没用。 这样下来难免让她觉得烦扰,不过想到实习期也快满了,再忍忍也就过了,反正大不了不留在公司。虽然这家公司她觉得还挺好,以她这种不算开朗的性格也能在部门里和别的同事相处很好已经很难得,只不过如果长期都要经受这样的烦扰,她宁可选择辞职。 周末魏诚打电话让沈轻言去他的酒吧玩,她最近因为工作太忙拒绝过太多次,不过这周不用加班,想着也好久没有见面了,也就去了。 魏诚高中毕业后混了一阵子,然后去学了两年调酒,去年才从他堂哥手里接手一家酒吧,他堂哥一直混得不错,所以酒吧的生意一直都很好,不过后来据说心爱的人跟别人结婚了,打击太大所以无心经营才转交到他手里。 开业的时候她去过,不过她实在嫌吵,也不怎么会喝酒,就很少很少去。 到的时候只见魏诚正在吧台里动作潇洒利落地摆弄着花式调酒,周围围了不少女人,不过他似乎并不在意,很专注自己手里的动作。 沈轻言坐在吧台边笑着看他,等到他调好几杯酒动作洒脱地送到几个等着的女孩子面前,才端着一杯颜色漂亮的酒走到她坐的这边,眼底带笑,“这位漂亮的小姐,这是请你的。” 她低头笑了笑,毫不客气地端起来尝了一口,不自觉地扁了下嘴,“应该多放点柠檬酒,不够酸。” “下次我注意。”魏诚双手撑在吧台上,无奈地耸耸肩。 酒吧里人很多,不时有人从背后碰到她的背,让她有些不太舒服,忍不住微微蹙眉,“不是说找我有事吗?” 魏诚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黯然,“也不算是有事,只是想倾诉。”随即笑了笑,“你是最好不过的倾诉对象。” “因为我是个很好的守秘者?”她笑笑,“类似树洞?”她想起林希然这样形容过她。 “不仅是这样。”他替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你是一个很可靠的朋友,也很冷静,而我现在一点也不冷静。” “感情遇到麻烦了?”能让一贯无所畏惧的魏诚如此这般的,怕也只有她了吧。 魏诚不置可否,她不痛不痒地说,“不过你的感情不是一直都没顺利过吗?” “我的小侠女,这次不一样。”他又重新倒了一杯,微微叹了一声,“虽然我从来没有拥有过她,可她也一直不属于别人,可这次似乎有些不同了。” 沈轻言表情微微一动,有些欢喜的样子,“她终于肯喜欢上别人了么?” 魏诚装作责怪地看着她,“你到底站哪边?” 低头又再次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无奈道:“可那个别人不是我,我等了她那么多年,最后竟然输给一个忽然冒出来的人。” “小侠女,我不甘心。”最后几个字犹如叹息。 只是她从来就不擅长安慰人,只能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抬眸道:“魏诚,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也与时间无关,这对她来说,也是好事。” “他就那么好吗?”他忽然问,“让你们过了这么多年都依然忘不了他。” “嗯。”沈轻言淡淡地笑了笑,垂眸喝了一口杯子里鸡尾酒,“在最敏感的年纪遇到最温柔的人,没几个人能抗拒吧。” “何况,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你就不能说句假话安慰一下我?”他又将自己杯子满上,“本来还指望你能让我缓解一下,这下倒是雪上加霜。” 因为提起安知远,想起那座山林深处孤独的墓碑,她心里忍不住隐隐作痛。 她佯装平静,嘴角扯了一点笑容:“不过我倒是有些不可思议,周梓霖会喜欢上别的人,这些年也从不少人口中听到她的消息。”她微微叹息,“她比我陷得深,也比我偏执。” “不过那个男人看起来的确与众不同。”魏诚眼底黯然,“之前也算认识,常常半夜一个人过来,要一个包间,再要一堆酒,天亮之前又离去。不过这段时间,梓霖经常和另一个女孩来找他,那个女孩据说是他妹妹。” 他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尽量以平静口吻说:“自从安知远死后,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任何一个男人,所以这次,必然不同。” “如果你不甘心,就主动吧。”她看着他一副失落的表情,“听你这么说,大概还没有到那种程度,你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这点小曲折?” 魏诚恍然抬起头,似领悟过来,“你是要我再主动出击?” “有时候在原地安静等待,不如跟上她的脚步让她看到你的真心,让她知道你愿意陪她看一样的风景,走一样的路。至少我觉得,这个比等待要更容易打动人。”刚说完,余光瞥见一个人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嘿,真巧~”郑煜炀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倚在她旁边,不忘同魏诚用拳头对撞了下,看了一眼沈轻言面前的酒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跟她一样。” 他换了个妥帖直顺的发型,比之前立着的发型顺眼多了,不过他一贯喜欢打扮得时尚夸张,恨不得走到哪里都要成为焦点,此刻同样一身红色玫瑰案底的时尚夹克,搭配修身裤,恨不得让她装作不认识他。 魏诚给他倒了一杯他之前喝的酒,“对不起兄弟,我现在没时间,你正好陪我们小侠女聊聊,我要去办点事。” 魏诚走后,郑煜炀立刻坐在了她旁边的吧椅上,嬉皮笑脸道:“今天是什么风居然将你刮到了这里?真是难得啊~” 里面开了空调加上人多,温度比想象中更高,沈轻言忍不住脱了外套,里面是上次跟林希然逛街她硬要逼着自己买的一件浅白色连衣裙,简单的剪裁却很显身材,领口处还有几朵白纱珠花,看上去太过温婉,她觉得不适合自己,林希然却夸张地赞美,最终逼着她买了下来。 郑煜炀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初。她早已对他的夸张见怪不怪,兀自喝了一口酒,“看来你是夜夜笙歌,我才能这么偶然来一次都会遇见你。” “我发誓我也是偶尔来。”他立刻夸张地做了个发誓的动作,然后挑挑眉,“这是命运的召唤。” 沈轻言不再搭理他,又继续喝酒。 “哎!你不会还在生气吧?”表情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我不是已经跟你道过歉了吗?别不理我啊。” “你这样我要怎么搭理你?”她放下杯子,看了看他,“再说,我要生气的话你以为你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 他立刻眉开眼笑,“你也会开玩笑嘛,干嘛总是板着脸。”拖着吧椅靠近了她一些,一本正经道:“小言同学,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 她神色沉静地望着他,不发一言。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立刻改口道:“当然,你不笑的时候也很好看,特别酷!不过……笑起来更让人觉得舒服。啊不是……我不是说你不笑的时候就让人不舒服……我是说……” 看着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的样子,沈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他立刻又恢复嬉笑:“那我能不能提前约你圣诞节出来玩?”许是怕她误会,又加了一句,“当然,不止有我们两个。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据说要开一个盛大的圣诞party。” 见她眼波都没动一下,又解释说:“据说是美国回来的大户,美国人嘛,爱玩这一套。咱们就当是去凑个热闹吧,邀请卡可难弄了,到时候我再拜托我朋友去弄一张,怎样?” “你知道我没兴趣。”刚说完,一抬眼就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魏诚和周梓霖已经站在了吧台的另一半,令她震惊的是,站在他们身边的两个人:温睿辰和顾依蝉。 一回想起来,立刻明白了,原来魏诚说的那个人是他。还来不及收回视线,正好和温睿辰投过来的视线撞上,那眼神冷不防让她打了个寒颤,立刻转移开。 郑煜炀见她不回答,拉住她的手腕央求,“去吧去吧~” 此刻她因为那个眼神不知为何有些心不在焉,恍惚间就嗯了一声,身边人立刻有些得意忘形地搂住她的肩膀欢呼,“太好了,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偷偷开我爸的车来接你。” 她刚刚是答应了什么?正要否认,忽然发现那边的几个人正朝这边走过来,她心里下意识想要逃走。 第二十四章 ,波澜(二) 一对跟自己有着狗血关系的兄妹,一个多年对自己恨之入骨的人,加上两个不明真相的吃瓜观众,她当下腹诽:不狗血当真不能成生活。 “沈轻言,果然是你。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周梓霖惯有的带着冷嘲的声音,人未至,声先到。 她微睨着眼,冷傲又不屑的样子,“想不到你这种自诩清高的人,也会来这种地方。” 魏诚在旁边用眼神表示歉意,他刚刚明显想要阻止他们过来,不过显然,他拿周梓霖没有办法。 沈轻言给了魏诚一个放心的眼神,表示自己能应付。 她对着周梓霖笑了笑:“酒吧是很好的地方,没什么这种那种的,只是我一贯不太喜欢热闹罢了。”然后看了看她,“好久不见了,上次打电话也没好好跟你打声招呼。” 周梓霖冷笑一声,“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没什么好打招呼的。” 随即又将视线转到旁边的郑煜炀身上,脸上还保持着刚才的冷笑,“怎么郑煜炀,刚笑那么开心,终于追到你心目中的女神了?” 沈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温睿辰,发现他正神色冷清地靠在吧台边,似眼前发生的一切跟他丝毫无关。 “我说周同学,说话能不这么明枪暗刺的吗?”郑煜炀发挥他的人精本性,嬉笑着拉关系:“咱们都是校友,可别这么针对我们。来来来,坐下喝一杯,过去就让它过去好了,敬往事一杯酒,大家都是好朋友嘛。” 过去真的那么容易过去,她们都不至于是如今的模样。 “谁要跟你们这种人是好朋友?”周梓霖自然不接他打来的太极拳,再次将冷锐的视线转移到沈轻言身上,“沈轻言你果然很不简单,我才知道你母亲居然就是苏樱,难怪轻易就能勾引知远,还让一众备胎死心塌地,手段真是令人惊叹,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早有耳闻周梓霖家里也是经商的,大概也是两家有生意往来才认识的吧,而且她和顾依禅在一起玩,听说这些事也不奇怪。 郑煜炀往前一步挡在沈轻言前面,谴责道:“周梓霖你说话不要太刻薄,念在曾是校友的份上跟你好言相待,不要真以为我们好欺负。” 沈轻言拉住了此刻正气愤不平的郑煜炀,示意自己没关系,不要跟她计较,郑煜炀面色不悦地站在一旁生着闷气,却也没有再往前。 魏诚也拉了拉周梓霖,“小侠女不是这样的人,你不要听风就是雨。” 周梓霖更加生气了,用力甩开魏诚的手,“为什么你们都要护着她!你们男人总是看不清一个女人的心到底可以有多坏,你要是再护着她,我就跟你绝交!” 魏诚一下有些愣住了,还想说些什么,沈轻言抢先了一步,“周梓霖,随便你怎么想我都无所谓,只要能让你心里舒服一些,反正你也不是我的朋友,我不介意,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现在这种情况,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上上之策。 一直冷眼旁观的顾依禅适时才挡住了她的去路,脸上带着无害的笑容看了看郑煜炀,“这是你男朋友啊?居然都不告诉我们,我也好替你开心啊。” 沈轻言静静看着她,“我不认为我们之间到了能告诉你个人私事的关系,麻烦让开些,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希望你们玩得开心,再见。” 顾依禅撇撇嘴,慢慢挪到一边。 沈轻言朝魏诚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就要离开了,得到魏诚一个抱歉的眼神,她表示理解。 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她们身后的那个人,料想中置身事外的侧脸,在吧台边把玩着手里的高脚杯,冷然高雅。 不想再多做停留,她独自往外走去。 身后有人追了过来,“等等我啊轻言,我送你回去。” 郑煜炀追了过来与她并肩而行,她劝说:“你才刚来,留下陪魏诚再聊聊吧,他现在估计心情很不好。” 郑煜炀充耳不闻,一路跟着她穿过嘈嚷的人群走了出来。在门口她停了下来,看着他认真地说:“我真的不用送,你知道的,就算遇到危险,也是别人危险,放心好了。” 郑煜炀早知道她会这么说,耸耸肩,“我不是怕你遇到危险,我是怕你路上孤独。” 还不等她回答,揽住她肩膀就往主干道走,“走吧走吧,虽然你也不怕孤独,就当是陪陪孤独的我好了。” 刚走了几步,后面传来一道冰冷的女声:“怎么沈轻言,这么快就走了?” 沈轻言转过身来,眼神沉沉,“不然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毕竟连朋友都算不上不是么?” 周梓霖的表情很冷,眼中却带着悲痛,“当然,我跟你是没什么好说的。”随即很是愤慨,“你去了知远的墓地是吗?沈轻言,你怎么有脸去打扰他的清静?” 郑煜炀将沈轻言往身后护了护,“你说什么呢周梓霖,这是他的自由,什么有脸没脸的,何况他们之间……” “他们有什么之间!”周梓霖冷冷打断他,“我告诉你,是她害死了知远,如果不是她硬要他去见她,知远也不会在路上病发……” 最后话还没说完,她就哽咽了,眼睛微微发红,强忍着眼泪。 “你是不是太过分太偏激了,安知远那种情况就算一直待在家里你就能肯定他不会病发?”郑煜炀气不过。 初冬的天气已经明显冷了起来,沈轻言还没来得及穿上外套,带着寒意的风吹来,她只觉得浑身发冷。 门口处温睿辰和顾依禅也站在了那里,她已经无暇顾及,拉了拉郑煜炀的手腕,淡淡道:“走吧。” “她居然这样说你,真是……”他还在气头上,还想跟周梓霖理论。 “她说的都是事实。”她用力将他往前拉,“走吧。” 走了两步,身后又继续传来一声冷锐的警告:“我告诉你沈轻言,我不准你再去打扰他!你听见没有!” 没有再回头,她拖着不服气的郑煜炀就往外走了。 郑煜炀执意要送她回家,她没有再拒绝,一路上两个人很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到小区门口,她笑着跟他说了再见,却被他叫住。 寒风中郑煜炀的头发被吹乱,眼神却是难得的认真,他轻声说:“沈轻言,你要知道,那真的不是你的错,过了这么多年,该放手了。” 即使早已穿上了外套,她还是觉得冷,拢了拢衣服,没有接他话,她对着他笑了笑,“太晚了,回去吧。” 他还想说些什么,她已经转过身往小区里走去。 天边没有一颗星,黑沉一片,风凉夜冷,哪里又有出口? 第二十五章 ,微妙(一) 十二月初的时候,沈轻言的公司要在市中心的一家大型商场内做展销活动,主要针对中高端消费者,推行“创意家居”的新型概念,各种造型别具一格又新奇实用的家居是这次活动主要推崇的,然后顺便给圣诞节的优惠活动做广告。 这个活动是张帆负责,她自然被抓去做苦力。要在赶在周末前将展台布置妥帖,张帆让她负责布置展台,他自己负责做各种标语广告和传单。 时间只有两天,很赶,而且他说现场布置全权由她负责的时候,那种表情让她心里再清楚不过,意思是出了一点差错,都会算到她头上。 第一天公司便派车将所有要用到的家具全都运送了过来,因为展台在一楼,不能一次性将东西堆到一楼,不然乱七八糟的会影响商场的正常工作,只能用事先大概做好的设想图纸让工人搬一件摆放一件,有些还必须要临时组装,所以第一天一直做到晚上十二点才差不多将整个展台的初步轮廓摆好。 第二天一大早又继续工作,反复确定细节和外形美观,下午快要下班时才基本上彻底完工。张帆也正好这个时候过来验收成果,顺便将广告标语和传单拿过来。 一进门他便面色不悦,皱着眉打量了一番,冷冷道:“别告诉我这就是你做出来的全部成品?” 沈轻言心里一沉,知道他要挑刺,解释道:“我的想法是尽量将所有最吸引人眼球的商品都摆放在进门一眼能看到的地方,这样消费者容易被吸引……” “那你就不管整体外形了吗?”他冷冷打断她,“你知不知道从门口走进来一看就觉得这一堆乱七八糟,谁还会多看一眼。”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重新布置。”他完全不听她的想法,一句话就将她这两天所做的努力全盘否定。 她反复确认过,虽然并没有那么完美,但也不至于全部重来,何况这一打乱,一晚上根本不可能再完成。张帆明显是在公报私仇,虽然上次摔了他一下,但她也手下留了情,何况是他先撒酒疯。 转身正要去搬东西,忽然听到身后张帆礼貌的声音,“温总,你来视察商场啊?真巧~” 然后是一道熟悉的带着疏冷的声音:“你是?” “您当然不记得我啦,我是谊居的市场部组长,我叫张帆,以前跟贵公司合作的时候曾有幸见过你一面,这是我的名片,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再次合作。” 沈轻言转身就见到他正接过张帆手里递过去的名片,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表面却依旧高雅有礼,“自然。”随即不经意将眼神瞥向她这边,微微抬眼,“这是?” 张帆立刻解释:“这是我们公司在贵商场搞的一个展销活动,这不明天正式开始了,现在还在加紧布置呢。” 温睿辰蹙眉认真打量了一下,似有疑问:“这不是已经布置好了吗?怎么刚听到你说要重新布置?” “温总有所不知,这都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负责的,没什么经验,这布置得乱七八糟会影响这次的活动,所以得抓紧时间重新来做。” “这样啊。”他冷眸一转,从她身上扫过,“那就不打扰了。” “温总慢走~”早已走远,张帆还忍不住在背后鞠了个躬。 从头到尾,他的视线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就好像她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沈轻言深吸一口气,开始继续这艰巨的工作,唯一庆幸的是,张帆后来改了口,大型家具不用再搬动。她知道他不是发善心,而是知道她搬不动,他不想留下来陪着加班而已。 商场十点半就停止营业,只不过楼上有电影院通宵营业,所以一楼并不会关门,接近十二点她还在忙碌着,还好之前有一个商场的工作人员帮着她,不然现在估计还差得远。 