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魔:魔君快出招》 1.第1章 缘起私奔 天界神树,千年开花,万年结果。 神树开花,是天界最祥和美丽的时刻! 大片大片浅绯色的花瓣会飘满了天界广袤无云的天空,然后无声无息的穿过天界牢固不可破的结界,一片一片地飘向人间界,去冲淡人界滋长过快的暴戾阴暗贪婪疯狂之气,补足流失的安宁祥和之气。 天界神树,便是用这样的方式,调和着天人两界的阴阳之气,以达到天地赋予它的守护之责。 然而,在神树开花这样的时节,地动山摇的剧烈震荡却忽然从西北域传来,一瞬间震动了整个天界! 风神和雨神差点从赏花的楼台震落! 月神失手拔了天后最喜爱的佛光牡丹! 炼丹的老君几乎滚进了炼丹炉,差点祭了自己的丹药,挣扎时烧掉了最得意的长眉…… 天界众神,一瞬间皆被震得一片凌乱! 天界西北域的结界,便在这般众神凌乱之中,碎开了一个碗口大小的破洞! 镇守西北域的是天界六位神将之一的封魂神将风羽,带着天兵火急火燎赶到时,却看见却邪神将麾下的天兵,已经控制了破碎结界的四周。 询问之下才知,却邪神将九鬿奉命带回偷取天池凤血莲心的百花神女,双方交手之下,看似柔弱的百花神女竟破开了结界逃遁而去,九鬿震惊之下,只得追寻而去。 “百花神女一掌劈去,就砸开了这破洞?”封魂神将足足在风中凌乱了半刻钟,才堪堪回过味来,震惊得不是一点两点。 越界结界,莫说百花神女,便是十个却邪神将,也是休想撼动分毫的! 他不信邪地问了好几个现场目击的天兵,然后搔头挠耳了半天,也依然觉得不可置信。他正纠结着,西南方向飘来一朵云,却是镇守南方的断妄神将君柏也驾着云施施然跑来凑热闹了。 天界的六位神将,却邪实诚、封魂亲和、离妖八卦、断妄好热闹,此刻这位好热闹的断妄神将刚停住脚下的云朵,就看到了半空中那碗口大小的破洞,不禁呆了一呆,然后不思议地啧了两声:“九鬿这小子是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吧?可叹我们就是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也破不出一道裂痕来呀!” 风羽终于不再揪头发了,他斜眼瞟这位没带脑子就来凑热闹了的同僚:“别说是我们,就是老大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也不一定能打破越界结界。” 君柏又呆了一呆,他不带脑子出门的时候,总是容易发呆,好容易回过神来,却见风羽指了指九鬿麾下那些天兵,状似随意地道:“他们说,百花神女偷盗了天后的凤血莲心,九鬿奉命追拿,先礼后兵,眼看着就要擒住反抗的百花神女,却……”他顿了一顿,表情纠结。 “却……?”君柏自诩为人正直绝不八卦,却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风羽伸手做了一个推掌的姿势:“却见那娇滴滴的百花神女伸手那么一推,半空中就破开了一个洞,她就趁机跑了。” 踩在云上的断妄神将瞪大了眼,吃惊得一头栽了下来,差点摔个狗吃屎:“……你真当我出门没带脑子?!” “……”风羽无语望天,心想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相信。 界面之间的结界蕴含天地法则,碗口大小的破洞,不出几日就能回复如初。风羽和君柏蹲在破洞前,自然不用忧心修复结界的问题。但是他们却依然很纠结,纠结到破洞将近完成自我修复,也没想明白,却邪神将九鬿不过是奉命带回偷取凤血莲心的百花神女,是怎么折腾破这以牢不可破著称的结界的? 九鬿穿过破洞追赶百花神女而去,自然不能为他们解答。风羽只好遣了天兵去向天帝做个简单的禀告,然后和君柏一起蹲在破洞前,等着九鬿回转。 “天帝的女儿就是厉害呀,连天后的凤血莲心都敢偷!”君柏托着腮,叹气感慨,“那凤血莲万年开花万年结果,天后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听说不日就要做一盅养颜神品,百花神女是天后最宝贝的女儿,还愁分不到一些吗?” 风羽嗤地笑了一声:“谁告诉你凤血莲心是养颜神品?” “嗳?”君柏瞪大了眼,很是吃惊,“天宫里的那些小仙娥私下里都是这么说的!”然后又不死心地补了一句:“真的不是养颜神品?那天后这么宝贝,百花神女偷它又是闹得哪样?” 风羽觉得蹲的不是很舒服,将一条腿伸了伸才道:“凤血莲也就是长得好看些罢了,除了好看,非但不是灵草,还带了毒的——据说食之,伤神智魔念的,六界九道,也就只有天后的百草园里有一株。” “嘿……”君柏闻言笑了出来,颇有些意味深长,“那样,你说这百花神女也是奇怪呀,什么神花仙草不好偷,偏偏要拿一株带了毒的。”他顿了顿,又感叹道:“偷凤血莲心倒也罢了,一掌打破了越界结界,咱往日里倒是小瞧了这位司花的公主了,也忒得厉害啊!” 风羽笑:“终归是老大的亲妹妹不是?!” 君柏想起六神将为首的那位,却反而摇头并不赞同:“百花公主要是有大公主一半的明事沉静,满天界的仙神,做梦都要笑了。” 大公主的明事沉静……吗? 风羽换了一条腿伸了伸,应得有些漫不经心:“也许吧……” 两位神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期间也有一些好奇的上神遣小仙来打探情况,听说与百花神女有关,个个露出了了悟的神色——这位司花的女神作为天帝天后最宠爱的小公主,闯下的大小祸事不在少数,天帝的胡子吹了又吹,百花神女依旧在天界蹦跶得欢快。 离去的小仙们心里嘀咕着,个个恨自己生错了老爹呀! 风羽和君柏在破洞前等了又等,蹲得腿都麻了又麻,终于在破洞只剩下米粒大小时,望眼欲穿地盼到了却邪神将九鬿所化的银光。 只那银光中,竟隐隐带着一缕血色。 两位神将骤然变了脸色,不约而同地跳将起来,却见那银光落到身前,现出了神将九鬿银甲染血的身形和黑得几乎可以滴出墨的可怕脸色。 作为天界六神将的却邪神将,九鬿竟是带伤铩羽而归,带去的天兵几乎折了大半。 却带回来了一个让风羽和君柏掉了下巴久久合不拢嘴的消息: 天帝三公主百花神女花陌和魔界魔尊私恋,破开结界私逃出天界! 2.第2章 私奔之后 天帝气得差点在凌霄殿上厥过去,挥手怕碎了座下九龙御座上最坚硬的玉髓龙头,吓得众神没有一个敢上前替闯下大祸的百花神女求情,便是一向护短的天后,亦是脸色难看,保持了沉默。 彼时,皎月神女月魂正站在天界神树之前,微微叹气。 刚刚开完一次花的神树灵气稀薄了一些,却依然巍峨而苍翠。守护神树的神女是天帝的二公主青曦,此刻坐在神树枝叶间,手中扶着一面神树叶所化的镜子,对着月神微微颔首致意:“你来晚了,姐姐已经走了。” “果真还是清歌么?”月神低声叹息,露在面纱外的眼眸深处,多了几分隐忧,“前次去黄泉追捕凤墟神君受的伤,不是还没完全养好么?” “哪又如何?”和她的姐姐妹妹不一样,青曦是个温和娴静的女神,她噙着淡雅的笑容,望过来的眼神却沉沉不见底,带着别样的情绪,慢悠悠地笑道:“斩魔神女清歌虽是女神,却也是天界神将,如今牵扯花陌和魔尊,天帝派姐姐前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意料之中么? 月魂仰望着神树,仿佛还能看到她那个爱清静的好友躺在神树宽大的树叶上静静睡觉养神,眼神中不禁透出了几份迷离:“魔尊云离杀伐果断,可不是一个好相与之辈呐……” “斩魔神女是天帝手中最锐利最听话最好使的‘剑’,这柄利剑,剑锋所指,哪一次是好相与之辈?”青曦的声音从树叶间悠悠地传来,带着几分飘渺和随意。 天帝手中最锐利最听话最好使的剑…… 没有人知道月神面纱之下是什么样的神色,只知道这个以绝世风华闻名六界的女神忽然沉默了下去。 青曦也不理会她,抬手往身边的镜面轻点。好似点在水面之上,镜面一阵波动,浮现出一个彩衣的神女,立在云彩之上,周身环绕浅绯色的花瓣,遥遥对着围在周围的神将天兵,竟无半分惧色。然而,才低头看了几眼,她却又骤然抬头,笑道:“平日里我这偏僻之所,连只飞鸟都懒得来,今日倒是热闹!” 月神闻言顺着青曦的目光望过去,便见一道银光从西面飞射而来,她顿了一顿,脸上的面纱一阵晃动,清楚地飘出了一声冷哼。 银光快若流星,转眼便到面前,光华散去,是却邪神将九鬿一身银甲英武不凡的身形。他看到月神,怔了一怔,神色竟有些尴尬。月魂见他竟是这般反应,越发的不悦,忍不住哼道:“这不是九鬿神将么?你不去追百花神女,跑来这里扰二公主清静作甚?” 她转过脸,露在面纱外的眼以四十五度斜视过去:“莫不是被那魔尊打怕了?” 九鬿一滞,张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反击的话来,最后只能默默地闭了嘴。仿佛是看穿了他的窘迫,头顶树叶间恰巧传来了青曦的轻笑声,“九鬿将军带伤前来,可是天帝还有什么旨意?” 天帝传旨,皆是五彩白凤。 知道青曦这般明知故问不过是为他解围,九鬿自然承情,对着这位善解神意的二公主遥遥一礼才道:“想必二公主已经知晓百花神女私逃一事——天界结界,不是百花神女凭己之力可以破碎之物,结界之外,也无魔尊相助的迹象。唯一特别之处,便是那日正是神树千年开花之时。” 九鬿说得委婉,然而面前两位,都是何等的聪明剔透。青曦还未说话,月神已经冷冷开口:“却邪神将的意思,莫不是怀疑二公主借着神树开花,暗中偷助了三公主?”她本就气质清冷,而今更是添了几分冷凝疏淡。 “二公主不要误会。”月神的冷气压不断地压迫过来,九鬿沉默了一下,终于选择了换一种说法,“天界结界,牵连重大,若查不明白三公主为何能破碎结界,对天界而言,是莫大的隐患。” “怕是天帝推衍出此事与神树之花有关,才会让你前来的吧。”青曦终于开口,只见她衣袂飘动,轻若无物地落到了九鬿面前,脸上的神色是一贯的柔和。“我守护神树数万年,亦不能控制神树半分,何况是花陌!” “只是,花陌是得神号‘百花’的花神,天生掌控百花。神树之花终归也是花,虽不受花神掌控,比起旁人,却多了几分天生的亲近之意。花陌大约便是凭着这亲近之意,得到了神树之花的帮助。” 九鬿脸色稍变,忍不住问:“如此,神树开花时节,三公主岂不等于可以控制神树之花。如今她与魔尊一道,等到下一次神树开花,若被魔尊鼓动了异心……” 天界与魔界结仇万年,双方皆有数不清的神和魔陨落在对方手中,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然而,望着眼前遮天蔽日的巨大树木,青曦却没有这样的担忧:“神树有自己的意识,哪有那么好控制的,神树之花不过是对花陌有好感,借了少许力量给她。下一次,也未必可以有这么好运了。” 少许力量? 九鬿忍了半天,才忍下嘴角的抽搐。旁边听了半天的月神却忍不住插了一句:“少许力量,便能打破越界结界?还是百花神女的神力,其实比我们所知道的都要强?” “不是神力太强,而是她取了巧。”说了这一句,青曦便沉默了下去,半晌后忽然低低叹了口气:“……花陌太聪明,加上魔尊云离,若是起了歹心,姐姐可如何是好……”她对着神树自语,只见嘴唇蠕动,却几乎没有声音传出。 月神离得近,只隐隐约约听到了半句,眼中的担忧更深几分。九鬿离得远,几乎什么都没有听清,只能问:“取了巧?” 青曦点头,也不解释,只是道:“你回去回禀天帝,只需告诉他:神树之花,是无视天界结界的。天帝自然明白。” 九鬿性子老实,却并不愚钝,略一思索,眼中便闪过恍然之色。对着青曦抱拳以礼:“多谢二公主点拨,九鬿即刻回禀天帝。”然后对着月神抱拳致意,身形便化作一道流光而去。 月神望着九鬿所化的流光,眼中神色变幻,忽然像是下了大决心,也顾不上和青曦道别,身体一转便化作月色一般的流光,追着九鬿而去了。 3.第3章 女神清歌 转瞬之间,神树又回复了一如既往的安静。这个空间里,除了浓郁至极的灵气,连风都没有一丝,青曦便在这样的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慢慢失去了方才的从容娴静——她没有告诉九鬿,甚至没有告诉月魂,天帝的推算并没有错,利用神树之花打破结界的方法,是她教给花陌的。 含着泪向她求取闯过结界的方法,理由不过是人间界的朋友性命垂危,需要天界的灵药续命而天后不许。终归是姐妹,抵不过那撒娇哀求,却不想转过脸竟是如今这般! 好一个花陌! 原想着这个妹妹不过是仗着天帝天后的宠爱喜欢调皮捣蛋些罢了,却不想对着自己的姐妹竟也长了心机。 姐姐呀姐姐,此一行,你可不止要小心魔尊,还要当心花陌这个妹妹才是…… 她将双手额头抵在神树之上,没有风,然而神树的枝叶却开始微微晃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响声,乱糟糟宛如青曦此刻的心情,带着她的念想跨过时空,传向更遥远的地方。 而此时,遥远的人间界,白云之下风雪漫天,白云之上却碧空如洗,却有一道凌厉剑光瞬间划破长空,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极北之地的沉龙之渊而去。 沉龙之渊在极北之地边缘,深不见底的深渊终年刮着黑色的罡风,据说连应龙都不能长时间忍受这些罡风的切刮,一个不慎便要永沉渊底,万劫不复,是人间界有名的凶地!平日里这六界皆懒得靠近之地,此时却有魔兵把守深渊两侧,四溢的魔气将周围万年不化的冰雪都染上了漆黑的魔纹。 疾射而来的剑光转瞬便至,停下时化作一男一女两道身影,那男的一身银甲,正是天界六神将的封魂神将风羽。女的却是一身比白云还要飘渺、比四周冰雪还要洁白的长裙,披着一件红色的斗篷,衬得那清丽秀气的面容越发白皙剔透,此刻凌空站在极北之地万年不化的冰雪之中,宛如雪之女神! 两人往那边一站,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神力飘散,四周被沾染上魔气的冰雪却悄悄地淡化了魔纹,回复了初时的洁白无瑕。 为首的魔兵队长已经微微变了脸色,面前二人,他明明只能感受到微弱的神力,敏锐的直觉却偏偏让他浑身不舒服,但想到深渊里有魔界最至尊的那位坐镇,底气终于克服了直觉,上前喝道:“来者何人?我魔界在此办事,尔等速速离去!” 小小魔兵,是有眼无珠,还是有恃无恐? 风羽嗤笑了一声,却并不理会,只转头对身边的同伴道:“百花神女和魔尊的最后踪迹,便是在这沉龙之渊。” 那女子神色安静淡然,闻言只微微颔首,然后闭目掐诀,神力以她为中心扫过四周冰原涌向罡风肆虐的沉龙之渊。仿佛是呼应她散发出的神力,罡风之下竟有五彩的气息宛如丝线一般升腾而起,汇聚到她掐诀的指尖,缓缓凝成了半朵彩色的花骨。 “花陌确实到过这里。”她淡淡地道了一句,语气平缓,不带半分情绪起伏。 风羽却笑了起来:“亲姐妹之间神力能相互感应,倒是便利了不少。等下我带走百花神女,魔尊就仰仗大公主了!” “天帝大公主?斩魔神女!” 两人说话并没有压低声音,底下的魔兵顿时骚动了起来,魔兵队长青色的面皮彻底变成了惨绿色——天帝大公主清歌虽是女神,却得神号“斩魔”,封为神将,历经大战,手中沾染的魔血,不知几何!对魔界而言,可谓名副其实的凶神!原想着这样的凶神,该是如何的凶神恶煞,却不想竟会是眼前这宛如冰雪女神一般的女子! 乱七八糟的念头纷纷闪过,那魔兵队长回神便对着骚动的手下疾呼:“快禀告尊主……” “尊主”二字还含在口中,耳边便传来了清冷无波的一句:“招雷,破!” 一语出,虚空破碎! 破碎的虚空深处飘出层层雷云,那雷云竟不是普通的乌云或者黑云,而是一种苍凉的灰白之色,无数白色的雷电在云层中游走,争先恐后地扑向下方罡风肆虐的深渊。眨眼之间,沉龙之渊的上方,便化作了雷电的海洋。深渊两侧的魔兵有些哀嚎着化作灰烬,有的慌不择路地逃进深渊,没下潜多久便被罡风撕得粉碎,还有一些力量强些的,一边苦苦支持一边飞速向远处逃去。 沉龙之渊的那些罡风,也被骤然而降的灰白雷电打散了大半。 清歌俯望着下方的哀鸿一片,神色平静无起无落。风羽的表情却很是丰富,他一边啧啧赞叹着雷电的威力,一边同情着魔兵的魂归天地,一边观察着深渊底下的动静,一边还死命地向着边上的清歌贴近再贴近——除了清歌的周围,四周天地之间皆雷电肆虐,而清歌周身的真空地带,随着雷电威力的提升,也在慢慢地缩小。 “你还要靠过来多少?”感受到深渊底下魔气翻腾的那刻,风羽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忽然传来如此一句,没有不满没有怒气。然而共事多年,风羽很容易地听出了话语里“你妨碍我了”的讯息,侧过头刚好看见身边这个因自己靠近而几乎贴到一起的女神右手微动,捏了一个熟悉无比的法诀!几乎是本能的,同样是六神将的封魔神将一声惊呼,向外窜去,慌忙中竟没顾上周围不断劈落的雷电。 灰白的雷云翻腾着已经缩小到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大小,然而散发出的气息却比方才还要凌厉霸道,数道粗大的雷电带着所有雷云的力量凌空劈下,这些灰白的雷电和之前白色的雷电绝不相同,肃杀毁灭的气息扑面而至,连风羽亦不免变了脸色,手一招,大片青风瞬间化作层层厚盾挡在身前——那些粗大的灰白雷电全朝着沉龙之渊深处落去,却有一道,因为他的突然窜出,落到了他的头顶之上。 4.第4章 魔尊云离(上) 雷电劈到青色的风盾上,霹雳巴拉声中风夹着电的余波向外冲击,吹得清歌白色的裙袂和红色斗篷上下翻飞,一柄通体白色的古剑已出现在她的右手边,剔透的古朴剑身上有着无数繁复而朴质的纹路,剑芒黯淡,却有说不出的威压隐隐散发。天界这位有着赫赫凶名的大公主手持神剑,跟在灰白色的雷电之后,化作一道锐利的剑光扑向了魔气翻腾的沉龙之渊! ——雷电消弭的瞬间,风羽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老大,你居然吓我!”这一句抱怨只喊了一半便生生吞了回去,风羽招手,剩下的青风落到他手中化作了一卷缠绕着无数风纹的青色长鞭。刚刚被雷击的封魂神将顾不上自己银甲上的焦痕和头顶冒起的屡屡黑烟,急忙忙追着清歌的剑影而去。 斩魔剑?居然还未交锋便将斩魔剑祭了出来?! 是真的感觉到了那个万年的老对手就在这沉龙之渊的深处么? 魔界的至尊,魔尊云离,居然真的在这深渊之下?! ———————————————————————— 沉龙之渊下方终年肆虐的罡风已在雷电的轰击下消弭了大半,剩下深处的罡风大多有了灵性,见到气势汹汹冲下来的两名天界神将,竟纷纷转弯避了开去。 深渊的底部是一片虚无,弥漫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与阴湿。 这样的黑暗中,任何的光亮都会显得特别的扎眼。所以,几乎是一落下,清歌便看到了不远处那一团五彩的光,一个身影静静地盘坐在光芒中,好似正在等着他们下来,也不知等了多久。 看到彩光中的身影,清歌目光一闪,终于微微蹙了几分眉。身后追上来的风羽显然也看到了,惊讶地低喃了一句:“百花神女?” 五彩神光中的身影婀娜纤细,飘渺柔软的彩衣上绣满了世间百花,轻轻晃动便一朵一朵鲜活仿若正在娇艳绽放,隐约好似还有花香随着花瓣的绽开而传来。该是有所感应,她张开微闭的眼抬头,正好看到飘落的两人,好似早就预料到了这般场景,嘴角轻翘微微一笑,美丽的容颜顿时也好似一朵绝世艳卉的盛开! 这女子,可不正是天帝的三公主,百花神女花陌! “大姐……”彩光中的花陌振了振衣袖起身,周身的百花好似凋零又绽放,她对着追捕而来的清歌遥遥一礼,神色平静,带着微微的歉意与恳求:“花陌任性,劳累大姐奔波。但是纵然花陌有错在先,还是想请姐姐看在姐妹之情,让花陌就此离开,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自己的幸福?”清歌不是一个多话的人,此刻对着自己的妹妹,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在天界,你不幸福?” 作为天帝最小的孩子,从小带在身边,和她的两个姐姐相比,花陌无疑是要幸福很多的!这样的问题从清歌嘴里问出来,一向伶牙的花陌竟也不由得一窒,顿了半天才道:“情之所钟,万般不由己!等姐姐你他日也遇到那情之所钟之人,便能明白花陌今日的心情和决心了。”她说到此处,忽然一顿,而后苦笑:“我倒是忘了姐姐你天生没有情根……” 清歌显然并不介意花陌说了什么,脸上的神情依然回复了平静无波:“你留下一丝神念在此等我,便是为了说这些我无法理解的话吗?” 眼前这花陌,竟只是真身的一丝神念所化。 话说到此处,显然是清歌终于不再有耐心。也不用她开口,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等着她们姐妹对话的风羽忽然一抽手中长鞭,青色的风化作旋风瞬间将花陌那一缕神念圈在了风眼中。封魂鞭所化的风壁有封魂的作用,这一缕神念被困在风眼里,是插翅也难飞了。 ——有了这一丝神念,循迹找出花陌真身所在,也不是什么难事! 风羽心中盘算着,风壁向内收缩,就要收了里面抵抗的那缕神念。然而,清歌的剑却比他更快!一剑挥出,风壁散成流风。随着四散的风,还有无尽的魔气——风眼之中哪还有花陌神念所化的身影,只有一道黑影,在魔气四溢而出的瞬间,接下了清歌瞬间出手的一剑! “斩魔神将的剑,依然锋利如昔!”那黑影哈哈笑了起来,从黑暗中现出了身形——通身刻满魔纹的黑甲闪着坚硬的光泽,暗红的长发不羁地披散在身后,脸上却带着半个狰狞诡异的妖兽面具,透着紫意的眼在黑暗中熠熠生辉,闪着凌厉霸道的光芒。 魔尊云离! 风羽迅速后退,双手挥动,手中的封魔鞭化作巨大的青色风壁,旋转在外围。清歌的斩魔剑在她头顶三尺旋转,每转一圈,散发的威压便要强盛上一分,等转到第九圈时,忽然朝着魔尊狠狠斩去。 魔尊不闪不避,身体翻腾而起,竟用一双掌,接住了这一剑。 然而,斩魔剑的力量却并没有被阻挡,随着清歌一道道法诀的打入,竟化作了一道凌厉锋芒的剑光,仿佛是感觉到了主人心中的战意,剑光之中隐隐传出了兴奋的剑鸣之声,剑芒吞吐,隐隐有着刺穿魔尊双掌,奔向他头颅而去的趋势。 “斩!破!”随着清歌一声清叱,斩魔剑的剑光大放,魔尊终于也挡不住了,一个闪身被迫向后退避。 “五百年不见,你心无杂念,修为竟然又涨了!”剑光迫在眉睫,魔尊云离却哈哈笑了起来,也不见他怎么动作,便有一道红光狠狠劈在了斩魔剑的剑光之上——一连劈了四下,第四下终于让斩魔剑现出了剑身,倒飞而回。而那一道红光也化作了一把无柄的魔刀,落在魔尊手中,刀上传回的余力,又让魔尊退了一步。 清歌一招手,倒飞的斩魔剑便止住了去势,绕着她周身旋转,剑芒吞吐,却没有受到太大的震荡! 短暂的交手,竟是清歌占了上风! 多次交手,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淡漠如清歌亦不由得皱起了眉,难得开口应了一句魔尊的话:“五百年不见,你却心生红尘万千,斑驳杂念,让你的实力不增反退了!” “红尘万千?本尊所求的,从来不是红尘万千!”魔尊云离却对清歌的话嗤之以鼻,他抚着手中魔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紫眸中忽然生了几分柔意几分迷离和几分决绝,“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本尊心意决断,红尘万千又算得了什么!” 5.第5章 魔尊云离(下) “清歌,人人都说你是天帝手中的一柄剑,一柄只知道听从天帝命令而失去自我意识的剑!然而,剑亦有灵,何况你清歌并非一把死剑!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红尘万千虽斑驳杂乱,却也好过万年孤独清修!” 魔尊的话,宛如魔咒,一声声弥漫在深渊黑暗阴湿的虚无中。这样的话,从没有仙神敢当着清歌的面说出,风羽也不敢,所以也忍不住变了脸色。然而,清歌却好似不闻,她神色平静淡漠,隐隐透出几分冷锐锋芒。斩魔剑已持握在手中,脚下徐徐踏出七星之势,仿佛是终于要动用真力,额上渐渐浮现了一个剑形的神印,流光四溢,有着说不出的威压! “大道浩浩长存,雷霆万千不灭,引九天荒雷,斩魔!” 她边走边清吟,脚下第七颗星刚刚闪现,斩魔剑上就隐隐有了雷电之光闪现,“斩魔”二字出口时,斩魔剑就带着灰白的雷电之光再度刺向了魔尊,白裙红斗篷的斩魔神女脚踏七星紧随其后——魔尊强横,斩魔剑融合雷电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若配以荒天雷霆术,才有一战之力!浩瀚的雷霆之力,已在清歌头顶虚空隐隐闪现。 斩魔剑刺射而去,魔尊如预料挥刀抵挡,暗红的魔光和斩魔剑带着雷电的剑光撞在一起,然而,只是短短片刻,魔光却被击溃,魔尊云离高大的身形连着手中魔刀皆被斩魔剑穿心而过,剑上所带的灰白雷电瞬间爬满了魔尊全身。 荒天雷电满是毁灭的气息,连魔尊也撑不过片刻便半跪在地,半边兽面下看不到他的表情,然而,嘴角却依然残留着笑的弧度:“六界轮回,万物终会寂灭,你我皆是如此!但是清歌,终有一天你也会明白……” “你会明白的,万物皆会寂灭,唯有情不殒……” 堂堂魔界至尊,就这么诡秘地笑着,消散在荒雷之下。 风羽目瞪口呆,掉到地上的下巴好半天也捡不回来,他几乎是抖着指头指着魔尊消散的地方对着清歌道:“老、老大……魔、魔、魔尊他……”声音竟也和他的手指一般,也是抖着的。 瞧瞧他看到了什么?!凶名赫赫的魔尊,居然在他面前消散得渣都没剩下一点——叫他想拿点什么回去炫耀都做不到了——他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觉得有些疼。 清歌脚下的七星和头顶的雷霆之气都已消散,额间的剑形神印也消失无踪。她闭着目思索推算了半晌,睁开眼时已经没有了初时的惊诧和意外,对着惊讶过度的同僚道:“不过是魔尊的一具分身——到底是魔尊云离,竟瞒过了你我!” 风羽闻言,终于扶稳了自己的下巴,然而眼眸中的疑虑却难以消除:“百花神女和魔尊就在这沉龙之渊,分别让神念和分身前来,难道是试探我们么?”他猜测着,然而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说法好笑,“百花神女是天帝三公主,魔尊是老大你万年的老对手了,对这两位而言,你我的底细,还能有什么好试探的?” 清歌沉默不语。 “风羽,情是何物?”忽然,天界最是无情无欲的斩魔神女如此问了一句。 花陌说:情之所钟,万般不由己。 魔尊说:万物皆会寂灭,唯有情不殒! ——两人的声音仿佛还在黑暗深处静静回响,对于天生没有情根的清歌而言,他们向她诉说的东西,实在太过晦涩难懂。她不明白,所以有此一问。 只可怜风羽的下巴再一次掉了,他因为太过惊讶,张着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最后突然想到了却邪神将九鬿,才巴巴地答了一句:“情是让神变成笨蛋的东西!不行你看九鬿,自从被天帝赐婚,整一个都傻了一半!” “被赐婚皎月神女,那是别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他,就九鬿这个傻小子!”想到天帝那桩跌破了无数仙神伤了所有男神心的赐婚,风羽依然还是咬牙切齿的,分不清自己该恨铁不成钢,还是该羡慕嫉妒恨! 清歌想了想九鬿遇上月神的模样,点了点头,终于没再问出什么奇怪的问题,转而开始闭目向着虚无深处释放神念探查。此时风羽的风壁早已经无声无息地化作一缕缕的清风,向着四面八方吹拂而去。 “竟然只有稀薄的魔气而已。”轻风绕指,风羽感受着风里传递的讯息,越发的疑惑。 确实,斩魔剑也已经平静下来了,仿佛是已经失去了让它兴奋的存在。 “也许,魔尊云离和花陌,已经不在沉龙之渊了。”清歌睁眼,如此说了一句,便转身往虚无深处而去,只手中的斩魔剑,却已不见了踪影。 风羽只好带着满腹的疑虑,跟了上去。 ———————————————————————— 而此时,远在鬼界的鬼后,也同样的满心疑虑。 幽冥池的水面宛如一面镜子,清晰地显示着清歌和风羽向着虚无深处而去的背影。幽冥池所在的九幽殿开满了火红艳丽的彼岸花曼珠沙华,鬼后牵着女儿妫灵站在池边,也好似一株幽冷阴靡的曼珠沙华。 “不可能!我花费了近万年的修为才凝炼成一道太上迷心咒,让凤墟打入斩魔神女的体内,竟然也没有产生半分作用么?”鬼后已经看了半天,从清歌和风羽进入沉龙之渊底部开始,她便一直如此透过幽冥池的水面看着,此时已然面沉如水,满目的不解之色,“莫非是凤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母后,囡囡冷。”忽然,一直乖巧跟在边上的公主妫灵发出了绵绵软软的声音,将沉思的鬼后拉回了神。鬼后看着娇弱苍白的女儿,眼中的冷厉宛如冰雪般消融,只剩下关怀与担忧,她蹲下身将右手放着女儿的额头之上,淡淡的灵力释放,透过肌肤融进妫灵的额头,才让她又舒服地眯起了眼。 然而,只是片刻,鬼后的脸上就露出了几分疲态。 “囡囡等着,等母后抓到那个神女,给你做成糖葫芦吃,囡囡吃下去,就再也不怕冷了!”鬼后指着水面里的人影,如此说着,眼波流转间满是阴冷。 6.第6章 捡到失忆男(上) “恩。”妫灵乖巧地应了一声,顺着鬼后的手指望过去,水面里的清歌和风羽已经到了一座黑色的石殿前面,仿佛是觉察到了什么,清歌回头,眼眸中闪过一丝警惕,右手挥出,便有一道凌厉的剑芒疾射而来,一瞬间仿佛要穿过茫茫虚空,射破水面迎面而来,吓得妫灵一声惊呼,缩进了鬼后的怀里。 幽冥池的水面一阵波动,水纹晃动间,已然失去了清歌和风羽的身影。 “母后,囡囡怕,囡囡不要吃糖葫芦了!”怀里的妫灵已经带了几分惊惧。 “母后在这,囡囡不用怕!”鬼后安抚着被凌厉剑意吓到的女儿,脸上眼里满是算计与冷意,夹杂着某种在黑暗里静静燃烧了上千年的怨气和恨意。 ———————————————————— 清歌并不知道,从他们进入沉龙之渊深处开始,一举一动便落入了他人的视线。她只是心头神念突然生了一丝异样,好似被人注视和算计,便本能地顺着直觉挥出了一道剑芒,两只阴魅瞬间形神俱灭。 沉龙之渊深处的虚无暗黑阴湿,最是容易滋生妖魔鬼怪。然而奇怪的是,他们这一路走来,已经到了虚无的深处,却连一只道行深的精怪都没有遇到,有的只是这种还没有修炼出自己意识的小阴魅。 风羽被清歌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好大一跳,回头看到阴魅形神俱灭的瞬间,还有一丝黑气一起湮灭,在这样的黑暗空间中,着实容易被忽视。那丝黑气一闪即逝,然而风羽的脸色却不可抑制地多了一份古怪:“是鬼气?鬼界的附身术?” 清歌点了点头;“还有佛莲。” 她的目光落在石殿一角,那里有一朵还未完全消散的金莲,若仔细看,还能看到消散大半的莲瓣有着佛家的符文,这一朵金莲在黑暗中散发着几乎快要消散的圣洁气息,周围的阴魅本能地垂涎金莲上残留的力量,却又不敢靠近半分。 “佛渡金莲?”风羽脸上的古怪又添了几分,忍不住苦笑,“神、魔、鬼、佛,这小小沉龙之渊,竟有四界的气息!不对……”仿佛从回转的风里感觉到了什么,他顿了一顿,叹了口气:“竟然还有人间界……” 黑色的石殿突兀地存在在这黑暗的虚无之中,四周有阴魅游离,却没有一只敢靠近。清歌和风羽踏入石殿才知道,从外面看漆黑一片的石殿,里面居然有淡淡的光从黑色的石壁间散发出来,柔和而温暖,完全不同于外面的黑暗阴湿。宽大的空间里只有一张空荡荡的石床和一个只剩下半池水的水池,水池的一角,有一个浑身****的男人,披头散发地仰面漂浮着,双目紧闭,双唇苍白,宛如死尸。 “果真是‘人’的气息,可惜是个死人。死得赤身裸体,也是可怜!”风羽摇着头感慨,然而目光触及浸泡着“尸体”的半池水时,眼中多了几分讶异:“无根魔液?传闻这是魔界上好的疗伤圣水,可白骨生肌,逆转生死!此人泡在无根魔液之中……”他一个神念,瞬间便将那****的“尸体”笼罩在其中,眼中流露出几分“果然如此”的神色,回头对清歌道:“此人全身元气精血都已经枯竭殆尽,本来是必死无疑,但无根魔液对凡人而言,可逆阴阳转生死,才逃过一死。而今这是假死状态,如若不细看,和死尸也没什么分别。” 清歌闻言也不多言,只是一指点去,一道神力便弹入了那人眉间——仿若一枚小石落入水面,这一道蕴含生机的神念,瞬间激起了这假死之人体内经由无根魔液积蓄的生命力,胸膛起伏,鼻翼间顿时也有了微弱的呼吸,一呼一吸,气息渐渐强了起来。 “他的体内有残留的魔气,好像还有封印——这人有古怪。”清歌移步过去,近距离看着水池里的裸男,脸上闪过不解和好奇。 风羽差点没翻白眼,心想此人一个“人”,出现在这沉龙之渊深处,不古怪才有鬼!还有还有,虽说神凡有别,但女神也是女的,这么一个赤裸裸的大男人在面前,好歹也表现得矜持羞涩一点呀!——他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脸上也是一副“老大果然好彪悍好直接”的感慨表情,嘴上却一本正经地道:“不如趁他还未转醒你我施展入梦之术先探查一二?此人在这里,也许和魔尊脱不了干系。” “来不及了。”目不转睛盯着裸男的清歌却如此回了一句。 入梦之术,是探查记忆的法术。失去意识时施用最佳,睡梦之时施用需谨慎,清醒之时对受术者的灵魂伤害最大,稍微不慎,便要魂飞魄散。对于天界仙神而言,这类法术虽然好用,却是禁止对清醒之人,甚至是睡梦之人使用的。 风羽望去,果然便见那裸男苍白的脸上眼睑微微抖动,紧闭的眼微微张了开来——应该是受不了骤然的光亮,他的眼微微眯着,深邃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有星辰起落、山川大地枯荣变迁。然而,只是一瞬间,便随着眼睛的完全睁开而消散成空荡迷茫,恍若错觉。 清歌离得近,一瞬间的变化,被她尽收眼底,引得她几乎脱口而出:“你是谁?” 由眼望心!有着这样眼神,哪怕只是稍纵即逝的瞬间,也绝不会是一个普通的人。 “我……是谁……?” 仿佛是还没有从假死的状态中完全回神,那男子满目的茫然,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怔愣愣地呆了半天,才慢悠悠茫然然地低喃了一句:“我是……莫弃。” “莫弃?”六神将之中,封魂神将属性为风,最是擅长探索监听,对于六界之事自然也知晓最多,此刻他默默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一瞬好似有万千讯息闪过,然而最后他却只能对清歌道:“人间界有名的散仙和修仙人,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他一开口,那个自称叫“莫弃”的人便转头望了过来,目光中带着微微的好奇和戒备:“你们,是谁?” “封魂。”风羽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你也可以叫我风羽。” 7.第7章 捡到失忆男(下) 莫弃沉默了一下,仿佛在回忆,想了半天后只能摇头:“我好像……不认识你。” 风羽“嘿”地一声笑了出来:“正巧,我也不认识你!” 刚从沉睡中醒来的人明显愣了一下,眼神中的戒备又多了几分,然后才将目光转向了离他更近的清歌,无声询问。 “清歌。”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的某女神简洁地答了两个字。 莫弃又沉默了一下,这一次他回忆思索得更久。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清歌和风羽,从他的眼眸中看到的,除了思索,便只剩下一片空茫。 可怜的人,刚刚苏醒的脑细胞也不知道够不够他用?——风羽在等待中有些恶意而无聊地这般想着,只是,在他和清歌皆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莫弃却回了神,突然开口:“清歌……我好似听过这个名字。”他边说边撑起身子起身,才刚撑起半个身子便发现了自己一丝不挂不着片缕的窘况,起身的动作骤然一僵,差点又栽回水里去。然而,这样的僵硬只是片刻,他就又若无其事地坐起身,目光迅速地扫过整个石殿,在没有发现任何可以遮体的东西后,才平静地将目光又投到了风羽身上,问:“有衣服吗?” 他面无表情地绷着脸,好似并不十分在意自己的窘况,只耳后隐隐露出了几分红色。 风羽咳了一声才慢悠悠地回道:“该看的不该看的咱们都已经看过了,生死来去赤条条,莫兄弟这般……咳,不是挺好的?” 堂堂天界的封魂神将,竟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和不怀好意,挪揄着。 莫弃绷着脸,沉默了一下忽然叹了口气:“依照我家乡的习俗,被人这么看光了,可是要负责的。”他状似无辜地看着风羽,语气间也多了几分无奈,“清歌姑娘姑且不论,要是为了负责娶个男的回去,我怕我会哭晕在茅房的!” 风羽的眼瞬间瞪大。 他的脑海中不可遏制地开始想象他若是带眼前这个家伙回天界,他那些无良同僚会有的反应——断妄那家伙怕是要连大牙都给笑掉了,而离妖那个移动的八卦混合体一定会引得六界九道都来围观他的,却邪一定要吓得再也不敢成亲了……咦?好像也不错!至少月神就……呸呸呸,想什么呢!——这般莫名其妙地想着想着,就冷一丁就打了一个抖索,让他迅速地抬起右手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忙不迭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心里更是忍不住嘀咕:要是被你娶回去,要哭晕的该是我才是吧。 莫弃无声地嗤笑,然后扭头看向身边的清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很难想象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对着不着片缕的异性,盯得这么面色自然这么目不转睛。他对“清歌”这两个字有着模糊的印象,冥冥中好似觉得自己应该认识眼前这个眼神过于剔透安静的女子。 只是,无论他怎样思索回忆,刚刚清醒的脑海之中除了空白,还是空白。 清歌见他望过来,便开口道:“你见过魔尊云离。”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而不是疑问。 “我不知道。”莫弃摇头,神色坦然却带着几分空茫和涩然,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如果我说我这里,现在除了空白,什么都没有,你相信吗?” 清歌点头,却对他的话却未置可否,只是道:“你的体内有魔尊残留的魔气。不止是魔尊……”她伸手,神念笼罩莫弃全身,不过片刻便有五彩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溢出,一丝一缕飘到清歌手中,凝成小半朵几近透明的虚幻花骨。 “你也见过花陌。”一眨不眨地望着莫弃,清歌淡淡陈述。 “你说的这些人,我都没有印象。”莫弃突然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自嘲与冷谈,“不过你这么肯定我见过这些人,那就权当见过吧!只是,见过又当如何?” 确实,对于一个什么都回忆不起来的人而言,曾经见过,又能如何,又当如何? 清歌和风羽俱是有一瞬间的怔愣,两位神将的神念笼罩之下,自然很明白眼前这人并没有说谎,他确实失去了苏醒之前的记忆——他们可以断定这人与魔尊与花陌都有过接触,然而却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接触,也无从得知之后魔尊和花陌又去了何方。 “只是单纯的‘见过’,不会在身内残留下魔气,也不会有可以凝聚成形的花气。”怔愣之后,天界的封魔神将终于开口。他的右手依然遮挡在眼前,透过食指和中指间的细缝望过来的眼神中却带着某种笑意:“人的命运,有时候是很奇妙的。能见一次,未必不能见第二次。” 清歌点头,盯着莫弃道:“你和我们一起。” “清歌姑娘邀请,在下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莫弃滑稽地作了个揖,并没有对这样的决定多说什么,也没有多问他们会带他去往何处。只是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脸上表情更是显得分外无辜:“只是我虽然不介意这般赤条条地出去,就是不知道两位介不介意?” 他上下打量着风羽身上的银甲,接着道:“这位封兄……还是风兄身上这身就很不错,不知能否借我一借,我这人很是大度,不会介意这是被人穿过的。”他的话是对着风羽说的,眼睛却看着清歌——他虽然失去记忆,然而显然没有失去敏锐的洞察力,清醒之后的短短观察,便已看出眼前这两人看似地位同等,能下决断的却是站在他身边的这个少有开口的女子。 风羽脸色一变,正要张口反驳,却见清歌的目光轻飘飘地转了过来,扔过来一个字:“脱。” 可怜堂堂天界封魂神将,顿时如遭电击、满脸黑线无语凝咽,才堪堪明白为何除受伤的九鬿外那其他的三位神将一听要随斩魔神将到人间界追拿百花神女,会个个脚底抹油跑得飞快了。 8.第8章 生病了 人界有九州,是人间文明繁华之地。 沉龙之渊在人界的最北端,与九州,隔着茫茫的北荒雪原。 北荒雪原终年飘雪,鲜有人迹,只有靠近南边的边缘地区,才会有兖州和凉州的猎户偶尔趁着风雪较小之时,进入雪原猎杀雪狐和雪貂。这样的猎杀虽然危险,但是一旦有所获,往往可以几年不必担心生计。 而对于清歌和风羽这样来自天界的上神而言,北荒雪原却是人间界少有几个可以发挥全部神力的地方。六界有着各自的天地规则,人间界灵气稀疏、元力淡薄,难以承受大的灵气元力波动,所以其他五界进入其中,那些不属于人间的力量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制约。力量越大,制约也就越大。 清歌和风羽,自然也不能例外。他们带着莫弃从沉龙之渊出来,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该往哪里去找百花神女和魔尊,便决定先带着莫弃去九州,想看看回到人间,能否让其想起些什么来。他们在雪原中一路向南,初时还没有感觉,渐渐便有了神力一点点被封印在体内的感觉,越是往南接近九州,这种感觉便越明显。两人都不是第一次到人间界,很快从高空降下高度,前行速度也降了下来。 北荒雪原很冷,两位上神带着一个凡人,风雪虽然不能近身,那刺骨的寒意却一波波地刺激着莫弃,一路走来冻得他面色发青直打哆嗦。然而仿佛是心里知晓这是风羽故意不将彻骨寒冷与风雪一起隔绝在外,他咬牙忍着,却始终不曾开口求上一求。等到清歌发现异常之时,凡人之躯的莫弃已经手脚冰冷浑身虚汗,连意识也有些模糊了。 “人间界的人,还真是娇弱呀。”风羽大大地叹气,脸上却带着意犹未尽的表情。他右手抵在莫弃胸口试图用神力驱散已经开始生长的病气,然而不过片刻,他却惊“咦”了一声,微微变了脸色,“魔尊留在他体内的魔气,居然在吞噬神力。”他说着,不得不撤回了手,脸上除了惊疑,还有着某种“玩过头了”的懊恼神色。 清歌闻言蹙眉,探手摸向他的额间。然而,还没摸到,便被莫弃一把抓住——这个神智已然开始昏沉的人间男子面色青白,仿佛感觉到了有别于酷寒的温暖,本能地向着清歌怀中钻去,打颤的齿间溢出断续而模糊的低喃:“……娘,好冷呀……娘,我跑不动了……我跑不动了……” 他断断续续地低喃着,宛如呻吟。 “老大……”听着这样无意识的低喃,清歌无言,风羽却在微微的沉默之后,忽然伸手扯住莫弃的后衣领往后拎了拎,抬起头对清歌道:“我该恭喜你喜得贵子么?”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说完本能地一缩脑袋。 然而没等清歌反应过来,风羽往后拉扯的动作,让发着烧意识模糊的某人更加的不适,只听得他忽然低哑地叫了一句:“娘快跑……跑……”然后呼呼喘了两口气,反手攀住风羽抓着自己的手,张口便咬了下去。 骤不及防的一口,疼得风羽忍不住痛呼,本能地一甩手。然而也不知道他的梦魇里有着什么样的信念,一甩下去,竟没有甩脱——明明已经冻得手脚冰冷烧得意识模糊,攀着咬着风羽的力量却巨大无比。 清歌皱眉,一指点出,将莫弃点倒。然而,身体明明已经软到,手却依然紧紧地抓着风羽,牙齿也死死咬着,神色倔强决绝,给人一种仿佛他一松手,便会万劫不复的错觉! “他上辈子一定是一只狗,这辈子才会本性不改!”风羽呲牙裂嘴欲哭无泪,只能一点一点地扳开他的手再扳开他的嘴,扳着扳着,忽然叹了口气:“我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梦魇住了他……” “这样的执着,怕已经是魔魇了。”接住终于安静下来的莫弃,清歌道。她试着将神力输到他体内,发现果然如风羽所言被魔气吞噬后只能收手,“只能尽快赶到九州,找人间的人医治了。他的体质在被魔气改变,不知道人间的医术是否还能有效。” “若是无效就只能算他倒霉了!啧……咬得可真狠呐!”风羽正在处理手上的伤口,虽然伤口在神力的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但是他还是斯斯地抽着冷气,又忍不住重申自己的推测:“牙口可真好,这家伙一定是属狗的。” 他狠狠地说着。然而抱怨归抱怨,虽然心里是十万个不情愿,最后还是得背起这个狠狠咬了自己的家伙赶路——想他堂堂天界神将,竟要做苦力背一个区区凡人,真真叫一个虎落平阳被“犬”欺呀。 带着一个病号,两个也顾不得保存神力,向着九州的方向疾行而去。 然而,还没飞出多远,却忽然眼前一花,只觉有一道亮丽抢眼的黄影忽然闯进了视线里,像一片打着圈没有轨迹的黄色落花,更像一道流光,飞一般地从雪面上划过,迅捷无比,后面有数十匹雪狼疯狂地追逐着,积雪翻飞,景象颇为蔚为壮观! 北荒雪原,目之所及,除了白色,还是白色。 所以赶路中的风羽一低头,骤然看见白色之中的一抹黄色,呆了一呆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身边的清歌却已经低喃了一句:“有人。”便冲了下去。 那黄色竟真的是一个人影,厚厚的棉衣裹得跟一个球一样,却意外地身手敏捷——他的脚上各绑着一根扁长的木头,手上各绑着粗硬的树枝,只见手上的树枝往雪地里一撑,脚上的木条便带着他箭一般往前滑去,他这般飞快地向前奔逃,一时间竟连雪狼都被甩到了身后,只能嗷嗷地狂追不舍,一时却也莫可奈何。 然而这般在雪原中奔逃,也是极耗体力的。那些雪狼在这场漫长的追逐之中,已经开始一点点的拉进距离。 9.第9章 少女明雨灵 那在前面疯狂奔逃的人也明显感觉到了雪狼们的逼近,也不知道是感觉觉得心慌手软,还是体力渐渐接续不上,手中的动作渐渐没有了方才的流畅,终于手中用力稍微偏了一下,脚下的木片顿时带着他偏离了原有的轨迹,在一阵打滑之后,猛地冲进了雪地当中,连翻了几个跟头,大半个身体都陷进了雪中才止住了去势。 追了一路的雪狼们哪能放过这般的好机会,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它们高高地跃起,优美的线条里全是可以生生撕裂猎物的爆发性力量,然后在扑下的瞬间纷纷化作冰雕,扑哧扑哧掉进雪地里砸出了一个个雪坑。 抱着头缩在雪地里的那个黄球久久等不到雪狼的攻击,探出头便看到死追了他一路的那群雪狼已经化作了一个又一个栩栩如生的冰雕,晶莹剔透,一个白裙红斗篷的女子穿过一个又一个的雪狼冰雕,缓缓朝他走来,姿态说不出的从容淡然。他的身后,还有一个身穿银甲背负一人的年轻男子——两人徐徐走来,雪地上却连一个脚印都不曾留下。 见到这般奇诡的景象,那大半个身子陷在雪地里的人却忽地眼睛一亮,突然手忙脚乱地开始拉扯将脸也包得严严实实的围巾与风帽。拉开围巾,扯下风帽,露出的竟是一张女孩子的脸,冻得红扑扑地,脸上刚刚脱险的余惊还没褪去,又多了几分好奇与兴奋,张口便问:“你们、你们也是神仙吗?好厉害呀!” 完全没有料到在这人迹罕至的雪原中与一群雪狼疯狂追逐的,竟会是这么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女,风羽忍不住微微吃了一惊,心道现在人间界的女孩子,都是这么彪悍狂野的吗?没事出来到雪原和一群狼赛跑?。 清歌却仿佛没有什么惊讶,接话道:“也?你见过神仙?” “当然见过!”那少女重重点头,脸上的神色又是激动又是感激,“那天我也是遇上了雪狼,在快要被追上的时候,他从天上落下来,三两下就救了我的性命,不过……啊!”说着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骤然一声惊呼,急慌慌地拉开胸前的衣服——随着衣服的拉开,竟露出三朵晶莹如冰雪的白色花朵,散发着淡淡的芳香和灵气。然而应该是惧风,只是稍稍拉开衣服吹了下风雪,洁白羸弱的花瓣便蜷缩了几分。少女见状慌忙又把衣服拉严实了,才拍了拍胸口喃喃庆幸:“老祖宗保佑,雪颜花完好无损,要不然我这一趟,就全白费功夫了!” 风羽本来听了她的话,还想吐槽她八成是雪狼亲戚,才会一次二次被雪狼这般群追不舍,等乍然看到这三朵白花,吃惊之余心里也了然了,却还是忍不住问:“雪颜花生长在北荒雪原深处,你这是一个人采摘到的?”身上有这等灵草,也难怪被这般疯追了! “你有看见第二个人吗?”那少女吃力地从雪地里爬出来,一边拍着身上的残雪一边翻了翻白眼,颇为自得地道:“我从懂事起就在雪地里滚爬了,雪原里有凶狠的狼,也有很多友好的动物,别说雪颜花,就是找冰魄和雪参果也是没有问题的。” “可惜冰魄和雪参果都有厉害的妖怪守着,不然要是也能拿到手,恩公的伤一定能好得更快。”她喃喃着,明媚的笑容忽然多了几分低迷与忧愁,宛如晴朗的天忽然蒙上乌云。 清歌默默地听着她说话,忽然开口问道:“你的恩公,就是那个救了你的神仙吗?” 那少女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耸了耸鼻子道:“你们身上,有和他一样的味道。不过你们比他厉害呢。他为了救我,可是受了好重的伤,你们却一点都没被雪狼咬伤!”她嘻嘻笑着,抬头打量风羽背上的莫弃,却有些意外和狐疑:“怎么神仙也会生病吗?他好像发烧了,病得很严重呢……” “你的恩公也说是神仙,不是还等着你的雪颜花治病救伤吗?”风羽也懒得解释,只反问了一句。 少女闻言呆了一下,道:“也是呢,能受伤自然也是能生病的。”她很快想通了这一疑惑,然后挠着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好似下了决心般道:“我家离这里不远了,我娘是族里的药师,你们要不先随我回去,先给这个生病的神仙哥哥看看病?他好像病的不轻……” 清歌和风羽本是要赶去九州为莫弃治病,如今有更近更快的选择,自然不会拒绝,何况这少女的家中,还有一个据说是“神仙”的恩公,引得风羽好奇不已。 “为救人而被雪狼重伤的仙神,可算是闻所未闻了。即便是普通的下仙,也不至于如此不争气吧。”他显然对这个所谓的神仙恩公深不以为然,好奇也明显是因为觉得丢了仙神的脸面了,低声对着清歌嗤笑,“估计也就是人间界某个不成材的修仙者,妄自称神,也真够胆大的。” “也未必。”清歌只是回了三个字,就望着眼前的少女陷入了沉默,眸色沉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风羽见状,便也不再言。 那少女显然没有听到两人短暂的对话,正忙着把风帽和围巾戴好,将险些冻僵的脸又严严实实地包裹了回去,然后拿出一只手掌大小的罗盘看了半天,才指着这个方向道:“从这里过去大约三里,便到我家了!我叫明雨灵,村里的人都叫我小雨。你们也可以这么叫我的。”她说着,语气欢快满是活力,然后也不问身后两位“神仙”的名讳来历,只是手中树枝往雪地里一撑,脚下的木片便带着她宛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在雪地上飞快的滑行,转瞬便只剩下一个圆圆的黄影。 “两位仙人恩公,可要跟紧了呀!”远远地,似乎还能听到这般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清脆悦耳。 “这丫头……”风羽忍不住笑了起来,转头对清歌道:“咱们再不赶上去,怕是要被这个丫头看扁了。啧,好快的速度!” 清歌却不理他的感慨,只道了一声“走吧”,便不慌不忙地跟了上去。 10.第10章 误入贼窝? 在六界的认知之中,北荒雪原除了风雪,便只有一座座数千年不化的冰川,这样酷烈的环境中,除了寥寥的几种耐寒动物,并没有族群居住在其中。风羽和清歌几乎是带着满满的好奇心跟着这个叫明雨灵的少女穿过漫天风雪,停在某座冰川的背面,那里有着一面巨大的冰壁,晶莹平滑得可以清晰地倒影出面前几人的身影。 “找着了!”少女站在冰壁前,长长地舒了口气,她一边在厚厚的衣服里翻找着什么,一边回头抱怨道,“这个‘门’,隔段时间就会换个地方,用过一次也会换地方。我每次出来,都是一顿的好找!你们有见过我这样回个家如此艰难的吗?难怪族里的人,都不愿意出来呢,一不小心,可就要找不到家门回去呢……” 她毫无心机,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两位脸上的神色已经变得有些微妙。 少女抱怨完,从衣服内找出了一小块似玉非玉、似晶非晶的圆石,毫无心机地介绍道:“这是引路石,有了它才能打开‘门’回去,非常珍贵的!族里都没有几个人有的,我从娘亲那边偷偷拿来的,可千万不要说出去。”说到后面,她忍不住叮嘱了一声。 她她紧张的模样,风羽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放心吧,我们都是实诚人,一定不会乱说的。” 他说“实诚人”的时候,清歌隐约侧目望了他一样,目光平静淡然如昔,却有隐隐有些别样的东西,害得他小小坎坷了一把,不过好在她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少女这才安了心,示意身后的两位神将退开一些。只见她神情严肃认真,嘴唇微微开阖,低喃出一种艰涩古老的咒语,一轮弯月状的灵光从她手中缓缓升起,照得冰壁表面宛如水面一般荡漾了起来。她回头招呼了一句:“门开了”,便率先朝着冰壁走去。一阵波纹晃荡,穿得滚圆的黄色身影便消失在了冰壁中。 “看来,天界对人间界的了解,还远远不够呀——我们竟从来不知人间界有一族,是隐居在这了无人迹的北荒雪原的,而且看这通道上的禁制,也不像是泛泛之族的手笔!”风羽忍不住摇头苦笑,清歌依然不理他,只是脸上的神色却出乎意料都带着几分若有所思,好似想到了什么。 “两位神仙哥哥姐姐,赶紧进来呀!可别叫老祖宗他们发现了才好!”忽然,冰壁中探出少女半个身子,连连招手。 清歌和风羽便不再多言,抬脚跟了上去。 冰壁仿佛已经变成虚无,几十步的距离,穿过冰壁,迎面是另外一个世界——阳光明媚,绿草如茵,许多人间界已经见不到的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散发着沁人的芬芳和灵气,远处波光粼粼,好似有一条河流,隐约有水声和笑语声盈盈传来。更远处的天空白云飘荡,隐约好似有一座山峰,三两仙鹤和青鸾展翅而飞——竟是一派仙家景象。 “这是……”风羽瞠目,很是有些意外,忍不住低喃,“人间西方小仙境才有的景致呀!人间界最是容易变迁,数千年足以沧海桑田,小仙境早已变作大荒了……”他不解,颇为纠结,差点怀疑最近是不是太过操劳,以至于出现幻觉了。 清歌波澜不惊的神色也出现了微微的波动,她望着那隐藏在白云之后,只模模糊糊露出小半个轮廓的山峰,目光微微一动,忽然应了一句:“这是灵山景色。” 灵山景色? 风羽呆了一呆,还未反应过来,前面的树丛一阵窸窣,已经在树丛后面将厚重的衣物脱下抱在手中的明雨灵轻巧地钻了出来,跑到前面带路道:“我家世代是族里的药师,在村外的药园有几间小屋,两位就在那边将就一下吧。”她说着,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村里的族人都不喜欢神仙,带你们进村子,怕是不行的。不过平日里我就住在药园照料药草,那边什么都有,给这个生病的哥哥治病,也是最好不过了……” 她絮絮叨叨地解释着,只是没等她说完,清歌却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语:“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风羽顿时满头黑线,心说老大你就是没将人家放在心上,也不要当着面表现的这么明显好不好!就不能私下里偷偷地问他么?他记忆力很好,一定会告知的呀!! 明雨灵的笑容一顿,好在她心思单纯,并没有多想便答道:“我叫明雨灵,我娘说我出生那日,下了好大的雨。还说……” 她没有再说下去,一直沉默少言神色淡淡的清歌忽然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眼眸中的神色较之以往也多了几分温和:“明家的孩子么?没想到数千年后,竟然还能再见到灵山明氏一族的血脉。他知道了,应该会很高兴。” “谁?谁会高兴?”明雨灵一把拉住清歌的手,一脸惊喜,喋喋不休地问道,“神仙姐姐也知道我明家么?” 清歌点了点头,道:“我曾与你先祖相识。” “咦?咦?!”明雨灵更是惊讶,连连惊叹:“我听族里的人说,老祖宗最讨厌天界的神仙了,没想到竟然也有神仙朋友!” “老祖宗?”清歌一怔,“我只知道灵山有十巫,并不认识老祖宗。” “十巫?是指巫咸大人他们么?老祖宗可比那几位大人厉害多了……” 明雨灵就这么拉着清歌的手,两人边说边走,眼看便消失在树丛拐弯处了。风羽背着莫弃,就这么被两个女人落在了后面——此刻,他仰着脖子努力地想要看清那座隐藏在白云深处的山峰,听着传到耳边的对话,忍不住生出了满腹的郁闷:“巫族明氏?灵山十巫?我滴妈!这可是进了贼窝呀,一不小心不死也要掉层皮!” “贼窝不进也罢……”他不死心地回头,发现来时的通道早已消失,只好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还忍不住喃喃着提醒自己:“小心呀,我可千万得小心了,大好的人生还没玩够,可不能阴沟里翻了船,不然离妖他们,一定是连大牙都要笑掉的……” 11.第11章 明氏母女 明雨灵的药园很大,只用简易的篱笆围了起来,里面各种药草被区分类别后整齐地种植在各个区域。应该是平日里勤于照顾,各种药草都显得生机勃勃,一片盎然之象。三间连在一起的小木屋就坐落在这一片药园的中心位置,看到近在眼前的小木屋,离开多日的明雨灵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急切,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过药田间的小径而去。 “凤,凤!我回来了!”她一叠声地叫唤着,语气喜悦,边跑边从怀中掏出藏了许久的三朵雪颜花,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献宝似地冲进一间小屋,“凤,你看我给你找到了什么……”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屋门开着,然而房屋内并没有她预想中的那个“神仙”恩公,只有一个中年的妇人坐在床边,素雅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怒意。 看到这妇人,明雨灵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几乎整个人都跳将起来了,双手迅速地往身后一藏,结结巴巴地道:“娘、娘,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静静地在屋子里坐等的,原来就是明雨灵口中那个在族里当药师的母亲明兰萱,身为族里最好的药师,明兰萱平日里都在小灵山中培育灵草、祭炼丹药,却不想竟在女儿外出之时找了过来,此刻听了明雨灵脱口问出的话语,冷着脸不答反问:“你去哪儿了?” 明雨灵看着自己母亲此刻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我去外面采药草……”她说着,藏在身后的手心里已经出了一手的冷汗,心里明白依照母亲的精明,此次怕是不好应对了。果然便听见自己的母亲冷冷哼了一声道:“我身为族里的药师,可没听说哪位族人伤重到要用雪颜花的!”显然自己女儿掩藏的动作再快,也没快过她的眼睛。 “我……”明兰萱这么一问,明雨灵初时还是被问住的模样,而后猛然反应了过来,焦急地问,“娘,你看见屋里的人了吗?他是我的恩公……” “他是我巫族的仇敌!”然而,没等明雨灵问完,明兰萱已沉着脸打断,语气强硬,带着几分恼怒,狠狠地教训道:“你这不懂事的死丫头,你可知道将天界之人带入水月巫境,是多么可怕的事情!要是让老祖宗和巫咸大人他们知道你居然窝藏天界之人,还不知道会怎么责罚你呢!你这不省心的死丫头……”她边训边起身,抬手作势要拧明雨灵的耳朵,然而,手才抬起,就猛地顿住了—— 清歌在前,风羽背着莫弃在后,刚走到门边就对上了如此一幕。两个天界之神都是何等的耳力,屋子里的响动早已是一清二楚,风羽脸上还带着几分的尴尬。他俩还算平静,明兰萱却在僵硬之后,脸色大变,一把拧住女儿的耳朵大骂:“死丫头,你居然又带外人进来?!” “娘、娘!你轻点,耳朵要掉了!”明雨灵护着自己的耳朵,连连求饶,“清歌姐姐她们在雪原里救了你女儿的命,不是坏人!而且有个哥哥病了,不是你教的我,医者父母心吗?哪有父母不管生病的儿子的呀?!” 她疼痛之下口不择言,几句话莫弃竟成了她的儿子,风羽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不过却成功转移了明兰萱的注意力,她只望了一眼莫弃,便道:“受寒过度而发烧,寒毒入体而昏迷。把他放到床上去,喝药把烧退下去就没事了。” 清歌和风羽本身神力就是内敛于体的,从推测出此地是巫族藏身之地开始,为了不惹麻烦更是将所有天界的气息都隐藏了起来,加上带着一个生病的人,连明兰萱也瞒了过去,以为不过是到北荒雪原历练的人间修道者,虽然恼怒女儿带了外人进来,却也没有太多苛责与为难。 风羽背了莫弃一路,听到这句话,毫不犹豫地将他甩到了床上。 明兰萱是药师,此时见到病患,也就顾不上教训女儿了,走到床前又查看了一番,而后“咦”了一声,才道:“这人一身精力修为枯竭未生,这时候对外界的抵抗力,连个普通人都不如,你们居然还带着他跑到雪原里来?想要找死也不用这么麻烦吧!”仿佛是对着族里那些粗心大意的病患,她不客气地训斥道。回头却见明雨灵揉着耳朵,正站在原地呲牙咧齿地抽着冷气,顿时眼一瞪,斥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连寒症要用什么药草也需要我再教你吗?” 明雨灵已经被自己的母亲教训得小媳妇一般了,然而此时听到母亲的一声训斥,却意外地没有什么动作,她在原地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娘,凤……屋子里的那个人去了哪里?” 明兰萱望住自己的女儿,一瞬不瞬地盯着,让女儿能清晰地看清她眼中的决意和认真之后,才一字一顿地道:“忘了他,这已经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却很坚决,母女相依为命多年,明雨灵自然清楚此事已经再无转圜之地,犹豫了一下,便恹恹地走了出去。 那三朵雪颜花,却依然被她紧紧地拽在手心里。 明兰萱看在眼里,皱了皱眉,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清歌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门边,此时却忽然开口道:“你有一个好女儿,恩怨分明。” 明兰萱闻言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我这做母亲的反而恩怨不分?” “不是。”清歌沉默了一下,仿佛在思考着怎么样回答,半晌才道,“你只是在保护她。” 明兰萱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叹了口气:“没有哪个母亲,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卷入是非危险的,这是身为母亲的天性!”她感概完,又指着莫弃道:“在这人寒症消退之前,你们可以留在这里,但是要记住,绝对不能出药园,更加不许进去村子里面!” “作为药师,我可以医治你们的朋友,但不能让你们给小雨带去麻烦!”她字字清晰,说得认真,“等这人的病好一些,我会送你们出去。” 12.第12章 莫弃之梦 风羽连连点头:“这个自然,你放心便好。” 清歌也点了下头道:“多谢。” 明兰萱便不再多说什么,她站在床前,双手结印,顿时便有淡淡的灵力在指间酝酿,而后出指如风,以迅捷而繁复的手法迅速地点过莫弃身上多处穴位。初时就见莫弃如死猪一般在床上一动不动,随着手指点过,渐渐有呻吟和呓语传出。女药师这才摸了摸额间的汗珠,转过身来:“发烧时说些胡话有些莫名行为都是正常的,不要封闭他的气脉弄晕他,时间一长,真的闭过气去就晚了。” 她竟也看出了眼前这病人,不是自然晕厥。 风羽只笑不语,眼珠子却不断地瞥向清歌,好似在说是她干的。奈何清歌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乍一看也好似一副无辜模样。 明兰萱也懒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看眼前两人也不像是什么心思狡诈歹毒之人,便又交代了几句,然后出去了。风羽走到门边望去,就见她径自走到远处的一片药地里,蹲在明雨灵身边,母女俩边采药草边说着什么,偶尔还能看到她抬手去拧明雨灵的耳朵,只是背影看去却很是融洽。 “这一对母女,感情很是不错呢。”风羽笑笑,感慨了一句。 清歌也站在一边望着,神色平静无波,只忽然道了一句:“我与天后,好似从来不曾这样。却原来母女也可以这般。”她说着,语气淡然,既没有羡慕也不曾怨怼,神色好似在说今天天气很不错。 天帝三位公主,大公主清歌寡言孤僻,即便是天帝天后也不十分亲近,二公主青曦万年守护神树,寸步不能离,大约也只有三公主花陌,与天后才是最像母女的吧。 ——这些是整个天界心照不宣的事情,只是天后那是什么身份,背后妄议,一不小心也会是罪过——风羽嘴角抽了抽,负手抬头望天做深沉状,内心挣扎了良久,最终还是觉得小命要紧,默默地选择了短暂性耳聋。 好在清歌也没想过要他的回应,已经径自走到床边坐下,闭目养神。 —————————————————————— 傍晚时分,明雨灵将煎好的药端了进来,莫弃人事不知,喂进去的药几乎没有吞咽下去的,十有八九流到到床上。明雨灵喂得满头大汗,清歌在边上几不可察地皱眉,上前捏住莫弃的鼻子提将起来,迫使他张开嘴巴后拿过明雨灵手中的药碗便往里倒。 明雨灵大惊失色,赶忙扑上去阻止:“快住手,你要呛死他了!”她去夺碗,抢下来的却已经是一只空碗,顿时脸色都吓白了。 清歌脸色不变,快速地在莫弃喉间一点,又在胸口拍了两下,只听“咕噜咕噜”两声,满口的药竟真的被这么灌了下去。她满意地松手,就见晕迷的莫弃落回床上就开始剧烈咳嗽。 灌完药,清歌一声不吭地退回了原处,脸上表情好似床上那人的痛苦模样完全不是她所为。明雨灵自小跟在她的药师母亲身边,向来以病人为重,此时气得几乎跳脚,然而终归不是她那个气场十足的母亲,对着清歌事不关己的模样“你、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什么教训的话来,最后只好一扁嘴,默默地帮莫弃顺气。 风羽在边上抱着臂,看得却很是开心解气——封魂神将性格爽朗洒脱,天界六位神将之中就属他神缘人缘种种最好,却不知为何就是和莫弃不对付。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全部的药汁都灌进去的原因,下半夜莫弃的病情就开始稳定下来了,等到第二天上午,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然而,烧虽然退下去了,他却依然睡得不甚安稳,好似做着什么可怕的梦魇,满头大汗辗转难以安眠,偶尔还会有几句模糊不清的呓语。 清歌坐在床边,她这般坐了一夜,看着莫弃退了烧,然后又陷入梦魇,等到天明之时,才忽然抬手探向莫弃,一指点在他的眉心。几乎在她探出手的同时,斩魔剑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膝间,剑身如洗,锋芒逼人,好似一个绝世剑客,默默地守在主人的身侧。 莫弃没有记忆,用入梦之术强行探寻必然魂飞魄散。然而,人人都会做梦,梦甚至可以反应出主人的各种诡秘心思,而失忆之人的梦魇,多多少少都会带着某些失落的记忆,有些会在梦醒时遗忘,有些则不然,但是能记得的也多是模糊不清的。 与其等他梦醒遗忘,或是记得模糊不清,还不如自己把握机会一探来得清晰明了。 ——清歌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施展了窥梦术,神念轻易便进入了莫弃梦魇之中。 她的神念在莫弃的梦魇中化出身形,还未睁眼看去,便先感受到了不亚于北荒雪原的寒冷——这是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冰冷死寂,无数巴掌大小的雪片从黑压压的天空中落下,她伸出手,那奇大无比的雪花片还没落到手心里,便又消失在了空气中。 梦里的世界,有着现实没有奇诡——她并不惊讶,收回手便随意选了一个方向走去。远远便看见雪地里掉落着一个黑色的面具,她上前弯腰捡起,只见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的面具上雕刻着某种上古的动物,似兽非兽似妖非妖,精致而奇诡。 清歌看着手中的面具,一瞬间有些恍惚,只觉这东西分外眼熟。 然而,她并没有时间细细思量——就在她拾起兽面的一瞬间,远处,忽然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吃力地跋涉而来。 清歌神念一动,身形便如雪花一样飘了过去。离得近才看清楚那一大一小是一对母子,男孩不过才七八岁的样子,面目却有些模糊,只轮廓看去,依稀与莫弃有几分相似,在母亲的扶持之下吃力地在雪地上走着,口中近乎自语地呢喃着:“娘……娘,我好累……好冷呀……”偶尔还会抬头问一句:“娘,什么东西在追我们?好可怕……” 那女子的面目也是模糊,只觉应该是容颜姣好,此刻频频回望,仓惶地拉着儿子往前走:“快走快走……要追上来了!” 13.第13章 莫弃的身世猜想(上) “玉儿!你不用再跑了!”骤然间,黑沉的天地间一个阴沉的声音响彻,有滚滚黑云从身后飘来,传出声声冷笑,“你再跑,也跑不出我的手心!” 面目模糊的女子终于停下了脚步,她死死地抓着男孩的手,回望黑云的眼中满是惨然和决绝,忽然低头对男孩说:“……你要是能活下去,不……一定要活下去……以后遇到喜欢的人,然后娶妻生子……好好守护她……”她的嘴张张合合,似乎不断说着什么,然而传出来的声音却是断断续续的,只最后一句分外的清晰,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可若是你不喜欢的女孩,就一丝一毫都不要去沾染!听清楚了吗?一丝一毫也不要!” “娘不要!”那男孩满目惊惧,死命地抓住母亲的衣服不放。然而,柔和的白光骤然间将他推远,喊多少声“娘”都变得枉然。 女子的身上升腾而起的白光越来越强烈,一左一右幻化成穷奇和梼杌两头凶兽,驮着她咆哮着迎向了那一片黑云,转瞬间便失去了踪影。 “娘!”男孩跌跌撞撞地跑向黑云,四周的景色在飞快地变幻着,一会儿是雪原一会儿变成沙漠,瞬息间又扭曲成草原和丛林。他死命地追赶着,天上的黑云滚动着,却已经没有他母亲和那个可怕的存在的气息了,连那一朵黑云也慢慢地变成了灰色。 “我助你报仇如何?”忽然间,一只手从那朵变换了颜色的云里伸了出来,抓向了他,一张带着半边诡异兽面的脸也从云后探了出来。 魔尊云离! 一直冷眼旁观的清歌骤然眯起了眼。乍然见到从黑云里探出来那个带着半边兽面的脸,她几乎是本能地低头去看手中那个捡到的鬼面,然后入目的却是两手空空——那个一直被他拿在手中的面具,已然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然而,还没让她来得及惊讶,魔尊伸出的手已经到了男孩的头顶,只是没等他抓到男孩,灰云里突然又传出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女音,带着微微的不满:“他一介凡人,你也不放过?” “花陌……”清歌低喃,忍不住神色微微一动。 然而,灰云之中却再也没有花陌的声音和气息。硕大的云朵滚滚翻腾,转瞬之间又褪去了灰色,变成了洁白之色。 “啊?这人醒了!”一个欢喜的声音从云里传出,嘻嘻笑着,乍一听好像是花陌的声音,然而清脆之中却仿佛还带了几分稚嫩。 随着话语,白云翻滚着从天上落下,还没完全落到地上,便已经化作了一团刺目的白光,白光之内影影倬倬,隐约听到有人在笑。小男孩口中叫着“娘”,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张臂抱住了一人。 清歌心中一动,正要跟进那团白光看个仔细,却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心中顿时明了莫弃怕是要醒了,连忙收敛神念往梦境之外遁去。 然而在脱离梦境的瞬间,耳边却仿佛听到了一声“清歌”,似真实又好似错觉。 —————————————————————— 神念回归本体,清歌睁眼,便对上了一双近在眼前的眼眸,漆黑透亮,还带着刚醒的迷糊和慵懒,以及微弱的笑意。 清歌一呆,垂眸一看才发现自己本坐在床边的身体已不知何时斜倒在床上,此刻更是被莫弃半抱在了怀里,用来守护的斩魔剑也已经掉到了床沿上——它的任务是守护主人清歌和莫弃,所以对于这个一把将清歌抱到了怀里的莫弃,竟也分外的宽容。 梦里的小男孩抱住了光团里的人,现实里莫弃抱住的却是她,而脱离梦境之时那一声宛如错觉的“清歌”,冥冥之中,好似让原本没有关联的梦境与现实,有了某种参悟不明的联系。——清歌垂着眸默默推算,一时竟好似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怀中的女子出乎意料地没有挣扎,令莫弃几乎是无意识地紧了紧怀抱,半抱顿时变成了更加暧昧的拥抱。然而这样近距离地看着怀中这个女子,他的心中却没有任何旖旎和非分的想法,只是莫名地多了几分奇异的喜悦感,仿佛就像是……这是期许了许久的事情。 明明什么记忆都没有,然而,这样莫名的喜悦感,却让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满足感。 ——风羽进门,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惊愕之后才忍不住“啧啧”了起来,语气说不出的酸溜溜:“我这才出去这么一会儿,你们感情居然就好到这地步了?老大,你偏心呀~” 清歌满脑子都还在推衍着梦境,哪有闲工夫搭理这个满脸八卦之色的同僚。 莫弃嘴角的笑意一收,眼神轻飘飘地瞥过来,接了一句:“不是你老大偏心,而是眼光太到位,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说到“好”时,他吃力地抬手指了指自己,当然说到“不好”时,也没忘了若有似无地往风羽的方向比了一比。 这绝对是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莫弃那只代表着“不好”的手若有似无地往自己这边比划时,风羽忍不住哼了一声,手指一弹,一道凌厉的风刃便冲着莫弃那张似笑非笑的的苍白脸面而去了。 他这一道风刃,戏弄大过教训。然而,风刃扑面而去,风羽脸上得逞的看好戏表情还未展开,却听得“嗡”一声,掉落在床沿上的斩魔剑一声清鸣,化作一道流光“唆”地刺了过来——清歌施展窥梦术之前的命令是保护她和莫弃,斩魔剑自有灵性,稍见异动自然就不客气地执行命令了。 同僚数千年,风羽哪会不知斩魔剑的厉害,本能地瞬移躲避。只是,无论他如何闪躲,斩魔剑总是锲而不舍地追在身后,气得他忍不住哇哇大叫:“老大,不带这么偏心的呀!你这是见色忘义、见异思迁、忘恩负义……” 他慌乱之中一通乱叫,神将的气度更是在上蹿下跳中荡然无存。莫弃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一笑,便发现怀中的清歌已被惊动——只见她稍稍用力便挣脱起身,伸手一招,正和风羽“玩”得高兴的斩魔剑在空中顿了一顿,骤然回转,眨眼间已安静地落回女主人的膝头,而后消失。 14.第14章 莫弃的身世猜想(下) “老大……”几乎在斩魔剑消失的同时,风羽也在清歌旁边落下了身形,此时这位天界神将的脸上,表情可谓是委屈可怜,满脸都是“有怨要诉”。然而,刚张开嘴,便被清歌截住了话头—— “风羽,你回来的正好。”她好似才发现风羽的存在一般,神色自若地开口,“你看一下,这是何处的术法。”说时,手掌向上,便有一股白色的气流盘旋而上,幻化成一个面目模糊的白衣女子,那女子通身的白光幻化成穷奇和梼杌两头凶兽,驮着她怒吼着扑腾而出。 正是莫弃梦中那位“母亲”所使用的招术。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幻化出来的白衣女子冲去的方向,正是莫弃所在的床榻——凶兽带着女子扑面而来,明明不过是显化的一缕幻象,却让床榻之上大病未愈的男子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惨白如死灰。 “不……”他本能地伸出手去,然而,指尖碰到白衣女子的一瞬,幻象化作清风一缕,消散无迹。 不过是幻象,然而自沉龙之渊从假死状态清醒,这个在短短的相处中一直表现从容的人间男子,眼眸之中却第一次不可遏制地流露出了悲伤惊惧绝望等等情绪,在幻象消散的瞬间,徒然转化为一缕狂乱血色。 心有魔种,易生魔念! 人间界的人心最是斑驳杂乱,有心志如铁、百炼成钢者,自然也有道心泯灭、一念成魔者。而眼前这人,迟早是要入魔的。——风羽从不怀疑自己的直觉,所以从一开始,才会几乎本能地不喜欢眼前这人,而现在景象,也不过是一点点印证了他的预感罢了。他默默地叹了口气,心中却徒生了几分惋惜。 然而,清歌却眸色沉沉,在莫弃眼中狂乱骤生的一瞬,忽然开口:“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往事成烟,何必执着成魔魇!” 她的声音清冷凉薄,却彷如一潭雪水兜头淋下,莫弃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忽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使劲搓揉了几下,挪开手时,脸色虽然依然苍白,眼眸之中却已没有了方才的惊惧和狂意。他回头,对着清歌笑了起来:“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么?——清歌所言甚是!只是,像我这样死过一次,都不能忘干净的,必然也有着它不能随着昨日‘死去’的缘由吧。” 清歌闻言微微蹙眉,虽然觉得他的说法虽然怪异,却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还是又劝了一句:“执念易生心魔。” 她性格虽不冷漠,却也略显疏淡,如今能开口点拨劝导,实属不易。然而,面前这个心有执念的人间男子却并不领情,只笑道:“我不求成仙,已未想成佛,留一份念想,又有何妨?” “迷途之人,若再心无所牵,岂不可悲?”他如此说着,脸上的神色却好似并不十分在意,只眼神却又透着认真。 清歌沉默了一下,终于不再说什么,转头望向一直保持缄默的同僚——数千年共事的默契,风羽见清歌望过来,便开口道:“此术的气蕴,很像是人间界五灵仙宗的仙术。”竟仿佛像是没有听到方才莫弃和清歌的对话,自然地将话题带回到了清歌显化出幻象之前的问话。 清歌闻言,只点了点头,没有接话。莫弃却带了几分好奇,接了一句:“五灵仙宗?”终归与自己的身世来历相关,他也忍不住问一句。 风羽倒也没有计较之前的不快,解释道:“五灵仙宗在中洲的云守山,距离此地有上万里,门下天问、灵烬、无锋、仙音四脉弟子数千来可谓是人才辈出,当之无愧的人间界第一大派!”他打量了一下莫弃,半开玩笑道:“而今五灵仙宗的掌教是无锋一脉的羽化子羽向天,听说此人鼓励门下弟子至凶险之地历练,说不定你便是一名被赶下山门到这北荒雪原历练的五灵仙宗弟子,只是命不好,差点丢了小命。” “五灵仙宗……”莫弃听着这些信息,想了想忽然点头道:“说不定真让你说对一次!——我好像对这个地方,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说着,边回想风羽所说的讯息,边思索:“天问、灵烬、无锋、仙音、百……百……” 仿佛有什么从空白的记忆之中呼之欲出,却又抓不到头绪。 “百邪。”风羽接口,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五灵仙宗分为五脉,其中百邪一脉在数千年之前便已失传,外人只知天问、灵烬、无锋、仙音,却鲜少知晓百邪这‘失落的一脉’——看来,你确实与五灵仙宗有渊源。” “百邪……”低喃着这个陌生又带着几分莫名熟悉的名字,莫弃几乎没有犹豫便道:“我想前往五灵仙宗一趟。” 风羽并不意外他有这样的要求,只抬眼无声地询问清歌。 依着他们的打算,本就要去幽州酆都城这个六界九道混杂的地方打探消息,途经中洲去一趟五灵仙宗,也未尝不可。如果莫弃能因此恢复记忆,为他们提供些更有用的线索,也许连跑酆都城的工夫也能省去了——风羽虽然询问清歌的意见,心里却也猜到她大抵也是赞同的。 果然便见清歌点了点头,只是在点头的同时却对着风羽补了一句:“你去释迦佛苑。” 释迦佛苑? 那个在雍州和西荒无尽戈壁深处,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风羽瞬间泪流满面:“老大,佛界那些光脑袋秃驴的嘴巴,可比东海深处的蚌壳还要闭得紧,求换一个活可以不?” 清歌丝毫不为所动,只淡淡地纠正:“释迦佛苑属于人间界,并非佛界。” “天下秃驴是一家。”他哼唧,忍不住反驳了一句,心中却也明了此事既然有了这般的决断,便很难有回旋的余地,只好认命地多问一句:“那么,鬼界那边呢?” 沉龙之渊深处,可不止出现了佛门的金莲,还有鬼界附身术的气息。虽然隐秘不易察觉,却也没有逃过两位天界神将的感知。 15.第15章 巫族老不死 清歌静默不语,仿佛是一时也不知从何下手探查为好。 “附身术不比佛渡金莲——整个人间界,能将佛渡金莲之术修习到莲生佛文、凝聚不散的,不会超过一手之数,这样的人,释迦佛苑必然知情知底,还有可查之地,只是这附身术……”风羽摇头,也觉得很是棘手。鬼族本就擅长隐遁,将附身术修习到神佛难以察觉地步的,都大有人在,普通修习者,更是数以万计了。 “若真有所图,迟早会露出马脚来,而今你我,小心防备便是。”最后,风羽只能如是说。然后转眼望向床上竖着耳朵听着他们说话的莫弃,皱眉道:“他的病既然好转,我们还是早早上路为好。” 巫族之地,不是久留之处。 清歌自然心中有数,然而依照风羽的个性,一开始既然没有阻止,此时也自当不会再多说什么才是。斩魔神女虽然性格疏淡寡言,却绝不迟钝愚蠢,闻言忍不住扬眉,开口问:“你探查到了什么?” 原来方才风羽悄悄出去,竟是探查这水月巫境的情况去了。此时见清歌问起,却只是摇头苦笑,道:“什么都没有探查到。” 听到这样的回答,清歌竟并不显得十分意外,只是略一沉吟,便转头对莫弃道:“你的病,等到了九州,再好好将养?”虽是询问,言语间的意思却很明了。莫弃笑了笑,也不多问什么,只是道:“就怕我这病弱残躯,拖累清歌。” 她摇头,才转头对风羽道:“等明家那个小丫头回来,我们就告辞离开。”这样的决定,自然得到风羽连连点头、大力支持——身为天界的封魂神将,固然因为有所顾忌而无法全力施为,但能让他什么都探查不到,怕是因为巫族已经有了准备——因为觉察到了他们的存在,故而有所针对性的防备。 然而,明明已经有所察觉,却又不动半分声色。 整个巫族,仿若一只蛰伏的巨兽,正在等待时机撕咬不小心闯入自己地盘的敌人,这种看似过分平静的气氛,让风羽这样自诩乐观的神将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个小丫头回来呢……” “不过,真是意外呀,灵山巫族,这样野心而叛逆的一族,竟然也能养育出那般纯净的丫头……” 野心而叛逆的一族么? 示意莫弃重新躺回床上修养的清歌听到同僚这样的喟叹,黑沉沉的眼眸中骤然闪过几分奇异而复杂的波动,她紧抿的唇松了松,仿佛是要开口,却终归什么都没有说出。 风羽回身时,清歌还是一如以往的清歌,莫弃闭目躺在床上,也不知是睡是醒。 —————————————————————————— 仿若是上天也眷顾着他们,只等到下午,明雨灵便回到了药园。从昨夜为莫弃喂完药之后,这个丫头便偷偷跑了出去,一直到此时才回来。被她扔在药园的两位神将隐约猜到这个丫头怕是放不下那个叫“凤”的救命恩人,瞒着母亲偷偷去找寻了,如今孤身回来,大约是又碰了一鼻子壁了。 “丫头,又被你娘训了?”瞧着那般垂头丧气没精神的样子,风羽忍不住调侃,笑嘻嘻地等着她跳起来反驳。然而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这个一直精神奕奕的小丫头跳将起来,不仅有些讶异,“怎么?真的挨骂了?你……” 他突然噤声,脸上的表情一僵,身侧的右手本能地抖动了一下,隐约有青光明灭不定。几乎同时,坐在房内发呆的清歌也骤然转首,望了过来。 “大哥哥,你怎么了?”觉察到骤然变化的氛围,明雨灵愕然抬头,神色带着不解。 风羽闻言就是撇嘴,厌弃地“啧”了一声:“一股子快要化作尘土的腐朽味道,你这一声‘大哥哥’,我这样的年轻芳华,都要被你叫老数千年,实在承受不起!” 他说的毫不客气,仿佛完全不认识面前这个巫族少女一般,一语毕,木屋内外的气氛骤然间沉滞了下来,隐隐透出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 “呵呵……”这样的氛围之中,明雨灵在一瞬间的默然之后,忽然笑了出来。然而,音色却嘶哑而干涩,绝不是明雨灵那明快精神的声音,连脸上的表情也染上了阴暗与诡秘:“天界封魂神将,如雷贯耳,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她哼着,脚下的步子看似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转眼却已到了门外。 “嗤”一声,一道剑芒吞吐,瞬间在这个变得诡异的巫族少女脚面前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剑痕,止住了她前行的脚步,她抬头,便看到了安静坐在床边的清歌,明明不发一言,却有无形的剑气若有似无地逼迫而来,竟让她再不能从容迈步进屋。 “天帝大公主、斩魔神女清歌……”这个“明雨灵”望着眼前的清歌,神色竟闪过一阵恍惚,很快又变成了嘲讽的笑意:“你变得可真多——八千年前,你还有几分人样,如今果真和传闻一样,是天帝手里的一把利剑了!不,八千年前,你就是天帝手中的剑,只是没有现在这么好用这么锋利而已!” 这样的话,可谓是毫不客气,然而也无法掩饰语气之中对清歌的熟识。天界的斩魔神女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明雨灵”,抿唇蹙眉,脸上的神色虽然没有太大的波动,却掩不住眼底的疑惑。 是认识的人么? 门内的风羽也止不住满脸的惊讶——天界失去灵山巫族的消息,已经足足有八千余年了。八千余年,灵山仙境都化作大荒了,这般的沧海桑田,便是昔日与天界交战的巫族,也不该再有“熟人”才是了。毕竟“人”再厉害,天命所限,也是活不了八千年之久的。 “认不出来了吗?”她看着疑惑的清歌,原本那些嘲讽而阴沉的表情忽然流露出了几分怀念一份暖意:“我却还一直记着,他第一次带你来灵山的情景,满山的忘忧花,开得像天边的火烧云一般好看——这样的景色,在而今的灵山,却是再也见不到了呢……” 16.第16章 莫弃被拎走了 她感叹着,说到最后,脸上已满是沧桑之色——明明是明雨灵那十五六岁青涩的躯体和容颜,却带着饱经沧桑的感叹神色,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然而,清歌听着这样的话,却从床边的凳子上站了起来,一向平静淡然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惊疑的神色,连声音都染上了几分不确定:“明……媱心?” 仿佛是太过久远的记忆,她顿了一下,才将这个名字说完整。 “哈哈哈……”听着清歌叫出的名字,“明雨灵”突然笑了出来,“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久到连我自己都快要忘记了!”仿佛是真的觉得好笑,她笑了好一会儿,笑声才停了下来,低低地问了一句:“小尘……他还活着吧?他……”她张着嘴,仿佛有很多的问题要问,然而话到嘴边,却堪堪只问了一个,便什么都说不出了。 只看着清歌的表情,带着几分怀念,几分恨意和几分忌惮,还有着某种隐约的关切和期盼。 清歌沉默了很久,谁也不知道这一刻她想到了什么,这样的沉默中,她起伏的神色一点点的恢复了平静,半晌才回了一句:“他很好!”顿了顿,仿佛是劝慰,她又补了一句,“当年许下的承诺,清歌没有忘记——有我一日,便会保他平安!你不必担忧。” “那便好,那便好……”应该是极重要的人,这个和明雨灵有着一模一样的面目,却叫明媱心的人低声喃喃着,然后闭着目长长地吸了口气,仿若通过这样的动作,才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然而眼角,却分明有着一丝晶莹之色。 话说到这个份上,被无视的风羽默默听了半天,也终于理出头绪明白了过来—— 明媱心,巫姑明媱心。 八千余年前的人间界,西方小仙境有灵山,居巫族,有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统御,十巫虽然法术通彻,但世代罔替的速度,对于天界而言太过频繁,并不能一一记忆。 而明媱心,正是天界所记录的最后一任巫姑。 八千余年之前,巫族向天界宣战,挑起“十巫之乱”。此一战,天界陨落了天焱神君,而巫族十巫更是战死七位,剩下的巫即被带回了天界,生死不明。唯有巫姑和巫谢带着残余的族人远遁,消失在天界的视线里。 那时的巫姑明媱心和巫谢白辰光,都还是十巫之中年轻的小辈。 然而,对于“人”来说,八千年岁月悠悠,一切都该尘归尘、土归土,却不想当年十巫之一的巫姑,竟然历经八千余年岁月,依然还留在世间没有进入轮回。 “怪不得那股子腐朽的味道,遮都遮不住。”风羽而今,可有了一种大白天见鬼的感觉——八千多岁的仙、神、佛、妖、鬼、魔,他见得多了,八千余岁的人,却还真是稀罕的紧。 他的一声自言自语,声音轻到几乎不闻。然而,八千多岁的人,不但没有老人家的耳背,反而出乎意料的灵敏,几乎是风羽才嘀咕完,巫姑明媱心却睁开眼,凌厉的目光望了过来。 “天界仙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的神色已经回复了最初的冷沉,哼了一声,忽然抬手一推,一股蓬勃的力量便向着风羽推了出去,“既然知道了水月巫境,就留下来吧!” 风羽右手明灭的青光瞬间化作清风,清风为盾,层层叠叠抵挡在身前。然而,巫姑这看似随意的一推,蕴含的却是最纯正的巫族灵力,阴寒而诡秘,并不是无形的清风盾可以完全挡下的。风里反馈的讯息,风羽早已了然于胸,清风盾还未完全溃散,不知何时显化出来的封魂鞭便化作一道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想着明媱心的方向卷了过去。 封魂鞭可攻可守,攻击之时那快到看不清形态的青色鞭影闪过之处,空气都会跟着化作风刃化作风刺铺天盖地涌向鞭影所挥之处——纵然已经刻意压制力量,但是一鞭挥出,药园之内的这间小木屋依然在瞬间被无数的风刃从里向外吹裂了开来。 然而,风羽也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攻击全然落到了空处—— 这个活了八千年之久的巫姑明媱心竟然在这样凌厉的反击之中,凭空失去了踪影。 几乎同时,清歌身上忽然迸发出凌厉剑气,然而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明媱心却不管不顾,伸手一指点出,指间是一片灰蒙蒙的气息,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力量,竟然瞬间侵蚀了扑面而来的剑气,落在了清歌的身上。 “啧……”然而,一击得手的她脸上却是说不出的遗憾和复杂,“不愿动手么?想不到出了名无情无泪的斩魔神女,竟然还会念旧情!” 话未毕,青影一闪,封魂鞭已经卷来,一鞭落下,竟然一鞭撕裂了正在感慨的明媱心和看似被她一指点住的清歌! 疾风散开,不动如山的风羽脸色凝重,却没有得手的喜悦,也没有误中清歌的惊慌。他的目光扫过几乎变成废墟的小屋,落在原来是床的地方,忽然神色一变—— 莫弃! 那个原本在床上睡觉的人间男子,竟然已经失去了踪迹,只余下一地碎裂的木床。 他一惊,慌忙闭目凝神感觉,然后扬手一鞭挥向远处虚空。几乎同时,一道无形的剑芒也从他的左侧凌空射向那一处虚空——这样双重的攻击之下,那一处空间忽然多了一个灰色的漩涡,一声闷哼从漩涡中传来出来,灰色的漩涡中心忽然多了一抹血色,然而,只是一瞬间,这个不断旋转的灰色漩涡便瞬间缩小,彻底消失在虚空之中。 “天界神将……哈哈,可惜这是人间,是水月巫境!”隐隐约约,那一个嘶哑而阴沉的声音回响在药园上空,好似从消失了漩涡的虚空传来,仔细一听,又好似是从身后那一座一直隐藏在白云之后的灵山之中传来。 17.第17章 神之八卦心 “这个嚣张的老妖婆!”这一次短暂的交手,次次攻击皆像是打入了棉团很是不着力,最后竟然还在眼鼻子底下被带走了莫弃,身为封魂神将,风羽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憋屈过了。此时瞪着藏着白云之中的灵山,几乎气歪了鼻子。 “八千年时间,她没有虚度。”他的左侧,清歌的身影慢慢显现了出来——白衫裙红斗篷,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却是两手空空——她虽然出手,却始终没有祭出斩魔剑,也没有施展出一丝的九天荒雷之术。 看着这样反常的清歌,风羽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大惊小怪,反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八千年前的那一场“十巫之乱”之后,天界曾一度有传言,天帝的大公主清歌,与巫族这位被带回天界的年轻巫即,有着红线之缘。所以那样听话的大公主,才会第一次违背天帝的意愿也要保住十巫之一的巫即,因为大公主曾许诺与巫族。 这样的传言,风羽和其他几位不良同僚却是怀疑的,因为不信,所以还缠着清歌问了许多,封魂和离妖两位神将更是被打出来无数次,才勉强熄了熊熊的八卦之心。却不想如今此情此景,竟真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原来老大手中,竟也有容情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风羽可谓是百感交集,忍不住负手,以四十五度角望天,长长叹了口气。 “我没有对她手下留情。”然而,仿佛是明了同僚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清歌忽然淡淡开口,“她是附体前来,我若全力出手,她固然讨不到好处,可是那个被她附体的明家小丫头,必然是活不成了。” 若不是附体与本尊,他哪会等明媱心走近了才发现。提到这一茬,连风羽都不由得叹息:“这老妖婆也真狠心,附身在自己族人身上,也不怕那个几乎没什么修为的小丫头承受不了那么大的力量爆体而亡。就是不被撑爆,一不小心,也会伤到那丫头的神智的吧……” “也许对她来说,一个对仇敌抱有好感的族人,死了也无所谓吧。”清歌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一座在隐在白云之后若隐若现的山峰,仿佛能感觉到那山峰的至高处,有一双眼睛,带着压抑数千年的仇恨和怨毒,以及某种忌惮,冷冷地注视着这里。 “八千年,果然是沧海变桑田。”天帝的大公主遥望着与八千年前那座化成了大荒的灵山一模一样的山峰,忽然发出了这样的喟叹,也不知是说与身后的风羽听,还是只是单纯的自言自语。 然后,也没有等风羽有所回应,便迈步向着灵山的方向而去——她的步子迈得并不大,然而身形看上去却很飘忽,几步便到了数米开外。 “啧……”看着清歌前行的方向,风羽顿时又想到了那个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莫名消失的莫弃,更是郁闷加不解。他几步追上了清歌的脚步,忍不住问:“莫弃是巫姑带走的。可是,巫姑带走那家伙,要做什么?” 作为巫族的巫姑,明媱心会出手,无论是风羽还是清歌,都有所预料,毕竟,巫族与天界,有着血的仇怨。然而,他们却都没有想到,明媱心的目标竟不是清歌和风羽这两位天界神将,而是莫弃——这一个毫不相干的,没有修为没有记忆的人间之人。 清歌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只脚下的步伐越发的飘忽快速。 得不到想要的回答,风羽支着额,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听说人间界也有滋阴补阳之术,巫姑那个老妖婆居然活了八千年还没有死,不会就是采补的吧?”他越想越觉得有那么一回事,惊得脸色都变了,“莫弃那个家伙虽然不讨喜,可那病怏怏的小身板,只怕还不够被老妖婆采补一把,就要归西了!希望我们没有去晚了呀……老大,等下见到那个家伙,你可不要嘲笑他,被个老妖婆采补,啧啧……” 远远地,仿佛是终于受不了某神将的臆想和猜测,走在前面的某天界大公主骤然间化作了一道剑光,顾不得惊动巫族中人,向着白云之中的灵山破空而去。而后,另一道青光也腾空而起,急追而去:“老大,你急什么呀?等等我……” —————————————————————— “八千年,果然是沧海变桑田……吗?” 白云之后,灵山之巅,昏暗的巫祖殿内殿之中,一双闪烁着诡秘光泽的眼睛骤然间变得浑浊无神,然后缓缓闭合休息,只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叹息,声音嘶哑干枯,满是沧桑死寂。 巫族的巫祖殿,是只有十巫才有资格进入的地方。偌大的殿室只有中间十盏古朴的长明灯静静闪烁着,一个佝偻的身影坐在昏黄灯光的边缘处,大半个身子几乎都在阴暗之中,而随着这一声叹息的发出,那本就佝偻的身体隐约又萎顿了几分,仿佛连最后一丝生气也随着这一声叹息而散去了。 而这个生机全无的人对面,盘膝坐着莫弃——此刻他这个还未痊愈的病患,已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正不雅地擤着鼻涕,心中却忍不住怀疑,是不是那个叫风羽的什么神将,正在背后说着自己的坏话。 大概……是正在嫌弃自己拖后腿了吧…… 慢慢地擦着鼻子,他忍不住郁闷地想着,心里不免也有些憋屈。 从沉龙之渊出来不过半日,他就病倒了。今日虽说要上路,躺在床上没多久却昏昏沉沉睡过去了,而后被好似房屋倒塌的震动和狂风吹过耳边的声响惊醒,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便被人提溜着脖子,一阵令人反胃之至的天旋地转之后,就是现在这般诡异的处境了。 手无缚鸡之力,说的大约便是他这种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的人吧。 他忍不住苦笑。 “你在渴望力量。” 他兀自苦笑无奈时,对面那个恍若死去一般毫无生气的人,却忽然间开了口。枯哑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室内,显得突兀而森然。 18.第18章 老妖婆的托付 从将他扔到此处,这个人就没有对他说过一个字,仿佛将他提溜到这里也不过是一时兴起,随后便失去了兴趣。此时突然开口,莫弃不免惊了一跳,左右看了看确定再无第三个人后,才回了一句:“你的下一句话,是不是说你会赐我力量,却需要我将灵魂出卖给你?” 阴暗里的人半晌都没有再说话,莫弃猜测不出这人是因为被他说中了事实无言以对,还是正在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威逼利诱——无论是哪一种,既然已经对他开口说了话,莫弃相信这人必然不会一直无言。果然,这样的等待并不是很久—— “呵呵……出卖灵魂么?真是个好想法。”似乎觉得颇为有趣好笑,这人突然笑了出来,然而枯哑的笑声听上去却是说不出的阴沉难听,“可是,我要你的灵魂,又有何用?” “如此羸弱之人的灵魂,我明媱心岂能看得上眼?”她带着不屑,冷冷笑了一声。 却原来,这萎顿地坐在长明灯火边缘,一身死气沉沉的人,正是巫族那活了八千余年之久的巫姑明媱心。 莫弃并不清楚明媱心为何许人,更不知道眼前这个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好似随时会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人,其实已经这般活过了八千余年之久,他只知道,这个人能将自己从清歌和风羽的眼皮子底下提溜到这里,绝对是一个厉害的人物。 “看不上眼最好了。”丝毫没有恼怒眼前这人对自己的蔑视,他笑嘻嘻地回了一句,“和我一起有个嘴皮子特别利索的家伙挺厉害,你若是喜欢,找他聊聊,可比我强。” “巫族与天界走狗,没有什么可聊的!”萎顿在阴暗里的巫姑却是一声冷哼。 莫弃闻得此言,差点忍不住哀叹出声——感情他这是被卷入了什么巫族和天界的恩怨之中了么?他可不可以解释自己虽然与她口中的“天界走狗”走在一道,与什么天界,却是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的?——他正纠结着的时候,却见对面那人忽然间动了动右手,身后的阴暗里便有一件事物飞了出来,“吧唧”一下落到了他身前。他低头望去,只见一卷不知是什么质地的东西,不过巴掌大小,带着一种黯淡的灰黄色。 他静静地等了半晌,也没见阴暗里的明媱心有进一步的动作或话语,便伸手将这一卷东西捡拾了起来。这灰黄色东西触手柔软,好似是某种动物的兽皮,普一打开,便有久远的岁月气息扑面而来,一个个苍莽而肆意的文字逐渐显示其上。 “人之力,有时尽,天之力,无穷尽。借天之力,可禁仙神。诛仙而伐神。”他就着长明灯火读去,也不知是否因为失忆的缘故,看得颇有几分吃力。然而,不过念了小小一段,便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震惊,抬头望向明媱心:“禁神诀?可以封印仙神之力的法诀?” “咦?”然而,吃惊的显然并不止他,扔出这一卷法诀的明媱心此刻竟然也惊咦了一声,语气里多了几分意外,“没想到,你竟能看懂小仙境的古文字?!” 小仙境的古文字? 他微微有些惊讶,又低头看了几眼兽皮上的文字,才意识到他看得吃力,并不是自己因为失忆而退化了,而是这些文字本身应该便是某种冷僻甚至是失传了的文字。眼前这人似乎并没有料到他能看懂,那么,将一卷原以为他看不懂的东西扔给他,又有着什么样的用意? 他暗暗揣测,忽然抬手拍了拍胸口,做了一个松了口气的表情,笑着:“还好还好。” “你很高兴。”看着他的动作,隐在灯火之外的明媱心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啊。”莫弃苍白病弱的脸上满是笑意,耐心地解释,“我虽然不知道这禁神诀是什么东西,不过只看这么一段,就能知道它的价值。这样的东西,就是把我卖了再卖,也不足以支付与它同等价值的代价!所以,我很庆幸,这东西,不是给我的。” 不是给他的,自然也就不必付出同等的代价。 他说着,伸手将这一卷价值不菲的东西,放回到了原处。 “你很聪明,这确实不是给你的。”明媱心听了他的话,顿了半晌才又开口,“你把它收起来,然后,将它转交给一个人。” “谁?”莫弃忍不住问。 这一次,这个身处阴暗之中的巫族巫姑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和犹豫,低哑干枯的声音清晰地吐出了四个字:“魔尊云离!” 魔尊云离?! 莫弃的眉心,遏制不住狂跳了几下,这是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然而,却又好似在某种预料之中——他扬着眉,一瞬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好,一时间呆在了那里。 —————————————————————— 莫弃傻傻呆住之时,清歌和风羽,也面临着一个纠结无比的抉择。虽然事实上,也许纠结的,只有风羽。 此时他们已到灵山山顶,灵山的结界比想象中的还要不济事。 就在不久之前,两位神将御空而来,然而令神意外的是,一路竟没有遇到丝毫的阻拦。从空中望去,灵山已近在眼前,再没有隐在白云之后的神秘和飘渺,此刻巫族的这座圣山看上去很是祥和安静,仙意盎然。 风羽端详了半天,忽然发出了一声嗤笑:“看着和小仙境灵山一般无二——可惜呀,真正的灵山早已化作大荒,虚假之物,终归只是假的!”他说罢,挥手扬鞭,封魂鞭顿时化作青风肆虐。一连三鞭下去,竟真的生生撕开了灵山的结界。 莫说清歌,连风羽自己都有几分意外——八千年前的灵山结界,可是经受了数十次天焱神君与凤凰圣女的全力攻伐,才堪堪显露出不支之态。而如今这座与八千年前一模一样的山峰,结界之力却连真正灵山的百分之一都没有。 八千年的隐遁,八千年的休养,却是八千年之后的如此不堪么? 19.第19章 被坑的凤凰神君 然而,随着结界的撕开,灵山也终于揭开了最后的面纱——祥和和安静,竟不过都是虚假的幻象,一个巨大恢弘的白玉广场随着散去的青风,一点点出现在两位神将的眼中。隐藏在结界之中,那正在发生的景象,不仅让风羽目瞪口呆,也让清歌忍不住皱起了眉。 凤凰! 一只巨大的、燃烧着火焰的凤凰,此时正在这白玉广场之中扑腾着翅膀,它奋力地扬起翅膀挣扎,其上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四周的空间都烘烤得一片扭曲!随着它的动作,缚在翅膀之上那些冰蓝色的水纹一连被蒸发了数道。只是,不等它飞腾起来,更多的冰蓝色水纹却宛如冰莲绽放一般缠上它的身体——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力量,这些水纹竟非但不甚畏惧凤凰真火的焚烧,反而有隐隐压制之势。 然而,清歌的注意力却显然不在这只浑身火焰的凤凰之上,只低喃道:“巫族的通天伏灵大阵!可惜主持阵法的十巫缺少两人,大阵威力无法完全发挥。” 果然,广场的八个方位,分别有八道身影或站或坐。此时感觉到灵山结界的变故,齐齐抬头望来,看到清歌和风羽,人人脸色一变,然而不知为何,却并不言语,只手中施法的动作更是迅捷了几分,凤凰火焰之上的冰蓝色水纹顿时又多了几道。 “咦?这气息是……”身侧的风羽更关心的却是广场中那尊形容狼狈黯淡的凤凰,此刻这位天界神将感觉自己的眼珠子都有掉下去的趋势,过度的惊讶让他连话都说得有些不利索了:“这……这不是凤凰一族那位新晋的神君么?” 清歌闻言终于将注意力转了过来,她感觉着眼前这只突然安静下来的凤凰身上似曾相识的气息,终于记忆了起来:“……凤墟。” “可不就是那位在黄泉伤了老大你的凤墟神君嘛!”风羽嘻嘻笑了出来,神色有着几分漫不经心和幸灾乐祸,“我可记得天帝旨意,凤墟神君须得在天狱反省千年,而今距千年刑满,还有九百余年之遥——神君不好好在天狱待着,却跑来这里找罪受,也实在是奇怪的紧呀!”应该是对这位凤凰一族的神君很是没有好感,他的言语之间,可谓是不客气。 这般狼狈的模样下,被识破身份,被困的凤凰眼中闪过一丝恼怒,然而很快又变成了风轻云淡,傲然昂起头发出了一声清吟——并没有凤凰悠扬悦耳的鸣叫,入耳的是一道低沉优雅的男音:“你封魂神将能来的地方,我自然也能来得——千年刑满?那也要那天狱,能困住我千年才行!” 却听他慢悠悠地说着,身上燃烧的凤凰真火在他说话之时骤然爆发,焚烧数十枚冰蓝水纹后,所有的火焰收缩——广场上的凤凰已经在火焰的骤然爆发和收缩间,变化成了一个盘膝而坐的年轻男子,绣满凤凰羽纹的红杉之上宛若实质一般燃烧着一朵又一朵的火焰,连那泼墨一般披散的漆黑长发之上,都有或大或小的火焰不断跳跃舞动,衬得他因负伤而苍白的精致容颜多了几份妖异迷离之色。 七尺男儿,长得这么祸国殃民做什么?! 风羽不屑地呲牙,忍不住哼了一声:“都落到这般地步,还这么狂妄,啧!”然后假意扭头对着始终不曾发一言的清歌道:“凤墟神君连老大你都能击伤,本事大得很,自然也不会将巫族放在眼里,咱们还是找寻莫弃要紧。” 说到底,他终归是不爽这凤凰一族的神君在黄泉击伤了清歌。 被压制在大阵之中的凤墟闻言一声冷笑,闭上眼就不再理会风羽,只脸上的表情多了几份嘲讽和傲然。随着他闭眼凝神,衣衫和发间的火焰也越发的活跃和深邃,周围空间的扭曲顿时越发厉害。 这样无视的态度,让原本只不过想讽刺几句出出气的风羽几乎气歪鼻子,这般让神下不了台,便是原本想出手相帮的,也不知如何出手好了。他有些为难地转头望向清歌,却发现这位同行而来的同伴也没有在听他说话——清歌的目光已经不知何时从凤墟的身上,转移到了广场一侧恢弘的黑色大殿,面色冷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个那个都是这样,他骤然觉得有些无力。 “两位不插手,是最好不过的选择。”风羽忽然觉得郁闷之时,广场边缘支持大阵的八人中,东北角坐着的一位白发老人却忽然开口出声。这老人虽然是八人中最苍老的,显露出来的气息却也是八人之中最绵长浑厚的,他看着似有所觉的清歌,脸上浮现了某种意味深长的冷笑,“感觉出来了吗?” 清歌闻言微微偏首,望向这白发老人手中的黑木杖,道:“巫咸?” “正是。”白发老人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道:“来自天界的神女,你应该已经感觉出来了——你的朋友就在我身后的大殿里,你们若是要插手救这只凤凰,也就保不住你们的朋友了!” “为了一只伤过你的凤凰,累及那位朋友,神女你可忍心?”巫咸的目光扫过清歌和风羽,脸上的神色看似平和,却也掩不住眼中的凶煞之意:“那样脆弱的凡人,形神俱灭亦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两位,可要考虑清楚了才好!”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原来那个老不死的巫姑明媱心抓莫弃,竟是用来做人质的! 风羽只觉一阵风中凌乱。莫弃也好,凤墟也罢,与他而言都是看不过眼的家伙!然而,莫弃是他们从沉龙之渊带到此处的,身上更隐隐有百花神女和魔尊云离的线索;凤墟虽是天狱罪神,却也终归是凤凰一族的神君,若叫凤凰一族知晓他们见死不救,等回了天界,还不被一群凤凰神鸟活活啄死?! ——他的心思瞬间转动,计算着其中的利害关系,偏头看到身侧的清歌也微微皱起了眉,不仅越发地觉得纠结凌乱。 20.第20章 脱身 而此时,巫祖殿内的莫弃,已经从一瞬间的惊愕无语之中回过神来,有些无奈和歉意地对着阴暗里的巫姑笑道:“怕要叫你失望了——我不认识什么魔尊云离,自然也不知该如何帮你转交。这位前辈,还是另请高明的好。”他弯腰伸手,将那一卷法诀又往外推了一推。 他前事尽忘,却没有失去该有的判断力,虽然对力量产生了渴望之心,却更清楚以他而今的处境,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然而,巫姑却并没有放弃,她桀桀笑了几声才道:“你会知道魔尊是谁!也会知道怎么将这一篇《禁神诀》交给他的——我与那一位的约定,便是将这一卷从上古时期便流传下来的法诀给你,让你转交于他,仅此而已。”她停顿了一下,有些像自言自语一般又加了一句,“而你果然如他所说,出现在了水月巫境——那一位的算计,果然深远。” 莫弃终于不再开口反驳。 这一刻,他深切地感觉到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手,在拨弄着他的命运。这样的认知,让他心惊,也让他恼怒却又无可奈何。只觉得有说不出的凉意从心底蔓延上来,让还未痊愈的身体一片冰凉。 似乎是受不了这突来的寒意,他忍不住咳了出来,一声一声咳得原来病弱苍白的脸上都泛起了某种不正常的晕红。 “你在害怕?”看着终于显露出失态的莫弃,巫姑却陷入了沉默之中,半晌之后才终于开口问道,然而不等莫弃回答,便又叹道,“是呢,仙神也好,妖魔也罢,对于他们而言,你都太过渺小羸弱,反手即可湮灭,又怎么能不害怕呢……” “可是,弱者并非永远都是弱者。”不知是因为同为人间一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个阴沉难以琢磨的巫族巫姑,竟出乎意料地开口多说了几句,“利用与被利用,也不过是一字之差。” “一字之差,能谬之千里,自然也能相隔一线——前辈高见!。”莫弃终于慢慢止住了咳意,开口表示赞同,然后才发问:“不知前辈口中的‘那一位’可是魔尊云离?上古流传下来的法诀……却不知那位魔尊又是给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让你将这般厉害的法诀割爱交出呢?”他伸手将推出去的那卷兽皮又拿了回来,放在手上掂量了几下。 “年轻人,该你知道的,时机一到你自然都会知道。不该知道的,最好也别问!”那看不清面目的巫姑,却是这样回道,语气已然回复了初时的冷然。 “好好,不问便不问。”莫弃也回复了初时的从容,然而却不再坚持初时回绝的决定,将那一卷法诀收进了怀里,然后问道:“不知道前辈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来接你的,早已经来了。”巫姑短促地冷笑了一声,然后便不再说什么了。 已经来了? 莫弃环视着这只点了十盏长明灯的空间,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他并没有纳闷很久,巨大的震荡,突然从大殿外面传了进来。这样的震动,莫弃顿时明了了她话中的意思——怕是清歌和风羽,已经在这殿室之外了! 他脸上的笑意,不禁又多了几分。 “你很开心?”巫姑睁开了眼睛,阴暗之中状似浑浊的眼中却有诡秘而锋芒的光泽一闪而逝,一瞬间仿佛穿透虚空,看到了外面正在发生的一切,她冷冷而笑,忽然道:“也许,他们现在想要挽救的,并不是你!” 莫弃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然而,他却也好似不甚在意的模样,只略微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才对着自始至终在灯火光线边缘只能看清一个模糊身影的巫姑道:“不是我,又如何?坐着等别人来挽救的,和坐着等死有什么区别?” “等死,那是弱者才会选择的行为。”他笑着,对着巫姑抱手以礼,“前辈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吩咐,可否允许小子先行告辞?” 巫姑并没有再说话。第二次巨大的震荡从外面传来之时,她挥了挥手,十盏明灭不定的长明灯飘在空中变换着位置,在莫弃的身后排成了一列直线,灯光的尽头,是原本藏在黑暗里的厚实殿门。 “多谢。”他弯了弯腰,便转身顺着长明灯火而去,大病未愈的身体虚浮无力,他勉强走到门边,不禁有些忧愁——自己的话说得好听,但怕是这扇大门,都未必打得开吧——这般想着,脸上的笑意也变成了苦笑。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般厚重密实的大门,在他的手推上去之时,便仿若没有一丝重量一般,悄无声息地向着两侧打开了。 身后,是巫姑宛若叹息一般的低喃:“……我应该杀了你的。” 这一声低喃,分明蕴含着先前谈话之中不曾流露的凛冽杀机。 她是真的动了杀念呀…… 直到那一扇大门在身后无声无息地合拢,莫弃轻轻吁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中难得地产生了几分侥幸,“真是好险……” 门外是巫祖殿的外殿,案桌神台看着虽然古旧,却无一不是精致之物,四面墙上画满了一幅幅的壁画,线条简洁却又栩栩如生,墙边一排排的烛火将整个大殿照得通明,只是不知道是否是方才两次震荡的缘故,不少烛火已经倾斜歪倒。 莫弃也顾不得细看,抬脚便要往殿外而去,哪知刚抬脚,却好似踩到了什么东西,几乎被绊了个狗吃屎。 低头一看,却是一个双眼紧闭的少女正躺在他的脚边,容颜青稚秀丽却苍白无比,右臂垂放的地上鲜血已经积了一小滩。他的一脚,刚好踩在这少女鲜血淋漓的右臂之上,疼得她从昏迷中痛呼出声,苍白脸上的表情一阵扭曲,眼睛微微睁了开来。 就在此时,巨大的震荡第三次传来。在这外殿,这种仿佛整座大殿都在摇晃的震动尤为明显。在内殿那个阴暗的空间里并没有感觉,然而在这里,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大殿之外那伴随着震荡而生的,可怕的压迫气息。 21.第21章 四剑之力 “这就是你们的选择吗?宁可牺牲那位无法自保的人间朋友,也要救这只伤过你的凤凰?”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毫不客气地发出指责,“果然!对于你们天界而言,我等人间之人,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呀!” “八千年前对我巫族先祖如此,八千年后对自己带来的朋友,也是亦然!” 正俯身扶起那少女的莫弃一僵,抬头望向紧闭的殿门,终于变了脸色。他的脚边,清醒过来的少女听着这样满含着愤怒的指责,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惧,眼神中生出了几分绝望,她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急得几乎落下泪来。 惹得巫咸大人这般生气,凤……凤他…… 顾不得右臂的伤痕,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门口的方向跑去,一时间竟没有发觉自己所处的地方,是平日里只有十巫才能允许进入的巫祖殿。 巫祖殿外,白玉广场之上。 风羽已经彻底凌乱,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清歌的不按理出牌。 果然,自始至终纠结的,只有他自己吧——他甚至有些自嘲地萌生了这般的想法。 就在他纠结先救落到巫姑手里的莫弃,还是救眼前这落难的凤凰神君之时,清歌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却突然出手! 斩魔神将的三剑,令十巫的通天伏灵大阵也承受不住,终于出现了溃散之态。大阵之中的凤墟也是满脸的讶异与错愕,也不知是错愕清歌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个,就是这般猛烈的攻击,还是惊讶这个追捕过他的大公主会如此毅然决然地助他破阵。然而,聪明如他哪能放过这般的绝好机会,凤凰真火不计后果地开始焚烧,一个又一个冰蓝水纹从他的身上消失。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身上的禁锢与毁灭之力正在一分分地削弱。 巫咸大怒,与其余七巫手中法诀变换如电,死死支撑试图挽回颓势,对持剑蓄势的清歌竟也一时莫可奈何。 风羽此时已经从凌乱的心情中挣脱出来,手中封魂鞭一扬,化作清风围绕广场四周——封魂之风,天生具有封印之力,清风无形吹过,竟将十巫与身后族人的力量联接,阻断了七七八八。 “传闻巫族的通天伏灵大阵不仅是禁锢大阵,攻击力也十分了得。”他脚踏着清风,却有些疑惑地望向清歌,“可方才所见,除了禁锢伏灵之力,它的攻击力却并不像是曾斩杀过天焱神君的凶阵,老大你不会是识错?” 他的话明显是质疑巫族大阵,说话的声音不响,广场上下却都听得清楚,主持大阵的八位十巫脸上的气愤之色越发明显,为首的巫咸更是连胡子都气得一翘一翘,眼看着就要忍不住放弃大阵的主持,含怒出手了。 “不是通天伏灵大阵的威力不足以伐神……”清歌却好似没有看到十巫的神色,摇头道,“而是主持大阵的十巫不全——十巫不全,上古凶阵,也不过是四剑之力!” 四剑之力! 她已出三剑,话中之意,竟是若第四剑出,这意图禁锢炼化凤凰神君的大阵,便会烟消云散。巫族第一凶阵,竟被说成如此不堪之物。 广场之上的十巫,眼中怒火似要噬人一般。 “十巫不全!好一个十巫不全!” 几乎在清歌话落的瞬间,巫祖殿中,忽然传出一道嘶哑癫狂的笑声,宛如刀片一般刮疼所有人的耳膜,在整个灵山之巅回荡不去:“清歌,好好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我巫族十巫不全,缺的是哪一个!” 随着她的话语而至的,是一股磅礴精纯的巫族灵力,瞬间稳住了即将崩溃的通天伏灵大阵——不仅如此,随着巫姑之力的加入,十巫的力量已到齐九位,大阵稳固下来的同时,竟隐隐有杀伐之气流转而出,禁锢凤墟的同时,锋芒直指大阵之外的清歌和风羽。 “老祖宗!”巫咸为十巫之首,然而此刻,却对巫祖殿内的巫姑,用出了这样的一个称呼,神色恭谨:“我等无能,令巫族蒙……” 然而,巫祖殿内的巫姑却理都没理他,没等他将话说完,枯哑的声音再度传了出来,响彻灵山之巅:“六界九道,唯有你天界,唯有你清歌,没有资格说我巫族十巫不全!” 巫咸、巫盼、巫彭、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八人或站或坐守在广场八方,望向大阵内外这三位天界之神的眼中满是仇恨和怨怒,加上巫祖殿内那位八千余年前遗留下来的巫姑,巫族十巫已有九位在此,缺的唯有巫即一人。 八千余年前的十巫之乱,十巫中那位年轻的巫即,便是被清歌带回天界,至今不曾回返。巫即尚存,力量无法继续传承,以至于八千余年,巫族始终无法培育出新的巫即。 风羽并不了解巫族十巫的传承,然而对于天界曾有的、关于大公主清歌和那位巫族巫即的各种传言,却多多少少有些耳闻,如今听着巫姑这满是怨恨的诘问,心中骤升几分不妙,转头往清歌望去,果然见她垂着眼眸,脸上神色仿佛没有什么波动起伏,仔细望去却见眼底空茫失神,竟好似在发呆,手中的斩魔剑也不知何时消散了方才一连三剑的惊天剑气,远远望去好似凡铁一般。 风羽默默地叹了口气,知道这第四剑,怕是要没戏了。 ——莫弃从巫祖殿中出来,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头骤然生了几分极不舒服的感觉,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一同出来的那个右臂受伤的巫族少女却与他不一样,一眼看到的是广场中间那个盘膝而坐,正试图冲破最后禁锢的凤墟,当下竟不管不顾冲了过去:“凤!” 通身火焰跳跃的男子闻声睁眼,看到明雨灵的瞬间脸上闪过意外,几乎要张嘴喝止。然而,他的眼角余光却也看到了主持大阵的十巫齐齐变化的脸色,眸光一闪,扭头当做没看到一般,保持了沉默。 22.第22章 剑,当拔则拔 “站住!”他不出声,却有四五位十巫几乎同时开口喝止,神色竟从愤怒担忧紧张焦虑不一而同。 “小雨,不要过去!”巫咸的身后,那盘坐在一起为大阵提供力量的巫族族人中,明兰萱终于按耐不住跳了起来,脸上满是气急败坏的表情。 然而,少女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上却满是倔强:“娘,是你教我要知恩图报,如今凤对我有救命之恩,你们却要杀他!人有好坏,神仙也肯定一样的,凤是好神仙!”她忿忿不平地反驳着,脚下的步子没有半分的犹豫。 却原来明雨灵口中那个救她小命的“神仙”,竟是这凤凰一族的神君凤墟——连风羽都不得不感慨,这个修为低微的巫族小丫头,仿佛天生与天界有缘一般,“捡”神的功夫堪称一流。 只是,这样的气运,却并不能改变她修为低微的事实——就在她的脚步踏入广场的瞬间,一朵冰蓝水纹无声无息地在她的肩头绽放开来,一个呼吸的时间,她的眉梢发间都染上了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凝结成冰,她前进的步子走得很艰难,只是几步便被冻住,再也动不了了。 “小雨!”明兰萱瞬间面如死灰——没有什么,比一个母亲眼睁睁看着朝夕相对的女儿即将死在眼前更痛苦绝望了——她几步冲上前一把抓住巫咸的长袍一角,就要哀求他救救自己的女儿。然而,却在张口的瞬间,忽然咬牙闭嘴,朝着大阵内明雨灵的方向冲去。 她知道,作为巫族族人,她绝不能向巫咸大人开这个口,所以,她只能凭自己的力量将她的女儿拉回来,或者,陪她的女儿去死! 方进入大阵,两道冰蓝水纹瞬间出现在她的身上,她咬着牙将全身所剩不多的灵力运转,也只拖着明雨灵往回走了三步,便再也无法迈出步子。 “冤孽呀!”眼看着广场之上就要多出两座冰雕,领头的巫咸白胡子一阵抖动,忽然发出一声无奈而苦涩的长叹,手中法诀反转,中断了对大阵的控制,转而向着明兰萱母女送去一股春意暖暖的力量。 失去巫咸的主持,刚刚稳定下来的通天伏灵大阵,力量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和衰弱。大阵之中的神君凤墟忽然仰头发出一声似凤凰一般悠长的清吟——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可焚化万物的赤色火焰冲天而起,只被短短地压制了片刻,便卷席了整片空间,巨大而瑰丽的凤凰借着这熊熊的火焰之力腾空而起,羽翼向着虚空划去,竟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不属于巫族水月巫境的气息从那一道灰白色的口子中流溢而出。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负伤又被禁锢多时的凤凰一族神君身上,竟还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巫祖殿中骤然传来一身怒哼,那些被火焰冲散或者焚烧的巫力竟在这一声冷哼之中,重新凝聚,化作一只无形的通天大掌,向着即将遁入空间裂缝的凤凰神君抓去。 然而,凌厉无匹的剑气,也在手掌成形之际冲天而起,那些无形无质的剑气,割裂漫天的火焰,凝聚成一柄巨大的长剑,挡在了凤凰身后,惊天剑气竟连通天大掌也不得再近前半分。巨大的剑柄之上,斩魔神女清歌持神剑而立,白裙与红斗篷在巫力和剑气的交锋之中猎猎翻飞,身姿绝世,神色平静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定,缓缓道:“你不能杀他。” “血债血偿!八千年前天界凤凰族神女能杀我巫真巫罗,八千年后我巫族自然也能杀凤凰族神君!”然而,巫祖殿中的巫姑明媱心却分毫不让,冰冷的声音中杀气四溢。 清歌丝毫不为所动,只道:“巫族,还不能出世。” 一句话,七个字,却令巫祖殿中的巫姑,骤然沉默了下来。然而,空中的巨掌,却依然散发着骇人的毁灭之力。 感觉到了明媱心一瞬间的犹豫,清歌顿了顿又道:“巫即未归,十巫不全,出世之日,便是族灭之时。” 出世之日,便是族灭之时! 这样的话,已是十分严重,巫咸八人刚从火焰弥漫的白玉广场升腾而起,听到这般言语,脸色瞬间又难看了几分。然而,却没有一人说出反驳的话来——能成为十巫的,又岂会是愚钝之辈,这个来自天界的神女话虽说得不好听,然而这十八个字,却道尽了巫族而今的处境。 十巫不全,巫族种种厉害的法阵都无法发挥威力,他们乍然识破凤凰一族神君的身份,一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却没有思考神君凤墟若是在此陨落,巫族不但暴露所在,更要承受天界失去一位神君的怒火——没有十巫支撑的巫族,还不足以承受天界疯狂的报复。 何况,八千余年前的那位巫即,至今还落在天界手中,下落不明。 这样的动摇和沉默之中,化作凤凰本体的神君凤墟已然进入那一道空间裂痕——虚空在缓缓闭合,他转首回望那个一人一剑挡在他身后、为他断后的天界大公主,已然变得黯淡无光的凤凰神目中,却流露某种莫名复杂的神色。 “大公主,此次凤墟承你拔剑之情,因果循环,他日自当还你人情……”虚空裂痕完全闭合之时,凤墟的声音骤然传来,然而,脱离水月巫境无形的压制之力,神君凤墟一瞬已遁出极远,声音逐渐远去,最后半句已几乎不闻。 巫族倾力想将他斩杀在水月巫境,却最终仍是被他抓住时机走脱而去。 “巫即未归,十巫不全……”巫祖殿中传出了巫姑深沉的叹息,透着沧桑和死寂,“八千年了……我已经老迈腐朽,连这大殿都未必踏得出了,却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再看到巫即回归之日……” 清歌遥遥望着那一座黑色大殿,脚踏剑气凝聚的巨剑,神色肃然,却是良久无言——情感缺失的她很难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和执念,让大殿之中那个曾经芳华绝艳的巫姑看着自己一寸寸老朽,却始终不肯就此归墟轮回。 她不懂,所以只能无言沉默。 23.第23章 祸福朝夕 “岁月茫茫,最是无情。他若是撑不下去了,我只希望,你能送他归墟轮回。”隔着巫祖殿与火焰狼藉的广场,始终不曾露面的巫姑明媱心最终如是说道,语气疲倦而淡漠。随着这一句话毕,黑色的巫祖殿内,那个活了八千年之久的巫姑,好似已经死去了一般,再也没有传出任何话语和气息。 随着巫姑的沉寂,虚空之中那只巫力凝成的无形巨掌突然放弃了与清歌的对峙,反手向下碾压而下——一掌至,那些凤墟破阵而出时遗留下的火焰瞬间被压服消散。火焰熄灭,巨掌也同时溃散,重新化作了纯粹的灵气,自灵山之巅飘散,无声无息回到水月巫境的山水草木之中。 这一手,虽然并不十分惊人,然而巫力与灵力的掌控却分外游刃有余,活了八千余年的底蕴与手段,可见一斑——踏空而立的巫咸八人有心中遗憾者,也有心有不甘者,此时却不约而同地向着巫祖殿弯腰,表达对这位老祖宗的敬意与臣服。 清歌却从巫祖殿移开了目光,扫过被明兰萱搂在怀里,也不知是死是活的明雨灵,目光顿了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只转首望向了风羽和莫弃,招呼了一句:“走吧。” 说罢,也不等两人回应,便向着山下踏空而去。在她转身离去的瞬间,脚下那柄由剑气凝聚而成的长剑迅速地旋转缩小,化作一缕剑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入明雨灵眉心——明兰萱脸色一变,急急伸出手去拦,然而明明近在咫尺,竟拦之不住,不由得面如死灰! “不必担忧,老大的剑芒留在她体内,以后等闲妖邪近身不得,关键时候更能求她一命,算是这丫头的造化了——抵这两日的医病赠药之情,绰绰有余了,剩下的,就权当是你们挣了吧!”她变了脸色之时,耳边却忽然传来了另外那位天界神将凉凉的声音。 此时风羽,正与莫弃并肩而立。神君凤墟破阵而出撩起漫天火焰之时,他便瞬间出现在了莫弃身侧。这个同为六神将的封魂神将只是手持青鞭站在那里,熊熊火焰便被隔绝在这一神一人的一丈之外,难以在靠近半分——他就这样在火海之中,开心地做了一回看客,看得意犹未尽。等看到明兰萱因为清歌的剑芒而变了脸色,忍不住鸡婆地解释了一句,才堪堪拉着莫弃踏空追了过去。 两神一人竟也不急着离开水月巫境,反而顺着来时路往药园的方向而去了。 “他们竟还赖着不走了不成?”巫罗是个粗犷的中年男子,平日里脾气最是急躁,此刻忍不住开口道,神色不耐。 巫咸等人静默不语,神色各异。 然而,仿佛是替他们提问一般,远远地,传来风羽的声音:“老大,这是要回药园么?” “唔。”清歌淡淡地应了一声,道:“他的药,还在那里,要带走。” 药? 虽然不知巫咸他们听了这个回答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不过风羽确实已经落了满脸的黑线,心里想着自己该提醒一下老大,之前他们将木屋子毁成那般模样,怕是连药渣子都难以找到了么? 莫弃却勾了勾嘴角,从巫祖殿出来之后一直拧着眉,终于舒展了开来。 之后也不知什么原因,巫族这仇视天界的一族,对清歌和风羽这两个来自天界的神将却是不闻不问,意外地保持了奇怪的缄默态度。 而在他们准备带着莫弃离开水月巫境之时,巫族对于明雨灵,也作出逐出巫族,放逐出水月巫境永远不得回返的判决!——私自带天界的凤凰族神君进入水月巫境在前,又带清歌风羽这两位神将进入巫境在后,加上扰乱十巫的通天伏灵大阵,间接导致了神君凤墟最终的脱困而去。这每一件,对于巫族而言,都是罪过。这个恩怨过于分明的巫族少女,有这样的下场,仿佛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清歌和风羽带着莫弃这个大病未痊愈的人间凡人,并不宜强行破空虚渡,正好借着巫族打开与北荒雪原连接的通道放逐明雨灵的时机,从容离开水月巫境。 只是,看着被自己的族人随意地丢弃在雪原之中的明雨灵,两神一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个毫无畏惧地闯进通天伏灵大阵的巫族少女显然还没有从大阵的伤害中恢复过来,只是被推搡了几把,便倒伏在雪地之中瑟瑟发抖、陷入半昏迷之中了——纵然清歌风羽贵为上神,也绝没有想到初见时那般精神活泼的丫头,此刻会这般面色青白、狼狈无助。 “祸福天命,果真是变化莫测。”风羽面带惋惜,如此叹了一句。 清歌却仿佛并不为所动,只是手一挥,她身上那件红色的斗篷便轻飘飘地飞起,覆在了明雨灵的身上,然后道:“治病赠药之情已还,人神有别,不要徒增因果报应。” 风羽闻言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看他们两位的神色,竟是要将这受伤昏迷的巫族少女这般丢弃在雪原之中见死不救了,让跟着后面的莫弃不由得呆了一呆,忍不住道:“一句人神有别,便要见死不救,断送她一条性命?” “断送性命倒也未必。”风羽指了指明雨灵身上盖着的红色斗篷道,“老大的这件斗篷,是岐山火狐妖的九尾经由凤凰真火祭炼而成,不畏火,不惧寒,有它护持,这丫头便是在这北荒雪原呆上十年八载,也冻不死的。” “只是冻不死?”莫弃依然不能接受,“这茫茫雪原,她孤身一人,即便冻不死,也是九死一生。你们既然有飞天遁地之能,何不将她一起带往九州?” 这样一说,风羽不禁露出了几分意动——他对明雨灵这个单纯倔强的丫头,当真有几分好感,便将征询的目光转向了清歌。 然而,清歌却神色平静,摇了摇头:“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她的命数,不在我们身上,将她带走替她挡劫简单,只是往后,必定会有更大的劫难报应在她的身上——看似是救她,却也等同于害她,这是天命。” 天命,不可违! 24.第24章 分别风羽 “天命?”细细地咀嚼着这两个字,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莫弃心中突生了一份烦躁与厌恶,竟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各人命数,全由各人定,苍天不过是冷眼旁观者而已……” 他冷冷说着,然而,没等说完,便被风羽一掌拍断——这位来自天界的神将像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般,落在他肩上的手掌微微用力,笑着说了一句“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任务在身,还是赶路要紧”,便二话不说捉着他腾空而起。 却见风羽手一扬,脱手而去的封魂鞭迎风见长,宛如一条青风所化的长虫,鞭尾轻轻摇摆,他便被风羽捉着肩膀轻飘飘落在了鞭首的地方。 “真的这么想救那个巫族的小丫头?”刚刚落在封魂鞭上,脚还没有站稳,近在咫尺的风羽忽然低低笑了一声,问道。 莫弃一怔,半晌才摇了摇头道:“能救,自然是想救的。更多的,却是不喜欢听她说的人神有别,说那天命种种。”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清歌。 风羽闻言只是笑笑,回头望了一眼,道:“既然不喜欢听,那你又做什么说那些老大听不惯的呢?——她虽然不像你,还有喜欢听不喜欢听的这么矫情,但是你说的,和她平素接触的大相庭径,还是会听不惯的,听不惯,自然就要多说两句你不喜欢听的了。” 他像绕口令似的说了一堆,莫弃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时,清歌已经不知何时落在了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鞭身上,她的脸上果然没有什么表情起伏,只是却也没有冷漠的感觉,只有一种古井般的宁静,望过来的眼眸纯黑剔透,却又淡然如水,淡到仿佛这世界并无什么东西什么话能够入得她的心,让她停眸凝望。 这样望过去,真的好似一尊美丽却没有情绪的人偶一般呢——不知为何,莫弃心中突然产生了这样奇怪、却又令人厌恶的念头。 风羽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清歌,也不知道莫弃心中一瞬闪过的想法,只径自抬手指着前方道:“再往南过去一些,我就要往西取道前往西漠边缘的释迦佛苑了,我不在的时候,少说些有的没有。老大是个闷脾气,要说就说些开心话,若是没事能耍个宝逗个乐自然是更好了!虽然凭你的本事,不见得能惹老大不高兴,但若是有个万一,等酆都会合之时,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是哪儿来的老妈子,这般的唧唧歪歪? 莫弃翻了个白眼,却难得地没有反唇相讥,只是突然问道:“她……一直都是这般么?” 这般宁静清淡,万事不上心到几乎不见喜乐忧愁和种种自我情绪,安静时宛若不存在,出手时又好似一柄出鞘的剑,锐利锋芒完全不懂留情为何物的模样! 风羽闻言并不答话,只望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古怪,半晌才嗤笑了一声:“收起那些不必要的好奇心吧——我们此刻会走在一起,不过是因为百花神女和魔尊云离,等此间事了,你走你的阳光道,我们回我们的天界。人神有别,彼此都不过是过客!” 彼此,都不过是过客么? 莫弃沉默了半晌,才笑道:“虽然这样的话,我依然不爱听,但这也是事实。”他脸上挂着笑,然而神色间却隐约有几分倔强固执,继续道:“有些人,过客便是过客,可偏生我比较古怪与那些人不一样,即便是过客,我也偏生要做个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么?”风羽笑笑,并不以为然,“过客就是过客,终归要彼此遗忘的。不过,冲着你这些话,我会多记你几年再忘的。”他伸手拍了拍莫弃的肩膀,很是有几分安慰敷衍的味道在里面。 他抬手拍得高兴,却哪里想到莫弃是重病未痊愈,几下肩膀拍下去,差点就将他给拍下封魂鞭去了。 风羽吓了好大一跳,急急忙忙伸出手去抓时,清歌已经迅速探手,将身形摇摇晃晃眼见要摔下去的莫弃给拉了回来——这个一直独自站在后面、安静得好似不存在的天界大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们的身后,悄无声息地突然出手将莫弃拉回来扶稳后,扭头对着风羽道:“释迦佛苑,该往西南去。” 她语气平常,就像在陈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风羽呆了一呆才明白过来,顿时落下了满额的黑线——这是在赶他走吗?!他竟然被自家老大给驱赶了?! “得得得!我这就先行一步,来日酆都再会!”封魂神将也不是什么扭扭捏捏之辈,瞬间的无语郁闷之后,便挥了挥手,然后凌空一步跨出向着西南方向而去。他走得毫不留恋,不过转瞬,就消失在了雪原茫茫的飞雪之中了。 直到风羽完全失去踪影,稳住了身形的莫弃才幽幽叹了口气:“我总觉得,他还得回来。” 清歌神色不动,只是道:“五灵仙宗在中州,此去路途不下万里,你好好休息。” 原来她提前赶走风羽,竟是嫌这一神一人说着话,让未痊愈的莫弃不能休息了——虽然知道她不过是对于之后路途的考虑,但这样的关心,还是让莫弃颇为受用。 “巫族的药不错,我已经好很多了——这一路,我会尽力不拖累与你。”他笑着做出保证,边说边弯腰盘腿坐下“休息”,右手顺势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也坐下来吧,不然我这样仰着头和你说话,就不能‘好好休息’了!” 这样的话,果然让清歌依言在旁边坐了下来,只是脸上,却有着明显的“有话快说,说完休息”的神色。 这般神色,让莫弃颇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感觉,思量了一下才道:“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只是想问一问清歌你,你们找寻的魔尊云离,是什么样的人?” 魔尊云离? 清歌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动,半晌都没有开口。 25.第25章 向清歌打听八卦 莫弃无从知晓这个名字,让清歌的心中闪过了什么样的念头想法,他只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身上一闪而逝的锐利气息。然而,他却好似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笑着对自己这个突兀的问题作出了解释:“你们都说我应该识得他,奈何我却毫无印象,你与我说说他的事,说不定能想起一些什么来。” “魔尊云离并不是人,他是魔,是前任魔尊之子,魔界以他为尊已有上万年。”清歌果真如他所愿开口道,“风羽曾经说过,六界有传言,魔尊云离亲手杀母弑父,才成为魔尊的。如今他带走了我最小的妹妹花陌,出来的时候,天后交代说,魔尊这样的魔,狡诈多变,带走花陌绝不会安好心的——所以,必须从他的手中,带回花陌。” 魔,好像本身就不是什么有益身心健康的存在。杀母弑父,登上高位,心狠手辣的枭雄形象更是呼之欲出,最后似乎还别有用心地拐骗了懵懵懂懂的无知少女——莫弃对于这位频频在他耳边出现的魔尊,有了这样的初步印象。 如果真的是这么一位心狠手辣、心机深沉的魔尊在暗处算计拨弄着自己的命运,自己的处境,怕不是很妙呢——想起巫祖殿中那位怪异的巫姑所说的话,莫弃忍不住心中纠结哀叹不已,口中却突然问道:“风羽说,天后说,那么清歌你说呢?” 清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还是答道:“魔尊很强!” 莫弃竖着耳朵,等了半晌,等到耳朵都竖成旗杆了,也没有等到下文,便忍不住扬眉:“就这样?” 清歌眨眼,颇有几分不解。 天界大公主、斩魔神将清歌是天界一柄锋利好使的利剑,只知听从天帝天后的命令旨意行事,却从没有自己的判断和主见!——明明从没有人对着他说过这样的话,然而,他的脑海之中,却突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这突然的念头,让他心中很是不爽——他扶额,忍了忍才又开口转了话题:“那日也不知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连我自己都记得不是很清楚的梦,你却知道很清楚。梦中的那个女子,我隐约有很亲切熟悉的感觉,那感觉,好像是……与我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风羽说她在我梦中使的,是五灵仙宗的招术,却不知这五灵仙宗,又是什么样的地方,清歌可否知晓?” 这一次清歌并没有任何停顿,开口道:“五灵仙宗是人间界的第一大派,位于九州最中心的中州,传承已经有上万年。万年前,仙宗内有天问、灵烬、无锋、仙音、百邪五脉,所以称为‘五灵’。只是后来百邪一脉传承断绝,如今五灵仙宗实际只有‘四灵’,掌教人由四脉轮流担任。依照风羽所说,现如今的掌教出身无锋一脉,名号羽化子羽向天——我带你去五灵仙宗,要找的就是他。” “羽化子羽向天?”他摸着下巴,默默地记下这个名字,口中却道,“万年前的一宗五脉,为何就单单百邪一脉断了传承?”为何五灵仙宗有五脉,他却独独对着万年之前便失去传承的失落一脉有模糊的熟悉感——他摸着下巴,却并没有将心中所有的心思说出来。 清歌也不曾多想,只是道:“这些,你去问风羽。” 好吧……他倒是忘了,清歌虽然“老实”,有问必答,但是对这些“人间琐事”,却未必会感兴趣,这些“八卦”之事,也确实是应当问风羽最为合适才是。 他摸着下巴的手,再度变成了扶额。 正当他无语,考虑着要不要再开口打听下去之时,西南方向一道身影从飞雪中极快地踏空而来,人未到,急吼吼地叫声先传来过来:“等一下等一下!老大,这是我的封魂鞭,要走也是你们走才是啊!” 却是风羽这个封魂神将去而复返,落在清歌莫弃身边便是一通的跳脚。 好吧,他们屁股底下坐着的,确实是人家的封魂鞭所化——莫弃啧了一声“小气”,拍了拍屁股站起来,却见清歌突然回头望向来时的方向,神色微微一动。 正在抱怨他们“鸠占鹊巢”的风羽也突然住了嘴,跟着转脸望了过去,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撇嘴说了一句:“破阵的时候虽然利用了人家,却原来也不是真的忘恩负义。” 莫弃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却只看到封魂鞭摇曳的长长鞭身和漫天漫地的白色雪花,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风羽转回脸揶揄道:“你不是惦记着那巫族的小丫头么?这下你可以放心了,有人救她去了。” 莫弃一时没反应过来,本能地问了一句:“谁?” “还有谁?不就是那位厉害的神君凤墟!”风羽哼了一声。 清歌却开口道:“还有一个气息。” 风羽也很快感觉到了,不禁有些疑惑:“这个气息很隐晦,好像不是天界仙神,也不是人间之人。这位凤墟神君,也不知道和什么人搅和到一块去了!”他摇着头猜测了一下,但很快又宣告了放弃,对清歌道:“我们有任务在身,还是不要惹旁的事为好。他凤墟神君敢逃离天狱,自然有天帝会派人对付的。” 清歌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突然向前连点数指,几道剑气在旁边凝成了一柄外形酷似斩魔剑的巨剑,她带着莫弃踏空走到剑首的位置,然后径自坐了下来,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仰头对莫弃说了一句:“休息。” 莫弃哭笑不得,乖乖蹲下坐好。 飞剑带着这一神一人破开漫天风雪,向着南方九州而去。 直到完全看不着那剑影,风羽才有些幽怨地回过神来:他那个没良心的老大,居然连声再见都没说,就这么走了?!啧啧啧……真的是见色忘义、见异思迁、忘恩负义…… 他一边腹诽,一边操纵着脚下的封魂鞭,向着西南转向而去。 26.第26章 神君与鬼后 正如清歌和风羽感应到的那般,他们离去之后没有多久,一个火红色的身影无声无息的落在明雨灵的身旁,望着这个倒伏在雪地中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巫族少女,目光颇为复杂难辨。 苍白精致的面容,泼墨一般的长发,绣满凤凰羽纹的红袍,果然是从巫族脱困而去的神君凤墟。 他的身后,一个暗红色的身影从虚空之中踏出,笑道:“你执意要回来,原来是为了这小丫头?” 凤墟咳了两声,才回答道:“我从天界出来受了伤,被她所救。虽然因此落入了巫族的圈套,却不是她本意。她而今这般模样,终归是被我所累。” “抱歉,是我来晚了——不过这也许是天意,托你的福让我知道巫族余孽的所在。”身后之人缓步走上前来,暗红色的裙摆扫过积雪沙沙作响,却没有留下半个脚印子,她那如云盘起的鬓发间,只点缀了一朵曼珠沙华娇艳欲滴,大红的花瓣衬得如花容颜越发苍白无血色。一枚鬼印在她眉间若隐若现,让她散发出来的气息变得晦暗不明。 竟是那曾在鬼界九幽殿透过幽冥池窥视过清歌和风羽的鬼界之主,幽冥鬼后。 她在凤墟的身边站定,就好似雪原之中开出了一朵妖艳冷靡的曼珠沙华,凤墟神君却连头也没有偏一下,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接了一句:“你有何打算?” 鬼后微微一笑:“等此间事了,我自然要来找一找那水月巫境——新仇旧恨,一并好好算算!” 她说这样的话,脸上却带着笑,连语气之中也听不出怒气怨恨,好似在说一件最普通的事情。然而,与她并肩而立的神君凤墟却变了脸色,他因受伤而苍白的精致面容此刻只能用惨白来形容,呆了半晌,才低声道了一句:“对不起,当年若不是我拒战……” 他没有说下去,脸上的神色痛惜而懊悔。 “他日你若要复仇,我会与你一道。便是灭绝巫族,也在所不惜!”他说。 鬼后讶异地扬眉,退后一步将凤墟上下打量了一番,才笑道:“原来当年那个厌恶争斗的凤墟,也变了。”她笑着,看似感慨,然而笑意却丝毫没有到达她那幽冷的眼底,“你也不必愧疚——你将清歌打伤,趁机帮我种下了‘太上迷心咒’,便是帮了我大忙,你我两清!” 两清么? 世间种种,若真是这般一二句话就能两清的,那便好了。 凤凰族年轻优雅的神君抬手捂着唇咳了几声,脸上神色有些自嘲和寥落。 听着他咳嗽,鬼后终于收了笑容:“你这次受伤不轻,肺腑受损,又神力耗损过度,伤及本源,需要修养一段时间。如今你被天界追捕,不如随我回鬼界?” 凤墟闻言却只是摇头:“我自有落脚之地。” 也不知他是真的有落脚处,还是不愿前去鬼界。 鬼后目光微闪,却终归没有多说什么,只从袖中拿出一个暗绿瓶子,抛了过去:“我鬼界的丹药本不适合你疗伤,这瓶中之药,我已经炼化掉了对你有害的幽冥阴气,让你勉强可用!你且收下,就当是还你先前给囡囡的那瓶神丹之情。” 凤墟接住,也不多问,只是打开后随意倒出两粒吞下。 他这样毫不犹豫的吞药之举,让鬼后的眼中终于多了几分暖意,笑道:“你就不怕我给你的,是要你命的毒药么?” “是毒药,我也认了。”他短促而寥落地笑了一声。而后,仿佛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抬头望向清歌他们离去的方向,低喃了一句:“大公主和封魂神将,分道而行了……” 正如清歌和风羽能感觉到他们一般,这样相隔不远的距离,只要不是刻意地掩藏自己的气息,他们自然也能感觉的到清歌和风羽的分道扬镳。 鬼后听到他的低喃,脸上的笑容越发得灿烂,宛如绽放在她发间的那朵曼珠沙华,美丽妖娆却幽冷阴靡,道:“分开了才好!如今六位神将之中,封魂见识最广,如今分开了,好戏才能演得更加顺利不是嘛!”她说着,瞥了一眼雪地中晕迷的明雨灵,才施施然转身离去。 “我先行一步,你且好生休养。”她扔下如此一句。 凤墟的目光始终都没有落到这位鬼界之后的身上,自然没有注意到她临行前那意味不明的眼神,只是在她转身时,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要做什么?‘太上迷心咒’虽然厉害,却并不致死。” 他本不在意清歌生死,却奈何在水月巫境欠下人情,允诺日后要还,才不得不如此一问。 鬼后闻言顿住了脚步,嫣然一笑道:“是谁说,我想要让她死了?” 凤墟讶异回头,望向鬼后的目光中除了意外,竟隐约还有几分期许和欣喜,然而,鬼后幽冷的声音也再度飘了过来:“生不如死,才是最好的!” 说罢,她迈步前行的身影在飞雪之中化作了一缕袅绕的黑雾,向着南边飘荡而去,转瞬便连那仅剩的隐晦气息,也感觉不到了。 鬼后便是鬼后,心机深沉狡诈,几番接触,还有什么可侥幸和期许的呢?! 凤墟眼中种种神色,终于还是回复成了失望和死寂。他站在雪地里呆了半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竟有几分恍惚。飞扬的雪花在他衣上发间落了一层,他才堪堪回过神来,上前俯身,扫去明雨灵身上落雪,将她抱了起来。 初见之时那样明媚活泼的少女,不过短短数日,竟落到了这般被族人驱逐的狼狈下场。 “世上之事,最难预料。若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不知而今你可悔否?”他低声问道。 怀里的巫族少女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几乎不闻,又怎能回答与他。 “可悔否?你可悔否?”然而,他却依然问着,问到最后,甚至分不清这样的诘问,问的是怀中人事不知的少女,还是他自己! 茫茫雪原,落雪无声。 没有人作答,他便自嘲一笑。既没有选择什么方向,也没有使用什么神力,只抱着怀里裹在红斗篷之中的少女,在雪原之中深一脚浅一脚,渐行渐远。 27.第27章 巫姑的抉择 当那火焰一般的红色身影完全湮没在北荒雪原的风雪之中,重新恢复平静的水月巫境中,烛火通明常年不熄的巫祖殿外殿之内,入定的十巫巫真终于睁开了一直闭合的眼,一双灰白色的瞳仁泛着空洞死寂的光泽,对着内殿的方向,轻声道:“明雨灵已经被凤凰族的那位神君带走,暂无性命之忧。” 十巫之中,巫真一脉天生灰瞳,少时视力模糊,等到成年,几乎与瞎子无异。然而,这双不能视物的灰瞳闭合之时,除了巫祖殿内殿,整个水月巫境和周围的雪原,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此刻巫祖殿的外殿之中,除了巫真,便只有跪在案桌前的明兰萱。这位巫族首屈一指的药师听到巫真的话,苍白憔悴的脸上露出了“松口气”的神色,转身对着巫真叩首拜谢:“兰萱多谢巫真大人!” 脾性温和的巫真只是笑笑,并不多言。 “这般就安心了么?”忽然,内殿之中也传来了巫姑那苍老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冷笑:“也许今日一别,你母女二人,就是永诀了!” 明雨灵被驱逐出巫族,然而对于“教女无方”的明兰萱,巫族作出的,却是囚于巫祖殿,此生不得踏出的惩戒——巫族,终归是不想失去明兰萱这个能力卓绝的药师的。只是这样截然相反的判决,却无疑是作为母亲的明兰萱最大的痛楚。 果然,巫姑毫不留情的话,让明兰萱变了脸色。只是,虽然痛苦,她的脸上却还有倔强之色:“林中的雏鸟长大了,也是要离开母亲独自飞向天空求生的,我就当小雨也是那雏鸟,如今不过离巢历练去了!” “好一个离巢历练!”巫姑冷笑着,传出的声音越发带着凌厉锋芒,“可惜倦鸟尚有归巢之日,你们却未必会有再见之期——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认错,不悔改么?” 明兰萱抿着唇,却只吐出了一个字:“不。” “你也曾看到,那凤凰族的神君明知通天伏灵大阵凶险,却依然利用你的女儿寻求渺茫的破阵机会,他是随时都会舍弃你女儿的!你教出来的女儿却不知世事人心险恶,这般颠沛在外,也不知会落得什么样的结局——而造成这一切的,不是你自小对她的那些教育么?”内殿之中的巫姑明媱心并不放弃,一句句打击这明兰萱的骄傲和倔强,要让她知悔认错,“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否会重新教会她什么是仇怨?什么是死敌?什么样的人不值得出手相救?” “不!”短暂的沉默之后,面对巫族这位德高望重握有生杀大权的老祖宗,明兰萱依然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即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教会她的,依然会是医者不择人,依然会是知恩需图报!” 她落地有声,竟说得斩钉截铁。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当着面忤逆过老祖宗的意思了,一旁的巫真脸色微变,她望向明兰萱的方向,灰白的瞳仁虽然不能视人,却隐约有担忧之色流露而出。这位性格温良的巫真甚至已经在思考怎样为出口不逊的明兰萱求情了。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内殿那位脾气不甚好的老祖宗,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发怒。 内殿之中传出的声音有些恍惚,却并没有怒意:“医者不择人,知恩须图报……当年他就是这般的,没想到而今我巫族,居然又出了这样的傻子!”她说着,仿佛是极不赞同的,只是语气之间,更多的却是感慨。 老祖宗活了太久,外殿的巫真和明兰萱皆摸不准这一个“他”是何人,所以巫姑明媱心这一声叹,两人都没敢随意接话。 “罢了,我也不是非得要你认错,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即便是认了错又如何?”良久,这位咄咄逼人的老祖宗终于松了口,“不管你认不认错,该受的惩罚却还是要受的,往后你就在这殿内,好好反省!” 这样的结局,早在明兰萱的预料之中,她俯首叩拜,表示认命。 然而,内殿之中的巫姑明媱心却在一瞬间的停顿之后,接着传出了话语:“等我归墟轮回之后,就由你接替巫姑之名罢。” 她语气平常,然而说出的话,却叫外殿的明兰萱和巫真齐齐变了脸色。 巫姑活了数千年,从来没有说过归墟轮回这样的话。人到一定的境界,对于自己的天限,多少是能感觉的,对于巫族而言,巫姑活了数千年,早就是跳出天命的人,却不知为何,如今竟说了这样的话,就好像是算到了自己的天限将至…… “老祖宗……”巫真神色惊慌,她张着嘴仿佛要说些什么,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没有时间了……”内殿传出一声叹息,仿佛是回应她,也仿佛不过是自语,声音之中透出空寂和疲惫。“你们没有亲眼看到过灵山倾塌的情景,没有见过美丽的家园一夕化作废墟,没有感受过十巫一个接着一个陨落的绝望,也不会知道背井离乡走投无路的苦痛……一晃就是数千年,我巫族的子孙换了一代又一代,也许再过不了多久,那些原本深藏在血脉中的仇恨,就要被彻底地遗忘了。” 时间,确实可以冲刷掉一切,哪怕是曾经刻骨的仇恨。 巫姑咄咄逼人想要明兰萱认错,却原来是认定她已经淡忘了巫族的伤痛和仇恨,才会教出一个与天界之神亲近的女儿。忽然顿悟过来的明兰萱呆呆地听着老祖宗低沉的话语,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只是俯首,一字一句仿佛落地有声地道:“我灵山巫族血仇,明兰萱从不敢忘!” 然而,巫姑却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径自道:“所以呀,必须要在遗忘之前,做一个了结……” 这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叹息飘出之后,内殿之中就再没有传来任何的声响和气息,仿佛那里不曾有任何人一般。 28.第28章 调戏清歌 明兰萱只觉心底发寒,完全没有老祖宗钦点为继任人的喜悦感,她抬头望向巫真,眼里透着惊惧和猜疑,无声地询问。 到底是十巫之一,此时的巫真已经重新镇定了下来,明明不能看人视物,她却像是看到了明兰萱眼底的询问一般,道了一句:“你好好在次修习,那些话不要和旁的人提起。” 说罢,便朝着内殿的方向躬身一礼,然后径自打开殿门出去了。 所谓的“那些话”,自然是老祖宗所谓的“归墟轮回”。即便是巫真不交代,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又如何敢跟人提起?! 仿佛是知晓她即将被幽禁与巫祖殿的寂寥,巫真此去,竟没有将大门关实。有山风从半闭的殿门吹进来,直吹得满殿的烛火一阵乱晃,也晃乱了明兰萱的心。 然而,她在短暂的惊疑不安之后,却忽然感到了庆幸——巫族已然是山雨欲来,这样的时候,她的女儿被放逐出巫族,能得以避开一切,未曾不是好事! 她却不知,命运,其实并不是那么的善解人意。 —————————————————————— 清歌和莫弃一路向南,北荒雪原辽阔无边,也不知飞了多久。初时莫弃还不断地找清歌说话,清歌性子虽然寡淡,能答的倒也有问必答,不知道的就是一句“问风羽去”,到后来也不知是嫌他烦了还是真的担心他的身体,无论莫弃说什么,都是回一句“休息”。 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两个字,莫弃没辙,只好依言躺下休息,也许是没有痊愈的身体真的累了,躺下没有多久,便枕着自己的右臂,径自睡过去了。 这一睡,便是漫长而杂乱的梦。 有零零碎碎的生活景象,好似在一个有着碧蓝的天和翠绿田园的地方,三两小孩边戏水边抓鱼,溪边的茅屋外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子正缝补着什么,满耳皆是咯咯的笑声和水声。 然而更多的,却是奔逃的场景,有在雪天的,也有在雨夜的,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撕裂夜空,雷鸣滚滚,他被拉着奔跑,无休止地奔逃着,好似永远也没有尽头。 跑到天涯海角,跑到绝望,也是跑不出去的吧…… 一瞬间,他被这样绝望恐惧的情绪摄住,喘着气在黑暗的雨夜里向着前方伸出手去,疯狂而急切地想抓取什么。 娘……娘…… “不要怕。”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温暖而柔软。 娘! 他反手回握住那只手,紧紧抓住,仿佛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惊醒过来的时候,他只感觉天色略微暗了一些,四周依然是漫天漫地狂舞不息的飞雪,白茫茫的一片。 天地苍莽,落雪无声。 一瞬间,仿佛空间与时间都是静止的。而他,又被一个人遗留在空寂的时空之中,孤孤单单,绝望寂寞。 “你醒了。” 清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如一阵风,吹散了他初醒时半醒半迷糊的恍惚和悲凉。 他转了下头,发现睡前枕着自己右臂的脑袋,不知何时竟然枕在了清歌的腿上,此刻随着她说话低头,三两缕柔顺黑亮的长发顺势落了下来,他本能地想抬手拂开落到他脸上的青丝,却在抬起手时怔住—— 他的右手,正紧紧地抓着清歌的左手。 睡梦之中,握住的那只手,却原来不是娘亲的么? “你做噩梦了。”清歌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平静地道。 莫弃闻言抬眼,从他此时的角度望去,清歌逆光中的面目有些朦胧,平素在她脸上的疏离清淡也仿佛淡了几分,只觉得分外的宁静安然。 头顶之上是漫天飞舞的白雪,飞雪之中,白衫的女子低头望着他,目光平静淡然。 这样的场景,也是梦中才有的罢? 莫弃就这样握着清歌的手仰望着她,忽然间有些失神,一瞬间竟产生了这样荒诞莫名的念头。只觉得胸口似乎被猛地撞了一下,好似一下少了什么,又好似多了些什么东西,再也移不开视线。 清歌见他睁开了眼,却呆呆地望着自己,也不答话,不禁有些疑惑,又问了一声:“还没醒吗?”语气间多了一丝不确定。 莫弃闻言回神,唇角缓缓勾起了一丝弧度,紧了紧握着清歌的手,忽然问道:“清歌,有没有人与你说过,你很美?” 美? 寡淡如清歌,面对这样的问题亦不由得呆了一呆,偌大天界,从没有仙神将这个词用在她身上的。以至于她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能想起的只有数千年前人间小仙境巫族灵山上那火烧云一般艳丽的忘忧花海,巫族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在花海中微笑着说了什么。 然而,无论她怎样想,却也想不起他说了什么。 莫弃看着她发呆,神色好似有些恍惚,心中不知为何多了几分不悦,便掐了一下她的手心,待她回神,才笑道:“看你这样,定是有人已经说过了。” 清歌却摇了摇头,道:“也许说过,也许没有,我不记得了。” 不是没有,是……不记得么? 莫弃嘴角带着笑,眸色幽暗。手中忽然发力一拉,另一只手在飞剑上一撑用力撑起身来,脸就这么顺势凑了上去。 清歌骤不及防,竟真的被他微微拉下了身,她不知道这个家伙这么凑上来要干什么,几乎是本能地神力流转,凌厉剑气就要透体而出,然而这样的本能不过一瞬,便被她生生压下——只要一道剑气,眼前这个家伙,怕就要魂归天地了吧! 她顿住,一顿之间,温热的触感便落在了唇角处。 “清歌,你真的很美。”他笑着,声音低哑清澈,宛如叹息。 这样近的距离,随着他说话,温热的气息尽数喷在了脸上,使得清歌只觉脸颊处一阵搔痒,努力按耐下即将透体而出的剑气,她皱眉侧头避开。然而,还没来得及侧头,嘴角却突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疼痛。 莫弃竟然是张嘴咬了她一口! 这一口不轻不重,在她感觉到痛意的时候,下“口”的人已经松口退了开去,只余耳边那低低的叮嘱之声:“这次记住了,可不要忘了,说不记得!” 清歌呆若木鸡。 29.第29章 魔将挡道 作为天帝的大公主,又是战力超群的神将,加上本身性子寡淡疏冷,六界众生知道她的,只道她是天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躲避还来不及,那还敢这般无礼!以至于清歌活了万千年,如今遇到这般情况,竟只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妥,却又说不出如何的不妥。 她摸着被咬的嘴角,望着那个笑得欢的“罪魁祸首”,脸色不知觉地微沉:“你做什么?” 莫弃见她变幻的表情,却越发地笑得欢,答道:“我们这边,有很多风俗习惯。与人做约定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这样你以后可就不能反悔忘记了!” 他半真半假地说着,清歌只微皱着眉不说话,也不知是相信了还是不信,半晌之后才说了一句:“我记性不好。” 记性不好? 所谓的记性不好,也未尝不是因为没有值得记住的东西。 莫弃仿佛全不在意,笑得眯起的眼中有着某种细碎流光:“没有关系,我天天与你‘约定’一次,总是能记住的!” 清歌望了他一眼,目光清淡,却突然说了一句:“你在打坏主意?”虽然是问句,却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咳……”莫弃咳了一声,神色微微有些尴尬,心中只道自己有表现得这么明显么? 清歌却依然神色淡淡,加了一句:“白寂不安好心的时候,就和你现在是一样的笑。” 白寂?不安好心? 莫弃挑眉:“白寂是谁?”他神色平静,眸光却忽然变得幽暗。 清歌却毫无所觉,答道:“一只狐狸。” 狐狸么? 他摸着自己的脸,心想自己长得分明人模人样,怎么能像一只畜生呢? 虽然某些方面有些迟钝,但是有时候却又出乎意料的敏锐呢——莫弃拉着她的手,脸上带着笑,定定望着眼前这个在水月巫境那般锋芒锐利的女子,此刻却在漫天飞雪中清冷悠远如雪之女神,说不出的宁静安然。 清歌…… 清歌…… 这般看着看着,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那带笑的眼眸中流溢出的盈盈温柔。 他想,在他失去的记忆深处,必然幻想过眼前这样的景象吧…… 清歌好半晌都没有听到这个一直喋喋不休的人间男子开口说话,便疑惑垂首,对上的便是他这般深邃又带着几分莫名笑意的眼神,从来心如古井的天帝大公主破天荒地怔了一怔,心中一瞬竟不知为何多了几分恍惚。 一瞬间的恍惚,胸口的位置,仿佛有什么,也在这一瞬,悄然滋长。 连带的,连在黄泉被神君凤墟所伤的那个几近痊愈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疼。 然而,这样的失神和疼痛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快得连一直望着她的莫弃都没有来得及注意到。 一瞬之间,将清歌惊醒的,是漫天的魔气。 清歌抬头,忽然微微皱眉。 莫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初时见到的只是漫天漫地肆意飞扬的白色雪花,他正要回头相询,转头时眼角余光却忽然看到漫天的白色中,忽然有一抹淡淡的黑色在极远处的天地间出现,几乎是几个呼吸的时间,明明在极远处的黑色便极快地晕染开来,乌云一般的黑色翻腾着以极快的速度,迎着他们扑面而来! 浓郁至极的魔气具化成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袅袅绕绕翻腾不息,连飞舞的雪花,也在瞬息间染上了暗灰之色,阴诡而森然。 一队漆黑的士兵护着一顶轿子袅袅而来,从莫弃看去,那些士兵的步子迈的不大也不急,然而速度却很快,不过转瞬,便到了不远处。 然后停了下来。 四周都是暗沉一片,唯有清歌和莫弃四周,雪依然是洁白色的——原本寻常的景致,此刻却变得分外的扎眼,由不得那挟着滚滚魔气而来的队伍不注意。 “咦?这不是斩魔大公主么?!”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从突然停下的队伍中传出,高瘦修长的身影排众而出,踏空走到了最前面,看到清歌,仿佛见到了故友一般的神色,含着笑自若地打招呼:“数百年不见,大公主风采依旧啊!” 说着,目光望向了清歌身侧的莫弃。 乍一眼对眼,莫弃就知道眼前这位必然也不是“人”——眼前这一张带着无害笑容的白皙脸上,右边爬满了繁复诡秘的黑色纹路,左边却清秀柔美到雌雄莫辨,这样的一张透着诡秘感的脸,说什么也不像会是他的“人间同胞”的吧! 他暗自揣测时,清歌已经起身,不着痕迹地将他挡到了身后,她的神色虽然没有变化,动作却满是戒备疏离,也没有开口应话。 “都是万年的交情,大公主何必这般见外?”看到清歌的动作,这“人”呵呵笑了一声,看似浑不在意,然后对着莫弃笑道:“这位小兄弟看着很是面熟,不知是哪位仙家?” 能让清歌这般防备的,又岂会是善茬?还能看不出他只是一个区区凡人吗? 还面熟呢…… 莫弃脸上也挂起了笑,回道:“这样的搭讪,还是留给小姑娘吧。还是说这位大叔,眼神有些不好使?” 那“人”眼神突地一凝,却笑得越发开心,脸上的魔纹也更加的黑沉幽暗:“声音也耳熟,可惜活得久了,不只是眼神,连记忆力都变差了!我叫寒邪,不知小兄弟可有印象?” 莫弃摇头:“你们这些都记不住的事情,我一介凡人哪里会记得住!” “一介凡人么……?”这自称“寒邪”的魔依然盯着他不放,笑容晦暗,“一介凡人,身上却有着我家尊主的气息,奇哉怪哉!” 清歌和风羽说过,他的体内,有百花神女的气息,也有魔尊云离的魔气。眼前这位一口一句“尊主”,无疑是那位魔界至尊的下属吧!这样的排场模样,地位怕也不低。 莫弃忽然间恍然,明了虽然疏离却有问必答的清歌为何是如今这般的反应了。 天界和魔界……应该是仇敌吧…… 30.第30章 魔尊的未婚妻 天界和魔界……应该是仇敌吧…… 继天界和巫族的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怨之后,他又要被卷进天界和魔界的什么撒狗血的过节里面了吗?堂堂天界,还真是不怎么讨喜的样子呢…… 然而,顿悟过来的他还在想着怎么周旋为好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清歌却忽然开了口:“寒邪将军,请让路。”这位在六界有着赫赫凶名的斩魔神女面色是一贯的清冷疏淡,浑身散发着不愿多谈的气息。 话落,脚下飞剑已微微颤动,作势欲前行而去。 然而,挡在飞剑正前方的寒邪却寸步未让,脸上更是带着意味深长的笑:“五百余年未见,大公主连叙叙旧也不愿吗?寒邪听说大公主在黄泉受了伤,可是甚为挂念!” 他的话是对着清歌说的,然而目光却不曾从莫弃身上转移开。 “叙旧?”清歌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我的斩魔剑,确实很想和寒邪将军叙叙旧——五百余年前,寒邪将军的一腔魔血,让它很是念念不忘!” 她的表情一本正经,完全不像在说笑。 这是毫无疑问赤裸裸的威胁。 寒邪的目光,终于从莫弃身上转到了清歌的脸上。他那有着满是魔纹的脸上明显闪过了忌惮和犹豫,盯着清歌面无表情的脸,虽然沉默了下去,眼神却有些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清歌却并不管他,只是操控脚下飞剑微微偏转方向,破空而去。 只见寒邪神色挣扎犹豫,只是一个晃神,她便已经带着莫弃与他擦身而去了。 莫弃“嗤”地笑了一声——也不知是笑这般轻易二三言就被清歌威慑住的寒邪,还是笑清歌居然也会这般恐吓的行事。只是他这一声笑,虽然轻声,但这半空中却都不是寻常人,也都听得清楚。 寒邪面色一沉,忽地转过身来。几乎是转身的瞬间,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大公主请留步!” 也在寒邪转身的同时,那被士兵队列护卫在最中间的黑色轿子中,突然传出了一个糯软娇弱的声音。 清歌脚下的飞剑又停了下来,她望着重新出现、并且挡在面前的寒邪,微微皱眉。 这位魔界之将的脸上又恢复了初时的笑容,道:“我家姑娘有话要说,只能烦请大公主再留步片刻了。”他说时,对着那顶精致华美的轿子比了一个手势。 清歌和莫弃转脸望去,刚好看见一个单薄娇弱的红衣女子从轿子里下来,盈盈地对着他们颔首招呼:“我是嫣然然,时常听离哥哥提到清歌大公主,如今总算是见着了!” 那是一个丝毫不输百花神女美貌的美丽女子,甚至更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病弱柔软,那小巧玲珑的脸在红色衣衫的衬托下越发的苍白,只显得一双大眼越发的乌黑和水灵,盈盈宛如一汪清泉。 如果风羽在此,自然能很轻易地明了“嫣然然”为何许人也。奈何如今只是清歌和莫弃,这样的自我介绍,换来的也不过是一头雾水罢了。 清歌的目光很快转回到寒邪身上,没有开口,眼中却流露出疑惑询问之色。 寒邪也是知道清歌脾性的,介绍道:“这位是我家尊主未来的正妃,是我魔界未来的魔妃陛下。” 魔尊云离的……未婚妻? 魔尊云离,不是和清歌的妹妹,那个什么百花神女花陌私奔了么? 莫弃很没有形象地翻了一个白眼,心道这魔尊云离,家里有着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却还出来到处勾搭,还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呢!拐了无知少女私奔便也罢了,如今家里的未婚妻找上门来,说不得,还真的是撒狗血的过节也未可知呀!他腹诽着,转头果然就见清歌已经皱起了眉,脸色微变。 然而,这样细微的神色变化也不过是一瞬间,清歌已经侧头对着嫣然然颔首,淡然地道:“如果为了魔尊,你我无话可说。” “不是的。”虽然有几分局促和紧张,轿子前的嫣然然却毫不犹豫地摇头否定了清歌的话。她那苍白的过分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微微犹豫了一下,从袖底抽出了一物。 那一支发簪伴随着五彩的神光从她的袖子里抽出来的瞬间,周围那些宛如实质一般的魔气就开始丝丝缕缕地淡化,万年冰封的北荒雪原,那飞雪连天之中,骤然间吹过一阵暖风,转瞬间竟凭空绽放出了无数姹紫嫣红的花朵,春花凋谢,夏花绽放,瞬息之间,花开花败,便是四季一个轮回。 ——姐姐,你们看母后给的流光簪,我用花气凝练了百年,终于可以开出九十九种花了,母后说,等我凝练出百花,它便真正成为我的了!快看! 静谧得仿佛时间都停顿住的天界神树上,她曾躺着宽阔的叶片上,看着花陌拉着青曦,雀跃地炫耀自己从天后处得来的流光神簪,苍翠欲滴的神树一隅,在五彩的神光之中,曾绽放过无数娇艳多姿的花朵,一如现在。 花陌…… 清歌瞬间的晃神,嫣然然已经再度开口:“我想与大公主说的,是关于三公主的消息,不知大公主,可愿意留步一谈?” 清歌脚下那巨大的飞剑顿了一顿,终归是停了下来。 “谈什么?”她清淡的目光缓缓从神簪移到了嫣然然小巧苍白的脸上,终于开口。 “谈大公主可否愿意帮我将三公主从云离哥哥身边带离,带她回去天界,从此死生不复相见!”她微微一笑,娇弱而无辜,毫无做作之态,“我知道他们藏在何处,也可以告诉大公主,只要你能带三公主,远远地离开!” 清歌抿着唇,神色好似漠然,却也没有转身离去。 “帮帮我。”她真诚而认真地说着。右手张开,手中那绽放着五彩神光的簪子缓缓漂浮而起,向着清歌而去,四周百花绽放凋谢,朵朵幻灭。 清歌望着平稳地漂浮到眼前的簪子,良久无语。 31.第31章 她有病 果真是来着不善吧…… 从魔尊的眼皮子底下带走百花神女,又哪是那么容易的?! 莫弃盘膝坐在飞剑之上,歪着头望向远处与他们保持着距离,却以一样的速度并肩齐行的黑色队形,脸上不可遏制地流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你真的相信,我们现在去的地方,有你们要寻找的那两位?” 清歌闻言侧头,半晌才回道:“流光簪是天后心爱之物,给了花陌,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神物,但花陌却一直宝贝。” 她磨蹭着手中那支已经收敛了五彩神光的青碧发簪,神色若有所思。 “宝贝的事物,自然不会随便离身。可是清歌你有没有想过,这宝贝簪子,恐怕未必得自于百花神女?”莫弃扬眉,忽然道,“又或者,根本就是她自己弃掉的。” 清歌回眸:“你想说什么?”她目光清亮,直视莫弃,“你在怀疑花陌?” “不。”莫弃摇头,“我怀疑的是魔尊!” “你说,对于现在的百花神女而言,是你手里的簪子重要,还是魔尊更重要?”他问着,脸上神色似笑非笑。 清歌虽然少言,却并不愚钝,很快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你觉得,这是魔尊设的局,利用花陌,诱我前去?” 莫弃点头:“人间好像有句话叫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想,也是一样的。” “可是,那又如何?”然而,片刻的沉默之后,清歌却并不为所动,“我与云离,交锋不下数十次,他若能杀我,又何须等到今日!何况……” “何况?” 清歌顿了顿,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忽然道了一句:“即便是魔尊云离设的局,他能在沉龙之渊留你一命,依他的脾性,便不会再随意要你性命,你不必担忧。” 不会随意要我性命么? 莫弃笑了笑,想着怀里那卷《封神诀》,和巫姑那隐晦的言语,心中有些沉重,只道有些时候,夺人性命,未必是最可怕的。 清歌见他虽然笑着,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很有些勉强的感觉,便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若是害怕,便随在我身边不要走远。” 莫弃一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本担心清歌轻信他人吃亏,才说了那番话,权当提醒,却没料到清歌却误会了他是害怕魔尊惧怕是劫难,说出了这样的话。然而,他也不解释,只是在短暂的愣怔之后,笑道:“清歌这是打算保护我?” 清歌有些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心道这一路,可不是一直护持着他吗? 莫弃的心情仿佛随着清歌的这一点头,骤然间明朗了起来,他哈哈地笑了一声,挤着眉弄着眼半真半假地说道,“有清歌护卫在侧,就算是龙潭虎穴又有何惧!” 清歌见他突然高兴起来的模样,虽然颇为不解,却也给面子的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却忽然听得“嗤”地一声笑。 莫弃转头,便见那寒邪不知何时脱离了黑色队列,脚踏一团魔气在他们的飞剑不远处飞行。此刻见莫弃看来,颇为不屑地斜了他一样,才对清歌道:“嫣姑娘托我告诉大公主,如此再过去百余里,就要到地头了。我会为公主带路,但不宜露面,一切就看大公主的了。” 清歌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莫弃却道:“有这么一位使得一手好计谋的魔妃,你家魔尊可谓是如虎添翼了!只不过……”他顿了顿,颇为有些不以为然,“寒邪将军和未来的魔妃这般借他人之手的心机谋划,你家魔尊大人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寒邪哼了一声,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魔妃之位,即便不由嫣姑娘来坐,也轮不到那天帝老儿的女儿!” 这么嫌弃天帝的女儿呀? “天帝的女儿有什么不好?”莫弃接了一句,斜眼看“据说”是天帝大女儿的清歌,却见她好似没有听到这般话语一般,眼皮都没有多掀一下,心中不知怎么的觉得有几分好笑。 寒邪不知他的心思,只咬着牙道:“若让那天界公主成了魔妃,我家尊主岂不成了那天帝老儿的女婿?!我堂堂魔界,就要生生被压上一头了!” “……”莫弃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才勉强忍住了笑出来的冲动。 寒邪将军,你这么幼稚,你家魔尊大人知道吗? 他默默腹诽着,却见清歌突然开口接了一句:“要用尽心思来防备对付的女婿,天帝必然也是不想要的。” 莫弃最终还是没憋住,笑了出来。他边笑边想,那些说清歌是一柄“剑”而没有自我情绪的人,大概都是瞎的吧!没有自我情绪,有怎会在旁人说天帝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做如此蹩脚的维护呢? 寒邪瞪了他一眼,只回了一句:“不想要最好。”然后忽然开始提速,飞行到了前方去,声音远远传来:“快到了,跟上吧。” 莫弃环顾四周,所见到的的依然是白茫茫一片的雪原景色,与别处也无不同之处。回头却见原本与飞剑一样速度同行的黑色队列却不知何时慢下了速度,渐渐落到了后头。 “魔妃不和我们同去?”带着笑,他故意问了一句,声音并不响亮,他却知道前方那魔必然能听到,并且听得清楚。 果然,飞在前头的寒邪闻言回头,看他的目光虽然还带着不屑,却多了些别样的东西,半晌才冷笑道:“不用再做试探了,她是决计不会让尊主知道,此事与她有关的——所以,你们也不必怀疑,六界九道,没有比她更指望着百花神女能够永远离开尊主了。” 清歌和莫弃最后回头望去时,那黑色队列最中间的轿子里,娇小羸弱的嫣然然也正推开窗子望过来,苍白的脸上含着笑,远远望去,娇弱绝艳。 她是有病的。 即便不是病在身上,心里也是有病的吧。 莫弃心中莫名浮现这样的念头时,他们与轿子的距离已经拉开到肉眼望不太清楚的地步了,他坐在清歌脚边,伸手捏了捏怀中那卷巫姑给的兽皮,只觉心中那几分烦躁和不安,不知为何,依然始终挥之不去。 32.第32章 神君的抉择 几乎在他们一路向着东方而去时,西南方向巨大的冰川之下,被临时开辟出来躲避风雪的宽敞冰洞之中,明雨灵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窄小的洞口处,长发宛如泼墨的男子正随意地倚坐在那里,逆光之中,记忆中那过分精致美丽的容颜变得分外的模糊朦胧,只剩那一袭红袍,被天光笼上了说不出迷蒙的流光,好似整一个人,都是虚幻的一般。 凤…… 她怔怔地望着,就怕一眨眼,就会发现眼前一切,果真不过是幻觉。 那个时候,那个在她以为会命丧狼爪的时候,她从惊惧中睁眼,看到的也是这样一袭流转着朦胧天光的剪影,然后看着这样宛如虚幻的剪影倒在自己面前——她想,是不是从她最初睁眼的一瞬间,便已经注定了她而今这般狼狈的结局?! 可是再来一次,她的选择,大概还是一样的吧…… 坐在洞口的凤墟早已察觉到少女的醒来,他等了半天,却没有等到她的反应——控诉也好,愤怒也好,悲伤也好,什么也没有。明明那样明媚活泼的少女,此刻却好像一个破旧的娃娃,静静地躺在那里,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发愣,神色空茫。 “还没睡醒?”久久等不到反应,凤凰族的神君终于皱起了眉,眼底隐约有几分担忧,只是问出的,却并不是关心的话。 明雨灵明显惊了一惊,仿佛是终于反应过来眼前所见并非幻觉,短暂的讶异之后,她很快变得惊喜,吃力地爬起来,连连问着:“凤你没事?太好了,你没被巫咸大人他们抓住,真是太好了呢!” 她仿佛忘记了自己被族人遗弃的遭遇,只是单纯地关心着旁人。 凤墟从她的眼底,看到的只是单纯的喜悦与关心,竟是毫无杂质。 这样干净纯粹的一双眼,并不应该染上任何阴影的。 有那么一瞬间,凤墟心中动摇,便问道:“离开巫族,你可有要去的地方?” 他这么一问,明雨灵就想到自己被族人放逐,不禁神色一黯,有些难过:“我自小在族里长大,如今被赶了出来,哪还有地方可去……”她说着,忽然捂住自己的嘴,有些不好意思,又道:“不过我早就听说九州繁华好玩,想去看看,你不用担心我!” 却是怕凤墟担忧,反过来说出这样的话来安慰。 这样的女孩,并不应该被卷入他们与巫族的恩怨之中去——凤墟终于心中笃定,说道:“我会送你去九州。”他站起身来,衣袍窸窣作响,“这雪颜花你收好了,等到了九州,将它卖了,十数年内,当可衣食无忧。” 他的手上,一朵晶莹羸弱的白色花朵,被冰封在一块巴掌大小的玄冰之内。雪颜花怕风喜寒,冰封是最好的保存方法,冰不化,花就不会凋零。 明雨灵本能地摸向怀里,一直被她小心地藏在那里的三朵雪颜花,果真不见了踪影。 “你……你!”她呆了一呆,而后脸色突地变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只抬手一把抓过那冰封的雪颜花,然后翻过身去抱住,一副不想再理凤墟的模样——因为要用心头灵气温养,三朵雪颜花一直都被她贴身收藏在胸口位置,如今竟叫这不知礼数的家伙拿了去,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没有! 她住在村外的药园,平日里却喜欢与村子里的族人打交道,加上明兰萱的言教,故而她虽性子单纯良善,却也绝不是不懂那男女之别。 凤墟却并不知她心中突生的别扭,也没有那个心思去揣摩,只是淡淡地道:“雪颜花是疗伤圣品,这段时间你贴身带着,对疗伤有好处,等到了九州,就趁早转卖,免得招来祸端!” 人间险恶,匹夫无罪,却怀璧其罪。 然而,暗自生闷气的明雨灵听了他的话,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脸来问道:“你用雪颜花疗伤了吗?有没有好一些?还没好的话,这个也给你吧!”她将唯一剩下的这朵雪颜花,又递了出去。 凤墟神色淡淡,又走回洞口处:“不必了!我将你从雪原带回的因缘,用两株雪颜花偿还足矣,多了不过是徒增因果。” 这样的言语,明雨灵听不太明白,却隐约明白眼前这神,虽然救了自己,与自己却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她扁了扁嘴,将雪颜花收了回来,嘀咕了一句:“小气鬼,可不要后悔了!” 凤墟当做没听见。 他走到洞口,抬眼望着远处飞雪连天的阴沉天空,忽然问道:“巫族藏身在这雪原之中,可曾听说过,这无尽雪原一路向东,是什么地方?”他声音飘忽,像是在询问身后那个来自巫族的少女,又像只是自言自语。 然而,明雨灵的脸色却忽地变了,她吃力地坐起来,神色惊惶:“你要去东边?” 凤墟回头,对她这样的反应,好似并不意外。 他已经感觉不到鬼后的气息,也感觉不到那天界大公主清歌的气息,她们好似消失在了这茫茫的雪原之中。只是他却依然知道,鬼后是向东而去的,她刻意前去的地方,若是寻常之处,才是最奇怪的。 果然,便听明雨灵道:“听娘亲说过,就在不久之前,雪原的东面突然凶魔之气冲天,巫祖殿里沉寂了很久的老祖宗在不久之后突然传下了谕令,说那里来了一个厉害无比的邪魔,将那里划作了巫族的禁区——老祖宗那么厉害,都要这样小心,肯定不会是普通的厉害邪魔!凤,你可千万不能去那里!” 她急慌慌的说着,然而,话才说完,却看见那一袭火焰般的红色,已经步出了洞外,只扔过来一句:“你留在这边,我去去就回,再送你去九州。” “你不能去!”明雨灵大惊,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让她爬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追过去,“你的伤还没有全好,怎么可以乱跑!那个邪魔很厉害的,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 33.第33章 饕餮吞天 “再厉害,又如何?终归,是我欠她的。”凤凰族的神君如此说了一句,语气飘忽轻幽,衣袖向后一挥,被定住的明雨灵便身不由己地向后飘去,轻轻落回了方才躺着的地方。 再望去,洞口外,哪还有凤墟那绝尘的身影。 “不听医者言,迟早是要后悔的!”她恨恨地道,心中不免焦急担忧,却也隐隐好奇,忍不住猜测那所谓的“她”。 必然是很重要的人吧?才能在乍然听到有邪魔之时,便让凤这样坚决地前去——这样被人惦记着,还真是很幸运呢。 也不知道,娘亲有没有也这样惦记着她呢。 她杂七杂八地想着,也不知是凤墟方才那一挥的缘故,还是因为身体有恙,不多时便觉眼皮沉沉,又昏睡了过去。 而此刻在雪原的东边,带路的寒邪已经停下了身形。 寒邪停下的时候,莫弃并没有感觉到四周有什么变化。依然是漫天飞雪和一望无际的白色,天地浩渺,落雪无声。 然而,清歌却皱起了眉。 这一路短暂的同行,莫弃已经揣测到这个几乎没有什么喜怒变化的女子皱眉时,不是表示不赞同,就是心生警惕,便问了一句:“怎么?” 清歌摇了摇头,道:“太安静了。” 莫弃一怔,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北荒雪原莫说人烟,连动物都几乎绝迹,这一路而来,都是静悄悄的。 寒邪却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尊主所在,没有他的允许,哪有什么不知死活的敢随意靠近,自然安静。”他果然听到了莫弃的问话和清歌的回答。 莫弃瞬间明白他们说的必然是自己没有的神识魔觉,转过头去对着寒邪笑道:“你们那位魔妃怕魔尊知道她这样的算计,不敢靠近这里,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寒邪看了他一样,眼中分明闪过了一丝恼怒和杀意,然而很快就被不屑掩盖。 被说中了什么吗? 莫弃脸上虽然还是笑容不变,好似全不在意寒邪的无视,心中的疑虑却越发加深。他扭过头去,想要提醒清歌小心,却见清歌不知何时已经跨出了一步,凌空站在飞剑前方,明明北荒的寒风被隔绝在外,她的裙袂却微微晃动飞扬,身姿泠然。 莫弃是凡人,只看到她的裙袂晃动,寒邪却脸色一整,他已经感觉到了磅礴的神力从清歌身上流转而出,扫向四周的雪原——她竟丝毫不惧打草惊蛇,凌厉的神力倾泻而出,漫天飞雪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那一瞬,寒邪的脸上也忍不住浮现了一丝紧张。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寒邪的表情几不可察地一松,却又好似带了几分失望。 “大公主可有发现?”他问。 清歌只是蹙着眉,她的神力倾泻而出时,确实感觉到了雪原之下隐约有个强大的存在,气息凶邪沉凝,却好似被什么隔绝,有些隐晦,一时连她都分辨不出是否是魔尊。然而,对于寒邪的问话,她却理也不理,忽然收敛了神力,转身落回飞剑之上。 “我们走。”她竟下了这样的决定。 莫弃也不询问原因,只是点了点头。寒邪却沉下了脸,开口叫住了清歌:“大公主这是何意?” 清歌一言不发,脚下飞剑带着她和莫弃往来路而回。 只是,来时并无异常,这一回转,却发现四周的空间不知何时竟被禁锢,飞剑宛如入了泥沼,骤不及防之下竟摇摇晃晃差点落下半空。 身后,是寒邪冷下来的声音:“看来大公主还是疑心不减,既然如此,就让我帮你请出尊主吧!” 莫弃惊了一跳,心道难道果真如他原本怀疑的那样,这竟是魔尊设下的局?他回过头去,正好看见一道黑色的光芒快若闪电地没入下方雪原。 几乎在黑光消失在积雪中的瞬间,下方一望无际的雪原忽然宛如海面一般,荡漾起了层层的波折。 “嗷!”一个惊天动地的声音同时传来,像是野兽的吼叫,又有几分像是婴儿的啼哭,含着痛楚。下方的雪原瞬间开始震荡,积雪波浪一般地滑开坍塌,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洞。 可怕的凶邪之气从黑洞之中散发,比凶邪之气更为可怕的是,是它的吞噬之力! 脚下的飞剑转瞬间重新化作剑气,莫弃只觉身体一轻,然后便被巨力拉扯而下。莫说他,那吞噬一切的力量,竟连清歌,也不由自主地向下落去。 但是很快他就被拉住——那扯得他浑身几乎失去知觉的吸力,也在他被拉住的瞬间,消失了大半。他吃力地抬头望去,就见清歌白裙猎猎翻飞,一手拉着他,一手掐诀,带着他腾空向上。 然而,随着下方的积雪宛如坍塌一般纷纷落入黑洞,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便扩大了一倍不止,吞噬之力也是成倍的增加。 清歌的眼中,终于多了几分凝重。 “大公主,饕餮吞天,吞噬之力虽然比不上魂渊和归墟处,却也相差不多,你一人脱身尚且吃力,多带一人,就是凶险一份,还是趁早放手的好!”寒邪的声音传来,这突然出现的黑洞,好似连声音也能吞噬,听上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飘渺无依。 莫弃转头找寻,却并没有看到寒邪的影子。 那只将他们引来此地的魔,十成十是知道底下有着这样的存在,在出手惊动的瞬间,也远远避了开去。而先前阻止他们离去的禁锢之力,八成也是那寒邪做的手脚了。 然而,清歌做出的回应,却是凌厉无匹的一剑! 无声无息出现的斩魔神剑化作长河一般的剑光,瞬间撕裂了天幕,一瞬间,连那可怕的吞噬之力也滞了一滞,清歌带着莫弃,随着那惊天的剑光掠出。 “不愧是斩魔神女!” 那样凌厉的剑光撕裂被吞噬禁锢的空间扑面而来,面皮抽动的寒邪终于从藏身的虚空现出了身形,忍不住发出了如此喟叹。然而,他的眼底却并没有意外与惊慌之色,他从不曾认为,这样容易就能困住清歌,否则,“斩魔”的凶名,也不会响彻魔界了。 34.第34章 花陌的流光神簪 然而,他虽然发出了这样的喟叹,面对剑光却不避不躲,只是咬破了舌尖,三滴心头精血被逼出,顺着他快速结出的手印,迎着剑光而去。 “封天鼎,现!” 随着他的一声断喝,凌厉的剑气竟像是撞在了无形的护盾之上,短暂的停顿之后,便如一朵烟花炸开,剑气四散。一只古朴沉凝的小鼎也缓缓现出了形体,几乎同时,清歌方圆的空间一阵波动,与小鼎一般外形的巨大虚影也瞬间浮现而出。 被巨鼎虚影笼罩的一瞬,清歌带着莫弃飞掠的身形,也不可遏制地滞了一滞。 “寒邪将军好手段!”几乎同时,一个阴魅冷然的声音响起,带着某种说不出意味的笑意。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从虚空中探出,迎风见长,转瞬间便化作了阴气森森的巨大鬼爪,向着半空中的清歌挥拍而下。 竟果真有寒邪以外的存在,躲在暗处连清歌也并未觉察到,此刻普一出手,便是狠辣凌厉,对于时机的选择,更是毫无偏差。 莫弃脸色一白,这等力量的交锋,即便有清歌护持,也让他气血翻腾几欲呕血,然而也几乎是本能的,他反手握住清歌拉着他的手,扑过去就想将清歌挡到身后去——瞬息之间,他竟隐隐觉察到了,那遮天蔽日的鬼爪是比鼎影更为可怕的存在——那是可以伤到清歌的力量! 只是,清歌是天界六神将的斩魔神将,怎会让一介区区凡人挡到她的身前去!莫弃侧过去的身形终归还是顿住了——只见清歌神色肃穆冷凝,青丝肆意飞扬,露出的额间有剑形神印浮现而出,神光湛然。 斩魔剑发出一声清鸣,剑锋劈刺而上,在遮天蔽日的鬼爪面前,显得格外的纤弱渺小。然而,剑气锐利,剑意凌然,竟生生止住了鬼爪的下挥之势。 下方是吞噬之力越发强势的黑洞,四周巨鼎虚影是魔界封天鼎的禁锢领域,头顶之上那狠辣鬼爪虽然被斩魔剑挡住,散发出的气势却越发的压抑骇人,清歌周身神力流转,只是,她纵然再厉害,这般处境,还要护着身边毫无自保之力的莫弃,也隐约有些吃力了。 “清歌,你若全力出手,我们必然困不住你!”那躲在暗处出手的人悠悠笑道,在与斩魔剑的对峙之中,那鬼爪竟开始一寸寸地下压,“你若不敢全力出手,那你身边的这位,就留在此处吧!” 不敢全力出手? 莫弃心中疑惑,不禁转头望向身边女神,却见她冷下来的脸上,微微蹙着眉,终于开口:“神君、魔将,也不知是鬼界哪位大尊,这样的好手段!若是凤墟神君也来了,就一起现身吧。” 她语气淡然,却分外的笃定。 连青曦和月魂,都只知她被凤墟所伤,却不知是怎样的伤势。 心中有数的,怕只有下手的凤墟,抑或是,与他一同谋划之人了。 然而,远处的寒邪却是冷笑:“废话什么?那神君凤墟即便来了,也未必可以助你脱困!”说罢,身前的封天鼎越发魔气森森,笼罩清歌的鼎影更是凝实了几分。只是,他的话语,却好似并不清楚与他联手的这位的底细,只道清歌提到凤墟,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助。 毕竟,虽然有着神君凤墟在黄泉打伤清歌的传言,但那凤墟,却终归是天界神君。 “现身吗?要如你所愿了。”暗处那位却突然这般笑道。 寒邪目光一凝,就见万里冰封的雪原上,有一团火焰飞射而来,形状变化时好似一只燃烧的展翅飞禽,几个呼吸间就到了不远处,化作凤纹红袍的年轻男子,面容精致如玉琢,长发宛如泼墨,有着还未消散的朵朵火焰,摇曳其上。 正是凤凰族的神君凤墟。 寒邪神色一变,暗处出手的那位却含着戏谑道:“怎么?凤墟神君也要插一脚吗?” 凤墟抿着唇,神色阴晴不定,却没有开口,也没有出手。 那位便嗤笑了一声,笑道:“果然,对你凤墟而言,什么天界大义都是虚的,倒是浪费清歌公主先前对你的拔剑之情了。”说罢,一道鬼气森森的黑芒凌空射出,在半空中化作点点黑光,宛如一场黑雨,铺天盖地地向着被鬼爪压制的清歌而去。 “我自拔我的剑,与旁人何干。” 清歌说的淡然无谓,隐约有灰白电光漫上眼眸,她一手指天,额间神印灼灼其华——天空已不知何时黑沉欲斜,风起云涌挟着飞雪,好似也是一个吞噬一切的漩涡,随着她的一指点出,无数灰白色的雷电倾泻而下。 脚下黑洞的吞噬之力,让雷电仿若无视封天鼎的空间禁锢,铺天盖地落下的速度几乎达到了极致,雷电的海洋之中,清歌重新握住斩魔剑,连踏七星,七步走完一剑挥出,匹练一般的剑气不仅将鬼爪劈成两半几乎消失,连禁锢住他们的巨鼎虚影也是一阵波动,几乎凝实的状态迅速变得虚幻。 然而,清歌也在黑洞的吞噬之下,身形下滑了数十米。 “你与凤墟说,带你去九州,我自会去五灵仙宗寻你。”一剑劈出,身形因短暂的神力空虚而不可遏制地下落之时,清歌忽然开口轻轻道了一句。还没等莫弃反应过来,便觉得全身一轻,然后天旋地转,他竟被清歌抛了出去,在封天鼎的禁锢之力大减的瞬间,身不由己地向着一直袖手旁观的凤墟神君而去。 寒邪目光一闪,空出手来向着莫弃作了一个抓取的手势,然而,莫弃刚刚觉出身体被无形的什么抓取住时,面前突然燃起了一蓬火焰——神君凤墟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他的身侧,凤凰之火遥遥对着出手的寒邪。 他没有出手相帮清歌,却又出乎意料地护住了清歌朝着他抛送过来的莫弃。 而挟带着毁灭气息的灰白雷电,也铺天盖地到了分心的寒邪面前。 “呵……”虚空之中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冷笑,那劈成两半的鬼爪忽然化作袅袅黑色鬼气随风飘荡。几乎同一时间,五彩的神光从清歌处散发而出,数不清的争奇斗艳的百花在虚空之中朵朵绽放,春花烂漫,夏花锦簇,瞬间姹紫嫣红。 花陌的流光神簪?! 饶是清歌,也不由得惊了一惊,周身流转的神力也是一滞。短暂的失神,然后便是胸口一冷一疼。 被她贴身收藏的流光神簪,带着五彩的神光,悄无声息地刺入了她的胸口。 35.第35章 我不是你! “清歌!” 刚刚从天旋地转的状态缓过神来的莫弃瞬间脸色大变,一时竟忘了人在半空,抬脚就要冲过去。只是,他的脚才抬起,便被生生按住了肩膀按在了原地。 “她将你交给我,是因为你不但帮不了她,反而是负累!”制住他的神君凤墟冷冷道,神色复杂莫测,“你待在这里,对她才是最好的。” 短暂的话语间,就见五彩神簪之上彩色的神光宛如藤蔓,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清歌的身体,竟像是要从内部封住她的神力——寒邪的封天鼎禁锢空间,却禁锢不了清歌的神力,所以她还可以在与黑洞的吞噬之力抗衡,如今却是再也止不住下落的去势了。 挟带着无数姹紫嫣红的娇艳花朵和开始消散的灰白雷电,那染上五彩神光的白色身影宛如一片白色的雪花,轻飘飘地向着吞噬一切的黑洞落去。 “放手。” 几乎同时,面色沉重的凤墟神君也听到了身边传来的一声冷笑:“我若是清歌,在巫族必然不会为你拔剑!” “即便是负累,也好过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看着她去死!有些事可以袖手旁观,可有些,却是会追悔终生的!” “我只求问心无愧!我不是你!” 凤墟听着身边这个连自保之力都没有的凡尘男子一句句冷冷地说着,望着他阴郁却又格外平静的眼眸深处,仿佛有阴鸷的黑色火炎燃烧蔓延而起——他的话,宛如利刃,字字诛心,一瞬间,竟叫这位凤凰族的神君微微失神,按住他肩膀的手也不由得松了劲。 等回过神来时,莫弃已经宛如一只扑火的飞蛾,向着清歌和黑洞落去了。 他是一介毫无力量的凡人,又失去了清歌凤墟的保护,被吞噬时只觉浑身宛如撕裂了一般——然而,因为没有力量,他掉落的速度却远远超过清歌,几乎是瞬间,便到了清歌的面前,他甚至清晰地看到了向来平静的清歌眼底浮现的愕然与意外。 在即将错身而过之时,他忍着通身的剧痛伸出手来,张嘴说话,然而,已经强烈到了极致的吸力,竟连声音也一并吞噬了,他伸出的手也没来得及抓住清歌,便已经越过她要先落进黑洞去了。 我说过,龙潭虎穴你我共闯,阴曹地府亦然。 黑洞吞噬了声音,清歌却读懂了他的唇形。几乎本能地,她伸出手去,抓住了他伸出的手。 一人一神,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了吞噬一切的黑洞之中。 …… …… “不是……我吗?” 凤墟伸出手去,仿佛是要将莫弃拉回来,然而最终他却望着清歌和莫弃双双跌落消失,缓缓放下了手,只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神色莫测,竟隐隐好似有几分羡慕之色。 他与寒邪静静地望着那黑洞将方圆能够吞噬的一切都吞噬干净后,缓缓收缩变小,变成一张巨大的嘴巴,利齿林立,猩红的舌头一卷,好似意犹未尽,然后缩了回去。积雪深处大面积地震动,这样的震动不断地向着东方而去,就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雪地之下向东穿行远去。 好半天,这样的震动才重新平静下来。一望无际的雪原上,一道深深坍塌的沟壑,一路向东蔓延而去。 “我们的约定,是要将斩魔神女彻底镇压,可不是现在这样!” 等震动平息之后,寒邪忽然冷冷开口,语气不满。虽然封天鼎替他挡了大半的荒雷,此刻的他看上去却仍有几分狼狈——全力出手的清歌,那样的毁灭与破坏之力,连他都是分外的心悸。 这样的存在,不能彻底镇压,对于魔界而言,终归是后患无穷。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要让清歌死。”咯咯的笑声传来,凤墟不远处的空间一阵波动,一个面罩黑纱的暗红色身影踏了出来,额间鬼印明灭,遮掩了她的气息。她弹了弹绣着彼岸花纹的衣袖,面纱外流转的眼波带着些漫不经心,“当然,你也可以追上去看看她死了没有,若是没有,大可以补上一刀——前提是你有那个胆量和能力!” “你!”寒邪面色阴沉,周身魔气腾腾。 “寒邪将军,不可无礼!”然而,一个温和柔弱的声音突然传来。寒邪手中还未收起的封天鼎上,突然传出了嫣然然的声音,如春风沐雨徐徐而道,“对付天界,魔鬼二界自有共识,我相信这位来自鬼界的大人,自然会遵守约定的。” 随着声音,一道淡淡的虚影从鼎中飘出,嫣然然第一眼就看向了凤墟,病弱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道:“只是,然然却不知,鬼界竟连凤墟神君都拉拢了。” 凤墟面无表情,闻言哼了一声:“我与鬼界无关,也不会帮你们对付天界!” 嫣然然的笑容一顿,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郁。 面纱遮面的鬼后似笑非笑地瞥了凤墟一眼,却没有开口。 “不帮忙,像今日这般袖手,也是好的。”嫣然然笑了笑,好似并不介意他的态度,然后对着鬼后道:“魔界事多,我等就先告辞了——他日若还需要封天鼎,我等必当鼎力相助!”她说着,话毕,虚影重新退回鼎中,小巧古朴的封天鼎一阵颤动,便化作一道黑光向着南边遁去。 寒邪目光阴沉地看了凤墟一眼,一声不吭就追着封天鼎而去了。 等魔界的人都走了,鬼后才对着凤墟笑道:“你倒是悠闲,千里迢迢地跑来看戏。” 凤墟苦笑,他因为犹豫,最终两不相帮,可不是来看戏的。 鬼后倒并不介意他是否出手帮忙,只是忽然道了一句:“那个叫莫弃的凡人,倒是有趣——他和你,确实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说了这样的话,眼神中是说不出的冷淡,说罢便转身踏空离去,额间鬼印明灭,几步踏出婀娜的身影便如鬼影般淡化,消失在飞雪连天的虚空。 徒留下凤墟,怔怔地站在原地。 是的,确实是不一样的,至少,那个毫无力量的凡人,却比他看得透彻,若是当年他亦能看得这般透彻,也许而今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他不是现在这般,而她……也该依然是记忆中那般,明媚姣好,善解人意。 莫弃说的没错,确实,是会追悔终生的…… 他捂住抽痛的胸口,满目死寂,御火的凤凰神君,却连飞雪漫了眉头,亦不自知。 36.第36章 大难果真不死 清歌做了一个梦。 小仙境灵山上的忘忧花漫山遍野,好似天边的火烧云一般开得肆意明媚,天空澄澈如洗,风起云涌,满山的忘忧花叶沙沙作响,伴着悠扬悦耳的曲乐,一瞬好似回到了八千年前。 她睁开眼,低喃了一句:“吵。” 这曲声泠泠宛如天籁,比起九天上的乐神也丝毫不差,然而,对清歌而言,却不过是扰人清眠的杂音罢了。 坐在一侧的青衫男子放下了唇边的埙,笑着摇头:“多少人求着我给他们吹一曲,你倒好,竟是怪我饶了你清眠。” “那就吹给那些求着你的人听去。”她侧过头,说的一本正经。 男子落了满头的黑线,最后只是叹息:“好在还有我,不然你这性子,怕是等上千年万年,也是没人敢要的。” 神的岁月虽然漫长,八千年却依然很是久远,久远到她几乎分辨不出这个温润的男子真的有说过这样的话,还是只是她的梦她的想象罢了。她只记得灵山坍塌之时,他望着那末日般的景象,在漫天火光中与她说:“这,就是你来我巫族的目的?” “万千苍生何辜?” 他不质问她是否欺骗于他,也不关心她将何去何从,只是叹息巫族和天界的这一场倾天大乱,涂炭了无数生灵。 然而,与她的记忆不同的是,这次的梦境之中,在漫天无际的火光映照中,男子却对她伸出了手,道:“龙潭虎穴你我共闯,阴曹地府亦然!” 记忆中的青衫不再,连面目也不知何时悄然转换,那张脸上没有如玉的温润和悲悯,有的只是刀锋般的硬朗和坚定。 莫弃! …… …… 莫弃并不知道清歌梦到了什么,他只知道,清歌的状态,并不是太好。 鲜血染红了清歌的衣襟,插在胸口的流光神簪已经变回了青碧色,她的身上,却还有五彩的藤蔓残留,结出了朵朵血色花骨。然而,最为诡异的是,在离神簪造成的伤口寸许的地方,有一团极浅淡的灰色光芒,明灭流转,窜向心口。 若不是隔会儿就探手到她的鼻翼下,能感觉到极其轻浅的气息,莫弃都几乎要以为她已在漫长的昏睡中香消玉殒了。 好在,她和他,都还活着。 这是一个虚无的空间,前后左右都是黑茫茫,弥漫着说不出的酸臭味道,丝丝缕缕的灰黑色雾气无处不在,沾之粘滑,更有微微的刺痛感。莫弃担心有毒,忍着浑身的剧痛解下披风和衣服下摆,将清歌和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种时候,他确实有些嫌弃从风羽出要来的轻甲了,拉风是拉风,能用的布料却是少了点儿。 他坐在清歌旁边,明明全身酸痛无比,却在清醒之后,倔强地没有再躺回去。此刻,他的手中捏着一卷兽皮,借着清歌身上残留的五彩神光和流光簪发出的微弱神光,吃力地读着其上那些艰涩的小仙境古文——这一卷来自巫姑明媱心的法诀,记载着上古流传下来的力量,足以让他心动不已。 是的,他需要力量,更渴望力量。 渴望能够与她并肩的力量,渴望不会成为拖累的力量,渴望……守护的力量。 而羸弱如现在的他,别说替清歌疗伤解厄,甚至连为她拔下流光神簪的力量都没有。 因为渴望,所以学得分外的认真。而仿佛是上天都听到了他强烈到极致的心声,那样艰涩沈晦的上古法诀,他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下,竟并未花费很多时间,便开始渐渐理解。 第一道灵力在他指间凝聚,微弱到几乎不能察觉的地步,甚至转瞬便消散。他微微呼了口气,心道终于迈出第一步,所谓的修炼,也并非想象的那么难。想到此,心中甚至还微微有些小得意。 然而,他的一口气还未完全呼出,便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黑暗空间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厚重低哑的声音,含着微微的讶异:“好家伙,这么短的时间,竟真让你修出了灵力!” 莫弃一惊抬头,环顾四周,却空无一人。 在他脸色微变时,右前方却传来了击掌的声音:“这里,在这里!” 莫弃的瞳仁忍不住缩了一缩,就在前一刻,他的目光扫过那里,还是空无一人的,然而此刻,却有一个人影倚靠在一个门板一般的东西上。甚至听这人的言语,他一直便在那里看着莫弃修习法诀,却始终没有显露出半分气息行藏,一直等见到莫弃在短短时间内凝聚出了灵力,才惊讶开口,暴露了存在。 “瞎紧张什么?若是没有贫道,你边上这位也许未必会死,你却肯定是被消化掉,变成一坨屎了!”那人说着,只听到一声响指,就有一团青碧色的火焰燃烧而起,照亮了一方黑暗,也让莫弃终于看清这出现得极突兀的家伙——只一眼,莫弃却好似看到了一团“乱”。 蓬头垢面的乱发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凌乱破旧的衣衫灰蒙蒙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抹布一般一缕一缕挂在身上,右脚的鞋子完全看不出鞋子该有的样子,而左脚,却是光赤着的。青蒙蒙的火光映照下,活脱脱就是一个邋遢鬼。 听他自称“贫道”,竟不曾想,真的是“贫”得连乞丐都不曾是这般样子。 他与清歌跌落的时候,神智已经有些模糊,只感觉好像往下坠落了好些时候,隐约看见下方有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海洋,漂浮着一些惨白的东西,散发出一股呛鼻的腐蚀性恶臭,决计不会是什么有益身心健康的去处。然而,在跌进那黑色海洋前,却有一股力量,扯住了他俩,将他们带进了现在这个地方——虽然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好地方,但却实实在在比掉进那黑色海洋要好上万分的。 他一直以为关键时刻扯住他们的力量,是清歌,如今看来,竟是另有其人。 37.第37章 用名字恶心死他们 “大恩不言谢!在下莫弃,不知前辈如何称呼?”虽然眼前这人比起乞丐都要邋遢狼狈万分,莫弃却不敢一丝的轻视。他忍着全身肌肉骨骼移位般的痛楚起身,执手以礼,也借着起身,不动声色地横移了一步,正好挡住清歌。 “一个漂泊四海、无处为家的可怜人罢了。”那人嘻嘻笑着,神色语气与他说出的话完全格格不入,很是敷衍。 他像是没有看见莫弃的小动作,眼睛只盯着他手中的兽皮,眼神变换,道:“莫兄弟修习的法诀有些奇异,像是上古流传之物,不知……?” 他的话,明显是对莫弃手中的这卷法诀起了不小的兴趣。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莫弃懂。 然而,他却掂了掂手中的兽皮,既不见惊慌,也不见扭捏,只有些无奈地笑道:“这是家中祖辈交托的任务,这次出门来就是为了将这东西送到借阅的世交前辈手中——如果是我可以做主的东西,送给前辈还救命之恩也是可以的,只是这卷东西……” 他说得真挚,半真半假,满脸都是无奈纠结的神色。 这一卷“封神诀”是巫姑明媱心那个老巫婆交托,言明要他转交给魔尊云离,纵然心中不爽被他们这般暗中算计操控,他却也不想随随便便交给他人,更何况现在的他,需要这卷法诀的力量,所以他的话里话外,暗示着自己和这卷法诀的“来历不凡”,好让眼前这“邋遢鬼”有所顾忌,然而更多的,他却是在赌! 眼前这人救了他和清歌,并且一直在暗处看着他们,即使看出这卷法诀的不凡,也没有直接出手抢夺,乍一眼看不堪入目,行事却不像是阴毒之人,所以他在赌。 好在,他的赌运好似不错。 那人被青碧火光映照得阴森可怖的脸上闪过明显的失望,倒没有什么怒色。只是转身一把抓住身后门板一般的巨大物体,向着莫弃走了过来:“君子不夺人所好——贫道虽然不是什么君子,却也不能做小人让你失信于人,不过……” 走得近了,莫弃才看清楚那门板一样的东西,竟是一把巨大无比的无锋重剑,锈迹斑斑的模样,看上去和它的主人一样寒酸可怜。然而,这样一把钝剑起码也有上千斤,却比人轻松地抓在手中拖行,看的莫弃面皮一阵抽动,心想老兄你这剑是用来刺人的还是砸人的,口中却接道:“不过什么?” “不过可以稍微借我看一眼呀——你不说,我不说,你家里人和世交也不会知道什么的,不是吗?”他不放弃地道,说完还暗示地眨了眨眼睛,自认为很聪明很萌的表情。 莫弃不止面皮抽动,连眼角都抽搐了几下。 如果是一个美丽娇俏的女子做这个表情,必定是赏心悦目的,莫弃都会觉得自己要是拒绝那都是要心生愧疚的,但是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个邋遢脏乱的臭男人身上,就只剩下猥琐了。 那人却好似并不觉得自己的表情有多么的欠扁,探头探脑地指着莫弃身后人事不知的清歌道:“你就给我看一眼,我帮你救一救你身后这位如何?” “她身上不仅有禁制,更厉害的是胸口那个咒术——看样子这咒术已经在她体内有段时间了,之前一直被压制着,如今一下没了压制,爆发起来也特别的凶猛,时间拖得越久,就越不妙。” “我只是好奇,只看一看,又不是不还。” 他拖着个重剑,随便一剑拍下去,也足够把莫弃拍成肉饼,再轻松拿到兽皮了。然而他却没有用这样的方式,而是选择了这般喋喋不休、看似聒噪的说服——虽然说真的有些吵,但不得不说莫弃对他的防备,却也不知觉地降了几分。 甚至内心已经出现了偏向——他可以不管自己,却是不得不顾及清歌。 看来,这人眼光毒辣,终归还是注意到了自己挡在清歌身前的轻微举动,所以他并不从自己身上下手,而是直接用清歌来引自己入套。 而他,明明心中清楚,却又不得不乖乖入套。 虽然还有些犹豫,但他还是移开了脚步,露出身后沉睡不醒的清歌,道:“若是前辈真的能治好她,莫说借阅,就是将这东西送给前辈,也不是不可!” “当真?”那人果真眼睛一亮。 “千真万确!”莫弃捏着手中兽皮,神色真挚认真,“我手无缚鸡之力,前辈还怕我反悔了不成?” 这人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和蔼可亲地拍了拍莫弃的肩膀,很是欣慰地道:“小伙子很有聪明,你若是不知道什么叫一诺千金,什么叫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贫道完全不介意好好教育你一下的。”说着,笑眯眯地抖了抖手中那把门板样的巨剑。 这绝逼是赤裸裸地威胁。 莫弃也是满脸满目的笑眯眯,连连点头称不敢不敢,一副听话的乖宝宝模样。 “贫道羽向天,羽化向天、登临成仙的羽向天。”错身而过之时,这猥琐邋遢的家伙突然说了一句,算是回应了一开始莫弃的自我介绍,只是神色笑得有些莫测。 羽向天? 莫弃神色一凝,有些惊疑:“五灵仙宗掌教羽化子?” 因为梦中的白衣女子,所以他留意五灵仙宗,更记住了这个修仙大派的现任掌教人的称号和名字,却万万不会脑残到和眼前这人挂钩联系到一块儿去。 “切!”刚刚报上名字的人闻言确实嗤了一声,头也不回地道:“你看我这样子,是像当掌教的料吗?我倒是有这个心,就是没这个命,五灵仙宗眼界高得很,哪能瞧得上我这种人,我偏要起这么个名字恶心恶心他们!”他的语气带着自嘲,更多的却是不屑和戏谑,完全不像作假。 因为人家看不上自己,就要起个和人家掌教一样的名字恶心对方,这是什么心态? 莫弃无语。 38.第38章 你都长草了 羽向天可没有闲情再去理会莫弃此刻的心情如何,他望着眼前昏迷不醒的女子,眼中神色慢慢变得凝重。 第一眼看到清歌的时候,羽向天便知道这个看似人事不知的女子,是极其厉害的存在。她的力量,被胸口那神光灼灼的簪子封印住了大半,才会变成而今这般——他无法估量这样的封印可以坚持多久,却知道,要救醒眼前这女子,最先要做的就是破开簪子的封印! 所以,他只是顿了顿,枯瘦漆黑的爪子,就毫不犹豫地伸向了插在清歌胸口的流光簪。 然而,流光簪乃天界神物,哪是怎么容易能抓取到手的?还没等他的黑爪子靠近,神簪上就流转出五彩的神光,彩光流转处,堪比铜墙铁壁,他嘿哧嘿哧地使了半天力,也无法靠近半分。 邋遢道士不由得轻咦了一声,很是有些意外。原以为已经高看了这簪子,却不曾想还是低估了,到底不是人间凡物呀! 莫弃在边上看得仔细,就叹了口气,道:“要是不行,就算了……” 说时,脸上的神色带着说不出的失望惋惜。他看出了道士的孩子气和好面子,故而有此一叹,不过是激他一激。 果然,邋遢道士闻言腮帮子都气得鼓起来了,哼道:“我羽向天的字典里,就没有‘不行’这两个字,你且看好了!” “呵……没有主人操控,看你能撑多久。”他嘿嘿嘿怪笑了一声,伸出的掌心忽然生出了一团青白色的光,初时这青白之光与五彩神光相触,俨然是落了下锋的,然而,随着青光淡去,白光越发湛然,原本平和温润的光芒渐渐变得凌厉峥嵘,竟开始一分分地将五彩的神光逼迫回流光簪中。 终于,没有人掌控五彩神光不甘地跳动几下,尽数缩回了流光簪内。 道士微微松了口气,都没来得及额头渗出的汗珠,五指成爪顺势就向着露出碧色的簪子抓取。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几乎在触到簪子的瞬间,流光簪碧光微闪,骤然失去了踪迹。 全力出手之下的力量与速度,在这样近的距离,要变招或者收手,都已经是来不及了。流光簪原本插在清歌的胸口,如今突然隐去了踪迹,这快到极致的一爪,就要落得颇不是地方了。 一直目不转睛的莫弃脸色一变,想要阻止就是来不及了。 真真是晚节不保呀…… 一瞬间,连羽向天自己都分不清闪过的是否真的是懊恼无奈,他也没有那个时间在分析自己一瞬间的复杂心情,便只觉右手一疼,身体一轻,眼前一黑。 …… 莫弃目瞪口呆地看着前一刻还一派高手风范为清歌拔簪的羽向天突然宛如一团破布,“呼”地飞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叽”一声落到了不远处——不仅是脸着了地,一直被他握在手里的巨剑更是门板一般扎扎实实砸在了他身上——只听“哎呦”一声惨呼后,就再无声息传出,也不知是摔晕了,还是直接被门板样的巨剑砸挂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看得莫弃只觉浑身一疼,僵硬地回头,果然对上了一双平静无绪的黑眸,安安静静,剔透,无波。 清歌! 清醒了! 莫弃大喜,嘴角忍不住上扬,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想说“你醒了?”也想问“好些了吗?”更想问“身上的伤要不要紧?”然而,他却终归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明白,疗伤也好,护法也罢,他的力量都太过渺小微弱。那么,那些话,说了,也都是没有意义的。 他怔怔地看着清歌,心中各种念头闪过,半是欢喜半是苦涩。 最终他在顿了半晌后,笑了一笑,道:“好久不见,你都长草了。” “扑哧!” 响应他的是一道憋不住的嗤笑,门板一般的巨剑抖动了一下,它的下面传出来一个无可奈何的声音:“小子呀,亏得贫道还装死来成全你们,你倒好,憋了半天竟是这么一句?哎——” 竟是羽向天。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鼻子微微塌陷,挂着两管鼻血,看上去分外的凄惨,也分外的可笑。 然而,莫弃与清歌,都没有理会他。 清歌闻言支起身,果然见到身上残余的五色藤蔓和血色花骨,仰起头望向莫弃:“这不是我的草。”她脸上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安静无波,只眼眸深处,却有细碎的光芒,乍一看宛如微弱笑意。 开口时,她伸出右手,五彩神光涌现,碧色的簪子出现在她的手心中,一如刚开始时,安安静静,不露半分峥嵘。 几乎在流光簪落入清歌手心的瞬间,还未绽开的血色花骨露出了颓败之态,五色藤蔓也以肉眼所见的速度枯萎凋零着。 莫弃将一切收入眼底,露出了舒口气的神色,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句:“对,不是你的草。这是你妹的草。” “哎呦”一声,却是刚刚爬起身来的羽向天,脚下一软,又跌了回去。他没有再爬起来,而是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捂着肚子哈哈哈哈笑了起来:“哈哈哈……不是你的草,是,哈哈你妹的草……噗哈是你妹的草,哈哈阿咳、咳咳咳!” 看着邋遢的道士笑得满地儿打滚,然后被口水呛到,咳得惊天动地,莫弃忍下嘴角的抽搐,上前拍了拍他的背,道:“前辈,年纪大了,还是悠着点吧!” 咳咳咳!羽向天咳得越发厉害,眼珠子瞪如鱼眼——你才年纪大了,你们全家都年纪大了! 仿佛是读懂了他眼中的神色,莫弃咧了咧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然而,清歌却是眸色沉沉。 你妹的草。莫弃说的并没有错。 流光簪是天后赐予花陌之物,六界九道,除了天后,理应只有花陌才懂操控之法。她曾不止一次看花陌用它幻化百花,却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这根神簪,会变成刺入她胸口的利刃! 花陌…… 39.第39章 在饕餮肚子里 丝丝缕缕试图窜向心口的灰芒在挣扎了良久之后,终于还是被压制了回去。清歌张开眼,就见鼻管里塞着两团破布的羽向天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见她睁眼,也没有要避开视线的打算。 清歌自然不会像普通女子那样被盯得不好意思什么的,她只是大大方方地望回去,目光平澈无波澜,好似无声地询问做什么。 这样无声的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羽向天吃不消,揉了揉酸涩到几乎快要流泪的眼睛,道:“上古巫咒,一旦被触发,想要再彻底压制住,就难了。” 她微微蹙眉,并不否认:“我原以为可压制它千年无恙,千年岁月,足以炼化。” 羽向天闻言翻了一个白眼,心道这都是这么样的存在呀,张口就是千年,还给不给人活路了?他暗自腹诽时,一旁的莫弃却问道:“如何破解?” 就见羽向天又翻了个白眼,一脸的高深莫测,却吐出两个字:“不知。” 有那么一瞬间,莫弃几乎就要抬脚,朝着那张故作高深的脏脸狠狠踩过去了! “不过……”他的脚还没抬起,羽向天眼珠一转,忽然又慢悠悠地道,“你若拜入我门下,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一句话,惹得莫弃挑眉,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反而做出了露出了洗耳恭听的神色——你都没有办法,难道做了你的徒弟,反而要比你这现成师父还要厉害不成——只是,他虽然什么话都没说,眼神却明明白白透露出了这般意思。连清歌也侧目望了过来。 羽向天嘿嘿一笑:“只是有这样的可能,最后能不能成功,却全凭你自己的造化。” 果然是不靠谱到极点。莫弃顿时满脸黑线。 “啧啧!你这是什么表情,怀疑贫道骗你不成?”莫弃的表情变化太大,令羽向天顿时不爽了,“太不识货了你,你们知道有多少人抢破了脑袋要当我的徒弟吗?如果不是看你手中那卷……啊呸,不对,如果不是见你根骨还算不错,资质也马马虎虎过得去,我才懒得理你!我……”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最后受不了啰嗦的莫弃忍不住扶额,几乎是叹息着道:“你若真有办法……”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淡然的声音所截断:“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 却是清歌突然开口。她说完这一句,目光转到莫弃脸上,顿了顿,又认真地道:“风羽说过,人间界的牛鼻子老道舌灿莲花,最会骗人,须得小心!”说罢,转身往右侧方向迈步行去。 囧…… 羽向天瞬间僵化。 莫弃却怔了一怔,像是抽了抽嘴角,心里忍不住臆想风羽那家伙是曾经遭遇了什么,才说出这样精辟的话来的。然后才下意识地揉了一把脸,心道自己脸上的犹豫,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明显到连一贯事不入眼的清歌都看出来了吗? 不过,这样的愣怔也不过是一瞬间,他看到已经走出几米开外的清歌突然停步回身,无声地望着他。 毫无疑问,这是在等他。 若是风羽在此,必定是要上蹿下跳,大呼老大偏心了。 他的唇角忽然不由自主地向上勾了勾,也顾不得浑身散架一般的酸痛,努力迈步跟了上去。只是他这一动,倒是惊醒了身边某只遭受打击的“人间界牛鼻子老道”。只见道士神色一动,身形忽然就拦住了莫弃的去路:“那个地方很凶险,还是等伤好了再去,这样把握更大。”他挡在莫弃面前,目光却望着清歌。 清歌却摇了摇头,道:“没有时间。它在移动。” 羽向天脸色一变,闭目掐诀,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再睁开眼时神色多了一些凝重,喃喃道:“数年没有挪过一寸,如今怎么突地挪窝了?” “饕餮好食,在北荒雪原这样荒芜的地方一呆就是数年,本身就不正常。” 羽向天闻言,右手握拳猛地敲在左手心,一脸的恍然大悟:“是了,这几年我就一直觉得奇怪,怎么就没有想到这点呢!” “饕餮?”听着他们对话的莫弃神色忽然变得奇怪,“你们不会是说……” 羽向天回头瞥了他一眼,神色戏谑欠揍:“恭喜你猜对了,我们在饕餮这个吃货的肚子里!咱们要是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饕餮的一坨屎!” “当然,咱们三个,你的可能性是最高。”他嘿嘿笑着,又补了一句,“要不要拜我为师,我可以保你呀!” “……” 保我什么?保我变成一坨比你好看的屎吗? …… …… 天地浩大,分六界九道,其中六界辽阔广袤,九道却相对势弱。 然而所谓的势弱,却也绝非是实力弱小,就好比修罗道,统共不过十数只修罗,却连天帝也未必敢随意轻视。又好比凶兽道,那里的畜生既不会修炼也不会思考,却有着可怕的天赋,四大凶兽之中,饕餮更是有着吞天的传闻。 饕餮是否真的能够吞天,莫弃并不知道。但能吞神,却是确确实实的。 关于饕餮的一些信息莫名其妙地浮上脑海后,莫弃心中不知为何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推开挡在面前的羽向天,向清歌走去:“确实没有时间慢慢修养了,饕餮……应该有跨越空间的能力。” 一旦这只饕餮跨越空间回去凶兽道,或者其他界面,即便是清歌,也是颇为棘手的。 清歌望向莫弃的目光隐隐多了几分意外,仿佛是不解他一个失去记忆的凡人,竟对饕餮这样的凶兽如此了解,只是她终归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两个一前一后,脚步不停地向着某道士口中的“凶险”之地而去。黑雾袅绕,从后面望去,竟像是携手同行一般。 被落在后面的羽向天突然“嗤”地笑了一声——没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然而,这样的笑意也不过是片刻,这个来历成谜的邋遢道士低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提了提手中门板一样的巨剑,也唉声叹气地跟了上去。 40.第40章 你要小心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在羽向天跟上去之后,莫弃的脚步却悄悄慢了下来,等到道士赶上来时,他和清歌的距离,已不知不觉拉开了许多。 “怎么?突然茅舍顿开醍醐灌顶,要拜我为师了?”留意到他的小动作,羽向天原本苦瓜一般的脸顿时咪咪笑开成了苦瓜花一朵。 “您老省省吧!”莫弃翻了个白眼,却压低了声音道,“要我拜师也不是不行,不过做师父的,总要拿出点诚意来——要是诚意足,说不定我一个感动加激动,‘师父’什么的就冲口而出了!” 他的话还没讲完,就见道士露出了惊悚的表情,宛如被欺凌的小媳妇般紧紧护住胸口,紧张地道:“你要什么?我全身上下就剩下这套衣服了,你要是想要它、要是想要它……” 莫弃挑眉,默默地静等下文。 “我、我就只能忍痛了,谁叫佛曾经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挣扎纠结之后,只见他突然如壮士断腕一般悲壮地一拉衣服,露出黑乎乎皮包骨的胸口,作势要脱衣,“只是衣服给你,裤子可不可以留下呀?” 莫弃目瞪口呆,心想自己还是小看了眼前这厮,不禁自语道:“我原以为只有那风羽神神叨叨,原来修道的都是这样,我若拜了你为师,以后岂不是脑袋也要不正常了?”一想到拜师后会有的后果,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彻底绝了拜师的心思。 羽向天并未留意莫弃的自语,他还在高兴自己保住了唯一蔽体之物,却决计没有料到眼看着快要到嘴的“徒弟”,又飞走了。 “我也不要你的衣服,只是有些疑问不解。”虽然已经开始感觉到眼前这货的不靠谱,莫弃望了一眼前面不远处不紧不慢前行的清歌,抿了抿嘴还是压低声音开了口:“那个巫咒,若是不解,可会有生命危险?” 这一句话,憋了许久,却终归是不问不快。 羽向天闻言也望了一眼自顾自的清歌,笑得见牙不见眼,脸上满满都是“你问了你问了,小子你终于问了”的表情,同样压低了声音道:“这巫咒看似凶猛霸道,却并不带杀意,下咒之人的目的,应当不在夺命。” “你的同伴大概也是觉察到了这点,所以并不着急。”他说完这句,眼角余光正好看见走在前面的清歌回头望了他们一眼,眼神淡淡,好似如往常一般平静无情绪。果然是都听得清清楚楚呢——他依然笑眯着眼,却“懂事”地不再开口。 看似凶猛霸道,却不在夺命。 若不是为了夺命,那么下这般凶猛霸道,连清歌都不能彻底炼化压制的巫咒,也是为了什么? 莫弃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并未觉察到清歌的回眸。他亲眼见过那些代表着巫咒的灰芒一寸寸地逼近清歌的心口,所以绝不认为那是无害或者危害不大的东西。他甚至想到了之前躲在暗处对清歌出手的那位,说过清歌“不敢全力出手”的话语,想着想着,心中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小子,你可要小心。” 忽然,他的脑海中有声音响起。他回神,看到羽向天笑眯眯地望着清歌的背影,并没有看见其张嘴开口,却有声音在他耳中言语,继续方才的话题:“虽然还不清楚这个巫咒会有什么样的作用,但是隐隐约约好像有迷幻心智的气息。” “力量越大,一旦迷失心智,也越可怕。所以小子,小心点吧!” “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是与‘狼’同舞了。” 和摆在脸上的笑脸相反,直接响在他脑海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只是这样的劝告之中,却都是事不关己的漠然之态,最后一句玩笑,更是有些没心没肺。 迷幻心智?与狼同舞吗? 莫弃的面色有瞬间的变幻,最后却嗤笑了一声,拍了拍道士的肩膀,道:“前辈,孤家寡人没有姑娘喜欢的日子不好过吧?啧啧……”说罢,头也不回地加快了脚步。 没有姑娘喜欢……没有姑娘喜欢…… 某道士泪流满面,悲愤不已:“该撇清的时候不撇清,到时候有你后悔的!哼哼!喜欢我的姑娘多了去了,足够从雍州排到泽州,再从凉州排到隅州了!” 人间界九州,最西雍州,最东泽州,最北凉州,最南隅州,这些莫弃早已从风羽处知晓,所以道士的话,他是万万不会相信的。他加快脚步,追上清歌的脚步时,清歌正好回头,道了一句:“你不用担心。” 她万事不入心,却将他找羽向天询问的举动看进了眼里。 莫弃笑:“你又抢了我的戏词。” 清歌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莫弃还是笑:“怎么?觉得弱小如我,并没有说这样话的资本?” 清歌依旧没有开口,她不懂什么是善意的谎言,也不会安慰人,所以只能沉默。而沉默,往往也代表着默认。 “果然是太弱了呀……”他脸上的笑终于变成了苦笑,只是眼眸中,却多了几分锐利坚定,“但是终有一天,我会有那个资格的,到时候清歌,你可不能再抢我的台词了!” 终有一天,能够与你比肩。能够,站到你的身前! 明明不懂得说谎,也不懂得安慰人,清歌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道:“好。” 她才说完,莫弃还没反应,某邋遢道士已经不失时机地窜了出来:“小子,想变强还不容易?眼前就是大好的机会,只要你叫一声‘师父’来听听,保你最短的时间内功法有成,青出于蓝,大把的姑娘追着你跑,想说什么话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来吧,为师的怀抱永远为你敞开!” “……” 啧!如此没有眼力劲的师父,要来何用? “清歌,可以像你刚醒过来那样,一拳飞了他吗?” “……” 清歌最终还是没有将羽向天再度揍飞。 她只是轻飘飘地瞟了两人一眼,然后一言不发扭头往前走。 41.第41章 脱困之法 黑暗阴湿的空间内,酸腐恶臭夹着浓郁死气扑面而来,越往前,那些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越发浓郁,渐渐竟凝成了细小的黑色水汽,沾上每一个角落,包括清歌三人的衣服,几乎肉眼可见地被侵蚀出一个个细小的孔眼。 清歌捏了一个法诀,剔透白光从她体内散发而出,不过瞬间,她身上沾染了黑色雾气的白裙就恢复如初,而后是四周的黑色雾气,宛如有意识一般退绕开去。 “有神光护体就是方便呀!”羽向天望着清歌体表的白光,神色满是羡慕嫉妒恨,擦了擦几乎流出口水的嘴角,才望向退散了丈许的黑雾,低喃道:“从那里飘散出来的这些雾气越来越浓密了,看来我们已经很接近了。” 所谓的“那里”,自然是饕餮那个号称可以消化一切的“胃”了。作为“食物”的他们,理应是要远离那个地方的,可偏偏那里是最有可能出去的地方——饕餮的体内自成空间,大大小小的空间互相串联叠加,便是,也有过困死其中的先例。而“胃”部虽然充满了足以腐蚀的饕餮胃液,却也是离外界最近的地方。 清歌点了点头,开口道:“我会阻挡饕餮的反扑,你们先走,如果走不了,就合力撕破它的胃袋!”她语气平平,仿佛说的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说话间,心念一动,斩魔剑在她手边显现,古朴的神剑锋芒锐利,剑身微微颤动。 仿佛是没有适应这个寡言的女子突如其来的决断,短暂的呆愣之后,羽向天忽然哈哈笑了起来:“走不了就撕破它的胃袋,痛快呀!今日贫道就要看看,这畜生还能不能再困住我……呃,不对,是我们!” 也不知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还是感觉到了斩魔剑那非同一般的剑气,他们所在的空间突然传来一阵震动,四周的黑色雾气宛如浪涛一般翻腾了起来。 清歌一把握住斩魔剑,却忽然回头望向莫弃道:“饕餮的胃液剧毒无比,你小心不要沾上身。”她话虽然是对着莫弃说的,说到一半目光却突然转向了羽向天。说完之后,也不等回应,手一松,斩魔剑化作剑光一道,瞬间斩破重重黑雾飞射而去,她的身影也在同时化作白光紧随其后。 “啧!居然让贫道当护卫,不干不干!”他哪会不知清歌最后一句话是说给谁听的,当即不爽地叫出来了,然后眼珠子一转对着莫弃:“你赶紧叫一声‘师父’来听听,不然我把你丢在这里给饕餮这个吃货消化了去!” 越发剧烈的震动让莫弃几乎站立不稳,不过他还是很淡定地翻了个白眼,道:“不干。” “不知好歹的小子,不****就……”也不知是否是清歌的离去让某道士不小心露出了本性,让他颇为恶狠狠地发出威胁,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宛如巨浪翻腾而来的黑色雾气劈头盖脸地淹没了——没有了清歌的护体神光,这些黑雾顿时再无顾忌。 下一刻,青白的光芒从翻腾的雾气中射出,邋遢的道士提着被雾气中突然浓烈了数倍的酸臭熏得干呕连连的莫弃从破开的黑雾中跳出,只见他放开另一只手的重剑,低声念了一个法诀,门板一样的巨剑竟飘了起来,一剑劈向后方,将合拢反扑过来的黑雾劈成了两半。 “走!”耳边是道士的声音,莫弃只觉身体一轻,就觉得脚下踩着的已经不是黏糊糊积了半鞋腐臭液体的饕餮内壁了,而是一块坚硬的金铁之物。他低头一看,地上的纹路似曾相识,可不正是道士手上那柄巨剑的剑雕么? 飞剑?这样破烂笨重的巨剑竟然也是飞剑? 飞着飞着不会太重掉下来吗? 然而,还没等他从惊愕中回神,巨剑已经“嗖”地向着清歌前去的方向追去了,只留下道士的咋呼声在耳边回荡,“倒霉倒霉,看来这畜生是听到我们要撕了它的胃,闹脾气了!” 晕头转向胃抽搐的莫弃忍不住想:你都要撕了人家的胃了,它能不生气吗?心里腹诽着的他好半晌才忍出胃里的不适,却隐约听到后面有破空之声,扭头一看不禁一惊——只见被劈成两半的黑色雾气已经重新合拢,浪潮一般从后面铺天盖地地追上来。 好吧,它不仅是闹脾气了,而且气得不轻。 …… …… 巨剑带着它的主人和搭乘的莫弃冲出泥沼一般的黑雾时,莫弃出乎意料地毫发无损,而比他厉害许多的羽向天却又狼狈邋遢了几分,不仅衣服上的破洞又多了几个,有些地方甚至已经都毫无遮蔽的作用了,凌乱的发髻也更是鸟窝一般了。 莫弃很快便发现,他又见到了和清歌一起跌落黑洞时,在即将失去意识前惊鸿一瞥看到的那个黑色海洋了。 和他上一次看到的风平浪静不同,这一次无际的黑色海洋波涛汹涌,一次次卷起巨大的浪花,扑向半空中的白色身影,夹杂其中还未消化殆尽的大型尸骨杂物宛如大海之中的孤舟,也一次次被卷起,落向那在黑色的海洋之上踏空而立,屹然不动的纤细白影。 他们从黑雾中冲出时,刚好一个硕大的不知什么生物的骨架被卷起,狠狠砸了过来。 “爷爷的!”有些灰头土脸的道士忍不住冲口骂了一声,只是他刚要出手,那被侵蚀得坑坑洼洼的骨架突然裂成了两半,从他俩的两侧擦身而过。 然后是清歌的声音:“走!” 羽向天也不含糊矫情,拎住莫弃,巨剑剑尖朝上,飞快地向上射去。 莫弃低头望去,却见清歌依然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显然是要为他们断后,心中不禁有些黯然——又被她保护了呀……明明许过约定,会与她共进同退,如今却又要她一人独自断后,然而他也清楚,这样的时刻,纵使他留下,也不过是累赘! 就在他低头的瞬间,更多更大的黑色巨浪翻腾而起,有些依然卷向清歌,更多的却是向着他们扑过来,力量与气势比起方才,竟是强了数倍。 42.第42章 饕餮胃里的战斗 “小心!”他忍不住脱口,却分不清这一声,是提醒清歌,还是羽向天。 不过至少在羽向天这个邋遢道士耳朵里,这一声提醒已经被自动地认定为是提醒他了:“小子算你有良心,不枉我方才那么护你!放心,你那同伴,可不是吃素的!” 果真就见斩魔剑游走在清歌四周,带起剑气一片,以清歌为中心,硬生生地将所有的黑色巨浪截了下来。 然而,无论是羽向天,还是清歌,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半分松动。 飞剑一路向上,很快便能看到上方有两处扭曲旋转的空间漩涡。 出口吗?竟然有两处? 这样的念头刚刚闪过脑海,莫弃就看到漩涡之中闪过黑芒一点,转瞬间黑芒暴涨,黑色的腐臭液体从漩涡中涌出,兜头兜脑地倾泻而下,宛如下方的黑色海洋倒灌。 “护好你自己!”话落之际,一团青白的光芒已经窜进莫弃的身体,他只感觉到了身体一轻一暖,然后才看见身旁的羽向天难得露出了凝重的神色,脚下的巨剑竟不知何时被他双手握在手中,青白之光从剑身上冲天而起,倾泻的黑色液体在巨大的剑光之中被劈成两半,从他们的身侧哗啦啦地奔腾而下。 他低头,满目都是黑色倾泻涌动的腐臭液体,那一抹白色身影,也看不真切了。 清歌…… 然而,这样的思绪不过是一瞬间,倒灌而下的液体好似无休无止,羽向天手中的青白剑光也在一寸寸地缩短减弱。莫弃终于没忍住开口:“前辈,你行不行啊?有什么压箱底的绝招,就赶紧拿出来吧!” “呸!谁说我不行?!”道士闻言回头,凝重的神色瞬间变成怒色,“不知道男人不能说不行吗?!你才不行了,你们全家都不行了!” “……” 莫弃满头满脸的黑线,下一秒却突然感觉原本轻飘飘的身体突然一顿,然后好似有一股力量狠狠地拉扯了一把,竟让他不由自主地往下跌去。 这样的吸扯之力,竟和将他和清歌吸进来时的感觉一般无二! 糟了! 体会过这吸力的厉害,他一瞬变了脸色。咬牙尽力稳住身体,想着向上而去——也不知是羽向天留在他体内的力量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减缓了下跌之势,然后被反应过来的羽向天一把揪住了后衣领。 在他们看不到的黑色海面之上,一个巨大的漩涡已经悄然成型,越来越强盛的吸力将倾泻而下的液体一滴不落地卷扯了进去。 羽向天一手操纵了巨剑抵挡倒灌而下的腐臭液体,一手拎着莫弃,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一寸寸向下滑去,莫弃靠的近,竟隐约听到他的低声嘀咕:“不行了不行了,是男人这次也要不行了!要么爆发,要么跑路……还是跑路吧……” 跑你妹! 莫弃目光一沉,正要开口,却骤然间被满目凌厉剑影剑光迷了眼! 清歌! 无数锋芒锐利的剑影疯狂肆虐,竟在这样的吸力之下,将倾泻的黑色水流截成了两段,显露出剑芒中间那个头悬神剑的白衣女子,清淡,锐利。 莫弃遥遥望着清歌,只觉心头一跳,然后沉了下去,他不知道这样凌厉的攻势,是她用了多少力量才施展出来的,他只知道,现在的清歌,不能动用全力! 否则,那个不知道什么作用的巫咒,又将会失去压制。 “撕开这个空间!”一瞬间的沉默之后,他突然恶狠狠地对羽向天道:“用你吃奶的劲,撕开这只饕餮的胃,若你能做到,不要说徒弟,给你当儿子我都认了!” 他并没有看见一瞬间从羽向天眼底闪过的清亮光芒,只见这个邋里邋遢的道士忽然得意地笑了起来:“小子你可要看好了!这一声师父,绝对不会亏了你的!”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这一刻,这个神神叨叨古里古怪的邋遢道士身上,忽然荡起了一股气势,宛如他手中的巨剑,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对于莫弃而言,他只看到羽向天闭目凝神,松开他和巨剑的双手捏了一个看似简单却玄妙的剑诀,片刻间巨剑之上的青白剑光便骤地冲天而起,剑光迅速地凝成剑形,一柄通天彻地的青白重剑悬在了身前,漫天的黑色液体也仿佛在瞬间凝滞逼退! “重剑无锋,撕天裂地,去!” 他哼了一声,睁开眼时,剑光中的青色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只余下冷锐的白色,随着他剑诀点出,擎天柱一般的巨剑倒下,这劈下的一剑,竟堪比世间最锐利的利器,摧枯拉朽,一往无前——劈开了倾泻的黑液,震碎了还未消化殆尽的白骨,也将虚空撞出了一个口子。 好一个重剑无锋! 虽然早料到这道士绝不寻常,莫弃依然眼前一亮,正要开口赞上两句,却在下一刻又变了脸色。 吼! 惊天动地的吼声响彻,仿佛是被狠狠砸了一拳,莫弃只觉全身气血翻腾,几乎吐出血来。他们所在的一方空间都仿佛颤动了起来,空中倾泻的黑液和下方的黑色海洋都卷起了巨浪,数不清的惊涛化作各种体型巨大的凶兽,怒吼着奔腾向操纵巨剑的道士。 一瞬间,莫弃就被掀飞,冷冽的白色剑光炸开,剑光之中,无数凶兽重新化作腐臭黑液哗啦啦落下,宛如一场倾盆大雨。 接住莫弃的是清歌。从掀飞到被接住,短短时间内半空之中就上演了最剧烈的碰撞,莫弃和清歌再度抬眼望去时,那宛如通天的白色巨剑剑光颤动,已经隐约出现了不稳之态,剑锋所在的裂口,也在以不慢的速度合拢,而倾天的黑雨中,更多液体幻化的凶兽前赴后继地冲刺撕咬着。 因为羽向天的一剑所带来的疼痛,这只贪吃的饕餮已经发了狂! “天之威,荒芜道,招雷,破!” 清亮的声音从身侧传来,白裙飘渺,青丝曼曼,剑锋所指,雷光笼罩!清歌最终还是出手了——正慢慢合拢着的裂口在灰白荒雷轰击下,再度裂开了更大的口子——几乎同时,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吼声,整一个空间仿佛在瞬间被颠倒,汹涌无际的黑色海洋倒转,哗啦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砸了过来! 他们几乎是在骤不及防间被整个无边海洋砸中,满嘴满鼻都是腐烂的恶臭,夹带着浓烈的死气和怨气,说不出的恶心。 被饕餮吞进胃里的,其实都是臭死的吧! 这是失去意识前,留在莫弃脑海中最后的一个念头。 43.第43章 青曦的忧虑 天界,巍峨的神树依然遮天蔽日郁郁葱葱,一眼望去满目皆是翠绿的枝叶。这一方向来安静的天地间,却有清泠幽深的乐声回荡徘徊,袅绕不去。 年轻的男子木簪束发,面目清瘦却棱角分明,眉宇间透着隽然雅致之色。他坐在神树宽大的枝叶间,静静地吹着一只陶土烧制的埙,一身白袍流转着一个个奇异的符文,流光点点,安静美丽得好似一副画卷。 而不远处的枝桠上,守护神树的天界二公主青曦手扶一面神树叶幻化而成的镜子,手指点在镜面之上,人间界无数景象在镜面之上闪现滑动,却始终无法将画面定格下来。她皱着眉苦苦坚持,额间已有薄汗,这样的越界探索,极耗神力,等到最后,镜面之上那些闪动的人间百态也开始渐渐的模糊。 在景象逐渐变得空白之时,她终于收回了手,满目的无奈和忧虑之色:“还是不行,即使借助了神树的力量,也依然不能推算出姐姐的状况。” 男子闻言放下了嘴边的埙,道:“不必着急。”他顿了顿,“清歌的本事,你应当清楚,即便对手是魔尊,也未必会吃亏。” “这是第一次,我借助了神树的力量,也得不到姐姐的讯息。”青曦叹了口气,“从姐姐离开,我便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仙神的预感,几乎不会无的放矢,何况,青曦修习太古大衍术,对于命数变动尤为敏感。男子沉默了下来,突然道:“清歌为天界征战,树敌太多。”他的语调不徐不缓,透出几分奇异的冷沉。 青曦骤然回头,望住他,原本蕴满忧虑的眼底忽然多了几分幽冷,声音也淡了下去:“树敌太多……也包括你么?” 包括吗? 他默然。 数千年的相处,她从来没有这样犀利而直白地问过这般的话,而他,也不曾思考过——或者,是不想思考。 “一切都是劫数!”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微微笑了出来,黑眸深邃宛如古井,似是含着笑意,却又仿佛只是冷然一片,“我们不是敌人,现在不是,以后便也不会是。” 不是敌人,却也无法承认是朋友。 即便曾近再亲近,也已经一夕反目,而今剩下不过是囚徒与看守者的关系罢了吧…… 他笑着,清隽温雅,风轻云淡,只眼底深处,却依然寡淡如水。 青曦却是舒了口气。 “你若真的担心清歌,不妨向旁人求助。”突然,他站起身向前行了几步,拨开硕大的树叶,随着他的动作,白袍之上流转的符文越发的清晰明亮,“比如月神,又比如……天后。” 青曦顺着他拨开的空隙望出去,天界的天空澄碧无云,清澈透亮,只极远处,有一朵彩云,正朝着这个方向飘来。 “纵然是天界的一把利剑,但终归是她的女儿,不是吗?” 青曦心中一震,转眼望过去时,那个如玉温润清隽的男子已经于转眼之间失去了踪影。 她的心微微发堵,分不清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他的消失—— 他的存在,终归还是不能曝于“阳光”之下呵…… …… …… 从彩云上下来的是月神殿里的晚霜仙子。 月神殿有十里桂花林,终日飘香。月神的桂花酿,是连天帝都垂涎的琼浆玉露。为了酿制上佳的桂花酿,几乎每隔一段时间,月神便要向青曦讨要一些神树的晨露。 有时是她亲自前来,便会陪青曦说会儿话,忙时脱不开身,就会遣晚霜仙子前来。 往常给了神树晨露,青曦便会打发晚霜仙子走人,今日却破天荒地多问了一句:“好些日子没有看见你家月神了,不知在忙些什么?” 晚霜仙子没有料到这沉静不多言的二公主会突然搭话,不由得惊了一惊,才慌忙答道:“皎月上神奉天后谕旨,去星河采集星霜了。” 天界东域有星河璀璨,百年明,百年灭,百年落霜。 “星河落霜?原来是天后的琼浆宴又快要到了……”青曦叹了口气——琼浆宴前后,天后总是忙得无暇他顾的——她顿了顿,才又状似无意地道:“上一次琼浆宴时,月神和大公主赌酒输了,约定此次要为众神献舞,却没料到大公主去了人间界,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怕是要赶不上月神献舞了!真是可惜……” 赌酒?献舞? 晚霜仙子一头的雾水,皎月上神好酒却并不贪杯,大公主斩魔神女更是千百年也难得沾回仙酿,这两位怎会赌酒?然而,她虽然满腹的疑虑,却并未质疑青曦,只是回道:“未必会错过了,待晚霜回去与皎月上神说说,上神与大公主关系好,定会禀明天后,留待下次琼浆宴时再献舞呢!” 下仙也好,上神也罢,三百年都算不得太久,晚霜仙子会这般回话,也在青曦的预料之中,所以她微笑着点头,道:“那就麻烦仙子与月神说说情了。” 晚霜仙子连忙推说“不敢”,又问:“二公主可还有旁的吩咐?” “青曦挂念姐妹,若月神有两位公主的消息,烦请她遣人告诉一声。”她顿了顿,补了一句,“替我向月神问好!” 这句话已是逐客,晚霜仙子乖巧地点头一一应下,然后才告辞,捧着神树晨露,驾着彩云飘走了。 “月神比你自由,却也未必能帮到远在人间界的清歌。” 等晚霜仙子飘远了,身后传来了这样的话语——那个白袍的清雅男子不知何时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神树枝桠上,负手而立,身姿卓然,望着几乎快看不到的彩云,神色平静无波。 “月神帮不到,天后却可以!” “天后……么?月神会如你所愿,去寻求天后帮助?” “作为姐姐唯一的朋友,她会的!” 原来所谓的赌酒也好,献舞也罢,甚至是最后的问候,都是子虚乌有,都不过是青曦向月魂传递的有关于清歌的讯息和暗示。 44.第44章 云落飞羽 白袍男子俯望背对着他的青曦,眸色幽幽,叹了口气:“那么,为何不自己开口呢?” 为何? 他看不到青曦此刻的神色,只听得她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道:“千百年都没有开口求过什么,我都已经忘了……该如何开口才好了。” 她语气淡淡,听不出抱怨,也没有自嘲。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皱了皱眉,清隽温和的脸上神色微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却见她忽然转回身来,嫣然一笑,向来娴雅温和的微笑里难得出现了一丝俏皮:“你这模样,是心疼了吗?这是在心疼我呢,还是姐姐呢?” “……” “嘻……你若是不说话,我就当是在心疼我了!” “……”他决定转移话题,“琼浆宴在即,天后会有空闲?” “你不是说总归是女儿么……放心吧,再忙,也是亲女儿……” 她悠悠地说着,声音闲适而飘渺,仿佛全然没有了初时的忧虑。 神树枝叶晃动,发出连绵的沙沙声响,不多时,埙乐徐徐传出,成为这个安详得仿佛失去岁月的空间里唯一的声色。 —————————————————————————— “呵……臭小子,你知不知道这样做,面临的将会是什么!” “或者失去记忆,或者死,或者……” “不敢说?” “……” “或许,你所求一切,皆是虚妄!” 莫弃昏昏沉沉朦朦胧胧,好似做梦,混混沌沌中一直有人在絮絮叨叨地对话,他很想知道在说些什么,却有听不清晰,只是头疼欲裂又无法清醒,直到那一声宛如诅咒一般的悠长叹息,让他骤然惊醒。 “乖徒弟,你可终于醒了!” 眼还没有完全睁开,耳边就传来了格外热情亲热的咋呼声。 谁是你徒弟?!这爱半路认亲又格外坚持的家伙,怎么还没被饕餮消化? 莫弃无奈而郁闷地睁开眼,正要开口,却在看清眼前景象之时,长着半开口的嘴怔愣愣呆住了—— 悬浮的山峰,倒挂的河流,格外苍翠的天空和清新带着青草味的空气,却飘着稀稀疏疏的……雪? 他伸出手去,接了一片白色细绒,触感柔软,却并不冰寒,像是柳絮,又有几分像蒲公英的种子,离得近了,竟还有淡淡的草木芬芳。 一瞬间,饕餮体内那满目的黑暗,满鼻的腐臭气息,和最后那铺天盖地砸来的酸腐海洋,都好像遥远得像是一场梦——如果没有身边这一口一个“乖徒弟”的邋遢道士,他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有关于被饕餮吞进肚子的荒诞怪梦! 既然不是梦,这眼前的一切,是否意味着他们已经从饕餮的肚子里脱身,不必担心一不留神就被消化成一坨了! “我们在那畜生肚子里开了个口子。”仿佛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坐在他身边的道士双手比划了一下,笑嘻嘻地道,“感谢我吧,不然你肯定是被那畜生拉出来的。” “……” 他最后看到的,明明是这个家伙露出了力竭不止之象,而后清歌出手,才有了之后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的脑海转过这样的念头,然后心头一跳,脱口问出:“清歌呢?” 她……又使了全力吗? “那儿呢。”道士不爽地“啧”了一声,才扬手往身后比了比。 就见离他们不远的花树下,清歌掐诀盘膝,闭目养神,神色安静平和,除了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外,并没有看出半分伤痕和倦意。只是还没等他松口气,就见混沌的灰芒从她胸口向着心间一闪而逝。 莫弃呼吸一滞,眸色顿时沉了下来。 “嘿嘿嘿,我早就说过,这上古巫咒一旦被触发了,想要再彻底压制住,就难喽~”羽向天将他的神色目光尽收眼底,却笑嘻嘻没心没肺地道,“在饕餮体内那么拼命做什么呢,不是存心抢我风头嘛……” 他还要嘀嘀咕咕地抱怨两句,清歌却已经睁开了眼,打断道:“我没事。” 羽向天“切”了一声,摆明了不信,还要开口,莫弃却已经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道:“这里是……?” 他已不确定他们是否还在人间界。 羽向天张开要说话的嘴又闭了回去,露出了沉吟之色,山川悬空,河流倒挂,他仿佛有几分猜测,却又一直因为不敢相信而无法笃定。 “是云落飞羽。”清歌却突然开口,她偏过头看着远处那悬浮的山川,神色没有半分起伏,淡淡地道:“人间西为仙境,东曰蓬莱。蓬莱有山名云落,飞天而行。有羽人,体纤而善术,生双翼,护星而生,身死化星云,不入轮回。” 她说话时,远处那悬浮的山脉有数个黑影飞出,远远看去宛如飞鸟。 羽向天也看到了那些黑影,但神情依然带着质疑和纠结:“可是按照典籍记载,云落飞羽早在数千年前就随着蓬莱境的封闭而消失了,如今人间界,蓬莱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九州七海,也早就没有羽人的踪……迹……”说着说着,他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无意识地吐出来的—— 那些黑影越来越近,渐渐可以清晰地看出是一群穿着皮革的战士,有男有女,皆是面容姣好,体态修长轻盈,最醒目的却是他们背上那一对对或白色或灰色的翅膀,轻轻扇动,凌空飞翔而来。 竟然……真的是羽人,那个传说中早已消失的上古种族? 他目瞪口呆,内心无比震撼。只道这饕餮穿越空间的能力也太名不虚传了吧,竟然带着他们从北荒雪原一路跑到了封闭消失的蓬莱境?! 他揪着头发陷入凌乱时,却听身边的莫弃突然提醒道:“小心点,那些鸟人过来了。” 额……鸟人? 羽向天抬头望了一眼那些越飞越近的羽人,又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莫弃,再望了一眼羽人,嘴角一阵抽搐,最终还是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 ——鸟人,果真是鸟人,没有比这个更贴切的叫法了。 45.第45章 所谓鸟人 在流传下来的种种传说中,蓬莱飞羽一族背生双翼,可日行千里,而且生下来便有灵力,是天生的术士。他们扇动双翼,日日飞翔于蓬莱碧空,是蓬莱境最忠实的守护者。 莫说莫弃和羽向天,就是清歌也一眨不眨地望着飞来的这些羽人——消失了数千年的羽人,除了多了一对翅膀,也没有旁的不同嘛。 “还以为会全身长满鸟毛呢……”道士喃喃,颇为失望。 那还是人吗? 莫弃翻了个白眼,正要反唇嘲讽两句,却忽然怔住了—— 那些男男女女的羽人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先后落在不远处的地方,翅膀收敛,一道道光芒闪过,化作了一件件式样不一的……羽衣,提在了手中。 莫弃回头,嘴角有些抽搐:“背生双翼?” 羽向天也一脸的呆愣和无语:“额……” 两人齐齐偏转视线,望向说出“云落飞羽”的清歌,却见她微微蹙眉,好似也颇为不解。 那些将羽衣或抱在怀里或挂在手臂上的男女已经走了过来,没有了羽翼的他们看上去和普通人并无什么不同,只是脸上或多或少地带着戒备,一个看上去比旁人高大几分的男子被推了出来,道:“三位贵客,从何处而来?” “自然是从来处来。”邋遢道士抢在第一个开口答道,就见他半闭着眼摇头晃脑,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不等对方再开口就问道:“此处仙气盎然、草木如画、山川悬浮,河流倒挂,不知是否是传说中的蓬莱圣境?” 对面几人明显吃了一惊,那男子点了点头:“正是蓬莱。” 竟真的是蓬莱境! 羽向天默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讶然和无语——啧!原来传说也是会骗人的,所谓“背生双翼”的飞羽一族竟不过是一群穿着羽衣的人而已,好生的无趣…… 莫弃也默然,然而他的脸上却是明显的若有所思。 清歌却站起身来,道:“我们误入此处,惊扰诸位,却不知可否指点归路?” 那些男女神色奇异,互相交换视线却并不言语,最后那高大的男子道:“老祖宗已经知晓你们的到来,我们就是来迎三位贵客去云落山城见老祖宗的。”他推开一步,比了比身后那悬浮半空的巨大山川——所谓的云落山城,自然就在这座悬浮的云落山上。 莫弃闻言却是心头一跳——老祖宗?怎么又是老祖宗?! 巫族那个活了八千年的“老祖宗”已经够变态了,不会这里还有一个差不多的老怪物吧?! ——他忍不住想到了水月巫境里那位深沉如渊的巫姑明媱心,不禁抹了一把冷汗,心想怎么他们走到哪儿,都要冒出来一个“老祖宗”呢,也不嫌渗人! 清歌只是沉默了一下,就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前往,也不知是没想那么多,还是艺高人胆大。 “万年前的人间圣地呀……”羽向天望着那悬浮的山川,早已是满脸的向往意动,“传说蓬莱遍地是灵药仙泉,数不清的珍宝术法……入宝山空手而回,怎么能对的起自己、对的起师门、对的起那些死了都没有这样机缘的师祖爷爷们呢?!”他嘀嘀咕咕地念叨着,全然没有注意到对面那些前来迎接的蓬莱羽人格外精彩的表情。 莫弃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前辈。” 邋遢道士此刻笑得分外荡漾,听到叫唤回头:“乖徒儿放心,为师不会忘了你的好处的!” “……还是先将你嘴角的口水擦一擦吧!” 莫弃最终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也不知道是听到“老祖宗”这三个让他格外敏感的字眼,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总之,他有隐隐约约不好的预感。 一行人并没有多做耽搁,蓬莱羽人们将各自的羽衣披到身上,只见一阵阵光芒闪过,一件件羽衣重新化作了双翼,轻轻一闪,便能腾空飞翔,其中有几个羽人飞过来,伸出手示意要带清歌三人。 “啧!会飞就了不起呀……” 羽向天不但不领情,反而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了。 只见他捏了个法诀,掉在不远处的门板巨剑“嗖”地一下飞了过来,待他跳上去后,撒欢地围了那些羽人飞了两圈,停在莫弃前面——邋里邋遢的道士得意地发出了邀请:“乖徒快上来,咱师徒俩,怎能被人提抓着上蓬莱圣城!” “谁是你徒弟?不要乱叫!”莫弃见他撒欢,就已经深深无语了。 “这种事情就不要计较了!云落山就在眼前,咱们赶紧前去要紧……咦?” 他满是兴奋地向莫弃伸出来,要将他拉上巨剑,却不想抓了个空,抬头就见清歌不声不响的,已经带着他的“乖徒”踏空向着那座悬浮的云落山而去了。 “啧啧啧……又是一个有异性没人性的!”他忿忿地嘟哝,御巨剑追了上去。 他追出一段距离,回头竟见那些鸟人竟然没有跟上来,顿时有些无语:“不是要带我们去见你们那位老祖宗吗?你们不带路,反而一脸呆样在那里做什么?” 落在后头的羽人们没有料到是这么景象,个个面面相觑,目露惊异之色,最后那领头的高大羽人最先回神,道:“老祖宗让我们亲自来引领的,怎么会是普通凡人!会些御剑腾空之术也不足为奇,走吧!”说罢,猛地一扇翅膀,快速追了上去。其余羽人以他为首,自然也纷纷跟了上去,远远望去宛如一只只轻盈迅捷的飞鸟。 腾空飞行才发现他们原来待的地方,也是悬浮在半空的,下方是一片蔚蓝的水面,也不知是湖泊还是海洋,清风吹过,荡漾起一望无际的水波,水天相交,加之空中飘着的点点白絮,带着淡淡异香,壮观之中自成灵秀。举目而望,远处还有几座悬浮的大地,有的郁郁葱葱生机盎然,有的赤红一片热浪滔天,却没有一处及得上中央那倒挂着奔腾河流的巍峨山川! 云落山,万年前是与小仙境灵山齐名的圣地。 46.第46章 所谓“定情信物” “蓬莱圣境封闭,应该不关天界什么事吧?”想到之前在灵山巫族的种种,莫弃忍不住悄声问清歌。 “没有关系。”天界的公主兼神将望了他一眼,答道:“蓬莱是自我封闭的,与小仙境灵山的毁灭不同。不过听风羽说,在蓬莱境封闭前,云落山腾起过滔天魔气。” “滔天魔气?”莫弃一怔,几乎是脱口而出,“魔尊云离?” 清歌摇头:“不清楚,各方势力反应过来探查时,蓬莱已经封闭消失了。只是风羽他们猜想,和魔界脱不了关系。” “却也有传说,蓬莱窥探泄露了太多天机,不得不隐世避祸。”不远处盘坐在巨剑上的道长突然传音,这般说了一句。 “死道士,耳朵伸那么长,小心听到不该听的烂了耳朵!”莫弃忍不住嘟哝了一句。他料定羽向天肯定能听到,果然便见某“死道士”哈哈哈笑了起来,很是得意的样子,扔过来一句“要叫师父!”,就“嗖”地一声加快速度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他有大能,你若要拜师,也未尝不可。”没等莫弃反应过来,清歌却忽然开口,说着这样一句,“只是我身上的巫咒,他是无力破解的。” “如果你是为了破除我身上的巫咒而拜他为师,却是大可不必!” 她说着,神色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好像知道莫弃心中的犹豫一般。 “他不能,总是能找到可以的。”莫弃却只是一笑,然后忽然问道:“谁下的巫咒?” “你不是已经见过了么。” 莫弃愣了一愣,心中一瞬将这几日见过的那些妖魔鬼怪细数了一遍,微微犹豫之后,张嘴吐出了一个名字:“……凤墟神君?” 清歌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好似在说“你倒是不笨!”。 “真的是他?!”莫弃惊讶,而后了悟地摸了摸下巴,“难怪……” 难怪在水月巫境巫祖殿前,她会那样断然决然地出手,除了同样来自天界之外,恐怕也是因为不能让那只凤凰陨落吧。如此看来,虽然面上看不太出来,她的心中应该是早有打算了。 他倒是白担心了不是。 “还真的是好办法——依照你们天界仙神的因果报应之说,你在水月巫境帮了他大忙,下次见面,他可不是要将破解之法双手奉上了!” 然而,清歌却摇了摇头:“他……未必知道破解之法。”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依照风羽所说,神君凤墟处事向来磊落。” 再磊落,还不是用了下咒这样的下作手段?! 莫弃翻了个白眼表示对风羽的眼光判断表示不屑,然后长长叹了口气:“那你救他,岂不是亏了?这样亏本的生意,你居然也做!”他耸了耸肩,颇为无奈皆无语。 清歌又回头瞥了他一眼,却没有接话。莫弃讨了没趣,正想再说几句,却见她右掌伸出,五彩神光闪烁,一支青碧色的发簪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手心里——竟是百花神女的流光神簪! 只见她望着这收敛了五彩神光的青碧发簪,眉头微蹙,神色好似有几不可察的犹豫。 百花神女的“心爱”之物…… 他望着这碧光流溢的神簪,也皱起了眉,嘴角不可遏制地泛起了冷笑,眼眸深处更有幽冷阴鸷的火焰隐约蔓延而上。 仿佛是觉察到了他心中一瞬间蔓延上来的阴暗和厌恶,清歌磨蹭着手中的簪子,道:“虽然是花陌的随身之物,但只要知晓使用的方法,是谁都可以使用的。” “可是,总归是与你那位妹妹有关的不是?” 终归是有关的,否则那藏在暗处出手的那位,又是从何处知晓流光簪的使用方法,总不能是天后泄露的吧? 他们唯一所不能确定的,不过就是花陌在这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是蓄意,抑或是无心…… 清歌默然无语,终于还是将手掌一收,流光神簪瞬间隐去了踪影,等手掌重新张开时,她的手心里出现了一方清湛湛的玉坠,半个手掌大小,圆滚滚呈水滴状,虽有几个小孔,却色泽温润清澈,流苏结璎,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将玉坠递给了莫弃:“这个你拿着,可以防身。” 显然,她并不想再继续花陌这个不甚愉快的话题。而更为明显的是,有了水月巫境的前车之鉴,她也不认为蓬莱云落山是完全安全之处。 莫弃接了过来,却眼珠一转,问:“它比那流光簪厉害?”看清歌先前的动作,明显她一开始是想将流光簪给他防身的,只是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放弃了一开始的选择。 “流光簪是天后赐予花陌之物,本来是上好的防身之物,只是……”她没有说下去。然而莫弃却已明了——只是这簪子如今却不知为何能被旁人操控,并不是让人安心之物。 而且……他似乎也不喜欢这簪子…… 他确实不喜欢这沾染过她鲜血的簪子,所以也不再多言,依言将玉坠子收了起来,然后笑道:“这是定情信物吗?” “定情信物?”清歌怔了一怔,有一瞬间神色竟有些恍惚,“如今不过是一方玉坠。” 如今? 莫弃瞬间瞪大了眼,差点没将刚收到怀里的玉坠子扔出去。但是转瞬间,他又嘻嘻笑了出来:“清歌,这样的信物还有吗?要不一并拿出来给我防身,这样更保险!” 清歌摇头,虽然觉得莫弃笑得古怪,却没有多想。 莫弃舒了口气,心里暗想找个机会将这玉坠子扔茅坑里去,总之是决计不能还回去的! “清歌,这破坠子不算数,定情信物一定不能像这个坠子这样寒酸!” 清歌:“……” 远处,传来了邋遢道士的笑声,也不知道他是否是听到了这边的对话,抬头望过去时,刚好看见他在羽人的带领下,降落在一颗参天的树冠上。 莫弃望过去时,也不知道是否是错觉,竟觉那些从悬浮的山川倒挂而下的河流,是往上溯流的,然而,没等他细看,清歌已经带着他飞越边缘的山脉,向着中央的参天古木林落去。 云落山,到了。 47.第47章 卜族圣童 清歌三人行走在云落圣城,却难掩心中惊讶—— 所谓圣城,却好似一片参天古树形成的无边树林。各式各样的树木上,搭建了许多或坚实或精致或宏伟的树屋,一个个脑袋从树屋,甚至是树洞中探出,好奇地盯着外来的三人,时不时有议论声出来,却并没有恶意。那些似雪非雪的白絮在林木间飘扬,竟有着微微的光芒,好似星光闪烁,梦幻而迷离,异香也越发的馥郁,地上树间云雾缭绕。 他们在收起了羽衣的羽人带领下,行走云雾间,宛如踏在云端——蓬莱的碧空不见一片云朵,此处就是遍地云雾。 云落山,果然是云落之处,也算是名副其实! “灵气如此馥郁,不愧是蓬莱云落山……”羽向天将一丝云雾拘了过来,却见那云雾绕在他的指尖,竟慢慢化作了灵气。这满地的云雾,竟都是灵气所化。 莫弃闻言回头笑道:“宝地可遇不可求,前辈要不在此养老算了。” “小子你不怀好意,贫道正当壮年,养什么老!” “我这可是真心为了你好,这样的风水宝地,在此养老,等你道消,葬在此处,下辈子一定也是有大福泽之人!” “呸呸呸!不孝之徒,你居然咒为师早亡!” 两人竟全然不顾旁边那些羽人精彩的脸色,你一句我一句争了起来。清歌跟在旁边,一如平时安安静静,只是神色却隐约多了一丝平日里没有的茫然之色。 忽然,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 “求仙求命难得续,醉极人间行一场,归去归去,为道为尊,翻手为云覆手雨,红颜白发已成空……” 缭绕的云雾中,忽然有歌声传来,清澈空灵,却带着微微的青涩稚嫩之气。 伴着歌声,一个娇小的身影一奔一跳地从前方的云雾中而来,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粉雕玉琢,玲珑可爱,一双黑亮的眼宛如弯月,清澈天真,双髻中垂下的羊角辫一甩一甩,说不出的灵动可爱。 她边唱边跳,踏雾而来,一路到羽向天面前才停下来。 “道长叔叔,我唱得好不好?” 众人转头望去,却见邋遢道士的脸色,一瞬间竟是极为古怪的。 “我唱得不好吗?”小女孩却并不放弃,依然笑嘻嘻地追问着。 “这么一把可爱的声音,怎么能唱得不好?!”邋里邋遢的道士也嘻嘻笑了出来,一蓬乱胡子一阵抖动:“就是歌词不好听,小小年纪怎么能唱这样的词,回头叔叔教你唱两只小蜜蜂!” 小女孩呆了一下,仿佛是没料到他竟是这样的反应,然后不满地嘟了嘟嘴:“笨孩子才唱两只小蜜蜂。” 羽向天瞬间“囧……”了,心想两只小蜜蜂这么好的曲子,怎么就笨了? 小女孩看他表情,觉得有趣,又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看向了莫弃。 “小姑娘,有何指教?”莫弃半俯下身,笑问。他隐约猜到这年纪小小的女孩绝不寻常,故而有此一问。 小女孩望着他,看着看着,忽然敛去了天真的笑,先是疑惑,然后慢慢变成了惊讶,她好似拿不定主意,犹豫了半晌,才道:“大哥哥,你的过去被斩断了,小酌看不清楚……” “不对,这不是被斩断的,这是……” 她忽然住嘴,没有再说下去,神色却是惊疑而不置信的。 “是什么?”莫弃忍不住追问。 “不能说的!”然而,这个自称“小酌”的小女孩却是断然摇头,神色慎重,“泄露天机必然会有大祸临头的,蓬莱再经不起这样的祸事了!” “大祸临头?”莫弃低喃,他惊愕于这样的回答,却终归是不甘心,想了想又追问道,“大祸会从何处降临?”他并不相信所谓的灾祸会凭空降临,必会有祸源,而那祸源,会有他想知道的东西。 然而,小女孩却并不回答他,只是道:“终有一天,你会知道一切的。” 言外之意,就是现在什么都不要问,也不用问。 莫弃:“……” 水月巫境那个老不死的巫姑,也说过相似的话,仿佛是忌惮着冥冥之中的某个存在。莫弃腹里各种猜测翻腾,却又问不出什么,心里就像是无数只猫爪在挠一般难受得紧。 总是能问出来的——他望着小女孩,开始考虑各式哄小孩的方法了。 小女孩小酌自然不知莫弃此刻转动的心思,她只是又细细地看了他几眼,小脸上的表情既好奇又紧张,还有几分迟疑和不确定。然后慢慢地挪到了清歌面前,重新扬起了笑:“原来天界的斩魔神将,竟是这样漂亮的大姐姐!” 她一语道破了清歌的身份来历。 清歌却并不显得很惊讶,她扫了一眼四周的人,最后将目光落回到小女孩身上,道:“蓬莱卜族的圣童?” 小女孩笑得纯真可爱,露出浅浅的酒窝:“我叫小酌,欢迎来到蓬莱云落山!” 她并没有做出否认。 这一刻,连一向没有正形的羽向天也露出了意外之色,莫弃见状再也忍不出靠了过去,悄悄问道:“这圣童,很厉害?”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邋遢道士顿时又找到了做师父的感觉,咳了一声,才悄悄地回道:“我宗……师门里的古籍记载,云落羽人只是蓬莱的守护者,他们守护蓬莱圣境真正的主人——神算卜族。” “卜族能观察星辰的轨迹,精通各种卜算之术,是出了名的神算之族,甚至还藏有逆天的续命之法,在万古前可谓是天命之族!这样的族群,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诞生天资特别聪颖的孩子,天生可以看清众生的命运脉络,能够轻易看破种种天机,所以被尊为圣童,地位崇高。当然,要比天资,自然是比不过为师我的!” “天生可以看清众生的命运?”自动忽略某些话语的莫弃抹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以此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惊愕,低声嘀咕,“这是要逆天呀……” 48.第48章 小酌的住处 “嘿……”羽向天却笑了一声,“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依照古籍所载,蓬莱卜族的圣童,没有一个是能够活到成年的——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这些孩子在还没有完全懂事的时候,就拥有了太过厉害的能力,总是在不经意间泄露种种天机,所以作为代价,他们总是早夭而亡,不曾有过例外!”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这个叫小酌的女孩,七八岁的年龄,那样美好天真,人生还没有起步,却已经被死亡的阴影笼罩——上天竟以如此残忍的方式,来体现她的公平! 他们低声私语之时,小女孩却已经对清歌表现出了好奇与亲近,笑眯眯地说着:“神将姐姐,你给小酌说说外面的事情好不好?他们说天界神境云蒸霞蔚、仙葩遍地,说不出的好看,是不是真的?” 清歌想了想,有些奇怪地回道:“和人间景象并无太大区别。”对她来说,天界与其他五界,真的是并无太大区别的——从未真正入眼,继而入心,又何来区别? 小酌并不相信,还要追问。边上那个高大的羽人终于开口道:“少主,老祖宗还在等着这几位贵客呢。” “早就不等了。”小酌嘟了嘟嘴巴,有些不高心地道,“你们回来得太慢,老祖宗已经闭关去了。他说,有什么事情,找我也是一样的。” 那羽人有些意外,却真的不再多说什么了。 不再被阻拦的小酌便大胆地伸手拉了拉清歌的裙角,发出了邀请:“神将姐姐,小酌家的桂花已经开了,可香了。我们一起过去,给小酌说说外面的事情好不好?” 清歌却摇了摇头:“我们要去人间九州,想问如何离开此地。” 她一张口,就是求去,小女孩扁了扁嘴巴,有些不高兴,却还是道:“出入蓬莱的办法,一直是只有老祖宗一个人知道的。” 清歌忍不住微微蹙眉。 “老祖宗最耐不住寂寞,过不了几天,他就会忍不住出关的。”小酌又道,然后奔奔跳跳地往来路蹦跶,回头招手,“走吧,我带你们去看桂花。” “我要是高兴了,还可以告诉你们想知道的哦~”她的笑天真可爱,弯月一般的眼里有着狡黠之色,“比如天生掌控百花的那位……” 百花神女。 莫弃默默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这位掌控百花的神女真的是一个很好的饵,清歌安静淡然,很多时候是软硬不进的,但是放出百花神女这个饵,却总是要上钩——他偏头,果真就见清歌抬步,已经跟了上去。 “应该不会是第二个嫣然然吧……”他暗自嘀咕,却只能跟了上去。 羽向天对蓬莱云落山充满了无限的好奇和憧憬,早就迫不及待地跑过去,东看西看,各种惊叹,莫弃不经意横眼过去,甚至看到这邋遢道士折了一根玉色的树枝,正偷偷摸摸地往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襟里塞去,不禁无语良久。 ……………… 作为族里的圣童,小酌的住处并不在那布满树屋树洞的林子里。他们穿过林子,就见到了一颗硕大的桂花树,远远望去,整个树冠都是金黄色的,流光溢彩,白雾袅绕,如梦似幻一般,只是开得这样灿烂的一树桂花,却并没有什么桂花香随风飘来。 都说桂花十里飘香,然而这样不远的距离,却闻不到一丝花香,让那一树金黄,都宛如幻影一般。 没有树木的遮挡,碧空如洗,点点白絮宛如飞雪。 他们跟着小女孩一路走到桂花树前,看到树下有几间简单的木屋——虽然朴素寻常,却是进了云落山后第一次看到建在地上的房屋。 邋遢道士绕着木屋转了两圈,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嘀咕:“屋子小了点,不过总算不用学那些鸟人住在树上了……” 莫弃却望着眼前这树冠如云遮天的桂树,翘起鼻子吸了吸,不禁奇道:“这是什么品种的桂花树,开的这样灿烂,竟一丝香气都没有?” 小酌很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的鼻子是摆设的吗?”莫弃耳尖,甚至听到了她暗自的嘀咕:“……这样厉害的家伙,原来竟是个鼻子不灵光的……” 清歌也望着满枝金灿灿的桂花,眼中难得露出几丝暖色:“月神的宫殿里,有成片的桂花树,棵棵都像这般,花开时节,整个天界都能闻到桂花香。” 羽向天看完屋子,也面朝桂花树,深深地吸了口气,露出一脸陶醉享受的表情。 只有他闻不到吗? 莫弃眼皮一跳,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念头。道士却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道:“我也没闻到什么桂花香,咱们不愧是师徒,一脉相承,就冲着这点,你也要叫我声师父来听听,来吧!” 去你的师父!闻不到还做出那种陶醉无比的表情?莫弃的嘴角一阵抽搐,有些鄙视地瞥了道士一眼,却连吐槽都懒得吭一声了。 道士顿时觉得有些委屈,两个食指戳呀戳:“真的没闻到嘛……” 邋里邋遢破破烂烂的道士做出这副模样和表情,让莫弃一瞬间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他抬起脚,忍不住要一脚踹过去,却突然传来一个温雅悦耳的声音,笑道:“不是所有人都能闻到花香的。” 浅黄色裙袂的女子闻声从木屋里出来,扶篱笆门而立,她并不十分漂亮,一双眼却宛如秋水一般,温柔盈亮,望着桂花树前的来客们微微而笑。 不知是否是错觉,瞬息之间,竟有一丝桂香飘渺而来。 小酌已经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木樨姐姐,你回来了呀!” “贵客上门,怎么可以怠慢呢。”女子拉开篱笆门,抬手摸了摸小酌的脑袋,才对清歌三人道,“舍下简陋,如若不嫌弃,可小住数日。” “那就打搅了!”邋遢道士赶忙应道,蓬莱境对他而言,是真正的藏珍地,他恨不得多住些日子看看有没有机缘,可不像清歌那般急着出去。 清歌只是望着桂树,神色平静,眼底却隐约有波澜乍起,良久才回过身来,轻轻点了点头:“打扰了。” “荣幸之至。”木樨一手扶门,一手拉着圣童,一眼望去,宛如桂花清雅美好,隐约有花香扑面而来。 果真……不是错觉…… 莫弃微微皱眉。 49.第49章 情之一字,奈之何如 蓬莱卜族茹素,云落山又多灵草奇花,木樨亲自下厨,忙碌了大半个时辰,做出了一桌精致而灵气四溢的菜肴,加之外界几乎已经绝种的灵果,让羽向天的口水顿时留了一地,饿狼一般扑了上去,一顿狼吞虎咽。 莫弃只是下了一筷子,面前的菜就只剩下一只空盘子了。 “别客气别客气呀乖徒弟!我知道你想孝敬师父我,其实不用这么客气的,哈哈哈哈!”对面的某道士满嘴的食物,还能吐字清晰地说话,手中筷子更是飞快舞动。 “谁是你徒……”莫弃怒,话未说完,筷子夹着的菜也瞬间消失,进了某道士的大嘴。 “真的不用这么客气的,为师不是讲虚礼的人,哈哈哈哈!”筷子抖动,桌上的饭菜以惊人的速度消失着。 “……”真想一巴掌把他拍到天外去呀,莫弃忍不住暗暗咬牙。 两人为了一盘子菜筷来勺往斗得不亦乐乎时,正巧木樨提着一个小酒坛从屋外进来。 只见她拍开酒封,浓郁的酒香混杂着馥郁的桂花香瞬间飘散了整个屋子,她给每人都倒了一杯,笑道:“这是早年埋在桂花树下的迎客酿,一年不过一坛,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云落已经很久没有外人上门了,佳酿都要藏成陈醋了。” “好酒啊!”羽向天第一个扑上去,就差没有抢过酒坛子直接牛饮了。 莫弃抿了一口,酒水带着扑鼻的桂花香流进体内,瞬间就化作了暖流,然后转化为灵气,慢慢游走全身,说不出地舒服,让他也忍不住应了一句:“确实是好酒!” 连清歌也点了点头:“虽然比不上月神的桂花酿,却也是不可多得的仙酿。” “以前酿的迎客酿,比之月神的桂花酿,也是差不了多少的,可惜……”木樨叹了一声,有些伤感,然而只说了一句,便突然住嘴了,神色隐隐闪过忧色。 小酌从另一边跑过来,伸手扯住了她的裙角,吵着也要喝佳酿。木樨拗不过她,也给她倒了一小杯,放到她面前时,酒香溢出,只留下馥郁的桂花香。 莫弃自然看到了她变换的神色,心中好奇,便接了一句:“因为蓬莱山突然的自我封闭吗?” “算是吧。”木樨笑笑,并不愿多说的样子,只是为大家斟酒。 旁边的小酌却道:“才不是!如果没有那只魔,蓬莱还是原来的蓬莱,迎客酿也还是全天下最好的仙酿!” “魔?”莫弃目光炯炯,他想起来来时清歌说的蓬莱封闭前,云落山曾腾起滔天魔气,忍不住问道:“魔尊云离吗?”这个名字说出口,连清歌和羽向天也不由得转过视线来。 “很厉害的一只魔……”小酌没有正面回答,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比神将姐姐还要厉害!” 莫弃和羽向天的目光又刷地转向了清歌,仿佛在说:比你还厉害的魔,又是哪一只?不是说天界的斩魔神将,是能与魔尊云离比肩的存在吗? “那一位……”木樨却有些怔然,仿佛是突然陷入了某些久远的回忆,忽然低喃了一句:“也是个痴情种,可惜,终归求不得……” “情之一字,奈之何如?都是看不破的沦落人罢了。”她喃喃,有些失神。这个温柔良善的女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神色竟是悲伤而无望的,透着隐隐的疲惫。 小酌闻言扁了扁嘴,也有些抑郁,却执拗地道:“木樨姐姐是好人,和那只逆天而行的魔不一样!” 木樨回过神来,歉意地笑了笑,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是个有故事的人,并且,不是一个愉快的故事。一瞬间,清歌默然,莫弃亦然——对于那个所谓的“魔”,他有着满腹的疑问,却也不由得顿了顿。羽向天一口喝尽了杯中的酒,然后将酒盏倒扣了过来,用筷子敲击酒盏,像是喝醉了一般,咿咿呀呀地哼唱了起来。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这样有些嘶哑难听的哼唱中,气氛却重新轻松了下来。 “远来是客,不要客气。”木樨笑着劝杯,方才的隐痛和疲惫仿佛都是错觉。 小酌整张脸都是红扑扑的,拉着清歌的衣袖不撒手,直嚷嚷着要拜清歌做师父,长大了好去降魔。 “小娃子根骨不错,想要学本领降魔除妖,拜我为师绝对是最好的选择了。不出十年,保你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某道士一听“拜师”二字,瞬间双眼放光,果断瞬移到了小酌的另一边,开始胡吹挖墙脚了。 莫弃早听腻了这些长篇大论,嘴角抖了抖,伸手端碗,连盘带菜地塞住了某道士的嘴:“吃你的菜吧!” 道士:“……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乖徒弟,我再给你找师妹呀!)” “……”莫弃默不作声,只是扣着盘子的手越发用劲,狠狠又往某道士嘴里推了一把。 某道士终于被堵得连声音都发不出了,双手一阵乱抓,差点没背过气去。 木樨掩嘴而笑,温婉动人:“你们关系可真好。” 莫弃松手,“嗤”笑了一声,有些不屑,那摸样仿佛是在无声地反问“你眼睛有问题吗?谁和这货关系好了”。 “嘻嘻,大哥哥害羞了~”小酌拍着手,嘻嘻笑着。忽然拉住清歌的衣袖,神秘地笑道:“我能看的到,他很喜欢你呢!” 清歌愣了一愣,有些疑惑。 拉着她衣袖的小女孩儿眼珠子微微转动着,狡黠而灵动,不放弃地追问:“那么姐姐你呢?你也喜欢他吗?” 喜欢……莫弃? 清歌本能地望向莫弃,有些发愣,忽然抬手摸了摸胸口,微微蹙眉。 “吧唧”一下,顿时引得小酌一声痛呼,她捂住额头,气呼呼地瞪住莫弃:“好疼,你做什么?” 莫弃慢腾腾地收回了弹人的手指,哼道:“小小年纪,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还不是看你可怜,才帮你问的!”小酌嘟了嘟嘴抱怨,很是不爽。 50.第50章 夜半歌声 木樨再次掩嘴而笑:“小酌真的很喜欢你们呢。”她为清歌三人斟完酒,然后又道:“你们来的巧,过几日就是蓬莱的观星节,正好可以和小酌一起去看看。” “观星节?”莫弃问。 木樨为他斟满了酒,解释道:“是我巫族最重要的节日,那日举族欢腾,最是热闹不过,你们来的这样巧,错过了实在可惜!” 是……想挽留他们吗? 莫弃不禁暗暗猜测,清歌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出声反驳。于是,他便笑道:“那就叨扰木樨姑娘了。”话还没说完,就被狠狠拍了脑袋,被某道士撕拉着嘴扯住衣领,耳边是伤心的哭诉声:“臭小子呀,有你这么对师父的吗?你这是不孝呀!不孝懂不懂?” “整盘菜都给你了,你还不知足?”莫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神色却很是无辜。 “呃……”道士愣了一下,一不小心就被莫弃挣脱了去,反应过来又扑了上去:“不孝徒,哪里走?!” 莫说小酌,连木樨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这临桂小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清歌看了看道士,又看了看莫弃,然后破天荒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真的是“热闹”了很多,比封魂离妖加起来都要“热闹”。 一顿饭嘈嘈闹闹地吃完,天色已经早已暗下。 迎客酿喝的时候醇香爽口,还带有一丝甘甜,却后劲不小,羽向天多喝了几杯,几乎是烂醉。莫弃也是微醺,摇摇晃晃跟着小酌到隔壁客房就睡下了。昏昏沉沉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到口喝难耐,才迷迷糊糊起来找水喝。 大约是预料到了酒醉易渴,桌上已经倒好了水,他喝完回床,无意间瞥到窗外,不觉得呆住了—— 沉沉的夜色中,金色的桂花朵朵宛如无数的萤火,晶莹光亮,随着夜风摇曳摆动,如梦似幻,几近虚幻。一个纤瘦单薄的身影在这一树莹莹发光的桂花树冠之上,腾挪翩跹,裙袂飞扬宛如飞仙。 隐隐约约,有歌声传来,飘渺婉转,如诉如泣。 “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侧。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长夜寂静,万物沉默,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那蹁跹的身影和那一声声如怨如诉的“归哉归哉”。 清歌? 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只隐约记得被小酌各自带回房时,清歌好像并没有进屋,而是默不作声地腾空跃上了屋后那硕大的桂花树,并没有再下来。他忍不住走到窗前,定睛望去,才发现并不是清歌。 而是木樨。 那个温婉柔和的女子,竟在所有人都熟睡之后,一个人于桂花树冠之上翩跹舞动,唱着凄婉哀怨的曲子,宛如招魂一般,美丽而诡秘。 莫弃叹了口气,忍不住想这大半夜的,跟个女鬼一样,也不怕人吓人,吓死个人! “吓死了也活该,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忽然间,却有一个声音幽幽地在房内响起。莫弃几乎惊跳起来,扭头过去,就看见自己刚起来的床上,有一团“东西”在蠕动蠕动,然后露出一张胡子邋遢的脸,脸色青白,半死不活,明显的宿醉未醒。 莫弃瞬间僵在了原地——他竟然被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半夜爬了床?! 羽向天明显体会不到他此刻的心情,打了个酒嗝,继续嫌弃道:“我的徒弟,居然连天卜都看不出来,实在是太可怜了……”说着说着,竟捂着被子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莫弃满头黑线,额上青筋更是突突地跳了几下,嘴里却道:“天卜?” 道士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径自呜呜呜,连鼻涕都擤在了被子上了。莫弃忍无可忍,上前连人带被一把抓住,却听到嘀嘀咕咕的声音从被子里传了出来:“……天卜呀,是最厉害的几种卦术之一,沟通天地之力,可算六界九道……” 莫弃愣了一下,这蓬莱云落山卜族,还真是了不得,一个圣童可看尽众生命运脉络,一个木樨翩然一舞可算六界九道,对于清歌而言,这应该算是来对了地方吧。 “可惜呀……那个木樨姑娘能力不足以沟通天地之力,终归是求而不得罢了……”被子里的人这样嘟哝着,半睡半醒,“也不知她想知道的是什么来着……” 莫弃回头望去,窗外桂花树上,那个单薄轻盈的身影还在舞动,歌声传来,忧伤如诉:“……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她所谓的“求不得”。 她说:情之一字,奈之何如。 奈之何如……吗? 他的眸光幽幽冷沉,闪过了一丝微弱冷笑——他不信天,亦不信命,所谓的“奈之何如”,也不过是弱者的悲叹。奈之何如,才至求而不得。 …… …… 在他忽然明了之时,却同样也有人懵懂迷惑。 清歌倚靠在桂树花枝上,她本在此休息养神,却被木樨扰了清净,便坐在一边看她跳舞,听她唱歌。看着听着,却忽然破天荒地开口问:“你所求的,是什么?” 木樨的脚步一顿,舞姿顿时便乱了,好似是没料到清歌会突然开口,她愣了片刻,才回道:“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个人的生死罢了。” “生死?”清歌依然不解,“知道了,又要如何?” “并不想如何呀……”浅黄裙袂的女子张开双臂,轻若无物地站在花树之巅,仿若一阵风来便会被吹走,“我们分开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我都快要记不住他的模样了,但是无论如何,只要知道他还好好地活着,就够了。” “可是,你还想等他回来。”清歌却并不认同她的说法——她虽不懂情,亦不知爱,但却绝不愚钝,那“归哉归哉”,她听得分明。 51.第51章 爬床的代价 木樨一愣,她俯望神色平静认真的清歌,竟有些微微失神,半晌之后才缓缓地笑了起来,眸光如水,荡漾着忧伤和眷恋,一瞬间竟让并不出色的容颜也平添了几分颜色:“他离开的时候,我并没有挽留,男儿志在四方,挽留也是没有用的。我告诉他,我只能等他一年,一年之后,我会嫁人生子,与他再无瓜葛。” 清歌望着她,眼中依然有着迷惑:“可是,你依然还在等他回来。” “是的,我还在等他回来。”木樨微微而笑,“等了一年,还有一年。” “所以呀……”她衣袖微扬,从花树之巅飘下,轻轻落在清歌面前,拉住这位天界公主的手,“要好好地珍惜眼前呀,否则,一定是要后悔的!” “再有一次机会,我必定是要挽留他的。哪怕留不住,与他同去,也是好的。”她拉着清歌的手,却望向树下木屋的方向,脸上带着笑,却忧伤黯淡,像是自语,又像是说与清歌听的。 “可如今,我用尽手段,也再寻不到他的踪迹了。” 清歌没有挣开木樨的手,她顺着她的目光,也望向了树下木屋,忽然问道:“情,是何物?” 一模一样的问题,她在沉龙之渊,也问过风羽,却没有得到答案。如今再问,一样是茫然的神色,目光中却不再是空无一物。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胸口,有灰芒流窜而过,迅不可挡。 木樨闻言回头,笑道:“你不是已经开始渐渐明白了吗?” 清歌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木樨笑了笑,并不解释,只道了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有不知所谓,亦有死生相随。而于我,情之一物,大约是永无止境的等待,至于你……”她并没有说下去,只是笑笑,突然道:“看来今日还是沟通不了天地之力了,不如,我为你唱上一曲?” 说罢,就松开了清歌的手,然后清了清嗓子,“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歌声悠扬,幽幽有出世之音,连清歌也不曾料到她会唱这样一首清丽平常的曲子——没有山盟海誓,也没有入骨缠绵,有的只是一粥一茶的平淡朴素,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宜言饮酒,与子偕老,这才是她所求所欲吧。 明明那样平淡简单的一切,如今却是用尽手段也求不到了。 所以,才会对她说,要好好珍惜眼前吗? 清歌向来安静无绪的眼中,渐渐起了波澜,似懂非懂,听着听着,竟有些痴了。 …… …… 传说蓬莱近日出之地,所有蓬莱的早晨总是比人间界其他地方来得早。 云落临桂小筑的早晨,是在圣童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声中开始的! 一叠声的惊叫叫醒了所有人,木樨其实睡下并没有多久,急慌慌地披衣出来,就见小酌捂着脸在自己门口不断的跳着,手指颤颤地指着前方,她的面前,一个光溜溜的人正揉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胡子邋遢的脸上是宿醉的痛苦和被骤然惊醒的纠结郁闷和不解。 “扰人清眠,夭寿哦…“他嘀嘀咕咕地抱怨着,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全身上下只剩下半片破烂布片挂在腰间,勉强起了些遮挡重要部位的作用,除此之外就光不溜丢的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呜呜呜,我要张针眼了!”小丫头觉得自己的内心受到了很大的创伤,她紧紧捂着自己的脸,眼睛却偷偷地透过指缝往外瞄。 木樨慌忙上去拉过小酌,捂住了小丫头的眼睛,还没来得及张开口,就听一个吃惊的声音传了过来:“没看出来,前辈你还喜欢裸奔呀?” 却是莫弃穿戴整齐,抱臂倚靠在门框上,脸上神色似笑非笑。 裸奔? 风吹两股凉,满腹疑惑的羽向天一个抖索,低头一望,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惊天动地的惨叫声——赤条条的某道士紧紧地抓着腰间唯一的碎布,生怕这最后的保护也掉了,然后风一般地卷进莫弃的房间,上蹿下跳地转了一圈也没寻到可以蔽体的衣服,莫说衣物,就是被子也没寻到半条,最后只好扯下半块蚊帐,草草地将自己包了一包。 此时清歌刚好落在院中,闻声走了过来,目光顿时便落在了他那两条露出了大半的毛茸茸大腿上,饶是淡定如她,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古怪之色,偏头转向边上偷笑的莫弃,无声询问。 “他在耍流氓。”莫弃一本正经地回答,然后将她拉离了门口,“别看,要长针眼的!” “针眼?”清歌明显有些不是很理解。 “看到丑陋不堪不忍直视的东西,就会长的。”某人是如此回答的,语气诚挚认真,“所以为了不污了眼睛,某些东西是万万不能看的!” 某道士内伤,差点吐出血来。 正说着,却听门外篱笆外忽然传来了吵杂声,一大群人神色紧张地涌了进来——原来是离得近的云落山居民听到这边的尖叫和惨叫,生怕小酌和木樨出事,急急忙忙地冲了过来,手里还抓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木棍菜刀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人抓了一柄饭勺。 众人的视线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扫遍小酌和木樨,确认无恙之后齐齐舒了口气,然后又望向清歌和莫弃,最后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道士奇异的装束和那两条露出了大半的毛茸茸大腿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木樨尴尬,莫弃偷笑,清歌见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便开口提醒了一句:“别看,要长针眼的。” 要长针眼的……长针眼的…… 莫弃嘴角一阵抽搐,最终还是没忍住,撇过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羽向天一口老血没憋住,差点就喷了出来,默默地躲到床后哭去了。 清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决定等回头见了风羽,一定要问一问这“针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52.第52章 消失的神力 见不是圣童出了什么意外,匆匆聚集过来的族人们在一阵善意的哄笑之后,也先后告辞离开了,木樨领着小酌向这些族人们一一道谢,目送他们离开后,才开始洗漱收拾,然后进厨房做早餐了。 “前面山涧有个小瀑布,开了一片木芙蓉,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忙采摘一些回来?”刚进厨房的女子又探出头来,笑着对莫弃和清歌道。 “快去快回,木樨姐姐做的芙蓉花饼最好吃了!赶巧碰上木芙蓉花开,还真算是你们有口福!”小酌似模似样地对着他俩挥了挥手,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然后也窜进厨房帮忙去了。 清晨的阳光照耀下来,晨露晶莹,空气带着微微的凉意,微风拂过,金黄的桂花轻轻飘落,落了两人一身,清歌本能地抬手拂去落在眼睑之上的小碎花,眼前却多了一只手,她本能地偏头避了开去。 “别动。”耳边是莫弃的声音,含着微微的笑意,让她本能地顿住了躲避的动作。 只见他轻轻取下了她眼睑上的碎花,然后顺势拉住了她的手:“好了。去摘木芙蓉花吧。” 他的动作轻柔而自然,仿佛是已经做了无数遍一般,清歌隐隐觉得有些怪异,却也没有多想,被拉着不由自主地出了院子,向着山涧的方向走去了。 远远望去,两人相携而行,说不出的和谐美好。 身后厨房里的木樨站在窗边,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微微叹了口气,神色羡慕而忧虑:“我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惜,总是天不遂人愿。” “他们并非良配。”她的身边,小酌嗤笑了一声,纯真可爱的脸上竟隐隐有一丝冷冽之色,“我虽然看不清他的过去未来,但是却能看到他身上隐藏至深的魔气——他和那只魔是一样的,所求一切化为虚妄之时,便会魔噬人性。” “魔也好,神也罢,又与我们何干呢?”木樨轻轻摸了摸小酌的头,带着怜惜,劝解道:“忘记那些无谓的是非吧,我们只要保护好这些苦命的族人,带着他们顺利去往彼岸归墟轮回,就足够了。” 小酌听话地点了点头,终于不再多说什么,只垂下的眼中却有别样的情绪流转。 …… …… 和巫族灵山的神秘空灵相比,云落山明显多了几分虚幻和奇诡。 一条山涧流淌在盘根错节的树木间,时而消失时而显现,莫弃和清歌沿着小溪溯流而上,空中有雪花一般的白絮闪着微光,地上是若隐若现的云雾,没有兽影也不闻虫鸣,静谧祥和。 “还真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感觉呢。”莫弃拨弄了几下路边的树枝,忽然半开玩笑地道,“如果有一日,你我二人也能寻这么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该是多好。” 清歌蹙了蹙眉:“我是天界神将,并不能离开天界太久。” 莫弃一时有些愣怔——这些天,清歌离他太近,近到他一伸手就能触碰得到,以致让他竟忘记了两人间的人神之别。 我们此刻走在一起,不过是因为百花神女和魔尊云离,等此间事了,你走你的阳光道,我们回我们的天界。人神有别,彼此都不过是过客!——他忽然想到了风羽曾经说过的话,人的一生太过短暂,而神的岁月却漫漫无际。 清歌见走在前面的莫弃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傻傻呆愣,神色渐渐起了几分阴暗抑郁之色,心中不知为何一堵,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从某些晦暗的思绪中回神,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清歌,天界是什么样的?” 清歌奇怪地望了他几眼,仿佛意外他会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却还是想了想,才答了一句:“天界是仙神居住的地方,有天宫和众神的宫殿。”她手指往虚空一点,氤氲云雾袅绕而上,化作一棵参天巨木,茂密的绿色枝叶间,一个青衣的清雅女子揽镜而望,容颜美丽而神色和婉,“这是天界的神树,是六界中最古老的树木,我有一个妹妹,名曰青曦,是守护神树的神女。” 莫弃好奇地望了几眼,忽然道:“守护神树,应该很寂寞吧?” 清歌有些奇异的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她从来不曾说过。”然后手一挥,云雾翻腾,慢慢幻化成了一片花海,彩袂的少女在花海中穿行,手指拂过,就有鲜花绽放或者凋零,仿佛是觉得好玩,她咯咯地笑着,眉宇狡黠而调皮。“这是花陌,我最小的妹妹。她平日里就好动,最终为云离私盗凤血莲心,逃出天界,闯下大祸。” “大祸?”莫弃定定地看着这个据说是始作俑者的百花神女,忽然笑了一声:“也许只是在某些人眼里是大祸而已。” 清歌不语。她想说花陌是有错的,错不该与魔尊私恋,错不该为云离偷盗凤血莲心,错不该逃出天界,然而却不知为何,纵使心中清楚明白,却不知何时,变得难以理直气壮地说出口了。 花陌说:情之所钟,万般不由己。 木樨说:情之一字,奈之何如。 有些时候,她甚至会朦朦胧胧地觉得,花陌所为,虽有错,却非罪! 心念转动的瞬间,半空中花海和百花神女的幻象一阵模糊,忽然重新崩溃成了灵力氤氲而成的云雾,沉回地面。清歌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呆愣,然后才后知后觉地觉得心口有些疼痛。 “怎么了?”幻象崩散的瞬间,莫弃就回头望了过来,看到清歌的反应,心中突生不安,脸色也不由得一变。 清歌不语,只是手指如方才那样往前一点,氤氲云雾如方才那般袅绕而上,却很快又落回了地面。她蹙了蹙眉,又试了一次,云雾升到半空,却翻腾了半天也难以成形。 “清歌,你……”莫弃终于反应过来了——清歌的力量,竟出现了这样突然的消散!他脸色大变,心中那不详的预感越发的强烈起来。 53.第53章 我并不担忧 清歌不语,手指依然点出,试了几次,云雾终于重新变幻,一柄指天立地的巨剑古朴苍莽,剑身雷纹缠绕,剑气内敛不发,她手一招,巨剑落下,迅速缩小,化作斩魔剑的模样。她将剑执在手中,轻弹剑身,竟有金戈之色发出。 然而她却依然神色茫然,蹙眉想了想,仿佛有些头绪,似懂非懂,竟突然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她的姑姑,那个千万年前因为疯癫而从天界堕神台跳跃而下的神女天姬昊姝。 “清歌?”久久等不到回应,莫弃忍不住叫了一声。 清歌闻声回神,手指微弹了一下,手中利剑重新化作了丝丝缕缕的云雾,萦绕指间,她摇了摇头,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没事。” 莫弃并不相信,满目的疑惑怀疑之色。清歌只得道:“估摸是之前从饕餮体内破壁而出时施力有些狠了,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莫弃虽然还是怀疑,却也猜不出所以然来,只得作罢不再追问。 两人继续前行,气氛却明显没了初时的轻松写意。莫弃走在前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了,他并不是很相信清歌所谓“施力过狠,还未恢复”的说法,若说是那巫咒的缘故,他还更相信一些,可是若真是巫咒之故,又该如何? 他稀里糊涂地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并没有太注意脚下,等到被凸起的树根绊住,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时,他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等回过神来时,清歌已经扯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拉了起来。 “小心些。”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不明白他怎么走个路都能摔。 他抚了抚被勒得有点疼的脖子,道:“还好有清歌在。”说着,又伸出手来,道:“此地山路崎岖,我拉着你吧……”他顿了一顿,想起方才其实是自己差点摔了,便很快换了一种说话,“……要不还是你拉着我?” 不管是谁拉着谁,反正他就是绕着圈子想牵清歌的手罢了——若是风羽或者羽向天在此,必定是要鄙视和吐槽一番的。 奈何清歌虽然没有情根,却也不是愚钝之辈,并不上当:“你先行,我在后面看着。”言下之意,就是等你要摔了,她会像刚才那样,将他提稳了的。 莫弃满脸黑线,只得讪讪收回了手。 却不想她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忽然又道:“你不必担忧。” 莫弃哼哼,心想我能不担忧吗?这世上,往往是因为未知而可怖,他也好,臭道士也罢,甚至是清歌,对那个所谓的巫咒都不甚了解,更不要说破解之法了,所以才会导致所有不好的事,他都忍不住往巫咒联想了。 而今她竟说“不必担忧”,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呀…… 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做了奇葩比喻的某人扶额,颇为无力:“清歌,因为是你,所以,我才担忧的。” 因为是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放在心上的,他才会如此忧虑纠结,旁的人,比如同行的那个厚脸皮的无良道士,那是有多远滚多远才是最好的! 清歌呆了一呆,仿佛不甚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又仿佛好似能感觉到了几分,却终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好在莫弃也并不指望寡淡如清歌能给他什么回应,便有转身往前走,然而没有走出几步,却听身后清歌突然开口:“我也不确定是否与身上的巫咒有关,我若是说了,你会担忧,所以……” 所以,她才会说是神力还未完全恢复,才会说让他不必担忧。 她并非是真的毫无感觉,不过只是不惯表达。 莫弃忽然开始渐渐明了,他的嘴角不可遏制地微微翘了起来,并不回头,只是道了一句:“我并不担忧。” 他语气平常,看似敷衍,却有分外真挚。 他说担忧,是因为怕清歌不懂,他说不担忧,却是为了让清歌放心!——截然相反的心思,本意却是一样的。 连他自己都不由得感慨,感情一事,当真是复杂莫名。不过好在,清歌终于满意,不再多言。 两人一前一后,没有走出多远,就看到了木樨所说的山涧瀑布——一株古木挡在了山涧中央,水流宛如一道白练挂在树干枝叶之上,这一条水涧竟是倒流的,所有水流在此处尽数逆流而上,消失在树冠,形成一道奇异的“瀑布”。 莫弃愣愣地看了半天,然后低声嘀咕了一句,不过看他神色,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古木之下果然有一蓬一蓬的木芙蓉生长绽放,红色的花朵很是妍丽。周围有些岩石露出水面,只是石子间间隔略大排列又没有规律,很是有些难行,莫弃一蹦一跳地踏着这些石头过去,跳着跳着忽然笑了起来,道:“我隐约记得,好像有个游戏也是这样一跳一跳的,这样是不是返老还童了?” 清歌将望着木芙蓉花的视线收了回来,有些讶异:“你想起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只是偶尔会梦到一些小时候的景象,好像是在一处农家里,有一条小河,我……和另外几个小孩,在河里跳石子,就像现在这般……只隐约觉得,那应当是我为数不多的欢乐之事!”他如此说着,然后转身对着清歌招手,“要不要一起试试?” 清歌默然不语,然而却见他微笑招手的模样,竟鬼使神差地踏了上去,学他的样子一个石头一个石头地跳了过去。只是这些石头时常被泡在水里,难免长了些青苔,一不小心就就脚下一滑,差点栽进水里。她惊了一惊,慌忙稳住身形,正要踏空而起横渡过去,面前却忽然多了一只手——莫弃不知何时返了回来,站在她前面的岩石上对她伸出了手,笑道:“我扶着你。” 对于清歌而言,这样渡水过去,绝对是最麻烦的一种,她是绝不会选择用这种方法的。然而,她却在短暂的停顿犹豫之后,探出右手,将手放进了莫弃温热的手心里。 莫弃握住她的手,笑得越发灿烂。 两人手牵着手,小心地踏着石子渡水而过,不知为何,清歌竟想到了前一晚木樨在桂树上唱得那一首“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那样的生活,其实也是不错的,安静怡然,却并不寂寥。 只是,她总归是要回天界的,那样的生活,是木樨的希望,与她无关,亦无缘。 她莫名其妙地这样想着,心口又传来了一阵阵的模糊的钝痛。 她隐隐猜到了原因,却并没有收回自己的手。 54.第54章 保姆风羽 在清歌和莫弃携手采摘木芙蓉之际,来自天界的另一位神将正按着自己的心口,觉得自己不止是心口疼,还肺疼胃疼头疼全身都疼! 只是,他面前的小女孩却明显看不出他纠结痛苦的神情,只是呜呜呜地哭个不停。 风羽烦不胜烦,差点没哭出来:“小祖宗,算我求你了,能休息一会儿吗?” “可是,囡囡好饿。”缩在石窟角落的女孩可怜兮兮地控诉着。 风羽无语,指着放在女孩脚边的果实和肉干道:“饿你就吃呀!”西荒无尽戈壁几乎没有人烟,他可以不沾五谷,却要为了她的一声饿,跑出百里找来吃食送到她前面,哪知这丫头竟是不领情,依然嘤嘤哭泣,惹得他头大不已。 “可是、可是我娘亲说过,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呜呜呜……” 那就饿死算了! 风羽腹诽着,却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终归是心软,拿起一枚果子哄道:“你忘了,我救了你的性命,是你的救命恩人,怎么会是陌生人?” “(⊙o⊙)…?”这自称“囡囡”的女孩愕然地止住嘤嘤哭泣,歪着头想了想,觉得有理终于点头,“那你要喂囡囡!”她抽了抽鼻子,红着眼补了一句,“囡囡不开心的时候,娘亲都会喂囡囡的!” 可是……我不是你娘亲…… 风羽满头黑线,僵了半天,才将手中的果子往囡囡的嘴边送。想他堂堂天界六神将最俊朗潇洒的封魂神将,居然在喂女娃子吃食,呜呜呜呜…… 囡囡吃完果子,又嚼了几口肉干,终于收了眼泪。风羽一口气还没松,就被一只手拉住了衣角,回过头,就见她眨巴着水汪汪的眼,声音糯糯地道:“囡囡要洗澡了。” 好吧,他又要在茫茫戈壁中寻找可以洗澡的水源了…… 早知道就不该一时心软,从那个秃驴手里救下这麻烦至极的丫头了! 虽然极度的不情愿,但不想再被嘤嘤哭声洗脑的风羽,还是满脸无奈地挟起了女孩,走出了临时栖身的石窟——不同于北荒的苍莽白雪,西荒戈壁满目尽是荒凉干枯,干燥的风夹着沙吹到脸上,一点点带走水分,会渐渐滋生一种枯萎的痛感。 西荒几乎没有人烟,只有一些忠实的信徒和僧侣,会西出雍州,穿越无尽戈壁,前往戈壁深处的千佛岩朝圣,他们会在沿途留下一个又一个的石窟,用于临时避风或者休整。窟中常有佛像或者佛雕,风羽刚转出石窟外,就看到了外面岩壁之上也满是佛雕,不禁扯了扯唇。 这西漠,还真像是佛界的后花园。 他正冷晒,却听一阵咳声,风沙扑面,挟在手里的这小姑娘弱不禁风,被吹了满嘴的沙,咳得小脸通红,好不凄惨。虽然嫌她麻烦多事,但他还是揽了揽身上的披风,为她遮去了风沙。 “先说好了,我可不帮你洗澡的!”想到之前的喂食,上路之前,风羽忍不住强调道,惹得囡囡扁扁嘴,泫然欲泣。 无尽戈壁之中几乎没有水源,风羽带着囡囡走出了老远,才堪堪找到了一片小绿洲,有一洼小小却清澈的水源,一大两小三只沙狐正在喝水,听到声响就唆地躲进水边的几蓬野草,转瞬消失了踪迹。 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危险,风羽推了推半抱半提的囡囡,叮嘱了一句:“戈壁夜晚风凉,不要洗太久。”哪知道,推了半天,也推不动牛皮糖一般紧紧抱住他胳膊的女孩,忍不住皱眉,“你不是要洗澡?” “你陪囡囡。”憋了半天,女孩终于憋出这么一句,神色不安委屈,“囡囡怕,囡囡怕的时候,娘亲都会陪囡囡洗澡的。” 风羽一个踉跄,几乎跌倒,没有被抓住的手忍不住扶额,差点泪流满面。 可是……我不是你娘亲啊!! 他几乎要仰天咆哮一句,终于狠下心来用力拉开了死死抱着他手臂不撒手的女孩,往水源旁一扔,咬牙道:“自己洗!” 囡囡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扁着嘴,眼看就要“哇”地哭出来了,风羽头大,脱口而出:“不许哭,不然就把你留在这里,叫那个秃驴挖了你的心脏去!” 女孩的脸色瞬间白了,却到底没有哭出来。只见她僵在原地抽了抽鼻子,斜眼偷偷地瞄风羽,见他这次板着脸头撇到一边,终于知道这位好脾气的“救命恩人”这次是真的铁了心,只得硬着头皮往水边走了几步,开始脱鞋脱衣。 她并无男女之防,动作自然毫无滞涩做作之态。 风羽初时还想守在一边的,只是却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当初在沉龙之渊莫弃那一句“依照我家乡的习俗,被人这么看光了,可是要负责的”,脸上不由得一红,然后想到这丫头的麻烦,又出了一身的白毛汗,赶忙背过身,往远处走了几步。 然而,就在他背过身去的瞬间,清澈的水面之上,无声无息的绽开了一朵白莲,道道金光笼向准备下水的囡囡,她“啊”地一声,下意思的闭目躲避,只是刚张开嘴巴,笼向她的金光已经消弭,冰凉的水溅到了脸上,带着白莲残破的花瓣。 然后传来了风羽的嗤笑声:“跟了我们一路,终于是忍不住出手了?嘿,连小姑娘洗澡都不放过,你这和尚也不怕佛主怪你犯了色戒?!” “阿弥陀佛。”一声低沉的佛号响起,一个手持翡翠念珠的年轻和尚从暗处走了出来,双手合一为礼,“佛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之为色,而在婆娑眼里却是空!”却见他虽是一身普通的僧袍,却遮不住眉宇间的清朗俊气,望着囡囡的乌黑眼眸剔透清澈宛如菩提,果然是一片坦荡荡,不但无杂念,反而有一丝隐约的悲悯之色。 相比与他,风羽却瞟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只翻了个白眼有些不耐烦:“我还是那句话,不会将她交给你的,你要还是想强抢,就动手吧!”说罢,手一扬,清水腾起,将准备下水的囡囡卷住,带往水中,“赶紧洗,洗完就把衣服穿好。” 囡囡睁着大大的眼睛,一脸余惊未平的模样,却怯怯地“唔”了一声,听话地躲进了水里。 55.第55章 又见佛渡金莲 和尚依然盯着囡囡不放,忽然道:“她为鬼子。” 来自天界的封魂神将闻言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堂堂神将还不至于连这么一个丫头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他只是了然地挑了挑眉:“所以你要除邪?” 和尚并不反驳:“鬼邪凶戾,终会为祸人界。” 凶戾……? 风羽掏了掏耳朵,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忍不住瞟了瞟缩在水里只露出头颅,双眼担忧而惊惶地望着这边的囡囡,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说她凶戾?”他用“你在说笑吗?”的眼神望向这个如顽石般固执的和尚,嗤笑道:“不过是一个生活能力为负数的小丫头罢了,会不会为祸人间,你心中只怕早有定数,你所求的不过是她的一颗鬼子心,余下的都是借口罢了!” 鬼子之心,可解一切鬼厄。 婆娑沉默了下去,清朗英挺的脸上浮现了挣扎动摇之色,似是有些不忍,最后却叹道:“施主说的是,确实是婆娑魔障了,出家人不该妄动杀念,更不能为杀念而寻些冠冕的理由,只不过……” 他目光含着悲悯和愧疚之色,却又有着某种与之相悖的意志,也格外的难以动摇,“婆娑有必须要救的人,今日为此所造的杀孽,来日愿入浮屠地狱相赎!” 他一字字说着,手中金刚杵发出道道佛光,在半空化作一尊慈眉善目的佛陀,捏着佛诀的手掌翻转,凌空压下。 “来日相赎?这就是你们佛门的慈悲?”风羽冷笑了一声,右手捏诀,清风绕指,化作青色的长鞭,鞭身风纹缠绕,普一出现,就牵动了周身气流,狂风骤起,“所以说,我才讨厌佛界群秃!”他一扬鞭,青色气旋迎着佛掌卷上,不仅抵住了佛掌,更将整尊金色佛陀笼进了旋风之中。 “若是佛尊亲至,还有一战之合。”来自天界的封魂神将执鞭而立,冷晒。 佛尊,是佛界尊者,亦是佛界斗佛。婆娑早知眼前这看似年纪轻轻的青年厉害,却也没有料到竟会厉害到与传说中的佛尊相当!他握着师祖传下的金刚杵,却已经感觉不到那尊器灵的波动,困于风旋之中,也不知如何情况。 “阿弥陀佛。”心中已经明了了什么的年轻和尚忽然收了手中金刚杵,双手合十,默宣佛号,“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伴随着《心经》,年轻英挺的和尚越发的宝相庄严,周身有金色的佛光闪现,脚下生金莲,双手合十默念心经,随着他一字字一句句念出,身后隐约有手捏佛诀、盘坐莲台的法相浮现,虽然面目模糊,却已具佛相佛威。 竟是真佛转生之相?! 风羽目光一凝,终于正色。他扬鞭,此次萦绕清鞭之上的不再是疾风,而是最纯正的神力——在这人间界,虽然因为灵气不足,他的神力受到了天地法则的压制,但着一鞭子下去,即便是转生佛,也要被抽出去数十里——他终是失了戏弄的心思,打算速战速决,却没有料到,含着神力的一鞭下去,却被挡了十成十。 青鞭之下,是一朵金色的莲花,半开半合,瑞气腾腾,每一片闪着金芒的莲瓣上,都有着佛家的符文,宛如莲纹天成,佛之圣洁气息四溢而出——就是这样的一朵莲,挡住了封魂鞭。 “佛渡金莲?!”风羽瞳仁一缩,忍不住脱口低喃。 这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吗? 却见那朵满是佛家符文的金莲一瓣一瓣绽放开来,忽然一变二、二变三,两朵带着圣洁无比的佛光压向风羽和他手中的长鞭,余下一朵却无声无息地撞向了水里泡着的囡囡。 她是鬼,哪里受得了佛光的普照——眼见着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的金莲迎面撞来,吓得她一声惊叫,“呼”地把头埋进了水里。 她缩着脖子躲在水里半晌,却没有预料当中佛光笼罩的感觉,心想这来势汹汹的金莲莫非是怕水不成?这样想着,就大着胆子睁开眼,隔着水面悄悄望去——这一池水源虽然不深,却很清澈干净,她躲在水面望去,只觉水面宛如镜面,而此刻这“镜面”却晃动得厉害,她那个所谓的救命恩人在水面的另一端持鞭捏诀,青鞭所化的风笼罩了镜面另一端的那个世界,肆意肆虐! 然而,明明看着那么肃杀凌厉,宛如灭世一般,小绿洲里的草木却只是顺风摇摆,并不见摧残,连她躲避的这一方小水源,也只是水面波动得厉害,水下却依然安静。风暴的世界里,仿佛真正受到影响的,就只有那个和尚——此刻三朵金莲围绕在他的身侧,佛光湛湛,狂风肆虐,他自在金莲的守护下,默念心经,巍然不动。 好厉害呢…… 她忍不住微微张口,却忘了自己正在水下,一口气没憋住,冰冷的水入喉,呛得她差点没背过气去,手脚一阵乱晃,狼狈地浮出水面来。然而她在水里并无感觉,一出水面,就感觉到了巨大的撕扯之力,呛到肺里的水还没有咳出来,身体就被扯离水源,不由自主地向着和尚和金莲撞去。 风羽脸色微变,暗咒了一声,风纹密布的青鞭在肆虐的狂风中显出形来,他扬鞭,终于在卷住囡囡的同时,骤然狂暴的疾风宛如要将这一方天地颠覆一般,终于撕开了佛渡金莲的防御,将和尚吹出了老远,转瞬消失在天际。 囡囡被风羽提在手中,呐呐地看着消失的小黑点,连咳嗽都忘了。 “脑袋进水了?”风羽收了封魂鞭,有些担忧地看着囡囡憋得通红却呆愣的脸,然后拍了拍她的后背,帮她将呛进去的水拍了出来,才落到水边,“快去将衣服穿好,我带你去散步,看滚沙的秃驴!” 虽然不知道“滚沙的秃驴”是什么,但囡囡还是乖巧地应了一声,走开了。 风羽微微舒了口气,撇过脸去,心中却忍不住嘀咕,别看这丫头小归小,该有的却一样都没缺……这样想着,饶是经了风浪的天界神将,亦不由得耳轮微微发热。 56.第56章 与和尚做了个交易 “小风……”忽然间,他的衣袖一紧,身边传来了糯糯的叫声。 小疯? 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然敢叫他堂堂封魂神将“小疯”这样没品没味的称呼?! 他呼地回身就要吼上一嗓子,却见宛如出水芙蓉一般清新水灵的小丫头囡囡抱着沾满了沙泥的衣服,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翻找出来的,一脸的纠结委屈:“衣服脏了……” 他窒了一窒,然后见她又张嘴道:“囡囡衣服脏的时候……”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截断她的话:“知道知道,你娘亲会帮你洗的嘛!”然后认命地开始脱自己的外衣,将她盖了满头满脸,“你的衣服干净前,就将就一下吧。啧……怎么这次到人界,老是在捐献衣服呢?”他嘀咕着,厌弃地提着她手里那些脏衣服,走到水源边,一扬手扔了进去。 囡囡从大了好几个号的衣服里伸出脑袋来,看着水边的某位神将,一脸的纠结:“……可是,囡囡衣服脏的时候,是鬼奴姐姐洗的……”才不是娘亲洗的。 她的声音很细很轻,夜风一吹就散去了。水边的某神将却一个踉跄,差点栽进水里去。 他觉得,他好像有些受伤害。 …… …… 折腾了一番,等风羽找到吹走的和尚婆娑时,月已中天,囡囡早在他的肩上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婆娑已经从黄沙中爬出来,僧袍上的砂砾还没完全拂去,正盘坐在一片连绵的岩石上养神调息,看到背负鬼子而来的风羽,脸色不由得露出意外的愕然神色,然而,吃惊也不过是一瞬,他很快回神,双手合一:“阿弥陀佛,此次又是婆娑输了。” 他与这个看似年轻的厉害男子交手数次,每次皆是输,哪怕这次将最后的底牌也用出,依然还是输。每次打败他,这个男子都没有落井下石或者赶尽杀绝,所以这一次,他虽然讶异他的到来,却不认为他是来下狠手的,甚至并没有急着追问来意。 福祸早定,又何须多问。 风羽望着镇定下来的和尚,微微沉吟,忽而问道:“你要救的,可是一位司花的女子?” 和尚一愣,眼中却闪过一丝愕然与戒备之色。 风羽又道:“你方才使的是佛门秘技佛渡金莲?以你而今的修为,本不足以用这秘技,必然是有外力催成——虽然很微弱,但是你的金莲之中,还有没有散尽的花气。” “确是一位能司花的女子。”婆娑终于承认,微微一叹,“她因我而被苍山鬼王所伤,而今一身妖力散得七七八八,只待用鬼子之心续命。”说罢,目光转向了熟睡的囡囡。 风羽却有些吃惊:“一身妖力?” 婆娑点头,神色坦荡并无异色:“她本就是一只小花妖,我本欲收她,却碰上隅州那一场鬼劫,反受了她的相助与恩惠……”说着说着,他年轻英挺的脸上,却浮现了一丝郁色,和一种似悲悯又似悲伤的神色。 风羽蹙眉,心道难道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错。他细细观察了这和尚的神色,完全不似在说谎,终于确定自己在这浊气无比的人间界待的久了,连灵觉都收到影响了——他默默叹气,然后再看和尚那神色,忽然笑了出来:“小和尚不会是喜欢那只花妖了吧?” 婆娑一愣,摇头而笑,圣洁宛如佛界绽放的优昙婆罗花:“我自然喜欢她。”他指了指四周的戈壁黄沙:“就如同我也喜欢这一沙一石一花一叶,自然,我也……”他抬头,望向风羽,还没张口,就被他急急打断:“停!虽然我懂你的意思,但是我还是不要被一个男人,还是一个秃驴说喜欢!” 婆娑果真没有说下去,只是默宣了一声佛号。 佛的眼里,应当是众生平等,是万物可爱,不会厌恶什么,自然也不会独爱什么。风羽笑了笑,半开玩笑地道:“不愧是真佛转世之相,佛法果真了得!也是呀,你要是动了尘心,佛主怕是要哭了!”然后俯身将囡囡放到了一边,在和尚边上坐了下来,俨然是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你若只是救一只小妖,是不需要一整颗鬼子之心的。” 婆娑不解,露出了求问的神色。 “两三滴心头血就足矣了。”风羽摸了摸囡囡的脑袋,见她睡得香甜,心想这个麻烦的丫头,在睡着的时候还是挺文静可爱的,他抬起头,却忽然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和尚一愣,停顿了一下才反问:“什么交易?” “我带这个丫头跟你去救你要救的小花妖,你与我说说佛渡金莲,如何?” 佛渡金莲虽是佛门秘技,修习却完全看个人的悟性与佛缘,故而并不是什么绝密之术。婆娑只是微微想了想,就点头应下了:“只要施主能为花妖续命,婆娑定当知无不言。” 风羽满意地点头,似乎是心情还不错,就顺口不怀好意地开了句玩笑:“现在有没有突然觉得之前追赶纠缠我们,还输了那么多次,特别的不值呀?” 婆娑一笑,毫无芥蒂:“佛曰,一切皆是缘。” “缘来缘往,皆有天定。”风羽点头,“原以为我用这一套唬人的时候像神棍,如今看来你也差不多!哦,你不是神棍,你是佛棍才是!” “阿弥陀佛,施主说笑了。” 陪着熟睡的鬼丫头囡囡,一神一人在交手数次之后,忽然言和,在荒芜的戈壁大漠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权当打发漫漫长夜。 “小和尚,西漠太荒芜,还不如北荒的飞雪连天,你以为如何?” “婆娑不曾去过北荒,无幸得见连天飞雪,不过色景为空,万物皆美,又何须比较纠结,何苦来哉?” “哦?那你也不曾见识过凶地沉龙之渊?” “不曾。” “……那可真是可惜了。” 神将微微叹息,也不知是可惜婆娑的不曾去过凶地,还是别的什么。和尚有些纳闷,只是他所修的佛理,却也没让他追问到底,佛门讲究的,是诸法随缘。 一切讲究因果随缘,所以,他虽然对花妖为何会那般不计代价地助他救他感到疑惑,却没有苦苦去追问答案。同样的,他虽然对眼前这自称来自天界的青年突如其来的帮助感到疑惑,却依然没有去追要一个因果。 即便,有的时候,他真的也很好奇…… 57.第57章 溺水的道士 太阳升起的时候,莫弃已经早早地起床,在桂花树下吐息修习。之后再去山涧打水,洗漱淘米,等木樨起床做早饭。吃过早饭,再或清修,或找借口拉清歌一起出门。 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对于这样的生活,他会适应得这样的快。 至少某个道士就至今还未适应而今的平淡清闲,没日没夜地在云落山神出鬼没,号称要不遇机缘不回头、不见奇珍不死心。 “蓬莱是仙境,我就不信这云落山,会没有属于我的机缘和奇珍!”某道士泡在水中,紧捏着拳头挥舞,咬牙切齿信誓旦旦,看上去颇有几分面目狰狞,加上身上那一身床单和蚊帐改造的“衣物”,实在是有些不忍直视,莫弃忍了忍,最终还是默默地撇开了眼,觉得还是眼不见为净。 哪晓得他的动作,却让道士的表情更是幽怨狰狞了几分,怒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是嫌弃为师不成?既然嫌弃为师,就把那心法法诀统统还我!”他摊着手,摆出的表情要有多小气就有多小气。 “嫌弃?你看错了!”莫弃摇头,然后四十五度抬头望天,神色认真悠远,“只是觉得……这画面太美,我不敢看而已。” 道士的智商在寻宝的过程中明显有了增长,脸上依然是“你在胡扯,我不相信”的神色,哼道:“等为师我寻到绝无仅有的机缘,就有你羡慕嫉妒的了!” “是是是!”莫弃连连点头,表情真挚,一甩手中鱼竿,“赶紧寻你的机缘,让我羡慕嫉妒恨吧!你在这里,我真的怕画面太美,鱼儿不忍过来破坏!”吓坏了他的鱼,中午他要拿什么给清歌加餐呢?——他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 道士又抱怨嘀咕了几句,才终于又一个猛子扎下去,一串涟漪和气泡之后,这一潭子水,终于又回复了平静。莫弃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卷绢书,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一手鱼竿,一手绢书,山间幽静,清风徐来,说不出的惬意舒坦。 他手中的绢书,是那晚羽向天半夜爬他的床,被他扒光时从那褴褛的破烂道袍中掉出来的,一起的还有一只褪了颜色的旧香囊,他扔了破道袍又扔了裸奔的道士,只留下掉出来的这两样。之后找了机会将这两件什物还回去时,道士几乎感动的哭了—— “原来是你这不孝徒弟做的好事,毁了你英明神武的为师一世英明啊!!呜呜呜……我怎么会觉得你的根骨不错来着呢?”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想到自己受伤的心灵,差点掏出门板巨剑就要下手劈去。 最后却在清歌一眨不眨的注视下,讪讪住手。 “看在你有心悔改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他露出了大人大量的神情收了巨剑,伸手一把抓过旧香囊,却看都没看那一卷绢书,“为师最烦的就是看书了,这绢书就给你了!”他走开几步,却突然回头,莫弃以为他要反悔,却见道士犹豫了一下,最后只是说了一句:“……别弄丢了。” 看来应该不是什么烂大街的货色才是!——这是当时莫弃一瞬间闪过脑海的念头。 而此后,随着他一点点的研读修习,也确实越发证明了当时的所想。 这个不知名的心法法诀虽然只是一部不全的残卷,却貌似极为高深厉害。 莫弃初涉这个修炼的世界不久,还觉得一切很是新奇的。他合上眼,右手有灵力凝聚,这些来自山川水木的灵气汇聚成力量,从他的右手游走想手中的钓竿,而后到钓线和鱼钩——瞬息之间,他仿佛多了一双眼睛,水下的世界模模糊糊在他的脑海中出现——摇曳的水草,嬉戏的鱼类,破光粼粼,朦胧梦幻,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又仿佛很遥远。 随着灵力运转的熟练,他的视野也越发的宽阔起来,终于见到斑斓的水底深处,还有一团黑影沉沉浮浮…… 咦? 他屏息静气,手中灵力流转不息,水下的世界也越发看的清晰些,终于渐渐看清那一团沉浮的黑影,竟是一个人影,一身衣服说不出的怪异,像床单,又像是蚊帐。 竟是道士羽向天! 莫弃脸色大变,呼地站起来,将手中鱼竿绢书胡乱一扔,衣服下摆一撩,就“扑通”一声跳下水去了——他虽然总是嫌弃这没个正形又爱自称他师父的邋遢道士,却也万万做不到见死不救——潭水冰凉,他顺着方才的记忆一路下潜,换了两次气才堪堪找到双眼翻白、脸色青紫的道士。 也不知道他在水下遇到了什么,如此短短时间竟成了这般模样。 莫弃也顾不得确认生死,只拽着道士往水面游,连拉带拖地撵上岸,等远离了水潭才坐下来喘气——他直觉水下必然有着什么厉害东西,否则这道士也不是个吃素的主,断不会搞成这副模样——他推测着,伸手在道士颈间一摸,顿时觉得心头一凉。 竟是没了气息了。 下水之前,还是那样精神,信誓旦旦地定叫他羡慕嫉妒,却不想转瞬之间就是浑身青紫冰凉气息全无?! 莫弃不信邪,站起来压道士的胸腔,又掐又压,折腾了半天全无起色,终于知道有些事情终归是不可挽回。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绝没有想到眼前这道士竟会这般薄命,而且竟像是可笑的溺毙…… 他叹了口气,收回了手。却在收回的瞬间,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的手腕——诈尸!他本能地一惊,心头一毛,差点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二话不说反手就是一拳挥去。 “哎呦妈呀!”一声哀嚎骤然响起,青紫面皮的道士捂着鼻子满地打滚,双目含泪满是哀伤,“不孝徒啊!” 莫弃讶异,脱口而出:“果真是祸害遗千年!” 道士大怒,跳起来追着他就是一顿好打!清歌不在这里,莫弃不得已还是吃了点小亏,等消停下来,他看道士竟还是一脸的青紫之色,活像一只青面鬼,忍不住惊讶地问:“变成青面獠牙兽,就是你求的机缘?”他摇了摇头,叹气感慨:“你们修道的世界实在太过奇妙,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忍看了!” 58.第58章 红豆生南国 道士呼呼地喘着粗气,抬起头正要说两句,却在抬头的瞬间忽然愣住——他转头扫视四周,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一般,眼中闪过几分意外与讶异,忽然嘿嘿笑了出来,神色似笑非笑,有些难看:“确实太过奇妙,我都有些不忍看了……” 莫弃也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满目苍翠古木,枝叶扶疏,古潭水面似镜,白色的飘絮宛如飞雪,芬芳馥郁,云气流动,宛如仙境。 明明是与往日里一样的景色,然而羽向天的表情,却让他觉得说不出的古怪。 “你在潭里,遇到了什么?”他忍不住问。道士而今的模样,半点都不像是溺水。 哪知某道士却捂脸做羞愧状:“……为师阴沟里翻船,一口气没上来,差点以为就要淹死潭中了,多亏了徒弟你呀!” 莫弃摆明了不信——溺水?差点淹死的人会连一口水都没喝进去吐出来? “莫要不信。”道士摇头晃脑,又做高深莫测状,“咱修道的世界,真亦假假也真,有时候眼见未必是实,当用心看——当然,这些对你来说太难了,等你到达我这样的高度的时候,就明白了!” 你那样的高度?潜水都差点挂掉的高度吗?——莫弃摸了摸鼻子,终于没把心里话说出了。道士见他不以为然的表情,哼了一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然后顶着一张青紫色的面皮,傲娇地走了。 莫弃问不出什么,只好无奈地摇头,只是面上虽然不以为然,心中却不可遏制地多了几分阴霾。 这蓬莱云落山,似乎并不像表面这般安详平和,他早隐隐有直觉,只是厉害如清歌和羽向天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才一直当是错觉的。 可是,纵然告诉自己是错觉,是不是也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呢? …… …… 被羽向天这么一搅合,莫弃也完全没有了钓鱼加餐的心思,把钓具收拾了收拾,就慢悠悠原路返回了。都说水往低处流,云落山的山涧小溪和河流,却都是逆流的,他沿着溪流逆流往山下而去,山脚下有一片果园,种着各种的果树,树下是一片片种着蔬菜的菜地,远远地有女子的嬉笑声传来。 路过时,他探头望了一眼,只见数十个年轻娇俏的女子正围着一棵树木指指点点,说说笑笑,看服饰上面的纹饰,像是卜族的小辈,也不知道围在一起做什么。其中一个梳着双角髻的蓝裙女子回头刚好看到了探头的他,先是有些意外,然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扭过头去吆喝了一声:“各位姐妹,咱们的动作可要快一些了,有人等不及,亲自来接人了!” 她一吆喝,数十个女子都回头望他,一个个表情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嘻嘻笑成了一团。 嗳? 莫弃丈二摸不着头脑,正想说“各位姐妹我可没有得罪过你们”,就见这些花花绿绿的年轻女子中间,有一抹白显得特别突兀与安静——竟是清歌! “她们叫我帮忙采摘一下果实。”她指了指身后的树木,解释道。 若是换做之前的清歌,她自做她的,你若不问,她也不会主动来解释什么的。所以听到清歌开口的莫弃几乎是傻傻地笑咧了嘴,也不点破,只是道:“你慢慢来,我等你。”说罢,便走到旁边的一棵果树下,放下钓具坐了下来,捧出一卷绢书,做出一副可以久等的模样。 那些女子都望着这边,看到他的动作都吃吃地笑了起来,有人甚至模仿他对旁边的姐妹说“你慢慢来~我等你~”声音矫揉,语调造作,引得所有人都哄笑了起来。那个双角髻女子还算有良心,笑完之后对其他人道:“别闹了,大家赶紧选,看到中意的红豆,就跟清歌姑娘说,可别真的叫人家慢慢等了!” 红豆? 莫弃本来打算看书的,闻言不由得望了过来,就见她们围着的那棵树也不知道长了多少年,才长成了现在这般普通树木的大小,枝叶繁茂,苍劲的枝干上贴着树干挂着一串串浅黄色的豆荚,有些已经裂开,露出一粒粒鲜艳欲滴的红果实,指甲大小,红艳饱满。哪位女子若是挑到了中意的,就告诉清歌,只见她手一招,挑中的红豆就会脱离豆荚飘落下来,稳稳地落到选择它的女子手中。 “往年都是请飞羽族的姐妹帮忙的,可是她们的翅膀一扇动,这些红豆就震落了一半,好不容易挑中的常常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今年可多亏了清歌姐姐!”一个梳着飞燕髻的绿衫少女捧着手里的红豆神色兴奋喜悦,那十数颗果实颗颗呈心形模样,说不出的鲜艳可爱,“等到了观星节上,韩越哥哥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絮芳这丫头,心心念念就是韩越那小子,也不嫌害臊!”旁边的人忍不住取笑道。然而,话虽这么说,一个个望着手中红豆的神色,却都是喜悦而期盼的。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红豆又称相思豆,是传情之物,在观星节上送相思豆,看来卜族的这个节日,也不似他想象中的那般正式肃穆——莫弃摸着下巴,不禁想到之前木樨也提到过观星节,还提议他们陪小酌去“看看”,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他正纠结着,这边清歌已经帮完忙,施施然走了过来,道:“走罢。” 她的身后,那些年轻女子正巴巴地望向这边,捂唇吃吃笑着,那模样要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饶是莫弃自诩脸皮厚,也被笑得尴尬出了冷汗,扯了一个僵硬的笑脸算是招呼后,就急吼吼地拉着清歌跑路了,等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才忍不住问道:“早上不是说今天要跟木樨小酌去请她们那位老祖宗出关的吗?怎么跑来帮助她们采红豆了?” “老祖宗?”清歌愣了一愣,有些茫然,“你在说什么?”她顿了顿,看到前面的莫弃骤然停住了脚步,不得已也停了下来,补了一句:“木樨姑娘和小酌去准备观星节的事物了,听说卜族的老祖宗会在观星节那天出关的,你怎么了?” 她抬手探向他的额头,心想人间凡人果真是脆弱,脸色这样难看,是生病了吗? 59.第59章 小酌的决意 莫弃脸色有些莫名的晦暗,他拉住她探向他额头的手,摇头道:“我没生病。清歌,你再想想,早上吃饭的时候,木樨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清歌想了想,她本是不食人间五谷的,所谓的一日三餐,大多也是配合他们坐在一旁,并没有吃什么东西,不过期间一众人的谈话,还是有听进耳里的。 “木樨说观星节快到了,这几日也许会慢待我们,让我们自便。” “还有呢?” “还说了她今天要带小酌去帮族人准备观星节。” 她有问便答,可说着说着,忽然觉得疑惑,不等他再次发问,就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问:“怎么?你又开始失忆,记不住之前的事情了吗?” 失忆吗? 是的,他确实是失忆了,记不得自己的身世来历,也忘了曾经的一切! 可是,他并没有失去清醒之后的记忆!他清楚地记得从沉龙之渊醒来后的一切记忆,记得风羽,记得水月巫境,也记得今天早上的一切,这并不是失忆! 只是……他和清歌,到底是谁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是他的,还是清歌的? “你怎么了?”清歌并没有把手从他手中抽回,所以感受到了他手指的凉意,有些疑惑,也有些担忧,“你的手很凉。” “清歌。”他突然抬头,神色认真,“你有办法离开这个蓬莱境吗?” 清歌明显有些意外,却还是摇了摇头,道:“蓬莱的结界很强,不是我一己之力可以破开的,要离开,还是等卜族的老祖宗指点为好。” “那么,等回去之后,就请木樨和小酌带我们去请那位老祖宗出关,如何?” 清歌有些奇怪地望了他一眼,仿佛并不理解他突然的焦躁,却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只是应完之后,又破天荒地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她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神,相比她的那几位同僚,她甚至可以说好奇心为负值,如今却破天荒地一再询问,执拗而坚持。 仿佛是觉察到了她的异样,和这样别样的执拗之后若有似无的关心,莫弃终于神色一松,缓缓地笑了出来:“我可以理解成,你是在关心我吗?”他拉住她的手,心中莫名地产生了奇异的喜悦与满足感。 清歌却撇过脸去,半天道了一句:“你不想说,就算了。” 嗳? 绝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反应的莫弃低低地笑出了声:“清歌问的,我怎么会不想说呢!”他喜欢清歌而今这样,感觉往日那个遥不可及的天界大公主在一点点地向他靠近,不再那么的遥不可及……只是,这样的变化,却也让他心底说不出的不安——他怕这是迷心咒所致,也怕是这蓬莱境影响,更怕镜花水月,终究是梦一场! 黄粱一梦,惊醒之后便什么都是空! 然而,这样的不安与阴霾,他却并不露半分声色,只是牵着清歌的手往回走,边走边说,将方才羽向天溺水的事情说了一遍。清歌听得认真,一时竟忘记了将手收回来,愣是让他拉了一路。 “既然有古怪,以后便不要去了。”最后,清歌是这样回答的,顿了顿,才补了一句,“等得空,我再陪你去看看。” 莫弃愣了一愣,心想这话怎么听着忒得奇怪,不过终归是关心之语,他“唔”了一声,只道:“清歌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只是……还是早日离开为好。” 清歌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远远望来,两人牵手缓缓而行的身影,显得分外宁静安谐,让沿路看到他们的蓬莱族民皆露出了会心的暧昧笑容。 …… ……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极远处,浅黄衣衫的木樨站在桂花树的树冠之上,裙袂随风飞舞宛如枝头绽放的桂花,她望着向着这边携手而来的两人,神色好似羡慕,又好似担忧,带着说不出的落寞寂寥,发出了低低的叹息,“……书哥,如果当年我没有放开你的手,是不是也可以这般执手偕老?” “你那么后悔,就去找他!”桂花树下,小酌仰着头,天真可爱的脸上满是认真,木樨站在树冠自语,声音轻微,她在树下竟听得清楚,也不避讳自己光明正大的偷听,“与其羡慕旁人,还不如去找他,去与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找他?”木樨一怔,然后笑了起来,笑容苦涩得几乎落下泪来,“你知道他离开我已经多少年了吗?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红颜白发,寿命天限,他区区一个凡人,大约连骨灰,都不会剩下了!” 她夜夜向天卜卦,求问生死,却没有人知道她心底的无望,哪怕亲近如小酌,也并不清楚。 “哪又如何?”哪知小酌并不以为然,哼了一声,“你可以寻找他的转世,依旧可以执手!” 哪怕是圣童,却也终究是个孩子!不明白一世有一世的缘,一世有一世的孽,哪怕是同一个灵魂,转世也并不意味着重生,终归是不一样的!木樨摇了摇头,并不认同:“这样就够了。” 然而,小酌却也是下了决定:“我会助他们离开这里!” 木樨俯望着这个相伴了许久岁月的小女孩,目光竟不见有多意外,只是叹息:“何必?” “因为木樨姐姐想帮助他们,不是吗?”女孩的眼中终于又有了几分与她年龄相符的纯粹,却也有不相符的坚韧与沧桑,“所以,我会倾尽全力帮他们的,然后带着族人们去往该去的地方,而姐姐……就与他们一道离开吧。” “这会是我帮助他们的条件。”女孩仰着头,一字一顿说得清晰,眼里含着决绝,更多的却是不舍。 她知道,树下的这个小女孩,终于是下定决心,要与“那一位”放手一搏了!终于又到了分别的时候了吗?木樨一阵失神,张张嘴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不入轮回,在红尘中等一个渺茫到无望的希望,是她所选择的宿命,所以她不能去往归墟,所以这是早已注定的分别,她无话可说。 “姐姐,陪小酌过最后一个观星节吧!”女孩笑得纯真可爱。 一阵风迎面吹来,吹落了金黄的桂花,她站在树冠随着树枝的摆动而晃,也宛如一朵风中无依的黄色花朵骨,半晌后,吹来了她的回应,带着一如往常的温柔—— “好。” 60.第60章 你会高兴的 没有人知道,在这样平常的午前,绚烂金黄的桂花树上下,有过怎样悲伤无望的对话。 莫弃拉着清歌回来的时候,打开篱笆木栅门迎接他们的,依然是一脸浅笑的木樨,小酌正坐在院子里,撸着袖子哼唧哼唧吃力地捏着一个面粉团,小脸上沾满了面粉,看到回来的一神一人,就像是看到了救星,忙不迭地招呼:“大哥哥大姐姐,赶紧过来帮小酌揉面,我们中午包饺子吃!” 莫弃走了过来,俯身对着面团观望了半天,最终却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我只会吃饺子这种简单明了的活,包饺子这样的技术活,怕是有难度!”旁边清歌满目好奇,她还是第一次见人包饺子呢! “没用!”小女孩万分失望,气嘟嘟地嘀咕了一句,就转头不理他们了。 惹来木樨一阵轻笑,道:“是你自己说一个人也能包出饺子来的,说话应当算话,如今怎么能叫人帮忙呢?” “谁说我要叫人帮忙了?!”小酌小脸一红,却撅着嘴死鸭子嘴硬,“小酌向来说话算话!你,你们,靠那么近做什么?想偷师不成?”她沾满面粉的手一指面前的莫弃和清歌,说得严正义词,毫不羞愧,惹得莫弃哭笑不得,清歌分外无辜。 木樨只是微微笑着,也不再多言。 她二人一字一言,都是平常模样,仿佛之前各自所做的那些决绝的决定,都不过是虚幻的黄粱一梦。 小酌最终还是没有包出饺子,午时将近,木樨用她捏的面团烙了几张大饼,再炒了三个小菜,就当是午饭了。等烙饼和小菜都上了桌,也没等到羽向天这寻宝去了的道士回来。 莫弃想起分开的时候道士那青紫色的面皮,严重怀疑他是没脸出来见人了才不回来吃饭的,只好说道士去了山里寻机缘,要晚上才会回来。 吃了饭,他试探着跟小酌说想见那闭关的老祖宗。 小酌没有包出饺子,心情有些不好,闻言撇了撇嘴:“老祖宗虽然耐不住寂寞,却最讨厌别人在闭关的时候打搅,你这不是想要我挨骂吗?不干不干!” 木樨也有些意外的模样:“等过了观星节,老祖宗就出关了,也不差这两天吧?” “过了观星节?”莫弃愣了一愣,有些疑惑,“之前不是说,观星节的时候,你们那位老祖就会出关的吗?” 木樨笑了笑,却摇了摇头:“观星节是年轻人的节日,老祖宗年纪大了,并不适合去的。” 莫弃想到之前那些卜族的年轻女子请清歌帮忙采摘红豆的情景,心中对这个所谓的观星节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测,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道:“早上我还听你们说要去请老祖宗出关的,还以为是为了观星节。” 这下子换小酌和木樨疑惑了,小女孩可没有木樨那般矜持委婉,直接不客气地道:“你是没睡醒吗?老祖宗最讨厌人打搅闭关,我们怎么可能会说要去请出关呢!” “嗳?”莫弃一脸惊讶的模样,眸光却不可遏制地沉了几分——果然还是他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抑或是…… 他心中暗自揣测之时,一旁的清歌却已经开口:“既然如此,就再等几天。” 再等几天……吗? 莫弃也只能点了点头,面上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心中却越发的不安——清歌虽然有些时候看似好说话,但却并不是一个会随意改变决定的人,如今竟这般容易就应承了下来,连找百花神女和魔尊云离,也仿佛是放到了一边。 “不过是这两日的事情,又何必急于一时呢?”仿佛是看穿了他心中慢慢滋生的焦躁,小酌忽然道了一句。面粉团已经被木樨做成了烙饼,但揉面粉之后的狼藉还没有收拾,卜族的圣童撸着袖子慢慢收拾着,神色却有些别样的意味深长,“不必担心,等过了观星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不必担心吗? 午饭之后的午后阳光灼灼,莫弃难得没有出去也没有修习绢书之上的法诀,站在院前这分外硕大的桂花树前,陷入了沉思之中。 小酌早已离开,据说是去帮族人的忙了,观星节的临近,整个云落山已经忙碌起来了。只她临去前,却忽然说了一句:“这几日族里繁忙,你们能不出去就别出去了,免得添乱了。”她顿了顿,指了指绚烂金黄的桂花树,“这桂花树有灵气,待在这里对你们有好处的。” 说罢,便一蹦一跳地走了,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 有灵气吗? 他站在树下,只见花朵灿烂,却闻不到一丝的花香——若不是伸手能触摸的到,他几乎要以为这样的花树,不过是幻象了。这样近乎不真实的桂树,却具有灵气,并对他们有好处?这个年纪小小的圣童,是在暗示着什么吗?而所谓的好处,又指的是什么呢? 他脑袋里有十万个为什么,却没有人给他解答,纠结得他差点没揪头发! 清歌从木樨房里出来,见到的便是他对着桂花树唉声叹气,满眼满脸纠结郁闷,就差拿个爪子在树干上挠几下的模样,心中竟破天荒地对这样的情景产生了几分好笑的情绪,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然而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好笑?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对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陌生情绪,骤然感到了困惑。 天界岁月漫漫,她什么样的事情没有见过,却从来不曾产生过别样的情绪,没有觉得过无聊,也不曾对什么事情产生“好笑”这样的情绪。如今她竟突然有了这样陌生的情绪——心绪骤然波动的瞬间,她感觉到了心口也跟着一紧,神力凝滞。 她停步的时候,莫弃就已经发现了她,见她摸着心口蹙着眉,好像不舒服的模样,就赶忙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担心地问了一句:“不舒服吗?” 清歌已经压下了异样感,神力重新运转如昔,才摇了摇头表示没事,道:“木樨说,留下来过观星节,你会高兴的。” 莫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解释为何会同意继续留下来。竟是因为他会高兴?他说不出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感觉,既感动又酸涩,还夹杂着满满的喜悦。 61.第61章 夜半再爬床 他缓缓笑了出来,一瞬宛如桃花开遍,“清歌,你能安好,我就会高兴的!” 绚烂美丽的桂花树下,他笑着说“清歌,你能安好,我就会高兴的”,笑容干净明澈,真诚得宛如月神最喜爱的琉璃盏一般,没有半分杂质,清歌微微眯眼,忽然觉得心跳变得有些奇怪,神力越发凝滞,在“扑通扑通”加速的心跳声中竟缓缓开始逆转,心口骤疼。 你能安好,我就会高兴的! 她缓缓放下了摸着心口的手,脸色如常,半晌才“恩”了一声。 …… …… 羽向天是半夜才回来的,回来就又爬了莫弃的床。 咦?为什么是“又”呢? 他搔了搔乱糟糟的脑袋,很有几分纳闷,却半分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没有完全褪去青紫之色的脸,在夜里是有多么的瘆人! 莫弃本来已经睡了,睡梦中只觉得一阵恶寒,骤然惊醒,睁开眼就看到一个青紫面皮的东西正哼哧哼哧地爬他的床,二话不说,抬腿便是一脚! “哎哟”一声惨叫后,狗吃屎姿势掉到床下的道士扶着腰爬起来,捂着鼻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不孝徒呀!贫道真是瞎了狗眼,怎么会收你这大逆不道想要弑师的逆徒呢?!” 莫弃的嘴角抖了抖,很想再抬脚补上几脚。 “深更半夜不去你房间睡觉,跑我这里做什么?”他脑袋转了半天,也想不出没喝醉的道士又来爬他的床,闹的是哪样,只好截断他的控诉,问了一句,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做什么?大半夜除了睡觉还能干什么?”道士收了鼻涕收了眼泪,作势又要往床上爬,“白天算你勉勉强强救了贫道,如果不是这样的救命之恩,我才懒得理你这不孝逆徒!” 救命之恩? 莫弃不止是嘴角抖,差点全身都要抖起来了,想也不想一脚踢去,几乎是脱口而出:“以身相许就算了!我只想安静地做个口味正常的人就好了!”爬床睡觉加上救命之恩,他的脑海里闪电般出现了某个念头,差点没把自己给吓死,直后悔自己怎么就心软,应该让这个没有节操的家伙淹死了才好! 羽向天哪知道他一瞬闪现的可怕念头,这个鼻子被踢了一脚的可怜道士一个驴打滚避开了又踢过来的一脚,跳起来对着莫弃的脑勺就是一巴掌:“去你的以身相许!”然后七手八脚地跳上床,抬脚就要将莫弃从床上踢下去。 真要论起手段来,莫弃哪是羽向天的对手,他侧身避开,虽然没有被踢中,但也不小心半个身子掉下了床。 “没有时间了!”莫弃正要认真思考该怎么拿回床的主权之时,道士却忽然如此道了一句,然后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翻出来了之前给莫弃的那卷绢书,扔了过来,“能学多少,就学多少,全凭你的造化!” 他深更半夜地来爬床,就是为了把他从睡梦中拖起来,让他能学多少学多少?! 他很想问“没有时间”是什么意思,然而最后他却什么都没有问,他知道道士若是想说,早在白日里那救起他的水潭边就都说了,既然那时候不说,便是不想说,不想说的事情,问再多,也不过是徒劳。 他不笨,自然不会再浪费时间做徒劳的事情,所以他拿着绢书起身,找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油灯,开始慢慢研读了起来。 道士见他听话,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不客气地拉过被子躺了下去,明明是故作慈和宽慰的表情,奈何面皮青紫,怎么看怎么诡异狰狞——莫弃叹了口气,心道还真是醒神的一张脸呀! 他的房间亮起烛火的瞬间,院前桂花树上闭目休息的清歌也睁开了眼睛,疑惑地望了过来——透过半遮半掩的窗棂,她隐约可以看到莫弃坐在桌边,一手拿着一卷绢书认真看着,另一手还时不时半捏法诀比划一二,黑夜漫漫,烛火脉脉,将房中的那个男子,拉成了一个昏黄温暖的朦胧剪影。 望着望着,她的眼眸之中,渐渐多了几分往日里没有的脉脉温和,和某种莫名的犹豫挣扎—— 她是不能动情的! 她的姑姑,天姬昊姝因为疯癫而从堕神台跳跃而下前,就告诉过她,她是不能够动情的。众神只知大公主清歌清心寡淡,是天生没有情根的,却不知像他们这样生而为神的灵胎,又怎么可能会有天生的残缺?! 她垂下眼,忽然觉得上次黄泉之时被神君凤墟击伤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疼,这样的疼痛仿佛是会传染的,连带的连心口都是一抽一抽的。 凤凰族的那个神君……也是心有执念,执着成魔魇了呢…… 向来心无旁骛的她扶着胸口,破天荒地莫名其妙转着这些念头的时候,树冠之上独自对月静坐了一晚上的木樨忽然衣袂飘飘落了下来,同她一样望向了莫弃的房间,抿了抿唇笑了出来:“真是勤奋呀……” 清歌侧头望去,却没有说话——这些天她在桂树上休息养神的时候,常常能见到木樨坐在树冠,有时只是单纯的坐着对空发呆,好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当中,有时会扬袖起舞,踏出的步伐有着天地的韵律,好似要求问天地。同在桂树之上,两人自第一夜的交谈之后,却一直是互不干涉的。 木樨却并不觉得唐突,只是微微地笑着,温婉柔和:“他的资质很好,即便不这么努力,迟早有一天,也是可以让整个人间界都震惊的!” 清歌点了点头,对于这点,她从不会否认。 “明明有这样好的资质,却还要这般的勤奋,他的心里也有不小的执念呢。”桂花般清丽的女子瞥了清歌一眼,神色似笑非笑,带着微微的怀念,“有些男人,一旦开始想要保护某个人了,总是会格外的执着,去努力抓取力量的——就像当年的书哥一样……” “可是……”意外地,清歌对于这样的话题也开口做了回应,“他最终还是离开了你,不再保护你了。” 呵……真是意外地一针见血呢! 木樨微微有些吃惊,却并没有生气,只是笑道:“所以,不该松手的时候,才千万不能松手呀。” 清歌只是沉默了一下,就摇了摇头:“等找到了花陌,我就会回返天界。” 62.第62章 请得小酌算一卦 “回返天界吗?”木樨微微沉吟,忽而一笑,“那是以后的事情了,不是吗?”她望着暗夜中木屋里那一点朦胧的莹莹孤光,笑意有些意味不明:“卦不能至尽,只因世事无常,有一些事情,不到最后,连小酌都不能也不敢断言!” 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了一只精致的荷包,递给了清歌:“白日里请你去帮忙族里的那些孩子,她们很是感激,所以托我转交了谢礼。” 清歌本能地接下,却有些不明所以——她在天界,会喊她帮忙的几个,从来都是只让她帮忙,却从来也没有给过什么谢礼——有那么瞬间,竟然让她忽然觉得,堂堂天界,就这么分分钟被比了下去! 木樨不知她的心思,忽然伸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将荷包塞到了她手里,然后又道:“今晚,就陪我一道吧!”说罢,也不等她反应,就拉着她从桂树上跃下,径自朝自己的房间而去。 清歌被她拉着,一时讶异,就这么不由自主地被她拉进了房。 莫弃听到动静推开窗望出来时,院中已经安静下来,只对面的房间,也亮起了昏黄的烛火,脉脉安静。 身后床上明明已经开始打呼的道士翻了个身,忽然传出了一声抑郁:“不许偷懒……” 他忍不住黑线满额。 …… …… 两日之后,蓬莱境终于是迎来了整个云落山忙忙碌碌准备了许久的所谓“观星节”。 这一日,莫弃特意起了个大早,想要见识一番,他拉着清歌在卜族的“树林”里转悠了一圈,只见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辟邪的灵草,只是却又都在屋子里闭门不出,只偶尔看到一两个孩子,虽然嬉笑着脸,却也是匆匆忙忙的,手里都是拿着从别家借来的什物,偌大的云落山反而比往常还要安静几分,让他不仅大感无趣,只能讪讪然拉着清歌往回走。 小酌坐着院中的石磨上,两条小腿晃呀晃的,见到他俩回来,不禁笑眯了眼:“傻死了,都说是‘观星节’了,观星观星,大白天哪有星星给你观呀?” 莫弃“额……”了半天,一时竟觉无言以对。 “现在大家都忙着准备晚上的吃食呢。”悠闲的圣童望着林子里升起的袅袅炊烟,微微眯起了眼,好似很开心期待的模样,却又有些说不出意味的神色闪过眼底,“有的时候呀,不知道也是一种幸福呢~”她笑着,仿佛意有所指。 莫弃也是笑眯眯的,认同地点了点头,却道:“不过是梦,终归是会醒的。” 他这几日跟着羽向天,装深沉的功力也日益渐长了,连小酌这个卜族圣童都被他唬得愣了一愣,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回头却见他神色如常地跑到一旁藤架下的木桌旁坐下了,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再说什么,才默默地吐了口气。 清歌一直都没有开口,直到坐下,才突然开口:“你能算到花陌的去处吗?” 这话题跳跃的呀!不过也难为她,还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他该感到欣慰吗? 莫弃默默地无语,支着额看小酌两条腿晃呀晃,笑得见牙不见眼:“心情不好,算不到!” 心情不好……算不到…… 他的嘴角默默地抽了抽,却还是没有开口。清歌微微蹙眉,难得追问道:“你想如何?”她事事不上心,以至于看上去像是被动好骗,但却绝不笨,稍一思量便心中有所了悟,故而有此一问。 却不曾想,卜族的这位年少圣童依然是摇头:“我不曾骗你,确实是算不出。” 这下连莫弃也惊讶了:“早就听说卜族的圣童可以看清世间万物的命运脉络,怎么会连一个人的去向也卜算不出呢?” “一个人?”小酌嗤笑了一声,很不以为然:“她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何况她的身边有遮蔽了天机的存在在侧,算不出也不能算!” 遮蔽了天机的存在?该是魔尊云离吧…… 莫弃眼珠儿一转,便猜测到了一二,魔尊那是什么样的存在,堂堂一界之尊,也难怪卜族的圣童不敢推算,也无从推算。便只能幽幽地叹了口气,安慰清歌道:“看来也是天意如此,我们只能慢慢寻找了。” 话这样说,他的眼中却分明闪过了微弱的笑意——于他而言,找不到百花神女,才是最好的。 他第一次觉得那个魔尊云离,还是有那么些用处的! “不过……”清歌两人默然不语各怀心思之际,小酌却突然话锋一转,神色变得狡黠,“我倒可以帮你们算些别的。” 果然是有所求呀…… 莫弃和清歌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莫弃笑道:“怕不是白算的吧?” 小酌哼了一声,像只小公鸡高高翘起了尾巴:“别人千方百计求我算一卦,我还不稀罕给他们算,你们居然还想让我干白活?干白活,也太堕了我小酌神算的名头了!” 卜族圣童的一卦,这样的机会凑上门来,完全是可遇而不可求,又岂能错过?!莫弃当下便双手抱拳似模似样地作了个揖,半打趣地道:“那么敢问小酌神算,一卦是否千金?” “金乃俗物。”皱了皱鼻子,小酌晃荡着两条小腿,一派说不出的悠闲,状似随意地想了想,才道:“一时也想不到要什么,不如等我想好了,再与你们说。” 莫弃也笑嘻嘻地,却并不上当:“我怕咱们本事小,做不到你想要的,所以还是先说为好,总不能叫你吃亏不是!” 他话说的虽然婉转好听,小女孩却也不好骗,有些不高兴了,撇了撇嘴终于道出了自己的打算:“我不过是想请你们离开的时候,帮我带一物去外界交给一位故人罢了,那么紧张做什么?” “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些的好,这年头狡猾的小狐狸大大的有,可不是人人都像小酌神算你这么厚道的!——咱要不是被骗了,现在哪能在这里呢,清歌你说是吧?”他半真半假地说着,一脸满满的笑都是牲畜无害的模样,末了还不忘转头征询旁边清歌的意见。 奈何清歌本来是没打算参与这话题的,被他提醒,不由得想到了诓骗他们的嫣然然和寒邪,心有戚戚然,便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63.第63章 一念成魔 小酌只觉他的话好像是在骂她是狡猾,又好像说她厚道,总之听着别扭,却又反驳不得。惹得她从石磨上跳将下来,围着石磨绕了两圈,才决定当做没听见,道:“我知道你想知道的东西很多,不过我只给你问一次!” 清歌除了想知道花神和魔尊的去处,就别无所求,闻言也将目光投向了莫弃,好似也在好奇他会想问什么。 莫弃也不客气,当即微微一笑,道:“我想算缘。” 小酌一呆,本能地望了一眼清歌,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什么算缘,我看你想算的是情吧——你想知道清歌姐姐的情与缘是不是?” 她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倒叫莫弃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禁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叫你算便算,小孩子家家哪里来这么多的废话!” 话是这样说的,却到底是没有否认。 小酌咯咯笑了起来,难得没有开口反驳回去,只忽然张开双手,做了一个怀抱天地的姿势。 不愧是卜族天赋异禀的圣童,她并没有像木樨那样需要用尽全力去沟通天地之力,只是这样看似普普通通地做了一个姿势,天地之气便顷刻显化—— 风骤起,花树摇曳,漫天金黄的花朵吹散飞舞,随着小小女孩手臂的一挥而起,一片片落到院中,落英缤纷,一瞬间,仿佛这一方天与地,都是以这个小小女孩为中心,明明是碧空艳阳,却徒然生了一种风起云涌的气蕴,隐约有命运的沧桑气息扑面而来! 莫说莫弃,连清歌都露出了几分专注之色。 不怪乎蓬莱的圣童会个个年幼夭折了,这样引动天地气蕴窥探天机命运的能力,不遭天嫉才怪呀! 他心里忽然了然明悟之时,纷纷落下的桂花,渐渐在院中拼凑出了一个个巴掌大小的字—— 一、念、为、魔 百、年…… 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初时拼凑得流畅,然而越到后面,成字的速度越慢,等到第七个字时,骤起的风徒然狂乱,将所有飘零的桂花都卷上了天,纷纷扬扬宛如一场金黄落雨,天地气息纷乱。 花雨之中,双手虚托的女孩盯住了莫弃,忽然冷冷一笑:“一念成魔,原来你也和那只魔一样,求而不得——你们所求的,都是虚妄!”她冷冷地说着,目光幽冷,竟完全不像是一个孩子模样——仿佛有另一个幽冷的灵魂,在透过女孩的表象,发出别样的呓语,宛如诅咒。 莫弃也望着这个忽然变了神色的小女孩,眼神徒然转冷。 小女孩却依然说着:“我看不清你的命运,但是,你和那只魔,是一样的。你……” “小酌!”院子里漫天飞花如落雪的变动,终于惊动了木樨,她推门出来,只一眼就变了脸色,急忙脱口喊了一声,声音仓惶,隐隐带着惊惧和忧虑。 小酌惊了一惊,眼神在短暂的空茫之后,重新又变得清明。 她脸色苍白,放下了虚托的双手,骤起的风平息了下来,桂花纷纷扬扬落了院中所有人一脸一身,身上已经多了一层金黄的小女孩扁着嘴,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木樨姐姐~~” 木樨的脸色已经沉下,那样温婉柔和总是带着淡淡微笑的女子,一旦生气沉下脸色,竟然也是说不出的阴沉渗人,难怪吓得小酌也变了颜色,有些失措了。 “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过于窥探天机,更不要去泄露天机,否则,终归会招来大祸的!”她气势汹汹地走到小女孩面前,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地怒斥道,“可你怎么就是不听呢?你知不知道,这是会夭寿的?” 卜族圣童可以轻易看穿芸芸众生的命运脉络,可以窥探天机,却是以自身寿命为昂贵代价的,因为窥探泄露天机,她们才个个早夭! 小酌眨了眨眼,却忽然笑了一声:“木樨姐姐,你忘了,我早就无寿可夭了。” 一句话,却叫木樨愤怒焦虑的表情有了瞬间的停顿和空白,明明是动了真怒的,然而这样短短一句话,竟叫她生生地压抑住了自己的怒气,脸上的神色慢慢柔和了下来,忽然摸了摸女孩的脑袋,替她扫落满头满肩的落花,才叹了口气:“……以后,不要再这么莽撞了。” 小酌张口还要说,却透过抚摸她的手掌指缝看到了同伴带着哀伤的神色,最终抿了抿嘴,选择了闭嘴点头。 只是看她的表情,木樨就能猜到这样的点头其实不过是敷衍,但她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向清歌和莫弃,勉强笑了一笑:“小酌虽然对卜卦有着非同常人的天资,但她年纪小,不懂‘卦不可至尽’的道理,所以以后……还请不要再叫小酌卜算了。” 本来是应当高高兴兴的观星节,如今却惹得温柔的木樨都发了这样的一顿怒火,但想到小酌的情况,清歌还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抱歉,是我们考虑不周。” 莫弃却依然脸色微冷,忽地冷笑了一声:“所求一切,皆为虚妄?你们又怎知……我所求的,又是什么!” 他并不是小气之人,连之前那一句“一念成魔”的批语,其实也并未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先前那个乌鸦嘴的风羽,还是当着他的面一口咬定他终有一日会入魔的——于他而言,为人为魔或为神都并无所谓,能自在随性,得偿所愿便足够了。 只是,那一句“你们所求的,都是虚妄”却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里——他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所求的一切,最后皆是虚妄!——心底深处,宛如呓语一般,莫名地冒出了这样的念头,竟让他一瞬间有种戾气突生,无法压抑的错觉! 院中三人皆被他问得一愣,小酌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地低喃:“你想要什么,我们怎么知道,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她虽然不服气,但到底有些心虚,没敢说得大声,还没嘀咕完,就被木樨拍了一下脑袋,不得不住了嘴。 清歌回头,拉了一下莫弃的衣袖:“那么,你所求的,是什么?”她目光黑亮澄澈,竟是说不出的认真。 莫弃被她问得明显噎了一下,不得已支着额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虽然模糊,他却知道他心底,有个很深的执念,即使是失去记忆也一直存在。只是对上这双黑亮澄澈全无杂念的眼,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好了。 何况,还有两个亮堂堂的“蜡烛”在…… 64.第64章 扫院子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纠结,木樨微微苦笑了一下,解释道:“莫公子不要介意,小酌心里,一直就认为如果没有当年那只魔,我蓬莱卜族也不会是而今这般模样,故而一直对魔有着很深的芥蒂,才会在卜卦之际,让心魔魇住,口出不逊的!”她顿了顿,又安慰道:“我师父曾经说过:卦不能至尽,因天道无常!天道瞬息万变,即便是他老人家也不敢说算尽,何况是小酌!” 这是在劝他……不要相信那个小丫头片子的卜算吗? 莫弃的神色稍缓,笑了一声:“我并不介意……”他笑着,暖如春日,笑意却并未到达幽黑的眼底,让漆黑的目光流转间有一种自然天成的幽冷和睥睨,“我不信天道,也不信命!” 他的话落地有声,清歌微微蹙眉,小酌张了张嘴,她们一个为天界之神,一个是擅卦的卜族圣童,都是信天道信命运之人,只是却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木樨,仿佛是想到记忆中的某个家伙,有了短暂的失神。不过这样的失神也不过是短短一瞬,她就已经回过神来—— “如此最好。”她点了点头,道,“一念成神,一念为魔!这世间种种,并无定数,一念之间,唯心而已。”她说时,全是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和模样,颇为语重心长。 小酌却哼道,颇有几分怨念:“……不相信,还卜算什么?” 莫弃依然是一脸的笑意,却高贵清冷地吐出了三个字:“我高兴!” 小酌差点吐出一口血来,被木樨死死拉着,只好在原地跳脚不已。 “一念成魔呀……”莫弃却不再理她,他仰头望天,默默地叹了口气,然后转头望住被小丫头跳脚吸引去了注意力的清歌,有些无赖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半开玩笑地道:“听说仙神都不喜欢魔,所以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成魔的!”他怕了怕胸脯保证。 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清歌有些回不过神来,不过看他双眼放光的模样,顿了半天之后,还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天道无常,瞬息万变。即便是小酌也无从知晓,在她点头的瞬间,有很多东西已然悄然改变,纵然,命运早定而无法轻易撼动! 木樨很忙,所以又交代了小酌几句,然后打发她清扫院子里的一地落花,就又进了厨房去忙碌了。 虽然算个卦最后闹得有些不高心,但莫弃自认为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就拉着清歌帮小酌打扫院子,顺便再打听打听木樨口中那个所谓的“师父”。 “师父就是师父,还能是谁?”小酌满目的天真无邪,却又带了一丝戒备,“他老人家早已不在这个世间,你问他做什么?” 莫弃正将满园的落花扫到一处,闻言嘿嘿一笑:“我还能做什么?只不过还以为师父就是你们那位老祖宗,一时好奇罢了!” 小酌挨着扫把呆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如果他老人家能活下来,老祖宗八成也是要敬让他的——不过,我卜族轮回自有轨迹,也许他老人家而今重新转生到卜族了也说不定呢……” 她的话说的很奇怪,明明是可以看破命运轨迹的圣童,有没有转生回到卜族,难道会觉察不出来吗?