当她正要将一台创意小台灯放到柜子最上面时,她踮着脚努力了半天依旧没成功,正打算搬一个椅子过来垫着,手里的台灯忽然被人从上面抽走,一瞬间就放到了自己想要放的位置。 熟悉的气味从身后瞬间蔓延过来,转身的瞬间他还举着手在调节台灯的位置,正好将她围困在柜子与他之间,他外套的衣料几乎已经贴上她的鼻尖。 很近的距离,呼吸近在咫尺,沈轻言下意识往后退,一下撞到柜子,温睿辰几乎是瞬间便将她往外拉,一下正撞进他怀里,另一只手则扶住差点被她撞倒的台灯。 她的脸贴在他胸口,毛衣温暖柔软的触觉,可以很清晰地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整个一楼大厅关了大部分的灯,只有旁边电梯通道传来微弱的光,暖色调,让此刻被迫的拥抱显出几分暧昧。 等反应过来,她立刻挣脱开他站到一边,“你……怎么还在这里?” 温睿辰另一只手从台灯上收回来,整张脸在微暗的灯光下显得神秘莫测,他低垂着眼看她,半开的眼显出几分不经意的傲慢,“我在我自己公司的商场里还需要原因吗?” 她倒是真的不知道这家商场是温家的。只是不知道他此刻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继续摆放之前撤下来的小物件,她淡淡道:“你有事吗?” “这个。”他忽然接过她手里的复古电话放在了入口处的柜台上,答非所问,“可以放这里,和旁边的家具更搭。” 他忽然自顾自开始帮她摆放起剩下的物件,“这个应该放在最上面,从上面俯视的话可以更看清楚它的造型。” 沈轻言一头雾水,“你到底为什么……” “你把那个花瓶放到茶几上。”他打断她,然后指挥起她。 虽然不清楚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他经他手放置的物品似乎完全挑不出瑕疵,每一件似乎原本就应该放置在那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她只得按照他的意思将东西摆放,加上他的帮忙与调整,很快整个展台就已经焕然一新,看上去简洁精致,显而易见的美感,很是心悦目。 等到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完成,沈轻言松了一口气,温睿辰也似乎有些累喘,额头也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水珠,他脱了外面的大衣,露出里面修身的毛衣,一边问:“怎么就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工作?” 她再次看了看展台,无谓的样子,“本来就是我负责的工作,之前没做好,自然要自己承担责任。” “是吗?”他似漫不经心,“据我所知,你们公司搞这样的活动次数不少,已经缺人缺到需要你这个实习生单独来做的地步了?” 不理会他话中有话,她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包,“对我来说这也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学点经验挺好的。” 他微微斜睨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道:“今天让你重做那个人,是叫张帆?”表情探究,“也是上次在酒店跟你拉拉扯扯那个人是吧?” 沈轻言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问起这个,但却并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都是工作中难免的纠葛而已。”她答得模糊,转开了话题:“今天多亏了你才能让我提前做完这些工作,谢谢。” 他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也对她的感谢不以为意,“我只是怕你做不完,乱七八糟摆在这里影响商场的生意。” 就知道他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从商场出来已经凌晨一点多,沈轻言穿着公司统一发放的工作装,外面套了一件呢大衣,还是无法抵挡住这初冬寒夜,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一转眼,肩上又多了一件厚重的大衣。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那层让人尴尬的关系,她必定能站在路人的角度欣赏他骨子里的那种绅士与优雅,即使他的心冰冷凉薄也没有关系,反正不过看客。 只是他们终究隔了一道墙,连彼此正视的机会都没有。 他身上只余单薄的衣衫,在寒风中却依旧挺立,她想把衣服退下来,手刚伸到肩上,却被他一按住,微微皱眉,不由分说道:“你这样,会显得我毫无绅士风度。” 一句话,带起一段遥远的记忆。 也曾有一个如月少年,在夜风微凉的街道上,对她说过相似的话,她还记得他皎洁清澈的眼神,执着又无奈的表情,生动又柔软。隔着时空,似在眼前。 没有再坚持,她轻声道:“我去那边大路上打车回去。” “我送你。”语气里带着强硬与坚持。 这种和平的关系让她觉得不安,宁可恢复如初的冰冷,她下意识就想要拒绝:“太晚了,就不麻烦了,这里打车很方便。” 路灯下,两道被拉长的影子,始终保持着距离,不远不近,像两条永远没有交点的平行线。 刚说完,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两声“咕咕~”响声,她抬眸有些惊异地望着他,发现他似乎也有些震惊,很快又恢复成一贯的冷然。 “你饿了吗?”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不过想到距离晚餐也有这么长时间了,加上刚刚还帮着她做了那么多体力活,正常人早该饿了,她也记起自己早就饿过了,饿得麻木之后,反而还感觉不到饿,但也能感觉到胃部空空如许。 温睿辰脸色微沉,并不答话,或许是因为这个答案很明显,但承认又似乎有会让他尴尬。 “对不起是我太大意了。”她有些不太好意思,他刚刚帮了她那么大的忙,却除了嘴上说两句感谢,连这点事情都没顾及,立刻说道:“我请你吃饭吧,无论你出于什么原因,从本质上你刚才的确帮了我。” 他似乎也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冷眸微抬,语气里带着疑问,“你要请我吃饭?” 第二十六章 ,微妙(二) 沈轻言被他这个疑问弄得颇为尴尬,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不自量力,虽然他们有着那一层名义上的关系,各自的生活却是天差地别,他是传奇家族的唯一继承人,而自己不过是个还未毕业的实习生,请他吃饭?似乎有点不合常理。 “呃……如果你觉得很搞笑,就当没听到过,我只是……” “好。”他沉声回应,表情宁静,“我好像真的有点饿了。” 意想不到的答案,她怔了一下,随即问:“那……你想吃什么?” “都行。”他倒是答得干脆。 可惜这世界上最难办的是“随便”,而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都行”的难度与之无异。 她想了想,这附近有家周记会营业到很晚,有卤味有小吃还有粥和甜汤,林希然曾经带着她来吃过,味道很不错,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卤味和粥可以吗?” “都好。”他似乎是真的不反对。 由于时间太晚,到的时候人只有零散两三桌人,随意选了一个位置坐下,她将外套脱下来还给他,他神色平静地接过。 服务员将菜单拿过来的时候,沈轻言立刻将菜单递给他,“你先点你喜欢的吧。” 他没有推拒,直接拿过来翻开,服务员也开始推销:“先生,这个卤鸭掌是我们店的招牌菜,去骨的,您看要不要来一份?还有这个木瓜银耳汤也基本是女性顾客必点,您女朋友肯定会喜欢。” 刚说完,两个人同时抬起头望向服务员,沈轻言一脸尴尬直摇头,“我们不是……” “都来一份吧。”温睿辰倒是依旧波澜不掀,神色淡静地打断了她,“还有这几个菜也都来一份。” 然后将菜单递给她,“我点好了,你还有没有想要点的?” 沈轻言还处在刚才的尴尬里,表情有些僵硬地接过来,心不在焉地翻了几下,答道:“海鲜粥和豆干再各来一份吧。” 服务员走后,她看着一脸若无其事喝着茶的温睿辰,不解道:“他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你为什么不让我解释?” 他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问了一个极蠢的问题,“陌生路人而已,管别人怎么想做什么?不过自寻麻烦。” 他自然总有他合理的理由,但那句话还是令她一瞬间太过尬尴,心跳骤停般惊吓又失措。他们之间提关系都可笑,更何况是这种可怕的关系,想着想着就不经意说了出来:“被人误会成这样可怕的关系,我没法做到不在意。” 气氛凝固了两秒,温睿辰眼神沉沉,“的确很可怕。”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不过放心,我们都不是明星,没人会记得我们,更不会传到你小男友耳朵里。” 他完全理解错了她的尴尬点,也误会了她和郑煜炀的关系,不过她并不想解释,反正也没必要,而且那个服务员也已经走了。 吃饭的过程很安静,不过大概他也是真的饿了,一连吃了两碗粥,还吃了很多菜。两个人也的确没有可以聊的话题,就这样两个人气氛怪异地吃完了饭,沈轻言去结账,却被告知已经被结过了。她想起他中途去过一趟卫生间,一定是那个时候结的。 她心里有些堵,回到座位的时候,她放了三百块在他面前,认真道:“说好我请你的。” 他并不接,一脸不在意,“是你请的。不过账单我付而已。” 随即起身,慢条斯理整理了下衣服,一边道:“劝你不要再大庭广众下和一个男人争论买单问题,收起你的固执,这在我面前不管用。” 然后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我们依旧两清。” 说完就独自往外走去,沈轻言只好将钱收了回来,立刻追了出去,很快就截住他,然后一把将钱塞进他外套口袋里,然后飞快地就往马路那边跑出去两步,路边正好停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前,她转身朝着他淡淡一笑,“这样总不会扫你作为男人的面子了吧。我知道你不缺这点钱,但我也不缺,但这关乎我的自尊。” 他站在她十步开外的地方,眼睛里一片变幻莫测的光影,在路灯微弱而暖暖的灯光下,就连冰冷的表情也被柔化了,像是一幅暖色调的画。 说完这句话,不等他回答,她便上了出租车,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他在街边站了片刻,也慢慢往自己的车走去。 风不断从敞开的车窗吹进来,乱了她一头长发。 乱,就让它乱吧。 之后的活动进行得很顺利,张帆第二天来也没挑出任何刺,不过看得出他仍旧不太高兴。 商场本就是针对的中高端消费者,展台也因为有温睿辰的帮忙更加引人注目,从活动第一天开始,单商场展台的订单就源源不断,加上市中心各处投放的广告与传单,销量比过去多了好几倍。 忙了整整大半个月,公司新型创意家居的销量达到了空前的高度,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活动,但是在活动后,张帆却提出了离职。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公司,大家纷纷都表示不可思议,尤其他才做完一个大活动,并取得如此漂亮的成绩,何况之前就有传言要升他为副部长,没道理会在这个时候离职。 在连续一周多没来上班之后,张帆直接来公司办了离职手续,顺便带走了自己的东西,一般选择主动辞职的人要么是有更好的选择,要么是自有打算,一般在离开时会表现得很轻松,沈轻言注意到张帆的表现却似有些沉重。 公司里的同事对这件事大概分成三种表现:幸灾乐祸,惋惜留恋和事不关己。她虽然不知道他离职的原因,不过她也的确属于第一种。 张帆走了,就表示没人会故意为难她了,工作上也会稍微轻松些。他虽然为人太过傲气,也有些小心眼,因为被自己拒绝就处处针对,不过他很会做人,在公司一向八面玲珑,也只会对她这种毫无威胁的员工展露真正的本性,所以在公司尤其女同事间有很好的人缘。对此也有不少人刨根究底。 到后来传来的消息说是他得罪了上头,领导要他自动离职,很多人也表示怀疑,他为人一贯圆滑,跟领导关系也一直不错,不知为何忽然犯了大错。 不过再大的事件,过几天也就烟消云散了,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没有人会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一件事或一个人上。 于她来说,更不会放在心上,自己的生活都乱作一团,哪有精力管别人那么多。 天气越发开始冷了起来,沈轻言开始穿起厚厚的羽绒服,因为工作上轻松了很多,也少了很多压力,心情也不由得变得明朗。实习期会在十二月底结束,部长已经提前找过她谈话,说是她实习期间表现良好,很欢迎她毕业后回到公司工作,到时候会直接转为正式员工。 大概因为心情好,所以沈煜炀忽然开车来说要带她去参加圣诞party的时候,她也没有拒绝。之前模糊中就答应了他,现在再拒绝,他必定会很失望。 郑煜炀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虽然有时太过黏人了些,却也总是出于好意,她没办法让他这样失望而归。 不过他说参加派对必须要穿礼服,她这才注意到一贯打扮夸张的他今天穿了低调的修身西服,她立刻有了借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然后抱歉道:“不然你带林希然去?她反正喜欢凑热闹,我去了也丢脸。” 郑煜炀神色镇定自如,好像知道她会这么说,洋洋得意地从后座取过一个大大的盒子递给她,“我当然知道你没这种东西,既然是我邀请你去的,自然会为你准备好,喏~送你的。” 打开一看,是一套黑色的单肩小礼服,精致的蕾丝和串珠一看便知价格不菲,她立刻合上又推了回去,“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而且除了今晚我也用不上,你还是送给别人吧。” 郑煜炀显然不会轻易放弃,他微微蹙眉道:“这是特意为你定做的,哪能送给别人?就算你以后用不上了,扔了也无所谓,反正这就是给你的。” “郑煜炀,你别闹了。”她有些无奈,“我真的不适合参加这种活动,何况这衣服也不适合我。” “我不管,你明明答应过我要陪我去的。”他也明显有些急了,只好拿出一贯的无赖劲头,“你不去的话我也就不去了,反正听说这次受邀的都是c市的一些商二代官二代,我本来还说趁毕业前去多结交点人脉,毕业后不靠我爸也能去开创自己的事业,看来我的前途注定要一片灰暗了。” 虽然知道他在耍无赖,不过他的话应该是真的,不然他也不会大费周章去一个陌生人的派对,她微微叹了一口,“好了好了,我去。” “真的吗?”他立刻露出眼藏不住的惊喜,“那太好了!” 他是真的开心了,不过沈轻言却别扭了一路,她从小跟着父亲练各种搏斗术自然习惯穿宽松的运动装和休闲装,打扮也一直偏中性,极少极少穿裙子,更没有穿过这种纱质的礼裙,她外面套着羽绒服,不过光裸的小腿还是觉得冷。 好在郑煜炀把车里的空调开得很足,不然她的腿可能早就僵掉了。由于实习期快要结束,她必须要提前做好交接工作,所以这两天有些忙,加上车里开着空调有些沉闷,她靠着座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直到听到有人轻声低唤她的名字,她才慢慢转醒,郑煜炀的笑脸逐渐清晰,“我们到了。” 他拉开车门,一股冷空气就窜了进来,她瞬间清醒了不少,往车窗外一看,瞬间呆住。虽然整座房子外面挂满了彩灯,屋前的树叶都装上了一层闪耀的霓虹,一派热闹非凡的圣诞氛围,面貌早已焕然一新,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正是麓山最深处的温家。 难道他说的从美国回来的朋友的朋友就是温家人?她一下有些懵了,自然不想下车,可明显郑煜炀不知道她此刻的想法,刚把她拉下车,就被迎面而来的人逮个正着。 “沈轻言,你最近可是越发耐不住寂寞了,狐狸尾巴终于要露出来了吗?”周梓霖此刻穿着一身浅粉色抹胸长裙,外面披着一件呢大衣,正冷冷打量着她。 沈轻言有些不太自在,下意识就想回去,却被身旁的郑煜炀一把拉住了手腕,他微微挑眉道:“这世界也真够小的,哪儿都能遇到一些无聊分子。我说周同学,你一直这么针锋相对有意思吗?” 周梓霖斜睨着他,冷冷道:“郑煜炀,你这样拼命维护她,她会领你情吗?你以为她真会喜欢你啊?我劝你清醒点,少当自己是情圣。” 郑煜炀不以为然,“维护谁是□□,也不需要谁来领情。”他笑了笑,“当然我也不指望像你这种得不到就把恨意转嫁到别人身上的任性大小姐自能懂。” 说完就拉着沈轻言往里面走,身后的人明显有些气急败坏了,在身后提高了音调,“沈轻言,不要以为你打什么算盘我不知道,像你这种心机深厚的女人最擅长破坏别人的感情,我劝你趁早打消这种念头。” 沈轻言没有理她,被郑煜炀拉着往那栋让她觉得冷的大宅里走去。 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打着什么算盘。 虽然心里很不想走进那间房子,却已然没了退路,虽然经过刚刚小小的插曲,不过显然郑煜炀心情还是不错,若现在自己说要回去,那自然太过扫兴。 还好大厅里早已人头孱动,只要自己刻意些,完全可以不用与温家人打照面。郑煜炀很快就找到邀请他来的朋友,让她微微吃惊的是对方竟然认识她,想来是他提起过。 据说两个人小时候都住在同一个家属院,关系一直很好。然后他们就开始聊起之后的打算,郑煜炀早前就说过不会按部就班去上班,他想自己创业。然后他朋友又介绍新的人给他认识,聊得越发起劲。 大概是知道她没什么兴趣,也怕她无聊,郑煜炀就让他朋友的女友带着她一起去拿些吃的,在旁边的沙发上一边吃着一边聊聊天。 那女生看上去性格很开朗,主动跟她聊起一些女生之间通常会聊的话题,只可惜她对衣服包包化妆品之类没什么兴趣,更没有什么心得,自然聊不起来。正有些尴尬时,全场忽然安静了下来,她发现所有人都朝二楼望去。 第二十七章 ,靠近(一) 沈轻言也不经意抬眼望过去,瞬间怔住,温睿辰正站在那里。 他穿一身黑色修身西服,更衬得整个人身形修长,一只手正姿态优雅地扶住二楼的栏杆上,另一只手里托着一杯香槟,领口处别着微型扩音器,从容开口:“很荣幸各位今天能抽出时间光临寒舍,希望大家都能在这里渡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简单利落的开场白,他朝众人举了举杯,楼下所有人也朝着他举杯回应,随后他低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香槟,唇边带着自信优雅的笑容,“大家都知道,我们温家回国发展没几年,而我也是最近才刚刚回国接手家里的生意,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向各位学习,希望借此机会,能跟各位交个朋友,在以后的工作中难免也会合作,到时作为朋友,还希望承蒙各位关照。” 他的表情始终淡静有礼,姿态高雅,却也不显得傲气,沈轻言能听到周围不断有女性发出低呼。 也对,站着异性的角度看他,他单凭五官就足以吸引视线,何况他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度与涵养更容易让人着迷。 对美好人事的向往与惊叹,人之常情。即便身边有着另一半,也无法避免为这样耀眼的存在侧目。 沈轻言当下也才明白,这并不是一个单纯意义上的圣诞派对,只是他建立人脉的一种手段。 温睿辰还在继续发话,“今天是我从小就最喜欢的节日,在这样的日子里,能与各位在一起渡过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希望你们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自在~” 说完,他再次举杯将被子里的酒一口气喝完,然后所有人也都举杯回应,然后派对开始,欢呼声立刻沸腾,客厅里搭建了临时的小型舞台,上面的演奏者开始演奏,音乐响彻房间的每个角落。 温睿辰从二楼走了下来,立刻被一群男女包围,沈轻言收回视线,拿了一块蛋糕填肚子,然后就听到身旁的女生惊叹:“天呐~原来温睿辰竟然真的这么帅,一直早有耳闻,但没想到会这么好看,绝对比传闻中还好看一百倍。” 感叹了几声完全没见身旁的人回应,正常女生间这个时候不都会一拍即合,开始激动地讨论起来吗?似有些尴尬地问沈轻言:“你……不觉得吗?” 沈轻言放下手里的蛋糕,表示赞同,“嗯,挺好看的。” 大概是觉得沈轻言回答得太过敷衍,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刚好走过来几个她认识的人,她又招呼他们过来一起聊天,沈轻言便趁机离去,然后拿了些食物去角落里坐着,想尽量避着人。 想着等郑煜炀聊完就让他带自己先回去,毕竟她来温家参加这种场合太不合时宜了,刚周梓霖已经发现了自己,等下温家人肯定也会知道,到时候才真是尴尬,所以越早离开越好,但看郑煜炀还在那边聊得起劲,也不好去打扰。 偶尔也有一两位男士过来搭讪,或是邀她跳舞,她都拒绝了。心里有些焦虑,忽然有两道阴影落了下来,抬头就见到顾依蝉和周梓霖。 “我说呢~以前装得对我们温家多不屑,现在终于开始坐不住了吗?”顾依蝉似笑非笑地讽刺道。 果然,没来及离开,这种场面总是会遇到。 沈轻言不想再跟她们纠缠,起身想换个地方,却被周梓霖挡住了去路。 “怎么?被人看穿就想跑吗?”周梓霖冷笑了一声。 “沈轻言,你可真狠,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害死后还能过得如此心安理得,四年来你不闻不问,如今再见到,你居然还能厚颜无耻地过得这样悠然自得。依依不告诉我你的目的,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你还是这样贪图虚荣的人,以前只当你是个自私心狠却也坦然勇敢的人,没想到如今却变得这般贪婪。” 沈轻言看着她,表情并没有太大起伏,只淡淡道:“不管你怎样想我都没关系,我也没必要跟你解释,反正你一直对我有偏见,但我不想每次遇到都要跟你争论过去的纠葛。” 她的眼神开始变得很深,直直地看着周梓霖的眼睛,“还有周梓霖,我有资格开始新的生活,我也不会永远活在过去。” 周梓霖的表情立刻变得尖锐起来,“你有什么资格?”她的声音瞬间拔高好几个度,“我告诉你沈轻言,你没有资格!你犯下的罪永远都没办法赎清!” “你的偏执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沈轻言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直视着她,目光沉静,“而你也该明白,那也是他的选择。” “他,选择了我。”她一字一句地说:“他会希望我开始新的生活。” “你胡说什么!”周梓霖眼眶红了。 顾依禅搂住她的肩膀安慰,“霖霖姐你别听胡说,也不要为这种人生气。” 周梓霖对着沈轻言怒目而视,“他不会选任何人,是任何人!” 沈轻言不为所动,依旧直视着她的眼睛,“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 “可是明显,这么多年的自欺欺人没有让你好过一点,你到底是因为他的意外而对我恨之入骨,还是仅仅因为他选择了我,我想你心里一直都有答案。” “你胡说!”周梓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狰狞,抬起手就狠狠朝着她的脸打过去。 随着“啪!”的一声,周围的空气瞬间凝结,好在她们身处角落里,加上此刻音乐声盛烈,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动。 沈轻言的脸上立刻绯红一片,她眼也没眨地看着她,“我不躲,是因为这巴掌我早就想抽我自己,这是我的自私应得的。但是我对你,没有一点歉意。” 说完就措过她和顾依蝉往外走去,身后传来顾依蝉安慰的声音:“霖霖姐,别哭了~为那种人哭不值得。” 周梓霖是真的难过了吧,但她也该清醒了,太过沉湎于过去,不会有任何好处。 这些道理沈轻言自己也很明白,但要做到,却并没有那么容易。 温家的房子她是熟悉的,背着人群直接就从后门出去了,此刻后院只有通往菜园的路上有几盏泛着暖黄灯光的路灯,漆黑的夜空,月朗星稀,与房子里的绚丽色彩形成明显对比。 她下了几级台阶就顺势坐了下来,屋外的温度也跟屋子里有着明显的差别,刺骨的冷空气毫不留情地向她全身发起进攻,她抱着腿缩成一团,还是忍不住微微发抖。 真的还能开始新的生活吗?她在心里问自己,却又并没有答案。 “沈轻言,我曾告诉过你我不怕死吧。” “嗯。” “但是我又怕身边的人因为我的死而难过,甚至绝望,所以说到底这还是怕死吧?” “怕死也没什么好丢脸的,毕竟这世界上几乎没有人不怕死啊。” “如果有一天我忽然死了,你不要难过好吗?我不想让你难过,所以就会怕死,这样的话,就会变得越来越贪得无厌了。” “干嘛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啊?你才不会死呢。” “我只是说如果。沈轻言你记住,我希望你永远都开心……” 隔着蒙尘的岁月,她还清晰地记得他说话时柔软的声音,眼波轻柔,像是藏着一汪清泉。 可她不是演员,导演一声“cut”就能瞬间收回所有感情,她还没有强大到能轻易去承受一个人的离去,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第一次喜欢上的人。 有些人,有些经过,你只有后来很多年后才能明白,一生,你只能遇到一次。在特定的时间里,遇到特别的人,那种感情,再也不会拥有。 不自觉陷入了回忆里,身体忽然一暖,沈轻言瞬间直起身体,撞进一双深黑无底的眼眸里,他在她身旁坐下,微微拧着眉,将她身上的衣服慢慢收拢。 沉默,两个人呼出的白色水汽在微弱的灯光下交织成一片。 他还穿着那套黑色的西服,头发梳到两边,露出锋利的眉,抿着唇,似压制着怒意。动作很轻,用衣服慢慢将她单薄的身体包裹住。 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微微的香槟味混杂着他自身的那种香草味。 她身体已经冻到僵硬,整个过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衣服的温度将她慢慢融化。 “谢谢~”她终于想起说话,打破了这沉静到诡异的气氛。 “不是很能打吗?”他再次伸出手将披在她身上外套上毛茸茸的领口竖起来围在她颈上,这过程很认真,也自然,“怎么任由别人抽耳光,然后独自躲在这里伤心?” 原来他都看见了。 身体瞬间暖和了不少,沈轻言看着眼前人此刻柔软沉静的眉眼,怔了片刻,随即轻笑着摇头:“那是我应得的,我也不是为了这种事伤心。” 那双如墨般的眼眸太过专注,她下意识微微垂眸,不去看,“只是因为里面太吵,我出来透透气。” “这种场合不适合你。”他收回手,“你的小男友难道不明白?” 第二十八章 ,靠近(二) 沈轻言微微怔了怔,思索了几秒,才知道他指的是郑煜炀,她这才解释道:“他不是我男朋友,只是早前答应过他陪他参加,不过那时还并不知道是你举办的。” 他静静地看着她,黑眸微微一动,“如果早知道是我办的你就不会来了是吗?” 不知为何,在他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怒意,她随即轻声道:“我只是不太喜欢这种场合,并不是针对你。” 等到回答完了,才忽然觉得这种对话有些奇怪,她好像一直在努力解释些什么。 还在暗暗后悔,温睿辰忽然靠了过来,眼神凝聚,直直地盯着她的脸,再她还来不及反应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捉住她的下巴,然后将她被打的那边脸转过了过来。 几乎相触的瞬间,她整个人颤抖了一下,犹如惊弓之鸟。 然而这整个过程他的动作自然又轻柔,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突兀的事。 沈轻言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一时怔住了,却发现他眼睛里带着一簇不易察觉的火苗。 “痛吗?”他低声问。 等到她反应过来,下意识就低下头往另一边偏。 实在太近了。 刚偏到另一边,却又被他手指尖发力掰了回来,还她没反应过来之时,脸上忽然传来温暖而又柔软的触觉,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立刻睁大了眼睛。 他将整个手掌贴上了她被打那半边脸。 他的手掌很宽,不干燥也不潮湿,很软。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很轻柔的力道,像是在无声地安抚。 很近的距离,暧昧的姿态,他的脸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出几分暖意,柔和的样子,陌生,却也生动。 子夜一般深黑的眼眸像是一颗吸人的磁石,让她看着,就忘记了避开。他以命令般的语气沉沉说:“以后,别再让人伤你一分一毫。” 沈轻言一瞬间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崩塌了。 跟记忆中少年柔软的眼神不同,他的眼神中更多的是清伶与冷锐,此时却也同样带着温柔与抚慰,所有这些年复杂的情绪一齐涌了过来,兵荒马乱一般,让她手足无措。 “你在关心我吗?”她的声音连自己听来也有些颤抖,心跳的频率超出了预计,“为什么?” 温睿辰似乎也怔了一下,很快收回手,“我们不是陌生人。” 他微微蹙眉,“不知道你对我的印象有多糟糕,即便是我家的佣人被欺负了,我也会关心。” 很明显的话了,除开最初留在她心里的坏印象,他的绅士风度她并不能否定,没有必要再去追根究底。 “进去吧。”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然后将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犹豫了两秒钟,终究还是将手落进了那只温热的手掌里,他微微一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拉了起来,但由于后脚跟却没踩稳她刚站起来便向后倒了过去,外面披着的衣服因着这忽然的动作从身上滑了下去,本以为会摔得很惨,下一秒却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温睿辰将她紧紧圈在胸口,她能听到他微微的喘息声以及心跳声,大脑里轰然一片,久久找不到真实感。等到他放开她,两个人的目光遇上,又很默契地错开。 她从地上捡起衣服还给他,掩饰住表情里的慌张,“我进去了,衣服就不用了,谢谢。” 说完就几乎是逃也似地跑回房子里,刚进了门,又一把被追上来的温睿辰抓住了手腕,他动作缓慢优雅地将那件大衣又重新披回她的身上,“这是你母亲为你准备的衣服,你不用还我。” 沈轻言这才注意到这是一件女款的大衣,她还是将衣服再次褪了下来拿在手里,“那我等下自己放回去。” 他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肩上,顿了两秒,轻声问:“那个疤不会好了吗?” 她微微愣了一下,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肩上的疤还很明显,她摇摇头,“没关系,伤疤并不丑陋。” 说完就抱着衣服往前厅走去,刚走到前厅,郑煜炀便神色焦急地走了过来,“你刚刚去哪儿了?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有些无聊就在周围转了下。”在回答他的同时,温睿辰正从后面走了过去,她用余光看到他目不斜视地与她错身,然后走进人群。 “都怪我。”郑煜炀有些抱歉地说:“明知道你不喜欢参加这类活动,还硬要带你来。我看你也累了,我们回去吧。” 沈轻言点点头,“你等我下,我马上回来。” 刚将衣服挂回房间里,就在走廊上被顾依蝉挡住了去路,她的表情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愤怒,“沈轻言,别以为你可以得逞,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绕过她,往旁边走了过去。 身后传来一顾依蝉近乎气急败坏的声音,“沈轻言,你给我离我哥远点,不然我一定会要你好看。” 她停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回头。 回去的路上郑煜炀忽然提起温睿辰,问她是不是上次酒吧里遇到那个人,她没有否认。他有些犹豫地问:“你们是不是之前就认识?总觉得他看你的眼神很奇怪。” “他是生我那个女人再婚对象的儿子。”她看着窗外不断擦过的夜色,表情很淡,“也就是说,他是我名义上的哥哥。” 郑煜炀长大了嘴,半天没合上。 之后再上了几天班实习期就彻底结束了,沈轻言开始着手毕业论文,每天除了早上晨练和买菜,基本上就不再出门。偶尔林希然和郑煜炀会约她出去吃个饭或是喝点东西,论文下学期才会教,并不着急,所以过得也挺悠闲。 第二十九章 ,心动(一) 临近春节,正是父亲工作最繁忙的时候,家里的年货置办基本都落到了沈轻言身上,她也已经习惯了。 因为一个人体力有限,她一般都先计划好,然后分批次买回家。忙活了好几天,才终于将所有东西差不多买齐。 采购的时候沈轻言就多买了些干货和补品,她准备送给刘嫂,之前她受伤的时候刘嫂一直对她照顾有加,一直想要送点东西感谢她,但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这次正好趁着春节送点礼,她应该不会推辞。 这段时间还没有开始放年假,她刻意找了一个工作日上门,温睿辰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公司,她也就放心去了。 自上次在温家见面之后,她很害怕再见到他。 再次站在那道熟悉的门口,沈轻言忽然觉得有几分紧张,心里似乎有在期待着什么,她定了定神,将那种莫名可怕的想法赶走,然后伸手按了门铃。 按了好几次都没人开门,平常这个时候刘嫂应该午睡起来了,难道她今天不在? 不禁有几分失落,正打算换个时间再过来,门忽然开了,门内那个人,却不是刘嫂。 心脏忽地一紧,她怔在原地。 “你怎么来了?” 温睿辰声音有些嘶哑,穿着单薄的棉质睡衣,脸色苍白地望着她,眼神有些失焦。 他一贯带着冷然的声音让她反应过来,“我……来找刘嫂,她不在吗?” 他眼皮似很重,落了一半下来,脸色也有几分憔悴,沉沉道:“我提前让她放假了,你恐怕只有等年后才能见到她了。” “那我下次再来。”不知为何,此刻她只觉得松了口气,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那……再见。” 温睿辰没有回答,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倾身过来拉门,手却没落到门把手上,一下落空整个人就倒了过来。 沈轻言吓了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立刻就接住了他。 他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她肩上,她赶紧丢下手里的东西紧紧搂住他的背,用力将他身体撑起来,有些急切地问:“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他半睁着眼,黑发零碎地散落在额前,精致的脸上一片苍白。看上去几乎可以让任何异性立刻生出怜爱之心。 当然也包括她。 可他偏又逞强,一只手吃力地撑着门边,声音有些虚弱,“没事,一点小感冒而已,刚刚只是短暂地眩晕了一下,你回去吧。” “你多久没吃饭了?”沈轻言观察了一下他此刻的状态,问出口。 第一次见到一贯强势的温睿辰如此虚弱的模样,她没有办法当作没看见,更没有办法就这样离开。 温睿辰似乎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顿了顿,“从昨晚睡到现在。我不饿,只是头有点晕,想睡觉。” 一听他这么说,沈轻言不由得蹙了蹙眉,“生病了是睡几觉就能好的吗?” 语气里不自觉就带了几分责怪,“何况还不吃饭,小病也得拖成大病。” 说着她将刚刚放在地上的东西重新捡了起来,然后不请自来地走了进来,将那堆东西轻车熟路地拎到厨房,出来发现他依旧用手撑着门边,头轻轻靠在手上,闭着眼,眉头微微拧着,似乎还处于眩晕状态。 沈轻言走过去,轻轻叫了他一声,他这才缓缓睁眼,漆黑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看着她。 她努力抑制着那种奇怪的感觉,强装镇定地扶住他的手腕,“你先上去休息一下吧,我等下给你煮点粥。” 怕他不肯吃,补了一句,“总归是要吃点东西的,不然哪里来的抵抗力。” 他没有回来,似乎是默许了,跟随着她的动作往前移动。 沈轻言搀着他往楼上走,一边问:“看过医生了吗?” 温睿辰很是温顺地由着她将自己扶着走,轻轻点头,“李医生昨晚来过了。” 不过可想而知他也只吃过昨晚的药,然后不吃不喝昏昏沉沉睡到现在,一想到此沈轻言就忍不住微微皱眉,这些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无论在外面有多大成就,一旦离了人,就算活活饿死她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大概是太久没吃饭,加上生着病,他的体力很有限,上楼梯都显得有几分吃力,她干脆用肩膀驾着他的手臂,用力托住他的腰将他往上带。 