莫弃正将干净一些的桂花收到一边去,闻言不由得顿住了动作,目光微闪。 小酌却好像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边扫着满地的桂花边感叹:“入门之时,师父曾经给我和木樨姐姐批命,‘卦不能至尽,情不可至深’,如今看来,果真是字字切中了要害!可叹我们少不更事,终归是都当了耳边风!” “若真有那么一日,我们还能在轮回里相遇,真的是要无颜以对了呢……”她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只是一口气还没完全吐出,脑袋上就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转头就见莫弃表情慎重真挚地道:“小小年纪不要老是叹气,少年故作老成,小心长成老姑婆没人要!” 卧槽!这是报复吗?!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呀! 小酌二话不说,跳起来就是一扫帚挥了过去! 莫弃慌忙退避,不过是转眼之间,原本清扫了一半的院子又重新变得狼藉,一大一小在在院子里闹腾不休,清歌握着一把扫帚扫着扫着,渐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嘴角慢慢地勾起了若有似无的弧度…… 真的是很吵呢……比在天界要吵闹上数倍不止,可是,明明习惯安静了的她,怎么又会觉得这样日子好像也并不错呢? “扑”地一下,一个花团迎面而来,愣神的清歌竟然一时不察,竟被扔了满面。 “额……”莫弃一愣,完全没料到堂堂的天界神将,竟会被这么拙劣的“暗器”偷袭到,凶神恶煞地挥舞着扫帚的小酌更是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却见清歌也是愣住了,她伸手拂去粘在眼睑和脸上的桂花,然后默默地蹲下身,从扫到一处的挂花里抓了一大把用力捏了捏,然后对着莫弃的脸,“啪叽”一下扔出去,一息之后正中红心! 花团子被捏得颇为紧实,莫弃被扔了一头,还有点小疼,他捂着额头,却忽然裂开嘴笑了起来,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模样,竟透着说不出的傻气。 小酌放下手中的扫帚,翻白眼只觉不忍直视,吐了一句“傻子!” 一句话,两个字,掀起的是新一轮的缠斗,只是这一次,连清歌都被不幸拉下了水。 正在厨房里捏点心的木樨听到小酌咯咯的笑声走到窗边望出来时,院子里的景象已经狼藉得有些惨不忍睹了,然而,她却微微笑着,并不出声惊扰。 很久……没有看到小酌这样子笑了呢…… 那个莫弃,明明体内有着若有似无的魔气,却能让厌憎魔族的小酌不仅没有排斥他,反而笑得这样开怀,也难怪小酌那个孩子,会说想要帮助他们呢…… 只是……她们这样的孤注一掷,能有几分的胜算呢? 盈盈入耳的笑声之中,这个温婉的女子扶着灶台陷入了某种沉思和忧虑之中,直到灶台下的柴火突然爆出一声“噼啪”声才猛然惊醒过来。 “卜族的先祖呀,请再护佑我们一次吧,你的子孙们,不过是想前往归墟轮回而已……” 她默默地祈祷,虔诚而又担忧。 65.第65章 观星节 莫弃可以感觉得到,小酌和木樨似乎有了某种约定和决意,面上看上去虽然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但话里话外却总是若有似无地流露出了一些模糊的讯息,似乎是想提点他们什么,又不能说得太过明白。 而小酌这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丫头,明明应当是天真无邪的年纪,眼波流转间竟偶尔有忧伤和沧桑之色闪过,让他都觉得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说:不必担心,等过了观星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并不十分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日升月沉,蓬莱卜族观星节的夜晚,就这样在所有人,包括莫弃和清歌的等待中来临了。 太阳彻底消失在山沿线、夜幕降临的那一瞬,整个蓬莱云落山都仿佛吹过了一阵清新的风,沉在地表山川间那些灵气过于浓郁而变化成的雾气全都宛如沸水一般翻滚涌动了起来,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拨动着,让它们聚拢凝结,慢慢凝成一团团或明或暗的光团,整个云落山脉仿佛燃起了无数灯火,又仿佛镶嵌了绝世宝石,熠熠生辉! “唆”地一下,一个光团突然腾空,带着长长的尾巴,冲向了苍莽黑暗的夜空,等重新停住的时候,已经化作了一颗闪闪发光的星子! 有了第一颗,就会有接下来的二颗三颗乃至无数颗! 灵气所化的光团争先恐后地腾空,一个个都带着长长的尾巴射向夜空,漫天漫地数之不尽的长长“光线”照亮了整片夜空,宛如一场向着天空逆向而上的绚烂光雨,璀璨夺目,惊心动魄。 “啊呀!快看,开始了!”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 沉寂酝酿了一天的云落山仿佛在一瞬间活了过来,数不清的树木上树屋一间接着一间打开门,蓬莱的族民携家带口去走出家门,带着各种美味的吃食和其他各式各样的玩意儿,提着一盏又一盏造型别样的灯笼,呼朋引伴地朝着这边而来。 有羽人也出来凑热闹,腾空飞翔,追逐着那一道道流光,身形迅捷而妙曼,引得下方观望的人一阵阵喝彩叫好之声。整个夜空是无数冲天的光芒,夜空之下,有一条“光龙”伴随着孩子的惊叹和笑声蜿蜒而来。竟让莫弃在一瞬间产生了震撼炫目之感。 天界的那些宴会,从来不乏流光四溢、绚烂炫目的景象,清歌却时常避席不去,即便是好友月神献舞,也未必能引得她前去,此刻她却忽然觉得自己迷了眼,竟主动一拉莫弃,从桂花树上一跃而下,向着那条“光龙”而去:“走,我们去看看。” 莫弃微微有些意外,却并未多说什么,任她拉着前行。 小酌却坐在院子里那藤蔓下的石桌边,抬头仰着着天空,一动也不动。木樨从屋子里出来,手里端着一只大大的篾盘,里面是她花了大半天做出来的各式糕点,精致芬芳。她看到一动不动的小酌,便招呼了一声:“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小酌却摇了摇头,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不想去了。” 木樨知道她的心结所在,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过来拉这个突然开始闹别扭的小女孩,“去看看吧……听到没有?族人们都在笑着呢,也许过了今夜,就看不到了……” 过了今夜,就看不到了……吗? 女孩的眼中骤然闪过决绝锋芒的神色,竟一把甩开了木樨来拉的手:“不会看不到的!绝不会看不到!”她抬起头,圆润稚幼的脸上满是执拗。 虽然做了殊死反抗的决定,但是这个女孩心中,怕是有着快要压抑不住的绝望吧!木樨一瞬间竟有种不能直视的错觉,便将手中的篾篮放到了石桌上,伸手遮住了她的眼:“不去就不去吧。” “说好了一起过观星节的,我也在这里陪着你。”她在旁边做了下来,又从篾篮中拿了一盘点心出来,往女孩儿手里塞了一个。 小女孩捏着糕点,握着木樨的手,脸上的表情终于稍稍放松了下来。 她们住的对面,有一块向阴的山坡,树木比之其他地方要稀疏低矮得多,是云落山难得一抬头就能看清大片夜空的地方。云落族民聚集起来的地方就在此处。 清歌和莫弃到的时候,所有灵气凝结而成的光团已经稳稳地挂在夜空中,化作了一颗颗或明或暗、熠熠生辉的星辰。山坡之上一大堆的篝火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各家各户的灯笼都被挂到了临近能挂的地方,远远望去山坡上也好似凭空多了无数的星子。 清歌和莫弃初一看只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再一看,才发现不知是有意还是凑巧,地上这些灯笼的摆放位置,竟是和天上那些“星子”一一对应的。 天上地下,宛如镜面的两端,闪耀的两幅星图,隔着虚空遥相对应。 “好大的手笔!先前还以为,同样是隐世的上古遗族,比之巫族差点困死凤凰的手笔,蓬莱卜族到底是没落了,如今看来,也到底还是有不凡之处的!”莫弃看看地上又瞅瞅天上,感慨道。 “这星图……”清歌仰着头,眼中流露出了一丝讶异和疑惑。 他们说话间,人群中有一个少女跑了出来,开心地招呼了一声:“清歌姐姐,这里这里!” 却是那日在果园才红豆的女子之一,隐约好像记得叫“絮芳”,依然梳着别致的飞燕髻,只是多了两朵娇艳的簪花,衣服也换成枚红色的袄裙,看上去艳丽而明媚,带着喜气。 此时大部分的人都围着篝火坐了下来,每家每户都带了小桌小凳,零零落落摆满了精心准备的吃食,年幼的孩子在人群中穿梭嬉戏,时不时抓上一把吃食。清歌和莫弃听到少女的招呼声,便也不客气地在她们那边坐下了。 “圣童和木樨姑娘没有一起来吗?”旁边一个妇人给他们让了位置,却随口问了一句——云落山千百年没有外人进来了,所以族里人人都认得这两个前几日从外面来的男女,更知道他们而今是寄居在圣童小酌那里的。 “出来的时候木樨姑娘还在厨房里蒸糕点,等一会儿应该会过来的。”莫弃笑着回了一句,半分都没有生疏感。 66.第66章 被打断的告白 那妇人便呵呵地笑了开来:“木樨姑娘蒸的点心可是云落山一绝,可算有口福了。” 莫弃也跟着她呵呵呵地笑,一副人畜无害,温和好相处的模样。周围的人见他这般好相处,也乐得与他多聊几句。他就这么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侃着,一边留意着旁边清歌的动静。 此时那叫“絮芳”的少女正拉着清歌说着话,手上拿着一个饰物,遮遮掩掩地好像在问“做得怎么样,什么越的会不会喜欢”这样的问题,清歌蹙着眉,似乎很是苦恼该怎么回答比较好。 莫弃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道这丫头问谁不好,居然跑去问清歌,清歌哪里会知道这一些! 果然就见她说了一句:“太花哨,男人带不好看。” 絮芳果真大受打击,那楚楚可怜的表情,眼看着都要落下泪来了,清歌却眨巴着眼,一连的无辜,不太明白她怎么这样大的反应。 莫弃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凑过去瞟了一眼,却见少女手中那一串东西不仅有着红豆,还串了其他一些珠玉,非常繁复精致的祥云样式,可见是用了不少心思的,只是好看是好看,确实也如清歌所言,太过“花哨”了。 他面不改色地笑道:“很漂亮呀!放心好了,喜欢的姑娘送的,再花哨也要带的,带了就好看了!”说罢,还凑到清歌耳边,悄悄地补了一句:“要是清歌送的,就是一朵花,我也照样带出去,看谁说不好看!” 清歌侧头望了他一眼,忽然伸手,在絮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从她的飞燕髻上取下了一朵玫红色的簪花,递给了他:“送你的。” 莫弃差点吐出血来! 什么叫做“不做死不会死”,他而今可算是明白了。 他抹去额间突然冒出来的黑线,心想还好那个咋咋呼呼的风羽不在此处,不然此情此景非得笑死他不可的!等他看到清歌眼里若有似无的戏谑时,心中不知怎么地闪过了一次讶异一丝担忧,更多的却是喜悦。他接过了清歌手中的簪花,然而反手插到了她的头上。 “我的就是你的。”他一本正经地解释,拉住了她摸向簪花的手,道:“别动!”然后仔细看了看,才笑道:“很漂亮!原来清歌是适合带这样的簪花呢!” 清歌简单随意的发髻之上除了绑发的发带,一向是没有多余的饰物的,如今那一朵簪花插在她的发间,让一向有些清冷素淡的她顿时多了几分艳色,确实是好看了。 絮芳也不介意这一对男女自说自话地拐走了她的簪花,只掩嘴笑了起来,神色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你们感情可真好!唉呀,要是什么时候韩越哥也能对我这么好就好了……” 一句话,惹得周围一阵善意的笑声。 “小妮子,也不知道害臊!”那妇人笑骂了一句,眼里却是满满的笑意——卜族的婚嫁风俗比较开放,她们也都是过来人,自然不会多说什么,看向清歌和莫弃的眼光,也满是良善和祝福。 絮芳羞恼,红着脸就跑开了。 一旁另一个老妇就指着絮芳跑去的方向,笑着对莫弃和清歌道:“你们也可以去看看的,观星节是年轻人的节日,里面有卜斗,还有溜杆和赛歌,可比陪我们这些老人家要强多了!” 云落卜族以卜算立足,所以的“卜斗”必然也与卜卦衍算有关系,“赛歌”也好理解,却不知道这“溜杆”又是什么。莫弃见靠近篝火的那块出离的热闹,正想拉清歌过去看看,却听另一个年纪轻些的妇人已经笑着道:“阿婆真是年纪大了,他们小两口恩恩爱爱,可不需要再去找缘分了!” “不找缘分,去凑个热闹也是好的嘛!”老妇人当面被驳了面子有些不高心。 莫弃眼见着不妙,再待下去说不得要卷进这些妇人的争论之中去了,当下就拉着清歌站起来,笑道:“婆婆说得对,我们去凑个热闹,长长见识!” 小山坡上以篝火为中心,到处都是人,外圈的都是凑热闹的老年与中年人,三五七人凑着一起聊着家常,八卦八卦谁家的姑娘会和谁家的小伙在一起。往里走去,年轻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莫弃拉着清歌走在人群中,从容淡然宛如走在花前月下。 “好热闹,比天界的琼浆宴还要热闹。”清歌看看这边,望望那边,忽然说了一句。 莫弃“唔”了一声:“他日若要隐居,其实蓬莱这样的地方,倒是不错的。”他说“蓬莱这样的地方”,却没有直接说“蓬莱”。 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清歌。”他拉着她的手,忽然叫了一声,四周人来人往嘈杂无比,他的眼眸中却只有她的倒影,头戴簪花,比之平时更加清丽明媚的模样,“等此间事了,我们找一个这样的地方隐居,如何?”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平常淡然,然而眼眸深处的忐忑和微凉的手指,还是出卖了他的紧张和害怕。 清歌的手指也是凉的,她并没有什么犹豫,就回了一句:“我并不能离开天界太久,终归是要回去的!” 话题又回到了原点了吗? 莫弃的眸光微微有些黯淡,却笑了笑,试图做最后的努力:“那么清歌,陪我一世吧!” 神的岁月漫长无际,而人的一生却太过于短暂,他的一世,对于清歌而言,也许也不过是弹指一瞬而已。即便如此,他也不想放过,徒生后悔。 他不求生生世世,他只求一世。 对她而言,弹指一瞬的一世。 清歌好似看懂了他的眼神,好似又没有懂,她面色如常,是一贯的安静淡然,虽不至于冷漠或者冷淡,却也绝不是亲近随和,更没有女儿家的娇羞,只是莫弃却感觉到了她带着凉意的手指微动,轻轻从他的手里挣扎了出去。 还是不行吗? 莫弃的心一沉一凉,还没来得及苦笑,就见她微微张口,道:“我……” 然而,她只来得及吐出一个“我……”,一个身影从旁里窜出,一把拉住了清歌的手,欢快地道:“清歌姐姐,原来你们跑到这里来了!” 却是絮芳,一脸明媚无忧的笑,拉着清歌不撒手。 67.第67章 溜杆摘星 莫弃本来心已经提得高高的了,如今啪地一下摔了下来,真的是死的心都有了,只恨自己手里身上没有揣点杀伤性武器,可以捅死眼前这个笑颜如花、特无辜碍眼的家伙!但仔细想想,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松了口气,心底里还有些微微感谢这个突然杀出来的少女。 絮芳却不知道自己打断了什么,她看到莫弃宛如吃了一个臭鸡蛋的表情,还愣了一愣,有些关心地问:“莫大哥,你怎么了?肚子不舒服吗?”她左右看了看,指着一个方向,红着脸道:“肚子不舒服的话,那边有茅房的……爹爹说,憋久了不好。” 莫弃的嘴角抽了抽,道:“我很好,不劳挂心!”心说感激个毛线,还是一刀捅死了比较好! 少女到底也不是真的关心,听他说没事,就转头拉着清歌指着一处说:“韩越哥在前面溜杆,等下还要卜斗,我们去看看吧!”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介绍心上人,也不管旁人愿不愿意,拉着清歌就往篝火边的人群深处挤去。 莫弃叹了口气,只好跟了上去。 篝火边上立着十多根手臂粗细的竿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植物做成的,似竹非竹,似木非木,黑黝黝地一根根长得要定睛努力去看,才能看到夜空中隐约的杆顶。此刻竿子上一节一节挂着红绸带,有十数个年轻男子正努力地攀爬着,底下一大群年轻男女可劲地喝着彩,气氛很是热闹欢腾。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溜杆”,心情不好的莫弃摸着下巴,差点没有说出“这不是猴子上树吗?”却见絮芳已经指着其中一根竿子,颇为得意地道:“看!那就是韩越哥,他爬得最快,快要追上第一名了!” 清歌莫弃顺着她的手指抬头望去,见到一个清瘦赶紧的少年正以迅捷灵敏的动作快速地向上攀爬,已经离得远了,黑夜中即便有无数星辰也看不真切少年的脸,只觉得攀爬的动作说不出的灵动,三两下就超过了旁边的人。 真是猴子投胎的吗?——这是莫弃一瞬间冒出的想法,不过好在他还没有傻到当着絮芳的面说出来。 随着爬杆子的人越爬越高,竿子也晃悠得越发明显,也有几人双手乏力难以为继,一个不留神就从高空留下,带着惊呼声坠下,却在落地前被羽人接住,惹来一片哄笑声。 其中一个被羽人接住是,手里竟还抓着一个光团——也不知道他是爬到了哪里才跌落下来的,竟抓下来一颗挂在夜空中的“星子”,引得下面观望的人一阵惊呼。 “这家伙可真是好运呀,都跌下来了,竟还是摘到星了!” “这可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呀!” “不管怎样,能摘到星的,都是厉害的!” 四周不断传来各种的议论声,连絮芳都忍不住感慨那人的****运,然后又道:“韩越哥可不像他,一定可以凭真本事摘到星的!” 此时那个叫韩越的少年已经遥遥领先,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了。 莫弃和清歌在下面观望了很久,渐渐觉得有些无趣,正想找个借口去别处看看,却听人群忽然发出一阵欢呼,有一个身影带着一团光快速都从竿子上滑了下来。 “又有人摘到星了!”有人叫道,语气欢喜而佩服。这一次和之前那人摔下来误打误撞摘到星不一样,这人是确确实实爬到高处将挂在半空中的“星辰”摘了下来。 那也是个少年,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面目并不十分出色,从竿子上一路滑下来,落地还没喘口气,就一溜烟地钻进人群,左右观望,然后跑到一个与他年岁差不多的少女面前,憨笑着将那一团星辉熠熠的光球递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那少女初时还含羞,不敢伸手去接,旁边几个相好的姐妹一阵推搡鼓动,她在接了下来,整张脸都红了。周围一阵起哄叫好,引得外围那些大人都望了过来,眼神中都是笑意和了然。 “韩越哥明明爬得最快,怎么还不下来!”只有絮芳还望着长长的木杆,目光担忧而期许。 “等着你的韩越哥将星星摘下来给你?”莫弃见她这般患得患失的模样,忍不住调侃了一句。絮芳脸一红,却大大方方点了点头:“红豆相思,一粒一寸,是我们女儿家最宝贵的东西,摘下天上的星星来回赠,这一点儿都不过分,不是吗?——我的红豆是要给他的,他若能摘下星来赠我,我死了都无憾了!” 少女年轻爽利,一心憧憬爱情,张口就是这样的话,反到叫莫弃心有戚戚然,心道怎么现在的年轻人张口闭口就是死呀死的,看来自己确实是年纪大了——这般想着,他忽然生了几分淡淡的忧伤。 不过他也算是长了见识了,这观星节果真如他原先猜测一般,并不是什么严肃的节日,说是年轻一辈的相亲求爱节也不为过。女子送男子红豆饰物表白,男子也可攀上高空摘下“星辰”来示爱,若是相互有意,收下对方之物,便算是允下了亲事。只这一晚,年轻男女定情结亲全凭自由,家里的长辈也不会干涉阻止。 为谁摘星取月,那本是宠溺到极致予取予求的表现,赠红豆,摘星辰,不就是寓意这“我赠你一寸相思,你许我一世相宠相爱”吗? 这卜族,还真是奔放而直接的一族呀…… 莫弃暗自感慨,然后扭头问清歌:“清歌想不想我爬上去摘下一颗来送你?”虽说像猴子一样爬竿很不雅观,实在有损他的形象,但为了清歌,他倒挺乐意一试的! 来自天界的神将加公主望了他一眼,有些疑惑和不解,不过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才问:“为何要爬上去?”她道,神色纳闷,“你若想要,我可以上去帮你收取,比你爬杆子上去要快。” 莫弃扶额,觉得自己一定是傻了,竟然忘了她若是想要,顷刻间收尽所有“星子”,也是不在话下的。 正说着,人群再度发出了惊叹,又有人抓着一团星辉从竿子上滑了下来。 等第六个人从竿子上滑下来时,莫弃回头,果然就见絮芳的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就说了一句:“你喜欢的那个小子,不会是爬着爬着就爬到天外去了吧?” 68.第68章 还有“下次” 少女咬着唇,狠狠瞪了他一眼,心想这人可真是个乌鸦嘴!旁边的清歌也抬头望了一眼,却道:“他在上面。”即便是有着漫天的星光,竿子的高度太高,以至于后半段都是昏暗朦胧看不真切的,不过对于目力极佳的清歌而言,遥远的距离和昏暗的夜空都不是什么问题,一目了然完全不在话下。 然而,话才刚落,她却怔了一怔。 然后人群中齐齐发出了压抑的抽气声,原来是又有人摔了下来,虽然很快就被羽人接住了——这一晚上,从竿子上摔下来的人不在少数,只是而今这一位却引起了围观人莫大的讶异和议论。 “是韩越那个小子,这小子身手那么好,居然也摔下来了?” “他爬得最快,上去那么久,怎么就摔下来了?!” “我还以为今天还会是这小子风头最劲来着!” “阿越天资非凡,不会是在上面观星看出了什么吧……” “能看出什么?这星图可是老祖宗的手笔,那是这么容易可以观透了悟的?!” 四周嗡嗡嗡议论声此起彼伏,清歌和莫弃却不约而同地偏头望向絮芳,果然见她面色一片苍白,在短暂的失措茫然之后,慌慌张张扒开人群便向着羽人落下的方向跑去。 清歌望着她匆匆消失在人群里,又抬头望了望韩越摔下来的方向,忽然道了一句:“他是跳下来的。”不是摔下来,而是自己一跃而下的。 莫弃一愣,等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忍不住摸了摸下巴,笑了出来:“这倒是比摔下来有趣。”顿了顿,又调侃了一句,“他这可算是体验自杀的快感了!” 清歌见他满是感兴趣的模样,就问了一句:“要去看看?”哪知他却摇了摇头,拉着清歌往人群外走:“等过些时间,再找他聊聊就好——现在最好把时间留给絮芳这样的小丫头,不然即便没有被她们打出来,也是要被腹诽死的!” 清歌想到絮芳离开时的慌忙和担忧,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两人绕着篝火从这头绕到了那一头,那一边,也有许多人聚集在一起,正在“卜斗”。 所谓“卜斗”果然就如莫弃猜想的那样,是卜算之术的比斗。 卜族是神算之族,卜算之术可谓是斑驳繁多,莫弃拉着清歌在边上看了半晌,初时有称骨、算卦、抽字、四柱八字、八卦六爻,出手的虽然都是年轻一辈,但也颇为紧张精彩,看的莫弃这个门外汉眼花缭乱,直呼过瘾。最后变成了观星,一堆人瞭望者星空,聚精会神地用自己所学推算演化。 莫弃也陪着他们数了一会儿星星,然后就因太过无聊而撤退。两人绕了一圈回来时,围在溜杆的杆子上的人群已经散去了大半,絮芳也不见了踪影。 篝火四周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据说是在“对歌”。 观星节上的对歌,是男女表露心迹的最好途径。远远地听到人群中有人在唱:“……芄兰之支,童子佩玺,虽则佩玺,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芄兰之支,童子佩牒。虽则佩牒,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带悸兮……”声音悠扬悦耳,带着倾慕和紧张,好似是絮芳的声音,仔细听去,又好像不是。 芄兰的枝条啊,弯得那么漂亮;那个男孩子啊,腰间佩着角雉;虽然他是这样的得意,他却不愿意喜爱我。他的容貌是这样的漂亮又神气,衣带长垂,飘得让我心动。 芄兰的枝条啊,弯得那么漂亮;那个男孩子啊,把扳指带在手指上;虽然他是这样的得意,他却不愿和我亲昵。他的容貌是这样的漂亮又神气,衣带长垂,飘得让我心动。 应该是絮芳那个丫头吧……这丫头在感情上还真的是勇敢而直接呢! 可惜……那个韩越,虽然只是远远一瞥,却并不像是儿女情长的人。否则他该是摘下一颗星辰来,而不是爬到最高处后一跃而下了。 不过感情的事情,不到最后谁又能说得清呢?! 他微微感慨,忽然一笑,拉了拉清歌的手道:“难得这样的好氛围,清歌,我们也来对一对歌如何?”说罢,也不等清歌反应回来,就清了清嗓子,轻轻地唱: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月出,月光皎亮,俏丽的人儿多么美貌,缓步蛮腰,让我悄悄为她心力消耗。 月出,月光皓洁,俏丽的人儿多么美貌,缓步轻盈,让我为她不安烦躁。 月出,月光当头,俏丽的人儿多么美貌,缓步婀娜,让我为她费尽辛劳。 他的歌声很低缓,说实话唱得并不好听,只是低低的韵味中,却别有一份滋味。清歌侧着耳听着听着,嘴角竟慢慢地勾了起来,在莫弃惊讶却开心她若有似无的笑颜时,却听她道:“你这首歌,若是唱给月魂听,最合适不过了。” 莫弃已经知道了月魂即是月神,天界的皎月神女,传说中六界九道最美丽的女子。只是这些和莫弃都是没有关系的,现在的他嘴角微微抽搐,有些无奈地叹气:“对我而言,这首歌并不适合她——她若是想听,就找喜欢她的人唱去!” 她一本正经地想了想,然后点头:“那等下次见了九鬿,你教他怎么唱!” 莫弃本来都快有哭的冲动了,却忽然捕捉到了她话语间的某种信息,他是何等聪明之人,瞬间就笑了出来——原来在她的心中,他们之间也依然还是有“下次”的呢…… “北荒雪原的时候,风羽曾经说过,等你们完成任务,便会回去天界,所以我们都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罢了。”喧嚣热闹的星空之下,他望着围着篝火欢笑的人群,神色却有些欢喜又有些迷离,“可是清歌,我们真的有‘下次’吗?” 清歌默然不语。 是听不懂,或者是根本不想懂。 莫弃揣测不出,便只能叹了口气,心道果真是自己太过苛求了吧…… 他忽然觉得有些疲倦心冷,不知为何失了继续凑热闹的心情,便笑了笑,道:“天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说罢,便本能地去拉她欲一起回去。 69.第69章 百年之约 然而,清歌却避了开去,让他忍不住一愣,而后不由得苦笑——明明已经感觉能够靠近了,却原来一直都是他在自作多情吗? 只是,他刚刚才这样想着,清歌却偏过头来,神色并没有什么疏离和厌烦,忽然问了一句:“不是要对歌吗?” 嗳? 莫弃讶异,却见她张了张嘴,尝试地哼了两句,然而终归是因为生疏而接不着调,她顿了顿,只好慢慢念道:“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却是初来蓬莱的那个晚上,木樨在桂树上唱得那首《女曰鸡鸣》。她的记性很好,虽然曲不着调,词却一字未差。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是一粥一茶的平淡。木樨求而不得,才对她说好好珍惜眼前不要后悔。直至今日,她依然不是很明白,只是忽然感觉到了他的低落,觉得她若能对上这首歌,他必定是会重新开心起来的。 果然便见他的眼中的光,又一点点亮了起来。 “不要难过。”她伸手摸了摸他的眉间,抚平先前所留的褶皱。然后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件红色的事物,放到他的手里,“木樨说,将这个给你,你就会高兴的!” 他低头,就见手心里多了一串红豆串成的坠饰,红豆饱满,粒粒都似心形,被串联成两个同心圆,下缀的不是流苏,而是一缕黑色的青丝。整个坠饰做得并不是很好,连两个同心圆也串联得歪歪扭扭的,然而却叫他迷了眼,再也转不开视线。 他伸手摸了摸那缕青丝,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神气弥漫而出。 她看见他的动作,就说了一句:“木樨说用发丝串联效果比丝线流苏要好——若是用我的发丝,这个东西的力量会比那天我给你的玉坠还要更强一些,保护你一时必然是没有问题的。” 她当是在做护身符吗? 不过,即便她真的是当在做护身符又如何呢?! 莫弃只觉心头一点点的暖意潺潺流淌而出,他握紧手中这一串红豆和青丝串联成的坠饰,缓缓笑了起来,灿若桃花,竟流露出了几分妖孽之色:“清歌,这是定情信物吗?” 清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道:“给你防身的。” “那我就当是定情信物了!”他笑着,耍起了无赖——相思红豆同心结,无论清歌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青丝串成的红豆,除非是傻了,不然由不得他不往某些方向想。 不知是否是错觉,星光与火光的辉映下,她的脸竟渲染上了淡淡的红色,顿了一顿,扔过来了一句:“随你。” 随他吗? 莫弃拉住她的手,微微笑着,他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却道:“宜言饮酒,与子相携。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明明是“宜言饮酒,与子偕老”,他却说“宜言饮酒,与子相携”。因为他明白自己和清歌之间的不对等——他们即便是携手,也是没办法“与子偕老”,他的生命太过短暂,即便费尽心机地获得力量,也未必可以长生。 可是若是让他就此放弃,他却是决计也不甘心的! 仿佛是看穿了他心底的不安与无奈,清歌默默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她的动作虽然轻微,也没有说旁的话安慰,却奇迹地抚平了莫弃心中压抑许久的抑郁。他笑着将红豆串成的同心结坠饰塞回到她手里,然后指了指腰间,道:“送都送了,再帮我系上?” 清歌倒也没有拒绝,诚如他所说,送都送了,又还有什么可矫情的呢?就拿着坠饰在他腰间比划了半天,才拉住他的腰带想往上挂。星光熠熠却依然掩不住夜色的昏暗,这样的姿势,远远望去,就像是在……扯腰带…… 光天化日……额,大庭广众之下,这两人居然拉拉扯扯在扯腰带…… 躲在人群外不情愿到人群中来的羽向天捂住了鼻子观望了半天,眼神里全是“这个徒弟好生威猛”这样佩服而期待的猥琐光芒。 “棒打鸳鸯的都没好下场,唉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本是来拎莫弃回去修行的,只是看眼前这情况,只要他上前去,他那只笑面虎徒弟绝壁能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裸奔一回的,“罢了罢了,只一晚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 他回头望向木屋的方向,暗夜里金黄的桂花树静静绽放,摇曳出一树的绚烂。只是,与往常相比,那些从花瓣里透出来的盈盈光晕却是黯淡涣散了不少。 终于是到极限了吗…… 他微微叹了口气,胡子邋遢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 仿佛是呼应他的想法一般,天际骤然有流星划破夜空,一闪湮灭——那些挂在天际的星辰也不知是时间到了,还是灵力无以为继,竟开始接二连三地从天际跌落,一颗二颗到几十几百颗,带着长长的尾巴破空而落。 整个云落山仿佛有一瞬间的静止,人们仰着头,迎接了一场绚烂而浩大的流星雨! 那些灵雾所化的星芒大片大片地向着整个云落山整个蓬莱境飞快跌落,然而,还没有等重新落回到地上,便已经因为灵力的耗尽而湮灭于无形。 漫天的光雨,美得惊心动魄,绚烂而决绝! 这样的光雨之中,有人喜悦有人忧虑,也有人有了先前从来不曾想过的决定——清歌的手拂过挂在莫弃腰间,那个她在木樨忽悠和指导下亲手做出来的红豆同心圆坠饰红豆粒粒似心、殷红如血,她从漫天的流星雨中收回目光,忽然道:“我会在人间逗留百年,百年之后,再回返天界。” 莫弃回头,漫天的星雨下,白衣的女子神色认真真挚,不知是错觉还是流星的辉映,一向安静淡然万物不入的眼中仿佛有着如水般潋滟的光芒,让他不仅迷了眼也迷了心。 只是,迷心的,又何止是他一人而已呢?! 她自始没有答应他携手相伴一世,却在他几乎以为她不会点头时,说出了会逗留百年之言。她不是轻诺之人,却许下了这样的话语。 人的一生,匆匆不过百年。 百年,已经足矣。 莫弃拉着她的手,微微而笑,只觉仿佛握住了全世界。 70.第70章 怕鬼吗? 几乎同时,桂花树下的木屋前,木樨与小酌也抬头望着划破夜空的漫天星雨。 卜族善卜算,观星即是观命,星辰轨迹是为命运脉络,星落便是命殒。 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女孩望着漫天的落星,原本应当天真烂漫的眼眸中流溢出了说不出的哀恸和沧桑,看着看着,忽然潸然泪下,亦不自知。 “那一夜,也是这样,下了一晚的流星雨……” “木樨姐姐,我好恨呀!” 在这样一个云落卜族举族欢腾笑语、言笑晏晏的时刻,卜族的圣童却是泪如雨下,怎么抹都抹不干。木樨拉着她的手,神色亦是哀伤,默默地陪着她这一场最后的恸哭——再怎样坚强隐忍,终归是个孩子,会脆弱会害怕会怨恨,命运赋予她的一切太过沉重,从来由不得她像现在这般,像个孩子一样哭泣! 没有人注意到,在漫天灵气凝聚而成的星辰陨落湮灭之时,云落山所有逆流而上的河水溪流再短暂的停滞之后,忽然开始顺流而下——宛如一直逆向回溯的时光,骤然间又开始重新流动了起来!而小屋前的桂花树顺风摇曳,金黄色的光晕微微黯淡,却忽然,有馥郁的桂花香顺风飘散而出。 陨落了无数星辰的夜空,黑沉阴魅,沉沉不见底。 …… …… 莫弃对于蓬莱云落山观星节的最后记忆,就是那场浩大而绚烂无比的流星雨落,以及白衣的神女在星辉下所说的那一句“我会在人间逗留百年”! 对于之后的一切,他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感觉像是大梦一场,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木屋自己房间的床上,他躺在床上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差点就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痴呆症! 房间里还昏暗,窗户半掩着,望出去黑蒙蒙很是昏暗,想来是天还没完全亮透。 他本能地摸向腰间,竟真的摸到一个东西,凑到眼前一望,红豆如血,青丝缕缕,果真是青丝串成的相思红豆同心结——原来不是梦呢! 流星雨落之际,那个白裙的神女真的对他说了“我会在人间逗留百年”呢! 他抓着同心结,一时间喜悦涌上心头,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嘿嘿傻笑了起来。等会儿见到木樨姑娘,还真的要好好地说声“谢谢”呢!他忍不住这样想着。 “年轻就是好呀!谈谈情说说爱,一点小事就能傻乐成这样,哎……”忽然间,一个叹息声传来。 莫弃一惊,快速地收了东西敛了表情转头,就见一身奇装异服的邋遢道士站在窗前,背负双手面朝窗外,幽幽地叹着气。 这厮三更半夜又跑到他的房间来,这没完没了的到底闹得是哪样? 他一瞬间觉得实在是脚痒无比,想把这无良道士一脚飞出门去,但是想到两人之间悬殊的实力差距,不得已还是觉得账什么的果真应当留到以后一起结算为好! “莫小子……”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负手立在床边的道士首先开口叫道,语气竟是难得的正经认真,“你平日里,喜欢听鬼故事吗?” 嗳? 正披衣下床的莫弃被这突如其来的无厘头问题问得愣了一愣,心道这道士难道怕自己睡不着,还要讲床头故事不成?他抖了一下,赶紧摇头:“不喜欢!” “那么……怕鬼吗?” 莫弃拉好衣服,摸了摸下巴才回道:“如果是美艳妖孽的女鬼,我必定是怕的,可如果……”他瞟了瞟道士,心中盘算着等下他转过身来时,会不会比前几日更加的青面獠牙,本来就长得寒碜,这几日更是见不得人了——他一边有些同情这道士,一边却不客气地道:“要是你这样丑到没边的青面鬼,我倒是不怕的!” 男人嘛,什么都不怕,就怕失足不是?一失足就是千古恨不是? 道士回过头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像我这样的只怕失足,像你这样的只能怕没人要”的目光,夹杂着感叹同情悲悯种种复杂情绪,气得他差点忘了要说什么,跳起来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贫道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秀美多姿,你这不孝徒,是拍马都及不上的!” 嚯嚯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秀美多姿?! 莫弃实在没忍住,“呵呵呵”干笑了两声,手上却动作不慢地掐了个法诀——而今的他已经不能算是完全的手无缚鸡之力了,这几日没日没夜地被逼着修习绢书上的心法法诀,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掐诀,身体就移开了几米,竟躲开了道士气怒之下的一巴掌,惹得羽向天愣了一愣,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小子,你这天赋……”他默了半响,表情分明是讶异而感慨的,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比起我虽然差了一大截,但也难能可贵了!”说罢,还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所言非虚。 对于这道士的没脸没皮,莫弃只能继续呵呵呵呵…… 两人又惯例扯皮了几句,莫弃走到桌前正要点上烛火,道士却道:“天都亮了,昨夜就当是放你假了……”他转头望向窗外,神色竟有几分莫测:“大梦已醒,幻象归真!莫小子,你可是说了不怕鬼的,到时候可不要吓尿了!” 天亮了……? 莫弃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发现窗外虽然阴暗模糊昏沉沉一片,却不像是夜晚的乌漆麻黑,反而有几分暴风雨前夕的乌云压顶,但是又很安静,完全没有山雨欲来的风满楼! 没有虫鸣没有鸟叫,更没有人声,安静得分外诡异。 他心中突突跳了几下,突然觉得有些不安,也不管调侃他的道士,径自拉开门走到院中——拉开门的瞬间,阴冷的风便骤然扑面而来,这种冷,竟是透过他的衣衫,一路钻进骨髓里的,伴着阴风而来的,是一阵馥郁的桂花香。 他本能地抬头望向桂树,往日在夜晚都会发出盈盈光泽的桂花树,如今莫说灵光湛湛的光晕了,就是金黄色的花色也黯淡了不少,看上去很没有精神的样子,只是四周却飘散着之前怎么闻都闻不到的桂花清香。 “你有闻到桂花香吗?”他回头问站在窗前的羽向天。 道士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摇头:“这桂花都败成这样了,哪还有什么桂花香!” 71.第71章 所谓“ 入梦” 莫弃闻言皱了皱眉,抬头四望,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乌云压顶灰蒙蒙的天地间,原本苍翠生机的云落山都笼罩在黑沉沉的雾气之中,那些原本长满树叶的古树只剩下枝桠狰狞地刺向黑沉的天空,宛如一只只怪爪,哀嚎着向着天空求救。而木屋对面那片原本长满青草的山坡,如今望去,也是黑糊糊的一片。 那些飘在天空中、闪着荧光宛如飞雪一般的白絮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灰白色的颗粒,正好有一片落在他衣襟上,他看了看,再也不像雪花了,倒像是某种灰烬。 昔日仙意盎然绿草如茵的蓬莱仙境,而今一眼望去,竟像是被红莲业火焚烧殆尽之后,天地之间飘满了劫灰的破灭之地! 他越看越心惊,不由得联想到道士之前怪异的问话,他的心中忍不住闪过了某个念头,不由得变了脸色。他很想确认心中所想,却更担心清歌,便在院子里喊了两声。 才喊了两声,白裙的神女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道:“我在这里。” 却见她神色平静淡然,并无半分异样,手中甚至还拿着一把煽火的蒲扇,脸上还有几处可疑的黑色,竟像是无意中沾染上去的黑碳粉。 莫弃忍不住面露讶异,心道自己是在梦中不成,竟看到惯常善于握剑的清歌拿着蒲扇面带黑渍,一副正在生火做饭的模样。 连道士都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却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仿佛是看穿了他们的错愕,清歌有些别扭地道:“木樨姑娘有事出去,叫我帮她看着火。” 她的手习惯握剑厮杀,却还是第一次握这种普通的煽火扇,更是第一次看顾煮粥的灶火,只觉得分外别扭难以驾驭。 莫弃的眉依然是皱着的,听她说到木樨,便问道:“木樨和小酌呢?”他心中已经推断这一切变故必然是与这两人有关的,连“姑娘”二字也懒得加,直呼其名了。 清歌回头瞥了眼厨房里的炉灶,见没有异样才答了一句:“大早上就被叫走了,好像是村子里出了事情。” 前一日的云落山还是风清日明灵力充沛的世外桃源,山清水秀的,如今一眼望去却到处都是阴森诡秘,树木凋零花草枯败,天空更是飘满了灰烬,宛如一处鬼蜮——莫弃冷笑了一声,心道这岂是“出了事情”这么简单的。这样的念头才起,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清歌太平静了。 平静得好像眼前这一切变故都不曾见到一般,即便是天界的斩魔神女,见惯了各种奇诡的大场面,也不该是这样的平静,甚至在厨房里煽火看顾炉灶?! 他内心担忧,几乎是本能地握住清歌执扇的手,语带试探地问:“清歌,你看着蓬莱山水,可有什么变化?” 清歌对他时不时的拉手之举,而今已是十分的习惯,没有什么抗拒,只是听了他的话,有些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四周,摇了摇头答道:“与往日一般,并无什么变化。”她望出去,碧蓝的天空下飘着荧光闪闪的白絮,宛如飞雪,树木茂密翠绿,青草芳菲,白雾流传其间,如梦似幻,却清新自然——确实是没什么变化的。 她不懂他为何突然这么问,只是见他的脸色突然间就变得难看了,心中便觉出了几分不妥,就问了一句:“怎么了?” 莫弃正欲开口,边上的道士羽向天却嘻嘻笑了起来,道:“这小子睡觉睡懵了,梦到饕餮凶兽将整个蓬莱仙境吞噬了,你也不理他了,他被自己的梦吓傻了而已!”仿佛是自己都觉得好笑,他捂着肚子哈哈哈地笑个不停,边笑还边说:“被梦吓傻,乖徒弟你是小孩子吗?要不要喝奶呀?” 这道士胡闹起来的时候,一贯是没个正形的。 只是,他纵然胡闹,却也不是没有轻重不知分寸的!莫弃眸光闪了闪,闭口不再多言,却扭头对着道士笑了一笑,那笑容如沐春风、灿若桃花,却叫羽向天骤然止了笑,觉得背脊有些发凉。果然就见这不肖逆徒打量了一番他的胸,神色似笑非笑:“喝奶?我倒是不知道,道长你还有这等本事呀?” 道士呼地抬手护住了自己的胸部,那模样倒像是有几分受欺凌的小媳妇,就差没有高呼几声“非礼”了。 若换成以往,莫弃自然是要把握机会再踩上几脚的,而今却没了心思,只是无语地望了他一眼,就转头对清歌道:“清歌,你先看着灶火,等我洗漱一下,我们去找木樨和小酌,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说罢,也不等她回应,就一把抓住羽向天的衣襟,就将他拖进了房间。 清歌目光闪了闪,却最终没有说什么,她望向院外那棵巨大的桂花树,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迷茫。 道士被扯进房间后就被放开了,普一放开,就见他大大地跳开了几步,拉着衣襟防备地盯着莫弃:“你要做什么?不会真的要喝奶吧?!” 莫弃看着他全身邋里邋遢的模样,在听到他说“喝奶”两字,差点没吐出来。揉了揉眉心,才压抑住将这道士扔出门去的冲动,问:“怎么回事?” 他问得没头没脑,道士却嘿嘿一笑,直接答道:“昨日那一片星空耗尽了这里的灵气,让幻境提前破除了,否则即便你已经这几日修习得勤勉,也不能这么快看到这一幕的!” “幻境?”莫弃微微沉吟,虽然心中已有猜测,却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这几日的所见所闻,竟都是虚假的幻象。 道士点了点头,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我也只是听闻过,鬼界有一门幻术叫做‘入梦’,凭借亡魂故物之灵编织的幻境,几可乱真,就是厉害的陷入其中,也未必可以勘破——并且,一旦入梦,除了自己醒悟,外人不可点破,否则就是‘惊梦’!” 莫弃脸色沉沉,忽然想起道士那日诡异的溺水,只怕是那个时候,这个执迷于寻宝探机缘的道士就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只是他并没有说破,甚至今日也阻止了他向清歌说破,便问道:“‘惊梦’,又会如何?” 道士摊了摊手,道:“不知道。” 还有比这道士更不靠谱的家伙吗?! 72.第72章 大白天见鬼 莫弃额间的青筋突突地跳了两下,事关清歌,他是容不得有半点疏忽的!当下逼近羽向天,脸上的表情皮笑肉不笑:“你信不信,我叫清歌把你埋到院子外的桂花树下,当花肥!” 论功夫,他自然是打不过这道士的,只得抬出清歌来。 这道士果真狗腿的很,闻言非常快速地收敛了欠揍的表情,只是眨个眼的工夫,就见他已经正身盘腿在桌边的椅子上正襟危坐了:“依照古籍上所载,‘惊梦’者将永世困于幻境之中,也有一说会魂飞魄散,还有一说会因为伤及灵魂本源失去记忆,众说纷纭,加上清歌又不是普通人,所以我也拿不准,只好说不知道喽!” 他为不做花肥,努力为自己辩解,言罢,又总结了一句:“总之,‘惊梦’不是什么好事,你可以从旁稍作提点,但千万不可当面点破!” “这布局之人,怕是冲着清歌来的!”莫弃按着眉心沉默了半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然后瞄住面前装乖的道士,“这么些天,你难道还没找到出去的办法?”他可不相信比他更早勘破幻境的道士,会什么动作都没有。 羽向天的老脸泛起了可疑的红色,咳了一声才道:“下手之人,手段忒高明。”不是他不够厉害,而是下黑手的家伙手段太过厉害——这是他的自我安慰。 不靠谱的家伙,终归是不靠谱呀! 莫弃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再指望眼前这家伙了。 他为道士的厚颜无语之时,对面的道士却忽然也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也觉察到了?” 他沉默了半晌,最终点了点头,叹息:“也许,我没并没有从那畜生的肚子里脱身而出……” 所谓“那畜生”,自然便是吞他们入腹的凶兽饕餮了。 这是非常不好的推断,他虽然在乍然见到蓬莱的变故后便隐隐约约想到了,却不愿宣之于口——据他了解,饕餮可吞天噬地,腹中更是有层层叠叠无数空间,一旦陷入其中,也许终其一生也未必可以如愿脱身,所以当时在饕餮腹内,他们宁可冒着被腐蚀的危险往胃袋方向走,也不愿深入其他地方。 道士听了这话,开始哎哎地叹起气来了:“贫道这样的玉树临风天纵奇才,怎么能这样困死在一头畜生的肚子里呢,说出去岂不是要伤了这天下多少女子的心?呜呜呜……我这还没能娶妻生子呢……”说到最后,差点没嘤嘤嘤哭起来。 虽然早知道了这道士的神经质,但莫弃还是觉得太阳穴有些发疼,终于觉得自己找这道士商量这等生死攸关的事情,实在是作死的很!想打听的事情也打听的差不多了,他最终还是受不了地撇下正在恰鼻涕的道士,无语地跑出门来了。 他站在灰蒙蒙的院子里,从厨房的窗口望进去,能看到白衣的神女拿着蒲扇,正蹲在灶子口上小心地扇着风,扇几下就往灶口上望一眼,表情认真而纠结。 身为天界的斩魔神将,为天帝挥斩手中利剑,必然结过不少的仇怨吧…… 明明清歌比他们的力量都要强,却到现在还沉溺于幻境之中不能勘破,缔结这“入梦”的存在,必然是冲着她来的吧——不过是个生活九级残障的家伙,怎么就惹出了这样厉害的家伙来算计与她呢? 如果他的推断无误,能算计饕餮,并在这大名鼎鼎的凶兽腹中设下“入梦”,营造如此真实的蓬莱仙境,这样的心计与手笔,六界九道怕也是没有几个的。可如今清歌,竟在懵懂中被这样的存在盯上了。 是魔尊云离么?抑或是在雪原伏击他们的?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想要在而今的困局中寻找一丝出路——无论如何,哪怕他的力量依然是如此的羸弱,他也想护她周全,即使是飞蛾扑火! 灰蒙蒙宛如鬼蜮的蓬莱幻境之中,莫弃望着厨房中扇火的白衣神女,手指微微磨蹭腰间挂着的红豆坠饰,心中柔软温暖,却生了坚定决绝的决断! …… …… 如果情况不明,最好的办法应当是等——等待时机,以静制动! 但是而今牵扯到清歌,他却是等不起的。所以稍一思量,他便决定去找大清早就失了踪影的木樨和小酌。 她们必定是知道什么的,不然这几日话里话外也不会有那些暗示和提点了。小酌那个家伙,明明说过“等过了观星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谓的“好起来”就是眼前这副阴森灰蒙宛如鬼蜮一般的模样吗? “我先前便找过她们,但是她们什么都不肯说。”道士表示无能为力。 莫弃却不以为然,还是拉着清歌出了门,他并不放心让清歌独处,只对她说要去找卜族的老祖宗索要出去的方法,清歌惯常地没有多说什么。 一路上,都是草木枯败、鬼气萦绕的景象,还未进村就看到村边的小溪边有个身影在嘤嘤哭泣,莫弃瞥了一眼,差点没被骇到——竟是一具套在残破红裙里的灰白骷髅骨架,细长尖锐的骨爪正捂着骷髅头,发出伤心的哭声。 这是大白天见鬼呀…… 莫弃汗目,却见同行的清歌走上前去,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那骷髅骨架颤了一下,然后扭头望来,眼睛部位的两个黑洞里有两团青色的光芒闪烁宛如鬼火,再然后……窜起来哭着喊着就冲着清歌扑了过来:“清歌姐姐,呜呜呜呜……我找不到韩越哥了,怎么办?” 我去,居然是絮芳那个丫头?! 莫弃看着一具骷髅骨架拉着清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着,忍不住低头扶额产生了一种无力吐槽不忍直视的感觉。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灰白骷髅,竟会是昨日那个奔放敢爱的明媚少女! “怎么办呀?我找遍了整个云落山,也没有找到韩越哥,呜呜呜……”骷髅拉着清歌的手,下颚的骨架一下一下抖动着,却发出了少女特有的哽咽哭声。 韩越…… 那个爬上了百丈高竿,最后却一跃而下的少年? 清歌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出声确认:“你找遍了整个云落山?” 莫弃却上前不着痕迹地拉开了少女的骷髅架,问:“那小子不见前,有没有说些什么?”那个卜族少年天赋异禀,也许是从昨夜的星图中觉察了什么,最后才会什么都不取而后一跃而下,也才会在变故初现之时失去踪影吧! 73.第73章 大劫将至 “他说……他说大劫将至,叫我躲起来!”骷髅架一边哽咽一边诉说,“可是哪里来的大劫?要是有大劫,小酌大人明明可以轻易看透命运脉络,怎么会什么都没有说呢?即便真的有大劫,也还有老祖宗还有羽人的叔叔伯伯呀!” “即便……即便是要躲起来,我也不要一个人躲起来……” 在清歌的眼里,玫红衣裙的少女即便因为一夜的担忧劳累和哭泣而面色苍白,眼眶红肿,但却依然是娇俏明媚的,巴巴望过来的眼眸中满是担忧和执拗:“我喜欢他呀,即便是大劫将至,也是要同生共死的,怎么可以一个人躲起来呢?” 同生共死…… 清歌怔怔地,只道这样小小的身躯里,是有着怎样的情感和执念,竟让她说出了同生共死的话来。她本能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少女的脑袋,声音也温和了一些:“我帮你找他。” 莫弃沉默不语,仿佛也是被那一句“同生共死”所触动。 他们进到村里,在莫弃眼里,满目都是枯木废墟,白骨和幽魂徘徊于幽暗之中。只是清歌望去,却与往常并无太大的分别,他们问了数人,皆未见过韩越,而意外的是,问及木樨和小酌,竟也是摇头说不知。 清晨离开之时,明明说过是村子里出了事,如今却人皆不知。 清歌虽被幻境蒙蔽了神念,但却绝不愚钝,此刻也终于觉出了异样。她皱着眉想了半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忽然转头问莫弃:“你早上唤我,是有什么事?” 莫弃想说又怕说多了“惊梦”,只好道:“没什么事,等找到木樨和小酌再说也不迟。” 清歌定定地望着他,觉得他必然有事瞒着自己——是与木樨还有小酌有关系的吗?她暗暗猜测,有了半晌的默然,在莫弃以为她会追问下去时,她却点了点头,对身边两人说了一句:“你们退开一些,我用寻灵术试试。” 竟是选择了相信莫弃。 莫弃舒了口气,心中有些微暖。 却见她捏了一个法诀,手势变换间双手一挥,隐约间仿佛有无数白光从她的衣袖间挥出,转瞬消失在空气之中。 “只要他还在蓬莱,总会被寻到的。”她转头安慰絮芳,然后又望向莫弃,“也能找到木樨姑娘和小酌。” 她竟看穿了他,比起韩越那小子,他更急于寻到木樨和小酌。 寻灵术是天界一个比较普通的追踪仙术,那些从她手上挥散出去的灵光,会在最快的时间变幻成各种形态,融入这一方天地万物。自然,仙术在不同的仙神手中施展出来,效果也必然是不一样的,清歌施展后不到片刻,她便蹙起了眉。 明明是山明水秀灵气充沛的蓬莱云落山,可为何从灵光中传回的感觉,却是阴冷森寒鬼气四溢? 她心中疑惑,抬手捏了另外一个法诀,有凌厉剑气在她手中迅速凝聚,她手指微弹,剑气破空而起,瞬间划破了虚空——虚空被她划裂了一道口子,然而从其中溢出的却非蓬莱境应有的天地灵气,而是森寒的阴冥鬼气。 口子不大,那些丝丝缕缕溢出的鬼气凝成黑炎,转瞬就将剑气划出的口子燃烧殆尽,连半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清歌并没有后续的动作,她好像没有看到那些转瞬即逝的鬼气一般,平静地收回了手,只是望向絮芳的目光,却微微有了变化,再没有方才的温和。 絮芳却好似真的没有看到那些鬼气,见她望过来,就急切地问:“怎么样?找到韩越哥了吗?” 那焦急忧虑的模样,真挚情深,半分不像作假。 莫弃对着一个骷髅头,自然看不出什么表情眼神,但他并不认为眼前这只剩下一具骷髅而不自知的少女是在作假,他隐约有种感觉,虽说“入梦”是幻境,但无论是小酌也好,木樨也罢,甚至是絮芳韩越,却都是真实存在的。清歌产生了怀疑固然是好,但如果因怀疑而强行出手,最先伤到的八成会是这些“人”,就说了一句:“先帮她找人,找到人再说。” 他一句话,前一个“人”指的是韩越,后一个却又暗指木樨和小酌,也不知道清歌听懂了抑或没有,总之她扭过头去,半晌传来了一声“嗯”,然后又接了一句:“跟我来。” 说罢,就径自往回走了。 村外的小路走出百米便是分叉口,一条往圣童小酌的住处而去,一条通往果园。清歌没有丝毫犹豫就往果园而去。路过果园,接着往山上行去。 一路上的果树只剩下枯枝,草木全部凋零。莫弃叹了口气,心道若是之前山明水净灵气充沛的景象是幻境,那么现在这般衰败的模样,又是什么情况?莫不是真正的蓬莱境其实已经覆灭,变成了而今这般模样? 正想着,却见清歌忽然顿住了脚步。 原来是已经到了那日羽向天差点溺毙的那个水潭,而清歌止步,却是因为水潭边有人! 只是不是韩越,而是木樨。 只见她拉起裙摆挽着裤脚,正坐在水潭边将一双白皙的玉足放在水里一晃一晃,荡起潭水涟漪阵阵,她的边上,还有一个蓝衣的男子,手拿着钓竿,正在……钓鱼? 绕是今日已见多了怪事快要麻木的莫弃,也不由得愣了一下,今天一****见过絮芳这样的骷髅骨架,也见过连骨架都没有的灵体,来的路上他甚至已经在猜想木樨小酌又该是变成了何种模样,此刻乍然见到活生生的“人”,反倒叫他不适应了! 只是…… 清歌已经低喃了一声:“……有些奇怪。” 可不是奇怪,他们所接触的木樨,一贯是温婉大方的,虽然有时候会哀伤幽怨,但笑容却一直都是温柔的,一副知书达礼的模样,又怎么会当着男人的面这样挽着裤脚泡脚戏水?更何况,她有一个一直在等待的人,是断断不可能和旁的男人这样亲密的! 可是水潭边那女子的眉目,却确实是木樨无疑,也穿着她最常穿的那件鹅黄衣裙,只是较之往日却少了几分哀怨,多了一些灵动朝气,正托着腮对那男子道:“在轮回谭里钓鱼,叫族长知道了,一定扒了你的皮!” 74.第74章 木樨 那男子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句:“那你这个泡脚的,叫族长知道了,也一定剁了你的脚!” “一个扒皮,一个剁脚,也算是有难同当了,也不错!”木樨笑了起来,仿佛是心情好,脚下晃荡的幅度都变大了,水面上的涟漪层层扩散。 那男子将钓竿往另一边挪了一挪,有些无奈:“你这样吓跑我的鱼,我还怎么钓?” 木樨却道:“轮回潭溯古照今,比酆都的满月井还要玄妙百倍,潭里的鱼都比族长还要精滑,就是我不捣乱,你也是钓不到的!” “不就是一个水潭子……”那男子嘀咕了一声,颇有几分不以为然:“溯古照今?怎么不见它照出你我的将来?” 木樨愉悦的神情一顿,侧过来的脸上隐约有些黯淡,仿佛是知道什么,却不忍也不愿说出来,只在男子微微侧过头来时,又重新扬起了幸福满足的笑。 十来步的距离,他们旁若无人的说着话,仿佛丝毫没有发觉身后到来的一人一神一骷髅。 他们确实没有发觉,也无从发觉。 就好像絮芳也并没有看到他们一样。 这个满腹焦虑和担忧的少女见清歌和莫弃莫名其妙地停下了脚步,望着深潭的方向半晌都没有说话,脸色却越发地奇怪,终于忍不住拉了拉清歌的袖子,问:“你们怎么了?是不是知道韩越哥在哪里了?” 清歌却并不理她,只是道:“那是过去的木樨。” 莫弃点了点头,确实,而今的木樨,可温婉可知礼可哀怨,却绝不会露出那样满足而依赖的笑容。而陪着她垂钓的这个男人,也早已离开,等待多年亦未再归来! “风羽曾经说过,蓬莱云落山的卜族有一深潭名曰轮回,众生万物但凡有过轮回的,轮回潭皆可映照出前世今生,若是有卜族修为精深者推衍,甚至可以显出其后数世的种种,其中神妙,甚至颇得命神的推崇。”清歌继续说着,仿佛是说解释给清歌听的,又仿佛不是。 莫弃呵呵笑了起来,仿佛有些吃惊:“原来这样一个荒芜的水潭,竟还有这么大的来头,怪不得臭道士会说蓬莱遍地是宝了!” 他们说时,水潭边的木樨和那男子,都宛如水雾一般,慢慢消散了踪迹——竟果然都是幻象,虽然几可乱真,但终归是虚幻不长久的。 雾气飘渺袅娜,时而聚拢又时而散开,笼罩在水潭的周围,渐渐又幻化出了木樨的模样,依然是鹅黄色的衣裙,娇艳宛如绽放的桂花,然而神色却是哀伤无助的,跪坐在水潭边上,垂首凝望着水面。 “为什么!为什么轮回谭明明溯古照今,却独独照不出我和书哥的将来?”她发出低喃,想到伤心处,再也抑制不住泪珠从眼中滴落,溅起涟漪点点。 “答案不是已经在你的心中了,孩子。”雾气飘渺,一个白发的老人慢慢出现在她的身边,身上是蓬莱卜族长者才能穿着的服饰,仿佛是年纪大了,弓着背弯着腰,负手垂首,也往水潭深处望去,“轮回谭映现不出,无非是因为,你与他根本就没有未来!” 因为从来就是没有的事情,所以轮回谭才会根本无从映现!——聪明如木樨,又怎么会猜不出这样简单的原因,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师父,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水潭边的黄裙女子泪如雨下,眼中却有倔强的光芒乍然闪现,“我会等他的,我一定一定会等到他回来的!” “哪怕是成妖成魔,我也一定会在这茫茫红尘中再度等到他的,终有一日,轮回谭的水面,一定会映现出来的……” “痴子啊……”老人伸出手按在木樨头上,发出了幽幽长叹,“‘情不可至深,卦不可至尽’,奈何你与小酌,都是痴子!” 幽幽的长叹之后,垂泪的女子和叹息的老人也慢慢重新化成了雾气。 莫弃看着幻象消失,却忽然笑着猜测:“这木樨,不会是真的成妖成魔了吧?”话虽这样问,但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便摇了摇头,又道:“这轮回潭再神妙,总不会自己长了脑袋跑出来给我们看这些吧?”他说出的话是问句,问的是清歌,语气却是肯定的。 清歌点了点头:“确实不会。” 唯一的可能,就是木樨在这里做过什么,才会在她离开之后,让从沉寂中觉醒过来的轮回潭无意中现出了木樨的过去。 “你们在说什么呀?”絮芳不知为何看不到那段幻象,所以很是不解,语气里全是惊疑和不安,“轮回潭已经被老祖宗封印起来了,如今就是一个普通的水潭而已!” “那么,你们的老祖宗,又在哪儿呢?”莫弃扭头,脸上带着莫名笑意。云落山很大,但是莫说他,羽向天那个邋遢道士早就里里外外翻了几遍,却从不曾见过那个地方有老祖宗闭关的痕迹。 “老祖宗自然在……在……”她冲口而出,却不知为何忽然顿住,扶着脑袋想了半天,竟也想不起来老祖宗闭关的场所,骷髅眼窝里的两点青光明灭不定,似乎很是苦恼。 莫弃冷冷一笑,并不再多说什么。 他的本意并不在为难这个非人非鬼的少女,而是想提点清歌。清歌并不愚钝,这样的提点,亦是点到为止即可。 果然就见清歌低头垂目,仿佛陷入了沉思。 然而这样的沉默不过是片刻,她低头对犹自敲着自己脑袋显得无比纠结的絮芳道:“先帮你救人吧。” 她说的是“救人”,而不是“找人”。 絮芳一瞬抬头,心心念念挂念着心上人的少女飞快地将纠结的“老祖宗”抛到了脑后,只是惊喜地问道:“你找到韩越哥了?” 清歌点了点头,散出去的灵光已经告诉他要找的人就在此处,纵使他们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并不怀疑自己的寻灵术。 她在点头之后,就示意莫弃和絮芳在原地等候,莫弃见她颇有把握的样子,也没有多说劝阻或者坚持什么。就见她一步一步靠近那幽深的水潭——从莫弃眼中望出去,四周草木残败鬼气萦绕,却唯有那个深潭四周,是少有的清明干净,显得分外的突兀与诡异。 潭水波光粼粼,白衣的神女一步步走去,衣袂飘飘,姿态从容,明明没有祭出斩魔剑,却有无数凌厉的剑气围绕在她的左右身侧,她站在水潭边,仿佛在观察着什么,然后手一挥,剑气呼啸着冲出,剑气如虹,切金断玉地割裂虚空。 75.第75章 惊破大梦 宛如一道镜面的破碎,镜面的另一端,深潭水面之上立着水柱一根,犹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被困在水柱之中,双目紧闭,也不知是死是活,心口处有一团微弱的灵光,轻轻摇曳不息。 絮芳第一个反应过来,在结界还未完全破除之时就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韩越哥!韩越哥!”她边跑边唤,语气急切而担忧,仿佛是感受到了她声音里极度强烈的惊惧害怕,水柱里的少年微微睁开了眼,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只吐出了一串的气泡。 “韩越哥不要怕,絮芳来救你!”少女不管不顾,完全无视了虚空中那些还未消散的剑气,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水潭里去。 那样急切而奋不顾身,连清歌和莫弃都不由得微微动容。 清歌一招手,跳进水潭离去的少女便被摄了回来,重新落到了莫弃身边。她皱着眉,能感觉到体内流转的神力微微有些沉滞,微微有些不适,但还是捏了一个剑诀,随着她手指,剑气冲天,冲向水柱。 水本是天下至柔之物,然而剑气砍在上面,竟传来了一阵金铁交接之声。水潭泛起了阵阵涟漪,水波溅起,竟洞穿了靠下方的剑气。 莫弃也皱起了眉,心中不知为何生了荒诞的念头,一时竟有些拿不准是困住韩越的法阵太过厉害,还是…… 他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太敢想下去。 清歌也明显呆愣了一下,而后手中剑诀变换,剑气之中隐隐有雷电之力弥漫,她弹指,剑气凌厉无匹,终于刺穿了水柱,潭水震荡,水柱崩塌,少年也随之落水——只是还没等掉进深潭,便又轻轻飘起,落到了岸边。 “韩越哥!”絮芳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接住了即将落到地上的少年,被带倒一屁股坐倒在地方也不管不顾,只是急切地打量着怀中人的全身,想确认是否有恙。 脱离了禁锢,少年的脸色却依然很难看,反手握住少女的手,责问:“不是叫你躲起来吗?你跑出来做什么?” “可是…可是我担心你嘛!”少女抽着鼻子,分外的委屈。 少年便长长地叹了口气,眉宇间满是无奈。然后目光望向了清歌莫弃,他张口仿佛要说话,然而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抿着唇有了瞬间的沉默。 清歌和莫弃岂会看不出他的欲言又止,却也没开口追问,只在一旁等着,倒是耐不住性子的絮芳,已经开始一叠声地追问缘由了。哪知少年心性倔强,就是不开口。 莫弃只好开口道:“若是不便开口就不用勉强了,我们还有事,要先行一步。”他以退为进,只道这小子若是真不知好歹,就这样放着不管吧——如今这诡秘的境地,他还要竭尽心力顾着自己和清歌,实在也没有多余的心思顾着这对小情人了。 只是可惜了这少年好似知道些什么,只希望他够聪明吧…… 他拉着清歌转身欲走,却故意放慢了动作。好在这少年果真不是蠢钝之人,一咬牙真的开了口:“倒也不是什么不便开口之事,只是你们毕竟不是我族之人,怕无端把你们卷进来,引来祸端。” 莫弃心中想着终归是小孩子,哪怕有些异于常人的天赋,也还是沉不住气的,虽然这样腹诽,口中却道:“我不确定蓬莱是否真的有数百年不曾有外人进来过,但我们在此刻来到这里,也未必是巧合之事!”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你们卜族擅于推算命理,理当知道这世间,并无那么多的巧合。” “世间无巧合,有果必有因……”少年闻言如此低喃了一句,然后点了点头,“……说不得,你们便是应劫之人。” 说罢,便对絮芳说了一句“扶我起来”,就挣扎着要起身:“没有时间了,必须赶紧去阻止木樨,否则我等族人必当尽数覆灭!” 他没头没脑,如此说了一句。惊得扶着他的絮芳差点跳起来:“怎么可能?木樨姐姐照拂圣童大人起居,最是心善不过,怎么可能……” 毫无心机的少女还没有说完,清歌便打断了她:“是木樨禁锢了你?”她的话是对着少年说的,虽是问句,确实肯定的语气。 若不是木樨,轮回潭边,不会留下她过去的幻影——也许这也是激活轮回潭禁锢韩越时,木樨所没有想到的。 少年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我昨日观星,那星图之中,含着隐隐的终结之意。” “何为终结?是蓬莱的终结?是我卜族的终结?抑或是我韩越的终结?”他直视清歌的目光,眼中有着说不出的痛苦和绝望,“我想了一夜,用尽手段推衍卜算,才得出一个模糊的答案……” 他顿了半天,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后面的话宣之于口。 有些时候,无知未必不是福,浑浑噩噩多少年都过去了,却等他骤然知晓真相与答案,才知上苍无情,对窥探天道命运者,尤为甚者! 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的莫弃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便转身往山下走。 清歌目光已经回复了初时的平静清澈,却忽然说了一句:“世有归墟,才有轮回。魂魄不入轮回,久之或生怨气成怨灵,或失灵性为荒魂,终逃不过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唯一可循之法,便是‘瞒’——欺瞒魂魄,亦欺瞒天地!” 欺瞒魂魄,令其死亦不知,可化怨气。 欺瞒天地,岁月不断循环,可保灵性。 清清淡淡一语毕,仿佛大梦初醒,碧蓝的天染上阴云,苍翠的树木开始凋零,娇艳的花骨转瞬残败,氤氲灵气潮般退去,森寒鬼气如丝如缕弥漫而出。少年的身形渐渐透明,心口处一点灵光微弱摇曳,而扶着他的少女,红裙漫上血色,丝丝褴褛,娇颜渐渐枯萎,化成白骨。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世外仙境已为幽冥鬼蜮。 “大梦已惊破,当归墟轮回!” 来自天界的白衣神女神色并无太大的变化,一贯安静平和的眸光之中,却隐隐有悲悯之色——为这些明明亡去多年,却不自知的卜族族民。 “大梦惊……当归墟……轮回……”只剩骷髅骨架的卜族少女闻言如遭电击,失声低喃重复清歌的话语,忽然竟有泪滴从她闪烁着青光的眼窝里落了下来——明明已经腐朽得只剩下骨架,她捂着脸哭泣,却有泪珠从指骨缝扑簌簌落了下来。 “原来那场劫难……我们终归没有逃过……” 76.第76章 写在上架前 《一念成魔》在刚刚签约的时候,编辑韭芽酱就说,15w安排小高潮,然后上架。 这一周已经15w了,和我一起发文码字的基友们,都在还没有满15w的时候,就早早地被安排上架了,我不得不承认,我是最后一个。但是,我很庆幸是最后一个,因为我希望有更多更长的免费时间,可以让更多的人看到这本书。 作为一个已经在上班的人,白日里工作非常忙碌,所以基本上将余下的时间都拿来码字了,可悲催的是……我是一个卡文王,动不动就卡文,速度远远也追不上我的那些好基友。 刚刚15w的时候,我很纠结,是去找编辑申请上架,还是继续就这么发免费的积累更多的读者,最后决定不去找编辑,就这样顺应天命了……结果没有想到的是,韭芽酱爽快地帮我下了决定(果真如传言是做事爽利的人)!我下班还未到家,好基友便在qq说我已经上架,当时也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只想着:啊,难道这就是天命!(其实是编辑的安排嘿嘿嘿) 但既然已经上架,那就继续好好的写吧,虽然不知道还会剩下多少人看,但我想我会继续这样一点点写下去的,因为清歌和莫弃的故事还没有完,那么多我喜欢的人物还没有出场,还没有演绎他们各自的传说,我怎么舍得放手? 是的,我喜欢清歌的安静、坚强、决绝,也喜欢莫弃的腹黑、温柔、坚决,喜欢青曦,也喜欢花陌,还有凤墟和明雨灵,风羽和囡囡,明遥尘、婆娑、白寂、凰玥、木樨、莫红玉、月魂和九鬿……那么多人的爱恨,我怎么舍得放手…… 所以,即便已经预感可能上架会意味着读者越来越少,可是为了这些喜欢的人,还是必须得坚持下去的~~ 而我,只是喜欢,看到的人,也能渐渐喜欢~~ 77.第77章 蓬莱大劫 空中的阴云滚滚,那些翻腾的黑雾渐渐成形,凝成了滔天的魔云。 不再是森寒鬼气,而是霸道凶残的魔焰! 一个修长模糊的身影隐在魔云之中,衣袂翻飞宛如凌空摄来的魔爪,压抑着怒气的癫狂笑声响彻天地:“你蓬莱卜族号称精通命理,号称可逆天改命,原来也不过如此!” “上古红线牵引之术,明明可以改动星辰命运轨迹,使相爱的人同生同死,为什么我的玉儿却还是这样的痛苦不堪?!” “如此无用的一族,留你们何用?!” 一声声怒斥,一声声诘问,滔天魔气翻腾不息,苍天仿若倾斜了一般沉沉碾压而下,焚尽万物的魔焰落如暴雨,昔日灵气氤氲、山明水秀的云落山上魔焰疯狂弥漫,无数羽人化作火球从天际跌落,绝望的哀嚎不绝于耳。 屠戮的景象,宛如灭世一般。 千百年前,蓬莱境自我封闭之前,云落山腾起了滔天魔焰。魔气散去,蓬莱境随即自闭失去踪迹——这是六界皆知的轶事,记录在人间界和其他几界的一些典籍书册之中。 虽然隐隐有猜测,却没有人知道,蓬莱云落山那样的仙境,为何会腾起滔天魔焰,也无从知晓,这是一场可怕至极的残酷屠戮。 流星落如雨下,云落羽人没有轮回,尽数化作了星云。然而,却不曾想,应当前往归墟处轮回的卜族亡魂竟不知为何,尽数留在了此处。以大梦之法瞒天欺地,日复一日地重复在枉死前的悠然岁月,死亦不知。 直到,被清歌一语惊破。 莫弃仰头望着高空碾压而下的魔云,望着云中那道模糊的身影,一声声怒斥入耳,不知为何竟让他有一种冰冷的感觉从心底一丝丝泛上来,他抿了抿唇,才生生压下了想冷笑的冲动。 然而,明明不是真实存在的景象,四周弥漫的绝望与惊惧却排山倒海压来,让修为尚浅的他忍不住呼吸微滞。 站在他边上的清歌却目不斜视,好似没有看到天际那些魔云翻滚而下的景象,只在感觉他呼吸微微沉滞之时,适时地将手放在了他的背心,微微催动真力,道:“这是卜族亡魂苏醒了记忆,千百绝望和恐惧的情绪具化出来的死前最后一刻的幻象,你如果不去在意,便都是虚幻的。” “抱元守一,心静如水,无生无我,万物归一。”坐在他对面地上的道士羽向天也开口指点,只是说完后,又嫌弃地嘀咕了一句:“这样程度的虚像,居然也能被影响了心神,出去可不要说是我的乖徒!” 谁是你的乖徒?啧!说出去还指不定是谁丢了谁的脸呢! 莫弃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不过还是依言默念心诀,将绝望惊惧恐怖种种情绪都隔绝在外,等到平心静气之后再抬眼,魔云幻象在他眼里果然渐渐有了溃散之态。 此刻他们正在小酌的木屋外。 不知是否是错觉,比起其他地方,木屋周围明显要清明许多。 在寻灵术也不知为何无法探知到木樨和小酌的去向时,他们便回到了小木屋。往日羽向天这邋遢道士每日天没亮透便出去,今日却难得安分地待在木屋没有跑开,得知清歌不再深陷“入梦”之术,显得格外的高兴,差点没在地上打两个滚——对他而言,清歌的实力是应付变故时最大的助力和保障——当然,对于自信到已经是自恋程度的道士而言,这样的想法,是打死他也不会承认的。 魔气滔天的灭世景象已经慢慢消散成沉沉浮浮的鬼魅之气,在那场劫难中殒命,变成了幽魂的少年韩越望着渐渐消散的往日魔魇,苍白透明的脸上一片死寂绝望,几乎是无意识地重复低喃:“……我们都没有逃脱……” 原来,这就是他从星图中隐隐见到的所谓“终结”。 “那只魔太过厉害,我们还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云落山已经是哀鸿遍地了……那些魔焰无所不焚,太可怕了……”千百年的岁月之后,只剩下一具骨架的少女苏醒往日记忆后,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惊惧,缩成一团哆哆嗦嗦地诉说着那些往事。 莫弃几乎要担心她再这么哆嗦下去,那一身骨架都要抖散架了,到时要想再拼回去,怕是要哭晕在茅房了…… 他有些同情地叹了口气,这些卜族亡灵死得太过惨痛,他难得动恻隐之心想安慰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只是叹道:“……难怪小酌那个丫头,说起魔总是咬牙切齿的。” 整个蓬莱境,怕只有小酌和木樨,是拥有这些惨痛记忆的吧。 几乎半躺在地上毫无坐相的邋遢道士呲了呲牙,有些无奈:“说起小酌,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丫头鬼精鬼精的,该不至于出事才是。”说着说着,就不由得想到了那个和卜族圣童形影不离、照顾其起居的木樨,当下手脚并用窜到了韩越的面前,问道:“……我还是不明白,木樨把你禁锢在那个鬼潭子里做什么?怕你到处乱说不成?” 轮回潭差点溺毙了他,对他而言,可不就是个鬼潭子! 灵体的少年被他几乎是滚过来的行为惊回了神,想了半天才道:“她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她出手禁锢我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并没有和我们一样,在那场劫难中变成亡魂!” 在所有人都变成枉死之魂时,那个温婉的女子却并没有死去,这……意味着什么? 羽向天愕然瞪目,莫弃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沉思,连清歌也不由得扭头,望了过来。 “你是在提醒我们……要当心木樨吗?”短暂的沉默之后,莫弃首先笑了出来。 少年点了点头。 “当年的木樨虽然和圣童大人师出同门,但资质并非上乘,可昨日她禁锢我时,非但不是鬼灵之身,修为更是厉害!我等族人蒙大难枉死,理当前往归墟处轮回,如今却被封去记忆徘徊此处,说不得便与她有些关系!” 他大胆猜测,心思缜密,句句在理。连曾出言维护的絮芳,亦沉默了下去。 然而,羽向天却“嗤”地笑了一声,半躺在地上摇头晃脑地道:“真亦假时假亦真,这世道啊,真真假假最难分辨的,就是人心了。” 78.第78章 原来是你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只知她禁锢你,却不知她为何禁锢你。须知真要对付你这样的鬼灵,让你魂飞魄散,远比禁锢你来得简单方便——小孩子呀,总是不理解大人们的苦心……”也不知这道士是想到了什么,竟絮絮叨叨地念叨了起来,到最后甚至连话题都跑偏了,“……不过,枉死的卜族人中,你小子天赋也算数一数二了,如何?要不要拜我为师?我保证……” 这货是有多缺徒弟多缺爱呀?! 莫弃嘴角抽了抽,觉得还是眼不见为净,就扭过头对清歌道:“我有不好的预感——画地为牢,将一众卜族亡魂留在此处,并且一个‘入梦’之术,不仅改了所有鬼灵的记忆,更是连你我都遭了道,如此手笔,怕是来者不善的硬茬!” “哪又如何?”清歌并不为所动,只是道,“我自拔我的剑,而已。” 她是天界的斩魔神将,她的敌人,从来由不得她选择,千百年来,她唯一能做的,也唯有拔剑而已。 心无旁骛,无所畏惧,只要剑还在手,便能所向披靡。 这就是天界的大公主,斩魔神将清歌。 莫弃的心头忽地一疼,伸手拉住了她——不知为何,一瞬间他竟有种如果不出手拉住,便会就这样失去的感觉——清歌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却没有挣脱抗拒。 “你若拔剑,我就给你拿剑鞘。”他并不露声色,只是笑着开玩笑。 那一日在北荒雪原,她跌落饕餮口中时,他也说过“龙潭虎穴共闯”,虽然不知道为何会想起那日情景,她的唇角却依然不可遏制地翘了翘,只是说出口的话却是:“斩魔剑没有剑鞘。” 可不是……她的斩魔剑何曾有过剑鞘这种东西? 莫弃扶额,苦笑。 羽向天无所顾忌,已经乐得在地上打起滚来了。 韩越和絮芳却是怔怔地,仿佛是不能理解:这些家伙的神经到底是什么做成的,身陷这样乱麻一团的诡异境地里,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 …… 整个蓬莱境而今都是鬼气弥漫,幽冷阴森,然而小酌住处外的桂树微微摇曳,却洒下了点点清辉,桂香弥漫而出,沁人心脾。 木屋四周,鬼气如潮水一般弥漫过来,却又无声无息地消散,飞扬在空中的灰白劫灰在接触到清辉之时,也瞬息如雪花一般消融而去。 也难怪观星节前,小酌会说出“桂树有灵气,不要随便出去”这样的话。 清歌正皱着眉望着这株奇怪之极的桂花树,满山满地的阴冥鬼气却无声无息地向着天际飘荡而上,渐渐形成了一个漩涡,一个笑声咯咯传来:“好生有趣的小子,斩魔剑要是有了剑鞘,天帝老儿怕是要哭死了!” 暗红的裙袂从黑色的漩涡踏了出来,面罩黑纱的女子一身绣满彼岸花纹的衣裙,身段摇曳生姿,如云发髻上红艳如血的曼珠沙华娇艳绽放,说不出的幽冷阴糜,而额间那一枚若隐若现的鬼印,尽数遮蔽了她的气息。 她立在半空之中,垂眼下望,露在面纱外的眼眸中尽是幽冷凌厉的睥睨之色,冷冷扫过清歌,在莫弃身上转了一转,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然后瞥了一眼僵住的羽向天,最终将视线落在了卜族那一对亡故多年的少年少女身上。 “又觉醒了一个吗?”她的声音里含着笑意,明明应当是笑着说的,却依然遮不住话中的冷淡和漠然,“虽然是小酌有意扰乱,但能自己觉察到不妥并推算了一个大概,卜族对于命理和星辰的感知,确实是得天独厚得令人羡慕!”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随我去鬼界,日后为我卜算一二?” 她旁若无人,竟自说自话地开始招揽起这个卜族的鬼灵少年了。 然而,少年却退了一步,眼神中尽是防备疏离之色。 羽向天差点没有跳将起来,有人跑出来和他抢生意……额不,是抢徒弟,这是断断不能忍的!只是……他望了望这宛如一株曼珠沙华般阴糜森冷的鬼魅女人,忽然觉得……其实,也不是不能忍,呵呵。 不过,他翻了个身挪了挪屁股,有意无意地,恰好挡在了卜族那对亡魂面前。 这诡魅女子,自然便是从鬼界而来,遮掩了身份的幽冥鬼后。 她见韩越默不作声的抵触态度,也不生气,目光又转回到了清歌与莫弃身上,笑道:“两位,在这蓬莱仙境,可住得习惯?” 蓬莱“仙”境?呵呵…… 莫弃长长地叹了口气,满脸的惋惜:“本来是住得挺好的,不过见了你,就忽然觉得不怎么习惯了!”他这也确实是心里话,所以说得颇为真心实意。 清歌顿了一顿,也接了一句:“原来是你,果然……” 她没有说下去,仿佛这样的结果,先前已经有所预测。 虽然在北荒雪原的那场埋伏之中,并没有见到那个躲在暗处出手的女人,然而,在她开口的瞬间,清歌和莫弃却都心中明了—— 果然,北荒雪原的那一场算计,他们虽然落入了饕餮腹中,却也不曾完全躲过。本来,落入凶兽饕餮的腹中,也是在计算之内的吧! 所以,而今这个女人的再度出现,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看来确实是住得很习惯……”鬼后面纱之后的脸上泛起了冷笑,“否则此处也不会变成这般模样——小酌那个丫头为了族人温顺了数千年,到了而今竟想到了反抗!” 数千年都乖乖听话的孩子,却在清歌他们到来之后,忽然选择了反抗,将整个幻境的灵力凝聚成一场流星雨落,导致“入梦”之术的力量跌入了最低点。如果这一切和面前这三个外来者没有关系,她是说什么都不会相信的。 “原来是你……”鬼灵之身的少年也忽然低喃出声,抬起的眼眸中有着灼灼怒火,“是你将我们困在此处,不得轮回?为什么?” “为什么?”鬼后歪了歪脑袋,仿佛是听到了笑话,面纱后传来一阵笑声,微微有些漫不经心,“你问我为什么?你不知道所谓弱者,是从来没有权利问为什么的吗?!” 她笑道,眼神却越发的淡漠冷沉,这样的神色,也宣告着耐心的用尽,果然见她一招手,无数的鬼气纷纷翻腾而来。 “小酌呢?”她冷冷而问。 79.第79章 欲逼小酌现身 小酌? 莫弃不由得笑了起来,看上去显得分外的无辜:“真的是好巧,我们也在找她。” 鬼后只是短促地冷笑了一声,并不搭理,明显是不相信他。 四周的幽冥鬼气开始不断翻腾,弥漫向这个空间的各个角落,仿佛是在探查着这个空间的角角落落。然而片刻之后,即便是鬼后,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在这处她所开辟出来,理应由她所掌控的空间之内,当她想知道什么的时候,一草一木都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而此刻,她却找不到小酌。 卜族的圣童,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在她的眼鼻子底下,彻底失去了踪影。 可是……即便是这样,终归也还是藏在这处空间内,不是吗? 她幽暗阴沉的眼眸中闪过了冰冷血光,冷笑:“待我毁了这里,看你藏不藏得住!”她的声音低沉幽冷,却瞬间传遍了整个蓬莱幻境。 她是说给藏身的小酌听的。 虽然是威胁,但堂堂鬼后,向来也是言出必行的! 话未落,漫山遍野的鬼气宛如沸水沸腾,翻腾汹涌,她身后的黑色漩涡骤然扩大,阴寒幽冷灰蒙蒙的黑光挟带着浓郁的死亡之气笼罩而下,被笼罩到的草木枯败得越发厉害,怪爪一般伸向阴沉天空的枯枝甚至开始悄无声息地风干,化作劫灰随风消散。 “啊!救命!”黑蒙蒙的光还没落到身上,絮芳已经惊惧地叫出了声——即使还留有一具骨架,总归还是死去多年的鬼灵,她能感觉到那些黑光中的毁灭气息,足以让她灰飞烟灭——她畏畏缩缩地地躲到少年的背后,心底里满是绝望恐惧。 这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那场夺去他们性命的蓬莱大劫之中! 少年挡在了絮芳面前,隔了这么远,他的灵体也受到影响,开始出现了不稳之态,然而他脸色苍白却倔强地咬着牙,半步都不肯退,眼中有熊熊燃起的怒火! 怒苍天的不公! 怒这些手握力量的存在视人命如草荠! 最怒的却是,自己的毫无反抗之力! “啧……” 他们犹自惊惧愤怒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嫌弃的啧声,抬头就见那个邋里邋遢的道士不知何时从地上爬了起来,手中法诀一捏,青白之光将他们笼罩,将可怖的气息隔绝在外。 清歌也捏诀唤出了斩魔剑,古朴神剑在她头顶微微颤动,发出清鸣。 她回过头,望了莫弃一眼,终归是不放心,交代了一句:“你在这里别动,若有变故,只需尽力护好自己!” 说罢,也不等他回应,就捏了一个剑诀,头顶的斩魔剑轻轻一颤,顿时化出了八道剑影,嗖嗖地以他们为中心,落入八个方位,顿时剑气萦绕,一个简单的剑阵即刻成型。 莫弃皱了皱眉,心中已经明了她的打算,虽然担忧憋闷,却也没有阻拦,只是道:“不必担忧我,你自己小心便是!” 清歌点了点头,这才回过身来,直面踏空而立的鬼后。 鬼后却是嗤地一声冷笑,眼中全是戏谑:“真没有想到,斩魔神女清歌竟也有这么婆婆妈妈磨磨唧唧的时候,不知道这场景叫天帝看到了,该是怎样有趣的表情?” 她顿了顿,仿佛是臆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竟是真的笑了出来:“天帝大概会感动到哭的吧——自己最好使的‘剑’,生了不该有的七情六欲!” 剑!剑!剑! 人人都说清歌是天帝的剑!却没有人看到,她也是有血有肉有自己的判断和抉择的吗?! 莫弃面色沉郁,望向鬼后的眼中有阴鸷的火焰弥漫而上。 连注意着他的鬼后也不由得顿了一顿,竟觉这眼神,莫名地有几分熟悉。然而,站在六界顶端的她却并没有太多的在意,只是笑着对他说了一句:“他日,你若被天帝所不容,不妨来找我。” 莫弃却冷笑了一声,并不领情。 几句话的时间,黑蒙蒙的光已经笼下,枯树甘草已经有大半化作灰烬,村子的方向更是有哀嚎声传来,那是鬼灵的灵魂受到灼烧的惨叫。 絮芳跪在地上嘤嘤地哭泣着,从空洞的眼窝处流了大滴大滴的泪水,隐隐带出了一缕血色。韩越挡在她的面前,灵体一阵激烈颤动,几乎有溃散之态,面如死灰,满目绝望。 上天对他们是何其的残忍。 数千年前被魔焰生生焚烧而死,数千年后,却依然逃不过哀嚎魂散的命运! 羽向天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手中法诀一变,竟是想将召唤出来的青白之光向着村子的方向笼罩而去,然而他精通的毕竟不是防御守护,急得几乎跳脚,狠狠地嘀咕:“……要是夷则那个虎姑婆在就好了!” 清歌捏了一个剑诀,心想最终还是避不得要出手。 一触即发之际,却忽然有一声叹息在耳边响起,无奈而沉怒。 “哎……” 随着这一声叹息,身后那巨大的桂花树花枝晃动,沙沙声响中流溢出的盈盈光芒骤然大盛,向着整个云落山扩散而去,这些温暖明亮的荧光竟然挡住了笼罩而下的蒙蒙黑光,桂花香馥郁甜腻。 “我们只是一群想要归墟轮回的孤魂野鬼,你何苦要苦苦相逼?” 随着叹息,浅黄衣裙的女子从桂树之上的虚空踏出,落在桂花树巅,裙袂飘飘,宛如一朵桂花飘落,正是遍寻不着的木樨。 只是她虽然现身,却还是不见一同失去踪影的圣童小酌。 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明明就隐身在那里,竟分别瞒过了清歌和鬼后。她一现身,便在桂花树巅踏出了复杂玄妙的步伐,衣袖挥动,与桂树一般轻浅的荧光就袭向了鬼后身后的黑色漩涡。 “我按照约定护持了你们数千年,如今你们却是说走就要走,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鬼后一声冷笑,并没有将这温吞柔和的荧光放在眼里,抬手就要压下。却在抬手的时候,轻咦了一声。 这盈盈光芒看似温吞弱势,她抬手压制,竟没有拦下,一时大意轻敌,再要出手却已经来不及——光芒撞在黑色漩涡之上,并没有什么可怕或者惊人的动静,发出蒙蒙死亡黑光的漩涡在一瞬间的停顿死寂后,突然开始溃散! 普一交手,竟是鬼后因为轻敌吃了一个暗亏! 80.第80章 她也没有逃过 莫说鬼后,连道士和莫弃也微微吃了一惊,虽说已经知道这个女子并不似表面那般简单,却也没想到还有这等的能力与手段。连清歌也是身形一顿,原本已经捏起的剑诀,不知何时松开了。 莫弃几乎是立刻上前了几步,按住了清歌捏诀的手,几不可闻地道了一句:“清歌,如果可以,就不要出手。”他这样低低地说了一句,却没有做出任何的解释。 清歌皱着眉望着鬼后和木樨,却摇了摇头:“他们不是对手。” 她仿佛已经猜到鬼后的来历和实力,已经一口咬定了木樨和羽向天都不会是她的对手,所以对于莫弃的要求,她只能摇头拒绝。 莫弃目光幽幽,隐约有忧色:“那么,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要出手?” 说他胆小也好,懦弱也罢,他明知道那个鬼女人十有八九是冲着清歌来的,却还是抱着侥幸的心态不想让清歌搅进去——他有不好的预感。 清歌终于转头望了他一眼,仿佛是感觉到了他心底的担忧,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而此刻,鬼后已经将木樨打量了一番,不由得目光一沉:“你不是鬼灵?” 她一眼望去,只觉这女子似鬼非鬼、似妖非妖、似人非人,一时竟看不透底细,便冷笑了一声:“我竟不知,在这个空间里,竟还有你这样的存在藏在小酌的身边!” 所有的卜族亡魂皆被封去了记忆,不知真相懵懂地在这个幻境中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枉死前那一年的生活作息,唯有小酌是例外,那个年幼的圣童独自承受了数千年,孤独而绝望,所以该是即将崩溃,想要妥协了吧!——她一直不怀疑自己的推测。 可到如今才骤然惊悉,小酌的身边,竟还有一个知晓所有一切的木樨,甚至竟到现在还试图反抗,反噬与她! 鬼后统御鬼界数千年,最不喜欢的就是脱离掌控。 所以她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只站在那边,无数鬼气就汹涌而至,凝成阴气森森的鬼爪,向着木樨和桂树凌空抓下。 这一抓,全力施为,全不留情! 木樨脸色微变,抬手抵挡。浅黄的荧光笼罩了她的周身,竟让她抵挡住了鬼爪的凌空一抓。只是,鬼后毕竟是鬼后,这一抓尤其是这样好抵挡的——她用尽所有的气力,也才堪堪抵挡住鬼爪,想要反击,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不能死!绝不能死! 木樨咬紧了牙关,脸上满是倔强,死死支撑着。 仿佛是回应她强烈到极致的执念,她的脚下,巨大的桂花树摇展枝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只是,光芒中的枝叶却也一点点的变得枯黄,花骨一个个掉落枝间,那些力量,俨然是以它的生命力为代价的! 鬼后负手俯望,目光漠然冷淡,在她眼中,即便藏匿之术有些手段,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过是泡影。木樨的抵抗,也终归不过是蜉蝣撼树罢了! “原来是这样……” 忽然间,却听桂树前的道士羽向天忽然叹了口气。他伸手接住了一朵凋零飘落的桂花——失去光泽的花骨在落到他手中的瞬间便湮灭如尘,不留一丝痕迹,一贯没个正经的道士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悲悯神色:“她与你们一样,也没有逃过蓬莱大劫!” 韩越转头,满目不信:“不可能!她……她和我们不一样……”一朝清醒,所有族人都已经是亡魂,却唯有这个女子是例外,他说不出但是那酸涩复杂的心情,只告诉自己由不得不怀疑她。 “一样的。”始终旁观的清歌也突然开了口,她并没有做出什么解释,只说了一句:“她有着你们所有人都没有的、强烈到极致的求生欲。” 韩越冷笑了一声。他不是无知少年,不会相信有求生欲,就真的能活下来!他和絮芳,和村子里许许多多族人,难道就没有求生欲,就甘心莫名死去?! 清歌抿了抿唇,没有再开口。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即将力量耗尽,随着木樨的拼死抵抗,那一棵巨大的桂树竟是在一寸寸地缩小。 木樨咬着牙,也是倔强,不肯求饶,也不肯求助。 依稀间,仿佛是回到了蓬莱大劫的那一日,她也是这样咬着牙独自抵挡灭顶的滔天魔焰! 数千年的时光悠悠而过,自那人离开,已是沧海桑田,连蓬莱都遭逢大劫了,她心中的执念,却一直没有湮灭半分! 明明说过,只等一年的…… ——从清歌他们的角度望去,桂花树已经凋零得不成样子,却有清光摇曳开来,四周景象一阵模糊,依稀间仿佛看到了一个单薄的女子也这样抬臂死命地坚持着,抵御从天而降的魔焰! “怎么不回来呢?”她咬着牙,神色绝望,“要等不到你了……” “我不能死!不能死!”已经有魔焰落在她身上,撩起了火苗,她却依然不肯放弃,苦苦挣扎。 然而,上天听不到她的低喃。 巨大的魔焰砸落,不仅将她砸飞,身上的魔焰也在瞬间布满全身! 那一团火球砸在了身后的桂树之上,桂树也撩起了漫天的魔焰,然而,她的话也在瞬间穿过魔焰,穿过数千年的时光,在所有看到这一景象的人耳边响起: “哪怕成妖成魔,我也不能死!等不到你,我怎么可以先死!” ——那是木樨!竟是蓬莱大劫之时的木樨! ——桂树已经濒临消亡,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消亡之前,竟莫名地显化出了蓬莱大劫之时,木樨濒死的景象! 然而明明应当死了数千年的人,此刻却依然满脸倔强地抵抗着鬼后,谁也不知道她是怎样在那场大劫的魔焰中涅槃,但至少,她并无彻底枉死成为鬼灵。 “果然……在那场大劫中,她为了求生,怕是和那棵桂树融成一体,成为半鬼半妖半人的存在了。”邋遢道士虽然没有正型,见识却是有的,长长叹了口气,惋惜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并自信八九不离十!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样办到的,但是那棵桂树消亡之际,也就是她魂飞魄散的时候了!可惜呀,这几日还承她照顾,那一手菜可烧得真是不错的,是吧……”他嘀嘀咕咕地说着,转过头寻求清歌和莫弃的支持。 回应他的,却是斩魔剑的清鸣! 剑光凌厉,嗖地一声,刺向半空中负手而立的鬼后! 81.第81章 小酌! 清歌骤然出手,剑气凌厉如虹! 鬼后说错了,她是有七情六欲的! 鬼后也没有说错,曾经的斩魔神将是七情六欲不显的,而今却不然! 她还记得初来之时,木樨说她承诺等一个人一年,却等了一年又一年,她原以为至多不过十数年,却原来是数千年。 她也记得她唱过“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教过她编织青丝红豆同心结,更为她作答过情为何物。 这些,即便是封魂离妖,抑或青曦月魂,也不曾陪她做过讲过! 她不知道这短短时间的相处里,木樨对她意味着什么。朋友,抑或过客?她分不清楚。而今她只知道,诚然也有算计过他们的,但她不愿意看着木樨这般魂飞魄散。 因为,木樨并不想就此死去,不是吗? 所以,她断然出手,斩魔剑凌厉如虹,毫不留情地刺向鬼后! 鬼后咯咯咯笑了起来,仿佛清歌的出手,竟让她心情大好! “清歌,你确定依你如今的状况,还能对我拔剑?” 莫弃脸色一变,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那日去采木芙蓉花的路上,清歌的神力出现了莫名的消散,果真是出了什么问题吗?所以今日她才会等到了现在才拔剑出手? 然而清歌的脸色却并没有一丝变化,只道:“不过是拔剑而已,有何不能?” 有何不能? 有何不能! 斩魔剑宛如一道世间最锐利的闪电,刺向半空之中的鬼后——剑透体而过,宛如刺入一团雾气之中——鬼后的身体无声无息地雾化成袅袅鬼气,在斩魔剑落空之后,重新凝聚成了妖娆婀娜的模样。 “好!好!好!”对于清歌的回答,她一连说了三声“好”,竟是很满意高兴的样子,“斩魔剑斩魔屠鬼戮仙,而今终于也为了护人而拔剑了!” “清歌,你终于,也生了七情六欲!” 所以,终将为情所困,为欲所累! 清歌抿着唇,再不发一言。 斩魔剑无声无息地回到了她的手中,神力荡漾开来,裙袂被吹鼓的猎猎翻飞,她持剑而立,神色平静淡漠,仿佛万事皆不入眼,身姿绝世,与万年前面对魔尊和成千上万的魔军之时,与数千年前面对杀入天界的幽冥鬼帝之时,都殊无分别。 只是,鬼后眯起眼,阴冷的眼中闪过了讥诮和戏谑——从她的角度望过去,这位神色平静的天界神将所站的位置,正好能将身后那羸弱的人间界男子护得严实。 雷电之力在空中弥漫开来,几乎要逼退漫天漫地的幽冥鬼气。 清歌的九天荒雷术? 对于妖邪和鬼魅,这样霸道凌厉的雷术具有极强的杀伤力,对于鬼后这样来自鬼界的存在,斩魔剑虽然凌厉,却还是不如荒雷的霸道! 九天惊雷滚滚,眼见着就要劈落而下。 却突然,有一道黄蒙蒙的光袭来,伴着一道气息微喘的断喝之声:“停手!” 话落,那道黄光也落入了雷云之中,竟短暂地遏制了荒雷的劈落。 却是木樨! ——几乎在清歌出手的瞬间,羽向天也猛地跳将了起来,捏了一个剑诀召唤出不知道被他藏到哪里去的门板巨剑,双手一握剑柄,风车一样转动身体狠狠抡圆,然后呼地甩了出去!蒙清歌出手,让鬼后分了心,他这一砸,一声哐当巨响之后,那朝着木樨抓下的巨大鬼爪,竟真的被砸得偏了开去。 身后那对卜族少年少女被他这样大开大合的粗野模样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而莫弃本盯着清歌,等听到声响回过头来时,忍不住扶额,心道自己坚持不拜师,果真还是对的!这厮出手,忒得是没有美感,与道士自诩的拉风潇洒从容,是八竿子也打不着! 不过终归是得他援助,暂时解了木樨的困境。 然而,暂时脱困的木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到了漫天弥漫翻腾的雷云,可怖的荒雷之力酝酿其中,眼开着就要爆发开来,不由得骤然变了脸色,发出了一声急惶的喝声阻止! 清歌皱了皱眉,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微微偏头望了过来,眼中有着不解之色。 她确实不解。 连莫弃和羽向天也有瞬间的茫然。 他们助她脱困,她却在脱困的瞬间,就出手制止了清歌对鬼后的出手。一瞬间,竟显得清歌为她拔剑,变得如此的多余! 所以,鬼后在一瞬间的静默之后,呵呵笑了出来:“难得,无情无欲的斩魔神女为护人而拔剑,却没想到,人家似乎并不领情!” “好笑,好笑的很啊!”她抚着掌,似乎是真的觉得好笑,她咯咯笑着。 然后,却忽然一扬手! “不好!”一瞬间的愕然之后,莫弃摸着下巴微微思量,在鬼后扬手的瞬间下意思的脱口而出,“快阻止她!” 一瞬间,他仿佛是猜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清歌几乎是本能地,斩魔剑出,荒雷落,空中轰鸣作响! 木樨在情急出手之后,就是满心的懊恼,如今也顾不得许多,咬着牙调动仅剩的灵力,桂香馥郁,仿佛有无数的桂花绽放,向着鬼后蔓延而去! 只羽向天刚刚召回巨剑,被木樨和莫弃一前一后的叫声喝得一愣一愣的,出手慢的就不是一拍两拍了。 只是她三人反应或快或慢,却都没来得及阻止鬼后的一扬手—— 说到底,这一处幻境,是亡魂鬼灵的世界,鬼后为鬼界主宰,她的一扬手,漫天漫地的幽冥鬼气的涌动翻滚,化成枪化成刀,化作凶兽化成妖孽,铺天盖地地迎着雷电扑腾而上,森森鬼气染黑了整个天空。 这是一幅惊人的景象!莫说韩越絮芳,连莫弃都不由得摒紧了呼吸! 灰色的雷电似蛇如龙,劈裂虚空。 铺天盖地显化成种种模样的鬼气逆雷云而上,也要撕裂虚空! 天空,就像是一张被几爪子下去不幸挠破的帷布,骤然显露出了明亮奇异的一角,流溢出少许的星光。 是的,星光! 天际的虚空破碎,照亮雷云和鬼气的,是漫天明亮奇幻的星光! 七八岁的小女孩,闭着双目,安静地坐在漫天星辰之后,明明是一张稚幼的脸,透着天真的烂漫,却也有着岁月的沧桑和俯望众生的悲悯。 小酌! 遍寻不着的卜族圣童,竟然就藏在众人的头顶。 82.第82章 做个交易 而鬼气弥漫的幻境之中,竟还藏着这样一片璀璨夺目的星空! 也怪不得木樨这样并不愚钝鲁莽的人,也会情急出手阻拦清歌,九天荒雷若是落下,无论鬼后做出怎样的反应,也是会影响星空的隐遁之术,即便不一定会现行出来,小酌的气息就是会再也藏不住! 然而,她的阻止格外的无力,小酌最终还是暴露了出来—— 漫天星辰,女孩安坐其中。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闪耀的星辰竟在极其缓慢地变换着位置——仿佛……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用尽力量吃力地拉扯着它们。 这样骤然入目的奇异景象,一时让所有的神鬼人都骤然陷入了沉默之中。 鬼后默然,清歌蹙眉,莫弃沉思,羽向天膛目,唯有木樨神色黯淡灰败,眼眸中流露出了几分绝望和不甘。 明明是想尽了办法隐藏,也用尽了手段来拖延时间,然而终归,小酌还是暴露在了众人面前,尤其是半空中那个鬼魅女子的眼前。 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缓缓移动的星辰顿了一顿,安静地坐在漫天星辰之中的女孩睁开了眼,她望向沉默不语的鬼后,眼中尽是与年岁不符的沧桑悲凉之色:“你果然还是来了!” 鬼后仰头望着星空,星空之下漫天的鬼气将她围绕,让她越发的阴魅妖娆宛如一株曼珠沙华,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缓缓地笑了出来,回道:“逆天改命?小酌,没想到数千年过去了,你却越发的天真了!” 她看着满天星辰眯起了眼,眼中有寒光闪过,说出的话却是讥诮的,很是不屑。 “天真?”小酌低头低喃,然后认真地摇了摇头,“我们不过是想最后再拼一场罢了,又怎么会天真?” 她指了指下方仰望着自己的鬼灵少年韩越:“从他觉察到此处的不妥,开始卜算推衍,到勘破幻境,我都已经看到,也知道你必然会来,可是我们没得选择。” “依照我当年与你的约定,你帮我布下这幻境瞒天欺地,免我这些枉死的族人不至于变成怨灵荒魂,可若是他们有人自行参悟勘破这迷幻之境而清醒过来,那便是你的人。他从幻境清醒过来,你一定会觉察到的——木樨姐姐只是不甘心,以为轮回潭水可以阻断你的感知,可惜,终归是徒劳。” “轮回潭早已干枯,剩下的那点潭水,哪还有这样的力量。” 鬼后又瞥了一眼韩越,眼中闪过意味深长的笑意。 虽然她并不是像小酌所说的那样,是觉察到了韩越的清醒而来的,但是第一眼见到少年,她就已经看到他胸口那团微弱的光芒,因为仔细看,会发现那光团中有一枚鬼印若隐若现。 那是她的印记。 所以一开始,她才会问这个少年,是否愿意随她去鬼界。 “爷爷的!”听了半天的羽向天第一个憋不住,脱口而出,“小丫头的意思,倒是我这乖徒两口子好心做了坏事?” 清歌和莫弃并不知晓这其中的种种约定,他们只是见少年被禁锢,却不知救他出来,会引来这难缠的鬼魅女人,如此说来,还真的是好心做了坏事! 清歌想了想,却摇了摇头。 莫弃恨不得一巴掌将这口没遮拦的道士拍飞出去,只是考虑到这其中的技术难度才讪讪作罢。他瞅了一眼少年骤然变得难看的脸,才道:“未必和这小子有关系。” 道士翻了个白眼:“和他没关系,难道还和你小子有关系不成?!” 他是赌气话,随口而言,莫弃却笑而不语。 道士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不由得冒冷汗,心道自己难道有这么准的乌鸦嘴不成? 果然就听鬼气环绕的鬼魅女人笑着道:“他和清歌掉进饕餮的肚子,就是我设计的。”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你们会进入这里,也是我设计的——不过,这些与你都无关。” 羽向天骤然大怒——她这漫不经心的语气和话语,好像在说他是买一送一赠送的一样,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他几乎就要跳将起来! 却被清歌骤然的开口给打断了,至少他认为是被打断了。 清歌执剑与鬼后遥遥相对,目光却落在小酌身上:“你逆天改命,所欲为何?” 漫天星辰间的女孩吐出了四个字:“归墟轮回。” 他们被鬼后困在此处数千年,所求的,不过是能前往归墟处重新轮回。 清歌点了点头,又道:“我若助你得遂所愿,你是否就能算出百花神女和魔尊的去处?” 小酌微微一呆。 鬼后冷笑了一声:“到了这般地步,你还心心念念想着天帝老儿交付你的任务,清歌,你也未免太过可怜了些!” 莫弃眉梢微动,却没有说什么。 清歌却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讥讽,只是盯着小酌:“能不能?” 小酌目光微闪,没有人知道这个外表稚嫩的小女孩心中转过了什么样的念头,最后才咬牙,点了点头:“能!” “你若能助我带这些族人归墟轮回,我就帮你推算百花神女和魔尊的所在!” 她很聪明,一瞬间就做出了这样的决断! 木樨脸色微变。 鬼后也脸色微沉。 “小酌你疯了!魔尊那是什么样的存在,你贸然推算,必然引来大祸!”木樨仰着头,神色忧虑焦急。 “大祸?”卜族的圣童笑了一笑,有些冷然又有些疯狂,“我们已经这般,还能有什么大祸?至多也不过就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罢了!走到了这一步,你觉得她还能容我们继续苟存不成?”她指着鬼后,脸上满是与外表不符的冷然决绝。 鬼后冷笑,眼中寒光闪烁。 木樨脸色苍白,沉默了下去。 清歌点了点头:“成交!” 她说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转过头,望向了莫弃。望着他,却又没有开口。 都已经“成交”了,还回头看他做什么?见她这动作模样,莫弃越发的忍不住气闷,只好安慰自己说好赖还有想起他不是?! 莫弃苦笑之后,开口道:“看我做什么?我如果不同意要阻止你,你能改变主意不成?” 清歌摇头,毫不犹豫:“不能。” 可怜莫弃哭的心都有了,破罐子破摔:“那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反正刀山火海我陪你去就是了,横竖也不过一死!” 83.第83章 最后一搏 明明是唠叨抱怨的话,清歌的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勾了一勾:“你不会死的。” 说罢,斩魔剑凌空,漫天剑影幻化而出,剑尖所向,真是看好戏正看得满目都是戏谑的鬼后。 几乎同时,小酌起身扬手,神色决绝凌厉,双唇开阖:“我的族人,你们愿随我解脱,前往归墟轮回吗?” “如果愿意,就借我力量!忘掉痛苦和恐惧,随我最后拼一场!” “这一次,生死全由你们而定!” 数千年前魔焰从天而降,大劫骤然而至,他们没得选择,逃不过枉死! 数千年岁月,他们蒙一个七八岁的女童全力保护,浑浑噩噩而过! 数千年后鬼气漫天,不抗争便消亡,是生是死,全看他们的选择而定! 絮芳拉着韩越的手,这个从苏醒了临死记忆以来,就一直沉浸在惊惧绝望情绪里的卜族少女终于重新挺直了自己的灰白骨架,第一次没有问少年的意见,而是道:“我想念云落山的野山莓和相思树了。” 少年摸了摸她的骷髅头,眼中有复杂的光芒闪过,口中却道:“那就回去吧。” 卜族轮回自有命运轨迹相引,轮回之后多数都能托生回卜族,所以对于他们而言,想要回真正的蓬莱云落山,最好的方法便是轮回! 轮回,也是回家之路。 少女牵着少年的手,他们的身上漫起了白蒙蒙的光,慢慢化作了两道光,带着长长的光尾相依着冲天而起,朝着星空重要张开双手的圣童而去。他们的身侧,是无数和他们一样的白光,带着长长的光尾,逆天而上! 漫天冲天的白光,宛如昨日观星节上那声势浩大的流星雨。 他们融入小酌周围那一颗一颗的星辰,帮助她推动这些星辰的轨迹,以此来改变所有人终将消亡的命运! 他们,赌上了最后的一切,来做最后一次的搏斗。 胜,则轮回,则回归,则重生。 败,就魂飞,就魄散,就消亡。 卜族擅于窥探命运,是信命的一族,然而此刻,他们却不相信终归是要消亡的命运,选择了与命相抗。 而清歌,也选择了与周身鬼气萦绕的鬼后相抗! 她向来重诺,答应了小酌会帮忙,自然就不会食言。何况…… 辽阔的天空,无数星辰明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度,在女孩的指引下,缓缓移动偏移着轨迹。而星空的下方,则是剑影凌厉,鬼气弥天。 一个是凶名赫赫的斩魔神将,一个是隐藏了气息的鬼界之主。 鬼后要隐藏自己的身份,某些厉害却会显露身份的手段自然是不能用的,照理,应当是清歌占着优势的,可是两人交手,却好似斗了个不分上下。 莫弃皱着眉看了半晌,他不知道和清歌交手的这个暗红衣裙的鬼魅女子贵为鬼界之主,只道清歌是哪里惹来的对头,实力竟这样强! “这样下去,你那媳妇儿,是要吃亏的……”把门板巨剑捡回来之后也看了半天的羽向天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看似平分秋色,但其实是你那媳妇儿落了下风!” 这不正经的道士口中的媳妇儿自然是清歌。 “真是胡来呀……明明就不能全力出手!” 见莫弃抿着唇皱着眉,脸色沉郁却并不开口搭理他,觉得被忽视了的道士话唠属性触发,忍不住开始絮絮叨叨:“而且比起在饕餮那个吃货胃里出手的那次,她的力量运转怎么看着这么滞涩,难道也是那个巫咒的缘故不成?依照我说呀,你就该阻止她,那满身鬼气的婆娘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惹她做什么呢……” 他唧唧歪歪地说着,最后终于让莫弃不能忍受,横了他一眼打断道:“你没有听到那鬼女人先前说的话吗?我和清歌会落到这里,本来就是她一手设计的!” “话说到这份上,你还以为她真的是为了小酌和这些枉死鬼来的?” 之前他是一口一个前辈,如今却说“你”,是真的有点对他的智商和唠叨无语了,连带着瞥过来的眼神,都好像在说“你是没带脑子吗?” 羽向天闻言支着额认真地想了想,好像确实有那么一回事,便道:“……遇上你们,真算是我倒霉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掂了掂手中的巨剑,忽然狠狠地抡圆了手臂,一松手,门板一样的巨剑就化作一个巨大的暗器向着与清歌交手中的鬼后,蒙头蒙脑地砸了过去! 他唠叨完,说动手就动手,一声招呼都没有! 而且明明方才还一副忌惮的模样,说动手却没有半分犹豫。连鬼后都不由得意外,微微诧异之时,差点没被巨剑砸中脸面。 “呵呵……”飘散的鬼气重新聚成妖娆模样,先后躲过道士和清歌攻击的鬼后一招手,大片鬼气宛如雨下,带着侵蚀万物的力量,“堂堂天界的大公主、斩魔神将,竟然沦落到需要一介人间之人援手帮忙了,可真是可悲可叹呀!” 她以言语相激,奈何情歌只是瞟了羽向天一眼,就一言不发地挥剑,凌厉剑光将所有落如雨下的鬼气斩断——她从不以为战斗是必须一对一的事情,唯一遗憾的也不过是觉得羽向天这道士要是换成风羽那几个家伙就好了,同僚千百年,至少那几个家伙配合她出手的时机会选得更为毒辣刁钻! 羽向天就更没有这方面的自觉了,他挥舞着手中巨剑,真当叫一个虎虎生风! 然而,无论他的巨剑是多么的大巧不工,抑或是清歌的斩魔剑是多么的剑气凌厉,对于总是可以化作鬼气在重新凝聚形体的鬼后而言,杀伤力终归是有限的。 她仿佛更多地是为了试探。 试探对她出手的斩魔神女清歌,还剩下多少的力量…… 最后,她得出的结论是:“清歌,而今的你,并不是我的对手!”她咯咯笑着,露在面纱外的眼眸中有着某种了然和冰冷笑意: “如果我所料没错,你而今神力滞涩,有逆转之势,并不适合动手!” 神力滞涩?有逆转之势? 莫弃脸色微变,连羽向天亦不由得手中动作一滞,差一点被鬼气凝聚而成的箭矢洞穿了脑袋! 清歌清亮的瞳仁微微一凝,斩魔剑颤动不已。 “原来,是你。” 84.第84章 拟灵之术 原来,是你。 四个字,一句话。 清歌说完就不再开口,没有解释,也没有质问,天地间都仿佛随着她的不再开口而有了一瞬间莫名的沉默。 然后,始终被层层鬼气环绕的鬼后笑了出来,打破了这种沉寂! “原来,你也不笨!”她笑着,心情极好的样子,只是暗沉的眼眸深处却没有半点笑意,“不错!你身上所谓的巫咒,的确是我指使凤墟所下!” “人人都说天界的大公主绝情绝性,我却想看看,心无旁骛寡情无欲的斩魔神女要是动了尘心动了情,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和恶意,漫不经心的模样好似在说一个好玩的游戏,带着某种莫名笑意的目光转向了下方的莫弃:“难道,你不想看吗?” 清歌动心动情的模样,他自然是想看的! 可是,他却不能顺着她的意思点头答是——如果这样,也太没面子了不是?! 所以,他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却是闭嘴沉默。 清歌也是默然。 虽然猜到此人是背后指使凤墟之人,却也琢磨不透她的用意——她是没有情根,这样的残缺,早就注定了她的无法动心动情——心中虽然这样想着,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了下方的莫弃,不由得蹙眉。 他们的沉默恰似无言以对,鬼后就越发笑得畅快:“若是叫六界九道知晓往日里可与魔尊妖帝争锋的斩魔神女,而今的实力连往日里一半都用不出来了,怕是不知道要笑掉多少大牙了!” 说罢,鬼气翻腾如浪潮,疯狂地卷席向清歌和羽向天,一旦试探出对手的深浅,她再无顾忌,鬼气疯狂蔓延,煞气冲天。 她终于不再留手,全力攻伐。那些满含煞气的鬼气疯狂地扑腾,越过清歌的守护,冲向星空之中闭目指引星辰移位的卜族圣童! “小酌!”桂花树梢迎风而立的木樨脸色大变,再也顾不得灵力耗尽的空虚,咬牙强行提起最后的力量,挥出一掌,人也向着那方奇异的星空冲去。 她不想死,甚至怕死怕得要命,只是让她眼睁睁看着小酌去死,却也是做不到的! “找死!”鬼后冷笑,手一扬,一蓬鬼煞之气便扑向冲过来的木樨。 几乎同时,漫天星辰颤了一颤,立于其中的女童睁开了眼,望过来的目光满是焦虑担忧,她张开口,仿佛要发出惊呼或者担忧的话,然而最终,她却没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狠狠咬牙,牵引之力忽然增大,星辰变换的节奏骤然加大。 她毫不留情地出手,鬼界之主的力量强大诡秘,多了凶煞之意的鬼气宛如泥沼,一时竟让清歌和羽向天皆脱身不得,木樨被撞得飞出去,鬼后盯着一边借助星辰之力将鬼气挡在星空外,一边引动星辰移位的小酌,眼中闪着猫戏老鼠的笑意,再度扬手,更大一蓬鬼煞气追着木樨落下。 她就是要看那个倔强的卜族圣童,还能隐忍沉默到何时! 莫弃叹了口气,心道真是麻烦啊! 他默不作声地捏了一个简单却玄妙的法诀,顿时有清洌洌的白光从他身上腾起,看似柔和清亮的白光转瞬间凝成一只狮子模样的凶兽,立于他的头顶仰天无声嘶吼,然后撒丫子踏空奔向被撞飞的木樨。 白狮子快速地从木樨头顶跃过,一头撞在了追上来的鬼煞之气上。 剧烈的白光炸开,连施术的莫弃亦不由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木樨已经退到了他身后的桂花树边,他身上的白光还未消散,白狮子已经失去了踪影,那一蓬鬼气也消失了将近四分之一。 莫说木樨,连鬼后都微微吃了一惊。都没料到这个一直被清歌小心保护的人间男子,竟也在不知不觉间有了这样的力量。 虽然,这点微末之力,还不太够看。——鬼后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啧……”出手的莫弃明显也是满脸的不满意之色,看着缺了小半的鬼煞之气很快合拢扑腾下来,不由得满目都是对某人的怀疑之色,“臭道士明明说这拟灵之术攻击力最强,啧,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一脸被骗了的表情,却全然忘了自己开始修习的时间是多么的短暂! 还未嘀咕完,那蓬鬼煞之气也重新扑腾了过来,他故技重施,此次法诀捏出,清洌洌的白光化作一条巨蟒,迅速地将木樨扯了过来——几乎是同时,木樨被白蟒缠住腰扯落,跌进了清歌所设的剑阵,剑阵触动,剑气凌厉流转,割裂扑过来的鬼煞之气! 而松开了木樨的白蟒,也围绕着莫弃盘绕,昂起的脑袋微微吐着信子,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虽然不过是微末之力,但也很不错!——鬼后露在外面的眼眸中闪过微弱的冷笑,她扬手,四周鬼气汹涌,只是凌厉攻势还未成形,便被身后骤然飞至的巨剑打断! “笨蛋!拟灵之术哪有你这样使用的?!”某道士终于突破了泥沼一样的鬼煞气,正巧听到莫弃的嘀咕,顿时就是一阵跳脚:“你竟然直接用撞的?!出去一定不要告诉别人是我的徒弟!” 只会用巨剑扔来扔去的家伙,还真有脸说? 莫弃翻了翻白眼,不理他,目光只望着避开巨剑的鬼后和……清歌。 他在水月巫境见过清歌拔剑,那种凌厉强势一往无前,仿佛能斩断世间万物的气势,如今,剑还是那把斩魔神剑,握在同样一双手中,却不知是否是错觉,好似不复当初的锐利锋芒。 难道真如那个鬼魅的女人所说,如今清歌神力滞涩逆转,连往日一半的力量也用不出了? 然而,仿佛是从他望过去的视线里觉察到了他的担忧疑虑,清歌摇了摇头,也不知是想否认他的猜想,还是安抚他的担忧,然后抬头望向头顶的星空,微微蹙眉。 鬼气也好煞气也罢,都是飘渺无依的,而鬼后更是随时都能虚化为鬼气,如此状态,九天荒雷术是最好的选择,只是……荒雷之下,虚空破裂,头顶之上的这片星空必然会保不住! 她出手,多为斩杀追捕,几乎不曾为护人,所以少有如此缚手缚脚的时候,饶是淡然无畏如她,也不由得蹙眉无措。 85.第85章 抉择 然而,她有所顾忌之时,鬼后却是全无顾忌的。 为了试探清歌也好,真的想留下小酌也罢,她已经渐渐失去耐心,她立于半空之中,微微闭上了眼,只见她额间鬼印明灭不定,如海深沉的鬼煞之气从她身上散发开来——来自幽冥的鬼气,明明应该是阴冷的,然而不知为何,从她身上骤然爆发出来的幽冥鬼气,却有着宛如火焰般的狂躁热意,引得四周鬼煞之气翻腾,渐渐竟变成了燎原的鬼火! 暗红衣裙的鬼魅女子立在漫天的黑色鬼火之中,宛如黄泉忘川旁遗世独立的一株曼珠沙华,阴糜,冷锐! “小心,她要放大招了!”羽向天咽了咽口水,不由得有些紧张。 清歌不惯吐槽人,只瞥了他一眼,斩魔剑化作无数剑影,环绕在她的身侧。她就这样凌空站在星空之前,半步不让! “何必呢?”鬼后睁眼便见清歌这般模样,不由得笑了出来,带着嘲弄与某种说不出的同情,“即使逆天改命,他们也是去不了归墟的——这个地方,连你也没有把握能出去,不是吗?” 虽然心底已经有了某种不好的猜测,然而清歌却也不愿说破,只是道:“能不能出去,也并未可知!” 星空中央的卜族圣童也在此时睁开了眼,望了过来:“我们一定可以破开这里,脱离你的掌控的!”她咬牙说道,往日时而天真,时而狡黠的小脸上而今只剩下执拗和决绝! 她的术已经到了最后关头,那些附着卜族枉死幽魂的星辰一颗颗开始爆发出明亮至极的光芒,宛如一团团火焰燃烧——他们也确实是在燃烧,燃烧自己的灵魂之力,从而获得短暂却强大的力量! 这些力量,已经在毫无所知中,积累了数千年之久! 一上一下,宛如两片燃烧着的火海,黑与白,泾渭分明,遥遥对峙! 而清歌,就是这一上一下黑白火焰交汇的一点。 鬼后望着她,眸光似笑非笑:“哦?” 小酌也望着她,神色决然:“你答应过,助我们去往归墟轮回的!” 清歌点头:“我知道。” 随着她这轻轻一点头,仿佛是水月巫境里连出三剑震慑十巫的斩魔神女又重新回来了!她抬手,原本呈现防卫守护之势的斩魔剑落到她的手中——似乎是感觉到了她心中骤然而生的决断,轻轻地、兴奋地颤栗着! 白衣的女神将手持神剑,一贯淡然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只见她身后是燃烧起来的星空,面前是漫天黑色的鬼火,身姿泠泠,绝世无双。 莫弃望着这样的清歌,不由得微微有些失神,只觉喜悦酸涩害怕无力种种情绪一起浮上了心头,五味陈杂,复杂莫名!——他喜欢看清歌这样锋芒锐利肆无忌惮的模样,但是又忧心她若是全力出手,身上的巫咒怕是越发要压不住的! 终归是他太过无力了!——他这样想着,连自己都没有发觉到,盘踞在他身侧的白蟒正悄然缩成一团,慢慢变换着形态…… 小酌深深地吸了口气,整片燃烧起来的星空震颤,所以的力量都向着她交握合拢的双手汇聚,肉眼可见的光芒宛如一条条白色绸带盘旋围绕在她的周身,衣袂翻飞,让小小的她一瞬间也宛如神祗! 这是所有族人的力量,是他们的最后一搏! 她捧着宛如实质的力量,宛如捧着世间最珍贵的东西,望着鬼后的目光明亮宛若星辰:“五千八百六十年!无论最后是怎样的结果,今日就都了结了吧!” 要么归墟轮回,要么消散天地。 今日,他们没有、也不会再选择第三条路! 她最后望了一眼莫弃身边的木樨,却对莫弃道:“不要忘了前日你答应我的!” 观星节前,她替他卜算“缘”,提出离开此处时帮她带一物转交故人,只是她之后她却不再提起,饶是聪明如莫弃,一时也猜不出她的用意与目的,只觉得小酌这模样,竟像是在交托后事一般,不由得问了一句:“你要带什么东西?” 整个星空的力量都在朝着她汇聚,仿佛是一时不能适应这样的力量,她苦着脸咬牙强忍,只憋出了一句话:“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说罢,终于一步踏出,离开了燃烧的星空,不管不顾就朝着那片看似幽冷阴暗,却诡异地散发着狂躁热浪的鬼火俯冲而下! 清歌目光幽幽,在小酌从她身边掠过之时,忽然指剑向天:“招雷!九天落,破!”这一式俨然是用了真力的,她的眉心之间有剑形神印浮现而出,神光湛然! 九天骤然雷落! 而羽向天也终于正色,巨剑立于他面前,随着他捏诀,山岳一般巨大的剑影浮现于天地之间! 小酌、雷光、剑影,几乎是同一时间冲进了黑色火海,散发着高温的火焰毫不畏惧,熊熊燃烧了过来,却被雷光和剑影逼退!转瞬之间,小酌便到了火海中央的鬼后面前。 “看来你已经算出来了。”鬼后望着在雷电和剑影护持下一路冲到她面前的女童,眸光幽冷,却好似泛着笑意,“不错,我所在的这个地方,便是这个幻境唯一的出口!” “可是,我还是舍不得放你离开!”她笑着,仿佛通身力量环绕的女童冲到面前不过是来打招呼一般,“不如,我放你的族人们去往归墟,你继续留下为我卜算,如何?” 明明是要拼命的架势,她却说出了这样的话,仿佛猫戏老鼠一般,眼眸中的笑意流溢出了恶意—— 人都是自私的,这个小小的女童为了她的族人们隐忍了数千年,却不知道还肯不肯再继续做出退让和牺牲! 小酌脸上的表情果然一僵。 木樨面色一沉,她面色犹豫,目光闪烁,她不想死,哪怕成妖成魔都不想枉死,此刻却忽然咬牙,替小酌做出了回答:“我卜族有卜族的骄傲,被你控制了数千年,如今一搏,非生既死罢了!” 仿佛是响应她的话语,小酌周身那些宛如实质的白光骤然闪烁了一下。 是在鼓励她吗? 小酌的眼中骤然闪过了一丝柔和,然后重新变成决绝!她是圣童,擅于卜算窥探天机,却不擅战斗,竟就这样带着通身澎湃的力量向着鬼后撞了过去! 86.第86章 拳头与少年 羽向天差点骂娘,几乎就要跳出来指责小酌就是个怀揣千金却不懂使用的暴发户!然而下一瞬,他却不由得愣住—— 小酌撞上鬼后,从她身上爆发出来的力量,竟硬生生地将周围的鬼火吹散,不仅如此,连鬼后也被撞得止不住退了一步。 卜族想要冲开幻境前往归墟的意志,竟是如此的强烈吗? 然而,鬼火被冲散,却有一抹流红乍然绽放,宛如鲜血,又宛如烈焰——小酌的面前,忽然开出了一朵娇艳的曼珠沙华——这开在黄泉忘川沿岸的彼岸之花,毫无征兆地在鬼火之中绽放了一片,甚至蔓延到了小酌的身上。 可是,鬼后还是没有止住退后的步子。 灰白的雷电宛如从九天虚空劈落,荒雷之后,是如长河匹练一般的剑光! 清歌果真不再留手! 燃烧的黑色鬼火飞溅开来,怒放的曼珠沙华凋零飘落,挡住了一剑的鬼后望着手心渗出的血珠,目光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凝重。 “剑如往昔……”鬼气所化的鬼火在她手心燃烧,然而斩魔剑所造成的伤痕却没有半分愈合的迹象,让她不由得低喃,望向清歌的眼中重新多了几份审视,“可是这样的力量,你还能坚持多久呢?” 回答她的,是越发凌厉的剑光! “清歌……”莫弃看在眼里,不由得皱紧了眉——虽然好像和平常没什么分别,但他还是隐约感受到了清歌一剑更胜一剑的凌厉之中的急躁。 虽然很意外,但是她在焦躁,想更快地结束这一场混乱吗? 他推断着,然后忽然结印,盘踞在他身侧的白蟒已在不知不觉间长出了独角,竟化形成了蛟龙,随着他的意志,闪电般地扑向半空中的……小酌! 拟灵之术为攻击之术,而襄灵之术则是辅助之术,可以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灵力。 虽然只是灵气所聚的灵体,但突然被蛟龙缠身,小酌还是惊了一惊,霍然回首。 “破界!” 无论表现的多么成熟与决断,终归只是个孩子,纵然有着窥探天机的能力,却还是缺乏战斗的经验,竟连这样好的时机,也不知道把握!——莫弃忍住扶额叹气的冲动,对着回头的女童喝道。 小酌很快反应过来,只见她双手结印,周身的白光开始收拢,凝聚于她的双掌之间,这样的力量面前,周围的空间隐隐有了坍塌之势,隐约有一扇门户若隐若现。 鬼后已被清歌缠住,这绝对是大好的机会。 羽向天二话不说,当即偏转剑锋,向着那扇若隐若现的门户一剑刺出! 那一扇门,几乎是在瞬间被摧枯拉朽地破碎——甚至,好像有门的碎屑飞溅到了小酌的脸上,化作丝丝缕缕的灵气飘散。 门,是从外向内破碎的! 有人,从外面破除了蓬莱幻境的结界! …… …… 一个巨大黝黑的拳头,突然从破碎的虚空处伸了出来! 很明显,正是这一拳,在小酌和羽向天出手的时候,先一步打破了虚空,破碎了幻境结界! 甚至在破碎结界之后,余力未竭,几乎揍飞正对面的小酌——如果不是羽向天反应迅速,这个缺乏战斗经验的圣童,必然会因为反应不及时而被狠狠击中掀飞! 紧随拳头而出的,是一只铁臂!金属打造,货真价实的铁拳和铁臂,泛着金铁特有的坚硬冰冷!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莫弃眯起了眼,他无从判断是敌是友,故而紧张。 清歌却全然不顾,斩魔剑挟着灰白的雷电之力,狠狠斩向鬼后,而后才抬眼望了过来,等看清铁拳铁臂,淡然如她亦不由得微微怔然,有意外之色闪过。 “呦!”伴随着铁臂传来的,还有一个清朗精神的声音,人还未到,先传出了招呼,“不错嘛,这么久没见,小歌儿还是这么精神呀!” 小……哥儿? 这是在叫谁?难道是…… 别说莫弃,就是羽向天和小酌木樨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清歌。 清歌却一声不吭,那模样就像是和她完全没有关系。 “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呀~”那声音继续传来,口气里全是“不可爱不好玩”的情绪,然而很快话锋一转,“不过鬼界的这位大婶,这样欺负小歌儿,真的好吗?” “堂堂天界的大公主,真当她是没神撑腰的吗?!” 来人,或者应当说来神一字一顿吐字清晰地说着,伴随着这样的话语,那一只巨大的铁拳也忽地砸向了堪堪化作鬼气避过清歌一剑的鬼后! 只是一拳!漫天都是铁拳影! 宛如狂风暴雨,疯狂地砸向鬼后,力量之大,连虚空都微微震颤。在清歌的剑气中残存的鬼火和曼珠沙华终于完全化作了虚无。 六界之中,要论身法速度哪家最快,无疑当数鬼界,鬼后完全化作虚影,在漫天拳影中腾挪移动,都不能完全躲开,忍不住发出了冷笑:“原来是你!”她冷笑着,“若是要为所谓的天界公主撑腰,来的就不会是你了!一个离开了天界万年的家伙,凭什么跳出来说这样好笑的话?” “彼此彼此罢了。” 一语落,被一拳击碎的虚空一阵晃动,一个全身都是金铁的黑巨人从破碎的结界处钻了进来,山岳一样巨大的身形压迫力十足,全身都是漆黑坚硬的金铁,右边腰间挂着一柄硕大的砍刀,左边挂着一把无鞘的巨剑,背上还挂着长枪铁戟钢锹蛇矛弓箭,甚至还有一个黑黝黝不知何物的铁筒! 这是卖兵器的吗?——某道士忍不住吐槽。 这是贩卖兵器的吧!——莫弃也无语腹诽。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这副尊容这体型,难道是天界的巨灵神不成? “不是巨灵神哦~~”仿佛是猜到了第一眼见到黑铁巨人都会有的猜想,那声音再度传来,“拳,打个招呼吧。” 莫弃等人这才发现,黑铁巨人的肩膀上,还站着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少年,干净利落的装束两只袖子高高地挽起,底下的裤脚也有一只卷在那边,漆黑的长发扎成了简单的马尾,配上一张英气的脸,说不出的爽利模样。 而随着他的话落,山岳一样压迫地十足的黑铁巨人当着所有人,包括鬼后的面,背过身去,然后……扭起了屁股…… 并且,看那扭动的轨迹,竟像是在用黑铁屁股写一个“大家好”…… 87.第87章 她说自由了 莫弃觉得,自己的嘴角一定是在剧烈抽搐着的! 羽向天摸了摸下巴,忽然有种自己被超越了的感觉。 连鬼后都忍不住扶额,终于道:“你……们,还真是老样子呀。”语气间,竟像是彼此熟识的。 而最让人意外的就是,那少年自己竟然也被惊住了,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跳脚!边跳脚便狠狠地拍着身边这个大脑袋:“谁教你这么丢人的打招呼的啊啊啊啊!!!” 随着他拍击的动作,竟有哐哐哐的声响发出。 黑铁巨人不得已只好放弃了扭屁股,转过身来用巨掌遮住了脸,居然是一副——娇羞的模样。 少年越发抓狂,恨不得在那黑铁铸成的肩膀上跳出一个洞来! 这两个家伙,其实是来搞笑的吧? 虽然没好意思当面说出来,但莫弃他们都忍不住产生了这样的念头——然而,他们没好意思说,不代表鬼后也能保持沉默——一照面便被攻击的鬼界之主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终归没忍住吐槽:“你们千里迢迢从酆都跑出来,不会就是为了来耍宝的吧?” “自然不是。”少年跳完脚怒斥完,才堪堪想起自己似乎不小心给跑偏题了,只好咳了两声,硬生生再把话题也拽回来,“我是受神之托终神之事,来给我家小歌儿撑腰来了。” 他笑眯眯地说着,撸了撸袖子,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 鬼后眼眸中流露出笑意:“就凭你?” 少年一怔,然后指了指清歌,理所当然的道:“不是还有小歌儿?” 莫弃汗目,终于开始怀疑,这货真的是来给清歌撑腰的,而不是让清歌给他撑腰的? 然而,少年却真的是认真的:“拳,准备战斗啰!等下你只管封住她的行动,好叫小歌儿的斩魔剑挥得方便些!”说罢,还对即将成为对手的鬼界之主解释道:“邻居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想动手的,不过谁叫你和小歌儿搅合成这样了呢……”他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是很无奈的。 清歌持剑在手,不发一言。 “千里迢迢而来,你这哪是不想动手的样子!”鬼后笑意冷冷,并不相信他所说的话,目光将在场的人和神都瞟了一遍,“七对一,嘿嘿,天界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以多欺少!” “哪来的七对一?”少年却摇头,不客气地指了指木樨和莫弃,“这位姐姐明显灵力耗尽了,再强撑下去就要伤及本源了!至于这位兄弟,修习的法诀虽然有些看头,但修为太浅,终究是个半吊子而已!”说罢,又指了指小酌和羽向天,依然很不客气:“小姑娘一身的力量,不过不是自己的终究都是虚假无用的!道士倒是本事不弱,可惜……”他顿了顿,才勉强想到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太懒!” 羽向天明显不服气,挥了挥手中巨剑:“谁偷懒了?贫道出人又出力,哪有半分偷懒?!” “嘿……”那少年嗤笑了一声,“你真要我说出来?” 道士闻言“额……”了半天,终于无言,表情讪讪。 少年就不再理他了,继续说:“有我家拳出手,我就不用算上了,再加上小歌儿,最多也就不过是二对一,哪里来的七对一呀?!” 他看似头头是道地歪说了一通,竟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被众人有意无意地围在中间的鬼后表现出极大的耐心听他唠叨完,才咯咯笑了出来:“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话多,要动手便动手,哪里来那么多的废话!” 虽然这样说着别人,她自己却又转头望向小酌,微微沉默之后突然道:“我花了诸多心血的蓬莱幻境已经被你们打破,依照当初的约定,我将放你们自由去往归墟!” “我从不会言而无信,所以,幻境已破,你们自由了……” 她话语清淡,就好像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 木樨闻言竟是双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 而小酌则睁着大大的眼,一瞬间闪过的竟不是喜悦和轻松,而是空茫——那茫然空荡的神色,竟像是不能理解她所说的话一般,半晌之后才慢慢反应过来。 五千八百六十年,对于人间界本应百年天命的人而言,这是一段太过漫长无际的岁月!她们在蓬莱大劫中枉死,在此被生生困了整整五千八百六十年,而今才堪堪得到所谓的自由! 明明应该是欢欣喜悦的,然而卜族的圣童却在短暂的茫然呆愣之后,骤然捂住了脸,半晌才溢出了一声呜咽。 这个看似只有八九岁的圣童,为了族人隐忍了数千年,如今潸然泪下,连陪伴了她数千年的木樨亦不知道,她是为痛苦无望的数千年而哭,而是因而今骤然而至的自由喜极而泣,抑或是,两者皆有。 伴随着她的哭泣,周身的光芒缓缓流动,重新化作一团团闪烁的灵魂之火,明灭不定,好似也情绪不稳,又好似在安慰着这个哭泣的小女孩。 连莫弃清歌等人都不由得沉默,天地见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闻呜咽之色。 只有鬼后却好似没看见她们的反应一般,眼眸中闪过某种意味不明的笑意,阴郁而冷然:“我虽然不会言而无信,却讨厌背信弃义!我这个幻境护佑了你们这么久,你们就这样说走便走?” “这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她的话还在原地打转,妖娆身形却骤然失去了踪迹,鬼气翻腾,瞬间的静止之后是疯狂的肆虐和张扬,几乎迷了所有人的眼! 一瞬间,所有人都是眼前一黑,黑天暗地,仿佛世间再无光明。 “小心!”清歌的声音骤然响起。 然后是少年抓狂的声音,几乎可以透过声音想象到他跳脚的模样:“你居然还是这么阴险狡诈!!退开,小丫头快退开!拳!快!” 然而,终归还是晚了一步! 剑光犀利撕开骤然而至的黑暗,之后是巨大的拳影迫开鬼气,然而最后挡住鬼后凌厉一爪的,却出乎意料地是羽向天的巨剑——然而,只是短暂地挡了一挡,他就浮夸地“啊”地叫了一声,然后被掀翻了出去。 莫弃的嘴角抽了一抽,还没来得及吐槽,就见那爽利少年已经一蹦三尺高了:“你个死牛鼻子,还能再假一点吗?!直接用你的脸去挡吧,保管牢不可破!” 88.第88章 不必白费力气 然而不管如何,虽然只是短暂的阻挡,却也足够了——清歌的斩魔剑和黑铁巨人的拳头几乎是同时而至,一击之下,鬼后飞掠而回,脸色苍白了几分,似是吃了一个暗亏! 然而被她攻击的小酌,却明显不是吃一个暗亏这样的简单! 沉浸于她那句“幻境已破,你们自由了”而禁不住潸然泪下的小女孩骤不及防,当场就被一爪子击飞了出去,一连串的鲜血顺着她跌落的轨迹洒落半空。围绕在她四周的魂火受到了惊吓,剧烈地颤动闪烁,追着跌落的圣童而去,宛如一条闪烁的光尾。 “小酌!”木樨大惊失色,急慌慌地迎上前去,将掉落下来的圣童接了下来。只是一眼,这个温婉柔和却执拗坚强无比的女子脸色骤变,几乎留下泪来——怀里的小女孩双目紧闭,脸色灰败,明明是枉死了数千年之久的鬼灵之体,此时却不知为何竟是鲜血满面,而随着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鲜血不断低落,她的身体也在渐渐变得轻若无物,并且隐隐有了透明之感! “六界九道,没有人可以在背叛欺瞒我之后,依然安然无恙的!” 在剑光和拳影之中化作一缕黑烟飘渺无依的鬼后为自己的突然暴起伤人做出了这样的注解,话语间带着某种冷冷的笑意。 清歌默然不语,只斩魔剑上隐隐有灰白雷光闪烁明灭。 少年却是气得跳脚,站在黑铁巨人的肩膀上哐哐哐地捶着他的黑铁脑袋,怒道:“死拳,你是不是又走神了?叫你不要偷喝忘忧,喝喝喝!迟早喝死你!反应居然这么迟钝!”他虽然这样骂着,却明显是在懊恼他们对小酌的救援不及! 尤其是他,明明知道鬼后行事的狠辣狡诈,竟这样轻易地被摆了一道。 脑袋被敲得哐哐直响的黑巨人晃了晃头,忽然一抖肩膀,竟将肩膀上的少年抖了下去,然后庞大的身体扑向了鬼后所化的那缕黑烟,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就像是要把这一缕黑烟拍消散了为止! 啧……竟然比他还要生气呀? 他倒是忘了,拳这家伙,虽然是这副模样,但却最是喜欢小孩和小动物,又极容易心软——标准至极的表里不一呀! 一瞬间“居然被甩出去了”的呆愣之后,少年摸了摸下巴,忍不住扶额感慨,然后在半空中一个转身,稳稳地落到了木樨身前。 此时木樨,正拼了命地凝聚灵力往小酌体内输送,奈何她灵力所剩不多,与小酌受到的伤相比,完全是杯水车薪! 少年俯下身,一指点在小酌眉心,木樨想要阻止却晚了一步,见他并不像有恶意才稍稍松了口气。只见一点神光凝于他的指尖,没于小酌的额间,缓慢游走全身,最后这个应当来自天界的少年收回了手,神色颇为惋惜,对木樨道:“不必白费力气了。” 木樨脸色瞬间死灰,呆了半晌,才摇了摇头,依然向小酌输送灵力,摆明了不肯放弃。 “她的魄已被重创,魂也即将消散,若是即刻投入轮回,还能有救,可惜……”少年明明白白地说出了自己的诊断,毫不留情,打破了她的奢望,“……她已经没有那个力量前往归墟了。” 此刻,清歌和黑巨人拳已经各自出手,然而鬼后所化黑烟飘渺无迹,从剑光拳影之中飘荡而出,瞬息穿过被巨拳打出来的破洞飘然远去了,只留下一串得意的笑声。 “这个鬼婆子!”少年咬牙切齿,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了跳,几乎就要叫拳追上去了,最后却深深地吐了口气,硬生生压下了冲动,只哼哼着嘀咕了几句。 随着鬼后的离开,整一个蓬莱幻境,都开始出现了破碎崩塌之像。天空破碎,大地出现大片大片的裂痕,远处悬浮的小山开始坠落,肆虐的浪涛之色不绝于耳。 “这一处空间开始崩塌了,再不离开,说不得要被压扁咯!” 被掀飞出去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的某道士终于提着个重剑,灰头土脸地爬回来了,刚回来,张口就是这么一句。 少年点了点头,也不啰嗦,就对清歌道:“先离开这里再说。”然后又对跟着他一起来的黑铁巨人招了招手:“拳,你保护他们!”他手指从木樨小酌移到围绕着她们、开始慢慢重新显现出身形的蓬莱族民,最后跳过羽向天指向剑阵中的莫弃:“……顺便把他也……” 他的话还没说话,清歌已经一招手,剑阵盘桓不止的剑影尽数向她飞去,然后融入她手中的斩魔剑之中。没有了那些剑气凛凛的剑影,莫弃终于松了口气——他被剑阵守护,却没想到这剑阵在守护他的同时,也阻止他踏出剑阵,这一发现,着实让他郁闷! 奈何这是清歌所设的守护阵法,他实在不好妄动,正想着是不是该找个什么时间和清歌好好说说,就不由得身体一轻,还未反应过来就不由自主地向着清歌飞去,然后就被她拉着手,风驰电掣地向着破碎的虚空而去——过快的速度,几乎让他睁不开眼来! 就不能温和点吗?——他忍不住摸着胸口,分外无奈。 却没有看到身后少年骤然变幻的神色——这丫头,什么时候竟开始顾及起旁人,还护起崽来了?——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用错比喻的少年慢慢收回了指着莫弃的手指,然后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拳,交给你了。”他最后交代,然后抬脚踏空,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一道木阶梯就从他的脚下延绵而上,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木阶梯,然而它延伸过处,鬼气退避,破碎坍塌的空间也仿佛静止了下来。 整个幻境空间都在坍塌消散,却唯有木阶梯过处,安然平静。少年缓步踏在其上,宛如走在繁花青草间,半分不见慌乱。 毁与静的反差,竟是如此之大! 羽向天看得忍不住口水直流——通天梯呀!那可是传说中天后所掌的神器,没想到竟在这位手中,看来芸芸众生私下里的那些个传言,也不是无风起浪呀!——他一边感慨着,一边提着手中巨剑窜上木阶梯,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年身后,决定一蹭到底。 89.第89章 “天工”开物 少年蹙着眉瞥他,面露不满,抬了抬脚像是要将这厚脸皮的道士一脚踹下去。可最终他还是放下了脚,哼了一声,转头对下面的黑铁巨人吼道:“拳,记得把那棵桂花树也带上!” 黑铁巨人不知从何处翻出一个破旧袋子,已经装了木樨小酌和那些渐渐显形的魂火,闻言就听话地走向那棵桂树。四周木屋花草大地都在破碎,只有这颗桂花树,虽然小了一大半,虽然花枝残败,却形容坚挺真实,不曾消散半分。 拳走过去,一把抓住桂树,就像是拔一棵粗壮点的草一样,发力就把桂树连根拔了起来,扛到了肩上。 少年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继续拾阶而上。 然而才走了没几步,木阶梯突然晃动了起来,负手拾阶正装酷觉得自己此刻定然十分拉风的少年骤不及防,身形晃了晃差点没栽下阶梯来。他一回头,就看到了让他忍不住青筋突突突跳个不停的一幕! 只见与他同来的黑铁巨人一手提着装满了魂魄的破烂口袋,一手扛着还带着新鲜泥土的桂花树,正弓着身子,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踏上木阶梯——他通体铁铸,身如小山岳,踮着脚尖踩在与他身形极不相符的木阶梯上,就像是踩钢丝一样,再加上他小心翼翼生怕被发现的模样,实在是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可是少年一点都笑不出来,连羽向天都死死憋住了不敢露出一丝的笑意,果真下一刻就见恼怒的少年一蹦三尺高,气势汹汹的怒吼声振聋发聩:“死拳!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跑到我的阶梯上来,你那么胖,是不把我的阶梯压坏了不甘心是不是?!” 他一通跳脚,神力激荡四散,拳和羽向天抱头鼠窜,原本就濒临破碎的空间那还受得住这样的折腾,还没等他们回头神来,连最大的云落山都开始坠落,只是还没等落入下方的水面,便已经破碎消散得所剩无几了。 大地消散,天空也碎裂坠下,幻境消散之后,是一派末日之像。 好在那木阶梯终归是有着响亮名头的神器,虽然被某个铁巨人踩得吱嘎作响,但还是在异变骤起之时,突然收缩,带着阶梯之上的所有人越过碎裂的虚空,准确地到达了出口所在的破洞处! 某道士余惊未平,心道自己这趟顺风车也真当是搭得不容易呀,他拍了拍怦怦直跳的胸口,忍不住叹道:“……好险好险!好在呀,人不靠谱,东西还是靠……” “谱”字还在嘴巴里打转,他已经被毫不留情地一脚踹了出去,余下的“谱”字顺势就变成了浮夸凄惨的一声“啊!” “死不要脸的牛鼻子!”这是少年的怒哼。 …… …… “我叫开物,天工开物的开物。” 蓬莱幻境之外,是黑漆漆的一方混沌,飘散着灰蒙蒙的雾气,沾之黏滑,还有着让人分外熟悉的酸臭。 莫弃无奈地扶额,心里不由得道了一句“果然”…… 清歌也蹙起了眉。 正纠结郁闷,少年已经带着黑铁巨人哐铛哐铛地走了过来,他先是似笑非笑地瞥了清歌一眼,然后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莫弃一番,就差没叫他呲个牙给他看看牙口如何了,最后才在见到连清歌都不耐地蹙眉后,才突然开口说了如此一句。 莫弃耐着性子挂着笑,闻言回道:“我是莫弃,莫离莫弃的莫弃。” 他本想说个拉风点的词,奈何自己的名字不争气,想了半天,只想到了这么一个,不禁有些郁猝。 莫离莫弃的莫弃? 名唤开物的少年愣了一愣,脱口而出:“你还有兄弟?” 话出口他就后悔了,果然就听到了不知道被踹飞到哪儿去了的道士传来的哈哈哈笑声:“乖徒儿,我竟然不知道,你还有个兄弟,是不是叫莫离莫弃的莫离呀哈哈哈……” 开物恼羞成怒,转身就要去将躲在黑暗里的某道士揪出来胖揍一顿,却在转身之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止住了脚步,只哼了一声,“你最好不要再妄想踏进酆都半步,否则定叫你好看!” 羽向天立马止了笑,传来的声音变得一本正经最是认真不过:“莫离莫弃,好名字!不过就是半分都及不上天工开物就是了!” 他被稍微一恐吓,竟然就立马转了话锋,脸皮之厚,也实属罕见。 莫弃扶额,觉得被这货叫“乖徒儿”,应当是他毕生最不得见人的事了才是! 却听开物哼了一声,终于觉得自己大人大量,不应当再与小人计较! 他举目四望打量了一番周围,甚至还伸出手将那些黏糊酸臭的雾气拘到指间磨蹭了一下,眼珠儿转了转,面色慢慢变得奇怪起来:“其实刚才出来的时候,我就想问了……这里不会是……”他吞吞吐吐,竟是一副试图掩耳盗铃,不太愿意说出自己猜测的模样。 清歌瞥了他一眼,直接开口打断了他:“这是饕餮的腹内。” 他们兜兜转转,花了极大地力气,本以为破开了饕餮的胃壁,成功脱逃了出去,可蓬莱一场幻梦,惊梦之后,却发现依然还是在原处不曾离开过,还真是既讽刺又可笑! ——早已隐隐猜到几分的莫弃按了按太阳穴,觉得很是头疼!作为另一位当事人的道士羽向天却缩在黑暗里的犄角旮旯不肯冒头,只幽幽地叹了口气:“人说黄粱一梦,梦醒时皆是虚幻,还正是诚不欺人——哎……要真有个黄粱枕也好呀,就能煮来吃了……” 这是饿疯了,还是饿傻了?! 莫弃默默无语,假装听不到时,少年模样的开物已经跳脚,一蹦三尺高,怒吼之声传出老远还能隐隐听到回音:“吃吃吃,吃死你算了!” “这买卖太亏本了!没有人告诉我,找神居然还要钻到饕餮的肚子里来!早知道,早知道……”他满面懊恼郁闷,最后叉着腰一手指天,仰头怒吼道:“玘沅,你又坑我!!” 玘沅?! 羽向天“呼”地猛抽了一口冷气,缩得更深了,仿佛深怕被人知道他也在此处!这一个名字,可不是顺便能宣诸于口的! 连清歌都皱了皱眉,终于开口:“你不愿来,不来便是!” 90.第90章 清歌不能出手 “你真当我是吃饱了撑的?”开物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他仿佛用光了力气,变得垂头丧气起来,“她难得担心你一次,既然拜托了我,总得来看看不是?” “不过不得不说,居然跑到饕餮的腹内,你们还真会挑地方呀!”他扶着额叹气,颇为懊恼,“我早该想到的,明明用了那么多方法,都找不到你的踪迹,肯定就不会是什么有益身心的好地方!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他喃喃自语,语气间很是郁闷。 莫弃顿时好奇,问:“你不知道这是饕餮腹内,又是怎么进来的?”他可记得,先前黑铁巨人那打破虚空的一拳,明明是从幻境之外轰进来了! 开物“额……”了一下,仿佛在犹豫要不要说。 清歌见他这副摸样,便偏了偏头,直接干净利落地对莫弃吐了三个字:“破空镜。” 莫弃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清歌是在回答他的问题。果然,还没等他弄懂“破空镜”又是个什么东西,就见对面那个少年已经蹦跶了起来,一副要扑将上来捂清歌嘴巴的模样,慌里慌张地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轻点声!你这是想让全世界都知道破空镜在哪里吗?!” 话是这样说,可他这一嗓子,叫得比清歌还大声。 黑暗里的犄角旮旯瞬间又传来了羽向天的抽气声:“原来破空镜在酆都城?!”他脱口而出,说完之后瞬间后悔,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又含含糊糊地补了一句,“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知道……” “最好是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少年一声冷笑,再转回头时,却是一脸的无奈,“小歌儿,什么时候你也这么多嘴八卦了……”他嘟哝,目光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莫弃——他可不傻,怎么会看不出向来不会多嘴多舌的清歌破天荒地开口点破,全是因为眼前这人间男子问了那一个问题! 既然已经说破,他便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不错,正是破空镜!”可是,终归还是不甘心,又问了清歌一句:“是哪个告诉你我能借到破空镜的?是封魂还是离妖?那两个多嘴的兔崽子!” 兔崽子…… 羽向天又开始抽气了。 莫弃甚至担心他在这样抽下去,都要变成鼓风箱了。不过而今,连他都对这少年产生了几分好奇——虽然不知道离妖是哪个,但封魂,应该是指风羽那家伙吧?堂堂天界神将,在他口中,用的竟是“兔崽子”这样的称呼,这样大的口气,实在由不得他不好奇! 这一回,清歌并没有作答。 即便再不懂人情世故,她也明白只要她答了谁,那一位八成是要收到一打又一打的小鞋了,所以仅有的那点同僚之义,让她选择了闭口不答。 “你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得到!”他哼了一声,然后又打量了一圈四周,皱了皱眉鼻子,坦诚道:“我找不到你的踪迹,最后不得已只能用破空镜定位,破碎虚空直接横渡了过来!不过没想到的是,你居然会在饕餮这个吃货的肚子里,还真是倒霉透顶!” “看来而今不得已,只能让小歌儿你与拳联手,看看能不能破壁而出了!” 他的话才落,一直不声不响地站在他身后的黑铁巨人就立马哐当哐当走上前来,扭胳膊摆腿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然而,清歌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摇了摇头。 开物明显有些意外,他想不出清歌会拒绝的原因,饕餮腹内的这处空间幽暗非常,即便身为天界上神,视物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让他看不太清清歌的神色,只心中却突然有了不好的猜想,终于问道:“清歌,她对你做了什么?” 从见面起,他便是一口一个“小歌儿”,如今却是叫了“清歌”,虽然语气并无起伏变化,但是在场所有人,还是感觉到了某种认真和压抑! 清歌默然不语,也不知道她是不想说,抑或是在考虑如何开口为好。 开物在原地来回踱了两步,哼道:“那一位是什么样的性子,六界九道识得她的谁人不知?若说白寂狡猾,那她就是阴险!她千里迢迢从鬼界跑来找上你,必然是没有什么好事,难怪玘沅会让我前来接应你!” “清歌你确实战力披靡,连魔尊云离亦可叫板一二,可论阴险狡诈,却还是远远不如她的!” 最后,他做出了如此总结。 莫弃终于也听懂了一二,便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知道那鬼女人的身份?”上古巫咒也好,雪原伏击也罢,清歌不想说的,他自然不会多嘴,只是,他也有想知道的东西,故而有此一问。 开物短促地冷笑了一声:“猜也能猜到!”然后望了清歌一眼,没好气地补了一句:“不要说我,小歌儿八成也猜到了。” 莫弃望向清歌,果然见她在自己的无声询问之下,点了点头,却道:“不能说。” 不能说? 猜到了,却又不能宣之于口? 莫弃垂眼,眯起的眼眸中闪过某种思绪,仿佛也想到了什么,慢慢蹙起了眉:“因为一旦说破,便会招来不好的事端?” 开物多看了他两眼,仿佛对他只凭着清歌所说的短短三个字,便猜到了一些而感到意外,所以就点了点头,为他点明:“不点破,这是她与小歌儿的私人恩怨,可一旦说破,指不定就会变成两界之争!——这一点她也心知肚明,所以才会掩饰身份而来的。” 鬼界的隐匿之术虽然高明,却也并非真的全无破绽,她遮蔽气息又掩面而来,并非完全为了隐匿,更多的却是为了提醒他们,不要挑起两界之争! 所以即便是觉察到了什么,天界也不会直接出手,若是清歌不慎吃了亏,说不得也是只能自认倒霉的! 莫弃眼神幽幽,也不知是否因为这幽暗空间的映染,眼眸中隐约有暗光流转。 “清歌不能出手。”他道,“虽然说悬殊大了一些,但还是请羽前辈出手吧!” 惊讶于他一瞬间流露出来的冷定气度,少年甚至忘了纠结清歌为何不能出手,不由自主地望向黑铁巨人,竟真的开始考虑让羽向天那个牛鼻子和拳联手了! 91.第91章 昔年匠神 “你这个不孝徒!”羽向天却再也不能忍耐,终于忍不住从暗处跳了出来,气势汹汹地挥舞着手中的门板巨剑,“别人家的徒弟,都是师父有其事,弟子服其劳,偏生你这不孝徒,事事算计为师我,这天理何在?!” “不孝徒?”往日里这个词虽然时不时从道士嘴里蹦出来,他即便会腹诽一二,却一直懒得计较,而今却是没忍住这一声冷笑,“当日,我叫你撕开这饕餮的胃,若能做到,莫说徒弟,便是当儿子我也认了!——只是你做到了吗?” “额……”某道士瞬间气弱,手里的剑都挥舞不动了。 他仿佛没有看到道士的尴尬无语,只带着冷笑,缓缓地补了一句:“……而今,我们可还在饕餮的肚腹内。” 这一句话宛如利箭,正中红心! 羽向天捧着被言语利箭刺中的小心脏,狠声道:“你等着,我今日就撕开这吃货的肚子给你看看!定叫你心悦诚服地叫一声‘师父’来给我听听!” 莫弃挑眉,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句:“还是等做到了再说吧。” 开物蹲在拳巨人旁边,看得实在是颇为无语,心道这叫莫弃的家伙,还真是大大的狡猾,三言两语,就将那个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的牛鼻子忽悠得热血沸腾,迫不及待地想要卖身卖力了! 他没有再执意去问清歌为何不肯出手,只对羽向天道:“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地想要出手帮忙,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说得要有多勉强就有多勉强,眼看着道士的怒火要烧起来了,才慢悠悠地开口截断他即将出口的叫嚣,“不过也不要忙着出手,等一下你听我说打哪里,你和拳就拿出你吃奶的劲狠狠打那里就好!切记,不可犹豫!” “今日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如何才能天工开物!” 他傲然负手,一步踏出,只一步,却仿佛有某种力量从他体内苏醒过来,不同于清歌的锐利锋芒,也不似羽向天的大巧不工,这种力量,有着透彻洞察的气息。那些飘荡的雾气,尽数远远退避了开去。 无形之中以他为中心,仿佛有无数力量所化的脉络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他却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条灰白色的布条,绑到了眼睛之上,然而一步步向前走去,身后几人不得已只好跟着他走。 “东角宿!” 这样走了数十步,他毫无预兆,突然开口。 羽向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跟着开物而来的黑铁巨人瞬间出手,铁拳呼啸,击向东偏北的一角,虚空之中仿佛有什么瞬间破碎! 拳的一拳挥出,羽向天也反应了过来。 辽阔的天际,有着漫天的星斗,在凡人的眼中,这些星斗随着季节的变换,总是悄然改变着自己的位置,然而在妖鬼,抑或是修道人的眼里,有一些星辰的位置,其实是亘古不变的,比如十四颗主星,又比如东南西北四方的二十八星宿! 开物所说的,便是二十八星宿中的东方角宿。 拳一拳挥出的,是对应星空之中东方角宿这颗星辰的位置! 并不需要什么多余的话,这一神一机甲,配合得分外默契。羽向天翻了个白眼,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开物一言不发,转向朝着拳轰出一拳的方向走去,如此又走了数十步,他又开口:“北虚宿!” 羽向天刚提起巨剑,拳已经二话不说,一拳飞出! 开物又开始迈步,明明遮住了眼睛,他走得却没有半分犹豫,几百步之后,又开口:“天同!” 这一次,他说的不再是四方二十八星宿,而是十四主星里的天同星。 拳依然没有犹豫,一拳轰出! 羽向天又看似讪讪地放下了手中巨剑。 开物的脚步顿了顿,蒙着灰白布条的脸往道士的方向转了转,张张嘴,仿佛要说什么,最后却冷哼了一声,重新抬步。 在他的周身,那些神力所化的脉络越发的清晰明亮,连力量最弱的莫弃都隐隐约约可以看清一二了。这些力量脉络犹如蛛网,又宛如树叶的经脉,错综复杂! 清歌带着莫弃紧紧跟在他们后面三步的距离,四周虽然黑黑沉沉,飘满酸臭的雾气,莫弃却莫名地有着一种走了许多路,穿梭了一个又一个空间的错觉,慢慢地让他脸上露出了讶异愕然的神色:“他这是……”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不太敢确定。 “她在探寻空间的脉络。”清歌见他惊异,开口解释说明,“世间万物,皆有脉络可循。只有了解通晓这些构成万物的脉络,创造制作出来的东西,才是完美可用的。” 羽向天也点了点头:“饕餮腹内,有层层叠叠无数的空间,就好像是之前的蓬莱幻境。陷入其中,都有可能困死其中!” “都会困死?”走在最前面的开物忽然开口搭了一句,语气颇为不屑,“这只饕餮还未成年,这样就被困死了的神与魔,还是不要出来晃荡为好,免得丢人现眼了!”说罢,接了一句:“北斗宿。” 羽向天已经放弃去追上他的节奏了,所以只见拳打手挥拳而出,气势逼人。 “那是你可以看穿万物,包括空间结界的形成和存在的脉络,可以看穿此地的奥妙,轻易寻找开辟出一条安全的道路,要是换了其他人,哪里有这样的能力?!”虽然并不想让他分心,但羽向天还是没忍住吐槽。 “看穿构成万物的脉络,创造制作出东西……”莫弃听他们的对话,稍作思考,终于了悟了某少年的能力,“天工开物,原来如此!还真是个好名字。” 清歌点了点头,终于给他做了正式的介绍:“她曾是天界匠神,神号‘天工’。” 莫弃摸了摸下巴,长长地“哦”了一声,却问:“曾是?” 他而今展现出来的明明是属于匠神的力量,怎么会是“曾是”呢? 清歌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如今天界匠神之职,已经另有其神代掌。” “小歌儿还真是冷淡呀。”莫弃还没来得及应声,开物已经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然后又对莫弃道了一句,“我从天界出走,上万年不曾回去过了。” 92.第92章 回到吃货的胃袋 他语气淡淡,仿佛在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却让莫弃小小地无语了一把——出走?没想到这外表像少年的家伙,内心也是实打实的少年心性呀,竟然还玩离家出走,并且一走就是上万年…… 清歌却仿佛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忽然道了一句:“她的家,不在天界。” 家不在天界,所以,自然也就算不得什么离家出走了。 开物闻言哈哈哈地笑了出来,笑声爽朗明快,忍不住赞道:“清歌便是清歌,到底和天界那帮子老古董是不一样的!” “有你这句话,也不枉费我为你跑这一趟!” 他这般说着,脚下的步子却忽然加快。 一个又一个星辰的名字越加频繁地从他嘴里吐出,到最后,连打了好半天酱油的羽向天也终于不得已抡动巨剑出手。 “快到了。”忽然,清歌开口,如此说了一句。 果然,这之后开物虽然脚步不停,但却不再以星辰位置指点拳和羽向天出手攻击某处,以他为中心的那些神力扩散的力量脉络,也开始渐渐隐没。 四周飘荡的雾气转黑,沾之刺痛,酸臭腐败的味道越发浓烈——这种历经过一次的熟悉感觉,让莫弃越发确定,他们正在无限接近这只吃货饕餮的胃袋! 终于,在最前面带路的开物停下了脚步,然后将脸上遮目的灰白布条取了下来,叠好放回袖里,才转脸向清歌:“你果真不出手?” 清歌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摇了摇头。 开物皱了皱眉一阵沉默,不过也也没有强求让她为难,只是忽然扭头对着羽向天露齿一笑:“那么,就由你随我和拳出手,要是让我发现你偷懒未用全力,我定然叫你好看!”这一个笑实在是皮笑肉不笑,要有多勉强就多勉强,说罢,也不等羽向天反应过来,就从袖里又掏出一物,往身前一扔—— 巴掌大小的小舟光芒微闪,瞬间变成一叶梭形的扁舟,白色的孤帆轻扬,神光熠熠,逼退四周那些细细缕缕不散的酸臭黑雾! “上船吧!”他招呼了一声,率先挪身上前。 扁舟从外面看实在是小的可怜,连拳的三分之一大小都没有,但上去之后,才知内里空间不小,至少装三四个拳是没有问题的。 一叶扁舟宛如流矢一般破空出发,分开那些无处不在的黑雾,好似乘风破浪一般。 莫弃拉着清歌坐到甲板之上,看着从小舟两侧向后飞逝的黑雾,忍不住心中感慨,前一次他是被羽向天拎着,在他那把重剑之上东摇西晃,差点没将前几日的晚餐都吐出来,那像现在这般悠闲惬意! 只是,才这样想着,一叶扁舟便剧烈摇晃了起来。 与前一次一样,一旦试图靠近饕餮的胃,那些越发浓密的黑雾便宛如浪潮一般铺天盖地的撞了过来,试图淹没吞噬一切! 只是,与前一次的狼狈仓皇相比,这一次在昔日匠神的庇护之下,明显要从容安全许多——清洌洌的光晕中小舟白色的孤帆上散发出来,宛如一个倒扣的光罩,将所有的黑雾隔绝在外,少顷之后,小舟也慢慢平稳了下来。 然而,无论是清歌还是开物,甚至是羽向天的神色,却都没有放松半分,反而是越发的凝重了。 “破军!七杀!” 忽然间,开物开口,再度吐出两个星辰的名字。 这一次,羽向天终于没有再慢半拍,他与拳几乎是同时出手,一剑一拳分别攻向开物吐出的两个方位,拳影霸道,剑气凌厉!只是一击,整一个空间都仿佛颤动起来,饕餮的胃液从四面八方卷来,铺天盖地。 “廉贞!” 他又吐出了一个名字。 几乎同时,小舟更加剧烈得晃动起来,孤帆微微倾斜,散发的青光开始出现消弭之势。而拳和羽向天已经尽全力攻向了开物所说的那个方位,一时难以回护! 小舟一旦被打翻,旁的人自保不成问题,但是修为尚浅的莫弃,必然是难以应付的!——清歌目光一沉,终于忍不住向前跨了一步,指间隐约有剑气萦绕。然而也几乎是同时,莫弃也跳将了起来,顾不得她指间萦绕的剑气,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 “不许出手!” 不知为何,这一次他竟是格外的执拗和坚持,即使是这样危急的关头,也是寸步不让。 清歌目光一闪,手上动作不由得缓了一缓。然后便被少年模样的匠神推搡到了一边——“闪开闪开!”他满脸的嫌弃,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个漆黑的小木箱,打开之后翻出一柄木尺,在推开清歌后抛扔了出去。 木尺迎风便长,迎着卷过来的巨浪拍了上去。巨浪回卷,木尺也倒飞而回。 他接回木尺,又从木箱里翻出了一柄刻刀,还是抛扔了出去,然后吼了一声:“好你个牛鼻子,你居然还敢偷懒!” “谁说我偷懒?谁说我偷懒了?!”羽向天大怒,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冤枉! 刻刀小小,却锐利非常,将卷过来的巨浪切成了两半,从小舟两侧飞溅而落,开物一边控制着刻刀,一边半分不让地又吼了过去:“你那点攻击,都快比得上挠痒痒了!你再不给我认真点,这辈子不要再踏进酆都半步!” 他认定了道士未尽全力,毫不客气地出言威胁。 道士张嘴结舌,仿佛要反驳,却又不敢再张口反驳,最后只能弱弱地哀求:“……不要这样嘛~” 刻刀也落了回来,开物在木箱内摸了摸,又扔出了一只小巧的铁锤——黝黑的铁锤子迎风而涨,等锤黑色液体上时,已经比拳的铁拳还要大上几分了!听了道士的话,他额上的青筋欢快地跳了跳,几乎是咬牙吐出两个字:“廉贞!” 这一路行来,他从没有一个星辰的名字连着说两次。 那个位置,是离外界最接近的地方,只是单纯凭拳的铁拳,要破开颇为勉强! 羽向天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给我一息时间。”然后剑诀一捏,立在身前的巨剑忽然一阵旋转,也不知是否是错觉,门板一样的剑身竟好似小了几分,忽然冲霄,然而剑尖朝下向着羽向天的天灵盖落下! 莫弃眼珠子瞬间瞪大——这是要自杀不成? 93.第93章 东到泽州 这样快的下坠速度,剑几乎是瞬间就从他的头顶透体而入,然而,却没有什么鲜血飞溅的场景,只有说不出锐利锋芒的白色剑气与剑芒从他身上疯狂溢出!一瞬间,这个平日里嬉笑无忌的邋遢道士,好似一柄出鞘的绝世利剑,随着他迅速腾空而起,白色剑芒直指开物所指、所谓“廉贞星‘的那个位置! 几乎同时,拳也轰然出手,黑色拳影追着白色剑芒而上。 腐臭的黑色浪潮被生生洞穿,剑芒与拳影过处,虚空破碎! 这样惊人的剑芒,终于令清歌也微微眯起了眼,流转出几分诧异:“白帝?” 开物自然也看到了气势惊人的剑芒,却并不显惊讶,再听到清歌的疑问之后点了点头,嗤了一声:“算这牛鼻子识相,没有让白帝继续辱没下去!” 他这样没头没脑地哼了一句,却没有更多地说明什么,只是招呼了一声:“走吧!” 就见他抬步踏出,一道木阶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脚下,速度极快地顺着白色剑芒所过的方向延伸而去——整个空间都是腐臭的黑色胃液,却也一时难以接近这明明是木质的阶梯! 清歌拉着莫弃毫不犹豫地迈步跨上阶梯,等开物伸手召回正宛如打铁一般一下下敲打着黑液的铁锤子,木阶梯便骤然收缩。 几乎在她们离开的瞬间,那一页孤帆便被席卷的黑色巨浪吞没,只是片刻便被侵蚀得千疮百孔。 阶梯的另一头,是一个正在快速消失的空间破洞——那样快的消失速度,即便是清歌没有把握可以在它消失前通过,然而他们脚下的,确实名号为“通天”的阶梯,一个转瞬,就带着他们穿越了满是胃液的空间,到达了破洞前。 “这一次,总不会再跑到另一个虚幻空间去了罢?!”身上还有未散尽的凌厉剑气,某道士想起先前的经历,不由得拍了拍胸口,只觉心有戚戚然。 他的话,瞬间让一路指引的开物大为不爽,差点就要抬脚将这个怎么都看不顺眼的臭牛鼻子给踹下去,但是想到他身上的那柄剑,并不应该遗落在此处,只好生生按下了抬脚的冲动,哼了一声:“要是怕我坑你,就留在这里吧!” 话虽这样说,只是话还没完全说完,通天梯已经带着所有人通过了那处破洞。 …… …… “嗷!” 惊天动地的吼声响彻天地,宛如野兽的怒吼,也好似婴儿的啼哭,包含着痛楚与怒火——这一方天地里的一切都不受控制地离地而起,被突然出现的黑洞拉扯吞噬。 “这只吃货,果真是还没有成年,也只有灵智未开的饕餮,才会这样饥不择食,什么都吃得下去!” 被通天梯一瞬带出了老远的昔日匠神远眺身后急速消失看不见的惊人景象,不由得感慨了一句,然后又道:“那一位也是好手段,竟然利用灵智未开的饕餮,在它体内缔造幻境,也不怕叫凶兽道那些家伙知道了,惹来天大的麻烦!” 六界九道之中,凶兽道一贯是最为蛮横的,因为那些畜生根本不知道所谓的“道理”是什么东西!所以想到如果有一日那鬼女人被凶兽道给纠缠上,开物忍不住咧嘴笑了出来。 驾驭通天梯极耗神力,所以他随便找了一个山头便降了下去。 此时的外界,正是夜晚时分。 他们粗略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山貌和树木,然后又看了看夜空中的星辰,最后开物第一个舒了口气:“好像在泽州。” 羽向天正摘了一把树叶,放了几片到嘴巴里嚼了嚼,露出了轻松夹杂怀念的荡漾表情:“确实是泽州!只有生长在泽州东南部的雨纹树叶子,才有这种酸爽的口感啊!”说罢,还不忘将手中叶子递给众人分享。 又不是虫子,居然还啃起树叶来了,这是有多饿啊! ——莫弃和开物难得非常莫弃地撇了撇嘴,转头当做不认识这人。清歌望了两眼,却还是直接地摇头拒绝了,只有黑铁巨人拳蹲下来巨大的身体,努力地将脑袋凑过来,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心。 弦月高挂,繁星稀疏,夜风徐徐吹来——与北荒的寒冷不同,泽州东临七海中的东海和苍茫海,即便是夜晚,泽州的风也是温暖润泽的。 有那么一瞬,竟真的让人觉得这些日子的遭遇是恍如一梦了。 可是,终归不是梦。 那些遇到的人和事,许下和得到的承诺,都不是梦境。 莫弃转头望向清歌,仿佛想问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却是对开物道:“将卜族那些亡魂放出来吧,好叫他们去往归墟轮回!” “担心那个小丫头吗?依照她先前的状态,也许已经魂飞魄散了也不一定。”开物仿佛看穿了他眼底深处的隐忧,却依然不客气地道。说罢,才对拳招了招手:“拳,把如意袋打开。” 此刻的黑铁巨人正蹲在另一边,拿着几片树叶拼了命地往铁头盔的缝隙里塞——与普通的头盔不一样,他头上的铁盔连着一层黑铁铸成的面罩,也不知道铁面罩后面是什么情况,只见他认真专注地想将树叶片塞到面罩里,连开物的叫唤都没有听到。 无端被忽视的匠神顿时大怒,跳将起来对着黑巨人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哐当”一声巨响之后是她的怒哼:“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也不怕乱吃东西,和某些人一样吃傻了?” 他口中的某些人,自然就是一直看不顺眼的羽向天。 拳捂着被打的后脑勺回头,虽然没有表情,但那模样说多无辜就有多无辜,开物再次有了欺负小朋友的错觉,只得按捺住想再拍上去的手,耐着性子再重复了一遍:“打开如意袋!” 无端被殃及的道士却长叹了一声:“这世间就是俗人太多,好东西总是不被人欣赏,如此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俗人? 莫弃默默地扶额,心想这家伙莫非是看不出那从天界出走的昔日匠神十分的看他不顺眼吗?居然还说出这样的话了,真的是……不作不死啊! 果真就见少年额间青筋噼里啪啦一阵跳动,忍了半天,终于像是再也不能忍,虎虎生风地朝着嚼树叶嚼得不亦乐乎的某道士走去,那气势模样,丝毫不会让人怀疑他会将这不顺眼的道士胖揍一顿。 然而,他终归没有如愿。 94.第94章 伤重濒死 他的脚步,被一声惊惶之极的惊呼声绊住—— 却是拳听话地打了开挂在他腰间袋子的袋口,先是将那棵堵在袋口的桂花树掏了出来,放到脚边。然后又抖了抖袋口,将先前收到袋子里的一众枉死魂魄尽数放了出来。 惊住了开物的,就是木樨的惊叫声。 只见被她抱在怀里的女童,此刻已经是灵气全无,鬼气也消散了大半,娇小的身体几乎已经是半透明的了,躺在木樨的怀里轻得还不如一片羽毛,急得这个坚韧执拗的女子都差点落下泪来。 小酌…… 果真,这个被鬼后重伤的孩子,即便是还没有魂飞魄散,也相去不远了。 莫弃目光一沉,清歌和开物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神色中隐约有几分悲悯。 然而,不知道是被木樨过于尖锐的惊叫声惊醒,还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小小的女孩微微睁开眼,短暂地恢复了意识,本能地道:“不要哭,木樨姐姐不要哭……” 木樨连忙俯下身去:“我没有哭——小酌!小酌你觉得怎么样?” “疼……”明明是早已经是魂魄之体,女孩儿却吐出了这样的一个字。她吃力地抬手,本能地摸向自己的额头,摸到了满手的****,她疑惑地放到眼前,才知竟是摸到了一手的鲜血——她早已枉死了数千年之久,本不应该再有鲜血流出——女孩怔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满手血迹,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骤然闪过了死寂绝望。 明明……都已经可以回家了…… 明明…… 然而,这样的绝望不过是短暂的一瞬间,她已经抬手按住自己流血不止的额头,然后转头安慰木樨:“可以回家了,应该要笑的,所以,木樨姐姐不要哭……” 木樨满目心疼,又如何能笑? 她自然也希望所有枉死的族人可以自由地前往归墟轮回,来日再托生回卜族,可是这样的希望,却绝不是建立在牺牲小酌的基础上——这数千年,族人们沉溺于幻象,懵懂无知日复一日重复着蓬莱大劫前一年的生活,只有她和小酌相伴扶持,所以正如小酌清楚知晓她心中的执念一般,她也无比了解小酌心中想要轮回重生的渴望。 “我这一生,太过短暂,还未见到许许多多美丽的风景,吃到各种好吃的东西,见到各式各样的人,听各种的故事,就已经是这般了,真的是很遗憾!如果有一日真能熬到轮回,我必定要踏遍九州,看尽山河风光。” 她是族里的圣童,被举族尊称一声“少主”,这样的尊荣背后,是无形的责任与义务,压得她寸步难行,甚至在意外亡故之后,还要费尽心机与“那一位”甚至连身份都不便透露的鬼界大能做交易做约定保全族人的亡魂不散。 这个还不足十岁的小女孩从来不曾多抱怨过什么。只有一次,她俩一起坐在桂花树的枝桠间眺望整个蓬莱幻境,无意间说起往事时,才听了女童如此一番与她年岁不符的沧桑之语。 她才知道,女孩儿如此隐忍委屈,除了为了族人,也是为了自己,可以有一日一尝心中隐藏至深的那些看似可笑的念想。 可如今眼看着就要得偿所愿前往归墟,她却是如今这般模样,如何让她笑得出来? 木樨咬了咬牙,终于将头转向了清歌和开物,开口哀求:“求求你们!我们诚然受那人胁迫,骗你们留在幻境之内,实在也是不得已!而今小酌这般,你们法力通天,必定是有办法的!所以……求求你们!” 她看似性子温婉柔和,骨子里却一直都是骄傲的,否则也不会眼看着所爱之人离去,不挽留也不追随了。她不得已和小酌间接算计了清歌莫弃,虽然心中不愿,却也没有想过要去祈求原谅,如今为了小酌,却是再顾不上这许许多多了。 她们的身侧身后,有数百的亡魂围绕,皆是枉死在蓬莱那场大劫的族人,此刻回复了形态,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随着木樨的低头哀求,也不约而同地执手作揖,无声地做出请求之态,那情景,远远望去宛如风吹倒了一片白芒草。 清歌沉默。 开物也沉默。 他们不是不愿救,而是不能救。 鬼后身为鬼界之主,对魂魄鬼灵最是了解,她下的手,并且毫不留情,他们即便是有神物或者有办法能救,也是需要时间的,而小酌魂魄消散在即,又无法吸收外来的灵力,根本坚持不了那样长的时间。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不必再为难他们……”濒临魂散的女童比她所有的族人,包括木樨都清楚自己的状况,出言阻断了族人们的请求,安慰木樨道,“这样也好,以后你也不必再牵挂与我,可以安心地去找寻那人……” 然后对着白晃晃的一众魂魄虚弱地挥了挥手做赶人状:“你们围着我做什么?如今自由了,还不赶紧去往归墟轮回……” 圣童的话,在卜族里一向是很好用的,然而这一次,却没有一个族人肯听话离去。 暗夜之中,数百亡魂在被困数千年后,没有急切地去往归墟,而是围在这个昔日圣童周围,默默地守望着她,固执而悲怆。 “他们在等待你的带领,他们……想你带他们去往归墟……”木樨低喃,无比理解族人们的心思心意,然后希翼的目光再度投向了沉默不语的清歌和开物。 清歌沉默,开物却道:“不是我们不想救,是……”他顿了顿,心中恻隐,“无能为力”四个字终归又吞回了肚子。只是话虽然没有说明,意思却也够明白了。 小酌微微偏头,她已经不太看得清楚站得稍远的清歌等人,只是凭着直觉望了过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忽然开口,声音虚弱轻微,出口却是道歉,“很抱歉,我们的约定,我已经无法遵守了……” “到最后,我都是个背信之人……所以,对不起……” 面对鬼后的步步紧逼,她不得已与清歌作了协议,清歌助她脱困带族人前往归墟轮回,她则帮清歌推算百花神女和魔尊的去向,可如今她眼见着就要魂飞魄散,自然也无力再为清歌卜算了,故而道歉。 95.第95章 注灵之术 清歌摇了摇头,终于走上前来,却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你不必说抱歉,也许……是你被我们所累了。” 说罢,俯身握住小酌的手,暗运神力,想要试试能不能救。 开物见她动作,却对着她说了一句之前与木樨说过一样的话:“不必白费力气了。” 果然,神力也好,灵力也罢,都是石沉大海,并不能挽救什么。 木樨眼中渐渐起了绝望之色,终于扑簌簌落下一串泪珠。 小酌却笑道:“生死由命,木樨姐姐不要哭,就当小酌是彻底的解脱了罢……” 明明是七八岁的小女孩模样,但内里却是一个历经了数千年岁月的沧桑魂魄,此刻更是宛如一个垂暮的老人,大约也就是这样的豁达与透彻,才能让她在这数千年的岁月流逝中,没有变成怨灵或者荒魂吧…… 众人各自沉默为难之时,却见莫弃走上前来,扶了扶清歌的肩膀:“你脸色不太好,还是先休息一下,让我来试试。” 他说的平常,却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包括那些虚无漂荡的魂魄宛如实质的目光——连清歌和开物这样来自天界的上神都束手无策,羽向天这牛鼻子道士也沉默了,他一个初涉法术的凡人之躯,竟说要试试?! “乖徒,虽然说死马当活马医什么的,但是你也不要逞强乱来啊!”连一向胡来的道士都觉得没什么可信度了,忍不住出言相劝,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惹怒那些亡魂——据他所知,被怨魂噬咬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奈何莫弃却并不理他,只对清歌道:“我只是试试。” 清歌盯了他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松开小酌几乎透明的手,退到了一边。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很显然,清歌愿意相信他,所以如此轻易地被他说服了。而木樨如今诚然如羽向天所说,权当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自然也不会阻拦。 莫弃犹豫了一下,又转头对开物道:“此法极耗灵力,我修为尚浅,怕施术时灵力无以为继,不知可否相助一二?” 他没有找清歌帮忙,而是找了今日才相识的开物,让这位少年模样的昔日匠神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瞟了神色毫无变化的清歌一眼后,十分爽快地点了头。只见他伸手一招,便有一对精巧的红木镯子出现在他的掌心,他将其中一只戴到了自己的右手,另外一只扔给了莫弃:“戴到左手,我的力量,暂时借你使用!” 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莫弃将信将疑,将这雕琢了无数奇艺纹路的红木镯套到了左手,细细感觉了一下,却好似带了一只最普通的木镯子,丝毫没有力量满盈的感觉,不禁望向了少年。 被如此怀疑,要换了往日里他早该跳脚,此刻却不知是心情好,还是旁的什么原因,竟只是翻了个白眼,道:“还不动手,再等下去就什么都不用试了!” 他不客气地指了指小酌,可不是,而今的小酌几近透明,恐怕不出半刻,便当彻底地烟消云散了。 莫弃倒也不是真的怀疑他什么,闻言就开始结印。双手各种变换,印诀繁复,速度快速,竟连开物都产生了看不真切的感觉,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意外之色。 开物果然并没有诓骗他,虽然没有什么力量磅礴的感觉出现,但是当他开始结印施术,却有源源不绝的灵力,从那只红木镯子上传来,让他施术很是流畅顺利,只一会儿,就有一阵闪烁着灵光的小型阵法以小酌为中心,布了出来。 “这是……”羽向天终于不再啃树叶,他甚至将嘴里嚼的树叶都尽数吐了出来,面上全是惊讶之色,仿佛想说什么,又不敢确定。 连清歌的眼中也流露出了几分意外之色。 而开物眼里的兴味更是浓了几分。 “这是引灵注灵之阵,有此阵在,小酌就能吸收同源的灵力!”莫弃结完阵开口解说,然后将目光投向了开物,“只要为她注入足够的灵力,能够撑到归墟进入轮回,是不是就不会魂飞魄散了?” 少年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点了点头:“只要能前往归墟进入轮回,归墟的还魂水自然会修复她流失掉的魂魄之力!” 却原来那些鲜血,正是流逝的魂魄之力,魂力消耗殆尽,自然便要魂飞魄散。所以才需要去往归墟轮回,用那里的还魂水滋养修复。 莫弃立马转头对木樨道:“还不动手!” 木樨被他一叫,终于回神,暗骂自己关心则乱,竟是反应迟钝起来了!所谓同源的灵力,说得不就是与小酌出身同族又师出同门的她嘛!当即也不犹豫,伸手往莫弃身后的方向一招手—— 莫弃的身后是开物,这位天界之神的身后那名叫“拳”的黑铁巨人无声地守护着,而一棵缩水了许多的桂花树正横在他的脚边。随着木樨的一招手,那株桂花树宛如有生命一般飞了过去,在她身前几步开外,忽然落下,然后迅速扎根。 随着重新扎下根,桂花树又开始散发出黄朦朦的光辉,蕴含着剩余不多的灵力,尽数笼向几乎消散的小酌。而几乎同时,莫弃闭目,手中法诀变换,注灵之阵清光闪烁。 果然这一次,有了注灵之阵的辅助,小酌开始能够吸收这些灵力,身体的消散之态终于逐渐遏制,甚至还有隐隐的恢复之势! 木樨不禁面露喜色,桂树枝叶摇曳,洒出的光辉越发强烈了几分。 “竟真的是注灵之阵……”羽向天忍不住低喃出口,望着莫弃的眼神,多了几分惊异和疑惑。 他给莫弃的绢书之中,确实有记载过引灵注灵之法,只是绢书是残缺的,引灵注灵之法也是不完整的,如今看莫弃施术,除了灵力不足是借助了开物帮助的,其他竟端的是流畅自然,一气呵成。 纵然早知他天资非常,但也决计不可能如此简单地修复还原失传的残缺之术! “嘿,你还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呀。”他暗自猜测之时,来自天界的那个少年却已经开口,颇有几分感慨,“给你这牛鼻子当徒弟,还真是暴殄天物了!” 他听道士一口一个乖徒,真以为莫弃是他徒弟,不由得觉得扼腕不已。 道士却神色莫名,竟破天荒地,遭了讽刺都没有跳起来反驳。 96.第96章 各自珍重 这厢小酌已经渐渐有了起色,脸上的灰败之色开始消退,身体也重新凝实了起来。只是相对应的,木樨的脸色却从苍白变成了带着一丝青色的惨白,黄色光辉中的桂树体型也再度缩水,枝叶越发残败。 “够了。”清歌终于再度开口,却是对木樨说的,“再耗费灵力,要消散的,就是你了。”她开口阻止,怕她不依,又加了一句,“你给的灵力,已经足够了。” 小酌正闭着眼咬着唇,忍受灵力骤然灌体的疼痛和难受,闻言连忙睁目,看到木樨灰败死气的脸色,眼中明显闪过了惊慌:“木樨姐姐快住手!” 然而,木樨却并没有收手。 小酌清歌一个抬头一个偏首,看到的竟是木樨灰败死气的脸上出现了一道道的褐色纹路,宛如枯干的树皮一般,往日里一双灵动宛如会说话的眼,此刻也是空洞茫然的,不禁脸色一变! 她本就是强弩之末,又耗费了这样庞大的灵力为小酌注灵,终于到了极限,如今全是凭着一股意念强撑,神智却已在涣散边缘——一旦神智溃散,从此世间就再无木樨,只有一棵彻底枯死的桂树而已,连轮回的机会也不会再有的! 蓬莱大劫之时,她以轮回换取延命,没有人知道这一个抉择能让她延续多少年的命数,连她自己亦不知。唯一知晓的是,她从此再无轮回机会,身死即魂消! 清歌愣了一愣,她已经隐隐猜到一些,只是她却不懂——之前,她不懂是什么样的执念,让她即便放弃轮回也要活下去,而此刻,又是什么样的感情,竟然这个明明有着格外求生意志的女子,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小酌却一把拉住木樨的衣袖,强忍着不适推了一把:“木樨姐姐快住手!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死? 木樨悚然一惊! 她不能死!无论如何!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不能死! 死了,就再等不到那人了! 死了,以后即便是再遇到,她也不会再是她了! 她一念成执,“死”是最不愿触碰的禁忌!小酌知晓她心中执念,所以用一语刺激,果真让她勉强回复了涣散的神智,桂树的光辉渐渐回笼涣散。 莫弃见状手中法诀变换,立马收阵——灵光弥漫的注灵之阵随着他法诀的变换骤然收缩,最后显露出中心一点光芒四溢的阵眼,莫弃手指一点,那点阵眼便无声无息地融进了小酌的眉角——在那里,有一道从眉心到鼻子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注灵之阵的阵眼融入,才堪堪勉强止住了鲜血,只留下一道鲜红可怖的伤口。 “好一个注灵之阵!”津津有味地看了全程的开物终于也走上前来,想要仔细看一看小酌而今的状态,哪知道他一动,身后那个黑铁巨人也立马哐当哐当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那样响的金铁之色吵得他忍不住皱眉,回头怒斥:“说了多少次,我没叫你,就呆在原地别动!吵死了!” 黑铁巨人立马止步。然后哐铛蹲下,垂着头伸个手指在地上画圈圈,明明是那样大个的铁人,那模样却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开物的嘴角狠狠抽了抽,按着太阳穴觉得突突地疼,最后不得己,只好怒道:“随便你了,但是不要吵我!” 黑铁巨人立马跳起来,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那样大的黑铁块头,这一回,竟愣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来,也不知他是怎样做到的。 不过开物好歹算是满意,转过身仔细地看了看小酌,然后道:“不愧是注灵之阵,速度快一些,前去归墟应该是没有问题了!”他转头望向莫弃,眼神有了些许变化,“小子,不简单,比你那不知所谓的师父可要靠谱多了!” 莫弃笑了笑,并不接话,只是转眼望向了木樨。 此刻的木樨灵气外泄,脸色灰败褐黄就像一张枯死的树皮,原本乌亮的发色也透出了灰白之色,整个人都是死气沉沉的,听到开物说小酌前往归墟没有问题,才勉强笑了笑,转头对相伴了数千年的女童道:“小酌,你要珍重!” 说罢,灵气骤然散尽,她的身体一阵扭曲,化作一团黄蒙蒙的光,忽地融进了几步开外的桂花树。桂树摇曳,将四周飘散的灵气尽数吸收了回去,然后光芒一闪,竟化成了一根桂枝,花叶零落。 小酌伸手接住落下的桂枝,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几分的笑:“木樨姐姐,珍重!” 虽然早已预知了分离,却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仓促,连多说一句话的时间也不曾有。然而她却是笑着的,磨蹭了几下桂枝上零落的花叶,神色哀伤却欣慰。 终归……她们都还在,只要还存在于世,终有一天,还能有缘再相见的吧! 她如此安慰着自己,然后将桂枝递给了莫弃,道:“我们的约定,你莫要忘了。” 莫弃接了过来,问:“交给谁?” 他知道木樨有个苦等不得的恋人,可不要说让他将这桂枝交到那人手上才好!他可不想揣着根桂花枝跑遍人间九州,最后还要不得已养她一辈子再托付给子子孙孙,当然,前提是他还要有子子孙孙可以托付…… 他不动声色地腹诽之时,小酌仿佛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沉着小脸哼了一声:“不会让你保管一辈子那么久的!——反正时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该给谁了!” 好吧,这次明显是比水月巫境那次还要坑爹了!巫族的那个老妖婆,好歹还指名道姓地给了他一个接手之魔的,虽然那只魔,还不如不让他知道为好! 莫弃无语地接过了那根桂花枝,正打算扔进怀里和巫姑给的那卷兽皮放到一起去,眼前却忽然多了一只手,一把将这桂枝捏住了,耳边是清歌淡然之极的声音:“……放我这里。” 他不由自主地放了手。 转头就见清歌已经将木樨所化的桂花枝收了起来,见他望过来,目光闪了一闪,却解释道:“你灵力不足,还是放在我这里为好。” 清歌是上神,放在她身边,自然是更为利于木樨恢复的——莫弃点了点头,心底却不知为何觉得有几分怪异。 97.第97章 我跟你走 旁边的开物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对着小酌道:“既然已经注了灵,就不要浪费了你那位同伴的一番好意,趁着天还未亮,赶紧去往归墟轮回吧!” 小酌抬头望了望夜空,弦月偏西,已是后半夜,确实没有多少时间就要天亮了。 她点了点头,然后对清歌道:“如今我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卜算花神的去向,等来日再相遇,若小酌还有卜算的能力,当为清歌姐姐补上这一卦。” 她如今这般情况,能不魂飞魄散已经是万幸了,自然是不能再指望她卜算花陌和魔尊的下落了——清歌虽说有些失望,却还是点了点头:“自己小心。” 莫弃也挥了挥手:“小丫头片子记得轮回的时候眼睛睁大一些,挑户好人家!也不要在当什么圣童了,拉风是拉风了,却容易少年老成,变成老姑婆就没人敢要了!” 他胡说八道地开着玩笑,不想让离别太过伤感。 羽向天也凑了过来:“下辈子,我一定收你当徒弟……” 小酌难得没有生气,竟对他们的话都一一点头应下,一如他们刚在蓬莱幻境遇到她时,乖巧可爱。简单的道别之后,她对着自己的族人们微微而笑,天真明媚:“我们,回家吧!” 是的,回家。 一张张虚幻的脸上都有着笑意,慢慢化作了一朵朵魂火,围绕着小酌摇曳闪烁。小女孩对着清歌和莫弃挥了挥手,然后也慢慢化作了一团魂火,比之四周的族人,明显是要黯淡几分的。 数百道魂火宛如一道缩小了无数倍的星河,在暗夜之中显得格外纯净清澈,围绕着山头流连了一圈,然后想着东方飘忽而去。 人间九州,泽州最东,泽州再往东,便是浩瀚无际的七海,最东面的日出海有无尽深渊,传说中轮回的归墟,便在无尽深渊的尽头。 这一条魂火组成的光带,将要跨越七海,穿越无尽深渊,前往归墟轮回——这样的旅程,对于任何生命都是极为艰辛的,但是对于人间亡魂,却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天地之间,这样矛盾和奇妙的事情,总是不少的。 …… …… 而此刻的鬼后,也在抬眼望夜空。 她额间的鬼印完美的遮蔽了气息,一直等到暴走的饕餮渐渐安静下来,才上前安抚,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与这只灵智未开的凶兽交流沟通的,总归这只凶兽重新归于了沉寂,慢慢消失了气息,好似已经远去。 她站在方圆数里都空无一物的坑洞内,抬眼正好看见那道魂火组成的光带从她头顶的夜空飘过,向着东方而去。 “归墟……”她低声而喃,也不知她有着怎样的打算,竟就这样冷眼看着,再没有在对这些被她困了数千年的亡魂出手。 她为鬼界主宰,对亡魂气息尤为敏感,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那些亡魂里面,有着小酌虽然虚弱却并未消散的气息,不禁露出了几分饶有兴味的神色:“……竟没想到,那样的伤势还能挽救回来,看来是有人能聚灵。”她不由得想了想,不由得想到那个行事疏狂无良的道士,不由得以为是他的手笔。 她正揣测之时,却忽然又一点魂火,摇摇晃晃脱离了光带,直奔她而来。 这样的情况,连她都不由得讶异了一下,她以为这些卜族的亡魂,对她应该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才是。 那一点魂火飘荡而下,落到地上,渐渐显出了少年的模样,眉清目秀,神色晦暗,胸口处那一道鬼印而今已经淡到几乎看不见——依照小酌和鬼后当初的约定,自行堪破了幻境清醒过来的这个少年,是鬼后之物,所以胸口才会出现鬼印,只是而今幻境已破,当初的所有约定都已作废,少年胸口消失的鬼印,便是最好的证据。 却不曾想,这个明明应当和族人一起去往归墟的少年,却莫名地凭着这道几乎快要消散的鬼印,感应到了鬼后的存在,继而停下了脚步。 还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呢…… 鬼后扬着眉,饶有兴趣地等着他开口。 韩越的表情是犹豫的,然而这样的犹豫在见到鬼后之后,渐渐隐去变成了执着:“你想带我走?” 她确实开口问过这个少年是否愿意随她回鬼界,为她卜算一二,所以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那么,跟着你,是否可以让我变得强大?” 她望去,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少年眼中的执着和渴望,那是对于力量的渴望,如此明显而清晰,一目了然,让她不由得笑了起来:“自然是可以的!——我可以给你强大起来的机会,至于你是否能做到,全凭你自己!” 她只给机会,不会平白给予力量。 少年听懂了,却还是点了点头:“好,我跟你走!” 话落之时,却又有一团魂火离队飘荡了下来,在半空之中化作少女的模样——她仿佛很怕鬼后,目光完全不敢直视,却为了少年忍着惧怕飘荡了过来:“韩越哥,她是坏人,你不能跟他走!” 却是絮芳。 少年回头望了她一眼,却道:“你赶紧走吧。” 絮芳神色焦急,几乎落下泪来:“我们一起轮回,一起回家,不好吗?” 少年微微沉默,而后道:“轮回?而后又变成一个毫无自保之力的人吗?”他回过头,直视少女担忧的眼眸,神色恼恨而厌恶,“若依然是生死轮回之事都不能自己做主,我轮回了又有何用?” 强大如那只魔,万千魔焰倾泻而下,说要他们死,他们便只能无辜枉死! 强大如眼前这鬼魅女人,编织幻境,说不让他们轮回重生,就生生困了他们数千年! 即便是天赋异禀的圣童,也一样无计可施。 所以,轮回重生,又有何用?指不定哪天,又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地枉死! “可是、可是我……”絮芳已经看清了韩越眼中的执着——她太了解少年,知道他一旦露出了这样的神色,即便她再哀求,也不会再有改变了——她很想说跟着一起去,但是她也舍不得亲人和故土,她想回家。 两难的抉择,急得少女几乎泪如雨下。 鬼后只是含笑旁观,却并不出声替这对少男少女作下抉择。 98.第98章 你会后悔的 因为他们的先后离队,亡魂组成的光带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此刻却仿佛是催促一般开始闪烁明灭一起——虽然魂魄前往归墟,只需一夜即可,但而今已是下半夜,路途迢迢,他们已经没有那样多的时间了。 少年终于也失了耐心,只好道:“你先去归墟吧,等你轮回,我再去找你。” 絮芳正纠结无比,闻言不由得一喜:“真的?” 见她这般模样,韩越只好点头:“真的。” “你莫要骗我,一定要来找我的!”她不放心地叮嘱着,最后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个事物,递了过来,“这个你带着,我如果轮回之后不小心忘掉了,看到这个,一定会记得你的!” 韩越低头一看,不禁皱起了眉——她手里的是一串挂饰,不止有红豆,还有其他一些珠玉,串成祥云的模样,精致好看——只是这样女孩家的东西,他如何带的出去? 他的眼里明显闪过了一丝不耐,只是看到少女眼里的殷殷期盼,最后还是伸手接了下来,然后道:“快走吧,再耽误下去,天要亮了。” “一定要来找我!”少女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最终却还是化作一团魂火,汇入族人的光带之中,再也分辨不出谁是谁。 此一别,便是再见无期了吧……即便是再相见,大约也不会是而今这般光景了吧。 只要能够变强,强到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死来去,这样的舍弃,终归是值得的! 他这样告诉自己时,夜空之中,却隐约有一个歌声顺着夜风飘荡而来—— “芄兰之支,童子佩玺,虽则佩玺,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芄兰之支,童子佩牒。虽则佩牒,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歌声飘渺无依,如泣如诉,顺着夜风断续而来,那是少女的柔肠,是属于絮芳的道别。初时听得真切,渐渐便再也听不清楚。等韩越回过神来时,那个明媚娇艳,说过要与她同生死的少女,已经随着族人们一道离去,消失在天际,再也瞧不着了。 那一瞬,心中明明早有决意的少年,心中竟骤然涌起了一阵空落,竟仿佛有一种失去了什么的错觉。 大约这一别,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关心惦记着自己了吧…… 可是,那又如何?! 他渴望力量,渴望能够自己主宰命运的力量,旁的一切,都将是微不足道的! 他沉默着,对着遥远的东方微微弯腰,神色倔强断然,宛如诀别! “真是个笨丫头呀……” 然而,同样听到了歌声的鬼后,却露出了别样的笑容。 一世有一世的缘,一世有一世的孽,轮回从来就不是什么还魂重生,下一辈子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情,她竟也能说得这般言之凿凿,也真是傻得可笑啊! 少年收回了遥望东方天际的目光,握着那个挂饰的手指动了动,仿佛是要将这个多余之极的东西扔出去,然而最终却是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收进了怀里——纵然不喜这东西的花哨,但却是他往后岁月里,对于族人和故土的唯一念想物了。 “你会后悔的。” 见到他的动作,鬼后却不知为何,突然说了如此一句,眼神透彻,语气笃定。 少年低着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点了点头:“若是你不能让我变强,我确实是会后悔的!” 鬼后便咯咯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就跟我走吧。”说罢,便随意挑了一个方向,慢慢踱步而行。 韩越最后望了一眼东方,然后转身跟了上去,神色沉默而坚持——他想要变强,强到至少可以对自己的生死做主,所以他选择踏上了这条与族人截然相反的道路,并且,不会后悔! 他跟着鬼后的脚步,一步一步,胸口处,那个原本已经淡到几乎看不到的鬼印,在这样一步一步中,慢慢又变得明显、变得清晰。 仿佛,在提醒着他,他所要付出的代价。 …… …… “接下来,你们有何打算?” 送走了一众亡魂,开物负手立在山头,开口询问清歌二人。至于一旁的某道士,已经彻底被他无视掉了。 清歌想了想,道:“先去五灵仙宗,再去酆都。” 这本就是一开始就约好的行程,先带莫弃去往中州五灵仙宗,若是没有百花神女和魔尊的线索,就去酆都会合风羽。 羽向天闻言却是惊了一惊:“你们要去五灵仙宗?” 开物瞪了一眼羽向天,也皱眉:“去五灵仙宗做什么?”然后瞥了一眼莫弃,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珠子都差点被她瞪出来了:“你要跟他去五灵仙宗?啧啧啧……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呀……” 他莫名地感慨着,那语气,仿佛清歌要跟着莫弃去五灵仙宗安家落户一般。 只是,莫弃却在一旁道:“先不去五灵仙宗了。” 明明是他想去五灵仙宗,去寻一寻自己遗忘的身世线索,如今却又忽然说不去了,连清歌都不由得偏头望向他,眼眸之中尽是疑惑。 莫弃只是没好气地望了清歌一眼,对开物答道:“我们想找个可以安静疗伤的地方。” 疗伤? 开物和羽向天面面相觑,一时竟不能反应过来,还道这家伙看上去活蹦乱跳的,还能施展出那一手叫他们都吃惊的注灵之术,哪里像是要疗伤的样子?! 但是这一神一人都不是愚钝之辈,短暂的吃惊之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清歌。开物甚至跳将了起来,毫无预兆地想着清歌扑将过去。 几乎是本能地,清歌抬手捏诀就要抵挡。 然而开物的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的工夫,就凑到了面前,一把抓住了清歌抬起的手腕——那一瞬间,无论是清歌还是开物,都不由得愣住了。 虽然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但是堂堂天界的斩魔神将,竟然这样轻易地,就叫并非武神的昔日匠神抓住了手?! 开物的神色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瞬间沉下:“你果然受伤了?” 清歌将手收了回来,摇头:“只是小伤。” 小伤? 开物并不相信,从她说不能出手之时,他就已经怀疑,只是当时情况紧迫,并未追问点破而已。如今竟还说是小伤,真是当他是三岁小儿不成? 99.第99章 跟我去酆都 昔年的匠神觉得自己在清歌眼中应当不是愚钝之神才是,所以不由得有些气怒,只是,还没等他跳脚,却听到身后的羽向天忽然“咦”了一声,然后道:“我早就说了,那个上古的巫咒一旦被触发,想要再压制就难了,可偏生她就是不信!” 开物闻言皱眉:“上古巫咒?”他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来时玘沅也没有说过,清歌身上还有什么上古的巫咒! 可是清歌却没有否认,只是道了一句:“我没有不信。” 她不是不信,只是每一次都有不得已的理由,逼得她不得不全力出手,无暇再去顾忌身上那个奇怪的巫咒。 “也是那个鬼女人弄的吗?”开物立马联想到了鬼后,脸上表情不由得多了几分恼恨,“那个家伙想做什么?无端端地跑来算计小歌儿,这安的是什么心?”她抱怨着,然后又重新抓住了清歌的手腕,“别动,让我看看。” 清歌被抓住的手腕明显僵了一下,等听了他的话,才又放松了下来——她不惯随意与人亲近,更不惯莫名接受旁人的好意,但是终归,这一次她并没有挣扎抗拒。 也没有见这个少年模样的匠神有什么明显的动作,却只见他的脸色一分一分凝重了起来,眉心更是紧紧皱起,很显然,清歌的情况,比他料想的还要糟糕上几分! “如何?”终于,见他神色越来越难看,向来沉得住气的莫弃终于也按耐不住,忍不住出声询问,“可能破解?” 同样的问题,他也问过一旁的羽向天,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所以不得已说要找一处“疗伤”之地,果真引得这昔日匠神的查看。而他如今再问出这个问题,语气并没有明显的起伏,却依然能叫人轻易其中的紧张情绪出来。 开物望了他一眼,忽然有种不知如何开口为好的感觉,半晌才摇了摇头。 莫弃大失所望,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你也不知道如何破解?” 却见开物已经松开了清歌的手,然后对她说:“跟我去酆都。” 不是邀请,也不是询问,而是断然肯定的陈述语气,这只是告知。 幽州边缘的酆都,六界九道汇聚,是传说中消息最灵通之地,在那里,只要你有足够的本事,就没有得不到的消息,所以,他们才会和风羽约定在酆都碰头——前去酆都,自然不用开物来说!只是依照原本的计划,在这之前,是要先去中州云守山的五灵仙宗的。 这是清歌一开始便答应了莫弃的。 所以她听了他的话,却还是道:“先去趟五灵仙宗,再去酆都。” 开物:“……” 我去你个金银铜铁!这是作死啊! 莫弃目光微沉正要开口,暴脾气的某匠神已经表示不能忍,怒火冲天地一蹦三尺高:“去你大爷的五灵仙宗!你一身的神力已经凝滞了大半,还敢强撑着和那个鬼女人动手,真当是不要命了!跑去五灵仙宗做什么?那种大锅烩乱炖的门派能帮你解了而今的困局?你知不知道,如此下去,一旦你神力开始逆转,你就是哭都来不及了!跑跑跑!死到临头还乱跑什么?作死啊?!” 他激动之下毫无顾忌,连粗口都不小心爆了出来,这一口气骂下来丝毫不带喘息的,端的是吐字清晰一气呵成!莫弃毫不怀疑如果对象不是清歌而是他身后那个叫“拳”的黑铁巨人的话,他敢肯定这个暴脾气的少年在跳将起来时就已经动手,后脑勺必然要被他拍凹进去一大块了! 堂堂天界的大公主,凶名在外的斩魔神将,何曾被神抑或是其他的魔鬼妖佛这样指着鼻子滔滔不绝地骂过,虽然见她神色并无太大起伏变化,但是看她眼中闪过的茫然之色,明显是懵了。 开物却不管不顾,骂完了扔下一句:“跟我去酆都!” 语气比起先前,更是强硬坚决了许多! 好在清歌终归是知道他态度虽然不咋地,但终归是为了她好,所以也并未计较当真,只是扭过头去,望向了莫弃。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那格外无辜的眼神,分明像是在说:你自己说,是你想要去五灵仙宗的! 虽然知道有些不合时宜,但是莫弃还是差点没笑出来,咳了一声才勉强收敛了表情:“酆都有可以帮助清歌的人?” 开物怒气未消,哼了一声,勉强道:“我有一好友,也许可以!” 一旁的羽向天却是毫无顾忌,正捂着腮帮子憋笑憋得痛苦——他到底还是有些怕开物的暴脾气,不敢笑得太过明目张胆,此刻听了莫弃的问话,再也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不肖徒,没见识!酆都之主,除了你眼前这位,还有一位,是六界九道出了名的岐黄圣手!连这些都不知道,出去可不要说是我的徒弟,免得丢脸!” 本来就不是你徒弟! 莫弃无语,决定直接忽视这个不知所谓的家伙,只对看了一眼清歌,然后对开物道:“如此正好,那接下来就要麻烦了开物兄弟了!” 他直接就下了决定,而清歌竟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像是默许了他的决定——清歌从来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神,相反的,她所下的决定,一向是不易改变的,如今却任着身旁这个人间男子下决定而默许——同样来自天界的匠神不由得感到讶异,竟连那一声“开物兄弟”都给忽略了。 他又像刚从蓬莱幻境出来时那样,绕着莫弃走了二圈,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看了个遍,那眼神竟像是莫弃长了三头六臂一般,眼中赤果果的研究光芒直叫人毛骨悚然! 莫弃不得已,只好对他咧了咧嘴,主动问:“要不要我呲个牙给你看看牙口呀?” 却见他一掩鼻子退了开去,一脸的嫌弃:“闪开闪开,呲什么牙?!你要是有口臭什么的,我岂不是被你暗算,活活熏死了?!” 这一位开口说话,果真是直来直往,半点顾忌都没有的。 莫弃笑而不语,被这样说,他也好似半点都不生气,只是道:“你想知道什么?” 他怎么会看不到开物眼里那毫不掩饰的满满好奇,所以主动问了出来。反正,即便他不问,这个满腹好奇的匠神迟早也是要问的。 100.第100章 清歌是个好孩子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少年却是眼珠儿一转,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有趣,你倒真的是个有趣的家伙。”他的个子比莫弃要矮上大半个头不止,为了拍他的肩膀,甚至不得已还要踮起脚尖,那画面……实在是颇有些让人不忍直视,这一点从羽向天又开始捂着腮帮子憋笑就可以看出来了,但是,这个子不高的少年匠神却毫无所觉,脸上满满都是“长辈”的表情。 不仅是表情,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长辈”才有的语重心长:“要好好待咱们家小歌儿呀!咱们小歌儿虽然沉闷了点,无趣了点,但终归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 莫弃嘴角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下,忍不住瞥了一眼清歌,心想这是什么节奏?这位小兄弟,你是准备嫁女儿呢,还是托孤啊? 连一直默不作声的清歌,也皱起了眉,到最后,却也不能忍地开口为自己说了一句:“谁是你的好孩子?” 谁是……你的好孩子…… 好孩子…… 孩子…… 莫弃又咳了一声,忍了忍才勉强没笑出来。羽向天一个手抖没捂住腮帮子,顿时抖出了一串的笑声:“好孩子……哈哈哈哈!好孩子!哈哈哈哈……哎呦,啊!” 最后的那声惨叫,也是惨烈之极! 只见开物酷着一张脸,缓缓地收回了将某道士一脚踹下山头的脚,哼了一声,那眼神锋芒锐利的,连莫弃都不由得紧了紧嘴巴,做无辜望天状。至于清楚了解同伴已经恼羞成怒的黑铁巨人更是抬手深处两个食指,在自己嘴巴的位置打了一个叉叉,虽然……他从头到尾就从来没有开口发出过一个声音。 只是清歌却没有笑,她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又道:“我不是孩子。” 所以,并不需要哪路神仙来过多的言语和干涉,哪怕这昔日的匠神,哪怕……天后! 明明是个脾气不好的主,开物听到她这样让他无法下台的话语,脸上神色却出乎意料地缓了下来,他沉吟了片刻,仿佛有话要讲,最后却扔下了一句:“走罢,随我回酆都城再说。” 说罢,果然潇洒地转身,负手遥望稀疏的星空辨认了一下方向,就领头往西南的方向而行,明明是少年的爽利模样,还是一个时不时跳脚的暴脾气,负手慢悠悠走路的背影,却莫名地像个小老头。 他慢悠悠地走出了老远,在大家都以为他心情不好,懒得再跟他们叽歪些什么的时候,他却忽然回过头来,嘴角竟有着隐约的笑意,忽然应了一句: “是呀,清歌,你不是孩子了!” 没有人知道他说这句话的用意,只见他说罢,又望了一眼始终行走在她身侧的莫弃,神色莫名难测,却始终没有多说什么。 终于,不在心无旁骛了。 终于,开始心有牵挂了。 这样,似乎也很不错呢……是不是?可是,玘沅,这样好玩的事儿,你若是知道了,又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明明有着腾空疾行的能力,他却偏生选择了步行,一边慢悠悠地走着,一边抬眼望天,仿佛要看穿遥远无际的苍茫夜空,看到那远在天界的好友脸上会有的表情。 然而,这样的抬眼,却终归都是徒劳。辽阔的天际,除了一轮弦月和稀疏的星辰,再无旁物。 …… …… 弦月西斜,天光渐现。 散够了步的少年终于在一片小树林外停住了脚步,小树林的边缘有几棵粗壮的银杏树,黄色的树叶大片连在一起,既醒目又好看,他停在最大的一颗面前,端着脸仰头上下打量,神情专注而认真,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然而,了解他的众生却知道,即便是稀世珍宝,也未必可以让这个有着“天工”神号的昔日匠神露出这样的神色。 所以,这一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显得分外粗壮古意的银杏树,终于也忍不住在这样格外炽热而诡异的探究目光中,开始沙沙沙抖动枝叶——那模样,十足十像个被惊吓到瑟瑟发抖的无助幼童。 跟在后面的清歌难得露出了几分同情之色,莫弃却是扶额,不由得感慨这个少年模样的神才是真正的凶神吧,连一棵树都给吓成了这副模样! 却见开物皱了皱眉,然后道:“既然已经有灵,就出来聊一聊吧!” 他不咸不谈地说着,话落时,抖动的银杏树诡异地重新安静了下来,然后,有一缕清气忽然从树干腾起,缓慢地绕着树干旋转了几圈,落到开物面前,凝成了一个半透明的小小男孩。 “拜见各位仙长!”男孩刚一凝形,就赶忙拜了下去,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眼前这个有着“可怕”目光的厉害家伙,声音稚嫩,含着颤音,半天都没敢抬头。 显然是没料到这银杏树的灵真的会是一个“无助幼童”,连开物自己都不由得“啧”了一声,才道:“还只是个精,连妖都算不上呀?真弱……” 也不知道他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反正这样毫不客气的话,让那个孩子头埋得更低了,半晌都没敢搭句话。 只是他这样的表现,却让开物的眉皱得更深,在银杏树前来来回回踱了几个来回,才终于痛下决定:“没办法了,虽然弱了点,但这方圆数里,只有你的灵气最足,就勉强凑合着用吧!” 勉强……凑合着用? 银杏树孩童模样的精灵明显抖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抬头问:“仙长、仙长要、要我做什么用?我、我还小,没什么、什么用的!”也不知道是还不惯这样开口说话,还是单纯只是惊吓紧张,短短一句话竟也说的磕磕巴巴的。 只是他这一抬脸,却叫围着他的几个明显愣了一愣,开物更是脱口而出:“你贵庚?” 只见那张圆润粉嫩的小脸上,竟然挂着两条长长的雪白胡须,随着他说话一抖一抖的,让那一张稚嫩的脸显得格外可笑违和。 “贵庚?”只能勉强成形的树精明显还不能理解这么复杂的词,飘着白须的脸上满是茫然。 莫弃“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忍不住捅了捅身旁的清歌,感叹道:“果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说这小家伙是返老还童了呢,还是未老先衰了?” 101.第101章 想知道什么? 见过大世面的清歌倒是蛮镇定的,瞥了一眼大惊小怪的某人,道:“精怪的世界,本就不能用常理推算的。” 是呀,一只银杏树久经岁月凝成的精,哪有什么“贵庚”可循呀! ——开物拍了一下自己脑袋,觉得自己一定是傻了,居然会问一只树精“贵庚”这样的问题!虽然这样想着,他的视线却还是忍不住在那诡异的两挂白色胡须上转了转,才又道:“我的飞舟,在不久之前不幸被摧毁废弃掉了。所以,想重新弄个代步的东西。” 小树精一脸的茫然,显然不能理解“代步的东西”与自己有什么样的关系。 莫弃不由得惋惜这银杏树也不知道在这里生长了多少年,才孕育出这么一个勉强成形的精灵,如今被这来自天界的上神盯上,怕是要遭难了——只是,他虽然隐隐猜到了开物的打算,也觉得惋惜,却并没有开口劝阻的打算。 连清歌,也没有开口。 虽然来自天界,位列上神,但是与佛界不同,他们从不是什么自诩慈悲的神,至少,清歌和开物这样的神,是只知天道规则,向来是弱肉强食的! 所以果然便听昔日的匠神面不改色地道:“我要制作一个代步的东西,少了一段作为主材的良木,既然是勉强可用,那就只能麻烦你借一截树干给我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借点盐借点油,完全不像在说什么凶残可怕的事情。 但是小树精在短暂的茫然之后,整张脸都在一瞬间变青了——对它来说,要它一截树干,无异于从它身上截条胳膊切条腿——这样凶残可怕的事情,吓得它白须抖动,差点没背过气去! 开物仿佛没有看到他青白的脸色,指着银杏树上下比划了一下:“也不要多,差不多从这里……对,就是这里,到第一个枝桠那里吧——这一段灵气最足,是唯一可用的地方。” 小树精转头看到他比划的地方,整张脸从青转绿,两缕白须抖呀抖的,眼看着就要晕过去了——这已经不是要他一条胳膊一条腿的事情了,是要砍去他整个身体啊!树木的主干这么一截去,他哪里还有活路?! 还是晕了吧!晕了就看不见这些凶残的坏人了…… 小树精双目含泪,决定眼一闭晕个彻底的时候,却听到对面那个凶残的“仙长”发出了一声可怕至极的冷笑:“你要是敢晕过去,我现在立马拔了你这银杏树,给劈成一段一段的,半片叶子都不给你留下!” 小树精差点吓尿了:“仙、仙长,饶、饶命、命、命、命呀!” 实在是看这小树精可怜至极,莫弃咳嗽了一声,正准备开口求情一二,一旁的清歌已经开口:“既然并不十分满意,就……”她并没有说完话。 她与莫弃都没有快过一直默不作声跟在身后的拳—— 只见这小山一般的黑铁巨人不知是动了恻隐之心还是什么的,忽然一个健步上前来,挡在开物和小树精中间,先是对着楚楚可怜的白胡子小树精做了一个双手握拳的动作,然后又转过身,对着同伴伸出巨大的右手,比了一个食指朝下的手势。 平地忽然起了一阵冷风,吹黑了某少年的脸。 莫弃忍了半天,才勉强忍住嘴角的抽搐,然后默默地抬手扶额,表示接下来的种种,他实在是目不忍视。 清歌明显不懂拳在比划什么,但看开物变幻的脸色,也知道这显然不会是什么好动作,想到这位的爆脾气,天界一贯厚道的大公主在短暂的停顿之后,默默地转头,挪开了视线。 果然就见神号“天工”的某位匠神的额间青筋噼里啪啦一阵跳动后,竟是没有立刻跳将起来,而是默默地抬起了左脚,顺手脱下了自己脚上的鞋子,然后才一蹦三尺高,手起鞋落,小小一只布鞋十足堪比世间最犀利的武器,带起一串的鞋影,噼里啪啦落在黑铁巨人的脑袋上! 莫弃到目前为止,还没见过有谁可以用鞋底板扇人扇得这么干净利落的,拳这个硕大的铁疙瘩完全只有抱头鼠窜的份。 “再敢伸出你那根食指,我就把它掰下来,让你给我吃下去!” 最后,某神一手叉腰,一手倒提着鞋,恶狠狠地道。 某拳蹲在一边,手指头哀怨地在地上画着圈圈,铁面罩对着小树精的方向。 那树精虽然单纯,但并不傻,知道眼前这大个子会挨这一顿打,八成是自己的缘故,所以竟被感动得脚不疼腿也不软了,麻溜地爬起来就往拳的身上跑——他是灵体,身体轻盈,三两步就爬上了黑铁巨人的肩膀,站在开物惯常站的位置,轻轻抚摸刚才被鞋底板抽到的地方—— “不疼不疼,小兔子说摸摸就不疼了!” 虽然不知道“小兔子”是什么东西,但并不妨碍他释放出自己的好意。明明是个铁疙瘩,又哪里知道疼痛?拳却歪了歪脑袋,让他能摸到更多的地方。 这一树精一铁甲这么一互相慰藉,倒显得开物里外不是神了!然而出乎莫弃和清歌的意料,这个脾气不甚好的匠神并没有再跳脚,而是哼了一声,抬脚将鞋套了回去。 “真的是……一点都不好玩啊……”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然而说这句话时,却出乎意料地不是对着拳说的,而是面朝着清歌,很是无奈惋惜的模样:“还以为你终于像人了一点,却原来你那些像人的情绪,都是给这个家伙的啊!”他不客气地指了指莫弃。 言下之意,好像他对小树精这样冷酷淡漠,竟无非是为了试探清歌! 不错,仔细想想,这确实像是试探,他在试探她是整个变换了性格,还是只是对某个存在才会格外的维护和坚持! 只是这样的试探,最终却被毫无默契感的搭档拳给搅了局。 莫弃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却没有开口说什么,倒是清歌难得主动开口,问:“你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什么……”明明是他在试探,面对清歌的问题,开物却很认真地想了想,才慢悠悠地回道,“我不想知道什么,只是清歌,有一些事情,你必须在天帝和天后,还有那些被你讨伐过的妖鬼魔神知道之前,有所决断!” 否则…… 他的目光扫过莫弃,眼神虽然晦暗莫名,但是意思却不言而喻。 102.第102章 唱歌的麻雀 莫弃目光一沉,眼角瞥到骤然陷入某种沉默的清歌,眼底深处隐隐有晦暗的火焰蔓延而上——这是在暗示,他会成为清歌的累赘和软肋吗? 这还真是……令人讨厌却有无法反驳的暗示啊…… 然而,做了这样暗示的昔日匠神却并不再说什么,而是走到了拳的身后,跳将起来哐当一脚踢在黑铁巨人宽阔无比的背上:“你个看到小动物和小孩就迈不开步的怪大叔,你们还要黏黏糊糊到什么时候?!” 拳一缩脖子,肩膀上的小树精瞬间变成了一团,只露出两只可怜兮兮的眼珠子。 开物翻了个白眼,心想自己还真的成大恶人了呢! “我也不会白要你的东西。”他哼了一声,终于道:“小小一个精,要修成妖,再等得道,还不知要经历多少的无尽岁月。这样的修行本就是逆天之路,漫漫岁月还在其次,一个不慎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亦不计其数。” “所以,不如为我所用,成为我的器灵,不出千年,必能脱精成妖!” …… …… 说人家是什么“看到小动物和小孩就迈不开步的怪大叔”,明明他自己,才更像是一个拿着糖葫芦想骗无知小男童的怪大叔才是啊! 看着银杏叶形状的黄色孤帆和其上随风飘荡的两条长长的白须,莫弃抖了抖嘴角,回头果然见作为创造者的某匠神嘴角微微抽动,明显也不是很不满的样子! 在成功“拐骗”了某个单蠢的小树精后,开物终于展现了他作为“匠神”的一面,他先将小树精用神力完全封印入本体银杏树内,然后让拳将树连根整棵拔了起来,微明的天光中,从工具箱内一件接着一件取出什物,那迅捷果断的动作,宛如凭空多了无数双手一般,给人眼花缭乱之感。 短短不过片刻,一叶和原先差不多样式的孤舟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甚至还有一个银杏叶编成的船蓬,甲板上也有银杏叶形状的木桌和木凳,看上去精致了许多。 只是,这黄色孤帆之上的这两缕白须,还真是奇怪的品味啊…… “这品味,还真的是不错呀……” 莫弃暗暗腹诽之时,竟然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了一个赞叹的声音,却是被一脚踢下山的羽向天,不知什么时候爬回来了,头上还挂着杂草,看上去显得颇为狼狈,却对开物展现的神技和成形的扁舟发出了赞叹:“瞧这美丽的飞舟,这个性的造形设计,真不愧是鼎鼎大名的酆都之主‘天工’开物!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这货会死的吧…… 一点眼力劲都没有,看似赞叹的话,从他嘴里蹦出来,怎么都像是在讽刺!所以说,这货八成会被揍死的吧…… 莫弃忍不住摸摸扶额,果然就见某个嘴角抽搐的上神已经成功变成额间青筋抽搐了,然后哼了一声:“拳!” 拳这次默契度十足,应声转身,对着某道士……一屁股坐了下去! 所以说……会死的吧!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次惨叫还没有传出,却先有一阵悦耳无比的弦乐之音忽然传来,那样美妙宛如仙乐宛如从九天传声而下,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心间,让人不由自主地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不过,这样美妙得让人恍惚沉溺的乐声,并没有什么恶意,反而有着某种让人身心愉悦的力量。所以清歌只是侧耳听了听,就撇开了头,明显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开物更是哼了一声。只有羽向天,在乐声传来之际,骤然变了脸色。 莫弃抬眼望去时,正好看见一道五彩的光破空而来,带着这样令人沉醉的乐声,向着头挂杂草的某道士俯冲而下——道士大半个身子被拳坐在屁股底下,避无可避,被彩光结结实实砸中了脑门,发出了一声痛呼! “夷则你这虎姑婆!疼、疼死我了!”某道士捂着额头,忍不住挥手打向那团彩光。 “叽叽叽叽!”彩光中发出了一阵愤怒的鸟雀鸣叫之声,敏捷地躲过了挥过来的手,又对着羽向天的额头撞了过去 又是一声痛呼,羽向天大怒,双手齐出,指间隐隐有青白的光芒一闪而逝,终于抓住了试图再次攻击的那团彩光——在被抓住的瞬间,美妙如仙音的乐声渐渐隐没,彩光消散,露出了包裹在里面的一只白色的……麻雀? “很疼啊!这个凶巴巴的虎姑婆,难怪这么久都嫁不出去!这样下去再过百年也是没人敢要的……”清晨的山脚,某个邋遢道士被坐在黑铁巨人硕大的屁股底下,双手却死死按着某只挣扎不休的白色麻雀,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像是要把自己的不满,尽数说给手中那只“叽叽叽叽”恼怒地叫个不停的麻雀听得一般。 这画面……也真的是醉了啊! “走吧,拳!”开物果断决定不再委屈自己的眼睛,扭头就走,还不忘招呼清歌:“接人的已经来了,不用再管那个蠢到家的臭牛鼻子了!” 清歌的目光在那只白色麻雀上溜了一圈,然后对莫弃道:“去酆都?” 不就是去个酆都嘛!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什么时候开始,天界那个寡情果断的斩魔神将,也变得这么磨磨唧唧的了?! 不只是开物,连莫弃都是意外地扬眉,不明白她为何还要多此一问,然而却在触到她的目光之后骤然明了——她是在给他改变决定的机会。 开物翻了个白眼,莫弃却勾唇笑了起来,点了点头:“去酆都!” 看着这一人一神的默契互动,开物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差点没忍住就要说句“秀恩爱死得快”! 而眼看着这二神一人带着站起身来的黑铁巨人,毫不恋栈地扭头往新鲜出炉的一叶扁舟上爬,被抛弃的羽向天差点没哭出来,他犹豫万分地看了看捏在手里挣扎不休的白麻雀,表情各种纠结,最后一咬牙,捏了一个法诀封住麻雀的动作后,将它往附近的树上一扔,然后拔脚追了上去:“等等……” 只是,他才跨出了几步,就被一个怒气爆棚的怒喝声叫停:“羽向天,你再跑试试!半月之内,我要是还看不到你回来,就把你床下面偷藏的那些酒统统拿去砸了!” 103.第103章 羽向天的临别叮嘱 这一声怒喝惊天动地,若不是在这荒郊野外,怕是要惊倒一片人了! 却是那挂在树桠上动弹不得的白麻雀,情急之下竟突然口吐人言——明明是个悦耳柔美的声音,吐出的却是恶狠狠的威胁!吓得羽向天本能地止步,转身忍不住对着麻雀作起了揖:“姑奶奶,我的夷则姑奶奶,你倒是轻一点啊,我这哪里是要跑了?我找人说几句话,就说几句!” 那白麻雀直挺挺地躺在枝桠上,张了张喙吐出了一句:“我话已经带到了,要不要听你自己看着办!”说罢,将头一撇,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可怜的道士抬袖擦了擦额间冷汗,已经有些气弱了。 只是,这样的沉默也没有维持多久,动弹不得的白麻雀又将头转了回来,只是这次却只是叽叽叽叽叫个不停,再也没有传出人语。 羽向天暗暗地松了口气,忍不住嘀咕了几句,这才转身复又抬脚追过去。一叶孤舟离地一尺悬浮着,却意外地还没有出发,那模样,竟像是在等人。 应该……不是在等他吧? 一向自鸣自得的家伙难得谦虚了一把,果然就见开物坐在船沿居高临下地俯望他,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与冷淡,发出了一声冷笑:“传信催促的灵雀都已经来了,你莫非还要跟着我们去酆都?那到时候出现在你面前的,可不是一直蠢麻雀了!” 羽向天嘿嘿干笑了几声:“酆都自然要去的,但不是现在,到时候还要请开物城主多行方便!”他说罢,也顾不得开物骤然沉下的脸色,对着莫弃招了招手:“莫兄弟,临别在即,贫道还有几句话要嘱托,不知可否移步一叙?” 一直都是一口一个“乖徒”,并自称“为师”的家伙,此刻竟突然改了口,也不知打得什么主意。 “嘿!真叫你这小子猜中了,这牛鼻子还真有话要说!”一旁的开物转头如此对莫弃道——原来孤舟还未扬帆,竟是莫弃在此等羽向天! 因为早就料到,所以莫弃也没有什么讶异,只是跟清歌打了个招呼,便跳下孤舟走了过来,两人一直走到百米开外才停下脚步。 虽然大概猜到了羽向天为何会叫他过来,但他也只是挑着眉静候这道士先开口,绝没有自行坦白的打算。 短暂的沉默之后,道士果然没沉住气,首先开口:“那个注灵之阵……” 莫弃摸了摸鼻子,心中道了一句“果然”。 然而,道士却并没有发文,他只是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忽然摇了摇头:“你的力量还不足以控制这样的深奥的灵阵,并且对于施术者而言,越是深奥的术法,反噬的可能性也越大,一定要慎用!” 他竟然出乎意料地没有追问他为何会使用完整的注灵之阵,也没有问他从何处习得,只是这样平常地叮嘱了两句——连莫弃却不由得有些愕然,施阵之时,这个家伙明明表现的很在意,而且却并不询问半句。 就好像初遇之时,明明对他手中的“禁神诀”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在蓬莱幻境越发熟稔起来后,却始终没有再提起! 这个家伙…… 没有被追问,莫弃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微微皱起了眉。 “你这是什么表情,不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吗?!”显然是误会了莫弃的表情变化,道士的神色瞬间黑了几分,满脸都是不满,“我说的话,可都是为你好,你要好好记在心里!” 莫弃非常“听话”地笑了笑:“前辈良言,自然铭记于心中。” 像是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敷衍,道士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加了一句:“我给你的那卷册子,你……好好修习,他日若是能有所成,也是你的造化!只是,却要切记不可随意外传,他日当归还与我!” 莫弃愣了一愣,虽然料到那绢书不会是什么扔大街的货色,倒也没有料到竟会是这样重要的东西,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从怀里摸出了绢书,递还了过去:“既然即将别过,这东西,自然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难得他这样乖觉,哪知那道士却摇了摇头:“都叫你先留着,我自然不会反悔!叫了你这么多天的徒弟,总也要给点什么的不是?” 谁要当你的徒弟,出去怕是要忒得丢人! 莫弃勉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将绢书又收了回来:“那请问来日,我该当何处去寻你归还?” “何处啊……”道士难得神色认真地想了想,最后道:“也不必叫你来寻我,等你哪日归墟,抑或是我到了天命所限,不得不归墟之时,自然会前去找你要回的——小子,到时候可千万不要认为将死之人好欺负,耍赖不给啊!”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 他两人这样说着,却远远地听到孤舟之上的开物轻飘飘地扔过来了一句:“修道之人,披荆斩棘,唯恐寿元不足不能得道,哪有你这样开口就是归墟的?没志气就是没志气!你这样的心境,还是趁早放弃了好,免得丢了修道人的脸!” 羽向天沉默了一下,因为开口嘲讽的是开物这个不好惹的酆都之主,他竟难得正经地扬声回了一句:“没志气便没志气罢,这偌大人间界修行者成千上万,能得道者从来寥寥无几,人生在世,能欢喜时便欢喜,当珍惜时就好好珍惜,天命到了就去归墟,否则,等到最后,一无所有,终究是要后悔的!”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连一直看他不顺眼的开物,这一次也难得没有在反驳,只是冷笑了一声,就撇过头去了:“动作快点,天都亮了你们还没磨叽完!” 也不知道是迟钝还是旁的原因,羽向天倒是并未将开物的针对放在心上,只是忽然一伸手,青白之光在他指间一闪湮灭,悄然在两人四周布了一个结界。 莫弃目光闪了闪,隐隐猜到他接下来的话,八成是与开物或者清歌这两个来自天界的上神有关联。果然就听他开口道:“要小心那个昔日的匠神!” 他扬了扬眉,表示不解。 这个名叫开物的昔日匠神,虽然脾气像炮仗一般,一点就着,但为了清歌千里迢迢赶来,言辞话语间对清歌的关心也完全没有作假,又是要他小心什么呢? 104.第104章 酆都城主三个半 “在六界九道,酆都一直是个特殊的存在!”在他暗自猜测之后,道士已经开口,然而却不是解释为何要“小心”开物,而是说起了那个莫弃与清歌即将前去的地方,“它位处人界幽州边缘,背靠鬼界,却不并不属于人鬼两界。当然,它也不属于其他任何一界!只是,它虽不归属六界九道,却是六界九道最龙蛇混杂的地方,在那里,无论你是人是鬼,是妖是魔,即便是凶兽修罗也可以随意进出!” 莫弃摸着鼻子,终于开始隐隐知道羽向天想说什么了:“我记得你好似说过,那个昔日的匠神……是而今的酆都之主?” 六界九道最为龙蛇混杂的地方,绝不会是什么安稳平和的乐土,相反必定是大小祸事不断才是,仅凭匠神的“手艺”,是决计不可能压下来自各界的芸芸众生的! 羽向天点了点头,伸出手竖了三个手指:“酆都城,有三位……半城主!” “三位……半?”看着他第四个伸了一半又弯下去的手指,莫弃有一瞬间的呆愣,“这半个,又是怎么算的?”又不是西瓜,还能半个半个切开了算的! 道士向孤舟的方向使了个眼色:“那里,就有一个半。” 孤舟离地一尺漂浮着,舟上有两尊上神一个铁甲,他那神色,并不像是在说清歌,所以莫弃的目光在那攀在孤帆上,拉着其中一缕白须荡秋千的拳身上微微停顿,忽然了悟:“……半个?” 道士果然再次点头:“你不必怀疑,那是一尊真正的铁甲,并不是哪一界的生灵披着盔甲乱晃——在酆都,关于这尊铁甲的传言颇多,有人说它是‘天工’开物创造出来的;也有人说这是上古某尊战神留下的战甲,历经悠久岁月通了灵;甚至还有说法,那才是真正的匠神,创造了毕生最满意的作品后,将整个神魂都融了进去——总之,各式各样的说法都有,奈何他虽然实力不俗,却终究是个铁甲,所以,勉强只能算半个……” 原本是真的猜想是哪一界体格怪异的生灵羞于露脸,才披着这一身严严实实的盔甲遮起来,倒是没想到真的会是一具铁甲,莫弃不由得偏头多看了几眼——拳正攀着孤帆上的白须荡秋千玩得不亦乐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观望,倒是开物正和清歌说着什么的开物骤然回首,警觉地望了过来,微微眯起的眼中有寒光一闪而逝。 这个开物…… “不要乱瞄,那可是个护犊子的主。当年有人从那个拳手里骗走了半坛子的酒,不仅被他追出了半个酆都城,到现在还暗暗记恨着呢!” 莫弃收回了目光,却是盯着羽向天来来回回打量了个彻底,满目的怀疑之色让道士忍不住咳了一声,莫名其妙地红了脸:“看我做什么?我这么风流潇洒、正直纯良之人,怎么可能做偷蒙拐骗的勾当?!绝对不是我!”他啐了几句,临了还是不放心,又加了一句:“不是,真的!” 莫弃忍不住伸手拍了怕他的肩膀,深深地为他的智商感到捉急,最后只能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也是真的!” 顿了顿,他提醒了一声:“咱们还是再说一说这酆都之主吧!既然六界九道混杂,这酆都城不然不会太安宁,看来这开物,真的是本事不小。” “岂止是不安宁,酆都也叫酆都鬼城,大多数的生灵,更喜欢叫它……鬼地方。”羽向天嘿嘿笑着,颇有几分不怀好意,“‘天工’开物也确实厉害,在那个鬼地方,绝大多数的生灵都不愿意招惹他,因为……” 他顿了顿,往莫弃的身边凑了凑,才压低了声音道:“……传说,他是天界那一位的情人。” 情人?哪一位? 不会是传说中的天帝吧? 仿佛是天生对天界为帝的那位不甚待见,他本能地腹诽,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位貌似是清歌的老爹,不由得汗了一把——心里默默地对清歌那个天帝老爹说了声抱歉,他也压低了声音,忍不住问了一句:“哪一位?” “还能是哪位?”羽向天瞥了一眼,仿佛在说“连这种暗话都不懂?”,才悄悄地吐出了三个字:“天后啊!“ 天后啊…… 天后…… 后…… 莫弃一口气没提上来,一个踉跄,差点没栽倒过去。 …… …… 天后……貌似是清歌的老娘吧…… 直到坐在孤舟之上离开了老远,莫弃依然还是表示余惊未平! 羽向天果真没有再跟上来,当然即便是再迟钝,他恐怕也能感觉到开物浓浓的不待见,当然,即便是他有心再跟上来,一时间怕也是有心无力的—— 大部分时候,开物都不是一个耐性子的神,他眼见那臭牛鼻子道士拉着莫弃说个没完没了,终于失了耐心,指使黑铁巨人挥拳打破了羽向天的结界,然后一脚踢飞了出去——道士在空中完成了一次三百六十度完美旋转,落下来的时候,正好挂在不远处那只白色麻雀旁边——一人一雀排排挂在树枝上,压得枝桠一阵吱嘎作响。 莫弃看得牙根一阵疼痛,二话不说默默地爬上了船,就怕开物真的等急了。等他爬上船,还没来得及站稳,一叶孤舟扬帆起航,唆地飞上了清晨的碧空,向着西南方向乘风而行。若不是他反应快,几乎是要摔个狗吃屎了! 等站稳后,他忍不住看看开物,再看看清歌。 不知道为什么,不由得开始有些同情那位天帝老爹了。 也不知道那位老爹,知不知道自己脑门之上是绿油油的?! 他这般乱七八糟胡思乱想之时,却听开物忽然哼了一声:“那牛鼻子脑袋不好使,他说的话你若是信了,也就是个傻蛋!” 额…… 莫弃汗了一把,忍不住怀疑羽向天的那个结界,对眼前这两神并无什么作用。 然而开物却抢先一步道:“我才懒得管你们说什么!偷听这种事,也是要看对象的!”言下之意,就是羽向天与他的临别对话,他还看不上眼费力气去偷听。 清歌倒是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问羽向天说了什么,只是低声道了一句:“不必担心,酆都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危险。” 105.第105章 小歌儿,你在笑吗? 莫弃真的汗了,羽向天这家伙特意将他叫过去说话,明显是要避开眼前这两位……好吧,也许是两位半,但如今听开物和清歌的话语,明显像是听得清楚明白的节奏——也不知道这只是他的错觉,还是却是如此。 他暗自猜测之时,也不知是否是出于安抚,清歌在微微停顿之后,又道:“按照时间推算,风羽应该已经到达释迦佛苑了,如果不出意外,很快也会到酆都与我们会合的。” 很明显,比起开物,她表示更愿意相信同为神将的风羽。 想到沉龙之渊初醒之时,同清歌一起出现在他面前的封魂神将,莫弃忍不住呵呵了两声:“说不得他已经被那里的和尚度化,从此潜心礼佛了!”说着,还做了一个双手合一的佛礼,“如此,佛家也算做了件大功德,阿弥陀佛!” “封魂那个小子吗?”开物闻言想象了一下风羽身披袈裟、光着脑门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要说,也许还蛮适合的!那天可以叫天帝老儿与佛主商量商量,来一个交流学习什么的。” 他笑着对清歌这样建议着,完全不考虑风羽听到这样的话,该是怎样忧伤无语的心情。 清歌闻言愣了一愣,那模样竟好像真的在考虑这样的建议,最后才在莫弃和开物皆以为她当了真的时候,忽然勾了勾唇角:“风羽会哭的。” 莫弃啧了一声:“那么大的岁数,居然还哭鼻子……” 话虽然这样说着,但是他接话的时候,眼眸中却是含着笑意的——因为,清歌是在学着跟他们说笑,因为清歌,是笑着的,虽然只是勾了勾唇角。 在初遇之际,甚至是北荒雪原的时候,这个来自天界的神女虽然不至于冷漠,但却太过安静,安静得仿佛世间万物都与她无关,可是而今,她已经会顺着你的话与你说笑,已经会不经意地……露出轻浅的笑容! 终有一日,她也会像个普通的女人一样,高兴了就笑,伤心了便哭的吧!那个时候,六界九道,看还有谁能说清歌是天帝的……一柄剑?! 他含着笑意望着清歌,心中转着这样的念头之时,开物却已经朝着清歌扑了过来——这个昔日的匠神虽然脾气有几分火爆,但却绝不是个毛毛躁躁的神,此刻却是难得不管不顾急躁了一回,将以极快的速度窜到了清歌的面前,伸出双手的食指在她的嘴角比了比。 “小歌儿……”他很是惊讶,“你是在笑吗?” 清歌和莫弃都没有料到只是这样轻浅的微微一勾唇,竟会让他有这样的反应。 莫弃道:“即便是天界的神,也没说不能笑不能哭吧。”虽然知道他因何才会有这样的反应,但他还是说了这样的话,语气随意淡然。 仿佛清歌这一笑,本来就是那样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事情。 开物听懂了他的语气,见清歌果然已经收了笑意,茫然地摸了摸脸,颇为不解。 她是无意识的,自然而然便那样勾唇笑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如今被开物一问,才后知后觉地愣了一愣,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无措。 开物暗骂了一声自己莽撞,顺着莫弃的话点了点头,道:“自然都是能笑能哭的——人也好,神也罢,即便是魔与妖,有很多地方,都是一样的。” 至少,一样会笑,也一样会哭。 这样,才是活着呀…… “所以小歌儿,多笑一笑吧。”也不知道是生了怎样的感慨,这个明明是一副少年模样的家伙,却突然端出了长辈的模样,对着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虽然并不需要人间凡人那样强烈的七情六欲,但是,笑也好哭也罢,才是真的活着呀!你和青曦儿啊,就是太倔强,有事没事,要学学人家花陌……” 清歌神色不变,却忽然截断了他的话:“学花陌和云离私逃?” 额?! 开物张着嘴再说不出话来,忽然觉得怎么数百年不见,连清歌都变得不好忽悠了呢?最后只好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咳了一声:“这个嘛……只能算是意外……”他说着,然后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忽然瞄向了一边光明正大听了半天的莫弃,嘿嘿一笑,“不过,如果你真的想学她,我觉得也是不错的!” 莫弃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当真觉得不错?” 开物点头:“虽然,比起花陌和云离,我更不看好你们。” 天界与魔界一直是针尖对麦芒,摩擦仇怨不小,所以即便是再得天帝天后的宠爱,花陌所选择的依然是私逃。而人间界与天界,却没有那样深刻的仇恨,可是,这个昔日的匠神,却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比起花陌和云离,更不看好你们! 清歌本能地望向莫弃,却见他好似并未受到影响,只是笑了笑,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你以为,我是在吓你?”却见少年模样的匠神眯着眼笑了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眼中有着细碎的流光,“我并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一些话,必须是要说在前面的,免得你们看不清楚,徒惹伤悲而已!” 他走到那木桌边上,大概是觉得这话题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就招呼他们坐了下来——这厢普一坐下,那边抓着孤帆上的两缕白须荡秋千自娱自乐的拳立马跑了过来,在身上掏了掏,也不知道是藏在身上哪个部位的,竟掏出了一套青瓷茶具。 这……还真是贤惠的很呀! 看他这细腻心思,还真的是每个彪形大汉心中,都藏着一颗少女心来着。 不说莫弃,连清歌都抬眼多看了这个铁甲巨人两人,却见他扭了扭屁股,然后又从身后拿出了一个油纸包,打开了放到桌上,竟是各式精致的点心。 “这是酆都城毋鬼巷最有名的点心铺买来的,别的地方吃不着。”开物是这样说的,但是莫弃和清歌却都没有动手,反而往后坐了坐——看拳那动作,明明是拉出来的吧…… 开物明显没有看到拳取点心的动作,毫不犹豫地拿起一块扔进嘴里,才道:“说到哪儿了?” 莫弃只好提点:“说你如何恐吓我。” 106.第106章 吃个早饭按个脉 “都说了,那不是吓你!”他哼了一声,“只是提醒而已——人的生命太多脆弱短暂了,我在这人间,见过人魔相恋,也见过人鬼情未了,就是妖界那位妖皇,昔年迎娶的也不过是一人间少女,只是,因为寿命与力量的不对等,这样的携手,往往都是美好的开始,却以黯然神伤的结局为终,即便是妖皇,也没有幸免!” “所以说,那坏脾气的天帝自然是不用说了,即便是玘沅,也必定是不会高兴的!” “他们若是不高兴,自然也不会让你高兴的!”他如此说着,毫不避讳。 玘沅? 已经不止第一次从他嘴里吐出这个名字了…… 原本以为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存在,如今却说的好像是会找他麻烦一般,在结合先前羽向天的惊悚爆料,他心中忽然就对这个名字的猜想和肯定,便接了一句:“我的麻烦不少,也不会差再多一二个。” 想到怀里的那卷《禁神诀》,他就觉得魔尊都牵扯了,再多个天帝天后,也就这样了——他不由得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自嘲。 “何况……旁人的喜好,又于我们何干?” 好家伙啊! ——开物愣了一愣,才忽然笑了出来:“有趣!你果然很有趣!” 也不知道莫弃的话哪里对上了这位昔日匠神的脾性,让他不由得抚掌大乐,眼神里的笑意首次流露出了赞赏和真挚:“各人放各人的屁,你不想闻就滚蛋,唠唠叨叨说臭有个屁用——我可真想看看来日,天帝老儿听到你说这话时的表情!” 不知是因为早年离开了天界,还是旁的什么原因,这位昔日的匠神对于自己的老上司,竟像是半点敬畏之心都没有。 清歌皱了皱眉,不过没有多说什么,倒是莫弃微微笑着,一副牲畜无害的模样,却道:“所以你闻不惯天帝放的屁,不想闻就滚蛋了?” 他的话可谓无礼,要是换做羽向天说,十成十已经被踢出飞舟了。然而开物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竟非但没有生气,还点了点:“对,所以我滚蛋了!” 竟说的一本正经的。 这两个臭味相投的家伙,竟然就这样在温暖的晨光里,说起了关于“屁”的话题,清歌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无语了。 …… …… 虽然是来自天界的上神,并不需要五谷果腹,但是久居人间界,也是会不可避免地染上许多人间界的习惯的。比如,一日内准时用三餐,便是其中一个——作为昔年有着“天工”神号的匠神,开物自然不是真的需要一日三餐来缓解身体的饥饿感,他只是在漫长的人间生活中,习惯了每日准时准点和好友坐在桌面,吃饭聊天,言笑无忌。 所以煮好了茶,再配上点心,就勉勉强强当是早餐。 他不但自己吃,还强迫清歌和莫弃陪着他吃,连拳都乖乖地盘腿坐到了桌子另一边的甲板上,对着放到面前的点心和茶杯发呆。 清歌对着摆到她面前的点心深深地皱了皱眉,然后默默地推到了莫弃的面前。 “从来没有听说,大公主清歌还挑食呀?”捧着刚煮出来的热茶,开物如此说了一句,仿佛对清歌看不上自己带出来的点心而不满。 “不是挑食。”清歌摇了摇头,对,莫弃道,“我不食人间五谷,所以你多吃一点。从观星节后,还没有吃过什么东西……” 莫弃抬头笑了笑,“唔”了一声,然后从那一堆也乱七八糟的点心里面挑了最精致的一块,递了回去:“这些我吃,但我吃不了那么多,你也一起帮忙吧。” 清歌默了一下,还是将那块点心接了过去,然后咬了一口。 “怎样?味道不错吧?”他托着腮,笑问。 清歌又咬了一口,才点了点头,“唔”了一声:“好吃。” 莫弃顿时笑得眉眼弯弯,眼眸中仿佛有某种晶亮的流光闪烁而过:“好吃就好,好吃你就多吃点。” “……” 开物无语,一个不小心差点没把喝进嘴里的茶水尽数吐出来,心中很是遗憾,应当觉得应当将方才这一段用记忆仙石纪录下来,送去给天界那两位看看才是!他端着茶杯如此想着,你等一杯热茶下肚,才对清歌道:“手伸出来再给我看下。” 清歌犹豫了一下,却摇了摇头:“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清楚。所以,不必。” “不必”两个字还在嘴巴里打转,她的一只手已经被莫弃拉向了开物:“听话!”他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清歌,而最让开物瞠目的是,清歌还真的很听话地没有再多说什么。 果真是女生外向啊! 暗暗感慨着的开物按住清歌的手,往她手腕上套了一个黑色的镯子,似铁非铁,似玉非玉,镂刻了繁复的符文,也不知是什么材质,黝黑中偶尔有暗红的光泽流转,然后交代了一句:“不要抵触。” 清歌正低着头观察手腕上的镯子,就见伴着他的话落,镯子上的暗红光泽忽然像是活了过来,顺着她的手腕向上蔓延而去——几乎是本能地,她就要强行运转凝滞的神力抵抗。 这是她的本能,即使开物已经预先提醒,也不能完全遏制的本能。而几乎同时,耳边也传来了莫弃的声音:“清歌,放轻松,不要抵抗。” 她眉宇间的神色,果真轻松了几许。 暗红的光泽顺利地蔓延而上,然后消失在她的胸口处,那里,有灰色的光芒一闪而逝,快到几乎看不见。只是开物是何等的眼力,当场就眯起了眼。 “不必?”他冷哼了一声,额上的青筋突突跳了两下,脸上却人反而堆起了大大的笑,只是这笑脸怎么看怎么狰狞是:“你神力凝滞不能运转自如,再强行出手,必然会出现逆转——你这样的情况,先前尽然还敢对那个鬼女人出手,什么‘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你当我是三岁稚儿吗?” 清歌默然不语,只目光微微闪了闪。莫弃见她既不解释也不反驳,便道:“不是清歌要出手,而是当时情形,由不得她!” 开物也是一时气恼,如今闻言再猜想了一下当时情形,也只能暗暗叹气。一群枉死多年的孤魂野鬼,一个不靠谱之极的死牛鼻子,再加上一个明显力量不足,却让清歌产生诸多顾忌的……小白脸,还真的是让由不得清歌不出手呀! 107.第107章 路遇逃命妖 如此想着,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小白脸”莫弃,才道:“这个镯子不要脱下,短时间内能帮你压制体内邪异的外力,我不懂巫咒,也不知医术,所以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帮你解决神力凝滞的问题,剩下的这就只能等到了酆都,给阿莲看过之后再说了!” 他说罢,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这段时间你就注意点,神力能不用就不要用了——有什么不适,一定要说出来。独自逞能,算什么本事?!” 这个昔年的匠神说话,从来不知客气为何物。所以不说清歌,就是莫弃也已经开始习惯他这样不留情面的说话方式,有些时候反而觉得很有些道理!比如现在,他就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不是逞能。”清歌却摇了摇头,并不承认,“说了,会担心。” 开物明显愣了一下,他印象中的清歌,安静疏离,仿佛是万物都不入眼不上心,所以从来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因为怕人担心么…… 莫弃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道:“我说过,我不会担忧。” 开物又是呆了一下,正要吐槽这小子没良心,却见莫弃已经转过脸来,问道:“到酆都,还要多久?” 这分明是在意的要死,还说什么不担忧,这小子……还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呀! 心中已然明悟了几分的昔日匠神又望了几眼已经开始慢慢收敛暗红光泽的镯子,确定暂时没有问题之后,才答了一句:“酆都位于幽州西南边缘,是人间九州最南之处。我们现在还在东部泽州境内——依照而今的速度,没有个十天半个月,估计是到不了了!” 九州广袤,从最东面的泽州到最西南的幽州边缘,这个速度并不算慢。只是,来的时候有破空镜破碎虚空,万里之遥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而今回去没有破空镜这样的神物,只能“慢慢”挪回去,对于开物来说,也是颇为郁闷的事情。 “这孤舟是新造的,所以速度还没能达到极致。”他又指了指那银杏形状的孤帆,补了一句:“等那只小树精从浑噩中醒来,这舟就勉强算是有了舟灵,速度还能提快许多!” 莫弃点了点头,表示了解,竟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他想知道的,要到了酆都才能知晓,而今多问,也不过是浪费口舌罢了。所以,他和清歌一般,选择了闭口不问不谈。 …… …… 然而,这样的沉默与安静并没有持续很久—— 一直安安静静蹲在一旁的黑铁巨人拳突然站了起来,双手握成圆筒状放在面罩外眼睛的位置,向着孤舟的前方做出了眺望的姿势。 那样大的一只,本来就够引人注意,如今又是如此突兀的动作,自然立刻吸引了另外两神一人的注意。 “怎么?”开物顺口问了一句,站起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很快“咦?”了一声。 就见极远处的天边,有一道纤细的身影飞掠而过,明明速度很快,却偏偏给人一种摇摇晃晃的感觉,仿佛随时都会跌落下半空一般。 “好像是在逃命。”而今的莫弃,再也不像刚出沉龙之渊,在北荒雪原时那般,因为缺乏力量而目力有限了,此刻他将灵力运转于双目,也能看清极远天边的那道身影,虽然看得并不十分清晰。 清歌点了点头:“有人在追。” 果然,那道逃窜的身影背后有五六个身影一直不依不饶地跟着,并且随着这样的一逃一追中,距离在渐渐的缩短中。 “好像是只妖……”只是远眺了几眼,开物便确定了对方的身份,然而他却并没有插手的打算,“人间界的修道人大多目光短浅,修炼成妖的精怪碰上这样的修道人,也只能自求多福。” 他语带怜悯,然而却完全是束手旁观的模样,姿态神色间,竟像是扶着船栏观望水里的大鱼追逐小鱼捕食一般。一如当初清歌和风羽在水月巫境外,面对被驱逐出巫族的明雨灵,也是这样怜悯却袖手的姿态。 所谓仙神,其实与魔与妖,也并无分别。 莫弃的眼底有着隐秘的讽意一闪而逝,他“呵”地笑了一声,道了一句:“如果祸福命数果真由天定,大约也真的是要自求多福了,如此,还真是可怜……” 清歌侧目。 她隐约记得当初在北荒雪原,她和风羽因“命数”“天理”种种而对明氏那个小丫头见死不救,他是不认同的。所以,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天界素来独善其身的斩魔神女破天荒地开口问道:“你想救她?” 是了,那个时候,他是想救明家那个小丫头的,只是,被她和风羽忽视了。 所以,如果他真的想救,救一下也未尝不可的。 她莫名其妙冒出这样的念头时,莫弃已经回过头来,脸上的神色是意外愕然的,然后笑了笑:“当初你说个人有个人的命数,旁人贸然插手,不过是延祸,想来妖也是一样的。” 当初说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人,而今却说出了这样截然的话语,一时间,竟让清歌都是无言以对。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所以,我们去酆都要紧,不必再旁生枝节!” 他这样说着,眼神笃定,让清歌一时无法判断他是真的觉得天道如此继而不想插手,还是只是为了赶路才如此说的。 开物瞥了一眼莫弃,突然意味深长地接了一句:“弱肉强食?我还以为,你至少会说一句仙神无情来着。” 与妖魔不同,在人间界凡人的心中,仙神与佛陀就该是悲天悯人的,所以从来难以接受他们的冷眼旁观。人间数千年,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也听过许多这样的指责。而很明显,眼前这个得清歌另眼相看的家伙,似乎与大多数人想的并不一样。 莫弃只是“嗤”地笑了一声,却没有再接话。 然而即便他不再开口,开物也是满意的——至少这孤舟之上,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他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甚至转过身来,认真地叮嘱向来同情心泛滥的某个同伴:“拳,我们绕过去,所以你不可不要在多管闲事,否则……” 他没有“否则”下去,只是忽然皱起了眉头。 108.第108章 求救的猫妖 莫弃和清歌顺着他突然转回来的视线望过去时,正好看见那个摇摇晃晃逃窜的身影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忽然折了个方向,竟直直地朝着他们的飞舟而来了。 看来是想求救于他们了。 “得!麻烦撞上门来了!”莫弃摊了摊手,仿佛在说他们唧唧歪歪说了那么多,这一撞上门来,十成十都变成废话。 开物哼了一声,神色不悦。 虽说看着是想要求助于他们的样子,但这样的求助,未尝不是祸水东引之策。 他们的飞舟速度不慢,那身影迎面而来,速度也是很快。不过是几句话的时间,就到了眼面前——竟是个纤瘦娇俏的女子,或者说女妖——虽然看上去狼狈不堪,但是藏青色的衣裙将她的身形勾勒的玲珑有致,纵然脸色苍白,那张漂亮的脸上,一双猫眼却分外的魅惑动人,只是,这样一张讨喜的脸蛋两侧,却有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怎么也无法叫人忽视! 明明应该是想来求救的,她却在飞舟不远处停住了身形,既不靠近也不远离,望过来的眼眸中有着希翼,也有着犹豫和戒备。 看着像是一只修成了妖的猫妖。也是,猫这种生物,本来就是格外谨慎小心的。 开物哼了一声,越发的不悦:“哪里来的小野猫?不想上船就闪开,磨磨唧唧不知道好狗不挡道吗?” 那小猫妖一双猫眼骨碌碌地转动着,仿佛在估量着“上船”这一动作是否会有危险性,最后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落到船上,不过却嘀咕了一句:“我是猫,当然不知道好‘狗’不挡道……” 好家伙,倒是一点都不怕生呀! 清歌和莫弃交换了个眼神,也不知是否是错觉,眼眸中竟隐约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昔日的匠神被一只小猫妖当面反驳,竟没有跳脚,也没有表现出过于的不悦,只是有些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小家伙,你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哦!” 那猫妖明显是个聪明的主,眼珠儿一转,虽然戒备之色半分未减,脸上却堆起了讨好的笑容,媚眼如丝:“奴家赶路有些乏了,所以想求几位仙家捎带一程。” 明明是受了伤,哪里是什么“赶路乏了”,这猫妖,分明是想祸水东引,她身后那些人追得那样紧,真当他们都是瞎子看不出来不成。 然而,明明脾气不太好的开物却好似并不十分介意,目光望着前方不断逼近的那几个“追兵”,悠然问道:“要搭船也可以,你拿什么来付船费呢?” 猫妖嫣然一笑,眼中的戒备之色消了几分——这世间没有白吃的饭,她不相信什么慈悲为怀,会提要求的,总比什么侠义模样却暗藏心思来的好——几乎是瞬间,她已经靠在开物身上:“船费?这位仙家好生的无趣,要什么船费?等来日奴家给仙家为奴为婢,时刻不离地伺候您,岂不更好?” 她一字一句说着,声音柔媚却飘忽,透着一丝蛊惑。 若是没有受伤的全盛时期,必然是个媚骨天成的妖孽,这般媚态一现,指不定有多少家伙肯出力又卖命。却奈何而今不但受伤,碰到的更是道行不可同日而语的酆都之主。 开物是少年模样,身量比清歌都要小上一份,如今被一只猫妖整个挨上,额间青筋已经开始突突跳动:“你若是还想待在船上,最好离我远一点——为奴为婢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拳……” 他的目光瞥向一旁的同伴,只是黑铁巨人却把头摇成了个拨浪鼓,仿佛再说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莫弃微微一笑,道:“恭喜呀,以后就有人铺床叠被暖被窝了。” 铺床叠被暖被窝? 听了这话,开物整一张脸差点没有拧起来,也没见他抬胳膊抬腿,挂在他身上的猫妖就被他整个推了出去:“你想要,就拿去好了!” 话落,那娇媚的猫妖,还真的被推向了莫弃的方向。 莫弃哪里敢接呀,慌忙退后躲开:“可莫要祸害我,你……”他抱怨的话只说了半句,就戛然而止。 清歌已经伸出手,将推过来的猫妖接了下来,然后抬头看了开物一眼,道了一句:“他不需要。” 语气平缓淡然,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 开物的嘴角却狠狠抖了抖,心道莫非这就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啊呸……什么媳妇什么娘,他这是刺激过度神经错乱了啊! 莫弃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频频点头认同:“清歌说的在理,我不需要。” 得清歌允诺相伴百年,又哪里需要这些野猫禅,不是自己找抽作死?! 看着这一人一神一唱一和,开物再也忍不住扶额,嘀咕:“这要是被天帝那个老儿看到,八成是要吐血的……” 他这样嘀嘀咕咕之时,那五六个追着猫妖而来的人也已经到了孤舟前。这几人都是清一色的灰麻法衣,同色的方巾发髻,脚下各有一团云气,看模样像是附近的人间修道门派里出来的,而且是同一个门派的。 追在最前面的那个弟子明显没有猫妖的谨慎,速度半分不减地俯冲了下来:“妖孽,看你再往哪……啊!”他一脸撞在孤舟的结界上,冲得有多猛,撞飞出去的力量就有多大。 他们明明看到猫妖毫无阻碍地落到了飞舟上,所以并没有想到飞舟外还有如此霸道的结界。就是被清歌按在手里的猫妖,也微微张嘴表示了惊讶。 那几人全部停了下来,其中一人见自家师弟被撞飞了出去,忍不住喝问了一声:“你们哪里来的……” “不可无礼!”他不客气的喝问才刚出口,就被身旁一人给制止了。 那人叫了一声“赵师兄”,就讪讪退到了一旁。 那赵姓师兄是个三四十岁左右的方脸男子,外表看着有些凶悍,倒比身边的师弟谨慎有礼的多——在拦住师弟的无礼之后,对着飞船上的几人抱了抱拳道:“在下赵戊林,泽州明炎峰弟子,这几位是赵某的师弟,不知几位是哪一派的高人?何故要包庇这猫妖?” 他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了这飞舟不是寻常法宝,九州修道门派大大小小林立无数,能拿出这样一件飞舟法宝的,却也没有几家。 109.第109章 铺床叠被暖被窝 “何故要包庇?”开物听了他的问话,竟扶着下巴认真地想了想,才笑着回答道,“她说要给我们为奴为婢,铺床叠被暖被窝。你若是可以,我也可以放你上船的……”他往后瞟了一眼,指了指蹲在一旁的拳,“……给我这个兄弟铺床叠被暖被窝!” 嗳? 对方还没来得及反应,大块头的拳已经“哐当”一声仰面栽倒,然后双手抱住双脚,头一缩咕噜咕噜滚到了桅杆之后,那模样,竟像是……吓跑了! 开物说话,果真是半分都不知道客气为何物。莫弃差点就要拉着清歌问一问,这一位当年会离开天界,其实不是什么出走,而是说话口无遮拦不中听被赶出来的吧?! “啧!”少年匠神却没有觉得任何的不妥,见同伴这般反应,还觉得甚为没面子,不由得哼了一声:“没出息!” 那叫“赵戊林”的方脸男子脸上明显闪过一丝羞恼——他堂堂明炎峰弟子,七尺男儿,竟被拿去与一只猫妖相提并论,还说什么铺床叠被暖被窝。然而,他竟没有立马发作,不仅没有发作,甚至还拦住了怒容满面的师弟们,勉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猫妖狡诈多端,阁下可不要被她蒙骗了!” “就是就是,这猫妖恬不知耻,已经不知道勾引多少人了!” “这等祸害,就该尽快除去!” “还是裴师兄英明睿智,一眼看穿了这妖孽的本性,若不然还不定要害了多少人……” 师兄一开口,他身后那些师弟便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甚至还有个家伙直接不客气地来着一句:“师兄咱们莫管了吧,这家伙说话难听狂妄,活该被那妖怪勾魂了!” 这句话差点没叫莫弃笑出来。 清歌却没想笑,她放开了手里这只妖,随口问了一句:“你想蒙骗我们?” 猫妖得了自由,赶紧往旁里走了几步,才笑道:“你们几位仙家本领厉害,哪里是奴家这样的小妖想骗就能骗得了的!”她一笑起来就带着某种蛊惑之色,只是那眼神,却又好似是认真的。 她的眼光比赵戊林还要毒辣,赵戊林只是觉得面前几人不好轻易得罪,她却知道,面前这几位,哪里是不好轻易得罪,是根本开罪不起的存在! 若不是她走投无路,为了避祸不得已,她是半点都不想沾惹上这些存在。 清歌可不管她心中转着什么样的念头,只是道了一句:“没有最好。”就和莫弃二人走回桌边,坐了回去——那神态模样,半分都没将眼前的人和妖看进眼里去。 莫弃也是笑而不语,有开物在前头顶着,他也是乐得在后面看好戏就好。 开物抛了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给猫妖,才对那几个明炎峰的弟子道:“只有蠢钝如猪的人,才会轻易被蒙骗去了——自己蠢,怨不得旁人聪明!” 果真是……没好话呀…… 莫弃扶额,忍不住悄悄地问清歌:“他在天界,也是这样说话的?” 清歌好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才点了点头:“大概……是吧。” 莫弃就道:“那他得罪的神一定很多,难怪最后待不下去了……” 果然,他们这一问一答间,对面的几人已经被开物一句话激得面色大变,脾气最不好得,已经开始撸袖子了。那个被撞飞跌落下去的人也真好被其中一个同伴带着回来,额头上肿了很大一块,疼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听到这句话火气蹭蹭上来,推开同伴的扶持作势就要掏家伙扑上来:“小子,有种站在那里别跑!” 开物冷笑了一声:“没种我也站在这里不动,就怕你没种!” 他这已经赤果果属于挑衅了呀。 然而,那人却终归没有掏出家伙扑上来。 赵戊林脸色阴沉难看,却在最后关头拦住了自己的师弟,然后勉强扯了扯嘴角拉出一个弧度,真叫一个皮笑肉不笑:“阁下说笑了。叠床铺被暖被窝,非我等男儿所为。不过若只说为了船费,总归是能用其他东西代替的。” 开物微微眯起了眼:“你想用什么东西替代?”他毫不犹豫地反问,仿若之前的种种刁难,不过就是为了等这一句话。 猫妖魅惑的笑脸顿时一僵,脚步悄悄往后退去。 赵戊林微微沉吟,才道:“不知阁下有没有听过我明炎峰?” 他不答反问。 明炎峰在泽州的修道派系中虽然算不得大门派,但也绝不是籍籍无名的,但是他在说出明炎峰弟子的身份之后,对面这几人却半点面子都没给,不禁让这位赵师兄对自家师门的知名度动摇了起来。 然而,明明是反问,开物却好像是听到了满意的答案,神色明显缓和了许多:“你倒是比你这些师弟要聪明许多,知道你们明炎峰什么才是拿得出手的!”他哼了一声,然后瞥了一眼脸色变得不怎么好看的猫妖一眼,又状似无意地道:“不过,你们不在明炎峰好好地培育明炎草,跑来和一只小野猫较什么劲?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泽州的明炎峰是降魔除妖卫道为己任的门派呀?” 那赵戊林也看了猫妖一眼,目光阴沉森冷,眯了眯眼却没有开口,也不知道是一时没有想好该如何开口解释,还是压根没想提起,所以来个沉默以对。 不过,他身后跟着的师弟们,却明显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先前因追得最急而被孤舟结界撞飞出去的师弟已经哼了一声,颇为不屑地道:“这猫妖恬不知耻,居然跑到我明炎峰来勾引我裴师兄,也不看看裴师兄是什么人,哪会把这等妖孽看在眼里!” 开物抱臂环胸,长长地“哦”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面色也阴沉了下来的猫妖,顿时觉得有些好笑:“既然没有看在眼里,那你们这气势汹汹地万里追踪又是为了哪一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要把这小野猫抓回去给你那裴师兄铺床叠被暖被窝呢!” 背后端着一杯茶假装路人、却把耳朵竖得高高的莫弃一阵无语,抬眼望向对面的清歌:你们天界那方水土很是养人呀,出来的都是这么……有个性吗? 清歌眨了眨眼,眼眸中竟好似有一丝隐约的笑意:你想去? 110.第110章 八门云锁阵 去……哪里?天界? 莫弃愣了半晌,很难压抑一瞬间从心底泛上的抵触,本能地摇头。 看他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清歌默默地撇开了目光,神色虽然没有太大的起伏,清亮的眸光却不由得微微一黯——原来,他是不愿意去天界的。 这样,也好。 百年之后,缘如烟消,这样,也好。 虽然这样告诉自己,然而她却还是感觉到了滞涩的神力微微一动,隐隐有逆向流转之势。果然,天姬昊姝没有骗她,七情六欲最是伤神。 莫弃并没有觉察到她心中涌动的情绪,他的注意力已经被明炎峰弟子们的叫嚣给吸引去了。 开物的一句话,成功地叫结界外的“师弟”们恼恨不已。一个个叫着什么“给裴师兄铺床叠不暖被窝”,人家的裴师兄,明明是正直稳重豪爽有责任感的修道好青年一枚,所以不要随便诬蔑好不好呀好不好?! 开物忍不住掏了掏耳朵,仿佛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叫嚣统统掏出耳朵。在他终于被吵得皱起眉头,忍不住要喊“拳”的时候,赵戊林终于扭头斥了一声:“闭嘴!” 师弟们果真很听话地闭嘴了。 这景象,让开物和莫弃不约而同地觉得,有这么一票听话的师弟也是挺不错的,至少带出去这么吼上一嗓子,也是倍儿有面子的事情。 但是,丝毫不知道自己被羡慕了的赵戊林却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有面子”,他只觉得头疼。所以揉了揉额角太阳穴,才解释道:“这猫妖伤了裴师兄,又抢了我师门的一件法宝,我们这么追出来,也是不得已。” 他说着,又对开物拱手行了个虚礼,才道:“若是阁下将这猫妖交于我们,明炎峰必当重谢。” “重谢?”开物摸了摸下巴,似乎产生了几分兴趣,“看来小野猫抢了你们的法宝,很是有些价值……” 他像是自言自语,偏偏声音却连结界外的人都能听清,于是,除了清歌和莫弃,还有滚到桅杆后躲起来了的拳,其他的人和妖都不由得变了脸色。 仿佛是担心他突然暴起抢掠,不远处的猫妖甚至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 然而,对于明炎峰一众弟子的指控,她却是一句话都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开物偏头望过来的时候,只见她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看上去似乎天生带着某种魅惑人心的力量,然而仔细一看,却又觉得那笑容是透着冷淡阴沉的,甚至还有几分毫不掩饰的厌恶。 真是一只有趣的妖呢。 开物忽然就觉得自己来了兴趣,就难得好耐心地问了猫妖一句:“他们说的,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言外之意,竟像是要猫妖辩解一番,仿佛只要反驳一二,他就会真正援手庇护一般,惹得清歌和莫弃都侧头望了过来,拳更是在那根根本遮不住他巨大身形的桅杆后探头探脑做出了好奇观望的动作。 这个一开始就打算袖手旁观的昔日匠神从来就不是一个一腔热血、好管闲事的神,相反的,他久居人间,看惯人世的沧桑起落和悲欢离合,所以有一副比多数的仙神与凡人还要冷定淡漠的心肠,以致于如今偶尔心血来潮,竟引得自己的同伴都是一副“你吃错药了?”的神色姿态。 然而,出乎意料地,猫妖却没有做出任何的解释或者反驳,反而露出了理所当然的笑意:“说什么勾引,明明是喜欢——我喜欢他,他喜欢我,就是这么一回事。” “呸!”一个明炎峰弟子打断了她,“妖精就是妖精,忒的不要脸!” “就是,裴师兄怎会看得上你,你这妖精恬不知耻地勾引罢了!” 赵戊林挥了挥手压下师弟们,对开物道:“你既然知晓我明炎峰,就该知道明炎草,今日我们若能顺利擒到这猫妖,明炎草就是赠礼!” 开物扬眉笑了出来,那模样,好像就在等他这一句话一般。 “如此……”他点了点头,然而,没等他把话说完,猫妖已经骤然移形,一个闪身遁到了船尾,然后从反方向逃遁而去——她一直没有放下警惕戒备,一看情况不对,就要脱身逃去。 孤舟外有防护的结界,只是对外却不对内,她进来时尚且没有遇到阻碍,如今更是毫无障碍地叫她逃了出去。 可是,赵戊林为首的这些明炎峰弟子若是这般好甩脱,又哪里会追了她一路,逼得她走投无路,不得已只能到这艘飞舟上来撞运气呢? 只听赵戊林低声哼了一声:“布阵,莫要叫她跑了!” 说完,只见他们脚下的云团忽然弥漫扩散开来,也不知是什么样的阵法,四周空间骤然出现无数云团,扭曲拉长,迅速变幻成无数锁链的模样,穿梭拉捻,转眼只见就困住了飞舟周围的一方天地。 那八个明炎峰弟子脚下的云团带着他们迅速变换位置,分守八个方位,云团和云幻化成的锁链相连接,融汇成一个完整无缺的阵型,赵戊林站在最靠前的位置,手一伸就拉住了其中一条锁链,然后冷笑了一声:“看你再往哪里跑!” 困在层层叠叠云锁链中间的猫妖脸色大变,不仅是耳朵和尾巴,强烈的压迫和窒息之下,连双手都隐隐变成了一双猫爪,猫爪尖锐,闪着寒光,爪背上的毛发,更是根根竖起。 “咦?”开物并没有将猫妖的举动放在心上,倒是看着明炎峰弟子用云气布出的锁链大阵眯起了眼,“竟然是八门云锁阵……” “八门云锁?那是什么?”身侧传来了莫弃的声音——这个已经渐渐踏入修道世界的人间男子在猫妖突然脱身逃去时,就已经站了起来,此刻和开物一起望着孤舟外那些层层叠叠滚动的锁链。 开物瞥了他一眼:“专门用来困妖的阵法。” “困妖?”莫弃“哦”了一声后道,“看来这明炎峰也蛮有一手的嘛。” “这可不是明炎峰的阵法。”开物眯着眼,眼眸中隐约有别样的情绪流转,“这阵法是人间界的上古先贤为了对付妖界所创,已经许久不曾现世了。你可不要小看此阵,若是由五灵仙宗抑或释迦佛苑里面一些老骨头施展出来,只怕是妖皇那家伙碰上,都够他喝一壶了——嘿,这么一想,还真想看看那家伙困在里面哭鼻子的景象呢……” 111.第111章 一百株明炎草来换 他颇为不怀好意地自言自语,让莫弃差点没忍住翻白眼,心想这是什么神呀,在他嘴里,天帝是“老头儿”,妖皇也是“那家伙”,他日若提起佛界那位,不会是“贼秃驴”吧? 他暗暗腹诽之时,清歌不知何时也到了他们身后,忽然说了一句:“他不会哭鼻子的,这个阵法,是残缺的。” 然而,即便是残缺的,要困死一只受伤的猫妖,却也足够了! 锁链已经越缚越紧,几乎已经看到里面的情况。 开物叹了口气,忽然扭头扬声叫了一声:“拳!” 身形魁梧巨大的黑铁巨人从桅杆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小半个头,那模样,要有多害怕就有多害怕,要有多娇羞也同样有多娇羞,只是配上那个桅杆挡不住的身板,这画面实在是…… 昔日的匠神骤然觉得头很痛,忍不住伸手按了按额角,将那些跳起来的青筋都一一给按回去,指了指那写渐渐缩成一大团的锁链,道:“干活了,不要偷懒!” 不得不说,拳很听话。 也不得不说,他与开物很默契。 只是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黑铁巨人就从二话不说从藏身处跑到了船头,然后扬臂挥拳——他的拳头,霸道凶猛,一拳挥出,搅动了四周气流,猛烈的拳风过处,云被吹散开去。 被困在其中、已然焦躁不已的猫妖敏感地感觉到了四周气流的变化,愕然抬头,只见云散之时,一个袋口子兜头兜脑地罩了下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暗,感觉无边无际。 而拳赶忙收拢如意袋的袋口,还煞有其事地掂了掂,然后迫不及待地跑回开物旁边,指了指手里这个看上去破旧的袋子,又指了指一脸呆愣还没能完全回神的赵戊林,比了两个手势。 然后就听开物无奈地道:“好了骗你的,我不会让他给你铺床叠被暖被窝的!……好了好了,知道你是男的了……” 没人知道开物是怎么跟拳交流的,总归他们“聊”得很顺畅欢乐,只是听到他们这番交流的人明显就不是这么欢快了—— 拳的动作很快,等清歌和莫弃反应过来时,猫妖已经被收走,二人不由得侧目,很有些意外他的突然心软出手。 而赵戊林的整一张脸,几乎都黑了。 眼瞅着就要将猫妖拿下了,突然被这么插一脚,他就是脾气再好,心机再深,也压不住心里的怒火,扫了一眼几个被气流扫出去的师弟,然后问:“你做什么?” 原以为他们会旁观,却没想到最后关头出手,搅了他们的阵法,还救走了猫妖。 “帮你们呀!”开物却答得理直气壮,指了指拳手中那只装了猫妖的破旧袋子,慢悠悠地道:“一百株明炎草换!” 赵戊林:“……” 莫弃:“……” 清歌:“……” 这是遇到奸商了吧,不但借机勒索,还坐地起价。 …… …… 九州广袤,最北边的凉州大雪纷飞之时,最南边的隅州也许正暑热难当。所以,同样一片天空之下,同一个日子,最东面的泽州云气升腾而上,大片大片的云朵遮蔽整片天空,仿佛随时会洒下泼天大雨,而最西面的雍州之外,却是艳阳高照,将万物都晒得恹恹的。 而此刻,跟着和尚婆娑,行走在无边戈壁之中的风羽,也同样被晒得恹恹的。 西漠荒原什么的,果然是最讨厌的…… 虽然炎热什么的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但是刺目的阳光晒得久了,很容易让人眼花,以及……焦躁。 他的背上,囡囡将整个身子都罩在风羽给他的大披风下面遮挡过于强烈的阳光,因为一路背着,所以能明显感觉到“座驾”的心情不好,她想了想,最终伸出一只过分白皙的小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发出安慰:“小风,乖。” 风羽:“……” 囡囡明显看不到他脸部肌肉瞬间的僵硬和扭曲,依然揉着他的脑袋:“囡囡不开心的时候,娘亲就是这样哄囡囡的,所以,小风不要不开心。” 风羽:“……” 他开心的起来才怪! 堂堂天界的封魂神将,自己都记不清楚活了多少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摸着他的脑袋说“乖”,这一幕要是落到他那些不良同僚的眼里,他这辈子大约都别想好好过了! 有那么一瞬,他实在想将这个鬼丫头甩到某个犄角旮旯,然后当做不认识算了,可惜,婆娑那个小和尚,还需要她用鬼子之心的血救妖。 他无奈又怨念地挡开头顶上的小手,嘀咕了一句:“……求你别提你那个娘亲了。”这一路,他都要对“囡囡怎么怎么的时候,娘亲都会怎么怎么的”的句式搞得心累不已,觉得等有机会见了这位“娘亲”,一定要好好与她沟通一下孩子教育养成的问题! 这样想着的封魂神将越发觉得有这个必要,就问了一句:“你那个娘亲,什么时候才会来找你?”到时候要好好沟通一个啊! 囡囡明显不知道他肚子里转动的念头,躲在披风下的那张苍白小脸忽然垮了下来,泫然欲泣:“小风,你不要囡囡了吗?” 明明怕生怕得要死,刚救下时更是嘤嘤嘤哭得风羽脑仁疼,哪想到短短的几日相处,她就莫名地对风羽产生了依赖和不舍的情绪,本能地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小风,你不要丢下囡囡!大不了以后不闹着要洗澡,也会乖乖吃饭……囡囡不要被秃和尚抓走!秃和尚一定会挖了囡囡的心肝吃的!” 风羽:“……” 婆娑:“……” 满头黑线的封魂神将差点被脖子上忽然抱住的一双手臂给勒得背过气去,慌忙腾出一只手来拉扯,哪里知道这不拉还好,一拉之下背上的小丫头更加惊慌,手臂也勒得越来越紧,勒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挣扎着向前方的婆娑求救——小和尚小和尚,要出神命了! 走在前面的“秃和尚”婆娑好不容易从“原来自己在这个鬼丫头眼里,是会挖心肝吃这样血腥残暴的呀”这样惊悚的感慨中回过神来,正要回头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一回头却差点没吓出一身冷汗,赶忙上前道:“快撒手,你要勒死他了!” 112.第112章 风羽的西漠生活 囡囡呆了一呆,明显没有弄懂婆娑的意思,一双大眼睛分外懵懂无辜,看到“挖心肝吃的秃和尚”靠近过来,吓得脑袋一缩,手上更加用力了。 婆娑见她怕得慌,犹豫了一下就停住脚步不再上前了,又看了一眼被她勒住的风羽,实在是觉得不忍直视,就低眼垂眉眼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还没有死呢,罪过你个球球呀!所以说秃驴什么的最讨厌了! 风羽咬牙切齿,有点担心自己真的要交代在这茫茫西漠了。 好在婆娑最终还是又开口了:“你再不撒手,他就真的要丢下你了。” 囡囡终于反应过来,赶忙松手,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一缩整个儿都埋进了挡阳光的披风里,连发丝都不露半根。 风羽手一松,背上的女孩瞬间连着披风滚到了地上,他也顾不上,一手拍胸猛咳了几声,才勉强顺了气,然后指着被披风掩盖的一团就忍不住开训,开口第一句就是:“你就是想我死,也帮我找个帅气潇洒点的死法啊!!” 婆娑:……你纠结的,只有这个吗? 和尚无言以对之时,被封魂神将恶狠狠地指着的披风一阵窸窣,探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苍白小脸,一双大眼睛泫然欲泣,分外的无辜:“小风……” “……”风羽明显窒了一窒。然后默不作声地收回了手指,转脸望向旁边那个低着眉、垂着眼,看上去一脸悲天悯人的模样,却在他被勒得难受时飘一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的婆娑和尚。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和尚已经双手一合,宝相庄严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出家人慈悲为怀,施主不必感激贫僧,阿弥陀佛!” 感激? 对!感激你全家……不,全寺! 天界封魂神将俊朗的面庞明显抽搐了一下——不能跟秃驴,尤其是从佛界转生的贼秃一般见识,会拉低智商品味种种的!——他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勉强笑了一笑,道:“小和尚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带着我们绕了这么久,不会是迷路了吧?”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完全是皮笑肉不笑,竟意外地有几分冷沉——天界的六位神将,封魂一贯是跳脱却亲和的,偶尔露出这样的笑,每每都让手下的天兵天将心惊胆战,直道跳脱归跳脱,总归是神将。 囡囡明显感觉到了风羽的不爽,虽然脸一缩又藏起了半张,却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裤脚,弱弱地道:“小风不要笑,可怕。” 她胆小怕生,对怕的东西一直都是躲得远远的,这一次却破天荒地一边说着“可怕”,一边又靠了过来。 风羽无奈,只好收了脸上的假笑,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那披风到底是天界之物,在地方滚了一圈,竟没有沾上半分尘埃——作为主人,他颇为满意地拉开拉好,罩住囡囡全身。 虽然这丫头明显是不惧阳光的,但被西漠过于强烈的日光照的久了,终归是不太舒服的。 做完这一些,他才抬头又望向婆娑,却在转头的瞬间愣了一愣。 只见婆娑脸色微红,神色竟有些尴尬。 “……”风羽默了一息,有些无语,“不会真迷路了吧?” 他就是随口说说,没必要当真的吧! 不过上天明显没有听到他内心的咆哮,或者说听到了也直接无视掉了,因为婆娑果真点了点头——这和尚明显要比他淡定许多,虽然尴尬得很,却还是“嗯”了一声,算是对他的回答。然后又道:“前日里遇到的那场沙暴,把这附近的气息都改变了。” 西漠荒原广袤,并且多为戈壁荒漠,很容易迷失方向,所以深入西漠去释迦佛苑朝拜的僧侣和信徒一般都会在雍州请专业的向导带路——雍州的向导虽然大多都是没有修为的凡人,但却有种种本事,能够带领一波又一波的人穿越炎暑和干涸,躲避沙暴和猛兽,只是婆娑带着一只虚弱的花妖匆匆西出雍州,明显没有想到要找一个这样的向导带路。 风羽万没想到这个看上去稳重的和尚原来是这么的不靠谱,只好道:“你放她一人,就没留下个印记什么的?” 心里却想,这要是他手底下的那帮子天兵天将这么不靠谱,早被他发配到天尽头去了。 婆娑又观察了一下四周,才道:“我在那个风洞附近留了无相印,原本可以依照无相印的气息找寻回去,只是没想到会遇到沙暴……”所以无相印的气息被吹散了。 后面半句他没有说出来,意思却是明白的。 风羽只好道:“那你再使一次那个什么无相印给我看看。” 婆娑抬眼,有些不解。 风羽就解释道:“若是范围不大,我可以用寻灵术试试,只是我并不认识你那只小花妖,无法捕捉她的气息,所以你再使一次无相印,我试着追踪一下你留在风洞外那个印记的气息——助人为乐是快乐之本,你小小感激一下我就好了。” 婆娑:“……” 囡囡站在一旁听了半天,这会儿抬头,一双大眼睛纯粹异常,拉着风羽的袖子咯咯笑道:“小风,好厉害!”然后又看了一眼“挖心肝”的“秃和尚”,本能地缩了一缩,却道了一句:“要大大感谢!” 风羽满意地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心想总算这一路没被她白折腾,这不还知道维护他的利益呢——真是个好丫头呀,如果晚上不用他讲故事哄睡觉的话,就更好了。 婆娑:“……” 这是哪里来的父女,真是够了! 好在婆娑自幼就研习佛法,涵养自然是极好的,真的双手合一,认认真真地施了一礼,口中称谢。 然后走开了几步,手中忽然多了一串翡翠佛珠,粒粒碧绿剔透,佛气逼人。他持着佛珠拨弄了一下,然后朝着西面的方向宣了一声佛号,捏诀施法——精纯的佛气从他身上激荡而出,引得四周的空气都微微震颤。 囡囡本能地畏缩了一下,几乎整个人都躲到了风羽身后——她是鬼子,鬼魅之类最怕佛光佛气,然而她虽然一脸惧怕的模样,佛光对她却几乎没什么影响——风羽的眼底隐隐多了一丝深思,然而他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手一挥,轻风微拂,吹风衣袖,在他身后形成一个无形的结界。 113.第113章 失踪的花妖 等他在打点好囡囡再抬眼时,却是愣了一愣—— 婆娑的周身,除了弥漫开来的佛气,竟还绕着一条浅绯色的花瓣——也不知道是什么花的花瓣,鲜艳娇俏,乍一看好像实实在在地存在,仔细看去又像是灵力凝聚的虚幻之物,只是,这样的绯红花瓣,飘荡环绕在一个和尚四周,怎么看怎么都是诡异。 连婆娑自己,都不由得吃了一惊,周身佛气顿时凝滞了一下。 虽然听说过佛界有拈花一笑的传说,但可从来没听说和尚还这般舞花的! 风羽看了几眼,就忍不住笑了出来:“看来还是你要救的那只花妖聪明,还知道在你身上留下印记。” 婆娑也终于反应过来了,略略有些尴尬:“贫僧……有些不太认路。”他解释了一句,然后收了一身佛力,伸出手捏出了一片花瓣,对风羽道:“凭这些花瓣,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花妖?” 风羽想了想,觉得问题不大,就伸手招了一招,炎热之极的戈壁骤然起了一阵风——轻风徐来,那些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花瓣纷纷扬扬地吹向风羽,浅绯的花瓣很是明丽,虽然不多,但是密集吹来,宛如迎面下了短暂的花雨,煞是好看。 囡囡从风羽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见到这一幕不禁拍手笑了起来:“小风好厉害,好看!囡囡喜欢!” 话音才落,就有一片花瓣落在了她小巧的鼻尖上。小丫头黑亮的两个眼珠努力地向中间靠拢,想要看清鼻尖上的花瓣——风羽听到她的声音回头望来时,恰恰好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不由得觉得好笑。 只见他屈指弹去了她鼻尖上的花瓣,然后拍了怕她的脑袋:“别吵,我要干活了。” 她皱了皱鼻子,然后听话地缩了回去。 风羽这才满意地抬眼,收回来的手顺势抓了一片花瓣在手,只觉触感柔软,除了没有花香,竟与真正的花瓣别无二致。 来自天界的封魂神将不由得扬了扬眉——在小和尚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留下了这样的印记,看来那只据说虚弱到即将散尽妖力的花妖,修为很是不弱呢! 这样想着的风羽暗运神力,寻灵术的很快在指间有了雏形,然而,就在他的神力接触到花瓣的瞬间,原本安静被他夹在手指间的花瓣骤然一缩,竟然宛如一条游鱼一般,从他指间滑了出去,这一气呵成的灵巧动作,竟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 风羽微微一愣,脸上神色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原本拈花的手指微微动了一动,围绕着他们三人平地起了一股旋风,吹得人衣袂翻飞,也将四周的一方空间隔绝了起来。 然而,这样迅速的反应,却还是慢了一步。 那些纷纷扬扬飘散在空中的花瓣在旋风初起的瞬间,就想被艳阳照耀到的雪花一般,骤然变得虚幻,然后消融,转瞬之间就完完全全失去了踪迹。 风羽眯眼,半晌才冷哼了一声:“跑得倒是挺快!” 婆娑也回过神来了:“我倒是忘了,这花妖从小长在尔虞我诈的群妖之中,性子很是谨慎小心。” “尔虞我诈的群妖……呵……”来自天界的封魂神将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骤然笑了一声,然后挥了挥手,旋风化成轻风,将吹起的尘沙带向远处,他对婆娑的解释未置一词,只是道:“寻灵术只施了一半,虽然不能完全确认,但是大致上的方位,还是感应到了。” 他拉起囡囡的手,然后对和尚笑道:“走吧,我带你去找你家花妖。” 他将“妖”字咬得特别重,脸上的笑似乎也别有深意。 婆娑愣了一愣,隐约间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可是想了想,又觉得并无不妥之处,就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有劳施主了”,然后收了翡翠佛珠,抬步跟了上去。 …… …… 确定了大致的方位,之后的速度变快了许多,半日之后,就找到了婆娑口中那个偏僻的风洞。 果真是很偏僻呀。 风羽望着被一块大岩石挡住视线,已经被碎石和黄沙掩埋了小半的洞口,如此想着。 然而,婆娑却望着裸露的洞口,神色微微一变。 “怎么?”风羽自然看到他变幻的神色,他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妖气,只是这妖气虽然很微弱,却并不像是垂死之妖散发出来的,反倒像是……残留下来的。 婆娑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想着洞内走去,边走边答:“临走之时,我怕有野兽过来,所以洞口是设了结界的。” 他没有说是什么样的结界,只是他的意思却表达的很清楚了。 风羽眼里的洞口,是毫无设防的。 他身为天界封魂神将,力量明显胜过婆娑,没道理会有没有结界都看不出来。 所以,必然是有人破了婆娑的结界。 果然,等他带着囡囡进去时,看到了除了婆娑,就再无其他人或者妖的洞内风光,俨然是妖去洞空了。 这个风洞空间不大,幽暗的光线下,角落还有两只牛皮水袋,一只已经干瘪,另外一只倒还是鼓着的,旁边放着一个纸包,露出小半个白面馒头。空气中弥漫着还未散尽的妖气,还有隐隐约约的佛气。 “倒不像是自己躲避出去的。”风羽摸了摸下巴,如是说了一句——如果是一只据说“性子很是谨慎小心”的妖,也不是没有在虚弱之时为了麻烦躲开陌生人的可能,但是也因为谨慎小心,在这茫茫戈壁荒漠之中,必然不会不带水源就跑出去的。 娑婆弯腰拾起水袋,剔透清澈如菩提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忧虑。 囡囡拉了拉风羽的手,很是纳闷:“那个让囡囡来救的姐姐不在家?” 风羽自诩为正人君子,取心头血这样的事,自然不能瞒着当事人,所以这一路上,早就借着讲故事,连哄带蒙地告诉小丫头,她懵懂天真,还甚是高兴有人居然需要自己去挽救性命。 “姐姐运气不好,叫坏人抓走了。”他回头露齿一笑,“你要是不听话,坏人也把你抓走。” “不要!”囡囡吓得抖了一抖,忙不迭钻到了风羽背后。 婆娑却道:“也许……也许不是被抓走的。她也许只是出去走走,等一等就回来了。” 114.第114章 所谓前因 风羽“嘿”地一声笑了出来:“一只妖力快要消散完的小花妖,不好好在这里等着你带救命,却偏要破了你的结界出去?散步吗?”他顿了顿,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何况,你不是说她已经很虚弱了吗?哪里来的力气破除你的结界?所以,你还是想想谁会抓走这么一只妖吧。” 他说的很有道理,所以婆娑终于也不得不接受事实,握着那一只水袋默然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这里一路往东,在九州的最南端,有一个隅州,毗邻幽州。”忽然,兀自沉默的婆娑开了口,“两年之前,隅州南部忽然爆发了瘟疫,病了的人治不好,活着的人又逃不出去,短时间内就死了无数人,大片的城镇变成死域,怨气冲天。而我彼时正好游历到幽州,听闻之后,便转道去了隅州。” 他说的,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然而,风羽却知道他必然不会说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所以也不打断他,只是侧耳倾听。 “去了之后才知道,这一场蔓延速度极快的瘟疫,不是天灾,而是鬼祸。”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又想到了那哀鸿遍野、尸骨丛生的情景,天生悲悯的和尚蹙起了眉,神色哀伤而憎恶。 “鬼祸?”风羽微微有些意外,然后又有些释然——人间界与其他五界不同,凡人虽多却大多羸弱,有妖为祸,有鬼为祸之类的事情,并不稀奇——他瞄了身后的囡囡一眼,大致明白了婆娑为何会紧追着这个鬼丫头了。 婆娑点了点头,也看了一眼囡囡,才道:“隅州南部是苍蓟山脉,中心就是苍山,苍山鬼王在此聚魂,才有了这一场瘟疫。先前我也曾说过,花妖是为了救我,才被苍山鬼王重创,而后在我急着找寻救治之法时,它告诉我,鬼子之心,可解一切鬼厄!” “也是它告诉我,鬼子会在哪里出现。” “而依照我与他的约定,抓到了鬼子,它会教我如何使用鬼子之心,只是鬼子,却要交给它处置。” 他解释在自己能顺利抓到鬼子的前因,并没有再有所隐瞒。 风羽嘿嘿笑了一声,有些幸灾乐祸:“可是很明显,你没有遵守约定。”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婆娑,眼中神色颇有几分耐人寻味。 婆娑神色有些尴尬,却还是点了点头承认:“是的。” 他在苍山经历的种种,都好像是算计好了的一样,他虽然急着救花妖,却也并不愚笨。虽然按照鬼王所指抓到了鬼子,却没有依照约定带去隅州苍山,而是带着花妖和鬼子西行,西出雍州进入了西漠荒原。 他的师门在西漠深处的释迦佛苑,与其和苍山鬼王一寸一里地算计,还不如回师门——哪怕花妖是妖,但师门里一众长辈总也不会蛮不讲理的。 他想得简单,却算得清楚,奈何却碰到了一个来自天界的封魂神将,鸡婆地管了一次闲事,将鬼子从他眼皮子底下劫了去,害他只得简单安置了再也经不住奔波的花妖,跟着风羽和囡囡屁股后面一路追踪纠缠。 风羽摸了摸鼻子,心道自己不劫了这鬼丫头,难道还等着你带回释迦佛苑,叫一帮老秃驴给收了去吗?便宜了谁,都不能便宜了秃子们不是?——他这般腹诽着,找了一堆又一堆的理由,却终归难以掩饰他难得地心、虚、了! 所以他咳了一声,才道:“所以说,你的推断是,你要救的那只花妖,是被苍山鬼王抓走了?” 婆娑默然不语,却没有反驳。 显然是默认了。 风羽就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有些郁闷地在狭窄的风洞内走了几步,才道:“我呀,有一个老大,话不多表情也不多,下手特别凶残!就是她叫我来西漠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的,我怕她对我凶残,所以不敢违背。”他摊了摊手,说得特别无辜特别可怜,“所以,你要是想回头去什么隅州什么苍山,我就不能奉陪了!” 说罢,还将囡囡从身后提了出来:“自然,这丫头也是不能随便交给你挖心肝的!” 婆娑:“……” 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在囡囡心目中,是个“会挖心肝吃的秃和尚”了。 只不过,无论是风羽还是婆娑,都觉得胆小如囡囡下一句必然会是“不要挖我心肝”之类的话,然后躲回到风羽身后去,然而,这个面色苍白的丫头却破天荒地睁着一双大眼睛,目光澄澈,忽然说了一句:“可是,这里没有鬼气呀。” 她说:可是,这里没有鬼气呀! 风羽愣住了。 婆娑也愣住了。 若是仔细感应的话,这小小的洞穴内,除了残留的妖气和佛气,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鬼气,也正是这丝鬼气,让婆娑越发认定是苍山鬼王下的手。可是,身为鬼子的囡囡,却神色认真地说出了:这里没有鬼气。 难道,明明是鬼子之身,却不能感觉鬼气吗?! 婆娑沉默不语,神色却微微起了波澜,望向囡囡的目光明亮而锐利,吓得囡囡返身一把抱住了风羽的手,完全是打死都不会撒手的架势。 “真是麻烦呀……”风羽甩了甩,果然没有办法将囡囡甩下来,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很有些郁闷——事出反常必有妖,有“妖”就意味着有麻烦,好端端地跑出麻烦来,最是讨厌了! 只是,抱怨归抱怨,他还是捏了一个法诀,狭窄的洞穴内骤然起了一阵冷风,冷风过处,婆娑所站立的地方,骤然出现了一个残影—— 那是一个浅绯色衣衫的年轻女子,眉目清秀,身姿窈窕,倚靠在一角,看似形容憔悴,眉宇间却是倔强傲气的,残影显现,空气中残留的妖气都仿佛浓郁了几分。 婆娑忍不住后退——这、这是那只花妖?! 他再也遏制不住心中惊愕,霍然转头望向风羽:“这……?” 风羽没有理他,来自天界的封魂神将仔细地望着女子的虚影,目光中隐约闪过一丝思索,快得宛如错觉。 这张脸,确实是陌生的。 囡囡已经松开了手,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了施术的风羽前面,对婆娑道:“不要打搅小风!” 娑婆果然不再开口。 却见冷风继续回转,在洞穴中央又慢慢出现了另一个残影—— 115.第115章 溯时之术 同样是那个面目憔悴的绯衣女子,却被一团黑影拘住,眼睛半闭半开的脸上隐隐有着苦痛和隐忍——定格的影像,便是花妖被这个鬼魅的黑影拖过洞穴的景象。 婆娑的眼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半晌才回复往日的神色,双手合一:“阿弥陀佛。” 风羽神色不动,继续施术。 下一个残影,出现在囡囡的身侧,惊得她本能地往后缩去,然而只是退了一步,她就止住了脚步——她的身后,是正在施术的风羽——胆小的鬼丫头苍白着脸,大眼睛中竟难得流转出了一丝倔强和坚持。 在她面前的残影,是绯衣女子半跪在地,不知是否是错觉,她那双闪过惊愕的眼眸中,没有惊惧,也没有得救的喜悦,反而隐隐带着几分冷淡和嘲讽,而那团拘住她的黑影已经显形成了一个鬼气森森的惨白男子,干枯如骨,面目狰狞,一只灵光瑞腾的金刚杵正插向他的眉心灵台。 婆娑的目光,骤然一缩。 冷风回转,吹拂而过,宛如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三个残影尽数抹了去。 洞穴,还是先前的洞穴。 风羽放下了捏诀施术的手,脸上扬起了一个促狭的笑容:“嘿,那灵器看着还蛮眼熟的嘛,你说是不是呀小和尚?” 婆娑:“……” 能不眼熟吗?他也有一根外形极为相似的金刚杵。所以,他只好道:“这是我师门释迦佛苑的法器,凡是出门历练的弟子,师门都会赐予金刚杵——持杵在手,卧佛于心,是我释迦佛苑的佛道。” 于是,风羽笑得越发欢快:“所以说,小花妖是被你师门的秃……咳咳,师兄弟带走了?嘿嘿,一只妖碰上一个满心满念都是佛的和尚,十成十不是被度化了,就是被收了,所以小和尚,节哀顺变罢,你的救命之恩,怕是要报不了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然而对面的和尚却慢慢地收起了还有大半袋水的水袋,然后双手合一微微一礼:“一饮一啄,皆是前定。婆娑要去找花妖了,若是能找到,偿了活命之恩,自然是最好的。若是正如施主所言,也是佛意如此,让小僧不能了却业障,如此……”他顿了顿,剔透如菩提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便也只能罢了。” 尽人事,听天命么? 风羽撇了撇嘴,只道秃驴什么的,一本正经满口佛理,最不好玩了。 婆娑既然已经有了决定,当下就向着洞口走去,等走到风羽身边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救花妖需要鬼子的心头血,而鬼子之心在囡囡身上——能不能带走囡囡另当别论,花妖如今又下落不明,即便带上囡囡也未必能派上用处,指不定还是一个累赘罢了。 小和尚盯着鬼丫头,意外地踌蹴了起来。 囡囡却被他盯得寒毛都竖起来了,僵在那边连动都不敢再动下。 最后风羽实在是瞧不下去了,伸手拎着囡囡的后领将她提溜了起来,替和尚下了决定:“正巧,我也要去释迦佛苑,说不定正好同路,一起走吧。” 婆娑的视线从囡囡身上转到了风羽身上,想到与他的那个约定,就点了点头:“如此甚好。”说罢便微微弯腰行了个佛礼,才转身往洞外行去。 风羽最后扫了一眼洞穴,也跟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依然十分毒辣,囡囡动作麻利地抱住了提溜着她的手臂,然后眯眼看风羽:“小风,阳光不要。” 风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还是伸出另一只手将挂在她身上的披风拉好,还没遮盖严实,她已经伸出了两只白皙异常的手,道:“小风,背。” 风羽:“……” 劳之是神将,不是坐骑啊! 内心咆哮不止,神将大人却还是乖乖地将这丫头举起来,然后往背上放——背就背吧,总比被她嘤嘤婴哭得脑仁疼要好吧——他这般安慰自己,口中却道:“听话点,不然把你交给那个秃和尚,挖了你的心肝蒸着吃!” 婆娑:“……” 能不能不要当着他的面诋毁得这么光明正大啊?!好吧,他们其实是在他的背后说的——对身后的传来的话语表示无语的婆娑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然后加快了脚步。 身后那一神一鬼明显感觉不到和尚心里的纠结,囡囡趴在风羽背上,脸色虽然依然苍白,神情确实放松而安心的,她甚至爬呀爬呀,爬上风羽肩头,夸奖道:“风羽好厉害!” 是呀是呀,被你又当娘亲又当鬼奴地折腾,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厉害了! 风羽无语望苍天,最后道:“没有你厉害。” 囡囡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囡囡才没有小风厉害,小风会使溯时,囡囡怎么学都学不会,所以还是小风最厉害!” 风羽的目光微微一凝,笑了起来:“你也知道……溯时之术?”他倒是没料到,真佛转生的小和尚都没能认出来的溯时之术,将叫这个胆小的鬼丫头认了出来。 “恩。”囡囡毫无防备之心,连连点头:“娘亲有教过囡囡的。所以囡囡一眼就看出来了,小风刚才使的是溯时,娘亲说,溯时使得最好的时候,可以回溯时光,完全重现过去,是很厉害的仙术呢!” 是的,他方才在洞中显现残影的术,正是“溯时”,乃是追溯时光之术,能将过去的残影重现显现出来,虽然施术有诸多的限制,残影能显现的时间也并不长久,但流逝的一切本就是东流的水一去不回的,能从时光的长河中重新抓取回来些什么,已经是非常不易的了,所以,溯时之术即便在天界,也被认为是一门不错的仙术。 不错,溯时之术,是源自于天界的仙术。 风羽忍不住笑了出来:“不教你鬼术,却教仙术?” “恩。因为是很厉害的仙术!”她乖巧地点头,然后才后知后觉地觉得奇怪,“咦?可是囡囡不是仙,也不是神,为什么要学仙术呢?”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满目都是困惑,想着半天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风羽只好拍了拍她的脑袋:“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要是想太多变笨了就不好了。” 囡囡嘟嘴,反驳:“囡囡才不会变笨呢!娘亲说……” 116.第116章 脸盲症鹦鹉 “娘亲说,囡囡是个聪明的好孩子!”没等她说完,风羽已经快速地接了下去,侧过头来刚好瞥到小丫头满脸惊讶的表情,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知道娘亲说的话?”——这呆萌的小表情瞬间取悦了风羽,拍脑袋的动作变成了揉呀揉,就像给天界的白虎崽顺毛:“等你娘来接你,记得介绍认识呀。” 会使溯时这样的仙术,理当是天界仙神,可是近万年来,却并没有天界的女仙抑或女神远嫁鬼界并诞下鬼子的,也不知囡囡这位传说中的“娘亲”是怎样的存在!——他有满满的好奇心,却在先前询问时,被囡囡的“娘亲就是娘亲啊”给打败了。 “恩。”囡囡趴在他的肩膀上,笑得大眼睛都成了弯月,“小风是好人,囡囡很喜欢,娘亲也一定会很喜欢的。”她说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然后指了指走在前面的婆娑,道:“等娘亲来了,秃和尚就再也不能欺负小风和囡囡了——娘亲会让他以后再也吃不了心肝的!” 风羽忽然觉得有点郁闷,心中直道:……拜托你还是不要很喜欢我吧! 婆娑也很郁闷,心说:小僧什么时候吃过心肝啊!佛主可一定要明鉴啊! …… …… 此后,便由风羽带路,变成了婆娑带路,一路西行,竟几乎不曾停歇。仿佛释迦佛苑的弟子之间,自有一套感应联系的方法,指引着他追着那位连面目都不曾看到的同门的脚步,一路前行。 第二日傍晚休息时,婆娑握着金刚杵,对风羽道:“我的那位同门,往释迦佛苑去了。” 风羽仿佛并不意外,笑道:“如此最好,你找你的花妖,也不耽误我的行程。” 囡囡却很不高兴,他望着西面的方向,隐隐觉得那里有个地方的气息很令她厌恶排斥,即便远隔百里都能感觉得到:“囡囡不想去,囡囡怕!”她将咬了一半的烤馒头放下,忍不住道。 风羽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不必怕,有我在,那些秃……咳,和尚不敢动你的!”看着婆娑,有些字眼还是得收敛一下的。 囡囡很容易被安抚,听了风羽的保证,就又默默地低头啃馒头了,只是啃得速度越来越慢,表情也很纠结委屈。 风羽是可以不食人间烟火的,但婆娑还未修行至完全辟谷,囡囡更是嘴馋的很,所以他们的三餐也是颇为准时的——只是,囡囡嗜肉,在与婆娑同行之前,风羽会抓些荒漠里的小动物,所以还顿顿有肉,与婆娑同行之后,出家人慈悲为怀,见不得杀生,就只能顿顿啃烤馒头了,吃得囡囡而今看婆娑的目光,都开始隐隐不善起来了。 啃着啃着,她终于发作,将馒头往火堆里一扔:“难吃!”她扭头望向风羽:“囡囡要吃好吃的肉!” 风羽指着婆娑道:“这里只有他肉多,把他烤了给你吃?” 囡囡上下打量了一下和尚,那大眼睛小眼神里流露出的认真思索,差点没让娑婆吓出一身白毛汗来,真怕小丫头不知好歹点个头,风羽就要将他架在火上烤了!好在囡囡在短暂的思考之后,默默地伸手,从火堆里将那半个馒头捡了回来。 火堆上赤红的火苗摇曳不息,那一双白皙得过分的小手直直地探进火苗里,竟半分痕迹都没有留下——那模样,就仿佛只是单纯地从沙地上捡起了这小半个馒头。 “秃和尚的肉,一定不好吃。”她勉勉强强又咬了一口馒头,含糊不清地道。 该感谢她的嫌弃和挑食吗? 婆娑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言以对,只要低头默默地啃馒头。 再次安抚了鬼丫头的风羽忍不住想,这丫头虽然折腾得要命,不过比起自己那个终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老大,还是要容易顺毛的多的呀,这么想想,他竟顿时觉得这丫头忽然顺眼了许多。 他正这么杂七杂八想着有的没的的时候,天空中忽然有一只鸟摇摇晃晃飞过。 天空中飞过一只鸟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在这几乎见不到什么绿意的荒漠里,有一只五颜六色的鸟摇摇晃晃地飞在半空,那模样就跟喝醉了似的,感觉随时会掉下来一般。 只见它晃晃悠悠地从东面飞来,从他们的头顶上飞过,有晃晃荡荡地向西而去。 风羽的脸色顿时变得微妙起来,额头隐约多了几道黑线,最后屈起右手食指放在嘴边,吹出了一声清晰而奇异的哨音,又招呼了一声:“笨鸟,这里。” 那只鸟明显吓了一跳,翅膀一僵差点掉下来,扑腾着翅膀挽救自己之后,才调转鸟头降落下来,落到了风羽的腿上,肥硕的个头,斑斓的羽毛,竟是一只红嘴的鹦鹉,对着将它叫下来的风羽,眼珠骨碌碌地转着,那黑亮如米粒的眼中,竟奇异地好似有几分思索的神色。 一只斑斓的鹦鹉,竟像人一样,流露出了思考的眼神。 囡囡和婆娑都顾不上吃食,转眼望了过来,眼神中带了几分好奇。风羽却见怪不怪,只是哼道:“你这只笨鸟,又把本将军的脸给忘光了?” “没忘没忘!”鹦鹉张了张嘴,吐出的竟是人语,声音清脆悦耳,像少女的嗓音,又像是还未变声的少年,“可您怎么会在这里呢,湮尘将军?” 风羽:“……” 去你的湮尘将军,劳之是你家封魂爷爷! 鹦鹉显然还不会察言观色,没有注意到风羽额头的黑线瞬间多了好几条,扑闪了几下翅膀,接着问道:“湮尘将军,你有看到封魂将军吗?我都找了他好久好久了,明明说在西漠荒原的,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再找不到,我都要累死在这西漠了!” 婆娑:“……” 能开口说话还说得这么溜的,这只鸟不是妖精,就是灵禽,只是这眼神这智商,实在有些捉急。 囡囡悄无声息地伸过手来,一把抓住了鹦鹉的翅膀,然后抬头问风羽:“小风,可以吃吗?”这么肥嘟嘟的一只大鸟,烤着来吃,一定喷香可口! 鹦鹉被“吃”这个词吓得差点魂飞天外,死命扑腾翅膀挣扎:“湮尘将军救命呀,你不能吃了我,我要告诉主人你要吃我呜呜呜呜!” 117.第117章 “鳞鸿” 风羽冷冷一笑,终于伸出手来,在鹦鹉以为他出手相救时,将它的整个身子都按住了,听他大方地说道:“吃,可以吃!囡囡,我们半只炖汤,半只烧烤怎么样?这一身的毛,还能给你编条羽巾!” 哼!反正吃了它的是湮尘神将,和他可没有什么关系! 鹦鹉如遇晴天霹雳,吓得尖叫起来,风羽随手捏了一个法诀,一道轻风宛如细小的绳索,绑住了它的尖嘴。 囡囡喜滋滋地看着这鹦鹉,那目光,宛如看着一盘烤肉。 这是当真了啊!——鹦鹉终于绝望地意识到情况不对,咬牙拿出了自己的绝招:眼一闭,果断装晕! 婆娑:“……” 脸盲症已经无药可救的鹦鹉最终还是没有变成架在火堆上的一只烤肥鸟,所以它对救它一命的婆娑充满了满腔的感激之情,翅膀抱着他的小腿就是不撒手:“我一定要告诉主人,你们居然要吃了如此可爱活泼的我!这是多么的丧尽天良啊!应该把你从堕天台上推下来!我真是看错你了啊,我和主人都看错你了啊,湮尘将军你太凶残了!” 找到了靠山的某鹦鹉充分发挥了它多嘴多舌的本性,一叠声地发出声讨。 囡囡一脸的嫌弃和吃不到烤肉的郁闷:“它好吵。”所以还是烤着吃了吧! 风羽也很无奈,摸了摸囡囡的脑袋安抚她,而后才不耐地打断鹦鹉喋喋不休的指责:“你跑到西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鹦鹉呆了一呆:“……嗳?” 它难得地默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了:“……你是封魂将军?” 风羽只好将自己的脸往前凑了几分,冷冷笑道:“你这只蠢鸡给我看清楚了,下次要是再认错,本将军一定将你变成一只油滋滋的小烤鸡,送去给你家主人好好尝尝!” 鹦鹉泪奔。原来凶残的是它千里奔波苦苦找寻的封魂神将啊! 囡囡却拉了拉风羽的衣袖,对他的话表示了极大的不满:“囡囡也要吃。” 风羽将烤好的馒头塞到她手里,道:“这蠢鸟不能吃,吃了它,你就会跟它一样笨了!” 囡囡只好认命地接过烤馒头,小眼神里全是毫不掩饰的怨念。 鹦鹉再度泪奔,觉得自己这一路奔波特别的不值,回去一定要跟主人好好说说,以后再也不要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了! “过来。”最后,风羽还是对着鹦鹉招了招手,“好端端的,你跑来找我做什么?是流溯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吗?” 这只肥硕的斑斓鹦鹉虽然死活记不住天界一众仙神的脸,但却是只货真价实的仙禽,无端端并不会离开天界,除非是它的主人,离妖神将流溯有什么指示——想到这,连风羽都不由得叹气,心道这离妖神将也真是的,养仙禽就养仙禽,何必要养只这么蠢的?放出来立马无端端拉低他们神将的智商线啊! 果真还是找个机会偷偷烤了最好啊! 鹦鹉可不知道他心中转着什么年头,要是知道了,大概决计不敢放开和尚的小腿屁颠屁颠跑回来的。“主人有话和你讲。”它跑过来道,然后双翅捏住自己的脖子,就像一只被吊住了脖子的老母鸡一般咯咯咯咳了起来,那憋气的模样好像难受得连身体都抽动起来了。 囡囡惊得馒头也不啃了,直盯着双眼晶晶亮:“小风,它要死了吗?” 风羽看得也是一阵心惊胆战,心想祖宗,你就是活腻了想自我了断,也麻烦能不能不要在他眼面前呀,等回了天界离妖要是问起来,他可就是跳进天河都洗不清了! 倒是婆娑心细眼毒,猜测道:“它好像被什么卡主了,想吐吐不出来!” 风羽只好一把抓住它的两只鸟爪,倒提起来晃了两下,又伸出手指死命一戳,果真从鹦鹉嘴里吐出了一团圆滚滚的白球,这似玉非玉、似光非光的一团,沾着某禽的口水滚落到地上,咕噜咕噜地又沾了满地的黄沙。 被倒提的鹦鹉恨恨地呼吸了几口空气,怒道:“疼、疼死我了!你要戳死我啊!你一定是想戳死我,然后一半炖汤、一半烧烤,我这身美丽晶莹的羽毛,还能编条羽巾!” 风羽:“……” 他是在没心情理这蠢鸟,目光已经落在那颗圆球上,额间落满黑线。 “这是什么?”婆娑好奇地俯身,然而还没等他瞧个仔细,沾满黄沙的圆球突地飞起,仿佛有自己的判断,避开了俯身的和尚,向着蒙在原地的封魂神将飘去。 风羽本能地将手里倒提着的鹦鹉往前一挡,“这是‘鳞鸿’——你这蠢鸟,居然将离妖的‘鳞鸿’吞到肚子里去了,就是饿疯了也不怕乱吃东西饿死?”堂堂天界神将,被气得拎着鹦鹉就是一阵狠戳,戳得它直叫娘喊爷爷才勉强罢休,指着贴在它羽毛上的圆球恨恨地道:“给我擦赶紧,把你留在上面的胃液口水统统擦干净了,不然把你生烤了给离妖打包送回去!” 受制于神,鹦鹉浑身的肥肉都抖了抖,赶紧伸出翅膀抱住那颗圆球,狠命地搓了起来,黑豆般的眼睛里全是委屈——呜呜呜,谁让它全身下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肚子里呢,呜呜呜,怎么可以怪它呢?主人的同僚,果然没有一个有爱心的,都不是什么好神仙! “鳞鸿附便,援笔飞书……”婆娑一听名字,就很快猜到了用处,“这是传递信件之物?” 风羽也不避讳,一边督促鹦鹉干活,一边点头:“不错,‘鳞鸿’正是传递消息之物——小和尚倒是聪明,一猜就中,不过也是,佛界那边传递消息的,也是与‘鳞鸿’类似的。” 他一语带过,并没有详细说明。 这厢鹦鹉仔仔细细地擦了几遍,擦得圆球圆润光泽,折射出盈盈流光,才交给风羽:“拿去拿去,已经很干净了。” 风羽接了过来,又在自己衣服上擦了几下,才放到自己的眉心位置,向圆球试探性地输送了一道神力,只见球体瞬间光芒大作——果然是给他的‘鳞鸿’!他终于放心地将神力输送过去,不过短短眨眼只见,似玉非玉、似光非光的圆球就化作了一道清莹的流光,消失在他的眉心。 只是瞬间,他就了解到了离妖神将带来的讯息。 118.第118章 明炎峰 “原来流溯也跑到人间来了……”他眯着眼,发出了如此低喃。 原来神君凤墟从天狱逃脱,天帝知晓后,派了离妖神将流溯前来,流溯不愧是天界的八卦百科全书,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凤墟在北荒雪原出现过,所以派灵禽过来向他打听情况来了。 一想到凤墟神君,他就忍不住想到水月巫境,那个消失了八千年之久的灵山巫族。那日种种,虽然老大出手,一言一行却莫名地充满了回护之意——也不知老大心里,转的是什么样的念头。但是终于,她并不希望水月巫境暴露出行踪的吧? 一瞬间,他的心中转过了许多的念头,忽然又将鹦鹉提将了过来:“蠢鸟,也帮我跑趟腿,我就拿你炖汤也不把你烤了!” 鹦鹉眨了眨眼睛:“也你把我美丽光泽的羽毛拿来编羽巾?” 风羽点头,它就道:“那看在你是主人的同僚份上,我就帮你一次吧。” 风羽凝神,神力流转,片刻手心里就多了一颗与方才那个差不多形状的圆球,抛了过去:“将这个‘鳞鸿’交给斩魔神女清歌——不出意外,她应当在五灵仙宗,或者去往酆都的路上。对了,她的脸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吧?”最后一句,他问得相当忐忑。 鹦鹉一个翅膀抱着‘鳞鸿’圆球,一个翅膀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当然记得,记得不要太清楚了!我就是忘了自己主人长什么样,也不能忘了主人的老大呀!”说罢转眼看了一眼默默啃馒头,却对着它目不转睛的囡囡,又看了一眼婆娑,最后还是选择对婆娑道:“大师傅,你可真是个好人,等以后来我家,我请你吃榛果!” 说罢,脑袋一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走了和尚手里的半个烤馒头,拍拍翅膀果断飞走了。 婆娑低头看了看自己空了的手,又看了看风羽:“……” 风羽咳了一声:“这鸟……咳,家教没教好。” “……” …… …… 清歌并不知道继她和风羽之后,又一个神将也被派到了人间,而且,来得还是在天界有着八卦百科全书之誉的离妖神将流溯。 曾有一次,皎月神女宫殿里莫名丢了东西,众仙神私下里纷纷猜测丢了什么,被谁拿走了,什么样的说法都有,最后流溯却道,是南风之神接着南风乍起之际,卷走了月神的一个肚兜儿。众仙神将信将疑,最后跟着却邪神将后面,揍了南风之神,从他住处找出了那个月色的桂花肚兜,才纷纷折服。 连天帝都道:离妖其神,真真是活动的八卦全书一本! 这位神将跑来追捕神君凤墟,十成十连凤凰身上有几根翎羽,哪根最好看都能给打听出来。 只是对清歌而言,这些暂时都与她无关。 她只是疑惑,有着“天工”神号的昔年匠神,竟然真的就这么拿着装了猫妖的如意袋,和所谓的明炎峰弟子做起了交易。 莫弃担心清歌身体,不愿在此多浪费时间,奈何开物铁了心,竟执意要做成这笔买卖。最后一行人只要跟着赵戊林几人回了明炎峰。 明炎峰位于泽州西南部,是横贯泽州、隅州的明雁山脉的一座高峰,平日里山明水秀,云雾缭绕,一道飞瀑从峰顶挂落,颇为壮观。开物的一叶飞舟虽然看着不起眼,但也不是什么甩大街的货色,早吸引了不少明炎峰的弟子跑到广场上仰着头观望,只是也不知是门规甚严,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数十人聚集在一起,竟没有传出半点私语声。 连开物都不得不感叹,什么时候酆都那鬼地方也能这么安安静静的就好了! 赵戊林明显在门派中声望不小,他们几人刚一落下,那些围观的弟子就三三两两散的差不多了,他将清歌几个领到了大殿之中,然后就去请师门中的长辈去了——开物也不阻拦,任他去了。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上茶,热腾腾的三杯,皆是上好的仙茗,雾气升腾清香扑面——拳的外形实在是扎眼的很,开物就将他留在了孤舟上,然后连铁甲带船都给收了起来。 开物闻了闻茶香,抬头就问上茶的弟子:“这是明雁山脉西端翠顶峰才出产的雪茶?” 那弟子看上去大约才十三四岁,眉清目秀的,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闻言点了点头:“确实是雪茶。掌门师伯爱喝,所以每年都会备一点,招待贵客是才用。” 明明因为他先前的说话不好听,赵戊林几人一路都没什么好脸色,哪想到这分分秒的工夫,就变成贵客了呀! 开物连眼睛都笑弯了,又问:“听说今年南方气候都迥异,雪茶几乎都没什么收成,不知道明炎草今年的收成如何?”他随口而问,状似漫不经心。 哪想到那弟子的脸色却微微一变,轻声道了一句“不知。”就抱着茶盘一溜烟出去了。 一旁的清歌和莫弃对望了一眼,然后清歌问道:“你需要明炎草?” 原以为他所谓用十株明炎草换猫妖的交易,不过是随口说说,毕竟酆都那种六界九道混杂的地方,要什么不能够找到,却没有想到,他竟像是当了真的。 开物点了点头:“这明炎峰莫说九州,就是在泽州也不是什么大派,唯一稀罕的便是这边是整个人间唯一出产明炎草的地方——据说这明炎草三十年才开花,开了花才算成熟,是难得有疗伤破禁奇效的灵草。往年里,都会有一些明炎草流到酆都出售,阿莲都会留心着收购过来。” 莫弃泯了口茶,接了一句:“今年难道没有明炎草出售了?” 开物点了点头:“听阿莲说,即便是有,也是往年收藏拿出来的。所以这次恰巧路过,就顺道过来看看。”他顿了顿,又道:“阿莲医术虽好,脾气却有些古怪,你要是拿着明炎草去,她八成是会高兴的。” 却原来他停下赶路的脚步,竟还有这层意思。 清歌不惯表达,默然不语,也不知是不是对去酆都求医本身就不是很认同。莫弃便执手为礼,道:“劳烦挂心,承情了!”这一次,他说的倒是颇为诚恳。 开物却道:“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119.第119章 裴姓师兄 正说着,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来人修为不俗,走起路来几乎没有什么声响,但奈何大殿之内坐着的开物和清歌都不是凡人,听到声响转头望去,刚好看到一个穿着深灰色法衣的男子进来,三四十岁的模样,面白短须,脸上带着敦厚的笑意,眯起的眼中却宛如鹰戾一般,隐约有锐利之色闪过,仿佛是没有料到殿内的人会这么快觉察到他的到来,脸上神色微微有些惊讶,然后笑了出来:“贵客上门,甄某人未曾远迎,见谅见谅!” 他的身后,跟着赵戊林,还有另外一个和赵戊林差不多年纪的青年,眉目清秀干净,穿着和赵戊林一样款式的师门服饰,只是望过来的目光中,更多的是赵戊林所没有的冷淡和打量。 开物却哼了一声:“做交易的,你情我愿,算不上贵客。” 昔年的匠神说话心直口快,见了谁都是一样的。 自古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中年人大约是没有料到开物会这样直接,面色僵了一下,才又笑道:“在下是明炎峰的掌门,入师门时姓甄,而今大家都叫一声甄真人。” 开物皱了皱眉。这人间界的修道人,但凡到了一定修为的,都会有个道号或者法号,明炎峰的这个掌门倒是好,直接叫了“甄真人”,还真是简单直接,就怕人家以为是假的一般——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点头应道:“我叫开物。和朋友一道游历时,正巧碰上一只猫妖,就顺手擒下了。” 甄真人已经走到开物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闻言点了点头:“那只猫妖心怀不轨,化作我门中弟子的模样,抢了一件法器逃遁而去。它逃走的时候,已经被我打伤,所以才令戊林带人前去追回的。” 大概是念及门派声誉,他倒是没有说猫妖勾引他门下弟子之类的话。 开物的手指嗒嗒地在旁边的桌面上敲着,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神色晦暗的赵戊林:“可惜最终猫妖被我擒下了。不知道你这徒弟,有没有跟你汇报旁的事情?” 甄真人被他问得沉吟了半晌,才道:“明炎草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今年明雁山脉的气候有些反常,足了年份的明炎草虽然开了花,却迟迟没有凋谢成熟,看情况,还有再等上几日。” 听到要等上几日,开物顿时有些犹豫,偏头望向清歌,心中盘算。 莫弃大概能猜到他心里的犹豫,想了一想,就道:“不若你带清歌先行,等我拿了明炎草再追赶过去?” 清歌却道:“不必,左右不过几日,等等便是。” 那甄道人也接了一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明炎草就会成熟,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开物又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等就等吧,好歹拿到的是最新鲜的,记住了,我要带着根须的。” 明炎草离了明炎峰,到了哪儿都是培育不活的,所以对于他要带根须的要求,甄真人三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当下便点头应允了。甄真人是个痛快人,做事干净利落,当下就吩咐了赵戊林去安排休息的房间了。 等赵戊林走了之后,甄真人又指着身后另外那个弟子道:“这是我的小徒弟裴弗林,那猫妖抢走的,就是我赐予他的法器。说起来,也算是事主。” 裴? 开物瞬间想起了先前那些明炎峰的弟子一口一个“裴师兄”,难道那些家伙口里被猫妖勾引的,就是这个家伙?这般想着,他不仅多看了两眼,只觉相貌平平,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加上目光沉郁,他忍不住叹这猫妖还真是没有眼光,要勾引也不找个好看点的,看来还真是冲着他手上的法器去的了。 他这边暗暗想着,那边清歌却忽然开口,竟问了一句:“你就是那猫妖喜欢的裴师兄?” 开物掏了掏耳朵,一瞬间都以为出现了幻听——在他的印象中,清歌一向是安静而不关心旁的闲事的,如今竟这么直白地当着面问了出来,实在是叫神意外啊! 莫弃也有些意外,不过看着对面甄真人和那个叫“裴弗林”的徒弟都在瞬间变了脸色,就似笑非笑地接了一句:“大约就是那位裴姓师兄了。” 清歌皱了皱眉,又问了一句:“她说她喜欢你,你也喜欢她,如今被擒住了,你为什么问都不问一句?” 她是真的不是很明白,所以才会问出来。然而,这样的问题,落在旁人的耳朵里,分明就是责问了。裴弗林面色不虞,咬了咬牙才道:“是你们擒住了她,又带来此处换取明炎草,现在又来责问这些,未免可笑!” 可笑? 清歌越发不能理解,为何她只是问了心中的疑问,就变成可笑了。她本能地望向坐在边上的莫弃:“我以为所谓的喜欢,就是像木樨、像絮芳那样的,即便是那个韩越,也是会担心絮芳的,可为什么……是可笑?” 莫弃想了想,解释道:“清歌,人有的时候很奇怪的,他们心虚的时候,往往都会指责别人可笑。所以,不是‘喜欢’本身是什么可笑的事情,只是有人心虚了而已。” 他说得一本正经,也是丝毫不顾及对面那两位主人家的心情。 裴弗林面沉似水,眼眸中隐约有冷光闪烁。甄真人的脸色也不好看,忍不住道了一句:“我敬你们远来是客,好生招待,你们却出言不逊,若是对我明炎峰有什么不满,只管走便是!” 莫弃笑了笑:“真人何必动怒?你们行的直坐的正,有何必怕旁人说两句呢?何况我们不过是游历而过的路人,哪里知道那样多!”说罢,看了开物一眼。 开物立马接过了话头:“我们也就是听你门下的弟子说起,我这朋友好奇心大,就忍不住多问了两句。” 他们这一手祸水东引,配合得哪叫一个默契,使得也哪叫一个纯熟啊! 甄真人的脸色果真越发不好看了。门下弟子口没遮拦乱嚼舌根,门中那点子破事,连路过打酱油的都清楚明白了,他这个掌门顿感面上无光,实在是开心不起来了。 正巧,赵戊林安排好了房间进来,甄真人也没旁的话好说,就打发了他带人去客房了。 120.第120章 不要告诉天帝 客房安排的不远,几间客房围着一个院子而建,虽然并不豪华精致,但胜在安静。一路上赵戊林大致上说了几个明炎峰有名的景点,然后又交代说后山是禁地,那里培育着明炎峰赖以生存的明炎草,所以非本门长辈和辈分高的弟子,是不能过去的。 明炎草是连酆都城那位精通岐黄之术的城主都看进眼里的灵草,对于明炎峰这般小心保护,开物几个也不是不能理解,所以也没有二话就点头应下了。 等赵戊林安排交代完走了之后,莫弃才拉住清歌的手,万分认真地问:“你要老实告诉我,在这里耽搁上几天,要不要紧?” 开物正在院子里走走看看,闻言也立马转眼看了过来。 清歌摇了摇头:“不要紧的。”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在蓬莱的幻境那么多天,也不是没有事——只要不用全力就好了。” 莫弃只好点头:“如果有什么不对,一定要说出来。” 他而今修为不够,并不能察觉到清歌神力的变化,人对于未知总是会无法放心的——所以,清歌想了想,仿佛是觉察到了他心底的不安,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恩”了一声。 她神力凝滞,心中也隐隐能猜到几分因由,所以对于去不去酆都求医,并不十分的在意。只是有些事,她习惯了一个人担着,所以即便是莫弃问了又问,她也并不会多说什么。 因为了悟,明白说了,也不过是无济于事。 开物现在已经能习惯清歌的“温顺”了,所以面色不变地对这个院子进行了检查,虽然并无所获,但进屋前,却还是交代了一句:“我总觉得这地方有些不太对头,这几日晚上不要睡得太死,出门在外,还是警醒一些。” 清歌不睡觉都是可以的,虽然没有明说,但这话无疑是说给莫弃听的。 他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还以为摆脱了那个烦人的臭道士,总算是可以睡个好觉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咦?你那是什么眼神?” 开物斜目,默默鄙视:“真没看出来呀,没想到你和那个臭牛鼻子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咦?咦咦? 莫弃被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忍不住跳将起来:“清歌清歌,你可千万不要听他胡说!” 开物冷笑:“明明是你自己说的,谁知道你们夜夜在做什么,睡个好觉哦。” 莫弃汗目:“清歌清歌,你不要相信。” 清歌:“……” 请解释一下,你们在说什么? …… …… 大约是因为白日里大殿内的不欢而散,一直到旁晚,明炎峰才遣了两个辈分小的弟子前来送饭,饭菜到还算丰盛,对于明炎峰这样冷处理的态度,清歌和莫弃倒是觉得这样清静才是最好的。至于开物,更是无所谓——那只据说抢了法器的猫妖还在他的如意袋里呆着,总有那些家伙来找他的时候。 吃过晚饭,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山间阴冷的雾气弥漫开来,整个明炎峰的建筑都变得朦朦胧胧若隐若现的,连清歌她们暂住的小院也不能例外。 开物站在院子里,望着遮蔽了夜空和山景的雾气,眉宇微微蹙着。 不多时,清歌也从屋里走了出来,走到他的身侧停步,也望了望那些弥漫开来的雾气,倒是没有开口。 半晌,开物才道:“我从来不曾知道,明雁山脉的夜晚阴气会这么重。” 没有修为,抑或修为浅薄的人,看到的不过是弥漫的雾气,虽然会有碍视线,但夜晚大多在房里睡觉,并没有什么妨碍。可想开物清歌这样的神眼里,这些雾气是阴气过多凝聚而成,莫说凡人,就是修道之人在这样浓郁的阴气中住得久了,也是没什么好处的。 清歌更不会知道这些,所以她想了想,猜测道:“那个明炎草,生长在阴气浓郁的地方?” 但凡灵草,如有些奇奇怪怪的习性,如果说明炎草是要生长在阴气浓郁不化的地方,也是很正常的。 开物虽然有个精通岐黄之术的好友,本身却对这些灵花异草知之甚少,所以摇了摇头表示不知,然后又道:“先前在酆都也有听到过传言,说在隅州的南部,突然爆发了一场很厉害的瘟疫,死了很多人,说是隅州而今是怨气冲天,可这明雁山脉虽然横贯了泽州和隅州,但明炎峰在山脉的北端,应当不会受影响才是。” 清歌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隅州瘟疫的事情,天命无常,古来这样的瘟疫天灾也不在少数,往日里她并不会有什么感觉,而今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憋闷,沉默了一下才道:“同一道山脉,地气是相通的,也许是因为地气影响……” 然而,想到白日里阳光之下,明炎峰秀丽的山水风景,她没有再说下去。虽说阴气怕阳光,但浓郁到一定程度的阴气,却并不会再受阳光的影响,白天黑夜变化如此之大,怕不是地脉从千里之外带来的那点阴气能引起的。 两个上神又想了想,能造成这样情景的情况有好几种,自然的人为的都有,只是一时却也拿不准到底为何。最后开物揉了揉抬得时间长了的脖子,道:“不想了,反正不过是只呆上几天,这几日小心一些,也出不了什么事。” 清歌“唔”了一声,也没有多纠结。 两个神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开物耐不住,打破了这有点像较劲一般的沉默,当然,较劲这样的想法,大概也只是他单方面的。“你还真是多说一句话都不肯,但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呢?我可不是那个莫弃,就跟你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你一个眼神瞟过来,就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清歌:“……” 被这么一说,她越发觉得有些难以开口。 开物便笑了出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斩魔神女清歌,也会有这么婆婆妈妈的时候,真是叫神吃惊!天帝老儿看到了,不知作何表情呢!”他这样说着,然后作势转身,“你要是没话说,我可要回去睡觉了——从酆都出来,我可连眼睛都没来得及合一下来着。” 他以慢动作转身、抬步,然而清歌始终没有开口,在他几乎以为自己猜测错误之时,身后还是传来了清歌那淡然中带着点清冷的声音:“不要告诉天帝,也不要和天后说。” 121.第121章 抓莫弃修行 不要告诉天帝,也不要和天后说? 她没头没脑地这样说了一句,既没有说什么事情,也没有解释缘由。 然而开物却听懂了,他有些讶异地扬了扬眉,很是诧异:“你是认真的,清歌?” 当他开始叫“清歌”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表示他也是认真的。 清歌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只是“恩”了一声。 开物望向莫弃的房间,微微眯起了眼:“为了他?” 这一次,清歌并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她给予的,是长久的沉默。 然而,有时候,沉默,也代表着默认。 开物便笑了出来,然而那缓缓出现的笑容里面,却并没有太多的笑意,“清歌,这样是不足以说服我的,我说过,我见过太多这样的悲欢离合,想法的不对等,力量的不对等,生命的不对等,往往都是没有开场悲剧的结局,如妖皇,也如阿莲。所以清歌,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是否真的要去体验人的七情六欲,去学习欢乐和悲伤。 这样的诘问,让清歌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好半晌之后才道:“他说,神的生命太过漫长,而人的一生太过短暂,所以他不求生生世世,他只求一世。所以,我答应了会留在人间百年,百年之后,再回返天界。” “可是,清歌……”昔年的匠神转身走了回来,就想很多很多年前,拍着小清歌的肩膀那样,将手放到了清歌肩上,目光直视她平静得过分的眼眸,“七情与六欲是很伤神的,百年之后,你会伤心的。” 清歌摇了摇头:“欢乐与伤心,本来就是相依相存的——这是很多年前,你告诉我的。” 开物倒是没料到他很多年前随口的一句话,她竟然还会记得。 是了,清歌的记忆力一向是很好很好的。 因为她能值得记忆的东西,太少太少了,所以这些为数不多的回忆,她一向记得很清楚。 虽然从来不曾说过,也从来没有说起过,但是,她应当也是寂寞的。 一瞬间,开物忽然就心软了。 “是的,欢乐与悲伤,本来就是相依相存的。”他点了点头,“清歌,我答应你。” “我不会对天界任何人提起你的事情,包括天帝,包括天后!这百年,你就留在人间,好好地为了自己活上一次罢。” …… …… 除了清歌和开物,没有人知道他们这晚站在院子里说了什么。 莫弃每晚都会挑灯研习羽向天给他的那卷绢书,偶尔还会拿出巫姑所托付的那块兽皮瞄上几眼,美曰其名:收点利息。 所以清歌与开物站在院子里说话,他也是看到的,只是却没有放到心上。 清歌有清歌的想法和自由,他并没有打算去事事问个清爽。 却没有想到,第二日清晨天还没有完全亮透,他的房门就被不客气地踹开了,躺下眯眼没多久的莫弃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开物气势汹汹地站在床前。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天中最好的光阴都叫你睡过去了,你惭愧不惭愧?”他叉腰扬眉,问得振聋发聩! “……” 莫弃瞪着朦胧失神的眼,一时竟觉他说得无比的有道理,说得自己完全是无言以对。 “起床!不然就把你扔到山下飞瀑形成的水潭里,帮你好好清醒清醒!” 他扔下这么一句,然后扭头就走,留下渐渐清醒过来的莫弃在原地无语泪奔——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进他房间比进自己房间还习惯的臭道士,怎么又来一个天没亮就闯门而进的前匠神。 虽然心中意见多多,但出于对开物的尊重,他还是收拾收拾就出了房门。彼时开物已经蹲在院子里,一下又一下地拔着脚边的杂草,一见莫弃出来,就道:“太慢了,一个大男人在那里磨磨叽叽的,难受不难受?!” “……” 莫弃已经知道,今天这个少年纯良模样的匠神心情不是太好了。 “走吧。”最后,匠神背负着双手,带着他往外走。 这一路上,他还各种旁敲侧击地询问莫弃,羽向天那个牛鼻子的本事学了几成,今后对于有没有什么打算啊,巴拉巴拉问了一堆。 莫弃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头,可是又说不出什么所以来。 却听最后这位匠神如是说道:“等到了酆都,你就跟着拳修习,这样差的本事,怎么也好意思出来晃呢?” 这嫌弃的表情和语气,差点没叫莫弃当场说出一句“我有罪”来。 “……等你能打赢拳了,再放你出来。” “……” 莫弃半晌都是无语,他实在是搞不懂这家伙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大清早跑来关心他的修为,还一副打算好好捶打锻炼他的架势。 起得太早,清晨的明炎峰几乎没有什么弟子出现,他们这么说着说着,就好像赶巧了刚好走到明炎峰那道飞瀑的源头处,就看见开物指着飞瀑道:“以前拳就喜欢在瀑布底下修炼。” 莫弃:“……我见识少,你可别骗我。” 拳那么一个铁甲呀铁甲,跑到瀑布底下去修炼,也不怕全身都锈住了啊! “……”开物哼了一声:“我骗你做什么?” 莫弃顿时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道:“等等,你可别……”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开物已经抬起了一只脚,然后屁股上受到了某种不可抗拒的巨力冲击,身体就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飞出去的轨迹几乎与飞瀑一致,垂直向下! 莫弃:“……”要死了! 开物慢慢收回了脚,半点都没有觉得自己这一脚一个不小心就会闹出人命来。 “这么弱,以后万一要出点什么意外,连与你并肩的能力都没有,啧!”他万分不满意地哼了一声。 “百年罢了,又何须如此?”他的身后不远处,清歌慢慢地跟了上来,眼中隐约有担忧之色,仔细一看,有好似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 开物却道:“要站在你身边,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终归是不妥的。即便是只是须臾百年!何况,那小子自己也已经意识到了,他不与你说,不代表不想。” “清歌,他也想要力量,不想事事被你护在身后。” “况且而今的你,未必可以护你们两个周全。” “放心。他有执念,只要不死,终归是能撑下来的。” 122.第122章 所谓修行 他这样一句句说着,字字在理,让人无从反驳。 说罢,这踹人下去的昔年匠神一撩衣摆,塞到腰带里,身子轻飘飘腾空,也向着飞瀑下而去——他是个急性子,心里有了主意,竟连回酆都城都等不到了,大清早就开始折腾起莫弃来着。 清歌看着他随着水流快速地消失在崖边,崖上的山风吹来,吹得她衣袂翻飞,仿佛随时都会被吹落崖顶。她蹙着眉,似乎还有话要讲,却又无可奈何,最终溢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随风而逝。 她知道,他在想要变得更强。 她也知道,他在想要真正与她比肩。 所以,纵然知道开物想要做什么,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因为她知道,这一些,其实也是莫弃想要的。 …… …… 百尺飞瀑从明炎峰顶挂落,宛如一道飞练,落入峰底的深潭中,水花飞溅,声势浩大。深潭之上弥漫的尽是飞溅开来的水雾,朦朦胧胧一片,沾衣欲湿。 开物顺着飞瀑从天而降,挥了挥手,那些弥漫开来的水汽就尽数散去,半点都沾不上他的身。然后,他就看到了深潭中央随着水波沉沉浮浮的莫弃,旁边的潭水隐隐带了一缕红色,也不知是死是活。 开物落到岸边,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问:“死透了没有?” 漂浮在潭水里的莫弃闻言睁开了眼:“就差一点了。”他声音黯哑,脸色也是苍白,仿佛连动一动都很吃力。只是却不但没死,连意识都是清醒。 飞瀑高达百尺,从这样高的地方落下,就是皮糙肉厚的野兽也是要全身骨骼尽碎的,他这个看似瘦弱,修行时间也尚短的人间男子,竟不但未死,还保留着清醒的意识。连踹他下来的开物,都不由得感到意外。 然而这样的意外只是一瞬间,开物就慢慢笑了出来,这一次的笑容里,带着隐约的期待和满意,竟问了一句:“伤哪儿了?” 莫弃也没有客气,直接到:“腿上。” 开物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张嘴”,就手指微弹,就有一道光影从他指间弹出,瞬间落入了莫弃刚刚半张开的嘴巴里,“阿莲配置的这丹药,凡人食之,几乎可以逆转生死。用来治区区腿伤,真的是便宜你小子了!” 他自然不会说这丹药本来就是为莫弃准备的,原本还想着等他摔得个半死,正好拿来救命。哪曾想莫弃摔下来,竟只受了个腿伤,就只好拿来治这腿伤了。 这厢莫弃吞了丹药,很快就觉得全身暖洋洋,腿上的剧痛也渐渐平复下来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就被潭水托起,然后扔到了飞瀑之下,巨大的冲击力顿时落在身上,他只觉全身剧痛,身体不可遏制地被压向潭水深处,骤不及防之下潭水涌入口鼻,几乎背过气去。 他勉强提了一口灵力,从水下游开几米,避开瀑布的落水处潜出水面,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潭水涌起,再度拖着他落到飞瀑下方。好在这次他已有了准备,勉强捏了一个法诀,身体一瞬出现在几米开外,他探出水面,举起了一只手:“等……咳咳咳咳咳!” 等呛进去的水全部咳出来之后,他才喘了口气,问:“清歌与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说为了能在人间界陪他百年的那个允诺,向来都对天帝言听计从的那个斩魔神女清歌,这一次却不但要违背天帝的意思,还拜托他连天后都要隐瞒吗? 开物摇了摇头,仿佛并不愿多谈,只道:“你只需要变强,就可以了!清歌未必会需要你帮她遮风挡雨,但她终归是天界神将,而今的你,还不足与她比肩。” 莫弃骤然沉默了下去,良久才点了点头:“我明白。” 是他自私,为了心中痴念,强行让清歌留下百年,所以他终归也要付出努力和代价的。 接下来的一切,若是为了他求取的百年,那么,甘之如饴。 仿佛是感受到了他心中的决意,开物的脸色总算缓和了几分,他指了指那条声势浩大地从天而降的飞瀑,道:“在我酆都,有一条比这很凶险的瀑布,是从阴河引流而出的,拳那家伙,最喜欢的就是去瀑布底下修行。” “我没有骗你。拳是铁甲,生铁所铸,沾上阴河的水就会起锈,他在瀑布下的修行,就是让自己不会沾上半滴阴河水,哪怕是水汽也不能近身。” “所以,你就在这里,想办法让瀑布无法再将你打湿分毫。” “等来日到了酆都,我再让拳带你去阴河瀑布。” 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也没有隐瞒自己的打算。这一次,他没有再出手,而是负手站在岸边——四周水汽翻腾,如云似雾,却半分都无法沾上他的身,他站在那里,虽是少年的模样,却隐隐有如渊的气息。 “装酷。”莫弃哼了一声,转身默默地游回了瀑布的落水处。 开物也哼了一声,手一抬,莫弃吭都来不及吭一声,就又落到了瀑布底下,然后被冲到了水底。 “小样!”他哼了一声,然后手一挥,靠近岸边的水面上就多了巴掌大小的一叶扁舟,小巧玲珑煞是精致,只是船帆之上却带着两缕白须,“拳,你在这里陪着他。这明炎峰有些古怪,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不要留手。” 他交代完,身形凌空,翩然而上。 上到崖顶的时候,清歌还站在那里未曾离开。 两个神也没有什么旁的话好说,开物招呼了一声,就带着清歌转头往回走。 白日的明炎峰,虽然算不上灵气充沛,但也山清水秀,他们一路行来,偶尔有碰到一二个明炎峰弟子,也算是谦逊有礼,对于他们的到处走动,既不阻拦也没有多说什么。 “小歌儿你看,这里的草木,大多都是后来人工栽植过的。”忽然,走在前面的开物如此说了一句,“这些草木联系一起,好像隐隐是种阵法。” 清歌抬眼看去,果真如他所言,茂密的花草树木间,有一些的周围杂草明显要矮上许多,大概是移植已经有些时日了,几乎已经和周围的草木化作一体,只留下一些不易发现的痕迹。 开物又多看了几眼,然后道:“这明炎峰,倒也有趣。” 123.第123章 送饭 正说着,却从旁里忽然传来了甄真人的声音:“哦?哪里有趣了?”却见甄真人从另一端穿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弟子,赵戊林和裴弗林也在其中,手上都托着一直大葫芦,口子上贴着黄纸朱笔的符印。 原来开物和清歌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大殿附近,甄真人一行刚从大殿出来,听到开物的话,就闻声过来了。 开物看这架势,目光不免在那两个葫芦上多停顿了一下,也不知是否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葫芦居然晃动了起来,赵戊林和裴弗林同时出手,才又压制了回去。开物见状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是哪里来的妖物,被封成这样了,居然还有那个力气挣扎?” 甄真人也看了一下那两个葫芦,笑道:“早上才送过来的,一只虎妖一只狼精,据封住他们的那两位道友说,这两只妖为祸一方也害了不少人,他二人只能勉力将二妖封住,再没有余力除害,就送到明炎峰来了。” 开物“哦”了一声,然后多问了一句:“不知真人要如何处置这两只妖?” 甄真人眯着眼笑着,只是眼眸中却隐约有寒光闪过:“为祸一方的妖孽,自然是留不得。”他顿了顿,又道:“等那只猫妖一起,都一并收拾了。我辈修道人,自当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 开物从善如流地拱了拱手:“那就祝真人早日得道成仙了。”说这样说着,他的目光却有意无意扫过甄真人身后的两个大弟子,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看到那裴姓弟子的嘴角微微抖动了一下。 这边甄真人倒是挺享受开物难得的“好话”的,只是目光也往后瞟了一眼,才又追问道:“对了,方才听小兄弟说鄙派有趣,却不知道是哪里有趣了?” 开物指了指不远处那些草木,道:“只是觉得明炎峰的阵法,竟融于草木建筑之中,如此阵法,牵一发而动全身,很是厉害,才觉得有趣。” “哦,小兄弟还懂阵法?” “略懂皮毛。” 略懂皮毛? 堂堂天界匠神,神号为“天工”,竟说阵法只是略懂皮毛? 清歌默默地垂下了眼,渐渐听出了开物话里话外的别有用意,他这样说话喜欢直来直去的性子,如今却开始绕着舌地讲话,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果然就见甄真人笑容堆满了整张脸,当下就要拉着开物去大殿里探讨一二。 开物果真没有推辞,对清歌道:“小歌儿你先回去,等我和真人探讨一二这古往阵法。” 清歌点了点头,果断自行离开了。 孤身一人,回去的速度自然快了许多,她回到暂住的小院中,然后坐在院子里,开始闭目调息。 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不说莫弃,就是开物,也未必知道她身体内的情况,比反映出来的还要糟糕几分——神力凝滞,稍有不甚就要逆行。 这样的情况,因鬼后的巫咒而起,却又不是巫咒的缘故。 再这样下去,她的时间,应当也不多了吧…… 入定之际,她的脑海之中,骤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百年……” …… …… 开物是即将入夜的时候才回来的,手里还提着一只体积可观的食盒,从面上的表情来看,心情还算不错的样子。回来看到清歌已经闭目入定,也不打扰她,径自提着食盒进屋去了。 清歌虽然入定,神力更是凝滞,但该有的惊醒还是有的,再开物走过院子的时候,就已经睁开了眼。 “既然醒了,就过来吃饭吧。今天那姓甄的高兴,送了不少好吃的,过来尝尝呀。”他在屋子里招呼。 “我不饿。”清歌坐在原地摇头,她是上神,吃不吃这些人间五谷都是无所谓的。她只是望着某一个方向,陷入了沉默。 开物就忍不住啧了一声:“那小子今晚不会回来的。” 清歌闻言转头望来,目光安静无绪。 开物就撇了撇嘴,哼道:“那小子修为浅,十成十还不会御物飞行,明炎峰险峻,从山下到峰顶,以他的本事,一夜都未必爬得上来,他要是聪明,还不如留在水潭那边。” 清歌站了起来,那模样,竟像是要前去一看。 开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叫住她:“你就这样去?” 清歌闻言止步,偏头望过来的神色分外无辜,仿佛再问“哪要怎样去?” 酆都的少年城主忍不住扶额,然后将手里取出了一半的食盒凌空抛了过去:“送饭就要有个送饭的样子——走吧走吧,真是的!” 他咬牙有些气哼哼地道,都是些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哼! 清歌明显有些摸不准开物这突来的脾气,在她眼里,天界这个昔年的匠神本来就脾气不好,动不动就会跳脚,所以也没有在意,接了食盒,就径自出门去了。 太阳已经落山,明炎峰的山水草木间,已经开始有雾气弥漫开来。 清歌找到莫弃的时候,他还在瀑布底下扑腾,只是这会儿虽然还会被瀑布的冲力压到水里,比起刚开始却已经好上许多了,好几次甚至能从瀑布的落水处逆流潜回水面,也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的体表竟隐隐有一层白蒙蒙的灵光,阻隔了一些力量。 他钻出水面,正好看见清歌站在岸边,水波粼粼,雾气弥漫,她白衣白裙,提着一个食盒,脚不沾尘,脸上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却眉目如画,一瞬竟宛如凌波仙子。 莫弃呆了一呆,一呆之间,就被瀑布冲到了水底。半晌后才又从瀑布不远处潜出水面,在水里泡了一天,他的脸色竟还有点红:“清歌,你怎么来了?” 他问了一句,向着岸边游过来,眼里隐隐带着几分欣喜。 清歌蹲下身,伸手将他从水里拉了出来:“天黑了,我给你送点吃的。”说罢,将手中的食盒放到了莫弃身前,目光却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岸边水面的一叶孤舟。 也不知道是否是错觉,这巴掌大小的一叶孤舟,竟随着水波的荡漾,默默飘远了许多。 莫弃听她一说,才抬头望去,果然四周已经渐渐黑暗下来:“竟然已经一日了?”他还有些吃惊的样子,然后又道:“早上吃了开物的丹药,全身血脉通畅,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泡在水里一天都没觉得冷,也没觉得饿。” 124.第124章 一饮一啄,皆因前定 他这样说着,手里也不慢,已经打开了食盒,将里面的饭菜拿了出来。然后又道:“你在这里等一下。”说罢,站起身走开几步,顺手捏了一个法诀,只见他身上滴答滴答落下水了,不过片刻脚下的地就湿了一片,他身上的衣服和头发,却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弄干了衣服,他有扭头往林子里走,不一会儿就抱着一捆树枝出来了。 只见他利落地将这些枯干树枝架好,然后在四周铺了一些石子,然后暗运灵力,勉强生了一堆火。做完之后,还捏着法诀,在火堆周围设了一个结界——明炎峰夜间的雾气很大,这水潭边上更是水汽弥漫,没有结界阻挡,这火生起来不出一刻,就要被淋灭了。 清歌看着他忙里忙外的,心中不由得想刚在沉龙之渊遇到他的时候,还是半点力量也没有,如今这些小术法,却已经是信手捏来了,这样短的时间里,除了天赋,也与他自己想要变强是分不开的吧。 她兀自出神之时,莫弃已经做完一切走了回来,笑道:“这样才好。” 对于清歌而言,黑暗中视物几乎已经是本能,所以有没有火堆都是一样的,但料想而今的莫弃也应当可以视物才是,就问了一句:“你不能视物?” 莫弃正在打饭,一碗给自己,一碗给清歌,闻言笑了一笑:“自然能的。但是……我想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至于看什么,他却没有说。 清歌目光微微闪了一下,接过了米饭:“还有时间的。” 莫弃倒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回话,笑着点了点头:“是,时间还长着呢。” 自从鬼后的蓬莱幻境中出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独处,莫弃嘴里扒着饭,眼睛却是看清歌的居多。好半天才忽然开口:“清歌,你的脸色好像越发不好了,是不是……?” 清歌倒是没有料到他会这么敏锐,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碍事的。” 他却多少还有些担忧,便问:“在天界的时候,你可有问过旁的人这巫咒的事情?” 清歌摇了摇头,道:“原本以为炼化个数十年也就好了,没有料到会是而今这般。”她想了想,又道:“因果循环,冥冥自有天意。” 莫弃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清歌看了他一眼,眼神难得有些飘忽,却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很久之前,离妖和封魂曾经聊起过,鬼界的幽冥鬼帝最宠妻子,鬼后千年不与他说一句话,他却依然恨不得把整个世界捧到鬼后面前去。” 莫弃笑了笑,虽然不太明白她为何忽然说起这些,却还是接了一句:“妻子,本来就是拿来宠的。只是清歌,你可不能学那鬼后,置气归置气,可不能不理人。” 她摇了摇头,接着道:“当时听闻不觉得什么,如今想来,鬼后必定是后悔的,平白浪费了这样多的好时光。”想起那个数度算计与她的阴冷女子,她第一次觉得有些同情。“离妖跟我们说了那些事情之后没多久,幽冥鬼帝就疯癫了,一个人杀上天界,被带回鬼界没多久,就道消魂殒了。” “是我带着封魂离妖他们几个布阵重伤了幽冥鬼帝,鬼界擅闯天界在先,后来又发现凤凰一族的神物不翼而飞,天界占住了理,压得鬼界不能来找麻烦。可是离妖却告诉我,鬼帝与鬼后感情甚笃,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可是几千年都没有什么动静,连离妖都以为,鬼后对鬼帝的感情,也就这样了……” “我若是她,也是会隐忍的,隐忍到大家都放松警惕的时候再出手,这样才能一击必杀!”莫弃的面色已经冷下,眼眸深处隐约有幽暗的光芒闪现,“所以,终有一日,她也要付出代价的。” 清歌怔了一怔,然后垂下了眼眸:“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清歌从来不是一个多话的神,今天破天荒主动与他说了这么多,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要是还是猜不到,那也真的是蠢钝如猪了。 “所以说,一饮一啄,皆因前定。”她最终说出了这样的话,“我为天界斩魔神将,为天帝征战,旁人皆说果断绝情,因为我从不会去想象,杀人夺命,总是有人会伤心的——如今这般,总归也是报应。” 她没有再说下去,莫弃不知何时靠了过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阻止她再说下去。 “没有什么报应!”他扶住清歌的脸,让她不得不抬起眼看他眼里的神色,“清歌,没有什么报应!即便是有,我来替你挡下——无论是什么样的报应,我都会替你挡下的!” 他靠得很近,近到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近到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眼里的认真与决绝。 一瞬间,她几乎都要相信他了。 可最后,她却还是垂下了眼眸:“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你有个心理准备,也有可能,酆都的那位城主也是没有办法帮我的。” “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他却抵着她的额头,格外执拗地坚持着,也不知道在说与她听,还是说与自己听的。 清歌忽然觉得好笑,伸手将他推开了一点:“若是真的没有办法,花陌那边,就叫封魂去找了,我即便去了,大约也会是累赘。而且云离……”她顿了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若是平日里,他对云离这个名字格外的敏感,这次却好像并没有什么感觉,连眼神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点了点头道:“你若是不想去,那就不去。”他捏了一下清歌的手,道:“你若是愿意,我带你去游历九州。” 这一次,清歌倒是没有犹豫,也没有反对,点了点头,“恩”了一声。 这样,至少在表面上,两人是勉强达成了共识。 之后仿佛是默契,这一人一神谁都没有再说起巫咒和鬼后的事情,聊了一些旁的事情。说着说着,旁边的火堆忽然暗了一暗,两人几乎同时转头望去——火堆周围的结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水汽浓郁,火堆里的木柴也开始被沾湿了。 “原来时间已经到了。”莫弃将碗碟都收到了食盒里面,然后站了起来,“我今夜留在这里,你先回去吧。” 原来那个结界,从一开始他便是计算好了时间的。 125.第125章 灵草之中算不错 清歌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站起身来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不要太过勉强。”然后就提着食盒,沿着来时的小道翩然而去了。 莫弃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山间浓雾间,才蹲在岸边,对着那艘快飘到水潭中央去了的小舟道:“你听到了吧?” 小舟里的拳:“……” 卧槽,我都尽力装不存在了,你还想咋地? “我也不想咋地,不想被灭口,就交代点什么东西出来抵吧。”说罢,“扑通”一声跳下水去,二话不说就朝着那小小的扁舟游去。 卧槽,这是强盗啊! 躲在孤舟里的拳大惊,驾驭孤舟瞬间划破水面,向着更远处遁去。 “别跑!”身后起了贼心的某强盗自然不肯罢休,紧追不休。 清歌自然是看不到身后的一幕了。 虽然神力凝滞,但是险峻的明炎峰与她而言,依然是如履平地一般的,盏茶的时间,她就提着个食盒回到了暂住的小院。进去的时候被开物见个正着,这少年模样的匠神颇为不正经地对着她挑了挑眉,笑道:“我还以为,你今夜是不会回来了。” 清歌一下子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还有些不解:“为何?你不是留了拳在那边?” 她走进屋里,才发现房里除了开物,还有那个叫“裴弗林”的明炎峰大弟子也在,见到清歌进来,大概是想到了昨日大殿里她问的那些问题,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了。 “方才所说的,你若是能同意,裴某感激不尽。”他对清歌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又扭头对开物如此道。 开物却嘿地笑了一声:“交给你也不是不可以的,拿明炎草来换啊!” 裴弗林的脸色很不好看,最后几乎是甩袖而去的。 清歌有些莫名,将食盒放到桌上,看开物笑得颇为得意开心,就随口问了一句:“他来做什么?” 桌上开物吃的菜盘饭碗都还没收,他走过来,将吃剩下的饭菜连着盘子碗筷都收到了食盒里面,一边解释道:“还能做什么?求我把那猫妖给他呗。” 清歌倒有些意外:“他想救猫妖了?” 开物却摇了摇头:“谁知道呢,看他那模样,也不太像。”然后又补了一句:“我还要留着这猫妖换明炎草,他说两句就让我交给他,当我是傻子不成。” 清歌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只是觉得这姓裴的既然能跑来找开物要猫妖,对那猫妖八成也还留有几分感情的,就说了一句:“若是真的彼此有情,成全他们那时无妨的。没有明炎草,总还有其他的灵草可以替代的。” 她这么一说,顿时引了开物奇怪的目光,眼神里的惊讶毫不掩饰:“真没有想到,小歌儿居然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活了那么多年,也不是白活的,那姓裴说要那猫妖时,眼里根本半分感情也没有,不但没有,甚至还带了几分厌恶,如此,我给他做什么?” 清歌回想了一下方才看到时裴弗林的样子,果真没什么温情的样子。 他们这边正说着,院门口却忽然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两个神几乎同时转头向外望去,然后开物先笑了出来:“嘿,今晚还真是忙。” 清歌走出去看时,就见赵戊林站在院门口,正屈指在敞开的远门上轻敲,见到清歌出来,客气地说了一句:“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两位?” 他们是三人上个明炎峰,如今他说的却是“两位”,仿佛早就知道莫弃不在院子里一般。 清歌的眸光几不可察地闪了闪,摇了摇头,道:“没有。” “没有就好。”赵戊林倒是自来熟的很,见清歌出来应话,就不客气地走了进来——说到底,他终归是这里的主人家,院门又开在那里没有关上更没有上锁——所以,清歌也没有阻拦他,任由他穿过院子,进了屋子。 开物正坐在桌前正对着门的位置,见他进屋,就托着腮冷笑了一声:“你们明炎峰的弟子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吗?一个接着一个地凑到我跟前来,拳那家伙出门去了,我可不需要你们来铺床叠被暖被窝!” 他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神,一张口,就叫赵戊林挂在脸上的笑宛如遇到了腊月寒流,硬生生僵在了脸上。 清歌是个不知缓和气氛为何物的主,也没有觉得那里有不妥,径自走到一边坐了下来。 赵戊林无奈,只好强笑道:“除了我,还有那个弟子过来打搅了吗?” 开物翻了个白眼:“你会不知?” 连莫弃不在院中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会不知道裴弗林刚从这院子里出去没多久?否则,他又何必这么巴巴地跑过来? 果然,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之色:“裴师弟年纪还小,行事难免有失,还望不要当真放在心上。”他如此说,听着好像是帮裴弗林说话,稍一推敲又是话里有话,开物不为所动,只是挑着眉看他,只见他犹豫了片刻,终于道:“不是那猫妖……?” 开物哪会不知道他想问什么,就应了一句:“自然还在我这里。” 赵戊林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到怀里掏了掏,掏出了一个比巴掌大些的白玉盒子,这盒子做工粗糙,也没什么花纹雕刻,但胜在是一整块白玉切出来的。他将玉盒往开物面前一推,道:“这里面是五株明炎草,我家师父吩咐务必交到阁下手上。” 开物做出了讶异的表情,却没有询问缘由,也没有接过来,只是往清歌面前推了一推:“你见过的奇花异草不少,来看看这明炎草如何?” 清歌吃不准他的用意,看了推到面前的玉盒一眼,伸手掀开了盖子——白玉盒内果真又五株药草,通体都是晶莹的红色,手指粗细的茎杆宛如红宝石一般剔透,挂在其上的叶片形似火焰,乍一眼看去,内里汁液缓缓流动,竟宛如鲜血一般,灵气也扑面而来。 这般灵草,也难怪能入酆都城主的眼。 清歌拨弄了两下,天后的百草园内仙葩不计其数,但要说了解,她这只知握剑征战的大公主,确实远远及不上青曦和花陌的,即便是月神,也是远超于她的。所以最后,她只得道:“灵草之中,也算是不错的了。” 126.第126章 的 交出猫妖 赵戊林明显愣了一下,不免多看了她几眼,见她神色淡然,不似作假,才露出了一份异色:明炎草一直被不少药师和丹士誉为仙草,明炎峰也是以此立派,哪想到在这女子口中,竟只得到了“不错”二字。 清歌已经将盖子合了回去,见开物托着腮没有开口的意思,就开口问了一句:“先前说还要再等几日,怎么才一日,灵草就成熟了?” 她开口,虽然语气平淡安然,但比起开物,总还是客气许多的。 赵戊林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解释道:“今年的明炎草确实还要再等上几日,这是去年留下来的,只剩下这五株了,师父吩咐送来,说是定金。” 虽然已经猜到,但这话一出,开物还是不高兴了,哼了一声:“说好的是最新鲜的灵草,你们却拿陈年旧货来搪塞我们?”虽然被封在玉盒内,这五株明炎草的灵性几乎未失,但他还是觉得吃了大亏。 赵戊林仿佛早就知他会是这般反应,微微一笑,解释道:“师父说,等过几日灵草成熟了,还是会送十株刚出土的过来的——这五株,不过是定金。” 开物这才缓了脸色,嘀咕了一句:“你师父倒是大方。”然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腰间解了如意袋下来,放到了桌上,“既然你们也算是有诚意,这猫妖就先拿去吧。” “多谢。”终于达到了目的的明炎峰大弟子这一刻才勉强算是喜形于色,伸手就要将如意袋拿过来。只是,他的手还没来得及够到,这装着猫妖的袋子,就被另一只手给按住了。 清歌没有看他,只对着开物摇了摇头,很明显,她并不认同这样将猫妖交出去。 她还记得那猫妖那样理所当然地说过:我喜欢他,他喜欢我,就是这么一回事。 开物是真的没想到情感寡淡稀薄如清歌,往日里事事不关己,而今竟然也会横插一脚,他在短暂的讶异之后,忍不住按了按额角:“小歌儿,你这是连我都不信了?” 清歌定定地望着他,目光看似淡然安静却澄澈明净,少顷,她仿佛自己想通,慢慢挪开了手。 一旁的赵戊林暗暗松了口气,赶紧将那如意袋拿到了手中,另一只手顺手捏了一个法诀,按在如意袋上,清光一闪,闭合的袋子上忽然冲出一团影子,在袋子上方凝成一只虎皮猫的模样,朝着他呲牙,无声地发出叫声,神色狰狞。 “不曾有假吧?”开物嗤地笑了一声。 赵戊林收了手,那猫妖的影像顿时消失不见,他将如意袋收入怀中,抱拳告罪:“失礼了。”然后又道:“家师还在等着我回去交差,就不多叨扰了。” 说罢,就要起身告辞。 他为猫妖而来,如今达到目的,自然不愿多呆。开物也更不想他多留,自然不会拦他,只指了指桌上的食盒,让他给带回去,这才挥了挥手,也把他给打发了。 等他提着个大食盒走了,这少年把手伸到袖子里,掏呀掏,探到最里面才终于又掏出了一只与方才给出去的那只一样的如意袋,慢悠悠地拉开袋口,将摆在清歌面前的玉盒子捞起,塞了进去。 清歌望着他和他手上那只袋子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这位昔年的匠神,而今的酆都之主被他盯得不自在,嘿嘿笑了一声:“出门在外,这种方便的东西,总要多备一些的。”他道,仿佛怕清歌不信,又加了一句:“拳身上还有一些,酆都出产,别无分号,你要是想要,可以找他要一些。” 清歌:“……” …… …… 初时,清歌以为开物另有什么打算,却不想他没过多久就伸了个懒腰,说声称要去睡了。 身为上神,数年不合眼都不算什么稀奇事,可他竟真的施施然转到自己房间,径自脱衣脱鞋上床躺下,被子一盖眼一闭,果真睡了。 被撇下的清歌良久无言,想了想被留在山下水潭边的莫弃,又想到了无音讯和花陌和云离,再想手段频出的鬼后,实在觉得没有什么睡觉的心情,就索性闭目开始调息。 她体内的情况已经不是凭调息就能扭转的,但总是能压制几分便是几分。 如此便是一眼无话。 早上开物起床出来,第一句话就是:“果真令神失望,我还以为那姓裴的小子,总要弄出几分动静来的——倒是我们高看他了。” 清歌睁开眼,神色无波,眼底却隐有波澜,并未开口。 明炎峰送饭的小弟子准时地提着食盒来送餐了,开物只喝了小半碗白粥就觉得无味,照样打发了清歌去给莫弃送饭。 太阳已经渐渐升起,随着阳光穿透浓重的雾气,弥漫了明炎峰方圆的浓雾才渐渐散去,复又展露出山明水秀的灵气景色。 清歌到达水潭边的时候,水潭依然被瀑布震荡得水波荡漾,水气弥漫方圆,她走了一圈,才在背着水潭的一棵树下,看到了倚树而睡还没有醒来的莫弃。清歌悄无声息地过去,俯身而望——许是真的累了,他睡得很沉,也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即便是睡梦里,眉心也是微微蹙着的。 明明见他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时不时也会与人斗一斗嘴,却原来,也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快乐。是了,他的心中藏着太多的东西,又怎么能真正地觉得开心呢!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想着,然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按在了他蹙起的眉心处,仿佛是想将他纠结的眉心重新抚开。 然而,几乎在她的手指触到他的眉心的瞬间,明明睡得很沉的人却骤然睁开了眼睛——骤然睁开的眼,锐利,锋芒,淡漠,冷若金铁,也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暗沉的眼眸深处竟还有一线紫芒一闪而逝。 几乎是本能地,清歌浑身一僵,气息骤凝。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宛如错觉。莫弃已经看清了近在咫尺的清歌,他呆了一呆,眼眸中的神色很快就变成了意外和笑意,他顺势按住了清歌按在他眉心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轻轻一拉,清歌骤不及防,半俯着的身体大半个都跌倒了他的身上,“啪”地一声轻响,食盒也掉到了地上。 127.第127章 抱着你真好 清歌本能地挣扎,想要重新站起来。然而,将她拉倒的人却忽地收紧了手臂,她心中忽然一紧,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只知道自己必须挣开——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发力,却听他忽然在她耳边低叹了一声:“能这样抱着你……真好,清歌。” 语气黯淡,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她忽然莫名就心软了。凝聚了气力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垂下了。 这样的姿势,并不舒服,她僵了半晌,最终还是推了推他的手示意他放开,开口问了一句:“做噩梦了?” 知道她已经不耐烦,莫弃孩子气地拿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头发,含糊地“唔”了一声,然后松开了手。 他这样的回应,清歌也拿不准这到底是做噩梦了还是没做,想不出来也就懒得在纠结,重新将食盒拿了过来,道:“先吃早饭吧。” 莫弃见她提着食盒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若能一日三餐,天天蒙清歌亲自送来,便是在此长住也是值了。” 说罢,径自走到水潭边上,掬了水拍到脸上,揉了揉。 明明那样焦急地想去酆都,没有见到那个据说精通岐黄之术的酆都城主,他哪里来的心情能在这里长住——清歌知他开玩笑,也不拂他的意,只点了点头道:“此处山明水秀,要是长住,也算是一处佳地。”说罢,又指了指飘在岸边水面的那一叶孤舟,唇边隐约有笑意,“若是和天工好好说说,这铁甲留在这里陪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莫弃汗了一把,瞥了一眼不远处玩具一般的小舟,嗤了一声:“我要这破铁甲做什么?”