刚开始这样做的时候她只是想能尽力让他好走些,可反应过来才觉得这个动作太过靠近了,他身上的那股香草味在鼻尖挥之不去。 好不容易走回他的房间,沈轻言将他带至床边,他忽然脚下一软,两个人同时往床上倒去,一瞬间天旋地转,等视线恢复过来,她发现自己正整个人压在他身上。 他的手下意识还护在她头上,而她的脸正紧紧贴在他胸口,他微热的体温隔着单薄的睡衣传了过来。 很热,也很乱。 她一惊,暮地抬头,正撞进他深黑的眼眸里,碧海无波般静远,额前的黑发散乱着,遮住锐利的眉峰,看上去温软无害,却又那么直接。 她忽然心跳得厉害,一下一下,犹如鼓点。等到反应过来,立刻就从他身上翻身下来,那种慌乱的情绪却始终过犹不及。 “你……你好好休息一会,等下饭好了我叫你。”丢下这句话,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间。 努力平息着那种情绪,沈轻言一边在冰箱里找到一些食材,熬了一锅青菜粥,然后炒了两个清淡的素菜。 将饭菜端上去的时候温睿辰竟然没有睡,半倚在床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动静,那双墨黑的眼眸望了过来,她装作平静地将饭菜端到他面前,“先吃点东西再吃药,然后好好休息一下。” 他温顺地接过来,只不过胃口不太好,勉强只吃了一碗和一些菜。 等他吃完,沈轻言把药找过来让他服下,然后让他躺下好好休息,他始终很顺从。 她替他掖好被子正打算去收拾一下碗筷,刚转身,却发现被拉住了手腕。 “你要走了吗?”他半张着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紧张,脸色依旧苍白,明明看上去那么虚弱,抓住她手腕的力度却那么紧。 房间里很暖,暖到让她觉得闷热,那种无法控制的慌乱感再次袭来,下意识挣了一下,扣住她的手却依旧纹丝不动。 她曾试过的,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她解释,“等你好些了再走,我去收拾一下厨房……你先放开。” 他这才缓缓松开手,又重新躺了回去,凉夜一般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等下能拿点水果给我吗?” 她将床头的碗筷收好,点点头,“好。” 下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也有些饿了,于是也喝了些粥。 收拾好厨房,她切了点苹果和猕猴桃装在盘子里端了上去,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睡着的温睿辰,没有往日的冷冽,一边脸靠在枕头上,侧面看,他的睫毛细密,很长,在脸上覆着一层阴影。 安静无害的样子,陌生,却也让人心生柔软。 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轻轻将装着水果的盘子放在床头,没有叫醒他。 他似乎做噩梦了,眉头深拧着,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她拿来湿毛巾轻轻替他擦去脸上的汗渍,用手贴上他的额,发现他似乎还有点低烧,正要将手抽走,却被他紧紧抓住。 “清姨,别走!”他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拉至枕边,再也不肯松手。 他眉间仍有异动,大概梦里正激,沈轻言看着,身体先于意识伸出另一只手去轻抚他的额,渐渐的,手心下紧蹙的眉似乎在慢慢舒展,这才开始安心下来。 不知怎的就趴在床边睡着了,等到转醒过来已经晚上九点多,她发现自己已经睡在床上,而温睿辰却不在房间里,不禁有些懊悔自己太过大意,赶紧起身往外走。 从二楼就远远看到他坐在楼下客厅里,没有开灯,只一个模糊的轮廓,头往后仰,有些颓然地靠在沙发上,往下走,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烟酒味。他似乎也听到响动,直起身体头朝着她所在方向。 “怎么不开灯?”她的手触及灯光按钮。 “别开。”他下意识抗拒。 借着落地窗外透进来的灯光,她看到茶几上放着几瓶酒和酒杯,烟灰缸里也多了许多烟头。忍不住轻轻蹙眉,“你病还没好,知不知道这样会更严重?” 他移动了一下身体,整个人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半隐在发间的眼睛直视着她,熠熠闪亮,他答非所问地低喃,“难受……” 沈轻言忽然想到魏诚曾说过他总是喜欢晚上出去喝酒,天亮前再离开,还有上次在温家半夜醒来,他也是这样独自坐在黑暗里,她在他面前蹲下,“怎么了?做噩梦了?” 半张的眼睛里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压抑而又悲伤的情感,直直看向她,“你想知道吗?” “嗯。”她点点头,“你可以讲给我听。”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更加深邃难懂,“沈轻言,你……为什么要闯进来?” 第三十章 ,心动(二) “你家吗?”她以为他对之前的事记不太清楚,便解释道:“我下午本来打算来看看刘嫂的,只是她不在,然后你生病了,所以我……” “还记得你在麓山看到的那本旧的画册吗?”他打断她,“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就是依依的母亲,也曾是我的保姆,我叫她清姨。” 他顿了顿,“不过对我来说,她也是我母亲,我生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我的记忆里没有她,只有清姨。” 沈轻言回忆起第一次在他房间里发现那本画册,在一个房间里,两个被绑架的小孩,一个胸口插着刀倒在地上的女人,心里一沉,难道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他开始讲述起那段被尘封的过往:在清姨去接他和顾依禅放学的路上,被人绑架,家里报了警后被暴露,犯罪分子决定撕票,最后是清姨极力反抗去保护他,最终她在他和顾依蝉面前被杀害,后来特警赶到,他们获救,而清姨却再也没能醒来。 这样的事情离她并不遥远,这世界本就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光明坦荡。 父亲是警察,从小她听说过的案子多不胜数,她还记得小学时同校的一个小男生就被人绑架到后来撕票了,当父亲和同事在山上找到他时,他已经被人勒死了,大概最后死不瞑目,眼睛里留下了犯罪分子的影像,就连眼睛也被挖了出来,最后案件告破,竟然是自己亲叔叔做的。因为嫌自己哥哥发达了不肯帮自己一把,所以想勒索点钱财,最后被侄子认了出来,就痛下了杀手。 这样的事情,在当时也让她惋惜了好久,尤其在警局等父亲下班时,见到男孩的父母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即便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也能真切体会到那种绝望与哀伤。 沈轻言不曾想到,看上去总是冷沉疏雅的温睿辰竟然经历过这般恐怖的童年,讲述的过程中,他的语调很平静,但眼睛里透出的那种伤痛却让她心口隐隐发疼。 “吓到你了吗?”见她久久不说话,他轻声问。 沈轻言摇摇头,“所以你才总是会失眠对吗?” 他微微垂眸,淡淡道:“小时候我父亲想让我忘记这段残忍的回忆,还找过催眠大师给我催眠过。可是我不想忘记她,所以悄悄画在了画册上。” 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他的眼神变得更加让人捉摸不透,“不可否认,催眠还是有一定的用处,有很长一段时间那段记忆始终是模糊的,但再后来,却又再度清晰起来,甚至比之前更清晰。” “总会梦见那个场景,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身上会有那么多血。”他用手撑额头,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我去抱她的时候,手触到的血还是温热的,衣服上也沾满了她的血,她最后一句话是‘你们没事就好’。” 他在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沈轻言能感觉到他语气里轻微的颤抖,她不由得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直视他的眼睛,“会好的。”她坚定道:“她的话说明她觉得值得,你该放下,她没有遗憾。” “怎样放?”他的手在她手心里有些微微僵硬,“人能控制自己的梦境吗?” 她指指他的胸口,“这里敞开就可以。” 对视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神莫名有了一丝异样,她错开,“苏樱刚离开时,我也总是会梦见她,醒来就悄悄躲在被子里哭,后来我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完美的人生,无论发生什么,坦然去接受就好,再后来很多年,我再也没梦见过她。何况,她为了你们牺牲了自己,她更希望你们过得好,你是带着她的祝福而活下来的,不是诅咒。” 温睿辰的眼神动了动,在微暗的光影里显得变幻莫测,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她将沙发上的毛毯盖到他身上,“我要开灯了,黑暗只会让低迷的情绪增长。”将被角掖好,“先好好休息一下,别再喝了,我再煮点粥,你下午吃得太少了。” 他没有反抗,沉默着闭了眼睛。她开了灯,去厨房又熬了一些粥。 这一次他胃口不错,吃了两碗,饭后又让他服了一次药。怕他病情恶化,她将他从沙发上扶了起来,“回房间吧,这里冷。” 将温睿辰扶回房间,他靠在床头,身上还有很浓的酒气。她拿来热毛巾让他擦了脸和颈,摸了摸他的额头,大概因为喝了酒,体温没有降下来,但也没有更严重,饭后吃过退烧药,晚上再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应该会退。 他抱着臂,眼神氤氲地看着她,深潭般的眼眸里泛起一片清亮水光,“你不是讨厌我吗?为什么?” 沈轻言将清洗过的毛巾铺开,眼也没抬,“没到见死不救的地步。” 等毛巾凉了,又叠好,“你躺下吧,先冷敷一下,烧会退得更快。” 他依言躺了下来,她便将叠好的冷毛巾贴在他额头上。微微松了一口,轻声道:“我倒杯水放在你床头,等下先喝些再睡吧,还需要些什么吗?我一并准备好。” 温睿辰眼神一沉,才刚转身,忽然被一道力拉向了过去,腿撞在床沿整个人一下倒了过去,刚落到床上,他忽然一个翻身就将她压在身下,炽烈的眼神,暗无边界。 “你要走吗?”他的脸近在咫尺,微热的呼吸轻触在她脸上,一片兵荒马乱。 挣扎了两下,却换来他更紧的禁锢,生着病的人,不知竟会有这样大的力气,她轻声道:“你还需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准备好,明天早上我也会再过来看你,放开好吗?” 这样的感情,一直压抑着,怀疑着,害怕着,如今却临边缘,一触即发。 乱,乱到连呼吸都忘记。 他又靠近了些,眼睛里的墨色更加浓烈了,“你知道的。”他的声音低哑,额前的发扫到她脸上,有些微微发痒,“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攀上了她的脸颊,眼神聚了聚,拇指微微摩挲着她脸上的肌肤,“我还需要你。” 轰然一声,两个人共筑的那面城墙被他亲手推倒,顷刻间粉尘一片,似乎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变得飘然起来。 沈轻言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在自己眼前无限放大,那他眸中的黑色世界在她眼中不断放大,像是要将她融入进去。 直到唇边传来轻柔的触觉,等到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唇舌早已入侵了进来,带着微微的酒气,还有凛然的薄荷气息。 温柔而又带着强势。 她脑中空白一片,慢慢感觉到他在加深这个吻,双手下意识抵在他胸前,一只手被他按住,另一只抵在他胸前,却形容虚设。 耳朵如同耳鸣一般嗡嗡直响,唯一清晰的,是自己如同鼓点般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像是要冲破而出。 陌生的触碰,陌生的感觉,柔软到不可思议,心跳到不可思议。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慢慢结束这个吻,将额头埋在她颈间微微喘息,微热的气息抵触在颈间,很痒。 她脑中依旧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他慢慢抬起头,发烫的手抚上她的脸,散乱的头发下,一双眼睛带着几分凛然与绝望,“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破坏了我们之间唯一剩下一点和平。” 抚在脸上的手转而又轻轻将她乱掉的头发拨至耳后,露出她细薄的耳朵,“我已经下了决心要克制这种危险的感情,为什么,还要闯进来?” 心口不期然一紧,沈轻言终于找回了一点灵魂。 乱,还是一片兵荒马乱。 下意识就想要逃,可身体被他压制着,动不了分毫。 “你喝醉了。”她勉强找回一分镇定,焦急得有些面红,“温睿辰,你放开我。” “是啊,我喝醉了……”他笑了笑,眼底却是一片悲凉,“你会原谅一个喝醉的人无心的冒犯吗?” 她偏过头不去看那抹太过炙热的眼神,轻声道:“我会的。” 他的身体还紧紧贴在她身上,太近的距离,近到让她觉得危险,经历刚刚让她心乱如麻的场面,她还有些微微喘息,她似安慰道:“喝醉的人,总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我见过远比这更离谱的事,所以我会原谅你。” 她被他压制着,被迫视线相对,此刻他深潭一般暗黑无底的眼眸里,是一种她看不懂,抑或是不想去懂的情愫。 过了片刻,沈轻言感觉压在身上的力道消失了,他翻身钻进了被子里,背对着她,偏冷的声音,“我什么都不需要了,你回去吧。” 沈轻言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乱掉的头发和衣衫,勉强找回了一些理智往门口走了两步,然后有些局促地回头,“那……那我明早过来看你。” “不用了,明天我会让司机接我回麓山。”他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在连续拉了两次门把手都落空后,她终于才将门打开走了出去。 第三十一章 ,理智(一) 对沈轻言来说,那是一个如梦一般的夜晚,甚至她有时候都会怀疑那晚存在的真实性。 但她也很清楚,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一回想起那个吻,脑中混沌一片,这是什么? 又算什么? 那晚发生的一切太过疯狂,她一直以来抗拒的,逃避的,害怕的,终于在那一刻发生,心里只剩下无助,以及恐慌。 除了逃避,别无他法。 那不是她可以去的世界,而那个人,也不是她可以拥抱的人。 在恍恍惚惚中很快就春节了,苏樱和温振华提前打过好几次电话要她去麓山做客,她都坚持推拒掉了。 大年三十和父亲回了临县老家祭拜爷爷奶奶,在大伯家一起过年,大年初四才回到c市。 过年其实也不过如此,由其爷爷奶奶去世后,让她再也没有期待。 熟悉的年夜饭的味道,慈爱而温柔的目光,让人无奈的唠叨……都不再有了,也就再也没有了期待。 大年初五小区里组织了团年晚宴,和父亲在小区里临时搭的棚里吃过晚饭,然后就开始小区的文艺汇演,沈轻言看了一会觉得无聊,被小区里几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孩拉去放焰火。 由于小区里禁止燃放烟花炮竹,她便带着孩子们去小区对面的广场上放,还没出小区就已经看到空中的绚烂烟火,身边孩子们集体发出欢呼,她忍不住也跟着开心起来。 带领着孩子们出了小区正往对面广场走,一转眼,对面街道上一辆庞然大物前,那抹熟悉的修长身影顿时让她止住了脚步,黑色长款大衣,显得他整个人更加俊雅,却也更加孤冷。 显然,他早就看到了她,一双在黑夜里也清亮无比的深眸直直地看向她。 一瞬间,心跳猛烈加快,那晚的片段不可避免地出现在脑海中,嗡嗡乱成一片。 “言言姐姐~”小欣然摇了摇她的手,抬头用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不解地望着她,“怎么不走了啊?” 沈轻言这才回过神来,对着她笑了笑,“哦,我们走吧。” 他的车就停在广场边上,他们要去广场就不得不经过那里。 最终还是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佯装镇定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不肯来麓山?”温睿辰眉头深拧,眼神那般迫人,“还是不肯原谅吗?” “有必要去吗?那本来与我无关的地方,我也不想尴尬地去维持这种可笑的关系。” 她仍努力想要抑制住过快的心跳,一副懵然模样,“你要我原谅什么?” 那双洞悉一切的深眸冷眸扫过她的脸,“需要我提醒你吗?” 他目光坦然直接,“我不认为你会忘记。” “啊~”她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说那件事啊,我没有放在心上。” 嘴角努力扯出一点笑容,“我还没有心胸狭窄到和醉酒的人计较。” 温睿辰勉强笑了一下,眼里是难掩的失落,“是啊,在你眼中,也不过是醉酒后的胡闹而已。” “温睿辰,我说了,我原谅你,还不够吗?” 她努力去忽略那双眼睛里的失落与哀切,那种心慌意乱的感觉实在让她害怕,这种感觉在很多年前她也曾有过,她很清楚那是什么前兆,所以才更加忌惮。 她只想要逃跑,“对不起,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哥哥~”刚走出两步,却听到熟悉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才才发现除了手里牵着的两个孩子,其余的压根没跟上来。 一回头就见到小欣然正抬头一动不动地望着温睿辰,“哥哥你是言言姐姐的男朋友吗?哥哥你很帅哦~” 她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思考了一下,“就像……就像城堡里的王子一样。” 然后身边一群小鬼又开始欢呼起来,现在的小鬼到底都在想什么,沈轻言无奈地转回身过来想要带他们离开,“哥哥不是……” “想要零食吗?