不能穿也不能卖,当柴烧都点不起火来! 清歌掀了掀唇,吐出一句:“铺床叠被暖被窝。” 莫弃脚下一滑,差点栽进水潭里去。再一看,不远处那只小舟,已经底朝天翻到在水面上,潭水涌入舟身,不一会儿就沉到水潭里去了。 狠狠翻了个白眼,他满脸都是嫌弃:“硬邦邦冷冰冰的铁甲,暖个什么鬼的被窝!” 小舟沉没下去的地方,咕噜噜冒出了一串的气泡,仿佛在发出抗议。 清歌抿着嘴,无声地扯了扯嘴角,仿佛露出了一个轻浅的笑容。 最平常的清晨,毫无意义的对话,却是温暖的,仿佛比在天界陪着青曦,躺在神树的枝桠间睡觉,都还要温暖安心许多。 坐在水潭边上吃早饭的时候,莫弃才忽然问到昨晚是否有奇怪的事情发生。清歌想到回去时遇到的裴弗林和赵戊林,虽然觉得有些蹊跷,但却也算不上“奇怪的事情”,就摇了摇头。 “这就奇怪了。”咬着筷子,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在林中一入夜,就会弥漫雾气。雾气也就罢了,这水潭边上本来水气也重,可是到了后半夜,这些雾气里面,居然传出哭声来!” 清歌放下了手中的碗,望了过来——她和开物在明炎峰上住了两晚,虽然觉得入夜弥漫开来的雾气里所带的阴气浓郁得非同寻常,但却从来也没有听到过什么哭声。 然而他却并不像是说假说笑,语气里甚至带了几分郁闷和咬牙切齿:“后半夜,眼看着天都快要亮了,好不容易要眯个眼睡一会儿,可那鬼哭狼嚎的,存心是要搅人清眠!” 深夜的山林弥漫了浓郁的雾气,除了瀑布水声,就只剩下雾气中翻腾的鬼哭之声,他不觉得可怕抑或森寒,竟只是嫌弃那哭声扰了清眠! 清歌良久都是无言,心想原来先前见他面上那隐约的疲惫之色,原来是不得安眠之故。这样想着,她便开口问道:“今夜,还要在这林子里过夜?” 他叹了口气,指了指飞流直下的瀑布道:“在离开这里前,我须得能在瀑布下站直了。” 瀑布从百尺高的地方落下,普通人站在下面,只怕片刻就会筋骨尽断,他却不但要呆在下面,还要站直了,依照他而今尚浅的修为,短短数日,只怕并无可能,也难怪他要这般拼命了。 清歌便点了点头,道:“如此,今夜我便在此处陪你。” 往日里她要是说这样的话,莫弃必然是开心的,哪知这次他却并半分也看不出喜色,反而皱了皱眉,指了一下已经空无一物的岸边水面,道:“有这家伙在就可以了。” 来自天界的神女沉默了一下,脑袋里极端诡异地闪过了“铺床叠被暖被窝”这样诡异至极的字眼。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却看到对面莫弃整一张脸都已经黑了——却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低喃了出声。 她是无意识的低喃,声音极轻,莫弃却还是听清了,脸色顿时不是普通的精彩,忍不住扶额叹气:“清歌……” 清歌抬眼看他,那眼神却端的是无辜。 莫弃嘴角抽了抽,哼了一声:“以后还是离那个开物远一些,免得叫他带坏了!”他可不会忘了,这个词便是从那个无良的昔年匠神口中传出来的——“近墨者黑”这样的话,果真自有它的道理! 清歌望着莫弃身后的某一处,顿了一顿,竟轻点了一下脑袋,“嗯”了一声。 她这么听话地一点头,莫弃还没来得及吃惊,就听到了身后气怒之极的吼声:“这到底是谁带坏了谁?我的小歌儿明明是非分明,竟叫你带成了说什么都点头的应声虫!气煞我也,去死!” 说罢,跳将起来一个翻身蹦到了莫弃前面——可怜莫弃还没来得及跑路,就被一脚踹进了水潭里面。 “扑通”一声伴随着四溅的水花,某匠神才觉得怒火熄了一半,拍了拍脚上的鞋子,对清歌扯出了一个极度勉强的笑脸:“小歌儿,凡人狡诈不可多信,尤其是凡人男子,更是不可信!既然这早饭也送到吃完了,你先回去,至于我……”他对着水潭缓缓而笑,露出了一口森白牙齿,“还得教教某些人,什么叫做尊老爱幼!” 尊老爱幼? 顶着这么一张少年面皮的神,这算是“老”呢,还是“幼”? 清歌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两不相帮为好。 所以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她看开物变成法地折腾莫弃,实在是有些不忍直视,最后只好默默地将食盒一提,原路返回了——这画面太悲,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呀。 诚如封魂离妖所言,“天工”匠神什么的,果真是不好惹。 128.第128章 深夜出行 一日折腾下来,等到了入夜时分,莫弃也忍不住长叹,故人诚不欺他,世间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原本还有清歌送晚饭,如今却是等到浓雾弥漫整个林间,也没有看到清歌的影子,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八成是那个小心眼的匠神从中作梗了。 “拳呀,真是辛苦难为你了!”他从怀里摸了一瓶丹药,随便倒了两颗吞下,对着岸边那只巴掌大小的孤舟,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小舟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在水中打了一个圈。 莫弃吃下药丸,没有多久就觉得饥饿的感觉开始渐渐消失,连精力和灵气也开始快速的恢复,不禁掂了掂手中的药瓶,露出了“竟是好东西”的表情:“这东西不错,还有没有?” 原来这药瓶,还是昨日他一通闹腾,从拳手里抠出来的。如今听了他的话,呆在船里的拳依然没有开口,小舟儿却原地一个急转,溅起水花,兜头兜脸地对着莫弃泼去。 “果然还是要动手呀。”他叹了口气,神色里还有几分跃跃欲试,“可说好了,要是被我抓到,可不只是一瓶药,下半夜还要陪我去探险的。” 小舟虽然没有话语,但听了这话,却箭一般唆地划了出去。莫弃见他这般反应,忍不住哈哈一笑,挽了袖管和裤脚,一个猛子扎到了水谭里,说不得,自然又是一阵激烈的追逐战。 等到下半夜,早上说了会陪他的清歌一直也没有出现,倒是浓雾里的那个鬼哭之声,又如昨晚一声声传来,如怨如诉,哀怨之中透着怨毒,很是有些渗人。 好在而今的莫弃一路跟着清歌从水月巫境到蓬莱幻境,见识得也不算少了,尤其是蓬莱幻境,整一个都是鬼蜮,所以听这些鬼哭,他倒也没有太大的感觉,转身捞起了岸边的一叶孤舟,也没问小舟里面那个黑铁巨人的意思和心情,径自往浓雾里走去。 他倒不是也好奇心重的人,只是这样实在是扰人清眠,就仗着有拳这个保镖傍身,想去看个究竟。 浓雾里有很重的阴气,还有怨气和煞气,那些鬼哭之声隐在浓雾之中,仿佛与浓雾化成了一体,只能听到哭声如鬼唳忽远忽近四面八方地传来,却看到雾气以外的任何异象。莫弃在林子里绕了绕,很快就迷失了方向,连东南西北地几乎分不清了。 被他抓在手里的孤舟忽然一阵晃动,那模样,就像是在抱怨抗议一般。 “真是麻烦……”他又走了一段路,最后终于放弃,停下脚步将手里的孤舟塞到了衣袖里,然后双手捏了一个法诀,随着他手势的变化,身上隐约有白色的清光闪现,少顷消失在双目之间——骤然间,林中景象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浓雾之中有一个个白色的影子,带着一张张残缺的脸,哭叫尖唳着在浓雾中横冲直撞,那些脸,有的是狼,有的是蛇这些野兽的样子,也有一些是人的模样,个个面目狰狞,怨气冲天。 “这是……”莫弃终于脸色微变,在他眼里,这些鬼哭不止的白影仿佛完全看不到浓雾中的他,只是疯狂地在浓雾中穿梭,想要逃到外面去的样子,却不断地被挡回来,不但出不去,有一些还会被拉扯向明炎峰的方向,一点点消失在浓雾中。 莫弃眼眸中的讶异渐渐消散了下去,只剩下幽幽暗暗的一片,微微透着黑与冷。 竟然是妖魄。 竟然是炼化妖魄的法阵。 八门云锁阵,应当不是这样的。 …… …… 莫弃在浓雾之中,望着横冲直撞鬼哭不止,却明显没有了意识的白影们,兀自陷入了沉默之时,明炎峰上的清歌和开物,也陷入了同样的沉默。 在他们暂住的小院里面,只觉得浓雾之中有着化不开的阴气,等出了小院,才察觉到那浓郁的阴气之下,是泼天的妖气,整一个明炎峰,都笼罩在弥天的妖气之中。白日里觉得山明水秀的灵秀之地,到了夜晚,竟直如妖擎的巢穴。 半晌,开物才哼了一声:“没想到。” 他没有说没想到的是什么,清歌看了他一眼,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没有问也没有接话,只一步一步想着浓雾深处行去。 他们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一前一后走在明炎峰内,整一个门派在这静夜中仿佛完全死去了一半,没有灯火也没有声响,更没有半个巡逻的弟子,连虫鸣都听不到半声,一切都是诡异而死寂的。 在他们几乎穿过了大半个明炎峰时,一座楼阁后的小道里忽然飘来了一点火光——就像是鬼火一半,突兀地出现了,并向着这边飘了过来。 清歌忍不住微微蹙了一下眉,然而开物却是眉梢微扬,笑了出来:“这么晚了还出来散步,真人好兴致呀。” 浓雾中慢慢走来的果真是明炎峰的掌门甄真人,他的身后跟着裴弗林,手里提着一盏红灯笼,那点火光,自然就是这灯笼了。也不知是否是错觉,那灯笼洒出昏黄的光晕,这光晕能照到的地方,弥漫着妖气的浓雾就悄然消散退后了几分。 这师徒二人看到开物和清歌两人,也有些吃惊的样子。那裴弗林更是皱了皱眉,眼中神色越发的阴郁,倒是甄道人呵呵笑了笑,回道:“哪里有小兄弟好兴致,这么晚了,这是要上哪儿去?”微微停顿了一下,又道:“夜路难行,两位要去哪里,尽可以和戊林说,他自幼在山中长大,带路自是不在话下。” 他这语气,倒像是对这两位外来的客人深夜在明炎峰行走毫不在意。 裴弗林提着灯笼跟在他身后,也是一副低眉顺眼的听话模样。 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他这样的坦荡荡,倒叫开物也不好多说什么,等到甄真人带着徒弟晃悠悠走到了面前,才又问了一句:“真人这是要去哪里?” “出来看看门人的晚课。”明炎峰的主人如此回道,面色轻缓,笑着发出了邀请:“正巧要去后山看看明炎草,小兄弟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开物自然点头,清歌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没等她摇头,开物已经拉着她跟了过去,只轻声说了一句:“有拳在,不必担心。”清歌“嗯”了一声,终归没有表示出反对。 129.第129章 夜探明炎草 甄真人见他们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就转身带着他们向后山走去了。 刚走了没几步,开物忽然好奇地问了一句:“这明炎草如此骄矜,连晚上也要出来照料?” 甄真人闻言轻笑了一声,却没有说话。紧跟在他身后的裴弗林侧头解释了一句:“平日里自然是不需要的,只是这些天眼看着就要成熟,才需晚上也过来看看——明炎草越是临近成熟,越是容易受外物影响,一不小心就会枯败凋零,所以师父不放心,才会每晚出来看看。” 开物笑了笑,没有接话。 倒是清歌忽然问了一句:“那还有几日才能成熟?” 她一向话不多,这一开口,连甄真人也侧头望过来了一眼,正好见裴弗林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就答了一句:“也就是这几日了,短则三两天,长则也不出七八天。” 清歌点了点头,又指着四周那些茫茫浓雾道:“你这明炎峰,一直都是这般光景?” 灯笼光晕外的树木楼阁,尽数都笼在望不到头的浓雾中,阴气掩盖不住弥漫开来的妖气,让整个明炎峰的夜晚显得格外森冷幽寒,完全没有白日里的灵地气韵——这样的光景,实在不像是自然形成。 甄真人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随意地望了四周一眼,脸上闪过一丝似骄傲又似无奈的神色:“这些年明炎峰除妖太多,那些妖孽怨气经久不散,渐渐变成了这般光景——也是头疼呀,这些怨气虽然无多大害,但这般汇聚,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只得吩咐门中弟子到了晚上无事不要随意外出了。” 他说着,最后还自嘲道:“这不,连起夜来看看明炎草,都要自己跑腿,我这掌门也是苦命吧?” 清歌蹙眉,无声地望了开物一眼,后者脸上挂着某种意味不明的笑意,乍一眼好似漫不经心,眼底深处却带着冷淡的嘲讽和戒备——他们多活了那么些岁月,又哪里是白活的。修道的门派除妖,杀戮过多的也不在少数,至多就是多些杀气抑或煞气,却没有听说过会妖气弥漫的。 就好比清歌自己,手中沾染的魔血不知几许,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斩魔神女沾染了一身魔气什么的。 然而,两个神却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恍若未知。 开物更是点了点头,有些漫不经心又不怀好意地道:“若想不苦命还不简单,这明炎峰有的是人想代你‘受苦’——你说是也不是,裴师兄?” 这话暗藏玄机,点头不对,不点头也是错,裴弗林也是乖觉得很,见甄真人也望了过来,赶忙说了一句:“师父有事,自然是弟子服其劳。” 甄真人这才把头又转了回去,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感慨了一句:“我门人不少,但要说弟子左右也不过四五个,最孝顺听话的就数戊林和弗林了,可不像那……哎,不提也罢。”他忽然缄口,径自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开物只是笑瞥了那裴弗林一眼:“你倒是聪明。” 清歌也瞥了他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旁的人若是无关紧要,她向来都是不愿多说的。 一行两人两神的脚步不慢,虽然是浓雾之中,但有熟悉路径的两人带路,不一会儿浓雾中的屋宇就渐渐不见,树木越发多了起来,一条羊肠小道带着他们越行越远,等到甄真人停下脚步的时候,清歌和开物抬头一望,才见前方林木稀疏,好似到了一处空旷处,隐约有点点红光从浓雾中闪现,宛如都在暗处的妖魅正睁着一对对红眼睛,无声地向着这边窥探。 “那是……”开物皱眉,脸上不解的模样。 清歌不语。她神力凝滞,都能看得清楚,可不相信这同为上神的昔年匠神会眼拙到这地步。 “不必担忧,不过是灯笼。”甄真人不知开物底细,只当他是被那些红光惊到,笑呵呵地安慰了一句,然后示意裴弗林。 只见这位明炎峰的大弟子伸手一抛手里提着的红灯笼——这圆圆的灯笼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拎着,晃悠悠升腾而起,向着前方飘荡而去,随着它的飘荡,散发出来的光晕也越发的强盛——仿佛是呼应一般,浓雾里的那些红光也强盛了起来。 浓雾被迫消退了一些,果真露出了一盏又一盏相同模样的灯笼,这些灯笼宛如一条赤色的光之屏障,将浓雾尽数隔绝在外,守护着内里的一方空间,而这方被如此用心守护着的空间之内,有着比灯笼的火光更加明艳夺目的赤色流曳而出—— 明炎草的草叶本来就是火焰的颜色和形状,被种植在土壤里的明炎草远远望去更像是一团团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此刻这么大片聚集在一起,一眼望去就像是一大片燃烧蔓延过来的红莲烈焰一般,只让人产生一种热浪滔天的错觉。 开物微微眯起了眼,轻“咦”了一声,拢在袖子里的手本能地摸到了缠在小臂上的那条灰色布带,几乎就要像在饕餮肚子里时那样,将这布带绑到眼睛上去了。然而,这样的冲动只是短短一瞬间,就被他抑制了下来,触及到布带的手指也无声无息地收了回来。 “如何?”甄真人笑吟吟地转过头来,脸上带着自得与骄傲,“这就是我明炎峰的立派之本——这小小一处药谷,护佑了我明炎一派上千年屹立不衰!” 开物难得没有呛声,反而赞同地点了点头:“果真是颇为壮观。”说罢,还转过头来对清歌笑道:“你说是吧,清歌?” 此刻的清歌正蹙着眉,一向安静淡然的眼眸中有着隐约的疑惑之色,听到开物的问话,目光从那一片连绵的赤色“火焰”挪到了他格外认真的脸上,微微停顿之后,才慢悠悠收回了目光,点了点头:“从其形,凝成其意,是很不错的灵草了。” 她给出的,依然是“不错”的评价。 仿佛在就料到清歌会是这样的反应,开物呵呵笑了出来:“能得到清歌一声‘不错’,那就是真的不错了,也不枉费我做下这笔交易了。”他这样说着,仿佛全然忘了他一开始会想要明炎草,不过是因为它是远在酆都的另一位城主难得看得上眼的灵草罢了。 130.第130章 岩心火灯炎 甄真人的目光因为他的这一句话,在清歌身上停顿了下来——而今的清歌神力凝滞,因而气息并不稳固,在甄真人眼里,反倒是与莫弃一样,实力不是很强盛的样子,故而一直以为她和莫弃大约是开物的门人抑或随从,一直未曾真正看在眼里,如今听开物这话语和态度,又不像是他们所认为的那般——这一看,还真觉得面前这女子虽然神色安静淡然,却不亢不卑,反而有一种常人所没有的从容笃定。 “清歌姑娘懂这些灵草?却不知仙乡何处?” 清歌摇了摇头:“我并不懂灵草——只不过,我有一个妹妹,平日里喜欢养些花草,久而久之才知道一些罢了。”想到私逃的花陌,她不由得顿了顿,不愿再多说,也不等甄真人再开口,就兀自转了话题:“比起灵草,我倒是觉得外面这阵法,更有趣一些。” 仿佛是真的对那些看似壮观的明炎草不敢兴趣,她的目光,果真是落在外面围绕着的那一圈红色灯笼之上的——比起宛如燃烧火焰一般明丽夺目的明炎草,这些灯笼的光亮明显是要黯淡许多的。 然而很明显,比起这些看似壮观的明炎草,她反而更为在意外面围绕着的那一圈红色灯笼。 甄真人依然是笑吟吟的表情,抬手一招,便有一盏灯笼晃晃悠悠飘来,落在他的手心里,化作了一朵燃烧着小火苗的灯芯:“这是西漠深处才有的岩心火,传言西漠千佛岩上释迦佛苑用来供佛的灯炎,也是这种岩心火炼制的。” 清歌闻言伸出手去,仿佛是要触碰那朵小火苗,然而,还没等她的指尖触及,那小火苗已经敏锐地躲了开去,升空之后重新化作了灯笼的模样,悬在了他们头顶——浅红色的火光笼罩到的地方,那些浓雾的雾气无声无息的退避开去。 “已经祭炼的岩心火并不喜欢被外人触碰。”甄真人解释道,然后手一挥,那盏灯笼便晃晃悠悠飞了回去,重新成为灯笼带的一盏,“别看这些岩心火都只是不大的一朵,但却能驱除妖气。我明炎峰夜晚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若是没有这些岩心火祭炼的灯笼布成守护阵法,只怕这里的明炎草等不到成熟,就要尽数被妖气侵袭枯亡了。” “那还真是好东西。”开物应和了一声,然后指着某一处的明炎草,问道:“那些冰晶,就是明炎草的花朵?” 果然,前方那宛如火海一般的赤色之中,有一些冰蓝之色,不显眼,但也很容易被发现。 甄真人也望了一眼,点头:“等这些冰花全部凋谢,明炎草就算成熟了。” “看来果真没有几天了。”那些冰蓝之花很多都只剩下花芯还留在草叶之间,那模样看来,离完全凋谢也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开物的神色还是很满意的,“如此最好了,我们也就安心了。” 仿佛是真的放下了心,他说着说着,甚至还打了一个哈欠。 甄真人见他这副模样,便笑道:“夜已深,两位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弗林,你引一盏岩心火,带两位回去罢。” 裴弗林在一旁垂手答应了一声,手一招引下来一盏红灯笼拎在手里,对开物和清歌做了个“请”的手势,就默默地往来路上走了——三更半夜地跑过来,开物和清歌自然不会认为甄真人只是带他们来看一看的,所以也不多问,就跟在裴弗林身后往回走了。 等到他们的身影在暗夜和浓雾之中再也瞧不见了,甄真人才收回了目光,他负手望着面前浓雾中那一方清明之地里连绵的赤色,也没有什么动作,只半晌之后,忽然哼了一声:“你觉得如何?” 他一句话问得没头没脑。 然而,浓雾之中却传来了应答之声:“连个幻阵都堪不破,看来也不过尔尔。”伴随着话语,浓雾撒开了一些,一道人影靠过来了一些——面目沉稳,目光沉郁,却是明炎峰另一个大弟子赵戊林,也不知道他是一开始便隐在那浓雾中,还是之后才来的,垂首立在甄真人身后,神色恭谨。 甄真人脸上依然是笑吟吟的,却隐隐多了几分冷意:“你当真觉得,他们没有堪破?” 听了这问话,赵戊林也不得不微微沉吟,最后却依然道:“堪破了又如何?——即便是堪破了,若是不敢叫破,终归与没有堪破,是一样的。” 甄真人终于收了笑容转过脸来,神色是难得的认真:“看来,我为数不多的弟子里,真正得我真传的的,当属你赵戊林了。”他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双手骤然一挥一收,四周浓郁雾气弥漫而上,转瞬之间吞没了盏盏红灯,也湮灭了那连绵夺目的赤色明炎草,夜色中,一切都尽数回到了浓雾之中。只隐隐有谈话声传来,很快又随风而没。 “如何?他可曾知错了?” “不曾。” “……真是个孽徒。” …… …… 那一声夹杂着恼怒和无奈的复杂叹息,开物和清歌自然是听不到的,当然,引路的裴弗林也是感觉不到的。 开物和清歌三更半夜出来,自然也不是为了偶遇上甄真人师徒,再跑去看明炎草的。所以眼看着四周的屋宇又渐渐多了起来,开物瞥了清歌一眼,忽然开口:“就送到这边吧——我们还要去将飞瀑之下修习的同伴接回来,暂时还不能回去休息。” 裴弗林却头都没有回一下:“过了子时,明炎峰宵禁,是不许进也不许出的。” 开物“呵”地冷笑了一声,他与清歌都不是明炎峰弟子,所谓的宵禁,又能约束他们几分?裴弗林自然也猜得到他这声冷笑的意思,然而他却依然不动声色,连头都没有回上一回。 开物隐隐能猜到这位裴姓大弟子心里的不爽,便忍不住想要刺他一刺:“不知道那小猫妖,而今如何了?裴师兄,被猫妖抢走的法器,可曾取回了?” 裴弗林的脚步果真顿了一顿,终于冷不住哼了一声:“猫哭耗子假慈悲!” 开物也没有生气,露齿笑了一笑:“彼此彼此。” 他看似会护佑猫妖,却最终拿它做了交易,而眼前这个裴姓师兄,看似也想救被他擒住的猫妖,却最终不过是冷眼袖手,可不正是应了这一句“彼此彼此”么? 131.第131章 莫弃又被拎走了 裴弗林哪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故而无言反驳。半晌才听他低声道了一句:“我与你不一样,我想救它,也不想救它——昨夜,你没将它给我,未必不是好事,否则,放,还是杀,我实在难以抉择!” 他声音淡漠,竟真的隐含着一丝杀意,在这暗夜之中,带起了一股幽冷之感。 开物再度冷笑了一声:“果真是,莫测不过人心。” 清歌却道:“那猫妖说,她不过是喜欢你,而你……也喜欢她的。” 她不懂,所谓的喜欢,不应当像木樨那般,即便分离也会坚守,不应当像絮芳那样,即便大劫当前也要同生共死的吗?喜欢,不应当是欲生不欲死的……吗? 她的不懂,裴弗林自然不可能为她解答,带路的明炎峰弟子只是冷冷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 然而,他带路的脚步,却并没有向他们暂住的小院而去,反而转向了瀑布坠落的那处飞崖——明明说过宵禁之言,却不知为何还是为他们带了路,只是,还没等他们靠近,百丈飞崖之下,骤然传来了巨响。 那一声巨响,似哀鸣,又似咆哮,在死寂的暗夜里,格外的凄厉。 清歌和开物对望了一眼,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在原地失去了身影,前面提着灯笼的裴弗林惊了一惊,苍白的脸微微色变,紧随其后。 清歌和开物到达瀑布底下的水潭边上时,四周已经恢复了最初的死寂,既看不到莫弃,也不见被开物留下的小小孤舟,自然,也没有莫弃听到的那些鬼哭之声。 幽暗,死寂,水气纠缠着浓雾。 开物身形宛如鬼魅,快速地在附近树林中兜了一圈,回来时是蹙着眉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们已经不在这里。” 清歌望着浓雾弥漫的山林,默然不语。 昔日的匠神便嗤地冷笑了一声:“拳这家伙,八成不是睡死了,就是醉死了,等回来,非把他拆成废铁一堆扔进熔炉不可!” 清歌终于回过头来,脸上并没有什么焦虑担忧的神色,只目光深处比之往日多了几分波澜:“还是找人要紧。”说罢,双手捏诀,便要施展那在蓬莱幻境施展过的寻灵术——小范围内,没有比用这仙术寻人更为方便的了。 然而,随着她捏诀强行使用凝滞的神力,神力在微微停顿之后,竟隐隐有了逆转之势。她咬了咬牙,面不改色地继续施术。 一旁的开物皱了皱眉,仿佛是觉察到了什么,想要出手阻拦她,却在抬手的瞬间,又按捺了回去——她是清歌,即便而今受了巫咒神力凝滞,也依旧是清歌,并不需要他的过多的袒护和约束! 神力凝成的点点白光从她袖底飘荡而出,很快便消失在浓雾之中。而同时,慢了他们一些的裴弗林,也终归赶到了。 “是那位莫兄弟?”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如此问。 开物也毫不意外他会知道莫弃在此修行,问:“你知道些什么?” 裴弗林神色有些古怪,犹豫了半晌,才道:“如你们所见,我明炎峰屠妖过甚,导致夜间妖气弥漫,而山峰的守护阵法之外,更有一些妖孽怨气不散,凝成妖魄作祟,****以鬼哭之声迷惑人心,伺机报复。所以入夜之后,明炎峰是不许进出的。”他顿了顿,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若真是被这些妖魄所惑,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了。” 清歌微微蹙起了眉,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他还活着。” 开物也是认同的,他倒不是相信莫弃,而是相信一同失去踪影的拳——只要拳还在一起,他相信莫弃那小子总归出不了什么大事的。 裴弗林见两人都没有将他的话放在眼里,便哼了一声:“你们若是不信,就算了。”说罢,竟真的束手站在水潭边上,一副要冷眼旁观的姿态。 开物本来脾气就不是很好,如今见他这般模样,便冷笑了一声。 清歌使了寻灵术,在水潭边上等了片刻,便感觉到那些寻灵的白光竟先后向着明炎峰山峰的方向去了,不由得有些纳闷——她和开物就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心中虽然疑惑,她却并没有多想,返身往回而去。 开物和裴弗林俱是一怔。前者很快回神,并没有多说什么就跟了上去,后者脸色却微妙地沉了几分,张了张嘴仿佛要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在水潭边踌蹴了片刻,才跟了上去。 清歌而今神力凝滞,速度大不如前,刚回到崖上,开物就已经追了上去,轻声问了一句:“莫弃在明炎峰内?”他实在想不出清歌为何会突然回返,所以虽然是问话,语气却是肯定的。 清歌并没有答话,她站在崖边,微微蹙着眉。 裴弗林也在一旁落下了身形,却道:“我们从峰顶赶去,他若是逃回了峰内,路上早就遇上了。” 开物并不理他,清歌看了她一眼,也不开口,僵持之际,旁里却忽然传来了一道诧异的声音:“你们在此做什么?” 却是在后山的甄真人也被惊动了过来,只是与他一起的赵戊林却没有跟过来。 他终归是此间的主人,清歌朝着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才越过他往明炎峰殿阁走去,然而不过走了数步,她便停止了脚步。 浓雾之中,点点白光飞舞而回,她伸出手去,白光环绕着她的手旋转,而后尽数没于袖底,几乎同时,她的眼底也不可遏制地流露出了疑惑之色——她竟再也不能感觉到白光之中反馈的讯息。 寻灵术,失效了! 一时间,即便是她,都拿不准这是因为受了什么外力的干扰,还是她如今的力量,连施展寻灵术这样的仙术都如此吃力到难以为继了。 开物脸色微微变了一变,他一贯聪明,见这模样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却依然还是问了一句:“怎么?” ——清歌的眼神竟流露出了茫然和踌躇的神色,纵然只是极短极浅的一瞬间,依然让他莫名的觉得不得不开口,哪怕只是单纯的引起注意。 果然,他一开口,清歌回头望了他一眼,道了一句:“消失了……” 她说得没头没脑,除了开物,其他人实在难以理解。甄真人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扭头问自己的徒弟:“怎么回事?” 132.第132章 找寻某失踪人口 裴弗林垂首行了弟子礼,然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当然,先前对于猫妖的对话,自然是隐去的。甄真人听完之后,脸色有些阴沉,沉默了良久,才长叹了一声:“弗林推断得未必有错,那位莫小弟……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清歌摇了摇头,却依然是那一句:“他还活着。” 竟是格外的执拗而坚持。 甄真人略一沉吟,也坚持了自己的看法:“被挡在明炎峰外的那些妖魄非同寻常,它们怨念极深,总是伺机想要杀戮报复,即便是我遇上了,也是难以全身而退的,所以才花了大代价请中州的前辈布下大阵镇压,如今听弗林所言,那些妖魄必然是见了精血魂魄,才会暂时被安抚而安静了下去……” 他还没有讲自己的推断说话,便被开物打断了——昔日的天工匠神,而今的酆都城主脸上隐约可见不耐烦的神色,哼了一声:“小歌儿说还活着,那就是还活着!虽说人是在你明炎峰的地盘上莫名其妙失踪的,你们怎么都跑不了责任,但我们也没有说一定要你明炎峰帮着去找,说那么多的废话又是做什么?” 他本就脾气不好,要是自己人,早就已经跳脚,如今对着外人虽然不会毫无形象地一蹦三尺高地开骂,但脾气上来自然也不能指望他嘴里会吐出什么客气的好话了。 裴弗林脸色一变,就要开口反驳,却被甄真人伸手拦下了——到底是一派之主,这个时常眯眯笑着的真人虽然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但还是表现出了一派之主的气度:“两位朋友失踪,对我明炎峰有所怨气,甄某人可以理解——开物兄弟说的有道理,人是在我明炎峰丢的,我们自然是有责任的。” 开物哼了一声,心想算你没有老糊涂。清歌闻言更是不客气,直接指着浓雾之中那些连绵的屋宇殿阁,道:“他就在这里。” 虽然还不知道寻灵术为何会失灵,但一开始所指引的方向,是这明炎峰内,却是毫无疑问的。 甄真人也不多做纠缠,虽然脸色不好看,但还是道:“既然你们如此坚持,甄某人为了我明炎峰的声誉,不得已也只能听从了——天也快要亮了,弗林,你去召集门中弟子,待天亮浓雾散去之后,你与戊林带领弟子们将这明炎峰好好翻找一遍!” 裴弗林答应了一声,正要离去,开物却忽然道:“裴师兄,还得劳烦你好好找一找。若是有什么好消息,必当有重谢。”他顿了顿,怕他听不懂,又加了一句,“一定能叫你满意。” 裴弗林望了甄真人一眼,见自己这位师父没什么反应,才回道:“重谢不敢当,师父吩咐下来的事情,我等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说罢就迈步离开了。 开物知道这姓裴的家伙心思深沉,必然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便扭头对甄真人道:“如此,我和小歌儿就等着真人的好消息了。” 说罢,也不管人家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就和清歌径自走开了。 甄真人见他们是往暂住的小院去的,也就没有多做阻拦,只是看着白衣女子和葛衣少年渐行渐远,完全消失在了暗夜的雾气中,才发出了一声冷哼:“……不知好歹!” …… …… 清歌和开物回到小院,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开口,只是屁股还没有坐热,院门口传来了轻叩声,片刻就见送饭的小童提着一个食盒慢慢走了进来。 开物本能地望了一眼屋外,只见小院外依然黑沉沉一片,雾气浓郁,几乎能凝成水珠——虽说即将天亮,但离天亮到底是还有一段时间的。若说是来送早饭,这早饭,也未免太早了一些。 那小童倒并没有觉得自己来得有多么的突兀,边将食盒举高放到桌上,边道:“裴二师伯说两位一晚上没有进食,想必是饿了,所以吩咐送些吃食过来。” 清歌刚好在桌边,打开食盒看了看,清粥米糕,难得的热乎乎的,不过她翻看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地方。开物就在旁边问了一句:“你那裴二师伯,可还有别的什么话交代?” 小童点了点头:“只说夜晚雾大要小心,最好还是不要外出为好。” 开物又问:“这里的雾气,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小童满脸的懵懂,闻言却一本正经地点头:“一直都是这样的,所以没有师伯们允许,夜晚是不能随意走动的,否则有妖怪要出来吃人。” 妖怪吃人? 清歌目光微闪,也忍不住问了一句:“经常会有人失踪?” 小童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慌乱,忙不迭地挥手摇头:“没、没有的。有掌门和师伯们在,妖怪不敢真的吃人的。”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显然这个话题让这年纪还不大的小童很是恐慌和不安,说完话就匆匆忙忙地告辞离开了。 等小童出了院门,开物才道:“此地不宜久留。” 清歌“唔”了一声,却道:“先找到莫弃。” “麻烦的小子们,等提溜回来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开物哼了一声,手伸到袖子里摸了半天,从袖子里的如意袋里摸出了一只拳头大小的黑色圆球,也不知道他施了什么法诀,圆球从内散发出黑色的透明光泽,顷刻间化作一个脑袋大小的空心圆球,表面镂刻了无数繁复的花纹,乍一看好似杂乱无章,仔细看去却见飞虫走兽、生老病死,人间百态尽现其上,一截箭矢自下而上斜斜自球体中心穿过。球体之下,四条手臂粗细的黑龙支柱栩栩如生,支撑着圆球滴溜溜地缓缓转动着,箭尖摇摆不定。 “这是我平素无聊时做的一个小玩意儿。”他松开手,这四龙支撑的空心圆球便自行落到了桌子上,“原是打算用来给阿莲探寻水属性灵草的,结果灵草没探寻到几根,倒是无意间用来寻人还有些效果,不过……现今这明炎峰内不仅弥漫着扰乱气息的妖雾,还有护山阵法也会有所影响,不知效果会如何。” 清歌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她的寻灵术既然已经失效,那么试试开物的方法,也未尝不可。 莫弃也好,拳也罢,既然是所谓的同伴,他们就从来没有打算要依靠明炎峰弟子的所谓的全派搜寻,谁让……人心如此的莫测呢。 133.第133章 锁在牢里的“人” 莫弃并不知道,因着他的突然失踪,引起了怎样的骚动。 他微微睁开一条眼缝时,发现自己正在一间狭小的牢笼里面。他不动声色地微微转动眼珠,悄然打量——这个不大的幽暗空间里密布着十数间或大或小的牢房,恰好分布成了一个圈,他几乎一眼就看到在这个圈的中心,立在一根黑黝黝的柱子,上面仿佛用铁链绑着什么,影影卓卓。 一个声音隐约从黑铁柱后传来:“……这样固执,又有什么用?真是可笑呀……”这话语声很轻,轻到恍若只是自言自语,只是四周太过安静,所以低语声虽然很轻,却也不是无法听清。 “看,你拼尽全力想要救她,可她还是没能逃出去……都是天意。” “……也好,你这样固执也是好的。” “不仅会搭上你自己,说不定还能带上师弟,对我总还是有利的。” “你们总是搞不清楚……这世间,亲情也好,爱情也罢,总是比不过实实在在的力量来得有用的……”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会儿似好心劝解,一会儿又像是带着幸灾乐祸,只是无论他怎样说,或好话、或怨怪、或得意,却始终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大概是觉得一个人自语的乏味无趣,低语之人终于闭嘴沉默,看样子像是离去了。 莫弃又等了好半晌,整个牢房都是死寂无声的,他才爬坐了起来。也不急着探查四周寻找出口,反而从袖里掏出了看似小巧的一叶孤舟——巴掌大小的孤舟小巧玲珑,并没有也压坏,他才舒了口气。 “情势所迫,实在对不住了。”他如此轻声说了一句,手中轻捏法诀,然而试了两次,灵力始终都无法顺利汇聚指尖,不仅轻咦了一声。 这诡异的牢笼,竟然压制了灵力与真元的施用! 他眯了眯眼,目光微沉,隐约闪过一抹冷沉的紫黑之色,手中捏的法诀变化,片刻便见牢笼内有沉郁的黑色气息几不可察地向着他微微流动,他捏诀的指尖,有阴冷的力量慢慢汇聚——带着终于凝聚起来的力量,他手势变换,一指点下,小舟之上隐约有符印被破了开去。 然而,符印破开,小舟却依然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颠来倒去地晃动了半天,小舟连抖一下都没有,就好像是一件普通的玩物而已,惹得他不由得哑然失笑:“怎么?真的生气了?” 一叶孤舟依然没有动静。 他见孤舟里的拳确实没有理他的打算,就将这小舟放到了地上,然后起来在这小小的牢房内打量起来。牢房是没有上锁的,只是他从里面用各种姿势扳了一遍,却纹丝不动。牢房空荡荡的,仿佛这偌大的牢狱空间内,只关着他一人而已。 什么都没有的牢房内,只有中心那根黑色铁柱铁链缠绕,仿佛缚着什么东西。他贴着牢房的间隙看了半天,才觉得那绑缚着的应当是一个人,只是一点声响都没有,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他不好弄出太大的动静,就在身上找了找,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才翻出两枚扣子,发力弹向中间绑缚着的那……“人”——第一枚扣子打在身上,竟是半点反应也没有,第二枚他所用的力气大了一些,那团暗影轻轻动了动,铁链轻晃的金铁声在幽静的空间中格外刺耳,而后终于有一个嘶哑的声音气若游丝地响起:“……谁?” 果真是人? 莫弃的脑袋又往前凑了凑,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我是被妖魄抓来的,你呢?又为何被绑缚在此?” 他问完话,幽暗中却半天没什么任何回应,若不是铁链偶尔还会传来轻微的碰撞声,他几乎以为这不知道是人是妖的家伙又“死”过去了。 “不愿意说?”他又开口问了一句。 那“人”动了动,终于又开口:“……妖魄……不会抓人。” 摆明了是不相信他。 然而,诚如这人所言,妖魄是修炼有成的妖物最纯正的妖元精魄,疑惑是妖怪死亡时的怨煞之气凝聚所化,虽然凶戾,却没有自己的意识,自然是不会抓人囚禁起来的。 莫弃也不否认:“抓人的是妖魄,想抓人的,却未必是妖魄。” 那人沉默了一下,算是接受了他的说辞:“你……也是妖?” “不是。”莫弃答,“我是人,不是妖。” 那人又沉默了下去。 莫弃扬了扬眉,突然生了好奇:“怎么?那些妖魄只会抓妖?” 那人停了半天,仿佛是在休息,能听得到微弱的呼吸声,才道:“多数是妖。” “那么,你呢?”莫弃再度问,“也是妖?” 铁链发出轻微的声响,那人低语了一声:“不人不妖的怪物罢了……”这一声低语轻而飘忽,若不是莫弃耳力好,几乎听不清楚。而这一声叹息之后,无论他怎样问,这人都仿佛是死过去了一般,再没有给半点的回应。 这般他就再也问不到自己想要知道,就倚着门栏柱坐了下来,托着腮开始思考。 妖魄没有意识,是不会抓人的,所以异变突生,那些白乎乎鬼哭不止的尽数向他扑来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竟不是反抗——非但不是反抗,他甚至在拳来不及出手的时候,施法封住了一叶孤舟——也不知道是不是与他生了同样的心思,他随手为之的术法,竟然真的封住了小舟里的拳。 只是…… 他伸出手去,拨弄了两下小舟,小舟依然是毫无反应。 这个牢房会压制灵力,拳这家伙……莫不是因为这个,而真的被关在了小舟之内?——他暗自揣测之时,黑色柱子那边铁链再度传来清脆的碰撞声,那个无论他怎么问都不开口的家伙,竟然破天荒地主动开了口:“你……可否帮个忙?” 莫弃闻言扭过头来,做出了侧耳倾听的姿态:“什么?” 这一次铁链的声响明显要比先前都大,仿佛是被捆缚其上的那人十分用力地挣扎了几下:“我的对面,有一只袋子,你把它取来给我。” 莫弃:“……” 牢房幽暗,他先前努力看了半天,也只勉强看出铁柱上绑了个“人”,什么面向绑的,绑成也什么鬼样子,确实黑乎乎暗幽幽的看不真切,以致于他抚着额琢磨了半天,还是不能肯定所谓的“对面”,到底是哪一个方向。 何况,即便是弄清了方向,又能如何? 134.第134章 夜间再寻人 他不得已,只能摊了摊手:“如你所见,我连着小小牢房都走不出去。再加上这里,好像并不能使用灵力和真元……” 他还没有说完,便被那人虚弱却意外坚持的声音打断:“你把它取来给我,我教你如何离开这里……没有人指点,你只能死在这里。” “也未必。等天亮之后,我的朋友发现我不见,自然会来找我的。”不管这样,清歌和开物,总不至于不闻不顾的,即便那个小心眼的昔日匠神不管他,总也要顾念与他一道的拳,所以这句话,他说得可谓是一点儿都不心虚。 然而,那人却咳了一声,道:“天亮之后,没有人可以再找到你。” 莫弃闻言顿了一顿,很快反应了过来:“此处空间,另有玄机?”难怪……会这样的肆无忌惮。 “你将袋子取来给我,我自会尽数告诉你。否则……”仿佛是说话也是件极耗体力的事情,那人微微喘息停顿了一下,才接着开口:“……你就在此等死。” 莫弃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虞。 那人看不到他的神色,喘了口气又补了一句:“……我没有力气,与一个死人废话。” 死人么? 莫弃扬了扬眉,将手中毫无动静的小舟重新收回到了袖里,然后从地上站了起来,扶栏而立,无声而笑:“老兄,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可别没等拿到你想要的袋子,就死掉了——我也没有力气,帮一个死人拿东西。” 他的话说完,牢房内有一瞬间的寂静,然后那人竟传来了低哑的笑声,气若游丝却格外清晰:“放心,我……还不能死,自然不会死的……” 幽暗的牢房之内,丝丝缕缕的黑冷气息开始无声无息的流动起来,被压制了灵力的莫弃却没有什么忐忑,脸上的神色反而有些似笑非笑,缓缓应了一句:“那就好。” 无论如何,终归是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好奇,就死在这里的。否则,叫人知道了,定然是连大牙都要笑掉下来的。 只不知道若真的那么倒霉,清歌……是会笑呢,还是难过多些呢? 幽暗的牢房死寂阴冷,幽冷气息无声无息地流动聚拢,他站在牢房中扶栏,脑袋中却莫名其妙地闪现了这样的念头,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 …… 天蒙蒙亮,浓雾还未完全散去,整个明炎峰就热闹了起来——所有的弟子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被叫了起来,分别听从赵戊林和裴弗林的指示,开始对整个明炎峰进行搜查。 “又有人失踪了……?” “嘘!你不要命了,小心别叫赵师兄和裴师兄听见了!” “走走走,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你们过来这边。” “去后山的小心一些,千万不要太过靠近药圃!” 清歌站在屋顶,看着明炎峰的弟子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半晌才从屋顶翩然而下,走进屋内——堂屋桌上,四条黑龙托举这的圆球依然滴溜溜地转动着,箭矢晃动不止,开物站在桌边,托着下巴一脸的沉思。 “实在是奇怪。”看到清歌进来,他直起身子有些疑惑,“四龙问泽仪居然会没有反应。” 清歌也有些意外——眼前这家伙虽然是一副年少模样,但却是实打实被天地赋予了神号“天工”的匠神,他造物经手之物,鲜少有无用的——想到这茬,她就不由得问了一句:“四龙问泽仪若是没有反应,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开物扶着下巴沉思了半晌,才道:“或者已经远在千里之外,或者……不在这个空间之内。” 半个夜晚的时间要横渡到千里之外,即便是清歌和开物,也不得不借助某些特殊的神器,而昨夜的水潭边上,并没有任何这样的痕迹遗留下来,所以……不在这个空间之内么……? 仿佛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开物又道:“即便还藏有别的小空间,总也会留下点痕迹的,所以说,可还真是奇了怪了……” “再等片刻,若还是没有消息,我再试一次寻灵术。” 开物听了这话差点没跳将起来,实在没忍住一声冷哼:“你是真的想神力逆转不成?” 清歌摇了摇头:“要尽快找到人,否则……” “否则……又如何?”开物哼了一声,“对你而言,一年与百年,本来也没什么分别,就当是百年之约提前到期罢了。” 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清歌自然是不依的:“一年是一年,百年是百年,如何能相同?” 对他们这样的上神而言,一年也好,百年也罢,总归都不过是弹指一瞬。 开物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再与她纠结:“等那个姓裴的小子能带来什么消息再说吧。”说罢又哼了一声,冷笑:“既然动了手,总不会就这么简单就罢休的,所以,再等一等。” 清歌想了想,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竟一时无言以对,终于不再坚持。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那个送来夜宵的小童又送来了迟到了许久的午饭。 “裴二师伯说,要找到人,得等到晚上。”那小童如此传话道,“但是夜间雾大,也不要随意出去乱走。” 开物打发了小童,对着滴溜溜转着的四龙问泽仪发了半天的呆,才有些了悟:“……原来是这样。” 清歌在一旁养神调息,闻言转过头来:“什么?” 然而,仿佛想通了什么的开物却不答反道:“我们到了晚上再找人。”说罢,竟真的收了桌子上的四龙问泽仪,然后道:“你也休息休息,不要多想,等到了晚上,我带你去找人。” 而后,竟就这样径自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清歌:“……” 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虽然心中不安,但终归还是按捺下了满腹的担忧。 这般掐算着时间,终于是到了夜间,只是过了晚饭时间,也没见那个送饭的小童过来,到最后过来的,却是赵戊林。 “赵师兄,可是找到人了。”开物好似并不十分意外,笑眯眯地问道。 赵戊林摇了摇头,却道:“明炎峰两百多名弟子找了整整一天,几乎将整个山峰都翻过来了,才勉强找到一些线索,所以,师父请两位去大殿一趟。” 清歌低头想了想,脑海中不知怎么地闪过小童那一句“夜间雾大,不要随意出去乱走。”只是没等她出声拒绝,开物已经应了下来,如此,就不得不随着赵戊林去大殿了。 135.第135章 正殿之内藏玄机 夜间的明炎峰依然是浓雾弥漫的景象,黑沉而幽森。只是比之先前两晚,今日路上那些灯柱都被点燃了起来,一团团橘色的光芒温暖明亮,驱散了不少阴寒雾气。而正殿之中,更是灯火通明。 数十弟子拥簇着甄真人坐在大殿中间,裴弗林也垂手立在一旁,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只是不知是否是错觉,眼中的阴郁之色越发浓郁,隐约还有几分焦躁。 “真人找到人了?”开物进了门就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不曾。”甄真人也不介意他的无礼,摇了摇头:“只是有弟子在大殿中搜寻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异样,说不定与莫小弟的失踪有些关联。”说罢,就命一旁的裴弗林说明情况。 裴弗林说得简洁明了,大致意思便是有一队弟子进来大殿搜寻,第一次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等到第二次再进来的时候,无意间竟发现主位上的那张掌门座椅,竟有向前倾斜的痕迹——这样的倾斜并不十分明显,只是先前看过一次,如今再看,这样的变化自然被看了出来,更何况,那是掌门做的椅子,那里会随随便便就这么便宜倾斜的。 而后,得到消息的赵戊林与裴弗林都过来了,再三试探,才隐约感觉到这一处,怕是另有玄机,并禀明到了甄真人这边。 “依我所见,这座椅背后,怕是另外藏着一处小空间。”最后,甄真人是这样推断的, 清歌看了他一眼,竟忍不住开了口:“你不是天天坐在上面?”开物也似笑非笑地道:“你这每天都坐在这椅子上,竟不知道有异常?” 甄真人老脸一红,说了一声“惭愧”。赵戊林乖觉,忙上前解释了一通,原来是甄真人这几年专心于修行,门派中的大小诸事,几乎都交托给了赵裴两个大弟子处理,这掌门座椅,也是有些时日没有好好坐上一坐了。 开物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而后问:“那真人将我二人叫来,是否是有了什么打算?”他悠悠然开口,那模样,像是勉强接受了赵戊林的说辞。 清歌却比他直接许多,已经二话不说走上前去——大殿宽阔,掌门那张用上好白玉雕琢而成的座椅浮刻了许多花草图案,放在正对着大门的云台之上,巍峨而威严。只是此刻看去,座椅背后,却分明有空间堆叠扭曲而形成的幻影,宛如层层波涛一般,颇为诡异——她只是看了一眼,便转头对开物道:“是结界。” 这样的结界之内,往往是自成空间的,也就是开物口中所谓的小空间。 她伸出手去,试探性地想要去触摸那些波浪一般的褶皱幻影,离得近的裴弗林脸色微变,甄真人更是急急出言阻止:“清歌姑娘小心,这结界……”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可怕的挤压反弹之力已经产生,清歌几乎是本能地抵抗——然而,她却忘了,而今的她神力凝滞,实力大打折扣,竟被这反弹之力震得全身一疼一麻,身体本能地向后跌退,几乎半条胳膊都在一瞬间失了知觉。 开物瞬间上前,扶住了她肩膀止住了她后跌之势,他张了张口,那神色像是要骂上几句,只是最终却没有说出话来,反而沉着脸皱起了眉头:“清歌,你……”他顿了半晌,一时竟不知自己是该骂还是该安慰。 清歌并不理他,只是看着自己被完全震麻的手臂,换若失神。 什么时候开始,她堂堂的天界斩魔神将,竟然会如此轻易地被一个结界给反弹至此? 昔年的匠神见她这样,终于觉得还是先安慰,便按了按她的肩膀,缓声说了一句:“不要着急。” 一旁的甄真人自然不知道清歌往昔的战绩,只当她是被吓懵了,便忍不住开口道:“姑娘实在是太鲁莽了,这结界端的是厉害非常,适才我想试探一二,也差点着了它的道。好在姑娘闪得快,否则怕是非受伤不可。” 开物差点没朝天翻个白眼,心想这货无心之言,听在清歌耳里,非得心塞死了不可。 果然就见她眼底闪过了黯然之色,连一向安静淡然的脸上,都多了几丝空茫和踌蹴——不动手的时候没有太大的感觉,而今才体会到惯用了傲视六界的力量,骤然失去,即便是寡淡如清歌,也终归是难以适应的。 然而,终归是心中早就有了会这样的预感的,她在短暂的失神和茫然之后,推开了开物按着她肩膀的手,转脸望向甄真人:“须得破开结界。” 结界之后,八成是他们要找的那处空间,莫弃,大约便在其中。 甄真人点头:“这是自然的。我遣戊林去请两位,便是想请开物兄弟帮忙,一起出手破除了这结界,好看看那位莫小弟是否被困在其中。” 开物有些意外的扬了扬眉,心道这老道应该不至于知道他能看穿万物本质纹路才是呀。 赵戊林在一旁加了一句:“都怪我和裴师弟修为尚且不足,否则必然可以助师父一臂之力,如今这明炎峰内论修为能相助师父的,大概也只有开物前辈了。” 前辈? 好家伙!这浑身都是心眼的家伙为了在他师父面前露脸表现,对着他这么一张少年的面皮,竟然连“前辈”这样的称呼都用上了。开物忍住想吐槽一二的冲动,僵着脸端出“前辈”的表情:“不知该如何相助?” 甄真人便凌空点出了一指,灵力在大殿半空凝成一点光芒,而后一化二,二化四,四生八,各据八方。 “我明炎峰有一门合击之术,若是由我来主持,谅这结界厉害,必定也是可以破开的。只是我若主持阵法,就需要另一位修为高深着在旁引力。”他指着半空的某个小光点做出了安排,“这可谓是我明炎峰的最强一击,开物兄弟你须得从旁协助一二。” 开物并没有提出反对,难得认真地听他解说安排。 看半空中依照特定轨迹移动这的八个光点,开物和一旁的清歌便已然知道他们所谓的“合击阵法”,九成九就是先前见过的八门云锁阵了——这个古老的阵法,连开物都只是听过二一却不甚了解,所以也不是太过肯定。 136.第136章 “妖孽”人人有责诛之 果然,随着甄真人的一声令下,明炎峰留在大殿中的弟子在赵戊林和裴弗林的指挥下,八人为一个小组,各自站定,组成的八个小队又各自占据了大殿的八个方位,快速形成了阵法,阵眼之处,自然便是甄真人了。 和先前困住猫妖时并不一样,大殿之中并没有出现云气和云气形成的锁链,有的只是节节攀升的灵力波动,灵力互相呼应流动,形成了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整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甄真人的四周形成了灵气漩涡。 “动手!”被磅礴灵力环伺的甄真人断然喝了一声。 开物也不犹豫,随手捏了一个法诀,就一掌向掌门座椅后面拍去——他虽是匠神,擅于天工开物,却不擅争斗之术,但终归曾是上神,而今这一掌拍去,神力磅礴自是不在话下。 他随手为之,并没有用全力,然而,这显露除了一些痕迹的结界也着实厉害,那些力量居然被反弹回了大半,他不由得微微一惊,心中突然闪过了某种不好的感觉——只是,没来得及想更多,满殿汇聚的灵力已经受甄真人的掌控,依着他的指引呼啸而至了。 这一攻击落在那一处结界波纹上,并没有如他们所预料地打破结界,只见那波纹如水般荡漾开来,吸收了一小部分的灵力,却将绝大多数的灵力反弹了回来,竟刚好弹向开物所站的位置——他自然不想生受这集众人之力的一击,迅速地闪了开去。 然而,他身形才动,身后的攻击却也同时到了—— 整一个大殿之中灵力磅礴升腾,明炎峰的弟子迅速而有序地变幻着自己的方位,不知何时连四周的灯柱凳子蒲团也变成了阵法的一部分,整一座大殿便是一个已经开始运转起来的大阵,主持大阵的甄真人依然是一脸的笑容,只是这笑容之中却多了一些狰狞与狠辣,下一道攻击,便是直直冲着开物的后背而去的! 几乎同时,赵戊林和裴弗林也不知何时靠了过来,一左一右同时攻向一旁休息的清歌。 异变来得又快又意外,开物仓皇运转神力,才勉强挡住了前后夹击。清歌却被赵戊林师兄弟二人封住了前后去路——她而今是不能动手的,若要动手,身上的伤势必然会向着更加糟糕的情况演变,可如此一来,竟叫两个凡间修行的小辈堵得前后见肘,也真是可笑得紧。 清歌暗自好笑又好气之时,大殿之中云气弥漫,无数云气凝结的锁链穿梭其中,向着她和开物锁缚了过来——果真是八门云锁阵! 初遇时也见赵戊林带着他的师弟布此阵捉拿猫妖,当时站在阵外,并没有太大的感觉,而今由明炎峰的掌门带着数十门人主持布阵,又是在布置已久的大殿之中,威力更甚,清歌才体会到了那日猫妖困在阵中的泼天压力和无力。 当日冷眼旁观猫妖陷入阵中,如今却是他们落入此阵。 果真,一饮一啄,皆有前定! 云锁穿梭而来,越缚越紧,她却寸步难行,身体内的血液沸腾仿佛要破体而出,压得她难受之极。这样的压迫,不止是身体上的,更有精神上的,竟让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因果报应这样的想法,本能地想要放弃抵抗。 “甄真人,你这是何意?!” 隐约有开物恼怒的声音传来,明明应该是在身边不远,这责问之声却仿佛是从极远处传来一般,飘渺,破碎。 “世间妖孽,我辈人人有责诛之!”甄真人的声音也仿佛也同样是从极远处传来。 妖孽?竟说他们是妖孽? 清歌目光微沉,手上无意识地虚握捏诀,想要召唤斩魔剑。 一旁开物仿佛是在跳脚,声音都好似拔高了:“妖孽?你是哪只狗眼看到我们是妖孽了?你爷爷的倒是说说我们是什么妖孽来听听呀!”他一贯说话不好听,却不会口吐脏字,如今连“你爷爷的”都说出口了,可见是气得不轻。 甄真人却道:“我说你们是妖孽,那自然便是妖孽!”说罢,竟还呵斥了一句:“妖孽,伏诛!” 数十布阵的明炎峰弟子也一起齐声喝了一句:“妖孽,伏诛!” 伏你妹妹的诛! 也不知是和莫弃在一起久了,还是受了羽向天抑或是不良匠神开物的影响,清歌的脑袋中,竟闪过了这样的念头——她甚至觉得莫弃若在此处,必然是会这样嘀咕几句的——这样想着,她咬了咬唇,开始强行运转神力,想要将斩魔剑召唤出来。 无论如何,总是要将莫弃带回来的。 然而,她体内的神力刚刚开始流转,一只手却忽地从旁里探了过来,一把扯住了她,磅礴的力量瞬间压制而下,冲散了她刚刚开始流转的神力。 “你……”她张口,只吐出了一个字,云气沸腾,云锁扑面而下,锁缚而来,满目竟是白茫一片,再不见其它! 而后身体变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等再稳住身形的时候,眼前已从白茫茫变成了漆黑一片。 …… …… 等大殿里的云气和云锁散尽之时,数十名掠阵的明炎峰弟子个个坐到在地,通身汗湿宛如从水里捞起来的一半,有几个修为浅一些的,甚至歪倒在地,双目失神,脸色苍白,分分钟都会厥过去的模样。 赵戊林和裴弗林二人虽然也是满头大汗,神色疲惫,但却立刻走到甄真人下首,垂手摆出了恭顺听话的模样。赵戊林笑着道:“恭喜师父,修为又将精进,实乃明炎之福!” 甄真人抚弄着手中的葫芦,这葫芦通体漆黑,口子的地方已经贴了符文,与前日用来装虎妖和狼妖的葫芦并无二致:“这三人之中,就这叫‘开物’的少年修为最深,连我亦觉得看之不清,不过终归不是大阵的对手,也是天助我们。” 赵戊林闻言看着他手里的葫芦,冷笑一声:“无论他修为多深,进了师父的葫芦,总归是要化作清气一团的。”他也没少受开物那嘴皮子的气,如今自然是觉得解气。转头望向一旁的裴弗林,笑了一声:“我就说,连药圃幻境都堪不破的,即便表现的多么高深莫测,都是不足为惧的。现在,师弟以为如何?” 137.第137章 弟子不明白 原来昨夜甄真人带开物和清歌去后山,便是做试探,而后作为大弟子的赵戊林和裴弗林意见却相左——赵戊林将开物三人带回来,本就不安好心,自然是要求这般布局下去的,裴弗林却更加小心谨慎,觉得不可操之过急。如今又这样的结果,赵戊林自然是得意的。 裴弗林目光闪了闪,没有接话。 赵戊林见他这摸样,心中越发不爽,忍不住哼道:“你可不要以为,师父和我不知道你背地里与他们做的那些勾搭,否则师父又何至于这么急着动手,你……” 他还没说完,便被甄真人打断了:“好了,戊林,你安排众弟子下去休息。” 赵戊林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停顿——他一直是知道师父是有所偏心的,然而他还是很快就收起了所有不必要的情绪,答应了一声,就转头吩咐殿中的弟子休息修养。 等他走开,甄真人握着手中的葫芦,望向自己弟子的目光却是冷沉而探索的:“你为何想要救那猫妖?” 裴弗林垂着头,眼中隐约闪过一丝痛色,答了一句:“回禀师父,弟子并没有想要救它。” “哦?”甄真人眯起了眼,“那么,你是想要杀它?” 裴弗林沉默了半晌,谁也不知道他的心中闪过了怎样的念头,即便是他的师父一时也有些猜不透,只是半晌之后,却见他果真点了点头,承认道:“是的,我想杀它。” 闻得此言,甄真人的神色明显和缓了许多,点头道:“好在你还是知道轻重的,与他……终归还是不同的。”他磨蹭着手里的葫芦,又补了一句:“只是,个人有个人的劫,旁人的孽,就该让旁人自己去断!” “否则,留之何用?” 此话出口之时,这个明炎峰的掌门神色冷凝,目光狠辣,与先前总是笑眯眯的模样,完全是判若两人。 裴弗林几乎是一瞬色变。 …… …… “明炎峰也当真的古怪。” “明明白日里山明水秀,景色动人,灵气虽然不是顶充沛的,但也过得去。那这夜晚,却是妖雾弥漫,鬼哭震天,还动不动就抓人来填牢房。” “这样的地方,若不是为了那个什么明炎草,估计也没有什么人愿意过来,想想也是,若不是为了明炎草,我也是不愿留在此处的。” 牢房之内,莫弃盘腿坐着,他的对面端端正正地摆放着失去反应的一叶孤舟。只见他半托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说着,与其说是讲给孤舟里没有任何反应的拳听,倒不如说是想引的铁柱上绑缚之“人”的开口说话罢了。 只是无论他说什么,那人都仿佛死过去了一般,没有半点的反应。 他一个人自说自话终归是无趣,此处空间幽暗停滞,也不知时间流逝,便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开物那家伙,拿到明炎草了没有。” 这一句他是真的自言自语,却不想铁柱那边传来轻微声响,那人竟咳了一声:“明炎草……咳咳……早就死光了。” 比起之前一次开口,他的声音越发虚弱飘忽,仿佛气力耗尽,连生命也快要到尽头了。 莫弃愣了一愣,他分明记得初来之时,那掌门甄真人可是说过今年的明炎草还有几日便成熟了的,不由得心下纳闷,心中开始想象各种情况,口中却问道:“为何会死光?” 那人又是半天没说话,在莫弃以为他又“死”过去不会开口时,他却回答道:“明炎草是灵草,人心死光了……它自然也就死光了。” 所谓灵草,自然是通灵的。只是这人心死光了,又是什么答案? 莫弃半天没反应过来,还没等他想明白其中的意思,却听那人又道:“你将我对面那个袋子取来给我……” 他催促着。 莫弃拨弄了两下手中的袋子,心想他是眼睛看不到吗?竟不知道他所谓的“对面”,已经没有什么袋子了吗? 他与开物同行了几日,自然是认得这个挂在开物腰间的如意袋的,只是不知为何会挂在这里,不过想到开物的行事与个性,八成是不会吃亏的。他记得那日猫妖,便是被收到这袋中的,便问了一句:“你是要这猫妖?” 那人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喃了一句:“……她叫小猫。” 小猫? 莫弃的嘴角狠狠抽了抽,差点没有忍住问一句:这名字取得,还能在随便一点吗? 他这样想着之时,这一处空间,却忽然响起了第三个声音,微微哼了一声:“一只畜生,哪里需要什么名字?” 甄真人负着手,慢慢地从阴暗处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神色阴沉的裴弗林。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目光落在莫弃身上,露出了几分兴味:“我原道你是修为真差的,并不十分看在眼里,却没想到你竟能看破山下的阵法,窥得困在其中的那些妖魄。” 莫弃仿佛并不十分意外——或者说从看到开物的这只如意袋开始,他就不会再意外什么,所以乍然见到甄真人二人,也只是笑了一笑,回道:“我也没有想到,原道是培育灵草的清灵之地,却会是这般藏污纳垢怨气冲天。” 甄真人看到他手里拿着的如意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此处能将灵力压制到无,这明明修为浅薄的人竟能将这如意袋拿到手中,实在由不得人不感到意外——好在他的心思并不在莫弃身上,只是手一招,如意袋就“唆”地一下飞回了他的手中,笑了一声:“等你也成为那怨气的一部分,看你还能不能再说什么。” 说罢,就不再理他,只走到了铁柱前面,盯了其上捆缚的那人半晌,才道:“你还是没有想明白?” 那人动了动,铁链叮当作响:“……弟子,不明白。” 甄真人哼了一声:“是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 铁链轻轻晃动作响,被捆缚其中的那人却半天都没有开口回话。甄真人渐渐失了耐心,转头对一直沉默地站在他身后的裴弗林道:“你说,他是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 裴弗林的脸色很不好看,闻得此言并没有想太多,低声回道:“师兄自然是不明白,还等着师父指点迷津,又怎么会不想明白。” “哦?”甄真人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然后又问那人:“可是弗林所说的那样?” 那人依然是沉默不语。 138.第138章 怕了,所以从了 莫弃几乎都以为他是又“死”过去了。他在一旁虽然看不太清楚,却听得明白,可谓是“听”了一场好戏,此刻见这人一直避而不答,便忍不住插了一句嘴:“看样子,并不是那样的,你们这位师兄,只怕是真的不想明白。”说罢,还托着下巴一脸无辜地追问了一句:“话说,这明白来明白去的,你们到底是想要这位师兄明白点什么呢?” 甄真人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却并不开口。只是明明是笑着的,目光却阴冷沉郁,再不复先前的平和安详。 莫弃好像看不到他的笑脸一般,脸上的表情越发的无辜。 “师父……”这厢正两两对望之时,锁缚在铁柱上一直沉默的弟子却终于又开了口:“弟子不明白,所以……还望师父指点迷津……” 此言一出,甄真人的脸色明显和缓了许多,裴弗林眼中更是明显闪过了一丝喜色,莫弃却有些意外和惋惜——虽然并不知道所谓的“指点迷津”会是什么,但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显不像是什么好事。 可惜,这必然是什么妥协吧,却不知道这样的妥协,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不知为何,莫弃的目光竟不由自主地望向了甄真人手中的那只如意袋——如意袋被甄真人捏在手中,他掂了一掂,缓声道:“你应当知道我会指点你怎样的迷津,当初如论如何都不愿意,如今怎么就忽然想通了?” 他终于转变了态度,他的师父好像欣慰,却疑心不减。 莫弃却冷笑了一声:“因为他快要死了,所以,他怕了。” 裴弗林瞪大了眼睛,那神色好似松了口气,又好似不信,还带着失望。 “是,我快要死了……”那人并没有否认,反而承认了,声音虚弱而疲惫,带着沉沉死气:“我即便是死了,小猫也是逃不过这一劫的,与其两个人都死了,倒不如活下来一个……” 他没有说下去。 与其都死了,倒不如活一个,所以,她死他活。濒死之际,他终于还是做出了这样的抉择,理智到几乎残忍。 莫弃嗤地冷笑了一声。 甄真人却明显满意这样的答案,神色和缓了下来,甚至温声道:“如此才好,这世上种种****,都是虚妄,也只有自己才是真实的。”说罢,微微扬了扬手里的这个袋子:“这猫妖不知廉耻,为祸人间,你吸收了她的妖元,伤势也能好得快一些。” 身后裴弗林的脸色又微微一变:“师父,这猫妖修为并不深,妖元稀薄,不如用前日抓到的那虎妖,抑或狼妖的妖元比较好。”他想都没想,求情的话便这么说出口了,只说完之后,就觉得有些后悔了。 果然甄真人道:“用这猫妖的妖元,即便涨不了修为也疗不了伤,但是却能斩心魔——我不是与你说过,个人有个人的孽,你师兄的孽,便要让他自己去斩断。你操得什么闲心?” 裴弗林被这么一说,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他的师兄仿佛笑了一声,虚弱的声音中隐约带着一丝柔和:“小弗,不必再多说……师父说的,自有师父的道理。” “你愿意听从便好。”甄真人满意地点头。然后转身往回走去:“弗林,寅时将到,你叫人将焉林带去炼妖阁,给他疗伤。”说罢,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望向莫弃,指了指他又补了一句:“将他也给捎带上——和他两个同伴一起,祭炼成妖魄。” 嗳? 莫弃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你说……我的两个同伴?”一个是昔年的匠神而今的酆都之主,一个是锋芒锐利的天界斩魔神将,都是上神……即便而今清歌受巫咒所累不便动手,但被眼前这一肚子坏水模样的甄真人说要祭炼成妖魄,他还是觉得实在难以置信。 甄真人冷笑了一声,大约是不屑理他,径自转身走向来时的阴暗处,黑暗中也看不清楚他是怎么出去的,总之是离开了。 裴弗林却没有跟着离开,他站在铁柱前沉默了半晌,才道:“对不起。” 他的师兄没有出声。 他就又解释了一句:“我知你曾想过救她,所以偷放了她,可惜……还是被赵师兄发现,并带人抓了回来。” 他的师兄便叹了一声,语气中尽是疲惫:“如此这般……便都是命了。” “小猫与我……都是命中该有此劫。你不曾对我不住,自然也不必说那对不起,咳咳咳……” 裴弗林不知该怎样安慰抑或劝解,只得沉默了下去。 莫弃却站了起来,叫了他一声,等他转过脸来,就问道:“裴师兄,不知道我那两位同行的朋友……那位清歌姑娘,怎么样了?”虽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不怀好意,但是有求于人,他还是客气地叫了一声“师兄”。 终归,比起那赵戊林来,这位裴师兄看上去反而更像是可靠“良善”一些。 果真这位“裴师兄”默了一下,却还是回答了他:“被师父收到葫芦里去了?” 莫弃呆了一呆,才堪堪确定自己没有幻听,忍不住追问:“劳驾,能说得再详细一些嘛?” 裴弗林也不知道是心情好,还是心情不好,抑或是同情他即将被祭炼成妖魄,还是旁的什么原因,竟没有拒绝,将清歌和开物被赵戊林诓骗到大殿,而后被偷袭,又被困进八门云锁阵,最后被甄真人收紧葫芦的过程大略讲了一遍,最后却道:“万事皆有因果,也不要怪我明炎峰心狠,会落到现在这样,说到底是你们贪心了——拿本就不属于你们的东西来换取明炎草,跑到明炎峰来,也是自找的。” 莫弃摸了摸下巴,心中暗道:说了这么长长的一句话,总结了说,无非就是你们自己作死,便不由的有些无语。不过听了他先前的大致叙述,他倒是已经不担心了——不但不担心,反而心中冷笑。 开物那家伙脾气不好,听说还护短,如今吃了这样的大亏,明炎峰的人居然还想将他也祭炼成妖魄,只怕是妖魄还没炼成,就要遭了大殃吧!这般想着,他就忍不住笑了出来,感慨了一句:“果真是……不知者无畏呀。” 139.第139章 还是“裴师兄” 不知者……无畏? 裴弗林听了他的感慨,目光闪了闪,明显不能理解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感叹,却没有追问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对他说了一句:“昨天晚上,发现你失踪之后,你的朋友曾经暗示我,用你去换那……猫妖。” 他说“猫妖”两字的时候,转头望了他的师兄两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才又道,“可我一直疑惑,猫妖早已经被交到了师父手上,他们又如何能拿猫妖来换你……” 大概是觉得站着累了,莫弃背靠在木栏上,笑了一笑,却没有接话。 “我虽不信他,却还是遣了小童去暗示提醒,不料他们竟还是随赵师兄去了那大殿。”他接着说道。 果真还是想说自己作死,所以不作不死吗?——莫弃摸了摸下巴,看他的表情有些怪异,吐出的话却是:“你应当相信他们的。” 裴弗林微微扬眉,虽然没有开口,那神色却仿佛在问“为什么”。 这会儿的他对莫弃几乎是有问必答,所以他有疑问,莫弃自然也不能小气,就解释了一句:“我那朋友,都是傲气之‘人’。” 开物身为匠神,自然是聪明多智的,虽然有时候会使些小诈,但骨子里却终究是孤高傲气的,并不屑在这种时候作假诓骗的。可惜,这裴弗林虽然比赵戊林聪明,却最终也还是并不相信。 他的解释,裴弗林仿佛懂了,又仿佛没有懂,他低头想了想,最终却只说了一句:“如今再说这些,也都晚了。”大概是不想再多说下去,说罢这一句,他就又转脸向铁柱上绑缚的那人,顿了一顿才道:“师兄,你一定要活下去。” 说罢,径自转身出去了,应当是叫人去了。 他这一走,这一处牢房便又重新安静了下来,悄然死寂得几乎落针闻声。 莫弃用脚尖踢了踢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的一叶孤舟:“喂,听到没有,你家那个就要被人祭炼成妖魄了,你还要躲在里面不出来?” 虽然从羽向天哪里知道拳也算是半个酆都城主,但看他与开物平日里的相处,却实在是看不住像主仆多些还是像朋友多些,抑或是更像家人,所以最后选择了“你家那个”这样的措辞。 然而,小舟静悄悄,依然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莫弃不甘心地又摆弄了两下,却听裴弗林的那位师兄突然道了一句:“这里的阵法压制灵气与真元种种,法器……是无法使用的。” 他心中本就有着这样的猜测,闻言便叹了口气,只得放弃。 此间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莫弃收了一叶孤舟,忽然问到:“裴师兄,贵派的八门云锁阵,是从何处所得?” 他因客气,叫裴弗林“裴师兄”,如今叫着裴弗林这位被铁链绑缚于此的师兄,也是“裴师兄”,仿佛心中已经笃定了某些猜测。 那人沉默了片刻,才反问:“你认识我?”他不答反问,却没有否认。 “来明炎峰的路上,遇到过逃跑的猫妖,才知明炎峰有裴师兄。”莫弃笑道,却并不提他们曾都以为那“裴师兄”便是裴弗林,如今见了这人,看了这一处好戏,才知遇到猫妖当日那些明炎峰弟子口中所谓的“裴师兄”,怕是另有其人。 所以,才出言试探。 果不其然,听他提到猫妖,这人虽然很虚弱的样子,却还是多开口说了一句:“原来……你已经见过小猫了?”他沉默了片刻,又问:“那个时候……她一定是很害怕吧?” 害怕? 莫弃摸着下巴仔细回想了半天,那猫妖蛊惑媚态,却又谨慎小心,开物骂她好狗不挡道,她却说自己是猫非狗,实在是看不出哪里有“害怕”。若不是受了伤,估计也不会被赵戊林一行给追得走投无路了。 然而,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口中却道:“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又何必再管她害不害怕呢?”虽然不知道他的那一句“请师父指点迷津”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大约不会是什么好事。 昏暗中看不清这位“裴师兄”是怎样的神色,只知道他在极短暂的沉默之后,竟认同了他的话:“你说得对。害怕也好,不害怕也罢,如今终归都是没意义的了。”然后又道:“我的确姓裴,幼时师父取的名字是焉林,是戊林和小弗的师兄。” 说完,轻声咳了几下,气息越发的羸弱了。 裴焉林? 这明炎峰有许多遮遮掩掩的奇怪之处,莫弃还想再打听一些,裴弗林却已经折返了回来,还带了好几个明炎峰弟子——这些弟子应当都是知晓内情的心腹,乍然见到裴焉林被这样捆缚在铁柱上也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望着带他们来此的裴弗林,静候着等他吩咐。 裴弗林沉着脸,不悦地责问:“怎么还不见过师兄?” 那些弟子纷纷回过神来,对着捆绑在铁柱上的裴焉林行礼,齐声问好:“见过裴师兄。” 莫弃看着这情景,忽然觉得好笑,心想这边也裴师兄,那边也是裴师兄,这些明炎峰的弟子们也不怕给弄混了。 这边裴弗林这个“裴师兄”已经开始下达命令,将裴焉林这个“裴师兄”从铁柱上解下来,也不知是否是错觉,铁链的叮当脆响之中,隐约有血的甜腥味飘来。裴焉林的呼吸明显粗重了一些,却始终没有开口。 最后,裴弗林指了指莫弃,也不知他做了什么,一直紧紧关闭这的牢门,竟然自己便打开:“将他也带上。” 莫弃可不想毫无形象地被明炎峰的那些弟子拖着或者押着走,就自己施施然走了出来,跟在了裴弗林的身后。 明明是阶下囚,并且即将要被祭炼成所谓的妖魄一团,他却仿佛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不但配合,连脸色都没有变化上一丝一毫。 裴弗林皱了皱眉,问了一句:“你还存着侥幸?” “我从不相信什么侥幸……”却见莫弃直接摇了摇头,半分犹豫都没有,“我只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柳暗花明又会是一村。” 裴弗林又多看了他两眼,然后转身:“跟紧了。” 竟真的没有叫他那些师弟来押他抑或是拉他。 莫弃笑了一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默默地跟了上去。 140.第140章 炼妖阁前是非多 所谓的炼妖阁,坐落在主殿后面,通体漆黑的一栋三层阁楼,不但是门窗紧闭,窗棂上用的窗纱也都是黑色的,在主殿的阴影里,实在是不起眼到了至极,尤其是这样被浓雾遮掩了星月之光的深夜,几乎是与黑暗融为一体了。 “你师父的眼神,一定不错……”仰头看着这一栋在暗夜里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的小楼,莫弃啧啧感慨了两声,“只是这品味就……呵呵。” 这一声“呵呵”,实在是意味深长的很。 在前面带路的裴弗林一声不吭,连脚步停顿一下都没有。 小楼前却忽然传来的应话声:“死到临头,还如此不知所谓,也是少见。真不知道是活腻了,还是脑子不够用。” 却是赵戊林。正站在炼妖阁门前的台阶了,也没有拿烛火灯笼,昏暗中完全看不清他的面目神色,也不知道在这里站着等了多久。 莫弃自然也不是个随意好拿捏的主,虽然时常被开物这些奇奇怪怪的家伙说得无言以对,但却并不意味着随便来个人也能这样,当下笑了一笑,道:“赵师兄好兴致,这般眼巴巴地在这边等着,却不知道是害怕了,还是心虚了?” “小子,你这样胡说八道,看来果真是活腻了!”大概是真的戳中了什么心思,台阶上的赵戊林恼羞成怒,一抬手就是一掌拍了过来——如今已经撕破了脸暴露了本性,自然也就不需要再顾及什么了。 只是这一掌却被走在莫弃前面的裴弗林挡住了:“赵戊林,你做什么?”他连师兄也不叫了,竟然直呼其名。虽说都是甄真人亲传的大弟子,门中地位非常,但终归还是尊卑有序的。 赵戊林被他这样毫无“尊卑”地责问,冷笑了一声:“看来师弟是看到师父把裴师兄放了出来,以为看到了希望,就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却没有看到裴师兄的那一身锁链,可还没有解开呢!” 裴弗林眯了眯眼,道:“师父说,要为裴师兄疗伤。” 莫弃却在身后慢悠悠地笑问了一句:“既然锁着,你又在慌什么?” 他一脸惫懒无辜的笑,又说这样的话,实在是欠揍得很,连挡在他前面的裴弗林都觉得他可能又要惹得赵戊林恼羞成怒了,所以先一步开口道:“师父吩咐,要带他去炼妖阁……”他回头瞥了莫弃一眼,冷冷地接着道,“……祭炼成妖魄。” 以前被祭炼成妖魄的,不是关着进去的,就是躺着的,还真少有这样自己一步步走进去的,赵戊林沉默了半晌,才哼了一声:“最好是如此。” “否则,你先前私放猫妖,现在又庇护此人,真以为师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直放任于你?”他冷笑着。 裴弗林的脸色也不好看,说了一句“不劳费心”,就带着莫弃迈上台阶,从他身边走过,径自推开了炼妖阁黑漆漆的大门,赵戊林面色难看,眼神阴郁,却最终也不敢伸手阻拦。 进了门,墙上是一排整齐的长明灯,一排排的架子整齐摆放,粗略一眼望去,等看到其上摆放的大小葫芦、玉瓶等等,有的贴着各式模样的符咒,有的则没有,淡淡的妖气扑面而来,不过倒还没有太过浓郁的怨气。 裴弗林闷声不响地带着他穿过架子,在靠里面的架子背后有一层楼梯,通往二楼。 “看着我的脚步,跟着我走,不要踏错了。”临上楼梯时,他回头叮嘱了一声。明明他有更简单直接粗暴的方法将这个修为不高的家伙带到师父面前,可他却偏偏选择了最麻烦的一种。 这种时候,莫弃自然听话,跟着他的脚步踏上了阶梯。 二楼与一楼不一样,空荡荡的没有一件摆饰,只有一盏盏灯笼漂浮在半空,发出一团团的光,照得这一层宛如白昼一般,只是妖气也越发浓郁地扑面而来,修为稍弱的,几乎会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莫弃微微眯了眯脸,仔细看去,这些灯笼竟只都是一团团白乎乎的光团,有的明亮,有的发灰,有些一动不动,有些却轻轻游荡着。 竟……都是妖魄! 裴弗林也不避讳他,指了指这些妖魄,对他道:“今夜过后,你也是这其中的一个。” 莫弃扬了扬眉,望了这些妖魄一眼,没有接话。 裴弗林带着他往深处走,这一层飘飘浮浮着上百个妖魄,比起莫弃先前在山下林子里见到的那些鬼哭不已的妖魄,这里的这些既不会鬼哭,也没有残破的脸,明显要温顺安静许多,甚至走在其中的裴弗林一挥手,就能赶走好几个离得近的。 这些妖魄……没有意识,连本能都没有了,剩下的也只有苦修数十抑或数百数千年残留下来的力量精气而已。 莫弃也伸出手轻轻一弹,离他最近的一团就被远远地弹了出去,他又伸手一拘,这一团妖魄又乖乖地飘了回来——他边走边玩,如此往复了几次,大概是觉得好笑,就轻笑了一声,忽然道:“若是真祭炼了我,一定会是这里最不温顺听话的一团。”他突然说了这一句,神色似笑非笑。 这种时候,他竟然还能开这样的玩笑? 裴弗林忍不住回头,木着脸说了一句:“也会变成这样的。” 他指了指飘荡在二层的这些妖魄,停顿了一下道:“这些妖魄生前,有比你桀骜的,比你凶残的,比你厉害的,比你狡诈的,而今都是这个模样。” 莫弃摸了摸鼻子,“嘿”地笑了一声:“有和我一样是自己一步步走进来的吗?” 裴弗林没有回答,像是懒得理他了。 在和一楼同样的位置,也有一层阶梯。 这次裴弗林没有再出声提醒,因为他已经注意到莫弃一路走来的落脚点,始终和他是一样的,半分不差。 三层是露天的,还没完全走到上面,就先看到了从楼梯口露出的一方夜空,不见一颗星子,漆黑的夜空一轮明月悬挂,皎白清冷,洒下泠泠光辉。 从外面看,这栋小楼明明是有屋顶的,而且窗门紧闭,更何况明炎峰上的夜晚,****都被浓雾弥漫遮掩,哪里能看得到夜空。 莫弃不动声色地跟着裴弗林上楼,迎面就看到了月光下那一个波光粼粼水汽弥漫的……水池? 小楼的第三层,竟然有一个诺大的水池,这样的设计,也就只有这种会些法术的门派才弄得出来吧。 141.第141章 小猫,对不起 甄真人扶着手背着他们站在水池边上,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来得有些晚了。” 裴弗林行了一礼,答道:“回师父,在外面遇到赵师兄,耽搁了片刻。” 他聪明地只说了这一句,至于冲突什么的,都没有提上半句,但是这一句话中信息却有不少,甄真人哼了一声:“戊林心狠有手段,这一点比你与焉林不知强上多少,可惜气量实在太小,如此下去也难成大事。” 裴弗林默然不语,他私下里的那些动作,赵戊林既然知道,甄真人多少也该知道的,否则也不会有这番话了。好在,如今甄真人也没有追究的打算,只轻叹了一句:“……好在,如今焉林迷途知返了。” 此刻他面前那水气氤氲的池中,有一个长发凌乱披面,衣着褴褛破烂的人影浸在水里,身上还锁着没有除尽的锁链,不用猜也知道,正是锁在铁柱上的那位“裴师兄”裴焉林。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样的伤,泡在池水里的身体还是不是会抽搐一下,四周的池水更是飘荡着丝丝缕缕的粉色。 甄真人的这一声叹,也不知道是说与他听,安抚于他的,还是在这心计深沉的道人心中,这个犯过大错的大弟子,真的是最好的。 莫弃才不管这牛鼻子到底更喜欢自己的哪个弟子,他的目光在水池边上梭巡了一圈,果真看到一旁的玉石案桌上,齐整地摆着三个黑色葫芦,贴着黄底红纹的符咒,旁边还有如意袋一只和水漏一个。 葫芦有三个,外形看去几乎是一样的,他也猜不准是哪个关了清歌和开物。 他暗自皱眉时,池水却以裴焉林为中心层层叠叠荡漾开来,波澜乍起,扑面的妖气突然浓郁了起来。 身旁裴弗林见甄真人没什么动作,便提醒了一声:“师父,师兄疗伤到了紧要处,该用妖魄了。” 甄真人“嗯”了一声,却还是没有动作,等到水池的波澜越发剧烈起来,他才转身望向了莫弃——这一眼可把莫弃吓了一跳,还以为要直接拿他下手了,却听他道:“今夜事忙,就容你再多活片刻。” 莫弃:“……” 这种话,需要特别跟他说明吗?! 还有,这种“我们稍等片刻再开饭”的语气,又是什么情况?! 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很是无语,最后只好道:“没关系,你忙!” 甄真人很满意,果真不再理他,转回身去抬手一招,玉石桌案上的那只如意袋就飞了起来,他一抓手,如意袋的袋口在半空中就打了开,袋口飘出了一缕白烟,一出如意袋就化作了一只黑斑的白猫,倦缩着四肢,脑袋埋在肚子上,体型修长却硕大,乍一看去宛如一只小豹子。 白猫一出现,池子里泡着的裴焉林似有感应,凌乱黑发后的一双眼骤然睁开,一瞬间的空茫之后是遮掩不住的痛楚:“……小猫。” 白猫听到呼唤,微微扬了扬脑袋,睁开了眼——那是一双琥珀色的猫眼,懵懂戒备,就像是一只灵智未开的普通野猫。 “小猫……” 他又叫了一声,白猫眼中的懵懂之色迅速褪去,一同褪去的还有作为猫的表象——毛发褪去,四肢化作修长的手脚,一张俏脸虽然苍白却依然娇媚蛊惑,也不知道是受了伤还是被封印的时候太长,竟望着裴焉林半天才反应过来:“……焉林?” 她飘浮过去,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他乱发之后的脸:“你怎么样了?疼不疼……”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她的手停顿了半天,最终却捂住了自己的脸,发出一声悔恨的呜咽:“都怪我,是我没有听你的话,否则……否则……” 明明初遇之时连开物都敢勾引调笑,如今却捂着脸哽咽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她曾说的“喜欢”,应当不是随口而扯的谎话。 虽然知道这样的重逢实在不应该被打扰,但见到猫妖这副模样,莫弃最终还是没忍住开了口:“那日初遇,明炎峰的弟子指责她不知廉耻,勾搭他们的‘裴师兄’,她却说,她只是喜欢而已——情之所钟,向来是不由己的。裴师兄,你要考虑清楚,可莫要后悔了!” 裴弗林脸色一变,万没想到他会突然出声反劝,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来要阻止,然而不知为何,手伸到了一半,却忽然缩了回去。 甄真人却冷笑了一声:“说的不错,焉林,你要考虑清楚了。” 裴焉林好像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一般,抬起手来,拉开了猫妖遮面的手,抹去她脸上那些泪珠:“并不是你的错……即便你没有跑来明炎峰找我,总有一日,你我也会这样的,要怪,也只能怪你生而为妖,而我却生在了明炎峰……” 他不说人妖殊途,说得却是这样的话。 甄真人听了不高兴,冷冷哼了一声:“你不想生在明炎峰,难道是想死在这明炎峰?如果是这样,要我成全你们也不难。” 裴焉林的视线终于将从小猫身上移开,转眼望了过来,仿佛苦笑了一声,又对猫妖道:“小猫,我伤得太重,已经快要死了……可是,我还不想死。” 猫妖望着他,那一双媚眼瞪得大大的,摇头不止:“你不要死,不可以死!” “你也不想要我死,是不是?”他抚着她的脸,问着。 泪眼婆娑的猫妖只拼命点头。 “那么小猫,再帮我一次吧……”他轻抚着她脸颊的手已经不知不觉地落到了她的颈间,无意识地收紧,“帮我活下去……” 帮他活下去? 猫妖睁着眼,感觉脖子上的力道一点点的加重,脸上眼里的神色竟只是疑惑和茫然,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焉……焉林?” “小猫,小猫……”他低声喃喃,乱发之后的眼眸中带着绝望和疯狂,隐有水光,掐着她的脖子将他往自己身上拉了拉:“对不起,小猫,对不起!” 莫弃望着水池之中几乎偎依在一起的一人一妖,幽深黑亮的眼眸中泛起了冷沉的嘲讽与不屑。他还记得被明炎峰那些弟子指责的时候,这只娇媚蛊惑的猫妖不辩解也不解释,只是理所当然地笑着,说“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就是这么一回事”。 却原来,她不过只说对了一半。 他确实是喜欢她的,只是这样的“喜欢”,却终归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深刻,终归,没有自己的性命来得重要。 142.第142章 欲泡制“人妖” 果然,人都是自私的——莫弃微微冷笑着。 甄真人是最满意的,眯着眼笑道:“焉林向来知道轻重。” 裴弗林却不知为何殊无喜意,沉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说了一句:“要开始了。” 妖力骤然扩散,整个水池都在瞬间沸腾了起来,水池中蕴藏的妖气都开始想着池中的裴焉林汇聚,只是短短几息的时间,就在水池里形成了一只水球。 “师父。”被骤然席卷开来的妖力扫退了几步,裴弗林的脸色骤然变了一变:“为何会变成这样?难道……难道师兄失了心神,走火入魔?” “不必惊慌。你静心感受一下。” 裴弗林依言照做,莫弃也感受了一下,只觉得那水球蕴含着极为浓郁的妖力,而这些妖力,正在一点一滴地被内里的人吸收着。然而这样的吸收大约也是不好受的,隐隐还能听到水球中有痛苦的呻吟之声。 “焉林天赋极好,这次因祸得福,等出来不但伤势能大好,修为也能精进不少。”甄真人笑眯眯地说着,然后转头望向莫弃,“好了,接下来就是你了。” 莫弃扬了扬眉,脸上的神色半分不变,一脸静候下文的表情。 “本来,妖魄是用妖物炼成的大补之物,你这样修为低微的人,是祭炼不成妖魄的。”他徐徐说道,不急不缓,还指了指这水池,“看到这池水没有?” 莫弃依言望去,点了点头:“妖灵液,由妖物的精血妖髓用秘法祭炼而成,要炼成这样的一池妖灵液,葬送在你们手里的妖物怕是不计其数了,真人这样大的手笔,也不怕惹来报应?” “你果真有些本事,竟然能看出这一池水,是用妖物的精血提炼而成的。”甄真人笑眯眯地说着,“那你应当知道,这一池水,可谓是无价之宝了。” 莫弃点了点头:“某种意义而言,确实是。” 甄真人见他点头,更加高兴:“那么,我请你在里面泡上个一二个月的,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自然是不愿意! 别说是一二个月,这池子里泡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再提溜出来他十成十就变成一只妖了,还是一只人妖! 他好好的人不做,去泡成一只“人妖”,这要是能愿意,他绝壁是疯了! “我若成功地被泡成了一只妖,你就能祭炼妖魄了。”他低喃着,仿佛是自言自语,“那以后也可以抓些人来,扔到里面,就是妖,就是妖魄——呵,还真是好计算。” 甄真人一笑:“这方圆百里,已经几乎找不到妖物了。” “所以,你就想自己培育妖物?”莫弃冷冷笑着,“人心呀……” 他喟叹了一声,在甄真人以为他要反抗,正准备动手之时,他却忽然指了指水池里道:“我是没有什么所谓,只是他这样吸收下去,将这一池妖液都吸收的七七八八,我即便在里面泡上一二年,都未必能变成妖。” 果然,短短时间内,水池就浅了一层,无数的妖力向着中间的水球汇聚而去。 裴弗林一直在关注这池中情况,见甄真人望过来,就忙道:“师父,再这样吸收下去,如此磅礴的妖力,师兄的身体怎么受得住?” 受不住,通身的经脉便要爆裂开来了。 甄真人果真也是脸色微变,稍一犹豫就腾空而起,凌空一直点在那水球之上——他一指点下,满池的妖气都在一瞬间微微停顿,而后向回逆转。 “焉林,速速收功!”他轻喝了一声。 莫弃在池边看着,心里还想着这若是报应,来得也未免太快了一些吧?只是这样的念头才刚刚冒出,那水球却突然炸裂了开来,水花四溅。 这些水花都是蕴含着妖力的,甄真人本能地一振衣袖,水花还没来得及震开,一只柔若无骨的白皙玉手就拍到了面前。 几乎同时,另有一道攻击落在了上面,磅礴妖力,竟将头顶的夜空开出了一个口子,浓郁妖雾弥漫而入。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瞬间,裴弗林瞪大了眼看着水球炸开,明明应该已经没了气息的猫妖一掌拍向了甄真人,而重伤的裴焉林却跳将起来,同时一掌拍向了头顶夜空,一人一妖同时出手,配合默契之极——他瞪着眼,竟忘了反应。 原来……原来他这师兄先前的种种所言所做,竟都是欺骗他们的,竟真的将他们所有人都骗了。而他也终于得到了喘息反击的机会! “孽徒!你竟胆敢骗我?!”甄真人大怒,神色狰狞怨毒,斥道。 “小猫快走!” 裴焉林一掌击穿屋顶结界,然后一把拉住了猫妖,将她从甄真人的攻击之下拖了回来,一手将她往屋顶的破洞抛了过去,另一只手替她挡住了甄真人的攻击。 “焉林,一起走。”猫妖借着这一抛成功攀住了破洞的边缘,然而她却并不急着离去,反而回过头来,向着下方伸出了手,神色凄迷焦虑,“焉林,我们一起走!” 然而,裴焉林却已经被甄真人缠住。这个被自己最看重的弟子所欺骗的明炎峰掌门怒不可遏,一招一式凶狠毒辣全不留情:“今日你们谁也走不了!” “师父,是徒儿不孝!你放了小猫罢,徒儿随你处置。” 他说着,声音已经中气十足。只是大概在水池中吸收了太多的妖力,此刻他那一头乱发,已经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灰白之色,宛如已经迟暮之年,乱发之下那张原本英挺的脸布满了一道道狰狞的妖纹,青筋外凸,整一张脸都已经面目全非,只那一双眼,却还是原来模样,清明透亮,透着愧疚哀求之色。 他的修为自然是及不上甄真人的,只是不要命地强行吸收了许多妖力,竟生生将力量提升到了而今的地步,甄真人暴怒之下出手,一时竟也拿他不住。 莫弃在旁边看戏,问裴弗林:“你不上去帮忙?” 裴弗林此刻的脸色极差,苍白绝望,闻言瞥了他一眼,却不理他也不动作——帮忙?帮谁的忙?师父还是师兄?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莫弃又道了一句:“你的师父,已经起了杀意了。” 不用他说,裴弗林也清楚,他的师父是什么样的人,若说原本还能原谅裴焉林,那么此刻也是再无半点可能了。 143.第143章 一失手成狼心狗肺 他仰起头望向头顶上的猫妖,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懊悔和杀意——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私放了她,直接了结了更好…… 然而,时间不能倒流而回,他也没有可以再次选择的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池的上空,他的师父和师兄斗得你死我活! 裴焉林吸收了庞大妖力,只是却一直没有下重手,甄真人恼恨异常,招招辣手就是想将这一人一妖留下——猫妖在上面等了半晌,越发的焦急,终于忍耐不住,重新跳了下来:“焉林,我来助你!” 裴焉林却依然不领情,一掌将她重新推了回去:“快走!” 猫妖摇头,还是想要往下跳:“我帮你打退他,我们一起走。” 他挡住了甄真人越发猛烈的攻击,抬起的眼中已经有了焦虑:“你又要不听我的话了?我叫你走,你先走!” 猫妖沉默了下去,只是却依然没有离开的打算:“我不走。”她道,“我走了,你必然是不会走的——焉林,我知道你伤得太重,怕是活不了了。所以才会和我说‘帮你活下去’。” 裴焉林的眸光黯淡了几分,仿佛没有料到她竟是看得如此透彻,想瞒都瞒不住。 “既然活不成了,那么……那么至少让我看着你,是我连累的你,我是一定要看着你到最后的……”她说着,曾经那样蛊惑娇媚的女子,如今却双目含泪,几乎要扑簌簌落下泪来,“……你跟我走,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我身边!” 她一口一个“死”字,仿佛如今这个驾驭这庞大妖力的明炎峰大弟子在顷刻间就会死去一般。 然而,却没有一人反驳与她。 妖灵液是妖物精血妖髓所炼,这样一池妖灵液,自然是蕴含着庞大的妖力,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不要命地胡乱一气吸收过。纵然他们的功法以妖魄修炼,体质已经偏妖,可以借妖灵液疗伤养神,但终归还是人的体魄,又受着重伤,又如何禁得起这些折腾? 这看似庞大的力量,就宛如是镜花水月,终归不是自己的,并不能长久,等磅礴的妖力渐渐消散而去,他依靠妖力支撑起来的生命,自然也就到了尽头。 裴弗林站在水池边,脸色苍白得可怕,莫弃离得近,听他低喃了一句:“我明明说过,让他一定要活下去的,为什么不听?可恶!” 莫弃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身上,他盯着不远处玉石桌案上的三个黑色葫芦,正在盘算着哪个收了清歌和开物,听到他的低喃,就随口说了一句:“你不是他,如何知道他不想活下去?也许在他看来,你们给予他的,原就不是什么生与死的抉择。” 裴弗林愣住。 是了,师父确实是给了选择的:固执地庇护猫妖,便是死,若是能够忍痛舍弃,就能生——他们都以为这是生与死之间的抉择,却从来也没有想过,对于师兄而言,这本就不是什么选择——无从抉择,又能何以抉择? 他心中明了,终于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已注定,只得如现在这般,眼睁睁地看着却是无能为力的。他微微叹了口气,忽然道:“靠这边的那个。” 莫弃很快就知道他说的什么,咧嘴笑了一笑:“谢了。” 彼时,猫妖再次按耐不住从屋顶跳了下来,不管不顾地要来拉裴焉林,却扭头对脸色狰狞可怕的甄真人道:“他已经活不了了,对你再也没有什么用了,你何不发一发慈悲,放他跟我离开?” 裴焉林脸上布满妖纹与青筋,诡秘妖异,看不出什么神色表情,只眼中情绪越发焦虑着急:“还不快走!” 甄真人却是一声冷笑:“若非你这妖孽,焉林何至如此?既然注定活不了了,那今日你便留下给焉林陪葬吧!”说罢,周身妖气翻腾,凌厉攻击竟然尽数向着猫妖而去了。 猫妖修为不深,又是伤势初愈,哪里是甄真人的对手。 裴焉林大惊,扑了过去,对着甄真人便是一掌——终归是养他育他的师父,交手之际他自然是步步退让,只是这一掌是情急而为,不知觉间俨然是用了全力的! 甄真人既然是明炎峰掌门,又吸收过诸多妖魄精气,修为自然高深,所以裴焉林的这一掌,虽然厉害,却也未必可以重伤于他。然而,这一掌却确确实实拍到了他的后心,妖力汹涌而散,甄真人竟被拍得吐出一口鲜血,骤然踉跄往前跌去! 裴焉林情急出手,甄真人吐血前跌,所有一切都在发生在短短瞬间,莫说是注意力不在此的莫弃,就是旁观的裴弗林和下手的裴焉林这两师兄弟一时之间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断然怒喝:“裴焉林,你不忠不孝,竟然谋害师父?!” 却是赵戊林。 炼妖阁设有结界,如今却被掀了屋顶,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不可能不惊动外面的弟子,赵戊林带着被惊动的一干弟子赶过来,正好看见甄真人被裴焉林一掌拍得吐血,狼狈地前跌了出去。 “裴焉林,枉你身为大弟子,竟然下毒手谋害师父,实在是狼心狗肺丧心病狂!” 他这样大声的指责,惊得裴弗林回了神,沉着脸怒叱了一声:“住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与赵戊林平日里管束其他弟子,也算素有威信,虽然这些赶过来的弟子并非他的心腹亲信,但这一声怒叱,竟也压住了所有人变幻的神色。 赵戊林却冷笑了一声:“胡说八道?这么多双眼睛亲眼所见,你竟然说我是胡说八道?也是呀,你裴弗林,本来和裴焉林就是一丘之貉!” “呵……是呀,谁不知道,裴焉林是你的兄长,自然比我们这些师兄师父要强些的!只是,师父养育教导你们,却换的你们这样狼心狗肺……” “住嘴!” 没等他说完,便被冷冷的斥声打断,比起裴弗林来,更加严厉与阴沉,竟让情绪愤慨激动异常的赵戊林都不由自主地噤了声。 却见裴焉林推开了猫妖紧紧抓着他的手,小猫拗不过他,只好松了手,看着他上前俯身要去扶甄真人起身。只是,他的手还没来得及够到甄真人,凌厉的攻击也到了面前,逼得他不得不后退—— 144.第144章 不是受伤是中毒 “当着我们面,你还要下黑手不成?”赵戊林冷冷笑着,手上的攻势毫不留情,转头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布阵,为师父报仇!” 跟着他冲进来的那些弟子如梦初醒,纷纷散开,各站方位,将裴师兄弟两人连同猫妖和莫弃统统都围在了阵中。 裴焉林和裴弗林不得已,只好还手反击。 “赵戊林,你这是什么意思?”裴弗林神色阴沉可怕,冷冷质问,“你要公报私仇,竟也不看场合时间吗?” “不必多说,他必然已经算计好了的!”裴焉林被接连攻击,也是心火大盛,发出一声长啸,“若非赵师弟,我和小猫又怎会落得如今这般境地?!今日就顺便将这账也清算清算吧!” 赵戊林人多势众,本就占了优势,自然不能输了气势,当下一声冷笑,也高喝了一声:“你们拒不认罪执意要反抗,那就容不得我们不客气了!师父你放心,戊林现在就来救你!” 如此一来,反倒是莫弃被莫名其妙地晾到了一边,他很是乖觉,很自觉地找了一个受阵法影响最小的,又不会被波及的角落,一边看好戏,一边小心翼翼地向着玉石桌案上的三个黑葫芦靠了过去,心中却冷笑不已。 这算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吗? 心机用尽种种谋算,最终却落得师徒反目,如今受了伤不但无人上前查看,反而毫无顾忌地在面前大打出手——大概在某些人的眼里,甄真人这个师父的重伤,也是足以利用的吧。 他看着倒伏在水池边还没起来,也不知伤得如何的甄真人暗自揣测时,却见猫妖从一大片云团中钻出来,正好落在甄真人身边。却见她看到脚边上的这位明炎峰掌门也是愣了一愣,苍白娇媚的脸上明显闪过厌恶惧怕的神色,只是,在短暂的犹豫和纠结之后,她却还是俯下身,将甄真人扶了起来。 毕竟……这是裴焉林的师父。 炼妖阁内的阵法和明炎峰弟子所摆下的阵法却已经启动起来,妖气升腾凝成云起,云之锁链若隐若现。猫妖身在阵中已经开始觉得难受,却还是决定将甄真人扶起来查看伤势——只是,却在将甄真人翻转过来时,骤然顿住了动作! 这个明炎峰的掌门心思深沉,手段狠辣,从来也没有见过他那张脸上会出现这样痛苦难受的表情,几乎整一张脸都皱在一起抽搐着,口中吐出的血已经还在溢出,甚至连鼻子和眼角都有血丝蜿蜒,宛如一条条扭曲的小蛇。 而所有的血,都是漆黑的。 宛如不是血,而是一道道墨痕。 果然,这个人的血,都是黑的呢! ——这是在骤然顿住的一瞬间,闪过猫妖脑海的念头。她是妖,也知道这方圆百里的大小妖物,都是被明炎峰擒住炼了妖魄的。侥幸逃脱躲藏起来的妖们私下里都说,明炎峰的甄真人一定是黑的心黑的血,才会这样凶狠毒辣的。 却没想到,竟真是这样的! 这个人的手上沾满了同族的鲜血,想杀他,太容易,要杀他,却又太难。难得此刻,又是这样绝佳的机会! 一瞬间,她几乎忘了这是裴焉林的师父,用尽了理智才生生压抑住了一瞬间蔓延而上的杀意。 “蠢猫,笨得要死!人的血,怎么可能是黑色的?” 却有一个耳熟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几乎淡到看不见的虚影从她眉心处飘溢了出来,隐约可见是一个少年,眉眼秀丽英挺,说不出的干净利落,只是挑着眉似笑非笑的模样,着实有些不讨喜。 猫妖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几分:“你……你怎么……” 少年虚影露齿一笑:“不要怕,我不会再抓你了。”他垂眼看了看自己透明飘忽的身体,又指了指猫妖的眉心,“我在你这里留下了印记,凭甄道人他们这些手段,真的想要动你,还得掂量掂量。” 他的语气笃定而自信,不是开物又是谁?只是他虽然留下这道印记保护猫妖,但抓她交换明炎草也是事实,所以猫妖依然是满目的怀疑和戒备,身形悄悄向后挪去。 开物却不再理她,飘忽的身形想着另一边的莫弃而去,只是却忽然回头,指着她手里的甄真人道:“他不是受伤,而是中毒了。你这蠢猫,还是撒手的好!” 这样漆黑如墨的鲜血,不是中毒,又会是什么?! 猫妖终于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本能地望向裴焉林的方向——水池之上,师出同门的明炎峰弟子正生死相搏,打得难分难解。 她望过去的时候,大概是听到了她的声音,裴焉林也分神转脸过来。只是,赵戊林却也正好望过来。 “师父?” 两人几乎是同时惊呼,只是一人惊讶,一人却恼怒。 “你们居然下毒?”赵戊林满脸满目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愤怒异常,“裴焉林,裴弗林,你们下重手便也罢了,居然还勾结猫妖下毒?” 猫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竟是在说她下的手。“我没有!”她本能地否认,心里却沉了几分——在和裴焉林动手之前,甄真人都还是好好的,受伤之后却突然中毒,可不正是她的嫌疑最大么! “狡辩!”赵戊林不信,“还是束手就擒吧!” 裴弗林望过来的目光也多了审度和怀疑,更不要说其他明炎峰的弟子,更是个个愤怒,一些胆大的忍不住出言:“杀了她!给师父报仇!”“对,杀了她,给掌门报仇!” 竟没有一人说要先救甄真人。 开物的虚影已经飘到了莫弃身边,冷眼旁观:“我猜,那蠢猫没有手段下这样厉害的毒。” 莫弃好像并不意外看到这副模样的开物,扬了扬眉接口:“我猜也是。” 开物接着道:“那么,你猜会是谁?” 莫弃的目光从裴氏师兄弟和赵戊林身上瞥过,似笑非笑,却并不再言语。 他两人说话旁若无人,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赵戊林几人都转眼望了过来,乍然见到开物这副摸样都有些意外,而后不约而同以为是甄真人将他祭炼成了这副“鬼不鬼人不人”的模样。赵戊林眼里的杀意几乎毫不掩饰:“我明炎峰的事情,外人还是不要插嘴的好,否则……可不是祭炼成妖魄这样简单了!” 145.第145章 如此害我 莫弃差点就要摊摊手,然后问一句“否则你想如何?” 只是没等他开口,裴焉林已经开口:“我相信小猫。”他的目光扫过赵戊林,眼中带着嘲讽,“是谁下的手,赵师弟难道心里没有数?” 弟子们的怒骂声已经停下,此刻听得这话纷纷转了目光。 赵戊林脸色一变:“裴焉林,你什么意思?”而后冷笑了一声,“你就是想为这畜生脱罪,也不必这么牵强地将罪名往我身上扣!这么多人都看见了,是你打伤了师父,在场这么多人,就属你和这猫妖最想致师父于死地了……你不必否认!” 他丝毫不给裴焉林再开口的机会,冷笑:“你身上的经脉,都是师父震断的;也是师父将你锁在空狱,想要活活锁死你;更是他逼着你杀这畜生,不要说你心里不恨他!” 裴焉林满脸妖纹青筋,看不清表情,却见他竟真的点了点头:“他拿小猫逼我时,我确实恨他。他养我育我,想要我死,一句话也就是了,只是他却偏要用小猫来逼我生,逼我生不如死!” 甄真人说:他与小猫,只能活下一个,不是他死,就是小猫亡。 只是他们几个都是从小跟着甄真人的,哪里不知他的脾性——从来就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他即便是选择自己死,小猫也是断然没有活着的可能性的。所以,他才会在空狱中虚言诓骗,借着这一池的妖灵液积蓄拼死一搏的力量! 赵戊林就很自然地接口道:“所以你和这猫妖就一不做二不休,下手谋害了师父!” 这一番推论,言之凿凿,几乎叫莫弃这个旁观了半天的“外人”都要拍手叫绝。 无论如何,他这一招“借刀杀人”,使得总还是不错的。 赵戊林又转脸向一直没有开口的裴弗林:“裴师弟,事到如今,你还要昧着良心帮这弑师逆贼?” 裴弗林脸色苍白阴郁,却站在裴焉林身边,动也没动一下。 “好!”赵戊林见他这样,怒极反笑,“你们都是一伙的,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他又要动手,裴焉林却忽然道:“你要动手,为何不等救了师父之后?”他语气缓慢却笃定,“还是说你不敢?” 呦?可算是有人说要救人了! 莫弃摸了摸下巴,开物翻了个白眼。这一场混乱,早没人理会他们这两个修为不足的凡人和“魂体”了,他俩轻轻松松拿了葫芦,也不急着打开,反而看起了好戏。 本以为赵戊林会一口死咬到底,却没有想到最后,他竟然退了步,同意先救甄真人了。 裴焉林吸了妖灵液池里的妖力精髓,如今一身都是磅礴妖力,运功抵在甄真人胸口,妖力流转而去,帮着甄真人抵御剧毒的侵蚀。 一时间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竟是落针可闻。 一旁虚影模样的开物却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无趣的很!莫小子,你说这姓赵的也是好笑得紧,认定了是这位裴师兄下了手,竟然还敢让他来救人,也不怕他救着救着,就下了黑手吗?” 莫弃轻笑一声:“说不定,人家还巴不得裴师兄能下个黑手呢。” 如此,就是一石二鸟了。 他的目光闪过裴弗林,嘿地笑了一声,心想说不得,还能是一石三鸟。 他们这一人一神,说话还是不压声音,可谓是嚣张至极。最重要的是,说话一唱一和的还颇为讨人厌。 赵戊林无声地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四个明炎峰弟子无声无息地靠了上来,两人拿短刀模样的法器,两人却是空手,一声不吭就是一波攻击招呼了过来。 虚影模样的开物做出了一副怕怕的模样,拍了怕胸口:“哎呦吓死我了!”然后身体就这么化作一缕,向着莫弃手里那个黑色葫芦飘了进去。 莫弃的嘴角忍不住狠狠抽搐了两下,这四人就这么毫不留手地攻了过来,唯一的队友第一个脚底抹油溜了,他虽然很想吐槽,却也不得不先应付了再说—— 白色的灵力从他身上升腾而去,在他头上凝聚成了一只白色的狮子,白狮子雄壮威武,无声地朝着天空咆哮了一声,撒开蹄子就冲了过来——比起在蓬莱幻境时,这只灵力所凝结的白狮子越发的凝实生动,仿佛活的一般,在掀翻了前面两人后,前蹄一脚踩一个,对着后面持短刀的两人呲牙。 “没有能够走出去的把握,我会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白狮子的屁股后面,手握黑葫芦的男子掸了掸衣袖,露齿而笑,“赵师兄你说,是我傻呢,还是你笨?” 赵戊林眼皮抖了一抖。 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个看上去修为平平、几乎没什么锋芒的男子,一旦展露峥嵘,竟会是这样的凌厉和睥睨。 以为是个软柿子,没想到却碰了个铁钉,他一时动摇,竟沉默了下去。 不只是他,连守在裴焉林身后的裴弗林也转眼望了过来,神色有些意外,又好似已经猜到会如此一般理所当然。只有那猫妖,两只眼睛直盯着裴焉林,神色郁郁,仿佛除了这男子,旁的人都与她无关。 “赵师兄还是要与我死磕下去?”莫弃不紧不慢地开口,似笑非笑。 赵戊林眼角抽了抽——死磕?还真是用了个好词。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这边甄真人突然一阵咳嗽,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脸上的灰白死气终于微微遏制。 “师父,你好些没有?”裴焉林脸上的妖纹明显淡了许多,问道。 赵戊林也赶紧凑上前来:“师父,害你的是裴焉林还是这只猫妖?” 看甄真人吐出的血全是黑色的,就知道他中的毒凶猛异常,回天乏术,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想将罪名给按实了。 甄真人目光浑浊死气,从自己的弟子一个个看过去,最后落在了猫妖身上:“小野猫,你是不是恨我捉了你许多同族?” 猫妖生性谨慎,不明他的用意,没敢点头,只是要她摇头否认,她却也做不到。 甄真人却当她是默认了,又道:“所以,你如此害我?” 嗄? 猫妖微微失神,等听明白后不由得脸色大变,本能地望向裴焉林,见他眼里也是失神和惊异。奇异的是,裴弗林也是满脸的意外之色。 146.第146章 你当比我清楚 最后还是赵戊林的反应最快,指着猫妖道:“果然是你下的手!”说罢,挥手间一道攻击也甩了过去。 裴焉林几乎是本能地就要上前去阻挡,却被甄真人一把抓住——明明是毒发之人,力气竟依然大得他手腕发疼——他气喘吁吁地问道:“她下毒害我,你还是要维护她?” 裴焉林的动作微微一顿。 甄真人手上越发用力:“我死之后,明炎峰交到你手里我才放心!” 裴弗林也叫了一声“师兄”,虽然没有说别的话,但眼里的意思,却最明白不过了。 裴焉林沉默了半晌,却道:“师父,你莫再逼我。” 甄真人听了这话气得一阵咳嗽,又咳出了许多黑血:“裴焉林,你是要我死都不瞑目?” 这厢正僵持着,那厢受了伤的猫妖哪里是赵戊林的对手,这么短短时间,就被他打伤,眼见就要性命不保,裴焉林终于还是忍不住,甩手挣脱了甄真人,替她挡了一击:“师父对不起……这大约也是我最后一次忤逆您了,所以……”他没有说下去,却还是将猫妖拉到了身后。 甄真人仿佛很疲惫,幽幽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那就都留下来陪我吧——戊林,开杀阵。” 杀阵两字出口,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连赵戊林都露出了几分踌躇。 甄真人却抛出了最后的杀招:“谁杀了逆徒裴焉林,谁就是明炎峰的新掌门!” 他竟恼恨他至此,临死都不愿放过。 赵戊林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巴不得甄真人能下令连着碍眼的裴弗林都一起处理了,闻言立刻将命令一一传达了下去。炼妖阁的阵法比大殿还要厉害许多,尤其是二三层的杀阵,启动之后,云气氤氲翻腾,星空水池皆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刃树剑山之象。 连原先被打穿的屋顶缺口也消失不见了。 “裴焉林,你身为曾经的明炎峰大弟子,应该知道这万刃千山阵的厉害。”赵戊林笑着,将“曾经”两个字咬得尤其响亮清晰,“所以今日,就劳烦你成为我通往掌门大位的垫脚基石吧!” “中州万剑山三位长老亲自设下的大阵,自然是厉害的。”裴焉林望着四周变换的场景,点了点头,“只是能否登上掌门大位,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他说着这样的话,目光却是盯着扶着甄真人的裴弗林,仿佛这话,其实是对着他说的。 裴弗林垂着头,全然当做没听到。 万剑山的万刃千山阵一旦启动,一方空间内将全是刀剑利刃,这样的利刃不止可以割裂实体,还能切碎魂魄,实在是凶险异常的阵法。甄真人能请得万剑山的长老在炼妖阁布下此阵,也不知道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焉林……”猫妖也知今日凶险,拉住裴焉林青筋凸起的手,笑了一笑,“看来今日,我们怕是要死在这里了——这样倒也不错,只是……终归还是我连累了你。” 裴焉林握着她的手,还没来得及回答,无数利刃已经从四面八方招呼了过来,铺天盖地,无处不在,天地之间仿佛再无躲避之处! 赵戊林得意的笑声响起。 然而,吸收了妖灵液的裴焉林那一身妖力虽然不能长久拥有,但却也不能小觑,竟将利刃尽数挡了回来。 利刃之中,还有明炎峰弟子的攻击——掌门大位的诱惑,不只是赵戊林,连其他弟子都忍不住使出各式绝学了。 裴焉林虽然无杀人之心,但被这样苦苦紧逼,稍不留神他和小猫都会命丧当场——他不愿小猫随她死在这里,自然就不能再有任何留手。 如此一来,这一场斗法,竟比方才还要凶险万分。 连莫弃所在的地方也收到了波及——白狮子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条粗大的独角巨蟒,白色蛇身层层叠叠盘起,将莫弃护在了中间。只是,外有八门云锁阵,内有万刃千山阵,虽然不是针对与他,以他而今的修为,抵御起来也是颇为吃力的。 然而,吃力归吃力,他望向甄真人的目光里,却始终是冷定而若有所思的—— 这样下去,裴焉林也好,赵戊林也好,最终结果必然会是两败俱伤。赵戊林这些弟子被所谓的“掌门大位”所惑失去了该有的判断,但是……依甄真人的心机,即便是中毒已深,也不应当看不出来的。 他一边静观一边揣测之时,甄真人却问扶着他的裴弗林:“你不去吗?掌门之位不想要?” 裴弗林摇了摇头,却道:“因为想要,所以不能去。” 甄真人桀桀笑了两声,溢出了许多黑血也不管不顾:“你果然比戊林要聪明上许多……明炎峰最终落到你手里,总比交给戊林要好的……” 裴弗林默然不语,抬眼望去,借着万刃千山阵,赵戊林依然还是渐渐显露出了颓势。 他却并没有太大的吃惊。 师兄抱着必死的心,不要命地吸收了那么多妖灵液的力量,又护妖心切,赵戊林又怎么会是对手? 何况……这本就在甄真人的算计之内的。 裴弗林神色怪异,犹豫了半晌,才问道:“师父以为,是赵师兄下的毒?” 甄真人咳咳笑了起来,神色却分外狰狞:“谁下的毒,你不是应当比我清楚?” 裴弗林不由得呆愣。 “我身上的毒,是因为和焉林动手才发作的,那只猫妖……没有那样的机会,戊林……”他顿了顿,仿佛一瞬想到了许多,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也是没有那个机会的。” 望着受了伤开始吐血的赵戊林,甄真人灰白死气的眼中忽然多了隐秘的笑意:“你们三人中,戊林与我最像,心狠手毒,不折手段!当年,我的掌门之位是怎么来的,我始终记在心里,所以……自然是时刻防备着他,不会给他丝毫的机会的……” “至于焉林和你,天赋心智样样不错,奈何却始终是比不上戊林心狠……修行一途,披荆斩棘,本就是踏着旁人往上走的,你们虽然听话,心里却始终是不以为然的……这一些,我都清楚。” “没想到最后,倒是你给了我一个惊喜……” 他一句句说着,裴弗林的脸色也一分分变得难看。 147.第147章 如此结局 “去吧。”最后,甄真人想要推开了他的搀扶,“去帮你的师兄,将毒杀本座的赵戊林拿下,给为师报仇!” 这虽然气息越发微弱,这一句却说得不轻。 离得近的弟子纷纷转头望来,满脸都是错愕惊悚的神色,只赵戊林和裴焉林斗得正酣,还不曾留意到这里的动静——却有听到话的弟子惊慌转头,也顾不得会让赵戊林分心,叫起了“赵师兄”。 赵戊林分心望过来时,目光还是茫然疑惑的。 裴弗林也是满目的愕然意外,仿佛没有料到甄真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在吃惊什么?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为师不过是成全你罢了……”明炎峰的掌门人笑着——他此刻满眼满嘴都是黑色鲜血,面容因剧毒而痛苦扭曲,让笑容看上去格外的狰狞恐怖,“你只需要牢牢地记住,你即将得到的一切,都是你用自己的手段谋划而来的!你有这些心机手段,明炎峰即便没有我,也能屹立不倒!” 他抓着裴弗林的手,用力之甚甚至让裴弗林皱起了眉,然而他却没有挣扎。 甄真人定定地望着他,浑浊的眼眸恍惚有噬人的恨意,又仿佛带着期许,最后狠狠将他推了出去,用尽力气高声道:“本座死后,裴弗林为明炎峰掌教!至于赵戊林,毒杀本座,罪不可赦,格杀勿论!” 赵戊林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遗令,惊愕之下短暂的失神让他被裴焉林一脚踢了出去,捂着胸口大口吐出血来,他咳了几声,顾不得其他的攻击,扭头质问:“师父,你说什么?” “师父说,是你下毒害他的。” 回答他的是裴弗林。 这个平日里寡言的少年已经回过神来,冷着脸一步步走了过来,万刃千山阵那些锐利无比的刀刃剑锋不但没有伤害他,反而围绕在他的身侧,无端平添了几分气势和杀意。 赵戊林突然生了不好的预感,这个一贯与他不对盘的师弟眼神太多可怕,让他不由自主地觉得恐慌:“裴师弟,你……你要做什么?” 少年笑了一笑,笑容奇异地并不冷漠,却带着杀意:“师父有命,要为他报仇。” 赵戊林脸色大变,他本能地转头想要辩解,却在看到甄真人那似厌恶又似同情的奇异表情时,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也是心思聪颖之人,瞬间明白甄真人垂死之际,必然已经是有了某种决定。 只是,再聪颖,他却还是有许多的不明白,所以忍不住问:“为什么?师父!” 甄真人望着这边,满脸满面都是黑色的血渍,神色奇异,却并不开口。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被指责为凶手的赵戊林神色扭曲疯狂,“我明明做得比任何人都好,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偏心?!咳咳咳咳……”说到最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牵动了身上的伤势,竟呕出了鲜血。 师父的偏心,他一直有所感觉,却没有想到,会偏心至此! 裴弗林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手指微弹,身侧的那些利刃便尽数指向了赵戊林:“师父说,你与他太像。” 赵戊林呆了一呆,万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一时间竟让他忘了反应。 等他回过神来,无数利刃落如雨下,他浑身剧疼,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滴答往外流,随着血液往外流的,还有他轻薄的魂魄,目光里最后看到的,是甄真人那个仿若定格的表情,似厌恶又似同情。 所有还活着的明炎峰弟子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赵戊林倒在一摊血泊里,还没有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原本受赵戊林掌控的刃树剑山已经悄无声息地转了方向,不知何时对准了他们。 裴焉林也是一身伤,犹豫了一下,还是趁机带着猫妖退到了裴弗林身边。 “小弗……”他仿佛想说什么,但是张张嘴,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师父说了,毒害他的是赵戊林,如今祸首已经伏诛!”裴弗林也没空理他,对着那些追过来的明炎峰弟子冷冷地道,“如今你们是想为赵戊林报仇?” 那些弟子脸色一变,看了看血泊里的赵戊林,纷纷摇头退后。 “不敢不敢!裴师兄不要误会!” “赵师兄……不不,赵戊林谋害师长,如今是罪有应得!” “赵戊林这小人,骗得我们可好苦!幸亏裴师兄英明!” “对对对,裴师兄英明神武,聪明睿智!!” 被那么多利刃明晃晃地指着,又没有裴焉林那一身妖力可以挥霍,这些明炎峰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聪明”地转了方向。 裴弗林冷冷一笑,转身走回到甄真人身边,俯身行礼禀告:“师父,赵师兄已经伏诛了。”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他叫出口的,还是“师兄”这个叫了十多年的称呼。 甄真人直直地望着他,并不开口。 “师父,是否可以解除这万刃千山阵了?”他试探着请示。 只有停止这万刃千山阵,裴焉林和那猫妖,才有离去的可能。 “……” 甄真人还是沉默不语。 远处看了全场好戏的莫弃忽然慢悠悠地飘过来一句:“不用再叫了。这什么阵你想破就破,他不会再管你了。” 所有人都是一怔。 裴弗林沉默了半晌,俯身上前,将手伸到了甄真人的颈间,这样的动作,要是在往常,他是决计不敢做的,如今却不但顺利摸到了,只是……摸了半晌,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的跳动,触手一片冰凉。 甄真人,这个心机深沉的明炎峰掌门,竟已经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终于……结束了。” 少年有了片刻的失神,忍不住低声喃喃,然后手掌上移,拂过他的眼脸——那双渗着黑血的浑浊眼睛合上的瞬间,四周那些杀气四溢的刃树剑山,宛如泡沫虚影,开始渐渐消散。 万刃千山阵,开始重新沉寂下去了。 “小弗……”裴焉林抹去嘴角的鲜血,他脸上的妖纹已经淡到几乎快要消失,渐渐露出了原本苍白的面庞——妖纹的消失,也代表着妖力的即将耗尽,若不是猫妖扶着他,他几乎站立不稳。他有很多问题想问,看着裴弗林苍白僵硬的侧脸顿了半晌,却只溢出了一声轻叹:“……是,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而珍视的人,都还好好地活着。 真好。 148.第148章 长住明炎峰何如? 莫弃再见到清歌,是在这天的下午。 明炎峰遭此大难,掌门甄真人死于非命,赵戊林作为凶手也随后伏了诛——短短一夜发生这样大的变故,许多弟子心中都存着疑惑,但在这明炎峰内,知道的太多,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都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裴弗林雷厉风行,压制一众师弟、发丧、修缮主殿、调动弟子……一项项安排下去,竟是有条不紊。整个明炎峰都在他的调度下忙碌了起来,一时竟然忘记了莫弃这家伙。 他捧着个黑葫芦,坐在原先落脚的小院里好话说尽,嘴巴都说干了,葫芦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想到同样没有反应的一叶孤舟,他恨恨地磨牙。 酆都城出来的家伙,难不成都是这样傲娇的?! 傲娇也就傲娇了,还带坏了清歌可真是造孽呀! 等到下午,无计可施了的莫弃找送饭的小童要了一把小刀,对着葫芦左右比划了半天,想要选个不错的角度挖上一个洞,好看看里面到底是个啥情况——裴弗林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比划着准备下刀。 “你这一刀子下去,这收妖葫十成十毁了,里面的人……八成也好不了。”刚刚成为这明炎峰掌权者的少年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 莫弃呆了一呆,才尴尬地笑了一笑,将手里的刀子往旁边一扔。 “你们这葫芦质量不好,收进去竟然就放不出来了,所以给我修一修。”他给自己辩解。 裴弗林:“……” 他沉默地看着莫弃一脸严肃地在那里胡说八道,也不揭穿他,只是目光却有些怪异——这个看似修为低微的男人,明明有着分外敏锐的心思,说话总是一针见血,此刻却又是这副无知模样。 法器毁了,里面的空间怎么可能完好无损?这是总所周知的事情,他又如何会不知? 心中已经认定了莫弃实在装傻的裴弗林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开门见山地问道:“接下来,你们有何打算?” 他不知道莫弃没有记忆,对这些所谓的“常识”,有些清楚,有些却又不懂。 不过莫弃也懒得和他解释。 裴弗林见他笑而不语,就又解释了一句:“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明炎峰上下必定是十分忙碌的,到时无暇顾及你们,所以今日得空就先来问一问。” 莫弃连想都没有怎么想,就直接不答反问道:“不知道裴师兄对此有什么安排?” 知道了明炎峰那么多见不得人的辛秘,又半分不拉地旁观了昨晚炼妖阁的那一场好戏,他可不相信,眼前这个心思深沉的家伙,会什么打算都没有。 果然,就听裴弗林开口道:“莫兄弟,你觉得我明炎峰如何?” 如何? 以妖炼魄,用妖魄提升修为,实属卑劣残忍。 妖气弥漫,煞气横生,待久了一定心情压抑,吃不香睡不好。 再加上出来的这些师父弟子心机狡诈,心狠手毒,一个不小心就是尸骨无存。 这样的地方,竟然还好意思问他觉得如何? 莫弃皮笑肉不笑,给了个前言不搭后语的答案:“闻名不如见面,让莫某大涨见识了。” 他话里带话,裴弗林却好像完全听不出来,又道:“既然如此,若我邀请三位长住明炎峰,不知道意下如何?”大概是怕莫弃误会,他有补充了一句,“自然,名为供奉长老,待遇种种都与掌门相当。” 这是忽悠人来当山大王? 莫弃脑袋里一瞬间冒出了这样的念头,连自己都被逗乐了,然后指了指桌子上的黑葫芦,半开玩笑地道:“我们这能当家做主的,还在里面没出来呢。” 能当他的家的,自然不会是开物这个酆都之主。 不过裴弗林显然和他想的不一样,以为他说的就是这个说话毫不客气的开物,想到他的口舌,竟默了一下。 莫弃把葫芦从桌上捞了过来,往他手里一送:“要是我说呀,供奉长老确实是不错的,要不你就这个拿回去,好吃好喝‘供奉’起来吧!” 他的话才说完,手里的葫芦一阵颤动,一缕青烟溢出,眨眼间变成一只白皙的手,对着他的脸兜头兜脑就是一拳招呼了过来。 “哎哎!打人不打脸呀!”他身形迅速地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经到了几米开外,原本被他托在手上的葫芦失去依托,“啪叽”一下滚落到了地上,滚了两圈,葫芦口溢出的青烟却化作了一爽利少年和一白裙女子——少年的手还死死抓着女子的衣袖,一副严防她离开的架势。 正是大半天不肯出来的开物和清歌。 看开物拉着清歌的模样,莫弃想都不用想都能猜到个大概了。 只是还没等他吐槽一二,这位少年模样的昔年匠神已经松开了手,一蹦三尺高对着他就是一顿狂轰:“去你的供奉起来!你个炉包子的,等到了我的地盘,看我不把你折了,然后在好吃好喝的‘供奉’起来!” 莫弃只好抱头逃窜。 等开物罢了手,他才摸着被敲出了一个大包的额头,叹气:“我要是不这么说,你哪里舍得出来?我还真怕这葫芦太过厉害,把你们就这么给消化在里面了,啧!” “你还知道怕呀?”开物冷笑了一声:“那一声不吭地叫人抓住拎走的时候,怎么就不不知道怕?” 莫弃明显被他这话噎了一下,赔了个笑脸:“这不修为太低,一不小心……” 他还想蒙混过关,却不想开物根本不给他机会,冷笑着给打断了:“我曾经留了一道印记在猫妖身上,昨日这道印记重新化成我的一缕神念时,你身上那条船里的拳,告诉我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你还要让我当故事给你好好说说?” 莫弃汗目了。 他竟忘了那躲在一叶孤舟里装死的铁甲巨汉——果然,这家伙是记恨他在关键时候施术封印了他,所以就索性罢工到底,一直躲在小舟里躺尸,然后逮着机会就告了他一状——然后,知道了始末后的开物,也果断地一起躺尸装死了! 最可恶的是,他不但自己躺尸,还扒拉着清歌一起装死! 酆都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奇葩地方呀,放出来的家伙要不要这么傲娇呀? 傲娇也就傲娇了,做什么要带坏他的清歌? 149.第149章 明炎草,早已死光 他实在是无语凝噎,一旁的清歌却忽然开口,道了一句:“没事,就好。” “小歌儿你就是太好说话了!他要是拳那家伙,我非拆了扔到熔炉里,回炉重造一次不可!”开物还是余怒未平,只是大概是说够了,到后面语气缓和了许多:“你修为尚浅,还如此冒险,一个不小心也许就真的挂掉了。” 知晓他虽然骂着,却全是好意,所以莫弃点头如小鸡啄米。 最后见他指着清歌道:“你活着也好,死了也罢,于我是没有什么影响的。只是,你却累得清歌担心了一天一夜。” 莫弃怔了一怔,果然见清歌脸色有些灰暗,隐隐好似还带着一丝倦容。 决定冒险时,他并没有想那么多,如今却隐隐有些后悔,他对着清歌微微低头,轻声低喃了一句:“抱歉,下次不会了。” 清歌却摇了摇头,虽然脸上不甚好看,但神色依然是淡然安静的:“只要能回来,便好。” 她无意掌控他的想法和行为,这样偶尔为之的探险,只要能够像现在这样,平安地回到她身边,就足够了。 莫弃听懂了,凑到她面前,笑道:“我回来了。” 清歌“嗯”了一声,道:“欢迎回来。” 开物:“……” 裴弗林:“……” 开物想: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是要闪瞎她这双无敌神眼吗?! 裴弗林却想:这两人……八成是有病吧? 最后觉得自己快要被闪瞎了的开物忍无可忍飞起一脚,将正与清歌脉脉对望的莫弃一脚飞了出去,然后拍了拍裤管上的灰尘,转头对裴弗林笑道:“你方才说,要将我们都‘供奉’起来?” 他这一脚看着很慢,抬脚、飞起、踢出,每一个动作都叫人看的仔细,然而事实上却只是眨个眼的功夫,时间的流逝,仿佛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裴弗林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他盯着开物沉默了片刻,道:“我来问问,接下来你们有何打算?”他顿了顿,“接下来明炎峰事忙,并不方便再留客。” 他竟然不再提“供奉长老”的事情。 开物哼了一声:“你果然很聪明。” 比赵戊林,甚至比甄真人都聪明! 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他们知道了明炎峰那些见不得人的隐秘,也知道他的,所以想把他们留在明炎峰,才有“供奉长老”一说,只是他比甄真人和赵戊林更加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意识到不可能留下他们的,就聪明地不再提起了。 他神色阴郁,并不接话。 彼时,莫弃正赖在地上不起来,清歌蹲在他的边上,两人低声切切,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开物瞥了他们一眼,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对裴弗林道:“你不便留客,我们也赶路,那就开门见山地直说——我们三人为明炎草而来,拿到了东西,自然告辞走人,此间发生的一切,自然也会忘得干净。” 说白了,就是快拿明炎草出来收买我吧! 裴弗林:“……” 开物最终还是没有拿到他想要的“带着泥土芳香”、最新鲜的明炎草。 裴弗林在犹豫了半晌之后,带着他们三个去了后山——也不知是否是错觉,一路行来,屋宇楼阁间的气氛明显比往日压抑安静得多,几乎看不到弟子在外面走动,偶尔遇到几个也都是低头垂目,恭恭敬敬地避让到一旁,对着裴弗林行礼后,才匆匆走开,对开物三人,却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一晚上没见,裴师兄的威势,倒是越发见长了。”等看不到路边的弟子,开物凉凉地说了一句,仿佛昨夜炼妖阁一切,他真的因被困葫芦里,全然不知晓一般。 裴弗林听了他的话,竟忽然微微失神:“……我宁愿,向他们那样,就这样站在路旁,执手行礼。” 像那样恭敬地对着他自小仰望的那个人……执手行礼。 开物沉默了一下,面前这人明明心机深沉晦暗,是他所厌恶的类型,此刻却有莫名其妙地产生了几分同情的心思。 莫弃却忽然笑道:“他未必不想像你而今这样接受师门子弟的行礼的,只是人生在世,身不由己者多——换做是我,所能做的决定……大概也和他是一样的。” 有些东西,注定了是没得选择的,因为一旦选择了,也就意味着……失去! 他拉着清歌的手,忽然用力收紧。仿佛不用力握住,就会失去一般。 清歌被握得生疼,本能地想要反抗,心口却突地一疼,挣扎的动作顿时便缓下了。 裴弗林瞥了他们一眼,目光幽深晦暗,仿佛明白了什么,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默默地走在前面带路。 后山的路,清歌和开物跟着甄真人走过一回,那晚浓雾弥漫,看得不甚真切。今日再看,只觉草木扶疏,苍翠欲滴,灵气比之山前确实要馥郁许多,只是越往里走,绿草就越是稀疏,树木也是恹恹的,隐约还能看到不少黑色焦痕。 开物左右看了看,忽然开口:“你们这明炎峰,除却明炎草,也就这阵法,还有一些看头。” 清歌点了点头。 夜里那样浓郁不散的阴气与妖气,白日里却半分不显,明炎峰的阵法,困敌也好,攻击也罢,就是迷惑人的幻阵,也都是不俗。 裴弗林道:“都是先辈遗赠。” 依照那晚的记忆,明炎草的药圃,就在这条小道的尽头。 然而,清歌三人跟着裴弗林走到了小道的尽头,却只看到了焦土一片。 没有岩心火所炼制的灯笼,也没有宛如红莲烈焰熊熊燃烧的瑰丽景象,那夜所见的那一片气势逼人的明丽赤色,仿佛在一夜之间燃烧殆尽,连灰烬都没有留下,只剩下黑漆漆的焦土一片。 裴弗林指着这一片焦土,目光隐约带着悲凉:“如你所见,这里早就没有你要的明炎草了,早就……死光了。” 清歌和开物竟好似并不意外。 开物看着这一大片寸草不生的焦黑土地,开口:“那夜所见,果然都是幻象。” 清歌也开口道:“真正的灵草,成片生长,灵气应当更加馥郁。” 莫弃没有见到过那夜宛如烈焰燃烧的鲜活景象,更加没有太过惊讶:“明炎草是灵草,人心死光了……它自然也就死光了。” 150.第150章 清歌什么都不知道 裴弗林霍然回首,仿佛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莫弃摊了摊手:“你别误会,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在那个牢房里,听你那位师兄说的。” “师兄竟愿意和你说这些?”裴弗林微微有些惊讶,点了点头:“他说的并没有错。” “我明炎峰一派,以明炎草立派,自身功法种种却并无出彩之处,代代如此也就这样了,偏生我师父从一个异族前辈那里,得到了一种厉害的困妖阵法……” 开物眯了眯眼:“八门云锁阵……” 裴弗林摇了摇头:“我们只知这是一个残缺的阵法,那位异族前辈也没有告知阵法的名字——如你们所见,我的师父是一个……有野心抱负又要强的人,他发现修炼有成的妖物被炼化后残存的妖力精魂凝聚成妖魄,可以被吸收以提升修为。” 开物冷笑了一声,在人间界这么多年,这样的事情,他并不是没有见过。人心复杂多变,有良善坚韧者,自然也有自私毒辣者,这样的事情,也并不为奇。 裴弗林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冷笑,继续道:“捕猎妖物,祭炼成魄,以此来提升修为,用这种方法修行虽然变得简单,只是久而久之明炎峰上却开始弥漫怨煞之气,师父想了许多方法,更请了人在峰上布下大阵,但白日里虽然让人看不出异样,夜间的妖气却还是越来越浓郁,终于有一天夜晚,后山的药圃忽然火光漫天,隔着浓雾也能看得清晰。” “你们应当见过明炎草,形如火焰,宛如燃烧——那也是明炎草即将花谢成熟之际,形如火焰的灵草,忽然间就真的化成了一团团火焰,短短片刻这一片药圃,就焚烧得只剩下一地焦黑的灰烬。” 他全无隐瞒,完全据实以告。 清歌看着眼前的焦土,目光中隐约带了些别样的情绪,似惋惜又似悲悯:“凡是灵草,大多通灵。明炎草性如其形,刚烈如火——这里不再是它生长的乐土,就宁为瓦碎,玉石俱焚。” 开物也赞了一声:“好草!阿莲果真眼光不错。” 莫弃的目光神色里却充满了同情:“如此一来,你们失去的,远远要比得到的多——可惜,都是自己的选择,没得怨恨。” 说白了,就是自作自受,也不知道那时候甄真人看着满地焦黑的灰烬,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最后,裴弗林转脸对着开物道:“所以,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明炎峰确实再没有明炎草可给你们。” 明炎峰没有明炎草,说出去八成会被当成笑话,然而,却是事实。 开物叹了口气:“阿莲要是知道以后世间再无明炎草,必定懊恼。” 清歌却突然道:“你有五株了。” 就见他翻了个白眼:“区区五株而已,阿莲哪里会满意?!”说罢,望向裴弗林。 裴弗林很聪明,瞬间就懂了他的眼神,立刻摇头道:“已经没有了——给你们的那五株,原本等将你们被炼成了妖魄之后,也都是要收回来的。” 开物哼了一声,抬眼望天:“入了我口袋,竟然还想着收回去,实在是可笑了!”他徐徐说道,声音不大且平静,然而淡然之中却自有傲气浑然而生。 裴弗林摇头:“我并没有想要收回来的打算——对于明炎草而言,离开明炎峰,才是另它们欢欣的吧……” 开物扬了扬眉,眼角眉梢的神态都好似在说“算你识相”,清歌和莫弃却皆是沉默——恐怕,他口中的“它们”,不只是明炎草而已罢。 后山静谧,这一大片焦黑土地寸草不生,四周也是虫鸟不鸣,呆的久了,就觉安静之中别有一番压抑森然。明炎峰新鲜出炉的掌权者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就招呼了一声,带着他们往回走。 走出几步,清歌却突然问:“那只……猫妖,怎么样了?” 裴弗林脚步顿了一顿,却没有接话。 清歌顿了顿,又道:“她说过,她不是勾引,只是喜欢你。” 开物:“……” 裴弗林:“……” 开物心想,传言中最寡情淡漠的斩魔神将清歌,竟然一再地为一只小猫妖说情,说出去六界九道怕都是要疯了吧! 裴弗林却有些郁闷,心想那只招事的猫妖喜欢的压根就不是他,他也就是跟着师兄姓了个“裴”,没道理什么事都赖到他身上呀! 然而,他们两人,却都及不上莫弃瞬间变化的神色——几乎是清歌话落的瞬间,他就变了脸色——昨夜炼妖阁中,她和开物都在葫芦之中,然而他却从来没有认为那个收妖葫真的困住了清歌和开物。 至少,他是知道开物是清楚知道昨晚一切的。 然而……与他一道的清歌,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望向开物,无声询问。这个少年模样的匠神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清歌……”他开口,想要试探,“昨夜你在那葫芦里,可有看到听到什么?” 清歌摇头,有些奇怪了看了他一眼:“没有,怎么了?” 莫弃的目光闪了闪,眼底深处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让他的眼神越发晦暗幽深——是那个上古巫咒的影响越发的厉害了吗?——他暗自猜测着,脸上却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情绪,只是指了指走在前面的裴弗林,笑道:“那猫妖喜欢的‘裴师兄’不是眼前这一位,而是另有其人,你可不要冤枉了人家,两位裴师兄要伤心的。” 清歌愣了一愣:“什么?” 莫弃就附在她的耳边,将裴焉林和猫妖的事情,简单的讲了一下。清歌听完,只说了一句:“如此这样,最好不过。” 好在哪里,却没有说。 莫弃仿佛懂,握着她的手,笑而不语。 四人顺着山间小道,不到片刻屋宇殿阁就到了眼前,小径尽头,婀娜倩丽的女子正站在那里,容颜魅惑娇媚却苍白憔悴,正是小猫,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裴弗林脚步顿了一顿,走了过去,在她面前站定:“是师兄有事找我?” 猫妖摇了摇头:“是我……焉林身上的妖力,快要散尽了,等到妖力散尽,他就……”她脸色苍白宛如透明,樱唇嗫嚅了半天,后面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裴弗林望着他,神色冷淡:“你想要我如何做?” 151.第151章 情,亦伤妖 “我想要他好好地活着……”她低声而道,无助而绝望,“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他,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我想你一定有办法的,一定知道怎么救他的对不对?如果……如果要我变成妖魄,只要能救他……” 她低声说着,神色焦虑,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裴弗林静静地听着她说,脸上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最后更是冷笑了一声:“到了而今,你即便是变成妖魄,也救不了他了。” 猫妖骤然住嘴,张着嘴看着他,仿佛很吃惊连他都会说出这样冷酷决绝的话来,眼中担忧哀伤之色渐渐变成了绝望。 裴弗林并不放过她,继续道:“你没有感觉到吗?对你,我一直是深感厌恶的——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一只让我厌恶至极的妖?” “我常常想,要是当日早早地将你杀了,这之后种种,是不是都不会发生,而师兄……是不是也能一切安好,好到终有一日,会成为这明炎峰的主人。” 而他,就想那些弟子一样,站在路旁,执手行礼。 “而这一切,都是被你毁去的。”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语气格外的平静淡漠,听不出怒火也听不出怨恨,只是他心里的不平和憎恶却如山海般压迫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猫妖被他说得无言以对,定定地看着他,脸色忽青忽白,最后点头道:“你说的没有错,这一切都是我的缘故。” 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裴弗林皱眉,忽然生了不好的预感,正要开口问她做什么去。却听莫弃开口,说了一句:“不是你的错。” 裴弗林冷着脸转头,望了他一眼,却意外地没有开口反驳什么。 猫妖停下脚步,转回头来望他,神色茫然。 “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与你无关。”他握着清歌的手,想着若是换了他,又该如何——不知道是否也会这样的任性,“你不必如此自责,他所求的不是让你伤心难过,而是好好的活下去,为你,也是为他” 就如昨晚炼妖阁中,他对她所说的:帮他活下去。 猫妖脸色苍白飘忽,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说罢,转身走开了,背影望去单薄纤弱,仿佛一缕幽魂随时会散去。 初遇之时,她虽然受伤虚弱,却是聪颖多变的,眼神流转间戒备而魅惑,却没想到短短时日,就只剩下满目忧虑绝望,憔悴苍白至此了。 情之一字,奈之何如。 伤人处,不但伤人,连妖也是逃脱不过。 清歌和莫弃望着这猫妖,心思流转,却是良久无言。 等猫妖消失在屋宇楼阁间,开物转过脸来,对着莫弃竖起了大拇指,道:“真没看出来,你安慰妖倒是有一套呀!” 莫弃笑眯了眼:“不止是妖,我安慰仙怪也是很有一套的——等哪天你被谁抛弃了,我一定用心安慰你!” 开物大怒,差点没有跳脚:“你才被抛弃了,你们全家都被抛弃了!” 莫弃作势往清歌身上靠:“清歌,你忍心抛弃我,抛弃我们全家?” 清歌:“……” 谁知道你们全家都有些什么人,她可没本事抛弃一些都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的人!——懒得废话,天界最事不关己的斩魔神将挂着一贯淡然的表情,安静地扭头往前走。 莫弃赶忙跟上脚步:“我说清歌,你别走,来评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开物拎住了:“一个大男人,你唧唧歪歪个什么劲!来吧,本大人给你好好评评理!” 莫弃只好挣扎:“你拉拉扯扯做什么?被人看到,我名声被你败坏也就算了,叫清歌误会了怎么办?” 开物跳将起来,啪叽就是一掌:“本大人就是瞎了眼,也看不上你!” 莫弃偏头闪避再闪避:“……平日里也没见你眼睛有多闪亮!” 脾气不好的某匠神越发恼怒,跳脚不已。 裴弗林:“……” 这两个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吗? 他觉得自己看得眼睛疼听得耳朵也疼,默默地跟上清歌的脚步,决定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没有坚持要把他们留在明炎峰,从各种意义而言,看来都是正确的选择! 路过炼妖阁的时候,清歌停下了脚步。 昨夜那一场混乱之后,这栋黑色小楼被捅破了屋顶,此刻望去,小楼的顶层就像是被掀飞了一半,在天光之下,看上去破败而落寞。 “有邪气。” 炼妖阁内有许多妖物和妖魄,更有残留的妖灵液,可谓是妖气弥漫之所,然而,她却没有说有妖气或是煞气,而是说了邪气。 “何为正气?何为邪气?”裴弗林在身后问了一句,声音低哑阴郁,“人心复杂多变,心生邪念,自然有邪气。”他抬头望着这栋漆黑的小楼,神色莫名复杂,“这小小楼阁之内,是整个明炎峰的邪念。” 清歌默然不语。 她生而为上神,对于人心,似懂,也非懂。 裴弗林目光幽深,仿佛还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厌恶:“我会留着它的,但也不会再修缮它——它有存在的必要,但……仅此而已。” 他淡淡地说着,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径自越过她,一步步往前而去——他已经选择了前行,那便不能再退缩,也不能再后悔! 他一路带着清歌,竟没有往小院而去,反而朝着山门而去了。等莫弃和开物追上来时,他们几乎已经在山门口了。开物一目了然,笑道:“你还真的是巴不得我们赶紧消失在你的面前的呀!” “我是想将你们尽数留下的。”裴弗林勾了勾嘴角,道:“可惜,是你们不愿留下——如此,我明炎峰接下来事多,就不便招待了。” 莫弃也笑道:“裴师兄不但聪明,还是个爽快人。”说罢,扭头对清歌和开物道:“逐客令都下了,走吧。” 清歌点了点头。开物却道:“何必这样急?我还想再做个交易,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了。” 莫弃:“……” 又是交易?这货昔年在天界不是匠神,是商神或者财神才是吧! 他们默默无语之际,这位昔年匠神已经对裴弗林直言开口:“若说,我有办法为你那位师兄续命,你愿不愿意拿那门困妖的八门云锁阵来换?” 152.第152章 人算不如天算 裴弗林明显怔了一怔,目光骤然沉下,不见喜悦,反而多了几分戒备和疏离:“师兄的情况我至少比你们清楚——全身经脉早就震断,又在空狱上了本源,即便是没有后来强行吸收过多妖力,想要痊愈,已经不易。如今……等那些强行吸收来的妖力消散殆尽,他那已经被妖气侵蚀彻底的身体,也会跟着枯败凋零……” “我不是不愿救他,他是我的师兄。我的种种算计,都是为了让他和我一样,能够顺利地活下去。可是……有些事情,即便是,都是回天乏术的!” “回天乏术的事情,你又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可以?” “你看得很准,师兄……是我这世上唯一看重的亲人了,可就是这样,我更不愿意他成为你利用和戏耍的筹码!” 他一字字一句句说着,说到最后,这个平日里话语不多的阴郁少年眼中仿佛燃起了某种火焰,冰冷却灼人。 他心中的执念,恐怕还要远胜他的师兄和那只猫妖吧…… 所以,会做出什么事来,都是不足为奇的。 清歌和莫弃交换了一个眼神,却谁都没有开口。 “凭什么……?”开物却是重复着他的话,仿佛是觉得山风拂过有些冷,他将双手拢在了袖子里,眯起的眼眸中却有冷光闪过:“凭我,来自酆都城。” 酆都城? 裴弗林终于呆住。 一瞬间,他想到了关于酆都城的种种传说,有诡异的也有飘渺的,其中有一则,是关于酆都其中一位城主的——传说酆都的城主里,有一位是来自妖界的大妖,一身妙手回春的岐黄圣术,连妖皇都青眼相看。 如果是这一位出手的话,未尝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他微微失神之时,开物指了指清歌,道:“看到没有?她也是中了很厉害的上古巫咒,现在不但修为大跌,神智都有些失常了,大家也说回天乏术等死了,所以就来求了我带他们去酆都城求医的。” 清歌:“……” 莫弃:“……” 清歌托着下巴,开始认真考虑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人觉得她而今是神智失常的! 莫弃却是直接一个恶狠狠的眼神飘了过去:做神还能不能要脸了?! 开物脸皮也是极厚,不慌不忙地飘回去一个眼神:脸?那又是什么?好吃咩?可以换钱咩?来一打呀。 莫弃卒。 裴弗林却正好回过神来,忽然问道:“你想要那残缺的阵法做什么?” 开物哼了一声:“你当看病求医不要收费的?酆都城的那位可不是什么悬壶济世的白莲花,要她出手自然要给些她看得上眼的——你这明炎峰,除了明炎草,也就这八门云锁阵,她才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困妖锁妖的阵法,那位城主既然来自妖界,自然感兴趣。 裴弗林顿了片刻,终于决定堵上一把:“那个阵法……我会去师父的密室里找寻出来给你,你带他们去酆都,一定……” 这个“他们”,自然是指裴焉林和猫妖。 他原本想说“一定要治好师兄”,可最后却没有说。 他记得莫弃曾经说过,他的这个朋友是“傲气”之人,那么,收了阵法,自然也会兑现承诺的,自然不必他多说什么。 开物笑眯眯地道:“阿莲要是肯全力出手,能不能治好不敢保证,续命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既然做了交易,裴弗林要去找寻那残缺的八门云锁阵,便又将他们带了回来,不过也没有带回到那个暂住的小院,反而是领到了主殿中,吩咐人好生招待着,就径自离开了。 “你真的要带那位裴师兄一起去酆都?” 等到大殿里没有了旁人,莫弃才一手端着茶盏,开口问道。 回答他的却是清歌:“我们用飞舟赶路,船上多带两个人,也没有什么干系。” 确实,一叶孤舟,多带一人跟少带一人,都是没什么不同的。只是,酆都那位神医却只有一个,如今再带一个这样棘手的病患去,必然要分走许多注意力的。 仿佛看穿了他的担忧,开物将把玩的茶盏放回了桌上,道:“你放心,阿莲分得清轻重的。”他转头望向清歌,“无论如何,都是小歌儿更重要的……” “否则,要是轻慢了我们小歌儿,即便你不说,玘沅八成也是要找麻烦的……啧。”他低声嘀咕了一句。 玘沅? 天后么? 莫弃眸色沉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得了开物的承诺,转头对清歌笑道:“既然清歌也说要带,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开物撇嘴,对他如此厚颜无耻的卖乖行为嗤之以鼻。 …… …… 只是,人算终归是算不过天意。 对于裴弗林而言,明炎峰的阵法最珍贵,大约也是比不上少时便一直照拂于他的师兄来得重要的。所以,虽然耽搁了一些时间,却还是如约找来了记录着八门云锁阵的残旧竹简。 开物随手翻了一翻,确认并非虚假之后,就顺手递给了清歌,然后道:“你将人带了,我们即刻便出发。” 裴弗林点头,吩咐殿外的心腹弟子去将裴焉林和猫妖一起带来。 主殿之外有一大片空地,被修葺成青石广场,开物一马当先,带着清歌莫弃从殿里出来,然后对着莫弃伸出了手:“还来。” 莫弃翻了个白眼,在袖子里摸了半天,摸出那巴掌大小的小舟,抛了过去。然而,小舟却并没有往开物的方向而去,反而乘风而起,见风便长,等到在半空停下时,一叶孤舟已经重新变成了大舟一艘。 裴弗林望着这灵光湛湛的飞舟,目光微闪,指着不远处的几个明炎峰弟子,对开物道:“我会派几个机灵懂事的师弟一起前去,一路上有他们照应师兄,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 照应也好,不放心也罢,反正对于开物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他只是随意地瞟了一眼,就点了点头:“如此最好,免得到时候我还得专门跑上一趟,将人给你送回来。” 这边谈着话,那边派去找人的那个弟子几乎是飞奔而来的,身后却空无一人。 裴弗林脸色变了一变,言简意赅地问:“人呢?” 那弟子慌慌张张地行礼:“我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人了,我里里外外问了一遍,都说没有找到!” 153.第153章 安知鱼之非乐 明炎峰新掌大权的少年面沉如水,冷冷地道:“安排人去找,无论如何都要带回来!”附近弟子得了消息,皆匆匆跑开了。等所有人都跑开之后,他的脸上才渐渐平复了瞬间的惊怒和恐惧,慢慢变成了绝望。 “都是天意么……”他低声喃喃了一句,语气疲惫倦然。 “天意?”开物已经身在悬浮的飞舟之下,闻言回过身来,双手拢在袖中,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洋洋模样,“哪里是什么天意……分明是你刚才的话,伤到了她,叫他们死心了而已。” 裴弗林摇头:“我的本意……并非是想要赶她离开,都走到了今日这般地步,我……”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莫弃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同情:“大概是绝望之下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相守等死吧……也未必是你的话说重了,总之,先将人找回来吧。” 他们都是聪明人,短暂的惊讶之后,便已然猜到,必然是猫妖向裴弗林求救无果之后,心生绝望,便带着裴焉林悄然离开了。当然,也有可能是裴焉林知晓自己已经回天乏术,便叫小猫带他离开了——无论是哪一种,他们大约都是想在最后的时光里安静相守,才会如此悄然离去。 却让裴弗林的诸多努力和退让,都成了空流水。 仿佛是心里的委屈与罪孽再难压抑,这个一向自制阴郁的明炎峰弟子在听了他们的话后,忽然缓缓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半晌从指缝间流溢出了一串低哑的笑声:“真是可笑呀……什么交易,真的是……可笑呀!” 开物望着他,低声嘀咕了一句:“所以才说,有时候,我是真不想和人打交道呀……” 呆在人间界数千年,死活不情愿回返天界的昔年匠神,发出了如此感慨,莫说清歌,连与他相识尚浅的莫弃都打心底里不相信。 只是,等到最后飞舟扬帆起航时,上船的却最终还是只有他们二神一人。 明炎峰的弟子将明炎峰方圆都寻了一遍,都未能找到裴焉林——他们一人一妖身上都带着伤,裴焉林更是已经现了妖力散尽的垂死之兆,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就这样避过了所有明炎峰弟子的耳目,彻底消失了踪迹。 等到第二日,裴弗林望着明炎峰子弟将裴焉林留在房内,代表着明炎峰弟子身份的腰牌呈上来,大半个时辰都没有开口说话,最后却仿佛是相通,叹了一声:“……如此也好。” 他既然想通,就没有再让开物三人继续等待下去,自然,也没有再提起先前交易之事。 开物犹豫纠结了片刻,从清歌手里要回了八门云锁阵的残简,还了回去——无功不受禄,否则,必然是徒增因果,这样的道理,他最是明白不过了。 只是,裴弗林却没有接下。 他望着这册残简呆了半晌,才摇了摇头:“我明炎峰有今日,全是又此物而始——虽说物本无罪,但留着也是无用了。” 开物郁闷,心想这逃不过还是要添一笔因缘的节奏呀…… 他将这八门云锁阵的残简收了回来,又从怀里掏出一只木头雕刻的小鸟,交给裴弗林:“无功不受禄,我拿了你的阵法,却没能兑现承诺——当然,终归到底,是你们害得我没能遵守交易约定的,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这木鸟你拿着,等来日若是找到你师兄,大可送来酆都城,用此鸟传信,我自会相迎——到时候,你我之间的交易将依旧有效!” 裴焉林伤势极重,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撑不住就魂散了,他这样被妖力浸染侵蚀的,大概连尸骨都未必能留下,这个交易,几乎是没有能用上的可能——裴弗林犹豫了很久,却还是伸手接了下来:“多谢。” 清歌却在上船之际,忽然转头对他道:“你不必太过担忧——须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安知……鱼之非乐?” “安知鱼之非乐……”莫弃在她身侧,闻言笑了一笑:“还是清歌说的在理,你的师兄既然做了这样的选择,必定是已经有所觉悟的。只羡鸳鸯不羡仙……呵呵呵。” 他呵呵而笑,却没人知道他为何而笑,只见他已经拉着清歌,径自上了飞舟。 开物站在船头,随口说了一句“走吧”,飞舟已经通灵,应声御风而起。 他们站在船头,扶栏往下望去,就见裴弗林一人负手站在大殿外的广场上,衣袂猎猎,上下翻飞不休,身形却宛如磐石一动不动——偌大明炎峰,他一人站在那里,明明四周有许多明炎峰弟子,却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人而已。 他们在这明炎峰待了不过区区四天,初来时,他身边有师父,身侧是师兄,而如今,师父已逝,师兄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竟只有他孑然一身。 开物是第一个收回目光的,却莫名问了一句:“你们说……他可会感到后悔?” 莫弃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回了一句:“他那样的性格,大概是不会的。”他顿了顿,又道:“他只是坚守了心中想要坚守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即便手段激烈狠辣了一些,可哪又如何? “至少,他的心中还有想要坚守的东西,这姓裴的兄弟两个,还真有些相似……” 说罢,也不等清歌开口说话,就拉了她离开船头,钻进了船厢。 还有……想要坚守的东西么? 开物仰头,今日天气清朗,碧蓝的天空广阔无云——宛如他记忆中天界的天空,也是这样澄澈如洗。看着看着,他忽然开口,低喃:“拳,你现在开不开心呐?” 拳也不知道蹲在小舟的哪个角落里,自然是不可能听到他轻到几乎不闻的问话的。然而,开物却接着自语道:“是么?你开心就好了。” 所以呀玘沅,我对于昔年的那些坚守,也是不后悔的呢。 生命这样漫长,若是没有一些可以坚持的东西,最后一定会无以为继的吧? 那么,玘沅,你是不是也是不后悔的呢? 昔年的匠神抬眼望着澄澈广袤的天空,仿佛隔着万里虚空望到了记忆中那个端庄傲气的挚友,他微微笑了起来,嘴唇微微开阖,仿佛诉说着什么,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154.第154章 会像猫妖他们一样 这厢,莫弃拉着清歌径自进了船厢——昔年匠神随手炼制的这一叶孤舟,从外面看着不大,内里却是别有乾坤,船厢内有二三房间,皆是桌椅床铺齐全,他将清歌拉着按到软榻坐下:“先休息一会儿吧。”说着,从桌上倒了一杯茶水,双手握着杯沿捂了一捂,也不知他做了什么,等茶水冒出了热气,才递给了清歌。 清歌依言接了过来,却端在手里没有喝,只垂眼望着微微荡漾的茶水有些出神。 莫弃将凳子拖到软榻旁边,坐了下来,也不出声打扰,只在一旁托着腮,默默相陪。 等清歌回神抬眼,就见莫弃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目光深邃安然,仿佛还带着几分担忧焦虑,只是被掩饰得极好。 “等到了酆都,就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他见她回神,就若无其事地笑了一笑,道,“看上去,你有些累了。” 清歌见他盯着自己的脸,就抬手摸了一摸,心想自己现在的脸色是不是真的很不好,他才会说“累”和“休息”这样的话。 她暗暗想着时,却被他拉住了手——他将她的手从她自己脸上拉开,笑着问道:“清歌这是在担忧吗?” 嗄? 她愣了一愣,一愣之下,竟忘了将手收回来。 莫弃见她发愣,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放心,虽然气色差了一些,但还是不损清歌貌美的——出去了依然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他调皮地眨了眨眼,打趣道。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千百年来,她可从没担忧过这样的问题。 她被说得无语,心里又觉得好笑,顿了半晌才道:“等你见了花陌,就知道什么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莫弃却摇头:“你那妹妹是花神,百花都是听她号令的,自然是想让花开就花开,怎么可以作数?——我可不管,反正我也没有见过你那妹妹。” 而且最好永远不见——他在心里默默地补上了一句。 清歌自然不知道他心里的小心思,却忽然应了一句:“最好还是不见。” 她的人间之行,全因百花神女和魔尊云离而起,自然也将以他们为终——这一点,他们都心知肚明,所以也不愿在此话题上多聊。 莫弃拉了拉她的手,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问:“方才看你发呆,就是在想这些?” 清歌摇了摇头:“不是,我在想那猫妖。” 莫弃颇为无语:“这有什么可想的?” 清歌道:“想她为何要离开,离开后又当如何?” “也许是裴焉林想要离开,猫妖只是陪着他罢了——临了临了,还能再彼此相守,安静地度过一段时间,也是不错的。”他如此推测,回头见她依然蹙着眉,就又劝解道:“猫这种生物,警惕油滑的很,鲜少会做与自己不利的事情,也许他们现在的情况,比我们想象中的都要好也未可知。” 清歌“嗯”了一声:“如果是这样,那就好了。” 她如此感慨着。 莫弃却没有接话。 他看着她,眸光沉沉,神色有些怪异,忽然问道:“清歌,你很救那猫妖?” 清歌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问题有些奇怪,却还是答道:“能帮到他们,自然是好的。” 她的回答,让莫弃有了片刻的失神,他依稀想起当初在水月巫境外面,她冷眼看明雨灵那个小丫头昏倒再雪地而不肯相帮,记得她当时是怎么说来着…… “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她的命数,不在我们身上。替她挡劫容易,只是往后却会有更大的劫难降临——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他低声细语,几乎还原了她自己当初所过的话——那时在水月巫境外,她不愿救明雨灵那个丫头,如今却几次都想帮那猫妖。 “清歌……”他抓着她的手,定定地望着他,沉默了半晌后最终还是开口,“我感觉到了你的变化——从天界的斩魔神女,慢慢地变成来而今的清歌,我明明应当感到高兴的,却不知为何……心里总是觉得恐慌不安……” 他拉着她的手,用力握在手心里,仿佛怕不用力她就会消失掉一般。 从相遇以来,他虽不曾表现的如何强势逼人,却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软弱不安过。 清歌忽然明白,他是真的在害怕。 她的目光忽然柔和了下来,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表示安抚:“我还是我,不曾改变什么——我想帮助猫妖,是因为……她的故事里,有我们的影子?” 莫弃怔了一怔,隐约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我为天界斩魔神将,是天帝的三公主,千百年来,我执剑为天帝征战——若说我是剑,那儿女私情,便是让剑起锈蒙尘的不祥之物——天帝,不会允许我在此陪你,哪怕只有区区百年的。” 她徐徐说着,神色平静笃定。 “哪一日天帝知晓了,必定是容你不得——就像甄真人容不得那猫妖一样,无关人妖殊途,也不是人神有别。” “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和猫妖他们一样,彼此扶持坚守到底。” 她看着默然不语的莫弃,嘴角微翘像是笑了一笑。 原来……在她眼里心中,那裴焉林与猫妖,将是以后的他们。 所以,才会早早地求了开物,不将她的行踪泄露给天帝,甚至是天后。 莫弃脸色渐渐冷了下去,忽然一声冷笑:“谁管那老儿!”他握着她的手不放,眼眸中仿佛有暗色的火焰蔓延而上,带着冷凝锐利之色,“容不得又如何,终归到底,死的是甄真人!” “我不信天命,自然也不惧天帝,事到临头,也不过是遇神杀神!” 她全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明明是个连修行也才初窥门径,修为低微,却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他的眼中有暗沉的火焰隐隐燃烧,这样的眼神,竟让她忽然觉得莫名地熟悉——就像是……就像是…… 记忆中的……那只魔…… 一瞬间,她心中忽然一凉一冷,耳边骤然响过一些模糊遥远的声音,宛如絮语,挥之不去—— 风羽说:心有魔念,这个人,迟早都是要入魔的。 小酌道:一念成魔,原来你和那只魔,是一样的…… 155.第155章 你若为魔,我必斩之 这些声音絮絮叨叨地往她耳朵里钻,一声声一句句,这些她以前并不十分放在心上的话,如今却仿佛全部听进了耳里,钻到了心中,让她觉得心底里空落落的泛起了凉意。 “终有一日……会一念成魔……”她心中疼痛,原本气色就不好的面色越发苍白,若是最后因为天帝。和猫妖他们有了同样的遭遇,她是早有准备的,可若是他真如最初相遇是所预料的那般,最终入魔,那么…… “那又会如何?”莫弃慢慢靠过来,轻声而问,“清歌,若有一天我果真入魔,你当如何?” 她愕然抬头,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低喃了出声。 “我……当如何?”她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并不明白,然而这样的失神和茫然只是短短半晌,她的眼中便重新有光芒聚拢,明亮而锐利,带着决绝。 “在天界,被天地赋予神号,即为上神。”她缓缓开口,声音清淡却带着奇异的幽冷,“我为天帝大公主,生而为上神,诞生之时,天地赋予神号……斩魔。” 平淡无波的语调之中,“斩魔”二字出口之时,竟无端生了肃杀之气。 “你若为魔,我必斩之!”她一字一顿,半分不让。 这是作为天界的斩魔神将,她千百年来,唯一的准则和信念,牢不可破。 却不知,这一刻说出,竟宛如诅咒一般不详。 莫弃在她的话语中慢慢收敛了表情,到最后几乎已经是阴沉:“如此……” 他开口,顿了半晌,在清歌以为他会质疑责问之时,他却忽然笑了出来——这一笑,宛如冬雪见了暖阳,忽然春日的暖意骤然弥漫开来,连带的让清歌也莫名舒了口气。 却听他笑着缓缓而道,安抚于她。 “如此,我便断断都不能成魔。你不必担忧,自己吓自己。” “不管怎么说,我总不能让你为难是不是,清歌。” “所以,清歌,无论如何,你都会陪我一起的,是不是?” 问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他已经爬到了软榻上,像只大型的猫一般半靠着软榻,拉着她的手蹭吧了两下,脸上带着可怜兮兮的哀求表情——方才的冷冽和睥睨仿佛是她一瞬恍惚而生的幻觉,眼前的男人依然只是个力量浅薄的人间男子,只是她却也没有看漏他眼里明显的促狭之色。 这个家伙…… 看他无赖耍宝,她也忽然莫名放松了下来,忍不住拍了一下他凑得极近的脑门:“正经一些。” 等到话出口,她才愣了一下——她竟被这样轻易地牵动了情绪——然而,这样莫名的被动,竟也并不讨厌。 他并不知晓她一瞬间转动的念头,依然眯着脸,动也不动一下:“那可不行。” 她回神,甚为不解,便随口而问:“为何?” 他哈哈笑了几声,然后爬呀爬,就顺势将她抱住了:“清歌,没有人告诉你,在喜欢的人面前,再冷静自制的人都是淡定正经不了的吗?这个时候要是还能正经的,不是假正经,那就一定是……” 他嘿嘿笑着,却没有说下去。 清歌被他突然抱住,原本正要挣扎的,却被他引得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是什么?” 莫弃笑得越发促狭,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 清歌一呆,等反应过来脸上莫名其妙冒了热气,忍不住又打了他一下:“满嘴都是胡说八道的歪理。” 莫弃也不躲避,笑道:“哪里是胡说八道的歪理,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他抗辩着,然后又蹭了蹭她的发心,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清歌,有时候我也挺感激老天的,让我一睁眼就看到了你,就像是冥冥之中注定了我必然会喜欢你一样——我睁开眼,看到你,那样平静自若,我心里就想:就是她了……” 清歌回想初遇时的情景,忍不住笑了一下:“当时你还是光溜溜的……” 话没讲完,就被莫弃捂住了嘴。 不着寸缕,半死不活,这可不是一个美好的相遇和开始——厚脸皮的某人都忍不住老脸红了一下,有些无语:“……咱能不提这茬吗?” 明明是你先提起来的。 虽然这样想着,但她开始点了点头,莫弃这才松开了手。她却又道:“那日,你一睁开眼,看到的应当是风羽。” 莫弃:“……” 这种时候,能不提那家伙吗? 内心咆哮不已的莫弃再也忍不住捧住清歌的脸,定定看了半晌,完全看不出像是在开玩笑,才叹息了一声:“……你说,我怎么会喜欢你来着呢。” 明明是嫌弃的话,语气却说不出的温柔眷恋,神色更是无奈中夹杂着包容宠溺。 清歌被他抱着,初时没有感觉,慢慢又觉得他的温度透过两人的衣服侵袭而来,让她多了一些平日里不会有的燥意——这个人的怀抱里,有她千百年都不曾感觉过的温暖,让她本能地想陷下去。 只是,和贪恋温暖的本能相反,她因他的话而咚咚跳动激烈的胸口却一分分透凉了下去,仿佛心口的血液,都尽数逆流了一般。 伴着这样的凉意,还有绵绵密密的锥心痛意,也一起弥漫了开来。 她却在听了他的叹息之后,第一次伸手触摸了一下他近在咫尺的脸,在他因意外而扬起眉时,轻轻笑了一笑,应道:“是呀,你怎么就喜欢上了呢——你大概不知道,我自小就被姑姑告诫,是不能动情的。” 她不说自己没有情根,却说不能动情。 “情之一物,太过伤神。” 话虽然这样说着,她却张开了手臂,第一次回拥他,双手交缠,紧紧用力。 她不能动情,却又贪图他的温暖。 就像是飞蛾,明知会死,也依然屈从于本能,扑向火焰。她忍着心口蔓延的痛,也选择了飞蛾扑火。 莫弃微微一僵,眼中闪过讶异的神色,但很快就变成了飘然和喜悦,收臂将她抱紧:“……并不是都是伤人伤神的。” 心口的凉意已经慢慢蔓延到手脚,让她仿佛回到了天界空荡寂静的寝殿,没有一丝暖意——她本能地偎向温暖的地方,口中轻叹:“好冷……” 冷? 莫弃低头望去,就见偎在他胸前的脸苍白灰败——明明方才还好好说着话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般模样?他悚然一惊,方才的喜悦飘然尽数都被吓跑了。 156.第156章 飞蛾扑火的代价 “清歌?”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触手却是冰凉一片。 感觉到了脸上的触摸和暖意,她抬眼望了一眼,却感觉看得不甚真切,只是觉得气息分外得熟悉,就拉住了脸上那带给她暖意的手,轻声问了一句:“很冷……青曦,起风了吗?” 神树灵气充沛,对她而言是整个天界最温暖的地方,很适合睡觉,只是偶尔起风的时候,也是带着几分寒意的。 她无心呢喃,莫弃却骤然变了脸色,几乎是本能地将她抱紧,然后向着船舱外喊道:“开物!开物!” 开物明显被他急促的喊叫给惊吓到了,火急火燎跑进来,一眼就看到软榻之上,一人一神紧紧地抱在一起不撒手,当场就恼怒地跳脚了! “你这是几个意思?!欺负我孤家寡人单身一个,所以搂搂抱抱还要把我叫进来秀给我看?你活腻了是不是?别以为清歌护着你我就不敢动……” 他忽然噤声,明显是发现了清歌的不对劲,暴怒的神色瞬间沉凝了下来,上前遥遥一指点向清歌胸口,另一指点在她额头,只是很快就收了手。 “神力已经开始逆流了。”他如此宣布。 “真是半点都不肯听话!六界九道怎么会传出斩魔神将是天帝手中最听话的剑这样的话呢!”昔年的匠神明显颇为恼火,“我明明说过,一旦有不对的情况,一定要告诉我的,可她什么都没说,神力却开始逆转了!” “神力逆转,锥心刺骨,你说她一个人一声不吭地在忍什么?!” 莫弃低头,果然见她是蹙着眉的。 所以,她在明炎峰被收进收妖葫,是真的感觉不到外面发生的一切,差点被困在里面? 所以,她方才与他说着话,却一直是忍着疼的? 他摸着她的脸,脸上眼里皆是痛意。 “气死我!”开物却越想越气,忽然仰头吼了一嗓子:“银飞!银飞!” 他莫名其妙地吼了一嗓子,却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应声而答:“来了来了!”明明是小孩子的矮小身量和粉嫩面目,却挂着两缕白色的长须,正是这飞舟的前身——那棵银杏树的树精,此刻也不知道从哪里跑出了的,对着开物慌里慌张地问着:“主人,你有什么事?” 随着银杏树被炼制成一叶孤舟,它也成了飞舟的舟灵——飞舟成形时日尚浅,它一直不能凝形,直到前几日才勉强凝形,因为是“银杏树做成的飞舟”,所以就直接被取名为“银飞”了——小舟灵心思单纯,对于有名字这样的事欢喜得不得了,正想着要好好报答开物讨他欢心,就听到了叫唤,所以看开物的目光还是亮晶晶的。 它的主人却只不耐烦地对它挥了挥手:“加快速度,尽快赶到酆都!” 它瞪着眼,眼神懵懂无辜,明显还没从树精到舟灵的角色转换中适应过来。 开物明显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对着它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还愣着做什么?!” 它被拍回神,捂着脑袋慌里慌张地跑走了。 不一时,飞舟的速度果然加快了许多。 开物稍微满意了一些,回头看到清歌,却还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嘀咕了几句,才对莫弃说:“你看好她,再有不对就叫我——我去找拳那死家伙,想想办法联系阿莲!”说罢,也匆匆忙忙出去了。 他来去如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搞出来的动静却不小。 清歌浑浑噩噩的,被他这么一顿跳脚咋呼,竟稍微清醒了一些,扬了扬脑袋:“……莫弃?” 莫弃闻声低头,轻声道:“我在这。” 她睁着眼却看得不是很真切,只觉得有个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莫名的熟悉和安心,她伸出手去,果然摸到了一张脸,离他极近——应该是吓到他了吧?明明到方才为止她都装得若无其事的,却还是功亏一篑了——她莫名地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心中觉得遗憾和无奈,顿了半晌才道:“不要担心,我没事。” 都这副样子了,还叫没事?!那什么样才叫有事?! 他心中忽然恼火无比,既是对自己的,也是对她的——恨自己的疏忽大意和无能为力,也恼她的无谓硬撑,他甚至忍不住想象,是不是以前的无数岁月里,她为天帝征战,受伤疼痛也是这样若无其事的独自忍下了,因为习惯成了自然,所以这一次也是这样一声不吭地独自承受,直到再也无法隐瞒! 这样一推测,他便难以恼恨,反而心中骤生了难以言喻的钝痛! “清歌……不要怕。”他握着她冰凉的手,低声安抚,“我在这里。” 清歌“嗯”了一声,她有些昏昏沉沉,并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得耳边一直有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不断地叫着“清歌清歌”,还说“不要怕”,声音似远还近,宛如错觉。 不要怕? 她为斩魔神将,执剑征战千百年,从来没有谁跟她说过“不要怕”,因为众生眼里……她应当是无所畏惧的。诚然,千百年来,她也确然是无所畏惧。 心无所挂无所欲,自然,无所畏惧。 可是,明明是什么都不怕的,听到那宛如错觉一般的“不要怕”,她却仿佛真的心中产生了莫名的惧意,连从胸口蔓延而出的冰凉和疼痛都变得明显和难以忍耐起来了,无意识的低喃就这样溢出了口:“疼……” 曾经那样执剑凛然面对巫族对面鬼后全不畏惧退让的神女,如今却脸色苍白地在他怀里,喊出了“疼”…… 莫弃沉默了良久。 忽然伸手至怀里,摸出了一卷灰黄色的兽皮,只有巴掌大小,却有岁月的沧桑扑面而来——正是水月巫境里,巫姑明媱心交托给他的那卷《禁神诀》。 禁神诀,是可封印仙神之力的法诀。 若是她此刻所受的痛苦,是神力逆转所致,那么将神力封印…… 他握着记载于兽皮法诀,神色变换不定,犹豫了良久,终于还是将禁神诀收了回去。 她虽然万事不入心无欲无求,但多年执剑征杀,安静淡然的表象之下却也是强势倔强的,必然是不愿用这种方法的。 外面隐约传来了开物的脚步声,他抚着她苍白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157.第157章 前往千佛岩 一叶孤舟以吃奶的劲想着酆都城而去之时,雍州和中州交界的乾雨石林上空,彩羽寥落的肥硕鹦鹉吃力地扇动翅膀,向着东方而去,离得近了,还能听到它不满的嘀咕抱怨:“……竟然奴役如此美丽可爱绝世无双的我!等回到天界,看我不把你卡卡卡卡!哼哼!” 它嘀嘀咕咕地说着,没人知道它嘴巴里的“卡卡卡卡”到底是什么意思,总之听它那得意猥琐的声音,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而在它前来的千里之外,雍州以西的无尽荒漠内,“奴役”它传信的家伙也在嘀咕抱怨—— “所以说,我才讨厌秃驴!老是喜欢把寺庙修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就跟脑袋让驴踢了一样叫人不能理解!让信徒历尽千辛以此来表明诚心,还真的是恶趣味呀!你说是不是呀,囡囡?” 坐在他一旁的囡囡正皱着眉,满脸嫌弃地啃着手里的烤馒头,闻言果断抬头应和:“恩!不给囡囡吃肉,被驴踢脑袋!” 她明显比风羽还要嚣张几分,说话的同时,还用手里的烤馒头点了点火堆另一边的婆娑,再次强调了一次:“不给吃肉,脑袋被驴踢!” 婆娑:“……” 你们两个能不当着面说着这么响亮嚣张吗?! 婆娑小和尚沉默了片刻,低声宣了一声佛号,才道:“吃肉需杀生,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一口下去,便是一条鲜活生命——你们需想一想,嚼在嘴里的是肉,咽下去的却是一条鲜活生命,此乃杀生,阿弥陀佛!” 吃肉等于杀生? 风羽扶着脑袋,发出了郁闷之极的呻吟:“所以说,我才讨厌秃驴呀!” 囡囡瞪着个大眼呆了半晌,才慢慢地把脑袋转向风羽:“小风,囡囡要吃肉!”她对肉食的执着,让她果断选择了无视婆娑的“危言耸听”。 风羽闻言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弹了一下她皱起的鼻子,哼道:“就知道要吃肉,你个小吃货!”然后指了指婆娑,又道:“等这小和尚走了,我再带你找肉吃,否则叫他看见你不听话,要抓了你去把心脏挖出来的!” 婆娑:“……” 咱能不再提挖心脏这样凶残粗暴的话题吗? 囡囡却对此深信不疑,怯怯地喵了婆娑一眼,默默缩回去啃馒头了:“……好吧,囡囡不想吃肉了,不要把囡囡的心脏挖出来,囡囡的心脏不好吃……” 她对婆娑会挖她心脏蒸着吃的话深信不疑,所以每次风羽一说,她就乖乖屈服了,再也不敢提什么要求。 风羽成功“安抚”了囡囡,才转头对又背了一次“黑锅”的婆娑道:“这都快要到千佛岩了,一路过来,我是半点异样都没有感觉到,你确定你的同门真的带了花妖往千佛岩去了?” 婆娑闻言抬头,西方黄沙与天际交界之处,已经能依稀看到一座高耸孤峰,其势宛如一只合拢的手掌,立在天地之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凛然气势已隐约可见! 千佛岩,是这人间界佛门一道之本源所在! 婆娑对着孤峰的方向双手合十行了一礼,神色笃定:“已经快要到千佛岩了。” 风羽看了看如此笃定的婆娑,又看了看千佛岩的方向,摸了摸下巴:“为何如此笃定?我们这一路过来,速度并不慢,照理应当赶上了。何况……带着一只妖,去千佛岩做什么?” 最后这个问题,才是他真正不解的地方。 “我佛慈悲。”婆娑低声道,“大约是这位师兄动了恻隐之心,想带回千佛岩找师门的前辈救治——我佛面前,众生平等,人和妖,都有善恶,当无区别。” “哦?”风羽闻言却挑了挑眉,指了指挨着他啃馒头的囡囡,“你师门里的前辈能救花妖?那你还要挖囡囡的心脏出来清蒸?你的佛可不慈悲呀……” 婆娑:“……” 他什么时候说要挖这小丫头的心脏出来清蒸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望了一眼囡囡,后者被他吓得几乎整个人都躲到风羽身上去了,他无语地沉默了片刻,才解释道:“花妖是被苍山鬼王所伤,为鬼厄。门中前辈自有能者可解鬼厄,只是人妖有别,未必能解妖身上的鬼厄。何况……” 他顿了一顿,望着西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别样的情绪:“……这是我自己的因果,自当由我自己来偿还,否则,我佛心难以圆满,他日必定难以修成正果!” 风羽闻言点了点头,未知可否。反倒是囡囡忽然抬头,道:“可是……你这样说,那个妖姐姐听了肯定要不开心的……唔,就是娘亲说的会伤心的。” 他救花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佛心能够圆满,花妖若是听了,可不是要伤心。 风羽拍了拍她的脑袋:“啃你的馒头,莫要胡说!”话虽这样说着,脸上却没有半分责怪训斥之色,反而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囡囡被他按着脑袋,只好继续咬馒头,嘴里却嘀咕着:“……明明小风你也是这样想的,还不许我说出来,小风是个小气鬼!” 风羽哭笑不得,用力揉乱了她的一头秀发。 她顶着一头的乱发,却扬起头,莫名其妙地咧嘴而笑:“小风是好人,所以,囡囡不怕,很开心。” 因为如此,所以即便是和一个要挖自己心脏的大和尚走在一起,她也是无谓的——并非迟钝,而是觉得无需害怕。 风羽被她澄澈得一眼能望到底的目光这么一盯,心中忽然起了某种奇异柔软的感觉,他摸了摸胸口,觉得有些茫然和莫名其妙。 小丫头见他突然发愣,笑容不由得收了一收,有些担忧:“小风,你肚子疼吗?囡囡帮你揉揉?”说罢,就要踮起脚伸出手来。 他摸的是胸口,为什么会觉得他肚子疼呢?谁家肚子是长这个地方的?! 风羽被她问得无语,最后只好拍了拍她的脑袋,叹了一声:“傻丫头,真是笨死了……” 嘴上这样嫌弃着,脸上眼里却分明全是笑意。 大和尚婆娑原本被他们一唱一和地说得颇为无语,原本是要反驳辩解一二的,如今看这两人互动,忽然就莫名地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开口的比较好,就低声念了一声佛号,默默地啃自己的馒头了。 158.第158章 千尊佛,千盏灯 荒漠满是黄沙隔壁,最缺的便是水源。 他们一行越往西走,渐渐能遇到一些去千佛岩朝圣的信徒,西出雍州,一路跋涉到达这荒漠深处而未死的,无一不是形容枯槁,面色黝黑,浑身上下都是风尘的——这些疲惫不堪,仿若随时都会倒下的人,只有在望向那座高耸孤峰时,眼中还闪烁着不灭的执着和信念。 囡囡虽是鬼子,却天性懵懂良善,最是心软,见到这些人的模样,总是会求着风羽又是送水又是送吃食的。 “我们这一行,西出雍州之时,有上百人之多,这将近两年一路走到此处的,却不过这寥寥二三十人而已。可无论是走散的还是已经死去的,佛主慈悲,总会在前方指引,说不得他们反而已经先我们一步,如今已到圣地千佛岩,聆听佛音了。” 对于他们的慷慨接济,朝圣者们也表现出了各自的善意和感激,言语间偶尔说起他们这一路所经历的事情,凶险处竟也是惊心动魄之极。 囡囡听得心有戚戚,差点没把风羽都给打包送出去了。气得他直扬言要将她丢给后面的小和尚挖了心脏清蒸才肯罢休! 婆娑懒得看他们耍宝,他对这些朝圣者也是满心的感佩,遇到了总是会停下脚步,说上几段佛理,鼓励他们坚持下去,佛主便在前方等待云云。只有风羽,每每都是一脸的不耐和强行按耐住不耐的纠结表情。 囡囡在接济完这些信徒之后,看到他宛如吃了屎一样的表情,会拉着他的袖子弱弱地问:“小风,你不开心吗?” 他最不耐看到的就是这些像是被洗脑的家伙,佛陀与仙神一般,总是要顺遂天命,所以这些凡人生或死,潦倒抑或荣耀,都是天命早定,所谓的佛冷眼旁观,并不会违拗天意帮助他们的——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这样豁出性命一路跋涉,信仰的佛却无意对他们伸出任何援手。 所以说……他才讨厌佛界的群秃,讨厌这些无知之极的所谓的信徒! “阿弥陀佛……”婆娑却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双手合一微微而笑:“他们未必是有所求,只是心中无望,信仰我佛,是想寻求一线希望和温暖而已——人总是难以摒弃希望和温暖的。何止是人,六界众生,也总是一样。” 风羽哪里会因为这三言两语而改变他数千年积累下来的偏见,当下就嗤笑了两声:“你这些希望和温暖之言,应当去说与那魔尊和鬼后听,若是他们也能因此皈依了你家佛主,那就能算上一件大功德了,嘿嘿。” 最后这嘿嘿两声笑,实在是意味深长得很。 囡囡也学着他嘿嘿地笑:“囡囡也喜欢温暖,不过娘亲说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像太阳,暖洋洋的看着很舒服,晒得久了就要浑身疼的。” 风羽:“……” 婆娑:“……” 这真的是鬼子吗?喜欢温暖、向往阳光的鬼子?! 而且……晒太阳晒得久了,竟然也只是浑身疼而已? 这孩子…… 神将和和尚对望了一眼,皆默不作声,眼中却都别有思绪和猜测。 这样走了一路,他们脚程比起旁人来要快出许多不止,很快就到了西漠深处的千佛岩下。 从远处看,整一个千佛岩宛如一只合拢的手掌,其势孤高却内敛,等离得近了,才知何为千佛岩——戈壁黄沙之中,仿佛是平地里拔起了一座高峰,其上寸草不上,黑黝黝的竟是坚硬无比的岩石,而整一座岩峰,都是佛! 一尊尊雕刻而成的佛陀,或坐或站或卧,或讲经或伏魔或静坐,或怒目或慈颜,数不清的佛像宛如从岩石上生长出来的一般,栩栩如生,浑然天成。而每一尊或大或小的佛像都是一手掌心向上,托着一盏盏或大或小的灯盏,其中灯炎长明不熄。 千尊佛,千盏灯,千佛岩。 乍然见到这样一座宛如千尊佛像堆砌而成的岩峰,囡囡本能地缩到了风羽身后:“这些人好丑,这么丑做什么还要摆出来……” 风羽差点没有笑出来,忍了忍才装作饶有兴趣的模样,上下打量了一番千姿百态的佛像,问了一句:“这里的石佛大大小小全部在加在一起,有一千尊之多?”既然叫千佛岩,自然应当是千佛,他才有此推断。 婆娑却摇了摇头:“并无一千尊之多,千佛岩上所有佛像加起来,一共是九百九十九尊。” “哦?不足一千,何以叫千佛岩?” 和尚望着这数不清的佛像,微微弯腰,神色虔诚:“我佛自在我心中——于我而言,加上心中这尊,整好千佛。”心中有佛,自成千佛;心中无佛,看到的就只是九百九十九尊佛,难以成千。 所以,于婆娑而言,千佛岩千尊佛千盏灯,而在风羽心里眼中,却只有九百九十九尊佛,名不符实,故而有此一问。 婆娑指了指佛像掌心里那些长明不熄的灯盏,道:“这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终年不熄,是佛主的指引明灯,那些历尽千辛而来的朝圣者,若是不幸死在途中,魂魄受长明灯指引,也能到达此处聆听佛音的。” 人死之后,魂魄滞留世间七七四十九日。七七之后,与亲人故里道别,了断前尘过往,而后一夜横渡七海,前往归墟轮回。若是不欲轮回,也可前往鬼界,成为鬼族。 然而这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却将这些魂魄留在了此处,不往归墟,亦不至鬼界。 来自天界的神将深谙这一切,闻言微微冷笑:“魂魄长久滞留世间,并不是一件善事。”魂魄滞留世间,久之或生怨气成怨灵,或失灵性为荒魂,终归逃不过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我佛慈悲。”婆娑并不辩解,只双手合一,微微一笑:“走罢。” 黑黝黝的岩峰,几乎整一座山都是佛像,开凿出的岩石小道简单粗糙,悬在岩峰表面,穿插于佛像之间,蜿蜒而上。 山道险峻异常,狭隘处连一人行走都需要侧着身子,风羽本不想这么一步步爬上去——他堂堂天界神将,凌空降临千佛岩顶就跟家常便饭一般,却没料到他正要俯身将囡囡背负起来,这个总是躲在他身后的小丫头却先一步挣开他的手,蹦蹦跳跳几步就跑上了山道。 159.第159章 得花妖的消息 明明是鬼子,却在千佛岩的佛像前毫无畏惧之态,反而一路前行顺着山道穿行其中。风羽微微吃了一惊,本能地叫唤了一声:“囡囡?” 囡囡闻声回身,指了指上方,道:“那里有东西,囡囡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说罢,又招了招手,“小风也一起来?” 从峰底一路步行上去,是对千佛岩上释迦佛苑的尊敬。可若是被他那些知他喜好的不良同僚,尤其是大嘴巴的离妖神将流溯知晓了,十成十是要沦为笑柄了吧。 风羽叹了口气,虽然觉得太阳穴有些隐隐作疼,但见囡囡一脸期待的模样,终归还是跟了上去。 如此近距离看这些佛像,更觉其实庄严凛人,他们三人囡囡在前,婆娑在后,很快就到了一处较为平坦之处——那是一尊大佛向天张开的手掌,手心正中是一盏古朴的长明灯,熊熊燃烧着苍色的火焰——明明那样熊熊燃烧着,却不但没有一丝热意,然而有着丝丝森寒之气。 “这是岩心火?”风羽转头问了一句,却难得有些不是很笃定。 婆娑点了点头:“的确是岩心火。” 风羽闻言却皱了皱眉:“据我所知,出产于西漠深处的岩心火能驱邪避妖,是至阳至刚之物,炎色更是金赤之色,故而才会被选为供佛的灯炎。”他撇头看了看长明灯里燃烧的苍白火焰,其意不言而喻。 婆娑沉默了片刻,没等他开口,离得最近的囡囡已经伸出去,风羽还没来得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白嫩小巧的手就这么探进了火焰里。 静静燃烧的火焰仿佛是被惊扰了一般,忽然颤动了起来,囡囡咯咯笑了起来,回头道:“小风你看,它很高兴呢!” 风羽:“……” 这抖动的火焰高不高兴,他可不知道。他和婆娑的眼里,只看到她的手伸进苍色火焰中,仿佛是惊破了某种平衡,长明灯四周灵力波动,竟隐隐浮现出了一个个白色的透明灵体,双手合一虔诚地围在长明灯四周。 这些魂魄原本虔诚诵经,仿佛对外界全无感知。然而,囡囡为鬼子,这些魂魄似有感应,竟纷纷转头望来,透明模糊的面目上一双双眼全无神色,只是本能地对着囡囡俯身行礼——明明是佛门圣地,这样的景象却也透着森冷。 风羽扬了扬眉:“这些就是所谓受佛主指引而来,死在朝圣途中的人?” 一盏长明灯便是如此,千佛岩有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这么多的魂魄聚集在一起,也难怪囡囡这个鬼子会说“闻到熟悉的味道”了。 “正因为是长明灯,若是依照岩心火一贯的模样,这些魂魄哪里敢像现在这样近前?”婆娑没有一丝的惊讶,望着这些魂魄的眼中带着一贯的悲悯,“这些魂魄是刚刚来到这里的,神智还不曾恢复,越往上它们的神智就恢复得越多,等到在我佛的指引下恢复神智,就可自行选择前往归墟,抑或……去往鬼界。” “神智受损?”风羽微微眯起了眼——魂魄神智受损,无法凭自己的意识前往归墟,最后只会沦为荒魂。 小和尚宣了一声佛号:“在这片土地上死去的人,魂魄都是没有神智的。” 风羽侧头望向千佛岩之下这片辽阔无际的荒漠,眼中闪过了一丝了悟——在久远的传说中,人间界辽阔无际,却只有中心的九州才适合凡人居住生活,北面的雪原,西面的荒漠,南面的蛮林以及东面的七海,都是凡人无法生存之所,不仅无法生存,甚至死后也会失去轮回。 原来这些传说竟都是真的。 所以释迦佛苑才在这千佛岩上设下千尊佛千盏灯,招魂聚魂,以佛力潜移默化,以此恢复它们失去的神智,重拾轮回。 纵然如此,来自天界的封魂神将还是哼了一声:“没有你们这些秃驴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开宗立派,这些人哪里会巴巴地跑来送死?” 婆娑却道:“阿弥陀佛。施主此言差矣,一切都是因缘,与人无尤。” 这边正说着,那边玩灯炎玩得正开心的囡囡却忽然插了一嘴:“小风,它们说那个花妖姐姐已经被一个大和尚带到顶上去了,我们也要跟上去吗?”她扁了扁嘴,显得有些委屈,“最顶上有囡囡讨厌的味道,囡囡不想去……” 没人知道她是如何和这些神智不全的魂魄交流的,但至少这是从小和尚说了花妖被他的同门带来了千佛岩之后,风羽第一次从别的地方确认了这个消息。 他上前拉住了囡囡,拍了怕她的脑袋:“忍一忍就好了,等回去我烤肉给你吃。” 某个想肉食快要想疯了的小吃货一听“烤肉”两个字,双眼放光口中生津,哪里还想得到其他,拉了风羽的手就往上走:“快走快走!小风快点办事!” 这真的是鬼子么?分明是个吃货呀…… 他们一路往上,石道蜿蜒,一路所见长明灯也是各种姿态大小——最大的宛如一个火池,最小的却像一盏油灯——只有长明不熄和魂魄环伺,却是每盏灯都是一样的。 大约爬了三分之二的样子,却忽然有一个大和尚从上面走下来,穿着和婆娑款式相似的僧袍,只是颜色是灰白色的,远远看到他们就叫了一声:“婆娑师弟。” 婆娑赶忙越过风羽和囡囡,迎上前去,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二谦师兄。”然后才问:“师兄这是要下山?” 这叫“二谦”的和尚摇了摇头,笑着说:“师父方才说你要回来,我不相信,就下来看看——没料到,师弟你竟真的回来了。” 婆娑笑道:“师父佛法精深,甚少出错。”说罢,介绍了身后的风羽和囡囡认识——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故意的,囡囡鬼子的身份却没有提起。 寒暄之后,二谦和尚带着他们往回走。 “哦?师弟是为了那只花妖才回来的?” 路上被问及被带回来的花妖,二谦和尚确实一脸不解纳闷的表情:“那只花妖是被慧可师叔门下的善谦师兄带回来,原本是秉着我佛慈悲之念,被送到了慧可师叔那边,后来不知怎么的,师父和几位师叔都被叫了去,再后来……”他顿了顿,神色有些犹豫,半晌才又道:“再后来,那只花妖却被赶了出来……” 160.第160章 长明灯灭 婆娑和风羽都没料到是这样的结局,皆是一愣。 “那花妖现在何处?”婆娑连忙追问道。 风羽却嗤笑了一声:“嘴里说着人妖平等,普度众生,转个脸就将妖赶了出来,这就是你们佛门所谓的慈悲?” 二谦和尚面露惭愧之色,都不敢直视风羽的脸,只轻声答道:“小僧下来的时候,正在大雄宝殿外的诵经广场,那花妖是善谦师兄从荒漠里带回来的,所以还想求一求慧可师叔。师父说师弟你回来了,我便先下来接你了。” 婆娑闻言低头想了一想,才道:“这花妖是我带来西漠的,与我有救命之恩——我也去求一求师父。”说罢,就要加快步伐。 只是没等他走出几步,就被拉住了胳膊——下山来接他的师兄阻止了他,摇着头道:“不必去,没有用的。师父叫小僧下山来接你,就是想让小僧转告你,叫你不必去找他。” 婆娑闻言又是一愣,奇道:“这是为何?” 二谦和尚接着摇头:“这个小僧也是不知,只想着师父如此说总有他的道理,你听话便是了。”他说完见师弟还是一脸不肯罢休的模样,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听说……第一个要赶那只花妖出来的,就是师父。” 小和尚闻言半晌都没有说话。 风羽笑了出来:“小和尚,没想到你还有个扯后腿的师父——你想救妖报恩,求一个心安理得,结果花妖都进了你家门口,却被赶了出来,呵呵呵。” 囡囡拉了拉他的手,天真无邪地问了一句:“坏秃驴的师父也是坏秃驴?” 风羽嘴角抽了抽,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过犀利实在,竟让他都不好意思回答了。 而婆娑和二谦这对师兄弟明显感觉到了这一大一小两个的“恶意”,婆娑这一路被他们一唱一和地调侃讽刺,早就麻木了。二谦却没有他师弟那么好的修养,整个脸色都不好了——他还真没遇到过到了千佛岩还当着面一口一个“秃驴”的家伙。 他转头问婆娑:“师弟,这二人真是你朋友?”不是上门来踢馆的吧? 却见婆娑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师兄不必介怀,这位小姑娘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并无恶意。”怪只怪他边上那个满腹恶意的家伙给硬生生带坏了——他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风羽,默默地吞下了后半句话。 二谦只好闭嘴,只望向他二人时,面色不复方才那边慈蔼友好了。 婆娑见他还是不放手,就又问道:“师父深谙佛法,慈悲为怀,此次为何不愿救花妖?” 二谦回道:“师父说,这花妖会带来祸事,不该沾染。” “祸事?”婆娑所谓佛陀转生,但这一世年岁尚浅,修为还不足,还不能像他的师父那样可以看得深远,“什么祸事?” “不知,师父不曾细说……”二谦回道。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囡囡一声低呼给打断了——他们齐齐望去,就见小丫头神色惊讶,一手拉扯这风羽的手想引起他的注意,另一只手指着一处,道:“小风快看,灭了!” 他们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脸色骤然一变——在他们的不远处,有一尊卧佛,慈眉善目,神色安详庄严,手掌上有一盏一人大小的长明灯,其上燃烧的苍色火焰忽然像是被风吹拂一般扭曲舞动起来,无声无息地熄灭了,只余青烟袅绕。 周围有白色的灵体影影倬倬浮现,此刻皆缩着成一团瑟瑟发抖。 千佛岩的有千尊佛千盏灯,长明灯的灯炎是由驱邪避妖的岩心火炼制,熊熊燃烧终年不熄。然而此刻,却在他们面前,无声无息地熄了一盏,仿佛像是在印证和尚嘴里那“祸事”之说! “灯灭不详……” 从小在千佛岩上研习佛法经义的师兄弟二人心头皆漫上了一阵阴霾,抬头望去,只见更远处那座诵经佛像手里的长明灯也在一阵抖动之后,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再过去,目之所及,坐佛,立佛,降魔佛,讲经佛,这一尊尊佛像手里托着的长明灯,一盏接着一盏,极快速地熄灭了下去。 “有大祸要降临了……” 二谦和尚脸色苍白,神色惊惧,抓着婆娑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师弟,果然有大祸降临了啊!” 婆娑被他抓的整个手臂都生疼,然而,这样的疼痛让他很快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甩开他的手就往千佛岩顶奔去——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要一步一步上下山的规矩,一步跨出就在十余米之外了。 风羽却动也不动,他拉着囡囡抬头望天,目光中有锐利的神色一闪而逝:“……未必是大祸,只是有一个大邪物来了。” 千佛岩上方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扭曲,层层叠叠仿佛有一个大漩涡,遮天蔽日的黑色从漩涡的中心蔓延而出,让整一个天空看上去昏沉可怖,宛如随时会倾轧下来一般。 “这是什么?”二谦也看到了此刻的黑沉天空,惊得脸色越发惨白,不由自主地回头来问风羽,“是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风羽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旁边的囡囡却忽然身子一缩,整一个都躲到了他身后:“是苍山鬼王来了。” 苍山鬼王? 它不好好地呆在隅州苍山,竟然千里迢迢追到了西漠深处,还摆出了这样的阵势,还真的是半分都没将人间界这佛门圣地放在眼里! 囡囡恨不得把自己整一个都藏起来,脸上露出了惊惧的神色:“小风,囡囡怕!” 风羽却拍了拍她的脑袋:“有我在,有什么好怕的!走,我带你去瞧一瞧热闹,看看这苍山鬼王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吃了豹子胆——短短时日,人间竟然冒出了这样一位鬼王,出场倒是拉风,也不知真本事如何!” 说罢,真的一拉囡囡,也朝着峰顶遁去了。 说话间,上空的黑色漩涡已经压迫而下,就想一张弥天的大网,想要将整一个千佛岩都给一网打尽的模样。 只是,千佛岩是人间界佛门圣地,其上有释迦佛苑,更是可与人间界第一大派五灵仙宗比肩的宗门,自然也不是随便就可以拿捏住的——顷刻间,峰顶有万道金色佛光闪烁,刺破了倾轧而下的黑暗,照亮天地。 161.第161章 鬼王追上门来 “何人来我释迦佛苑,灭我千灯,扰我千佛?” 万道佛光刺破黑暗之际,沧桑却慈和的声音也响彻了千佛岩——这一句问话不恼怒也无责怪,平静和缓得仿佛就像在问“今日天气如何”一般。然而,声音响起的瞬间,刺破黑暗的佛光宛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山体岩壁之上靠近峰顶的佛像掌心,长明灯青烟袅袅,忽然重新腾起了小小一朵灯炎。 自上而下,佛光笼罩之处,灯炎朵朵燃起,虽不复往日明亮旺盛,更摇摆不息,但却没有再熄灭。 然而,笼罩而下的黑暗依然在不断蔓延,一个声音冷冷笑道:“本座想来就来,你这些灯本就飘摇,自行熄灭与本座何干?” 随着这一声冷笑,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从那黑色的漩涡之中迈了出来——一步迈出,四周的天空仿佛越发黑沉,整一个天空都将随着他的脚步倾塌而下一般,他的周身却有黑色的雾气袅绕不去,让人始终都看不清面目,乍一眼看去宛如一团黑云飘下。 风羽速度极快,拉着囡囡登上峰顶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人裹着黑云从漩涡中飘出。 释迦佛苑守山门的弟子都仰着天观望,他带着囡囡这个鬼子跟着婆娑身后,竟一路顺畅地到了大雄宝殿外的诵经广场——此刻偌大的诵经广场已经围了许多释迦佛苑的弟子,一眼望去都是光溜溜的脑袋,场面颇为壮观,只是而今却无人诵经,个个都仰着脑袋,神色凝重。 婆娑在释迦佛苑内明显身份颇高,广场上这些弟子见了他纷纷行礼,而后侧身让出了一条通道了——他们就像是拨开水面往前游一般,向着中央的大雄宝殿而去。 此刻的大雄宝殿外,站着一溜身披黄色袈裟的和尚,听了黑云中那人的话,约好似的齐齐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其中一个矮个圆脸的和尚往前站了一步:“来者何人?这般藏头露尾,实乃宵小鼠辈做派,并非我辈所为!”说罢,双手合十默念佛经,竟有佛光从他身上腾起,直刺半空中的黑云。 只是,佛光却在黑云前宛如春雪见阳一般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哈哈哈哈……”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黑云中传出了一阵笑声,肆意而张扬,“老秃驴你说的不错,藏头露尾确实是宵小鼠辈做派,本座着实不屑为之!” 佛光被消融,那和尚被反震得倒退了几步,被身旁的师兄弟扶住才止住去势,他恼怒地抬头:“你……噗!”刚刚张开口,才说了一个字,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四周大小和尚皆变了脸色。 普一照面,释迦佛苑的大和尚就受了伤,欺上门来的这个邪物竟是厉害至此?! 他们暗自心惊不已之时,却听他接着笑道:“本座从不藏头露尾,要怪只怪你们修为低微犹如蝼蚁,本座明明露了真容,却无一人可以看清,实在是可怜的很!” 他说的霸气凛人,此话一出,不只是释迦佛苑这些秃驴,连风羽都变了脸色。 实力差距大时,若对方心存敌意抑或傲意,自然会有这样看不穿面目的时候。天帝接见妖魔鬼佛的使臣时,曾经在那些使臣的眼中,也变成过这样一团白云笼罩的模样。 “众位师兄,你们以为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那矮个圆脸的和尚顺过气来,立马如此问周围的师兄弟们。 几个大和尚都甚为茫然,其中一个长脸的和尚道:“此人气息隐晦,但这样的一身鬼气要完全遮住也是困难,从不曾听闻,人间界有一尊如此厉害的邪鬼,莫不是从鬼界过来的?” “我释迦佛苑并不与鬼界结怨,何以而今欺上门来?” “未必是与鬼界有关,并非所有邪鬼,都是来自鬼界的。” 这些和尚如此彼此辩驳了两句,一时拿不定主意,转头望向了中间一直未曾言语的那位:“慧道师兄,您如何看?” 那和尚身披红色袈裟,一手佛印,一手持着一串蜡黄念珠,低眉垂眼拨着念珠默念佛经:“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诸位师弟莫慌!”他缓缓开口,声音沧桑却慈和,真是一开始响彻了千佛岩的那个声音,“我曾听闻隅州之南,苍蓟山脉之中出了一个鬼王,一身鬼术厉害无比,却没想到果真如此。” 他一语点出,那人四周的黑云仿佛消散了一些,高大修长的身影越发明显:“本座也听说释迦佛苑有个慧道禅师,可以预知未来吉凶,如今一见果然要比旁人厉害一些。却不知,你可有算到接下来千佛岩和自己的吉凶?” 慧道禅师睁了睁眼,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鬼王并非为千佛岩而来,也非为老衲而来,如此,又何来吉凶?” “哦?”苍山鬼王顿了片刻,“那么,你倒是说说,本座是为何而来?” 慧道禅师低声宣了一声佛号,却没有接话——也不知道是不知,还是不愿说。 那千里而来的鬼王嘿嘿冷笑了一声:“本座前不久遇到一个小和尚,也是来自你们释迦佛苑。不好好在此念经,却跑去苍蓟山脉与我作对!本座好心不与他计较,他却将本座心爱的弟子拐走了!大和尚,你有没有算一算这弟子是哪一个?” 他说道此处,正好婆娑也到了大雄宝殿外,没等慧道禅师回答,就叫了一声“师父”,然后走上前去,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弟子来晚了。” 慧道禅师看到婆娑,神色明显闪过一丝无奈,然后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天意呀……” 婆娑呆了一下,不能反应过来师父为何会有此一叹。 苍山鬼王却笑道:“原来小和尚是你这大和尚的徒弟,难怪!”然后又道,“小和尚,都说你们出家人不打诳语,你答应交给我的人呢?” 婆娑几乎本能地望向躲在风羽身后的囡囡:“花妖还未救治过来,鬼子自然不能交给你!” 鬼王闻言冷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用鬼子的心头血救了那花妖之后,你就会将人交给我?” 婆娑默然,一时竟是无言以对。 救花妖,本就是他一己之私,为一己之私,却要牺牲了无辜的囡囡,实在与他平素的慈悲悯人相悖,如今对着自己的师父和同门,更是说不出口。 162.第162章 先问封魂鞭! “不过,言而无信那又何妨?”来自苍蓟山脉深处的鬼王如此说道,语气无谓而漫不经心,却又带着冷冽,“山不就我,我可就山——你不交人,本座自可抓人!” 说罢,漫天压抑气息绕过佛光,隐隐指向跟着婆娑到来的囡囡。 他的目标是鬼子,目的相当露骨而明显。 囡囡吓得整张脸都白了,她虽然天真懵懂却并不愚笨,早就猜到苍山鬼王应当是为抓她而来,便哆嗦着道:“你要是抓了我,我但凡有丝毫损伤,我娘亲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鬼王闻言哈哈而笑:“不放过我,又能奈我何?” 囡囡明显被问住了——在她的记忆中,她的娘亲一向是强势之极的,周围所有人都是心存惧怕的,故而对她也是小心翼翼的,却第一次有人说出这样的话,莫不是……不知道她的娘亲是哪一位吗? 鬼王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冷道:“我能设局将你从鬼界带出,又叫小和尚抓了你,自然也知道你那娘亲,你也不必心存侥幸!” “随我来吧!” 话落,他的周身忽然响起了鬼唳之音,无数灰白之气穿梭在他的身边,仔细看去,这一道道灰白之气都有着一张张狰狞面孔,尖啸者,厉叫着,争先恐后地朝着囡囡扑了过来。 这样多的怨魂迎面扑来,吓得囡囡尖叫了一声,躲到了风羽身后,几乎吓哭:“小风小风,囡囡怕!” 风羽被她拉扯着后背的衣服,耳朵也被尖叫声震得嗡嗡作响,心里更是不舒服到了极致,终于忍不住道:“你没听到,她说怕吗?” 来自天界的封魂神将一手掏着耳朵,神色不耐厌烦,然而却始终站在她面前,没有挪动分毫——他开口之时,四周的气流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拨动,白日的西漠炎热干燥,此刻却忽然有风吹拂而来——轻轻吹拂而来的风,扑到面前的怨魂却尽数不由自主地被卷了出去。 释迦佛苑的僧侣只觉轻风过耳,衣袂翻飞,只有少数天赋奇禀的弟子,感觉到了某种暗藏的凌厉和锋芒,婆娑便是其一。他和风羽交过手,自然知道这些轻风卷成一片的时候,是怎样的压迫和可怕,所以他并不十分担忧鬼子囡囡,目光反而扫过四周,试图寻找花妖的踪迹。 慧道禅师仿佛看到他的举动,又仿佛只是觉察出了他带来的这一男一女的非同一般,忽然双手合十,低声宣了一声佛号,叹息了一声:“冤孽呀……” 没人知道他为何如此感叹,半空之中,鬼王也感觉到了骤然吹起的那些风中所蕴含的力量,沉默了片刻,忽而低语道:“原来是封魂神将……” 他竟然一眼就认出了风羽的身份。 却又仿佛是刚刚才发现他也在此处。 “正是本神将!”风羽扯了扯嘴角,哼了一声,“当日婆娑那小和尚也想抓这丫头,我告诉他须得先问一问我手里的鞭子,如今你若是一样的心思,也一样问我手里的封魂鞭!” “呵……”黑云中传出了一声冷笑,“那便试试吧。” 说罢,尖啸不休的怨魂们纷纷往回奔逃,在苍山鬼王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掌中凝成一团,慢慢变化成一柄颜色惨白的锋利刀刃——这一把刀,挟着惊人之势向着风羽挥砍而下。 风羽将囡囡护在身后,封魂鞭已经无声无息地现形而出。 四周的僧侣见状已经纷纷躲避开去。 黑云滚滚,轻风转急,从他们眼里望去,既不见风羽和囡囡,也看不到苍山鬼王,只隐隐觉得双方都是有大神通者,所以打得难分难解。 而慧道禅师一干脸色却都不好看,他们眼里无论是风羽还是苍山鬼王,修为道法都比他们要强上许多——被这样强势厉害的存在找上门来,着实不是一件妙事! 那矮个圆脸的和尚转脸望向婆娑,问:“婆娑师侄,可否告知发生了何事,竟惹来这样厉害的邪物,扰我释迦佛苑清静?” “阿弥陀佛。”婆娑闻言行了一礼,却道:“众位师叔伯请恕罪,此事却是因婆娑而起,等事后婆娑定当一一详述,让师叔伯们定夺,只是而今……”他顿了一顿,仿佛有些犹豫,却还是问道:“不知善谦师兄带回来的花妖,现在何处?” 一众和尚决然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他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纷纷露出了古怪神色,转头望向了慧道禅师。 慧道禅师却默然不语。 另一边一个长脸和尚却问道:“婆娑师侄为何会知晓那花妖?” 婆娑只好解释道:“回禀众位师叔伯,那花妖与我有救命之恩,故而婆娑带她来西漠,是想求得良方,救花妖一命,以偿还救命之恩。” 他这样解释,这些老和尚的神色却是更加古怪。 慧道禅师一直在关注风羽和鬼王的交手,此刻却看了自己的徒弟一眼,道:“你与那花妖的因缘,是孽!不要问不要看也不要管,否则日后,你必当后悔今日种种。” 婆娑闻言惊了一惊,他从师兄二谦那边早就知晓花妖被赶,可如今听师父亲口讲出来,又是另外一种感受,一时竟让他有些不敢相信。 他心里有满腹的不解,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这大和尚,好生的霸道!是孽是缘,哪里是你说了算了?日后要不要后悔,也应当是小和尚说了算的!你说是也不是,小和尚?” 这声音虽然气弱,却难掩其中的娇俏,婆娑眼底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释然,转眼望去,就见阶梯下方那一座白玉狮子旁边,一个花色衣衫的女子正扶着狮像想要站立起来,应当是身受重伤,她的面容苍白憔悴,气息虚弱,只眉宇间的神色却是倔强而傲气的,望向慧道禅师一众的眼神,坦荡而无畏,清澈得不像一个妖。 正是先前风羽施展溯时之术时,残像中那个女子。 看残像时,只觉这女子遇事毫无慌乱惧怕之色,此刻才知更有一张厉害的嘴,这一句句说下来,竟叫婆娑回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 却原来,她被赶出来后,昏昏沉沉迈不开步,就厚着脸皮躲在石狮后休息,想等婆娑回来,却正巧遇到苍山鬼王追上门来,原本是她不想趟这浑水,在石狮后面躲到底的,只是听老和尚的话,终归还是没忍住,跳出来反驳。 163.第163章 抓走了花妖 乍然见到失踪已久的花妖,婆娑神色微顿,仿佛有些惊讶于她就这样简单地出现在了眼前,又仿佛是终于安了心,片刻之后,才垂目低声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那女子面色苍白灰暗,望着他的眼眸中却尽是细碎明亮的笑意,道:“小和尚,你跑到哪里去了?要是再不来,我就要死了。” 她声音娇俏清澈,宛如撒娇呢喃。 然而,虽然脸上是满不在乎的笑容,她扶着石像的手却轻轻颤抖着,身形晃动,仿佛随时都会软倒下去。 “小心。”几乎是本能地,婆娑低呼了一句,快步走下台阶,想要过去扶她一把。 耳边却是苍山鬼王肆意张狂的笑声:“不愧是天界的神将,再来试一试我这招吧!” 只见他手中长刀一挥,没有任何花哨多余的动作,只听得一声凄厉鬼唳,流转不息的风竟在这一刀面前,毫无阻碍地被一一斩断! 风羽脸色一变,他能感觉到风中传达而至的无力和悲鸣,也能感觉到这一刀所蕴含的毁灭力量——手中的封魂鞭开始颤动,几乎让他分不清是害怕还是兴奋,只是瞬息之间,他竟产生了这一刀绝不可接的念头! 然而,身后就是囡囡。 他咬了咬牙,手中封魂鞭挥出,化作层层风壁。 封魂鞭并不是擅于硬碰硬的神器,防御之力却也不弱,然而这一刀劈下,竟将它的防御毁去了三成——一刀之力,竟霸道凌厉至此! 风羽眼中终于流露除了凝重与骇然之色! 他竟从未听说,人间界抑或是鬼界,出了这样厉害的一个鬼王,一刀之力,竟压制了身为天界神将的自己! 几乎是本能的,他拉着囡囡向后退了开去——这样带着这个懵懂天真的小丫头,等真正动起手了,必然要被波及受伤的,所以,他只是稍微犹豫,就果断退了开去。 然而,便在他带着囡囡退开之时,白玉石狮的方向,却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众人闻声望去,就见石狮边上不知何时也多了一个黑色漩涡,扶石狮而立的女子几乎已经半个身子在漩涡之中了——她神色慌张,努力地想要抓住石狮,身体却还是一点点地被拉扯进漩涡里面! “阿妖!”婆娑叫了一声,急急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却在即将碰到她时,被反弹了开去。 慧道禅师也是脸色一变——他虽然对这花妖持了放之任之、将她赶出的态度,此刻却将手中念珠一抛,佛光湛然闪耀,漩涡在瞬间有了短暂的停顿。只是,这样的停顿却不过是眨眼之间,念珠也被反弹,落了回来。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风羽听到惊叫带着囡囡过来时,花妖已经消失在了黑色的漩涡之中。 “阿妖?阿妖!”婆娑叫了两声,脸上不复往常一贯的平淡从容,苍白着脸转头望向苍山鬼王:“你这是何意?” 苍山鬼王周身的黑色雾气已经稀薄了许多,依稀可以看清脸面的轮廓,仿佛还带着戏谑的笑容:“本座好心告诉你鬼子的下落,又教你如何制住鬼子,你却恩将仇报,带着鬼子跑出万里之遥!” 婆娑咬了咬牙:“这是你我之事,与花妖何干?” “自然是有关系的!”鬼王道。 诚然,若非花妖被鬼王所伤,他也不会将鬼子抓来,又带来这茫茫西漠深处。只是,鬼王所指却并非如此:“小和尚,若我说,你将那鬼子交给我处置,我就将这只花妖送还与你,如何?” 以鬼子换花妖? 婆娑本能地望向囡囡,后者死死抓着风羽不放,神色惊惧恐慌:“不要,囡囡怕!” 风羽拍了拍她的脑袋,却对望过来的和尚翻了个白眼,冷哼了一声。 囡囡这丫头,虽然是鬼子,但却单纯懵懂,若是落到了苍山鬼王手里,必然下场凄楚可怜,着实是无辜之极。 婆娑目露悲悯之色,犹豫了片刻。 “看来是不肯了。”鬼王哼了一声,“那么,花妖我就带走了!” 说罢,竟真的转身,一步踏出,就到了空中那巨大的漩涡前,再迈一步,半个身子就在漩涡之中了——千佛岩是人间界佛门圣地,释迦佛苑更是可与五灵仙宗比肩,然而万道佛光堪堪挡住倾轧而下的滚滚黑云,苍山鬼王却来便来,走就走,竟无人能拦! 这样声势惊人的出场,却又如此轻易而莫名地抽身离去,甚至连“本座在苍山等着你们”这样的叫嚣都没有留下半句。 婆娑刚刚祭出金刚杵,鬼王就已经失去了身影——他眼睁睁看着花妖被带走,却无力阻止。 囡囡骨碌碌转着眼珠,终于松了口气:“他走了。”然后仰起头对着风羽扬起了笑容:“囡囡不怕了!”嘴里说着不怕,手却还是死死地抓着风羽不放。 果然,随着鬼王的身影消失,黑云仿佛失去了力量,不过片刻就被大盛的佛光湮灭——千佛岩上方的天空,慢慢回复了初时的澄澈碧蓝。 婆娑却是脸色苍白,神色之中隐隐带着痛,半晌都没有开口。 诵经广场上有数百僧侣,此刻却各种议论声喧嚣如尘,慧道禅师几位佛门高僧长老也不呵斥管制他们,只叫人各自散去。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他才慢慢走下来,对自己的弟子道:“苍蓟山脉的这个鬼王,竟比你信上所言还要厉害,着实是可怕!” 婆娑转头看他,神色茫然,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风羽却点了点头,拍着囡囡的脑袋道:“确实可怕!他还未尽全力,若是全力出手……”他顿了半晌,才又道:“……说不得只有老大才能制衡与他了。” 苍蓟山脉深处的这个鬼王,竟会厉害如斯! 竟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魔界至尊的那位! 他心有戚戚然。这厢慧道禅师看了他两眼,又了囡囡两眼,眼神中明显流露出一些讶异和思量之色,最终却只是对着他们双手合十微微一礼:“老衲慧道。” 虽然打从心底里不喜欢秃驴,但风羽自诩是个有礼貌的神,回了一礼:“我叫风羽。”有指了指囡囡:“她叫囡囡。” 他只说名字,身份来历却只字不提。 然而慧道禅师却仿佛已经尽数了然于胸,神色慈和安详,低声念了一句佛号,道:“有失远迎。” 164.第164章 须再往隅州 而后,领着一众人进了大雄宝殿。 大殿之中佛主金像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慈蔼而悲悯地望着这世间一切,宝相庄严。一众大小和尚对着佛像金身双手合十弯腰行礼,口中默念佛号。齐刷刷的光脑袋差点闪瞎风羽的眼,让他鬼使神差地也跟着双手一合行了一礼——礼佛礼佛,虽然说不喜欢秃驴,但佛界之主,还是受得起他这一礼的。 只有囡囡,一直亦步亦趋地躲在他的身后,露出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小鼻子一皱,明显也是不喜欢的表情。 在对待佛门事物时,她和风羽的态度喜恶,倒是出奇地一致。 慧道禅师礼完佛回过身,正好看见她小心翼翼,却又毫不掩饰厌恶的表情,乍一眼看去圆润白皙的一张脸都几乎皱成了一个包子,德高望重的禅师忍不住露出了和蔼的笑容:“这位便是鬼子?” 婆娑低着头有些出神,闻言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却是鬼子。” “看来典籍和传说也未必都是真实的。”禅师回过头对身旁的同门笑道,“都说鬼子是如何的厉害,又是如何的凶残难缠,可如今看眼前这位,天真纯白,哪里像传说中那般!” 风羽也跟着呵呵笑了两声,心道厉害凶残他是没有看出来,但难缠却是实打实的! 旁边圆脸的和尚也是笑吟吟的,就想一尊弥勒佛一般,也转头问婆娑:“可是走过千佛千灯上山来的?” 婆娑点了点头:“随着小僧一道上来的。”顿了顿,又将她将手伸进长明灯,引出了四周亡魂的景象诉说了一遍。 “哦?受长明灯内岩心火灼烤却毫发无损?” “山下长明灯里的岩心火,虽然几乎与鬼火无异,但驱邪的力量还是不变的,她若为鬼子,怎么会毫发无伤?” “明明是鬼子,却走过了千佛千灯,这……这……” “慧道师兄,可是山下千佛受了苍山鬼王的影响,佛力大减,才会如此?” 和尚们听了婆娑叙述,顿时一个个都围了下来,几个大和尚加起来都快要一千岁了,此刻却像是见了什么新奇玩具的小孩子,差点没上下其手摸上两把,吓得囡囡死命地抱着风羽的胳膊,整个头都要埋进他怀里了。 风羽早就留意囡囡的奇异之处,此刻早就是见怪不怪了,见这么些个光脑袋一起凑过来,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我说众位大师,这样围着一个小丫头,羞不羞呀?你们佛主正看着呢!”说罢,朝着佛主金像努了努嘴。 佛主慈眉善目,乍一眼看去,仿佛真的注视着这边。 慧道禅师还站在原地没有动,闻言咳了一声:“众位师弟,莫要吓到人家小姑娘。” 囡囡整个人都挂在风羽身上,闷声答了一句:“已经吓到小姑娘了!” 风羽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抬手掩唇咳了咳才勉强吞下笑意。 众和尚老脸一红,有的说“阿弥陀佛”,有的说“罪过罪过”,也有说“善哉善哉”,纷纷退了开去。 “虽不清楚原因为何,但既然能走过千佛,上的山来,应当也是受我佛眷顾的。”慧道禅师望着囡囡,目光慈祥平和,而后转头看向婆娑,却多了几分严厉,“虽是鬼子,但稚子无辜,你万万不可鲁莽,造下恶孽!” 婆娑低头认错:“是弟子修行不足,一时被鬼迷了心窍,竟心生恶念,还望师父责罚。” 慧道禅师却道:“所幸你中途悔悟,并未铸成大错。”说罢,又对囡囡道:“是老衲教导无方,让小姑娘无辜受了这些牵连,实在是罪过,罪过!” 囡囡探出头来,眨巴着眼,忽然笑了一笑:“大秃驴教得很好呀,没有小秃驴要挖囡囡的心脏清蒸了吃,囡囡怎么能遇到小风呢?能遇到小风,囡囡很开心呢!” 风羽嘴角抽了一抽,差点说出老子可不怎么开心! 慧道禅师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心想:大秃驴呀…… 一干和尚齐齐转头盯住婆娑,神色古怪,那眼神仿佛在问:挖心脏清蒸了吃?阿弥陀佛,实在是罪过呀罪过…… 婆娑被盯得头皮发麻,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安慰自己小秃驴什么的,挖心脏清蒸什么的,这一路听得太多,他已经麻木了。 正说着,却见佛主金像后面,忽然转出了一个白眉老僧,对着慧道禅师行了一礼:“慧道师弟。”说罢又对着其他人也微微一礼,其他人纷纷还礼,只有慧道禅师在还礼后开口问道:“如何?”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然而除了风羽和囡囡,其他人却仿佛都知道问的是什么,连婆娑也关切地上前了几步,行礼问道:“慧叶师伯,苍山鬼王往何处去了?” 慧叶禅师摇了摇头:“这鬼王好生的厉害,我竭尽全力,只能勉强知道他已经往东南方向而去,就这样短短的时间,已在千里之外了!” 婆娑脸色一变,低声道了一句:“它莫非就这样真的回去隅州苍山了?”说着,转头望了一眼囡囡——它明明是想抓鬼子,怎么会这样轻易放手? 风羽自然看到他望过来的眼神,嗤地冷笑了一声:“果然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小和尚你还没有看出来么,那鬼王本来就是为了抓花妖而来的!如今妖已到手,自然就回去了。” 婆娑愣了一愣,片刻之后忽而脸色一变。 “你只道你探查瘟疫到苍山,惹怒了那苍山鬼王,以致于花妖因你而伤!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是鬼王盯上的目标,你不过是中途卷入,才是受了牵连的那个?” “即便如此,你还要帮她救她?” 婆娑面色苍白,久久沉默不语。 慧道禅师拨动手里念珠,神色悲悯:“痴徒儿,我佛固然慈悲,但却也当明辨是非善恶!” 哪知沉默了许久的小和尚却忽然开了口:“师父,我佛慈悲,虽然应明是非,但所谓普度众生,却不应当有善恶之分——佛可渡善人,自然也可恶人。” 何况,她并非什么坏妖! 他想起先前与花妖相处的种种——被她所救,又为救她而奔走,她扶着石狮,望着他的眼里无责怪也无抱怨,只是笑意。 小和尚,你再不来,我就要死了。 他仿佛听到她又在这样说着。 “师父,弟子须得再次前往隅州了。”最后,他听到自己如此道。 165.第165章 也往苍山去 当日,婆娑就告别了慧道禅师和一众师门掌门,离开千佛岩,一路向东而去了。 一众和尚围着他又是劝说又是念经,嗡嗡嗡烦了大半个时辰,连风羽和囡囡都差点受不了要落荒而逃了,也没让婆娑改变主意。最后慧道禅师长长地叹息了一句:“为师不愿你与那位女施主再有牵扯,否则终有一日,你要后悔的!” 慧道禅师是出了名的佛法精深,所断之言往往一语成谶,所以,没人会怀疑他的断言。 为了这,他甚至违背了佛主的慈悲为怀,将花妖赶了出去,决意见死不救,以断其缘! 然而,婆娑却依然固执,沉默片刻后道:“可弟子若是不去,今日便要后悔。” “佛曰:诸法随缘。所谓随缘,非得过且过,因循苟且,当为尽人事而听天命——弟子欲尽人事,往后如何,全凭天命。” 他性格固执,一旦有所抉择就轻易不会更改,慧道禅师知道拗不过,只好放任他离去。 送走这个回来了连屁股都不曾坐热的弟子,慧道禅师不由得面露疲惫忧虑之色,低声叹息了一声:“天意当如此,是孽躲不过。罢了罢了,众位师弟也不必再担忧,他注定有此一劫,此劫若是渡不过,便是佛陀转生,也是绝难再归佛位!” 风羽无辜被波及,早被这一众和尚的劝说念得脑仁发疼,此刻忍不住道:“哪里需要这样唧唧歪歪的磨叽,我要是你们,直接下手关进小黑屋,关个千年百年,看他听不听话!” 他一不小心暴露出了身为天界神将的狠辣与蛮横,引得所有和尚都侧目望了过来,一个个不是说“阿弥陀佛”,就是道“罪过罪过”。 “千年百年?”慧道禅师呵呵笑了起来,“若是成不了佛,一关就是千年,可就是要关成枯骨一堆了!” “我等受佛主眷顾,却终究还是凡骨,可不敢和仙神相比较。” 这个在释迦佛苑潜修的禅师,用一句话说出囡囡的身份之后,而今又用一句话,状似无意地说出了他的来处。 风羽也不否认,只笑道:“释迦佛苑,的确有些门道。”他不喜欢佛门,自然也不喜欢和尚,但这一句话,却是真心的。 大雄宝殿内没有座椅,只有一个个蒲团,慧道禅师在他对面的蒲团下落座,又等他的那些个师弟落座之后,才问道:“那么,不知这位天之仙神,来我释迦佛苑又为何事?” 他问得如此直接,风羽就也很直接地回道:“为请教一事而来。” “何事?” 风羽说出了四个字:“佛渡金莲。” 和尚们皆愣了一愣,慧道禅师也是顿了片刻,才道:“你为佛渡金莲而来?可知此乃我佛门秘技?” 风羽点了点头:“这个自然知道——我并未想要你们传授秘技,只是想询问禅师,人间佛门,能使出此秘技的有几人?” 慧道禅师望着他,却沉默不语。 他虽然慈和,却也不会有问便答。风羽想了想,只好据实以告:“前些时日,我与同僚追踪一位魔界邪魔,在北荒雪原的沉龙之渊深处失去此魔踪迹,我们探查了深渊四周,见到了佛渡金莲留下的残莲。” 他三言两语说明了前因,当然,私奔这样的事情,说出来着实是脸上无光的,他自然是略过了,也没有明说他们追踪的这只魔,乃是魔界至尊的那一位。然而,纵然他尽力地说得稀松平常,还是令对面的和尚纷纷变了脸色。 “沉龙之渊?那可是一处凶险之极的绝地,要下到深处几乎是九死一生!” “那样的地方,怎会出现佛莲?”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可否说得再详尽一些。” “是什么模样的佛莲?确定是佛渡金莲?” 风羽:“……” 他按了按额角,心想你们这些加起来都该有一千多岁的老秃驴们,能一个一个好好说话吗?这样七嘴八舌的吵得他脑仁发疼——果然,所谓秃驴,即便是不念经,也是很扰人的!他不由得开始想念那话不多的小和尚婆娑了。 大概是他脸上的不耐太过明显,坐他正对面的慧道禅师咳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七嘴八舌:“众位师弟稍安勿躁,且听风施主说话。” 风施主? 他是叫风羽,可没说姓风呀!——来自天界的封魂神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还是不得已,把当日在沉龙之渊下所见景象简单描述了一遍。 最后,慧道禅师道:“如此说来,确实是佛渡金莲了。” 风羽心里冷哼,嘴上却笑道:“所以,才来千佛岩询问一二,还望禅师能相告。” “佛渡金莲是我佛门最难修习的秘技,许多天赋异禀的弟子都未能修习成功。”了解了因缘之后,禅师也不再隐瞒,“这百年里,勉强窥得门径的,也不过只有一人而已。” 风羽呆了一呆,几乎是脱口而出:“婆娑?” 慧道禅师点了点头,笑道:“正是小徒婆娑。看来你也向他打听一二了。” 风羽摸了摸鼻子:“见他使过一次罢了。”说罢,又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除了婆娑小和尚,再没有第二人了?” 慧道禅师摇了摇头,坐在他身后的一众和尚也纷纷跟着摇头。 风羽不免略略有些失望:“可小和尚说,不曾去过北荒雪原。” 慧道禅师点了点头:“依婆娑而今的修为,即便是去了北荒雪原,也是到不了沉龙之渊深处的,除非……”他顿了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风羽稍一思量,便了悟:“除非……是有人带他下去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何况是婆娑这佛陀转生,深具佛性的小和尚,他说了不曾去过北荒雪原那就应当是没有去过的,如果去了,那边是连他自己都不曾知晓。 他说过,花妖曾经救过他的命。 却没有提及是这样的伤,如何救得的。 一瞬间,他脑中转过了许多念头,脸色也是一变再变,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囡囡仰着头,冷不丁冒出了一句:“小风,你的脸要坏掉了!” 他却无暇理她,站起身来:“多谢禅师点拨,在下也须先行告辞了。” 慧道禅师并无意外,只问道:“施主欲往何处?” 风羽将囡囡拉起,回头道:“隅州,苍山。” 禅师还是一连的淡定,轻声道:“如此,若是遇到劣徒,还望能照拂一二。” 风羽:“……” 直到离开千佛岩,他还是觉得心中别扭,低头问囡囡:“小丫头,你说我是不是叫那老秃驴算计了。” 囡囡仰起头,一脸天真:“小风,你脑袋也坏掉了吗?” 风羽:“……” 他觉得自己脑袋确实是坏掉了! 166.第166章 铜钱婆婆 人间界最北面为冰封雪原,西面有无尽荒漠,南面是十万莽林,而东面是茫茫七海,这些地域虽然辽阔无际,却并不适合凡人居住生活。对于人间界而言,他们所处的世界,便是九州! 幽州位于九州西南,地域辽阔却人口稀少,这里土地阴湿,所生长的植物大多阴生,长久食之,往往有损于身体。而更为可怕的是,数千年来,幽州的土地之上,长久不息地流转着一个传说—— 幽州之南,有一座鬼城,是通往幽冥鬼界的第一站。它总是在夜里浮于世间,现于人前,而看到的人,就会顷刻死去,魂魄被摄往鬼城,落入幽冥鬼界,永世不能再轮回! 虽然这样可怕的传言一直笼罩着幽州,然而,却很少有人真正知道这所谓的“鬼城”位于何方——幽州之南并没有大型的城镇,有的只是大片的沼泽,数百个大小泽地被统称为“幽泽”,但幽州人却更习惯称之为“鬼沼”,因为这些泥泞幽深的泽地,每年都要吞没无数的生灵,有人畜,也有鸟兽。 大大小小的沼泽之间,也有土质坚实的平地,坐落着一些破落朴实的村落——没有人知道这样贫瘠危险的地方,为何还会有人愿意世代留住,甚至在这些零零星星的村落中央,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集镇。 莫弃背着清歌踏进集镇,只粗略地扫了两眼,只见简陋却坚实的房屋间,三四五人聚成一堆的众生——当然,不管本相原形为何,至少此刻望去,都还是人类模样。所以,除了有太多的外来者,集镇本身并无任何不同寻常之处,所以,他顿了一顿,才转头对开物道:“酆都城就是从此处而入?” 开物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只“嗯”了一声。 他们的对话声不响,却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一个大约二十多岁左右的年轻人闻声从不远处的茶棚外站了起来,笑嘻嘻地凑了过来:“两位也是要去酆都城?” 莫弃扬了扬眉,没有否认,开物却是连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 这年轻人却毫不介意,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清歌,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继续道:“是要去酆都城找妖医圣手求医?在下曾经去过酆都,可以带路……” 没等他说完,莫弃就问开物:“你需要个带路的?” 据说贵为酆都城主的昔年匠神冷哼了一声:“……你说呢?” 莫弃挑了挑眉,回头笑道:“看来是不劳费心了。” 年轻人却还是不放弃:“你们是第一次来吗?一定还不知道怎样去酆都城吧?我可以带你们一起去的……” 开物烦不胜烦,扭头不耐地挥了挥手,哼道:“哪里来的小屁孩!本大神去酆都城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吧!” 从外表看去,这人明显要比少年模样的开物年长许多,却比他反叫“小屁孩”,面色顿时青一阵红一阵。不远处那茶棚下,原本与他坐一起的几个年轻人都哈哈笑了起来,其中一人唯恐不乱地叫道:“白鼠家的小屁孩,还不过来给你爷爷我倒茶!” 旁边另一人也笑道:“来来来,先来滚一个罢。” 另一人却道:“老鼠只会打洞,哪里会打滚!” 他们肆无忌惮,这架势,哪里是把这年轻人当同伴看待了! “你们!你们!”他气得整张脸都涨红了,却“你们”了半天也没说出别的话来! 开物嗤笑了一声:“一群乌鸦,聒噪!” 这几个人想被突然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样,笑声戛然而止,神色竟一个个僵住了! 莫弃转头望去,神色变得古怪起来——还别说,这几个人的真身,还真的是黑乌鸦几只,一群鸦妖,也无怪会这样聒噪吵闹了,此刻忽然被开物叫破真身,竟一时呆愣忘了反应。 开物懒得和这些小妖计较,一径地集镇深处走去。 莫弃跟在身后,一路上见了妖,也见了鬼,甚至还见到了一头直立行走的蛮兽——还没进城,就是这样,这酆都城八成是真如传言,是六界九道混杂之所。 这样的地方,诚如羽向天所言,必然不会是什么平静安乐之处。 正想着,前面的开物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们停在一间破败的小屋子面前,这房子四面漏风,不仅门坏了一半,连屋檐上的瓦片也缺了一些。然而,这样一间小破屋门前,三三两两围坐的人却比其他地方都要多少许多。见他们走来,都齐刷刷抬头望来,神色各异。 “两位,铜钱婆婆的树叶今天早就分光了,还是明天再看看吧。” 方才那被乌鸦同伴嘲笑的年轻人远远尾随了他们一路,此刻又开口,好心提醒道。 然而,开物并没有理会他,已经径自上前,敲了敲那扇坏了一半,已经合不拢的门。门外围坐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望过来,其中有一人起身想要制止,却被同伴拦住了:“莫管闲事!铜钱婆婆刚刚发了火,这人撞上去就随他,你可别被他无辜牵累了!” 果然,敲门声刚想起,屋里就传来了一个怒气冲冲的骂声:“又是哪个兔崽子?!都说了明天再说明天再说,这是要气死你家婆婆我吗?!” 开物明显沉默了一下:“钱婆婆,祸害遗千年,你哪有这么容易被气死的!” 他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气。 四周三三两两围坐的众生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讶异震惊的神色——这集镇之中,铜钱婆婆可是出了名的坏脾气皆小心眼,背地里骂她的人不计其数,却奈何她手里有铜钱树,晓得内情的还真没几个敢这些放着面明嘲暗讽得罪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屋内却再没有骂声传来。 开物面不改色,用力推开了门:“我进来了。” 门被推开,屋里昏暗潮湿,除了一张破旧的桌子和一根断了条腿又修好的凳子,屋里竟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此刻凳子上坐着一个矮小褴褛的老妇人,顶着一蓬乱糟糟的白发,正抱着一个脑袋大小的坛子,将桌子上的东西一把把地往坛子里抓,发出叮当脆响。 开物推门进来,她本能地僵住了。 莫弃探头望了一眼,就着屋顶缺瓦片的地方漏下的天光,只看到那桌上居然堆满了铜钱——这老太太,大白天关着门,居然正在数钱! 167.第167章 一片铜钱叶 “爱财如命,还一毛不拔,钱婆婆,你上辈子一定是只铁母鸡投胎的!” 正要把数了一半的钱藏起来的老妇人僵住之时,开物已经不客气地开口,他打量着简陋得可怕的房子,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表情。 老妇人满脸的尴尬之色,伸手将桌子上的铜钱全部扫到坛子里,才咧开了满口的黄牙,笑道:“天工大人可是很久没有来了,今天可是吹得什么风?” 开物懒得和她胡扯,直接开门见山:“给我一片树叶。”说着,指了指一道来的莫弃和清歌,“我要带他们进城。” 老妇人咧着嘴,嘿嘿笑着:“大人,今天的十九枚铜钱叶,早就被人买光了。” 开物:“……” 这铜钱婆婆抱着一坛子的铜钱,催着脸目光斜视望地,一脸的遗憾无奈:“大人你也是知道的,老婆子这棵树不争气,每天不多不少,就只长十九片叶子!要是可以,老婆子也好想让它多长几片,这样还能多赚些铜钱呢,是不是?” 开物还是不接话,她就喋喋不休地嘀咕着,哀悼自己的贫穷潦倒,抱怨铜钱太少还不够塞牙缝!开物顿时觉得宛如苍蝇在耳边嗡嗡环绕,烦不胜烦——他本就脾气不好,要是换做黑铁巨人拳,早就一巴掌拍过去了,这会儿虽然比平时多了些耐心,神情却也显示已经到了极限! “钱婆婆,你觉得你搪塞外人的这一套说辞,能够让我也信服吗?”酆都城的主人之一终于开口打断了她,语气不耐而恼怒,恨恨地说道,“你要是不愿给我,我也不介意自己动手的。只是我下手没个轻重,倒时候你可不要对我嚎!” 说罢,果然撩起了袖子,把手伸向了她怀里抱着的坛子。 只是手还没有碰到,她就一下退得老远,双手死命护着不让他碰到坛子——只见这嗜钱如命的老婆子面色死灰,一脸仿佛末日一般的表情,张了张嘴仿佛还想辩解,最后却狠心咬牙让了步:“我给你我给你……你可不要碰我的铜钱!” 开物哼了一声:“快去!” 老婆子被逼得没办法,又发作不得,只要抱着钱坛子磨磨蹭蹭地向着屋子后面走去——这样一目了然的狭小屋子内,竟然还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水池,四周用石块堆砌遮挡着,隐在昏暗里,极易让人忽略无视。 而这个小水池……或者说是小水洼里,有一棵光秃秃的小树苗。 手臂长短的一棵树苗,只见枝桠却没有半片叶子,就像是刚种下去,还没有成活一般。 铜钱婆婆带着无比肉疼的表情,磨蹭了一会,在开物再次耐心全失之前,终于宛如壮士断腕一般,伸手入坛子里,抓了一把铜钱,扔到了小水洼里——明明有水声入眼,然而,铜钱沉入水里,却慢慢失去了踪影。 她唉声叹气,又撒了一把铜钱下去,等到扔第三把时,树苗的枝桠上,忽然冒出了一丝绿意——完全是肉眼可见的速度,绿意变成绿芽,慢慢舒展成一片巴掌大小的树叶,也不知道是不是扔了铜钱的缘故,这树叶的形状,竟格外像铜钱一枚。 而水里,确实半枚铜钱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这一片树叶,竟是扔了三把铜钱才催生出来的,这“耗钱”之物,也难怪这贪财的老婆子会那样的不情愿和怨念了! 开物二话不说,上前就将树叶子摘了下来。 然后推开了屋后另外一扇同样破败的门,对莫弃道:“跟我来。”然后又手臂一抬,将一小枚铜钱抛向了铜钱婆婆:“拿着!我也不白拿你的,依照你的规矩,一片铜钱叶一个铜钱!别说我占你便宜了!” 说罢,径自推门出去了。 婆婆接下了铜钱,打开手一看,竟是金黄色的——这虽然也是一枚铜钱,但却是一枚纯金铜钱——她本能地放到嘴里用牙咬了咬,顿时笑逐颜开。 莫弃看她咬金铜钱的贪财模样,实在是无语。这老妇人却在他身后桀桀地笑:“小伙子,渡泽的时候,可要看好脚下了……” “尤其是,即将进城的时候。” 她阴测测地说着,在这昏暗简陋的屋子里,显得分外森冷。此时开物已经出去,他也走了门边,闻言回头,笑了一笑:“多谢钱婆婆提点,有空婆婆还是修缮一下这房子,铜钱这东西,可是死不带去的。” 说罢,也不看这老婆子是个什么脸色,就出门而去了。 门外有一片小小的空地,往前则长满了杂草,开物正站在空地边缘,见他跟过来,就道:“有钱婆婆的铜钱叶,快的话今夜子时之前,应当能到酆都城。” 说着,将手里的叶子扔了出去。莫弃正在想这叶子的作用,就见这手掌大小的叶子,忽然迎风而长,落到杂草之上时,已经有床那么大小了,圆圆薄薄一张。 开物先站了上去,莫弃见状,也带着清歌站了上去——明明看上去很单薄脆弱的一张大叶子,三个人一齐上去,竟也没有没点要破损之兆,带着他们从杂草之上掠过,向着更深处而去。 莫弃想起先前开物与铜钱婆婆的对话,便问道:“这是前往酆都的唯一途径?”他作为酆都之主,却还要这样走上一遭,也由不得他会产生这样的疑惑。 开物摇了摇头,道:“不是唯一,只是最安全可靠的途径而已。” 莫弃又问道:“每日却只有十九片树叶,可以带十九个人?” 酆都之主“唔”了一声:“钱婆婆的铜钱树清晨发芽,日落要是不摘取,也会凋落的,虽然每天只长十九片叶子,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催生出其他的叶子,就像这一次——只是对于铜钱婆婆而言,代价实在昂贵,不到万不得已,她是半片叶子也不愿催生的!” 莫弃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幽泽有数百个沼泽,非常辽阔,开物说最快也要等子时才能到酆都,离现在还有还几个时辰——他将清歌放下,自己也坐了下来。 此刻清歌脸色苍白,眼眸一直半闭不闭,也不知道意识是否是清醒的,只在莫弃将她放下时,忽然轻声喊了一声:“……莫弃?” 他应了一声:“我在。”顿了顿,见她垂着眼没反应,又道了一句:“快要到酆都了。”他不确定他们说话的种种,她是否有听入耳中。 她睁了睁眼,仿佛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唔”了一声。 168.第168章 “鬼沼”幽泽 恐怕连清歌自己,也决计没有料到,她奉天帝之令,来追捕百花神女,而今百花神女还没有踪迹,她却落得了神力逆转,朝不保夕的境地。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在乎,还是已经虚弱到没有力气去计较,她又重新微合上眼,几乎让人分不清她是失去意识了,还是只是单纯的闭目养神。 莫弃也不打搅她,只握着她冰冷的手,眸光幽深黑沉,不辨喜怒。 幽泽辽阔,从上望去,这里更像是大片草原抑或是绿地,很难辨别出这成片的杂草之下,到底是坚实的平地,还是腐臭危险的淤泥,然而,只有深入过这片沼泽群的人,才能真正了解这其中的凶险可怕! 被幽州人称作“鬼沼”,可不只是因为它擅于隐藏危险。 所以,巨大的阴影无声无息地从他们所乘坐的铜钱叶下方摇曳而过时,莫弃警惕地向下望去,然而,目之所及是茂盛的杂草,以及稀疏处露出的黑色淤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看到。 是错觉吗? 他微微皱起了眉,握着清歌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不必紧张。”沉默了大半天的开物忽然开口,“它们不敢过来的。” 莫弃闻言扬了扬眉:“它们?”所以说,方才不是错觉——杂草之下的沼泽之内,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徘徊窥探,伺机而动。 开物笑了一声:“几条大蛇而已,就是比普通的大蛇要多几个头而已——虽然凶残有脾气暴躁了些,但毕竟这里是它们的地盘,是我们闯进人家地盘了。” 正说着,不远处的的淤泥连着杂草被顶了起来,伴随着窸窣声,一个蛇头钻了出来,巨大的蛇头沾满了黑色的淤泥,几乎连鳞片都看不清楚了,只见两只灯笼一样的黄色竖瞳,泛着幽幽冷光。 然后,旁边又接连冒出了几个蛇头,细细一数,竟有六个之多。 这些蛇头远远地望着这边,蛇瞳幽冷,而这边开物也在眼睛上搭了个手,望着那边:“啧,才六个头而已……”他回过头,对莫弃道:“我见过最厉害的一次,那条大蛇有九个脑袋之多——啧,可惜平白长了这么多的脑袋,也没见这些大蛇有特别聪明一些!” 莫弃闻言定睛望去,果然见这么多的脑袋,蛇身却分明是同一截。 这一条六头蛇远远地望着,目光冰冷,却始终没有靠近过来。 莫弃见它这模样,忍不住猜测:“……它怕这铜钱叶?” 他不认为那么多想去酆都的人都巴巴地跑去找铜钱婆婆要铜钱叶,只是因为能够变大,当乘坐法器。 果然,开物点了点头,没有否认:“说不上怕,严格意义而言,它们是讨厌而已——所以连带得连铜钱叶上的人也沾染到了叶子的气息,觉得影响食欲。” 莫弃:“……” 影响食欲……这蛇是清高得讨厌钱臭味不成? 他无语地转头,竟果然见那条六个脑袋大蛇才半晌光明正大的观望之后,慢慢又缩回到沼泽的淤泥中去了。 然而,莫弃却知道,它并没有完全离开,还在这附近徘徊不去,伺机而动。 开物一直给人脾气不好,不太好亲近的感觉,此刻却挂着笑,一直嘿嘿嘿:“这些大蛇鼻子灵得很,嘴巴又挑,老远闻到强大力量的气息,总是要巴巴地凑过来流上一些哈喇子,明明……什么都吃不到。” 他似笑非笑的,望了清歌一眼,又瞥向莫弃,神色晦暗不明,仿佛意有所指。 莫弃面不改色,回望蛇头消失的地方:“要是不过来看看,怎么知道最后能不能吃到呢。” 所以,没有孤注一掷地追逐和抓去过,又怎么能知道最后抓取到的,一定会是破灭和虚妄呢? 他嘴角挂着笑,目光却沉沉不见底,宛如冰冷坚硬的黑曜石。 开物哈哈笑了起来,抚掌大乐:“说的不错!它们为狩猎而来,可是谁也料不到最后会是谁狩猎了谁!”他笑着,一瞬间仿佛想到了很多年前,她的某个故友面对大蛇神色倔强,持刀而笑:“想吃我?可最后谁吃了谁,还不知道呢!” “可惜,吃了那么多强者,也不知道吃到哪里去了!”酆都城的主人明显心情不错,多说了两句,“这些蠢蛇的肉,绝壁是六界最……难吃,没有之一!” 莫弃:“……” 这是哪里来的吃货,卖相这样难看的多头蛇,居然也下的去口? 这个据说很难吃的大蛇果然不死心,一直不远不进地跟在他们后面,有时候是隐藏在沼泽的淤泥里,有时候会探出脑袋来,莫弃回头一数,竟然多了两个脑袋…… “呦!”开物明显很高兴:“又来了一条八个头的!” 莫弃嘴角抽了抽:“这个多脑袋要是一起咬下来,得被撕成多少块才够分?!” 开物挥手道:“它们一口都不会咬的!” 果然,这些畸形的多头蛇虽然始终不依不饶地跟在后面,而且数量慢慢在增多,但是却果然如开物所言,一直都没有“下口”咬上一口,初时莫弃还会警惕一二,等到后来,已经渐渐能像开物一样,抱着玩笑的心情观赏难得的“奇珍”了。 等到夜幕降临,斗转星移,四周的杂草渐渐稀疏,连带着杂草之下也隐约可见粼粼水光,仿佛已经从沼泽渐渐进入了一片真正的水域。莫弃“咦”了一声,道:“好像走了。” 大蛇一路跟踪而引起的锋芒在背的感觉,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消弭了。 开物“唔”了一声,道:“因为快到酆都了。” 酆都“鬼”城,名贯六界九道,这些大蛇即便再凶悍,数千年来也始终不敢再轻易撄其锋芒! 所以,酆都城主的这句话,语气平淡,却隐含骄傲——他眯起眼望着前方,仿佛在他眼里,已经能看到那个住了数千年、熟悉之极的酆都之城,所以眼眸中隐隐还能看到几分罕见的温和之色。 莫弃能看到的只有无尽的夜色,他们坐着碧绿的树叶,头上明月当空,下方波光粼粼,夜风徐来,无边黑暗也没觉得阴森可怖,反而只觉安谧静好。 “酆都……” 清歌仿佛是真的睡过去了,他握着她的手,心想终于是要到酆都了。然而,一口气还没呼出,却看到了一双眼睛—— 月色之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中,竟有一双眼,幽幽地注视着他! 169.第169章 一生之最痛最惧 莫弃的第一反应是……水下有人! 然而,这样的念头不过是短短一瞬——这是一双很漂亮灵气的眼,含着泪水,仿佛跨越了无数时光,隔着水面幽幽地望来,纵然是带着泪光,却没有半分的软弱哀怨,有的只是深深的绝望和不舍。 “娘……” 几乎是无意识的,他俯下身伸出手去,想要触碰这双眼,试图抹去滑落的泪珠。然而,在他的手指触碰到水面的瞬间,水波荡漾,一切消弭于无形。 他愣了一愣。 是……幻觉? 然而,他触碰水面的手还没收回,却在失神的一瞬间,被另外一只手狠狠地一把捏住了,耳边是一个冷笑声:“哈!抓到你了!” 他一惊,本能地抬手反抗。 “想要反抗我?”抓住他的人轻易就压制了他的反抗,声音里浸着冰寒,“你若是想要反抗,那就变强!如今,就给我好好地睁大眼睛看清楚,你的母亲,是怎样死的!” 什么? 他悚然一惊,霍然抬头。 依然是无尽的夜色,一轮明月高悬天际,却透着某种不详的红色——竟是,血月当空!他的面前,月光下粼粼波光的水面已经不见,只剩下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抓着他的手——这个在黑暗中模糊了面目的男子有一双罕见的紫瞳,冰冷无情,宛如某种紫色的晶石,虽然好看,却不会有任何的感情。 “不!”不远处的黑暗里,骤然传来了一声愤怒而惨痛的尖叫,“你不可以这样!你放他走,求求你放他走!” 冰冷的紫瞳望着他,却没有开口,仿佛在犹豫和思考。 莫弃的目光越过他,看到了不远处有一抹影影倬倬的白色,明明看不清楚面目身形,某种血脉相连的奇异感觉却骤然涌上心头。 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一抹白色剧烈扭动了起来。 “你这个魔鬼,你怎么能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让他看着唯一的母亲被你活活抽魂而亡!” “他必须看着,这样,他才会变得强大起来!” 不…… 不要! 焦虑担忧恐惧绝望的情绪在一瞬间摄住了他,几乎让他窒息!仿佛知道再不阻止,即将上演的一幕,将会是他一生的梦魇!所以,他几乎是豁出命去,扑过去想要将抓住他的这个男人推开! 然而,就在他起身的瞬间,另一只手上,却有另外一股力量扯住了他——这股力量很轻,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只是,它却确确实实地存在。 他低头,看见了一只手,与他的手握在一起,冰冷而苍白。 清歌…… 仿佛是听到了一瞬间来自于他心底的轻声呼喊,那只手无意识地紧了一紧。 他霍然回神,捏住他手腕的力量渐渐消失,再抬头,果然已经不见了那个有着一双罕见紫瞳的高大男子,只是不远处那个影影倬倬的白影却没有消失,反而翩翩然向着这边而来——身上白裙比白云还要飘渺,比冰雪还要洁白,衬得清丽秀气的面容越大的白皙剔透,她持着剑一步步行来,面色平静如古井,目光安静淡然,仿佛世间万物皆不放入眼里。 清歌? 竟是清歌?! 可是……清歌明明在他身旁,和他交握着手! 他低头,手里却空空如也。 他的心也跟着一空。 “拔刀吧。” 持剑而来的斩魔神女平静地道,斩魔剑锋芒锐利,大约是大战前的兴奋,微微颤动着,然而它的主人,确实不悲不喜,既不见杀气,也没有畏惧,平平淡淡安安静静。 然而,她挥剑毫不留情,剑气弥天,凌空而至。 莫弃看着眼前这个无喜无悲安静淡然的清歌,终于慢慢地闭上了眼。 这确实是清歌,天界的大公主,斩魔神女,天帝手中最锐利听话的一柄剑! 可这……又不是清歌! 真是……可笑呀! 他扬了扬唇,勾起了一个冰冷讥诮的弧度,在弥天剑气即将洞穿他时,忽然启唇,轻轻吐出了一个简单无比的音节:“破!” 一语出,剑气宛如轻风,尽数擦身而过,消弭无形。 他睁开眼,对上了开物似笑非笑的眼。 高悬的明月洒下清辉,水面反射出泠泠波光,水面之上,薄雾不知何时悄然聚拢,为暗夜平添了几分幽冷神秘。 “呦!”带路的酆都城主神色古怪地跟他扬手打招呼,“看到了什么?” 莫弃眯了眯眼,没有立刻回话。然而,一贯脾气不好的昔年匠神,却意外地表现出了他为数不多的耐心,挂着笑满脸好奇地盯着他,一脸等答案的表情。 半晌之后,莫弃终于开了口:“你觉得,我会看到什么?” 他不答,反问。 开物嗤地笑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不是你一生之中最痛最惧之事,便是你觉得最美好快乐之事!” 他指了指下方那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道:“这里已经不属于幽泽,这些水是从阴河里面引出来的,阴河水噬魂销骨,众生避之不及,却不知此水也是世间执念最深之水,加入鬼界三途河水,可以映照出世间喜怒哀乐——渡泽之人,若是心中执念太深,总是能从水里看到往昔最痛苦、最恐惧、抑或最温暖、最喜悦之事。” “它就像是一面时光长河里逆流的镜子,众生低头俯望,最悲最喜都会映照其中。” “无论悲喜,疑惑恐惧,沉溺于其中,便会被自己的执念摄住,慢慢成为心魔!” 竟是以执念,伤人于无形之中! “好在,你最后是堪破了看到的幻象。”开物最后道,神色说不出是高兴多些,还是惋惜多些,“不然,我可真怕小歌儿找我秋后算账!” 莫弃闻言确实苦笑——若不是清歌,他未必能堪破吧。 他低头,正好看见她不知何时已经睁眼醒来,正静静地望着他——如他所见幻象一样的安静淡然,只是眼眸里却映照着他的影子,带着微微的担忧——是的,而今的清歌,并非万事不入眼不入心。 他笑了一笑,忽然对她道:“方才,我看到了你,持着斩魔剑,毫不留情地向我砍来。” 清歌仿佛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垂眼想了想,问:“这是你最惧之事?” 他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他一生最痛,当是母亲之死,一生最惧最恨,自然便是害得他母亲惨烈而亡的那一位,而清歌于他,却决计不会是最痛最惧最恨! 170.第170章 酆都城门开 他握着她的手,轻轻笑着,俯身道:“清歌,你是我……最欢喜之事。” 即便是拔剑相向,毫不留情。 纵然淡定寡然如清歌,也是不由自主地脸上一红,心里却骤然一疼。 她却仿若未觉,只垂下了眼,被他握住的手,却不知觉地用力,紧紧地,回握了回去。心底里忽然对先前一直不以为然的酆都之行,对酆都那位据说有着歧黄圣手之称的酆都城主都隐约生了几分期待。 她想:无论如何,她总要再活上百年的。 开物却是扶额,心道妈蛋的,你们要秀恩爱能不能不怎么光明正大,这是立志要闪瞎他这种单身狗是不是?!他重重地咳了一声,淡定无比地说了一句:“酆都到了。” 清歌和莫弃几乎同时转头,整个水面在月光之下反射着粼粼波光,宛如一整块平滑剔透的玉石,其上薄雾朦胧,更是平添了几分飘渺神秘,而此刻,薄雾之中,隐约有一道城墙,若隐若现。 是的。 酆都,到了。 然而,开物这个酆都的城主回酆都,不说没有下属侍从的列队欢迎,反而是城门紧闭——黝黑冷硬的巨大城门密不透风,流露出了拒绝和不欢迎,连带着城门之上那两个龙飞凤舞,宛如刀刻一般坚挺的“酆都”两字,都显得朦胧而遥远了。 城门之外,还有人在嬉笑谩骂和打斗。 “什么六界九道尽可入城,酆都城也不过是如此罢了!” “就是就是,将我等拒之门外,这是何道理?!” “这样的道理你们竟然还看不透,果然是蠢钝如猪了!啊,我都忘了,你本来就是蠢猪一头!哈哈哈哈!” “住嘴!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撕我的嘴,那也要看你撕不撕得到了!酆都城都不允许你们入城了,还是找个角落哭去吧!” “不可能,酆都数千年都不曾关过城门,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这里是酆都,我们能做什么?只是你们不受酆都待见罢了——看来你这蠢猪,还真是六界九道最讨厌了!” 清歌和莫弃面面相觑,开物忍不住皱起了眉。 “拳。”他开口,叫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字,“上一次酆都城门紧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黑铁巨人还留在一叶孤舟之内,也不知道是没听到他的问话,还是打算装死到底,总之他的问话宛如石沉大海,了无回应。昔年的匠神长长地叹了口气,对清歌和莫弃道:“……悲剧了呀,看来这一次,阿莲是很不开心了。” 清歌:“……” 莫弃:“……” 然而,即便是多年的故友,大约也没有料到他嘴里的这位“阿莲”此刻的心情,决计不是什么不开心。 莲忆只是很不爽,不爽到恼恨! 数千年的交情,作为昔年的天工匠神,而今的酆都城主,开物这家伙不但一声不吭就拐带了拳,还私自动用了她的破空镜! 破空镜,那是那么轻易就能动用的么?! 一旦动用,妖界的那一位,必然是又要找上门来了! 果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呀! 她只觉胸口里憋着一口气,咽不下也吐不出,手里握着的一卷医书,看了半天,连一页都没有翻过去。 阁楼外,有侍女慌里慌张地跑来禀告,说有个不长眼的须弥道小子,被妖界一众小妖大妖老妖追得走投无路穷途末路,心一横牙一咬,拼着一条小命破坏了酆都城门口的阵法,竟然叫他闭合了数千年不曾关闭过的城门。 酆都城的阵法和城门,向来是拳负责的,如今他被一声不吭地带走了,走得匆忙又什么准备与交代都没有,会有这样的疏忽,着实叫人既惊讶又仿佛不那么意外。 流光溢彩的珠帘内,这位出身妖界的酆都城主捏着手里看了三分之一的医书,轻轻哼了一声,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挥了挥手,叫人退下了。 侍女纠结了半天,还是摸不准这是什么意思,是叫她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不成?——她皱巴着脸抬头,只见珠帘内的那位大人,已经弃了医书,正俯身看窗台上那盆刚刚发芽的药草。 “闭了城门也好,等他来了见到后,就该知道这里还是不欢迎他的……” 只要珠帘内守着的药童,因为离得近,隐约听到了这样的自言自语,语气恹恹,怅然若失。 莲忆虽然也挂着酆都城主人的名头,但平日里就甚少管事,下面的人见她这样的反应,也就再没来扰她的清静,对城门闭合之事,也真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瞎子了。 皇帝不急,他们又不是太监,自然没什么好急的。 然而,一日之后的子时,城门方向忽然震动,灵力从门口扫过整个酆都,仿佛又什么从沉眠之中被重新唤醒——这样的感觉,却只有少数的生灵觉察到了。 莲忆还没歇息,正在药库里拿着一卷竹简挨个抽屉地翻看药草,时不时在竹简上记上几笔,灵力波动时,传来了她的一声冷哼。 身侧伺候的药童什么都感觉不到,所以一脸不明所以的茫然。 不一时,先前传话的侍女又出现在了门外,禀告说酆都的阵法被修复并重新激活了,连带着关闭了两天一夜的城门,也重新被打开了。 门里翻看药草的这位一点儿都不意外,还是一如以往地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可以退下了,不过比之上一次,这回还多给了一句指示:“等那两位回来了,就说天色已晚,我已经睡下了。” 侍女:“……” 你这天天闹失眠的,才子时就说睡下了,你觉得人家会相信吗会相信吗? 事实证明,开物果真是不信的! 终归是自己的地盘,即便是城门紧闭,为了不被莫弃这小子笑话,他总是有办法给重新打开的——把拳从一叶孤舟里面抓了出来,这个大块头守了酆都的阵法和大门这么些年,也不是白守的。 在一众被困在门外的小妖大妖老妖惊悚万分的目光里,黑铁巨人被一个爽利的少年一脚踢下,宛如一块巨大的石头,脑袋朝下狠狠地撞在城门上,砸得众妖只觉一阵牙酸。 拳却爬起来,茫然都摸了摸脑袋。 好在,没有被撞傻,他还记得怎样修复阵法和打开城门。 171.第171章 酆都 一踏入酆都,整个世界的色彩,都仿佛在一瞬间黯了一黯——流水般清冷柔和的月光骤然变得昏黄朦胧,疏朗有序的街道一半铺着青石板,一半却不知是树皮还是土壤的黑乎乎一截一截,两侧屋宇错落有序,家家门口都竖着黑色的高杆,垂下一串长长的灯笼,发着红色昏黄的光泽。 大红的灯笼,星星点点,衬着四周的幽深晦暗,明明是明亮温暖之物,却莫名地流溢出了阴冷诡秘的气息。 街道旁,屋檐下,转角口,巷子里,一只只姿态各异却面目狰狞的凶兽石雕坐落,栩栩如生得宛如活物盘踞,几乎产生有一道道视线悄悄注视的错觉。 确实,在他们踏入城门之时,有许多道目光望了过来—— 酆都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直是六界九道来者不拒,虽有城门,但从不见关闭过,如今莫名其妙地闭合,早就不知道引了城内多少众生或明或暗的窥探,而现在,竟然有人从城外打开城门进来了。 虽然已经是午夜,但是街道却还很热闹,离城门近的最先感觉到异样,三三两两靠拢过来——很看到这边发生了什么,距离却也不会太近,跑到酆都的众生,很少会有那种为了看热闹就傻傻地跑到最前面作死的菜鸟。 所以,虽然是看热闹,但这些“江湖老鸟”的表情,除了好奇,更多的是警惕和戒备,一副情况不对拔脚就能跑的模样。只是很快的,他们的表情便真的轻松了下来—— “啊啦?这不是天工大人吗?” “真得是天工大人呀!这么一说好像是很久没有出现了,原来是出门去了。” “很久没有去过远门了吧?这一次是去了哪里?中州还是戎州?听说隅州长了一株仙草,该不是被妖莲大人赶去采这仙草了吧?” “呸呸!隅州现在可是个麻烦地,去了那边,天工大人能这么快就回来了?” “哈哈,说的也是!” 大概是平日里都熟悉了的,这些人妖鬼魔见了开物这个城主并没有感到拘谨和不安,虽然一口一个“大人、大人”的,但语气明显没有那么毕恭毕敬,更没有行礼什么的——那模样,反倒是见了某个熟稔的乡里邻居。 脾气不好的天工匠神在外面都是给人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此刻却挂着笑,对他们挥挥手,还跟认识的几个打了简单的招呼。 “叫几个人,把外面那些大妖小妖老妖捞起来,看看泡傻了没有!”打完招呼,他交代了一声。 四周的人哄笑起来,有好热闹的真的跑到门口去看了——已经很久没有人妖鬼魔被这位脾气暴躁的天工匠神扔到城外的****里去了,还真是一群不长眼的妖呀,也不知道是怎么得罪神了,幸好是扔在城门口的水里,要是扔得再远些,修为低的怕是捞都不用捞了! 这些跑去看热闹的又是同情又是幸灾乐祸,好一番唏嘘。 开物懒得多理会这些吃饱了没事撑的,带着清歌和莫弃,直奔莲忆的住处去了。 自然,清歌两个很容易就被这些众生留意到了。酆都虽然六界九道什么样的生灵都能见到,但是她和莫弃,却是被开物带回来的。 “那个女仙好像受了伤,呵呵,天工大人又带伤患回来给妖莲大人了。”一个绿衫的女妖揽了揽耳边的秀发,掩着嘴风情万种地笑了。 他们口里的妖莲大人,指的自然是莲忆了。酆都城的主人,其中两位一个是天界昔年的天工匠神,另一个却是出身妖界,传言本体乃是妖皇住处的一株夜光莲,故而以“妖莲”相称。 清歌神力逆转,修为大跌,便被他们当做下仙了。 旁边有个青面的魔却僵着脸,表情有些难看:“他们身上……”他想了想,才道:“……有很可怕压抑的气息。” 周围的几只妖都看了过来,那个女妖又是一笑:“你是喝多了吧?就是一个受了伤的女仙,和一个修为低微的人罢了。” 青面魔讷讷,他很难解释,这种宛若来自于骨血灵魂的威压,虽然淡到仿若不存在。 明明不是同族,但有一瞬间,他竟有一种遇到了……同族的错觉! 仿佛是觉察到了不同寻常的视线,跟在开物身后的清歌和莫弃几乎是差不多时间回过头来向后望的。 “一只绿魔而已。”明明被许多目光悄然打量,但莫弃却一眼就看到了目不转睛盯着他们的青面魔,他半是调侃半是玩笑地问:“看得这么专注,你认识?” 清歌轻摇了下头:“绿魔都长一样。”言下之意,这些满面青色或者绿色的家伙们,在她眼里都是一个模样的。而她没有说的是:这样的绿魔,大战时她都数不清砍杀了多少。 莫弃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轻笑了两声,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开物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头也不回地抛过来一句:“对于魔界大大小小的魔,被清歌认识,绝对可以算是一个噩梦——那感觉,应当和一只老鼠被猫惦记上一样。” 看来是回到酆都,这位昔年匠神心情好,还开了一句玩笑。 清歌却道:“我可不吃魔。” 猫惦记老鼠,自然是为了饱腹。被莫弃扶着走了这么几步路的光景,她觉得脑袋又清醒了几分,就顺口说了句玩笑话。 开物有些意外。莫弃却故作正经地道:“那么,快些好起来,我带你去抓老鼠。” 清歌道:“我也不吃老鼠。” 莫弃终于没憋住,笑了出来,嘀咕了一句:“……可真挑食。” 你不挑食,你倒是吃个魔,啃个老鼠来看看? 开物翻了个白眼,清歌笑了一笑。 然而无论是莫弃,还是开物,都清楚清歌会这般反常地配合他们说笑,大抵是不想他们过于担心。所以,他们……也格外配合。 莲忆的住处有些偏僻,开物带着他们绕了一圈才到,进门前又指了指旁边一处屋子说:“我就住在隔壁。”说罢,熟门熟路地进了别人家的屋子。 但是这次他才进门,就被拦住了。拦住他的正是先前传了两次话的那个侍女,恭敬地对他说:“大人说,您要是来了,就告诉您……”她轻咳了一声,“‘等那两位回来了,就说天色已晚,我已经睡下了’。” 她很实诚,真的只是“传话”,声音刻意放缓,竟将当时莲忆话里的慵懒和不耐也学到了三分。 开物:“……” 172.第172章 酆都有朵妖莲花 清歌和莫弃几乎是同时回头,望着开物,后者的眼神更是似笑非笑,让开物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就说吧,阿莲生气了。” 所以后果很严重。 莫弃皱了皱眉,正要开口,清歌却道:“天色确实晚了,也许确实只是睡下了。” 开物却摇头,叹气:“阿莲一向睡得晚。”有时甚至一整宿都不睡的妖,那是这么早就睡下的。 他看了看清歌平静却苍白异常的脸,忽然对那侍女道:“这一位……是天帝的大公主。” 那侍女愣了一下,不明其意。 连清歌和莫弃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突兀的介绍,一时琢磨不透他的意思。 开物却已经挥手对那侍女示意:“你就这样对阿莲说罢。” 侍女虽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还是听话地转身进去了。 莫弃却皱了皱眉:“她会买天帝的账?” 这话,他自己都问得很没有底气——在开物偶尔提起的言语间,酆都这位医术超凡的岐黄圣手,性格执拗古怪,脾气上来的时候,连好友的面子也少有顾忌,所以都是要是避着走的。 清歌也流露出了几分疑惑和怀疑,诚然,她是天界的大公主,可她自己都不认为,天帝大公主的身份,会好用至此。 果然,开物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嗤地冷笑了一声:“阿莲连妖皇的账都不买,天帝老儿哪里来的这么大面子?!” 确实,妖界的妖,如果连妖皇的面子都不给了,又哪里还会买天帝的账呢。 开物顿了一顿,终于还是解释了一句:“我与阿莲,是多年挚友。阿莲脾气执拗,但知轻重。” 他说这话,目光湛然,虽无笑意,却明澈坦荡,没有一丝的怀疑和动摇——对这位刚刚让自己吃了闭门羹的好友,他给予了毫不保留的信任。 而挚友,终归是多年的挚友。 虽然对开物这次一声不吭就带着拳跑出去的行为很不满,对他私自动用破空镜更是感到格外的恼恨,设想着短时间内都不要见面,免得会忍不住想动手揍神,但是最后,莲忆还是叫人开了门,又让那个传话的侍女来引路。 赌气终归是赌气,数千年的相识相处,她自然是了解这位昔年匠神的——从知道清歌的身份,她就隐约明白了好友这般匆忙离开酆都的缘由,必然是天界那位传信说了什么吧。 受神之托,终神之事,无可厚非。 虽然恼恨开物,但她知轻重,到底不会让多年的挚友真正难堪的。 清歌知道自己的情况有些不太好——也许不止是“有些”,从在飞舟上第一次意识昏沉模糊后,她能感觉到自己一直是时而昏沉时而清醒的,但即便是清醒的时候,精神却也比不上从前。 然而,进入内室之后,她原本恹恹的精神,却忽然好了一些。 内室里,若有似无地袅绕这清雅干净的香味,好似夏日莲花开了满满一池,而这莲香,虽然比不上天界仙莲的芬芳,却更为悠远和清洌,有着某种镇定心神的力量。 莲忆果然还没有睡下,她站在软榻,像是已经等了一会儿。 回过身来的时候,连清歌和莫弃,都不约而同地想:这果然……是个妖。 但是,莲忆的妖,和之前在明炎峰遇到的猫妖的妖媚不同,她身姿妖娆,面容明艳,皓齿明眸,看着妖冶异常,却偏偏还有着出淤泥而不染的洁净和恬谧之气,那感觉,就像是一朵妖异的莲花,在夜色之中静静绽放。 优雅,慵懒,透着妖气。 她看都没看最先进屋的开物一眼,目光直接落了清歌身上,与其说是打量,倒不如说观察,片刻之后,皱了皱好看的眉。 “你的神力,已经开始逆转了,如此下去,等到神力完全逆转,恐怕就有性命之忧了。” 她的声音就和她的人一般,妖冶中带着清雅,慵懒却毫不留情,只是远远地打量了片刻,就用一句话做出了这样的诊断。 开物无奈地摊了摊手:“她不愿意回去天界,我没有办法,只好带来见你了。”说罢,做了一个“你懂的”的表情。 莲忆只瞥了一眼,却还是不理他。 她指了指身边的软榻,示意莫弃将清歌扶过来,道:“我试试。” 说这句话时,她的眼底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笃定和自信,多了一些凝重和谨慎——她自然也是知道天帝大公主即使斩魔神女,天帝手里最锋利的一柄剑却落得如今这样的情形,情况绝不会太过乐观。 还未正式开始诊治,她已经感觉到了棘手。 莫弃把清歌安顿好,抬头就见她眼底的神色,抿了抿唇,仿佛像说些什么,最后却只低声说了一句“有劳了”,就退了开去。 莲忆诊治时不喜欢被打搅,所以一向是不允许旁人在侧的,即便是一直给她当跟屁虫的药童,大多数时候也是被赶出去的。所以莫弃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对清歌说了一句“我在外面”,就跟着开物一起出去了。 他站在阶下,看着夜深沉沉,神色也是深沉晦暗的。 开物看了他一眼,走到一旁的木扶栏旁,跳上去做了下来:“我相信,这六界九道,没有比阿莲更好的医者了。”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停顿了一下,又道:“如果阿莲也束手无策,那么……就是命该如此。” 命该如此么? 若是能治,那便是能治好,若是房里那位也治不好,那就是无法可治认命即可。 所以,到了而今,过多的担心和忧虑都是无谓的了。 这个家伙的安慰,还真是迂回而隐晦呀——莫弃眯了眯眼,神色有些阴郁。清歌不在,他自然不需要用笑脸和平静来佯装轻松,所以他接受了开物蹩脚之极的安慰,却对他的话表示了不认同。 “我不相信命。”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 开物掀了掀眼皮,嘴角勾出了一线弧度,似讥诮,又似动容,凉薄如酆都城外那些清澈幽深的阴河水,分不清是赞同,还是冷笑。 他想问:不相信命,又能如何? 然而最终,看着对方深沉如晦的神色,没有能够问出口。 他们并没有静默很久。 一个笑声忽然传来,在这样静谧沉默的深夜,显得格外突兀和突然。 “长夜漫漫,如此寂寥,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莫弃抬眼,看到了一个背光的剪影,侧着身,提着酒,踏月而来。 173.第173章 一物降一物 踏着朦胧月色而来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只是,明明是个男的,却面容胜雪,唇红齿白,一双细细长长的眼带着笑意,宛如春水之下漂桃花,有着浑然天成的邪魅与凛冽,衬得眉如远山,越发如画,妖冶动人。 如果说莲忆近妖,那这男子,便是妖孽! 活脱脱就是千年桃树下一只慵懒优雅的狐狸精,一举一动皆尽妖冶,自然这样的妖孽气质中,也同样藏着狐狸的精明和狡诈,以及隐隐的凌厉。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将所有的凌厉和狡诈都隐藏了起来,扬着手里的酒坛子,笑如春风,温声而问:“如何,要一起喝一杯吗?” 酒香溢出,是千年桃酿的清香,这样的味道,只要妖界才有。 莫弃眯了眯眼,掩去了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讶异,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屋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身影——虽然不是什么藏身,但也不会一眼便注意到。 开物也眯了眯眼,只是他的惊讶却明明显显摆在了脸上——在酆都城内看着这一位,确实让他相当的意外和吃惊,他本能地转头望了一样身后莲忆房间那紧闭的房门,才冷哼了一声:“我以为你应当清楚,酆都并不欢迎你!” 这男子的神色明显黯了一黯,就像一朵桃花忽然失了色泽:“我只以为,不欢迎我的不是酆都,是她罢了。” 开物神色不悦:“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来?” 这男子却笑了笑,极尽妖冶:“我为赴约而来。” 赴约? 开物明显呆了一下,转头望向身后的房间,沉吟了片刻,还是觉得有些不太置信,开口问了一句确认:“阿莲……约了你?” 他微微笑着,细细长长的眼眸里满是细碎的笑意:“自然。” 开物顿时噎住了。 只是,他还没得来及郁闷,身后的房间里,却忽然传来了一个慵懒轻缓的声音:“不过是一个误会,白寂,酆都城庙小,容不下你这一尊,所以,还是请回吧!” 此话一落,这名唤“白寂”的男子,脸色明显变了一变,眉宇间隐约带着一分痛楚,问:“你还是不愿见我?” 门里沉默了半晌,才飘出了冷冷一个字:“是。” “可是……你明明动用了破空镜,我以为……” “所以我才说,这不过是一个误会。” “灵灵……” 房内长久地沉默了下去,屋外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半晌之后,房内传出了冷冷的一个字:“滚!” 仿佛是耐心尽失,短短一个字,却含着说着出的愤怒和阴郁,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之地。 白寂的面色,也在一瞬间血色尽失。 “灵灵。” 他还想垂死挣扎,再说些什么来挽救。 然而,他只叫了个名字,屋内始终没有露面的莲妖已经打断了他:“滚!给我滚!”仿佛是触到了她的逆鳞,让平日里优雅慵懒的莲妖显得格外的暴躁易怒。 开物与她相交数千年,哪里会觉察不出她如此明显的异样,犹豫了一下,忽然开口:“死狐狸,你是老年痴呆了么?” 果然,他一开口就没有什么好话。 白寂脸色苍白,提着壶酒跟失了魂一样,听到话只是抬眼望了一眼,竟没有计较。 开物只好又道:“酆都没有什么灵灵,只有莲忆——死狐狸,你是真的痴呆了吧?要是真有病,可要早点医呀!” 白寂冷着脸,回了一句:“我很清醒。”言外之意自然是不劳费心了。 开物无语,原是难得起了同情心,如今却道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了——明明是那样聪明狡诈的性子,如今怎么就是听不明白他的暗示呢,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愿意去懂。 身为莲忆多年的挚友,虽然有一瞬间他确实是想稍微插手帮忙推上一把,但最终,昔年匠神在短暂的停顿之后,选择了放弃。 “既然这样,那就请回吧!” “是我私用了阿莲的破空镜,如阿莲所言,这确是一个误会。” 他道,声音和语气里带着疏离和冷淡。 白寂彻底沉默了下去,细细长长的眼眸开合,原先的一泓春水,渐渐冷成了死水,宛如覆上了皑皑白雪,冰冻之下是怎样的波澜不惊,疑惑是彻骨伤痛,都再也瞧不清楚。 他生气了。 开物猜测着,心里盘算这若是有变,当如何应对才能保自己和好友全身而退。 屋檐下,阴影里的莫弃却沉下了目光,心里竟莫名冒出了“呐,这只狐狸可伤的不轻呀,真是罪过……”这样奇怪的念头,一瞬间的心情莫名的复杂。 屋里屋外所有人都在猜测着他下一步会有怎样的反应之时,这个狐狸一样妖冶魅惑的妖孽男忽然勾唇,笑了一笑。不是冷笑,也不像先前那样宛如一泓春水一般荡漾,一笑之间,宛如千树万树的桃花骤然绽放,惊心动魄的勾魂夺魄,只是,先前那些隐藏起来的精明和凌厉,也回到了他的身上。 仿若先前那些温柔和小心翼翼都只是错觉,他还是白寂,精明狡诈的白寂。 “如此,我明白了。”他淡淡地笑,淡淡地说,向前走了几步。 开物一皱眉,身形一动,就挡在了阶前。 然而,白寂却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动的,只是一个眨眼,就已经越过他,施施然跨上了台阶——开物霍然回头,就见明明已经越过他,完全可以直接破门而入的妖孽男,正弯下腰,将手里一直提将着的酒坛子,轻轻放在了门前的台阶上。 抬头起身时,望着紧闭的房门,妖冶的脸上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他知道那个人就在房内,甚至有可能就在门后,然而那扇门,至始至终都紧闭着,哪怕是一条小小的缝隙都没有。 一如……那个人的心房。 “我走了,你……” 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连离他最近的开物都听得不甚清楚——薄唇蠕动,仿佛还有话说,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了。 步履平稳从容,玄色的衣袖飘飘。 就这样,踏月而来,又踏月而去。 等到完全看不到白寂的身影,开物才转身,说了一句:“他走了。” 房门紧闭,屋内的莲忆仿若未闻,始终都没有回应。 昔年的匠神瞥了一眼阶上的酒坛子,翻了翻白眼:“问世间情为何物……”他竟这样感叹了一句,“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莫弃:“……” 174.第174章 清歌之所求 而此刻的房内,莲忆也陷入了短暂的失神之中,连指间凝聚的妖力不知何时消散了,也没有察觉到。 “你在悲伤难过?” 清歌坐在软榻上,忽然开口问了一句,目光却是格外的透彻明净。 莲忆对上这样一双眼,竟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清歌就权当她是默认了,就道:“既然会这样悲伤难过,又为何要拒不相见?” 这一些,要换做是以前,清歌即便遇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开口,然而此刻,她却一再相询,好奇不已。 莲忆闻言笑了一笑,答道:“因为这里……没有他相见的人。” 她虽然笑着,但那一双美丽妖魅的眸子里,流露出了一丝丝怨气,还有说不出道不明的绝望。 “我是莲忆。”她说。 清歌定定地看着她,知道她绝不只是在做一个迟到的自我介绍,但是她想了一想,还是配合地应了一声:“清歌。” 她想,若是以前,她决计不会因为她眼底的那些神色,而莫名的心软吧。只是现在,她不只是会莫名地关注他人的喜怒,甚至还会莫名的心软。 莲忆也是愣了一愣,然后掩唇笑了起来:“都说斩魔神女是天帝手里的一柄剑,指哪打哪,出了名的冷情寡义,今日才知,也不尽然。” 清歌抿了抿嘴,没有接话。 这样的话,她不知道如何接才好。 好在莲忆也没打算要她接话,已经自顾自说下去了:“你身上没有什么有大碍的伤,只是有一个巫咒,像是上古流传之物,在你体内,已经有些时日了。” 清歌闻言“恩”了一声:“捉拿神君凤墟的时候,一时不慎,被他打伤了,回到天界之后,身上就多了这个——以为没什么妨碍。” “确实没有什么大妨碍,至少不是什么致命的东西。” “……” “虽然我还需要些时间查一查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巫咒,但是……恕我直言,你而今的状态,应该不是这巫咒可以造成的。” 她徐徐说着,短短时间就做出了这样的诊断,然而清歌只是抿着唇,不吭一声。 莲忆见她这副模样,就知自己即便是追问催促,也未必可以问出什么,就站在一旁,静静等她自己开口。 “这不是伤,亦非病,大概是无药可治的——若是无法可治……”半晌之后,她果然开口,只是平淡的口吻,却说出了无比决绝的话,“那么,能再有百年即可。”莲忆讶异地扬眉:“那么,百年之后呢?” “百年之后……”她想了一想,摇了摇头,“或者回天界,或者……不回去,可即便道殒,也不过是天意早定。” “呵……”听了她的话,医名在外的莲妖却骤地溢出了一声冷笑,“原来你千里迢迢来找我,只是为求百年而已——百年岁月,不过是须臾。” “须臾又怎样?”清歌神色淡淡,全然不觉得自己而今所求所言在旁人眼里是多么的荒谬,“岁月漫漫,可欢喜的日子,又有几日?” 在她的那些漫长的岁月里,她听从天帝的指令,南征北战,帝之所指,便是她剑锋所向,而除了这些,所剩下的,便只有天界神树那翠绿安静的枝叶,别无其他。 没有欢喜,自然也没有悲伤和寂寞。 即便是有人问起,她大概也只会反问:欢喜、悲伤、寂寞,那是什么? 她什么都不懂。 自然,也不懂何为喜欢,何为……相守。 可是而今,她却渐渐地想懂了。 仿佛久远岁月前失去的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地回归原处。 “三千弱水,我只取一瓢饮。” 几乎是莫名地,她想起了在沉龙之渊深处,那个嚣张狂妄的魔界至尊对她吐出的如此叫嚣——是的,曾经,她确实认为这只是“叫嚣”。 如今,她却在短暂的默然之后,轻轻地道,宛如自语:“岁月茫茫,也不过是须臾。” 有人怀着守护和复仇之念,硬生生将短短百年活成了沧海桑田亦不死,一如巫姑明媱心;而木樨,更是用等待,将岁月拉成了天长地久——明明是理应只有须臾百年岁月的人。 而她,活过了岁月茫茫,蓦然回首,却也不过只是须臾。 岁月茫茫,也不过是须臾! 一瞬间,即便是莲忆,也被她这一句话给打倒了——诚然,她为莲妖,此后还有漫漫岁月,然而,却没有人知道,在她这些无尽岁月的最开始,就已经输给了那一段匆匆几年,早已结束的“须臾”! 她有无尽岁月,却依然输给了那一段名曰“灵灵”的须臾。 经历过彻骨悲喜的莲妖无声地笑了一笑,慵懒而沧桑,透着隐约的绝望。 “如你所愿。”她开口道,竟意外地被说服了。 而后退了开去,忽然扬声道:“进来吧。” 房门很快被推开,莫弃第一个进来,张口就问:“如何?”一双眼睛盯着清歌,都叫人分不清他问的是清歌,还是莲忆了。 清歌摇了摇头,尽量让自己的神色和往常一样平静淡然:“无妨。” 然而他明显不太相信,目光一转,望向了施施然坐到了一旁的莲忆。 莲忆慵懒一笑:“她身上的是上古巫咒,如今早已绝迹,我虽然已经有些推断,但还是想要先查一查古籍,再确定医治之法。” “这么说……是有法可治的?” 微微的停顿之后,莲忆还是选择了点头:“对于医者而言,天下没有不治之症。” 莫弃明显松了口气:“多谢。” 他这一句谢,倒是真心实意的,只是对面这妖冶的莲妖,却微微撇开了视线:“不必。”——这样的反应,让他不由得微怔了一下。只是,没等他反应过来,开物也慢悠悠地跟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酒坛子。 只见他径直走到了好友面前,“乒”地一下将酒坛子放到了旁边的小几上:“呐,他给你带来的。” 莲忆的神色,骤然一变。 然而,开物却仿若未觉:“那只死狐狸,虽然还是死性不改,不过你喜欢这千年桃酿,倒是没有给搞错。” “他的心里,比你还清楚——他只是自欺欺人,不愿搞清楚罢了。”莲忆冷笑了一声,语气极其恼恨,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不靠谱的神,“话说回来,我还没有找你算账!没有你私用我破空镜,他还能找上门来?” 这么一说,开物顿时觉得很心虚,眼神东瞟西漂,却答道:“……能。” 这一答,可谓是悍不畏死,连莫弃都在旁边默默地替他抹汗。 莲忆果然勃然大怒! 175.第175章 我不会放手的 此后的大半个时辰,清歌和莫弃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一只妖和一个神的掐架! 不是打架,而是掐架。 妖是莲妖,伸手一招,就是大蓬大蓬花粉,雾蒙蒙的藕粉色,对着开物兜头兜脑地罩下,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某个对花粉最是没辙的匠神,还是不可避免地搞得涕泪横流,好不狼狈! 天工匠神那样傲娇的小性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实在是千百年也难得见上一回——清歌瞠目结舌,看得目瞪口呆,莫弃却是掩面偏头,也不知道是在偷笑,还是表示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但“哈秋、哈秋”个不停的某匠神表示自己也不是个吃素的,一手掐着鼻子,一手在如意袋里掏了一掏,抓了个小东西就随手一抛,“咚”的一声正中某莲妖的额头,而后咕噜噜滚到地上,竟是一个黑黝黝的木齿轮。 某莲妖“哎哟”一声,额上顿时鼓起了一个包。 这一下,让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清雅慵懒的形象,双手齐挥,不只是花粉,连带着墨色幽光的莲花瓣也大团大团地砸了过去! 一个是花粉连着花瓣,一个是齿轮带着木块,竟是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清歌默默地移开了目光,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以前在天界的时候,风羽和流溯君柏他们也总是这样打闹,那时候我嫌他们太吵,如今倒觉得有些怀念了。”她垂着眼,忽然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轻缓而飘忽——他们六个虽都是神将,但平日里相聚,她也总是冷眼看着他们吵闹,不喜也不怒。 觉察到她一瞬间的低落,莫弃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那下一次等再见到风羽那家伙,也可以像这两位一样,把他揍个满头包的。” 她愣愣地抬头,看他认真的表情,忽然就觉得……风羽一定是哪里得罪过他吧?这样想着,她忽然抿了抿唇,微微笑了一下:“风羽会哭的。” 想着短暂相处过的另一位神将,莫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怕是受宠若惊,喜极而泣吧。” 他们低头细语之时,开物和莲忆也终于掐完了架。 满头包的莲忆虽然发泄了一番,但心情明显还是没有飞扬起来,捂着头将所有人都给赶了出来。 开物一双眼睛都是通红的,吸溜着同样通红的鼻子,将清歌和莫弃往某个空房间里一扔,就屁颠屁颠躲得没影了——他现在的这副模样,八成是没脸出去见人,所以只好找犄角旮旯躲起来了。 一人一神,一男一女,却一个房间一张床。 看来,开物这家伙是真的被花粉熏晕了,明明这一路上端着长辈的架子防得跟什么似的! 这样的安排,莫弃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清歌却指了指凳子,道:“我在这里调息养神即可,你去睡吧。” 莫弃:“……” 他差点就说出了:你在逗我吗? 然后几乎是强制地,将她推到床边按下,在屋子里翻了翻,又找出一条被子,往床边的地上一铺:“我睡这里,你睡床上,就这样。” 说罢,鞋子一脱就往地上一滚。 清歌:“……” 莫弃半天都没有听到动静,仰头一看,就见她还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眨巴着眼,神色有些呆愣——那模样,竟意外地想某种软绵绵的小动物,有些呆萌可爱。 他抿了抿唇,才勉强吞下了嘴边的笑意:“睡觉。” 她这才回神,脸竟有些微红,“唔”了一声,就脱了鞋爬到床上,学着他的样子,滚进被子里面,一拉一扯,严严实实地盖好。 屋子里顿时静悄悄的,桌上的油灯已经不知何时熄灭,窗外月光朦胧,透窗而入。忽然间,床上的被子轻轻动了一动,一只手掉了出来,垂到了床边。 莫弃听到动静,睁眼望去,只见那只苍白纤瘦的手就那样垂在那边——恍惚之间,就像是很久之前,伸到他面前的那只手一般——他动了动,也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握住了。 触手冰凉,但却柔软,一如她的人。 被握住的时候,她本能地缩了一缩,但却没有挣脱回去。 “清歌。”他轻轻叫了一声。 “嗯?”她应了一声。 “我不会放手的。” 他说的很轻,宛如呓语。 片刻的沉默之后,她又应了一声:“好。” 蓬莱幻境观星节的那个晚上,他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说:宜言饮酒,与子相携。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而今,他依然这样握着她的手,说:我不会放手的。 那么,就这样互相握着彼此的手,相携百年。 也是好的。 所以,她对自己说:“好!” …… …… 然而,对于开物而言,这一个晚上,却注定是不平静的。 安顿好清歌和莫弃,他扬袖掩面,遮遮掩掩地溜回了旁边自己的住所——好在已经是深夜,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睡下,没人看到他现在红眼睛红鼻子的尊容。 回到自己的住所,掩上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的神经却猛地再度绷紧! 他的院子面积不大,却小桥流水假山亭阁样样俱全,甚至水池里还有一个水车吱呀呀地转着,亭子里挂着一串的红灯笼,平日里惯常是黯哑无光的,然而此刻,红色的灯笼摇曳着妖艳的光泽,映照得亭子里那暗红的裙袂越发的鬼魅森冷。 开物掩着脸,觉得自己真的是死的心都有了。 “看来,你是不欢迎我?”遮面的黑纱轻轻晃动,亭子里的女子笑了起来,只是笑声却宛如她云鬓间那朵娇艳怒放的曼珠沙华,艳丽之中带着冷靡。 开物只好揉了揉自己的脸,将花粉留下的甜腻香气驱逐出脑海,再抬头时,红鼻子红眼睛已经看不出来,他还是往日里那个酆都城主,即便面对的是鬼后,也照样冷哼了一声:“还真的是鬼中之鬼,阴魂不散呀。” 鬼后笑道:“听闻天帝的大公主,那位能征善战的斩魔神女染了怪病,被带来酆都求医了,我不过是心里好奇,来凑个热闹。” 听闻?她是听鬼说的吧! 开物忍不住又翻了白眼:“明知故问!是怪病,还是其它什么,你不是比莲忆还要清楚许多!” 她这么一说,鬼后也不否认。她抚着绣满了曼珠沙华花纹的袖子,面纱之下笑颜如花:“所以,我更要来看看呀。” 176.第176章 鬼后的目的 “我来看看,能征善战凶名赫赫的斩魔神女,而今是这样的一副表情呀!”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从亭子里轻轻走出来,临水而立,月光之下,也宛如忘川河畔一株幽冷阴靡的曼珠沙华。 明明娇艳火红,却带着阴冷的死气和恶意。 开物嗤了一声:“你要看清歌,跑来我这里做什么?”说罢,煞有其事地指了指隔壁,道:“她在隔壁,不在这里。” 仿佛是没有料到他会这么痛快,鬼后眼里的笑意慢慢地消散殆尽:“你有恃无恐,是觉得我在这酆都,动不了你保护的人?” 身为昔年匠神的酆都主人侧着头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却摇了摇头:“诚然,在这酆都城内,我花费心血布置了许多的机关,屠妖斩魔戮仙收鬼都不在话下。” 他神色傲然,徐徐而言——这是他的地盘,经营了上万年的地盘,作为天工匠神,如果他愿意,这座阴湿却热闹的酆都完全可以在他的意愿下化身成一座峥嵘毕现的机关城,这一点,连贵为鬼界之主的鬼后,亦无法轻视。 所以,她眼眸中的神色,也一点点冷沉了下去。 可是,开物却接着道:“不过,即便你不愿意挑明了说,但你我心里都清楚,你的身后,可是整一个鬼界。” “所以,你那么痛快,是想开了?”她笑得讥诮。 开物比她笑得还讥诮:“你那么厉害,还没有感觉到吗?” 什么? 鬼后闻言一怔,眸光寒意弥漫。 开物笑着,又伸手往隔壁的方向的方向指了一指。 朦胧的月色之下,隔壁莲妖的住所靠向这边的屋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修长的身影,披着狐裘,笼着双手,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夜风拂过发梢衣袂——背光中看不清他那妖冶凛冽的妖孽面容,也不知道他此刻的目光,是正望着这边,还是如往常一样,垂眼只注视那只倔强莲妖所在的地方。 白寂! 他竟不知为何,无声无息地悄然折返了。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开物还是不得不觉得,对于鬼后这样的存在,一个白寂绝对要比他的种种机关都厉害上许多倍! 果然,鬼后眼里的神色已经完全变了,她顿了一顿,才重新开口:“你也想插手?” 她问的是白寂。 屋顶上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是将目光转了过来,他听到了鬼后的问话,所以摇了摇头,做出否定:“我不会插手,除非……”他微微停顿,指了指脚下这座院落,语气中忽然多了几分凌厉和霸道,“除非,你想动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 若是连一草一木都不能动,就更不用说里面的妖神人了。 明明有面纱遮面,鬼后闻言却还是做了一个掩唇而笑的动作:“我不会动那里的一草一木,也不会伤害你心心念念的那只妖,我想见的,是一个神和一个人。” 依照鬼后的脾性,她明显是做了让步。 然而,屋顶上的那位却还是摇头:“她性子拗,最不喜欢别人欺辱她屋子里的人。” 这个“她”,自然是始终对他避而不见的莲忆。 因为深知莲忆性格执拗而护短,所以即便不清楚鬼后要找的到底是谁,他也选择了庇护——对他而言,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不惹莲忆生气恼怒,才是最至关重要的。 开物在旁边优哉游哉,坐在假山的石头上差点没翘起二郎腿来,可劲地点头:“对对对!阿莲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动她屋子里的东西呀人呀神呀的了!你动一动她一准跟你急!哈哈!” 他的“哈哈”声还没落,鬼后已经出手。 黑夜里阴暗中,鬼气翻腾,无声无息地向着隔壁的院子里弥漫而去,四面八方笼罩而下——这是最纯粹的幽冥鬼气,修为低微的生灵,稍微沾上一些,都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白寂却笑了起来:“幽冥鬼气?还真是怀念的气息呀。” “看来是你记性不好,已经忘了四千年前,我闯入鬼界夺魂,遮天蔽日的幽冥鬼气,也不能奈我何!” 他笑着,肆意张扬,不再刻意遮掩压抑,磅礴的妖气冲天而起,院落的一方天地里,阴寒的幽冥鬼气无论怎样压迫,都无法再进一丝一毫。 鬼气和妖气碰撞,俨然是势均力敌。 鬼后没有占到一丝的便宜,她试探出了结果,弥天的鬼气突然如潮水般退去。 “为了一个连面都不愿意见的女人……”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鬼后咯咯笑出了声,“都说妖皇白寂是六界一等一的聪明狡诈,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妖皇,白寂。 比起他那身深不可测的妖术,妖界之主的身份,明显更让人忌惮。 她出手试探,自然不会去试探这位妖界之主的深浅。 她试探的,是他的态度。 而现在,她心中已经了然,所以果断收手。 她收手,白寂自然也收敛了冲天的妖气——明明是妖界之主,在这个地方,他却收敛了所有慑人的气息,磅礴妖气也宛如错觉般消失殆尽。 “彼此彼此。” 对于她言语间的不以为然,他只是淡淡地一哂。 鬼后冷冷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看来,你是准备放弃了?” 开物在假山边上瞧得清楚,忽然慢悠悠地问了一句。 鬼后拢了拢耳边的散发,啐了一声:“我若执意和他纠缠下去,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倒是平白叫你看一场好戏——不值!” “妖皇竟会在此,呵呵……是我失算了。” 她拿得起放得下,竟好像真的没有再纠缠下去的打算。 开物见状赶忙扬手轻挥:“那么,慢走不送。” 鬼后咯咯笑了起来:“我以为,是要谈些正事了。” “哦?”手往耳朵上一搭,开物摆出了侧耳倾听的姿势。 鬼后理了理袖子,斯条慢理,不慌不忙,一点儿都不避讳妖皇在侧:“斩魔神女清歌身上的巫咒,是我耗费千年心血祭炼而成的,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最清楚破解之法,那必然是非我莫属!” 开物的表情已经不复方才的张扬,忍不住皱了皱眉,才问道:“你的条件?”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他懂。 也明白,比起所谓的“看”清歌,这个,恐怕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果然,她笑得异常的笃定:“一个消息。” 177.第177章 一个消息(悲剧的补更) 一个消息。 开物一时没有接话,好似讶异,却又觉得全在意料之中。 酆都不属于六界九道,却是六界九道最龙蛇混杂的地方——在这里,仙和魔可以同桌喝酒,妖与佛也能侃侃其谈,鬼魅横行,人也穿梭其中,甚至连修罗、凶兽、须弥这些九道中的生灵,也时不时露面。 众生万象,汇聚此处,付出能够承受抑或不可承受的代价,求取心中所想所欲,这就是众生的酆都。 每日都有得偿所愿离去者,也每日都有从遥远之地前来的生灵——久而久之,酆都不仅是六界九道混杂之所,更是消息汇聚之处。 即便是清歌和风羽,在断了百花神女和魔尊的线索之后,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到酆都会合,以便打探消息。 所以,鬼后前来酆都,为“一个消息”,他并不觉得意外。 他所讶异的是,她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又是神君凤墟,又是魔将寒邪,还有凶兽饕餮和蓬莱幻境,这样一步步地算计着清歌,如今竟为了这“一个消息”,就肯告诉上古巫咒的破解之法,着实让神意外。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开口道:“前日里,有从隅州来的妖,说见过一只花妖,勾引了一个从西漠释迦佛苑来的和尚,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擒住一个鬼子,一路往西去了。” “不知道你所要的消息,是不是与这个有关系?” 对于鬼子,六界九道都有着各种传说,甚至于在人间界,鬼子代表着凶戾嗜血!但作为酆都城主,开物自然清楚,所谓的“鬼子”,不过是鬼界各族中血脉天赋绝佳的存在,在鬼界,是天之骄子一般的存在! 但即便是血脉天赋绝佳,也未必可以百分百成长为支撑起鬼界的绝世巨擘。 所以,一个鬼子的失踪,也许会惊动鬼后,但却未必可以劳得她亲自奔走找寻。 除非…… 在鬼后骤然阴沉冷凝下去的目光里,开物却缓缓笑了起来:“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曾经有来自鬼界的鬼灵,提起过鬼界那位从没有露过面的公主,便是鬼子。” “也是呀,幽冥鬼帝的血脉,天赋又怎么可能不是绝佳的,鬼界的这位公主,怕是即便在一众鬼子之中,也是佼佼者吧?” 佼佼者? 诚然,她的那个女儿,无论是血脉还是天赋,确实都是绝佳的,哪怕比起清歌来,也未必会逊色多少,只是…… 再好的血脉天赋,若是无法修行,便都是徒劳的。 然而,这一些,都是不能为外人道的,连声色都不能动半分——无论是坐在假山上的酆都城主,还是站在屋顶的妖界之主,都是心思灵巧睿智之辈,所以她不动声色地笑,虽然笑意不曾到达眼底:“不愧是昔年闻名六界的天工匠神,我不过只说了一句话,短短四个字,就猜到了所有。” 只是,她虽然应下了,也是为了打探消息而来,但在她的计算中,却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存在—— 她偏转视线,望向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白寂:“妖皇陛下。” 白寂的目光转了过来,仿佛已经预料到她会说什么,这位妖界之主扬了扬眉,细细长长的眼眯起,露出的笑容宛如狐狸一般,妖孽慑人:“不必这样称呼我。” “在这个酆都城内,原本就是没有什么妖皇的。” “我脚下的这个院子,是我唯一的底线,就像你的女儿,是你唯一的底线。” 即便他确实有一瞬间,想知道这样的一个消息,会引来六界多少的目光,会让妖界从鬼界得到多少的好处,然而…… 他垂眼,望着脚下院落中那扇紧闭的房门,细细长长的眼中闪过零落的无奈之色,伤感而决绝。 “只要你不触及我的底线,这里就没有妖皇,自然也是没有……鬼后的。” 没有妖皇,那么自然也不会对鬼界的公主有什么念想。 没有妖皇和鬼后,那么自然也不会涉及到妖界和鬼界,鬼界公主的失踪,也不会引来妖界和其他各界的觊觎和窥视。 鬼后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他身后的院落,点了点头:“如此,最好。” 心中各有牵挂和忌惮的两位,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默契,很快达成了共识。 鬼后精于算计布局,但事关自己的女儿,她自然格外慎重,在得到了始终旁观掠阵不离去的白寂不会插手的“承诺”之后,才对开物道:“我想知道,她在哪里?” 这个“她”自然是那位失踪的鬼界公主妫灵。 开物从假山上跳了下来:“成交。” 这个交易,对于他而言,怎样都是不亏的。 他悠然地打了个响指,对着无边的夜色,叫了一声:“拳。” 对于酆都城而言,这个平常的夜晚格外的不寻常。 数千年不曾关闭的城门关了又开,多日没有露面的城主深夜破门归来,妖皇到来没有多久,鬼后也悄然而至。然而,在这样的时刻,同为城主的莲妖仿若全不知情,始终闭门不出,而担负着阵法和城门,有着“半个城主”之称的黑铁巨人,在破开城门之后,也始终不曾露面。 “拳。” 而此时此刻,始终一人面对一切的某个苦命神,也终于开始召唤同伴了。 只是,他发出了呼唤,却没有某个巨大身影应声而来。 鬼后侧目,似笑非笑的眼神,仿佛在说:又要耍宝? 开物却没有理会她,只见他侧着头,半闭着眼,神色认真地倾听着什么——夜色沉沉,这一方空间格外的寂静,只剩下偶尔吹拂而过的夜风,带着阴湿的感觉。而那个被他呼唤的黑铁巨人,仿佛已经化作一缕无形的幽魂,被夜风带来,在他耳边絮语。 没有人知道他听到了什么,即便是强如鬼后和妖皇,对他们来说也是无边的寂静而已。 等开物重新抬眼的时候,他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对给他消息的“拳”说的。 虽然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听”到的是否是自己想要知道的,但鬼后在短暂的疑虑和猜忌之后,还是选择了相信:“大公主身上的巫咒,是我花费千年的心血祭炼而成的,在上古的时候,名曰‘太上迷心咒’。” 178.第178章 曲终鬼妖散 太上迷心咒? 开物微微皱眉,有一瞬间的茫然和疑惑。 然而,他终归没有出声质疑,只道:“既然你已经拿出了诚意,那我也不会小气。” “方才拳说,有雍州方乐山的剑士,遇到过来自西漠的亡灵,说有一位天界的仙神,带着鬼子,跟着释迦佛苑的和尚,走过了千佛岩的千佛千灯,登上了峰顶。却在大半日后,又跟着那位仙神,离开了千佛岩。” 西漠的亡魂都是被千佛岩的长明灯所聚,多数都是朝圣者,他们能感觉到鬼子的气息,却不知道带着她的那一位是怎样的身份,只隐约觉出了扑面而来的仙神气息。 鬼后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思考这个消息的可靠性。 然后又道:“迷心咒迷心迷情,即便是缺失情根而薄情寡义者,也会随着情绪的波动,渐渐生出七情六欲。” 开物也道:“离开千佛岩后,他们一路向着西南方向而来了。” “迷心咒是六界最混沌之物所祭炼,所谓混沌,只有用世间至纯破解。” “雍州来的消息,释迦佛苑的和尚,应该是奔着隅州苍蓟山脉而去的。” 苍蓟山脉? 鬼后明显有些意外,却还是道:“在苍蓟山脉的深处,有一处混沌所化的泉水,却培育出了一株纯净之花,传说,花开之时从花心中滑落的露珠,是能破解混沌邪魅的至纯之物。” 她给出的信息,居然也是苍蓟山脉。 “鬼子似乎一直都追在那个和尚后面。”开物也道。 “那一处泉水,在苍山。” 她给出了最后的一个讯息。 开物想了想,最后也补了一句:“那个来自天神的仙神,貌似是一位上神。” 听得“上神”两字,鬼后的眉梢抖了一抖,却没有多说什么。 她与开物,一鬼一神,交替着说出自己的“筹码”,完成了所谓的“交易”。 虽然只是一个去向,但总算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鬼后眼里带着满意的神色,嘴上却道:“希望你的‘消息’,都是确切无误的。” 开物轻轻哼了一声:“彼此彼此。” 鬼后笑了一笑,目光扫了隔壁的方向一眼,却做了一个转身离去的动作——仿佛是消融与天地之间一般,妖娆阴靡宛如曼珠沙华的暗红身影随着她迈出的步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消失在亭子的阴暗处,只留下一个带着冷冷笑意的声音清晰传来。 “你还能保护她多久呢?那个地方,你们可都是靠近不了的……” 怀着揣测不明的心思而来的鬼界之主,在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之后,留着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毫不恋栈地转身离去了。 半晌之后,与这位精于算计的鬼界之主对峙了许久的昔年匠神再度对着茫茫的夜色,轻轻叫唤了一声:“拳。” 同样是宛如空气凝固的寂静。 片刻之后,开物的神色明显松了一松,啐了一声:“这个鬼女人,终于走了!” 说罢,一步跨出身形微动,落步时已经到了隔壁的屋顶之上,正好和白寂遥遥相对——对这个帮自己压住了场的妖界之主,开物依然是很不客气:“六界都说你精明狡诈,可如今一看,这个鬼女人,可比你难缠许多。” 他一副“你弱了”的语气,配上嫌弃的表情。 白寂将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掸了掸狐裘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笑得宛如狐狸一般:“等有一天你变成我的敌人,就知道是她难缠,还是我厉害了。” 在这一场无形较量中,他只是旁观者。 作为妖界之主,他只要站在那里,对于鬼后,便是无形的牵制。 开物似笑非笑地看了好友的房间一眼,摇了摇头:“那我希望,永远都不会有知道的那天。” 白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上的神色顿了一顿,才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他说的很轻,宛如情人间温柔的絮语,“永远不会的。” 开物:“……” 他有一瞬间的无语,忍不住问自己:……我是被爱屋及乌了吧? 他无语之时,白寂却已经回过神来,忽然道:“鬼后上门,不只是为了探听消息,她想见的是谁?”他停顿了一下,自己已经有了答案,“灵灵院子里的,是大公主清歌?” 开物和鬼后的对话,他听了全程,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也不奇怪。 然而,开物还没有给出回答,院子里却忽然传出了一个冷漠的声音:“这是酆都的事情,与你无关。” 却是始终没有露面也没有插手的莲忆,在自己紧闭的房门内,冷冷开了口。 白寂脸色一变,细长的眼里有痛色浮现:“灵灵……” 开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姓白的,你所谓的精明都被狗啃了吗?在我酆都,从来都没有什么‘灵灵’,有的只是……” “够了!”然而,莲忆却开口截断了他的话,“你既然已经走了,又何必要回来?酆都城不欢迎你,走吧!” 她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之言。 他对鬼后说:我脚下的这个院子,是我唯一的底线。 她却说:酆都城不欢迎你,走吧! 开物退了两步,又退了两步,虽然是数千年交情的挚友,但他也实在不愿掺和到这些爱恨情怨之中去。 “我不明白。”他落落地道,妖孽的脸上尽是郁郁神色,“我不明白,我们纠缠了数千年,最后怎会到而今这般连见面都不愿的地步?” “我……只是不愿当一个亡魂的替身。”紧闭的房门内终于传来了莲妖的声音,“我是莲忆。” 白寂愣了半晌,才堪堪从她的话里回过味来:“我知道,可你莲忆就是灵灵……” 他的话,被房里的一声冷笑给生生打断了:“我是莲忆,独一无二的莲忆。” “所以,你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那个人。” 她一字一句,冰冷绝情,那一扇门,也始终不曾打开。 白寂脸色惨白,满脸满目的沉郁痛色,神色抿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如先前一样,沉默地转身离开,背影落寞而孤寂。 开物还是如先前一般目送他离开,等完全看不到了,才转身道:“问世间情为何物……”他依然这样感慨,却又有了新的看法,“……只叫双刃剑一把。” 所谓“双刃剑”,伤人七分自伤三分。 179.第179章 不去苍山 “你伤到他了,也伤到你自己了。” 他无力阻止挚友伤人伤己的行为,只能如此出言提醒。 大约是觉得他的话有些好笑,莲忆在门后轻声笑了起来——明明是笑声,却毫无轻松愉悦,反而带着沧桑和悲凉:“因为我与他,只有这样一句句刺下去,还能刺到心窝里,还能看到伤口重新流血疼痛,才能感觉到彼此还在那里罢了。” 开物却还是不以为然,冷哼了一声:“恶趣味。”然后又道:“这世间,也只有一个白寂,被你这样刺这样伤,转个脸还愿意找各种的机会凑上门来,若我不是你朋友,一定觉得你是他命里的冤孽!” “确实也只有这么一个他了,让我有时候忍不住想屈就一下就好了,可是,终归是越在乎,越不愿意屈从和将就。” 她那样绝情地对待白寂,不是因为不爱。 而是太过在乎,所以不愿有丝毫的将就妥协。 这些,对于开物而言,似懂,非懂。 然而,即便是不甚懂,甚至是不甚认同,但是作为多年的挚友,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站在莲忆这边的:“不愿意将就,那就不将就吧——反正,没了白寂,你还有这酆都,遮风挡雨总不成问题的。” 门口的莲妖沉默了片刻,终于“吱呀”一声开了门,提着酒坛子从门里走了出来:“很久没有一起喝一杯了,如何?” 开物抚掌大乐:“千年桃酿,如此美酒,怎能错过!” 说罢,衣袖一挥,脚下的屋脊上多了酒盏四个,玲珑剔透。莲忆脚下生莲,托着她转瞬间落在开物身侧,手一抖,四条酒线从酒坛子里倾泻而出,满上了酒盏,酒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夜空。 一个神,一只妖,毫无形象地在屋顶上屈膝而坐,一人持了一个酒盏,开物低头闻了闻酒香,侧头低声而呼:“拳。” 随着他的呼唤,屋檐下剩下的两个酒盏,其中一个忽然飘了起来,停在了半空之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它握在了手里,拿了起来。 屋脊之上,还留下最后一盏。 开物小口浅饮了杯中酒,望着余下的酒盏,忽而感慨:“小晴这家伙,也不知道轮回到哪里去了——说到底,人的生命,也真是脆弱呀。” 莲忆笑了一笑,优雅而慵懒:“等她回来,你就又该嫌她吵了。” 开物狠狠翻了个白眼:“哪里吵得过拳这家伙!” 三只酒盏短暂地碰到一起,杯中酒荡漾,隐约仿若有桃花从杯中绽放而出,朵朵飘落,桃香馥郁弥漫。朦胧的月光之下,一神一妖的月下影子影影卓卓地靠在了一起,乍然一看,竟恍惚是三个。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恍惚间,连那断断续续传来的对话声,也变得遥远而不真实了起来,宛如梦中絮语。 “鬼后说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 “她说得对,这一次,我们都帮不了。” “我知道。” “你已经尽力了,天界的那一位……未必会怪你。” “……” ———————————————— 酒香若有似无地飘来,伴随着馥郁的桃花清香,一瞬间,仿佛已经是阳春三月——这个时节,推开窗,便能看到明媚的阳光和缀满枝头的桃花。 然而,莫弃却清醒地知道,窗外除了无边的夜色,别无一物。 清歌的手柔软却冰凉无比,被他握了这么久,却还是一丝温度都没有,让他下意识地紧了一紧,然后轻声道了一句:“都走了。” 清歌也还没有睡着,侧头“恩”了一声。 莫弃拉了拉她的手,忽然笑道:“那个家伙笑起来的时候,确实像一只狐狸,不安好心。不过怎么看,我笑起来也比他正直诚恳的多吧?” 清歌睁着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恩?” “白寂。” 他提醒道。清歌顺着他的话想了想,才勉强想起许久之前在北荒雪原的连天飞雪中,她曾对他无意之间说起过“白寂不安好心的时候,就和你现在是一样的笑”,没想到他竟然记到了现在。 她侧头垂眼望过去,昏暗中好似看到躺在地上的某人正孩子气地磨着牙,隐约还能听到低低的嘀咕声:“……还敢不安好心,看我不……啧!” 声音太轻,听得不甚清楚,但终归不会是什么好话。 难得见他这副摸样,她居然觉得好笑,想了想,故意道:“白寂是我所见,最为情深者。” 却听他哼了一声,问了一句:“他是不是活了很久了?” 她一时不懂他为何突然这么问,只好点头:“恩。” 然后就听他嘿嘿地笑:“都说‘情深者不寿’,他这么长寿,肯定不是什么情深者!狐狸这种动物最狡猾了,你可莫要被他骗了去!” 清歌:“……” 明明都是歪理,他竟然也能说得这样言之凿凿,一时间都叫人无言以对了! 然而,虽然觉得是歪理,但他的话里,至少有一点,她也是认同的。 “情深者不寿……”她无声地笑了一笑,突然莫名地道,“都是骗人的,你莫要相信。” “白寂娶妻的时候,六界震动,连我躲在神树枝叶上睡觉,都感觉到了空气里的喧嚣——无论走到天界哪里,都能听到仙神相互打听议论着:妖界的皇,要娶一个人间界的凡人为后!” “你是不是时常为自己的力量浅薄而懊恼,可是那个女人,却是半点力量都没有的。听流溯说,妖界隐居到地洞里去了的宿老都跳出来了,可惜白寂还是不顾所有妖的反对,娶了她为后——只是,这位妖后明显没有白寂情深,没有几年,就抵不过对人间界的思念,执意离开白寂回到人间,凡人寿命短又脆弱,很快就逝去了。” “可是白寂,又活过了这许多年。” “所以,情深者不寿,都是骗人。” 在白寂的故事里,情浅者早亡,而情深者依然活着。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最后说出了这样的总结。 就好像在告诉他,这些都是骗人的,所以情深者也未必会不寿,抑或是,若是“不寿”,也未必是“情深”所致。 “我应你百年,自然会守诺。” “所以,并不需要纯净之花。” 她最后如是道。 莫弃皱了皱眉,觉得她似乎在暗示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然而,苍山险峻,她不愿他冒险,这是毋庸置疑的。 “好。”所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握紧她的手,点了点头,“苍山,我们不去。” 180.第180章 各自的抉择 开物和鬼后的谈话,并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虽然是从隔壁传来,但在这样寂静的深夜,想要听清,也并非难事。 鬼后说:苍蓟山脉深处的苍山,有纯净之花,花开时的露珠,就是破解清歌身上巫咒的至纯之物。 然而,苍山险峻异常,古来便是有去无回的绝地。 所以,清歌说:并不需要纯净之花。 没有人知道她说出这样的拒绝时,是这样的心情,自然也没有人知道,莫弃说出“苍山,我们不去”时,心中的钝痛和决绝! 一瞬间,他几乎被心中骤然而起的绝望和暴虐击倒,手上忽然用力,狠命一拉,床上的清歌骤不及防,竟被他拉了下来,落到了他身上。 只是眨个眼的工夫,清歌被他接住,然后一阵旋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压在地上,温热的呼吸和触感落在脸上唇上,惊心动魄! 她大惊,本能地挣扎。 黑暗中,他们手足相抵,纠缠在了一起,从她的角度望去,正好看到他垂下的眼眸里,蔓延着说不出的无力和决绝,这目光,就想是一把刀,锐利地刺入她心间,疼痛不已——她终于慢慢地垂下眼脸,停止了挣扎。 被他扯住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手足相缠。 她意外的顺从,终于成功地安抚了他的情绪——他的吻开始变得轻柔,然后终于埋首在她的颈间,停住不懂了。 “我们不去苍山。”他轻声道,声音嘶哑,“可是清歌,你也要答应我。” “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的,要比白寂那只死狐狸,还要活得长长久久的!” 他是感觉到了什么吧? 清歌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缓缓地伸出手,回拥他。心口是一波接着一波的剧痛,波及到四肢八骸,她已经觉得有些眼花,却还是勉强笑了一笑,应道:“好。” 一个房间一张床,最终,床却是空荡荡的。 床下的地上,两床被子,一人一神,交颈而卧。 …… …… 而在开物说出“这个鬼女人,终于走了”的时候,鬼后刚刚踏出酆都的城门。 就像是听到了什么一般,她蓦然回首,望着这座隐藏在幽泽深处的阴冷城池,和城门之上那龙飞凤舞的“酆都”二字,忽然勾唇,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这个心机深沉难测的鬼后心里闪过了什么样的念头,她的笑容,少了几分阴靡冷艳,多了一丝柔和和恍惚。 然而,这样的神色只是短短的片刻。 她已经翩然转身,脚不沾尘地迈步离开了,却又忽然微微停顿,开口问了一句:“韩越,你觉得如何?” 在她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浅淡的身影,在月色中宛如一道影子,亦步亦趋地跟着,闻言抬头,是一张少年的脸庞,苍白透明,眼神里是沉思的神色:“我卜算的结果,是星辰正从西面的远方归来——如此看来,酆都给的消息,是确实的。” “释迦佛苑……”鬼界的女主人眯了眯眼,冷冷哼了一声,然后又问到:“现在,卜算卜算到了凶吉没有?” “有惊无险,凶中带吉。” “因为……有一位上神跟随在侧?” 韩越默然不语——鬼后心思难测,所以无法卜算断定的事情,他决计不会多言一句。 好在她也知道眼前的少年魂魄虽然天赋绝佳,但终究不是那位受命运眷顾的卜族圣童,没有要求他一定要给出一个答案。 “卜算不出来也无妨。”她驻足停步,非但没有怪罪,脸上反而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最近这段时间,往西漠而去的上神,应当只有一个……封魂神将。” “天界的神将,莫说是你,即便是小酌,也未必能卜算的到。” 被一个神将带在身侧,所有气蕴皆会自然而然地被遮蔽,也难怪无论他怎样卜算,都是半分结果也无——韩越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而后又问:“那么,接下来是去西漠,还是苍山?” 鬼后笑了一笑,几乎没有犹豫:“苍山。” 韩越微微一愣,有些惊讶。 “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急巴巴地跑去西漠,将妫灵公主尽早带回来?” 虽然她还是一样的从容难测,但韩越见过她在得到消息的一瞬间所流露出来的焦虑和恐慌,知道妫灵公主在这个深沉莫测的女人心中有着怎样的分量。所以,他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承认了:“妫灵公主独自飘落在外,总归不妥,还是早些接回来的好。” 然而,鬼后却道:“如果真的是封魂神将……那就不必。” 韩越又是一愣,没料到这个对斩魔神将诸多算计步步紧逼的鬼后,会说出这样的话。 “妫灵太弱。”对着呆愣住的少年,鬼后难得耐心地做出了解释,“而封魂……他太心软。” 仿佛是回忆起了久远记忆对那个有些神神叨叨的年轻神将,鬼后眯了眯眼,才缓缓地道:“那个货明明是个神将,平日里虽然看不出来,但他对弱小的事物,总是按耐不住同情心——心软,是他为数不多的缺点,也是最大的优点。” “如果他们真的是冲着苍山而去的,那么在到达苍山之前,妫灵都是安全的。” “封魂那个家伙,会把妫灵当成需要照顾的小动物,照顾的好好的。” 韩越:“……” 他想说:你当这是在圈养的转放养吗?! 而此刻,远在雍州之外的风羽,正挂着苦瓜一样的脸,在绞尽脑汁地编着故事,而裹着大披风躺在他身边的囡囡,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听得津津有味。 在封魂神将漫长的岁月里,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床头故事! 可是,越听越精神,这是什么节奏?! 欲哭无泪的封魂神将在即将编不下去的时候,仿佛是感应到了鬼后的背后评论,“哈秋哈秋”一连打了数个喷嚏。 囡囡骨碌一下从地上爬起来,稍稍拉开裹在身上的披风:“小风生病了吗?来,和囡囡一起,就不冷了!” 风羽:“……哈秋!” 他还是如愿地涕泪横流了! 而此刻的鬼后,明显不知道“心软”的封魂神将心中的痛! 她带着少年已经跨上了归路,还不知道清歌和莫弃所痛下的决定。 “先去苍山,等他们到来,便是收网的时候了!” 181.第181章 苍山,独往! 当刺目的阳光灼热眼睑,开物终于吃力地睁开干涩难受的眼睛,头痛欲裂的宿醉感让他觉得眼前都是白花花的影子,遥远而不真实。 “终于醒了?”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带着一丝久等之后的不耐和隐藏得很好的焦躁。 他抱着头缓了缓神,渐渐看清有一个身影正坐在一旁的屋脊上,手里捏着一只酒盏凑到嘴边,也不知道是在闻酒香,还是尝酒味,声音却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酒量这么差,还喝什么酒!” “妖皇的千年桃酿,闻之沉溺,饮之即醉!你要是喝一口,十天半个月都醒不了!咳咳……”开物本能地哼了一声,声音却嘶哑干涩,他咳了咳,才勉强觉得好受一点:“我睡了多久了?” 莫弃闻得有些醺醺然,闻言不动声色地将手里这杯唯一剩下的酒放了回去,头也不抬地答:“三个月。” 开物本能地跳将起来,还没落地就已经清醒过来,一巴掌拍了过去:“你小子也敢诳我?!” 只是刚一动手,宿醉后的太阳穴突突地疼,他抱着头又恹恹地蹲了回去。 “下次白寂再带这酒来,我一定要甩回到他脸上去……” 他嘀嘀咕咕地发出了抱怨,又忽然闷声道:“那个鬼女人说的话,都听到了?” 莫弃眯了眯眼,“嗯”了一声。 “苍蓟山脉在隅州,整条山脉横贯了隅州南部,山脉深处是苍山,有传说那里是人间界最后的混沌之地,是一处死地。而且,最近有些传言,说有一个厉鬼占据了苍山,自号‘苍山鬼王’,隅州南部也因为苍山的混沌之气外泄,而搞得瘟疫蔓延,哀鸿遍野——总之,那里很危险!” 莫弃听得频频点头,却道:“清歌说,她不需要纯净之花。” “那个鬼女人肯定也挖了陷阱等……”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然后蓦然抬头,宿醉后苍白的脸上闪过惊讶:“你说……”他没有说下去。 莫弃却想没有看到他的惊讶:“我答应了清歌,我们不去苍山。” 开物半晌都没有说话,良久才问:“清歌呢?” “睡着了,还未醒。” 说这话的时候,莫弃的眼神明显黯了一黯。 开物抿了抿嘴,又沉默了半晌,才哼了一声:“看来,你也觉察到了……小歌儿的清醒的时间,已经开始慢慢变少了,如果放任不管,终有一天,她会……长眠不醒。” 他做出了这样的预测,斜眼看着莫弃的反应。 只见莫弃目光冷沉莫测,却忽然笑了一笑:“那我只有吵得她睡不着才是了。”他顿了一顿,忽然又道:“你不是说,等我到了酆都,要让拳带我去酆都深处的阴河泡一泡的吗?” 开物闻言再也忍不住一声冷笑:“想去阴河自然可以,不过小心别淹死了!” 莫弃点了点头:“借你吉言,我一定不会让你如愿的。” 气得开物差点太阳穴又疼了。莫弃却不理他,径自转头望向昨晚的房间,脸上明显有一瞬间的失神。 “等清歌醒了,记得告诉她,我会从阴河里抓一条最肥的鱼上来,让她想一想,是烤着吃,还是煮着吃。” 开物:“……” 等他走了,昔年的匠神一屁股坐在屋顶上,神色恼怒:“见鬼了,是哪个说阴河里有鱼的?!” 那种地方,即便是长出了鱼,也是不能吃的吧! “你现在可以想一想,要怎么让阴河长出鱼来了。” 同样是宿醉,等莫弃走了才睁开眼的莲忆明显要清醒很多,除了脸色苍白憔悴一点,她理一理裙裾,还是优雅而慵懒的莲妖,妖冶动人。 开物哼了一声,问:“你有几分把握?” 莲忆轻轻摇头:“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开物又抱着头缩了回去,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愁的,半晌都没有再说话。 …… …… 清歌睁开眼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回到了床上。 透过窗棂,阳光一直斜射到了床边——在她的印象里,酆都昏暗湿冷,难得有这样明媚的眼光,竟让她一瞬间有种离开酆都的错觉。房间里弥漫着药草的清香,静谧安然。 从胸口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的疼痛已经有些感觉不到,只觉得全身软绵绵空落落的。她用力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门口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开物端着个托盘从门外进来,进门就皱眉:“太阳都晒屁股了!” 清歌愣了一愣,确实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就问:“我睡了很久?” 开物轻轻哼了一声:“还好,午时才刚过而已。”然后将手里的托盘一推,“这是阿莲给的药,你先喝了。” 那个莲妖,已经开始想办法了吗? 她没有多想,将药碗里的药喝了个底朝天,问:“莫弃呢?” 这一回开物哼得格外明显:“跟着拳去阴河泡澡了。” “泡澡?”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阴河水噬魂销骨,但利用得到,是有利于修行的。”他只好解释,然后又道:“去之前,他让我告诉你,他会抓一条最肥的鱼上来,让你好好想想是烤着吃,还是煮着吃。” 她觉得睡了一觉醒来,连脑袋都有些转不过来了。 开物在一旁道:“我觉得还是煮汤喝比较好!” 清歌:“……” 莲忆果然开始想办法,各种各样的奇珍异草都翻了出来,变成各种口味的药汁,换着花样给她做试验。 第二次睡醒睁开眼的时候,莫弃还没回来,开物把她拎起来,看满满一大锅子的热腾腾的鱼汤。开物在边上故作不屑:“呐!那小子给你抓的鱼,也没有他说的那么肥嘛!” 莲忆在内室挑选药草,传出了一声冷笑:“吃好了给我收拾干净,不要弄脏了我的药草!” 结果事实证明,阴河里面即便是长出了鱼,也是难吃得连神都无法下咽的! 第三天一睁眼,她还是问:“莫弃呢?” 习惯,有时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千百年来,她早已习惯一个人,然而此刻,她却习惯一转眼,身旁总有个人。 开物良久无言。 他无法开口告诉她:她第一次睡着,是昏睡了三天才醒的,第二次睡了半个月,而第三次,足足昏睡了一个多月。 也无法告诉她,那个叫莫弃的男人,而今怕是已经远在隅州了! 他还记得莫弃临去前的眼神,以及最后留下的话,故作不屑:“阴河里扑腾着,要自己游上岸,还有得拼呢!” 清歌转头望向窗外,神色淡淡,好半天都没有应话,也不知道是相信了,还是起疑了。 他说:苍山,我们不去。 所以,他一个人去了。 而遥远的苍山,暗潮涌动,也已经注定了不得平静! 只是这一刻,无论是毫无所知的清歌,还是心有准备的莫弃,都还没有预料到! 182.第182章 蔓延的瘟疫 六界之中,人间界最为广袤。 北方的雪原无边无际,西面的荒漠也是几乎没有边界,东面是波澜壮阔的七海,传说之中唯有人死之后的魂魄,可以一夜横渡七海,到达尽头的归墟轮回。而南面则有十万莽林,诸多蛮兽藏身其中,几乎没有生灵可以活着穿过无边莽林,去探索十万大山之中藏着怎样的危机和秘密。 九州是中间的沃土,东起泽州,西到雍州,最北为凉州,最南到隅州。 苍蓟山脉,就位于隅州的南端,几乎横贯了整个隅州南部,像一道天然的屏障,隔开了九州和南荒莽林——山脉以北,是繁华九州,山脉以南,为凶险莽林! 所以,对于隅州人而言,苍蓟山脉险峻异常,然而却也因为它的险峻,成功地阻挡了蛮兽的脚步,让整个隅州、乃至九州都免于蛮兽的兽潮,是名副其实的圣山! 只是,而今这条宛如战龙的山脉,却渐渐被云气遮蔽,而靠近山脉的几座城镇,都蔓延了瘟疫,死伤无数,哀鸿遍野,怨气和煞气遮天蔽日,慢慢地向着北面扩散而去。 幽州在隅州的西北方向,所以莫弃从西面进入隅州,一路上都有拖家带口往外逃跑的——离得还远的,往更远处逃跑,而离得近的,更是要往外逃。 所有人都是惜命的,除了一路往南而去的莫弃。 路上拖家带口逃瘟疫的人,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神经病! 等他走进夷城的时候,这样的目光坚持已经是毫不遮掩的了,他甚至听到了街角阴暗里两三个乞丐的嘲笑声。 “看,来一个送死的。” “哈哈,能逃的地逃走了,他居然还跑来送死,一定是脑子坏掉了!” “前两天也有人往南走,那小姑娘,长得怪水灵的,可惜是个傻子。” “横竖都是要死了,哎……这辈子连个婆娘都还没有,就是傻子也好呀。就想前些天的那个小姑娘……” “死了那条心吧!那小姑娘虽然脑袋坏了,但一定是富贵人家失散的,你看她身上裹着的那件红风衣,看上去可金贵了!” “就是,我悄悄摸了一把,暖洋洋的,就是城南黄家的那个小姐穿的,也没有这么好的——这小姑娘即便是傻了,你也要不起的!” “嘿嘿嘿,他这满脸流脓的模样,找条母狗就差不多了……”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也不知说到了什么,余下一串桀桀的笑声。 整座城都是死气沉沉的,家家户户紧闭房门,也不知道是离家逃难去了,还是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来,这几个乞丐的笑声,反而成了这座城里唯一的生气。 莫弃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街角走了过去。 几个乞丐吃了一惊,笑声戛然而止,其中一个抬起头来,乱糟糟的头发下面是一张长了脓疮的脸,努力露出恶狠狠的表情来:“你要做什么?” 明明是凶狠的语气,但悄悄往后挪的身体,却莫名地弱了气势。 莫弃笑了一笑:“你们不去逃命?” 大约是他毫不嫌弃厌恶的表情,让三个乞丐神色放松了很多,那长了脓疮的乞丐嘿嘿怪笑了一声:“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个城里,已经开始死人了?!” 莫弃摸了摸鼻子,露出了尴尬的表情:“这个……如你们所见,刚进的城,还真的不知道。” 三个乞丐都是一阵的无语,然后另一个嘀咕了一句:“难怪敢进城来……” “这城里已经死了人了,死了好几个了,我们就是跑到其他地方,不是被赶回来,就是活活打死的,还不如留在这里。” “就是染了疫病死了,也是烂命一条。” “下辈子要是能投个好人家就好了……” 说罢,也不知道是哪里觉得好笑,三个人有桀桀笑了起来。 他们一无所有,唯一的一条命,也是浑不值钱的,所以在这场蔓延了半个隅州南部的瘟疫面前,反而显得格外的无谓而不畏死。 莫弃沉默了片刻,从随身的袋子里拿了几个面饼——瘟疫蔓延之后,许多的事物和水都不能再食用,连家畜动物也有染病的,干净的食物越来越少,哪里还轮得到这些乞丐,所以,已经不知道饿了多久的他们看到面饼,眼睛都放绿光了,劈手夺过就狼吞虎咽了起来! 莫弃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才又问道:“你们先前说的那个小姑娘,是孤身一人的?” 三个乞丐嚼着嘴里的面饼,卯足了劲地点头。 “是不是长得很清秀,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 乞丐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长的是漂亮,但是那模样想在躲什么东西,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不知道笑起来眼睛会不会弯弯的。” “那小姑娘力气可大了,城北的老王想辇了她去,被她一把就甩到地上,据说摔倒了腰,现在还下不了床。” “她那件风衣很漂亮,火红火红的,摸上去软软的,还温温的,那老王就是打了这风衣的主意,想抢下来的……” 大概是觉察到了莫弃对这个“小姑娘”的兴趣,吃了人家面饼的三个乞丐你一言我一语,可谓是知无不言。 莫弃听了半天,问:“那她去了哪里?还在这城里?” 三个乞丐齐齐摇头。 “推了老王之后没多久,就再没有看到她,也许是出城去了。”然后又问,“你是来找这小姑娘的?——看吧,我说这小姑娘是富贵人家失散的吧!” 莫弃又摸了摸鼻子:“我只是随口问问。” 三个乞丐齐刷刷转过头来,那眼神能在人身上瞪出个洞来。 就见他咳了一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要去苍蓟山脉,那里有个苍山,你们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吗?” 乞丐:“……” 如果说一开始看到他进城,他们就像是看神智有问题的人,那么此刻,他们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神智有问题的疯子! 据传说,这场劫难一般的瘟疫,最初是从苍蓟山脉附近蔓延开来的,从这里到苍蓟山脉,也就等于要横穿整个疫病肆虐的区域。 所有人都想尽一切办法在往外逃命,他却要往里送死! “你一定是疯了!” 莫弃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那吃了疯子的东西,你们不怕呀?” 三人张嘴结舌,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183.第183章 引路人已死 他却哈哈笑了起来:“放心吧,我还没疯呢!” 那长着满面脓疮的乞丐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都快要饿死了,谁还管吃了疯子的东西是不是也会变成疯子呀!横竖都是死,变成疯子也不错!”说着,狼吞虎咽把手里最后的面饼塞到嘴里,连手上的碎屑都给舔得干干净净的。 然后才抬头,语重心长地对莫弃道:“再不能往南去了,苍蓟山脉脚下的几个城镇,都已经没剩下多少活人了——你去了,就是送死!” 另一个人也道:“前些日子,有几个很厉害的仙门弟子,说这瘟疫是鬼物作祟,也往南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莫弃倒并没有意外,他往南望了一眼:“苍山有对我很重要的东西,必须要尽快拿到手。”仿佛是想到了被留在酆都的清歌,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只是一瞬间,他就已经回神,问:“这个城里,是不是有个人叫乌云师?” 脓疮脸惊了一下:“你找那个疯子呀?” 他看莫弃的眼神,顿时变成“果然都是疯子”。 “乌云疯就住在前面。”他往前一指——黑压压一排紧闭门户的房子,每间都长得差不多。 好在吃别人的嘴软,脓疮脸吃了两个面饼,有了力气,就从地上爬起来,给他带路了。 “小哥你找这乌云疯做什么?这人神神叨叨的,疯起来的时候可吓人了……听说,他还会些妖术,夜深人静的时候放鬼出来咬人吃!” 莫弃闻言“哦”了一声,然后又问:“那有人被吃掉了?” 脓疮脸愣了一下,想了半天也还是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人云亦云,三人成虎。”莫弃嗤笑了一声,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个乌云师看来平日里和邻里关系都不好,房子不但破落残旧,和左右的房子都有一小段距离,离得近了看,就像是一座孤岛。 脓疮脸隔了老远,就不愿意再走近了,莫弃无奈,只好一个人上前——刚走近房子,一股恶臭便扑面而来,他没有准备,差点被熏得背过气去,终于知道领路的这脓疮脸为什么不肯上前了——除了惧怕所谓的“乌云疯”,这恶臭也是主要原因吧?!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酆都那位昔年匠神向他提及的人,竟然是个连乞丐都不愿意靠近的家伙! 他掩了口鼻,抬手敲门——然而,在落在门上的瞬间,却忽然顿住了。 看上去黑乎乎油腻腻的门上,有着残留的灵力,就像是……有什么阵法或是禁制,被破坏之后的灵气残留。 他顿了一顿,叩门的手落下,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门。 门推开的瞬间,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与原本的恶臭混杂在一起,连莫弃都忍不住青了脸色——门里昏暗幽黑,仿佛是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厮杀,桌椅翻到,碗盏破碎,地上墙上都是已经干涸的血渍,残肢断骸零零落落地散在各处,初略一看,就有不下四五个人的样子——死无全尸,手脚内脏散了一地,着实有些凄惨可怖。 只最中央翻到的桌子边上,有一个人影仰面倒在哪里——满地的残尸中,这一个手脚头颅完整的人影,显得格外的醒目扎眼! 莫弃猛然见到这样一个景象,愣在了原地,好半天地没有反应过来。 半晌之后才扶额深深叹了口气,心道开物此神,果然也是不靠谱的——向他推荐了这个叫“乌云师”的人,据说熟悉苍蓟山脉,甚至清楚苍山所在,可以为他带路,哪里知道才刚寻到地头,就给他见了这么一幕血腥异常的凶杀现场! 他定了定心神,对着远处的脓疮脸招了招手。 脓疮脸犹犹豫豫地又走近了几步,掩着鼻子还是不愿意靠得太近,只扯着嗓子叫了一声:“乌云……那个不在?” 他差点冲口说出“乌云疯”来,紧要关头却生生咽了回去,差点没咬到舌头。 莫弃见他怎么都不愿意靠近,就只好问:“这个乌云师……长得有什么特征吗?” 这脓疮脸一连的没好气:“他半边脸上都是一大块黑色的胎记,这整个夷城,就他最好认了!” 莫弃点了点头,小心地避开满地的血渍,绕开断肢,掩着鼻子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这个家徒四壁的房子没有给他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和信息,他只得讪讪放弃,蹲在了中央这唯一一具完整的尸体面前,伸手微微拨开了遮面的头发。 已经僵直的灰白脸上,有一大片黑色的胎记。 确实好认! 莫弃撇了撇嘴,收手起身,慢慢地踱出了屋,出门的时候,甚至还顺手关上了门——连他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镇定,这样的血腥场面,他却只是在最初表现出了惊讶,竟没有恐慌,也没有觉得可怖。 可开物推荐给他的这个人,却是已经指望不上了——恐怕连开物自己都不会料到,等他千里迢迢赶到这边,等着为他带路的人,却已经诡异地魂归天外了。 脓疮脸见他从屋里出来,就站在门外怔怔发呆,仿佛连恶臭都没有感觉到,吓得脸色都白了,以为他在屋子里“中了招”,越发不敢靠近,只远远地喊了几句。 莫弃回神走过去的时候,这胆小的脓疮脸连连退步,连他都不敢靠近了。 “这城里的人,都这么怕他?” “他会妖术的!听人说曾经还有人看到过他把一个鬼活生生给吞下去了,那景象要有多恐怖就多恐怖!还有人说,半夜里听到他房间里传出了鬼叫和女人的笑声——你说说,他一个人,哪有有女人敢靠近呀?!” “那最近,有没有人找过他?” 脓疮脸摇了摇头,一脸的茫然。 莫弃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城里,还有没有人知道去苍山的路?” 对他而言,去苍山找寻那朵从混沌之中开出的纯净之花,才是最重要的!虽然这乌云师死得如此凑巧和这般诡异,着实蹊跷,但他也没有深究的打算。 一则无亲无故,甚至连认识都算不上,二则他的时间紧迫,着实不能浪费分毫。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心中就已经有了决定。 脓疮脸连连摇头:“谁知道呦!” 莫弃又问了几个问题,他大多都是不知,便又给了一个面饼,然后打发了去。 184.第184章 危险的信号 等这个脓疮脸抱着面饼跑远了,莫弃在垂下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四周。 四周都是屋宇,住在这边的人家明显也不是什么富足人家,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整条街上都有一种萧条落寞的感觉,宛如枯水一般死寂压抑。然而,莫弃却能感觉到,有些门窗后面,轻微的呼吸声微微传来,窥探的目光小心而谨慎。 也不知道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还是这里的民风使然,这一条街上的人,格外的排斥外来者。 然而,明明是对任何风吹草动都这样警惕窥探着,对眼鼻子底下那一室惨烈,却又是毫无所觉的模样。 他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觉得怎样?” 无意识地抬眼望天,他边走,边轻声问了一句。 “我觉得很不好……我觉得我差不多该走了……” 一个尖细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身边响起,带着低落和不满。 莫弃无语了一阵,然后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自己的肩头一摸,再张开手时,手心里多了一个……小人——小胳膊小腿,明明有着一张年轻却成熟的脸,但指甲大小的身体,给人极大的违和感,此刻已经莫弃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跳,手脚一缩抱成一团。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然觉得他本来就很小身体,又显得更小了一些。 “你要做什么?告诉你,我可不怕你的!” 莫弃翻了个白眼,心想不怕那你哆嗦什么? “开物让你跟着我,可不是让你在我问话时,跟我说你不怕我的吧?” 他微笑着说了一句,声音里甚至还带着笑意,但凉凉的语调却让手心里装怕的小人只觉背后的嗦嗦地发寒。 “好吧好吧。”他站直身子,脸上果然没有害怕,反而带着几分狡黠,“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没有感觉错,那个屋子里还没有散尽的,除了戾气和死气,还有灵气和一丝丝的……魔气。” “虽然只剩下一丝丝了,但这样纯正的魔气,可不是一些散魔可以拥有的。” 莫弃垂下眼:“你确定?” 指甲片一般的小人在手心里,从他的角度抬头望上来,刚好可以看到莫弃那双垂下的眼眸中一闪而逝的凌厉和冷凝,让他忍不住背脊发凉,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那……那当然了!六界九道,除了凶兽道的那些野兽,谁家的鼻子可以比我须弥道更灵敏的?!” 谁家的都比你家的强点吧。 不过,莫弃也乐得装无知,沉默了一下,才叹了口气:“看来是被抢先一步了,就是不知道……”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他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然而,他却好似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低头对手心里的小人道:“我已经快到苍蓟山脉了,你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可以自行离去了。” 手心里的人明显愣了一下。 然而,莫弃明显也没打算等他反应过来,另一只手屈指一弹,就他给弹得老远了——那毫不留情的模样,就像是在弹一只不小心落到他身上的甲虫一样——小小的身体在弹出去的瞬间就开始膨大,等落地时,已经有一个正常小孩的大小了。 但即便是正常小孩的大小,配上他那张格外“成熟”的脸,也显得不伦不类的,鼓起腮帮子生气的样子,更是有强大的违和感。 “你这是打算过河拆桥?” 莫弃笑了起来,脚下的步子却半分停顿都没有:“你不过是受开物胁迫,陪我到苍蓟山脉而已,如今我提前放你自由,你还怪我?” 小矮人愣了一愣,然后后知后觉的绕了绕耳朵,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他出身九道的须弥道,仗着一身逃跑的工夫,上蹿下跳得罪了一众妖界的小妖大妖老妖,被追得走投无路铤而走险,竟真的让他破坏了酆都的阵法一角,闭合了数千年不曾关闭过的城门,将一众小妖大妖老妖拒之门外。只是乐极生悲,开物和拳的归来,强势地重开了城门,自然也不会放过他这个“罪魁祸首”。 须弥道是九道之中最小的一道,却包罗万象,不仅擅于变化之术,对危险的感应尤其灵敏,否则也不会在一众小妖大妖老妖的追杀下蹦跶这么久了——所以,开物物尽其用,直接开口就让他为莫弃指路,将他带到苍蓟山脉,将功赎罪。 所以,他不甘不愿地跟着莫弃上了路。 诚然,等莫弃到了苍蓟山脉,他的任务就当是完成了。 只是…… 他挠完耳朵,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可是……苍蓟山脉还没有到。” 是的,苍蓟山脉还没有到。 莫弃却在前面挥了挥手:“快到了。”他顿了顿,“再走下去,前面几个城镇瘟疫蔓延的很厉害,听说每天都在死人。我可不想到时候你也染上病,我是照顾你呢,还是丢下你赶路?” “所以,你就带我到这里吧。” 须弥道的生灵,擅长变化之术,也擅长保命,但是,身体却也是相当脆弱的——某种程度而言,对外界的抵抗力,几乎和人间界的凡人一样脆弱敏感。 所以,他若是深入疫区,确实有传染瘟疫的危险。 可是,须弥道这些个弱点,连追得他上蹿下跳的一众大妖大妖老妖都不甚清楚……这个修为不深的人间男子,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在他心生疑惑的短短瞬间,莫弃已经走得只剩下一个背影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一个纵越闪身,下一秒身体已经落在莫弃头顶的屋檐上,蹲着俯视这个主动放他离开的人间男子,眼神里带着不赞同。 “你忘了那个酆都城主说的了?那个叫乌云师的家伙已经死了,一定那个鬼女人已经先来了,你现在过去苍蓟山脉,肯定要不太妙!” 开物的原话是:虽然阿莲也认为那个鬼女人这次没有骗人,但谁知道她有没有先跑到苍山去挖好陷阱等着你和清歌往里跳?所以,找到乌云师固然是最好,若是找不到,或是……有了意外不测,那你就退回来。反正……总之不要轻举妄动! 他的意思很明显,引路的乌云师若是遭遇了不测,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果然,乌云师已经死了。 然而,他却好似并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头也不回地向着南方而去了。 留给小矮人的,是一个坚定而决绝的背影。 185.第185章 昌平城里的生机 莫弃并没有耽搁,既然确定了开物让他前来找寻的引路人已经惨烈地死于非命,就随即离开了夷城,向南而去。 至于乌云师是怎样死的,又为何会死,他只在脑袋里转了一下,却没有深究下去的打算——他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这个心情,终归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毕竟……危险的讯号,他已经清晰地收到了。 这便足够了。 夷城往南是红叶镇和一个叫昌平的古城,他犹豫了一下,朝小矮人先前说起过的,昌平城的方向出发了。 明明已经跑开了的脓疮脸从一处屋角探出头来,看着莫弃的背景说不出是个什么神色,半天才嘀咕了一句:“……真是个疯子。” 再往南去,那边的情形比这边还要严峻十倍不止,现在过去,可不就是去送死的。 然而,他身后的阴影里,却有人轻轻笑了一声:“明知是死局,却还一头撞进去,不是有绝大的自信可以化险为夷,就是……他所求的,比性命还要重上许多。” “那他会是哪一种?” 那个声音半晌都没有再说话,脓疮脸回过头去,身后的阴影空荡荡的灰暗,哪里有什么人影——他轻轻地吁了口气。 然后起身往城门走去。 只是等他回到乌云师住的那条街上时,小矮人早已经失去了踪影——须弥道的生灵对危险有着与生俱来的感应,从见到引路人屋子里那一室的惨烈开始,他的寒毛就一直竖着,得了自由,哪里还会乖乖蹲在这个地方作死! 长了满脸脓疮的乞丐一路穿过大街,径自走向了引路人那栋残破的小破屋——方才明明掩着鼻死都不愿意靠近,此刻却面不改色地走到门前。 推门进去,半天都没有再出来。 而此刻的莫弃,已经完全离开夷城。 越往南走,果然是越荒凉。 再往南边走下去,已经很少能看到往外逃命的人了——能逃的不是早就已经逃走了,剩下一些逃不了的,瘟疫蔓延成这样,他们即便豁出命去往外逃,也没有哪里敢收留他们。 隅州原本应该是草木茂盛之地,然而沿路走来,却多是枯黑焦土。瘟疫不是普通疾病,它的传染性太强,人也好,牲畜也好,甚至花草树木,一旦被染了上了疫病死亡的,只能一把火化为灰烬。 他抬头远眺,只见辽阔的天空,乌压压黑沉沉都是凝滞的死气和怨气,遮天蔽日,经久不散! 他的脚程很快,明明是半个来月的路程,他却只用了三天多,就越过了荒凉阴森的荒野,到了昌平古城之外。 一路之上,除了脸色青白,死气沉沉的行人和满目的焦土,竟是格外的顺畅——顺畅到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所以在抬头看到昌平古老沧桑的城门时,他忍不住弯唇,露出了一抹格外凉薄的笑容。 昌平是一座古城,隅州人甚至已经不记得这座古城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仿佛从有苍蓟山脉时,这座古城就已经坐落在山脉脚下了。 昌平昌平,昌盛平安,这是个寓意极好的名字,让这座城池在岁月的洪流之中历经了沧海桑田,却依然如一尊巨兽,静静蛰伏,沧桑却不苍老。即便是遭遇了瘟疫这场突如其来的劫难,在晨曦中也依然挺拔如昔! 比起夷城,昌平死了更多的人,这从盘踞在上空的死气就可以看出来。但是比起夷城的死寂压抑,这种古城明显还带着没有消磨殚尽的生机和活力。 街上竟还有人来往走动,左右店铺已经关得差不多了,但至少药店也还开着,旁边的店铺也被临时改成了药堂,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每个人都用布巾遮掩了口鼻,露在外面的面色紧张的恐惧的着急的都有,个个都很匆忙。 “陈老陈老,又来了一个病人,您想给看看是不是也染上了?” “陈老,仙茅已经没有了,甘草也快见底了,怎么办?” “仙师,快救救我的孩子,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快去找些赶紧的水来……把盆子拿过来!” “没事的,不要慌慢慢来。” 药堂几个房间里都躺满了人,有些一动不动躺着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有些半死不活地呻吟着,更有一些上吐下泻不止的,几个大夫模样的人看看这个又看看哪个,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更是一下子被叫到这边,另一处又“陈老陈老”地叫了起来。 和这老人一样忙碌的是另外一个面色白皙的秀丽女子,苍蓝的窄袖裙袂干净清爽,腰上还挂着一管碧色的长萧,虽然也遮着布巾,但通身的灵秀仙气却怎么也遮挡不住——这架势明显不像是大夫,但也被各种叫着救命。 呻吟声呼喝声安抚声求救声交杂在一起,竟汇聚成了一股坚韧不屈的求生之气,在这死气弥天的地方,竟也始终没有被吞噬殆尽。 看来,不是所有人,都只知道逃命或者等死的。 莫弃这么一个陌生面孔的外来人在门口站了半刻,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他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木着脸在门外看了一会儿,正准备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屋里面那个苍蓝裙袂的女子却忽然抬头,正好望到他,秀眉明显拧了一下,才道:“你去那边拿点温水过来,就那边,快点!” 药堂内外的人都在忙碌着,就他杵在那边,一旦被注意到,自然也是格外扎眼的! 莫弃转头朝她指的方向望了一眼,药堂正对面的那处店面关着门,屋檐下整齐地摆着几个炉子,正在熬药,离药炉子不远还有两个大火炉,架着铁锅,一锅是水,一锅是醋,都沸腾着,水汽和醋味一同飘荡而上,弥漫开来。 他也不介意突然被指使,举手之劳而已。扭头走过去,看大火炉边上放着一盆水,他摸了摸,还带着余温。 他正准备就这么端过去,转念又放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玉药瓶,倒出了一粒指甲片大小的药丸,扔到了水里——浅碧色的药丸晶莹剔透,如水片刻就已经化得干干净净,渣都没剩下点。 他将温水递过去的时候,那女子头也不抬地舀了一小碗,正要喂一个高烧的病患喝下,却忽然又拿到了鼻子底下,嗅了一嗅,又看了看,然后抬眼望了他一眼,秀丽的眼里明显闪过了惊讶和意外。 186.第186章 手贱之后 “你……”她张了张口,仿佛有话要问。 莫弃勾了勾唇,端着水盆站在一旁,一副“我是路人我打酱油”的架势。 女子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俯身继续喂水了,却道:“去给那些病人也喂一些。” 莫弃:“……” 他是一时手贱,才会扔了一个药丸进去,没料到这女人还真是个识货的——隅州南部瘟疫蔓延的消息早就传到了酆都,酆都那个精通岐黄之术的莲妖,才会给他这瓶药防身。 酆都城主出手的药,自然不会是什么凡品,可这苍蓝裙袂的女人也是厉害,只是嗅一嗅、闻一闻,就好像是看出了什么。 莫弃无语,也没多说什么,就端着个水盆,挨个喂了一遍。 喂完水盆子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见这女子又对着他招手:“你过来,帮我按住他。” 她手下的这个病人面色青白狰狞,眼珠子几乎整个都凸到外面了,力气更是大得惊人,将过来拦他的几个人都推翻在地,泛白着眼从喉咙深处溢出低哑的嘶鸣声——明明是人的模样,但是就像是妖邪附体了一半,四周帮忙的人那里还敢上来,几个大夫也是一脸想上前又犹豫的模样。 莫弃对她这理所当然使唤的模样也着实是无语了。 但还是放下手里的水盆,走上前去,随手捏了一个法诀,白色的灵力凝聚成一条锁链,将这不知为何发狂的病人结结实实缠绕了起来,然后手一挥,人就直挺挺躺回到了临时搭出来的门板床上。 只是眨个眼的工夫,在周围这些没有什么修为的凡人眼里,他就是挥了挥手,动作随意也没见潇洒飘逸什么的,但前一刻还在张牙舞爪发狂的人,后一刻就已经直挺挺躺在床板上,无论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 四周的人齐齐抽了口气,然后又是哗地一声齐刷刷的惊叹。 “仙师!又是一位仙师!” “又来了一位仙师!” 莫弃的嘴角抽了一抽,心想:叫你手贱! 那苍蓝裙袂的女子在病人躺回床板的瞬间,利落出指,快速点过几个周身大穴,最后按住眉心,指间又淡淡的白光明灭——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那人狰狞可怖的面容竟一点点平和安静了下来。 等他彻底安静下来后,她才回过头来,斥了一句:“都围着做什么?赶紧干活去,再拖下去天就要黑了!” 明明并不是什么严厉的口吻,秀气的眉宇间也没有什么怒气,但她张口训斥,却自有一种雍容威势的气韵。惊叹着的人瞬间散了开去,各忙各的,一声都没有再多吭,连那个被尊称为“陈老”的白发老医师都没有例外。 莫弃叹了口气。 这女子听到他叹气,竟是柳眉微竖:“叹什么气,还不过来帮忙!” 莫弃:“……” 叫你手贱! 他顿了一顿,还是木着脸走了过去。 这间叫“仁德堂”的药堂是昌平最大的药堂,瘟疫来得迅猛,跑了一些人,更死了许多人,仁德堂请出了隐退的陈老重新坐镇,联合了城里所有的大夫,想要在这场劫难之中寻求一线生机。 他们将左右的店铺也借了过来,即便是已经染了疫病的患者也照单全收,依照染病的程度分别隔离治疗——如今堂上的这些,还是今天新送进来的,是否染病,程度为何,还需要一一确认。 这些自然是交给陈老为首的大夫们处理的。 而这个使唤人如此浑然天成行云流水的秀丽女子却明显不是一个大夫。 ——这是莫弃在被使唤了半天之后得出的结论。 她懂药理,却又懂得不多,她在此帮忙,大多不是对症下药,而是用灵术逼出病人体内的污浊之气——虽然不能拔除疫病,但对刚出现病症的人,却格外的有效果。 “你是酆都的人?” 莫弃盯着她结印的手势发呆的时候,却听她忽然开口,冷不丁问出这么一句——他一个激灵,冷汗差点冒下来。 她只是这么嗅一嗅,看一看,竟然不仅看出了这药非同寻常,更看出了这药是从酆都流出来的? 这是狗鼻子吧是狗鼻子呀? 莫弃顿了一顿,才道:“我确实从酆都而来。” 从酆都而来的人,却未必是酆都的人——但即便不是,与酆都那座传说中的鬼城,也必然是脱不了干系的。 这模棱两可的答案,着实是答得很具技巧。 夷则忍不住笑了起来:“方才我还当是酆都吃错药了,居然也派人来这疫区普度众生不成!如今想来,果然还是我高看他们了。” 然后又问:“莲忆还好?” 听她的语气里的熟稔,和那双秀美眼眸里的笑意,莫弃竟没有觉得太过惊讶。 他想起酆都那个对着白寂那只妖皇骂出了“滚”的莲妖,扬了扬眉勾起了嘴角:“看着很不错。” 她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既没有问他为何而来,也没有什么自我介绍,就径自低头忙碌了起来——仿佛是再普通不过的萍水相逢,各自交谈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语,然后各奔东西,互不深交。 莫弃也没有再开口。 他赶时间,但并不表示缺乏耐心。 然而,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忽然跑了进来,男的英挺,女的漂亮,一个负剑,一个背着一只药草箩,同款式却颜色浅一些的淡蓝衣衫衬得人英气而飘逸,一眼就让人知道是和那苍蓝裙袂的女子是一起的——果然,两人看到她,就直接跑了过来。 “师父。” “师叔。” 一起张的口,叫出的却是不一样的称谓。 夷则抬头,见到两人的神色不由得挑了挑眉。 女弟子与她的关系更为亲近,所以先开口:“师父,我们在十三里开外的荒野,撞见了一队魔兵。” 她的声音压得很轻,四周的人完全听不到她在讲什么,但是莫弃却听得清楚,却有觉得对这样的消息并没有觉得太过讶异——须弥道的那个小家伙说了什么来着?乌云师身死的那个房间,有魔气,并且不是普通的魔! 却听身旁这个女子很惊讶地重复了一句:“魔兵?” 魔兵,顾名思义是魔界的兵士。 魔兵不是普通的魔,它们是战士,是魔尊麾下各将所领的军士,是魔界的正规军! 187.第187章 得地图之助(补更) 传闻之中,魔界的魔兵,是出了名凶狠彪悍的。 而她的这个女弟子却告诉她说:在距离古城十三里这样近的地方,撞上了一队魔兵! “两位师姐在那边盯着,我和师妹先行回来,请师叔定夺!” 那男师侄也轻声道,神色有些凝重——他们都是修行之人,自然知道魔兵意味着什么,人间界出现一队魔兵,这绝对不是一个美妙的消息! 夷则心里暗骂了一句,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对着陈老交代了一句——她们这些修仙之人,是凡人眼里的“仙师”,陈老虽然德高望重,也只有诺诺点头的份。只是,她走到门外,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过头了。 “你是留在这里,还是随我一起去看看?” 她停步转头开口,一气呵成,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弟子却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转头看来,心中还暗暗猜测这人是谁,明明早上出门时,还不曾见过。 莫弃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摇了摇头:“我还要赶去苍蓟山脉找寻苍山所在。” “苍山?” 门外的女子明显吃了一惊,手一动,拉下了脸上遮挡口鼻的布巾,露出一张不再年轻,却秀丽绝伦的面容,明明是柔和的轮廓,抿唇不笑的时候,却自有不怒自威的气韵隐隐流露而出,皱着眉问:“你要去苍山?” 莫弃点了点头,并没有隐瞒:“听说苍山深处有一泓混沌所化的泉水,想去见识一二。” 夷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两个弟子在旁边好奇地打量着莫弃,但奈何是师门的长辈在问话,只能好好地管住自己的嘴巴。 “苍山……自从落入苍山鬼王的掌控,就已经是一处绝地了,许多抱着好奇心前去的年轻人,最终都没有再活着走出来。” 她语气淡淡,也没有说占据着苍山的鬼王有多么厉害,只是她言语里的凶险,却已经在她并无太大起伏的语气中表达的清清楚楚。 苍山很危险,去了便有很大的可能一去不返。 只是,这样劝告的话听得多了,竟然也会渐渐麻木。 莫弃笑了一笑,带着三分无奈七分坚持,看上去无动于衷:“我家里有人中了巫咒,要用混沌所化的泉水孕育出来的纯净之花,所以不得已,只能去碰一碰运气。” 去苍山鬼王的地盘碰运气? 他语气也是淡淡的,但对面三人却各自变了神色——那男弟子眼里多了一些好奇和善意,女弟子却看他像看神经病,夷则的眉头倒是松了一松,难得在小辈面前八卦了一句:“喜欢的人?” 莫弃含笑颔首,并无半点犹豫扭捏。 “年轻人呐……” 她并没有觉得他鲁莽,也没说他这样的行为是自不量力,反而缓和了神色,轻轻感叹了一句,眼底竟隐约有细碎的笑意。 “乐尧,千音。”她叫了一声,看着两个弟子立马应了一声,才道:“将你们身上的地图给我一份。” 两个弟子毫不犹豫地掏出了两卷白绢,恭敬地递了过去。 她又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了一卷黄绢布,和那两卷白绢一起,递给了莫弃:“我是我们手里有的苍蓟山脉地图,你拿着吧。” 莫弃一开始就存了从她这里打听的心思,才任她各种使唤,如今倒是没料到她会这么爽快地直接拿出了地图,反倒没有在第一时间接下来了。 “我有一个弟子,到苍蓟山脉历练,却一直没有在回师门。”门外的女子却突然道,“我这次出来,原本是打算去苍蓟山脉,寻一寻我那失踪的弟子的。哪知道瘟疫横行,实在不能脱身,不如将地图给你一份,你若是在山里遇到我那弟子,也可帮忙传个话。” 然后又大略地说了一下她那个失踪弟子的模样。 拿人家的手软,莫弃只好点了点头,接过来的时候又说了一声“多谢”。 古城开外有一队魔兵等着,她心里记挂,就随口叮嘱了一二句,随机转身离去了,两个弟子一前一后紧紧地跟在身后。 他没有夷则那一手用灵力拔除病人体内污浊之气的本事,以他“仙师”的身份,也没人再敢叫他打下手,他就只好在一众人巴巴的目光下,提着一条小板凳,径自走到对街的几个火炉边上,凳子一放就坐了下来。 众人:“……” 看来这位“仙师”明显没有先前那位热心有本事,不过人手不过,他能看着炉子上的药罐子,也是好的——“凡人”们做出了如此的自我安慰,然后默默地转开视线,各干各的去了。 莫弃才不管这些人怎么看,他打开三张绢布——黄绢上所化的山脉连绵不断,颇为完整,其中许多山峰和谷底也都写了名字,苍山也标注其上,两张白绢却并不完整,只是围绕着昌平古城的方圆十数里,却标注的很详细,应该是那两个弟子在这段时间内探索过的地方。 他伸手从炉子下面沾了炭灰,将白绢布上的标记也在黄绢布上一点点标注出来,很快就将重复的一些地方尽数去掉了。 他正研究的认真,却忽然耳朵微微动了动,竟仿佛听到了某种奇异的脚步声。 他抬头望去,片刻之后,竟真的看到了七八个黑衣人,拥着一顶黑色的小轿子,脚不沾地地走进城来,朝着这边而来。 对面的药堂不少人进进出出,脚步声有轻有重,但这几个人,无论是抬轿子的,还是护卫在侧的,都几乎是脚不沾地,落地无声的。然而,他们的每一步,却都好像是踏在空气中灵力所化的什么道路上,每一步落下都引得四周元气波动,传出常人听不见的“脚步声”。 光听这“脚步声”,就知道这些人必然不会是“凡人”。 莫弃抬着眼看,忽然起身,将小凳子往旁边的阴影里挪了挪,人也躲了进去。 抬轿的和护卫的都是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汉,气势逼人,中间的却是一顶小轿子,乍一眼看通体漆黑,却精巧异常,雕刻了许多繁复精美的图纹,像符文,又像只是普通的祥纹,却将所有气息地掩盖的严严实实。 就像是普通的富贵人家所乘坐的轿子一般。 然而,莫弃却微微皱起了眉。 这样的小轿子,在他眼里,太过眼熟。 188.第188章 再见嫣然然 “眼熟”这两个字还在脑袋瓜里打转,黑色的小轿子就到了药堂外——应该是路过,黑衣彪形大汉们的脚步连顿都没有顿一下。 莫弃目色沉然,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只是抬了抬手,周围的空气微微波动,冷凝的气息稍纵即逝,他的身影也隐没在了原地。 几乎在他消失的瞬间,被拥簇在中间的小轿子忽然掀起了一角,一张苍白娇弱却美丽绝伦的面庞露了出来,乌黑水灵如一汪清泉的眼眸中闪过了明显的疑惑,轻咦了一声。 然而,街边檐下都是空荡荡的,除了冒着热气的药罐子们,半个鬼影子都没有——她眨了眨眼睛,压下心头的奇异感觉,苍白纤细的手指挪开,小巧玲珑格外惹人怜爱的脸就又消失在了轿子里。 不过片刻,就沿着长街远去了。 莫弃从远处现出了身形,脸上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虽然只是短暂的惊鸿一瞥,但他已经认出了黑轿子里所坐的那个病弱女子了。 嫣然然! 那个传说中魔尊云离的未婚妻,魔界未来的魔妃! 大约是想到了北荒雪原上的那一场明显是策划了许久的算计,他抿了抿唇,神色冷凝,忽然抬脚,朝着轿子所去的方向跟了过去——他一步一步走着,不急不缓的步子,速度却不慢,渐渐地,他的身影仿佛是融进了四周的屋宇街道。 等再定睛时,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嫣然然是魔尊云离的未婚妻,云离这个魔界之主,又是个杀伐果断行事霸道的主,但嫣然然却一直身体不太好,整日都是病歪歪的娇弱模样,进出都要轿子抬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也甚少在六界露面。 然而此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娇,却再一次跑到了人间界来,甚至还作死地跑来了瘟疫肆虐的疫区。 没有点什么猫腻,说出去谁信?! 反正莫弃是打死都不信的。 他隐了身形,不远不近地跟了一路。 昌平城遭遇瘟疫这场大劫,虽然还留着一丝生机,但萧瑟和没落也是难免的。黑衣的大汉护着轿子沿着长街一路向着古城深处而去,步子不大,速度却很快,他们仿佛完全没有觉察到身后多了一个“尾巴”,一路走到了一座大宅子面前。 轿子在大门前停下,前面的大汉上前去敲了敲门,不一时,就出来了一个发色已经有些灰白的老人,手里还捏着一根扫把。 那模样,大约来应门之前,正在院子里扫落叶。 然而,轿子打开,嫣然然看到这老人,竟下了轿来,扶着轿门盈盈而笑,虽然脸色苍白,但依然是说不出的美丽动人:“默叔,许久不见了,今日可好?” 老人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把手里的扫帚放到了一边,将大门完全打开:“托福。”说着,目光忽然向莫弃隐身的地方扫了一眼,浑浊的眼里骤然闪过一丝冷光,低声哼了一句:“夫人身子不好又喜静,见不得外人,侄小姐怎么还带了尾巴过来?” 莫弃呼吸一紧,老人的目光宛若实质,竟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伎俩。 然而,嫣然然却还是笑盈盈的,扶风弱柳的模样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轻声细语地道:“天界新晋的一个神君,前些日子打了个照面,后面也不知道怎么的,一直暗戳戳地跟着后面,寒邪将军和他暗中交手了几次,各有输赢。” 老人摇了摇头,脸上隐约有不满意的神色:“寒邪竟然也这么不小心,怎么会引来天界的窥探?” 天界的神君,他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天界。 嫣然然摇着头表示不知,神色苍白而无辜,然后又笑道:“默叔不必担忧,寒邪将军已经留在城外,无关的无论是还是人鬼,都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越线进城来的。” “姑姑身体弱,不能被打扰,然然还是晓得的,自然知道分寸。” 老人已经打开了门,没有开口接话,只目光又扫过莫弃的方向,忽然开口:“这位朋友,既然来了,不如出来一叙?” 他的语气冷然笃定,嫣然然顺着他的目光也望了过来。 然而,没有人影,也没有其他的气息,冷风无声地吹过界面,阴冷而压抑。 “默叔?” 嫣然然侧过脸,苍白小巧的脸上带着疑惑。 老人的眼里也多了一丝疑虑,笃定开始变得不确定,最后问了一句:“侄小姐,进城之后,可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嫣然然被他一问,瞬间想起路过药堂的时候,空气中似乎传来了一丝似熟悉又陌生的灵力波动,她心里一颤,本能地掀帘望出去时,却什么都没有扑捉到——这样的念头只是短短瞬间,她已经轻轻摇头:“一切如常,并无奇怪之事——默叔,你太紧张了。” 她这么一说,老人也不再坚持,站在完全打开的大门边上,默然不语。 嫣然然回到黑轿子里,明明没有人动,轿子却忽然离地而起,不紧不缓地向着大门内飘去,仿佛有无形的人正抬着它,说不出的平稳。 等轿子进了门,老人才抬眼对彪形大汉们挥手示意:“散了去找寒邪将军吧,三日之后,再来迎接。”说罢,拿了先前放下的扫帚,也径自转身进去了,厚实的大门在他身后慢慢合拢,一眨眼,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老人明明一副扫地的门房老人模样,这这些彪形大汉却很听他的话,竟真的扭头就走。 不一会儿,这大门外就空荡荡的了。 只是片刻之后,大门又悄悄打开了一条缝,默叔那张老人脸露出了一半,眼里明显还有没有褪尽的怀疑。 他看了片刻,又关上了门。 莫弃被那老头一惊一乍的差点惊出白毛汗来,也不敢现身,等他再次关门半晌,才慢慢地往前挪了过去。 这座宅子很大,左右围墙看去都没有看到头,然而抬眼望去,墙头空荡荡的既没有飞檐露角,也没有斜飞出绿意——仿佛围墙之后,是另外一个被完全隔绝开来的世界。 在人间界,许多的富贵大户,都喜欢在门口放些瑞兽,而这里,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只停留了片刻,就悄悄地退走了。 刚走开,大门又开了一条缝,露出半张老人脸,幽幽地观望门外。 莫弃:“……” 这老家伙,竟然还没有死心……他退走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189.第189章 出城进山寻苍山 莫弃顺着长街慢慢走了回去,街道萧瑟,他的脸色比街道还要冷沉冰寒几分。 直觉的,那座大宅子里,有他极度憎恶的存在。 姑姑么…… 想到方才嫣然然的言笑,他眸光沉沉,忽然扯唇露出了一个冷笑。 他施施然回到药堂的时候,对病人的诊断和分流已经告一段落,确定了染上瘟疫的病患已经被送到内间单独隔离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那颗他手贱扔进水里的药起了一些作用,今天这些新的病人,明显症状要轻得多。 陈老几个经验丰富的大夫已经去往内堂研究遏制瘟疫的药方去了,外堂只有四五个学徒照应着,正拿冒着白烟的药草将药堂里里外外熏一遍。 看到莫弃进来,所有人眼睛刷地亮了一下,恭恭敬敬地一口一个“仙师”,莫弃被他们叫得有些飘飘然,不过倒没有傻啦吧唧地摆什么“仙师”的架子,也拿了一小捆药草点燃,帮着他们薰药消毒。 “方才沿着这条长街走到底,看到了一座大宅子,看上去颇为巍然大气,,倒没想到这边远古城,还有这种大户。” 他一边干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旁的小学徒闲聊。 小学徒年纪轻轻,看到刚才莫弃一甩手就制服了发狂的病人,内心崇拜不已,如今见他竟然还毫无架子地帮他们干活,早就受宠若惊,听他说起街尾的大宅子,哪有心思多想其他,就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街尾的大宅子呀,闹妖,城里的人都说邪门着!就说这次闹瘟疫,城里死的逃的染病的,家家户户都每一户安宁的,到现在为止也就只有这大宅子依然关着大门,好像是半点没没有受到影响的,没听说有染病更没见死人的!” 莫弃听了觉得有些好笑:“没死人你们就觉得邪乎?” 心想虽说事出反常多半为妖,但因为人家没染病死人,就说人家邪门闹妖,这又是个什么心态?! 旁边的学徒听他们再说街角的大宅子,也凑了过来:“邪门倒也算不上,只是有些怪里怪气的,那宅子一年到头都是大门紧闭,听说是女主人身子骨不好,见不得外人也受不得吵,可说是身子骨不好,这么些年下来也没见请过大夫诊治。” “女主人是身子骨不好,可你有见过这家男主人吗?” “这么多年在城里住着,可见过男主人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那个看门的老头也是厉害,你靠近两步,他都要从门缝里多看你两眼!” 莫弃想起之前老头从门后一而再地往外窥探,原以为是被他瞧出了不妥,却没想到竟是习惯性动作,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学徒们你一言我一语,把知道的都拿出来说了一遍,奈何这大宅子的主人平日里太过神秘低调,他们能拿出来说的东西实在不多。 莫弃本来也没指望能问出多少有用的东西来,帮他们熏完药草,又要了些驱虫驱兽的药草——瘟疫蔓延,药堂药草奇缺,这些天也是多亏了那女仙师的弟子跑出去采药才勉强够用,但对抗瘟疫,驱虫兽的药草毕竟用不上,学徒自己也能做主,就把药草都给了。 他得了药草,想了想又拿出一枚药丸,大概解释了一下药效。 然后就告辞离开,打算按着地图所指引的,进苍蓟山脉探上一探。 好在而今这一片都是瘟疫蔓延的疫区,所以城门口也没有人拦着说不许进出的。 他出了城门没多久,就遇到了回城的夷则几人——她出去的时候,带着两个弟子,回来时身后多了两人,只是其中一个却是那个负剑的男弟子背着,面色灰白,紧闭着眼的脸上僵硬可怖。 以夷则为首,几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那个叫“千音”的女弟子更是眼眶红红的——也没有御剑或是驾驭其他飞行法器,只一步步慢慢朝古城走来。 虽然有些惊讶她们这么快就回转了,但既然遇到,他也不能装作没看见,便停下来打了招呼——只打了招呼,却没有开口多问什么。 看她们这副模样,所遇到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也不去添堵。 走在最前面的夷则见他出城来,好像有些意外,又仿佛全在意料之中,也停住了脚步:“去苍蓟山脉?” 莫弃点了点头。 夷则虽然问了话,但脸上带了几分疲倦和颓然,明显没有心思再询问什么,更没有心情跟莫弃这个才刚刚认识的“小辈”述说遭遇了什么,只顿了顿,说了一句“自己小心”,就带着弟子错身而过了。 与那个叫“乐尧”的男弟子擦身而过时,莫弃明显感觉到可他背上那个女弟子浑身的死气,气息更是觉察不到,像是已经断气多时了。 他心中不觉有些纳闷,不清楚她们是遇到了什么,竟搞成这样回来。夷则又是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他自然也不愿多问招人烦。 只是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嫣然然在城里出现,那城外的那队魔兵,十有八九是护送她过来的。他见过这个所谓的“魔尊未婚妻”在北荒雪原的排场,所以猜测领头的十有八九是魔将寒邪——他不清楚夷则这几人的本事如何,但魔将寒邪的手段,他在雪原是领教过的,绝对不能算是个善茬。 这样看来,她们师徒几个能全身退走四人,也不知是真有本事,还是运气好。 不过嫣然然也好,寒邪也好,对清歌和他,绝没有按什么好心。所以,他也没打算与这些魔正面对上,就绕开了夷则她们来的那个方向,朝苍蓟山脉而行。 昌平古城里苍蓟山脉很近,勉强能算是山脚下的城池,瘟疫蔓延之前,有很多去苍蓟山脉冒险寻宝的人,也是在古城里做休整和准备的,来来去去的人多了,竟被走出一条道来,一直通到山脉外围。 苍蓟山脉巍然连绵,虽然笼罩在了云气之中,但老远就能看到那连绵起伏的山势,所以找到山脉进山,其实并不难。 真正难的,却是要找到山脉深处,那一处叫做“苍山”的地方! 苍蓟山脉就像是一条蛰伏的战龙,无声地俯望每个怀着不同目的进山的生灵,但是藏着混沌之泉的苍山,就像是这条战龙的心脏——它允许众生在自己身上翻找探寻,却绝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心脏”轻易示人! 190.第190章 深山故人来 莫弃一个人进了山,山路难行,在外围的时候还好,越往里走,林木越发茂密,有些地方荆棘藤蔓纠结,几乎没有落脚点。他将从药堂要来的药草碾碎成粉,洒在里外衣服上,又折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枝干,在前面拨动着开路。 苍蓟山脉猛兽和妖兽许多,若是过于深入,运气不好还会遇到迷路过来的蛮兽,但也不知道是他运气好,还是他洒在身上的药粉不仅对毒虫有效,对大型猛兽和妖兽也有效,他走走停停,逐渐深入山脉,却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快到傍晚的时候,他正好找到一条山泉,小小的一涧泉水倚着山势从一处裸露的山壁上流淌而下,清澈透亮。山里因为树木遮蔽,光线已经转暗,他索性就清理了山壁下的一处空地,拣拾枯枝,打算晚上先将就一夜。 等火堆生起,夜幕也完全降临了。 晚上的深山比白日里还要阴森可怖许多,但多数野兽都惧怕火光,他这火堆,不仅是为了御寒取暖,也是为了驱兽。但是山上除了野兽,妖邪之物也多,所以除了火堆,他也用石块和树枝在火堆和外围都布了简单的阵法。 等一切不知妥当,他才坐在火堆旁,一边就着山泉啃还有剩的面饼,一边拿出夷则给的黄娟地图,用黑炭在地图上画出了他今日做过的路线,然后推敲苍山有可能在的方位。 只是,若说原先苍山还是有迹可循的,那现今被个不知什么来路的鬼王霸占之后,确实完完全全失去了踪迹。酆都虽然消息灵通,但此前并未特意留心过关于苍山的消息,所以给给他的线索也不多,以致于进了苍蓟山脉,也依然力不从心的很。 “整整一座山脉,那鬼王吃饱了撑的还给移走了不成……” 他无意识地低喃——这些天他跟着清歌东奔西跑,人鬼神妖魔都算是见识了,也知道手段厉害的,一座山也不在话下,只是…… 苍山不是一座普通的山。 苍山深处,遗留这天地初开后最后的一处混沌,化作一汪泉水。 他心不在焉地嚼着嘴里干硬的面饼,心想这面饼这么些天放下来,真真是越来越难吃了,好在也快吃完了——但想到面饼吃完之后,就要自己动手在这深山老林里找吃的了,就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把手里最后的面饼啃完,他用山泉洗了手,又擦了把脸,然后决定还是去传说中苍山原本所在的地方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点什么线索。 他而今一夜不睡也没有太大的感觉,会停下来休息,也不过是因为夜晚的深山比起白日要危险许多,并不适合赶路,所以便拿出了羽向天给他的那册残卷,就着火光琢磨了起来。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野兽的嘶鸣,极轻微的沙沙声传来,绿幽幽的眼睛在林间闪烁,慢慢逼近而来——只是也不知道是惧怕火光还是什么,在数米开外就不再靠近了。 只是被十多双绿眼睛这么阴测测地盯着,莫弃也不得不从残卷中抬头——黑暗中,树木遮蔽之下,也不知道这些绿眼睛的主人是什么东西。 他微微皱眉。 狼? 他暗自猜测着,觉得十有八九之时,这些绿眼睛却忽然退了开去。 无声无息地靠近,又无声无息地退去,看那一双双眼睛像是狼,只是……狼会这样爽快地放弃盯上的猎物?还是这苍蓟山脉的狼聪明到随便盯上那么几眼,就能知道眼前的人不是能随便吃下去当点心的? 他并没有再多想,重新低头。 猛兽也好,妖邪也罢,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然而,他一个法诀还没有看完,沙沙的轻微声响再度传来,这一次,竟还夹杂着一个轻盈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咦?”一个声音突然在黑暗的林子里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莫弃抬眼望去,先看到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旁边还有一个身影,看那身量似乎是个还未完全长成的少年抑或少女——他在明处,来人在黑暗处,背光中乍一眼望去竟有些看不真切。 然而,那人却明显看清了火光中的他,一声惊讶的轻咦之后,脚下的步子加快,顾不得山路难行竟跑了过来:“大哥哥?” 声音清脆悦耳,宛如山泉叮咚流过,带着难掩的惊喜。 跑过来的是一个娇俏的少女,眉宇间带着风尘却仍难掩英气,此刻一张小脸上全是笑意,眉眼弯弯很是喜人,裹在一件红色的大斗篷里,衬得她越发明媚俏丽。 这样的深山老林里面,忽然跑出这样一个俏丽的少女,真当是像极了人间界关于山魅妖鬼的香艳传说! 莫弃压下心里冒出的古怪念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因为这个少女,他竟然还真的是认识的。 竟是灵山巫族那个活泼良善的明家小丫头明雨灵。 “小雨姑娘,许久不见了。” 他打量了对方两眼,见这丫头衣服健康精神的模样,连小脸都是红扑扑的,不由得也笑了起来——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她被驱逐出水月巫境的时候,瑟瑟发抖地倒在北荒雪原的冰天雪地里,狼狈无助,仿佛随时都会夭折断魂。 他还记得,是这个丫头在他重病时冒险将他们带入水月巫境,最后她被逐出巫族时,他们却连将她带出雪原,都没有做到——虽说后来知晓了她被救走,但却终归还是见死不救,此刻见她毫发无损地站在面前,脸上是一如往昔的明媚笑靥,即便是他,竟也有种微微松口气的感觉。 明雨灵不知道这短短一瞬,他心中闪过了怎样的心思与感慨,在这样凶险的地方,还能遇到熟人,她只觉得欣喜异常:“大哥哥,你怎么也跑到苍蓟山来了?”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打量了他周身,“清歌姐姐和另外那个神仙哥哥不在吗?” 莫弃笑道:“清歌在酆都。” 至于另外那只,说不定已经被西漠的和尚度化了! 被巫族驱逐出来的少女明显有几分小失望,拉了拉身上的红斗篷,道:“清歌姐姐留了这件斗篷给我,我还一直都没有还给她,也没有好好地跟她道谢!她没来,真是可惜了……” 她竟然还想着要道谢? 难得她历经了被族人驱逐这样的劫难,还能保持最初的善良和纯然。 191.第191章 与凤墟失散了 莫弃眼里的笑意,不由得加深了几分:“等此间事了,你尽可去酆都寻她。” 这小丫头善良明快,即便是清歌,再遇她也必然是欢喜的。 然而,明雨灵的神色却顿了一顿,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撇了撇嘴有些低落,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跑出去呢……” 莫弃有些意外,不知道她这是遇到了什么事,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然而,小丫头终归是性格开朗明快,低落的情绪不过是一瞬间,她就又抛到了脑后,开始转过身招呼身后的“新伙伴”:“大叔,快过来见见大哥哥——你不知道,大哥哥可是从天界来的神仙,可厉害了!” 当初在水月巫境,他与清歌风羽这两尊神将一道,所以就被莫名地错认成了天界的仙神,他也懒得纠正,只低头望去——那双绿眼睛的主人一直戒备地站在几步开外的黑暗里,等少女回身招呼,才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来。 火光下,一点点显露出来的是一匹壮硕无比的灰狼,通体灰毛油滑似服帖的针,只狼头的地方有一大块黑色的毛发,气势凶悍危险,目光森冷防备,一步步优雅地走到了明雨灵的身旁才停下脚步——随着它走动,四周那十多双绿眼睛也靠近了许多。 看来是一匹已经通了灵智的狼王。 方才那些狼来了又走的奇怪行为也终于有了解释,只是没料到引来的会是明雨灵这个丫头,而且这丫头,还叫这匹狼王……“大叔”? 明雨灵果然和这狼很熟悉,顺手摸了摸它颈背上的毛发:“大叔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要不是他,我的小命可就丢了,你不知道……哎呀!” 狼王的颈背哪里是给人随便摸的,脑袋一仰就将她作乱的手给吞了进去,不过到底是通了灵智的,没有一口咬实下去——明雨灵虽然是一声惊呼,但并没有惊呼,反而是脸一红,将手往它的毛发上乱七八糟一阵拭擦。 “脏死了!你怎么这么不讲卫生呀!”她愤愤地道。 狼王把头往旁边一撇,一副不愿理她的样子,不过,身子确实没动。 这样一闹,明雨灵原本到了嘴边上的话,却是再也没有讲下去。 莫弃望了这匹狼一眼,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问了一句:“你不是和那只凤凰神君在一道?怎么会跑到苍蓟山脉来的?” 北荒雪原在九州的北端,而苍蓟山脉在九州最南,从雪原到此地,几乎需要横穿整个九州,依她那点半吊子的微末之力,短短时日,是决计做不到的。 明雨灵闻言一愣,扁了扁嘴很有些憋屈:“我和凤走散了!” 莫弃嗤了一声,心说怎么可能呢! 这丫头也顾不得在和自己的“伙伴”置气胡搅,跑到火堆的另一端坐了下来,一副要长谈的样子,狼王仰头低吼了一声,四周那些绿眼睛得了命令,很快就退后消失在黑暗里,它才施施然走到火堆旁趴了下来。 都说狗怕蹲,狼怕火,可这狼王竟一点都不怕这熊熊燃烧的火堆,就着烤火还一副舒坦享受的姿态,也着实是个性了! 明雨灵心思单纯良善,并没有太多防人之心,加上莫弃又是“熟人”,就将她离开水月巫境之后的经历都大略地说了一遍。 原本依照凤墟的打算,是要将她带到九州好好安顿的,只是这位凤凰族的神君不听她劝告执意跑出去了一趟,回来没有多久,就被魔气腾腾的魔兵堵在了冰洞外,一个苍白病弱的女子笑盈盈地邀请凤墟与她联手,神君凤墟性子高傲,虽然因罪被关入了天狱,并且越狱逃脱而出,但即便这样,让他与魔族合作,却也是万万不肯的! 她躲在冰洞里偷偷往外看,看到他们谈得不甚愉快,心里万分担心这要是谈不拢打起来可怎么办才好,凤身上受的伤,可还没有一点的好转。 所幸嫣然然没有那么小气,谈不拢也没有撕破脸,见真的没有回旋之地,也就告辞离去了,只是临走之时无意间瞥向冰洞的目光,却带着别样的情绪。 仿佛带着估量,带着算计,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她却背脊一凉,无端端打了个喷嚏,心里还担忧自己身体还没好起来就又伤风了。 她的喷嚏惊醒了兀自发呆的凤墟——这位凤凰族新晋的神君望着她沉默了半晌,最终却推翻了原本的打算——他贵为神君,自然不会是心思鲁钝之神,他前脚安顿好这小丫头,只怕后脚就要被嫣然然抑或寒邪拎走了。 她会落得而今这般下场,皆是因他而起,自然不忍心她再被他所累,落到魔族手里,没有办法,只好带在了身边看顾着。 他们从北荒雪原出来,一路往南而行——她是个小拖油瓶,完全不知道凤有什么样的打算,只是看这只凤凰一边养伤,一边躲避天界的追捕,一边还要不远不近地跟在嫣然然身后——跟着穿过凉州、中州,进入隅州。 “你不知道那个叫寒邪的坏家伙,其实早就发现了我们跟在后面,进入隅州没有多久,我们就掉进他早就布置好的幻境里面了,那幻境好生的厉害,我也不知道陷进去了多久,反正等我惊醒过来的时候,他们都不见了——凤也不见了。” 最后,她托着腮做出了总结:“就是这样,我和凤走散了。” 莫弃:“……” 他真想说:蠢丫头,人家那是凤凰族的神君,连清歌都能打伤的家伙,即便是失散了,这样小的范围里要找个人又哪里是那么难的事情?!所谓失散,大抵不是找不到,而是不想找罢了! 但看她一脸的担忧神色,到嘴的话却莫名地吞了回去。 蠢点,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然后你不会是听说隅州南部闹了瘟疫,就巴巴地跑过来了吧?” 他这是依照她的思维和性格所作出的推断,果然就见她点了头:“自小我娘就说医者父母心,我跟娘学了医术,自然要来看看能不能帮到忙!” 莫弃翻了白眼:“帮忙帮到深山里来了?”他瞥了一眼火堆旁的狼王,“我记得你娘是医人的,教出你这个女儿,倒是个兽医呀?!” 192.第192章 同行 “哪里是什么兽医,都说了大叔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明雨灵脸上一红,却撅了撅嘴反驳道,“这些天,我被那些邪魔死死追着,好几次都差点叫它们得手了,要不是大叔舍了命救我,你可看不着我了!” 原本她确实是抱着济世救人的想法跑进了疫区,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大展手脚,就被几只魔给盯上了,惹得她一路逃命,最后甚至躲进了苍蓟山脉的深山里——可即便是这样狼狈憋屈,有没有彻底甩脱那些烦人的邪魔,还未可知呢。 想起这些天的遭遇,自小在水月巫境长大的少女忍不住叹了口气:“还是娘亲说得对,外面的世界,实在是太危险了,一个不小心这条小命就要没有掉了。” 莫弃:“……” 听她叙述,这个未经世事的小丫头明显是被凤凰神君那只招摇的老鸟给牵连了。江湖险恶,出来混,总有牵连和被牵连的时候。 只是这丫头也不是她自己说的那样无用——他忽然就想起了当日在夷城,听脓疮脸他们几个乞丐闲聊,说起过一个穿红色风衣的小姑娘,十有八九就是这丫头,就状似随口地问了一句:“听说你在夷城,把一个七尺大汉给甩了出去,给摔伤了腰?” 这话一说,少女又撅了撅嘴,有些不太痛快:“那人好烦,明明是缠着我叫我将清歌姐姐的这件斗篷给他,转个眼就想上手抢了,摔倒了也活该!” 她虽然良善单纯,但也有自己的喜恶,并非是全无主见的滥好人。 “那些人,可比邪魔还讨厌!”大约是想到了当日情景,她皱着小鼻子,满脸不掩饰的厌恶。但是很快,心思单纯的她就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拍了拍狼王:“好在那个时候,遇到好心肠的大叔了!” “那个时候,可多亏遇到大叔了!”她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哦?”莫弃抬眼望去,正好见狼王也正盯着他看,乍一眼看好似带着些得意,但仔细看去,却是森冷阴沉,很是戒备。 见明雨灵又拍它的颈背提到它,头一仰,张嘴作势又要咬它。 少女咯咯笑了几声,抬高手避了过去。 莫弃看着一人一狼的互动,面上虽然带着笑,笑意却没渗到眼底。 夷城离苍蓟山脉还有些距离,狼又是成群出没在深山里的动物,轻易不会下山进城去——而看这狼王,虽然通了些灵智,但却未得道,终究只是一匹狼而已。 明雨灵没有他那么多的心思,和狼王这么一打闹,就忘了原先说的话题,偏过头来问莫弃:“大哥哥,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清歌受了伤,我来寻药救治。” 他并没有打算细说,只简单的一句话就带过去了。 哪知明雨灵听了,先是担忧,一迭声地追问伤势如何,而后又说可以跟他一起找寻治伤的药草,这摸样,还是一副天生的热心肠模样。 莫弃看了一旁的狼王一眼,并没有拒绝明雨灵的好意。所以明雨灵和狼王也就留了下来——睡觉的时候,他从旁边折了一些树枝,铺在朝里面的石壁下,勉强给她做了张“床”,自己挪到朝外的一侧,闭目凝神,一边修行一边戒备。 深山老林的夜晚,他还没有蠢到埋头就睡——舒服是舒服了,就怕醒过来就被什么野兽妖兽给叼到嘴里去了! 何况,边上还守着一头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的狼。 不过对于明雨灵而言,这却是她与神君凤墟走散之后,难得的安眠之夜。 一夜无梦,睁开眼的时候,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投射下朦胧悠远的光影,她闻到了事物的味道,转过头就看到昨夜那个火堆居然还没有熄灭,莫弃正翻转着一串黑乎乎的东西,看了模样,应当是只烤鸡。 狼王趴在旁边,眼里是赤裸裸的鄙视。 好好的一只肥野鸡,竟然就这样烤成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闻着焦味,它对这个卖相不好的烤鸡也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兴趣。 实在是暴殄天物! 明雨灵爬起来对着看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这是早餐?” 莫弃头也不抬地“恩”了一声,一脸的高贵冷艳,把烤鸡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然后顶着纯良无辜的表情将这串黑东西往少女面前一递:“呐,你的早餐,不要客气!” 明雨灵:“……” 这是你不要的吧是你自己都嫌弃的吧?! 少女一脸的黑线,接过这黑乎乎的烤鸡,撕了开来,果然看到里面的肉还带着血丝——不谙厨艺的菜鸟烤鸡,总是容易外面烤焦烤糊了,里面却还没有熟。 不过眼前这人的手艺,可比凤还要拙劣许多了。 明雨灵无语一下,只好自己动手——她将烤鸡外面的黑皮剥了上来,起身在旁边的的林子里找了找,摘了几片绿得发黑的大叶子,利落地把剥了皮的野鸡包得严严实实,然后就地挖了写黑泥,就着山泉在叶子外面厚厚地糊了一层,示意莫弃扒开火堆,将这个黑乎乎的泥疙瘩埋到火堆下面的泥土里去。 “以前在村子里,春耕忙得时候,大家也是这样捉了鸡用树叶和泥巴一裹,埋到火堆下面,上面在支个锅煮汤蒸饭,又好吃又省事,最不耽误工夫了。”她在山泉边洗手洗脸,边说着——虽然被驱逐了出来,但是提到曾经的一些琐事,她脸上隐约闪过一些怀念的神色,却丝毫没有怨怼。 对于她会捣鼓吃的这点,莫弃还是很满意的:“看不出来,小雨姑娘会的还不少——那接下来这些天,我的肚子就要承你关照了!” 明雨灵挺了挺胸,颇为得意地小手一挥:“包在我身上!” 她果真没有吹牛,一刻钟后黑泥疙瘩重新被扒拉出来,刚敲开外面变硬了的泥层,鸡肉的香味带着植物的清香扑面而来——一直懒洋洋地趴在一旁的狼王忽然跃起,以极快的速度张嘴一口,就把烤熟的鸡一口叼在了嘴里! 好在莫弃一直防着它,此刻眼疾手快,一把抓去,勉强撕回了鸡腿一只。明雨灵拿着烤鸡,狼王闪电般下口的时候,下意识的手里用力,再看时手里就剩了一只连着翅根的鸡翅。 一只肥鸡,两个人竟各抢到一腿一翅,剩下的全进了狼嘴。 莫弃盯着夺食的狼王,嘴角抽了抽。 193.第193章 老狼的心思很难猜 好在大早上,也不能吃得那么油腻。 莫弃懒得和一只牲畜计较,三两口咬了拽回来的鸡腿,又喝了几口山泉,就算是解决了早餐——用树叶擦了擦油乎乎的爪子,然后舀山泉扑灭燃了一晚上的火堆,又用泥土盖住,等洗完手,明雨灵和狼王也刚好解决完自己的“早餐”。 他按照昨晚所决定的,跃上树梢盯着太阳看了半晌,勉强判断出一个方向,披荆斩棘前行而去。明雨灵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只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在后面是那只狼王——如果狼也能有表情的话,挂在它脸上的必然会是不情愿。 但此刻它即便是狼王,也只是一只狼,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只狼王跟着的缘故,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野兽,途中狼王的狼小弟们跑前跑后示警过两次,莫弃也不矫情,承它好意绕了过去。 虽然而今要对付寻常野兽早就不成问题了,但他也是不愿将时间浪费在斗野兽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的。 明雨灵性子活泼好动,一路上看到长相奇异些的花花草草总要看上两眼,要是碰到有医用价值的,更要连根端了藏进怀里,更不要说碰到奇奇怪怪的果实,总是手痒要摘上几个——跟在她身后的狼王也是个厉害的,看她摘果子,要是摘了有毒不能吃的,就扑上去把那些果子通通撞翻。 没有被狼王撞翻的,她就一颗颗啃得开心,酸的涩的实在难以下口只能丢弃,甜的就递给前面的莫弃一起分享。 也不知道是把关的狼王终年在这林子里打滚来去见多识广,还是明雨灵的运气确实很好,总之一路啃下来,还真的是一点事都没有。 莫弃见她啃着果子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也跟着啃了起来——早饭吃的太少,走山路又是个体力活,饿的太快只能补充点了。 但深山里能食用有能下口的果子也并不是很多,这样埋头赶了一路,身后明雨灵的肚子还是传来了咕噜声,他才堪堪意识到自己的肚腹也早已是空荡荡的了。 明雨灵捂着自己的肚子,脸有些发红,倒是很坦然地道:“我肚子饿了。” 正巧,他也肚子饿了。 他抬头望了望树木间落下的阳光,一时也有些分辨不清此时是中午还是已经到了下午,只大概推断应该不会是上午——走了这么久的路,只用野果果腹,也难怪会觉得饥肠辘辘。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始动手收拾四周的杂草,莫弃道:“你去找些枯枝生火,我去看看能不能抓到野鸡或者兔子什么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狼王仰天长嗥,嗥完之后还颇为不屑地扫了面前面前这两人——明雨灵一点都没有觉得自己被一只狼给看低了,笑道:“大叔给厉害了。” 话落,就听四周林木一阵窸窣,十多匹狼不知道从哪里先后冒了出来,其中四只狼嘴里还叼着已经咬断脖子的野雉鸡,其他狼嘴里叼的都是干枯的树枝,细的只有手指粗细,粗的却有手臂那么粗,来来回回跑了两趟,地上就多了一对柴火。 莫弃:“……” 有一帮子“小弟”可以使唤,还真是一件方便而拉风的事情! 食物有了,柴火也有了,但野雉鸡拔毛去内脏还是要水的,狼王侧着头默默地朝某个方向迈开了步子,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明雨灵——于是,少女便知道这个熟悉深山的老狼,是要带她去附近的水源,二话不说提起野雉鸡就跟了过去。 自认手艺不好的莫弃也没有阻拦,只默默地开始生火。 只是火升起来后好半晌,少女都没有回来,他想了想,用碎石在小火堆外一围,布了一个简单的结界,就顺着她离开的方向找了过去。 深山密林里总有些意想不到的危险,何况……那只老狼古古怪怪,还不定打着什么主意呢! 苍蓟山脉雨水充沛,低洼处和岩石缝里,经常可以看到山泉流淌,所以他并没有走出太远,就隐约听到了山泉冲刷过石壁的叮咚声响,伴着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你做什么不相信呢,大哥哥不是那些邪魔,不会害你的。” “哼,我能感觉到他身上带着魔气,虽然藏得很好几乎让人觉察不到。” “可……可他明明是神仙……” “神仙……呵呵……总之,我的事,你不许说出来,否则,我就不带你去找那只凤凰了。” “……” “不要怕,已经很近了,很快就要到了。” 清脆宛如山泉的声音,一听便知道是那个来自巫族的明媚少女,另一个声音,却有些嘶哑生硬,是个陌生的声音。 他撇了撇嘴,消无声息地退了回来,半晌才嗤地冷笑了一声。 还真的是……不安好心呀。 不多时,少女提着清洗赶紧的野雉鸡屁颠屁颠地回来了——单纯的她还不擅长隐藏好自己的心思,所以脸上还带着不太痛快的神色——在鸡肚子里塞了一些叶子和药草,折了树枝把鸡架到火上烤着,她做这些的时候,脸上还是气鼓鼓的。 莫弃没办法扮睁眼瞎当做没看见,只好问了一句,少女摇摇头,一脸想说又不愿意说的模样,莫弃翻了个白眼,就没再追问了。 他觉得他要是再问下去,旁边那只狼,怕是要扑上来了。 明雨灵的手艺很不错,烤的鸡喷香鲜嫩,狼王一个就独占了两只半——念在它提供食物和柴火的份上,也没人计较它夺食的可耻行径。 解决了一餐,两人一狼继续上路。 此后的路上,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原本走在最后的老狼慢慢地走到了前面,远远看去竟像是在引路一般。 它走的方向,大致上和莫弃要去的方向并无太大偏差,所以莫弃并没有表现出其他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开口说出二话。 所以,当夜幕降临时分,他们走出一处荆棘遍地的山坡,忽而看到林木间露出的一角飞檐,他也没有露出太过吃惊的表情。 幽深的山林深处,出现了一座偌大庄园,黑瓦白墙隐在夜色之中,挂着红灯笼的大门半开半合,门后是一片灯火通明,在暗沉寂静的深山老林之中,显得格外突兀而诡异。 194.第194章 深山有庄园 灯火荧荧夜阑珊。 一院子的灯火橙黄明亮,白的墙黑的瓦,在这清冷的夜和危机四伏的深山里,显得格外的温暖神秘,仿佛有着某种奇异的力量,可以引诱疲惫的旅人投身其中。 只是,虽然是灯火璀璨通明,整一座院子却并不人声鼎沸,静悄悄的仿若一座空城。 莫弃望着这突兀的庄园,眼底闪过晦暗不明的神色,却忽然转头,对明雨灵笑道:“和你走散的那只凤凰鸟,在这庄园里?” 他并不掩饰自己所知道的,并且直言不讳。 明雨灵呆了一呆,明显也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庄园也惊到了,听到他的问话,本能地低头去看一直走在最前面的狼王。 狼王正好回过头来,明明是只才堪堪开了灵智的畜生,但昏黄明亮的灯火辉映之上,狼眼里竟好似带了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沉默而挑衅,连带的脸脸面上那一大片黑毛都显得晦暗朦胧了一起——然而,这样的奇诡仿佛是一瞬间的错觉,它已经迈步,一声不吭地迈进了大门内。 然而,少女却仿佛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在短暂的茫然之后,忽然绽开了惊喜的笑靥。 “是凤!一定是凤在这里!”她仰头对莫弃道,心思单纯毫不遮掩,“大叔答应我会找到凤的,它不会骗我的!” 说罢,一时兴奋,也顾不得同伴,跟着那只老狼朝着庄园奔了过去。 莫弃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这神秘诡异的深山老宅,一看便是麻烦,他赶时间找苍山,顶不愿意撞进麻烦离去,只是——他转过头去,眉头越发拧紧了几分。 身后那条狼王领着他们走过的路,不知何时已经被无数林木藤蔓遮蔽,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踪迹,只余下沉沉望不见底的黑暗。 看来,他不愿卷入麻烦,麻烦却已经把他卷进来了。 身前,莫说狼王,连明雨灵那个小丫头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嗤地笑了一声,迈步跟了过去。 红灯笼下厚重的大门半开半闭,他只是轻轻一推,门就无声无息地滑了开去,门后,是一处灯火通明的世界——庄园的主人大概是极不喜欢黑暗的,庭院屋宇间到处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幽深的小径两侧,亭子外,屋檐下,甚至是池塘的水面上都飘了盏盏花灯。 先一步进来的明雨灵正俯身蹲在亭子边上那一片花草旁——她自小伴着药草一起长大,自然多留意几分,何况是这一大片发着光的花草。 只是,待莫弃走进了低头一看,却实在有些无语。 “怎么……怎么是灯笼呢……”低着头的少女扁了扁嘴,低声嘀咕,完全没有方才乍一眼看到时的惊喜和讶异了,有多失望有多失望。 可不是,那些珍奇花草的叶茎上,居然也挂着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精致灯笼,大的宛如拳头,小的只有指甲片大小,远远望来,宛如花草开出了无数璀璨的花骨,流光四溢。 莫弃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家的主人是有多么不喜欢黑暗呀,居然连花花草草都不放过,也难怪从外面望进来,是那样一副明亮璀璨的光景! 然而,除了这些无处不在的灯笼将整个庭院照得亮堂温暖,竟没有半分预料之中的鬼魅抑或森冷,反倒是一只又一只的灯笼配上山间特有的薄雾,朦胧宛如灵气氤氲,一时倒像是误闯了仙境。 只是这里的一切,却并非都是眼里看到的这样平静无害的。 至少,他们进来时那扇半开半闭的厚实大门,也已经无声无息地失去了踪迹。 他们从踏入大门的一刻,就被无声无息地困在了这处空间之内了。 莫弃沉默不语时,明雨灵却好似并没有发觉道大门的消失,站起身来在院子里转——这个庭院很大,她好半晌才转了一圈,却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这个院子静悄悄的,仿佛只有她和莫弃两人,连最先进来的那只狼也不见踪影。 她一无所获,有些无措地看一只站在原地的莫弃:“你说……凤会在哪里?” 莫弃低头望她:“……” 她竟然还相信那只明显不安好心的狼,会带她找到那只“刻意”走散的凤凰? 然而,却仿佛是专门为了打他的脸一般,他还在思考怎么开口才不会伤了人家那颗单纯善良的少女心时,水中央那个水榭里,却忽然传出了一个略微耳熟的声音:“小雨?” 莫弃虽然在水月巫境和北荒雪原见过凤凰族的那位神君,但却并不相熟,只觉这个声音有些许耳熟,等反应过来时,明雨灵已经顺着水面上弯弯折折的曲桥奔了过去,他一个激灵,想拦却已经晚了一步,便只要匆匆忙忙地跟了上去。 这小丫头虽然莽撞单蠢了一些,但当初在北荒雪原他发了高烧,总还是承过她们母女人情的,实在不好看着她闪失! “小心有……” 他正要提醒,却忽然顿住,没有再说下去。 前面的明雨灵已经欢喜地叫了出来:“凤!” 她一时欢喜,竟然顾不得绕到门那边,直接从窗棂那边给翻了进去,那灵巧猴急的样子,哪里还有一个少女该有的矜持。 水榭里燃着烛火,点着安神香,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软榻,榻上男子一身红袍绣满了繁复而辉煌的凤凰羽纹,一晃眼仿佛还能看到火焰在那些羽纹间流转,黑发披散如泼墨,此刻却衬得那张格外精致的脸越发的苍白。 莫弃撇了撇嘴,心里还有这压抑——还真是她找寻的那只骚包的凤凰鸟,啧。 但相较于巫族少女的欢喜,凤墟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好好的门不走,你爬什么窗!”对少女不雅观的爬窗行为,一贯举止优雅高贵的凤凰神君明显瞧不过眼,眉头拧得就像是打了个死结,只是嘴上虽然这样说着,身子却往旁边挪了一挪,好方便她落脚。 对于少女而言,重新再遇的喜悦明显不是他一两句嫌弃的冷语就能浇灭的。她落脚在窗边的软榻上,直接就凑到了凤墟的面前——她的母亲是巫族最好的医者,她自幼跟着母亲学习,一眼就看出了他苍白脸色之下几乎无法掩饰的虚弱。 看清的瞬间,她脸上绽开的笑靥还没来得及收敛,眼里已经燃起了恼怒的火光! 195.第195章 凤墟和清歌 “你、你还要不要命了!”小姑娘性格开朗明媚,一贯都是好相与的脾气,此刻却再也克制不了脸上的气恼,“明明之前的伤还没有好,你怎么就不能听话好好休养呢?!现在居然又伤上加伤了!” 她踩在软榻上一阵跳脚,分不清是气的,还是急的,到最后,眼眶都有些泛红了! “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然而,她这样的恼怒,换来的只是对方满不在乎的一声轻笑。 “这样一惊一乍做什么?都是小伤罢了,哪里这么容易死的了的!” 逃狱,在水月巫境被巫族凶阵所伏,被离妖神将一路追捕,与魔将寒邪起冲突——这一路下来,即便他贵为天界神君,也是大伤连着小伤,然而,他却仿佛真的全不在意,面对明雨灵的跳脚,神色淡然平静得过分,只在看到施施然从正门绕进来的莫弃时,才隐约起了几分波澜,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莫弃也笑了笑,算是回礼。 据他所知,清歌身上的巫咒,就是眼前这凤凰鸟趁着打伤她种下的,所以,即便是在北荒雪原跌落饕餮体内前他帮过自己,莫弃也提不起什么好感。 所以,他虽然是笑着的,笑意却是凉凉的,并非到达眼底。 凤墟岂会看不出他眼底的冷淡和疏离,忽然想起北荒雪原时,他那一句字字宛如利刃的“我只求问心无愧!我不是你!”——连天狱也敢越的凤凰神君脸色又白了一分,竟觉得有些不敢直视面前的男子。 明雨灵见他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担忧终于还是压过了恼怒,从怀里掏出了一物:“凤,这朵雪颜花还没有凋谢,你先拿去疗伤吧。” 她手里捧着的,是一朵羸弱娇艳的白色小花,被封在一小块千年不化的玄冰之内——正是当初她为了给凤墟疗伤冒险采摘而来的三朵雪颜花中,唯一剩下的一朵,被保存在玄冰之内。雪颜花确实骄矜,但此刻,冰不化,花自然也不会凋谢。 看到这朵白色小花,凤墟的神色明显温和了许多,然而,却还是摇了摇头:“雪颜花对我的药效已经有限,你自己留着应急吧。” “可是……” 少女还要再说,他却已经将白色小花推了回去,又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是很重的伤,养养也就好了。”顿了顿,他又有些歉意地补了一句,“抱歉,那日是我疏忽,这几日叫你受苦了。” 少女扁了扁嘴,想起这些天心惊胆战东躲西藏的日子,她有很多话要讲,有倾诉的有抱怨的,然而最后,她却只是轻微地哼了一声。 “你这病歪歪的样子,还不知道谁保护谁!” 凤墟:“……” 莫弃:“……咳。” 看着一脸苍白半躺在床上的神君凤墟,再看挥舞胳膊的明雨灵,有那么瞬间,竟叫人觉得她说的实在是很有道理! 只是他这一声“咳”,却叫神君凤墟又将注意力转了过来:“……你叫莫弃?” 被天界高高在上的神君记住了名字,他该感到热泪盈眶感恩戴德吗? 这样纠结惊悚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最后只是平淡地勾了勾唇角:“神君凤墟,久仰了。” 没有否认,也就是承认。 “久仰?”神君凤墟微微闭了闭眼,苍白的脸上透着疲倦之色,“看来你已经知道大公主体内的太上迷心咒,是本君的手笔了。”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并无疑问和不确定。 他这样毫不掩饰地说出来,让莫弃终于连表面的假象都懒得维护了,眼眸中的冷淡疏离之色越发明显:“我只是意外,传说之中凤凰一族高洁仁慈,可见了神君所为,才知世人欺我——凤凰者,也不过如此。” 他语气淡淡,说的话却绝不好听。 明雨灵咬了咬牙,听了这话神色很是纠结——巫族覆灭,也有凤凰一族的助纣为虐,从小到大,她听多了灵山那场倾天大劫,心底里觉得他说的应当是对的,但是…… 最后,她只是有些讷讷地道了一句:“……凤不是坏人。” 莫弃抿了抿唇,正要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却忽然有另一道声音传入了耳中,让他不由自主的愣了一愣。 “凤凰者,确实是仁爱高洁的。” 轻浅清冷的嗓音说不出的熟悉,让他有了短暂的失神,以为是出现了幻听,然而,这个声音在他半晌没有反应时,又叫了一声:“莫弃?”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疑惑。 清歌?! 他悚然一惊,猛地回头,竟真的见理应在酆都城的清歌,此刻却站在水榭的门边,依然还是那身飘渺的白裙,天界的斩魔神将收敛了锋芒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时候,并不像是一位握剑征战的神将,反倒像是不染纤尘的冰雪仙子。 “清歌……” 相较于莫弃的惊愕失神,她倒是淡然镇定许多,只眼底流转的轻浅笑意,流露出几分朦胧的喜悦来。 明雨灵也很是意外,从软榻上跳了下来:“清歌姐姐!”她欢喜地奔了过来,那模样像是要扑将过去——只是当初在水月巫境,清歌留给她的印象终归是太过清冷疏淡,让她最终还是没敢扑上去,“大哥哥明明说你在酆都的。” 她转头望向莫弃,哼了一声:“你竟然骗我!” 后者摸了摸鼻子,终于回过味来了。 他上前几步,脸上的神色很是纠结,有些欢喜,又有些担忧:“你……怎么来了?” 将清歌留给酆都那位擅长岐黄之术的莲妖照应时,他明明托付了开物,要他帮忙瞒着清歌的,没想到那昔年的匠神,竟然是这般的不靠谱! 清歌倒还是一如既然的安然淡定:“苍山险峻,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的。” 她这样说,却丝毫没有质问他在酆都时,明明已经是答应了她不来苍山的,最后却丢下她偷偷跑来的行径。 莫弃停顿了半晌,才露出了一个苦笑。 心底里不知道该高兴她的紧张,还是郁闷自己在她眼里的无能。 明雨灵却不管他在纠结什么,只高高兴兴地拉住了清歌的手:“莫弃哥哥可不是一个人的,不是还有我帮忙的嘛——找药草什么的,找我帮忙就对了!” 她还记得莫弃说,来苍山就是为了给清歌姐姐寻找疗伤的药草。 只是,在握住她手的瞬间,医者的直觉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 196.第196章 迷心迷情咒 “清歌姐姐,你……” 她侧着头,脸上闪过茫然疑惑之色,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但终归因为阅历尚浅,连她自己都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便露出了这样不解的神色。 只觉得……不是什么太好的感觉…… 清歌被她拉着,见她这样,低头望过来的脸上也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怎么了?” 小丫头呆了一呆,最后却略微尴尬地挠了挠头:“……没什么。” 性子寡淡的斩魔神女从小缺乏一颗熊熊燃烧的八卦心,果真没有再追问下去。 莫弃却眼角一阵抽搐,怒道:“你这一惊一乍的,要吓死个人呀!” 他还记得离别酆都时,清歌的情况已经很不好,所以这个从小跟着明兰萱学习医术的少女脸色微变时,他便不可遏制地向着不好的方向想象了。 一颗心高高吊起,在啪叽一下被甩出去老远,这感觉……啧! 明雨灵听他这么一怒,顿时也不好了,也很恼怒:“你才是一惊一乍呢,你们全家都一惊一乍!清歌姐姐也只是气息有些不顺畅,学了一些罢了,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莫弃愣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回头看清歌时脸上还带着疑虑和忐忑——只是,还没等他开口,清歌却已经摇了摇头,极轻极浅地勾了下唇角:“没事了。” 没事……了? 这是几个意思? 是他所想象的那样吗? 莫弃明显越发的迷糊彷徨了——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往日里他这聪明的脑袋瓜子总能轻易想通许多真真假假之事,此刻却好似一瞬间头绪全无。 “已经没事了。”大概是已经猜到他此刻所想,清歌对着她摇了摇头,脸上神色确实比之当初,确实是轻松许多的,“虽然短时间还不能炼化迷心咒,但已经没有事了。” 莫弃还是不太相信,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她并没有闪躲,更没有挣扎。常年执剑的手出乎意料地柔软,也出乎意料地温和——竟真的已经没有了记忆中的冰凉。 他不太懂医术,但至少眼面前的清歌看上去,确实气色不错,宛如当时初遇之际。那个时候,太上迷心咒已经在她体内,但对她的影响和伤害,远还没有后来那么严重。 “是那只莲妖?” 他想来想去,能做到这样的,也唯有酆都那个以岐黄之术闻名六界的莲妖了。 只是……他们刚到酆都时,莲忆并没有表现出这样的力量和信心。 清歌果真点了点头:“只是把迷心咒压制了回去,以后在慢慢将它炼化了就是。”只是如此简单的一句,并没有多说莲忆是怎样医治的。 莫弃将信将疑。 从蓬莱幻境到酆都,一路上她说过许多次“没事”和“无妨”,可事实上一直带离开酆都,她的情况都一直在慢慢恶化。 然而,他眼中神色变幻之时,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凤凰族神君却忽然掀嘴,吐出了一句:“太上迷心咒,并不致死。” 他一开口,一室的目光,就都被他刷刷刷地吸引了过去。 他身上带着伤,斜倚在软榻上,明明应当是苍白虚弱的,但身为凤凰一族的神君,依然有着无法逼视的辉煌华丽,高贵而优雅——只是,这样夺人心魄的风华,却像是花开茶靡,极盛处隐约透出了灰败颓然之色。 他抿了抿唇,补了一句:“迷心咒,迷心迷情,却并不致死。” 太上迷心咒,是他打入清歌体内的。 “迷心迷情……”莫弃已经变了脸色,他抓着清歌的手,却有些不敢去看她的脸,“为什么?” 他问得没头没脑,凤墟垂眸想了想,还是为他解了答:“因为六界皆知,天帝的大公主伴斩魔剑而生,绝情寡性,是天生没有情根的。” “没有情根,生而无情,注定寡绝,是注定了不会动心的!”他一句句说着,精致得过分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眼眸深处有着一些说不出味道的复杂神色,“只是而今,大公主眼里,终于还是多了个人。” 仿佛是没有看到莫弃骤然变幻的脸色,他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开口对他说:“也许,你还要感谢我。” 感谢他? 感谢他什么呢? 感谢他在清歌体内种下太上迷心咒,迷心迷情,让天生没有情根的清歌一点点地动情动心,再不复曾经清心寡欲? 还是感谢他说出太上迷心咒的功用,告诉他今日清歌对他的种种,百年之约也好,相互扶持也罢,都不过是迷心咒作祟而已? “呵……”他忽地发出了一声冷笑,不知觉地捏紧了手心里清歌的手,却并没有接话。 当着清歌的面,有很多话,他不能说出来也无法问出口——有些话,宣之于口就会像利刃一般,是会伤人亦自伤的。 他不喜欢自伤,更不愿意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怀疑清歌,从而说出伤人的话来。 所以,旁人看来,此刻他的沉默,倒像是他纠结到了无言以对。 清歌却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知晓。” 言外之意,就是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来插嘴多说什么。 凤墟抿了抿唇,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倒是坦然地点了点头:“如此最好不过了。” “我说的这些话,虽然不好听,但两位须得相信,本君并无什么恶意。”他的脸上已经浮现了倦意,却依然坚持着半坐在榻上,慢悠悠地道,声音宛如流云飘过耳边,带着飘渺的不真实感,“当日在巫族藏身的水月巫境,凤墟承大公主拔剑相助之情,这一次若不是大公主再次拔剑出手,我也许就不是受伤这般简单了。” “所以,才多舌说了这一些,你们若是不想听,就当是流云过耳,不必入心。” 他这样说完,果真不再多说什么,只有些倦然地闭了闭目。看他的样子,身上新伤叠旧伤,确实伤的不轻。 清歌摇了摇头,道:“我会拔剑,并不为你。” 说罢,一拉莫弃,就顺势将他往外拉,明显是没有再在水榭里待下去大眼瞪小眼的打算了。 莫弃却并不认同她的话,没走两步就停住的脚步,嗤笑了一声,问了一句:“可即便是这样,你也没有想要补偿抑或援手的打算是不是?” 197.第197章 还不清的债 他问得毫不客气,锐利十分。 凤墟骤然睁眼,满目的疲惫和灰败亦不能掩盖其中的绝望和决然:“是!——黄泉一战,本君并不后悔出手!” “所以,一旦那人有想法,你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出手?”他再问。 凤墟也依然点头,并不欺瞒:“是。” 莫弃惯常带着笑意的目光此刻幽暗冷凝,这样的答案,仿佛也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并不见意外,也不见恼怒,更没有再问下去,只抬脚跟着清歌出门去了。 身后,却忽然又传来了凤墟神君有些慢悠悠的飘忽声音:“大公主拔剑之情,等来日凤墟再慢慢偿还。” 他没忍住嘴边的一声冷笑。清歌倒是回头看了对方一眼,点了点头,却没有开口。 看这模样,终归是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明雨灵看了看这边,又看了看榻上的凤墟,纠结了半晌,最后还是没有跟上去,慢慢地踱回了软榻旁,只低着头抿着嘴,脸上的神色明显没有方才那样欣喜了。 凤墟也不理她,有些疲倦地侧过头,径自闭目养神。 “凤?”半晌之后,她咬了咬牙,叫了一声。 他被打扰休息,倒没有不耐,只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她却又叫了一声:“凤?” 他皱了皱眉,睁开了眼,软榻旁的少女神色纠结,一张脸几乎都拧成一团了,到嘴边不耐的话便莫名地咽了回去:“嗯?” 然而,她张开嘴,吐出来的依然是:“凤?” 大约是觉得小丫头而今的处境,与自己多少脱不了关系,所以大多数的时候,他对明雨灵都是包容照拂的,所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还是拿出来最大的耐心,又“嗯”地应了一声。 却没有想到,不怕死的小丫头,张嘴又叫了一声:“凤……” 凤墟果断拧眉,露出了不耐之色:“有话便说。” 明雨灵竟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脸上一红,竟然果断摇了摇手表示没有事。凤墟神君便是脾气再好,被这样无端端地搅了休息,脸色也是不太好看的——少女再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行为,也有些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为什么,凤明明就在这里,可总觉得……好像随时会消失一般。”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点,“一定是这几天太过紧张,脑袋生病了!” 软榻上养伤的凤凰神君听了她的话,有了片刻的失神,再回神时,眼神里虽然有了些叫人看不懂的神色,但到底还是和缓了许多,身体往旁边挪了一挪,软榻靠里侧就空出了一小块地方。 “若是累了,就先睡一觉,不要整日说些有的没有,扰人清静!” 果真是嫌弃她吵到他睡觉了。 明雨灵撅嘴做了个鬼脸,果真不客气地窜上软榻,靠着他里侧躺了下来:“呐,你可别以为我是在忽悠你哦,娘亲就说过,整日里紧张慌乱的,脑袋就是会坏掉的,要不然你说我怎么能觉得看你像是随时会消失,看到清歌姐姐也总是觉得在做梦一样,脑袋坏掉的人,才会这个样子的……” 她躺在那里,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她的旁边,凤凰族的神君已经重新闭上了眼,苍白精致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良久在几若无闻地“唔”了一声。 小丫头一个人叽歪也是无趣,渐渐声音也低了下去。 凤墟等了良久,都没有再听到她的唠叨声,以为这小丫头真的就这么睡过去时,却忽然听到她轻声的低语:“凤,那个人很重要是不是?” 凤凰族的神君没有理她。 “可既然是那么重要的人,为什么要让凤做许多不开心的事情呢?” 这个来自巫族的少女虽然单纯,却很聪慧敏感,对于莫弃的问题,他虽然答的毫不犹豫,决绝到没有留下退路,然而最后一句“来日偿还”,却还是隐约暴露了他隐藏的心思。 凤凰一族,终究是高洁而骄傲的。而今所作所为,纵然不悔,却也并未甘之如饴。 他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又道:“她不曾逼迫与我,都是我自愿而为的。” 明雨灵闻言哧溜一下爬了起来,一张脸几乎都凑了过来,满脸满眼都是八卦之色:“所以说,还是对凤很重要的人是不是?凤喜欢的人么?要不要我帮你想想办法追到人家?” 凤墟:“……” 她这是要乐于助人到什么程度?还有这满口乱七八糟的,又是怎么脑补出来的? 凤墟憋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睁眼瞪了她一眼,觉得她满脸强装“知心大姐姐”、又憋不住跃跃欲试的表情实在是不忍直视,就抬手按住她的脑袋,硬生生给压了回去:“睡觉!” 明雨灵不甘不愿地被按回去,噘着嘴小声地抱怨了几句,最后却还是奈不住又开口了。 “凤。” 凤墟闭目养神,不理他。 她已然习惯,自顾自地道:“你要看开点哦,我娘亲说过,真正喜欢的重要的人,是不会让人做不开心的事情的——你看,我娘就从来也没有让我做过不喜欢的事情,即便是我要救你们这些神仙,她一边生气一边也是会帮忙的,因为我是娘最重要的人呀,当然,娘亲也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也不是故意要惹她不开心的……” 凤墟听她说得颠来倒去,紧抿着唇,半晌才应了一句:“想家了?” 被族人驱逐了的少女骤然失去了喋喋不休的能力,好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娘亲她现在如何了,早知道……早知道……” 她没有说下去。 这个世间并没有“早知道”,六界九道,时间的轨迹都是一去不复返的。何况,即便是“早知道”,她也未必能够做到见死不救。 医者不择人,知恩须图报,这是她的良善。 凤墟拍了拍她垂下去的脑袋,终于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比我当年好得太多!”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扬了扬嘴角,竟勉强露了一个笑容。只是,明明是笑着的,眉宇间的苍凉和悔恨,还是隐隐流露了出来。 “我没有不开心,而今种种……都不过是我欠着的。” “欠债还账,是天经地义。” 只不过,还得清的,是债;还不清的,是情! 明雨灵似懂,非懂,却终于不再八卦多问。 198.第198章 论疗伤地的奇葩 清歌带着莫弃,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外面的天还没有亮堂,自然还是黑沉沉的夜,水面上盈盈光亮的荷花灯精致雅致,顺着水面飘荡来去,微微的水雾之中宛如仙境神灯一半,朦胧飘渺,煞是好看。水面之上曲桥弯弯折折,清歌和莫弃一前一后慢慢行走其上,竟好似散步散着散着就进了奇境,再不在人间——只是,这样的感觉就好像是走在一幅画里,美丽到缥缈,不似真实。 两人只是慢慢走着,却谁也没有先开口。 曲桥很长,弯曲环绕,眼见着就要回到岸边上,前面的清歌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莫弃抬眼望去,就见前面的曲桥入口处,一只壮硕凶狞的灰色大狼正紧紧地站在那里,绿汪汪的眼睛盯着他们两个,衬得脸面上那一片黑色的毛发越发突兀而奇诡。 竟是将他们带到了此处,进了门却失去了踪影的狼王。 清歌回过头来,问:“它是与你们一道来的?” 莫弃盯着挡道的狼王,笑了笑,直言不讳:“是它带我们来的。” 清歌“哦”了一声,仿佛有些惊讶,转眼望向老狼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这座院子的四周,布满了隐匿的结界和阵法,你竟能带人找过来?” 狼王似乎很怕清歌,看她靠近,竟不知觉地往后退去,等觉察到自己的懦弱行为之后,恼羞成怒地对着她呲牙,喉间发出了威胁的低嚎。 “呵……这老狼带着一帮狼小弟前呼后拥的,没想到小弟们不在,就胆小成这样了。”莫弃却笑着调侃了一句,然后凑上前去,“我说老狼,事到如今,你也不如坦白一点?” 狼王对他却是不怕的,当下张嘴呲牙,喷出的一口气,差点没把凑上来的人给熏晕了过去! 它本意也不过是恐吓,哪知大嘴一张,獠牙颗颗对着恰巧凑上来的莫弃,一眼望去就好像是张嘴要啃人家的脸一样凶残可怖——清歌微微皱眉,手一抬,就向着老狼的颈项抓了过去。 堂堂斩魔神女的一抓,虽然看着有些随意,但也不是普通的野兽能躲得过去的。 然而,眼前这只大灰狼却瞬间一缩脖子,壮硕的身体也快速往后退了一小步,后腿一蹬,将呲着牙朝着清歌扑了过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一只大灰狼?! 它惧怕清歌,所以始终防备着,此刻的反应速度快到了极致。莫弃原本以为,依照清歌的性子,必然是要抬手去挡的,如此这送上门来的老狼,自然也就是手到擒来了,却没料到清歌身子一顿,竟是侧身避了过去。 狼王扑了个空,高高跃起,重重落下,“扑通”一声,就跃出曲桥掉进了水池里面。 只是一瞬间的工夫,莫弃站直身扶栏望向水面时,水波一圈圈荡漾开来,大灰狼竟像是死了一般,一点挣扎都没有,壮实的身体就着扑入水面的姿势向下沉去,只是一个眨眼,就消失了踪迹! ——不是一点点往下沉去直到看不见,而是沉到了一半,眨了眼再睁开,狼王已经消失在了水底。 水面上的粼粼波纹一点点消失抚平,被荡开的花灯也慢慢漂了回来。曲桥下的水面,竟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莫弃抬头望向清歌时,眼里还带着没有褪去的吃惊。 清歌只看了看,还是很淡然的神色:“这是幽冥水,这只狼……”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莫弃却知道,她的意思,这只狼,是凶多吉少了。 “幽冥水?”他又看了看曲桥下的水面,只觉沉沉不见底,却也并没有觉得去普通的水有多大的区别,“幽冥河应当在鬼界深处,据言阴气甚重,不是人间之物。” 清歌点了点头,没有否认:“幽冥河的水自然是幽冥水,但并不是所有的幽冥水都来自于幽冥河——六界九道,极阴极寒处,都有几率滋生出幽冥水。” 是的,幽冥水是极阴极寒之处衍生之物,苍蓟山脉虽然藏着一处混沌,但却并不是所谓的“极阴极寒”之处,何况…… 他凝眸回望,夜色之中,即便有许多大大小小灯笼的映照,水中央的那处水榭,也依然朦朦胧胧地望不真切,但他却知道,那座小小的水榭里,栖息着一只贵为神君的凤凰神鸟。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丰泉不饮。 而此刻,九天之上最尊贵的一只凤凰神鸟,却在一座普通之极的水榭内默默养伤,而水榭之下,流动着的,是六界九道至阴至寒的……幽冥水? 他还记得北荒雪原时,那位神君行止间自然而然流转跳跃的火焰——在幽冥水形成的水面上养伤,这真的确定是在养伤? 莫弃眼角微微抽了一抽,忍不住悄声问了一句:“他不知道?” 清歌奇怪地望了他一眼——虽然对方问得没头没脑,但她还是猜到了大概,想了想才答道:“大约是知道的。” 他挑了挑眉:“哦?” “这个地方,是神君的藏身之所。” 言外之意,就是指这是人家的地盘,哪里会不知道这么一大滩水是什么水的?! 她的理由给得太有道理,莫弃虽然还是觉得怪异,但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半晌后才收回来探究的目光,望着已经瞧不出任何动静的水面,道:“老狼落水,还是不要跟那个小丫头说比较好。” 先前那短暂的一路同行,虽然觉得狼王带着不怀好意的别有用心,但明雨灵和它的亲近,却也是实打实的,小丫头性子实诚感恩,那一口一个“大叔”,并不是叫假的。 清歌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狼王出现的蹊跷,消失的很诡异,但两人对它都不甚了解,落水之事,也就这样揭了过去。 先前从外面看,只觉这个灯火通明的庄园很大,一眼都望不到头,但从里面看,竟只是一个错落有致的庭院而已,假山,亭阁,回廊,奇花异草,和数不清的各式灯笼,一人一神转了一圈,最后在假山上的亭阁内歇下了脚步。 亭阁外檐挂了几串小巧精致的红灯笼,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乍一眼望去,竟像是一串串诡笑的鬼脸。定睛看去,却不过是上面描绘的花纹而已。 从亭子望出去,还能朦朦胧胧看到对面水池上的曲桥和水榭,一池的花灯星星点点,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199.第199章 别后闲话二三 莫弃对着水榭的方向眺望了半晌,才对一旁的清歌招了招手,道:“清歌,你来看。”他指了指水面上弯弯折折的曲桥和曲桥尽头那看不太真切的水榭,“像不像是一条浮在水面上的水龙,那间水榭,正巧是翘起的龙头。” 清歌望去,只觉被他一说,还真有几分相似。 “世间可没有龙,会潜游在幽冥水里的。” 她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淡然,但是却隐约多了一丝往日里没有笑意。 “听你这么一说……”莫弃闻言,抚掌笑了起来:“要是龙,扭成这般曲曲折折的麻花样,还真的是不雅观——天底下,能扭成这般模样的,大概也只有藏在虚妄海里那条无耻的赖皮龙了!” “矣龙?” 龙为神兽,天界有青龙,妖界也有妖龙,魔界曾有黑龙出世,可无论是什么龙,这种生灵得汇天地灵气而生,总是带着傲气的。而人间界,也有一条金龙,只是这条金龙千万年来却藏在七海最邻近归墟的虚妄海深处,只知埋头睡大觉。 对于龙这种生灵而言,爱睡觉并不是什么问题,但只埋头睡大觉,就着实是有些浪费龙生了——所以,据说是数千年前的一日,天界的青龙腾龙驾雾千里迢迢跑去虚妄海,要找某条懒龙畅谈龙生,却不想见到的却是扭成了麻花状的一团——还是一个打了结的麻花! 这哪里是一条龙,分明是一条睡相不好的长虫! 青龙好面子,从来没有想过它们长达数十丈的本体,是可以扭曲成这等模样的,他脑洞一开想象了一下要是龙们都睡成这幅样子……好吧,这画面太美,光是想象都觉得十分不忍直视! 跟着青龙身后的侍从,直到很久之后,都还清楚记得彼时青龙的脸色,是何等的精彩万分!再然后,人间界有条名唤“矣龙”,睡觉爱打结的八卦,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传了开来——顾及这青龙同为龙族的面子,下仙们不敢议论,上神们也是私下里说笑——然而,普天之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渐渐也断断续续传到其他各界。 只是,虽然是传开了,但矣龙平生只爱躲在虚妄海深处打着结睡大觉,众生知道海底最深处藏着一条金龙的,着实是并不多,知道这条龙爱打结成麻花的,就更少了! 然而,莫弃听到清歌的问话,却是本能地点头称是,等到点完了头,才堪堪想起自己是个失忆之人,哪里知道这么多…… 果然,他的点头称是,引得清歌多看了一眼:“你竟还知道矣龙?” 她没有问他一个失去记忆之人,为何会知晓虚妄海深处那条并不出名的矣龙,那样平静的神色,仿佛他会知晓矣龙,虽然叫她意外,但,也仅此而已。 没有人知道,清歌这样的反应,是让他松了口气,还是旁的什么。 能看见的,只是他依然带在脸上的笑意,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那是你不知道,我知道的,可多着!”然后凑到了清歌面前,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连我如此博学你都不知道,清歌,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关心我呀……” 清歌抿着唇,那模样乍一眼看上去竟还带着几分纠结和愧疚,半晌之后,才认同地点了点头:“以后……总会慢慢知道的。” 这话里的意思,就像是在说:不是不关心什么的,以后在一起慢慢了解了,也就知道了! 莫弃好半晌都没有能说出话来。 他的嘴角一抖一抖的,也不知道是被这“惊喜”给喜的,还是惊的,好半晌之后,才忽然探手拉住了清歌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一带——一直到几乎半靠在一起,她都没有像以前那样,本能地抗拒。 “是,以后的日子还长,总是会慢慢知道的。”他顺着她的话说道,连眼眸都带上了温柔缱绻的笑意,掩盖了隐藏其中的幽深和冷沉。 他们一人一神,此刻却像是人间界最普通不过的恋人,相互偎依着,一边欣赏被各式灯笼点缀的夜景,一边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语。 莫弃自然问起水榭里养伤的那只凤凰,清歌并没有隐瞒,只简单地说她到了苍蓟山脉,正巧遇上魔将寒邪设下毒辣陷阱,借用封天鼎的力量镇压凤墟。 虽然而今依然是待罪之身,但凤墟终究是天界凤凰一族的神君,一旦有失,天界便将失去一位神君——千万年间,沧海桑田变迁,可神君总也不过寥寥。 所以,她不能装作看不到,就只好再次拔剑相助。 一个神君一个神将,寒邪捏着个封天鼎也莫可奈何,只好灰溜溜罢了手。这之后,凤墟要养伤,就暂时在山里落了脚,清歌要找莫弃,一时间也是茫然无绪,就跟着凤墟,暂时落了脚,倒没有料到莫弃会这么快地自己找上门来。 “看来,是我们真的有缘。”莫弃笑着做出评价,然后又问:“你离开酆都时,开物可有说什么?” 清歌摇了摇头:“除了叫我小心苍山鬼王,其他并没有说什么。” 莫弃“哦“了一声,握着她的手有些心不在焉地把玩,:“不靠谱呀不靠谱……”他有些郁闷地哼哼了一声,“当日在酆都,你也是怕我有危险,坚持要与我一起过来,开物那家伙却借口你的伤,死活都拦着不让走,没想到我前脚一走,他后脚居然也放你离开了,啧!你说他这是安得什么心?”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言之凿凿:“他一定是嫉妒我了!” 清歌被他冷不丁的这么一句话噎得无语,将一直被他握着的手给收了回来,慢悠悠地反问了一句:“你有什么好嫉妒的?” 他脸皮厚实,笑嘻嘻地又把爪子伸了过来:“因为我有你,而他没有!” 她没有反驳,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天工神要是听见了,非得生气不可。” 莫弃哼了一声:“谁叫他拦着你,不让你随我来苍山的!” 清歌眨了眨眼,大约是觉得他像小孩子一般闹着脾气很是好笑,所以一贯淡然的脸上露了几分清浅笑意:“可最后,他不是也放我来找你了么?” 是呀,最后还是放她来苍蓟山找他了。 他应当感到高兴,不是么? 他扶着她的肩,这样告诉自己,望着她侧脸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缱绻笑意,果然是很高兴的样子。 200.第200章 随你高兴 夜色沉沉不见底,星火点点瑟瑟寒。 清歌也不知道莫弃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半抱着她的这个人间男子已经倚在一旁的柱子上,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终究只是个修为还不济的人间男子,酆都在幽州,苍蓟山脉却在隅州,从酆都一路风尘仆仆好不停歇地赶到这里,怕早就是累了吧? 然而,却始终没有将倦意表现在脸上。 清歌盯着他睡着的侧脸——大概是因为她就在身侧,此刻他的睡脸是完全放松无防备的,她定定地看了半晌,眸色沉沉仿佛全无情绪,半晌之后,才将她推了开去,悄无声息地起身。 亭阁建在假山之上,但对她来说,莫说假山,即便是修在万丈悬崖之上,也不是什么问题——只是轻轻地抬脚,身形飘渺宛如一朵离枝的白花,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然而,这样飘忽到不真实的感觉终究是错觉,白袂飞扬的神女脚尖轻点,已经稳稳地落在了水面之上。 幽冥水形成的水池应当是阴气四溢压都压不住的所在,然而此刻看上去,竟和一个普通的水池并无多大区别,只是清歌飘然立于水上,水波微微荡漾开来,水面之上,却没有留下半个倒影。 “你若听话,我便放你出来。” 她微微启唇,吐出了如此话语。 四周空无一人,她低头垂目,仿佛透过幽深水面看着什么,目光淡漠无绪。不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想着水面一招手——脚下的水纹越发荡漾开来,水面一阵波动,忽然一道灰影破开水面,一跃而出! 小半夜前掉进水里莫名消失了踪迹的狼王从水里跳跃而出,灵巧地落在不远处的曲桥栏杆上,掉落进水里这么长的时间,它那一身灰毛竟然连一滴水都没有沾到,只是大概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此刻一身毛发尽数竖了起来,尾巴却紧紧夹在后面,望过来的一双狼眼里全是防备和惊惧! 清歌抬眼,随着狼王出水,她垂下的目光也转了过来,神色却没有半分变化。 “走吧,暂时不要再出现!” 她淡淡开口,殊无情绪,却又带着不容转圜的坚决。 这不是表述,还是单纯的下命令。 在深山中一直表现的高傲无比的狼王呜咽了一声,脸上那块黑色毛发扭曲了一下,却还是迅速地选择转身离开,沿着曲桥撒丫子飞奔,转眼上岸,就消失在了无数的灯笼之中。 它很聪明,所以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耍横,什么时候却必须夹起尾巴来! 等这识时务的老狼完全消失了踪影,清歌才抬头,转身回望——身后那怪石嶙峋的假山之上,亭阁内一串串的红灯笼光影炫目,隐约可见莫弃倚靠在柱子上,姿势没有半分的变动,看来是真的累极了睡得沉,连原本半抱在怀里的人离开了这么久,也没有丝毫的警醒。 她轻飘飘地转回目光,然后抬步——脚尖落在水面之上,每一步落下都带起了涟漪阵阵,脚底却没有沾到半分水渍,她裙袂飘飘,宛如凌波仙子,一步步踏着水面,不徐不缓地走回到水榭外面,才停住了踏水而行的脚步。 水榭内,凤凰族那位神君已经重新起身,在窗棂之后默不作声地望着她。 “待在这里,并不利于你养伤。”停顿了半晌,还是清歌首先开口。 “幽冥水阴气太盛,确实不适合我养伤。”凤墟并不否认,精致的脸上面无表情,竟有一种慑人的高华和决然,“可我伤得确实有些重,没有幽冥水的阴气压制,随时都会涅槃……” 他没有说下去,然而双方却都了然无比。 凤凰一族,如果受伤太重,就会涅槃,浴火重生。 只是,通过涅槃浴火虽然可以脱离危险让伤势尽快痊愈,却会有一段相当长时间的虚弱时期——所谓重生,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他现在,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不愿付出那样的代价。 清歌皱起了眉,眉间神色是不赞同的:“可幽冥水也同样极大地延缓了你的痊愈,离妖一直追在你后面,终有一****会比他找到,到时候……” “到时候,也不过是被他带回天界,我能从天界离开一次,自然能离开第二次。” “……既然如此,那便随你高兴。” 她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并没有再继续劝说,眼中的神色却渐渐淡下去了。 “随我高兴?呵……”凤墟却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神色——高兴?他都已经多少年都没有体会过高兴的感觉了。他看着那双迅速淡下去的黑亮眼眸,一瞬间被胸口的剧痛和悔恨压得喘不过气来。 “……阿玥……阿玥。”他无意识地低喃出口。 然而,却没有人回应与他。 会因为听到他的叫唤而含笑回头的那个女子,早就数千年前的岁月洪流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用数千年的时间去寻找,用尽了全力地抓取,等张开手,却还是一手的空。 天命如此,他即便已经贵为神君,却依然莫可奈何! 窗外,清歌眼里的神色,已经淡到看不见,乍然望去竟像是全无情绪的空荡。 “……凤?” 他的动静,惊醒了身侧睡着的少女——明雨灵迷迷糊糊地爬起身来,明显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乍然见到凤墟脸上还未收敛的神色,被吓了好大一跳。 “凤你怎么了?是伤口疼了吗?”她快速地从床上爬起来,半跪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想要查看他的伤势,“真的很疼吗?别怕别怕……” 说着,努力回想母亲所教的种种,双手交叠,全身灵力汇聚,凝成了一个缓解疼痛的法诀。凤墟不理她,她兀自忙了半晌,折腾了半天之后抬头见他的脸色果然缓和了许多,才擦了擦额间的汗,舒了口气。 “笨死了!痛就要说出来呀,一直憋着疼死你算了!”她累了个半死,此刻才恨恨地抱怨了一句。 凤墟终于转头望了她一眼,竟破天荒地勾唇对她笑了一下:“已经疼了八千多年了,早就麻木了。” 八千多年……? 明雨灵张着嘴,好半天才堪堪回过神来,但满脸震惊的神色却怎么都掩不住:“凤,你竟然……这么大年纪了,那我岂不是要叫你老老老老……老爷爷了?”她一口气说了无数个“老”。 凤墟:“……” 他的嘴角,很明显地抽搐了一下。 201.第201章 弄丢了就去找回来 窗外的清歌,已经不知何时离去了。 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气地离去,就像是幻梦一般不真实。明雨灵被凤墟敲了脑袋,愤愤地揉着脑瓜子转向窗外时,那里只剩下一缕还未散尽的灵气,既熟悉,又陌生。 她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爬到窗棂上看了又看,二丈摸不着头脑:“咦?明明好像是有人站在外面的,怎么……怎么会没有呢……” 凤墟没有接话,只在一般默不作声地做沉思状。 这个被他所累而被巫族驱赶出来的少女太过单纯良善,所以那些阴暗的算计的事情,他并没有打算让她接触知晓。 然而,少女虽然看着粗线条,心思却依然是聪明的。 凤墟兀自沉思时,却忽然听到她问了一句:“凤,阿玥就是你要找的人?” 他霍然抬头,却见她正趴在窗棂上,脑袋垂着,只看到一个悬着几缕麻花辫的后脑勺,忽然间,竟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他们从北荒雪原到隅州之南,一路同行,小丫头叽叽喳喳,对天界的事情抱着极大的好奇心,他心情好的时候会提上几句,却从来也没有跟她提过“阿玥”这两个字。 看来,是方才他一瞬间失态而脱口的失声低语,被她所听到了。 明雨灵久久等不到回应,不由得回过头来,正要开口,他却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竟忽然开了口:“我有一个未婚妻,名叫凰玥。” 她一下就反应过来,方才迷迷糊糊听到的“阿玥”,应该是叫凰玥才是——她的眼,瞬间亮了起来。 “她是凤凰一族最出色的神女,是个像火焰一般明艳美好的女子,族里的长辈为我所做的打算,是等我晋为神君,便迎她为君妃。” 明雨灵“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而今的她已经不像最初时那般懵懂,自然知道眼前这精致贵气的男子,已经贵为凤凰一族的神君,那么…… 她的眼里忽然多了些同情之色。 “那么,后来呢?”她侧着头,神色惴惴,一瞬间脑袋瓜里闪过了好几种不好的设想,最后挑了最容易说出口的一种,“她嫌弃你,不愿意嫁给你,悔婚了?” 凤墟:“……” 为什么……会觉得他是被嫌弃了呢?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摇了摇头,为她天马行空的想象感到有些无语。 但明雨灵明显还没打算放过他,见他摇头,眼珠子顿时便瞪大了,神色纠结:“不是她悔婚,那是你当了神君,嫌弃人家了?” 她冲口而出,但很快又摇了摇头,自己否定掉了:“看你这样子,也不想呀,莫非……” 她努力地猜测着,满脸都是纠结,再不阻止,谁都不知道她还能想出些什么来——凤墟在短暂的默然之后,终于还是说出了实情:“八千年前,她随天焱神君前往人间界小仙境平灵山十巫之乱,被十巫重伤之后下落不明。” 灵山十巫之乱? 出身巫族的少女明显愣了一愣。 八千年前,正是灵山坍塌,巫族覆灭的那场倾天浩劫降临之时,她自小长在巫族,关于这场浩劫的种种从小听到大,那是一场极其惨烈的战争,灵山坍塌,祖辈的十巫一役陨落了七位,巫族覆灭远遁,小仙境从此化作大荒,而天界,同样也付出了天焱神君陨落的代价。而这段巫族的血泪史中,就有凤凰族的神女,斩杀了巫罗巫真。 “凤……”她低下头,神色有些失落,有点小难过。 她还记得,他清醒过来之后,她第一次说出“巫族”时,他眼里一闪而逝的厌恶——所以,不只是巫族仇视这天界的仙神,连他,也是厌恶着巫族的! 战争什么的,果然是最讨厌了! 她咬着牙,恨恨地想着。 然而,这样的低落和纠结也不过只是短短片刻,甚至不用凤墟安慰她,她已经重新明朗了起来。 “原来只是找不到而已!那你伤心什么呢?”她怕了怕自己的胸口,做出了松口气的表情:“不是死亡,也不是嫌弃你,那么,再找回来不就好了?!” 她说得理所当然,眼神里全是“这都不懂”的神色。 凤墟被她这样一说,一时间竟愣了一愣,好半天才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了一声。 “八千年,足以沧海变桑田。” 这个来自巫族的少女还太年轻,没有经历过彻骨的悔恨,也不知道在寻找中一次次失望所形成的绝望,更不知道太过漫长的时间洪流可以冲刷掉太多的东西。 八千年,足以改变太多的东西。 比如他,也比如凰玥——沧海便桑田,这不是一句“找回来”,就真的能找回来的! 他用八千年的漫长时间苦苦挣扎,最后所知道的,也不过是……时如流水,一去不返。 然而,少女却明显是不以为然。 “娘亲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她并不放弃,眼神里流转着明亮的光芒,“你看呀,我是巫族的,你是天界的神仙,我们之间横着那么那么大的仇怨,现在也不一样是好朋友么?” 她比划着手臂,却言之凿凿,眼眸中流转这明亮而坚定的光泽。 “所以凤,你在这里瞎难过什么呢?!自己手上弄丢的,就要自己想办法去找回来才是呀!真是笨死了!” 凤墟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她说得太有道理,连凤墟都不知道要怎样反驳,好半晌之后,他才勉强笑了一笑:“你说的有道理,我记下了。” 情也好,恩也罢,欠下了的,终究是要还回去的。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虽然没有多说什么,眼里却隐约事带着笑意的——不是苦笑也不是往日里总带着几分绝望的笑,乍然望去,仿佛还带着几分暖色。 明雨灵仰起脸,一时笑靥如花,明媚温暖。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与水榭遥遥相望的亭阁内,倚着柱子睡得香甜的莫弃,嘴角忽然弯起了一个讥诮的弧度。 错失便是错失,这个世上,从来没有那么多可以重新补过的机会。 不想失去,便唯有牢牢握住。 “凤墟神君,呵……” 他闭着眼睛,却发出了一声叹息般的冷笑。 然而,清歌重新踏入亭阁之时,他依然闭着眼,神色安宁平和,睡得毫不设防。 202.第202章 时机还未到 莫弃醒过来的时候,清歌已经不在身边。 明亮的灯笼,衬得暗夜越发的黑沉,离天亮,好似还有一段时间的样子。他揉了揉眉心,一瞬间竟觉得与清歌的别后重逢,就像是一场幻梦那样不真实。 所以,他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竟是“清歌在酆都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样的念头。 等他起身俯望,看到水池边独自站立的那抹白色身影,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终究不只是一场虚梦。 他从假山上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向着池边走去——并没有刻意地去压低脚步,然而距离一点点缩短,水池边上的清歌,却好似全然没有发觉他的靠近,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只见她独自一人站在岸边,临水而立,垂目盯着一池幽冥水——幽冥水黑沉沉不见底,映照在她的眼里,也是黑沉沉得不见底,乍然看去好似全无情绪。她就这样兀自独立,好似发呆,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那模样,就像是北荒雪原最初相遇时,那个无波无绪的天界斩魔神女,平静漂亮得好似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娃娃,不带一丝人间烟火之气。 他脚步顿了一顿,才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与她并肩而立。 “在想什么,这样入神?” 她侧头,正好见他侧过脸来微微而笑,神色关切。她顿了一下,大约是才回过神来,眼眸中还带着几分空茫和失措,眨了眨眼才勉强隐去。 “醒了?”她不答反问,眼里的神色柔和了几分。 他伸了个懒腰,也不点破,只轻声笑了起来:“天还没亮,看来我只是眯了一会儿——方才醒来见你不在,还以为我只是做了一场梦,梦到了你而已。” 清歌听了他的话,好半晌都没有说话,却在片刻之后,难得主动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并不是梦。” 是的,并不是梦。因为此时此刻,彼此从手中传来的触感,是真实的。 莫弃回握她,笑容变得舒展自然。 …… …… 他们相携站在水边,相视而笑,一瞬间仿佛无声胜有声,像是一切都在不言之中了。 透过微微荡着水纹的清晰水镜望过去,男的俊朗含笑,女的平和淡然,乍然一眼,是一副神仙眷侣的模样。 “呵……”水镜的另一端,鬼后托着腮,骤然发出了一声冷笑,眼角眉梢间尽是幽冷的凉薄笑意,“这样美好幸福的样子,都叫我有些不忍下手了。” “可不忍下手,却不代表不会下手。” 少年的魂魄隐没在她的身后,苍白而飘悠,也低着头垂着眼,静静地俯望水面里映照出的景象,眼眸里带着莫名复杂的神色——看着他们,有那么瞬间,他竟是想到了因他们而最终消失的蓬莱幻境,想到了那些归墟而去的族人……和絮芳,以致于一瞬间的心神恍惚,话已经说出了口。 他们正站在波光粼粼的水池边上,同样是临水而立——和清歌他们所见的黑沉沉的池水不一样,这里的水池下面仿佛沉没着无数的灯笼,水面之下星光璀璨,一池的水宛如阳光之下最夺目的水晶,有着炫目的光芒,靠近岸边的地方,莫弃和清歌相携而立的身影,清晰地映现其上。 他们所处的地方,同样是夜晚,然而,无尽的黑暗里,却有着微弱的星光从天际洒落——虽然没有月光,但至少今夜的星光,要比往常明亮几分。 星光之下,阴魅的鬼后微微侧过头,瞥了一眼少年的神色,神色并没有意料中的恼怒不悦,反而似笑非笑:“怎么?觉得我卑鄙了?” 少年立刻垂下眼睑,遮掩了眼眸里的神色,道了一句:“不敢。” 他说的是“不敢”,而非“不是”。 一字之差,其中的含义,确实千差万别的。 然而,出乎意料地,鬼后并没有生气,甚至漫不经心地对他道:“没有什么可不敢——阴谋和算计,也是力量的一种。成大事者,过程是无谓的,只有结果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你须得记住,只有达到了目的,才是成功的,成功者,才能变为强者。” 她一言一句,说的清晰冷定。少年重新抬起了头,眼中的神色重新变得清明笃定——他知道,眼前这个强大得过分的“鬼”,在一点点地教他怎样变得更强大,一如当初他们所约定好的。 他认真听着,并不反驳。 “况且,天界的斩魔神女,本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说道最后,她冷冷地笑了起来——大约是想到了数千年前那场被六界称为“幽冥鬼劫”的变故,她的脸色着实有些难看。 而与她相反的,是水面的另一端——璀璨光点弥漫的水镜里,清歌带着轻浅的笑,虽然依然是安静和淡然,但看上去,即便是不甚了解她的外人,也能看出她的心情是不错的。 看着看着,鬼后的眼眸之中,仇怨和厌恶一点点地流露而出,再也抑制不住:“那个时候,若是没有她……若是没有……” 仿佛是心里的仇恨和厌恶再也压抑不住,她霍然挥手,带着曼珠沙华花纹的暗红色衣袖如流云一般拂过,水面宛如一面真正的镜子碎裂,瞬间爬满了无数细纹——乍一眼望去,就好像是莫弃和清歌的身体,在转瞬间碎裂开来一般。 她是统御鬼界的鬼帝之后,心思坚忍深沉,手段狡诈毒辣,鬼界在她治下,不曾显露过半分颓势和软弱,六界九道的众生只知她的强势阴狠,却不知道在她的心底最深处,蛰伏着一个魔鬼! 若是没有清歌,她不会失去挚爱的夫君…… 所以……所以…… 要让她,也尝一尝这样的滋味,尝一尝这样的绝望无助和痛彻心扉! 这只深埋在心底的魔,日复一日地如此叫嚣着,她已经需要用尽所以的气力,才能勉强按耐住从心底蔓延而上的暴虐和仇恨。 身侧,隐隐感觉到了什么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和犹豫,然而,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开口:“打算要动手了?” “不。”她被一语惊醒,回头瞥了少年一眼,虽然冷着脸,但目光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幽冷,“还要再等一等,时机,还没有到……” 少年有着不俗的卜算天赋,但终究只是凡人的魂魄,拿不准她所谓的“时机”,会是什么样的,所以只是点了点头,就重新默然不语。 水面里,莫弃和清歌的影像,已经完全碎裂开来。 203.第203章 苍山不去为好 几乎同时,水榭里闭目养神的神君凤墟,忽然睁开了眼。他沉默地披衣而起,望着窗棂外黑沉沉的池水,皱起了眉头。 明雨灵还没有重新睡过去,见状也一溜烟地爬起来,凑到了窗前:“怎么了怎么了?” 她一迭声地问着,满脸都是好奇。 然而,凤墟却只是摇了摇头,神色复杂莫辨,却没有开口接话。 他垂眼望着窗外的水面,仿佛透过幽深的水面看到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最终抿着苍白的唇,什么话都没有说,眼中闪过明显的痛色。 身侧少女收起了脸上的神色,拉着他的袖子绞尽脑汁地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轻声低语:“别皱眉呀,要长皱纹的……” 长了皱纹,可就变成老爷爷了! “……”凤墟回过头来,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仿佛是想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无意,等抬起手来时,连自己都顿了一顿——是想敲她这颗奇怪的脑袋瓜子呢,还是单纯只是想拍一拍而已。 少女很光棍地替他避免了这个问题——在他抬手的瞬间,已经果断闪了开去。 “不能再敲了,再敲下去,我肯定要变笨了!” “……” 而隔着一池的幽冥水,在岸上的那头,莫弃正抬着头望天,今夜的天空格外黑沉,没有明月,也没有星子,让他无从辨认现在大概是什么时辰——但想来,离天亮,总也不会太久。 在他打量着夜空,目光沉沉仿佛盘算着什么的时候,身侧的清歌也跟着他仰头瞭望——夜空里没有一颗星辰,只有飘忽这的星星点点孔明灯,飘得高的远远望去,宛如星辰一般明灭不定,煞是好看。 然而,对于斩魔神女而言,见过天界太多流光溢彩美轮美奂的景色,眼前的一切虽然飘渺梦幻,却也不过如此——她只瞟了两眼,就转开了视线。 她偏转目光的时候,身侧的莫弃却笑了起来:“清歌,有没有觉得这些孔明灯,很像是夜空里的星星?” 清歌只好又抬头望了两眼,在她的眼里,星星是星星,灯笼是灯笼,所以片刻之后,她还是摇了摇头:“并不像。” 她以为莫弃只是随口一提,却不想他闻言笑了起来:“听说懂得占卜星象的人眼里,这个星星都是代表着特定的生命,漫天的星辰里面,有那么两颗,是代表着你我的——那么此刻,代表你我的两颗星辰,应当是靠在一起的。” 他笑眯眯地说着,清歌几乎是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有那么一瞬间,竟真的有漫天飘忽的孔明灯是星辰明灭的错觉——错觉终究只是错觉,黑沉的夜空中,孔明灯三三两两飘忽明灭,竟没有一盏灯,是与另一盏靠在一起的。 所以,她低下头,笃定地告诉他:“只是漂浮起来的灯笼罢了。” 只是灯笼,所以不若星辰,可以映照出若有似无的命运轨迹。这里,并没有那一盏孔明灯,可以像星辰一般,可以代表她和他。 莫弃“恩”了一声,未知可否,却终于收回了目光,不再观察那些悬在头顶的灯笼们。 “天亮之后,我想往东面看看,听说在被鬼王占据之前,苍山位于山脉东边,常常现于日出云散之时。” 隅之南,有山名蓟,千里之长。山之东,有峰曰苍,生混沌,多泉水。 这是在人间界流传的传说里,有关于苍山的描写,多是寥寥数语而已。 然而,清歌听了他的话,却意外地沉默了下去。莫弃也不催促,只在一旁等着,好半晌后才听到她道:“苍山,还是不去的好。” 莫弃眯了眯眼,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却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 虽然心里面已经猜到了一些,但他还是配合地问了一句:“为何?” 为何? 清歌垂着眼,好像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才道:“因为……凤墟说的没有错。” 神君凤墟说:天帝的大公主伴斩魔剑而生,绝情寡性,是天生没有情根。 他还说:没有情根,生而无情,注定寡绝,是注定了不会动心的! 可如今她却承认,这只凤凰鸟所说的,是没有错的。 她抬眼侧头,望着神色有些苍白的他,说得清晰明白:“我是没有情根的,亲情,友情,爱情,此生都是注定无缘,千万年都是如此。世人都说我为天帝手中的一柄剑,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错!” 六界九道的芸芸众生多多少少都知道,天界的大公主性子寡淡,与天帝天后不亲,与同僚也关系寥寥,除了天帝是不是交付的那些任务,这世间仿佛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入了她的眼,让她挂怀于心的。 七情六欲,仿佛都是与她无关的。 而这一些……皆是因为她,没有情根? 莫弃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脸色也隐隐有些不好看,原本带着笑意的黑亮眼眸,此刻黑沉沉一片,深沉得完全望不到情绪。 “所以,你是想说,你会与我相约百年,会回应许诺与我,是因为……迷心咒的缘故?” 太上迷心咒,并不致死,却迷心迷情。 “呵……”他望着曲桥尽头的水榭,发出了一声冷笑。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清歌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迷心咒迷心迷情,虽然不知道在旁的人身上会如何,但与我而言,它弥补了没有情根的缺陷!” 没有情根,她不会动心动情。然而迷心咒迷心迷情,意外地弥补了这个缺陷,让她动心动情,最终许下了相伴百年的承诺。 “我不知道,一旦我身上的太上迷心咒被破除,我是否会改变心意。”她最后道,一向平静的脸上难得空茫,“也许,我答应过你的种种,都会无法再作数!” 诚然,若是因为迷心咒迷心迷情,她才乱了心思,那么用混沌之泉开出的纯净之花破解了迷心咒,那个因为没有情根而清心寡欲的斩魔神将,是否就会回来,之前种种,也就都是虚妄。 莫弃的脸上,隐隐起了犹豫动摇之色。 清歌就顺势道:“所以,苍山就不去了吧——我在这里陪着你,可好?” 太上迷心咒不致死,与其千方百计去苍山冒险,还不如就这样。 至少此刻,彼此还在身边,还能相守。 204.第204章 “清歌” 莫弃良久地沉默了下去。 从沉龙之渊相遇以来,他们一起历经种种,无论是平日里的相处,还是生死之间的抉择,他对于清歌所作出的决定,从来都没有过二话。 然而此刻,即使是清歌,也分辨不出他是默许了,还是只是太过犹豫纠结,以致于一时失了判断。 只是她却知道,终究,他是会妥协的。 苍山太过危险,即使是拿到了纯净之花,她体内的迷心咒破除之后,也许她就会变成从前那样,无心无情。所以,还不如现在这样——反正,她已经压制住了体内的迷心咒,再用上百年的岁月去慢慢炼化,百年之后,正好回返天界。 所以,不去苍山,是最好不过的抉择了。 人心终归都是自私的,他又是那样聪明的人,自然清楚这其中的种种,也知道什么样的抉择,才是最妥当的。 所以,她才格外的笃定。然而,莫弃却在沉默之中,慢慢地松开了彼此交握着的手。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并没有说出预料之中的赞同之语,反而抿了抿唇,唇角勾起弧度露出了笑意,只是这样的笑意却没有蔓延到黑沉的眼眸深处,反而隐隐有讥诮冷沉的神色一闪而逝。 “苍山,你既然不愿去,那就不去罢。”他缓缓开口,果然没有提出反对,只语气淡淡的有几分意兴阑珊的味道,“而后是要留在这里,还是去别的地方,都随你高兴。” 虽然早知他会点头,但他那格外怪异的语气,却还是让清歌微微皱了眉。 “你并不高兴?”想了一想,她还是觉得疑惑,所以最后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 明明这是最妥当的选择,还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呢? “不,我高兴得很。”他脸上带着笑,乍然一眼还真有几分高兴的模样,“苍山险峻,清歌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所以我不愿她随我冒险,才将她留在了酆都。” 他负手立在水边,目光望着水里那些漂荡的花灯,没有半分的偏转,嘴角的笑意慢慢变成了讥诮的冷笑:“依照清歌的情况,开物大约真的会拦着她到苍山来,可最后,却是我悄悄地走了——不是开物拦着,而是我不愿她来!” 他慢慢地说着,语气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随意,然而这样的话语,就好像清歌不是站在他面前,而是依然远在酆都城一般——这样的疏离淡漠,宛如与不相干的人随口说起几句而已。 清歌看着他,脸色微变,目光里的神色也一分分冷了下去——果然,人心都是自私的呢,才不过是认清了迷心咒迷心迷情,就骤然变了态度,呵…… “所以,我高兴的很——清歌留在酆都,是我所愿。” 他转过脸来望着她,却仿佛没有看到她眼里骤起的阴沉,吐出了最后一句话——只是,虽然嘴里说着“高兴的很”,那幽幽沉沉的眼底里却殊无喜意,冷沉的目光之中,仿佛还带了几分锐利和睥睨。 他与清歌相处,平日里总是温和的,会厚着脸皮耍些无赖,也会耐着性子逗乐,他喜欢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抉择,看着她拔剑,却从来也不曾像现在这样,露出而今的神色,说出疏淡的话来。 这是他不愿也不曾在清歌面前展露的一面! 冷锐,睥睨。 被他这样注视,清歌的神色竟有了片刻的僵硬。然而,只是片刻,她又扬唇露出了笑:“原道是人心太过自私,却原来是……” 她意味深长地顿住,并没有再说下去。 只嘴角的笑,却忽然变得粲然,眼波流转间,仿佛还带了点媚——清歌不惯言笑,平日里神情虽不至于冷漠疏淡,但却也是极少笑的,即便是笑,也是轻轻浅浅,从不曾像而今这般,脱俗的清丽中带着妩媚的模样,竟有一种雨后的白薇花慵懒地开出了牡丹花团的错觉。 一瞬间,竟连莫弃都有片刻的失神。 原来,清歌真正笑起来的样子,是这样的? 眼底深处的冷锐仿佛是一时的错觉,他伸出手去,忍不住想要轻抚她的笑靥:“我时常想着,你笑起来的样子,该是怎样的好看……” 他微微地叹了口气,神色里仿佛还带着最初的缱绻。 清歌并没有侧脸躲开他的轻抚,脸上的笑意在听到他叹息的时候,越发深了几分。 “那么,好看吗?” 她轻声开口,宛如梦回时的絮语,带着致命的诱惑。 “呵……” 他发出一声轻笑,仿佛真的沉溺于她有别于往日的笑靥之中,然而,吐出口的话语却又格外的认真而不容情:“很难看!” 她脸上的笑靥一顿,仰起头,仿佛想看清他此刻的神色——然而,几乎在她抬头的瞬间,白色的火焰宛如一朵妖异的花骨,在她脸颊边上骤然怒放! ——那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他轻抚着她脸颊的手上,却忽然腾起了一团白色的火焰,巴掌大小的火焰翻腾燃烧,她甚至没来得及流露出其他表情,火焰便迅速蔓延,转瞬之间便将她整个身子都吞没了进去! 不过是转瞬之间,他的手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那如花的笑靥,就已经彻底地被燃烧殆尽,只余下青烟缕缕。 他一出手,便是如此手段,竟连一丝犹豫动摇都不曾有! 青烟袅袅绕绕飘荡而起,在幽冥水沉沉不见底的水面之上,影影倬倬地重新凝成一道修长的身影——如云的飘渺白裙变成了暗红色的广袖长裙,妖艳的曼珠沙华花纹蔓延其上,宛如水面之上凭空绽开了一株鲜艳阴靡的彼岸之花。 鬼后! 脸上明明有着面纱遮面,但她还是抬袖掩了掩唇,仿佛是要遮去嘴角的笑意:“原以为看在大公主的面上,你即便不沉溺,也总是有几分犹豫的,到没有想到,你下手竟是眼毒不眨的——这样果断决绝,还真是一颗狠毒心肠!” 莫弃正慢悠悠地将手收了回来,修长的手上此刻还有小朵的火焰残留。 看在清歌面上?还真的是看在清歌的“面”上呀! 他嗤地冷笑了一声,蹲下身将手伸到水里,顺手洗了一洗——幽冥水阴冷无比,他将手伸到水里,竟比将伸到冰雪里还要冻上几分,只是方才碰了不愿碰的东西,总是要洗洗干净的! 205.第205章 谁比谁不要脸 他面不改色地用幽冥水洗手,从水里重新捞出来时,手上除了丝丝缕缕缠绕不去的浓郁阴气,竟没有带出来半点水珠,他看了看,屈指将阴气尽数弹去,才勉强满意地抬了头。 “你设局将我困在此处,就是为了告诉我,我有一颗狠毒心肠?” 他开口,语气依然疏淡冷然,即便出现的是鬼后,也并没有让他太过惊讶和畏惧。那神态,仿佛在他面前出现的,不过也是个普通人,并不能对他造成威胁。 他这样的态度,让鬼后的眸光暗沉了几分,第一次拿正眼看他。 “你不怕我?” 她贵为鬼界之主,虽然屡屡算计清歌,但对于跟在清歌身边的莫弃,却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不过是人间界一个修为浅薄的小子,即便被天界的大公主另眼相看,也不过是迷心咒迷心迷情罢了。但等到今日真正直接面对,她才知这人,与想象之中,似乎有些不同。 明明陷入了极为困窘的境地,他应当也能看出来,但却并不见半分失态,没有焦虑,也不见畏惧——也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他这般从容淡定的底气。 她忽然就起了心思,所以才有此一问。 他负着手,冷着脸,半个好脸色都没打算给对方,听了她的问话,扯了扯唇:“为何要怕?” 为何? 区区人间界小子,她反手一掌即可灭之,竟还问她“为何要怕”? 着实是可笑的紧! 在仅有的几次会面里,北荒雪原和蓬莱幻境,是清歌顶在了前面,而在酆都,又是开物借着妖皇的势,将她挡在门外——他们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直面,所以在鬼后仅有的印象里,眼前的人间界男子是个很“懂事”的人,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一直都是站在清歌身后,从来也没有强出头过。 知趣的男人,六界九道有很多。但是直到此刻,她才隐隐意识到:体贴知趣种种,是他想给清歌看的,藏在这些表象之下的,竟是如此的“可笑”和……锐利。 她忽然起了几分兴致,面上眼里都是笑眯眯的,却道:“你是觉得,有大公主在背后撑腰,我不敢对你下手?”她顿了顿,又道:“如今大公主远在千里之外,可救不了你!” 莫弃不知道她心里已经转了许多念头,连对他的看法,都有所改变,他只摇了摇头,神色不变:“远在千里之外,才能救命。” 鬼后眼里的笑意愈甚:“哦?” “比之于我,你有大能,是连清歌和开物都有所忌惮的存在,想要杀我,大约是分分钟的事情,连挖陷阱都是多余的——可现在,你不但费心设局,还你能陪我在这里说话闲扯。”他虽然冷着脸全无表情的模样,但眼里的神色,却是自信笃定的,“你既无心杀我,我又为何要怕?” “你很放肆,但是,也很聪明!” 鬼后站在水面上,伸手一招,便有一盏花灯离水而起,轻轻飘到了她的手心里——那是一盏梅花样式的花灯,很是清新雅致,她摸了摸花灯,等他说完,才慢悠悠地应了一句。 并未鲁莽无知。而是心中已有沟壑,所以才肆无忌惮。 莫弃呵呵冷笑了一声,却并不接话。 鬼后又道:“大公主既然看重你,我自然是要给几分薄面的——苍山险峻,你修为浅薄独自闯荡太过危险,此地隐蔽安全,你且安心留下,等大公主过来,再一起离开吧!” 她徐徐而言,完全是告知的语气。 不过是想将他扣在此处,引得清歌过来,刚刚还说他聪明,转眼就拿些好听的漂亮话来忽悠,还要不要脸了?! 莫弃哼了一声,颇为不以为然,也未置可否——鬼后若是存心拘他,无论他回什么话,都不过是白费口舌而已!所以他的目光越过她,直接望向了她身后。 “你也是这样打算的?” 鬼后点足在黑沉沉的水面之上,手里拿着一盏梅花样式的花灯拨弄着,露在面纱外的眼眸里仿佛带着笑意,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她的身后不远处,正好是曲桥尽头的水榭,窗棂后面,面色苍白无血色的凤墟神君正望着这边,神色有些复杂莫辨。 这是在指望凤墟能够帮他?——鬼后眼里露出了几分嘲讽之色,然而,她听到的,并不是凤凰神君的回答。 “大丈夫言而有信,我既然说了要帮你找治病的草药,自然是不会反悔的!” 清脆明快的声音,回答他的,自然不会是神君凤墟。 只见明雨灵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来,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拍着胸脯做出了回答,只她虽然说得豪气,可那小身板却着实没有“大丈夫”的样子。 鬼后回过头来,待看清这小丫头,眼里的神色顿时有些似笑非笑。 凤墟眼角抽搐,只觉得太阳穴有些突突地疼,回头将想要趴到窗棂上去的少女拉下来,低声斥了一句:“莫要胡闹!” 鬼后和清歌的恩怨,虽然牵扯到了对岸负手临水而立的那个人间界男子,但与明雨灵这个小丫头,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如今她还打算巴巴地凑上去,可不是胡闹! 哪成想这丫头像条泥鳅,滑不溜丢地从他手下钻了过去,手脚利落地攀爬上了窗棂。 “哪里胡闹了?治病救人,从来都是刻不容缓的!清歌姐姐还等着药治病呢,我们哪里有时间留在这里等那个叫什么‘大公主’的人过来接呀!清歌姐姐身上的伤病,可是等不得的!” 她就像是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就是一通说——从小跟着母亲明兰萱身边耳濡目染,在对待治病救人这些事情上,她总是格外的气势凛然寸步不让,连凤墟都没她说得无言以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翻过窗跳到水榭外面去了。 莫弃本负着手冷着脸,努力让自己看着气场强大锐利一些,此刻闻言却抚掌笑了起来,转头对鬼后道:“我本也觉得此地风景独好,在此等清歌是再好不过了,但奈何清歌还盼望着我能找到破咒的良药,好解她之困,不得已只好狠心辜负阁下一片好意了!” 他一字一句,用徐缓平和的语气说出来,再配合脸上格外真挚的表情,端的是情真意切懊恼不已! 漂亮话谁不会说呢?就是看谁比谁不要脸而已! 206.第206章 隐形的交锋 鬼后的心思,是出了名的诡秘多变,听了他的话,也不生气。 “不愿留在此处,也无妨。”她笑盈盈地开口,竟是轻易地松了口,“苍蓟山脉太过延绵,而苍山有太过隐秘险峻,鲁莽自负,总有你们哭的时候!” “这就不劳费心了。”莫弃也没料到她会这般好说话,惊讶之余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了一丝思虑,“即便是哭鼻子,也哭不到你这里!” 明雨灵已经从曲桥上走了过来,闻言皱了皱鼻子:“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哭鼻子呢?那不是要丢脸死了!” 她冷不丁的一句话,让鬼后的目光从莫弃身上转到了她身上——明明目光里是含着笑的,但明雨灵还是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好在鬼后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目光很快从她身上又转到了水榭里的神君凤墟处。 “看好你的小尾巴,否则……我不介意这世上少一个灵山巫族的贱种!” 她会容忍莫弃的锋芒相对,是心中另有算计,但这并不代表,她也会同样容忍一个巫族的小丫头,一再地在她面前蹦跶不休! 明雨灵气得差点儿吐血:“你、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平白无故地骂人,太没有礼貌了,我巫族虽然现在没落了一些,但很久前也是……” “小雨,住嘴!”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凤墟给厉声打断了! 水榭的窗棂后面,凤凰族的神君脸色苍白难看,身上那一身华丽鲜艳的锦绣红衣非但没有像往常一般为他增添威仪,反而衬得他宛如幽魂一般惨白单薄,他伤得重,一旦动怒不免有些气急,只是盯着明雨灵的眼里,厉色却半分没减。 少女被他打断,心里也是委屈的很,转脸就要抱怨争辩几句——明明是人家莫名其妙地骂了她,凭什么要她住嘴呢!只是,转过脸看他这副模样,心里的愤愤忽然就冷了下去,她撇了撇嘴,虽然嘀咕了几句,但到底还是没有再跳脚。 见她安静下来,凤墟的目光才望向鬼后,眼里的厉色尽数退去,仿佛是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对她说些什么,他沉默了半晌,才道了一句:“稚子……毕竟无辜。” 鬼后眼里的笑意多了几分冷嘲,一声冷笑仿佛就要溢出:“你说得对,稚子无辜——凤墟神君仁爱高洁,见不得血腥杀戮,我怎好叫你听这些呢!” 凤墟的脸色骤然一变。 仁爱高洁,见不得血腥杀戮…… 一句话十数个字,却像一把尖刀,插进了他心底拿出溃烂发疼的伤口,让他疼得微微弯了腰,求情劝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鬼后的目光闪了闪,仿佛还有几分不忍,但最后却还是撇开了目光:“记着你答应我的,不然……就回你的天界去!” 明雨灵看看这边,有看看那边,顿时有些纠结——看凤这模样,好像是很难受,她应该帮他想办法疗伤的,可是……可是她也答应了要帮清歌姐姐找药治伤,大丈夫要言出必行的,哎…… 她头疼不已,却见鬼后又转过头对着一只默不作声看好戏的莫弃道:“有没有很失望?” 莫弃看了一场好戏,脸上的神色已经没有一开始那样冰冷,鬼后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他却听懂了,摇了摇头:“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又哪里来的失望。” 他说得漫不经心,果真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眼前的鬼女人太厉害,凤墟虽然受了伤,但若说这里还有人能牵制于她,也只有这位凤凰一族的神君了。只是,他能对清歌下太上迷心咒,又哪里会那样简单地出手帮助他们。 当日在北荒雪原那场伏击里,他会庇护自己,是看在清歌的不计前嫌的拔剑之情上,更多的,却是因为与这鬼女人的算计没有冲突。 可如今…… 他笑了一笑,坦承:“是我强求,高看了天界凤凰一族了。” 将这懵懂单纯的小丫头一路从北荒雪原照拂到隅州之南的苍蓟山脉,他以为对神君凤墟而言,总是有些特殊因缘的,却忘了当初在水月巫境的通天伏灵大阵里他能利用舍弃一次,自然也能舍弃第二次的。 这不,他稍一撩拨,就已经知道,凤凰族的神君对这巫族的弃女再好,也是不会为了她的生死,就与鬼后闹翻出手相助他们的。 鬼后听了他的话,咯咯地笑了起来,暗红色的衣袂瑟瑟振动,就像是一株艳靡幽冷的曼珠沙华临水摇曳,只是明明是得意张扬的模样,眼底却是黯淡的,花灯的映照下恍恍惚惚,就像是错觉。 “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没有消散的笑意,“你们想要走,尽管离开便是,我说了不会阻拦,就不会阻拦。” 她说着话,身体却慢慢地扭曲变化,渐渐重新化作青烟袅袅,幽冥水形成的湖面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风,轻轻一刮,飘渺青烟就被吹散,不过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说不阻拦,果真就抽身走了。 梅花样式得花灯被风一吹,翻滚着打了几个圈,倒栽着掉进水里,里面的烛火竟然没有熄灭,只是却一点点向着水里沉了下去,那光景瞧着,竟还莫名地有几分凄凉孤寂。 莫弃手指动了动,一瞬间仿佛想将花灯捞回来,但是最后却并没有动。 不过就是一盏花灯罢了。 哪怕方才被鬼后拿在手里把玩了许久,也不过是一盏花灯罢了。 无足轻重,自然随时都可舍弃。 所以,花灯即便完好,烛火也没有熄灭,也只能一点点地沉进水面,就像是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幽冥水漆黑阴冷,沉沉不见底,带着流丽光芒的花灯不断地向下坠去,仿佛在水里下坠了许久,也仿佛只是片刻。 “噗啦”一声,花灯竟重新浮出了水面。 水池边上闭目的少年闻声睁眼,看到破水而出的花灯,眼中有一瞬间的空茫和讶异。然而很快他就恢复了一贯的平静镇定,向着这突然冒出来的花灯行去——虽然灯漂在水中央,但他身体半透明,也不是常人,踏水而行不在话下。 在他将花灯拿到水里时,岸边上也传来了幽冷的声音。 “竟还有些手段,呵……” 韩越回头,果然就见鬼后也睁开了眼,望着他手里的花灯,眼里神色似笑非笑。 207.第207章 附灵之术 韩越毕竟年少,虽有卜算之能,但跟在鬼后身边时日短,阅历尚浅,听了鬼后那一声冷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心里虽然有些猜测,但跟着鬼后身边他一贯小心翼翼,不确定的事情,很少会宣之于口,但这并不妨碍他带着花灯踏水往回走。 等到了岸边,才双手一托,将梅花灯举到了鬼后面前。 只是,鬼后却没有接灯,目光落在他身上,冷不丁问了一句:“你想帮他?” 这个来自卜族的少年魂魄聪明知趣,虽然能力有限,但比当初的小酌还懂得隐忍听话,跟在她的身边从来都不会自作主张。然而方才,花灯破水而出,他却走过去,先一步将花灯捡拾了起来。 他拾灯,虽然有些自作主张,但并不逾越突兀,他以为鬼后闭着眼入定,不会太过注意,却没料到即便是闭着眼,她还是能一眼看透。 “当日幻境坍塌之时,是他为圣童聚灵。” 既然已经被察觉,他也不否认,不说“不想”,也不说“不敢”,只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语气平淡,听不出感激也没有缅怀。 他虽然因为渴望力量而舍弃了族人,但却还记得当日圣童小酌濒临魂飞魄散时,是莫弃用注灵之阵,才让她有了去往归墟的力量。 鬼后自然也记得那个被她困了数千年的卜族圣童,况且是她下的手,自然更清楚小酌伤得有多重,但是小酌最后却依然带着族人前往归墟轮回了,她一直当是开物抑或是羽向天那道士使了聚灵的手段,虽然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可如今才知,竟是另有其人。 韩越也不敢有隐瞒,就简单清晰地将当日的情形叙述了一遍。 鬼后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哦?还有这样的手段?” 修为浅薄么? 修为浅薄的人,会将引灵注灵之阵,用得那样炉火纯青? 她冷笑了一声,不过倒是没有指责韩越。 “人间界沧海桑田变迭太快,你不知道其中的利害,也无可厚非。”她不但没有指责怪罪,反而为他解释,“数千年足够人间界的修士折腾出不少厉害的术法,但也有许多术法泯灭于时间洪流,引灵注灵之阵,便是其中一种——五灵仙宗那些老不死虽然遮遮掩掩不肯承认,但百邪一脉失落之后,他们所掌握的注灵之阵,的确是残缺不全的!” 韩越神色微微一动。 他也是聪明的,虽然鬼后没有点明,但也说的不少,他稍一思考,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并没有太多犹豫,道:“我会留意的。” 他所谓的“留意”,自然是卜算中,会对莫弃的命途推衍一二。 鬼后点了点头,却并未放在心上:“有些手段又何妨,在我面前,他的那些个手段,也都是枉然的!” 韩越默然不语,他想起了蓬莱大劫的连绵火光,想起了蓬莱幻境那场做了八千年的梦,已经惊梦后的绝望,最后点了点头:“是。” 绝对的力量面前,无论什么,都是徒劳的。 鬼后伸手将他托着的花灯拿到了手里,看他神色,想起他会跟随的目的,忽然笑了一声:“难为你,还记得他帮过小酌。” 韩越脸色微变,明明是魂魄鬼灵,竟也有一种发白的感觉。 然而,鬼后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梅花灯在她手里微微发着光,花蕊处的火焰越燃越甚,就像是一张呲牙咧嘴的大口,将整盏梅花灯都吞没了进去,化作一整团色泽幽幽的鬼火——只是片刻,燃烧的火焰里,腾起了一缕白色灵气,宛如一只灵巧而擅于隐匿的蝶。 韩越目光一凝。 他上前拾灯,就是想将这缕若有似无的印记,悄悄藏起,只是他才动手,鬼后已经出声,让他再不敢妄动。 “附灵之术,呵呵……” 她笑了一笑,阴郁冷然,抬手将白蝶捏在手指间,稍一用力,扑闪这翅膀挣扎不休的蝶瞬间碎裂,碎开的点点白光被鬼火一撩,连渣都没有留下半点。 “下不为例。” 她回头,轻飘飘地扔下了这样一句。 没有责罚,也没有怒骂,但韩越要是活生生的人,必然是惊出一身冷汗了。等她消失了踪影,他才微微松了口气,却在转身的瞬间,眼角余光闪过一点白色微光。 方才那团鬼火所在之处,竟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三五个白色微粒,星光之下宛如尘埃一般不惹眼。 韩越目光一沉,几乎就要伸手,然而最后却还是若无其事地转身,在离水面不远的地方,闭目入定。 下不为例。 只此一次。 白色的灵光微粒轻飘飘地向着水面飘去,一点点长出了翅膀,破茧成蝶。 …… …… 灵蝶破碎湮灭的瞬间,水榭外负手而立的莫弃,终于嘴角一勾,冷然的神色瞬间变得似笑非笑。 凤墟被明雨灵念得有些脑仁疼,抬头透过窗棂,正好看到他忽然变幻的神色,顿时觉得有些怪异,皱了皱眉。 “你早就知道,大公主是假的?” 八卦因子人皆有之,凤墟被小丫头念得烦了,决定转移注意力。果然,他一开口,明雨灵就闭了嘴,暂时将“论动气对养伤的不利性”放到了一边,耳朵竖到了莫弃这边。 她现在知道所谓的“大公主”就是清歌姐姐,所以自然也格外关注。 莫弃转过头来:“你们是觉得我脑袋傻,还是眼睛不太好使?”他一笑露出一口牙,白得森冷,“连小丫头都觉出不对了,我还会叫你们骗了?” 他是决计不会承认,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是真的以为清歌追着过来了的! 明雨灵“啊”了一声,忙不迭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那个清歌姐姐身上的味道有些奇怪,和在雪原里闻的不太一样,可没有看出真假来!” 凤墟皱了皱眉,前些时日带着她同行,他已经发现这丫头的灵觉相当敏锐,虽然她自己明显还没有意识到,但却也没有想到会敏锐至此,也不知这样的天赋异禀,是福还是祸…… 莫弃却接了一句:“你是属狗的呀?” 小丫头顿时怒了:“你才是属狗的!” 哪知道“狗”字还没有落地,水榭外的曲桥上,竟然真的跑过来了一只狗! 定睛一看,呦,这不是将他们引到这里的那只老狼嘛! 208.第208章 破茧化“蝶” 明雨灵一见老狼,不恼怒也不跳脚了,忙不迭地跳上软榻趴上窗棂,手脚麻利地往外翻——她这一来二去都是爬窗,动作已经端的是灵巧熟练,看的边上养伤的神君凤墟额角突突地跳。 “一个女孩子,放着大门不走,翻墙爬窗成何体统?!” 天界凤凰一族,凤为雄,凰为雌,男的优雅,女的高洁,平日里都是仪态万千的,在自家神君面前,更是要憋足了劲地表现出最好的一面。所以来自凤凰一族的神君,哪里见过这样不知礼数的粗野丫头,觉得脑仁都疼了,看不过去,只好出言相斥。 说罢,一抬手,提溜住了她的后衣领。 他虽然受了重伤,但到底是神君,提溜住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是不在话下的——明雨灵半个身子都挂在了窗棂上,此刻无论她怎样挣扎,都挣脱不去,只好将爬了一半的腿脚放了回来,小脸给憋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挣扎的! “走门哪有爬窗快,你别将我当女孩儿不就得了!” “……”凤凰神君光洁饱满的额头都快叫黑线布满了,“莫要胡说八道,是男是女,哪里可以说不当就不当的?即便是男子,也不能这样没有礼数……” 明雨灵的脑袋完全耷拉下来了,唉声叹气:“凤,你都快赶上我娘亲了你知不知道……” 凤凰神君表示不知道。 窗外临水而立的莫弃被他们这一来一去逗得忍俊不禁,憋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却道:“小雨姑娘,你莫挣扎了。” 明雨灵却还是不死心地扭着身子:“放手,快放手!”一双眼看向顺着曲桥靠过来的狼王,可怜兮兮地皱起了鼻子:“大叔,救命啊……” 狼王是一路小跑过来的,等上了曲桥,也不知道是先天怕水,还是被先前的落水而落下了阴影,小跑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踱步,等听到明雨灵的求救,它一个激灵,看见相处了好几日的小丫头被人提溜在手里挣扎不开。 只见它狼躯一震,默默地停下了脚步,再也不向前迈一步。 明雨灵:“……” 莫弃乐得又笑了起来。 “看来你这狼大叔,也是只聪明的!”他笑着开口,神色间仿佛有些漫不经心,“你也莫要挣扎了,凤墟神君抓住你不放,也是为了你好。” 他说的随意,就像是家常闲话一般。 只是,这样的话,是很难叫明雨灵信服的:“这哪里是为了我好?分明就是看不过眼罢了,你是……”她气哼哼地抬起头,却忽然顿住,嘴巴微微张开,“啊”了一声,脸上表情很是吃惊。 只见莫弃负手立在水边,背对着幽沉沉的水面,在他的身后,有无数的花灯影影倬倬,然而此刻灯影之中忽然飘起了点点白色,扑闪这翅膀,轻触水面,引得涟漪阵阵。 这些白色的蝴蝶,竟是从水里飞出来,其中有一只甚至朝着水榭这边飞舞而来,轻轻落在了莫弃的衣襟上。 凤墟抬眼,本能地皱眉。 停住了脚步的狼王更是往后退了几步——明明是笑着的,神色更是平和,它竟然感觉到了危险,本能地想要退离。好在,它到底也是开了灵智的,只退了几步,就有停住了,只是眼神里的谨慎与防备,越发浓烈。 然而,莫弃却仿佛没有发觉衣襟上扑闪着翅膀的蝴蝶,也没有察觉旁人旁狼的怪异反应,只笑着对明雨灵说话:“他将你抓着,是因为只有将你带在身边,才能护你周全。你不要任性,好好地呆着,才是最安全的。” 明雨灵和莫弃其实并不十分熟稔,在水月巫境的时候也并没有太多直接的接触,这两日虽然同行,但他却从没有管过她,如今听他说出这些话来,她心里却莫名地多了几分茫然和恐慌,本能地脱口问出:“你要做什么?” 问出口后,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已经隐约意识到莫弃想要做些什么了,只是自己却没有觉察到这种意识。 ——大多时候,她过于敏锐的灵觉,要快过思考和本能,而她自己,却还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这些天赋。 果然,莫弃并没有打算要隐瞒:“自然是要离开这里。” 明雨灵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是要等天亮之后,再出发?” 黑夜里的苍蓟山脉,要比白日里危险,所以他们进来的时候,就存着在此暂留一晚,待天亮之后再行上路的打算,如今虽然出了些事情,但鬼后并没有为难他们的打算,实在用不着连夜离去。 ——她心思良善,对于人事的思虑,总是往好的一面靠拢的。 莫弃虽然觉得过于良善未必是好事,但也没打算多说什么,便又答了一句:“只怕留在这里,是不会有天亮的时候的。”说时,似笑非笑地看了她身后的凤墟一眼。 少女果然是一脸的惊讶,回头看凤墟,奈何凤墟却并没有理会她的打算。 “她有百般手段,即便能离开此处,你也不是她的对手。”他开口,话是直接对着莫弃说的。 “那只是你们的思量。”莫弃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有些事情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一定是这样的?” 他们说话的时候,落在他衣襟上的白蝶已经重新舞动翅膀,落在他的指尖,但很快又展翅,一路蹁跹重回水面,轻飘飘地落在水面上,轻飘飘地融进了水面里。 听了他的回话,凤墟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一直到白蝶从水面上消失,他都只是冷眼看着。除了抓住明雨灵,始终没有其他的动作——也不知道是真的没有这个打算,还是伤重不能出手。倒是原本被他震慑住了的狼王,又悄无声息地往前靠了几步。 明雨灵却扭过头扒住凤墟抓着她衣领子的手,神色肃穆一脸的一本正经:“凤,你要好好养伤,不能动气,也不能随便跟人动手,等我帮清歌姐姐找到药草,就回来找你——当然,我也会帮你找养伤的药的……” 凤墟闻言脸一沉,斥了一声:“莫要胡闹!” 鬼后的话还在耳边,她而今是个什么性子,凤墟虽然不愿直面承认,但心里却还是清楚的,明雨灵这个丫头不懂事,明明没有她什么事,却非得脑袋发热往里钻,在他眼里,也不就是胡闹! 209.第209章 水下有乾坤 对于这个巫族的丫头,他终究还是有几分不忍心,不想她稀里糊涂地趟进这趟子浑水。只奈何,明雨灵却并不领情。 “哪里胡闹了!”她愤愤地反驳,眼神里全是恼怒,“放手快放手!大丈夫当言而有信,你再不放手,我就要咬人了!”说罢,脖子一扭,做出了一个高难度的动作,张开嘴真的对着抓着她后衣领的那只手臂咬了下去。 凤墟再好的脾气,也狠狠拧了下眉,手一缩,竟真的松开了手。 “你想要帮忙,那也得看人家领不领情!” 明雨灵闻言呆了一呆,等她把头扭回来往窗外望去时,水榭外空荡荡,水面辽阔黑沉,可哪里还有莫弃的影子! 他竟是趁着她不注意,消无声息地离开了。 小丫头猛地从软榻上跳起来,动作利落地从窗棂翻了出去——这一次,凤墟并没有再阻拦——她站在莫弃刚才站的地方,临水而立,举目望去,黑沉沉不见倒影的水面上漂着盏盏花灯,远处的岸上,更是灯火辉煌,然而那个与她同行两日的男子,却无声无息地失去了踪影,怎么看都望不见。 一直在曲桥上的狼王原本既不靠近也不离开,此时却悄无声息去踱了过去。 满腔的热情想要帮忙,却无端端地被“同伴”抛下,明雨灵的心情明显有些低落:“大叔,我是不是被讨厌了……啊!” 她一声惊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狼王一个健步冲上来——老狼的体型比一般的狼都要壮硕,猛地一下撞过去,她只发出了半声惊呼,身子一斜,就被撞进了水里。 一人一狼这么跌落下去,就像是融化了水里一样,不但没有溅起水花,连水声都没有。等凤墟脸色骤变时,人已经沉进幽冥水里,看着是一点点地沉下去的,可只是眨个眼的工夫,就什么都瞧不见了。 …… …… 明雨灵没有看到,凤墟和狼王却是看得很清楚。 莫弃这么一个大活人,自然不可能凭空消失。 明雨灵扭头跟凤墟“理论”的时候,他忽然抬脚,顺着先前白蝶翩跹飞舞的轨迹,朝着水面慢慢走去——以他而今的修为,踏水而行并不是什么难事,即便脚下的水,是阴气弥漫的幽冥水。 只是,等他走到白蝶消失的地方,却忽然身体一晃,脚下一沉,就这么滑进了水里。此时,明雨灵正呲着牙张大嘴作势要去咬凤墟抓着她的那条手臂。 凤凰族的神君在他抬脚踏水而行时,脸上的表情就动了动,仿佛还有些意外,等他滑进水里时,才是真的有些吃惊——吃惊之下,手上的劲莫名地松了一下,倒叫手里抓着的少女趁机脱了身。 只是等少女重新回过头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沉进水里了。 他自然不可能是真的脚滑落进水里的。 幽冥水流淌于世间极阴之处,阴气极盛,他掉进水里的瞬间,就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面,从头到尾寒到脚,只是一瞬间,就冻住了他体内所有的热气。甚至于这水里仿佛有着无数看不见的小手,拼命拉扯着他体内所有的生气——莫说普通人,就是修为稍微逊色一点的,落水的瞬间,只怕就剩下一具冰冷的僵尸了! 莫弃是知道幽冥水厉害的,在滑进水面的瞬间,已经屈指捏了个法诀——白蒙蒙的光从他身上升腾而起,扭曲变化成白色的蟒蛟,长长的身躯盘起,将他护在中间,尾巴摆动,头顶的独角破开黑沉的水流,带着他不断地向下沉去。 有白蛟护体,他脸上的苍白终于褪去了几分。 白蝶已经不见,在他前方闪着极微弱光泽的是一盏花灯——不过巴掌大小,梅花绽开的形状,几乎与之前沉水的那盏梅花灯一般无二,此刻宛如一道流星,划过漆黑的水底。 他跟在花灯后面不断下沉,这水底就像是一个永无尽头的深渊,也不知过了多久,护持着他的白蟒蛟忽然仰首,虽然是无声的,但那模样却是嘶吼一般——在拟灵术中,蟒蛟是偏向于防守护卫的灵,地盘意识相当强,会有这样的反应,必然是觉察到了非同寻常的危险。 果然,莫弃低头望去,黑漆漆的水里,灯笼的光泽虽然微弱,却依然醒目,就像是夜空里的流星,而在它落下去的地方,一对巨大的眼睛,悄无声息地睁开,血红的眼珠微微转动,就盯着了一路往下沉的一灯一人。 幽冥水下黑沉死寂,看不到是什么生灵蛰伏在下面,只盯过来的这双眼睛仿佛随时会滴出血来一般,冷漠,空洞,就想只是浸泡在血水里的一双死物一样。 白蟒蛟是拟灵之术具化出来的,虽然对危险异常敏锐,却没有什么灵智。莫弃看到这双血眼望过来的时候,眉心忍不住抽了一下,然后就觉得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快速地靠近了过来, 没等他反应过来,蟒蛟灵力所化的巨大身躯就猛然溃散了开来,在无边的黑暗里化成数不清的白色光点。 崩散的白色光点隐隐约约照亮四周,只见一只巨大的爪子,在拍碎蟒蛟之后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眼看着这一下拍到身上,不死也得脱一层皮,莫弃毫不犹豫地地后退,几乎在他退开的瞬间,留在原地的残影和蟒蛟,无声无息地崩散了! 幽冥兽?! 莫弃的身形在不远处显现出来,脸上闪过明显的惊讶之色——幽冥水从至阴之地流淌而出,阴气散尽,幽冥自然枯竭,而历经数万年不枯竭,才有可能诞生出名曰“幽冥”的凶兽,阴冷嗜血,擅于蛰伏和吞吐幻境——然而,即便是六界浩瀚,幽冥水各界皆有流淌,但至今却也只有鬼界阴河的源头才孕育出了幽冥凶兽! 所以,他并没有预料到,这样小小一滩幽冥水里,竟也能孕育出一只幽冥兽! 然而,这样预料之外的惊讶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他再度腾挪,带着白光的身形在水中留下了一串残影。只是幽冥兽是从幽冥水里孕育而生的,在这幽冥水汇聚才成的水潭里,他即便速度再快,也是躲不过去的。 他快速地捏了个法诀,白色的灵光渐渐消失——并不是消散,而是一点点被侵染成了黑色,与四周幽冥水一色的黑暗,连灵光内的身形也一点点消失不见了。 就像是一滴水,融进了无边无际的幽冥水里。 210.第210章 幽冥凶兽 爪子再次扑了个空,下方那双眼睛开始缓慢地转动起来,虽然还是没有什么情绪,但明显是在找寻突然消失的人。片刻之后,那双血眼停止了转动,四周的幽冥水忽然暗潮涌动,无数漩涡搅动。 它生于幽冥,长于幽冥,这一滩水就像是它身体的一部分,然而此刻,它明明知道那个人就藏在水里,它却感觉不到气息——这让它格外的不爽! 然而,无论它怎样将一池幽冥水搅得天翻地覆,消失掉的人就像是真的化成其中的一滴水,半分气息都没有在显露出来。 水流向着四方涌动开去,那双仿佛浸在鲜血里的眼离开原来的地方,骤然逼近过来——它已经失去耐心,变得焦躁。它并没有将一个修为浅薄的凡人放在眼里,但绝不会喜欢有一只苍蝇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就在它不耐地离开原地之时,却又有两个物体快速地沉落下来——明雨灵已经没有初落水时的惊慌了,虽然身体一直不停地往下沉,但她已经能尽力地在这样的下沉中保持身体的平衡,狼王咬着她的裙角,要不是体型太过壮硕,乍然一眼还真像是一只灰色大狗。 一人一狼沉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幽冥兽的眼前。 这样大的一双血色眼睛,明雨灵吓了一大跳,张嘴便是一声惊呼——她俨然是忘了正在水底,嘴巴一张,非但没有发出声了,森冷阴气入口,更是呛得她差点背过气去。 扑她入水的狼王反应比她更直接,将咬在嘴里的裙角一吐,四肢划动飞快地向后刨动,想要逃离开去,只是四周暗流涌动,反而将两人更快地卷向那双血眼。 幽冥兽血眼里明显是凶光毕露——刚刚眼皮子底下丢了个人,被它翻江倒海地一捣鼓,竟然逼出了一人一狼,它自然不会再放过! 在幽冥水深处蛰伏了太久的凶兽也不知道是刚凝形不久灵智未全,还是幽闭迷糊了,虽然觉得有些古怪,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此刻眼前的少女,与方才消失的那个,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在它眼里,大概所有修为不足的凡人,都是长一个模样的。 如果莫弃知道在幽冥兽眼里,他和明雨灵这个如花的巫族少女是一个模样的,估计得怄出血来,然而此刻,即便是不知道不知道幽冥兽得奇葩眼光,他也几乎吐出血来了! 趁着幽冥兽离开原地,他已经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它的身后,引路的花灯早就崩散,却有一直极小的的白蝶扑闪着翅膀,避过了凶兽的知觉,向着更深的水底飞舞而去。幽冥兽纵然厉害,但并不能察觉他隐在何处,他只要跟着白蝶,离开这里并不太困难。 只是,黑暗的水底,巫族的少女被拉她下来的老狼丢在原地,小脸憋得通红,满脸都是恐慌失措,竟是吓得连逃跑都忘记了! 这丫头……竟然真的跟了下来? 莫弃着实有些无语——他趁着这丫头不注意时悄无声息地离开,就是不想她真的跟着——想起她先前说的“大丈夫当言而有信”,他犹豫了片刻,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明雨灵惊悚地看着一双血眼以极快的速度逼近过来,这双仿佛流淌着鲜血的眼睛太过可怕,阴冷凶戾的气息扑面而来,竟让她完全没有注意到随着暗涌一起扫过来的巨爪。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一只手狠狠撵了一把,僵直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快速落去,她一低头,正好看见莫弃从黑暗里一点点显露出身形。 她一喜,心想大叔果真没骗她。 只是这样高兴的情绪只维持了短短片刻,身后暗流涌动,仿佛有无数双手拉扯着他们,她回头,就见那双血眼在涌动的暗流后面,极快地追了过来。 她吓得死命地拍莫弃拉着她的手:快快快!追上来了!要追上来了! 逃命的时候被这样死命地拍打,莫弃表示非常不爽,心想要不是你跑下来捣乱,我说不定都已经跑出去了,哪里用得着而今这样狼狈! 但不爽归不爽,他却没有这样扔下她不管的打算。 只是身在幽冥水里,他们即使速度再快,也是快不过幽冥兽的。 无数的暗流宛如无形的锁链,层层叠叠将他们困在水底深处,巨大的黑色爪子从头顶笼下,另一只爪子也挡在了下方的去路。 明雨灵的灵觉比常人敏锐许多,已经被过于凶戾残暴的气息压得有些呼吸困难,她反手紧紧抓住莫弃的手,黑暗的水底里,小脸格外的苍白:怎么办?要不你先走,不要管我了! 她记得他原本是藏得好好的,若不是为了救她,他不会被那个凶恶的邪魔发现的——明明她是想要帮忙的,并不想拖他后腿的…… 虽然水底发不出声音,但她嘴唇微微张合,莫弃也能看懂她的意思。 少女并不愚钝,前后一向原本惊慌害怕的心里又多了几分愧疚和失落,想要将手收回来。只是莫弃却没有闲工夫理她。 若是任由这两只爪子像拍苍蝇一样将他们拍上那么一下……心中闪过某种念头,他的目光骤然锐利,幽暗黑沉的眼眸深处,仿佛有火焰灼灼燃烧蔓延而上,带着阴鸷冷锐的暗紫光泽。 他一只手里还拉扯着少女,另一只手捏了一个颇为奇异的法诀。 阴冷森寒的幽冥水底,仿佛有某种黑暗压抑的力量无声无息地向着他聚拢,迅速地在他捏诀的手边凝聚,很快有了刀刃的锋芒和锐利! 明雨灵脸色雪白,跟在莫弃身边,她竟是闻到了血腥杀戮之气——这把刀……这把刀,她抑制不住心底的恐惧和厌恶,几乎是用尽力气,才强行按捺住想要将他身前这把刀影打落下去的冲动! 她虽然冲动莽撞,但还知道这个时候是决计不能这样做的,虽然心底里恐惧厌恶,但旁边这人既然冒着危险还会救她,决计不会是什么坏人的! 然而,她可以按耐下心里恐慌,幽冥兽却是被彻底惊怒了! 没有人比它更清楚力量汇聚,它虽然几乎还没有什么灵智,但凶兽对于危险的敏锐直觉,还是有的。它再也没有了戏弄玩闹的心情,两只爪子一上一下,拍合的速度骤然加快! 莫弃手边渐渐凝形的刀刃,让它隐隐觉出了危险! 211.第211章 憋不住出手 幽冥兽的双爪果断拍落,箭在弦上,莫弃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纠结的,手一扬,手边的刀影边唆地飞了出去。 黑色的刀影一闪,几乎是无声无息地,下方合拢过来的爪子就掉了一截。 明雨灵微张着嘴,顾不得阴寒之气入体,无声地“啊”了一声,虽然厌恶那把杀戮凶腥气浓郁的刀刃,但也不妨碍她对于躲过一劫的喜悦。 莫弃却没时间想这么多,果断趁着这绝好的机会,拉了人就往下逃遁。 漆黑的凶刃泛着冷幽幽的暗红光泽,擦过他的肩,宛如一道暗色流光,劈向暴怒的幽冥兽,直指那双血眼的最中间。 明雨灵被拉扯着向下逃遁,忍不住抬头时,正好看见化作流光的刀刃,无视幽冥兽的躲避,直直插入了血眼正中间,那双巨眼微微凝滞,一瞬间仿佛真的有鲜红的血流淌而出。 阴冷凶戾的气息也随之凝固,不详死气却骤然间弥漫了开来! 她胆子并不小,此刻却切切实实地被吓到了。 快!快跑! 她非但没有脱险的松口气,反而死命地拉着莫弃的手,催促他跑得再快一点。 幽冥兽生生受了两刀,虽然没有伤及性命却也受伤不轻,已经被彻底得激怒,幽冥水疯狂地涌动倒流,压迫得深陷其中的人几乎要踹不过气来——莫弃知道而今自己的状态,幽冥兽没有一刀毙命或者重伤,他没有太多的意外。 他的眼底有灼灼火焰,一点点地弥漫开来,浸染了幽冷的紫意——隐约间恍若闪过犹豫,然而很快便只剩下决绝和冷定! 只能再拼一拼了!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只有放手一搏! 他下定决心,仰头往上看去时,却见一点红芒忽然闪现——灼热刺目的火焰宛如从天而降的陨石,带着长长的火尾划破幽冥水深处的黑暗和死寂! 火团中间,隐约能看到灼灼燃烧的凤凰垂下翅膀,夺目的红色火焰劈天盖地落下。 恍惚间,好像还能听到悠扬悦耳的凤鸣,缥缈宛如幻觉。 幽冥兽眼珠上扬,血光流转,凶态毕露! 它的下方,莫弃眼底里流转而出的火焰,在短暂的凝滞后,慢慢地消退了下去,他偏头往后看去,只见被他拉扯着奔逃的少女脸上犹带着惶惶不安的神色,眼眸中却乍然绽开了惊喜之色。 是凤。 她的嘴唇无声开合,做了一个松了口气的动作,神色笃定。 凤凰一族的神君凤墟。 最终,还是选择了出手。 莫弃撇了撇嘴,忽然露出了某种隐秘的笑意,仿佛讥诮,又仿佛同情。 …… …… 幽深森冷的水面忽然剧烈的波动起来,水波激烈荡漾,宛如沸腾一般——幽冥水阴冷之极,森寒之处与千年坚冰相比也不遑多让,哪里出现过沸腾这样的情景?! 守在岸边的韩越脸色微变,起身望去,水面上一个个水泡碎裂,竟隐约有丝丝缕缕的水气升腾而上——他为魂魄之体,感觉不到冷热,但水气扑面而来,竟隐隐让他有一种灼热的感觉! 凤凰真火?! 一瞬间,他心中不可遏制地闪过了这样的推断。 “伤成那样,竟然还敢动手,呵……” 鬼后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侧,忽然溢出了一声冷笑,眸色冷冷沉沉,轻轻抬手,鬼气森森如云似雾向着水面压下,然而,没等她的力量真正笼罩而下,水面骤然破开,赤色的火焰冲天而起,阴寒如幽冥水也不能再遮掩住它的高温,灼热扑面而来! 这样的高温,是喜阴的鬼物最不能忍受的,韩越几乎是本能地退步,一直躲到鬼后身后的阴影里,才勉强觉得好受一些。挡在他前面的鬼后,却仿佛丝毫不受火焰的影响,她甚至伸出手,灼灼燃烧的火焰仿佛乳燕投林,扭曲幻化,宛如绚烂的火之羽裳,环绕于她的手腕指尖。 “是我的话说得不够清楚,凤墟?” 她抚弄着火焰,问话的语气不温不火,只是眼眸里神色,却是阴冷无情的。 伴随着冲天的火焰从水面漫步而出的男子华丽的红袍上又带着未及散去的朵朵火焰,长发宛如泼墨,气势凛然——他是九天之上的神君,凤凰一族之主,生来高贵凛人,只是再怎么灼烧的火焰和光环,也掩盖不住此刻脸上那可怕的苍白和灰败! 然而,他却好似无事一般,带着身后的莫弃和明雨灵,踏水而行,转眼便到了岸上。 “不,你说的很清楚!”他望着鬼后,神色出乎意料的平静,答道,“我答应了你要助你,从来没有想过反悔——只是,稚子无辜,明家的小丫头与我有恩,我不愿她因为你的痴妄执念而枉送性命!” 言下之意,便是他只管明雨灵,至于莫弃,不过是顺带的,他并不关心。 鬼后等他说完,才动了动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好一个痴妄执念!”她仿佛没有看到他忽然变换的神色,自顾自地冷冷笑了起来,“原来我所行所做,在你眼里,不过都是痴妄执念——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此,我怎么还能勉强与你?!” 凤墟脸色越发惨淡,心知自己这是说错话了。 明雨灵上前来,见他神色就隐隐觉得不好,心中有些难受,忍不住为他辩护:“没有勉强的,凤他是真的将你放在心里很重要的位置,他是一心为你好,半点勉强都没有的!” 她虽然心思单纯,却不愚钝,从北荒雪原到隅州之南,她一路跟着他几乎是横穿了九州,他的种种挣扎和决绝都看在了眼里,不是太过看重,他又怎会一次又一次违背自己的原则,也要站到她身边去?! 鬼后知她心直口快,对于她跳出来说话并无意外,只是她却没有料到,这个小丫头,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冷笑了一声,满目都是不屑与冷嘲。 “你是不是不信我?都是真的……”明雨灵还想再解释。只是,刚张了个口,莫弃却打断了她:“小雨姑娘,家家都有难念的经——那是别人家的私事,你就不要巴巴地往前凑了,一个不小心,好心要被当成驴肝肺的!” 巫族的少女微张着嘴,本来要说的话尽数被他给堵了回去,被他这么一说,竟还莫名觉得有些道理——她仰头,就见凤墟面色难看,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鬼后,旁人都不曾入眼的模样。 她垂下头,心里明白果真如莫弃所言,是她多事了。 212.第212章 跟着离开 鬼后见她张了张嘴,最终却将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垂下头看似有些低落,便冷笑了一声,转头将目光投到了莫弃身上:“你倒是聪明,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样的话,不是到哪里都好用的!” 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前提是你得有个“家”。 鬼后自然是有家的,可她而今的家,与凤墟却没有什么干系。 莫弃摊了摊手,显得颇有些无奈:“看凤墟神君的模样,我还以为……”他没有说下去,但是意思却有表达得很明显,而后坦然认错:“原来是我误会了。” 这当口,能挑拨,他自然是不会留情的。 凤墟抿着嘴不说话,鬼后眼里的冰冷之色,却不知觉地多了几分,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她与凤墟之间的事情,即便闹得再不痛快,也还不至于在两个小辈面前扯吧开来,闹到彼此脸上都不好看。 “你也不必挑拨。”她目光冷冷,却又好似带了几分似笑非笑,宛如猫戏耗子,“我先前说了让你们离开,自然不会阻拦。” 莫弃闻言呵呵一笑,心里却道:放一只幽冥兽在必经的水路上看守,这也叫不阻拦?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厮脸皮也着实厚! “至于神君……”她撇头向凤墟,语气轻缓,乍然一听有些漫不经心,“你若是也想离开,也自可以离开。” 说罢,就像是要道别一样,她抬手轻轻挥了一挥——随着她这个轻微的动作,那些环绕在她手上的火焰纷纷散开,然后像是终于觉察到了主人的气息,想着凤墟聚拢而去——这些火焰骤然而至,惊得身旁的明雨灵急慌慌地退离开去,才没有被灼伤。 从幽冥水底出来,神君凤墟的发间衣袂一直有团团火焰燃烧不息,此刻他抬手,一张一握,被放回来的凤凰真火就消失在他的手掌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那格外灰败的脸色,才略微的好转了一分。 他听了鬼后的话,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对躲得老远的明雨灵道:“走吧。”他的话是对明雨灵说得,对于莫弃,却是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明雨灵却好半天都没有回神,等回神之后,连忙跟了上去。莫弃也觉得很意外——从他先前试探的情形来看,眼前这凤凰族的神君,明显是更为重视那个鬼女人的,否则之前也不会与明雨灵“走散”了——只是,吃惊归吃惊,等凤墟带着明雨灵离开的时候,他也是跟着毫不犹豫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能蹭的时候不蹭,那才是脑袋被门板给夹了! 鬼后看他像散步一样,跟在凤墟身后晃悠悠地离开,竟真的没有阻拦。不仅没有阻拦,甚至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 只是在好半晌之后,才收回了目光:“韩越。” 在她身后阴影里,少年魂魄神色一凛,无声无息地闪身出来,应了一声:“我在!”然后不等她问,又道:“苍山种种,都已经安排妥当——那位鬼王的意思,他拿了东西,自然也会给予方便,只要不入混沌深处,苍山可以暂借。” “他算是哪门子鬼王……”她听了这样的话,“呵”地冷笑了一声,“纯净之花开在混沌深处,他不愿意人进去,我却偏要那小子进去看看!” “您是要……借刀杀人?” 少年很快猜出了她的打算。然而,她却只是冷冷地笑着,并没有做出回应——韩越立马便知自己逾越了,她随口而言的话,并非是说给他听的,他听进耳里,听着便好,却并没有发问的权利。 他没有再问,鬼后自然也不会答他。 她不说话,也没有挪步离开,只微微仰首,神色竟有些奇异——漫天的星子已经西沉,天际只有启明星散发着光泽,天快要亮了。 …… …… 莫弃走在凤墟和明雨灵后面,穿过了石径、假山、花圃,抬头的话,还能看到假山上的亭阁,在黎明之前的黑暗里,影影倬倬不甚真切。 很快,不说莫弃,连明雨灵也注意到,他们现在走过的地方,与一开始他们所在的那个格外宽广的庭院,是一模一样的——这样的相同,不仅反应在一草一木之上,连四周的气息,都是极尽相似的! 隔着幽冷森寒的茫茫幽冥,两个世界仿若是镜子的两端,一草一木生长的位置都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便是那些无所不在的灯笼和头顶之上的夜空。 “我们已经从那里出来了,是不是?” 少女被眼前的景象惊到,忍不住扯了扯莫弃的衣角,悄声问道——她也不知为何,竟然没有去骚扰前面领路的凤墟,反而跑来问还不甚熟悉的莫弃。 莫弃点了点头,指着头上的夜空道:“方才出来时,头顶上还有不少星星,如今却没剩多少,只有一颗启明星还亮堂一些!” 明雨灵一呆,明显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扯到了星星上面。 莫弃只好又道:“这里的夜空实在变化的,过一会儿,天就该亮了。” 明雨灵这才回过神来。 她还记得之前在那个庭院里,他曾说过,留在那里,是不会有天亮的时候的。如今却说这里的星辰可以斗转,转眼就要天亮——如此一来,孰真孰假,自然也不用多说什么! 少女琢磨了半天,才拍了拍胸口,露出了一个松口气的表情:“好险好险,差点就被困在幻境里了!” 然后又道:“哎……也不知道大叔怎么样了。” 那只老狼在遇上幽冥兽的瞬间,就毫不犹豫地扔下她独自逃命去了,实在是不仗义到极致,真真枉为狼中之王,也就是明雨灵这丫头良善,脱了险还能记挂着它! 莫弃翻了个白眼:“你放心好了,祸害都是遗千年的!” 这话虽然敷衍,但本意也是带了几分安慰的,那只少女听了,顿时不乐意了:“怎么可以这样说呢!像凤这样的神仙,必定是活过千年的,哪里是祸害了?!还是我族的老祖宗,活了整整八千多年,怎么是祸害了?!” 莫弃着实被她顶得无语,心说你的凤对我家清歌下咒,劳之恨不得咬他两口解恨,哪里不是祸害了?!还有那个老祖宗,满肚子算计,一看就是个大祸害! 自个儿眼神不好,竟然还好意思说,啧! 213.第213章 别离 两人这么拌了几句嘴,前面领路的神君忽然停下了脚步,抬头一看,才知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门口。 ——这扇从他们进入此地后就失去了踪影的院门,此刻正老老实实地杵在那里,只是相较于他们进来时的半掩不掩,此刻的大门是紧紧闭合着的。凤墟抬手,还没怎么用力,门就被“吱呀”一声拉开了。 明雨灵赶紧上前,先将脑袋探出去看了看,大门之外,依然是夜色沉沉,依稀可见苍翠树木,影影倬倬,山间白雾朦胧。 她拍着胸口做了个松口气的表情,顺势蹦跶了出去,凤墟并没有阻止她,就见她跑到这头,又跑到那头,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头招呼:“好像是我们进去时的林子,但怎么又感觉有些奇怪呢……你来看看!” 莫弃只好也凑上前去,一眼看过去,心里已经大概了然。 “有几棵老树成精,挪坑了。” 明雨灵又顺着他看的地方仔仔细细瞅了几眼,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里是有一条路的,我们就是顺着这条路过来的,现在旁边的树把路挡住了,还有这些草……”她长着手比划着,然后顺手拍了拍离她最近的那棵老树,半开玩笑地道:“好树不挡道呀,树哥哥你要做一棵好树,让一让路呀!” 老树格外粗糙的褐皮在她手下一阵颤动,枝桠舒展开来,深埋于地底的根茎拔出地面,然后无声无息地向着旁边扎去,就像是一个人向着旁边跨了一步——在它的后面,其他挪过位置的树木也纷纷挪动根茎,引得枝桠颤颤巍巍作响。 不过片刻,一条小径便被腾了出来,那幽深窄细的模样,和来时一模一样。 莫弃:“……还真是老树成精,呵呵。” 可你们这些成精的老树要不要这么原则底线,随便什么人的话都听呀?! 巫族的少女也呆愣了半晌,她不过是顺口说的玩笑话,哪里想到这些树真的会这么听话,短暂的惊讶之后,就兴致勃勃地绕着老树转了起来。 “树哥哥,你还会做什么?能说话吗?……哎,不能说话真可惜呀!那会不会跳舞呀?来跳一个看看呀……” 莫弃嘴角抽了抽,表示很同情那棵被骚扰的老树:“小心老树嫌你烦,用树枝抽你!” 明雨灵抬头看了眼老树粗壮的枝桠,然后……默默地退开了。 凤墟一直站在门边,扶门而立,神色淡淡地看着她胡闹,并没有出声阻止抑或斥责,等她闭嘴安静下来,才开口:“天快要亮了,赶紧走吧。” 黑夜沉沉,启明星也已经西斜,东面极远处的群山之下,隐约有光熹吐露。 黑夜尽头,即将天明。而阳光之下,一切幻象,都将破灭。 莫弃对凤墟微微颔首——虽然因为清歌的缘故,他对这个天界的神君殊无好感,但在幽冥水底,终归是托他的福才能全身而退——他致意完,也没招呼明雨灵,就顺着小道离去。 明雨灵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直接吆喝了一声“凤,快来!”,就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三两步便追到了莫弃身后:“哎,你走慢点,这么急是赶着去投胎呢!” “我投胎若是带着你,一定找不到好人家。” 莫弃头也不回,轻飘飘扔过来这么一句——他不会强求少女一定要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她自小学医,能帮他去苍山寻药固然是好,但若是最终还是决定跟那只凤凰鸟一起离去,也无可非议。 帮忙,是她的良善,离开,也是她的自由。 而很明显,现在的少女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她紧紧跟在他身后,气哼哼地反驳:“你要是去投胎,我就不跟你去了!投胎要忘掉很多东西的,一点儿都不好玩!” 莫弃闻言低声笑了起来。 他一笑,明雨灵感觉就不太好了,憋不住问:“……你笑什么呀?” “没笑什么。”他慢悠悠地摇头,然后顿了顿又道:“你要和我去寻药,就不和神君道个别?” 明雨灵一呆,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凤墟好像还没有跟上来,等她回过头去找的时候,才发现他哪里是没有跟上来,根本便是一步都没有离开过。 只见他依然站在那边,扶门而立,红的衣,黑的发,赤色的火焰在他衣袂发间跳跃不息,面色苍白灰败,目光却是淡淡的,隐约有几分疲惫和倦厌。 他好像很累很不开心呀…… 少女踌躇了短短片刻,还是身姿轻灵地跑了回来:“凤。” 凤墟掩着嘴咳了一声:“都走了,还跑回来做什么?”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她并不死心。 却见凤墟短促地笑了一声:“我伤得很重,还是留在这里养伤罢!苍山险峻,你若执意要去,当自己小心——若是无法应对,就不要逞强!” 明雨灵听他这样叮嘱,才堪堪反应过来他先前对她说的那句“走吧”,并不是指带她一起走,而是简简单单的送她走罢了!也是呢……他从北荒雪原到苍蓟山脉,从最北到最南,几乎横跨了九州,就是循着那位的踪迹,如今好不容易找着了,又哪里会轻易离开呢?! 她胡乱点了点头,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些慌乱,好半晌才低声问了一句:“她……就是凰玥?” 她知道他有个未婚妻,名叫凰玥。 也知道他一直寻寻觅觅,就是为了找到这个未婚妻。 然而,凤墟却沉默着,并没有回答。 明雨灵全当他是默认了,便想踮起脚拍他的肩膀,但看到他衣服上还未熄灭的火焰,只好作罢,却还是努力做出老成的模样:“你可要记得我先前与你说的,自己手上弄丢的,就自己想办法去找回来,躲起来哭鼻子是没有用的!” 凤墟:……他什么时候哭鼻子了? 她也不管他此刻的表情,自顾自地说着:“……还有你身上的伤真的很重,要好好将养,千万不要动气,也不要与人动手。”说罢,从怀里掏出一物,递了过去,“这个给你疗伤用。” 千年寒冰封着一株娇嫩白花,花开不谢。 凤墟顿了顿,这一回,竟是伸手接了过来。 这雪颜花,本就是她为了替她治伤,拼了命从雪原深处寻来的,明雨灵见他终于收了,才又笑了起来。 “那……你保重呀。” 少女笑靥如花,没有抱怨什么,也不再多问,只在短暂的道别之后,就毫不恋栈转身离开,急急忙忙追赶新同伴去了。 214.第214章 日出天明 明雨灵告别凤墟,沿着深山小径赶了片刻,就见莫弃正站在小径尽头的古木下,闭着目倚着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笑嘻嘻的蹦跶过去,问了一句:“你在等我?我还以为你一个人跑了呢!” 莫弃睁开眼,翻了个白眼:“我只是在数星星。” 少女嘻嘻笑着,也不揭穿他——天都快要亮了,哪里来的星星! 天还没有完全亮,苍蓟山脉的深山里依然还是黑沉沉的,深山诡谲,沉沉的黑暗里更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即便是着急赶路,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所以两人索性挨着树坐了下来,坐等天亮。 莫弃闭着眼不说话,大半的脸隐在阴暗里,影影倬倬地仿佛染上了暗夜的沉冷。明雨灵原是个静不下来的主,奈何刚刚和凤墟告别,心里还留有几分“离别的愁绪”,托着腮的脸上难得带着几分低落。 但一贯乐观的她终归不太适合低落和沉默,很快就扭过头来看莫弃,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 莫弃虽然闭着眼睛,但这样被人盯着,初时还能无视掉,到后来只能开口问:“你看什么?” “没什么。”她摇头,然后又突然道:“手伸过来,给我看看。” 莫弃霍然睁眼,一瞬间的目光竟有些冷锐,好在明雨灵连神君都敢念叨,鬼后也不客气地顶撞过,被他瞪上一眼不痛不痒的,甚至自己趴过去想要去拉他的手:“不要闹,受伤了要听话!” 莫弃有片刻的愣怔,由着她拉了自己的手:“……你的眼倒是利。” “我可是医者,要是瞧得不清楚,还怎么给人看病!”她只当他的话是称赞,骄傲地扬起了脖子,手底下切脉的动作却半分不含糊,“我就说你在水底下对付那个邪魔的那招怎么这么厉害,原来也是那些损人的破招——伤敌七分自伤三分,这样的招数有什么好呀!” 她不认识幽冥兽,心想着那凶残暴虐的模样,必定是“邪魔”了。她是医者,治病救人,见不得人彼此伤害,更见不得自伤,所以忍不住念叨。 莫弃嗤地笑了一声,慢悠悠地开口:“要是没有我的破招,你还能好端端地在这里嫌弃我?” 少女愣了一下,想起在水下,幽冥兽向她冲过来的时候,若不是他折返回来拉她一把,她必定要被那凶恶的邪魔一巴掌拍成肉饼子了——她认真地想了想,才道:“不管这样,你那招还是少用为好。否则哪一天受伤太重,就有你好看的了!” 莫弃并没有再接话。 他确实是受伤了,血的腥味一直涌上喉间,又被他生生压制了回去——力量的反噬和灵力的空虚都让他不好受,可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并不是因为什么“自伤”。那柄无坚不摧的刀刃太过凶戾锋利,他的力量不足,强行召唤被反伤了而已! 明雨灵也不废话,按了脉后在原地掐了一个手诀,林木之间有纯净的灵气向着她汇聚而去,渐渐转化为巫力——和巫姑明媱心那凌厉霸道的浑厚巫力不同,凝于她指间的这些巫之力虽然并不十分强大,但却温暖柔和。 顺着她移动的手指,这些温暖的巫力从一个个穴位钻入他体内,很快在他体内连成一线——他并没有阻拦这些力量的进入,任由它们一点点修复温暖受创的脉络,舒缓因为灵力空虚而生的疲惫。 等林子里也渐渐亮堂起来的时候,他的脸色,也如渐明的日光,恢复了往日里的颜色,一扫先前的颓态,看明家这小丫头的目光,也终于正色了几分。 “小丫头,原来还是有两手的嘛!” 对他的调侃,明雨灵翘了翘鼻子,分外得意:“我娘亲可是巫族最好的药师,我可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自然是须得名师出高徒!” 她对自己的母亲有格外坚定的崇敬,连带的对自己的医术也自信起来了! 莫弃笑了起来,却道:“那这样好的医术,怎么不好好地帮你那个凤好好治一治?”离开的时候,凤墟身上那一团团的火焰一直燃烧不息,看上去就好像是……随时会涅槃自焚一般——他说自己伤得太重的话,恐怕并不是推托之词! 明雨灵哪里会看不出来,忽然提到凤墟,她竟是难得地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了一句:“凤他……那是心病,我是治不好的。” 心病,终究是须得心药医。 她不是这帖心药,所以即便知道那个鬼气森森的女人满腹诡计不安好心,她也从不劝说他跟着自己一起离开那人。 她是医者,却也并不是所有的伤,都可以诊治的! 看在她给自己治伤的份上,莫弃见她有些低落,就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他们是蛇鼠一窝,你不跟他们搅合在一起,才是最聪明的!”说罢,还扬了扬眉,比了一个“相信我”的手势。 明雨灵忍不住气哼哼地反驳:“凤可是神仙,哪里像蛇鼠?!” 莫弃耸肩:“好吧,是鸟鼠一窝。” 虽然和凤墟分别了,但她还是见不得旁人说不好,几乎跳将起来:“你才是鸟!大笨鸟!哼!” 两人这般不痛不痒地斗了几句嘴,关系却明显要比刚遇到时好了几分。不一时,天色已经大亮,深山里的黑暗也尽数褪去,只余稀薄的晨雾袅绕,等着太阳彻底晒开。早起的鸟雀,已经叽叽喳喳地在树木间跳跃觅食了。 他们走出来的那条小径,已经不知何时消失在树木间了。莫弃稍微辨别了一下方向,找了一个和那座院落相反的方向而行,片刻之后遇到一处高坡挡住去路,裸露着岩壁,莫弃三两下爬了上去,明雨灵自然也不甘落后。 等到高处放眼回望,昨夜他们来的地方,一片绿油油的苍翠古木,哪里还有什么庭院什么院落,连一角一瓦都再也没见着——昨夜种种,就好像不过是虚梦一场,天明梦醒,便再无痕迹可寻! “就像是做梦一样呀……” 少女望着那处与旁边相似的翠绿,有一瞬间的失神。 莫弃哼了一声:“哪里有这么真实的梦!” 不过是黑暗里的世界,见不得光罢了! 他如此想着时,却听身旁的少女忽然叫了起来,很是惊讶:“快看,那是什么?炊烟么?” 215.第215章 古木林的熟悉感 莫弃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就见东南方向的一片苍翠林木间,隐约好似有一片格外高大的巨木,宛如华盖遮天,而白色的炊烟便是从翠绿的树盖下摇曳而起,顺着风袅袅向天际。 竟然真的是炊烟。 莫弃摸了摸下巴,神色有些古怪,心道这样的深山里,莫非还有人住不成?看这些炊烟的数量,足够组个村落了。 明雨灵也想到了,高兴地抚掌:“有炊烟,那一定是有村落!太好了!”少女扳着手指头,脑瓜里一瞬间已经冒出了许多美好想法,“有村子就有人,就有吃的东西,有洗澡的地方,还可以打听打听那个苍山在什么地方——走,我们去看看!” 说罢,真的扯了一把莫弃,就要往那个方向走。 深山里飞禽鸟兽多,她先有狼王后有莫弃,自然是饿不着的,但天天吃或烤焦或没烤熟的肉,她已经快要吃吐了! 莫弃见他兴致勃勃的模样,忍不住道:“你也不怕兴致勃勃地闯过去,结果撞见一群成精了的野猴子?!” 这深山老林的,遇见猴子成群的可能,确实要比碰见村落更大,何况猴子本就聪明,要是开了灵智,学人组个村落什么的,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明雨灵张着小嘴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好半晌才讷讷地问了一句:“那……那猴子有地方洗澡吗?它们会做饭吗?要是……要是实在不行,粥也是可以的……” 莫弃没憋住,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这丫头虽然在水月巫境和北荒雪原野惯了,但应该也没有像现在这般,长时间露宿荒野,野果充饥,兽肉果腹,她天性乐观豁达,但不抱怨也并不意味着甘之如饴,少女的本性,终归还是向往着宁静祥和的。 所以最后,他并没有在打击她想去找个村落“蹭饭洗澡”的心情,甚至出言安抚了一番:“莫慌莫慌,你是不知猴子这种生物,即便是没有成精,聪明起来也能和人比上一比,要是真成精了,虽然比不得妖界那些狐狸,但做饭熬粥,终归是没问题的。” “咦?你这么一说,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吃过猴子煮的饭呢!” “……呵呵。” 炊烟太好辨认,就像是风向标一样,为他们指着方向——清晨之后,袅袅炊烟渐渐消散,好在即便是没有了炊烟,那大片的参天古木也是极好辨认的,两人在深山里穿梭了小半日,才看到一条涓涓细流。 这是一条清浅的山涧溪流,不知道从深山的什么地方发源而出,也不知道要流淌到哪里去,明雨灵是野惯了的,看溪水并不深,也没有什么男女讲究,直接裤脚一挽,双手将两只鞋一提,就下水了,看这架势,是要淌过河去。 溪水极浅,最深处也不过到她膝头,站在水中央低头望去,只见并不湍急的水流波光潋滟,光阴之下清澈见底,沁凉逼人——都说水至清则无鱼,可她低头一看,能清晰看到水底青石的水面之下,三两小鱼摇曳着尾巴,绕着她的脚游得悠哉悠哉。 莫弃三两步已经过了溪,一回头看见她还站在水中央,低头弯腰,一只手提着鞋,另一只手已经伸到水里,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分明是已经开始摸鱼了! “你这是在准备中午饭?” 她的手已经轻轻地靠近那几尾小鱼,他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忍不住手抖了一下,小鱼受惊四散开来,其中一条慌不择路,撞到了她的手心了,然后……穿过了她的手。 她一惊,急慌慌将手收了回来:“鱼……鱼……” “让鱼给咬了?” “鱼……穿过我的手,游走了……” “……” 莫弃有了瞬间了沉默,然后低头看向水面——只是三三两两的小鱼受惊之后,不过片刻就不见了踪影。他只好又看向少女:“果真是穿过去的?” 少女抬着手想了半天,有些犹豫——水光粼粼,光的折射之下,她一瞬间看到的景象,更像是眨眼间的错觉。 莫弃皱了皱眉,看她迷迷糊糊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先上岸来。” 明雨灵赶紧淌水过溪,等上了岸,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就恍然间觉得身后那小小的一条溪流,就像是一道地界,将溪流两岸割裂,分离出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们一路行来,苍蓟山脉虽然多木,但也鲜少有古木能散发出沧桑之意,而此刻在他们眼前,却是一棵棵不知道已经历经了多少漫漫岁月的古木,枝叶苍翠遮天宛如华盖,行走其下,竟恍然有岁月的悠远宁静扑面而来。 这一片古木林太过幽静,连明雨灵都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轻手轻脚地跟在莫弃后面,那模样好似怕无意中惊破什么,只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好奇地观察四周。 遮天的枝叶间漏下的目光朦胧而迷离,映照在树叶上有微微的光芒闪烁,似雪非雪,似光非光,几乎与古木融为一体的树屋在枝叶间悄然露出一角——她停下脚步仔细望去,才发现四周的古木上,竟都藏着树屋,或大或小,或坚实或精致,在枝叶的遮蔽下,叫人瞧不真切。 “这……”少女的神色越观察越纠结,最后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房子搭得这么高,住的不会真的是野猴子吧?”这么一说出,她越发觉得是那么一回事,忍不住伸手拉住了莫弃的衣角:“嗳,我说……” 她没有说下去。 她被莫弃无意识的一句低语给惊了一跳。 他说:“蓬莱云落山……” “阿?”她呆了一呆,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巫族也是传承自上古的一族,明雨灵自然是知晓蓬莱的,在遥远的古时,灵山与云落山,一西一东,总是要被拿来种种比较一番的——只是,他们在苍蓟山脉的深山里,与蓬莱云落山,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 “恐怕是要让你失望了……”莫弃已经回过神来,侧过头望了她一眼,神色还有些别样的深沉悠远:“你要知道这世上,住在树上的,除了猴子,还有鸟人。” 明雨灵:“……” 鸟人?那是个什么鬼? 好在少女毕竟出身巫族,虽然缺少阅历,但耳闻目濡之下也并非无知,脑筋一转很快就回过味来了:“鸟人?你是说……云落飞羽族?” 216.第216章 疑似蓬莱云落山 人间西为仙境,东曰蓬莱。蓬莱有山名云落,飞天而行。有羽人,体纤而擅术,生双翼,栖古木,护星而生,身死化星云,不入轮回。 这是六界对于云落飞羽的记载。 虽然而今云落飞羽和灵山巫族一般,成为了人间界沧海变迁的飘渺传说,但出身同为“传说”的灵山巫族,关于蓬莱云落的传说,明雨灵却也是听过不少的。 “可是……可是传说云落飞羽,至死不会离开蓬莱半步……” 云落山的羽人,是为守护蓬莱而生的,即便是身陨,也是化作蓬莱的星云。 而这里,是九州之南的苍蓟山脉。 莫弃闻言笑了起来:“是呀,所以你来猜一猜,住在那些树屋里面的,会是野猴子,还是鸟人!” 他半开玩笑,说罢向着林子深处走去——与溪流对面的深山不一样,这里的古木之下并没有杂草丛生的景象,一条条小道甚至铺着光滑的青石,两旁是各种花草错落有序。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村落,住在树上,却又行走于地上。 若是地上多些流动的氤氲灵气,天空中再飞舞一些闪烁微光的飘絮,活脱脱便是当初在蓬莱幻境所看到的云落圣城,他一步步往前走,竟有一种下一秒,那个粉雕玉琢玲珑可爱的卜族圣童就会一蹦一跳迎面而来的错觉。 可终究,这不过是一瞬间的恍惚。 小酌早已带着族人远渡七海前往归墟轮回而去,自然是不可能再出现在这里的。整一个林子都是静悄悄的,虽然有着许多树屋,可野猴子也好,鸟人也罢,都丝毫不见踪迹,甚至连深山里常闻的鸟叫虫鸣都尽数消失了。 “这里没有野猴子,也没有鸟人。” 明雨灵对于他所谓的“猜一猜”,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莫弃闻言脚下的步子顿了一顿,回首扬眉:“哪有什么?爱爬树的人?” 少女摇头,神色有些古怪:“没有,这里什么人都没有——我觉得……这是一座空村。” 她虽然修为不咋地,但灵觉却异于常人,连神君凤墟都要高看一眼——这一点连她自已都未曾留意到,而此刻她只直觉在这个安静的林子里,没有半点生气。如此,原本还觉得静谧悠远的古木林,顿时平添了几分阴冷。 “嗳,既然这里没人,我们还是回去罢。”她越想越怕,忍不住道。 然而,莫弃却并没有理会她。 越往林子深处走,就越觉得熟悉。记忆里蓬莱幻境的云落圣城灵气过于馥郁,在脚下凝成了常年不散的云雾,所以他不知道是否也有和他此刻脚下一样的,这一条条的青石小道。但当他穿过树林,看到那棵格外硕大的桂树时,即便心里早有所感,还是忍不住神色微变! “咦?这棵树和其他的树不太一样呢?”不得已跟在身后的明雨灵一抬头看到隔着一道小坡的桂树,也是吃了一惊,“它好大呀!” 确实很大。 大约是还没有桂树开花的季节,这颗桂花树绿叶成荫,茂盛无比。 桂树下也没有木屋,只摆了一张小桌两条凳子,旁边还有一把躺椅,躺着一个人。 “你不是说,这里什么人都没有的?” 莫弃回头,声音半点起伏也没有,只抬眼挑眉的动作却仿佛带着揶揄。 明雨灵也是满脸的惊讶,她的直觉一向准,难得出错。 “我说的是林子里嘛,这都出林子了……”虽然嘴硬地嘀咕了一句,但她还是抵不住好奇心,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努力望过去——隔着一段距离看得不是很真切,然而枝叶繁茂的树荫下,确确实实有一个人。 “不会是鬼吧?”想起先前林子里诡异的空寂,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青天白日还这么悠哉,那可是只了不得的鬼了!” 莫弃扔了如此一句,径自抬脚走了。 等两人走进了,渐渐看清那倚在躺椅上的,是一个闭着眼睛小憩的女子,大约是畏寒,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滚边的貂毛绒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半个侧脸,宛如白玉失了灵气,格外的苍白。 旁边的小桌子上还摆着一个棋盘,黑白双子铺陈了大半,上面还落在一片叶子,大概是在研究棋局的时候睡着了,女子垂落在小桌上的一只手还捏着一枚白子——这只手修长圆润很是好看,只是肤色却比捏着的那枚白子还要苍白上几分。 莫弃忽然就停住了脚步,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却不想他一停一退,虽然只是一小步,奈何跟在后面的明雨灵骤不及防,撞在了他背上,“啊”了一声。 “你做什么?好疼!”揉着撞红的鼻子,她表示很不高兴。 却见莫弃皱着眉,眸色沉沉,一眼望不到底。 怎么一秒变面瘫了? 少年皱了皱鼻子,拉着他袖子悄声问:“你认识她?” 莫弃低头望她,却没等他做出回答,她又道:“啊?她醒过来了。” 一回头,果然就见躺椅上那人动了一动,微微抬起来头往这边看了过来,不知道是刚睡醒还带着几分迷糊,还是视力不好,她眯着眼看了看,又轻声问了一句:“谁在哪里?” 她的声音沙哑轻缓,带着几分气血不足的绵软虚弱。 明雨灵从小学医,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这人身上八成带着病,而且已经病了不止一天二天,怕是长年累月已经把身体都拖垮得差不多了——她对病患伤员之流,一贯是没有抵抗力的,当场也就顾不上同伴的古怪,三两步就凑了过去。那速度快得莫弃想拦都没拦住! “这位姐姐,你生病了?要我帮你看看吗?” 这女子虽然惊讶于这少女的自来熟,不过倒是没有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吓到,只是摇了摇头:“我没有生病。” 说罢,从躺椅上撑起了身子。 虽说没有病,但她的动作明显确实虚软无力的,明雨灵赶忙上去扶了一把,忍不住又道:“你放心好了,我不收你……” 她想说“我不收你钱的”,却忽然顿住了。 女子从躺椅上起来,那张脸就从貂皮毛绒里露了出来,竟出乎意料地是一张小巧玲珑却如花娇艳的貌美脸庞,虽然苍白病弱之极,却也无损她的美丽。 明雨灵说了一半的话,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姐姐,你好漂亮!” 217.第217章 我叫嫣小玉 女子闻言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我这副病怏怏的模样,哪里还当得起‘漂亮’两个字。”她开口应了一句,声音轻轻柔柔的,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体虚弱,还是本身脾气温和。 但她话是这样说,眼里的笑意却闪着微弱的光亮——说到底,被人当着面称赞“漂亮”,心里面必定还是高兴的。 明雨灵微微松了口气,心道似乎并不是什么难相处的坏人呢。 “所以才说有病治病嘛,漂亮姐姐你要是治好了病,一定是花见了就凋谢,月亮见了掉下来的!”她听村里的族人讲过“闭花羞月“的故事,记得那就是来形容美人儿的,就顺口拿来用了,一边说着,一边自来熟地去抓她的手,想要切脉,“你可别看我这样,医术可是顶不错的,我来帮你看看……” 那女子听她叽叽喳喳地说着,眼里含笑,一副好脾气的耐心模样,手却不动声色地避了开去。 “只是身体虚了一些罢了,将养一些时日便好了。”等她少女说完,她却简单一语,便将这个话题轻飘飘地带了过去,而后目光微微流转,望向了不近不远站着不动的莫弃。 莫弃此刻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避开她目光的意思,看上去倒是一片平静坦然。 那女子看他这样的神色,也有片刻的意外和愣怔。 “你……” 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在张口时又觉得茫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如此停顿了半晌,最终也没有说出下文来。 莫弃见她如此,便扯了扯嘴角,说了一句:“你好像很意外。” 她微微笑着,捂着心口咳了几声,才点了点头:“确实意外。” 诚然,她很是吃惊意外。 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里如此突然地迎面遇上,也没有想象过,他会如此的平静,仿佛全然陌生。 便是这样的平静陌生,让她一瞬间,竟真的没有将他给认出来。 莫弃却没有再开口。 依照他的性子,虽然不像明雨灵那般明朗自来熟,但也绝不难相处,然而此刻,他的脸色虽然并不阴沉难看,但眼底深处却终究是疏离淡漠的——连明雨灵这丫头都听出了不同,巴巴抬眼看了过来,巴巴地问了一句:“莫弃哥哥,你认识这个漂亮姐姐呀?” 莫弃转眼望了她一眼,却摇了摇头:“并不认识。” 明雨灵一呆。 那女子也是一愣。 他们这一问一答,神色变换,哪里像是不认识的样子?你骗哪门子的鬼?!——明雨灵虽然单纯没有心机,但并不意味着蠢笨,当下差点没跳将起来。 却听莫弃又道:“只是觉得与一位故人长得相似,可仔细一看,又觉得还是有些分别的。”说罢,对着那女子微微颔首,问了一句:“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那女子微微敛了笑容,神色有些怪异,不答反问:“你……叫莫弃?” 莫弃点头,应了一声“是”。 女子明显有些失神,捂着唇咳了好几声,才勉强止住,苍白的脸色中隐约透出了几份不详的青灰:“莫离莫弃,倒是个好名字——说来也巧,我有个子侄,也曾名‘莫离’,倒和你有些缘分了。” 明雨灵一听顿时乐了,抚掌笑道:“莫离莫弃,这么听着很像是兄弟呢!”她扭过头来,对着莫弃道:“说不得是你失散了很多年的兄弟哦!” 莫弃哼了一声,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呛声,那女子已经笑着道:“我那子侄是独子,并不曾有兄弟。况且,他而今也不叫莫离了。” “咦?改名了么?莫离这名字很好听呐,做什么要改呢?” 巫族少女天性明媚开朗,满肚子的好奇不吐不快,可那女子却只是低低地咳着,笑而不语。 “所谓名字,不过是一个名称罢了。心有所念,才有意义,若是孑然一身,心里再无可牵挂,那叫什么都是一样的。”莫弃终于挪动脚步慢慢踱步上前,却突然这样说了一句。 “那你叫莫弃,又是为何?”女子闻言,若有所思,却如此问了一句。 “没有为何。”他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脑袋,道,“我从沉龙之渊醒来,前尘尽失,这里唯一还记得的,就只有这一个名字了——也许,是为我起名的人,执念太深!” 女子点了点头,却道:“执念太深,便是痴,未必是好事。” 然后又问:“你说有故人与我相似?” 莫弃“恩”了一声:“她叫嫣然然。” 那女子闻言笑出了声,道:“我叫嫣小玉。” 嫣小玉。 嫣然然。 莫弃勾了勾嘴角,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还是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同样小巧美丽的脸庞,同样惹人怜爱的身姿,连那苍白病弱,都是相似的——见过嫣然然的人,再看到眼前的病弱女子,都会觉得她们是那么想象,所以,要说她们是彼此没有关系的,估计也没有人相信吧。 果然,这女子又道:“然然是我的侄女。” 她微微笑着,声音虚软却和缓——虽然是同样的病弱苍白,但比起嫣然然,这个叫嫣小玉的女子,明显要更虚弱,也更真实! “看来,你已经见过她了?” “在北荒雪原,有过一面之缘。” 他不曾说其中的种种缘由因果,也没有提及嫣然然的那些算计谋划,只以简单的“一面之缘”一语带过,至于在山下昌平古城所见到的“第二面”,他就当是完全不记得了一般。 嫣小玉只咳了几声,轻轻点头表示了解,却没有多问什么,就像是知道眼前这人与自家的侄女并无太深太好的交情,即便是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一样。 见两人话说得差不多了,明雨灵赶紧拉着嫣小玉让她躺下——这个自小学医的少女看着她一声声咳着,早就是看不下去了。然而,嫣小玉却浑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表示无碍。 “我身体虚弱,但没有病。” 对于这一点,嫣小玉也是格外的坚持。 这大约也是她与嫣然然最不一样的地方,若是换做嫣然然,即便是没病,也必然是要装作病恹恹的模样出来的——长得再如何相似,也终究是不一样的! 莫弃目光微闪,上前将过分热心的少女拉了回来。 “好了,你喜欢治病救人,可人家没有病就不要瞎凑什么热闹了!” 218.第218章 此地,为苍山 明雨灵听他这么说,自然是不同意的,只是没等她张开口反驳抑或抱怨,莫弃已经附在她耳边,几若无声地低语了一句:“你看不出来么?她并非常人,一点都不需要你的好心……” 声音飘过耳朵,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雨灵却愣了一愣,而后慢慢闭上了嘴——她自小学医,只知道救死扶伤,却从来没有想过,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她的医治的! 满腔热情被一盆冰水淋了个透心凉,她果然闭嘴,停止了挣扎。 嫣小玉见他只低头,嘴唇微微开阖,也不知说了什么,那小野猫一般的丫头就真的安静了下来——对于小丫头的配合,他明显是满意的,顺手就拍了拍她的脑袋,然后……被狠狠地挠了手! 她在一旁看着,竟有了片刻的失神,带着微微的惊讶。 若说执念太深,是痴,那仇恨与怨怼太重,便是魇。 那么,若是真的能这般前尘尽失,也未必不是好事。 看着看着,她忽然捂唇,微微笑了起来,带着些许的倦然和温柔。 “你……要不要陪我下一盘?” 莫弃闻言抬头,望过来的眼微微眯起,一瞬间仿佛闪过了什么,他已经走得很近,近到一低头就能把小桌子上的棋局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一个残局,黑子已经明显处于劣势,白子只要在走上几步完成合围,黑子必然要被困死。 他本想说不会下棋,可是在微微停顿后,却莫名地在棋局的另一边坐了下来,伸手执起了黑子,片刻的思索之后,率先落下了一子。 明雨灵明显不懂如何下棋,趴在另一把椅子上看了半天,也完全没闹明白,便起身走开了——她仿佛对水月巫境外面的世界有着用不完的好奇心,东看西看打量个没完。好在还知道分寸,并没有走得太远。 莫弃知她性子活脱,只要不出格,也没有约束的打算。 风起时,硕大的桂树枝叶瑟瑟摇摆,明明是一树绿叶,和记忆中蓬莱幻境那金黄桂花压满枝头、绚烂宛如虚幻的桂花树不太一样,但是那簌簌声响,宛如那个神算之族的絮语,穿越岁月的空隙,回响在耳边,让人一瞬间……竟有一种真的置身于云落山的感觉。 飘渺,静谧,安详。 莫弃摸着一枚黑子,抬头望着头顶随风摇摆的枝叶,目光微闪,忽然开口问了一句:“此地,可是蓬莱云落?” 从渡过那条清浅的小溪流,一路行来的种种景致,都和蓬莱幻境所见的云落山一般,眼熟到仿佛下一秒,小酌和木樨就会出现在眼前。然而,最终出现在他面前的,确实嫣小玉。 所以,终究这里,并不是蓬莱的云落山。 ——他是明知故问,抛砖引玉。 果然就见她摇了摇头:“蓬莱早已不复,此地,为苍山。” 苍山。 这个和云落山几乎一模一样的地方,便是苍山? 呵呵……他该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么? 他把玩着手里的棋子,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压下涌到喉间的笑——这算是想睡觉的时候,有人递过来一个枕头吗?他想去苍山,才离开了那个鬼庭院,苍山就撞到了眼前,这天下什么时候也有这么凑巧这么好运的事情了?! 蹲在桂花树下不知道在粗大树干上扣什么的明雨灵也吃了一惊,赶忙站起身来,手搭在眼睛上一通打量,眼里全是好奇:“这里是苍山?原来苍山就是长这般模样的?阴森森的还不如灵山好景致呢!” 她这一路上都是听人讲苍山如何如何,各种版本的传言都听过了,如今一看,她果断表示很失望。 嫣小玉看她不甘心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苍山并不长这般模样,这世间大约并没有人见过苍山真正的模样——它并不是一座山,更没有固定的景致,作为苍蓟山脉的心脏,它有万千变化,全凭人的喜好而定——蓬莱的云落山,飘渺静谧,安宁祥和,于我而言,是最适合休憩静养了。” 她的意思,竟只是因为她喜欢蓬莱云落山的景致,所以苍山才会变成而今他们见到的这个模样——只是,因为适合她静养。 明雨灵微微张嘴,终于开始明白莫弃那句“她并非常人”的意思了——能让苍山因她而变幻,这岂是常人所能为?! 莫弃却好似早有所料,并没有什么惊讶,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我却听闻,而今苍山的主人,是叫苍山鬼王的一只……厉鬼。” 说罢,又落了一子。 “苍山鬼王?”然而,嫣小玉却明显有些吃惊,“在这苍山,并没有鬼。” 莫弃摸向棋子的手抖了一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有片刻的停顿:“哦?” 明雨灵也重新蹲回了棋盘旁边:“咦?可是连凤都说苍山很危险,因为有一只很厉害的鬼王盘踞其中,是你不知道么?” 嫣小玉咳了几声,才笑道:“如你们所见,我身体虚弱,是受不得鬼气侵染的——所以,我既然在此静养,苍山界内,便是不允许鬼物出入的!” “可是……”明雨灵还是觉得奇怪,只是刚张了个口,便被莫弃给截断了:“嫣夫人在此静养,应当不会是孤身一人罢?” “这是自然。可那人……是我夫君,并非鬼族。” 莫弃听她这样说,不知为何竟动了动嘴角,忽然嗤地冷笑了一声。 嫣小玉抬头望他,目光定定:“你不相信?” 明雨灵也几乎同时回头看他:“你笑什么?” 莫弃摇了摇头,将手里的黑子放到棋盘中的一处,然后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我相信,所以,我也不知道笑什么。” 他摊了摊手,脸上是无辜神色,一副“劳资爱笑便笑,干卿何事”的欠揍模样。 嫣小玉因他突然的动作而顿了一顿,等她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离开椅子,对着蹲在一旁的少女招手:“天色已经不早,我们多有叨扰,该告辞了!” 明雨灵抬头,茂密的枝叶遮挡住了大半的阳光,自从缝隙间,落下零星几缕——明亮温暖,看来是天色正好! 这家伙,实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嫣小玉自然也知道他这告辞的由头多么牵强,但她并没有说破,只是问了一句:“你打算去哪里?” 219.第219章 与你何干 嫣小玉有问必答,莫弃自然也不会刻意欺瞒,闻言轻声笑了出来:“去哪里?呵……你觉得,在这苍山有什么能吸引得了我的?” 明明像是笑着说出来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笑意,说出的话也是毫不客气的,引得嫣小玉片刻沉默,才又问道:“你要去混沌之泉?” 虽然是询问,但她的语气,确实肯定的——苍山虽是奇花异草不少,也不乏奥妙之处,但最珍奇与宝贵之处,无非是人间界最古老的混沌了! 他果然短促地嗤笑了一声,脸上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这模样,已然是默认了。 嫣小玉见状脸色微变,脱口问出:“你想要纯净之花?你要来做……咳咳,你……咳咳咳……” 她本就身体虚弱气色憔悴,此刻一气急起来,更是只说了一句话就断断续续地咳了起来,那模样,就是下一秒咳出血来也半点不奇怪。明雨灵脸上忍不住露出担心的不忍神色:“哎,你身体不好,不要急有话好好讲嘛……” 然而,莫弃却依然是全然无动于衷的模样,眼见某个心软的小丫头要转头跑回去,就顺手一把扯住了她:“纯净之花这种东西还能用来做什么,无非是治病救人罢了!” 说吧,扯着明雨灵扭头便走。 嫣小玉呆了一呆,仿佛没有料到从他嘴里也会说出“治病救人”这样的话来。她拼命调整自己的呼吸,压下凶猛的咳意,忙不迭有叫住他:“你要救人?要救……什么人?” 莫弃脚步顿了一顿,轻笑了一声:“这又与你何干呢?” 何干? 是呀,这又与她何干? 片刻的失神之后,嫣小玉终于止住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将掩唇的袖子从嘴角挪开后,她霍然回神,再抬头时,那个人已经拉着同行的少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毫不恋栈,断然而决绝。 她那一句劝阻的“混沌之泉不能去”,到最后也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来苍山的是他,所以才让他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这里?”她恹恹地倚在躺椅上,整一个身体都陷在柔软厚实的大氅里,宛如一朵即将凋零的枯花,单薄灰败。 没有人回答她,一切仿佛不过是自言自语。 她抬起苍白的手,高高的树梢忽然掉下一片绿叶,轻飘飘地落下,不偏不倚地落在她张开的手心里。 “这走棋的手法还真的是相似,真不愧是……” 她捏着树叶,低低叹了一声,轻若不闻。 手边上的棋局内,黑子的困局已经不知何时破开,而今乍然一眼望去,黑白双子渐成势均力敌之势,隐隐带着绝地反扑的凌厉和杀气。 她看着看着,脸上柔和的笑意忽然一点点隐去,变得倦然而无望。 她放下手,那一片绿叶无声无息地从她手里话落,一阵轻风吹拂而过,它打着圈地被吹起,然后……再也没有掉落到地上。 苍山深处的混沌之泉。 混沌虚无,没有阳光没有水,亦没有时间的流逝,一切皆归于虚无之处,却忽然有一片绿叶飘过,然后落进一只修长匀称的大手里。 他轻轻把玩着绿叶,仿佛透过小小的一片树叶,知道了先前在桂树下发生的一切,半晌之后这个虚无之所里飘溢出了一身轻笑。 “呵……哪里相似了,明明……是不长进呐……” 绿叶无声无息地消弭,虚无的混沌深处,寂静悄然,仿佛那一只手和那一声笑,都不过是错觉。 …… …… “你一定是认识那个人的?” 走出足够远的距离之后,明雨灵还是忍不住开口,语气格外笃定。 嫣小玉……呵…… 若不是清歌还等着他拿药回去破除巫咒……若不是…… 他眸色冷冷沉沉,恍惚间就像有赤色的火焰从最深处隐隐蔓延而上。 明雨灵跟在他的身后,并没有看到他此刻的神色,但她灵觉非常,那样阴郁的厌恶和杀气让她本能地觉得不舒服——她能感觉到莫弃不喜欢那个叫嫣小玉的女人,但同时也觉得疑虑:“你既然不喜欢那个姐姐,怎么还要陪她下棋呢?” 她的问话,让他眼里的赤色消退了几分。 他沉默了半晌,只低着头往前走,在明雨灵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却忽然道:“……我并不是陪她下棋。” “咦?”少女惊了一惊,“可是、可是你明明就是和她下棋的呀!” 莫弃没有在回答她,只眼神却在骤忽间变得幽深暗沉。 明雨灵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引起了无数的想象,再看他阴沉沉的一张脸,最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可别吓人呀,我老早就觉得这地方邪门了,不会是……不会是……” “有鬼”两个字憋了半天,她还是没胆子说出口来。 莫弃自然不会跟她解释“不是陪她下棋”的意思,却被好多个没有下文的“不会是……”给吵得无语,回过头正好看见这出身巫族的少女小脸煞白,显然是一通胡思乱想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反倒把自己给吓到了——他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你没听她说,苍山并没有鬼。”这个“她”,自然是嫣小玉。 “嗳?”少女呆了一呆,仔细想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所以,收起你那些胡思乱想,小心把自己吓死了!” “明明讨厌人家,但是对她说的话又这么相信……所以,你们果然是认识的是不是?” 少女听了最后那句,明显觉得有些刺耳朵,所以嘟着嘴哼唧了一声,满脸都是“我不高兴”的表情。 莫弃弯腰在路边随手扯了几朵花,往他手里一塞:“小孩子家家一边自个儿玩去,大人的事情不要多管。” 明雨灵:“……” 她大怒,挥手将塞过来的话拍了个稀巴烂:“你才是小孩子,你们全家都是小孩子!”说罢,再没有半点少女该有的矜持和修养,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 莫弃侧身避了过去。 看少女这般炸毛的样子,他忽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听到他嗤笑,明雨灵顿了一顿,慢慢把自己张牙舞爪的爪子收了回来,轻轻哼了一声:“……你还是这样笑比较正常。” 不像在那个叫“嫣小玉”的女人面前,笑得不要太假哦! 220.第220章 骤忽回到原点 对于莫弃而言,在苍山遇到嫣小玉,是完全预料之外的事情。 可是想到苍蓟山下昌平城遇到的嫣然然,又莫名地觉得有几分理所当然。 然而,无论是嫣小玉,还是嫣然然,对于现在的他而言,都不过是需要警惕的陌生人罢了——无论如何,对于而今的他而言,那些湮灭在漫长的时光洪流,因为一度失忆而变得有些模糊的恩恩怨怨,总是没有为清歌取药来着重要的! 只是,嫣小玉会出现在苍山,那么那家伙…… 虽然被巫族少女没心没肺的逗乐缓解了脸上阴沉,但心底里骤然浮现的阴霾却依然难以消弭——他隐藏了骤起的阴郁,带着明雨灵,穿梭在苍山茂密的古木间。 而今苍山的精致,是蓬莱云落山的模样。虽然和鬼后借着饕餮腹内的空间幻化而成的蓬莱幻境有着些许不同,但蓬莱幻境是依托小酌他们这门这些蓬莱亡魂的记忆生成的,所以大致上的格局还是一般无二的。 莫弃是非常中意嫣小玉对云落山的这种偏爱的,比起完全不熟悉的事物,人总是喜欢倾向熟悉的一方——他一边努力回想着记忆里那个蓬莱幻境中的云落山,一边穿梭林间试着做比较,想要看看是否有什么特别的不同之处。 他记得从桂花树所在的地方往古木林走,有着一条岔路,一边通往所谓的云落圣城,另一边却蜿蜒向山上。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山脚下有个果林,里面有各式各样的果树,供云落卜族日常食用。 他在果林之中,微微停顿了脚步。 “怎么?肚子饿了?” 果园里果树种类不好,有些果子已经成熟,红彤彤地挂在树上很是诱人,明雨灵早就馋了,好不容易见他顿了顿脚步,就跟一只猴子似地三两下攀上果树,摘了一枚果子在衣服上随意地蹭吧了两下,就嗷呜一口咬到了嘴里。 莫弃:……吃货! 明雨灵哪里知道他心里腹诽,有摘了两个果子扔给他:“很甜呢,你尝尝看!”然后抬头看向先前莫弃顿住脚步时下意思望去的方向,“那是什么果子,长得很高呀!” 莫弃接住了少女扔下来的果子,仔细看了看,竟真是当初在蓬莱幻境看到过的一种叫“云”的果子,听木樨说过这是用来酿制迎客酿的果实之一,入口酸甜清爽——于是,他也就不客气地跟着咬了一口,才道:“那是红豆树。” 蓬莱云落山的果林里,有一株红豆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所以比旁边的大多数果树都要“高挑挺拔”一些。红豆相思,累累坠枝,宛如观星节前夕卜族少女们满满溢出的相思情意。 “红豆?”生长在雪原深处的少女停下了咬果子的动作,露出了不解之色。 莫弃摸了摸身上那红豆所串的同心结挂饰,目光闪了闪,难得耐心地给予了解释。明雨灵听罢,又看着他腰间的挂饰,眼珠儿一转就明白了:“这是清歌姐姐送的?难怪……”她一脸的了悟,“不行,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要去采上一些,等以后遇到喜欢的人,也给他编一个好看的!” 说罢,把手里的果核一扔,三两下爬下树就往红豆树的方向跑去。 终究是个女孩儿,对于这些东西,总是要格外的好奇和热心一些。 莫弃也不管她,一边啃了手里的果子,一边慢悠悠地往山上走,心里却琢磨着,苍山的这些景致,连细微处都对于蓬莱幻境的云落山一般无二,有那么一瞬间,竟让他产生了一种不似真实的错觉——那个摆明了不坏好意的鬼女人,能创造出一次蓬莱幻境,就可以搞出第二次来! 只是,这样的想法只是一瞬间,便被他自我否决了。 她能禁锢小酌和木樨,但是嫣小玉……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他嗤地冷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耳边忽然响起纳罕的问话。 他稍一偏头,就见明雨灵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跟了上来,只是双手空空的——这模样和速度,就像是还没采摘到红豆,就中途折返了回来。 他挑了挑眉,难得露出了一个疑问的表情。 巫族少女笑了笑,难得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相思红豆什么的,虽然很美好,但是我应该是不会需要的……这种东西,人家估计不会想要的……” 莫弃难得愣怔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破天荒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笨死了,哪一天碰到想要的,你没东西送,看不哭死你!” 明雨灵不喜欢人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拍她脑袋,二话不说就拍他手:“怕什么!到时候给他送我们更好!” “哦?你还有更好的?” “那是自然的!” 雪原深处才会绽放的雪颜花,总该比那除了装饰就什么用处都没有的相思红豆稀罕吧!——她得意洋洋地想着,却忽而又低落——最后那株雪颜花,也已经给凤了,他伤得那样重,小小一株雪颜花,怕也是不够的。 可惜,对于苍蓟山脉,她远没有北荒雪原熟悉,不知道哪里会有雪颜花那样的仙芝灵草,这一路过来,说实话还真的是颇为失望呢…… ——两人各怀着心思,沿着山路往山上爬去。 在蓬莱幻境,莫弃不止一次走过这条路,知道这个山路会一直蜿蜒到半山腰,在那里,有一个深潭,是卜族引以为豪的轮回谭所在。 然而,他们一路走到了山路尽头,却看到了……小溪流一条。 没有深潭,只有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流,水流清澈见底,宛如剔透的镜面,映照着对岸的树木山林。 明雨灵不知道轮回谭所在,此刻只瞪着眼,神色有些讷讷不回神:“这小溪……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岂止是眼熟呀…… 莫弃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嗤地笑了出来:“我们回到原点了。” 明雨灵抬眼四顾,才发现四周的景色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变换——面前是他们最初跋涉而过的那条溪流,而身后也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棵棵挺拔的古木,枝叶舒展宛如华盖,岁月的气息扑面而来! 果然,他们竟是回到了原点——竟在毫无所觉之间,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苍山之外! 一瞬间,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221.第221章 没有离开过 “看来,她是真的不想我们去混沌之泉。” 莫弃倒是比明雨灵不知道镇定多少,仿佛这样的情况,也全在意料之中。 明雨灵脑瓜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被这奇诡的事情惊了一跳,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她”应该便是先前在桂树下的那个病弱女子了——明明苍白憔悴如斯,一副随时都会香消玉殒的模样,怎么还能有这样子的手段? “怎么能……她那么虚弱,应该没有这样的力量。” 她抓耳挠腮,最后还是不太相信。 “呵……对于某些存在而言,不是有没有力量,而是想不想。” 他却如此莫名地说了一句,嘴角边犹带着还未及隐藏的冷淡和厌弃,而后转身,重新向着古木林走去——他是为混沌之泉里的纯净之花而来,而今好不容易到了苍山,哪里会因为一个嫣小玉就轻易放弃的! 明雨灵却皱了皱眉,露出了有些担忧的神色。 诚然,她和莫弃在山林里相遇,虽然跟了一路到现在,彼此却还不太了解,但纵然如此,她过于敏锐的灵觉,让她感觉到了,从桂树下乍然遇见那个叫“嫣小玉”的病弱女人之后,他面上虽然不显,却还是阴郁躁动了许多。 没有问题么…… 带着担忧,明雨灵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古木林里依然静悄悄,茂盛的华盖遮盖下,或坚实或精致的树屋也依旧是空荡荡的,死寂而不详。 “话说……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看着我们呐?” 明雨灵跟在莫弃身后,却从踏入林子起,就隐隐约约地地觉得有视线在暗处注视着,她左右打量观察却什么都无法捕捉到,搞得脖子后面的寒毛都尽数竖起来了。 莫弃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看就看呗,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只是话虽然这样说着,脚下的步伐却还是加快了。 两人通过古木林,远远地往桂树的方向眺望——桂树依然绿叶繁茂,亭亭如盖,然而桂树之下倚榻而憩的病弱女子却已经不见了踪影,非但人不见了,连棋盘、小桌和躺椅也尽数消失——仿佛从一开始,他们在这里遇到嫣小玉,就只是一场幻梦。 明雨灵揉了揉眼睛,正打算对此灵异现象吐槽两句,莫弃却已经一声不吭地向着上山的方向过去了,只好急急忙忙追上去。 “那个姐姐不见了,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惊讶!” “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方才是想要我们见上一面,而现在……”莫弃想了想,才如此回了一句,“已经不想我们见到她了而已……” 明雨灵有听却没有懂,跟着后面连问“什么意思”,莫弃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一路上的景致都与方才没有任何变化,沿着山路一直往前,等快到路尽头的时候,明雨灵死命地瞪着眼一眨都不敢眨。 “嗳,眼珠子要掉下来了!” 连莫弃都被她过分狰狞的表情给吓了一跳,一手捏了个法诀,一边却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羽向天所给他的残卷,最为完整的便是拟灵之术,拟灵拟灵,拟六界万物之灵,灵力流转而出,一瞬间他仿佛化作一只翱翔九天的巨鹰,伸展翅膀腾空而飞——鹰眼锐利,从上俯望更是厉害,然而,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一条湍湍流淌的小溪流,已经骤然撞进了眼里! 灵力所化的白鹰在头顶盘旋,鹰眼所见山林和古木,一条浅浅窄窄的溪流横穿其中,宛如一道细长的界线,将两边清楚地隔离开。 莫弃忽然停住了脚步——在他和明雨灵四周,依然是山路和云落山才有的树木,树上的树叶大片大片,卷曲宛如一朵朵翠绿的云,连绵成片。 他听木樨说过,这是云卷木,是云落山特有的树木,树叶常年卷曲,若是哪一日无故舒展开来,世间必有大祸——所以,也有人调侃地称作“神算树”。 ——明明白鹰就在头山盘旋,鹰眼所见景象,却是与他们所见并不相同! “呵……”短暂的沉默之后,莫弃溢出了一声冷笑,“原来,是我们从来没有离开过!” 鹰眼锐利,从上空俯望而下,才知道不是他们绕了一圈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原点,而是至始至终,他们一直都只是在原地绕圈罢了! “什么……”明雨灵正用手将两只眼睛用力撑开,防止自己眨眼——她一时无法理解莫弃话里的意思,扭头见他重新抬步,就跟了上去。 然而,不过迈了五六步,她就像是在不知觉间穿过了一道透明的镜面——镜面的这一头,是云落山的花草树木,而镜面的另一端,却是湍湍流淌的小溪流——脚步迈出,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的景色已经全然不同! 她双手撑着眼睛瞪了半晌,才慢慢明白了莫弃所谓的“从来没有离开过”。 “你是说……是说我们其实一直在外面打转,根本就没有进去过?”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忍不住问道。心说方才所见都那样真实,怎么会是幻觉?莫弃却不理他,只是望着小溪流的另一端,微微皱了皱眉,忽然开口:“既然跟来了,何不现身?” 明雨灵吃了一惊,抬眼望去,却只见溪流对面的山林静悄悄一片,并没有什么异常,但莫弃的神色却不像是无的放矢,只见他等了片刻不见动静,就抬手一招,盘桓在头顶的白鹰一个俯冲,扑进了溪流对面的山林里! “嗷!” 几乎是白鹰扑进山林的瞬间,对面就响起了一声惊怒的狼嚎,草木一阵剧烈的窸窣,一条体型巨大的灰狼猛然冲了出来,屁股后面还跟着一只双爪锐利无比的白鹰! 白鹰紧追不舍,频频施展神爪,灰狼仓促应战,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小溪里! “大叔!” 明雨灵终于反应过来,先是大喜,而后大惊,等反应过来,人已经急吼吼地跑过去,伸长了胳膊,从水里捞出了一条浑身湿漉漉的狼——她一跑过去,原本穷追不舍的白鹰一个盘桓,冲向莫弃,落在了他抬起的手臂上,长喙轻轻梳理羽翼,黑豆般的眼珠子微微转动,带着俯览众生的傲气和睥睨——这模样,就像是一只真正叩击长空的神鹰,而非灵力所化! 222.第222章 乌云师 相比而言,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某灰狼就要狼狈许多。 这只被明雨灵叫“大叔”的灰狼浑身都是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白鹰挠到了哪里,被少女拉上岸的时候,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低着头的模样看着垂头丧气,看似已经没了当初狼中之王的威风凛凛。 “大叔,你也平安无事地逃出来了?真是太好了!”少女一如既往地明朗,蹲在它身边笑得眉眼弯弯,全然忘了幽冥水下最危急的关头,对方毫不犹豫地弃她而逃了! 老狼抬头看少女,绿莹莹的眼在对上她的笑容,不知觉地和缓了一些,只是转眼看到她身后的莫弃和那只分外骄傲的白鹰,狼目瞬间冷凝,隐约露出凶光! 莫弃好像没有感觉到老狼的不爽,抬手就打招呼:“呦!我当是何方鼠辈鬼鬼祟祟躲在一边,原来是狼老大呐!” 他眯着眼脸上是笑嘻嘻的表情,然而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里——从最初相遇到面对幽冥兽独自逃命,莫弃对于这只狼王的感觉,一直都不是太好,如此张口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话。 于是,老狼对于他这样的态度也表现的格外不满,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莫弃自然不吃它这一套,低着头俯望,脸上带着笑,目光却格外的冷然:“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知道你可以开口说人话!” 他还记得进入那个鬼女人的庭院前,他听到过明雨灵和一个嘶哑的声音在林间溪水旁说话,被巫族驱逐出来的这个少女性子太过纯然,即使是有意帮忙遮掩,但一路上的话里言外都露了太多破绽。 果然,他的话一出口,老狼瞬间没了声响,却越发的警惕。而明雨灵却是脱口说了一句“你怎么知……”话出口她就意识到了不对,慌忙捂住了嘴——只是她动作再快,已经出口的话,却怎么都收不出来了! 莫弃于是斜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顿时叫明雨灵颇为羞愧地红了脸——虽然没有刻意欺骗,但她终归也有帮忙隐瞒之嫌,一边是所谓的救命恩“狼”,一边是患过难的新同伴,她索性脖子一缩,就当是自己不存在了! 老狼却忽然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忽然又呲开了嘴。 “我能说话,哪又如何?!” 它张了张嘴,吐出的竟真的不再是狼嚎! 莫弃听它终于开口,几乎笑眯了眼,却道:“这话就问的奇怪了,有人要强作畜生,我又能如何?” 说狼是畜生不为过,可他却说:强作畜生! 老狼听了这四个字,绿莹莹的狼眼神色一变,竟是半天都说不出话了。 反而是明雨灵,忍不住道:“大叔,大哥哥是好人,也有救过我命,你不用担心的,他一定不会害你的!”然后又抬头望向莫弃,神色坦然,“大叔他没打算要害人的,他是被人害了,才会变成这样子的,不想叫人知道会说话,就是怕被那些邪魔认出来。” 她虽然心思单纯,但灵觉非凡,见莫弃虽然眯眼笑着,但本能地觉得他其实并没有在笑,一人一狼没有动手也没有争吵起来,但此次再见面的气氛,却比争吵打架还要压抑沉滞几分,所以忍不住开口,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莫弃手一扬,白鹰振翅,重新飞了开去,他弹了弹衣袖,才慢悠悠开口:“邪魔?”话问出口,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也不等人回答,又问了一句:“你之前说过,他在夷城帮过你?” 明雨灵怔了一下,虽然不清楚他为何突然这么问,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像……好像是叫夷城吧,那时候大叔还不是这个样子的,他那个时候……”她皱了皱鼻子,好似在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既然已经不打算隐瞒,她自然是知无不言的,只是当时的发生的事情,现在想来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故而一时有种不知道从哪里开口才好的感觉。 老狼却颇有些不耐烦:“你想要问什么直说就是!这苍蓟山脉百里界内,鲜少有我不知道的,看在这丫头面上,我可以考虑一二!” 却不知它这样一说,反倒叫莫弃越发地笃定了起来,眯了眯眼,忽然叫出了一个名字:“乌云师?” 三个字出口,明雨灵还没什么反应,浑身毛发还湿漉漉的老狼却差点没炸毛,一个后跃跳开了老远,呲牙瞪目一副惊讶戒备的模样! 它的反应,让莫弃脸上的笑也慢慢收敛了起来——这是一匹壮硕的灰狼,狼脸上却有一大块黑色的毛发,宛如胎记一般——他定定地盯着看了半晌,才叹了口气:“竟然真的是你!”他还记得乌云师脸上,就有一大块黑色的胎记,宛如标志一般。然后又道:“开物那家伙可没告诉我,乌云师是只成精的狼妖呐!” “开物?天工开物……你是酆都城的人?” 酆都城主的名字果然很好用,老狼听了虽然没有彻底放心,但在讶异之后,眼睛里的凶光明显和缓了许多。 明雨灵可不认识什么酆都城主,她几乎同时开口,却说出了不一样的话:“大叔才不是什么狼妖!” 妖是有妖气的,尤其是还未能化形的妖,很难遮掩住身上的妖气——这只老狼身上没有妖气,莫弃自然是能感觉得到的,可就是因为感觉不到丝毫的妖气,他才觉得纳罕:“我记得……你已经死了。” 他在夷城,亲眼见过乌云师的尸体,分明是已经死了多时的! 老狼哼了一声:“你既然是从酆都城来的,就应该知道想要我乌云师死的,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莫弃摸了摸下巴,心中隐约有了些猜测,也没有说破,只是点了点头:“方才你说苍蓟山脉百里界内,鲜少有不知道的,可是真的?” 老狼沉默了一下,仿佛在猜测他问此话的用意。 明雨灵却抚掌而笑,抢先替他答道:“自然是真的,先前我与凤走散了,就是托了大叔帮忙寻找——你看呐,凤养伤的那个地方藏得这么好,要是没有大叔,打死我都是找不到的!”然后又笑眯眯地补了一句:“你是不是想问怎么进去这苍山去找混沌之泉呀?” 她非常有“眼力劲”,三两句话就把两人想知道的都说得清清楚楚了。 老狼于是抬头问:“你要找混沌之泉?” 莫弃点头,直言不讳:“临行前,开物嘱我寻你带路。” 223.第223章 再入苍山 老狼闻言沉默,半晌都没有说话。 它虽然救过明雨灵,但面对幽冥凶兽,却又毫不犹豫地丢下她独自逃命去了,人性的贪生和自私,在它身上体现得相当明显,而混沌之泉,也不会是什么善地,所以莫弃见它沉默,几乎以为它要拒绝。 却不曾想,它在良久的沉默和纠结后,竟是点了头。 “我曾欠了酆都城主一条命,他既然让你来找我,我是不能拒绝的,否则……”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知道酆都的,大多也知道酆都那位号曰“天工”的城主,脾气向来不好,尤其厌恶忘恩负义! 所以,他不是不想拒绝,而是“不能拒绝”! 莫弃嗤笑了一声,心想开物那个昔年匠神的名号,没想到竟这样好用。 如今他们已经在苍山之外,距离近得仿佛只要几步就能进入苍山界内,然而,事实上却是无论他们怎么走,都只是走进幻觉,原地打转罢了——苍山如今的主人虽然没有显露出恶意和杀机,但不欢迎的态度却已经摆得清清楚楚。 想要踏入苍山,免不了是要费些手段,更何况还要找寻苍山深处的混沌之泉。 所以,这只老狼能带路,莫弃自然是乐意之极的。 却不料,这老狼立刻又补了一句:“但是,我只带你们到混沌的外面,你们自己进去,之后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可别叫人来找我算账!” 一边怕着开物,一边又想着贪生,更担心出了事酆都会把帐算到他头上,这老狼,还真是累得紧呵…… “大叔……”明雨灵噘了噘嘴,想要说点什么,莫弃却已经淡淡地道:“那就带路吧。” 他神色淡淡,对于的老狼的条件,仿佛并没有放到心上,所以没有什么喜怒,只是,他这样的反应,明雨灵还没有觉出什么来,她身边的老狼却忽然后退了一步——它是本能反应,只退了一步便反应过来止住了步子,绿莹莹的狼眼中神色觉得变了一变,竟忽然多了几分忌惮。 但这样的失态也只是瞬间,它很快反应过来,也不做声,只是埋头上前。 明雨灵见它直直地往古木林那条小径而去,忍不住追了几步,道:“大叔,那里走不通的,我们刚刚……” 她忽然噤声,没有再说下去。 只见这只老狼走到小径口,忽然嘴一张,露出一口狰狞狼牙,吐出一样绿色事物——那事物滴溜溜地转着,带着浅绿色的残影,乍然一看像是一面扁圆的翠玉令牌,又像是个滚圆的球体,隐约流曳出“苍山”二字。 此物一处,莫弃和明雨灵皆清楚地感觉到了四周灵气的流动骤然有了变化——那感觉,就像是什么虚幻的事物忽然凝成了实体,虽然还是一样的古木和小径,但却好像是一瞬间多了灵气和生机。 “大叔。”明雨灵对着老狼吐出的那团绿色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和兴趣,忍不住凑上前去细细打量,“你竟然还藏着这样的好东西!” 说罢,就要伸手去摸一摸。 “别碰!”老狼当即喝断,翠绿令牌呼地升高几米,叫她触碰不到,“这是苍山玉令,是苍山鬼王允许旁人踏入苍山的凭借,轻易不能叫外人触碰的,否则必然引来祸端!” 明雨灵吓了一跳,赶忙将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神色有些讪讪。莫弃却道:“你还认识苍山鬼王?” 老狼半晌都没有说话,好半天才干巴巴地回了一句:“算不得认识。”说罢抬脚就往古木林里走去,完全是一副不愿多说的神色。 算不得认识,苍山鬼王会将入山的凭借随意给人? 莫弃摆明了是不信的,只是他目光转了转,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抬脚就跟了上去。明雨灵明显是不喜欢那死气沉沉的古木林的,但眼见着一狼一人都进去了,只好扁了扁嘴,三两步跑了过去。 却没有想到,明明是同一条小径,同样的一片林子,再次踏入其中,却没了方才的安静死寂,微风徐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茂密如华盖的枝叶间各式木屋若隐若现,背生双翼的年轻男女从树屋进出,轻轻舒展或洁白或灰白的翅膀,在古木之间穿梭滑翔。 明雨灵本能地抬手捂唇,才生生压住了已经到嘴边的惊呼,只眼里的错愕神色却是没有遮住:“……真的是鸟人呐!” 领路的老狼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见这些羽人一般,只埋头往前走。 于是,莫弃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很快地,少女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了。 那些羽人舒展翅膀在林间穿梭,这是他们的家园,所以明显是姿态放松神色惬意的,甚至有年轻的男女手拉着手,姿态亲昵地交头私语,从他们身前比翼双飞而过,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们! ——他们明明应当是外来的入侵者,然而在这些羽人的眼里,却仿佛是不存在的一团空气。明明他们就在这林子的小径上光明正大地走着,却好像踏足在一个不同的空间。 这场景,竟比先前两次的死寂还要诡异上几分。明雨灵莫名地有些心慌,亦步亦趋地跟在莫弃身旁,还是忍不住问:“他们……是看不见我们吗?” 她是悄悄问的,一副生怕惊扰到那些羽人的模样。 莫弃沉默了片刻,大约是在思考,半晌才答了一句:“他们并不是看不见我们,而是在他们的眼里……我们本就是不存在的!” 明雨灵眨巴着眼睛,明显是没有听懂。 “你还记得你淌水过河的时候,说有鱼穿过你的手游走了?” 少女并不愚笨,瞬间脸色变幻:“你是说……”她顿了顿,有些惊疑。 莫弃却淡淡地道:“你而今所见,与当初那条游鱼,是一样的。” 说罢,停下脚步弯腰,从路边捡起了一颗石子,在手里掂了一掂,然后朝着刚刚从他们面前比翼而过的那对年轻羽人丢了过去,还没等明雨灵回过神来,那颗石子便穿过了那对羽人,噗地一声砸在对面的一颗树上,然后吧唧滚落了地。 石子穿过那对羽人的身体,仿佛穿过一团空气,连去势都没有延缓半分。 明雨灵于是张着嘴,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224.第224章 走出古木林 “他们……他们是……” 少女长于灵山巫族,奇异的术和法也见过不少,但到底还年轻,对某些虚无缥缈的事物还存着一定的敬畏心理,“鬼魅”这个词在她舌尖上滚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不是鬼魅。” 然而,仿佛是猜到了她未说出口的话,莫弃想了想,还是开口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与你在林外小溪里看到的游鱼一样,都是幻象罢了!” “可是……”少女挠了挠头,还是觉得脑袋有些不够使。 走在最前面的老狼见少女纠结,微微犹豫之后,虽然没有停下脚步,却也开口道:“苍山虽然可以根据主人的喜好变换地形和景观,但是却无法凭空创造出生命——何况,蓬莱的云落飞羽一族,早在千百年前就覆灭了!” 云落飞羽没有轮回之说,他们一旦死亡,灵魂无法前往归墟,只能化作蓬莱的星云。这样已经彻底覆灭了的一族,苍山的主人无法像创作出蓬莱云落景致一样创造出来,只能退而求其次,凝成几可乱真的幻象——从桂树那边远远望过来,古木繁茂遮天,纤细的羽人挥动双翅穿梭其中,端的是一派祥和宁静却又生机勃勃的蓬莱云落景象。 明雨灵又打量了一番眼前这几可乱真的一切,听了老狼的话,脸上的吃惊畏惧之色褪去了不少,却忍不住好奇地问:“……这里的主人不是叫什么‘苍山鬼王’的吗?难不成他生前是蓬莱云落山的人不成?” 这样执意地还原出蓬莱云落山的一切,也无怪乎她会有这样子的猜测。 老狼呲了呲牙,咧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也许吧……苍山易主至今,还没有人见过苍山鬼王长什么鬼样子呢。” 莫弃却是嗤笑了一声:“不过是为了嫣小玉修养……” 他没有说下去,自见了那个病弱女人之后就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一丝冷笑,带着厌弃和狠厉——然而这样的神色不过是瞬间,等明雨灵闻言好奇抬头时,他脸上的神色已经重新收敛。 嫣小玉是谁,明雨灵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她微微一怔,而后一拍脑袋:“啊呀!差点儿忘记了,之前那个姐姐是说过,苍山会变成这样,是为了她养病,所以那个姐姐才是蓬莱云落山的人吧?唔……好像也不对,难道她是……不对不对!那样温和亲切的姐姐,怎么可能是什么鬼王呢!真是笨死了!” 她嘀嘀咕咕地猜测着,老狼只低着头带路,明显没有再为她解惑的打算。莫弃也被她天马行空的跳脱思维所折服,颇有些无言,并且,他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所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忽然转了话题。 “你所修习的,是否是分魂术?” 明雨灵被打断了自己的猜测嘀咕,愣怔了一下,然而才反应过来这话并不是对自己说的——不是对她说的,那就只能是……她一抬头,果然看见狼大叔带路的脚步顿了一顿,回头望过来的目光,绿莹莹中带着嗜血凶狠。 虽然因为逃命和受伤而有些狼狈,但终究是狼王,一旦凶狠起来,气势依然是摆在那里的!只是莫弃却浑不在意——老狼这反应,就像是默认了一般,所以他点了点头,露出了了悟的神色:“难怪……此术虽然阴损,但关键时刻,倒也不失为一种保命手段。” “呵……”老狼呲牙,溢出一声冷笑,“阴损算什么?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何况是活命这等大事!” “活命?”他嗤笑了一声,“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如它现在这般,人非人,鬼非鬼,兽也不成兽。 老狼却不以为然:“等我恢复过来,变回人也不过就是再施一次法——到那时,大千世界依然任我逍遥!” 逍遥?呵呵…… 莫弃证实了心中猜测解了疑惑,也就不再多言。倒是明雨灵眨巴着眼睛,明显是有些纳罕——她是医者仁心,自然听不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一套,况且狼大叔遇害后变成狼重生,她也是询问过缘由的,所以忍不住拉了拉莫弃的衣角:“大叔明明说保他命的是仙法,仙法又怎么会阴损?” 莫弃闻言瞥了一眼老狼,正巧老狼也巴巴地望着他,便知这老狼定然是那什么话哄了这心思单纯的明家丫头,就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也不欲多言,只道:“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仙法都是光风霁月的,小丫头片子操那么多闲心做什么!” 前半句还好,后半句一听明雨灵就不淡定了——她还算聪明,只道嘴皮子上占不到什么便宜,就想跳起来挠一爪再说。只是,没等她跳将起来,便被突然明亮起来的天光刺了眼,本能地眯眼抬手挡了一挡,抬眼才知,原来是不知觉间走到了林子的尽头。 云落山的这边古木林绝不算小,便是他们之前那两次,也是走了些时候的,只这一次,也不知道是说着话的缘故,竟很快走出了林子。 对面的小坡上还是那颗大桂树,虽然没有开花,却枝繁叶茂,亭亭如华盖。树下放着一把躺椅,铺着厚厚的毛皮,边上是一个小桌两把椅子,桌上好似放着一个棋盘,黑白双子错落,已经落了许多落叶。 此情此景,都好似他们第一次进来时的模样,只是,躺椅上那个病弱苍白的美丽女子,却依然不知何时失去了踪迹,芳影杳杳了。 “这地方……可真邪门了。” 明雨灵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倒是莫弃望着对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只冷笑了一声,却没有多说什么。 老狼没有见过嫣小玉,但对明雨灵的话却颇为认同:“这苍山,有何止是邪门!也就是你们,偏要找死!” 明雨灵自诩是来帮忙寻药救神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救神?这样又怎么能说是找死呢?她张嘴正要反驳一二,却听旁边的莫弃已经悠悠然开口:“找死又如何?老天贼得紧,也许到最后,找死的没死成,一心想着活路的,反倒走上死路了呢。” 他语气淡淡,仿佛只是随口而言。 老狼凶戾的目光徒然一缩,只转头带路,半晌没再言语。 有那么瞬间,它竟从这人身上,感觉到了让他惊惧的气息,它很惜命,不敢多言。 225.第225章 深潭非潭 见乌云师这老狼又老实了下来,莫弃也抬脚跟了上去。 只明雨灵这丫头坠在后面,这条路明明已经走过两遍了,她还能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大概是这一路上除了那些不真实的幻象之外,其他的都太正常,所以叫她放松了警惕,看到没见过的花草,还要停步看上一看。 莫弃照例并不拘她,倒是前面带路的老狼,毕竟和她关系亲厚一些,见她没跟上来还要顿下脚步等上一等——这么一来一去,最后莫弃也无法,只好喊她跟紧。 “你不要乱跑,苍山不比外面,小心为好!”老狼对少女到底还是不一样的,等她跟上来依然忍不住叮嘱两句,还指了指头顶上那团被它操控的翠绿光芒:“看到了吗?在苍山中,不要离它太远,否则……”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是其意不言而喻。 少女瞅了两眼它头顶上悬着的那团,眼珠儿滴溜溜地转了转,忍不住好奇地追问了一句:“否则会如何?” 老狼顿了一顿,才道:“我也不知——从苍山鬼王来了之后,凡是进入苍山的,从来没有再出来过。” “他们都死了?” 老狼摇了摇头,低声说了一句:“谁知道呢……” 凡是入了苍山境内的,最终都是不知所踪,至于是生是死,大概也只有苍山那个高深莫测的鬼王才知道了——明雨灵皱了皱鼻子,大概是被它说得心里没底了,跑到老狼身后,亦步亦趋跟着。 他们走的俨然还是那条通往半山腰的山道,路过果园的时候,还能远远看到相思红豆树的方向,有羽人舒展双翅,大约是在帮卜族的女孩儿采摘红豆,依稀间仿佛还有嬉笑声隐约传来——可惜,一切都不过是幻象。 一狼二人再没有停顿脚步,沿着山道一路往山腰而去,不知道是不是托了老狼头顶那枚苍山玉令的福,这一路走来分外风平浪静,竟比苍山外的苍蓟山脉深山还要安待上几分,不一时就到了深潭边。 站在黑黝黝的深潭边上,饶是莫弃,也不由得感慨有人带路就是好——这不费吹灰之力,就走到了这里。 老狼已经停住了脚步,再不肯往前走一步,抬起一只前爪指了指眼前的深潭,道:“这就是混沌之泉。” 言下之意,便是它的任务已经完成,要功成身退了。 明雨灵闻言弯腰,好奇地凑近水面观看——水面平滑宛如镜子,却黑黝黝地不见底,乍然一看,倒与鬼后院子里那一池幽冥水有些相似,只更加平静温润,除了不见倒影,与普通的池水没有半分差别——少女瞪得眼睛都疼了,也没看出什么花来,不免有些失望。 “这便是混沌之泉,看着也没有很了不得……咦?”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触碰水面,莫弃只冷眼看着,一旁的老狼确实神色一变,张嘴便要阻止,只是没等它开口,少女忽然一声惊咦,本能地将手收了回来。 她灵觉异于常人,一瞬间竟叫她连池水都不敢碰。 “小心些,不要惊动了苍山的鬼王!” 老狼被她这一惊一乍地吓得小心肝砰砰直跳,忍不住轻声提醒。 然而,莫弃听它这样说,却轻轻笑了起来:“你以为有这苍山玉令,他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说罢,也不理它的徒然色变,抬脚就往前走——潭水深邃,他踏足其上,竟连半个涟漪都未曾荡开,就想是走在平实的黑岩之上,只是几步就到了深潭中央,一个漩涡,已经悄无声息地在他脚下形成。 这景象,竟破天荒地有些眼熟,叫岸边老狼绿莹莹的目光黯了一黯。 “接下来种种,不是你能应接,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吧。” 脚底的漩涡已经有丈许大小,宛如一只蛰伏的凶兽,无声无息地张开了大口,而眼看着要被吞没的人间男子,却依然神色淡淡,回过头来如此交代了一句——他的话自然是对明雨灵说的,只是彼时,少女还怔怔地,没有回过神来。 于是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抬脚迈步,转个身就湮没在深潭里了,无声无息地连水花都没有溅起一朵,漩涡逆转,开始慢慢合拢。 “这样最好,我们到外面去等他出来……”至于能不能再出来,它可就管不着了——老狼松了口气,心想这样子最好不过了,于是抬爪去扯少女。 却不想,少女却徒然回神,身体骤地离开原地,让它的爪子连裙角都没有摸到。 “明明说好了要帮清歌姐姐找药的,哪有临阵脱逃的理!喂,你把我丢下,是几个意思?看不起我么?”她恨恨地念叨了几句,脚下的步子匆匆向着莫弃追去,一边还不忘回过头来跟老狼道别:“大叔,你自己要小心呐,不要……啊!” 幽深的水面,明明莫弃走在上面稳稳当当就跟他在黑岩之上一般,却没想到她一脚踏上去,就直接扑通一下倾倒,骨碌碌就沉了下去。 老狼顿了顿,好半晌才放下了抬起的爪子——那丫头,着实是个没有坏心眼的,明明可以不扯吧进去的,可惜了。 明雨灵自然不知道老狼心头一瞬间闪过的惋惜,她仓促落水,本能地屏息以免呛水,双手胡乱地划着——她自小上山下水也惯了,游泳自然不在话下,只是这深潭里到处都是黑乎乎的,她不辨方向,憋气时间越长,就越发慌乱了。 啊呀呀!她没被邪魔给啃了塞牙,居然要溺毙在黑漆漆的潭子里了?! 她正抑郁焦急,却听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叫你在外面等,还偏要跟过来,真是笨死了!” 嗄? 她一惊抬头,却见莫弃不知何时竟站在她不远处,手里提着盏白色的圆灯笼,一派从容模样,只说话语气带着无奈——四周都是黑乎乎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手里的白灯笼,却将周围寸许都照得清晰。 少女瞪大眼,却听他又道:“你是要将自己给憋死?” 她本能地一松气,于是才发现……这水里竟是可以呼吸的,和在幽冥水底借老狼施术才能呼吸不一样,这深潭底下,是确确实实能呼吸的。 然而她又后知后觉地觉得,她划动手臂的感觉,也不像是在游泳——这样想着,她又比划了两下,然后开口说了落水后的第一句话:“咦?这不是水!” 226.第226章 试探和认同 莫弃看她这副纯真新奇的模样,终于也忍不住叹气了。 “混沌之泉,自然是混沌了。” 明雨灵是知道混沌的,她只是被“混沌之泉”这样的叫法误导了。天地初开,即为混沌,除了黑暗和虚无,万物不生,什么都不存在,又什么都已经存在——她学着莫弃的样子平稳身子,脚下忽然就有了平地的感觉。 好奇地跺了跺脚,虽然依然是黑乎乎的,脚下的触感却如履平地。 莫弃等她适应过来,才道:“你跟在我后面,不要走远。”他一人本已经走出了一段,只是感觉到这巫族少女的气息也跟着落了下来,才又返回来找寻——虽然本意是想让她留在外面的,但依然已经跟下来了,他不得已也只能先照看着。 少女在外面已经觉察到此地的不善,此刻也不敢添乱,乖巧地应了一声就跟了过去。 莫弃转身,正要走开,却忽然有一道翠绿的流光划破头顶的暗黑,宛如流星直直地落了下来,眼看着就要砸到少女头上,他本能地抬手一挡,那东西就落到了他的手里。 扁圆的一枚翠玉牌,除了一面有苍山二字,竟是光秃秃的什么刻纹都没有,宛如一块上好的璞玉,闪着青湛湛的光泽。 虽然在看到翠绿流光时就隐隐有了猜测,但真的看清楚后,莫弃还是有些意外——那只老狼,贪生自私,竟也舍得将这所谓能保命的苍山玉令给丢下来给他们。 “你拿着,这东西十成十是丢下来给你的。”他顺手就将玉牌丢给了明雨灵——那老狼对他一直不怎么友善,虽然看在开物那酆都城主的面上给他带了路,但也决计不可能将玉牌给他的,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明雨灵捧着玉牌,却皱起了小脸:“大叔把这个给了我们,他自己怎么办才好呀……” 莫弃已经转身,闻言嗤地笑了一声:“那家伙狡猾阴损的很,能将这玩意儿给你,自然是有脱身的把握,你担心他还不如担心自己!” 刚刚受了人家的恩惠,这样的话明雨灵自然不愿意听,忍不住反驳:“大叔是好人,他救过我的命,还帮我找凤,现在又把保命的玉牌给了我们,你怎么能这样说!” 莫弃提着白灯笼在黑暗里穿行,听她的话却觉得好笑:“好人呀……呵呵,你可知他好好的一个人,为何会变成狼?” 明雨灵本能地答了一句:“大叔说是他修习了仙法……” “分魂术可不是什么仙法。” 分魂术? 少女愣了一愣,她还记得在来的路上,莫弃确实有问起过大叔“分魂术”,当时给出的评价是“阴损”,但却没有说怎地阴损。 而此刻莫弃却难得耐心,就多解释了几句。 “分魂术不是什么仙法,据传此术最初是从鬼界流入人界的,所以真要论起来,应当说是鬼术。修习此术的人,从自己的三魂六魄中分出一缕,不知不觉地养在旁人身上,一旦遭遇不测或者阳寿耗尽,三魂六魄会自行溃散,就像是魂飞魄散一般——天道轮回,若非有远超旁人的执念,人死魂魄要么前往归墟轮回,要么遁入鬼界,并不能长留人界,然而修习分魂术之人的魂魄,三魂六魄看似溃散,却能在短短数日内,被先前分出的那缕所牵引,在旁人身上重新凝聚——身体只有一具,魂魄自然不可能有两个,所以重聚的魂魄,会吞噬原主人的魂魄——你说,这样的保命之法,是不是当得起阴损二字?” 少女张了张嘴,好半晌都没有说出话了。 她确实性子良善,总是习惯性地将人往好的一面去想,但却也绝不愚钝——被她叫大叔的狼,初遇时是人,后来遭了邪魔残害枉死,她原还想过要帮他超度,可施术时却发现对方已经三魂六魄尽散,心里悲切,但没想到不日却在苍蓟山中再遇——少时在族里,她也随着母亲明兰萱听过十巫的教导,知道六界九道所有的生灵,都不会凭空自行产生抑或消亡,徒然得到什么,必然要付出代价,何况是最宝贵的生命。 初时她以为由人变狼,便是她这位“恩人”所付出的代价,还由衷为他欢喜,心道即便是变成了狼,总也是好过魂飞魄散的——而今听莫弃所言,才知自己天真愚昧。 为了自己可以活下去,夺人肉身,还吞人魂魄,对于良善的少女而言,这样的法子,何止是阴损,简直是阴毒之极了! 她拿着玉牌,整个肩膀都耷拉了下来,好半晌才叹了口气。 “可是……”好半晌,她才重新开了口,“……他终究是救过我的命。” 不止是救过命,而今更是将能在苍山保命的玉牌给了她,无论对方怎样的阴毒自私,但对她总是好的。 “我以为,你会因为他的阴毒而厌恶他。” 明雨灵呆了一呆,仿佛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说,想了半天,才回了一句。 “虽然他修习这样阴毒的法术,夺舍旁人性命,不是什么好人!但对我总是好的,所以别人可以厌恶鄙薄他,可我们是朋友,怎么也能厌弃?” 莫弃无声地笑了起来。 明雨灵直觉他还要说什么,她并不笨,此刻已经觉得莫弃突然跟她说这些,八成是觉得自己太过天真,想要提点一番,她甚至觉得他接下来八成要说出“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样的话来了,却没有料到他开口,吐出的话却是:“原来你还不笨。” 嗄? 她本能的反应便是张口一句:“你才笨!” 莫弃也没有生气,竟是破天荒的好耐心,难得没有和她斗嘴,反而还叮嘱道:“跟好不要走丢了,等下无论发生什么都在我后面不要出来,我会设法护你周全。” 这还是他们在苍蓟山脉相遇以来,莫弃第一次说出“护你周全”这样的话,连明雨灵自己都露了几分诧异——莫弃其人,虽然看着好相处好说话,但骨子里还是带着几分凉薄的。这一路同行,他对她的跟随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所以格外的放任和不在意,即便是幽冥水底拉她的那一把,也是无法见死不救的不得已。 巫族少女果真听话地亦步亦趋半分不离,嘴角裂开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眉眼弯弯,很是高兴的模样。 “所以说,我们也是朋友了是不是?” 227.第227章 困在混沌里的人 朋友? 莫弃侧了侧头,有了片刻的沉默,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自他从沉龙之渊醒来,抑或是隐约闪现的断续记忆力,“朋友”二字,于他而言,都太过遥远——妖鬼人佛,形形色色的生灵来来回回,然而能称之为朋友的,却几乎没有。如今认真想想,才有些惊悚地发现,这第一个跟他说“朋友”之言的,竟然会是这个来自巫族明氏的少女! 所以说,因果种种,果真是奇怪得紧!否则,莫说九州广袤,单论苍蓟山脉也是群山连绵,他怎么就偏偏进山就遇到了明雨灵。 而从他进山到现在,不过短短几日,路途却已经越走越险,身边来去者,皆各怀心思目的。所以临入混沌,他本意是想将明雨灵这丫头留下——险境要保命夺宝,自然是不能再拘泥术法手段,但明雨灵这丫头性子纯良没有心机,又自诩医者慈悲要普度众生,若倒是起了分歧,再被人利用稍加挑拨,将他当了什么坏人,说不定就要命了——所以,还不如留下她独自前往,却没有料到这丫头也是个倔强固执的。 如此不得已,只好借着说破“分魂术”来试探一二——背后捅过来的刀子,就是不要命,也是疼的。 好在,眼前的这个小丫头片子虽然太过单纯良善了些,但总归并不太蠢,至少在对待所谓的“朋友”时,并没有纯良到无知——虽然也许会被拖累一二,但也不必担心会背后挨刀。总之,倒是不亏的。 于是,他也就再没有多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在无边的黑暗里,慢慢行走。 没有前路,也没有退路,四周除了黑暗和虚无,莫说声响动静,在这样的地方行走的时候长了,慢慢地连时间也仿佛消失了。 “我们已经走了多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不过是短短一会儿,也许已经是半日数日抑或是更久,明雨灵恍恍惚惚忽然警醒,憋不住问了一句。 莫弃掐着手指在心里算了算,才道:“大约有小半个时辰左右了。” 明雨灵大吃了一惊,很是诧异:“可我怎么觉得已经过了很久了,就是没有几天,最少也有大半日了……好累好饿!” 她的话落,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灯笼影影倬倬的光影下,少女的脸色忽然变得消瘦疲倦,眼底隐约带着青影,看上去就好像是已经几日不眠不休了。 “不要胡想,我说是半个时辰,那便是半个时辰。”莫弃回头瞥了她一眼,见她忽然变幻的脸色,眉心微微一跳,忽然抬手对着手里提着的圆白灯笼轻轻弹去——动作随意得就像是要弹去上面根本不存在的尘埃一般,却随着他屈指每弹一下,就有一朵白莹莹的火焰从圆灯笼里飞出,忽上忽下地绕着他们飘浮,看着毫无规律,却隐隐将两人都围在了中间。 明雨灵还没来得及琢磨一下这些“鬼火”,忽然就觉得好像不是那么疲累了。 “啊咧?肚子也好想不太饿了!” 少女的脸色果真好看了许多,她看着绕在她身边的朵朵白焰,想了想,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难道刚才……”她刚刚觉得在这里走了大半日的,也应该累了饿了,就真的累了也饿了。 莫弃重新提稳了灯笼,才道:“混沌者,万物皆无,万物皆生。” 果然! 少女忙不迭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再多说什么。莫弃见她这副惶恐谨慎的模样,颇有些无奈,他一开始就说“不要胡想”,光不胡说顶个屁用! 可这丫头性子活,也不知道能忍多久…… 莫弃正按了按额头有些发愁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第三个声音在无边的黑暗里响起,传来了一声轻咦:“拟灵术?” 明明是虚无的黑暗世界,却忽然传出个飘忽声音,惊得明雨灵一悚,本能地往莫弃身后躲去,莫弃却只是顿了顿脚步,还淡淡地接了一句:“竟还有人能识得拟灵术?” 那人轻哼了一声:“师门绝学,如何不识?” 说罢,无边的黑暗深处忽然有一点白光影影倬倬飘了过来,只是片刻就到了不远处——先入目的是一朵飘在半空的白焰,跟在火焰身后的是个年轻男子,一身淡蓝衣衫利落清爽,背负一柄长剑,衬得整个人都俊朗英挺,只是此刻脸上神色绝不怎么友善。 “我反倒要是要问你是何人,竟敢偷学我师门绝学!” 莫弃却打量他衣着打扮,觉得分外眼熟,对于这人的质问沉默了片刻,却不答反问:“你……叫百商?” 这人狠狠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莫弃摸了摸鼻子,他在昌平古城遇到的夷则一行,那几个弟子可不就是与眼前这人差不多的服饰,夷则给他苍蓟山脉的地图时,就曾说过她有一个弟子入山未归,还托他传话。倒没想到真的遇上了,还是在这混沌之泉之中。 “是你师父叫我传话,让你尽快回去,免叫她担忧。” “我师父?”他一怔,而后一喜,“你见过我师父?她老人家而今可安好?” 莫弃见他神色不似有假,就简单地把遇到夷则时的情形讲了一讲,这人听得仔细,等知道自家师父和同门在昌平古城外遇到魔兵,还有所损伤时,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圈! “都怪我被困在了这里,才累得师父千里奔波,还牵连同门遇害!” 明雨灵从莫弃身后探出头来,问了一句:“你是被困在这里的?” 百商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这里黑漆漆地什么都没有,要不是被困,我是脑袋抽了才待在这里不走的呀!” 等他粗略一说,才知道这也是个倒霉鬼,本是到苍蓟山脉历练的,苍山被苍山鬼王霸占之后就失了踪影,他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不好,竟在机缘巧合之下误入了苍山,只是为何会掉入混沌之泉,却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那你被困了多久了?” 他摇了摇头,还是表示不知。 “那你可有遇到过别的人?” 他想了想:“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问话的莫弃还没开口,他身后的明雨灵已经忍不住开口:“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呀?” 228.第228章 又来一个 夷则千里迢迢跑来寻找的这个弟子,也不知道是真迷糊还是不愿意说,看着认真想了半天,最终却还是摇着头表示记不清楚了。 莫弃见真的问不出什么来,也没有强求,重新抬脚往前走。倒是明雨灵看他这迷迷瞪瞪的样子,觉得他必定是一个人被困在这里太久,才会变成这样子,心里同情,就好心地往后指了指:“我们刚刚是从那里过来的,你要不去那里看看还能不能出去!” 却没想到这人往她指的方向看了两眼,然后径自跟了上来。 “这个灯阵有些来头呀,好像是断灵阵——嗄!差点给你忽悠过去了,你这凝灯的手法,分明是拟灵术!快说是从哪里偷学来的?” 这年轻男子也是个识货的,跟在他们身旁打量绕在周围的白焰,不一时就看出了门道,神色颇为稀罕,然后一拍脑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拟灵术”这一茬,忍不住又开口质问——不过终归看在替她师父传话的份上,语气比一开始要客气一些。 但质问终究是质问,明雨灵皱了皱鼻子,表示有些不高兴:“一口一个偷学的难听死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偷学了?说不定还是你自己偷学了来诬赖我们呢!” “我诬赖你们?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这天下谁人不知拟灵之术,是我五灵仙宗百邪一脉的绝学,你居然说我偷学?!” “谁说天下谁人不知?我就不知道!” “你这丫头哪里出来的,好不讲理!” 这个叫“百商”的男子明显是个性子急躁的主,三两句话就被撩拨得跳脚了,莫弃揉了揉被吵得有些发疼的额角,回头开口问:“你是五灵仙宗的弟子?” 百商闻言立马挺了挺胸,抬手拍得啪啪响:“本人坐不改姓行不改名,五灵仙宗仙音……啊呸!不对,是百邪一脉首席弟子百商是也!” 听他这么一介绍,莫弃扬了扬眉,顿时就来了兴趣。 “可我怎么听说,五灵仙宗有天问、灵烬、无锋、仙音四脉,而百邪一脉,早在千万年前就已经传承断绝了?” “咦?这个我也听说过!据老祖宗说,那个时候灵山尚存,蓬莱也还在,可五灵仙宗有一位祖宗堕入邪道,原本最厉害的百邪一脉便渐渐没落了!”明雨灵也忍不住来呛声,“你说什么不好,非说自己是百邪的,骗鬼呢!” 却不料这个自称“百邪一脉”的五灵仙宗弟子翻了个白眼,神色比他们还要怨念不屑几分:“你以为我愿意呀!要不是师父有命,我好好的仙音弟子,记名到百邪门下,冤不冤呀!这会儿我那些师兄弟,怕是大牙都笑掉了!” 莫弃:“……” 明雨灵:“……” 嗄?什么情况? 百商哼了一声:“如你们所知,百邪一脉早就传承断绝,可师门祖辈念及百邪师祖的故情,不愿百邪从五灵仙宗除名,所以即便是传承断绝,也不原百邪之名也断绝,故而每隔百年,就要从其余四脉择选弟子,记入百邪门下——我原是仙音一脉,夷则掌座门下弟子,一年前也不知道是哪里惹得师父不高兴,把我打发到百邪去了!天可怜见,一定是师父要把我逐出师门了!” 明雨灵粗略地估算了一下他离开五灵仙宗的时间,忍不住嫌弃:“所以你一怒之下就跑到苍蓟山脉来了?你、你真的是蠢死了!我想回家都回不去了,你居然因为赌气就离家出走?真真是气死我了!” 一个是被驱逐族地,不得已背井离乡漂泊无依,另一个却是负气出走,还累得师父和同门千里寻来——这么一对比,也难怪一向好脾气的明雨灵都表示瞧不上眼了! 莫弃更是“嗤”地冷笑了一声:“你要是再说这样的话,过会儿也许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当记住,能成为百邪一脉的弟子,是你的福运!” “你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你而今还能保持而今这副模样,该托福你出身于百邪一脉!” “什么乱七……” 一再地被人说叨,百商就是个脾气好的估计也受不了,何况他本就性子急躁,忍不住要跳脚,却忽然噤了声——刚才那个突然插进来的应话声冷漠寡淡,明显不是身边这一男一女的声音。 “谁在哪边?” 他被困在这无边的混沌中,久得连自己都记不清了,平日里别说人了,连鬼影都碰不到一个,如今却接二连三地冒出来,他再迟钝,也觉出不同来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与莫弃极为相似的短促冷笑:“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连边上有什么样的邻居都没弄清楚,哪里配得上‘百邪’之名!” 说话间,就有轻若不闻的脚步声从无边的虚无黑暗里传来,隐约可见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从前方缓缓走来——这人是一步步走来,身边一点照明的光亮都没有,然而这样子深沉的黑暗里,他想叫人看见的时候,不说莫弃和百商,就是明雨灵,也能清楚看到他就这样慢慢走来。 等他走到白焰的光照内,才显露出一张刀削斧劈般冷硬寡薄的脸,看上去正是壮年,一身黑衣加上凌厉异常的眼神,端的是霸气侧漏气势凛人! 这人指了指提灯的莫弃,又是一声冷笑:“还不如他,至少他使出来的拟灵术,还像那么一回事!” 百商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几次张嘴想要反驳,最后却又吞了回去——他性子急躁但不莽撞,眼前这人明明就在他面前站着,他却什么都感觉不到,这样的人要不是太弱就是太强,可他这模样,哪里像是太弱。 明雨灵本能地躲在后面,却又好奇地探出半个脑袋来看。 莫弃也是脸色苍白,眼神里却沉沉一片不见底——他沉默了半天,没人知道这瞬间他脑海里转过了什么样的念头,连突然出现的这人也没再开口,仿佛再等着他先开口一般——半晌之后,莫弃才问了一句:“苍山鬼王?” 他的语气淡然,很是平静。 于是这人掀了掀嘴角,因着他这样的反应,露出了一个稍显意外的表情。只是,这表情像是故意给旁人看的,看似意外,眼底里却依然是淡漠凉薄一片。 229.第229章 痴心妄想又如何 “听小玉说,你而今叫莫弃?”他说。 而今? 明雨灵的脑袋往外探了探,满目的疑惑。 莫弃皱了皱眉,却没有接话。 于是,这人顿了顿,又说了一句:“莫离莫弃,你母亲确实为你取了一个好名字。” 一瞬间,他脸上的淡漠仿佛收敛了几分,神色奇异,连莫弃也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苍白的脸色缓了一缓,但眼底里却有狠色闪现。 躲在他身后的明雨灵却忽然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是他母亲取的?怎么就不是父亲呢?”她们村子里有小孩子出生,除了资质特别好的会由十巫赐名,其他的可都是父亲取的,自小她就觉得特别羡慕。 却不想莫弃冷笑了一声,终于开口:“那是因为所谓的父亲绝情绝性,能留条小命已经是万幸了,哪里还敢要名字!” 那人听了这样的话,竟一反冷漠的表情,“哈哈”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说因为没有父亲呢!——明明说没有记忆,可有些事情倒记得比谁都清楚!” 莫弃抿了抿嘴,神色看上去极端平静:“我若是也忘了,那她就真的烟消云散了。” 那人的笑声顿了一顿,有片刻都没有再开口,片刻之后,忽然转身,负着手就往来时的方向走,他的神色已经回复了初时的冷淡寡薄,目光扫过,却仿佛谁都没有看进眼里,淡淡地问了一句:“你入混沌之泉,为的是哪般?” 莫弃提着个白灯笼跟在他身后,据实以告:“纯净之花。” 那人仿佛已经料到,嗤笑了一声:“痴心妄想。” 莫弃侧着头想了想,竟觉得无言可反驳——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混沌之泉深处开出的纯净之花可以任他信手拈来,但而今见了这人,他才知道自己还是想得太过简单。 对于而今的他而言,要从这人手里拿到纯净之花,确实是痴心妄想。 明雨灵见莫弃跟了过去,只好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她听了那人的话,忍不住拉了拉莫弃的袖子,悄声嘀咕了一句:“这人好像很厉害呀!比凤都要厉害的样子!” 不得不说,巫族明氏出来的丫头,直觉还真不是普通的厉害! 莫弃瞥了一眼袖子,忽然轻笑了一声:“那又如何?” 他就是痴心妄想了,可那又如何? 明雨灵在大多数时候也是粗神经的,被他这样反问,竟本能地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对哦,那又如何呢!”求药治病救人的事,总是比较重要的。 百商扶额,心想师父怎么找了两个神经不正常的来给自己带话呢——虽然嫌弃的要死,但却还是跟了过去——在这混沌里呆了许久,难得见到活人,哪里还顾得上新冒出的“邻居”气场是不是霸气可怕,不再是一个人才是最紧要的! 四个人默不作声地在黑暗里前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竟忽然有光亮透了出来。莫弃三人抬眼望去,就见无尽的黑暗里,竟然忽然出现了一座宅院,高门大院,门口虽然没有镇宅瑞兽,但也挂着红灯笼,透出的光亮明亮温暖。 乍然一眼,就像是人间界最普通不过的富户民宅。 莫弃却觉得这宅子格外的眼熟。 彼时,带他们来的那人已经跨上台阶,在门上轻轻叩了叩。大门很快应声而开,一个头花发白的老人探出头来,看到来人,慌忙将手里的扫帚放下,将门打了开来。 莫弃目光微微一缩。 这老人,他竟是见过的! 昌平古城,他跟在嫣然然的轿子后面,在长街尽头的宅门外,就是这个叫“默叔”的老人给开的门。只是彼时小心谨慎到神经质,连嫣然然这个未来魔妃的面子都不太愿意给的老头子,而今却对着叩门的人格外恭敬,开了门垂立在一旁低眉顺眼,一派忠奴模样:“主人,您回来了。” 然后抬眼看了看跟着他家主人而来的三个不速之客,在看到莫弃的时候,目光明显顿了顿,闪过了一丝疑惑和思索。 他的主人却好像忘了身后的“客人”,边进门边问:“小玉呢?” 默叔忙道:“侄小姐来了,所以夫人回来就叫了侄小姐,如今应当在说话。” 那人点了点头,就径自进门去了。 默老头虽然是个看门的,但对他家主人恭恭敬敬,不代表会对其他人也客客气气的,等他主人进了门,他瞥了莫弃一眼,虽然有一瞬间的犹豫,但还是跟着进门,然后就要重新掩门落锁! 明雨灵和百商直接瞪大了眼,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把人带到家门口,然后就一声不吭地关门给闭门羹的! 好在莫弃反应快,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上的台阶,一抬手就将正要合上的门给顶住了,否则真叫人当着面将门关实了,那丢脸可就丢到虚妄海去了! 默老头被人顶住了们,神色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冷冷地扔过来一句:“夫人身子不好需要静养,见不得外人,不能留客!” 说罢,抬手一掌便推向挡门的莫弃。掌还没到,阴气已经扑面而来,这一掌无论落在他们谁身上,都绝对不会痛快! 莫弃眼神一黯一凝——若是凭良心讲,这宅子里的人,嫣小玉和那人,甚至包括嫣然然,他都不愿见,但不愿见和被人关在门外,是完全两个概念,何况这神经质的老头,竟然二话不说就招呼了过来! 于是他一抬手,就将手里提着的那盏圆灯笼抛了过去,随着他这一抛,围绕在他和明雨灵身侧的白色灯焰就像是得到了召唤,一道道白色残影划过,瞬息之间已然拥簇在圆灯笼四周,呼地朝着老头那只枯黑的手掌撞了过去! 默老头只觉眼前一团白影撞了过来,还没看清楚就眼前一花,那团白影被他一掌劈开,但炸裂时产生的巨力竟将他撞开了几步,手掌更是火辣辣一阵钻心的疼——他低头一看,他那只枯黑的手掌一片焦黑,竟然还有三两多白色小火苗微微跳动。 老头嘴角狠狠地抽了一抽,本能地抬眼望去。 烧伤他的那个人界男子趁着他被震开已经将门重新打开,此刻扶门望着他,神色淡然,却隐隐带着凌厉。 “默叔,你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他轻笑了一声,但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230.第230章 第二百二十九 入魔之兆 默老头瞳仁一缩,也不知道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竟微微抽了一口气。 恰在此时,身后也传来了他主人的声音:“老默,你是年纪大了所以老眼昏花?”虽然是责问的话,但却并没有什么责怪之意。 莫弃毫不怀疑,眼前这老头要是顺利地把门关上了,他的主人绝对不会说任何一句话。而他们即便上前去拍门,也未必能再拍开这扇门。 然而老头子的主人虽然没有责怪,他自己却垂手而立表现得颇为乖觉:“是老奴老眼昏花了,竟然没有认……”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好了,赶紧叫人进来然后关门,莫要把混沌之气带进来扰了小玉的清静!” 老头闻言哪敢在耽搁,赶忙将人都请了进来,然后利落地将门给关严实了。 普一进门,明雨灵就“啊”地表示了惊讶,连跟着他们蹭进门来的百商都忍不住惊咦了一声——与门外那无边的虚无黑暗不一样,进了门,院子里亭台楼阁,草木扶疏,最重要的是头顶之上竟然还有一片星空,明月洒下柔和的光辉,即便是没有了照明的灯笼,也能将面前的一切看得清楚。 一门之隔,他们就像是从混沌深处,又重新回到了人间。 带他们来的那人正负手立在不远处的小径尽头,也不知这样站了多久。默老头关门也好,出手也罢,包括莫弃利落果断的反击,他都看的清楚,却始终没有出声阻止。 “驱灵的手段是长进了不少,不过比起你母亲当年,还是差了许多。” 等大门重新合上,他才看向莫弃,淡淡地给予了一句评价,语气毫无起伏,不咸不淡,仿佛谈论的,是一个毫不相关的路人。 莫弃嗤地冷笑了一声:“母亲她当年,到最后必定是万分不愿意这么厉害的,最大的依仗,却成为最致命的东西,这样还不如当个普通人才好!” 彼时那人已经转身,闻言却连停顿都没有半分,只点了点头,却道:“那是她的命。” 她命该如此! 生而为纯白之魂,百邪不侵,就注定要被抽魂夺魄,受尽折磨成为别人养命的一味药! 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早知这人的绝情寡义,是决计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的,但不知道是不是现在这般模样,连带着自制力也变差了,有那么片刻,他竟好似回到了最初,再也压制不住心底深处疯狂蔓延而上的狠毒和暴戾,只是一瞬间,就要将他完全吞没! ——他怎么能没有力量! ——没有人比他更需要力量! ——因为这只魔,还没有死! ——所以,即便成魔…… “大哥哥!” 暴戾疯狂蔓延而上时,一声清脆的断喝,也几乎同时响起,宛如暗夜狂风之中骤然响起一道闪雷,猛然劈开黑暗! 他呆了一呆,本能地偏头,看到明雨灵抓着他的衣袖满脸着急焦虑的模样,脑海里还有一瞬间的茫然。 别说他,连旁边的百商和默老头也被他突然一声惊叫给唬了一跳,默老头神色倒没有太大变化,百商却抚了抚胸口,一副余惊未平的模样:“丫头你这么一惊一乍地嗷一嗓子做什么?吓死个人了!” 明雨灵却理都不理他,只扯着莫弃的袖子,满目担忧:“大哥哥,你差点就要入魔了!” 这个来自巫族的少女果真是灵觉敏锐非常,莫弃的异常只是短短瞬间,并没有显露出半分端倪,连百商和默老头都没有察觉到半分,她竟已经有所感应,并且几乎本能地脱口惊呼,想要阻止。 莫弃终于回过神来,心中暗惊,几乎是本能地转头望向那人离开的方向——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大约是已经彻底离开,但草木沙沙,隐约有一个低语声传来:“可惜。” 莫弃瞬间面沉似水。 他竟然差点就中了招! 他心有魔念,但而今,却并不愿入魔。 明雨灵见他突然沉下脸色,越发惴惴不安:“你不要紧吧?你身上都要出现魔气了,你不是神仙姐姐他们一道的嘛,身上怎么会有魔气的呢?这可是入魔之兆呐!” 哎呀呀!娘亲说过,人一旦入魔,便是性情大变六亲不认的,这大哥哥真要是变成了邪魔,她可怎么办才好呦! 莫弃低头看她担忧不安的模样,脸色终于缓了一缓——还真是多亏了这丫头了,看来带着她,也并非全是拖累。 于是,他便安抚了一句:“放心吧,我不会入魔的。” “可是……”少女明显还不放心。 “我要是入了魔……”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他微微眯眼,略微苍白的脸上竟然隐约多了几分笑意,“等我回去,清歌必定会拔出她的斩魔剑,将我砍成两半的!” 他可还清楚地记得,离开明炎峰的时候,曾经直白地问过清歌:若有一****果真入魔,你当如何? 清歌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你若为魔,我必斩之! 想到她说此话时的决绝和执拗,莫弃无声地笑了起来。 “我说过不会不会叫她为难的,又怎么能给她机会拔剑,将我砍成两半呢!”他低声轻语,仿佛是说给身旁忧心不已的少女听,又仿佛只是这般告诫自己。 明雨灵:“……” 她应当为远在酆都的清歌姐姐叫声好吗? 好吧,无论如何,不会入魔总是最好的——她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跟着呵呵笑了两声,心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了太监! 一旁的百商虽然没有察觉到莫弃的异常,但听了半天也听出点了端倪,故而颇为纳罕:“你使的明明是拟灵术,我百邪一脉的术法,应当是百邪不侵的,怎么还会入魔?——是哪个教你的?我看八成是教错了!” 莫弃闻言呵呵笑了两声,半真半假道:“你都说了我这拟灵术是偷学的,偷学来的东西,怎么能跟你学的正宗心法相比较呢!” 百商默了一下,总觉得他的话怪怪的,但一时又说不出哪里怪了,只好巴巴地接了一句:“你知道就好,等出去了我带你回云守山请罪,说不定师父心软,会传你真正的百邪术法!” 真正的百邪术法?呵呵…… 莫弃懒得再理他,转头对默老头道:“默叔,麻烦你带路。” 默老头低头垂目,答了一声“是”,态度竟是破天荒的恭谨配合。害得明雨灵都忍不住想,这老头儿不会是欠揍吧…… 231.第231章 第二百三十张 鬼王的宅子 默老头不只是个看门的,对这座宅院的了解,也完全可堪称一个合格的管家。他七绕八绕,把人带到了一个小院里,又问莫弃还有什么吩咐。 莫弃看了看,小院子有四五间房,临水而建,几乎有一半的房子搭建在水上,院里院外遍植花草,草木扶疏,很是幽静——但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寻常的人间内院,并无半分奇异之处——于是他挥了挥手,就叫默老头退下了。 老头子虽然木着个脸,但对莫弃的态度却格外配合——只是明显这样垂眉顺眼的态度也只给莫弃,对于明雨灵和百商,却是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一个,完全的无视! 不过这样的态度,对于明雨灵满腔的医者心而言,显然是微不足道的。 她已经这里摸摸那里翻翻找了一路,眼见着老头就要被打发走了,终于掏出了二三株干巴巴的药草,递给老头:“这是我路上采的草药,你拿去碾碎了敷在手上,可以治烧伤的!” 默老头僵着个脸没接,只抬眼往莫弃的方向瞅了瞅。 明雨灵想要治病救人,哪能叫人个随便拒绝了的,三两下就把草药往人家手里塞:“你看他做什么呀?这些药草都是我采来的,跟他可没有什么关系!” 她明显是误会了什么。 莫弃只好道:“既然是小雨姑娘的一片好意,默叔你就收下吧。” 默老头:“……” 于是明雨灵满意地看着老头儿揣着她的药草走了,虽然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留下。 等老头儿走了,明雨灵才又转头问莫弃:“你认识刚刚那个人是不是?我觉得他很可怕,身上好像还有邪魔的气息,唔……我觉得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连莫弃都不得不感慨,这丫头看着没什么本事,医术也马马虎虎离她亲娘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但绝壁有一个谁都比不上的狗鼻子!竟然还闻到了邪魔的气息,啧啧!她的直觉,当真是准得相当可怕!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就是而今苍山的主人,也就是你们说的那个苍山鬼王。” “嗄?可是……他并不像是鬼……”少女犹犹豫豫地,想说自己在那人身上,可没有闻到什么鬼气,这怎么会是“鬼王”呢? 百商却是大吃了一惊:“你说那人便是苍山鬼王?” 莫弃已经进了院子,正四处打量着,闻言“唔”了一声。然而又扭头对少女道:“他本就不是鬼——并不是所有叫‘鬼王’的,都是鬼族。” 明雨灵愣了一愣,心想还真的是。人家叫“苍山鬼王”,可也没有说自己就一定是只鬼!闻他隐约流露出的气息,说是只魔她还更相信一些! “反正看着也不是好人,还是离远一些的好!” 百商也频频点头:“原来竟是苍山鬼王——你说他把我们带回来,不会是要养肥一些好下口吧?” 莫弃脚步一顿,忍不住回头:“你困在混沌这么久,他要是想吃你,还能留你到现在?”这人是脑子在离家出走的时候忘了带出来,还是本就是这样蠢的! 百商可不知莫弃心中腹诽,只听了他的话猛然一击掌,心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不由得舒了口气。 明雨灵却没有那么乐观,总觉得心头蒙了一层阴影。 莫弃笑了笑,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已经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打量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就随便推开一间房,作势要休息了。 哪知道,百商屁颠屁颠地跟着后面,竟然也跟了进去。 莫弃默了一下,才不得不开口:“……你做什么?” 这个看着一表人才的五灵仙宗弟子一把拉住了莫弃的手,神色哀求:“兄弟,今晚上我和你一起睡吧!” “……”他没有这种嗜好好不好! “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黑暗里面一直走呀走的,也不知道呆了多久了,如今好不容易见了你们,再也不要一个人呆着了!兄弟,咱就将就一晚上吧!” 莫弃差点没将他抓着自己的爪子剁下来,两个大男人手拉着手像个什么样子!于是他目光凌厉,冷冷吐了一个字:“滚!” 百商竟一时被他震慑,只得掩面而去:“好吧,我还是去找小姑娘吧!小姑娘心善,一定肯收留我的!” 莫弃的嘴角狠狠抽了抽,咬牙:“……回来!” 再怎么说,明雨灵都是个女孩子,男女授受不亲,这不要脸的竟然真有脸说!五灵仙宗这人间界第一大派,家教实在是……啧! 莫弃一边吐槽,一边把床上的被子扔给某个“无耻之徒”,然后指了指最远的一处角落:“你睡那里,不要吵我!” 彼时百商正把房间里的烛火都点上——他已经受够了无边黑暗,现在最想要的就是光亮——见被子迎面而来,忙不迭收了引火的术法,把被子接在手里。 他能蹭进房已经基本满足,此刻也不计较是不是有床睡,很配合地抱了被子,就地把被子一铺,合衣就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一边滚,一边发出舒坦的叹息——混沌虚无,看他这模样,便知被困的这些日子,孤零零一个人在无边的黑暗里必定是极不好过的。 于是莫弃闭了嘴巴,决定不跟这人计较。 可惜他想要清静,有人还不想消停。 百商摊手摊脚地躺在地上,忽然冷不丁问了一句:“你们是来找纯净之花的?” 莫弃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正打算给自己倒杯水润润喉,他和苍山那位鬼王谈及纯净之花的时候,这人就在旁边听着,所以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听到问话连眼都没抬一下,只“嗯”了一声。 百商翻了个身,用一只手支着脑袋想了想,有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虽然你偷学我五灵仙宗的术法,但人很不错……那个小姑娘也是个心善的。” 莫弃:“……” 就因为没把他扔出房间去,所以就是很不错的人了?那这世间的好人,可真不少! “原本我是没打算说的——其实在遇到你们之前,我也并非一直都是一个人!”被困在混沌不知道多久的五灵仙宗弟子摸了摸鼻子,带着几分尴尬,“不过你可别误会了,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她叮嘱过,叫我不要说的!” 232.第232章 还有花妖一只 莫弃终于抬了眼,脸上的神色带着几分将信将疑。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啧了一声:“她叮嘱你不要说,那你怎么又憋不住说出来了?” 他没有顺着他的话,问这个“她”是什么人,反而对他为何突然提及这个“她”更感兴趣——明明先前问他时,他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如今突然改了主意,岂不蹊跷?! 百商哼了一声:“她是妖,我是正宗的五灵仙宗弟子,凭什么要听一只妖的?!” 莫弃:“……” 有那么一瞬间,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羽向天。 于是,他沉默了一下,才问:“……妖?” 那人性子孤冷绝情,并不喜欢自己的地盘上出现不相干的人——这样的态度,从他封闭藏匿苍山便可见一斑,眼前这个百商还能活蹦乱跳的,已经叫他够吃惊了,可是现在他听到了什么?还有一只妖? 那人对于“妖”这种生灵,可向来都称不上友好! 百商不知他心里转过的念头,从地上坐了起来,手里捏诀,布了一个简单的结界,待确定没人偷听之后,才凑过来悄声道:“我遇到她的时候,她也在混沌里面找离开的办法,看她那样子像是逃出来的,神色非常紧张,我不过是跟她打个招呼,她却差点没有动手——如果我猜得没有错,应该是一只花妖!” 花妖? 莫弃放下手里的茶杯,没有接话。 混沌虚无,并不存在任何生灵,唯一诞生而出的,只有一株纯净之花,可却从来也没有人提起过纯净之花能修炼成妖的,所以…… “后来那只妖告诉我,她是被苍山鬼王抓回来的,那鬼王叫她守着混沌深处即将要开花的一株纯净之花,寸步不能离开,她逃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这一次也是趁着鬼王离开偷跑的——我见她可怜,本来是想带她一起出去的。可惜后来,她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莫弃顿了顿:“……消失了?” 百商点头:“她原本是跟在我后面的,我点灯引路,两个人……呃,一人一妖边走边聊,总要好过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和她说着说着,突然就没有听到她回话了,我回头一看,她已经消失不见了。” 莫弃:“……” 这哪里是妖,分明是闹鬼的节奏好不好! 在这混沌深处,能这样无声无息带走一只妖的,除了占据苍山的那个鬼王,实在不作第二猜想! 可是,如此执着地要一只花妖去守着纯净之花,这闹得又是哪般? 莫弃敲了敲额角,很是想不明白,于是下意识地又问了一句:“她还说了什么?” 百商很配合地想了想,道:“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罢了,只有一件挺奇怪的——她求我如果从这里出去了,帮她找一个释迦佛苑的小和尚,找到了就骗他说花妖已经逃到中州去了,总之不要叫他来苍蓟山,那小和尚叫什么来着,婆……婆?” 他“婆”了半天,也没“婆”出来,可见花妖说的时候,这人八成是心不在焉的。 莫弃磨蹭着杯沿,微微垂下了眼脸,却状似无意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婆娑?” 百商猛地一击掌:“对!就是这个名字!”然后后知后觉地一呆,露出疑惑之色:“你怎么知道的?” 莫弃不答他,只嗤地笑了一声:“这小和尚还真是命好!” 他感慨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羡慕。 花妖? 他摇了摇头——眼前这家伙,还真当是眼拙到了极点了!就说那人的脾性,小小花妖怎么能被看得入眼! 幸好!清歌并没有一道来苍山,否则,可有的他头疼的了! 他暗自庆幸,百商却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感慨弄得二丈摸不着头脑,正要问个清楚,门外却忽然传来了明雨灵的声音。 “默叔爷爷,你怎么过来了?”她的声音清脆,听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药草是不是已经敷了?现在好受一些了吧?” 百商随手设下的结界,可以防止里面的声音传出去,但外面的声音传进来,确实毫无影响的——明雨灵的声音乍然响起,他们才知道这丫头竟然还留在外面的院子里,并没有找间房来休息。 莫弃把茶杯一放,站起身打开门往外走。 巫族的这个少女心思单纯良善,但默老头却绝对不是一个善茬! 他出去的时候,默老头已经站在院子中央了,没有受伤的那只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像是来送饭的。而明雨灵在离他几步距离的一个角落,正蹲在一棵草木旁,脸上隐约还沾着泥土,这架势像是正在刨什么。 莫弃嘴角抽了一下,先问的明雨灵:“你在做什么?” 少女脚边已经放了好几株挖出来的花草,满是泥巴的手里还抓着一棵不知道是什么的植物,理所当然地答:“再挖药草呀!你都不知道,这院子里竟然长了好多深山里才有的药草——你看这个,治风寒可有用了!还有这个,是可以恢复灵力的……” 她扬了扬手里的草,乍然看到这么些药草,她心底里最后一丝阴霾也消失无踪了,只剩下一连的献宝样。 莫弃于是有了想扶额的冲动。 喂喂!这可不是无主的深山老林,不问自取是为盗!盗也就盗了,还当着主人家的面盗得这么嚣张,这样真的没问题?! 好在事实证明,这些能治风寒可增灵力的人间药草,在默老头的眼里,基本上和杂草也没有什么分别的——有人帮忙除草什么的,总是聊胜于无——所以他眼神都没有多给一个,目光直接找上了莫弃。 “主人吩咐我去花池送饭,你是否要一同前往?” 默老头会特意跑来问他这么一句,无非是他主人的意思。 莫弃也不问“花池”是什么地方,只点了点,道:“前面带路吧。” 明雨灵和百商自然也要跟着去,老头儿瞥了一眼脏兮兮的明雨灵没吭声,却拦下了百商:“那个地方,你进不去。” 不是不让他跟,而是他进不去。 百商自然不服,指着莫弃二人问:“他们两个都能进去,为什么我不能去?” 老头儿没理他,提着食盒转身便走。 百商于是以为“进不去”什么都果然都是唬他的,如今编不出理由就妥协了,所以也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233.第233章 花妖 三人跟在老头儿身后又是一通七绕八绕,才看到矮墙下的一道小门——黑漆漆地在夜色里几乎与矮墙融为一体,看上去最普通不过了! 于是某个五灵仙宗弟子忍不住嘴欠了一句:“你是带我们来如厕?” 五灵仙宗也有一些这样不起眼的暗门,一般都是厕房——天可怜见,他这句话只是单纯的好奇,真的是半点嘲讽的意思都没有的。 老头儿却冷笑了一声,终于瞥了他一眼,只是眼神有些阴测测,然后推开门,径自进去了。莫弃和明雨灵自然跟在身后,只有百商,却好似一头撞在透明的墙上,难以再进一步。他不信邪,伸手推了两把,果真是纹丝不动! 竟真的是,进不去! 明雨灵回头来拉他,可明明少女能够自由进出,百商却死活进不去,两人折腾了半晌,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最后莫弃叹了口气,道:“你还是留在这里吧。” 如果那位“苍山鬼王”设下了什么禁制,那么再怎么折腾,都是无济于事的。 好在百商虽然不愿意一个人,但总还知道轻重,见莫弃都这样说了,只好点头:“那我在这里等你们!” 看来这人是真的一个人被困在混沌困怕了! 莫弃只好应了一声。 明雨灵见他一个人被留在外面孤零零的模样,一时心软,从怀里掏出一物塞了过去:“这个东西这苍山好像怪有用的,你留着防身用呀!”竟是乌云师那只老狼丢下来的那枚“苍山玉令”,小姑娘没有太多心思,竟然就这样送了人。 百商接在手里翻看了两下,小小的一枚玉牌,看上去似乎没什么特别,但他出身五灵仙宗这样的大派,眼光还是有一些的,知道这东西怕是不简单,正要还回去,一抬头,少女却已经跑开了。 于是他叹了口气,只好在矮墙边上找块地,坐下来静等。 小门里面并不是想象中的房间,而是黑漆漆虚无一片——就像是回到了外面的混沌里,人在里面,只是片刻就会产生天地间只剩下你一人的错觉,所以明雨灵很乖觉地往莫弃身边靠了靠。 默老头一只手提着食盒,另一只手裹着药布,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团火焰——夜视对他而言自然不在话下,但混沌里的黑暗却连他也不能不引火照明。 他默不作声地在前面带路,身后的莫弃却忽然问了一句:“默叔,我们而今是在昌平古城里,还是在苍山深处?” 默老头仿佛没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顿了一顿才道:“在苍山,也在昌平城。” 这个答案乍一听有些离奇,可想想又好似在情理之中。 只有明雨灵被吓了一跳:“我们在昌平城?”她在苍蓟山脉风餐露宿,好容易走进了传说中的苍山,如今却告诉她在昌平古城,她的小心肝都尽数提起来了! “夫人身子骨弱,苍山虽然利于静养,但也不能久待,主人两边都要顾全,只能如此。”老头儿并不相瞒,“只要主人愿意,从宅子的大门出去,可以是苍山的桂树旁,可以是混沌的深处,也可以是昌平古城!” 明雨灵听得目瞪口呆,心想横跨空间,尤其有一处还在混沌里,这房子得要多大神通! 莫弃却冷笑了一声,心道果真只要是与嫣小玉有关的,那人总是不折手段不计代价的,比起以前种种,眼前这些都只是小意思罢了! 想到纯净之花花开时滑落的露珠是世间至纯之物,他对于所谓的“苍山鬼王”会是这人,也不觉得有何意外的了! 他们在黑暗里行走,隐隐觉得此处的混沌气息,竟比先前还要浓郁数倍,火焰的光亮也只能勉强照亮身前,好在有默老头带路,倒也不至于迷失方向,不一时,就听到了“滴答”一声,像是水滴从高处落入水面的声音。 混沌虚无,寂静到了极端,水滴声只有短短一声,此刻乍然入耳却堪比惊雷,明雨灵骤不及防被惊得差得跳将起来,亏得莫弃手快,一把将她按了回去! 随着水滴声入耳,他们前方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个纤细身影,隐约间好像是个年轻女子,穿着一身浅绯色的衣裙,一手托着腮,一手半抬着点在虚空——虚无黑暗里竟然有一朵朵粉色的花苞在她指下具现,巍巍颤颤地绽放开来——她低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无边黑暗里乍然见到这景象,明雨灵本能地“啊”了一声,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拉了拉莫弃袖角,悄声道:“那儿有人!” 莫弃眼没瞎,自然也看到了,就应了一声:“恐怕不是人。” 花妖为妖,自然不可能是人。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此处寂静,彼此相隔的距离也已然不远,那女子显然是听到了声响,身体动了动,脑袋微微一偏,抬眼望了过来——于是垂落的秀发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妖族多妍丽娇艳,她这样一张脸,若说是妖,着实有些平凡。 她看到莫弃和明雨灵,明显有些意外和吃惊,等看到一起的默老头,所有的神色就都变成了厌恶,冷冷地哼了一声,脑袋一别连看都不想看。 莫弃心知这大概就是百商嘴里那个突然消失的“花妖”,于是扬了扬眉,故意装作不懂转眼望向默老头。 哪知老头子好像没看到那个绯红衣衫的女子一般,提着个食盒往前走去,只突然问了一句:“听主人说,你是为混沌深处的纯净之花而来的?” 莫弃轻声笑了一下,无声默认。 于是老头便指了指那绯衣女子的方向,语出惊人:“纯净之花就在那里。” 明雨灵闻言吃惊地“啊”了一声,莫弃却仿佛早有预感,反而显得并不讶异。两人抬眼看去,才看见那女子的身侧,似乎还有一个水池,几乎与四周的黑暗融为一体,看得不是很真切,而水池的中央隐约有一点荧光,仿佛是一株植物,只是被绯衣女子的身影挡住了大半。 “那就是纯净之花?” 明雨灵好奇地伸长脖子,三步并作两步想要看个清楚。 234.第234章 看的到,却采不到 绯衣女子听到动静抬了抬头,看到她跑过去只是皱了皱眉,却没有阻止——于是明雨灵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纯净之花:巴掌大小的一株白色之物,三片叶子托着一个半开半闭的花苞,手指粗细的花茎几乎一半都没在水里,虽然从里到外透着浅浅的莹光,但比起它的赫赫声名,这么一株小小的花草实在是“其貌不扬”到了极致! “这就是纯净之花?还不如雪颜花……” 混沌深处开出的花,名头太大,如今一见,小小的失望总是免不了的。只是她才嘀咕完,却听身旁变成了一声轻笑:“雪颜花灵气,纯净之花至纯,原本就是不一样的,怎么好拿来作对比?” 明雨灵一愣,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才知是水池边上的绯衣女子听到了她脱口而出的话,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听她的口气,竟也是知道那开在雪原最深处的羸弱百花! 然而很快的,明雨灵便知道她不仅仅是“知道”这么简单! 只见这绯衣女子说完话后鼻子微微动了动,然而露出了一个讶异的表情:“咦?你身上还残留着雪颜花的气息……你是从北荒雪原来的?” 明雨灵采过三株雪颜花,最后那株也在不久前给了凤墟,何况这一路上雪颜花虽然带在身上,但被千年玄冰封着,不会露出半分气息,但眼前这个女子,竟然只是闻一闻,就闻出了雪颜花的气息,并且断定她来自于北荒雪原——少女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起胳膊嗅了嗅,哪知这么一闻,还真的闻出了点不一样。 她将鼻子往绯衣女子的方向凑了凑,那模样就像只小狗一般,对方被她突然的怪异举动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你身上的气息……”她低喃了一句,说罢脑袋又往前凑了几分。 绯衣女子脸色微微一变,身形一动,已经避了开去。 “你……”她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正好莫弃和默老头也走到了近前,他们自然也看到了明雨灵小狗一般的举动,于是莫弃轻轻敲了一下少女的脑袋:“你属小狗的呀?” 少女的灵觉太过厉害,不用问,他也能猜到她的鼻子闻到了什么——可现在并不是点破的时机,时机未到,保持缄默和无知才是最有利的。 明雨灵果真被他一拍给转移了注意力:“你才是属小狗的!”想说她有个狗鼻子,门儿都没有! 莫弃只是轻笑了一声,抬头看向绯衣女子:“你身上带着妖气,是妖族?对雪颜花这么了解,可是也去过北荒雪原?” 这女子原本态度还好,听到莫弃问话嘴巴一动正要回答,眼角余光却看到了面无表情的默老头,顿时想到眼前这一男一女是这老头带来的,于是她脸色一沉,冷冷哼了一声:“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凭什么告诉你!” 莫弃摸了摸鼻子,看向默老头。 “一只花妖罢了,主人让她在此照看这纯净之花。” 花草类的妖族自然更了解花花草草,苍山的鬼王会让一只花妖来照看纯净之花,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纵然这只花妖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好——莫弃点了点头,也转眼望向了水池中央的那株白色植物。 他决意要为清歌寻找的纯净之花就在眼前,虽然隔着一池水,但距离之近,仿若他只要再往前走上几步,伸手俯身就能拿到手里! 然而,这样看似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却宛如天堑! “你若是再往前,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大约是他目光灼灼,不小心流露出的心思太过明显,连一旁的花妖都觉察到了一二——虽然对他们怀有戒备和厌恶,但她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并非恐吓,纯粹只是提醒。 但即便这样,如此距离就像散发着甘甜的芳香,一点点诱惑着人前去——唾手可得,这样的感觉太过美好,连莫弃都忍不住伸出手,对着水中央那株白色植物张开五指,乍然看去就像是要凌空抓取一般。 然而,最终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因为他太清楚那个所谓的“苍山鬼王”的种种行事和手段,既然能叫默老头将他们带到这里,必然有着绝对的自信和手段,让他们无法得偿所愿——知道他为了纯净之花而来,所以将他们带到离纯净之花最近的地方,看得到,却无法得到,这会比从来都没有看到过还要容易疯狂绝望! 这家伙的恶趣味,果然还是半分都没有改变! 他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问了一句:“看着花苞已经成熟,还有多久开花?” 默老头闻言转脸望向花妖——她一直在此照料,若要说对纯净之花的了解,没人能比得了——但她被强行禁锢在此,满腹怨气,只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一个是不知道,一个是不愿说,于是莫弃的问题就像是石子落入水里,连涟漪都没激起一圈。但他岂是这么好打发的,就见他忽然抬手一招——绯衣女子的身旁不远,一朵朵粉色的花骨朵还没有凋谢,这些花于虚空中绽放,一簇簇拢在一起煞是好看,莫弃只是轻轻一招,就有一朵飘落到了手心里,出手柔软清凉,仿佛还带着新鲜的气息。 明雨灵凑过来看了看,“咦”了一声:“是真的花呐……”说罢伸出手来拨弄了两下,抬头望向花妖的目光顿时变得不太一样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好厉害!” 世间的术法,所谓无中生有,大多也不过是幻象。明雨灵在水月巫境,见过十巫编织幻境,也在北荒雪原,见过那里的雪妖施法,将雪球和冰块变幻成热气腾腾的佳肴,但这一些终究到底都是假的——她灵觉太过敏锐,好比雪妖给她的卤鸡腿,她还没放进嘴里,就已经察觉出了雪团的本质,如何还能再咬得下去! 可她而今摸到这些花,却没有觉察到丝毫异常——竟然并不是幻象,也不是旁的什么东西变幻而成的! “落指成花,确实厉害!”连莫弃也应和了一声,“难怪会叫你守着这里——想必有你守在这里,哪怕什么都不做,对纯净之花而言,也是好的!说不得,开花的日子都能比原先要提前一些!” 花妖骤地瞪大了眼,有些讶异。 235.第235章 给花妖的讯息 这个人好生的厉害,只是摸了摸她因为无聊而催生出来的花朵,在加上老头子的只词片语,就把那可恶的鬼王拘她在此的目的和心思猜到了八九不离十! 这人是谁? 为何他这样冷静地一句句说着,竟让她一瞬间有种依稀的熟悉感?仿佛是…… 然而,莫弃却好像没有看到她的惊讶和藏在眼眸深处的疑虑思索,他手指一张松开了手里的花,但粉色的花骨朵并没有落下,而是静静地浮在虚空,慢慢地想着原先所在的那簇花团靠近回去。 “默叔。”他慢悠悠地开口,“花已经看了,既然还没有开花,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竟真的扭头就走。 默老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明雨灵已经满脸惊讶地追了过去:“就这么回去了?你不是来找纯净之花的吗?现在花就在眼前了,真的就这么回去,那清……” “还没有开花,现在带回去,离了混沌所化的泉水也是养不活的!”他截断了少女的喋喋不休,回头望向小水池的眼神带着说不出意味的情绪,“何况,花在那人手里,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咦? 明雨灵似懂非懂,也扭头看了一眼水中央流转着莹莹光泽的白色药草——她灵觉非常,那一小滩水确实让她隐隐觉得不舒服,所以虽然惊讶于莫弃如此简单爽快的放弃,但既然他连试都不打算试一下,想必是非常棘手的——所以最终,她识趣地没有再多说什么,转头追着莫弃:“哎,你等等我!”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消失在混沌的黑暗里。 默老头还是面无表情,等他们完全走开了,才放下手里的食盒,盯着花妖的眼神带着阴冷:“大约还有多久开花?” 这个问题莫弃也问过,她不愿作答,此刻老头子问出来,她更加不乐意,脸一撇冷哼了一声:“你问我做什么?你那主人不是顶厉害的,有本事问他去呀!” 老头儿被她这么不客气地顶撞,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微微动了动,却忽然道:“释迦佛苑的那个小和尚,追到隅州来了。” 花妖那双格外明澈的眼瞬间瞪大。 默老头却像是没看到她的反应,自顾自地说着:“……若是主人没有估算错,大约还有四五日,就会到昌平城。” 花妖神色变幻,带着恼恨,带着怨怒,竟还有一丝隐约的欣慰——这小和尚,真是笨死了!——她恨恨地想着,最后咬了咬牙,怒道:“你去告诉你那主人:他要是动了小和尚,我就让这花永远都开不了!” 默老头眯了眼:“只要你听话,一个小小和尚,主人还不放在眼里!” 花妖忍了忍,才勉强忍住满腔的怒火——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大的折辱,可惜那家伙实在太厉害,无论怎样挣扎反抗都是徒劳,还要顾及那个笨到家了的傻和尚——所幸……所幸她还是有用,能牵制几分,小和尚而今总还是安全的! 想到这里,她才不甘不愿地哼了一声。 默老头知道她的骄傲,有这样的反应,已经是妥协到了极致。她既然已经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再说下去无异于点火,过犹不及的道理他还是懂得,于是他木着一张老脸,果断也走了。 他虽是奴仆,但跟在主人身边久了,连嫣然然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可偏生眼前这姑娘,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对他没有好脸色也就罢了,说话也一点不客气,他怕待久了会忍不住一巴掌怕过去呀! 年纪大了,这脾气也越来越难以控制了吆…… 花妖等默老头也消失在黑暗里,才转过身蹲回到她先前半坐的地方,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小和尚可真不省心,好好的释迦佛苑不待着,非得跑回苍山来添乱!不过,也还算这小和尚有良心,明知道危险还想着回来救她,也不枉费她当初为了帮他续命,愁的差点白了头发…… 她这样想着,明明眼里还带着忧虑,嘴角却不知觉地翘了起来。 “小花儿,你说等我见了他,要怎样骂他才好?不过他那榆木脑袋,怕是骂什么都没用——咦?”她像先前一般抬手落指,去触碰黑暗虚空里静静绽放的花朵,花骨舒展,花朵零落,一瞬繁华,一瞬谢败,枯荣起落尽在指尖,她正玩得兴起,却忽然顿住,然后手指一勾,那簇花里有一朵瞬间出现在她白皙圆润的指尖! 这是她刚刚点到的花骨朵,正依着她的意思缓缓舒展粉色的花瓣,只是随着花瓣的绽放,隐约似乎露出了一丝墨色。 这些花看着虽然是一个样,但到底是自己手里绽放的花,她一眼就看出这是先前被老头子带过来的那个年轻男子捏在手里的那朵花骨朵——这人竟在她眼鼻子底下对她的花做了手脚,而最最糟心的,是她竟然一无所觉! 花妖顿时心塞不已。 彼时花骨朵已经完全绽放开来,那抹墨色印在花瓣内里,仿佛是两个很小的文字——这地方太黑暗,只有纯净之花上流转的莹莹白光可以勉强视物,花妖被勾起了好奇心,将花凑到眼前,才看清真的是两个小字: 清歌。 一瞬间,她勃然色变! 爱花如她,五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尖那朵堪堪绽放的小粉花瞬间被碾了个粉碎,手指一搓,连渣都没留下半点! 再抬起头时,她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 有些事,能入她眼,却决计不能如旁人的眼——尤其是占据苍山那一位无所不在的眼! …… …… 混沌里黑暗不见天日,而此刻天界神树处,却是天光真好。 守护神树的天界二公主在神树宽阔的枝叶上,摆了小桌和茶具,正焚香煮茶,招待得空来坐坐的皎月神女。 “找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有三公主的消息传来,躲得可真好!” 听了月神的话,青曦想了半天,才微笑着道:“花陌性子活,总是喜欢写稀奇古怪的东西,她要是存心想躲着,即便是你站在她面前,也未必认得出来她。” 月神侧着头看青曦动作优雅地将泡好的茶倒入茶盏,脑袋里想到许多年前百花神女扮成小仙娥戏弄风神——风神也是见过三公主许多次的,竟愣是没有认出来,最后还吃了亏,着实憋屈,以至于后来看到花神都是绕道儿走的! 236.第236章 赌一赌 说到了百花神女,青曦和月魂不由得都有些心塞塞。 平日里调皮捣蛋,但到底还是明事理的,小打小闹并没有惹出落面子的事来,所以天帝天后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哪知道久而久之竟然胆大包天惹出了盗药破结界私奔这样的事来,最后还连累大公主清歌一路奔波寻找,许久都没有传来消息。 好吧,青曦得承认,这最后一点,才是最糟心的! “姐姐已经许久没有音讯了,我很是担心。” “所以你才听信了他的话,将他放了出去?” 月神冷不丁的一句话,让青曦有了片刻的沉默和失神,良久才缓缓地笑了出来:“怎么?月神也觉得我是被他哄骗了?” 月魂覆面的轻纱一阵晃动,没有开口。但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不是花言巧语的哄骗,又是什么? 只不免有些唏嘘,心想得了清歌另眼相看的这个巫即,也不过如此,不但会哄骗神,还有些趁火打劫! “他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说了是帮我去找姐姐的,自然就会去找姐姐。”天界的二公主却还是一如往常笑得淡雅娴静,“至于找到姐姐之后……” 她顿了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月神却听懂了她的意思,才知道她也不是那般笃定,不由得微微蹙眉:“你自己都拿不准,当初怎么好应允他!若是他丝毫不顾及你,直接逃离从此海阔天空,你当如何自处?” 若是如此,天帝怕是要拿她问罪的! 青曦握着茶盏,虽然笑着,眼神却有些愣怔和失神。 那个人,被囚禁在此八千余年,她也看了八千余年,哪里会不知道他心里对于人间故土的渴望和挂念,可是……她总是想赌一赌…… 赌一赌八千年的相伴,能不能抵消丝毫他心底里那些执念。 赌一赌在他满脑子的族人和苍生外,还会不会有些其他,比如她的姐姐,又比如……她! 可如果赌输了…… 她轻轻笑了一笑,安慰月神:“你不必担忧,即便他最后没有再回来,我也不会连累你和却邪神将的——无论是怎样的后果,我一力承担便是,总也是天界的公主,天帝即便不顾及儿女亲情,也得想想我自幼独守神树的苦劳!” 月神冷冷哼了一声:“我若是怕你连累,就不会帮忙了!”没有她去找九鬿帮忙,就一个守着神树的二公主,巫即还能翻得出天去?“他若是能依照他许诺的找到清歌固然是好,否则他就能知道,我和却邪神将的帮,不是那么好受的!” 青曦笑了一笑,将煮好的茶端于月神。 她担心花陌,更担心清歌——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她虽然偶尔会觉得忐忑,但却不会后悔,哪怕……结果不如她意! 就是不知道姐姐在人间界见了他,会是怎样的表情——那样无惊无喜的一张脸上,会不会出现别的表情? 仿佛是感受到了她内心的不平静,神树的枝叶轻轻摇摆,发出沙沙声响——神树于天界而言,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天帝重视神树,又仿佛并不太着心,八千年前知道巫族那位十巫被禁锢在此的不过寥寥,而八千年后,即便是天帝,也没有察觉到,禁锢于此的那个人,早已经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踪迹! …… …… 莫弃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天界,有神正巧聊起了清歌和花陌。 他心头思绪万千,面上却不动声色,提着一盏与先前一样的白圆灯笼,带着明雨灵往回走。 “你不会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吧?” 可怜明雨灵憋了一路,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虽然她并不觉得眼前这人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但那水池确实有些诡异,她也怕到时候着了道! 莫弃笑了一声:“怎么能放弃!” 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若是这么放弃了,他可没有脸回酆都见清歌了! “那现在怎么办呐?那花就在池子里,可那池子……我觉得有些危险。” “一个小水坑,本身哪有什么太大的危险。”莫弃嗤笑了一声,所有危险的感觉,都是来自于那个“苍山鬼王”才是——只要有人敢出手,那人的攻击却会毫不留情地落下,哪怕他正在别的地方! 明雨灵睁着眼,有些不太能理解。 于是他就又多说了一句:“你在苍山也见过那个嫣小玉了,你是医师,觉得她身体如何?” 她不知道为何会说到那个苍白病弱的女人身上去,但还是皱着眉想了想:“她身上已经有死气了,照理说这样的情况,已经是回光返照之像,是活不成了的!” “确实是活不成的,可她就是命好,一次次地用六界至纯之物续命,这一续就多活了近万年。” “……!” 明雨灵的眼睛骤地瞪大,她是见过嫣小玉的,那样的状况要续命无疑是逆天改命,四五年还好,十来年也勉强,但近万年,这得耗费多少的至纯之物? 六界九道,有多少的至纯之物她不知道,但她却也晓得,凡是至纯之物,无一不是至宝! 莫弃仿佛猜到她心里所想,嗤地笑了一声:“只要是能给嫣小玉续命的,那人总是会不折手段地弄来的——纯净之花自然也不例外。” 明雨灵想了想,最后却叹了口气:“可即便是这样,你为了清歌姐姐,也还是要试一试是不是?” 莫弃轻笑了一声,回了她一个“你还不算笨”的眼神。 于是少女又叹了口气——医者父母心,她跟着莫弃来是为了帮他给情歌姐姐寻药,可这药,也是别人家要续命用的,都是命让她好生纠结呀!娘亲呀,她只顾着清歌姐姐的命,您不会怪罪的吧! 他们边说边走,并没有走出多远,默老头也从后面赶了上来,有这个熟门熟路的老头子带路,好过他们自己瞎摸,不多时就看到了来时的那扇小门。 可出了小门,说好要等他们回来的百商,却并没有在门外。 “咦?他不是说了要等我们回来的,怎么不见了?”少女微微变了脸色,拉着莫弃不放手,“不会是遇了什么不测吧?” 莫弃转头望向默老头,眼神微冷——那小子虽然他也不太待见,但无论如何是他带着进来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默老头那会看不懂他的眼神,却摇了摇头。 他确实不知道。 237.第237章 都可随他 默老头脾气古怪,但却不擅长骗人。 于是莫弃扭回头,安抚明雨灵:“这里的灵气并没有什么变化,也许那家伙等不及就先回去了。” 那家伙一个人被困在混沌里不知多久,好容易逮到两个活人,现在是恨不得能挂到裤腰带上十二个时辰紧跟不离,会一个人回去着实奇怪,但他说得言之凿凿,明雨灵闭了下眼,确实没有感觉到灵气波动有奇怪的地方—— 百商若是被人强行带走的,无论怎样灵气都会残留一些痕迹,或多或少,区别只在于明显或者难以发现,但而今四周却没有半分异常。 明雨灵不是封魂神将,使不出溯时这样的仙术,但莫弃的话不无道理,于是她扁了扁嘴不再纠结。 默老头带着他们七绕八绕地往回走,莫弃跟在后面,忽然问了一句:“默叔,你在此地多久了?” 默老头想了想,生命太过漫长,就会导致于算不清楚时日,所以最后只好答:“从主人知道混沌深处长的那朵花快要开花,就带着夫人和老奴过来守着了。” 莫弃点了点头,心道那人这次选定的续命之物,果然便是纯净之花绽放时滑落的花露,这样一来,还真的是虎口夺食! 他正想着,后面却忽然传来了声响,明雨灵回头一看,顿时高兴地扯了他一把:“是白商!” 回头一看,果真是白商。 却见他匆匆忙忙地赶上来,气都没有喘匀,就急吼吼地抱怨:“你们太没有义气了!我就走开了一会会,竟然就自顾自走掉了,也不知道等一下!” 莫弃笑了一声:“我们还道你被什么东西给叼走了。” 白商双手一捂胸口,表示很受伤:“我被叼走了,你能就是这么平静的反应?!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 莫弃扬了扬眉,竟是点头认同:“对,被你吃了!” 白商果真被气得不行。 虽然萍水相逢,相识时间也不长,但明雨灵心善,见他平安回来自然高兴——从听了这个五灵仙宗弟子对于百邪一脉的那些话,莫弃对于白商总是嫌弃得多,而白商一直以为莫弃不知从哪里偷学了他师门绝学,而今虽然不得不暂时走在一起,但是不是总要互相说上两句,巫族少女总是笑眯眯地在旁边看着,并不穷参合。 白商只说等他们时间长了,就去边上转了转,哪想到他刚一走开他们就出来——他这性子看上去浮躁的很,不像是个沉得住气的,会等的不耐烦也属正常——默老头对他明显是没有放在眼里,只刚开始看了两眼,之后就连多看一眼都没有了。 他把人重新带回先前那个临水的小院子,才又默不作声地离开,沿着院子里那些四通八达的小径一直走到了另外一个更加幽深的小院门口,才停了下来。 这个院子要比莫弃他们那个小院要大上许多,四周云雾袅绕,除了偶尔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几声清脆鸟鸣,整座院子宛如时间静止了一般静谧平和,从外面望去朦朦胧胧瞧不真切,宛如仙境——向来眼高于顶的老头儿就这样垂手侧身立在门口,别说走进去,连眼神都好似不敢多看一眼。 就这样不知道等了多久,一个身影在慢慢地从里面踱了出来。 不等主人发问,老头儿就一五一十毫不保留地将先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连和莫弃的对话都没敢落下,纯净之花前的一言一行更是其中之重,等讲完了,又默默地退到一边,半句多余的闲言都没有。 “那小子……说什么没有记忆,还不是和以前一样滑头。”一语不发地听完全部,苍山的鬼王哼了一声——冷心冷清如他,难得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先是鬼后上门说要暂借苍山,可他引进来的却是那小子……呵,不知道这小子要纯净之花做什么。” 他为了给嫣小玉续命而竭尽心力,已经很久没有关注旁的事情,并不知道莫弃身上发生了什么,虽然觉得和鬼后牵连在一起有些蹊跷,但也没有深究的打算——他并不关心他为何会失忆,为何会以那般模样出现在苍山——只要不是对嫣小玉有利或者有害的事物,他都没有什么兴趣! 而整一个苍山,他唯一看入眼里的,也只有混沌深处开出的那一朵花。 “只要不碰那朵花,其他的都可随他。” 老头儿微微抬头:“老奴明白。” 因为不在意,所以纵容,只要不触及底线,一切都是无谓的,可一旦底线被触及,便是伴随雷霆之怒而临的死局——他一点一滴看在眼里,自然都是明白的! 所以他又七绕八绕地回到了大门处,拿把扫帚守着大门,浑不在意宅院里多出来的三人。 默老头明白的,莫弃自然也是清楚的。 所以默老头离开后,看到白商还探头探脑地在小院门口看老头儿是不是真的走远时,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不用看了,他走了就是走了,不会埋伏在旁边偷听的!” 白商缩回了脑袋:“他就这样把我们放在这里,也不怕我们到处乱走?” 莫弃冷笑了一声,一副懒得开口的模样。 他不会说那人对他,一直都是这样的,看着纵容的很,但其实不过是放任不管,是死是活从来不会多说一句。 明雨灵还记挂着纯净之花,听了白商的话目光一亮:“没人看着我们才好,到时候偷偷地过去把那纯净之花给摘回来。”她对自己这主意很满意,只是说着说着,很快又皱了脸,“不过这院子那么绕路难找也就算了,那片混沌里什么都没有,不知道没人带路我们找不找得到混沌之泉了。” 混沌虚无,身在其中迷失方向才是最正常的。 却没有想到白商贼兮兮地凑了过来,眉宇间还有一丝得意:“怕什么迷路,我给你们带路就是了!” 明雨灵满脸不信——由不得她不信,一个连门都进不去的人,要是真的给他带路,说不定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连莫弃都觉得意外,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顺口问了一句:“你刚才的‘走开一会会’,是走到哪里去了?” 白商嘿嘿笑了一声,到没有隐瞒的意思:“我跟在你们背后。” 238.第238章 苍山玉令可引路 莫弃动作一顿,明雨灵闻言更是瞪大了眼:“跟在我们背后?可是……可是你不是连那道小门都进不去吗?” 当时她还好心试了各种方法的,再加上默老头的样子,并不像是作假的样子! 白商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物凑了过来:“说起来还多亏了你给我东西。” 莫弃低头一看,他手里拿着的正是先前明雨灵那丫头给他傍身的那枚苍山玉令,薄薄的一枚玉牌苍翠欲滴,乍然一眼仿佛有幽冷的流光游走其中,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明雨灵拿过玉牌,随手翻弄了一下,满目好奇:“这东西能带你进那个地方?” 白商得意地点了点头:“我本来是要等你们出来的,可你们进去太久,等来等去都出不来,我就想再试一试,没想到一试还真的进去了!我想来想去身上就多了这东西,就把它拿下来,结果就又被挡在外面了。”他指了指明雨灵手里的玉牌,神色有些小得意却很坦然,丝毫没有想要隐瞒好独吞宝物的心思,“这可是个好东西,你要好好收着才是!” 他说得这样笃定,连莫弃也多了几分兴趣:“难道还有其他本事?” 白商真的毫无隐瞒:“在那片混沌里,它还能引路。” 引路? 饶是莫弃也怔了一怔,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了,混沌虚无,苍茫迷蒙,如若不是万分熟悉,是很容易困死在里面再也出不来的,更不要说在里面找人了,即便是相隔百米,也许终极一生也未必遇得上,这是混沌的可怕之处,可是方才这个迟了他们许久才进去的人却说:我跟在你们背后。 这意味,他在茫茫混沌里,准确地找到了他们。 并且跟了他们一路,却连他和默老头都没有察觉到。 明雨灵也反应了过来,大眼睛不由得亮了一亮,抬起来头:“莫弃哥哥……” 莫弃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再等片刻,我再进去看看。” 少女忙道:“我也去!” 说罢,把手里的翠绿玉牌往怀里一塞,一副“你不带我去,我就不给玉牌让你即使进去了也等着迷路吧”的耍赖模样! 莫弃:“……” 手真痒呀!好想把人敲一敲看她会不会听话一点呀! 他默默扶额,却听身边的耍赖的小丫头忽然说了一句:“守着纯净之花的那个花妖……好像并不像是妖。” 她的声音压得很轻,但是莫弃依然听得很清楚。 仿佛是想到了当时她低头闻到的馥郁芬芳,直觉地,她并不认为那样的气息是一只妖会拥有的:“她身上的气息,让我有种她很厉害的错觉,就仿佛……仿佛只要她愿意,即便是混沌深处开出的纯净之花,也能掌控一二!” 还真是个……厉害的狗鼻子呐! 莫弃点了点头:“我知道。” 少女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疑惑和讶异。 他抬手拍了拍这丫头的脑袋:“你果然有个神一样的狗鼻子。” 明雨灵:“……” 白商看着他们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见对面那个一贯心善明朗的少女忽然嘴巴一嘟,默不作声地抬手,对着拍她脑袋的同伴就是一爪子,端的是迅雷不及掩耳——天可怜见!师姐说的没有错啊,女孩子的脑袋果然是摸不得的啊! 他惊悚脸,忽然有些想念师门里的师姐妹了,往日里觉得她们有些脾气不好,如今想来还是很娇俏可爱的! 他们在小院里待了半晌,明雨灵自然还是钻进郁郁葱葱的草木里寻找好下手的药草,白商不死心,一个劲地缠着莫弃打听他的“偷师”之处,莫弃被他缠得无奈,差点下手将他旁揍一顿,最后只好说是一个不要脸的邋遢道士丢了本残卷给他——他答应了羽向天不向旁人透露,自然不会提他的名字。 白商抱着脑袋把师门里的长辈点了一遍名,实在想不出有哪一个像莫弃描述里那样邋遢无耻没脸没皮还到处拉徒弟的——五灵仙宗是什么地方,多少人挤着想进去,长辈们个个道骨仙风,哪里有缺徒弟到饥不择食的! 所以,果然是偷师的! 于是他越发问个不停,莫弃扶额,真的很想把这嗡嗡嗡个没完的家伙扇到天边去——好在,在他终于忍不住想要动手之前,一点白光忽然从外面闪了进来,他伸出手,细微的白光在他之间化作一只小小的白蛾,翅膀闪动,恍若有白色的粉末挥洒而下。 此时默老头已经回到大门口,拿着扫帚守着大门,就像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看门老人。 莫弃嘴角微微一翘,手指一弹,之间的白蛾已经尽数化作粉末簌簌落下,转瞬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抬头望向草丛里的某个野丫头:“走了。” 明雨灵一呆,赶忙把手边新挖到的药草收了一收,又冲到水边洗了把手,拍了拍裙袂上的泥土草沫再抬头,莫弃已经走到外面了,赶忙追赶上去:“你走怎么快做什么?东西还在我这里,你走再快都没有的!” “你再大声点,把人都引过来得了。” “……”赶忙把嘴巴给捂严实了! 白商在后面吃吃地捂着嘴笑,惹得明雨灵转而瞪他瞪得眼睛疼! 宅院里还是七绕八绕的,饶是莫弃自诩记忆力不错,也有些绕晕了。明雨灵捏着个玉牌捣腾了半天,也没看出它到底哪里能“引路”,最后失了耐心扔给白商,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玉牌到了白商手里,竟真的叫他指出了正确的路来。 惹得明雨灵忍不住犯嘀咕——其实这不是苍山鬼王的玉令,是五灵仙宗的什么东西吧,要不然哪有到这家伙手里就好使的! 但不管是在谁手里,能“引路”终归是好的! 不一时就找到了先前那道小门,这一次白商果然没有再被挡在门外。 门里依然是虚无黑暗一片混沌,莫弃用拟灵术凝了一盏白灯笼照亮,白商揣着苍山玉令在前面带路,两人一前一后,正好把明雨灵这丫头护在中间。 行走于混沌,时间的流逝会变得模糊,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三人忽然鼻子一阵发痒,竟闻到了丝丝缕缕的花香。 花香芬芳,始终从同一个方向飘渺而来,在他们鼻尖袅绕不去,仿佛有一株娇艳绽放的绝世之花,引着他们前去。 239.第239章 再见花妖 白商走在最面前,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好香!难道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纯净之花已经开花了?” “不是。”莫弃嘴角微扬,似笑非笑,“有人怕我们迷路找不到她,所以迫不及待引路来了。” 看来,那个被困在这里的“花妖”,已经看到他留在花骨朵里的东西了。 “嗄?什么意思?”白商一脸的茫然。 莫弃却忽然对他说:“既然已经有人引路,你不如就此退回去的好。” 白商蹭地瞪大了眼:“你过河拆桥?!” 莫弃却摇头:“虎口夺食,一个不慎就是九死一生,让你们退回去,是为了你们好。”他做最后的劝阻,“退回去”指的不只是白商,还有明雨灵。 少女眼一瞪,顿时不高兴了:“我不回去!”明知道有危险,哪有丢下同伴独自逃跑的,那以后还要不要抬头了! 白商也是一脸的不赞同:“都走到了这里,哪有再退回去的道理——好歹我们相识一场,如今也是共患难,不讲义气的事情,我是决计不会做的!” 莫弃挑眉,表示怀疑。 于是白商只好坦白:“好吧,我不过就是觉得你们大概知道怎么出去,我还没有亲自去跟师父请罪,可不能困死在这里,所以只好跟紧你们了!”他换了一脸“你以为我喜欢跟着你”的表情。 莫弃:“……” 就知道他没这么好心!不过,还晓得惦念着师父要回去请罪,本质终归是不坏的,也不枉费他那师父千里迢迢地过来寻他。 于是莫弃叹了口气,决定随他们去了——那所谓的“苍山玉令”也能引路,他即便甩开他们,估摸着这两人自己也会摸上来,这样还不如带在身边的好。 如此,有花妖以花香引路,他们的速度又快了许多。 都说混沌险恶,什么样的凶险都有,可不知道是不是前次有默老头带路,此次不但有苍山鬼王的玉令傍身,还有花妖相引的缘故,他们前后两次都是顺顺当当的,没多久就又看到了绯红衣衫的花妖。 她在离混沌之泉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等着,等看到莫弃三人,神色微微一动。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白商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怎么是你?你没事吧?” 花妖定睛看去,认出这人竟是她上次侥幸逃出去时遇到的那个修道弟子,忍不住露出了几分诧异:“是你?” 她被抓回来时,正好是与他在一道,依照那位的霸道狠戾,她只道这人必定是难逃一死,却没想到再见面他竟还能这般活蹦乱跳的——于是,连她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白商被她盯得不好意思,连说话都有些磕巴了:“你、你没事,就、就好。” 莫弃:“……” 明雨灵:“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百商:“哪、哪、哪有!” 明雨灵:“……” 说“哪有”的时候,能不磕巴成这样嘛! 依照花妖的性子,否管有没有,这种情况她总是要上去戏弄一番的,不过今日她心里有事,没有功夫理这些旁的小事,一双明澈的眼直勾勾地盯着莫弃——与其说盯,倒不如说是瞪。 于是莫弃表示很无奈:“我觉得我身上要多出两个洞了。” “你是谁?” 花妖不理他的揶揄之言,眼里带着警惕,小脸微冷。 这个问题可问得直接明了,完全是她的性子,莫弃知道她想问什么,却答道:“我是莫弃,莫离莫弃的莫弃。” 莫弃? 花妖侧着头想了半天,愣是想不起来莫弃是何方神圣! 于是他又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为了谁而来。”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又凭什么相信你!”花妖冷哼了一声,神色不虞,“外面那只所谓的‘鬼王’用释迦佛苑的小和尚要挟我,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知道了点什么,就来诓骗我!” 看来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然因为他留下的“清歌”二字有所动摇怀疑,但依然还是防备的很。 莫弃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一物:“这是她给我的。” 花妖低头望去,他手心里的是一方清湛湛的玉坠,水滴形状看上去圆润剔透,其上有两排小孔,像是一件乐器的缩小版,流苏结璎,不似凡品。 “这是……”花妖的眼睛微微瞪大,格外诧异,“千霞玉埙坠?” “千霞玉埙坠,还真是个好名字。” 这玉坠是蓬莱幻境时,清歌给他防身用的,所谓的“定情信物”之言让他无法多问什么,以至于而今才知道这玉坠的名字。 花妖不置可否,她的目光略过玉坠,落在他腰间——他衣着简单利落,身上并没有多余的衣饰,但腰间却始终挂着一个坠饰,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串成的,似珠非珠似果非果,红彤彤的同心圆样式,坠下一截黑色流苏,做工看着有些拙劣,也没有什么灵气,平常得就像是一件最普通不过得人间之物,任谁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是她却多看了两眼,直觉有什么她熟悉的气息,被掩藏在其中。 莫弃自然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连明雨灵和百商都顺着她的目光望过来了,他想忽视都不能,于是只好抬手捞起了挂饰,但并没有取下来给人近观的打算。 “你的眼睛倒是利得很!”他手指微曲结了个手印,一指落下,仿佛有什么在顷刻间散去,原本平常无奇的坠饰,竟流溢出了丝丝仙神之气——卜族的红豆虽然灵气盎然,但也比不得点缀的那撮黑色“流苏”,他轻轻摸了摸,道:“这是定情信物。” 花妖一口气瞬间堵在胸口,好端端的一张堪称清秀的脸,瞬间扭曲了一下:“这流苏……” 她的注意力果然掠过同心圆,落在了那撮“流苏”上——她能感觉到,让她分外熟稔的仙神气息,就是从这撮黑色“流苏”上流转而出的。 莫弃并不隐瞒,据实以告:“清歌说,这是她的发丝编织。” 清歌的原话是:若是用我的发丝,这个东西的力量会比那天我给你的玉坠还要更强一些,保护你一时必然是没有问题的——完全是当护身符的口吻,当然,这些莫弃是不会记在心上的就是了! 于是花妖那张脸扭曲的越发厉害了! 瞧瞧她听到了什么?定情信物? 小心肝都给吓出来了有木有! 240.第240章 不是妖的花妖出手 清歌是谁? 天界的斩魔神将,寡情冷性,手中沾染之血不知凡几,众生皆道为天帝手里最听话好使的利剑,锋芒锐利,剑锋所指从来都是所向披靡。 定情什么的,她只道再过千万年也是与清歌无缘的。 可瞧瞧眼前这家伙说了什么?! 天可怜见,花妖感觉自己就实在当初在听老君讲无字天书时,都没有这样飘渺虚幻的感觉,她万分错乱地僵了半晌,才干巴巴地道:“我以为依她的性子,是永远都不会有这一日的。”而后回过味来,又蹙了蹙眉,“你来此地,也是为了这纯净之花?” 莫弃点头:“清歌身上有太上迷心咒,唯有世间至纯之物可破!” 花妖脸色一顿一变:“太上迷心咒?这是什么鬼东西?” 还真的就是“鬼”东西! 莫弃无声地扯了扯嘴角,知道不说清楚,眼前这位“花妖”怕是不会干休,更别说自己还指着她帮大忙呢!于是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把之前发生的种种,简单地说了一说。 花妖默不作声地听他讲完,脸色时红时白,好半晌才嘴唇微动,期期艾艾地低声喃了一句:“我……我没料到会这样……” 当初面对默老头时也是傲气凛人的性子,此时听他说清歌的种种,她忽然像泄了气一般,底气弱了一半不止。 莫弃像是没看到她的脸色,笑问:“若是早料到了,你还会选择像当初那样?” 花妖骤然沉默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还是会这般的——为了救小和尚性命,她没得选择。 此刻,她心里七上八下地难受,就像是北荒雪原的暴雪兜头淋下,再也没有心力怀疑莫弃——难捱的沉默死寂之后,她最终咬了咬牙:“已经发生的事情,再懊恼都没用!既然需要纯净之花的花露,那我助你一臂之力!” 莫弃点了点头,他本来就是这样的打算。 明雨灵看花妖娇娇柔柔的模样,问了一句:“你有办法摘到那朵花?” 花妖摇头,却道:“我可以让它提前开花。” 让纯净之花比“苍山鬼王”预计的还要提前绽放,他们才有机会先下手为强! 这也是莫弃希望眼前这只所谓的“花妖”帮忙的地方。 他们回到混沌所化的泉水旁边时,水中央那株小小的白色植物依然流转着莹莹光泽,与先前看到时并没有什么变化。白商啧啧称奇,绕着小水池好一通打量,好在看莫弃他们谨慎的样子,没有想要下水去凑近了看。 花妖也不管他,只忽然问莫弃:“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她自诩伪装得很好,见过的几乎所有生灵,都当她只是一只小小的花妖,甚至包括那个佛界真佛转生的笨和尚! 莫弃料想她决意想要隐藏,自然介意任何会暴露自己的东西,就吐出了两个字:“婆娑。” 婆娑?小和尚? 连白商都竖起耳朵凑了过来,虽然听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婆娑”这名字还是他说与莫弃听的,难道与他有关? 花妖顿了一顿:“你、你怎么知道婆娑?!”小和尚的存在,明明是连清歌都不知道的! “我方才没有说?”他顿了顿,非常短促笑了一声,“我是在沉龙之渊苏醒,才遇上清歌的。” 她一呆,忽而想到了什么,猛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原本已经准备动手施法,此刻却忽然收了手,眉宇间重新变得防备不信任,甚至比方才更甚:“你到底是谁?!” “我是莫弃。”他无奈地摊了摊手。 她从来都不认识什么莫弃什么莫离,只是看着面前这个状似普通的男子,心里的疑惑越滚越大,可边上还有两个竖着耳朵的家伙,有些话她不好直白地问出口,正纠结着,却听他颇有几分无奈地道:“你纵是不相信我,也总该相信清歌。” 于是她的目光落到他腰间那个坠饰之上——其上熟悉的气息,诚然是骗不了人的。那人是什么样的性子,她清楚的很,青丝编织,这其中的意味,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我且信你。” 最终,她压下心中怀疑,选择了暂时的信任。 莫弃不置可否,只沉默地笑,神色笃定强硬。 他就知道,拉出清歌来,眼前这“妖”总是要妥协的。 花妖果真不再多言,她转身一步步想着纯净之花走去,脚步落在虚空,飘渺轻灵,宛如踏着优雅旖旎的舞步,明雨灵忽然捂着了嘴,才勉强压住到嘴边的惊叹,白商也瞪大了眼,那神色跟见了鬼一般—— 每一步踏出,花妖身上那绯红色的裙袂上就无声地绽开大团花朵,春花灿烂,夏花夺目,一朵一朵娇艳欲滴,短短瞬间,世间百花都好似一起绽放开来,馥郁的花香瞬间盈满鼻尖,竟让面目只能算清秀的那张容颜都瞬间高华娇艳了起来! 她只是震一震那百花缭乱而失去原本绯红的衣袖,虚空中竟然飘落下来了五彩缤纷的各种花瓣,纷纷扬扬宛如落雨——明明是虚无黑暗的混沌深处,一瞬间竟宛如置身天界的百花林,花气扑面而来,几乎盈满所有的呼吸! 明雨灵有些愣怔地伸出手,花瓣落在手掌心,绯红的花瓣鲜活娇艳宛如刚刚绽放,仿佛还带着新鲜水气,惊得她好半晌都回不了神。 “她、她不是……妖。” 这样馥郁纯粹的花气,并不曾夹杂半点的妖气! 一只妖的强弱,是由妖元和妖气决定的,就算是平日里掩藏的再好,在毫不保留地出手时,总是妖气弥漫的,即便强如妖皇白寂,也不外乎!可眼面前的这只花妖,却恰恰相反——她断然出手的此刻,身上若有似无的那些妖气瞬间当然无存,伴随着磅礴的花气,灵觉异于常人的巫族少女感受到的,是扑面的仙灵之气! 这样的气息,竟和当初在水月巫境清歌断然拔剑时有些相似,虽然一个锋芒锐利,一个繁芜馥郁! 莫弃依然未置一词,他而今的注意力,已经尽数被水中央那株植物给引走了。 手心里那片鲜活的绯红花瓣在她的瞪视下无声无息消散,重新化作馥郁花气,她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脸色精彩万分! “她、她是……” 她抬起头,目光吃惊到惊悚。只是,结结巴巴的话刚刚出口,就被一声轻笑打断了。 241.第241章 有花堪摘直须摘 “嘘!” 花团锦簇最中央的“花妖”伸出食指挡在唇上,低头对着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眼眸里带着盈盈的狡黠之色,“小姑娘,在这里见到我的事情,可不能对任何人说哦!” 话是对着她说的,但是目光却也落在旁边莫弃身上。 明雨灵也本能地望向他。 莫弃知道她担忧什么,拍了拍明雨灵的脑袋将惊愕失措的少女安抚住,才抬头道:“我只要纯净之花的花露,旁的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花妖定定地看着他,却只见他目光沉沉,冷定坦然,竟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她就这么看了片刻,然后嫣然而笑:“如此,最好!” 那宛如花朵绽放的笑靥宛如一瞬,她已经敛容抬手,随着她这一动作,裙袂上的花朵绽开的越发狂乱,开不下的鲜花拼命地攀沿而上,在她手边凝成一只花篮,百花编织,姹紫嫣红——她将花篮向前一送,四周蔓延开来的馥郁花气瞬间向里收拢,见了蜜一般往水中央那株白色植物涌去! 那一株植物三片叶子微微颤颤地托着一个花苞,被如此馥郁的花气笼罩冲刷,半开半闭的花骨朵终于开始慢慢打开。 四双眼睛齐刷刷期盯着它。 然而,这样肉眼可见的绽放在它慢慢地打开五片花瓣之后就停止了,最后那片花瓣半遮半挡地掩住花蕊——花瓣之下,仿佛有什么即将流溢而出,气息之纯,连花蕊周围的花气稀释了许多——混沌深处开出的花生来通灵,有自己的骄傲和脾性,像个性烈且骄的孩子,不愿意这样强迫性地提前绽放,所以还要做最后的挣扎和反抗! 这样僵持了许久,最后一片花瓣始终不肯打开。 齐刷刷盯着的三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抬头往上,望向了虚空中那个花团锦簇的女子。 “呵……不听话么。”却见她抿唇溢出了一声轻笑,明澈漂亮的眼眸中隐约闪动着锐利不满,眉间隐约有绯红的花印浮现,让她的面目都有瞬间的朦胧模糊——就像是两张完全不同的脸叠在一起——这样的模糊只是短短瞬间,她又向前走了几步,手一扬,百花编织的花篮骤然倾覆,笼住下方的白色植物。 “花令,绽!” 所有的花气都在瞬间收拢,纯净之花最后的一片花瓣,终于缓慢却坚定地舒展了开来,一点点露出了最中央的花蕊,和花蕊之上那盈盈欲滴的露珠。 混沌黑暗,几乎会吞噬所有的光芒,然而花瓣打开的瞬间,即便是混沌虚无里的黑暗,也没能遮掩露珠的柔和光泽,明明是混沌深处,他们却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清气! 纯净之花的花露,世间至纯之物! “真的、真的开了呀……”明雨灵还有些回不了神。先前她有过眼前这个“花妖”可能可以操控纯净之花一二这样的猜测,却没料到她竟让混沌开出的话直接瞬时开放了! “嘻嘻……混沌开出的花,终归也是花!” 花妖从虚空落下步子,在那朵花舒展开最后一片花瓣时,她已经手一招收回了倒扣的花篮,裙袂之上大团的繁华迅速凋谢零落,渐渐显露出最初的绯红色,落在他们面前时,还是最初他们所见的那只“花妖”,只是眼眸中还带着未及掩藏的狡黠和得意,连掩不住的疲态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花已经开了,他很快就会察觉并且赶来,你的时间并不多!”她说。 莫弃“恩”了一声,脚下的步子已经快速地向着白色植物而去了。 他知道至纯之物对嫣小玉的重要,自然就清楚他此刻摘花收露的行为,必然会触动那家伙的底线,引来他的滔天怒火! 可惜机会只有这么一次,稍纵即逝,由不得他有半分的犹豫! 他的步子不大,速度却很快,坚定冷沉,白色的灵光从他身上升腾而起,化作两条巨蛟,粗长的身躯一左一右围住混沌所花的水池,目光幽冷,却并不靠近水池半分。 他踏入水池的瞬间,水面无声地震动了起来,仿佛有什么可怕的力量蛰伏其中,努力地想要破水而出! 凌厉的紫意从他眼眸深处一闪而逝,恍若某种火焰灼灼燃烧而上——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只见他一步步踏在水面,每一步落下,水面的震动就要弱几分,等到离花一步之遥时,混沌之泉已经彻底恢复了初时的平静! 连花妖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不像明雨灵和白商的一知半解,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发清楚埋伏在平静水面之下种种布局手段,可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家伙,竟这样举重若轻看着轻轻巧巧地压制住了所有的险局! 不过,也不是真的轻松——至少纯净之花的柔光映照下,他此刻的脸色,堪称苍白如纸。很明显,虽然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样的手段才做到的,但这种力量对他身体和负荷和灵力的消耗极大! 所以,他并没有任何的停顿和犹豫,俯身探手——速战速决,是最好的抉择——却在手指即将触到薄如蝉翼的白色花瓣时,听到了身后明雨灵的惊呼! “小心!” 巫族少女只喊出了这两个字,就本能地撒开脚丫朝着莫弃冲了过去! 水池上方的混沌虚无之中,竟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漩涡,几乎与四周的黑暗融为一体,一柄漆黑的刀直直地从漩涡中飞出,朝着莫弃伸向纯净之花的那只手斩落而下! 无声无息,瞬息而至! 要么放弃,要么断手——无论他在本能的驱使下选择哪一种,纯净之花终究要与他擦肩而过!或者,他应当庆幸,那家伙暂时没有取他性命的打算? 可是,眼看着带着花露的纯净之花就要落在手里,一步之遥,他怎么能甘心! 清歌,还在酆都城等着…… 清歌…… 俯身取花的人脸色苍白,却几乎没有犹豫地向着白色花朵扑了过去——他在瞬间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即便要硬挨上一刀,也不能是抓住花的右手! 此外的两条白蛟在明雨灵惊呼时,也闪电般扑了上来! 惊呼,刀落,少女冲出,白蛟扑起,一切都在瞬息之间。 等花妖反应过来时,黑刀已经一击而回,白蛟化作一团白雾,水池里的那株白色植物已经齐根而断,取花的人伏倒在不远处,白蛟崩散的灵气宛如雾气笼罩着他,朦胧中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242.第242章 把花带给我的姐姐 “莫弃哥哥!” 此时少女正好奔到水池边,也顾不得什么,急慌慌地蹚水过去想要确认同伴的情况。然而,伏倒不知死活的人却仿佛听到了她惊惧的叫声,动了动脑袋,自己爬了起来——他此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却不等少女施展那些疗伤的术法,一把抓住她的手借力站起来,然后又扯了她一把! “走!” 简单利落的一个字,明明都还要借着少女才站立起来,却在话落时,已经带着她离开水池,头也不回地窜入了混沌虚无的黑暗里! 混沌虚无,不辨方向,但也是藏身的好地方。 白商也终于回过神来,危急关头也顾不得什么矜持和形象,慌里慌张地抓了花妖就跟着跑——他对这只奇怪的花妖有些朦胧的好感,见她竟像是被突然变故惊得傻在了原地,所以秉着“虽然是人妖殊途,但救妖一命也是能造七级浮屠的”这样的想法伸出了爪子! 可怜的花妖果然被吓傻了,竟还问他:“你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逃命了! “逃不了的……”仿佛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曾试着逃过许多次的花妖虽然被他拉着没有挣扎拒绝,但却说出了这样的话,“他对这里太熟悉,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她回过头去,身后是黑茫茫一片,但她知道,那个“鬼王”,已经破开虚空彻底赶过来了——方才那一刀,应当是隔着层层空间仓促出手,才叫挡刀的莫弃捡了一条命——可这样的好运,并不是时刻都有的! 百商却道:“不管怎样,跑了再说!我还等着出去给师父请罪,可不能交代在这里了!” 花妖想了想——是了,小和尚也在外面,八成是死心眼地想要救她,她还没有好好地教育那笨和尚…… “你说得对。”她道,“所以麻烦你出去后在昌平城等上几日,见到一个满脸傻气的笨和尚,就告诉他我已经去往妖界,让他滚回释迦佛苑好好修行,等来日我再去找他!” 他明明抓得紧,可那只白皙柔软的手还是滑了出去,等他愕然回首,却见黑暗里那只妖绯红的裙袂上已经不知何时爬满了娇艳百花,以极快的速度绽放开来,繁花如锦——而和裙上百花同时绽放的,是她额间的花印——与方才催开纯净之花时的隐约浮现不同,此刻她眉心的花印已经清晰可见,流转着五彩的神光,湛湛其华! 而随着花印浮现而出的,她那张只能算得上清秀的容颜,也慢慢变得娇艳妍丽,灼灼宛如一朵绝世艳蕊,美丽得让裙袂上所有盛开的花朵都竞相失色! “你……”可怜的五灵仙宗弟子张嘴结舌,彻底傻了。 “你且去。”绯红的花瓣从她手里的花篮中涌出,绕着她飞舞不息,她一挥衣袖让他带离,神色娇俏却带着凛人之色,“跟那莫弃说,若是不能将花露带给我的姐姐,来日我定将他剁巴剁巴当花肥!” 白商不由自主地被挥离出去时,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至少,心里面那些朦朦胧胧的好感,是彻底地崩塌了! 也几乎是在他飞离出去的瞬间,身后的虚无黑暗里,慢慢踱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的步子迈得不徐不缓,速度却很快,看到黑暗中飞舞的漫天花瓣后,难得地顿了顿脚步:“你竟然不走?” 她逃过数次,用尽手段想要出去,可如今这样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她竟然没有趁机闯出去找那即将到来的小和尚,反而在此摆出了要放手一搏的姿态,让苍山的“鬼王”都不由得觉得意外。 放手一搏么? 他一直以为这丫头已经将他们之间巨大的力量差距看得清楚了,后来才会渐渐妥协听话却原来还是和初见时那般……不自量力! “你留我在此招待了这许多时日,我总要回报一二才是呀!”然而,她却只是眯着眼嘻嘻笑着,眉眼弯弯宛如天真少女,“记得要手下留情呐,否则我那爹娘可是会找上门来的!魔尊陛下……” 绯红的花瓣铺天盖地,挡下了想要越过她而去的,滔天魔气! 压迫而来的滔天魔气被短暂地挡住时,明雨灵觉得自己的小心肝突然扑通通跳个不停——她被莫弃拉着跌跌撞撞在黑暗里奔逃,此刻却再也忍不住回过头去,想要看穿黑暗里所发生的一切。 “她……她没有逃出来。” 她灵觉非常,纵然看不清楚,但身后发生的事情,却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些。 莫弃顿了顿,脚下的步子不停,只低声应了一句:“……不是没逃出来。” 而是压根儿都没有打算要随他们离开——她留下,为他们断后,才能给他们争取到更多的时候离开——他几乎瞬间却猜到了她的想法。 而这样的想法,在白商借着一挥之力卯足了劲追上他们时,得到了证实。 “姐姐?”听完白商转述的话,明雨灵瞪大了眼,很是惊讶,“她是清歌姐姐的……” 她并不知晓清歌是因何才从天界来到人间界,也不知道发生在天界的那些令天帝震怒异常的事情,只是单纯地吃惊于那只花妖——虽然最后她已经隐约感觉那不是一只妖——会是清歌神仙姐姐的妹妹! 如此一来,巫族少女才勉强听懂同伴那一句“不是没逃出来”的意思,不由得有些唏嘘:“她们必定是感情很好——可惜我并没有什么兄弟姐妹……” 大约是想到了自己已经被驱逐出来,即便是有兄弟姐妹也都没有用了,一贯开朗的少女低下头,有了片刻的失落。 此刻莫弃正好凝成最后一团火焰——随着这一团白色火焰飘到预计好的位置,他轻轻点了一点,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四周十余朵燃烧的白焰深处忽然闪过一缕紫意,而后黑色从里到外扩散,转瞬之间白焰已经尽数染黑,融入虚无黑暗。 不只是火焰,连他们三人,也仿佛一瞬间融入了黑暗中。 “这是……?”白商瞪大了眼——凝白焰的手法,明明是他们五灵仙宗百邪一脉的拟灵术,可是后面这一手,又是什么情况! “只是一个障眼法。”施术的人避重就轻,并没有解说的打算,“希望能瞒过他……咳咳,走吧。” 243.第243章 唯有逃跑和不能逃跑 他在前面领路,虽然偶尔会有几声压抑不住的咳嗽,但除了脸色格外苍白以外,并无其他异样之处,连前行的步子也没有半点动摇和颠簸。 但不知为何,明雨灵心底里依然有些不安,最终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受伤了?我先帮你疗伤……” 那样子落下的刀,他未必可以全身而退! 莫弃想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的时间不多,所以不要用太耗费时间,也不要用灵气波动大的术法,能够止血就可以了。”他说,说罢停下了脚步。 “伤哪儿了?我看看……”少女凑过去,而后抽了口气——他的后背有一道极长极深的刀伤,鲜血淋漓——伤口上隐约流转着灵力,只是这些灵力虽然隔绝了血腥气,却不能愈合伤口,献血还在不断渗出,“你竟然……” 竟然带着这样的伤走了这一路! 她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只低头迅速地在身上翻找,掏出了两株半干瘪的药草捏碎了敷在伤口上,而后捏了一个法诀,巫力渗透伤口,一点点缓和伤势。 “那个鬼王……也并不是鬼,是不是?”她竟从伤口里感觉到了魔气——这些魔气有很大的腐蚀性,给她的治疗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这样的伤口,并不是一个鬼族能下手留下的,所以才有她如此一问。 莫弃闻言嗤地笑了一声:“……一只喜欢装神弄鬼的魔。” “魔?” 虽然很缓慢,但他能感觉到伤口在一丝丝好转,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然后又嘀咕了一句:“要不是……我能把他的刀……” 明雨灵听不真切,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他说,要不是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他能把我的刀折断!” 回应她的,却是另外一个声音,从虚无黑暗里传来——几乎在声音传来的瞬间,隐没进黑暗虚空里的黑色火焰忽然重新显露出了踪影,其中有两朵甚至激烈抖动,跳跃的边缘隐隐流转成白色。 明雨灵手一抖,蕴含着治愈之力的巫力瞬间溃散,她赶忙凝神,想要重新施术,却被莫弃轻轻挡开了。 “没有必要了。”他说。 确实没有必要了,因为苍山的“鬼王”,已经追上来了。 说话间,围绕他们的火焰尽数转白,剧烈摇摆溃散。 “他、他、他追上来了!”白商急得差点跳脚,明雨灵也仰起头,眼眸里尽是焦急:“怎么办?你的伤……” 是呀,怎么办! 沉默只是短暂的片刻,莫弃忽然转身,拍了拍明雨灵的脑袋——少女最不喜欢别人动她脑袋,平日里必定恼怒,此刻却仰着头竟没有反应。 “这次是我连累了你,等出去后,不要动不动就善心泛滥了,如果……”他顿了顿,“那只凤凰鸟要是不嫌弃,你还是回去找他比较好。” “我……” 少女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急慌慌伸出手去拉,却抓了个空——她跟了一路的同伴已经抽身离开,只对白商道:“我没办法照应你们,要走就快走!” 几乎没有等到他把话说完,那把砍伤过他的刀刃已经无声无息地到了眼前——四周太过黑暗,为黑色的刀刃提供了最完美的掩护,等察觉的时候,几乎是无声无息已经转瞬而至!仓促间,即便是心有警惕的莫弃也只来得及草草掐了个法诀——白色的玄龟还没来得及凝成形态,就被打散成了一团灵气。 莫弃吸了口气,只小退了一步就重新稳住了身形,白色的灵力升腾而起,在他身侧迅速凝成无声咆哮不止的白虎,头顶之上一条白蛟盘旋而上,一双凶目隐隐泛着紫意! “拟灵术?”黑暗中传来了哈哈笑声,冷漠讥诮,“许久不见,你竟天真至此!” 莫弃短促地冷笑了一声:“那是因为我的身体里,终究还流着人的血脉!” “人的血脉?”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苍山的“主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最终却嗤笑,“……不过是累赘!” 一语毕,他再不愿多说什么,滔天的魔气压迫而至! 莫弃终于变了脸色——那些压迫而至的魔气里杀意太过露骨,这样的力量……他必定抵挡不住! “笨蛋快跑呐!”明雨灵在后面看得脸色大变,却被白商拉着往后跑,她本能地挣扎,“你做什么!不能……不能……” 不能怎样? 白商低着头,死死地拉着少女,飞也似地逃离! 那样的魔气,他们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唯有逃跑而已! 只有莫弃留在了原地。 人便是这样,可以逃跑,但也有时候,绝对不能逃跑! 即使,明知不敌! 魔气滔天而至,白虎咆哮,只是片刻就被吞没,白蛟迎头挡上,只不过片刻,半截身子已经溃散开来,黑色的刀刃隐藏的魔气中,无声徘徊! “呵……”杀气腾腾的攻势后,苍山的主人带着残忍的冷笑,“我这地方,哪能叫人说来便来,说走就走!” 纯净之花是他的逆鳞,触之必怒,触之必死——很明显,与之相关的,他一个都没有打算放过! 魔刀随着他冷笑骤然转向,携着魔气追着逃离开去的明雨灵和白商而去,莫弃勉强自保都困难,想要拦截却已经慢了一步——魔刀快逾闪电,刀刃直至少女后心口,眼看着就要伤在刀下! 莫弃面色依然苍白,挡在身前的半截白蛟已经一寸寸溃散开来——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可悲的是,拟灵术对于眼前这只魔,确实是抵挡不住的,就像是很多很多很多年前,那个人的拟灵术,也没有抵挡得住…… 他垂下眼,紫意隐约闪现,宛如灼灼火焰无声蔓延而上,冰冷狠戾!在白蛟彻底溃散,魔刀即将插上少女心口之际,他豁然出手,身形宛如离弦的箭——那个少女……即便是保不住,也总要让行凶的魔付出些代价的,何况…… 再没有何况! 魔气碾压,魔刀凶戾,死亡阴影彻底笼罩之际,少女的额间忽然浮现了一道剑芒,凌厉剑气疯狂蔓延而出,凝成利剑,“叮”地一声,竟于瞬息之间挡住了黑色的夺命利刃,片刻之间,已经化作斜插而下的巨剑,严严实实挡在少女身后。 碾压而来的魔气,尽数被阻断! 明雨灵捂着额头,神色有瞬间的空茫,半晌之后,才似有所悟。 “清歌姐姐……” 244.第244章 拼死一搏 当日水月巫境那一场混乱平息时,她为了想救被困的凤凰神君而伤在通天伏灵大阵之下,早就是人事不知,并不知晓最后清歌将收拢的那道剑芒,留在她的体内。 但即便这样,剑芒重新化成巨剑的时候,她依然心有所感,明了最危险的关头,是那个看似淡漠寡言的女神救了她小命一条! “清歌姐姐……” 一瞬间,她心中五味杂存,仿佛欢喜,又有些难受。 但无论她的感受如何,白商的内心却再一次几乎是崩溃——那只花妖也就算了,可眼前的丫头片子明明是个没什么大本事的,转个眼放出一把剑,却锋芒凌厉到叫人不敢直视——他一手的汗,忽然觉得自己今儿一定是着了魔,才会抓一个暴走一个! 等从这里出去,跟他师父请了罪回去师门,他需要好好修行,否则以后还怎么敢抓姑娘们的小手有木有! 他乱七八糟胡乱想着时,一直被他拖着跑的少女却忽然低声道:“……我必须要出去。” 白商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头也不回地跑了。 为了清歌姐姐,她必须要出去! 娘亲教过她:医者不择人,知恩须图报! 她的手放在胸口,死死攥住里面的东西——纵然是不愿意抛下同伴独自逃生,但这一刻她已经明了,自己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完成! 怀里的东西,她必须要保护住! 剑芒化作利剑挡下魔刀的瞬间,被激怒而痛下杀手的魔亦忍不住轻咦了一声——斩魔神将的锐利剑气,他并非认不出——不过是一道残留的剑芒,竟硬生生地接下他一道,并阻断了疯狂碾压的魔气! 只是,他来不及表示什么,莫弃的攻击已经到了面前! 他扑上来的时候,身上仿佛带着什么,竟无视了泼天的魔气——不,并不是无视!那些原本想要将他碾压垮的魔气,竟仿佛被什么东西点燃,有暗色的火焰灼灼燃烧——那些火焰与虚无黑暗融为一体,若不细看甚至无法叫人察觉! 暗色的火焰,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力量,竟能燃烧魔气! “自寻死路!” 然而,苍山的“鬼王”却只是冷哼了一声。在他开口时,火焰以极快的速度蔓延,瞬间爬上了他的衣角——他伸手掸了掸衣袂,想像弹去灰尘那样掸去火焰,然而火焰以魔气为柴,瞬时爬上了他的手背,跳动的火苗隐约泛着紫意! 可即便这样,他也没有改变自己的判断。 不自量力,自寻死路! 就像当年他的母亲一样,愚昧而可笑! 莫弃咬着牙,脸色已经只能用惨白来形容,但目光却阴沉狠戾,一言不发地咬着牙,混沌虽然虚无,但却是生物之初,而混沌里的黑暗气息,此刻却无声而迅速地汇聚,在他的手边,渐渐凝形,隐约现出刀刃的锋芒和霸道! “果真是自寻死路!” “鬼王”再次冷哼,语气却隐约有了起伏:“你而今的状态,使出这样的手段,不必我动手,也与死无异!”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他下手却全不留情,甚至比方才,还有凶狠霸道许多! 燃烧灵力的火焰崩散于片刻之间,被剑芒所阻挡的魔刀倒转而回,直插莫弃心口,而漫天的魔气带着能碾碎天地般的力量疯狂而来——他手边上泛着暗红光泽的刀刃还未凝成形,就被压得一阵模糊! 他存心不让这把利刃被召唤出来! 也没有留情的打算……威胁什么的,哪怕再微不足道,也是扼杀在最开始的为好! 施到一半的术被无情打断,凝聚的力量瞬间反噬而回,气血逆行,所剩的灵力尽数逆转,然而,反噬的剧痛之中,却隐约有什么终于被戳破,隐藏在最深处几乎不能触摸的力量,隐约开始流淌出一些。 他捂着胸口,咽下涌上喉间的血腥气,苍白的脸上隐约浮现了笑意,带着冷锐的恶意和意味深长。 “我娘曾经说过……”在极短暂的沉默后,他突然说出了莫名的话,“世间没有无谓的争斗,所谓对敌,不应当思虑死或者活,出手相争,只有该与不该,值和不值!” 他说着这样莫名其妙的话,眼底里紫意凛然,好似火焰灼灼燃烧而上——这样的火焰,好似从他眼里蔓延而出,瞬间点燃了四周疯狂压迫的魔气,甚至爬上对面黑暗里那只骤然沉默了下去的魔的衣角! 紫炎翻腾,熊熊燃烧不惜,宛如劫火,疯狂肆意! 有那么一瞬间,苍山的“鬼王”仿佛在烈焰中看到了某个红裙的女子,面对他时,也是这样疯狂决绝,不计代价!那个时候,她说什么来着…… ——人只有心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才会变得强大起来。 ——只要值得,只要应当,豁出命去又如何!你我之间,豁出命去,也是应当的! ——对于一个母亲而言,从来没有自寻死路,只有拼死一搏!而一只就知道掠夺的邪魔,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一瞬间,那些早已湮没在时间洪流里的话语,竟忽然响在了耳边——高兴的,笃定的,怨恨的,种种不一而同,冷情冷性如他,亦有片刻的恍惚。 而火焰,也乘虚疯狂蔓延而上。 然而,这样的失神不过短短片刻。他忽然嗤地冷笑了一声,带着露骨的讥诮。 拼死一搏? 他只知道,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都是虚妄的。所以,在他眼里,“拼死”无异于自寻死路,最好的证明,便是她最终还是死了。 “人的血脉……呵……” 他抬起手,魔刃落回他的手里,他无视身上蔓延开来的火焰,持刃向着莫弃而去——身后,魔气翻腾,宛如惊涛骇浪。 这一场火焰灼灼燃烧了许久,才最终化为虚无。 意识最终沉入无边黑暗时,莫弃心中不免担忧遗憾——那个巫族的小丫头,也不知道逃远了没有,又认不认识去酆都的路! 可惜,终归是回不去酆都了。 清歌…… 彼时,白衣的神女正好压下一阵神力逆转而生的灼烧痛楚,却忽然抬头,苍白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空茫和失神。 身边守护着她的青衣男子眉目温润,温声而问:“怎么了?” 清歌回神,摇了摇头,却道:“……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 于是那人轻声笑了起来:“这里除了你我,再无他人了。” 心底骤升的空落渐渐淡去,隔了半晌,她才轻声“嗯”了一声。 再无他人。 所以,终究是她听岔了。 245.第245章 小风,肥鸡! 婆娑踏入昌平城的时候,正临近傍晚,如血的夕阳为这座历尽岁月沧桑的古城火红的朦胧和瑰丽。 位于苍蓟山脉脚下的古城明明处于瘟疫肆虐的中心,然而比起一路走过的其他地方,昌平城明显还带着勃勃生机——甚至,在婆娑他们到来的时候,城里蔓延的瘟疫,已经得到了一定的扼制! 夜幕降临之际,古城中有炊烟袅袅升腾,冲散了笼罩的死气。 来自释迦佛苑的小和尚这一路见多了流离和死亡,乍然见到此情此景,忍不住双手合一,微微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风羽也点了点头:“瘟疫再凶猛,终究也不是不可抵挡的。” 可惜他们这一路而来,只见人人各自逃难,自顾尚且不及,哪里还有余力想要对抗肆虐的疫病,结果下场……竟还不如这疫区深处的昌平城。 所以说,人果真是一种复杂难懂的生灵! 某神将面朝夕阳,摆出了一个深沉的表情——他的身后,却窸窸窣窣一阵响,肩膀上迷迷瞪瞪地探出一个小脑袋,鼻子一阵抽动,眼神顿时一亮:“小风,有肉!” 风羽:“……” 好吧,作为一只爱好为各种肉食的鬼丫头,空气里飘着的哪怕一咪咪的肉味,都是瞒不过她那只鼻子的!神将和和尚,都表示难以理解,肉什么的,有什么好吃的! 但显然,囡囡并不是这样认为的。 “小风,有肉!有肉!有肉吃!”抓着某神将的头发,她固执地重复,并且坚持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 风羽:“…………” 见不得人杀生也不食荤的小和尚早已经麻木,现在是直接无视连“阿弥陀佛”都不奉送了! 一神一人正倍感无语时,却听旁边忽然传来一个略微稚嫩清脆的声音:“有肉有肉!小风有肉!” 一神一人一鬼齐刷刷转头望过去,就见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落在不远处的屋檐上,兴奋地扑闪着翅膀,一张一合的红嘴格外醒目,叫人瞬间明白什么叫做“鹦鹉学舌”! 风羽忍不住黑线,额间青筋突突跳了两下——什么“小风”!小风也是随便哪里冒出一只蠢鸟都能叫的呀! 他不痛快,连带着囡囡也不高兴了,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她直直指着这肥硕的红嘴鹦鹉道:“小风,肥鸡!” 鹦鹉瞬间大怒,在屋檐上扑腾翅膀跳脚不止:“……你竟然把如此美丽夺目睿智潇洒玉树临风的我看成、看成……瞎了你的狗眼了!” “肥鸡”两个字杀伤力太强,它努力了半天,都没办法重复说出口! “不是狗眼。”囡囡撅了撅嘴,表示不开心,指了指自己的大眼睛纠正道:“是鬼眼!” 可怜红嘴鹦鹉气得一个倒仰,差点儿从屋檐上滚下来。 “阿弥陀佛。”和尚满目同情,望向风羽:“这只鹦鹉……” 风羽“唔”了一声,开口道:“笨鸟,过来!” 大概是“笨鸟”这称呼太过耳熟,鹦鹉瞬间稳住滚圆的身体,盯着风羽黑豆般的小眼睛一阵骨碌碌乱转,越转越吃惊,最后纳罕道:“……断妄将军,您怎么在这里?” 婆娑:“……” 风羽:“…………” 去你的断妄将军,劳之是你家封魂爷爷啊啊啊! 这认不住脸的蠢鸟,智商一定是被离妖那家伙给喂了狗了! 于是,恼怒的某神将屈指一弹,无形的风将某只眼拙到了极致的蠢鸟紧紧捆缚,毫不客气地拘到了面前:“我可是记得上次就提醒过,要是再认错本将军,会把你变成一只油滋滋的小烤鸡!”说罢,将鸟整只囫囵往鬼丫头眼前一送,“囡囡,你的肉——半只炖汤,半只烧烤,这一身的毛,还能给你编条羽巾!” 婆娑:“……”阿弥陀佛,佛祖在上小僧什么都没有看到呀罪过罪过! 却没有想到嗜荤的鬼丫头把送到眼前的“肉食”狠狠往外一推,格外的认真而嫌弃:“蠢鸟不能吃,吃了它,囡囡就会跟它一样笨了!” 她竟把在西漠时风羽和她说过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于是这格外熟悉的对话,成功勾起了鹦鹉某些记忆——它虽然记不住脸,但记忆其实还是蛮不错的,尤其西漠那段差点儿被烤烤吃掉的记忆实在是太过可怕,让它瞬间鸟躯一僵,觉得整个鸟生都不好了! 死一般地沉默了半晌,它眼一闭,果断装死! 囡囡伸出个指头戳了戳,道:“死了。” 吓不死它! 鬼丫头懵懂天真好骗的很,风羽堂堂天界神将可不傻,他一弹指解开捆缚的风,冷哼了一声:“你的主人呢?” 得到自由的鹦鹉脚爪子一弯,正襟危坐地跪坐在地,态度极好:“进山去了。” 所谓的山,自然无外乎苍蓟山脉。 风羽并没有太过意外,又问:“我叫你带的信呢?” “在酆都城,交给斩魔大公主了。” “哦?”封魂神将表示有些意外,“老大已经在酆都了?怎么这么快……” 带着一个人间凡人,从北荒雪原到中州云守山上的五灵仙宗,再转道酆都城,理当不会这么快到才是——到底也是天界赫赫有名的神将,风羽从它嘴里简单之极的讯息里,隐约嗅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你见到斩魔神将的时候,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鹦鹉脑袋一歪,眼珠儿骨碌碌转动,透出了疑惑不解的茫然神色——还是和以前一样安静少言,不动手的大多数时候看上去都是呆呆的,也不知道是发呆还是睁着眼睛睡着了,这个样子要看出不寻常的地方,实在是好为难鸟呀! 果然是不能指望蠢鸟! 于是风羽想了想,只好换一种问法:“和斩魔神将一起的,是不是有一个叫莫弃的人,可有见到不寻常的地方?” 鹦鹉脑袋歪得更加厉害了,眼里的神色越发无辜——人?莫弃?那是什么东西?跟大公主在一起的,明明只有一个逃家的神和一只逃家的妖,哪里有什么人!这一个个让它无法回答的问题,是要逼死鸟呀! 回答不出来,会不会直接被烤成油滋滋的小肥鸡呀! 泪目的灵禽眼珠子骨碌碌飞快转动,想着要如何才能避免被烤焦的命运,正倍感绝望之时,忽然眼角余光扫到一抹灰色,于是想都没想就扇动翅膀扑了过去! “妖孽,哪里走!” 246.第246章 娘亲的味道 于是,泪目的就换成了躲在街角偷偷观望的某狼! 壮硕的灰狼体内魂魄应当是名唤“乌云师”的人,分魂术这术法虽然被评价阴毒,但也确实有它的奇异之处——至少在旁人的感知里,他此刻就是一只普通的野狼王,连刚开灵智的妖都比不上——他暗戳戳地藏在街角,努力地不引人注意,想等挡路的人走了之后再出城去。 哪里想到一只鹦鹉会突然冲上来,红喙恶狠狠地啄它眼睛! 它这一声“妖孽”叫得太过正气凛然,于是风羽和婆娑转头望过去时,还真的发现了不好的地方——这只看似普通的野狼背上,竟然还驮着一个人! 凌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倒伏在狼背上人事不知,看模样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一个昏迷的少女! 最重要的是,这个少女身上披着一件红斗篷——这红斗篷太过眼熟,让风羽愣了一愣,然后冲了上去——岐山火狐妖的九尾经由凤凰真火祭炼而成的红斗篷,整个天界都没有几件有木有! 于是,封魂神将也不淡定了! 老狼自然不像表面看着这般简单,一只脸盲症鹦鹉要拿下它还是很吃力的,但换成天界神将,那就是分分秒被拿下不解释了。 等风羽拨开那少女遮面的黑发,果真看到了一张颇为眼熟的俏脸。 巫族余孽那个被驱逐的明家小丫头,叫什么来着……好在他没有脸盲症,短暂的停顿之后,吐出了她的名字。 “……明雨灵?” 婆娑跟过来,只瞥了一眼,看到是个水润润的小姑娘,就移开了目光,只低声问道:“认识的人?” 风羽“唔”了一声:“在北荒雪原,受她照顾了几日。” “受她照顾”这样的说法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也没有错——至少彼时与他们同行的莫弃,确实是受到照顾了,并且对这个良善倔强的小姑娘,他还是带有几分好感的,所以俯身摸了摸她的颈侧:“你在哪里找到她的?凤墟神君呢?” 当日在北荒雪原,他们从远远传来的神力判断,最终是凤凰族那位神君去而复返,带走了这个被他连累的巫族小姑娘——离妖神将奉命追捕越狱的那位凤凰族神君,而今他既然进山去了,那么神君凤墟必然是在附近,所以会见到这个巫族的丫头他并不吃惊,意外的只是小丫头都这副鬼样被只老狼叼走了,凤墟神君又在干什么! 难道已经被离妖缠上,连羽翼下的小丫头都顾不上了?! 老狼见他这样问,还说出了“凤墟神君”,知道确实是认识的熟人,于是停止了无谓的挣扎,低眉顺眼表现的格外乖顺配合。 “嗷呜,嗷呜嗷呜……” “……” 指望一只狼回答他们,这是有多傻呀! 天界的封魂神将自然没有傻到这地步。 “分魂术的气息……呵呵。”他眯眼冷笑,身边的空气凝窒了几分:“我建议你最好说人话。” 于是想要装傻蒙混的老狼心塞了。 最近还真是流年不利,怎么来一个都能看出分魂术这种偏门术法来,还能不能叫他好好玩耍了?! 于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乌云师果断开口说“人话“了:“在前面街口捡到的——小姑娘先前在夷城帮我治过病,所以我想带她找人看看能不能救。” 明雨灵懂医术,并且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但风羽并不全然相信它的话,正想再问几句,却听趴在他肩膀上一直瞪眼看着的鬼丫头囡囡忽然在他耳边上低喃了一句:“……娘亲的味道。” 这话信息量太大,饶是风羽,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囡囡顶不喜欢被风羽忽视,于是伸出手指,指了指昏迷的巫族少女,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娘亲的味道!” 风羽:“……” 老狼:“……” 婆娑:“……阿弥陀佛。” 风羽:“…………” 阿弥陀佛你个毛线呀,要不要这么淡定啊魂淡!! 一神一狼的望向巫族少女的目光瞬间变得诡异起来了:少女,你可没说你有这么大的一个娃呀! 而几乎同一时间,层层涟漪荡漾的幽冥水边,透过水面看到这一幕的鬼后,向来阴沉冷鸷的眼眸里隐隐流露出了温情和笑意。 囡囡…… 风羽身为天界封魂神将,有着遮蔽天机的气引,纵然她法力通天,没有契机也不能随意推算窥视,所以一开始她才会算不到囡囡的去向——此刻乍然见到,见她果真被风羽护得很好,一个心才真正落到实处——虽然早知封魂神将不会为难天真懵懂的囡囡,但到底比不过此刻的眼见为实! 听她说出“娘亲的味道”时,即便强如鬼后,也微微红了眼眶。 她的女儿,即便已经许久未见,但还是一下嗅出了她的气息——她行事谨慎,即便是苍山那位所谓的“鬼王”,恐怕也未必能轻易察觉出,但只是短短的一个照面,囡囡却闻出来。 她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的女儿,终于是平安地回到她的身边来了。 “妫灵公主看上去被照顾的很好。”韩越站在她的身后,安静得恍若不存在,却忽然如此说了一句,“果真比不得您神机妙算。” “神机妙算……呵!”然而,鬼后却冷笑了一声,“都是种种算计罢了,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这样的算计——我的妫灵公主,只要安安乐乐的就好了。” 韩越垂下眼——即便怀着这样的想法,但是该算计的,她却丝毫没有手软。 仿佛是猜到了他沉默背后的想法,鬼后望着水面里囡囡那张格外懵懂天真的小脸,半晌才自语:“……我的妫灵,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长大过来。” 韩越一凛,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涌去隐约的寒意。 然而,鬼后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水面里,一神一人一狼终于搞清楚囡囡所谓的“娘亲的味道”,指的是明雨灵身上有她娘亲的气息,而对于懵懂的囡囡来说,娘亲就是娘亲,并没有旁的什么身份,风羽问了半天也都是白搭,只好将巫族少女往城里的医馆送。 很快,水面一阵波动,画面渐渐隐去——大约是封魂神将觉察到了什么。鬼后也不在意,只在囡囡的小脸从水面消失后,低声说了一句。 “韩越,将那个魂魄送去给苍山那位鬼王罢!” 247.第247章 并不怨恨 鬼后骤然间的决定,让身后的亡灵少年顿了一顿。 “天界的离妖神将,已经进入苍蓟山脉了。”短暂的停顿之后,他开口提醒。 天界六位神将之一的离妖神将,奉天帝令喻,追捕越天狱而逃的神君凤墟,凭着些微的蛛丝马迹,竟然一路从北荒雪原追到了这里,并且已经无限接近了——这样下去,迟早是要正面对上的。 鬼后虽然不惧什么,但依凤墟神君而今的状态,却并没有什么胜算——鬼后即便是有心帮忙抵挡,但那只凤凰格外的倔强,竟始终不愿松口。 是了,一旦他愿意让鬼后出手,那就变成真正的背叛行为——勾结鬼界之主这样的事情浮出台面放到明面之上,比打伤天界大公主可要严重许多,对天界而言,不仅是恶狠狠的打脸行为,更意味着要失去一位神君。 他为凤凰族神君,哪怕为了族人也不能背弃整个天界,自然不能松口让鬼后插手。 但鬼后是什么性子,不叫她插手,她虽然面上没有驳了凤墟的面子,但暗地里的布置却并没有少——离妖神将是个厉害的,鬼后不能出面,但苍山还有一个“鬼王”也不是个吃素的。 只是,出乎韩越意料的,却是什么毒布置好了,她却突然改了主意。 “巫族那个小丫头既然落到封魂神将手里了,就把她摘出来吧。”鬼后知道他心里的疑惑,开口道了一句,“伤了她无所谓,但若是……”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伤了明雨灵无所谓,哪怕风墟对这丫头念着几分“恩情”,但若是将囡囡也牵扯进去,却是万万不能的。她不敢冒一丝的风险让囡囡和苍山那位“鬼王”对上,所以,只能改变自己的计划和决定。 “可如果这样,那位鬼王就会知道是您在后面谋划。” 鬼后笑了一声:“你以为他不知道吗?” 韩越又顿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些存在相比,果真是嫩得可以。 “也许一开始是不知道的,但现在必定已经猜到一切了——所以,将那个魂魄送过去,也好。” 少年终于什么都没再说,只是垂首行礼,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他不是谋划者,只是执行者,所以,只须乖乖地执行,并从中学习种种,便足够了。 等他提着一只魂袋越过小溪进入苍山时,苍山的“鬼王”已经负手站在古木林外,仰头望着茂密如华盖的古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自然不会是在此欣赏这些古木。 果然,等少年魂魄趟过小溪,就听到他一声冷笑:“我以为,她会等我收拾了离妖再出面。” 韩越顿了顿,心道这鬼王还真的是什么都知道的。 “不敢劳动大驾。” “不敢?呵……”他一声冷笑,“回去告诉她,若是再有下次——我可不会顾忌她背后是不是有个鬼界给她撑腰!” 即便只要对方贵为鬼界之主,但苍山的这位“鬼王”也明显没有要给面子的打算。 韩越只听着,却不接话,等他说完,才将手里的魂袋双手递上——等苍山这位“鬼王”取了魂袋消失了踪迹,他才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云落山景致,半晌都没有动一下。 蓬莱云落…… 心底里缓缓碾过这四个字,带起了一阵尖锐的疼痛。 鬼后说终有一****会后悔,可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他却想自己是必定不会后悔的——没有力量,所以眼前这些曾经无比熟悉的景致,才会灰飞烟灭! 重视的东西彻底地灰飞烟灭而无能为力的感觉,他永远都不想再感受! 在他依照鬼后的吩咐将魂袋送到“鬼王”手里时,苍蓟山脉深处那座只在夜间出现的院子忽然从内被拉开了门,一个身影从门内走了出来——衣如烈火,发如泼墨,面容苍白却精致夺目。 却是凤凰族的神君凤墟。 “你要走了?” 他只走了几步,却忽然听到一个骤然响起,抬头才见鬼后不知何时站在前方树木的阴影下,神色有些模糊,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看样子,是在等他。 于是,他顿了顿,轻咳了一声:“我想,我是走是留,你都不会在意。” “呵……”鬼后闻言一声冷笑,“你总是那么自以为是!” 风墟脸色一僵,却没有反驳,只道:“离妖神将快要追上来了,我不愿连累你。” 然后,鬼后却道:“你是不想被我连累吧!”她冷冷地道,带着指责,“你总是这样,懦弱,自私,自以为是,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总有些长进,却原来还是一样的!” 她的话毫不留情,让风墟神君瞬间变了脸色,好半晌才勉强说出话来。 “你果真是怨恨我的,阿玥……” 阿玥。 鬼后的目光神色,互不可查地微微停顿了一下,竟出现了片刻的失神——虽然只是极短的瞬息,但这样的失神,对于阴糜冷鸷的鬼后而言,已经是非常罕见的了。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被叫唤过了。 如果说名字也是有生命的,那么“阿玥”,已经死去很多很多年了。 “阿玥?呵……还真是久远的感觉。”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刚开始在鬼界的时候,我以为以后再也听不到这个‘名字’了,可是到后来,我又怕再听到有人叫这个名字。” “我怕听不到这个名字时,我是怨恨你的,但等我害怕谁再叫名字时,我已经不恨你了。”她一句句说着,语气平静,仿佛不过是在说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情——也许对而今的她而言,这确实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了,“我并不怨恨于你。” 因为有爱,才会有恨。 可是而今,他们之间除了他的愧疚,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又哪里来的恨? “凰玥已经死了,凤墟,她并非因你而亡,所以你不必愧疚自责。” 也许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女儿,并且确定女儿的平安无事,鬼后的心情不错,说话的语气难得和缓。然而,这样的话对于凤墟而言,却比利剑还有锋芒几分! 凤凰族的神君面色惨白死灰,心中疼痛难耐。 “终究,是我欠了你的。” 最终,他却忍住了彻骨的疼痛,低声说了这么一句,擦肩翩然离去。 鬼后没有在阻止。 离开也是好的。 小小苍山,却已是鬼妖佛人六界汇聚,平静之下蛰伏着说不出的凶险和变数,风云际会,剩下的便是各凭手段! 248.第248章 男孩和母亲 八千余年,说长不长,但说短也绝不短! 凤墟已经无从知晓这八千余年,在凰玥的身上发生了什么,让她从昔年那个明丽良善的“阿玥”,变成了而今深沉莫测的鬼后。 他对于鬼后的印象,依然还停留在八千余年前,她最美好的时候。 无论是人,抑或是神,有些方面,竟是惊人的相似。 拥有的时候,觉得理所当然稀松平常,等失去之后,才开始觉得当时一切,都是美好。 而莫弃对于童年的记忆,就是这样的。 日复一日的日子太过平常,以至于能留下的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的。可等到这样的平静和普通彻底失去时,这些为数不多的模糊记忆才渐渐变得清晰,宛如一枚最无奇的石子,在岁月的长河里反复磨砺,从而一点点变为熠熠生辉的珍珠。 但这样的育珠过程,总是伴随着不可触之的痛楚! 他的痛楚,名曰母亲。 “你不该和他动手,更不应该想要夺他性命!”这是一个低哑的女声,带着说不住的虚弱无力,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另一个男人在安抚和辩解:“你不要生气……他不该想要夺你的药,如果别人这么做,我早就……” 于是那女人有了片刻的停顿:“……你总该看在他母亲面上。” 他母亲?呵…… 他的意识一分分下沉,穿透白云,一直往下掉落——明明仿佛被下落的罡风撕裂身体,剧痛难抑,耳边却没什么都听不到,死一般的寂静,就像是被独自遗弃在时间与空间的缝隙里,直到“扑通”一声,仿佛是落进了水里。 剧烈晃荡的水面还没完全平静下来,就又“哗啦”一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顶开水面狼狈地钻了出来,蓝的天白的云,草木苍翠溪流清澈,男孩乌黑的眼眸有片刻的愣怔,好半天都没有回神。 四周是小孩子哈哈哈的笑声。 “你们看他傻了!这样就被吓傻了,太没用了!” “没有爹教,他连游泳都不会!这样就吓傻了哈哈哈” “你们不要这样……” 七八个小孩站在河边,围着他一阵嘲笑,表情从同情到幸灾乐祸不一而同。男孩脸上的愣怔空茫之色褪去,乌黑的眼眸里涌起凶恶狠戾之色,手指曲起,白色的灵力渐渐凝聚——这些小孩子并不能察觉灵力的波动,只当他的沉默是好欺负,只有刚刚帮他说过话的小女孩,对上他的目光心头一冷,忍不住退了一步。 她只退了一步,就被一双手轻轻扶住了肩膀,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不要怕,他不会伤害你们的。” 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女子一身粗布麻衣,容貌也并不十分美丽,却有最干净纯粹的气息,往那里一站就让人感觉亲切舒服——她说着安抚的话,目光却盯着河里的小男孩——没有出声斥责,也没有温言安抚,只静静地看着他。 男孩眼里的狠戾瞬间褪去,他倔强地在河里站了片刻,才爬回岸上,走到女子身边,低着头轻声叫了一声:“娘。” 女子于是伸出手,拉住男孩的手,温声道:“回家吧。” 周围这些孩子被抓了现行,以为要被责骂,此刻见女子连问都没有问一句,只牵着自己的孩子径自走远了,才不约而同暗暗松了口气。 刚才笑得最大声的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忽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比我娘还可怕。”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小伙伴们面面相觑。 路上遇到村里的乡亲,看到湿哒哒的小男孩,都会善意地说上两句——村里的男孩子大多调皮,初夏的天下水摸鱼弄得一身湿也是常有的事,家里的大人有些会责骂,但乡里乡亲最多就是打趣几句,女子牵着自己的孩子,含笑点头应答,就像是最普通的农家妇人。 等快到家门口时,她才低下头,缓声而问:“我教你种种,是为了让你欺凌弱小的么?” 他的母亲,自小教他种种玄妙术法,却从不许他随意使用——而今于他而言,莫说是河边将他推入水里的一众小孩,就是整个山村,也都是“弱小”的。 他自知理亏,只得低头认错:“娘,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没有错。”然而,他的母亲却道,“每个人的心里都蛰伏着一只野兽,而你要做的就是永远不要放他出来噬人——你是我的孩子,我不愿你和你的父亲一样,变成一只邪魔!” 父亲? 男孩一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七八岁的年纪,乌黑的眼眸中神色却有些复杂。 “我以为,我是没有父亲的。”他说。 他和村子里的孩子都不一样,从他能记事开始,就是没有父亲这个词的,他的母亲手把手教会他许多东西,包括走路吃饭穿衣,也包括村里人都不会的玄妙术法,会给他讲外面许许多多神奇有趣的故事,却从来没有教过他“父亲”两个字。 他生命里,从来没有所谓的“父亲”。 “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没有父亲。”他的母亲却轻声笑了起来,“你从来也不问,我以为是你没有兴趣,原来竟然是以为自己没有……傻孩子。” 她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男孩僵了一下,却没有避开——他自小不喜欢旁人摸他的脑袋,但如果是自己的母亲,却未尝不能忍受。 那个时候,他确实觉得自己是在“忍受”。 “所以,娘的意思是,我也是有父亲的?”虽然早熟,但终究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所以他绷着脸,忽然觉得有些生气,“那他在哪里?” “终有一日,他会找过来的,到时候你自然就会见到他了。”他的母亲牵着他,轻声低语,说出的话却莫名地叫人难以理解,“等到那一日,你只需要记住,我所希望的,是你能好好地活下去——所以,莫要恨他!” 恨? 他呆了一呆,这个词,同样也是没有被教过的。 