还是玩具?”温睿辰忽然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地蹲下身,对着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小孩柔声问道。 虽然表情有些生硬也不太自然,但还是少了很多平时身上那种冷锐。他明显不擅长跟小孩打交道,只能选择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继续道:“今天想要什么,全部买给你们。” 瞬间爆发出比之前更大声的欢呼,一句话,直接就让所有的小孩子全部臣服。孩子们全部欣然地被他带着去了广场旁边的商店里。 沈轻言只得跟上去,等买完东西,孩子们都很开心又礼貌地跟他说谢谢,他反倒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不自然地回:“不用客气。” 正要找借口跟他道别,小欣然又开始邀请,“哥哥,跟我们一起去放焰火吧。” 还没等他回答,小叛徒已经主动过去牵了他的手,眼巴巴地望着他,他淡淡地看了沈轻言一眼,蹲下身眼里带着些许失落,对小欣然轻声道:“姐姐好像不太愿意我一起去,去了姐姐会生气。” 不出所料,身边的小孩立刻缠了过来,“言言姐姐~就让哥哥一起去吧,好吗?”“姐姐~我们想让哥哥跟我们一起玩,别生气好吗?”“求求你了~”…… 耳边一片吵闹,沈轻言被吵的无可奈何,看过去,那人眼角眉梢都是得逞笑意,她冷着脸不满道:“我哪里有权利限制你的自由。” 广场上,人不算多,基本都是附近几个小区的居民,孩子们互相奔跑着玩闹,放焰火。都是没有危险的小型焰火,不会爆炸,大一些的,就由她和温睿辰来点。孩子们都得到了新的玩具,自然开心无比。 小孩的开心总是容易感染人,沈轻言手里拿着两簇小焰火也跟着笑起来。 视线不小心撞上他,笑容来不及收回,立刻转开了。 忽然感觉到手被人握住,她一惊,差点丢掉手里燃得正盛的星火。他拿了一根新的对着她手里星火的中心,燃起后,又很快放开。 燃在指尖的焰火瞬间照亮了他整个脸,姣好的容貌在不断闪动的光影里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如夜一般的眼睛对着她,眸中倒映着那抹星光,背后的天幕上一大片烟花炸裂,五光十色绚然而开,像是有着煽动人心的力量。 可太过美好景致,终究比残缺更让人害怕。就如这天边的一弯明月,一昔成环,昔昔都成珏。 烟花终会谢,笙歌也会停。 转身,手中焰火已燃尽,美好,心动,也终只是一瞬间。 眼前忽然出现一簇星火,那人一双墨眸一如深潭,静水无波,却自深远,他伸着手将燃着的焰火递到她面前。 两个人都沉默着,她终于伸出手去接过,还没收回,他温润的手掌又再次覆了过来,焰火在两个人手心里绽放。 心跳声几乎快要刺破耳膜,“我就不行吗?”他目光如炬,“还是,我从来就没在你眼里存在过?” 下意识抽回手,手里的焰火掉在地上,火星四溅。 她手足无措地退后两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醒。”他逼过来,“上次是,现在是,一直都是。” 他一把抓住想要逃跑的她,眼中的坚定让她心口一紧,“沈轻言,你教教我,怎样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 “从那天在公园门口再见到你,慢慢的,心里眼里全都是你,不管你有多厌恶都想要靠近,想要你看到我。” 眼中带着压抑与纠结的感情,“试过,压制住这种感情,但是不行,越是抑制那种感情就越强烈,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才好?” 慌,还是心慌,从来没有见到冷傲自制的温睿辰这般失态过,也因为他的这番自白而震惊、失措,甚至茫然。 “我……我们是兄妹。”到最后只能颤抖着说出这句话,连她自己也觉得可笑的关系。 捏住她手腕的力道更加用力了些,眸中已现愠色,“你知道我们不是。” 他逼近她的眸,“这层可笑的关系还值得你刻意提出来吗?你我都很明白,我们从来没有认同过这样的关系。” “不可能的。”她再次退了两步,“温睿辰,你只是因为好奇,可能只是因为在你的世界里没有见过我这样的人,但其实,我很普通,非常普通。等你平静下来,你会明白的,这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那种感情。” 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她明显有些心虚,因为面前那张好看的脸已经随着她的话变得越发冰冷下去,他眼中的受伤她没办法忽视,却只能抑制住想要回握住他的冲动。 感觉到握住自己的手腕的力道慢慢消失,他终于放开她,“早该知道的。”眼中一片凄冷,“对你而言,就是这样吗?” “觉得可笑吧。”孤冷的身躯在灿烂的天幕下更显落寞,眼神却无比真切,“但那是真的。” 忘记是怎样回到家里,只记得他最后负气离开时眼里的钝痛与不甘,像是压在心口的一块巨石,令人难受而窒息。 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选择开始。 就如同这么多年以来,她最后悔的事就是选择对安知远说要开始,到最后落得惨烈收场,许多年都无法释怀。 第三十二章 ,理智(二) 元宵节之后便开学了,沈轻言便收拾了些东西去学校报到,接下来一直到毕业前她都要住在学校里。 本来她可以不用去学校住的,但寝室里其他三位室友都是外地的,她们都要回来住,有的考研有的实习,这也是大学最后的时光了,她想要和室友们待在一起。 头天去报道的时候,寝室里其他三位室友也返校了,四个人依旧如前地过着,却无端还是有些凄凉。 即将毕业的那种气氛始终笼罩着校园,这让她也不免有些微微伤感。这样的分别从最初就注定了,而她们只能听从这样社会规则的安排,迎头努力面对新的开始。 沈轻言不用再实习了,只用专心完成毕业论文,所以时间相对还算是很充分,依旧每个周末都会回家,苏樱偶尔也会来学校里找她,明里暗里总想说服她毕业后去温家的公司工作,每次她都很明确地告诉她不可能,不过她似乎依旧不肯死心。 去温家的公司?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从前不可能,如今……更是不可能。 沈轻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那辆白色suv,总是会在她视线里出现,有时是在她晨起锻炼的途中,有时是在下午她和室友外出觅食的后门口,或者是在晚上偶尔散步的操场边,不近不远的距离,却总是会见到。 一开始并未在意,时间久了,她不由得记下了车牌号,后来再见就确定了是同一辆。 某天清晨,她从寝室出来,照例准备去操场晨练,转角处再现那辆车的影子,沈轻言忽然就停住脚步,蹙眉直奔那辆车而去。 她动作很快,三两下就站在了驾驶位的车窗外,黑色的车窗里,隐约能看见那人姣好的影子,果然是她心里一直猜测的那个人。 隔着车窗四目相对,一瞬间太多情绪涌上来,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沉默片刻,车门开了,温睿辰优雅修长的身躯迈下来,黑发黑眸自成风景,面对那道坦然而直接的眼神,沈轻言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行为。 心里的波动比之前想象中更甚,她似乎连理直气壮的姿态也失去了,最后只能有些底气不足地问:“你……跟踪我?” 温睿辰黑色的眼眸直直地看向她,表情很是坦然,“是的。” 他居然可以这样直白地承认,并且继续道:“你走路似乎都不太注意周围,我已经跟踪你一个多月了。” 她其实差不多半个月前就发现了些端倪,只是她不太确定,也不敢去确认。 她以为她上次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却想不到他还会这样,面对他不按常理的出牌,她不由得有些心慌起来,“你到底想怎样?” 他黑色的眼眸里开始散发出一种让她措手不及的柔软,“我只是想看看你……看看你每天都在做什么。” 心上像是被生生开了一个缺口,她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相互沉默良久,温睿辰轻声道:“陪我去吃早饭吧。” 他的表情很自然,又似乎带有一些委屈,“我跟了你一个多月,都没怎么吃过早餐,这两天又犯胃病了,这样,你会不会有些同情心?” 沈轻言心里微微一动,越发觉得自己似乎就快要抵抗不住,但理智却在拉扯即将要掉入深渊的她。 最终她假装没看到那双眼睛里的期待,神色淡淡地说:“温睿辰,身体是自己的,如果你自己都不爱惜,没人会帮你爱惜。” “你看我每天都会晨练,因为我很爱惜自己的身体,人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活着,我只有自己健康了我爸爸才会安心,而我将来也才能照顾他保护他。”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这样说你明白吗?你真的不必这样。” 温睿辰墨黑的眼眸黯了黯,眼神却依旧坚定,他用力甩上车门,似有些赌气,“我想要怎样都是我自己的事,而我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没有人可以对我指手画脚,即使是你,也不行。” 沈轻言也有些生气了,装作无谓地点点头,“对,这是你的事,我管不着。” 一边挽了挽运动衣的袖口,“我要去晨练了,温睿辰,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她努力去忽视那双黑眸里的失望与悲戚,转身往操场走。 身后的人默了片刻,很快又跟了上来,清冷无谓的声音,“正好,我也好久没运动了。” 就这样,他一路跟着她去了操场,她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日常锻炼,踢腿、拉伸、跑步,他就在她身边不远不近地跟着,沉默,却又势在必行。 等到沈轻言跑完两圈,才忽然发现温睿辰没有再跑,而是靠在跑道旁的大树下,拧着眉脸色苍白地捂着肚子,看上去似乎很痛苦。 她再也顾不来那么多,快步走到他面前,低声问:“你怎么了?” 他强撑起身体对着她微微笑了笑,“你在你担心我吗?” 额前细密的汗水打湿了他的发尖,那个苍白的笑容让沈轻言的心狠狠地扯痛了一下。她不明白,为何他们两个本该相互仇视的人却走了今天的地步。她不是那种洒脱的人,甚至有点固执有点死心眼,她很明白,这种感情一旦陷进去就很难抽身,而他们之间的感情注定会伤害太多人,到那时,会比今天惨痛百倍。 理智终归占了上风,“温睿辰,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会忽然这样。” 她垂下眼,隐去眼中的恻隐,“我早说过,我和你,不可能的。” “是吗?”他逼过来,眼中的坚定一如既往,“我不这样认为,感情的事,是没有办法控制的。” “但也要两情相悦才行。”她抬头直视他,却还是有些莫名心虚,“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就必须要接受吗?” 温睿辰眸光一沉,“作为男人,为自己感情去努力,也是理所当然。” 她眼中没有一丝笑意,“就算为对方带来困扰也理所当然吗?” 他的眼神动了动,表情里有几分隐忍,“只带给你困扰了吗?” 看着她不为所动的表情,唇边扯出一个极淡极淡的笑容,带着自嘲与绝然,“沈轻言,你总是让人……无可奈何,总是这样……” 说着退后了几步,墨色的眸中尽是凄然,“我会的,沈轻言,我会让一切都如你的愿,不会再来打扰你。” 说完就朝着另一个方向大步离去,那步伐带着凛然决绝的姿态。 她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走出一段距离后,温睿辰却一下子捂着肚子蹲下身紧接着瘫倒在地上。 沈轻言赶紧朝他奔过去,他正蜷缩着身体,用手紧紧捂住肚子,额头上的汗水比之前更甚。她蹲下身想要去扶他起来,他却不肯配合,苍白着脸冷冷道:“不用你管。” “温睿辰,现在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她拉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扶坐在地上,轻声问,“还能站起来吗?” 温睿辰别过头,好看的脸上带着愠色,“我说了,不用你管。” 她假装没听到,自顾自拉起他的手臂她搭在自己肩膀上,“你再忍耐一下,我带你去校医室。” 这次他没有再坚持,沈轻言扶着他去了校医室,她虽然从小练着体力还算好,不过相对而言,温睿辰于她也算庞然大物,费了好些力气,总算还是艰难地将他带到了医务室。 扶他躺在病床上,她也早已一身汗水,在一边直喘气。 校医在为他检查的时候,他深黑无底的眼神却一直望着她,氤氤氲氲,却又带着无法忽视的炙热。 胃炎引起的胃痉挛,医生说是最近饮食不规律让他胃炎复发,必须要先吃点温和的东西再吃药,沈轻言去食堂买了些八宝粥和清淡的菜给他,他还在生气,怎么也不肯吃,一直冷着脸沉默着。 校医也看不下去了,劝道:“同学,既然你女朋友都给你买来了,就算之前吵架了,她也始终是关心你的,你看人家这么瘦弱还扶着你来这里,就算你长得再帅,作为男生,可不能这么小气,再说了,也是为你自己好,多少吃一点吧。” 沈轻言想要解释,不过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怕到时候他会更生气,一把将买来的饭放在他旁边,“吃不吃随你。” 说完也有些赌气地想要离开,却被人从背后拉住了手,温软的触觉,转身就见到那张冷颜上极为不自在的神色,“我会吃,你别走。” 不知道为何,最终还是狠不下心再迈出步子,最后他还是吃完了饭,吃过药休息了一阵才慢慢好转,不过校医说最好还是去医院再检查一下。 从校医室出来,他脸色已经渐渐恢复,不再如之前那般苍白,沈轻言问:“还有办法开车吗?还是打车回家?” 最终他还是坚持要自己开车,她担心他会再痛,就送他去停车的地方,他上了车,沉默着看她,眼神复杂。 “你等下最好再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她站在他车窗外,低头望向他,“以后,别在来了。” 温睿辰依旧直直地看着她,初春微冷的风不时吹动他额前的黑发,眼中的隐忍与暗伤令她的心也狠狠地揪着,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好。” 短短一个字,两两成殇。 车窗渐渐升起,将他冷俊的侧颜隐在车内,只在车窗上投下一个模糊的剪影,她忘记收回视线,竟就这样直直地望着,直到他发动车子,然后离开。 第三十三章 ,沦陷(一) 之后大半个月,沈轻言的论文怎么也没有进展,总是会无端想起他,很乱,脑中像有是一团乱絮,刚敲了几个字就再也想不起之前的思路。 不是没有过冲动,但最后却终究又被自己生生压制了下来。她那天对温睿辰说过,人都不仅仅是为自己活着,她没有办法那么自私,温家人和苏樱她可以不顾,但父亲的感受她没有办法不理。 苏樱已经伤害他够多了,她不想再给他更多伤害。 她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他了。 沈轻言的心绪就这样乱着,一直到四月初苏樱生日,苏樱极力邀请她去参加生日会,她模棱两可始终没有给答复,最后父亲又劝说了两句才让她答应了下来。 每一次去麓山,心情总会前所未有的沉重,一个陌生的家庭,本就够让她觉得难以招架,而如今,又多了一个让她更加难以面对的温睿辰。 她内心再强大,也无法坦然去面对这一切。 其实明明可以坚决不去的,但不知为何却始终狠不下心。 苏樱的生日宴选在家里办,请了一些公司的高层还有一些合作单位的代表,人不算少,自然热闹。 沈轻言从踏进温家门大门就一直不见温睿辰和顾依禅的身影,想想也是,他们和苏樱的关系一直都不好,更是从心里从未承认过苏樱,她的生日会,自然没有理由给她面子出席。 苏樱今天穿得很漂亮,她一贯会打扮自己,自信从容又不失高贵优雅,周旋在宾客间,让她觉得越发陌生。 她其实还有些模糊的记忆片段,关于苏樱,关于那些早已远去的时光,只是她不想承认,更不想去回想,而眼前这个人更是跟记忆里完全重叠不起来。 虽然这些日子跟苏樱的关系也慢慢在缓和,看得出来她也努力在靠近,但沈轻言也很明白,苏樱的想法与自己格格不入,她改变不了苏樱的想法,而苏樱野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所以,她们注定没有办法真正走到一起去,她只能做到像这样偶尔见上一面,甚至聊两句就几乎要吵架,所以很多时候她都几乎沉默不语,世界上大概不会再有比她们关系看起来更奇怪的母女了吧。 这次见面也照样如此,苏樱在招呼宾客间隙过来找她聊了两句,很快话题就转移到即将毕业的她,然后自然又旁敲侧击地让她来恒正上班,沈轻言不想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跟她争论,只说自己有些累了。 苏樱大概见她也的确无聊,就拉着她先上了楼,去她住过的房间里,让她在这里先休息,等她忙完了再过来找她聊。走前顺口说:“言言,你今晚就留下来吧,今晚宾客太多,司机也没办法送你回去。” 她惯用的招数,沈轻言也懒得拆穿她,干脆顺从地点头,苏樱表情里有掩饰不住的惊喜,有些感性道:“言言,如果没有生日这个借口,恐怕你也不会过来,所以明知道你不喜这种场合还是叫你来了,你最近一直说忙着写毕业论文也不肯见我,我只是太久没有见到你,想要见你一面。” 无法直视她煽情的眼神,沈轻言转开了视线,“我会留下的,你不必说这些。” 苏樱笑了笑,“我只是很开心你能过来。” 然后伸出手理了理她的头发,眼神柔软地看着她,“言言,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原谅我,但这些年你还是肯让我偶尔见上一面,真的很谢谢。” 苏樱还想说些什么,手里的电话忽然响了,她表情有些警惕地拉开门看了看门外,然后又将门关了起来,在她面前没有避讳直接接了电话。 沈轻言虽然没有刻意想听,不过不可避免还是听了些大概。 “什么?华睿也想要那块地?” “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必须要将那块地拿下来。” “政府那边你给我走勤点,这件事一点意外都不能有。他们想要,也得看看竞争对手是谁。” “你要知道,这次的项目关系到我在公司的地位能否稳固,给我用心点,明的不行就来点暗的,只要能拿下那块地,使什么手段都行。” 等挂了电话,苏樱有些抱歉地说:“抱歉让你听到这些,不过生意场上难免这样。” “不用,我对你那些事没有任何兴趣。”沈轻言自顾自坐在沙发上,表情很淡。 苏樱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那你先休息,我下去招呼客人,等下再上来看你。” 等她走出去关了门,房间里立刻陷入安静,沈轻言忽然有些无力地往后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想不到自己该干些什么。 