他见过村里的那些“父亲”,对自己的孩子会骂会打,但更多的是疼爱和包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恨”! “你的父亲呐,是一个邪魔。”她的母亲丝毫不避讳“父亲”这个话题,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存在,“你身上流着他的血,我很怕有一日,你压制不住心里的那只兽,会和他一样,所以,你不能欺负弱小,也不要心存怨恨。” “娘不喜欢,我不会去做。” 虽然似懂非懂,但男孩还是点了头。 249.第249章 好一个“斩魔” 他其实并不太能理解“邪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母亲给他讲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里,所谓的“邪魔”总是有着不太好的形象,它们有时候是作祟的厉鬼,有时候是噬人的妖兽,也会是心怀恶念的修道者。 很长时间里,他都会想象,他的“父亲”会是哪一种! 厉鬼?妖兽?修道者? 直到那一日,乌云遮蔽整个山村,踏空而来的男人眼都不眨,转手覆灭了整个村庄,然后淡淡地问他的母亲:“这份见面礼,如何?” 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这就是他的“父亲”,所谓的邪魔! 然后便是无休止的颠沛和奔逃,永无休止,暗无天日,绝望无际。 “不要恨他。” 他们再没有说起关于“父亲”的话题,虽然彼此心知肚明,唯一会被提起的,唯有这一句。 以及,另外一句。 “要活下去。” 是的,要活下去! 既然已经学会了“恨”,那么,至少要活下去! “啊?这人醒了!” 他一遍遍这样告诉自己时,耳边忽然传入了一个欢喜的声音,清脆之中带着几分稚嫩,似乎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儿——男孩睁开眼,趴在他头顶上方的果真是个年轻的女孩儿,十二三岁的模样,两团发髻上缀着锦簇的花团,芬芳花香扑鼻而来,在看到他有些空茫的神色后,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一脸同情:“你这小猴子,吓傻了呀?” 男孩眼中凶戾之色一闪而逝,一把抓住戳过来的手指,施力一折! 花一样娇俏的女孩儿瞬间爆发出可怕的力量将“逞凶”的男孩儿撞飞了出去,耳边是惊天动地嚎哭:“姐姐姐姐!救命呀!” 被撞飞摔得全身都疼额角冒血的男孩:“……” 明明该叫救命的是他有没有! 但女孩儿这一声凄厉的嚎叫,很快就有一个身影从远处过来,逆光中看不清容颜——男孩仰起头,额角渗出的血流到眼里,看什么都带着红色——所以,那个修长消瘦的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裙,身上仿佛还有着白色的灵力流转。 “娘!” 小男孩从地上一跃而起,张开双臂就扑了上去。 他是男孩,虽然很听话孝顺,但懂事之后就很少对自己的母亲撒娇黏糊了,此刻也是一时激动难以自抑,可等他抱住这人后,却听她道:“我不是你娘。” 声音清冷淡然,并没有什么不悦也没有尴尬。 女孩儿也停止了嚎哭,冲了过来:“你放开我姐姐!” 他仰起头,看到的果真不是母亲那张熟悉的脸庞,这是个更加年轻的女子,清丽秀气的容貌白皙剔透,神色安静平和,垂下的眼眸里并没有半分不悦之色,只抬起手摸了一把他的额头:“你受伤了。” 他只觉温热的手拂过额头,顿时眼前一清——面前的女子身上分明是一身白裙,比白云还要飘渺上几分,于是他松开手,心底空落落地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只顺着她的话重复了一句:“你不是我娘。” 是了,他的母亲,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灵魂湮灭,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他垂下眼眸,眼神里闪过死寂和怨毒。 旁边的小女孩原本因为她姐姐一句“你受伤了”而有些心虚,此刻却又撅了撅嘴,很是有些不满地嘀咕了一句:“我姐姐自然不是你娘!”说罢,同情地瞥了他两眼,“你不会是真的傻了吧?” 他看也不看她一眼,也不答话。 于是小女孩看向她的姐姐,眼神里带着求救的讯息。 她的姐姐看到她的眼神,顿了顿才开口:“你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男孩松开抓着她裙袂的手,摇了摇头:“没有家了。” 他的家,在所谓的“父亲”出现的那刻,就彻底没有了。 小女孩看他的目光越发同情了,她的姐姐却仿佛并不惊讶——这四周并无人烟,荒野里捡到的男孩,说自己“没有家”,似乎也并不奇怪——她望着他沉默了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道:“我们要去西方的小仙境,你若是愿意,就跟我们一起去,我帮你问问灵山的巫族,愿不愿意收留你。” 他知道灵山巫族,在他母亲的那些故事里,那是一个与神对话的族群,本事惊人。 可他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能去。” 那只魔太过可怕,抬手之间整个山村流血成河的景象仿佛还在眼前,所以即便是偶尔逃避出来,他也只敢往无人的荒野走,灵山仙境,他不愿去! “为什么不能去?小仙境的灵山,可是你们人间界最漂亮的地方了,那里的忘忧花,开得可漂亮了!”小女孩听了他的回答很不能理解,忍不住开口道,俨然是忘了先前的不愉快。但她的姐姐却点了点头,既不好奇也无不快,只道:“那这几****先跟着,等到了小仙境再说也不迟。” 一个小男孩,独自一人在旷野太过危险,她这样的安排,已经算是相当照顾。 母亲消失后,他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人的温暖了,虽然怕会害了这对姐妹,但最终还是贪图她们眼里的平和——不带恶意,也没有异样,不像“父亲”那里,看他的目光什么样的都有,却唯独少了平静和善意的。 此后时日,他就这样莫名地跟着这对姐妹,直到他所谓的“父亲”找到他。 他以为那只邪魔会下狠手,却没有料到他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做,只远远地站着,甚至没叫他们发觉——被带回去的时候,他的“父亲”眯着眼冷笑了一声,低声冷哼了一句。 “呵呵,天界的斩魔……” 他暗暗记下了这个称呼。 斩魔。 天界的斩魔。 天帝最大的女儿,清歌。 清歌。 …… 莫弃全身乱七八糟的气息翻腾冲突,宛如那些久远的记忆,疯狂而致命,干燥得几乎开裂的嘴唇却轻微地开开阖阖,仿佛想说什么,嫣小玉吃力地俯下身,想听清他在说什么,却在半晌之后,忽然变了脸色——苍白病弱的脸上,竟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你若为魔,我必斩之……”她垂下眼,看着随着呓语,这人那些乱七八糟的气息慢慢地平复压制下来,竟有些微微的失神,“原来……是这样的。” “好一个‘斩魔’……” 250.第250章 本不会下棋 莫弃睁开眼睛的时候,周身的气息已经完全平复下来了,看上去依然是普普通通的平常人一个,至多就是有些修为,却并不精深。他仿佛还没想起先前的一切和失去意识时的呓语,只睁着眼定定地看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一切,眼神中带着空茫。 “你醒了?” 嫣小玉侧过头来,见他睁开眼,苍白的脸上隐约浮现了微弱的笑意——虽然并不需要做什么,但长时间地守在一边,对于体弱到经常吊着一条命的她而言,也是极大的损耗和负担,所以见他终于睁眼,她心底里着实也是松了口气的。 “你不应当与他动手的。”她道。 虽然没有明说这个“他”指的是谁,但两人彼此都心知肚明。 莫弃闭目顿了一顿,再睁开时眼里的空茫之色已经尽数褪去,他坐起身来,感觉全身除了疼痛和僵硬,并没有太大的异常,才开口道:“世间之事,有可为,有不可为,自然也有明知不可为而必须为之的。” “明知不可为而必须为之……”嫣小玉有些怔然,忽然想起他昏迷时呓语的那句“你若为魔,我必斩之”,心中若有所感,竟认同地点了点头,“我懂了——心有执念,总是内心荒芜什么都没有要好!” “以前见你,从你眼里只能看到仇恨和厌恶,从不曾有其他的情绪,我总想着你这样子,除了恨什么都没有,内心荒芜,终有一日无以为继,又该如何?” 她看着莫弃,眼底带起了笑意:“你来苍山时,说是冲着混沌之泉的纯净之花而来,我以为你不愿我再得到至纯之物,好在……你来取纯净之花,并不是因为怨毒了我而为之,我很高兴。”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苍白的脸色隐隐透出几分灰败之色来。 她身体极差药石无救,长久的岁月里一直都是依靠至纯之物吊着一口气,莫弃为谋取替她续命的至纯花露而来——这一点,在他踏入苍山之初,她就已经知晓,却并没有阻拦,而今只是知道他的夺花之举,并不是因为厌恶仇怨而蓄意针对,竟就知足地说出了“我很高兴”这样的话来。 莫弃眼里的神色,一时有些复杂莫名。 嫣小玉却仿佛真的高兴,脸色虽然一如既往的苍白,眉眼却难得弯弯:“要不要陪我下一盘?” 莫弃不喜欢她,甚至是厌恶的,但唯有这个要求,从来也没有被拒绝过。 软榻上有一张矮桌,摆着棋盘,莫弃虽然不置可否,最终却果真还是挪了过来,在她对面坐下。两人对弈,你来我往,一贯很少说话。 是懒得多言,是无力多说,更是无话可说。 只是这一次,嫣小玉却有话要说。 “在你来之前,我不会也不愿下棋。”她道,语气虚弱却随意,仿佛只是闲聊,“下棋是很耗心力的事情,对我而言,负担太大。” 莫弃:“……” 明明每次都是你喊我的好不好? 她仿佛没有看到他一瞬间拧了一下的脸色,继续道:“你也唯有与我下棋的时候,才肯好好与我说话。” 她语气中,竟隐约带了几分抱怨。 莫弃顿了半天,才回了短短一句:“我娘喜欢下棋。” 嫣小玉明显呆了呆,而后笑容越发明显:“我以为,你永远不会与我说起你的母亲。”然后又道:“你变了许多。” 她从来都没敢想象有一日,他能用这样平静的神色和语气对她说起有关于“母亲”的话题,因为这两个字,一直是他心底里一处不可触碰的禁忌。 但这样的变化,终归是好的。 “岁月变迁,沧海都变了桑田,何况是人。” 她慢慢点头,笑道:“你说的是。人总是会变的。” 莫弃没有再多言,嫣小玉脸色青白,下棋果真耗去她不少心力,无暇多说什么。房间里静谧安详,连时间的流动都好似感觉不到。 小半日后,莫弃开口:“你输了。” 嫣小玉定睛一看,果真她的白子已经陷入死局,她执着子想了各种落子,都不能挽救,于是放下棋子,勉强抬手揉了揉早就开始作痛的额角。 “果真是我输了,以后,怕是没什么好教你的了。” 莫弃依然什么话都不说,只端着脸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归拢分开收好,才站起来:“你从来没有教过我什么!”他淡淡地道,眼神带着冷意,“教我棋道的,是我的母亲!” 他语气冷硬,嫣小玉却并不生气,只顿了顿后笑道:“是了,我本就不会下棋。” 她明明下得一手好棋,却说自己不会下棋。 “如果……”她最后道,“不想为魔,那就像你母亲那样,做个人间之人。” 人间的人。 莫弃眯了眯眼,定定地看着这个苍白的女子,有些琢磨不透她的用意。 他们理应彼此怨恨,就像他时常恨不得她顷刻死去一般,但每每看她吊着一口气得样子,又怕她真的死了——但无论如何复杂纠结,厌恶与怨恨总是占着上风的。 “可惜,时光难追,当年我们是力弱者,只能任凭你们宰割,而今……你们可以再试试!” 力弱者难挽结局,所以他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母亲。 但而今,他不愿往事重演。 他低下头,五指张开又收拢,指尖隐约有暗色的力量流转而逝。 他不愿成魔,但也不愿重新沦为力弱者! 嫣小玉看着他离去,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屋外层层叠叠流动的云雾中,才紧了紧身上的狐裘,低低叹了口气。 默老头站在院门外,应该是受了什么指示,看到莫弃从里面出来,并没有表现出半分的惊讶,只问了一句“要去哪儿?”,便默默地站在一边等候。 “他去了哪里?”莫弃问。 这个“他”是谁,默老头心里自然是有数的。 果然就听他答道:“主人追人还未回来。” 莫弃闻言微微沉吟——还未回来,是不是意味着明雨灵身上的纯净之花,还没落到那家伙手里? 于是他道:“帮我开一样的门。” 这宅子的大门,通往苍山,通往混沌,也通往昌平城——门后风景,全在一念之间。 默老头点头,半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带着他七绕八绕到大门处,一声不吭替他打开了门。 随着大门的打开,昌平城的街道也在夜色中一点一点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251.第251章 我等着 昌平古城的长街还是他先前所见的模样,在稀薄的日光中寂静无声,透出几分历史的厚重和沧桑。 一顶精致的黑色小轿停在正门口,大约是感觉到了大门的打开,轿门被一双芊芊玉手推了开来,嫣然然那张苍白的美丽容颜从门后露了出来,在看到从门里出来的莫弃时,明显地吃了一惊。 “是你?” 莫弃却并不觉得惊讶,只笑了一笑:“真巧。” 当初他一路尾随,是看着嫣然然这“未来魔妃”进了这里的大门,自然知道这些日子她必然是在这里陪伴嫣小玉这个姑姑,但在宅子里时始终没有遇上面,倒是临走了却在门口撞上,可不是真巧! 但显然嫣然然此刻的心情并不太好,见到他本能地皱了皱眉,才抿嘴而笑:“你倒是命大,掉进饕餮腹中,居然没有被消化掉。”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越发温和柔软,“也是,只要让天界那位斩魔大公主费些心思,区区饕餮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北荒雪原那一场伏击,虽然是鬼后和魔将寒邪出的手,但若说这其中没有这位“未来魔妃”的手笔,打死莫弃都是不会信的——所以,她索性也不装无辜,直接说出了这样算不上友好善意的话。 莫弃还是眯眼笑着的模样——从他进苍山,多数时候都是沉着脸或者面无表情的,即便是笑也是冷笑,乍然露出这样的神色,连送他出来的默老头都多看了两眼——然而这样的笑虽然看着和气,却全无真心,就像他说出的话一样,带着隐约的锋芒和讥诮。 “与其来关心我这种素不相关的路人,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吧。魔界正妃这个位子,可不是谁都能坐得上去的!” 嫣然然的脸色果真微微变了一变,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是从宅子里出来的——她的姑姑身子太差,需要清静安宁,所有她住的地方,没有允许一贯是不让人靠近半步的,即便是护卫她前来的寒邪也不能例外。 可是眼前这人,却俨然是进去并安然出来了。 跟让她心塞的,是默老头的态度——当初鼻孔朝天的老头儿,现在低眉顺眼垂手装不存在,区别对待也不要这么明显好不好! 于是,觉察到异样的未来魔妃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谁?” 据她所知,她的姑姑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不相干的外人了,哪怕是她这个侄女,都不是说想见就能见得。 莫弃却道:“我是莫弃。” 无论是谁问这个问题,他都是这个答案。 他是莫弃,只是莫弃。 嫣然然明显不信,还要再问,一直在一旁装活背景的默老头却忽然开口,截断了她的话:“姑娘,接你的人来了,夫人叫我转告你:凡是随缘,莫要强求,若是见好就收,魔尊陛下不会亏待了你的——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夫人有主子照拂,姑娘不必挂怀,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便好。” 莫弃抬头看去,果然看到长街尽头有几个黑影快速掠来,脚不沾地,无声无息。领头那个半张脸布满诡秘的魔纹,另外半张脸却柔美到雌雄莫辩——不是寒邪又是谁! 嫣然然自然也感觉到了寒邪他们的到来,跟听出了默老头话语中的逐客之意,于是抬手掩唇轻咳了两声:“打扰了姑姑的清静,是然然的不是。然然告辞,还望姑姑能保重身体,寿元延绵。” 她轻声细语说话的样子,瞬间回到了病恹恹的苍白模样,小脸在红衣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病弱凄楚——寒邪见她脸色比来时又差了几分,脸色不由得沉了几分。不过他好赖还知道这里不是放肆的地方,在和默老头打过招呼后,俯身低声问嫣然然:“可是要回去了?” 嫣然然撑着脑袋恹恹地点了点头:“有劳寒邪将军了。” 说罢,又望了莫弃一样,欲言而止,但看默老头守在一旁,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关上了轿门。 寒邪也自然也注意到莫弃了,眼里虽然惊讶,但却没有开口说什么——在北荒雪原时,他就瞧不上这个看着一无是处的人,所以他九成九是不屑开口。 但他不说,莫弃却有话讲:“寒邪将军,封天鼎使的可还顺手?” 寒邪的神色瞬间变了——然而只是一瞬间,他已经回过神来,回了一句:“封天鼎是尊上赠予嫣姑娘之物,与本将何关!” 莫弃恍然大悟:“原来是魔妃之物,呵呵……” 这一声“呵呵”,可谓是意味深长。寒邪却莫名地脸色一白。嫣然然在轿子里轻轻咳了一声:“寒邪将军,还不走么?” 寒邪却转头看莫弃。 但莫弃只是笑而不语,于是,魔兵护卫着轿子离开了,寒邪自然跟在一旁。 等他们都走得不见影了,莫弃才转脸对默老头说:“我猜等我离开这里,这位魔界未来之妃八成要对我下手。” 默老头垂着眼:“也许杞人忧天了。” 莫弃于是笑了起来:“原来默叔你也有口不对心的时候——嫣然然性子阴私,比起她的姑姑,可是差得远了!”他一边说一边踱步离开,“我该说你是眼光好呢,还是不好?” 这最后一句,明显不是问默老头的。 果然,回答他的,是一道快如闪电的凌厉黑芒,带着纯粹的杀意! 这一刀刀芒太过突然迅速,莫弃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正面劈中! 漆黑的刀得手即回,转瞬落入一只苍劲修长的手掌中——苍山的“鬼王”慢慢地从长街的角落走了出来,抬手弹了一下刀刃,道:“看来是有所恢复了。” “托你的福。” 莫弃的身影在不远处出现,毫发无伤,而被刀芒击中的那个身影,突然崩散了开来。 “鬼王”慢慢地向着大门走去,似乎并没有继续动手的打算,只道:“依旧不是对手。” 莫弃沉默,这是事实,他无法反驳。 “终于一日……”在他即将踏进大门时,莫弃终于开口,“我会让你用血向我娘赎罪的!” 然而,苍山的这位“鬼王”却连脚步停顿一下都没有,只在踏进大门之后,头也不回地扔出三个字。 “我等着。” 252.第252章 清歌,我很想你 狠戾毒辣的一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若是避不过,不死必然也要去掉半条命。然而,出手的这位却像只是抬手掸了掸尘一样随意,漫不经心地说了两句话,就径自进门去了,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默老头低眉顺眼当自己不存在,等闪身跟进大门后,才对莫弃弯了弯腰,然后吱呀一声,默不作声地关了门。 莫弃眯了眯眼,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厉。他并不恋栈,大门合上,他也扭头转身,沿着长街慢慢地往回走——斑驳繁杂的记忆宛如潮水起起伏伏,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疲惫和疼痛仿佛再也忍耐不住,最后让隐忍如他也忍不住按住额头,停步靠在街角的屋檐下微微喘息。 还真是……不妙的! 那家伙能这么从容地回去,看来明雨灵那小丫头,还是没能逃出去——默老头说他们要离开这里,这必然是意味着他们在这里的目的已经达成——“那位”行事,一只都是为嫣小玉续命为目的,他连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纯净之花的花露,必然已经在那家伙手里了。 他用尽了心思,最终却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果然,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多的心思手段,都是枉然的!若他不是现在这般模样……若不是…… 他按着一阵阵抽痛不已的脑袋,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沮丧和迷茫——然而,这样的动摇只是片刻,他低着头,不由自主地苦笑。 ——哪有什么如果! ——现在这副模样,虽然羸弱,但却是他曾经希望的。 ——如果不是这副模样,清歌还未必肯给他好脸色呢…… ——只是,终究是太过羸弱。 清歌还在酆都城等着至纯之物破解那该死的巫咒,他却在此感觉到了深深的无能为力。 清歌,这么些时日不见,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一瞬间涌过的念头太过杂乱,以至于整个脑仁都开始疼了,看出去的视线都渐渐变得模模糊糊——仿佛间,竟好似看到了清歌。 依然是那一身飘渺的白衣,从长街尽头慢慢走来,身影朦胧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如白云飘走一般,这幻影似真还假,虽然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但却一直走到他面前,微微俯身,一贯不着一物的安静眼眸中倒影着他苍白得过分的脸,隐约带着担忧。 “你怎么了?” 思念过剧,加上他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没有多久,头疼欲裂,会产生幻觉并不奇怪,难得的是,不仅是幻觉,还有幻听。 他想念清歌了。 即便是幻觉幻听,也是好的。 “脑袋疼……”他下意识地往前靠了靠,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嘀咕,“你帮我揉揉。” 这个“清歌”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但还是伸出手,手指按在他刚才按压的地方,轻轻揉捏了几下——但到底是不惯伺候人的,无论是手劲还是姿势都不太对,疼痛什么的,还是该怎么痛就怎么痛! 只是……额侧的手指触感微凉,但却是真实而柔软的。 就像是她因为靠近而轻轻喷在他身上的呼吸,也是温热而真实的。 “清歌?” 好半晌的沉默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帮他按揉脑袋的动作顿了一顿,她微微抬眼,目光澄澈,带着隐约的询问:“嗯?” 他还有些傻愣,下意思地又叫了一声:“清歌?” 于是,连清歌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她顿了顿,停下了揉按的动作,改为捧扶,然后脑袋垂下轻轻抵了上去:“是我,我在这里。” 额头相抵的瞬间,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不是幻觉,也不是幻象,他刚刚还念叨着的清歌,确确实实地站在他的面前,与他亲昵地头抵着头。 一瞬间,他百感交集。 当初独自离开酆都城时,他是拜托了开物,谎称他随黑铁巨人拳去了阴河深处修行,就是不愿她托着越发不妙的身体,跟着来苍山奔波冒险,却没有想到,酆都城那两位城主到底是没有瞒住,终究让她追了过来! “你明明答应我,不到苍山来的。”她道,语气平静,但不知道是否是错觉,竟仿佛还带着几分责问。 这么快就要秋后算账了么? 莫弃勉强笑了笑:“我答应的是‘我们不去苍山’,所以,不是‘我们’,只是我一个而已。” “狡辩!” 莫弃“哈哈”笑了两声,心情忽好连脑仁疼都缓解了许多,抬手一把抱住面前的神女,清歌本能地要推开他,却忽然听到一句“清歌,我很想你。” 他低声叹了一句:“清歌,我很想你。” 于是清歌推人的动作顿了顿,手抵在他肩上,却在没有施力。 久别重逢,他们谁也没有多问彼此的遭遇和经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的彼此相依,呼吸相闻,却仿佛已经远胜了千言万语! 但这样的温馨静谧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声轻咳给搅和了。 莫弃目光如刀子,唆唆唆地射过去,就见一个青衣的身影正站在清歌身后不远处,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疼痛影响视线,莫弃定了定神,目光顿时明亮了许多,就也看清楚这特别没有眼力劲的家伙,青衫披身,木簪束发,面目清瘦却棱角分明,端的是一个气质端方如玉的青年。 他含笑望着这边:“原来这就是你匆匆忙忙赶来苍山的原因。” 清歌抬起头,却没有说话。 于是,这人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我以为这辈子都是看不到你将谁放在心上的样子的。”说罢,又补了一句,“二公主应当会替你开心的。” 清歌却摇头:“开心并不能互相替代的,替人开心,并不是真的开心。” 青衫男子便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明明不愿意去懂这些人情世故,也有偏偏看得比谁都透彻——你说是不是?”最后一句,却是对着莫弃说的。 莫弃脸有些黑黑的——任谁被人旁观并打断好事,脸色总不会太好看的——他挑着眉,眼神若是能说话,一定是一句“你是哪位?” 这人读懂了他的目光,于是温和开口:“我叫明遥尘,是清歌的……”他想了想,才道,“……朋友?” 他想,至少称一声“朋友”,还是勉强可以的。 清歌垂着眼,果然没有反驳他这样的自我介绍。 莫弃却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冷锐与戒备:“巫即?” 253.第253章 巫即明遥尘 八千年前人间界西方有小仙境,灵山矗立其中,居巫族,由十巫统御。而在与天界的那一场倾天之难后,灵山坍塌,小仙境化作大荒,十巫陨落七位,侥幸存活下来的三位,却也各自踏上了背井离乡之路。 巫姑明媱心和巫谢白辰光带着残余的族人远遁而去,而留下断后的巫即,却最终没有追随族人的步伐,反而跟着天帝的大公主去往了天界——除了天界寥寥几位,六界几乎不知道他在天界经历了什么,又和天帝达成了什么样的共识。 唯一能知晓的便是,这位巫即,就像是一滴水蒸发了一般,此后彻底失去了踪迹。 如今八千年一晃而过,人间界沧海桑田,巫族也是世代罔替,早不是当年模样——他想起当日在祖巫殿内,不知用什么方法活了八千年之久的那位巫姑,形容枯槁如骨骸,苍老得几乎与死无异——岁月洪流冲刷之下,什么都在改变。 却唯有眼前这人,还是当年模样。年轻文雅,青衫隽然。 在被人叫出“巫即”两个字时,也只是温和地笑着:“是,我是巫即——倒没想到如今这人间界,竟还有人能记得我。”他点头承认,神色间带着些微的怀念感伤,说罢转头看清歌,“当初我跟你离开人间界,应当已经有数千年了吧?” 天界岁月悠悠,却也并非不能计算,但若是归期无望,再长久的岁月,都是虚妄。 清歌这样的性子,自然也没有刻意去算过岁月的流转,但好在不久前,她才见过巫姑明媱心,听她一口一个“八千余年”诘问过,于是答道:“已有八千余年了。” “八千余年……”他有片刻的愣怔,但很快回神,对莫弃道:“小兄弟记住了,这里只有明遥尘,没有巫即……”他抬手指了指头顶天空,“巫即在天界,半步都没有离开过。” 莫弃瞬间明了。 感情这家伙,是落跑出来的?! 他就说,天界藏了他八千余年,怎么会在这关头将他放回来! 于是他侧过头无声询问——先是来一个离家出走中的昔日匠神,现在又是一个落跑出来的巫族十巫,这是什么节奏? 清歌回望他,眼神格外无辜。 他再瞪——敢不敢扔点靠谱一点的?! 于是清歌被他无声询问得无奈,只得说了一句:“是青曦糊涂。” 明遥尘在一旁笑着接了一句:“她只是担心你。” 只是简单的两句话,但莫弃瞬间了悟,很明显是二公主青曦将他放回人间的——当初在蓬莱幻境,清歌跟他提起过,除了百花神女花陌之外,她还有一个守护天界神树的妹妹——却没有想到这个二公主也是个胆大的,竟然将天界囚困多年的巫即偷放了出来,再想到不久前在混沌深处,那个不惜暴露帮他施术开花,最后决然断后的“花妖”,纵然是认定了亲情凉薄的莫弃亦忍不住轻声喟叹。 “你有两个好妹妹。” 虽然被说成是天帝手里最锐利的剑,但她也并非一无所有。 不像他…… 清歌顿了一顿,非常敏感地捕捉到了“两个”这样的关键词——她诚然有两个妹妹,但……她犹自揣测,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却忽然心神一动,抬眼转头,望向了长街尽头。 她竟从长街尽头的那座宅子里,感觉到了磅礴浓郁的魔息,虽然只是极短的瞬间,但是她的神号为“斩魔”,经年跟魔界打交道,自然不会错认! 等莫弃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本能地掠了出去,明遥尘紧跟在她身后——莫弃无奈,只得按了按疼痛又剧烈起来了的额角,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他有预感,那宅子应当已是一座空城。 果真,他们上前,清歌只是伸手一推,门就应声而开了。偌大的宅子里面,先前所见的小径树木繁华尽数不见,原本幽深安谧的院子此刻只剩下残桓断壁,枯草荒木遍野,竟已经变成了一座像是数十甚至数百年不曾有人住过的荒宅。 唯一的不寻常之处,就是废墟间还未散尽的魔气。 明遥尘也不由得变色:“置换空间,好大的手笔!”他转头望向莫弃,“方才是魔界哪一位在此?” 莫弃出现在这不远处,又是一副与人交手受伤的模样,巫族这位巫即稍一推断,就猜到了一些。 莫弃回道:“是苍山的主人,被人称作苍山鬼王。” “鬼王?”他离开人间界太久,自然没有听过什么苍山鬼王,于是皱了皱眉,“看这残留的魔息,怎么会是鬼王……魔界和鬼界勾搭到一起去了?” 莫弃默然不语。 他所知道的那些,自然是不能为外人道的。 “空间置换,此时应当是走远了。”清歌目光梭巡了一圈,最后落在莫弃脸上时,却顿了顿,才道:“你受伤了,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 明遥尘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莫弃一眼,神色颇有些意味深长,然后指了指眼前的残桓断壁笑道:“眼前就有这么一片现成的,哪里用得着再找!” 清歌点了点头:“风羽也在城里,我去找他过来。” 同在城内,再远都远不到哪里去,像他们这样的,基本上只要愿意,传讯也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情——何况,清歌能觉察到风羽的存在,难道堂堂封魂神将还会迟钝到什么感觉都没有吗?! 然而,明遥尘却并不揭穿她,甚至配合地点了点头:“你们去吧,这里交给我便是。” 他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清歌也不纠正他,返身走到大门边,才回身看莫弃,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意思却是再也明白不过了。 莫弃哪还有什么不懂的,三两步过去,与她并肩而行。 “风羽也来了?也不知道西漠一行,学到点佛法没有。”他调侃了一句。 “他看到大和尚就头疼,是记不住什么佛法的。”她淡淡地回。 “也说不定遇到个高僧,能治猴子。” “……风羽比猴子厉害。” 明遥尘看着相携离去的两只,听着断断续续传话的话语。忽然有些同情他们嘴里那位封魂神将。 只是这样轻松随意地与人闲话的清歌,连他都几乎不曾见过。 说不清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是什么感觉,巫族这位巫即背着手若有所思地走在残桓枯草之间缓步而行,闲适得就像是走在当年灵山的忘忧花坡。 所过之处,枯草一点点重新染上青翠之色,残桓也渐渐修复。 宛如,时光倒流而回。 254.第254章 纯白之魂的悲催 昌平城里的这条长街,甬长古老,岁月悠久,平日里却幽深鲜有人烟,如今瘟疫肆虐,病死的不计其数,整个城都冷清了大半,长街上就更没行人了。 没了旁人,莫弃索性拉了清歌的手往前走。 清歌难得温顺,任由他这么拉着走。 一人一神就这么慢慢地往前走,明明是久别重逢,又好不容易独处了,理应是有许多话要说的,可偏生清歌是个话少的,莫弃眉宇间带着一丝疲倦,垂着眼有些出神——他俩相处,多是时候是莫弃说的多,如今莫名沉默,反倒叫清歌不习惯了。 “你怎么了?”她开口问。 莫弃骤然回神,本能地摇头:“没事——你呢?你身上的巫咒……” 看他担忧的样子,清歌的嘴角扬了扬,好似露了点笑意:“酆都的莲妖帮我暂时压制下去了,只要不与谁生死相搏,短时间内是没有问题的。” 她不会说体内的巫咒压制成功当日她提出要离开酆都城,那位脾气不好的天工匠神当时的脸色可谓是精彩绝伦,气得差点被关城门放拳来咬她! 莫弃的思绪却停在“短时间内”上,略显苍白的脸上隐约带着无力和挫败,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对不起,清歌。” 清歌扬眉,不解其意。 “是我力量不足,没有拿到纯净之花的花露。” 清歌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澄澈安静,并无半分失望抑或怪怨——苍山险峻,她本就不曾指望他一定要取到纯净之花,如今能保得性命依然活蹦乱跳的,她就已经很满意了。 莫弃不知道她心中的念头,拉着她道:“终究是棋差一招——那个家伙太过厉害,如今我即便是用尽手段,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清歌不知道这中间发生过什么,只顿了顿,问:“苍山的鬼王?” 来之前,她就听开物说过,苍山而今被一只来路不明的鬼王占据,这鬼王本事不小,无论是谁进了苍山,就没有能活着出来的。莫说人间,即便是鬼界,她也实在想不出有哪一只“鬼王”,能让酆都的城主忌惮不已的! 然而,莫弃却摇了摇头:“哪里是什么鬼王……”当着明遥尘他不愿多说,但对清歌却没有隐瞒的打算,“他只是不愿叫人知道他在这里,平白搅了清静!” 清歌想到先前感觉到的魔息和那荒芜的宅子,点了点头:“确实不是鬼王,应当是魔才是!” 这只魔隐藏的很好,只是置换空间这样的法术极耗力量,才在离开时泄露了魔气。 “一只邪魔罢了。”莫弃一声冷笑。 她抬头,正好看见莫弃脸上压抑不住的冷厉和厌恶,心中莫名闪过一个念头,忍不住问了出来:“你认识他?” 于是,就感觉到握着她的那只手明显一僵,手心里的温度都骤然失了几分——明明在明遥尘面前,他表现得喜怒不显,此刻却只是因为她一句话就露了心思,可见这个人,终归对她是毫不设防的,半点没有要欺瞒的意思。 她一贯平静冷淡的心骤然一软,握了握他的拉着自己的手,安抚道:“没有关系,不愿说便不说。” 然而,他却摇了摇头:“并没有不愿说,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清歌望着他,既没有开口追问,也没有再安抚说“不知道如何说就不说”之类的话,她的态度很明显——若是想说,她便是最好的倾听者,不愿说,她也不会逼迫追问——这是她所能给予的包容和温柔。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样无声的包容和安抚起了作用,良久的沉默之后,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奇异的飘忽:“清歌,我能渐渐地想起一些事情。那个邪魔——”他顿了很长时间,“是我的父亲。” “父亲”两个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应当是慈爱而舐犊的,即便是清歌,虽然与天帝并不亲厚,但心里却还是带着敬意和顺从的,但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却是带着说不出的厌恶和阴鸷——这应当不是一个亲人,而是仇敌。 然而,她这样的念头才转过脑海,莫弃就好似猜到了她的想法,忽地冷笑了一声:“于我而言,‘父亲’这个名称,等同于仇敌!” 清歌紧了紧他的手——她本就性子寡淡少言,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人,只能用这样有些笨拙的方式——她纵然不通人情,也知道父子反目成仇,必然不是一个愉快人心的故事! ——此时此刻,莫弃这样一个人,却有一个邪魔的父亲,这样有些惊悚到骇人听闻的事实,反倒被她忽略掉了! 其实,莫弃的故事说复杂也不复杂,往简单了说,就是一只别有用心的魔,险恶地蛊惑了一个人间女子,相爱相守,然后翻脸无情,狠下杀手的故事。 “我娘曾是是五灵仙宗的弟子,生来就是纯白之魂,百邪不侵。” “纯白之魂?”清歌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人间界魂魄以千万计,但是千万个魂魄,也未必能出一个纯白的魂魄,所以纯白之魂,也意味着…… 她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才吐出了一个词:“至纯?” 百邪不侵的纯白,为世间至纯——犹如天界凤凰一族的凤凰神泪,又如苍山混沌深处开出的……纯净之花。 “纯白之魂,也是世间至纯之物。”他抬手按住抽疼的额头,也挡住了眼睛,不想让她看到此刻的神色,语气阴冷,宛如从九冥吹来的风,带着彻骨的冰凉,“所以,那只邪魔活生生抽了我娘的三魂六魄,去给另外一个女人续命!” 短短的一句,不过几十个字,却带着鲜血淋漓的残酷! 饶是清歌,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生抽魂魄,这是一般妖魔都不会为之的事情,那比剔骨削肉还要残忍数倍,活生生抽离肉体的痛苦太甚,即便没有当场魂飞魄散,魂魄受到的创伤,也是连归墟水都无法抚平消弭的! 何况,抽魂,是为了续命! “后来我才知道,被拿来炼药的魂魄,那种看着自己的魂魄一点点消融的感觉,比生抽魂魄时还要可怕痛苦……”他道,“清歌,你知道吗?我娘就是这样被抽魂之后再一点点被消融了魂魄,然后被当成药吃了下去,从此形神俱灭。” 255.第255章 你是人! 清歌性子寡淡不通人情,大概是无法理解一个女子被心爱之人算计,活生生抽魂后再被炼化成药送到另外一个女子嘴边,让她吞食,是一种怎样绝望惨烈的心情。但她听闻过生生抽魂而亡和魂魄炼化的毒辣残酷! 纯白之魂,百邪不侵,如果不是自己愿意,未必可以顺利抽魂炼化。 可她实在不能想象,这样酷烈的事情,比死更甚百倍,为何还会有人愿意! “没有人会愿意的,清歌!”握着她手的人仿佛能猜到她心里的心思,缓缓地道,声音低沉而黯哑,“情之一字,虽不由己,但再深的爱,也是抵不过那些算计和谋害的。我娘此生犯了两个大错,一是受邪魔蛊惑所托非人,二是生下了我!” 清歌怔了一怔,所托非人的错她听明白了,但为何生下他也会变成错误,她却是不懂——但不通人情并不意味着笨傻迟钝,纵然不懂,心中却隐有猜测。 纯白之魂百邪不侵,如果不是自己愿意,怎能叫一只魔给生抽了魂魄,可即便是曾经被蛊惑,总不至于会为了虚无缥缈的所谓“爱恋”便把自己性命交出去救另外一个女子,那么,唯一能让她妥协的,就只有因为她是一个母亲了。 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总是什么苦都受的,什么痛都忍得的。 所以,他才会说,他母亲此生犯过两个大错,其中之一便是生下了他。 那个有着纯白之魂的女子,必然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孩子才甘愿妥协赴了死——她没有稀里糊涂地死在用阴谋和虚情编织的情网中,却输在“母亲”这一词上——终究还是没有能逃过。 爱情也好,亲情也罢。人间凡人的情感太过复杂难辨,她总是不能太过理解。 可即便是不能理解,身边这人心中的苦痛和压抑,她却还是能感觉到几分的——执念易成心魔,可她不愿他入魔——于是,便用力地握着他几乎没有温度的手,想了很久,才道:“所托非人固然是错,但她是你的母亲,定然不会觉得生下你是一个错误的!” “她定然是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的,好好的。” 莫弃一震,忽然想起逃亡时,母亲最常与他说的那两句话,此刻竟恍恍惚惚与清歌的话重叠了起来。 她说:不要恨他。 仇恨和怨毒是最深最难拔除的魔念,他本就是邪魔之子,心中一旦埋下仇恨的种子,瞬刻间便会入魔——少时不经事,以为这是母亲还念着那个邪魔,不愿责怪怨恨对方,却从没有想过这只是他的母亲不愿他魔噬人性,以至于辜负她一片苦心! 她还说:要活下去。 他活下来,而后慢慢意识到也许是自己的存在,才拖累了母亲,累她赴死——那时未曾没有怨恨,他是沾着他娘的血才活下来的,这样的觉悟太过疼痛,痛到最后,他几乎忘了她所谓的“活下去”,还包括要“好好的”! “清歌。”他忽然停步,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她肩膀上,声音里隐约带了些沙哑和眷念,“你知道吗?很久前,我曾经见过你。” 清歌任由他靠着,听到他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有些呆愣,侧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什么来——她的记忆力很好,但能记住的东西却又很少,能入得她眼她心的东西太少,未曾放于心上的,她自然也不会去记得。 若是以往,这样的时候,她免不了要干巴巴地回一句:“我记不得了。” 然而此刻,她却在长久思索无果后,仍是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句:“是么?”然后目光有些微微的闪烁,竟有极认真地追问了一句:“我那时有没有……” “不理你”三个字,却是顿了半天都没好意思说出口。 天可怜见,斩魔大公主竟还是知道自己性子“有些”寡淡,还知道不被她看入眼的人就是跟她说翻了天,她也未必会离上一句。 于是,她竟破天荒地有几分心虚——如果,她知道何为心虚。 大概是她的反应太过失常,莫弃伏在她肩上低低地笑了两声——他哪里会不知道清歌九成九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于是道:“不要担心,你并没有不理我。你那时候……”他顿了顿,“偶尔还会笑,眼睛一弯,比天上的星子还要好看。” 清歌皱眉,心里开始隐约觉得他是不是在胡扯忽悠自己。 却听他又道:“那时你还答应过,等长大了,会嫁给我来着。” 呵呵……连“长大”这样的词都出来了! 于是清歌确定自己被忽悠了,饶是淡定如她,都忍不住吧唧一下敲在他脑勺上:“怎么不是你嫁给我呢!” 她冲口而出,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于是,莫弃真的趴在她肩膀上笑了起来:“可以呀!只要你肯娶,我嫁给你又有何妨!” 她轻哼了一声,心中却想,终归是笑了。 之前的话题太过沉重惨烈,她存了心顺着他的话半开玩笑,有意分散他的心思不叫他沉溺于黑暗沉痛。 他大约也是知道她的心思的。 所以,重新抬起头的时候,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和难看,但眼眸里的神色,终究是黑亮清明的。 “清歌。”他说,“你可还记得,离开明炎峰的时候,我曾问你,若有一****入魔,你当如何?” 清歌点头:“记得——你若为魔,我必斩之!” 她顿了一顿,眼眸中有决绝锐利一闪而逝,宛如剑芒:“如今我的答案,也是一样的……”她看着他,几乎是一字一顿,“你若为魔,我必斩之!” 莫弃定定地回望她,半晌后也不知道是哪里让他觉得好笑了,竟笑了起来:“清歌,我的身上,有一半的邪魔之血。”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是事实,他无可反驳。 邪魔之子,理应是半魔,可不知道是不是他那个有着纯白之魂的母亲使了什么手段,封住了他血脉中隐藏的魔性,才让他看上去与最普通的人间之人无异——但即便是这样,本质依旧是不变的。 他比常人更易入魔。 只要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这些,作为斩魔神将的清歌如何会不明白。 然而,她却微微垂下眼,坚定地道:“你是人。” 语气里,竟带着罕见的执拗和坚持。 莫弃看着她,目光黑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可他终究是不愿她为难的,于是半晌之后,终究还是他先一步妥协了。 “是,我是人,一直……都会是!” 256.第256章 和风羽会和 风羽落脚在城里那家最大的医馆——带着一个不知道为什么昏迷不醒的巫族小丫头,他着实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清歌没有刻意隐藏行迹,所以等她和莫弃施施然走到医馆所在的那条街时,老远就看到了封魂神将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翘首以待! 看他这模样,果然也是知道清歌也到昌平城了。 但封魂神将一贯不是个沉得住气的,明知道清歌就在城内,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跑来——于是莫弃偏头问清歌:“是你叫他在这里等?” 他实在是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清歌果真“嗯”了一声,并没有避讳他:“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叫巫即知道的好。” 那个人,再怎么说,终究是巫族的巫即。 所以她才说:是青曦糊涂。 莫弃心想,清歌八成是不知道人世间有个词,叫做“难得糊涂”,但想到对方是那个传说中和清歌牵扯不清的巫族巫即,当即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防着点总是好的,当然如果能被拎回天界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话间,风羽已经看到他们了——挪步一个闪身,就到了面前,张口第一句就是:“老大,你也来苍蓟山脉了呀!你有在酆都打听到什么吗?”然而第二句是:“啊咧?这个家伙怎么还跟着你!流溯那只蠢鸟还说没看到的,我当是你把他打包送给五灵仙宗了呢!” 清歌瞥了他一眼,一声不吭摆明了不想理他。 莫弃闻言却嘴角抽了抽——封魂其神,果真是与他八字不合,见面就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自当初北荒雪原一别之后,原本是约定好了在酆都再会的,却不想计划没有赶上变化,便是清歌和风羽也没有预料到,到最后他们竟是在这瘟疫横行的古城里重新聚了头! 封魂神将眼珠子滴溜溜地绕着莫弃转时,前面清歌却忽然问了一句:“你为何来此?”从西漠荒原到酆都城,怎么走都不应该会跑到隅州之南的昌平古城来吧! “此时说来话长……”风羽笑嘻嘻地道,“稍后我再细细给老大解说解说。” 清歌也没有坚持——风羽虽然叫她一声老大,但终究不是她的下属,同为神将,他行事也自有他自己的打算——只在走了几步后,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道:“巫即也与我一道来了。” 风羽掏了掏耳朵,表示没有听清楚:“谁?老大你说谁也来了?” 清歌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太过惊讶,并不是真的没有听清,于是懒得再看他耍宝,扭头自顾自径自走了。 可怜风羽差点没把自己耳朵给掏穿了,只好戳了戳莫弃:“这里的灵气实在是太差了,还有那什么瘟疫,我的耳朵八成也染上病了,怎么觉得幻听了呢……” 耳朵染上瘟疫? 莫弃的嘴角抖了抖:“站这么近都听不清楚,耳朵确实是没用了,不如剁吧剁吧趁早火化了吧!” 风羽一捂耳朵,跳离他三尺远,亦步亦趋地跟在清歌后面,忙不迭地问:“真的是巫即?他是怎么来的,难道是知道水月巫境的事情了——我可是乖乖听你的话,什么消息都没往天界回传的——不对,天帝怎么可能会放他回到人间的!” 莫弃心里默默地想:你们家天帝是没这打算,奈何架不住人家腿长会跑呀! “不是天帝的意思……”对风羽这个共事了许多年的同僚,清歌倒也没有隐瞒。 于是风羽的耳朵再一次“染病”了,惹得他脱口而问:“你说什么?” 清歌顿了顿,终归是没有直白地把青曦给供出来,只道:“水月巫境的事情,你切记不要提起,否则……”她微微蹙了眉,没有说下去——否则万一明遥尘要回巫族,不肯再回天界,等天帝天后知晓察觉了,青曦必然是要遭殃的! 风羽看她神色,多年的默契让他果真没有再说什么,只问了一句:“那天帝那边?” 清歌瞥了他一眼。 风羽瞬间明白,做了个保证的手势:“放心,打死我也不会多说一句的!”无论是对巫即,还是对天帝! “可是……”但是,还没等清歌给他一个满意的眼神,他又弱弱地补了一句,“巫族那个明家小丫头在前面医馆里,如果叫她知道巫即回到人间来了……”他瞅着自家老大变幻的神色,提议:“要不,把那丫头扔到苍蓟山脉的群山里去……” 清歌:“……” 莫弃:“……” 为什么一段时间不见,这家伙的行事想法越发跳跃不着边际了呢! 巫族的那个明家小丫头,不用想也知道是明雨灵那姑娘! 莫弃也没料到这么快就有了这丫头的消息——猜到那家伙拿到纯净之花时,他甚至有过带着花的明家丫头已经蒙难的最坏猜测,如今再次听到她的消息,饶是他也禁不住松口气:“那丫头怎么样了?你在哪里找到她的?” 风羽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却还是答了一句:“让一只狼给叼过来的,昏迷到现在都还没醒。” 狼?乌云师? 莫弃眯了眯眼,忽然沉默了下去。 清歌见他这反应,于是问了一句:“怎么了?”然后又道:“她怎么也来苍蓟山了?”北荒雪原和苍蓟山脉,可是隔着足足十万八千里! “跟着那位凤凰神君来的。”清歌问,莫弃自然一五一十答了,“后来知道要为你找纯净之花,就自告奋勇跟着我去了苍山的混沌深处,后来……苍山那位‘鬼王’追了过来,我把纯净之花给了那丫头,还指望着她能去酆都找你,可惜……” 最终还是没有能逃过,但能捡回一条小命,也算是大幸! “至于那只狼……”莫弃顿了顿又道,“离开酆都城的时候,开物叫我到这里后找一个叫‘乌云师’的来引路,这乌云师修习过分魂术,我来之前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已经身亡,移魂到了狼王身上。” “天工神?” “开物说可以引路的人,理应是什么问题的,但是……” 他的“但是”还没说完,却忽然传来一声弱弱的“小风”。 莫弃和清歌俱是一呆——小风是什么东西? 抬头才见他们不知觉已经到了医馆,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瘦瘦小小干瘪瘪的丫头,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衬得一双大眼睛格外的乌黑,见到陌生人还有些怯怯,却还是可怜巴巴地又叫了一声:“小风,囡囡饿!” 257.第257章 为花妖而来 一脸懵懂的瘦小女孩睁着大眼睛嗷嗷待哺的模样,看上去格外的无辜和可怜。于是清歌和莫弃对望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风羽,目光诡异。 风羽的脸瞬间绿了——这眼神是几个意思? 莫弃似笑非笑——没什么意思就是看看,不要紧张呀小风~ 于是,风羽的脸色由绿转黑,又黑转红了——想他堂堂封魂神将,几时被这么叫过,现在还好是不多话的清歌,要是被离妖神将流溯那本“活动的八卦全书”听着了……他默默扶额,忽然有种深深的不好预感,一声小风一生黑啊! 清歌可看不着他的郁闷,只低头俯身看小丫头,感觉到她身上隐而不露的浓郁鬼气,露出了几分吃惊之色:“你是鬼子?” 囡囡被她吓得跳将起来,一溜烟跑到风羽身后,抱着他腿一叠声地道:“不是不是!囡囡不是鬼子,不要挖囡囡的心肝煮了吃,很苦的一点都不好吃的!” 她还记得上次问这句话的小秃驴,就是想抓了她挖心肝吃的! 清歌呆了一呆,她只是觉得这小女孩身上的鬼气有些奇怪,才多问了一句,却没料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于是转头看旁边的莫弃,那眼神里,莫名的无措和求救。 莫弃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冷沉,却在看到清歌投递过来的目光时,转成了几分好笑,转头对囡囡道“不要怕,我们不会挖你心肝的。” 竟是难得面色温和语气低柔。 风羽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囡囡往身后藏。 莫弃被他的反应弄得笑了出来,却道:“这世间,没有谁一定要平白为另一个人付出性命的——鬼子之心虽然可解鬼厄,但是鬼子的性命,难道不是性命?” 鬼子之心,可解鬼厄。 囡囡的话虽然是无心的,但清歌和莫弃只要稍微一想,就知道这个看着懵懂的鬼子,必然是被觊觎过那颗鬼子之心,才会惊恐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 清歌一听他的话,便知他八成是想到了他那个被炼成药的母亲了,所以道:“不要多想——心有恶念者,终究是有恶报的!” 天道昭昭,天理轮回,她为天界神将,自然信这样的天命。 但莫弃却不信天理天命,只知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此时此刻,他也不会蠢到去和清歌做这些无谓的辩驳,只笑着道:“我不多想,清歌说会有恶报,那我就相信会有恶报。” 风羽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忽然想到当初在北荒雪原,这个叫“莫弃”的家伙可是各种听不惯老大说这些天命天理,如今怎么这般听话了——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好在他不是流溯那个家伙,虽然好奇,但终究缺少一颗刨根到底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加上还是自己这个无情无欲的老大,让他忍不住觉得是自己想歪,就拎起了躲在他身后的囡囡,有些不耐烦地道:“你抖什么抖,想挖你小心肝的,早八百年被本将一鞭抽到天边去了!何况……”他顿了一下,指了指清歌,“我们老大,还能稀罕你一副小心肝啊!” 这语气,就像是“她多的是钱,还能稀罕你一点儿小钱”,听在囡囡耳里,自动就变成了“她吃多了心肝,还能稀罕你一副小心肝”! 哎呦妈呀,囡囡的小心肝顿时颤得越发厉害了,双手双脚扒住风羽,就跟牛皮糖一样怎么扯都扯不下来:“小风小风,囡囡饿!要饿死了!” 所以,赶紧带着囡囡去觅食吧,再也不要呆在这些可怕的人身边了q▽q! 于是,最后风羽还是不得已拎着这只小吃货觅食去了,临去前却指了指医馆里面,道:“会使佛渡金莲的秃驴,里面就有一只。不过,他不记得去过北荒雪原了。” 清歌顿了顿,问:“不记得?” 不是“没有去过”,而是“不记得”? 风羽点头,脸上有些意味深长的神色:“他要去苍山,为了……一只花妖。” “花妖”两个字上,他格外加重了语气。 莫弃的目光闪了闪,他倒是没料到这么快就会提起那只“花妖”,风羽还想说什么,但他手里那个鬼子嘤嘤婴抽泣得他实在头大不已,只得早早地拎着她找吃的去了。 清歌是第一次听到“花妖”,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低喃了一声:“花妖……花……” 风羽已经跑远了,自然不能再回应她。但他毕竟是天界神将,行事有时虽然看似跳脱,但却绝不是不靠谱,不会无缘无故提一只花妖! “苍山的混沌深处,确实有一只花妖……” 莫弃自然是知道“花妖”的,甚至他知道的比风羽还要多,只在于说和不说,但若是清歌想知道,他总不会隐瞒不说的。 只是他才开了个口,却突然被一个略微讶异的声音打断了。 “咦?是你?” 医馆里走出来一个浅蓝衣衫的年轻女子,手里还端着一只黑旧的竹篾,里面放在许多草药,新鲜带着泥土,大概是要拿到外面来择选的,乍然看到门口的人,很是有些惊讶:“你不是去找苍山了?” 却原来是先前在昌平医馆遇到的那位“女仙师”夷则的那个女弟子,莫弃隐约记得好似叫千音的——当日城外相遇时,她们一行格外狼狈,他以为她们应该已经离开了,却没有想到竟还留在这医馆的。 到底是承了她们赠地图之情的,于是莫弃应了一声:“已经从苍山回来了。” 这女子闻言“啊”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转成惊愕了:“你竟然从苍山回来了?”她的目光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遍,看到他全须全尾的模样,满脸满眼都是不置信。 苍山是什么地方?被苍山鬼王占据之后,从来只听说谁谁谁去找苍山再也没有回来的,还真没听说过有谁能这样完好无损地回来的。 莫弃笑道:“侥幸而已。” 千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要是随便靠侥幸就能安全回返的,苍山何至于会有那样的传言,她张张嘴还想再问,莫弃却已经拉着清歌的手,径自进门去了。 门口终归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258.第258章 那个鬼女人! 也许是城中肆虐的瘟疫已经得到了一定的扼制,医馆里虽然还有病人躺在里面,但并没有之前忙乱的场景,加之病症都不重,就只有几个药童在照料着,看到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突然闯进来,免不得好奇,纷纷抬头看来,其中有两人却欢喜地迎了上来。 “仙师?仙师回来了?” 清歌扬了扬眉,望向莫弃,虽然没有开口,眼神里却带着隐约的笑意——不过是一些时日不见,竟然还成了什么“仙师”了,还真是出息。 莫弃定睛看去,两个药童都有些面熟,其中一个貌似还是他上次打听过长街尽头那座宅子的,于是摸了摸鼻子道:“进山前曾在这里停留了一日,举手之劳帮着照看了半日病人。”然后又扭头问那两个药童:“是不是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被送过来了?” 药童点头,带着他们往后院去。 “那姑娘昏迷很久了,馆里的大夫都没辙了,连陈老都束手无策,怕并不是伤病,就送到仙师那里去了,现在正在仙师那里了。” 莫弃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又问:“是否还有一个和尚一起来的?” “您是说婆娑法师?这位大师年纪轻轻的,定是有大佛缘的人,才能修得一身佛法无边,这两日救了不少病人了。” “仙师”的身份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用,这药童还是和先前一般,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话间,已经到了后院,远远就见靠里的一间房门口,有一个和尚盘膝坐在门口,垂目捻动手中佛珠,口中念念有词,好似并没有察觉到有人踏足后院。 药童指了指和尚身后的房间道:“那个小姑娘就在里面——药馆里房间少病人多,大师怜悯城里的病人,这两日都是守在房门口休息片刻。” 大概是因为被提及,门口那和尚拨动佛珠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望了过来。 莫弃微微颔首,算是与他打了招呼,然后带着清歌越过和尚往门里走,这和尚双手合一算是回礼,却半点阻拦的意思也没有。只是,清歌却在经过时突然停了步子。 “你会使佛渡金莲?”她问。 眉清目秀的年轻和尚抬眼望来,神色不明所以,却还是双手合一道:“小僧不才,略通一二。” 看来果真是风羽嘴里的那个秃驴了。于是她又道:“我想见识一二,不知可否?” “……” 清歌仿佛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径自道:“等我见完明家那个小丫头,你给我看佛渡金莲。”说罢,也不等和尚反应,径自进门去了。 她不是商量,而是陈述。 婆娑收起表情,默默垂下眼抠手里的佛珠——若不是佛法精深修养极好,怕是要直接吼一句何方神圣有何贵干了!佛门秘技可不是想看就看的大街货好不好——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流年不利,最近怎么尽是碰到不正常的,佛主您老最近真的没有在打瞌睡么?! 清歌可不管和尚几乎崩溃的内心,进门就看见莫弃站在门边等她,脸上表情好笑又无奈:“你莫要吓到人家小和尚。”哪有见面什么话都不说就直奔主题开口要看人家秘技的! 奈何她的神色也是格外无辜:“我没吓他。” “那是真的打算邀战?” 清歌想了想,道:“不战。”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他打不过我,会送命的。” 会送命的……送命的…… 莫弃探头看了看门口那和尚的神色,终归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心里暗暗说了一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几句话的功夫,苍蓝裙袂的女子从内室转了出来,大概是早就感觉到了莫弃的到来,看到他并没有露出讶异的神色,只看了看清歌,笑道:“你就是为了她执意要去苍山?” 莫弃并没有否认,只执手行了一个晚辈礼:“夷则前辈安好。这是清歌。”却没有多说旁的话。 夷则还是先前模样,看上去依然灵秀清爽,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隐含的疲惫倦意,之间她又打量了清歌几眼,眼中分明闪过几分惊色,却又不动声色地笑道:“好修为!这位姑娘修为在你之上——你眼光倒是不错!” 莫弃也笑了起来:“清歌面前,我里里外外也就是眼光比她好些了。” 夷则闻言摇头:“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然后又道:“你肯为她去闯苍山,她的眼光,也不比你差!” 清歌抿了抿唇,一贯没有多说什么,只眼里的神色,却出奇地带着暖色,不似往日里疏淡和平静。 三人寒暄了几句,莫弃才问起明雨灵。 “哦?你认识这小丫头?”夷则微微有些吃惊,带着他们往内室走,“我用了好些方法,才勉强有些成效,半个时辰前已经醒了一会儿,人还有些迷糊,让她再睡上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可是魔靥?” 夷则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不像是魔靥,反倒是有些像是鬼厄。” 鬼厄? 莫弃微微皱眉,连清歌也目光闪了闪,不过到底没有多说什么——明雨灵这丫头,明明应当是被苍山“鬼王”追杀才是,虽然号称“鬼王”,但却并非是鬼,怎么会是鬼厄? 内室里的摆设格外简单,除了床和桌子,连柜子都没有多一个。明雨灵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灰败,隐隐透出几分青白之色,神色还有些不甚安稳,看上去格外单薄可怜。 乍然一眼,竟好似又回到了北荒雪原,她被扔出水月巫境时,也是这样苍白单薄,无依无靠。 莫弃叹了口气:“这一次,是被我连累。” 清歌顿了顿,却道:“是为了我。” 说罢,右手结印,抵在她眉心,灵力流转而出——她身上还压制着迷心咒,不好妄动神力,但凝聚些灵力却并没有什么问题——片刻之后,小姑娘的脸色好了许多,神色也安稳了下来,她才收回手:“确实是鬼厄。” 夷则脸上终于现了几分惊讶——对方用的手段太过隐蔽,她也不过是勉强能断定几分,却没有想到这一位只是片刻,就说得这样肯定。 莫弃一点都不惊讶,问:“是她?” 这个“她”,清歌也应当是心知肚明。 果然,她想了想,点头:“应当是。” 于是他忍不住嗤了一声:“那个鬼女人!” 259.第259章 鬼后的手段 说起鬼,人间界有句话叫做“阴魂不散”。 以前只听说小鬼难缠,可如今才知道统御鬼界的“大鬼”,比小鬼还要难缠数倍,真当是阴魂不散! “看来明家丫头是落到她手里了……”稍一思索,莫弃心中就有了大概的猜测,同时也有了不少的疑惑,“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虎口夺食从那家伙手里抢到人!” 清歌看着还没醒来的明雨灵,半晌才回了一句:“她也想要纯净之花。” 莫弃不语。 确实,除了纯净之花,鬼后没有理由对明雨灵下手——明家这丫头,一路跟着风墟神君,即便是有神君护着,但鬼后真要动手,依然有许许多多的机会,何必等到现在。 何况,鬼后的性子,明雨灵不过只是昏迷不醒,已经是格外留了情。 那么,鬼后为何也要纯净之花? “她是拿来与苍山那位‘鬼王’做交易的。”他那位“好父亲”满心都是嫣小玉,会毫不恋栈地离开,必然是已经拿到纯净之花了——他将所有事情在脑海里仔仔细细过了一遍,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难道…… 清歌见他神色古怪,便问了一句:“你想到了什么?” 门口那释迦佛苑的和尚端坐如山,莫弃心中有数,虽然他们说话声不大,又在内室,普通人在外面也许未必听得清楚,但会使“佛渡金莲”这样佛门秘技的和尚,又哪里会是普通人——他也不过是猜测,可叫那和尚听了,必然要旁生事端,于是摇了摇头,道:“等风羽来了,再一并说吧。” 清歌于是也就没有再多问。 夷则一直坐在一旁桌子边,听他俩说话既不插嘴多问,也没有露出好奇,亦或是被忽视的不悦来,此刻见他们好似说完话了,才说了一句:“看来你去苍山,遇到了不少事情。” 她听了这许多,以为都是他在苍蓟山脉所经历的事情。莫弃也没有解释,只笑着回了一句:“都说苍山险峻,总不会是一帆风顺的,能平安出来,已经是托福了。” 夷则点头,眉宇间带着几分沉滞倦然:“你说的是,我那傻弟子要是有你一半的福缘,也就够了,可惜……”她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莫弃想起来她之前赠予地图时,曾经说起过她有一个去苍蓟山脉历练后来失踪了的弟子,还请他代为留意并传话的,苍蓟山脉延绵千里,苍山又险峻神秘,她当时也就是随口提了一提,并没有真的想要他做什么。 大概也没有想到莫弃会真的遇上她那个弟子,所以此刻也没有多问什么。 “我记得前辈你的弟子是叫百商?”莫弃开口,见她点头,就又道,“我在苍山的混沌深处,曾经见过他——最后应当是和明家这小姑娘一起逃走的,只是现在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 若跟着明雨灵这丫头一起落到了鬼后手里,明家这丫头跟着那只凤凰鸟一段时间,鬼后估摸着是给了几分薄面的,只是百商那小子……啧! 他还真有些不能想。 却没想到夷则听了她的话,却是愣了一愣:“你说什么?”她也是为人师的,平日里端着个沉稳样子,此刻却因为过于讶异,声音都隐隐有些拔尖了——明明是有了失踪弟子的消息,可她的反应,却只见惊讶,不见喜色。 莫弃皱了皱眉,心中模模糊糊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听夷则道:“你进山那天,我那几个弟子在城外见到一队魔兵,我赶过去晚了一步,有一个弟子还是遭了毒手——弟子遇难是其一,魔兵之事可大可小,也要早日告知师门。我用秘法联系上师门,才听师兄告知,白商留在师门内的魂灯,在我出来寻他没多久,就已经熄灭了。”她顿了半天,神色透着疲惫,半晌喟叹了一声,“人死如灯灭,所以我才说,他有你的一半福缘,也就够了。” 莫弃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清歌按了按他的手,见他抬头望来,才道:“你遇到的……” 如果真的依照夷则所言,这个时间推断下来,莫弃在苍山混沌遇到那个叫百商的弟子时,他的魂灯已经熄灭——人死灯灭,修道门派的魂灯有着什么样的作用,不必宣之于口也心知肚明。 “倒是我眼拙了,竟然连是人是鬼都分不清。”莫弃回握她安抚的手,面上却隐有几分冷意——他回想遇到白商时的情景,想起他当时说起过困在混沌里时曾遇到过那只“花妖”,后来“花妖”被拘了回去,彼时他以为苍山那只“鬼王”是看在他是百邪一脉的弟子,才格外留了情,而今才知不是。 是了,那家伙绝情寡意,那个白商闯了不该闯的地,见了不该不见的人,即便是百邪弟子,没有魂飞魄散就是留情,哪里还能留得性命! 只是,竟瞒过了所有人。 “真是好手段呐!”他冷哼了一声。 他没有说谁,但清歌却仿佛知道,应了一句:“她掌御百鬼,魂魄种种,自然比旁人知道更多,手段也就厉害。”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忘了小酌和木樨了。” 蓬莱幻境里的卜族亡魂枉死了千百年,被生生困在幻境之中,不但旁人看不出真假,连他们自己都被欺瞒了过去——如此比较,区区一个白商,也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这么一说,莫弃只能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我费了诸多心思,让明雨灵这丫头能有一半的几率可以带着纯净之花逃走,然后去酆都找你,却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其后!” 白商此子,除了那百邪一脉的出身,他还真没有放在心上,却没有料到…… 他转头对清歌道:“对不起,是我疏忽了,否则……” “天意罢了。”清歌却打断了他,“本就不是你我之物,你又何必如此在意!” 说罢,又转头对一旁的夷则道:“如此看来,你那个弟子,还没有去归墟轮回。” 与其说“没有去”,还不如说“去不了”。 夷则听他们三言两语,隐约猜到了什么,此刻的脸色有些难看,闻言轻哼了一声:“我的弟子,我自然会送他去往归墟,只是我五灵仙宗的弟子,不是说欺辱就欺辱的!——你把遇到他的种种,细细与我说说!” 后一句,却是对莫弃说的。 260.第260章 风羽的怀疑 白商的一段,难免是要提到他遇到的那只“花妖”的。 当初在北荒雪原,他们和风羽分道而行。风羽去了西漠释迦佛苑,如今阴差阳错在此会和,匆匆几句话,提及了一个和尚和一只花妖。所以,花妖这个话题,莫弃原本打算是等风羽回来,再一并说的。 此刻看夷则脸色,他轻叹了一声,还是大略讲了一讲。 “他大约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还一心想要从混沌脱身之后,就向你请罪。可惜……” 夷则抿着唇,半晌没有说话,只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凌厉之色。 “果真是好手段!”她也说出了同样的喟叹,只声音却带着怒气,“生死有命,魂灯熄灭是我那弟子不成器,怨不得旁人,但身死业消,若是连归墟轮回都不能,便是我这个做师父的无能了!” “这话可说的不对——夷则道尊贵为五灵仙宗仙音一脉的首座,怎么会是无能!” 清歌和莫弃都因她勃然的怒气而沉默时,屋外却忽然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笑着接了一句——却是风羽回来了。 他大步而来,囡囡趴在他背上,手里还捏着一只烤熟的鸡腿——昌平城瘟疫肆虐多日,事物和水大多都不能食用,尤其是鸡鸭一类,也大多染上了疫病,早就不能食用,也不知道风羽带着她从哪里找来的这鸡腿,安抚了她的小心肝。 和尚还在门外,只是此刻也不诵经了,垂着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风羽经过他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仿佛想说什么,只是没等他开口,囡囡已经胳膊一伸,将手里的鸡腿戳到了婆娑眼鼻子底下,吃得肚圆的她此刻显得格外大方。 “秃驴,鸡腿吃!” 婆娑抬眼,眼角抽搐:“……” 风羽简直不能看婆娑的表情,一手扶额,一手抓了鬼丫头的后衣领,忙不迭给提溜进屋,生怕被刺激了一路的某秃破功,真的挖了这笨丫头的小心肝! “大和尚心情不好,你可莫要作死。”他忍不住轻声告诫。 鬼丫头眨巴眨巴大眼睛:“作死?比鸡腿好吃?” “不好吃!”他忍不住翻了白眼:“除了知道吃,你还知道什么!” 囡囡自动滤过他后面那句,摇头道:“不好吃,不要!” 风羽磨了磨牙,心想吃不死你个吃货! 进了内室,果然看见莫弃这厮看过来的眼神似笑非笑,连清歌的眼里都带着三分古怪。囡囡原先是有几分怕清歌的,也不知道觅食期间,风羽对她说了什么,此时再见她,非但不害怕了,反而伸出手讨好地道:“鸡腿吃!” 秃驴不吃的腿,清歌自然也不会想吃,甚至她眼里还难得带了几分嫌弃。 于是莫弃没憋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先前沉凝的气氛,被这么一搅和,竟轻松了不少。夷则揉了揉眉心,对莫弃道:“你说的那栋宅子,在山里哪边,到时说与我听听。” 莫弃道:“将明雨灵这小丫头叼来的那只狼知道怎么走,它若是还在此地,可以叫它带路!” 那只狼自然不可能随意放走,还被封在另外的房间里——她看向刚刚进来的风羽,就是他出手把狼王封印了,此刻也没有怎么犹豫。 “请随意。” 于是她对清歌点了点头算是招呼,又说了一句“多谢”,便径自出去了——估摸着是找那条狼去了。短短片刻,她的眉宇间的疲惫倦然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隐怒和锐利! 看她这架势,俨然是说走就走,要去找老狼带她去找她那倒霉徒弟去了,行事可谓是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等她走了,风羽啧了一声:“传言仙音一脉的掌座性子温和稳重,如今看来……” 莫弃笑而不语,心道若是这时候还端着沉稳温和的架子,那才是叫人看轻了。清歌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见他还有闲心说这些有的没的,就指了指门口的和尚,道:“他为花妖来了,那么你呢?” 先前她问风羽“为何而来”,他只回说“稍后再细说”——但显然,被这样打发了的清歌虽然没有当即追问,但到底是上心的事情,哪能这样被敷衍了,如今看他回来,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追问。 风羽瞥了一眼门口的和尚,笑道:“自然也是为花妖而来!” 此话一出,引得婆娑诧异抬眼。 清歌却并不惊讶,又问:“为何?” 她问出了婆娑想问的话——明明他应当是不认识花妖的,至多也就是千佛岩上匆匆一面,别说交谈,连个相近的照面都不曾有,如今他竟说是为了花妖而来,可不奇怪! 风羽指了指婆娑,道:“我见过他使的佛渡金莲,隐约含着花气——如果没有猜错,以小和尚而今的修为,还不足以参透佛渡金莲这样的佛门秘技,是受了别的影响——所以秘技虽然参悟了,却带了旁的气息!” 婆娑闻言却愣了一下,好似有些意外。 风羽看他表情,笑了一声:“看来小和尚自己都没有搞明白——佛渡金莲,金莲为佛花,可说到底,佛花也是花!” 清歌顿了顿,微微蹙眉:“你是怀疑……” “如果是我们要找的那位,掌御百花,凝出一些佛花之气,帮助小和尚参悟渡化出金莲,应该也是不在话下的。”风羽毫不否认自己的怀疑,“花妖……呵!妖界的妖成千上万,却没有听说哪只妖的花气,纯粹到可以与佛力相提并论!” 终归是天界的神将,一路默不作声地跟着婆娑从西漠到隅州之南,却原来是心中早有怀疑! 清歌半晌没有说话,却听门外的婆娑忽然问了一句:“你怀疑阿妖?怀疑她是谁?”小和尚佛法精深六根清净,鲜少主动问什么,此刻为了花妖,却是罕见地多问了一句。 风羽笑而不语,只是看着清歌。 清歌却扭头看向了一直没有开口的莫弃,忽然想起他先前提到五灵仙宗那个弟子时,也提到了“花妖”,比起风羽,他甚至和花妖有了面对面的交流和接触。 “你也怀疑吗?”她问。 “不,我并没有怀疑。”莫弃却摇了头。 风羽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她为何要问莫弃,只是没等他开口问,清歌已经张嘴:“为何?” “我说过,你有两个好妹妹。”他答。 因为心中明了,自然也就没有怀疑! “花妖,即是花神。”他道。 261.第261章 花妖,即是花神 花妖,即是花神。 风羽不过只是怀疑,他却不是怀疑,而只是陈述。 于是,房里门外都是一阵静默——婆娑有些纠结,明明是妖,却被说成了神,这世界变化太快,他有些跟不上节奏了;风羽也表示很惆怅,他想了很久很多,才怀疑花妖是那位翘家的三公主殿下,这厮却轻飘飘一句话几个字说得笃定万分,这样打神的脸,真的没有关系吗?! 状况外的囡囡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表示风羽的表情太过影响食欲,于是将啃了一半的鸡腿往他鼻子底下一戳:“小风,鸡腿吃!”被没工夫搭理她的风羽反手一巴掌摁着脑袋按趴下了。 清歌沉默了半晌,却道:“当初她说让我放她离开,去追寻自己的幸福,我以为离开天界的她至少会是海阔天空自由自在的。” 却没有想到会被禁锢在混沌深处,守着一株混沌里开出的话而不得自由。 花陌与她和青曦都不同,她活泼跳跃,喜欢热闹张扬,喜欢阳光繁华,最不惯孤单寂寞,这样的性子,不知道独自被困在混沌深处那无尽黑暗虚无里的时候,有没有感到些许的后悔和懊恼。 花陌是什么样的心情,有没有追寻到她所谓的“幸福”,莫弃无从得知,他只是走到外间,对门外那个不动如山的和尚道:“她说在昌平城若是见到一个叫婆娑的小和尚,就说她已经回了妖界,让小和尚回释迦佛苑好好修行。” 婆娑捏着佛珠,半天都没有拨动一下:“你们说,她不是妖。” 不是妖,又哪里来的“回”妖界?! “她遇到了什么,才会叫你传这样的话?”花妖痴缠,当初怎么赶都赶不走,避也避不开,如今反倒说出这样洒脱懂事的话来,反而叫他不能安心了。 莫弃要是存心想帮花妖隐瞒这和尚,自然能有许多说法,但他既然原模原样选择了破绽最大的一种来说,自然就没有欺瞒的打算。 “苍山那个鬼后追赶上来是,她留下断后了。” 苍山鬼王,有着什么样的手段,屋里屋外除了清歌,都是多少有些数的。 婆娑半天没有说话,只低喃了一声“阿弥陀佛”——对他而言,来苍山本就是为了从苍山的鬼王手里救回花妖,会吃惊也不过是因为她有机会逃脱,却选择了留下断后——花妖也救过他的命,对他诚然是不错的,但短暂的相处中,那个“女妖”给他的感觉却依然是任性肆意的,他总以为那是她妖性难驯,全然没有想到从旁人的嘴里,会听到她的断然决绝! “那位鬼王,可还在苍山?” “已经离开了。那只花妖……”莫弃并不隐瞒,对这个和尚,还是用了“花妖”这个称呼,仿佛之前那笃定之言,都没有说起过,“也许也不在苍山了。” 婆娑呆了一呆:“你是说……阿妖逃出来了?” 莫弃只笑不语。风羽却翻了个白眼,千佛岩上,他是和那个所谓的“苍山鬼王”交过手的,领教了他的难缠,那花妖纵然真的是百花神女,可她若是能逃脱,何至于被禁锢在混沌深处不得自由——关心则乱,看来这小和尚的一颗佛心,也不是表面看着这么平静! 清歌默不作声地听莫弃对婆娑传话,不免对这和尚多看了几眼,心里头隐隐约约多了些怪异的感觉——若说那个什么花妖就是她那个任性的妹妹花陌,当初明明是说和魔尊云离,怎么……她蹙着眉,有些不能往下想。 婆娑没有等到回答,便顿了顿道:“如此,还是要去苍山走上一遭。”虽然这人说苍山的鬼王和花妖都不在苍山了,但不亲眼去确认,终究是无法安心的。 莫弃闻言却冷笑了一声:“不必着急——如果真是我猜测的那般,你就是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巴巴地送上门来的——呵!倒是忘了,那还不算是人!” 婆娑和风羽都因为他莫名的话有些不解,连清歌一时都没有回过味来,只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猜测?” 他指了指内室里昏睡的明雨灵:“这丫头现在会这样,是因为她身上的鬼厄——清歌,你莫要忘了,而今这苍蓟山,除了苍山鬼王那只邪魔,还有那个鬼女人!”他顿了顿,微微眯起的眼中隐约有狠戾之色一闪而逝,“当日在酆都城,她对开物说出苍山混沌深处的纯净之花时,应该就在等着我们了!” 清歌的目光闪了闪,稍一提点,也回过味来了。 鬼后贵为鬼界之主,如果纯净之花真的曾经落到了她的时候,又哪里是说想拿就能拿到手的,除非……是她心甘情愿地给了。 可鬼后那样狡诈多思的性子,又能是什么能让她心甘情愿? 她兀自沉思,莫弃也不再多言,反倒是风羽在旁边,几次想张口插嘴问几句,但看老大那模样,又死活把想问的话憋了回去,却没有想到,他在这边忍得个辛苦,他背上那个鬼丫头却忽然用手里啃着的鸡骨头戳了戳他的腮帮子,开口:“小风,有鬼!” 堂堂天界神将何时被一根鸡骨头戳过脸呀! 风羽在莫弃诡异婆娑习以为常的目光中,忍了半天,才没有把背上的丫头丢出去,只是她手里的鸡骨头,却瞬间化成骨粉扑簌簌落了一地——呵呵,有鬼?他背上可不正背着一只嘛! 手里的鸡骨头转眼之间消失无踪,囡囡只是眨了眨眼,却一点讶异或者惊吓的表示都没有,只是怕了怕风羽的肩膀,往东南边的方向指了一指:“有鬼,那里来的,在那里!” 清歌自然也听到她的话了,闻言望向她指的方向,神色顿了一顿。 她和莫弃,方才就是从这个方向过来的。 沿着这个方向过去,是昌平城最老的一条长街,长街尽头,还有一座大宅院。 如今被青曦私放出来的明遥尘,还在那座变成了废墟的宅子里。 风羽还不知道鬼后的事情,他只知道囡囡是鬼子,对鬼灵魂魄的气息格外敏感——昌平城经历了瘟疫肆虐,城中死气弥漫,若是普通的亡灵,恐怕未必能让她说出“有鬼”这样的话来,于是便说要去看看。 清歌点了点头,当即就往外走 262.第262章 有客至 可是走到门边时,她却忽然又转过头来望向内室的床榻,风羽等在外面,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莫弃倒是问了一句:“要带上明雨灵这丫头?” 风羽嗤地笑了一声,心想这家伙跟了老大一路,怎么还是问这种蠢问题呢!当初在北荒雪原,这丫头刚刚被驱逐出族地,模样比现在凄惨可怜得多,老大还不是甩个手就走了,那次分明是闹得不太愉快的,现在竟然还问! 何况如今多了一个巫即明遥尘……啧,连他都有些巴不得将这同样出身巫族的小丫头扔到深山离去,还带去做什么! 若是叫巫即从她这里得了巫族的消息,九成九成要生事端! 方才还觉得许久不见,这人心思敏锐思虑缜密,现在看来,还是和初遇时一样,带着点看不透的人的傻气,真是……蠢死了! 风羽都替他觉得牙疼时,却没料到清歌在犹豫了半晌后,竟然点了点头:“一并带上吧。” 她说的轻描淡写,莫弃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转身回到内室,将昏睡不醒的巫族少女抱了出来。倒是风羽看他们这动静,呆了半晌,才讪讪地提醒:“老大,这丫头带过去倒是没什么,可要是叫巫即知道了什么……” 老大,你的命数之说呢!你的天命不可违呢!都叫狗给啃了吗?! “这里没有巫即。”然而,没等他说完,却被清歌打断了——她皱了眉,神色认真,“你须得记住,巫即还在天界,从不曾离开!” 风羽骤然反应过来——是了,若是叫天界那些家伙知道巫即私自离开,那位“难得糊涂”的二公主,怕是要遭殃!这都是什么事呀!——虽然内心已经纠结成乱麻一团,但清歌如此开口,他还是神色一整,点头应道:“我明白了!” 同为神将,千百年的互相守望相助,这点儿默契还是有的! 得到他的保证,清歌也缓和了神色,沉吟了片刻,转头问莫弃:“我给你防身的那个玉坠子,还在不在?” 莫弃眯了眯眼,一时有些吃不准她为何会突然问起,几乎本能地想说“扔了”,但最终却还是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了那个玉坠挂饰。 清歌接了过去,但并没有收起来,而是挂到了明雨灵的身上。莫弃和风羽都有些不明所以,却听她道:“如果他没有察觉到,就什么都不用说,如果察觉到了,那……就说你与她投缘,将东西给了她防身吧!” 灯下黑! 莫弃瞬间明白了!她并没有打算要隐藏欺瞒,但有时候,反倒是眼皮子底下的最容易忽略!而且明明是她的玉坠,却说是他给的…… 谁说清歌什么都不懂呢——他扬眉微微而笑。 风羽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最好只好作罢,对婆娑招了招手,招呼了一声:“小和尚,你也且一起去看看!” 婆娑点了点头,倒没有多说什么——他也不笨,已经察觉到眼前这几人,和他要找的花妖定然关系不浅,如此同行也并无不妥,说不定还能知道花妖的下落。 如此拉拉沓沓的一行人和神外加一只鬼也没有从医馆大门走,直接翻了墙就往长街尽头的宅子而去——来的时候沿着长街慢慢走了许久,回去却不过是片刻之间的功夫。 宅子的门大开着,明遥尘一身青衫负手立于门墙之上,明明是神情温和,温润如玉一派玉树临风的君子模样,但看他站在那里,竟隐有一夫当关的架势——此刻看到清歌一行人过来,脸色的笑容才深了一些:“有客至,且问主人家!” 他脚下门前,站在一个浅蓝衣衫的男子,闻言慢慢转过身来。 莫弃目光微缩,隔了半晌才道:“是你。” 那人垂着头,目光有些闪躲,听他开口,才胡乱点了点头,却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 莫弃于是问:“你师父已经去寻你了,没想到你倒是自己回来了。”顿了顿,又道:“回来了不是找你师父,来这里做什么!” 他这样说,清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就低声确认:“那个白商?” 莫弃点了点头,目光有些幽暗。 白商却吃了一惊:“你说师父她老人家……”他咬了咬牙,没有说下去,眼眶却不知怎么的有些发红。 风羽带囡囡去觅食,回来的时候只听到了个尾巴,此刻把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惊奇:“这么一看,还真的和活人没有什么分别!”若不是五灵仙宗的天音掌尊声名磊落大名鼎鼎,连他都要怀疑夷则吓唬人了! 不过他的话才说完,背上一直默不作声的的囡囡忽然捏了一把他的耳朵,斩钉截铁地道:“是鬼!”说完又补了一句:“小风笨!” 被说了笨的某神将嘴角一阵抽搐,冷哼了一声:“既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废话这么多做什么?直接拿下了交给天音那位掌尊处置就是了!”说罢,手一招,清风拂面就要动手。 白商脸一白,慌忙开口:“且慢!” 他这一开口,所有人都忽然觉得怪异,连一直袖手旁观的明遥尘都轻咦了一声——这个声音,竟然与先前他说话的声音并不一样。 囡囡却咯咯笑了出来,抓着风羽的耳朵道:“小风快看,是叠魂,还有一个鬼!” 在她觉得好玩的笑声里,白商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空白,然后就像是两张叠在一起的剪纸被剥离开来,他的身体一震,竟分离出了另外一个少年——这个少年,却是个货真价实毫无争议的魂魄之体,普一现身,就落在大门口的阴影下。 “是你。”清歌蹙眉,难得主动开口,“你没有去往归墟轮回?” 虽然是问询的语气,但听上去却像是叹息——她想起了蓬莱卜族的那个圣童,费尽心思拼得几乎魂飞魄散才能带着枉死族人去往归墟轮回,却没想到竟还有人不知珍惜,放弃了这样的机会。 “轮回非我所愿。” “那么,你想要什么?” 少年魂魄垂下眼,他自然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力量,能凌驾于人决定自己生死来去的力量!但面对清歌那双乌黑剔透,仿佛洞彻什么的眼睛,他一瞬间竟是说不出口。 263.第263章 午夜赏花之约 清歌也并不是非要一个答案,韩越不答,她也就不再追问。 “那么,你所为何来?” 这一次韩越倒是答得很快:“主子园里的百花近日里开得真艳,故而想邀斩魔神女和莫弃公子前去赏花。”他伸出手,手心里真的有一张暗红色的帖子,无声无息地飘到了清歌面前。 赏花?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清歌伸手接下了帖子,打开一看,里面却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朵绯红色的花朵忽然飘了出来,在帖子上方沉沉浮浮,带出熟悉的花香。 莫弃神色不由得一变,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当日在北荒雪原,嫣然然就是用一根百花簪引得清歌不得不前去,然后就是伏击,就是落入饕餮腹内,引得清歌体内迷心咒彻底爆发开来——鬼后善谋,不但擅阴谋,更擅阳谋,明明知道她不安好心,却逼得人不得不去! 果然,清歌捻着那绯红花朵,点了点道:“我知道了。” 韩越垂眼顺眉站在原地,没有动。 清歌放开手里的花,又留了一道气息在帖子上,等她放开手时,暗红的帖子已经化作一团冷炙火焰,直到火焰燃尽,她才又道:“今夜子时,我会准时赴约。” 韩越的目光从清歌转到了她旁边的莫弃身上——如他所言,除了清歌,还邀请了她身旁这位。 莫弃于是摸了摸鼻子,笑道:“清歌既然要去,我自然也是一起去的。” 韩越得了满意答案,拱手为礼,然后走向呆立的白商——就像是两滴水相融,他毫无滞碍地融入了对方的体内,连气息都不曾留下半分。 “韩越。”清歌却忽然叫了他。 浅蓝衣衫的青年转头望来,百商的面容,但脸上那神色却并不属于他,那是属于韩越的沉默和坚忍。 “絮芳呢?”她问。 韩越没有想过隔了这许久,还会听到那个少女的名字,顿了半晌,才回道:“跟着圣童大人,去往归墟处轮回了。” 清歌呆了一呆,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她还记得,当日在蓬莱幻境,那个叫絮芳的少女哽咽哭泣,满心满眼的爱慕担忧,更说过要与他“同生共死”,当时连寡情如她都不由得动容。 却没想到,当日这般情深意重,如今也是天各一方了。 “我以为,她会留下陪你。” “她……的性子,不适合走我的路。” 所以分开各走各的路,才是对彼此最好的。 清歌再无话可说,顿了半晌最后只说了一句:“那你……莫要后悔。” 青年点了点头,也没有说旁的话,沿着长街慢慢走远了。 看他背影透着灰暗,一瞬间叫人分不清那是韩越,还是百商,抑或……两者皆是。 “老大,是认识的人……鬼?” 风羽赶忙问了一句——他这老大,性子冷淡寡情,从来都不多管闲事的,如今竟然破天荒地对那个少年魂魄说了许多,如何叫他不好奇! 清歌却不理他,径自转身进门了。 风羽:“……” 好吧,其实都是他错觉,老大还是以前的老大,这无视神的模样,可是半点儿都没有变啊有木有! 囡囡努力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小风不要哭,囡囡理你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婆娑端着张端肃方正的高僧脸从他身边飘了过去,只默默留下一句:“阿弥陀佛。” 风羽:“……” 是错觉吗?为毛感觉更加不爽了呢! 莫弃比他们动作都快,几乎是紧跟着清歌就窜进了门,只是进了大门,却愣了一愣——他们走时,这宅子里还是遍地杂草废墟的荒芜模样,此刻入目的确实满目翠绿,茂密的花草井然排列,楼阁在翠绿中若隐若现,静谧祥和。 于是他抬头,对门墙之上那人道:“明兄好手段!”这一句,倒真是真心实意的。 明遥尘微微一笑,宛如高山流水,端方如玉:“举手之劳罢了。” 他倒是并没有半点炫耀之意,纯粹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于是莫弃点了点头,道:“早就听闻巫族的巫力是世间自然万物所化,如今才是其中奥妙。” “你竟然还知道这些?我还到世间已无人再记得我巫族了。”明遥尘带着三分意外,然后望向他抱着的少女,有些迟疑,“这是……” “一个朋友,身上有鬼厄,还没有完全拔除。” “鬼厄?”他微微沉吟,想到方才上门来邀请的就是鬼灵,倒没有多怀疑什么,反而好心问了一句,“我略懂医术,不妨看看?”说罢,竟然真的从门墙上跃了下来。 莫弃:“……!!!” 他哪敢真的把人往他那里送呀!没看到后面跟进来的那位封魂神将吓得脸都绿了吗!叫清歌知道了,要打断他的狗腿什么的可怎么办! 莫弃被他吓得不轻,忙不迭找了借口逃之夭夭。 好心被当驴肝肺,可怜明遥尘还半天摸不着头脑,转头看后面跟进来的风羽——什么情况? 风羽嘴角一扯:“呵呵。” 等莫弃安顿好了明雨灵这丫头,在院子里找到清歌时,她正对着满园的花草发呆,看上去已经和平时一般,并无异样。明遥尘这个巫即坐在一旁,陪着她发呆。 一眼望过去,男的温润,女的沉静,气氛安逸和谐,全无生疏别扭之处,仿佛千万年来,他们就是如此相伴相陪,岁月无声而过。 莫弃站在一旁,明明心里隐约有些不快,却有些失了神。 还是明遥尘先发现他,然后笑着招呼了一声,清歌闻言也转头看了过来,见到他时,目光微微动了动,然后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子。 “在想什么?”莫弃走过来坐到她指的那张石凳上,才低声问道。 她摇了摇头,却没有开口。 倒是旁边作陪的明遥尘轻声笑了出来:“她心里不高兴的时候,就是这模样,陪她发一发呆也就没事了。” 莫弃顿了顿,侧头问道:“因为那韩越?” 他自然也是能感觉她心里有些不痛快的——若是换了天界其他仙神,怕还要惊奇,斩魔神女清歌哪里会有高兴抑或不高兴这样明显的情绪变化,不过也就是天帝手里的一柄“剑”罢了,但偏偏明遥尘感觉得到,莫弃也有感觉。 他们眼里,清歌便是清歌,并非是什么无情绪的“剑”! 漫天仙神,竟还不如两个人。 264.第264章 绝不会放手 清歌扯了扯嘴角,却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摇了摇头说了一句:“没有什么。”然后扭头看明遥尘:“你何时回去?” 她这个“回去”,自然是回天界,虽然彼此心里都明白其中的可笑——巫族的巫即,必须“回去”的地方,却是天界。 明遥尘果真笑了出来:“你还怕我不回去吗?” 清歌默然不语,只用乌黑的眼直勾勾盯着他——她能说,她真的怕吗? 八千多年的相识相知,明遥尘如何会看不懂她的眼神,不由得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微微叹息:“清歌,当日前途生死未卜,我都能跟着你去往天界,如今自然也是能的,你又何必怕这怕那?” 清歌默了默,才道:“青曦糊涂,你不该利用她的糊涂!” “她只是担心你而已。”他笑着道,眼里的神色却有些漫不经心,“我不会害她的,你也不必担心,等我驱除了这一场瘟疫大祸,自然回去叫你安心!” 莫弃听到这里,不由得顿了顿,看向明遥尘的目光都带了几分诧异——他刚刚是听到了什么?驱除瘟疫大祸?这货不是来找清歌的吗?跑去驱除瘟疫闹得又是哪一样? 反倒是清歌好像一点都不讶异,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明遥尘又陪着坐了半晌,才起身离开,走前对莫弃笑道:“我杵在这里,你们倒是不好讲话了——清歌性子沉,你多开解开解。” 莫弃闻言看了清歌一眼,见她也定定地看着这边,就笑了起来:“哪里是性子沉,一贯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我倒觉得这样很不错!” 明遥尘呆了一呆,一瞬间仿佛有些失神,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顿了半天才笑道:“如此最好不过。”而后和清歌打了一声招呼,施施然走远了。 等他走远,清歌才道:“你倒不觉得我性子沉闷?” 莫弃拉过她的手,笑道:“我说不错就是不错,你管旁人做什么。” “旁人……”她垂着眼,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轻笑了一声——她性子寡淡,虽然现在好了许多,但也还是不常笑,此刻说话的声音里,却切切实实带着笑的,“也不是什么旁人——八千余年前,若不是巫族那一场倾天之乱,我与他已经结缡许多年了!” 莫弃脸色骤然一变! 水月巫境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她和巫族那位巫即关系匪浅,甚至连风羽都暧昧地提过一两句,但旁人说的,总不及清歌自己亲口说出来的! 她说:若不是巫族那一场倾天之乱,我与他已经结缡许多年了! 结缡……结缡…… 原来……竟然是这样子的! 清歌还在继续说:“有时候还真的是觉得命数的无常,一场大乱改变了许多的命数,否则此时此刻,我们……” “不许!” 她还没说完,耳边却忽然传来斩钉截铁,如金石断玉的两个字,她怔了一怔,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扯进了一个结实坚硬的怀抱,灼热的气息喷在耳际:“清歌,我不许!” 他语气执拗,竟带着隐约的阴骘冷沉。 饶是清歌,也吃了一惊,竟僵硬着忘了挣扎。 不许?不许什么? 她将方才说的话在脑袋里转了半圈,竟然破天荒地回过味来了! 是不许她……结缡? 明明被他结结实实地抱住,勒得生疼发闷,她心里都忽然产生了几分好笑的情绪——真是傻呀,都说了……是八千余年前的事情了!时如逝水,一去不回,她和明遥尘的命数,早就在八千余年前灵山轰然坍塌,他说出“万千苍生何辜”时,就已经转了大弯! 天命如此,本来就是绝无再可能的事情,又哪里需要他“不许”! 她到底没有挣扎,只拍了拍他有些僵直的背,眼里带出了几分笑意:“都是过去许久的事情了,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十巫之乱,我与他之间,是隔了无数鲜血浸染的深仇,能平静地坐在一起已经是不易了,结缡携手什么的,是绝无再可能的了!” 她这样安抚的话,却并没有让他放松多少,反而恨恨地问了一句:“清歌,你只是认命是不是?” 清歌想了想,觉得他问的没有错,天命若是如此,她一直都是认命的——天帝允她与巫族结姻时如此,明遥尘对她说“万千苍生何辜”是也是如此。 于是他把她微微推开了一些,幽暗冷沉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脸上。 “那么如果有一****与你之间,也是隔着无数鲜血侵染的深仇,你也会认命吗?” 会吗?也会吗? 清歌侧着头:“也……”她动了动唇,在他格外幽冷的目光下,竟感到了些许不安,“也是会的”四个字竟顿了半天也没有说出口,等她定了定神再想开口时,莫弃明显已经知道她会说什么了,俯身低头,直接堵了她的嘴! “不许说!” 明明、明明是他要问的! 她本就因唇角骤然而至的温度和气息惊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推开,听了他的话却张嘴想反驳,于是反倒叫他趁虚而入——于是她几乎惊住,连呼吸都几乎忘了,只有唇上因碾压而生的些微疼痛和嘴里异物闯入说不出怪异的感觉,心跳扑通扑通,连已经压制下去的迷心咒和神力却蠢蠢欲动起来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只靠在她耳边,轻声道:“清歌,我是不会放手的!”他握着她的手,用力得她几乎生疼,一字一顿在她耳边道:“我与他不同,即使你认命,我也是不会放手的!” 他附在她耳边,轻声如絮语,然而“绝不”两个字,入耳宛如魔咒。 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落入饕餮腹内时她做过一个梦,灵山坍塌,遍地忘忧花化作劫灰飘散,她仿佛是看到明遥尘望着末日般的景象问她:“万千苍生何辜?”然而转过脸,她在漫天火光中看到的,却是莫弃的面容! 没有如玉的温润和悲悯,只是刀锋版的坚硬和冷锐! 仙也好,神也罢,都是无梦的——因为仙神所谓的梦,往往是带着某种暗指和预示的。 明遥尘说:万千苍生何辜? 莫弃却道:龙潭虎穴你我共闯,阴曹地府亦然! “我知道……”她最终抬起手落在他背上,轻轻喟叹,“龙潭虎穴共闯,阴曹地府亦然……我知道的。” 虽然苍山,是你独自前来了。 265.第265章 这就是嘴对嘴 几乎同一时间,风羽已经在风中凌乱了半天,眼角嘴角整张脸都一阵抽搐,一边死死捂着囡囡的眼睛,一边长长地叹了口气:“作孽呐!” 婆娑在一旁默默地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风羽狠狠翻了白眼:“……小和尚,念经的时候麻烦把眼睛闭上。” 他原本是打算过来找清歌商量子时赴约之事的,却没想到会看到翠绿草木环伺间,莫弃和清歌相依相偎靠在一起的模样,虽然草木遮掩看得不是很真切,但……他莫名地有种直觉,自己要是这么过去,恼羞成怒的老大不是戳了他眼珠子,就是拿斩魔剑削了他乱跑的腿——为了眼珠子或者狗腿,他觉得还是远观就好呀! 但对方是自己那个寡情疏淡的老大,心里面又实在是好奇的紧,于是悄悄地戳了戳身边的和尚,偷偷地问:“小和尚,你说他们在做什么?” 婆娑:“……” 这样的问题,你问一个佛门出家人真的好吗?! 小和尚按了按手里的佛珠,忍不住抬眼,斜视之。 “好吧好吧……我倒是忘了你们这些出家的和尚天可怜见的,哪里懂这些!”大概是婆娑的眼神太过直接,风羽挥了挥手,表示不再追问——只是转个脸,却又叹了口气:“要是流溯在就好了,那家伙一定有办法知道的……” 他还没念叨完,囡囡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他的手从眼睛上扒了下来,眼珠儿转了转,道:“囡囡能看到,囡囡知道。” 某神剑闻言瞬间转头,双目炯炯:“你能看到?” 好吧!所谓鬼子,号称鬼族之中天赋绝佳者,总要有些出人意表的地方的不是! “嗯。”鬼丫头点头,眨巴着大眼睛,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他们,嘴对嘴!” 风羽:“……” 嘴对嘴!三个字掰开来,他都认识,只是合在一起放到他那个老大身上……他不懂,他真的表示不懂啊啊!! “小风笨!”鬼丫头撅了撅嘴表示不高兴,“嘴对嘴,这样子的!” 她伸手抓住他的脸,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撅起嘴,对着他的嘴扑上去,“啪叽”啃上一口! ——嘴对嘴,就是这样子的! 风羽:“……”僵化,随风飘散。 婆娑默默地抬手,扶额顺便捂住了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他表示实在是不能直视某神将完全僵化的表情:“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佛主,弟子最近真的流年不利被各种荼毒,这一定是你老人家的试炼吧囧! “你们在做什么?” 封魂神将脑海里十万只天马奔腾而过,内心几乎崩溃之际,忽然听到自家老大问话的声音——他傻愣愣地抬头,就见他家老大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面前,垂眼俯望,眼眸里带着询问之色,莫弃跟在她身后,眼里带着戏谑。 在做什么?能说在偷窥吗?! 风羽还没反应过来,囡囡已经凑过来,对着他的嘴又是“吧唧”啃了一口,留下满嘴的口水,然后眨巴着眼笑,答曰:“嘴对嘴!” 在做什么?在嘴对嘴! 清歌:“……” 莫弃:“……噗嗤!” 婆娑:“……阿弥陀佛。” 封魂神将的内心彻底崩溃! 为毛他明明是捉奸的,怎么有种莫名其妙被捉奸了赶脚啊怒摔! 封魂神将忽然觉得人生一片灰暗无亮,唯一庆幸的是,清歌不是离妖神将流溯,没有搬运八卦的嗜好——于是,在死一般的寂静之后,他家老大轻咳了一声:“我以为你是来找我的。” 风羽瞬间泪奔,差点没扑上去抱住她的大腿——老大老大啊!我就是来找你的你要相信我啊啊啊!嘴对嘴神马的那完全是你眼花呀什么都没有看见!! 清歌于是又轻咳了一声,才道:“你来找我,是为了子时赏花之约?” 她张口说正事,于是泪奔的封魂神将不愧是天界鼎鼎大名的神将,瞬间敛容,正襟危坐:“老大,对方估摸着不怀好意,我与你一道去!” 清歌回头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你留下,如果情况有变,好在外接应。” 风羽没有半分犹豫,点头应下:“好。” 千百年的同僚,彼此配合无数次,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并不需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这样的事情上争论坚持。 两人又彼此交代了几句,等说完了事情,风羽也没有多做停留的打算,提溜着某只作怪的鬼丫头,磨着牙径自走远了——看他这架势,是要找个风水宝地好好教育去了! 婆娑却留了下来,拨动着手里的佛珠,突然道:“子时之约,小僧欲一同前往!” 清歌歪头想了想,却问:“花陌救过你的命?” 和尚点头——她嘴里的花陌就是救过他性命的花妖,这点他已经知道——救命之恩大于天,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带回花妖。 “她是如何救了你性命的?” 和尚呆了呆,低头想了半天,却摇了摇头:“小僧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时候小僧伤在苍山那位鬼王手里,应当是要死的,可是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身边只有花妖守着——她说,是她费了许多心思,才救了我性命,叫我要报答与她。” “她还有说过其他的,身边还有旁的人?” 小和尚摇了摇头:“我遇到她时,她就是孤身一人,被人驱赶。” 堂堂天界三公主,百花神女,竟然在人间界被人驱赶,说出去,怕是六界九道没有生灵会相信。然而,清歌却相信,她默了半晌,走开了。 和尚一愣,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莫弃却道:“脚长在你身上,想去就去。”然后也不管和尚是个什么反应,三两步追着清歌而去。 追上清歌时,见她一个人走在草木间,等他过来才说了一句:“你说花陌盗取天后的风血莲心,从天界逃离,是为了什么?” 莫弃想了想,想起她之前说过关于百花神女的那些话,便应道:“不是说是为了追寻幸福什么的?” “呵……”清歌却是轻笑了一声,“她是说过这样的话,所以我一直以为她是和云离在一起的,魔尊阴狠冷酷,但在沉龙之渊却说了‘万物皆会寂灭,唯有情不陨’这样的话,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我竟然就觉得她应该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 266.第266章 你我都要好好的 然而事实上,在他们都以为花陌是和魔尊云离在一起的时候,她却是一个人被禁锢在混沌深处的黑暗虚无里。 花陌说:情之所钟,万般不由己。 云离说: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可等她再次听到花陌的消息时,才知事实并非如此,才知……当日沉龙之渊的言之凿凿,也不过如此! 情之一物,也不过如此。 她低眉垂目,有片刻的失神。 莫弃从后面握住她的手——她的体温一贯都被常人要低一些,此刻更是透着凉气,于是皱了皱眉,问:“你在想什么?担心百花神女?” 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忽然道了一句:“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一路遇到的情深者,皆是不得善终?” 莫弃愣了一愣,慢慢脸色微变。 “撇开花陌不说,我们所遇到的,木樨,絮芳,猫妖,还有酆都那只莲妖,心有所属者竟没有一人是得遂所愿携手至老的。” 木樨是等了百年千年等到了族灭等到了自己变成不人不鬼不妖也没有等到那人回来寻她,当然说不得也是因为蓬莱遭遇大劫之故,那人即便是回头寻她也早无着落。絮芳是心心念念想要和韩越同生共死,却最终独自去往归墟,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明炎峰的猫妖独自带走了裴焉林,看着是一起离去的,但等那裴焉林身上的妖元散尽,便是魂飞魄散永远的诀别。 他们这一路所遇到的,一个个,一件件,竟真的是不曾有哪个有好的结局! “你说,是真的就是这么巧合,还是……早有预示?” 预示什么?预示……他们所谓的携手共度百年,也不会是……好的结局? “不是的,清歌……” 她竟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见到了韩越的缘故,抑或是花陌的消息太过出乎意料,这样的想法太过消极绝望,一瞬间莫弃几乎以为她是害怕了,是反悔了——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却被她打断了。 “所以,不管是巧合还是预示……”她道,“我希望至少你我,都是好好的。” 原来……她心中,是存着这样的念头的。 不像木樨错失,不似絮芳松手,也不如猫妖死别,不如莲忆生离,而是,好好的! 宜言饮酒,与子相携。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这是他曾经所希望的,如今……也是她所希望的。 莫弃张臂,轻轻把她圈到怀里,而她对于这样亲昵的动作,竟没有挣扎也没有躲避——仿佛这样的相依相偎,不仅能让他欢喜,也能让她安心。 “是的清歌,无论如何,你我总会好好的!” 我保证!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 子时赏花,是一场避无可避之约,彼此心中都有着不好的猜测和预感。 然而,对于当夜子时还未入眠的昌平城居民而言,那一日的景象也是格外诡奇森冷,叫人毕生难忘——无数红灯笼从苍蓟山脉深处延续而下,曲曲折折弯弯绕绕,一直到城里长街尽头的宅子门口,那些灯笼艳红似血却阴寒森冷,一只只以相同的间距漂浮半空,宛如一双双血红的鬼眼,无声逼视。 这骚包的架势,莫不是觉得他们天界的神将还能就这样吓住了不成,啧! 风羽皱了皱眉,虽然没有开口说什么,但面色却带着九分的嫌弃。 趴在他肩上的囡囡侧头,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眉心:“小风不要怕,千盏鬼灯是用来迎接贵客的,他们去做客,很快就会回来的。” 怕个毛线!这笨丫头年纪小小,眼神就不好了,啧! 但是……贵客么? 他嗤笑了一声,然后拍了拍她的脑袋,问道:“想不想去山里看看?” 囡囡侧了侧头,满目的懵懂信任:“小风想去,囡囡就想去。” 于是封魂神将伸手一挥:“那你去将里面睡懒觉的那小姑娘叫起来,我带你去山里找流溯!” 离妖神将流溯据说是追着神君风墟进了苍蓟山脉,至今还不见踪影。 “流溯……”小丫头歪了歪脑袋,“……是何物?好吃么?” 流溯是什么东西?好吃吗? 怎么吃?嘴对嘴?——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鬼丫头抱着流溯脑袋啃下去的景象——简直是……不忍直视! 风羽眼角一阵抽搐,勉强挤出一个笑:“流溯一点都不好吃,吃了他保管你拉肚子!”囡囡吓得“啊”地一声,把脑袋缩了起来。 但封魂神将明显没有放过她的打算,反手将她从背上提溜了下来,指了指门里催促道:“去把明雨灵那个丫头叫起来。” 巫族的少女受了鬼厄,囡囡是鬼子,让她去是最好的选择——但这鬼丫头却脸一撇,嘴巴翘得老高:“山里没有好吃的,囡囡不想去了!” 风羽:“……” 刚刚说“小风想去,囡囡就想去”的那个是谁?个吃货吃不死你!怒摔!! 封魂神将内心抓狂不已之际,斩魔神将清歌却正沿着红灯笼照亮的路,在黑暗的山林里慢慢前行——鬼界迎接贵客的鬼灯散发着幽幽红光,森寒幽冷,深山里的夜行的野兽和妖魅感觉到了灵魂深处的压迫,力量强的远远避了开去,力量弱的只能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让此刻的山林显得格外安静死寂。 “阿弥陀佛!”婆娑低声宣了一声,纯正的佛力穿过灯笼暗红的光泽,落到不远处的林丛里,那里有一对夜间出来觅食的蜜獾,抱成一团抖个不停,已经被压制得差不多背过气去了,被佛力一荡,勉强从伸出了半个脑袋,然后凭借野生动物的直觉,唆地窜出,结伴逃之夭夭。 “小和尚慈悲心肠。”明遥尘跟在最后面,看得自然一清二楚,忽然笑了一声。 婆娑却道:“不及施主,能出手拔除瘟疫之祸!” 清歌和莫弃是为了赴约而来,明遥尘却是为了探查苍山才同行——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出来的,竟觉得这场从苍蓟山脉蔓延开来的疫病,是苍山深处混沌之气外泄才引起的——巫者,医也。明遥尘自诩为半个医者,遏止瘟疫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只是此刻,婆娑的举动却让他有些惆怅:“我只道医者不择人,还未曾惠及鸟兽。” 小和尚回道:“万物皆是生灵。” 明遥尘点头,更加惆怅:“所以,不及大师。” 267.第267章 鬼后的挑拨 三两句话的功夫,“小和尚”就变成了“大师”——莫弃眼角抽了抽,心道他果真是心冷之人,才会没办法明白他们这些慈悲心肠之人的处事与想法。 身后断断续续传来的对话声,让他不由自主垂下眼,遮掩眼里的凉薄。 “你在想什么?” 大约是觉察到他一瞬间的异样,身旁的清歌忽然低声而问。 却见他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自私了。” 清歌微微一愣,等看到身后两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默了半晌,却道:“他和你……和我们都是不一样的。” 一个满心都是苍生的人,即便是与天界反目成仇时,对她唯一的诘问也不过是“天下苍生何辜”,这样的人,大概六界绝大多数的生灵在他面前,都会是“自私”的。 明明,是连身边的人和事,都没有守护好…… 她的话,莫弃好似懂了,又好似并不明白,但他没有再说什么。 彼时,明遥尘走在最后面,与婆娑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婆娑其实是个很好的陪客,见多识广,并且少有废话,离开人间界八千余年之久的巫即从他嘴里,知道了许多人间界发生的事情——他这样漫步行走,却又巫力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与巫姑明媱心那阴冷诡秘的力量不一样,他的巫力是更加柔和纯粹,宛如波浪一般连绵扩散,缓和鬼灯所带来的压迫——他走过的山林,虽然还是安静无声,但却不是死寂,偶有枝叶抖动的活力。 这样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传来了一声冷笑。 “我当是谁,连为客之道都不懂,却原来是巫即!”明明灯笼照亮的地方鬼影都没有半个,但鬼后的声音却依然清晰传来,“怎么?清歌你怕我为难你,竟连老情人都拉来了?” 千盏鬼灯是鬼界迎贵客之礼,明遥尘用自身巫力冲散压制鬼灯的力量,对鬼族的主人家来说,好似打脸——明遥尘身为上古巫族十巫之一,自然知道得清楚,却还是毫不客气的做了,可见与他而言,林子里那些生灵,远比顾忌主人家的面子要重要许多。 “我离开人间数千年,原道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倒没想到记得我明遥尘的,居然还不少。”被“点了名”的巫即脸上还是不变的温和笑容,让他看上去如玉般温润清透,“你邀请的是清歌和这位莫弃兄弟——我既然不是客,又哪里来的为客之道!” 鬼后传来了咯咯笑声:“你还是和八千年前一样,满嘴都是歪理!看来天界不但留了你性命,竟还让你过得不错——有大公主照拂,果真是不一样的!” 明遥尘闻言看了清歌一样,才笑道:“比起落到鬼界,总是要好上许多的!” “呵……我鬼界再不济,也没有想过要灭绝巫族!” 一句话,让巫族的巫即彻底沉默了下去——诚然,天界再好,清歌再好,终究抵不过族灭之仇痛,抵不过生灵涂炭之怨怒! 只是,没等鬼后得意,他却道:“鬼界也不是真的无辜,否则……当日幽冥鬼帝出现在小仙境外,又是为了什么?”天界也好,鬼界也罢,对于那时的灵山巫族而言,并没什么分别,都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提到了幽冥鬼帝,鬼后的笑声忽然停顿消散。 这还是清歌第一次听到幽冥鬼帝出现的事情,不由得回头看明遥尘——然而他依然是玉树兰芝的模样,见她看来甚至微微笑了笑,并无芥蒂仇怨的模样——只是,终究还是有芥蒂的,否则又为何隐下幽冥鬼帝的事情从来不提! “呵……”仿佛是看穿了清歌一瞬间的疑虑,鬼后幽冷的声音又重新传来,“听到了么斩魔大公主,你让他活命,护他周全,可他心里,对天界对你却还是有恨的!” “为什么会没有恨呢?”清歌终于开口,“族灭之仇,离土之恨,为什么会不恨?” 固然是不通人情世故,但她并不是蠢笨无知,两族相伤,是鲜血淋漓的仇怨,只怕是越心善慈悲,内心的怨憎才越深——虽然数千年来明遥尘在她面前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她从不认为他的内心还是一如八千年前毫无怨怼! 果然,明遥尘负手含笑,虽然是一副高山流水的清透模样,但却没有反驳她的话,反而应了一句:“果然是……知我者清歌也!” 君子坦荡荡,他并不避讳。 他和清歌,甚至是远在天界的青曦,彼此都应当是心知肚明的,看不透的不过是旁人,所以,才会使这样挑拨离间的把戏! “呵……”然而,片刻的沉默之后,传来了鬼后一声短促的冷笑,“真是彼此心意相通默契十足——听多了新人笑旧人哭,倒是斩魔大公主这里,是新欢不如旧爱!” 被说成不如“旧爱”的“新欢”莫弃眼角一阵抽搐,连脸都黑黑的了——感情这女人不是想离间清歌和明遥尘,而是要挑拨他和清歌,他“啧”了一声,也不等清歌开口,就嗤地笑了一声:“那要我这个不如旧爱的新欢哭一个给你看吗?” “把客人堵在门口,又是嘲讽又是挑拨,就是你们鬼界的待客之道?” 她说明遥尘不懂为客之道,他就说她不懂待客之道——但维护“旧爱”什么的……啧!他可真是心胸宽阔,连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很明显,鬼后也被他的维护之举给“感动”了,竟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忽然咯咯笑了起来,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才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我这个主人家,好好招待你们吧!” 话落时,引路的红灯笼忽然光芒大盛,照得四周山林宛如白昼,前方树木簌簌作响,枝叶晃动挪移,宛如拉开了遮掩的帷幕,露出了红瓦青砖的屋檐,斑驳的大门半遮半闭,好似随时等着人推开进入。 莫弃目光微顿——果真是先前狼王带着他和明雨灵来过的那个宅子,当初他在里面,甚至遇到了假的清歌,几乎着道——但再仔细一看,却发现还是不一样的。 当初那宅子,站在外面就能看到里面的灯火辉煌,然而此刻,整座宅子却笼在深山的幽深之中,安静荒凉,宛如是另一个世界偶尔交错才显现出来,不带尘世烟火气息。 但无论是当初的灯火,还是现在的出尘,它的主人,都只是一个。 鬼界之主,鬼后。 268.第268章 幽冥花开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在寂静的深山夜林显得格外突兀。 少年魂魄从里面脚不沾地地出来,低垂着眼看不出情绪,只束手行礼:“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莫弃笑道:“你家主人早就出来远迎过了。”还是各式冷嘲挑拨,哪里像是迎贵客! “贵客久候不至,主人自然心焦。”少年声音还是淡淡,态度虽然客气,但并不谦卑。 于是,莫弃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心焦?害怕他们跑了不成,呵……他轻笑时,清歌却已经抬步往里走了,半点犹豫停顿都没有,于是也跟了上去。婆娑双手合一对着少年鬼灵微微一礼,默不作声地打算抬脚跟进去,却见明遥尘站在原地,没有动。 迎客的韩越于是询问了一声,明遥尘只摇了摇头,道:“我并非你主人邀请之人,自然也不是为了赴约而来。”他说着,又对顿住了脚步的小和尚道:“大师,可要与明某一同前往?” 出来时,他就直言过,此行虽然同路,但他是为了封住苍山深处的混沌之气。 婆娑犹豫了片刻,却开口拒绝:“出家人应普渡众生,等小僧确认了花妖安危,愿前往助明施主一臂之力!” 言下之意,是等我救了花妖再说! 明遥尘顿了顿——他以为小和尚佛门真佛转生,乃大慈悲之人,瘟疫肆虐,每日都有人死去,是能早一刻遏制就早一刻,自然是应当跟着他去封印外泄的混沌之气的,却没有想到他会拒绝,于是在意外之下,喟叹了一声:“我以为大师乃大慈悲之人……” 婆娑垂着眼,脸色变了一变,没人知道这刻他脑袋里想的是什么——也许是佛门一贯慈悲教诲,也许是他师父的失望叹息,也可能是千佛岩上花妖那一句虚弱含笑的“小和尚,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死了”——半晌之后,他微微合目,宛如叹息一般道:“佛主慈悲,婆娑不能做到大慈大悲,等来日到佛前,自当请罪!” 说罢,头也不回地跟进门去了。 韩越也不多话,等和尚进去,才跟在后面,然后“吱呀”一声,大门又变成了半开半闭的模样——明遥尘在门口站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 清歌和莫弃并没有走远,两个都是耳聪目明的主,看到婆娑竟然拒绝了明遥尘的邀请跟了上来,对望了一眼。 莫弃回头笑道:“小和尚倒还算有良心。”顿了顿,却变成了冷笑,“不像某些人!”转回头去的时候,眼神已经多了冷锐晦暗。 于是,水池边上的百商,苍白的脸色顺便变成了惨白。 这院子的格局和之前一模一样,只是昏暗阴森了许多,他们一路走来,只看到水池边上的亭子四周有灯火闪动,暗红衣袂的鬼后在亭子里临水而立,宛如三途河畔阴糜夺目的曼珠沙华! 听到声音也不回头,只指了指面前的水面,道:“我这幽冥花,比起天后院子里的凤血莲,如何?” 语气平和淡然,明明是同一把声音,和方才出言冷嘲挑拨的针锋相对,简直是判若两人。 清歌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去,定睛一眼,亭子外面的水面黑黝黝,此刻开了一片深紫色的花朵,巴掌大小,花瓣一层叠着一层,似莲非莲,黑色中微微撒着缕缕朦胧的紫光,漂在水面上宛如花灯,繁丽虚幻。 幽冥之花,在鬼界也是稀罕之物。 莫弃扬了扬眉,倒没有想到这鬼女人请他们来“赏花”,还真的就给他们赏花了。 “我不懂花——在我眼里,幽冥花和凤血莲并无区别。”清歌已经实话实说地答道,她不是花神,说她不解风情也好,绝大多数的花在她眼里,都只是花罢了,但她不懂花,却知道鬼后问这话的心思,于是也问了一句:“我和鬼界的妫灵公主相比,如何?” 鬼后问她:她的幽冥花,与天后的凤血莲比,如何? 她却反问鬼后:我和鬼后的女儿相比,如何? 她明显是顺着鬼后的话,趁机隐晦地提醒:她这个斩魔神女再不济,也是天界的公主,身后还有天后,还有天帝,所以要做什么最好悠着点! 于是莫弃眯了眯眼,脸上的神色没怎么变,但目光却沉了一沉——清歌的性子,什么时候需要抬出她天界公主的身份,靠天帝天后的庇护了!看来这一次,她虽然什么都没表示出来,但却切切实实感觉到了棘手。 鬼后却笑道:“漫说鬼界,六界九道,谁能比得上斩魔大公主!” “你的斩魔剑,不仅能斩魔,还能屠鬼,连我每每想起,都是心惊不已!”鬼界之主看着满池的花,露出的半个侧脸冷漠幽寒,“你看这满池的幽冥花,是不是很漂亮?这是我丈夫最喜欢的花,上一次花开时,他还与我约定,以后每次开花,都要一起陪他看到花谢——所以我时常想,要是没有你……” 她没有说下去。 清歌却知道她想说什么,于是道:“没有我,也是一样的!” 幽冥鬼劫,天界众仙神不可能任由鬼帝杀上天界而无动于衷,即便没有她,没有六神将,也还会有其他的仙神——鬼劫鬼劫,是鬼帝造成的天界之劫,也是鬼帝自己的死劫,鬼帝没有熬过这一劫,在清歌看来,是天意使然,天命如此。 但很明显,鬼后不愿这样认为。 “可最后拔剑的,却是你清歌!” 幽冥鬼帝,鬼界之主,即便发狂杀上天界,天界众仙神恼恨之极,却也束手无策,就是天帝,也只会觉得棘手,不敢妄下决断——然而天帝的大公主,斩魔神女清歌却悍然拔了剑,而后引得其他五位神将也齐齐出手,天帝隐在云后,神君在外掠阵,于是等鬼界带回他们的帝君时,鬼帝已是重伤在身。 如果不是清歌的断然拔剑,也许一切都能挽回! 如果没有清歌拔剑…… 莫弃神色一变,忽然上前将清歌挡到了身后——那么一瞬间,他切切实实感觉到了深切的怨憎杀意——这个话题不能在继续下去了,这个鬼女人随时会暴起伤人的! 百花神女呢?是不是在你手上? ——他正准备问,把“幽冥鬼劫”这个危险话题转开,却听对面这鬼女人忽然轻笑了一声。 “呵……幽冥花开了。” 269.第269章 花开不详 什么?幽冥花不是早就开了? 莫弃转头望去,就见漆黑水面上那大团大团绽开宛如花灯的紫色花朵正离水飘着,紫蒙蒙的光笼罩在外好似虚幻的花瓣,层层叠叠绽放开来,而紫光包裹的花,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成黑色,远远看去好似紫色花瓣完全绽开后显露出来的花蕊——黑色的花芯,就如幽冥水一般阴寒森冷! 耳边是鬼后阴冷怨毒的声音。 “清歌。”她道,“你无情无爱,并不能理解当年你断然拔剑,让我最终失去丈夫,是怎样一种感觉——你为神剑,更是天帝公主,我未必能置你于死地,但我总得让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阿弥陀佛!”婆娑的声音也几乎同时传来,“幽冥花开,花开不详——两位快闪开!” 声音很快变得模糊,但是“幽冥花开,花开不详”这一句,却是真真切切清清楚楚的——莫弃悚然一惊,慌忙回过头去,身后是紫蒙蒙的雾气袅绕,哪里还有清歌的身影! “清歌!” 并没有人回应他,被他护在身后的清歌,在他一转头的工夫里,已经失去了踪影。 不止是清歌,婆娑、鬼后、韩越、百商,统统都在一眨眼的片刻,失去了踪迹。 偌大院子,瞬间只剩下了他一人。 亭外水面上的花浮空于水面,紫气袅绕,繁丽而妖异,竟比三途河畔的曼珠沙华,还有神秘妖艳几分! 世间流有传说,幽冥水生幽冥兽,兽亡魂消,绽紫花,花蕊为兽怨,花开不详! 清歌的反应比莫弃还快,她常年征战,对危险有着本能的直觉,在鬼后说出“幽冥花开了”的时候,她就已经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身前莫弃——然而,她和莫弃的距离,明明不到一个手臂,她伸出手去,却怎么都没有够到。 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霍然回头,眼里多了罕见的惊慌,也听到了他叫了一声“清歌”,可等她应了一声“我在这里”,这人却在她指尖碰到他衣袖角的时候,骤然消散,化成了紫气袅袅! 一瞬间,她觉得心跳都停了一停。 眼前忽然浮现北荒雪原落入饕餮腹内时的景象,那时她也是这样伸出手去,因为他说“龙潭虎穴共闯,阴曹地府亦然”,可如今言犹在耳,她伸出手去,却没有再抓到他! 压制住了的迷心咒趁着她心神失守的片刻就要抬头,她忍了忍,才勉强压下,也生生忍下了拔剑的冲动。 “你要如何?” “并不如何。”鬼后微微笑着,抬手一招,离她最近的那朵幽冥花轻飘飘落到了她手心里,紫光层层流转,“早知是没有结果的,又何必纠缠不清,清歌,长痛不如短痛!” 清歌却道:“那也是我与他的事,与你何干?” “你是不信我。”鬼后丝毫不介意她的不客气,轻轻把玩着手里的花,又指了指和百商站在一起的韩越,“他是蓬莱卜族的出身,卜族擅卦,何不让他算上一算。” 明明是询问,却是命令的语气,于是韩越走了过来。 清歌看少年垂手站在她面前,问:“你比小酌厉害?” 韩越想了想,摇头:“若论卜算,世间当无一人能越过圣童大人去。” “小酌曾经为我们卜算,然而卦现一半就大乱——她亦卜算不出的,你可以?” “彼时的圣童是强弩之末,并无全盛时的力量。而我与当时,已经不同。” 真的不同了吗? 清歌定定地看着他,他在这样的注视下,神色竟然半点起伏都没有,半晌后清歌点头:“确实……是不同了。” 还是同样的面目,然而内里,却已经悄然改变——当日那个嘱咐少女躲藏起来独自赴难寻求真相的少年,大约是已经不见了。 她不再理会这个少年魂魄,也不顾忌鬼后在侧,抬手掐诀,无数白色的光点从她袖底钻出,随着她衣袖轻挥,光点四面八方散了开来——寻灵术虽然不是什么顶厉害的神术,但找起人来,倒是一等一的好用! 鬼后看得清楚,目光冷冷,却没有阻止。 “阿弥陀佛。”小和尚却忽然开口,“敢问,花妖何在?” “你要找的,是花妖,还是花神?” “妖也好,神也罢,不过都是表象,小僧要找的,从来只是那一个!” “小和尚倒是聪明!”鬼后难得好讲话,“可天下没有白吃的饭,你抓了我鬼界的鬼子,想取她的心头血,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笔账要怎么算?” 她不否认花妖在她手里,但却开口要算账!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婆娑面含悲悯,却目光坚定,“你放了花妖,小僧任你处置!” 此言一出,连清歌都转头看来,鬼后却咯咯笑了起来:“小和尚倒是情深意重——也不怕犯了戒,惹你家佛主生气!” “我佛慈悲,何以要生气!”婆娑双手合一,神色坦荡无畏,“昔年佛主路过人间,遇到恶虎噬人,佛主上前阻止,恶虎言曰:人饥食物为天理,同理虎饿食人,也为天理。佛主慈悲,于是割肉喂虎——佛曰,舍生成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鬼后一把捏紧手中幽冥花,目光阴冷:“好一个割肉喂虎,舍生成仁!原来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一只恶虎!”她笑道,“如此,我成全你的舍生大义又何妨!” 说罢,扬手一丢,手里那朵幽冥花就对着小和尚的光脑门砸了过去! 被一朵花砸一下不痛不痒也就是这样,但被一朵幽冥花砸一下会怎样,还真没人知道,尤其这砸花的人,还是鬼界之主! 清歌眉心一蹙——这和尚是跟着她们来的,还和花陌有渊源,由不得她见死不救——于是她手指一动,一道剑芒朝着紫花而去。然而,剑芒从一团紫气之中穿刺而过,落进虚空! 在她出手的瞬间,身旁的鬼后,亭外的婆娑和白商,都和莫弃一样,与瞬间化成了紫气,袅袅绕绕——前一刻还在说着话,此刻她面前却只剩下了韩越一人。 少年魂魄仿佛没有感觉到眼前这一幕,垂眉低首,道:“主人之命,韩越不敢不从,且容我卜算一二。” 说罢,挥手一指点向亭外水面——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漆黑的水层波纹层层扩散,隐约折射出点点的光亮,转过一张脸来。 清歌顿了一顿,定住了目光。 那是她,八千年前的她! 270.第270章 没有莫弃的过去 八千年前,无忧花还没有被天焱神君的神火焚烧殆尽,那时候的小仙境灵山,清风徐徐吹过,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的无忧花瑟瑟起舞,清香能弥漫整个小仙境。 可灵山早已坍塌,八千余年的岁月变迁,小仙境都已经化作大荒,无忧花也早就灭绝,即便是水月巫境里那一座看似和八千余年前一样的灵山,也再没有开出一朵忘忧花! 于是莫弃望着眼前漫山遍野的无忧花,傻了半天! 他不会是在转眼之间穿梭了八千余年的岁月,到了昔年的小仙境灵山了吧! 脑袋里莫名其妙地闪过这样的念头,荒诞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耳边除了忘忧花叶的沙沙声响,还有泠泠曲声,清越缠绵,百转千回,宛如高山空雪九天神乐——他拨开无数娇艳缤纷随风而摆的花朵,顺着乐声传来的方向一直往前走,然后……看到了清歌。 还有明遥尘。 巫族年轻的巫即坐在花丛中,依然还是那一身青衫木簪,唇边放着一只陶土埙,那泠泠曲声便是从他嘴里传出。清歌躺在他身边,明明是一样的面目,只是眉眼间的疏淡,比之现在要柔和一些,闭着双目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正在听曲——但无论是哪一种,其实都是一样的。 她长年持剑,即便是安安静静待在一边,也时而透着剑的锋芒,能让她像现在这般彻底地放松,那么此地此人,她必定是全心信赖着的。 莫弃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只觉得胸口有些发堵,下意识地低喃:“清歌……” 清歌…… 清歌睁开眼睛,目光有一瞬间的空茫。 身旁的明遥尘觉察到她的动静,放下手里的埙,问了一句:“怎么了?” 清歌眨了眨眼,空茫之色渐渐褪去,仰起头来,抱怨了一句:“吵。” 于是明遥尘笑了起来,温和而无奈:“多少人求着我给他们吹一曲,你好到,竟是怪我扰了你清眠。” 清歌侧头:“那就吹给那些求着你的人听去。” 年轻的巫即明显被她噎了一下,顿了顿,才无奈地叹息:“好在还有我,不然你这性子,怕是等上千年万年,也是没人敢要的。” 他伸出手,捋了捋她睡乱的鬓发,午前的阳光正好,她抬头挡了挡,嘟哝了一句:“那还真是委屈你了。” 他握住她遮阳的手移开,挪了挪身子,替她遮住阳光,笑道:“哪里有委屈——能得清歌委身结缡,是明遥尘的福气!”他神情温润真诚,又指了指前方一处,“我叫人在此盖一间房,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可好?” 清歌转头望去,顿了半晌,应了一声:“好。” “好”字入耳,莫弃差点没呕出血来! 幻境……幻境……都是假的不是真的! 他不断告诉自己,心里却灼烧得厉害——不过都是自欺欺人,也许是幻境,但即便是幻境,这一切也都是真实的——清歌和明遥尘,听到耳里是一回事,切切实实地看进眼里,又是另外一回事。 女的清丽安静,男的温润如玉,风吹得花海舞动不止,他们靠在一起喁喁私语,说着美好的未来。 ——于是莫弃得承认,他是嫉妒了。 他只得清歌百年,而明遥尘,却几乎得了她一世。 他垂下眼,遮掩了眼中的神色——百年,不过是转瞬即逝的须臾,他费尽心机,得到的,不过是须臾而已。 清歌。 “是你在叫我?” 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抬头,见明遥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清歌站在他面前,带着些微的疑惑和戒备。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这样陌生的眼神了,一时惆怅万分。 却见她顿了顿,又继续问:“你是谁?” 你是谁……你是谁…… 莫弃差点儿给呕死,咬碎一口老牙才恨恨道:“我是莫弃!” 莫弃? 清歌偏了偏头,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想了半晌,才道:“不认识。” 莫弃:“……” 他心里瞬间涌上的明媚忧伤,百般滋味,谁人能懂?! 而彼时,韩越指着水面里的人,淡淡地道:“你不认识他——这就是你的过去,并没有他。” 清歌从水面下莫弃那张百味杂陈的脸上挪开目光,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这还用你说? 在她已经过去的漫长岁月里,有没有莫弃,难道她自己还会不清楚吗? 然而,卜族出身的少年却带着晦暗莫名的神色,道:“没有,并不是没有出现过。”他指了指水面里那百花环绕面对面的两人:“看到没有?他就站在你面前,可是你不认识他,没有将他看进眼里,即便……他看着你,也认得你,” “所以,你的过去,才没有他。” 她和莫弃,相识于沉龙之渊,她的过去里,没有莫弃的存在,才是理所当然的。然而这个卜族出身的少年魂魄,却告诉她,并非是没有,而是她不知道。 是她,不知道。 这样的事,她是不相信的。但少年的话,却仍像一根锐利细密的针,瞬间扎进了她心里——八千年太久,久到她已经有些记不清楚她看到的这些,是那个时候切切实实发生过的,还是只是依照某些人的想法折射出来的幻象。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她望着水面映现出的景象,片刻的沉默之后,淡然道,“比如你看到的,八千年前我与巫即明遥尘,是这般模样的,而八千年弹指而过,如今我与他,却再不是这样!——时如逝水,一去不返,都不过是虚妄,何须执着!” 何须,执着。 她像是和韩越说,又像是告诉自己,说到最后,心口针扎一般的疼痛轻缓,连重新躁动起来的迷心咒,也一点点压制平复了下去。 “呵……”鬼后的笑声骤然传来,带着微微的失望和喟叹,“终究是斩魔神将,天帝手里那柄最锋利的剑……可惜……” 她没有说“可惜”什么。 “时如逝水,一去不返……”韩越却有片刻的失神,大约是想起了他那些逝去的族人,然而,对现在的他而言,这样的情绪也代表着软弱,是并不需要的,于是他很快有出手,点指向水面——这一次明显耗费的时间和力量大了许多,等水面里的景象悄然变换时,他已面露倦容。 “这是你们的将来,就在不久之后。” 271.第271章 置身于未来 水面里映现出的依旧还是灵山景致,只是漫山遍野的无忧花已经悄然凋谢隐没,巫祖殿内十巫或站或立——须发皆白的巫咸,天生灰瞳的巫真,筋肉纠结的巫罗,竹竿一般的巫谢……看着好似面善,却又陌生。 八千年岁月悄然流转,除了巫姑和巫即,十巫已经不知道换了几代。 这是八千年后,而今的景象。 抑或是不久之后的将来情景。 只见巫咸端坐于最前方的蒲团,问:“巫即呢?” 下首的巫真半合灰瞳,微微笑道:“眼瞅着就是大喜的日子,哪里还有心思来应对我们这些老家伙。” 巫罗闻言笑如洪钟:“巫即就算了吧——要真把人找来了,就该嫌我们这些老家伙不解风情了!” 难得所有人都是带着笑的,于是巫咸也不好再拉脸,白胡子翘了翘,也露了个笑脸:“罢了罢了,我巫族许久没有碰上这样的大喜了,你们个个都纵容,我这张老脸哪里好再为难,否则还不得被你们一个个嘀咕死了!” 于是,偌大的巫族殿内,传出了笑声一阵。 清歌终于微微变了脸色。 “你是想告诉我,巫即即将回归巫族?” 韩越满头都是汗珠,面色隐约透着苍白,半垂着眼并没有看水面映现出的种种景象,答道:“不过是从时光长河中窃取的碎片,你要如何想,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 没料到这个少年竟是这样的回答,清歌顿了顿,没有再追问下去,却道:“你比小酌,要聪明许多。” 卦不可至尽,因天道无常——这个道理,小酌身为圣童明明知道,却时常有违。明哲保身,这样浅显的道理,小酌却没有眼前这个少年看得透彻! 提到小酌这个圣童,韩越沉默了半晌,脸上的神色虽然没太大的变化,却在半晌之后抬眼指了指水面,道:“这是将来会发生的一幕,你与他置身于其中,就像是前一幕,你置身于忘忧花海之中……”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鬼后在侧,再多的话,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你与他置身于其中,就像是你置身于忘忧花海之中。 清歌想了想,一时有些不明其意,而水面里映现出的景象,却已悄然变幻。 几乎同时,莫弃也觉得头昏里昏沉的,竟然有些听不懂那些嘈杂入耳的话语。 他已经记不清楚那个“不认识他”的清歌是何时扔下他独自离开的,也不记得那漫山遍野迎风起舞的忘忧花是怎样凋谢隐没的,灵山的路径,他明明应当没有走过,却又仿佛熟悉——于是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终于看到了一个小村落。 也不知道是哪家有喜事,远远的就看到家家户户挂着红绸红灯笼,一派的喜气洋洋,四五个巫族女子围坐在一起,用红纸剪着各种图案,花草虫鸟,祥云瑞兽,各式图案衬着一个个喜字,格外扎眼,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也传来过来。 “真没想到,我们巫族竟然还会有和天界结亲的一日……” “还以为仇恨是不死不休的……” “……只能说,是巫即大人与天界有缘。” “听说八千年前……巫即大人就差点和天帝的公主结缡了,那时候,巫族还未蒙大难。” “是呢……灭族之仇……” “……可兜兜转转,还不是这样,都是天注定的。” “真的是许久没有这样的大喜了,听说巫即大人等这一天,都等很久了……” 断断续续的话,被风吹进耳朵,莫弃呆了半晌,觉得有些听不懂。 什么叫做“兜兜转转还是这样了”,什么叫做“这样的大喜巫即大人等了很久”,他知道巫即是明遥尘,却不知道明遥尘的“大喜”,会是什么! 他听不懂。 “你已经听懂了,所以才会告诉自己没有听懂。”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莫弃抬头,就见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年轻人——浅蓝的衣衫清爽利落,背负长剑一柄,从衣饰看不像是巫族之人——莫弃打量了他几眼,觉得颇有些面熟,只是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于是只好问:“你是……?” 年轻男人抱手一礼:“我叫白商,是五灵仙宗弟子。” 莫弃皱了皱眉,本能地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一时又说不上来,于是顿了顿才问:“五灵仙宗的人,跑来灵山巫族做什么?” 这个自称为“白商”的年轻人脸色有些不自然的僵硬,但有问必答:“巫即和天界结缡,大婚是人间大事,广邀人间各派观礼。” 结缡?大婚? 方才听到的那些断断续续的对话还在耳边,乍然听到这样的话,他早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一时竟有些不敢问——这个人说得对,他并不是没有听懂,只是不想听懂罢了——巫即是明遥尘,能和明遥尘结缡的,还能是谁? 还能是谁! 果然就听那白商道:“听说是八千年前就订了亲的——八千年这样长的岁月,如今竟然还能走到一起,巫即和天帝那位大公主,应当是彼此感情很深!” 天帝的大公主,还能有谁? 果然是……清歌! 清歌! 不应当是这样的! 宜言饮酒,与子相携。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他即便不能得清歌一世,但百年,却是她应允他的! 她怎么会背弃?她如何能背弃! 各种纷杂念头涌了上来,让他一瞬间有种头疼欲裂的感觉,然而他不管不顾,只是一把抓住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衣襟,几乎将他提将起来:“清歌在哪里?” 他必须要找到清歌,问个清楚! 八千年前的清歌不认识他,问他“是谁”,他纵然心塞,却不能说什么?可八千年后不同,应该和八千年前是不同的,和这漫长的八千年也是不同的! 白商僵硬的神情终于动了动,想了想问:“你要找天帝大公主?”然后又道:“在灵山顶上的巫祖殿,我带你过去。” 说罢,示意莫弃放手——他这样爽快,莫弃哪有不松手的理由,于是这人果真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给他带路。 巫祖殿莫弃也是知道的,此刻心急如焚,哪里还等得及她带路一步步慢慢挪上去,于是就抓了人往后一甩,就往山上窜去。 他速度极快,不一时就到了巫祖殿外。 272.第272章 真亦假时假亦真 白玉广场尽头那座黑色大殿一如记忆中恢弘,沉淀着灵山巫族的兴衰荣辱,然而此刻这座代表着巫族和十巫的大殿,也挂满了红绸,显得格外喜庆。 只是这鲜艳夺目的喜庆,看在莫弃眼里,却是怎么看怎么碍眼,恨不得连着大殿一起统统给灭得干净! 白玉广场上此刻人头攒动,六界九道或认识或不认识的来来去去,大红的鸾轿已经停在半空,五彩神玉雕琢,七彩祥云为帘,七海深处采集的珍珠和凤凰族的彩玉编织在一起,叩击发出神乐,而拉动鸾轿的,是五彩的凤凰! 凤凰性子高洁,族内有神君相护,等闲不能驱之,然而此刻这些拉轿的神鸟却只只兴高采烈,呦呦宛如长歌。 如果……如果真的是清歌,那么合该是这样子的。 流光溢彩,高朋满座,六界九道皆前往庆贺祝福。 可他却觉得,不该是这样子的! 他随手丢下那个叫“百商”的年轻人,穿过那些看着喜气洋洋的各色生灵,满怀压抑不住的焦躁往前走——路上那些生灵看到他,有些眼神是陌生的,有些却好似认识他,带着或惊疑或诧异的神色,仿佛不应当在这里看到他。 四周有窃窃私语隐隐约约传来,听得不甚真切。 “怎么是他……” “……为何会来?” “巫即好大的面子……” “说不定是天界那位的面子……” “……可不要出事才好。” “呵……” 什么叫做“为何会来”!他不应当出现在这里吗?这些嘴碎的家伙们! 他正要回头看是哪个在说,耳边却忽然传来了一个清晰的声音——模糊的私语声中,这个柔软娇弱的却因为清晰而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你果然在这里。” 莫弃顿了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带着病弱的苍白和娇柔无辜的笑容。 嫣然然! 为何会在这里? 他仰头,望向广场尽头那座挂满红绸的黑色大殿,忽然觉得自己好似有什么事情想不起来了,一时只觉头痛欲裂。 而几乎同一时间,清歌望着水面里映现的那座挂满红绸的黑色大殿,脸上却露出了怪异的神色——心中闪过极为荒诞的感觉,她指了指水面,扭头对身侧的少年魂魄道:“这不是我的将来,也不是他的。” 她望向少年的目光疏淡幽深,好似带着失望:“你身为卜族,却编织幻象!” 他抛下族人独自出走,她并未说什么,他追随鬼后谋求力量,她也没说什么,如今却终于还是开口指责!蓬莱卜族,自古是窥探天命者,他们从命运和时光的长河中窃取真相,绝大多数的卜族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在这条缥缈玄奥的“长河”里走得多远,命运与时光是最玄妙而难以捕捉的东西,他们常常会卜算不出,但却绝不编织幻境欺人欺己——这是卜族神算的骄傲和本心。 她一直以为眼前这个卜族少年会走至今日,是他的骄傲使然,却没有想到,欲望往往会让人丢失该有的骄傲,迷失本心。 然而,面对她语气不重却直戳本心的指责,少年却低垂着眼,摇头否认:“这是从时光长河里窃取出的碎片——并不是幻象。” 不是幻象,也就意味着真实。 少年的声音细微,宛如呢喃:“它会真实地在将来的某一个时间里上演,你和他都会置身其中……但,宛如你置身花海。” 最后一句,低微宛如不闻。 清歌蹙眉,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细微的白色光点却忽然从水面里冲出,细小的光点骤然发出熠熠光芒——寻灵术的灵光! 果然是找到莫弃了! 她目光一亮,脚步一踏,下一秒就离开亭子立在了水面之上——四周影影卓卓飘满了紫色的幽冥花,脚下是不知真假的喜庆景象,寻灵术的灵光宛如活物,灵巧地绕过一朵朵紫光袅绕的幽冥花,落入幽冥水中。 在幽冥水下? 是了,她听莫弃说起过的,这一片幽冥水宛如镜面,倒映着上下两个空间。当日凤凰族那位神君,就是藏匿在幽冥水的那一端,利用幽冥的阴寒压制凤凰的涅槃。 只是短暂的停顿,她周身灵力流转,破水而入。 水面毫不费力地破开,又很快合拢,带起的波纹层层扩散,宛如一双无形的手掌拂过,一把抹去了水面上映现而出的喜庆景象,幽冥花袅绕的紫气之下,水面悄然回复了初时的漆黑冷沉。 “你还是心软。” 幽冥花深处紫气最馥郁处,鬼后的身形影影卓卓显现而出,暗红的裙角拂过水面,她踏水而行,轻飘飘地落在韩越面前,冷冷地道。 少年已经垂手而立,姿态恭谨,却道:“卜族卦算,可卦不尽,可漏天机,但绝不现幻象!” 这是卜族神算的骄傲和本心,也是底线——哪怕是鬼后,也不能相让半分的! “呵……”鬼后短促地冷笑了一声,并不介意他难得的执拗和相违,“这样就够了,真亦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才更难分辨——你不愿意,自然是有人愿意的。” 韩越垂下眼,默不作声。 幽冥花的花粉编织的梦境,以真实的卦算为引,哪怕是虚幻,也会变成真实的,鬼后的谋划,他在边上看得久了,也能猜到一二。他唯一的一丁点提醒,也不知道她能明白几分。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莫弃对面弱风扶柳一般的嫣然然,拧紧了眉。 嫣然然却笑道:“你在找什么?是找天帝那位大公主?” 莫弃不愿理她,脚跟后转,打算绕过她去。然而她却忽然伸手拉住了他——她伸手的动作看上去稀松平常,可他竟没有躲开,被她拉了个正着,让她甩了甩愣是没有能甩开。 “你做什么?”他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下,目光中隐有厉色。 然而,嫣然然却依然笑着:“我还能做什么?不过就是想帮帮你罢了。”她死死抓着他,苍白脸上的神色却格外无辜,“你既然还是不肯死心,那我帮你!” 莫弃闻言冷笑了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即便是黄鼠狼,你也不会是鸡?”她丝毫不松手,反而将他拉了过去,“随我来吧,我还能害了你不成?” 呵……她要是不害他,才是稀奇! 只是,心里这样想着,身体却已经不由自主地被她拉着走了。 273.第273章 嫣然然来“帮忙” 她拉着他在人群中穿梭,四周那些各界生灵就像看不见他们一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而随着他们匆匆的脚步,蓝天白云匆匆,斗转星移——时光仿佛忽然加快了脚步,转瞬就是红烛高照。 是的,红烛高照! 嫣然然竟然拉着他,到了新房外。 新婚夜,洞房花烛,会发生什么,只要不是个傻的,都心知肚明。莫弃被气得够呛,反手握住她抓着自己的手的用力一拧:“你……!” 只是,他刚刚动手,却听那贴满了喜字的房间里,忽然传出了一声低吟——他们就站在窗下,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入耳,让他瞬间僵直! 嫣然然于是趁机像一条游鱼一样滑了开去,站在一旁掩唇笑道:“你要找天帝那位大公主,我带你来,难道不好么?” 房间里,低吟声和喘息声断断续续传来。 嫣然然低低地笑:“洞房花烛夜,果真是不一样……” 莫弃面如锅底,黑得不能再黑,太阳穴的青筋突突跳着,费了所有的自制力,才勉强忍住破门而入的冲动——他怕看到不想看的一幕,会再也压制不住心底的戾气,做出一些不愿做的事情! “还真是好定力,自己的人躺在别的男人身下,你竟然也能忍得住!”嫣然然见他毫无动作,于是继续低声笑道,神色虽然未变,但眼里却多了些轻视,“还是说……这么快就死心了?” “死心?呵!”莫弃终于抬眼正视她,眼里的讥诮和厌恶毫不掩饰,“你以为区区幻象,这样的小把戏就能让我死心?” 一言出,仿佛是被他吓住,房里传出的那些喘息低吟声骤然而止。 嫣然然呆了一呆,然后轻笑了一声:“果然瞒不过你。” 她大大方方地承认,毫不作态,说话间已经移步到门前,抬手一推,那扇贴着喜字的门就被她毫不费力地推开了,她进去后看到莫弃还站在窗下,不由得掩唇笑了出来:“怎么?明明都知道是幻象了,还怕进来看到不敢看的么?” 莫弃翻了个白眼,心道有时候这女人的直觉,真是忒可怕! 房间里果然没有新人,不过红绸红字,龙凤喜烛,新房该有的一样都不少,他进来的时候,嫣然然正坐在床沿,拨弄着床上放置的喜帕,一色喜庆的大红之中,衬得她脸色越发苍白病弱。 “你说我是小把戏,不足以让你死心。”她摸着喜帕上坠饰的明珠,说道,“可等他们拜了堂完成了结缡礼,方才的一切都会是真的,你不死心都不行。” 她腾出手将床内侧的喜被尽数抖开,指着上面精致华丽的彩云绣纹,笑道:“鸳鸯绣被翻红浪——呵……你何不想一想,心爱的人在这鸳鸯锦被上翻云覆雨,婉转承欢,可那个男人却不是你,这样的感觉如何?” 还能如何? 这样景象,根本无法想象——哪怕是幻象,哪怕只是想象,都是不能忍的! “不能忍你也只能忍下,巫即明遥尘是天界选定,是大公主自己也认可的!”她又道,将那缀着明珠的喜帕重新拾了起来,盖到了自己头上,靠近莫弃,“要不然,我嫁给你如何?” 嫣然然是什么身份,魔将寒邪曾经说过,那是魔尊云离的未婚妻,魔界未来的魔妃!哪怕是开玩笑说出这样的话,叫魔界群魔听到了,他分分秒都有被撕成渣渣的可能! 可惜这样的艳福,在莫弃眼里就像是看一个神经病,他用一种“药别停”的眼神看她:“你想死,可别连累我也被魔尊给拍死了!” 她顿了顿,红盖头挡住了她苍白的脸,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在片刻的沉默后传出一串轻笑声,温热的气息隔着轻薄的红纱几乎喷到他脸上。 “你也怕魔尊?” 莫弃嗤地笑了一声:“魔界之尊,连清歌都说心狠手辣杀伐果断,我区区凡人,为何会不怕?” 她听了这话有很长时间的沉默,面上的红纱抖动,好似在打量他的神色,好半晌才溢出一声嘟哝:“我以为你……”她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以为他是不怕魔尊的?以为魔尊不会拍死他?还是以为他……是她心里怀疑的那位? 莫弃冷笑了一声,不欲与她再纠缠下去,推开她转身往外走。 然而,他刚刚跨出门走出没有几步,她突然又开了口。 “你既然不肯死心,那么,我帮你如何?” 莫弃脚步微顿,就这样微微一顿的瞬间,他竟然又回到了房间里——就好像是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红盖头翩然落到地上,嫣然然靠着他,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宛如呓语,带着无尽的蛊惑:“我来帮你吧,只要你……” 莫弃本能地抬手想要将她推开,只是还未施力就不由自主地顿住了,下意识地问:“只要我什么?” 她低低笑着,苍白病弱的脸上多了几分不正常的嫣红,妖娆迷幻宛如红色曼荼罗,头顶的虚空之中,虚幻的鼎影若隐若现。 “只要你……变成巫即!” “只要你变成巫即,就什么都是你的了。” “天界的那位斩魔神女……清歌也会是你的!” “再也不会有其他的男人——洞房花烛夜,鸳鸯绣被翻红浪,她只会躺在你的身下,只属于你一人!” 她极尽蛊惑,一声声一句句说到最后,宛如魔魅絮语,直接回响于人心底里!没有人知道她做了什么,时间仿佛只是过去了短短片刻,又仿佛是已经过去了很久,她重新打开门出来的时候,百商垂手站在门外,面容僵直呆滞。 “她已经来了。”他道——没有说这个“她”是谁,然而嫣然然却目光微闪,低低叹了一声:“果真是来了。” 百商的目光越过她,抬眼往房间里看去——那里已经没有莫弃,房间中央站着的人面容温润如玉,惯常的青衫换成了红灿的喜服,木簪也换成玉冠,风采宛如兰芝玉树,灼灼生辉——他收回目光,道:“开始吧。” 嫣然然也不废话,抬手一引,封天鼎从她头顶浮现,落到百商头顶滴溜溜转动,清濛灵光倾泻而下,让他的面目无声无息地悄然改变。 等他的面容彻底变成莫弃的时候,小鼎才回到她的头顶——她轻巧地走回房内,弯腰捡起地上的红盖头,重新盖到自己头上,然后拉起旁边“新郎”的手,将他牵了出来。 “走罢,典礼要开始了。” 她轻声低语,红盖头下传出的声音,清冷淡然,不似她的音色。 这是清歌的声音。 274.第274章 吓蒙了封天鼎 灵山巫族和天界联姻,是震动六界九道的大事! 八千余年前,小仙境动乱,灵山巫族和天界开战,血迹斑驳的十数年后,灵山坍塌,巫族残余远遁,从此再无音讯踪迹。然而八千余年的岁月流转,巫族重现世间,只是这样深的仇怨,照应是再难弥合的,可如今,巫族的巫即和天帝的大公主竟然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 六界九道为之震惊,于是这一场成亲的结缡礼,竟是格外的浩大和热闹。 只是,莫弃站在这场浩大盛事的最中心,看着所有人欢腾热闹,却无半点喜气——他抬眼望去,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薄雾,雾里看花犹如水中月。 巫咸、巫盼、巫彭、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八人尽数换了十巫祭祀才穿的银纹黑袍,一字排开并肩站在新人的身后——十巫代表着整个灵山巫族,巫姑不能离开巫祖殿的内殿,巫即是新人,于是就只有他们八人代表十巫,主持整个结缡礼。 巫真天生灰瞳,自幼就视力不好,等到大了眼睛几乎看不到什么东西——可眼睛看不到的人,往往心里最是透亮,她仿佛是在各种的喜悦中,觉察到了身前那个理应最欢喜的族人好似失神发呆,于是低声轻唤了一声:“巫即?” 莫弃微微侧头,看向巫真,无声询问。 “你在想什么,巫即?”巫真的灰瞳看上去毫无神采,但眼底深处却带着关心和忧虑,“你不高兴么?” 莫弃呆了一呆,一瞬间竟有些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高兴。 身旁的新娘动了动,听到了巫真的问话,红纱盖头下传出了低声问话:“怎么了?”声音清冷安静。 大概是相处得久了,明明她的声音和往日里并无太大不同,他竟是生生听出了些许忐忑——这样的日子,即便是清歌,也还是会紧张不安的吧! 于是他低头,悄声安抚:“我很高兴——大喜的日子,我自然是高兴的!”他侧过头,对巫真道:“我是得遂所愿,一时有些不敢相信罢了,并没有不高兴。” 巫真于是笑了笑,不再开口。 结缡礼所有的步骤,都是按照灵山巫族的古礼而来,一步步一样样,都从喜庆之中透着庄严肃穆,莫弃却觉得自己做这些事情,就像是牵线木偶一般,说不出的违和怪异。 ——他和清歌如果结缡成亲,应当不是这样的。 ——应该是更恢弘,更欢喜,更…… 连他也说不清楚应该是怎样的,但决计不该是这样子的。 他恍恍惚惚想着,等看到“自己”从人群之中闪身出来,朝着他扑过来,他一瞬间涌上心头的,只有荒诞和可笑! “何人捣乱!”巫咸为十巫之首,第一个站了出来,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却老当益壮,利落地将人挡了回去! “我是莫弃!”那人稳住身后,答道。 莫弃?他是莫弃? 被巫咸挡到了身后的莫弃神色古怪——所以,他是被自己给抢亲了? 如果这人是莫弃,那他又是谁?真是可笑啊! 他觉得荒诞万分,却听那人喝了一声:“清歌,我来接你了!” 说罢,周身忽然白光闪动,竟凝成了一只白色的巨鹰,张开双翅就向着他俯冲了下来——他呆呆地看着白鹰迎面而来,一时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拟灵术! 这个人,竟然也是会拟灵术的! 他是莫弃,这人……真的是莫弃! “他是莫弃,那么我呢?” 他径自发呆,白鹰凶悍,于是身旁的新娘一把将他拉了开去,耳边是巫咸的怒喝声:“你在做什么,巫即!” 巫真也问:“你怎么了,巫即?” 巫罗在边上瓮声瓮气地道:“哼!拟灵术虽然厉害,但我们十巫也不怕!” 巫即!巫即! 他们是在和他说话,叫他巫即? ——是了,他是巫即。灵山十巫,巫族巫即! 拟灵术凝聚形成的白鹰扑了个空,振翅了半空转了个圈,又俯冲了回来。 “他是冲着你来的。”抓着他的新娘忽然开口,“巫即你避一避,他应该不会伤害我的!”她松开手,将他往身后推去。 只是,他却动也不动。 “巫即?”穿着大红新郎服的人忽然低声笑了出来,“你在叫谁?” 新娘的动作顿了一顿,甚至所有人的动作,都好似顿了一顿。 “巫即,是明遥尘,不是我莫弃!” “呵……”新娘在短暂的停顿后,发出了一声轻笑,自己抬头扯下了红盖头,露出了一张苍白病弱的脸,“你竟然明白过来了。” “灵山十巫,我最厌恶的就是巫即——你们口口声声都是巫即巫即,我就是死过去都得给叫活了!” 至于讨厌的理由嘛,就不言而喻了! 嫣然然呆了一呆,二话不说抬头一招,封天鼎浮现而出,在她头顶滴溜溜地转着,白鹰徘徊在外侧,虎视眈眈。 莫弃抬眼看封天鼎,眯了眯眼:“封天鼎……”传说中能将天封住的鼎,寻常自然是不在话下,何况是区区修为低微的凡人——然而,他的目光却只短暂地在鼎上流转了片刻,就又落到了操控魔鼎的嫣然然身上。 “倒真的是长进了!”他极快地出手,五指朝小鼎扣了过去:“小小器灵,也敢如此胆大妄为,不知死活!” 封天鼎洒出清濛灵光阻挡反击,只是对于莫弃这一抓,竟然半点用处都没有,他速度太快,古朴小鼎轻敌之下还没来得及远遁,就被他扣在了手中。 嫣然然抬眼望去,神色骇然,苍白脸上竟透出了惊惧之色。 “不,不要!”她下意识地脱口惊呼,神色张皇,“你快松手,我不敢了!” 莫弃却不买账,死死扣着小鼎:“该做的不该做的,你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她浑身发颤,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得:“不!你松手!是主人,我只是一个器灵,主人吩咐,我才做的!” 这个嫣然然,竟只是一个器灵——魔器封天鼎的器灵! “呵……”只是,莫弃却还是不松手,甚至短促地冷笑了一声:“主人?嫣然然,还是寒邪?”他声音低缓,目光却冰冷,“不过几年而已,你就连自己的主人是谁,都搞不清楚了?那我留你何用!” 器灵骤然瞪大双目,惊惧之极:“你、你是……” 她被彻底吓蒙了,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莫弃不再理她,抬眼望向虎视眈眈的白鹰。 “拟灵术,不是这样用的!” 275.第275章 拔剑相向 拟灵术,拟世间万灵。 百邪为五灵仙宗至强一脉的那段岁月里,仅凭拟灵术,就可抗,灵有灵智,比真正的灵兽还要凶悍! 可如今眼前这个“莫弃”,虽然也使出了拟灵术,但拟出的灵,却是没有灵智的——这样的灵看着凶悍,却是极好对付的。 尤其是在另一个更加精通拟灵术的人面前。 白色的巨蟒一圈圈将这个“莫弃”绞得死紧,莫弃俯望他,眼中带着厌恶和阴霾:“百邪弟子,却沦为鬼奴,心志如此,再强留于世间又有何用!” 还不如就此解脱! 大概是感觉到了毫不留情的杀意,百商剧烈地挣扎了起来,气力之大,连缠住他的白蟒都隐有溃散之象,只是没等他挣扎开,头顶盘桓的巨鹰已经凌空落下,锋利的尖爪直刺他头顶心! 百邪一脉的弟子,即便不能像她母亲那样,也不该沦为鬼奴,受鬼驱使! 他断然出手,镇住他的挣扎! 然而,巨鹰的利爪刺穿百商的天灵盖的瞬间,凌厉无匹的剑气也从天而至,以不可挡之势劈落下来! 剑势太过凌厉熟悉,还未至,已经让他整颗心脏都拧巴起来,疼痛难耐! 清歌! 是清歌的斩魔剑,如此熟悉而又陌生! 他没有想过有一日,清歌会对他执剑相向! 他不敢想! “清歌!” …… …… “呵……” 黑沉的幽冥水边,紫雾袅绕,无声站了许久的鬼后忽然发出一声轻笑,声音听上去不似惯常的冷笑,反而带着愉悦。 ——韩越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他跟在这个她身边也有些时候了,几乎没有见过她这样愉悦的时候,于是就知道清歌和莫弃,怕是要遭。 果然,在漫步走向鬼后时,他难得抬眼,望向了幽冥水,在看清漆黑水面映现的景象是,呆了一呆,神色有些微的波动——这一瞬间,他的感觉竟有些微的复杂。 蓬莱幻境破除的那晚,若是没有他们,圣童是必然魂飞魄散的,断无归墟轮回的可能——所幸圣童已经不在,否则见到这一幕,只怕是要难受! 只是,这样的念头也不过是短短片刻,等他走到鬼后身边时,已经重新收敛了情绪,低眉垂手,顺从沉默一如往昔。 “主人”他轻声道,不带多余的情绪,“封魂神将也进山来了。” “一个人?” “带着鬼子和巫族那个小姑娘。” “巫族的小姑娘……”她顿了顿,短促地冷笑了一声,“看来,他是想找离妖。” “离妖神将?” 鬼后心情好,难得多解释了一句:“离妖追了凤墟一路,巫族那个小丫头这一路都跟风墟是一道的,封魂将她丢出来,应该是吃定了凤凰族这位新神君心软,要拿来对付他的。” “……可要应对?” 天神六神将,并不是叫着好听的,尤其这还是一来就是来两个的节奏,再加上斩魔神将——即便是鬼界之主,也会感到棘手的。 “不必。”然而,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鬼后摇了摇头,“好戏已经唱到最后了,等他们过来,已经该散场了。” 她说这话时,目光始终盯着水面,神色里带着笃定。 韩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见幽冥水映现的水面里,那气势惊人从天而落的一剑几乎将广场劈成了两半,清歌裙袂翻飞从天而降,时间掐得刚刚好,落地一伸手刚好可以接住那个被白鹰抓穿了脑袋、满头都是血的“莫弃”滑落的身体。 “呵……”这一幕,让鬼后看得格外高兴愉悦。 她说过,想要让清歌也感受一下痛失所爱,是什么样的滋味。 清歌性子冷谈寡情,爱和痛与她而言,曾经都是太过遥远的东西,但是看到莫弃满头满脸血倒下的瞬间,她切切实实感觉到了痛!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捏了一把! ——她跟着寻灵术的灵光一路追来,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巫即压制着莫弃,任由白鹰刺穿他脑袋的一幕,她几乎是本能地拔剑而落,想要阻止。只是她的剑再快再锋芒,也终究是晚一步。 她落地伸手,可他却擦着她伸出的手指,软软倒在地上,满头满身都是血——半边脑袋都已经被抓碎,回天乏术。 于是,她保持着伸手出去的样子,半天都没有动一下。 ——莫弃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清歌、清歌不会是以为…… 心中骤然划过不好的念头,他简直不敢再往下想,连忙手忙脚乱跌跌撞撞地半站起来,张口欲呼:“……噗!” 他刚张开口,冷风倒灌,胸口一疼,还未出声就先呕出了一口血。 旁边传来一声惊喘,封天鼎的器灵还是嫣然然的模样,鼻下却有鲜血蜿蜒而下,她顾不得自己,只是瞪大眼看着呕血的他,一副想扶又不敢靠近的模样,而那只古朴的小鼎,正滴溜溜地悬在他的头顶。 器灵听命行事,不能违拗,但清歌一剑劈来,命悬一线之际,却是封天鼎挡在前面——否则,他怕是魂归天外,断不是只是呕血这么简单了! “你为何要伤他?” 他呕血不止时,却忽然听到一道熟悉而陌生的声音——熟悉是因为时常听到,但却从不曾这样冰冷过,故而又陌生的很。 清歌依然还保持在伸手的姿势一动不动,半个侧脸在阴影里有些晦暗不明,冷冷的声音宛如雪原最深处的寒泉:“你为何要伤他,巫即?” 清歌待人,一贯是安静少言的,虽然多数时候看着难免疏淡一些,但要说冷漠冰寒,却也是没有的,但此时此刻,她周身气息,却确确实实是冰冷的。 莫弃胸口疼得难受,就像是内脏被打碎了一般,血腥味不断从喉间涌上。 他不是巫即。 他才是莫弃。 所以,不要伤心。 他有许多话要说,可献血堵在喉间,除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呕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歌持剑转身,斩魔剑颤动不已,锐利剑锋直指于他! “你要做什么?” 封天鼎的器灵尖叫一声,挡在了莫弃面前。 “报仇!” 清歌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冷冷地道——这句话,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她身后那人说的——言毕,连半分犹豫都没有,直接挥剑而下! 276.第276章 只差得一点 莫弃愣怔怔地看着斩魔剑再一次破空而来,这场景熟悉得他眼睛抽搐一阵疼! 真奶奶的心塞! 不想因为“杀了自己”这样奇葩的理由而魂归天外,他一边呕着血,一边往旁边退去,奈何五脏六肺就跟碾碎了一样疼得他半点力气都用不上。 “啊——” 挡在前面的器灵发出一声尖锐痛呼——封天鼎虽然是不弱的魔器,但和无坚不摧的斩魔剑硬碰硬正面相抗,还是极为勉强的,再加上主人不在旁边,它能依持的只有本体,实力自然要大打折扣的,否则一开始的那一剑,莫弃也不会被伤得呕血不止了——而这一剑,含怒出手,明显比方才仓促出手的一剑,还要凌厉许多! 鼎灵很快就撑不住了,吐了一口血,身形也变得忽隐忽现,最后化作一道流光,遁回了头顶的小鼎之中——小鼎一震,勉力又支撑了一息,才被远远地弹了出去。 于是这一剑,还是避无可避地落在了莫弃的胸口上,毫无疑问能把他的小心肝捅个对穿——然而,捅个对穿前一刻,斩魔剑却在他心口顿住了。 清歌低头,她执剑的手上,竟然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手——这爪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搭上来的,等她察觉到时,斩魔剑竟然再不能往前刺半分! 明明一直呕血一副随时会倒地的模样,可他不但出手如电,还力大无比! 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被他剑指心口的人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喷出一口血——淤血吐出他的脸色终于好了一些,至少是可以开口说话了——于是就听他低声冷笑了一声。 “看够好戏了吗?” 清歌顿了一顿,剑下之人明明是巫即明遥尘的面目,但他一开口,却又莫名的违和,瞬间让她清醒了几分,手里的剑也顿住了。 然而,明明她已经不再发力,剑下之人竟然也没有退开,反而保持着握住她执剑之手的姿势,接着冷笑:“呵……没看到我死在清歌剑下,所以不死心吗?” 依旧是没有人回应他。 只是他们所处的地方,广场,大殿,十巫,观礼的众生,在他开口时,宛如砂砾,一点点消弭于无形。 清歌脸色苍白,顿了半晌,才低喃出声:“……莫弃?” 总算是认出他来了。 他眼里的冷锐淡了几分,终于转眼看她,虽然没有说话,但握着她的手却紧了一紧——真是好险,是不! 先前不过是看到那个假“莫弃”倒下,她就这般了,要是他真的死在清歌剑下,等她事后知道……必成心魔! 这一个局,当真是……用心险恶! 然而,没等他这口气完全舒出来,就被清歌突如其来喷出一口血给尽数吓了回去——卧槽!没人告诉他吐血这种事也会传染的啊!要早知道他就是憋死了也把呕出来的血统统咽回去! 清歌喷了口血,反而更加清醒了,她强忍着口心刀绞一般的痛,抓住莫弃顿了顿:“还好……” 两个字把她的心情统统说了出来。 莫弃的目光一暗。 只是没等他开口,鬼后的声音却终于传了出来:“可惜呐……”她喟叹了一声——只差那么一点,可不就是可惜! 随着鬼后的声音传来,四周袅袅绕绕弥漫起紫色雾气,比之之前又浓郁了许多,鬼后临水而立,暗红的裙袂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宛若虚幻。 他们竟然又回到了一开始那临水而建的亭子里,幽冥水黑沉沉,飘于其上的幽冥花已经开到荼蘼,大团大团的紫色如梦似幻。 鬼后伸手一招,不知被震飞到哪里去了的封天鼎忽地一下飞起,落到了她的手里,她翻来覆去看了看,才笑道:“倒是我小瞧你了,竟然可以托庇于封天鼎——你与嫣然然,是什么关系?” 封天鼎是嫣然然那里借来的,能够封天的魔器,要封住一个区区凡人的神智,就是小菜一碟跟玩儿一样的,可就是这样一碟“小菜”,竟然破了封天鼎的封印之术,甚至关键时候竟然反制魔器挡剑,堪堪保住了一命——封天鼎这样的魔器,竟然被一个修为低微的凡人反制,这样把整个魔界的脸打得啪啪响的事情,说出去谁信! 反正鬼后时不信的! 好吧,最多也就是半信半疑。 清歌回头看莫弃,却见他脸色苍白,嘴角还带着血沫,但听了鬼后的话,神色却半点变化都没有,只道:“封天鼎就在你手上,与其问我,何不问它!” 魔鼎已经有灵,但鬼后不是它的主人,又不想和嫣然然撕破脸,自然不好强行把鼎灵拘出来逼问。 哪知道这小鼎听了他的话,竟然一阵抖动,猛然从鬼后手里挣脱飞起,转瞬间就消失在虚空之中——竟是跑的比兔子还快! 鬼后:“……” 她是随随便便就下黑手的鬼吗?!真是只没有眼力劲的器灵,难怪会让一个凡人给反制了! 看鬼后这表情,莫弃心情骤然舒畅了几分,只是没等他笑出口,五脏六肺一疼几乎又呕出血来——被他生生憋了回去,要是再传染给清歌就不好了! 于是鬼后回头看他们脸色,被一只器灵打脸这样的小事自然可以无视了。 “斩魔大公主。”她悠悠开口,“差点亲手杀死喜欢之人的感觉,如何?” 清歌脸色苍白,双唇几乎没有什么血色,只是除了一只手抓着莫弃没有放开外,神色看上去没有太大变化,也没有理会鬼后的问题,只问道:“花陌呢?” 赏花赏花,可决计不会是为了赏眼前这些诡异的幽冥花的! 于是鬼后笑了起来:“怎么?迷心咒压制不住,让你终于没耐心了?” 迷心咒? 莫弃眉心一跳,转头望向清歌,看她倔强漠然的样子,沉默了片刻,忽然将她往亭外拉:“先回去。” 清歌一怔,摇了摇头。 莫弃那个气得呀,都这样了还管什么“花陌”呀!要是换了旁人,他一定得敲晕了再说,可换了清歌,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好言相劝:“你先顾着自己,等破了迷心咒,我们再来接百花神女。” 他用的是“接”这样的词,叫鬼后都觉得有趣挑了挑眉。 清歌默了片刻,依然摇头。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她自然是懂得,可若是本就没有什么“青山”能留呢? 277.第277章 她的命,你要不起! 莫弃定定地看了她半天,最终还是妥协。 他转头望向鬼后,直言不讳:“百花神女何在?” 鬼后抬袖,掩了掩唇,笑道:“我用纯净之花的花露——世间至纯之物,才从苍山那位鬼王手里保住了三公主的性命,你们要接她回去,该拿出什么东西来换呢?” 鬼后会要点什么,他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想到,但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他只能问道:“你想要什么?” 果然就见她指了指清歌,眼里的笑带着冷意:“用大公主的命来换。” “不可能!” 在清歌反应过来前,莫弃已经断然回答,甚至冷笑了一声:“清歌的命,你要不起!” 堂堂鬼界之主,六界九道要不起的东西,着实不多。 “不过是天帝手里一柄锐利好使的剑罢了,折了便也就折了,你们还指望他会为了一柄剑大动干戈?” “他不会,但是我会!” “你?”鬼后顿了顿,上下打量了一番,掩唇笑了起来,“区区一个凡人……”即便是不知道藏了什么手段反制了封天鼎,但修为低微就是修为低微,何况还被斩魔剑的剑气伤成了重伤,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然而,莫弃拉着清歌,挡在她面前,望向鬼后的神色冷定而锐利,竟隐隐透着凌厉睥睨,半点都不像是在说笑。 ——这样的眼神,竟让鬼后隐约觉得有几分眼熟。 她的笑声因此慢慢低了下去,只是她想了半天,也想不起记忆中有莫弃这样一个人,于是她顿了顿,忽然道:“那么,用你的命来换!” 莫弃顿了顿——还真敢说呀,他的命……于是他给了两个字。 “……呵呵。” 鬼后明显没有听懂他的“呵呵”是什么意思,补了一句:“你留下,三公主我就送还,如何?” 如何? 他区区一个修为低微的人间凡人,换堂堂天帝三公主天界花神,这生意可不要太划算了!于是他摸了摸下巴,想着要不想把神换到手再说——终归他吃不了亏才是! 然而,他认真考虑着,清歌却忽然抬步,从他身后踏了出来。 “他不会留下。” 她执剑而立,即使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但剑气锋芒锐利,有着无坚不摧之势——迷心咒蠢蠢欲动,神力隐有逆转之象,但她还是斩魔神将,斩魔剑所指,当所向披靡! 这是她的骄傲和信念,即便是莫弃,也不能撼动! 鬼后眯了眯眼,脸上终于失了笑意,冷哼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那位三公主,就留着养花吧。”说罢,拂袖转身,果真是一副不愿再谈的姿态,就差一句“送客”二字了。 清歌动也不动,只周身的剑气却越发凌厉,斩魔剑在她手里微微颤动,仿佛兴奋之极。 于是莫弃叹了口气,知道再无转圜之地,唯有陪她而已。 “莫弃。”却没料到是她先开了口。 “我在。” “等此间事了,我们送走花陌,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 莫弃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顿了顿才道:“好。” 她却继续道:“不再管旁的事情,什么都不管。” “好。” “好”字出口,磅礴的剑气也冲天而起,剑芒肆虐,瞬间割裂那些似真还假的幽冥紫花,雾气四散——再厉害的幻境虚妄,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唯有破开! 亭子里的鬼后身形一阵扭曲,骤然化作一团紫气,袅绕四散。 而被割裂的紫雾深处,暗红的裙袂被剑气撩得猎猎翻飞起来,被破除行迹的鬼后脸色阴郁,冷糜宛如幽冥深处开出的曼珠沙华。 她设下局,虽然最后棋差一招未曾圆满,但清歌情绪起伏过剧引得身上迷心咒复发,莫弃也是重伤——却没有想到,这样不利的局面之下,她竟然依旧毫不犹豫地悍然拔剑! 还真是……聪明的选择。 “清歌。”她红唇微抿,冷冷而笑,斩魔剑芒之下,阴寒鬼气丝丝缕缕疯狂蔓延而出,“这是你自己找死!” “我成全你何妨!” 清歌抿唇,一言不发,目光却亮得出奇,脚下步子宛如鬼魅一般飘忽,每一步踏下都隐有光芒闪现,渐成七星之势,她握着手里的剑,额间慢慢浮现出一个剑形的印纹,神光湛湛,威压弥天。 “大道浩浩长存,雷霆万千不灭,引九天荒雷,斩!” 荒天雷霆术! 这样的至上雷术,用来对付鬼族,是最好不过了! 浩瀚的雷霆之力宛如九天而下,弥漫了整一片夜空,狰狞可怖! 然而,莫弃却骤然脸色大变—— 清歌……清歌! 这样竭尽全力引动斩魔剑和九天荒雷,即便能压制住鬼后,等到迷心咒完全发作,神力逆转,她当何以为继? 何以为继! …… …… 九天荒雷,不是一方幻境可以压制的住的! 于是苍蓟山脉上空,雷霆之力弥漫涌动,声势压抑可怖,山中野兽精怪统统躲的不见影,方圆百里都不见生灵! 风羽站在树梢,仰头望着雷云翻滚,神色凝重。 囡囡几乎整个人都缩到他怀里,连毛都不敢露出半根,只瑟瑟发抖:“小风小风,囡囡怕!雷要劈下来了,囡囡怕!” 风羽嘴角抽了抽,低头:“……好歹也是鬼子,你能出息点吗?” 可鬼丫头哪里还有心思听他讲这些,只嘤嘤嘤哭个不停:“鬼子也会被雷劈的,好可怕嘤嘤嘤!” “……” 某个神将只觉得被嘤嘤的太阳穴突突作疼,转过脸却发现另外那个丫头也是脸色苍白神色焦虑,于是问了一句:“你也怕打雷?” 明雨灵刚从昏睡中清醒就被拎出来爬山,气色比起囡囡这个鬼丫头还要像鬼,听他问话才堪堪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娘说,平日不做亏心事,自然不必担心天打雷劈!” 风羽闻言“哈”地笑了一声,狠狠戳了戳怀里那一团:“听到没有?你这鬼丫头怕成这样,一定是平日里坏事做得多了!” 怀里那团僵了一僵,终于探出了半张脸,梨花带雨的好不可怜:“囡囡才没有!小风才是坏蛋!”说罢,顿了顿,“咦?是幽冥的气息……” 她忽然就不怕了,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朝着雷电弥漫的那个方向耸了耸鼻子:“真的是幽冥的气息!哈……囡囡不怕了!” “幽冥?” 风羽顿了顿,忽然变了脸色,将囡囡往怀里一塞,又抓起明雨灵,身形如风向着那个方向掠去。 幽冥鬼气!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啧!等不了离妖那个家伙了! 278.第278章 趁乱来寻花神 那一大片雷云翻腾不息,灰白的闪电密密麻麻劈落,这般景象远远望去再显眼不过了,风羽完全不必担心找不到路,一路都是风驰电掣,去势极快! 只是还没靠近那片区域,被他提溜在手里的明雨灵还没来得及抗议什么,护在怀里的囡囡又嘤嘤嘤抽泣了起来。 “小风不要去,囡囡不要去那里,囡囡怕!” 风羽太阳穴被嘤嘤得突突跳:“你不是说那里有幽冥的气息嘛!”刚刚还那么高兴,现在就立马变脸了,都说六月天孩子脸,可你这孩子脸也要不要变化这么快呀! “反正很可怕,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的,小风不要去!” “那我把你留在这里?” “……小风是坏人!” 鬼丫头终于无奈地妥协,她平日里就时常嘤嘤嘤地作,作的多了风羽也就习惯了,于是也没把她的抽泣放在心上,只埋头赶路。 他匆匆忙忙赶到的时候,鬼后那个隐在深山里,寻常人难以寻到的院子,已经笼罩在雷电的海洋里,中心处是肆虐的剑芒和森寒幽冥鬼气——他那个彪悍得一塌糊涂的老大正和鬼后那个狡诈女鬼斗得正酣! 而让他觉得惊奇的是,莫弃这个没啥用的人间凡人,居然也在剑气雷电鬼气交杂肆虐的风暴最中心,闭着眼杵在那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他身上有白色的灵光闪烁,并不是多厉害的力量,可偏生剑芒雷电鬼气竟然都不近他的身! 他只匆匆扫了一眼,就扭头看向别处。 “我记得莫弃那家伙说你也是来过这里的……”他把明雨灵放下,问道,“这地方要想藏人,你觉得会藏在哪里?” 来自巫族的少女面色很不好看——愣谁被这么提溜着在树梢上跑了一路,脸色都不会太好看,但好在她还是知道轻重缓急的,帐什么的可以以后再算,于是打量了一番四周,指了指那黑沉沉的幽冥水池道:“这个水池是双面的,水池的另外一端,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院子。” 说话时,想到当初在水池那端养伤的凤凰神君,她的眼神不由得黯了一黯——也不知道凤那家伙是不是还在那里,这样大的动静,他又这么宝贝“阿玥”,一定是没办法坐视不管的,可那样重的伤…… 风羽自然是理解不了她少女的纠结情怀,只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片刻后差点没吹一声口哨:“幽冥水?竟然把这么大一池幽冥水都搬了过来,好大的手笔!” 他一脸“出来晃荡竟然还要带这么大的不动产过来,高层人士的奢靡生活真是无法理解”的嫌弃表情,然后抓着明雨灵就往那池幽冥水落去。 此刻水面之上大团大团盛开的幽冥花已经被剑芒和雷电打得七零八落,好不凄惨,封魂神将一挥手,水面上的残花就被远远卷了开去,轻风打着卷儿带着他们破开水面,无声无息地落了进去。 ——趁着鬼后被他老大斗住,他要是不赶紧找那百花神女,那他就是天字第一号傻蛋! 幽冥水阴寒彻骨,但在堂堂神将眼里,这些都不是什么事儿——唯一能让他当回事儿的幽冥兽也早已消亡,化作幽冥之花凋零殆尽,所以他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就从幽冥水中重新钻了出来。 刚从水里出来,就看到了某个小和尚! 幽冥水池的这一端,果然与那一端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多了无数大大小小千姿百态的灯笼,将整个院落都照得通明,小和尚婆娑端坐在水边的那个亭子里,双目紧闭,神色痛苦满头大汗——这模样不像是打坐,反倒像是陷入了梦魇。 风羽绕着他转了两圈,“啧”了一声,伸出手一副要摇醒他的架势。唬得明雨灵差点没挑起来,赶忙扑上去抱住他的手不让他作乱。 “别动他!这个光脑袋被魇住了,你这样叫醒他会出事的!” 明雨灵自小在水月巫境长大,没见过和尚,这个“光脑袋”倒是没有任何歧视的意思,囡囡却突然探出小半个脑袋来,细声细语说了一句:“不是光脑袋,是秃驴!” 这话出口,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小和尚的表情越发扭曲了几分。 风羽被雷得不行,抓着她脑袋把她摁了回去:“不要胡闹!——我只是察看一下小和尚的情况而已。”后一句话却是对明雨灵说的。 明雨灵这才放开了手。 风羽捏诀,直接一指点在了婆娑眉心,只是还没等他发力,竟被生生震了开去——只是短短的一瞬相触,他却仿佛触摸到了无数的情绪——欢喜、担心、愧疚、忏悔种种不一,说不出的复杂! “啧!好厉害的鬼魇——这小和尚不是佛陀转生,佛法精深的很嘛,怎么还会陷得这么深!” 风羽啧了一声,又是一指按在他眉心,这一次好赖没有再被震开,于是他堪堪送了一道神力过去,然后就收回了手。 “你做了什么?” 明雨灵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见他不过片刻就收了手,连忙问道。 “只是保他短时间内心神不至于失守——心魔这种东西,必须要自己勘破的,旁人帮不得,所以最终能不能醒过来,还的看小和尚自己的造化!” 说罢,也不再管这和尚,转头打量四周,又问明雨灵:“这地方哪里藏人最好?” 巫族少女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只是眼神却望向了水池中央,没等风羽反应过来,她已经跑上曲桥,往水榭而去了。 风羽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囡囡却又把半个脑袋探了出来,指了指水中央那个灯火通明的水榭,道:“那儿,小风,那里有人。” 啧!到底是有人还是有鬼呐,为什么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呢!咦?有了目标后再仔细感觉感觉,好像也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嘛…… 他比明雨灵厉害,直接踏足于水面之上,一步步向水榭而去,边走边低头:“你现在倒是不怕了呀!” 囡囡一缩脑袋:“怕!”她指了指水榭,“在那里。” 什么? 她说话一贯是颠三倒四,风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觉得害怕的东西,在哪个水榭里面……啧!到底是什么呢? 这鬼子连千佛岩的千佛千灯都不怕,还有什么能让她觉得怕的呢! 279.第279章 百花神女,就在这里 水榭里果然没有人,也没有神,只有一只鬼。 这只鬼站在水榭窗前,看着他们踏水而来一言不发,甚至见到囡囡这个鬼子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出身于卜族的少年魂魄骨子里终究是骄傲的,对鬼后言听计从,是因为鬼后有着让他能够信服的力量,而囡囡虽然有着鬼子的名号,但她这个鬼子比一般的鬼族都要羸弱几分,他自然也难以想旁的鬼灵那样对所谓的“鬼子”毕恭毕敬! “是你。”明雨灵一眼就认出了少年,“我认得你,你是跟在那个……那个‘阿玥’身边的魂魄。”她还不知道鬼后的身份,只知道她是凤墟找了许久的那位“阿玥”。 少年一直以来都是沉默无害的模样,所以明雨灵并不怕他,凑到窗前往里看,发现水榭里的摆设虽然还是之前的模样,但凤墟却并没有在里面养伤,于是脸上明明白白地挂上了“失望”两个字:“凤呢?他的伤怎么样了?” 韩越瞥了她一眼,答了她一句:“不知道——凤墟神君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明雨灵呆了一呆,整个人都几乎趴到窗棂上了,“他去哪儿了?” 韩越摇头:“不清楚。” “怎么会不清楚?凤不是你们的同伴吗?他受着伤,你们怎么能不管呢!” “……” 少年默了——同伴?这世间还有能称之为他同伴的存在吗?说出这样的话,眼前这丫头还真是天真的可怜——比当初的絮芳的,还要天真好骗,说什么都是相信的…… 果然,她的话让踏入水榭的某位神将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凤墟神君是找离妖神将去了——他堂堂天界神君,掌管凤凰一族,怎么会与鬼后时同伴——明家丫头,你是这几日睡觉睡多了吧!” 神君之尊于天界而言并不是随随便便的存在,无论私底下的真相是怎样的,凤墟与鬼后勾结这样的传言,都不能流到面上来——天界可以失去一个凤凰神女,却不能轻易失掉凤凰族的神君,这样的道理,风羽身为神将,哪怕平日里再不靠谱,也是了然于心的! “可是、可是……” 明雨灵哪里懂这些弯弯道道,还想再说,韩越却已经对风羽执手为礼,一副等待多时的模样:“封魂神将,久候了。” 风羽忍不住扬了扬眉:“你知道我回来?” 少年依然是不卑不亢的模样:“我生前曾是云落卜族,略通卦术。” 云落卜族? 风羽顿了顿,脸上神色多了一丝奇异——蓬莱云落山的神算卜族,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这一族已经数千年不曾现于人前,何况即便是卜族的神算,要卦算出天界神将的行迹,也是几乎不靠谱的——除非,是卜族传说中的圣童! 可圣童从来都是注定长不大的,他这年纪……要是圣童,还不逆天了! “卜族神算果真是名不虚传。”他喟叹了一声,就像是完全信了他的话,“那你可有算到,本神将是为何而来?” 这问题哪里需要什么神算,稍微知道点前因后果的都能猜得出来。 少年眼都没眨,道:“天帝的三公主,百花神女。” 风羽点头:“那你有算到她在哪里吗?” 少年点头:“不必算我也知道。”他伸手往窗外虚指,“因为三公主,就在这里。” 他手指的,应当是小和尚所在的那个亭子的方向,风羽顺在他的手指望去,却怔了一怔——水榭外黑沉沉的幽冥水面之上,不知何时竟然悄无声息地开出了许多紫色的花朵,大团大团锦簇绽放,飘在水上宛如天河里的仙灯如梦似幻,紫气弥漫。 幽冥花! 这不祥之花竟然连他都没有察觉,就开了如此之多,饶是封魂神将,也不由得微微变了脸色。 他算是知道对面亭子里那个小和尚为何会被魇得如此之深了! “小风,囡囡怕!” 看到那些紫色花朵的瞬间,囡囡忽然抓着他的衣襟,泫然欲泣。风羽怕她真哭出来,到时候嘤嘤嘤得他头疼,连忙低头安抚:“我在这,不必怕!” 韩越看他哄人的模样,目光闪了闪,忽然道:“你不嫌烦吗?”他还记得,当初在蓬莱云落山时,他总是嫌絮芳烦人。 风羽抬头给了他一个“你的话题跑偏了”的眼神,勉强安抚好囡囡后,才瞄着外面那袅绕紫雾里的花,道:“你觉得这些幽冥之花,能困住本神将?” 小和尚虽然是佛陀转生,但这一世的修为明显还差了许多,他自问比起这魇住的和尚,还是要厉害许多的。 韩越摇头:“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困你在这里!”他再度指了指刚才抬手指的方向,“我说了百花神女就在这里——她是花神,自然需请她在百花深处,否则岂不是慢待!”、 百花深处?啧……明明只有一堆幽冥鬼花,也好意思称百花! 封魂神将懒得与他再废话,一边想着“要是找来的是老大就好了,她们亲姐妹找起来也容易些”,一边认命地将神识笼罩过去,片刻之后,竟真的在幽冥花深处,影影倬倬感觉了道一丝花气! ——这样纯粹的花气,虽然微弱,但也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于是,封魂神将认命地叹了口气。 躲不过,就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呗! 他把囡囡放下,指了指水面上那些紫花,问:“幽冥花知道吗?” 囡囡歪着脑袋想了想,难得配合地点头:“囡囡知道。” “那留在这里等我?” “!!!” 一听要被留下,鬼丫头当场差点没嘤地一声哭出来,死命往风羽大腿上一挂,所有害怕委屈都汇成一句指责:“小风是坏人,欺负囡囡!哇——” 韩越:“……” 风羽:“……” 心好累,他也好想“哇——”! 他僵硬地转头,望向明雨灵:“你不会也要一起跟着吧?” 巫族少女看着他额头突突跳个不停的青筋,果断摇头:“不!我在这里等你们就好了。”又指了指对面亭子里的和尚,“我在这里看着那个光脑……秃驴。” 她记得囡囡说那个光脑袋是叫“秃驴”的来着。 韩越:“……”你们真是是一起的吗?秃驴叫得这么顺口,真替那和尚心塞啊! 但无论韩越怎么想,风羽是满意的,至少可以少带个拖油瓶——于是他把囡囡一提溜,踏水走向幽冥花深处的脚步,都显得轻快了许多! 280.第280章 我就是她 幽冥花诡秘奇异,如梦似幻,但越往里走,那些袅绕的紫雾就越稀薄,走到最后,仿佛是走到了幽冥,阴冷森寒。 风羽将神念扩散出去,找寻了许久,却始终一无所获。 封魂神将的风惯常有着镇魂定魂的力量,这些风打着卷在他身侧打卷,也不知道是多多少少起了作用,还是封魂神将本身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主,他在幽冥花中踏水走了许久,倒是始终没有见到“奇怪”的景象。 “小风。”囡囡忽然从他怀里探出脑袋,闷声叫了一声。 他低头看去,这鬼丫头紧紧拽着他的衣襟,侧着脸望着前方,那张稚嫩的脸一大半都笼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这个一贯喜欢闹腾他的丫头,此刻竟安静得有些阴郁,抬手指了指一个方向,道:“在那里。可是……” “可是……?”他本能地顺着她的话,问了一声。 然而,囡囡却不再开口。 她扭头把脑袋往他怀里一拱,只摇头,闷声不吭——仿佛刚才的两句话,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说话欲望。 风羽被她搞得莫名其妙,最后只能认为她是害怕,就拍了拍她的脑袋瓜子以示安慰:“别怕,我在这里。” 说罢往她所指的那个方向而去。 他的封魂鞭,虽然比不得老大那把斩魔剑锐利锋芒无坚不摧,但要护一个鬼丫头周全,相信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又走了片刻,少顷,他感觉到的花气,果然浓郁了许多。 看来百花神女,应当就在这附近了! 不多时,他就看到了一座恢弘的暗红宫殿,阴冷却气势凛人,竟意外地还有几分眼熟,他脚下这池漆黑森冷的幽冥水一直蔓延到宫殿的庭院里——那里也有一池幽冥水,与他脚下这池相连,四周是火红的曼珠沙华开遍,宛如幽冥深处蔓延而出的业火,衬得宫殿仿佛被火焰灼灼燃烧! 池水边屈膝坐着一个小丫头,低着头拨弄着池水,身上的红衣绣满了繁复的曼珠沙华花纹,几乎与四周那些真实绽放着的火红花朵融为了一体,不走近了几乎无法发现这里还有一个玩水的小人儿。 宫殿的方向窸窸窣窣好像有人穿行于花海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哪里去了,怎么找不到了呢!” “快点找,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真是可怜呐,明明是帝君唯一的血脉,却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这些年可让帝后操碎心了。” “听说是因为血脉不纯的缘故。” “血脉不纯?”一片低低的惊呼声,带着不敢置信,“帝后的血脉,也应当是高贵强盛的,怎么会血脉不纯!” “就是就是!” “若是因为血脉不纯,那还真的是可怜呐……” 她们一边拨动脚边的彼岸之花,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丝毫没有发现谈论的对象,就在离她们不甚远的幽冥池边,被彼岸花挡得彻底。 小丫头已经停了手里的动作许久,静静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之后才抬了抬头,露出一张苍白稚嫩的小脸,神色木然宛如一个安静的木偶——只是这张脸……这张脸…… 风羽悚然一惊,本能地低头望去。 囡囡不知何时已经从他怀里抬头,也正望着池边的方向。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同样苍白,同样稚嫩,同样木然,宛如隔着镜面,安静对望! 但那个“囡囡”却好像看不到他们一般,只是片刻就垂下了目光。 很快,那些鬼族的侍女找了过来,发现了池边的红衣丫头,最先看到她的侍女惊了一跳,却还是很快笑道:“殿下,终于找到你了!” 小丫头却理也不理她,只微微勾唇,那张稚嫩的脸徒然变得阴森凶戾——就像是人间传说中,那些个真正的鬼子! 周围的曼珠沙华瞬息之间化作真正的火焰,爬上那些侍女的裙袂,转瞬之间就化作一团团火球,空气里回荡着凄厉的惨叫——被幽冥深处的业火灼烧三魂六魄,这痛苦比之炼魂还要更甚! 那丫头却面不改色,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于是囡囡的脸色变了。 她几乎是全身都瑟瑟发抖,惊惧之极,双手死死地拽着风羽胸前的衣襟:“不是我不是我!小风,我没有烧死她们,我没有烧死她们!” 风羽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可听到那凄厉的惨叫不知怎么的也变了脸色,下意识地抓住囡囡:“别怕,那是幻象,不是真的!” 然而,囡囡却道:“那天她们说的话,娘亲听到了一定要生气的……可是囡囡不会生气的,囡囡不生气,后来……后来……秃驴来了,我就跟他走了,所以我没有烧死她们……” 咦? 她是自己跟着小和尚走的? 竟然就这样跟着一个用心叵测不怀好意的佛门贼秃跑了,这是脑袋没有一起生下来吧!要是没有遇到他,说不定整副小心肝都被清蒸了! ——风羽的思维莫名其妙地拐了个弯,跑远了。 没等他跑远了的想法再跑回来,池边的那个鬼气森森的丫头,已经再度抬眼看了过来,那张和囡囡一模一样的稚嫩脸庞带着森冷笑容:“你这样的胆小鬼,自然是不敢的——可她们这些无用的东西,连主人都敢乱嚼舌根的,留着还有何用?!” 她一开口,风羽就知道这丫头果真不是囡囡——虽然是一样的脸,但一开口声音却是不一样的,并且他怀里这个鬼丫头于是怯懦单蠢,整日里就知道嘤嘤嘤,哪里有这么狠辣的时候,否则也不会被个小和尚抓着差点挖了心肝了! 果然,囡囡缩在她怀里,连头都不敢抬了。 于是池边那个丫头冷笑了一声:“你也是个无用的!” 风羽暗叫不好,果真就听她说:“留着还有何用?” 她在说第一句时,风羽就已经抬手虚招,封魂鞭瞬间出现在他手边,等她第二句话说完,他已经一鞭子挥过去了——兜头兜脑的一鞭子,抽的那鬼气森森的丫头瞬间崩散。 但是发出惨叫的,却是囡囡! 她疼得整个身子都几乎蜷曲起来了,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已经青白,冷汗淋漓,抓着风羽哭得凄惨:“小风小风,囡囡疼,好疼!” 被他抽了一鞭子的丫头很快恢复了原来模样,看上去却一点事情都没有,指着囡囡笑道:“我就是她。” 风羽的神色,骤然而变。 281.第281章 叫我妫灵,或者殿下 她说“我就是她”,却没说“她也是我”。 于是风羽忍不住想,这是不是以为这他抽那诡森森的丫头,受伤害的却是囡囡,但囡囡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那丫头却不会有什么影响? 这样的猜测,让他整张脸几乎都黑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的鞭子还怎么抽下去? 他抱着囡囡纠结个不停的时候,那红衣的丫头却半点犹豫都没有,她身后那几个侍女已经燃烧殆尽,连飞灰都没有留下,那些烈焰宛如阴暗的毒蛇,沿着漆黑的幽冥水向着池水之上的一神一鬼蔓延而去。 幽冥深处的业火,是足以焚毁万物的,哪怕是九天之上的上神! 风羽一鞭子抽去,火花四溅,稍稍退去一些,转眼却以更凶猛之势扑了上来,他只好一边带着囡囡躲避,一边布下层层风障,不知不觉间,四周尽数被火焰包围——他和囡囡,竟然就这样被困在了火焰中间。 啧!这束手束脚的感觉,已经多久没有经历过了…… 天界的封魂神将抬头,透过无尽的火焰,望着对面池边那个红衣丫头眯了眯眼,眼底难得有冷厉狠色一闪而过——必须要想个办法,必须要…… 小丫头却嘻嘻笑着,全不在意的模样:“你想要杀我?” 风羽哼了一声:“虽然很想,但我不会杀你。” 万一杀了她,囡囡也跟着不好了,那他找谁哭去! 小丫头闻言嘻嘻笑了起来,脚丫子踢在水面上,很是得意:“算你聪明!” 风羽却继续道:“在天界神狱深处,有一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连时间在里面,都是不流动的——关在里面,就像是被六界九道抛弃了一样。”他抖了抖手里的鞭子,露齿而笑,“我这封魂鞭,除了抽鬼,也能绑鬼——等我绑了你,就把你扔到神狱,这辈子都别想出来!” 说罢,封魂鞭就像灵蛇一般,穿过烈焰,向着小丫头缠绕而去! 这丫头心思狠戾手段毒辣,但胆子却小得可以,一看封魂鞭迎面而来,竟然尖叫一声,就慌里慌张地往宫殿的方向跑——但封魂鞭是什么?那是整个天界都能排的上号的神器,哪里能让她这么轻易地逃脱了。 于是很快就被鞭子捆了个结结实实,像条毛虫一般。 方才一鞭抽下去,她突然崩散开去,然后安然无恙,现在不抽她,她果然不能自行崩散逃脱,被封魂鞭绑得严严实实——风羽“嘿”了一声,刚想说两句,却发现四周的烈焰非但没有消退下去,反而燃烧得越发厉害了! “你还真是没用呀……” 她被捆得动也动不了,反而不害怕了,连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和最开始一样,带着点懵懂和呆然,乍然看上去和囡囡难分真假。 她这句话喟叹出声,囡囡蜷缩的身子明显抖了一抖。 她像毛毛虫一样一点一点扭动着,嘴巴也动个不停:“怎么?舍不得他?可你与他,终归是不一样的,再舍不得,还是要分开的,何必呢!” 她说着说着,声音一点点变得冷沉,听上去像是鬼后在说话——音色虽然是冷的,但语气却是温和的。 “莫要让我失望呐,妫灵!” 囡囡一僵。 鬼灵?妫灵? 风羽呆了一呆,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囡囡……” 然后,胸口一疼。 这疼痛,竟比当年大战时被魔尊捅的那一刀还要更甚——也是呀,当年魔尊那一刀,还没有捅到他心口上,但如今这疼痛,却是扎扎实实从心窝子传出的! 疼得他连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他低头,正好看见囡囡从他胸口处仰起头,苍白稚嫩的脸,懵懂的眼神,唇色却殷红似血,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凄艳。 “囡囡……”他下意思地伸出手,摸向她殷红的唇——那是他的血,他的心头血——原来方才那剧烈的疼痛,是她伏在他胸口,将獠牙伸进他心窝子里,吸走了他的心头血,呵呵…… 她看到他伸手过来,下意识地伸舌,将嘴角残留的血沫舔了去,于是唇色又变成了浅色,仿佛刚才的鲜红不过是错觉。 她眼里的懵懂依赖也一点点褪去,眼神很快变得陌生:“只有我的母后才能如此唤我,我是妫灵——你可以叫我妫灵,也可以唤我殿下!” “……” 妫灵?殿下?呵呵…… 也不知道是不是失去心头血的缘故,他只觉得浑身冰冷,这样的凉意,是从心窝子里一点点渗出来的——一定是她取心头血的时候,把他心脏给戳破了的缘故。 四周阻挡火焰的风障尽数溃散,熊熊燃烧的火焰疯了一般的蔓延过来,囡囡转手一挥,那些火焰竟仿佛被她操控一般,纷纷退避开去。她一直被风羽护在怀里,但此刻她却明显对这个姿势不满,拧了拧眉一把推开风羽,也不看他,径自负手往池边的方向行去。 火焰被她踏在脚下,宛如臣子匍匐一般。 这是来自于血脉的威压——幽冥深处的业火,古来就受幽冥鬼帝的掌控。 而今幽冥鬼帝虽然消逝,但却与鬼后留有唯一的血脉,名曰妫灵。 风羽脸色苍白,骤然失去心头血,即便是天界神将,一时之间神力也难以为继,原本能够安稳地踏水而行,如今不仅是风障溃散,连一双腿也几乎浸到了幽冥水中,阴寒入骨,冰凉刺心。 囡囡却已经毫不恋栈地离开,她踏过幽冥业火,每走一步,身量便要拔高一分——在她身上停滞了数千年的时光,借由神将心头血的力量,终于开始重新流动起来,等她走到池边转身时,那个稚嫩懵懂的鬼丫头已经彻底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玲珑有致,是娇艳夺目,眉宇间有鬼印若隐若现,带着与鬼后相似的气韵和神采。 她一指落下,封魂鞭竟然就松了开去,被捆住的小丫头一脸喜色,匍匐在地:“恭喜殿下,终于得遂所愿!” 妫灵脸上却没有太大喜色,那神色也与鬼后有几分神似,忽然伸手:“东西给我。” 那丫头顿了顿,仿佛有些惊讶,但没有说什么。片刻之后,那一片曼珠沙华收拢,化作了一只花篮,妫灵接着手里,看了看——花篮里的百花已经凋零了大半,但依然花气盎然。 花神的本命神器,百花缭乱! 282.第282章 花篮要带给老大 “这么小小的一个篮子,竟然能装下世间百花。”妫灵摸着手里的花篮,忽然道了一句。 所谓“百花”也不过就是一个统称,真正装下的又何止百种花,就像花神,虽然神号为“百花”,但她掌控的何止是区区百花。 跪伏的小丫头见她神色,建议道:“殿下要是喜欢,不如留下?” “天帝三公主的本命神器,哪里是说留下就能留下的!”妫灵却摇了摇头——但虽然也贵为鬼界公主,但还没有糊涂成这样——说罢一抬手,将花篮朝着风羽的方向抛了过去:“你要找的东西,拿去吧——你的心头血,我也不白取你的。” 花篮扑面而来,风羽下意识地接在了手里。 他要找的是三公主百花神女,什么时候变成这么一直破花篮了! 但妫灵明显没有多说什么的打算,丢完花篮转身离去:“走吧,莫让母后等急了。” 小丫头恭恭敬敬地起身跟在身后——她抬起头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丫头那张苍白的小脸,仿佛和方才变得不一样了——而在她们的不远处,韩越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大概早料到会是现在这般情景,少年魂魄脸上神色没有一丝异色,在妫灵走近时,微微俯身行礼。 妫灵的脚步顿了顿,多看了一眼这个少年:“你方才可没有向我行礼。” 韩越也不惧她,甚至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方才殿下,也没有此刻这般威势。” 妫灵撇了撇嘴,有些不屑:“你这么势利,我母后可知?” 韩越却道:“这世间,强者为尊!” “强者为尊……”鬼界公主微微咀嚼了一下这几个字,神色竟有一瞬间的恍惚,但这样的失神之时片刻,她已经又问道:“这是母后教你的?” 韩越答道:“这样浅白的道理,不用主人费心。”他云落卜族血淋淋的教训,不正诠释了这个道理! 妫灵默了默,最后却点了点头:“确实浅白……”说罢,径自离去了。小丫头自然是亦步亦趋跟在她背后的,韩越确实顿了顿,才慢半拍跟了上去。 三个鬼很快就失去了踪迹。 风羽沉在幽冥水里,一只手拽这个花篮,另一只手却慢慢地抚了抚胸口——强取心口血,即便他是上神是神将也受不住,胸口就跟破了一个洞一般疼得很也凉得很,神力就像是和流失的心头血一样不过片刻就失了大半。 可他却抚着心口,无声了笑了起来。 真是蠢呀……他防了所有人,除了老大清歌,哪怕是莫弃,他都没有完全信任,可唯独对这个懵懵懂懂的鬼丫头,却从来都没有设防,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好好护在怀里的。 说什么谁要伤她,总得要先问过他手里的封魂鞭……可笑呐。 原来是一开始就错了,鬼帝唯一的血脉,妫灵公主,哪里需要他的保护,当真是……自作多情了,呵呵……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幽冥水里泡了多久,到最后意识都有些泡得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人给拎出水面。 拎他出水的人在他耳边说了一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封魂神将一贯看佛界不顺眼,听到佛界群秃时时挂在嘴边的这一句,瞬间就清醒了一半——不过这一回倒是难得没有嫌弃,他侧头果真看见了婆娑,这小和尚脸色还是很难看,但眼眸里透出的光,确实平和清醒的,于是扯了扯嘴角,笑道:“你这小和尚倒是醒的及时,要是再晚个片刻把我捞起来,本神将说不定就溺死葬身鱼腹了!” 婆娑:“……” 且不说这池水能不能把个神将给溺毙,幽冥水里也没有鱼——但看他还能胡说八道,婆娑终归还是松口气的,只是看了看他苍白的脸,又瞅了瞅他胸口,几次想张嘴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风羽却仿佛没有事一般,揉了揉胸口,嘶地吸了口凉气,才道:“小和尚,以后不要老是想着挖人家的心肝,要遭报应的。” 看他,不就是遭了报应…… 只是他才动了动,小和尚还没说什么,旁里却冷不丁冒出另外一个凶巴巴的声音:“乱动什么,都妨碍我治疗了——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听话!” 风羽闻言眼珠子往下转了转,正好看见明家这丫头双手交叠虚放在他胸口上,一团柔和白光从她双手发出,笼罩他的心口——这丫头虽然年纪小小力量还浅薄,但架不住天赋好,难怪他还觉得心窝子化作冰渣一样的寒冷已经稍微好了一点点。 只是,这丫头不但医术随了她娘,连治病救人时的气势,也是随了她娘呀…… 于是他乖乖又把手放了回来,“啧”了一声:“女孩子太凶,要嫁不出去的。” 明雨灵差点没把虚放的手掌直接按到他心口上! 好在被小和尚眼明手快地拦住了,他双手合一,低低叹了一声:“阿弥陀佛,是缘不是孽,是孽躲不过……所幸风兄弟看上去并无大碍。”他一脸宝相庄严,十足的高僧模样。但明雨灵不吃这套,听这话差点翻白眼:“你倒叫人把你心头血强取出来看看,哪只眼睛看到神仙哥哥看上去没有大碍了?!去去去,别打搅我!” 说罢毫不客气地往旁边努了努嘴——治伤的时候,这丫头简直就是被她娘附体,强势得不是一星半点,好在婆娑是个脾气好的,还真的退到一边去了。 风羽无声地咧嘴,然后对小和尚招了招手。 “敢不敢下幽冥水?” “……” 小和尚觉得前方有坑,需谨慎。 风羽把拽在手里的花篮往小和尚怀里一扔:“有没有觉察出什么?” 和尚接住花篮,脸色微微一顿,才道:“这是阿妖的东西。” 风羽也没有多余的话,只一句:“帮我带给我老大。”又指了指那幽冥水,“你从这里下去,他们就在这池水的另一端。” 婆娑看着黑沉沉的一池水,却忽然道:“阿妖不在这里。”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没人知道他在幻境里经历了什么,竟让他在脱离幻境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但总归这个结论与风羽的想法并不冲突。 “我猜也是——否则哪里还需要这么一只破花篮来故弄玄虚!老大还在外面等消息,你赶紧将花篮送去,她自会明白的。” 283.第283章 要战,就接下 事关花妖,小和尚自然不会推脱。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了一旁,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带着花篮破开水面离开了。 明雨灵还在坚持用巫力给他治伤,但时间一长这力量浅薄的丫头估计也支撑不住,于是风羽索性抬手制止了她。 “这伤不是一下子能好的,还是省点力气吧。”他顿了顿,“接下来还是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明雨灵想了想,收回了手:“我治不好你的,要不……要不你……”她顿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她原是想说“要不你去找我娘,她一定可以治好的”,但是想到巫族对天界的仇视和她娘而今的处境,终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风羽啧了一声:“治不好就治不好,又死不了,你露出这种悲痛的包子脸做什么!” 明雨灵低着个头,嘟囔:“我为医者,却不能治病救人……” 风羽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申明一点的:“本将为天界上神,不是人。” 明家丫头明显愣了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对,你是神仙,和凤是一样的……凤的伤,我就治不了……” “……” 卧槽!这是什么表情,他明明都没说什么,为毛有种欺负人的感觉! 透心凉的封魂神将无语了半天,终于咳了一声,劝慰:“你年纪还小……” 他边说边伸手把和尚留下的瓷瓶摸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两粒丹药——这丹药清香扑鼻流光溢彩,端的是上好之物,最难能可贵的竟然不是人间之物,对他这个天界之神也有效用——他摸了摸瓷瓶,想起从西漠到这里的种种,一时百感交集。 “是缘不是孽,是孽躲不过,呵……” 他握着瓷瓶,扯了扯唇角,无声而笑。 而此刻,鬼后和清歌的争斗,也几乎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清歌身上有巫咒,之前情绪起伏过大神力隐有逆转之势,但她却寸步不让,硬生生地和鬼后斗了个不相上下,让鬼后无暇分心——风羽那样大摇大摆地过来,她们哪里会没有感觉,无非是都脱不开手罢了。 ——初时清歌如此以为,可最后破开幽冥水现身出来的,却不是风羽,也不是花陌。 红裙的女子踏水而来,袅袅绕绕,摇曳生姿,走到近前才俯身行礼,随着她俯身,红艳的裙摆铺陈宛如红莲绽放,烈焰无声无息升腾,向着清歌灼灼燃烧而去! 火焰灼灼宛如鬼魅飘忽不定,却还没等逼近清歌,就被尽数挡下。 妫灵微微抬眼,转眼望向莫弃,目光微闪。 莫弃回头,仿佛笑了一下,目光却格外冷冽。 妫灵顿了顿,俯身行礼的身体婷婷立起——随着她立起身,红艳裙摆收敛宛如红莲绽开又闭合,灼灼烈焰无声无息地反卷而回,在她脚下燃烧如凰鸟, “母后。”她叫了一声。 鬼后笼在浓郁的幽冥鬼气之中,四周是夹带着灰白雷光的凌厉剑气,然而,在她叫出这声“母后”时,幽冥鬼气忽然疯狂地向外翻腾,雷光剑芒落入其中就如牛入泥海,竟是深陷其中隐隐被消弭之势。 鬼气之中影影倬倬传出了鬼后有些飘忽的咯咯笑声:“我的女儿,你终于是长大了!” 话未落,鬼气尽数凝成一只凶戾的鬼首,张开獠牙密布的大口,向着清歌扑了下来——鬼气之猛,幽冥之凶,竟让与之相触的雷光暗淡,剑气崩散——清歌脸色苍白,斩魔剑颤动不已,已经分不清是兴奋还是警示! 挡得住么…… 鬼首扑面而来,她却有瞬间的失神——然而只是瞬间,她已经抬手横剑,剑芒所指,是攻击的姿势——于斩魔神将而言,最好的防御,便是攻击! 只是,几乎在她横剑的瞬间,她忽然听到了一声“清歌”,几乎急促紧张,一道黑芒从她身后飞出,迎着鬼首劈了上去,竟真的将幽冥鬼气凝聚的鬼首劈开了一道口子,凄厉鬼唳骤然传来! 这是…… 她本能地顿了顿,还未反应过来,身后一人猛然拉住了她的手,向后退去,只一步就退到了妫灵不远处的水面上——她侧头,正好看见莫弃冷凝的侧脸。 “你……” “不要逞能!” 她才说出一个字,就被他打断——往日里对面她时总是笑嘻嘻的一张脸,此刻却黑如锅底,冷沉得要命——他在生气——忽然间,她竟然看出来了! 只是,为什么要生气? 清歌有片刻的失神之际,鬼首狰狞额上那道被黑芒劈中的裂痕居然又扩大了几分,鬼唳声越发凄厉凶戾,鬼气腾腾! “母后!” 妫灵脸色一变,腾空扑了过去,红焰在她身后拖曳如凰尾,却被鬼后挡在了外面。 “这不是拟灵术。”鬼首里传来鬼后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惊讶,“不是五灵仙宗的力量!” “呵……”莫弃冷笑了一声,“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五灵仙宗的弟子!” 鬼后沉默了片刻,鬼气微微散开了一些,她一步步从黑暗里走出,向妫灵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才道:“是我糊涂了——你是五灵仙宗弟子,不是五灵仙宗弟子,又有什么关系!” 鬼后要杀人,是与不是有什么区别,终归不过是一个死! 清歌的目光却忽然从鬼后身上扫到了靠过去的妫灵脸上,微微蹙了蹙眉——为何她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风羽的气息,还有那个鬼子的气息…… 莫弃却紧紧拉着她,抬眼道:“说的不错,是不是五灵仙宗弟子,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你要战,我就接着,如此而已!” 他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落地有声。 清歌收回目光侧头望她,神色带着些许惊讶,竟有片刻失神。 鬼后却笑了出来:“自不量力!” 话落,她身边那层层叠叠的幽冥鬼气翻腾,化作了漫天燃烧的黑色火焰,一朵一朵宛如劫火,连成浩瀚一片,火的灼热气息扑面而来,连脚下的幽冥水已被灼烤得不复初时阴冷! 清歌执剑在手,莫弃却踏前了一步,想将她挡在身后。 然后,漫天黑炎如雨落下时,却忽然有一道红光,撕裂漫天雷云从天而降,化作铺天盖地的熊熊烈焰,挡住了黑炎,将鬼后妫灵和清歌莫弃隔开两端! 红色烈焰灼灼燃烧不息,隐约可闻悠远凤鸣。 284.第284章 凤凰垂翼 凤凰垂翼。 随着红焰而落的,是巨大的燃烧着的翅膀,穿过弥天的雷云,落入所有人神鬼的视线。 “凤墟!” 鬼后大怒,低低喝了一声,仿若是咬牙叫出。 巨大凤凰神鸟燃烧宛如一团火焰,撕裂了灰白雷云从天际落下,转身化作凤羽纹红杉的神君,长发泼墨一般,周身火焰跳跃不息——他看了鬼后一眼,却没有开口,只是轻挥衣袖,凤凰真火扑腾而上,铺天盖地宛如一道通天的火墙,将所有幽冥鬼气所化的黑炎连同鬼后母女统统阻挡在另一侧!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莫弃却嗤地笑了一声,对清歌道:“这位凤凰神君,倒是个聪明的。” 清歌侧头看了他一眼,顿了半晌,才点了点头:“神君之尊,即便有血脉优势,也不会是庸碌蠢钝之辈。” 言下之意,无非是我天界的神君,自然是聪明的——于是莫弃摸了摸鼻子,自动消音了。 然而,他们喁喁私语时,鬼后却冷笑出声:“好一个凤凰神君!” 口口声声说即便是灭绝巫族也不相负,可为了巫族的小丫头,他还是憋不出出手了一次,那这一次这样悍然阻挡,又是为了什么! 凤墟转眼望她,凤凰真火声势浩大气势凛人,但神君的脸色竟透着灰败之色,只是纵然脸色不好,他那张格外精致的脸上,神色却依然高华,带着决然。 “阿玥。”他一张口,就让鬼后的脸色黑沉的越发厉害,“不要被仇怨蒙蔽了双眼,大公主终究是天帝的大公主,只是伤了也就罢了,可你若是想要她道消魂殒,你以为天帝真的会善罢甘休?” 鬼后冷笑了一声,半分不让。 “若能减我一分心中疼痛,不善罢甘休他又能拿我如何!” “你是真的要与天界为敌,阿玥?” 与天界为敌么…… 鬼后脸上的愤怒终于淡去了几分——她的仇怨,牵扯两界,一个不慎,挑起的就是两界的神鬼之战,如果真到了这样的时刻……她抿了抿唇,忽然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从不惧两界之战,天界若想战,那就战!” 黑炎翻腾,宛如数千年时时灼烧她心肺的怨恨,经久不息! “当年天界伤我鬼帝,诬陷我鬼界盗取凤凰族神物凤凰神泪,趁我鬼界无主屡屡欺辱,这一件件一笔笔,正好可以好好算上一算!”她顿了一顿,看向神君的目光冰冷森寒,却又隐约有些复杂,“凤墟,你何必冒着涅槃的风险来阻我?——八千年前天帝讨伐灵山巫族,令你随天焱神君出战,你不忍见生灵涂炭闭关不出,拒不出战——现如今何不就和当年一样,不出战就好,为何要来趟这趟浑水!” 八千年前因为他的拒不出战,最终导致凤凰神女代为出战,以至于最后重伤失落,这一直是凤墟心底深处一道触之即痛、始终无法愈合的伤,如今被她当面提起,神君的脸色灰败透着死气,紧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唇一句辩解也没有,身后的火焰却越燃越旺,连他身上绣满了羽纹的红锦袍都恍若化成了灼灼真火! ——深得太深,仿佛随时都会涅槃。 他和凰玥,几乎从不曾像现在这样僵持不下,哪怕是八千年沧海桑田之后的重逢亦然。在他心中,凰玥就该是明媚爽利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被丧夫的仇怨蒙蔽双眼——两界的战火一旦挑起,必将伴随着无数仙鬼的消散,那样的鲜血淋漓,即便是洗净了她的仇怨,以后岁月漫漫,又该何以为继! 所以,他只有阻止! 然而,他们僵持不下之际,天际灰白的雷云悄然变幻,隐隐透出了暗沉之色,豆大的雨滴不知何时从云颠噼啪掉落,落在凤凰真火上竟没有一下子被高温蒸腾,反而隐隐带着能与烈焰抗衡的力量一路下落。 雨点掉落的瞬间,清歌骤然抬头,目光微闪,轻声吐出了两个字:“弱水。” 莫弃顿了一顿,却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懂了,还是有听没有懂。 “是谁想要与我天界为敌?”朗朗笑声随着下落的雨滴传来,乍然听去还带着晴天阳光的明朗,“那我可要好好认认脸,等来日正真要是开了战,也不至于见面了不认识!” 鬼后和凤墟几乎同时抬头,前者冷哼了一声:“阴魂不散!”后者却一言不发,仿佛这样的情景,也在他的预料当中。 火墙另一端,清歌的神色却略微缓和,轻咳了一声:“流溯……” 她的声音不大,云颠之中却忽然探出了一张脸,明明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端方白净眉清目秀的一张脸,眼珠儿一转却不知为何尽是贼眉鼠眼的油滑之感,看到清歌就咧嘴而笑:“呦,大姐大,好久不见!” 招呼是对着清歌打的,一双眼睛却紧紧粘在旁边莫弃身上。 “是风羽叫你来的?”清歌微微蹙眉,问。 于是云颠又伸出了一只手,点了点几乎身在火焰之中的凤墟:“小弟是跟着神君来的。”然后手往眼上一搭,眼珠子转了一圈,“咦?封魂那小子呢?” 清歌摇了摇头,连话都不想多说什么的样子——千万年的共事,她太了解眼前这个同僚,随便说的一句,也许转个头就能传遍整个天界——不说,才是最好的! 但并不是所有的神都有她这样的明智,被点到名的神君抬眼,忽然开口:“离妖神将。” 云颠里的那张脸闻言看了过来,笑着应道:“神君有何吩咐?”说罢,又伸出一只手,两只手搭在一起煞有其事地打了个揖。 “等此间事了,凤墟自会回天界向天帝请罪,但此间事,还望离妖神将不要插手!” 离妖神将流溯,与斩魔神将清歌同为六神将,如今鬼后对清歌虎视眈眈,神君虽然说得客气,却是要求他袖手旁观——多少年的同僚,从来都是守望相助的,又哪有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离妖神将神色一整,瞬间换成一张严肃脸。 “好!那你们继续,本将这就找封魂那小子去了!不要客气呐~” 鬼后、妫灵:“……” 莫弃:“……” 离妖神将,你这么爽快,真的好吗?! 285.第285章 花陌,并不在此 离妖神将流溯是个爽快的神,说要去找风羽,那就去找风羽。 也不管在场这些神鬼人是个什么古怪脸色,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妫灵身上,道:“你身上有封魂的气息。” 他那张大脸从云层中探了出来,巨大的脑袋往下凑了凑,乍然一眼像是因为好奇而想看得更清楚一点,但仔细一瞧却是满眼的暧昧。 妫灵面色淡淡地,波澜不惊地回望他,并不接话。 从西漠荒原到苍蓟山,万里迢迢相随几乎是形影不离,不久前又吸收了他的心头血,沾染了些气息,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只是这话从离妖神将嘴里说出,怎么听怎么不得劲就是了…… 鬼后冷笑了一声:“走狗走狗,还真是长了个狗鼻子!” 说罢,也不见她有多余的动作,离她最近的黑色火苗骤然化作一道流光,云颠里探出的脸几乎同时向旁边一躲,化作雨滴而落——落雨纷纷,竟安然穿过了凤凰神君腾起的火墙,落在清歌不远处,化作一个身形修长的瘦弱青年,明明应该是合身的轻甲,看上去却显得空荡荡的,捂着鼻子“哎呦”了一声,露出的半张脸,正是方才云里探出的那张大脸。 堂堂天界离妖神将,就是这么竹竿一样的排骨模样。 只见他捂着鼻子哼哼唧唧,显然虽然躲得及时但还是吃了个小亏,但一抬头看到清歌,立马又笑眯了眼:“大姐大……”眼珠子却滴溜溜地往旁边莫弃身上瞄——呦!竟然还有人能站在大姐大前面,这可真是大开了眼见了,啧啧! 他眼神一动,清歌就差不多知道他在琢磨什么,于是指了指脚下的幽冥水,打断了他的话:“封魂在下面。” “……”为毛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奈何某“大姐大”积威已久,离妖神将摸了摸抽疼的鼻子,憋了憋把满腹的八卦给咽了回去,闷声不响地遁水走了。 只是走之前瞥过来的那个哀怨眼神,让莫弃都忍不住汗毛一竖后颈一凉,低头问:“离妖神将?” 清歌“唔”了一声,却道:“八卦全书。” “……”莫弃默然,半天没反应过来,但清歌明显没有解释的意思。 只是刚刚扎进水里的某神将很快就又钻了回来,看着瘦弱的身板,却一手提溜着一个光脑袋小和尚,一手抓着一只百花零落的花篮还站得四平八稳,等清歌转眼望过来,举了举和尚,又举了举花篮,问得格外谄媚:“大姐大,请问你丢的是这个光脑袋封魂,还是这个花篮封魂?” “……” 这货一定是故意的吧?!不然真该为天界神将的智商担忧呀…… 清歌是大概早就习惯了离妖的行事风格,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目光扫过小和尚,落在花篮上——她手一抬,花篮就像是有自主意识一般,飞到了她手里。 “是百花缭乱。” 莫弃看了一眼,目光微微一滞:“是百花神女的……”混沌深处,他曾看过花陌出手,提在她手里的就是这样一只百花编织而成的篮子,只是当时的篮子百花开遍,五彩缤纷,花气盎然,不想现在这边暗淡无华。 清歌闭上眼,裙袂微微而动,仿佛有无形的力量以她为中心层层扩散而去,等她重新睁开眼时,脸色越发苍白了几分。 “怎么样?”莫弃问。 清歌摇头:“已经没有花陌的气息了。” 莫弃望向她手里的花篮子,顿了半晌,才抬头望向那灼灼燃烧的火墙:“你用纯净之花的花露这样的至纯之物,换了这么一只破花篮——这生意做得岂不是太亏!” 虽然一道火墙隔开了双方,但两边都不是什么普通人,另一边的风吹草动自然也是瞒不过的,他的声音不大,鬼后听得清楚,却并没有回答的打算。妫灵陪在她身侧,不知为何也是默不作声,只是眉宇间有几分隐忧和失神。 莫弃的话听着像嘲讽,实则是试探,而鬼后的沉默不语,更像是默认。他顿了顿,低语:“看来,百花神女并不在此处。” 他们在这里感觉到了百花的气息,以为花神被苍山那个“鬼王”擒住,跟鬼后交换了纯净之花的花露,才有现在这场所谓的“赏花”,但如今看来,他们感觉到的百花之气,只是这只花篮,而不是花陌本身。 花陌,并不在此。 离妖神将手里的小和尚正巧咳了两声——他本能地寻找风羽托付给他的花篮,看到被抓在清歌手里,才勉强舒了口气,道:“阿妖不在这里。” 清歌没有说话——她手里这个名叫“百花缭乱”的花篮子,对于花陌而言,就跟斩魔剑之于她而言是一样的神器,她实在是难以想象怎样的情况,才能让她遗落本命神器——她顿了良久,才抬头问:“风羽呢?” 小和尚身上,还残留着封魂神将神力的气息。 小和尚指了指脚下的幽冥水,只道:“受了伤,还在下面。”他并没有多说其他的——轻重缓急他自然是知晓的,现在不是闲聊解释的时候,所以只挑了最重要的说。 不等清歌开口,离妖神将已经将小和尚一扔,道:“我去带封魂!” 这么多年的同僚共事,他很清楚什么样的时候她会下什么样的决定,果然就听她道:“速去速回,回来我们就走!” 话还没有说完,离妖神将已经再度遁水而去了。 “走?”莫弃顿了顿,苦笑了一声,“怕是要费一番手脚了!” 鬼后的攻击被凤墟神君的火墙尽数挡住之后,竟没有再传出太大的动静,但没有动静,并不意味着没有动作——清歌抬眼望去,先前被雷电和剑气打散的紫色雾气竟不知何时又浓郁了起来,翻滚宛如火焰燃烧,幽冥花在缓缓重新绽放,一个红衣的小女孩坐在最大的一朵幽冥花中间,两只脚丫子泡在幽冥水里,脸上嘻嘻带着笑。 “费一番手脚就可以了吗?——入我幽冥,就由不得你们做主,费一番手脚就想离开,做梦!” 明明是稚嫩的声音,语气却说不出的阴鸷狠辣。 却是先前与囡囡一模一样的那个女孩儿,此刻再看,除了那件绣满曼珠沙华花纹的红衣,和囡囡再无半点相似——这变化之术,竟连风羽都轻易瞒过了。 286.第286章 无尽的烈焰 或者说,这本就不是什么变化之术! 清歌顿了半晌,才道:“幽冥花?” 红衣的小女孩捂着嘴咯咯笑了出来:“你竟然能认出我来!” 幽冥水生幽冥兽,兽亡开幽冥花,花蕊为兽怨,是不祥之花。幽冥兽不开灵智,幽冥花却生而有灵,只是没有料到幽冥花的花灵,竟是这么一个年纪小小却阴冷毒辣的小女孩。 她踢得脚下的幽冥水水花四溅,小手指了指莫弃:“我认得你,你的刀很厉害,上一次砍得小兽很疼!”然后又指了指火焰之中的神君凤墟,“我也认得你,你的火焰,上次差点把小兽给烤熟了!” 她嘴里的“小兽”,自然是幽冥水孕育出的幽冥兽——那只幽冥兽,围堵莫弃和明雨灵时,先是被莫弃砍伤,后来凤墟出手,凤凰真火可不是吃素的,就是真烤熟了也不足为奇。 但幽冥兽若是不死,又哪里会有幽冥花开! 红衣女孩悠悠地叹了口气:“我是很想谢谢你们的,可是小兽哭得厉害,它一哭,我也会很难受的——所以不如你们就留下来吧!” 她的话还没落,莫弃就拉着清歌往后退,黑色的流光几乎是擦着他的手臂过去的——他几乎已经感觉到了刀刃的冰冷锐利,转头一看,却是缥缈宛如火焰跳动的雾气! 幽冥花蕊散发出来的深紫雾气,一瞬间的气息,竟真的宛如锋锐利刃扑面而来! 这些雾气,连清歌的剑气,都不能完全挡下。 红衣女孩踢里踏拉踢着水,看他们狼狈,她越发觉得开心,拍着手咯咯笑个不停。 “这些雾气……”莫弃挡开锐利刀锋,反手拘住一缕紫雾,看它在手掌里袅袅绕绕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会锋芒锐利成那样。清歌倒是没有显得太过意外:“这些是幽冥兽的怨气——怨气不平,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红衣女孩听了这话,脸上的神色果真凶狞了几分:“既然知道,做什么还要白费力气挣扎——入我幽冥,是生是死皆由我定!” “不过就是一腔怨气……”然而,以一己之力撑起了火墙的神君凤墟却忽然开口,说出了这样的话——他的身边也袅袅绕绕这浓郁雾气,这些雾气好似不怕他身边的烈焰,但却明显也不能奈他何,“一腔怨气,也不过就是一口气罢了!真亦假时假亦真,信则为真,不信即假——大公主,一口气能伤你,你信还是不信?” 清歌顿了顿,道:“不信。” 利刃迎面而来,她顿了一顿就避无可避到了眼前,却在她说出“不信”二字的时候,利刃重新化作黑焰,再化成紫色雾气,扑面而过。 “好一个信则为真,不信即假!”莫弃忍不住抚掌而笑,“多谢神君指教了!” 凤墟双眼微合,闻言却道:“本君只是不愿你们大公主死在这里,徒增恶孽罢了!”言下之意就是:你是死是活我管不着。 莫弃摸了摸鼻子,笑了一声,倒没生气——于他而言,只要能让清歌安然离开这里,旁的什么都是不重要的,而此刻这位明明伤势极重的神君,却还留有这样的力量,那么他说什么,都是无所谓的,能护着清歌,就足够了! 但被这样叫破玄机,红衣女孩明显是不高兴的——连踢水的动作都停下了,她放下裙摆慢慢站了起来:“呵……那再试试我的幽冥火!” 四周的雾气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翻腾的火焰,宛如一朵硕大无比的火莲,他们身处于“莲心”,看着火之花瓣包裹而来,遮天蔽日,迅猛异常,避无可避! 甚至连那一道接天的火墙,都隐隐有被包圆之势! 火焰灼灼,仿佛要焚尽世间一切! 然而,再逼真,再声势浩大,假的终究是假的! 清歌微微垂下眼,横剑刺出一剑——灼灼黑焰瞬间化成雾气,虽然只有短短瞬间就重新变成火焰,但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然而,在火焰真正扑面而至的瞬间,心头却骤然浮现了一丝不安。 “清歌!” 莫弃几乎同时扑了过来,然后是漫天的黑焰吞噬而来,顷刻间将他们尽数湮没——这不是幽冥兽的怨气,也不是幽冥花那些袅袅绕绕的紫雾,这是幽冥深处的业火! 是鬼后! 沉寂了许久,终于借由幽冥花的掩护,发出了致命一击! 而此时,红衣的女孩反而安静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站在花蕊上面,仿佛刚才肆意凶狞的那个并不是她一般,四周的紫雾却越发浓郁。 “阿玥,你真要至此!” 幽冥的业火铺天盖地无处不在,那一道接天的火焰也被渐渐吞噬,凤凰族的神君脸色灰暗,却犹不死心,还要再问上一问! 回答他的是越发凶猛的幽冥业火,阴冷刺骨却照样能封尽一切,甚至比凤凰真火还要毒辣几分——被幽冥业火焚烧殆尽的生灵,是连魂魄都不能剩下的! 明明、明明阿玥的火焰,是那样明亮温暖的…… 八千年,果真是什么都变了! 曾经那样明亮温暖的凤凰之火,变成了而今阴冷毒辣的幽冥业火;曾经那个明媚美好的阿玥,也变成了沉沦于仇怨的鬼后! 八千年,他兜兜转转寻找了那么久,找到的竟是这样……竟是这样! “阿玥……”他捂着胸口,剧烈地咳了几声,那模样哪怕是咳出血来都不足为奇,然而他的脸色越发灰败下去,目光却清亮了起来,“阿玥,终究是我对你不住……” 鬼后的脸色微微一变。 然而,没等她反应过来,嘹亮的凤鸣之声已经响彻天地,巨大的凤凰灼灼燃烧,振翅向着清歌湮没之处扑了过去,凤凰真火熊熊燃烧,从内到外灼烧幽冥业火的包围,瑰丽绚烂,宛如无边红云,染红了整一个夜空! 灼灼红焰,燃烧的仿佛是无尽的执念和坚守,一瞬间竟叫人分辨不出满目的红,是漫天的血光还是无尽的火焰! 明雨灵被离妖神将从幽冥水里提溜着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般景象。 她一瞬间仿佛被巨大的悲伤击中,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扑簌簌落了一串泪。离妖神将追了他们一路,此刻也只能叹气:“你哭什么呀……”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巫族少女截断:“我才没有哭!他就是傻鸟一只,我有什么好哭的!” 话是这样倔强地说,人却已经朝着熊熊燃烧的那一团,头也不回地奔了过去。 287.第287章 飞蛾扑火,纵死不悔 时光仿佛倒转,回到了水月巫境的那一日,这个巫族的少女也是这样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十巫的通天伏灵大阵,半点都没有顾忌自己的安危。 如今的她,在红尘中翻滚了一段时间,本性里的某些东西却依然没有丝毫变化,还是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烈焰,速度快得竟连离妖神将都没有来得及拦住。 “卧槽!这不是作死嘛!” 手慢了一步的某神将见她悍不畏死的行为,忍不住叫了一声,被他另一只手扶着的风羽却轻笑了一声,丝毫不觉得吃惊:“她一直都是这样的。” 当日在北荒雪原想要帮助他们时,也是这样的,半点都不计后果如何! 流溯闻言忍不住啧了一声:“亏得她还能活到这么大……”话是这样说,但手里的动作也不慢,想要将这丫头抓取回来。 幽冥业火,凤凰真火,连他都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何况是这么个小丫头片子! 明雨灵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很轻易地被他抓了回去拽在手里,而此时,凤凰羽翼之下的那团幽冥业火忽然爆裂开来,白蟒冲天而起,很快消融于烈焰,而莫弃护着清歌,却从黑色业火里踏了出来! 虽然看着有几分狼狈,但除了脸色有些难看,乍然看去竟是毫发无损。 衣袂上还有黑色火苗跳跃着,莫弃抬手拍去,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幽冥深处的业火竟然被他一掌拍灭了——他抖了抖烧焦的衣角,抬头看疯狂蔓延开来的红色烈焰,饶是他也不由得呆了一呆——凤凰族这神君的架势,怎么像是……拼了老命? 清歌也抬眼望来,淡然如她,眼中也多了惊骇之色。 神君凤墟会在回护她,已经让她惊讶了,毕竟她身上的迷心咒,就是这位神君亲手所下,但她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会不惜与鬼后闹成这样,决绝到而今这般地步。 这样铺天盖地的烈焰,再这样下去……她竟不敢想。 他们能一眼看出来的,鬼后如何看不出——她面色一时变幻不定,半晌才冷笑了一声:“当初你说即便灭绝巫族也会助我,我当你是变了,差点就信了你——可如今你就是这样助我的?” 烈焰中嘹亮凤鸣响彻,宛如九天传声而下,直接回响在人心底! “阿玥,我不愿如此,可我更不愿……你日后懊悔!” 只是,他的解释,只让鬼后默然了片刻而已:“我不怕日后懊悔,我什么都不怕!——你既然执意要陪他们送死,那成全你何妨!” 她抬手,虚空之中仿佛有巨大的凰影影影卓卓浮现,顷刻间崩散,融入铺天盖地包围而来的灼灼黑炎之中——昔年凤凰族的神女,许多年都不曾再用过本命神术,如今再施展,恍然间竟有了陌生的感觉,是了,八千年沧海桑田,她失去得太多,早已经不是昔年不知愁的凤凰族神女了——但纵然变得陌生,凰影融入幽冥业火的瞬间,黑色的火焰骤然拔高,阴冷的鬼火变得灼热无比,热浪滔天,连凤凰神火都被隐隐压制! “卧槽!这鬼女人发疯了!” 离妖神将忍不住又骂了一声,心道再这样下去,这里的空间必然要被焚毁,到时火焰蔓延出去,苍蓟山脉指不定都要烧去一半——火焰灼灼,他一手扶着风羽,一手抓着明雨灵,虽然体质使然一时焚化不了他,但也热得个满头大汗的,最后受不了张口“呸”地吐出一物来,小巧的镜子迎风就长,镜面波光粼粼,有水倾泻而出,水流环绕在他们身侧,一时竟让火焰无法接近。 风羽的脸色还是苍白着,眯眼看着鬼后的方向,目光沉沉也不接话,顿了半晌才挪开眼,道:“先接应老大,三公主既然不在,我们退走再说。” 流溯点头——他们为天界神将,统御天兵无数,比任何仙神都清楚什么时候硬着头皮也要上,什么时候却不能逞能——他松开明雨灵掐了个法诀一指按在身前那边镜子上,苍蓝色的弱水镜滴溜溜转了个圈,镜面水波荡漾,倾泻出三千弱水,向着火焰的最中心流淌而去,所到之处,火焰纷纷退避! 然而越靠近中心,弱水流淌的越发缓慢,到最后几乎凝滞不动。 风羽皱了皱眉:“弱水可以抵御幽冥业火,也能抗衡凤凰真火,但两者交叠,却未免吃力了。” 离妖神将忍不住“啧”了一声:“要不是凤墟神君挡在那里,本将军的离妖枪一出,能捅它个对穿!” 呵呵,还不知道谁被捅个对穿呢。 “你这是不相信?你竟然不相信?你等着,我现在就捅给你看,小丫头你也来给评一评……咦?” 他伸手去拉明雨灵,却抓了个空——这个来自巫族的少女,趁着他松手之际,已经头也不回地再度冲进火海里去了——岐山火狐妖的九尾经由凤凰真火淬炼而成的红斗篷在她身上翻飞舞动,让她在灼热的火焰之中如履平地,宛如一只红艳的蝶,飞舞于烈火之上,蹁跹旖旎。 飞蛾扑火,皆是纵死不悔。 莫弃拉着清歌,被烈焰高温考得满头大汗,连原本因为受伤而苍白的脸色都变得通红,连周身的白光也已经隐没——虽然倾覆而来的幽冥业火被凤墟神君挡了大半,但他一介“修为低微”的凡人,竟在这样的无边火海里,拉着清歌一点点往外走——火焰灼灼,却没有将他焚化! 凰影临空,幽冥业火骤然变成高温,黑焰铺天盖地而来。清歌仰头,凤凰真火的红色烈焰衬得她的脸色越发苍白无比,然而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她执剑在手,斩魔剑隐隐颤动,好似兴奋,又好似……悲鸣! 她只是一个简单不过的握剑动作,莫弃却瞬间明白她想做什么,几乎在她动作的瞬间,就一把抓住了她执剑的手,道:“不许!” 清歌仰起的头微微低下,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却道:“神君重伤在身,扛不住的,再这样下去……” 也许只能涅槃,也许……连涅槃的力量,都会失去。 天界不能轻易失去神君,尤其是统御凤凰一族的神君! 然而,死死抓着她执剑之手的莫弃,却寸步不让:“他扛不住,难道你就能?” 清歌默然。 她,也是不能的。 288.第288章 凤凰,涅槃 “凤凰还能涅槃,那么清歌你呢?” 自然也是不能的,她虽为天帝公主,但道殒就是魂消,什么都不会留下,更不要说涅槃重生了。 “那么清歌,不要让我失去你!” 他诚然是自私的,只要清歌安好,旁人怎么样,都是无谓的。 清歌转眼看他——看他目光沉沉,看他面色冷锐坚硬,明明手腕被他抓得生疼,却不知为何没有甩开他的手——斩魔剑在她手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几乎在斩魔剑安静下来的瞬间,凤凰清亮的悲鸣响彻天地,烈焰腾腾的凤凰身上灼灼燃烧着的红色火焰,竟隐隐透出了几分金色,宛若残阳,流金四溢! “凤!”跌跌撞撞往前跑的巫族少女霍然抬头,脸上尽是焦急的神色,她努力地抬眼望去,然而目之所及尽是灼灼火焰,只好朝着感觉里鬼后所在的方向道:“你快收手,赶紧收手!再这样下去,凤会死的,他会死的——他这么喜欢你,找了很久才找到你的,你怎么能这样……” 她的灵觉太过敏锐,明明凤墟的气息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盛,她却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急得连话都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了,然而,没等她的话说完,金色的火焰已经冲天而起,四下蔓延开来。 这样华贵耀眼的火焰,宛如万火至尊,却带着焚尽一切的暴虐和破灭! “糟了!” 离妖神将脸色骤变,再也顾不得受伤的同僚,一把抓住身前的水镜,身形宛如离弦的箭冲进漫天火焰,水镜在他手里悄然变化,极快地拉长变成一杆锐利长枪,挟着弱水三千! 清歌抬头,苍白的脸上好似悲悯,又好似面无表情,一瞬间,竟仿佛是失神了一般,愣怔怔地看着金色火焰疯狂蔓延开来—— 凤凰,涅槃。 金色的火焰,是涅槃之焰——凤凰一族生命燃烧起来时的死亡之火,破灭和消亡的火焰可以焚尽世间万物,能撑下来,就是涅槃重生的,撑不住的,便连劫灰也不能剩下一丝一毫,是彻彻底底的消亡。 “凤……”明雨灵瞪着眼,扑簌簌落了满脸的泪水,一咬牙低头就往金色火焰里闯——一如当日闯入通天伏灵大阵——她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命,怎么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又丢掉! 怎么能?怎么能! 清歌本能地想要拦她,但隔着无数烈焰,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扑进金焰之中。 涅槃之焰,是破灭之火,她身上那件不畏火不畏寒的红斗篷终于无法再护持她,下摆开始沾染火苗,变得卷曲焦黑——渐渐失去斗篷的保护,让她吸入的每一口气都仿佛下一秒就会整个人都灼烧起来,每走一步都觉得痛苦异常。 然而,在她绝望地以为自己要燃烧起来的时候,胸口却忽然涌入一丝清凉,很快游走全身,一瞬间,她竟感觉到了异常熟悉的气息和力量,让她不由得精神一振。 在她胸口,温润的玉坠子散发出了柔和的光泽,绵绵巫力流转而出,勉强保住了少女的性命。 竟是千霞玉埙坠! “真是命大呐……”莫弃低喃了一声,语气里有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庆幸,“那坠子在我身上半点动静都不曾有,你扔给她短短一天,倒是真的护主了。” 清歌却仿佛并不惊讶:“她是明家的血脉。” 明家的血脉,这玉坠子自然会护佑一二的——其实即使她不明说,觉察到玉坠上流转而出的巫力,他也能猜出这玉坠子真正的主人。 于是莫弃略感不爽地啧了一声。 而让他更加不爽的是,从远处忽然传来同样一股巫力——和玉坠子上几乎同样气息的磅礴巫力凌空而来,仿佛和玉坠呼应一般,将巫族少女笼罩其中——然后,少女惊叫了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凌空飞起,从金色火焰最中心脱离出来,远远地被一双手接了个正着。 火焰的灼灼燃烧,已经让这一方空间极不稳定,明遥尘轻易就踏空进来了,还没近前,就先感觉到了一股格外熟悉的气息—— 他低头打量这个从火里捞出的少女,最后目光落在了她胸口那个水滴形状清湛湛的玉坠子上,目光微微一闪:“千霞玉埙坠?” 他微微一顿,本能地望向清歌。 清歌抿了抿唇,却没有说话。 于是明遥尘轻声笑了一声,隐约带着些意味不明:“呵……给人了也好。” 他手里的明雨灵已经回过神来:“你……” 她那样敏锐的灵觉,自然能感觉到这人身上如渊深沉的巫力,她几乎就要脱口问他是谁,但是下一刻却猛然回过神来,剧烈挣扎起来:“你放开,我要去救凤!快放开!” “凤?”那样声势浩大的涅槃之火,他想要忽视都做不到,“凤墟神君?” 他是切切实实被惊到了,凤凰涅槃,古来就凶险异常,察觉到自己即将涅槃的凤凰,都会返回自己出生时的梧桐树,据传和梧桐一起燃烧,能够提高涅槃成功的几率——可眼前这位凤凰族的神君,竟然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引出了涅槃之焰! 是被逼到了绝境,还是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以这样的心境涅槃,简直是凶多吉少。 难怪他手里这小丫头,焦急心慌成这样。 心中虽然隐约有些了然,但手里抓着的力道却半分没松:“凤凰已经涅槃,没有谁可以再扭转压制,没看见连清歌他们这些天界神将都束手无策吗?你一个小丫头,莽莽撞撞闯进去能有什么用?” 大概是她身上有千霞玉埙坠的缘故,明遥尘这几句话说得可谓语重心长。 明家小丫头挣扎的动作一顿,隔着无尽的火焰望过去,果然见清歌和莫弃仰头站在远处一动不动,而提着枪冲过来的离妖神将绕着最中心那团金焰打转,好几次都比划着手中长枪,一副想要将金焰捅个对穿的架势,但最终还是讪讪放手,回过头对自己的同僚哭诉:“这下可完蛋了,回去一定会被那群凤凰鸟给活活啄死的呜呜呜呜!” 清歌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跟过来的风羽“呵呵”了一声。 见少女终于听进去话了,明遥尘才放开手,却道:“你进去不是救他,是白白送去小命一条罢了!” 少女仰头望着漫天金焰,感觉着火焰里那只凤凰强盛到极致渐渐开始低迷的气息,终于再一次觉察到了自己的无力。 无能为力! 289.第289章 仇怨和女儿的抉择 这样的无力,让她在良久的沉默之后,骤然爆发出一声呜咽。 “怎么办?这样下去,凤会死掉的……” “我已经被族人驱逐再也回不去了,如果连凤都死掉了,如果连凤都不在了……” 眼泪落下即被烈焰蒸腾,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离开水月巫境,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慌和惊惧——当初被驱逐出水月巫境,她还没来得及对渺茫前路感到恐慌,就被凤墟带走,第一次真正离开族地的少女就像是破壳的小鸟,凤墟是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而如今,他也许即将化作飞灰,而她竟然无能为力! 明遥尘叹了口气,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脑袋:“你何不相信他——凤凰涅槃,是为了重生,而不是为消逝。” 少女闻言抬头,半晌之后终于点头:“对,凤凰涅槃,凤一定会没事的!”她这样告诉自己,澄澈的眼眸中隐隐有光芒重新聚拢。 这样的目光,竟让明遥尘一时都觉得难以直视。 而几乎同时,金焰的另一端,鬼后也低喃出声:“重生?呵……”她短促地笑了一声,几乎分不清是冷笑还是自嘲,但眼底深处却切切实实闪动着复杂莫名的神色。 八千余年前,她决计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天。 她和凤墟,千万年朝夕相对,天帝许下婚约,只等凤墟修成神君之尊,整个天界都视之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她也以为会一直和凤墟携手而行,直到天荒地老——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挡不住命运的洪流,只是一个浪花,就倾覆了所有! 八千年前,她替他出战,那时一心都是为他,是决计都想不到有一日,她会将他逼入绝境,逼得涅槃。 沧海桑田的变迁,就是这样的可笑! 可笑! “娘亲……” 大概是她一瞬间的表情太过可怕,妫灵忽然倾身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鬼后对自己唯一的女儿是完全不设防的,被她抓了手才霍然回神——是了是了!时如逝水一去不返,凤墟也好,凰玥也罢,都是永不能再回头的往昔罢了。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娘亲,囡囡疼……”妫灵拉着她的手,明明已经完全长大,但此刻她脸上的表情,却还带着幼年时的孺慕和依赖。 于是她再也顾不得想东想西,连幽冥业火和清歌都顾不上了,只拉过女儿问:“囡囡哪里疼?” 妫灵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心口:“头疼,胸口也疼。” 鬼后脸色一沉,囡囡刚刚吸食了封魂神将的心头之血,神力涌入让她终于成长,但神将的心头血哪有这么快就能消化的,弄不好还会有意外。 她能想到,旁人自然也能想到。 离她们最近的离妖神将呵呵冷笑了一声,道:“你当我们神将的血是那么好喝的,看撑不死你!” 风羽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离妖神将也不是吃素的主,这个“八卦全书”凭着蛛丝马迹,竟然硬生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风羽垂眼不语,心里却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灭口什么的了——离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嘴巴,他知道的事情,就意味着整个天界都知道有木有!被个鬼丫头吸了心头血,这样丢脸的事情,转眼整个天界都会知道,他想想都想哭有木有! 鬼后不理他,目光直勾勾地望向清歌,有落在莫弃身上。 一个是受了伤的,一个是中了咒,凤墟的涅槃之焰再霸道,她全力施为,也不是毫无机会,布置了这许多,不就是为了这一刻! 可是,妫灵却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地叫疼。 鬼后抬眼望去,此刻离妖和封魂已隐成犄角,清歌虽然脸色苍白,却始终执剑在手,身旁是莫弃,明明是个修为低微的凡人,却行走于烈焰毫发无损,在他们身后,明遥尘负手而立,遥遥望着这边,仿佛置身于事外,又像是随时都会出手。 金色的火焰灼灼燃烧,一点点逼退幽冥业火。 鬼后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拉过了身旁的女儿:“不要怕,囡囡,母后带你回家——回到家,你就会好起来的。” 在仇怨和女儿之间,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女儿。 她说回家,就真的牵过妫灵转身了——女儿明明已经长大,但她这个动作却和以前一般无二,在妫灵懵懵懂懂的岁月里已经做了无数回,妫灵也任由她牵手,就像依然还是个孩子——随着她们转身,幽冥业火开始慢慢消退而去,失去了业火的制衡,金色的涅槃之焰迅速蔓延扩张开来,清歌他们也只能远远地退开去。 妫灵回头望了一眼——目光好似望着金色火焰深处那个涅槃的凤凰虚影,又好似透过火焰看向旁边的某处——但也只是一眼,她不动声色地转回头,被鬼后带着消失在火焰染金的夜色里,毫不恋栈。 红衣女孩在火焰铺天盖地笼罩而来时就已经消失不见,倒是韩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闷声不响地跟了上去。 等黑色的业火全部消退,才确定鬼后时真的走了。 这个鬼女人费尽心思设了今夜这个局,一环扣着一环,要置他们于死地,为此甚至不惜步步紧逼连凤墟都不能动摇她分毫,却没想到被妫灵叫了两声疼,就这么干净利落地走了——连清歌都有了一种莫名的不真实感。 离妖神将倒是毫不避讳地舒了口气,忍不住道:“你们是哪里招惹来这凶巴巴的鬼女人,真是要神老命呐!” 风羽先前虽然听清歌和莫弃零零星星讲了一些,但真要说起来知道的也没比他多多少,于是也转眼看清歌。清歌顿了顿,才道:“只怕是因为……幽冥鬼劫。” 幽冥鬼劫,在六界都是讳忌莫深的话题,轻易不会被提起。 五千余年前,鬼界的幽冥鬼帝突然状似疯癫,在鬼界大开杀戒后杀上天界,屠仙数千,连上神亦有殒难者,众神忌讳鬼帝身份,连天帝天后一时亦难以决断,最终却是斩魔神将拔剑而出,六神将悉数出手,与鬼帝战于凤凰一族的栖凤坡。 这一战的情景天界讳莫如深,最终是鬼帝负伤退回鬼界。而几乎同时,栖凤坡深处梧桐神木上的凤凰神泪也不翼而飞,于是天界要求鬼界送还凤凰神泪,双方你来我往争执许久,鬼帝却在这样的关头,伤重魂消而亡,鬼界大乱。 此后千年,鬼后以铁腕手段平复内忧,也最终与天界达成和解,但“幽冥鬼劫”四个字,却再没有生灵敢再提及。 290.第290章 离妖其神 如今清歌突然提及,流溯忍不住抽了口凉气:“你是说她、她隔了这么久,来寻仇了?” 风羽闻言忍不住奉送了个白眼给他:“寻个什么仇?鬼帝之死,和天界和我们和老大都没什么直接的关系,你可不要犯浑!” 流溯一怔,霍然回过味来了,于是呸了两声,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过——都怪平日里八卦惯了,这嘴巴都自己有意识管都管不住了有木有! 风羽又补了一句:“若是叫天帝听见了,你自己被揍也就算了,可千万不要连累了我们——我们这一个个身板弱,可经不起你连累!” “……” 离妖神将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啧!还真别说,明明在涅槃之焰旁,但他这两个同僚,脸色却一个比一个苍白——他先看向清歌,还没等他开口,清歌瞥了他一眼,径自转身走开了,一副不愿与他多说的模样。倒是莫弃多看了他两眼,还好似笑了一笑,只是黑沉沉的眼眸深处,仿佛带着冷锐和警告。 “……” ……警告? 他一定是看错了,区区一个凡人而已,涅槃之焰太过灼热,连眼睛都给烤花了,呵呵。 清歌不理他,他也不以为忤,用手肘捅了捅身旁另一个同僚:“这一个个身板是弱了点——你瞧瞧你,竟然还被一只鬼吸了心头血,啧啧!”他顿了顿,又缅着脸整个人都凑了过来,“我说兄弟,你给我说说什么情况呗!” 风羽撇头不理他,那表情嫌弃得好似在说“你这只八卦怪,给我走开”! 奈何“八卦怪”不依不饶,就差整个人趴过来了:“咱都是多少年的好兄弟了,你就跟我说说呀——回头哥哥给你报仇去,哗啦一枪捅她个对穿去!说说呗~~” 封魂神将憋不住冷笑了一声,指了指漫天的金色火焰道:“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和天帝解释凤墟神君的涅槃吧!”捅个对穿?还不知道谁捅谁呢! 离妖神将:“……!!!” 他是奉命来追捕越狱的凤墟神君,结果追着追着,神君就浴火涅槃了——他简直不能想象天帝听到这话后的表情——要是神君涅槃重生了还好,要是挺不过去涅槃失败了…… 他会不会也挺不过去啊q△q!!! ——离妖神将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再也顾不得探听“好兄弟被只鬼给咬了心头血”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负手仰望涅槃之焰的表情格外忧伤,就差没有双手合一:“神君啊神君,你可千万要挺住呀挺住!” 明雨灵正好过来,恰恰听到他这一句,于是抬头道:“凤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离妖神将于是重重点头,觉得这丫头从来都没有这么聪明睿智过:“对,你说得对极了!”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和神君关系可真好呐,你这么关心神君你娘知道吗?和神君怎么认识的?据我所知你从北荒雪原就跟着神君了吧,我可好奇了……”巴拉巴拉! 风羽扶额,默默走开了。 ——别看我呀,我和他不熟的! 此时,明遥尘全身巫力流转,手上十指翻飞,法诀一个接着一个布置而出,将凤凰的涅槃之焰牢牢地控制在这一方空间内,他仿佛站在一条线上,以他为界涅槃之焰再不能向外蔓延为祸人间! 巫即行事,向来都是以苍生为重! 等他布下大阵,抬头看到清歌,才微微一怔,顿了半天叹了口气:“你还记得离开酆都城的时候,你答应莲妖什么了吗?” “……不会施全力与人动手。” “你这脾气……”他又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样子,“早知道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莫弃听了这话才知道,原来还是眼前这家伙把清歌从酆都城带出来的——也是,开物那家伙虽说也有些不靠谱,但答应了的事情,应当是不会随便敷衍的。 酆都城…… 他想起那个精通岐黄之术的莲妖,于是道:“清歌,我们回酆都城去,可好?” 清歌转头看他,眼眸中有莫名的神色流转,却还是点了点头:“好。” 明遥尘好似并不惊讶清歌的顺从,只是问了一句:“不回天界?”顿了顿又道,“二公主很担心你——她修习大衍术,直觉总是很准。” 清歌还是摇头:“花陌还没有找到。” 于是明遥尘不说话了——是不是因为百花神女还没有找到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她点头说“好”的时候,并没有说要找花神,只知道当初不顾天工神阻拦要来苍山时,也还没料到会在苍山得到百花神女的消息。 于是他看向莫弃,眼神里还是带着些无奈:“看来我是要再走一趟,陪你们回去了。” 莫弃自然是很想说“走你,我们才不用你陪”这样的话,但最后他微微一笑,说出口的却是:“那就有劳了。” 清歌动了动唇,最终却默然不语。 鬼后的这处院子,花草亭阁早在烈焰燃起的时候就被燃烧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池阴冷的幽冥水,现在鬼后离开,紫雾袅绕的幽冥花渐渐凋零,风羽只是一弹指,轻风吹过,残花就尽数掉落到水面上,零零星星铺了一层。 幽冥水阴冷,在里面泡得久了还会伤及魂魄,小和尚虽是佛陀转生,但这一世修为还远未至圆满,想到先前在幽冥水里的森寒窒息感,他现在的脸色都还不是很好看,但此刻转眼看去,却愣了一愣。 “这是……”他俯身掬起一捧水——手掌入水清冽凉爽,但却没有阴冷森寒摄魂入骨的感觉了,掬起的水清澈干净,竟然也不是幽冥水的黑沉。 这样一池幽冥水,竟然不知何时悄然变化,已经变成了一池最普通不过的山泉。 佛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婆娑举目四望,忽然双手合一,低声道了一句“阿弥陀佛”,心道今日种种,还真是如梦幻泡影。 风羽盘腿坐在池边,低头望去,一时也有些失神,只觉心里空落落的,好似少了些什么。离妖神将不敢去清歌那边讨嫌,又巴巴地凑了过来,只是还没开口,却突然“咦”了一声。 他抬眼望去,眼前这一池水中央,竟然咕噜咕噜地往上冒着气泡,刚开始只有三两个,很快就变成了一大串一大串。他脸色一变,二话不说挡到风羽前面:“什么……”话还没喊完,水面就骤然破开,一大团黑影冲出水面来! 离妖神将瞪大了眼—— 好、好大一件……盔甲?啊咧咧? 291.第291章 再会开物 黑铁巨人猛然冲出水面,还没来得及甩甩胳膊扭扭屁股再摆个帅气拉风的造型,就一眼看到了池边的离妖神将,大眼对上小眼,短暂的僵硬死寂之后,黑铁巨人霍然抬脚,一个飞踢凌空而去! 黑铁所铸的脚丫子实在太大,一脚下去不说流溯,连旁边的风羽和婆娑都被踹飞了出去。 “卧槽!你个破烂铁疙瘩!”离妖神将大怒,很快提枪杀了回来。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婆娑稳住身体落地后双手合一,然后远远地避了开去——大神打架,他这种小小僧还是远远围观就好! 风羽就这么躺地上直接挺尸装死了――他是伤员,要静养的伤员有木有! 于是等清歌他们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时,就见岸边三只躺了一个,躲了一个,剩下一个正提枪和一个壮硕的黑铁巨人打得火热,砰砰碰碰动静极大——看到这眼熟之极的黑铁巨人,莫弃愣了一下,嗤地笑了一声,才扭头对明遥尘道:“看来是不用劳烦你特意相送了。” “天工神么?”明遥尘顿了顿,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微微而笑,“还真是来得及时……” 果然,跟着黑铁巨人破水而出的正是昔年的匠神而今的酆都城主,他从水里跨步出来,一眼就看到打成一团的两只,眉头本能地一皱,二话不说抬脚脱下汲在脚上的一只鞋,随手一扔就“啪”地一下砸在黑铁巨人的后脑勺上——小小一只鞋,硬生生将铁巨人砸得一个踉跄,差点没栽回水里去! “吵死了!”少年模样的酆都城主眼神如刀一般扫过去,“要动手给我滚远点!” 拳僵了半天,最后屁股一扭果然往远处跳走了——像小兔子那样一跳一跳的走法如果是个小女孩必定是可爱的,但如果是个全身黑乎乎的铁巨人……开物扶额,有一种将另一只脚上的鞋也脱下来丢过去的冲动! 离妖神将提着枪就追了过去,于是片刻后,远处又传来了砰砰碰碰打斗的声音——眼不见为净,虽然还是有点儿小吵,但开物表示这点儿动静还是可以无视掉的,于是他慢悠悠地跨了一步,下一瞬就已经离开水面——酆都的城主弯腰捡起丢出来的鞋子重新穿上,才仰头望向翻腾的金色火焰。 “凤凰涅槃?啧……”他摇了摇头,有些嫌弃又有些叹息,“凤墟这小子就是太死心眼,当年凤凰神女失落,天帝顶着整个凤凰族的压力都没再寻找下去,如此反常哪里会没点猫腻——偏生这小子不死心,一找就是八千年,最后还不是落得涅槃这样的下场。” 开物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随意,堂堂神君之尊在他嘴里也就是“这小子”——只是大概是习惯了,他这样的口吻,竟也没人觉得惊讶。 明雨灵一直守在一旁,此刻听他说得好似嫌弃,忍不住抬头道:“凤涅槃,一定会重生的!他才不是死心眼,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不过就是执念甚深,最后生了心魔罢了——从他坚持要找凤凰神女,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了!” “才不是这样的……” 明雨灵还想再说,但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哪里能说得过活了不知道多久的昔年匠神,于是刚张开口,就被莫弃拍了拍脑袋。她抬头,就见莫弃虽然按着她脑袋,目光却在开物身上——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在按住巫族丫头后,才说了一句:“涅槃重生,无论最后是重生还是消亡,都是凤墟神君自己的抉择——我们在这里争辩再,也比不过他心中一念!” 涅槃重生,一念生,一念死——这样的道理,开物怎么可能不懂。 他本来就不是为了凤墟神君来的,只不过是看到涅槃之焰一时感慨罢了,此刻听了莫弃的话,自然也反应过来了——诚如莫弃所言,涅槃要看凤墟神君自己的造化,他们说再多也是无用的,何况,面前的不过就是个双十年华都没到的小丫头片子罢了,哪里能懂“执念生心魔”这样道理,啧……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安知鱼之非乐。 开物果真不再注意这些,目光一转瞥向了莫弃,神色还莫名地有些似笑非笑,抬手扬了扬勉强算是打了招呼。 “呦!好久不见——你倒是长进了不少,虽然看到你竟然还坚挺地活着我表示很惊讶,但貌似你现在的状况也不太好!” 被清歌的剑气正面扫到,虽然有封天鼎帮他挡去了一大半,但五脏六肺还是跟移了位似的动一下就疼得厉害——这样的状态,当然是不太好了! “托福,侥幸未死而已。” “苍山‘鬼王’,幽冥鬼后——呵……好一个侥幸未死。”酆都的城主似笑非笑——这世上哪有那样多的侥幸,这样的“侥幸”要是再多一些,鬼后什么的就都不用出来混了——但他最终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头对清歌道:“我就说这小子滑溜的很,出不了什么大事,偏你不相信,还要跑上这一趟!” 清歌并不接话。 于是开物皱了皱眉,一个闪身过去,抬手就往清歌颈间命脉扣去——她手里还握着斩魔剑,说实话抬手的瞬间,开物心里也是揣揣然的,毕竟被斩魔剑砍一下也不是闹着玩的——然而,斩魔剑在她手里颤动不已,却始终不能动作。 他这一下,清歌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最后挡住开物的是离得最近的明遥尘,而莫弃已经伸手将清歌带开——但是三个人的脸色都变了,连风羽都一溜烟从地上爬起来凑了过来。 “什么情况?老大这是傻了?” 开物的动作虽然快而突然,但也不是躲不开,连莫弃这个离得远又受了伤的人都闪身过来了,何况是清歌这个手持斩魔剑的斩魔神将! “清歌?”莫弃叫了一声。 清歌好似听到了,抬了抬眼,目光竟有一瞬间的空茫,片刻后才好似终于反应过来了,看到莫弃焦急地半抱着她的样子,还愣了一愣,才拍了拍他手臂示意他松手,道:“我没事,不要担心。” 可她这个样子,哪里像是没有事的样子。 莫弃自然不肯松手。 292.第292章 打包带走的节奏 “给我看看。” 明遥尘在旁边开口——他没有直接动手,反而在旁边很君子地先问了一声。 清歌抬头看他,眼神竟还有些茫然,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莫弃已经松了松手,道:“好。” 古时人间巫医不分家,蓬莱卜族擅于卦,灵山巫族精于医,虽然灵山坍塌之后巫族已经彻底没落,许多术法失落灵草灭绝,精于医术的族人也越来越少,但巫即明遥尘和巫姑一样,是成长与灵山坍塌前的十巫,也是经历过那一场倾天之战的,医术只怕还在而今的明兰萱之上! 这恐怕也是开物和莲忆为什么肯让他带着清歌离开酆都的因由。 ——所以莫弃即便不喜欢明遥尘,但也绝不会为此而推辞。 清歌也不是没受过伤,但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等反应过来时明遥尘已经伸过手来,一手按在她脉门上,一手捏了个法诀,指尖隐约有巫力流转——于是她知道多说无用,也就索性不说话了。 巫即的巫力明显比巫姑明媱心还要精纯许多,并且不同于巫姑在水月巫境所展现出来的霸道阴骘,他的巫力更为温暖柔和,宛如流水一般连绵柔韧——随着他另一只手上法诀接连点出,清歌只觉得一股暖流从他点到的地方涌入体内,全身冰冷的感觉都稍微和缓了一些。 但也只是和缓了一些。 神力逆转,哪里是凭外力可以随随便便扭转回来的。 她虽然有些意识昏沉,但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况,甚至比谁都清楚,她只是一个人习惯了——习惯一个人发呆,习惯了一个人安静,自然也习惯了一个人强撑不言——她太习惯强撑,以至于在旁人眼里,除了脸色苍白,竟没看出旁的异常来。 明遥尘的巫力在她体内流转了一圈,脸色就变了。不等他开口,开物就先冷笑了一声:“是不是迷心咒压制不住,神力逆转了?” 他是见过清歌因为太上迷心咒发作而神力逆转的,再看清歌此刻模样,心里已然有了猜测。果然就见明遥尘顿了顿,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的反应无疑是默认。 开物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压住火气——但火气是压住了,怨气却是怎么都压不住:“出门的时候阿莲是怎么说的?你都当耳边风了是不是?还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等到了酆都,看你怎么跟阿莲解释去!” 然后又转头对莫弃道:“傻着做什么?还不带上她,我们回酆都找阿莲想办法去!”说罢看到还抓着清歌一只手的明遥尘,皱眉道:“你也一起来!”又看向风羽,“还有你!——啧,瞧你这一脸菜色!” 酆都的城主气势凌人,身边的人除了明家小丫头都挨个点了个遍,然后背着手扭头就走,这架势是气都不打算喘一口就要出发回酆都去了。 于是莫弃一言不发地扶着清歌,明遥尘看他脸色也实在苍白得吓人,就顺势帮他扶了一把才松手,低声说了一句:“去酆都是最好的,我虽略通医术,但到底数千年没有治病救人了,酆都的莲妖,论及岐黄之术恐怕还在天界回春和杏林两位医神之上。” 莫弃看了他一眼,听他说得真挚,就点了点头。清歌却道:“你还是回天界去吧,免得青曦担忧。” “你是怕青曦担忧,还是怕青曦被我连累?”明遥尘听她开口忍不住笑了一声,顿了一下又道,:“我回去后如何跟青曦说?说你身中诅咒神力逆转命不久矣吗?如此一来,她只怕会更担忧。” 他说的太有道理,清歌脑袋昏昏沉沉,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 此时开物已经走出了老远,一回头发现点了名的几个竟然还远远地吊在后面跟着,眉头瞬间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只是没等他发作,眼角余光就叫一个光脑门给闪了一下。 和尚? 他顿了一顿,转眼望去,就见一个光脑袋的小和尚一手竖在胸前,一手拨动翡翠佛珠,低声念着佛经,神色肃穆庄严——只不知道这佛经是为谁而念。 “小和尚。”酆都的城主突然开口。 拨动的佛珠戛然而止,念经的和尚抬眼望来,神色还带着不明所以。 “你叫婆娑?” 和尚呆了一呆,双手合一微微一礼:“正是。” 开物于是“啧”了一声,伸手指了指他。道:“你也跟我走。” 婆娑:“……” 后面跟着的一行人和神:“……” 这是捡青菜萝卜回家煮大锅菜吗?看上什么手指头点一点,铜板子都不用出半个! 一脸菜色的封魂神将已经忍不住开始担忧跟去酆都城将要面临的遭遇了——不会真的被煮大锅菜吧,要不怎么人神佛荤素不忌,好吧,酆都那地方原本就是荤素不忌的——他胡思乱想时,开物已经又径自走了,只是走了一半才发现和尚并没有跟上去。 “小僧有要事在身,等来日事了,定当前往。”他谢绝得不卑不亢。 酆都城主是个耐心不太好的,闻言果然不耐地啧了一声:“不想去就算了,如果不是花陌那个丫头嘀嘀咕咕实在太烦,我才懒得带人。” 婆娑:“……” 后面跟着的一行人和神:“……” 他们没有听错吧?花陌? “花陌?” 开物边走边“唔”了一声:“除了这捣蛋的小丫头片子,还能有谁——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一身伤,可让阿莲好一通忙,这一个个都不知道省心一点!”他好似半点都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惊悚的话,径自说着。 风羽实在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说百花神女在酆都?” 开物挑眉:“有什么不对吗?” 酆都在幽州西南,从此地到酆都,何止是千里之遥——这样短短的时间里,百花神女竟然就到了酆都,实在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没有什么好觉得奇怪的!”开物仿佛知道他们所惊讶的,也知道百花神女不久之前还被困在苍蓟山深处,“破空镜能把我和拳送到这里,她自然也可以把花陌送到千里之外!” 莫弃是亲眼见过花陌的,于是也忍不住问了一声。 “她?” 回答他的却是清歌——她垂着眼,脸色苍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只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天后。” 293.第293章 又是新的一天 天后……? 天后!? 所有人还一脸或茫然或惊讶的时候,一脸菜色的封魂神将已经一蹦三尺高了——其身姿之矫健,完全不像是处于刚失了心头血的最虚弱的时候! “完了完了!天后都来了!快、快给我躲一下,救老命呀我的神!”堂堂神将瞬间抱头满地鼠窜,“酆都什么的我就不去了,你们去了就当是完全没有见过我!” “……” 恐怕就是天帝来了,都不会让他谎成这个模样吧! 连莫弃都忍不住猜想,天后其神,这是要彪悍到什么程度,才能让眼前这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失了心头血都没见他有多大情绪起伏的神将惊慌成这样! 开物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才完全无视了眼前这一幕,转头瞥了清歌一眼道:“虽说不亲近,但到底还是知母莫若女——放心吧,酆都庙小,可容不下天后这样的大尊!” 清歌看似有些倦然昏沉,也不知道听清楚了没有,隔了好半天才“唔”了一声。 花陌是天帝天后最喜爱亲近的女儿,身上要是没有一二件在最紧要关头保命的神器,连她都不相信——天后之尊,自然不会随意离开天界,但即便不离开,若是提前在女儿身上用足了心思手段,要在保住女儿性命送出千里,也还是做得到的! 开物说完,风羽也反应过来,缅着脸就窜回来了,神色肃穆一脸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这院子里金焰滔天,能烧光的几乎都已经化作飞灰,幽冥水变成普通的山泉后,连偌大的水池也在涅槃之焰的高温下蒸得干净,但等他们走到门口时,那扇木门竟然还立在那里——虽然也有火苗在其上跳跃,但至少大部分都是完好的。 开物挥了挥手,看着随意的动作,燃烧的金焰却被短暂的压制了下去,黑色的木门“啪”地从内打开,门外清风徐徐,树影丛丛,青葱的绿色之上还有稀薄却温暖的浅金光泽,流水一般澄澈明亮——清歌微微抬头,却忍不住眯了眯眼。 外面已经天色大亮,阳光穿过树梢投影而下,温暖明亮而崭新。 她怔怔地眯眼望了半天,忽然抿了抿唇,低声喃了一句。 “什么?”莫弃听得不是很真切,垂首侧耳。 清歌笑了一笑,才又重复了一遍:“又是新的一天……” 莫弃没料到她说的会是这样一句,片刻的沉默之后,才点了点头:“是的,又是新的一天。” “我从不知道,朝阳是如此美好温暖。”她伸出手握了握,仿佛是想要将此刻的阳光抓去到手里――她的手笼在阳光中,就仿佛抓取到了阳光一般,“我拔剑的时候,从没想过还能见到这些,但现在还能看到,也是不错的,是不是?” 莫弃心中骤然一疼,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清歌……” 他刚张开口,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想说的话,就骤然住了嘴。 草木悉簌,钻出一只耷头耷脑的大狼,通身灰毛一簇一簇看着颇为狼狈,衬得脸上那一大块黑毛尤其显眼,宛如被污秽沾染了一般――大狼身后,夷则拨开草木行来,看到他们一行,神色有明显的惊讶。 “天工城主?” 开物正站在树梢,身形随着树梢的摇动而起伏不定,一叶孤舟悬在他头顶迎风而涨,回头看到夷则,也有些惊讶:“仙音道尊,许久不见了。”说罢,目光落在了她身前那只大狼微微停顿,“乌云师……” 他只一眼,竟然就认出了大狼的身份――被他用毫无感情的声音真的一叫,全身耷拉的大狼前腿一软,毛发都差点抖起来了。 然而,酆都城主却什么都没有说,身形向后腾空而起,稳稳落于孤舟之上才回头对夷则道:“今日还要赶着回酆都,等来日仙音道尊再来酆都,我在倒履相迎!”说罢,看向被他点名的一行,抬头扬了扬下巴,扔下两个字:“上船!” 大概平日里强势惯了,夷则对他这样的态度也没觉得讶异不快,只点了点头又客套了几句,才望向清歌几人和他们身后那扇洞开的门――那里隐隐有金焰跳跃,暴虐和破灭的力量虽然被明遥尘布下大阵阻挡在那一方空间内,但修为到了五灵仙宗一脉掌尊的地步,灵觉早就强于常人许多,只一眼就觉得心惊肉跳,脸上不由得现了骇然之色。 涅磐之焰!? 还是寻常凤凰神鸟都不会出现的金色火焰,这些人竟然还能如此安然悠闲地全身而退,并且将火焰封在了一方空间没有疯狂蔓延肆虐开来!这些人…… 然而没人有功夫顾及她的惊异,酆都城主炯炯有神的瞪视下,一个两个都赶紧跃身上船,只莫弃顿了顿,脚步有短暂的停留。 他抬手张开,一团稀薄黯淡的灵光飘荡而起――脱离掌控后灵光仿佛有片刻的迷茫,在半空中上下晃动,然后像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呼地落向了夷则。她伸出手,灵光就落在了她手心里,光泽如流水般闪动,却没有再离开。 “这是……” “只剩下一魂二魄的残魂,要再入轮回转生为人估计是不可能了。” “百商……”她垂下眼,掩去了眼里的哀伤。 她从中州云守山千里而来,一心想要带回赌气离开的弟子,即便惊悉魂灯熄灭,也总想理清因缘找到他下落,却不想到最后回到她身边的,只是一缕残魂。 人间第一宗派的掌尊,也是活过了不短岁月的,见多了生死来去,但弟子的接连亡故,尤其是百商还是这样的下场,着实也让她心伤不已。 “夷则前辈。”然而,莫弃却好似没有看到她的疲惫心伤,淡淡开口,“百邪一脉既然已经失落,就不必再强求。” “你的弟子,即便是修习了拟灵之术,也是仙音弟子,而不是百邪!” 百邪一脉,自他母亲之后,就已然失落。五灵仙宗不愿丢失百邪之名,但种种努力,却终归不过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夷则一惊抬头,却见说话的年轻人说完话之后,已经径自走远,扶着清歌腾空落于孤舟之上,始终没有再回头。 她的手心里,一魂二魄光泽黯淡,仿佛随时都会散去。 294.第294章 天姬昊姝 而几乎同时,明遥尘已经布下最后一个法阵,因木门打开而产生的缺口也重新补上,在确认火焰不会灼烧而出后,他才转身打算离开,却在转身之际,余光瞥到了门后的少女——忧心于凤凰神君的巫族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站在洞开的大门后面,遥遥地望着门外的人。 “你要去酆都?” 虽然是完全的陌生人,但她性子一贯明媚开朗,开口问话的时候目光澄澈透亮,没有半分犹豫扭捏。 明遥尘想了想,才道:“也许,但若是想找我,酆都是最好的选择。” 明雨灵于是笑道:“那等凤好了,我可以去找你吗?” “好。” 开物从一叶孤舟之上低头,正好听到这一句,本能地皱了皱眉。 “那个少女……”他转过头,正好看见莫弃扶着清歌熟门熟路地进入船舱,理都没打算理他,于是又转头看向了风羽,“那个少女……?” 风羽垂眼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句,才道:“明家的丫头——虽然被巫族驱逐出来了。” 开物闻言摸了摸下巴,支着脑袋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却嗤地笑了一声:“这样还能安心把他们放一起,你们真是……呵……” “怎么可能安心。”风羽也跟他一样支个脑袋托个腮,“你也知道,血脉这种东西,就是那么奇怪……明明从来都没有见过——我就说把这丫头扔到山里比较好,要不是老大……”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明遥尘已经跟上来了。 开物一句废话都没有,一见他上船,就直接下令扬帆出发——竟然丝毫没有等拳的打算——孤舟在苍蓟山上空盘桓了一圈,头也不回地往幽州的方向而去。 苍蓟山脉笼罩云气之中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然而此刻从孤舟之上望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遮蔽的云气似乎稀薄了一些,阳光普照,深山的幽深也亮堂了许多。。 “这是好手段,竟然真的将混沌之气镇压回地脉深处了……”开物蹲在船尾俯望了半天,深深吸了口气,才低声喃了一句,“这样用不了多久,隅州的瘟疫就会渐渐消退了——啧,八千年前的老骨头出手,就是不一样!” 明遥尘这个“八千年前的老骨头”也负手站在船边俯望人间山川,目光怀念而温和,透着平日里没有的光泽,隔了半晌才笑道:“不过是托了苍山暂时无主的福——说到底算是捡了个大便宜。” “大便宜呀……”开物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但对你而言,救了隅州万千苍生,能够问心无愧,也就足够了吧。” “……” 明遥尘没有接话,他性子温和但不代表迟钝,酆都城主性子直接,说出的话里嘲讽的语气太过明显——要听不出来就真是傻的了! 但他最后却只是俯望下方连绵的群山,道:“苍生何辜……” 他低声而语,像是只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问开物——仙神位于九天之上,偶尔透过层层叠叠的云彩和结界俯望人间,也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消遣,人间众生于他们眼里,就像是渺小蝼蚁在人的眼里一般,悲欢离合都太过遥远虚幻。 只是这样程度的诘问,并不能影响酆都城主什么——他活得太久,看得太多,再多的悲欢,也不过是弹指。 “苍生万万千,我一个人一双手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身边的人安好,于我而言就足够了——巫即,你为灵山十巫,心怀人间苍生并不为过,但有没有想过……身边的人都护不住,怎么护佑万千苍生?”他转过头,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目光却带着透彻和淡漠,“八千余年,你还是半点都没有变。” 明遥尘脸色微微变了变,却在半天之后,道:“……人之性,哪里是说变就会变的。” 所以,八千年前,他为那些卷入弥天战火的众生放开了清歌的手,八千年后,他依旧选择镇压混沌之气消散瘟疫蔓延,而放任清歌前去赴约。 “这样的性子,我还真不知道是该说自私,还是说无私才好——也是我被小歌儿搞得昏了头,竟然会放她跟你出了酆都……啧!”他抬头捂了半边脸,神色颇为懊恼,“她的情况原本就不乐观,连阿莲都觉得很是棘手,好不容易压制下去如今又复发反噬,当年巫族精于医,你巫即也是其中翘楚,难道也没有办法?” 话题突然被转到了清歌身上——其实也不算是突然,这位昔年的匠神说了这么多,说来说去无非也不过是对他将清歌从酆都带出,却没有保护好而表示不满罢了——明遥尘望着孤舟下方不断后退的群山,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有片刻的失神。 “神力逆转是个什么情况,你应当比我清楚。”半晌之后,他才重新抬头,目光无奈而悲悯。 开物叹了口气没说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脚伸出船外——风太大,他努力弯起脚趾,脚上汲着的鞋子还是被吹飞了出去,俯身去抓,也还是抓了个空——鞋子打了两个卷,最后却落到了一只伸出一半的手里—— 莫弃竟然不知何时出来,站在他们下方不远处,一伸手,鞋子就撞到了他手里。 “我只想知道,神力逆转,该如何救治?” 开物伸手要回鞋子,却默然不语。明遥尘却道:“只有一个办法……”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旁边忽然插进来一个声音:“找一个修为更高的,用全力梳理扭转,强行将逆转的神力在扭转回来,过程凶险,一个不慎就是双双殒命——这是唯一的办法。” 风羽靠在船舱上,淡淡地道,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溜了一圈:“比老大修为更高的没有几个,个个都是身份尊崇,这种几乎是以修为换修为的事情,你最好就不要指望了。” “这无数年,天界难道从来都不曾有像清歌这样的上神出现过神力逆转?” “自然是有的。”答话的是开物,“上一个这样的,是昊姝。” “昊姝?” “天姬昊姝,是天帝唯一的妹妹。” 风羽指了指头顶苍天,神色是罕见的肃穆和阴郁:“天姬最后疯癫,从堕神台一跃而下,就此道殒魂消!” 295.第295章 因为她想杀你 堕神台,是神罚之地,修为再高深的上神,其上落下,也只有道殒魂消一途,即便是天帝天后也不能例外,抑或挽救。 清歌看着莫弃,眸光中有一瞬间的讶异:“天姬?” 莫弃将她扶坐起来,又倒了一杯水给她,才道:“听说是疯癫之后,神志不清才从天界堕神台跳下。” 清歌“嗯”了一声,算是承认,却在抿了一口水后,又道:“但是没有疯癫。” 莫弃愣了一愣。 清歌抬眼着他,眼神里隐约有些奇异的情绪,似怀念又像是失神,继续道:“天姬……我的姑姑那个时候并没有疯癫,她跳下堕神台的时候,神智是清醒的。” “那为何……” “因为太过清醒,所以才有那纵身一跳。” 她喝完水,将水杯递还给莫弃,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反而拉了拉身上盖着的被子躺下了,面朝里侧不愿再多谈的样子——她语气多半是淡然的,鲜少有这样空茫无神的时候——莫弃于是在榻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没有再多问。 然而,在他以为清歌又昏睡过去时,却忽然听她道:“是天工神告诉你的吗?他还说了什么?” 莫弃却不答反问:“清歌,为何要拔剑?” “为何?”清歌想了想,才道,“大概是……只能拔剑。” “只能拔剑?” “在天界,每个神都是各司其职的,就像是青曦守护神树,花陌掌控百花,月魂管理月宫……而我,大约就是拔剑。” “所以,幽冥鬼帝杀上天界,你就拔了剑?” “为什么不拔呢?” 是呀,为什么不拔呢? 她是神将,统御天兵,守护天界,即便是身份尊崇如幽冥鬼帝,即便有极大的可能会引发两界之战,但她是在找不到不拔剑的理由——大约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她之后,其他五位神将也才会尽数出手。 拔剑,是她的价值所在! 莫弃良久无言,看着榻上裹着被子面朝里缩成一团的人,忽然脱了鞋子,抬脚也往榻上一躺——清歌听到动静回头,看到他的动作本能地要起身,却被他突然抬手抱了个满怀,就不由自主地又跟着他躺下了。 “那么清歌,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拔剑——至少,在你伤好痊愈之前,不要再拔剑?” 清歌被他抱在怀里,脸正好是他胸口的位置,她竟没有挣扎,却也没有开口回答。 然而,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正要在开口时,却听她道:“……不会了。”她语气平静,说得仿佛是最平常的小事,“现在,我就是想拔剑,也做不到了。” 神力逆转,对他们这样的上神而言,是足以致命的。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当时听我的话不要拔剑出手,岂不是更好!”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他却又抱紧了几分——她本就体温偏低,如今因为神力凝滞逆转,几乎全身都是冰凉的——他还没有更好的办法,现在也只能这样抱着她而已。 冰冷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所以她几乎整个人都缩在他怀里没有退开的打算,只道:“因为……她是真的想要杀你。” 莫弃有片刻的愣怔。 她说:她拔剑,是因为各司其职,而拔剑是她的职责,不得不拔。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六界九道才会说她是天帝手里一柄锋芒锐利的剑,听话好使。 但此刻,她却说,因为鬼后想杀他。 她不愿他命丧鬼后之手,所以拔剑……即便,后果是几乎无法承受的巫咒复发,神力逆转——她早有预料,却还是拔了剑! 竟然……又被她庇护了…… 他的呼吸一窒,心底里漫出的疼痛,竟然他有了麻木的感觉。 “清歌……”他抱紧她,就像是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下巴倚在她头顶,目光黑沉悠远,“不会有事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所以……所以,一定要好好地,陪他活下去! 清歌听着他的心跳,半天都没有再开口,然而,大概是感觉到了他的担忧和决绝,她伸出手,轻轻回抱住他,在他背上抚了抚,算作安慰。 整个船舱里都是静悄悄的,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之声。 明遥尘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相偎相依的一幕。 清歌又和之前一样,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昏沉——随着神力逆转的越发厉害,他清醒的时间会越来越少,直到再也醒不过来——莫弃自然是不愿看她陷入昏沉的,但明遥尘推门进来时,他还是侧身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明遥尘还是温文尔雅的模样,脸色都没有太大的变化,看到莫弃的动作探头一看,正好看见清歌闭合着眼眸的半张侧脸,于是轻声问了一句:“睡着了么?” 莫弃摇了摇头。 他已经几乎分不出清歌是睡着了,还是昏沉过去了。 于是明遥尘顿了顿,道:“我来吧。”他的治疗,虽然并不能改变什么,但多少能让她好受一些,顺利撑到酆都城,想来应该是问题不大的——这大概也是开物点名要带上他的缘故。 于是莫弃轻手轻脚地从榻上起来,帮她压好了被子,才转头道:“有劳了。” 明遥尘上前按住她的脉门,温暖柔和的巫力流转而出,却低声笑了一句:“我本就是为了清歌而来,怎么敢说‘有劳’?何况我和她,八千多年的情谊,总不是假的,哪里会袖手不管!” 他的话让莫弃忍不住眯了眼,但他的目光在他握在清歌脉门的手上溜了一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比起眼前这个心怀天下苍生的巫即,他总是更愿意相信清歌的。 他这样的反应,倒叫明遥尘多看了他两眼,眼神里还带着说不出以为的审视和揣度,最后却只是温声道:“你也受了伤,等会儿我也帮你看一看。” 莫弃抬眼,却道:“清歌要紧。” 于是明遥尘笑了笑,再不多说什么,巫力流转,向着清歌体内涌去——这样的动静,要换了往常,清歌早就该惊醒,但此刻她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只露出半张苍白的侧脸。 莫弃俯身拨开她额间碎发,目光沉沉,隐约带着阴鸷冷锐,映照着巫力流转的蒙蒙白光,宛如错觉。 清歌…… 296.第296章 赶路回酆都 应该是知道清歌的情况不容乐观,加上莫弃和风羽两个也是伤号,开物虽然面上没有多说什么,但一叶孤舟的速度确实极快,一路风驰电掣披星戴月向着酆都而去,连片刻停歇都没有——孤舟的白胡子器灵哪里吃得消这样高强度的赶路,于是三天两头就见他那小身板瘫在甲板上装死。 开物几乎每天都要向器灵输神力,以保持孤舟速度不减,到最后,即便是他,也忍不住踩着瘫在甲板上的白胡子器灵冷笑:“让我耗费了这么多的神力,回去要是不能越入下一境界,我就把你拆了给拳当床板!” 好不容易满血复活却被踩得抬不了头的白胡子男童瞬间泪流满面——神力什么的,它明明一点儿都不想要有没有?求统统收回去q△q!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小和尚表示实在是惨不忍睹,于是转了个身继续念经——佛曰: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倒是在甲板上晒太阳的风羽翻了个身,掏了掏耳朵支个脑袋看了过来:“用那天你来的时候那样,横渡空间回去,岂不更简单?” 他并不知道酆都城内有破空镜的存在,只当是开物这个昔年匠神又做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于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少年模样的单薄身板一跃而起,一巴掌拍到了他脑袋上,差点没让他载出去! “你当横渡空间就跟放个屁一样简单呐!有本事你倒是横渡一个给我看看呀!”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偷偷动用破空镜的后果,酆都的城主表现得格外不爽,“风羽小子,你被吸的是心头血,不是脑袋里的吧?” 天工匠神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主,昔年在天界时,也老是喜欢敲他们的脑袋——风羽丝毫不以为意,顺势翻滚了一圈,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点的姿势继续晒太阳,却道:“……要是真被吸了脑袋里的,就好了。” 开物以为他会像以前在天界那样,跳起来反击一番,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反应,于是也顿了一顿,才哼了一声:“瞧你那个死样子,不过就是一口心头血——等养回来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风羽想了想,也笑了起来:“你说得对,不过就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阿弥陀佛……”小和尚依然不间断地念着佛经,低哑而虔诚,“一切皆如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世间种种,如梦幻泡影,善恶一念,也不过就是如此。 风羽听着听着,忽然觉得了悟了一些什么。 他们这样的速度,不日就从隅州回到了幽州,再没有几日,幽州那片无边无际的沼泽就隐隐约约出现在眼前——到达沼泽边缘的集镇时,依然还是和前次一样临近晌午,但相比于前次步行的低调,这一次一叶孤舟直接无视了集镇的结界,降临在铜钱婆婆那摇摇欲坠的破房子上空,引得许多生灵围观,却无一人敢上前探究。 铜钱婆婆的铜钱树,一日只长十九片叶子,日出而长,日落而凋——但每日想进酆都的生灵远远不止十九这个数,所以几乎每天日出时分叶子就会被等待多时的生灵一抢而空,从来都等不到晌午! 可开物这个城主,却一直都是过晌午才来的,铜钱婆婆见他就跟耗子见了老鼠,躲得比谁都快——虽然从来不曾躲避成功过——但这一次,孤舟悬于破屋之上,铜钱婆婆就主动推开门走了出来。 老婆子虽然嗜财如命,但还分得清轻重——开物这个酆都的城主虽然脾气不好,但并不张扬放肆,鲜少这样招摇凛人。 开物从孤舟上跃下,落在铜钱婆婆的破房子屋顶——身形落下,一脚就踩出了个窟窿——他面不改色地拔出脚站定,无视老妇人心疼到扭曲的面色,开门见山直接道:“钱婆婆,我要一片树叶!” 铜钱婆婆整张脸都扭曲了,听了这话虽然早有心理准备,面皮还是本能地抽动了一下,鸡皮一般的面目乍一眼看上去比恶鬼都要狰狞几分——叫她掏钱,就跟要她老命是一样一样的,所以她想都没想就是摇头。 开物也不废话,直接撸袖子,准备掀了屋顶进屋自己动手——他一撸袖子,铜钱婆婆就知道他的打算,连忙讨饶道:“天工大人快些住手,不是老婆子不愿意给叶子,是前一天修罗大人刚刚过去……” “修罗?” 老婆子点头如小鸡啄米,还伸出一根枯黑的手指比了一下:“对,修罗大人,一天前才刚刚过去的,才一天前哦!” 开物“啧”了一声,好似惋惜又好似意外:“既然如此,铜钱叶不要也罢!”说罢一个翻身直接回到孤舟之上,“倒是便宜你钱婆婆了……” 孤舟骤然拔高,宛如离弦的箭,直接向着沼泽深处而去了! 铜钱婆婆破屋子前的生灵一个个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于他们而言,没有铜钱婆婆的铜钱叶,直接横渡幽泽鬼沼去往酆都,就跟送死没有两样,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但铜钱婆婆却好似全无意外,等孤舟消失在茫茫沼泽,她才微微颤颤地重新进屋,老婆子从桌子底下掏出藏起的钱罐子继续数钱,数着数着,却突然叹了口气。 “多事之秋呀……多事之秋……” 酆都之主自然是听不到老婆子的叹息,他没有强要铜钱叶,而是选择了直接用孤舟横渡幽泽,连莫弃知道了,也表示了惊讶。 他还记得上次来时所见,幽泽之中潜伏着许多巨大多头的怪蛇,总是伺机想要吞食过往的行人。 开物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没有关系,即便没有铜钱叶的铜臭气,那些蛇也不会出来的——这会儿那些胆小贪吃的家伙,估计是被吓得躲到沼泽深处去了!”他看上去心情不错,哈哈笑了两声,“说不定等我们到酆都,还有蛇肉吃!” “……” 如果他没记错,他是说过这蛇肉是六界最难吃,还没有之一! 但不管怎么说,与铜钱叶相比,用孤舟赶路,速度上是占尽优势的,甚至不用特别去小心注意下方的阴河水,不一时就看到了酆都的城墙,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大开的城门之上,“酆都”二字龙飞凤舞刀凿一般,仿若一双幽远沉默的眼,无声地看着六界九道的生灵自由进出。 297.第297章 大锅炖蛇肉 明明已经是深夜,但酆都城内,却还是灯火璀璨人声沸腾。 六界九道的生灵川流不息,就像是人间界的庙会庆典一般热闹欢腾,冲淡了往日里的幽冷晦暗——小和尚虽然是佛陀转生,但这一世还是第一次入传说中的酆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就是酆都?” 怎么总觉得……和传说中森冷阴暗的鬼城,不太一样来着…… 他的感叹才落,剩下几只“见过世面”的就齐刷刷把目光转到了开物身上——好像……平日里也不是这闹腾模样的吧?这画风突变是个什么鬼…… 开物“啧”了一声:“近百年才有一次的庆典,算是你们赶得巧了!”顿了顿又道,“走吧,这些天赶路累了,请你们吃蛇肉!” 说罢,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径自走了——疏朗的街道有些铺着青石板,有些像是树根裸露出来黑黝黝一截一截,两侧有狰狞的凶兽石像宛如活物盘踞,无声地注视着六界九道的众生三三两两往来不息。 “快去大榕树那里,相柳长蛇该煮熟了!” “听说已经长出八个脑袋了,啧啧……只差一点就是九首了。” “可惜白长了八个脑袋,十六只眼睛都不够用,也就是这种不开眼才敢打修罗大人的主意,连谁吃谁都没搞清楚!” “这要是长了眼,我们哪有机会啃一口相柳蛇的肉?” “说的也是,哈哈!” 晦暗幽深的街道和小巷时不时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带着隐约的幸灾乐祸和些许的兴奋,饶是活了八千多年之久的明瑶尘,听了这些断断续续的话语,都不由得露出了讶异的神色:“相柳蛇?” 风羽也道:“上古凶名赫赫的凶蛇,没想到隔了这么久还有人记着。” 开物却道:“不过是些不肖子孙,连它们先祖的万分之一都不能及——肉也不是普通的难吃,这次算你们有口福了!” 众人闻言忍不住斜视之——难吃,还算是有口福?! 相柳,是久远岁月前的上古凶蛇,传说巨大的蛇身之上有九个脑袋,性喜吞食灵力强大纯粹的生灵,口吐毒液,所到之处尽数化为沼泽,仙禽妖灵皆不能飞渡——名曰“相柳”的凶蛇早就绝迹于上古,但没想到幽泽的深处竟然还能留有遗脉,虽然看那些蛇怪参差不齐的脑袋,就知道血脉毕竟已经斑驳到了极致。 但即便血脉已经斑驳,凶蛇就是凶蛇! 六界九道芸芸众生横渡幽泽前来酆都,都要求取铜钱婆婆的铜钱叶相避,就知道这些蛇怪也不是吃素的,但此刻酆都的城主,却说要请他们吃蛇肉…… 他们跟在开物身后沿着人流往前走,远远就看到了一棵硕大无比的榕树,枝叶亭亭如华盖,枝干却黝黑干枯,宛如老人的脸,透着岁月的沧桑——此刻这棵年纪几乎比酆都还要大些的老榕树下,支起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大锅,锅里咕噜咕噜沸腾着一节一节的肉,隐约还能看到硕大的蛇头翻滚上来,白色的水汽蒸腾着奇怪的味道,说不出是肉的香气,还是蛇的膻味! 竟然真的就这么支个锅在炖蛇怪! 他们到的时候,早就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连榕树上都挂了一排妖界的老妖大妖小妖,乍然一看还有几分眼熟——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前次追杀那个须弥道小子,被关在酆都城门外的那一堆,隔了这么些日子竟然还留在酆都,此刻对着大锅嘀嗒嘀嗒流着口水。 有着相柳血脉的蛇怪肉也许不好吃,但对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来说,绝对是一等一的大补之物,何况八个脑袋的蛇怪,还不知道吞食过多少灵力精纯的所在! 然而,垂涎归垂涎,围观的这些魑魅魍魉竟然没一个人敢上前去捞一块尝尝这大补之物的滋味如何,明明个个交头接耳喧嚣异常,气氛都不知怎么得有些微妙。 直到开物一行人到来。 开物这个酆都城主一露脸,周围的生灵一个个一口一个“天工大人”纷纷缅着脸凑了上来,有一只狐妖甚至豁出去不怕死地抱住他的双脚,差点没整个人都蹭上来,惹得昔年匠神整张脸都抽搐起来,一抬脚就将狐妖和另外两只正准备依样画葫芦抱上来的女鬼踢了出去! “滚!不滚的统统扔锅里一起炖了!” 想着套交情蹭块蛇肉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纷纷抱头作鸟兽散! 大锅底下却忽然传来了“噗嗤”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在众生被吓得噤言的瞬间,显得格外突兀刺耳——众人齐刷刷转头望去,才看到大锅地下,竟然还蹲着一个人,锅太大,显得人太小,不开口几乎看不到还有个人蹲在那里——听着声音像是个少女,但是衣衫褴褛分不清是污渍还是血迹,脚边上放着一堆的木头桩子,正一个个往火堆里塞。 怎么看,都是一个烧火丫头。 可就是这么个烧火丫头,让开物的神色和缓了下来,“啧”了一声:“还知道回来!” 烧火丫头尴尬地嘿嘿笑,拍了拍手上的烟灰站起来,一个不查一头撞在了大锅上,烫得她嗷地一声,差点没抱头滚倒在地——远远避开去的众生齐刷刷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就见她抱了半天头后忽然一撸破破烂烂的袖子。 “敢撞老娘,看我不掀了你!” 说罢,竟然真的就要上手,只是没等她动上手,就被一只鞋“啪”地击中了后脑勺,小身板一个踉跄栽倒在地,爬起来后捂着通红的鼻子疼得差点没哭出来:“小物物~~” 开物眼角瞬间抽搐,果断伸手:“蛇胆拿来!” 幽泽的蛇怪没有内丹,蛇胆就是最精华的所在。 烧火丫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向了一脸菜色的风羽,又瞥了瞥受内伤的莫弃,最后目光落在了脸色苍白的清歌身上:“脑袋是有八个,但蛇胆也才一个,你准备给谁呢?” 开物斜视之,“你是轮回傻了吗?除了给阿莲,还能给谁?” “……” 好吧,是她想多了…… 烧火丫头从大锅边取下一物,比她人还要大的蛇胆此刻只有脑袋大小,她扔了过去,厌弃地挥了挥手,一副“你们快走,不要再理我了”的表情,默默蹲回大锅地下画圈圈去了。 智商压制什么的,好心塞! 298.第298章 那就一起死吧 等走出了老远,清歌他们还能闻到炖蛇肉飘散出来的怪味儿。 风羽的面色还带着几分古怪,忍不住问开物:“那就是传说中……那位修罗?” 好友轮回归来,虽然面上都是平平谈谈没有特别的表示,但开物的心情明显还是不错的,随口回了一句:“小子眼神不错嘛!” “修罗?”小和尚有些讶异地抬眼,“可是刚刚那位明明是……” “人吗?”开物瞥了他一样,神色似笑非笑,“酆都的修罗,原本就是人——生老病死,寿元百年而终,不能跳脱轮回——说起来,倒是和小和尚你很像,只是你是佛界佛陀转生,在人间界轮回多少次,终究也不过是过客,而她是生而为人。” 生而为人,故而生生世世陷于轮回。 风羽转头道:“即使是佛陀转生,也不会带有久远前的记忆,小和尚不知道也不奇怪——酆都有四位城主,一尊神,一只妖,一个人,一具铁甲,方才所见那位,就是‘一个人’了——虽然一直以来都被叫修罗!”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过宰八头蛇跟切菜一样,还吓得那些嗅到一点点灵力都要凑上来看能不能咬一口的蛇怪都躲回沼泽深处去了,被叫修罗也一点都不奇怪嘛,真不知道区区凡人哪里来这么大的力量,是吧老大?” 清歌此刻难得看上去精神还不错——有个擅于医术的巫族十巫跟着,比起上一次跟开物到酆都时的狼狈虚弱,这次好得可不止一星半点——她闻言瞥了眼走在前头的明遥尘,又瞅了眼身旁的莫弃,转头默然不语。 区区凡人?呵呵…… 明遥尘笑而不语,宛如天池白莲纤尘不染的模样,半天才转头对风羽笑道:“封魂神将,今天感觉如何?前日里给你的药丸应该还有吧?” 风羽愣了一下,“大概……是还有。”药什么的,他果断没太放在心上。 明遥尘微微而笑:“那就好。” 说罢施施然走远了,搞得风羽莫名其妙半天没闹清楚情况,莫弃经过他身边时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叹息了一声:“药要好好吃,别停。” 风羽一把捂住心口:“……” 一定是失去太多心头血的缘故,突然觉得好心塞呀有没有q△q! 一行人说这话,没多久就到了莲忆的住处外,远远就看到了屋顶之上有一个削瘦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朦胧月光之下,宛如春山桃花的一卷画,透着浑然天成的凛冽和优雅。 妖皇白寂。 开物脸色一变,捂着脸觉得脑袋一阵抽疼,差一点死的心都有了——阿莲一定会杀了他的!堂堂妖皇,要不要这么闲,他动一次破空镜,他就屁颠屁颠地跑来一次,搞得阿莲那里相瞒都瞒不过去,不知道他偷用一次也是很不容易的吗!? 白寂听到动静转身俯眼望来,虽然看到清歌和风羽这两位天界神将让他懒洋洋地抬了抬眉表示惊讶——尤其他一眼看去就看出这两位神将竟都是带着伤的——但带路的是开物这个酆都城主,他虽然讶异,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清歌自然也是认得白寂的,她甚至在走进院子时脚步顿了顿,问了一句:“她还是不愿见你?” 不同于和魔尊的鲜血仇怨,以及和鬼后的不相往来,清歌和白寂倒一直有着不咸不淡的交情,真要论算起来反倒比天界许多仙神还要过得去一些,所以听到清歌骤然的问话,妖皇显得格外平静,带着些许的自嘲:“要是愿意见我,我就不会站在这里吹冷风了。” “可你吹再多的冷风,她还是不会见你。” 白寂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说清歌,一定有很多人说你一点儿都不可爱吧?” 清歌默默地瞥了莫弃一眼,看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又默默错开了目光,却道:“逝者已矣,时如逝水一去不返,何不往前看?” 若换做从前,她必定是不会说出这些话来的——没看见后面风羽一副惊得下巴快要掉了的表情嘛——白寂也露出了颇为意外的表情,道了一句:“你也变了。”然后又道,“若是我也要忘了她,那她就真的消失了!这偌大世间,再不会有人能记得曾经有个叫“灵灵”的人——我已经失去了她一次,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开物已经站在院子里的屋檐下,闻言骤然冷笑了一声:“那么你只能失去阿莲,这辈子都不用想她再见你一面!” 好友的执拗固执他清楚得很,这句话说得丝毫不假! 然而,妖皇却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凛冽如春水一般的眼只望着清歌。 “如果有一日,你也和她一样不得已先行逝去……”他顿了顿,转眼望向莫弃,“你会因为想要往前看,而选择忘了她吗?” 莫弃摇了摇头:“不会的。” 于是妖皇轻笑了一声:“你看,都是一样……” 只是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却被莫弃打断——只听得他道:“我说不会,是不会让她不得已先行逝去的——我和清歌,如果非得有一个先死,那也只会是我!” 他的话落地有声,围观的人和神皆沉默不语——在他们眼里,一个人和一个神,再怎么算,寿元都是不对等的,哪怕清歌现在身染巫咒神力逆转——只有清歌转眼看他,却在看清他眼里的神色时,心里骤然一跳一疼。 白寂却在短暂的沉默后,叹了口气:“那是你不懂独自留下之人的痛!” “独自留下的痛?”莫弃看着清歌,仿佛也有一瞬间的犹豫,然而这样的失神快得宛如错觉,他就已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那就一起死吧——同生共死,岂不更好!” 他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听上去就像是开玩笑一般。 一起死吧——也亏得他说得出来! 然而开物听了却是抚掌大乐,第一次觉得莫弃的话他认同无比:“说得好!一起死就好了——你既然那么舍不得你的灵灵,当初同生共死,岂不更好!” 同生共死,听着多么美好的一个词,让堂堂妖皇都不由得有些失神,然后慢慢变得凌厉迫人,只是没等他再开口,对面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了莲妖的声音:“够了!” 门上倒映出半个剪影,莲忆就站在门后,淡淡地道:“如果还想被医治,就进来吧——三更半夜在别人的房门口叽叽歪歪,是等我叫人拿扫把将你们统统扫出去吗?” 莲忆的那个侍女,竟然真的不知道从哪里应声钻了出来,怀里抱着大扫帚一把,目光炯炯! “……” 门外众人自动消了音,心里只剩下两个字:呵呵…… 299.第299章 纯净之花的花露 “活不过百年。” 这是莲忆看到清歌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他们走进莲忆那间屋子时,妖冶的莲妖已经从门边走回到了里屋的窗台边——那里摆放着三盆药草,窗棂推开了一半,月光之下药草花叶舒展——她正拿着干净的毫笔,小心翼翼地将花粉扫落到另一只手上的小玉瓶里,只抬眼看了一眼进门来的清歌,就扔出了这样一句话。 莫弃的脸色骤然一变。 他们这一行,开物是唯一一个被侍女抱着扫帚阻挡在屋外,陪着妖皇白寂吹冷风的,只见他站在窗下,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耳朵却竖得老高,听到这么一句,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活不过百年? 他冒着风险偷用破空镜,又拼了老命带着清歌往回赶,可不是为了听这么一句话的! “阿莲,你是认真的吗?” 他再一次偷用破空镜,引得又被妖皇堵上门,莲妖明显对此各种不爽到恼恨,于是直接无视了他的问话完全彻底地当他不存在――而是小心地将装着花粉的小瓶子收好后,抬头对清歌道:“你自己比我还清楚,不是吗?” 清歌望着她,却默然不语。 “否则当日你被带来酆都时,也不会说出‘再有百年即可’这样的话了。” 再有百年……即可? “什么……什么意思……?”封魂神将瞪着眼,完全是状况外的脸――百年是多久,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的须臾,虽说神力逆转,但他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况,更没有想过的是,老大清歌会如此认命地说出“百年即可”这样的话――明明是无论什么样的情况都能决然拔剑的,为何会……为何会…… 明遥尘也皱着眉,这些天都是他在为清歌诊断,帮他压制伤势的恶化,多少比风羽和开物还要了解一点,只是却也没有想到清歌对此所抱有的,是如此消极的想法――如此……她一贯的听话和安静,是不是也是另一种消极…… “清歌,你……” 他张了张口,仿佛有话要讲,只是才刚张开口,却被忽然打断了―― “我记得,混沌深处开出的纯净之花绽放时的花露,可以破除清歌身上的巫咒。” 从听到莲忆最初的话后就一直沉默的莫弃突然冒出了如此一句,莲忆转头看他,顿了顿才点头:“世间至纯之物可以破之——至少这一点,鬼后并不曾欺骗。” 这是一开始莫弃将清歌留在酆都,独自前往苍蓟山脉寻找苍山的缘由和目的,彼时他的态度太过坚定和强硬,以至于连开物都没有拦住——但即便他们默许了他的行动,对于他能带回纯净之花的花露,却并不报以希望——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所以…… “你走之后,我们酆都也放出了消息,寻找至纯之物的下落——也不是非得要是苍山那株纯净之花的花露,想来只要是至纯之物,应该都是可以的!”被关在门外的开物蹲在窗子底下,一边扣窗下的青苔一边道,“说来说去,我们也没指望你能从苍山拿回东西来——你八成也遇到了吧,苍山的那个‘鬼王’,别说从他嘴里抠出东西来,你现在还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 “可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必然不可能呢?” 莫弃看了一眼清歌,目光在烛光映照下有些晦暗不明,说话间忽然伸手,结印指向自己胸口。白光流转涌向胸口,一瞬间映照的胸口都仿佛透明剔透的——跳动的心中仿佛有什么受到牵引,顺着白光飘浮而出。 鲜红剔透,灵气四溢,隐隐仿佛还蛰伏这说不出的力量,阴鸷而强大——竟是一滴心头鲜血! “你做什么……” 被鬼吸了几乎全部心头血的封魂神将本能地捂住胸口,忽然又觉得心塞了,只是刚张开口,就骤然失了声—— 鲜红的一滴血静静浮在屋内,散发出来的光泽,却是纯净温暖的柔光,这样的光芒和气息,不但没有丝毫血腥之气,反而纯粹得仿若万物初生时的第一缕光。 这不是心头血! 抑或说,这滴灵力最强盛的心口鲜血里,包裹着旁的东西! 开物一跃而起,推开窗跳进来的时候,差点撞翻窗台上摆放着的药草——莲忆却没有多说什么,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她的注意力都被柔光最中心的那东西给吸引走了,妖冶明艳的脸上难得多了讶异神色。 “这是……纯净之花的?”混沌的气息,虽然浅淡,却确确实实存在着,“你竟然……” “并不是完整的一滴,至多只有四分之一。”莫弃放下结印的手,脸色苍白,目光却渐渐清亮了起来,“只有四分之一,可以吗?” 莲忆静默了半晌,没人知道这一瞬她转过了什么样的念头,却见半晌之后她突然伸手,道:“拿来!” 开物瞪着伸到鼻子底下的手,呆了一呆:“什么?” 回答他的是莲妖的一声嗤笑:“装什么傻!八头蛇的蛇胆!” 开物翻了个白眼——腥不拉几的破蛇胆一个,也值得他装傻,这种东西,还不如几个齿轮几个零件呢,啧! 虽然很是嫌弃,但他还是乖乖地给了蛇胆,又对着莫弃瞪眼:“你都能拿回纯净之花的花露回来,阿莲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多年挚友,他哪里会不知道莲妖的骄傲。 然而,他自诩了解的挚友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谁准你进来的?” “……” 某酆都城主默默地转身,又跳窗出去了,顺手还拉上了窗门——还真是要完了东西就丢,啧!他不爽地抬头望月,正好看见屋顶上披着狐裘,拢着双手连吹冷风都像是一汪春水般妖孽的妖皇,于是火从心间起,恶从胆边生,脱下脚上汲着鞋子,手那么一滑就扔了出去。 都是这家伙,每次每次都堵上门来,害得偷用破空镜什么的,想瞒都瞒不住,啧啧! 某妖皇瞪着手里的鞋子:“……” 莲忆可不管门外两位的恼怒和无语,只在收取纯净之花的花露时,忽然道:“十年也好,百年也罢,总不要辜负了才好!” 她说话时,目光是望着花露的,然而清歌却知道,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她看了看莫弃,隔了半晌才点头。 “嗯。” 300.第300章 从来没有缺陷 莲妖炼药,也一贯不喜欢他人在旁围观,最多也不过是允许药童随侍在侧——所以最后所有人,包括清歌都被莲忆“客气”地请到外面时,妖皇白寂正瞪着手里面那只冲着他脑门砸过来的鞋子,认真地考虑是砸还回去,还是直接捏爆! 但清歌一行出来,鞋子什么的也就被他扔到脑后去了—— “好手段!”他先是看了一眼清歌,但很快又望向了莫弃,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打量,“藏在心口灵力最强的一滴血里,这样的办法还真没几个人能想得出来——即便是想得出来,用这样的方法从魔界那位的眼皮子底下将东西带出来的,估摸着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他为妖界之皇,虽然苍山位于人间之界,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的,何况,占据苍山的,又是魔界的那位…… 莫弃却是不亢不卑,只微微颔首算是招呼:“还要多谢妖皇代为遮掩。” 从他交出纯净之花的花露那瞬起,莲妖这宅院就被白寂释放的妖力彻底笼罩遮蔽——宅院之外只能感觉到妖皇磅礴的妖力,却感受不到半点至纯之露的气息。 “至纯之物……”妖皇笼着双手,看着莫弃滴水不漏的模样,半晌才轻笑了一声:“那一位八成是不会轻易罢休的——所以你也不必谢我,我只是不愿灵灵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而已,至于你……就自求多福吧。” 为了嫣小玉,那一位对于至纯之物的执念,妖皇这样的存在也是有所耳闻的——莫弃自然更清楚,否则也不会一直到酆都城,才敢把花露重新拿取出来! 也许是因为知道得太过清楚,他反而显得格外平静,对于妖皇所谓的“自求多福”也不过是一笑置之。 清歌拉着他的手,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恍惚。 风羽也有些晕,这种种发生的太快,让他有些跟不上状况,隔了小半天才勉强反应过来,问了一句:“破了那个什么什么巫咒,老大就会好起来的?” 明瑶尘顿了顿才道:“好与不好,迷心咒总是先破除掉为好!”说罢,又转脸问开物:“不知百花三公主,现在何处?” 此话一出,连风羽都顿了一顿——先是大锅炖蛇,再是妖皇,最后是那句“活不过百年”,可怜封魂神将被这一连串砸得有些晕,都已经忘了百花神女这回事了!一旁默默拨拉着佛珠的小和尚闻言一顿,抬起的眼都亮了一亮。 开物闻言也是愣了一愣,他已经扔丢了一只鞋,并且看白寂这模样也没有还他的打算,就索性把另一只鞋也脱了下来,直接赤着脚跑回到窗边,“咚咚”敲了起来:“阿莲阿莲,那朵小花儿呢?你扔哪儿去了?” 小花儿?扔……? 他所谓在酆都的百花神女,不会真的只是一朵花吧…… 却听屋子里传来了莲妖淡淡的声音:“走了。” “走了?”天工神一蹦三尺高,差点没将窗户给顶破了,“走了是什么意思?走去哪儿了?” “走了就是走了,谁知道走到哪里去了——你拍拍屁股带着拳一声不吭就跑了,就知道留麻烦在我这里!腿张在她身上,想走就走,我拦不住你们,自然也拦不住她!” “……” 好吧,要开始翻账了。 ——开物颇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觉得还是这么默默退走为好,却奈何身后五六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让他只能挺一挺腰板,硬着头皮接着开口问:“那……” 话还没有说完,屋里就传出来一声冷哼:“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否则这药炼坏了,我可不管!” “……” 在众人眼里一贯脾气不好少有耐心的昔日匠神被这样对待,竟半点都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夜空,深远沉思脸摆了半天,才叹了口气道:“……散了吧。” 众人:“……” 散了吧,是个什么鬼?! 虽然内心无比吐槽,但炼药确实是最重要的——旁的不说,只纯净之花的花露这一样,要是真的炼坏了,再找一份估计也不一定能再到手了! 莫弃头也不回地拉着清歌就走——对他来说,百花神女虽然在混沌深处帮过他,会受伤与他夺取纯净之花脱不了干系,但终究还是比不得清歌重要的——他们不久前才来过酆都,熟门熟路得很,都不需要侍女带路,就直接绕到房门外。 ——还是上次住的那间房。 风羽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见他们进门也还跟着,结果没等他跨进去,门就“吱呀”一声合上了,差点没夹到他鼻子。 “……” 他径自无语时,身后却传来了一身轻笑,明瑶尘右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一声才道:“他们是有私房话要说,封魂神将你凑上去做什么呢?” ……私房话? 可怜封魂神将满眼黑线,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但莫弃可管不了他内心的震惊和纠结,关了门将清歌拉到桌边坐下,蹲到她面前直视她的眼睛,盯看了半晌,见清歌半点反应也无只好开口叫了一声:“清歌。” 清歌抬眼,神色茫然仿佛还有些回不了神:“嗯?” “清歌,你在担心什么?” 她呆了一呆,顿了半晌才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想表示没有担心什么,还是不想说在担心什么。 “不想说吗?”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怎么说。”她伸出手,忽然摸了摸他的胸口——方才施术时虽然看着可怖,但此刻摸上去和平日并无二样,她才略微松了口气,却道:“鬼后说迷心咒迷心迷情,等破除了迷心咒,我还是以前无欲无求的斩魔神女,你……怕不怕?” 莫弃几乎没有犹豫就点头:“怕!” 六界传说,天帝的大公主清歌天生没有情根,不会动情动心,只知道听从天帝指令,是天帝手里最锋芒听话的一柄利剑——他还记得当日在北荒雪原,他在封魂鞭上转头望去时,清歌便是无喜无悲安静宛如人偶!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如何能不怕? “我是怕的,怕你……不愿再陪我百年!” “不会的。”她的手按在他胸口,感受着心跳,神色似乎有些恍惚,忽然抿唇微微笑了笑:“生而为神,如何会有缺陷……” 莫弃一时不解其意,顿了顿才明白过来,脸色微微一变。 301.第301章 独自西去 生而为上神,自然是不会有缺陷的,所谓的“天生没有情根”,自然也是不可能的。所以…… “也许,迷心咒破和不破……并不能改变什么。”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不在乎能不能从苍山拿到混沌深处开出的纯净之花,可是却没有想到,他毕竟还是拿到了纯净之花的花露,虽然不是完整的——这样用尽心力才拿到的至纯之物,如果到最后发现对于她并没有什么用,他又该是怎样的失望…… 清歌微微愣怔,心中宛如针扎一般难受。 “如果可以,我愿意在人间陪你百年。”她开口道,眼里有着说不出意味的神色,“但是我怕……也许连百年,我都将撑不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将心中的隐忧说出,再无半分遮掩。 这样的话,让蹲在她面前的莫弃良久无语,只苍白的脸色隐隐透着青白灰败之色,然而却始终死死地握着她的手,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从蓬莱幻境声势浩大璀璨的观星之夜,他收下红豆编成的同心结坠饰起,就再也没有过放手的打算! 无论如何,他都没打算放手,哪怕……是要与天相争! “清歌。”他另一只手磨蹭腰上所挂的坠饰,半晌的沉默之后终于开口,“有我在。” 有我在,所以不必担忧,也不要怕…… 明明是个修为低微的人间凡人,从沉龙之渊相遇以来似乎一直都受着她的庇护,然而此时此刻,这样明明极端自不量力的话从他嘴里吐出来,竟莫名地有着一种能叫人信服的坚定和睥睨! 是了,虽然是生而脆弱的人间之人,但他身上仿佛有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被他所认定的事情,竟真的能够成真,所说的话,也不曾食言过——如同所有人都认定了他不自量力,他却从苍山带回了绝无可能到手的花露!哪怕,勉勉强强只有四分之一…… 所以即便他的话听着可笑,她还是愿意相信。 “清歌,你还记得当日你对鬼后拔剑时,与我说了什么?” “记得。”自己说出的话,自然不会那样快就忘掉的,“等送走花陌,我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再不管旁的事情。” “这是你自己说出的话。”他望着她,目光晦暗幽黑,“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你都不能反悔——自然,百年之约也如是!” 清歌被他握得生疼,听了他的话连心口都觉得疼了,却没有抽回手,只点头。 “好。”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情之一字,当如是。 …… …… 开物虽然在莲忆那里吃了闭门羹,并且因为是许多年的挚友,连火气都半点冒不出,但他毕竟也是酆都的主人,掌控这个六界九道混杂的地界无数年,想要知道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天还没亮,他就已经将花陌的事情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药童说,百花神女的伤势看着严重,但下手之人还留了一些分寸,虽然凶险,但到底没有彻底破坏本源,妖莲大人施展妙手回春之术没有两日就能下地了,真不愧是妖莲大人呐巴拉巴拉巴拉…… 侍女说,妖皇跑过来堵门没有多久,三公主就知道天工大人用破空镜破空去了苍山,用不了多久就会带大公主回来酆都,于是某天早上她送药过去的时候,三公主就已经不见了,都怪她照顾不力连神什么时候不见的都不知道对不住妖莲大人嘤嘤嘤嘤…… 妖皇堵在门口,虽然收敛了所有气息,但大妖小妖老妖们还是本能地不敢往这边转悠,只有几只饿得晕头转向的饿鬼在饥不择食地觅食时飘过这里,表示看到了妖莲的宅子外,某一夜连路边野花都尽数开放的景象——酆都地处幽泽鬼沼最深处,日光照耀到此地,都要比外界幽暗一些,宛如真正的鬼城,所以遍地的植物都喜阴,鲜少有繁花锦簇的景象,更别说是夜里了! 然而也正因为鲜见而奇诡,满脑子只有吃食的饿鬼才还能记得起来当日情景——从妖莲的住处一路蔓延蔓延,所有会开花的植物都在一夜之间长出了花苞,尽数绽放,清蒙蒙的月光之下宛如最斑斓繁复的锦缎,向着城门的方向蔓延而去,而屋顶之上,春水桃花一般的妖孽男子垂目赏花,月下独酌——画面太美,看得饿鬼都差点忘了觅食! 于是妖皇白寂也说出了饿鬼所看不到的景象——它们修为太低,只能看到百花盛开,却看不到掩藏了形迹的年轻女子,带着重伤还未痊愈的虚弱单薄,拖曳着凋零了诸多繁花的裙袂,从莲忆的住处缓缓走出,一路向着城门而去了——那些偶尔泄出的些许花气,催开了一路上的花草树木! 百花神女,终究还是独自出城离开了…… 去了哪里,却还无从得知。 “看来,是不想见到清歌。” “不是不想见到清歌,她是不想回去天界。” 刚刚回到酆都没有多久的修罗带着一大盆煮好的蛇肉跑了过来,听到这种种,啧了一声:“你们说的家伙,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砰地放下比她个头还要大上许多的铜盆子,戳着脑门想了半天才一拍额头,“这么一想,我好像还向她问过路来着呢!” 开物:“……” 路痴什么的,果断斜视之! 被人称之为“修罗”的人只得讪讪而笑,为自己开脱:“……太久没回来了嘛,找不到路也是正常的!”上一次在酆都,都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但显然开物是不买账的,直接戳之:“路痴而已!” 修罗是真路痴,所以还没见到茫茫幽泽,就已经迷失方向了,正好看见明明带着伤却用缩地成寸之术赶路的花裙女子,身上竟然还隐隐带着好友的妖莲药气,于是果断拦下问路—— “之后,看她好似是往西面去了……对哒,是西面。” 幽州位于九州之西南,幽州之西只有无尽的戈壁荒原,荒原深处是千佛岩,是释迦佛苑,千盏灯千尊佛,为人间佛门所在。 开物瞥了一样竖着耳朵听得仔细的小和尚,忍不住哼了一声。 于是明瑶尘轻笑了一声,道:“看来,是果真不愿意回天界去——天界清寡,自然不及红尘斑驳繁花,大师你说是也不是?” 小和尚却是面色如常,拨动佛珠:“佛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明瑶尘轻叹了口气,道:“果真是红尘斑驳,却不及大师佛心坚硬!” 302.第302章 双双离开 明遥尘这个灵山巫族的巫即,活了八千多年,虽然常年困于天界一隅,但早年生死和别离的经历,让他有着一双格外敏锐的眼。 他看的并没有错,虽然有过短暂的动摇,但小和尚不愧是佛陀转生,有着比常人更加坚硬的佛心。 在确认了花陌的无事后,他也随即告辞离去——明明一直追寻的所谓“花妖”是往西去了,至于她西行打算去往哪里,他心里大概也是有些数的,但最后小和尚做出的打算,却依旧是向东去往隅州,而不是回释迦佛苑。 “阿妖既然无事,小僧也就安心了,自当继续修行,以渡众生苦厄。” 就跟妖皇明明看到花陌离开却没有阻拦一样,开物和明遥尘自然也不会阻拦小和尚——本就是为了花陌才将他带来,如今花陌都不在酆都了,留着他自然也是无用——等婆娑离开了,开物才低声喃了一句:“……也好,天帝老儿家这朵小花儿就是被宠得太甚,总是要经历些什么,才会真的长大。” 明遥尘笑而不语,他在天界待了八千余年,百花神女虽然也见过多次,但比起清歌和青曦,着实也算不上有交情。反倒是彻底毫无关联的修罗,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失手打翻边上的大盆:“啊哈哈哈,你一定是跟拳在一起太久了啦!才十数年没有见,就跟个养女儿的老妈子各种念念叨叨了,明明都还没有——哎呦喂!” 离开了十数年,刚刚才回到酆都没有多久的修罗,被挚友的鞋子砸了个满脸,浮夸地一声惨叫后,倒仰在地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酆都是个神奇的地方,有阴河,有满月井,有枯了一半的万年双生菩提木,还有一道仙脉——风羽早就被开物踢到仙脉深处去了,失去心头血这种,没有逆天神药的话,在仙灵之气馥郁的仙脉深处修养是最好不过的——所以如今听他在这里絮叨花陌事情的,除了明遥尘,就只有清歌和莫弃了。 莫弃不知道从哪里拖了一张摇椅出来,清歌躺在上面,脸色虽然苍白,但神情还算安详,闭着眼也不知道是在养神,还是真的睡着了,开物说了这许多,她也没有回上一句。莫弃自然是坐在一旁,只是半阖着眼犹如老僧入定,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开物说了这许多,却一个两个都是这反应,于是顿感无趣,捡回鞋子往脚上一套,双手拢在袖子里就慢悠悠地往外踱,背影一看还莫名地有几分像个小老头儿――忒得无趣,不陪你们玩了,回家睡觉去! 只是还没走到门边,就又被叫住了。 “天工神。”明遥尘微微笑着,长身而立宛如兰芝玉树,叫的也还是开物在天界时的称谓,“清歌在此有妖莲城主照应,明某甚是安心,故而想出去几日,不知可否?” 开物微微眯眼,眼中有厉色一闪而逝,面上却还是一如往常的嫌弃不耐模样:“六界九道,在我酆都都是进出来去自由的——腿就长在你身上,要来便来要走就走,来问我做什么!” 这话里的意思,果真是没打算多管。 明遥尘于是道:“短则几日,长则十数日,就会回来。” 开物嗤地笑了一声:“你回不回来,我也管不着——酆都来来回回那么多生灵,若是都要跟我来报备,我岂不是要烦死!”他一向是直来直去的脾气,话说得也是一贯的不客气,只是这次说完后又瞥了清歌一眼,见她还是闭着眼,只眉间轻轻蹙着,好似睡得不甚安稳——是了,身体已经是这般了,这妹妹还一个两个的不省心,睡得安稳才有鬼! 于是他又折了回来,在明遥尘面前站定。 “我是不管你是走还是回来的,清歌如今这样,自然也是拘不住你的,只有一点,还望你能记在心里!” 明遥尘露出了洗耳恭听的神色。 却听他淡淡地道:“昔年你到天界,天帝本意并不想留你,没有青曦为你耗费心力谋划奔走,你也不可能安然活到现在——都说巫即天生有倍悲天悯人的心肠,也觉得累她受过也无妨的话,那就是她的命了!” 巫即若是逃离天界不返,私放他离开的青曦,是绝对逃不过责罚的! 这也是清歌时不时催着他回天界的缘故,生怕拖得久了事迹败露,青曦这个妹妹会遭难——开物都能看得这么清楚,明遥尘自然也是心里有数的! 只是他最后还是走了。 等他彻底离开之后,开物才嗤地冷笑了一声:“你就这么相信,他还会乖乖地回去天界?” 清歌闻言微微睁开了眼:“不是我相信他,而是青曦愿意相信。”如果不相信,一开始也就不会私放他出来了,“所以才说青曦糊涂——但她心里必定是比我们还要清楚明白的,八千年的朝夕相对,如果他最终决定不回去,那就是青曦命该如此!” 所以,需要经历些什么,才能成长起来的,又何止是花陌一个! “既然如此,那就好自为之了!”开物甩了甩手,表示自己也不管了,“啧!这一个两个都不叫人省心的……” 他嘀咕了一声,返身抓起好友的一只脚往外拖——地上的石子撞得人满头都是包,装死的修罗再也装不下去了,一个翻身抱住好友的腰,却还不忘顶着肿了一半的脑袋回头吆喝:“蛇肉,很好吃的!我炖了一天一夜才炖烂的,记得要吃……啊呦!” 却是屁股撞在门槛上,这一下疼得她眼泪狂飙,整张脸都扭曲了。 “疼疼疼!小物你都不心疼我了,才不过十数年不见,你就不爱了我嘤嘤嘤嘤……死的心都有了怎么办?” “……那就再去死吧。” “哇呜!小莲小莲怎么办,小物不要我了嘤嘤嘤……阿莲啊啊啊啊!” “……闭嘴!”开物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个不停,忍不住扬手就是一拳:“阿莲在炼药,你想被她一起炼了吗?!” 开物是脾气不好,但炼药被打扰时的莲忆,却绝不能单纯用一个“脾气不好”来形容,于是被称为“修罗”的少女果断焉了,捂着脑袋含泪被拖走了。 清歌抬眼看了半晌,忽然道:“天工神必然是不后悔的。” 莫弃握了握她的手,感觉到她手心里的凉意,微微皱了皱眉才问:“什么?” 清歌道:“昔年离开天界之事。” 303.第303章 只要她撑得下去 莫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开物已经提溜着那位修罗径自出了大门走远了,那背影看上去很是心塞恼怒,但莫弃看了半天,却笑道:“看他过得这么开心,应该是不后悔的。” 清歌“恩”了一声,顿了半天才又说了一句:“……不后悔才好。” 不后悔……才好…… 她这一句,像只是感慨,又像是说与他听的,但仔细想想,却又好似只是自言自语罢了,一时间竟叫莫弃都有些分不清她这句话,说的是开物,还是……她自己。 “世间众生,皆有自己的活法——昔年的匠神如此,你也亦然。”他握着她的手,顿了顿才开口,“你留下陪我,我总不能叫你后悔。” 清歌隔了好一会儿,才轻嗯了一声。 莫弃转头望去,却见她已经重新闭眼,呼吸轻浅,已然是睡过去了——这些天,虽然明遥尘****替她诊治,但她却还是极易疲累,睡着的时间比清醒的时候还要长些,就像迷心咒第一次发作之时——他害怕她这么一天天睡下去,终究有一天会长睡不醒,但每每想要叫醒她,却又不忍。 这千万年,她依天帝所指,奔走厮杀,少有安宁闲暇,更不要说这般毫无防备地沉睡了。所以他伸出手,却顿在了她的脸侧,隔了半晌,才微微轻抚—— 清歌…… 他目光黑沉沉不见底,好似深邃冷沉,但清歌的容颜倒影在他瞳仁里时,又宛如湖水,层层叠叠,荡出了温柔坚忍之色。 他是想要清歌能陪他,千年万年都不嫌久,可若是为了陪他,却要她付出惨烈的代价,他情愿不要她陪——区区百年,他宁愿不要! “清歌,我只愿你安好……” 只愿……你能安好! 看着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但有时候,越是简单却也越是艰难——三日之后,莲妖的药还没有完全炼制出来,清歌身上的神力逆转却是再也压制不住! 开物察觉到动静翻墙破门进来,急得跳脚,第一句话就是:“我就说不该放明遥尘那个家伙离开的,要是他在,好歹还能……” 他的话戛然而止——只见清歌脸色青白,全身疼得蜷缩成一团,死死咬着下唇,却还有鲜红的血从唇角鼻孔湍湍流下,蜿蜒宛如小蛇——于是他再也顾不得懊恼抱怨,返身出门就往莲忆的炼药房冲去,二话不说抬脚就踹! 明遥尘离开,是因为酆都有莲妖,精通岐黄之术,但他却忘了,莲忆一门心思扑在炼药上,那还有心思为清歌诊断压制——人人都盼着她早日能拿出破解凶咒的药来,自然也不会去打扰她,免得出什么岔子——但此时此刻,开物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好在莲忆虽然厌恶旁人打搅她诊治和炼药,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妖,何况这踹门的,还是开物这家伙——终究是数千年的挚友,总还有几分情谊在的,只是待她看到清歌,饶是精通医术如她,也微微变了脸色! “如何压制?” 莫弃抱着清歌,脸色也是苍白,并不比清歌好看多少,看到莲忆进来,张口就问。 莲忆也没敢耽搁,赶忙上前查看,一番动作下来,脸色越发难看了几分。 “来不及了。”她答道,“所谓物极必反,想必巫族那位巫即为了让她安然到酆都,这些天应该也是耗费了许多心力手段,才压制住了她体内情况恶化——但也是压制得久了,现在才会反扑得这么厉害!” 她俯下身,在清歌耳边轻声低喃:“你若还想坚持百年,就再咬牙忍一忍,药已经快要炼制出来了,只是……” 她顿了顿,一瞬间神色竟有些古怪,但没有再说下去,反而直起了身,双手结印,不一时就从她头顶浮现出了一朵墨色的莲花,馥郁的妖气随着莹莹墨光弥漫开来,莲香盈满了整个房间——夜光莲的香气,有着镇定元神魂魄的作用——她驱使着夜光莲悬浮于清歌上方,让她笼罩在墨莲的光泽之中,果然见她的神色渐渐安稳了几分。 “药还要多久?”莫弃白着脸,抬眼问,眸光阴骘,隐约还带着恐慌。 莲忆被他这么盯着,竟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勉强答道:“药液已经快要提取出来,原本是还要炼制成丹的,如今看来是怕等不及了——如此不如就直接服用药液,虽然药性会霸道许多,但药效终归不会有太大区别的!” 炼药治病,有些药草灵物天生地养,药性往往太过猛烈,直接服食常常会适得其反,才需要医者用种种手段来炼制中和,只如今清歌已是这般,并没有充裕的时间能等药物慢慢炼制而成——莫弃沉默了片刻,终于问:“你有几分把握?” 莲忆答道:“只要她撑得下来。” “好!”莫弃只是短暂地短暂地顿了一顿,就点头,“那就按你说得来吧!” 他目光冷沉晦暗,却带着笃定,俨然是相信再猛烈的药性,清歌总能撑得下来的——话已经至此,莲忆自然是不可能犹豫的,当即就转身出去了。 世间早有传言,酆都的莲妖,本体乃是妖皇殿中的一株夜光莲,得妖皇喜爱照拂才有今日修为——开物看了看房中悬浮的墨色莲花,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好友现出本源妖灵了,清歌的情况,怕并不是好友面上说得这样轻松简单——只要她撑得下去,那万一……撑不下去呢? 他越想越觉不对,于是也跟了出去。 刚一出去转了个弯,就看到妖皇白寂正拢手站在院里,看到莲忆好端端地走出来,才微微松了口气——看这架势,估摸着是莲妖现出本源妖灵,惊动了他。莲忆低着头往前走,好似没有看见他一般,一步跨出身形已在数步开外。 好不容易才见到一面,妖皇那双妖孽的眼恨不得直接粘到莲忆身上去,见她步履匆匆,赶忙问了一句:“可需要我帮忙的?” “不劳妖皇陛下费心!”莲妖头也不回地进了药房,只远远扔过来一句,“你要是能离开酆都,就是帮了最大的忙了!” 白寂垂下头,站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再吭声——从开物的角度望过去,那小半个侧脸,落寞失望,竟叫人觉得还有几分可怜——可惜他现在也没有心思顾及这个不开窍的妖界之主,紧追着莲忆就进了药房。 304.第304章 破解迷心咒 半日之后,莲妖拿回了炼成的药液。 青玉樽中,晶莹药液宛如琼浆,剔透馥郁,轻轻晃动,仿佛还有至纯的混沌之气在透亮的液体之中轻轻晃荡流动。 “药液已经炼成,若是要破除迷心咒,让她服下即可,只是……” 她将药樽轻轻放于莫弃面前,只是话说了一半,却忽然顿住,没有再说下去。 莫弃抬眼,问:“只是什么?” 莲忆却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无论如何,破除迷心咒,总是没有坏处的。” 被夜光莲的本源妖灵滋养了大半日,清歌已经不似方才那般惨烈狼狈,听到莲妖和莫弃的对话,微微睁开了半阖的眼,定定地看了眼面前的药樽半晌,忽然扯住了莫弃的袖子:“……拿来吧。” 莲妖说得并没有错,无论如何,破除迷心咒,总是没有坏处的。 何况,为了这一半杯药,他独自远赴苍山,费尽心机用尽手段,才勉强带回最重要的一味药,这样的情意,总也是不能辜负的! 她已经开口,莫弃自然不会拒绝,伸手就将药樽拿了过来。 莲忆见清歌开口,就知道她已然恢复了一些意识,便俯了俯身,道:“你想要百年,那就得撑住,明白么?” 清歌面色惨白,没有丝毫血色,但抬起的眼里却没有半分软弱退缩——就如这千万年,她每每断然拔剑,也都是这样的神色——这样的时刻,她竟然抿唇,神色间隐见笑意:“没有退路,自然只能撑住——我明白的,总归这千万年……都是如此。” 说罢,也不等莫弃反应过来,勉力抬头就着药樽,一口将药液吞食了下去。 混沌深处孕育而出的至纯之物加上诸多灵草异宝炼制而成的药液,又是没有经过最后炼化的,药性之强几乎在她服下的片刻,就显现了出来,庞大的灵力从内向外迸散开来,但只是短短数息,这些爆发出来的灵气就尽数回拢,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全部锁回了她体内——灰色的气息在她筋脉血液里流窜,最后一点点被拖曳回胸口,渐渐凝成了一个繁复诡秘的符文,由模糊到清晰,一点一点浮现而出! 墨色莲花滴溜溜地在她头顶旋转,洒下更多的幽光。 清歌的脸色一时苍白,一时红润,面颊突突地跳抽着,好似忍着极大的痛苦,然而她却始终咬着牙,一言不发,连吭一声都没有! 谁也不知道这样僵持了多久,终于她胸口那个灰色符文,隐隐有了不稳之象,边缘之处一点点一丝丝开始消散。 莲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胸口的符文,丝毫都不敢有放松,等符文的消散慢慢延缓下来时,果断抬手掐诀结印,夜光莲受她牵引,迅速下落猛然砸在剩下的小半个符文上——所谓药性太过猛烈,不仅会让破咒因为体内冲突加剧而越加痛苦,还会因为药性爆发过快,不能绵长持续,以至于到最后无以为继。 一旦无以为继,巫咒不能彻底破除,整个过程自然也就功亏于溃! 这一些,莲忆又岂会不知,于是二话不说,降下本源妖灵,趁着迷心咒将散未散时,猛然一砸而下,彻底砸散符文,顺势落入了清歌体内——墨色幽光透体而出,试图修复她体内的伤势。 亲眼看到最后的那点灰色符文也被砸散,莫弃才微微舒了口气——只要清歌能够无事,他此前所遇和所为的的种种,也就都是值得的。 而此刻,酆都的另外一位主人,已经在房门口站了许久,却始终没有进来——昔年的匠神是跟着莲妖过来的,但却停步门外没有跟着进来,反而微微仰望天空,神色好似发呆,双手拢在袖子里,背影隔远了望,就像个小老头。 他还想着半日前,他追着好友到药房,所问出的话—— “你有几分把握?” 进了门,他一张口,就问了一个与莫弃刚刚才问过的问题——他和莲忆是挚友,数千年的交情岂会不了解莲妖在岐黄之术上的造诣,这样的问题实在是有损于他对好友医术的信赖——若是平日里他是决计不会问出口的,但此刻他还是这样问了。 因为对挚友的了解。 莲忆果然没有恼怒生气,反而回过来头,目光中带着对好友的歉意,道:“若说实话……是一分把握也没有。” 一分把握也没有…… 莲忆是不会骗他的,所以……酆都精通岐黄之术的莲妖,感到的不是棘手,而是无计可施,是无能为力,是有负于好友所托的内疚歉意! “你制出了药,为何还会如此?” 似乎在考虑如何言说,莲忆顿了顿才道:“鬼后一开始就说得明白,所谓迷心咒,迷心迷情——但迷心迷情之物,并不会致死,又哪里来神力逆转之说?” 开物呆了一呆,好半天脑袋才转过弯来——是了,莲忆不曾详细地言说过,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清歌神力逆转命不久矣,是鬼后的太上迷心咒所致,却忘了迷心咒是迷心迷情之物,会让清歌动心动情,但却绝不致命,何致让她到而今这般境地?! 为何…… 他站在门外抬头望天,思绪却已经跑远。 玘沅,你托我照拂小歌儿,可是不是还有什么事,你紧紧掩藏,连我都没有透露半分?要真是这般坑神,也过意的去?! ——远在天界那一位自然不可能回答于他,最后让他再也无法保持四十五度角仰天沉思姿态的,是莫弃的一声轻呼,隐隐带着惊忧,再不复沉着冷静。 随着他一声“清歌”,房内的气息忽然大乱,神力灵力妖力混杂扭曲,门窗被震得大开又在下一瞬“啪”地震拢! 墨色的夜光莲原本砸碎符文后已经融入清歌体内,试图延缓她的伤势,此时却反弹了出来,墨光之中,清歌的脸色苍白死灰,鲜血不断从口鼻蜿蜒而出,骨髓深处蔓延开来的冰寒和剧痛让她整个人都蜷缩抽搐—— 明明药已经服食下去,但却似乎没有半分效果! 莫弃脸色极差,一瞬抬头望住莲妖,目光之中竟带着说不出的冷锐阴郁,宛如利刃出鞘,再没有半点遮掩! 然而,莲妖却好似早有预料,并不显得十分惊讶——本源妖灵被震飞,她也不好受,在稳住自己的身形和墨莲后,才开口:“我没有骗你,迷心咒已经破解了。” 305.第305章 禁神诀 太上迷心咒已然破除,然而清歌的症状,却没有半分缓解——仿佛从一开始,她的神力逆转和命在旦夕,就不是因为迷心咒在作祟。 “为什么?” 莲忆的话,非但没有压下莫弃眼底灼灼燃烧而上的暗色火焰,反而越见阴鸷冰寒——开物进门看到他这眼神,竟也有些微微心凉的感觉,一瞬间心里忍不住猜想他独自前去苍山,到底是历经了什么,这气势和感觉上怎么像是变了个人的样子。 他心头转过疑窦之时,却听莲忆已经开口道:“大公主如今这般模样,源于迷心咒,却非迷心咒之罪,只怕……”她顿了顿,虽然心中有些许猜测,但还拿不定主意,于是就闭口没有再说下去。 但清歌这般模样,莫弃岂能让她话说一半,于是追问:“只怕什么?” “我为医者,不能妄下断言。”然而,莲忆却依然摇头,只收回了本命的夜光莲,上前察看清歌此刻情况,“你若想知道,还不如问她——说来也真可笑,我这医者,竟还不如病患自己来得清楚明白!” 她想起当日清歌被开物带来酆都,平静淡然得仿佛早就知道会有今日情景,知道她身上所患,绝不是区区迷心咒那样简单,所以她当时所求,才会是须臾百年,而非破除诅咒! 莫弃低头望去,只见她面色惨白灰败,双目紧闭已然是没有意识了,他即便是想问,也问不出什么了——明明,是应当执剑在手锋芒锐利势不可挡的模样——他再也掩不住眼底的痛色! 清歌,清歌! “当日你为她诊断,事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可是清歌说了什么?” 问不了清歌,就来问她,看来人间男子,已经重新冷静下来了——莲忆微微沉吟,才道:“她说:这不是伤,也不是病,大概是无药可治的——如若无法可治,那么,能再有百年即可!” 不是伤,也不是病,大概是无药可治的! 无药可治的! 莫弃听了这样的话,摸了摸清歌惨白的脸,看她紧闭双目满脸痛苦,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开物的眉头早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终于也憋不住问好友:“所以,你也就由着她?!”他说话时,语气里还带着不可思议——多年挚友,他深知莲妖有莲妖的骄傲的,要么不治,要么一定要治好,虽然没有太多的慈悲心肠,但也绝不至于对自己治疗的病人听之任之,死亦无谓! 莲忆想起当日情景,也还有片刻的失神。 “她与我说,岁月茫茫,也不过是须臾。”她放下清歌的手,回过头看将她带离了妖界的挚友,“所以,我允她百年。只如今,怕是百年,都要看她撑不撑得住了。” “岁月茫茫,也不过是须臾……”开物低声而喃——短短的一句话,十个字而已,却分明带着说不出的沧桑和倦厌,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存着死志的吗?——越想越觉得心头涌上了一把火,灼灼烧得他难受! 天工匠神本就是个脾气不好的,最后一跺脚就往外冲:“不行!我要去找玘沅问个清楚,看看她是怎么养女儿的,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养成什么样子了!” 说罢,真的就这么横冲直撞地径自掠走了。 天界的天工匠神,自万余年前离开天界,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如今这架势,竟是要这么冲回天界去质问天后如何教养女儿的问题! 连莲忆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冲动行径震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地看着他破门而去了! 她内心犹如妖兽奔腾而过时,却听到耳边骤然传来一声冷笑—— “允她百年?”莫弃看着清歌,眸色沉沉不见底,带着彻骨的阴冷,“她这样痛苦,你允她百年,也不过是痛苦百年!” “只要保得性命,我自然能……” “能怎样?保她活过百年?”他微微眯眼,神色冷锐,“我所求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百年!” 他不求什么生生世世,但也决计不是一个区区百年! “我所求的,是清歌能够安好……” 他忽然探手入怀,抓出了一卷东西来,灰黄色的东西好似某种动物的兽皮,只是轻轻一抖就铺陈了开来,久远的岁月气息顿时扑面而来,一个个苍茫肆意的符文渐渐显现其上! 竟是当日在水月巫境的巫祖殿内,巫姑明媱心所托付的那卷禁神诀! 灵山巫族流传于上古的逆天法诀,连篇都是用小仙境的古文字记录,莲忆平日里无事就喜欢通读各种医术和杂记,其中有许多也是用冷僻的古文字记录而成,自然对各种古文字也略通一二,于是只匆匆瞥了一眼,就脸色微变! 人之力,有时尽,天之力,无穷尽。借天之力,可禁仙神,可诛仙而罚神! 开篇短短数语,杀伐险恶之气就扑面而来。 此时此刻,拿出这样一卷杀伐法诀,为的又是哪一般?! “你要做什么?” 莫弃却好似没有听到,只低头问:“清歌,你信不信我?” 禁神诀,是上古时灵山巫族专门针对天界所创所学的法诀,那一场倾天之乱中,陨落于这一法诀的仙神不计其数——他拿着这样一卷凶恶法诀,却问她信不信他! 清歌微微睁眼,眼底有片刻的茫然和失神——信不信?信不信!——骨子里渗出的痛楚让她觉得开口都吃力,只轻轻勾了勾他的小指。 终究,她还是愿意相信他的。 莫弃只觉得心中疼痛难耐,俯下身用冰凉的唇碰了碰她染血的唇角,才附在她耳边轻声低语:“那么清歌,再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 “清歌,我在这。” 我在这,所以,不要怕,不要……死! “难道说你想要……”莲妖又细细多看了几眼兽皮上记录的法诀,聪明如她隐隐猜到了什么,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疯了,你一定是疯了!竟然想用这种办法!”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清歌如此痛苦,你既然没有法子,那就只能按照我的办法来!” “可是……” 莲忆还要再说,才张开口,身形却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搡而出,还能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不由自主地往房门外而去了! 于是,她终于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禁神诀,可封印仙神之力! 他想要用禁神诀,封印清歌一身的神力! “真的是……疯了!” 306.第306章 同样的抉择 明明应当是个修为低微的人间之人,可他一瞬间所爆发出来的力量,竟连修炼有成的莲妖,都被远远地推搡出了房门——她只觉得身体好似被一双手狠狠地推了一把,不由自主地向外倒飞而出——几乎同时,明明已经收回体内的本源妖灵,却忽然又重新从她灵台冒出,向着清歌的方向滴溜溜转去——有那么短短一瞬,她竟然失去了对本源妖灵的控制! “妖莲城主,暂借夜光莲一用!”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落在了门外的院子里,并且还是被还没离开的白寂接了个正着! 妖皇扶稳她后,冷着脸一言不发就往房间里掠去—— 他与清歌有交情,又是在莲忆的院子里是她的病人兼客人,所以他本不打算插足这一趟浑水,只当自己是个旁观者,但莲妖是他的逆鳞,在他面前动莲妖,简直比直接打他的脸还要叫他难以忍受! 妖界之主扑腾而去,妖力宛如弥天大网,然而,短短片刻,连莲忆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白寂的身形已经重新落下,却是停步在房门之外。 “妖皇放心,等清歌度过此劫,夜光莲自当奉还!” 妖皇立在房内几步开外,盯着屋里说话那人,目光神色变幻不定,竟破天荒地没有再出手——房门在他眼前缓缓合拢,他隔了半晌,才低叹了一句。 “竟然……是你!” 然后转头看莲忆,眼神里还隐约带着些许犹豫。 白寂是什么样的性子,莲忆再清楚不过了,妖界之主在她面前虽然一贯都是温文尔雅好说话又带点忧郁的妖孽模样,但实则精明狡诈,遇事更是果决,当日为了夺回妖后的亡魂,鬼界都毫不犹豫地硬闯了,如今竟然犹豫了! 莫非……他和里面那个莫弃,竟还是旧识?并且看这模样,交情还是不错的样子,甚至比跟清歌都要好上几分! 可若是旧识,为何从一开始,就没有认出来…… 一瞬间,莲忆的心中转过了许多念头。 白寂看她冷着脸一言不发的样子,还以为她是生气了,于是想了想,觉得还是动手把她的本源妖灵先抢回来的比较好——反正里面那家伙闷声不响地下黑手,摆明了是半点面子都没给他! “罢了!”好在莲妖终于开了口,阻断了白寂的出手打算——她虽然不愿见白寂,从来都没给过好脸色,但此时此刻也不打算故作矫情,“他借用夜光莲,大约也是因为夜光莲能够镇定元神魂魄罢了——既然只是暂借,就不劳妖皇陛下费心了!” 言语间,已经回复了惯常的从容优雅,并没有被强推出门并强借本源妖灵的恼火和狼狈——有的只是对于房内即将发生之事的忧虑纠结! 禁神诀,可禁仙神! 酆都的妖莲,声名传遍六界九道,凡是知道酆都的,就没有人不知道妖莲城主在岐黄之术上的夺天造诣——封印神力的方法,她也不是没有想过! 清歌会如今这么狼狈,几乎命在旦夕,也不过是因为她本事练的太好了,那一身神力可谓是强横,所以一旦逆转,也是势不可挡,直把神逼上死路——如果果真是这样子,那封印神力也确实不失为一种办法! 没有了神力,也就不会再逆转,自然也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不堪。 只是失去神力,对于清歌而言,意味着什么,莲忆却不敢多想——她怕想得多了,等开物那个暴脾气什么时候折返回来,知道她竟不能阻止,还不定要恼恨成什么样子! 清歌是天界斩魔神将,统御天兵,为天帝征杀,手中沾染的鲜血不知几何,失去一身的神力,不仅意味着失去她存在的意义,更是没有了自保之力,六界九道不知会有多少生灵找上门来,跑来最快的,怕就是鬼界的那一位! 到那个时候,又如何能再保得性命?! 只是,心里头明明有百般的不认同,她站在院中盯着紧闭的房门,却始终没有上前去阻拦,也没有强行召回本源妖灵,仿佛内心深处也已然清楚——这,怕已经是最好最后也最无奈的办法了! 那就……放任他再赌一把又有何妨,全当做死马当活马医了! “如果是我,也是会做出同样抉择的!” 她怔怔发呆之时,却听门前妖皇忽然开口,神色间带着喟叹——他一直就在外面,从莫弃拿出至纯之物那刻起,莲妖这一座院子就在他磅礴妖力的笼罩之下,外面无法窥探到内里半分,院子里发生的种种自然也瞒不过他的耳目——妖皇白寂神色落落,仿佛是勾起了往日里某些记忆。 “情到深处,自然是见不得所爱之人受苦的。当日我从鬼界抢回你的魂魄,也是这般的——人间之魂太过脆弱,我不忍你化作荒魂抑或成为怨灵,不得已只好将你融入夜光莲之中,原本是打算用夜光莲安神定魄的。” 这是白寂第一次提起昔年融魂之事,对于莲妖而言,这一些都已经遥远得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她的记忆,自妖皇殿内那池馥郁的妖液而始,只记得自己从夜光莲化形而生,此外多余的记忆就再也没有,所以,并不知道白寂所谓的“不得已”! 将凡人的魂魄融入灵花之中,本就是风险极大的下下策,妖皇不得已而为之,果真成功保住了所爱之人的魂魄,但保住的,也只有魂魄而已! 夜光莲中,一个懵懂茫然的魂魄宛如初生,此后快速成长,区区数千年就成了六界九道皆闻的酆都之主——众生揣测着她与妖界之主的关系,却看不到与当日将她从池中抱出的妖皇,仿佛越走越远,几成陌路。 “白寂。”久远之事让她有了片刻的失神,叫出了这个明明刻在心底,却数千年不曾叫出的名字,“昔年种种,如今你可曾后悔过?” 妖皇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莲忆又沉默了下去,而后竟微微一笑:“世间竟也有你白寂不知道的事情。”说罢,她漫步上前,却门前那尊又复又开口,说了一句:“但如果重新再来,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抉择——灵灵,我只愿安好!” 莲妖的脚步微顿,神色却半点变化都没有! 我是……莲忆。 她在心里轻轻地告诉自己,抬手按在门上,却并不用力,只低声细语。 “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无论成败与否,都莫要像我才好……” 屋内寂若无人,而扶着门的莲妖,却在半晌之后,忽然微微而笑。 307.第307章 可禁仙神 当酆都的修罗又顶着一个比她身体还要大上许多的锅跑来的时候,莲忆已经在房门之外等了将近一天一夜。房门之内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世界,半点动静都没有传出,谁都无从得知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如果开物在这里,她那个脾气,必然是不会放任他们这样胡来,九成九是无论怎样都要闯进门去阻拦的!这样子一想,她只是干巴巴地在外面等着,半点都没有考虑要劝阻一下,还真有那么些对不住好友! 但对于莲妖而言,本源妖灵就在屋里,虽然更清楚地知道里面的情形,但要感应一二,确定屋里的人是否还有命活着,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只要还有命,那么旁的一切都不是什么事儿,反正也已经到了如今这一步,她就是再急也都是无用的,索性也就不急了。 “这是怎么了?” 修罗将顶着的大锅哐当扔在地上,热气腾腾的肉粥差点撒了满地,她探头往紧闭的房门看了看,瞅了半天也没有从中瞅出点什么来,就无趣地收回了目光,转而去拉莲妖的手,上下左右一通晃动。 “小莲呐,小物物呢~~?” 莲忆费了好大劲才从她手里将自己快要散架的胳膊抽了回来,指了指头顶苍天,答曰:“大概是……干架去了。” “干架?”酆都的修罗瞪着眼,瞅了瞅好友,又顺着她的手指仰头望天,瞬间了悟,“原来是……”她一挽袖子就要往外跑,“小物物不义气,干架竟然也不叫我!果然是十数年不见,就把我忘干净了!” 她风风火火往外冲,跑了一半又折回来,指着扔到了莲忆脚边的大锅,道:“这是城里那些家伙用蛇汤炖的粥,听说你这里有病人,就死活闹着让我给送过来――给你们当早饭呐,大补的!” 说罢,就径自跑远了,只在出去时,抬眼看了还未离去的白寂一样,顿了顿做了个挥拳的动作――小样,要敢欺负我家小莲,我就揍死你丫的! 白寂:“……” 这等凶兽,不好好关在酆都,放出去祸害旁的生灵,真的好吗? 莲忆的侍女从门外进来,差点被她撞飞出去,走到莲忆身边时还是余惊未定的模样:“修罗大人这是……?” “不必管她,她走出酆都,就该迷路了,惹不出什么大事。”莲妖眼皮都未掀,漫不经心地道。 于是侍女不敢再问,只微微附身,低声细语。 只听莲忆妖冶的眉目骤然转冷,哼了一声:“果然是不死心,真当是我酆都无人,可以这般肆意来去的么!” 侍女噤不敢言,心说咱们酆都可不就是敞开了大门任人来去的,再说了人家妖皇在此,妖力笼罩整座院子惹得满城的妖鬼佛都不敢随意靠近,就是鬼后亲来,估摸着也要看情势稍微忌惮几分,哪来肆意一说——自然,这些话给她十个胆子,这当口也是不敢说出口去触霉头的,于是隔了半晌,她才又问:“是否要将那一带的机关激活起来?” 酆都的城主,有一位乃是神号为“天工”的昔年匠神,这无数年下来酆都城内设下的奇巧机关不计其数,即便那位天工神不在酆都,但那些机关只要激活起来,杀伤力也是不在话下的! 莲忆想了想,又看了一眼白寂,眼里闪着思虑的神色:“明知道妖皇在此,却还敢鬼鬼祟祟过来,必定是有恃无恐的,说不得就是那鬼后亲自来了也未定……”他顿了顿,眉宇间隐约起了肃杀之气,“你去将人追回来,带她去那里!” 虽然没说这个“她”是谁,但侍女跟随多年,岂会听不懂,应了一声,果断就追人去了。 等她离开后,白寂才开口:“我在这里,没有谁可以不经你的同意就进来,即便是鬼后也不能,你安心便是!” 堂堂妖皇,是什么样的耳力,那侍女虽然是低声细语,但也瞒不过他。 “这几日,我这院子诚然受妖皇陛下照应了,只是这毕竟是酆都之事,妖皇事忙也不能天天照应,何况……”白寂倒很想说“天天照应”他也是很乐意的,但听她一口一个“妖皇”叫的这么疏离有礼,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只能听她冷笑了一声,“酆都的修罗,已经轮回归来!” 修罗归来,这些不怀好意窥探不止的人,也该收收心了! 所以,也就不劳妖皇陛下费心了! ——白寂很容易就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于是摸了摸鼻子不再多言,只远远地看着她,守着她。只是他不说话了,莲忆反而有话要说了。 “那个莫弃,与你是旧识?” “莫弃?”妖皇顿了一顿,却道:“我并不认识什么莫弃!” 莲忆微微蹙眉,摆明了是不信——如果不认识,方才那一瞬即逝的交手之后,他怎么会说出“原来是你”这样子的话,又怎么会有犹豫之色——但她抬眼望去,却见白寂那张妖孽的面孔上,神色虽然复杂却认真,果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但莲妖心中还是觉得有些怪异,还欲再问,只是没等她再张口,心神之中忽然一动,她的心思瞬间就被重新引到了紧闭房门的屋内。 白寂也觉察到了气息的变动,一个转身就到了屋门外,莲忆见状微微一愣——虽然和天帝的大公主有些交情,但依照白寂狡诈凉薄的狐狸性子,未必会太过放在心里,可如今他这反应,莫非是吃错药了不成! 莲忆没来得及细想,房内夜光莲的气息忽然大盛,那一扇门板之后,原本好似另一个世界般的死寂已经被打破,各种气息重新纷杂而来——莲忆站在门外,手扶着房门却始终没有施力推开——那些纷杂的气息之中,已经再也察觉不到半点仙神之气了。 最后还是白寂推开了门。 屋里还是一天前的模样,连那盏青玉药樽也还在床边的位置,清歌躺在床上,虽然面色还是苍白,但眉宇间已经没有彻骨痛色,安安静静躺在那里仿佛是睡着了,气息悠长平缓——莲忆上前查看,好半晌才收了手,微叹了口气。 她竟然真的半点神力都探查不到了——没有了神力,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神力逆转! 于是,只除了之前神力逆转时留下的那些创伤,堂堂天界公主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重伤的人间女子一般无二了。 禁神诀,可禁仙神! 果真……是名不虚传! 308.第308章 暂时是多久 彼时,白寂已经将倒伏在床沿的莫弃半扶半拎了起来——禁神诀极耗心神力量,莫弃又是第一次用,苍山时受的伤也还没有大好,这一天一夜能坚持下来已经是极不容易,但好在昏厥倒伏也不过是心力交瘁之后的力竭眼晕,被妖皇倒腾一下,虽然脸色比清歌还要灰白几分,但意识反倒是清醒了几分,微微睁开了眼。 睁开眼入目的非但不是清歌,反而是妖皇那张春花桃花般的妖孽面孔,莫弃顿时就心塞了,在昏沉沉的脑袋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一巴掌按住白寂的脸想将他推开—— “狐狸脸,离我远点!” “……” 妖皇的本体是九尾黑狐,但敢不怕死当着面叫他“狐狸”的,六界九道还真的是屈指可数,这人是晕糊涂了吧——莲忆赶忙腾出手来,打算在妖皇恼怒下狠手前把人抢下来再说,回头果真见白寂额间青筋挑了挑,但脸上却是笑眯眯的,反手一按就把手里半拎着的人按趴回床榻上,还使劲摁了摁! 于是好不容易转醒的人,有差点给他摁得背过气去了! 莲忆见他没有下死手的打算,就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妖皇手下留情。”然后手一动,夜光莲滴溜溜地转动,洒下的暗色光泽将清歌和莫弃尽数笼罩在内——夜光莲本就有安魂定魄的功效,这么多年修行下来,滋养伤势也是不在话下的! 白寂听了她的话果真松手,只是嗤地冷笑了一声:“都说祸害遗千年,哪里是这么摁两下就能给摁死的,你放心好了!” “……” 莲忆沉默了片刻,见他这模样不像是生气,反倒是赌气,于是笑了一声:“看妖皇的模样,可不像是不认识他。” 白寂顿了顿,又将莫弃从床上拎了起来:“他?” 只是刚把人拎起来,就被狠狠拍了手背——他只觉得手背被火灼了一下似的,就本能地松了手,低头就见莫弃已经坐将起来,还斯条慢理地理了理衣襟和袖子。 “清歌如何了?” 他看都没多看妖皇一眼,只盯着莲妖问。 于是莲忆不好再问,只得答道:“大公主体内的神力已经丁点不剩了,此刻就和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间凡人并无什么两样——没有神力,自然也不会有势不可挡的神力逆转,你可以暂时安心了。” 莫弃微微舒了口气,却又问:“这个‘暂时’,又是多久?” 莲忆倒没料到他会这样敏锐,于是只好据实道:“不知道,也许一两年,也许十数年——人的寿元是天定,但大公主到底不是人间之人,何况她身上有伤,原本有一身的神力流转支撑倒还好,现在却多多少少会耗损寿元。” 封禁仙神之力,这终归是下策,是权宜之计,并不能长久。 这一点,莫弃也不会不知,他细细咀嚼了莲忆的话,很快又问:“也许一两年,也许十数年……那么,要是你想办法来治清歌,需要多久?” 莲忆想了想,道:“也许一两年,也许十数年,也许数十年,也许……” 她顿了顿,并没有再说下去。 于医者而言,世间当无不治之症,所需要的不过是各种各种的探索——只是其中所需的时间,也许会格外的漫长,当这个时间远远超过病人所能等待的时间时,就是无望的不治之症! 莫弃听了她的回答,却没有显得太过失望,只是伸手摸了摸清歌苍白冰凉的脸颊,忽然道:“那你看看,我还能活上几年?” 莲妖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感觉有些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但还是抬眼多看了几眼,见他虽然苍颜似雪,面目憔悴,但目光灼灼,好似有火焰在其下隐隐燃烧不息,于是道:“活个百来年,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他闻言点了点头,就抬脚下地,只踉跄了一下竟然就站稳了。 “你要去哪儿?”莲忆连忙问。 莫弃定了定神,觉得能够走动了,就径自往外去了,只答道:“菩提双树。” 白寂愣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转头问莲忆:“菩提双树?酆都那棵枯了一半的菩提木,可从没听说那老树还能治病救人的!” 莲忆不愿多理他,低头想了想,好似真的想到了什么,垂眼看向床上的清歌,忽然微微叹了口气。 酆都之北,有一棵双生的菩提木,传说在还没有酆都的时候,它就已经在那里了,佛界的佛主甚至还在树下论过佛理,如今岁月悠悠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菩提木也经不住岁月年轮将近枯死了一半,但佛言气息却经久不散,至今还有许多佛门子弟前来朝拜悟道! 只有少数草木精灵才知道,活着这么久的古木,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枯死了一半,但四周所蕴含的木灵之气,也依然是格外馥郁浓厚的——这样的地方,最适合草木生长繁衍和休养生息。 严格说来,莲忆也是草木之妖,所以她的住处离菩提古木并不太远,莫弃虽然虚疲,来回一趟也用不了太多时间,所以不一时就回来了。 只是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浅黄裙袂的女子脸色看上去还十分苍白灰败,容貌在莲忆和白寂面前也只能勉勉强强算个清秀,只是一双眼却宛如秋水一般,对着他们微微而笑时,温柔透亮,煞是好看! 莲忆从没见过这女子,但也能猜个大概,心道:果真是如此。面上却不动声色,等着莫弃开口,果然就听他说:“妖莲城主,不知可否借破空镜一用?” 破空镜,可破碎虚空,以最快的速度穿越无尽虚空,达到六界九道任何地方。 莲忆看了看他身后那个面色苍白却微微浅笑着的女子,不答反问:“你想去蓬莱云落山?” “看来你已经猜到我想做什么?” “云落卜族的上古红线牵引之术我也早有耳闻,传说可逆天改命,与天相争,只是从来不曾亲见。但是蓬莱已经消失数千年,六界九道只当他们是族灭了,我这破空镜,虽然可以破碎虚空去往许多地方,但也不是没有什么限制!” 她说出“上古红钱牵引之术”的时候,看到莫弃身后的那个女子脸上的浅笑僵了一下,但莫弃却好似没有看到,右手向她那边引了一下,道:“有没有族灭,能不能让破空镜将我们引去蓬莱,就都要靠木樨姑娘了。” 309.第309章 求借破空镜 木樨面色虽然不好看,但听莫弃说话,还是对着莲忆微微一礼,勉强笑道:“云落卜族木樨,承蒙酆都城主照应多日,感激不尽!” “不过是一根树枝的地方,照应实在是算不上。” 当日清歌在酆都养伤,问及城内何处木灵之气最盛,开物随手就指了指北面说“菩提双木那边”,事后他受清歌所托将一枝凋零残败的桂花木嫁接到菩提木的枝桠上时,也随口对好友说起过蓬莱幻境所遇到的那对师姐妹,故而并不陌生。 只是她说得客气,木樨却没有真当她是客气,依然还是感激:“当日我伤得极重,几乎就要灵散魂消,若是没有城主这‘一根树枝的地方’以菩提木灵气日夜滋养,估摸着没有个数百年,是决计醒不过来的!” “你与其谢我,不如谢你眼前这人和大公主清歌!没有他们带你来酆都,一切都是枉然的。”莲忆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如今他们要去蓬莱云落,你若真的心存感激,不若全力相助。” “若是能回族地,木樨求之不得,必然是会鼎力相助的,城主自当安心。” 听她们这对话,俨然是莲忆也是同意他们去寻那虚无缥缈的蓬莱——也不知道是她本身就跟他们交情不深所以无所谓,还是也觉得去蓬莱云落寻求续命之法也是可行的,比起天工神开物,她诚然要好说话许多! 果然就见她转眼对莫弃道:“你要借破空镜,看在开物的面上,借你用一次也并非不可……”开物每次动她的破空镜,总是惹得她格外生气,如今莫弃开口要借,她竟是如此爽快就答应了,还是“看在开物的面上”,要叫开物知道了,还不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莫弃连忙回道:“那就多谢妖莲城主!” 莲忆点了点头,接受了他的谢意,却道:“你既然将木樨姑娘带来,应当是知晓我这破空镜要去什么地方,也不是全无限制——开物能够凭借破空镜两次都恰恰好到达你们所在的地方,是因为清歌身上有流光神簪。” “流光簪?” 莲忆显然知道的也不少,见清歌气息安稳,就将夜光莲收取了回来,道:“流光簪虽然是百花神女的,但从前到底是天后心爱之物,她若是有什么办法感觉到流光簪的所在,也不足为奇,只是……”她看了木樨一眼,“蓬莱卜族即便是没有族灭,数千年沧海桑田,该变的也都变迁了,即便木樨姑娘是蓬莱遗族,也未必能在茫茫岁月和广袤空间之中扑捉到蓬莱的气息了!” 她说的并没有错,卜族即使没有彻底覆灭于那一场惨烈的蓬莱大劫,数千年岁月苍茫,遗留下来的也不会是曾经她所熟悉的那个卜族了! 然而,木樨在极短暂的沉默之后,忽然笑了一笑:“可我还能活着,那么蓬莱总还有什么是没有变的!”她扭头看莫弃,“你若是信我,我就助你去往蓬莱,要是不信我,那就此作罢——回去的路,我再慢慢找寻!” 她是非人非鬼非妖的存在,听她这语,似乎她能一直这样活着,与蓬莱也是脱不开干系。 莫弃摇了摇手中不复当时残败的桂花枝,嗤地笑了一声,道:“当日是我答应了小酌,将你从那个鬼女人的幻境带出,交付给她想要交付的人——如今想来她大概是想让我将你带回蓬莱,交付给而今的卜族——这是我与她的约定,我自当履约!” 提到那个早夭的卜族圣童,木樨的脸色越发苍白了几分,却点头道:“你说的是,哪怕是为了小酌,我也是一定要回去的——酆都城主,还请告诉我如何使用破空镜吧!” 莲忆见他们两个都是意志坚决,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平白浪费口舌了,在确认清歌暂时并没有大碍之后,就带着木樨离开了。 只是离开时,忽然转头,说了一句:“鬼后还跟在你们后面,出了酆都,须得自己小心!” 莫弃想起这次出去接回木樨时,隐隐感觉到东面的空气里,带着层层叠叠的动荡波纹,像是有什么人在那边激烈交手——如今再听她这么一说,就知道估摸着是鬼后不肯罢手,自己抑或是派什么东西追过来打探,被酆都的人横插一手硬生生挡住了,于是低头说了一句:“多谢。” 莲忆却道:“也不单是为了你们。”顿了顿,又道:“你也好好休息吧,你现在的情况,也没比大公主好上多少!” 说罢,就径自出门走远了。 她前脚刚刚走远,白寂的身影就落在了门边,但他那双细长的狐狸眼盯着莫弃的脸看了半晌,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莫弃被他盯了这么半天,终于忍不住翻了白眼:“还真是没想到,我都变成这副摸样了,亏得你还能认得出来!” “原本是认不出来的,但是你一动手……本皇也不是傻子不是!”妖皇随口答了一句,虽然没有进门,一双眼却滴溜溜地往清歌那边瞄,好似不认识这个天界公主一般,“我倒是真没有想到,你为了她,竟是走到了如今这般地步,啧啧!” “妖皇狡诈多智,六界九道谁敢当你是傻子!”莫弃嗤笑了一声,坐在床沿俯身,看清歌虽然面色苍白却神色安稳,才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如今这样有什么不好?昔年你也不是为了一个小药女,走到了而今这个地步——你我不过是彼此彼此,谁也说不得谁!” “小药女”三个字,是妖皇心底难以愈合的伤,让他不由得一阵感伤:“你说的是,彼此彼此而已……” 一人一妖隔着敞开的门一阵沉默,最后还是妖皇性子更为洒脱一些,挥了挥手笑道:“不说这些不痛快的!等来日你去我那里,你我再共饮吧!” “你的千年桃花酿,都巴巴地送到酆都来了,还能共饮什么?!” “我偌大妖界,叫得出名号的好酒,又岂止桃花酿!” 两个你来我往堪堪斗了几句嘴,等看酆都的修罗干完一架满头大汗地跑进大门来找莲忆,他也跟着巴巴地凑过去了——能见到莲忆的机会,总不能白白放过! 莫弃也不管他——他的记忆还没完全恢复,要不露破绽地和妖皇聊天,也很是吃力,巴不得他早走——清歌依然还是安静地躺在床上,他看了半晌,到底是不忍心叫醒她,就合衣在床外侧躺了下来,连人带被将清歌拥到了怀里,才稍微觉得安心些。 这般动静,清歌也半点没有转醒的迹象。 但好在,睡得再沉,终归也只是睡着了而已。 310.第310章 你可会怨我? 清歌这一觉睡了许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虚乏无力。 那些从骨髓深处渗透蔓延出来的疼痛和冰凉,仿佛都是梦里的事情,剩下的只是剧痛和久睡之后的虚弱绵软,再没有半点神力逆转的迹象! 可随之一同消失掉的,还有力量满盈的感觉。 她抬手掐了一个熟悉无比的法诀,但是等了好半晌,那柄伴了她千万年不知岁月之久的斩魔剑,却是半点声息都没有——无论她怎样感觉,与斩魔剑之间原本紧密无比的联系,就好似彻底断开了一般! 她看着自己抬起的手,张开,握拢,再张开,在握拢,最简单不过的动作,却是前所未有的绵软无力——恐怕斩魔剑真的落在她的手里,她也是握不住提不起了罢…… 天界的斩魔神女,只觉心中一片空茫。 虽然疲累,但莫弃一贯浅眠,听到动静即刻清醒,睁眼就看到清歌抬着手愣怔怔地看着,神色空茫,一贯安静的眼眸里空荡荡没什么都没有,好似失了魂一般,心中瞬间就像是被人拧了一把,疼得难受。 “清歌。” 清歌听到声音转头,神情依然茫然空荡,隔了好半晌才勉强反应过来是谁在叫她,于是眨了眨眼——随着她眼睛闭合又睁开,那双纯黑得好似琉璃珠一般冷泠虚无的眼终于多了几丝生气。 “清歌。”他又低低叫了一声。 然而清歌愣愣地看着他,仿佛是有话要讲,却顿了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也不知道是真的无话可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莫弃眸色晦暗莫名,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开口,便伸手握住了她虚软的手腕——她的手带着微微的温热,已经不似之前那般冰寒透骨,然而也没有了先前的有力,被他握住时,甚至还有片刻的僵硬——于是他纵有千言万语,一时间也是讲不出来了,沉默了片刻,才低低问了一句:“清歌,你会怨我吗?” 怨? 清歌有片刻的愣怔。 怨他什么呢? 怨他千里迢迢从苍山带回来了纯净花露,却还是难解她身上的苦厄,还是怨他瞒下身怀灵山巫族禁神诀的事情,抑或是怨他不忍见她痛楚难耐,下手禁了她一身的神力?! 那个时候,他问出信不信他的时候,她是做出了回应的。 ——落子当不悔,她如何能怨! “怨恨你又有何用?如若是天命当如是,怨与不怨,都不过是虚妄!”她脸色苍白似雪,神色却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我只是不习惯而已。” 曾经手执斩魔剑锐利锋芒,战力凌驾于六界芸芸众生之上,如今却虚弱无力得连人间凡人都不如,这样的落差,又岂是“不习惯”而已! 莫弃紧紧抓着她的手,抓得她生疼都没发觉:“清歌,你既然相信了我,我总不会叫你失望的!”他总是巧舌如簧,此刻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只能低声重复那一句,“总不能叫你失望……” 清歌听他在耳边一遍遍说着,明明是安抚之语,到最后竟隐隐带了些痛彻心扉的坚硬和决绝,于是不知不觉间心就软了,竟然忽然觉得,这样子也是无谓了。 若是能够远离那些征杀和动荡,从此安安静静地度日,失去神力,也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至少……至少她想过执手百年的这个人,还躺在身边,须臾不曾离开! “我不会怨你,也不会失望。”她的手被握得生疼,仿佛要断了一般,她却始终任他握着没有收回也没有挣扎,“既然选择了相信你,我就不会再后悔。” “清歌……” 两人执着手,虽然前路还是一片苍茫,谁也拿不准最后会走到什么样的境地,但至少此时此刻,他们一个心思弥坚,不曾想过要回头,一个深情决绝,只想抓取住手中所握——如此,失去神力的代价纵然太高,但也不是承受不起! “清歌,我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手!” “好。” 没有人知道,她说出这一个“好”字时的,心中呼啸而过的,是什么样的念头和心情! 他们并肩躺在床上,握着彼此的手,彼此吐露心中所想所愿,互相安抚慰藉。只是这样的静谧温馨并没有持续太久,门口就传来了轻轻的叩门之声。 “莫公子。”门外之人叫的是莫弃。 清歌躺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没有刚刚清醒时那么疲软虚弱了,听到声音就本能地要坐起来,莫弃在第一声叩门声响起时就翻身起来了,此刻顺势扶了她一把,见她没有大碍,才去开门。 敲门的是木樨,见到莫弃开了门,张口就说:“我已经学得差不多了,酆都的城主也说随时都可以出发的,等清歌姑娘……”她目光越过莫弃往屋里一望,看到清歌已经清醒并起来,吃了一惊,才微微笑了起来,“原来清歌姑娘已经醒过来了。” 清歌看到开了门竟然是她,也是吃了一惊——刚刚入耳的声音虽然听着有些耳熟,但她还以为是久睡昏沉所致,真没有想到当初濒临灵散的人,会这么快就恢复元气重新站在她面前。 然而木樨真的实实在在地站在门边,对着她笑道:“清歌姑娘,许久不见了。” 真的是……许久不见了。 犹记得那个时候,她还能手执斩魔剑,和小酌并肩共战鬼界之主,可如今又岂是一个物是人非。当日木樨和小酌,是受了鬼后驱使的,虽然最终反目,但她有今日,虽不能说是她们之过,却也无法彻底脱开干系!只是这个非人非鬼非妖的卜族女子含笑说出“许久不见”时,她竟莫名地松了口气。 纵然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但终归还有一个人,看上去还是安好无恙的。 但她终究是清歌,很快就压下这莫名的情绪,等各自打了招呼,她才问道:“你方才说‘随时可以出发’,是要去往哪里?”问这话时,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莫弃——这个家伙是有前科的,当初就是嘴上应得好好的,转了个眼却串通酆都的人瞒了她,独自去了苍山! 莫弃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道:“这次没打算要瞒你的,是我们一起去。” 木樨看他们这模样,就知道莫弃还没来得及说,于是回道:“要去往蓬莱云落山。” 清歌呆了一呆,这答案太过出神意料,让她半天没反应过来。 311.第311章 木樨的忧虑 若说灵山巫族是因为和天界的一场倾天之战才族灭凋零,同为人间上古遗族的云落卜族,却消失得莫名其妙——但不管昔年的蓬莱遭遇了怎样的大劫,云落卜族终究和灵山巫族一样,是早已湮灭于六界九道的一族,如今却听她说要去蓬莱云落山,饶是清歌,也吃惊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她望向莫弃,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询问之色。 莫弃走回床边阻止她下床:“这事说来话长,回头我再细细与你说。”他一贯行事,就是清歌想问,就不会欺骗,只是说多少,不说多少,却并不一定,“如今还是先让妖莲城主帮你看看为上。” 清歌转头看去,果真就见莲忆已经站在了门口。 这里到底是莲妖的住处,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是瞒不过她的——原本只是传个话,让木樨跑一趟也就可以了,但现在清歌醒了,她自然要再亲自过来看看的。 清歌先前已在酆都住了一段时间,跟莲忆勉强也算是相熟的,打了招呼之后,才道:“这两日劳你和天工神费心了。” “确实是费心了!”莲忆半点都没有打算跟她客气,“这许多年,我已经很少见到像你这么不配合的病患了——若不是看在开物的面上,我只怕早就将你撵出去数回了!” 她的性子倔强骄傲,还真有可能会干出这样的事来,于是莫弃表情讪讪,木樨掩唇而笑,倒是清歌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道:“以后会配合的。” 于是,连莫弃也笑了出来。 清歌这脾气,执拗起来谁都拦不住,但平日里寡言安静确实也是不惯与人计较,大多数时候和她说些什么,她也是会照做的——这样子,也不知道是该说她脾气好,还是不好! 莲忆忍不住哼了一声,她要给清歌诊治,照例将人都赶了出去。 莫弃见清歌虽然脸色苍白,但精神还算不错,也不想平白得罪莲忆这个脾气有些难以捉摸的岐黄圣手,也就乖乖地退了出来——刚刚走出门还没来得及转身关门,房门就“嘭”地一声合上了,劲道之大让他的后背都觉得有些隐隐作疼,于是明白里面那位怕是对他那日强行夺取夜光莲后将妖赶出关闭房门的行径表示不爽。 他揉了揉后背,敢怒不敢言。 木樨站在院中树下,看他吃瘪的样子,抿唇微微笑了起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看你们到而今还能这般扶持,也是不易。” 他和清歌定下百年之约,就是在鬼后所设的蓬莱幻境,此刻听她说起,莫弃也不由得想起那一夜浩瀚壮丽的漫天落星,于是顿了顿,才笑道:“还能不能这么扶持着走下去,却要依仗木樨姑娘帮忙了。” “应允了你的,我自然会竭尽全力!”木樨微微颔首,“只是不知带你们去蓬莱,是对还是错。” 莫弃笑了一笑,只是当做听不懂:“木樨姑娘何出此言?” 木樨没有立刻作答,而是抬头,看着头顶树枝间漏下的阳光迷了眼——午后的阳光本该灼热明媚,但酆都天幕隐约带着朦胧迷离之色,艳阳都仿佛带了几分阴冷,有那么一瞬间,就好像是回到了那个虚幻的蓬莱幻境,而小酌也还在身边——她隔了半晌才从这样的错觉中回过神来,回道:“莫公子可还记得,当日小酌为你卜的卦?” 说是为他卜的卦,但其实当日算得是他和清歌,自然是记得的。 “一念成魔……”树荫间漏下的阳光落在她眼里,隐约多了些晦暗不明的流光,“你可能不知道,昔年蓬莱大劫,就是因为一只魔的求而不得造成了!” ——一念成魔,原来你也和那只魔一样,求而不得!你们所求的,都是虚妄! 小酌当日所说的话,仿佛还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当日那只魔到蓬莱云落山,也是为了求取卜族的红线牵引之术,妄图逆天改命,最终求而不得,才惹得他凶性大发!” 木樨定定地看着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眸光带着哀恸和……难得的明锐。 莫弃终于知道她所担忧的事情——都还没确定蓬莱在存在不存在,她就已经在担忧他是否会为卜族再度带去灾祸了,还真是…… “木樨姑娘多虑了。”他掀了掀嘴角,“魔是魔,我是我,即便我求而不得,也没有那个本事掀起一场蓬莱大劫的。” 木樨呆了一呆。 “何况当日,也是你说卦不可至尽,恐天道无常的——小酌虽然精于卦算,但天道瞬息万变,若是此刻小酌还在,再卜算一卦,也许未必是先前那个结果。” 卦算之事,出身于卜族的木樨自然比他更为清楚,当初那番话也不过是拿来安抚人的,只怕莫弃心中都清楚,但他此刻拿出她曾说过的话,木樨也被堵得不好反驳,顿了半晌才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你是人间之人,自然是不能和当日那魔相提并论的。” 然后又道:“只是红线牵引之术即便是传承下来了,也不是真的可以治病救人、逆天活命,到时候不要太失望的好。” 若真的可以逆天改命、倒转阴阳,也未必会有那一场哀鸿遍野的蓬莱大劫了! 然而,莫弃却只是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 他本就是执拗性子,一旦下了决定就不会再轻易动摇。好在木樨也不是真的要阻止劝说他,不过是心中不安出言提醒几句而已,见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打算,也就不说了。 想来那个酆都的城主,也是知道了说什么都是百搭,才会放任不管的吧。 两人在院中站了许久,中途又断断续续地闲聊了几句旁的,莫弃甚至说起了韩越——这个天资卓越的卜族少年,如今已然随了鬼后,往后也不知道会是怎样,让木樨听了一阵唏嘘和惆怅。 但卜族信命,对于那个少年,她虽然觉得惋惜,却也没有说出要去劝服回来这样的话。 又隔了好半天,莫弃基本已经认定莲妖八成是故意将他晾在外面时,房门总算是打开了,莲妖从里面出来,脸色还有几分不好看。 莫弃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 心道:不是吧,难道是又出了什么意外?! 再也顾不得莲妖的冷脸,赶忙屁颠屁颠凑上去。 312.第312章 续了命,才能救命 好在莲忆的冷脸,并非因为清歌的伤势有了反复。 “太上迷心咒,破了就是破了,不会有什么残留,这是不必担忧的。”她徐徐道,“但大公主纵然是天界上神,如今一身神力被你尽数封禁,比之人间常人也强不到哪里去了,加上之后身上的伤也会慢慢显化出来,所以还得小心照料为好。” “伤?” “明明神力逆转,却还与鬼后动手,你当真她能毫发无伤?” 仿佛是想起了在苍蓟山时,面对鬼后的种种算计,清歌情绪大起大落呕出的鲜红血色,莫弃眯了眯眼,掩住了眼底的暗沉冷芒,半晌没有说话。 莲忆仿佛没有看到他暗沉脸色,心里盘算着能用得到的方子,嘴里却继续道:“不仅是与鬼后一战留下的伤,还有神力逆转……” 清歌会至此,归根到底是因为神力逆转,听到这四个字,饶是莫弃也微微变了脸色:“神力已经封禁……” “你当神力逆转所留下的伤,也会因为神力封禁而消失掉吗?”莲忆顿了顿,目光横斜,打断了他的话,“伤了就是伤了,没有了神力护持,伤势只会显化,并不会随着神力而消失掉的——你想带她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蓬莱境,我不会阻止,只是建议你让她将养一些时日再走。” 莫弃抬头,望向清歌所在的房间,呆了半晌,忽然问道:“只是将养一些时日,她就会好起来吗?” 见过她之前那样惨痛的情景,逼得他最后选择了禁神诀这样的下下之策,有些事情即便不说彼此心中只怕也隐隐有数了——千幸万苦破除了迷心咒都不见好,即便再将养下去,大概也是不会好的,要不然天工匠神离开天界这无数年,从来都不曾回去过,这一次怎么就不管不顾地冲回去了! 莲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目光闪了闪:“总是要比现在好一些的。” “好一些是不够的。”莫弃却道,“我想要她好起来,想要她……和以前一样好。” 莲忆默然不语,隔了半晌才道:“蓬莱境也未必能叫她好起来。” 自古流传下来的传说,蓬莱境的云落卜族精通卜算之术,更有逆天的续命之法,但蓬莱消失了那么久,早就只是一个传说而已了。 木樨是卜族遗民,刚刚也才说了类似的劝解之语,莫弃没有将木樨的话放在心上,自然也听不进莲忆的,所以还是同样的一句话:“我知道的。” 莲忆转眼看她,微微蹙眉。身后木樨微微叹了口气——他若是真的知道,又为何还要执意去往蓬莱?所谓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常人也就罢了,心有魔念者,所求一切皆为虚妄时,便会魔噬人性——执念易成心魔,看他这般固执模样,她真的担心当日小酌所言,会一语成籖。 她们暗自担忧时,却见莫弃说完那句“我知道的”之后,忽然转身,对着望过来的莲妖执手为礼:“所以,治病救人,还要仰仗妖莲城主!” 莲忆呆了一呆,而后泠然一笑,容颜妖冶暗嘲:“我还以为,你已经不信任我,所以才要去寻那蓬莱。” 莫弃却道:“因为还要仰仗妖莲城主,才要去蓬莱?” 莲忆扬了扬眉,有些不懂:“这是为何?” 连木樨也露出了诧异之色。 “去蓬莱,是为续命,续了命,才有机会救命。”他低头行礼,态度格外真挚,“所以救命之事,还要依仗妖莲城主!” “呵……”当日强行抢夺本源妖灵又将她赶出房门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莲忆没料到这样张狂行事的人还会低头,恳求于她,所以顿了好半天,才缓缓笑了出来,“好一个续了命,才有机会救命——你比我想象中的,还有聪明果断!” 她语气虽然不好,但眼眸里的笑意,却是真的。 “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并没有丝毫的为难,仿佛之前留下的不满也全部化解掉了,“这两天我都会送药过来,你叫她好好服用——木樨姑娘,破空镜暂且借你,能不能寻到蓬莱的气息,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说罢,便径自转身离去了。 木樨应了一声,转头笑道:“酆都城主,倒和传言中的不太一样。” 莫弃也不知道她听了什么样的传言,于是便问:“那传言里的,又是什么样的?” 木樨笑而不答,然后转开了话题:“你要陪清歌姑娘,我就不耽误你了。破空镜我已经知道如何使用,找寻蓬莱就交给我吧,定然不会叫你失望的!” 莫弃也笑道:“若说这世间还有谁能寻到蓬莱,也就是木樨姑娘了,我想我也是不会失望的才是。” 两人说了这两句,木樨也就告辞离开了。莫弃在树下独自站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转身回了房间,进门就看见清歌已经起来,正坐在床沿套鞋子,想要下床来。 莫弃看她这动静,吓了一跳,赶忙上前阻止。 “我看你站在门外,迟迟不进来,想去找你。” 房门并没有完全关上,躺着虽然看不到,但只要坐起身来,转个头就能看到门外院子里那棵大树。 莫弃想扶她躺下,但她不愿意,就在她身后塞了个枕头,听了她的话却有些哭笑不得:“你都能看到我站在那里,要找我喊一声就是了,做什么要跑下床来!” 清歌愣了一愣:“我没想到。” 不知道是不是莲忆做了什么,她的脸色比刚刚清醒时要好上一些,但还是苍白,如今这一通折腾,虽然最终没有下床来走动,但唇色却还是有些发白——莫弃看她这般模样,心里一痛,便只能说:“是我不好,不该在外面这么长时间。” 清歌摇了摇头,却还是道:“是我没有想到。”她抬了抬手,低声宛如呓语,“我没有想到,我竟然会有一日,连下床走动,都变得这么吃力。”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语气平静,说得仿佛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句话。 不是指责,却胜似指责。 莫弃徒然变色,脸色一瞬间几乎与清歌一般苍白。 清歌,你终究还是怪我的是不是? ——询问的话几乎就要冲口而出,然而最终他却只是俯身,扶住她的肩膀,几乎一字一顿地道:“会好起来的,清歌,会好起来的!” 我在这里,所以,不要怕。 清歌却垂下眼,仿佛没有看到他眼里的隐痛和决绝。 隔了好半晌,才几不可闻地“唔”了一声。 313.第313章 苦尽甘来怎是酸 莫弃不知道她这一声“唔”意味着什么。 是最终依旧选择相信他,还是只是一如既往地妥协认命而已,他想了许久依然有些摸不准。接下来的几日里,她也很是配合——这样的变故,无异于从云端硬生生摔下,要换了旁人,即便不心死如灰,惊慌不安或者怨怼迁怒总也是会有的,但清歌却是一如既往地安静。 也正如她当日那一句“以后会配合的”,叫她休息便休息,叫她吃药便吃药。 莲妖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岐黄圣手,虽然一时治不好她,但几日下来,她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确实好看了许多,纵然离红润光泽还有些距离,但总归没有之前的憔悴灰败了。 莫弃也没有欺瞒她,趁着她得空又精神好的时候,将要去蓬莱的打算一字不落地说与了她听。 她安静地听完,只点了点头,却一句旁的话也没有多说。 仿佛他所言她所听,都与自己无关,言过耳,却不入心。 莫弃默默闭了嘴,最终也不再多言,只是面上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神色,心底深处却忽然碾过了说不出的钝痛。 她没有怨怼,也不会后悔,但却无法习惯——因为不习惯,所以不能释怀。 如此又过了几日,开物这次估摸着是真的铁了心要去找天后问个清楚,所以一直也不曾回来,莲忆也不担心那个脾气不好的昔年匠神冲动之下在天界惹下祸端,每日里只尽心尽力地为清歌调养身体。 有一日清歌面不改色地喝了苦不堪言的药汁后,忽然开口问道:“风羽呢?” 隔了这么多天,她终于想起那个一同来酆都的同僚来了,封魂神将要是知道了,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莫弃将药樽放到了旁边,递了一颗梅子给她:“听说是被开物扔到了酆都的仙脉深处闭关去了,那位妖莲城主说整个人间界,也只有酆都深处的仙脉,能帮助他最快凝聚出心头之血。” 清歌接了梅子,却只拿在手里把玩,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她说得并没有错,除非是返回天界,否则留在仙脉深处,是最好的。” 莫弃顿了顿,忽然问:“你是想让他陪着去蓬莱?” 清歌的性子,从来不喜依凭旁人,一瞬间闪过脑海的猜测,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只是,她却垂着眼,默然不语。 明明……明明说过相信他的。 莫弃抿着唇,顿了半晌,却还是妥协:“既然如此,我与妖莲城主说一说,进仙脉和封魂神将说上一声。” 风羽被丢进仙脉的时候,清歌神力逆转还没有那么厉害,此后种种也并不知晓,否则只怕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就要冲出来了。 清歌原本是要点头的,但想了想,在莫弃要起身的时候,却又拉住了他:“不要和风羽说。” 莫弃顿住,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 却听她道:“你与莲妖说,等风羽伤好出关,就让他再去西漠,将花陌追回来。”她顿了顿,一贯平静的神色乍起波澜,仿佛带着决然,“然后带着花陌回天界去,至于旁的……不必言及!” 莫弃回头,看她眼里神色,觉得像刀,一寸寸割进他心里,带着痛,却又不会叫人受不了。 “清歌。”他轻声低喃,“你不必如此。” 不必如此决然,仿佛像是怕自己后悔一般,切断后路——此言此句,竟像是交代后事,不复再见一般! 清歌抬眼望他,眸光潋滟,却仿佛都渐渐归于寂没。 莫弃将腌晒的梅子从她手里取回,却又摊开手掌放到她面前:“清歌,人间界有一句话,雨后见彩虹,苦尽当甘来——所以我相信,你吃了这样多的苦,总该要好起来,尝一尝甘甜的滋味!” 甘甜的味道? 清歌垂眼看眼鼻子底下的腌渍梅子,也不知是听了他的话,还是想到了旁的,终于伸手取过,放到了嘴里,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吐出了两个字,声音太轻,以至于莫弃听得不是很真切,要侧着耳朵又问一遍:“什么?” 清歌抬头,果然给他重复了一遍:“酸的。” 苦尽甘来,可他给的梅子,却是个酸的! 莫弃呆了一呆,脱口而出:“怎么会是酸的?” 清歌嘴里还含着梅子,却道:“为什么不会是酸的?还有点涩。” “可我明明已经在糖水里泡了三天,怎么……会……”他没有再说下去——为了“苦尽甘来”这样的理由,把腌渍梅子泡到糖水里去这样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清歌斜眼看他。 甜得要死,酸的要命,差点没倒了她的牙!明明不想吃,还要死命塞到她眼鼻子底下来! 可纵是如此,她还是含在嘴里没有吐出,甜和酸的感觉也仿佛通过味觉,一点一滴渗进心里去了——他说得太过美好,雨后见彩虹,苦尽当甘来,明明心里知道都是奢望,有那么一瞬间,却还是想要相信他! “莫弃。”等她嘴里尽是梅子的甘甜和酸涩之时,她才忽然开口,“我们去蓬莱吧。” 她还不想早亡,她想去蓬莱,想看一看他所谓的雨后彩虹,所谓的苦尽甘来。 莫弃含笑颔首,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好!” 这此后日子又一****的过,清歌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轻轻淡淡的模样,但也没有再刻意疏离沉默,身子也在莲忆的调理下飞快地好了起来,当她行走往来于楼阁草木间,青丝曼曼,白袂振振,清淡,安静,除了脸色略微苍白,仿佛还是往日那个不惹尘埃却剑锋碎空的斩魔神女。 ——只除了,再没有半分神力。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失去神力的缘故,无论怎样将养,她的脸色总是带着几分苍白,莫弃缠着莲忆想了不少法子,也还是养不出一丝的红润来,后来也不知道莲忆说了什么,他又天天盯紧了木樨,好在紧迫盯人也有些作用,这样没出几日,竟真的让木樨借助破空镜,于苍茫时空之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却又真实的蓬莱气息! “用破空镜穿梭空间,也未必全然是安全坦途,何况只是微弱气息牵引。”莲忆说到做到,果真没有半点阻拦,只给最后的提醒,“所以穿梭虚空之时,你们一定要顾好彼此,破空镜破碎虚空,差之毫厘,就会谬以千里,务必小心!” 314.第314章 冥冥中早注定 不知道是这些日子住在莲忆的院子里,彼此往来熟悉,如今临别,这酆都的妖莲城主纵然一贯待人慵懒疏离,也难得开口殷殷嘱托。莫弃跟在她身后走了一路也听了一路,等她说得差不多了,才半开玩笑道:“妖莲城主要是真的放心不下,不如与我们同去——破空镜在你手中,必然使用自如,万无一失!” 莲妖回头瞥了他一眼,冷笑:“我即便去,也决计不会让妖皇跟随的!” 纯净之花的花露早就炼成药液被清歌喝进肚里去了,妖皇自然也收了笼罩整个院子的妖力,但不知道是因为知晓鬼后在暗处窥探,还是因为极为难得地见到了经年闭门不见的莲忆,本该离去的妖皇顶着莲妖的冷脸,硬生生多留了这些时日。 这几日莲忆心里可憋着气,莫弃一句玩笑话,她心思多敏,转瞬就想到白寂身上去了! 莫弃闻言摸了摸鼻子,颇为无辜:“我也就是开个玩笑,你较真个什么劲呢。妖皇乃妖界之主,同去怕是要折煞我等咯!”话是这样说,心里却道白寂这样的老狐狸,她就是愿意让他跟,他还不愿意被他跟呢! 心里刚转过这样的念头,就听旁边屋顶传来了一声轻笑:“如果真能折煞了你,哪怕灵灵不去,我都要跟去看看,可惜是祸害遗万年呐……” 妖皇白寂坐于屋顶,狐裘缓袍,姿容妖孽,啧啧摇头,好不失望的模样。但言语之间,又透着熟稔。 莲忆蹙了蹙眉,眯眼看莫弃,而清歌却是抬眼,望向白寂。 白寂看到清歌抬头,便笑问道:“清歌觉得我说的可对?” 莫弃本不想理他,但又怕他胡乱说出不该说的话来,就回了他一句:“妖皇陛下说的,自然都是对的——就不知陛下高寿?怕不止万年了吧。” 若是祸害遗万年,那活了不知几万年的妖皇,可不就是祸害里的祸害! 明明不是什么好话,但白寂看了他一眼,却是抚掌笑了起来,细长的眼眸中仿佛还有些许缅怀之色一闪而逝,没有再多言什么。 莲忆冷哼了一声,脚步不停。 等转过了弯,才忽然道:“你能得妖皇另眼相看,哪里需要我跟着去,只怕我先前那些嘱托,都是多余的!” 莫弃知她心中早有疑虑,只是按捺不提,于是诚诚恳恳地对着莲忆做了个揖:“怎么会是多余——破空镜乃城主之物,个中利害自然也是最清楚的,如今肯尽数说与我们听,是一片赤诚之心,我们感激还来不及!何况……”他转头看清歌,“这些时日,着实是辛苦城主了,莫弃感激不尽!” 这一句谢,倒真的是真心实意诚挚无比的! 莲忆心安理得地受了他的礼,却哼道::“我也并未是为了你。” 莫弃知情知趣,这当口自然不会去驳她的话:“是是是,都是天工神的面子——等来日见了他,我自然也要好好感谢一番!” 明明是替清歌疗治,却是他一口一个谢,清歌也好似觉得寻常,默然不语。 一人一神一妖还没走到莲忆的房门口,就看到酆都那位修罗满头大汗地跑进了大门,那凌乱的模样像是刚和人打了一架,进来就叫:“阿莲阿莲,来客人了~~~” 客人? 酆都的妖莲,找她寻医的不少,但客人还真没有几个!这些天总有些生灵在外鬼鬼祟祟窥探,鬼后又是个诡计多的,小晴这个没脑子的明明是去打发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的,可别是到最后反而中计给带回来了! 她一皱眉,酆都的修罗就不高兴了:“真的是客人!我亲眼看到拳带回来的!” 莲忆一愣:“拳回来了?” 说罢就往门口看去。 然而进门的却不是那个黑铁铸就的大块头,而是同样一个娇俏明媚的少女,风尘仆仆,赶了许久的路一般。 竟是明雨灵! 莲忆自然是不认得这个来自巫族的少女,惊讶的是莫弃和清歌。 他们没料到,这个巫族少女竟然真的追到酆都来了。 少女进门就先看莫弃,又看清歌,见两个人都好端端地站在那边,才欢欢喜喜地叫了一声,又道:“你们没有事,真的是太好了!” 少女心思纯善无垢,还是一无既往地先想着别人的好。 莫弃见了她,心情也是不错,问道:“你怎么也过来了?” 明雨灵笑答:“跟着那个铁人哥哥过来的。” 修罗闻言抚掌笑了起来:“肯定是拳让你跟他来的是不是?他出门就爱捡些小动物回来的!” 莲忆却问:“他人呢?” 巫族少女手指刮了刮脸,有些尴尬:“还没有进城门,就又和神将哥哥打起来了。” 于是在场的人瞬间明了——那个黑铁巨人,怕是又和离妖神将掐起来了!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仇哪里来的怨,这见面就掐的劲,怕是从苍山到酆都这一路都不会安待,眼看着都要进门了都不忘再掐一架! 莲忆扶额无语。 莫弃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目露同情:“这一路,辛苦你了!”跟着这么两只,竟然还能安然到酆都,啧啧! “一点都不辛苦的,有铁人哥哥和神将哥哥照应……” “我懂的,我们都懂的。” 到底懂了什么呐? 明雨灵歪着头努力想,还没想明白,就听清歌忽然道:“见到他了吗?” 对这个澄澈的少女,清歌的脸色隐约也比平日里和缓几分,语气里仿佛还带着些漫不经心。 “谁?”少女心思单纯,初时一愣,但没有弯弯绕绕的心肠,不代表不聪敏,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说巫即大人吗?” “看来……是见着了。” “在半路上见的。”明雨灵并不隐瞒,“苍山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像巫族的人,但是没想到竟然会是巫即大人——老祖宗要是知道巫即大人安然无恙,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眉间眼里竟是喜悦,纯粹明快,并不因为清歌是天界仙神而有所遮掩。 清歌却是良久无言。 她所担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巫族的巫即,被困在天界八千余年,刚刚踏入人间,就遇到了巫族的明家血脉,知晓巫族所在,去往北荒雪原,都仿佛是顺理成章! 就像是……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 青曦…… 315.第315章 涅槃的凤凰 她骤然间的沉默,让少女无端有些失措,后知后觉想起来在族人世代的传说里,巫即大人是在巫族几乎族灭时,被抓到天界去才失去了踪影的! “清歌姐姐……”她那些喜悦终于被不安所取代,“你也要抓巫即大人吗?可……可我听娘亲说过,老祖宗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巫即大人回巫族了……” 巫姑的心思,清歌岂会不知! 就是因为知道得太清楚,她才会觉得担忧! 莫弃见她良久无言,知道她心里是担忧那个将巫即私放回人间的妹妹青曦,于是道:“从这里到北荒,何止是万里,巫即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即刻就到,你若是担忧,不如让那位离妖神将去追赶,也许还能挽回。” 天界六位神将,有三位在人间界,只是斩魔失去神力,封魂闭关疗伤,唯有一个离妖,还活蹦乱跳地在酆都外面和主人家掐架——让他去追明遥尘,确实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了! 然而,清歌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摇了摇头。 “数千年牵挂在心,一朝得到消息,情难自禁罢了,等他回过味来,也许会回头。” 被困天界八千余年,如今终于得到故亲族人的消息,哪里还会再回头! “明遥尘行事,总是以苍生和族人为先——昔年求亲于我是这样,与天界决裂也是这样,甚至最后甘心随我去往天界,也不过是为了保全族人,免得生灵继续涂炭。他心中应当比我还要清楚,巫即回归巫族,未必是什么好事!” 自失去神力之后,原本就安静的清歌越发沉默,还是第一次说出了这样长的一段话,却是为了明遥尘那个家伙——莫弃心中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有些不爽了。 他不喜欢清歌将太多的心思放在那个明遥尘身上。 更不喜欢清歌说起明遥尘的时候,是这样一种熟稔感伤的口吻,好似对那个巫族的巫即很是了解一般。 有些刺扎进肉里,看着毫无伤口,却触之即疼,何况是一根刺扎在心里,一扎就是八千多年的! “人都是善变的,你说的是八千年前的巫即了,八千余年的囚困,足以改变许多东西!——连你自己都说了,灭族之仇,离土之恨!” 这样的仇恨,滋养了八千多年,足以吞没理智和悲悯。 然而,清歌听了这样的话,却是隔了半晌,低声道:“如此,那就是天意,是命!” 是巫族的命,是明遥尘的命,也是青曦的命。 他们两人说了这许多,明雨灵一直竖着耳朵听着,直到此刻才敢小心地开口问:“清歌姐姐不会抓巫即大人了是不是?” 清歌回头看她,见她神色惶恐却目光炯炯,就道:“你放心吧,我早就没有力气去抓他了。” 失去神力,连自保都困难,谈何抓人? 但明雨灵明显听不出她话里的深意,脸上立马就露了喜色,恨不得扑上来抱住清歌:“清歌姐姐,你真是好人……不,是好神仙!” “贫嘴!”莫弃伸手拍在她脑袋上,阻止她冒冒失失的动作,然后又问:“明遥尘去北荒雪原,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 这丫头明明不笨,也不想想她若是跟着巫即回去,巫姑那个老妖婆还能不放她一起进水月巫境,如此重回巫族必然也不在话下——对巫族而言,只带回巫即这一件功劳,就足以抵消她所有的过错了! 明雨灵的脸色变了一变,显然也是知道跟着巫即一道回水月巫境,是她重返巫族的最好机会——明遥尘也是希望她能够领路的——然而,她却选择了留下。 “我……要是回了水月巫境,凤要怎么办呢?” 莫弃愣了一下——没看到凤凰族那位神君与她一道同来,他还以为凤凰涅槃,最后是以化作劫灰消散天地为结果的。 “你回不回巫族,与凤凰族那位神君何干?” “可是,凤要是跟着我回去,老祖宗和十巫大人们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跟着你回去?” 饶是莫弃,也被她三两句话绕晕了——她回巫族,凤墟眼巴巴地跟去做什么,是嫌自个儿命长还要送上门去找虐吗?清歌也被吸引了注意力,转头问道:“神君如今在何处?” 凤凰涅槃,即便成功,也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虚弱期,跟着离妖神将回返天界,是最好的选择,哪怕回去之后被重新关进神狱! 明雨灵听了她的问话,犹豫了半天,才慢腾腾地将手伸到后面——她穿在最外面的还是清歌给她的那件红斗篷,后面带着一只兜帽,她将手伸到兜帽里掏了掏,抓出一只嫩黄色的东西来,小心翼翼地捧到了手心里。 酆都的修罗第一个拍手笑了出来:“嘿,小鸡仔!” 少女手心里那只嫩黄色毛茸茸的一团,缩着翅膀和脑袋,睡得正熟,连换了地方都没有睁眼,乍然看去还真像是一只还没换毛长大的鸡仔! 清歌终于露了诧异之色,莫弃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指着黄毛鸡仔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是……” 他还没问出口,就见酆都那位小孩心肠的修罗已经伸手一把抓了过去,笑眯眯地道:“小鸡仔,给我玩儿两天呗!” 明雨灵小心肝都差点吓出来了,连忙侧身躲避:“不是鸡仔不是鸡仔!凤才不是鸡仔,你不要伤了凤,他才刚刚活过来没多久的!” 修罗还是不罢休:“这么小气做什么?不是鸡仔难道还是凤凰不成了!” 明雨灵死死护住:“谁说不是凤凰了!” 清歌难得的满脸惊愕诧异,莫弃眼角更是一阵抽搐,都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倒是莲忆咳了一声,叫道:“小晴!” 听到好友的喝止,酆都这位被称为“修罗”的人间少女讪讪住了手,只是心里却还是有几分不满,忍不住嘀咕:“做什么呀,难道还真的是凤凰不成了……” 莲忆心道:还真就是凤凰了,还是统御凤凰一族的神君,没看到面前那两位的表情,就跟见了鬼一样么?!轮回这么多次,眼力劲一点儿都没长,真是! 清歌也没有料到凤凰涅槃,竟然会重生成这个样子——堂堂天界神君,居然变成了一只小鸡仔! 她莫名地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还真的是涅槃重生呀……”莫弃呼了口气,看明雨灵小心翼翼的护崽样,觉得眼睛有些闪瞎,忍不住对她道,“这模样,你要养到什么时候,才能养回成凤墟神君呐!” 316.第316章 破空之镜 小鸡仔什么时候能养回成凤凰族那位神君,这样深奥的问题,明雨灵自然是回答不出来的。但无论如何,涅槃重生变成黄嫩嫩毛茸茸的小鸡仔,总也要强过彻底焚烧殆尽化作劫灰的! 至少她已经觉得很满足欢喜了。 倒是莲忆,听他们说这嫩黄小鸡仔竟然是天界凤凰一族的神君,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她一门心思扑在医术上,平日里六界九道各种书籍看了不少,对于凤凰涅槃也是知道一些的,就道:“凤凰涅槃,是破而后立——如今虽然这般模样,但凤凰终究是凤凰,不用数百年,就还是凤凰神君。” 她一语双关,说的是凤墟,但目光却盯着清歌。 破而后立。 清歌慢慢地咀嚼这四个字,心中空落落说不出的茫然――如果说现在这样对她而言是“破”,那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后立”,于是默了老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应她。 见她不吭声,莲忆也没有再多说。 正好此时,木樨从莲忆房中出来,见到他们都在这里就缓步走了过来——她不认识明雨灵,难免多看两眼,但却知趣地没有多问,只笑道:“我已经准备妥当了,可要出发?” 莲忆原本就是来带人过去的,却没想到好友会带来个不速之客,从巫即明遥尘说到凤墟神君,拉拉杂杂扯了半天自然耽搁了时辰,木樨在她屋里等了半天也没见她将人带过来,也跑出来看情况了。 木樨好不容易感觉到一丝微弱的蓬莱气息,此时若不抓紧出发,等气息消散还要再耗费不少心力和时间——莫弃自然也不想再拖下去,清歌如今看着虽然与常人无异,但谁也说不好还会不会有意外,于是就道:“这些事情等从蓬莱回来之后再过问,也是可以的。” 清歌想了想——她虽然不在,但风羽和流溯好歹是在的,总不会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何况她现在半点神力也无,留在这里也不过是个累赘,并无益处——这样一想,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纠结的,就点头道:“走吧。” 说罢,抬脚就走。 风羽那里好歹还留了句话,离妖神将流溯分明已经在酆都城外,她竟然也没有见面嘱托一二的打算,都说斩魔神将淡漠寡情,行事果断,倒是半分不假。 刚刚还站着说话,一下子哗啦啦就全走没了,明雨灵一时反应不过来,转头看唯一没有跟上去的一个:“这、这是怎么了?清歌哥哥要去哪儿?” 她想跟上去看看,但到底是在别人家里,不好莽莽撞撞乱闯,而且也不认得路,一时就被落下了。 好在还有个酆都修罗,她跟清歌莫弃不熟,也对他们不感兴趣,所以并没有跟过去,听到问话就顺口答了一句“蓬莱”,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明雨灵手心里那只黄毛凤凰,吓得明雨灵赶忙往怀里藏——却不想她的“小气”,惹得对方更加上劲,眼都不眨一下。 “给我玩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不给!” “这么小气做什么,我拿别的好东西跟你换?” “不要!” “就一会儿而已。” “不行!” “……” 虽然在苍山也算是共同患过难,甚至他还故意将大部分的纯净之花花露给这个巫族的小丫头,用她去引开那只魔的注意力,但此刻莫弃也却是顾不上明雨灵,想着酆都那位修罗虽然行事颠三倒四还有些小孩心性,但既然将人带过来了,总不至于太过为难的。 破空镜是放在莲忆房里的。 也没有遮着掩着,一人多高的镜子,看上去像是一件用旧了的什物,似金非金似铜非铜的边角隐约还有些磨损,就这么立在床头不远处,乍一眼还当是寻常的梳妆镜。 清歌站在镜子前,看到还算光滑的镜面清楚地映照出自己的身影——镜里的人脸色苍白,眉宇之间还带着遮压不住的虚弱疲软之色——她仿佛忍不住自己一般,站在镜子前面呆呆地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开口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我大约也会当这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若是轻易就能看出玄机,我这镜子也不敢这么晾在这里了。”莲妖微微一笑,上前伸手一点——手指落处,无声无息地开出了一朵墨莲,花瓣绽开,镜面宛如水纹层层荡漾开来,“是不是普通的镜子,大公主试过就知道了。” 破空镜,即使看着再平常古旧,也从来不是什么普通的镜子! 这一点,在镜子里突然飘出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时,清歌和莫弃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莲忆落下一指就退到了旁边,接手的是木樨,这个非人非鬼非妖的卜族遗民这些日子一直受莲忆知道,法诀捏得行云流水,不到片刻就从镜中飘出了香气——桂花之香,若有似无,初时还以为是木樨身上传出的,等镜面光华大盛,才反应过来并不是! “虚空破开,镜门已经大开,可以上路了。” 白蒙蒙叫人睁不开眼的光华之中,听到莲忆淡淡开口。 木樨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对着莲妖微微一礼,就头也不回地踏进了光华中心的镜面——宛如水光潋滟,不过是一阵荡漾,她窈窕的身影就消失在光影之中了。 清歌却顿了一顿。 然而,仿佛是生怕她临阵反悔,她听到莫弃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我们也走吧。”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她握住了手,牵着往前走。 只是几步,就毫无滞涩的穿过了镜面,刺眼的光华顿时一收,眼前是光影斑驳的辽阔无际,木樨等在前面不远处,她的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细长的路,宛如一道白缎,弯弯扭扭不知道延伸到哪里去。 “蓬莱的气息,会幻化成路引你们前去。但是切记,气息不稳一旦有消散的迹象,就要立刻破空而出,否则一旦迷失,谁也不知道你们会去往何处!” 莲忆的声音清楚地响在耳边,她回头望去,光影斑驳之间,莲妖的身影模糊扭曲,就像是被隔在了另外一个世界,再也看不真切。 “还会再见的。” 莫弃在她耳边低声劝慰,她转头望去,却看到他也正回头望着莲妖模糊的身影,嘴唇微微开合,仿佛说了什么——只是她侧耳听去,却什么都没有听到。 破空镜外,光华渐渐收敛,一点点恢复成初时普通古朴的模样。 317.第317章 有我在 莲忆立了半晌,才转身离开。 只是还没有出屋,就听妖皇白寂在窗外哼了一声:“那混小子跟你说了什么?” 莲忆难得没有生气,不但不生气,竟还理会了他:“你救命,我续命,你要多久,我就续多久!” 你救命,我续命,你要多久,我就续多久! ——清歌听不真切,然而隔着破开虚空的镜面,莫弃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莲妖的耳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冷锐坚硬。 莲妖擅医,尚且不敢说“需要多少时间,就能续命多久”这样的话,可这个不懂治病救人的人,也不知道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心中真的有了成算,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可谓是狂妄之极。 然而,她却意外地没有任何不悦之感。 妖皇大概也没有料到莫弃最后一句话,会是这样的,默了一下才慢悠悠地道:“这是求人救命的态度嘛?还真是没有礼貌!等下次再见到,一定要好好教一教他,什么叫求人。” 白寂其妖,虽然狡诈多变,但多数时候还是护短的,尤其是在碰到莲忆的事情,简直就像是逆鳞,谁碰谁倒霉,然而此刻他说出的话,听着像是不高兴,语气却分明是悠闲而熟稔的。 莲忆憋了好几天,送走了人后终于忍不住,道:“你与他,是旧识?” 虽然听着像是询问,但语气却格外的肯定。 “谁?”妖皇明明听懂,却装傻。 莲忆既然开口,就不会让他装傻蒙混过去,耐着性子答了一声:“莫弃。” 然而,白寂却只是一声轻笑:“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我也回答过了。” 莫弃用禁神诀封禁清歌神力的那一日,她确实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她还记得他当时的回答是“我并不认识什么莫弃”,但事实上,他们的往来言语之间,却处处透着熟稔——所以,她才会再度开口,问出同样一个问题。 “我从不认识什么莫弃。”妖皇的答案,果然也和之前一样。 莲忆默然不语,摆明了是不相信——狐狸最是狡诈,可不是不能相信的嘛! “灵灵,我是不会欺骗你的。”白寂仿佛能猜到她心里一闪而逝的不信任,于是脸色果断黑了黑,还带着几分受伤,“你若是想知道,我自然都会告诉你听,那个莫弃……”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忽然被一声从远处传来的巨响打断了。 院子里酆都那位小孩心性的修罗还绕着巫族少女打转,不死心地想要将她藏进怀里去的“小鸡仔”忽悠到手玩上几天,两个年纪相仿的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赶地绕圈,巨响传来的瞬间被惊得顿在原地,霍然抬头望向东面——那是酆都城门的方向。 “怎么了?什么声音?” 修罗一声不吭,只眼里隐约有凶厉之色一闪而过,来不及回答明雨灵的问题,就身形高高跃起,向着巨响传来的方向跳跃而去,转瞬间就失去了踪迹——这架势这速度,竟不像是刚刚轮回归来的人间之人,反而像是真正的修罗! 然而不一时,侍女就来禀告,这一声巨响并不是来了什么厉害的外敌,纯粹是黑铁巨人拳和离妖神将在城外掐架,一个没收住把城门给轰塌了! 莲忆良久无言,默默抬手扶额,按住突突疼得厉害的额角——这是小孩子嘛?两个年纪加起来都不知道几万岁了,做出来的事情,怎么比院子里追闹的那两个还不如! 侍女小心翼翼地问:“刚刚好像是看到修罗大人已经过去了,大人也要过去看看吗?” 莲忆轻轻叹气,有些后悔方才没有及时拦住好友——这位修罗城主过去,只怕会越添越乱。酆都的事情,她虽然管得少,但出了这种乱子,而且还是自家好友惹出来的,自然不好放着不管。 她一走,妖皇自然腼着脸跟过去。 等两只妖前后离开后,侍女轻轻关上房门,房内光阴瞬息黯下,已经平静下来的破空镜镜面斑驳,随着光线的黯淡而变得晦暗幽深,内里仿佛有暗影重重叠叠,明灭不定,宛如阴魅鬼影。 莫弃拉着清歌的手,站在扭曲不定的光阴斑驳之中,脚下纤细的白色光路已经淡到若隐若现几乎看不清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消散。引路的木樨停住了脚步,目光冷沉,看着眼前拦路的少年,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呵……”莫弃看到丝丝缕缕的鬼气凝成少年熟悉的眉眼,却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你这是算到了我们将去蓬莱,想要我们带你一起回去不成?” 少年魂魄抬眼扬眉,目光复杂,却道:“主人有请。” “主人?”接话的却是沉默了良久的木樨,“她困了我们那么多年,又伤得小酌几乎魂散,你却认她为主?” 韩越目光暗沉,闭口无言——他没有料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了昔日故人,于是这样的诘问,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道:“之前种种,我没得选择,此后种种,我想自己能够抉择。” 他所求的,从来就是能够自主的力量,如此而已。 卜族者,知命信命,一切顺其自然,韩越的抉择,木樨虽然不认同,但是也绝不苛责,她沉默了片刻,最终却只说了一句:“那么,他日你也莫要后悔。” 莫弃紧了紧清歌的手,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怕是等一下就要后悔了——你说‘主人有请’,可那是你的主人,不是我们的,所以要是请不到人,可不要哭才好!” 说罢,不等少年反应过来,空出来的手已经掐诀,凶狞的白蟒冲天而起,疯狂扑了过去——少年跟在鬼后身边已有一些时日,手段早已今非昔比,白蟒一时也莫能奈何他! 然而,莫弃本也没有对付他的打算,趁着白蟒缠住韩越,一把抱起清歌就飞快地往前赶,只匆匆丢下一句:“快走!” 木樨不解其意,却依然紧随其后。 然而,巨大的鬼爪依然还是兜头扑了下来。 鬼后,已经赶至! 莫弃面色沉凝,却忽然低头望住清歌:“怕不怕?” 天界的斩魔神将纵然失去神力,面色苍白,目光却依然明澈透亮如昔:“我从来不曾想过这样的问题。” 与她而言,此前从来只有能不能,却从来没有怕不怕——天界最锐利的剑,没有那个资格言怕! “以后可以想一想,但是清歌……”头顶是扑天而下的鬼爪,他却忽然低头,目光带着水样的光泽,“有我在。” 从此以后,你可以言怕。 从此以后,你无须言怕。 因为,有我在。 318.第318章 青州隐落海 人间九州,北起凉州,南至隅州,西出雍州,东到泽州。 然而,九州之最东,却应当不是东之泽州,而是泽州之南的青州。 泽州之南,有大河名曰泽川,源于明雁山脉西端的翠顶峰,一路奔腾向西,在隅、青、泽三洲交汇之处分流成泽川和青江——泽川东去,沿着泽州和青州的边缘,最终汇入苍茫海;青江向南,流淌过隅州之东和青州之西,然后流入地下成为一条暗河——人间界的传说之中,南荒莽林之中有一条凶险异常的奔腾大河,就是这条暗河从地下穿越了苍蓟山脉,重新流出地表成为江河! 因为泽川和青江,青州几乎四面环水,成为九州之中“孤立”的一洲。 泽川青江这样的辽阔江河,自然有许多大小支流,而这些大大小小的河流,却几乎都汇入了青州的隐落海。 隐落海虽然称海,却是一个湖,九州最大的湖。 因为辽阔无际,常起波澜,才被称为“海”!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青州环绕泽川青江,东面临着苍茫海,内里还有隐落海,可谓是多水之州,所以捕鱼为生的渔民也多——他们行船于江水湖泊之中,从水里捞鱼捞虾捞蟹,自然偶尔也会捞出些别的东西,有时是他人掉落水里的失物,有时候是些奇奇怪怪的水中生灵,又有时候是……人! 清歌被渔民打捞上来的时候,捞起她的一家子就以为是打鱼打到了别的什么东西,没想到拖上来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世代居于隐落海的渔民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连夜赶回岸边,又请了渔村里的赤脚大夫来看。 小渔村里的大夫医术有限,平日里也就是治个小伤看个小病,这来来回回卯了劲地折腾了大半天,等到第二天下午,清歌才渐渐恢复了些意识。 刚刚转醒,脑袋还不甚太清醒,只听到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来。 “怎么还不醒?” “不会是水里泡久了,泡坏掉了吧?” “你当时你泡在酒里的那条水蛇,还会泡坏掉呐!” “老头子怎么说话呢!这水里泡久了,湖水进了脑袋醒不过来不是常有的事情,连胡大夫都这么说!” “什么湖水进了脑袋醒不过来——那是胡老头说二根家婆娘的话你怎么好相信,他婆娘就是溺水了。”断续的咳嗽声伴着什么东西敲击在地上的叩叩声。 “这姑娘也是溺水了——这么一说老头子,你说这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怎么会掉进水里的,那前后左右可没有什么船经过,可别是……” “别是什么?” 妇人的声音骤然压低,带出了几分小心翼翼:“我听说那一带最近闹水鬼呢,可别是水鬼缠魂,叫我们撞上了……” “胡说什么呢!这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哪里像水里泡烂浮肿的水鬼了?” “好呀你个老头子,我说这回你怎么这么好心,又是救人又是请大夫的,原来是看人家姑娘长得漂亮,你个挨千刀的也不看看自己的岁数,还想要糟蹋人家年纪轻轻的姑娘!” “胡说八道!老婆子你是疯了不成!” “你才是疯了,今天你一定要给我说清楚来!” 两个声音是好端端的说话,可说着说着到最后竟然吵了起来,你来我往闹得清歌脑袋嗡嗡疼得厉害,本能地想要说点什么让他们不要吵,可好不容易微微张开嘴,吐出的却是气若游丝的一声呻吟。 “吵……别吵……莫弃……” 断断续续的声音虽然极轻,但还是惊动了吵架的两人,竟然让他们停下了争吵——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之后妇人的声音几乎响在耳边:“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清歌霍然惊醒,睁开眼顿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叫的那个人,此刻并不在身边! “姑娘,你没事吧?” 看她神色空茫,耳边那声音又问了一句——她转头就见一个面色黝黑干枯,眼角唇边已有不少皱纹的妇人站在床边上直勾勾地望着自己,脸上刚刚升起的一点喜意已经重新被担忧取代——虽然怀疑丈夫救人不怀好意,嘴巴上也不饶人,但脸上的神色却是切实带着担忧的,半点没有虚假。 清歌支身坐起来,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一套半旧的麻布衣裙,而她也不是躺在什么床上,身下是一床旧被子,直接铺在了木地板上,木板晃晃悠悠,仿佛随波而荡,低矮狭窄的空间也越发显示她所在的这个地方并不是什么房中,反倒像是在船舱里——空气里弥漫的鱼腥味,也佐证着她的猜测。 看样子……她是被人救了。 于是她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一边摇头回应“救命恩人”的询问:“我没事,谢谢。”然后又问,“这里是……?” 那妇人看她神志已经清醒过来,明显松了口气,有些没好气地答:“小胡村——这沿岸数十里也只有小胡村有个胡大夫,只能带你来这里了。” “小胡村?” 清歌愣了愣,人间四荒七海九州,她都是知道的,甚至是苍蓟山云守山明雁山这些地方也是知道的,但这个小胡村……又是个什么鬼? 那妇人看清歌茫然的样子不像作假,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小胡村是这方圆沿岸最大的村落,这一片行船的人家就没有不知道的,再想起捞她起来的时候那身衣服虽然浸了水但还是柔滑如云缎,还有那肤色白皙娇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这模样,那里像是隐落海边上常年风吹日晒的人。 不会是真的被她不幸言中,碰到水鬼缠魂了吧! “小胡村是周围最大的村庄。”于是她揣揣然解释了一句,又忍不住问,“姑娘你家住哪里?怎么会掉进隐落海里去的?” 隐落海?青州? 清歌顿了一下,才问:“这里是青州的隐落海?” 妇人点头应了一声“是”,顺手拉开了靠外侧的挂的布帘——布帘外是甲板,一个披着蓑衣的男子正坐在外面吧嗒吧嗒抽着烟杆,目光越过他,清歌看到了波光粼粼,水天相连,冷风扑面而来! 不愧是破空镜,竟真的就这样简简单单把她从酆都带到了青州隐落海!只是……他们的目的地明明是蓬莱来着,这偏差的! 319.第319章 寻找莫弃 把清歌捞回来的这家子也姓胡,原本也是住在小胡村的,因为兄弟里排行第二,所以认识的人都叫一声胡老二,只是后来长辈去世分家的时候,只分到了家里的一条渔船,也没有钱盖新的房子,索性就住进了渔船里面,这么在水面上一飘荡,就是几十年——这渔船忙时捕鱼,闲时载客,从隐落海里捞到过许多东西,还是第一次捞出娇滴滴的漂亮姑娘! 隐落海广阔而神秘,许多地方连世代行船在水面上的渔民也没有去过,只流传着一个个奇诡可怖的水鬼传说——胡二婶跟胡老二说话并且吵起来的时候,清歌虽然还没有完全清醒,但还是听得挺清楚的,于是在弄清楚自己的处境之后,难得好心地解释了一句:“我不是水鬼。” 胡老二被烟呛了一口,边咳嗽边等了胡二婶一眼——看,叫你胡猜,被人家听走了吧! 胡二婶尴尬地笑了一声,道:“炉子上煨着汤,你应该饿了吧,我去给你盛点!”说罢忙转身出去了。 甲板上果然有着火炉子,上面放着砂锅咕噜噜冒着热气,胡二婶倒了大半碗乳白的汤,又切了些葱花撒上端了进来:“我们这里就是鱼多,这鱼是今儿早上老头子才钓上来的,我已经煨了许久,你先喝一些暖暖身子,要是饿了炉子那里还有鱼肉。” 清歌是天界上神,原本是不用食五谷荤腥果腹的,但大概是因为失去神力的缘故,鱼汤端到她面前,肚子还真的咕咕响起来了,于是她也不委屈自己,乖顺地接了下来。 鱼汤鲜美,并不带腥味,趁热喝了两口,就觉得身体果真暖和了许多。 等她喝完,胡二婶见她意犹未尽,就又舀了一碗给她,这次碗里面有小一半是煮烂好消化的鱼肉,等她接过去后又舀了一碗给抽完烟的胡老二,才坐在木板上缝补衣服。一边穿针引线,一边接着打听清歌的来处,说是如果离得近,可以送她回去。 这是见清歌一个姑娘家孤身一人,心有不忍才这样说的。 但她哪里知道清歌是从酆都过来的,从青州到幽州,隔得何止是万里,他们家这船也就在隐落海里划一划,无论怎样都是去不到幽泽鬼沼去的! 果然胡老二两口子听到清歌说出“幽州”两字时吓了一跳——清歌原本是打算说“从酆都来的”,但酆都在人间界的传说中,一直都是鬼城的形象,她才说了自己不是水鬼,转头又说来自鬼城酆都,还不得吓坏眼前这两人? 但即便如此,这两口子还是被吓到了——他们一辈子都没离开过隐落海,只知道他们所在的是青州,一直往西越过天堑一般的青江,再穿过比青州还要大上一些的隅州,好像有个叫幽州的地方,这样的距离,已经不是单纯的遥远,而是觉得有没有这个地方都觉得不是很确定了——可这个从隐落海捞上来的姑娘,竟然说她来自幽州! 刚刚还说要送人家姑娘回去,可这要是真的送她回去,这辈子还能回得来吗? 老两口呆了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好在清歌也没打算要回去幽州,即便真的要回去,也不会指望这老两口送她——比起从哪里来,她更关心要往哪里去! 但她问了半天,胡二婶也只说前日将她从水里捞起时,方圆只有她一人。 “清歌姑娘是和家人一起来的?”胡二婶听她问得仔细,不免猜测,心道:是了,那有姑娘家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的! 清歌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这样又过了一日,她的精神头明显好了很多,就说要去那日捞她上来的水域看看。 胡二婶是个心肠软的,猜想她一定是有亲人一起来的,不知道遭了什么不测,如今大概是想去寻找寻找,于是就和胡老二合计了一番,最后还是划着船带她去了。 那处水域离岸有些远,但出的鱼却味道鲜美,却没想到那日胡老二一网子下去,鱼没捞到几条,倒是捞起个清歌——但这次他们划着船在这片水域转了几圈,也没看到旁的人浮在水面上。 “其实这也算是好消息,真要浮到了水面上,只怕也救不回来。如今找不到人,大概也被人救了。” 胡二婶看清歌坐在船头愣怔怔地盯着水面发呆,就好心劝慰了几句——她自幼长在水边,自然知道人只有溺毙了,才会浮在水上。 但清歌却没有说话。 她挂心的从来不是什么溺毙,她只记得脱离破空镜所开辟出来的那方通道时,是漫天遮蔽的鬼气,以及在他们脚下一点点张开的饕餮之嘴——他们借破空镜之力横渡空间,方位变动一瞬千里,哪怕是鬼后都难以找到他们,但奈何凶兽饕餮也时常穿梭空间。 要在鬼后手下和饕餮嘴下全身而退,简直是不可能的! 胡二婶见她不理,叹了口气,专心料理手上新捞上来的鱼,却听一直沉默不语的人忽然开了口:“那时候他明明跟我说‘有我在’的。” 明明还那样认真地跟她说了“有我在”,可转头却留她孤身一人了。 胡二婶猜想这个“那时候”应该就是他们遭难出事的时候——隐落海虽然是个湖,但却是个称为“海”的湖,水域广阔,若是掉进水里没有人救,十成十都是活不下来的——这样一想,就越发觉得是凶多吉少,于是就想多劝慰几句,只是刚张开嘴,就被截断了。 “二婶子。”清歌听小胡村的人这么叫胡二婶,她也跟着这么叫,“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蓬莱?” 她突然转了话题,让胡二婶愣了一下,才本能地摇了摇头:“从没有听说过。” “那么云落山呢?” 胡二婶转头望向船尾划船的胡老二,有些回不过神——他们以为清歌会伤心,却不曾想她那苍白的脸上神色平静,除了目光有些黯淡,并没有多余的伤心难过之色。 最后回她话的是一直没开口的胡老二,称隐落海沿岸的山,都是低矮的小山包,谁也不会对这些小山包起名字,自然也不会有叫“云落”的山! 320.第320章 善心老两口 对于清歌而言,失去神力,也意味着失去以前的种种神通和手段。 人间苍茫,生死未卜,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找到失散的莫弃和木樨。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留在这里,等着莫弃找寻过来,要么自己想办法去往蓬莱——原本就是要去蓬莱的,如果能去蓬莱等,总要好过留在这里的。 无论是选择哪一种,她都只能等待莫弃来寻——昔年所向披靡的斩魔神女,如今竟是离了人就束手无策寸步难行。 大概是因为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狼狈无用,比起在这里静等,她更愿意自己去往蓬莱,只是蓬莱消失于六界九道无数年,又岂是那么好找的! 她虽然开口相问,但胡老二两口子不知道也完全是在意料之中,所以只是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发呆,并没有再继续询问下去。 倒是胡二婶看她神色寂落,不由得多问了一句:“清歌姑娘从幽州过来,就是要去这蓬莱云……云落山?”她是第一次听说这地方,连名字都是顿了一下才没有说错。 清歌顿了顿,想到对方好歹勉强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于是点了点头,据实以告:“他想带我去蓬莱求医,我想他要是没有事,也会去那里的。” “求医?” 胡二婶吃了一惊——这姑娘溺水虽然昏了大半天,但结果只修养了一天就能下地了,实在不像是有病在身的样子! 清歌如今的状况,就是修为稍微弱些的生灵,也看不出端倪,只会当她是个普通的凡人,何况是胡二婶这样连隐落海都没有离开过的——清歌也知道她即便是解释了,眼前这渔家妇人也未必能听得明白,于是只道:“我身体有些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活不了了,所以他带我去蓬莱,大概是想让我活得长久一些。” 胡二婶听了难免惊讶,但很快又露了几分同情怜惜之色,温声劝慰了几句,然后又道:“等靠了岸,就叫我家老头子去村里镇上问上一问,也许有知道的。” 蓬莱云落隐世数千年,清歌不指望这么顺便问上一问就能问出来,但还是点头,轻声言谢。 他们在附近水域来回梭巡了三天,最后不得已只能返航,只是胡老二并没有把船划回小胡村,而是向西多划了几里路,去了附近最大的一个镇子。 当夜还是宿在船上,初夏时节,夜晚的湖面上气温依旧很低,胡老二吃不消睡在甲板上,最后只得让胡二婶挂了一块旧麻布隔开船舱,他睡在外间,胡二婶陪着清歌睡在内侧——清歌堂堂天帝公主,虽然时常依天帝所指奔走六界,但还是第一次沦落到和人挤在狭小空间里睡觉的地步,所以几个晚上都几乎没有能睡着,好不容易习惯了一些,只闭眼了一个多时辰,就被胡二婶起身的轻微声响给惊醒了。 外面的天还没有亮,胡老二也还打着鼾睡得正熟,清歌起身从他身边走过他也毫无知觉,船头已经点起了一盏小煤灯,胡二婶借着这微弱的光生炉子,看到清歌掀开布帘出来,就压低声音笑了一声:“又把你给吵醒了?” 清歌摇了摇头,道:“我向来浅眠。” 她虽然失去神力,但并没有失去警觉性,尤其在陌生的环境里,稍有风吹草动还是会即刻惊醒,所以浅眠这样的说法,也算是实话,但胡二婶显然不是这样认为的——沿岸的渔村,家里男人需要早起外出或者劳作,那女人必定要比男人起得更早,这也是贤惠能干的一种——这让她不但不觉得清歌这样早起来也没什么不对,反而将手里的扇子塞到清歌手里,让她顾着刚刚生起火来的炉子,自己拿着石锅到船边淘米去了。 她们要在胡老二起来前,把早饭给准备好了。 清歌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火,等胡二婶淘完米放到炉子上煮粥,又帮着她择菜——胡二婶见她不多话,但是做事却实在,心下欢喜,忍不住低声笑道:“我看姑娘也是个好的,要是真问不到那个叫什么蓬莱的地方,不如就留在这里,我那两个女儿早嫁,也不介意再多一个女儿。” 清歌:“……” 这胡二婶是看她孤身一人无所依,又见她勤快,才不经胡老二同意就说出了这样的话,也算是心软,但清歌却是良久无言——他们是不介意再多一个女人,就是不知道天帝和天后介不介意她再多一个爹娘,呵呵…… 胡二婶见她不吭声,心道她还想着要去那个什么蓬莱,也就没有多说。她手脚麻利地将粥、馒头和菜准备好,天也才蒙蒙亮,胡老二起来匆忙喝了粥啃了馒头,就匆匆忙忙带着这两天捕到的鱼虾下船去镇里了,说是要趁着早集卖出去,得了钱好买些米面回来,顺便再帮清歌打听打听那个什么蓬莱云落山的地方。 胡二婶要留在船上看船,见清歌也没什么事要做,就塞了几个铜板,打发她去镇上转转,也能稍微开心一些——清歌是个喜静的,只依言在人少的几个地方转了转。 一路上也随意问了些人,都是差不多的回答,既不知道蓬莱,也听说过这几日有谁从隐落海捞起过人。 回去的时候,胡老二还没有回转。 等到午时,胡二婶备好了饭菜,胡老二才提着米面回来,还买了些其他的日常用品——他比往常晚回来了将近两个时辰,在镇上打听了一圈,结果和清歌的差不多。 大概是已经料到会这样,清歌并没有太失望。 吃饭的时候,他跟胡二婶说镇上相熟的人还给他介绍了一单生意,说要找船出海远行,这种载人的生意他以前也常做,所以就应下来了,接下来这几日是不能在帮清歌找人找地了——说这事的时候,这个老实巴交的渔夫还觉得对不住清歌,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刚从集市上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塞给了清歌。 他两个女儿未出嫁时,他就是这样哄着他们的,所以莫说他,连胡二婶都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让她不要介意。 这老两口非亲非故,帮她是善心,不是义务,哪里能够介意! 这样一来,连那小玩意儿都是不能收的,但她却在看清的瞬间,目光一顿一凝,顺势就把东西接了过来! 321.第321章 花球上的相思红豆 胡老二大概是真的把她当女儿哄了。 给她的是一个小花球,用染了色的麻布缝成,面上还绣了朵花,坠着一小撮流苏,花球里面也不知道塞了什么,拿在手上实垫垫的——这是寻常人家最常买给闺女的玩物,样子好看还便宜。 什么样的流光溢彩的天材地宝没有见过,这样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花球,自然不能让清歌看进眼里,真正让她变了眼中神色的,是流苏上串着的那几个小珠粒——一粒一粒小指甲大小,红彤彤眼里好看,乍一看像是珠子,但这种给寻常人家闺女玩耍的东西,自然是不会真的缝上红珠点缀的。 清歌只一眼就知道不是红珠,而是某种像红珠的果实。 某种……名曰“相思”的树的果实! 相思红豆挂相思,这小花球上缝饰的,分明就是一粒粒相思红豆! 她还记得当日在蓬莱的幻境里,观星节临近,她帮着卜族的女孩儿采摘相思红豆的景象,也记得木樨教她编制挂饰,赠与莫弃防身的种种。 胡二婶收拾完碗筷才转头看来,忽然轻“咦”了一声,笑道:“林家嫂子的手艺进步了不少,看这针脚都细密了呀!” 镇子虽然不小,但胡二婶老两口大半辈子都在周围水域往来,镇子这边也算是常客,谁家有卖这种女孩子的玩意儿自然是心中有数的。况且胡二婶的针线活不错,偶尔得闲也会缝绣些东西,都是托林家那位售卖的,因此才叫一声嫂子,也算是有些交情。 但这次她却是看走眼了。 胡老二蹲在炉子边上刚刚把烟杆子点上,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才回了一句:“这可不是林家那位的手艺。” 胡二婶听了这话愣了一愣——镇上卖花球的自然不止林家嫂子一家,但胡二婶和林家嫂子有交情,所以平日里有些个针线什物,也都是从林家买的,今儿个怎么倒例外了? 胡老二又抽了两口烟,才道:“林家的好像是病了,现在帮忙的是个小媳妇,听说新搬来还没多久,夫家姓北还是裴的,针线活得手艺还是林家的教的。。” “病了?”胡二婶吃了一惊,洗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站起身就要下船去,“那我可得去看看才行,你个死老头怎么不早说!” “你又不是大夫,跟你说有什么用!”胡老二哼了一声,将烟杆在船沿上扣了两下,却又指着不远处水盆里游着的两条鱼补了一句,“把鱼带上,空手去算个什么事!” 胡二婶拍着脑袋唉唉了两声,一边埋怨自己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一边手脚麻利地用麻绳将两条鱼给串了提在手里,回头却看见清歌拿着花球还直勾勾地盯着看,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忍不住笑道:“一个花球,看把你稀罕的!”又转头对胡老二道:“两个妞妞当初可没有这么宝贝,真是两个小没良心的!” 胡老二不客气地啐了一声:“妞妞的球,都是你自个儿缝的,没扔几下就散了,还能宝贝到哪里去!” 看了胡二婶年轻时候的针脚功夫确实不咋地,听了这话老脸一红,哼了一声:“嫌弃我的手艺,有本事不要穿我缝的东西呐!”回头招呼清歌跟她一起去镇上走走。 老两口拌嘴的功夫,清歌也已经回过神来,看胡二婶已经站在岸上对她招手,就拿着花球跟了上去。 “二婶,这是什么果实?” 胡二婶低头看她手里的花球,好像是听她说起才注意到花球上缝饰的红豆,看了半晌还是不确定:“好像是一种……豆子?红色的豆子?赤豆?” 赤豆子是暗红,哪及红豆明艳! “二婶也不认识吗?” “二婶虽然跟着你二叔行船了大半辈子,见的东西比岸上住的媳妇们多些,但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就说这隐落海就大得很,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没有……”她拿过花球捏了捏那几颗红豆,说着说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脸色微变。 清歌看她变了脸色,知道她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忙问:“怎么了?” 胡二婶却摇了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年纪大了就爱胡思乱想。”她把花球递还给清歌,拍了拍脑袋才勉强笑道,“你不知道,在我们这里有一些关于水鬼的传说,其中有些故事里,就说隐落海深处的水鬼到岸上来勾魂,挑中了哪家的儿郎,就会送一种红色的豆子,谁家儿郎要是收了这种红豆子,没两天准被水鬼勾魂失了踪影,怎么找都找不回来的!——你瞧瞧我,竟然会想到这里去,叫老头子知道了,准要说我老糊涂了!” 她唉唉叹了两声,抬头却见清歌垂眼一脸的若有所思,以为她是被自己的话吓着了,忙道:“你莫怕,二婶就是年纪大了爱胡想,别较真了啊!” 清歌摇了摇头:“我自然是不怕的,你和二叔就是从隐落海里把我捞回来的,水鬼要是想要我的命,哪里等得到你和二叔来捞我?” 胡二婶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却听清歌又问:“那二婶可见过那些水鬼?” 胡二婶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骂道:“傻丫头!我们行船的一辈子最怕的就是撞上水鬼了,遇上一回魂就要被缠走了——你二婶福大命大,还想着跟你二叔平平安安到死,你可别咒你二婶!” 话虽这样说,但明显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 清歌这些天和他们同吃同住,也不像昔日那样半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了,就顺着胡二婶的话应了两句——她虽然寡言,但该要她说话的时候,也不会避而不言惹人尴尬。 林家住的离码头不远,半柱香的功夫也就走到了,林家嫂子虽然售卖些针线绣品,但并没有自家的铺子,只占在地理优势,在家门口摆了个小摊位,这会儿守着摊位的是个身段袅娜的年轻女子,大概就是胡老二说的那个新搬来帮忙的小媳妇。 等清歌走进了看到那小媳妇的面容,却是愣了一愣。 胡二婶已经上前打了招呼,又言明了来意,进门前却拉住了清歌,笑道:“你的身子也才刚好,也不认识林家嫂子,就不用跟我进去了,免得过了病气。”然后又指了指小媳妇,“你那花球就是她缝的,有什么想问的还不如直接问她。” 说罢,真的撇下清歌独自提着鱼进门去了。 322.第322章 昔日猫妖相逢 胡二婶就这么走了,倒没有看到那小媳妇看到清歌,也是呆了。 或者说她就是看到了,才把清歌一个人撇在了外面。 清歌等胡二婶进了门,才转回头,近乎自言般低语了一句:“……竟然是你。” 摊位后的年轻女子粗布荆钗,面容姣好却仿佛被生活磨砺得不复昔日白皙光洁,猫眼之中的魅惑妖娆之色也已经散得精光,认出清歌之后不但惊讶,还带着些许恐慌,咬着下唇没有吭声。 清歌见她这样,顿了顿才道:“你不用怕,我和明炎峰没有交情,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眼前这个年轻女子,虽然和昔日初见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是一个魅惑妖娆的妖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人,但明炎峰那只猫妖给她留下的印象颇深,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在明炎峰遇到的那只叫“小猫”的猫妖。 当初在明炎峰掀起了那般风雨,搅得整个明炎峰元气大伤,狼狈易主,却在境况稍稍好一些的时候,毅然带着裴焉林远遁而去——真要说起来,她对这敢爱敢恨的猫妖,反而印象要好一些,只是没有料到当初明炎峰全力寻找而未获的妖,如今竟然会在这数千里之外的青州隐落海边,难免惊讶而已! 猫妖听她这么说,脸上的局促才收了起来,顿了顿才道:“我没想到走出了这么远,还能再遇到……” 人海茫茫,从明炎峰到隐落海,世间哪有这么多的巧合,所以也难怪一瞬间她会以为清歌是特意追来。 但听了清歌的话,又想起当日开物带着清歌和莫弃驾驭飞舟而临的风采和气度,实在不像是会受明炎峰驱使的样子,这才安心下来打量了几眼,看到清歌身上也是布衣一身,才露了几分惊讶。 只是没等她应话,清歌已经再度开口:“这花球是你缝的?” 猫妖只看了一眼,就笑道:“是我缝的——早知道这是买去给你的,我就不收这几个铜板了。” 知道清歌不是冲着她来的,猫妖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 清歌眼里却含着几分古怪,把玩着手里的花球,忽然又问了一句:“那上面缝的相思红豆,也是你的?” 猫妖的脸色极轻微地变了一下,却很快接了一句:“什么相思红豆?” 清歌抬眼看了她一眼,又扫了一眼她身前的针线摊位——那里还放着几个没有卖出去的花球,和她手里这只差不多样子,也都缝饰这几颗红豆——她盯着看了半晌,才慢悠悠地收回了目光,却没等猫妖松口气,又轻声说了一句:“相思红豆寄相思,传说蓬莱卜族的少女,最喜欢将红豆送给自己喜欢的人。” “相思红豆?你说的不会是这个吧?”猫妖指了指花球上的红豆,忽然掩唇笑了起来,“原来这小豆子竟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她的神色格外无辜,笑着解释,“这是来这里的时候,途经青江,在青江边上采摘的,那时也就觉得它颜色好看,倒是没有多想——要早知道这是什么相思红豆,我倒要好好收起来做个什么东西送给焉林!” 大概是提到了裴焉林的缘故,她这嫣然一笑间忽而带出了几分魅意,隐约间仿佛是昔日那个能蛊惑众生的猫妖又回来了几分。 而清歌也微微吃了一惊——裴焉林当初是个什么样子,她还记得清楚,妖力散尽时就是魂飞魄散日,注定了是活不了几日的,却没料到这个明炎峰大弟子,竟然到现在都没有随着妖力散尽而灰飞烟灭。 ——是这个猫妖做了什么吗? ——命数天定,要逆天续命,这只猫妖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她心中一瞬间闪过了许多念头,几乎就要脱口问个清楚明白! 然而,没等她问出口,林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胡二婶从门里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七八岁的男孩,等走到门边上,才转身对那男孩道:“好好照应你娘,莫要贪玩。过些日子二婶再过来看你娘。” 那小男孩听话地应了。 胡二婶这才走了出来,和猫妖这个“裴家小媳妇”打了招呼,才对清歌道:“林家嫂子正睡着,我也不好打扰,只能等下回再来看看了。”然而抬头看天光还早,就又问了句:“你还要去什么地方转转吗?” 清歌本就是个不好热闹的,加之午前已经出了转过一圈,就摇了摇头。 于是胡二婶就想携着清歌回去了,临走前又让猫妖包了些针线。结完账,清歌却忽然说了一句:“今日多有不便,等改日再去拜访裴师兄。” 猫妖闻言,先是一呆,而后脸色变了变。 她摸不准清歌的打算,不知道她找上门来意欲为何! 因为不知道,所以她只能用话绕着,不敢露出真意。 但裴焉林是她的软肋,她最怕人戳她的软肋! 她咬着唇,一时有些失神,连林家的男孩拉着她的袖子叫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胡二婶只听了清歌最后一句话,以为清歌和新搬来的那个小媳妇短短时间就聊熟了,也没有多想多问,只说要是去旁人家里做客,总不好两手空空的,可惜前些天捕的鱼已经卖的差不多,最后那两条刚刚也送给林家嫂子补身子了,等回去要跟老头子说说,将船稍微划出去点,钓两条鱼回来才好。 她絮絮叨叨地念着,清歌却忽然打断了她:“二婶不用麻烦的。” 胡二婶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钓两条鱼而已,哪里是麻烦。” “不是的。”然而,清歌却依然摇头否认,“我并没有要去做客,所以不必麻烦。” “可是,你方才明明说……” 清歌抿唇,嘴角微微翘了翘,仿佛难得心情不错:“我方才那样说,是想邀请她过来做客,并不是想去她家做客的。” 嗄? 胡二婶呆了呆,又回想了一遍刚才听到的话,心想自己应该没有听岔了才是!可什么时候开始,“改日再去拜访”这样的话,也变成邀请人家过来做客了?这是她听的姿势不太对吗?! 清歌并没有想要解释这其中的缘由,可怜胡二婶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但等她淘米洗菜准备晚饭的时候,一抬头竟然真的看见那个裴家的小媳妇提着个菜篮子,低着头往这边走来! 胡二婶直觉额角突突跳了两下! 嚯!这个点,可别是来蹭饭的! 323.第323章 来自蓬莱的喵 猫妖自然不是来蹭饭的。 她原本是去晚集买了菜回去给裴焉林做晚饭的,但不知怎么的走着走着就走到码头这边来了,抬头看到负手站在船头的清歌,面色一僵,却忍不住叹了气—— 这一位也是经历过明炎峰那一场变乱的,自然知道对于她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才会说出“改日再去拜访裴师兄”这样的话来——这那里是要拜访,分明是威胁了!她纵然是什么都不怕的,却唯独怕裴焉林受到伤害! 与天相争,才勉强夺得这么些时日,她如何敢冒险! 胡二婶看到“裴家小媳妇”果真上门来了,正想放下淘了一半的米起身招呼,却听清歌说了一句:“她是来找我的,二婶不用麻烦。”说罢,已经转身下船去了。 听她这么说,胡二婶抬头看了看天色,算着胡老二也快要回来了,晚饭还没做出来,确实也是腾不开手,也就随她去了。 小镇的码头虽然不大,但也歇了好几条大大小小的船,有些也和胡老二家一样是住在船上的,所以虽然天色将晚,但还是有人来来往往,并不适合讲话——清歌走出了数十米,才勉强有个僻静处,停下脚步转头一看,那猫妖果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十来步的距离不近也不远。 看过来的目光,比白日里还有戒备疏离。 也是,被人那样戳着软肋要挟,还有什么好脸色才是见了鬼了!若是哪日旁人也拿莫弃要挟她,她八成是要拔剑的,这样一想,这猫妖没有把爪子亮出来,已经算是很客气的了! ——骤然想到那个说了“有我在”,却失去踪影的家伙,她莫名有些失神,隐约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似少了什么,顿了半晌才勉强回过神来,开口却问:“你失去妖力了?” 明明是询问的话,语气却是肯定的。 她失去神力,自然也没有了分辨妖鬼人魔的本事,感觉不到猫妖身上的妖气,是很正常的,然而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般。 而猫妖的脸色,骤然微变。 但只是片刻,猫妖的脸色就恢复如常了,仿佛清歌能看穿她没有妖力,也是件寻常事——如果清歌还是昔日的清歌,那这确实只是寻常,就如同猫妖如若不是失去了妖力,也会发现清歌身上修为尽失,如今只是一个寻常人! 若是如此,这个敢爱敢恨的妖,只怕在她说出“改日再去拜访裴师兄”时,就该亮出利爪永绝后患了! 可她最终却是不得已,果真跑来了。 “看来是果真没有妖力了。” 失去神力的天界神女,对上同样没有妖力的喵,瞬间觉得轻松了许多! 同病相怜的天涯沦落人呀有木有喵! 猫妖明显感觉不到这一刻清歌心里的松口气,只当她还是昔日在明炎峰和开物这样跋扈的大神走在一道的那个清歌,能够轻易看穿自己的状况,于是也不欺瞒。 “我用一身妖力成为锁链,才生生锁住焉林体内残留的妖力不散,留他于这世间。我虽然没有了妖力,但也不怕你,总归焉林身上还有妖力未散,你想动他,最好也先掂量掂量!” 裴焉林那一身强灌入体的妖煞之力,虽然散了大半,但被强行禁锢住的,也却是不容小觑——猫妖这句话,也是想了一路的,自然并不是说出来毫无依仗的! 但清歌却好似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抬了抬眼:“谁说我要动他了?” 猫妖沉默了下去。 诚然,若是她真的要对裴焉林不利,就不会说出“改日再去拜访裴师兄”这样的话来了,这样的话说出来,必然只是有所求,想让她乖乖配合而已——猫一贯是聪明至极的生灵,不过是关心则乱,如今三言两语就回过味来了。 她低头想了片刻,才点了点头:“你不是想要动焉林,你是想知道相思红豆的来处。”她顿了顿,定定望着清歌,“你是想知道蓬莱仙岛。” 她说的不是蓬莱云落山,而是蓬莱仙岛。 清歌望着她,目光平静却没有说话,只一双眼水光潋滟,藏着她所说的心思。 于是那猫妖抿唇笑了,一笑间仿佛昔日那只魅惑动人、为了活命胆大到开物都敢勾搭的的妖又回来了,眼里带着笃定。 “相思红豆寄相思,你说的没有错——蓬莱的人,最喜欢把相思红豆送给自己喜欢的人,红豆传情,是蓬莱的习俗!” “……” “所以,你猜的也没有错,我的相思红豆,确实是从蓬莱带出来的。” 她几步走到清歌旁边,抬手指了指前面的水面:“这是九州之内最大的湖海,隐匿和失落之海——它很大,比你想象的都大,大到周围这些渔民一生都耗费在其中,时时往来其上,却还是有很多地方从来都没有去过。” “……比如蓬莱?” “是的,比如蓬莱仙岛。” 猫妖果真再没有半点隐瞒,就怕清歌会迁怒到裴焉林身上去。 隐落海的深处,有一处地方,渔船经过总会莫名其妙地绕过去,偶尔有渔民穿过容易让人迷失的水雾,就会发现那里还有些零星的岛屿,只是一旦误入其中,便再也出不来了——村子里的就就当他是被水鬼缠了魂,葬身在湖海里了。 猫妖还是一只小花猫的时候,就被渔民养在船上,误入蓬莱。那渔民被困在蓬莱,最后在外围的一个岛上娶妻生子终老,它在渔民死后,在几个岛上辗转,最终开了灵智,逮了机会溜了出来。 “蓬莱岛上的人避世,大多不知岛外还有广阔的大千世界,但也不是人人都安分,总有些年轻人想要冒险,于是误打误撞闯出蓬莱——四周的渔民遇上要是看出些端倪的,就会当做是水鬼,不是落荒而逃,就是喊打喊杀。”言及往事,猫妖的语气低沉了几分,面前水波粼粼,印入眼眸宛如光影交错,晦暗不明,“我最后那个主人,就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小姑娘,被人用渔网缠住,架在火上生生烤死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猫妖早早就知道了这个冰冷现实,最终却还是恋上异族,落到了今日境遇。 也不知道说出这样的往事时,她的心头是怎样的感觉,只觉她的神色仿佛并没有什么变化,连声音都是平静的,平静到没有半丝波澜。 清歌负手望着眼前水面,半晌都没有开口。 324.第324章 相约去蓬莱 人心既冷,神佛无情。 清歌寡情,昔日往来六界,手上沾染的血腥不知几何,虽然少通世故人情,但终究也是看多了种种冷暖炎凉的,若是换了以前,只怕听过也就听过,并不会入耳入心——就像她曾经对莫弃说的那样,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天命早定,由不得旁人插手! 然而,此刻听猫妖用格外平静的语调一点点说来,她竟觉得心像是泡进了眼前的湖水里一般,透着沁凉——莫不是因为失去神力,她还真的跟人间之人一样,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不成! 她冷清冷心惯了,一时间多了这些心绪,也自己都有些不太适应。 隔了好半晌才说:“人情冷暖,总也有好的。” 比如那裴焉林。那时在明炎峰步步为营,几乎是豁出命去才护得猫妖周全,又比如胡二婶老两口,清歌被他们那样奇异地捞上来,周围没有人烟没有沉船的,她自己也没有遮掩,要说这些日子没有看出些端倪那就是个傻的,可也没见他们把她当水鬼喊打喊杀的,反而还处处照应。 猫妖在人间界辗转数百年,见过穷凶极恶的,也见过良善本分的,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轻笑了一声:“我是猫,幼时也是被人养大的,自然也不能一竿子打翻,恨上所有的人,但说到底人心还是多自私贪婪,有时候还不如林间小兽山里精怪。” 清歌点头,了然于心的样子:“所以,你就想带着裴焉林去蓬莱隐世?” 猫妖闻言眼珠儿转了一下,也不意外他能猜到,只笑问:“蓬莱岛与世隔绝,宁静安逸,你不觉得是个好去处吗?” 是不是一个真的好去处,清歌还真的回答不出。 她大概知道了猫妖所要的是一个不必常常提防人心,也不必担忧哪一日会被明炎峰寻着的世外桃源,但蓬莱岛是不是这样一个世外桃源,她却无从判断。 她只知道,与世隔绝并不意味这质朴真善,就好比那灵山巫族,八千余年的隔绝和沉寂,内里灼灼燃烧的却始终是灭族的仇恨之火——若不是逼得走投无路,哪里会离群索居,哪里会甘心隐匿沉默! 但猫妖既然觉得那是一个好去处,清歌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说不好的——她不关心蓬莱是不是一个好去处,只在意自己该怎么去蓬莱。虽然已经听她说蓬莱仙岛就在这隐落海深处,但如果随便划个船就能找过去,这蓬莱就该跟大街上的大白菜一样不值钱咯! 清歌不答,猫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抬眼看极远处水天相处的地方,最后的天光也渐渐暗下,想到裴焉林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回去,就往旁边走了几步,道:“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否则焉林该出来找我了。” 清歌转头看她,目光仿若带着水色天光的凉薄透亮。 猫妖原本要走,可被她这样看着,慢慢地就觉得有些头皮发麻,于是顿了顿又道:“我租了条渔船,这两天就要出海去寻蓬莱,你也是想去蓬莱吧?” 清歌点了点头,答道:“原本是和人约好一起去的,只是半道上走散了。” 猫妖想了想,多问了一句:“那位莫弃莫公子?” 清歌“唔”了一声,但没有在多说。 好在猫妖对莫弃这个只见过数面的人间男子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是顺口多问了一句而已。她来找清歌,不过是因为清歌白日里说的那句话叫她不安,不得不示弱来打探清歌的意图,而清歌说那句话,也不过是为了引这猫妖说出实话而已,她还在想自己如今全无神力,要如何令这猫妖带她去蓬莱,却不料猫妖倒先开口说出来了,倒是意外收获了。 ——无论如何,这一番谈话下来,双方都是满意的。 清歌回去的时候,胡老二已经回来,胡二婶也拾掇出两菜一汤,最后一个糖炒莲藕也已经下锅了,看到清歌回来,也没有多问,只招呼她摆碗摆筷。胡老二吧嗒吧嗒抽着烟杆,探头看锅里的菜,胡二婶嫌弃他碍手碍脚,就把他赶到了一旁。 “明儿早上你去集市看看,买些好存放的蔬菜来。”胡二婶一边翻炒着藕片一边交代,“也不知道是要坐船去哪儿,连个目的地都不说——你要是早说这是买花球时应下的活,下午去看林家嫂子时就顺口问一嘴了。” 胡老二被赶有些不高兴,哼了一声:“捕鱼带客这是男人的事情,你一个妇道人家乱插什么嘴!” “呸!你当老娘我高兴管,要不是看那裴家的小媳妇也是个安分的,我还能担心你这老头儿临老临老被人骗了去?”胡二婶不耐烦地挥了下手里的锅铲,然后扭头问清歌,“方才那裴家小娘子来找你,可有跟你说什么?” 清歌听到这里,才知道先前那猫妖说租了船要出海,却原来是租了胡老二的船——估摸着是买花球的时候知道胡老二家有船,那林家嫂子又和胡二婶有交情。 蓬莱是虚无缥缈的地方,猫妖自然不肯说。 清歌却没有隐瞒老两口的打算——蓬莱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叫老两口稀里糊涂地跟着冒险,终归是不太好,于是就道:“听说是打算去蓬莱。” 胡老二和胡二婶都是一呆,胡二婶连锅里的藕片都顾不上了,急巴巴地问:“哎这不是!二婶记得你找的那地,也是叫蓬莱来着?” 清歌“唔”了一声:“听说是在隐落海深处,那猫……猫娘以前也在蓬莱住过。”直呼“猫妖”估计会吓到老两口,于是猫妖就莫名多了个自己都不知道的名字。 但老两口还是因为“隐落海深处”几个字变了脸色,清歌看他们脸色,猜测那片水域怕还真的有些古怪,于是就道:“还是叫猫娘另找船家的好。” 胡老二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杆——隐落海深处这样的说法太过笼统,那片水域有几个地方一直都是水鬼故事里水鬼爱出没的地方,但他年少轻狂的时候,也和同样大胆的朋友一起划着船去过,并没有遇到什么水鬼,但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人烟的岛屿,于是开口问了几个问题,想确认具体方位,但猫妖没有细说,清歌知之不详,也说不出什么来。 325.第325章 久仰的裴师兄 “老头儿,隐落海深处……那地方可能多少人肯去……” 胡二婶听胡老二问了半天,最后却坐在一边吧嗒吧嗒抽着烟杆半天没吭声,于是把炒熟了的藕片盛出锅后,忍不住问了一嘴。 她这一句话,乍一听像是畏惧那片水域,想要劝自己的老头子放弃,但胡老二和她虽然时不时拌嘴,却是几十年的风雨扶持的夫妻,烟斗在凳子脚上“嗒嗒”敲了两下,回道:“没多少人肯去有什么关系,我胡老二肯去就行了!” 胡二婶得了满意的答案,心情大好,就半开玩笑地啐了他一句:“你不肯去,我就撵着你去!” “你这婆娘,就你心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送这丫头去那什么蓬莱是没问题的,但可不能叫裴家知道了,辛苦一趟咱也不能白跑了,裴家那小娘子应下的钱可是要照收的。” “知道了知道了,不给钱难道还喝西北风呐!” 说罢,把饭菜都摆到小桌上,招呼胡老二和清歌洗手吃饭。 清歌端了饭碗,还有些不能回神,她以为胡老二老两口总该有些犹豫退缩,倒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有了决断,愣怔之余心中也不免有些暖意。 人心就是如此斑驳繁杂,胆小阴私者,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喊打喊杀,自然也有像胡老二夫妇这样,以诚心相待,不能说无私无畏,但至少也是良善淳朴。 胡老二晚上都要喝上半斤自己酿的白酒,胡二婶替他倒好酒,抬头就见清歌端在饭碗呆愣愣的发着呆,就笑道:“你不必担心,你二叔年轻的时候,也是去过隐落海深处的,如今也就是再跑一趟而已。” 清歌听她宽慰,又看她隐约带着关怀的淳朴笑脸,心中一暖,轻声说了一句:“多谢。” 她的性子虽然并不冷淡疏离,但多数时候太过安静寡言,从水里捞起来后至今,她虽然也会帮着做事早起晚睡的,但还是第一次直言说出一个“谢”字,胡二婶听了整一张粗黑的脸都化成一朵褶子花了。胡老二倒是什么都没说,但脸上的表情也表明他心里是妥帖的。 这老两口,还真是容易满意的很! 隔天胡老二去询问出发的时间,猫妖回话说等自己相公的风寒症状好利索了就收拾上船——清歌吃不准裴焉林是真的风寒,还是妖煞入体所累,只她如今神力全无,无论是真的风寒还是妖煞入体都是帮不上忙的,于是只能等待。 所幸也没有等很久,猫妖就收拾好细软带着裴焉林找寻过来了——他们从明炎峰离开后,一路颠沛也没有多少随身的东西,两人携手而来带的不过是三四个包裹而已。 猫妖倒还是先前见到的模样,只是她扶着的男子却带着个斗笠,垂下的黑布遮了大半张脸,一副见不得人受不了风的样子。 清歌久闻“裴师兄”的大名,但却始终没有见过面,等到他上了船取下斗笠,才微微蹙了眉——明明是个瘦瘦高高的青年男子,鬓间却已经有了几丝灰白,衣服头发倒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只是脸色苍白如纸,还爬残留着未褪尽的妖纹,看上去很是可怖。 难怪要带着斗笠遮面了,否则这一路走过来还不知道要吓到多少人呢! 果然就见胡二婶从船舱里迎出来,被惊得微抽了口冷气,差点没叫出来。 猫妖久在人间混迹,虽然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但人情世故却比清歌知道得多——大概也是因为少时亲眼看人打杀自己被怀疑的主人,知道不被人看出端倪的重要性——此刻见胡二婶被裴焉林的模样吓到,忙上前告罪道:“我家相公身体不好,先前一直久卧在床,后来遇到个高人,说是邪气入体缘故,就在相公脸上画了辟邪的符文,看着虽然可怕,但却很有效用。只是没想到会吓到二婶,还是叫相公一直带着斗笠比较好。” 说罢,顺手拿起斗笠就要往裴焉林头上盖。 大概平日里被照顾惯了,裴焉林冷着脸任她动作,倒没有什么不满。 如此反倒是胡二婶不好意思了,连忙制止:“没关系没关系的,也就是刚看第一眼有些不习惯,多看两眼就好了,裴相公身体不好,一直带着斗笠要憋坏了,可就是二婶的不是了!再说了能辟邪的都是好东西,遮起来做什么——你看过年的时候贴在门上的门神也怪吓人的,难道还把它遮起来不成?” 猫妖听胡二婶这样说,就把斗笠又放下了,只连声道谢。 裴家小两口是给了租船钱的,伦理说还是主顾,如今这样客客气气的,胡二婶心里舒坦,知道裴家相公身体弱,就忙前忙后安排去了。 清歌原本是想去帮忙的,但裴焉林从上船后就一直盯着她看,像是有话要说,就知道留了下来,等胡二婶走开后才打了声招呼:“裴师兄,久仰了。” 从初遇猫妖,就听说了“裴师兄”的存在,但到如今才算是初见,可不是“久仰了”。 裴焉林的目光也是微微动了动——他已经很久没有听人叫他“裴师兄”了,这三个字是他光影交错肆意妄为的往昔,明明也没有过去太久,如今乍然听她这样称呼,却恍惚如前世一般遥不可及了。 “还是叫我裴焉林吧,这里没有裴师兄了。” 最后,他如是道,眼神却温和了许多,旁边猫妖听他这样说,面上闪过一丝心疼之色,裴焉林的目光明明不在她身上,却仿佛看到了一般,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安抚。 两人的动作不大,清歌却看得清楚,心中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莫弃——那个家伙也是这样,有事没事总喜欢拉她的手,如今不在身边,反倒是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似的,也不知道现今如何,到蓬莱了没有…… 可怜裴焉林只说了一句话,清歌却兀自发呆了。他的性子向来沉稳,只静静等着仿佛不知清歌走神了一般,反而是猫妖耐不住,轻咳了一声。 清歌被咳回神,想起裴焉林说的话——她这些天跟着胡二婶,多少通了点人情,知道直呼陌生人的姓名不太礼貌,于是只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裴公子”。 不相熟的年轻人,胡二婶都是这么叫的。只是裴焉林而今这副尊容,和“公子”两字,实在是相去甚远。 好在谁也没再管这种无关紧要称谓问题。 326.第326章 不知蓬莱所在 最后,还是裴焉林先开的口。 他仿佛真的是身体不好,咳了好多声才勉强道:“听小猫说,你去蓬莱,是为了找人?” 清歌默了默,才“嗯”了一声。 她既然已经跟猫妖说,那就跟裴焉林说也没有什么两样。 果然就听他接着道:“那位莫兄弟言辞行为谋定而后动,一时不察和姑娘走散,应当也是意外,以他的性子,该是会找过来的。” 清歌默然不语,莫弃若是也命大无恙,依他的性子,却是是会竭力找寻她的,可她的性子,也不是因为失去了神力,就要乖乖在原地等着他来找来接的! 她是清歌,即便失去神力,也不能成为他人的负累! 猫妖已经习惯她的少言,接了一句:“莫公子是重情重义的,当日在明炎峰,人人都逼着焉林杀我炼妖魄,只要他是出言劝焉林莫要后悔的。” 裴焉林也道:“旁观者清,当日在空狱和妖灵池,也亏得有莫兄弟多番出言提点——那种情况,还能谈笑自如进退无畏,却是不是池中物!” 那个时候,莫弃先是失踪,后来清歌又被开物拉着吸进了葫芦里,并不知道莫弃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如今听裴焉林和猫妖提起,不免露了几分感兴趣的神色,就出声多问了两句。 ——彼此虽然认识,但说实话并不相熟,仅有的交集也不过是明炎峰那几日发生的变故和卷进那场变故的人,裴焉林主动谈及莫弃,果真叫清歌渐渐消除了戒心。 他们是要同去蓬莱的,同坐一条船勉强算是同伴,这一路还不知会不会有意外和变故,如果还要彼此戒备怀疑,终究是不妥的。 裴焉林这个昔日的明炎峰大弟子,心思缜密,想的做的自然也比猫妖多! 清歌也不知道有没有猜到裴焉林的用意,不过到最后,饶是她这样寡言的性子,也聊得越来越投机,最后还说起了当日离开时,裴弗林用八门云锁阵和开物做交易,为裴焉林求到了向酆都那莲妖求医的机会。 猫妖闻言脸色微变,半天才低喃:“我不知道……我以为他……” 当日裴弗林一口气说出了心里压抑已久的怨气,猫妖以为他是恨毒了自己,自然也是不肯帮着救裴焉林的——人情的凉薄,她看得多了,尤其是明炎峰弟子的狠毒和凉薄。 裴焉林却道:“小弗就是这样,嘴硬心软,你不要介意。” 猫妖霍然抬头,看他的眼眶瞬间红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一定会救你的,那你还……你还……”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应当满足你。”裴焉林握着她的手安抚他,脸上的妖纹都仿佛柔和了几分,“我们现在这样,不是也很好?” 明明有过绝佳的救治机会,却被他们生生地错过了,猫妖的自责和懊恼可想而知。 清歌也回过味来了,道:“抱歉,我不该说这些的。” 裴焉林却摇了摇头:“与你无关,小猫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哄一哄也就没事了。” 正说着,胡二婶端着一碟子刚炸好的小鱼过来,看到猫妖眼眶红彤彤的,裴焉林在旁边哄着,忍不住打趣了一嘴:“呦!这是怎么了?被裴家相公欺负了?说出来二婶给你做主!” 清歌面色一僵,心想总不能说是她惹出来的吧。 于是就接下那一碟子小鱼放在矮桌上,拉着胡二婶看炖了一半的鱼汤去了。 也不知道裴焉林是怎么哄的,反正等到吃午饭的时候,猫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往常,完全看不到懊恼和自责了。 但上船这一番闲谈终归达到了效果,清歌和裴焉林两人也渐渐熟悉起来。 船上多了两个人,空间自然小了很多,但好在猫妖和裴焉林到青州也是一路颠沛,并不十分在意环境的艰苦,白日里猫妖跟着清歌帮胡二婶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裴焉林身体不是太好,精神不好就在旁边休息,精神好的时候虽然不能帮胡老二划船,但帮忙拉拉渔网钓钓鱼还是可以的。晚上还是挂块麻布隔开船舱,三个女的睡在里面,两个男的挤在外面。 也是天公作美,如此在水上行了五六日,竟然只遇上了一场小雨,一路风平浪静连大点的浪花都没见着几个,就渐渐接近了隐落海中心的水域。 此后猫妖常常站在船头,也不知道再观察什么,偶尔观察完了会跟胡老二说,船会稍微偏转方向,后来连裴焉林也会陪着她一起看。 如此又过了两日,连胡老二都忍不住私下里问这蓬莱是否真的存在,会不会搞错了地方,因为这片水域一望无际,连大点的岛屿都没有看到半个! 猫妖只说蓬莱向来不进外人,所以没有特定的行路方式,是见不着的。胡老二将信将疑,但已经到了这一步,自然也不好说就此返回,反正船上的米粮还足够,在这里多转悠些时日也是无妨的。 但胡老二好唬弄,清歌却蹙了眉。 “她并不知道怎么去蓬莱,是不是?” 清歌忽然开口,说的却是这么一句,差点吓到裴焉林。昔日的明炎峰大弟子很快回过神来,轻声笑了起来:“我以为你早就猜到了。” 说得好像他们不是故意欺瞒一样。 清歌顿了顿,却道:“难怪……” 裴焉林没有听清,侧耳问了一句:“难怪什么?” “当日见她将相思红豆缝在花球上出售,我就觉得奇怪——相思红豆在蓬莱是定情用的,不是随便出售之物,她是想试探看看,附近有没有从蓬莱遗落出来的人是不是?” 裴焉林一副“你果然猜到”的表情,道:“可惜没有引来蓬莱的人,倒是引来了你。”然后又道,“虽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但大致的方位总是没错的,先找找再说。” 清歌闻言不置可否,心道蓬莱若是找找就能找到的,何至于消失数千年六界众生谁都不确认它还存在与否?! 这样又过了两日,附近水域都逛了大半还是一如所获,这日天气不好,水面上起了雾气,不多时就遮蔽了视线。行船遇到大雾天,并不是什么好的兆头,胡老二又开口问还要多久才能找到蓬莱。 裴焉林将猫妖拉了回来,看着弥漫的雾气,皱起了眉。 327.第327章 白雾现鬼船 “二婶。”清歌忽然开口唤道,“起雾了,估摸着是要变天,能不能找两件厚点的衣服出来?” 胡二婶呆了一呆,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听她意思像是怕冷,于是就应了声,进去给她找衣服去了。 打发了胡二婶,清歌转回头,就正好听到裴焉林侧头说了一句:“这雾气有些古怪,要小心些。”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妖纹交错鲜明,仿佛随时会活过来一般。 清歌虽然失去神力,和凡人一样感觉不到外界气息的变化,但该有的眼力和警觉却没有失去,否则也不会找借口让胡二婶躲去船舱了。 胡老二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一看眼前这三人都是一副戒备的严肃模样,心里“咯噔”了一下,才觉得雾气确实是来得太快——水上有时气候多变,但盏茶的功夫的不到,就忽然聚起了如此浓郁的雾气,却是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 莫不是……真的遇上水鬼来缠魂了不成? ——饶是胡老二一向自诩大胆,此刻心肝颤动,也不免心虚胆怯了。 “不能再走下去了,再走下去,非要出事不可的……”越想越觉得是闯入水鬼的地界了,胡老二再顾不得裴家小两口这对租船的主顾,想要去后面让船掉头回去。 清歌心中不忍,却还是低叹了一声:“来不及了。” 浓郁的白雾中,无声无息地漂来一艘大船,红帆高悬,船身漆黑,宛如一只蛰伏已久的远古凶兽,破雾踏浪而来——胡老二的船,在它面前,渺小单薄得仿若是撼树的蜉蝣! 胡老二闻言侧头一看,吓得脸色彻底变了,脱口惊呼:“是飘着的,真是是飘着的!老天爷呐,是鬼船!真的是水鬼来了!” 清歌定睛看去,雾气之中,那若隐若现迎面而来的大船,竟真的是飘在半空的——就这样带着扑面水气凌空而来,一点点滑向水面。 船舱里的胡二婶听到动静跑出来,迎面看到这一幕惊得差点背过气去,慌慌忙忙去推胡老二:“我的天呐,老头子你发什么呆,赶紧划船跑呀,赶紧跑!” 胡老二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就往后跑,却听清歌忽然一声提醒:“小心!” 没等老两口反应过来,耳边就是一声巨响,他们的船就像是被一双大手狠狠地推了一把,水花哗啦啦从头顶落下,胡老二和胡二婶咕噜噜地向后滚去,转眼就要落到水里,吓得眼一闭只道吾命休矣! 却不想眼看着要掉进水里的身子忽然被什么扯了一把,又咕噜噜地往回滚,等身体停下来时,胡二婶巍颤颤睁开眼,正好看见清歌俯身来扶。 “二婶,可有伤着?” 胡二婶双唇抖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另一边胡老二也被猫妖扶了起来,但脸色也没比她好多少,这一跤摔得七荤八素,半天都站不利索。 前面的大船,已经落到了水里。 方才那一下,就是大船落到水里,掀起的浪花卷席过来所致,若不是裴焉林出手挡了一下,只怕现在他们这条小船已经倾覆在水浪之下了! 但即便如此,船上也是一片狼藉,原本摆在甲板上的小凳小桌水盆火炉碗筷种种不是被甩出了老远,就索性不见了踪影。清歌抬头看去时,就见裴焉林一人站在船头,面色苍白得不像是活人,脸上的妖纹鲜红欲滴,妖邪得仿佛是活物盘桓在他脸上。 胡二婶本就摔得头晕眼花,乍一眼看到裴焉林这副摸样,还以为是水鬼上了船,“啊”地一声就闭眼吓晕过去了——她一晕,清歌反倒是松了口气,将她拖到了胡老二旁边安置。胡老二到底是男人,又是常年行船有些胆气的,倒是没有晕过去,只是抓着胡二婶的手,脸上很是难看。 就这么一会会的功夫,那艘大船就快要到眼面前了。 清歌安置了胡二婶,就扭头问猫妖:“这是蓬莱的船?” 当初在蓬莱幻境,她并没有看到有这样恢弘的大船,但蓬莱幻境是鬼后依照小酌他们记忆中的云落山构建出来的,是数千年前的景象了——人间界沧海桑田变迁的最快,数千年足以打造无数艘乘风破浪的大船了! 然而,猫妖却只是犹豫了片刻,就断然摇了摇头:“不是。” 因为担心裴焉林,她一双眼睛都黏在他身上,恨不能上去帮忙,又因为已经没有妖力怕反而成了累赘,但清歌的问题,她还是分出心神耐心作了答:“蓬莱是没有船的,即使有,也不过是小舟,走不了远路,” 是了,眼前这大船恢弘彪悍,即使是杨帆下七海都没有问题,而蓬莱是与世隔绝的,要这样能出海远航的船做什么?! “也许它只是路过,不是冲着我们来的。”猫妖又道,“焉林,我们不如避过去?” 裴焉林体内虽然还有妖力,但那些用猫妖毕生的修为为链生生锁在他体内不散的妖力,是用一分少一分的,等到妖力枯竭,他自然也就魂消烟散了,所以对于猫妖而言,能避就避,能躲则躲! 裴焉林看向清歌——他和没有妖力的猫妖不同,却也感觉不到清歌体内有半丝力量,但修道者有时候会有一种说法,看不出修为有可能是因为这人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有可能是高出了自己太多,才致看不穿! 当日看见过开物的本事,也看过莫弃的手段,和他们同行的清歌,若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他是怎么都不信的! 清歌自然看懂了裴焉林的这一眼,只是她现在是真的半点神力都没有,就是真心想帮忙,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于是只好点头:“还是先避开吧。” 裴焉林目光闪了闪,倒没有说什么。他站在那里,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小船忽然自己动了起来,往右侧转了个弯,飞快地破开水面,向着旁边而去了。 然而,对面的大船几乎没有停顿,竟然也跟着往右边一偏,还是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 裴焉林脸色骤然一变,猫妖也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这样子,分明是盯上他们了! 清歌走到船头,和裴焉林并肩而立,看着依然迎面而来的船蹙起了眉。 莫不是……是冲着她来的? 难道……鬼后阴魂不散,又追上来了? 可如果真的是鬼后又追过来了,那么莫弃呢?莫弃又怎么样了? 她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328.第328章 童子阿红和阿绿 “看来,我们是避不过去了。” 她转头,对裴焉林如是说。对方表现得这么明显,裴焉林看得清楚明白自然也心明如镜,他昔年为明炎峰大弟子,连赵戊林那样出挑的性子都要被他压上一头,可见也是个狠辣果决的,此刻听了清歌如此说,竟然索性收了妖力,将船给停了下来。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省点力气,看看是何方神圣。” 他这样一说,猫妖也顾不得自己会不会成为拖累,快步走了过来,站到了裴焉林的另一侧。 他们的船刚刚停下,那艘大船的速度果真也慢了下来,然后传出了一个略微稚嫩的笑声,笑完之后才脆生生地问:“怎么不跑了?” 话才落,就又听到另一个清脆青稚的声音,替他们作了答:“跑不过我们,所以认输了呗!” 于是第一个声音多了些失望:“这么快就认输了,也太无趣了!” 另一个却嘻嘻笑了出来,道:“人间界的人,本来就没有几个有用的,你说是不是?” 第一个声音也笑了,却道:“可他明明是一身妖力,怎么是个人呢!” 两个声音都稚嫩清脆,这般你一言我一句旁若无人地交谈着,明明声音不大,却句句叫人听得清楚。 清歌抬眼望去,就见大船的船栏上不知何时坐着两个圆滚滚白嫩嫩的童子,一个红衣,一个绿衫,梳着双丫髻,都是四五岁的模样儿,对着他们晃荡着一双脚丫子。 这么大的一艘船,首先露面的,竟然是两个小娃子! 但修道者的世界,所接触的那些妖鬼,最忌讳的就是用表象来判断实力,小娃子的模样,也许就是个千年老妖怪。于是裴焉林默了默,才开口问:“出海行舟,水途相逢,在下青州裴氏,不知主人家是哪位?” 那红衣的童子闻言直摇头:“青州裴氏?从来没有听过!” 绿衫的童子都探着头俯下身来看,远远地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轻咦了一声,道:“真的是人呀,可是明明一身都是妖力……嗄,你说你是妖,还是人?” 红衣的童子闻言抚掌笑了起来:“我说是吧,明明是个人,却一身妖气,还有他旁边那个女的,应该是只化形的妖,可是一点妖力都没了,跟人一样,好生稀罕!” 两个童子站起身来,俯身肆无忌惮地打量小船上的人,言谈毫不避讳,也不知道是故意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还是只是稚子好奇。只是他们一眼看穿了裴焉林和猫妖的底细,却看都不多看一眼清歌,就像是在他们眼里,她本就是人间的凡人,和旁边的胡老二老两口没有什么分别一般。 ——但这样的分别,却叫清歌非但没有松口气,还无端有些不太好的感觉——仿佛……他们本就是冲着她而来的,于是侧头低声问:“若是动手,你有几分把握?” 她不确认这艘船的来意,但这两个童子的态度,着实有些古怪,若真的是怀揣恶意而来,甚至是鬼后追过来了,就不得不早做准备。 昔日的明炎峰大弟子眼里早带了几分冷意,回了一句:“两个小娃子而已……” 他大概是没有说完的,只是顿了顿,却没有说下去。 但清歌已经听明白了——这两个只是小娃子,不必放在心上,只是小娃子身后的主人家,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这般迟迟不露面,也不知道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因为是私下里说的,他们二人的声音压得低,应当只有身旁的猫妖才听得见,却不想话音才落,对面船栏上的红衣童子就不高兴了:“阿绿,他看不起我们!” “我听到了,阿红!”绿衫童子脾气更冲,直接跳将了起来,怒道:“你一个不人不妖的人妖,竟然也敢看不起我们!” 裴焉林刚打算嫌弃嫌弃这对“阿红阿绿”的主人起名字的奇葩本事,就被他们一声“人妖”骂得嘴角直抽搐——不人不妖你就是说句“妖人”都是好的,做什么要骂“人妖”……啊呸!骂人还有个屁好的!总之是欠教训! 只是“欠教训”三个字还在他脑袋里打转,就听旁边清歌低声说了一句:“小心。”然后就退呀退的,退到胡老二两口子身边去了。 裴焉林:“……” 我家小猫都还没有退呢!你退什么?! 只是他再没有时间计较清歌的“临阵退缩”,在她说“小心”的时候,大船上的两个小童腾空跃起,好似一红一绿两道电芒,同时扑了过来。 裴焉林就是不想动手,到了这个份上,也由不得他不出手了,于是挥手将猫妖往后一带,抬手就迎了上去——妖纹红赤似血,举手抬足间妖煞之气弥漫而出。 猫妖的脸色一瞬间就白了。 她转身就扑向清歌,眼里尽是哀求之色:“你帮帮他,求你帮帮焉林——他不能动手的,一旦妖力耗尽……一旦耗尽……”她几乎不敢说下去。 清歌也想帮他。若她还是从前的斩魔神将,早就拔了剑,何须在提醒之后却只能退缩在后!她没有了神力,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安抚这只猫妖的恐慌:“不要怕,他们奈何不了裴焉林的。” 果然,裴焉林体内的那些妖力,与其是说妖元之力,倒不如说是妖煞之气,阴毒疯狂,两个小童看着嚣张,却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但猫妖还是没有安心,她担忧的从来不是裴焉林会被伤到,而是害怕他体内那些强行留住的妖力会一点一点的消耗殆尽! 她有苦难言,而那一对童子肆无忌惮惯了,这半天都讨不到什么好处,竟然越加恼恨,两人朝夕相对默契非常,只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想法,于是也不跟裴焉林纠缠,反而两人面对面小手一拉,红绿光芒交错辉映,转瞬间就扭到了一起,好似一条红红绿绿的花蛇,大嘴一张,明明什么都没有看见,裴焉林却闻到了腥膻味! 扑鼻的腥臭,仿佛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淋来,却什么都看不到,这样的感觉无端端的叫人鸡皮疙瘩直竖——裴焉林眼里笃定的神色终于变了! 然而,没等他们真正领教这诡异的危险,比危险先至的,是另一个声音,从大船的方向传来,带着切金断玉的质感—— “住手!” 329.第329章 竟然是莫弃 伴随着这一声落地有声的“住手”,大船里忽然有一股大力传出,就像是一只大掌碾压而下,力道之大竟然将两个童子联手所化的红绿光芒一下拍落,只听得“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那叫人直起鸡皮疙瘩的腥臭味也瞬间消散殆尽了! 他们即将面对的危险,顷刻间就被化解个干净了! 然而,清歌的脸色却骤然变了。 “莫弃……”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产生了幻觉,才会觉得叫“住手”的这个声音,像极了莫弃的。然而,“莫弃”两个字脱口而出时,她却越发笃定了起来。 是莫弃! 船上的,竟然是莫弃! 那个明明对她说“有我在”,醒来却不见了踪影的莫弃! 她轻唤出声时,大船上果然窜出了一条黑影,转眼落在船栏上,低头望来——小船上五个人,他却一眼看到了抬头望来的清歌——两两相望,只一眼,这些日子的分离都仿佛是一场梦,梦里种种、千言万语都在其中了! 果然是莫弃。 裴焉林和猫妖自然也认出他来了,却见这两个一上一下遥遥相望竟是各自呆了,也是无语,到最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裴焉林轻咳了两声。 莫弃如梦初醒,身形一跃轻飘飘地跳了下来,正好落在清歌旁边,二话不说就拉着她上下前后左右看了一遍,连猫妖都看不下去差点要骂他登徒子了,才终于舒了口气。 “清歌,你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清歌任他拉着手前后左右地看,心里也说不出个什么滋味,应该是高兴的,可好像又带着几分埋怨,隔了半晌才回了一句:“我以为你是把我丢下了。” 丢下她一个,不管不顾,她就是想找,也不知道该如何找寻。 莫弃脸上的喜悦于是收敛了一些,仿佛是感觉到了她心底深处掩藏得极好的不安和嗔怪,于是摸了摸她散落的鬓发,叹了口气:“对不起,那个时候是我不小心没有顾好你,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你一个独自去蓬莱的——原本就是为了你才去的,没有丢下你我独自前去的道理的是不是?” 清歌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会独自去往蓬莱。” 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如果他想要丢下她独自去蓬莱,也应该和苍山那次一样,从一开始就将她托付在酆都才是,而不是遭遇鬼后袭击在那样的境况下!这几日,她从来不去想这样子半路丢下她意味着什么——她怕一旦这样想了,就再也遏制不住心里的恐慌和惊惧! 于是莫弃很快猜到了她的意思,知道她是担心他在鬼后手里讨不了好,进而遭了什么不测——能被清歌这样记挂担忧着,他心底里高兴的很,想要笑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一时间脸上的表情抽搐得简直是不忍直视! 对着这样一副表情,清歌再多的不安和怪怨都说不出口了,何况她原本就是个少言的,最后索性就扭了头,眼不见为净的姿态:“你想笑就笑吧,免得吓到旁人!” 她有许多话要说,也有许多问题想问,但现在不是好时机也不是好场所。 这厢正说着话,那边“哗啦”一声,阿红阿绿两个童子终于破水钻了出来,只是红衣绿衫都滴答答地滴着水,双丫髻也半散不散地耷拉着,好不狼狈。 阿绿出了水面就趴下嚎啕大哭,要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边哭便抽抽搭搭地哭诉:“阿红阿红,他背后戳刀子,我好难受嘤嘤嘤嘤……” 阿红虽然没嚎也红了眼眶,指着莫弃就责问:“我们大哥大这么宠爱你,你这样对我们怎么能对得起我们大哥大!” 巴拉巴拉一堆责怪,就差那一句“你个小没良心的”了! 莫弃嘴角抽呀抽,心想“宠爱”两个字你们也是能这么嚷嚷的,要是清歌误会了可怎么办!这两个家伙,还真的是欠教训,只拍了一下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这样想着,他的面色自然而然沉下,冷哼了一声:“你们该庆幸没有伤到清歌,否则……”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言语间透出的冷沉,却不像是开玩笑。两个小童缩了缩脖子,竟然止了哭嚎噤声不语了。 而大船上,却忽然传出了一声轻笑,偏生追问了一句:“否则如何?” 听声音像是个年轻女子,低回轻柔之中带着些许沙哑,徐徐道来,别有韵味。 清歌本能地转头望向莫弃,却见他脸色没有半点起伏,只是很随意地回了一句:“你觉得呢?” 船上那人又笑了一声,然后道:“阿红阿绿,你们觉得呢?” 她的语气轻柔寻常,并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只是两个童子的脸色瞬间变了,几乎是正襟危坐,对着莫弃弯腰行礼:连连告罪:“是阿红阿绿错了,不敢调皮贪玩,您千万不要生气!” 除了他们自己,大概也没人知道到底是调皮贪玩,还是别有用意,但这样认错,反倒叫莫弃不好说什么了。 船上那人又道:“既然是有客人来了,就请上来了,免得我们莫大公子要怪罪你们待客不周了!” 莫弃是满脸的不愿意,只是没等他开口说什么,阿红阿绿两个童子已经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化作一红一绿两道光影,一左一右钻到了小船地下,下一刻整一条小船离水飞起,想着大船的甲板落去。 这可是一锅端呐!对方要是生了恶意,跑都跑不了咯! 清歌微微蹙眉,裴焉林本能地扬手,妖力流转,就要出手截断这一变故。 然而,明明不太愿意的莫弃却拉住了清歌,然后又对裴焉林道:“裴师兄,且慢动手!” 裴焉林闻言本能地顿了一顿,只是这短短片刻,就错失了出手的最好时机,小船唆地落在大船甲板上,这样快的速度,落地却是极稳,两个小童一左一右站在小船两侧,笑嘻嘻地对着前面行礼:“客人来咯~” 众人抬头望去,就见船舱二楼的平台上,摆放着一把漆黑的大椅子,一个黑衫红裙的年轻女子大刀阔马地坐在上面,一只脚还抬起放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俯望着所有人——明明是个白皙娇嫩的姑娘,却偏生跟土匪一样,乍一眼有些不伦不类,仔细一看还真有那么几分霸道彪悍! 330.第330章 因为我不高兴 看着这霸道的架势,这位八成是这大船的主人家了。 果然就是莫弃抬手指了指这女子,道:“这艘船就是她的。”接下来的介绍,他明显犹豫了一下,顿了顿才重新开口,“她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女子打断了。 只听她道:“我姓君名哥,字大哥,号大哥大,你们可以叫我大哥大!” 字大哥?号大哥大?! 这是什么鬼?! 明明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声音也有着天生的低柔,哪曾想张口就是这么一句,于是所有人一瞬间都是惊愕黑线脸:“……!!” 莫弃果断扶额,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差点就想转身当做不认识这货! 偏生这个自称君哥的女子看所有人都是一副被震住的表情,心中得意,嘿嘿笑道:“就知道你们都崇拜哥!这都被哥的气质震得说不出话来了吧,啧啧!” 众人齐汗。 莫弃已经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了,整张脸都抽抽个不停,只能深深叹气:“求您正常点!” 从相识以来,还真没见过他对谁用过“求”这样的字眼,惹得清歌都侧目看来。然而君哥却哈哈笑了起来,站起来一个闪身,就到了莫弃身边。 “你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哥都依你。”说罢身子一倒,就往莫弃身上倚去。 裴焉林和猫妖目光如炬,竟然比清歌还要快一步望向莫弃,却见他被温香软玉这么一倒一靠一偎依,脸色一瞬间黑如锅底——只是明明脸色已经难看成这样,却并没有出手把身上的那个君哥推开! 哎呦喂,有情况! 裴焉林和猫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几步——看戏这种事情,总是保持适当距离为好,否则不幸被波及卷将进去,就大大的不好了——他们不但自己退,甚至还带来了傻掉了的胡老二和晕过去的胡二婶,可谓是仁至义尽! 清歌的目光也闪了闪,望向莫弃的目光里带着无声的询问。 莫弃满脸满目都是无奈憋屈,没等开口,就见整个人都差不多挂到他身上的君哥将清歌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开口:“你就是清歌?” 清歌看了莫弃一眼,只道是他提起过自己,就点了点头:“是,我是清歌。” 那叫君哥的女子于是嗤地笑了一声,拍了拍莫弃的脸颊,扬眉道:“没想到你这次的眼光居然不错,还真的找了个好的。” 莫弃黑如锅底的脸色更加黑得发亮了:“什么这次那次,你可莫要胡说,平白引得清歌误会!” “哦?”这女子闻言笑的越发肆意,贴着莫弃差点把气吹到他耳边上,“那你和我好好说说,会误会什么呢?” 这一口气吹得,莫弃全身的毛都差点炸起来了——他见惯了对方彪悍霸道的土匪模样,突然对他使出这种魔魅蛊惑的手段,吓得他小心肝都差点跳出来了——于是他再顾不得什么,下意识地跳将开去:“你好好说话!还有,离我远点儿!” 君哥掩唇咯咯笑了起来:“你在心虚什么?” 莫弃差点气得倒仰!他心虚什么?他明明是什么都没有做,有什么好心虚的!可她这句话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他跳将开去的动作,还真的像是心虚为之——这女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叫人抓狂! 他下意识地望向清歌,为自己辩解:“清歌,我没有心虚!” 清歌蹙了蹙眉,目光里似乎隐约带着几分不高兴,在莫弃几乎以为她会说出“你心不心虚与我何干!”或者问出“你在心虚什么?”这样的话来时,却听她忽然道:“他为何要心虚?他离你远一点,有什么错?” 没有错,又那里需要心虚! 莫弃忍不住翘了嘴角,黑如锅底的脸色看上去也缓和了几分,抓着清歌的手怎么都不放。 君哥那里肯这样就罢休,冷笑道:“他为什么要离我远一点?”说罢,身体一歪,作势又要倚靠过去。 奈何清歌的动作比她更快,拉着莫弃就往后退,顿了一顿,回了一句:“因为……我不高兴。”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认真语气平静,除了微微蹙起的眉,就好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太好”一样,但她的理由太过出人意料,竟连君哥都有一瞬间的无言以对——然而,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哼了一声:“我说你……” 她顿了顿,竟然没有将话说完。 因为她张口的时候,看到了莫弃眼里毫不掩饰的幽暗冷沉之色——明明一直由着她闹她说她靠,即便是面色难看了些却也始终没有出手推开或者出言说什么重话,但如今仅仅是听到了她说“会不高兴”,就露出了这样锐利的眼神——她毫不怀疑,她若是再说出什么惹人“不高兴”的话来,他八成是不会再这样由着她! 于是,她聪明地闭了嘴。 然而她不再多言,莫弃却有话要说了—— “我留在这里,是因为你说能带我们去蓬莱。但你再这样子,我就带清歌走了——我就不信,没了你,我还到不了蓬莱了!” 君哥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果真是有新人忘旧人,我算是……好好好!我不说总成了吧!”她举手做投降状,转个身又是一副悍匪模样,一脚踩在椅子上,对着两个童子哼道:“你们两个是死的吗?客人都上门这老半天了,也不知道好好招待着!小心惹得人家不高兴了,有人要扒了你们的皮!” 她不好拿清歌如何,更不能拿莫弃怎么样,知道拿这两个小娃子出出气了! 奈何两个小娃子也不怵她,听了骂依然笑嘻嘻的,扶了胡二婶老两口起来说是安排到房间里去休息——胡老二虽然没晕过去,但也被这一番变故吓得手软脚软全身都软,就是想要反抗都没力气了,只能这么被个小娃子拎走了。 至于裴焉林和猫妖,却是莫弃亲自招待的。 他仿佛对这艘大船已经很熟悉,态度从容自然得就像是主人家,带着他们从楼梯上了二楼,那里有个半敞开式的观景台,摆着桌椅,他们坐下没有多久,阿红阿绿就端了热腾腾的茶水上来,还有新鲜瓜果——果真是好好招待的架势! 趁着这功夫,清歌也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这大船一番,只见雕花砌玉美不甚收,只是这么大一艘船却好似只有那个叫君哥的女人和两个童子而已,再没有看到旁的人,显得格外空旷冷清。 331.第331章 不要你谢我 莫弃却好像猜到了她在看什么一样,低声叹了口气,道:“不用看了,木樨不在这里。” 他们三人一同从酆都出发,却在破空镜碎开的虚空之路上,遭遇了鬼后,他连清歌都没有能完全护好,不得已让她独自落了单,何况是木樨。 清歌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我被送出虚空之路后,又发生了什么?” 她最后的记忆,是停留在鬼后佯装攻击莫弃,最后所有的幽冥烈焰却是向着她焚烧而来,千钧一发之际她被一股大力震出虚空之路,而木樨却没有这样的待遇,依旧被困在原地,直面扑面而来的烈烈鬼火! ——这个为他们引路的卜族女子非人非鬼非妖,却依托于桂木而生,最怕的就是烈火焚烧。 “我离开的时候,她还能勉强自保。”莫弃回答道,“鬼后并不是冲着她去的,韩越与她毕竟是同族,也许不会太过为难。” 清歌顿了顿,有些神色落落,不过却没有在纠结下去——鬼后终究是鬼界之主,她能瞒过酆都的莲妖和妖皇白寂,以饕餮幼兽穿梭空间的能力,压制破空镜,在他们去往蓬莱的虚空之路上设伏攻击,明显是有备而来的,莫弃能够送走她后再全身而退,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样的手段的,如何能苛责他没有带走木樨——这样一想,她也只能道:“你能全身而退已经是万幸,希望她也有你这样的气蕴。” 她话才落,却听君哥嗤地笑了一声——那神态模样还莫名地和莫弃嗤笑的时候有些相像,让清歌心里莫名地生了几分怪异的感觉,但没等她细想,就听君哥道:“什么万幸什么气蕴!——他是脑袋傻了竟然会想和鬼界那位硬碰硬,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要不是我赶得及时,指不定就是收尸了!” 听她的意思,竟是她从鬼后的手中救了莫弃。 清歌的脸色微微一白,心道自己果真是魔怔了,竟然会觉得莫弃真的是能从鬼后手里全身而退的——这之前她是不敢想,心里总还存着侥幸,此刻重逢之后,她欣喜之余,竟然还隐约有些埋怨。 她甚至连木樨都关心到了,却没有问他是如何脱困的。 仿佛是下意识地要回避这个问题。 六界九道,能独自从幽冥鬼后的手里安然走脱,实在是屈指可数——所以,她不敢想。 只要莫弃还是她熟悉的那个莫弃,就足够了。 她已经失去神力,不想再失去他。 如今听到君哥说出是她救的莫弃,她内心深处竟然是莫名松了口气的。 ——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是失去神力的打击太大,都有些精神错乱了,竟然会觉得莫弃没有能够抗衡鬼后的本事会是好事。无论如何,她都差一点失去了他。 莫弃不知道短短一瞬间她心底里闪过的这许多念头,只看到她忽然脸色发白,只当她单纯只是担心自己被吓到了,赶忙拉着她的手安抚:“清歌你别听她说的,我这不是好好的,一点事情都没有!”说罢,转头狠狠瞪某个不长记性存心想捣乱的女人,“叫你胡说八道,什么收尸不收尸的,我的尸体也没想要你收!” “嘿!你个小没良心的!”君哥明显被他偏帮的态度气乐了,“不想要我给你收尸,那就别死,不然指不定就只能是我去给你收尸!” 都叫她不要说,可她偏生一口一个“收尸”说得痛快,莫弃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得疼,有不能拿她怎么样,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瞪瞪她——可瞪人是门技术活,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用的,尤其是吵了嘴心里有气,所以她也要狠狠瞪回去! 这两厢瞪过来瞪过去的,那边裴焉林和猫妖倒是看得愉快的很,甚至还暗暗交换着眼神——敛尸送葬什么的,一般都是非亲近之人不为,这可不是单单救命之恩这么简单的。 看他们眉来眼去的模样,这还真有戏都未知。 但看清歌这正主儿白着脸浑浑噩噩样子,也不知道注意到了没有,要不要善意地提醒一下呢! 猫妖只露了一点声色,就见裴焉林一个眼神扫了过来。 不要多事。 猫妖眼珠儿一转,听话地偏转了目光——好吧,他们是自顾不暇的,哪里还顾得了别人。何况不过是偶尔同路,往深里说是连交情都算不上的。 他们不动声色地交换眼神时,清歌也终于回过神来了——她自然是听到了莫弃和君哥争论的话,只是却好似没有多想,只是拉了莫弃一把,将他瞪人的目光拉了回来,然后对君哥道:“无论如何,都要感谢你出手相救。” 即便她的态度再不好,这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然而,君哥却并不接受她的谢意,哼道:“我并不需要你的感谢!我会救他也不是为了你!”她指了指莫弃,“就是真的要谢,也该是他谢我,而不是你!” 清歌却难得坚持,并不退让:“你出手救他,那么我谢和他谢,并没有什么分别。” “谁说没有分别……” 君哥果然还要反驳,只是没等她说出更多的话来,就被莫弃打断了:“清歌说没有分别,那就是没有分别!” 这话从清歌嘴里说出来,这君哥八成还要争一争,可被莫弃这么一打断,她明显被气得够呛,抚着自己的胸口来了一句:“哎呦喂,瞧这没良心的话,可气死老娘咯!” 她连“老娘”都叫出来了。 正好阿红阿绿端着上好的琼浆玉露出来,她一看更气,差点没掀了这两个“吃里扒外”童子的皮,全然忘了是自己说了要他们听莫弃的话好好招待客人的。 可怜两个童子刚冒头就被莫名迁怒,自然也不肯乖乖受罚,于是就各种的逃窜,惹得她满船的追,好一通鸡飞狗跳! 莫弃却好似完全习惯她的反复无常,眼角抽了抽,拉着清歌坐下,有时端茶又是拿水果,道:“她一贯是这样的性子,你不要理她就好了。” 然后又简单地说了这几日所经历的事情——他确实是被君哥所救,脱困了自然是要找清歌的,只是他也不能确定清歌落到了哪儿,也是拜托了君哥才能找过来——如此一来,他对君哥的容忍,也不是没有道理。 说完自己的,他又问清歌这几日的遭遇。 清歌也不瞒他,一一说了。 332.第332章 也许她可以 莫弃听完之后,有片刻的停顿,最后只道:“是我不好,累你受苦了。” 堂堂的天界大公主,即便常年奔走征战,可哪里落魄到与人间渔民同住的地步过! 说到底,终归是他低估了鬼后所致——虚空之路是破空镜强行破碎虚空而搭建沟通的临时通道,从来就不是什么稳固的空间,在里面交锋一旦力量过强,随时都有奔溃扭曲的危险,到时候连鬼后都是讨不了好的,何况破空镜外还有酆都那只莲妖和妖皇白寂,里面动静太大,说不定就会惊动他们,所以鬼后总不会太过拼命放肆才是——可临了临了才知道,那个鬼女人别看平日里心思阴诡隐忍,可发起狠来也是个不管不顾的! 以致于他以为自己能护得清歌周全,安抚她说“有我在”却又失了言,最后只能提前将她送出虚空之路,免得一不小心迷失到错乱的空间里去。也好在清歌运气好,没有被鬼后再追到,也没有受到别的伤害,就是过了几天清苦日子。 但他这样说,清歌却没这样觉得――鬼后会这样不依不饶,也不是他所能预料的,何况这几日的生活,在她眼里,也算不上是什么苦日子。 且不说胡二婶两口子淳朴良善,并没有半分苛待,就是睡觉吃饭种种日常的不适应,她也只当是自己失去神力还不能习惯适应的缘故,并没有多想。 于是就轻言解释了几句,才叫莫弃真的信了她的话安了心。 两人这么一来一往的别后叙话,两盏茶的功夫就这么过去了,莫弃这才把目光转向裴焉林和猫妖,道:“裴师兄,久违了。” 裴焉林一直在给猫妖剔瓜果吃,闻言心里先“呵呵”了一声,心道这可算是想起他们来了,这还真是等得够久的了!然后又想这两人见到他,一个张口就是“裴师兄,久仰了”,另一个却是“裴师兄,久违了”,还真是一对儿的!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他面上却半点不显,只点头道:“确实是久违了——当日在空狱,还没想过有一日我们能这样坐着聊天。” 当日明炎峰的种种,如今再提,竟是恍如隔世。 莫弃对于裴焉林,倒是有几分惺惺相惜的——就像他曾经对清歌说过的那样,裴焉林当日的所作所为虽然疯狂惊骇,但若换做是他,大抵也是会做同样抉择的,情之所钟,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 但他说出口的话却是:“明炎峰当日种种,屠妖炼妖甚至还要将人炮制成妖,实在骇人听闻,也是叫我大开了眼界的!”说罢抬眼看裴焉林——真要论起来,如今他半人半妖,也是甄真人的手笔。 但却见他面色平静,好像说的与他全然无关,只回了一句:“我和小猫既然已经离开,和明炎峰也就没有了关系,再提也不过是过往云烟了。” 莫弃见他说得风轻云淡,真的全无芥蒂的模样,也点了点头:“没有关系了才好!”顿了顿,又道,“裴师兄能拿得起放得下,莫某佩服。” “拿起放下,我自认是没有这样的胸襟的,如今能放下,不过是因为知道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紧紧拽在手里罢了。” 若是真正宝贵看重之物,又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得下的! 莫弃听他这样说,微微眯了眯眼,但很快又笑道:“昔日偌大明炎峰,甄真人阴狠,赵戊林毒辣,手段用尽却始终没有分清什么是他们须得护卫,什么又是不可得的虚妄!也唯有裴师兄心中能始终明白孰轻孰重,今日两位能安然相守,也是应当。” “孰轻孰重,莫兄弟心中不也是清楚得很。” 话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笑,还真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莫弃没有再提明炎峰的那些糟心事,裴焉林也不说他们当日拿猫妖换明炎草的事情——有时候男人间的交情倒比女人间来得容易,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回过头竟然就跟朋友似的交谈了。 不说猫妖,就是清歌都有种怪怪的感觉。 说着说着,就说到蓬莱境上了。莫弃听说猫妖是从蓬莱出来的,倒是多看了两眼,等知道她虽然知晓蓬莱境就在这附近的水域,但具体在哪里却是一无所知时,才露了几分沉吟之色。 如今木樨不在,猫妖虽然在蓬莱待过,但终究不是卜族出身,与蓬莱的因果太轻,还不足以引路。 倒是清歌对去蓬莱一事反而不甚在意了——原本她会和猫妖一同寻蓬莱,不过是为了找莫弃,而一开始要去蓬莱,也是莫弃下的决断,与她而言,却并无所谓,去了蓬莱也不能让她恢复失去的神力。 于是就道:“若是找不到,不若先回酆都?” 她如今没有神力,也意味着没有自保之力,鬼后连破空镜碎开的虚空之路都能闯入,若是不依不饶地追过来,她和莫弃还能再有一次好运气能全身而退吗?如此还不如回去酆都——鬼界之主固然厉害,但酆都这些日子能将他们护得严严实实的,也是不容小觑! 然而莫弃听了她的话,偏首望她,隔了半晌才握了握她的手,安抚道:“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但是清歌,从此处去往酆都,何止是万里之遥。” 他们从虚空之路过来,不过是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都能遭遇鬼后,何况是万里之遥! 清歌被他这样一说,好半天都是默然不语。 她是天帝大公主,持斩魔剑而生,昔日即便是面对魔尊鬼帝,也是照样拔剑半分不让,何曾想现在这样,竟是比逼到了进退两难束手束脚的地步。 莫弃却并没有留意到她片刻间黯淡了许多的神色,想了片刻,忽而抬头瞥向一旁,低喃了一句:“说不定她可以……” 清歌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神色微微闪了闪。 猫妖还有些懵懂,倒是裴焉林跟着露出了恍然之色。 他们的视线尽头,君哥正肆意地站在船头,一手抓着一个童子,呼啦啦地转着圈,一副要将他们扔进水里的架势,奈何她虽然一脸凶悍,两个童子也配合地哇哇叫着,但那手舞足蹈的样子哪里像怕——仿佛是觉察到了什么,她抬眼望来。 然而忽然勾唇,对着清歌露出了一个笑容,隐隐含着一丝得色,恍若无声的炫耀,仿佛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清歌忽而蹙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333.第333章 为你不为她 清歌很快就觉得自己知道了为何会不安—— 看之前君哥对待莫弃的态度,他们都以为她会很乐意帮忙,却不曾想这个一脸悍匪气息的女子没等他们开口,就一口断然回绝了! “我知道你们为何要去蓬莱。”她也毫不掩饰自己对于清歌的不喜,“如果是为了你,我自然责无旁贷,可若是为了她,门都没有!” 清歌愣了愣——在她过于漫长的岁月里,虽然有许多人许多事她不曾放在心上因为记不得了,但貌似真的是没有和眼前这个女子有过交集的样子,也不知道这样明显的敌意,是从哪里来了——可怜千万年都寡情的斩魔神将还不能想象更多,心里面转的念头很是单纯直接,神色自然也是无辜的。 却不知她的表情越无辜,君哥就越是不肯松口。 莫弃一看她这副摸样,就知道她是因为自己方才对她的态度让她不满,于是抓着机会和自己拗上了——这么一想,他就觉得脑瓜子都要疼抽抽了,只能勉强按捺下不耐,好声好气地道:“你就不能当时为了我?” 君哥笑得肆意张扬,断然拒绝:“不行!” 有些女人一旦闹了脾气,就会执拗得可怕,任凭莫弃好说歹说,她就是不点这个头,最后连激将法都用上了,还是没能如愿,最后只能闹了个不欢而散! 莫弃跟着清歌去看胡家老两口时,还按着隐隐作疼的脑仁满脸都是无奈加无力。 清歌好似并没有想太多,径自跟着引路的红衣童子往前走。胡家老两口被安置在一个相当宽敞的房间里,她进去的时候,胡二婶还没有清醒过来,胡老二看上去倒是好了很多,正蹲在床边扣弄着烟斗——大概是一辈子都没有进过这样装饰华丽精致的房间,紧张得连床都没敢做,瞟来瞟去打量房间的眼里还带着惴惴不安,等看到走进来的清歌,他连忙站起,迎上来的架势就跟看到亲人似的! “姑娘,是不是要回去了?” 打了一辈子鱼的老实人还没这么眼巴巴地看过人,看得清歌都不由得有些愧疚了,就转头对莫弃道:“胡二叔还有两个女儿在小胡村,并不是无牵无挂之人,不如就此让他们回去比较好。” 莫弃自然是点头,然后又说了几句“感谢这几日照顾清歌”这样感激的话,才转头对着红衣小童吩咐了几句——那小童倒是很听他的话,点了头就转身出去了,半句废话都没有。 “方才弄乱了二叔的船,等阿红和阿绿收拾收拾,弄好了再回去也不迟的。”他道,“今日天色将晚,就在这里歇息一晚,等明日二婶也该醒了。” 胡老二听他这样说,微微松了口气。 他虽然被今日种种吓到,想要尽快回去,但胡二婶还没转醒,自己的船被大浪击中一片狼藉,真要即刻就走,到时候漂在水上,更是为难。此刻听莫弃安排,他心里都是安定了许多,面上也明晃晃带了几分感激。 等安抚好了胡老二,两人从房里出来的时候,雾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水天交接的地方夕阳如火,瑰丽异常。 船上虽然不缺吃食,但也不能指望阿红和阿绿这两个小娃子能到腾出什么美味的人间吃食来,于是莫弃索性叫了阿绿那些瓜果琼浆给胡家二老和裴焉林夫妇送去——昔日的明炎峰弟子也许可以辟谷不食,但猫妖已经没有半点妖力,胡老二又是个凡人,自然都是禁不住饿的。 清歌见他有条不紊地安排着,阿红阿绿这两个童子对他也是言听计从,半点违抗都没有,心中有种说不出怪异的感觉——就好像他也是这艘船的主人,而不是被主人家救上来的一个过客。 她虽然少通世故,但被胡老二从水里捞回来后也是顺势借住在胡家船上,老两口对她不错,甚至胡二婶还有长久留她也可以的打算,但寄人篱下就是寄人篱下,想做点什么都需要主人家同意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莫弃一回头,就看到她睁着个眼,眼神却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对着她的脑门吧唧弹了一下,笑道:“想什么呢?跟丢了魂似的!” 清歌活了千万年,都没哪个这样弹过她的脑门儿。倒是许久以前见过花陌闯了祸,被天后这样弹过——她说不清一瞬间从心底涌起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的,只本能地捂着被弹到的额头,傻了。 这可把莫弃给吓着了——明明没用力,这么一指头下去就弹傻呆掉了,没见他手指有这样大的“杀伤力”呀!赶忙伸手,想将她的手拉下来看看,是不是真的下手失了准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失去神力护持的缘故,他这一弹还真的将她白皙的额头弹红了一块,他下意识地伸过手去就想帮她揉一揉。 却不曾想,清歌竟然一偏头,避了过去。 莫弃顿了顿,低头看去,却见她虽然还是一脸平静的样子,但仔细一瞧,耳根子竟然有些粉色的红,煞是好看的样子,让他心神都不由得一荡——但这样的旖旎也不过是短短片刻,就被她开口一句话打破了。 “我不是小孩子。” 她道,语气里还隐约带着点不满。 莫弃闻言呆了呆,虽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但看她这模样,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怎么会将你当小孩子呢!” “在天后眼里,花陌就是长不大的孩子。” “……” 这是什么理?这又干那个翘家的百花神女什么?! 莫弃晕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这是什么逻辑。心道这么大一人在自己面前,怎么能是小孩子呢,他可恋童癖什么的! 于是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因为做点什么,好叫她知道自己是不会将她当小孩子的——只可惜还没等她做点什么,清歌就已经仰头,不再理他了。 清歌仰头,是对着右上方望的——她总觉得什么正望着这边,一抬头就看到右方立着的桅杆上,君哥抬脚坐在上面,支着个下巴,目光炯炯得发亮! 莫弃一抬头看到这么一双发亮的,好似等着什么的眼,眼角一阵抽搐,二话不说拉着清歌就走。 却听那女子哼了一声,好似很不屑不满不爽,但好赖没有跟上来。 334.第334章 君哥的妥协 清歌被莫弃拉着,转了好几个弯,转得她都有些眼晕了,才进了一间房间——她上下打量,竟发现全是按照他的习惯和喜好摆设陈列的,不难猜出应该是他在这船上的房间。 明明是被救回来的,这船上竟然还会有这样一个一看就知道是用了心思的房间,也是古怪,而莫弃更是不避嫌,船上那么多房间,却直接将她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清歌如今失了神力,身体也越发的不如从前——就像是莲忆说的,虽然不会因神力逆转而痛苦不堪朝不保夕,但身体里的那些暗伤会慢慢地显化出来,是需要好好将养的。但莫弃将她带出来,又遇到鬼后失散,真要论起来,还是跟着胡二婶的这两日才算稍微安生一些。 于是今日这么一通折腾,她的脸上已经现了几分疲倦——也是因为看她脸上的倦意,莫弃才索性带她回了房。 回了房二话不说直接就往床上带——不过是让清歌上了床躺下,自己坐在床边守着,握着她的手道:“你先休息一下,等阿红送吃食过来,我再叫你起来。” 这模样,倒像是心虚顾左右而言他。 好在清歌并没有多想。 她是觉得有些疲倦——昔日是从不知疲倦为何物,如今却稍微多动两下就觉得累,身体也像是气血不旺有种从内里散出来的凉意,但累归累,却并不觉得困,于是摇了摇头,道:“不困。” 莫弃就道:“那我在这里,陪着你说说话。” 一瞬间,仿佛是又回到了酆都那几日,亲昵静谧。于是清歌也没有拒绝,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从天界某些流传的故事说到鬼后,又说到裴焉林和猫妖,最后甚至还提到了巫族那位巫即,却独独没有提这艘船的那位主人家。 断断续续地说了片刻,清歌迷迷糊糊地眯了会儿——恍惚间好似觉得有人推门进来,轻声和莫弃说了什么,莫弃小心翼翼地抽出交握的手,悄无声息地跟着出去了——无声无息,轻巧得就像是睡迷糊了之后的幻觉。 但是,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手心是空落落的,莫弃果真已经不在房里。 墙上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泽,一瞬间让她拿不准自己这一眯眼只是片刻,还是已经过去了许久。 她起身走到桌边,就看到桌上摆着些瓜果,难得的是竟还有两份点心,只可惜她并没有什么食欲,只看了两眼就推门走了出来——外面也已经暗下,走廊两侧燃烧着一团团赤色火焰,顺着这些火焰的照明一直走到外面,也没有看到其他人,整座船都是静悄悄的。 等走到船舱外,饶是她也不由得呆了一呆。 整一艘大船如今就像是笼罩在一个无形的罩子里面,前后左右上下目之所及都是黑乎乎的水,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着幽冷的波纹,那些水被无形的结界挡在外面,无法靠近大船半分,却推着大船漂向深处。 这大船竟不知何时漂到了水下,如今随着水下的暗流,也不知道去往何方! 甲板上,胡老二的那艘小船,竟然也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她微微一惊,再也顾不上是在水面上还是水底下,返身又往船舱走,要去胡老二的房间看看。 只是没等她走出几步,却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呦!舍得起来了?” 一抬头,就看到君哥站在二楼,一只脚踩在栏杆上,手架在腿上俯身望下来——这姿势还是一如既往的匪霸不雅观,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她看到清歌动作,就猜到清歌想做什么,于是又慢悠悠地加了一句:“不用找了,那老头老太今儿一大早上就划船回去了,你就是把我的船翻过来,也是找不到的!” 今儿一大早? 清歌讶然抬头,很是意外:“我睡了多久?”她明明记得莫弃带她进房门前,水天交接的地方夕阳西下,天色都还没完全暗下! 君哥闻言哼了一声:“如今都快午时了,你说睡了多久!” 水下没有阳光,无法判断时光。但她说午时,清歌并不怀疑,只是惊讶于自己感觉就是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竟然就到了第二日的午时——就好像是忽然安了心,所以要将之前那些睡不着睡不好的份全部补回来一样! “莫弃呢?”她张口问。 “你找他做什么?”君哥明显撇了撇嘴,很不以为然,“不会是要质问他为什么没有叫醒你,好送一送那老头老太吧?哼!真是好心没好报,明明他已经替你道了谢的!” “……” 清歌心想,她为什么要去质问呢?昨儿听他对那个叫阿红的童子交代的那些,已经是安排得很好了,既然人已经送走,她又为什么还要质问?这人说话还真的是奇怪的紧! 于是,她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转身继续往前走——不告诉她,那她自己找便是了,这船虽然大,但终归就那些地方,找起来也不吃力! 但君哥那肯这样就罢休。 之间她踩在栏杆上的那只脚一用力,人就轻飘飘地跃了下来,一把将清歌按在了原地——可怜堂堂天界斩魔神将,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随手一按,就怎么都迈不开步了,心里那个叫五味杂陈,憋屈心塞的啊! “你急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清歌走不了,只好回身,道:“我以为你不喜欢我,自然也不愿意和我多说话。” 君哥“嘿”地一声笑了出来,但按着她的手却没有送半分:“难为你还知道我不喜欢你!” “……” 清歌心想,那是你实在表现得太明显了,处处针对,冷嘲暗讽,她想不看出来都难得很!君哥大概自己也想到了,于是只说了一句就不再多说,却又道:“我是不喜欢你,可是没有办法,谁叫我还要带你去蓬莱呢!” 咦?咦?! 清歌一时以为自己是听岔了,否则昨天还斩钉截铁的人,今天怎么就改了主意呢,看她也不是随便说说的主,这变化太大,都叫人跟不上节奏了! 她惊讶时,又听她道:“你也不要得意,我这并不是为了你。” 不是为了她,自然就是为了莫弃。 也不知道莫弃跟她说了什么,竟让她这么快就妥协改了主意! 清歌很快回过味来,也不知道怎么的,下意识地就接了一句:“为我或者为他,并没有什么区别。” 335.第335章 君哥的身份 类似的话,昨儿她也是说过的,果然君哥听了这话,顿时就不高兴了,神色更是透着古怪,并且这一次没有莫弃在旁边打断,她也终于也能把反驳的话全部说完了。 “谁说没有分别呢,你一个外人,在我面前也能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好笑得紧!” 一个外人。 清歌默了一下。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不将莫弃当做是外人——因为是自己人,所以彼此之间没有分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蓬莱幻境她应下百年之约,也许是他为他独闯苍山时,总之不知觉就成这样了,以致乍然听到君哥的话,竟让她半天回不了神。 可如今,在眼前这女子眼里,她却是个外人。 她转身后退,借机卸力从她手里避开,才问:“我是外人,那么你呢?” “我?”君哥收回手,神色似笑非笑,隐约带着几分讥笑:“看来他果真不敢告诉你——我与他是有婚约的,算起来应当是他的未婚妻。” 她慢悠悠地说着,看着有些漫不经心,只是说出的话,却叫清歌愣在了原地,她仿佛一下子不能理解,顿了半天才好似回过味来,脸色一点点苍白。 她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却又不能不说,只得干巴巴地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什么让她相信莫弃的欺瞒,让她相信她坚持的所谓的百年之约,不过是一个笑话。 然而,君哥却好像是真的听到了什么笑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不需要你的相信——这是事实,无论是信和不信,都不能改变什么!”难得能这样扬眉吐气,她的眼角眉梢尽是得色,“所以说你不过就是一个外人,他哄着你,可哄得再高兴,终究还是得回到我的身边,陪我一生一世的……” 君哥的话一句句好似绵密的针,一点点刺疼她的耳膜,又一点点扎进她的心——渐渐的她看着君哥的嘴一张一合动着,却好似听不清她在说着什么,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桀桀笑着,带起一片凉意—— 未婚妻?呵…… 她是不想相信的! 百年之约,执手相携,这一切都太过美好,是她千万年都不曾经历过的,哪怕昔年几乎和明遥尘结缡时,也从不曾体会——年轻的巫即心怀天下,看似温和好相处,可心里能给她的地方实在是小得可怜的,她渐渐也明白明遥尘可为知己为朋友,却不是良配——莫弃自然也不是什么良配,但至少他是全心全意的! 可如今,连这样的全心全意,竟也是掺杂着欺骗的么? 姑姑说过:神女决,太上忘情。 她落到如今的地步,在旁人的眼里竟是一个笑话?那么莫弃呢,在他的眼里,是不是也是一个笑话呢? 她恍恍惚惚想着,没有神力了也不用担心会逆转,心口里自然也不疼了,只是虽然不疼,却又闷闷地难受的紧——这样的感觉,也是从不曾有过的。 君哥说着说着,就发现唯一的听众面色苍白,兀自出神了,就是不高兴地拍她:“我说你发什么呆,到底有没有听我说!” 她的手还没碰到清歌,就被她一挥手格了开去——天界的斩魔神女已经回过神来,漆黑的眸光直勾勾望来,竟叫人有种不能直视的错觉。 君哥挑眼扬眉,以为她是要反驳点什么,可怜她还摆出了“接招”的架势,却不想清歌只是这么直勾勾地看了她一样,转身就走了。 于是就变成她讶异了。 “我说……”她叉着腰,在后面追问,“你就不跟我说点什么吗?” 清歌顿了顿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面色虽然透着苍白,目光却清亮,已经没有半点方才的失神和茫然了,淡淡地回了一句:“那是我与他的事情,与你无关。” 既然无关,自然也不需要跟她说什么。 说罢,转头径自走远了。 君哥看着她走开——依照她的性子,应当是不能这么罢休的,但此刻她却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忽然扑地一声笑了出来。 “看她方才的样子,还以为她要哭出来,或者说出什么撇清的决绝话来,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反应。”她回过头,饶有兴趣的样子,“原来也不是个蠢笨的,可惜姑奶奶比她更聪明,你说是不是,小阿红?” 红衣的童子从栏杆后探出半个脑袋,白嫩的小脸上明显写着不高兴,阿红就阿红,为什么一定要带个“小”字呢! 虽然不乐意,但主人问话了,还是得答话的,于是就答:“主人自然是最聪明的。”然后又问:“那这蓬莱,还去不去了?” 君哥横了他一眼:“当然是要去的,否则先前在虚空之路看着鬼后下手便好,做什么还费力送那个卜族的女人出去呢!” 果然是一早就盘算好了的,即便嘴上对那位有再多的不满,哪怕是又些许的刁难,但最终还是会习惯性地由着他——阿红觉得自己肯定是傻了才会多嘴问这么一句,于是翻了个白眼就把脑袋缩回去了。 以后呀,还是跟从前一样,得罪谁也别得罪那位就是了! 这敷衍的态度,可把君哥给气的,一个闪身上去,抓了人就狠狠地掐他的脸——小童子脸蛋儿水嫩水嫩的,掐着掐着就又上了瘾,可怜阿绿这小娃儿,差点儿眼泪水都下来了! 这厢明显是心情正好,那边清歌沿着走廊一直往里走,两边的房间几乎都空着,连原本安置胡家两口子的房间,如今也是空荡荡的了——几日的相处点点滴滴就像是梦一场,如今梦醒人去,甚至连道别的话都没有说上一句。 明明不是一直都是寡情淡然的性子,从来不会伤春悲秋,此刻却意外地有些空落。 倒是裴焉林和猫妖正在房间里说着话,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门内传来,喁喁私语,好不温馨,竟让她一瞬间有些恍惚。 今日之前,她和莫弃,也是这般。 今日之后,她和莫弃,又当如何? 她心中迷茫,却听吱呀一声房门打开,裴焉林早就感觉到门口有人,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动静,就索性开了门,看到清歌也不点破,只问:“清歌姑娘可是有事?” 猫妖也好奇地探出头来。 清歌自然没有什么事,就摇了摇头。 336.第336章 裴焉林的提点 她虽然对猫妖和裴焉林这一对儿颇具好感,但真要论起来却没多少交情,她又是个少言的,于是就想返身离开。 只是她刚刚转身,就被裴焉林开口叫住了。 “听说,那位君哥姑娘,已经找到去往蓬莱仙岛的办法了。” 清歌想起方才君哥说的话,心道她既然说了会送她去蓬莱,自然应该有办法才是,就点了点头。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他又道,“原本她拒绝的那么彻底,我还道她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蓬莱,可今儿早上莫兄弟找她谈了谈,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就松口答应下来了。” 清歌听了这话,倒是半点惊讶都没有。 君哥说的那一句“我不是为了你”倒还真的是一句大实话! 清歌想了想道:“不管怎样,能去蓬莱总是好的。” 裴焉林没料到她会这样平淡地说出这么不痛不痒的一句,想想大概真的是自己多事了——明明是不想多嘴的,可方才开了门看她直直地站在那里,面色透着苍白,目光看着清亮却又好似带着恍惚,于是下意识地就叫住了她,只是她这样的反应,再多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但他不说,猫妖可憋不住,毕竟比起君哥,她和清歌还勉强算有些交情的,于是就凑上前轻声道:“你可要小心那个君哥。” 说罢还左右看了看,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裴焉林实在是看不过去,将她给拉了回来——提点什么的,点到为止即可,否则就有挑拨离间的嫌疑了,尤其坐着人家的船还点着名说这样的话,他家小猫就是太实诚呐! 可没想到这一次清歌竟然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人家都说得那样清楚明白了,她能不知道吗?! 猫妖满脸都是“你知道就好”的表情,清歌实在是无语,只好问他们知不知道莫弃在哪里,两人都说不知,她便借口离开了。 这一回裴焉林没再叫住她,甚至猫妖还不顾裴焉林的目光暗搓搓地说了一句:“快去快去,你可要把那个莫弃给看紧了,别叫人钻了空子去!” 清歌只装作没听到。 如果君哥没有说错,他们是有着婚约迟早要结缡的人,她反而是钻了空子的外人,看得再紧也都是无用的。 身后裴焉林把她抓了回去:“你把我看紧就好了。” 只听猫妖回道:“放心好了,我会牢牢看着你,这辈子都休想逃出我的掌心!” 于是裴焉林笑了:“就你厉害!” 清歌脚步越走越快,转了个弯,终于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走了一圈都没看到莫弃,又不想再转到外面碰到君哥,索性就回房间去了——房间里还是她出去时候的样子,桌子上的瓜果和点心都还摆在那里,出去的时候她刚刚醒来没什么食欲,现在更加没有食欲了,就只倒了杯水,在一旁塌上坐了下来。 离软塌不远有扇窗子,她推开后,外面是黑漆漆的湖水,偶尔还有或大或小的模糊黑影闪过,像是水里的游鱼被大船惊扰,飞快地游曳逃开去。 莫弃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清歌端着一杯水,坐在窗边的塌上,望着外面黑沉无际的水域径自出神。 “看什么呢?都看痴了!” 清歌闻言回头,看到莫弃,一瞬间竟不知为何有些恍惚。 莫弃倒还是往常的样子,端着个碗进来的,看到桌子上一动都没有动过的瓜果点心,颇为无奈地叹气:“今时不比往日,你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东西总要吃一些的——就是不喜欢点心,吃些瓜果也是好的。” 他手里端着的竟然是一碗粥,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这船上就那么几个人,君哥那样子就不像是会进厨房的,哪怕只是煮个粥而已,就是真的会做,估摸着也不会让端到她面前来;裴焉林和猫妖在自己房里没出来,难道还是阿红阿绿那两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子不成?! 莫弃并没有解释是谁煮的粥,只将碗放到了她面前,问:“要我喂你吗?” 清歌自然不会让他喂,就接过来自己拿勺子搅了搅,散了些热气就舀了一勺往嘴里送,还别说,鲜而不腻,味道倒是不错。 莫弃在旁边看着她一勺一勺小口吃着,隔了半晌忽然说了一句:“早上的时候,胡家二老已经回去了,我看你睡得沉,就没有叫醒你。” 清歌喝着粥,“嗯”了一声。明明就是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而已,竟然会睡得如此沉,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阿红和阿绿已经连夜把胡家二老的船收拾好了,我还叫阿绿跟着去了,必然不会出什么问题。”莫弃在她边上坐了下来,又道。 清歌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道:“你都安排好了,我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 莫弃感觉她好似带着些敷衍和心不在焉,一时在摸不清情况,以为她是因为自己擅自做主送走了胡家老两口惹她不太高兴了,心中还有些奇怪依照清歌往日里的脾气,这些事情当不会太过放在心上才是,如何会这般计较! 但心里虽然觉得怪异,嘴上还是解释了一句:“原本是想等你睡醒了再说的,也不用这么急着送他们回去,只是我们要去蓬莱,今日不走,就要跟着我们去往蓬莱的。” 清歌顿了顿,转头看船外黑沉沉的水,终于问:“我们在去蓬莱的路上?” 莫弃知道她一贯聪明,会这么快就觉察到也不意外,就点了点头,道:“按照这个速度,大约明天就能到蓬莱了。” 清歌点了点头,心中了然了几分。 先前还以为所谓的蓬莱仙岛大概是像水月巫境那样有特殊的结界笼罩,如今才知竟然在水下面,难怪他们在附近水域转了几天也没有看到什么岛屿!只是虽然是在水下,大船的速度却不慢,竟然还要明天才到,猫妖明明说是隐落海中心的海域的。 “估摸着是那时候猫妖也才刚刚开了灵智,记不太清楚了。”莫弃仿佛猜到她心里的想法,“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君……哥当日救我时是故意没有将木樨一起带走的。如今木樨应当已经在蓬莱了。” 清歌一点就透,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她在木樨身上施了术?” 337.第337章 我累了 六界九道,有不少术法都能够跟踪定位,效用大同小异,区别在不过在于强弱——有些小打小闹的和障眼法也差不了多少,骗骗刚刚踏入修行一途的人妖鬼和修为低微的仙魔佛还可以,碰上本事强些的立马就会露陷,不仅如此,这种追踪之术若是太过低微,就是不被识破,也会被强力的结界屏蔽,甚至时间久了,法力消散也会失效。 总之是弊端多多的。 但君哥既然敢在鬼后眼皮子底下施术,必定不会是这种低微之术——就她所知,有几种特别厉害的,一旦被施术,六界九道无论逃到哪儿都是无用,并且极难察觉。 就是不知道,那个君哥所用的,会是哪一种? 必定不会是天界的仙引术,那么会是魔界的万里牵,还是妖界的分妖遁影,还是人间界的隐梦之法……不对,隐梦之法已经伴着小仙境的毁灭而失传已久了…… 她稀里糊涂胡乱猜测时,莫弃已经点头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木樨已经回到蓬莱了。”所以通过君哥施在她身上的术,他们才能驾着船一路向蓬莱而去。 清歌回神,胡乱点了点头:“只要不是落入鬼后手里,就都是好的。” 莫弃点头称是,却听她忽然低喃了一句:“……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莫弃愣了半天,但他聪明的很,很快就回过味来了:“你是说……君哥?” 清歌回头瞥了他一眼,好似在说“不是她还能有谁?”一样,莫弃摸了摸鼻子,不知怎么地总觉得她的目光怪怪的,可又说不出来哪里怪,最后只能道:“她费了苦心,也是为了我们,最多下次见了她,说声谢也就是了。” 他这话轻飘飘的,好似并不经心,但仔细品味还是能听出些许回护之意的——这一路过来,他也就初时在北荒雪原为明雨灵不平过,但那份不平也不过是看不惯她和风羽的淡漠行事——可如今,连寡情如她,都听出了些许不同的感觉来了。 于是,也不知道怎么的,反驳的话就脱口而出了。 “不是我们。” “嗄?” “不是我们。”她抬起头,重复了一遍,目光中有着说不出意味的神色,定定地望着他,“她煞费苦心,为的是你不是我。” 莫弃还是一脸“嗄?”的表情,今日之前,他们还不曾分的这么清楚,什么你我,他还记得昨日她明明是说“我谢和他谢,并没有什么分别”,因为这个“并没有什么分别”,他越过她安排胡家二老时也没有觉得有丝毫的不妥,可怎么才过了一个晚上,就变成你我分明了? 于是,闪过他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是不是她跑来欺负你了?” 这个“她”,自然就是君哥了。 “欺负?”清歌咀嚼着这两个字,心底说不出的感慨——千万年了,还真没人对她用过这个字,一朝失去神力,她竟沦落到被人欺负的份了吗?早上君哥拦路的一幕闪过眼前,心道那算是欺负吗? 那自然是算不上欺负的。 于是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问:“你为什么会认为……她会欺负我呢?” 如果真的是无怨也无仇,为什么要平白欺负人呢? 清歌不多话,但有时候问出的问题,却总是一针见血犀利无比。 莫弃明显窒了一窒,顿了顿才叹息:“你不知道,她那脾气……”刁蛮任性?肆意妄为?好像都不算是,何况性子再不好,对他总是没话说的——于是隔了半天,他也没找到个妥帖无误的形容词出来。 清歌倒也没有逼问,见他顿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就摇了摇头:“她没有欺负我。”她想了想,最终下了个结论,“她大概……只是不喜欢我。” 君哥表现得那么明显,莫弃自然也感觉到了。只是对于这一点,他也是颇为无奈就是了,蓬莱已经近在眼前,于是他只能尽力安抚,道:“你不必在意她——她的脾气一贯如此,能得她青眼喜欢的人实在是不多的。” 清歌抬眼看了他一眼,眼中神色好似与平时无异,但明显没有像平时那么好说话,还是不依不饶地道:“可她很喜欢你。” 莫弃明显被噎了一下——喜欢他?是纯粹见不得他好吧!——他狠狠地磨了磨牙,道:“你看错了!她若是很喜欢我,就不会为难你了。” 怕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为难的吧! ——一瞬间,清歌的心底不由自主地闪过了这样念头,莫名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然而,这样的念头一旦产生,就像是生了根发了芽一样,各种先前想都不会像的念头纷纷开始滋生蔓延。 “她从鬼后手里救下你,是因为你们原本就相识吧……所以,她原本就是为了你才去的。”为此,甚至不惜面对鬼后这样的一界之主。 莫弃愣了一愣,他明明也是个顶聪明的人,可这会儿竟不知道那一根筋搭错了线,竟然这么半天都没有闹明白清歌的意思,只觉得怎么绕来绕去都不离君哥,难道是察觉了什么端倪不成——这么一想,还真莫名地有几分心虚来着,可这问题不答也不好,于是就回了一句:“应该算是吧……” 这是什么回答? 清歌本能地蹙眉,这一回问得更加直接:“那她是谁?” 来了来了! 果真是发现了什么吧!也不知道是从那家伙身上看出了什么端倪! 莫弃眼神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瞟,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犹豫着顿住了,于是顿了老半天,也没能回答上来。 说还是不说,这是个大问题。 可他却不知道,他的纠结犹豫,在清歌眼里,无异于默认。 于是她眼里那些清亮,也慢慢地黯淡了下去——是了,是她不同世故没有察觉而已,一旦说破,再回过头去想想,就会发现许多的端倪。 比如明明那么厌烦,却强忍着没有将人推开。 比如他只需一个眼神一句话对方就能意会的莫弃。 跟不要说他不经意间些微的回护——人在不经意间的言行,往往也最能体现他心底里真实的想法,越是无意识,也就越是真实。 她放下手里的勺子和碗,轻声低语,宛如叹息:“我累了。” 是的,她累了。 从不曾有过的疲累,骤然涌上心头,让她突然觉得难受。 338.第338章 因为喜欢,所以难受 天界的斩魔神女,无情无欲,不知欢喜,自然也不知难受为何物。 八千余年前,她带着巫族年轻的巫即回到天界,天帝原本是不想留明遥尘的——他决意要屠灭整个巫族,留着个巫即又有何用?而明遥尘明知如此还肯跟她回天界,是想险中求存,为了族人苍生博一个千分之一的可能性,心里原本就是做好了准备的,所以格外的从容不迫,连戮仙台面对神雷仙火也面不改色,一曲埙乐几乎传遍了大半个天界。 一曲埙,让连面都没见过的青曦破天荒地站出来,为他求了情。 初时,她以为是青曦跟她亲近,是为了她才如此的,后来才知并非如此。 “我从他的埙里,听到了许多悲欢,那些欢喜和悲伤就像是云海一样无边无际,听着听着,就觉得如果这样子消散了,实在是很难受。” 彼时的清歌不知道悲欢,也不知道“很难受”是个什么感觉,青曦的话对她来说就像是天方夜谭一样,她躺在神树宽大的叶子上,想了半天也还是没想明白,于是就没有搭理青曦,只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眯一会儿。 “他差一点儿就成了我的姐夫,你难道不喜欢他吗?” 喜欢?这个词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陌生,她闭着眼想灵山相处的种种,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只好回了一句“我不讨厌他。” 于是青曦笑了起来,带着一如往常的淡雅娴静,“但是还够太喜欢是不是?否则……应该也是会难受的。” 因为太喜欢,所以才会难受,这是什么鬼道理?! 清歌百思不得其解,但不懂这个,不代表她想不到其他事情,于是睁眼翻坐了起来,微微蹙眉:“那么你难受,是因为太喜欢他?” 青曦仿佛并不意外她会这样反问,脸上的笑容没有改变半分——她的姐姐,虽然无情无欲,但是并不笨,她只是不入眼不入心,一旦入心比谁都看得透彻呢!她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了一句:“等那一天姐姐也有了太喜欢的人,就会知道的。” 清歌定定地看着这个总是浅浅笑着的妹妹,半响后又躺了回去:“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谁人不知,天界的斩魔神女,是没有情根。 没有情根,就意味着不会动心不会动情,无情无欲无悲喜,所以,是永远也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然而,数千年过去了,她自己说出的话,却仿若重新回响在耳边,就像是穿越过漫长时光依然不肯消散罢休的诅咒,让清歌骤然惊醒—— 房间里还是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莫弃被她赶出去后,就好像是真的没有再进来过。 她努力平稳呼吸,却将头埋进屈起的膝盖上半天没有抬起——这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她有多久没有做过梦了。 仙神甚少有梦,一旦入梦,往往是预示着什么。 因为太喜欢,所以才会难受。 她以前是不懂的,然而现在却渐渐地有些懂了。 可惜,青曦并没有告诉她,难受了应该怎么办? 她兀自茫然失神的时候,却听到门口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猫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清歌姑娘,醒了吗?” 她抬头应了一声,原本就是发呆的时候不知不觉睡过去了,也不需要整理收拾就直接下榻开了门。猫妖站在门外,见她开门就道:“听说是快要到蓬莱仙岛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看来她是特意过来叫清歌的。 清歌想了想,倒是没有推却——说到底蓬莱本来就是为了她去的,再怎么样也没有缩在房间里不出去的道理的! 等她们到外面甲板上的时候,船上的人已经都在外面了——大船的结界外面,已经不是先前所见那黑沉死寂的模样,也不知道在她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这艘船漂到了什么地方,四周的水竟然散发着幽冷的深蓝光泽,隐隐卓卓滚动着一个又一个的漩涡,有的大如小山,有的小如磨盘,仿佛要将这片水域里的东西统统都卷入里面——大船虽然有结界守护在外,但也被这些漩涡拉扯得左右摇摆。 裴焉林和阿红就在离船舱不远的地方,一出船舱就能看到——红衣童子毕竟还是童心未泯的孩子,一双眼正盯着外面那些漩涡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很是好奇的样子。他旁边的明炎峰大弟子性子深沉,面上看去不动半分声色,看到她们出来,淡定地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莫兄弟推测,这片漩涡应该是蓬莱仙岛用来隔绝外界的,穿越过去,应该就到蓬莱境了。”他道,“只是如果安然过去,有些棘手。” 清歌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见莫弃和君哥正并肩站在船头,一边看着外面的情形,一边低声交谈着什么。 裴焉林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于是两人闻声回头,看到猫妖身旁的清歌,不一而同地微微变了脸色——君哥鼻子一扬,无声轻哼,带着不悦和不屑;莫弃却是微微一愣,而后快步走了过来。 “怎么出来了?”他本能地去握她的手,眼里带着些许担忧。 清歌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往前走了几步,观察四周水里那些大大小小的漩涡,越看越觉得惊讶。 “这些漩涡……” “很危险。”莫弃状似没有感觉到她下意识的动作,答道,“一旦被卷进其中,也许就出不来了。” 清歌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她虽然失去神力,但千万年的眼力和见识还是在的,自然能感觉到漩涡里那些若隐若现的诡异力量。 看来,蓬莱境能这无数年都不露行迹,并不只是它藏得好而已。 而君哥站在船头,远远地望着他们,忽然嗤地笑了一声,道:“要是怕了,趁早还能回头。” 开弓没有回头箭,都到蓬莱门口了,自然没有再回头的道理! 莫弃回头看了裴焉林一眼,这个昔日的明炎峰大弟子很是上道,直接道:“既然同在一条船上,自然是同进同退的。莫兄弟若是想搏一搏,我和小猫也愿意奉陪的,如果要退回去,我们也就跟着回去罢了。” “自然是不会退回去的。”他看了清歌一眼,又转头望向那些漩涡,目光里隐约闪过冷色,“无论如何……”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但清歌,却莫名地心头微跳。 339.第339章 不得其门而入 当莫弃下定决定的时候,就很难有转圜的余地。 就像当初他决意去苍山,也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去了,连清歌的劝阻也没有半点作用。 如今必然也是一样的——仿佛是知晓他的固执,清歌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旁的话来,只静静地站在他身旁——哪怕心底里有再多的别扭和不悦,现在都不是计较的时候,这一点,她还是能分的清楚的。 君哥明显也没有计较的打算。 她竟然对莫弃的决定还很是满意,甚至抚掌笑道:“看你还算聪明!不就是几个小漩涡,要是真的吓回去了,以后出去可不要说认识我!” 莫弃闻言瞥了她一眼,神色古怪:“我也只求你出去当不认识我!”这是妥妥的相看两相厌不解释呀! 但显然君哥不是这样认为的。 她气得跳脚,差点没冲过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认识我还委屈你了不成?!”她嫌弃人是完全可以的,但绝不能叫人嫌弃去了! 只是,大概老天都觉得她实在是傲娇得可以了,话还没有说完,大船忽然一个剧烈的颠簸,仿佛是被什么硬生生地扯了一把,清歌如今可谓是弱不禁风,一个踉跄向后栽去,没等磕到地上,就被莫弃半拉半抱稳住了——旁边的猫妖自然也落进了裴焉林的怀抱里,只可怜原本盘腿坐着的红衣童子身子一歪,咕噜噜一路滚远了。 原本以为也就是这么一下,然而,这突如其来的颠簸就像是某种预示,接踵而来的是越发剧烈的颠簸,最剧烈的那几下甚至隐约听到了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整艘大船就像是卷进了暴风雨肆虐的巨浪里——也许就是真的卷进暴风雨中,这艘船都未必会颠簸成这个样子! 清歌虽然站不太稳,但好在还有莫弃一直没有放手。 她抬头举目望去,就见君哥还是站在船头的位置,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任凭大船摇动得再厉害也依然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在她的前头,一个巨大的漩涡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巨大的吸力拉扯着大船想要吞噬,如果是寻常大船,八成已经被它扯过去撕裂得七零八落了,可奈何君哥的这艘能腾云能潜水的船明显不是寻常的船,漩涡想快速将它卷进去也不太可能,僵持拉扯之下,只苦了船上的人,猫妖被裴焉林抱着不会打跌,但晃得她晕头转向,差点没把刚下肚没多久的早饭统统吐出来! 清歌虽然不至于跟她一样晕船,但也不好受。 她很有拔剑的冲动——要换做昔日,她斩魔剑在手,能将那漩涡捅个对穿,哪里有这样不好受还要生生忍着的时候!只可惜,她现在是想拔剑,却无剑可拔! 斩魔剑伴着那些流逝的神力,再无半点感应。 莫弃明显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凌厉和低落,扶在她背后的手抚了抚,勉强算是安慰,另一只手无声地掐了个决,白蒙蒙的光从他体内升腾而起,迅速凝成巨大的白蟒,长长的躯干蠕动盘起,摆出了守卫的姿态,而狰狞的蛇头高高扬起,细长如线的瞳仁死死盯着越转越大的漩涡,宛如真正的凶兽,散发着攻击的讯息! 君哥回头,正好看见白蟒扑出的一幕——蛇身的下半截还层层叠叠地盘在清歌和莫弃周围,上半截身子闪电般扑向漩涡——张着嘴的蛇头几乎从她身边擦过,獠牙上仿若还带着宛如实质的凶戾之气! 拟灵之术,人间界五灵仙宗白邪一脉的绝学,修至大成时拟出的灵甚至能有自己的灵智,如果多了真正的凶兽助阵! ——乍然间看到他使出拟灵之术,她下意识地愣了一愣。 但她很快又皱眉——他的拟灵之术,还远远算不上大成入臻,这样的攻击,根本撼动不了那个诡异出现的漩涡! 果然,白蟒还没靠近漩涡,就被拉扯得四分五裂,纷纷崩散! 君哥目光一沉,心里还在犹豫要不要出手相帮,就见崩散得白蟒竟然慢慢地有重新凝聚起来,破而重生之后,白蟒悄然改变了模样,头顶处长出了锋利的尖角——宛如传说之中的蛟龙! 于是,第二次扑出,白蛟一头扎进了漩涡之中! 片刻之后,漩涡渐渐出现了不稳之相,渐渐消散,重新化作带着幽蓝光泽的水。 于是连君哥都露出了几分诧异之色,仿佛是没料到他短短时日,就将白邪一脉的拟灵之术修习到了这等地步。 然而,没等他们松口气,两个几乎同样大小的漩涡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方才的地方——大船被两股大力拉扯,差点没有翻倒倾覆! 这些漩涡,竟然像是无休无止的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无处不在,并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到最后不说君哥,连裴焉林都避不过出手帮衬一二,饶是如此,莫弃的脸色也越来越冷沉。 这条路就像是无休无止,他们一边击散漩涡一边前行,然而也不知道行进了多久,四周的景象还是与初时一般无二,大船明明一直在前行,就又好似始终在原地一样! “好像是一直在原地打转。”裴焉林终于忍不住道:“该不会是陷入幻境了吧?” 莫弃眯了眯眼,蛟龙一左一右环绕在他的身侧,顿了半晌才道:“不是幻境。”交手的力量都是实打实的,半点不存虚幻。 君哥已经从船头退了出来,她一直在感觉施在木樨身上的术,此刻正好睁开眼,接了一句:“但是确实一直在原地打转。”看着四周那些无休无止无处不在的漩涡和始终在前行的船,她叹了口气:“如此下去,说不定会被困死在这里。” 莫弃转头看她:“不能引路。” 君哥摇头:“在我的感应里,那个卜族人的气息始终都在前面。” 她施在木樨身上的术告诉她,木樨已经到达的那个蓬莱,就在前方,大概穿过这片水域,就能够到达了——他们并没有迷失方向,只是一直朝着那里前行,却始终不能到达而已。 这样的感觉,并不比失去方向要好上许多! 明明蓬莱就在眼前了,却不得其门而入,这可怜见的悲催呦! 莫弃目光沉沉,半晌没有再接话——连清歌和君哥一时都摸不准他在想什么,唯一确定的大概不会是放弃! 天可怜见的,他们就是想放弃也找不到回头路了! 340.第340章 遇强则强 莫弃在半晌的沉默之后,忽然又开口道:“这些漩涡,似乎有一定的规律。” 君哥一个闪身到船边,瞪大眼盯着船侧刚刚出现的大漩涡看——大船在它的拉扯下不由自主地向着漩涡的方向倾斜,阿红咕噜噜从船的那头滚到了这头,挂在了栏杆上,原本是玩得挺开心,但一下子大半个身子都悬挂在了船外,就不怎么愉快了——红衣童子吓得整张脸都白了,身上猛地窜出一道红光,冲向漩涡,吸力稍稍缓解几分,他才趁机爬了回来。 只是刚爬回来来,就对上自己主人炯炯有神的一双眼,吓得手一抖差点没又掉回去! “感觉怎么样?”君哥眼巴巴地瞪着刚刚在漩涡外走了一圈的童子,“它吸你的时候,有没有觉出什么规律来?” 阿红差点没哭出来,不就是一直死命地把他往里扯,这样子还能有什么规律,逗他玩儿呢这是! 她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故意的吧! ——莫弃已经觉得不能愉快地交谈下去了。 但好在其他人好歹还是正常的。 猫妖整个人都趴在裴焉林身上,脸色青白,神色仓皇,虽然紧抿着唇一句话都没有说,但眼里的焦虑恐慌却怎么都遮不住——这样无休无止地折腾下去,旁人她不知道会如何,但裴焉林身上的妖力要是耗尽了,后果不堪设想! 裴焉林显然也感觉到了猫妖的焦虑,脸上妖纹密布倒看不出此刻神色,只是听了莫弃的话,很快转头望来,问:“莫兄弟可是看出了什么?” “说规律其实也算不上了——不知道裴师兄有没有发现,我们攻击这些漩涡,总会有更多的漩涡出现,但不攻击的时候,倒是没有新的漩涡出现。” 裴焉林想了想,发现还真是如此。 他们击溃一个大的漩涡,总会有两个或者三个的大漩涡重新出现,这样无休无止,总有疏漏或者需要喘息的时候,这样的时候,这些大漩涡虽然还是会拉扯着他们的船,但却不会有新的漩涡出现。 明炎峰的弟子兀自沉默之时,清歌已经开口:“遇弱则弱,遇强则强——越是打击这些漩涡,它们只会越多越强,无休无止!” 她纵然没有了神力,但这许多年的经验和眼力还是在的。 她的话才落,君哥就已经窜了回来,张口就问:“什么意思?难道叫我们不动手反击不成?” 莫弃微微叹气,心道明明是挺聪明的家伙,怎么就是懒得不喜欢动脑子呢!他一点都不怀疑他要是真的说一句“不动手还击”,她八成还真的就会坐等被漩涡撕扯! 但好在清歌是动脑子的,很快就摇头否认:“自然不是。” 遇强则强,不代表示弱就能有用!只是被动防御,只怕更加走不出这片水域! “遇弱则弱,遇强则强——这样的强,总有一个限度的,一旦超过极限,一切自然就土崩瓦解。” 漩涡会被击散,但击散它却远远不代表着达到了它所能承受的力量极限! 他们需要竭尽全力的至强一击,打破“遇强则强”的至强临界——船上众人很快都明白过来了,于是有了片刻的静默。 谁来出手,这是个问题。 若是清歌还是昔日的斩魔神将,由她拔剑出手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奈何让如今神力全无,力不从心。 裴焉林一身妖煞之气,全力相搏力量也是惊人的,只是要他使出这样的力量代价太大,说不定一击之后妖力散尽也就跟着魂散烟灭了。 君哥……她已经撇头,当做没听到了。 莫弃……好吧,他能不能有这样的力量,清歌还是很怀疑的——虽然他能从苍山全身而退,能在酆都使出失传已久的禁神诀,虚空之路中面对鬼后也是面不改色,但她还是不愿意想象他的身上,有着那样强大的力量。 莫弃大概也想到了,于是顿了顿,开口:“君……” 君君君,君什么君! 君哥没等他张口,就一声冷哼打断了他:“叫什么叫,我平时都是……不对,我早上才跟你说了,只止一次的,我才不会为了她再帮你!” 她手指不客气地往清歌这边直挺挺一指,这个“她”,明显就是清歌了! 这样无礼挑衅的动作,莫弃竟然并没有什么表示,脸上只有几分无奈,叹了口气:“那只能麻烦你帮忙照顾清歌了。” 清歌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他在背上推了一把,身体就不由自主想着前面的君哥跌了过去,心中顿时大惊——君哥对她的不喜可谓是毫不掩饰的,九成九是不愿意的,要是退避开去,她非得跌个脸着地不可! 然而,她这样想着时,君哥却并没有退开,反而伸出手扶稳了她。 她本能地转头——莫弃已经不在原地,依稀间仿佛是一瞬间就出现在了船头,只是能等她望去,就被君哥拉着转身:“别东张西望的,他去打架,你就给我好好地呆在这里!” 清歌本能地挣扎。 却听到她骤然冷笑了一声:“你要做什么?” 清歌顿了顿,一瞬间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如今的她,在旁人眼里,只怕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吧!不仅无用,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还需要旁人在照顾,呵…… 果然就听君哥又道:“你如今这样,不但帮不上忙,还会叫他分心,只能拖个后腿!” 清歌果真不再挣扎,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忽然转头望向君哥——可怜君哥原本心情不错,被她突然这么直勾勾一盯,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心虚,质问的时候还没出息地磕巴了一下:“你看、看什么?” “当初,我并没有觉得他无用,也不觉得他拖了后腿。” 清歌语气平静,仿佛在说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君哥愣了愣,在慢慢反应过来——彼时她挥剑可碎虚空,而莫弃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她尚且不曾嫌弃,如今她失去神力,固然是被莫弃护在了身后,可他也没有半分理由嫌弃与她! 他没有理由,更无立场! 君哥很想反驳她,奈何想了想竟然还莫名觉得她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于是各种纠结自己是点头好还是摇头好。只是没等她纠结完,却听裴焉林忽然说了一声“小心!” 话落,整艘船忽然一震! 341.第341章 卷入漩涡 很快他们就发现,震动的不是船,而是整个水底世界! 或者说是他们所在的这片散发着深蓝幽光的水域! 所有大大小小的漩涡一瞬间有片刻的停顿,然后旋转比起先前就像是疯了一样,带得周围整片水域都震荡起来,引得无数暗流剧烈涌动——大船就像被无数双手拉扯,又像是被无数双手推挡,整艘船再也保持不了原本的姿态,东倒西歪差点儿没有颠个底朝天! 什么情况? 是莫弃出手了吗?! 这样剧烈的反噬,该是受到了多强的攻击?! 清歌本能地转头看去,还没来得及看清船头的莫弃做了什么,就见巨大的暗流涌过来,推着漩涡疯狂地挤压过来,一瞬间的力量之强,竟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生生压破了大船外无形的结界—— 她只听见极轻微的一声“咔”,无数年对敌的经验让她本能地掐了一个最熟悉不过的法诀——然而,失去神力,斩魔剑自然也不可能像昔日那样即刻现形而出,而没有结界的守护和阻隔,冰寒幽蓝的湖水就跟彻底失去了束缚的巨浪,疯狂碾压而来,只是一个眨眼,她就眼前一黑,就像是一瞬间掉进了冰窟一样通体冰凉,又被巨力碾压击飞,身体就像是腾空失重,很快就仿佛再也感觉不到了! 哦呦,我的娘! 君哥刚刚在水流的冲力中稳住身形,还没来得及重新张起结界,就见原本在她身边的清歌已经被水流冲得老远,于是慌里慌张地一挥手里的鞭子,想要将清歌卷回来。 然而,深水之下挥动鞭子,纵然是她也有些微的滞涩感——鞭尾还没卷到清歌,一个漩涡却无声无息地出现,横在了她和清歌之间!她手里的这鞭子,是她在人间界游荡时随手得来的,平日里抽着阿红阿绿玩儿不痛不痒最好不过了,但终究是人间界的凡物,瞬间就被漩涡扯了个粉碎。 于是就错失了第一时间将清歌拉回来的最好时机。 她简直不敢想象莫弃要是发现因为她的一时疏忽大意,而让清歌出了意外之后的反应,顿时再也不敢惜力,伸手五指成爪,白皙的手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黑色,黑到发亮的指甲甚至瞬间疯长了几尺——前一刻还白皙柔软的手转瞬间就变得漆黑坚硬,比凶兽的爪子还有狰狞锋利,一爪子下去,挡在她面前的漩涡就被捣碎了一半! 然而,漩涡之后,已经没有清歌的身影。 只有一个比她捣碎的漩涡,还好更大几分的漩涡,疯狂地将周围的东西都往里卷! 她忍不住低咒了一声,目光之中冷光闪烁,隐约仿佛有紫意一闪而逝,而手掌的黑色迅速地向上延伸,深水之中行动滞涩,也无法说话,但她没有开口却依然有声音清晰传出:“阿红。” 红衣童子身上红光闪烁,隐约有刀影若隐若现,听到君哥的召唤,一声不吭地扑了过来,小小的身影很快变成了同等大小的刀刃,薄如蝉翼,通体透红,却没有刀柄。 只是,红色的刀刃却并没有落到召唤它的君哥手里—— 在刀刃显形的瞬间,一只手从横里探出,一把将它抓在了手里——有人不知死活地劫了自己的刀刃,君哥大怒,黑色的手爪反手挠去——却被自己的兵刃挡了个正着! 抬头就见莫弃表情格外危险的脸,阴沉冷厉。 哎呦妈呀,这可是真的被惹怒了的表情呐,难怪阿红这没良心的小东西半点挣扎提醒都不敢有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莫弃已经一声不吭地被那个漩涡卷了过去——或者,并不是卷过去的——总之一个眨眼的工夫,她就这么睁眼看着莫弃带着她家小阿红消失在了漩涡里! 不会就这么被个漩涡撕裂了吧…… 一瞬间,她脑海里竟然闪过了这么个奇诡的念头,然后深水的巨大水压也阻止不了她的跳脚——可怜她们家小阿红,虽然是个小没良心的,可才是个小娃子,就被这么糟蹋,啧! 她跳完脚就想跟过去,只是这片刻功夫的耽误,就被裴焉林拉住了。 方才的暴乱,让她的大船已经彻底倾斜,但这船可不像她的鞭子只是人间界凡物,虽然外面的结界被压破,船身倾倒淹在水里,船身却半点破损都没有。只是船虽然完好,船上的人却不好受。 裴焉林护着猫妖,刚刚在水里站稳,抬头就见清歌莫弃先后失了踪影,连那个滚来滚去的童子都不见了,就剩下个君哥,还要往漩涡冲,于是就上前拉住了——他倒不是为了君哥,只是不想在这种时候失去最后的外援。 君哥被骤然打断动作,顿时不爽:“你好好拉着你媳妇就好,拉我做什么?” 裴焉林放开她,目光在她另一只漆黑狰狞的手上转了一圈,眼神微凝,但还是道:“这里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还是抓紧机会破开再找莫兄弟和清歌姑娘为好!” 终究是明炎峰出来的大弟子,这种时刻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摆脱困境。 但纵然如此,有一点他却是说对了—— 遇强则强,也不知道方才莫弃做了什么,竟让这里的漩涡和水流暴乱至此,但既然已经暴乱成连大船的结界都能一击而破的地步,八成也到了所谓的临界点——如果不是清歌阴差阳错出了意外,说不定真的已经打破迷津了! 趁它病要它命——这个道理君哥还是懂的,于是也冷静下来了,道:“你说得对,先让这些东西统统消失再说,转得我眼晕!”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动手之前还是忍不住啐了一声:“都是些没良心的家伙!” 说话间,她黑亮的眼中闪过锐利紫芒,身上已经腾起了无形无质的黑色魔光,四周的流光纷纷避开! 裴焉林脸色骤变,脸上妖纹如血欲滴,深水之中却闪电般地带着猫妖腾身而起,转瞬推开老远,半点都不敢沾染那些黑光! 果然是魔气! 这个君哥,竟然真的是魔! 342.第342章 脱险 清歌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就像是泡着阴河水里——不对,阴河水也不会让她有现在这种冰冷到失去身体的感觉! 也不对,她已经没有神力了,掉进阴河水里,估计只消片刻就会道消。 但即便不是阴河,她感觉自己也快道消了。 冰冷,黑暗,窒息。 是的,她竟然感觉到了窒息的濒死感。 但这样的冰冷麻木很快被打破,黑暗里就像是伸出了无数双手,从四面八方拉扯她,想要将她撕裂开来——早就冻得失去了知觉,所以即便被撕扯也没有半点痛楚,只能感觉到越发明显的死意。 果真,姑姑说得都是对的。 妄动尘心,堕入红尘,终究没有好下场! 如果在这样冰冷黑暗的地方无声无息地道消,如果就这样消失…… 然而,在她感觉会这样彻底消失的时候,却仿佛有一个轻微的声音传来,穿过重重的黑暗迷障,越来越响—— 清歌…… 清歌……清歌! 漫天红光笼罩而下,好似冬雪遇春,早就没有感觉的身体隐隐又有了知觉——仿佛有什么正拉着她的手,又仿佛有什么正紧贴在她的唇上。 紧绷的,温暖的。 窒息的濒死感就像是漫长的幻觉,她重新得到了呼吸和光亮——这样迷蒙轻浅的光亮中,她恍恍惚惚看到了莫弃的脸,似乎还带着焦虑恐慌。 莫弃……莫弃…… 你在害怕什么? ——她张张嘴,仿佛就要问出口。 然而只是一个短暂的恍惚,这样的光亮和暖意很快消失,让她完全跌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这一跌,就像是跌进了一个漫长没有尽头的梦——依稀间仿佛又回到了昔日时光,她还是那个万事万物不入眼入心的斩魔神将,依天帝所指,执剑征战,闲时唯一的消遣就是躲在神树宽大的枝叶上躲躲懒,偶尔会陪着月魂去星河采集星霜,再不然就是看无良的神将同僚彼此斗嘴。 没有喜乐悲伤,无波无澜一晃就是千万年。 这样的岁月,于她而言最是平常不过,她知道,往后的千万年,直到她道消魂消,应当都是如此。 然而,这样的理所当然之中,又恍恍惚惚觉得有些许怪异——仿佛……仿佛是少了什么,是的,少了什么! 她一个激灵,霍然惊醒! 水浪的声音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隐约像是近在耳边,身体也仿佛随着水浪的声音摇摆晃动着,温暖的风丝丝缕缕吹在脸上,说不出的舒服。 这感觉,应该是在船上。 一如她刚开始在胡老二的船上醒来时,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有了风吹拂在脸上的感觉,就像是遮挡船舱的麻布没有拉好,不远的地方有声音在窸窸窣窣地交谈着,隐约好似在说“怎么还不醒?”“不会是谁淹坏了吧?”“要赶紧上岸找人看看”之类的话语——她的身体大半边都是冰冷麻木的,耳朵也不知道是不是灌了水,听说话声就像是忽远忽近,朦朦胧胧听着有些像是胡老二,有觉得不太像,只觉头痛欲裂。 但是,无论是哪个声音,都绝不是莫弃的。 呵……不会是出海寻蓬莱,重逢莫弃,见到君哥,这一些都不过是她的一场虚梦罢,其实她还在胡家的船上,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不对,这不是胡老二的船…… ——视线渐渐清晰起来,格外简陋的舱顶就像是一张临时支起来的麻布,大概随便一阵强风就能把它掀翻,绝不是胡老二那个拿来当住宅用的船舱可比! 所以,她是又被别的人救了? 那么……莫弃呢? 那个君哥,会看着她遭难,但应该不会让莫弃也同样遭难的——有她在侧,莫弃大概是不会落得她这般狼狈的。 她瞪着眼睛看顶上的麻布,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那个人,明明说了“携手百年”,却一次又一次地抛下了她——第一次是去苍山,第二次是在虚空之路,第三次……这是第三次了吧?一次又一次,是因为在他眼里,无法拔剑的她已经无法和他并肩了吧,就想君哥说的那样,是“只会拖后腿”的存在了。 斩魔神女,若是失去了斩魔剑,自然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也是这样想的吧…… 莫弃…… 她这样混混沌沌地想着时,却忽然听到耳边上传来了一句:“我在。” ——莫弃的声音,沙哑的,温和的! 清歌本能地偏了偏头,就见莫弃的脑袋就趴在她的手边上,脸色有些许苍白,散乱的发丝半干不干耷拉着,仿佛只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句,等抬眼看到清歌转头,还呆了一呆,才往前划了两下凑到她脑袋边上,原本阴沉的脸骤然拨云见日。 “清歌,你醒了?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疼不疼?冷不冷?” 一连串的问题瞬间兜头兜脑地砸过来,这会儿轮到清歌呆了。 她这一呆,也吓到莫弃了——就见他大半个人从水里探出来,扒着船沿想伸手摸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 随着他的动作,清歌明显感觉船身向着他那边倾斜,水哗啦啦的响,没等她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就看到一截船桨伸过来,“啪”地拍在了莫弃脸上。 “快放手快放手,你再折腾这船就要翻了!” 莫弃着急清歌,没什么防备,顺势就被拍到水里去了,清歌只觉得船身剧烈晃动了几下,也不再向一边倾斜了——她勉强直起身,就看到自己是躺在一条非常小得船上,给她平躺之后就几乎没什么地方能落脚了,所以莫弃和另外一个年轻男子方才是一只手搭在船沿上跟着船自己在游,只有一个年级稍微大些的大胡子紧巴巴地蹲在船尾划着桨——这条船太小,方才莫弃情急之下又动作太大,翻船的可能性还真的很大,也难怪大胡子会拿桨打人了! 莫弃很快又从水里钻了出来,重新扒住了船沿——这么一下他也冷静下来了,没有再试图趴上船来,只抬手阻拦她挣扎起身:“别动,再躺着休息一会儿,等上了岛我扶你起来。” 估摸着是水里泡久了,清歌浑身冰冷麻木,用尽了力也只勉强抬了个肩膀,闻言顿了顿:“上……岛?” 一张口喉咙干巴巴的疼,简单的两个字她顿了顿才说完。 “别说话,等上岛喝了水再开口。”莫弃道,又指了指前方,“你看,我们到蓬莱岛了。” 343.第343章 不一样的蓬莱岛 蓬莱岛? 清歌举目望去,果然看到不远的前方,有一条长长的海岸线,因为离得近,甚至能看到岛上山川起伏,到处都是青葱翠绿生机勃勃,这么看过去,和寻常的岛屿也没有什么不同。 人间界上古就有传说,人间西为仙境,东曰蓬莱。蓬莱有山名云落,飞天而行。 蓬莱景致,古来就是悬浮的山峰,倒挂的河流,悬岛上方苍翠的天空和下方碧蓝的水面遥相对应,恢弘而缥缈。 当初他们在蓬莱幻境所见到的,也是如此。 可如今莫弃却指着这样寻常的岛屿,告诉她说是“蓬莱岛”,饶是清歌,也呆了半晌,才将目光转到了另一边那个年轻人身上,又看向船尾那大胡子。 “你们……是卜族人?” 划水的年轻人奇怪地看了她一样,倒是船尾的大胡子道:“我们世代生活在岛上,可没有听说过什么卜族。”顿了顿又道:“你还是不要说话为好,等上岸喝了水养一养再说,免得伤了嗓子。” 蓬莱的人,却不知道卜族? 清歌不再开口,目光却转向莫弃,眼里明显带着疑问。 莫弃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不知,还是不便说。 清歌于是放弃了继续询问,只呆呆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海岸线,心中一片茫然。蓬莱境……可即便是到了蓬莱境,又能如何呢? 她胡乱想着,忽然感觉冰冷的手被温热所包裹,转头一看,却是莫弃的手——明明在水里泡着,他的手却还是温暖的,让她本能地想挣开却又舍不得。 “年轻人,就是要感情好。”船尾的大胡子呵呵笑了起来,又转头对那年轻人道:“你要是有人家一半好,家里媳妇就不会三天两头往娘家跑了。” 那年轻人大窘,整张脸都红了。 倒是莫弃这个脸皮厚的,脸色半点变化都没有,只道:“上了岸,还请帮忙找个通晓医术的。” 大胡子点头,道:“这个是自然的。我们这里偶尔会有像你们这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都是要送到星司那边去的,那里就有医术好的。” “星司?” “我们岛上的大小事务,都是星司里面的大人管理裁决的,掌司大人是个好人,你们不用担忧。” 莫弃自然没有什么担忧,他只是有些惊讶。 云落卜族擅长从星辰轨迹窥探命运脉络,向来自诩是最接近星辰的一族,这从卜族最盛大的节日名曰“观星节”就可见一斑,管事的地方会取名“星司”也并不奇怪,只是当初他们在蓬莱幻境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个地方,想必应该蓬莱大劫之后才出现的。 他只隐约在蓬莱幻境时听小酌提起过,蓬莱云落是由卜族的大长老所掌控,所有的族人都尊称其一声“老祖宗”,是小酌这个圣童都必须要乖乖听话的存在。 于是和清歌对视了一眼,又问了一句:“里面有长老吗?” 大胡子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道:“长老是什么?从来也不曾听说过——是你们那儿的叫法吗?” “呃……算是吧。” “我们这里不这样叫,星司里除了役者,就只有掌星大人们和掌司大人了。到时候我会一一指给你们认的,你们可不要叫错了。” “……” 清歌半躺在小船上听着莫弃和那大胡子你一言我一语断断续续地说着,心里渐渐回暖了一些——她恍恍惚惚醒过来的时候,只听到那大胡子和另一个年轻人交谈的声音,并没有听到莫弃的声音,如今却问了不少问题,估摸着是为了她也能听到。 莫弃行事,一贯是不对她遮掩的,甚至当初在苍山,连他身为魔之子这样的事都是实言相告的,只唯独除了君哥的事。 小船一路向前,岛屿的海岸线看着好似离得不远,但也足足耗费了大半个时辰才算靠了岸,也没有像样的码头,只是几块礁石围成了个背风的小水湾,里面还泊着几条差不多的小船。大胡子带着年轻人麻利地把船绑好了,才招呼莫弃把清歌带下来——这里虽然与世隔绝,但好歹还知道清歌这么个大姑娘,不好叫人直接下手扶或者抱的。 当然,他们即便是肯,莫弃能叫他们不敢。 岛上地势起伏,树木青翠,乍然一眼觉得极远处的高山起势果真还有几分云落山的感觉,但仔细看去又觉得似是而非,只是当初在蓬莱幻境,甚至是苍山的幻境里所见到的参天古木云盖一般遮蔽天空的景象,却是再没有见到! 大胡子在前面领路,莫弃背着清歌跟在后面,剩下的那个年轻人在最后面,原本是想着山路难行,万一磕着碰着也好照应,却没想到莫弃虽然背着个人,但崎岖的山路走得如履平地比他都还要稳当些,眼里不免露了几分惊奇,渐渐也就不时刻关注着了。 清歌恹恹地趴在莫弃背上,觉得喉咙干得难受,于是勉强问了一句:“还要……走多久?” 那年轻人离得近,闻言指着前面回了一句:“转过前面的山口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他说得轻快,眼神欢喜,俨然是一副归心似箭的模样,惹得前头的大胡子回头调侃了一句:“你是急不可耐地想见媳妇了吧,瞧你没出息的样子!”又对清歌和莫弃道:“走得快的话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到了村里就好了。” 清歌点了点头,莫弃虽然没说什么,脚下的步子却明显加快了,到后来甚至把大胡子都甩到后面去了,好在山路虽然被不少荆棘杂草掩盖,但只有那么一条。 那年轻人在后面追得气喘,忍不住道:“你看他这样子,才叫归心似箭才对!” 大胡子差点没有敲他脑袋,想说个没文化的“归心似箭”哪里是逮着谁都能用的,但最后却只是哼哼了一声:“你那媳妇要是不舒服的时候,你也能急成这样,她就不会动不动就跑回娘家去了!” 只说得那年轻人哑口无言。 半柱香的时间还不到,果真远远就看到山坳里房屋错落,炊烟袅袅,隐约还能听到鸡鸣狗吠,还有孩子嬉笑的声音。 然而,走在最前面的莫弃,却骤然顿住了脚步。 村口正中央,一大群人正站着,眼巴巴地往这边看过来,神色不一。 344.第344章 被挡在外面 这么十多号人挤在一起本来就扎眼,偏生中间还拥簇着一个头发眉毛胡子全部花白的老头儿,看他依着拐杖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莫弃都替他觉得累得慌! 这个一大把年纪不晓得好好歇着,还出来到处溜达,也是够了。 大胡子紧赶慢赶也从后面追上来了,看到村口这架势并没有显得多惊讶,只是在看到最中间的老头儿时,才稍稍感到意外。 “星司的大人们果真已经都知道了。”大胡子开口悄声道,又指了指那须发皆白的老头儿,“不过很久没有像你们这样突然冒出来的人出现了,竟然连掌司大人都惊动了——这些年他老人家的身体越发不好,已经鲜少出来走动了。” 清歌微微睁了睁眼,额头抵在莫弃肩头,稍微使了些力——莫弃大概能猜到她的意思,侧头轻声问了一句:“已经都知道了?” 大胡子絮絮叨叨一大段话,他们却很快捕捉到了其中最重要的信息。 “星司里的大人都是有预知的本事的。”大胡子没有任何隐瞒,低声解释,“其中最厉害的就是掌司大人了,就是现在年纪有些大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大胡子说“年纪有些大了”的时候,莫弃感觉自己看到那老头儿掀了掀眼皮往这边瞥了一眼,小眼神气哼哼的很不满,但定睛看去那还是那副半闭着眼恹恹的模样。 但无论如何,大胡子的话还是让他微微松了口气。 所谓预知的本事,应该就是卜算的能力。 虽然看起来和数千年前的蓬莱境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提及卜族之名都已经表示不知道了,也不知道是真的遗忘还是刻意隐藏起来了,但而今看来,纵然是面目全非,神算一族的天赋和能力并没有完全失落! 只是不知道他们所求的续命之法,是不是也一起传承下来了! 他心思电转,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听,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村口,那群人瞪着眼把莫弃和清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打量了几个回合,却谁都没有先张口——虽然他们人多,但莫弃也不怕,瞪着眼打量回去。 于是,一群人在村口大眼瞪小眼,竟然谁也没张口的打算。 好在大胡子机灵,赶忙来着那年轻人过着给这一堆的“大人”问安,也不等他们开口问,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先交代了一遍。 原来是和他同行的小伙儿家里那媳妇儿怀了胎,闹着要吃银线鱼——要是寻常的鱼,岛上的河流溪水里也能捞到一些,可偏生这银线鱼只有岛外的水域才有,他被闹得没法子只能找大胡子带他一起离岛下水去捞鱼——大胡子划船技术不错,原本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他们运气不好,鱼还没捞到就先遇到了暴雨,好不容易有惊无险地撑过来了,小船被大风吹远了,等雨小一些就慢慢往回划,然后就遇到了在水里扑腾的莫弃和清歌,不能见死不救只好顺势捞起带了回来。 清歌也是才知道自己被捞到船上的经过,听到“在水里扑腾”时,脑海里不由得想象当时场景,忍不住顶了顶他的肩膀,问:“你……不会游泳?” 莫弃表示也很无奈,轻叹了口气:“我是怕吓跑他们。” 他一开始是抱着清歌踏水而行的,远远看到大胡子他们划着条小船过来,想问个路又怕吓到他们,在他们靠近时故意落到水里去,却没想到到了他们眼里竟然成了“扑腾”这样乱没形象的动作,当真是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清歌听懂了他的意思,轻叹了一声:“只怕是能糊弄小的,糊弄不了老的。” 她喉咙干涩的很,发出的声音嘶哑低微,莫弃只觉气息喷在耳边一阵痒,本能地侧了侧头,却恰好对上了老头儿微微半张开的眼。 这模样,分明是听到清歌在他耳边的低语了——刚才还能当是错觉,现在却越发确定这老头儿虽然是一大把年纪的,耳朵却被谁都尖! ——还真是不好糊弄的样子! 但到了这份上,再不好糊弄也得先打打交道再说了。 大胡子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交代了,这样耗费的时间就有点久的,莫弃眯眼看了看有些晒人的日光,逮了个空隙开口道:“各位,这日头怪晒人的,不知道能不能先找个阴凉的地方接着说?” 大胡子一看清歌恹恹的模样,看上去像有些脱水,确实不太好在日头下久晒,于是闭嘴看向面前那一堆的“大人”们——这些人自然也看得出来,于是又望向最中间的老头儿,无声询问。 老头子掀了掀眼皮,露出浑浊的一双眼,却道:“想要进去,还须得回答几个问题。” 这么些人守在村口,而不是等在村子里面,明显是要判断带来的人是什么来历有无危害——莫弃还没自作多情到以为他们是来列队欢迎的,于是顿了顿,道:“既然如此,可不可以先找些水来?” 这要求老头儿倒没有什么为难,很快就有人解了身上的水壶,莫弃也不客气,把清歌放了下来,拔了盖小心地喂给她喝,等她喝得差不多,又把壶里剩下的水一口倒进嘴里,才把空壶还了回去,说了一句“多谢”。 老头儿等他们喝完了水,才又开口:“老夫是蓬莱星司的掌司人,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莫弃看清歌喝了水精神好了不少,于是耐心也明显好了许多,也不计较把他们堵在了外面,只微微颔首算是见了礼,答了一句:“在下莫弃,这是清歌。”旁的话却一句都没有多说的打算。 老头儿也不介意,又问:“两位不是我蓬莱人士?”偌大蓬莱岛,人口也是上万的,即便是星司的掌司,也不可能每一个都认识。 莫弃点头:“确实不是。” 老头问:“那是从何处来的?” 莫弃答曰:“自然是从外面的世界。” 他实话实说,却没想到这句话一说完,对面星司的人纷纷露出了古怪之色,而大胡子和那年轻人确实满脸惊异,仿佛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掌司老头顿了顿,竟没有再问下去,倒是他身边的一个中年人反应快,对着大胡子两人挥了挥手,交代了几句就把人先给打发进村了。 345.第345章 蓬莱已无卜族 于是莫弃就知道,蓬莱的这个星司为了达到隔绝外界,也为了族人不会生出多余的心思,刻意隐瞒了蓬莱之外还有一个众生云集的大千世界! 果然就听那掌司老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道:“天地乾坤万象,有些其它的世界也不奇怪,但蓬莱就是蓬莱,决计没有什么蓬莱外面的世界。” 他身边那些人纷纷点头。 但莫弃却知道,老头儿这句话,是说给他跟清歌听的。 他看了清歌一眼,发现她也正抬眼看他,目光淡淡的——隐约好似给人一种全凭他做主毫无意见的感觉——于是他心情忽然变得不错,对着她扬了扬眉,从善如流地更正道:“好吧,我们是从别的世界来的。”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如何让清歌一直安然坚持到莲妖找出救命的法子,至于蓬莱的人要不要知道外面的广阔世间,与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但他这么配合,对面这些人明显是满意的。 连掌司老头半眯的眼都又睁开了一些,倚在拐杖上的身子也挺直了许多,道:“这许多年,也会有些人像你们一样从别的地方到了这里,但没有一个人像你们这样的——你们,和他们都不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 “最大的不同,他们是误入此处,而你们却是别有用心。” 别有用心? 莫弃细细咀嚼这四个字,最后摇了摇头,道:“算不得别有用心,只不过是有所求。” 依照他的性子,说出“求”这样的字眼已经是难得,若是君哥还和他们在一起,只怕也是要惊讶的——清歌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开口,但目光流转,却什么都没有说。 人间界的上古遗族,巫族善医,卜族擅卦,即便是全盛时期的卜族,也未必可以帮助得了她,何况是如今?! 她不明白,卜族有何可求。 不只是她不明白,蓬莱的掌司大人也明显不明白。 有所求,就代表着至少是没有恶意的——少数的星司者已经露出了些许和缓的神色,另一些虽然还保持观望的态度,但眼底里的防备也不知觉消除了一些,唯有靠近老头儿的几人,皱起了眉。 中间的掌司更是连问都不问,直接断然拒绝:“蓬莱贫瘠,没有你们所求的东西。” “掌司不问我们所求为何,又怎么知道蓬莱没有?” 老头儿抬了抬眼,浑浊的老眼之中一瞬间竟仿佛有片刻的清明透彻,好似可以直视过去和未来,但只是片刻,他就有垂下了眼,看上去还是那个倚着拐杖巍巍颤颤眼睛都不太能睁开的瘦小老头儿。 但他却给出了答案:“因为云落湮灭,蓬莱已无卜族。” 此话一出,饶是莫弃,也微微变了脸色。 然而,这般僵持不下之际,却忽然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从后方跑了出来——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跑过来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慌里慌张地挤上前来,在老头儿身边的中年人耳边低声说了什么,那中年人吃了一惊,神色很是古怪,想了想还是侧头同样在老头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莫弃自诩耳力不差,竟然也没办法听清他们说的什么,只见那掌司老头忽而抬眼看了那一男一女一眼,咳了一声:“她真的这样说?” 被老头儿如有实质的目光一盯,两个年轻人明显很局促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那年轻女子补充了一句:“是我亲耳所听。” “既然如此……”蓬莱的星司掌司顿了片刻,重新开口时已经改变了主意:“那就留他们在岛上罢。” 这个“他们”,明显是莫弃和清歌二人。 先前拒绝得那么断然,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改了决定,别说莫弃和清歌意外,连星司的那些人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那中年人脸上也带着犹豫:“是不是再考虑……” 蓬莱的掌司却道:“既然和蓬莱有渊源,留下也无妨的。”他看了莫弃一眼,“只是留下而已……和以前从别的世界来的人一样。” 言外之意,就是留下可以,但“有所求”什么的就趁早不要想了! 莫弃并没有反驳,只是看了清歌一眼,微微笑道:“如此,就谢了。” 老头儿也没有再多话,只是微微侧身——他一动,身后的人纷纷也向两边侧开,露出了通往岛内村子的道路。 “阿南,你带着去安排吧。” 身旁那中年人闻言应了一声,越众而出往里面走了几步,以示带路。莫弃也不跟他客气,扶住清歌就越过众人跟了上去——无论如何,能留下就是一个好的开端,他所求的,也必然能够到手的。 蓬莱岛上的村子,比想象中的还要热闹繁华一些——错落有致的房屋,郁郁葱葱的田地,大约是即将接近饭点,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男人们三三两两地从干活的地方回来,小孩子跑前跑后地嬉闹,鸡犬相闻。 饶是清歌,脸上也流露出了讶异之色—— 他们在鬼后编织的蓬莱幻境,是见过昔年的蓬莱云落的,且不说岛屿空悬,河流倒挂这样瑰丽壮观的景象,就是岛内也是流云飞絮,苍翠古木,是当之无愧的缥缈宝地!可如今所见,却与外面寻常的人间村庄,也再无什么分别,至多也就是更加富庶一些而已。 沧海桑田,不过如此! 那叫阿南的中年人半点都没有感觉到他们心里的意外和惊讶,只默不作声地带着他们穿过大半个村子——他在这里的地位明显不低,一路上遇到的人纷纷驻足,打了招呼问了好才又走开,当然对他身后的两张新面孔也极为好奇,不断瞄一眼瞄一眼的,但阿南就是不解释也不介绍,一直到偏僻的一隅才停下了脚步,指了指面前的房子道:“你们以后可以住在这里。” 莫弃抬眼望去,就见几旯菜地间为了一处小院子,里面有三间屋子,大概是久没打理,篱笆已经稀稀拉拉,院子里也长了杂草,想来那三间房也好不到哪里去。 直接就把他们往废屋一领,让他们自生自灭的意思? ——莫弃于是默默地叹了口气,心道这蓬莱还真的是不欢迎他们,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一下呀! 346.第346章 常住的打算 大概是莫弃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中年人也觉得有些不厚道了,摸了摸鼻子,解释了一句:“村里没什么多余的空房子,这里是眉二婶子的房子,她年纪大了,三月前被女儿接到山对面的村子去安养。”顿了顿,又良心发现补了一句:“等一会儿,我再叫几个人帮你们修葺整理一下。” 说罢,竟然拔脚就要走。 莫弃哪能让他这么久甩手走人了,赶忙上前拦人:“劳驾一问,村子里有没有通晓医术的人?” 中年人看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清歌一眼,点了点头:“等一下我就叫人让他跑一趟。” 莫弃又道:“还有吃的,还有水?” 这位在星司里明显地位不低的中间人诡异地静默了几秒,才若无其事地点头,然后问:“还有什么?” 莫弃目光一转,幽幽地望着破败的院子。 ——这么破的屋子要住人,你说还要有什么? 中年人的嘴角明显抽了一下,干巴巴地扔了一句:“我找人给你们送饭。”就脚底抹油了——再不走,说不定他家里的锅碗瓢盆都要搬过来了! 只是人走了,该安排的却还是得安排好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清歌已经慢慢挪步到了院子里——这院子并不小,左侧还有棵歪脖子树,杂草拥簇的树下隐约露出半个井口,右侧是个架子,已经塌了一半,被各种藤蔓缠绕着——虽然破败荒芜了些,但比起胡老二家住的船舱,已经要好上许多了。 “看来,他们是要留我们在这里常住了。” 否则随便哪个领他们回去暂住就可以了,就像当初在蓬莱幻境木樨和小酌直接留他们在临桂小筑里暂住一样,断不用重新收拾这么一间废屋给他们这么麻烦。 莫弃笑道:“那只猫妖早就说过,而今的蓬莱是只进不出的。”说罢,对着清歌伸出手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动作,眨了眨眼道:“怎么样?蓬莱也算是世外桃源了,陪我在这里终老可好?” 清歌瞥了他一眼,却没有伸手。 苍山面对鬼后她不顾神力逆转断然拔剑是,曾说过等送走花陌,就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再不管旁的事情。可如今这样的地方就在眼前,她却再没有抬手回应的打算。 “清歌?” 莫弃见她没反应,直接上手一把把她的手握住了才甘心,好在清歌并没有挣扎的打算,只是垂眼忽然问了一句:“君哥呢?” 君哥? 莫弃顿了顿,脸瞬间黑了几分:“你管她做什么?”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她神通广大的很,与其担心她,还不如担心我们自己呢——啧!看看这杂草长的……” 清歌可不是担心那个君哥,但莫弃好似真的并不太在意,说着说着竟然就说道杂草上面了,不过他嫌弃完了,看着左右无人,就直接掐了一个法诀,白色的灵力升腾而起,转身间化作了一双双细小的手掌。 不过片刻,院子里齐膝的杂草就被拔得尽光,在院子角落整齐地堆了一堆。然后扶她在井边坐下,打了桶水上来,看着水质清澈透亮,又进屋拿了两个落满了灰尘的碗,冲洗赶紧倒了水,才拿给一碗给清歌。 清歌接过来抿了一口,才发现碗里的井水已经是温度刚刚好的温水了——于是微微抬眼,却发现他好似理所当然的样子,已经端着碗在她旁边坐下来了。 “你说,方才那掌司老头儿嘴里那个‘她’,会不会是木樨?” 清歌想了想,最后点头:“我们与蓬莱的渊源,也就是小酌和木樨,小酌已经前往归墟轮回,剩下的也只有木樨,但……” “但云落卜族是神算一族,能掐会算。” 所以,要么就是木樨,要么就是蓬莱除了那个不怎么好糊弄的掌司,还有一个非常能掐会算的人,比如……圣童。 两人在推测这些事情上面倒是默契十足,只是一个对视就知道对方心里面在想什么,于是莫弃又道:“可云落卜族若是真的已经湮灭,还会有圣童吗?” 清歌端着碗顿了片刻,才道:“蓬莱,并没有完全失去卜算的力量。” 所以那些所谓星司的人,才会早早知道他们的到来——不但知道他们的到来,甚至还算到了他们和那些机缘巧合卷进来的无辜渔民不一样,所以才会在进入蓬莱岛的村口等待。 “好在……蓬莱还没有彻底失去卜算的力量……” 清歌听到他的低语顿了顿,心里生了几分怪异的感觉,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你想要知道什么?”所谓神算一族,即便是全盛时期,也有许多是算不到的——神力逆转这样的事情,来寻求卜族的帮助,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然而,莫弃却摇头:“我不需要蓬莱的人为我卜算什么……” 清歌不明白,云落卜族,除了卜算预知之能,还要什么是值得他为之惦念的。 莫弃侧头看到清歌难得迷茫呆然的表情,心情骤然大好,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赶在她翻脸前赶紧开口:“清歌,你还记得小酌反抗鬼后时的景象吗?” 清歌果然被他的话引去了注意力,捂着脸点头——漫天星辰,女孩安坐其中,这样瑰丽璀璨的景象,短时间内就是想忘也不太忘得了。 天界的斩魔神女虽然寡情迟钝,但却聪慧的很,只从他这么一句话里就猜到了什么,目光变幻——卜族的圣童,可通过星辰的轨迹窥探命运的脉络,也能借助改变星辰前行的方向,来影响命运的轮转!但这样的逆天之举,必然是要遭天谴的,昔年那些早夭的圣童都不敢轻易为之! “即便是昔年的小酌,也不能改变我的命运。” 天帝的大公主,天界的斩魔神将,即便是失去神力宛若凡人,也终究不是凡人,卜族的圣童哪怕再逆天,力量也到不了九天之上! 然而,莫弃听了她的话,却忍不住笑了出来:“想什么呢!我可没有说过,要找卜族的圣童来为你逆天改命——命格是凡人才有的东西,我还没有那么傻!”他顿了顿,微微眯起了眼,“但至少有一点你没有猜错,我带你来蓬莱,是为了昔年卜族能够牵引星辰的力量——这种力量,如果我猜的没有错,应该就是昔年蓬莱大劫的祸源!” 347.第347章 大胡子的善意 蓬莱大劫的祸源? 那会是什么? 莫弃有时凭着什么才说出了这样的猜测? 清歌脑袋里转过了许多的疑问,然而没等她问出口,莫弃就把手里的碗放到一旁,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有人来了。” 清歌脸上的疑惑之色一扫而光,立时换上了戒备警惕——要是以前,她立时就感觉到四周的变化,如今却半点都察觉不到了,未知才可怕——莫弃看她面色变化,立马补了一句: “应该是送饭的人来了。” 果然不一时,就听到了脚步声,来的人还不止一个。 提着个竹篮子带头的那个,竟然是带他们来蓬莱岛的那个大胡子,后面跟着个大夫模样的人,背着个药箱,还有几个带着工具的年轻人,等进了院子,都愣住了! 就这么会儿的功夫,这院子里的杂草竟然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了! “行呀兄弟,没看出来还是个手脚利落的,这么会功夫就给收拾出来了,我这些人算是给你白叫了呀!”大胡子是个爽朗的,回过神就笑了起来。 “也没有白请。”莫弃站起身来,指了指破破烂烂的篱笆和架子,“编篱笆搭架子这可是技术活,我手脚再利落都没用的。还有……”他指了指屋子里,“擦擦抹抹什么的我也是不擅长的,也没办法叫清歌来帮忙。”就是她能帮忙,估摸着比他还做不来这些! 他说得不客气,大胡子一听更是乐了,拍着胸脯保证这些都是小意思,然后转头就叫身后那几个原本是叫来除草的小年轻去附近的山上砍树枝好修篱笆搭架子去。又拉了身后的大夫过来:“呐,这是村子里的王大夫,平日里除了走不动的可甚少出诊,今儿专程给你家这位看病来了!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胡扯什么!”这大夫也有些年纪了,但精神很不错,狠狠拍了大胡子后脑勺一巴掌,才转头对莫弃道:“老头子姓王,就住在这大胡子家不远,以后你们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叫大胡子上门叫一声就成。” 说罢,就直接叫清歌伸手按脉了。 大胡子被拍了一后脑勺,很是不满地嘀咕了几句,但也怕打扰人家,就把手里的竹篮子往院子里一方,自己进屋捣腾了一张小矮桌出来,又找了块布擦了擦,才把竹篮子里的两碗面条和两个小菜摆了出来:“我家婆娘也就下面还拿得出手,你们先将就些吧。” 莫弃探头一看,两碗面都是根根饱满,粗细均匀,汤底色泽浓稠,上面还盖着个蛋,两个小菜应该是自己腌的,看上去也很不错——这哪里是拿的出手,分明是很拿得出手啊! 王大夫已经给清歌按完脉,闻言哼了一声:“你小子是怕人家知道你媳妇炒菜一绝,天天上你家蹭饭去吧!” 大胡子也不甘示弱:“天天上我家蹭饭的,除了你还能有谁!” 王大夫老脸一红,但还是哼道:“有本事下回生病了不要来找我,老头子可不给小气鬼看病!” 谁家没个头疼脑热的,大胡子瞬间气弱了。 老大夫对他凶得很,但对莫弃倒是很亲切客气,只说清歌是岛外面的咸水泡的久了,脱水加上受凉,再加上身体里有暗伤本来就虚,所以无非就是好好调养加休息,总之一句话就是要吃好睡好,休息好把身体养回来就没什么大问题。 虽然凭这老大夫的医术,要看出清歌身上真正的问题基本是不可能,但莫弃也没有这样的指望,如今的清歌,能像个健健康康的寻常人他就知足了,所以听了老大夫的话,还是认真地道了谢。 王大夫受了谢,又说了大胡子几句,最后交代他午后去家里那些温补的药草过来,就提着药箱回去了——据说是饭才吃了一半,就被大胡子给火急火燎拖出来的。 清歌并没有什么饿的感觉,但看着矮桌上香喷喷的面条,还是和莫弃一人端了一碗,就着小菜扒了起来,大胡子坐在旁边跟他们说这岛上的事情。 “怎么样?有没有被林大人吓到?不过他这人做事就是这样子的,村里有好多人都怕他,不过人不坏……” “林大人?” “就是刚才带你们过来的那位大人,他不会什么都没有说吧?” 原来那个被掌司叫“阿南”的中年人姓林——莫弃默默地扒面,心道还真就是什么都没说。 大胡子看他表情就哈哈笑了起来:“这位林大人就是这么个脾气,也不是真的有意要为难你们,不然也不会叫我过来了!” 大胡子于是利落地介绍了起来——原来那中年人叫林南,这个村子就是他管辖的,所以掌司才会叫他来安排。蓬莱岛很大,岛上也不止这一个村子,虽然都是由星司来掌控管理的,但不同的村子还是安排了不同的人来管辖。 而星司里那些大人,都是有着预知能力的人——能够预知,是进入星司唯一的途经。 对于这点,莫弃和清歌倒没显得多惊讶,蓬莱的这些人,即便不是云落卜族,估摸着也是卜族的后裔,用这样的方式选定上位者,并不难理解。 “你的意思,是说这岛上除了星司的那些大人,别的人并没有能够预知的能力?” “这是当然的!”大胡子觉得这个问题很荒谬,“上天赐予的力量,怎么可能人人都有!只有上天选定的人才有这个可能。” 清歌和莫弃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昔年的神算一族,竟然落到了如斯地步,比之族灭的灵山巫族,都还要没落。 正说着话,大胡子的媳妇也过来帮忙了,比起满脸络腮胡子的大胡子,他家媳妇可算得上眉清目秀俏丽的很,还带了附近几个婶娘来帮忙——三个月没住人的屋子,一两个人还不知道要收拾到什么时候去呢! 虽然一开始受了冷遇,但好在村子里的人都不坏,也没有什么排外的想法,说了几句话认了人就开始帮忙收拾了——婶娘们帮着收拾屋内,小伙们又修篱笆又修架子,大胡子在旁边各种指点。 这么一通下来,等到傍晚的时候,倒是差不多勉强能住人了。 晚饭被大胡子拉到他家解决,男人们聚在一起高兴喝了个伶仃大醉,最后还是大胡子的媳妇帮着清歌把人送回来,随便送了两床新晒的被褥。 348.第348章 心里的刺 大胡子貌似姓古,论这辈分排在村子还不算小,所以他家媳妇虽然看上去年级不大,但还是被村子里的人叫了一声“古婶娘”。 她带着自家半大不小的儿子把清歌和被灌得差不多了的莫弃送回来后,匆匆交代了几句就赶忙回去了,家里可还有几个醉鬼和一屋子的狼藉等着她回去收拾! 三间屋子,一间堂屋两间卧房,只是原本有一间卧房因为原主人的女儿出嫁,渐渐变成了半个杂物间。古家婶娘做事周到,白日里收拾屋子的时候,还悄悄把清歌拉倒一边打听她和莫弃的关系——在这些朴质的蓬莱岛民看来,言行举止间如此亲近的男女,不是兄妹就是夫妻,可兄妹和夫妻,在房间的整理安排上有着巨大的差异,不得不提前问清楚了! 但她觉得理所当然的问题,却把清歌给问住了—— 兄妹,自然不是。 夫妻,也不是的。 她默默地顿了半晌,最后摇了摇头——这么纠结的问题,求放过…… 古婶娘却秒懂,露出一个“我能理解并支持”的微妙表情,满怀爱心地把半个杂物间收拾成了半间卧房——大家都是年轻过的,为爱私奔什么的,都是很好理解的! 于是“为爱私奔”的清歌此刻在半是杂物间半是卧房的房间里,对着烂醉在床上的莫弃,紧紧皱起了眉。 昏黄的烛光下,只见莫弃满脸通红,意识昏沉,果真是一副烂醉模样。但她看了半晌后,却道:“人早就走远了,还装什么?” 莫弃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清歌皱了皱眉,上前一步:“你……”刚张开口,就忽然被拉住了手腕,一阵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压在了身下。 某个装醉的男人把头埋在她颈窝里,哼了一声:“我醉了。” 清歌被他骤然压得差点喘不过气来,要是换了以前只把斩魔剑都要拔出来了,如今却只能僵着脸,本能地问:“然后呢?” “然后……”他微微抬起头,黑亮的眼眸中带着别样的眸色,“自然是做些醉了要做的事情。” 没等清歌弄明白什么是“醉了要做的事情”,就见他的脑袋落了下来,温热的呼吸落在脸上,感觉有什么东西就要碰到她的唇——几乎是本能地,她脑袋一偏,于是他的唇落在她耳际的碎发上,而她一缩一滚,眼看就要脱离他的桎梏。 但也只是“眼看”而已——她刚刚作出动作,就被莫弃拉了回来。 “呵……”他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明明是笑声,却不带丝毫的笑意,“果真不是我的错觉,你在躲着我……” 清歌顿了顿,几乎不能抬眼看他此刻的神色。但莫弃显然不能容她沉默装傻,骤然伸出手捧住她的脸逼得她只能抬头与他对视,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清歌,为什么?” 天帝的大公主虽然寡情不知爱,但与他许下百年之约后,从不曾像现在这样明显而刻意地回避过他的亲近——就好像他所有的不安和隐忧,都在短暂的欢喜后都将化作梦幻泡影。 为什么? 清歌定定看着他格外幽暗深邃的眼眸,仅有片刻的失神——她仿佛不太懂他在问什么,又仿佛心里早就透彻明白,顿了半天,才慢慢回过神来,低声吐出了两个字:“君哥。” 她以为那个匪气的女子不会对她有太大的影响,就像是以前,不入眼不入心自然也就不会挂怀和在意,但事实上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可笑,越不想入眼入心,却偏偏不知何时扎在了心底。 ——就像君哥说的那一句:我与他是有婚约的,算起来应当是他的未婚妻。 ——她以为自己听过却不会太过在意,但却总是在莫弃靠近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冒出来。 然而,莫弃却显然没有料到她会给出这样的一个答案,差点儿以为是她说得太轻,以至于自己听岔了,所以下意识地脱口确认:“什么?” 清歌又道:“她是谁?” 这个问题,她已经问过一次,却没想到在此刻又会再问。 莫弃皱起了眉,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是不是……她跟你说了什么?” 片刻的迟疑,落在清歌眼里就成了心虚,于是她抿了抿唇,反问:“你觉得她会跟我说什么?” 莫弃明显窒了一下,明明是他质问在先,但最后竟然莫名地心虚气弱了,最后只得恨恨地道:“无论她说什么,对于你我而言,都不能改变什么!”他顿了顿,补了一句,“所以清歌,你不必往心里去!” 他这样的话,与清歌而言,无异于承认。 于是清歌心里就像是骤然着起了一团小苗,灼烤得她心都疼了——明明失去神力身体也还没完全养好,却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了开去,起身就往外走。 ——她并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她只知道必须要离开这里,一刻都不想多待下去! 莫弃呆了一呆才猛然惊醒,跳起来抬脚就往外追:“清歌!” 但清歌理都不再理他,脚步飞快地穿过堂屋,进了另外一件房,转手就把房门关上了。 莫弃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开着房门关闭,想要强闯进去当然是很容易的,但好在他还知道这样做只怕后果更加严重,于是只好抬手敲了敲门,叫了几声清歌。 但房内却半点回应都没有,好像刚才看着清歌进去是错觉一般。 他知道清歌是真的生气了,也知道和君哥有关,稍微顺着这个方向一想,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心道不是吧,莫非那家伙把实话跟清歌说了…… 于是低声叹了口气:“清歌,我并非故意要瞒你的。” 门里终于传出了清歌的声音:“这世间的种种隐瞒,从来就只有刻意。” 她的语气竟格外的平静。 但莫弃却忧愁了。 “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才开口,就听到清歌又道:“这世间并没有治愈我的办法,酆都没有,蓬莱也没有——所以,我会回返酆都,和风羽前往西漠。” 莲妖说过,花陌就是一路往西漠去了。 她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回与魔尊私奔的花陌,如此而已。 ——话出口,她仿佛又是昔年那个斩魔神将,寡淡冷情,心无波澜。 349.第349章 听到你在叫我 莫弃闻言,却是良久无言。 房门口静悄悄的,好似从来没有人敲过门一样。 失去了神力的斩魔神女站在房间中央,一贯平静淡然得脸上难得神色空茫失神——虽然说出了“回返酆都,和风羽前往西漠”这样的话,但心里头却是空落落的,自己都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然后呢?” 在她几乎以为莫弃已经离开的时候,房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他熟悉而陌生的声音——熟悉是因为听得多了,而陌生却是因为他从来也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带着些微的幽冷和凉薄,好似刀刃一般带着锐利锋芒:“然后呢?是不是就这样回去天界?” 回去天界? 回去天界又能如何? 即便是回去,也不会再是昔日的清歌——失去了斩魔剑锋芒的斩魔神将,只怕连个小仙娥都不如——失去神力,和一介凡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回不去了…… 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从她许下百年之约的时候,就应该已经知道,只是不从来都不敢细想罢了! ——她慢慢地蹲下身,双手怀住肩膀,可即使是缩成了一团,还是觉得跟浸在冰水里一般通体发寒。 他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她才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从她第一次将他看进眼里继而放入心里,就已经注定了再也不能回去。 一如她的姑姑天姬昊姝,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从九天上的堕神台一跃而下。 门外的莫弃却并没有感觉到她一瞬间漫上心头的痛楚和绝望,依然用那样陌生而冰凉的语调说着话:“清歌,我不会放手的!” 不会放手的。 不会……放手…… 她恍恍惚惚朦朦胧胧,门外的那个声音仿佛一点点离她远去,让她渐渐听不真切,眼前仿佛闪过无数的片段,凄厉的,血色的,阴暗而绝望的——仿佛有什么在绝望地惨叫,然而她却什么都听不到,就像是无声的哑剧——她越是瞪大眼努力地想要看清,却越是看不清楚。只感觉到了惨烈和绝望一点点渗进心里! 然而,这样的阴冷绝望之中,她竟然好似听到了有谁在叫着她,好似欢喜,又好似悲伤,宛如叹息一般—— “清歌……” 清歌悚然一惊,骤然惊醒! 心魔! 她竟然差一点就被心魔所趁! 房间里黑乎乎的一团,一身冷汗的清歌却慢慢回过神来了——虽然活了无数年,但无情无心的斩魔神女,从来就不知道心魔为何物——但即便是不知道,也明白那样凄厉惨烈的心魔,决计不会是自己的! 不是自己的,那么就唯有…… 她慢慢地站起身,腿麻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但她还是强忍着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门。 莫弃果然还在门外。 就这么靠着门扉随意地坐在地上,大概是不舒服,微微合着眼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痛苦不适的神色,乍一眼看去就像是酒劲上来了的醉汉。 然而,没有那个醉汉身上会有若隐若现的魔气袅绕不去的! 魔之子,体内流淌着一半邪魔的血液,比寻常人都要容易入魔。 魔的邪性哪怕压抑得再深,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莫弃身上一直都有若隐若现的魔气,可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这样失控了——是因为她想要离开,想要回返天界吗? 心里这样想着,手已经下意识地伸了过去,摸了摸他皱起的眉——几乎在她的手指触碰到他的时候,莫弃霍然睁眼,目光幽暗冰冷,亮如妖鬼,锐如刀锋,仿佛有暗色的火焰在其中灼灼燃烧着,没有半点往日里的温情,叫人不能直视! 这不是莫弃的眼神。 ——清歌下意识地这样想着,但手上的动作却半点没有停顿,抚住了他的眉头,淡淡地道:“你说过,你不会入魔的。” 她的口气,就像在说“今晚月色不错”这样稀松平常的话一般,然而她却知道这人已经听进耳去了——因为他眼里那些刀锋般的冰冷一点点褪去,只余下幽暗和深邃。 “清歌?” “恩。” 他一动不动任她的手按在他的眉心,沉默了良久,才道:“我答应了你的,一定会做到的,所以清歌……”他定定地望着他,眼神里带着执拗,“即便你想要离开,我也是不会放手的!” 执念成魔的东西,一旦入了手,哪里还有再放手的可能! 清歌回望他——清澈的目光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带着某种无法言语的情绪——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忽然说了一句:“我听到你在叫我。” 莫弃扬了扬眉,她把他关在门外,他不敢强闯,在门外叫了这么多声都没有回应,现在又说听到是什么意思? 然而,清歌却指了指他的心口,补了一句:“我听到这里在叫我。” 一如当初在水月巫境初次窥探他梦境之时,那一声宛如错觉的“清歌”。 莫弃闻言先是一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把她的手往自己心口上一按,笑道:“因为你就住在这里面。” 清歌顿了顿,倒是没有再避开,感觉着掌心之下心脏跳动的韵律,然后说出了一句叫莫弃瞬间能吐血三升的话:“我住在你这里面叫我自己?” 莫弃:“……” 没人知道她说这句话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但对莫弃而言,清歌不再提及“离开”抑或是“回酆都”这样的字眼,就足够了。 新的一天到来的时候,这一段短暂的冲突就像是虚梦一场。院子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莫弃甚至一边打水一边还有闲心问清歌:“我们这算是吵架了吗?” 清歌:“……” 这算是哪门子的吵架,莫名其妙地恼怒,又不知怎么的和好,饶是清歌都忍不住想翻白眼了。 患得患失,莫名生气,又极容易被安抚——这一些都是以前从来不曾有过的感受。 迷心咒迷情迷心,明明她身上的迷心咒早已经破除,这些情感却并没有随着迷心咒的破除而重新归于沉寂,反而依然蠢蠢欲动。 ——果然,迷心咒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 一旦被引着踏出了第一步,就再也回不去了,从此只能在斑驳红尘路上前行到底,永堕红尘。 那么一瞬间,天界的斩魔神女迎着朝阳眯了眯眼,隐隐开始明白鬼后的用心了。 350.第350章 掌司大人有请 林南吃完早饭过来的时候,原本荒芜破败的院子虽然不能算焕然一新,但至少已经收拾的差不多,看上去干净了许多,歪脖子树下的井口边上放了一把老旧的躺椅,清歌正半躺在上面晒着初生的太阳,而莫弃站在篱笆前,眼巴巴地看着外面菜地里中的土豆和黄瓜,甚至回过头来认真地问清歌中午是想吃烤土豆还是拌黄瓜。 就不知道这些作物的主人听到他的话是作何感想,反正清歌认真地想了想,觉得与其吃一颗烤焦了的土豆,还不如来一盘切得难看的黄瓜,就果断选择了黄瓜。 于是莫弃挽着裤脚拎着三根黄瓜从菜地里爬上来的时候,一抬手就看到了站在路面的星司常使大人,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手里的黄瓜! 莫弃慢悠悠地将黄瓜往衣袖里一兜,然后若无其事地跟他打招呼。 要比厚脸皮,星司这个寡言正经的常使大人是决计比不过莫弃的,盯着他的袖子看了半天,他还是一脸的无辜样,那神色好似在说你“刚才看到的都是错觉,赶紧忘了吧”! 林南:“……” 你丫还敢不敢再无耻点! 事实证明莫弃是敢的——当着他的面顺手又撸了两个红彤彤的六月柿,一个照样扔进袖子里,另外一个擦了擦直接张嘴就啃。 星司在岛上地位非常,林常使性子严谨不拘言笑,还没有什么人敢当着面这么放肆的,只是没等他张口说出教训的话来,就听莫弃轻飘飘嘀咕了一句:“……早饭还没吃呢,林常使过来带个包子馒头什么的也好呐!” 他昨儿已经从大胡子那里打听到安排他们的这中年人姓林,在星司里任常使一职——至于常使到底是做什么的,大胡子却不太清楚,只知道大多数的掌司,都曾是常使——如此一来,莫弃大概也能猜到这个常使,估摸着是掌司的候选。 但即便这样,他也没有太过恭谦客气的打算。 林南果然被他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掌司大人有请。” 常使大人是叫大胡子送了午饭,晚饭又是被大胡子主动拉走解决了,没人找他说吃食的事情,于是他已经忘了不是安排好住的房屋,就会有吃的东西自己冒出来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的人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于是被他这么一说,莫名地就有几分心虚。 莫弃见他终于不再盯着自己的袖子看了,也松了口气。 他对于所谓的“掌司大人有请”倒没觉得意外,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而已,于是指了指已经站在篱笆边上的清歌,问:“是请我,还是我们?” 林南看了清歌一眼,却道:“掌司大人没有说。” 于是莫弃当着林常使的面,伸手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三根黄瓜一个六月柿,举过篱笆塞给清歌:“收好午饭,我去去就回。” 林南:“……” 清歌:“……” 他明显是打算一个人去。 清歌退后一步避了开去,道:“我和你一起去。” 莫弃道:“你忘了昨儿那大夫是怎么说的,你需要好好休息!” 清歌却不理他,径自就往外面走。 “你说来蓬莱是为了我,既然是为了我,我为何不能去?” 于是莫弃无奈地收回了手,对林南道:“那就劳烦林常使带路吧——你也看到了,我基本上都是拦不住她的,只能一起去了。”边说边把三根黄瓜一个六月柿塞回袖子里去,塞一半的又给掏了出来,顺嘴问了一句:“要不要来一根?” 林南:“……” 这不是你们的早饭加午饭吗魂淡! 却听莫弃正回头对清歌道:“饿不饿?等会儿到地方就有吃的了。”顿了顿,又追问了一句,“你觉得中午吃点什么好?” 林南:“……” 敢情这是去蹭饭的! 清歌还真的想了想,吐出三个字:“烤土豆。” 莫弃:“……” 那为什么刚刚要选拌黄瓜呢? 林南:“……呵呵。” 别问清歌为什么改主意变成土豆了,莫弃觉得应该不会是一个愉快人心的答案。但到最后,他们都没吃到烤土豆——掌司老头儿住的地方,没有土豆,只有几个地瓜。 莫弃也不挑,巴拉了最大的两个,扔给一旁照顾老头儿的林婶娘说要烤的。 老头儿并不住在这个村子里,所以他们其实是到了林南家里。 但这会儿老头儿明显更像主人,坐在主位上,看到莫弃微微睁了睁眼,道:“我今日要回山里去了,所以叫阿南把你们叫过来。” “山里?”莫弃侧头望向门外——蓬莱岛的地形起伏多山,门口望出去就能看到大大小小三四个山头,“是这个,还是那个,或者是……那个?” 清歌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有片刻的停顿——他手指最后所指的那个方向,是大门正对着的一座山脉,连绵起伏把周围的小山包都比了下去,更奇异的是,从这边望过去,山脉一半翠绿茂密,一半却是稀稀拉拉的,甚至许多地方都能看到黑漆漆的泥土。 而让清歌目光停顿的却是,那起伏走势,依稀间像是昔年云落山。 林南脸色也微微一变,倒是掌司老头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那里是住不得人的——整个岛上,哪里都能住,只有那山上,是住不得的。” 莫弃收回手指,回头慢悠悠地“哦”了一声,道:“因为那里被魔焰烤过?” 他问得太过直白! 清歌也是个行事直白的,倒没什么反应。林南这样性子沉稳的人却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神色惊诧:“你怎么……” 大概是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又骤然收了声,只是神色还是惊异的。 莫弃嗤地笑了一声,道:“看来我是蒙对了。” 蒙的? 信他就是个傻的! 林南就不相信——在岛上代代流传着的故事里,那山脉是被从天而降的魔火焚烧得数千年寸草难生的,但数千年岁月流逝,那里已经开始渐渐染上绿色,只要不靠近几乎感觉不出来残留的魔气,所以他不认为他能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些。 除非是传说中的圣者,能通晓过去未来! 所以他问道:“是古家的给你讲了岛上的故事?” 莫弃没有理他。 于是掌司老头终于睁开了他那双苍老浑浊的眼,道:“看来,你和蓬莱的渊源,比我们想的还要深一些。” 他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 351.第351章 所求为“命” 他们和蓬莱的渊源,应当是源自于鬼后囚困卜族亡魂的那个蓬莱幻境,来自于小酌和木樨这对姐妹。 但老头儿的语气,却仿佛有着别的猜测。 清歌望向莫弃,莫弃却笑而不语,只是伸手往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了一根残败的树枝,顿了顿还是将树枝递给了老头儿,道:“这是一位故人所托,虽然当初没有细说要交给谁,但想来交由蓬莱的掌司,是最妥当不过的!” 清歌定睛一看,竟然是木樨托身的那根桂花枝。 他们在蓬莱幻境共同抵御鬼后时受小酌所托,要将木樨托身的这根桂花枝带出,但却并没有言明要交托给谁——此刻想来,卜族的这位圣童大约是早就知晓了他们终有一日会寻到而今的蓬莱来,才会做出了这样的安排。 只奈何当初木樨为他们引路,却在虚空之路遭遇鬼后,失散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桂花枝还在他们手上,托身其中的木樨却还不能完全确定是否已经先行回到蓬莱。 莫弃拿出桂花枝,也未曾没有试探的意思。 果然,林南虽然没有想方才那么失态,但神色间还是带着惊异的,连掌司老头都带出了几分动容。 然而,两人却都没有伸手。 蓬莱星司的掌司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你来蓬莱,是因为有所求?” 莫弃颔首点头,说了一声是。 这一回老头儿终于接着问:“所谓何求?” 清歌望向莫弃,结合他之前所言种种,也有些拿不准他所谓的“所求”——蓬莱并没有救命的良方,更没有救她的神术,连天帝和天后都做不到的事情,已经没落了的蓬莱又能有什么办法。 然而,莫弃还是很快答了一句:“求命?” 掌司老头和林南都神色微妙,但还是道:“你拿出此物,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蓬莱作为感谢也应当回报你,只是……”他顿了顿,眼神苍老而浑浊,却隐约流转着老人特有的沧桑和睿智,“如你们所见,云落焚毁,蓬莱已经没有卜族,所遗留下来的那点儿微薄绵力,也远远不足以窥探命运的脉络轨迹。” 他还是给出了拒绝,只是却承认了方才莫弃所指的那山脉,确实是魔焰焚烧之后失去了一半生机的云落山。 然而,莫弃却道:“我想掌司大人是误会了——我所求的命,不是什么命运的脉络轨迹,而是续命活命之术。” 命,可以是指命运,也能指性命。 云落卜族最擅长的明明是前者,可他所求的却偏偏是后者。 蓬莱星司一老一少两个都是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最后掌司老头儿默默地转头,然后径自转头对林常使道:“老夫要先回去了,村子上的事情你照应好。” 林南:“……” 掌司大人,您老这样装失聪加失忆真的好吗? 饶是清歌,此刻看到老头儿这反应,也忍不住觉得他八成是以为莫弃脑袋抽了,已经不能好好沟通不想再理他所以直接无视掉了! 脑残也是病,得治! 但老头儿再交代完林南之后,却忽然转头伸出了爪子,一把抓走了莫弃手上的桂花枝,问:“你们有没有兴趣,去我的住所看看?” 莫弃半点都不意外,点头说了一句“荣幸之至”,又转头问林南:“嫂夫人的地瓜熟了吗?我们可以带着路上吃的。” 林南:“……” 吃个鬼呀,谁是你家嫂夫人啊! 奈何老头儿那人家的手软,果断挥了挥手:“去吧,不过是两个地瓜,莫要小气了。” 于是,连清歌都有些同情这位林常使了。 但到底是星司里地位不低的大人,林常使虽然眼角抽了抽,但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还是点头:“……我去看看。” 所以最后,他们还是带着两个烤地瓜跟着老头儿上路的。 老头儿别看头发眉毛胡须统统都花白了,拿个拐杖看上去颤颤巍巍的,但走起山路来那叫一个健步如飞,连莫弃看了都惊叹——这才知道这么一个老头儿,为什么没有给安排人送回家了,看上去是根本没有这个需要。 他们是一直往莫弃方才所指的方向走的,走了大半天,甚至能看到稀疏的那边那越发清晰的黑土。 或者应该说,焦土。 他明明说这座山脉是住不得人的,此刻却又带着他们不断往这个住不了人的地方靠近。最后莫弃侧头对清歌道:“他这是要带我们去云落山,不是他家呀?” 话是对清歌说的,但声音却没有刻意压低。 于是老头儿终于回了头,只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可知当年云落为何被魔焰焚毁?” 世人都知蓬莱是突然间自我封闭,而后彻底消失了踪迹,没人知道具体的原因,唯一的线索也不过是云落山上曾经腾起过滔天的魔气。 清歌和莫弃在鬼后根据小酌和卜族亡魂的记忆构建的蓬莱幻境里,看到过魔焰从天而降,灼灼燃烧焚毁一切的灭世景象,知道的比世人多一些,但要说具体缘由,却也是不太清楚的。 然而,莫弃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回了一句:“因为一只邪魔的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所以恼羞成怒。 云落就是覆灭于这只魔求而不得的怒火之下,卜族还有些许血脉遗留,勉强将力量传承了些许下来,飞羽一族却尽数覆灭,化作蓬莱的星云了。 老头儿沉默了片刻——仿佛是意外莫弃真的能答出来,又仿佛只是缅怀那段淹没于历史长河里的惨烈往昔。 隔了半晌,才又道:“这是连阿南都不知道的蓬莱往昔——古来只有星司的掌司,才从历代掌司的手记里了解只词片语。”他叹了口气,说出了带他们离开的原因——竟是不愿林南知道这些蓬莱往事,“这些事情太过惨烈,先辈们不愿意小辈们活在杀戮的阴影里,蓬莱重新恢复安宁平和不需要恐惧和仇恨,所以舍弃了卜族之名!” 云落湮灭,是魔焰焚烧蔓延,而卜族断绝,竟是因为如此! ——为了后人的安宁平和,不让恐惧和仇恨随着真相流淌在血脉里,卜族的先辈们竟然甘心舍弃了卜族之名! 饶是莫弃和清歌,闻得这样的真相,也不由得微微动容! 352.第352章 凭我之名 上古的人间界,西有小仙境,东为蓬莱境,几乎是整个人间界的象征。 然而时光荏苒,人间界沧海桑田,饶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天命之族,也逃不过这样的变迁,灵山巫族和云落卜族于数千年间先后淹没在了历史的洪流之中。 只是,相较于巫族世世代代传下流淌在血脉中的仇怨和怨毒,曾与之齐名的卜族却选择了遗忘所有的伤害和仇恨,只为了后人可以平安喜乐无忧无虑的成长生活! 饶是寡言如清歌,在听到这样的真相之后,默了半晌后难得开口道:“蓬莱的先辈,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若是巫族也有这样的胸怀和魄力,只怕巫即也不必困在天界这数千年了! 掌司闻言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们会认为……这是一个懦弱胆怯的决定。” 魔焰焚烧了无数族人和昔日家园,可谓是血海深仇——这样的仇恨却咬牙忍下了,这不就是胆怯,但这样的仇恨要咬牙忍下,却也是需要勇气的! 莫弃想起村子里所见的和乐安宁,也道:“虽然初时会很痛苦,但对于后辈而言,确实是最正确的决定了——云落卜族,名不虚传。” “已经是数千年之前的事情了,如今也只能在许多代以前的掌司手札中才有只词片语而已了。”老头儿脚步毫不停顿,拐杖偶尔落到裸露的岩石上发出叩叩声响,“老夫年级大了,只怕没有先辈们的魄力。” 他说得极为隐晦,然而莫弃还是听懂了。 “我和那只魔,是不一样的。”他道。 老头儿道:“可你们对蓬莱提出的要求,却是一样的。” 清歌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些许愕然。莫弃的脸色也忽然变得晦暗不明。 蓬莱,是信命的一族。因为信命,所以能够豁达地放下仇恨,也因为信命,所以相信命运的轨迹,在历史的某些时刻,总是会重复的上演。 比如数千年前,有一只魔也带着他垂死的爱人来到蓬莱云落,也是为了求“命”!然而卜族虽能窥探命运,亦有逆天改命之术,但最后却还是不如他意,引得滔天魔焰从天而降,哀嚎遍野,从此世间再无蓬莱。 而数千年后,这个叫“莫弃”的年轻人,同样带着一个女子闯进蓬莱,也是为了求“命”。可逆天改命之术,却早已随着卜族之名而失落,注定是求而不得。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你说你和那只魔是不一样的,但是爱别离苦,求而不得,你还能压制得住你心里的那只邪魔吗?” 听他这话,竟像是知道他引发了心魔一般。 莫弃默然不语。 大概是压制不住的……否则昨夜,他不会那般轻易地被心魔所趁了。 清歌仿佛也意识到了——莫弃是魔子,虽然不知道她的母亲用了什么办法能如此完美地压下他的魔性,但却无法改变他体内有一半血脉是属于魔族的事实——但即便她心里清楚的很,却不愿意旁人一再地将他和邪魔相提并论,于是道:“能压制得了第一次,就能压制得住第二次——他不会成为邪魔,降下大劫的。” 老头儿却道:“你凭什么能保证?” 清歌几乎没有犹豫:“凭我之名。” 天界之上神,诞生之处天地即会赐名,她之名,为斩魔。 ——是天地所赐之名,也是赋予的职责。 莫弃神色变化,好似动容。 他几乎是本能地侧过身,想去拉她的手,然而,却被她无声无息地避了过去。 老头儿也不知道是像当初的小酌那般,已经算到了清歌的身份,所以听懂了她简简单单一句话四个字背后的深意,还是并没有能卜算到却压根儿不在意,只在顿了一顿后,无声地笑了一声。 ——他仿佛是信了她的话,又仿佛全不相信,只是在这意味深长的一笑之后,却不再开口说什么。 三人又走了盏茶的时间,转过一个山拗口,远远就看到了一棵黑色枯槁的巨木——黑色的树干狰狞地向着天空直辚辚地竖着,好似一双抗争的手,无声地抵挡从天而降的灾难!这样一棵奇怪的枯树,就像是无形的分界,枯树的这头,是苍翠欲滴生机勃勃,而另一端,却是遍地漆黑的焦土,稀稀疏疏散布着些植物,看上去也是死气沉沉耷拉着的。 而清歌和莫弃,在看到那棵焦黑的怪树时,眼中神色不约而同动了动。 那是…… 掌司老头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抬起拐杖指了指那棵树,问:“有没有觉得有一些眼熟?” 何止是眼熟! 虽然已经焦黑得不成样子,也没有了绚烂迷蒙的一树金黄,但这棵枯槁巨木,分明是临桂小筑的那棵,没想到非但没有在魔焰之中彻底焚烧成灰,反而以这样一副焦黑如碳的模样,挺过了数千年的风吹雨晒日夜轮转——是了,木樨既然还能活着,这棵桂树必然也是还活着的,虽然这模样看着已经像是彻底成为焦木了! 于是,清歌问得相当直白:“木樨在这儿?” “木樨?”老头儿却顿了顿,“原来是叫木樨……” 清歌:“……” 莫弃:“……” 为什么会觉的有点儿心塞呢! 正说着,前面山路却忽然冒出了一男一女迎了上来,到了跟前先是俯身行了一礼,乖乖地叫了一声师父——等抬了头才发现这一男一女正是前一日来村口传话的那一对儿,看到跟在老头儿身后的清歌莫弃也没觉得惊讶,只是客气地见了礼。 老头儿也不避讳,直接问道:“她可有动静?” 两人俱是摇头,那女的说话轻声细语的,道:“一直都没有动静,若不是还残留了些气息,树丫上也冒了几颗新芽,我们还道她已经不在了呢!” 那男的也道:“她的情况不是很好——师父,那人真是我们蓬莱岛上的人吗?可她明明……”融进了一棵树里面。 剩下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老头儿却听懂了,他也没有说什么,拐杖往后一指,差点没戳到莫弃的鼻子:“是不是蓬莱岛上的人,他们应当是最清楚的!” 那一男一女明显惊了一跳,望过来的目光带着惊异——是不是蓬莱岛的人,怎么会是两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外人最清楚呢! 353.第353章 枯木始逢春 莫弃偏了偏脑袋,避开了戳过来的拐杖尖,慢悠悠地问了一句:“如果我说是,你们就相信吗?”顿了顿,又道:“我们初次见到的蓬莱,还是遭逢大劫之前的景象——彼时卜族尚在,圣童只是三言两语,就道破了所有人的天机!倒没有想到不过是数千年,蓬莱没落,连自己的族人,都无法卜算到了?” 老头儿言语里透着不信任,于是莫弃的话说的也不客气,那一男一女两个毕竟是年轻,性子浅当场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倒是老头儿依然还是半点神色都不露,回了一句:“卜族早就已经没有了,至于圣童……那是上天予以眷顾的象征——蓬莱遭劫,失去眷顾,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圣童诞生,而这种种都是久远之前的事情了。”久远到只有历任掌司手札里才有只词片语,而绝大多数的族人甚至不知道蓬莱曾经有过这样的往昔! 莫弃却道:“然而,你们也不是完全失去所有。”毕竟卜族卦算的能力,还是传承了下来。 老头儿继续往前走,却道:“不过是一些微末之力罢了。” 这一男一女两人是掌司老头儿的弟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养在膝下,男的叫十一,女的叫阿九,平日里打点老头儿的一应生活起居,他二人在这边相迎,也就表示老头儿隐居的住所已经不远了。 果然没有走多久,远远就看到了独门独院的木屋——四五间房点缀在苍翠山林之间,屋后不到百米,就是那颗巨大的焦黑桂树,以桂树为界,再过去的山脉遍地焦黑,零星的植被矮小而稀疏。 如此一看,星司的掌司会选择在这里落户,仿佛是别有深意的。 清歌和莫弃经过那围成了院落的数间雅致木屋,一前一后径自走到了焦黑的枯木前,莫弃抬手敲了敲树干,难得叹了口气:“桂木已经有灵,这要是任其好好生长,如今只怕已经是另外一番模样了,可惜了……” 清歌抬头,明明是枯黑枝桠指天,她却依稀间仿佛看到了金黄色的花蕾开满枝桠,熠熠生辉的景象,卜族的圣童坐在馥郁芬芳的枝桠上,轻轻晃荡着小脚丫,低头望来,漆黑剔透的目光宛如穿越过无尽的时光,带着洞悉和悲悯之色,仿佛早已知晓。 然而,这样的景象只是一个错觉。 桂树已然被烧得焦黑,圣童也早已枉死数千年。 清歌自己也说不清一瞬间划过心头的是什么样的感觉,依稀是惋惜的,又仿佛是苍凉,最后转过头,对跟过来的掌司和他的弟子道:“她是蓬莱大劫之中,唯一活下来的。” 掌司老头儿几乎分不清她说的是“她”,还是“它”。 唯一莫弃知道,活下来的是人,也是树。 一瞬间,仿佛是呼应她所说的话一般,焦黑干枯的树木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确实还活着,竟流溢出了微弱的生机——这样的生机,让那些伸向天空的枝桠吐露出了几丝绿芽。 阿九敏感眼睛又尖,很快就发现那几个微小的嫩芽,几乎是失声惊呼:“师父师父,快看,发芽了!” 掌司老头和十一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在蓬莱岛的记忆力,这焦黑的枯木四季都是这么一副烧焦的模样,从来都没有变过,只除了几日之前,虚空骤然而裂,一个黄色的身影跌落出来,还没等他们看清楚模样,就化作了一道朦胧流光,穿过山林之中无数苍翠茂盛的树木,独独落在了这棵枯木之上!谁也不知道这预示着什么,掌司的弟子盯了数日也没有看出点什么来,却不曾想这病歪歪的女子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竟叫千年枯木逢了春! “原来……竟是活了下来。” 蓬莱星司的掌司者忽然垂眼,发出了这样的喟叹,低微宛如自语。 他的手上,正静静躺着莫弃先前交付给他的一截桂花枝——和在酆都刚刚从菩提木上汲取完灵力时相比,此刻的挂花枝可谓是零落残败,然而仿佛是感觉到了来自于本源的召唤——老头儿只是虚晃了一下手掌,挂花枝就整个儿离章飘起,转瞬之间就化作了虚影,融入了焦黑枯木之中。 稀疏零星的绿芽仿佛又多了几个。 清歌垂下眼,眼中隐约多了几分微弱笑意,勉强松了口气——看着景象,想必木樨觉察到他们的到来,也是欢喜的吧。 木樨栖身的桂花树枝有这样的反应,自然是她已经先他们一步回到了昔年故土,而眼前这棵树应当就是当年大劫骤降,与她融为一体求生的那一棵桂花木,几乎等于是她的半身和本源,长时间的隔绝之后骤然回归,又是这么一副生机几乎已经断绝得差不多的枯木模样,短时间之内怕是没办法出来见他们了,但即便是这样,只要她还能一点点好起来,总也是好过落在鬼后手里不得脱身抑或魂飞魄散的! 莫弃拍了拍焦黑的树干,抬头望了望那数得拎清的嫩芽,笑道:“还能抽芽,看来精神不错,估摸着不出几日就能出来唠嗑了。” 他心情还不错,于是指了指掌司老头儿远处的木屋子,又道:“这棵树还能开出一树桂花十里飘香的时候,你那里还没有木屋,只是一道矮坡,长满了嫩草。”又指了指离枯树不远的一处地方,“木屋是建在这里的,起名叫临桂小筑,云落卜族的圣童就住在里面,还有一个叫木樨的女子与她一起,蓬莱遭遇大劫时,木樨不愿意死,与这棵桂树融为一体了。” 来这里的路上,蓬莱星司的掌司者就话里话外想知道木樨的来历,如今莫弃也不吝惜,三言两语简单介绍了几句。 人和树融为一体,在魔焰之中求生,这说法可谓是惊世骇俗。 十一和阿九面面相觑,几乎以为这人是拿话在诳他们玩——可即便是拿话骗他们,也应该找个容易叫人相信的才是! 老头儿倒是镇定许多,只是道:“这样的秘术,即便是历任掌司的手札里,也没有丝毫记载。” “是不是秘术我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过是她求生的执念过于强烈而产生的奇迹罢了。”莫弃道,“而且,那个时候的蓬莱,并没有星司。” “不像现在,只剩下了星司。” 354.第354章 唯有等待 是的,那个时候,蓬莱有云落山,有飞羽一族,有神算卜族,却没有什么星司。 而如今,蓬莱有星司,云落山虽然变了模样,也依然还在,只唯独没有了飞羽,也没了卜族! 物是人非事事休,只怕他所求的,也随着时间长河的流逝而湮灭了。 仿佛是听出了他话语之中深藏的忧虑,星司的掌司老者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抬头望着枯枝嫩芽的浑浊眼中忽然流露出了些许笑意,带着了然:“你所求的,是蓬莱已经遗失的。” 莫弃默然不语,清歌却转头望来。 “蓬莱信命,相信缘分。”老头儿继续说着,“机缘所至,即便是失去已久的,也依旧会回来——枯木逢春,是重生的预兆。” “重生?”莫弃转身负手,眼眸中带着意味不明的光泽:“我曾听说卜族的亡魂,经由归墟处轮回,会重新托生于蓬莱——若真是如此,数千年前的那些卜族亡魂若是能轮回归来,与蓬莱而言确实是重生了。但这样的重生,只是生命的轮回而已,全新的生命不会再有前世的记忆,并不能传承什么回来。” 蓬莱幻境那些枉死于数千年之前的亡魂,已经跟随着小酌前往七海尽头的归墟处,性子急的说不定已经转生轮回。但即便是真的能重新托生回来,也是全新的生命,有着又前世截然的因缘和命运,并不能为而今的蓬莱带来丝毫的变化才是。 然而,老头儿却摇了摇头,笑道:“蓬莱的传承,从来不是依靠记忆或者血脉来传承。” 莫弃和清歌俱有短暂的沉默。 上古的遗族,能千万年传承下来,总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天赋和手段的。 ——这样的念头才刚刚冒出,就见掌司老头儿忽然退开了几步,抬头用手中的拐杖指了指万里无云天气晴好的天空。 “你们知道数千年前,卜族的力量来自于何方吗?”他问。 所有人都顺着他扬起的拐杖望向苍远天空,莫弃和清歌不约而同想起了蓬莱幻境中观星节的景象——犹记得那一夜,云落山的亡魂跨灯而来,地上的灯笼和天上的繁星宛如镜面两端,闪耀着同样的轨迹遥相呼应,瑰丽恢弘的记忆让他们对视一眼后,依稀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果然就听老头儿道:“卜族的力量,来自于星辰,卜族的传承,也赖于星辰。”他放下直指苍天的拐杖,目光中的浑浊有片刻的消散,“蓬莱的先辈相信,只要星辰不灭,卜族的传承就不会断绝,哪怕是舍弃卜族之名!” “可你们却还是没有全部传承下来。” “因为能看懂星辰的人,已经越来越少。”老人顿了顿,“也因为有太多的亡魂,没有归来。” 他又指了指枯木上的嫩芽,道:“这棵枯木,是当年大劫的奇迹,云落山以它为界,这么多年将魔焰焚烧之后的怨气和魔气生生隔绝在了那一头,所以从来都是枯木模样,如今发芽,当是有故者归来。” “……”如果所谓的故者是木樨的话,那他算是蒙对了。 “所以,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那个能看懂星辰的人。” 莫弃:“……” 莫弃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道你们等了数千年却没落到了现在这般田地,现在还叫他等,万一要是再等个千年百年的,他等得起,清歌也等不起! 但蓬莱的掌司明显感觉不到他心底骤然而生的焦虑,说完了话就拄着个拐杖径自晃悠悠走了,全然不管枯树下几人内心的奔腾和捉急。 ——真是个任性的老头儿! 莫弃拉着清歌跟了上去,大老远地过来,路上也才啃了两个烤地瓜一根黄瓜而已,想着那位林常使给安排的,除了些旧家具和空碗筷就什么都没有的住所,怎么地也要蹭顿饭走才说得过去! 女弟子阿九见状也追了过来,只留下同门的男弟子十一还留在那边,盯着枯树生怕出什么意外或者错过什么。 老头儿贵为星司的掌司者,即便是隐居到了山林之间,住的木屋子也比村子里绝大多数的屋子都来的宽敞结实,内里的布局和摆饰也格外的雅致,算不上华丽什么的,但也绝对是用了心的。 眼见着已经接近午时,阿九也不啰嗦,钻进厨房里面就开始倒腾去了。 莫弃初时站在厨房门口,还打算偷学两手来着——他已经感觉到了蓬莱的恶意,以后的一日三餐九成九是要他们自己解决了,烧菜做饭什么的,指望清歌那是妥妥的不靠谱,所以他很有必要先学上一学。 但奈何阿九照顾师父生活,从小出入厨房,切菜生火翻炒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让莫弃这个盐和糖都还分不太清楚人看得个眼花缭乱,最后实在眼累的很只能默默退走! 又岂是一个心塞了得! 清歌是天界的斩魔神女,一辈子没担心过柴米油盐的问题,自然也还没想到一日三餐这样迫在眉睫的问题——所以径自跟着掌司老头到厅屋,两个人坐在门前一杯热菜。 来的时候大胡子就曾说过,星司里的人也有通晓医术的,他性子直自然没有诓骗他们,至少作为掌司者的老头儿确实是懂医术的,甚至比他们村子里那位王大夫还要好上许多,于是茶喝着喝着就说到清歌的“病”上面了。 说着说着,自然是要把把脉的。 老头儿把了半天,还真摸到了点什么,总是半闭着的老眼都瞪大了一些,顿了半晌才说了一句:“……你身上的精气神似乎都被什么封住了,身体里那些暗伤才一直好不了。” 他的火候还无法知道清歌被禁神诀封禁的是通身的神力,只当是人的精气神。 清歌不解释,也不反驳,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将手缩了回来。 老头儿眯着眼琢磨了半天,道:“这封印可有些奇怪,不好弄呀……” “不是封印。”清歌道,仿佛是觉得手指发凉,将热茶捧到了手心里捂着,“是禁神诀。” 禁神诀? 老头儿想了想,却并没有什么印象——蓬莱与世隔绝得太久,即便是地位最高的掌司,多出来的那些见识也多是来自于历任的手札,蓬莱的往事尚且知之不全,何况是巫族的。 355.第355章 红线牵引之术 掌司老头儿看出了不好弄,却不知道巫族的禁神诀,原本就是为了封禁仙神而存在的,不好对付那是必然的! 然而,清歌此刻却仿佛对自己身上的禁神诀不甚在意,神色也有些漫不经心:“没有关系的,也许他是对的,封住了才能活得更久远一些。” 老头儿不知道这个“他”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封住了才能活得久远些”,但他活到这把年纪也不是白活的,稍微想一想大概也猜到了一些,目光往门外一转,看到厨房口的莫弃,道了一句:“果真都是一样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然而清歌却莫名听懂了。 她转过头,似乎终于勾起了兴趣,先前的漫不经心也不见了,开口问:“数千年前,那只邪魔到蓬莱境,所求为何?” 她还记得,眼前这老人曾说过,莫弃所求,和那只魔是一样的。 老头儿眯了眯眼,浑浊的眼中隐约好似闪过了厉色,道出了两个字:“求命。” 果真和莫弃先前所答,半字不差。 清歌转头看她,目光中带着别样的情绪:“逆天改命?” 昔年的云落卜族名扬在外的并不是医术,她唯一能想到的也不过是通彻命运轨迹之后的逆天改命之术。 然而,蓬莱的掌司却摇了摇头。 “严格算起来,也算不得什么逆天改命。”他道,“真的要说,勉强算是一个契约。” “契约?”清歌微愣,没有料到是这样的答案。 “我记得……”她侧着头,努力回想当日在蓬莱幻境所见的,那些卜族亡魂的记忆所具现出的蓬莱大劫景象,“那只邪魔说的……上古红线牵引之术?” 她明明记得,幻象之中翻滚的魔云之中那只邪魔的诘问里,提到了上古红线牵引之术,也提到了改动星辰命运轨迹这样的说法,怎么临了临了,成了“契约”? 难道是那些枉死的卜族亡魂临死之时太过痛苦绝望和恐惧怨怒,以致扭曲了记忆,才具现了虚假的景象? ——但显然并不是这样的。 “上古红线牵引之术”被她说出来的时候,蓬莱星司的掌司者脸上明显闪过了讶异的神色——但这样的讶异只是瞬间,他就反应过来了,自言自语道:“是了,你既然是跟着他来的,会知道红线牵引之术也不奇怪。” 他只道清歌是跟莫弃一起来的,会知道也不奇怪,却不知道清歌所知道的,也仅仅只是如此而已,并且还是从他们的谈话中拼凑猜测出来的。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老头儿于是多说了一句:“在昔年的蓬莱,红线牵引之术,只用在结缡之时。” 清歌:“……” 她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不得的东西,于是在片刻的无语之后,忍不住问了一声:“结缡?” 是她知道的那个意思吗? “所以,才说算是契约。”老头儿一脸的理所当然,“昔年云落山的卜族相信每个人都有星辰相对应,所以相爱的男女结缡之时,会缔结姻缘契约,将两个人不同的星辰轨迹牵引到一条线上,从此同生共死,荣辱与共。” “同生……共死?” 天界的斩魔神女很快抓住了其中的关键,眼神之中闪过愕然之色。 同生共死……是她所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这就是所谓的“求命”?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掌司老头儿的话很快就证实了她的想法,“前几任掌司的手札虽然已经残缺不全,但依稀可以拼凑出昔年那只邪魔来蓬莱的目的——他的妻子重病垂危,已经药石无效,所以邪魔寻到卜族,求取红线牵引之术,以为将他妻子的性命与他牵引到一起,就能为他妻子逆天改命,活得和他一样长久。” “那她活下来了吗?” “不知道。”掌司摇了摇头,昔年的往事太过久远,流传下来的也不过是只词片语而已,无从知道更多,但是…… “如果真的得遂所愿,蓬莱也不会是而今这般模样了。” 清歌想到当日在蓬莱幻境所见到的灭世幻象,表示还真的是无法反驳。 彼时,莫弃正好从厨房退了回来,慢悠悠往这边晃了过来,清歌转头望他,并没有再问什么。老头儿垂眼抿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默不吭声。 “在聊什么?” 他在旁边坐下,提起旁边炉子上温着的茶水倒了一杯,随口问了一句。 清歌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言,只问了一句:“你在那里看什么?” 莫弃答曰:“原本是想偷师来着,但是……” 清歌:“?” 但是什么呢? 就见他摸了摸鼻子,神色还有那么些小尴尬:“……没有什么,咱以后还是多蹭蹭饭吧。” 清歌:“……” 他想起阿九姑娘那叫人眼花缭乱的动作,补了一句:“掌司大人这里就不错的。” 老头儿:“……” 不错个鬼!他这里是饭庄子不成?! 老头儿眼角抖了抖,差点没叫人把这厚脸皮的赶出去! 但事实上,莫弃这个“不错”的说法,确实是实至名归的!不一时,阿九就端了炒好的菜上来,鲜菇肉片,笋干炒蛋,腌菜鱼片,蒜泥蕨菜,再加一个豆腐鱼头,都是村子里的寻常菜色,但胜在味道鲜美,唇齿留香。 不说莫弃,就是清歌都觉得时不时来蹭个饭什么的,也是不错的。 于是这一顿饭吃的是宾主尽欢。 饭后,掌司这个老头儿照例要小睡个午觉,见他再没有什么要说的,莫弃索性就拉着清歌告辞出来了,老头儿也不挽留,叫了阿九送客,但叫了几声,也没见阿九出来,于是只好亲自相送。 走出院子的时候,就看到远处的枯木下,十一正端着个碗扒饭,阿九坐在旁边,支着头看着他吃,远远望去,宛如相依相偎一般。 老头儿见状叹了口气,道了一句:“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呐。”话虽然这样说,但也没有再叫人回来的打算。 莫弃原本是打算再去看看木樨的状况的,如今也只好打消主意了,只笑道:“都是你的弟子,哪有什么不中留的。” 老头儿摇了摇头,叹道:“……年轻人呐。” 但是谁没有年轻过呢 莫弃笑了笑,告辞了老人,拉着清歌径自走远了。 他们在蓬莱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356.第356章 不会和你结缡 两人从掌司老头儿住的地方出来,也没有急着赶路回村,反而慢悠悠地边走边看,等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已经是将近傍晚了。 村子里的人三三两两从自家田地里回来,看到莫弃和清歌这两张陌生的脸,想到昨儿听说村子里收留了两个别的世界过来的人,就立马对号入座了——虽然对“别的世界来的人”很是好奇,但这些人到底是朴质的,没有指指点点地在旁围观,都是笑着打招呼,还送了些自己地里带回来的瓜果,态度热情而自然。 让人觉得,在这样的地方一直住下去,也是未尝不可的。 路过大胡子家的时候,就被大胡子给硬生生拉进院子里了——至于莫弃有多少不情愿才会是“硬生生”的,就知道他自己和天知道了。反正他和清歌的晚餐,又是在大胡子家里解决的。 当然,昨儿喝得烂醉,今儿被古婶娘下了禁令,酒什么的是一口都没喝上。 等吃完饭没多久,碗筷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拾下去,林南就找上门来了。 偌大的蓬莱岛,以云落山为中心,据说分布着十来个大大小小的村子,莫弃他们所在的村子名叫长柳村,听名字就知道是因为柳树而出名的,管理岛上大小事务的是星司,而负责长柳村一应琐事的就是眼前这个以严谨闻名的林南林常使了。 不过他吃完饭就迫不及待找过来,倒不是来找麻烦的,反而是来送东西的。 蓬莱境向来是只进不出的,今天大早上他也询问了掌司者的意思,莫弃和清歌应该是要留下来的,这样除了住的房子,田地什么的自然也是少不了的,毕竟靠着村里人接济什么的,一天二天还好,十天半月也是没问题的,但要是长此以往却决计是不行的。于是上午他们跟着掌司老头儿前脚一走,林南后脚也忙上了。 村子外的田埂上溜达了一圈,村子里的水田都是有主人的,断然不能贸贸然拿来送外人,这不是帮莫弃他们在村子里立足,而是给他们拉仇恨树敌,所以看来看去最后选了山脚下的三亩地——虽然还没有开垦过,但离水源不远,拾缀拾缀在引水过来,一两亩地种些稻谷什么的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剩下的土质较硬的也可以种些好养活的蔬菜。 莫弃听了送上门来的田地,第一个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抽了抽嘴角。 他简直不能想象自己挽着裤脚下田插秧的样子…… 清歌也是茫茫然的样子。 ——莫弃扭头就看到了她呆然放空的样子,脑袋里就不由得划过了她挎着篮子来给自己送水的样子,眯了眯眼,鬼使神差地就对林南道了谢。 林南对他们的反应不置可否,当场拿出土地契约就让人摁了手印,给了莫弃一份,自己揣走了一份。 相比于昨天领他们到破屋前的敷衍和应付,今天的林常使明显要负责许多,做完正事也没有急着离去,反而又说了些其他的事情,比如开始的种子可以去他家拿,又比如今天会让人想送些粮食过来……巴拉巴拉的。 虽说有了土地,但还要开垦,开垦之后种子下地也不可能立马就成熟有收成可以吃上饭,所以莫弃一点都没打算客气,点着头道谢就全收下了。 等林南走了,大胡子才乐呵呵地道那三亩地他是知道的,好好开垦开垦绝对能变成良田,林南为人虽然严谨苛刻,但做事一直公允,没做过什么坑害人的事情。 见大胡子这态度友好诚恳,莫弃也不扭捏,直言自己还没有下过田种过地,可不知道怎么把荒地拾缀成良田。 大胡子愣了愣,转头看一旁的清歌果然也是茫茫然的模样,最后只好表示等得空不忙的时候,会忙他一起拾缀,顺便教教他插秧种田什么的。 等从大胡子家出来的时候,弯月已经挂上了树梢,村子里的人要是没什么大事,安歇得都早,此刻外面黑乎乎的,只偶尔能听到几声虫鸣。 清歌没有了神力,黑暗里视物的本事也弱了许多,只能被莫弃牵着手——林南给他们安排得房子偏僻,她这样走在漆黑的路上,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唯一的凭借,便只有拉着她手的这个人了。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失神和恍惚,莫弃手上用力,微微偏头:“怎么了?” 清歌摇了摇头,却问:“你已经决定留下来了?” 黑暗里,她看不太清身前这人的表情,只听他轻笑了一声,仿佛心情还不错,道:“有房有地,风景又好人也不错,算得上是世外桃源了,在这里过一过寻常的人间生活,好像也不错。” 他避重就轻,好像真的只是觉得这里适合居住。 然而清歌却知道,他是想等待。 等待掌司老头儿口中所说的那个契机。 只是……想起白日里从那个老头儿口中得来的讯息,清歌沉默了半晌——没人知道那短短的片刻她的心底里转过了什么的念头,只听得最后她开口,说出了自己的决意。 “我不会和你结缡。” 莫弃的脚步骤然而停。 清歌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趁着他心神恍惚之际微微用力就把手给缩了回来,神色复杂却坚定。 ——她一旦下定了决心,就决难有转圜的余地。 莫弃顿了许久,没有回头也没有前行,隔了半晌才问:“为何?” ——为何应允了百年之约,却又不愿结缡。 ——为何昔年能与巫即明遥尘结缡,如今却不愿与他。 ——为何……许下了一个未来的希望,又要亲手推翻? 短短两个字,却带着扑面而来的隐忍和冷沉,然而,清歌却好似未觉,脑袋里晕晕乎乎地闪过了许多念头,耳边好似听到掌司老头儿在说上古卜族的红线牵引之术,同生共死以命养命,又好似听到小酌在卜算,求而不得一念成魔,还似听到君哥在耳边轻声笑语你才是那个外人,带着说不出的嘲弄。 “为何?”她按住隐隐作痛的脑袋,顺着他的话低喃了一声,语调空茫而平缓,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奇异,“为何……” 莫弃转过身,定定望著她的眼眸里仿佛灼烧着暗色的火焰。 一瞬间,清歌宛如看到了漫天而至的魔焰。 于是她道:“我不愿你……”她顿了很长时间,才吐出后面的话,“……成魔。” 没人知道她原本想说的是什么,终究最后给出的,是这样的答案。 357.第357章 并不一样 命运的节点太过于相似。 数千年前一只邪魔带着心爱之人来到蓬莱,而数千年后莫弃却带着她来到这里,同样是为了续命活命,同样想利用红线牵引之术牵引彼此的星辰轨迹。 数千年前,邪魔求而不得,最终降下滔天怒火。 而数千年之后的她和莫弃,又将如何? 是否就如蓬莱人担忧的那样,踏上相似的结局。 小酌说过:一念成魔——他和那只魔一样,都是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执念终将为魔,何况是心有魔念之人。 然而,听到他的答案,莫弃眼中的神色却渐渐平静了下来,伸出手仿佛要将她拥进怀里,顿了顿最终却只是重新拉住她的手,带着她继续在黑夜里前行。 “我和他是不一样的。”他道。 这个的“他”,想必是数千年前那只邪魔。 清歌听懂了,却没有说话,只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走。 所有人都说他会和那只给蓬莱带来了大劫的邪魔一样,然而他却并不这样认为。 “我向蓬莱求取的,也和他不一样。”顿了顿,他又道。 蓬莱星司的掌司老头儿说他和那只邪魔所求的,都是一样时,他并不曾说出反驳的话,如今却又说所求的不同。 “上古卜族的红线牵引之术……”他顿了顿,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有片刻的沉默,“不是活命之术,但所谓牵引星辰同生共死,却是可以的。” 他说得笃定,好似比如今星司的掌司者还要清楚几分。 “昔年……那只魔想要救的那一位,终究是活了下来的。” 饶是清歌,也忍不住愣了一愣——连历任掌司手札里都没有流传下来的事情,他却说得清楚明白。 看来在木屋里她和老头儿说的那些话,他虽然人在厨房外,却还是都听到了。也是,以他而今的修为,那样的距离根本是完全可以无视的。 他说的笃定,可……若真是活了下来,又何来求而不得的怒火,何来灭族的大劫?! “你不相信?”他道,“你应当相信的,清歌。至少你已经见过她了——直到现在,她还活着。” 清歌一惊,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抬头:“我见过?” 莫弃也跟着停下了,仿佛短促地轻笑了一声:“是的,你见过,在苍山。” 苍山。 这个提示相当的直白明显。 他们在苍山遇到的人并不多,清歌只是脑袋稍微一转,一个名字就被转出来了。 “嫣小玉……” 苍山的景致,是依据主人的喜好而改变的,他们所见到的苍山,是蓬莱大劫前云落山的模样——古木华盖,流云缥缈,一草一木几乎与卜族那些亡魂记忆里的蓬莱一样。天下没有那样的恰好的巧合,那时候她以为又是鬼后的诡计,却不曾想竟是这样的! 她应当是在昔年的蓬莱居住过,并且是真的喜爱云落山的静谧缥缈的——那个女人……她躺在桂花树下的模样虽然苍白病弱,仿佛连站立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但确实是活着的。 确实,直到现在都还活着。 “那只邪魔……”她顿了顿,没有问下去。 如果说是嫣小玉,那她身边的邪魔,还能有谁? 这个答案太过明显。 饶是清歌,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除了他,还能有谁?”这是莫弃连想都不愿意想起的存在,如今不得已提及,却忍不住短促地冷笑了一声,“为了嫣小玉,他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就像当初对待他的母亲,也同样是不择手段,翻脸无情! 仿佛是感觉到了他心底里蔓延出的阴暗和憎恶,主动伸出了手:“已经都过去了。” 将他母亲生生抽魂夺魄也好,降下蓬莱大劫也罢,统统都已经是过去了许久的事情了,哪怕再痛恨厌恶,逝者是永远都不可追的。 “你不是邪魔,和他是不一样的。” 她并不怀疑,如果这世间还有什么存在,是他决计不愿成为的,那必然是那一个给予他另一半生命的邪魔。 因此,再相似的命运,应当也不会沦为同样的结局。 黑夜沉沉,然而他们却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这个话题,不再多说什么——看上去,就像是各退了一步,清歌不再逼问他有关于成魔的话语,而莫弃也仿佛是忘了她不就之前才说过的有关于“不会和他结缡”的话。 第二日,太阳照样升起。 大清早上,大胡子的大嗓门就在院子外叫上了,清歌推开门出去的时候,莫弃已经打开院子门了——修缮好了的篱笆外,林南带着大胡子和另外两个年轻人站在外面,后面还放在辆手推车,放这些米粮果蔬和些许生活用品,等莫弃开了门,就连东西带着往里一推。 这架势,明显是来送东西的。 也不知道是林南从自己家拿出来的,还是从别的什么地方搜罗来的。 等东西搬得差不多了,大胡子利落地从一堆东西里翻出个油纸包,往莫弃怀里一扔,道:“你嫂子做的馅饼,还热乎着,你拿大米熬着粥,一起当早饭最好不过了——等吃好了早饭,我带你去地里看看。” 莫弃:“……” 然后又对清歌道:“听说隔壁大墩村的俞嫂子家新孵出了不少鸡仔,我家婆娘打算今儿去看看,让我顺便问问小娘子你去不去?” 清歌:“……” 鸡仔……那是什么? 她只看过刚出壳的凤凰鸟有木有! 再说小鸡仔神马的,让她忍不住想起离开酆都时,明雨灵那手心里捧着的……凤墟神君,貌似就被酆都的修罗当成鸡仔了。 而林南恰好在旁边接了一句:“换两只鸡仔回来养养也不错,最好叫古家娘子帮你挑两只母鸡,养些日子就能下蛋吃了。” 清歌:“……” 下蛋吃…… 蛋吃…… 吃…… 她对不住凤墟神君呐——方才一瞬间,竟然将堂堂天界的凤凰族神君,跟能下蛋吃的鸡仔神马的联系在一起了! 一定是她刚刚打开门的姿势不太对! 当然,莫弃最后还是放弃了煮粥什么的,两人啃了几口还留有余热的馅饼,就算是吃了早饭了。之后莫弃就被大胡子拉走了,而清歌还没回过神来,就被胡家婶娘带出了门。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在去往隔壁大墩村的路上了。 358.第358章 俞嫂子的鸡仔 古家婶娘原本是约了邻家另外两位婶娘一起的,临出发前却被自家丈夫塞了个清歌——自家男人是一贯的热心肠,估计是想着让新来的两人尽快适应岛上的生活,才有了这样的提议,却忘了清歌的身体还没有大好,估摸着是不能像她们匆匆的去,还要在午前赶回来煮饭料理家事的——于是索性就让那两位婶娘先行,她带着清歌慢慢地过去,一路上就当是带她认路了。 如此一来,等她们走走停停,终于到大墩村的时候,已经一个多时辰过去了,那两个婶娘早就选好了要带回家去养的小鸡仔,恰恰好在村口遇上,正提着篮子要往回赶,其中一人还笑呵呵地表示给她们留了几只好的。 古家婶娘赶忙道了谢,又彼此道了别。 大概是已经听先到的这两位说起过了,古婶娘带着清歌过去的时候,俞家嫂子正等在家里面——这一位身上有孕,挺着个大肚子迎出门来,看得古婶娘心惊胆战,一叠声地哎呦喂,急忙扶着她往院子里的凳子上坐。 “你先歇歇,这都快要足月了,还是少走动的好,免得惊得孩子要提前出来了,我这罪过可就大了!”古婶娘笑吟吟地看着那又大又圆的肚子,上下打量了半天才道,“看这样子,应该是个小子。” 俞嫂子摸了摸肚子,道:“小子实在是太皮了,我倒是希望是个闺女来着。” 想起俞家那个全村出名的皮小子,古婶娘也是直叹气:“小子要是皮起来,还真的是管不住——你这肚子这么大,看着倒像是要生小子的,但说不定最后就是个闺女,清歌你说是不是?”她回过头来顺口问了清歌一嘴。 清歌:“……” 问点儿什么不好,问她这个?要是以前她还能掐指算上一算,现在就是把这个又大又圆的肚子给瞪出两个洞来,她也看不出个男女来! 倒是俞嫂子听了古家婶娘的话看向了清歌,笑道:“这位就是从别的世界来的小娘子,真人可比林老四家说的还要俊几分。” 古婶娘应道:“可不是嘛,在我们长柳村是数一数二顶尖的了!”说罢,拉了清歌过来,指着人介绍,“这就是我路上跟你说的大墩村鸡美人了,整个岛上就数她养的鸡最多也最好了,夫家姓俞,你跟着叫一声俞嫂子就好了。” 清歌叫了声“俞嫂子”,就算是打了招呼。 古家婶娘却拉着她不放,又道:“俞嫂子孵的鸡仔是远近闻名的,你以后想要鸡仔,还得提前跟俞嫂子打好了招呼,否则可什么都落不着!” 俞嫂子被她说乐了,啐道:“你这虎婆娘,我哪一次不是把最好的留到最后给你的,你还拿这酸话挤兑我!” 话虽然这样说,但两个脸上都是笑嘻嘻的,可见关系不错。 古婶娘熟门熟路,也不用俞嫂子挺着个大肚子招呼她们,自己就带着清歌往屋后面找过去了——俞家三间茅草屋后面是片竹林,四周简单地围了围就把十几只鸡圈养在里面了,靠近茅屋的地方搭了个鸡舍,还剩下二十多只毛茸茸的嫩黄小鸡仔缩在一起,时不时弱弱地唧唧两声。 清歌一看,心道还真和凤凰鸟年幼的时候长得有那么几分相似来着呢! 古婶娘却已经挨个翻弄了一遍,捉了十只出来放到一旁的竹篮子里,拿块布盖好了,回头看清歌站在原地动都没动,脸上神色好似还带着几分茫然,就纳罕道:“以前没有见过这些鸡吗?” 天界有的都是些神鸟仙禽,鸡这种生灵,大概也是有的——听说和皎月神女月魂不和已久的那位昴日神就格外偏爱鸡这种生灵,座下仙童都是仙鸡幻化而成的,就是她从不曾见过那几个仙童在她面前现过本源姿态——哪怕是见过,估摸着仙鸡和人间界这些家养的鸡也是不太一样的…… 那么……她到底是见过呢,还是没见过? 古婶娘就看到她僵着脸纠结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于是露出了略微惊异的神色,心想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过来的,竟然贫瘠到连鸡这样的普通的家禽都没有,真是太可怜了——于是已经跟脱缰的野马似的,一个人在完全不同的臆测道路上一路狂奔而去的古家婶娘越想越心酸,越想越同情,把清歌往鸡舍前一推,道:“你也赶紧挑个几只,记得要挑那些机灵的,看……就是这样的才好养活。” 她指的那只鸡仔毛茸茸一小团,伸着脖子冲他们啾啾叫着,等清歌伸过手去抓她,还没碰到,就见它不但不躲避反而扑着细小的翅膀冲过来,逮着清歌的手指一顿猛啄。 小鸡的力道别说受伤,就是痛都算不上,清歌只是手指一弹,嫩黄的小毛球就咕噜咕噜滚出去了,但是很快又冲了回来,照样伸嘴就啄。 古婶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看来它很喜欢你呢。” 方才她挑小鸡仔的时候,可没看到有那只小鸡仔这样追着她啄的。 清歌“恩”了一声,在这小鸡仔又被弹出去又冲回来时,一把将它抓了出来,古婶娘从旁边又找了只稍微小点的竹篮子,示意清歌放进去,又道:“再挑几只。” 清歌也没打算客气,就按着她的指点又抓了五只看上去活泼机灵的鸡仔出来,两人各提着个竹篮回去的时候,俞嫂子挺着个大肚子正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个小碗,里面放着五六个剥了壳的鸡蛋,也不知道和什么一起煮过,看上去是褐红色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是我新卤的蛋,我家那口子说这回卤得味道不错,你们带回去尝尝鲜。” 古婶娘赶忙拉着清歌洗了手,直接抓了一个咬着吃,只说味道好,又追问是怎么卤出来的。清歌也吃了一个,只觉得咸淡适宜,味道鲜辣,虽然算不上唇齿留香,但确实不错,心想给莫弃带回去两个尝尝鲜倒是不错的,也就没有拒绝俞嫂子的好意。 岛上没有钱财一说,要什么东西都是以物换物的,所以有些时候也未必是同等价值的东西,而是要看对方用不用得上,古婶娘针线手艺很不错,临走留了一包小孩子穿的肚兜和鞋袜,就算是换了鸡仔。 清歌原本是个来凑热闹的,完全是两手空空来的,正想着要给点什么换鸡仔好,就被古婶娘拉着走了。 359.第359章 午后的闲聊 等出了门,古婶娘才拉着清歌悄声道:“你这几只鸡仔就算是和我一道的了,不用再单独给什么东西换取了。” 清歌愣了一愣。 就听古婶娘又道:“你们远道而来,我也没有送过什么见面礼,你要是不嫌弃,这几只鸡仔就算是见面礼了。” 清歌这才勉强反应过来——在人间界这许多天到底也不是白待的,人情世故多少还是懂一点了,稍微一想就明白古家婶娘估计是想着他们初来乍到,连粮食和必需的生活用品都是林南不知道从那里凑起来的,身边那里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来换东西的,所以才说什么“见面礼”的解了她的围。 想明白了就自然要承这个情,但清歌也不是个惯会说话的,就说了声“谢谢”。 她们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午时早就过了,路上古婶娘已经说了许多养鸡要注意的事宜,如今家里还有一堆的活等着她去干,等把清歌送回来就匆匆走了。 莫弃已经先回来了,躺在门口那把躺椅上,裤脚挽到小腿上还没放下来,裤子和衣服下摆上还带着些干泥。看到清歌回来,坐起来打了招呼,看上去还有些有气无力的。 清歌愣了愣,心想大胡子不是带他去看地,怎么跟霜打了一样的,不会是饿得吧? “饿了?”她将俞嫂子送的卤蛋拿出来,“这是俞嫂子给的,你尝尝。” 莫弃早就听大胡子说过俞嫂子,才放心让清歌跟着大胡子的媳妇一起去的,闻言拿了一个,一吃味道还不错,就又抓了一个——中午饭他是跟着大胡子解决的,只是大胡子下面的手艺是糟糕的很,他表示吃得很辛苦。 清歌把挽着的竹篮子放下,目光微转各种打量四周。 “你找什么?”莫弃问,目光却落在她放下的竹篮子上,“这就是你抓回来的小鸡?”弯腰掀开盖住的旧布,果真露出了几只毛茸茸嫩黄黄的小毛球。 清歌“恩”了一声,道:“古婶娘说最好圈个鸡舍出来。” 莫弃正捏着一只小鸡逗弄,闻言呆了一呆,半晌才笑道:“这种事情,以后你跟我说就好了。” 清歌自力更生惯了,活了千万年向来只有旁的仙神指着她做点什么,甚少有谁跟她说这样类似于“交给我就好”的话,哪怕是与她最为亲近的青曦和最为交好的月魂也不曾有,但这样的感觉着实不错,于是只是短暂的停顿,她指着院子里的一角,道:“我想在这里搭个鸡舍。” 莫弃咧嘴一笑,满嘴答应了。又将篮子里的鸡仔一只只提溜了出来,其中一只还特别凶悍,一只死命地啄他的手指,他拎着这只鸡看了半天,忍不住问:“你这抓回来的是鸡,不是啄木鸟吧?” 清歌看了他手里这只格外凶悍的小鸡仔一眼,道:“它也很喜欢你。” 莫弃:“……也?” 清歌把小鸡仔抓了过来,小鸡到她手里也是一通的啄,她抬起头,一脸“你看”的神色,道:“古婶娘说它很喜欢我。” 莫弃:“……” 这恨不得把手指给啄穿了的架势,是……喜欢? 他读书少,可别骗他! 但无论怎么说,看清歌并不排斥融入这儿的生活,他还是微微松了口气的。 午后的日光最是毒辣,不是农忙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大多会小憩一会儿睡个午觉什么的,避开这最热的时辰在出来干活,清歌和莫弃还没有养成这样的作息,索性并肩坐在屋檐下,一边避暑一边看小鸡在院子里慢悠悠地走动。 “其实这么住下去,也是不错的。”他喟叹了一声。 清歌没理他,只隔了半天低声道了一句:“我们到这里已经第三天了。” 莫弃顿了顿,骤然沉默了下去。 他们到蓬莱已经即将三天了,而与他们同来的裴焉林猫妖和君哥却至今不见影,也不知道是还被困在那无尽的漩涡之中,还是已经破除困境却依然不得其门而入,抑或……已经遭了不测。 那日的记忆,清歌其实已经所剩不多,甚至不知道最后是怎样脱困而出的。但她却知道,莫弃是知道一切的——她从不认为从那样的险境脱困而出,还能恰恰好来到蓬莱境,会是他们运气好。 “当局者迷,困在其中时看不明白,等出来再回头想,那些漩涡也并不难破。”隔了三天,莫弃终于还是说起了当日之事,“那些漩涡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而唯一的生门却是和死门叠在一起的。” “生门和死门相叠?” 莫弃唔了一声,扔了几颗米粒到远处,引得几只小鸡颠颠地追着过去,才道:“那日的景象你也见了,困在原地打转出不去还好,要是卷进漩涡里面一通撕扯,那是必死的,但……那些漩涡,才是通往蓬莱的所在。” 要么死,要么到达彼端的蓬莱。 能穿过必死的漩涡抵达蓬莱的,必然是和蓬莱有缘者,抑或……不可阻挡者!而不可阻挡,也未尝不是有缘的一种——云落卜族知命信命,设下这样死生相叠的困局也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明明遭逢那样的大劫,却还有余力布下这样的困局,让蓬莱岛数千年来免于红尘喧嚣,宛如世外桃源! 上古遗族的底蕴,可见一斑! “先辈如此睿智厉害,子孙却一代不如一代——叫人忍不住怀疑,那掌司老头儿,是在哭穷藏拙忽悠人。” 小鸡们啄完米粒,又一颠一颠地跑了回来,围着他们跑来跑去,最凶悍的那只甚至还啄了啄清歌的鞋,但力道太轻,清歌半点感觉都没有,只是转头看莫弃:“你怀疑他明明知道,却骗你说已经失传?” 莫弃笑道:“真话也好,假话也罢,等木樨恢复过来,应该就有分晓了。” 清歌转回脸,并没有接话。 蓬莱幻境的算计和联手,小酌的临别托付,到虚空之路的引路蓬莱——诚然,木樨与他们的因果点点滴滴累计已经算是深厚的,但却谁也不知道她何时能再恢复过来,更不知道她会选择相信而今的蓬莱星司,还是继续帮助他们! 因为未知,所以她只能沉默。 好在莫弃也并不一定要她接话,两人一齐望着灼热日光下,修好的篱笆嫩绿青翠,小鸡在院子里颠颠得跑动,静谧安宁,于是不约而同地转了话题,不再谈论这些费脑筋的糟心事了! 360.第360章 又有外人至 当天傍晚,一个歪歪扭扭的鸡舍就在院子里搭了起来。虽然外形实在粗糙不入眼了些,但清歌也没嫌弃,看了半天还是把六只小鸡仔全部拎了进去。 晚饭是莫弃煮的粥,还带着焦味,就着俞嫂子家带回来的卤蛋,勉强应付了一餐。 而此后几天,两人也越发地忙碌了起来。 大胡子倒真的是个热心肠,每天都来拉着莫弃一道干活——虽然不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但村子里的青壮年也鲜少有空闲的时候,整地育苗,引水灌溉,上山砍柴,下水摸鱼,几乎样样都要拿得出手,可怜莫弃白日里被大胡子抓着学这些男人家养家糊口必须要会的活计,傍晚边上还要想着法儿溜回来跟古婶娘偷学几手煮面的工夫,免得天天喝煮糊了的白粥。 清歌自然也不能闲着,每日里要照顾着几只鸡仔,还被古婶娘拉着走家串户地认识周围的邻里,男人们在田地山林和酒桌上促进友谊,那女人们就是在家长里短的闲聊八卦之中培养交情! 这么些天下来,两人倒是渐渐融进村子里,周围的邻里也渐渐地熟稔亲切起来了。 只偶尔想起同来的裴焉林三个,又些许的担忧,但找了机会打听,甚至遇到林南时也旁敲侧击,却都是对蓬莱外面那无尽的漩涡一无所知——对于世代生长于蓬莱的岛民而言,蓬莱之外,只有无尽的海域,从来也不曾听说什么漩涡,只当莫弃和清歌提到的是水下的暗流涌动偶尔形成的水流而已。 如此又过了些时日,这一日清歌照例被古家婶娘带着,到旁边四婶子家里帮忙——四婶子家也姓古,据说上一辈和大胡子的父辈还是本家兄弟,这一次家里新出生的姐弟抓周,就叫了村子里关系好的几个婶娘来帮忙。 蓬莱岛上的几个村子出生的孩子一直不多,所以数千年的繁衍也没见增加了多少人口,所以对于小孩子的出生和抓周都特别的重视,不仅要请相亲邻里过来,连星司的人都会过来的——若是碰上又预知天赋的孩子,是要记录在案好好培育的。 长柳村正好归林常使所辖管,自然是请了他过来的,只是眼看着时辰都快到了,一向守时的林南却始终不见踪影。 到最后来的却是另外一个星司的人。 四婶子的这对孙子孙女是同一天出生的姐弟,那星司的人把两个孩子抱到里屋,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出来脸上就带着笑,说是那女娃子是个好苗子。 好苗子在这蓬莱岛上意味着什么,屋里的人都清楚的很,四婶子那张老脸褶子都快笑成菊花了,周围的邻居也纷纷要抱一抱这女娃子——估摸着十多年后就是一个星司的大人,趁着现在抱一抱沾点福气也是好的! 不过最后抓周的时候,一桌子的东西这女娃子却抓了个五颜六色的挂坠,据说是四婶子的小媳妇放上去凑趣的,拿赤豆绿豆黄豆串在一起编来玩的,这东西最不值钱了偏生小丫头不懂事看着漂亮,抱住了就不肯撒手,怎么哄都没用!倒是他弟弟抓一个扔一个,最后拿了星司那一位放的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罗盘直往嘴里啃。 周围的人各种意外,最后开玩笑说四婶子家这是要出两位星司的大人了。 清歌被古婶娘拉着挤在人堆里,那女娃儿爬着爬着就到了她面前,也不怕生,歪着头看了清歌半晌,伸出只胖爪子抓住她衣服咿咿呀呀一通叫。 这小孩子的话没人听得懂,但这应该是想表示亲近,清歌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就伸出手想摸一摸她脑袋——奈何这小娃子话还说不利索,但鬼精鬼精的,估计是以为清歌伸手是要那她怀里抱着的那挂坠,往后一倒骨碌骨碌就滚远了,惹得周围看热闹的大人一阵笑。 四婶子搂着她叫了一通“哎呦哎呦这个小鬼精丫头呦”! 等抓完周,还要请来凑热闹的乡亲吃一顿便饭,叫来帮忙的几个婶娘就到厨房里去帮忙了。 这几个人平日里就常在一起干活,彼此间都是熟悉的,清歌过去的时候,她们已经凑到一起边干活边聊上了,聊的还是那没有来的林南林常使。 “我听人说,常使大人一早就收拾好了,原本是要亲自过来的,结果半路上给人叫走了。” “啧,林家这位可是出了名的守信,说好了要过来的居然也会临时反悔?” “难道是星司里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了?” “说不定是掌司大人要什么事情要吩咐……” “都不是,是南边临桥村派过来的人。” “咦?临桥村?” “听人说,今儿大早上临桥村那边也来了别的世界过来的人,叫海水冲上岸的!” “(⊙o⊙)啊!”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清歌,还是古婶娘反应快,狠狠咳了一声,这些婶娘们才讪讪地把目光转开了。 其中一个笑道:“清歌你不要介意,你们在村里住下了,以后就是村子里的人,我们也没别的意思。” 这几个人平日里也是在往来的,虽然家长里短八卦了一些,但淳朴良善本质确实是不错的,她们集体看过来也不过是本能的动作,并没有什么恶意。 清歌自然不会介意,但他顿了顿,还是问道:“临桥村怎么走?往南边吗?” 古家婶娘吓了一跳:“你想去临桥村?” 清歌嗯了一声,道:“也许是和我一个地方来的人,我想去看看。” 一个地方来的,那就是老乡,这就跟她们在别的村子里遇到长柳村的人一样,总是觉得格外亲切一些——这么一想,古婶娘顿时觉得必须让清歌过去看看的! 但她是被叫来帮忙的,实在脱不开身,只好详细地说了路线,又叮咛嘱咐了一番,才放她离开。 好在临桥村离得不远,一路上也没什么复杂的岔路,清歌按她指的方向,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地方了。临桥村比长柳村小不了多少,村里的人没见过清歌,但听她说是从长柳村过来的,到没什么为难,只当她是来凑热闹的,顺手就给她指了路。 同样是从外面来的,这人的待遇可比他们好多了,据说已经被带到星司的大人家里休养去了。 只是她过去的时候,还没看到人,倒是先看到了张熟悉的脸——林南旁边那人,可不就是莫弃。 361.第361章 说话的枯木 清歌看到莫弃,虽然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是情理之中,只是没有料到他会跑得这么快,果然嘴上虽然不说,但心底里还是担心的。 就不知道他担心的,是裴家师兄和猫妖,还是那个君哥! 这一次那掌司老头儿倒是没有亲自过来——但老头儿虽然没有来,星司里有地位的却已经到了好几位,这几位当初在长柳村的村口可都是见过清歌,于是就有人朝林南使了眼色,等林南反应过来转眼一看是清歌…… 虽然微微皱了下眉,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推了莫弃一把,然后冲她努了努嘴提醒她的存在。 于是莫弃就三步并作两步屁颠屁颠过来了! “你也听到消息了?” 清歌“嗯”了一声,又问:“是谁?” 莫弃也不瞒她,道:“裴焉林,还有那只猫……娘。”他原本是要说猫妖的,但院子里这么多人保不齐就有耳朵尖的,于是生生改了口,差点没咬到舌头。 清歌顿了顿,但等了半天也没再等到下文,只好再问:“只有他们两个?” 莫弃几不可闻地唔了声,没有多说什么。 清歌敏锐地觉得他有些不太高兴。 也是,他们一同来寻蓬莱,如今连裴焉林和猫妖也脱困到了岛上,只唯独那君哥,还不见踪影,也怪不得他会不高兴了。 ——虽然心里面清楚得很,但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宽慰比较好。或者说,与其说不知道,还不如说她也没这个心思! 裴焉林和猫妖是被村子里打算出海去打渔的人带回来的,看样子是昨天晚上被潮水冲到岸上的,据说被带回来的时候,裴焉林还有些许神智,后来确定了没有危险,才一起昏睡了过去,到现在都没还没有清醒过来。 ——比起先前清歌和莫弃,他们明显要狼狈的多。 也不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别说已经没有了妖力的猫妖,就是裴焉林脸上的那些妖纹,此刻也明显淡了许多。 屋子里都是星司的人,清歌也不多话,在院子里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莫弃自然陪在旁边,看她架势问了一句:“要留下来等?” 清歌目光平静,道:“不问清楚,你能安心回去?” 自然是不能的! 否则从长柳村跑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没等多久,林南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到他们还在院子里,就走了过来,问:“你们是要跟我一起回去?” 莫弃问:“这就要回去了?” 林南道:“这里毕竟是临桥村,轮不到我来做主,情况了解就好了。”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况且,还要回去跟掌司大人禀明。” 清歌闻言抬头,问:“你要去云落山?” 林南眉心一跳,目光扫了屋内一眼,发现并没有人注意这边,才道:“并不是去云落山,只是往掌司大人的住处走一趟而已。” 清歌也不跟他争辩,只站起身来,道:“我和你一道回去。” 此话一出,莫说林南,连莫弃都愣了一愣。他们都以为清歌一直坐在院中不离开,是要等着里面的裴焉林和猫妖醒过来,却没想到她又突然说要回去。 莫弃也跟着站起来,顿了一顿才道:“那我先陪你回……” 话还没说完,就被清歌打断:“不必,你留在这边等就可以,两边离得并不远,我跟着他回去就可以了。” 临桥村到长柳村,确实离得不是很远。于是莫弃只是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就不再坚持了。 林南说是要回去,但回长柳村前,却要先去掌司老头儿住的地方——蓬莱与世隔绝,百来年也鲜少能有人从外面进来,如今却接二连三地出现外来者,生性谨慎的林常使越发觉得应当向掌司禀告并商议。 况且,同样是外来者,上一次老头儿早早地亲自下山来堵人,这一次却鬼影都不见半个——这位蓬莱掌司的态度也着实是耐人寻味得很! 清歌是跟着林南来的,他明显是找老头儿有事要说,于是她索性连门都没进,就直接去了枯树所在的方向——上一次来的时候,这棵焦黑的桂树已经有了零星可数的小嫩芽,这次再来,嫩芽明显长大长绿也多了许多,远远望去就跟披了层稀薄的绿纱一般,鲜活生机了不少! 掌司的女弟子阿九还守在树下面,看到清歌过来就从坐的地方站了起来,招呼了一声——比起憨厚的十一,她的性子明显要外向一些,还指了指身后的桂树,半开玩笑地问了一句:“你是来看她的吗?” 女孩子心思纤细,总是容易有些天马行空的想象,对于看似离奇的事情接受起来也特别容易一些,这么些天下来,已经可以若无其事地称一棵从小看到大的枯树为“她”了。 清歌抬眼望向树梢那些嫩芽,依稀间仿佛看到了满树的金黄,那个黄裙的女子挥动衣袂在树梢蹁跹起舞,卜问天地——然而,往事皆已成灰,如今在她眼前的只是一棵焦黑枯木,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渐渐恢复过来,但即便这样…… “总有一日,你会好起来的。” 阿九闻言笑道:“是会好起来的——说不定这还是你们带来的好运呢!” 清歌转头看她。 她的那位掌司师父各种担忧她和莫弃的到来会给蓬莱带了与数千年前一样的劫难,恨不得他们从来没有来过蓬莱,可她倒好,竟说他们带来了好运! “这棵树很久很久前就是枯黑的模样,从来没有发过芽。”她道,“你们一来,枯木就逢春了——前两****还隐隐绰绰听到她说话了呢!” 清歌顿了顿,眼中露了几分惊讶:“说话?” “恩。”女弟子点头,但脸上神色却颇为苦恼,“但是十一却什么都没有听到,还说我是胡思乱想多了,才会产生幻觉……可我明明是听见了,怎么可能是幻觉,八成是十一太笨了,才听不到的!” 因为笨才听不到,天底下哪有怎样的道理! 清歌直接就当没听到,只问道:“她说了什么?” “大部分都没怎么听清,只好像有叫一个人的名字,什么小竹还是小卓……” 清歌垂下眼,没有再接话。 阿九以为她不信,忙道:“我说的不是幻觉!” 清歌抬眼望树,默了片刻,才道:“我知道。” 因为木樨想说的那个名字,不是小竹,也不是小卓。 而是……小酌。 362.第362章 深夜方归 掌司老头儿和林南谈完话出来的时候,阿九又蹲坐在树下,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表情格外的认真专注,清歌站在她边上,低着头看她画在地上的东西。 林南轻咳了一声,把清歌叫了过来。 蓬莱的掌司依然还是那副苍老的模样,半眯着浑浊的眼,就跟村子里最普通的老头一样,问道:“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看它的?” 清歌摇头,指了指林南回道:“我只是跟他回去而已。” “哦?”老头儿顿了顿,“我还以为你有话想要问我。” “问什么?问你这一次为什么没有去拦着外面的人进蓬莱吗?”清歌顿了顿,摇头,“如果是这个,我不用问。” “为何?” “因为你想要拦住的,不是从外面来的人。” 老头眼里的浑浊褪去了一些,抬眼看过来的目光里带着些许锐利,突然笑了一声:“那你觉得,我想要拦在蓬莱外的,是什么?” 清歌回望他,目光澄澈透明,好似全无情绪,又好似带着些许悲悯。 “也许是祸劫,也许不是,我不知道。” 老头儿叹了口气,道:“说不知道,却明明知道的很……” 清歌默然不语,林南也噤不敢言。 于是蓬莱的掌司挥了挥手,把他们给打发了,只叹息了一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个在蓬莱岛德高望重的老人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仿佛是认定了清歌和莫弃的到来,会给隐匿了数千年的蓬莱岛再度带来劫难——然而,心里明明已经这样认定,除了最初的阻拦,之后却始终是放任的态度。 饶是清歌,一时也猜不透这个老人的打算。 老人虽然年迈,但依然是整个蓬莱岛地位最高的人,他的态度,几乎决定着蓬莱岛的态度,所以一开始的为难和敷衍之后,林南对他们也算是照拂的了。 一路无话,等回了村子,两人各自回家,临别前,林南见清歌神色恹恹,以为她是担忧临桥村带回来的那两个外来者,犹豫了一下,难得多说了几句。 依照岛上的规矩,有外来者向来是哪个村子发现的就由哪个村子安顿,所以当初清歌和莫弃才会被交给林南安排在长柳村落户,这一次人是带回临桥村的,理应是由临桥村安排落户的,只是上午莫弃跟着林南过去的时候,说了那两人和他们是一路过来的,所以临桥村那边的主事人,也逮着林南商量到底把人安排在哪里——到了新地方,又认识的人在一旁照应,是最好不过的。如果清歌他们这么希望的话,也可以带回长柳村来安排。 但显然清歌没有做过这样的考虑。 她去临桥村,也并不全是因为担忧裴焉林和猫妖。 “你们安排就好了。”她道。 林南看她神色,一时也拿不准她的心思,于是也就不再多说了。 四婶子家的抓周早就结束了,凑热闹的人也散得七七八八,清歌索性就直接回了家。一天没在,鸡舍里的几只小鸡饿的慌,啾啾叫个不停,她从路边摘了些菜叶子扔了进去,然后坐在井沿上看着小鸡啄叶。 裴焉林和猫妖和他们走了一路,但真的论算起来,却也没有多深的交情,虽然会有些担忧,但还远远没到挂心的地步。 她如此,相信莫弃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在临桥村,她会留下,无非是莫弃也在,陪一陪他罢了,那么……莫弃呢?他留在那里,又是为了什么…… 她隐约明白,又好像不太愿意明白。 以往出去干活,等太阳落山总是准时回来的,可这一回她一直等到了天黑,也没见着人回来,倒是胡婶娘从四婶子家帮完忙转过来看了一回,见清歌已经回来就放了心,留下说了几句话,又打听了下临桥村那边的情况,就赶回家去准备晚饭了。 莫弃不在,没人给下厨捣腾晚饭,清歌在厨房里翻了翻,只找到两个冷了的地瓜,也不嫌弃就这么啃了,心里还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学着煮个粥下个面什么的,再怎么地也能在这样冷清的夜里喝完热汤来着。 不过这样的念头终究不过是一时的。 莫弃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四更天,清歌数万年养成的习性,除了在神树上躲懒的时候,一贯是浅眠警觉的,哪怕现在没有半点神力在身也一样——门口边刚传来点动静,她就醒过来了,披衣出去,正好看到莫弃进屋。 莫弃顿了一下,才道:“我还想动作轻一些,没想到还是把你吵醒了。” 清歌摇了摇头,问:“他们醒了?” 莫弃进屋,索性一弹指把烛火给点上了,嗯了一声道:“傍晚边上就醒了,那猫妖虽然没有妖力,但有裴师兄护着,倒没什么大碍,只是裴焉林,当初在明炎峰就伤了身体底子,如今身上那些强行留住的妖煞之力也散得七七八八了,以后要是再动手,只怕妖元就要散尽了。” 裴焉林如今还能活着,无非就是猫妖用一身修为化为锁链,强行留住了他身上那些汲取的妖煞之力才能勉强保命,若是那些妖元散尽,可就是魂飞魄散之时,连轮回都不可能再有的。 原来那日他们掉进漩涡之后,君哥也是急得发了狠,失了全力要捣碎那些漩涡,那些遇强则强的漩涡越发暴乱,引得整个水底世界翻了天一样,几乎搅成了一锅乱粥,连最后怎么被卷进漩涡的都记不太清楚了,漩涡里也不是什么善地,为了保命,裴焉林也就顾不得要省着点用体内的妖力了! ——说起死里逃生的这段遭遇,就是算得上见过大风大浪的明炎峰大弟子最后也忍不住喟叹了一句:君哥此女,疯狂起来简直不是人! 他顿了顿,最后把那句“魔女”两个字咽了回去。 清歌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能道:“无论如何,还能活着就好——以后再蓬莱岛上,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也没有什么动手的机会。” 想想如今的蓬莱岛与世隔绝,岛上的人都淳朴良善,确实没有要用到妖力的时候。 于是莫弃也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发现有些凉,就赶她回房间睡觉去。 清歌拉着外衣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来,问:“那你还是没有找到她?” 363.第363章 不是媳妇 莫弃愣了愣,好像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 清歌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他脚下的鞋子——他全身上下都是清清爽爽的,就只有鞋底还带着湿,仔细看好似还有些许海藻草的碎叶沾在边上。 傍晚边上裴焉林就醒过来了,再怎么询问情况关怀安排,也不至于到四更天才回来,他而今有多少修为,清歌也拿不准,但把自己搞得干净清爽终归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月黑风高的,没有顾及到鞋底。 不过莫弃也没有刻意要隐瞒的打算,既然已经被看出来,也就实话实说了。 原来从临桥村出来后,他并没有直接回来,而是去了一趟裴焉林和猫妖被冲上岸的那片海域,里里外外翻找了一遍,但最终也没找到有用的线索,就只好先行回来了——那些漩涡和暗流,在外护卫着蓬莱境,但从内找寻,却半点踪迹都不露。 话说的时候,莫弃早就推着她进房,看她上床盖好了被子才松了手——岛上这时节昼夜温差大,白日里阳光一晒热得很,晚上却是凉飕飕的,清歌只是简单披了件外套就半汲着鞋出来了,早就冻得手足冰凉,但她却好似没有感觉一般。 等她安静地听他把话说完,才后知后觉地觉得有些冷,缩了缩被子下冰冷的脚,才道:“裴焉林和猫妖能脱险,君哥自然也是可以的。” 莫弃顺着她的话应了一声,道:“我也就是顺路去看一看,能找到固然是好,找不到也没什么。”她家伙的手段和性子,终归到哪儿都不会吃亏的就是了! 清歌抬头,看他脸上果真没有太过明显的担忧焦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眼瞅着四更天过,再过一会儿天都要亮了,深更半夜实在也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于是几句话后莫弃说了一句“你继续睡,有什么话可以等天亮再说”,说罢吹灭了烛火出去了。 他一夜不睡是没什么感觉的,但清歌不仅没有神力,身体还没有大好,可经不起熬夜的。 清歌躺在床上闭了眼,刚开始神智清醒睡不着,后来是迷迷糊糊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总觉得眼前面有什么晃来晃去,一会儿是莫弃,一会儿是君乐,总觉得睡得很不踏实,可一睁眼,却已经天色大亮了。 出去的时候,莫弃连早饭都做好了。一晚上没有休息,对他而言半点影响度没有。 大胡子都已经过来了,正坐在院子里,一边剥着个白煮蛋,一边对炉灶后面烧火的莫弃叽叽歪歪说着话:“……咱整个村子就没找到像你这样的,都说男主外女主内,家里婆娘干啥的,不就是煮个饭端个水缝缝补补衣服什么的,你倒好都给做了,疼媳妇也不是这样疼的呀!” 他是真把莫弃当兄弟,所以看他里里外外都要忙活,就有些看不下去了。 莫弃不理他,看到清歌出来,就招呼道:“热水已经烧好了,先洗把脸再吃早饭。”说是烧好了,但其实灶里的火早就灭了,只灰烬下面还有零星几块木炭还红着,热水什么他先前摸了一把,早就温度适宜了。 大胡子看清歌出来,默默地做了一个拉紧嘴巴保持沉默的手势。他一时讲得高兴,倒忘了这是别人家里,清歌随时都会起床出来的,虽然他话里面没有说清歌什么,但终归那意思是在的,糙汉子难得背后说次闲话还被逮个正着,实在是尴尬的很! 不过清歌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压根儿没听懂,端了脸盆到灶台边上舀热水,经过大胡子身边时,却回了一句:“不是媳妇。” 嗄? 什么意思? 往嘴巴里塞蛋的大胡子差点没噎到,眼珠瞪得老大望向灶台后面的莫弃——孤男寡女的同居一屋,不是媳妇儿难道还是妹妹不成?看着样子也不想呀,自家婆娘明明说是得不到家里认可私定终生逃离出来的小两口呀! 所以说,大胡子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婆娘那丰富的脑补能力! 莫弃在灶台后面,完全接受不到大胡子的眼波,不过清歌的话却是听到了,于是狠狠咬牙切齿了一阵——现在不是,以后终归会是的,哼! 早饭是水煮蛋和前天村里人送的嫩玉米,加上大胡子带过来的青菜米糊,也算是丰盛了。莫弃还从炉灶里的灰烬下拔出三个番薯,外面已经烤得焦黑,但扒开里面却是黄橙橙的,香味扑鼻,挡都挡不住。 大胡子三两口啃完白煮蛋,又被这香味勾起了馋虫,上手就抓了一个走。 他这不停歇的模样,惹得莫弃哭笑不得,忍不住问:“你这到底是吃了早饭回来的还是没吃,怎么跟个吃不饱的饿鬼似的,不知道的以为是古婶娘饿着你呢!” 刚出炉的烤番薯烫嘴,大胡子一边嘶嘶吸着冷气,一边嘀咕:“小气劲!不就是个番薯,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回头我给你抬上一筐……啊哟,好烫好烫!嘶嘶……” 莫弃一听就乐了:“这可是你说的,是爷们就别反悔呀!” 清歌这些天常跟古婶娘在一起,耳闻目染之下对大胡子家还是有些了解的,抬头瞥了他一眼,道:“婶娘说今年没有种番薯。” 大胡子差点没被烤番薯给噎死,一阵咳嗦眼泪都留下来了。千算万算,就是忘算了今年钟多了花生和土豆,没有种上番薯,那叫一个悔啊! 他捶胸顿足不已,莫弃呵呵直笑,连清歌眼里都多了几分笑意,正巧古婶娘收拾完家里的什物过来,看着架势不明白情况,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吓得脸色都变了,等听说了前因之后舒了口气,狠狠拧了一把自家男人,笑道:“叫你平日里胡吹,赶明儿就去南山坡种番薯去!” 媳妇儿发话,大胡子哪敢反驳,只能忙不迭地把剥好了才啃几口的番薯往媳妇儿手里塞,讨饶之色溢于言表。 早饭之后,莫弃照例跟大胡子去地里,说是今儿要下种,今年收成怎么样,就全看这种下得好不好了!临走前,他又交代了一句,说是和林南约好的,下好了种还要去趟临桥村,就不用等他回来吃午饭了。 昨儿就没等到裴焉林和猫妖醒来,清歌原本想说一起去的,但看古婶娘大早上的特意跑过来,估计也是有什么事,就按下不提了。 364.第364章 遇难产 古婶娘来找清歌,是想让清歌陪她再去趟大墩村。 原来昨日里四婶子家的两个孩子满周岁,是要给附近的相亲送红鸡蛋的,这附近村子谁家也没有大墩村俞嫂子家的鸡蛋又多又好,就早早地托古婶娘换了两筐的鸡蛋回来,但没想到抓周之后还剩了半筐,这几十个鸡蛋一下子又吃不完,放久了还容易坏,于是就想让古婶娘再帮忙问问能不能退回去,这退回俞嫂子那里说不定还有谁家用得上呢! “正好前两天我那当家的说嘴淡想吃泼辣生炒鸡,我就顺便去看看能不能换只鸡回来。”古婶娘在鸡舍前半俯身,一边看清歌那几只小鸡长得怎么样了,一边说道,“我看大妹子你整天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的,也该弄只老母鸡补一补。” 清歌完全没这概念,但心里面却清楚,她就是顿顿吃鸡也不会有什么起色!再说了,她又不是白寂那死狐狸,可不好鸡这一口! 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惯常是没什么所谓的,所以古婶娘既然要去,又特意过来叫她,她也就点了头。 于是古家婶娘又回去提了两条鱼过来,据说是大胡子下海抓回来的银线鱼——这鱼味道鲜美,却只有岛外的水域才有,很不好抓,所以在岛上是个稀罕物,基本上拿出去换什么都没有太大问题。 “要不是俞嫂子快要生了,我还舍不得拿这鱼去换她的鸡呢,真真是便宜她了!”话虽然这样说,看看她样子,说不定就是特意留着这鱼给俞嫂子补身子的。 她手里提着个小木桶,清歌低头一看,里面有小半桶盐水,两条黑色的鱼在里面摇着尾巴,背上的的鱼鳍银色透亮,阳光一照就像是一条流畅的银色线条——银线鱼,这名字还真是简单粗暴! 清歌依然还是两手空空,她和莫弃初来乍到,家里面的吃食和碗碟被褥都是林南给的,还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换鸡这种东西来改善伙食。 古婶娘估计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这一次也没说要替清歌换——要长久过日子的,总不能一直靠着旁人接济的,村里人虽然淳朴,但也知道何为长久之道——只半开玩笑地打趣道:“这家鸡呀没有野鸡香,我听我家的说莫兄弟下地种菜还要从头教,但打猎还真是把好手,到南山里走一圈,还怕没有给你补身子的野物!” 清歌想了想,好像前几日莫弃还真有带野鸡和野兔子回来过,只是两个人焖烧炖煮都拿不出手,最后只能架在火上烤,半生不熟的味道实在糟糕,最后实在没办法,还是请了胡婶娘帮忙料理的,当然多出来的肉也全给了古婶娘和大胡子。 但说到这里,古婶娘自然也想起他们捣鼓出来的那些外面焦黑里面带血的烤肉了,于是忍不住道:“不过大妹子,你可不要嫌我多事,有时间还得学学烧菜做饭,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清歌:“……” 活了千万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你得学学烧菜做饭了! 清歌太过惊讶,以致于完全忘了自己该说啥! 古婶娘说了几句,一回头看见清歌整张脸都僵住了,于是就以为她是不爱听这些话,不一时也就转了话题。 两人边走边聊,半个多时辰就到了大墩村。 只是还没到俞嫂子家,远远地就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得好不凄惨,俞家那几间茅草屋外面围着不少人,看样子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古婶娘一看情况不对,提着个小木桶三步并着两步过去,清歌也只好加快了脚步。 却原来她们来的不是时候,正赶上了俞嫂子生产——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足月了,所以也不算是早产,只是听动静孩子明明已经生下来了,门口围着的这些人却没有半点喜色,反而有些压抑不安,连说话都是尽量压低了声音的。 清歌和古婶娘刚过去,就听到有人低声轻叹:“……真是作孽呀,这俞嫂子平日里也没做过什么恶事,怎么就撞上这样的事了呢。” 女人生孩子就是生死边界走一遭,古婶娘听了这话邻里咯噔一下,忙拉着人问情况,这一问果真就问出俞嫂子难产,疼了一天孩子是生下来了,但人也差不多了,到现在都没止上血,眼瞅着是不行了! 古婶娘那个气的呀!这还是邻里呢,人还在里面救着,她们倒好,围在外面看热闹也就算了,还说风凉话,什么叫“眼瞅着不行了”呀! 她提着个桶就要往里冲,却被七手八脚拉住了。 其中一个吓得脸色都白了,也顾不得压低声音了:“别进去,进去冲撞了鬼气可就不好了!” 古婶娘差点没拿桶砸她,忍不住骂道:“人还没死呢!鬼差就是要勾魂也没有来得这么早的,哪里来的鬼气,胡说八道什么!” “不是不是!”那人连连摆手,神色闪烁不安,最后一咬牙道:“是鬼胎……” 鬼胎? 古婶娘表情一顿,倒抽了一口凉气。 清歌也猛然竖起了耳朵——虽然不知道这鬼胎是什么东西,但和鬼后交道打得多了,她听到“鬼”字就觉得没有好事! 那人接着道:“我们拦着你是为了你好!俞家嫂子根本就不是难产,她怀的那是鬼胎,一出生就要勾生母的魂了!” “你是不知道之前二嬷嬷进去,被鬼气冲煞,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接生的婆娘也是,出门还没张嘴鼻子耳朵就往外淌血,实在是可怕……” “可怜了俞嫂子……” 听她们这语气,里面的俞嫂子眼瞅着就是个死人了,只是这话还没说完,这人就“哎呦”了一声——俞嫂子家的两个小子都躲在院子里,她们说话没压低声音,叫人听得清楚,两个小子从小在村子里野惯了,这会儿就跟两只愤怒的小兽,一边抹眼泪一边抓地上的石子就往人身上砸,只把人砸得哎呦直叫。 这外头一团乱,里头的门却忽然打开了,大夫抓着药箱跌跌撞撞跑出来,没走两步就被门里窜出来的大汉扯住了,那大汉眼睛通红,整张脸都扭曲了,哑着声哀求大夫再救救,两个小子也聪明,把手里的石子一扔,一人抱住那大夫一条腿,张嘴就哭嚎! 大夫差点也哭了。 最后是一个妇人从里面出来,一把扯住了大汉,道:“你媳妇已经没气了,再救也就不回来了,放开他吧!” 365.第365章 所谓鬼胎 这话一出,屋里屋外一片死寂。 俞家嫂子竟然真的没有挺住,最后还是撒手人寰了! 那妇人见大汉虽然因为她的话而失了声,但依然死抓着大夫的衣服不放手,就像是死死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伸手一扯,竟然就扯断了大夫的衣服,转头把大夫往外一推:“你先回去,记得回去之后找些祛邪的药草泡上几天,阴气重的地方也不要去!” 那大夫得了自由,道了声谢,推开两个小子飞也似地溜了。 她回头,就见大汉手里还拽着破碎的衣料,整个人跟傻了一眼。两个小子看他这样,哭得越发厉害了——痛失至亲,这伤痛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好,妇人头疼得厉害,转头看见围在外面的这些人,顿时就不耐烦了。 “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都给我先回去,要用你们的时候一个都别给我跑!” 看来这位在大墩村也是有地位的,一句话就让围着的人做了鸟兽散,只剩下古婶娘和清歌还站在原地。 这妇人看看古婶娘,又看看清歌,脸上多了些惊讶:“你们是从长柳村过来的?” 清歌和莫弃初到蓬莱时,几乎整个星司的人都倾巢而出了,这妇人明显也是星司里管事的大人,看到清歌就认出来了。 清歌没开口,古婶娘连忙回道:“我们是从长柳村过来的,原本是想来换只鸡回去的,没想到……”她顿了顿,后面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这位妇人夫家也姓俞,但因为她本身就是星司里的“大人”,所以村子里的人一般叫她渺少使或者渺大人,这会儿她低头,看见小木桶里的两条银线鱼,再想起屋里面已经断了气的人,一时也觉得悲凉,忍不住长叹了口气:“难为你有心了,只是可惜阿蕙没有这个福气……” 阿蕙自然就是俞嫂子的闺名了。 她这话一出,呆在原地半天的大汉慢慢蹲下身,忽然抱着头失声痛哭了出来。 古婶娘和俞嫂子关系一直不错,俞家这汉子也是认识的,平日里也是硬铮铮的,这会儿却哭得跟个孩子似的,叫人看着也不好受,古婶娘也忍不住抹了抹眼睛,道:“我去看看俞嫂子。” 渺少使点了点头,道:“原本你是长柳村的人,这种事不好叫你帮忙的,但这次是特殊情况,只能麻烦你们先帮阿蕙收拾一下,我再选几个人来帮忙。” 她这话说得奇怪,没有说找人来帮忙,而是“选”人帮忙,又说是特殊情况,想来应该跟方才听到的什么“鬼胎”有关系——古婶娘虽然热心,但刚听到鬼胎的时候也是惊了一跳的,这东西可是传说中才听过的,据说凶邪得很,她心里也是有些慌的,但此刻听星司的渺少使这么说,倒是不怕了。 无论如何,星司的大人总不会害了她的。 清歌对鬼胎好奇得很,二话不说就跟着进去了。 一进门,扑面尽是血腥味。 俞嫂子是血崩,所以满床都是血,青白灰白的脸上还带着疲惫痛苦的神色,闭着眼睛就像是睡过去了一般——清歌对死人没什么兴趣,只瞟了一眼就望向了别处。 屋子里还有个婴儿的哭声,大概是哭得久了,声音已经跟喵咪一样细小,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了,清歌寻着声音找去,在房间角落找到个小木盆,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身上的血迹和羊水还没完全洗掉,躺在一指深的水里哭着。 ——刚出生原本是要用温水把小婴儿身上的血迹和羊水擦洗掉的,但接生的稳婆吓晕过去到现在都没醒,大人们急着救人,竟然就将小婴儿往水盆里一扔不管了,水都凉了也没个人想起来,也亏得这水只有一指深,不然只怕没冻死也早给淹死了! 清歌俯身把人从水盆里抱了起来。 就跟俞嫂子所希望的那样,是个小女娃。 全身红通通皱巴巴就跟只小猴儿似的。 只是还没张开的脸上却有一道漆黑的胎记,从眉心一直延伸到鼻子,几乎竖跨了大半张脸——莫说这是个女娃子,就是男娃脸上长这么个胎记,也是件极度糟心的事情,何况……这胎记竟然还是黑色的。 清歌看着这胎记愣了半晌,好半天才抬手,指尖轻触这黑色胎记。 阴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就像是触碰到了阴河的水源,让她无端端打了个寒栗——她失去神力,神识也随之封闭,难以察觉到鬼气,但她的五感却没有一并失去,最基本的辨别能力也还是有的,何况是这样近距离的直接接触。 还真的是鬼气! 这样浓郁的鬼气,会引得生母血崩不止,害得第一个抱她的稳婆七窍流血,半点都不奇怪!身体弱阳气轻的人只怕和她多待一会儿,都要大病一场的,也难怪星司的那位女少使会说“选”些人过来帮忙了! 古婶娘把俞嫂子身下那些浸满了血的被褥抽出来拿去外面处理,一回头看到清歌抱着刚出生的婴儿不撒手,脸色都吓得变了:“你抱着它做什么?快、快放回去……”她指划着着清歌脚边的水盆,自己却不敢靠过来,“你放着别动,等星司的大人来了再处理!” 清歌摇了摇头,道:“等他们过来,她就要冻死了。” “这……”古婶娘也有些犹豫了——虽然说是凶邪不详的鬼胎,但如果不碰触不看她脸上的黑色胎记,就跟普通的孩子没什么两样,这么一条小生命,活生生冻死了,却是也可怜的很。 古婶娘终归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指了指旁边的柜子,低声说了一句:“那你看看有没有衣服什么的,包裹一下。” 清歌开了那柜子,里面都是些衣物,大人的小孩的都有,其中有些婴儿的被仔细叠好了放在角落里,她随手扯了两件看上去柔软的,把婴儿身上的血迹和水渍擦了擦,就拿了件大人的衣服把人一裹。 做完这些,抬头却见蹲在门口痛哭的大汉不知何时进门来了,就站在她不远的地方,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怀里的孩子,神色悲喜难辨。 隔了半晌,才慢慢地向清歌伸出了手。 清歌顿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跟她要孩子呢! 这会儿孩子已经不哭了,抿着唇闭着眼小小的一团——她低头犹豫了片刻,还是把这婴儿递了过去。 虽然出生就失去了母亲,但无论如何,总还有个父亲可以依托。 366.第366章 清歌的心软 俞家这大汉把孩子抱在怀里,目光却落在床上——古婶娘已经把浸满了血的被褥拿出去了,俞嫂子现在的模样看上去虽然还是很凄惨,但比起刚进来那会儿已经好上许多了,青白的面容也被一块白手绢遮起来了——然而,轻薄的白手绢不只是遮住俞嫂子的面容,也轻易都遮断了阴阳生死。 “她说……她说想要一个女娃子的,说女娃子乖巧不会那么皮……”大汉失声低语,晃了晃手里的孩子,“阿蕙,阿蕙你看看,你真的生了一个女娃子……” 生老病死,人生难以跳脱的轮回! 清歌一贯觉得自己是看多了生死的,早应该对人间界这些悲苦爱憎无感了的——千万年来,寡情的斩魔神女也确实如此!但而今不知道是不是失去了神力的缘故,连属于神人的清冷心肠也一并失去了,看到眼前这景象,竟然有种扭头不忍直视的感觉。 然而,也就是她短暂的恍惚失神,骤然生了变故—— 那大汉就跟失了魂似的念叨了一阵,竟然忽然抬臂,把手上的孩子朝着门外摔了出去! 清歌脸色大变,慌忙抢上前去——只是她如今早就不是昔日那个斩魔神女了,动作再快也赶不上孩子飞出去的速度快,眼瞅着这孩子就要砸在门外的石板上,不用说,铁板钉钉一命呜呼的命! 却忽然从旁里窜出一个身影来,清歌只觉得眼前一花,孩子就落到了那人手里。 等她追出去一看,竟然是十一。 大墩村出了个鬼胎,这事是怎么都瞒不住的,渺少使自然要往上禀告的——星司的人自有一套联络的方法,消息传到掌司那里,就遣了男弟子十一过来,他的脚程快,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正好赶上出手救人。 他后面还跟着几个人,有星司的也有被选出来帮忙的,清一色的阳气旺福气好的,能够压得住鬼气少受些冲煞的,渺少使也在其中,看到这一幕差点儿跳脚,怒道:“俞大壮,你做什么!” 虽然这孩子是个不祥的鬼胎,说不定还会惹起祸事,但这会儿终究是个孩子,都说虎毒不食子,就是最后决定不留着孩子,也不能让当爹的来动这个手! 大汉却跟疯了一样,冲过来就往十一身上扑,一副不把孩子抢到手不罢休的模样:“阿蕙都已经不在了,留着她做什么!阿蕙喜欢女娃子,那就送她去陪阿蕙!” 他状若疯癫,两个小子依偎在一起,吓得瑟瑟发抖。 那渺少使忍无可忍,终于冲过来对着他脑袋敲了一下——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弄,看上去只是轻敲而已,大汉的动作却戛然而止,软面条一般扑倒在地上。 死人是大事,是要好好操办的,原本这样的情况,村里的邻里都是要过来帮忙的,偏生这新出生的婴儿是个鬼胎,寻常人近身轻则小病,重则一命呜呼都有可能,所以都被渺少使给赶回去了。 但丧事不办也不行,就选了些八字重阳气足的人过来,渺少使就安排他们把那大汉抬去安置了,又把两个小子也带下去,才找了人去收拾俞嫂子的遗体,赶着布置个灵堂出来。 这么一来,倒是十一最闲了。 这年轻人从小跟着掌司老头儿住在山上,虽然也时常来山下走动,但依然算离群索居,照顾老人的经验十足,抱小孩子的经验还真是半点没有,更别说是个刚出生的了,如今让他揣着个娃,比捧个火盆还烫手,怎么抱怎么别扭,刚好看到清歌过来,恨不得立刻把孩子往她怀里塞,但看她没什么血气的脸色,又是各种纠结犹豫。 清歌:“……” 她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主动伸了手:“给我吧,你们来之前一直都是我抱着的,没有关系。” 十一听她这样说,原本还有些犹豫,正好渺少使过来寻他,就把孩子给了她。 渺少使找十一,无非是为了探听一下星司的掌司对于这个鬼胎的态度,这是星司内部的事情,所以避开了清歌。 清歌自然也没有那个兴趣去探听星司的决定。 她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走动——也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她这样的走动摇晃让婴儿以为还在母亲的腹中,这个被视为了不祥鬼胎的婴儿慢慢安静了下来。 渺少使找来的人手脚都很麻利,不一时就将屋里收拾妥当,连灵堂都布置的差不多了,古婶娘这个临时帮忙的得了空,看看天色发现出来已经许久,就过来找清歌,想要先回长柳村一趟——她家里还养着些鸡鸭和猪仔,原本没料到会遇上这一茬,以为午前能回去,所以这些家务活计也没有拜托邻里照看。 但是清歌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半晌,摇了摇头。 “你先回去,我再等等。” 古婶娘吓了一跳,顾不得她怀里抱着鬼胎,将她拉到了边上:“你等什么?有什么好等的!鬼胎这种邪物,历来都是由星司里的大人出手处理掉的,你操心什么!” 清歌垂着眼看怀里这个刚出生,眼睛都还没有完全张开的孩子,没有接话。 古婶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叹了口气:“这么小的孩子,也是怪可怜的,可惜……”她回头看俞嫂子住的屋子,正中间已经布置成了灵堂,“可惜是个鬼娃子。” 清歌也看向白色的灵堂,神色微微动了动,最终却低声说了一句:“不是鬼娃子。” 古婶娘只当她是心软同情,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也没有坚持让清歌跟她回去,只叮嘱了几句,就独自先赶回去了。 十一已经和渺少使说完话,两个人一起走了过来,掌司的弟子是个性子沉稳老实的,盯着孩子半天开不了口,渺少使久经世故,先开了口:“鬼胎是会不祥的存在,要尽快处置了才是。” 清歌抬头看她,目光清冷,问:“如何处置?” 她的目光太过透彻,仿佛带着某种很锐利的东西,直刺人心底,饶是渺少使都有一瞬间的心虚,不由自主地转开了目光:“这就不是你操心的事情了。” 星司掌控蓬莱已经不知多少岁月,他们是蓬莱的主人,下什么决定行什么事,还不需要跟清歌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外来者做什么解释! 367.第367章 就是要操心 在蓬莱人尤其是星司一众“大人”的眼里,清歌虽然沉默寡言,但比之莫弃的执着难缠,她虽然话说的少,但却明显要好说话许多。 大概是她安静的样子太深入人心了,甚至让渺少使觉得自己说的话,眼前这个外来的女子,必定是只有喏喏点头称是的份! 却没有想到,清歌眼里的锐色并没有半分减弱,她说话的声音和语气依然平静没有起伏,却隐隐有着迫人的气息,半分不让:“如果我一定要操心呢?” 渺少使窒了窒,她天赋不错又有能力,在星司里也是颇能说的上话的,别说旁人,就是林南见了她也是会给几分面子的,还真没什么人这样子跟她呛声,脸色自然就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 清歌就跟没看到她脸色似的,火上浇油,又补了一句:“你们若是容不下她,可以交给我。” 她的话,让十一也吃了一惊。 但星司要处置鬼胎,可不是容不下容得下的问题,但无论如何,这话倒是显得星司气量狭小,连个刚出生的婴儿都容不下了。 不过十一年轻阅历少,渺少使却不是个寻常妇人,心里虽然不舒服,面上也难免流露出了几分,但这不悦却没有冲着清歌去,反而多看了几眼她怀里的孩子,眼中神色越发担忧凌厉:“……没想到才刚刚出生,眼睛还没有睁开,就有蛊惑人心的能力了。” 她将清歌的不寻常,都推到了鬼胎身上。 清歌眉心一跳,心中莫名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果然就听星司的女使面色凌厉,伸手指了指她怀里刚出生的婴儿,几乎没有停顿地又道:“十一,你想将孩子抱过来,送去掌司大人那边,免得它为了求生蛊惑旁人横生枝节,等此件事了再行处置了!” 一番话下来丝毫没有停顿,可见是平日里发号施令惯了的。 十一犹豫了一下,还是朝清歌走了过来,伸手想将婴儿在抱回来。却见对面瘦瘦弱弱仿佛身体还没完全养好的女子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动作的,十一只觉得好像没什么带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前扑了一下,差点栽倒,脸色顿时就变了! ——天界的斩魔神将,即便是失去了神力,也不是真正的毫无还手之力!她几乎是擦着十一错身避开,然而毫不犹豫地向着门口而去。 无论如何,她都不愿将怀里刚出生的女娃子交出去。她再不通人情世故,活了千万年也知道“处置”这样的词用在活生生的人身上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几乎是一瞬之间的事情,她甚至来不及考虑自己是否能够走脱出去。 星司掌控蓬莱无数岁月,在蓬莱人心中的地位一直都是无可动摇的,何况院子里又都是渺少使带过来的人,就这短短的功夫,清歌在他们眼里就从安静寡言的良善女子,变成了竟敢违拗星司决断的外来者,非但不知好歹忘恩负义,竟然还敢动手让掌司大人的弟子都一不小心吃了个暗亏差点众目睽睽之下丢人地跌一跤! 于是,都不用渺少使说什么,屋里屋外的人就向着清歌围了过来! 十一是完全没有防备,但如今十数人围上来,清歌再也不能躲避,下意识地想要掐诀,但很快就不得不放弃。 她想护这个女娃子周全,不愿她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就被自己的族人“处置”了! 然而,她却没有神力了,别说是护人周全,就是自保都嫌无力。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怪怨莫弃的。 因为他,堂堂天界的斩魔神将竟然被人围困,连带个孩子走脱的力量都没有——六界九道,人人都道她是天帝手里最锐利好使的一柄剑,可一柄剑若是没有了披靡锋芒,又还能剩下些什么? 她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力! …… …… 等莫弃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他跟大胡子在地里忙活了小半天,也没顾上午饭就径自往临桥村去了,却没想到刚刚到临桥村,就听到后面有人一叠声地叫自己,回头一看竟是大胡子——他一路过来半口气都没顾上歇,一脑门子都是汗。 莫弃看他这焦急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就听他说清歌在大墩村出了事情。 原来古婶娘走到中途就被一个姐妹给赶上了——这姐妹也是长柳村的,年少时和古婶娘关系也不错,只是后来嫁到了大墩村——俞家嫂子剩下一个鬼胎,这是虽然被渺少使压着,但大墩村的人还是悄悄关注着,到底也是长柳村长大的,一听到风声不对,她就慌忙赶上来报信了。 古婶娘一听还了得,连忙折回去,却还是扑了个空。 听大墩村的人说,她带过来的那个外来女子,和鬼胎一起被绑到山上去了,等着掌司大人来发落。 打听了一圈,古婶娘越听越不对,又连忙赶回村子找莫弃和大胡子。彼时,莫弃已经走了好半天了,大胡子急急忙忙追了来,这会儿才堪堪赶上! “大墩村的人都说大妹子是被带去掌司大人那里了,我家那婆娘已经去找林大人了,我们直接上山去!”大胡子气喘吁吁地把事情讲完,最后道。 莫弃想了想,却道:“你跑了一路还是先歇一下,我先赶过去。” 大胡子是一路跑着过来的,现在还真有点吃不消了,于是点头道:“好,你先去,我先歇过气,等会儿去赶你!” 于是莫弃也不跟他废话,转身就往回走,等走出些距离后,悄无声息地掐了个法诀——抬步落步还是原来的步子,但每一步落下,人都是在百米开外,只是转眼的功夫,就不见踪影了。 于是大胡子才反应过来,什么“先歇一下”,还以为是关心他呢,搞半天却是嫌他拖后腿了,这小没良心的! 莫弃到的极快,甚至比林南和古婶娘都早。 倒没有大胡子说的那么严重,清歌也不是被绑来的。 莫弃闯进去的时候,渺少使和掌司老头儿正在院子里低声说着什么,十一和阿九站在一旁,另外还有两个中年男子,看模样也是星司里的人。只有清歌一人远远地坐在屋子里,怀里果然抱着一团东西,向来应该就是那个鬼胎了。 看到清歌好端端地坐在那里,他才微微松了口气。 368.第368章 鬼胎的由来 莫弃一进门,院子里的人自然就看到他了,男女老幼四个也没觉得意外,唯一惊讶的也只是没料到他会来得这么快而已。 莫弃也不理他们,只径自朝清歌走去,看她完好无损,才笑道:“不是陪古家嫂子去大墩村,怎么跑这里来了?”他好似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 清歌抬头看了他一眼,回了一句:“渺大人请我们过来的。” 她说得很无辜,让院子里的星司女使差点呕死,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强行把人带来这种行为,如果硬要往客气了说,说一句“请”也是不为过的,就是听的人怎么听怎么别扭就是了! 但莫弃却很快捕捉到了她话里的重点——她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于是目光垂下,落在了她怀里的那个婴儿身上。 这所谓的鬼胎,还真的是老远就能感觉到鬼气。 清歌那寡淡的性子,也不知道这个鬼婴是什么地方入了她的眼,竟然能得她庇护。 小娃子还是红通通没长开的拧巴模样,眼睛也还没睁开,脸上的黑色胎记横贯了大半张脸,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然而,莫弃的目光却明显缩了一下,短暂的沉默之后,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显然只是一眼,他就已经明白清歌为何会如此坚持了。 清歌听了他的轻叹,就知道他是心里有数了,又补了一句:“她的母亲已经亡故了,父亲也不打算留她。” 莫弃想了想,笑道:“你要是喜欢,留她在身边也是可以的。” 清歌楞了一下——她处于本能庇护这个小女娃,只觉得不能让蓬莱的星司以鬼胎这样理由害了这女娃子,却还没来得及想那么远。 收养这么个刚出生的孩子在身边,她还真的没想过。 “你要收养她?”她问。 莫弃却摇头道:“不是我,是你。” 清歌顿了顿,目光一转,望向了院中那男女老幼四人——不管是留在她身边还是莫弃收养,眼前这几人估计不会肯轻易松口! “交给我吧。”莫弃看她目光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笑着说了这一句。然后才转身望向院子那边——他们这样旁若无人地说话,仿佛完全没将掌司老头四人看在眼里,渺少使早就心生不悦,几次想要开口打断,但碍于掌司大人在侧,还轮不到她擅自多言才勉强忍下,脸色却已经很不好看了。 但偏生莫弃跟没看到她脸色似的,径自开口问了一句:“不知道掌司大人准备如何处置这孩子?” 鬼胎这样的事情,在蓬莱的传说中也是出现过的,据传是会带来不详和凶厄的,从刚出生便死了生母就可见一斑了,所以从来都是扼杀在幼小时的! 然而蓬莱的星司听了他的问话,却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反问了一句:“你觉得当如何处置?” 莫弃也不跟他客气,直接道:“小娃子长得挺不错,给我们家清歌当个女儿刚刚好。”他神色轻松语气随意,说着话就跟说“今儿天气不错,适合出去散散步”一样。 蓬莱星司这四人却不约而同地默了。 刚出生的拧巴样在加上那鬼气森森的黑色胎记,这是从哪里看出“长得不错”了?睁着眼睛说瞎话胡扯成这样也太不要脸了! “依照星司的规矩,鬼胎是不能留的。” 老头儿咳了一声,勉强把那句“想要女儿不会自己去生一个啊”这句话给咽了回去。说出的话咋听像是拒绝的,但老人浑浊的眼眸却是平和的。 莫弃嗤地笑了一声,说了一句:“蓬莱最鼎盛时,只有卜族,从不曾听闻星司。昔年卜族可窥探天道命运,作为蓬莱之主是当之无愧的天命之族,而今星司既然能取卜族而代之,当不至于连些许天机也窥不到才是。” 他此话一出,除了掌司老头儿,其余三人皆脸色微微一变。 清歌仰起头,看看莫弃,再看看掌司老头,忽而明白了过来——原来这蓬莱星司真的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不懂,既然已经有所觉察,为何还要一口咬定鬼胎,连个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愿意放过。 她不擅于隐藏情绪,大概是她的目光过于直白刺人,蓬莱的掌司嘴角抽了抽,叹了一声:“不是我们两个小婴儿都不愿意放过,实在是……” 他顿了顿,身边的两个弟子中阿九更为聪颖乖觉,低低地告退了一声,就拉着师兄十一出院门而去了——他们虽然是掌司的弟子,但年纪尚轻,还没有在星司里面担当重任,所以很多有关于蓬莱的隐秘往事都不能知道,许多机密也无法光明正大地旁听。 但阿九向来是个胆大的,出了院门就拉着十一转到最近的墙角跟上,蹲下就准备偷听,十一一向拗不过她,也只好随她去了。 也不知道掌司老头察觉到两个弟子的小动作没有,总之院子里很快传来了他的说话声。 “蓬莱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的。星司的记载之中,鬼婴古来有之。”老头儿在渺少使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来,“有时是数十年,有时是数百年,就会有天生带鬼邪之气的孩子诞生,星司的先辈们容不下它们,不是因为鬼气阴邪伤人,而是这些鬼胎……魂魄之中生来就带着鬼印。” 六界九道,彼此区分又彼此交界,每一界都好似完全独立,也都彼此牵连。就好似鬼界之中,有天生的魑魅魍魉诸多鬼族,也有许许多多不愿或不能轮回的亡魂,如果要论对魂魄的了解和掌控,绝对是非鬼界莫属的——更有鬼族可以在某些魂魄之中留下专属的印记,某些特别厉害的,甚至连归墟处也不能彻底洗去这样的痕迹,即便轮回也不能逃脱主人的掌控——这样的印记,就被统称为鬼印。 刚出生的孩子是归墟轮回而来的,魂魄之中带有鬼印,必然是有厉害的鬼族,在其身后操控,试图谋取什么——这样的存在,也难怪蓬莱的星司片刻都不敢留! 清歌和莫弃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鬼后。 当日在蓬莱幻境,韩越被木樨困在轮回潭中,就是因为窥破天机魂魄之中显现出了鬼后的印记——那是小酌和鬼后的约定。 数千年的漫长岁月中,难道窥破天机的就只有韩越一人? 369.第369章 交给我吧 只是若真的是鬼后,她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她对清歌的种种算计谋害,估摸着是因为昔年的幽冥鬼劫,是记恨天界战魔神将毫无顾忌毫不留情的拔剑相向,导致幽冥鬼帝的负伤甚至是陨落。但却从来也不曾听说和蓬莱卜族也有仇怨嫌隙。 若是说为了掌控卜族这个天命之族,有小酌那个卜族圣童握在手里,难道还会不顶用吗? ——这成了鬼的女人,心思还真的是难猜! 莫弃摸着下巴兀自沉思的时候,清歌已经垂目,望向怀里的孩子,道:“她的体内,是不会有鬼印的。” 她说得笃定。 掌司默然不语未置可否,渺少使却道:“鬼印烙在魂魄之中,轮回之后是很难察觉的,只有灵觉敏锐的人能感觉出一些阴冷鬼气而已。” “我不知道昔年诞生的那些鬼婴是何种情形,但这个孩子……她身上的鬼气,并不是因为魂魄之中被烙有鬼印。”清歌却并不改口,淡淡地道,“她身上带有鬼气,是因为脸上的这道伤……” 她怀里的女婴,脸上有一道眉心至鼻翼的黑色胎记,格外醒目狰狞——可她却不说这是一道胎记,却是是一道伤。 一道从轮回之前带下来的伤! 掌司老头目光闪了闪,露出了洗耳恭听的神色:“愿闻其详。” 然而,他想听,清歌却未必愿意说。 她顿了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微转,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默然不语。 渺少使当场就皱了眉,冷道:“你们想知道的掌司大人知无不言地告诉你们了,你知道的却遮遮掩掩的,说一半藏一半是个什么意思?” 清歌抬眼看她,却道:“我没有想知道。”又转头问莫弃:“你想知道?” 她说得一本正经,眼神端得是无辜的很,气得渺少使差点儿呕出血来,掌司老头儿的白胡子抖了抖,也不知他是气的还是乐的——但莫弃却确确实实被乐到了。 他咳了一声,才勉强压下到嘴边上的笑意,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摇头肯定是不行的,自家媳妇说的话怎么可以不捧场呢,可要是点了头,面对这个虎视眈眈的女人估摸着也想撕了他。 当然,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却道:“清歌,你先过去看看木樨,来的时候我看到枯木上好似张了几个花苞,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 这明显是要支开她。 清歌定定地望着他,好似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奈何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花来。 “放心,我有分寸的。”他却跟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交给我吧。” 看他说得这么诚恳,清歌顿了顿,也就起身离开了。 等她出了院门,一眼就看见阿九死拽着十一蹲在院外墙脚,看到她发现了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冲着她招手示意她也加入。但她却摇了摇头,转身走开了。 她的好奇心一贯不重。 莫弃既然将她支开,必然有他的道理,她又何必自讨没趣。 阿九于是纠结了一下,放开了十一,起身追了过来,跟在她的身后探头探脑地看怀里的孩子——她性子比十一跳脱,对什么都感兴趣,早就对传说中的鬼胎好奇不已了,只是在院子里时碍于掌司在侧不好造次罢了。 “这就是鬼胎,看上去除了脸上的胎记和气息阴冷了些,也就比别的孩子丑一些,看上去也没什么区别嘛!”她看了半晌,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等张开了,会变得越来越灵秀的。”清歌难得回了一句。 阿九却盯着孩子脸上那道胎记——有这么个胎记横在脸上,她实在想不出还能灵秀到哪里去,何况…… “如果能等到张开的时候……”她凑过来悄声说了一句,脸上的神色好似同情又好似惋惜,“我可听说鬼胎从来没有任它活到大过呢。” “她会活下去的。”百来米的距离,她走上几步就走到了——站在已经有越来越多嫩绿叶的焦黑枯木下面,清歌抬头仰望,也不知是不是光影斑驳的错觉,向来疏淡平静的目光之中隐约有着柔和的光泽,轻声问了一句:“你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嗄?不、不是,我觉得……”十一没有跟过来,树下只有清歌和阿九两人——女弟子本能地以为清歌是在问她,等结结巴巴地回了半句话才反应过来,神色瞬间变得古怪激动起来了,指着眼前的枯木问:“你是在问她?” 清歌并没有把视线转回来,却道:“你不是说能听到她讲话——既然她能讲话,我问一问又有什么奇怪?” “可是……”阿九神色有些纠结,“我也尝试着跟她说话过,可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回应来着……” 她的话戛然而止,使劲揉了揉眼睛。 山风拂面而来,她仿佛是闻到了桂花的香气,伴着香气好似有一团嫩黄的剪影从树上飘落下来,依稀是个黄裙的女子,黑发披散,张开双臂想要去触碰清歌怀里的婴儿。 这是什么? 妖?还是鬼? 她张嘴结舌,只是揉了揉眼再望过去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了——斑驳树影下那个看不清面目的黄裙女子,好似她被阳光晃了眼后产生的错觉。 “这、这是……” 清歌转头看她,眼里带着询问和疑惑。 她并没有看到方才那诡奇的一幕。 难道真的是错觉——女弟子挠了挠头,觉得大约是自己眼花了,看来十一说得有些道理,自己整天胡思乱想,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觉得都是真的,分不清现实了! 她惴惴不安的时候,林南和古家婶娘也终于赶到了。 古家婶娘看到清歌好端端地站在树下和阿九讲话,一点事情都没有的样子,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原本还想安慰几句的,等看到她还抱着那个鬼胎,顿时就气打一处来了:“你说说你呀,好端端的去招惹这鬼娃子做什么呢!看看现在这事情闹的,都惊动到掌司大人这里来了,可如何是好!” 林南一路上听古婶娘大概说了些经过,此刻脸色并不好看,不过倒也没有责怪什么,只是多看了那孩子两眼,问了一句:“掌司大人可在里面?” 阿九点了头,又道:“渺大人也在里面。” 林南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就进门去了。 370.第370章 当养个女儿 古婶娘自然没跟进去,留在外面陪清歌等人出来,这等着等着就忍不住又是一顿说。好在清歌知道她也是一片好心,否则也不会带着林南巴巴地赶过来救人了,莫弃会这么快就过来,估摸着也是她报的信。 于是就道了谢。 古婶娘叹了口气,道:“也是我想得不周全,把你一个人留在大墩村的缘故——你不是生长在我们岛上的人,不知道鬼胎的厉害,只当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可怜得紧,就惹出事情来了……” 阿九却扑哧笑了一声,道:“她现在知道厉害了,可还是没放手的打算。” 这么一听还了得!奈何古婶娘怎么劝怎么说都没用,最后只得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清歌还是不以为意,顿了半晌,才说了一句:“大概……是我与她因果未尽。” 什么因果未尽? 古婶娘这个气的呀,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清歌平日里挺好说话的一人,这一次怎么就这么拗,古来星司的决定,就没有能够违拗的,这不是自找苦吃嘛! 真真是一个呕呀! 好在她也没有郁闷多久。院子里就有人出来了。 出来的是莫弃,看到他出来的时候古婶娘还吃了一惊——他家那口子明明说莫家兄弟去了临桥村,一边叫她找林常使来救急,一边急吼吼地赶去找人了,怎么这人还跑她前面来了! 倒是莫弃看到她倒是一点儿都不惊讶,还笑着打了个招呼,而后转头对清歌道:“走罢,回家去了。” 清歌顿了顿,一时反应不过来他这话的意思。 古婶娘也是没反应过来,指着清歌怀里的孩子问:“那这鬼……” 她想问“这鬼娃子怎么办”的,话还没完全出口,就见莫弃伸手把孩子抱了过去,放在手里颠了一颠,才笑道:“以后就给我们当个女儿了。” 他说得稀松平常,还想只是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只是此话一出,不说阿九和古婶娘,就是清歌都吃了一惊,都没料到掌司老头儿竟然这么快就松了口。 谁也不知道他将清歌支开的这短短时间内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终归他抱着孩子拉着清歌离开的时候,掌司也好,另外两位星司的大人也罢,都没有出来做任何的拦阻,俨然是真的放任了他们带着鬼胎离去。 古婶娘踌躇了一下,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是等同来的林南出来,还是先跟莫弃他们回村子再说。莫弃看她犹豫,就回头道了一句:“常使大人和掌司还有话要说,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嫂子还是先跟我们回去吧。” 古婶娘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理,就跟着他们回村了。 阿九已经顾不上送他们离开了——她为自己关键时刻居然没有偷听到而扼腕不已,没等人走,就耐不住好奇心窜回墙角偷听去了。 不过这一回不止是她好奇,连清歌也是,走不了几步就忍不住开口问:“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莫弃一脸理所当然地道:“自然是向那掌司老头儿保证这孩子身上没有鬼印,不会伤害蓬莱岛上的人畜花草了。” “他竟然相信了?” 莫弃却嗤地笑了一声:“大概是不信的。” 清歌:“……” 不信,却依然让他们把孩子带走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古婶娘都要忍不住大逆不道地想:他们的掌司大人,该不会是终于老到开始犯糊涂了吧! 不过这样不恭敬的话她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清歌也没有再问下去,于是一路无话,没有多久就回到了村子。 他们进村的时候,大胡子也已经回来了,正准备喝口水就去找他们,这会儿看到人回来了,自然也是大大松了口气的,刚要问一问情况,就先看到了莫弃抱着的那小小一团——他一惊,眼珠子都瞪大了许多:“这、这怎么……给带回来了?” 莫弃嘿地轻笑了一声,道:“我女儿,自然要带回来了。” 大胡子下巴差点儿掉了:“女、女儿?”这啥情况?不是说生出来的是鬼胎吗?——他的目光忍不住瞅向自家媳妇。 