不知为何有些失落感,好像在期待着些什么,她感觉摇摇头,想要把那些可怕的想法驱逐。 发呆了许久,似乎听到对面似乎有关门声,心里忽然不可控制地多了些紧张感。 可转念又想,苏樱的生日,他肯定不会回来,也许是顾依蝉回来了,毕竟她还住在这里。 这么想着,心里那种慌乱与紧张之感才慢慢平息下来。 躺在床上辗转了一阵沈轻言还是决定去洗漱,想早些睡了,免得等下苏樱又来找她聊那些话题,她不想再费心力跟她争论,在衣柜里找了睡衣和换洗内衣就直接去了卫生间。 洗澡的过程中似乎听到敲门声,不过水声很大,她也听得不甚真切,关了水敲门的声音变得清晰了起来。 这个时候会来敲门的也只有苏樱了吧,顾依禅的话会直接冲进来。 沈轻言不急不缓地擦了擦头发,发现敲门的声音消失了,胡乱将睡衣套上便出了卫生间,刚打开门,却被房间门口那抹修长挺立的身影怔住了。 温睿辰手还放在门把手上,同样表情微怔地看着她,随即视线开始停留在她身上,冷锐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沈轻言怔了片刻才往自己身上看去,宽松棉质的大领睡衣因为自己的冲忙和疏忽斜着挂在身上,整个右肩都露了出来,加上这件睡衣极短,两条光裸的腿几乎一览无遗。 她忽然一下慌了,下意识抱住自己身体,可他的视线丝毫不退让,还很自然地关上了门,这让她更加慌乱无措,“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温睿辰深黑无底的眼睛直视着她,并不回答,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那种迫人的压力与此刻内心的慌乱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是下意识往后退,直到被身后的墙挡住了去路。 直到他站在了自己面前,沈轻言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像对待别的人那样对他使用暴力。 他站着自己面前,宽阔的胸膛近在眼前,熟悉的气味随之蔓延,她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然后听到自己有些微微颤抖的声音,“温睿辰,你……别乱来。” 下一瞬,他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然后轻轻为她披上,他动作很轻,也很慢,一呼一吸像是要卸下她所有防备。 沈轻言觉得自己似乎被施了定身术,几乎动惮不得,只能像个木头人般站着原地。 感觉到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然后他柔软的指腹停留在自己□□的后肩处,那里有一道粉色的疤。 他的动作很轻,呼吸也很轻,两个人靠得很近,她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悸动,心跳的声音就像要冲破耳膜。 她不住地问自己该怎么办,可没有谁能替她回答。 正在僵持阶段,忽然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沈轻言紧张得一下抓住了他腰际的衣服,那种恐惧感让她全身都跟着微微颤抖,他们此刻这样的姿态若是被人看见,任你有什么理由都不可能说得清。 何况,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而身前的人却丝毫没有惧意,温润的手掌抚上她的后背,像是在无声安抚。 敲门声还在继续,随即传来苏樱的声音,“言言,你睡了吗?” 她正紧张得手足无措的时候,温睿辰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说你已经睡下了。” 他声音里带着魅惑,低磁的音色令她耳朵微痒,顾不上眼前的危险,她缓了缓神色,装作睡意朦胧的声音,“我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刚说完,忽然一个湿软的触觉从肩膀处传来,她下意识低呼一声,随即又住了声。 他在吻她! 那晚的记忆随之而至,那个让她措手不及紧张又害怕到颤抖的吻,那个初见便觉冷然疏离却又绅士有礼的人,几时竟变得这般可怕了? “怎么了言言?”门外的苏樱显然听到了她的声音。 肩膀处继续落下蜻蜓点水般的吻,她试着推开他,却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就不是他的对手,这边却又怕苏樱如果进来撞见这副场景,那才是最可怕的,只得由着他胡来。 “没事……刚刚撞到了床头。”她睁眼撒着谎。 “还好吗?” “已经不痛了,我睡了。”她继续不冷不热道。 “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等到脚步声走远,沈轻言才气极地推开他,“温睿辰,你到底要做什么?” 第三十四章 ,沦陷(二) 温睿辰这才缓缓的靠在墙边,墨色的眼眸里带着一层氤氲之气,脸上带着歉意:“抱歉,有些情难自禁。” 就像自己做了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义正言辞的模样,“你知道,当自己喜欢的人这副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一个正常男人,很难能有自控力。” 他脸上是很诚恳的歉意,说出的话却又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这让沈轻言觉得无可奈何,但眼下两个人这种姿态实在太让她觉得难堪。 趁他松懈赶紧从他的桎梏里逃出来,却又一把被他拉了回来,挣扎间,她身上披着的他的衣服落到了地上,他将她抵在墙边,一只手禁锢住她的腰身,黑眸从发间直射过来,眼神忽而深无边际。 “我真的努力过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与痛楚,“可我没办法停止那种想要拥有你的心情。” 沈轻言被他控制得动也不能动,两个人都穿得单薄,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尤其她的睡衣更几乎衣不蔽体,这样的近,实在太过让人心慌意乱。 她只能抬头近乎哀求地看向他,“到底要我说几次,我们……不可能的。” 他似乎有些生气了,“为什么我就不行?”蹙眉靠了过来,鼻尖几乎相触,“我不要听你说那些可笑的道德伦理,你很明白,我们没有那层关系。” “还是……只是因为初见时对你的无理?让你从最开始就将我彻底排除在你的世界之外?” 他眼底的哀痛真切明显,“我后悔过,可过去已无法改变,我会让未来填补这个缺憾,你相信我,我会把过去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从你脑中抹掉。” 他的眼神那么深,表情那么真,沈轻言忽就再也狠不下心说出任何决绝的话,她微微垂着眸,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我……还需要时间。” 感觉到他的身体明显一怔,随即松开对她的禁锢,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似有几分不确定,“真的吗?” 还不等她回答,随即一把拥住她,似乎怕她反悔,几乎有些无赖道:“不管,我已经当真了,你没有再收回去的权利。” □□的拥抱,很长,长到他们都忘记了时间。 沈轻言没有再挣扎,心里却复杂难言。 极度危险的感情,她很清楚,却终究还是无法阻止自己的陷落。 忘记有多久,温睿辰才慢慢放开她,暖黄的灯光下,他的脸变得柔和静止,伸出修长的手指拨弄她的头发,声音轻如叹息,“告诉我,这不是梦。” 那眼神太过专注,让她下意识想要逃避,刚转过脸就被一只手捧了回来,他逼着她直视自己,“害怕吗?” 他手指开始摩挲她已经有些发烫的脸。 “温睿辰,你要明白。”她终于才肯直视他,“我不是答应你什么,更没有承诺过什么,也许,我们明天就会……” 剩下的话被他温润的手掌制止了,他眼睛也没眨,眼神沉沉地看着她,“没关系,我等你,我也会努力。” 随即移开手掌,俯身过来在她唇角印上一个吻,“只要……别再拒我千里。” 这样的温睿辰,在她面前说出这般卑微的话,不是不感动,可是不敢动。 爱情不光是有心动就可以,他们之间有那么多的隔阂,那么多不确定,那么多的人,不是彼此一个暂时的心动就能将所有跨过。 还有他,更多的不确定更在于他。初见时的那种清冷至今难忘,他或许此刻是真的心动,但谁又能保证这场心动能持续多久? 但是此刻,她显然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那样炙热的目光,那样猛烈的心跳,就连自己都欺骗不了自己。 只是眼下这种场面她实在无法适应,太过看见,也太过亲昵,她实在无法坦然面对。何况自己衣着单薄实在有些尴尬。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温睿辰及时地放开她,他似乎也有些不自在,然后弯下身去捡她掉在地上的衣服。 他将衣服搭在手臂上,身体笔直地战在她面前,两个人再度陷入沉默,沈轻言开始不住地往下拉睡衣的下摆,局促地看了他一眼,才发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嘴边带着了一点似有似无的笑容,发现她的目光,这才有些艰难地移开视线,轻声道:“你还是先上床吧,等下感冒了。” “哦~”她低声应了一声,然后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温睿辰缓缓走至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逆光,他好看的轮廓陷在阴影里。 随即他慢慢俯下身来,沈轻言紧张地闭上眼,直到额头上传来温软的触觉,她才缓缓睁开眼睛,他如夜般的眼眸里似有一片浩海星空。 他的脸很近,近到能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到,他低声在她耳边道:“很晚了,睡吧。” 然后轻轻替她盖好被子,关了床头灯,才走了出去。 等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沈轻言,她忽然对之前发生的一切有些耿耿于怀,他们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脑海里依旧很乱,乱道她无法去思考更多问题,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彻夜做了许多的梦,睡得不甚安稳,到第二天早上醒来也觉得浑身困乏,有些艰难地睁开眼,却被站着床前一身白色睡衣的顾依禅吓了一跳。 沈轻言立刻从床上惊坐起来,心绪难平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依禅的眼神很静,却无端让人觉得冷,不知她在这里站了多久,沈轻言觉得心里有些发怵。 “沈轻言,我警告过你,不要打我哥的主意,你为什么总是不听?”她静静地开口,看不出任何情绪。 顾依蝉曾警告过过她无数次,嘲讽过她无数次,以前自己尚可问心无愧地反驳,可没想到自己真的跟他有了扯不清说不明的关系,虽然自己也还没理清这样的关系,但她知道此时自己无话可说。 顾依禅嘴角扯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现在可以高枕无忧了?” 沈轻言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也不想回答她这些一贯的冷刺。 她从头到尾眼神都安静得可怕,“如果你不想以后更难堪,早点放弃倒好,这是我给你的善意的忠告。” 说完她就离开了,沈轻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今天的顾依禅不似往日那般尖锐,她太静了,静得让人害怕。 早饭时,气氛很是尴尬,苏樱和温振华不住地找着话题,过问沈轻言最近的生活,她不冷不热地回着。 温睿辰坐在对面安静地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报,偶尔会投过来一个沉静的目光,顾依禅也在安静地吃早餐,偶尔视线对上,她会给她一个奇怪笑容。因为心虚,她全程不敢去看温睿辰,偶尔不小心碰上他坦然的目光,便飞快转开。 匆匆吃过早饭她就告别了,温振华让司机送她回去,在门口道别的时候,他依旧如常地坐在客厅里置身事外,没有说一句话。 她悄悄看过去,却正好被他抓住,两两相望,暗潮汹涌。 沈轻言从温家直接回了家里,回家休息了两天才回到学校继续写论文,因为时间不多了,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她尽量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论文上,不想再去想那些让她心烦意乱的事,只不过她还是能时不时在学校周围能见到温睿辰的身影。 有时只是远远地看着,并不上前打扰,有时却也会走过来要她陪着一起去吃个饭。不见了那种令人生惧的戾气与拒人千里的冷然,当她平静下来,心平气和与他相处,似乎发现了另一个他。 这样的温睿辰,有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润与柔和。 他虽一直绅士有礼,但她很清楚,他比谁都要疏冷。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从总想要见到那个人开始,一切都在往自己不可预测的方向走去。未来依然暗无边际,可是眼前真实生动的人,却又不忍推离。 终于搞定了论文,沈轻言多日来紧绷的心情总算放松下来,准备回家待两天,收拾了一些东西就出了校门,坐在向阳处的公交站台,春末的阳光温暖又柔和,久违的气息,似乎就连空气中也浮动着鸟语花香。 面前落下了一道修长的影子,心里不可避免升起一丝期待,抬头的瞬间,那人逆光中的容颜散发中不容忽视的光芒,光影柔和中,他唇边带着的笑容让她莫名心动。 “你怎么来了?”她又重新低下头,不想暴露自己眼底的欣喜。 “要去哪里?”他蹲下身与她保持平视,“我送你。” 柔软的,却又不容拒绝的语调,沈轻言直视他,“你都不用上班吗?” 自上次从麓山回来之后,他总时不时出现在自己周围,像是每天都在守株待兔一般,这让她在心里一直有这样的疑问,不过问出口,随即又有些后悔了。 温睿辰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背包,笑了笑,“这也值得你问吗?比起见到你,上班算什么。” 一句话就足以令她止住嘴,他说话很直接,并不是刻意,就算说这样的话,也觉得自己只是在陈述一件很平常的事,常常令她在外面窘得想要逃开,偏偏他又毫无自觉。 “走吧。”他已经站起身。 沈轻言也随即站了起来,叫住他,“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自作主张?” 她直视他的眼睛,“我喜欢搭公车回家,也不想要改变习惯,何况你也不能永远送我。” 沈轻言其实很害怕,害怕自己会习惯,习惯有他的生活,如果有一天忽然再失去,她觉得那种痛苦必定比从前更甚百倍。 温睿辰顿了顿,又折转身回来,“那好,我陪你。” 沈轻言伸手去拿他手里自己的背包,“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他却怎么也不肯放开她的背包,沈轻言拿不回来,有些泄气,忽然感觉到手被人握住了。 暖热的温度,很柔软。 她没有再挣扎,绷直了身体等着公车。 很快她等的公车到了,他拉着她就走了上去,他走在前面,只留给她一个坚决的背影,到后面的位置坐下。 温睿辰穿得太过考究,从上了公车到坐下,一路引起不少回眸,只不过他早已习惯了这些目光,丝毫没有在意。 沈轻言被他拉着刚坐下又无奈地站起身,在众人的目光下再次回到车前刷了两下卡,才又若无其事地坐回来,无奈道:“我们可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似乎有些伤了他的自尊,他一直紧绷着冷颜无言地坐在一边,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小时候坐校车都是免费的,所以我以为……不过我从来没想过改变你,如果让你觉得不自在,我会学着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沈轻言看着窗外,一路春光明媚,那暖暖的阳光似乎也能照进心里。 身旁的人渐渐被漫长的路途迷蒙了眼睛,一转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头靠了过来,落在她肩上。垂眼看去,他温润如画的侧颜安然舒展,暖色的阳光落在他脸上,柔软到不可思议。 就这一刻也好,安心,也暖心。 第三十五章 ,冲动(一) 中途转车的时候,温睿辰说要去买些水,让沈轻言坐在站台等,临走时怕她先走了,居然偷偷拿走了她的公车卡,这让她哭笑不得,一个人坐在站台上,唇边不自觉溢出笑容。 他难道不知道坐公车给现金也行吗? 熙攘的人群中忽然有人走到她面前,她抬头,正是许久不见的周梓霖,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脸上带着震惊与悲痛。 “沈轻言,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 沈轻言心里一惊,她肯定是看见自己和温睿辰在一起了,一下子有些又足无措,她本就害怕,如今被人忽然发现就更加不知该如何应对。 周梓霖紧蹙着眉,“从前我当依依捕风捉影,自己也好有借口对你发难,心里其实并不相信,但如今你倒好,亲手给了我一巴掌。” 她上前一步,有些急躁的样子,“辰哥可是跟你有法律上的兄妹关系,你让温叔叔和依依怎么办?你母亲已经嫁进了温家难道还不够吗?” 沈轻言第一次面对周梓霖的指责无话可驳,心里早就溃乱一片,她没有义务替自己保守秘密,她现在更没有勇气去承受所有人异样的眼光,尤其,她没有办法面对父亲。 她沉默片刻,努力装作平静道:“周梓霖,我想,你无权评价我的生活。” “是吗?”周梓霖冷笑一声,表情却很哀切,“这就是你要的生活吗?为了钱连道德伦理都不顾?知远要是知道你如今会变成这样,不知他会不会后悔当初喜欢上这样一个人,呵~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 心口蓦然扯痛,沈轻言勉强稳住表情,直视她冷锐的眼睛,“我说过,我会开始新的生活。还有,我不会忘记他,永远。可是周梓霖,我有资格重新去喜欢一个人。” “多好听啊。”周梓霖笑得悲凉,“你和新欢卿卿我我,嘴里还说永远不会忘记旧爱,是不是要给你颁发一个‘最佳痴情奖’呢?” “他已经不在了。”沈轻言说出这句话时,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语调里的颤抖,“你要我说多少次,用了很多年,虽然很难,但我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为什么你还不接受?” 周梓霖眼眶微红,“怎样接受?你以为人人都可以像你这样无情?”她靠近了两步,极力压抑着情绪,“我不像你,我不会忘了他,永远不会。” 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她神色恢复如常,对着她静静道:“沈轻言,你和辰哥是不会有结果的,你想清楚,与其最后伤得更重,不如及时止损。这个秘密我会暂时替你们保守,如果你还是继续执迷不悟,那就不要怪我了。” 丢下这句话,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没多久,温睿辰走了过来,递给她一瓶水,接过来,暖热的温度,握在手心里,终于才像找回了一点知觉。 “怎么了?”他似有所察觉。 清浅的一句关心,心里忽然涌起万般酸楚,只觉得胸口揪扯一般难受,沈轻言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后又停了下来,“我没事,这里坐车可以直接回家了,你回去吧。” 他追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表情里有隐隐的担心,“到底为什么忽然又这样?” 站台上等待的人群开始往到站的公车上移动,他们在人群中却是静止,她微微侧身对着他,顿了顿,终于才鼓足了勇气,淡淡道:“我一直都这样,只是你自己想太多,温睿辰,停止吧。” 她最后的话很轻,却又很清晰,“我永远不可能跨过这一步。” 感觉到握在手腕上的力度更重了些,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她的去路,影子落在她身上,顿时一片阴凉,“我以为,你至少没有再拒绝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与压抑,“就连这样和平共处的机会也不肯再给了吗?” 她低垂着眼不肯看他,“这样下去,只会让我们都更困扰。”握紧了手中还散发着温度的水瓶,“早些断了这种见不了光的关系为好。” 感觉到身前的人蓦然怔住,沉默良久,那种压抑的气氛令她几乎就要妥协,最后他终于才缓缓开口,“对你来说,就是这样吗?”低哑的声音里一片颓然,“带给你的只有困扰和不堪吗?” 沈轻言缓缓抬头,他眼里的哀痛与绝望清晰可见,可周梓霖的话很对,他们是不会有任何未来的,与其以后更加痛苦,不如趁早就选择放手。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到:“是的,只有痛苦。” 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消失了,他退后了两步,黑眸深暗无光,“沈轻言……”脸上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也只有你,才能一次一次这样玩弄我。” 阳光依旧明媚,落在脸上却没有了温度,眼前的一切都像是笼罩在一场氤氲的雾气里,只有他的脸却是如此清晰,他唇角似乎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我真的努力过了,但是你比我想象中更无情。恭喜你,从今后,你的困扰与痛苦都将彻底消失。”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修长的身影即使在人群中显得那样清冷,决绝的姿态,像是不再有半分留恋。 沈轻言将手里的那瓶水握至心口,良久,才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手上,随着阳光,很快蒸发掉。 到了六月,顺利答辩后,沈轻言终于毕业了,校园里四处弥漫这分别伤感的氛围,和宿舍女生一起在校园里各处合影留恋,不时也与同班的同学,别班的校友一起留影,面对镜头大家都是开心的笑容,一旦停下,却又带着无法抑制的伤感。 晚上一起吃过散伙饭之后,喝醉的喝醉,流泪的流泪,闹穰的闹穰,饭桌上一片凌乱不堪,沈轻言始终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旁观者,除了对自己宿舍的三位女生有着真切的不舍之情,其他一切似乎依然有些陌生。 中途有人跟她表白,酒后的勇气,却也是最后的告别,看见对方失落而归的眼神,她忽然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不久前才彻底从自己身边消失的人,决绝的姿态,像是永别。 那是她想要的结果,可心始终还是疼的。本以为会随着时间缓解,却始终毫无起色。散伙饭一直到凌晨两点才差不多散了,和宿舍女生一起在寝室里住最后一晚。 早些时候困得不行,躺在床上了反而又睡不着了,辗转着几乎快要天亮才终于浅浅入睡。 宿舍里只有她一个是本地人,除了悠悠要留下来考研,小蛮和微微都一早就要搭火车回到家乡。和悠悠一起送走了她们,自己才慢慢回到宿舍收拾东西。 林希然忽然出现在了她宿舍里,让她很是意外,她说怕自己拿不了那么多东西,过来帮着搬,等收拾好东西跟悠悠告别后,在楼下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郑煜炀穿得花枝招展地倚在车门上,得意地接受着四方目光,见到她们又立刻颠颠地跑过来,二话不说接过她们手中的东西抗到车上。 沈轻言无言地看向林希然,林希然摊手,“早就说好了要一起来帮你搬东西。” 看了看前面费力往车上放行李的人,无奈道:“这位少爷爱现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他有车,也省了咱们不少麻烦,这一点就原谅好了。” 她只得跟着上了车,一上车郑煜炀就开始发问:“亲爱的小言同学,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沈轻言思考了一下,“大概会回之前实习的公司的上班吧。” 郑煜炀发动了车,立刻自报打算,“我也是准备去我亲戚的公司的上班,没办法,老头子非要我去,不然要打断我的腿,想自己创业都没办法,他这是亲手扼杀了一个未来的王健林啊。” 林希然打击道,“还王健林呢,我看你不败得倾家荡产都是好的了。” 两个人开始斗嘴。 沈轻言笑着转眼,车窗外,一个熟悉的庞然大物从身边一闪而过,隔着墨色的车窗,模糊的冷峻侧颜却是只一眼便能确定,即使看得不够真切,那股凛然冷冽之气依旧令她心口一颤。 车内的人还在不断的打趣,她却忽然失语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车已经消失在校园里,沈轻言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晚上请林希然和郑煜炀一起在商业街吃了晚饭,三个人又在广场上逛了一会,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就算再晚广场上乘凉的人也依旧很多,走走停停,聊起许许多多的过去,有些还清晰,有些却早已模糊了轮廓。 旧的事,旧的人,早已都不存在自己的生活里,可是提起来,却又觉得亲切无比,就连曾经自己讨厌的那些气氛与喧嚣也变得怀念起来。 从今后大家都要开始新一阶段的生活,在这样的夜晚,似乎难免感性。夜深了,才各自回家,郑煜炀和林希然的家在一个方向,拒绝了他要相送提议,她坚持要自己回家。 大概是这两天的气氛太过伤感,心里总觉得沉重,所以想要一个人走走。街灯明媚,霓虹遍地,整个城市依旧流光异彩,不会因为谁的心情而有任何改变。 夜风带着初夏的凉意,莫名带起涟漪。 第三十六章 ,冲动(二) 不知不觉路过魏诚的酒吧,想了想,好久没见了正好进去跟他打个招呼,魏诚不在吧台,问了一下说是在楼上包间里,本来想着他在忙就算了,却见他扶着一个人正好从楼上下来,远远看见她就跟她招手,她赶紧走过去准备帮忙。 刚才隔着稍远的距离和时而暗淡的灯光没看清楚那人,等到走近了才发现心口莫名地跳,那闭着眼的熟悉侧颜令她立刻方寸大乱。 “小侠女,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魏诚不可思议的同时又一脸开心。 她终于还是装作镇静地走过去,“正好路过,就想来看看你。” “我就说,你怎么会这么主动来这里。”他脚步踩滑,差点连带着扶着人一起摔倒,沈轻言下意识扶住他和那人。 动乱间,那人闭着的眼睛半张开,朦朦胧胧没有焦距,看着她的方向,深黑静止的眼神,心跳像是快要静止了。 “你们认识吧。”魏诚重新稳住了步子,“上次听梓霖说过你们的关系,这尊神最近可是变本加厉了。” 她没有否认,他已经重新闭上眼,她扶起他的另一只手一起往下走,淡淡道:“嗯,认识。” 魏诚无奈:“说起来这尊神还曾是我的假想情敌,以前来喝酒都总是有分寸,从来不会让自己真的喝醉,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喝得意识全无,你知道他家在哪里吧?” 沈轻言点点头,两个人一起搀着他往外走,门口正好有送人过来的的士,被魏诚拦了下来,两个人费了些力气才将他扶上车后座。 魏诚一边喘气一边问:“他家里地址在哪?不然你先打个电话让他家里来出门接一下,我现在实在走不开。” 靠在车后座的人衬衫已经有了凌乱的折痕,闭着眼眉头深拧,安静的,清冷的,明明在眼前,却又好像很远。 想了想,她终于往车前迈出去一步,转头对着魏诚说:“没事,我送他回去。” “可你才刚来啊。”魏诚撑住车门,“咱们还没聊上一会呢,而且这多麻烦啊。” “有空我会再来的。”她已经坐了进去,朝魏诚挥挥手,“既然遇到了,总不能真的当作不认识,放心,我能应付。” 魏诚没有再坚持,“那就辛苦你了小侠女,这本来是该我做的事,搞不定随时给我打电话。” 沈轻言点点头,跟司机报了他公寓的地址便很快出发了。 身旁人呼出的气息让整个车厢里都充满了酒精的味道,开了一点车窗,让风吹进来,瞬间淡了许多。 一直安静睡着的人忽然伸出手想要扯自己衣服,胡乱抓着,却最终没有成功,大概喝了酒有些心慌。 犹豫了片刻,她终于靠过去伸手替他解开两颗纽扣,手上的动作还没完,那双深潭一般的眼睛却再次张开了,半开的眼依旧有几分迷蒙,蹙眉凝视着她,直看进她心里,喃喃道:“是你吗?” 忽然伸出手轻抚上她的脸,眼底满是哀绝与自嘲,“为什么这个时候也不能暂时忘记你?” 似乎想要努力看得真切,眼睛里却始终迷茫一片,“沈轻言,你真狠……” 不忍看到这样的眼神,沈轻言撇开了眼,可下一秒就被人用力拉至怀中,灼热的体温隔着夏天薄薄的衣料传了过来,像是要将她灼伤,他的手紧紧缠绕在她背后,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呢喃的话语近在咫尺。 “梦也好……不要离开我……” 低诉一般的梦语,带着压抑与恳求,心忽然就不可控制地软了下来,忍不住伸出手轻抚他的后背,在他耳边低声安慰,“我在这里,不会离开。” 渐渐的,禁锢住自己的那双手力道小了下去,最终落了下来,他整个人倒在她肩上,呼吸开始安稳,他身上的酒精味与香草的气息交融,熟悉而又令人动容,他这样安静地伏在她肩上,她拥着他,忽然有些微微鼻酸。 你知不知道,这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为什么还要如此执着? 到了公寓楼下,费了好些力气才将他扶进电梯里,他整个人都处于无意识状态,勉强还能被她扶着走两步,好不容易到家门口,从他包里拿出钥匙开了门,叫了几声刘嫂却没人回应,她只得费力将他扶回房间。 去刘嫂的房间门口敲门却还是没人回应,打开门发现她不在,最后只得又重新返回他的房间里。 用毛巾将他的脸和颈擦了一遍,他似乎睡得很深,全程一直闭着眼,眉眼渐渐舒展,怕他睡得不舒服,犹豫了一下,沈轻言终于还是决定为他换上棉质的睡衣。 她伸出手颤颤巍巍去解他衬衫的纽扣,手指偶尔触碰到他的皮肤像是触电般马上飞快地弹开,最后干脆闭上眼,等到最后一颗纽扣解开,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睁开眼,却发现那双墨黑的眼眸正直直地望着自己。 心口暮地一惊,手也跟着颤抖了一下,“你……你醒了吗?” “是梦吗?”他的声音在这安静得出奇的房间里显得很清晰,眸中深渊令人恐惧。 那样弥漫着雾气的眼神太过直接,像是要将她凿穿一般,她下意识想要逃,才刚有所动作就被他一把拉了过去,整个人摔倒在他身上,身下是他结实的未有遮掩的肌肤,两眼相对,呼吸相融,危险的距离,危险的眼神,一瞬间令她心跳剧增。 “别走……”他的双手在她背后形成禁锢,那双黑色的眼眸深得可怕,“就算是在梦里,也不肯留在我身边吗?” 声音里带着哀切与低迷,那样近的距离,那样乱的心跳,周围一切的声音都似乎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一下一下,一呼一吸,都变得清晰而缓慢,手掌落在他光裸的胸口,手掌心里感应着他过高的体温,深黑的眼瞳里是让人坠落的深渊,看进去,就再也找不到出口。 在沈轻言不知所措时,他一个翻身已将她稳稳压在身下,她立刻睁大了眼,用力撑在他胸口,阻止他继续往前,“你……你想做什么?” “为什么?”他捉住她的手放到两边,眼睛里的雾气更浓了,“我就不行吗?为什么就连在梦里也想要远离?” “我不是……你醒醒温……”试探般的吻落了下来,带着几分不确定,辗转几次,开始逐渐深入。 大脑里轰然一片,眼前只有他隐藏在黑发间的深眸时隐时现,暖色的灯光散落在周围,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他口腔里还有酒精的味道,夹杂着薄荷的清洌,让人迷失心智一般,聚到指尖的力气也都逐渐散去。 气息越发散乱,相触的体温逐渐升高,他的手带着几乎灼痛皮肤的温度从衣服下摆滑了进来,吻落至耳际,沿着耳廓一直往下,大脑依旧空白,最后残存的一丝理智让她一下捧住了他的脸,她眼睛里也开始迷蒙一片,直视他的眼睛,“温睿辰,如果再继续下去,我们就都没有退路了……” “我只要你。”他反握住她的手,氤氲的眼睛里满是坚定,“有你,就够了。” 沈轻言只觉得自己像是陷在了一片柔软的云朵里,飘飘荡荡找不到终点,他的温度那般灼人,可自己却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回抱了他,梦也好,冲动也好,哪怕明天以后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可始终下不了决心推离眼前这个温暖的怀抱。 他微喘的气息很近,不时落在她皮肤上,带起一阵颤栗,她昏沉着,像一叶轻舟,在大浪的海上,找不到方向。不知何时,她单薄的衣衫已滑落,两个人几乎坦然相对,她看着他的眼,像是有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接下来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轻柔的梦,起起落落没有尽头,沦陷着,纷乱着。 梦里光怪陆离,总是在奔跑,身后似有鬼怪猛兽,可总是跑不快,脚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似乎再慢一点就会被粉身碎骨,那般绝望而又无力。 醒过来,额际早已被汗水浸透,睁开眼,温睿辰好看的侧脸近在尺咫,一半的脸贴在枕头上,在清晨微暖的阳光下,睫毛分明,投下一层流苏般的阴影,衬得整个人更加安静柔和。 很近的距离,才发现他的五官几乎挑不出一点刺,精雕细琢一般,让人不忍碰触,沈轻言知道这一刻早晚会来,却比想象中更加平静,只是没有勇气直接面对他,轻轻从床上翻身下来,没有吵醒他,穿好衣服,站在一边居高临下地再看了他一眼。 浅金色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穿透进来,他漆黑的头发也在阳光下染上一次金色,那样柔软静好,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可才伸到一半却又退了回来。 他们打破了这层禁忌,没有人会原谅,更没有人会祝福。 沉睡中的人似乎动了一下,她忽然就惊慌失措逃也般地跑出了房间,然后直奔大门而去,刚打开门,门口站的人却让她心跳差点停止。 顾依蝉提着一大包东西站在门口,见到她也同样愣住了,随即眼神变得疑惑起来,沈轻言还惊魂未定,更有几分心虚,避开她的视线打算绕过她,却忽然被她一把拉住了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手上力气渐渐加大,表情越发尖锐。 沈轻言心里早已慌乱一片,根本没有办法回答她这个问题,一下用力挣脱开她的手,就头也不回地往电梯口跑去,那一刻的无地自容与慌乱简直令她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 电梯在往下,她的心也在不断往下坠,难受,不是因为后悔,只是因为这难以让人面对的结果。 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般,可她始终是清醒的,更知道这场梦的真实性,稍微一回想,都忍不住脸红心跳。 他也许醒来什么都不会记得,这件事终会成为她自己一个人的秘密。 第三十七章 ,离别(一) 自那天之后的半个月里,沈轻言始终不在状态,跟公司约定好回去上班的日子还有一周不到,这半个月里她一直待在家里再也没出过门,就连父亲也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 终于在她又一次将才刚刚收的衣服要放进洗衣机的时候,父亲阻止了她的行动,将衣服拦了下来,将她叫到书房里,很认真地问她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她却只能摇头。 无论父亲怎样追问,她都只能闭口不提,那只能是属于她自己的秘密,到最后父亲也没有再多问,他从小就不会逼她,也相信她总能处理好自己的事,嘱咐两句也就让她出去了。 上班前两天父亲给了沈轻言一张卡让她去买些上班穿的衣服鞋子之类的,之前实习他觉得他穿得有些过于随意了些,那会还没毕业穿得学生气点别人也会有包容心,可如今就要正式上班了,他觉得非常有必要让自己穿得更职业一点。 沈轻言还是不太想出门,只不过父亲却很坚持,她也就没有再拒绝。 不是周末,商场里的人比平时少了许多,她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依旧毫无收获,其实上班要穿工作服,平时私下自己又喜欢穿休闲服,这样一来实在不知道该买什么,最后从商场出来依旧什么都没买。 临近中午,天气瞬间大变,阴沉得像是快要天黑,随时要下起大雨,步行街人烟稀少,沈轻言加紧了脚步想往地铁方向走,可还没走到顷刻间大雨倾盆,她赶紧跑到街边的一家店门口的屋檐下躲雨,虽然淋雨时间不长,可还是将身上单薄的衣服湿了透。 