古婶娘扶额,心道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 路口上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一行人索性都回了莫弃和清歌住的地方,只是话还没有说上两句,刚出生的小娃子睡了这一路终于醒了,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就哇哇哭上了——不同于别的孩子哭声敞亮,她哭起来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好似猫叫一般,分外可怜! 这小模样让原本不待见的古婶娘都心软了,忍不住道:“这样子怕是饿了——可怜见的,这孩子生出来还没来得及喝过一口奶呢!” 大胡子性子粗直爽朗,对鬼胎的忌惮反而没有古婶娘这么深,闻言就道:“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弄些吃食过来!” 刚出生的小娃子,除了奶,哪还有什么吃食! 古婶娘想来半天,才道:“最近的就是四婶子家了,可惜她家的孩子已经满月,应该是断奶了,我先去问问,要是没有再去,就再去陈皮嫂那边走一趟!” 说罢,匆匆就走了。 也没有说让清歌带着孩子跟她一起过去——带过去虽然更快,但这孩子还带这个鬼胎的凶名,古婶娘可不敢冒什么险! 莫弃可没哄孩子的经验,何况还是个刚出生的小娃子,清歌就跟别提了,大胡子下地种菜下海捉鱼都是一把好手,哄孩子就只能干瞪眼了——于是三个人只能围着个小娃子捉急,巴巴等着古婶娘回来! 孩子怎么哭着,自然也说不了什么话,于是莫弃也就长话短说,几句话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反正结论就是清歌非但没有事,他们还多带了个奶娃子回来玩……咳,是养! 没有多久,古婶娘就提溜这一只小水壶回来了。据说四婶子家的媳妇正准备给她家那对龙凤胎断奶,所以奶水足得很,正好便宜了这出生就没娘奶的小娃子了! 自然,喂奶的事情也不能只能清歌和莫弃,只好让古婶娘代劳了,清歌在旁边看得仔细,是有心想要学一学,莫弃也就不往前凑了。 “四婶子家的媳妇你也是认识的,这两天可以找她去要些奶水,再过些日子可以喝些羊奶或者米水,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些。”她一边喂一边嘱托。 清歌“嗯”了一声,隔了半晌才回了句“谢谢”。 371.第371章 就叫小酌 古婶娘哄睡了小娃子,又跟大胡子坐了一会儿,也就回家去了。 她原本是打算再劝说一下清歌何苦留这么个大麻烦在身边,但后来想想连星司的大人们都默许了的,也就没有再多说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到现在还有些晕晕乎乎的,等真的坐下来才觉得累。 他们前脚刚走,没有多久林南就后脚来了。 彼时莫弃正抱着喝饱了又睡过去的孩子,在她眉心的地方掐了一个法诀,也不见他又多余的动作,片刻之后摸了摸孩子脸上那道黑色胎记,感觉不到外溢的鬼气,才收回了手。 清歌重新抱回孩子的时候,已经明显感觉不到阴冷的感觉了,仿佛怀里抱着的,不过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孩子,看来他方才的法诀,有着遮蔽鬼气的作用。 所以林南进来的时候,竟然没有感觉到半点鬼气,不仅吃了一惊。 等他仔细打量了那传说中的“鬼胎”,才看出了些许端倪,转头望向莫弃的目光多了几分异样:“是你施的术?” 莫弃正从井里打水上来,准备洗菜做饭烧点热水什么的了,闻言瞥了他一眼,丢了个“你说呢”的眼神过来,又道:“既然是约定了的,我们自然是会遵守的。” 林南点了点头,脸上缓和了一些:“鬼气侵体容易伤及无辜,你能遮蔽鬼气,对这孩子和村子里的人都好,掌司大人也不是为难你们。” 莫弃笑而不语,不过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就像是在说:也就是遮蔽个鬼气而已,挥挥手分分钟就搞定的事情,你也好意思说为难? 解读了表情的林南:“……” 所以说,有时候眼神太好,脑袋太聪明随便一眼就能看懂表情什么的,也是件糟心事! 不过不管怎么说,听到清歌这个外来者出事了,他能跟着古家婶娘,一路马不停蹄地跑去帮衬,这份心意也是足够了。 所以打完了水,难得也摸着良心说了句好听的:“我们也就只能遮蔽遮蔽鬼气,这孩子一出生就这个样子了,只怕流言什么的是少不了了,以后在村子里,还是要林大人这边多多照拂的。” 正所谓流言猛于虎,长柳村和大墩村隔得也不远,只怕用不了多久长柳村这边也就人人都知道这个女娃子刚出生就害死了生母,是个不祥的鬼胎了。到时候人人避之不及,还不知道会给孩子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这些莫弃能想到,林南自然也早就想到了。 但他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道:“照拂算不上,但既然以后要留在村子里,我自然心里有数。”顿了顿,又道,“这孩子怎么一直都是睡着的?” 他想起自家儿子小的时候,那叫一个折腾人呀!再看眼前这安静的一只,还竟然有些不习惯了! “刚刚吃了食。”清歌接了一句。 林南唔了一声,他没怎么带过孩子,还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好问:“名字取好了没有?等取好了名字,记得知会我一声。” 他作为这个村子的主事者,手上掌有名册一本,村子里但凡有嫁娶或者新生儿,总要在名册上对应的增删——上了名册,才算是落户在了长柳村。他过来,除了放心不下来看看“鬼胎”的情况,也有告知这一点的意思。 当然,取名字是个慎重的技术活,他也只是说一声,免得这两个外来户不知道,倒没指望立刻能听到答案。 然而,他才说完,清歌却道:“就叫小酌吧?” 她倒没有立刻决定,而是转头问了莫弃一声。但这个问题,问和不问原本就没有什么区别——至少莫弃是这样认为的,于是道:“我想,她应该会喜欢的。” 竟然就这样拍板了。 饶是淡定如林南,却不由得晕了一下,心道就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用这么随意吧,好歹想上一阵子做个样子给他看也好呀! 然而,莫弃戳着小小女娃状似随口说的话,却打消了他的疑虑。 他道:“卜卦如饮酒,小酌怡情,大饮伤身——林大人,这孩子就叫小酌了。” 昔年云落卜族的长者,为方出生的圣童取名小酌,未曾没有希望她能明哲保身,不至因为过于窥探天道命运而早夭,卜卦如饮酒,小酌即可——可惜,大劫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劫灰如烟灭。 如今连卜族之名都已经湮灭于时间洪流,小酌这个名字自然也随着蓬莱的那一场大劫彻底烟消云散了。林南身为星司的常使,甚至未来有一天会成为掌司也未可知,但纵然他知道得比岛上的人都多,也不会知道数千年前的蓬莱云落山,曾经生长过另一个名叫“小酌”的女孩儿,出生就受到整个蓬莱的敬仰,同时也注定了早夭不长寿。 更不会知道那一场几乎覆灭了蓬莱的浩劫之后,枉死的女孩儿是怎样耗尽心力,与鬼后周旋了数千年,也要保全族人不至沦为鬼奴失去轮回。 他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听到莫弃的话,也只是有一瞬间的失神,并且这失神也不过是因为他的那句“卜卦如饮酒”——这样的失神转瞬即逝,他点了点头,道:“既然已经有名字了,等我回去在长柳村的名册里添上,她就是我们长柳村的人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也是个可怜孩子,以后好好待她吧。” 莫弃自然是满口应允。 林南是为了这“鬼胎”来的,如今见一切正常并没有出什么问题,至于以后也不是这么一时半会儿能看得出来好坏的,于是坐没一会儿,也就告辞回去了。 等他走了,莫弃才慢慢变了脸色,看着清歌怀里的孩子,隔了半晌才道:“这个孩子身上,并没有小酌那作为卜族圣童能够沟通天地的能力。” 清歌好像并没有半点惊讶,闻言拍了拍孩子,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那就当一个普通的孩子吧。” 莫弃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在掌司老头儿的住处见到清歌和这个据说是“鬼胎”的女娃的时候,虽然清歌什么都没有说,但不知道是不是在一起的日子久了,他竟然看懂了她眼里的意思。所以当初在蓬莱幻境所经历的,他半句都没有再提起。 这个孩子,可以叫小酌,可与昔年的卜族圣童,却再无半点关系。 “我们的女儿,只要开开心心的长大就好了。” “我的女儿。” “……” 不是说好了是你的女儿我的女儿共同的贴心小棉袄嘛这样用完了就扔真的好嘛!〒▽〒 372.第372章 养娃不易 虽然只是多了一个奶娃子,但对于清歌来说,生活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好像原本所有空闲的时间都一下子不见了,每天都只是围着个奶娃子转悠就让她觉得比以前在天界征战时还要心力交瘁了! 清歌是个不惯与人交往的,以前都是被古婶娘带着各处串门或者帮忙,美曰其名是联络邻里感情,现在为了奶娃子一口吃的,她不得不每天出门去,起先是去四婶子家,可四婶子的那对龙凤胎孙子孙女已经满了周岁,正在断奶,不出几日果真就没有奶了,她又只能跑去住得更远些的陈皮嫂家。 但陈皮嫂家里也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子,这么平白多一张嘴,刚开始还好,随着两个孩子都渐渐张开,就有些捉襟见肘了——这饿着自己儿子去喂饱别人家的孩子,何况这别人家还是原本没啥交情的外来户,陈皮嫂自然也是不乐意了,村子里的人虽然都淳朴,但淳朴也不是大公无私的圣母,自然是不乐意了,三次里面总要找借口推脱两次,还有一次也只够小酌勉强吃个半饱。 抱着饿得哇哇大哭的孩子,清歌总算也体会到了束手无策的焦灼感。 莫弃心疼得不要不要的,安抚了两句见没什么效果,蹙眉想了想,转个身出门去了。 就在清歌打算抱着孩子再去陈皮嫂家里说上一说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过来,带着说不出的小心翼翼:“她……这是怎么了?” 清歌一回头,就看到一个脑袋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模样是个男孩——她侧头想了想,才想起是俞嫂子家的小子,应该是大的那个,但不知道是不是失去了母亲的照料,看上去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瘦弱憔悴了许多。之前还听古婶娘提起过,俞嫂子家的两个小子皮得整个村子都是有名的,但此刻却已经没有那机灵皮实的模样,抬头望过来的模样格外的小心怯懦:“……她没事吧?” 当日俞家灵堂外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清歌没料到这么些天过去还会有人过来,愣了一愣才回了一句:“她饿了。” 小女娃刚出生就没了娘,喝不到奶自然会饿,饿了自然要哭。可没娘的孩子就是饿死哭死也一样是没娘的,一样没有奶喝——就像他和弟弟,就是哭死嚎死,也没有人会来安抚轻哄了。 ——那男孩低着头沉默了半天,然后忽然把头缩了回去。 清歌抱着孩子出去的时候,那男孩已经不见踪影。她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只觉心头有些异样,可又说不出这样涩涩的异常,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八卦这种东西,向来都是传得最快的——大墩村的俞家嫂子生出了一个鬼胎的消息,早就在几天前就传遍附近几个村落了,星司有心压制,但大家不过是从光明正大的谈论变成了私底下的心照不宣而已。所幸长柳村这边,林南早就发了话,称这个“鬼胎”身上会害人的鬼气已经被掌司大人出手消治,以后和寻常的孩子没什么区别,并不会再害人——出于对掌司和星司日积月累的信任,长柳村这边对这个多出来的孩子虽然称不上亲切关怀,但也没有格外排斥。 但出了一个“鬼胎”是不争的事实,大墩村俞家的日子只怕再不像以前那样好过了,也不知道他家的小子这个时候跑过来,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也要学他的爹,想要除害不成? 可看他刚才的模样和说的话,又不太像。 她低着头沉思的时候,篱笆院外又传来了脚步声,蹙了蹙眉以为是那男孩去而复返,却没想到一抬头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猫妖看到她也是大大地吃了一惊,她身后还跟着个裴焉林,脸上那些妖纹果真有淡了许多,连他脸上那个惊讶的表情都没有遮住! “你……你怎么这么快就有孩子了?!”猫妖藏不住话,只不过脱口而出的话还带着结巴,可见是真的吃惊。她努力回想当初在船上,可半点都没有看出什么异样,怎么眨个眼连孩子都生下来了。 清歌没听出这个“有”孩子的意思,从字面上来理解,她确实是有了个孩子,还是个饿了就哭个不停的奶娃子,于是也就没有解释。猫妖费了好大的劲才消化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对于奶娃子,她明显更有兴趣也更加友善,于是忍不住凑上来想要逗弄一二,只是还没动手,就又被惊到了。 小奶娃子虽然已经张开,没了刚出生的红通通皱巴巴,变得白白嫩嫩的,但从眉心到鼻翼的那道黑色胎记却没怎么消下去,看上去十分的扎眼诡异——别说憋不住话的猫妖,就是沉稳如裴焉林见了都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孩子脸上的……” 胎记两个字,他理智都吞了回去。 但出乎他们的意料,清歌好似浑不在意。 “这是魂魄被重伤之后,没有完全愈合就归墟轮回才会显现出来的伤痕,等伤慢慢好了,伤痕自然就消失了。” 对于这两人,她反倒没有像对星司那样瞒得紧,说得也详细了一些。 可话是这样说,奈何猫妖和裴焉林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出这哪里像伤痕了,分明就是一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胎记! 好在他们两人曾经一个是猫妖,一个是明炎峰的大弟子,所见所闻和常人不同,虽然心底里还有些疑虑,但看清歌说得言之凿凿,也就相信了几分,裴焉林也不知道是客气还是真心的,还顺着她的话说了一句:“以后会消失自然是最好的,不然以后带着这么个奇特的伤疤,要找婆家只怕是难了。” 他难得半开了一句玩笑,却引得猫妖呼地拉下了脸,冷哼了一声:“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只会看皮相而已!有伤疤怎么了?有伤疤就不能活了?” 她为妖的时候,见了太多见色起意,色衰恩驰的事情,所以虽然现在和裴焉林共同历经患难感情甚笃,但提起这茬还清楚记得人的薄情。这种时候自然不能顶风上去对着呛声的,否则就不是说几句气话这么简单了,于是聪明的裴焉林弱弱地默了。 373.第373章 近莫者黑 裴大师兄的示弱策略明显是正确的选择! 猫妖看他这副受气包的小模样,再想起前几天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他为了保护她而把自己弄得那个狼狈样,不由得就心虚了,于是靠过去拉着他的手晃了晃,讨好道:“不过我家焉林肯定是不会这样子的,我就是脸上多个几道伤疤你也不会眨一下眼,还是会一样喜欢我的是不是?” 这种时候自然是不能摇头的,一摇头铁定是要出事情的。奈何裴大师兄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竟然就是摇了摇头,猫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只是没等她恼怒,却听他道:“你的脸上要是多几道疤痕,我还不得心疼死了,怎么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猫妖发怒的表情一顿,迅速就转化成了幸福的小娇羞,轻轻地娇嗔了一声:“讨厌~~” 粉红色的小气泡迅速蔓延整个院子。 这一对是什么情况?!当初在船上还不是这副乳胶是漆的模样呀! ——清歌木着脸看他们秀恩爱,觉得自己眼睛都闪得有些不堪重负了! 大概是她这边气压实在太低,终于成功刺破了这一对制造的粉红泡泡,裴焉林到底还是比较沉稳内敛的那一个,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不过倒没有推开身上挂着的猫妖,只是抬头看清歌抱着的孩子,有些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她怎么一直都在哭?” 清歌依旧木着脸,淡淡回了一句:“眼睛被某些人闪得疼了吧。” 裴焉林:“……” 果真是近朱则赤,近莫弃者黑!几日不见,连损人的功夫都见长了! 猫妖脸红红的,倒没有觉得尴尬,探头看了看,道:“看样子像是饿了,该喂奶了。”说罢看了清歌两眼,“要不要我们回避一下?”她以为清歌是因为他们这两个外人在,才没有给孩子喂奶的,于是体贴地问了一句。 清歌果断摇头,道:“没有奶。” 猫妖一听,目光立刻往清歌****瞄,那眼神要有多惋惜就多惋惜,要有多同情就多同情。明显她到现在还以为这孩子是清歌生出来的。好在还有个裴大师兄是脑袋清醒的,尴尬地咳了一声,拍了拍猫妖的脑袋,提醒道:“小猫不要闹,女子怀胎需满十月才能瓜熟蒂落,我们和清歌姑娘才分开不过数日,哪里能有这么大的娃!” “哦……”猫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对哦,这才几天呐,就是猫都生不出这么大的崽。那这个小娃儿……” 清歌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竟然以为这孩子是她生的,难怪进来的时候会这么惊讶了——她为这个误会无语了片刻,才把孩子的来历大概说了一下,无非就是娘死了爹不要,三言两语的事情,听得猫妖一愣一愣的,但她是妖不是人,对这种事情没法感同身受,只是听小娃子一声声哭的可怜,就道:“原来是没有了娘才没有奶,这么点大小,能吃的东西实在不多。”她想了想,“有鸡蛋吗?” 清歌点了点头,道:“有的,在灶台最里面的罐子里。”她做出来的东西虽然到现在也还是不怎么能入口,但好歹厨房里的东西放哪里都是清楚的。 于是猫妖进厨房不知道倒腾什么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清歌和裴焉林。 裴焉林和猫妖过来,是因为莫弃这边自从刚开始时见了一面就再也没有去看过他们,他们还道是出了什么意外,才寻过来看看的——如今看来,明显是被眼前这个哭个不停的奶娃子绊住了脱不开身。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裴焉林还在想该说点什么好的时候,清歌却先发问:“你方才说,我们分开才不过数日?” 裴焉林好似已经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点头道:“我听说村子里的人说,你们来到这边,已经有一个多月了。”长柳村来了两个外来者,这在岛上并不是秘密,就像长柳村的人也早就知道临桥村也来了外来者一样,他要说的重点在于后半句:“应该是水底的时间流逝并不寻常,我们只感觉到了没多久,外面却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这一点,那天莫弃回来倒没有跟她说,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不知道。但她已经开始知道,莫弃并不会什么都告诉她的,就像她也不会什么都问莫弃一样。 而不能问莫弃的,自然也就只能问别人了。 “那么,君哥呢?她没有和你们一起?” 裴焉林明显愣了一下,这个问题那一日莫弃也问过,他以为莫弃必然已经告诉过她,没有料到她还会再问一次——但想一想又觉得全在情理之中,于是也没有隐瞒,如实道:“她比我们脱困的早,说起来,还是她在前面开的道,我和小猫才能全身而退。” 清歌想起那一日莫弃是四更才归的,估计是听到这个消息,放心不下才会一刻都不耽误地去岛外的水域找寻了——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心里果真还是挂念担忧着的不是么? ——这样的念头不可遏制地在心底一闪而过,她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低语了一句:“如此,她应该比你们早到蓬莱。” 哪怕水底的时间流逝和外面再不一样,先一步脱困的君哥也理应比他们先到一步才是。然而事实上,那个有着悍匪气息的霸道女子却到现在也还是不见踪影,也不知道是又遭遇了什么意外,还是故意躲避起来了,抑或自行离去了。 裴焉林默然不语,只隔了片刻后,突然又道:“有一事,我也不知道当不当讲。” 清歌抬眼望他。她再不通人情,也知道通常说这种话的时候,对方一般都是很想讲出来的。 果然,裴焉林顿了顿,接着道:“那位君哥姑娘,似乎……是魔族中人。” 人间界的修行者,有修仙者,自然也有修魔者。明炎峰虽然一度走上了炼妖夺取修为的歧途,但本源上修的还是清静无为的正道,所以明炎峰的昔日大弟子说起魔族,神色和言辞都是隐晦的。 然而,听到这样的话,清歌竟然奇异地并不觉得十分惊讶。 仿佛……心中早已有了这样的预感一般。 仿佛……莫弃那样的存在,会有一个来自魔族的未婚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374.第374章 奶娃子的“奶娘” 莫弃回来的时候,屋子周围已经听不到奶娃子的可怜哭声了。 门口屋檐下,清歌抱在孩子坐在那边,猫妖正端着一只碗,用小木勺一点一点喂着什么,裴焉林负手在一旁看着。清歌听到动静抬头望过来,看到他身后拖着的母豹子,脸上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 “前些日子上山的时候,看到头怀孕的母豹子。”他把豹子拖到院子里放下,解释了一句,“今天过去一看,果真已经生了小豹子。” 刚生了崽的母豹子,自然是有奶水的,原来他出门去,是给奶娃子找奶娘去了。 清歌低头看了怀里的奶娃子一眼,道:“快吃饱了。” 莫弃于是凑上前一看,猫妖手里是一碗水蒸蛋,应该是放了许多水又打了很久,看上去很是稀薄滑嫩,一点一点地喂到孩子嘴里,饿极了的奶娃子居然也吃了不少,这会儿大概是快饱了,已经是吃一半吐一半,玩得不亦乐乎——见这小祖宗如今这副惬意模样,莫弃忍不住伸出手指轻戳她脑门,道:“有的吃的时候不好好吃,活该饿肚子!” 奶娃子自然听不懂他在讲什么,吐得更欢快了。 猫妖见她吃得都没吐得多了,就知道该是吃饱了,索性也就不喂了,小木勺指了指院子中央躺的母豹子,笑道:“你都把奶妈找回来了,以后哪里还用饿肚子呀!” 莫弃指了指她手里的碗,道:“也可以请你天天来蒸蛋的。” 猫妖把碗往裴焉林手里一塞,啐道:“我又不是你们的奶妈子!” 莫弃笑道:“是了,你就是奶妈子,那也是裴师兄的奶妈子,自然是轮不上我们的!” 猫妖的脸红了,不过倒并不恼怒,神态反而坦坦荡荡的,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虽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妖力,如今和凡人无异,但她骨子里依然还是妖,有着未驯的野性,学不来人间女子的矜持。裴焉林也早就习惯了她这副得意模样,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猫被顺了毛,幸福地眯眼,差点没整个身子都挂过去。 于是莫弃也觉得眼睛又被闪瞎的趋势。 他看向清歌,试图求助。奈何清歌眨了眨眼,给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于是他只好默默地撤走,去收拾奶娃子的新任“奶娘”去了。 母豹子被他用树藤捆得结结实实的,连嘴巴都给绑上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那豹子越是挣扎越是捆得紧,挣扎得最厉害的脚上树藤都已经陷到肉里了,虽然看上去颇为狼狈,但明显还凶性未褪。 然而,这畜生却好似很怕莫弃,刚一给它松绑,它不反扑莫弃这个把它抓来的敌人,反而如离弦的箭一般往外冲去,结果自然是撞到了一道无形的墙上,撞了个头昏眼花金星直冒。 莫弃负手站在院子里动都没动一下,啧了一声:“怎么还是不听话。” 一只还未开灵智的野豹子,连人话都听不懂,要它怎么听话。连裴焉林和猫妖都有些同情这母豹子了,清歌也觉得有些看不下去了,指了指院子靠里边的角落,道:“把它圈在那边吧,不要伤了村里的人。” 清歌发话,莫弃哪敢不从。 于是就见他随手往清歌所指的那个角落画了一个圈,白色的灵力透指而出,瞬间画地为牢,而后抓起母豹子往白圈里一扔,动作轻巧得就跟扔的是一直小野猫一样,等母豹子眼里的金星消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困在一个无形的圈里,怎么挠爪子都出不去了。 做完这些,他才掏了掏,竟然从怀里拎出了两只毛还没长齐的奶豹子,一并给扔了进去。 母豹子见了自己的崽子,也不知道是安心了还是死心了,反倒是安静下来了,把两只崽子往肚子地下一塞,缩到最里面去了。 裴焉林看了半天,这会儿才终于开口说了一句:“它好像很怕你。”都说为母则强,护崽子的母豹子一般不会放过伤害自己崽子的人,可这只野豹子却好似对莫弃避之不及。 莫弃闻言嗤地笑了一声,半真半假地回了一句:“有时候,动物的直觉总是比人强一些。” 猫妖啊了一声,道:“可我怎么什么感觉地没有呢?” 莫弃笑而不语,裴焉林拍了拍她的手,也没有说话。倒是清歌,破天荒地答了她一句:“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也未尝不是好事。” 猫妖没有听懂,还要再问个明白,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裴焉林抬手拦住了。 明炎峰昔日的大弟子,跟在甄真人那个心思深沉狡诈的掌教身边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实打实的,哪里会听不出清歌的这句话,看似是在回答他家小猫,但仔细一听,分明是说给那莫弃听的。果然他一抬头,就见莫弃的表情有片刻的停顿。 再想一想她之前问的那些关于君哥的问题,裴焉林觉得自己好似猜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果然,第三者什么的,是最要人老命的存在呀! 奈何莫弃明显没有想到这一茬上面,他脑海里一瞬间转过了许多念头,一时也拿不准她是不是真的察觉到了什么,又抑或只不过是有感而发随口一说而已——因为吃不准,于是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决定转换话题当没有听懂——既然清歌自己都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也未曾不是好事,那就索性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于是默然之后,他突然对裴焉林道:“我听说临桥村主事的那位,有意让你们在长柳村落户,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裴焉林:“……” 兄弟,你的话题转得太生硬了! ——他内心表示实在是无力吐槽,不动声色地瞄了清歌一眼,发现她好似并不介意的模样,才十分淡定地回了一句:“原本是有这个打算的,你们已经在这里落了户,我和小猫过来靠着你们,彼时照应也是不错的。” 莫弃却一下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词:“原本?” 裴焉林“嗯”了一声,道:“那边水多,小猫比较喜欢。” 猫妖:“……” 莫弃:“……” 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只猫是不怕水反而喜欢的,你这话是骗哪个鬼啊! 但这样明显是睁着眼睛说的瞎话,却明确地表示了他的婉拒之意。恰好清歌和莫弃也没有什么做个邻居互相照应这样亲切友善的想法,也就没有任何劝说,随他们去了。 375.第375章 养娃二三事 当天的晚饭,是猫妖下的厨。 别看她一只妖,却没想到在人间待的久了,竟然还把自己弄成了一只心灵手巧蕙质兰心的妖!油焖笋,红烧鱼,野山菇炒鸡蛋,山鸡腿炖萝卜汤,再加一个爆炒鸡胗,还真的是有荤有素,有清淡有重口,虽然都是家常的菜色,但架不住色香味俱全呀!这么一盘盘热气腾腾端上桌的时候,别说莫弃,就是清歌盯着裴焉林的目光都带上几分羡慕嫉妒恨了。 等到下筷的时候,莫弃摸着自个儿残留不多的良心,认真地道:“我觉得你们应该来长柳村的,大家相识一场还共患难过,住的近一点当个邻居彼此照应多好!” 清歌想了想,果断点头表示认同。 裴焉林:“……” 见鬼的当个邻居彼此照应多好,刚才怎么没听到有说这种话,分明是想拐他家小猫过来做饭,良心呢?节操呢?都被狗啃掉了是不是!做梦去吧! “想吃好菜,叫你自己家的学去,觊觎别人家的媳妇儿算什么本事!” 莫弃看了清歌一眼,觉得这话无论怎么看都是不靠谱的,于是只好道:“咱找的是媳妇,可不是厨娘!” 裴家大师兄闻言,竟然难得咧嘴笑了笑,只是脸上那些妖纹让他的笑容显得有些狰狞可怖,慢悠悠地回了一句:“哦……那你就继续眼馋着吧!” 莫弃:“……” 他还真特么的就是眼馋了ㄒoㄒ 不过好在猫妖是个不记仇的,估计也是看出了清歌和莫弃这两只,都不是什么能烧出好菜的主,饭桌上一边吃,还一边把这几道菜的做法给介绍了一遍,别说莫弃,连清歌都听得挺认真的,就是能不能做出一样的来,就只有天知道了! 饭吃了一半,奶娃子睡醒了眼睛还没睁开,就先一嗓子嚎起来了。 于是又是哄又是找尿布,最后确定大概是饿了,又给裹严实了抱到外面找母豹子——莫弃只要一靠近,这母豹子就哆哆嗦嗦各种恐惧害怕,所以哪怕他把一个小奶娃子放到塔肚子底下,跟它那两只小崽子抢奶喝,它也屈从于本能没敢反抗——就像他先前说的,越没有开灵智的生灵,越是懂得顺从野兽的本能趋利避害! 但无论怎样,莫弃还是很满意这母豹子的“懂事听话”的,就挠了挠它的耳朵尖以示嘉奖,却吓得可怜的豹子差点厥过去。 清歌端着个碗坐在临门的位子上,定定看着莫弃的动作,神色平静。 裴焉林和猫妖也探头往外看,猫妖纯粹就是好奇的,倒是裴焉林目光沉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吃完了饭坐不了多久,就带着猫妖告辞,摸黑回临桥村去了。 清歌和莫弃虽然有些舍不得猫妖的好手艺,不过到底还是没有任何挽留——好吧,他们统共也就三间房,就是留下了也没有地方给他们睡了,实在是可惜呐可惜! 他们却不知道这一人一妖离开了没有多久,猫妖就憋不住开口询问道:“焉林,你原本不是说来这边落户比较好,毕竟和他们勉强能算个熟人,还能彼此照应,可怎么临了临了忽然改主意了?” 裴焉林眯了眯眼,道:“这样就好了,那个莫弃……”他顿了顿,好似在想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比较妥当,可到最后脑袋里留下的却只有“危险”两个字而已,于是只好道:“我的直觉告诉我,离他靠得太近不是什么好事,当然离远了也未必好——所以,就现在这样吧。” 猫妖听得似懂非懂,但并不妨碍她做出回应。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调侃道:“你这是从那只母豹子身上借到了野兽的直觉不成?” 裴焉林想了想,还真是那母豹子的反应给了他这样的直觉,于是道:“谁说不是呢。” 这话可又把猫妖给惹着了,她抡起小拳头就是一通好捶,怒道:“谁许你跟那母豹子借的!一直蠢豹子,哪里能跟我比了,你要借那也要借我的才是!” 裴焉林:“……” 吃一只母豹子的醋,这大概也只有一只猫能干得出来。 裴焉林忽然觉得有些心塞塞的时候,莫弃觉得哪里只是心塞,是心肝肚肺都有些塞塞了。 这会儿他正蹲在屋外面井边上,搓呀搓呀,洗尿布。 在这之前,如果有人告诉他有一天会有各种洗不完的尿布,打死他都是不信的,但事实上尿布这种东西,如今已经是他每日生活的一部分。清歌抱着奶娃子站在一边,忍不住掐了掐她的小脸蛋,低叹了一声:“你再这样尿下去,就要没有尿布换了,到时候光屁股看你怎么办才好!” 小奶娃咿咿呀呀口水流了她一手,那模样好像还挺开心。 于是连莫弃也开始叹气了:“要光屁股了还这么开心,女孩子家家不怕羞,以后要嫁不出去没人要才糟糕!” 清歌想了想,养孩子这么辛苦麻烦的,比打架征战都要累,这样拉扯大了还没人要,这还真是个大问题呢!但斩魔神将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很快就想到了对策:“要是嫁不出去没人要,就给风羽。” 莫弃:“……” 嫁不出去没人要,也不想便宜封魂那货有没有! 奈何清歌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心声,竟然还补了一句:“说起来,不只是风羽,流溯君柏玉书都可以的,只有九鬿是天帝指了婚的不可以。所以光屁股也没关系的,小酌你不用怕。” 奶娃子咿呀咿呀,哪里有怕的样子。 怒的是莫弃,一甩手差点把一块好好的尿布撕成两半!喵的个天界是单身狗集中营吗?劳资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女儿,去便宜那些光棍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货,光想想就心塞到抽搐有没有! 不干!说什么都不干! 他甩了甩洗好的尿布,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转眼之间湿哒哒的尿布就已经干爽柔软了,只见他一手抓着尿布一手从清歌怀里把奶娃子抱了过来,扭头往房间里走去:“走走走,咱换尿布去,不要理你清歌娘亲了,她要把你送给老光棍,想想都可怜呀,啧啧!” 奶娃子换了人抱,乐得扑哧扑哧吐了他满脸的口水,气的莫弃直骂她“你个小没良心的,这是好歹都不分了真真气煞人!”说罢抬头往脸上那边一抹——带着奶味的口水是给抹掉了,可是……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抓着的尿布,石化了。 拿尿布擦脸什么的,心好累! 376.第376章 阿九上门 于是到最后,这场围绕着奶娃子的斗嘴,最后在奶娃子本人的神助下,还是以清歌的胜利告终。 只见她一伸手就把噗噗吐着口水的孩子抄了回来,同时扔回去一句话:“看来,她是太知道好歹了。”说罢,抱着孩子施施然转回屋里去了。 于是,石化的某人默默地风化了。 然而,即使这样,他的心情依然还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明快。 如今看来,收养这孩子,是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了——虽然洗尿布找奶娘这样的事情提都不想提了,但也为他们的生活带来了许多乐趣和活力,这样的日子,让他觉得即便是这样一直过下去,也是可以的。 如果……如果清歌能够这样一直健健康康地活下去的话。 他望着屋里透出的灯光,昏黄温暖,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目光有片刻的犹豫和失神。 而等他走进屋子的时候,又是平时那个莫弃。 斗转星移,时光流逝。 寻常的日子因为一个孩子的加入而多了无数的新奇和忙碌,但手忙脚乱的日子,本质上而言依旧寻常而平凡的,看似过得缓慢,实则眨眼匆匆——清歌这样连自己都记不清楚活了多久的上神,早就没有了时间的流逝感,百年一瞬,一瞬百年,与她而言都不过是虚妄。然而,如今看着自己带的孩子每日每日那么一点一点地长大,恍然间第一次有了时间过得如此飞快的感觉。 莫弃抓了一只豹子来给收养回来的那个鬼胎喂奶喝,这事儿没有两天就在村子里传遍的,有人吓得都不敢往他们屋子附近靠近半步,也有人巴巴地凑过来——大胡子照例是跑得最快的那个,刚开始看到传闻中的野豹子就这样放养在院子里,别说拿笼子关起来了,就是绳子都没见半根,差点没给吓死了,等知道这豹子被他的莫兄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困在原地方圆一米的圈里,别说扑出来咬人了,就是爪子都伸不出来半根,这才勉强舒了口气。 “大兄弟,可真有你的!”他啧啧称奇,“以前只知道你进山打猎是把好手,没想到野豹子都能给你捉回来了!啧啧,瞧这豹子凶的,你可知道哥哥我费了多大的劲,才没有拔腿往外跑吗?” 莫弃正手忙脚乱地哄孩子,没空理他。倒是清歌准备给豹子喂食,还有闲工夫瞥他一眼,回了一句:“你要是怕,跑这么快做什么?” 看他这大清早就跑过来的热乎劲,不知道的人还当是这母豹子是他亲戚,上赶着来认亲的呢! 大胡子嘿嘿笑了两声,还想再贫两句,只是话没出口,就被清歌喂给母豹子的东西给惊住了。 ——这么一盆看着量是挺多的,只是盆里那玩意儿是什么东西?……地瓜? 拿一盆地瓜喂豹子? 就这伙食野豹子也能下得去嘴? 很明显,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大胡子眼睁睁看着那豹子凑上前闻一闻,然后脑袋一撇,默默地躺回原地去了,小模样要有多嫌弃就有多嫌弃!哪想到清歌可不管它的饮食习惯,见它不领情,敲了敲盆子,道:“不吃饭,就没奶。没有奶,就喂不大小酌。喂不大小酌,你们娘儿仨就一直关在这里别想要出去!” 她说话的时候表情一本正经,可再一本正经的神色也掩盖不了她说话的本质——威胁呀这是赤果果毫不掩饰的威胁! 可关键是……对着这么一只圆毛的畜生,威胁顶个屁用! 大胡子咧嘴就要嘲笑,却被莫弃抢先了一步—— “对!清歌说的对!不吃食,关一辈子!” 顶个屁用算什么,关键是有人捧场呀!更加关键的是,那野豹子明明听不懂人话,居然又爬了起来,挪呀挪呀蹩到盆子边上,低头叼了个地瓜起来。 大胡子:“……” 当顶个屁用真的顶了个用的时候,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野豹子啃地瓜,他也算是涨了回见识了! 大胡子之后,第二个过来的是林南。 林南是星司的常使,又是这个村子的主事,村子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别想瞒过他,何况是养了头母豹子在院子里给奶娃子当“奶娘”这种带了几分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的眼力自然非大胡子可比,一看就看出了困住豹子的无形结界,知道以这母豹子的寻常蛮力,想要破开这结界出来伤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连提都没提豹子的事情,只说了几句不相干的闲话,也就离开了。 村子里的人见主事的林常使都没有发话,也就没人敢上门来寻事。久而久之,竟然也习惯了他家养着一直野豹子来给家里出生没多久的奶娃子喂奶。 小孩子一****长大,虽然是越发的好动叫人不省心,但倒不用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地看顾着了,清歌有时候也能腾出些时间来做旁的事情。裴焉林和猫妖果真在隔壁的临桥村落了户,并没有跟着他们到长柳村这边来。但也不知道是临桥村和长柳村隔得近,还是猫性好动,没见猫妖怎么跟临桥村的人相处,反而是不是跑到长柳村这边来找清歌,帮着她一起照看孩子。 这么一来二去,同样失去力量和凡人无异的一神一妖倒是渐渐熟识起来了,猫妖甚至自告奋勇地要教清歌这个完全不通庶务的家伙怎样打理自己的家,当然这首当其冲的就是下厨房烧菜做饭的问题。 对于此,莫弃表示痛并快乐着! 能吃到清歌亲手做的饭菜,这自然是让人觉得幸福的事情,为此莫弃甚至觉得猫妖的形象都光辉了许多,只是……这黑乎乎的一碟是什么?这黄黄的一坨又是什么?这是石头不是馒头吧! 事实证明,神也不是万能的。能使得一手好剑的人,未必也能使得一手好锅铲! 奈何,从没这样失败过的清歌,还偏生铆上了劲,可怜莫弃揉了揉隐隐抽搐的胃,抱着小酌欲哭无泪——他也想跟着小酌喝奶了有木有! 日子过得太过平静顺遂,连清歌也好似渐渐地恢复了元气,当初神力逆转时的痛苦和绝望,都仿佛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她甚至都快要忘记他们当初来蓬莱的目的了。 直到那一日阿九突然找上门来。 377.第377章 木樨来邀 阿九来的时候,清歌正想着猫妖昨日带过来的薯圆清甜爽口,连古婶娘尝了都说好,傍晚边等莫弃回来了,要不要也试一试,一边想着一边看小酌扒在花豹子肚子底下咕噜咕噜喝奶——想得认真难免就有些走神了。 母豹子虽然不通人性,但这么些天下来也早就驯服贴了,何况奶娃子喝了它这么多天的奶,多少喝出了些情分,已经不太会做出伤害小娃子的事情,但大豹子不会,不代表小豹子也不会——这个每天来抢奶水的家伙又来夺食了,两只小豹子挤呀挤呀想把抢食的家伙挤走——初时奶娃子肚子饿光顾着喝奶无所谓,等喝饱了有力气了自然不能任豹欺负,二话不说张开小胳膊就扑了上去,一只奶娃两只奶豹瞬间滚做了一团。 莫弃的结界困住了母豹子,对两只小的却是放任自由的,于是等清歌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一小团已经咕噜咕噜滚出老远了,最后被一双手抱了起来。 清歌抬头一看,竟是掌司老头儿的女弟子阿九。 阿九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一把抱住一人两豹,眼珠子都亮起来了:“早就听说你们养了一只花豹子,可惜师父不许我下山来——瞧瞧这脑袋这身子,就跟猫咪一样,可不可以给我一只带回去养?” 她的目光全在两只小奶豹身上。 清歌闻言指了指母豹子的方向:“你应该问它。” 母豹子看两只小的被人抓住,呲牙咧嘴目呲欲裂——这要怎么商量?阿九丝毫不怀疑要是没有结界困住,母豹子早就冲过来算账了!她把两只小豹子揉了又揉,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了回去。 小豹子一脱离魔爪,就一溜烟滚回母豹子怀里去了——妈妈,这里有怪人,好可怕!清歌丝毫不怀疑小豹子们若是能开口说话,估计就会嚎成这样了! 没了豹子可蹂躏,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奶娃子身上。 “咦?脸上的胎记好像变大了。”奶娃子脸上的黑色胎记太过明显,基本是一眼就能看到,村子里的人见了多数都惋惜这么个娇嫩得女娃子脸上却是这副模样,感叹之余都会刻意避过去这胎记不提起,奈何她跟着掌司老头儿在山上住得久了,性子直来直往,非但没有要避讳的意思,脸上还带着好奇和兴味,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得出了结论,“不过,颜色也好像淡了一些。” 张开了,颜色自然也就跟着淡了些。 清歌还没来得及接话,小酌已经扑哧扑哧,吐了她满脸的唾沫星子。 阿九哪里还抱的住,把孩子往清歌怀里一塞,跑到井边上洗脸去了。等抹完脸,她还是那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阿九姑娘,也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师父叫我来请你过去一趟。”她道。 清歌并不意外,没有掌司老头儿的授意,作为弟子的阿九应当不会随意下山来走动。 但不意外归不意外,该问的还是要问的:“为何?” 这么些日子没有动静,她都要以为那老头儿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早就将他们忘到脑后了,如今突然上门来叫,连清歌都一时猜不透他的打算。她甚至都以为女弟子会回答说“不知道”或者“不清楚”,却没想到这一次女弟子竟然给出了答案。 “她想见你。” 他?还是……她? 清歌顿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醒过来了?”她问。 阿九神色古怪,还带着小小的兴奋:“前两天就开了许多的花苞,明明都还不是桂树开花的季节呢!枯木逢春,桂树飘香,师父看了说八成是有好事高兴着,叫我和十一看紧了。结果今儿早上十一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个黄裙子的女子从树上飘下来——嘿嘿嘿,差点没把他给吓死了!” 十一是不是真的胆儿小到差点被吓死,清歌不知道,她只知道眼前这女弟子对于同门被吓到这件事情,很是幸灾乐祸。 她说得太形象,清歌脑袋里很容易就产生了当时的画面。她甚至能想象得到,那群袂飘飘衣不沾尘地从桂花间飘落下来的女子脸上,必然有着一张她所熟悉的面容。 木樨。 “高兴着吗?”她想如果真的是木樨,那她还真被掌司老头儿说中了,只是……她顿了顿,“她相见的,应当不是我。” “咦?”阿九呆了一呆,“可我明明听到的是……” 清歌并没有解释的打算,只是进屋拿了件衣服把奶娃子一裹,出来时顺手把门给关上了:“走吧。” 走的时候路过大胡子家,她又顺道进去找了古婶娘,要是莫弃回来,就转告说去掌司那里了。古家婶娘看到她身后的阿九,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阿九鲜少下山,对山下面的一切都表示好奇,一路上走走停停的,清歌也不催促。 果然,还未到老头儿住的地方,就顺风飘来了桂花的香气——极目望去,就见那棵巨大的枯木,虽然还没有完全褪去焦黑枯槁的模样,但其上已经稀稀疏疏地长出了不少绿叶,而嫩黄的小花骨就一簇簇地掩藏在这些绿叶之中。 这景象,自然是比不上当日在蓬莱幻境中所见到一树繁花落英缤纷,但毕竟是一树枯槁了数千年的焦木,短短时日能抽芽开花,可堪称奇迹了——要不是这地方平日里鲜有人来,枯木逢春的传奇都要在岛上传遍了! “很漂亮吧。”阿九闻着飘过来的香气,神色带着陶醉,“我从没想过那么个焦树还能开出花来,还是这么香的花,简直就像是神迹一样!” 清歌却摇了摇头:道:“还不是最漂亮的。” 阿九明显不服气,却听她又补了一句道:“这还不是它最漂亮的时候——等整一个树冠都开满花的时候,才是最漂亮的,流光溢彩,缤纷夺目,就是月宫里的桂木,都要失色几分的。” 阿九实在想象不出开花开出流光溢彩的感觉,于是表示不信。 然而,她的质疑才刚出口,就被一个含笑的声音打断了:“难为清歌姑娘还记得这么清楚了,可惜终究是凡木,抵不过魔焰的焚烧。” 清歌抬头望去,就见掌司的住处门外,浅黄裙袂的女子扶门而立,眉眼弯弯,并不十分漂亮的脸上只一双眼宛如秋水一般盈亮柔和。一瞬间让清歌仿佛回到了初遇时,她也是这样扶篱笆门而立,如桂花般清雅馥郁,花香扑鼻。 378.第378章 卦不可至尽 木樨! 果然是木樨。 来的时候,清歌已经猜想到找她过来的应该是木樨,但如今真的见到了人,心里却有些微妙的复杂,只是听了她的话,本能地抬头望向远处那棵重新开始焕发生机的焦黑桂木,以桂木为界,再过去是几乎没有草木生长的黑土,即便如今的清歌已经失去所以神力与凡人无异,也能想象得出魔焰煅烧之后土壤之中残留的魔气和怨气。 “并非没有抵住魔焰的焚烧。” 否则那一场蓬莱大劫所留下的,将是灰飞烟灭的无尽劫灰。 然而,她的这一句话,却让木樨有片刻的恍惚——但这样的失神也不过是短短瞬间,木樨很快回神,脸上是和往昔一般的温和笑意:“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时如逝水,已经一去不返。” 作为昔年云落卜族唯一的幸存者,她趟过数千年的时光长河,再见到如今已面目全非的蓬莱岛,也不知平静的表象之下,是怎样复杂的心绪,纵然是寻常的语气,“时如逝水”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莫名地带着几分苍凉的气息。 世事如棋,清歌也是一时无语。 所幸木樨也没有多说的打算,等清歌她们走到了门前,才又含笑说了一句:“万幸清歌姑娘能平安无事地到蓬莱,这样我也能勉强算是不辱使命了。” 清歌知道她这说的是当日在虚空之路中被鬼后劫道的凶险,摇了摇头,道:“是我连累了你。” 当日鬼后分明是冲着她去的,最终却害得木樨好不容易从酆都菩提木上汲取的灵气都重新溃散,比起他们来,她如今还能重新凝形出来,才是称得上万幸了。 木樨也只是笑了笑,把她让进了屋。 白发白眉白胡子的掌司老头儿正坐在院子里,脚边上的炉子上兹兹地煮着热水,面前的桌子上茶具齐全,热气腾腾的杯盏茶香四溢,看这模样,是已经等了许久了。阿九看这架势,就知道是自己在路上东张西望耗费了时间,于是心虚得一声都不敢吭,进门就直接偷偷地溜进了厨房。 好在蓬莱的掌司现在也没有那个闲心收拾自己的弟子,只是安然坐在椅子上垂眼闭目,就像是太阳底下晒着晒着就暖和地睡过去了一般——但即便如此,也没人会当他是真的睡过去了。 这老头儿是主人家,清歌进门打了招呼才落座,老头儿半掀了下眼皮,只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 倒是木樨笑了一声:“你们来得慢,我们在这等得有些久了。” 老头儿闻言哼了一声,白胡子往下飘了飘:“你这话说的老夫就像是小孩子闹脾气一样,我可不爱听!”说着手里的拐杖一扬,指了指木樨对清歌说:“我等她说事情,可她倒好,非要等你来,现在倒怪我头上来了。” 木樨脸上的笑容不变,手脚麻利地倒了一杯茶水给他,口中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这厢以茶赔罪了。” 这口气,就跟当初哄族里的小辈也没什么两样了。 但其实真要论起来的话,木樨这个历经了蓬莱大劫的人,对而今的蓬莱人来说,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先辈。 也不知道在清歌来之前,他们两人有过什么样的交谈和对峙,让掌司这个在清歌印象中养气功夫一流的老头儿,表现出了这么明显的不满——或者说这样的不满一直都是有的,只是先前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当日你来蓬莱,落在焦木之中,星司众人推衍,呈故人归来之象。”清歌才刚刚落座,茶水还来不及喝上一口,就听他道,“后来他们两人来的时候,枯山有魔气升腾,卦象为大凶,我本不欲放他们上岛。” 清歌想起当日这老头儿确实带了大半个星司的人挡在村子口,不肯放他们进村,一直等到他的两个弟子过来说了什么,才忽然松了口,现在想来,当初阿九和十一会过去,定然是替木樨传了什么话,让老头儿改了主意。 大凶之卦,难怪蓬莱的这位掌司会始终认为她和莫弃的到来,会带来灾祸! 擅卦的卜族人向来信天道命运,然而听了老头儿的话,木樨却摇头道:“大凶之象,未必是大劫,大吉之卦,也同样不代表顺遂无忧——否则昔年,卜族的长老们,也不会放任那只邪魔进入云落山,最终酿成覆灭蓬莱的大祸!” 掌司霍然抬头,浑浊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这还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从旁人的嘴里,听到昔年蓬莱大劫的事情。 故人归来——这样的卦象也曾让他猜测过这个落在焦木上的女子会不会是曾经云落山的故人,但蓬莱已经封闭了数千年之久,如此漫长的时间,红颜白骨,沧海桑田,就是昔年的亡魂没有去往归墟轮回也早该化作荒魂抑或烟消云散了。不是他不敢想,而是时间的洪流原本就是这样残酷的存在! 木樨并不知道这一刻老人心中翻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她只是带着些许的怀念和敬仰,继续说了一句:“你可知当年蓬莱大劫前,云落山最后一位圣童降生的时候,引她入世的人在她满月的祭典之上说出了怎样的赠言吗?” 即便是当初蓬莱境人人皆知的事情,如今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他自然是不会知道的。 “卦不可至尽,因天道无常。” 天道瞬息,命运无常。 所以她才会说出“大凶之象,未必是大劫,大吉之卦,也不代表顺遂无忧”这样话。这样的话,听在老头儿的耳力,让他有了片刻的恍惚和失神——他为星司的掌司,在蓬莱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像这样带着些微提点之意的话,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和他说了。 “我明白了。”良久之后,他如此道,“是我执着了,才会始终拿着放不下。” 木樨微微笑了起来,目光柔和透光:“不,你只是太想要保护这座岛而已,这种心情……我明白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眸中隐约好似带着别样的情绪,话明明是对着老头儿说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清歌怀里的那个孩子身上。 蓬莱的掌司不知就里,倒没有太过在意,而清歌自然是瞧得清楚明白,甚至知道她所谓的“明白”是什么意思。昔年卜族的圣童,也曾怀揣着这样的决意,小心翼翼地守护卜族的亡魂。 379.第379章 时逢六千年 “守护蓬莱”这样的话,实在容易叫人想起那个和她相依为命数千年之久的卜族圣童了。 而天界的斩魔神女明明不是个善解人意的神,但看到她的眼神,就鬼使神差地把奶娃子往外举了举:“你想抱她?” 虽然是问句,但明显是肯定的语气。 孩子早在半路上就睡着了,如今安安静静睡觉的模样分外乖巧,这阵子吃饱喝足长的是越发粉嫩可爱,只可惜脸上那一道黑色胎记,从眉心一直到鼻翼,几乎贯穿了大半张脸,深深把美感破坏殆尽了! 木樨伸手摸了摸她脸上的黑色胎记,眼中明显流露出了心疼和痛惜,然而转瞬却又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没有抱过小孩子,怕摔着她。” 语气礼貌客气,分明带着克制和疏离。 饶是清歌,也不由得愣了一愣。她原本以为,木樨这般迫不及待地找她过来,应当是为了她怀里的这个孩子才是,却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的一个反应。 看她方才神色,明明应当是知道的。 “你们把她养得很好呢。”她微微迟疑的时候,却听木樨低声说了一句,“这样就好了。” “我只要知道她好好的,就足够了。” 只是短短数语,她就不再多说什么,但清歌却好似明白了什么。 她的猜测并没有错,木樨会让阿九找她过来,只怕就是为了看看她怀里的这个孩子,确认她是否安好。 并且,也和他们一样,并没有打算再去深究那些已经逝去的往昔——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归墟轮回,一切都是新的开始,而前尘往事,都应当在轮回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清歌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于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道:“她叫小酌。” 她叫小酌,只是小酌。 不是云落卜族的圣童,也没有轻易窥探天道命运的力量,只是单纯的降生在蓬莱岛的一个女孩儿。 如此而已。 木樨也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眼眸之中透出了细碎的光泽,点了点小孩的鼻尖,道:“小酌小酌,我是木樨。” 小孩儿只顾着自己睡觉,并没有半点反应。 而说完话的木樨,也不知道是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傻气的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弯了弯眉眼,自顾自笑了。 两大一小之间的小插曲,老头儿仿佛全看在眼里,又仿佛浑不在意。他在说出那一句“明白了”之后,垂眼轻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都没有开口,好半天之后才突然又道:“姑娘对卜族之事知之甚详,看来果真是云落故人了。” 他说的是“云落故人”,却非“蓬莱故人”。 对于而今的蓬莱而言,蓬莱岛只是他们生活的一座岛屿,岛上并没有名曰“云落”的山脉,只有枯山,残留的山脉焦黑贫瘠,寸草不生——云落也好,卜族也好,都是遥远到几乎已经遗忘的名字,而这些字眼,代表着蓬莱另外一个时代。 一个已经覆灭的辉煌时代。 木樨沉默了片刻,不答反问:“你是想知道,当年的蓬莱大劫之事?” 老头儿并没有否认:“先辈的手札之中,记载的不过是只词片语,身为蓬莱后人,总是想知道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有如今的蓬莱。” “如今的蓬莱?”木樨仰头,院墙之外是苍蓝的天空,白云随风飘动——再没有灵气馥郁不散凝成云气在脚下流动,也看不到飞羽挥动双翅划过天际的景象,但纵然是和数千年前不同,天空却还是一样的苍蓝,甚至越发地安静祥和,“现在这样不好吗?与世隔绝,安宁祥乐,再不必理会滚滚红尘的喧嚣纷杂。” “然而,该来的还是躲不过。”星司的掌司看了清歌一眼,幽幽叹了口气。 木樨还是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场劫难太过沉重惨痛,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宣之于口。 于是老头儿半阖着眼,慢悠悠地补了一句:“时逢六千年,邪魔卷土重来。蓬莱躲了数千年,只怕是躲不过去了。” 木樨脸色微变。 她原以为不过就是一个大凶之卦,当日在蓬莱幻境,小酌为莫弃和清歌算缘,也曾批出“一念成魔”这样的卦语,但之后的种种携手进退,也让她渐渐不再放于心上,却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一个“时逢六千年,邪魔卷土重来”,这是连小酌都不曾提起过的! 或者说是天道瞬息而变,便是小酌也不曾料到! 她以为蓬莱已经劫后余生,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连清歌,一瞬间却有些愣怔。 “为何?”木樨低语,大约是不能相信,“昔年他降下滔天怒火,就已经知道云落卜族没有他所求的东西,何况……如今的蓬莱,连云落卜族之名,都已经消失殆尽了。” 红线牵引之术,一生不过也只能使用一次。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蓬莱的掌司毕竟不是昔年卜族的圣童,得上天眷顾能够轻易窥探天道命运,他竭尽心力卜算到如此已经不易,再多却是不能了。木樨的力量还远远没有恢复到全盛时期,想要沟通天地卜算天卦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她的目光不知觉地落在清歌怀里的孩子身上,目光复杂犹豫,莫名难辨。 如果……如果小酌还在…… 她骤然回神,慌忙压下这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小酌已经归墟轮回,这世间已经没有卜族,自然也不会有圣童。 院中的另外两人并不知道这一瞬间她的心里转过了怎样的念头,只知道她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终于开口,说出了掌司老头儿一直想了解清楚的那段蓬莱最黑暗惨烈的往事。 “昔年人间界,西有小仙境,东有蓬莱境,灵山巫族善医,云落卜族擅卦。这偌大世间,想要回溯过去,预算未来,窥探天道命运的不知凡几,六界九道往来的多了,一只邪魔上门来自然也不会引来多大的注意——只是没有料到看着寻常的一只魔,竟然会有那样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能够遮蔽天机。” 能够翻手覆灭蓬莱云落的魔,如何能够不强大,但昔年的蓬莱不似而今,天赋异禀的先知比比皆是,甚至还有圣童在世,只要肯付出代价,哪怕是遮蔽了天机的存在也未必会卜算不到,可就是能够料事于前的自信导致了盲目,等到惊觉的时候,一切也都晚了。 380.第380章 蓬莱往事 “那只魔自称鬼肖,这个名字在六界九道皆默默无闻。他又是带着妻子来的,所求的既不是什么天道,也不是什么命运,而是区区一道婚契之术。” “红线牵引之术?” 莫弃带她来寻蓬莱,据说也是为了此术,所以纵然疏淡如清歌,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木樨茗了口茶,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带来的那个女子,身体羸弱,光从面相看便是短夭之命,这样的命相注定是活不长久的——这样的生灵来求取红线牵引之术,长老原本是不允的,奈何最后一时心软一念之差。红线牵引之术是同生共死之术,在卜族也只有真正相爱之人才会在结缡之时使用,以姻缘红线为引,将双方的星辰命运牵引到一起,从此同生共亡。这样的术,能够以命续命,却不能缓解病痛。” 换言之,原本应当早夭的女子,因为得到邪魔漫长生命的共享而保住了性命,但也仅仅只是保命而已,病痛带来的折磨和苦楚却半点都不会减少,反而会因为病势的越发沉珂而日益痛苦。 生命的延长,非但不是解脱,反而变成了永无休止的折磨和煎熬。 邪魔大概以为他的妻子会一点点地好起来,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痛惜之下引来滔天怒火。 掌司老头儿:“……” 清歌:“……” 两人对于这样子的真相,都有一种无言以对的感觉。昔年人间界两大上古遗族之一,被世人称之为“天命之族”的云落卜族,竟然覆灭于一只邪魔的莫名迁怒,与灵山巫族和天界开战,轰轰烈烈一场征伐之后的陨灭隐没相比,实在是……太过憋屈! 蓬莱的掌司良久无言——如果非要让他说点什么的话,大概也只有……最后知道真相之后的我,眼泪掉下来…… “云落卜族的红线牵引之术,并不是什么逆天改命之术。”木樨脸上早没了惯常的笑意,只有凝重和认真,“当初你们要来寻蓬莱,我就已经提醒过,如果再说一遍,是不希望昔年的悲剧再度重演。” 她的话明显是对着清歌说得,但是她的目光却越过清歌,落在院门外。 清歌顺着她的目光转头望去,就见莫弃就站在门外,一手握着把镰刀,一手提着个背篓,粗布麻衣,遮阳的斗笠投影下的阴影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让他的神色有些模糊不满——也不知道是刚刚才到,还是已经听了许久。 等看到清歌转头看过来,他才仰了仰头,露出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并不曾有丝毫的异样。 “古家嫂子给大胡子送水的时候,顺口说了你被掌司的弟子叫过来了,我收拾完地里的杂草,就顺路过来接你。”他抬脚进门来,顺口解释了一句——只是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长柳村离这儿虽然不是很远,但也不近,什么时候“顺路”也能顺到这里来了! 看他来的这么快,分明是怕清歌被为难,巴巴赶过来的。 掌司老头儿心情不好,如今被人想象成恶人更加不爽,忍不住哼了一声。清歌听他这样说,看了木樨一眼,道:“是木樨姑娘请我过来了。” 言外之意,就是不是掌司老头儿,不用担心。 莫弃于是转眼看向木樨,道:“木樨姑娘,许久不见了。” 木樨笑了笑,回道:“与我而言,也不过是短短百来日而已,算不得很久。” 莫弃并没有反驳,跟掌司老头儿打完招呼,才又问清歌:“讲完话了吗?” 清歌转头看木樨——她是被叫来的,算不算谈完话,自然也不是她说了算的。木樨笑着,道:“我也不过是刚刚醒来,不知道你们在这蓬莱过得怎么样,才想着叫你过来叙叙旧,现在看你们一切安好,也就安心了。” 明明是想确认她怀里这个孩子是否安好才是真! 莫弃也不说破,只是笑道:“如此我就先带清歌回去了。”顿了顿,大概是觉得这样显得直接急躁了,于是补了一句,“家里来了客人,还等着清歌回去。” 掌司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自然也不会挽留他们。木樨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送他们到了大门口,才指了指百来米开外的那棵巨木道:“我的元气还没有复原,不能离开桂木太远——等来日力量再恢复一些,就下山去看你们。” 只怕她真正想看的,并不是他和清歌。 ——莫弃腹诽了一句,面上却沉吟了一下,道:“当日是我自作主张,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将你托身的桂枝给了掌司,希望木樨姑娘不要见怪。” 木樨摇了摇头,道:“你是受小酌之托,自然是不需要我的允许的。这世间哪还有我们的故人,掌司是蓬莱族民,勉强能算是个故人,你将桂枝交托,并没有错。”她顿了顿,“当年我与那桂树融于一体,原本是不能离开的,当初是小酌舍不得我,才将桂木的本源取出,以为能一起带往归墟重获轮回,却没有料到……正因为如此,这棵桂木才始终不能重焕生机,所以如今这样,算是最好不过了。” 莫弃点了点头,笑道:“如此最好,我也算是不负小酌当日所托了。” 木樨笑而不语。 三人在门口道别,莫弃半点都不耽搁,拉着清歌转身就走了。 却没有想到才走出了十来步,就又被叫住了。他们停步转身,只见木樨脸上带着几分犹豫,却还是开口道:“你们真的想求那红线牵引之术?” 莫弃看了清歌一眼,却还是坚定地答了一句:“这是自然。” “哪怕红线牵引之术并不是什么逆天改命之术?” 莫弃还是颔首:“我早知此术不能改命,我只求续命。” 就像踏上虚空之路前来蓬莱的时候,他对酆都那位莲妖说得那样——你救命,我续命,你要多久,我就续多久!哪怕是以命养命,他也要为清歌争取到莲忆寻到救命之法为止。 他不是那只邪魔,求的是续命而不是改命,自然也不会求而不得。 清歌原想说她不需要,只是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我明白了。”木樨已经开口:“只是而今的蓬莱,只怕这红线牵引之术作为昔年大劫的祸源,并没有被传承下来。” 381.第381章 轮回深潭 她的猜测并没有错,依照蓬莱的星司所言,红线牵引之术确实是没有传承下来! 或者,这原本就不是她的猜测。 莫弃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道:“依照掌司所言,你们卜族的传承,并不依靠血脉和记忆,而是凭借星辰。” 换言之,也就是谁有那个能力和天赋去读懂星辰轨迹,自然也能从那些星辰轨迹之中得到先辈们的传承——这样的传承,只凭借天赋和能力,并不会因为时间和记忆的流转而流转。云落卜族那些枉死的魂魄已经去往归墟轮回,无须多久就会大波轮回而来,这其中总能有一二个天赋异禀的。 ——而这,也是他肯听取掌司老头儿的话,留下等待的原因。 木樨自然听懂了话外的意思,于是有了片刻的沉默。 清歌和莫弃站在原地,既不离开也不催促。她开口把他们叫住,从不会只为了说这么几句话的。 果然就听她接着道:“卜族的亡魂轮回归来,其中固然会有天赋好的,足以去读懂那些隐藏在星辰轨迹之中的传承。但……这样的成长是需要时间的,也许十数年,也许数十年,你们是否等得起?” 自然是等不起的! 莫弃挑眉,神色有些似笑非笑:“木樨姑娘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木樨顿了顿,才指向桂木之后那片一眼望不到头的焦木,道:“你们在那个鬼女人编织的幻境之中应该见过,这里原本是云落山的腹地,从这里过去到那边的半山腰处,有一个深潭,被我云落卜族称之为轮回潭。” 莫弃和清歌都没有说话,他们自然是知道的,当初在幻境之中,牛鼻子道士羽向天试图探查那个深潭却莫名其妙地溺了水,少年韩越从幻境的虚假之中清醒过来时,木樨甚至用轮回潭设下封印,试图瞒过鬼后。 “轮回潭溯古照今,前世今生所欲所求,皆能从其中寻到答案。回溯到数千年之前,未尝不能得到你们想要的。” 鬼后的蓬莱幻境,皆是依凭小酌和卜族亡魂的记忆而编织,虽然是幻境,却也是昔年的蓬莱切切实实存在过的,他们见到的璀璨桂木,虽然如今成了焦木,却也是确实存在的,那么轮回潭必然也是一样的。 只是滔天的魔焰之下,一切生机都被焚毁,一池潭水,只怕也早就蒸发干涸了。 仿佛是猜到他们在想什么,木樨摇了摇头,道:“连这区区桂木都没有完全化作劫灰,何况是轮回潭水。我卜族还能轮回归来,便是最好的证明。” 言外之意,就是卜族世世代代皆能轮回回来,与轮回潭有着某种联系。 莫弃可没有兴趣知道卜族轮回的这些个辛秘,但回溯数千年这样力量,却是非常感兴趣的,于是在片刻的思考之后,微微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多谢告知”,才拉着清歌离开了。 木樨一直目送他们,等再也看不到人影了,才转身走回院里。蓬莱的掌司依然坐在原地,端着茶盏半阖着目,也不知道是在养神还是想着什么,等到她重新进门来,才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轮回潭早在千年前,就已经彻底干涸了。” 白发白须的老头儿看着老眼昏花,耳朵却尖得很,隔得这么远说的话,居然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木樨对他突然间的“耳聪目明”并不惊讶,只是摇了摇头,纠正道:“沉寂并不代表着干涸。” 掌司霍然睁目,浑浊的眼眸中有精光一闪而逝:“你是说……” 木樨伸手从炉子上提了热水为自己满了一杯滚烫的热茶,才点了点,道:“你想的并没有错——昔年蓬莱幸存下来的人,已经是凭借了轮回潭的力量,才能布下如此厉害的大阵,将整个蓬莱保护得滴水不漏,才能平安无事地到现在。只是当年轮回潭也并非全然无恙,加上这么多年的耗损,入不敷出渐渐难以为继,才会一****沉寂。从外面偶尔有人能卷进这里,应该也是近千年的事情吧?” 掌司想了想,还真是这样,在星司里,千年之前的岁月,还没有关于外来者的记录。 “外面的人,机缘巧合能够到达这里,就是轮回潭力量衰弱渐渐沉寂的最好证明,如此下去,终有一日外面的大阵会因为力量无以为继而溃散,到时候蓬莱岛,就会重新暴露在六界九道的目光之中!” 彼时,六界九道的众生纷至沓来,若蓬莱还是昔年的蓬莱,自然是不惧的,可若是如今这样,只怕…… 两人皆是一阵沉默。 良久,木樨才轻声叹了口气,声音低得近乎自语:“……如今的蓬莱,需要轮回潭的力量。” 所以需要有人重新去激活那个日益沉寂的深潭。 掌司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却听她继续低语:“不,不只是轮回潭,还需要……”声音嘎然而至,并没有再说下去。 还需要什么? 老头儿不得其解,又事关蓬莱岛,忍不住追问:“还需要什么?” 木樨霍然回神,一瞬间的脸色并不好看,沉默了半晌才抿了一口茶,道:“没有什么。” 这么敷衍的态度,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何况是掌司这种人精一样的老头儿,自然是不相信她所谓的“没有什么”!只是她不肯说,老头儿也不能那她怎么样,于是在彼此的各怀心思之中,这场谈话也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彼时清歌已经被莫弃拉着,走出了老远。 莫弃说是来接她回去,果真只是来接她回去的,关于木樨叫她过来的事情,竟然一句话都没有多问。 于是他这样,反倒是清歌耐不住了,大致把经过说了一说,最后看着莫弃怀里抱着的孩子,道了一句:“看来她的心思,和我们是一样的。”并没有打算说出小酌作为圣童的种种。 奶娃子睡饱了已经醒了,趴在莫弃肩上双手其上扯他的头发玩,还扯得不亦乐乎,扯着扯着还嫌不过,开始往嘴巴里塞,明明一颗牙齿都没有,却咬得像模像样的。 莫弃一遍遍把头发从熊孩子嘴里抠出来,抠得各种心累不已,闻言随口应了一句:“这样不是更好。” 清歌想了想,确实是这样的,于是也就不再多言了。 382.第382章 喜帖送上门 两人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过了饭点,村里的人多数吃完了饭还在家里休息,看到莫弃抱着孩子拉着清歌走过都是会心一笑,还有相熟的还要大声调侃几句——他们眼里,这架势可不就是小夫妻带着孩子在饭后散步消食,这感情好得都叫这些个还没有媳妇或者老夫老妻眼红了! 而莫弃的原则,一贯是羡慕死眼馋的,这种调侃和羡慕,自然是统统收下不解释的! 等回了家,院子里还真有人等着。 清歌忍不住有些意外。她还以为莫弃对木樨说的那句“家里来了客人”不过是客气的推托之词,没想到竟然还是真的。 来的是猫妖,大概是等得久了有些无聊,正自来熟地蹲在院子里逗弄一大两小三只豹子——猫妖是常客,三五不时就要跑过来一趟,看到她清歌并不惊讶,难得的是这一次裴焉林竟然也是一起过来的,正坐在葡萄架下的凳子上,看着猫妖折腾,眼眸中含着笑意。 这一对,只要一同出现,就有闪瞎人眼的粉红气场。 看到主人家回来,两人几乎同时起身——彼此都是熟悉的,所以也没有那些场面上的客套,打了招呼之后,莫弃直接把熊孩子扔到了母豹子肚子下——睡了一觉又一路折腾回来的,奶娃子自然是饿了,趴在豹子肚子上就开始咕噜咕噜地喝奶。母豹子在院子里困了这么些天,还是怕莫弃怕得要死,见他在旁边蹲着照看,四条腿都僵直地不知道如何放才好了。 裴焉林看着母豹子僵直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别人养宠物,都是越养越熟的,到你这里怎么是越来越生疏的。” 莫弃啧了一声,道:“你都说是宠物了,这只是奶娘,不是宠物。” 裴焉林摇头:“这不都是一样的。” “哪里都是一样的,人家白眼狼,不就是怎么养都是养不熟的,说不定这就是一只白眼豹呢!” “我看看……这眼睛可不白呐。” “啧……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哦?” “这货胆儿太纤细,受不住我犀利强大的气场!” 虽然大概是最接近事实的解释,但为啥从他嘴里吐出来,听起来这么不要脸呢!裴焉林想了想,最终只能以一声“呵呵”来来作为回应和评价。 彼时清歌已经进了厨房,看样子是捣鼓吃的去了,猫妖自然也跟着一起去了。 裴焉林看清歌进了厨房,忍不住捣了捣莫弃,道:“我觉得你应该要感谢我。” 莫弃正伸个手指戳奶娃子肥嘟嘟的脸蛋,以此骚扰她喝奶,这么神来之笔的一句话,自然没有反应过来,抬头就是一声“嗄?” 裴焉林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反应过来的莫弃差点没把这还敢来邀功的货扑倒揍一顿——黑暗料理什么的,说多了都是泪呀!最悲哀的是,这种事还只能默默地把眼泪往回咽,抱怨诉苦什么的是半点都不能有的! 满腹心酸无人知的人态度自然不可能太好,挥了挥手就要赶人:“去去去,感谢什么的提都不要来提,有多远就滚多远吧!” 有猫妖在,裴焉林哪里会不知道清歌的厨艺如何,大概也能猜到莫弃的心酸,那表情要有多同情就有多幸灾乐祸。 “这样就叫我滚了,那要是叫你知道我今天的来意,你岂不是揍我的心情都有了?” 听他这么一说,莫弃忽然就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我可以不听的,这样你自然也不需要挨揍了。” 裴焉林却果断摇头:“这样我岂不是白跑了一趟。” 于是莫弃只要妥协了:“那你说吧,趁我现在还只是想揍你而已。” 裴焉林等得就是这句话。他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张大红色的纸笺,放到旁边的小桌子上,道:“我和小猫过两天要成亲,这是喜帖,请你们喝喜酒的。” 莫弃:“……” 他已经不止是想揍人,撕人的心都有了肿么破?! 而这时的厨房里,清歌和他的反应截然不同,只见她从一堆刚洗好的地瓜里抬起头,茫然的眼神看上去还有那么些小呆萌,下意思地重复了一句:“成亲?” 猫妖娇媚的脸上带着一抹红,倒不是娇羞的,反而像是兴奋的,答得斩钉截铁的:“对,成亲!” 清歌还是很茫然,呆呆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猫妖往灶里塞了几根柴把火挑旺了,才帮着清歌把洗好的地瓜往开始冒热气的锅里放,一边回答道,“喜欢的人在一起,成亲不是必然的吗?成了亲定下名分,才能一直在一起呀!” 清歌一个激灵,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君哥,想起君哥,自然就想起她说过的那一句“我与他是有婚约的,算起来应该是他的未婚妻”——她再不通人情世故,“婚约”也好,“未婚妻”也罢,也都是知道的。说到底,就是最后终归要成亲结缡的关系。 如果这猫妖又说:喜欢的人在一起,成亲才是必然的,成了亲定下名分,就能一直在一起。 所以,终究莫弃应该也是喜欢那个君哥的吧,所以才会有意无意地回护。 心中虽然这样想着,但她还是不太愿意相信,于是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那要是不喜欢的人成亲呢?” “不喜欢的人为什么要成亲?”猫妖的眼噌地瞪大了,“你可不要这么想,不喜欢的人成亲是一定不行的,那可是会变成怨偶的,到时候就哭都来不及了,脑袋坏掉的人,才会跟不喜欢的人成亲呢!” 猫妖在人间混迹了那么多年,虽然知道了许多人情世故,但她终究是妖,考虑事情自然也是妖的想法,觉得成亲这样的事情,就要和喜欢的对象一起,要是不喜欢,那就是脑袋坏掉了! 清歌默然,半晌都没有再开口。 莫弃的脑袋自然是没有坏掉的,君哥也没有,所以…… 想到这里,清歌直觉心里各种不舒服,可又说不上来为何不舒服,于是只当是禁神诀留下的后遗症。 灶台下,猫妖一边看着火,一边说着话,但清歌已经明显没有了闲聊的兴致。 而门外院子里,莫弃也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好好地闲聊了,于是对着裴焉林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一点都不想揍你,我只想把你剁吧剁吧喂豹子!” 裴焉林:“……” 喂喂,当着小孩的面这么凶残,真的好嘛?! 383.第383章 轮回潭钓鱼去 被人抢到了前头还各种炫耀什么的,莫弃表示心塞得不要不要的! 最心塞的是人家喜帖地送过来了,而他得到的却是上一次清歌知道他们来求取的红线牵引之术是伴侣婚契后,那一句冷冷淡淡的“我不会与你结缡”。 ——真特么的是人比人,气死个人呀! 但无论怎么说,羡慕归羡慕,眼馋归眼馋,成亲是好事情,尤其裴焉林和猫妖能走到今日也实在是不容易,他们也算是见证了一些的,该有的祝福自然是不能少的。饭后送他们离开的时候,莫弃和清歌都表示到时候自然是要去讨一杯喜酒喝的。 他们在这蓬莱也都是外来者,并没有什么亲人朋友在,于是猫妖还请了清歌当自己的送婚人——清歌完全搞不懂什么是送婚人,不过并不影响她点头同意。 等送走了那对拿着喜帖来炫耀的猫男女,各种心塞的莫弃就抱着吃饱喝足的奶娃子嘤嘤嘤哭上了,就差没有再地上打几个滚来显示自己的郁闷了! 他也好像成亲好像结缡有木有!这女儿都有了,成亲不应该也是分分秒的事情嘛! 嘤嘤嘤,嘤嘤嘤! 奈何清歌心里也各种不爽,看到他这模样非但不心软,还觉得眼烦的很,连桌子上的碗筷地不想收拾了,一句话都没说,就抱了孩子径自往外走,找古婶娘去了! 莫弃:“……” 这已经不是心塞,而是心碎了。 成亲什么的,结缡什么的,果然还是离得很遥远呐!啧!也不知道当年的巫即明遥尘,是怎么叫清歌点头结缡的——想到这一茬,再想想自己,莫弃心酸得差点没把一口牙给咬碎了! 清歌去找古婶娘,他也没有多想,手里麻利地把碗筷什么的收拾干净了,又把剩下的饭和菜跟地瓜皮一起拌了拌,分成了两份,一份喂鸡,一份喂豹子——几只半大不小的鸡争先恐后各种抢夺,吃得不亦乐乎,一大两小三只豹子却差点眼泪水都下来了! 它们是豹子呀!无肉不欢的野豹子呀有木有!! 但莫弃心情不好,明显听不到这三只的心声,喂完了饭把门一关,带个斗笠拿个钓竿就施施然出门去了。 只是没走出多远,就被不知道为什么又折返回来的清歌堵了个正着。清歌看他这副装备,又看了看他去的方向,竟然破天荒地蹙了蹙眉,开口问:“你要去干什么?” 莫弃扬了扬手里拎着的鱼竿,答曰:“钓鱼。” 要是往常,清歌明显是不会问这么多的,但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听到他的回答,竟然又追问了一句:“去哪里钓鱼?” 莫弃踌蹴了一下,不过还是说了实话,曰:“轮回潭。” 清歌:“……” 呵呵,果然!但……信他才有鬼! 去轮回潭钓鱼,真亏他讲得出来!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他去轮回潭做什么! 清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愿他去,可这明显是没什么用的,就像当初她也是不想他去苍山,可他最终却是瞒着她孤身前去了——明明是看似很好说话的一个人,仿佛她说什么他都会包容依从,但当他一旦下定决心的时候,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再改变主意了! 去苍山是这样,来蓬莱是也是如此,这一次想必也是一样的。她拦得了一次,难道还能永远拦着不成? 一瞬间,她的心中转过了许多念头,最终却往旁边挪了一步,侧身避了开去。 莫弃并没有多想,戳了戳奶娃子圆圆的脸蛋,对清歌说了一句“天晚便归”就提溜这鱼竿径自走了。只是走出了十几步之后,又不得不停下脚步,无奈地转头看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清歌。 清歌半点都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见他停步转身,便说了一句:“我和你一起去。” 这下轮到莫弃说不出话来了。 清歌又道:“你去钓鱼,我和小酌看你钓鱼。” 莫弃:“……你还要带着她去?” 他一根手指差点又戳着小酌的粉嫩脸颊,奶娃子方才被莫名戳了一通正觉得不爽着,往前一扑啊呜一口就叼到嘴里了! 莫弃:“……” 这是属狗的吗? 清歌当做没看见,还把孩子往前送了送,方便她叼人,嘴里却道:“原本是想将她交给古家嫂子帮着带半日的,没想到不在家。” 原来她出去找古婶娘,是为了请她帮忙看孩子,看她这样子,是早就猜到他会要去轮回潭,所以老早就决定跟他一起去了——于是莫弃叹了口气,道:“那一片地方还残留这魔气和怨气没有散尽,你带着小酌记得要跟紧我了。” 清歌愣了一愣,微微有些失神——依稀间,这样的话仿佛曾经她也对着他说过,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角色就已经颠倒过来了——不,并不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是知道的,一切源于她失去神力。 “清歌?” 久久等不到想要的回应,莫弃只能开口叫了一声。 清歌回神,点了点头。 于是原本莫弃打算一个人的出行,就这样莫名地变成了一家子三人全体出动了。 数千年的时光流逝,昔年的蓬莱岛屿从半空坠落到海里,其上的山川河流也早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谓之沧海桑田亦不过分。隔着这样遥远的时光要找一个水潭,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好在这岛上什么都变了,却好赖还有一棵桂木始终立在原地——纵然是数千年没有半点生机,但也没有彻底枯死风化。 莫弃带着清歌,就是以这棵蓬莱大劫前就已经存在的桂树为凭借,渐渐走入了焦黑死寂的区域。 虽然已经过去了将近六千年之久,但是踏上焦土的瞬间,便是清歌也不由得微微动容——她已经失去神力和凡人无异,却还是能感觉到残留在土地里的魔气和怨气,丝丝缕缕缠绕混杂,历时千年却依然不肯彻底消散而去,这样阴冷怨毒的气息,也难怪几乎没有什么植物能够生长。 “你的那位父亲,拥有这令人畏惧的力量。”她感觉到丝丝缕缕缠绕过来的魔气,忍不住喟叹了一声。 “不,不是令人畏惧的力量。”莫弃挥了挥手,那些缠绕过来的魔气纷纷退散了开去,“是令人厌恶的力量而已。” 384.第384章 莫名地生气了 莫弃有多么厌恶他那个称之为“父亲”的存在,清歌大抵是心里有些数的。 “你是不是……并不愿意来蓬莱?” 莫弃完全没有料到,清歌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明明是他硬拉着她来蓬莱的,也是他硬拉着她在蓬莱住下来的,从头到尾她虽然没有表现出抗拒,但也没有太积极,真要说起来他们两个里面,非说不愿意的话也应该是她,却没有最后问出这个问题的,竟然也是她。 “为何这样问?”他问。 清歌想了想,却摇了摇头:“只是直觉。” 莫弃回头看她,见她还真是一本正经半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忍不住叹息道:“还真是可怕的直觉。”他顿了顿,并没有对她隐瞒,“如果能够选择,我确实是不愿来蓬莱的。” “为何?”虽然心中隐有猜测,但她还是问了一句。 她的问话,让莫弃有片刻的沉默,隔了半晌才道:“我之前应该已经告诉过你,昔年那个迁怒于蓬莱的邪魔,是我所谓的生身之人。” 大概是太过厌恶,他连“父亲”两个字都不愿意提及,只说是生身之人。 清歌点了点头。 于是莫弃短促地冷笑了一声:“带着心爱的妻子来求红线牵引之术,费尽心机想要和嫣小玉同生共死,为此不惜以命换命,还真是情根深种——所有种种,不过是为了嫣小玉的一条命……” 他没有说下去,然而清歌却听懂了。 为了嫣小玉的一条命,覆灭了受上天恩眷的天命之族,甚至……赔上了他母亲的性命——抽魂炼药,惨烈之极! 嫣小玉和她的母亲,都算是那人的妻子,却是截然的命运。 “这个地方,让我觉得我的母亲分外的可悲!” 所谓的蓬莱大劫,对云落卜族而言是灭顶的灾难,对他而言,却是天大的笑话,无时不刻提醒他那只魔的深情和绝情——这样的地方,如果不是为了清歌,他是决计不愿意来的。所以,清歌猜的并没有错。 清歌抬头,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因此无从知晓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什么愉悦神情——这并不是一个愉快人心的话题,她有些后悔主动开口说起这样一个话题了。 然而,莫弃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 “但这并不是你的错。”他道,“诚然,我是不喜欢蓬莱的,但也不是不愿意——清歌,我说过,我只愿你安好。” 只愿她安好。 哪怕是再不愿意再不喜欢,只要是为了她,都会是心甘情愿的。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几个字,但这样的话真的太过动听,动听到她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去应允他的种种要求,比如结缡,比如同生共死。 但最终,也不过是险些而已。 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就要问出“那么君哥呢?”这样的话,然而在话要冲口而出时就又生生忍住了,最终只是无声地抿了抿唇,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她已经挑起了一个不甚愉快的话题,实在不适宜再挑起第二个。 何况有些话,说破了未必就好,也许连表面的平静,也会没有掉。 她骤然间的沉默,让莫弃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想要的回应——他心里大概也是失望的,于是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两人一路无言,在这片几乎没有植物成长的区域之中来来回回找了半天,可别说是水潭了,就是小水坑都没有看到半个,在记忆中的地方转了第三遍后,莫弃终于叹了口气:“山势变了,景色也变了,我当这轮回潭听着很厉害的样子,看来也还是没有抵过岁月的洪流。” 清歌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不过对她而言,能不能找到轮回潭,或者说能不能通过轮回潭回溯千年寻求到所谓能让她续命的红线牵引之术,都并不是那么重要,于是便说了一句:“如此就是天意。” 莫弃有好一会儿都没有接话,隔了半天才问了一句:“如果是天意,你是不是就要认命?” 清歌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立刻应话。 ——天界和人间界不一样,因为更为接近天道,所以和昔年的卜族一样,信奉天意和命运。她是天界的斩魔神女,当初在北荒雪原对明雨灵见死不救时,也曾斩钉截铁地说出过“天命不可违”这样的话。然而彼时能够那样坚定决然地说出的话,此刻却不知为何,在舌尖绕了几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但对于莫弃而言,她的沉默就像是一种默认。 在清歌还没想好该如何回答的时候,他忽然转身,从她手里把正好奇张望着的孩子接了过去,低声说了一句:“回去吧。”说罢,竟然真的转头就往来的方向走了。 清歌呆了一下,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回去?” 依照莫弃的性子,虽然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所谓的轮回潭,但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她已经做好了再陪他找寻几个回合的准备,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说要回去了,一瞬间让她以为是幻听了。 莫弃的脚步顿了顿,微微偏首,反问了一句:“你还要再找?” 清歌本能地摇头。她原本就是陪着他走这一趟而已,还没有考虑过找不找得到这样的问题,如今他都打算回去了,她自然也没有再留下的想法。 莫弃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神色,说了一句:“那就回去吧。” 虽然说不上乘兴而来,但这光景绝对是算得上败兴而归。清歌明显就觉得气氛比来时要压抑了许多,却想不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只隐约觉得,莫弃好像是生气了。 虽然还是和往常一样的神色,语气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她的感觉破天荒地敏锐了一次。 可是即便是破天荒地敏锐了一次,察觉到一向对她包容好脾气地莫弃似乎在生气,却是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生气——因为想不明白,一度让她以为这种破天荒的感觉,其实也不过是一时的错觉而已。 但事实证明,这并不是什么错觉。 往回走的一路上,莫弃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周身都飘荡着无话可说的气息。 清歌有些摸不着头脑,想问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于是想着听人说小孩子闹脾气的时候就是这样,脾气过去了就好了。 但事实证明,她还是错了。 385.第385章 一夜未归 人生充满了跌宕起伏,而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莫名其妙。 在清歌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更加没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懵懵懂懂地迎来了和莫弃的第一次冷战——或者更加准确地说,与其定义为“冷战”,倒不如说是“冷落”。 刚开始,她也只是觉得那一日从焚烧得面目全非的昔年云落山而今的枯山上回来后,莫弃就明显沉默了许多——清歌不是个多话善谈的神,莫弃虽然会找些话聊但也不是饶舌之人,先前两人相处自然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热络地谈天说地,但不说话各做各事的时候,也决计不会有凝滞沉闷的气氛。 可现在,该做的时候他还是一样不落下的做完,只是那异常古怪的沉默,连清歌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斩魔神女的剑虽然快,但其他的某些方面却不免有些迟钝。在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却开始找不到莫弃的人了。 蓬莱岛上的日子太过于规律,村子里都是日出而作,或下地或上山或出海,为生计而奔波一日,然后再日落而息。她和莫弃在村子里落住之后,入乡随俗,过得也是相似的日子,看似忙碌,实则悠然。蓬莱岛虽然大,但莫弃会去的地方也无非就是那么几个,所以清歌并没有刻意去注意过他的行踪。 这一日,她还是跟往常一样,捣鼓出了勉强不算太失败的晚饭,只是等到太阳完全下山夜幕降临漆黑一片,也没有见到莫弃有回来。以前偶尔大胡子兴致来了,就会拉莫弃陪他喝两杯,那个时候他自然是会回来告知一声再过去或者直接把她也一起拉过去的,但这两天他明显是在闹脾气中,不告知也不奇怪,所以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长大了一些的奶娃子从稍微懂得感知外面的世界开始,就不太喜欢夜晚,只要入夜就绝对不能离手,醒着的时候自然不用说,哄睡着之后只要稍微放手一会儿,就能惊醒过来哭个不停。 清歌哄睡了奶娃子,强撑着精神想等莫弃回来。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去神力的缘故,还是那些因为失去神力而失去控制的暗伤终于开始一点点显现,她的身体虽然看着没有什么大碍,精神却一****倦怠了下去,到最后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等到第二日早上,才被奶娃子的哭声吵醒。 这熊孩子明显是饿了,张着嘴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呼吸都是一抽一抽的了,见清歌终于有了动静,哭得越发欢实——于是一大清早,眼睛都还没有完全睁开,清歌就不得不胡乱把外衣一披,盯着乱发就提溜着孩子找“奶娘”去了。 伺候完这个祖宗,她才勉强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坐在院子里看两只豹子把奶娃子巴拉着滚过来又滚过去,逗得这小祖宗咯咯笑个不停,她这么看着看着就不由得想起了一夜未归的莫弃,于是就觉得有些坐不住,最后把奶娃子一抱也出了门。 首先去的就是大胡子家。 大胡子已经出门去了,说是林三伯的孙子叫了他一起出海去捕鱼。 莫弃自然是没有一起——非但没有一起,就是昨日也没有见到过人。 古家婶娘和她家男人一样,都是热心肠,加上平日里关系也是最好的,一听清歌说莫弃一夜未归,吓了一跳比她都还要着急,手里的活一扔就到平日里常往来的几家左邻右舍问了一遍,最后实在问不到,才道:“会不会到临桥村去了?” 清歌想了想,知道古婶娘说的临桥村,其实是指猫妖和裴焉林那边。 这蓬莱岛,他们终究是外来者,出了长柳村几乎没有什么认识的人,村子里能问的地方都问了,自然也就剩下同为外来者的猫妖和裴焉林那边的。 清歌也没有多说什么,把奶娃子托付给了古家婶娘照顾,就往临桥村去了——古婶娘倒是二话不说,就把奶娃子留下了。这孩子出生就带着鬼胎之名,虽然林南也在村子里放了话,但还是让大多数村民敬而远之,也就只有原本与俞嫂子交情不错的古婶娘,还能这般照拂一二了。 她到临桥村的时候,裴焉林并不在家,只有猫妖正躲在屋子里,拿着块红布呲牙咧嘴——那表情凶狞的,乍然入目清歌还当她是出了什么意外兽性大发了,问了才知道这是猫妖在绣喜帕子,让针刺了手指头才这样的。 厨艺了得的猫妖,针线功夫却渣的很,一块帕子绣得歪歪扭扭,十根手指头已经戳得惨不忍睹了,偏生她还甘之如饴。 往常都是猫妖跑去找清歌的,看来清歌过来,她表示意外。 等知道清歌过来是来找莫弃的时候,她表示惊讶。 “一夜没回来是什么意思?”猫妖也跟古婶娘一样,表示关切,“他在外面又有了喜欢的女人?” 她一张口就把清歌问晕了。 “喜欢的女人?” “对呀。”某猫煞有其事地点头,“人间界的男人都是这样的,在外面有了喜欢的女人,就偷偷地养着,叫做外室。养了外室的男人,就会整夜整夜地不回家。你最好想一想,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地方特别奇怪的!” 还真别说,这几天还真是各种的奇怪不解释! 成功被猫妖几句话带偏的清歌果断想起了那个君哥——难道是又跑到岛外的海域找人去了?!要是这样,还真叫猫妖说中了,只是外室……若说养在外面的女人是外室,那她和君哥这个未婚妻,谁才算是外室呢…… 所以说胡思乱想神马的,想想也是怪可怕的! 等清歌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思维已经如脱缰的野马一般跑远的时候,猫妖已经认定了莫弃一夜未归,是因为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正卷着袖子找称手的家伙,打算帮着清歌讨回公道。 清歌看她这副熟练的模样,忍不住问:“裴师兄也一样吗?” 猫妖一蹦三尺高,瞬间炸毛:“他敢!” “你不是说……” “他要是敢,我就打断他的狗腿!” “……” 清歌已经开始思考,这是什么样的感情,才会这样……暴虐? 不,这并不是暴虐,而是……而是什么呢? 彼时,她还不知道,这样的感情,名曰占有欲。 386.第386章 轮回重现 猫妖嘴上虽然叫的凶,但还是尽力帮清歌推断莫弃会去的地方。 “如果不是因为外面的女人,那说不定就是因为外面的男人。”她这样猜测着。 清歌:“……” 如果说“外面的女人”还能让她有想象的空间,那么“外面的男人”她实在是想都想不出来了。 “有了有了,那个星司的掌司大人,说不定就是被他叫走了呢!你看前两天,他不就是找人把你叫过去了嘛!”她说的是她和裴焉林去送喜帖的那一日,正巧遇上清歌被阿九叫去了。 清歌的第一个念头是:原来“外面的男人”,竟然是那个老掉牙的掌司老头儿。 猫妖说得并没有错,如果这蓬莱岛上还有什么地方是和他们有些许关联的,也就知道掌司那边了。然而,清歌却并不认为莫弃会在那里——短暂的沉默之后,她低声轻叹了一声:“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猫妖没有反应过来,呆了一呆:“什么?” 清歌摇了摇头,并没有做多余的解释。 好在猫妖虽然好奇,但还知道分寸,见她没有多说的意思,也就没有追问,只是微微笑了笑,眉眼弯弯仿佛了悟,道:“看来,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清歌并没有否认。 她确实是心中有数,才会说出“第二次”这样的话来。 第一次是当初在酆都,他也是这样,一声不吭就独自一人跑去了苍山,为的是纯净之花的花露。 而这一次,也是一样的。 她只是不愿意往这个方向去想而已,仿佛是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至于为什么想要避开去想,她也并不明白。 猫妖在一旁见她面无表情似乎很严肃的样子,忍不住笑着问了一句:“要我带上家伙一起杀过去,帮着你打断他的狗腿吗?” 这自然是不需要的! 清歌告别了猫妖,径自就上了山。昔年的云落山,而今的枯山,远远望去还是黑乎乎寸草难生的凄凉模样,还没到低头,就看见那棵开始重新渐渐焕发出生机的桂木顶端,嫩黄裙袂的木樨踏枝而立,仿佛眺望着昔年轮回潭的方向,又仿佛只是在发呆思考而已——然而,清歌还没有靠近,她就已经察觉,并且如树梢掉落的桂花蕊一般,轻飘飘朝着清歌落了下来。 于是,清歌就知道,这一次她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果然,没有等她开口问,木樨就已经张口道:“轮回潭开始苏醒了。” 她说的是“苏醒”,并不是“找到”,也不是“出现”。 清歌微微蹙眉,本能地望了一眼她方才眺望的那个方向。然而,满目都是黑乎乎的焦土,并不曾看到有任何奇异或者变化的地方,自然也没有看到莫弃的影子,但她依然觉得…… “是莫弃?” 木樨想了想,坦言道:“除了他,我想不出还能有谁。” 确实,除了他,还能有谁?! 清歌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那个方向走去。木樨跟在她身后,一副想要跟着他们去看看的眼神,但最终却在跟出一段距离之后不得不停止了——她的灵力还没来得及恢复,还不能离开桂树太远,所以只能无奈地放弃了。 这一片焦土,残留在还未散尽的魔息和怨气,岛上的人听从星司的劝导,从来不敢随意踏入其中。清歌上一次是跟着莫弃来的,还没有太大的感觉,这一次独自踏入,又没有神力护持,刚开始倒还好,渐渐地就觉得有凉气从外面往身体里面直钻,冻得他连呼吸都有些吃力了。 只怕是残留的魔怨之气侵体才会如此。 她心中已经有数,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半分停顿。 越往里走,这种魔息侵体的感觉越发明显,魔气越渐浓郁,几乎在她眉罚衣裙间凝成米粒一般的黑色水珠。 这让她不由得皱眉——上一次过来的时候,魔息和怨气明明还不是这样浓郁的,还是说上一次是因为莫弃再测,替她将所有不好的气息都挡在了外面的缘故? 可即便是这样,数千年的时光流逝,还会残留下如此浓郁的魔气,也是极不正常的! ——她满腹疑虑,边走边想,还没想明白,就到了昔年轮回潭所在的位置! 前次过来,她和莫弃在这附近来来回回找了几遍,也没看到任何水潭——别说水潭水洼的,就是水也没有看到半滴,然而这一次,她分明看到焦黑的土地上,明晃晃地多了脸盆大小的一洼水,平静无波得宛如镜面一般,诡异而突兀。 然而,却并没有看到莫弃。 只有一小洼水,却不见莫弃。 轮回潭,在昔年蓬莱云落还未遭逢大劫之前,也曾是六界九道闻名遐迩的存在,名头几乎仅次于受上天眷顾的卜族圣童。然而,也只有云落卜族才知道,溯古照今的轮回潭,比之圣童,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数千年的光阴弹指而过,昔年深不见底的深潭,如今也只剩下小水洼一个了。 ——饶是清歌,也感觉到了命运和时光的无情和强悍! 心中虽然多了这样的感概,但她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半分停顿,想要看一看这突然冒出来的水洼,是否还有喜欢轮回潭的些许力量! 但事实证明,小水洼就是小水洼,无论她是站着看蹲着看俯着看侧着看还是倒着看,都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小水洼——就像是下雨天无意间积起来的小水坑,溯古照今这样的力量,对这么一小滩水而言,就像是天方夜谭一样! 但这样一滩水,出现在这片数千年不曾出现生机的焦土之中,本身就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情。 可惜,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神力的清歌,再没有那个力量去参悟这其中的奥秘。 那么,莫弃呢? 轮回潭毁于魔焰,断不会无缘无故地重现人间。 “竟然真的令沉寂的轮回潭重现于世了。” 清歌对着这镜子一样平静的一小滩水无言以对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感慨之声——木樨无法离开桂木太远,掌司老头儿却并没有这样的顾忌,拄着个拐杖巍巍颤颤地走了上来,那些残留的魔气对年迈的他仿佛没有半点影响。 清歌退开了一步,让他能将小水洼看得更加清楚些。 蓬莱的掌司似乎并不惊讶于轮回潭会缩水到如今这般光景,低头看了半晌,才叹了口气—— “轮回重现……” 387.第387章 溯古 轮回重现。 清歌并不知道这短短的一句话四个字意味着什么,掌司老头儿也没有解释的打算,他只是提起手中的拐杖轻触水面,只见涟漪层层叠叠扩散开来,瞬间打破了水面的平静——这样的波纹甚至传递到了空气之中,清歌分明感觉到四周纠缠不去的魔气,似乎被荡了开去,瞬间连呼吸的空气都觉得舒坦了许多。 他轻轻一触就将拐杖收了回来,苍老的脸上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看来那位木姑娘说的是对的,轮回潭并没有从沉寂之中完全觉醒过来,但是……” 他没有说下去,意思也已经不言而喻了。 轮回重现,哪怕没有完全觉醒,也为时不远。 “我只想知道,他在哪里?”清歌并不为所动,只是如此道。 “这怕是只有这轮回潭才知道了。” 这小小的一洼水,除了光亮如镜面一般能反射日光,半点用处也没有……不,也许还能洗个手什么的!但如论如何也不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的,掌司老头儿的回答就像是说笑一样,完全不走心! 清歌扭头就走。 老头儿没料到她会说走就走,眼皮一掀张口问道:“你要去哪儿?” 清歌答:“临桥村。” 临桥村有谁? 无非就是猫妖和裴焉林——木樨灵力不足,无法离开桂树太远,虽然也许是最清楚轮回潭的人,但能给于的帮助却终究有限,还不若猫妖和裴焉林,一个虽然没有了妖力但千余年也不是白修炼的,另外一个昔年为明炎峰大弟子也不是见识浅薄的,何况比起而今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裴焉林的一身妖力也许还更为有用一些!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是蓬莱人。 “看来,在你眼里,我们终究不是能够信任的存在。”掌司老头儿笑了一声,语气却是笃定。 清歌顿了顿,并没有否认:“在你们眼里,我和莫弃也不足以信任。” 双方都是彼此彼此,谁也说不得谁——所有的平静表象,都似乎随着这几句话而消散,而之前的种种约定,也在莫弃失去踪迹的而今,变得不真切起来。 然而,清歌的直言并没有让蓬莱的掌司恼怒。 他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忽然道:“但即便你不信任,也应当清楚,对于轮回潭,没有人比我们更加了解。” 他一直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清歌不知道这个“我们”指代的除了他还有谁——是星司的其他掌星人,还是……木樨。她只觉得心头微微一跳,霍然回首。 明明老头儿的声音还在耳边,然而她回首的时候,却再没有看到那个白发白须身形伛偻的蓬莱掌司——如若不是小小水洼初见如镜面一般过于平静的水面,此刻像是被老头儿的拐杖触到一般层层叠叠的涟漪往外扩散,并且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掌司老头儿的出现就像是虚幻的错觉一般。 但,终究不是错觉! 就这么一回头的功夫,清歌还没来得及明白过来,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声叫唤:“清歌。” 声音清冷淡漠,仿佛九天之上极冰川终年不息的寒风,透着天生的沁凉。 清歌有好半晌的失神,神色空白,良久都不敢回头去看。 这个声音,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了,久到连她自己都要忘了,这个“很久”到底是有多久——但是,在这个声音乍然入耳的瞬间,还是让她感到了熟悉和……空茫。 片刻的时间,水面的涟漪扩散到了空气中,引得四周的景致也跟着层层叠叠波动起来——雕梁画栋,霜花玉树,流云拂袖,灵气绕指,天宫数万年不曾改变过的景致转眼之间映入眼帘,仿佛是一瞬间跨越的无尽的时光和空间,让她回到了九天之上的离天之宫,而不是在蓬莱岛焦黑的枯山之上。 她回神的时候,泛着涟漪的小水洼也彻底消失了踪影,不留半点痕迹。 天池畔,七色晶石莹光点点,璀璨夺目,然而再仙气缤纷的彩石,也无法让人忽视岸边上那一袭绯红色的光彩——漫说是区区的湖畔晶石,只怕是天帝打开他的藏珍阁,将他从六界九道收罗来的珍宝堆到天后的百草园内,奇珍异宝加上奇花异草的光泽,都无法掩盖她的风华! 天姬昊姝,曾是整个天界最耀眼的神女。 天界流行清淡,除了喜好多彩的凤凰一脉,上神下仙着衣装饰大多偏好清白寡淡之色,衬着流云玉树,可谓是既缥缈又仙灵——而这样的清一色仙清之色中,唯有天姬昊姝,明明是极冰川那样清冷的性子,却万年都是火焰一般明丽的绯红羽衣。 ——这样带着冰冷气息的绯红,曾经是清歌最熟悉不过的色彩,一直到千万年前天姬从堕神台翩然而落。 ——天界的堕神台,一旦从其上坠下,六界九道无论是人,还是妖鬼佛,都逃不过形神俱灭灰飞烟散。 ——是的,她的姑姑天姬昊姝,万年前就已经从堕神台坠下,从此六界九道再不留半点痕迹了。 所以,再怎么真实和熟悉,天姬昊姝也已经不存在于六界九道了! 清歌心中是最清楚不过的。 然而,她却在短暂的停顿僵硬之后,还是抬脚朝着仙气盈蕴的天池走了过去。 此刻的天池畔,七彩错落的晶石之后,天姬小半个身子沉在灵气袅绕的天池水中,绯红色的羽衣裙摆顺着荡漾的水波层层叠叠铺层开来,那些过分明艳的绯红之色仿佛不是仙衣之上自带的色泽,随着涟漪丝丝缕缕化入池水之中——天池水仙灵之气馥郁浓厚,却还是挡不住些许的血腥之气弥漫出来。 天界最耀眼的长帝姬,此刻泡在半池血水之中,非但没有上神该有的仙灵缥缈,反而隐隐透出叫人心悸的冰冷和戾气。然而,在看到清歌缓步过来的时候,神色终归有了些许几不可查的松缓和柔和,抬手招了一招,又唤了一声:“清歌,过来。” 清歌依凭着心中的感觉,走在了天池畔,在离她最近的那个地方停下了脚步。 轮回潭溯古照今,显现而出的从来不是什么幻像,而是最真实不过的……过去,抑或未来。 清歌低下头,果然看见在她身侧泛着红光的天池水中,一柄利剑沉沉浮浮,血色弥漫。 388.第388章 天界往事 昊姝招手把清歌叫过来之后,却并没有立刻开口说什么,而是重新垂眼看向水面之下沉浮的血色利剑,眸色冷沉阴郁,沉默了半天都没有说话。 清歌安静少言,但比起孤傲冷漠的天姬,可谓是小巫撞上了大巫。所以这无声蔓延的沉默,最终还是清歌沉不住气,开口轻声叫了一句“姑姑”。 她的叫唤,果真让昊姝的眸色动了动,目光中有了些许生气。 “清歌。”她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已经疯了?” 清歌并没有犹豫,果断摇头,答:“没有。” 昊姝仿佛并不显得惊讶,只低声又追问了一句:“为何?” 为何? 昔年天姬昊姝,战力披靡犹在今日清歌之上,孤高冷漠,风华绝代,最后却控制不住心中的凶念,持利剑肆意妄为,狠辣处宛如凶魔,六界九道众生都说她疯癫,连初时不信的天帝,在她失手屠戮了前来天界做客、出手想要阻拦她的妖君白渊之后,也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将天姬昊姝锁入天宫深处的天池,令她借助天池水抵挡自身,清净修为,驱除心魔。 众生都道她疯癫,唯有清歌,摇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并且在听到了追问后,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因为在你心中,再是清醒不过。” 因为清醒,所以无望,所以……疯癫! 昊姝又是好半天都没有说话,明明脸上神色还是一贯的淡漠冷然,然而清歌却好似看到了她眸色中带着隐约的笑意,仿佛是一瞬间突然有了好心情。 但这样的笑意只是短短片刻就彻底消散了——她探手入水,将水面之下沉浮的利剑提了上来,那是一柄赤色的长剑,古朴锐利,天池水从剑锋之上流淌而下,带着凄艳的绯红,叫人分不清是血色还是红衣衬托之下的错觉。这样的剑,已经不带半点仙神灵气。 她屈指弹了弹剑锋,却没有往日的清越剑鸣——好似整一柄剑,失去的不只是仙神灵气,还有勃勃生机。生机断绝,纵是闻名六界九道的神剑,也终究不过是凡铁一块! 昊姝顿了顿,终于咧嘴,笑了一声:“清歌,我活不长了。” 时间太过久远,久远到清歌几乎已经忘了昔日听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脸上出现的是怎样的表情——但此时此刻,已经知晓之后种种的清歌,听到这句话,还是难以维持脸上的平静。 “我以为杀了他,一切都会回到原处……”昊姝摸了摸手里的剑,神色有一瞬间的空茫和绝望,“可是,动了的情,即便是他死了,也还在那里——杀了他,我的神力没有任何好转,心……”她顿了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觉到手心下的跳动,才长长舒了口气,“真是奇怪呐,明明还在,可我总觉得已经空了。” 昔年的斩魔神女不识****,不懂她的姑姑为何会说出这样晦涩难懂的话,然而万载岁月流淌而过,这一次清歌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轻声接了一句:“那是因为……你喜欢他。” 因为喜欢,所以才会神力逆转。 因为喜欢,所以心……才会随着他的死亡而空荡。 “姑姑。”她缓缓地道,语气笃定,“你动情了。” 万千年前的清歌,是决计说不出这样的话的。 “动情……”昊姝聪敏果决,要是往常早该察觉到眼前这个清歌的不同寻常,然而此刻,也不知道是她心思乱了无暇他顾,还是因为这一切不过是轮回潭的时光回溯,她竟只是顺着她的话低声呢喃了一句,如此停顿了半晌,又忽然低声笑了起来——天姬昊姝性情孤高冷淡,连常年跟在她身边的清歌都几乎不曾见过她笑的模样。 “情之一物……情之一物!”她低低地笑着,大概是心里痛极无以为继,只能将手里的赤色长剑抱在了怀里——长剑虽然失去灵性,但依然锋利,在她脸颊之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她却仿佛全无感觉。 然而,这样难以自抑的巨大痛楚和绝望也不过是短短片刻,昊姝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她的神色除了格外的苍白之外,已经回复了惯常的冰冷淡漠,只是眼眸里那最后一点光亮,也在方才那短短片刻的失态之中彻底熄灭了。 “清歌。”她开口,声音带着黯哑,“你随我修行,已经多久了?” 清歌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 神的岁月太过漫长无际,从来也不会刻意去计算流逝的时日。她只知道,比起天帝天后,她在姑姑身边的日子反而要长得多。她的剑术,她的仙法,都是一脉相承于天姬。 “太过漫长了么……”昊姝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的多余了,“所以,也来不及了……” 她如此说了一句,放开了怀里的剑,从天池中涉水往回走——随着她回涉的脚步,池水不断从她绯红的裙摆上滴落下来,血色蜿蜒了一路。她赤着脚直直地往前走,在经过清歌身侧时,短暂地顿了顿脚步。 “清歌。”她道,声音黯哑,语气却缥缈,“你要切记,不可动情!否则……” 否则……如何? 清歌悚然一惊,霍然回头望去,昊姝提着剑已经走远,只留给她一个绯红的血色背影。 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 清歌望着蜿蜒的血色水迹努力回想,脑袋里却是乱糟糟的,记忆太过久远,但久远并不是遗忘的借口。她还记得,这一日是老妖皇亲自上门兴师问罪的日子——比起彻底交恶的魔界,天界与妖界一直都有往来,交情时好时坏也还算过得去,但妖君白渊贵为老妖皇最小的弟弟,前来天界做客,却被天姬屠戮于剑下,无论如何都不能叫老妖皇咽下这口气! 天池水洗不净那不断滴落的血迹,是因为其上沾染的乃是妖君之血,妖皇的血脉岂是如此轻易可以洗涤干净的;同时也是因为……天姬心中无限扩散的懊悔和绝望——这样的痛楚,越是清醒,越是难以承受。而最重要的是,却是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神力…… 是的,彼时的天姬,神力逆转,连自己都不能控制。 她以为,斩断心中的情,就能恢复如初,却不知道最终斩断的,不过是心中最后一点余温。 389.第389章 拔除情根 清歌沿着蜿蜒的血迹追赶过去的时候,所有会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发生。 堕神台上,罡风猎猎,刮得神魂魄生疼,没有谁能够阻止——所有的神和妖,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界最耀眼的女神昂首立于其上,绯红的裙袂上下翻飞不息,宛如近晚时分天际最艳丽的彤云,被极冰川最冷最利的寒风拉扯,一点一点撕碎。 她最后一句话是对老妖皇说的:白渊是我杀的,我自当为他偿命! 然后就是倾身一跳,道殒魂消,点滴痕迹不留。 她这一跳,是不是为了替妖君白渊偿命,清歌并不清楚。也许是,也许不是。她唯一知道的,是从此之后,六界九道,再无天姬昊姝。 没有人知道她为何会错手杀了无辜的妖君白渊,就像没有人知道她为何会在天帝天后倾力相护,几乎与妖界达成协议之际,从堕神台纵身跳下。世人无法解释,于是只能当她是疯癫。 如若不是疯癫,又怎会有如此叫人费解之举。 清歌站在空无一人的堕神台之上,低头望去,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寒意是从心底最深处蔓延上来的——那些能够撕碎六界九道所有生灵魂魄的烈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又呼啸而去,带着熟悉的还未散尽的神女气息,宛如唱着挽歌,一声声一句句地诉说着这段即将成为过往的……天界往事。 ——她也不知道在堕神台上站了多久,最后被天后带回了居所。 天后一贯是高高在上的,仿佛连面目都是模糊的。然而这一次,她却走下了云霄之上的玉座——只是,人虽然站在她面前,声音却依然缥缈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清歌。”她道,声音仿佛带着倦意,却依然威严得不容反驳,“我会拔除你的情根。” 这并不是询问或者商量,只是纯粹的告知而已。 清歌并不知道,是否是她那位已经消逝的姑姑说了什么,才让天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但如此听着荒谬的决定,却是天后在短短时间内能想到的……保护自己女儿最好的办法——既然不能动情动心,那就索性釜底抽薪把情根拔除了,让她从此断情绝爱,清心寡欲。 纵然没有养在身边,以致于不甚亲近,但终究是自己第一个女儿,天后绝不愿意她的女儿,成为第二个天姬。 那个时候,作为天界最尊贵的女神,天后仿佛已经早早地有了某种预感。 “我很后悔,昔年同意你随昊姝修习,神女诀这样的东西……”她大概是想批判两句的,但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顿了顿并没有再说下去——大概是天姬刚刚消亡,她心中即便有不满也只能暂时压下,“我不愿你成为昊姝这样,所以只能拔除你的情根,永绝后患!” 神女诀,太上忘情。 不能忘情者,只有绝路。 神力逆转不能阻止,唯死而已。 这是哪怕亲手屠戮所爱,也不能逆转的……天命。 天姬昊姝无比清醒地知道了这一点,知道纵使神力通天,也无转圜之地,才从堕神台上纵身跳下。 清歌已经记不得当初听到天后这样说,她心底里是这样的感觉,如今身临其境地再度感受一次,却只觉得空荡荡的。天后并没有催促于她,也没有做多余的劝说,然而清歌并没有让她等待多久,就点了头:“好。” 不想死,唯有如此。 从此之后,六界九道只道天帝的大公主天生残缺没有情根,她承袭了天姬的力量,却没有承袭她的孤高和风华,人人都说斩魔神女断情绝爱清心寡欲,是天帝手中最听话最锐利最好使的一柄剑。 而她……也甘于当一柄剑。 然而,万千年的时光呼啸而过,轮回潭的转轮逆向回溯,让她仿佛再一次站在了命运的节点。 她听到自己回答了“好”,就像万千年前一样。 情根是天后亲自施术拔除的,生而有之的东西,却要生生炼化拔除,这其中的痛楚煎熬,仿佛是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的,昔年的清歌咬牙忍下一声未吭,而今再次历经,却仿佛觉得除了情根,还有什么东西,也随之一点一点流失消散…… 那些曾经让她觉得过温暖和欢喜的东西,如今却一点一滴地被拔除消失…… 她不愿如此。 一瞬间,她霍然惊醒。 同时也惊醒了专心施术的天后:“清歌?”她惊异于清歌骤然间的抗拒和反抗。 “我……”她仓皇后退,想要脱离天后的术,在听到天后的声音时才顿了顿,“我留恋那些温暖,不愿丢弃。” 她第一次说出了心底最深处的话。 苍山也好,蓬莱也罢,她从不曾积极去争取什么,是因为她清楚地明白,一切种种于她都不过是水中捞月的虚妄徒劳。而她也从来不曾阻拦,是因为她留恋于莫弃给予的那些温暖和欢喜。 ――明知命轮转动无可挽回,终将一点一点走向死地,她却没有昊姝的果决疯狂,因为贪恋那些镜花水月一般的暖意,而始终看着莫弃东奔西走而不愿说破……时日弥久,甚至渐渐产生了她果真会好起来的错觉。 一无所有,才不畏失去,一旦拥有,哪怕只有些许,哪怕终是虚妄,也会畏首畏尾,不愿丢弃。 话出口,她匆匆退开,甚至顾不上天后此刻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离天之宫内神光湛湛流光转合之间,有些说不出的飘渺和威严,流云袅绕,青鸾往来,仙娥神官穿梭不息――明明已经是看惯了的景致,然而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感觉到了陌生。 “清歌,你在找什么?” 她渐渐缓下脚步,还没来得及想一下接下来该如何,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朝着她缓步走来的,是偌大天界唯一的好友,皎月神女月魂。 轮回潭溯古照今,映现出什么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记忆太过漫长,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这又是那一段记忆――甚至不确定这是否也一样是已经发生过的记忆碎片,于是在短暂的停步沉默之后,据实以告:“莫弃。” 她还记得,最初的打算,就是来找一夜未归的莫弃。 她这样的回答,月神竟然丝毫不显得惊讶:“果然是出来找他的。” 轻纱遮面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只听她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于是,轮到清歌惊讶了。 390.第390章 照今而回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皎月神女月魂仙姿玉骨,绝代风华,是六界九道公认的天界最美神女,纵使她从来都是轻纱遮面不叫人窥得那惊心动魄的容颜,追求者也依然犹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甚至有不知道从哪里流出的传言,连天帝也暗暗觊觎月神的风华,终于在一次酒后吐出真言,惹得天后大怒——月神无过不能轻言责罚,于是天后顺手一指,就将她指给了轮值的却邪神将,好叫天帝死心! 这一指,碎了六界九道多少颗心暂且不表,天帝有多么捶胸顿足无可奈何也不说,光算堂堂天界六神将之一的却邪神将明里暗里收了多少打小鞋子就足足够了。 但这样一位女神,却是清歌在天界唯一的挚友。 这是大多数仙神都不能理解之谜——或者说,他们更加不能理解的是,孤僻寡言的大公主,居然还能有小伙伴,并且这个小伙伴还是众仙神个个垂涎求而不得的,真真是岂一个羡慕嫉妒恨了得! 但无论如何,对于清歌而言,月神是她足以信任的挚友。 所以她虽然惊讶,但并不意外。 她虽然万事不入眼不入心,以致于这漫长岁月中许多事情都记得不甚清楚了,却还是笃定眼前这一幕,是决计没有发生过的——她离开天界的时候,还不曾认识莫弃,自然不可能和月神谈及——轮回潭溯古照今,既然不是发生过的,大概也只会是……还没发生的。 她在短暂的惊讶之后,抬眼举目四望,青鸾仙鹤,流云霜花,目之所及依旧是一派熟悉的天宫景致。 所以,她最后……还是回了天界么? 莫弃…… 一瞬间,她讶异于这样的讯息,忍不住有片刻的失神,仿佛有什么原本抓在手里的东西,霍然之间消失了,只剩下空落落的一阵凉。 然而,月神好似并不知道她心中骤起的波澜,见她久久没有应话,开口又问道:“你果真还是放不下,稍微听到些风声,就这么巴巴地出来找他了。”言语间,还带了些不满和不赞同。 这偌大天界,大概也只有她会这样和清歌说话,也只有清歌能让她这样说话了。 清歌回神,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顺着她的话低喃了一句:“放不下?” 因为贪恋那些许的温暖,她还未曾想过要放下,又哪里来的放不下。 “如果不是放不下,那你又出来找什么?”月神性冷,哪怕是对清歌也不会有什么好语气,然而说出的话却与她的冷语相反,“但你如果真的放不下,那就不要勉强了吧。” 清歌默然不语——不是她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月神又道:“清歌,你应当是昔年手持利剑能与魔尊妖皇比肩的斩魔神女,而非今日困于离天之宫寸步不能出的天界大公主——朝闻道,夕死可矣。你我相交万载,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阻止。” 她的选择?她的什么选择? 清歌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情况,就见一贯优雅气质的月神一把抓住了手,道:“只是清歌,你莫要后悔。” 清歌:“……” 她可以先求一个前情提要吗? 但清歌到底是清歌,万载相交,她太了解月魂的脾性,即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凭着她这短短数语,还是捕捉到了关键所在,反手握住了她:“你知道他在哪里?” 这个“他”,自然唯有莫弃了。 “清歌,我从没想过有一****会变成这样。”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她露在轻纱外的眼眸中却带着细碎的笑意,微微顿了一顿,“但是这样,也很好。” 说罢,径自转身走了。 清歌不清楚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赶忙抬脚跟了上去。月神大抵是真的知道莫弃在哪里,只是不知道她带着自己去找的这个莫弃,是不是她要找的那个——天宫太大,她们在其中曲曲折折绕了许久,如若不是太了解月神,清歌几乎以为她是故意在带着自己绕圈。 然而,这样的念头不过是一瞬间,就被一声叫唤给打破了。 “清歌!” ——这一声叫唤太过熟悉也太过突然,声音仿佛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穿过迢迢空间和时间,到达她的耳边。 莫弃! 清歌霍然回首,一瞬间仿佛是看到了无边的魔焰,那个人间男子穿过魔焰而来,火光映照,连发色和眸光都染上了暗红血色。然而,这样的错觉只是极短的一瞬间,莫弃已经快速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还是记忆中的黑发黑眸,熟悉的面目。 他张了张嘴,仿佛是要说话。 然而,没等她说出话来,她就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冷笑。 四周的景致在悄然变化着,天宫的玉树流云,已经被滔天的魔焰取代——方才的惊鸿一瞥竟然并不是错觉,魔焰切切实实都灼灼燃烧着,将她和莫弃困在最中间。皎月神女已经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妖娆的女子,魔气袅绕,依稀好似君哥。 “我是不会叫你们称心如意的!” 那女子尖利地笑了一声,清歌只觉得魔焰还没烧到身上,就被一股大力骤然推到,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四周都是灼灼魔焰,她以为自己会跌入烈火之中,却不想非但没有感觉到灼烧感,耳边传来的竟是猎猎风声。 她睁大眼尽力仰头望去—— 没有魔焰,也没有女人,目之所及是堕神台高高凸起的苍白纹路,在在视野里快速后退缩小——她在不断地往下落,竟像是从堕神台掉了下来,只是风声猎猎,却没有感觉到丝毫毁灭神魂的力量。 “清歌……”依稀间,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语,“……不要怕。” 风声太大,她听不清楚,好似她一瞬间产生的错觉。然而心底里又好似知道这不是错觉,想要侧耳尽力从风声中分辨清楚——只是最后听到的却是一声巨大的扑通声。 她掉进了水里。 落水的感觉无比的真实,比她之前所经历的都要真实的多。 水很浅,她很快就钻出了水面,然后看到了焦黑贫瘠的土地和山脉,数千年的魔气侵蚀以致于寸草难生,而白发白须的老头儿坐在拐杖上半阖着眼,好似已经睡过去了。 蓬莱云落山。 她从轮回潭的所谓的溯古照今之中出来了。 391.第391章 木樨的算计 清歌抹干脸上的水,定睛看去才发现,下雨天积水一般的水洼子,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变成了数丈大小的水池子,而她此时就浸在这水池子中。 这糟老头子! 清歌淌水上岸,想着上岸非揪了这老头儿的白胡子不可,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这样乱来!只是她刚淌了两步,就被拉住了手,回头一看,竟是莫弃。 最后那些纷乱的景象之中,她确实记得莫弃朝她冲过来并拉住了她的手,但却没有料到真的会是这人,一瞬间竟叫她有些分不清楚眼前这一切,是真实的,还是依旧在轮回潭映照出的幻象之中。 她愣怔住的时候,莫弃已经开口:“掌司,你这是何意?” 他一边开口,一边将清歌拉上了岸,脸上面无表情,眼眸之中暗光沉沉,带着不悦。 掌司老头儿闻言掀了掀眼皮,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又弯腰把拐杖捡起来拍了拍,才道:“她过来找你,我帮她找到了你,这还不好吗?” 他这话不假,虽然手段突兀了一点,过程复杂了一些,但结果确实是找到莫弃了。 然而,莫弃闻言却是冷笑了一声,道:“那头顶上的这些,又怎么解释?” 清歌抬眼望去,只见头顶之上原本的蓝天白云统统都不见了,此刻有许多漩涡在缓慢地转动着,仿佛要将底下所有的一切都卷席进去撕拉扯碎。 ——这样的场景竟然分外的眼熟! 这些漩涡,和他们乘坐君哥的船来蓬莱时所遇到的那些漩涡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头顶上的这些,是悄无声息的——就像是镜面映照的彼端幻象,明明看着应该是声势逼人的场景,却像是一出无言的哑剧,无声无息的,连四周的空气都不曾波动半分,如若不是亲眼看见,就跟不存在一样。 只是,以清歌和莫弃的眼力,又如何会看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这些漩涡,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并不是幻影! 老头儿也没有什么废话,掀开眼皮看了一眼,笑道:“这是我蓬莱的结界——我蓬莱岛上族民这数千年来能够得以平静安乐地生活,靠的就是它的守护。”? 莫弃眯了眯眼,哼了一声:“可惜你们这些后人不争气,数千年下来,已经是强弩之末无以为继了!” 他说得着实不客气,可见心情确实不好,只是碰上这老头儿也是个脸皮厚的,气不喘脸不红的就点头承认了:“后代子孙不肖,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尽力弥补了。” 清歌听了他们两人这几句对话,再前因后果一联想,好歹是反应过来了:“所以你和木樨利用了莫弃?” 她全身都湿透了,莫弃回手一挥,将衣服烘干了,才冷笑道:“不是我,是我们。” 清歌不解,她没有了神力,哪里还有什么可利用的。 但她显然低估了自己。 没等她想明白,就见莫弃却指了指身后的水池,道:“轮回潭溯古照今,命轮转动,所需要的是天道命运的力量——你虽然被封禁了力量,但是整个蓬莱岛,最接近天道和命运的……也只有你了。” 天帝的大公主,活过了漫长的光阴岁月,天道命运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确实是最浓重的。 ——清歌一点就透,瞬间明白方才轮回潭让她经历的那一场“溯古照今”,根本就不是为了所谓的“帮她找莫弃”,而是让她身陷过去未来,从中汲取天道命运的力量而已。否则短短时间内,这水洼子如何能壮大成水池子,如果不是莫弃叫破…… “即便没有他叫破,也不会怎么样的。”仿佛是猜到她心中所想,老头儿叩了叩拐杖,道了一句。 莫弃却冷冷接了一句:“不会累及性命,却会伤及气运。” 气运这种东西,实在是太过虚无缥缈难以捉摸,掌司老头儿这样算计清歌,也只能怪他气运不好,若是莫弃没有这么快看破他们的意图,等事成之后他只需将清歌送回去,哪怕莫弃再厉害,也是很难从她身上再看出什么端倪的。 可惜任凭他们如何谨慎,还是叫莫弃撞破了。 对莫弃而言,算计清歌,比算计他自己还叫人难以容忍,所以脸色才会这样难看。 掌司老头儿人老成精,大概也想到了,但他们能出手算计,自然也是有底气的,他淡定地回了一句:“不过就是各求所需而已。” 莫弃哼了一声。 他们想从蓬莱得到红线牵引之术,而蓬莱则想从他们身上汲取能让轮回潭重现的力量,的确是各求所需,只不过他们是明要,而蓬莱则是隐瞒算计。 清歌在一旁听了半天,此刻终于开口问:“这是木樨的意思?” 这种种,都是木樨清醒过来之后发生的。 老头儿点了头,又摇了头:“是,也不是。” 他说得含糊不清,清歌也不介意,点了点头道:“是与不是,我会找她问个清楚的。”说罢顿了一顿,又指了指头顶上的漩涡,“只是现如今,头顶上的这个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掌司老头儿顺着她的目光仰头,苍老的面目中隐约带着忧虑沧桑,沉默了片刻,才道:“力量汲取不到一半就被叫破,轮回潭还没有彻底从沉寂之中觉醒过来,结界是修复还是崩塌也未可知——但是,终归已经尽力,剩下的就要看天意了。” 听他的意思,虽然算计不成,但也没有强迫他们的意思。 清歌又问:“结界崩塌,又会如何?” 蓬莱的掌司眯了眯眼,良久都没有说话——大概是蓬莱的结界太过久远,久远到连他也不能想象结界崩塌的后果。 然而莫弃却冷笑了一声,对清歌道:“结界崩塌,至多就是蓬莱岛重现于世而已。” 蓬莱古来居神算一族,卜族那能够窥探天道命运的力量,对于六界九道的吸引力有多大,从鬼后编织幻境困住卜族亡魂数千年就可见一斑——如今的蓬莱比之昔年,护卫的飞羽一族已经消亡,卜族也不复存在,纵然轮回重启也还没有强势的力量可以自保,一旦重现人间,就跟一盘菜端上桌子没有两样! 这一点,哪怕星司与世隔绝数千年还看不清楚,木樨也该是心里有数的。 所以,才有了如今这一场算计! 392.第392章 结界坍塌之兆 回去的时候,莫弃欠揍,悄悄地问清歌:“你很担心我?” 可见掌司那句“她过来找你”,他是切切实实听进耳朵里去了的。 清歌原本不想理他的,但想到他这些天的莫名其妙地闹脾气爱答不理的,不由得一恼,伸出手啪地一巴掌就把他拍开了。莫弃蒙头蒙脑被拍了一脸,还没来得及怨念地找个角落画圈圈去,就听清歌问道:“你怎么知道……木樨算计了我们?” 莫弃沉默了一下,才道:“因为,她是知道红线牵引之术的。” 清歌愣了一下:“知道?” “我凭借轮回潭的力量回溯了数千年时光,看到了些许大劫之前的蓬莱境。”大概是想起了轮回潭映照出的景象,他的眼眸一瞬间闪过冷厉之色,“昔年木樨和小酌师出同门,她们的师父是卜族的大长老,生前将种种所学分别教授,这其中……就有红钱牵引术。” 清歌良久都没有再开口。 斩魔神女是何等剔透之人,三言两语的点拨就足够她想清楚许多事情。 木樨是知道他们来蓬莱,所求的是什么的。她明明知道,却什么都没有说——在酆都的时候没有说,到了蓬莱也不曾说,如此必然有她自己的目的和打算。 “酆都的时候不说,是想借着引路的契机,回到蓬莱。回了蓬莱依旧闭口不谈,是因为……想借我们之力重新打开轮回潭,来修复蓬莱的结界……”莫弃直接把她心里那些话说了出来,目光冷沉,脸上却似笑非笑地带着笑意,“你说是不是,木樨姑娘?” 清歌抬头看去,果然就见木樨站在前面的路口——木樨灵力未复,不能离开桂木太远,她过来的时候,木樨就是陪她走到了这里,再也不能往前才停下了脚步,如今折返而回,她依然站在这儿,应当是等在这里没有离开过。 她仿佛早有预料,听了莫弃的话全然没有惊讶,坦然地点了头。 “你说得对,是我引得你们来蓬莱,又引得你们去轮回潭。” “我虽然知道红线牵引术,但凭我如今非人非鬼非妖的样子,是无力施展的,引你们来蓬莱找卜族后人施术,才是最妥当的。”她缓缓地道,神色坦荡,“至于轮回潭……昔年卜族,都是请圣童祭典的。” 蓬莱大劫之后数千年,卜族覆灭消亡,自然也再无圣童诞生,轮回潭也一点一点无以为继。 清歌也明白了过来了:“所以,你在我和小酌之间,选择了我?” 木樨微微笑了笑,却道:“小酌已经不是圣童了。” 清歌:“……” “何况,有因才有果……”她又道,指了指枯山之上那些气势惊人却无声无息的漩涡,“蓬莱岛的结界,力量来源于轮回潭,什么人能进岛什么人不能,轮回潭溯古照今都能分辨清楚才保住蓬莱数千年不失。数千年的入不敷出虽然令它的力量日渐不支,但如若不是我们强行闯进来,再支撑一些时日,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清歌想起他们当初乘坐君哥的船遇到的那些漩涡,以及他们想要强行摧毁那些漩涡所使的那些手段,于是仰头望天没有说话。 “蓬莱还不能重现世间。”木樨顿了顿,放缓了语气,“昔年大劫之后,蓬莱遗民会选择自我封闭,必然是因为大劫之后蓬莱已经没有了自保之力,然而他们没有料到,枉死于大劫的卜族亡魂并没有重新轮回,这数千年蓬莱并没有能重新休养过来,一旦结界崩塌重现世间……” 她没有说下去,然后想说的话,却已经都说明白了。 莫弃默然不语,清歌的目光还留在枯山之上的天际,忽然说了一句:“……来不及了。” “什么?” 木樨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脸色骤然一变。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片刻间,枯山之上天空那些宛如镜面幻象一般的漩涡忽然剧烈翻滚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漩涡的另一端抓取了过来,五指尖锐,乌黑凶狞,卷带这滚滚魔气。 就像是一出慢镜头的哑剧,有什么东西,从外面无声无息地抓破了正在缓慢修复的蓬莱结界! “糟了!” 木樨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然而令清歌意外的是,莫弃也紧接着变了脸色。 一切发生的太快,漩涡被抓破,就好像是打碎了镜面,镜像另一面的力量顺着破碎的缝隙开始影响这一端——转眼之间整个天空风云突变,就像是裂了一个口子,倾盆大雨瓢泼而下,宛如海水倒灌,脚下的大地震动不息,仿佛有什么力量想要硬生生地将整座岛屿拔地拉起! 清歌几乎站立不稳,眼瞅着就要跌倒,却很快被人扶稳了,莫弃抬眼望向黑沉欲倾的天空,在她耳边轻声宛如叹息:“君哥……” 他仿佛是觉察到了什么。 然而,没等他有更多的动作,就见枯山轮回潭的方向,忽然腾起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着微微白色的灵光离地而起,仿佛无物可摧的柱石,想要重新支撑起摇摇欲坠的天空! 这一股力量就像是某种信号,蓬莱岛上接连腾起了一股接着一股力量,有的强力有的弱势,片刻之间就在半空之中形成了一张弥天大网,遮蔽了破碎的天空——这些力量分开了并不十分强力,拧在一起却不可小觑,配合着最开始的那道灵光,一点一点支撑起了宛若倾斜下来的天空。 三人对视了一眼,心中转过了同样的念头—— 蓬莱的星司,终于出手了! 好半天之后,大地渐渐停止了震动,大雨也慢慢小了下去,木樨才慢慢地吐了口气。 清歌这才转头望向莫弃,问:“是君哥?” 莫弃并没有回答她。 他的注意力还在天空之中,面色格外的难看——轮回潭虽然还未完全觉醒,但终究是恢复了一些力量的,蓬莱的星司反应奇快,这片刻的功夫已经重新夺回了主导权,天空中的漩涡重新旋转如初,那只黑色的魔爪已经消失不见。 清歌顿了顿,道:“你要是担心她,不妨去看看。” 莫弃并没有多想,闻言果真点了点头,回头道:“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就回来。” 说罢,竟真的一个闪身走了。 清歌看着他消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人拧了一把,把什么东西给拧空了。 393.第393章 这是意外 还真的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但好在这一场变故来得快,控制的也快。 不过就是沉稳如木樨,也被吓得心肝砰砰乱跳,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刚觉得旁边这两人有些不得劲,莫弃就已经翩然不见,留下一个清歌站在原地好半晌没动一下。 “他去哪儿?” 木樨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结界岌岌可危,这样的时刻可不能叫他惹出什么乱子来才好。 可偏生清歌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是去找人的。” 找人? 木樨皱了皱眉,一时间想不出他这般匆匆忙忙是去找什么人,只是没等她追问,清歌已经径自转身走了。 木樨赶忙又问:“你去哪里?” 清歌神色平静,淡淡答了一句:“自然是回去。” 木樨:“可他不是叫你在这里等?” 清歌:“小酌该饿了。” 木樨:“……” 吃饭皇帝大,何况是一饿就嚎得震天响的奶娃子! 木樨想了想,最后也跟着清歌一起回来了——掌司老头儿还留在轮回潭那边,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她就是等在那里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先回桂树那边。 结界的裂痕虽然暂时被压制住了,大地也没有再震动,但是雨势虽然变小却一直没有停歇,木樨挥了挥衣袖,在头顶支起了一小片空间,让大雨不至于淋到她们两人。 如此走了不一会儿,就回到掌司的住所了。 只是还没进门,就看到阿九撑着把伞,匆匆忙忙地往她们这边赶,看到她们回来,张口一句就是“不好了!” 木樨刚刚才被吓得够呛,这会儿最听不得这种一惊一乍的话,还以为蓬莱的结界又出了什么变故,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天际,见没有大的变化,才道:“有话好好说,天还没塌下来呢!” 阿九却摇头,对清歌道:“不是天,是那个鬼胎!” 鬼胎?小酌? 清歌眉心一跳,忙问:“她在哪里?” 木樨也脸色微变,脱口问了一句:“小酌怎么了?” 阿九回身指了指掌司所居的院落,还没张口说话,就见面前两人已经越过她,径自进门去了。 屋子里不止是帮着照看孩子的古婶娘在,连林南也在——只是结界的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这位星司的掌星常使这会儿根本没有功夫理会她们。清歌她们进来的时候,古婶娘正抱着孩子焦急地往外张望,脸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见清歌进来,她连忙迎了上来:“清歌妹子,嫂子对不住你!” 清歌低头一看,就见她怀里抱着的孩子额头上多了个酒盏口大小的伤口,一看就是磕到了什么坚硬的地方,虽然被处理过但看上去还是血淋淋的,衬得小脸格外青白,她伸手一摸,只觉触手微凉,已经几乎感觉不到气息了。 木樨抢先一步,把孩子接了过来,一只手掐了个法诀,想要疗伤。 清歌看她这架势,就没跟她争抢,何况她现在身无神力,连疗伤都是做不到的,于是只能转头问古婶娘出了什么事情——古家婶娘虽然自己没有养过孩子,但一贯细心麻利,不至于将孩子摔得这么严重。 古家婶娘半点废话也没有,简单利落地把事情讲了一遍。 原来清歌走了没有多久,俞家的小子就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古婶娘曾经和俞嫂子交好,俞家的两个小子也是认识的,看他们没了娘亲邋邋遢遢的样子一时心软就叫进来了。长柳村和大墩村虽然隔得不远,但毕竟是两个村子,两个半大不小的小子跑过来说是来看妹妹的——奶娃子虽然刚出生就被清歌抱养回来了,但说到底终究是俞家的孩子,也难为这两个小子心中没有怨怼,反而还惦记着自己还有个亲妹妹,于是古婶娘索性就放他们陪着奶娃子玩耍。 大约真的是血缘天性,小酌也玩得很开心并没有排斥,所以初时都是好好的,却没想到古婶娘不过一个转身的功夫,孩子就被抱没了——两个小子年纪小不懂事,见奶娃子可爱伶俐,就觉得妹妹应该是自己家的,于是就偷偷抱着溜了。 这可把古婶娘吓得够呛,家门都顾不上关就匆匆忙忙追了过去,奈何还是晚了一步。 两个小子抱着妹妹兴匆匆地跑回大墩村,一路上连口气都没敢歇,还没进家门把妹妹藏好,就撞上了自己老爹——俞家汉子见了自家这个女儿,就想起了死去的妻子,又见自家小子抱着孩子不撒手的模样,脸色顿时就变了! 他还记得,他家婆娘就是生了鬼胎才枉死的,现在这鬼胎竟然还不放过他们,缠上他家小子来了!他又惊又怕又怒,抢了孩子就往地上摔——奶娃子周岁都还没到,脑门磕在青石板上,当场就摔得哭都哭不出来了。 古婶娘恰恰好赶到,惊得差点晕过去! ——好好的孩子交到她手里,现在就被摔成了这般奄奄一息的模样,古家婶娘是真的吓坏了,抱起孩子一口气跑到林南家里,想求林常使救命,林南也是束手无策,只好带她们上山求见掌司大人,却没想到没见着掌司,却先遇上了结界破裂,连林南都顾不上她们了,只把她们扔在了掌司的住处避雨,她无奈之下,只好求阿九出门来寻清歌。 “总之是我没看好孩子,是我对不住你,清歌妹子你要骂要打都可以!”古婶娘又是焦急又是愧疚,面色难看。 清歌摇了摇头,事到如今骂也好打也罢,都是无济于事的。俞家的小子偷偷跑来长柳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清歌也是看到过的,只不过她性子疏淡不热络,不会主动叫人过来亲近,那两个小子看她不理也不敢太靠近,却没想到落在古婶娘这里会变成这样,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该有的劫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 “这不是你的错。” 最后她如此劝慰,又转头看向木樨。 木樨的灵力还未完全恢复过来,何况即便是她全盛的时候,逆转生死这样的事情,只怕也是无能为力的! 她抱着几乎感觉不到气息的孩子,面色宛如死灰。 “终究都是命,想要违背,必遭天谴。”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吐出了这样的话。 卜族圣童,代代早夭。她不愿小酌重复这样的宿命,却没想到反而令她夭折得更早! 然而,清歌却道:“这不是命,是意外。” 394.第394章 凭她曾是圣童 向来信奉“天命不可违”的斩魔神女,如今却说出了“这不是命”这样的话,连木樨都一时讶异抬头望来。然而令她惊讶的还不只这些,清歌顿了一顿,竟然又补了一句:“即便真的是命,你就这样认了吗?” 木樨闻言一震,低头看怀里双目紧闭的孩子,看着她小小的脸上那一道格外醒目的黑色胎记,仿佛是又重新看到了昔日那个相伴护持了数千年的女孩儿,看到她的笑她的泪她的绝望她的愤怒,看到她忍着痛却对她说“木樨姐姐不要哭”,看到她含泪接住桂枝却笑着说出“木樨姐姐,珍重!” “你说的不错。”她伸手摸了摸几乎贯穿奶娃子大半张脸的黑色胎记,面容疲倦颓然,眼眸中的神色却反而明亮坚决了起来,“我若是认命,当年蓬莱大劫就该尸骨无存了!小酌要是认命,我蓬莱一族早该尽数沦为鬼奴了!我们卜族窥探天道命运,向来知命信命,但信命不代表认命!” 她将孩子往清歌怀里一塞,道:“你带她去轮回潭。” 轮回潭? 清歌愣了一愣,然而眼看着奶娃子命在旦夕,她也没来得及多问,抱着孩子直接转身就往外走。 阿九一直站在门口,这会儿赶紧递过来一把伞,清歌刚要伸手去接,却被后面探过来的一只手抢了先——古婶娘拿过伞撑开后挪到清歌头上,道:“我陪你一起去!” 清歌点了点头,并没有拒绝。 古婶娘觉得是自己的疏忽才变成现在这样,心里面自责愧疚的很,如果不让她做点什么,估计也不好受! 两人也没跟林南说,直接顶着雨就上山去了。 轮回潭在昔年的云落山中,云落山被魔焰焚毁,魔气经年未散尽,寸草难生渐渐成了枯山,数千年来一直被蓬莱岛视作不祥的禁地。偏生而今结界的破损还未完全修复好,枯山之上天空黑沉,漩涡滚滚,风雨凄凄,比之平常还要恐怖几分。古婶娘撑着伞的手都是抖着的,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但却始终没有说要止步退缩。 掌司老头儿还守在水池边上,看到清歌去而复返,明显表示惊讶,何况明明是跟莫弃回去的,回来却换成了古婶娘,明显奇怪的很,但他这会儿全部心思都在修复结界的破裂之上,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来招呼冒雨折返回来的清歌。 于是清歌抱着孩子,站在水池边上,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她虽然听从木樨的话把小酌抱到了轮回潭这边,但木樨却没有来得及告诉她,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 “不如……把孩子泡到水里试一试?”古婶娘弱弱地说了一句——这阴沉沉的雨天里,把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泡到冷水里,简直就是嫌她死的慢,只是连星司里的林常使都束手无策,她也是急得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清歌却是见多了不能用常理推断的事情,犹豫了片刻,还是弯腰将小酌放到了水池之中。 两个人瞪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盯得眼睛都疼了,却只看到奶娃子的脸从白转青,最后那半口气都要被泡没了。古婶娘急得要死,转身就要往回跑:“不行,这样下去也是没救的!你等着,我这就回去问问那位姑娘怎么办才好!” 清歌却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 这一来一回,虽然花不了太多时间,但已经奄奄一息的奶娃子却未必等得起! 她将孩子抱了起来,转头望向旁边忙着修补结界的掌司老头儿,顿了顿,忽然开口道:“你想修复蓬莱的结界,是不是?” 老头儿忙得要死,闻言差点不顾形象地翻白眼,心道这不是废话么!他要是不想修复结界,这拼了老命地忙到现在又是闹得哪样!这可真是睁着眼睛问瞎话,他连回话的兴趣都没有了! 他不理人,清歌也不介意,又追问了一句:“如果说我能帮你恢复轮回潭的力量,你信不信?” “我信。”事关轮回潭和蓬莱结界,掌司老头儿终于开了口,“只是我现在没有那个空余和力量再来施术,让轮回潭从你身上汲取足够的力量。你若是诚心想帮忙,方才就应该……” “不是我。”他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清歌打断了——只见她摇了摇头否认,将手上的孩子往前送了送,“我说的是她。” “她?” 蓬莱的掌司沉默了片刻,仿佛是不相信,又仿佛心中早已有所预料,目光半垂若有所思,半天都没有话说。清歌虽然心里着急,但面上却不露半分,也没有出声催促——他们两个就这么忽然间沉默了下来,可把古婶娘急得个半死! 最终还是老头儿憋不住先开了口。 “你是想要我救她?” “是。” “凭什么叫我信你?” 一个不满周岁还未断奶的女娃子,还是被摔得奄奄一息的鬼胎,凭什么叫人相信她有那个力量令轮回重启?!哪怕老头儿早早从清歌他们几人非同寻常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些许端倪,但没有十全的把握,也是不敢拿轮回潭和蓬莱结界来冒险的! 是呐,凭什么呢! 清歌有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像是无言以对,又像是还未下定决心——但好在她并不是婆婆妈妈犹豫不决的性子,虽然是个艰难的决定,她最后还是张了口。 “就凭她……是小酌!” “……” “卜卦如饮酒,小酌怡情,大饮伤身——这是她师父为她取名小酌的真意,指望她能明了‘卦不可至尽’的道理。” 明明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回答,然而老头儿却忽然变了脸色,神态动容:“你是说……” 已经到了这地步,清歌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索性就豁了出去,冷着脸反问道:“她是昔年云落卜族的圣童,你说她凭的是什么?” 昔年蓬莱境云落卜族的圣童,是受上天眷顾的存在,生而为神算,天生可以看清众生的命运脉络,能够轻易沟通天地看破种种天机,圣童的降世,也预示着神算一族依然受天命眷顾——只是,那一场滔天的魔劫之后,卜族覆灭,自然也再没有圣童降世。 如今,她却说这个生而带着鬼气的女娃,是传说中的圣童轮回转生而来? 有那么一会儿,掌司大人觉得自己可能是耳朵不好使,听岔了! 395.第395章 逆天之术 但终究不是他听岔! 清歌言之凿凿,气势逼人,一瞬间仿佛是昔日那个执剑征战、可与魔尊妖皇试比肩的斩魔神女又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会儿的气场强大,莫名叫人容易信服的缘故,这一回掌司老头儿竟然并没有沉默多久,就直接道:“你将她放入轮回潭之前,先取她一滴心头血,献祭于轮回潭中。” 心头血,是生机和力量的所在。 取心头一口热血,对六界九道无论是哪种生灵,都是极大的伤害!没看着当初在苍蓟山脉,风羽堂堂天界封魂神将,叫妫灵公主强吸了一口心头血,就不得不躲进酆都的灵脉深处闭关养伤了吗?! 风羽还尚且如此,她怀里这孩子就只剩下半口气还勉强被吊着,再取点心头血什么的,百分百呜呼哀哉的命! 然而,清歌却并没有如何犹豫,从古婶娘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利落地拉开女娃子的衣服就要刺下,吓得古婶娘跟见了鬼一样,一把拉住她的手失声惊道:“你做什么?!你这一下刺下去,这孩子可真的会死的!” 老头儿所说的法子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连一贯对星司信服的古婶娘都不敢相信。 清歌握着银簪,神色却格外的平静,道:“我就是不刺,她也是会死的——横竖不过是一死,既然是蓬莱掌司开的口,哪怕最终还是丧命,她应该也是不会怨怼的!” 说罢,甩开胡婶娘,就要一簪子刺下。 却忽然横里一股大力,将她也推了开去,等她重新稳住身体抬眼望去时,女娃子小小的身体悬在轮回潭上方——掌司老头儿半举着拐杖,遥遥指着无知无觉的孩子——清歌没有神力,还要用银簪刺破心脏才能取到心头血,可谓是凶险最大的办法了,掌司老头儿却不过是挥一挥拐杖,就见鲜红的血珠从她胸口浮现而出,滴溜溜地悬在半空之中。 “献祭是蓬莱古法,非生即死,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老头儿举着拐杖,淡淡地道了一句。 清歌却指了指早就没有反应的奶娃子,道:“要不要后悔,你应该问她。” 奄奄一息之人,何况还是一个没有满周岁的孩子,话都还没有学会怎么说,如何懂得回答,如何知道后悔! 于是,蓬莱的掌司也知道了清歌的答案。 他顿了顿,收回了拐杖——轮回潭上空悬着的奶娃子失去支撑的力量,连人带血掉进了水池里,只听得“扑通”一声,清歌和古婶娘低头看去时,只见水波荡漾,涟漪层层,孩子却已经沉得不见踪影了! “这……这……” 古婶娘急得团团装,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掌司大人,您是整个岛上最厉害的人了,可一定要救一救这孩子!”最后,她实在是忍不住,转身哀求老头儿,“都是我一时疏忽才变成这样的,这孩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对得住清歌妹子!” 然而,蓬莱的掌司这一次却是半眯着眼哼了一句:“这是她的选择,与你何干!” 古婶娘张着嘴,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清歌看她这模样,想到她一直以来的种种照拂,知道她此刻心中愧疚自责焦急害怕种种必然很不好受,于是也劝慰了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这是劫数,避是避不开的,嫂子你不必放在心上。”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终究是一条人命,哪里是这么两句话轻飘飘地可以揭过的! “你倒是看得开。”古婶娘还没有反应过来,掌司老头儿听了她的话,却是笑了一声,“以心头血献祭轮回潭,是上古流转下来的蓬莱古法,自古只对卜族圣童使用,你可知道为什么?” 清歌虽然活得久,但昔日却是个万事不入眼不入心的性子,这样的问题要是问风羽也许要能得到回答,问流溯能能把前因后果三生三世上下五千年都给交代出来,问清歌却全然是白搭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果然,清歌如此回答,只是又补了一句,“我只知道,木樨叫我带她来这里,必然有她的用意。” “原来是她叫你来的,看来你说这孩子曾是卜族圣童,也未必是信口雌黄。” 原来他并没有全然相信清歌的话——卜族消亡,圣童也在没有降生于蓬莱,时隔数千年之久,却说一个浑身鬼气出生就令生母横死的孩子是昔年圣童轮回而来,这样的事情也难怪他会难以相信了! “献祭之术,是强行唤醒圣童之术——真要论起来,属于逆天之术!”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清歌愣了一愣。 “昔年的蓬莱,也不是代代都有圣童降世的——甚至有的时候,数代百来年都没有圣童在世,于是就有了献祭之法。必须要圣童的力量却没有圣童在世的时候,族里的长者会通过卜算之术找出曾是圣童轮回而生的孩子,献祭轮回潭,凭借轮回潭的玄妙之力强行唤醒残留在灵魂里的圣童之力——圣童应当是受上天眷顾而降世,此术却逆天而为,以人力而诞圣童。” “无数年间,轮回潭中不知道诞生了多少个圣童,他们的气息力量早已经相依相存——如果这孩子真的曾是圣童,她的心头血自然可以唤醒轮回潭,而轮回潭……也会唤醒她的力量。可如果不是,取心头血沉入轮回潭底,必然是有死无回!” 果然……是这样么? 清歌良久没有说话,掌司的这番话,她应当觉得惊讶的,却竟然觉得全在意料之中。 难怪木樨只说了“带她去轮回潭”,却绝口不提到了轮回潭之后该怎么做——只怕是这个和小酌相依为命了数千年的女子心里还存着最后的希翼和挣扎吧。数千年的相依相伴,让她太清楚身为圣童的艰辛和苦楚,不愿小酌再被这样的宿命所累,所以生死关头虽然指出了一条生路,却还是心有不忍,于是将最后的抉择,交给了清歌。 她选择听天由命,全看天意。 “逆天之术,呵……只怕是逆天而为,却不过是顺了天命。”最后,清歌低声道了一句,轻浅宛如叹息,“如果这样,就真的是她的命了!” “但是小酌,不要怕。”她补了一句,“云落不复,卜族也已经不在,这一世,当再没有什么能留住你的脚步!”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低语,久久没有动静的轮回潭,袅袅绕绕泛起了一缕鲜红! 396.第396章 那些往昔 那一缕鲜红,应当是小酌的心头血,落进水里竟然并没有晕开,反而重新从水底深处泛了上来——明明只是一滴血,却仿佛是一个鲜活的魂魄,趟过了漫长的时光长河,带着扑面的沧桑气息而来,不过是转瞬之间,就漫开了大半个水池! 这景象,就像是水底有什么凶兽,撕咬开了沉入水底的可怜女娃,才会将血染得大半个池子都是——可即便是这样,女娃小小的身体也没有这样多的血! 古婶娘一直盯着水池看,却没想到等了老半天,看到的却是这样血腥的景象,吓得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问:“这池子……这池子里是不是有食人的鱼?” 她不是星司的人,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轮回潭的存在,自然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似寻常的水池有着怎样不寻常的玄妙。 清歌蹙了蹙眉,只转头看老头儿,叫了一声:“掌司。” 蓬莱的掌司这会儿脸色也变了,那神色似大悲又似大喜,沉稳淡定如他,这会儿拿着拐杖的手都是激动得抖着的,听到清歌轻唤才霍然回神:“竟然真的是……”他失声低喃,抬手伸出拐杖,轻触水面,水纹以拐杖为中心层层扩散,而鲜红血色的蔓延之势,却反而在涟漪荡漾开来的瞬间有了瞬间的凝滞——这样的凝滞只是短短的瞬间,几乎弥漫了一池的血色就迅速收拢,在拐杖触到水面的地方,重新凝成血珠一滴——明明还是那滴血,却隐隐透出了日光一般温暖的金色! 而平静的水面,涟漪层层叠叠,渐渐宛如沸腾! 老头儿双唇微微开合,飞快地念叨着什么,清歌离得近,只隐隐约约听到了“故人归来,命轮复启。溯古而回,以逆天者”几句,听着果真像是逆天之术。但纵然是整个蓬莱岛上最厉害的掌司,一个人的力量也终究是有限的,老人浑浊的眼眸在一瞬间竟仿佛清明了起来,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忽然抬手扬起拐杖直指阴沉天际! “诸星之力,启!“ 明明眼睛看不到,但随着他拐杖指天,仿佛有力量从天际倾泻而下——这些力量来自于星司的诸位掌星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原本是为了支撑破裂的结界,此刻却被主导的掌司生生截断,引入了轮回潭中。 顷刻间,连绵落下的雨势仿佛骤然大了许多,古婶娘手里撑着的伞都几乎被掀飞! “你们速速退开!” 大雨之中,凭借整个星司的力量独自支撑逆天之术的蓬莱掌司忽然喝了一声,苍老的脸上青筋凸起,面目狰狞。 古婶娘何曾见过这样的掌司,“啊”地惊叫了一声。清歌却脸色一变,一把拉过古婶娘,不管不顾就返身就跑——在她们的脚下,轮回潭的水势抬高,汹涌漫了过来! 天上下着大雨,脚下的水越来越多,她们仿佛跑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等终于没有了水漫上脚背的感觉时,回身望去,只见雨幕之中,原本小小的水池,已经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水潭——明明大雨瓢泼,水潭之上却仿佛是另外一个时空,半滴雨珠都落不上去,隔着雨幕望过去,只觉得幽深安静,宛如虚幻。 “我不是在做梦吧?”古婶娘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蛋儿,疼得直抽冷气——虽然早就知道星司里的大人个个有本事,尤其是领头的掌司更是深不可测,但她平日里哪有接触过这些玄妙之事,这短短时光里的所见所闻,可谓是大大刷新了她的认知! “你没有做梦。”清歌却半点都没有惊讶,指了指深潭的方向,“你看,轮回潭已经觉醒过来了。” 古家婶娘抬头看去,明明是水潭,她却好似看到了一个连绵的树林,古木参天,枝桠舒展如华盖,云雾袅绕宛如仙境,七八岁的女孩儿蹦蹦跳跳地穿梭其间,粉雕玉琢玲珑可爱,双髻垂下的羊角辫随着她的脚步一甩一甩,忽而转头望来,黑亮的眼宛如弯月,天真清澈,开心地说了什么。 这景象太过离奇,古婶娘狠狠揉了揉眼,再抬眼看去的时候,水潭之上的显现出来的景色已然悄然改变,滔天的魔焰从天而降,燃烧了树林里所有的一切,女孩儿在烈焰之中跌跌撞撞地跑着,双髻已经散了一半,衣裳已经被火烧得焦黑不堪,稚嫩的脸上也燎得火红,她一路跑到水潭边上,割破了手腕,成串的鲜血落入水潭之中,她双唇开阖仿佛说了什么——隔了千百年的岁月,已经没有人知道那样绝望的时候,她对着轮回潭说过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千百年之后的轮回潭映现出的,只有她在烈焰爬上衣角发梢的时候,纵身跳进了轮回潭中,鲜血浸染了深潭,宛如方才奶娃子沉入水池时弥漫开来的血色! 这样的景象太过惨烈,古婶娘倒抽了一口冷气,转头问清歌:“这是……这是什么?” “这是往昔。”清歌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如此答了一句,“轮回潭在唤醒她作为圣童的往昔。” 果然如她所言,水潭之上的景象,纷杂错乱,有昔年云落山的平静安然,有大劫骤然而至的惊惧绝望,有被鬼后所困时的妥协隐忍,甚至有最后鱼死网破的愤怒决绝,宛如走马观花一样,一幕幕快速闪现,渐渐地越来越快,叫人目不暇接。 ——这一些往昔,有过欢喜也有过绝望,是他们不愿让小酌重新再回顾的种种,前生事,前生尽,清歌也好,莫弃也罢,甚至木樨,都默契地绝口不提这种种,却不想到最后,依然逃不过命运的轨迹! 一瞬间,清歌感觉到了敬畏和恐惧,以及骤然的无力——她有一种错觉,仿佛她和小酌一样,宛如烈焰之上起舞的飞蛾,挣扎得再厉害,也逃不过命运编织的大网。 但这样的感觉也不过是短短片刻,她已经转头道:“走吧,小酌该醒了。” 古婶娘呆了一呆,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清歌已经抬脚往水潭的方向走去,连越发瓢泼的大雨也不管不顾,于是古婶娘也只好跟了上去,把一半的伞遮到了清歌头上。 轮回潭明明就在眼前,她们却走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回到水潭边上。 397.第397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 清歌带着古家婶娘往轮回潭走去的时候,水潭之上映现出的景象已经渐渐消散,那些凭借轮回潭的玄妙,回溯数千年从时光长河窃取出的记忆碎片化作了最本源的命运之力,斑驳光点宛如浩瀚的星河,逆天而上,远远望去宛如一条倒挂的璀璨光带。 ——这是轮回潭完全觉醒之后,凭借圣童的力量,在修复破裂的蓬莱结界。 ——只是,这样瑰丽的景象,却被阻挡在泼天的雨幕之中。 然而,随着结界被修复,漫天漫地下了许久的大雨,也终于渐渐下了下去,仿佛是破开了一个大洞的屋顶被一点点修好,所以也慢慢地不再漏雨! 明明近在眼前的水潭,她们却好像走了许久,终于走到的时候,就见水潭边上站在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儿,瘦小的身上裹着掌司老头儿的外衫,披头散发的,一张笑脸苍白无比,衬得乌黑的眼睛宛如黑曜石一般,只是脸上那道从眉心到鼻翼,几乎横贯了小半张脸的黑色胎记,虽然浅了许多,却固执地依然不肯彻底消褪。 小酌…… 一瞬间,饶是清歌也有种百感交集的感觉。 终究是从归墟轮回而来的,女孩儿的容颜已经彻底改变,只那一双乌黑的眼,依然澄澈剔透,透着些许的天真灵气,这会儿正仰着头,似乎在和掌司老头儿说话,但噘着嘴的模样,倒更像是在闹别扭。 “小酌。”清歌叫了一声。 古婶娘听她一声叫,噌地瞪大了眼,张嘴结舌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也难怪了,明明是个没满周岁还没断奶的奶娃子,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长成了这副模样,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甚至怀疑这是掌司大人不知道从哪里又新收了个女弟子,而不是那个被摔得奄奄一息的孩子。 然而,听到清歌的叫唤,女孩儿却立刻转头望来,脸上的喜悦是显而易见的:“娘亲!” 清歌:“……” 内心强大如清歌者,这一刻也绷不住脸上的表情,终于裂了。 女孩儿体会不到清歌此刻复杂莫名的心情,跌跌拌拌地迎了过来——她身上裹着的那件外衣是掌司老头儿的,对六七岁的女孩儿来说实在是太长了,动一动就要踩到衣摆,所以走的格外吃力,好不容易走到清歌面前,拉着她的衣袖,又叫了一声:“娘亲……” 那小模样,似乎是怕清歌不理她,眼里全是孺慕之色。 清歌不由得心中一软,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却又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我不是你的娘亲。” 女孩儿一下瞪大了眼睛,而后大概是觉得委屈,眼眸里迅速蓄起了一层水雾:“可是……可是明明是你给我喂奶,陪我睡觉,哄我玩的,还给我换尿布,怎么就不是娘亲了呢……” 奶娃子应该是没有什么记忆的,但不知道是不是一夕长大成这样的缘故,竟然对幼儿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但无论如何,她这泫然欲泣的小模样,看上去实在是可怜得紧! 于是清歌还没张口,古婶娘已经忍不住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又是掐脸又是摸胳膊的,一叠声地道:“是娘亲,怎么不是娘亲了!”说罢转头瞪清歌,极小声地道:“当初不是说带回来当女儿养的,现在又说什么胡话呢!孩子好不容易活过来了,可不许伤她的心!” 清歌:“……” 她还能说什么呢?!看这架势,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才是亲娘呢! 看到清歌终于妥协,女孩儿赶忙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依偎在她的身边,显得格外乖巧听话的样子,和先前喝不到奶就哇哇大哭的熊孩子行径大相庭径,跟昔年蓬莱圣童的隐忍早慧也全不相同。 掌司老头儿看着抓着清歌不放的女孩儿,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然而不等他开口,清歌却忽然道:“当初是你允许我们带走她的,掌司身为蓬莱之首,应当信守!” 她并不十分清楚当日莫弃和这老头子,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约定,才能允许他们带走所谓的“鬼胎”,但她却知道这会儿老头儿会想说什么,一个圣童对蓬莱意味着什么,不用说清歌也是心里有数的,所以索性早早就截断了他想要说出口的话! 但老头儿却还是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守信——当日我应允你们带走的是鬼胎,而非圣童!” 他这话里的意思,竟像是要反悔了。 女孩儿仿佛知道是在说自己的事情,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安之色,往清歌身后缩了缩,小声地道:“娘亲,我不要跟那个老爷爷……”大概是先前这掌司已经跟她说了什么。 清歌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了一句“不要怕”,才对蓬莱的掌司道:“我不管她是鬼胎还是圣童,对我而言,她只是小酌。” 不是鬼胎,也不是圣童,只是小酌,如此而已。 老头儿的脸色明显一冷。 一个是多年来发号施令惯了的人,另一个千万年来虽然总被六界众生说“听话”,但这“听话”也是要看对象的,大多数时候,她反而是不懂说软话的性子,这么两个说话,一个是不愿退步,一个是不懂让步,于是也只能越说越僵。 但好在还有一个古婶娘! 她眼瞅着情况不对,这话题再继续下去估摸着是要惹得掌司大人生气了,于是赶忙说道:“清歌妹子,有什么话等回去再说,你看这雨下了这么久,我们大人淋湿了没有关系,小孩子可受不住的,赶紧回去换身干净的衣服要紧!”说罢,又转头对老头儿道:“掌司大人,您老也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小酌跟着清歌妹子住惯了的。何况这整个岛上都是您老说了算的,在哪儿不都是一样的嘛!” 清歌低头一看,小酌裹着那件对她来说还太大的衣服,在雨中瑟瑟发抖,看上去确实是可怜的很,于是把人一拉就要往回走,古婶娘抢先一步手脚麻利地把孩子抱了起来,看向掌司老头儿——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对掌司可谓是大不敬的。 好在老头儿听了她的话,觉得也有些道理,终归人还留在蓬莱,也不必急在一时,于是挥了挥手,就放她们回来了。 398.第398章 相见不识 等走出了老远,古家婶娘才舒了口气,擦着脑门上不知道是汗还是雨水的水迹,道:“真像是做梦一样。”她把抱着的小女孩拉开一些细细打量,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可思议,“这一眨眼的功夫,就长这么大了,就是地里的萝卜,都没有长得这么快的……可真像做梦一样!”她又忍不住念叨了一句——今天这种种,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奇妙诡秘大大超过她平日里的认知,让她到这会儿还有些回不过味来。 女孩子原本被她抱得挺舒服的,但现在被她这么看猴一般地上下左右全方位打量,顿时就不乐意了,张开手身子一斜想要往清歌身上扑:“我才不是萝卜!娘亲,抱!” 小脸蛋气鼓鼓地鼓成了一个小包子,还是个带花纹的白嫩小包,清歌忍不住伸手戳了一戳,才把手里的伞一收,伸手把她接抱了过来。 “这个小没良心的!”古婶娘没好气地骂了一声,没有了长伞遮头,她抬头仰望,轻咦了一声,“这雨可算是停了。” 清歌和小酌也抬头望去,天空中的乌云还没有完全散去,但已经没有雨水从天空之中瓢泼而下了,乌云滚动之间偶尔还有天光漏下——两人不约而同地停步回身望去,在她们来的那个方向,星河一般星星点点从轮回潭升腾而起的璀璨光带也开始慢慢消隐,天际那光带尽头的漩涡幻象,也不知何时隐没消失,只余下乌云朵朵,飘动宛如水纹。 ——看来,蓬莱的结界,算是度过了这一劫,暂时无虞了! 小酌趴在清歌肩上,目光澄澈宛如水晶,仿佛含着悲悯喟叹,仔细望去又什么都没有。 古婶娘身上半点灵气也无,即便是站在轮回潭边上抬头仰望,如此近的距离所能看到的漩涡也是朦朦胧胧不真切的,全然当做是形状奇怪的乌云了,更加不知道蓬莱结界的事情,看到清歌停步也没有多想,只是下意识地道:“话说回来,这雨可算是停了——半点儿证照都没有就下这么大的雨,地里种的东西都不知道要淹掉多少了,不过好赖是没有打雷……” “还会再下的。” “嗄?” 古婶娘呆了一呆,明显不能理解她突如其来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清歌已经摇了摇头,抱着小酌径自走了。 照今日的情景看,君哥明显还被困在外面的结界之中还没脱身离开——也是,莫弃身在蓬莱,她自然是要想尽办法进来的!有一个能从鬼后手里救人还能全身而退的魔女在外虎视眈眈,只怕蓬莱的结界也是安待不了几日的! 但这些,她自然是不会和古婶娘细细解释的,说了只怕也无法理解。 木樨还是等在她所能离开桂木最远的那个路口,看到小酌,神色微微一动,想要迎上来却又有些近乡情怯,反倒是小酌,放开清歌的脖子扭头好奇地看了过来,看到木樨明显呆了一下,挣扎了一下想要下来。 六七岁的孩子重量已经不轻,这一路走下来清歌也是有些吃不消了,只是因为山路积水难行,加上她身上裹着的衣服太长不易走动,才不得不抱着走,这会儿想也没想就将她放了下来。 女孩儿一得到自由就往木樨面前走,开口却是一句:“你是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呢!” 清歌终于觉出了不对劲——轮回潭回溯千年,明明显现出了小酌作为圣童那一世所历经的种种悲欢离合,然而,被唤醒了的小酌,却并没有留下这些记忆? 木樨的神色也骤然而变,仿佛不敢置信,仿佛又松了口气,一瞬间似悲又似喜,但她毕竟已经活过了数千年的岁月,很快就收敛了这些失态的情绪,微微笑着答了一句:“我是木樨。” “木樨……”女孩儿侧着头想了想,最终却还是摇头,露出了一个和她年岁相符的俏皮笑容,“我是小酌,很高兴认识你呢~~” 看来,她果真是什么记忆都不曾留下,清歌和古婶娘在轮回潭远处眺望到的那些溯古映现的景象,就像是一场虚梦,梦醒之后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木樨良久没有开口。 她应当是觉得高兴的,她一直都希望轮回之后的小酌可以彻底与往昔割裂,摆脱身为圣童的束缚,从此肆意而活,却不曾想命运弄人,越是想要避开的事情越是避不开,最终依然只能凭借献祭之术强行唤醒她作为昔年圣童的力量——她不愿好不容易归墟轮回的小酌就此夭折,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便是……至少昔年那个陪伴她的女孩儿会从冲破轮回再度回到她的身边,却没有想到轮回潭竟然并没有唤醒往昔的那些记忆。 ——曾经相依相伴互相扶持了数千年之久的女孩儿,如今终究还是……见面不相识了。 木樨面色苍白,再一次感觉到了命运的强悍和无情! “这样不好么?”清歌已经不是昔年那个全然不懂人间各种复杂感情的斩魔神女了,大概也能猜到木樨此刻心里的不好受,于是张口说了一句,“你不愿归墟轮回,不就是知道一世有一世的缘,一世有一世的孽的吗?往昔如逝水,何必执着,重要的是当下!” 木樨何等聪明,清歌三两句话,她如梦初醒。 “你说的是。”她看向小酌,目光复杂却含着温柔,“往昔如逝水,这蓬莱已经没有卜族,自然也不需要圣童。”她顿了顿,挪开目光望向了轮回潭的方向,神色渐渐变冷,“你们走吧,无需再去那掌司住的地方了,星司那边……就交给我吧。” 木樨不若小酌这个圣童,她诚然是自私的,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活下去,而后是小酌,其次才是蓬莱——如今卜族也成了过往云烟,如果不是卜族枉死的亡魂会渐渐轮回归来,只怕蓬莱在她心里的地位还会下跌。 所以虽然她始终都在算计他们,这一次清歌却并不怀疑她的话——原本她出声提点,就有着这样的打算。于是只是点了点头,就拉过小酌,带着古婶娘继续往回走了。 木樨转过身,目送她们离开,一直到看不见才慢慢垂下了眼,掩去了眼底深处的荒芜和无望。 书哥也好,小酌也罢,这天地浩荡,她却终于只剩下孓然一身了…… 399.第399章 下山回家 小酌被清歌牵着往回走,初时还边走边回头看两眼木樨望着她们离开的样子,满目都是好奇,后来不再回头看了,却仰着头问清歌:“娘亲,那个叫木樨的姐姐怎么了?” 清歌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好,于是只好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她想表达不知道,还是不愿说。 奈何小酌却不肯罢休,又追问了一句:“那我是不是真的认识她?” 旁边古婶娘也支着个耳朵,满脸八卦之色。 清歌无奈,只要低头想了想,才指了指女孩儿的心口,道:“这个答案,在你这里,只有自己才知晓。” 女孩儿捂着胸口满脸懵懂无知——她还太年幼,虽然看着比同龄的孩子都要聪慧得多,但这样的回答对她而言还是显得太过深奥难懂。不过却总算是堵住了她问个没完的小嘴了! 而她们走了没有多久,掌司老头儿也终于赶上来了,看见木樨张口就问:“人呢?”这架势,明显是想了半天还是放不下传说中的圣童,所以又追过来了! “自然是走了。”木樨也不隐瞒,神色淡然平静,“那孩子的记忆并没有恢复,还称不上什么圣童,留在身边又有何用?” 说到这个,掌司老头儿哼了一声,不爽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她的身上有封印——先前虽然有听阿南说起过,那时候还以为是遮蔽鬼气用,却没想到非但遮蔽了鬼气,连天机也一并遮蔽掉了,竟然连轮回潭都没能奈何!” 木樨闻言怔了一怔。 “是那位……莫公子?” “除了他,还能有谁?” 木樨还是有些不能相信——想当初在那个鬼女人的蓬莱幻境内初见时,明明是那样低微不起眼的修为,短短时日竟然能够设下连轮回潭都无法奈何的封印,简直是匪夷所思了!但无论如何,小酌的身边能有这样的存在护持着…… “连轮回潭都不能奈何,这样的手段……不是你我可以轻易动摇的。”她顿了顿,如此道,“你若是动圣童的主意,还是考虑清楚些为好。” 蓬莱的掌司哼了一声,隔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如果不是顾忌他,我还能放她们离开了。” 都说越老越小孩,贵为掌司的人耍起小脾气,这气哼哼的模样还真跟小孩子抢不到糖是一个德行的——也不知道那一日莫弃到底是怎么跟他谈的,竟让这老狐狸一样深藏不露的老头忌惮成这样! 但这样的忌惮,却叫木樨松了口气。 “终究是还在蓬莱岛内,也不急在这一时的。”她如此道了一句,算是安抚,而后又极自然地把话题带开了,“结界的情况如何了?方才的动静太大,星司里的人,已经有几个跑过来了。” 想到结界,老头儿翘起的白胡子瞬间又耷拉回来了,摇了摇头:“情况有些不太好呐……具体的,还是回去了一起说吧。” 木樨点了点头。只要这老头儿不是去追小酌,她都是没什么意见的。 掌司的掌星使,果真都赶过来了,离得近的已经到了,离得远的估摸着也在路上,个个脸上沉重,大概结界破裂的动静太震撼,虽然当时反应都不慢,时候回想起来却都还是心悸的。先到的几人正在老头儿的院子里七嘴八舌讨论猜测着,看到掌司露脸,都纷纷围了过来想知道缘由。 老头儿被吵得头疼,敲着拐杖说了一句“等人到齐了”再说,几人才纷纷住了嘴。 而此刻,清歌和古家婶娘带着小酌已经施施然下山走远了。她们三个人身上都是湿的,粘糊糊的极不好受,就想找点回去换身干爽的衣服,只是方才那一场雨就跟天破了一个大洞似的,路上到处都是泥泞的,她们虽然有心赶路,也耗费了不少时间才回到村里,结果还没有进村子,就碰到了林三伯的两个儿子带着一些村民要出去找人。 原来方才那一场雨下的太过突然,加上中间还发生了地动。有些村民顶着大雨回家来了,有些却还没有回来——下地的倒是不担心,上山的不怕下雨但是担心地动,最不妙的是下海捕鱼去的人,这么漫天漫地的一场泼天暴雨,还不是要把船给淋沉了! 古婶娘一听脸色都白了,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家的大胡子,今天不就是被林三伯的孙子给叫着下海去了,临出门时还说要给她抓银线鱼回来的! 这么一来她也顾不上回家换衣服了,就跟着这些村民找她家大胡子去了。 清歌原本也想跟着去的,只是带着小酌终究不方便,要是交托给旁人也不放心,毕竟是刚刚才出过事的——正纠结着,猫妖和裴焉林就过来了。 蓬莱岛的异动,村民们只当是天灾,但却瞒不过裴焉林,加上猫妖说莫弃一夜未归貌似失踪了,于是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只是还没来得及进村就撞上了这一幕,恰恰好替清歌陪古婶娘走一趟了。 裴焉林走后,猫妖就跟着清歌回了家,等她反应过来攥着清歌衣角不撒手的小女孩就是前几天才看到过的奶娃子时,眼珠子都差点没有掉下来,讷讷地问:“你这是给她吃什么长的?” 蓬莱这地,灵气日益匮乏,实在没见过什么天材地宝能叫一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子一夕之间长成这样的! “机缘巧合。”清歌极其简单地答了一句,进门找衣服去了——小酌长得太快,屋里面根本没有她能穿的衣服,清歌无奈只好想将她放到床上用被子裹了裹,然后随便找了件自己的衣服,用剪子把袖子和衣摆剪了一剪,打算先“做”件小女孩能穿的衣服出来再说。 小酌倒比奶娃子的时候乖巧了许多,缩在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咕噜噜地转着。 猫妖愣了一下——她自然是知道何为机缘的,昔年她一只小小花猫能修炼成人,未曾不是机缘所致,于是了悟地点了点头,转身出去帮忙生火烧热水去了。等她提着热水进来把小酌从被窝里挖出来放到澡盆里,清歌也终于磕磕绊绊把衣服弄得差不多了。 “那你找到你家那个莫弃了?” 猫妖还记得她上午来找自己是为了找人,忍不住问了一句。 “找到了。” 清歌点了点头,却很快又摇了摇头。 猫妖:“……” 这是什么鬼?到底算是找到了,还是没有找到呢?! 400.第400章 莫弃的消息 猫妖到最后也没搞明白清歌到底是找到莫弃了还是没有找到,但看她是一个人回来的,猜想大概是没有找着,于是也不敢再提着话题生怕惹得清歌不快! 两人替小酌泡了个热水澡驱寒,又换上勉强凑合能穿的衣服,这才放她在院子里跑动——被莫弃拘在院子里的两只小豹子初时还弓着背各种戒备,到后来大概是从她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竟然趴在地上随便她逗弄了,母豹子在困住它的结界里瞧着,也不恼怒。 这一通折腾下来,外面的天早就黑了,诡奇跌宕的一日勉强算是过去了。 晚饭是猫妖下的鸡蛋笋丝面,两大一小分别端着个碗在门外檐下坐一排,等着裴焉林和莫弃回来。 “今天岛上发生异动的时候,焉林说是蓬莱外面的结界出了问题。”猫妖一边滋溜溜地吸着面条,一边还能好奇地开口八卦,“你说这蓬莱的结界要是真的崩塌了,我们这里会怎么样?” 清歌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汤,闻言想了想,才道:“估摸着是沧海横流,生灵涂炭。” “生灵涂炭?”猫妖呼地瞪大了眼,“怎么会这样?” “结界崩塌,最直接的只怕是蓬莱岛重新破水而出飞天入空,到那时地动山摇,海水倒灌而入,对村子里的人来说只能算是沧海横流生灵涂炭了……”清歌将鸡蛋尽数往小酌碗里拨,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蓬莱还有星司,最后也未必会如此。” 结界破裂时,她也算是见识了蓬莱星司的力量,上古遗族的后裔,终究也不是全无自保之力的! “飞天入空?”然而,猫妖却忽然有片刻的沉默,“你是说,结界崩塌,蓬莱将不再与世隔绝?” 清歌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她不愿巫族出世,却并不太在乎蓬莱的去从,所以应的也是漫不经心的,倒是猫妖听了她的话,忽然就失了吃面的胃口了——她和裴焉林千辛万苦地找来蓬莱,不就是因为它的与世隔绝!若有一日蓬莱横空出世,只怕会吸引了六界九道所有的目光,到那时别说是与世隔绝的清净了,只怕是要不得安生了! 不过她也没有纠结多久,渐渐安静下来的村子里忽然传来了喧哗人声——出去找人的村民们回来了。 猫妖坐不住,手里的碗直接往地上一放就跑出去了,小酌也停下了扒面的筷子直勾勾地盯着外面,清歌只好也放了碗拉着她往外走——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前面传来,没有听到哭声什么的,反倒是偶尔有笑声,看这样子出海的人应该都是平平安安找回来了。 果真刚刚走到大胡子家门口,就见裴焉林和猫妖相携出来,他是受清歌所托才一起跟过去的,此刻看到她便道了一句:“都没有什么事情,连船都没什么大的损伤。” 清歌愣了一愣。 这样瓢泼的大雨,出海的人非但没有事,竟然连沉船都没有? 她张张嘴正要问,屋里的古婶娘已经看到她了,忙招呼了她进去——大胡子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正半躺在夏天纳凉用的摇椅上面喝水,捧水碗的手微微抖着,很明显还余惊未平,但整个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看到清歌进门来,还抬头招呼了一声。 “真是苍天护佑福大命大呀!清歌妹子你可不知道,我一定是将这辈子所有的运气都用在今天了!”反倒是古婶娘的脸色苍白得跟纸一样毫无血色的,“好在小酌和老古都没什么事情,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清歌安慰了两句,最后又道:“大难不死必是有后福的,嫂子你可以等着享福。” 古婶娘一听这话可来气了,二话不说先“呸”了一声,道:“就他这样子,我也不指望什么享福,。只要不这样吓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当口饶是大胡子也没敢顶嘴,只好默默地认了,等她念叨完了,这才指了指小酌,问:“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从来没见过?” 清歌:“……” 古婶娘:“……” 古婶娘这才想起匆匆忙忙急急惶惶的还没来得及跟他说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当着清歌和小酌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道:“这事儿说来话长……等会儿我再跟你说。” 原本还没有什么的,可她这么神神秘秘的样子,反而把大胡子的好奇心给勾起来,忍不住又追问了几句,古婶娘没法子,只好道:“那是清歌妹子家的小酌!” 大胡子呆了一下,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小、小、小、小酌?”他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女孩儿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清歌身边,这会儿终于不高兴了:“我叫小酌,可不是小小小小酌!” “可是、可是、可是……”大胡子指着她一连说了三个“可是”,转头看自己婆娘,“什么情况?” 古婶娘叹了口气:“都说是话来话长了……倒是你,不是有话跟清歌妹子说!” 她话题转得太快,大胡子明显还回不了神,等她又催促了一声,才勉强把目光从小酌身上转开了——虽然很想知道奶娃子怎么一口气长成小姑娘了,但过会儿再细细问自己婆娘也是可以的,于是对清歌道:“我们在海上的时候,好像看到莫兄弟了。” 清歌并不惊讶,他们和裴焉林猫妖都是从海里被发现的,莫弃既然想找君哥,去海上找寻也是正常的,但大胡子支支吾吾的明显还有话没有说的样子,于是她顿了顿,问了一句:“还有什么?” 大胡子叹了口气,道:“我看到那人是很像莫兄弟,但他带着个人踏水行走,就跟走在陆地上一样……那时候雨又下得很大,我也看不太真切,说不定是当时太慌乱了,把浪花给看成人影了……” 把浪花看成人影,还看成谁不好偏偏是莫弃! 清歌顿了顿,问:“带着个人?” 大胡子也不是很确定:“好像是带着个人——他们靠的很近,所以我也不是很确定。” 清歌良久没有再说话。 古婶娘一看她神色不对,忙道:“说不定是老古看错了,莫兄弟无缘无故跑海上去做什么,你也别担心了。” 清歌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担心。” 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带着个人那就意味着他终归是找到君哥了——这两人携手,连鬼后手里都能够全身而退,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401.第401章 没有找到君哥 清歌这回答明显让古家两口子感到吃惊,很不能理解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没等大胡子开口问,门口就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是左右邻居陆陆续续从林三伯家里出来,又过来看大胡子,同来的还有林南。 林南作为星司的常使,回来之后忙得几乎没有歇口气,入夜刚刚坐下喝了口水,就听说出海的人被找回来了,于是又只能屁颠屁颠地赶过来看情况,倒没有想到会遇上清歌——他想起白日里掌司说的话,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在了小酌身上。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刺眼,小酌敏感地往清歌身后挪了挪。 还是古婶娘反应快,忙对清歌道:“天晚了,清歌妹子还是赶紧回去,免得莫兄弟回来见不到你,就要担心了。”她今天是亲眼看着小酌起死回生从奶娃子变成现在这模样的,也看到掌司大人想留下她而清歌不愿——虽然没有完全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却敏感地感觉到暂时还是先把小酌跟星司的人隔开为好。 清歌点了点头,就带着小酌出来了,林南倒也没有说什么。 “娘亲。”出了院子门,小酌突然抬头叫了一声,清歌低头看去,就听她道:“你不要把我送人!” 小孩子聪慧敏感,虽然没哭没闹,但却什么都看在眼里了。 清歌摸了摸她的脑袋,道:“那你要听话。” 小酌纠结了——听话?她还不够听话吗?那到底怎么样才算是听话呢?但纠结归纠结,这种时候可是半点犹豫都不能有的,总归是点了头再说了! 于是清歌满意地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旁里却忽然传来了“扑哧”一声。 猫妖和裴焉林竟然还站在暗夜里的路边,等着她说完话出来。 笑出声的自然是猫妖,忍不住道:“不带你这么唬孩子的!”又对小酌道:“你不要信她,都养这么大了,她才舍不得把你送人呢!” 清歌原本是想说“这么大也不是她养大的”,但顿了顿还是没有说出口——人间界待的久了,她已经渐渐能够分清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她这话要是当着小酌的面说出来了,这怕这孩子该要哭了,大半夜还要哄孩子,想想就很心塞! 于是小酌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大约是安了心,小脸蛋上露了笑容。 天色虽然已晚,但裴焉林和猫妖都没有开口说要回去,于是清歌只能有带着他们往回走。走到一半,裴焉林忽然开口说了一句:“那个大胡子恐怕是没有看错。” 清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大胡子称自己看到莫弃的事情——到底是身怀妖煞的明炎峰大弟子,虽然人站在外面,屋子里的动静却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你是看到了什么?” “倒不是看到了什么。”裴焉林答道,“只是空气里残留的味道,还没有完全被冲刷殆尽。” 清歌无法理解他口中所谓的“味道”是什么,裴焉林这个昔日的明炎峰大弟子如今半人半妖,有个古怪的妖鼻子也不奇怪。何况……莫弃虽然并没有明说,但去找君哥了却是毋庸置疑的。 她想了想,才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闻到的这个‘味道’,是莫弃的,还是君哥的?” 猫妖听她这么问,轻咦了一声。裴焉林却笑道:“原来你已经猜到了——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位君哥姑娘是魔女的事情吗?” 她点了点头,道:“看来你闻到的,不是莫弃,而是魔气?” 裴焉林也没有废话,直接点头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累。”他顿了顿,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莫兄弟估摸着已经找到那位君哥姑娘了。” 清歌道:“我知道了。”却没有再说什么。 裴焉林的本意也不过是提醒而已,并不是想要搬弄是非,清歌既然说“知道了”,他就当他是真的知道了,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猫妖好奇心旺盛得很,倒是有心想要问点什么,奈何裴焉林在侧,知道这种事情这种情况实在不适合给她八卦,于是死死地管住了。 白日里那一场暴雨,村子里到处都是湿哒哒的,回去的时候,却发现院门是开着的,屋子里亮着烛光。 清歌皱了皱眉,她可记得出门的时候,明明顺口把烛火吹灭了,也带了上门的,裴焉林却道:“看来是莫兄弟回来了。” 进了院门,果然看到莫弃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显然是听到动静了,等看到清歌和裴焉林猫妖一起回来的,还有些意外,等看到小酌的时候,已经是吃惊了。 “既然莫兄弟已经回来了,那我们也该告辞回去了。”昔日的明炎峰大弟子是个惯会看人眼色的,拉住了想上前说话的猫妖,道。 清歌点了点头,并没有再挽留。 莫弃笑道:“今日确实不便招待了,等哪天得空,我请裴师兄喝酒去!” 裴焉林看上去心情还不错,笑了一声,道:“我请你喝酒还差不多——你莫要忘了,没两天就是我和小猫大喜的日子了,我请你喝喜酒!” 莫弃:“……滚,就知道气我!” 裴焉林心情更加不错,拉着猫妖嘚瑟地走了。 莫弃要有多郁卒就有多郁卒,忍不住对清歌道:“你看看我们什么时候回请他们呐?” 所谓回请,自然是指回请喜酒了。 清歌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道:“找你的君哥去!” 莫弃呆了一呆,道:“这关她什么事?” 清歌道:“只怕是未必。” 她扔下小酌,把屋子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却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那个魔女,于是又退了回来,问:“人呢?” 莫弃正托着下巴和小酌大眼瞪小眼,闻言头都没抬:“什么人?” 清歌也不跟他客气,直言不讳:“君哥。” 却不想莫弃想都没想就摇了头:“没有找到。” 清歌顿时默了。 是真的没有找到,还是不愿意告诉她? 明明一个两个都说他找到君哥了,他却又否定得这么爽快,让她一时间却不知道该相信谁说的话了,脑袋里不知怎么的就闪过白日里猫妖说的话——人间界的男子会把喜欢的女子养在外面,偷偷私会,世人称之为外室。 莫不是真的叫那只猫妖给说中了不成?! 402.第402章 保护和禁困 莫弃完全不知道此刻清歌脑袋里转动着什么样的念头,如果知道了,只怕是要吐血! 他这会儿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小酌身上。 “我是你爹。”他道,神色间还有点儿小得意。 小酌一脸天真懵懂:“……” “叫声爹来听听!”他又道,眯着眼笑得跟只狐狸似的。 小酌抬头看清歌,求救道:“……娘亲?” 清歌上前一把捞走了人,往自己的房间走:“别理他!睡觉去了。” “……不是说好带回来当个女儿养的嘛,她都叫你娘亲了,叫我声爹又怎么了?”莫弃跟在后面,明显不死心。 清歌头都没回:“叫谁爹还说不定呢!” “……” 莫弃大受打击,小心肝都要吓出来了,赶忙屁颠屁颠地追着问:“谁?还有谁?还要叫谁爹!” 清歌不理他,径自进屋把门一关,只丢了一句:“不关你的事!” 莫弃:“……” 不关他的事,那到底关谁的事呢? 两个人吵吵闹闹,就好像是又回到了冷战之前的时候,谁也没有提之前几日的冷落,也没有 房间里面,小酌眼珠子睁的大大的,一脸好奇的模样,看完了好戏,才道:“我记得他的,是他把我抱回来的。” 刚出生的孩子,理应是没有什么记忆的,然而也不知道是昔年曾是圣童的缘故,还是因为借由轮回潭起死回生并且一夕长大的关系,她竟然对奶娃子时候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天界的孩子都早慧,清歌并没有对此表示惊讶,只是问了一句:“既然记得,那为什么不愿叫他呢?” “不是我不愿意叫他。”女孩儿正往床上爬,闻言回头道,“是你不想我叫他的呀。” 清歌呆了一呆,想了想方才的情景,自己应该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才是。却听小酌又补了一句:“你的脸上就是这么说的。” 这才多大的孩子呀,就会看人脸色了?! “小酌。”清歌帮她将身上那件缝得歪歪扭扭的衣服脱下来,想了想,才跟她道,“我说过你不要怕,不用看谁脸色,也不必刻意去讨好谁,你只需要凭自己的心意,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以后长大了,也可以去所有想去的地方。” 卜族已经不在,哪怕她恢复圣童的力量,也不应当被束缚在这里,不得解脱! 女孩儿还是一脸的懵懂,也不知道清歌的话听懂了几分,只是躺下去后又抬起了头:“你的意思是……我做什么都可以?” 清歌帮她盖好被子,点头道:“是。” 女孩儿从被子里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你不会生气?” 清歌摇头道:“不会的。” 女孩儿道:“那我也可以叫他爹?” 清歌:“……” 挖了个坑,结果把自己埋了是个什么感觉,清歌大概有点明白了。门外面明晃晃传来“扑哧”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惹得清歌把被子一拉,吐出两个字:“睡觉!” 女孩儿扁了扁嘴,觉得有些委屈:“明明说了不会生气的!” 清歌默了默,轻叹:“我没有生气。” 女孩儿不服气:“明明就有。” 可说完话,眼睛一闭就睡着过去了。 清歌:“……” 她转过头,就看见莫弃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正悄悄地把两根手指收回去,指尖上还有未散尽的灵光——看这模样,是使了昏睡咒。这厮还知道自己对个小女孩这样做不太好,对上清歌目光,心虚地把脸转开了,假装窗台上那张窗花好漂亮好别致! 脸皮太厚,清歌也是无可奈何的,只好站了起来,问:“你有话要说?” 莫弃点头,指了指船上被他弄睡过去的小酌,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说自己的事情,却先问她的。清歌难的不像以往那样又问必答,却是反问了一句:“白日里的时候,你没有感觉到吗?” 莫弃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道:“轮回潭完全觉醒,蓬莱结界被修复——原本是想回来看看的,只是没有脱开身。难道轮回潭的被激活,和小酌的突然长大有关系?” 脱不开身么? 明明走的时候,跟她说的是“去去就回”,现在却变成了“没有脱开身”,是不是要感谢她没有那么蠢,听他的话在原地等待呢? “都过去了。”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脸多说话质问或者解释的兴致都没有了,“只是我却不知道,禁神诀竟然非但可禁仙神,竟连命运之力都能一并禁断。” 他施在小酌身上的,竟然也是巫族的禁神诀! 莫弃并没有否认,也无从否认,只好点了点头承认:“这是保护她最好的办法了。” 清歌顿了顿,道:“就像是保护我一样?” 酆都的那个时候,她神力逆转无可挽回,每一次发作如宛如剥皮削骨,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样一点点走向死地,只能出此下策封禁她的神力,让昔日所向披靡的斩魔神女成了而今这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若说心里丝毫没有怨怼过,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一切以“保护”为名,让她即便是想怨怼几分,都是无力的。 “不,不一样。”然而,莫弃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摇了摇头,“当初在酆都……我只是想留住你。” “留住我?” “是,那个时候……总觉得不将你的神力封禁,你必将会离我而去。”他坦诚地说出了心底里的话。 清歌于是良久没有说话。 他太过坦诚,竟以致于让她无言以对——那个时候,开物已经束手无策,莲忆一时也没有救治之法,其实她心里已经隐隐清楚,要么就是因为神力逆转渐渐沉睡直到再也醒不过来,要么被带回天界在挣扎残喘一些时日,但最终只怕还是逃不过道消,无论是哪一种,对他而言都是离开。 所以他索性封禁了她的神力——这不是保护,而是禁锢。 如果她是一直终将飞离的鸟,那么他确实是顺利折断了她的翅膀,将她困在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寸步不能离开。 “我不是想困住你。” 她沉默下去时,莫弃却仿佛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先一步开口道。 “既然如此……”清歌抬头,目光隐约带着锐利,“如果我想要离开这里呢?” “去哪里?酆都,还是天界?”莫弃神色不变,“不管去那里,我都陪你去便是了呗!” “天界也是?” “天界亦然。” “……” 403.第403章 成长的烦恼 清歌并没有将他的话当真。 天界是什么样的地方,她作为斩魔神将最是清楚不过的了——寻常的人间凡人尚且不能久留,何况是莫弃这个有着一半邪魔血脉的人,天界和魔界交恶了无数年,只怕倒是被天帝踢出来,都要算是天帝心情好! 莫弃自然也不是个傻的,哪里会不知道这些。 所以大约说的时候,也并没有走心好好想过的吧——好在,她并不是真的打算想要离开蓬莱岛,也还没有回去天界的打算,虽然她不知道莫弃回答她的时候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是不是就是顺口一说拿来哄她的,但与她而言,却真的不过是顺耳一听了。 “那是因为,你大概从来也没有真正相信过他。” 猫妖在听了半天之后,沉默了半晌,最后给出了这样的结论。 清歌有一瞬间的茫然,一瞬间竟是无言以对。 彼时,猫妖正坐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小面铜镜前,细细地用黛笔给自己画眉,身上的红嫁衣虽然没有绫罗细腻顺滑,但胜在颜色艳丽,将新婚的幸福喜庆衬托出了十成十,在久久没有等到回应后,转首回头,看到清歌被她顺口一句话噎得懵逼的表情,扑哧笑了一声,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清歌在旁边拿着梳子,目光微微一顿,想了半晌才道:“你说的……也未必有错。” “什么叫未必有错,明明就是对的。”猫妖对着镜子道,“我虽然是妖,但好歹也是在人间界呆了数百年的,你要是全心地相信他,他说什么你都会相信的,就像当初焉林就跟我说过,等他当上了明炎峰的掌门,就堂堂正正地迎我入明炎峰,如今想来明明是那么可笑的事情,我也都全心全意地相信了。” “可是他……终究没有负你。” 明炎峰那一场变故,她们都是亲身经历的,裴焉林虽然没有堂堂正正地迎她入明炎峰,但为了救她,却是几乎搭上了自己一条性命的,所以,也算是对得住她这全心全意的信任了! 猫妖听了她的话,回过头,诧异地扬了扬眉:“难道你觉得,他会负你不成?” 清歌眸色沉沉,仿佛带着说不出的情绪,然而没等她开口回答这个问题,就被敲门的声音打断了——她顿了顿,先去开了门。门外来的是古婶娘,脸上带着歉意的笑:“清歌妹子,新娘子起来了吧?实在是不好意思,临出门的时候老古的腰扭了一下,耽搁了些时候来得晚了!” 清歌微微蹙眉,问:“扭得严不严重的?” “没什么大要紧的,我弄了些草药给他敷上了,他身体好过两天也就没事了。”古婶娘笑道,浑不在意的模样。等进屋看到猫妖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吃了一惊:“你今天是新娘子,怎么好自己动手的呢!” 猫妖倒是全不在意,搁下描眉的青黛笑道:“都说了一切从简,哪里有这么多的讲究!” 但古婶娘既然来了,自然就把收拾打扮的事情接了过去。 蓬莱结界的异动之后,结界凭借复苏的轮回潭暂时被修复,日子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半个多月,那一日的暴雨和地动之后,据大胡子和古婶娘说岛上的作物淹了许多,有些村子甚至出现了树木倒塌和滑石,但好在没有什么人员伤亡,在星司的调度和安抚下,岛上的日子也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于是裴焉林和猫妖也就没有提出要改日子,还是决定依照原来选定的那样,在半个多月之后的今日成亲结缡。 只不过先前他们一直都是住在一起的,但成亲是要走个形式的,总不好同一个住处新嫁娘从这个屋子出来走到另外一个屋子吧!他们在蓬莱岛上也没有什么亲人,就只好请清歌和莫弃帮忙了。 莫弃自然是不爽的,成亲结缡什么的刺激他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征用他家,还有没有天理了! 不过不爽归不爽,还是包袱卷卷给这猫妖腾了地方,自己去跟裴焉林作伴,顺便帮忙去了。 只是猫妖虽然是住过来待嫁了,但清歌这个神女,对出嫁什么的,是全然一窍不通的,指望她是想都不用想的——好在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所以早早地请教了古婶娘——古家这位是个热心性子,还叫了几个有经验的邻里当日来帮忙——嫁女是喜事,虽然猫妖是个外来者,还是住在临桥村的,但看在古婶娘开口,这种沾喜气的事情还是乐意帮忙的。 只是等她们收拾的差不多了,也没看到有其他人过来。 古婶娘越想越不对,放下梳子就要往外走:“怎么到这个点了都不来的,不行!我去看看!” 清歌正在厨房里看着火准备蒸双喜馒头,闻言连忙出来拦住了她,轻声说了一句:“别人既然不愿意来,就不要勉强了。” 古婶娘愣了愣,本能地望向厨房那边,灶台后面坐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大概是起得太早还没有完全清醒,耷拉着脑袋半睡半醒的惺忪模样,于是叹了口气:“不过就是个孩子……” 确实不过是个孩子,虽说是不寻常了一些。 ——小酌的事情,清歌自然是跟莫弃说了的。 他听后并没有表示太大的惊讶,只叫她安心——第二日就出门去了,据说是上山去找掌司老头儿和木樨,顺便看看轮回潭的情况,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那位蓬莱掌司说的,总之这半个多月过去了,除了林南偶尔过来,还真的没有第二个星司的人上门过。 仿佛小酌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但无论如何,还未曾满周岁的奶娃子一夕之间长成六七岁的小女孩,在村子里是怎么都瞒不住的。 何况大墩村的那位渺女使,隔了没两日就亲自压着俞家的汉子和两个小子过来,说是前来请罪——如若不是林南一起陪着,清歌是见都不愿意见的,如此一来亲眼看到小酌的长大,林南和渺少使知道经过和由来的都不由得多看两眼,俞家三人则是直接傻了,只道是鬼胎阴邪,连摔都摔不死,不说俞家汉子,就是两个小子这会儿眼里都流露出惧怕之色了。 不出几日,鬼胎的流言迅速传遍了附近各个村子,势头比小酌刚出生的时候都还要迅猛几分。 如此,也难怪那些说好了要来帮忙的邻里又反悔不敢上门来了。 404.第404章 没什么 “等以后我再去找她们说理去!”古婶娘心里还是不痛快,只是很快就变成了发愁,“她们不来也就不来呗,但这么些活我们两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猫妖心里自然也是有数的,于是道:“是三个人不是两个,再说了也不用做什么的,等着焉林他们过来把我接走就好了,我跟焉林都没什么亲人,不需要那么多讲究的。” “你是新娘子,怎么好下地来帮忙的。”古婶娘想了想,“罢了,既然你说不需要那么多讲究,那我去找我家那个大胡子过来,好歹也是可以帮忙干干活的!” 她是去找大胡子的,清歌也就不拦着随她去了。 等她走了,猫妖才露出了几分担忧:“要不要找那位林常使帮帮忙,在这蓬莱,星司的话还是管用的。” 清歌摇了摇头,道:“流言传一阵子自然就会过去,不必担心。” 和先前不一样,这一次星司并没有出面帮忙澄清,只怕未必没有看好戏的打算,说不定还等着他们主动把小酌送过去呢——只是如果真是这样,也未免太小看她了。 猫妖还想再说,清歌却催着她回屋去了——她还记得之前听古婶娘说起过,依照蓬莱的习俗,新嫁娘在拜堂之前,双脚是不能够落地的,不过她们都不算是蓬莱族民,大概也是无所谓的吧。 古婶娘出去了没有多久,就果真带了大胡子过来,还有三两个邻里,大概也是原本应允好的到底过意不去,被古婶娘叫了一声还是过来了。人一来活自然就忙开,猫妖就是有心想和清歌再说几句也没有机会了。 厨房里的双喜馒头刚刚蒸好没有多久,裴焉林就带着临桥村的人过来迎亲了,虽然被流言所吓,还是又不少喜欢热闹的年轻人和孩子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热闹。 古婶娘是个手脚麻利了,早在厨房里忙起来了,也没花多少时间,两桌饭菜就给她整出来了——清歌家里自然没有那么多的碗筷和桌子,还是大胡子叫了两个小伙从自己家里搬来的,还从邻居那里有借了一些。 吃了饭菜,自然就是等时辰送新娘出门了。 依照蓬莱的习俗,原本新嫁娘出门,是有不少讲究的,不过猫妖孑然一身无牵无累的,新郎奉礼敬茶,新娘跪别父母,还有搬送嫁妆种种自然都没有了,古婶娘还在厨房里忙着,来帮忙的林三伯媳妇已经把猫妖收拾好,她和新郎几乎算是不认识,勉强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就让他进门把新娘子背出来了——原本应该是让兄弟送亲的,没有兄弟也可以找相熟的邻里认一个义兄,到了猫妖这边只好叫新郎代劳了。 院子里的人嘻嘻哈哈笑着说了些喜庆的话,然后两个临桥村的小伙子提着大篮子进了厨房,把蒸好的双喜馒头和花生枣子之类的小吃食统统装上——路上遇到人,是要分食这些分享喜庆讨祝福的。 等新娘子上了精心装饰过的驴车,裴焉林才对古婶娘几人道:“今日感谢诸位援手,若不嫌弃,还请务必随我们去临桥村喝一杯水酒!” 林三伯的媳妇是个实诚性子,笑着摇手婉拒了——她能来帮忙已经实属不易了,在跑到临桥村去喝喜酒,确实为难她了。 大胡子是个直性子,当场就应下了,拉着古婶娘就要跟着迎亲队去喝喜酒,古婶娘也只能随着他去了——新娘出嫁,原本娘家就要送亲的,他们勉强当一回这“娘家人”也不碍事,还能给猫妖镇一镇场。 清歌就更加跑不掉了,她也是个不客气的,直接抱着小酌就要往猫妖身边坐,还是古婶娘眼明手疾,生生把她截了下来——平日里没关系,这会儿往新嫁娘旁边坐是几个意思?总不能说这一大一小是附带的嫁妆吧! 这么一行人嘻嘻哈哈的,也算是喜庆热闹的了。 临桥村这边裴焉林他们住的地方明显要热闹许多,周围的邻居都还算赏脸,都来帮忙或者凑热闹了,莫弃混迹在人群中,完全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架势,看到清歌跟着一起过来,就过来把小酌领走了。 猫妖并没有直接和裴焉林拜堂什么的,反而是被送到了房里,清歌左右看看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就去找莫弃和小酌了,只是转了一大圈都没看到人,回到屋子门口的时候却看到莫弃牵着小酌回来了,只是…… “这脸……” “抹了点儿花汁。” “花汁?” “娘亲,香香!香喷喷了!” 清歌抱起小女孩儿,果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似梅非梅,似荷非荷,也不知道是哪里找来的花拧出的花汁,只是味道虽然好闻,抹在脸上这暗青的颜色……虽然很想吐槽,但清歌最终也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并没有说什么——这花汁涂在脸上,虽然看上去变成个皮肤暗沉的黑丫头了,但她脸上那道颜色浅了一些的黑色胎记反而看不太出来了,如此一来,也就是个黑黝黝的小丫头而已了! “听说仪式要到晚上才开始,我们不如先出去走走?” “不用在这里看着?” “这么多人在有什么好看的,明明是请我们来喝喜酒的,倒成了看场子的了。” 不就是因为有这么多人在所以才要看着些的吗? 清歌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她喜好清净,连天后的琼浆宴都不爱出席,何况是这种举目望去都是陌生人的喜宴,莫弃的提议正中她的下怀! 临桥村多溪多河多桥,并且每一座桥都不尽相同,小酌对什么都是好奇,三人转来转去也不算无聊。 清歌猜想他特意把带出来,应当不只是因为她喜静,说不定是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说的——这半个来月,她一直有这样的感觉,仿佛他有什么话要说,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也许是关于……君哥的吧。 她甚至有着这样的猜想。 但有时候又觉得这不过是她的一种错觉而已,也许他……到最后都不会说起。 “清歌。”七扯八扯之后,他终于正色,“我……” 他刚刚起了一个头,就听远远地传来了古家婶娘的笑声:“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们了,原来是躲到这里来了!” 古婶娘是来找清歌的,据说是猫妖叫她。 清歌再回头看莫弃,却见他眸光沉沉,不再开口。 “你想说什么?”她问。 “没什么。”他答。 405.第405章 如何能相信? 清歌跟着古婶娘到新房的时候,凑热闹沾喜气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猫妖坐在床沿上,红盖头微微晃动好似是转头看了过来。 “方才是和那个莫弃在一起?”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那个……?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句寻常的问话,清歌却分明听出了一丝微妙的不悦——但她也并没有多想,点了点头,等反应过来猫妖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清她点头后,才又“唔”了一声。 猫妖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手将一只墨绿色的千纸鹤递给了她——清歌本能地接过来一看,这只小小的鹤鸟是用树叶变化而成,墨绿的鹤身上还带着树叶的纹路脉络,栩栩如生宛如随时会开口鸣叫一般,但再怎么精巧逼真,终归不过是一只树叶做成的千纸鹤而已,总不能是要教她怎么折鹤鸟吧! 她不明所以,只好抬头问猫妖:“这是……?” 天可怜见的,要是她神力还在,幻化出千只万只都是不在话下的,可如今却是手拙,无论怎样都折不出这样栩栩如生的东西的。 好在猫妖也没有这样的打算,她只是抬手指了指窗户,道:“这是刚刚从窗户飞进来的,停在了我手边上。” “信鹤?” 摘叶化鹤,以鹤传信,这是六界常用的手段,关键是…… “说了什么?”以鹤传信,必有所言。 “黄粱一梦有醒时,镜花水月终是空。”猫妖如是而答,“还有一句……想见莫弃,有种便来找我!” 清歌:“……” 猫妖补了一句:“听声音,像是那位君哥……” 清歌低头看手里的墨绿纸鹤,目色微沉,隐约带着复杂和涩然。 ——明明……莫弃早就回来了,明明刚刚还在一起的,君哥送来这样的信鹤,又是为了什么? ——明明大胡子说看到了莫弃带着人在海上行走,裴焉林也说感觉到了君哥的气息,可莫弃回来,却说还是没有找到人。这其中,必然是有人说了谎的。 ——送来这样的信鹤,是想说明莫弃骗了她么? “已经叫人去找焉林过来了。”猫妖开口,打断了她的沉默,“这信鹤传言虽然落到了我的手边,但却是给你,而不是我的——她说你想见莫弃,就去找她!可明明古家婶娘说你是和莫弃在一道,我心里不安,就叫她将你找回来了。” “所以,你是想说……” 清歌并不笨,很快就明白了猫妖所谓的“不安”。 只是她的话还来得及完全说出口,就听门口传来了脚步声——裴焉林脸上带着喜气推门进来,身后竟然还跟着莫弃,听到清歌的声音戛然而止,还笑着接问了一句:“想说什么?” 猫妖抬头微微将红盖头撩开了一些,目光直接略过裴焉林落在莫弃身上,只是奈何她怎么看,都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于是伶牙俐齿如她,一时间亦有些词穷。 然而,清歌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淡淡开口答道:“想说……是君哥来挑拨离间,还是诚如她所说。” 莫弃的目光顺着她的动作落在了她手中捏着的墨绿纸鹤上,眼眸中仿佛还带了些微妙笑意:“诚如她所说什么?” “诚如她所说,莫弃在她身边并没有回来,而你……”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但即便没有说完,话里面的意思却足够明白了! 莫弃竟然依然笑着——看上去就和往常一样温和平常,带眼底深处却又依稀带着某种说不出意味的疏离和深意,仿佛讥诮,又像是失望:“而我不是莫弃吗?” 猫妖反应极快,当场就叫了一声:“焉林你还不动手!他都说不是莫弃了!” 可怜裴焉林,还没完全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被蒙头蒙脑吼了一嗓子,但开口的是猫妖,他几乎就没有多想,脚步一错返身对着身后就是一掌,妖煞之力顿时弥漫而出! 这个“莫弃”几乎是毫无破绽的,连清歌的没有察觉真假——当然这其中也未曾没有她失去神力的缘故——于是连裴焉林都下意识地觉得点子颇硬,只怕是一场硬仗了!猫妖甚至再脱口而出之后就有些后悔了,既担心裴焉林吃亏,又担心他损耗体内维持他生机的妖煞,可谓是纠结。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竟然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这一掌下去,落在他胸口,紧接着就腾起了一蓬魔气,等裴焉林收回手掌退开的时候,一只巴掌大小的草人落在了地上。 一个大活人转瞬间就变成一小个草人偶,哪怕是早就心里所有猜测,裴焉林和猫妖也还是吃了一惊。 “什么情况?”饶是昔年的明炎峰大弟子,这会儿也有点懵逼。 猫妖一把撩开了红盖头,怒道:“我还想问你呢!” 这下裴焉林更加懵逼了:“问我做什么?” 猫妖不依不饶:“这几天我住在清歌那边,莫弃跟着你住,才几天功夫,你就把人给看成这样子了?!” “什么跟着我住?你听哪个说的?这几天我可一直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 “……” 一人一妖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转头看向清歌。 这样一来,不会那日蓬莱结界异动之后,回来的那个莫弃,就不是本尊了吧? 清歌却仿佛没有感觉到他们两个的目光,只是上前俯身,将地上的草人偶捡了起来——应该只是漫不经心的随手之作,这草人扎得很潦草,有些地方都眼看着要散开来了,唯一的点缀也只有头顶的位置缠绕着一缕黑色头发,她摸了摸,便知道大概是从莫弃身上剪下来的,难怪这草人偶幻化成“莫弃”之后,非但举止惟妙惟肖难以辨别,连气息都几乎是一样的。 果然是这样…… 她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手里的草偶,没人知道她心里闪过了怎样的念头,只是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忽然抬头对猫妖道:“你不是说,是我大概从来也没有真正相信过他吗?” 猫妖愣了愣。 早上的时候,她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只是这个话题因为古婶娘的到来而不了了之,却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又突然提起。 “那你说……这个这样,叫我如何能够完全信任?” 406.第406章 猫妖的点拨 猫妖呆了一呆,等反应过来后脸色微微一变。 “你是说……莫弃?” “寻常术法是幻化不出这样真假难辨的草人偶的,这不是幻化之术,而是替身术。” 清歌一边说话,一边将手里的草人偶拆解了开来,在心口的位置,果真发现了一粒暗红色的血珠,在打开的这短短片刻,就化作了一团火焰,瞬间点燃了草人偶——她松开手退开了一步,巴掌大小的草人偶还没有落到地上,就化成了草木灰烬,扑簌簌落了一地。 “好厉害的替身术!” 替身术,须得主人心甘情愿,以精血为引,方能成术。 这样成术之后的所谓“替身”,气息性格皆一脉相承于原主,如此才会栩栩如生真假难辨,几可乱真。 只是……会有什么样的事情,才让他放这样一个“替身”回来? 难怪那一****问君哥,他会回答说没有找到——然而,若是两人联手相欺,君哥又为何要以这样的方式说破? “所以……”猫妖指了指她另一只手上的墨绿纸鹤,“君哥并没有骗你?” 她虽然是疑问,但说出口却是肯定的语气。 裴焉林听了看了这半天,也有些回过味来了,忍不住开口:“你是说……莫兄弟他自己没有回来,却弄了这么一个假人来唬弄你?” 他不愧是昔日明炎峰的大弟子,“唬弄”这个字用得实在是到位,直接就说到清歌的心坎里去了! “我想是的。” 她道。既回答了猫妖,也回应了裴焉林。 也唯有如此,君哥那一句“想见莫弃,有种便来找我”才说得通,甚至变得格外得好理解了——这是挑拨,也是炫耀!而一个女人如此向另外一个女人炫耀,其意不言而喻,也难怪清歌最终竟然真的会承认“无法完全信任”这样的话来了。 然而,猫妖得到了答案,却还是不肯罢休:“然后呢?你打算如何?” 清歌愣了一下,仿佛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问。 猫妖道:“既然不能信任,又何必强留在身边,不如抽身离去,免得两误!” 都说劝和不劝离,但不知道因为猫妖是妖看多世间炎凉,还是猫这种动物本性就凉薄,竟然开口就给出了这样的建议。裴焉林站在她身侧,竟然也没有阻止,只是什么有些莫测。 然而,这样的话,却叫清歌莫名地陷入了沉默。 天界的斩魔神将,昔日虽然算不上杀伐果断,但也决计不是拖拖拉拉难以决断的性子,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明明心中早有芥蒂,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生根发芽,日复一日生长壮大,哪怕她再如何视而不见,终归也是存在的,既然不能信任,不如抽身离去,也要好过自欺欺人,猫妖说得并没有错! “是我贪心了。”良久的沉默之后,她终于开口说了如此一句,一如在轮回潭的溯古中面对天后时,“是我贪恋他给的温暖,不愿失去。” 就像是一个久寒的人,一旦接触过温暖的火源,就不愿再离开,哪怕明知火源终有一日会消失,哪怕明知大火会燎原烧身! 所有的无视和放任,都不过是因为患得患失! ——冷情寡离的天帝大公主,竟然有一日也会患得患失,说出去只怕是要吓掉天界一众仙神的下巴了! 然而,这就是事实。 然而,听她说出这样的话,猫妖却不知为何某名地松了口气:“既然不愿失去,那何不紧紧抓住?” “紧紧抓住?” “是呀,既然没有想过要离开,自然只有把他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了!” 猫妖伸出手,手指慢慢收拢,做了一个握拳不放的动作,再配上炯炯闪光的坚定目光……裴焉林实在忍不住,在旁边轻咳了一声。猫妖转头瞪了他一眼,哼道:“咳什么咳!我要不是这么紧紧的把你抓住了,你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呢!” 这可真是受池鱼之殃了,裴大师兄赶忙举双手投降:“是是是,多谢你这么辛苦地把我抓紧了!”为此甚至不惜孤身入明炎峰,不惜舍去一身的妖力——说出来不过是一句“紧紧抓住”,但这其中的酸苦又哪里只是“辛苦”两个字能说得清楚的!只是,无论是苦是甜,都是彼此的事情,何须与外人言! 裴焉林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了一句:“你们慢慢聊,有事再叫我。” 女人间的私密话,向来都是交流怎么驭夫……啊呸……是怎么相夫的,男人还是趁早避开的好,免得越听越心塞了! 猫妖对他的识时务非常满意,转头又对清歌道:“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他紧紧地抓在手里过?” 清歌活了这么久,一直信奉的都是顺应天命,只道得与失,自有天意,所以向来都是顺其自然的,这一次自然也是如此的——她虽然有所抉择,许下百年之约,但最终的选择却依然在莫弃手上,他若留下相伴,她自然欢喜,他若选择离开,她亦不会阻拦。 猫妖顿了顿,又追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还没有想明白,前些日子他突然间就闹脾气了?” 清歌愣怔,有些反应不过来,猫妖的话题变得太快,她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第一次找寻轮回潭未果,回来后莫弃跟个小孩子似的闹脾气不爱理她的事情。 “如今想来,他大概是看出了你的置身事外,只当你是完全不在乎。” 清歌稍一想想,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只是……自己的情况自己心里是最清楚,没有说出来不代表她心里没有数,注定了都是无用功的事情,所以才会对轮回潭和红线牵引术都没有什么执念,没有执念自然也不会在乎。于是到最后,反倒是清歌迷茫了:“所以……我为什么要在乎?” 她坦率的过分,猫妖差点儿跳脚! “难道你以为……他在乎的是那个轮回潭?” 自然不是的! 莫弃所在乎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轮回潭,也不是红线牵引之术,他来蓬莱,求的是命——清歌的命!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个时候他才会生气。 猫妖默默扶额,她这会儿已经有些同情莫弃家伙了。 “所以说……你始终是个冷眼旁观者。” 明明身在其中,却又仿佛置身事外,始终冷眼旁观。 407.第407章 君哥的打算 感情这种东西,向来都是相互的,其中爱情最甚。 就如同猫妖,她再怎么喜欢裴焉林,若是没有他的回护和允许,只怕也是走不到而今结缡的一日的。 而清歌和莫弃之间,从开始就一直是莫弃在努力靠近,而清歌虽然比起昔日安静疏淡得过分的斩魔神女,还是有一点一点在改变,只是这样的改变,依旧还是不足。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大抵就是如此——清歌并不愚钝,相反在大多数时候都算得上聪颖,然而这感情的事情上,竟然始终都没有想个明白。 这自然和她没有情根,千万年来从不曾动心动情,也是有绝大关系的。 “但这决计不是理由!” 在猫妖说出“冷眼旁观者”的时候,蓬莱岛外的海域之上,悄无声息地漂着一艘漆黑威武的大船,隐在渐起的雾气之中,宛如幽灵一般鬼魅。 二层的甲板上,君哥一脚踏在椅子上,还是一如以往的悍匪模样,脸上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这个赌约,我就当你应下了!” 她的对面,坐着莫弃,跪着红衣童子。红衣童子完全是做错事的小媳妇模样,垂头丧气的看上去好不可怜,但别说是罚他的主人,就是莫弃这个祸首也没有给他半点同情——他正眯着眼,努力压下不耐的神色,免得叫君哥给看出来越发不肯罢休! “你不要擅自决定,什么赌约我……” “你什么?难道还不敢赌不成?”君哥挥了挥手,丝毫不惧地打断了他的话:“总之你要是输了,就乖乖地跟着我回去——也没有叫你去死,你说有什么好不敢的!” 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可理喻加胡搅蛮缠!他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呢?! ——连莫弃自己都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他一瞬间的沉默配上那生无可恋的凝重表情,却成功叫对面的人跳了脚,忍不住怒道:“你是不是在骂我?” 莫弃咬牙:“并没有。” 君哥一脸的怀疑:“可你的表情告诉我就是在心里骂我!” “真的没有。”莫弃重重叹气,“我只是想揍你而已!” “揍我?”君哥直接回以一声冷笑,“那也要看你现在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两人毫不退让的你来我往,吓得跪在一旁的阿红差点飞起,手脚一缩咕噜咕噜就往角落滚,隔了半晌听不到动静才敢往外探出一双眼睛偷偷往外打量——从来大魔打架,最后殃及的都是他这只小虾米,这是照理说早该打起来了,这会儿这么安静又是闹哪样? 可怜阿红这小家伙,还没偷看清楚外面的情况,就被一只手提着后衣领提溜起来了,他的主人显然对他“贪生怕死”的行径很是不齿和恼怒:“没出息的小家伙,还没收拾你竟然还敢跑?跑跑跑你能跑哪儿去呐?!” 她显然是不肯对惹恼她的莫弃动手,于是只好拿自己这折不弯的刀灵出气了——不过好在她即便是气头上,也还知道分寸,所谓出气,和平时的戏闹调教也没什么区别,等她胡闹了一阵,重新坐回莫弃对面的时候,明显冷静了很多。 莫弃明显早就习惯了她这样,等她重新坐下,才放下了手里的酒盏,道:“我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我原本是不想插手的,反正你是死是活,我的日子还是照样过的,只是……”她顿了顿,终于还是吐出了心里憋了很久的话,“……你不应该去惹他的。” 这个“他”是谁,显然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 莫弃冷笑了一声:“当初是你告诉我他已经死了,我才相信的!” 君哥摸了摸鼻子,绕了绕耳朵,再抬眼望了望天,那神情还真是要有多无辜就多无辜,但偏偏嘴巴却憋不住,嘀咕了一句:“……我要是早知道你会跑到苍山去,也不会……啧……” 她这话,跟承认也没什么两样了! 莫弃眯了眯眼,眼中有厉色一闪而逝:“你果然是早就知道了的!非但是你,嫣然然、寒邪都是知道的……他们也就罢了,只是你,呵……” 他这声冷笑,笑得君哥都觉得有些发毛了,但他们的关系终归非比寻常,她缩了缩脖子,却还是呛了一声:“我怎么了?!要不是我,你就要被鬼界那个女人拍扁了!” 莫弃被她这么理直气壮地呛声,还真的是拿她没办法——这世间除了他母亲,大抵也只有眼前这个女人和清歌,才会让他有这种无奈和无力了。他无语了半天,最后也只能道:“你还是先回去罢。” “回去?”君哥跳起来一脚踩在椅子上,“你是没听到我说话是不是?你虎口夺食,从他嘴里抢了四分之一的纯净之花花露,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说说你,抢什么不好,去抢嫣小玉救命的至纯之物做什么?这不是要了他老命嘛!” 莫弃目光闪了闪,道:“清歌要用。” 清歌要用,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拿到手的。 君哥骤然沉默了下去,她面色沉郁,慢慢地收回了脚,坐回原位:“真的就这么非她不可了?” 莫弃没有犹豫,只回了四个字:“非她不可。” “到底是父子,一样的死心眼……”她这话说了半句,抬头看到莫弃的神色就噤了声没有再说下去,顿了一顿很快就转了话题,“你为她做了这么许多,总得让我看看她能为你做什么吧?” 莫弃脸色微微一变:“你想做什么?”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君哥哼了一声,很是不爽,“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在她心里是个什么位置吗?”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视她如珍如宝,她却未必如此看你,说不得你就是现在跟我回去,她也不会有半点舍不得,转个头就回天界去了,照样还是当她的斩魔大公主,见了你依旧还是提剑就砍的!” “即便是这样,那也是我和她的事情!” 如此凉薄的一句话,叫君哥差点儿吐出一口老血来,忍不住骂了一句:“你个小没良心的!” 奈何莫弃黑沉着脸,他纵容君哥,却在清歌的问题上依旧是寸步不肯让。 然而,这样的僵持并没有持续多久,君哥忽然偏转了视线,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竟然真的找来了,呵……” 莫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神色骤然微变,乍喜还惊——透过浓雾,隐约可以看见海岸之上的山林上,有人渐行渐近,影影倬倬好似是清歌。 408.第408章 清歌找来了 清歌跟着深绿色的鹤鸟,一路前行眼看着就要到海边上了,她却还有些浑浑噩噩回不了神,耳边上仿佛还回响着猫妖一句接着一句的话。 “你既然贪恋他给你的温暖和美好,那就紧紧地抓在自己手里打死也不要放手,这就是你的!你不能在冷眼旁观下去的,这是两个人的事情,不是一个人,更加不是三个人!” “你若是一直这样下去,终有一日,也会累会厌倦的!” “等到那个时候,你再后悔也是无济于事的了!” “没有未来又如何?不能长久又如何?没有试过又如何知道——就如同我和焉林,哪怕他明日就会妖元散尽魂飞魄散,但至少今天我们已经成亲,再无遗憾了!” “情之一物,是世间最自私之事。” 猫妖说的没有错,失去莫弃,她大抵是要后悔的。 就像昔年她的姑姑一样。 最后天姬昊姝从堕神台一跃而下,了结了所有绝望痛楚,那么她呢? 迷心蛊迷心迷情,纵然已经拔除,但动了的心生了的情却不会随着它的破除而消失。既然如此,再赌一把又如何呢? 她已经活过了无数年,早就活过本了,只是回首细细想,却又没有一日是真正为自己而活的——如今已经是注定活不长久了,不如索性就豁出去,遵循本心,最后争取几年的安宁欢喜日子,也是好的! 就当是……最后自私一回罢! 她杂七杂八地想着,脑袋里一会儿是猫妖的话,一会儿是天姬从堕神台一跃而下的绯红身影,一会儿又是君哥那一句“我是他的未婚妻”,一会儿却是莫弃说“我只愿你安好”。正想得头疼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前面响起—— “你终于来了。” 她抬头一看,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岛边缘,再过去就是海域了,红衣的童子站在海岸边上迎接,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张粉嫩的小脸上好似带着半个青眼圈,大概是心情不太好,一抬手就把带路的鹤鸟抓在了手里捏吧了两下。 “莫弃呢?” 清歌也不跟他客气,张口就问莫弃——虽然是君哥叫她来的,但她会来,却是因为莫弃,这一点必须叫他们弄清楚的。 阿红才不管她为了谁来,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随我来吧。” 随着他的动作,海面上的雾气仿佛散开了一些,显出一条歪歪扭扭的小径来——这条红色的小路铺在海面之上,跟条蛇一样随着波涛而起伏摇晃,既小还不稳,看上去惊险极了。 就知道君哥不安好心! 清歌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就是这会儿没有神力了,也不能叫一条小径给吓住了呀! 于是面色坦然都踏了上去。 出乎她的意料,这小径从外面看虽然惊险,但真正走在上面,却还是很平稳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家大哥大要戏弄你?”面前的阿红忽然问了一句。 戏弄么? 清歌想了想,道:“只怕是不止。” 阿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还是蛮聪明的嘛!” 清歌没应他这句话,却问了旁的:“你们是什么时候到蓬莱的?” “我们?我还是大哥大?”阿红回头道,“我是被那位莫大爷携带来的哦,只是他不肯叫我出来罢了,我家大哥大是蓬莱结界出现裂痕的那天进来的,你不知道吗?” 她自然是不知道,不过就是不知道,也能猜到一二就是了,如今再问,不过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她不说话了,阿红却还有话要说。 “你养了个女儿是不是?长大了给我做老婆好不好?” “……你换个名字再来说。” 穿身红衣就叫阿红,这忒随便的名字肯定是没啥子出息的,当然就是换成小红也还是不行的!这么小就敢打小酌的主意,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 可怜的童子默默地蹲路面化作小小一团,怨念地画圈圈去了。 清歌也懒得理他,反正路只有这么一条,就是没有人带路,她自己也可以走的。只是却没有想到这路出乎意料的长,走了半天也还是前不见头后不见底的,连阿红这小家伙都不见踪影了,苍茫海面之上,仿佛就剩下了她一个人。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对着无尽的雾气,开口低语,“从苍山回来的时候,我就说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的!”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却一犯再犯,而她从不曾责问过,是因为心里明白所有的因由都是因为她! 从沉龙之渊相识至今,他一声不吭离开只有苍山和轮回谭这两次,两次都是为了她,所以两次她都出来寻了,只有这一次,是为了别的女人——她听了猫妖的话,还是改变主意出来寻找了,那是因为她不愿莫名地失去——这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再多却是没有了!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内心的决绝,抑或是看出她的不好欺,四周的雾气之中骤然隐约传出了一声轻笑——只是一声轻笑,却搅得雾气四散,海面上忽然刮起了一阵风,吹得她衣袂上下翻飞,这样的风要是放在以前给她饶痒痒都不够,这会儿却叫她不由得向后踉跄,从小径上跌落了下来! 果然还是不安好心,还小心眼! 清歌脑袋里不由得闪过这样的念头,等着落到海里——如果是想看她狼狈的样子,这也太过拙劣幼稚了! 君哥果真没有那么拙劣和无聊,因为她并没有落到海里。 她掉落在了一堆积雪之中,没有神力护体,冰冷瞬间侵袭全身。她吃力地从雪地里爬起来,举目四望,目光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目之所及没有海面也没有悬在海面上的小径,只有积雪和依旧飘个不停的雪花片,隐约可以看见极远处黑色的山峰险峻狰狞,插向阴沉沉的天空。 这样压抑森冷的景致,不是她所熟悉的。 四周仿佛蛰伏着许多魔魇,一边私语一边轻声桀桀笑着,初时清歌还以为都是冲着她来的,但等她站起来走出一段距离后,才知道不是。 半身都是血的男孩拖着把刀一点一点在前面走着,各种各样的魔物或近或远地窥探着,四周都是贪婪兴奋的可怕气息,那男孩却仿佛没有感觉,只低着头往前走。 然而只一眼,清歌就顿住了。 竟然是……莫弃! 409.第409章 我会陪他 莫弃是半魔。 虽然他的母亲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封住了他魔的一面,让她和风羽都没有看出端倪来,但即便是这样,也改变不了他身上流淌着一半邪魔血液的事实! 半魔被人所厌恶,是因为他们随时会堕入魔道,但却极受魔族的喜爱——这些半人半魔的孩子,同时具有人的鲜美和魔的力量,吞噬下去比吃大补丸还要享受和有用。 力量越是强大的半魔,越是受邪魔的垂涎。 而莫弃,就是这样的存在! 清歌面前的这个孩子,阴沉狠戾,拖着刀一步步前行的模样,就像是一匹受伤的孤狼,随时都会暴起噬人,完全没有莫弃的温和亲近,但是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也几乎在她认出来的时候,那些或近或远窥探着的邪魔们终于按捺不住,仿佛约好了一般,一只接着一只扑了过来! “吃了你,我要吃了你!” “好香,我忍不住了,这小家伙是我的!” “吞了他我的力量一定可以大涨,这是我的!” 邪魔们仿佛是要哄抢一盆美味的食物——对它们来说,眼前这个孩子确实就是一块美味又大补的肥肉,争着抢着想要叼进嘴里去!男孩好似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情况,或者说……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景象,阴着脸扬起了手里的刀,手起刀落毫不手软,眼底深处的光狠辣而阴冷! 这是一场血淋淋的厮杀。 男孩再狠辣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个还没完全长大的孩子,邪魔却是前赴后继的,一只只就像是饿了几辈子似的红着眼往上扑。终于有一只黑魔抓住了他的脖子,长长的利爪顺便一掐就足够了! 清歌脸色骤变,想要抢上前去——然而,她已经不是昔年那个持剑可与魔尊妖皇比肩的斩魔神女了,这样的距离,隔着一只只邪魔,她的动作顿时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就在这样的当口,一柄长刀忽然从天落下,插在了最中央的位置,黑衫红裙的女子立在刀柄上,一抬手就将黑魔劈成了两半,又把离得最近的另一只邪魔一脚踢了出去,强大的气场瞬间镇住了群魔! “本姑奶奶的人你们也敢动,是活得不耐烦了?!” ——竟是君哥,看上去比现在也没有什么变化。 方才还哄抢“食物”的魔们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了,一眨眼就溜得一个都看不到了,只留下满地的鲜血和残肢。 “哼!都是废物!” 她冷哼了一声,伸手想要将男孩拉起来,只是男孩并不领情,一下将她的手拍开后,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又拖着刀一步步往前走了。 “你要去哪里?” 男孩不理她。 “你是走不出去的,跟我回去吧。” 男孩还是不理她。 于是她翻了翻白眼,提着刀跟了过去,亦步亦趋跟在男孩身后,试图等他回心转意。 清歌没有多想,也抬脚跟了上去。 君哥目光一转,盯住了她:“你跟过来做什么?”她指了指走在前面的男孩,冷笑了一声,“我跟着是因为我能保护他,那么你呢?” 清歌没有料到她会这样问。 但她这样问,却反而让清歌反应过来了——这是君哥,那个用鹤鸟叫她过来的君哥。 “这就是你叫我过来,想知道的问题?” “是!”君哥应的格外坦诚,“我能用我手中的刀保护他,你却连持剑的力量都没有了,能给他什么?” 清歌想了想,答道:“我会陪他。” 说罢,也不等君哥反应过来,就径自追着男孩去了。 男孩大约也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竟然在她追上去的时候,抬眼看了她一眼,目光阴冷:“你要陪我?” 清歌摇了摇头,纠正道:“是我会陪你。” 因为他需要,所以她才“会”,他若是不再需要了,她也就未必“会”了。 男孩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懂,但他没有多说什么,重新低下头拖着刀闷头往前走——这一走仿佛是没有尽头没有休止,碰到魔就厮杀,碰不到就低头往前走。 “你要去哪里?”终于,清歌忍不住问。 让君哥吐血的是,清歌问的,男孩竟然答了:“离开这里。” “为何?” “要回家。” “回家?” “这里是魔住的地方,我是人。” 君哥嗤地发出了一声冷笑,很是不以为然的样子。清歌却懂了,于是不再发问,依然还是跟在他身后。 “他是离开不了这里的。” 一场新的厮杀开始的时候,君哥忽然开口道。 清歌没有理她——她们两个都应当清楚,无论莫弃经历过什么,现在的那个他既然身在蓬莱,那就预示着他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君哥说出这样的话,就像是说笑一样。 但显然,君哥没有说笑的打算,她顿了顿继续道:“因为他的父亲,不会允许他真的离开。” 仿佛是印证了她的话一般,飘落的雪花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空就跟破了一个大洞,一只手从大洞从伸了出来,直直抓向和邪魔厮杀的男孩——男孩面色凶狠,毫不犹豫地举刀就砍! 但他的刀砍在大手上完全不痛不痒,不过一个眨眼他就被大手给抓住了,只是离地而起的瞬间,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持刀的手,他低头望去,目光一缩,脸上有惊讶一闪而逝——竟然是清歌不知何时过来,正死死抓着他不放! 连君哥都仿佛被惊到了,脱口问了一句:“你要做什么?” 清歌答得理所当然:“陪他。” 说罢,竟握着他的手,抬起他的刀狠狠戳向那只抓人的手! 明明怎么都砍不伤的手,她一刀戳下去,竟然划出了一道血痕——这显然激怒了手的主人,它放开了男孩,一掌就朝着敢反抗它的这两人拍了下来! 清歌抓着男孩的手,竟然没有避开。 君哥呆呆地看着那只大手落下,一时竟忘了反应,倒是男孩反应快,返身扑在清歌身上,想要护住她不受伤害。 一阵震耳欲聋的地动山摇之后,清歌感觉好似被浪头狠狠拍了一下,头昏眼花满眼都是星星,男孩和大手都已经不见,四周森冷压抑的景色也一点点变成了海面,莫弃一把扶住了她,神色紧张地问:“清歌,你要不要紧?” 看这模样,她是回来了。 410.第410章 家有一姑 莫弃整张脸都是黑的,跟烧焦的锅底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因为扶着清歌,只怕他会直接提溜着君哥的衣领狠狠摇两下,看看是不是撕裂蓬莱结界进来的时候伤到了脑袋神志不清了,竟然对清歌下手,还差一点儿伤及性命——这是最不能忍的! 君哥站在船头,手里拿着的长刀慢慢褪去黑色,露出了本体的红色,她一眼就看到了莫弃的可怕脸色,轻咳一声打了个哈哈:“看把你紧张的,有什么好慌的,我不就是跟她开个小玩笑嘛~” “小玩笑?”莫弃眯了眯眼,阴冷的神色竟然和先前看到的那男孩意外地相似,“我若没有察觉到,及时出手阻拦,你是不是就要伤她性命了?!” 君哥眼珠子骨碌碌地乱转,就是不看她:“……你这玩笑可真好笑呐,呵呵呵。” 呵你个大头鬼! 莫弃磨了磨牙,查看了一圈确定清歌没有事后,才道:“只此一次,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要依照君哥的霸道性子,肯定是要呛声几句才肯罢休的——不过好歹还知道呛声也分时间的,这会儿知道莫弃是真的被气到了,眼珠儿一转一把捂住胸口,指着莫弃就是一叠声的“啊呦啊呦你个小没良心的气死我了”,俨然是一副赖皮模样。 莫弃气得够呛,懒得跟她胡搅蛮缠下去,拉着清歌就想离开,那架势恨不能此生再不见! 却没想到这一回清歌竟站在原地不肯动。 莫弃不明所以:“清歌?” 却见她指了指君哥,说出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你不回去,是为了她?” 草偶人化作灰烬,莫弃作为主人自然是有感应的,所以也就知道自己的替身术必然是被识破了——这会儿会被清歌问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于是顿了顿,索性实话实话了:“她撕裂蓬莱结界的时候,因为反噬受了点伤。” “所以你陪她疗伤?” 莫弃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姑且不论他一个人间界的人,要如何替君哥这个魔女疗伤,单说疗伤疗得这么久都没回去,还放一个“替身”偶人糊弄她,就已经非常说不过去了,他竟然还点了头,回答得如此理所当然!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清歌越想越不对,忍不住蹙了眉——心中不爽,说的话也就带着锋芒半点不客气了。 “我听猫妖说,人间界的男人,在家外面有了喜欢的女人后,就会偷偷地养起来,叫做外室——养了外室的男人,会整夜整夜不回家。”她一本正经地说着,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说到后面甚至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君哥,“那么你说说,对你来说我和她,哪一个算是外室?” 莫弃:“……” 她的话问得太过直接,以致于莫弃此刻脸上的神情,完全可以称之为……懵逼! ——他想过清歌很有可能会询问,当然依照清歌的性子,就是不过问他也不会吃惊的,却没有想到这一回她非但问了,一张口还是这么……匪夷所思的诘问! 别说是他,连君哥都瞠圆了目!外室?又是什么鬼?! 莫弃隔了好半晌,才勉强开口确认:“外室……你说谁的?”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清歌挑着眉不说话,倒是君哥一边悄悄地后退,一边还不怕死地接了一句:“她说是你的!” 莫弃又默了一下,还是觉得要再确认一下:“我的什么?” 这次是清歌接的话:“外室。” 莫弃:“……” 他总算是回过味来了,一言不发,霍然转头望向君哥——虽然还没到明白前因后果,但直觉告诉他绝对和君哥这魔女脱不了干系——果不其然,这家伙已经悄无声息地后退了许多,眼看着就要偷偷溜走了! 目光刚刚对上,君哥就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但莫弃哪能容她这么轻易就溜了——清歌只觉得眼前一花,扶着她的莫弃已经追出去了,只觉得脚下的大船剧烈地摇晃了两下,她追着跑过去看的时候,逃跑的某女已经被莫弃提溜在手里,但她明显还想最后挣扎一下:“……等等,我觉得我们肯定有什么误会!” 莫弃攥着她的衣领将她拎到面前,笑得格外温和友善:“我也希望是什么误会——我刚才耳朵走神了,没有听清楚我家清歌问的是什么来着,你来给我解释一下如何?” 君哥抬头扶额做虚弱状:“我年纪大了又受了伤,最近还老是忘事儿,解释神马的就算了吧~” “年纪越大越要多想想,否则容易痴呆。” “……你才痴呆,你们全家都痴呆!” 莫弃看她的眼神瞬间充满了同情,就好似她真的傻了一样。 “我的全家呀……你确定吗,姑姑?” “……” 君哥好一会儿都没说话,那模样看上去就像是被自己的智商打败了,但事实上……她骤然跳脚,一巴掌狠狠拍在莫弃头顶,还不解恨又拍拍拍:“姑姑你个鬼!都说了不要叫不要叫,叫老了你赔给我呀!看我不抽死你丫个没记性的!” 清歌:“……” 这会儿轮到清歌懵逼了——她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不好使,一不留神竟然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字眼! “……姑姑?” 这两个字杀伤力实在太大,君哥霍然转头,目露凶光,那凶狠的模样连清歌都忍不住小退了一步。 莫弃还真怕她失去理智做出点什么,赶忙冲过来拉走了清歌,但清歌明显不肯罢休,拉住他又问了一遍:“姑姑?” 却见他明显还有点不太想承认,隔了半天才咳了一声,道:“从血脉上来说,是该这么叫。” “什么叫‘血脉上来说’?”君哥耳朵极尖,闻言更怒,“还有,你刚刚的停顿是什么意思?” 莫弃没理她,径自对清歌道:“她性子霸道,胡作非为惯了,说什么你都最好不要相信!”他已经可以断定,肯定是君哥这个没有正形的家伙说了什么,才会让清歌说出“外室”这样可怕的话来! 这一点还真没冤枉了她! 清歌听了他的话,对“胡作非为”这一点深以为然!于是点了点头,道:“她跟我说,她是你的未婚妻。” 莫弃:“……” 清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什么的,还是不太好的!” 莫弃:“……” 家有一姑,如有一害! 411.第411章 两只“小白鼠” 在清歌面前冒充什么不好,冒充她的未婚妻,这可真的是亲姑姑啊! 莫弃内心的崩溃,估摸着是已经没法用语言来形容了! 等到清歌拉着他在酒席前面坐下来,他还有些久久不能平静,抓着清歌的手又神神叨叨地说了一遍:“我早该发现的……”俨然是刺激大了。 想到一时不察让君哥钻了空子引得这么大的误会,莫弃连肠子都悔青了。 清歌也是没有到最后会变成这样——未婚妻这样强劲的情敌,竟然这么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姑姑……这实在是想都没有想过的!不过她心里的结,好歹是解开了,想到这么多天的郁闷和纠结,忍不住横了莫弃一眼:“要怪也该怪你不早说清楚!” 莫弃目光微微闪了闪,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不是我不想说,而是……” 他顿了顿,不知为何没有说下去,神色隐约有些莫测。 清歌却追问了一句:“而是什么?” “没有什么。”莫弃摇头道,“小的时候,她看顾过我一段时日,不过我也没想到她会对你也这样乱来,所以看在我的份上,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清歌点头,分外大度,“反正你已经揍过她了。” 莫弃摸了摸鼻子,没有再说话。 说话的时候,裴焉林也过来了——莫弃一怒之下拉着清歌回来的时候,天差不多刚刚黑,裴焉林和猫妖的喜桌也差不多才开席——看到清歌果真把莫弃给带回来了,他们两人都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这会儿裴焉林走过来,却对莫弃轻声说了一句:“那位掌司快到了。” 莫弃没有说话,清歌却吃了一惊。 蓬莱的掌司一大把年纪,轻易不会下山来走动,却没想到区区一个喜宴,竟然能惊动他!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忍不住问了一声:“掌司为何会来?” 莫弃道:“自然是来喝喜酒的。” 这话清歌自然不信,莫弃顿了顿,终于说了实话:“我想见识一下所谓的红线牵引之术。” 清歌呆了一呆:“你是说……” 莫弃笑道:“难道你以为他们成亲,就只是为了成亲吗?” 猫妖是只野妖,不讲究那么多虚礼,裴焉林虽然能算名门出身,但如今已然是孑然一身,刚刚在蓬莱落脚没有多久,却说要成亲,确实是古里古怪的,如今却没想到……竟也是为了红线牵引之术吗? “是他们原本就为这个而来,还是因为……你?” “我就是说了一嘴……” “他们就同意了?” “为什么不呢?” 莫弃在他们面前说起红线牵引术,九成九是带着盘算的——无非是谨慎起见,想看看这个术是不是真的有传说之中的效果,所以有这么一对在面前晃悠,便顺便忽悠来试一下——她意外的是猫妖和裴焉林竟然也会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呢?这样就再也不用担心对方会先一步离开自己了,不是吗?” 仿佛是看穿了她心中的疑惑,莫弃如此说了一句。 裴焉林凭妖元活命,一旦吸收来的妖煞散尽,就会魂飞魄散,猫妖用毕生妖力化作锁链,生生将妖元锁在他体内不至于立刻崩散,自己都跟凡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两人都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就到极限,也许几年,也许几十年,终日担忧,还不如用这样一个术,互相牵连,同生共死。 一瞬间,清歌仿佛是懂了。 “你就不怕被我拖累了?”她忍不住问。 莫弃笑了起来:“你是神,我却是人,怎么就觉得我会比你活得长久呢——谁拖累谁还不知道呢!” 人活不过百年,踏上漫漫修行之路也许能活得更长久,但再长久也就不过仙神,若是寻常,却是该这样的,只是……清歌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门口传来嘈杂声,比白日里新娘子进门时还要热闹几分,白胡子白发白须的老头儿佝偻着背拄着个拐杖,在村民的拥簇下巍巍颤颤地进来,抬眼看到莫弃和清歌,竟然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等看到古婶娘旁边的小酌时,目光微微顿了顿,很快就若无其事地转开了。 他是来主持仪式的,所以也没有闲话的打算,进了屋后把无关的人都赶了出去——掌司发话,村民们二话不说退出去了——等猫妖被请出来后,等了半日的两人才简单地行了成亲礼。老头儿也不废话,等他们行了礼后直接抬了抬手里的拐杖,双目半闭不合,神情肃穆。 牵引星辰也好,沟通天地也罢,都是玄妙不可言的事情,如今清歌失去神力,自然感觉不到这许多,只觉得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屋里面仿佛多了些什么,猫妖和裴焉林的手上却明显浮现出了一圈红线——两截红线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一点一点地向着对方延伸而去,直到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为止。 这是他们的姻缘之线,也是命运脉络。 就这样看似极简单地连接在了一起。 清歌心中忽然生了几分感慨,久久说不出话来。 莫弃却已经拉着裴焉林,笑问他感觉如何了。裴焉林心中喜悦,脸上都是笑容,竟说看到了星星——也不知道是真的看到了,还是开玩笑的。 看着很简单,但一个术施下来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掌司老头儿面色疲累,额上都冒了虚汗,这会儿才舒了口气,对莫弃道:“现在你该相信,老夫确实已经学会木樨姑娘传授的红线牵引之术了吧?” 莫弃点头道:“不愧是掌司大人!” “想要我为你们施术,就不要忘了你应允的事情!” “君子一诺千金,掌司大人过虑了。” 老头儿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没有再多说什么,径自就闭目养神了。 外面的喜宴已经开始了,莫弃被裴焉林拉去挡酒,没想到却被大胡子半道截胡了,清歌把小酌领了回来,一边照看着她吃饭,一边陪猫妖这个新娘子。 “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能把人抢回来!”等旁的人都自顾自闹腾去了,猫妖才感慨道。 清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叫我去,心里却认为我带不回人?” 猫妖咳了一声,神色有些尴尬,还没等她说话,却听旁里忽然传来一句:“要不是我让着你,你哪里能抢到人,哼!” 清歌抬头一看,竟然是君哥,坐在窗台上还把一只脚横踏在上面,那模样要多不雅观就有多不雅观! 412.第412章 所谓“陪他” 君哥完全不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她甚至自来熟地对着清歌招了招手,道:“你能不能跟我来一下?” 清歌还没来得及反应,猫妖就一把抓住了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去——会冒充未婚妻的姑姑,谁知道还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君哥看到她的小动作,不屑地扬了扬眉,嗤地笑了一声——以前还不觉得,如今看她嗤笑的神情模样,还真和莫弃有七分神似。 “紧张什么?”她道,“我找你过去,原本就是有话想要问你的,被那不争气的小子一胡闹给搅合了!” 这可真是做贼的喊抓贼了! 清歌对她的厚脸皮很是无语,但看她的样子确实不像是会暴起伤人的样子,于是往前走了几步:“有什么话要问,就在这里问吧。” 君哥轻笑了一声,指了指屋后面——那里有一棵大榕树,偏僻安静,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她果真如莫弃所说,性子霸道惯了,没等清歌同意,就右手一挥,拉着她到了树下。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因为觉得好玩,才会跟你说是那小子的未婚妻?” 清歌想了想,道:“我倒觉得,你是因为……对我没有好感。” 君哥明显被她这回答勾起了兴趣,凑了过来:“哦?何以见得呢?” 清歌道:“你引我进去的虚境里,最后那一掌,我感觉到了杀意。” 莫弃说的并没有错,如果不是他及时出手阻拦,并且打破了虚境,最后会怎么样还真的不好说。依她如今的羸弱,说不得最后还真的会命丧在她的手里,难怪会气得莫弃再难以容忍,最后忍不住揍了她——当然,会想揍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所谓的“未婚妻”谎言败露,不作不死! 君哥果然没有否认,只是脸上的笑容却收了几分,“既然知道我是真的想要你死,那为什么不躲开?” 清歌沉默了片刻,仿佛对于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没有想好答案,但是最后她却回答道:“因为那个时候……我不确定,你会不会也一样想要莫弃的命。” 君哥目光一凝,终于露出了几分认真之色。 “这就是你所谓的‘陪他’?” 一路上默默地相随也是陪伴,但却抵不过最后明知凶险,却依然不离不弃。大约也是那一刻,君哥才隐约明白过来她口中所谓的“我会陪他”是什么意思——风雨同路,生死不离,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陪”字。 然而,清歌却摇了摇头。 “你是他的长辈,原本这样说是不妥的。”她道,“虚境里面的时候,你和我都一直跟在他后面,凶险时你也没有袖手旁观,比起我来更能救他性命,但只有一点,我们是不一样的。” “你不会是想说生死关头,你能陪着他去死,而我只会旁观说风凉话吧?!” “自然不是。”清歌看了她一眼,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你能一路保驾护航,却不会陪他做他想做的事情。” 君哥愣了愣,支着头细细回想虚境中的光景,终于隐隐约约有所了悟。 那个时候……她还记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侄子年级虽小性子却既硬又拗,一心想要回人间界去,她深知自己大哥是个什么脾气,能做的不过是劝着他死心而已,自然是不可能帮着他回人间界的——所以,她可以帮他挡住一路上所有的凶险,却在面对大手从天而降把人抓回去时冷眼旁观了! 而清歌……却是抓着他的刀,替代他一刀砍在那只大手上,心智之坚,甚至在其上砍出了伤痕! “看来这一次,是我输了。”她想了半天,叹了口气,“我这一次出来找他,原本是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带他回去的,如今看来却还是拗不过他……既然如此,就只能依你们的了,生死有命,祸福自知吧!” 清歌顿了顿,问:“为何一定要带他回去?” 她没问他从哪里来,也没问要被带回到哪里去,只问为何要带他回去。 “原本是不觉得的,可如今听了你的话,细细想来这原因倒变成是我的私念了。”君哥这会儿倒是坦诚得很,“你也许不知道,我的大哥为了能给大嫂续命延寿,这些年什么事都不管只专心在六界九道寻找至纯之物,依照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不会管我那侄子在做什么的,只要不妨碍他的续命之事。” 清歌何等聪明,她这么一句话,就瞬间明白过来了——莫弃从苍山带回来的纯净之花花露,就是至纯之物。 “一个是我亲大哥,一个又是亲侄子,对我而言,自然是不愿意他们冲突残杀的。不过……我大哥倒也罢了,我那侄子性子太拗,必定是不肯退让的,想当年还是我骗他说我大哥炼药时出错陨落,他才相信的。” 君哥揉了揉额角,她这样霸道胡来的性子,这会儿也感觉到头疼,可见莫弃父子之间的关系有多么恶劣——不过想来也是,莫弃自小是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杀母之仇已经不共戴天,何况还将他母亲的魂魄生生抽出炼成续命药给另外一个女人服下,这样他都能轻易放得下,那才是天下奇闻了! 清歌点了点头,却一句话都没有说,神色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君哥又是好奇又觉得好气,忍不住问:“我说了怎么多,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清歌看了她一眼,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君哥撇了撇嘴,仿佛有些不屑,但也没有出言打断。 “那日在虚空之路你也看到了,鬼后这个一界之主,一直追在我们后面,但我并没有想过因为这个就要逃回天界去——她既然找上门来了,我就不可能一辈子躲着她的,还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你就没有想过,没有神力的你,在面对这些凶险时,不过是他的负累吗?” 她设下虚境,不但是因为她想知道清歌在危难的关头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也是想要提醒清歌——失去了神力的她的,面对险境是无力的,所以对莫弃而言非但毫无益处,甚至是累赘一般的存在! “我不需要你的提醒。”然而清歌却道,“当初我不曾嫌弃他累赘,他又凭什么嫌我是负累?!” 413.第413章 终于应允了 凭什么?! 等到清歌走开了,君哥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没有料到,清歌会如此反问于她! “等等……” 清歌应声转头,却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打算,只是说了一句:“这个问题,你与其问我,不如去问莫弃。” “为何?”君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当日在北荒雪原,我们被鬼后伏击,跌落饕餮腹中的时候……他跟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龙潭虎穴你我共闯,阴曹地府亦然——这么久了,我一直还记得。所以,你为何不去问问他,当日陪着我掉下去,就不怕变成我的累赘吗?” “……” 君哥哪里敢问! 她连来找清歌说话,都是偷偷过来的,要是还跑去问,不等于自己作死送去找骂找揍找不爽嘛! 与屋后的安静不同,前院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掌司老头儿虽然已经离开了,但他的到来就像是某种讯息,连原本和裴焉林他们没什么交情的村民听说了,也都上门来道喜。 莫弃站在院子边上,仿佛是在等着她回来。一边是喧嚣,一边是安静,他站在光与影的接驳处,连面容都有些模糊不清了。看她过来,没有问她去了哪里,也不提君哥,只笑着道:“夜有些深了,大胡子和古嫂子想要回去了。” 清歌于是道:“那和裴师兄说一声,我们也一起回去吧。” 莫弃点了点头,没有说旁的话,转头去找裴焉林了。 只是,他刚走了几步,清歌却又忽然把他叫住了—— “你说过:我和你,到底是谁拖累了谁,还未可知。是不是?” 莫弃点了点头:“我们之间,并不需要‘拖累’抑或‘累赘’这样的字眼。” “那需要什么?”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当日蓬莱幻境那场浩大而壮丽的流星雨下,她允下了百年之约,那时候他说的就是“宜言饮酒,与子相携。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如今“与子相携”变成了“与子偕老”——人心总是不知餍足的,当初只求百年,如今却是同生共死。 然而,这其中的情感,却始终都没有半分改变! 清歌半晌都没有说话,直觉心跳一下快似一下——这样的感觉,大抵就是动心了…… 她是骗不了自己的。 神女诀,太上忘情。 但她的姑姑动了情,她亦然。 良久的沉默之后,她仿佛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慢慢地走到了莫弃面前,抬头道:“好。” 莫弃愣了愣,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了她追问:“清歌,你这是同意了?” 清歌点了点头:“是。” 幸福来得太快太突然,一下子把莫弃给砸晕掉了,他忍不住又确认一遍:“我们成亲?“ 清歌看他这又是喜悦又是紧张的模样,只觉得一下快似一下的心跳慢慢地平稳了下来,却有暖意一点一点弥漫了开来——这样的情绪仿佛是影响到了她,让她也渐渐觉得欢喜起来。 这样就够了。 她在心底里轻轻告诉自己,嘴角微微翘起,道:“好。” 莫弃果真大喜,一把抱住了她就死都不肯再放手,那模样就跟个小孩子似的,只在她耳边轻轻地道:“清歌,我会对你好的。” 他会对你好的,清歌,不要怕。 ——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嘴上却道:“我知道的。” 大胡子和裴焉林过来的时候,看到就是他们抱在一起腻歪腻歪的模样——裴焉林这个新郎倒无所谓,倒差点把大胡子这糙汉子的眼睛也闪瞎掉了,他咳了又咳,忍不住道:“哎哎!差不多就得了呀,这大庭广众的要闪瞎多少人的眼睛呀!” 莫弃这会儿心情极好,被他这样揶揄也还是笑吟吟的,转头对大胡子道:“眼睛瞎了也没关系,只要记得来喝我跟清歌的喜酒就是了!” 大胡子差点儿吐血。倒是裴焉林反应快,很快就明白过来,说了一句“恭喜”。 君哥还没有走,这会儿从屋顶上探出半个头来,她对于清歌突然间的松口也表示惊奇,忍不住说了一句:“你早点头同意不就好了,害得我想这想那还以为你不喜欢这小子呢!” 清歌抬头看了她一眼,轻飘飘地扔了一句:“因为那个时候,他有未婚妻呀。” 君哥:“……” 她二话不说,脑袋一缩,瞬间闪得老远——此刻不跑,难道还等着莫弃这小子反应过来,再挨揍不成! 好在莫弃这会儿没有闲工夫理她,连冒充未婚妻这茬子事也暂时被他忘到脑后去了——他就跟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拉着清歌的手一晚上都没放开。 跟他们一起从临桥村回长柳村的大胡子原本还挺嫌弃他这样子的,到后面也偷偷地去拉自家婆娘的手去了。 回到村子里,两家人各回各家,分开的时候大胡子还说了一句:“等日子定下来,告诉我们一声,我和你们嫂子一起过去帮忙。” 莫弃自然都应下了。 他这一晚上心情极好,脸上的笑容都没消失过——但这样的好心情,最终也只维持到推开自家院门的那瞬间! 推开院子门口的篱笆门时,他就觉得院子里有人——又或者说,不是人,是……神! 朦胧的月光下,院子里的紫藤花架下果然坐着一个“人”,身量较小,面容稚嫩娇俏,看上去就是个年岁不大的萝莉,正闭着眼睛支着个下巴,也不知道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想事情! 莫弃脸上的笑容顿住了,慢慢地收敛了一些——他在村子里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小姑娘,事出反常必为妖! 而清歌则是露出了极端震惊之色。 大概是听到了他们推开篱笆门的动静,这身量娇小的萝莉耳朵微微动了动,并没有睁开眼睛,却道:“终于回来了?” 几乎在她开口说话的瞬间,院子另一端的井里,忽然传出了一声熟悉至极的怒吼声:“玘沅你这家伙跑这么快做什么?!不晓得回头拉我一把呀?!” 这声音……竟是开物的! 酆都城的这位天工城主,他们走的时候并不在酆都,所以招呼没打就出发了,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追踪过来! 只是比这更加惊悚的是……从他嘴里吐出的那个名字—— 玘沅? 天后玘沅……?! 414.第414章 天后玘沅 天后玘沅。 按照人间界的说法,就是清歌的亲娘。 刚刚才求亲成功,转头就见丈母娘找上门来,这节奏……莫弃已经无语凝咽了,下意识地抓紧了清歌的手,就怕一个不留神,快要到手的老婆就要被岳母大人带回家去了——人间界的话本戏曲中,貌似都是这么演的! 只是…… 这娇小玲珑的模样再配上一张稚嫩的娃娃脸,活脱脱就是个年岁尚小的萝莉! 这真的是传说中强势威严的天后?! 就这么一张娃娃脸要怎么威严?! 莫弃内心疯狂吐槽的时候,萝莉身的天后大概是觉得开物聒噪,有损自己威严形象了,眼都没有抬,直接抬手打了一个响指,无形的力量化作结界落在井口上,瞬间……就听不到开物的声音了。 做完这些后,她才抬眼看向刚刚回来的莫弃和清歌——那是一双宛如晶石一般澄澈空明的眼,仿佛含着世间万物,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带着某种刺透人心的力量,叫人在对上双目的瞬间,就忽略了她那张显得过分年轻的娃娃脸。 只见她的目光从莫弃身上转到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微微蹙了蹙眉,两人都以为她会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却又将目光移开了,落在清歌身上——只见她目光骤然而变,带着些许惊讶和意外。 “禁神诀……” 不愧是天界最尊贵的女神,只是这样短短的面见,她竟然就一语道破了其中的玄机。 清歌好似全无惊讶,从最初的惊讶之后,她仿佛重新镇定安静下来,连她一语说出“禁神诀”,也没有再变换神色——仿佛这之后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必再惊讶! 然而,天后却又蹙了蹙眉,问道:“这就是你不肯回天界的原因?” 清歌点了点头,却很快又摇了摇头。 天后的眉皱得越发深了,配上她那张娃娃脸,堪称“少年老成”,敲了敲面前的石桌面,道:“说话。”这点头摇头的,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她如何能懂——这么久没见,神力被封禁得点滴不剩,性子倒还是一样的不可爱呐! 于是清歌顿了顿,道:“我不回天界,有因为被禁神诀封禁失去神力的缘故,但和巫族和巫即没有关系。” “呵……”她的话非但没有得到天后的认同,反而带出了一声冷笑,“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顾着袒护他和那个巫族!” 天后都能一眼就看穿了,何况是天帝——她若是这个模样回去天界,第一个要被逼问的就是禁神诀的来处,那个销声匿迹了八千年之久的巫族必然要被翻出来,巫即偷偷到人间界的事情也是瞒不住的! “你和青曦都是胆大,私纵巫即回人间界,叫其他仙神知道了……你们叫天帝如何处置才好?” 禁神诀是灵山巫族自上古代代流传下来的逆天之术,从来也没有外传过,也难怪天后会在一眼看穿禁神诀之后,立马想到的就是灵山巫族和巫即明遥尘了。 但显然,纵然是习惯掌控所有一切的天后,这一次的种种猜测和想法,确实是误会大了! 清歌还在想着天后是如何得知青曦私放明遥尘回人间界的时候,莫弃已经开口道:“清歌体内的禁神诀,是我所为。” 天后的目光终于又落在了他身上,顿了顿才道:“你不是巫族的人。” 莫弃点头道:“自然不是。” “禁神诀……巫族从不外传,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巫姑明媱心。” 八千年过去了,大约是因为事关巫即,事关清歌,天后对这个名字竟然还留有印象,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中闪过了些许讶异:“数千年了,她竟然还活着?” 莫弃很想说那老巫婆虽然只剩半口气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模样,但确确实实还活着,并且时时刻刻地想着怎么向天界复仇救回巫即凑齐十巫!不过倒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是一句:“她还活着。” 天后好似比勾起了好奇心,托着腮又懒懒地问了一句:“人老成精,何况是活了八千年的,这样的人必定不会无缘无故地把世代传承的伐神之术交给一个陌生人。” 活了八千年的叫做“人老成精”,那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天后,又该算什么呢? 莫弃默默地腹诽了一句,才道:“这卷禁神诀不是给我的,而是托我转交给别人的。” “哦?转交给谁?” “魔尊云离。” 天后的目光在听到“魔尊云离”四个字时有片刻的停顿和凝滞,终于细细看了他两眼,道:“你的身上确实带着些许魔气,不只是魔气,还有一个气息……” 没等她说完,莫弃就上前一步打断了她的话:“身上有魔气未必就是魔,您可不要误会了,我跟魔尊什么的没有什么关系的!” “没有关系?”天后的笑容里带着些意味深长,“没有关系为何是给了你而不是其他人,可不要告诉我巫姑年纪大了,脑袋不灵光了!” 说不定就是那老巫婆脑袋坏了! 莫弃看了清歌一眼,道:“也许她觉得……我和清歌在一起,有机会见到魔尊吧。” “但你有更多的机会,将这卷东西交给清歌。” 能够伐神的逆天之术,落到魔界之主的手里,对天界的威胁远远大于在巫族手里,若是为了清歌,这一卷禁神诀,确实应当交给清歌才是最妥当的——但他显然并没有这样做。 莫弃也是乖觉,听出了天后的言外之意,半点犹豫都没有,就直接伸手入怀掏了掏,掏出了一卷兽皮:“这卷禁神诀……能够伐神而诛仙的存在,与其落在魔尊手里,不如交托给您!” 天后却没有立刻伸手接下,而是微微挑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将它给了我,拿什么给魔尊?” “我没有应允,又何来受人之托。”莫弃笑道,“何况,我是为了清歌,才给您的。” 天后还想再说,清歌却突然上前,将那卷兽皮接了下来,放到了桌子上:“既然想要,直接收下便是了!”这么叽叽歪歪的做什么——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她脸上明显带着这样的意思! 天后立马将脸一板,神色说不出的严肃威严,转头道:“谁说我想要了?” 415.第415章 非比寻常的关系 说了这么半天,话里话外地暗示,她这会儿竟然说不想要! “既然不想要……” 清歌刚刚伸出手,桌子上的那卷兽皮就失去了踪影。她抬头,就见天后慢悠悠地从袖子里伸回手,捋了捋鬓间的头发,道:“既然你们这么真心诚意地求我,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莫弃:“……” 说好的威严和高高在上呢?你这样真的好吗天后?! 清歌却好似见怪不怪,转头看了莫弃一眼——莫弃心领神会,笑眯眯地道:“这是聘礼。” 天后:“……” 一瞬间她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聘……礼?!她没有听错吧? 天后拎着卷兽皮,扔也不是,收也不是,很是有些懵逼——这感觉怎么好像是……一个不小心,一脚踏进了一个预先挖好的坑里面了…… 她还没有回过味来,院子另外一边的水井里忽然伸出了一截木梯——传说之中通天梯有着通天之能,连天后随手布下的结界在木梯伸出井口的瞬间被破开,一只手跟着从井口里探了出来…… 莫弃的第一反应是……把在路上就已经睡着的小酌往怀里塞了塞,免得要是突然醒过来看到这惊悚的一幕,小心肝给活生生吓出来——好好的神,非要学人间怨鬼爬井口,这是什么心态! 开物明显也对自己的出场方式很是不满,从井里爬出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是黑色的,跟个烧焦的锅底似的! “回头一定要跟阿莲好好说说,她这破空镜是不是太久没用出问题了,老喜欢把人往稀奇古怪的地方送是什么毛病!上一回是湖底,这会儿竟然是井底?!” 经她这么一说,清歌想起她从虚空之路掉出来,是在隐落海里……说不定这破空镜还真有把人往水里送的嗜好…… 天后玘沅支着头挪了个方向,慢悠悠地接了一句:“不是破空之镜有什么毛病,而是……你在人间界待得太久,懒散得骨头都松了而已!” “骨头松了,也比脑袋钝了要好!”昔年的匠神完全无视天后的威势,把袖子衣摆上浸到的水拧了拧干,才抬眼哼了一声,“一卷老得掉牙的兽皮,就叫人骗走了一个亲女儿,啧!” 他的目光落在天后手里那卷禁神诀上,满脸满目都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天后:“……” 被昔年的天工匠神当着面这样说,天后竟然并没有生气,反而七分尴尬三分心虚,悄悄地放开了手里抓着的兽皮,把脑袋偏到另外一边,半天才哼了一声:“……我玘沅的女儿,岂是这么一卷东西就想要走的!” 岂料这话叫开物脸上的嫌弃之色又多了几分:“你连出尔反尔都这么顺溜了呀……” 他一而再地挑衅,终于叫天后恼羞成怒,拍案而起:“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出尔反尔了?!” 开物双手抱臂,满脸不屑:“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天后怒极反笑,冷冷地道:“那我就把你两只眼睛都挖出来!” 莫弃:“……” 天后跟随天帝统御天界无数年,早已是威势天成,稍微冷下神色,就让她那张娃娃脸显得格外肃穆威严不能直视,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但偏生……有着“天工”之名的匠神还是昔年一样,就是不吃她这一套——非但没有像天界的仙神那样被吓得两股颤颤,反而抱臂冷哼:“你就是把我的眼睛都抠出来,也改变不了你作为母亲的失职!” “连女儿都没有的神,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连没有女儿的神,都能知道你的失职!你看看你养出来的女儿,一个被你宠得无法无天什么事都敢做出来,一个只能绝情绝爱只知道用剑去解决,最后一个就知道守着棵树……” 莫弃可谓是目瞪口呆了,对开物这个匠神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这六界九道敢这么和天后叫板,还没有被天后彻彻底底收拾掉的,大概也只有他而已了——可见众生私底下的传言也并不是空穴来风的!连他都对这互相叫板的两人是个什么关系好奇不已了…… 清歌却已经是见怪不怪,在她们争执不下的时候,径自走到井边上,低头往井口里看,忽然就说了一句:“你不出来吗?” 井里面竟然还藏着一尊神将! 封魂神将丝毫没有形象可言地缩在井口下面一点儿,听到清歌的问话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来,那沧桑麻木的小表情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生无可恋! “大神打架,殃及池鱼,我这样的‘小鱼’要在夹缝里求生存的艰辛和忧伤,老大你是不会懂得!” 清歌偏头看天后和匠神,看她们就差撸袖子直接对掐的架势,忽然就有些理解风羽这一路的悲催了,于是难得回应了一句:“……辛苦。” 风羽差点就要抱着自家老大痛哭流涕! 奈何手还没碰到清歌的衣角,就叫莫弃不动声色地隔开了——只见他跟着清歌过来,往两尊“大神”的方向努了努嘴,悄声问了一句:“她们……一直都是这样?” 风羽叹了口气:“整一个天界,也只有天工神敢如此……” “所以……”莫弃又八卦地往前凑了凑,“那个传言是真的?” 风羽往井里缩了缩脑袋,没敢吱声。 天后却将目光转了过来,竟然问了一句:“什么传言?” 莫弃笑道:“众生私底下都传说着,酆都的天工城主和天界的天后关系非比寻常。” 他竟然选择了直言以对,天后玘沅被勾起了兴趣,撇下了对掐的开物,故意追问了一句:“哦?怎么个非比寻常?” 莫弃脸上的神色没变半分,道:“把天帝头上那顶冠冕变成绿色的非比寻常。” 风羽:“……” 清歌:“……” 只听得扑通一声,堂堂天界的封魂神将一个手滑,又掉回井底去了,落水的声音在突如其来的死寂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开物额间的青筋突突地跳着,气得一跳三尺高,怒道:“你说什么?!” 天后却忽然笑了出来:“你小子,竟然还真的敢说出来!” “为何不敢?”莫弃笑道,“若是事实,您这样的身份自然是做得出就不怕说的,如果只是传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就更没有在意的必要了!” “好一个没有在意的必要!”天后道,“那在你看来,什么才是必要的呢?” 416.第416章 天后允亲 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问题,若说是天后的试探,也不为过——要是答案让她不满意了,结缡什么的自然是想都不用想,说不定人都会被带回天界去,到时候他可是想哭都找不到地头了! 连清歌都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侧目看了过来。 然而,莫弃却并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句:“贵为天界之后,您必定是活过了无数岁月的——那在这无尽的岁月里,有没有想过要离开天帝?” 天后眯了眯眼,道:“你倒是不客气,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倒是先问上了!” 莫弃只是笑而不语。 开物“啧”了一声,对着清歌低声嘀咕了一句:“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小子这么滑不溜丢的,不过……玘沅大抵是中意的。” 果然,天后面色看似严肃,眼眸里却隐约含着笑意,竟然真的回了一句:“我会陪着天帝,一直到天荒地老。” 那么,答案自然也就出来了。 这世间,比山盟海誓海枯石烂,更加真挚美好的,是不离不弃的陪伴! 哪怕六界九道将她和天工神的关系传得再亲密,她也从没有过离开天帝的打算——那么在她的心里,必然是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既然如此,旁的所有一切自然都是无谓的了! 说一句爱是很简单的事情,难的是长久的不离和陪伴。 天后重新将被说为“聘礼”的禁神诀拿在了手里掂了掂,眼眸中的笑意越发明显。 “那么,你想让我收下这卷东西,是已经有这样的觉悟了吗?” “她若不弃,我便不离。” “那……她要是弃了呢?” 六界九道都知道,天帝的大公主斩魔神女是没有情根的,天生寡淡冷情,这样的性子,说不得哪一天就抽身离开回天界去了。莫弃脸上的笑容微微收了收——他是体会过清歌的万事不入眼不入心的,只是……他顿了顿,才道:“我有手有脚,自然是追上去紧紧抓住了!” 这话明显逗乐天后了,她拉着开物笑了一会儿——开物满脸都是不耐之色,明显嫌弃她在自己耳边发出笑声实在是吵得很,但却破天荒地没有推开她,反而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决定了?” 天后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头问清歌:“你呢?想要我怎么做?” 清歌指了指她手里的禁神诀,答道:“收下它。” 莫弃说这是“聘礼”,收下它,也就意味着允下了亲事。 天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是想要看穿她心底里的想法一般——即便跟自己不亲近,但终归是亲女儿,天帝的大公主竟然要嫁给一个人间之人,半点声名不显听都没有听过也就罢了,身上还带着魔气透着蹊跷,无论怎么想都是不能被允许的事情! 她破天荒对天后提出自己的要求,竟然是想要天后允下如此离奇的亲事! 然而,天后却颔首道:“好。” 说罢,竟然真的将手里捏着的那卷兽皮,收到了袖子里! 院子里骤然间安静了一下,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很快就被“扑通”一声打破——好不容易爬回来的风羽手一抖,又掉回井底去了!开物脑门上的青筋各种跳个不停,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跳脚,怒吼道:“你为了卷破兽皮,竟然还买女儿?!” 天后掏了掏耳朵,丝毫不以为杵,慢悠悠地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兽皮,灵山巫族的禁神诀,你知道当年那场倾天之乱,有多少仙神是葬送在这玩意儿手里的么?” 奈何这话只让开物越发恼怒:“你只记住了这些,就没有记住这千百年来清歌身为斩魔神女,任凭天帝老儿所指征战杀伐,竭尽心力到六界九道都说她是一并锐利好使的剑为止——玘沅,你不只是天后,还是一个母亲,天帝忘了,你也忘了吗?” 真的……忘了吗? 天后偏头看她,目光竟有些许的恍惚——自从贵为天后,她日益气势威严,哪怕是昔时挚友的开物,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她露出这样的神色了,依稀间仿佛还带着昔时的温情和柔软。 “就是因为没有忘,才会点头的。” “嗄?”开物一愣,一时间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你不是母亲,所以很难明白——若是身为天后,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将斩魔神将带回天界去的,可作为母亲,才会希望她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不是吗?” 天界不能失去斩魔神将,但母亲却只想着自己的女儿过得欢喜。 “阿沅……” 开物不过是一时气昏了头,无数年的挚友,又哪里会体会不到天后此举背后的用意,怒气不由得也消散了。 但是,天后并没有理他,只是转头对着同样也被她的好说话惊住的莫弃道:“你要记住今日说的话。” 虽然觉得天后这意外好说话的态度着实透着几分诡异,不过这已经送到手边上的机会,要是不赶紧抓住,那可真的是蠢到家了!莫弃自然是不蠢的,相反的还速度极快地点头应允了! “那么!”天后笑着拍了拍手,高兴地道,“我还能做个主婚的人!” 开物竟然没有再继续跳脚恼怒,反而翻了个白眼,道:“你主婚,那我做什么?” 天后屈指支在下巴上认真想了想,建议道:“司仪?” 开物啧了一声:“这种事情,交给封魂那小子就好了!” 他们两个,竟然就这样开始讨论成亲结缡的事情了,别说是莫弃,连清歌都表示惊奇了! 莫弃忍不住戳了戳清歌,以眼神无声询问:这两位……一直都是这么心大? 清歌默默摇头:大概……应该……不是吧…… 风羽也来作证:肯定不是! 清歌和莫弃不约而同地低头,只见井口里面黑黝黝不见底——所以说,封魂神将你的眼神到底是怎么传出来凑热闹的呢! 但无论如何,对于莫弃而言,这注定是一个难以成眠的夜晚,不仅清歌点头,连天后都这么轻易松口,简直就像是梦里才有的事情! 等风羽终于从井里爬出来的时候,天后和开物的话题,已经从炼丹老君的胡子,聊到佛主的座下那个总喜欢把佛往人间界撵的大弟子又赶了弟子转生历劫这样奇怪的话题上了。 家里屋子太少,忽然多了三尊神,莫弃表示压力好大! 好在这是三尊神,没有吃饭睡觉的烦忧,对这窄小的农家屋也没有什么兴趣,完全没有进屋的打算。 417.第417章 纵容的理由 贵客临门,却是在深夜,说实话还真是诡异。 等一切尘埃落定,莫弃松了口气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在人间界,未来岳母这样的贵客上门,怎么能没有上好的茶水伺候,于是将熟睡的小酌交给清歌安置,自己匆匆忙忙地跑去烧水了。 天后看他殷勤的模样,眯起的眼眸中仿佛带着笑意,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真的就这样没有问题?”开物等清歌抱着孩子进屋后,才忽然问了一句,“这个莫弃……怕不是良人。” 天后顿了顿,半是喟叹道:“可偏生,清歌喜欢。” 清歌喜欢,所以就由着她? 开物死死地皱着眉——在他的记忆里,玘沅可从来不是这么好说话爱纵容的脾气,否则也不会养出清歌这样寡淡安静的脾性来了! “你看看你,眉头皱得都跟个小老头似的了……所以天帝才老是说你这性子也太过无趣了!”天后瞥了他一眼,半是好笑半是调侃地说了一句,却引得对方眉头皱得越发跟打了死结一样,冷哼了一声:“别跟我提他,哼!” ?天后果真不再提起,转眼看了坐在井边上的封魂神将一眼——这明显是要说什么话不想让他听见的节奏!传说人间界有句俗语叫做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听面前两尊说话,他经常会有这种感觉,于是瞬间心领神会,挪挪身就要让自己消失,免得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却不想刚站起身,却听天后道:“传说蓬莱云落山的轮回潭,玄妙非常,你可愿意陪我去看一看?” 这话自然不会是跟风羽说的。 开物是个爽快脾气,闻言转身就走:“走吧。” 于是等莫弃再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就只剩下个封魂神将,托着腮坐在井边上,那模样儿还真别说有几分孤单寂寞冷的意思!莫弃佯装不知天后和开物已经离开,问了一句:“人呢?” “是神。”风羽纠正他,顺便附赠白眼一个,“去看轮回潭了。” 至于真的是去看轮回潭,还是去说私房话不想让他们听到,那就不得而知了! 莫弃也没有再问,只是方才被天后引走了全部注意力,这会儿才有那个闲心打量这个最早认识的神将,看他全须全尾好端端地坐在那里,才笑着说了一句:“看你这模样,身上的伤应该是大好了?” “大好还算不上,不过托天后的福,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失去心头血这样的伤势,也不是随便养养就能完全好的——何况,心口上的伤,即便是好了,痕迹也总是难以消弭的。风羽明显不想多说这个话题,很快就转了话题:“不说我,说说你吧!” 莫弃挑了挑眉,递了杯茶给他:“我?” 风羽接了茶,满眼满目都闪着八卦之光:“对,说说你和老大的事情呀!”转个眼就要成亲结缡什么的,真的太叫神兴奋了! “……”他的表情太过直白明显,叫厚脸皮的莫弃都忍不住抽了下眼角,忍不住吐槽,“……你是离妖吗?” 否则哪里来的这么强大的八卦之心呢! 而在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天后玘沅和酆都城主已经在数里开外的枯山之上了——黑夜之中,重新出现的轮回潭波光粼粼,水面之下仿佛有无数星子起落运转,莹莹光芒透过水面而出,微弱而虚幻。轮回潭重现世间不过是短短时日,而此刻在莹光的映照之下,水潭四周的已经重新长出了嫩绿的野草,渐渐遮掩了焦黑死寂的大地,焕发出生机。 只是这一切在天后和酆都城主眼里,都算不得什么——或者说,他们原本就不知真的为了看轮回潭而来的。 “你是不是觉得,以我的脾气,应该会直接带了清歌回天界,而不是如此纵容?” 天后玘沅半点废话都没有,落地开口就直奔主题。 “带回天界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你若是真的这么做,我必定是要阻止你的。”开物却摇头道,“我们虽为上神,但也不是完全摒弃七情六欲的存在,只是那个莫弃……” “我明白你的顾虑。”天后道,神色有些莫测,“他的身上有魔气,血脉之中更是流淌着邪魔的血液,并且……隐约之中,我还闻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 “你所熟悉的气息?” “好像是一种草木气息,太过隐晦有些难以辨别,若是我的真身在此,应该可以辨认的更加清楚。” “哦?”开物也被勾起了兴趣,“什么草木气息,竟然让你在意至此……说起来阿莲也是颇通草木的,可从来没有听她说起过。” “莲妖精通的是药草,不是草木。” “哦?不都是一样的嘛?” “……莲妖能跟你成为挚友,也挺不容易的。” “……” 这怜悯又同情的表情是什么鬼! 酆都城主的额间青筋跳了跳,磨了磨牙还是忍不住质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天后摊了摊手,满脸都是无辜,却在转头的瞬间,忽然道:“清歌,活不了多久了。” 开物一个踉跄,差点跌进轮回潭里去! 昔年的匠神常年待在酆都这个六界九道混杂的地方,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他是知道清歌这种情况相当棘手,才会跑回无数年都不曾回去过的天界,拉来了天后——虽然真身不能擅离天界,但天后终归是天后,却没有想到她在见了清歌之后,会说出这样的话! “阿莲已经在想办法了……” 天后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忽然抬手在轮回潭的水面上轻点——手指落下,涟漪层层扩散,流云神光一点点映现出来,水面之中,一袭绯红霓裳的神女持剑站在堕神台最高处,罡风猎猎吹得她裙袂翻飞,却吹不散她脸上的死寂和绝望,血色从她的裙角和剑身蜿蜒而下,仿佛永远也流不尽一般。 “若是有办法,昔年的天姬昊姝,就不会是那样的下场了。” “小物,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同意清歌随昊姝修行了。” 天后冷着脸,对着开物说出这样的话时,屋子里的清歌刚刚才把帮熟睡的小酌去鞋脱衣,擦拭手脚,安置妥当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舒口气,却忽然听到屋后的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叩”声。 她过去开窗,就看到红衣的童子缩在墙角,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家主人,请你过去呢。” 他轻声细语地道,生怕惊动到什么人。 君哥? 清歌微微一怔。 418.第418章 神女诀,太上忘情 院子里,莫弃还在跟封魂神将闲扯。 “你该庆幸流溯那家伙已经回天界去了,否则引起了他的兴趣,能把你一天上几次厕所都给挖出来为止!然后你和老大的事情,就会变成‘冷面女神和他不得不说的故事二三册’,供整个天界传阅!” 饶是莫弃,也被他说得头皮发麻。 然后才想起那位有着“八卦全书”之称的离妖神将貌似是为了越狱而逃的凤墟神君而来的,他回天界去了,那岂不是…… “凤墟神君也被带回去了?” “这是自然的,流溯这家伙一贯好运得很!”风羽撇了撇嘴,颇有些羡慕嫉妒恨——哪像可怜的他,到现在百花神女还迢迢不见影,老大这边又出了状况,完成任务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不过他的自怨自艾也不过片刻,就复又抬头说了一句:“不只是神君,巫族那个小丫头也一并被带回来了。” 莫弃一愣:“你说明雨灵?” 风羽撇嘴:“除了那丫头,还能有谁!” “可……”莫弃还是觉得意外,“我还以为,你们会隐瞒巫族的事情。” 清歌从不掩饰自己想要回护灵山巫族的意思,风羽和流溯这两个同僚明明没有反对,转个脸却把那个巫族少女送去了天界——这和告诉天界巫族的讯息,又有什么区别? 风羽无奈地耸了耸肩:“禽鸟通常都会把破壳第一眼看到的存在当做母亲——凤墟神君涅槃成幼时形态,黏着那小丫头不放,能用的办法都用了,最后没办法了流溯也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莫弃道:“……还真是下策。” 风羽点头:“不过巫即也一起回去了,好歹同时明家的血脉,总会想办法不让那丫头吃亏的。” “巫即?”莫弃扬了扬眉——他不会承认每次听到这个名字,心底里还有那么些微妙的不爽,“明遥尘不是去北荒雪原了?” “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半路折返回来了,还好死不死撞上天后,啧!” 莫弃眯了眯眼,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顿了顿才说了一句:“……竟然真的回来了。” 当日在酆都得知明遥尘去了北荒雪原时,他就曾提议让离妖神将去追人回来,然而清歌却说他会回头——如今,那位巫即竟真的如清歌所预料的那般,中途折返而还了。 是太过熟悉而默契,还是太过在意而了解,莫弃有了一瞬间的纠结。 而此刻,站在轮回潭边上的天后,看着水面映照出的景象,目光迷离恍惚,透着疲惫和沉痛,近乎叹息地吐出了七个字—— “神女诀,太上忘情。” 开物已经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只是对她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还是觉得茫然——虽然是天后无数年的挚友,但对于天界至高一家的许多辛秘,依旧还是知之甚少的! 只是看天后的神色,听她的语气,就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但是…… “等等……”曾经的匠神扶着脑袋,有点回不过神来,“神女诀是什么意思?昔年天姬从堕神台跳下,不是因为她杀戮太甚以致疯癫了吗?” “神女诀是天姬那一身披靡战力的来源……但是没有谁告诉过她,神女诀需要太上忘情,否则……” “否则如何?” 天后眯眼看着水面里那绯红霓裳的女神,神色幽暗冷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是倒转了时光,看到曾经那样耀眼的神女天姬,最后却绝望至斯,死寂和悲恸透过漫长的岁月再度扑面而来,让强势冷定如天后都有半晌说不出话来。 开物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他脸上难得出现了惊骇的神色。 “这是连天帝都未必知道的事情……”天后继续道,“神女诀要太上忘情,一旦动情,神力逆转生不如死——那时候昊姝不愿如此痛苦,以为杀了那个扰乱她心神的人,一切都会恢复原状,可动情就是动情,并不是对方不存在了,一切就会随之恢复平静的。” “所以,清歌神力逆转,也是因为……” “因为,她动情了。明明那个时候……已经把她的情根拔除了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呐。” “原来,这才是迷心咒的意图所在……” “迷心咒?”天后回头,眼眸之中有厉色一闪而过。 开物却冷哼了一声,很是不满:“所以说你这母亲当得很失职,连她在黄泉追捕凤墟时,被下了太上迷心咒都没有察觉到!小歌儿是被你拔了情根,但迷心咒迷心迷情,这东西可比情根更加厉害,而且就跟你说的,动情就是动情,不会因为迷心咒破除了就消失的——原来从一开始,那个鬼女人就是这个打算,生不如死……呵,竟然已经变得这样毒辣了。” “凰玥的性子,一直都被凤墟有决断力,可惜……” 曾经那样明快美好的神女,如今也终归是被命运一点点推到了对立的位置上,甚至为了泄恨,设下了如此毒辣的局! 开物默然不语。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都说人心善变,可我们这些,又何尝不是呢?”天后轻轻扬手,一挥之间水面上那些久远之前的景象纷纷消散,“所以,清歌既然喜欢,那就依她一次吧。” “至于那个叫莫弃的半魔……” 她没有再说下去,开物抬头望去时,只看到她那张稚嫩的脸庞一半笼在潭水的莹光中,一半隐在黑夜的阴暗中,竟有一种悲悯和冷漠并存的错觉。 而此刻,清歌却跟在红衣童子的身后,行走于黑暗之中。 黑暗的小径尽头,是一棵绚烂的花树,红艳的花大朵大朵挂在枝头,宛如鲜血坠坠欲滴,又宛如火焰灼灼燃烧。君哥站在花树下,看到清歌慢慢走来,嗤地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 清歌抬头看她身后的花树,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只怕不敢的是你才对。” 君哥的表情很明显僵了一下,然后恼羞成怒:“谁说我不敢了!你哪里看出我不敢了?” “天后来了,所以你连亲自上门找我都不敢了,不是吗?” “……” 君哥摸了摸鼻子——这个动作竟然莫名地和莫弃心虚的时候有些像——但她很快叉腰瞪眼,冷哼了一声:“……先说好了,我可不是怕那个真身都没有来的天后才不敢过去找你的!” 清歌看她死不承认的模样,难得勾了勾唇露出了一个轻浅的笑容。 “那么,你找我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419.第419章 君哥来告别 “我是来告别的。” 君哥这次半点废话都没有,直接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清歌愣了一下,才问:“因为天后?” “是,也不是。”君哥点了头又摇头,“我告诉过你,原本是为了带他回去才来的,如今既然带他不走,自然只有自个儿回去了。” “莫弃知道吗?” “告诉他做什么?”君哥啧了一声,神色里带着不屑,“那小子眼里眼外都是你,哪里还有心思管我,说不定心里还巴不得我早走,免得坏他好事呢!” ……这酸不溜丢的口气,闹得又是哪一出?! 清歌顿了好半晌,才又问:“那为什么要告诉我?” 不去跟自家的亲侄子告别,却跑过来告诉她,也不知道这个不喜欢按常理出牌的魔女,这一次又在打什么样的主意! 君哥往前走了几步,倾过身把脸凑过来几乎戳到清歌的鼻子:“还真是跟传闻中一样的冷淡呀!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安慰我一下的吗?” “安慰?”清歌表示不解。 “对呀,说几句‘他也是很关心你的’、‘你想多了,你也很重要的’之类的话安抚一下我受伤的心灵吗?!” “……我不是他,怎么知道他的想法。” 君哥把脸缩了回去,啧了一声:“都说是安抚了,这么较真做什么——还真是无趣呐……” 清歌不知道她这句“无趣”说的是这个话题,还是指她本身——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听到君哥忽然又说了一句,声音低缓,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和笃定。 “清歌,不要放手。”她道。 清歌转头望去,只见这个匪霸的魔女正含笑望着她,眼眸里是从不曾有过的温情和柔软,仿佛水光潋滟:“那小子虽然厌恶他父亲到了骨子里,但却不得不说血脉这种东西……在我看来他的性子更像他父亲,既执拗又无情,骨子透着凉薄。”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是难得温暖,带着些微感慨,“不过,虽然很像,却也有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因为他体内,还流淌在人的血脉。” 虽然不知道他的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对他而言,却至今影响至深——这样的影响,并非完全来自于血脉,更多的应该是自小相依为命的守护和舔犊。 君哥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他这一生,最看重的应该就是他母亲和你了——对他而言,他母亲的死亡就意味着变得一无所有,身边有再多的人或者魔来来去去,这一点始终都无法改变,直到抓到你……或者说,直到你同意他握住你的手!” “明白我的意思吗,清歌?”她几乎没有停顿地继续道,“他是不会放手的。”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放开他的手,否则……” 他将再次一无所有。 这样的失去,他已经历经了一次,如果再经历一次,哪怕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姑姑,都无法想象会是怎样的景象…… 清歌良久都没有说话,既没有点头应允,也没有否决,只望着满树的绯红,又片刻的恍惚——这样似血凄艳的色彩,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天姬的裙袂——这样的失神也不过是短短片刻,只是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花树下的君哥已经失去了踪影。 这个匪霸的魔女等在这里,说了这许多的话,却不等得到她的允诺,就径自离开了。 还真是邪魔一族的行事,率性行事,肆意而为! 她说是来告别的,这一次只怕是真的离开了。 一无所有么……离开了天界,她难道不是一样一无所有吗? 清歌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才返身往回走——领她过来的红衣童子也已经不见,但黑暗之中,蜿蜒的小径却闪着细碎的光芒,她沿着小径一直往前走,不一时就看到了熟悉的村间小路,莫弃双手笼在袖子里,正站在黑色小径和村间小路连接的路口,看他这模样,像是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接人了。” 他没有询问,也没有解释,只如此说了一句。 清歌抬眼看他,道:“她已经走了。” 莫弃“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话。两人回首看去,只见暗夜中小路两侧田地蔬果黑影重重,再也看不见什么开满了绯红血色的花树,也没有了曲折蜿蜒的小径,一切都像是虚梦,梦醒时便了无痕迹。 但是,这一切终究都不是虚梦,至少她的耳边还隐隐约约能听到君哥的笑声——这个分明已经离去的魔女,也不知道是依旧不放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依然有话断断续续地传到她的耳朵里面。 “未婚妻的事情……不会道歉,记住你当时来找我的心情,等以后……就会知道……“ 就会知道什么? 清歌努力侧耳倾听,然而夜风徐来,虫鸣唧唧,却再也听不到传到耳边的那个低缓含笑的声音。 “她已经走远了。” 莫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倾听,他仿佛是知道君哥的言未尽,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在她回神过来的时候,拉了拉她的手,道:“回去吧,风羽在找你。” 清歌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回走。 然而,不过是走出了百来步,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夜空的一角宛如水波层层荡漾,竟然变得透明起来,隐约可以恢弘的黑色巨船扬帆而去,渐行渐远——那是君哥,果真就这么离开蓬莱而去了。只是看她这架势,因为是打算无声无息地离开的,可如今这光景,别说是天后他们,只怕掌司老头儿和木樨都要惊动了! 这样的念头刚刚才冒出,就见船影渐渐消失之后,透明的波纹却并没有平静下来,一团小小的黑影一点一点地穿过层层叠叠扩散的透明波纹,从夜空中跌落而下—— 清歌极力远眺,隐约可见轮廓分明,竟像是个人影! 什么人,竟然趁着君哥离开的契机,穿过了蓬莱的结界?! 清歌转头看莫弃,两人对视了一眼,莫弃二话不说一手拉着她一手掐诀,三更半夜的也不用怕吓到岛上的村民,灵光湛湛的独角白蟒凝形而出,驮着他们风驰电掣地向着那团人影跌落的方向而去! 420.第420章 小风,疼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别有玄机,这跌落下来的人竟然掉在了离轮回潭不远的地方。清歌和莫弃骑着独角白蟒赶到的时候,不只是天后和天工神,连封魂神将都先一步跑过来凑热闹了! 只是这三尊神面色一个比一个古怪,前两位是出奇一致地扬眉斜眼,不看那掉下来的人,反而盯着封魂神将看,只是一个若有所思,一个似笑非笑,而后者……清歌见多了他嬉皮笑脸耍贱逗宝的样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面无表情的失神模样。 天后看见他们过来,目光在独角白蟒上转了一圈,不过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抬手招了招,示意他们上前去。 两人走上前去,才看到她们挡住的那个人影——看上去还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身上的红裙凌乱斑驳,分不清是原本的色彩还是血染红的,双目紧闭地倒伏在焦土上,只露出半张苍白的小脸,乍然一见就像是一朵凋落的彼岸之花,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只是……那露出的半张脸,虽然沾上了尘土,却还是莫名地叫人觉得熟悉! 莫弃不禁多看了两眼,然后忍不住“啧”了一声。 真是见鬼了的熟悉感! 那张苍白的小脸,分明就是囡囡……不,或者应该说是鬼界的妫灵公主! 怪不得风羽的神色,会是这副诡异的模样了! 于是,斜眼看封魂神将的,又多了一神一人。 最后打破这诡异寂静的,还是天后。只见她扬了扬眉,轻咳了一声,道:“所以说……取走你心头血的,就是这小丫头片子?” 风羽以极缓慢的动作转过头来,那僵硬的模样甚至给人一种听到了“咔哒咔哒”的声音的错觉——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过,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这个真相的,还是说天后这种存在原本就是这样叫神反抗无能的存在! 他的表情太过直白易懂,天后很有一种想叹气的冲动:“她的身上,有你的味道。” 开物翻了个白眼,纠正道:“是他神力的味道!” 天后侧头,表情显得格外无辜:“有区别吗?” 开物冷笑了一声:“恋童癖和软脚虾,你觉得有什么区别吗?” 清歌和莫弃有些不忍心地扭开了头:“……” 风羽则感觉受到了好几十个九天荒雷的伤害——恋童癖和软脚虾,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形象有木有!但不管怎么样,他总算是回过神来了,犹豫了一下,还是俯下身查看囡囡的情况:“妫灵公主在这里,是不是鬼后又追过来了?” 清歌想了想,摇头:“只怕不是。” 开物饶有兴致地挠了挠下巴:“何以见得?” 回答的却是莫弃:“如果那鬼女人在,鬼公主就不会伤成这样了。” 当初在苍蓟山脉,虽然只是匆匆照面,但鬼后对女儿的照拂和宠溺依然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明明是满腔的怨毒,可只是因为妫灵公主的一声“疼”,就干脆利落地收手回去了——这样重视宝贝,若是再眼鼻子底下,是断然不会让她受伤变得这么凄惨的! “那也不见得。”开物摸了摸下巴,“说不定鬼后也自顾不暇了呢……”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但开物自己也知道,鬼后身为鬼界之主,手段诡谲毒辣,大概是不会那么轻易让自己陷入自顾不暇这样狼狈的境地的! 这厢正说着话,那边风羽已经碰到妫灵的衣角了,入手****竟果然是血染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吸食过他的心头血的缘故,对他身上的神力有所感应,在他的手碰到她衣角的瞬间,女孩儿竟然微微睁开了眼—— “小风……疼……” 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声音软糯细微,脆弱得仿佛一触就会破碎,配上重新缩水成女孩儿模样的苍白小脸,一如当初在西漠荒原救下的那个单纯呆萌的鬼丫头! 这分明是最无害的模样,然而,风羽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一般,闪电般地将手缩了回来! 至于表情,就跟是见了鬼一样! 确实是见了鬼了——鬼界的妫灵公主,鬼后和幽冥鬼帝唯一的血脉,这若不是鬼,六界九道能称之为“鬼”的大概也没有几个了! 是的,是鬼界的公主妫灵,而不是囡囡。 哪怕时光在她身上重新回溯,让她又变成了小女孩的模样,哪怕她一如当初依旧用软糯的声音叫他“小风”,哪怕再怎么像西漠荒原救下的那个胆怯单纯的囡囡! 风羽性子大大咧咧惯了,哪怕是被算计去了心头血,他也是觉得更多的是自己心软不谨慎所致,时间慢慢流逝,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渐渐忘记掉这一次的失误,以后即便再见面也当是和陌生人一般的,但……听到这几不可闻的一声“小风”时,他才知道自己终究是错的! 风羽的反应自然逃不过围观群众的火眼金睛,第一个开口的竟然是莫弃:“你再不伸出友爱的救助之手,她说不定就要失血过多挂了。” 身为鬼界公主,失血过多会不会真的就这么挂了,风羽还真有那么点没底,但对于莫弃的开口,他还是表示了自己惊讶的心情。 “你确定要我救她?” 鬼后追杀了他们一路,清歌会落到现在这般光景也跟鬼后脱不开关系,妫灵是鬼后唯一的女儿,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这样莫弃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来,相当出乎封魂神将的意料,总觉得画个圈圈诅咒她去死去死去死才应该是常理! 但偏生莫弃还真就是点头承认了! “先救活了,然后绑起来,等下次见到那鬼女儿,叫她拿东西来赎!” “要是一直见不到呢?” “那就关一辈子呗。” “……” 虽然依旧没有理清楚此刻缠绕在心头的是个什么感觉,但到最后风羽还是把妫灵抱了起来——鬼界公主的神志明显还是模糊的,半迷糊中下意识地抓紧了风羽的衣襟:“小风……” 这模样,就像是时光又回转到了西漠荒原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脆弱无助,全心全意信任的模样,可惜…… 时如逝水,一去不返。 当日听见她喊疼,会安抚的那个神将,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终于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421.第421章 阴魂不散 蓬莱的掌司赶到轮回谭的时候,枯山上下冷清清一个鬼影子都没有看见。 “大人?” 跟在他身后的是来得最快的林常使和渺少使,这两人在星司里的地位不低,能力自然也不弱,这会儿却齐齐变了脸色。 他们分明是察觉到了有什么人穿过了结界掉落下来,掌司住的地方就在枯山的边缘,本应该早就到了,然而……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他们却在贫瘠焦黑的山间绕来绕去,连自己都不知道绕了多久才绕出来。 而绕出来后果真是人去山空,连气息都没有留下半点儿! ——仿佛有什么存在,不愿他们靠近,不愿他们知晓。 但,蓬莱的族民,又哪里是不想他们知道,就能轻易瞒下的! 掌司老头儿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手里的拐杖轻触轮回谭,只见水面波动,涟漪扩散,依稀间四周的空间仿佛有片刻的扭曲,慢慢显现出两个略显单薄的背影来,看模样像是年岁不大的少年和少女,背对着他们站在轮回谭边,偶尔侧头仿佛说着什么——只是短短的片刻,有着稚嫩面庞的女子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来。 轮回谭映现出来的景象,在她回首的瞬间,骤然崩散! 饶是掌司这个一把年纪的老狐狸,也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明明只是轮回谭映现的残像,女子回首的瞬间,竟真真切切有说不出的威势和凌厉压迫而来! 这样的存在,是连轮回谭都不能轻易窥探得了的,或者说……不是凭他的力量,就能窥探的! 林常使和渺少使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看向前面伛偻的老人,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虽然没有开口,但半空中仿佛飘着两个魂体,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他们蓬莱最近是怎么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来还让不让人安生了啊〒▽〒 “轮回重现……”掌司老头儿仿佛是听到了他们两个的心声,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忽然开口道,“命运的脚步,果真还是无法阻断……” 林南和渺少使先是面面相觑,继而脸色大变! 然而,说出这样的话的老人,却慢慢挺直了苍老伛偻的背,睁开了浑浊半闭的眼:“传令星司,准备应对大劫吧!” 没有半点儿废话,上来就是这么一句。 然而,林长使和渺少使却瞬间明白了,虽然脸色难看得紧,但也是半句废话也没有,微微俯身行了一礼,利落地转身离开,转瞬就消失在茫茫暗夜里。 老头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拄着拐杖慢慢地往回走,还没有回到家,远远就看到木樨站在重新焕发出生机的桂树顶端,遥遥地望着这边。 她的灵力还未完全恢复,不能离开桂树太远去探查情况,所以只能开口问掌司。 “如何?” 老头儿摇了摇头,并没有答话。 然而,木樨却秒懂了。 “六千年,竟然连六千年都没有撑过……”她眯着眼望向轮回谭的方向,神色晦暗难辨,“小酌,如果是你,又当如何呢……” 但这样的失神只是片刻,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小酌已经轮回重生,蓬莱再无巫族,也再没有圣童,命运的脚步已经被阻断一次,再无第二次可能了,所以……所以…… 只能再搏一搏了! 于是,还没来得及歇口气的老头儿,又拎着个拐杖,巍巍颤颤地往长柳村去了。 彼时东方已经微微吐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长柳村里清歌和莫弃住的屋子里,被带回来的鬼界公主从睁眼之后就一直没有停过哭声,那嘤嘤嘤嘤的哭声虽然不大,但比穿耳的魔音还叫神难以忍受,没啥耐心的昔年匠神已经捂着耳朵不知道躲哪儿去了,自认为耐心极好的天后在看着日渐明亮的天光良久之后,终于沉重地叹气:“封魂。” 天后叫唤,封魂神将立马就到。 莫弃支着个耳朵,以为这一位终于也忍受不了这嘤嘤嘤嘤,准备叫神给扔出去求个清静了,但是…… “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人家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风羽只觉得背后吹过了一阵冷风,叫他后背的寒毛尽数竖起,他问得很小心翼翼:“不好的事情,是指……?” 天后斜眼,下巴微扬往床的方向抬了抬。 屋里剩下的神和人都跟着她的动作转眼望去,只见那位鬼界公主缩在床的最里面,衣衫早已经破碎,头发也是凌乱的,再加上委屈到了极致的表情和哀怨如怨鬼的嘤嘤哭声,这地点这形象这场景,不脑补都觉得对不住自己…… 莫弃:“始乱终弃是不对的。” 风羽:“……” 去他喵的始乱终弃,劳资是受害者有木有受害者! 但无论封魂神将受过伤的那颗心有多少头天马狂奔而过,给他留下了多少点的伤害,天后都张口了,也就由不得他再装乌龟缩下去了! 谁说话都不理的囡囡,果真在风羽靠近的时候抬起了脑袋——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泪水鼻涕糊了一脸,实在是难看到了极点,就连声音都是可怜兮兮的:“小风……囡囡好疼……” 疼个屁! 风羽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妫灵公主,不要再装了,再装就不像了。” 封魂神将虽然天生对弱小的生灵没有抵抗力,但并不意味着毫无原则的心软良善慈悲为怀——所谓神将,于天界而言是手握利刃的战神,这样的存在可以慈悲,但决计不会圣母。 囡囡明显呆了一下,然后……嚎啕大哭! “小风,你不要不理囡囡……”囡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完全没有半点鬼界公主的形象,“囡囡找了很久才找到你的,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呜呜呜……” “找我做什么呢?”风羽依然还是叹气,“再咬我一口不成?” “没有……是娘亲,娘亲要来了,囡囡怕小风受伤……嘤嘤嘤嘤小风你还是快跑吧……” 娘亲? 鬼后? 所以说……鬼后要过来了? 风羽非常迅速准确地捕捉到了抽抽搭搭哭诉中的重点,莫弃蹲在外间耳朵竖得老高,听到这话轮到他长长地叹气了:“……真不愧是属鬼的。” 清歌回头瞟他:鬼族就鬼族,属鬼是什么鬼? 莫弃咧嘴笑了笑,吐出了四个字—— “阴魂不散。” 422.第422章 我想是愿意的 从北荒雪原到酆都城,又从苍蓟山脉到而今的蓬莱岛,如果再算上破空镜中的虚空之路……还真的没有比“阴魂不散”更加贴切的词,来形容鬼后这个存在了! 天后站在院子里看了半天也没见日出,正觉得百无聊赖,听到鬼后要来,才眯了眯眼露出了几分神色,转头看了过来。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论身份论辈分,怎么算这里都是这一位最大,但是听她这口气,却完全没有要帮他们拿主意的打算。 所幸莫弃也没有这个打算。 他几乎没有犹豫,张口就答:“成亲。” 清歌:“……” 这货是想成亲已经想疯了吧! 可偏生莫弃不但是认真的,而且还是理直气壮的:“不成亲,可就亏大了!清歌你想想,我们千里迢迢跑到蓬莱来,可不就是为了这个么?如果亲还没成,就被那个阴魂不散的鬼女人搅和了,想想都觉得是个悲剧!” 清歌:“……” 她怎么就不知道,他们来蓬莱是为了成亲的? 连天后都他这神来之笔搞得愣了一下,等看到清歌一脸都是槽点太多无从吐槽的无语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说了一句:“……还真是有趣。”也不知道她这一句“有趣”,说的是莫弃,还是清歌,抑或两者都有。 ——身为天后,她已经忘了自己存活了多久,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几乎看不到清歌的脸上出现安静疏淡以外的表情了,如今看她听着莫弃说话,根据他说话的内容露出再正常不过的表情,心中竟不知怎么的觉得温和柔软了几分——哪怕最终依然无可挽回,但至少这个苦命的孩子,也有过这样欢喜的日子和记忆的,是不是? 掌司老头儿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拄着拐杖踏进了院子。 老头儿能感觉到院子里有如渊般的威压若有似无地弥漫着,但却无法看到天后的存在。他能听到屋子里传出女孩儿委屈又可怜的嘤嘤哭泣,但偏生清歌和莫弃两人却在朝门的堂屋里一坐一站,一个仰头一个低首仿佛说着什么喁喁私语,就跟没有听到哭声一样。 得不到该有的注意,老头儿只好重重地咳了两声。 “这是……小酌在哭?” 莫弃家里只有小酌这一个女孩儿,还是从星司嘴里硬生生抢走的,如今听到女孩儿的哭声,自然以为是小酌——争的时候如珠如玉宝贝得很,争到手了就跟棵草似的不管不顾了,年轻人呐…… 莫弃可不管这老头儿心里转着什么年头,他见老人拎着拐杖从天后面前走过,却丝毫察觉不到天后的存在,就知道天界来的这位贵客九成九不想让人知晓她的到来,于是也没有解释什么,只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句:“小孩子家闹脾气,回头哄一哄就好了。” 他还特意将“哄一哄”三个字咬得格外重,惹得屋里面直接面对鬼界公主嘤嘤嘤哭泣的封魂神将狠狠翻了个白眼——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货,有本事自己来哄别****啊! 但这厢莫弃已经笑眯眯地和掌司聊上了:“掌司大人这大清早地过来,是打算蹭个早饭?” 老头儿摇了摇头,道:“早饭还是算了吧,老夫我是心有余力不足了——年纪大了肠胃就不好了,实在受不得荼毒。” 清歌眼神往旁边挪了挪,没吭声。 莫弃脸皮比她厚,依旧还是笑眯眯的,摊了摊手问:“那掌司大人大驾光临,为的又是哪般?” 掌司老头儿道:“老夫是来问一问,你和清歌姑娘预备什么时候结缡成亲?” 清歌:“……” 一定是她围观的姿势不太对,怎么一个两个的重点都跑偏得不知道哪里去了?! 清歌有点儿蒙圈,莫弃倒是心情极好,道:“成亲是大事,必须选一个宜嫁宜娶的好日子才是——掌司大人德高望重,不知可否帮忙择一个好日子?” 老头儿连想都没有多想,直接道:“来时老夫已经筹算过,两日之后就是适宜嫁娶的大吉之日。” 他到底有没有筹算过,没人知道。但至少清歌已经看出来了,这老头儿很着急,比莫弃和她都要着急! 莫弃却仿佛早就料到蓬莱的掌司会如此焦急一般,并不显得十分惊讶,只是本能地看了清歌一眼——清歌下意识地将脸转到了另一边,避开了他的视线,只是……在清晨一点点明媚起来的天光中,她虽然还是如往常一贯的安静,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耳轮处竟隐隐晕开了一抹浅绯。 ——这一瞬间,流淌过她心底的,应该是欢喜的。 她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看这模样俨然是默许了。莫弃也不知怎么的就松了口气,这才看向院子里的天后——在他看来,结缡成亲什么的自然是越早越好,清歌既然默认了,那么……也就剩下眼前这位来头极大地位尊崇的未来丈母娘…… 天后正在拨弄紫藤花架上的花苞,却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地道:“明堂送光为良辰,天德值日是吉日——这老头儿没有坑你们,虽然比不上六辰皆至之日,但大小也能算个宜嫁宜娶的好日子了。” 她说这样的话,摆明了是没有插手阻拦的打算。 莫弃得了话,整一张脸都差点没笑成一朵花,对掌司老头儿道:“既然如此,那就三日之后,有劳掌司了。” 掌司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又问:“那小酌这孩子……” 莫弃没等他说完,便道:“那孩子,就不劳掌司费心了——掌司大人尽可放心!” “如此最好了。” 到底是蓬莱的掌司,老头儿说话算话,说不蹭饭就不蹭饭,前后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告辞离开了。清歌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这老头儿特意跑来跑一趟,问他们什么时候结缡是其次的,想让莫弃说一句“放心”才是真 ——可是,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他……也已经察觉到了鬼后的逼近。也许,还不止鬼后。” 清歌径自想着时,耳边忽然传来了莫弃的低语声——她抬头看去,莫弃脸上还带着笑意,眼眸却如黑曜石一般,漆黑透彻,带着些许晶石的凉薄和温润。 “纵然如此,你还愿意和我结缡吗?” 金色的朝阳从门外大片大片散入,在清歌脸上身上镀上了温暖的色泽——这样的温暖仿佛一直传到了心里,让她微微扬起了嘴角。 “我想……是愿意的。” 她轻声答道。 423.第423章 筹备婚事 天工神开物身为酆都之主,自认为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了,但用破空镜横跨虚空到蓬莱之后的短短一夜,却一再刷新了他的见识——不过就是嫌那鬼丫头哭个不停闹得慌出去散了个步,回来就说要筹备结缡礼…… 脾气不好的昔年匠神嘴角抽搐,半天说不出话来。 偏生某位女神满不在乎地摊了摊手,神色格外无辜:“这可是他们自己决定的,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是不是呐封魂?” 被点到名的封魂神将是另一个被抓了壮丁要帮忙筹备结缡礼的神,不过这会儿完全是灵魂出窍飘在半空中的状态,对天后的问话也只是无意识地嗄了一声。 但天后可不管他是不是懵逼到傻了,立刻对开物道:“你看,和我没有关系吧~” 开物:“……”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天帝老儿那个肠子黑透的老流氓,连玘沅都变得无赖了!堂堂天后,说好的规矩说好的威势呢! 奈何心中有再多的吐槽,该做的事情还是的做,冷着脸生了半天的闷气之后,他最后还是认命地叹气,起身走到屋子正前方看了半晌,伸手入怀开始掏工具——再怎么不济,说到底也还是天帝的大公主,结缡成亲没有六界九道的恭贺也就罢了,房子院落还这么寒酸,实在是叫神看不下去了! 于是天后托着腮坐在院中,看着眼前这两间碍眼的旧房子一会儿变成金光闪闪的宫殿,一会儿变成绿意盎然的竹屋,一会儿变成粗犷大气的岩屋……觉得让开物来筹备结缡礼,还真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了,连她自己都深深地被自己的睿智折服了! 从大胡子家回来的莫弃:“……” 帮小酌穿衣起床的清歌:“……” 所以说……眼前这金光闪闪跟个巨型元宝一样一坨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莫弃实在无法想象以后住在这样闪瞎人眼的“金元宝”里的日子——还没有等他从”出门一趟家里房子就把他的眼睛闪瞎了“这样巨大的伤害中回过神来,林南就上门了。 林常使看不到天后和天工匠神这两尊大神,但眼前这房子实在是太过刺眼,想要无视除非是把自己的眼睛都戳瞎了,于是一向稳重自持的星司常使在日光中凌乱了大半晌之后,面无表情地看向莫弃,以目光无声逼问。 莫弃扶额,只后悔没有再林常使进来的时候给自己施个隐身咒什么的也装不存在! “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这房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你信不信?” 他要是信了,那他就真的是脑袋被门板挤傻掉了! ——林南脸上的肌肉狠狠地抽搐了两下,在清歌都以为他会恼怒的时候,他却忽然挪开了目光,顿了一顿道:“掌司大人吩咐,你们的结缡礼在他的住所举行。” 清歌本能地看向莫弃,却见他慢慢地放下了手,问:“理由呢?” “那是离轮回潭最近的地方,有利于大人施展红线牵引之术。” 这个理由太过正大光明,以致于莫弃都无言以对。 林南见他不说话,就只当他是同意了,于是也没有再待下去的打算,只是在离开的时候,指了指闪闪发光的“元宝”房子,道:“所以,这个赶紧收起来,别伤害村里人的眼睛!” 莫弃:“……” 他实在没办法摸着仅有的良心反驳说这玩意儿不会伤害眼睛,但始作俑者明显不是这么认为的:“哼!半点欣赏水准都没有的人,结缡这样喜庆热闹的事情,就应该要华丽闪亮才对!” 天后连连点头:“想要离轮回潭近一点还不容易,回头叫封魂直接把这房子搬到水潭边上就是了!” 莫弃的小心肝都差点被吓出来了,一个酆都城主已经够难缠的了,再加上一个打死不能得罪的未来丈母娘……再怎么不想在这金光闪闪的“元宝”里成亲都不能表现出来,所以只能—— “只怕不只是想要离轮回潭近一些。” 天后果真眯眼看向了枯山的方向,然后慢慢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竟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看她这反应,自己精心设计的新房子八成是派不上用场了,开物不爽地“啧”了一声,问:“看到了什么?” 天后笑道:“一棵桂树。” 开物翻了个白眼:“月神那里什么桂树没有,你还没有看够?” 天后继续笑:“整个天界都知道天帝一直觊觎月神的倾世容颜,所以天后嫉妒对月神讨厌得不得了,你叫我去月神那里看桂花?” 开物接着翻白眼:“作为过来神,我同情月神。” 虽然天后并没有明说她“看”到了什么,但“一棵桂树”这样的话,还是让清歌很容易就联想到了木樨——只是木樨明明灵力耗尽衰竭,连远离桂木都做不到,如何能让天后看在眼里并说出“原来如此”这样的话来?! 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怀里抱着的小酌正好动了动脑袋,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的,刚好朝向了昔年云落山的方向。 “小酌?” 女孩儿应声从她肩膀上抬头,望过来的目光澄澈透亮,带着询问——被她这样看着,让清歌觉得一瞬间从心底里冒出的疑虑是多么的错误和荒唐。连木樨都已经认不得了,又怎么会因为她们谈及桂树,就流露出哀伤的情绪呢? 轮回不是重生,昔年的圣童早已经不在,如今她怀里抱着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罢了。 她顿了顿,最终在女孩儿的注视下,只是问了一句:“饿了吗?” 往常这会儿都已经吃完早饭了,所以小酌很诚实地点了头,却转头看莫弃,道:“饿了。”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莫弃啧了一声,嘀咕了一句“小祖宗怕了你了”,就进厨房捣鼓早饭去了。 等他走了,开物就凑过来了,对着小酌好一通打量:“昨晚上天太暗没来得及看清楚,这孩子……” 清歌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开物顿了一下,最后道:“还真是孽缘。” 清歌摇头,纠正道:“是缘分。” 孽和缘,原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对某些人来说是孽,也许对另外的人来说却是缘——所以开物才不会傻到去争论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只是扬了扬眉,笑道:“真没想到小歌儿也会说出缘分这两个字来……” 天后在他身后慢悠悠地问:“那你是想到她有一日会结缡成亲了?” 哪成想他还真点了点头:“如果不是你们把巫族打没了,我早八千年前就已经看到了!” 厨房里的莫弃觉得心塞塞:“……咱能不提这茬吗?!” 莫名躺枪的清歌:“……” 424.第424章 和天界有渊源 在蓬莱族民的眼里,能在掌司这个蓬莱最高掌权者的居所举行成亲礼,绝对是无上的荣耀。 对于清歌和莫弃这样的外来者而言,荣耀什么的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省事倒是实打实的——因为在掌司的居所举行成亲的结缡礼,也就意味着蓬莱的星司会包揽所有的事宜,自然能落个轻松,尤其是见识了闪瞎眼的金元宝房子后,莫弃隐约觉得……依照天后和开物的节奏折腾下去,说不定到最后连他都要逃跑不见了!ㄒoㄒ 只有天后,没有了指使天工神和封魂神将大展身手的机会,觉得很是惋惜。于是百无聊赖之际,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囡囡身上—— “水火不相容,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血脉!”打量完终于安静下来的丫头,天后啧啧感慨,“怪不得要吸你的心头血了!” 风羽正俯身看她是哭够了还是哭晕了,闻言顿了一顿,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幽冥鬼帝的血脉,自然是强悍的,却不知道这白瞎又该如何说起!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天后瞥了他一眼,神色有些漫不经心,却还是回答了他,“毕竟世人都只知鬼界公主妫灵是幽冥鬼帝唯一的血脉,却不知道她的母亲……曾是世间血脉最纯正的火之凤凰!” “火之凤凰?” 风羽惊了一跳,凤凰一族世代居于天界栖凤坡,要论血脉之纯正,自然当属神君凤墟,经涅槃而不死,就可见一斑了。而千万年来唯一能与之比肩的,也只有昔年消失在灵山巫族那场战乱之中的……凤凰神女了…… 难不成……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却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愣是没敢再想下去。 “看来你是猜到了。”天后道,看着囡囡的目光里仿佛带着怜悯,又仿佛是什么都没有的淡漠,“至阴的鬼帝血脉,至阳的凤凰血脉,两相冲突不能容,纵然有再好的天赋也没有用,这孩子能安然活到现在,想必鬼后也是费尽了心思的。” 至阴和至阳,在她体内相互倾扎,所以明明是鬼帝唯一的血脉,却羸弱得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他一直以为当初在北荒雪原见到的那个弱不禁风的鬼丫头,是蓄意谋划之后的伪装,却原来…… 风羽沉默了半晌,才问道:“所以那个时候在苍山,她是吸了我的血,才有力量长大的吗?” “堂堂神将的心头血,对鬼族来说还真是大补之物——尤其是你,神号为封魂,原本力量就就对鬼物有偏向性。”天后啧了一声,神色略微有些不屑:“至于长大……好歹是一只几千岁的老鬼了,要不是血脉的缘故,哪里还会是这副模样装嫩的!” 不知道活了多少万年的天后,顶着一张显稚嫩的娃娃脸,却嫌弃因力量不足而停滞成长的鬼丫头装嫩……风羽觉得这话实在是不太好接,要是昧着良心点头赞同的话实在是太对不住自己了,可要是摇头否定的话……他偷偷瞄了一眼天后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您说的是。” 穿小鞋神马的,眼前这位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不过……”天后很满意他的“懂事”,顿了顿又道,“这孩子身上的伤,带着魔的气息……而且这个气息,竟然还有些熟悉的感觉。” “她说,来的路上遇到了很厉害的邪魔,才受了重伤。” “呵……已经成长了的妫灵公主,这世间能将她重伤的邪魔,怕是不多。” 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而那屈指可数的几位里面,能让天后觉得熟悉的…… 风羽想了想,最后道:“看来这蓬莱,也平静不了多久了。” 天后却道:“六千年,难道还不够吗?” “这么一说,倒是蓬莱赚了。”风羽点头,又指了指妫灵公主,问:“这一位,您准备如何处置?” “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的,封魂。”天后摇了摇头,目光透彻,“你应该问问你自己,准备如何处置。” 风羽愣了一下——身为神将,和天后的接触也不算少,虽然大多数时候这一位都是高高在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平易近人,但千万年下来多少也算是有些了解的,所以他并不惊讶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这样的问题,他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或者说,不是没有想过,而是不愿意想。 西漠荒原的种种,明明才过去不久,他却感觉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果然,活得太久,他已经不善去记住什么了…… 他短暂失神的时候,天后却忽然抬头瞥了一眼外面,道:“看来是迎接的人来了。” 她这句话说完有一会儿,才看到阿九和十一才姗姗到来。 他们两个果真是来请清歌和莫弃过去掌司的住处的——说是三日之后成亲结缡,老头儿才回去小半天,就迫不及待地来请人过去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掌司自个儿成亲呢,竟然比当事人都还要迫不及待,也不知道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清歌有些琢磨不透,但看莫弃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也就没有再多想。 小酌自然也要带着去的。 阿九和十一自然也是看不到天后这几尊神——天后不愿意,就是晕过去的鬼公主,他们都别想看见——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一路跟在后面,等看到掌司住处百来米开外那棵重新长出了嫩黄花苞的桂树时,她才微微眯了眯眼,流露出了些许别样神色。 木樨还是那身衣衫,人如桂花一般盈盈站在桂树下面,笑着和清歌莫弃打过招呼之后,目光在小酌脸上停留了半晌,才望向他们身后,然后……屈膝行了一礼。 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很显然,她是能够看到跟在他们身后的天后的! 连掌司都不能看到,她却看得清楚——虽然并不知道天后的身份,但显然隐约觉出了什么,才会屈膝行礼以示尊敬。初时清歌只道是天后故意让木樨看到的,却没想到天后却在木樨行礼之后,忽然说了一句:“看来……你和天界还有些渊源。” 这话明显是对木樨说的。 而木樨果真能看到也能听到,但听了天后的话却本能地摇头:“我一生不曾离开过蓬莱,如何能和天界有渊源?” 即使被鬼后困在蓬莱幻境,对她而言,也依旧是蓬莱。 天后只是笑了一笑,并没有再多言。 425.第425章 提前到二日后 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结缡成亲终究是喜事,所以木樨含笑对清歌和莫弃说了一声“恭喜”,神色真挚诚恳,隐隐还带着些许的羡慕和感慨——不管她心底里正盘算着什么样的打算,至少在这一刻,她的祝福是真心实意。 清歌道了谢,才和莫弃跟着阿九和十一进了掌司的院门。小酌满脸好奇地盯着木樨看,临进门前还不忘招手挥了一挥——纵然已经轮回,但女孩儿还是本能地对她表示了亲近和友好。 木樨也挥手回应,等女孩儿跟着清歌和莫弃头也不回地进了院门,才忽然生了隐约的失落和寂寥——世界之大,可她所在意的和会在意她的人,却都已经不在了。 “即便这样,你也还要再等待下去吗?” 仿佛是看穿了她一瞬间的茫然和动摇,留在原地的天后忽然开口,问了如此一句。 木樨明显惊讶于她的洞悉,却几乎毫不犹豫地答道:“会等下去的。” 天后扬了扬眉,继续问:“哪怕你等的那个人,早就已经不在了吗?” 木樨点头,道:“是的。” 天后顿了顿,又道:“人的天命所限,是活不了六千年之久的。” 木樨却微微笑了一笑:“可我活下来了。” 是的,人有天命所限,但却也并非事事绝对! 虽然非人非鬼非妖,可她确实是活着的,并且还会再活下去。 将近六千年的岁月流转,活着和等待早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她实在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就此放弃不再坚持下去——所谓一念成执,大抵便是这样子的吧! 然而,天后却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终于微微叹了口气:“可是,蓬莱却已经不能在陪你等下去了。” 木樨的脸色骤然而变。 “即便这样,也还是要等下去?” 木樨被天后问得无言以对的时候,屋子里的莫弃和清歌,已经跟蓬莱的掌司两两相望了小半盏茶的时间了——把人请人却谁也不先张口说话,仿佛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一般,这情况着实有些诡异,阿九和十一面面相觑,噤不敢言。 最终还是蓬莱掌司没有沉住气,道:“你们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清歌没有应声,莫弃嗤地笑了一声,道:“应该说……掌司大人就没有什么想要跟我们说的?” 搞了半天,这两人是一个等着对方问,一个等着对方说,谁也不肯先失了主动——阿九有满腹的好奇心,也受不了这诡谲的气氛,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脚跟偷偷地往后退就偷偷地溜了,留下一个性子实诚的十一,身体还站在原地,心却跟着一起走了。 “你也一起去吧,到阿南那里将客人的名单先取回来。” 掌司挥了挥手,把十一也给打发了。 只是,明明是他们的结缡成亲礼,却是由林南来拟观礼的客人名单…… 莫弃摸了摸鼻子,正要开口,却听掌司道:“蓬莱需要圣童的力量。” 老人浑浊的目光落在小酌的身上,奈何女孩儿缩在清歌身边,捧着个柿果啃得津津有味,连个眼神都欠奉。 ——果真是冲着小酌来的。 清歌摸了摸小酌的脑袋,摇了摇头:“圣童已经轮回,蓬莱早已没有了卜族,自然也不需要圣童。” “轮回谭足以唤醒圣童的力量。” “那么……”莫弃抓了个柿果在手里慢慢地转,慢悠悠地接了一句,“你可以再试一试。”他把“再”这个词咬得格外得重。 所谓试一试,还能怎么试?自然还是献祭轮回谭这上古流传下来的蓬莱古法,只是……这个成功诞生过许多代圣童的法子,在小酌身上却明显不太好用。 掌司的脸色顿时就变得不好看了。 “我觉得不需要再谈下去了。”莫弃却好似没有看到他的脸色,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掌司大人,你这是忘了和我的约定了吗?不要想什么圣童,也不需要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帮我们主持结缡成亲的仪式,我虽然挡不住你担心的那个所谓的大劫,但至少会保你们安然不死——就这么简简单单的,难道不好吗?” 掌司没有吭声。 清歌却抬眼看了他一眼,忽然接了一句:“简简单单自然是好的,只怕他是不相信你能做得到吧。” 莫弃啧了一声,腼着脸把脑袋凑了过来:“到底是他不相信我,还是你不相信我呐?” 清歌扬眉,目光澄澈:“你觉得呢?” 她这会儿可算是知道了当初他是怎么跟那掌司老头儿谈的了——在大劫之中保蓬莱的族民安然不死,这承诺许得可真够大的,也难怪会默许他们带走小酌了,只是……当初在蓬莱幻境之中所见到的蓬莱大劫是个什么样的景象,他也是见过的,非但见过,彼时甚至还被扑面而来的怨念和戾气扰了心神,可如今竟然还敢许下这样的约定…… 莫弃叹了口气:“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觉得我脑袋里面有根筋抽了。” 清歌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小酌听了他这句话,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抬头问:“脑袋里有根筋抽了,是指脑袋坏掉了吗?” 啧!这熊孩子! “你这小没良心的丫头,也不想想是为了谁!”莫弃敲了敲她的脑袋才解气,却又对清歌道:“你不相信,是不相信我能做得到,但这位掌司大人……只怕是觉得我会出尔反尔翻脸不认账吧!” 掌司果然道:“你为求命而来,求到了你想要的,自然可以拔腿就走。” 莫弃却道:“可你还是决定三天之后就为我们施术了。所以……你所谓的大劫,会是在这之前,还是在这之后呢?” 老头儿没有说话。 “天下是没有白吃的午饭的。”莫弃的语调依然是慢悠悠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冷然和压迫,“掌司大人要不要试试看,没有红线牵引术,大劫来了我会不会心软帮你救人。”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的带着笑的,但却没有人觉得他是在说玩笑话。 莫弃只在乎清歌一个,再不济勉强多算一个小酌,但掌司却要顾忌整个蓬莱岛——这关头,顾忌得越多,自然也越快败下阵了。 老头儿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几岁,隔了一会儿终于朝门外喊了一声“阿九”,这好奇心旺盛的女弟子也不知道躲在那里偷听,很快就应声进来了。 “你去告诉阿南,结缡礼提前到二日后。” 阿九吃了一惊,不过倒是没有多问,转身出去了。 清歌也是惊讶,抬眼看莫弃,却只见他笑了一笑,低喃:“三天……么?” 426.第426章 送嫁 “三天?” 猫妖愣了一愣,连手里绾发的动作都停住了,表示有些不太能够理解:“什么意思?” “大概……”清歌透过面前的铜镜看向身后替自己绾发的猫妖,“是某些故人到蓬莱的时间吧。” “故人?” 猫妖还是不能理解——既然是故人,必然是想来观礼的,那为何反而要将结缡礼提前呢?是不想让所谓的“故人”赶上仪式才是…… 她脑袋里转了转,终于有些回过味来了:“看来这些故人,是来者不善的。” 鬼……或者魔,可不就是来者不善的。 清歌没有再接话,只定定地看着猫妖在她身后忙碌,不一会儿就绾出了精致的发髻,配上她身上大红色的裙衫,让她不由得有片刻的失神。 明明是她结缡成亲的日子,她却有种飘飘然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做梦一样呐……” 天后和开物一左一右坐在身后面的床上,一个托着腮一个翘着二郎腿,看一贯清冷寡淡的斩魔神女在猫妖的巧手之下一点点变成娇俏艳丽的新嫁娘,忍不住发出了如是感慨。 “我的女儿呀……”天后啧了一声,明显还是觉得有些不满,“明明应该是朝阳成冠,彩霞为帔,众神恭贺,天地为证,可是你看看现在这寒酸的!” 开物半点面子都不给她,只哼了一声:“那你早干什么去了?” 天后答得理直气壮的:“自然是准备嫁妆去了!” 怎么说都是嫁女儿不是,没有嫁妆自然是说不过去的——开物点了点头,听到好友还有那么些身为母亲的自觉,让他觉得欣慰了许多:“所以,嫁妆呢?” 他觉得为了小歌儿着想,是很有必要先过过目的! 天后咳了一声:“嫁妆嘛,自然是在天界了——我身外分身在此,在天界的本体准备的嫁妆,哪里这么容易这么快就能送到的?” 开物扶额:“所以……这有和没有,有什么区别呢?” 天后何时受过这样的质疑,恼怒道:“我好歹是准备了的,你呢?两手空空害不害臊?” 可怜的酆都城主连脸都一起捂住了——穿过破空镜来蓬莱的时候,没人告诉过他是来参加成亲的结缡礼的呀!也没人告诉他要留本体在酆都好准备贺礼什么的呀! 这是犯规是作弊有木有! 天后在旁边呵呵地笑:“看来是害臊了。” 清歌:“……” 这凶残的对话,连清歌都听不下去了,于是咳了一声,对猫妖道:“你去问问莫弃,观礼的时候位置都安排好了吗?” 猫妖不明所以,但看清歌的神色颇为认真,于是没有多问扔下带了一半的头冠,出门去找莫弃了。 猫妖一走,天后和开物就围了上来,开物左看右看觉得扔在一边的头冠实在是寒酸,于是抓在手里捣鼓了半天,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只是片刻这珠冠就跟换了个样似的变得精致夺目霞光潺潺了。 天后从她手里将珠冠接了过来,轻轻地戴到清歌头上。 “听说在人间界,女儿出嫁的时候,母亲是会亲自绾发送嫁的。”她从镜子里看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娇艳夺目过的女儿,心中忽然生了几分从不曾有过的酸涩,“可是清歌,我从不曾想过我也会有这样一天。” “哪怕是昔年决定与灵山巫族结姻的时候也是。” “为何?” 如若不是那一场倾天之乱,她只怕早就已经和明遥尘结缡了吧。 然而天后却道:“因为……我觉得你们在我身边,留得还不够久。” 清歌低头想想——天界的漫长岁月,明明都还应该历历在眼前才是的,她却总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久到回想起来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但这些模糊的记忆里,和天帝天后相处的时光,确实是少得可怜! “那个莫弃……如果我来选择,我并不想默许这一场结缡,清歌,你明白吗?” “他很好。” 清歌的回答让天后笑了一笑。 “比起花陌和青曦,你是最听话的一个——青曦觉得不合理的时候,还会阳奉阴违一下,而你却一直是听之任之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是你第一次跟我提出自己的要求,又是在如此境地,所以我尊重你的抉择,只是……清歌,你要好好的过,不要辜负他,更加不要让他辜负了你,不然的话……” 清歌仰头:“不然?” 天后依然微微笑着:“我会将你带回天界,死生不复。” 只是带回天界么? 提出了这样任性的要求,却只是带回天界而已吗? 清歌说不出此刻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就仿佛是有一道暖流缓缓流淌过了心底,既觉得温暖又觉得酸涩,是她从不曾体会过的感觉。 开物在旁边啧了一声:“天界太远了,还是酆都比较近——莫弃那浑小子要是敢欺负你,尽管来酆都,我叫拳一脚踩扁了他去!” “呵……酆都远在幽州天边,也没比天界近多少!何况我天界六神将,哪一个都不是吃素的!” “难不成我家拳就是吃素的了?” “你家那铁疙瘩,什么都吃不了。” “……”酆都城主明显噎了一下,然后咬牙道:“酆都有破空镜,六神将赶过来的时候,拳都能灭莫弃那浑小子十个来回了!” 天后觉得自己堂堂天界的帝后,竟然被一面小小的破空镜给打败了,实在是太没有面子了,于是放开扶着的珠冠拍案而起:“你竟然还好意思说,堂堂天界神号为‘天工’的匠神,竟然连像破空镜那样的神物都造不出来,害不害臊呀!” 开物:“……” 他很害臊呀!竟然被天帝老儿带坏成这么无赖而不自知,他替她害臊行不行呀! 珠冠还未完全固定住只能自己扶着的清歌:“……” 亲还没成,就这样挖空心思地要教训新郎官,这样真的好吗? 门外举着手迟迟没敢敲门下去的莫弃:“……” 不知道现在敲门进去,会不会立刻就引来酆都的铁巨人拳和天界的众位神将呀……这绝壁是恐吓了有木有! 这亲还能不能好好成了!ㄒoㄒ 跟在他身后的猫妖看着他抬个手半天没敲下门去,替他觉得累得慌,于是直接帮他推开了门。 清歌如蒙大赦赶忙松了口气,回头却看到了莫弃,愣了一下——怎么去问个话,倒把人给带过来了! 427.第427章 成亲 天后见是莫弃啧了一声,明显是嫌弃的表情。 开物倒也罢了,但这一尊还真的不能惹,莫弃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扯笑脸:“仪式快要开始了,我来请两位入座。” 新郎官亲自来请,足见他的诚意了。 天后勉强觉得满意了一些,继续帮清歌固定好珠冠之后,才招呼开物:“走吧,总算是轮到我们出场了。” 明明只有清歌一个人在的房间,猫妖却目瞪口呆地看着长着娃娃脸的娇小萝莉和瘫着一张脸的少年一前一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跟在莫弃身后优哉游哉地走了——这两个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青天白日出鬼了不成?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一个箭步窜到了清歌身旁,抓着她就问:“刚刚……刚刚那两个人……” 清歌转头看她——如果实话实说一个是天界的帝后,一个是昔年的匠神而今的酆都城主,不知道会不会吓到这只野生野长的猫妖,她想了想,最后道:“一位是我母亲,另外那位也算是家里的长辈,他们知道我要结缡成亲,所以赶来观礼的。” 母亲?长辈? 猫妖张着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那模样说是弟弟妹妹她都能信,竟然说是母亲和长辈?要不是清歌的表情太过认真,她都要以为是在逗着她玩儿了! 古婶娘和阿九带着人过来接新娘子的时候,就看到猫妖这张嘴结舌的傻模样!好在清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古婶娘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才推了猫妖一把,笑道:“你这是发什么愣,不会是被清歌妹子这比花儿都娇艳的脸蛋儿迷住了吧!” 猫妖叹了口气:“我是被她家里人的脸蛋儿迷住了才是!” 古婶娘一脸的莫名其妙,看样子是过来的时候并没有遇上莫弃,自然也没有看到那两位“娘家人”。阿九直接抓起旁边的红盖头就往清歌头上盖,催促了一声:“师父还在前面等着呢,咱们赶紧带人过去吧!” 猫妖扯了扯嘴角,轻哼了一声:“就该让他等着,我成亲那会儿,可整整等了他一下午还要久来着!” 星司的掌司那是什么身份,古婶娘被她这抱怨的话吓了一跳,赶紧去捂她的嘴巴:“哎呦喂我的妹妹,这话赶紧收收别说了!这岛上多少人求着成亲的时候掌司大人去过去坐坐的呀,你可别不知好歹了!” “我可没有不知好歹!”猫妖不是土生土长的蓬莱人,对星司没有那么大的敬意,忍不住辩解:“再说了,你们那位许多人求着,等多久都愿意的掌司大人,这会儿可还在前面巴巴地等着清歌过去呢!怎么就没见婶娘你说清歌的?” 古婶娘被她说得窒了一下,还真的是没办法反驳。连阿九都忍不住拉着清歌悄悄地问:“你说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呐?” 清歌低声回了一句:“用你们的话说……是新娘子。” 两人一妖:“……” 贫完嘴自然不能忘记了正事,三个人六只手收拾起来速度快了许多,她们掐着算好的时辰扶着清歌出门来的时候,外面带过来的乐手已经吹奏了好半天喜乐了,气氛显得格外热闹和喜庆——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天时间准备,为了赶时间所有的流程和排场都是一减再减了的,但成亲该有的喜庆和欢乐,却是半点没缺,足见星司也是用了心的! 清歌头上蒙着红盖头,看不到外面的景象,被古婶娘和阿九扶着往前走,只隐隐约约觉得有不少人,偶尔还能听到祝福的声音,还有两个孩子伸手往她衣服上摸——蓬莱的习俗,小孩子摸新娘子的喜服,有着早日开枝散叶的寓意,也不知道蓬莱的星司是怎么想的,许多步骤都省掉了,却还不忘安排孩子摸上这一把! 只是这两个孩子不免调皮了些,摸完喜服还在脚边上嘻嘻哈哈地转悠,清歌看不清面前的路,一个不小心就被拌得踉跄——只是身体才晃动了一下,就被前面伸过来的一双手扶稳了,并顺势从古婶娘和阿九手里将她接了过去。 这样熟悉的温度和气息,从容自然得就像是扶过了无数次。 莫弃。 “清歌。”隔着晃动的盖头,她果真听到他的声音,悄悄地低低叫了她一声,小心翼翼地仿佛想要确认什么。 清歌没有应声,只是悄悄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算是回应。 却听到他又悄声说了一句:“清歌,我很高兴。” 轻若无闻,宛如错觉。 然而,清歌却知道这不是错觉,于是在片刻的停顿之后,也悄声说了一句:“我也很高兴。” 她不知道莫弃到底是有多高兴,只觉得扶着她的那只手一直紧紧地抓着她,仿佛是生怕她会逃会消失一般,直到风羽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拜天地咯”——她略略吃了一惊,也不知道风羽这家伙是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让他当了成亲礼的司仪。 不止是风羽,还有天工神开物,还有天后玘沅……所以,虽然仓促,但该有的祝福,她应该是全部都有了的——她隐隐松了口气,飘飘然的心也慢慢地落回了原处,红盖头下嘴角微翘,跟着身旁那人行礼—— 第一拜为天地,祭告天地从此为夫妻。 第二拜为高堂,拜谢父母多年养育恩。 第三拜为夫妻,不离不弃相伴直到老。 六界九道,结缡成亲的风俗千奇百怪,只拜堂这一项都是大同小异。风羽虽然是神将,但不知道是事前商量好的,还是偶尔赶巧了,这三拜竟然完全是依照昔年蓬莱境云落卜族的古礼而来的。昔年卜族结缡,拜完堂之后并不直接入洞房,当先请族内长老施术——有时候是红线牵引之术,但更多的时候却只是寓意喜乐和睦的祝祷之术而已——那些少男少女以红豆传相思,许下一生之诺,却也并非人人都有勇气定下同生共死的誓约! 生命并非全然对等,而红线牵引术却以姻缘为引,将截然的命运生生地绑在了一起,从此同生共死,同死共死! “所以……”蓬莱的掌司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开口缓缓地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莫弃笑着道:“同生共死,莫离莫弃。” 整个事件都仿佛安静了下来,清歌知道,这是莫弃在等待她的答案——短短一瞬间,她的脑海里仿佛闪过来许多的往昔片段,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在所有人的屏息以待中,她终于开口。 “不离,不弃。” 高堂之上,天后微微阖目,沉沉叹息。 428.第428章 没有红线 在清歌说出“不离,不弃”的时候,作为“女儿”抱养回来的小酌,却留在了院子外面,这会儿正纠结得很! 这一场结缡礼,除了跟清歌莫弃交好的大胡子一家和裴焉林夫妇,剩下的都是蓬莱星司的人——蓬莱与世隔绝安逸无争,除了掌司更迭之时,偌大星司鲜少有这样齐整地聚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分散在岛上各个角落,但却又有着紧密的联系。轮回潭和圣童的先后重现,都不是什么秘密,以致于每个人看到小酌的时候,都不免要多看上几眼。 “他们为什么都要看我,是因为我脸上有黑黑脏脏的东西吗?” 所有人都很忙碌,所以小酌被暂时寄托给木樨照看着——无论是对清歌和莫弃而言,还是对掌司而言,这似乎都是照看小酌的最佳人选,是最放心不过的。 甚至小女孩自己,对这个安排也是欣然接受的。所以她半点儿都不怕生,抬着头好奇地问。 木樨并没有一起挤在里面观礼,她的眼力极好,盘腿坐在桂树枝桠间远眺,能将屋里的景象瞧得清清楚楚,只是女孩儿突然的问话让她下意识地低头望去,就见小女孩正仰着头站在树下,指着自个儿脸上那道浅黑色的胎记,小脸上尽是委屈不解。 这孩子,明明是希望她能够平常安乐地过完这一世的。 “那不是脏东西。”木樨心中涩然,下意识地摇头。 “我知道。”小女孩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婶婆说这是胎记。” 但木樨还是摇头:“这也不是胎记。” 黑色的痕迹,从眉心一直到鼻翼,几乎横过了大半张脸,可不是脏东西不是胎记,那还能是什么?小女孩越发蒙圈了! “这是伤痕。”木樨如是道,声音低缓笃定,神色却有些茫然,“昔年也有一个女孩儿,为了守护住自己的族人,竭尽了全力,最后差一点儿魂飞魄散永失轮回——那差点不能治的伤,经过轮回,就变成了这样子的伤痕。所以,这不是脏东西,也不是胎记,是证明!” 证明昔年的那个女孩儿,为了蓬莱,经历过怎样的殊死抗争! 然而,站在树下抬头望着她的女孩儿,却还是满目的懵懂茫然,全然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清歌为她取名小酌,只是希望她能得到昔年那个女孩儿没有得到的安宁平乐,她叫小酌,却不是小酌。 木樨最终无言,没有再说下去。 然而,她不再开口了,旁里却忽然传来了另外一个声音—— “前生事,前生毕。你现在和她说这些,是指望她能够重新想起你来吗?” 声音明明稚嫩清脆的,却带着说不出的淡漠冷然,宛如九幽深处吹拂而来的阴风,没有半点生机。 木樨脸色微变,转头看见身后的枝桠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女孩,身上裹着一件大大的披风,下摆一直垂到枝桠下面,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宛如鬼魅一般! 竟然是囡囡! 然而,明明应该是受了重伤的鬼丫头,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为鬼界公主,身上没有半点生气的缘故,如果不是她开口,竟没有一个人发现! 只见她抬手指了指小酌,道:“这个伤,是我母后留下的,她没有魂散还能轮回,是她的福气,应当好好珍惜才是!” 说罢,也不等木樨反应过来,转身就往轮回潭的方向跳跃而去了,长长的披风紧紧地裹在身上,远远望去宛如一只即将破茧而出的幽冥之蝶! 