漫天的雨水将繁华的街道蒙上了一层透明的帘幕,路面上不断积起水花,汇聚起来的雨水开始像小溪一样往低处流去,夏天的雨,比什么时候都来得迅猛。 一时被挡住了去路,她干脆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雨中的世界,像是另一个世界,她坐在台阶上出神地望着眼前的街道,等待着这场忽如其来的大雨停止。 思绪就像是这茫然一片的雨中世界,混沌一片,不知所以。 忽然感觉到身后的阶梯上有人在走下来,皮鞋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止住了,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心尖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那人依旧精致的衣着,带着不沾尘世的高贵,居高临下的姿态,冰冷入骨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时间像是静止了,她耳边再也听不到那暴躁的雨声,只剩自己慌乱的心跳。 那个沉沦的夜晚,那场让人迷乱的温存,那个温暖而又绝望的拥抱……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电影一般清晰地在脑海里回放起来,她已经说服自己要把那一切都当成是一场梦,却不想在见到他的瞬间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她的头发湿漉漉搭在额前,衣服也是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脸上还带着未干的雨滴,那一刻,她心里更多的却是紧张。 为何偏偏要在自己最狼狈最难看的时候出现呢? 或许她该跟他若无其事地打声招呼,毕竟那个夜晚他并没有意识,也并不知情,打声招呼就离开,应该是此刻最好的选择了。 视线相对着,沈轻言压制住心里的慌乱,正想开口,一道清亮的女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好大的雨啊,睿辰,那个包今天没货了,改天你再陪我来一趟好吗?” 温睿辰收回了视线,随即朝身后走过来的高挑女子点点头,“走吧。” 那女子很高,同样一身贵气打扮,无懈可击的妆容,气质过人,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走到他身边朝他轻轻笑了笑,“说好了啊。” 他打开伞,很绅士地为她撑着,很大一部分都落在了女子那一边,她很自然地往他身边靠,并不很亲密,却很暧昧的姿态。 和谐的画面,即使是陌生人,也忍不住会将视线停留在他们身上。 他撑着伞替她开了车门,随即才收伞,不可避免地淋了雨,雨水顺着头发从他冷峻的脸上流下来,他并不在意,只留给她一个极冷的侧颜,随后他也上了车,很快那辆车便开走了。 雨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沈轻言理了理自己被雨水弄得狼狈不堪的头发,却似乎怎么也理不顺。 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即便有过短暂的心动,也终究会回到自己的世界里,这原本就是最后的结局,从最开始就注定了。 可那种心像是被碾碎一般的感觉还是这样明晰,怎么也止不住。 那场大雨一直落进了她心里,此后很多年总会有那样一场潮湿的梦,看不清未来,也望不见过去,总有一双冷到让人颤栗的眼眸如影随形,即使醒来,心口的位置也总是久久不能平静。 又开始回到上班的日子,半年没回来,却还是没有感到陌生,工作还算顺手,沈轻言开始让自己忙碌起来,几乎不让自己有一点空闲。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某天下班,忽然在公司楼下见到了顾依蝉,似乎是在等她,本来想装作没看到,却还是被她拦住了去路,楼下来往的同事很多,沈轻言不想在这里跟她拉扯,最终还是上了她的车。 顾依蝉带着她去了不远处一家咖啡馆的包厢里,坐下后就直直地看着她,表情很淡,也很冷,过了片刻她才终于开口,“沈轻言,我知道那晚你和我哥发生了什么。” 心跳猛然剧增,沈轻言无意识地握紧了咖啡杯,表情却很平静,“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依禅直视着她,冷冷道:“我知道那晚你趁我哥喝醉上过他的床。”唇边弯起一抹轻蔑的笑容,“你以为你这样用尽心机,就可以跟苏樱一样可以顺利进入温家是吗?” 沈轻言微微垂着眼,并未有任何表情,也并不想否认,毕竟那样的场景被她亲眼看到,再愚钝的人也能猜到发生过什么。 握着杯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她沉声道:“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顾依把玩着面前的咖啡杯,漫不经心道:“当然不全是。”她的眼神冷得像冰,“你知道那天我哥知道自己和你发生了那样荒唐的事时,有多后悔多反感吗?他醉得毫无意识,但你是清醒的,事情怎么发生的你自己清楚,但我们希望你最好将这件事永远烂在你心里,不然,到时候大家都难看。” 沈轻言震惊地看着她,他都知道吗? 知道了,也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就连遇见也恢复成初见时的冰冷,那个雨中居高临下寒意森然的眼神,此刻回想起来却比当时还要伤人一万倍。 顾依禅冷哼一声,“想这样做借机上位的女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是很遗憾,这招对我哥没用。” “沈轻言,你知道他最讨厌你妈这样为了金钱和地位不折手段的女人。”顾依蝉还在继续,“他之前对你或许有所动心,可现在他清醒了,谢谢你让她知道你和那些别的女人一样。而那不过是你趁他喝醉后趁虚而入的一场荒唐梦,我劝你忘记它,更别指望拿这种事来达到自己更大的目的,因为对我哥来说,那也不值一提。” 沈轻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指尖微微的颤抖却怎样也控制不住,顿了顿,她终于还是问出口,“这也是……他的意思吗?” “当然不全是”顾依蝉轻笑道,“我哥是有教养的人,更有风度,他不可能亲口对你说出这些伤人的话,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我的意思,但他的后悔与反感却是真的,但更多的也有失望,不过这很好,他也从一时的鬼迷心窍里走出来了。” “我哥这样家庭出生的人,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一时好奇也是正常的,可一旦过了那个阶段就会明白,不过是一时的鬼迷心窍而已,而他也有自己的使命与责任在,自己的另一半除非是对家族发展有长久好处的对象,不然永远不可能登堂入室,若不是他妈妈过世早,你以为苏樱这样的女人会有机会?” “对了,他现在正在与智华集团董事长的女儿交往中,即使不是她,也会是像她那样的女人,你懂吗?” 顾依禅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里有些异样,她的话清晰地传来,耳膜一阵阵刺痛,到最后她却终于笑了,“那很好,告诉他,这也是我想要结果。” 盛夏的傍晚,阳光还很浓烈,金色的余晖将整片街道都印上了一层耀眼的颜色,沈轻言一边走一边眯着眼欣赏这别致的景色,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闷热的温度,手指却像冰一样凉。 这本来就是她想要的结局,从最开始便是。 可为什么要让她看到那冰冷外层下潜藏的温柔,一点一点瓦解她所有的坚持与防线,到后来开始想要更多,想要过永远,却终究不过是一场只属于自己的可笑的梦。 第三十八章 ,离别(二) 浑浑噩噩过了好几天,终于才在工作中找到了一丝残余的清醒,爱情如果终究是痛,那么只有工作才是唯一能带给自己安慰的保障,努力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似乎才能稍微缓解一点胸口处那止不住的钝痛。 很长一段时间都刻意避开着温家所有的人,就连苏樱好几次约她在外面见面也拒绝了。 害怕,听到任何一丝有关他的消息,就这样一直到八月底的一天,苏樱打了好几次电话约她见面,说是有些事情跟她谈谈,虽有些烦躁,但她也有点于心不忍,毕竟也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约的地点在两人常去的那家咖啡馆,可是下午沈轻言在咖啡馆等了好久也没见人来,这是第一次苏樱约她见面没有守时,约好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可她一直等到五点都没来,中间打过好几次电话也没人接,最后打温宅的电话是林婆婆接的,说是吃过午饭就出门了。 也许她临时有更重要的事吧,想了想,是沈轻言还是决定回家,可心里隐隐总觉得有些不安,到晚上睡前又打了一次苏樱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实在还是不能安心睡觉,毕竟如果苏樱就算有事耽误了不能来赴约总会跟她说一声的,想了想,还是打电话去温宅想要确定一下,结果接电话的却是温振华,似乎很焦虑的语气,支吾着半天没说出所以然,最终在她的追问下才承认,苏樱被绑架了。 爆炸性的消息,一下令她的心都纠紧了,放下电话后,久久找不到真实感,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苏樱身上,即便她从未承认过她是自己的母亲,可发生这样的事,还是忍不住担心害怕。 温振华说家里已经悄悄报警了,明天晚上绑匪会再打电话过来去约定的地点交赎金,警方已经做好了详细的安排,不会有太大问题,毕竟绑匪的目的是要钱,他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警方会全程跟进交易过程,只要中途没什么意外绝不会冒然行动,让她先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定会全力配合警方解救苏樱的的。 可到底睡不着,一整个夜都没有闭上眼,即便她在心里从来没有原谅苏樱,可冒然发生这样的事她不可能做到心静如水,毕竟这关系到苏樱的人身安全。 父亲听说后就连夜回了局里,叮嘱她在家等消息,不要外出,可她在家里坐立难安实在没有办法继续等下去,天一亮,她也去了警局。 怕被人监视,温家的人没有在警局露面,只用微型对讲机联系。 临近晚上九点才接到绑匪电话,让带着赎金到东郊,保持电话畅通,他会一步步指明接下来的步骤。 最后警方让温家人先按照绑匪的要求去做,他们会跟进,经过分析东郊的地点地势,最后初步判断绑匪的藏身地点很可能是在东屿山上的一间废弃工厂里,那里曾是一家木材加工厂,后来政府不允许伐木后就关闭了,一直废弃到现在。 警方提前派了一组特警部队悄悄潜伏在后山按兵不动,另一组跟着温家去交赎金的人,父亲跟着前一组特警先出发了,沈轻言很担心,却怎么劝也不管用,因为他有私人感情在,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 父亲嘱咐她留在警局等消息,可她完全坐不住,心很慌,也很担心。 从父亲下属那里到消息,温家最后派去交赎金的人居然是温睿辰,大概是他不愿让自己父亲去冒这个险,不然他没有理由冒险去为苏樱做这种事。 警方让他跟着绑匪的指示先开车去东郊,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两名便衣警察卧藏在了他的车上,这边的特警部队也出发往东郊去。 沈轻言继续在局里待了一会,实在是无法安心,就悄悄溜出警局打了辆的士直接去了东岐山。 在一个偏僻的路口,沈轻言看了那辆熟悉的白色suv,那个车牌号她记得很清楚,经过的时候她看得很清楚,车内已经没有了人。 很明显,他已经根据绑匪的指示往交易的地点去了。 她怕附近有绑匪监视,让师傅将车停在拐弯稍远一点的地方,然后独自下了车,然后往小路绕回那个路口。 这一片都是人园林,树苗长得比人都高,这很利于她藏身,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独自往山里去。 但这一大片都是密密匝匝的树苗,走了不多久她就迷失了方向,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发现小路边的一处草丛被人为踏平了,然后上面有一个用三根树枝拼成的箭头,沈轻言当下就明白了这是温睿辰做的记号。 他在为后来的警方指明方向。 沈轻言赶紧顺着箭头的方向悄悄走去,沿着这些标记她走了许久才终于走到了小树林的边缘。 她喘着气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栋木屋,应该是看守园林的人平时住的地方,于是悄悄朝那边靠近。 等到近了,她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站着房前的空地上,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箱子,挺直着背,不卑不亢的样子。 沈轻言差点就要冲过去,忽然有人从木屋里走了出来,带着帽子和口罩,她这才压低了身体躲在草丛里观察。 心脏像是要掉下来,冷汗顺着额头不住地往下流,全身都在微微地颤抖。 她有多想冲过去,可理智告诉她这样会让一切功亏一篑。 那人已经走到温睿辰面前,让他打开行李箱,他照做了,等对方确定了钱数就让他放下箱子先回去。 她听到他冷静异常的声音,“我交了钱,总要看到人。” 那人不耐烦道:“少他妈废话!先把钱留在这里,到时候自然会放了那女人。” 温睿辰并不为所动,“我得确定她是否活着吧。” 那人拿出电话大概在跟同伙交涉,过了一会,听到远处传来一声苏樱的呼救,“睿辰!救我啊!” 不见了平时的优雅,声音里带着恐惧与哭腔,沈轻言心中一颤。 温睿辰顿了顿,“那我如何确定你们会放了她?” “这就不是你能确定的事了,再不滚连你一起做掉!”那个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暴怒。 沈轻言的心悬了起来,希望他能赶紧离开。 警方必定在周围潜伏着,只要确定人质安全和犯罪分子的位置接下来就交给他们就行了,决不能让他陷入危险之中。 还好他没有再继续坚持,放下钱,就朝这边走过来。 他没有发现她,沈轻言看着他沿着原来的路往回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林中,心里总算稍微松了一口气,继续紧盯着木屋,等待着警方的行动。 不知道父亲现在在哪里,她心里唯一的愿望是他一定不能有事。 很快警方从正面包围了屋子,大门紧锁着,屋子里没有丝毫动静。 有警员拿着喇叭跟里面的犯罪分子交涉,让对方放下武器交出人质,可里面依旧丝毫没有动静,就在最后一次交涉中说若再不从来就会带枪冲进去之时,终于有人举着枪将苏樱带到窗边,那人将身体藏在苏樱背后,叫嚣着让派一辆车护送他们出去,如果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就立刻开枪打死人质。 警方先假装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安抚他们,只要他们不要伤害人质,就可以安全离开,然后让人去开车过来。 沈轻言依旧趴在草丛里不敢动,心里焦急万分,虽然只有短短一分钟,她看到了苏樱被人用胶条封住了嘴,眼睛里透出的那种恐惧与绝望让她心上为之一颤,头发散乱着,丝毫不见往日的端庄。 即使从来没有真正接受她,可再看到她那副模样的一瞬间心还是纠紧了,更不想让她就这样死去。 而她仔细搜寻了半天并没有发现父亲的身影,心里忽然又中不好的预感。 果然很快,她看到房顶上忽然出现了几个特警队员的身影,正是从背后潜伏过来的父亲所在的小队,然后她在其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父亲。 她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只见屋顶的特警队员跟着指示准备从二楼往下突围,然后其余的从屋后准备破门,前面的队员继续用扩音器交涉稳住犯罪分子的情绪以及吸引他们的注意。 沈轻言再也坐不住了,父亲如今面临着危险,她立刻从草丛里起身,一路往木屋跑去,身边全是比她还高的灌木,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汗水不停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衣服也早就湿透,可还是停不下脚步。 模糊见到不远处有几个身影,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可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加快了脚步往木屋那边跑。 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先遣队从屋顶和屋后冲了进去,里面传来好几声枪响,屋前的小组立刻也从正面冲进去,沈轻言也趁机赶紧往里面跑去,有熟识的父亲同事拦住了她,她死命挣扎着要冲进去。 她所有的动作随着那几声枪响停了下来,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她的心跳也像是要静止了,忽然有人大声喊了一句,“快叫救护车,老沈中枪了。” 这一声几乎令她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一下子重重栽倒在门前的泥地上,身体像是失去了知觉,木然地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人抬了出来,胸前的衣服被血染成了深色。 受伤的罪犯,吓得呆滞的苏樱,手忙脚乱的医护人员,混乱不堪的场面……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朦朦胧胧头脑发昏。 胸口一股气一直没提上来,呼吸变得艰难,她试着张开口想叫一声,可似乎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昏迷前有人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熟悉的眉眼,带着焦虑与担忧,眼泪从眼角淌了下来,像是怎么也断不掉,到后来就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