没人知道她想干什么,但对于木樨而言,这是那个困住了他们无数年的鬼女人的女儿,去往轮回潭还能有什么好事情?! 于是霍然起身,足尖轻点飞身而起,再也顾不得树下吓得呆住的小酌,竭尽全力追逐而去——然而,她的速度再快,也没能快过鬼界公主那看似飘忽不定却快逾闪电的速度,转眼之间就已经追之不上了。 再远,她就追不过去了! 她咬了咬牙,暗暗懊悔,方才不该孤身一人追过来,弄得如今只能折返回去找人过来,这一来一去可谓是浪费时间! 只是,她才刚刚折返而回,桂树不远处的虚空却悄无声息地荡起了波纹,宛如一扇无形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穿过虚空,踏步而出。 木樨飞掠而回的身影,骤然而止。 彼时,蓬莱的掌司已经开始施术。 天后托着个腮看这老头儿半举个拐杖念念叨叨的,正觉得无趣,虚空之门打开的瞬间,她扬了扬眉屈指轻弹手指,仿若有无形的结界迅速张开,遮蔽了所有的气息。 极短的一瞬间,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过却没有瞒过另外的两位上神,尤其是开物,觉得自己一时错觉,一瞬间竟然感觉到了破空镜的气息,心里顿时有了某些不好的预感—— 这么隔三差五地借用,总觉得回去之后,阿莲会把他剁巴剁巴直接撒进药田当肥料了肿么破?! 奈何天后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的蛋疼,脸上表情隐见得瑟,低声笑道:“虽然比预计的晚了一些,但应该是嫁妆送过来了。” 嫁妆? 她竟然真的叫神把所谓的嫁妆送过来了?! 也不知道是那个可怜的家伙接了这个任务…… 开物还没来得及张口问,却见天后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于是问出口的就变成了:“怎么?” 天后顿了一顿,才摇了摇头,道:“只是没有料到,竟然会这么巧。” 巧什么? 天后没有说下去,开物闭目,神识蔓延开去,很快感觉到了另外两个勉强算得上熟悉的气息——湮尘神将和……离妖神将,除了离妖这家伙刚刚回去就又来了,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但他并没有太多疑虑的时间,因为前面施术的蓬莱掌司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咦,苍老的脸上冒出了汗水,神色也有些难看――红线牵引术,竟然没有成功! 或者说,再无法顺利进行下去。 “清歌情缘寡薄,命中并无姻缘。”天后开口,声音淡然全无波澜,“所以,也无红线。” 她的话,就像一盆冰水兜头淋下,瞬间浇灭了所有的喜庆和热闹! 红线牵引之术,以姻缘化红线,将轨迹截然的星辰彼此牵引,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没有红线,又该如何牵引?! 429.第429章 错开的姻缘 全场皆静,只看着那一对新人,却无一人敢开口――费尽了心思,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可谓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风羽也是一脸触雷的表情。只有开物转头,对着天后挑眉。 好家伙,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呀! 天后却没理她们,只看着清歌,道:“我说过,他并非你的良人,如果有选择,我是不会默许的!” 清歌沉默了片刻,最终却还是抬手掀开了头上的红盖头:“但你已经允许了。” 所以此刻再说这样的话,显然已经迟了。 但天后却道:“可是清歌,你没有告诉我,还有红线牵引之术!” 有好一会儿,清歌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这个“没有告诉”是习惯使然,还是故意隐下不提的。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情根的缘故,以前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但此刻经天后一说,她竟莫名生了几分心虚。 不过好在还有一个敢跟天后呛声的开物,在旁边帮忙说了一句:“你怪小歌儿做什么?他们费那么大劲跑来蓬莱成亲,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冲着红线牵引术来的!” 天后没工夫跟他斗嘴,只横了他一眼,那眼神好似在说“比脑袋都要厉害了的脚趾头,还是趁早剁了吧,不然留着脑袋做什么”,转头又继续对清歌道:“若只是结缡,也并非不可,可如果是红线牵引术,却不过是碾碎最后那点儿虚幻而已——你命中注定无姻缘,自然没有红线可牵,而他……” 她的目光落在莫弃身上,神色冷然;“而他的姻缘,也不在你身上!” 蓬莱的掌司亲自施展红线牵引这样的上古之术,星司诸人皆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围观,却没有想到到最后所看到的,却是新娘并没有红线出现,而新郎手上显化出来的那条红线……蜿蜒绵长,曲曲绕绕,最后消失在虚空之中。 没人知道这条红线最后延绵到何处,缠绕在哪个女子的指尖,但所有人却都知道,决计不是眼前这一位新娘子! 这两位,一个没有红线,一个有红线但是缠绕在别的地方。 这样子还要成亲结缡?这样子还要用红线牵引术? 蓬莱的掌司眼角抽搐,手里提着拐杖举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觉得心好累! 而此刻,屋外百米开外的桂树不远处,虚空破开,天界湮尘神将和离妖神将刚刚穿过破空镜所形成的虚空之路,看到了消失数千年的蓬莱。 “妖皇的破空镜,果真是名不虚传呐!”湮尘将神看上去也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人,虽是武将的装束,气质却很是儒雅温和。离开虚空之路,没有先打量消失了数千年的蓬莱,反而对渐渐消失的虚空之路表示了足够的好奇。 跟在他身后的离妖神将则眼珠子骨碌碌转动,恨不得把整个蓬莱收进眼底,嘴上却道:“我劝你最好将‘妖皇的’这三个字去掉。” “这是为何?”湮尘神将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我倒是忘了,破空镜既然在酆都,想必是被那败家的妖皇拿来送人了。” “你这家伙还真是不解风情,讨美人儿欢心,怎么能叫败家呢!” “那请问,欢心讨到了吗?” “被你这么一说……妖皇还真的是败家呀!哈哈哈……” 离妖神将幸灾乐祸的笑声才出口,就笑不下去了——任谁被一个面色苍白如纸,眼神却亮若妖鬼的女子这么直勾勾地死死盯着,也会觉得压力山大再也笑不出来的! 不过离妖神将流溯,在天界有着“八卦全书”之称,哪里会被一个小女子吓住了,眼珠儿一转就看出了对方非人非鬼非妖——这样古怪的存在可不多见,在加上当初在酆都城时听到的八卦,心中顿时就有数了:“这位可是木樨姑娘?” 然而,木樨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理都没有理他,只呆呆地看着他旁边的那一位。 于是离妖神将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同僚,笑道:“这姑娘是盯上你了,你小子竟然也惹桃花?” 湮尘神将瞥了他一眼,又多看了木樨两眼,只觉得这姑娘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看着自己的样子就像是要把他拆骨入腹一般,让他没来由地心里发虚,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偏转了开去——这么一来,正巧就看见桂树百来米开外的院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看样子结缡礼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 “成亲礼已经开始了,正事要紧。” 他招呼了一声,又对木樨点头示意算是全了礼数,抬脚就要往掌司的院落而去。 然而,他的步子还没迈开,就听到挡在他们前面的苍白女子忽然开口,声音微颤,仿佛期待,又仿佛害怕,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书哥?”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身后的离妖神将就跟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一般桀桀笑了起来,暧昧地挤眉弄眼:“呦~叫得这么亲热,你可不要说不认识呐~”话落,又赶紧补了一句:“你说不认识,我也是不会信的~” 湮尘神将:“……” 他是真的不认识呀肿么破! 可偏生他的名字里面,还真的就有那么个“书”字!这感觉就像是青天白日落下一个雷偏生就劈到了他头上——还没等他回过味来,就见眼前黑影一闪,那女子竟然直直地朝他扑了过来! 流溯在侧,这一扑要是抱实了,等回了天界,他八成就要绯闻满天飞,被成亲被娃儿满地跑都是有可能的——想想都觉得可怕,于是下意识地脚步一错,侧身就避了开去。 所以,木樨这一扑,只扑倒了一团空气而已。 就像她每一次午夜梦醒,怀抱着的也不过是一团空气而已! 数千年的等待,卜天问地,成妖成魔都不愿意放弃,却不曾想到最后等到的,会是躲避和扑空! “为什么……为什么?” 可怜湮尘神将那叫一个有苦难言,面对一个直勾勾盯着他忽然就泪流满面的女子,这么扔着不管也不好,可安慰也明显是不妥的,于是就只剩下解释了—— “我想你大概是认错人了,我叫谢玉书,名字里是有个‘书’字,但和你的‘书哥’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 430.第430章 红线绕指时 喜堂之上,尴尬的压抑气氛还在无声地蔓延。 清歌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的莫弃,只是还没有看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眼前红色一闪,掀开的红盖头被他重新盖了下去,他在她耳边上的低语带着一如往常的从容和笃定,道:“这红盖头是留着给我掀开的,你可不能乱动,否则,要我何用?” 他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于是莫名地,清歌竟然感觉松了口气。 天后挑眉,看向莫弃,心想这家伙还真的是要不得,就知道拿些有的没的花言巧语哄骗清歌这个没怎么尝过情滋味的傻女儿,这接下来看你还能怎么说!不只是天后,几乎屋里所有的人都看着他,猜想着他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这一场荒诞诡奇的结缡礼继续下去! 然而,莫弃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非但没有说话,连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仿佛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一切就已经回到了他的预计之中。 在替清歌重新盖好红盖头之后,他只低头抬手,看着小尾指上缠绕的那一截,因为蓬莱的上古之术而显化出来的红线——没有人知道这一瞬间,他的心中闪过了什么样的念头,姻缘天定,在这一根红线的另一端,应当缠绕着上天为他所选定的另一半,也许是人,也许是魔,也许不是人也不是魔,但无论是什么,都不会是清歌! 他和清歌,命中注定并无姻缘! 无论是百年之约,还是眼前这一场结缡礼,都不过是他的强求! 可是,如果不强求,他和清歌,注定只能错过,注定无法靠近,不能彼此相守! ——如果这就是注定了的天命,那么这样的命,不要,也罢! 他眯了眯眼,忽然抬手拉住了红线的一截,骤然发力狠狠拉扯!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连天后都吃了一惊——看他这架势,竟然是要扯断自己手上的红线!可是,命中注定的姻缘,又哪里是说扯断就能够扯得断的! “不必白费工夫……” 天后在吃惊之后,开口劝道。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话,就忽然戛然噤声了。 寓意着姻缘的红线,竟在他手中,被硬生生扯成了两段——半截延伸向不知道在何处的某一个谁,在他放手的瞬间慢慢隐没消失在虚空,而另外半截却被他抓在手里,一端还缠绕在他的尾指上没有松开。 “清歌。”他开口轻唤,在她本能地转头时,抓住了她的手,“说好了,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说罢,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中,将红线断开的那一端,在清歌的手上缠绕了几圈,再狠狠地……打了一个死结! 确定再也解不开之后,他才松开手,笑道:“这样,不就好了。” 清歌:“……” 屋里所有人:“……” 饶是天后玘沅,都是半天没说出话来。只有开物这个离家出走的天工神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忽然捧腹笑了出来:“可真有你小子的!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阿沅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众人听了他的话转眼望去时,天后的神色已经和平常没有什么分别了,只见她轻咳了一声,道:“区区红线,你能扯断一次,我便能扯断第二次!” 这话自然是说给莫弃听的。 红线自然不是说扯断就能扯得断的,奈何这话从天后的嘴里说出来,莫名地有说服力! 然而,莫弃却道:“我不会让您有这样的机会的!” 这话听着像是寸步不让,但细细琢磨却更像是一种承诺。于是向来强势连斗嘴都不肯落下风的天后破天荒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我拭目以待!” 红线都绑上去了,她还能怎么着?难不成真的枉顾清歌的意愿,直接扑上去扯断不成?! 开物不知为何莫名地理解天后此刻死要面子强撑着的心情,于是朝她挤了挤眉眼,勉强算作是……安慰? 这厢莫弃已经对蓬莱的掌司道:“红线也有了,继续吧。” 老头儿花白的胡子抖了抖,顿了好半晌才重新举起了手里的拐杖——只是那神情那气势,莫名地有一种他会手一滑把拐杖砸到莫弃头上去的错觉——好在错觉终究是错觉,老头儿活了一把年纪,还分得清轻重缓急,知道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于是开始重新施术。 星辰斗转,命运变换,红线已然绑在一起,剩下的事情自然是水到渠成的。 一切既然已经成了定局,天后又托着腮懒洋洋地坐回到了高堂的位子,百无聊赖之余心思也渐渐有些跑偏了——送嫁妆这种事情,不是应该是好热闹的断妄或者离妖抢着凑上来才是嘛,怎么到最后来的却是湮尘那个家伙呢!看看现在,明明都已经到蓬莱了,那么几步路的距离却硬生生地拖了这么久还没到,不知道嫁妆这种东西是耽误不得的呀! 她这样想着,觉得还是应该叫封魂出去催上一声才好! 只是,这样的想法才冒了个头,就被骤不及防的震荡打断了心思—— 大地只是晃动了一下就重新平静了下来,然而这一下剧烈的震动,仿佛是惊醒了蛰伏的凶兽,轮回潭所在的枯山方向,有磅礴的力量忽然冲天而起,蓬莱结界在瞬间受到冲击,天空化作了巨大的漩涡,隐约可见漩涡另一端搅动的黑沉海水,仿佛顷刻间就会倾泻而下,淹没所有一切! 星司的人反应迅速,涌到屋外看到这般宛如灭世一般的景象,尽数变了脸色! 天后的反应最迅速,在异变骤生的时候,就扬手一挥,一个结界霍然张开,将蓬莱的掌司和清歌莫弃笼罩在了其中——红线牵引之术还没有进行完,施术最忌打断,尤其是这样牵动星辰命运的上古之术,若是只进行了一半就被强行打断,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异变出现呢! 等结界张开,她一个转身,瞬间就到了屋外半空,开物和风羽紧随其后。 “封魂。”只看了一眼,她就开口道,“看来……你又被摆了一道了呢。” 开物却“啧”了一声,道:“何止是他!被摆一道的,是我们才对!” 天后眯了眯眼,冷冷笑了一声,竟难得没有反驳。 震荡开来的力量之中,有着极其容易辨认的鬼气——明明应该是阴魅森冷的力量,却有隐隐有着火的灼热,除了鬼界的妫灵公主,还能有谁?! 风羽脸色难看,一句话也没有,只是对着天后微微行了一礼,而后消失在了原地。 431.第431章 前尘尽湮 “哎呦!什么情况?”突如其来的震动,把离妖神将流溯吓得跳了起来,瞪大了眼表示吃惊,“人家成亲就是吹吹乐敲敲鼓热闹热闹,老大结缡还搞出这种大动静是要做什么?” 湮尘神将正一个头两个大,闻言忍不住叹气:“你现在出门也习惯不带脑子了?”这么明显的鬼界气息竟然感觉不出来?! 偏生离妖神将还真点了点头:“我这就是一缕神念来凑个热闹看看老大要嫁的人而已,你说说一缕神念出门要带什么脑子?” 这话太理直气壮又太不要脸,湮尘神将给了一个“你赢了”的眼神,道:“风羽已经去了,你要凑热闹就赶紧的!” 离妖神将果真待不住,抬脚就想去看看,只是临行前忽然反应过来了:“那你呢?” 话虽然是对着同僚说的,只是眼神却瞄着脸色苍白满脸不置信的木樨——这家伙,不会真的和这女子有什么牵连,想要留下来陪她吧!虽说这么做也没太大的所谓,但好歹这会儿是在天后的眼皮子底下,还这么耍滑真的好吗兄弟?! 同为六神将,多少年的同僚了,他一个眼神,湮尘神将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是来凑热闹的,可我却是有任务在身,所以要送嫁妆去了!” 流溯看他果真和平常没什么分别,嘀咕了一声,转身化作流光朝着轮回潭的方向遁走了。 他前脚刚走,湮尘神将后脚一转头,就对上了天后的笑脸和开物的冷脸——只是天后看着像是笑着的,目光之中却殊无笑意,哼了一声:“算他跑得快!” 这个“他”,明显是以神念偷偷跟着跑来看热闹的离妖神将流溯! 湮尘神将垂首行礼,既不为自己辩解,也不帮同僚遮掩。 天后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下,道:“你留在这里,守着清歌。” 清歌?斩魔神将? 天帝的大公主,六神将之首,战力披靡犹在他之上,这样的存在还需要他守着?! 但湮尘神将聪明地什么话都没有问,只点头应允。只是他没有疑问,不代表旁的人也没有——从他说出“和你的书哥半点关系都没有”之后就脸色苍白得可怕,呆立在原地好半天都没有再开口的木樨,却忽然上前一步,道:“你之前说过,我和天界有渊源?” 一个连人都已经完全算不上的存在,竟然敢用如此无礼的口吻与天后说话? ——之前就已经有点儿怀疑了,眼前这女子……不会是脑袋有什么问题吧? 然而,出乎湮尘神将的预料,听了她突然的问话,天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转眼看她,顿了一顿后点头道:“是的,你和天界有过渊源。” “为何?” 天后沉默了片刻,不答反问:“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所以说…… 木樨仿佛一下子受到了重击,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听到的声音缥缈虚无嗡嗡作响惹的人头晕,然而她却还是咬着牙问:“为何?” 同样的两个字,但所问的意思却是截然不同的。 这一次,天后并没有再回答她。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天空中的漩涡已经越滚越大,仿佛破了一个巨大的洞,蓬莱的结界已经岌岌可危,海水随时都会倒灌而入——天后并不关心蓬莱的结界会如何,她所在意的是,结界之外有着另外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遥相呼应,伺机而待! “湮尘,这里就交给你了。” 天后如是道。话是对湮尘神将说的,目光却一直盯着木樨。 等到湮尘神将应声允诺,木樨才后知后觉的意识的——这句话,是说与她听的,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湮尘……湮尘…… 湮灭前尘,往昔俱没…… 等了数千年,那样漫长的时光里,她甚至渐渐地想不起来她等的那个人有着怎样的面目,却始终没有忘记要等下去——这样强烈执念,如何会错认,又如何能错认! 谢玉书!这是刻进了骨髓里,在漫长的等待里一点一滴渗透进灵魂的名字! 她只是不明白,明明他也不曾入轮回,又为何会……见面不识! 却不曾想,竟是这样的答案—— 时光是这世间最残酷的事物,数千年太久,久到岁月的长河足以把最深的爱恋和记忆都冲刷干净,点滴不剩! “好一个前尘尽湮……” 等待了数千年的女子,望着满脸莫名其妙的湮尘神将,终于扑簌簌落下了满目的泪。 原来所有的一切,在最初他挥手离开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天后默然不语,目光之中好似含着悲悯,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她身后的开物,却忽然抬头,皱了皱眉道,道:“来了。” 蓬莱的结界之上,阴糜妖艳的曼珠沙华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很快就绽开了一大片,宛如黄泉彼岸的三途河畔,幽冥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样的气息和手笔,除了而今统御鬼界的那一位,还能有谁?! 而此刻的轮回潭,水面波纹粼粼翻滚不停,裹着披风的女孩儿踏空立在潭水上空,她的身侧,幽冥烈焰灼灼燃烧不息,翻滚宛如展翅之凰鸟,俯首向下摆出攻击的姿态,一点一点压制着轮回潭的力量,以此让蓬莱的结界无以为继! 烈焰中只见女孩儿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冷凝肃穆的神色,全然是妫灵公主的姿态,哪里还有囡囡的懵懂软弱! ——风羽赶到轮回潭的时候,所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这个在天界六位神将中出了名好脾气易亲近的封魂神将一句话都没有,伸手往虚空中一抓,握住封魂鞭兜头兜脑就一鞭甩了过去——封魂鞭有着封禁魂魄的力量,天生对鬼族有所克制——青风呼啸而去,几乎一鞭就撕裂了幽冥烈焰形成的凰鸟! 烈焰中心的妫灵骤然受到冲击,身形晃了晃,几乎站不稳。 风羽却好似没看到一般,抬手又是一鞭挥出! 流溯来得比风羽要晚一些,这会儿把手搭在额头上做眺望状,看清这架势之后忍不住啧了一声:“……风羽的怨气很大嘛。” 这哪里是什么怨气,分明是怒气! 但无论是风羽还是妫灵,都没有功夫理这个凑热闹看好戏的家伙。妫灵冷着一张小脸,望着迎面而来的青色长鞭,竟然不躲也不避,眼神笃定,一瞬间竟依稀像是当初的囡囡,从来不会怀疑风羽手里的这根长鞭,有一日会伤害到自己! 432.第432章 是他来了 天后顺手设下的结界之中,红线牵引之术也终于到了最后的关头,只是施术的老人大概是记挂着比预想中还要提前来临的劫数,明显有些心神不稳。 初时清歌所看到的,明明是漫天的星辰斗转,渐渐的那些星辰一个一个不见,红衣的天姬持剑站在她面前,神色是记忆中一贯的冷淡疏离:“清歌,你真的决定如此?” “神女诀,太上忘情。不能忘情者,唯死而已。” “很快你就会和我一样,手里的利剑只会刺入他的胸口。” “这是来自神女诀的诅咒,我不能破,你亦不能!” 她手里的剑,果然染着鲜血,滴答滴答地往下落,血的腥气扑面而来。 清歌悚然一惊,再定睛看去时,哪里有什么天姬昊姝,她所看到的是已经坍塌的灵山,漫山遍野的忘忧花尽数化作烈焰和劫灰,明遥尘的脸在火光之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之间也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刻!”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来不曾有过的冷然,“都说天帝的大公主绝情冷性,以前我不相信,如今却不得不信了!” “那么清歌……如果有一****遇上真正喜欢的人,也会这样断然的拔剑吗?” “她会拔剑的。”鬼后的声音也隐隐约约地传来,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看呐,这不是已经拔剑了吗?” 清歌愕然,她手里果然握着剑,明明是常伴左右的斩魔剑,却普通天姬昊姝手里那柄剑一般,不断嘀嗒嘀嗒有血滴落……而她面前的明遥尘,也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莫弃,面色苍白,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一幕竟然异常地眼熟,仿佛她拔剑挥向莫弃,是那样理所当然的事情,反而是他眼里的受伤和不信,才是荒诞可笑的…… 可明明觉得是最理所当然的事情,胸口里却有不可遏制的痛楚蔓延开来,痛得让她几乎呼吸不过来。 这样的疼痛,连她都不能忍受! 所以,她不愿这样…… 不愿这样! “破!” 在她几乎无法无法忍受想要做点什么的时候,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断喝――就想是平地里一声惊雷炸响,瞬间惊破了所有的幻象,清歌霍然惊醒,睁开眼就看到莫弃的脸,带着惊忧和后怕! 心魔! 胸口蔓延开来的疼痛仿佛还残留在体内,清歌有一瞬间的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但这样的失神只是瞬间,她就反应过来了——她竟然,差一点就被心魔所趁! 果然,一旦动情,产生七情六欲,心魔就会随之而生。 只是……为何会在此刻? 难道因为红线牵引之术牵动命运,才引发了心魔?可前些日子为裴焉林和猫妖施术时,却不曾听闻有这样的说法…… “和红线牵引术无关……”仿佛是看穿了她心里的猜测,莫弃紧紧握着她的手,面色冷沉,目光中带着罕见的凝重和阴霾,“是他来了。” “他?” 莫弃默然不语。 于是清歌明白了,除了他那位连提都不愿意提的父亲,还能有谁? 那只邪魔,还未至,就先下黑手想要引发她的心魔,既来者不善,又手段了得,想必是极难对付的,否则莫弃也不会露出这般冷凝的神色了。 “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她想了想,最终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无论如何,还有天后在的。” 天界的斩魔神女,有什么事情从来都是自己解决的,这会儿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语——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一点一滴的变化着,这样的变化,对她而言,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但显然莫弃接受她这样有些蹩脚的安慰,道:“这样的时候,你应该说‘无论如何,有你在’才是。” 竟然还能开玩笑。 清歌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点头道:“那下一次,我就这样说。” 莫弃愣了一下,才笑了出来:“我以为,你现在就会改口。” 清歌道:“以后改口,也是来得及的。” 莫弃想了想,点头道:“是,还有以后。”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的阴霾仿佛已经散去,剩下些许的温和和柔软——仿佛……和清歌这样平常地说话,被她三言两语蹩脚地安慰,就能够轻易地驱散他心底里那些积陈了许久许久的阴暗,带给他足够的温暖。 但可惜,这结界之中,除了他们还有一个心急如焚的老头儿—— “我说……”蓬莱的掌司为施展红线牵引术已经耗尽了所有力量,经过短暂的休息,才勉强恢复了几分气力,他可还记挂着蓬莱的情形,忍不住开口道,“有什么话能不能把这个结界先打开了再说?” 清歌和莫弃同时闻声转头,莫弃的目光里还透着沉重,想都不想就摇了头:“恐怕是不能了。” 老头儿听了这话,白胡子都气得差点飞起:“你要反悔?” “这话我可没说!”莫弃还是想都不想就果断摇头,“这个结界……可不是随便来个人都能打开的,所以还是不要想太多的好!” 天后设下的结界,还真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打开的! “所以……”新郎官嘻嘻笑着,一把扑住了新娘子,“堂也拜了,亲也成了,就差入洞房了,来吧!” “……” 掌司大人顿时觉得受到了无数点伤害,气得胡子都差点儿掉了! 这厢闹着要“洞房”,轮回潭边上看热闹的离妖神将整颗小心肝也紧张得差点飞起—— 如果……封魂神将这一鞭子抽下去,真的把幽冥鬼帝遗留下来的唯一那点血脉给抽死掉了——天帝在上,他简直是无法想象整个鬼界会如何跟天界拼命,所以……所以要不要冲上去阻止呢?! 可是他只是一缕神念而已,连离妖枪都召唤不出来! 凑热闹把自己凑得这么为难真的好心累有木有! 可怜离妖神将郁闷得都快把自己的脑袋抓秃了,下狠手的封魂神将却半点儿都没感受到同僚的纠结,那一手鞭子抽得半点都不留情,只是还没有抽到妫灵公主身上,就被铺天盖地掉落下来的烈焰挡住了——烈焰宛如落雨一般,落在地上化作了连绵的曼珠沙华,赤色连成一片,随青色的鞭风左右摇摆,却越发延绵! “囡囡,为何不还手?” 暗红裙袂的鬼后随着烈焰从天而降,阴糜艳丽得也宛如一株灼灼绽放的彼岸之花! 433.第433章 是妫灵,也是囡囡 为何不还手? 因为觉得愧疚,还是因为……心有留恋? 曼珠沙华是彼岸之花,妫灵隔着无数延绵的彼岸花看向风羽,明明是一眼能望到的距离,却好似是从彼岸看此岸一般遥远不可及——她骗过他一次,这是第二次,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第三次了吧? 他……已经不会再相信她了! 仿佛是觉得有些冷,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却对鬼后道:“因为母后已经来了。”所以即便是不还手,她也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只是,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眸里却没有半点喜色。 但鬼后明显喜欢女儿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才看向风羽……和不远处的离妖神将流溯。 “你要伤我女儿,原本我是决计不会饶你的。但妫灵吸过你的心头血,这一次就当是她还你人情——以后若再有冒犯,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风羽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只盯着她身后那个女孩儿模样的鬼界公主,终于开口道:“我只问一句话,问完之后你要如何不客气,都随便!” 流溯虽然是一缕神念,连离妖枪都召唤不出来,但在风羽开口的时候,却慢慢地踱了过来,站在了他的身侧——他们是天界的神将,手掌天兵天将,征战杀伐,当无所畏惧!若是连他们都能被三言两语吓退了,那天界又该拿什么和其他五界叫板?!只怕天帝都要哭晕在凌霄殿上了! 鬼后看着丝毫不肯退缩的两位神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有瞬间的失神——但很快她就嗤地笑了一声:“好一个‘都随便’!” 妫灵却道:“你问。” 风羽死死地盯着她,问:“你现在是囡囡,还是妫灵公主?” 流溯朝天狠狠翻了个白眼,差点一个激动敲他脑袋好叫他清醒一些——这货被吸的是心头血不是脑髓吧?!压制轮回潭的力量,让蓬莱的结界无以为继,借此放鬼后进入蓬莱,这桩桩件件,哪里是当初西漠荒原里遇到的那个懵懂无知的鬼丫头所能干得出来的!所以这问题问了跟白问一样! 然而,妫灵在听了他的问题之后,却道:“我是妫灵,也是……囡囡。” 当初在苍山,她毫不留情都说出过“请叫我妫灵,或者殿下”,这会儿却又给出了这样的答案——然而,风羽却半点欢喜的心情都没有:“所以,骗我的是妫灵,也是囡囡。” 他最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然后,再没有看女孩儿,目光偏转望向鬼后:“你一步步算计斩魔神女,可是因为昔年栖凤坡的那场幽冥鬼劫?” “幽冥鬼劫”四个字,叫鬼后瞬间冷下了脸色。 “但昔年栖凤坡上,对鬼帝出手的,又何止是斩魔神女。” 斩魔神女再厉害,也终归只是一人,真的要论说起来,只怕他们六神将,一个都是逃不了的! 离妖神将已经开始扶额——他觉得风羽这家伙八成是气昏头了,不退不避也就罢了,竟然开始挑衅了!这家伙跟着老大出任务到底是遭遇了什么,突然认真起来很吓人呀有木有! 果然鬼后听了他的话,冷冷地笑了起来:“看来,你是很想和我聊聊怎么个不客气法!” 她说话的时候,四周的曼珠沙华灼灼燃烧,重新化作了火焰,铺天盖地席卷了过来。 流溯嗖地一下,就缩到了风羽背后——他就是一道神念,可经不起烧! 风羽一扬封魂鞭,正要出手应对,身后却骤然传来了一道神力,化作漫天的风,从他身侧吹拂而过,撩得衣袂翻飞不息——明明拂过的时候是柔和的,却瞬间将迎面而来的火焰吹得零落四散,天后乘风而来,笑道:“怎么个不客气法,还是和我来聊一聊吧!” 鬼后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很明显,她没有料到,天后会在此处。 但鬼后好歹是鬼后,很快就笑了出来:“不过是区区分身,要如何跟我聊?” 如今各为一界之主,还真的没有谁怕谁的说法,于是凭的就是各自的本事,但天后不是真身降临,如此一来真没有优势可言。开物慢悠悠地走在后面,听了鬼后的话,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就说你肯定会被嫌弃的,你还偏不相信!” 天后回头道:“和小辈死磕着过不去,我也很嫌弃她呀,可是嫌弃有用吗?” 自然是没有用的,所以开物慢悠悠地走过来,跟鬼后打了声招呼,道:“你要是嫌她一个不够的话,再加我一个吧——我们一起来聊一聊,都说了人多热闹不是!” 这都是脸皮厚的主,半点没觉得自个儿有以多欺少的嫌疑。 鬼后的脸色阴沉了几分,对天后道:“你果真要如此,你若是插手,就不怕引起天界和鬼界的战争?” “我怕!”天后毫不犹豫地点了头,两界之间的征战牵扯太大,动辄就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身为天界帝后她应当尽力避免引起征战才是,只是……“清歌是我的女儿,她至于我,就如同妫灵公主至于你一般——你不能睁眼看封魂对妫灵公主动手,我自然也不能睁眼看着你对付清歌而无动于衷。” “原来如此。”鬼后闻言竟然点了点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不出手便是了。” 她应得太爽快,天后和开物俱是一愣,一时有些摸不透她的打算。 鬼后却继续道:“怎么?我给了如此大的面子,你们还不满意?” 天后一时没有应话,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倒是开物叹了口气,回了一句道:“不是不满意,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不敢满意才是!” 鬼后冷笑了一声:“堂堂天后,再加一个酆都之主,还有什么可不敢的?” “此言差矣!”开物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我们怕的东西太多了,现在最怕的,就是被你的诡计给算计了去!” 他原本是说来开玩笑的,然而话刚落,天后就忽然变了脸色:“不好!清歌那里……” 她转身欲走,然而妖艳的幽冥烈焰已经无声无息的蔓延开来,不知何时竟然封住了他们的来路,鬼后冷冷而笑,道:“不是要和我聊一聊吗?话还没有说完,怎么能急着走?” 几乎就在她拦住天后的片刻之间,滔天的魔气骤然而至。 而岌岌可危的蓬莱结界,也最终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在魔气碾压而下时,轰然破碎! 434.第434章 来喝喜酒的魔 蓬莱结界的崩塌,对于蓬莱岛而言,无异于灭顶的灾难。 大地震动,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碎裂开来,而天空就像是裂开了无数破洞的屋顶,海水顷刻间倒灌而入,眼看着就是沧海横流哀鸿遍野! 然而,也在结界崩碎的瞬间,从掌司的住处骤然迸发出上百道或强或弱的灵力,迅速地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宛如在蓬莱岛的上空撑开了一把无形的巨伞,初时还有许多地方如倒挂的瀑布一般漏着海水,渐渐地竟然宛如重新撑起了一片天空,生生承受住了所有倒灌而入的海水! 猫妖躲在裴焉林的怀里,这会儿才敢探出半个脑袋,只一眼就瞪大了眼—— 蓬莱星司的那些星使,竟然不知何时组成了一个繁复而玄奥的法阵,在蓬莱结界破碎的瞬间,就同心协力顶住了海水的倒灌,迅速沉着得仿佛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幕,所以早早就已经在等候着了! 掌司老人不在,这会儿领头的是林南林常使,在拦截住所有的海水之后,扭头沉声道:“诸位听好了,结界已经崩塌,从现在开始,保护蓬莱岛的使命,就在我们星司身上了!大家都给我咬紧牙关了,在蓬莱岛离开水域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否则会怎样,就不用我说了!” 没有一个人开口应和他的话,每个人都紧紧抿着唇,神色坚定! 没有人比他们更加清楚,一旦他们坚持不住,海水铺天盖地倒灌而入,蓬莱岛上的那些朝夕相处的同族将会面对什么!沧海横流,他们将面对的,唯有族灭而已! 裴焉林叹了口气,将猫妖的脑袋往怀里按了按——他能感觉到叫人窒息的魔气铺天盖地地碾压而来,让他全身的毛孔都战栗了起来,直觉告诉他已经赶快逃离,然而蓬莱岛就那么大,哪里还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他想了又想,最后抱着猫妖落在了百来米开外的桂树枝桠上——这样的选择,连猫妖都觉得奇怪:“焉林?” 裴焉林低头道:“不要怕,我在这里。” 猫妖点了点头,果然没有再问什么——最难的关头,他们都携手闯过来了,无论生或者死,此刻所爱的人还在身边相伴,就已经足够的了! 裴焉林甚至出手,将大胡子和古婶娘这吓得面无血色的两口子也一起拉到了树上,大胡子一手搂着自家婆娘一手死死抱着树干,生怕自己还没被天破了个空这样的事情吓死,就已经先掉下去摔个半死不活了! 而就在林常使的话说完没有多久,弥漫的魔气骤然收缩,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踏破虚空,负着手缓缓踏空行来,悠闲得就像是在自家院子里信步闲逛一般,周身散发出来的魔气却叫人不能直视。 湮尘神将是奉命留下的那一个,这会儿脸色也是变了,转头对木樨道:“你且退开。”说话时,伸手掐诀往虚空里一抓,就抓出了一面黄色的小旗子。 无论是不是真的认识眼前这个有些不太正常的女子,该有的风度还是要的,奈何木樨愣愣怔怔地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眼看着那魔头就要到面前了,谢玉书也顾不上她了,手里的小旗子一扬,顷刻间分离出金、绿、蓝、红、黄五色五旗,落在那魔的五个方位——五行轮转,生生不息,竟然令那邪魔顿了一顿,停下脚步!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五行阵困住脚步的缘故,泼天的魔气有片刻的收敛,那邪魔的面目也终于一点点清晰起来,露出一张寡薄冷硬的脸,目光更是凌厉非常。 果然就是当初占据了苍山的那个“鬼王”! “湮尘旗?”停下脚步的邪魔开口,低沉的音色里仿佛带着些许讶异,又仿佛是浑不在意的淡漠,“听说天界终于有了最后一位神将,就是你么?” 他这话问得毫不客气,话语间甚至还带着某种自上而下的睥睨。 谢玉书并不计较,甚至脸上神色也依旧是温和有礼的,道:“在下谢玉书,神号确实是‘湮尘’,不知道阁下如何称呼?” 这“鬼王”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指了指不远处的房子,道:“我听说我那孽子在这里结缡成亲,所以来讨一杯水酒喝。” 谢玉书呆了一呆。 他这么气势汹汹地过来,就是为了来喝一杯喜酒? 不对……关键是“孽子”这两个字才对!没有神告诉过他,他们那位大公主结缡成亲嫁的是邪魔的儿子啊!还是说,这岛上还有别的人正好也是今儿成亲而新郎是只邪魔?! 可怜湮尘神将觉得自己已经有点儿晕了…… 然而,就在他被“孽子”两个字镇住了的时候,一个声音却由远及近迅速传来:“书袋子快退开!” 谢玉书虽然是手握兵权的神将,但偏生他长着一张文质彬彬的书生脸,名字里又有个“书”字,所以同僚之间开玩笑会调侃叫他“书袋子”,叫着叫着竟然叫习惯了——他转头看去,果然看到离妖神将流溯急速地由远及近! 也就在他回头的瞬间,五色阵旗忽然撩起了黑色的火焰——魔焰非但烧毁了阵旗,更向着四周扩散开来! 谢玉书的反应极快,手中旗子一挥,八杆黑白二色的旗子就插在了他周围,勉强挡住了飞落过来的魔焰,而流溯明显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他就是区区一道神念,左躲右闪想要避开,奈何魔焰铺天盖地砸下来,最终还是被其中一道砸到,等湮尘神将的阵旗将他护住的时候,他半个身子都已经在燃烧了! “下次说什么都不能只放一道神念出来了!”然而,明明被护在阵旗之中,魔焰却还是灼灼燃烧半分不见颓势——他呲呲抽了两口凉气,表示懊悔,“天后被鬼界那位绊住了,风羽那家伙也脱不开身——你一个人应付不了他的,赶紧找老大……” 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魔焰彻底焚烧成灰烬了! 这魔焰,竟端的是厉害如斯! 而魔焰虽然铺天盖地,落下去的方向却是惊人的一致——蓬莱掌司住的屋子,顷刻间就化作了火海一片! 嘴上说着是来喝喜酒的,下手却是这般狠辣无情! 湮尘神将二话不说,将手里那面黄色的小旗子一抛——湮尘旗迎风见长,宛如一柄利剑狠狠插在了那一片火海的最中央,凌厉的神力硬生生压得四周的魔焰弱了三分! 只是,被天后结界笼罩的三人,还是一点一点在烈焰中显现出了身影! 435.第435章 魔界哪一位 天空将倾,阴云翻腾,魔焰从天而降,灼灼燃烧不息! 这景象,熟悉到刺眼! 时光仿佛回溯了数千年,回到了蓬莱骤然遭遇大劫的时候。只是彼时的木樨,殊死求生,成魔成妖都不愿就此消亡,只为了在茫茫红尘之中,能够再等到那一人。而此刻,她却呆呆地看着魔焰落如骤雨,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她失去轮回、竭尽全力等待了数千年的人,原来……早就已经不记得她了。 漫长的等待,到最后不过是一个笑话! 她愣怔怔地发呆的时候,却忽然有一双小手用力扯住了她的裙角——小酌竟然不知何时跑了过来,稚嫩的小脸被撩得通红脱皮,乌黑的眼里满是惊惧恐慌,也不知道方才躲到哪里去了,这会儿终于忍不住跑了出来! 木樨心中一软,下意识地将她抱住。 然而,女孩儿嘴巴一扁,哭道:“娘亲呢?娘亲在哪里?” 木樨心中骤疼,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这个女孩儿,是小酌,却又不是小酌。 她等了数千年的人,已经相见不识,而陪伴了数千年的人,也已经不在。 人间浩荡,红尘茫茫,她却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如果,连存在都变得无用而可笑了,那么,人间于她何干,蓬莱……又于她何干! 躲在桂花树上的裴焉林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重新长出来没有多久的花叶一点一点蜷缩委顿,变得暗淡无泽,而晃动的大地上,开始出现一条条错综的裂痕,仿佛是失去了某种力量,让整座岛屿渐渐开始分崩离析! ——这种崩坏,并不像是来自外力,反而像是从蓬莱深处迸发出来! 这样的变故太过明显,让结阵合力支撑着蓬莱的星司诸人齐齐变了脸色,渺少使失声低呼了一声“林常使”,这个在星司里地位不低的女少使脸上已经露出了几分慌乱——她都如此,何况是其他人! 林南心中也没有底,却立刻道:“莫慌!掌司大人自有安排!” 对于此刻的变故掌司有没有安排他并不知道,也许预料到了,但更多的可能是什么都没有,但无论如何,现在的星司不能自乱阵脚——掌司的名头果然好用,星司诸人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只是,他们能察觉到变故,却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参透其中的玄机所在。至于湮尘神将谢玉书和苍山那位“鬼王”——前者虽然感到诧异,多看了木樨几眼,但注意力已经很快被魔焰之中现出身形的三人吸引去了注意——比起无亲无故的蓬莱,他明显更加关心斩魔神女清歌!而后者……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数千年前会暴怒出手毫不留情,数千年之后自然也不会关心蓬莱会如何! 对他来说,除了嫣小玉,只怕再难有什么能让他上心的了。 哪怕……魔焰之中有一个,是流淌着他一半血脉的亲子。 莫弃也从不认为他会对自己手下留情,所以天后的结界还没被彻底焚毁,他就已经掐诀拟灵,白色的灵光将清歌紧紧地护在中间,至于掌司……糟老头儿一个,关键时候连装不存在都不会,谁还记得! ——这待遇区别得太明显,气得为施术而耗尽气力的掌司忍不住举起拐杖敲他的脑袋,才勉强得到些关爱,没有一出结界就被烧成了灰! 湮尘旗压制了魔焰的力量,让莫弃轻松地带着清歌从火焰中脱身出来,掌司住的房屋都彻底化作灰烬了,他竟然没有立刻抬头看向下黑手的魔,反而对着小酌招了招手,道:“小酌,你过来。” 小酌果真头也不回地跑回来了,扑到清歌怀里就开始哭,一迭声地叫着“娘亲”,满满的都是委屈依赖。 然而,莫弃却把她从清歌怀里拉了出来,道:“小酌,你听好了。” 小女孩满脸满目都是泪水,一脸懵懂地看着他。 “清歌希望你寻常平淡地过完这一生,所以你的体内,有我设下的封印!但此一时非彼一时,昔年你为蓬莱竭尽所能,若是他日知道而今的无所作为,眼睁睁看着蓬莱覆灭而无能为力,只怕是要怪清歌和我替你妄下决断的,所以……我会解开一半的封印,要如何抉择,全凭你自己!” 掌司在后面听了这话,顿时不乐意了:“你答应的,明明是还我一个圣童的!” 清歌也瞪了过来——这是什么时候答应的?! 莫弃却谁都没理,只是径自伸手,一指点在小酌的眉心——只是一个眨眼,女孩儿小小的身子就软软地倒下了,他将小女孩交给了身后等着的掌司,却道:“前生事,前生毕!如果她醒来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就表示她并不愿意为了你们蓬莱再次成为圣童,那个时候……” “如果是那样,就是蓬莱的命数。” “那我和清歌就会带走她,从此和蓬莱再无瓜葛。” “……好。” 须发皆白的老人抱着女孩儿,很快退了开去。 等他们走开了,莫弃才抬眼看半空中负手而立的……那只邪魔。 然而,魔的目光,却并没有看他。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清歌身上。 湮尘神将明显也察觉到了,他可不认为那冷冷的没有半点情绪的目光是看“儿媳妇”的眼神——虽然不明所以,但两界血仇累累,尤其是斩魔神女清歌……所以,他想都没想,一招手收回了湮尘旗,同时一个闪身就到了清歌身边。 ——至于原本离他不远的木樨……他压根没有想到。 清歌失去神力,眼神和灵觉大不如前,真眯着眼想要看清楚是哪一尊大魔降临了,却忽然看见湮尘神将闪身过来,吃了一惊:“小谢?” “是我。”谢玉书点头,顺口又解释了一句,“我替天后来送嫁妆。” 清歌“哦”了一声,对天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并没有表示很惊讶,对他带来的所谓嫁妆也没有表示好奇,只是指了指阴云之下的那只魔,问:“你可看清是魔界的哪一位?” 天界和魔界征战日久,对魔界稍微排得上号的魔,都还是认得的。 然而,谢玉书却摇了摇头。 那魔嗤地笑了一声,道:“斩魔神女,竟然也有这样一日。”他终于瞥了一眼莫弃,“你把纯净之花的花露用在了她身上,却半点用处都没有,现在是不是后悔了?” 莫弃回道:“比用在嫣小玉身上强!” 魔骤然沉默了。 但这句话,明显激怒他了。 436.第436章 鬼后的筹算 因为至纯之物的不完整,续命的效果自然也会大打折扣,他那么重视嫣小玉,怎么能允许续命的药出现这种意外呢? 如此,他会追来蓬莱岛,也全在情理之中,甚至若不是蓬莱藏得隐秘,实在是难找,只怕他还会来得更快一些! 莫弃会选择蓬莱,除了红线牵引之术,只怕也有拖延时间的考量。 只是,该来的却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莫弃的话让他冷冷哼了一声,却没有搭理他,而是直接对清歌道:“斩魔大公主,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要我动手?” 他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全然没将莫弃看在眼里,也没把天界神将看在眼里,可谓是倨傲之极。 湮尘神将脸色微微一变——便是昔日魔尊云离,在斩魔神女面前也不曾这样狂妄! 莫弃反而没有露出吃惊的神色,只整张脸阴沉沉的,把清歌揽到了身后,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保护的姿态已经十分明显。 然而,清歌却推开了他,慢慢地走上前来。 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很明显的表情,目光里仿佛流转着什么,只挺直了背往前走的模样,让莫弃好似有一种错觉,仿佛是昔日那个持剑披靡的斩魔神将又回来了——然而,她直面那倨傲的邪魔,却没有也无法拔剑,只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忽而开口。 “……云魖?” 她的声音不大,仿佛是还不能完全确定,还带了一丝疑问。 湮尘神将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魔听了她的问话,嗤地笑了一声,道:“斩魔大公主和百花三公主一般,都是好记性。” 竟是没有否认! 他这嗤笑的模样,还真的是和某一位格外相似——清歌回头,她身后的莫弃也已经变了脸色,苍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他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什么。然而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而此刻的轮回谭边,被无尽的幽冥鬼焰困住的天后似有所感,霍然睁开了双目,明明是一张稚嫩的娃娃脸,目光中却带着说不出的凌厉和威压,一瞬间洞察若明火! “云魖?”她低声喃了一句,转眼看鬼焰彼端的鬼后,“你竟然找来了这一位?!” 鬼后嫣然一笑,却摇了摇头:“这一位,可不是我找来的。” 她调虎离山把天后困在这里,若说和她没有关系,天后是决计不信的! 于是鬼后又笑着补了一句:“他是被斩魔大公主招来的!” 天后皱了皱眉,道:“清歌与他,殊无恩怨。” 这话惹得鬼后咯咯笑了起来,仿佛是听到了十分好笑的笑话:“天帝大公主清歌,神号为斩魔,手中沾染的魔血不知几何,你竟然还能厚着脸皮说出殊无恩怨这样的话来……不过也对,那个时候替天帝征杀的,是还没有疯癫的天姬昊姝!” 开物在被困在天后不远的地方,旁边地上插了一顶华盖,滴溜溜地在他头顶上旋转着,洒出蓝湛湛的灵光,将灼灼鬼焰都挡在了华盖外面——天后这边的动静他自然是听得清楚,这会儿也忍不住插嘴道:“那只老魔……我还以为果真如传言那样已经消亡了,他找上小歌儿,为的是哪般?” 显然,他是相信鬼后的话的——那老魔寡薄无情,他可不认为鬼后有那本事能够把魔拉来给她跑腿! 鬼后也没有隐瞒的打算,笑道:“酆都是六界九道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你竟然还不知道苍山那位新主人是谁吗?” 开物的脸色变了变,低声道:“竟然是他!早知道……”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再懊恼都是无用的! 鬼后却笑道:“早知道,就不叫人去苍山争那纯净之花的花露了吗?” 可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早知道! 开物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才会顿住没有说下去——比起天后,他是更加了解苍山寻药的来龙去脉的那个,于是只短暂地想了一想,便道:“难怪当日莫弃那小子能拿回花露,只怕是早在你的算计里面了,还真的是好筹算……” 他只当莫弃能拿回纯净之花的花露,是鬼后在背后使了什么手段,为的就是今日引得云魖这老魔杀上门来寻清歌的麻烦——那老魔性子冷漠刻薄,不惹到无所谓,一旦惹到了可绝对是瑕疵必报的! 莫弃能虎口夺食抢到一部分的花露,到底是不是因为鬼后的算计,还真的说不好——至少有这样打算的鬼后,心里都是没有底的,但如今是与不是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现在这样的结果,就是她所希望的! 但却绝不是天后所希望看到的! “确实是好筹算……”连天后都点了点头——她知道的虽然没有开物多,但这些天渐渐了解到的信息,已经让她能够一点一点把鬼后的种种算计联系到一块儿去了:“你利用凤墟神君用迷心咒制造出情根一眼的效果,又有蓬莱幻境让清歌动情动心,引得莫弃去往苍山夺药,惹得云魖找上门来——除此之外,你担心云魖找不到地方,还利用了自己的女儿……” 她转头望去,透过熊熊燃烧不息的幽冥鬼焰,隐约能看到轮回谭的另一边,鬼界公主妫灵身上宛如扑腾着一只燃烧着烈焰的巨大凰鸟,死死地想要拖住风羽。 “妫灵公主身上有封魂的心头血,一旦受伤,体内还未完全炼化的心头血就会压制不住想要回到原主处——你利用这感应,找到了蓬莱所在,还利用她,从内打开了蓬莱的结界。”天后叹了口气,“能利用的,你都拿来利用了,只要能达到目的,可以不折手段,凰玥,你变了太多。” “难怪到最后,凤墟会涅槃。” 凰玥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被提起过了,久到乍然听到,鬼后都有瞬间的失神——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笑道:“沧海桑田,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当初天帝和你,将我弃在鬼界,就该想到会这样,天界重伤鬼帝时,也该想到会这样!” “所以,你是因为恨天界?” “我不恨天界,我只恨清歌。” 她恨不了整一个天界,因为那是她的故土。 但她又不能不恨! 所以,她选择了第一个拔剑的清歌。 她被鬼帝掳走,天帝袖手旁观了,她决定好好地跟鬼帝就这么过下去了,天界却重伤了鬼帝,痛失所爱的仇和怨,她尝了数千年,如今,也该让清歌尝一尝了! 437.第437章 云魖是谁? 清歌此刻,确实是尝到了痛的滋味。 但真的要形容的话,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这一瞬间从心底里涌上来的,是痛,是慌,还是怕! 又或者,都有。 湮尘神将也终于反应过来了。 云魖是谁? 天界六位神将,湮尘是最后被封将的那一位。他不认识眼前的这只魔,但却听过云魖这个名字。 先代魔尊,就叫云魖。 六界传言,魔尊云离杀母弑父,才登上了魔界至尊之位,但如今他看到了什么?活生生的……先代魔尊? 谢玉书被吓得不轻,本能地转头看清歌,想要寻求来自老大的意见!不过遗憾的是,他注定是要失望的——刚刚举行完结缡成亲礼的两人,竟然在这紧要关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只是……深情对望也就罢了,这脸色这眼神,怎么看着都觉得不太对呀…… 清歌明显是等着莫弃说点什么,哪怕……是谎话都是好的! 只是到最后,他都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于是,这厢的云魖是个缺乏耐心的主,见清歌久久没有给出回应,直接下了定论:“看来大公主是要我动手了!” 话落时,铺天盖地的魔气也碾压了过来——魔气噬人犹如有实质,带着搅乱心魄的力量,翻滚之间生出无数只尖利的爪子,向着清歌抓去,要将她扯到云魖那一边去。 莫弃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将她抓住。然而出手的那只魔却仿佛早就料到会这般,尖利的爪子分出了一部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挠了过去——他不管不顾,只想赶紧将清歌护在身边。 那些魔爪抓挠在身上,并没有鲜血淋漓的景象,甚至连痛觉都没有,但是魔气却瞬间渗进体内,莫弃只觉得眼前一黑,满目的黑暗之中有一点亮光闪过,定睛望去竟是锐利雪亮的剑光——白衣的斩魔神女面色淡漠,执剑凌空刺来! 这一幕太熟悉! 他下意识就要抬手抵挡! 却在抬手的瞬间,霍然惊醒——那只魔的力量,更加偏向于心魔,他不过是一时情急稍有疏忽,竟然就差点儿着了道!而就这么短短瞬间的耽搁,清歌就已经被好几只魔爪抓住了手脚,最要命的是,她竟然好似没有察觉到一般! “定!” 眼看着清歌就要被卷走,黄色的小旗忽然从天而降,“唆”地一下插在了清歌脚边,落地就分化出八面黑白双色小旗,围着清歌绕了一个圈,将抓着她的魔爪尽数弹了开去! 湮尘神将挡在了他们面前,头也不回地道:“我挡住他,你快带她走,去找天后!” 莫弃犹豫了一下,拉过清歌就想走,然而清歌却没有跟他走。就这么片刻功夫,魔气已经重新围拢了过来,透不进任何光亮的纯黑之中隐隐流转出深紫之色,宛如火焰,无声无息燃烧而来,顷刻之间就吞没了所有人! “不!” 这气息这景象太过熟悉,昔年的蓬莱境云落山就是被这样的魔焰焚烧殆尽——这火焰太过霸道凶恶,比之幽冥最深处的鬼火都是有过之无不及的,昔年飞羽一族尽数陨落,卜族用尽手段,也无法保全家园,便是拜着魔焰所赐!如今再次见到,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等了数千年的那个人,顷刻之间被火焰吞没,木樨只觉得瞬间心神欲裂! 数千年前的那一场大劫之中,她拼尽了全力不择手段只为了从魔焰之中活下来。数千年的岁月流转,她却不闪也不避,反而一个闪身就扑进了烈焰之中! 带着小酌避进星司法阵之中的掌司老人回首时,正好看到清歌三人被魔焰吞没,而木樨就跟疯了一样,飞身扑进了火焰之中,转瞬而没——那景象,竟像是飞蛾扑进了火焰。于是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将怀里的女孩儿放置到地上之后,对着轮回潭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祷告道:“先祖在上,天佑我蓬莱!” 蓬莱星司倾巢而出,这会儿正死死地撑住法阵,不让海水倒灌入蓬莱岛,听到老人浑厚的声音,个个目光转来,望向女孩儿的目光里带着希翼,齐声道:“天佑我蓬莱!” 桂树之上,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的大胡子夫妇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朝着轮回潭的方向双手握拳,喃喃低语:“天佑我蓬莱!” 这一句话仿佛是一瞬间响在了每个蓬莱族民的心底,村子里惊慌失措的人们渐渐平静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对着同一个方向说出了同一句话——天佑我蓬莱! 一句话不过是短短五个字,却包含了整个蓬莱求生的意志! 这样的意志前所未有地拧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所能看到的,只是轮回潭的方向,骤然有斑驳灵光腾空而起,带着沧桑玄奥的命运气息,直直朝着他面前那个昏睡的女孩儿扑面而至,顷刻之间就将她包裹在了朦朦胧胧的光晕之中! 蓬莱,需要圣童! 这是整个蓬莱的意志,也是轮回潭的选择! 女孩儿紧闭的眼角落下了成串的泪珠,却在片刻之后,缓缓地睁开了眼。 “天命如此,谁也避不过,哪怕是今日的蓬莱,哪怕是昔年的鬼帝,该来的总是回来的……” 连蓬莱的掌司老人都没有察觉到,在轮回潭的斑驳灵光升腾而起时,有一只手凭空伸来,生生扯走了些许命运之力——天后低头看着袅绕在指尖的灵光,忽然如此叹了口气。随着她的话语,灵光飘荡而上,在灼灼鬼焰之上映现出一片苍翠景象。 鬼后抬眼瞄了一眼,目光徒然一变—— 流云之中到处都是神光湛湛的梧桐木,棵棵茁壮如华盖,深处最大的那几棵,挺拔几乎如天柱一般直入云霄,这样的景致,只有凤凰一族所在的栖梧坡才有!景象之中的平静很快被打破,一道鬼影从最深处的梧桐木上遁出,那一道光速度极快,几乎是一闪而过,却隐约溢出一丝红色流光来! “昔年那一场幽冥鬼劫,六界九道都道鬼帝疯癫,才会杀上千鬼族后闯入天界弑神屠仙,但是凰玥……鬼帝若是真的疯癫,为何会趁乱潜进栖梧坡深处,从梧桐神木上带走凤凰神泪?” 鬼后的脸色变了一变。 438.第438章 心魔之焰 凤凰神泪是什么? 昔年曾为凤凰神女的鬼后再清楚不过了! 天地之间亘古流传下来的传说之中,凤凰的泪水,有着起死回生的力量,但却不是什么时候流下的泪水,都有这样的力量——活过了无数岁月的凤凰涅槃,失败化作劫灰之时,才会流下一滴这样的泪水。 而栖梧坡深处的凤凰神泪,却是从天地间第一只凤凰涅槃失败后,每一位凤凰族的先辈的涅槃之泪一点一滴凝聚而成的——这是凤凰一族的至宝,哪怕是天帝都不敢开口索要的存在! 然而,昔年受了重伤的鬼帝是鬼后亲自迎回鬼界的,他的身上有没有凤凰神泪,鬼后是最清楚不过的! 只是,没等她说出反驳的话来,天后又慢慢地说了一句:“凤凰浴火涅槃,所以凤凰神泪,蕴含着世间至纯的火之灵。” 世间至纯? 鬼后眉心跳了一跳,霍然抬头望来! 然而,截取到的命运之力统共只有那么些许,映现出来的景象已经在烈焰的焚烧之下消散殆尽,天后挥了挥手,把最后一丝气息驱散之后,才道:“所以凰玥,你即便是恨极了清歌,也不应该和云魖联手!” 酆都之主听了这半天,也总算是听明白了一些,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人间界有句话,叫做认贼作父,为虎作伥,说的就是你这种了!” 天后嘴角抽了抽:“为虎作伥也就算了,你这认贼作父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不要在意这种小细节!”开物挥了挥手,从地上站起身来,“云魖那老魔早就已经疯魔了,为了至纯之物可谓是不择手段的,咱们要是去的晚了,小歌儿被他炼成一颗药可就糟糕了!” “那这绝对是六界九道最不好下咽的一颗药了!” 天后振了振衣袖,从她袖子里忽然掉出来两个铃铛,她屈指轻弹,清越空灵的铃声瞬间响彻天地——清明纯粹的仙灵之气氤氲而生,以天后为中心一点点扩散开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些燃烧着的幽冥鬼焰竟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慢慢停止了跳动和蔓延! 而开物也已经在袖子里掏了好半天,等幽冥之火尽数不再跳动的时候,才慢慢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截木梯子。 通天梯! 传说中曾经为天后所执掌的神器,虽然极耗神力,但在同一个空间里,绝对是一等一跑路的利器!尤其是这会儿鬼后被天后那一番话所带出的讯息搅得有些晃神,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名曰“通天”的木阶梯已经带着天后和酆都之主一瞬闪出数里了! 只是……这一闪明显闪过了头,跑了蓬莱岛的另外一边去了…… “你这是什么毛病,连个梯子都控制不好?!” “啧!造出来的时候明明是好的,也不知道当年是哪个给用坏了的!” “……我觉得肯定不是我。” 两尊神收起了速度太快不好控制的通天梯,掉头往回赶的时候,透着深紫之色的魔焰已经越燃越盛,开始向着四周蔓延开来——而被魔焰吞没的人和神,也再没有半点动静传出,别说是身体,仿佛是连灵魂都燃烧殆尽了! 云魖负手而立,冷冷看着那一大团火焰——他的本意是将清歌带走,再想办法从她身上将纯净之花的花露提取出来,但如果清歌不愿意跟他走,他也不介意用魔之心火为炉,生生地纯净之花的花露连同斩魔神女一同炼化成药,给嫣小玉续命用的! 至于牵扯进去的那几个,他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从某种程度而言,酆都之主对他的疯狂偏执,可谓是了解至深了! 魔之心火是心魔之焰,最可怕的不是烈焰焚身,而是心魔——火焰从心口开始灼灼燃烧而出,便是神佛也难救! 但此刻魔焰之中,好歹有两位神将在,一个虽然失去了神力,但神格尚存,另一个更是不必说,魔焰再厉害,也不是这么短短时间之内就能够炼化掉的! 只是,对于湮尘神将而言,情况有些不太好而已。 他的本命神器湮尘旗,在魔焰燃起之初就被他丢去给保护清歌了,这会儿没有称手的兵器,顿时就觉得自己的战斗力暴跌了——于是,他并没有贸贸然尝试破局,然而在原地坐了下来,开始思考妥善的应对之法。 只是没等他思考太久,就感觉有人正朝自己这边走来。他抬眼望去,却不由得吃了一惊——竟是那个莫名其妙叫他“书哥”、感觉脑袋有些问题的女人。 不过,他倒不是吃惊这女人也被卷进魔焰里面了,只是意外她明明一副灵力亏损不足的模样,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在火焰之中安然行走而没有半分损伤! “姑娘。”他张口叫了一声。 其实他不叫,木樨也是直直朝他走过来的,他叫了一声,她却反而停下了脚步。 “书哥。”她顿了顿,开口道,“留在这里不好吗?” 谢玉书的本能反应就是……这人脑袋果然是有问题的!留在这里等着被烧成干吗?!这死法也太憋屈了一点! 木樨就像是没看到他变幻的脸色,又道:“你要是执意要走,我也不拦你,但一年以内必须要回来!否则……否则我一定找一个人嫁了,好好地过我的日子,再也不会记得你!” 谢玉书闻言冒了满头的黑线,心道你别说是找人嫁了,就是找只鬼嫁了,都不管他的事啊! 不过如此一来,他反而明白过来了——这必然是那女人的执念所在,如今已然化作心魔,心魔之焰焚烧之下,她应该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才让他看到了她的心魔了! 既然眼前的不是真人,他也就没有兴趣了,于是索性闭目——只是眼睛虽然闭上了,耳边却还是有声音一句句传来:“我只会等你一年,一年之后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再也不会记得你!所以,你要记住,你一定要记住!” 闭上眼看不到人后,声音反而变得缥缈朦胧起来,仿佛是穿过了漫长的时光长河,响在心底的最深处! 他悚然一惊,竟有瞬间的失神! 而此刻,魔焰之外的蓬莱岛,大地晃动龟裂,仿佛随时都会四分五裂,而蓬莱的星司支撑着天际倒灌的海水已经竭尽所能,再没有余力能挽救大地深处蔓延而出的毁灭,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在那个睁开了眼的女孩儿身上! 然而,女孩儿在睁着眼沉默了半晌之后,却道:“我已经……不是圣童。” 439.第439章 世间本无莫弃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莫弃只解开了她身上一半的封印。 如果小酌不愿意再背负圣童的宿命,那么……前生事,前生毕,所有前尘都将随风,剩下的一半封印将守护着她,让她一世都只是一个寻常的人,再不会有任何的能够影响到蓬莱的力量! 所以女孩儿睁开眼却说出这样的话,让蓬莱的掌司老人一时间都无法判断她到底做出了怎样的选择——但无论做出了怎样的选择,会张口就说出“不是圣童”这样的话来,都不是什么好的预兆。他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只是还没等他说出话来,女孩儿盯着燃烧不息的魔焰,却忽然又开口道:“蓬莱的大劫,因魔而始,因魔而终。” 掌司老人顿了顿,好似有所了悟,又好像是不敢确定:“您的意思是……?” 小酌摇了摇头,道:“魔要出手了。” 魔不是早就已经出手了! ——虽然这样想,但老头儿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他本能地抬头望去,就见那只名曰“云魖”的魔,目光沉沉地望着燃烧的魔焰,忽然一抬手,就见一道黑色的流光一闪而没,凶戾的魔刃带着扑面的杀气而去,转眼消失在火焰之中——明明是想用魔之心火将清歌生生困住炼化的,他竟然还是不放心,要补上一刀? 又或者说……这一刀,并不是本着清歌去的! 没人知道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让他还要再补上一刀,连掌司老人的心都不由得提起来了,然而曾为圣童的女孩儿却低声重复了一句:“不用担心,魔要出手了。” 嗄? 老头儿呆了一下。 几乎在她话落的瞬间,那一大团火焰骤然间炸裂开来,四分五裂向着四周飞溅而去,这火焰太过凶残霸道,无论是什么都是沾之即焚,老头儿吓得脸色都白了,哪里敢硬接,手中的拐杖一挥,带着星司组成的整个法阵生生挪开了数百米才堪堪避开,但只这么一下,就又耗光了他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灵力——而法阵的骤然移动,也让力量出现短暂的凝滞,阻挡在外的海水瞬间反扑,从几处力量薄弱的地方趁虚而入,匹练般倒悬的水流远远望去,竟然颇为壮观! 好在更多的火焰,仿佛是预先算计好的,都朝着云魖反卷而去了! 云魖抬手,大袖一挥,也没见他有什么大的动作,反扑的魔焰就被尽收袖底!魔火散开,他自然也看清了火焰之中的情景——只一眼,便冷哼了一声,嗤笑道:“难怪如此狂妄,连心火都不怕了,原来是恢复过来了。” 魔之心火虽然散开,但四周还有火苗依旧不死心地燃烧着,莫弃扶着清歌,把她牢牢地护在了怀里,竟使失去神力护持的她在这样凶猛可怕的魔焰之中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却依然是毫发无损安然无恙的模样,只是莫弃……好似变了模样——喜袍上有了些微的焦痕,原本束得整齐的发冠也散落下来了,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只是那发色,竟然再不复往日的墨黑,不知何时染上了暗红之色! 只见他一手扶着清歌,一手握着魔刃——这柄黑色的利刃在离他脑袋不足寸许的地方,只要接得再晚一点点,就会毫不留情地洞穿他的脑袋,让他命丧当场,他一死,清歌自然也是落不着好! 但无论如何,他终是接住了这一刀。 并且……这样的一刀,竟然是单手接住的。 清歌的目光在他接住魔刃的那只手上停了好半晌,才慢慢地、慢慢地将目光移到了莫弃脸上。 她所对上的,是一双略微带着紫意的眼。 那眼神,阴沉又仿佛温和,带着她好似懂,又好似不懂的情绪,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既熟悉,而又陌生! 一瞬间,清歌几乎忘了呼吸,心口上仿佛是被一只手扼住,狠狠地拧了一把!虽然没有那半个诡异的兽面遮面,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太过熟悉,熟悉到让她想再自欺欺人装傻下去都不能! 脸还是那一张脸,人却已经不是那一个。 她应当是早就有所感觉的,只是从来也不敢去想,但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无论怎样躲避都是躲不过去的,她唯一没有料到的是,真相会来的如此之快! 明明心口钝痛,几乎有了窒息的感觉,但她竟然并没有吃惊的感觉。 魔尊,云离! 大概是清歌这么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人,面上竟然无喜无悲的样子太过平静诡异,别说被她盯着的莫弃一动都不敢动,连云魖都觉得不太正常,隔了片刻才冷笑了一声:“怎么?大公主这是认不出来了吗?” 两界交恶已久,大大小小的摩擦冲突几乎没有断过,连征战都曾有过,清歌身为神号“斩魔”的神将之首,手上不知沾染几多魔血,如何会不认得交手过许多次的老对头! 但清歌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张口却问:“你……是谁?” 这个问题,当初在沉龙之渊初遇时,她也曾问过。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今为何还要问这样的问题——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这个问题蠢不可言,只是…… 大概是她心底里,还是存着微弱的希望,觉得他还会像初遇时一样,回答出“莫弃”两个字来,还会像往日里回答每一个问他“你是谁”的人那样,答上一句“我是莫弃”! 我是莫弃,莫离莫弃的莫弃。 这句话在她心里转了许多遍。然而,这一次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莫弃的回答。 他只是一径地沉默,没有开口,却也没有放开手。 云魖嗤地笑了一声,大约是觉得看一出这样的好戏也是不错的,竟没有再出手,而是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莫弃,有的只是云离——魔尊云离而已!” “斩魔斩魔,竟被魔所惑,落得而今下场,天界大公主,实在是……可笑得很!” 莫弃霍然抬眼,带着紫意的眼不复幽黑深邃,却有着说不出的邪魅冷沉,一眼望去如刀剑一般锐利锋芒——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的话,云魖身上大概会多出两个洞来! 但没等他说出什么来,清歌却终于伸手,缓慢却坚定将他推了开去—— “好一个世间本无莫弃……” “莫离莫弃,原来都是空的……” “是我痴了……” 她一边抽身离开,一边低声呢喃,像是说给他听的,又像只是自言自语,神色并没有什么大喜大悲的起伏,竟是平静得过分。只是说着说着,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灰败,忽然一张口,呕出一口鲜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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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偏生,清歌从执剑所向披靡的神将,到而今这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还真的是无从辩驳的事实! 叫神不由得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算计好了的!毕竟对于魔界而言,没有了斩魔神女,绝对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随着这一声笑,袅袅绕绕而来的,自然是鬼后这个鬼界之主。 她吃吃地笑着,道:“魔尊云离,果然是好手段!” 而这一次,天后竟然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确实是好手段!” 瞒过了清歌,骗过了风羽,莫说开物,连她这个天后都被忽悠过去了,不是“好手段”,又是什么?! 清歌清心寡欲了无数年,却偏偏对他动了心动了情,结缡成亲半点不悔,不是“好手段”,又是什么?! 昔日执剑征战从来不再话下的斩魔神将,如今却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不是“好手段”,又是什么?! 在场的哪一个都不是傻的,如果说这一些,和面前这位终于暴露了身份的魔尊没有关系,那是决计都不可能的!天后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冷沉,又淡淡地问了一句:“魔尊,凤血莲心的滋味如何?” 莫弃——或者说魔尊云离的脸色不由得变了一变,这个局他筹划了千年之久,其中最关键的便是天后百草园里面的那一株凤血莲心,所以这四个字从天后的嘴里吐出来,他就知道天后应该是已经将前后都猜出个大概来了,是他用心不良在先,只是说到底…… 他望向清歌,希望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清歌已经回过神来了,脸上竟渐渐显现出了几许的疲惫和无望,她仿佛是看到了他眼里的愧疚和希翼,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顿了顿才开口道:“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什么?” 他脸上的血色也少下去了——清歌跟他说过的话虽然不少,但能让她在此刻这样问的……明明心里面已经有数,可他明显还想再挣扎一下,咬了咬牙道:“我记得。你说过,会留在人间陪我百年,宜言饮酒,与子相携。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清歌没有说话,她问的从来就不是这一句。 于是他又道:“你还说过,说会陪我的!” 他依旧还想试图挽留。 然而,清歌却摇了摇头,事到如今再说这一些,除了让她越加觉得心口像被勒紧一般痛得难受之外,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了——这种感觉是她从来都不曾体会过的,让她忍不住剧烈地咳了几声,那模样还是随时都会咳出血来一样,连扶着她的天后眼里都不由得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但她却还是站直了腰,几乎一字一顿地道:“我说过,你若为魔,我必斩之!” 你若为魔,我必斩之! 一句话,短短八个字,曾经就像是一道温暖的曙光,不止一次将他从入魔的边缘拉了回来,一度让他觉得自己可以作为一个“人”,陪着她一直走到最后。但是,随着记忆的一点点苏醒,曙光渐渐地变成了一个诅咒——他早在无数年之前,就已经入魔了,魔界的至尊,如何能够不为魔? 那些流逝的时光,已经再也不能回转。 鬼后闻言抚掌,笑道:“好一个若是为魔,必将斩之,不愧是斩魔大公主!”她将“斩魔”两个字,咬得格外地重,说罢又转过头,对一直负手看戏的云魖道:“即使这样,你也还是要把大公主身上的纯净之花花露拿到手?” “自然是要的。” “就像昔年,你取凤凰神泪一样?” 她问得很是随意,仿佛只是随口而问,但云魖却并没有再立刻就回答——他看了看鬼后,又看了看天后,仿佛是在估量着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回答,才不会让自己落入劣势。 但对于鬼后而言,他没有立刻否认,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441.第441章 清歌得留下 因为鬼帝,鬼后对于天界若说没有怨恨,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可天后说的话,她却莫名地信了。 对于鬼后和鬼界而言,“幽冥鬼劫”至今仍然是不能言说的禁~忌——昔年的鬼界之主忽然疯魔,屠戮了上千的鬼族之后,闯入天界大开杀戒,甚至趁乱偷夺了凤凰一族的至宝。幽冥鬼帝回到鬼界没有多久,天界的使者就追上门索要凤凰神泪,这件事虽然被一众臣子压了下去,但鬼后还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彼时被鬼帝的重伤引去了所有的心神,并没有多想。 彼时,她贴身照料鬼帝,又曾是凤凰一族的神女,有没有带回来凤凰神泪,自然是最清楚不过了!所以还曾想过,天界为了压下重伤鬼帝的责任,竟然捏造出这么一个屎盆子扣到鬼帝头上,如此行事也未免卑劣无耻了一些! 再后来,鬼帝陨灭,天界大约是不愿落下个落井下石的坏名声,再也没有派使者过来逼问。只是彼时的鬼界因为鬼帝的骤然陨落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动荡,各路鬼王再也压不出心底的欲~望和野心,她还来不及从痛失丈夫的打击之中回过神来,就要为了护住稚幼的女儿和一帮子狡猾凶残的老鬼斗智斗勇,再没有半点心力去思考其中的些许蹊跷。 自然也从不曾想过,从来没有在这场劫数中出现过的云魖,会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凤凰神泪之中蕴含着至纯之火,是世间罕见的至纯之物。 云魖对于至纯之物的执着,在她掌控鬼界之后的这数千年,也是渐渐有些耳闻的! 于是,云魖虽然没有回答,但她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既然已经有了答案,自然也就不需要等一个无所谓真假的回答。鬼后脸上依然笑盈盈的,并没有因为内心的波动而有所变化,不等云魖开口,就又道了一句:“六界传言,魔尊云离杀母弑父登上高位,要我说却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才是!” 她的话题转得太快,没有人知道她为何没头没脑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唯有云离和天后想到了什么,先后变了脸色。 果然就见鬼后指着清歌,笑道:“你们应当感到庆幸的,比起昔年五灵仙宗的那位‘百邪’,大公主还是要好上许多的,虽然失去了神力,但好歹还没有被炼成药丸!” 这话说的可谓是恶毒! 云离的脸色那叫一个精彩,黑沉得简直能跟锅底媲美了!他以“莫弃”这个身份接近清歌,确实是有所欺瞒,但关于他母亲的那些事情,却从来没有半句假话——他恨毒了昔年云魖为了嫣小玉接近他的母亲,虚情假意之后是那样酷烈的手段,所以他和云魖是不一样的!但显然,在旁人的眼里并不是这样的…… 天后连话都懒得再说,只低声对清歌道:“你随我回天界去。” 清歌看也不看云离,点了点头。 于是天后抬眼,她的目光从云魖身上扫到云离身上,带着威压和凌厉:“天帝的女儿,不是想欺辱就欺辱的,这一笔账,我们记下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天界和魔界,日积月累欠下的账又何止一笔两笔的!云离哪能让天后就这么把清歌带走了——这一走,他可就真的再没有辩解的机会了! 情急之下,身为魔尊的气息不由得流露了出来,竟然还霸道了起来,脱口道:“清歌得留下!” 天后被气乐了,冷笑道:“留下做什么?被你们这两父子捏成药丸吗?” 云魖抬了抬眼,不嫌乱地接了一句:“这个提议倒是不错!” 依照魔尊云离的性子,这会儿怕是早就招呼过去了,但不知道是当“莫弃”当得时间长了,还是心中知道此刻孰轻孰重,他竟然生生压下了戾气,对清歌道:“你答应过我,会陪着我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眼神里,竟然隐隐约约带了几许恳求。只是可惜,清歌连抬眼看他一眼都没有,只是回了一句:“我答应的,是莫弃,可你……” 她顿住没有说下去,但云离却听懂了——可你不是!这世间并无莫弃,只有云离——她明明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但心底里却还是不愿意去相信莫弃和云离本就是一个人——她能接受有着一半邪魔血脉的莫弃,却不能接受身为魔尊的云离! 云离闭了闭目,还想做最后的挣扎:“我们已经结缡成亲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开物不耐烦地打断了:“魔尊陛下可要慎言,六界九道可都知道您未来的魔妃,那是魔界嫣氏的娇小姐嫣然然,和我们家小歌儿那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 明明彼此身上还穿着鲜红喜庆的喜服,但只怕世间没有哪一对新人会像这般,刚刚拜完堂祭告完天地,还没来得及入洞房就这般决裂了!所以……所以果然是他强求了,才会走到现在这般吗? 他扯断了自己的红线,强行绑到了她的身上,但即便这样,也还是不能将她绑在身边——所谓命运,竟真的强悍如斯?! 他被打击得也想吐血,却听到云魖嗤地笑了一声,慢悠悠地道:“要走自然可以,但把纯净之花的花露留下!” 花露早就被莲忆炼成药给清歌吃下肚,她能破了迷心咒,自然代表要已经被她吸收了——这样就是清歌想吐,都吐不出来了!这么一来,除了把清歌炼化了,还真的没什么好办法了!但天后和开物在这里,如何能看这个已经疯魔的邪魔真的把清歌给炼化成药! 天后二话不说,先前定住幽冥鬼焰的那对铃铛被无声无息地召唤而出,轻轻一晃,就仿佛有什么听不见的声音扩散开来,鬼后没什么反应,但云离和云魖却不约而同都皱起了眉——显然,这听不见的铃声这一次针对的是魔界之魔! 扔完了铃铛,天后就带着清歌化作流光离地而起,像着天空掠去。 天后出手了,天工神自然也没有闲着,几乎就在铃铛晃动的时候,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布满银纹的小锤子,对着某一团火苗狠狠砸了过去!魔之心火受了他这一锤子,忽然蹿高了数米,但这样的气势只是一瞬间,就四散崩裂开来,露出包裹在火焰里的那两位来! 新娘子都要走了,送嫁妆的自然也是要一并带回去的,否则可不是要便宜这些魔了! 442.第442章 不如放手 魔焰之中的景象,连开物都吃了一惊! 湮尘神将闭目坐在烈焰之中,身后是一棵硕大的桂树,挂满枝桠的嫩黄花朵荧光闪烁,婷婷如华盖,望过去宛如张开的手臂,将树下的神将密密地遮住,不让烈焰有丝毫近身的机会——草木是世间最怕火光的,然而桂木却在烈焰之中扎下根开出了绚烂花骨! 魔之心火被开物的神锤敲散的时候,湮尘神将似有所感,霍然睁目望了过来——也在他睁目的瞬间,他身后的桂花树被火苗一撩,瞬间燃起了熊熊火焰,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桂花树已经不见,嫩黄衣裙的女子宛若凋谢的桂花朵,仰面掉落了下来。 谢玉书呆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于是这女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他的怀里——他低头一看,就见她双目紧闭面白如纸,身上的衣衫满是焦痕,气息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他竟然……被一个人间女子庇护了么? 刚刚被心魔魇住的神慢慢地回过味来了,心中顿时犹如卷起了狂风巨浪——成神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斩断了心魔的,所以在魔之心火之中见到幻象时,一直以为是和自己无关的,以为只是离得太近不小心窥到了旁人的心魔而已,全然没有料到,他看到的会是自己的心魔! ——因为不曾明白过来,所以连已经被心魔魇住了都不自知! 他伸手碰了碰木樨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颊,只觉得触手冰凉,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生气了,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多了几分恐慌——会出现在他的心魔里面,这个女人说不定真的是认识他的——他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这厢开物见他傻愣愣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跳脚道:“要回天界去了,你还傻在那里做什么?” 开物这个离家出走的昔年匠神自然是不可能再跟着天后回去,所以他还指望着湮尘神将这小子能把那娘儿俩顺利的护送回去呢! 谢玉书被他喊了一声,骤然回过神来。身为神将,自然是知道轻重的,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把木樨往怀里一搂,身形已经迅速腾空,追着天后而去了——几乎在他追上去的时候,被清歌捏在手里的湮尘旗忽然神光闪烁,分化出二十八面四色小旗,以周天二十八星宿之势环列在天后和清歌周身,牢牢地将她们护在其中! 二十八星宿阵刚刚布下,黑色的魔刃就从虚空中现行而出,不偏不倚被湮尘旗的阵法挡了下来。 云魖一击竟然没有得手,不由得轻咦了一声。开物并没有急着离开,见状忍不住呲牙笑道:“神将之中,攻击最强是斩魔剑,但要论防御,还得数湮尘旗了。所以云老魔你还是省点儿力气吧!” 这话云魖可不爱听,于是冷笑了一声:“那就看一看这小旗子能护得了哪一边吧!” 话落一扬手,黑色的魔刃再度隐去了行迹,但看他眼神,这一次明显是冲着追在后面的谢玉书而去的——湮尘神将没有追上天后,不在湮尘旗的二十八星宿阵中,何况他还带着一个人事不知的木樨! 二十八面阵旗骤然扩展开来,想要将自家的主人也笼罩进去。 只是,还没等湮尘旗再次展示神威,那黑色的魔刃就被截了下来——拦截的是另外一把无柄的魔刀,霸道锐利,一如它的主人!云离挡在云魖的面前,紫意流转的眼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冷然,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立场却摆得明明白白了! ——想动清歌,还得先过了他这一关! 云魖眯了眯眼,竟然没有并没有生气,只道:“我替你留下她,岂不更好?” 云离冷笑了一声:“你想留下的,只不过是至纯之物!” 云魖又道:“所以你为了不让我得到至纯之物,准备放手了?” 云离却道:“与其被你所趁,倒还不如放手!” 云魖哼了一声:“可真是越活越没出息了!” 说话间,魔刃和魔刀在半空已经来回斗了几个回合——开物原本已经有了断后的觉悟,脑袋里都有一人一锤独挡两任魔尊外加一个鬼后的悲壮画面了,正觉得这样的阵容自己只要能挡上一会会应该都算是牛逼的了吧!结果还没有脑补完,对面就窝里反了,于是心情大好,差点没摸包零嘴出来看戏了!鬼后也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只是眼眸深处却是冷的,半点笑意都没有,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有着什么样的盘算,谋划了这么久到了此刻却不去追清歌,反而是留下来看这一出父子睨墙的好戏! 他们是看戏,蓬莱星司一众人却是紧张得连心跳都要停止了! 两柄魔兵在半空中相斗,一时间似乎难以彻底分出胜负,但迸发出的魔息却是极为骇人!天空之中星司众人撑起的结界原本就颇为勉强,这一下更是随时都有被牵连的危险! 小酌抬头看了半晌,忽然扭头对掌司道:“跟着她们,蓬莱很快就要出水了!” 老人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就看见天后带着清歌已经在极遥远的地方,她们几乎毫不费力地穿过了星司阻拦海水的结界——海水在天后面前仿若有了自己的意识纷纷散开两边,就像是让道一样。 他还在想所谓的“跟着”是什么意思,蓬莱岛可不是说跟上去就跟上去的!没等他想明白,脚下的大地震颤,整一座岛屿向上抬升的速度骤然快了一倍不止——蓬莱上方的海水骤然分开两边,挤压蓬莱的力量都是小了许多! 蓬莱岛消失了六千年之后,终于即将重现人间! 然而,小酌却看着布满裂痕的苍夷大地,目光悲悯哀伤:“只怕是出了水,蓬莱也未必能够保得周全……” 随着她的这一句话语,地面上那些裂痕,又大了几分,整座岛屿仿佛失去了力量,随时都会四分五裂! 而天后竟然放缓了速度,如此一来,就好像是她带着蓬莱岛从水底最深处重新回到人间界一般——这样子也不知道在水里走了多久,好像是大半日,又好像只是盏茶的工夫,她们终于冲出了海面,只是还没来得及欣赏海阔天空的景致,就被突如其来的力量阻在了原地! 这种犹如身陷泥沼挪个步都变得吃力的感觉,清歌竟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一抬头,果然就见上空滴溜溜转着一个古朴的小鼎,将她们笼罩在了巨大虚幻的鼎影之中! 果真是封天鼎! 443.第443章 为保蓬莱 封天鼎已经到了,嫣然然还会远吗? 但魔界前后两位魔尊都在这水下的蓬莱岛上,再来一个所谓的未来准魔妃,也没有什么好稀罕的! 清歌抬头,一眼望去只见碧波荡漾无边无际,宛若草原一般的色泽,不像是在青州隐落海,反而像是到了九州之外的碧落海,只是七海之一的碧落海最出名的是碧海蓝天,此刻碧海之上非但看不到蓝天,更是层层叠叠布满了厚重的乌云,黑甲裹体的魔兵密密麻麻站满了云头,魔气滚滚扑面而来! 魔兵的最前方果然是一顶景致华贵的黑色轿子,轿门由内向外推开,披着红狐裘的嫣然然从轿子里娉娉婷婷地走了出来,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看上去病弱单薄,风一吹就会倒一般! 可就是这样看着弱不禁风的娇小姐,用封天鼎这样的魔器,封住了她们的去路! 嫣然然半点避讳都没有,对着清歌微微一笑,道:“大公主,好久不见了。” 态度熟稔而自然,仿佛只是故人见面彼此打个招呼,半句不提头顶上滴溜溜转着的封天鼎,也不提当初在北荒雪原和苍蓟山脉的那些算计,但即便她什么都不提,清歌看到嫣然然,也总算是想明白上万年不曾露过脸的云魖,为何会和鬼后勾搭到一块儿去了! 嫣然然偏首轻咳了几声,看到了清歌身上还没有脱下来的嫁衣,目光微微闪了闪,才状似吃了一惊,笑道:“今日莫不就是大公主的好日子?可这般行色匆匆又是要去哪里?” 清歌皱了皱眉,看着嫣然然这娇娇弱弱笑语嫣嫣的模样,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忽然多了几分不舒服的感觉,但面上却半分不显,回了一句:“从天界来,自然是回天界去。”她好似没有听到前一句话,回答的是后一句。 却见嫣然然更加吃惊:“人间界有句俗话,叫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知道大公主听过没有?你既然已经嫁给了云离哥哥,自然是要随我们去往魔界的,哪里好拜了堂祭告完天地就回娘家去的?” 她这话说出来,惊讶的就变成清歌了,连天后都抬眼多看了她两眼。 “你早知……他是云离?”清歌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一句。 嫣然然笑而不语。 看她这模样,果然是早就知道的——这些魔串通一气,挖好了陷阱,就等着她往下跳!她一直不愿意去猜测去揭开的真相,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嫣然然仿佛是没看到她的神色,径自道:“我们万里迢迢过来接新人,大公主可不好让我们空手而回的,等到了魔界,你我姐妹相称,自然也不会叫妹妹你吃亏的。”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听上去既真诚又体贴,只是说出来的这话…… 天后久居高位心气自然高,原本完全是不屑和嫣然然计较,总觉得这样会掉自个儿的价!但这么“姐姐妹妹”一通胡扯下来,她也有些绷不住了,心想否管掉价不掉价,先甩她个大耳刮子叫她不能胡说八道再说!——只奈何还没等她开始发飙,碧蓝的海水再度破开,一个人影抱着个人也冲出了水面。 却是湮尘神将终于追了上来。 谢玉书是个耳朵尖的,人还没有到,嫣然然的那几句话却听得个清清楚楚的,于是还没站稳就先赞了一句:“好一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他落脚就伸手,湮尘旗顿时化作一道黄色流光,重新回到了他手里。他抖了抖旗子,才道:“可我们老大是什么身份,哪里用得着无关的路人来操那份闲心,所以那些鸡呀狗呀的,还是嫣姑娘自个儿留着用吧!” 说罢,手里的湮尘旗神光流转,二十八杆小旗瞬间变成了八十一杆,阴阳八卦生生流转不息,力量平和却自有一股柔韧,竟然一点一点消除了封天鼎封禁一方空间的凝滞和沉重! 嫣然然咬了咬唇,脸色终于微微变了一变。 只是,没等封禁之力被继续抵消掉,两把黑色的利刃先后破水而出——其中那把无柄的魔刀,竟在格挡开另一把魔刃之后,直直地切入阴阳八卦阵中,湮尘旗和封天鼎之间的平衡,骤然被这一刀打破! 这把无柄的双刃魔刀太过眼熟,让清歌的目光不由得波澜乍起。 魔尊云离! 这都还没有离开蓬莱的地界,他就已经装不下去,想要动手了吗?! 身侧的天后却很快叫了一声:“湮尘,撤手。” 虽然还没反应过来为何要撤手,但湮尘神将并没有什么犹豫,湮尘旗一收,组成阴阳八卦阵的八十一杆黑白小旗一杆接着一杆消弭于无形,他也趁着这功夫,一个瞬移退到了天后和清歌旁边。 而魔尊的魔刀,竟也没有再追过来。 “他竟然想保住蓬莱。”却听天后如此说了一句。 她们低头望去,只见碧光粼粼的海面骤然抬高了一大片,海水哗啦啦地朝着四面八方流淌而下,水花飞溅形成了无数漩涡和水雾,一座巨大的岛屿从水下一点点显露出来,一眼俯望这景象壮观无比! 只是,在水下的时候还不是很明显,但随着整座岛屿一点点脱离水面,失去了水的压迫,岛上的裂痕越发明显,边缘处泥石不断滚落,眼见着就要四分五裂开来了!并且刚刚脱离了水面,就恰恰好落在了封天鼎的下方,黑色的小鼎滴溜溜转得越发快速,虚幻的鼎影骤然扩大数倍,很快就将整个蓬莱岛笼罩在其中! 封天鼎的封禁之力下,时间和空间的流动都几近凝滞,蓬莱岛的大地崩塌之势,反而有了缓解,得到了短暂的喘息! 她们都以为嫣然然带着封天鼎,是冲着她们来的。 直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封天鼎等着这里,竟是为了蓬莱,反倒是她们,不过是误入了这方区域才被这魔器封住了去路! 所以,天后才会说出那样没头没脑的话来! 清歌大概能猜到云离为什么会帮蓬莱,但却看不透嫣然然为何肯如此配合——若说她帮着云魖或者鬼后,是半点都不奇怪的,但帮着云离护住蓬莱…… “这才叫夫唱妇随夫妻同心。”天后骤然冷笑,冷不丁如此说了一句。 444.第444章 再也不等你了 嫣然然是六界皆知的准魔妃,未来魔界的女主人。这么一想,会帮着魔尊云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清歌垂下眼,透过弥漫开来的水雾,仿佛能看到云离抬眼望过来的目光。但是终究,那个有着相似面容的魔,已经不是对她说出“龙潭虎穴你我共闯,阴曹地府亦然”,并且许下“同生共死,莫离莫弃“之诺的那个人了——那是魔界之主,万千年的死对头! 她默了片刻,最后还是扭头,对天后道:“我们走吧。” 天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屈指一弹手里的铃铛——清越空灵的铃声传出,音波层层叠叠绵绵不断地向前扩散,很快就在封天鼎的封禁领域之内扫开了一条路来,她领头迈步,轻轻松松踏空而行,半点没有再受魔鼎的影响,清歌紧随其后,毫不恋栈。 只是,眼看着就要走远了,天后却忽然停步回头,望向了跟在后面的湮尘神将,指了指他怀里的木樨。 “你要带着她会天界?” 湮尘神将呆了一呆——他竟然忘了怀里还有个奄奄一息的人间女子,就这么带着回天界,显然是不妥当的,天帝要是问起来,他该如何答!要是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只怕天后能生吃了他! 但是,要这么放任不管的话…… 天后仿佛是看穿了他的犹豫,淡淡地道了一句:“你带她蓬莱,她自然就会好起来的。” 谢玉书不疑有他,稍一犹豫便道:“我去去便回!” 说罢,真的化作一道流光,重新回到下方的蓬莱岛去了。 此时的蓬莱岛上,魔气疯狂地蔓延开来,云离和云魖正斗得正酣,但不知道是不是云离变成莫弃的时日太久,力量还没有恢复,还是原本就不及云魖,竟隐隐有落于下风之势。只是偏生鬼后还在一旁——这个用计破了结界,把自己和云魖顺利送进了蓬莱的鬼界之主,这会儿却不再和云魖联手,反而站在一旁看着,隐隐对云魖造成了合围之势! 再加上一个提着锤子虎视眈眈的酆都之主,才勉强让云魖腾不出空去找清歌的麻烦。 星司的人不用再支撑结界阻止海水倒灌而入,但大地眼看着就要四分五裂,各个围着掌司老人急得团团转。 湮尘神将去而复返,竟没有人多关注一眼。他落在桂木上,正好看见裴焉林带着猫妖,和大胡子两口子还躲在枝桠间——妖不像妖人不像人,还有一对是彻彻底底的凡人,只一眼他就了然于心,于是问了一句:“你们是蓬莱的人?” 大胡子两口子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吓得神经高度紧张,半天回不出一句话来,于是裴焉林只好点了点头。 “那她……” 他把木樨往前送了送,似乎是想要将人交托给这几位。只是话还没有说完,就忽然听到了一声“木樨姐姐”,转头就看到一个女孩儿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于是他索性身形一动,又落到了女孩儿面前,将怀里的人交给了这女孩儿。 小酌二话不说,就将木樨搂了过来,抬眼看湮尘神将的目光里,却隐隐好似流转着悲悯和无奈之色。 也不知道是因为回到蓬莱岛,回到桂木边上的缘故,还是听到了小酌的那声叫唤,原本奄奄一息毫无知觉的木樨竟然微微睁开了眼——彼时谢玉书正起身准备离开,她手腕微微抬了抬,恰恰好拉住了他的衣摆,于是他起身的动作便顿住了。 “你……又要走了,是不是?” “是,回天界。” “回……天界……”她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气缓慢而奇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是了,你的根从来就不是在蓬莱……”她说着这样认命的话,手却还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摆不肯松开。 除了心魔幻境里的惊鸿一瞥,谢玉书的记忆里并没有木樨这样这个女子的存在——虽然在心魔之火中竭尽全力地守护过他,但对她而言,这个女子依然还是一个陌生人,所以对她宛若呢喃的话,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 小酌搂着她,隔了半天,才轻轻地道:“木樨姐姐,你要好起来,好好地活下去。” 木樨听了她的话,咧了咧嘴竟然笑了出来,刚开始明明是笑声,可听着听着却像是哭声,泪水也随着脸颊扑簌簌掉了下来。 “小酌,你还是没有想起来是不是?”她道,“我要是再好好地活下去,蓬莱岛就真的没有救了!“ 小酌的脸色骤然一变。 她不愿意再成为圣童,只怕也有这个原因,潜意识里不愿意想起这一些,于是莫弃的封印依然还是牢不可破,但她又不愿意看着蓬莱真的就此湮灭,于是还是被轮回潭强行唤醒了某些本能和力量。 木樨却不再理她,拉着谢玉书又道:“你给我看看你的那面旗子,好不好?” 湮尘旗是本命神器,但谢玉书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摊开手掌将那面黄色的旗子给了她。只见她将旗子抓在手里,轻轻磨蹭,也不知道是摸到了什么,眼眸中竟多了几分怀念和欢喜,明明脸色还带着泪,但这会儿她眼里却切切实实有着笑意,她仰起头,对小酌道:“我已经等到他,所以并没有遗憾。所以这一世,你也不要留下遗憾才好。”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上竟隐隐有细碎的光泽流转,初时只是些微的浮光,但很快这些星星点点的光芒飘散开来,她整个人就渐渐显得虚幻起来了。几乎同时,不远处的桂花树上也有无数细碎浮光飘散开来,引得星司众人都愕然望来。 “木樨姐姐……” 女孩儿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虽然还是记不太清楚前生那些往昔,只隐约觉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现在却要分别了,于是眼泪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木樨已经几近透明,眼睛里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了,一只手握着湮尘旗,一只手还紧紧抓着谢玉书的衣角,嘴里却道:“书哥,我只等你一年,一年之后我就再也不会等你了,所以……” 从此以后,也不等你!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身体已经骤然化作无数细碎流光,桂花树也在同一时间彻底飘散——两团光慢慢合拢到一起,然后向着四面八方飘散而去,渐渐沉落到整个蓬莱的大地之中。 流光细碎璀璨,宛如流萤无数,煞是好看。 刹那间,有馥郁桂香,飘满了整个蓬莱。 445.第445章 命里无时莫强求 谢玉书弯腰,拾起了掉到地上的湮尘旗。他学着木樨方才的样子慢慢磨蹭,在旗杆的一处,摸到了那一处小小的凸起,与周围光滑的触感区别很大——自己的本命神器,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一颗红色的珠子……不对,与其说是珠子,倒不如说是豆子。 相思红豆。 时间已经太过久远,他已经不记得这颗红豆是从哪里来的,只感觉从有这面小旗,上面就已经带着这么一颗红豆子了。 他有片刻的失神,仿佛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又好像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只是本能地伸出手去,光点斑驳,柔光荧荧,落在手心里,竟宛如泪珠一般,带着忧伤而美好的晶莹——于是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想要抓住些什么!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抓到。 这种感觉很是槽糕,让他隐约有了一种心在一瞬间空了一下的错觉! 但错觉,终究只是错觉。 天后和清歌应该还在等着,他不好再拖延下去,于是没有失落很久,也就转身离开了。 小酌看着他,几次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到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眼睁睁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然后化作一道流光腾空而去。 天后竟然真的没有离开,不过不是她们不走,而是嫣然然又挡住了她们的去路。离开了封天鼎的封禁领域,漫天乌云顷刻间滚滚而来,齐整列队的魔兵无声无息地逼近合拢!而恰好此刻,木樨和桂树彻底化作细碎流光,再不复存在——天后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并没有理会拦路的嫣然然和漫天魔兵,而是径自低头看向了蓬莱岛。 从上俯望下去,整座岛屿都仿佛被萤火笼罩,星星点点朦朦胧胧。 虽然肉眼看不到什么明显的变化,但是蓬莱日益贫瘠的仙灵之气,却骤然间变得馥郁起来,仿佛是在沉寂了无数年之后,终于渐渐醒了过来。 “果然如此。”天后叹息了一声,宛若惋惜,又像只是感慨,“草木最怕见火光,昔年蓬莱遭遇魔劫,云落山几近被焚毁,数千年依旧寸草难生。唯有那桂树,竟然在烈焰中存活了下来。” 清歌听了她的话,想起那个与桂树融为了一体,为了能活下去成妖成魔都在所不惜的女子,于是破天荒地问了一句:“因为木樨?” 天后果然点了点头,道:“她与圣童师出一门,虽然所天赋所限,窥探命运之能比不上圣童,但蓬莱的禁术显然知道的不少——大劫之中,她选择了以桂木托身,扎根于蓬莱,汲取了岛屿深处那道大地灵脉的气运和力量,这才保住了性命活了这么些年。” 但如此而为终究是有违天道命运的,所以大地灵脉彻底沉寂,蓬莱在魔劫中所受的创伤历经数千年的岁月依然无法恢复过来,而木樨也付出了失去轮回的代价,一旦执念不再,自身也会成为灵脉的一部分,魂魄消散再不能转生。 清歌瞬间明白过来了。 昔年蓬莱大劫之后,幸存下来的蓬莱先人凭借轮回潭设下结界,自此蓬莱境从人间界消失不见——原本蓬莱有大地灵脉,如此封闭之下,不用千年就能涤荡魔息,重新从劫难中恢复过来,却没有料到,木樨的逆天之举,伤了大地灵脉也伤了蓬莱的气运——也不知道当初做下了如此抉择的木樨,可曾有想到会有如此的后果? 当时没有料到,此番重新回到蓬莱岛,只怕也明白过来了。 而她却始终只装作不知。 果然是为了能活下去,成妖成魔都在所不惜的! “可是……”清歌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独自等待了数千年,到最后依旧不过是……湮灭为尘。” 命里无时莫强求,再如何挣扎如何拼命去抓取,也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湮尘,湮灭前尘——你可知所谓湮尘,湮灭的又是哪一段前尘?”天后听了清歌的话,却忽然提起了另外一人……又或者说是另外一神,“执念易成心魔,须知万物众生,最难勘破的就是心魔——昔年他成就神位,却始终无法勘破心中执念,心魔所困无法前行,最终痛下狠心,湮灭前尘斩断执念,才破除了心魔。” 她没有说湮尘神将的执念为何,清歌也没有追问。 执念已经斩断,前尘尽湮,如今在寻根到底又有什么用? 清歌举目,看着满目的魔兵和一语不发却始终没有退开的嫣然然,忽然问了一句:“情,到底是何物?” 她在人间红尘走了这一遭,看了许多,也经历了许多,可临了临了,却还是不明白。天后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转眼看向了嫣然然。嫣然然笑了一笑,娇娇柔柔地道:“大公主是在问我?” 清歌自然不可能问她,但偏生嫣然然长得跟朵小白花一般娇俏柔弱,脸皮却也是厚的,自说自话就答了一句:“要我说,所谓情之一物,无外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她竟然又旧事重提,那微微笑着的模样就跟真的是这样想的一般,只是话里的恶意,却连清歌都听得出来——于是莫名地,清歌有了一种……这一位的心情,只怕也没有舒坦到哪里去的感觉! 清歌都感觉到了,天后又哪里会不明白,于是终于有了和她说话的兴致,只是张口说的第一句话,就叫嫣然然脸上的微笑一僵,那小白花的模样儿再也绷不住了。 “魔尊多年未娶,从前还觉得奇怪,如今见了嫣姑娘,倒是有些明白魔尊的心思。如今看来,嫣姑娘要坐上魔尊正妃之位,只怕还要费些工夫和手段。” 这意思,明明白白就是说她配不上魔尊,而六界皆知她是未来的魔妃,可偏生魔尊始终没有娶她过门,也是因为心里面嫌弃她嫌弃得要死! 这一记巴掌可谓拍得响了! 当着这许多魔兵的面,叫嫣然然如何拉得下这个脸! 于是恼羞成怒之下二话不说,手一招凌空指来,封天鼎滴溜溜转着,也不管蓬莱岛了,直接兜头兜面就砸了过来!她一动手,身后漫天乌云上的魔兵骤然齐齐发出了震天怒吼,刀斧相向,魔气漫天弥漫肆虐! 天后又有何惧,往清歌面前一站,屈指一弹,悬在头顶上的两个铃铛瞬间迎了上去,神力激荡开来,整个天空瞬间被截然不同的力量分割,光与暗泾渭分明,骤然碰撞! 446.第446章 夺魂 木樨和桂木化成无数光芒星星点点消散在整个蓬莱的时候,也意味着蓬莱岛深处的大地灵脉开始渐渐复苏,偌大的岛屿宛如从一场漫长的沉睡中苏醒,大地也不再继续碎裂。所以,即使是封天鼎骤然撤去了封禁的力量,蓬莱岛也不会再四分五裂开来。 但是,封天鼎的撤离还是动静不小,云离下意识地仰头望来,就见天空一边神光湛湛,一边乌云滚滚,光和暗就像是把一方天地分割成两个不同的世界,彼此激烈碰撞,却绝不相容! 就像是……清歌和他一样! ——他和清歌,魔和神,暗与光,万千年来,一直都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只是片刻的失神,云xu却瞬间抓住了这个破绽,手一招,魔息化作漫天魔刃,落如雨下!这几乎就是无差别大范围攻击了,半点都不在乎是否会伤到旁人——不过也是了,连亲身的儿子都能面不改色毫不留情得下狠手,哪里还会顾及不相干的人! 蓬莱已是强弩之末,偏生魔刃之上还带着心火,星司的人反应再快,要自保都有些力不从心,何况还要护住整个蓬莱族民!掌司老头儿面色极其难看,咬咬牙怒吼道:“我们约好的!否则你不要怪我,红线牵引也并非不可斩断!” 他这话是对着云离说的——当初允下约定的是莫弃,如今莫弃变成了魔尊云离,说实话老人心里也没有底,但生死存亡之际,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云离脸色果然一变,几乎是下意识地,巨大的黑幕迅速张开,带着狂风从下席卷而上,风中有暗色的火纹,灼灼燃烧魔息,与心火互相吞噬! 鬼后哈哈笑了起来:“都说魔尊云离自私凶狠,竟然也有今日!” 开物却骂了一声:“弑神屠佛的手段都拿出来了,云老魔你是有病吧!” 他一边骂一边收起锤子摸出先前抵御幽冥鬼焰的那顶华盖来,往头顶上一撑,华盖迎风就长,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想要将整个蓬莱都笼罩进去——酆都背靠鬼界,却坐落在人间,酆都之主常年在九州行走,见多了人间苦厄,脾气虽然日益暴躁,但心肠却是越发软了! 鬼后就没有这样的好心,她甚至趁着旁人无暇他顾的时候,偷偷帮云xu,让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等到终于消停一些,蓬莱岛上已经没有云xu的踪迹了! 云离的心骤然狂跳了几下,抬头仰望,眼眸里的紫意越发明显,映照在他瞳仁里的景象被骤然拉近,于是轻易就看到了高空之中的交锋——天后一只手虚托,两枚铃铛发出耀眼神光,与封天鼎缠斗在一处,另一只手拉住一条像云带一样的东西,带着五彩霞光在铺天盖地扑上来的魔兵中游离不定,看上去就是一条软趴趴的带子,连个尖锐锋芒的形象都没有,却不断有魔兵掉落下来! 那些掉下来的魔兵还没落到海面上就崩散了,有的就此消失不见,有的却化作魔息升腾而起,重新化作黑甲兵士,又悍不畏死地朝着清歌扑过去! 是的,除了嫣然然的封天鼎,所有魔兵的目标,从头到尾都是清歌! 一身红嫁衣的神女被天后护在身后,遥望着魔兵挟带着滚滚魔气前赴后继地扑上来,脸上平静得半点表情都没有,就好像每一次之战时她面对无数的魔兵魔将,甚至魔尊都是这样安静到没有情绪的神色! 这样的清歌,哪怕离得再近,也是遥不可及的。 那是天界的斩魔神女。 是魔界的宿敌。 湮尘神将的阵旗也在魔兵间穿梭往来,所经之处的魔兵不是被水淹就是被火烧,还有的被土掩埋被藤蔓缠绕,五行之力运转切换游刃有余。他自个人也穿过了铺天盖地的乌云终于到了清歌身边,张开口仿佛说了什么。 清歌顿了顿,摇了摇头。 隔得太远,云离能看得见,却看不明白他们的对话,于是耳朵动了动,想要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然而,还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却先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仿佛是空气的呜咽,又像是灵魂的悲泣,还挟带着群魔的桀桀窃笑。 眼里的紫意浓郁的仿佛化作火苗在灼灼燃烧,从他瞳仁里映现出的景象仿佛都褪去了原本的色彩,于是他终于能影影卓卓地看清楚,清歌身后那些无声无息逼近的魔爪,尖锐凶狞,诡谲异常。 是夺魂! 云离脸色骤变,再也顾不上蓬莱上的这些人,身形化作虚影,冲天而起。 开物不明就里,见他也跑了,手里面撑开的华盖收也不是,不收也不好,急得差点儿跳脚骂娘! 这厢清歌和谢玉书都没有感觉到逼近的凶险,直到清歌忽然一声闷哼——明明并没有任何魔兵能近身,但她切切实实感觉到有尖锐的爪子挠在了她身上,扣在心窝上狠狠地扯了一把,扯得她全身都疼。 谢玉书惊了一跳,他依然看不到抓着清歌往后撕扯的尖锐魔爪,只脱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奈何清歌却没有再回答。 这种剧痛,比之当初神力逆转之时也不遑多让,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她甚至能感觉的有什么东西正扯着她的神魂,一点一点狠命地撕扯着! 没有了神力护体,别说是自保,她竟然连求救,都力不从心了! 好在谢玉书也不是吃素的,看情况不对一把抓住清歌,神力猛然流转而出,但是下一个瞬间,他却被狠狠地震飞了出去! 这动静太大,天后转头看来——神光在她眼眸中一闪而逝,那一个瞬间她看到了清歌身后那些张牙舞爪的尖利爪子,扯着她往后,几乎小半个身子已经被黑雾包裹住了——身为天后,见识自然也是非同于寻常仙神的,瞬间就想到了魔尊一脉,听闻是有一种毒辣邪术,可生抽魂魄,剧痛易伤及神智,或成傀儡,或被群魔分而食之! 如今魔界竟将这样的邪术,用在了她的女儿身上,天后顿时勃然大怒! “邪魔,尔敢!” 再不耐和嫣然然缠斗,两个铃铛带着漫天神光和风雷之势凌空而来,铃声由空灵变得凌厉,瞬间响彻天地,令众生神魂激荡! 然而,另一道黑影却比她更快,穿过层层魔云落到清歌面前,转身一挥手,就扼住了****而来的铃铛! 447.第447章 这一场战 “云离!”天后咬牙。 那黑影转过头来,竟果真是魔尊云离! 此刻清歌,已经疼得再也顾不得面前这个到底是莫弃还是云离了,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他——就好像这么做,可以让自己不被拖曳走一样! 是的,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拖曳着她! 云离的脸色很难看,眼眸中紫意流转,宛如有火焰灼灼燃烧而上,他反手抓住清歌的手,低声说了一句:“不要怕,有我在。” 说罢,魔的力量流转而出,顺着清歌的手臂蔓延而上——也不知道是因为都是魔的力量,还是因为血脉相同,他竟然没有像湮尘神将那样被震飞出去。 但是清歌疼得甚至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云离出手,是想将她的神魂从魔爪中夺取回来,只是两种力量在她体内互相争夺,就像是两个人彼此抓住了她的一只手拉扯一般,剧痛之下她甚至有了一种要被撕裂成两半的错觉。 可怜清歌,把下唇都咬出血来了,也没忍住脱口而出的痛呼。 天后二话不说,另一只手动了动,手里的云带灵蛇一般缠绕了过来。云离头也没回,叫了一声:“嫣然然!” 封天鼎滴溜溜地转着,嫣然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一咬牙,封天鼎骤然落下,不偏不倚砸在了云带上,鼎影扩散开来,云带的灵动瞬间凝滞了下来! 而另一边,魔兵扑向去而复返的湮尘神将,层层叠叠几乎把他淹没了。 云离见状,把握这时机抓着清歌的手,几乎把所有力量都用上了,然而夺魂霸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很难和云魖相抗衡,再别说是夺得主动了!但清歌半分神力也无,哪里能够承受他们在她体内一点一点的相抗争夺,只怕还没有分出胜负,她不是活活痛死,就是神魂被硬生生撕成两半了! 云魖不在乎,云离却慌了,索性心一狠牙一咬,一把将清歌抱在了怀里,身体相贴的瞬间,仿佛有什么从他体内冲进了清歌体内。 嫣然然恰好转头看来,目光一缩,脸色顿时变的极难看了。 替魂! 夺魂有多凶险痛苦,他心里只怕比她还要清楚明白,可他竟然为了让天界这位大公主少受些痛苦,而选择了替魂之法! 嫣然然神色有些恍惚,一个失神封天鼎就被远远弹了开去,天后的云带闪电般缠绕过去,但是还没碰到云离,就见他突然喷了一口血! 但天后满腔的怒火,管你喷不喷血,先一带子抽过去再说! 云带可刚可柔,抽了云离顺势卷了清歌,于是一个眨眼,抱在一起的两个一个跌飞了出去,一个被卷了过来。嫣然然脸色一变,知道是自己失神疏忽了,手一招弹开的封天鼎闪电般掠了回来,迎风见长宛如山岳一般镇向天后和清歌,摆明了不想让清歌回到天后身边,而她自己却衣袂飘飘,追向了云离,作势要去扶他。 封天鼎最厉害时,传言可封天镇地!天后统共有六个分身,这却不是最厉害的一个,于是那张娃娃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凝重——她倒是无所谓的,再不济也不过是一个分身而已,但清歌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封天鼎的镇压! 担忧的念头才冒出来,二十八面四色阵旗就一面接着一面冒出,列成四方星宿阵将清歌围在了最中间,并在封天鼎的封禁之力下,仍然一点一点地扩大星阵,试图将天后也笼罩进去! ——魔器虽然厉害,但显然也要看操控的是谁。 谢玉书从魔兵的围堵中脱身出来,布下四方星宿阵后,赶忙又在自个儿周围也布了个五行转轮阵,他显然被那些前赴后继死而不僵的魔兵扑得烦了,看到它们九成九都被挡在阵法之外才勉强舒了口气,然而转头将手里的湮尘旗往清歌和云离刚在所站的位置一抛,一面接着一面的小旗子从虚空里幻化出来,很快就布满了半个天空,结成数个大阵,彼此呼应神光湛湛! 他这才转眼看向嫣然然。 接连布下大阵,对他来说消耗也是极大的,所以心里面也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出手——只是他这厢才刚刚犹豫了一下,就见从下方忽然冒出来一条长鞭,犹如一条长龙带着无数风刃向嫣然然卷了过去! 谢玉书心头一喜,低头看去,果然就见封魂神将风羽风驰电掣而来,手里握着长鞭的另一端,只是脸色却有些苍白,银甲上还有一大片鲜红的血迹。 眼看着这一鞭就要落在嫣然然身上了,云离却一个闪身,替她接了这一鞭,然后转头寻找清歌,待看清楚清歌头顶上滴溜溜镇压的封天鼎后,又猛然扭头看嫣然然,那眼神冷然凌厉,竟好似要噬人一般——嫣然然心虚,刚想要把封天鼎收回来,云离却比她更快一步,伸手一招,封天鼎竟真的听他召唤,唆地飞了回来。 只是召唤回来的小鼎并没有落到魔尊手里,反而飞到了湮尘旗的上空,巨大的鼎影笼罩而下! 以湮尘旗本体作为阵眼的大阵神光灼灼,中心处却有一团黑影影影倬倬扭曲变换着形状,初时宛如无数尖锐的爪子,很快又变成了人的模样,魔气腾腾叫人不能直视,等魔尊操控的封天鼎落下,魔障破开,云魖的身形一点一点显露了出来。 在清歌体内那一场短暂的交锋,云离吐血显然是受了伤,但他果断选择用以魂替魂的手段,端的是疯狂决绝,云魖明显也没有讨到好处,这会儿非但脸上的表情越发冷然,连气势都没有一开始那么凌厉霸道了! 这边天后终于把清歌拉住了,只是看她面色惨白意识不清的模样,心里那个怒的呀!于是也忍不住跳脚了,怒道:“云魖老魔,你做了什么?!” 云魖转头,淡淡道:“我哪里有做什么,明明都是他做的。” 他一指云离,配上他那张冷冰冰的脸,还真像那么回事。 天后哪里肯信这种话,冷哼了一声:“有其父必有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可不像我,我从来都不会和谁拼命的。”他显然对方才云离的行径不虞,继续淡淡地说了一句,“他还是像他的母亲多一些。” 云离冷笑了一声:“这是我唯一庆幸的地方。” 448.第448章 说走就都走了 看这父子俩,还真是不合到了极点,也难怪六界会有魔尊云离弑父登位的流言了。 天后懒得管这两只魔关系好不好,也没打算再逼问下去——他们就是肯说,她也不能相信从这些魔嘴巴里吐出来的会是真话! 她抬眼叫了一声:“封魂。” 风羽提着封魂鞭一个闪身就过来了,竟然好似猜到了她要问什么一般,直接道:“鬼后已经走了。” 天后有些意外,虽说意料之外的真相会让鬼后动摇,但这么说走就走实在不像是那一位的行事作风,不过这会儿也不是仔细询问的时候,于是她的目光又转向了他银甲上的那滩血迹,问:“你受伤了?” 风羽摇头,神色难得正经沉凝,道:“不是我的血。” 天后目光闪了闪,依旧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不是最好。”顿了顿又道,“你和湮尘,先带清歌回去。” 被点到名的谢玉书看了一眼几乎布满半个天空的各类阵旗,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么您呢?” “断后!”天后冷哼了一声,垂眼往下看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嫌弃,“谁让某个家伙实在是太不靠谱了呢!” 酆都之主踏着通天梯破空而来,迎面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脸上微微一红,嘴上却还硬着:“魔界鬼界,一个比一个来头大,你倒是靠谱一个给我看看?!” 封魂湮尘两位神将见天工神也来了,就没有再多说什么,风羽从天后手上将清歌接了过来,封魂鞭一甩迎风而长,瞬间就如同一条甩尾的青龙,他将清歌扶了上去,隐约有青光闪烁,将清歌笼罩在了其中——封魂鞭有封魂的力量,必要的时候也可安魂,这也是天后会做出如此安排的原因。谢玉书随后跟上,手一招,就见湮尘旗化作一道流光落入他手里,那一个个旗阵却没有立刻消失不见。 然而,他们还没起步,就见云离跨前了几步,目光冷沉。 “魔尊。”天后开口,话是对着云离说的,目光却在云魖身上,淡淡地问:“你确定要留下清歌?” 云离死死盯着封魂鞭上的清歌,目光沉沉不见底,隔了好半晌才微微挪开了步子,却道:“终有一日,我会去接她回来。” 天后转眼看他,竟然笑了一声,道:“我等着。” 哪怕是魔尊,也不是想在天界带走谁就带走谁的,何况还是天帝的女儿! 但是此刻,却仿佛是达成了某种共识,一魔一神不约而同地转眼看向云魖,他们的身后,封魂鞭宛如青龙摆尾摇曳,看上去那曲线晃得懒懒散散的,但转眼已经走远了。 云魖看着两位神将带着清歌离开,眯了眯眼,只是没等动手,却忽然凝住了目光—— 在他的视线里,忽然看到有一只黑色的长尾蝠翩然而来——大白天的蝙蝠这种昼伏夜出的生物竟然也跑出来溜达了,何况还是在一眼望下去全是无边海水的……高空!却见封魂和湮尘两位神将只是转个头想看个仔细的工夫,这蝙蝠已经在虚空中带出一串的残影,速度极快地与他们擦身而过,直直地迎面而来的。 这么快就到了跟前,天后和云离就是想不发现都难,只是云魖不动,他们也装着没有看见一般动也不动。 却没想到这长尾蝠到了跟前,竟忽然崩散,魔气袅袅绕绕化作了一个头发花白的佝偻老人,嫣然然吃了一惊,失声叫了一声:“默叔?” 竟然是云魖那宅子里唯一的仆人默老头。 云魖出门,向来是会将默老头留下照顾嫣小玉的,所以嫣然然看到他只道是嫣小玉出了什么事,才会如此紧张。但默老头却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对云离弯了弯腰以示尊敬,这才对云魖道:“主人,夫人醒了。” 云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只眼神和缓了几分,点了点头道:“等我料理完这里的事情,就带药回去。” 默老头却垂着手越发恭顺:“夫人说,要见您。” 云魖的眼神顿时变了,冷冷问了一句:“何人多嘴?” 嫣小玉被保护得太好,等闲人还真见不到,所以默老头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他自个儿可能也意识到了,立马回道:“老奴不敢!” 于是云魖的目光就转到了嫣然然身上,可怜嫣然然被他冷冰冰的目光吓得往云离身后躲了躲,半天才轻声回了一句:“我上一次见姑姑,是在苍山那里。” 云离却冷笑了一声。 云魖找不到是哪个不怕死的跑去嫣小玉那里嚼了舌根搅她清静,但他并没有如何犹豫,就道:“今日看在天后面上,暂且作罢。” 他纠缠了这么老半天,天后都准备豁出去跟他拼上一拼了,他竟然就这么松口了?松口也就松口了,还非得这么厚颜无耻地说是“看在天后面上”,那怎么一开始就没有“看在天后面上”呢?! ——天后听了这话,表示略牙疼! 但偏生云魖说了这话,还真的一转身,他的身影竟变得模糊起来,只眨了个眼,就消失在了原地,默老头也跟着慢慢消散掉了。 天后嘴角抽了抽,在原地等了半晌,才确定这家伙是真的走了——先是鬼后,再是云魖这老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真的是任性到极致了! 这可都是什么事儿! 开物呲了呲牙,啧了一声:“这嫣小玉,才是个本事大的!” 天后差点没送他个白眼,不过最后考虑到自己的形象,还是作罢了。她看了云离一眼,道:“魔尊是否还有指教?” 四周的魔兵虽然比一开始的时候少了许多,但数量也还有许多。虽然刚才封魂鞭扬长而去的时候,他们都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乌压压的一片看上去叫神分外不爽。 云离摇头,道:“等来日,再到天界拜访。” 天后勾了勾嘴角,笑意却没到眼底,道:“魔尊要来,天帝与我自然是欢迎的——那么,来日再见!” 说罢,也转身离开,看方向明显是追清歌他们去了。 开物自然也跟着走了,只是临走前却多看了云离两眼,眯了眯眼道了一句:“好一个莫离莫弃……” 当初他只直觉莫弃并非两人,但看在他为了清歌尽心竭力的份上,还始终抱着任其自然的态度,却没料到最后竟然会是而今这样的。 莫离莫弃。 莫弃。 云离有片刻的失神,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只剩下嫣然然一个了。 449.第449章 再无莫弃 嫣然然看着滴溜溜转着的封天鼎,却不敢往回收。看到云离好似回过神来了,才低低地叫了一声:“云离哥哥?” 那小模样带着点心虚,配上苍白的脸色单薄的身形,格外惹人怜爱。 奈何云离却不买账,看了她一眼,冷着脸道:“北荒雪原的账,等回了魔界再跟你算。至于苍山那次,看在封天鼎拼力相助的份上,功过相抵吧。” 嫣然然脸色变了变,忍不住小声地问:“那这次……”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云离已经头也不回地向下掠去了。 昔年的蓬莱境,岛屿皆是飞天而行,缥缈仙灵。而此刻的蓬莱岛虽然历经险难终于浮出水面重现世间,但看上去狼狈破败,连前几日的安宁平和都荡然无存了。 星司的人还聚在一起,已经随时应变,但这些人对于魔尊而言,都不过是虚设——云离一眼就看到了围在最中间的掌司老头儿,一个闪身进去就伸手提住了他:“你说清楚,红线牵引术要如何才能斩断?” 老头儿脸色变了变,却还强作镇定,道:“你放心,红线牵引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并不是说斩断就能斩断的,据我所知就绝没有这样的先例!” 云离眯眼,冷哼:“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老头儿眼睛都没眨一下:“刚才情况太危急,我要不这么说,你要是袖手旁观了怎么办?” 云离想了想当时情景,自己去追云魖而不管蓬莱岛的可能性……还真的是很大!于是顿了顿后,他轻咳了一声:“我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 你压根不是人好不好! 掌司老头儿差点儿没把这一句喷他脸上,奈何衣襟还拎着,大半个身子也还挂在人家手里,所以人老成精的蓬莱掌司连连点头,道:“您自然不是,是我老糊涂了才是!” 云离这才满意地松了手。 今天原本是莫弃和清歌结缡成亲的大喜之日,但鬼后云魖先后上门,可如今喜堂已经彻底烧得点滴不剩,莫弃变成了云离,清歌也已然远去——大抵这世间没人成亲,比他还要悲剧了吧! 饶是心性强硬都魔尊,这会儿看着面前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房屋,也不由得有些唏嘘。 不过这样的情绪也不过是短短片刻,他就已经回过神来,转眼看向慢慢走过来的那个女孩儿,开口问了一句:“小酌,你要跟我走吗?” 能问出这样的话,至少代表这个女孩儿在他眼里,终究是不一样的。 但小酌再短暂的停顿之后,却还是摇了摇头:“你把我的清歌娘亲找回来了,我再跟你们走。” 云离轻笑了一声,神色终于和缓了几分:“那你先在这里等等,用不了多久我们就来接你。” 女孩儿点了点头,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儿。只是转过身却对掌司老人道:“蓬莱还需要时间休养,与其现在重现人间遭人窥探觊觎,还不如再避世一段时日,等大地灵脉将蓬莱岛修复过来再打算为好。” 掌司老人想了想,点头道:“这样自然是最好的,只是……结界已经破碎无法修复,避世只怕有些困难。” 小酌却道:“如今大地灵脉已经渐渐恢复,我可以借用轮回潭的力量,将这座岛屿封印百年——百年时光,虽然不能将蓬莱恢复到鼎盛时期,但也勉强能够在人间界自保了。” “百年……”老人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目光从星司主人脸上一一扫过,很快就有了抉择,“如此,就全凭圣童大人做主了!” “我说过,我并不是圣童。”小酌摇了摇头,指了指云离道,“等他们来接我,我就会跟着他们离开的。” 虽然她的记忆是残缺不全的,她几乎是本能地,她想要离开这个叫做蓬莱的地方,走到外面的大千世界里去,去看许许多多的美丽风景,吃各种各样的好吃东西,听千奇百怪的有趣故事,踏遍九州,看尽山河风光! 掌司老人还想再说什么,云离却皱了皱眉,道:“百年?” “只隐约觉得,大概是百年左右了。”小酌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些许狡黠和调皮,“所以,若是百年后再见面,你还没有找回娘亲的话,我可是会嘲笑你的!” 记忆虽然是残缺的,但圣童的力量却恢复了大半,所以听她说出“百年”这样的话,不知怎么的,云离就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总觉得好像预示着什么——但小酌笑完之后,挥了挥手,就举步离开了。看她去的方向,应该是轮回潭无疑。 掌司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跟了上去。于是不一时,星司的人就哗啦啦跟着走了一大片。 等他们都走了,留下来的裴焉林两口子和大胡子两口子顿时就显得醒目起来了,这会儿四个人四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云离——虽然脸还是那张脸,但不只是发色和眸色变化了,连整个人的气势都仿佛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于是“莫兄弟”这三个字在大胡子舌头尖上转了老半天,也还是没能喊出口。 倒是云离还是如同往昔一样,问了裴焉林一句:“你有何打算?” 蓬莱岛要被封印,是走是留必须要早下决断——猫妖已经没有妖力,裴焉林一身的妖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耗尽消散,他们的日子是过一日少一日,百年的时光就这样被封印过去,实在太过可惜。裴焉林想了想,道:“我们去九州各地走上一走。” 云离点头,难得点拨了一句:“实在不行,可以到酆都去等妖皇,他应当会对那个八门云锁阵感兴趣的。” 裴焉林愣了一愣,但还是承情点了点头。 旁边大胡子没吭声,古婶娘憋不住问了一声:“我说那谁……清歌妹子她这是……” 堂堂魔尊被叫“那谁”,云离竟然也没生气,道:“她受了伤,回家养伤去了,我过些日子去接她回来。” 古婶娘松了口气,低声连说了好几个“那就好”。 这么一圈下来,和蓬莱岛的因果牵连勉强算是告一段落,云离不一时就离开了这个待了许多日子的岛屿。回去的时候嫣然然还等在原地,见他过来赶忙问了一句:“云离哥哥,可是要回魔界去?” 云离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在袖子里摸了摸,掏出半个狰狞诡异的凶兽面具,轻轻地扣到了脸上,透着紫意的眼眸中隐约有着凌厉睥睨的光泽——他又恢复成了六界九道所熟悉的那个魔尊了! 从今之后,这世间便再也没有莫弃,有的只是云离! 魔尊,云离。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道:“回魔界。” 450.第450章 神将齐聚首 天界璇霄丹阙,云蒸霞蔚,缥缈一如往常。 封魂和湮尘两位神将带着清歌半点儿都不敢耽搁,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回了天界。只是刚刚到天界,天后的分身就骤然消散,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半句。于是风羽和谢玉书两个面面相觑,有些吃不准是就这么直接去凌霄殿回禀天帝,还是绕过天帝先去找天后说叨说叨…… 两人正犹豫着,冷不丁就看到离妖神将流溯蹲在前面花丛后面,对着他们使劲儿招着手,脸上那挤眉弄眼的模样儿,着实是滑稽之极。 四周站岗的天兵就跟瞎了一样目不斜视,只是……那紧紧抿着的嘴唇,怎么看都像是在强忍着笑意! ——好想当做不认识他,怎么办? ——不管你认不认识,反正我是不认识这货! 风羽和谢玉书很快就达成了共识,不约而同地准备当做没有看见就这么过去了——奈何数千年的同僚,流溯哪里会猜不到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他们刚刚抬脚,就见离妖神将跟条大狗似地,猛然从花丛后面窜出,用胳膊一手夹住一个脖子,就把这两个想溜的神将给拖到花丛里去了! 这场面实在是闪瞎了众天兵的眼,让他们忍不住默默扭头,表示实在是不忍直视…… 花丛后面,不只是离妖神将一个,断妄神将君柏也蹲在那里,看到两个同僚被逮进来,一脸促狭地扬了扬手打招呼:“呦~~” 风羽和谢玉书:“……” “你们再磨叽磨叽地来晚一点,我这两条腿都要等抽筋了!”君柏打完招呼又啧了一声,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等转头看到同僚的表情,更加不满,“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谢玉书轻咳了一声,“……就是头有点儿疼。” 风羽跟着道:“我牙疼。” 君柏:“……” 这厢正说着,就见花丛里又探出半个脑袋来,小心翼翼地左看右看,才小小声地问:“清歌姐姐呢?” 竟然是明家的小丫头明雨灵。 乍然见到她,风羽还是吃了一惊的——虽然早知道这丫头跟着涅槃的凤墟神君一起,被离妖神将流溯带回天界来了,但巫族明氏的血脉,天帝就是不把她给关到天狱里去,也绝不会允许她在天界随意走动的——不过吃惊归吃惊,看到流溯和君柏都是若无其事的模样,也就没有多问,只是伸手往后一招,青光一闪封魂鞭就到了面前。 只见清歌躺在封魂鞭上,身上笼着青光,眉心微微蹙着。 “这是怎么了?”明雨灵吓了一跳,赶忙从花丛中钻出来往清歌身上扑,“我看看!” 风羽退开了一步,并没有拦她。 离妖和断妄平日里虽然胡闹惯了,但这会儿一看清歌这模样也难得正经,君柏问:“什么情况?” 流溯也道:“不是说成亲嘛?怎么连云魖那老魔头也跑出来了?老大这是被云魖伤的?” 他是听说没有情根的老大竟然要结缡成亲,脱不开身又想凑热闹,这才分出一缕神念巴巴地跟着湮尘神将去人间界。只是热闹没凑成,就被云魖的魔焰给烧得点滴不剩了,所以只知道出了事,却并不清楚缘由。 六神将向来同气连枝,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于是谢玉书就把前后情形说了一遍,风羽是跟着清歌出任务的那个,知道的也最多,又把前因做了补充。听他们说完,流溯和君柏良久无言。 “所以说……老大嫁的那个人,是魔尊云离?” “看样子是的。” “真的是魔尊云离?不是哪一个长得像的?” “就魔尊云离那死样子,还有长得像的?你可别吓我!” “这倒也是……所以说,真的是魔尊云离?” “……你没有听错。” “但是……”君柏弱弱地举手,“魔尊他……不是和三公主私奔了吗?” “……” “那百花神女,到底是和谁私奔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 “那还用说,当然是问九蕲去!当初可是他去追百花神女,回来说三公主和魔尊私奔了的!” “就九蕲这眼神……啧!离瞎也不远了吧!” “你才离瞎不远了!” “九蕲那家伙要不是瞎,怎么能……”流溯猛然顿住了说了一半的话,一抬头,果然就看见却邪神将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这会儿正站在花丛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君柏轻咦了一声,问:“你怎么也过来了?凌霄殿那边不用轮值?” “我让飞鸾替我看着。”九蕲答了一句,又转头问流溯,“我要不是瞎,怎么能如何?” “胡扯淡!咱们却邪神将,怎么能是瞎的呢!”流溯赶忙道,装傻呵呵笑了两声,扭头去看清歌,“哎,这大姐大怎么还不醒呢?” 风羽想说他们这一路回来就没见老大有醒过,你这话题也转移的太僵硬了! 神将们心里透亮,正等着看好戏,这边明雨灵却不知道他们的小心思——他们说话贫嘴的功夫,她已经上下查看了一番,这会儿听到问话,老老实实地答了一句:“会醒过来的,只是还不是时候呢。” 流溯一听,忙又问:“那什么时候才算是时候?” 这明家丫头却摇了摇头:“清歌姐姐应该是灵魂被人扯动过,这会儿已经安稳下来了,但她受了伤又太累了,才会醒不过来的。” 这丫头来天界才不过几天,医术倒是长进了不少,竟然还能看出清歌的神魂被拉扯过。 天界六位神将难得聚得这么齐整,却是面面相觑好半天都没谁开口。气氛有些沉滞,弄得开朗如明雨灵都不敢随便开口了。最后还是风羽打破了沉默,道:“我得去面见天帝了。” 他和清歌是奉命去人间界追捕百花神女,如今任务虽然没有完成,但回了天界还是得先去凌霄殿跟天帝复命。 谢玉书点头,指了指清歌道:“大公主这幅样子也不好见天帝的,我先带她去找天后吧。” 于是神将们很快又分开了。 九蕲也要回凌霄殿轮值,正好和风羽同行。临进殿时,他忽然又把风羽喊住了,忍不住问了一句:“见了天帝,你要如何回禀?”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风羽想了想,无辜地摊了摊手,“你眼神不好,而我是记性差。” 九蕲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451.第451章 两难的抉择 清歌醒过来的时候,并不是在天后的鎏庭。 睁开眼就是满目的苍翠碧绿,大片大片的叶子层层叠叠,从她的视野望出去就像是在躺在绿色的海洋里,连气息都带着草木的清新。耳边是悠扬悦耳的乐声,清雅低回,袅袅绕绕,听得久了叫人浑身舒坦。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在神树的枝桠间。 果然,耳边就传来了青曦柔和的声音,低声道:“醒了?” 一瞬间,她竟有一种错觉,好似之前种种都不曾发生过——她不曾去往人间界,也没有遇到过一个叫莫弃的男子,更不曾与人结缡成亲——她只是和往常一样,躺在神树上小憩,不小心睡过去做了一个漫长而真实的梦而已! 如今梦醒了,一切如同梦幻泡影,皆尽消失不见。 但这样的念头终究只是错觉。 青曦开口的瞬间,乐声渐渐转低,百转千回终至不闻,明遥尘放下手里的古埙,轻叹了一声,道:“怎会搞得如此狼狈?” 清歌好似大病了一场全身疲软,勉强坐起身来,看到自己果真是躺在神树宽大的枝叶上,青曦就坐在离她不远的枝桠上,手里扶着一面神树叶片所化的镜子,而明遥尘站在更远的地方,青衫木簪,青隽玉立,只望过来的目光里带着叹息。 青曦大概已经从风羽或者谢玉书那里听了些始末,见清歌没有开口,就替她回了一句:“只能怪魔尊的手段太过厉害了。” 清歌不置可否,她还不太愿意提及魔尊云离,于是索性当没有听见,抬头问了一句:“我为何会在这里?”她最后的记忆,明明还在蓬莱,神魂被魔牵扯,疼得痛不欲生,没想到一睁眼竟然就回到了天界。 青曦并不隐瞒,答道:“湮尘神将送你去了天后的鎏庭,但天后无暇分身,叫他将你送来了这里养伤。” 天界神树,是最接近仙神本源的地方,这里的清气和灵气有助于仙神疗伤——这也是清歌往常无事爱在神树之上睡觉的原因之一。但她这次的伤明显非同寻常,并不是在神树边上养一养就能够养好的! 这一点,天后如何会看不出来,却还是让谢玉书把清歌送了过来。对于天后的这个决定,清歌都本能地默了一下,却见青曦欲言又止,好像是还有话没有说出来,于是顿了顿又问了一句:“无暇分身?” 连蓬莱都去过了,现在却说无暇分身,未免显得古怪了——回到天界之后,天界的这位女主人的心思是越发地难以琢磨起来了。 但青曦和明遥尘都是心思玲珑剔透之辈,前者是天帝的二公主,当着清歌的面不好说些揣测天后的话来,但后者身为灵山巫族的巫即,却没有这么多的顾忌,于是这次开口的是明遥尘。 他看了清歌一眼,道:“无暇分身是天后的说法,她将你送来这里,想来大抵是因为……你身上的禁神诀。” 禁神诀,是灵山巫族从上古流传下来的术法,要破此术,找他这个勉强还能算得上有些交情的巫即,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只是…… 明遥尘明显觉得天后是不怀好意的,一贯温和的眼眸中难得带了些厌烦和无奈,微微摇了摇头,道:“天后当真是好算计,如此一来,倒是叫我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了。” 他这话并非无的放矢。 虽然还不知道清歌身上的禁神诀是从何而来,但想到之前在人间界见到她时,她的神力已经开始逆转,如此一来不管这禁神诀是如何来的,都算是歪打正着地暂时解了她的危机——神力被封禁得点滴不剩,自然也就没有神力逆转这样的说法了。只是……她是斩魔神女,天帝手里最锋利的那一柄剑,如何能就这样沉寂下去。 就是她肯,天帝也是不肯的! 但对于明遥尘这个出身灵山巫族的巫即而言,这些都还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让他对天后此举的用意无法释怀的,是天帝只消见上清歌一面,就该看出她体内的是禁神诀,巫族的隐匿自然也就再也瞒不下去了。 ——对他而言,解开禁神诀并不十分困难,难得是如何抉择。 如若他站在巫族的立场考虑,立刻替清歌破解禁神诀,消除巫族的痕迹是最好的选择,但若是替清歌考虑,却是暂时不解除禁神诀,以免她神力恢复后重新逆转,苦不堪言! 两难的抉择,无疑是天后给予他的的一个考验。 青曦站起身来,抚了抚裙角,道:“我去和天后说,放你去往人间界的是我。” 明遥尘摇了摇头,阻止了她:“想去北荒雪原找巫族的,却是我自己。” 所以,也无怪天后会给于这样的考验。 清歌也明白过来了,她并没有什么犹豫,只抿唇扯了扯嘴角,道:“封禁神力并非我愿,你解开吧。” 青曦没料到她会如此决绝,半点犹豫都没有——神力逆转是怎样的痛苦,她虽然不曾经历过,但也有所耳闻,所以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姐姐!” 明遥尘也微微皱了眉,道:“清歌,不要胡来。” 清歌抬眼,目光略过青曦,直接落在明遥尘身上,道:“你的意思,是让天帝来问我巫族而今的所在吗?” 依清歌的性子,所以不会主动和天帝说,但天帝若是问起,她也不会有任何的隐瞒。 这么多年下来,明遥尘自然也是了解清歌的,于是他有了片刻的沉默,仿佛是无言以对——但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他道:“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禁神诀在巫族从来不外传的,族内也只有十巫才被允许修习。但你身上的禁神诀,却没有半点巫力的气息,想来并不是巫族人所为——如此想来,禁神诀会落到外人手里,只怕是某种先兆。” “先兆?”青曦想了想,“你是说……” 她没有说下去,明遥尘却点了点头,道:“巫族想要重现世间了吧。” 青曦闻言,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对她而言,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所以,你才想要回巫族?”她问。 “不,我并没有想过……”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清歌淡然的声音打断了:“你讲过明雨灵,可有听她提起过如今巫族的老祖宗?” 明遥尘点了点头。 “那是巫姑明媱心。” “……” “所以,你想要回巫族吗?” 452.第452章 注定是无缘 到最后,明遥尘也没能回答清歌的问题。 八千余年的岁月流水般而过,对于故土的念想始终不曾磨灭,若说不想回去,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可巫即想要重归巫族,别说是天帝,哪怕是天后都决计不会允许的! 所以这个问题,他不能答。 但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清歌皱了皱眉,转眼望向青曦,果然就见她脸色苍白——青曦修习的是太古大衍术,大概是已经隐约预见到了某种未来,所以目光之中带着哀伤和无望。然而,明遥尘却并没有感觉到她内心的坎坷,只负手仰望,仿佛是要隔着碧蓝苍翠的晴空,和冥冥之中注视着这里的某个存在对望。 ——虚空的尽头,是一面水镜。 流云袅绕的金色殿阁中,小仙娥裙袂曳地垂首半跪,恭恭敬敬地将一面通灵水镜高举过头。镜面上的水纹层层叠叠地晃动,映现出的神树景象在青衫男子抬眼望过来的时候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金阶之上珠光璀璨,几乎叫神不能直视,良久之后才隐约有个模糊的身影挥了挥手,小仙娥半分都不敢耽搁,捧着水镜一步步退出了殿阁。只是还没完全走出去,就忽然听到金阶之上的那位开口道:“青鸾何在?” 小仙娥停步弯腰,道:“刚从佛界回来,想必是去星河了。” 天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道:“去传她回来,我需要她替我再跑一趟人间界。” 小仙娥领了命,退了出去。 天后的鎏庭坐落在凌霄殿的右侧,虽然比不上凌霄宝殿的巍峨,但这座归在天后名下的宫殿完全是用纯金打造的,日月星光之下金芒闪烁流光溢彩,简直不知道闪瞎了多少仙神的眼睛! 皎月神女月魂就觉得自个儿的眼睛快要被闪瞎掉了,眯了眯眼正好看见小仙娥捧着面水镜从里面退出来,就随手招了招,温声而问:“玉禾仙子要往何处去?” 名曰“玉禾”的小仙娥俯身行了一礼,才答道:“正要去往星河找青鸾使者。” 月神又问:“可是天后要召见?” 玉禾仙子点了点头,倒也没有隐瞒:“娘娘的意思,是要遣青鸾使者去趟人间界。” “人间界?”月神愣了一愣:“可知所为何事?” 玉禾仙子摇了摇头,声称不知。 等玉禾仙子走远了,月神还是摸不准天后的意思,于是不免有些踌躇——她这一趟,是为了清歌来的,天后大概也猜到了她的来意,于是殿阁之内有声音淡淡地道:“与其问禾丫头,还不如进来问我。” 天后都这么说了,月神自然只好抬步进门去了。 而此刻的神树枝桠上,大约是感觉到了天后的视线不再关注这里,明遥尘转头,对清歌道:“从今往后,有何打算?” 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清歌却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想了想才慢慢地道:“这世间没有莫弃,所以无论我有什么样的打算,都不过是虚妄罢了。” 她的神色太过平静冷淡,说起这样的话,让明遥尘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八千余年前,他们的结缡之约作罢时,她也是这样冷静自持,理智到不可思议,于是他指了指青曦,半开玩笑地道:“青曦也总是能看得明白,原来还想她这是随了谁,如今看来倒是像你。” 青曦的目光闪了闪,没有笑也没有开口。 清歌却道:“如果可以,还是看不明白的好。” 她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又像是说给青曦听的。 水中月雾里花,看的太明白就是虚妄——她贪恋那些虚幻的温暖和美好,宁愿装傻也不愿太明白,却不想到最后,依旧还是走到了如此结局,于是她只能道:“我想和他一起走下去,可是神和魔,注定是此生无缘的。” 她自醒来一直都平静得过分,青曦和明遥尘都道她虽然和人结缡成亲,但到底是没有情根的,所以也不会太过伤怀,等她说出“想和他一起走下去”,才微微变了脸色——斩魔神女的无欲无求是六界九道出了名的,这会儿却说出了“我想”这样的话来,可见这段感情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 至少,和昔年跟明遥尘定下结缡之约的时候,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是动了心,动了情的。 明遥尘仿佛是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没人知道这一瞬间,他心里面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只见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像是劝慰,又是蛊惑一般,慢慢地说了一句:“神和魔,也未必就是无缘。” “不。”他的话才落,青曦却仿佛像是看穿了他一瞬间所动的心思,紧接着道,“无缘的,并不是神和魔。” 明遥尘顿了顿,转头看了她一眼,在看清她眼底的冷然坚决和毫不退让之后,才无声地笑了笑,没有再开口。 是的,她没有说错。 无缘的,并不是神和魔,而是斩魔神女和魔尊。 诞生之初,天地赋予神号“斩魔”,就注定了她是天界指向魔界的一柄利剑!百花神女跟魔尊私奔,尚且让天帝暴怒至此,昔日宠溺怜爱统统不见,只剩下不计代价追捕而回,若是换成了清歌……简直是不能够想象! “天帝好面子。”青曦幽幽地补了一句。 所以,哪怕是宁愿剑折,都不会便宜了魔尊那厮,徒惹得六界笑话的! ——这大约也是身为夫妻的天后,亦保持了沉默的缘由。 这话题太过沉重,气氛不免有些凝滞。青曦正想着是不是应该换个话题说些高兴逗趣些的事情,这样的念头才冒出,就见远远地飞过来一只五彩的凤凰,转眼就到了树下,把背上的少女放下就挥挥翅膀折返了。 明雨灵显然不是第一次过来,站在树下仰起头扯着嗓子就开吼:“巫即大人,清歌姐姐醒了吗?” 耳边上尽是“吗吗吗……”的回音,青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清歌道:“你昏睡的这些日子,这丫头每天都要跑过来吼上一嗓子,每次都是这么一句。” 终归这丫头身上流着和自己相同的血脉,明遥尘虽然被她吼得颇为无奈,却还是将她带了上来——明雨灵被带上来一眼就看到了清醒的清歌,顿时欢喜坏了。 “清歌姐姐,你可算是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去酆都找那位莲妖姐姐了!” 453.第453章 魔就是魔 明雨灵单纯没有心机,才会说出这样没心没肺的话来。 天帝能允许她被带到天界来,只怕就没有想过要放她回去,所以神将们这些老油条各个都门儿清得很,看她和清歌风羽和凤凰族那位神君关系都不错,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她偷偷摸摸到处蹦跶了。 大概也只有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一趟天界之行,九成九是有来无回,就像是跳进了火坑一样坑人的! 回去人间界找酆都那位妖莲城主,却是想想就好了! 但不管怎么说,清歌看到她无忧无虑的笑脸,心里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高兴了几分,声音都跟着柔和了几分:“你为何也来天界了?”在蓬莱时虽然听风羽说起过明家这小丫头被离妖神将流溯一并带回了天界,但对其中的缘由却不甚清楚。 明雨灵闻言大大地叹了口气:“还不是凤,死活赖着我不走,没有办法就只好一起来咯!” 仿佛是印证她说的话,就见她胸口处鼓出的一小块蠕动了几下,从衣襟里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嫩黄脑袋,红色的尖喙亲昵地啄了啄她的下巴,惹得她咯咯笑着偏头躲避:“别闹别闹,痒死了……” 清歌:“……” 虽然比起酆都见到的时候,脑门上支棱起了几根赤色的呆毛,但这毛茸茸黄嫩嫩的小鸡仔,可不就是凤凰族那位涅槃重生的神君!只是而今这场景,哪怕是淡定如清歌,也看得囧囧有神了! 凤墟神君,你的节操呢?被涅槃之焰烧点点滴不剩了嘛?! 倒是青曦和明遥尘,大概是这丫头时常偷偷溜过来,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青曦甚至掩唇笑了笑,道:“可从来没有听说凤凰族也有雏鸟情结的,神君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明遥尘也笑了笑道:“凤凰到底也是神鸟。” 许多雏鸟会把破壳睁眼第一眼看到的生灵当成母亲来亲近依赖,凤凰说好听点是神鸟,在六界之中有着鼎鼎大名,但神鸟终归也是禽鸟一族,凤墟神君当日涅槃重生,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大概就是一直守着他的明雨灵,于是……该不会是将这丫头成母亲了吧? 这要是等哪一天凤墟神君恢复过来了,在回头想起而今种种……简直是妥妥的黑历史。 清歌忽然间就有些同情眼前这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了,只是这样的念头才刚刚冒出,就被小丫头一句话给问得点滴不剩了——只见明雨灵将鸡仔模样的凤凰族神君抓在了手里,确定它再也啄不到自己后,才终于又有功夫抬头问出心底里压了许久的问题:“清歌姐姐,莫弃哥哥呢?他真的入魔了?” 小丫头还真的是有什么就问什么,偏生脸上的神色关切,还带着明显的疑惑和隐约的不信——她是真的好奇,也是真的关心清歌和莫弃,完全没有想过此刻问这样的话,清歌心里是否会不好受。 原本就是魔尊,又哪里来的“入魔”一说! 青曦微微笑了笑,问了一句:“你觉得他只是入魔了么?”这丫头来来回回地蹦跶,封魂神将他们几个也并没有避讳她,可到最后,她得出的结论竟然是这样的? “难道不是吗?”明雨灵瞪大了眼,仿佛是真的不明白,转头看向自家的巫即大人,“不是入魔了,又是什么?” 人间界的说法里,由人成魔,才叫“入魔”。 大约在明家丫头的心里,那个叫“莫弃”的存在,一直都和自己一样是人间界的人族,就是最后变成了魔尊,那也是遏制不了心底的魔念堕入魔道了——莫弃的心志,她在苍山同行时也是见识过的,才会一直不信,如今又跟清歌来确认。 明遥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小丫头心思明澈不惹尘埃,才会凡事都往美好看,这样的心性十分难得,他本能地不愿让她见到太多的算计和龌蹉。 清歌有些微的失神,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暗淡,隔了半晌才摸了摸她的头,道:“是的,他入魔了。” 云离虽然是魔尊,但莫弃却是人族。 如果可以,她也宁可相信,那个叫“莫弃”的人,只是收不住心中的明光,入魔了而已。 明雨灵听了她的话,各种的纠结和惋惜:“当初在苍山的时候,他就差点儿入魔——那时候我都要吓死了,还以为是被苍山那个鬼王害的才会那样的,怎么……怎么到最后还是入魔了呢……” 她嘀嘀咕咕地念叨着,显然还是不太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 但她没有念叨完,却听远远地传来了一声冷哼:“魔就是魔,阴险狡诈不安好心!不好发傻了——由人成魔才叫入魔,可从来也没有听说邪魔还能再入魔的!” 却见碧蓝的天空一道流光上过,落在神树底下,化作了丰姿旖旎,绰约妙曼的皎月神女。 比起日光的夺目灼人,月光柔和却清冷——整一个天界,论起孤高清冷,月神要说第二,只怕没人敢认第一。只是平素里她和清歌关系好,鲜少摆出孤冷的架子,但这会儿她露在外面的一双如水明眸,却是冷冰冰的。 “到如今地步,你还要为他开脱不成?”她冷冷开口,“从百花神女私逃出天界,引你前去追捕,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算计好的,只等着你一步步慢慢走进套子里去,这般心智这般手段,也不愧是魔尊了!” 她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明雨灵听的,还是说给清歌听的,但不管是说给谁听的,却像是一把利刃,轻易撕开了最后那点儿自欺欺人。 明雨灵瞪着眼睛,很有些不知所措。清歌却叹了口气,道:“何必要说得这样清楚呢?” 月神的目光里丝毫不见退让:“我怕你看不明白!” 到底是许多年的挚友,明遥尘觉得她是看得太明白,月神却说怕她看不明白。 清歌看着月神冷冰冰的模样,心里却暖了几分,也不接她的话,只问了一句:“你从哪里过来的?” 月神答道:“鎏庭。” 清歌瞬间就明白了:“看来天后都跟你说了。” 月神冷哼了一声:“那魔尊耗费心力布了这么大的局算计你,你也不必再挂怀那些虚幻的东西,下次见面只当还是从前,狠狠地给他好看!” 清歌笑了笑,心道只怕未必再有那样的机会了。 454.第454章 邀请灵山巫族 如今摆在清歌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解开禁神诀。然而神力一旦逆转就是无可挽回,昔年天姬昊姝的结局,只怕今日的斩魔神女也未必能逃得过! 要么就像现在这个样子,虽然没有了神力,但天界奇珍异宝许多,养伤和续命都不在话下,说不定这般苟延残喘也能活个百年千年的。 但无论如何抉择,天界都将失去昔日那个战力披靡可与魔尊妖皇比肩的斩魔神女。 她对诚然对莫弃说过“你若为魔,我必斩之”这样的话,但真正到了这一日,她却连拔剑的力量,都已经没有了。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面对月神的愤慨不平,清歌却是如是道,“我所遇到的那人,名叫莫弃。相识于沉龙之渊,消亡在蓬莱仙岛,他虽然心有魔念,但始终是人。” 在她眼里心中,莫弃是莫弃,云离是云离,始终都是不一样的。 月神差点儿咬碎一口银牙,正要斥她自欺欺人不愿面对现实,只是没等她开口,就听青曦微微笑了笑,道:“姐姐说的是,魔尊是魔尊,除却往日里魔界和天界的那些宿怨,和我们是半点旁的关系都没有,又何必去做那些多余的事呢。” 月神愣了愣,顿了片刻终于也反应过来了。 莫弃如果只是莫弃,那么魔尊云离也就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存在。因为不相干,所以怨怼和报复都是没有必要的,以后若是再见,该怎么地就怎么地,也不必狠狠给他好看之类! 她们怕她深陷局中看不透,却没有想到,她的心中已经早早地划下了一条底线,割裂了虚幻和真实,泾渭分明到一目了然! 这样区分得明明白白不肯有半点的混淆含糊,只怕在她心里面,那个叫“莫弃”的人所占据的分量,比她自己也比她们想象得都还有重上几分——此刻一脸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来,月神都不知道该说她是无情,还是情深了。 清歌说出了这样的话,摆明了是不想再听到有关于魔尊的话题,更加不情愿同僚挚友乃至妹妹一个个都将莫弃和云离一视同仁。月神到底不是来给她添堵看她笑话了,于是果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顿了顿之后,看了明遥尘一眼,转头对青曦道:“三百年转瞬即逝,转眼又快到琼浆宴的时日了。” 天后主持的琼浆宴,三百年一度,是六界难得的盛会。 青曦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起此事,于是就顺着她的话笑道:“难怪这些日子总是听说天后忙得无暇分身,原来是琼浆宴又到了。” 月神点了点头,又道:“方才从天后的鎏庭过来,正巧遇上天后遣了青鸾使者去往人间界。” 青曦呆了一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青鸾是天后的使者,往来六界九道替天后送信传声,琼浆宴既然被称作六界盛会,自然须得邀请上其他五界的存在才算是名副其实,这段时间青鸾往来各界忙得晕头转向,照理说就是去趟人间界也没有什么好惊奇的……只是,从灵山坍塌,云落消隐之后,天后已经很少往人间界送邀请帖,先前还有五灵仙宗代表人间收到过邀请,近千年却是再也不曾有过了。 “是替天后去送琼浆宴的邀请的吧。”青曦很快回过神来,但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这一回是五灵仙宗还是释迦佛苑?”向来应当还是五灵仙宗,那释迦佛苑在人间界的影响虽然不低,但终究背后有佛界的影子——天帝的二公主虽然守着神树足不出户,但该知道的事情,心底里却都是有数的。 却不想这一次她却猜错了。 月神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道:“灵山巫族。” 清歌一惊,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明遥尘。而后者明显也很意外,霍然回首望过来的目光里带着错愕,几乎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明雨灵也被吓了好大一跳,但她虽然听族里的人说过昔年那场倾天之乱,到底是没有亲身经历,加上心思单纯良善,所以也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直愣愣干巴巴地道了一句:“老祖宗和十巫大人们可讨厌仙神了,一定不会来的——这可真是白费功夫了!” “不会白费功夫的。”最后说话的却是清歌——她仿佛对天后做出这样的举动并不奇怪,也转头看向了明遥尘,“他们一定会来的。” 巫即就在这里,哪怕是有再多的厌恶和怨恨,巫族也会应邀前来的。 明遥尘沉默了半晌,还是猜不透天后的心思,只好转头看向清歌:“因为禁神诀?” 清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明遥尘想了想,隐约有些明白过来了,于是又问了一句:“你身上的禁神诀,是何人所为?”风羽也好,天后也罢,甚至是开物,都没有亲眼见到莫弃用禁神诀封禁清歌神力的一幕,他们所知,大多是从旁人处听来,以致如今明遥尘知道她身上的是禁神诀,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清歌目光闪了闪,并没有答话。 于是明遥尘呆了半晌,道:“原来如此。” 他听明雨灵说过当日带清歌进入水月巫境的场景,所以稍一思量就明白过来了——和魔尊勾结,将禁神诀这样的东西送到了魔尊手里,这才是天后所不能冷眼旁观的吧! 可比起天帝,天后的手段总算是还带着几分慈和。 “也不知道到时候应邀前来的,会是哪一个。”青曦也明白过来了,“若是那位巫姑,我可以想办法叫你们见上一面。” 天后邀请巫族,原本就是别有用心的,她竟然还想在天后的眼鼻子底下有所动作——月神欲言又止,明遥尘也有些吃惊,却见她脸上带着笑,又补了一句:“等见了面,你再好好劝劝她。” 月神皱起了眉,心里有些意外,心道二公主这样的性子,竟然还会说出这样天真的话来。 连清歌都觉得她所说的没有什么用处:“八千年执念成魔,没有那么好劝的。” 可青曦竟然还是不放弃,道:“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不行?” 清歌没有再说话。 明遥尘默然不语。他虽然觉出青曦有几分不太寻常,但此刻满脑子都是巫族,也没有多想。倒是月神,看看清歌,又看看青曦,目光闪了闪,最后却微微叹了口气。 455.第455章 搬家和辞行 月神并没有留多长时间,就告辞离开了。这段时日,她要协助天后筹备琼浆宴诸事,抽空过来这一趟,已经是忙里偷闲了,说到底也是因为放心不下清歌这多年的挚友。 没有多久,明雨灵也被凤凰族接回去了。 倒是清歌,天后好似完全没有接她回去的打算,只遣身边的玉禾仙子过来送了两次神药仙丹,有治伤的,也有延寿的。如此看来,她倒是已经知道明遥尘并没有替清歌解除禁神诀的打算。 只是青鸾使者去了人间界,却是好些日子都没有回来。 清歌想起当初她在水月巫境和那位活了八千余年之久的巫姑对峙时那个场景,连凤凰族那位神君都差点栽在十巫手里,青鸾使者这一去不会是被抓起来拔毛了吧!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性,可是说出来的时候明遥尘却明显有些不能相信——他的姐姐,虽然年纪轻轻地就继承了姑母的位置贵为十巫之一,但性子是出了名的柔和明理,怎可能变得如此霸道强势。 但八千年沧海桑田,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没看见清歌说出这看似荒谬的猜测时,明雨灵垂着脑袋明显没了精神嘛,估摸着也是想起当初害得她被逐出巫族的那一场变故来了,隔了半天才呐呐地解释了一句:“老祖宗……一直不太喜欢天界的仙神……” 那流淌在骨血里的仇怨,可不是一句“不太喜欢”就能揭过的。 明遥尘默然不语,忽然觉得这么任凭天后就这么将巫族重新拉到六界九道的目光之下,是否真的妥当——只是已经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还能有什么能阻止天后的决定的呢? 他的目光从清歌处,慢慢地落到了青曦身上。 只是没等他有所决断,月神却忽然派了几个仙子过来,接了清歌过去。 月神的宫殿桂香扑鼻,目之所及到处都是缀满枝头的月桂之花,只是这次桂树之下,却又种了一排排白色的灌木,结了许多橙黄色的花骨朵,远远望去煞是温暖好看。 清歌瞧见这白色的枝叶橙黄的花骨,愣了一下。 “你怎么把老君的丹花给搬来了?” 老君好炼丹,这灌木是从他的丹炉边上长出来的,吸收了数不清多少年月的丹气,又开出了橙黄色的花——花开的时候,丹气袅绕不散,可比服用多少神丹都有用,天界多少仙神都垂涎着,奈何老君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这丹花可不只是闻着有用,炼丹也是有奇效的!所以就是清歌,在月宫里看到这丹花,也是吃了一惊。 月神脸上遮着面纱,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只眼神却是淡淡的,仿佛把老君视作命根子一样的丹花搬到了自家院子里,也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 “往后每年给他送些佳酿就是了。”她漫不经心地道,“神丹仙药虽然好,但药性却是猛了一些,你现在没有神力护体,与其直接服药,还不如****吸些丹气,细水长流来得更好。” 果然是为了她。 清歌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心里自然是感动的,于是隔了半晌才说了一句:“劳烦你了。” 月神转头看她,心里却有些意外——这一趟去人间界,变得可真是多,竟然连人情世故都懂了不少的样子——她内里虽然惊讶,但面上却半点不露,只回了一句:“你我万千年的交情,何须说这些。” 清歌果然不再说什么,就这样安心地在月神的宫殿住下了。 只是虽说是月神的宫殿,但大多数时候却都是她一个而已——琼浆宴近在眼前,月神也有许多事情要忙,宫里面那些小仙娥大多跟着她忙得团团转,留下的几个听多了关于斩魔神女的各种传言,轻易也不敢靠近。好在清歌也是个独处惯了的,加上六神将听说她挪了窝,月宫可比神树要近上许多,里面的十里桂花还很漂亮,于是也时不时过来露个脸凑个热闹,如此日子倒也悠然自得。 这一日,清歌闲着无事,正提个篮子想帮忙摘些桂花回来,转头就看到一道银光落在月宫门前,化作了却邪神将九蕲。 这些日子神将们来得有些勤,连伤还没完全养好的风羽都多跑了两趟,反倒是和月神指了婚的九蕲是来的最少的一个,且从来都没有单独上门过——这原因也简单,虽然是指了婚的,但皎月神女明显不喜欢却邪神将,上了门说不定都是要被赶出去的,偏生却邪神将是六神将里面最老实的一个,怕惹月神心烦被赶出门来,竟然也就真的不上门了! 所以说,今儿个也不知道是吹得哪门子的邪风! “我是来辞行的。”老实孩子上来就老实地交代了。 “去哪里?” “人间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有任务。” “……” 清歌再迟钝,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敢情儿这一位可不是来找她的,这些话原本也不是来跟她说的——这么多年的同僚,天帝天后指派下来的任务不少,六界也跑了不知道多少次,可还真没有哪一次是特意跑过来辞行告别的! 斩魔神女沉默了半晌,脸上半点标表情都没有,遥遥指了指鎏廷的方向:“月神去了天后那里,还未回来。” 却邪神将脸上的表情不变,耳朵却微微红了,讷讷地道:“那就劳烦大公主转告了。” 清歌:“……” 这老实孩子,她都提示得这么明显了,怎么还能实诚成这样呢?怪不得这么多年下来和月神的关系始终是不冷不热的。天帝赐婚这么好的条件,要是换了旁的仙神,定然是天天都跑来献殷勤了! 不过,老实成这样,出任务还能跑来跟月神辞行道别,也是不容易了。 到底是许多年的同僚,清歌也没有为难他,点了点头应道:“等月神回来,我再帮你转告。”顿了顿,又多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转,能赶上琼浆宴吗?” 她可听青曦说过,月神要在这次的琼浆宴上献舞来着! 连终日守着神树的青曦都知道的消息,却邪神将显然也是知道的,犹豫了一下才道:“要是三公主配合一些,也许能赶回来。” 清歌呆了一下,还没等她问,就听他又解释了一句,“封魂禀告天帝说三公主是去了人间的西漠,所以天帝命我将她带回。” 清歌:“……” 搞半天,原来是替她和风羽擦屁股去的。 456.第456章 凤血莲心 天帝的三公主百花神女花陌,那性子说好听点是灵秀聪慧,说难听点就是狡黠多变——这么一位女神,却派九蕲这种出了名的老实头去,也不知道天帝打的是什么主意! 倒是月神,在听了清歌的转述之后,沉默了片刻后,冷哼了一声:“天帝到底是心软了。” 清歌想了想,心道还真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天帝是天界之主,行事自然不好随意非议的,于是清歌就接了一句:“大概是知道花陌没有和魔尊私奔,所以气消了一些吧。” 月神冷笑:“没有私奔,但到底是勾结了!” 清歌却道:“这也只是猜测,还没有证据的。” 月神接着冷哼:“那日在鎏廷听天后所说,在蓬莱的时候她在魔尊的身上闻到了凤血莲心的气息,这样还要什么证据?!” 清歌呆了一呆,回到天界之后她没有再见过天后,自然也不曾听天后提起这一茬,乍然听闻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凤血莲心?” 当初花陌和魔尊私奔的消息太过震撼,都叫她不由得忽略了百花神女私逃前,还偷了天后百草园里即将成熟的凤血莲心。 “没有这凤血莲心,他又如何瞒得过你和封魂神将。”月神声音还是冷冷淡淡的,但到最后却喟叹了一声,“那一位的手段,可也真是够狠的了……” 清歌并不愚笨,相反的还算得上聪敏,听她这样一说,稍一琢磨,也就明白过来了。 凤血莲万年开花万年结果,这样漫长的时光所凝结出来的莲心,却是一味剧毒之物——据说食之,伤神智魔念,所以天后向来看管甚严,却不料被平日里宠爱的亲女儿钻了空子偷盗了出去。当日会冷眼旁观天帝遣斩魔封魂两位神将前去追捕,除了担忧百花神女会在魔尊手里吃亏,也未尝不是担忧凤血莲心落到魔尊手里,会害了天界的仙神。 但谁都没有想到,魔尊云离得了凤血莲心,会用在自己的身上! 用凤血莲心重创了自己的魔念,体内另外一半属于人的血脉自然就显现了出来,再用拟灵术稍加遮掩,便宛如破茧重生,变成了他们在沉龙之渊深处所遇见的那个重伤不醒的人间男子。这样的手段,凶险到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没有谁知道服食了凤血莲心,重创了魔念之后,是否还会再清醒过来。 ——没有谁能保证清醒之后,真的可以瞒过斩魔神女的感知,要是瞒不过,斩魔剑向来都是不容情的! ——更加没有谁知道,凤血莲心所造成的魔息枯竭和记忆遗失,还有没有重新复原的一日! 一切都是无从知晓无可保证,就像是和苍天命运做一场豪赌一样,最大的赌注就是自己! 都说魔尊杀伐果断,但对自己都这样狠辣,也难怪月神会发出如此喟叹。 只是,如果不是这样决绝毒辣,当初在沉龙之渊,还真的就未必能顺利瞒得过清歌和风羽! 骤然知道这样的真相,清歌沉默了好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很长时间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从心底深处一点点泛上来的酸涩,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悲伤。 她想:用这样的狠辣的手段,难道就真的是为了封禁她的神力,让天界再无斩魔神将而已吗? 这个问题,连月神也不能回答。 她只是拨弄着篮子里那些嫩黄细小的桂花朵,忽然道:“这一次天后的琼浆宴,不止是邀请了灵山巫族,也有帖子送去了魔界。”清歌抬头看她,却见她眼眸里的神色似笑非笑,隐约带了些疏淡和讥诮,“两界交恶已久,上一次大战之后,琼浆宴就再也没有邀请过魔界了——你说,这一次魔尊会不会赏脸前来?” 如果是莫弃,应该是会追着过来的,但如果是云离…… 清歌无声地抿了抿唇,道:“他来不来,与我何干?总之……我是不能拔剑了。” 月神丝毫没觉得她的话有哪里说错了,竟然还点了点头,道:“天界神将有六个之多,除了你还有足足五个,你不能拔剑了,就叫他们去拔就是了!” 看她这架势,明显是嫌弃清歌昔日太过劳累操心,如今没了神力正好可以当只无所事事的米虫,何乐而不为呢! 清歌默然不语,并没有争辩。 只是这样安静悠闲的日子也没有过上几天,琼浆宴近在眼前,天界一日比一日热闹,别说是常在天宫走动的,就是平日里不知道躲在那个犄角旮旯里清修的散神和散仙都一个个冒出来。月神芳名在外,哪怕被天帝指了婚,也挡不住那些男仙神们的仰慕之心,寻找各种机会前来拜访献殷勤,拿出手的各种奇珍异宝可谓是应接不暇! ——要是往日里,这些家伙月神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统统拒之门外的,这次竟然还翻看了那些讨她欢心的礼物,但凡对养伤、静心和延寿有些好处的,一律都留下了。这么一来,仙神们自然送得更加殷勤了,差点儿没有一个激动把准备献给天后的礼物都巴巴地送进月宫去了! 清歌喜静,如此一日比一日喧嚣嘈杂,叫她忍不住想要溜回神树去躲个清净了! 只是还没等她逃回神树,琼浆宴的第一位贵客就上门了。 天后的琼浆宴,号称六界盛会,除却天界,佛界、妖界、鬼界、魔界和人间界自然都是送了请柬的——魔界来和不来全看两界关系的紧张程度,人间界请不请要看天后心情,鬼后心里有怨从来没有出现过,遣个鬼王过来就算是给面子了,至于佛主,虽然每次都来,但这种请喝酒的宴会从来都要拖到最后才到,所以第一个上门的是妖皇白寂,无论是清歌还是众仙神都表示半点不惊讶。 这黑狐狸好饮,喝腻了妖界的酒,自然垂涎天界佳酿,跑得快一点都不奇怪。 只是,往年他就是跑得快,也没有来得这么早的。 奈何上门是客,何况还是拿着请柬来的,天帝虽然心里各种嘀咕,但还是得好好地招待这位妖界之主! 偏生妖皇还不领情,笑眯眯地应对完天后,转个身就跑到月神的宫殿里去了——这一下可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仙神的眼珠子!都说妖皇对昔日的那位妖后痴心一片,至今不曾重新立后,竟原来还对月神存着这样的心思啊! 457.第457章 小白狐阿三 月神宫殿内,被许多仙神猜测着对月神有不良企图的妖皇白寂,正懒洋洋地卧在桂花树下的青石旁,一双细长的狐狸眼骨碌碌地跟着清歌行走的身影而转动——不仅是妖皇,就连趴在他身上的那只三尾小白狐,黑亮的眼珠子也同他一样的幅度和频率转动着。清歌动,两对眼珠子也跟着动,清歌不动,这两双眼也不动,乍一眼望去,煞是好笑。 要是换了旁的小仙小神,被这么一大一小两只妖死死地盯着,总归是不自在的,偏生清歌就跟完全没有感觉到一般,信步摘花,完全不受影响,最后还是妖皇没有憋住,忍不住开了口:“我说大公主,都说上门是客,本皇来了这么久别说是茶水,连声招呼都没有,这就是天界的待客之道?” 清歌头也不回,回道:“这里是月宫,可惜月神不在家,我一个寄人篱下的,不方便招呼贵客,妖皇陛下还是回凌霄宝殿的好!” ——这长长的一句话,简而言之就是“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妖”! 白寂这只“大妖”只能唉唉叹气了:“我还以为你这一遭人间界走下来,性子总是会改一改的,没想到竟还是原来模样!” 清歌闻言问:“原来模样,是什么模样?” 白寂想了想,还真的就实话实说了:“就跟是锯了嘴的葫芦,又沉闷又无趣!” 据她对白寂的了解,也知道他狐狸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对他不客气的直言不讳,也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淡淡地道:“那还是难为你,跟一只锯了嘴的葫芦还能说这么多的话!” 都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她是锯了嘴的葫芦,那巴巴地凑到她面前来找她说话的这位,又能是什么好葫芦! 白寂大概是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心情很是愉悦,便哈哈笑出了声。只是,才不过张嘴笑了几声,就见趴在他身上的那只三尾小白狐没有趴劳骨碌一下滚了下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落到了他脸上,其中一条尾巴尖还好巧不巧掉进了他张开的嘴巴里,恰恰好堵住了他的笑! 啃了一嘴毛的妖皇:“……” 小白狐虽然只有三尾,但能被妖皇带在身边的,自然是聪明的很,不用回头都知道自己铁定是闯了祸惹恼自家主人了,于是后腿一蹬,也不管蹬到了什么,就头也不回地朝着清歌奔了过去,一溜烟躲到清歌身后就不肯出来了! 妖皇除了在酆都,还真没哪个能让他这么吃瘪的!饶是清歌看到他那张妖异漂亮的面皮上顶了两个明晃晃黑糊糊的狐狸爪印,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眼底里带出了几分笑意——可惜她不笑还好,这一笑越发惹得白寂恼羞成怒,二话不说跳将起来,撸了袖子就要上前将这捣蛋的小家伙给逮回来教训! 小狐狸哪里肯这么就范,这要是这么被逮回去,虽然不至于扒皮抽筋,但被狠揍一顿是肯定跑不了的!索性不如心一横躲在清歌后面不出来,于是就见堂堂妖界之主和一只三尾小白狐就这么绕着清歌玩去了躲猫猫,最后还是被两只妖当木桩子绕的清歌忍不下去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小白狐的尾巴提将起来,才止了这场闹剧。 在这么转下去,她就要眼晕了! 白寂一看清歌的脸色,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了,想他堂堂妖界之主……他轻咳了一声,指着被倒提的小狐狸板脸轻斥:“小东西没有规矩,等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狐狸一听这话还了得,半空中一个扭身,两只前爪竟然勾住了清歌的袖子。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这小家伙竟然也不管尾巴还被人抓在手里,四只爪子就紧紧地抱着她的胳膊不撒手——她甩了甩手,没甩脱,再甩了甩,还是没甩开,正打算把这“牛皮糖”给撕下来,低头却不期然对上了乌溜溜一双狐狸眼,含着泪花带着哀求,那小模样别提有多可怜了! 清歌不知怎么的就心软了。 “它也不是故意的,你就大度一些饶了它吧。” 白寂倒不是没有想过清歌会开口求情,就是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什么叫做“大度一些”?他堂堂妖界之皇,什么时候小气过? “啧!连求情都没有句好话,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了……” 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清歌如今耳力大不如从前,听得不甚清楚,侧头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妖皇却没有再说什么。 他忽然想起了当日在酆都,那人不忍她受苦,最终选择用禁神诀封禁她神力时的疯狂和决绝——他跟莲忆说过,换了是他,也会做出同样的抉择。也不知道是因为往日里的交情,还是心底里这点些许的惺惺相惜,让向来说话毒舌的妖界之主难得选择了缄默。 天界的斩魔神女和魔界的尊主各自回了天界和魔界,他自然是知道消息的,心里面好奇的很,却还是按捺下好奇没有问出口,只是指着小狐狸道:“这是我堂叔家的小崽子,出生还没有多久,只起了乳名唤做阿三。正是好玩好动的年纪,堂叔年纪大了管不住,就央我带它来琼浆宴长长见识,大公主既然为它求情,想来是和它投缘,索性这些日子就放在你这边吧!” 清歌:“……” 他是哪只眼睛看出她跟这小狐狸投缘了?! 偏生狐狸狡猾,老的想甩了麻烦落得轻松睁着眼睛说瞎话,小的不想挨揍死命地扒着清歌各种卖萌打滚无下限。清歌哪里是这一大一小的对手,总之等妖皇甩手回去天帝安排给他的宫殿时,眯着眼满脸满目都是得逞的笑意,而清歌怀里却多了一只眯着眼同样表示很满意的小狐狸。 等月神听到风声回来的时候,没有见到妖皇,倒是看到小狐狸一只。 “这是哪来的?” 月神皱了皱眉,其实不问也知道是妖界的妖狐,那股子妖骚之气遮都遮不住,一看就是和妖皇是一路!她只是想知道妖皇都走了,这小家伙这么还留在这里,看它黏着清歌的这模样,怎么都想是个不怀好意的! “这是妖皇的……”妖皇的什么呢?堂叔的小崽子到底算什么关系,她可记得白寂那个堂叔已经老得连自己有几条尾巴都记不清楚了的——清歌愣了半晌,最后也没理清楚关系,最后只能道:“它叫阿三。” 小狐狸两个前爪一搭,竟然做了个作揖的动作,那讨好的模样很是讨喜可爱。 月神:“……” 真不愧是妖皇带来的崽,同样狡猾大大的! 458.第458章 凤凰族来邀 甩脱了白阿三这个小包袱,果然好几天都没有再见到妖皇白寂。 据月宫里的小仙娥说,那妖皇每天就知道拉着天帝喝仙酿,照着这个节奏下去,琼浆宴还没开席,琼浆倒是要被先喝掉许多了,天帝也架不住妖皇这厚脸皮摆明了蹭喝的,到后来只能找各种借口开脱偷溜了。妖皇讨个没趣,听说跑到老君那里去了。 月神在心里面替老君默哀了片刻,转头对清歌道:“他倒是放心你,这么把小狐崽扔在你这里就不管不顾了!” 清歌倒没觉得有什么,那小狐崽更是卧趴在清歌膝头一副悠闲惬意的模样,听到月神鸣不平的话也只是轻轻动了动耳朵,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说也奇怪,白寂说它好玩好动,但它在月宫的这些日子,却只是赖着清歌懒洋洋地休息,安静乖巧的很! 于是就连月神也不好说它什么,只能摸着鼻子让它继续住下去了。 天帝和天后就跟忘了还有清歌这个女儿一样,但千万年来一贯如此,天界的仙神也没有觉得有哪里奇怪的——如此一来,竟然没有几个仙神知道他们的斩魔神女已经失去神力,如今连拔剑自保都不能了。 也许这就是天帝和天后要的效果,所以才会看似对她置之不理。 对于这一些,清歌倒没有什么看重的,也就落了个轻松。 只是这一日,凤凰族却忽然送来了请柬,邀请清歌前去做客。 虽然同在天界,但清歌和凤凰一族向来没有太大的交情——她性子疏淡清冷,真的要论说起来,这偌大天界,除了月神和神将们,还真没几个跟她关系好的,何况凤凰族的神君原本是戴罪之身,刚刚经历了涅槃,根本无法理事,突然邀请清歌上门,着实是奇怪的很! 月神不在宫殿内,没神可以商量。 清歌想着目前寄住在凤凰族的明家小丫头,猜测可能跟她有些关系,也就没有推辞。只是她如今没有了神力,腾云驾雾自然是不能了,好在皎月神女有一架冷月香车,由八匹天马拖曳,月光石雕琢而成的座驾即便是白日里看上去也熠熠生辉,实在是招摇的很,平日里就是月神也难得用上一回,这会儿倒是便宜清歌了! 没等她上车,就见一道白影闪过,那小狐狸阿三已经稳稳当当卧趴在马车里了,乌溜溜的眼睛瞅着她,说不出的天真无辜。 清歌:“……” 它这是摆明了要跟到底了呀! 这打不得骂不得扔不得的,要是有个意外还真不好跟妖皇交代,清歌无奈,不得已只好带着这小妖狐赴约了。 冷月香车跨越大半个天宫,向着凤凰一族栖身的栖梧坡而去,引得众家仙神纷纷猜测不已——他们只道车里的是皎月神女,各种琢磨月神去往栖梧坡是做什么,总不能是看上哪一只凤凰了吧! 坐在车里面的清歌可不知道自己给月神引来了多少的猜测,她摸了摸小狐狸油滑的皮毛,看它舒服得眯起了眼,心里却琢磨着凤凰族请她过来到底是所为何事。 马车的速度很快,没等她琢磨透,就到了栖梧坡的地头。从车里望出去,到处都是参天的梧桐木,一颗比一棵巨大,最中间的那一棵几乎直入云霄,比之巍峨的神树也小不了多少,凤凰神君的宫殿,就修建在这棵最大的梧桐木之上——凤凰神鸟,向来是和梧桐神木相依相存,便是涅槃,也会和出生时的梧桐木一起燃烧。 索性这一次凤墟神君是在苍蓟山脉涅槃的,要不然这么大的梧桐木一起跟着燃烧,还不知道会引起什么乱子呢! 正想着,马车已经停在了梧桐神木的宫殿外了。 明雨灵这丫头果然已经等了很久,冷月香车还没有完全停稳,她就迫不及待地冲了过来,爬上车子就往里凑,等看到清歌才大大地松了口气,笑道:“清歌姐姐你可算是来了,我已经等了许久了,你要是再不来,我可就要跑去接你了!”等看到趴在清歌膝上趴着的小狐狸,眼睛亮了一亮,“这小狐狸好可爱,竟然还有三条尾巴!”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小狐狸懒洋洋地抬眼瞥了她一眼——这小家伙也是个大脾气的,月神的宫殿那么多小仙娥就没有一个肯让她们摸的,这会儿明家小丫头伸手,它竟然没有躲开。只是眼看着快要摸到了,从小丫头背后冷不丁蹦出一物,狠狠地啄在了她手上! 小丫头哎呦一声,本能地吃痛把手缩了回来,低头一看,黄嫩嫩毛茸茸的小鸡仔,头顶着几根赤红的呆毛,可不正是那位涅槃还没复原过来的凤墟神君嘛,只是这会儿拍着翅膀蹦呀蹦的,那气鼓鼓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争宠? 清歌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被自己一瞬间的念头吓到了——堂堂凤凰族的神君,和一只出生没多久的三尾妖狐争宠,这说出去凤凰一族的脸还要不要了?! 这厢清歌难得为凤凰族的脸面担忧不已,那边明家小丫头也很委屈:“凤你啄我做什么?小狐狸很可爱嘛我摸一把也不行呀?你这样子也太不仗义了!” 比鸡仔也就多了几根呆毛的凤凰神君拍着翅膀各种抗议,只是他跳上跳下的模样实在是……后面的小狐狸眯了眯眼,忽然伸出爪子,一把就将某鸡仔按在了爪子下面! 明雨灵:“……!!!”卧槽快把我家的凤放开,要拍死个凤凰了! 清歌:“……” 虽然听说狐狸好鸡,但带来的小狐狸这么不客气地伸手就把凤凰族的神君按爪子下了,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想想都觉得再糟心不过了,扶额! 为了避免被愤怒的凤凰活活啄死,清歌和明雨灵手忙脚乱地一个拎狐狸一个救鸡仔,这好在还在马车里面,没有旁的人看到,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等看到鸡仔活蹦乱跳地还有工夫去啄狐狸,清歌才微微松了口气,转头问明雨灵:“是你请我过来的?” 小丫头正抓着凤凰爬下马车,闻言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是长老奶奶。” 长老奶奶? 凤凰族的长老不多,等凤墟晋升神君之位,执掌凤凰一族后,更是几乎都隐世不出了,如今还没有隐退,并且能称之为“奶奶”的……好像只有一位。 清歌隐约间有些明白过来了。 459.第459章 原来都是装傻 凤凰族这位仅存的女长老名曰灵桐,是昔年教养凤凰神女的长辈,按说如今凤凰族已经有新的神君晋位掌管,她应当也和其他的长老一样隐退。虽然没有明说过,但这一位到现在还没有退避,大概因为凤凰神女失踪的缘故——如果凤凰神女一直寻不回来,说不得还要再一次担负起教养的责任,培育出新的凤凰神女的。 天帝心里面的小算盘,清歌大抵还是有点数的,尤其是这一次见了鬼界那位帝后之后。 虽然被明雨灵叫了一声“奶奶”,但这位灵桐长老并不十分显老,看上去慈眉善目很是和蔼,见了清歌先笑三分,带着族里面的小辈迎了出来,客客气气地见礼。她身边环绕着的有些小辈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斩魔神女,各个瞪着乌黑的眼偷偷地打量,满眼都是新鲜好奇——长老哭笑不得,拿了根梧桐木个个头上都敲了下,板起脸佯骂了声“不得无礼”,就打发她们各自去玩耍了。 等这些毛孩子各自嬉笑着散开了,她才引着清歌往里走,宫殿里面自然已经安排好了珍馐琼浆。 当着凤凰族长老的面,明雨灵可没有那个胆直接拿手捏人家神君,还得恭恭敬敬地捧着,放到了主位上。奈何神君不领情,扑腾着翅膀往明家丫头脑袋上飞,怎么哄都没有,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明雨灵坐在主位上,头顶着涅槃成鸡仔的凤凰神君——那顶着呆毛张着翅膀踩在人头顶上的模样,完全没有昔日凤墟神君的高贵优雅,反倒看着像是小人得志。 清歌:“……” 她这会儿如果笑出来,会不会直接被凤凰族扫地出门呢? 清歌不动声色地转开眼,才勉强压下到嘴边上的笑意,她对面坐着的是灵桐长老,这会儿那张慈祥的脸也忍不住狠狠抽了两下,也当做眼不见为净,转头对清歌笑道:“听这小丫头说,当日神君落入巫族手里,还多亏的是大公主拔剑相助才能脱困——原本早就想见一见大公主当面致谢,奈何老身年迈不耐奔波,不得已倒是麻烦大公主跑了这一趟,还望能恕罪才是。” 清歌自然不会介意,就淡淡地说了两句不敢当。 灵桐长老大概也听说过这位大公主并不是什么善于交际的性子,于是也没有多做寒暄的打算,只指了指明雨灵道:“神君涅槃的情形,也听这小丫头详细说过了,只是这丫头毕竟修为低微,眼界自然也有限,所以有些问题,还想请教大公主。” 清歌也转头看了明雨灵一样,点了点头,倒没有推脱。 虽然被巫族驱逐,但明雨灵终究是巫族明氏的血脉,凤凰族能容她在栖梧坡自由出入已经是极不容易了。神君重伤涅槃,这是惊动了整个凤凰一族的大事,自然不可能只听她的片面之词就相信的,找清歌过来明显是要再求证一下。 好在灵桐长老问的也不是什么刁钻的问题,说来说去也不过都是当日的情景——鬼后要狠下杀手要除清歌以报夫仇,凤墟神君不愿意她此举激怒了天帝天后,拖着重伤之躯拼死阻拦,才落到了涅槃的地步,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他此举与其说是为了护住清歌,倒不如说是为了鬼后! 听了清歌话,灵桐长老好半晌都没有说话,只脸色却有些怪异,隔了半天才叹了口气,道:“说到底,竟然还是为了凰玥。” 清歌顿了顿,忽然问了一句:“原来你都知道?” 从头到尾,她说的都是鬼后,而这一位竟然准确地叫出了鬼后昔日的闺名,实在叫神不能不怀疑。 灵桐长老果真点了点头,目光里隐约带了些痛惜之色:“终归是一界帝后,那幽冥鬼帝就是存心想瞒,也是瞒不长久的。” “天帝也是知道的?” “这是自然。昔年寻找我族神女,帝君也是出了大力的——凰玥的消息,也是帝君亲去鬼界证实之后才传回来的。” 亲去鬼界? 是那个时候,天帝就和幽冥鬼帝达成了某种共识了吧。 也不过就是凤凰族的一个神女而已,当断则断,当舍则舍——这确实是天帝的行事风格,只是凤凰族这边…… 她还没有开口,就听明雨灵那丫头已经忍不住为凤墟叫屈了,跳起来怒腾腾地道:“好呀!原来你们都是知道的,却独独不告诉凤——你们怎么能够这样呢?你们不知道凤这些年找他的未婚妻找得有多辛苦吗?就这样还好意思说是他的族人呢!” 这数千年,清歌虽然鲜少理会外界的事情,但也是听说过凤凰族新晋的神君如何天上地下寻找他始终的那位未婚妻的,那是只当也天帝都无从寻到下落的,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如今才知道不是不知道,而是装傻——非但天帝装傻,连凤凰族自己都在装傻,而真正傻的,就只有始终不肯放弃的凤墟神君了。 明雨灵这些话,倒是一句都没有说错! “怎么会不知道呢。”大概是自己也觉得理亏,凤凰族辈分极高的长老被个小丫头指着鼻子诘问竟然也没有生气,“就是因为知道的太清楚,才决定隐瞒不说的,等到后来……等到幽冥鬼帝不在了,就越来越说不出口了……” “这是个什么道理?”小丫头皱了皱鼻子,还是觉得很生气。她头顶上的小凤凰还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只是感染到她的情绪,也扑腾着翅膀做出蓄势待扑的模样——明雨灵干脆一把将它抓了下来,“哪里有什么不好讲的,你以前骗了凤,那就现在跟他讲清楚了!” 灵桐长老看着张牙舞爪的小丫头,各种头痛。 她家神君现在这副模样,她就是原原本本地说了,估计也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吧! 最好还是清歌开口道:“自然是要讲清楚的,但也要等神君恢复过来之后再说,你不要着急。” 她的话,明雨灵还是听的,于是气哼哼地说了一句“到时候可不许在耍赖了”后又重新坐下了。 “昔年天帝命我凤凰一族随天焱神君讨伐灵山巫族,神君不忍见生灵涂炭,以闭关为由拒不出战,但凰玥却担忧神君此举触怒天帝会引来怒火,故而代为出战——凰玥和神君自幼一处长大,此一战说到底又是为了神君,那时候若是告诉他凰玥的下落,就是幽冥九幽也是要闯一闯的。如此一来,两界只怕是要开战……” 460.第460章 隐瞒就是欺骗 “开战便开战!那个什么鬼帝抢了凤的老婆,难道还有道理了不成?!” 好不容易被安抚下去的少女又拍着桌子跳将了起来,如果不是她头顶着凤凰一族的神君,灵桐长老都想把她扔出去了! 清歌对明雨灵倒还是和颜悦色的,解释了一句道:“两界交战,从来都是生灵涂炭的。天界也会有无数的仙神陨落,天帝只怕是心有不忍。” 明家丫头勉强可以算个医者,一听“生灵涂炭”四个字,气势瞬间就弱了,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哼了一声:“好嘛。所以活该牺牲凤,傻乎乎地被你们骗!” 清歌却摇了摇头:“你说错了,天帝从来没有想过要牺牲凤墟神君。” 明雨灵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了。 天帝是不想牺牲凤凰族的神君,所以权衡之下,选择舍弃了凤凰神女。 “大公主果真聪慧过人。”灵桐长老接了一句,谈及这些久远之前的往事,她也是颇为惋惜感慨,“此事说到底,的确是我凤凰一族对不住凰玥,明知她被鬼帝掳去,却只能袖手装作不知——众长老心里有愧,所以当年鬼帝潜入栖梧坡夺取凤凰神泪,也未尝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 清歌一呆:“你是说……” 长老点了点头:“凰玥是火凰血脉,至刚至阳,那幽冥鬼帝诞生于九幽,血脉至阴至冷——这样冲突的两个想要传承血脉,风险是极大的!那时候听闻鬼帝的孩子即将出生,他不守着孩子却装疯癫跑来栖梧坡,想来也是为了凰玥。我们没有拼死拦着他带走凤凰神泪,也是想要补偿凰玥,却没有想到……” “却没有想到,我毫不容情地拔剑,引得神将们围攻鬼帝,以致他重伤。” 清歌淡淡地接了一句,引得灵桐长老叹了口气:“都是命中注定的劫数。” “哪里是什么命中注定的。”清歌却摇了摇头:“那凤凰神泪到最后也没有落到鬼后的手里——我是见过鬼界那位妫灵公主的,虽然血脉限制了力量,但也安然活到了现在,并不是非得要凤凰族的神物不可!那位鬼帝,只怕是同我一样,落入某一位的局中,为他人做嫁衣,还殒了性命!” “你是说……” “当留不留,该断不断,才会如此。” 灵桐长老能教养出一个凤凰神女,自然也是不笨的,稍一思量也明白过来了,顿时变了脸色。 凤凰族曾经替他们的这一对神君神女做过两个决定:先是舍弃了神女,却又隐瞒神君,引得凤墟八千年寻找,最后落得涅槃;既然已经舍弃,那就当冷硬到底,却又因为经不住内心的愧疚,顺水推舟送出了凤凰神泪,累得鬼帝因为神泪被算计,甚至陨落——都说旁观者清,也难怪清歌最后会得出“当留不留,当断不断”这样的评价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也已经差不多了。 没有多久,清歌便起身告辞了。灵桐长老并没有再挽留,依旧客气地把清歌送了出来,道别的时候又郑重地行礼,道:“得知凰玥在人间界一再为难大公主,老身实在是心里不安,才想着请大公主过来说叨说叨——都说命运弄人,凰玥虽然做得不对,但终归也有不得已的地方,还望大公主可以谅解一二,他日相见,也好容情。” 说到底,感激她对凤墟的拔剑相救还是其次,为鬼后说情倒是真! 只是她而今神力全无,鬼后不对她下杀手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轮得到她对鬼后容情——这些话,与其对她说,还不如去鬼界对着那位被仇恨蒙了眼的鬼后去说比较好! 清歌淡淡地说了句:“长老多虑了。”就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冷月香车。 跟着出来的明雨灵头顶着凤凰神君,竟然也闷声不响地爬上了马车——这丫头跑去哪里去无所谓,但她头顶上的那个却是自家的神君,灵桐长老没办法,只好赶忙拉住她问:“你这丫头又要带神君跑去哪里?” 小丫头心里有气,立刻甩了她的手:“去哪儿都好,总之不留在这里,免得又被你们给骗了!” 长老哪里肯放她走,伸手就想把她拉下来,却听小丫头叫了一声:“凤,啄她!”她头顶上的那只嫩黄鸡仔竟然就真的挥了挥翅膀扑了过来,尖喙突突突一同乱啄——这也就罢了,她竟然还叉着腰站在车架上威风凛凛地道:“你们要是以后再骗人,我就叫凤啄你们!” 灵桐长老气得倒仰! 偏生神君不争气,黏着她寸步不离就算了,还对她言听计从的! 于是明家丫头乐呵呵地带着凤凰族的神君离家出走,跟着受邀来做客的清歌走了。 天马撒开蹄子奔跑了起来,马车离地而起的瞬间,马车里的一神一人竟然听到灵桐长老“哎呦”一声惊呼,然后一道白影迅速地窜进了车里,三尾白狐唆地一下蹦到了清歌的腿上。 明雨灵推开窗门回头望,惊咦了一声:“长老奶奶摔到了!”缩回脑袋问小狐狸:“不会是你干的吧?” 小狐狸看都不看她,黑亮的眼瞅着清歌,抖了抖尾巴,还真有那么一点儿邀功的味道! 清歌还没说什么,明家丫头已经一巴掌拍在了狐狸脑袋上,笑道:“小东西,真有你的!”看她这模样,端的是颇为解气!清歌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和小狐狸,忽然道:“她也不曾骗人,只是善意的隐瞒而已。” “隐瞒就是无声的欺骗!”涉及凤墟,小丫头可谓是振振有词,“骗人就是不对的!” 隐瞒……就是欺骗么? 清歌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好半天都没有回神。 明雨灵喊了几声都没有回应,心里面就有些不安起来了:“难不成……我说错了?” “没有。”清歌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你说的很对,骗人就是不对的。”说罢,又摸了摸小狐狸的耳朵,顺势教育了一句:”你也要记住,以后不要骗人,不然……” 不然怎样……? 小狐狸耳朵抖了抖,疑惑地抬眼望去,却见清歌已经转头望向别处,只留下一个侧脸,在月光石朦胧清透的光泽映照下,竟隐隐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悲凉和茫然,就好像……下一个瞬间,就会消失掉一样。 怎么能就这样消失掉呢! 小狐狸眯了眯眼,忽然蹬足,然后……一口咬在了清歌肩上。 清歌:“……” 明雨灵:“(⊙o⊙)啊!” 461.第461章 清歌的心思 妖皇堂叔家的小崽子嗷呜一口把天帝的大公主咬了个血流如注! 白寂哪里还敢再继续一个人逍遥快活下去,也顾不上刚刚忽悠到手的老君丹酿,屁颠屁颠就跑到月宫来报到了!彼时明家丫头已经帮清歌止血包扎好了,正咬着个药杵想着该磨点什么药好。小狐狸蹲在门口探头探脑往里瞅,知道自个儿闯了祸,心虚没敢往前凑——妖皇过来正好看见他缩头缩脑的怂样,顿时给气乐了! “你这小东西,我当初就该先把你的牙给拔了去!”他捏着小狐狸的嘴,弹了弹他的牙,“不过,现在拔也不晚!” 说罢,捏开他的嘴,伸手入内作势要拔它的牙! 小狐狸哪里肯就范,又是甩头又是咧嘴各种挣扎,于是一个不小心…… 妖皇看着自个儿血流如注的手指,觉得不止心塞,连肝肚肺都统统塞住了! 明雨灵听到动静出门一看,也是半晌无语。等反应过来,第一个就抓着昏昏欲睡的小凤凰,指着狐狸教育:“凤,你以后可一定要离狐狸远一点,实在是太危险了!” 本体为九尾黑狐的妖皇也不幸躺枪:“……” 这点儿小伤对妖皇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不一会儿就连条疤都没有留下了,但拎着自家小狐崽赔礼道歉什么的,自然是逃不了的!跟妖皇有着相近血脉的小狐狸虽然出生没多久,但也是个精怪的,竟然还晓得凑上前去舔清歌的手指,就冲这认错态度也没话说了,连妖皇都看得牙疼! 清歌倒没有真的怪它的意思,抓了抓它耷拉下来的耳朵,问了一句:“为何要扑过来?” 小狐狸还不会开口说话,低着脑袋呜了两声。 妖皇白寂顿时露出了吃惊的表情,道:“它说是想安慰你,让你不要难过。” 清歌像是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无语的表情——谁家安慰,是直接上口咬出一嘴血的?! 白寂摸了摸鼻子,也觉得有些说不过去——不过说不过去归说不过去,他倒没有怀疑小狐狸说的话。只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说你当时在想什么呢,竟然还要它一个小狐崽担心你,啧!” 想什么? 清歌想了想,据实道:“在想隐瞒和欺骗的事情。” 白寂忽然间就沉默了——他不知道清歌去了凤凰族,与凤凰族的长老谈及了久远之前的那些往事,但他却在酆都见过莫弃,并且……是知道了魔尊身份的,那一位能将身份隐瞒得那样好,可见是费了许多心思的,哪怕是身为妖界之皇的他都未必能藏得这么好,而这样挖空心思的隐瞒,可不就是蓄意欺骗! 虽然不知道离开酆都之后发生了什么,但那时候关系已经那样好的两个,如今却是各回各家犹如陌路,除了魔尊的身份曝光,还真的想不出其他原因了!总不能是天帝棒打鸳鸯吧……这个可能性倒是挺大,但依他对天帝的了解,他要是出手了,清歌应该不能这么悠闲自得地坐在这里了吧? 一瞬间妖皇的脑袋里转过了好几个念头,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因为魔尊云离的事情?” 这些天因为清歌的避而不谈,连月神都不再提起这个名字,偏生妖皇无所顾忌,就这么简单直接地问了出来——只是他这话一问出口,清歌虽然有瞬间的愣怔,却很快回过神来,微微变了脸色:“妖皇为何这么问?” “不要那么紧张,我可不是那魔头的同伙!”白寂看她脸色就知道她怀疑什么,赶忙高举双手以示自己的清白,“当初在酆都,他对灵灵出手,我和他交过手。” 妖皇暴怒出手,想要单凭那还未大成的拟灵术挡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虽然只是极端的一瞬间,但也足够他发现端倪了! 清歌的脸色果然缓和了几分,但又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对妖莲城主出手?” “他也就是在你面前装无害的小绵羊!”向来是对莲妖出手的行为还有所不满,白寂哼了一声,“那个时候你刚刚破除了迷心咒昏昏沉沉的不知道,他为了你可是直接夺了灵灵的本命妖灵,要是换了旁人敢这么做……嘿嘿!”他说到最后冷笑了两声,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冷然! 清歌却有片刻的失神,忽然问道:“是他动用禁神诀的那一日吗?” 没等妖皇回答,又道,“他就不怕你暴露了他的身份?” “大概是顾不上了吧。”妖皇叹了口气,想起当日在酆都的场景也是颇为感慨,“我还从没见过他那样在乎一个人,你也许会觉得他用禁神诀封禁你的神力,是处心积虑不安好心的,但我倒以为这不过是被逼到绝境不得已而为之的抉择——就和当年我为了灵灵的魂魄不消亡,不得已将她放入夜光莲是一样的。” “我自然是知道他是在乎我的。” 否则当初不会为了她孤身去苍山,不会独自面对鬼后,不会想到红线牵引术,可是……哪有如何呢? 清歌抬眼看他,目光竟是难得的黑亮剔透,“可是,那个在乎我的莫弃,已经不在了。” 一瞬间,妖界之皇竟然有种不能直视她目光的错觉,他默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道:“云离就是莫弃。” 清歌那透亮的目光有片刻的凝滞——仿佛是没有料到白寂这厮竟然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让她瞬间有些失措。然而,她沉默了片刻,一直等到重新回过神来,竟然都没有出言反驳。 这一下,反倒是妖皇吃惊了,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不反驳?” 清歌难得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也弯了弯嘴角,道:“你说的都是事实,要我怎么反驳?” “可是……”没等妖皇开口,坐在桌子角上一边嘿嗤嘿嗤捣着药一边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明家丫头也忍不住开口了,“前几日在神树那边,你跟青曦姐姐她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清歌转头看她,目光里带了些她看不懂的东西,顿了顿才笑道:“小雨,你可不能对她们说呀。” 明雨灵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转头去看妖皇白寂——却见他脸上带着些若有所思的神色,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叹息道:“都说斩魔神女无情无欲最是冷硬心肠,却原来都是他们瞎了眼!”说罢也转头看明雨灵,“小丫头,清歌是不想叫二公主他们担忧才那样说的,你要想她好好养伤,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罢!” 462.第462章 想莫弃了吗? 明雨灵懵懵懂懂,好似明白过来了,又好似还不懂。 清歌转眼看白寂,忽然半开玩笑地道:“那云离给了你多少的好处,请了你来我这里当说客?” “那魔头……不从我这里拿东西就谢谢他了!”妖皇啧了一声,矢口否认,“我也不过就是……不愿你们,落得像我和灵灵那般罢了……” 提起酆都的莲妖,白寂那张妖孽的脸上顿时就多了几分惆怅和幽怨。 清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妖皇白寂和酆都莲妖的问题,该劝解的已经劝解,奈何这两只妖都是同样的骄傲,同样的执拗,如果没有一人能退一步,只怕这僵局是无论如何地解不开的,再多说什么都是白费功夫。 月宫里的药都是好药,再加上明家丫头的医术不差,和妖皇东拉西扯说话的功夫,伤口已经愈合的七七八八了——妖皇见清歌确实没有什么大碍,才拎着小白狐告辞了。 大概是知道这一被逮回去,肯定落不着什么好,小狐狸不仅耳朵耷拉下来了,连三条尾巴都垂下来了。 等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她才抬手对明家丫头招了招,道:“之前见面都是匆匆忙忙的,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人间界去?” 明雨灵愣了愣,没料到清歌会问这个问题。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背后的兜帽,等触碰到了那毛茸茸的一团,才微微松了口气,定了定神反问了一句:“清歌姐姐是不愿意我留在天界?” “并不是不愿意。”清歌摇头,“而是天界终究不是你的归属——你若是想要回去,我就叫风羽送你回去。” 天帝不允许巫即离开天界,但一个被驱逐出巫族的丫头,应该也不会太过追究。 然而,明雨灵的目光却黯淡了下来,道:“可是送我回去,是送我回哪里呢?天界不是我的归属,但人间界……也没有我能回去的地方……” 她是被驱逐出巫族的,是一生一世都不能再回去的。离了根的浮萍,漂到哪儿不都是一样的吗? 清歌呆了呆,没料到难得好心一次,竟然是这样结果——滞留在天界的两个巫族,一个是想回去而不能回去,一个是还能脱身却不肯走。想到当日这丫头被驱赶出水月巫境时的狼狈和凄惨,她终于还是软了心肠,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既然如此,你就暂且留在我的身边。” 小丫头闻的此言,眼睛顿时一亮! 清歌却继续道:“这一次琼浆宴,天后是邀请了巫族的,到时候无论巫族来的是谁,你跟在我身边,没有我的同意,不许随意插手进去,懂不懂?” 明雨灵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清歌又道:“等琼浆宴过去了,我再送你去巫即那里,至于凤凰族那边……”她顿了顿,“如今是神君离不开你,等以后神君复原了,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所以能离得远些就离得远些吧。” 凤凰神女虽然是被鬼帝掳走的,但却是在巫族和天界开战的时候重伤失落的,就如同巫族不肯放过凤墟神君一样,凤凰族也未必能待见巫族的人,哪怕是被逐出了巫族,但她身上流淌的明氏血脉是不会改变的! ——这也是在栖梧坡小丫头赌气要跟着她走,她没有拒绝的缘由。 明雨灵虽然纯良天真,但并不愚钝,勉勉强强也能领会清歌这样安排是为了她好,于是并没有质疑,只是点头一一应下了。 做完了约定,清歌才放她离开。 明家丫头性子活脱,可耐不住一直待在一个屋子里,十里桂花林那里隐隐约约有笑语声传来,应当是月宫里的仙子为了筹备琼浆宴在收摘桂花,不一会儿明雨灵这丫头就说要去帮忙,清歌自然是随着她去了。 只是,这丫头走就走了,临到门边竟然还顿住了脚步,忽然回过头来问了一句:“清歌姐姐,你是不是想莫弃哥哥了?” 清歌呆了呆。 明雨灵却继续道:“你要是想他,我陪你去找他好不好?我娘就说过,入魔了也并非永远就是坏人了——我们可以去找他,叫他不好做魔了。” 这丫头……还真是傻气得紧。 但是心思,却也敏锐的很! 等明雨灵也走开了,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清歌才敢放任自己的思绪,几乎是她闭上眼,就能见到在人间界时的种种——仙神几乎是不做梦的,而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去神力的缘故,竟总是梦到那些事情,有时候是在酆都,有时候是苍山,也有时是蓬莱,并不是什么惊心动魄的场景,很多时候只是坐在外面晒太阳这样的琐事,唯一特别的也只是,身边总是陪着一人。 梦做得多了,也就由不得她不想。 情之一物,一旦沾染了,又哪里是说割舍就割舍,说不在乎就能够不在乎的。 这世间本没有莫弃,但莫弃给与他的那些温暖和相伴,却是真实存在过的。 在人间界所经历过的种种,跌落饕餮腹中的同生共死,蓬莱幻境浩瀚落星下许下的百年之约,苍山寻药的决绝果断,蓬莱岛上宁静相守的日子……每一桩每一件,都是真实发生,她所经历过的——如果说这一些都是魔尊云离为了对付她而精心设计的一个局,那么她在这个局里,也曾感受过曾经没有过的依恋和温暖。 不管是莫弃,还是云离,现在回想起来,留下的记忆都是美好的。 这些温暖和美好,都是她所贪恋的。 “如果……这世间没有莫弃,你会不会肯陪我这一世呢……” 依稀间,她好似听到有谁在她耳边这样轻问。 会不会呢? 大抵是不会的吧。 若这世间没有莫弃,那就意味这只有云离。 魔尊云离和斩魔神女……无论怎么想,都是绝无可能的。 “所以清歌,你不要怪我……” 那个声音继续在她耳边道,带着些许的讨好和叹息,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近在耳边。 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清歌骤然惊醒,一瞬间好似觉得有人在她身边。然而,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她,再没有旁人。 是了,那人远在魔界,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有些微失神的时候,却忽然看见门外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呼地一下缩了回去。 咦? 清歌有些讶异,心道这小狐狸,不是被妖皇拎回去了嘛? 463.第463章 想要的是什么 白阿三这小狐狸如果年龄再大一点,能够幻化成人形的话,这会儿一定是抱着清歌的大腿各种痛哭流涕的了! 它被妖皇白寂提溜回去,新账旧账一起算,揍得可不是一般的狠!偏生它一身的白毛,鼻青脸肿什么的那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想要哭诉都找不到证据! 它这是满肚子的心酸无处述,只觉得自家的皇是最奸险凶狠不过了! 于是越想越觉得还是清歌这里的日子过得最舒坦,就趁着白寂不注意偷溜了,还别说,天界那么大,竟然真的叫它溜到了月宫来了——所以说,狐狸这种生物,果真是不容小觑! 明雨灵见到这小家伙倒是开心的很,蹲下身托着腮本想打个招呼,张开口却是疑惑的一句:“小狐狸,你是不是胖了呀?” 清歌对白寂那厮还算有所了解,冷不丁冒了一句:它不是胖了,是肿了。” 被揍肿了! 白阿三:“……” 狐宝宝心里苦,但是就是说不出!t_t 白阿三虽然还野性未脱,但也算是乖巧听话,清歌身边已经带了个明雨灵,也不在乎多只妖宠。于是妖皇陛下翻遍了大半个天宫,火急火燎找进月神宫殿的时候,看到离家出走的小狐崽酒足饭饱之后躺在桂花树下呼呼大睡,芳香扑鼻的花骨朵落了一身时,差点没上去就是一顿揍! 这不省心的小崽子! 不过等知道清歌还愿意留下这闯了祸的小狐崽,妖皇陛下明显有些惊讶,但讶异之余还偷偷松了口气。 “当年灵灵就没有留下一儿半女的,所以这带孩子的事情还真的是……”他摊了摊手,露出了一个无何奈何的表情。 清歌斜视之,那眼神好似在说:难道我就儿女成群,是带孩子的一把好手了不成?! 奈何白寂是个脸皮厚的,顶着张妖孽的脸嘿嘿笑道:“你可以当是提前练手了呗!” 如果不是没有神力了,清歌很想拿斩魔剑刺花他那张贼兮兮的笑脸,堂堂妖界之皇,节操都掉了满地了!当初在酆都那莲妖面前的深沉高冷,果然都是装忧郁博同情! 脸皮厚归厚,但妖皇还是知道自个儿理亏的,也没好意思多待,不一会儿就借口告辞了。 只是临走时,突然回身问了一句:“当年差点儿和你结缡的那位巫即,是不是还在天界?” 巫即就巫即,为什么还要加上“当年差点儿和你结缡”这样的定语呢?清歌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昔年巫即随她回了天界并不是什么秘密,于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声“是”。 “我可是听说,今年的琼浆宴,天后也请了灵山巫族来赴会。”妖皇拢着双手笑着解释了一句,狭长的狐狸眼里带着细碎的光泽,“鬼界那边,据说这一次鬼后会亲自带着女儿过来,至于魔界,魔尊也已经接下帖子了——啊呀呀,你说这琼浆宴已经多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连我都有些期待起来了!” 清歌:“……” 看他这样子,与其说是期待,还不如说是幸灾乐祸,完全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但诚如他所说,琼浆宴虽然是六界盛会,但确实有数千年没有这样齐整地六界齐聚过了,也不知道天后心里,有着怎样的成算。 清歌这样想着的时候,却听白寂忽然又说了一句:“清歌,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想要的是什么? 清歌目光闪了闪,却是良久无言。 在白寂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打算返身离开的时候,却又被她叫住了——女神的目光里难得透出了几分茫然,忽而问道:“昔年你闯入鬼界夺取妖后魂魄的时候,想要的又是什么?” 白寂想了想,答曰:“不悔。” 清歌又问:“哪怕如今,你与她走到了几近陌路的地步?” 白寂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 清歌没有再问,白寂也不曾多说。 等妖皇衣袂飘飘地走远了,蹲在一旁听了半天墙角的明雨灵才托着腮好奇地问:“妖后是酆都的那位妖莲城主吗?可是……在酆都的时候,他天天在外面吹冷风都没人理会。” 清歌:“……” 小丫头你这话怎么刚才没有当着白寂的面说呢! “明家丫头你真相了呀!”旁边传来毫不客气的扑哧一声笑,有着天界八卦全书之称的离妖神将流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跟她一样的姿势蹲着听墙角,这会儿笑嘻嘻的满脸都是八卦之色,“他们的事情呐,你问我就最清楚了!” 明雨灵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闻言眼睛都亮了。 很久没被人这样看着,流溯顿时成就感爆棚,迅速进入了讲故事状态:“这话说起来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记得那时候正巧赶上妖皇白寂即将历劫,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避到了人间界的斛山。妖后是人间界的一个小药女,名叫易灵灵,为了给生病的母亲寻药,误入了斛山。这一妖一人就这么相遇了,然后……妖皇就跟疯魔了一样,把小药女带回了妖界,执意要立为妖后。” 明家丫头微微张着嘴,感觉剧情进度太跳跃,有些接受无能。 “就这么简单?” 流溯啧了两声:“说起来是简单,但当年这事可是惊动了六界,妖界那些退隐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妖怪都跳出来反对了,每个妖一口唾沫都足够把你淹死几次了,可架不住妖皇硬气呀——老婆是自己的,说娶就娶,谁也拦不住!” “那后来呢?妖后是人,所以慢慢就老死了?” “要是老死就好了——这后面发生的事情呀,这天界除了我还真没几个神知道!”某神还不忘往自己脸上贴个金,“那易灵灵是个孝顺的,家里还有生病的老母亲哪里肯安安分分地留在妖界,白寂没有办法,就只好给她灵药,送她回人间界救母,还做了约定允许她在人间界侍奉老母亲到天命轮回时,再接她回妖界。结果,她母亲吞下灵药,即刻就死了。” 明雨灵“啊”了一声,显然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转折。 清歌虽然和白寂有些交情,但也是第一次听说他这些隐秘往事,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白寂下的手?” 流溯摊了摊手:“谁知道呢,反正妖后的母亲是死于剧毒。” 464.第464章 语不惊神死不休 既然是剧毒,那么妖后带回去的,非但不是救人性命的灵药,反而是夺人性命的毒药! 连清歌都下意识地怀疑是白寂下的手,何况是昔日亲手从妖皇手里接过灵药的妖后易灵灵! ——那样的情形下,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妖皇不愿长时间与自己的娇妻分离,又不好当面拒绝,索性就一颗药送老人家上了路,妖后没有了牵绊,自然就能长久安分地留在妖界了。 但是,对于孝顺的妖后而言,没有什么比错信旁人,把毒药亲手送进自己母亲嘴里更加叫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要我说妖皇行事一向狡猾奸诈,哪里会用这么粗暴直接的手段!”流溯倒觉得肚里黑得流墨的妖皇应该不会笨到直接下手,奈何陷入爱情的家伙不好用常理推断,何况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悲剧早已酿成,真相到底为何也和如今扭转僵局没有半点关系,“当时详细情形已经无从知晓,只知道那妖后也是个倔脾气,操持完葬礼就在老母亲墓前长跪不起,妖皇赶来想把她带回妖界,没成想她一头撞在墓碑上,当场亡故了!” 明雨灵捂着嘴,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然后呢,那鬼后霸着妖后的魂魄不肯放手了吗?” 妖皇白寂不惜和鬼界撕破脸,强行闯入鬼界夺取魂魄的事迹太过有名,叫人忍不住就这样想了。 然而,流溯却摇了摇头:“那时候执掌鬼界的还是幽冥帝君,并非鬼后。” 明雨灵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就想到了幽冥鬼帝掳走凤凰神女这一茬事,顿时脑洞大开:“鬼帝是看上妖后了?” “……”饶是流溯能说会道,这会儿也有些被噎得无言以对了。 他只能当做没听见,顿了顿继续道:“人死之后,身怀灵力者因为魂力强盛,能够一夜横渡七海前往归墟轮回。而凡人没有这样的力量,只能落入鬼界,趟过了忘川,才能轮回——这中间花费的时间,全有生前的善孽和死后的执念所决定,有人只需几日,有人却要数年到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都有。但对于妖皇而言,数百年光阴也不过是刹那弹指,只是他等了许多年,却始终不见妖后转世,到最后才知道……妖后的魂魄不愿再入轮回,直接进入了枉死之城。” 轮回转生,自有天道命运在其中,是为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就是鬼帝也不敢随意搅乱。 “所以他就这么闯到鬼界去抢了魂魄?”明家小丫头不由得咋舌,心想在酆都只能吹冷风的妖皇,原来也曾做出过这样任性疯狂的抉择! 后来的事情,清歌却是有所耳闻的。 魂魄若是不入轮回,不进鬼界,慢慢就会失去灵性化作荒魂,或者戾气滋生成为怨灵——白寂不愿易灵灵化作荒魂抑或成为怨灵,就把她的魂魄融入了一株万年的夜光莲中,以滋生的妖力滋养,最后养出了一只莲妖。 妖后由人化妖,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奈何从盛开的夜光莲中睁开眼睛的,是莲妖莲忆,而非昔年那个小药女易灵灵——人的痕迹已经从她身上彻底淡去,除了那个相同的魂魄,莲忆不曾拥有易灵灵的点滴记忆和情感,于是慢慢地就发现,白寂待她再好,心中所执念的,却始终是昔日误入斛山的那个小药女! 越是在乎,就越容不下这样的芥蒂,以致于到最后渐行渐远,几成陌路。 白寂眼里,只怕是从她和莫弃身上,看到自己和妖后昔年的影子,才会有感而发,问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这样的问题——这个问题,与其说是问她,倒不如说是想问他自己! 但终归,她和白寂是不一样的,而莫弃不是易灵灵,云离更加不是莲忆。 妖皇这一次,可谓是白操心了! 桂花树下的小狐狸已经睡醒,正悠闲地踱着步,看到清歌走过来,眼神直直的,竟然还有些发愣,等清歌蹲下身拍了拍脑袋,它才伸出舌头讨好地舔了舔她的手。 “小狐狸,你可有喜欢的人?” 狐崽阿三虽然还不会说话,但听懂却是没有问题,闻言纵身一跃就跳到了清歌身上,蹭了蹭脑袋,那亲昵的模样好似在说喜欢的就是你,惹得清歌却不由得弯了弯唇笑了出来。 “我都忘了你年纪还小,哪里知道这些。”明明是玩笑的话,然而出口时她忽然想到自己明明是活过了无数的年月,却始终不识情之一字,于是就再也笑不出来了,“等你长大了,可不能挖空心思去骗人,否则呐……” 小狐狸竖着个耳朵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但总觉的不是什么好话,爪子一抖差点儿从她身下滑下去。 这厢正说着话,离妖神将却屁颠屁颠地追了过来—— 他讲完故事抬头一看,自家老大还跟以前一样的不捧场,竟然听了一半就走,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跑来月宫可不是为了说妖皇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的,天帝可还在凌霄宝殿里等着他带斩魔神女过去呢! 清歌对于天帝隔了这么久才想起来找她过去,倒没有显得太过意外,只是一时有些吃不准所为何事——她已经没有神力了,自然也不能再不能去执行任务什么的了! 流溯大概是猜到她心里没底,在进殿前,忽然低声说了一句:“青鸾使者已经回来了。” 清歌愣了一愣,第一个反应便是……这青鸾使者还真是忒得厉害,连凤墟神君都差点儿栽了,她非但没有被巫族拔毛下锅,竟然还全身而退了! 所以天帝找她过来,是和巫族有关? 还是因为她身上的禁神诀? 她想了许多,连天帝见了她会说什么话地有所猜测——但最后却还是被天帝张口吐出的第一句话给惊得神魂都差点儿散了! 只听得玉阶之上云霄深处,天帝的声音一如往昔,浑厚而威严,道:“清歌,我欲让你和巫即结缡。” 清歌:“……!” 一定是她听岔了什么!神力没了,竟然连带着连听力都出问题了,这可如何是好! 饶是淡定如清歌,这会儿也变了脸色! 一同进来的离妖神将更是惊得下巴都差点儿掉了,心里忍不住想天帝这不会是跟妖皇喝酒喝傻了吧?! 一句问话,半天都没得到回应,底下两个神将都跟化了雕像一样,吭都没吭一声。 于是天帝等了片刻,便道:“既然你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定下了。” 清歌:“……” 流溯:“……Σ(°△°)︴!” 465.第465章 和明遥尘结缡 流溯一直觉得自个儿的脸皮挺厚,但这会儿也被天帝这自说自话的本事深深折服了,脑袋里瞬间想起当年给月神和却邪神将指婚的这一茬,心道乱点鸳鸯谱难道是天帝的某种特殊嗜好不成? 真的是给这奇怪的嗜好给跪了! 但跪归跪,这会儿也顾不得失礼于天帝,伸手抓住清歌的袖子就是一顿扯! 他家这老大是个听话的主,一直都是天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平日里也就算了,只是这会儿天帝的命令实在是太过诡异,这要是乖乖点头了……他总觉得回去之后会被同僚指着脊背骨骂到死! 清歌差点被他扯烂了袖子,才堪堪回过神来。 八千年前,她差点与明遥尘结缡,但此后却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天帝会旧事重提。 若是从前,虽然诡异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她大抵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但是现在…… “我不愿。” 在最初的惊诧和短暂的沉默之后,清歌几乎是下意思地开口,吐出这样的回答。 没有反问天帝为什么做下这样的决定,也不曾解释为何要拒绝,只是回得毫不犹豫,毫无转圜——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天帝大公主,被六界九道称之为天帝手中一把利剑的斩魔神女,第一次对天帝说出了“不愿”二字,态度干脆断然得连离妖神将都感到吃惊! “为何?” 也许是因为终究是自己的女儿,也许是因为清歌这许多年出生入死从来不曾有迟疑和怨言,对于这样断然的当面回绝,天帝竟然并不曾有半分的怒气,玉阶之上传来的问话语气一如既往威严平静。 清歌下意识地捏了捏左手的尾指——凌霄殿内一切都无所遁形,离妖神将站得近,顺着她这微小的动作转头望去,就见她白皙的指尖,露出一截红色的线,一头牢牢地绑在她手上,另一头消失在虚空之中——虽然早有耳闻,但亲眼所见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流溯心中顿时冒出了些不好的预感,果然就见清歌松开了手,道:“我已经和人结缡成亲,没有再嫁旁人的道理。” 离妖神将下意识地扶额,虽然觉得头疼得厉害,但脑瓜子却开始飞快地转动起来,想着等会儿该怎么帮自家老大遮掩解释为好! 天帝却并没有惊讶,也不曾生气,威严的目光穿过流云,落在清歌指间的那截红线上,忽然道:“我听天后说起过此事,那个凡人已经不在了。” 对于凡人而言,所谓“不在了”,便是死了。 莫弃确实已经不在,但清歌手上这一截他亲手绑上的红线却并没有消失,这样看似柔软纤细的一根红绳,全然没有消失或者断开的痕迹——那么,这条红线的另外一头,是不是跨越了极其遥远的距离,还依然绑在……那只魔的手上罢! 所以…… 她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仿佛是要反驳天帝的话说出点什么,然而才刚刚张开口,就比旁边的离妖神将一把捏住了手腕! 流溯那个慌得呀!生怕自家老大没心没肺地说出点什么来,比如说魔尊云离之类的,到时候惹来天帝的雷霆震怒,等他回去可绝不是被戳着脊梁骨骂这么简单了! 他的动作幅度太大,不仅连清歌被惊住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连天帝的目光都跟着转了过来:“离妖,你有何话讲?” 流溯:“……” 他有个鬼话要讲,他就是想要清歌闭嘴不要乱说话而已! 但天帝既然垂问,他不能不答,只好咳了一声,问:“陛下想要大公主和巫即结缡,可是因为此番灵山巫族重现世间?” 天帝沉默了片刻,道:“这只是其一。” 离妖神将继续不怕死地问:“那么其二呢?” 天帝并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玉阶最高处落下的目光,仿佛正凝视着清歌指间的……红线。清歌似有所觉,下意识地捏住了这无所遁形的红线。几乎同时,天帝的声音也回响在耳边:“此事,就这样定下了。等灵山巫族的人前来赴琼浆宴,天后自然会替你安排妥当的。” 天帝这样说,便是已经有所决断,自然也就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了! 清歌抬头,乌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天后也是赞成的?” 天帝答得毫无停顿:“这是自然。” 清歌顿了顿,没有再问下去,也不曾再说些什么,等确定天帝再没有旁的话要说之后,行礼转身退出了凌霄殿。离妖神将自然屁颠屁颠跟着退了出来,才离开凌霄宝殿,他就迫不及待地追着清歌问:“怎么办大姐大,你不会真的要跟那个巫即结缡吧?” 清歌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理会他,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微微蹙眉。 流溯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就看到了玉禾仙子——小仙娥恭恭敬敬地对着他们两个行礼,然后对清歌道:“大公主,天后想要见您。” 天帝之后是天后,这两口子是要做什么?! 流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着实有些无语……清歌倒像是早就有所预料,并不显得惊讶,只微微颔首,转头对他道:“你在此稍等,我去去就回来。” 虽然并不十分亲近,但终究还是母女,她们要叙话,自然没有离妖神将什么事,流溯点了点头,没有再屁颠屁颠跟上去。 天后并没有再鎏庭,这会儿她正在鎏庭后面的百草园内。 百草园内奇花异草无数,许多都是六界九道罕见的珍品,所以清歌过去的时候,就见小仙娥站在一边,而天后正挽着袖子绑着裙角亲自侍弄那些花花草草,见到清歌过来,随手一指旁边一朵正吐着霞光的紫色花蕊,道:“紫星花已经完全成熟了,你将花蕊摘下来——我若是记得没有错,昔年灵山巫族的巫姑,很是喜欢紫星花泡的茶。” 清歌:“……” 看来她确实是非常赞成她和明遥尘结缡……那么,当初在蓬莱,她要嫁给莫弃时,又为什么不阻止呢! 明明这么多年,他们将明遥尘困在天界,却始终是不闻不问的! 她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天后好似终于察觉到了异常,起身转头看她,笑道:“看来,你是有话要和我说。” 清歌摇了摇头:“可惜你们并没有听我说话的打算。” 天后依然笑着,道:“在蓬莱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听你说了。” 奈何到最后,却还是走到了如今结局。 ——清歌很轻易地,就听懂了天后话里的意思。 466.第466章 唯独魔尊不行 天后有八个不同的分身,据说代表着她不同的八个时期,分别拥有着不同时期的心境——去往蓬莱的那一个明显更加年轻,还带着几分年轻时候的烂漫,所以也是最好亲近和说话的一个,但此刻在百草园的这一个,虽然看上去也同样年轻,但无论是容颜还是身量,都已经脱去了稚气。 和清歌站在一起,虽然看着看似像姐妹,但至少像姐姐,而不是妹妹了。 只是……这也意味着,她再不会像在蓬莱时那样好说话了! 但即便是这样,清歌还是说了一句:“我想……我至少需要知道一个为什么!” 天后却没有回答她,而是道:“八千年前,你为何不问?” 清歌和明遥尘的婚约,是八千年之前就已经存在的,只是彼时那一场倾天之战后,再也不曾被提起,哪怕是清歌,也只当是已经作废了,却不想时隔八千年…… 然而八千年沧海桑田,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 八千年前是锦绣良缘,八千年之后……她几乎不敢想。 天后却仿佛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微微而笑:“并不是什么沧海桑田,清歌,只是你的心变了而已。” 清歌默然不语,心中已经隐隐有些明白过来了。 果然就听天后继续道:“这无数年来你为天界征杀从不曾有过怨言,就是昔年覆灭灵山巫族,你除了想要保巫即一命,也没有丝毫怨怼,六界九道都说你是天帝手里一柄好使的利剑,天帝和我也不是全然不知——如果……那个莫弃只是一个凡人,抑或只是寻常的魔族,天帝和我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你的心也未曾不可,但是……” 她顿了顿,目光之中有厉色一闪而过:“魔尊云离,是绝对不行的!” 无论是受宠如花陌,还是疏淡如清歌,天帝都不会允许自家的女儿,和魔界至尊的那一位扯上任何关系的! 如果非得要嫁一个,还不如昔年早早就定下了婚约的巫即! 天帝和天后,是要绝了她的心! 哪怕……是她早早地就和魔尊划清了界线! “哪怕……我已经无法执剑?” 天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清歌,我不想你变成第二个天姬昊姝,所以……” 所以……就要收起那些不必要的念头,安安稳稳地嫁给明遥尘? 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脑袋里却还是昏昏沉沉的,连天后继续说了什么,又是怎样离开百草园的,都有些记不太清楚了,等流溯叫了好几声,才堪堪回过神来。 “老大,天后跟你说了什么,让你整个魂都掉了!” 离妖神将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一迭声地追问。但清歌那个脾气,要是不想说,他就是再怎么纠缠都是没有用的,要是惹得清歌烦了,倒是很有可能直接拔剑将他给打将出去——就像当年他们追问巫即之事,被打出去无数次一样!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清歌下意识地想要动手,却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身上点滴神力不剩,早就没有了把神将打飞出去的力量了! 流溯也反应过来了,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最后只能道:“不管怎样,先随我回去商量商量再说吧!” 神将肩负着护卫天界的职责,虽然时常要分守各方或者应对天帝时不时丢过来的那些任务,但天宫之内好歹还设有神将府邸。 流溯带着清歌过去的时候,风羽和谢玉书已经到了,显然是从流溯那里得到了消息。只除了却邪神将九鬿去了人间界,而断妄神将君柏正好在西北境巡视,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 封魂神将一看到他们进来,就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情况?天帝想和巫族和解?” 他是跟着清歌一起去人间界,在水月巫境见过巫族那个阵仗的,至今对巫姑那个活了八千年之久的老不死印象深刻——那样深入骨髓的怨毒和执念,只怕是轻易不会肯妥协退让的。所以他对天帝突如其来的指婚并没有太大的担忧,反而更想先了解天帝此举背后所蕴含的用意。 “和解?”谢玉书轻笑了一声,“有巫即在手,天界何须巫族的和解!” 巫即被留在天界,不仅仅是被当做质子这么简单——巫即滞留在天界,也就意味着灵山巫族十巫不全,这样的状态是极难恢复到昔年小仙境全盛时期的力量的。没有那样的力量,自然是无法和天界抗衡的。 “一个数千年前就被覆灭的遗族,昔年的手下败将而已,天帝何曾会这样在乎!何况……”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如果单纯的结缡就能达到和解,八千年前的那场大战,又是从何而来的?” 是了……如果清歌和明遥尘结缡,就能消弭两族的仇怨,那就不会有昔年那场惨烈的倾天之战了! “灭族之仇,离土之恨……”风羽也明白过来了,想到在水月巫境见到的那些景象,不由得叹了口气,“天帝这哪里是在嫁女儿,分别是把老大放在火堆上烤呢!” “可是,这么架在火上一烤……说不定能引出一些会让天帝感兴趣的事情来。”流溯摸了摸下巴,终于插嘴了一句,“也许是巫族那位沉默了八千年的巫即,也许……是魔界那一位。” 都是多少年的同僚了,这点儿默契还是有的——他这话一出,剩下两个也瞬间心知肚明,不约而同地转眼看向清歌。 流溯甚至还不怕死地来了一句:“老大,你可要想仔细了——人间界有句俗语叫做好女不侍二夫来着……” 话还没说完,就被风羽一巴掌拍没了:“胡扯什么?” 清歌却道:“我已经结缡了一次,还没有再嫁一次的打算!” 她这话,成功让风羽和流溯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去,只要谢玉书,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那要是魔界那位真的来天界接你了,跟他走如何?” 流溯拿胳膊肘顶了顶风羽,道:“这话可比我说的还要离谱,你不管管?” 风羽瞥了他一眼,却没开口,也没动作。 于是流溯被吓了好大一跳:“不会吧,连你也……” 这话题太敏感,他脱口说了半句,就噤声了,只眼珠子骨碌碌地在同僚间转动,很是惊疑不定。 467.第467章 当早有决断 谢玉书却仿佛并没有察觉到风羽的沉默和流溯的惊讶,依然微微笑着,继续建议道:“若是他得了消息,能赶来天界迎你,那就说不定有几分真心在——你如果不想和那巫即结缡,这也未曾不是个机会。” 他这话是笑着说的,但却并不是开玩笑的话。 风羽终于也没办法沉默下去了,忍不住道:“你是认真的?” “小谢你疯了!”流溯更是跳将了起来,“这话要是叫天帝听到了,看他不抽死你!” 谢玉书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这里就我们几个,要是天帝听去了,八成又是你大嘴巴……” 流溯听了这话哪里还能忍,伸手就开始摸自个儿的离妖枪,拍案而起:“我看你这是脑袋塞住了,让我给你捅一捅就好了!”说罢,手里长枪一扬,凸了一个自认为拉风又帅气的姿势! 谢玉书只好也摸出了湮尘旗,就怕流溯这厮一个手抖真的一枪捅过来! 风羽扶额,觉得这两个的脑袋最好都能捅一捅,免得时不时犯抽! 这边一言不合眼看着就要上手练一练了,清歌却终于开口,说了一句:“我不能走。” 虽然反应慢了一些,但这句话明显是回答谢玉书的。 不是不想走,也不是不会走,而是……不能走。 流溯终于正常了一些,把离妖枪往回一收,问了一句:“可是天后说了什么?” 清歌摇了摇头,道:“我诞生之时,天地便赋予神号‘斩魔’,所以天后说的没有错——这世间谁都可以,但唯独魔尊,是不能的!” 她此话一出,为她结缡之事而聚拢过来的神将们却骤然间沉默了。 天地浩大,分化为六界,而天界的神将,也恰恰是六位——这绝非只是单纯的巧合,而是冥冥之中只有天命所在。两界向来关系不好,“斩魔”这个神号的存在,非但是对抗魔界的战力,更加是天界的一种象征和态度! 谢玉书隔了半晌,才轻笑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大公主不如就认命了吧。反正……这么多年,都已经认命习惯了。” 流溯差点儿又想捅他一枪了! 都什么时候了,这厮竟然还说风凉话! 但清歌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最后道:“你说得对,已经认命了那么多年了,至少这一次……我不想就这样简单地就认命了。” “既然这样……”仿佛早有所预料,谢玉书很快就接了一句,“那等魔尊来了,就找他好好谈一谈吧。” 清歌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 没神知道她心底里有着怎样的打算,又或者……其实并没有什么打算。 等流溯送清歌离开神将府回月神宫,风羽才忍不住对谢玉书道:“你今儿话特别多。” 谢玉书还是那一张笑脸,却道:“那是你话少了。” 风羽平日里也算是个活脱性子,今日的确说的话不多,他叹了口气:“这事棘手,所以不是我不说,而是无话可说。”顿了顿,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和老大说那些话,是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天界的湮尘神将把玩着手里的小旗子,脸上的神色淡淡,“只是觉得有些话,还是当着面说清楚的好,免得以后留下什么遗憾!” 风羽听他这样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动作落在他手里的小旗子上——湮尘旗他也是见过许多次的,但却第一次注意到谢玉书把玩小旗的时候,手指总是无意识地磨蹭着旗杆上的那一点红,于是就说了一句:“看你这深有感触的模样,是留下什么遗憾了?” 谢玉书闻言一怔,顿了半天才笑了出来:“你难道还不知道,我成神的时候,早就是斩断了执念的——没有执念,又哪里来的遗憾。”话虽然说得笃定,但不知怎么的却想起来了当日在蓬莱岛上拉着他的衣角形神俱散的那个卜族女子,心里面竟不知怎么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风羽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这所谓斩断执念,还真是讨巧偷懒了的! 谢玉书看他表情就能差不多猜到他心里想着什么,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感慨道:“执念也好,遗憾也罢。是孽不是缘,是缘不是孽。但无论如何山雨欲来,还是早有决断的好!” 风羽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六神将之中,唯有谢玉书,并非生而为神——成仙尚且不易,何况是天地赋予神号的上神,所以要说心坚和果决,只怕斩魔神女清歌都未必比得上他——他此刻说出这样的话,只怕是冥冥之中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山雨欲来,看来这一次的琼浆宴,已经注定了不得安宁! 风羽隐隐生了几分忧虑的时候,清歌却反而平静下来了——再纷杂烦乱,一旦有所决断,反倒能够令神冷静下来!月神殿内的小仙娥都各自忙碌,明雨灵这小丫头也兜在后面凑热闹,反衬得屋子里格外安静,只有小白狐懒洋洋地躺在玉榻上,时不时晃动几下身后那蓬松的三条尾巴。 清歌摸了摸它的脑袋,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小狐狸,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离开天界比较好呢?” 白阿三的耳朵动了动,抬起头来用乌黑的眼望着她,好似还带着疑惑。 “但是云离……”她顿了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小狐狸竖着耳朵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不耐烦地伸出爪子扯了扯她的裙角,但清歌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原本觉得莫弃是莫弃,云离是云离,她只需将两者划清界限便好了,但她是亲眼看着莫弃变成云离的,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她却反而渐渐地动摇了。 但她不说,小狐狸反倒不肯罢休了,一下扑倒她身上,各种卖萌。 清歌被它一通胡搅蛮缠,渐渐地心情也明朗了一些。 这日之后,天帝和天后好似又忘了她一样,再也没有召见过她。如果不是天宫里渐渐开始传出大公主即将与巫即结缡这样的传言,清歌都要以为天帝那日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拿她寻开心! 但终究这是天帝已经下了决断的事情。 等到连月神都听到传言气势汹汹跑来找她说的时候,清歌才坐着冷月香车,去了天界神树。 468.第468章 打算离开天界 和往常一样,二公主青曦已经早早地站在神树下迎接。 “姐姐好些日子没有过来了,我正担心着,奈何要守着神树不能轻易走开,否则就要寻到月神那里去了。”虽然有姐妹三人,但不知道是清歌时常跑来神树睡觉,还是都不太受天帝天后宠爱的缘故,青曦对待清歌这个姐姐,明显要亲昵许多。 等看到三尾的小狐崽跟着从冷月香车上一跃而下,才微微吃了一惊——她的姐姐一贯都是独来独往的,怎么还养起灵宠来了,最要命的是不养神兽仙禽,竟然带只小妖狐…… 清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才发现白阿三这小家伙居然也跟着一起来了。既然已经跟来了,就索性招了招手将它抱了起来,道:“这是妖丘的狐狸,妖皇白寂暂时寄存在我这里的。” 青曦也算是认识白寂的,稍微一想就能猜到他八成是嫌这小东西碍手碍脚,就索性丢给了自家姐姐照看,这么一看这被嫌弃的小家伙也是怪可怜的,于是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却不曾想,这小狐狸年纪小小气性还蛮大,不喜欢被神摸脑袋,抬了抬头张嘴作势就要咬那胆敢往自己脑袋上“作乱”的手! 眼瞅着就是继大公主后,又要把天帝家二公主的手也嗷呜一口咬个血流如注了! 幸亏清歌反应迅速,一巴掌拍在它脑门上,生生把它脑袋拍回去了。 青曦:“……” 清歌倒是神色淡定无比:“这小家伙像白寂,脾气大还野性未驯。” 脾气大还野性未驯……这确定是像妖皇白寂那狡猾慵懒的妖孽? 青曦很是无语,但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神树下已经摆了桌椅茶水,香炉袅袅,边上还立着一架霞光流转的凤尾箜篌——清歌看到这架箜篌,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问了一句:“心情不好?” 青曦却摇了摇头,笑道:“长日漫漫,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消遣罢了。”顿了顿又笑道,“姐姐且先坐,可要听我弹奏一曲?” 寸步不离地守着神树的日子漫长而寂寥,闲来无事时青曦会用神树的叶片化成镜子,从中窥探人间上演的轶事排遣一二,但却鲜少会弹起箜篌——虽然知晓的并不是很清楚,但清歌还是隐约知道,这瑰丽仙气的凤尾箜篌虽然是与青曦一同降生的本命神器,有着安定心神的力量,但弹得多了,对青曦并无益处。 清歌自然是摇头拒绝了。 于是二公主大袖一挥,将箜篌收了起来,才拉着清歌坐下。姐妹叙话,总是要聊及剩下的那个妹妹,奈何却邪神将去了人间没有几日,还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就是担心也没有什么办法。这么说了几句,自然就说到了这几日在天界疯传的流言。 清歌却道:“并不是什么流言,此事天帝已经找我说起过了。” 青曦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问:“那姐姐打算如何?” 清歌摇了摇头:“天帝做下的决定,鲜少有能更改的。” 青曦顿了顿,脸上的神色变了变,却在沉默了半晌后,慢慢地道:“这样……也好。” 清歌抬眼看了她一眼,却忽然道:“我虽然和他有过结缡之约,但你有没有想过,比你我来,一直陪他度过在天界这漫长岁月的,却是你而不是我。” 青曦听了这话,却露出了忧伤的神色:“可是,再漫长的相伴,也抵不过梦里面的故土和族人。” 情之一字,从前清歌是不懂,如今是似懂非懂。她只知道,昔年最初的时候,天帝并没有留下明遥尘的打算,直接将他送上了神罚台——巫即能跟她来天界,对于这样的处置也是早有预感的,竟然无惧无畏昂然而立,一曲古埙响彻天界。就是这么一曲,引得许多年不曾离开神树半步的青曦亲去凌霄殿,替素未谋面的巫即开口求情,耗费了诸多心力。 那个时候,天后好似隐约说过:巫即当为劫数。 却不知道到是她的劫数,还是青曦的劫数。 “我打算离开天界。” 清歌在短暂的停顿后,忽然说出了这样的决定。 青曦吃了一惊,连忙问道:“要去哪里?” 清歌却摇了摇头,道:“也许是酆都,也许是人间界随便某个地方,也又可能去妖界或者佛界走走——总之不会是天界,也不会是魔界。” 青曦呆了半晌才慢慢反应过来——这一次,她这个事事听命的姐姐,竟然并没有顺从的打算。甚至因为天帝的胡乱指婚,产生了离开天界暂避风头的想法。 “所以此次来,也有道别的打算。”清歌道,语气缓慢却坚定,显然是已经下了决心。 莫弃已经不在,云离是绝对不行的,但到了如今地步,让她将就明遥尘,她也是不愿意的。 “所以……你宁可离开天界,也不愿意和我结缡?” 青曦拉着清歌的手沉默下去的时候,神树茂盛的枝叶间却传来了温润清淡的声音——青衫木簪的巫即拨开枝叶走了出来,雅致青隽的男子神色淡淡的,好似只是单纯的询问,半点没有责问的意思。 清歌摇了摇头,坦言道:“我不愿意。” 明遥尘竟然又追问了一句:“为何?” 清歌下意识地捏了捏左手的小指,虽然已经半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但她知道这一截手指上,还紧紧地缠着长长地一条红线:“因为……在我心里,已经有了更加重要的东西。” “重要的东西……”明遥尘顿了顿,愣了一下后还要再问,只是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明晃晃的一只爪子闪了眼! 这之后发生的事情,清歌每每回想起来,总还是觉得像是闹剧一样——明遥尘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神树下来的时候,竟然一脚踩在了小狐狸其中一条尾巴上,疼得它凶性大发,二话不说就一爪挠了上去。 明遥尘竟然没有能避开,一张俊雅的脸瞬间就花了。 清歌:“……” 青曦:“……!!!” 好好的谈话,瞬间就被这一爪子挠没了。 清歌提溜这再度闯祸的小狐狸回来,心里想着还是将这小家伙送回白寂身边的好——她既然要离开天界,总不能再带着这个到处惹祸的小狐崽吧! 却不想白寂竟然不在。 据说,是魔界在隔了许多年后,竟然又有魔族来赴琼浆宴了,所以妖皇陛下忍不住屁颠屁颠地跑去凑热闹了! 469.第469章 再逢君哥 天地广袤无边无际,渐渐分为六界和九道。其中九道或势弱灵寡或空间有限,于是以六界为大。 天、魔、妖、鬼、佛、人六界之中,天界和魔界的关系一贯不好,时不时有摩擦产生也就罢了,每逢数千年还会爆发两界之间的战争——时光斗转,岁月流转,最初因为什么而交恶已经无从知晓,如今唯一剩下的也就只有彼此为敌的觉悟了。 所以,天后以天界女主人名义筹备的琼浆宴,虽然号称是六界盛事,但事实上魔界已经许久未曾出现过了。 时隔千余年,魔界居然真的来赴宴了,天界众仙神外加一个早早跑来凑热闹的妖皇陛下,都表示……这一次的琼浆宴,果真是注定了不寻常。 而让仙神们更加不能淡定的是……魔界前脚刚到,后脚鬼界也来了,巧得就像是约好了的一样! 自从幽冥鬼劫之后,天界和鬼界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说不上很友好,但也没有到交恶的地步,所以每逢琼浆宴,鬼后虽然从来不露面,但却还是会遣手底下的鬼王代为赴宴,也算是全了天后的面子。 但这一次,却如妖皇所言,鬼后带着妫灵公主亲自前来赴宴了! 如此的不寻常,让一众仙神在惊讶和议论之后,隐隐觉出了几分诡谲和紧张,仿佛有这么即将发生而他们却无从预料。 都是一界之主,妖皇虽然是去凑热闹的,但要是要被留下作陪的。清歌无奈,只好又将小狐狸带了回来,还没回到月神的宫殿,就见明雨灵头顶一只黄嫩嫩的凤凰幼崽,飞也似地奔了过来! “清歌姐姐!”小丫头一个急刹车差点没有栽倒,站稳后就迫不及待地问:“我听仙子姐姐们说,魔界来赴宴了?” 清歌手里提溜着小狐狸,心道仙神果真多无聊,这消息传得也忒快——但面上却半点都不显,只是点了点头,道:“已经去凌霄殿了。” 明雨灵紧接着又问:“那莫弃哥哥呢?莫弃哥哥也来了吗?” 看来这才是她风风火火赶来的目的。 清歌有瞬间的失神,仿佛是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云离,所以半点都没有去关注魔界来得到底是些什么魔,以致于此刻明家丫头问起,她竟然无言以对……明雨灵久久等不到答案,心急得要死,一把扯住清歌的手就要往凌霄殿的方向带,嘴里还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我说清歌姐姐,你也是太不着心了!” 被个小丫头这么教训,清歌也着实是无语了!更加让她无语的是……没了神力,她连明雨灵这丫头的拉扯都挣不开,竟然就这么不由自主地被她拉着往凌霄殿去了,一路上遇到的仙神纷纷侧目,让淡定如清歌者,都差点要掩面了——实在是太丢神的脸了! 明雨灵却半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犹自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些天,我老是听仙子姐姐们私下里说,天帝要将清歌姐姐你嫁给巫即大人来着!虽然巫即大人是好人,我也很喜欢清歌姐姐你,但是、但是……”她满脸满目的纠结,最后一咬牙还是道,“你要是嫁给巫即大人了,莫弃哥哥可怎么办呐?他那么喜欢你,一定会伤心到哭的!” 清歌:“……” 她实在是难以想象堂堂魔尊伤心到哭的样子…… 清歌拗不过她,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也觉得,他一定会来?” 明家丫头果真一脸的理所当然:“你都要和别的人结缡了,他怎么好不来?!” 被她这样一说,清歌竟然也莫名地觉得的确是理应如此的,脑海里忽然就闪过了前几日谢玉书的话,依稀记得他好像是说“若是他得了消息,能赶来天界迎你,那就说不定有几分真心在”,她虽然决定不和魔界扯上关系,独自避出天界,但……若是那人真的来了…… 明雨灵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但是操心的很,说到最后已经是恶狠狠的了—— “不管怎么样,见到了人你一定要好好地跟他说,入魔不是好事情,他要是不听……要是不听的话……” “不听的话,又当如何?” “不听的话,你就告诉他以后再也不理他,嫁给我们巫即大人去了!” 她噘着嘴冷哼了一声,等说完了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那问话的声音,好像并不是清歌姐姐的——果然,这声音听了她的话,忍俊不禁哈哈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道:“小妹妹,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明雨灵抬头望去,就见氤氲云气中霜花玉树,凌霄殿外完全由白玉雕琢而成的玉阶和回廊晶莹剔透美轮美奂,其上站着的女子一身纯黑的垂纱曳地长裙,衣角裙袂上用乌金丝线绣满了繁复的祭魔花,精致华贵又透着说不出的魔魅气息,衬得整一个气质都是张扬而凌厉的! 是魔界的邪魔! 明家丫头摄于这样锋芒毕露的气势,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她头顶上原本懒洋洋趴着的凤凰幼崽都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站起身来扇了扇翅膀,脑门上几分赤色的呆毛都尽数翘起来了! 却不曾想,凤凰神君不动还好,这一动立刻就吸引了对方的目光,很快就引来了更加猖狂的笑声—— “哎呦喂!这个不是天界凤凰族的那位神君嘛?这可真是……哈哈哈哈哈!”天界和魔界向来关系极差,所以这魔女立刻狠狠地嘲笑了一番,这么一来那高贵冷艳的形象越发端不住了,到最后索性一只脚抬起踩在了白玉栏杆上,捧着肚子狂笑的模样,端得是一副女土匪模样! 清歌:“……” 她一抬脚,清歌立刻就认出来了——虽然从气息到装束变化极大,但那张漂亮的脸和这匪霸的动作却还是原来模样,正是当初在隐落海和蓬莱岛见过的君哥。 如果真如当初莫弃所言,是他的亲姑姑的话…… 君哥一看清歌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面不改色地把脚从栏杆上放了下来,又抚了抚长裙装作刚才那动作全是幻觉,才笑道:“看来大公主已经猜到了——重新介绍一下,我叫云魅,是云离的姑姑,昔年云离登上魔尊之位的时候,给我的封号是‘君’,所以你叫我君哥,也没什么问题!” 470.第470章 魔尊没有来 事实上,云魅这个名字,清歌还是知道的。 同为神将,有一个号称八卦百科全书的离妖,还有一个属性为风天生容易得到消息的封魂……这样的同僚,她就是天天宅在神树上睡大觉,日积月累也会有很多事情听着听着也就知道了。何况……魔界和天界因为一贯不太平,还要更加被关注一些! 云魅是上一代魔尊唯一的妹妹,据说和兄长云魖的关系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虽然贵为长公主,但对魔界的一应军政事务都没有什么兴趣,反而更加喜欢六界九道四处游历玩乐,以致于六界虽然知道魔界有这么一位长公主,见过的却着实不多——但也不知道魔尊云离使了什么手段,这个对自家兄长都不是很待见的魔界长公主竟然对突然冒出来的侄子格外照拂,最后甚至助他从自己哥哥手中夺到了魔尊之位! 君者,尊也。 以君为号,足见她在魔界的地位之高。 都说魔尊云离弑父杀母薄情寡义,但能从他手里得到这样的封号,也足见这位长公主在魔尊之位更迭之中的功劳有多么丰伟了——话虽然是这么说的,然而…… “我可没有帮着云离弑父杀母登上高位什么的,要是有这样的能力,我还不如自己坐这魔尊之位呢!”大概是猜到清歌八成想到有关于自己的那些个传说了,君哥晃了晃长裙下的脚丫子,凉凉地说了一句。 凌霄宝殿是天帝的地盘,往来的仙神向来不少,这么站在玉阶回廊上实在不怎么好说话,但这么一位地位尊贵的魔界长公主,也不能就这么带着在天宫里随便乱走,或者直接带回月神的宫殿去,否则那些个小仙娥只怕要吓死了。没得办法清歌索性就将她带到了旁边的偏殿里面——于是没有了旁的仙神在,这一位就这么半倚在玉榻上翘个二郎腿已经彻底没有形象可言了! 清歌听了她的话,倒是半点怀疑都没有。 且不论昔年魔尊之位更迭的真相到底为何,但至少云魖还好端端地活着,那么弑父杀母什么自然也是不存在的了。 清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君哥有说了一句:“不过话又说回来,魔尊这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坐的,所以那些又累又没自由的活,还是交给雄性们去做吧,我们只要好好玩好好享受就好了!” 清歌:“……” 这一位还是一如以往的心大呀! 反倒是明雨灵心比较急,看她们坐下后就这么东扯西扯的谁都没往重点提,忍不住拉了拉清歌的衣袖,想要她问一问莫弃的下落——君哥自然也看到这丫头的小动作,已经隐约猜到她想知道什么,于是挑了挑眉没吭声,也等着清歌开口问这一句。 偏生清歌垂着眼,就是不肯先开口问上这一句。 君哥原本脸上还带着些微笑意的,渐渐地就挂不住了,到最后忍不住道:“大公主果真心狠如此,凭他为你做了那么多,还不能得你这一声问?” “要我问什么?”清歌却如此道,“问他为何化身莫弃来骗我?为何害我狼狈如此?还是问他……为何没有来天界赴宴?” 君哥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原来你已经知道……”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明雨灵已经跳脚了:“莫弃哥哥没有来?他怎么可以不来的?他要是不来,清歌姐姐就要……”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清歌轻飘飘地一声“小雨”给喝住了。 但她想说什么,君哥却早就已经心中有数了——她慢慢地坐直了身子,理了理裙摆,就这么几个简单的动作,就从懒洋洋的状态重新变得锋芒凌厉:“就要如何?听天帝的话乖乖地嫁个巫族那个被囚禁了八千年的巫即?”她嗤地冷笑了一声,“如果是这样,我魔界也不介意让灵山巫族在灭族一次的!” 这话一出,凭空就多了几分狠戾肃杀之气。 明雨灵气得差点儿厥过去——她虽然被驱逐,但心底里还一直当自己是巫族的一员,原本是好心好意的,却没想到这邪魔如此不讲道理,真真的是气死她了!连清歌却愣了一下,心道果真是魔界的长公主,身上流淌着和云魖云离一样的血液,一言不合就是打杀灭族的,也实在是狠辣狂妄到极致了! 但君哥却半点都不觉得自己有说错什么,又嗤笑了了一声:“这不就是天帝那老儿打的鬼主意,我魔界成全了他还不好?” 清歌这才明白过来,君哥是知道她和云离在人间界那些似真似假的纠葛的,所以在她眼里,天帝指婚之举,无异于挑拨离间借刀杀人——分明是想借魔界的手,除了灵山巫族这个眼中钉。 明雨灵可没有她们这么多弯弯肠子,这会儿气得一张脸都憋得通红,指着君哥就道:“我才不管是不是鬼主意,你这样嚣张,我巫族也不是好惹,等巫即大人回去了,老祖宗自然有办法对付你们这些邪魔的!” 君哥挑了挑眉,慢悠悠地“哦”了一声,那上扬的语气和模样儿明显是没有把她这话放在心上。 这态度连明雨灵都知道是被轻视了,越发的恼怒,也许是她的情绪起伏太大,感染到了趴在头顶上的凤凰神君——小凤凰焦躁地扑扇着翅膀,忽然抖了抖头上的赤红呆毛,一声轻鸣就朝着君哥扑了过去,速度之快竟然在半空中带出了一道红芒。奈何这要是涅槃之前的凤凰神君,君哥就是魔界长公主也不敢小觑,但这会儿……她还真没看在眼里,手一挥就要将这“出头鸟”给打出去! 反正魔界和天界恩怨已经多到数都数不清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么一桩了! 这一下清歌可没办法坐视不管,下意识地就抬手去挡,可她如今没了神力,别说挡不了君哥这一挥,就是小凤凰挟着火光的撞击都吃不消——明雨灵本能地也要扑上去的时候,旁边猛地窜出了一道白影。 于是等清歌将小凤凰抓到手里的时候,一直缩在她脚边上的小狐崽已经被君哥挥得不见影了! 清歌没料到这小妖狐会冲出来替她挡灾,她都已经有了受伤的觉悟了,这会儿却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往狐崽消失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了脚步,道:“我并没有和巫即结缡的打算。” 君哥目光微闪,还未开口,却听她又道:“但也从来没有云离会为了我来天界的奢望。” 471.第471章 一场大梦一场赌 她没有想过要依靠明遥尘,也不曾指望云离。 万千年的漫长岁月,她都是这样过来的。 君哥听了她这话,沉默了片刻,才又笑道:“果然是斩魔大公主。”这状似感慨的话,也不知道是称赞还是讽刺。 清歌没有接话,转身把手里挣扎不休的小凤凰交给了明雨灵——凤凰神君涅槃后也是个光棍的,除了睁眼就看到的明家丫头谁都不认,恨不得把清歌的手给啄出一个洞来的小家伙到了明雨灵手里竟然瞬间就安静下来了,赤红的呆毛抖呀抖的还有那么几分嘚瑟! 可惜明家丫头没有这个心情理他,顺手把他从身后的兜帽里一扔,就对清歌说了一句“我去找阿白”,然后一溜烟朝着小狐崽被拍飞的方向而去了——这要是真说起来,还是因为她没有看好凤的缘故,所以担忧之余小丫头还难免有些愧疚! 清歌也担心小狐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就不好跟白寂交代了,于是转头:“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君哥见她真的要走,不由得叹气:“你还真的就一声不问呀,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他为什么没有来?” 隔了无数年,魔界再一次来赴琼浆宴,便是清歌自己都忍不住会猜想是不是因为她……然而,魔界来赴宴,魔尊云离却没有来——连清歌自己都说不出心底里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只是在听到君哥的问话时,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 她并不是真的不在乎,只是怕一旦开始在乎了,有一些事情就会越发一点一点地失控,最终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大概是她的停步,让君哥心里终于平衡了几分——她再没有想要比清歌开口问那一句,而是直接解释道:“他原本是要来的,只是伤了本源,被我拦住了——蓬莱岛的时候,你被我大哥的夺魂之术所控,夺魂霸道,是以自伤三分为代价,去伤人十分的两伤之法,所以几乎很难能够全身而退,但如今你却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可有想过为什么吗?” 那个时候,她神魂被拉扯,疼得无以复加,根本没有那个心力去管云离做了什么——而回到天界后,她就像是从一场大梦中醒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这一切。 据说世间生灵,都是趋利避害的,会下意识地避开对自己会有伤害的事物——她从来没有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如此! 可是如今,君哥的到来,让她无所逃避,只能一点一点地去想象和猜测。 “你想说,是因为云离?” “他用替魂之术,替你挡了灾。” 替魂之术……清歌几乎是一字一字地在心底里咀嚼这四个字,带着些许的酸涩,些许的无奈,她沉默了很久,没人知道这一刻她心底深处是喜是悲,良久之后她才道:“情不可至深,恐大梦一场。对我来说,这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里面有一个叫莫弃的人,我与他相约百年,结缡成亲。但梦醒之后,却什么都没有留下——连这个叫莫弃的人,都是不存在的。所谓虚梦,大抵便是如此了!” 她说完了这一句,就转身离开了偏殿。 然而,君哥却不肯罢休,紧紧追了上来。 “大梦?”她一把抓住清歌的手,冷笑了一声,“你可知道为了这一场大梦,他耗费了多少心力,付出了什么代价?” 所有人,哪怕是清歌自己,都会遏制不住怀疑魔尊云离化身莫弃,布下这样一环扣着一环的局来接近清歌,必然是不怀好意的,才会让她最后落到失去了神力连自保都困难的地步——天界失去了斩魔神女这把锋芒好使的利剑,这是不争的事实!然而她却说,为了这一场和她共同经历的“大梦”,那个狠辣阴鸷的魔尊,付出了心血和代价…… 是呀,要布下这样的局,如何能不耗费心血和代价! “你和天界其他的神一样,也认为他是在算计你?”君哥又紧接着追问了一句,“大公主,旁人也就罢了,可你要摸着良心问一问自己,莫弃可有对你不住的地方?” 同生共死,不离不弃,从最初的北荒雪原到最终的蓬莱仙岛,他一直都是做到了的。 最后君哥问:“还是说,你到底还是怪他用禁神诀,封禁了你的神力?” 如果莫弃一直是莫弃,封禁神力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保命之举。可如果莫弃变成了云离,这样的举动却太过可疑——就像是早早就算计好了的,在清歌全心信任毫无抵抗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天界失去了斩魔神女披靡的战力! 但是,一径沉默的清歌,却摇了摇头:“我没有怪他的意思,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 君哥不信,还是抓着她的手不放:“那么,又是为何……?” “为何……”清歌定定地盯着她,目光澄澈透明,却有片刻的失神——她仿佛是听到了那日百草园中,天后对她说的那一句“魔尊云离,是绝对不行的”——她心底里无比的清楚,也知道一旦踏错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因为他是魔尊,而我……天赋予神号斩魔。” 就像是冰与火,他们是天生相克的存在。 只能远远地观望和相斗,却不能彼此相守和相依。 “所以我想……这大概就是他要化身莫弃的缘故了。” 既然魔尊和斩魔神女是注定了不会有结果,那么……就赌一赌清歌和莫弃。 可惜这一场赌,到最后依然是输! 清歌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就顺势挣开了君哥的桎梏,径自离开了——君哥这魔界长公主竟然没有再拦,只见她眯着眼仿佛想着什么,半晌之后抿唇露出了一个略微张扬的笑容,低喃了一句:“哪里是赌输了,呵……” 她轻笑了一声,也不管清歌从头到尾没给什么好脸色,撩起曳地的裙摆就朝着清歌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她来赴宴的目的都还没有达成,这么就能把人给放跑了呢! 不行!要赶紧追! 她顾不得形象撩着裙摆追神,结果还没追出凌霄宝殿的范围,就听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叫唤声:“姑姑,你要去哪里?” 君哥瞬间炸毛了! 你才是姑姑,你们全家都是姑姑! 她扭头一看,果然就见嫣然然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弱柳扶风地望着她,旁边还站着鬼后母女,显然是刚从天帝所在的主殿出来,好巧不巧就撞上了。 472.第472章 天界的“好客” 此次魔界来赴琼浆宴的,除了长公主云魅,也就是君哥,剩下的便是嫣然然了。 一个是亲姑姑,一个是未婚妻,这两位可谓是魔尊云离最亲近的存在了——即便是魔尊没有亲来,但有这两位在,这一次魔界也算是给足了天后的面子。 只是虽然说是一起来赴宴的,但君哥却并不喜欢嫣然然。 她这样闲不住喜欢到处走动的性子,最讨厌的就是嫣然然这种整日里病歪歪的,弱不禁风仿佛说话声音大一点就能把她惊倒了的病娇——在君哥心里,嫣然然就是一个病娇! 因为不喜欢,所以脸色自然也算不上好,不过好歹是嫣小玉唯一的亲侄女,又是在外人面前,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所以君哥听了她的叫唤勉强顿住了脚步,“唔”了一声算是回应了。倒是鬼后看她不冷不热的样子,笑了一声:“嫣姑娘何必明知故问,君殿下连天帝都不情愿见,这偌大天界能能让她如此在乎的,大概也只有那位斩魔大公主了!” 嫣然然一听这话,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白得几近透明了,被红色的狐裘一衬托,比旁边站着的鬼后都还要像鬼几分——她身体不好不代表脑袋也不好,鬼后这话说得厉害,君哥要是在乎清歌,必然是因为魔尊的缘故,这么一来,她的立场不免微妙。 君哥轻哼了一声,心道鬼界这一位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呀!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她面上却半点不显,只放下了手里拎着的裙子,轻轻抚了抚曳地裙摆,瞬间就又变得明艳高贵气场强大。对鬼后的话并不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淡淡地接了一句:“自然比不上您,在天界走到哪儿都是故交!” 这话一出,可谓是诛心了。 但鬼后竟然并没有生气——非但没有生气,连脸色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目光阴霾了几分,却轻笑了一声:“君殿下说的是,所以我现在也要去找故交叙叙旧,要先失陪了!” 说罢,竟然就真的施施然转身走了。 君哥:“……” 这么三言两语就走了,好说话得完全不像是传闻中狡诈难缠的鬼后,这不是是忘记吃药就出门了吧?! 鬼后一走,她身后那些随从自然也哗啦啦全部跟走了,于是白玉回廊上就剩下嫣然然一个了,白着一张小脸,小心翼翼地问:“姑姑,你是真的要去找斩魔大公主?” 君哥啧了一声,有些不耐:“我的事情,你不要管。” 嫣然然脸色苍白,眼睛却黑得不见底,咳了几声缓缓地道:“姑姑的事情,我自然不会管。只是……我身上好歹担着云离哥哥未婚妻的名头,姑姑你想要替云离哥哥说项,撮合他跟天界那位斩魔大公主,是不是也应该和我说上一声?” 君哥却嗤笑了一声,道:“这话,你得去和你的云离哥哥说。” 嫣然然顿了顿,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她的云离哥哥要是肯听她说,她又何必千里迢迢非得跟着来这一趟!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从魔界同来的两位闹了个不欢而散——好在原本就不是很亲近友好的关系,所以君哥并没有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她还是依照一开始的打算,朝着小白狐消失的方向去追清歌,但奇怪的是就耽搁了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她一直追出了遥远,都没有再看到清歌的影子。 到最后没有追上清歌也就算了,反而遇上了谢玉书。 这些日子在天宫轮值的正巧是湮尘神将,那变化万千的阵旗一摆出来,连魔尊都曾被他绊住过脚步,何况是君哥。好在谢玉书看着不像是司武的神将,反倒是像人间界饱读诗书的文士,对君哥在天宫里随意走动乱闯的行径不置一词,只彬彬有礼地笑道:“君殿下这是要去哪里?要是不嫌弃,谢某可以代为引路。” 明明就是防备着君哥这个魔界长公主,可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挚诚恳就像是真的为她考虑一样——某些时候,湮尘神将确实比其他几位神将更加容易叫人相信,这大概也是琼浆宴期间,天帝会点了他轮值的缘故。 君哥也是个不客气的主,也不绕圈子,直接就道:“那就有劳了,我正在找大公主清歌。” 谢玉书半点都不意外,竟然真的没有推辞,转身给她带路了。 君哥也知道,凭天界和魔界的交恶程度,她在天界肯定是不能任意来去的,所以对于湮尘神将的出现半点都不惊讶,只是跟着他绕来绕去的像是在兜圈子拖时间,就忍不住问了一句:“天界对妖皇和鬼后,也是如此好客?” 这“好客”两个字,被她用微微拖长的语调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讽刺! 偏生谢玉书就跟没有听出来一样,笑道:“妖皇和鬼后两位,自然是不需要引路的——妖皇好酒,从不曾缺席琼浆宴,这么一来二往对天宫也算是熟悉了,至于鬼后……”他顿了顿,脸上的神色有些许的微妙。 君哥叹了口气,索性替他把话说了出来:“至于鬼后……虽然是第一次来赴琼浆宴,但昔年的凤凰神女,对天宫的了解只怕还在妖皇白寂之上——被你这样一说,还真的只有我是需要被你引路的。”她顿了顿,又忽然补了一句,“不然,我还以为是因为我来自魔界之故呢!” 谢玉书笑而不语。 妖皇已经在天界住了好些日子了,一直都是来去自如,所以说……会被如此特别“关照”,除了因为她是魔尊云离的亲姑姑,还能是什么?! 一神一魔都心里有数,只是心照不宣地没有再继续说破而已。 湮尘神将果然是好客的很,一路走来还一一介绍了沿途的风光景致,起初君哥还能配合着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到后来见他始终这么绕来绕去的,甚至连遮掩一下的意图都没有,同样几颗冰梅树领着她看了三遍,等到第四遍跟她介绍的时候,君哥终于憋不住了:“劳烦你带我去见大公主。” 谢玉书点了点头,却道:“我以为,来赴宴的会是魔尊。” 君哥被他磨光了耐心,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真是对不住了,最后叫你们见着了我!” 谢玉书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真是天意了……” 他发出了这样的叹息,几乎细弱不闻。 473.第473章 绝不会玩弄感情 整一个天界,湮尘神将大概是唯一一个觉得魔尊来赴宴不是一件坏事的神。 但即便是他,也并不看好这一段可以称之为“孽”的相遇——斩魔之神和魔界之尊,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他虽然曾劝言清歌,如果魔尊能来赴宴,能好好地谈一谈是最好不过的,但这不代表魔尊没有来,就随便哪个魔族都能够替代的,哪怕眼前这一位是贵为拥有“君”这样封号的魔界长公主。 不过,君哥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 于是等清歌把小白狐带回神将府的时候,这位魔界长公主已经在里面坐等了。 事实上,清歌找过去的时候,明家丫头已经很负责任地把小妖狐给抱回来了,奈何君哥那一下拍得不轻,抱回来的白阿三精神委顿,据说找到它的时候尾巴都已经快要掉一根了——都说狐妖一条尾巴一条命,掉一条尾巴等同于丢了一条命,明家丫头虽然做了急救,但还是忧愁得脸都白了,抱着小狐狸一溜烟地跑回来找清歌。 清歌比她还头疼,没办法只好一股脑都先带到神将府,然后随便喊了个天兵去找妖皇过来。 虽然对不住白寂,但他家的崽子出了事,总不能不声不响地瞒着的。 君哥也没料到自己就是随便一拍,就差点拍丢了小狐妖的一条小命——不过她肆意任性惯了,哪怕知道这一次是自己没轻没重的出手重了,也没有赔礼道歉的打算,反倒是看到那和自己顶嘴的巫族小丫头火急火燎上蹿下跳地蹦跶,颇为不爽地“啧”了一声。 “慌什么,这家伙虽小,但已经有三尾了,掉一条尾巴也死不了!” “你这邪魔,好生不讲道理!” 明雨灵没料到都这样了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气得要死,忍不住张口驳了一句。 清歌也忍不住微微皱眉,道:“掉一条尾巴虽然死不了,但小小年纪就受此重创,怕是要伤及本源有碍以后的修行——如此一来,倒是对不住妖皇了。” “还真是姓白的崽子……”君哥摸了摸鼻子,想到那姓白的狐狸又护短又记仇的小性子,忍不住又“啧”了一声,“这小东西年纪小,受不住天界那些神丹仙药,最好还是找一处灵气馥郁之地养一养,只是……” 天界最不缺的就是仙灵之气了,但偏生白阿三是妖狐,纯粹的仙灵之气吸收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君哥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于是顿了一顿,不过堂堂魔界长公主,这点问题明显是难不倒她的——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天界那棵神树,是万物起源时生长出来的,带有本源之息,应当是不分神或者妖的。” 天界神树…… 清歌霍然转首,望向君哥的目光里隐约带着探究。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你还怀疑我对神树有什么企图不成?”君哥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显得很是不屑和无语,“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可没有要趁机跟着去神树看一看的打算。” 她完全是一副“好心当了驴肝肺”的神色。 这边清歌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明雨灵已经重新把小狐狸抱了起来,道:“清歌姐姐,我带它去找巫……青曦姐姐!” 她原本是想说“找巫即大人”的,但好歹还知道在外人面前不能随随便便提起那位被困在天界的大人,尤其眼前这个还是心肠黑的邪魔,于是话说到一半硬生生改了口。 天界神树有没有效用还说不清楚,但巫即明遥尘的医术,却比明雨灵这丫头有保障的多! 清歌对明遥尘和青曦,明显是没有怀疑的,于是点了点头没有阻拦,明家丫头就这么抱着小狐狸,顶着凤凰幼崽,爬上月神的冷月香车径自跑天界神树去了。 君哥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小丫头,倒是有趣的很。” 清歌点了点头,伸手轻触身旁装饰用的水晶花,道:“不是有趣,而是纯粹——就像是这水晶一样剔透干净,不会想着去算计别人,更加不会伤害别人。” “你这话,可是话里有话呐。”君哥走上前去,也伸手摸了摸那水晶花,魔气侵染不过片刻,晶莹剔透的水晶就变成了纯黑之色:“这世间,有白自然就有黑,有善必然也有恶,同样的物在不同的人眼里也有着不一样的面目——不过,这世间种种并不是所有事物都是分黑白和善恶的。” “那些不分黑白和善恶的,是指我所经历的那些……连是真是假都分不清的情意和陪伴吗?” “是真是假都分不清……吗?啧……还真是叫人伤心的话呐。”君哥低头想了想,“云离隐瞒身份化身莫弃接近你,是有欺骗你的嫌弃,但是我却不认为,他会为了达到目的去欺骗感情——他纵然是狠辣决绝,不择手段,但是决计不会玩弄感情的!” 她说的斩钉截铁,半点犹豫都没有,说项说到这程度,也算是竭尽全力的了! 清歌有好半天都没有开口,看她神色竟还有些失神——明明她身边的神都认为魔尊不安好心才设下这样的局算计她,但她却觉得……君哥并没有说谎。她顿了半晌,才复又开口:“因为……他母亲?” 君哥小小吃了一惊,才“唔”了声,道:“看来是他有向你说起过?” 清歌点头,并没有否认:“只简单说了一些。” “说起来这事情是我那大哥做得不够地道了,不过他们父子两个,某些地方很相似,但也有许多地方是不一样的——对待感情上面,大抵也是这样的。”大概是知道自己接下来讲的话会有些长,所以君哥索性找了个地方做了下来,“说起来,你在苍山可有见到嫣小玉?” 清歌摇了摇头:“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并没有见到。” 君哥点了点头,继续道:“你要是见到她,就会知道我大哥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寻找至纯之物了——病成那样,这世间除了至纯之物也没有其他可以续命的法子了!” “病?” 清歌是知道云魖上天入地不择手段地寻求至纯之物,是为了给嫣小玉续命,但……竟然是因为生病? 魔族竟然会病到药石无效的地步?! 君哥轻笑了一声,道:“因为……她是病魔。” 474.第474章 魔界那些个往事 天地万物,生灵各有其责。 天界有上神,各司其职。魔界自然也有群魔,各在其位。 和仙神一样,魔族的寿命大多都是悠远漫长的,但这其中,病魔却是特殊的。 所谓病魔,需向世间弥漫病气,再从中汲取生命力,以此延续生命增长力量,魔之一物,虽然不是什么良善的存在,但也并非全部都代表着恶,只是病魔这样的生存方式,却注定了是为恶的邪魔。 就像是最妍丽的魔骨花,是开在累累白骨之上的。 嫣小玉生而为病魔,原本应当汲取他人的生命为生,但偏生上天给了她这样的生存方式,却忘记给她一副铁石心肠,于是罪恶感日积月累,久而久之到了无法承继的地步——眼见着这样子下去,到最后必将发狂疯癫,却忽然有一日,她不能再向外散发病气。 非但不能散发病气,反而受到了病气的反噬。 没人知道这是体质发生了异变,还是心理上的某种暗示所致——叫人生病的病魔,最终却自己身染了重病,药石无效一****衰弱了下去。 被负罪感所折磨的嫣小玉称之为“报应”。 “但是,我们魔族并不相信报应这样的说法,尤其是我那桀骜的大哥!”饶是张扬肆意如君哥,说起这些久远之前的往事,也是颇为唏嘘,“说起来嫣小玉既可说是命不好,但也能说是命好——我那大哥对谁都是浑不在意,可偏偏对她却是如珍如宝,为了替她续命,什么都能做,也什么都敢做!” 用尽手段就只为留住一人性命,这样的行径,清歌不知道该说是自私还是深情了! 却听君哥继续道:“病气是世间最浑浊污秽物之一,要克制它的反噬,只能是用世间最纯粹之物,只要是至纯之物都是可以的,所以才有了后面的悲剧。” 清歌也很快想到了:“莫弃的母亲?” 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世间并无莫弃,有的只是云离,但她还是习惯性地叫出了这个虚无的名字。 君哥并没有纠正她,只是点了点头,终于说到了真正重要的地方:“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六界之中正好找不到适合的至纯之物,眼见着嫣小玉一年比一年衰竭,我大哥试了许多办法都没有成效,却忽然听到消息说,人间界的五灵仙宗有一个叫莫红玉的女子,天生的纯白之魂,百邪不侵。” 至纯之物,通常都是天地孕育的灵物,鲜少会出现纯白之魂这样的情况。 云魖被逼得急了,就打起了纯白之魂的主意——只是纯白之魂,天生是百邪不侵的,哪怕是魔界至尊,想要得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于是他孤身离开魔界,像云离那样隐瞒身份改头换面,引得那女子离开了五灵仙宗,相许相随。 一个是强大睥睨的年轻修者,虽然性子疏狂独来独往,但却不失温柔和肆意,一个是爽利明快的美丽女子,仿佛天生就带着某种让人亲近和欢喜的力量——这样的两人,就像是上天注定好了的一样,美好的相遇,然后相知和相守。 “感情叫人脆弱,爱情更会让人盲目——我那蠢大哥原本打着以爱为名,骗她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纯白之魂的主意,不过还没有成功,就出了意外……” “……” “你那是什么表情?呵……某种意义上来说,云离那小子的降生,确实是连我大哥都没有料到的意外。” 堂堂魔界之尊,诞生的时候竟然不过是计算外的意外…… 清歌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但是就是这个意外,改变了许多的事情。 “事实上我并不是很清楚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终归是自己唯一的血脉,所以我大哥心里有了些许的动摇和犹豫。”魔界的长公主接着说道,“莫红玉年纪轻轻就成为了五灵仙宗百邪一脉的掌座,凭借的并不只是纯白之魂这样的先天优势。这样的女子睿智敏锐,并不会因为****就盲目,虚情假意的男人装得再像也总是有破绽的,所以很快就被她发现了真相,竟然悄无声息地带着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逃走了。” 虽然不知道昔日是怎样的情形,但能从云魖手里逃脱,可见这个叫做莫红玉的百邪一脉掌座,却是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最厉害的是,她并没有回五灵仙宗去,而是凭借自己的力量,一逃就逃了七八年之久!”对于莫红玉,君哥明显也是颇为感叹的,“可惜到最后,还是被找到了。” 这之后的事情,清歌从莫弃口中,也断断续续地知道一些的。 漫无休止的逃跑和躲避之后,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他们最终还是被云魖找到——昔日的温情和恩爱不过是一场策划好了的算计和阴谋,一切美好都宛如虚幻的泡影,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剩下的只有狠辣和惨烈。 哪怕是被那样算计,也丝毫没有妥协的女子,最终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和恶魔做了交易,不得已牺牲了自己,哪怕那个孩子的身上,流淌着一半的魔之血脉! “他的身上虽然流淌着一半的魔族血脉,但是他心底里,大概从来也没有把我们当做过亲人。”君哥无意识地轻扣桌面,慢慢地吐了一句,“也只有他的母亲,才是被他牢牢记在心里的亲人。” 可是,这唯一的最重要的亲人,却是在自己眼前被活生生抽魂炼药,而后送进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嘴里。 所谓的算计和欺骗,惨烈如斯! “这个故事,是不是听着还有那么几分耳熟?”魔界的长公主说完了魔界那些年的辛秘往事之后,脸上忽然露出了些许笑意,带着讥诮,“所以说关系再不好也是亲父子,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脉,连行事的风格都带着几分相似!” 都是一样的转换身份,都是一样的蓄意接近,一步一步,一点一点,谋划算计,费尽心机。 但是…… “是不一样的……”清歌下意识地低喃,话出口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于是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下去。 但对于君哥而言,却足够了。 “看呐,你也是清楚的嘛。”她笑道,“他有许多地方都很像他父亲,但唯有一点,是决计不会一样的——他是不会拿感情的事情来欺骗和算计的,因为他唯一的亲人,曾因此而亡!” 475.第475章 不想错失 君哥是个成功的说客。 ——把她送走的时候,清歌忍不住这样想。 诚如她所说,虚情假意装得再像也终归是有破绽的,清歌虽然不通人情世故,但直觉却是极敏锐的。她从来不曾怀疑过莫弃对她的真心,所以才会在隐隐察觉到什么的时候,不曾追问,也没有深究,而是始终装作不知保持了沉默——总以为只要这样,他们就能如此相伴相守下去,也许十年,也许百年。 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终究是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她下意识地磨蹭着左手的小指,依稀间仿佛还残留着被红线紧紧缠绕勒住的错觉——她因此有片刻失神的时候,原本要离开的君哥却忽然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咧嘴笑了笑。 “差点儿忘记了。”她道,“巫即的事情,你不要应允,也不必担心。” 清歌顿了顿,抬眼露出了狐疑之色。 “他会带你离开的。” 魔界的长公主扔下了这样的话,才施施然走远了。 所以,这个“他”,说的是莫弃,还是……云离? “这世间原本就是没有什么莫弃,有的只是魔尊云离而已。”神将府外,谢玉书不知何时回来,站在白玉阶梯之下,负手仰头望着她,神色讳莫如深,“他即便是亲来,也未必能带你离开。” 劝她见云离谈上一谈的是他,如今说出这样话的也是他。 天界的湮尘神将,竟然动摇至此——可是,再如何动摇和犹豫,那一个人已经消散,再也不在了。命运从不曾善待他们,一旦错失,那就是永远,因为所有的一切,在他选择离开和斩断执念的时候,便已经有了注定的结局。 清歌听他这样说,顿了顿却忽然问:“都说执念易成心魔,并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小谢,你有没有想过,昔年你若是没有斩断执念,如今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什么样的光景? 谢玉书想了想,半晌之后才摇了摇头:“大概是已经转世轮回,成了另外的人了吧。” 若是放不下执念,是无法成就神位的,不能湮灭前尘,自然也就没有湮尘神将——人有天命所限,无法跳脱轮回,到最后只能归于归墟处,周而复始,是为天道。 “那么昔年,为何想要成神?” 天界六位神将,湮尘神将虽然是最后被点将的,但成就神位也已经是久远之前的事情了。久到他即便是努力地去回想,也记不清楚当初为何会做出这样的抉择——也许是为了能够长生,也许是想要更强大的力量,也说不定只是单纯的想要成神而已。 清歌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她也只不过是随口问了这么一句,并不是真的非要一个答案——何况……也未必会有答案。 执念已经斩断,说不定这个答案就在这执念当中。 就好比……想要长久地存活下去,活到能够在茫茫的红尘当中,再见到那一个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个答案,还是永远地不要想起来的好! “小谢,我不想错失,所以……想要赌一赌。” 她说完这一句,没有在意谢玉书的神色,就径自转身离开了,没有说想要赌什么,也没有说要如何赌,但“错失”两个字,已经说明了许多——谢玉书负手看着她一点点走远,始终没有再出声说什么。 但事实上,清歌并没有走远。 代步的冷月香车被明雨灵那丫头乘走了,她又没有神力可以飞天遁地,只能靠两条腿默默地走——仙神从不曾为出行而发愁,所以天宫不是一般的大,从神将府去神树那里,只怕是走上个三五年都未必能够走得到,所以没得办法只好又原路折了回来,让谢玉书送她去神树…… 湮尘神将也是无语了,不过谁叫这是自家被称为老大或者大姐大的同僚呢,没得办法只好亲自送她去神树。只是才送到中途,迎面就看到了折返回来的冷月香车。 车上坐的是明家丫头,头上依旧顶着凤凰族的神君,只是被她抱走的小狐狸却不见了踪影。 小丫头明显有些低落,见到清歌都笑不出来了,只郁闷地道:“巫即大人把小白留下了,但是……把我给赶出来了,清歌姐姐你说我是不是惹巫即大人讨厌了?” 清歌:“……” 明遥尘被囚困在天界,最挂怀的就是故土和族人了,明家这丫头虽然被逐出了巫族,但到底身上流淌着的是明氏血脉,所以明遥尘待她,向来是予求予取宽容的不得了,哪里会舍得把这小丫头给赶出来!何况,在天界神树,能当家做主的也该是青曦,明遥尘行事向来知分寸,从来都不曾喧宾夺主过! 清歌纳罕不已,于是打发了被拉来当交通工具的湮尘神将,爬上月神的冷月香车,调转方向又往神树的方向去了。 二公主青曦早早地就等在了神树下面,看到下车来的是清歌,笑着迎来上来,道:“该不会是这丫头跟姐姐告状了吧?” 明雨灵撅了撅嘴巴,还是有些不太高兴:“我可没有说谎,怎么能说是告状呢。” 青曦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清歌也没有绕圈子,直接问:“小狐狸呢?” 很显然,她对明遥尘赶人也好,明雨灵郁闷也好,都没有太大的兴趣,只关心被送过来的小白狐——妖皇白寂还没有过来,这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就不好交代了! 青曦显然对她的单刀直入见怪不怪了,道:“被带到里面去了,大概是在治疗吧。” 这偏僻的所在,只有一棵茂密到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参天大树,从来没有见过屋宇之类的存在,也没有什么隐蔽的空间,所以其实连清歌都不知道这所谓的“里面”是指哪里!但任谁都会有些秘密,即使是亲姐妹也不好究根到底的,所以她的关注点很快就略过了“里面”,落在了“大概”上面。 “连你都不清楚?” 身为神树的守护者,神树根须和枝桠蔓延的地方,理应没有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她却说出了“大概”这样不确定的话。 青曦依然淡淡地笑着,道:“旁人也就算了,姐姐怎么也如此问呢?” 清歌不解。 却听她道:“这天界是偌大的牢笼,但我可不是看管犯人的狱卒。” 476.第476章 如此也好 明遥尘在天界被困了八千余年,其中有将近七千多年是在神树这边度过的。这个仙灵之气馥郁却鲜少有仙神光顾的偏僻之所,一人一神就这样相伴着任漫长寂寥的岁月如水一般流淌而过,一晃就是数千年之久。 对青曦而言,他们的关系可以是邻居,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知音,但却决不想成为犯人和看管者那样…… 不过对清歌而言,这位巫族的巫即也不是什么人质或者犯人,所以并不觉得青曦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只是往日里性子温雅沉静的青曦,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说出过这样带了些许尖刻的话来,让她心底里不由得生了几分怪异的感觉。 这是心情不好,还是因为……明遥尘? 清歌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头顶上传来了枝叶沙沙作响的细微声响,等她抬头望去,正好看见青衫木簪的明遥尘拨开宽大的神树叶子走了出来,看上去依旧是君子端方,温润如玉的样子,完全不像明雨灵说的会赶人的样子——但是……他看到本能地缩到了清歌身后,只心虚地露出半个脑袋的明家丫头后,顿了一顿后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丫头……” 看来对于她去而复返还带来了清歌的行径虽然不喜,但也没有责怪的意思,于是明雨灵的底气顿时足了一些,脑袋又往外探了探:“巫即大人你不要生气,小雨没有不听你的话,只是……担心小白才跟着清歌姐姐回来的……” 她这模样儿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连趴在她头顶上的小凤凰都是耷拉着翅膀有气无力的没精神,清歌见状就多问了一句:“她惹你生气了?” 青曦也转头望了过来,显然也不是很知道内情。 却见明遥尘摇了摇头,道:“这丫头做事没有分寸,我勉强算是她的长辈才说教了几句,生气倒也谈不上的。” 说是长辈,但这位八千年前的巫即不知道已经长了多少辈了,叫声老祖宗都是不为过的! 明雨灵也是个聪明的,听了这话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再大的委屈也只能乖乖地低头认了——虽然她从头到尾都还懵逼着,没有搞清楚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以致被认为做事没有分寸。 明遥尘看她这样子,越发无奈了。 “罢了罢了,说起来是没有分寸,但天地间芸芸众生,平等地对待也没有什么大错。”他最终如此轻飘飘地用一句话揭过了这件事,蹲下身把怀里抱着的小狐狸放了下来,“这小东西已经没有大碍了,带回去将养几日就好了。” 果然,抱过来的时候被拍得软趴趴晕乎乎的白小妖狐这会儿看上去精神了许多,被放下后伸伸爪子甩甩尾巴,看到树下面站的清歌,二话不说撒开腿分段从树上跳了下来,就跟一阵风似的直接就蹦到了清歌怀里,那模样儿要有多精神就有多撒欢! 看它这全须全尾的模样,清歌也是微微松了口气,就顾不上管明遥尘为何会赶明雨灵了,只仰头微微颔首,说了一句“多谢”。 明遥尘的神色却有些复杂,带着几分晦暗莫名,忽然问了一句:“我听二公主说,你打算要离开天界?” 说给青曦听的话,原本就有说给他听的意思。清歌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明遥尘见她点头,有片刻的沉默,最后竟然也点头道:“如此……也好。” 岁月无情,沧海桑田,八千年前即将要结缡的一人一神彼时虽然算不上浓情蜜意,但也是相处融洽相敬如宾,却被一场倾天战乱生生截断了姻缘,如今八千年弹指而过,天帝终于再度松口想要让他们再续前缘,却不想不只是清歌已经悄然转了心意,连明遥尘也不在看好这一段姻缘——大概是即便悲悯良善如他,也并不觉得能够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再度和天界结姻。 清歌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和青曦打了招呼之后,也就带着小狐狸和明雨灵转身离开了。明家丫头手脚灵敏地爬上了冷月香车,没等坐稳就伸出手来想拉清歌一把,清歌还没有娇弱到上个车都要人拉扶的地步,就把抱着的小狐狸递给了她,只是还没等她上车,却忽然听身后传来一声“清歌”。 她顿下动作转过头去,却见明遥尘欲言又止似乎有话想说。只是等了半天,却只见他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只是……小心一些。” 小心? 她疑惑地扬了扬眉,只是明遥尘却没有再开口的打算,静静地负手立在那里,乍然望去几乎和四周翠绿的枝叶融为了一体。 于是到最后清歌也没有弄懂他最后是想说什么,只能带着疑惑回去了。 等她走远了,青曦才仰头,道:“为什么放弃了?难得天帝肯让步,和姐姐结缡,是你和巫族最后的机会了。” 明遥尘沉默了良久,半掩在神树枝叶间的神色显得晦暗不明,隔了半晌才道:“不会有什么改变的——你们的那位天帝父亲,并不会因为女儿的出嫁就有半点心软的,否则昔年我和清歌结缡在即,哪里还会有那一场灭族之乱。” 是了,天帝要是会因为清歌下嫁而照拂巫族,早八千年干嘛去了! “所以,这一次也是一样。”他缓缓地补了一句,“何况这是……换了魔尊云离,只怕会更加狠绝。” 青曦脸色微变——她那样聪慧,又是修习大衍术的,明遥尘都明白的,她自然也早有所感。 她呆了片刻才道:“所以……我宁愿姐姐能够和你结缡。” 明遥尘听了她的话,却是轻笑了一声:“即使我愿意,只怕我的那些族人……也未必肯。” 这一次的琼浆宴,天后特意遣了青鸾使者去人间界邀请了灵山巫族的,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巫族的人前来赴宴,对于一个挂念了故土八千年之久的人而言,是很难不去期待点什么的,连青曦都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想见他们?” 没想到明遥尘却摇了头:“八千年岁月流转,昔年的族人早就已经不在了,见了又能如何?” “所以,你打算袖手旁观?” “天界若是没有恶意,袖手旁观未尝不可,可如果……”他眯了眯眼,向来温和朗润的眼眸中一瞬竟有厉色一闪而逝,“巫族十巫,若真鱼死网破,天帝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477.第477章 灵山巫族也来了 昔年巫族没有死拼到底,天界也没有赶尽杀绝,其中的厉害关系,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巫即才会被长久地囚困在天界。 所以,巫族才有那个底气来赴天后的琼浆宴。 ——但这个平衡,如今却有可能被打破。 六界齐聚,这一次的琼浆宴,注定了是不寻常。 冷月香车的速度极快,在湛蓝的天空洒下了一片清冷光辉,清歌从车窗望出去的时候,神树已经只能看到隐约的一大团绿色了,她拍了拍白阿三的狐狸脑袋,训道:“下次不要这么莽撞。” 小狐妖抬头舔了舔她的手,细长的狐狸眼里隐约带着些许倔强和委屈。 到底是因为见她有危险才冲上前来被拍飞的,清歌也不忍苛责它。明雨灵也凑了过来,一把抓住它的尾巴挨个翻看:“小白你可吓死我了呀!还好尾巴都在没有掉,多亏了巫即大人……哎呦!” 小丫头话还没说完,就被狐狸一蹬腿踹了脑袋——狐狸尾巴哪里是能随便拉起来看的,这丫头也太不知羞了! 可惜明雨灵不是狐狸,不知道这小妖狐闹的是什么别扭,只觉得被踹得眼冒金星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她头顶上那小凤凰可护主得很,翅膀一挥就冲了过来,兜头就是好一通啄啄啄,啄得小狐狸大怒,亮出爪子各种拍拍拍! 于是凤凰脑门上的呆毛被拍成披肩了,狐狸也给啄秃了,等明雨灵回过神来,很没义气地差点儿没笑晕过去。 清歌一言不发地看着它们闹腾,反正皎月神女的冷月香车结实的很,不是这两只小家伙能折腾散架的,何况……这样的笑声,只怕是很快就要听不见了吧…… 她托着腮,转眼望向车窗外的湛蓝天空,久久没有回神。 虽然不像青曦那样修习了大衍术,但她的预感并没有错。 妖皇最后也没有找上门来,据说是嫣然然这个未来魔妃听说了事情的始末,亲自上门去向妖皇赔了礼——她的面子可以不给,但云离的面子总要看几分的,况且小狐狸最后也没出什么事情,白寂心情还算不错,就很大度地挥手揭过了,竟然连上门来慰问一下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清歌其实并不太欢迎他。 君哥听了这事后,只是冷笑了一声:“她倒是会讨巧。” 阿绿和阿红两个童子缩在脖子蹲在她脚边上,噤不敢言。 等月神听说后,却是特意赶回来冷着脸一通说叨——她这个挚友,明明以前也没有这么不省心的,如今被封禁得没有了神力,再不是昔日那个令魔界胆寒的斩魔神女了,可谓今时不同往日,魔界那些家伙自然是早早避开少沾的好! 清歌自然知道月神这是担心她,所以就任她说叨了,好在琼浆宴一日比一日临近,月神忙碌的很,实在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操心这些事情,只离开的时候,面色担忧地说了一句:“灵山巫族的人快要到了。” 清歌愣了一愣。月神帮着天后筹备琼浆宴,频繁出入鎏庭,消息知道得比旁的仙神都要快上几分。 见她没有反应,月神又补了一句:“和魔界一样,离灵山巫族也远一些——你和巫即的婚约,等忙过了琼浆宴再计较也不迟的。” 清歌神色轻缓了几分,道:“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的。” 见她这样说,月神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这之后果然没有几天,灵山巫族来赴宴的人就到了。第一个跑去迎接的竟然不是天帝天后手底下的仙神,也不是明雨灵这个同族出身的小丫头片子,更加不是打定了心思看好戏的妖皇陛下,反而是来了天界之后一直不声不响一直没有什么大动静的鬼后。 不过,与其说是迎接,说寻衅还比较好一点。 登天台上云雾袅绕晶花剔透,巫族一行十余人,领头的是十巫之首的巫咸,还有巫真和巫罗——巫族十巫,这一下子就来了三位,可见巫族对这一次琼浆宴,也是极为慎重的。 却不曾想,刚踏上天界,还没见着天帝和天后,就先见了鬼后。 巫族和鬼界是素来无怨的,所以对鬼界之主拦住他们的去路表示不解,只有不能视物的巫真微微转动那双空洞死寂的灰白色瞳仁,忽然开口道:“凤凰族的神女?” 十巫已经传承了许多代,一眼望去早就已经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有了,鬼后原本没指望他们能认出自己来,却不想叫巫真给一语道破了——她转眼看向巫真,在对上她那双格外熟悉的空洞灰瞳后,忽然抿唇笑了出来:“巫真的空瞳,还是一如往昔的锐利!” 巫真听了她这明显算是默认的话,不由得脸色微变,但到底是十巫之一,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淡淡地道:“空即是无,所谓空瞳,也不过就是一个看不见的瞎子而已。” 鬼后笑道:“在我看来,整一个巫族,都比不过你这双瞎眼睛。”她看似笑盈盈的目光从巫真身上,又落到了旁边那竹竿子似的中年人身上,“竟然连巫罗也来了。” 巫族诸人听了她这意有所指的话,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望过来的目光里带出了惊疑。 他们和鬼界是没有仇怨的,但若是眼前这个额间带着鬼印的女子是昔年的凤凰族神女,那就该另当别论了!并且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天意如此,八千余年前的那场大战,巫族陨落在凤凰神女手里的,恰恰就是昔年的巫真和巫罗。 那一场倾天之战,改变的不只是灵山巫族的命运——对于鬼后而言,这也同样是她的命运转折点。 没有这一场大战,她不会重伤到失去反抗之力,轻易就被鬼帝掳去了鬼界。 也不会经历,天界和族人对自己的无视和出卖。 心绪的起伏,引得她周身的鬼气丝丝缕缕弥漫开来,巫咸叹了口气,心道这一趟天界之行果真是不太平,这还没有真正见到天界的那些神,就先遇到了这一位,还真是叫人头疼呀! 不过再头疼,要他们在门口就示弱,是决计不行的! 巫咸一挥手里的黑木杖,醇厚的巫力顿时流转而出。身后的巫真巫罗两人也不约而同地踏前了一步,一左一右拱卫在侧。 登天台上,局势顿时紧张得一触即发! 478.第478章 有求而来 “那后来呢?” 神将府内,对着离妖神将那一双拼命眨巴眨巴,就差直接说“问呀问呀你快问呀”的大眼睛好半晌之后,清歌终于还是败在他的厚脸皮下,放下手里面把玩了许久的雕花玉珠,如他愿开口问道。 离妖神将顿时兴奋地一跃而起,大开大合地狠狠比划了两下,最后摆了一个提枪穿刺的帅气动作,扭头道:“老子的地盘老子做主,他们就是要打架,那也得老子同意!” 清歌:“……” 好想当做不认识这货肿么破? 在一旁听了许久的封魂神将风羽也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忍不住凉凉地问了一句:“所以说,你把鬼界那位和巫族几个一起都给收拾了?” 流溯闻言讪讪地收回了摆好的帅气造型——鬼后也好,十巫也罢,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他就是再厉害,也不能一气都给收拾了呀!于是原本还想吹嘘一番的离妖神将只能轻咳了一声,道:“我跟他们讲了讲道理,这来者都是客,在主人家的地盘总得尊重一下主人家的——他们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当场就握手言和了!” 清歌:“……” 风羽:“……” 他们实在是很难想象,鬼后和巫族在登天台剑拔弩张之后,随即又握手言和的情景……总觉得那画面太美,叫神不忍直视! “总之,亏得是我赶得及时,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不管同僚是怎么想的,反正离妖神将说起来还是得意洋洋的。 “是是是!”这种时候,清歌是一贯不做声的,免得叫人以为她和这货是一挂的,于是不得已开口接话的是风羽,顺带还附赠了白眼两枚,“不过话又说回来,鬼界那位也是奇怪的很,在人间界的时候处处算计暗害老大,还以为这一次会找机会来找麻烦,没想到安静了这么多天,倒是先找上巫族了!” 风羽是跟着清歌去人间界的,所以对当日鬼后的咄咄逼人可谓是印象深刻。 “不来找麻烦那是自然的。”离妖神将却很不以为然,撇了撇嘴在清歌旁边坐了下来,“每回琼浆宴,天后都是送了请柬去鬼界的,可你什么时候见她亲自来赴宴过?这一次破天荒地来了,不过是因为有求于天界——就这样,哪里还好意思找老大的麻烦!” 有求于天界? 风羽呆了一呆,连清歌都转头看了过来,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知道了什么?” “这天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流溯得意地哼了一声,然后左右看了看,才猥琐地向两个同僚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靠近,“听说是鬼界那位妫灵公主,越发地不太好了。” 妫灵公主?囡囡? 清歌和风羽俱是一怔。 清歌是疑惑,最后一次见囡囡的时候应该是在蓬莱仙岛,那时候这鬼丫头虽然一身的伤,但还有那个力量帮助鬼后冲破蓬莱的结界,可见那些伤不过是让他们放松警惕的苦肉计罢了,可就这么些时日,怎么就不好了呢? 风羽却是面色沉了沉,半晌没有说话。 不过他不说话,流溯却没有放过他的打算,抬手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贼兮兮地道:“我说兄弟,别说哥哥我没提醒你,说不定倒最后还得求到你这里来,到时候可别太不给天后面子了!” 风羽目光闪了闪,没吭声。 倒是清歌忍不住问了一句:“这话是什么意思?” 流溯指了指清歌手边上把玩了许久的雕花玉珠,悄声道:“这是我去向天后回禀这次事情的时候,天后叫我送去给鬼后的定神珠——你想呀她们鬼族要什么定神珠,所以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肯定是给那位妫灵公主的!” 清歌又把雕花玉珠拿了起来,看着珠子里面流转的晶莹光泽,半晌没有说话。 定神珠是用来镇定神性的,通常是仙神因为某些原因无法随意控制神力的时候用的,如果妫灵公主要用这个,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不知道何种原因,她从风羽那里吸食的心头血,压制不住反噬了! 难怪流溯这货会说,最后说不定会求到风羽这里来。 离妖神将继续用胳膊肘捅自个儿同僚:“鬼界那妫灵公主虽然骗神的本事一流,还吸食了你的心头血,但毕竟是鬼后的宝贝女儿,天后怎么地也得给几分面子,估摸着兄弟你这仇是没得报了,所以还是趁早想开一些吧!” 风羽一直闷不做声,明显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面多说什么,见流溯这个没有眼力劲的家伙还一直不依不饶的,就忍不住又奉送了个大白眼给他:“天后叫你去送东西,你不赶着去还要在这里耽搁到什么时候去?” 流溯啧了一声:“送东西这样的小事情用得着本将军亲自出马!” 说罢,屈指放在下唇打了个呼哨——明明没有什么声音传出,但一瞬间仿佛有看不见的音波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不一时,就有一道斑斓彩光从外面射了进来,落在他肩膀上化作了一只色彩斑斓的……胖鹦鹉。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这鹦鹉还没站稳,就已经哇啦哇啦叫开了:“主人主人,您终于想起我来了,我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它家主人指了指清歌手里的雕花玉珠,发出了指示:“你将这个东西,给鬼界的鬼后送去。” 鹦鹉黑亮的眼珠子骨碌碌转动了一圈,好像在思考这个“鬼界的鬼后”是谁,但很快它就反应过来了,爪子一伸就把玉珠子抓住,扔下一句“主人您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后拍拍翅膀飞走了。 解决了一桩任务,离妖神将甚是得意:“所以说,灵宠什么的还是很重要的。”说罢,又指了指清歌腿上趴着的小白狐,“我看这狐狸就挺不错的!” 那“挺不错”的小狐狸掀了掀眼皮,直接给了个白眼。 清歌:“……” 风羽:“……” 这货是已经到连狐狸都嫌弃的地步了吗? 风羽扶额,虽然很想放任这货不管,但内心交战了半天,还是善心占了上风,提醒道:“你确定那只蠢鸟能认得鬼后那张脸?”他可还记得当初在西漠荒原,这蠢鸟还把他认成湮尘神将了! 流溯呆了一呆,瞬间大惊失色,一句话没吭夺门而去。 清歌默默地叹了口气,觉得世界瞬间清静了一半,转头对风羽道:“流溯虽然傻,但话没有说错,你心里面要早有准备。” 流溯虽然傻…… 虽然傻…… 傻…… 不知道离妖神将听到此话,是作何感想? 风羽端着茶盏,半晌都没有说话。 479.第479章 近乡情怯 神将们在神将府里闲磕牙的时候,星河边上,明家丫头正托着腮唉声叹气。 星河对面万丈金光直冲云霄,正是天后的鎏庭。鎏庭的旁边还有一座青石雕琢的宫殿,名曰“清光”——也不知道天后是如何考虑的,灵山巫族一行人就被安置在了这座清光殿内。 明雨灵这会儿就是顶着刺瞎人眼的金光,望着金光下的清光殿各种纠结。 “凤,巫咸大人他们就在那里,你说我要不要去看一下呢?”她把凤凰族的神君放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它头顶上那几根火红的呆毛,“好想见一见他们呐,可是……” 要让巫咸大人他们知道自己竟然跑到天界来了,一定会更加生气的吧! 她再一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的时候,脚边上的水面里忽然多了一个少年的倒影,眉目清秀却神色冷淡,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何必伤怀——叶落归根,倦鸟回巢,将有一日他们会迎你回去的。” 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明家丫头好大一跳,跳起来的时候差点把腿上的凤凰神将给甩出去——可怜毛还没长齐的小凤凰拼命扑扇翅膀,才勉强没有掉进星河里去。 等定下神来回头一看,身后果真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清瘦干净的少年,那张脸苍白得没有半点儿活气,看上去还有些面熟——明家丫头定睛看了看,才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气:“你怎么跟鬼似的走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的,这么突然冒出来,可吓死我了!” 这个跟在鬼后身边的少年,她也是见过几次的,隐约记得好像是叫“韩越”,对她来说勉强也算是认识,所以脱口说出的话便随意了许多。 只是等说完了才想起来,对方原本就是是鬼灵,走路没有声音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于是不由得有些讪讪然。 少年倒是并不计较她的口无遮拦,抬头望向星河对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这丫头都是离根漂泊的浮萍,只不过他是自己选择离开的,而小丫头却是被驱逐出来的。 这一瞬间,这不知道这个昔日的卜族少年心底里弥漫的是什么样的滋味,只见他目光泠泠,低声呢喃了一句:“……总有一日,能够回去的。” 没人知道他这一句低喃,是跟他自己说的,还是说给身旁的少女听的。 明雨灵就当是跟她说的了。 于是整张脸都顿时亮了。 这鬼灵少年竟然说有一****还能够再回到巫族去——这样的事情,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是欢喜! 但是,这样的喜悦也不过就是短短的片刻,她就回过神来了:“你不用安慰我的——你是不知道老祖宗的脾气,向来都是言出必行绝不会有转圜的。我大概这辈子,都是回不去巫族的了……” 那是她自小长大的故土,有着她相依为命的娘亲。 这么一想,开朗乐观的她神色恹恹,几乎都要落下泪来。 韩越皱了皱眉,原本是不想再继续理会的,只是看她这样子也是可怜,于是就想着再提点两句。只是,没等他开口,身后却忽然传来了鬼后那冷靡低缓的声音—— “你应该相信他的——灵山巫族善医,而云落卜族擅卦,肯说出口的向来都是八九不离十,多少人求卜族一卦而不得,你竟然还不相信!” 明雨灵闻言吃了一惊,转头果然就看见鬼后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身华贵精致的暗红色广袖长裙,裙角袖纨开满了彼岸之花,裙袂晃动间花瓣摇曳不息——明雨灵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这些栩栩如生的花朵上,不知不觉就呆了。 扑腾到她头顶上刚刚趴好的小凤凰忽然发出了一声轻鸣,抬起翅膀猛地一下扇在了她额头上! 明家丫头眨了眨眼,霍然回神——初时她还有些茫然,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禁不住抽了口冷气! 火红妍丽的彼岸花只盛开在鬼界的三途河畔,会出现在鬼后的纹饰上并不稀奇,但此刻她所看到的花纹,竟有着摄人心魄的力量——如果不是凤恰恰好一翅膀挥了过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明明不过是那么随意地看了一眼,就差点儿着了道的明家丫头心有余悸,吓得抬手把凤凰神君抓住了往怀里一塞,就蹭蹭蹭退出了好几米开外。 不过这一次,她倒是错怪鬼后了。 她这身是身为鬼界帝后的标准裙饰,原本就有着这样的力量,只怪明雨灵这丫头修为不高,才会差点被摄了心神。 但此刻看她这夸张的反应,饶是鬼后,也不免有些无语。 “你不要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话虽然这样说,但明雨灵还是小心翼翼地,不肯轻易靠近一步。 鬼后无奈,又指了指身旁的鬼灵少年,道:“我若是想要害你,就不会叫他来为你卜卦了。” “为我卜卦?” 明雨灵愣了一愣,看向了韩越。 却见那少年垂手立在鬼后身后,低垂着眉眼,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好吧,看他这疏离的模样儿,如果没有鬼后开口,大概是真的理都懒得理她的。不过,明家丫头所关注的明显不是这点,她瞪大了眼很是诧异:“所以说,你方才说的话不是安慰我的,那是为我卜卦得出的结果?” 韩越:“……” 这样蠢的丫头,真是难为昔年的灵山巫族,竟然还能和他们云落卜族齐名来着! 鬼后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我一直都奇怪,你到底是哪里特别,能让凤墟一路带着你始终没有随意安置,如今倒是有些懂了。” 明雨灵差一点就问出“懂什么”了,不过好在最后说出口的却是:“那是因为凤是好人,跟你不一样!” 她不提这一茬还好,提起凤墟这丫头可是满肚子的不平,整张脸都是气鼓鼓的! 可惜,鬼后虽然不知为何对她表示了善意,却没有和她长聊下去的打算,听了她抱怨的话,也只是笑而不语,既不反驳,也不辩解,只忽然抬脚踏水而行,竟是要趟过星河去往对面。 “你、你要去哪儿?” 登天台的事情传得很快,明雨灵也听说了些许,此刻看到鬼后要踏水过河,而河对面正好是巫族暂住的清光殿,顿时紧张起来了。 鬼后却半步不停:“你既然不敢去,又作何管我去哪里!” 她的步子不大,速度却很快,眼看着都快要到河中央了,明家丫头急得不行,最后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480.第480章 听剑池 然而,出乎明家丫头意料的是,鬼后却并不是去清光殿找灵山巫族麻烦的。 她提心吊胆地尾随了一路,追着她渡过了星河,巴巴地跟着,最后却目送她……进了鎏庭。 满心满眼都是族人的少女,竟然都忘记掉了那闪瞎人眼睛的夺目金殿里,住着天界的女主人——六界九道,此刻汇聚到天界来赴琼浆宴的,都是因着她的面子来的。 所以,鬼后来找天后,半点儿都不奇怪。 话虽然如此,但看到少女脸上那惨不忍睹的神色,没有跟着一起进去的韩越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转脸移开了目光。 “主人都带你到这里了,你还要犹豫?”他忍不住道。 明雨灵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鬼后并不是真的找天后有事情,而是不想看她在星河对岸犹豫纠结下去,所以索性就把她引过来了? 鬼后已经进鎏庭找天后去了,她到底是如何想的,已经无从得知。 韩越虽然出身卜族,但如今却为鬼灵,且修为尚低,是不能跟随鬼后进去鎏庭的——但他性子坚忍果断,实在看不过眼明家丫头的犹豫不决,说完了话就径自移步走到了不远的台阶下,闭目养神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一个了,徒留下明家丫头抱着小凤凰对着远处的清光殿发蒙。 不过,她也没有蒙多久,耳边上却忽然想起了一声叹息:“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呢?” 声音温和宛如轻风拂耳而过,明雨灵虽然离开巫族有些时日,但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还是下意识地低喃了一声:“巫真大人……” 她的母亲明兰萱是族里最好的药师,时常出入巫族殿,虽然勉强算是巫咸半个弟子,但却和巫真的关系最好——这个天生灰瞳的女子虽然双目不能视物,却比旁的看得更加清楚和透彻,在巫咸和巫罗因为鎏庭的金光而视力和感知力大受影响的时候,她却早早地发觉了远远踌躇不敢近前来的明家丫头。 明雨灵听她这样说,哪里还忍得住,拔腿就往清光殿跑了过去。 她的身后,卜族的鬼灵少年微微睁开了双目,眼底深处的光泽晦暗莫名。 没有人知道,鬼后在这个时候去找天后,是为了什么事情,就像是同样没有人知道,被驱逐出巫族的明家丫头在清光殿内再次见到自小疼爱她的巫咸和巫真,还有巫罗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而对于难得回了自己住所的清歌而言,虽然因为鬼界、魔界和巫族不约而同地先后到来,而隐隐感觉到了有什么在一点一点地逼近自己,但彼时,她还不知道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和百花神女所居的百花林温暖明亮繁花似锦不同,清歌所住的地方名叫听剑池,是整个天宫最清寒的地方,冰冷到整一个湖面冻结,鲜少有冰融的时候,偌大的白玉的宫殿就坐落在冰湖中央,平日也没有什么仙神过来走动,寂静空旷得就是是一座没有主人的空城——而对清歌而言,这个地方,确实是没有主人的。 这座名曰“听剑”的白玉宫殿,原本的主人是天姬昊姝。 最初的时候,清歌是跟着昊姝住在这座显得格外寂静空荡的白玉宫殿里,那个时候总还有一些声响动静,可后来随着天姬昊姝从堕神台一跃而下道消魂殒,这个地方就只剩下她一个,于是也就越发地清冷安静——大抵连清歌自己都不太喜欢这样的寂静和空荡,在天界的大多数时光里,比起回到这里,她反倒更喜欢在神树宽大的枝叶上睡觉或者发呆。 神树虽然偏僻,但却是生机盎然的,也总还有青曦和明遥尘在,哪里像她住的地方,越是寂静越是空荡,越是空荡越是冰冷——清歌倒终归是习惯了的,可怜跟着她过来的小妖狐冷得三条尾巴尖尖上的毛都尽数竖起来了! 清歌看它炸毛得厉害,就对它道:“这里并不适合你长留,所以还是回白寂那里去吧。” 小白狐虽然年幼还不能化形,但和妖皇同族的血脉,自然是早早就开了灵智的。不过清歌这话一说,这狡猾的小东西直接把自己装成了一只普通的狐狸,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的模样,甩了甩因为炸毛而蓬松了数倍的三条尾巴,径自找了个顺眼的地方,趴下、闭目,睡觉。 清歌:“……” 果真是白寂家里出来的小家伙,年纪小小装傻充愣的本事已经学得八九不离十了! 清歌见它如此,也就不再管它了,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虽然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住了,但殿内还是纤尘不染的,她四处走了走,心里盘算着等到离开天界的时候,有那一些东西是需要带走的。虽然冷清空荡,但到底是自己住了无数年的地方,等到倦意上来的时候,顺势也就在这里睡下了。 大概是失去神力的缘故,她的作息已经渐渐接近于人间凡人。 这样下去,她大抵终有一日,会彻底失去神性,成为真正的凡人吧。 灵山巫族的禁神诀,就是这样厉害。 也因为这样,昔年天帝才会对巫族戒备日深,最后到无法遏制的地步吧! 但对于清歌而言,这一些都似乎是已经很遥远的事情了。巫族也好,巫即也罢,都已经几乎不再出现在她的梦里了,她所惦念和牵挂的,已经在不知何时悄然变化。 都说人心易变,神又何尝不是呢? 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却仿佛有人在她耳边上叹息,依稀间好似问了一句“清歌,你跟我走好不好?”声音低哑,仿佛陌生又好似熟悉。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是又回到了蓬莱岛的时候,午后她在院子里小憩,而莫弃陪在身边——握着她的手,就是什么话都不说,也是温暖安心的。 她几乎就要说出一声“好”来了,但恰在此时,脑门上却一阵剧痛,让她骤然惊醒! 没有蓬莱岛上那个破旧狭小的院子,也没有陪着她的莫弃。 这里是天界,是她住了无数年的听剑池,而脑门上的……是一只雪白的狐狸爪子! 小狐狸挂在她的肩膀上,一只爪子挠在她脑门上——很显然,惊醒她的就是这一只不安分的狐狸爪,但几乎近在眼前的狐狸眼里没有被抓了现行的惊慌尴尬,反而满是担忧! 清歌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竟然并不是躺在睡着之前的玉榻上,而是站在冰湖边缘,再走几步,就要离开听剑池了。 481.第481章 谢玉书的猜测 很久以前,清歌忘了是听流溯还是风羽提起过,人间界有一种说法,叫做梦游。 但彼时她听说的时候,只当那是凡人魂魄不稳,睡梦之中抵抗能力减弱,受外界影响生魂想要离体而不得,才会引得躯体在无意识当中游荡走动,做一些醒来之后没有记忆的事情。 但她没有想到,有一日这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入睡的时候,她明明是在内殿的玉榻上,可如今骤然惊醒之时,却站在玉殿之外的冰湖边缘,如果不是小狐狸发现的早,窜到她肩膀上发现她的异样,直接一爪子挠在她脑门上把她给挠醒了,还不知道她会就这么毫无知觉地走到哪里去,做出什么事情呢! ——这么一想,饶是清歌,都不由得后怕! 好在妖皇家的这小狐狸年纪虽小却机警得很,只不过这一爪子挠得也着实是不客气,等流溯见了她额头上那三道横行的红色爪痕,差点儿没有笑晕过去,直呼:“老大老大,你这是要装老虎称大王了吗?” 清歌:“……” 她实在是想不通,这么二的货,当初是怎么被封为神将的呢?就这么把他们六神将的智商和格调都统统拉低了有木有! 谢玉书大概也跟她有相同的想法,扶额道:“大公主要是成了虎大王,那你是什么?老虎手底下的猴子呀?” 结果流溯这个脸皮厚的,竟然笑嘻嘻地道:“猴子怎么了?这年头猴子可厉害着呢!我就记得昔年妖界有个猴王,连九蕲都在它手里吃过亏!” 谢玉书也实在拿他的厚脸皮没有办法,只能甩手道:“得,那等琼浆宴后,我请妖皇给你找个母猴子来!” 小狐狸挂在清歌肩膀上,抬头翻了个白眼——这是当它们家妖皇是拉皮条的呀,说给找母猴子就母猴子?!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堂堂天界的神将,斗起嘴来跟小孩子死的,从三条爪痕都能扯到妖界的母猴子,这扯淡的功夫,也是叫妖大开眼界了! 但对清歌而言,这却是最常见不过的场景,从前嫌吵,但此刻却又觉得分外亲切,能叫人心安。 梦游的事情让她心有余悸,想了好半天都没有什么头绪,于是就索性又跑回了神将府。离琼浆宴已经时日无多,除了佛界那个做事情总是慢吞吞慢吞吞的佛主,六界的宾客也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并且和往常相比,还多了鬼后、魔界君长公主、巫族十巫这些棘手的客人,照理来说神将们也应该和月神她们一众神女那样忙得不可开交才是,但事实上,在神将府里坐镇的貌似也只有湮尘和离妖两只而已——而看离妖神将那模样儿,也是把自己当做路过的了! 却邪神将九蕲是被派往人间界,据说是去西漠荒原把百花神女给带回来。断妄神将君柏貌似去西北境巡视还没有回来——西北境与魔界毗邻,往常都是清歌去的,如今她没了神力就让君柏去了,只是……这个时间点去巡视西北,可见天帝抑或天后对魔界的戒备。 “风羽呢?” 听到她问起,流溯立刻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色:“刚刚不久才被玉禾仙子叫走。” 玉禾仙子是天后身边的小仙娥,被她叫走,也就意味着天后有事传召,这个时候传召风羽……清歌想都没有多想,就下意识地道:“因为鬼界那位?” 流溯这本天界的活八卦全书却摊了摊手,露出了一副鬼才知道的表情:“也许是,也许不是。” 他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倒叫清歌挑眉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 谢玉书正在演练自己的旗阵,这种用脑的活要的是安静和专心,这会儿被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吵着,索性就收了所有的小旗子,指了指星河对岸清光殿的方向:“估计是怕那里几位不安分,才叫风羽去的。” 巫即在天界被困了八千余年,如今巫族重新出世来赴琼浆宴,这样好的机会不想办法找一找这位巫即,连清歌都不相信,只是如今才叫风羽过去,总觉得有些蹊跷。 “是不是巫族做了什么?” 流溯闻言啧了一声:“败兵之族,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谢玉书摇了摇头:“虽然还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但有所防备总是比措手不及的好!”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对大公主你来说,现在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吧——与其想着巫族会有动作,还是想想你为何会梦游吧!” 清歌怔了一怔,竟然胡扯八扯的,差点给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了。 挂在她肩膀上的小狐狸呼地一下从跳跃起来,落到了谢玉书的肩膀,抬起爪子拍了拍,那小模样儿……竟然莫名带出了几分欣慰和嘉奖的感觉来…… 谢玉书:“……” 他这是被一只小狐狸给表扬了吗? 他刚冒出这样的念头,那边流溯已经哈哈哈笑开了:“小谢,你家狐大哥对你表示赞赏呢哈哈哈哈!” 谢玉书二话不说,掏出湮尘旗随手一扔,旗阵瞬间展开,绕着流溯三百六十度一转悠,笑个不停的离妖神将转眼就消失在了原地——也不知道是被丢到哪一个幻阵里去了。 可谓是作的一手好死的最佳典范了! 倒是惹出这事的小狐狸贼精贼精的,趁着谢玉书收拾流溯,悄无声息地从他肩膀上溜了下来,迅速地躲到清歌身后去了。 清歌:“……” 连只小狐狸都比不过,流溯这货可真是越发叫神捉急了呀! 解决了作死的同僚,谢玉书轻轻弹了弹衣袖,这才转头对清歌道:“先前在神树,那位巫即为你诊断的时候,可有说过什么?” 斩魔神女被封禁失去了神力,这是不能宣之于世的隐秘,所以回返天界之后,并没有请妙手和回春两位医神诊治,反而是送去了神树那里——巫族善医,巫即更是其中翘楚,又和清歌有交情,照理来说是再妥当不过的选择…… 清歌摇了摇头:“除了禁神诀,并不曾多说什么。” 谢玉书闻言皱了皱眉,露出了些许沉吟之色。 于是清歌忍不住问:“你怀疑巫即?” “只是觉得未免巧合了些而已。”谢玉书道,“不过比起他,我更怀疑另外哪一位。” “哪一位?” “魔尊云离。” 482.第482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谢玉书说出这个名字,让清歌有片刻的失神。 事实上,就是她自己,也有着这样的怀疑。 梦游梦游,有梦才有游!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好似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那种鉴于梦境和现实之间叫人分不清真假的错觉,让她下意识地放松了警惕。她好似听到了那人在问她“跟我走好不好”,睡梦中的意识反而是诚实的,所以醒过来的时候,她站在冰湖边缘——她忍不住想,如果不是白阿三一爪子惊醒了她,她是不是就这样无知无觉地离开天界了? 在人间界的那些日子里,她对莫弃,是全然信任的——这样的信任,让他有太多的机会可以使用诸多的手段,尤其是她被封禁神力之后。可如果真的是他…… “那这手段,就未免卑劣了一些。”谢玉书冷笑了一声,“他口口声声地说要来天界迎你,可如果到最后用的,却是这样的手段,那……你也没有为了他避出天界的必要了。” “……”清歌顿了顿,神色有些无语,“……也不是为了他才打算离开天界的。” 谢玉书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哦?那又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因为巫族的那位巫即吧?” 向来对天界的话言听计从的斩魔神女,这一次却破天荒地想要反抗天帝所做下的决定,若说没有点因由,别说是他,就是最没心没肺的流溯只怕都是不会相信的。 清歌:“……” 这还能不能好好地聊下去了?! 话虽然是没办法好好聊下去了,但调侃归调侃,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谢玉书将湮尘旗祭出,悬在清歌头顶上,湛湛神光洒了半天,也没发现清歌身上除了神力被彻底封禁消失,还有什么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不过,这原本也在他的预料之内。要是这么简单就能被他看出端倪的,也不会到现在都没有被发现了! 只见他大手一挥,湮尘旗瞬间拔高而去,在神将府上空迎风而涨,就像是包饺子一样,顷刻间就将整一个神将府邸包裹了进去,等到府内外的天兵抬头望去时,那黄色的旗子已经消失在外围,半点气息都没留下。 几乎在湮尘旗彻底融入到神将府邸的瞬间,主殿里旗影一闪,被一截长枪捅了个对穿——现出身形来的离妖神将气得哇哇直叫,提着长枪就刺了过来! 只可惜,湮尘神将的本命神器和神将府邸合二为一,这府邸现在等于是他的主场了,所以这一枪非但避得不慌不忙的,还有余力转头对清歌道:“这几日就劳烦大公主留在府内了,在我湮尘旗下,我倒是要看一看是何人在作祟!” 清歌:“……” 从神树住到了月神的宫殿,又从月宫到神将府邸——这次回天界,变成了天生漂泊了的命了不成? 她正郁闷着,这厢流溯却因为屡刺不中,气得大叫:“好你个小谢,竟然作弊如此无耻!” 谢玉书见他这模样,忍不住啐了他一声:“你提着离妖枪来刺,我借助湮尘旗的力量避上一避,怎么就是作弊了,这到底是我无耻还是你无理取闹?” 话虽然是怎么说的,但谢玉书本质上还是一直自诩是正人君子的,所以衣摆一甩,一个闪身就往神将府外去了——湮尘旗的力量笼罩了整个神将府,府邸外却是没有什么影响的,他这么一出去,反倒是没了优势! 流溯果真提着枪就追了出去,远远地还能听到他的大嗓门:“我就是无理取闹就是无理取闹就是无理取闹了你能拿我怎么着?!” 清歌:“……” 门外众天兵:“……” 小狐狸一看有热闹瞧,撒丫子就往外跑。 清歌想了想,觉得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就慢悠悠地跟了过去,奈何神将府占地极广,还没走到大门口,就见小狐狸一溜烟地跑了回来,后爪立起,两只前爪指指外面戳戳自己好一通胡乱比划。 清歌:“……” 奈何她不是白寂,实在看不懂这狐崽子想要说点什么。 小狐狸比划了半天也没见清歌有个什么反应,索性伸头一口叼住了她的裙摆,作势要把她往里拉——看这样子,竟是不想让她出去! 不过就是看个热闹,难道还怕那两个下手没有分寸,波及到她不成。 清歌一把将小狐狸提了起来,继续往门外走。 要说两位神将动手,虽说不是真的性命相搏,但也该是动静不小才是,可偏生她竟然没有听到什么大的响动,心下也有些奇怪,等出了大门抬头一看,却是愣了一愣。 谢玉书和流溯已经停战,并没有再继续打下去,只不过虽然没有再切磋下去,脸上的神色却都不怎么好看,而他们的对面,正停着一顶黑色的轿子,轿子前面站着嫣然然,还是那熟悉的红狐裘,还是那衬得雪白的病娇脸! 这三个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就这么站在神将府外大眼等着小眼,一副谁都不肯退上一步的模样。 真要说实话,不管是谢玉书还是流溯,都觉得有些头疼——这一位看着苍白病娇弱不禁风的样子,但谁知道会不会是一朵黑芯的白花,这张口就要见他们老大,弄得放行也不是,不放行也不是! 这要是放了行,万一闹出点什么幺蛾子,可就好看了!不放行吧,人家好歹是魔尊未过门的未来魔妃,虽说天界和魔界谁也不待见谁,但面子上还得勉强过得去才是! 真纠结着,就见清歌抱着只小白狐出来了。 谢玉书:“……” 流溯:“……” 想他们两个门神似的支楞根枪挡在这里是为了谁来着?!往日里明明不好热闹的人今儿干什么上赶着凑这么热闹来着,这不是叫神心塞吗?! 神将们心塞了,对面那魔女见了清歌明显是心花怒放的,顿了顿道:“大公主,许久不见了。” 清歌:“……” 好想扭头回去怎么办?! 怀里面的小狐崽伸出爪子挠了挠她衣服,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了几分“早听我的可不就没有这麻烦事了”的神色——清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读懂了这小狐狸的眼神,但真的要说起来的话,她却是也不想见到嫣然然! 这个魔女,是云离的未婚妻。 终有一日,她会成为魔界的女主人,并肩站在魔尊云离身侧的! 483.第483章 和谁交情好 清歌还不能理解这些带着不喜和厌恶的情绪意味着什么,但大概是这情绪表现成脸上的神色时有些太过明显了,连流溯这货都感觉到了,提了提手里面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的离妖枪,“啧”了一声:“嫣大姑娘,咱这神将府地方太小,实在容不下你这尊大魔,所以还是趁早回吧!” 嫣然然抬袖掩唇轻咳了一声,才轻轻弱弱地道:“离妖神将说笑了,然然面子再大也是大不过斩魔大公主的,这府邸能容得下她,想来也是容得下然然的。” 这弱柳扶风轻声细语的模样,实在是无害的很,饶是流溯这厚脸皮,想提枪再震慑一二,也没好意思做得太过明显了,心里头忍不住犯嘀咕,直道这魔尊云离是出了名狠辣阴骘杀伐果断的性子,怎么就给自个儿找了这么一个未婚妻,这可不就是给野狼配了只兔子嘛! 不过嫣然然即便是兔子,也不是什么小白兔! 这会儿见清歌出来,直接转脸望向了她:“大公主,都说来者是客,你不邀请我进去坐一坐吗?” 事实上,清歌非常想叫流溯用离妖枪将她给叉出去的,奈何她有句话说对了,来者是客,终归是来赴琼浆宴的客人,要这么给叉出来,天后的面子上也不好看……于是到最后,她只得开口道:“流溯,小谢,请客人进门。” 流溯张口还想说点什么,谢玉书却退开了一步,温和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嫣然然颔首回礼,果真不客气地缓步过来,跟着清歌进门了。 左右站岗的天兵目不斜视,就跟没有看到有只魔就这么进了神将府这样的军事重地一般! 等她们一前一后进去了,流溯才用枪杆顶了顶同僚:“……那可是未来的魔妃。”就这么放进去了真的好吗?! 谢玉书斜了他一眼,神色淡然:“我那湮尘旗,可不是装饰用的。” 流溯低头看去,点了点头感叹道:“还真不是装饰用的。” 那小旗子已经和神将府融为一体,除了他们几个知道内情的,旁人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隐匿得这么彻底,还装饰个鬼呀! 谢玉书摸了摸鼻子,没再吭声。 有湮尘旗在,谅那个未来魔妃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这么一打断,流溯也没有继续找谢玉书算账的心情了,收了枪打了个招呼就脚底抹油溜了。谢玉书想了想,也甩胳膊跑去找棋仙摆局去了——那棋仙虽然丑了点修为低了点,但摆阵的功夫却是一等一的! 这两只性子虽然天差地别,但此刻的想法却是出奇的一致——女的要关门聊天,爷们儿最好靠边站! 不过神将府内,某只性别为雄的小白狐仗着自个儿年纪还小,跟在清歌身后悄悄摸摸地进了门,闷声不吭地往角落里一缩就当自己不存在。 偏生嫣然然看着身体不好,但眼睛却贼好使,一眼就看到了这小狐狸,感觉到它身上若有似无的妖气,蹲下身伸手想要摸了摸脑袋以示亲近并更加清楚的感觉一下。 “这小家伙倒是有些特别……哎呦!” 她的纤纤玉手还没碰到狐狸脑袋,就被狠狠地挠了一把,白皙的手背上瞬间多了三道红痕,隐隐渗出血珠来。 这小狐狸别看大多数时候都是闷声不响地闭眼睡大觉,但性子是个凶悍蛮横的,它要是不爽快的时候,自家那妖皇都能嗷呜一口咬出个血流如注,何况是陌生的病娇魔族。 可要说嫣然然病娇,还真是病弱得可以,就这么骤不及防的一下,她就扶着手苍白着脸,一副受到了很大的惊讶摇摇欲坠的模样儿,要有多惹人疼惜就有多惹人疼惜! 清歌:“……” 云离不会就是因为她这副模样儿才许下婚约的吧? 虽然心里面如此腹诽,但清歌面上却半点不显,上前将小狐狸提溜了起来放到了门外,就怕这嫣然然万一脑子也有病和它过不去,到时白寂那狡猾的家伙就要找她算账了。 小狐狸还想悄悄摸摸地往里窜,结果又被清歌逮出去了一次,没有办法只好耷拉着尾巴走远了,结果等清歌进门了后,狐狸眼贼兮兮地转了转,趁着没人注意又嗖地折返了回来,也不进门,就窝在门边上偷听。 清歌明显没发现它,但嫣然然却注意到了,心里猜测这小东西八成是因为防备她才不肯离开,于是目光微闪,笑道:“这小东西看着像是妖界白氏一族的。” 清歌点了点头,并没有隐瞒:“跟着妖皇白寂来的,闯了祸怕白寂责难,才一直躲在我这里。”说话间目光又不经意看到了嫣然然手背上那三道还不断渗着血珠的爪痕,顿了顿才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这也是它挠的。” 嫣然然:“……” 叫清歌这么一说,嫣然然都不好说什么——人家这被挠花了脸的都还这么淡定,她这个只是被抓了手的,实在是……拿不出手!于是嫣大姑娘默默地把爪子掩进了袖子里,笑道:“性子这么野,还是在大公主这里受些管教的好。” 清歌没吭声,神色淡淡的。 这要说比谁淡定,心思深如嫣然然者,也是比不过清歌的。 “倒没有看出来,大公主和妖皇竟然也是交情颇好。”沉默了片刻,这个看似病弱的魔族女子终于又开口说了如此一句。 清歌还是那淡淡的模样,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句:“谈不上什么好交情。” 嫣然然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却果真是个脸皮厚的,被这么对待,也只是微微笑了一笑,一副好脾气容易相处的样子,只是问出来的话却有些不太客气:“那么,又和谁是交情好的呢?” 清歌蹙了蹙眉,正想回一句“与你何干”,却听她紧接着又问了一句:“莫不是灵山巫族那一位巫即?” 这话从嫣然然嘴里问出来,绝壁是不怀什么好意的——清歌原本还想反驳一二,这会儿就是理都不想理她了,于是一扭头就想甩手离开。 虽说来者是客,但好歹勉强算是招待过了,这会儿就是送客也说得过去! 却不曾想嫣然然好似早就知道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一点儿都不着急,却听她咳了两声,又继续轻轻柔柔地说了一句。 “我听说琼浆宴后,你与那巫即要结缡,这本是你们天界私事,只是……你莫不是忘了,在蓬莱岛的时候,已经嫁给我云离哥哥了?” 484.第484章 只要云离哥哥喜欢 听了嫣然然的话,清歌脚步一顿,差点儿打跌,虽然最后状似若无其事地稳住了步子,但嘴角也还是禁不住抽了抽。 这话要是从魔族那位长公主嘴巴里吐出来,她还不会有这样的反应,可眼前这个……不是云离的未婚妻,号称魔界未来的魔妃吗? ——这么一想,就没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原本她下意识地就想说与她结缡成亲的是莫弃而非云离,就是君哥来质问,她都会这么回答的——这世间原本就没有莫弃,蓬莱岛上的那一场热闹喜庆的结缡就像是大梦,梦醒之后除了指间那条多出来的红线,什么都没有留下。 可偏偏……留下的是一条红线。 清歌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那曾被莫弃绑上了红线的地方,转头道:“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想坐魔妃这个位子了?” 嫣然然脸色一白,这话显然是刺激到她了,让她剧烈地咳了起来,那模样就是咳出血来都不奇怪,看上去实在是可怜的很,但清歌却是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于是隔了会儿,嫣然然也平静下来了,咬了咬牙道:“只要是云离哥哥喜欢的,我让一让也是没有什么的。” 清歌蹙了蹙眉,显然并不相信她这句话,很快又道了一句:“难道说他让你死,你也即刻去死不成?” 嫣然然咳了一声,竟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来:“只要云离哥哥觉得有这个必要,我顷刻死去也是可以的。” 她说完,见清歌的脸色明显是不信的,于是又补了一句:“你也许不知道,我们嫣氏一族的女孩儿……注定是活不长久的,早死或者晚死,都是一样的。” 清歌对所谓的嫣氏一族知道的并不多,但还有一个嫣小玉,确实是靠着至纯之物才勉强吊着半条命,所以对她的话,一时之间也无法判断真假。 她和嫣然然接触的并不多,寥寥的几次见面,却给她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总觉得魔界的这位准魔妃虽然看着娇弱多病,但性子却绝不软弱,不像是会说出这种颓然话的样子! 何况,她和嫣然然之间,到底活不长久的,会是谁呢? 良久的沉默之后,清歌终于道:“那是你和云离之间的事情,不必来说给我听。同样的,我的事情,也与你无关。” 她虽然有打算离开天界,以避开天帝的指婚,但这样的事情没有必要说给嫣然然听。 “怎么会和我无关呢……” 然而,嫣然然却还是不肯罢休,脸色苍白半点血色都没有,下意识地呢喃了一句。 “我和云离哥哥,是自小就订了亲的,如若不是因为你,早千年我就该嫁给他,成为魔界真真正正的女主人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这话明晃晃是带着指责和怨怼的,清歌本能地觉得心中不喜,还没开口说话,就见被她拎出去的小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进来了——这小家伙不愧是妖狐一族的,鬼心思多得很,抬头看到清歌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快之色,竟然闷声不响地扑了过去,抬起前爪就想在嫣然然那张苍白病弱泫然欲泣的脸上挠上几下! 可惜先前是嫣然然不注意才叫它得了手,这一次哪里还会被它这种出生没百年的小妖狐给挠花了脸,只是嘴里说着的话,却叫小狐狸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打断了。 饶是清歌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将这胆大包天的小妖狐给抓回来,可她的手还没够到,白阿三就被嫣然然一挥手给拍飞出去了! 这小狐狸也是倒霉,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跟魔界结了仇的,给君哥拍出去的伤都还没完全好,这会儿又被嫣然然给挥出去…… 这关口也顾不上和嫣然然计较了,清歌脚一抬就想追过去先看看小妖狐的小命是否还安在…… 这种时候,她要是还有从前那一身神力,哪里用得着眼睁睁看着这小家伙被拍飞出去! 却不曾想,她的脚才抬起,就被定在了原地! “君姑姑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的,你要是真的嫁了那巫即,灵山巫族说不得还得族灭一次!”嫣然然脸色苍白灰败,目光却是雪亮的,闪着幽幽冷光――封天鼎不知何时出现,在她头顶滴溜溜地旋转着,“你要是不信,我就带你去看一看!” 看个什么鬼! 凭她是要看什么,用这样强硬的手段总归是叫神不爽的! 清歌不爽,谢玉书自然也是不爽的――他虽然找棋仙摆局去了,但湮尘旗却留下来了。 于是就见大殿内神光一闪,忽然化出了数十杆五色小旗,里外三圈将清歌和嫣然然围在了中间,神光湛然,迅速合拢过来――就这架势,想要把清歌带出去,是决计不可能的! 一杆湮尘旗,变化千万种。有多难缠,嫣然然也是听说过的。但她会选择在神将府出手,就想过会被其他神将阻挠,也是有准备而来的! 只见她一口咬在舌尖上,嘴巴微张,一滴殷红的血珠就****而出,落在了封天鼎上——古朴小鼎瞬间蒙上了一层朦胧血光,血光映照下,隐隐卓卓的有一个身影从鼎中幻化而出,片刻之间就凝成了一个绛色长裙的年轻女子,那一张雪白的脸看上去竟和嫣然然是一模一样的! 封天鼎是绝顶魔器,早已经有了自己的器灵。 当初在鬼后用幽冥花编织的幻境里,清歌也是见过扮成嫣然然模样的封天鼎器灵的,彼时她被几近乱真的幻境所惑,一时分不清莫弃和巫即,一剑刺下毫不留情,若不是这器灵拼死相护只怕当时莫弃不会只是受伤这么简单了! ——这器灵睁眼看到清歌,显然也想起当时那不能阻挡的一剑,目光一缩脸上露出了……颇为蛋疼的表情。 但蛋疼归蛋疼,她在短暂的停顿之后,还是义无反顾地伸出了手,那一双手宛如幻影,轻易穿过了好几杆阵旗,一把拉住了清歌。 “走罢。”她道。 清歌一动都不能动,就这样被她拉着手,身不由己地腾空而起,眼前光影斑驳交错,宛如岁月的长河逆向呼啸,卷得她头晕目眩差点没有厥过去! 被甩出门外的小狐狸从地上爬起来,一回头就看到嫣然然被困在层层叠叠的阵旗之中不得出,而清歌一动不动地站在她对面,双目紧闭面容沉静,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道! 它眯了眯眼,细长的狐狸眼里隐隐流露出几分不符合它年岁的冷沉,忽然一扭头,一溜烟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485.第485章 遥远的记忆 清歌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不在天界的神将府内。目之所及,尽是茂密的野草,几乎盖过了她的膝盖,开满了五颜六色碗口大小的花朵,风一吹就像是荡漾着彩色的波浪,从远及近层层叠叠而来,端的是好看。 依稀间,仿佛还能闻到馥郁的花香。 “是不是觉得很眼熟?” 封天鼎的鼎灵放开了她的手,脸上虽然是笑嘻嘻的,却下意识地退开了两步,仿佛生怕被她强行拉来的这位会突然翻脸一剑刺过来,到时候只怕自己就要遭殃了! 奈何现在情歌就是想拔剑也拔不出来,于是瞥了她一眼,没有开口接话。 只是这器灵说的也没有错,眼前的景色,看上去确实是带了几分眼熟的。 仿佛是印证她这个想法,一望无际的野草野花中间忽然传来了说话声,大概是隔得距离还很远,顺风飘来听上去隐隐约约的有些不太真切。 “那臭小子可真可恶,也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在他脸上画满小乌龟,叫他没脸见人!” 这声音虽然气哼哼的,却带着女孩儿特有的清脆稚嫩,听上去还莫名地很熟悉。 “这方圆百里都没有人烟,既然找不到,大抵是走远了。” 片刻之后传来的是另外一个声音,清泠淡然,熟悉得就是清歌都不由得呆了一呆——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在这片草原的另外一端,是她和花陌在对话。 她想起来了。 在人间界小仙境还没有化作大荒的时候,九州去往灵山的路上就有一片这样一望无际的荒草原野,开满了五彩缤纷的不知名花朵。彼时花陌才正式担负起花神的职责没有太久,性子比现在还要更加的活跃跳脱,听说小仙境的灵山之上开满了忘忧花,能使人望之忘忧,心中好奇就缠着她去灵山一观。 那个时候天界和巫族交好,她和巫即也是结缡在即,彼此间往来不过是寻常小事,她带着花陌前往灵山巫族,原本是一路无事的,却在这一片荒草原野里捡到了一个……受了重伤的男孩,耽搁了行程,最后到达灵山的时候,已经距离约好的日子过去了好一些时日,明遥尘担忧之下,都下灵山寻出小仙境来了。 只怕那时候,她和明遥尘都没有想到,会走到今日这样的地步。 可他们没有预料到,却不代表着所有的存在都是无知无觉无所预见的。 封天鼎的器灵壮着胆子靠近过来,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往旁边看——清歌转眼望去,正好看见不远处的荒草中,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小的那个年纪介于男孩和少年之间,脸色阴冷凶戾,定定地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那面目轮廓若是柔和一些,竟依稀带着几分熟悉的影子,至于大的那个…… “……云魖?” 清歌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低喃出声。 身旁的鼎灵身为魔器器灵,显然也是认识这位先代魔尊的,即使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还是蹭蹭蹭退了好几步,脸上的表情也是怕怕的,一叠声地低喃:“放心放心,他看不到我们的……”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清歌听的,还是纯粹在安慰自己。 不过诚如她所言,她们所见到的这个云魖,也不知道是时光长河里的记忆碎片,还是封天鼎编织出来的幻境,这么近的距离,却看都没有看她们一眼,只是低头对他身边的男孩道:“你还要看多久?” 语气虽然没有太大的起伏,却已隐约带了不耐。然而,那男孩却理都不理他,只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仿佛在倾听那一边传来的对话,又仿佛只是单纯地不愿意跟着这只魔离开而已——没人知道这一刻他心底里转着什么样的念头,那一端的对话却还在继续…… “大姐,你这话的意思,是说那臭小子养好了伤,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应该是如此。” “连句谢谢都没有,这么没有教养的孩子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等下次见到了我一定要说一说,看把孩子都教成什么样子了!” 清歌转头望去,正好看见云魖的嘴角抽了一抽,显然是把花陌这老气纵横的话听进耳朵里去了,旁边的鼎灵显然也看到他这个表情了,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又立马住嘴当做自己从来也没有笑过。 却听那一端的清歌说了一句:“他说没有家了,自然也就没有能教他的人了。” 花陌却啐了一声,道:“傻姐姐这话你也信呀!那小子心思深得不见底,谁知道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反正要是叫我再见到他,我一定扒光了他的衣服,给他全身都画满小乌龟,一百年都洗不掉!” 清歌:“……” 时隔许多年,再次听到这样的话,清歌还是一如多年前,对花陌这个总是有着许多奇奇怪怪念头的妹妹无语至极! 云魖听了这话,却嗤地笑了一声:“这样,你还敢留下来?” 男孩依旧没有理他。 云魖却又道:“那一位是天界的三公主,司职百花,自小就调皮捣蛋,说不定真的会扒了你的衣服,给你全身都画满小乌龟的。” 大约是找到了翘家出走的儿子,能跟暗自担忧的嫣小玉交代了,所以云魖的心情还算不错,难得出言调侃了一句。 “至于她的姐姐……”云魖的目光沉了一沉,透出了几分阴冷,“呵呵,天界的斩魔……” 那男孩第一次有了反应,低低地跟着重复了一遍:“天界的斩魔……” 声音低得大概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但云魖是何等的耳力,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道:“她并不属于你,很快她就会嫁进巫族,从此属于别人——你没有那个力量,就注定抓不住任何东西,你得不到她,就像失去你的母亲一样。” 他一句句说得漫不经心,却字字诛心! 男孩一瞬抬头,目光冰冷雪亮,带着仇恨和倔强:“我会拥有那个力量的,哪怕是成魔!但就是成魔,我和你也是不一样的!” “魔就是魔,是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云魖冷笑了一声,“不过在此之前,你应该还需要我来帮你争取一些时间。” 他说罢这一句,就径自转身离开了,仿佛已经笃定男孩一定会跟他回去一般。 而那男孩果真没有犹豫,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远远地,还能听到云魖的一声冷笑:“灵山巫族,呵……” 486.第486章 你为了她 那个男孩,是昔年的莫弃……不,也许不应该称之为莫弃,而是尚未成年的云离。 但不管是莫弃,还是云离,清歌都无法判断眼前所见所闻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记忆,还是封天鼎所制造出来的幻象。 如果是真实的记忆,那么……这又是谁的记忆? 是云离的,还是云魖的? 若是云离的,将这样的记忆交给嫣然然,是想表示一些什么呢? 清歌脑袋里冒出了许多疑问,各种想不明白的时候,封天鼎的器灵忽然抬手一把抓住了她,不容分说地拉着她往那一大一小离开的方向走去,嘴里道:“跟我来罢。” 这话简简单单四个字,语气也是随意至极的,却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让清歌轻易就失去了抗拒,不由自主地被她拉着往前走——茂密的野草在脚下纷纷枯萎,五彩的花朵一朵接着一朵凋零,仿佛只是短短瞬间,又仿佛走了许久,凋谢零落的花又重新长出了花骨朵,随着她们的脚步,一朵接着一朵绽放开了无数嫣红似血的硕大花朵,随风一摆,宛如血海翻腾,殷红之中隐见骨白之色! 祭魔花…… 传说只开在魔界深处的花,因为绽放在累累白骨之上,所以又被称之为魔骨花。 清歌神号斩魔,与魔界征战对峙了无数年,所谓的祭魔花也只见过寥寥几回,此刻乍然见到这么一大片,禁不住心头微跳——这是进了魔界腹地不成…… “魔尊所居的极渊,就在前面了。” 仿佛是知道清歌心中的惊愕,拉着她的鼎灵扭头笑了笑,抬手往前一指。 清歌抬头望去,果真看到了一座高耸的宫殿,宛如倒插入血海的利刃,锋芒锐利凶气四溢。 鼎灵的速度极快,带着她转瞬间就到了那座宫殿外面,四周来来往往魔兵许多,却谁都看不到她们,一直进入宫殿穿过长长的甬道,停步在了一道紧闭的黑色雕花大门外——这大门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炼化而成的,黑得透亮起光,明明一路过来谁都看不到她们,却有清晰的影子映照其上。 清歌心中好奇,不由得定睛多打量了几眼,正好看见门上那个鼎灵的光影已经抬手,搭在门上作势要推门而入,只是还没有推开门,却先一步听到门内传出的声音—— “臭小子,你知不知道这样做,面临的将会是什么!” 这声音竟然也是熟悉的。 清歌有些意外,又觉得理所当然——在魔尊所居住的极渊宫殿里,听到君哥这个魔界长公主的声音,其实并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于是鼎灵推门而入的动作就顿住了,抬着手顿在了原处。 门内很快又传来了另外一个声音。 “或者失去记忆,或者死,或者……” 那声音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这声音也是熟悉的,属于这座极渊宫殿的主人,魔尊云离。 清歌和云离当了那么多年的对手,又跟莫弃在人间界相处了那么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对他们的声音都是熟悉的,之前从来都不觉得有什么相似的地方,此刻听到却有一种几乎难以分辨的错觉。 她这样想着时,却听到门内又传来了君哥的声音,好似还带了些许冷笑。 “不敢说?” 她这样咄咄逼人,而云离那样骄傲的性子,竟然也没有出言反驳。 于是魔界的君长公主又冷笑了一声,将云离唯一所答的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或者失去记忆,或者死,又或者,你所求一切,皆是虚妄!” 偌大魔界,敢这样不客气地对魔尊云离说话的,也唯有君哥了。 “即便这样,你还是要这么做吗?” 面对她咄咄逼人的诘问,饶是魔尊云离,也有良久的沉默——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竟然魔界最位高权重的这对姑侄争执成这样,也叫魔尊云离这样杀伐果断的性子也如此难为——清歌心中不由得好奇,下意识地想要推开门去看一看。 然而,门内却终于又传来了云离的声音:“我所求一切,皆是虚妄么……”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语气奇异,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情绪,仿佛失落又仿佛踌躇,但很快他就有了决断,语气里没有丝毫的动摇,“我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哪怕最后得到的是虚妄,也在所不惜——姑姑,无论如何我总是要试一试的,否则我无法死心,所以……你是拦不住我的。” 于是,君哥果真没有再拦,只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她不喜欢被人叫姑姑,所以云离几乎从来不叫,可当“姑姑”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决定已经再无转圜的余地,诚如他所说,她是拦不住的。 恰在此时,一直将手搭在门上的鼎灵终于施力,一把将门推了开来,开口问了一句:“云离哥哥,那个大公主果真这样好,值得你为她冒这样的风险?” 门外两个齐齐转头看了过来——坐在椅子上却将脚隔在桌子上的果真是君哥,那副悍匪模样这许多年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转过来时脸上已经换了似笑非笑的神色,而她对面坐着的男子发色暗红,脸上带着半个狰狞诡异的妖兽面具,转眼望过来的眼眸透着紫意,冰冷阴鸷,开口道:“嫣然然,你不要多管闲事!” 嫣然然? 清歌下意识地转头,竟然发现封天鼎的器灵正缩在她的身后,见她看来还笑了一笑——原来映照在门上那个抬手推门的不是鼎灵,而是嫣然然。那一模一样的容颜,竟叫清歌都错认了! 但这个嫣然然,也不是神将府内她所面对的那一个。 只是,她们的怨怼,却是相同的。 “你要去找别的女人,我是你的未婚妻,怎么能叫多管闲事?!” “未婚妻?”云离眯了眯眼,嗤地冷笑了一声,“你要是这样觉得,我也可以帮你一把的。” “怎么帮?” “这世间要是没了嫣然然,你觉得如何?”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带着说不出的恶意,这才是魔尊云离! 嫣然然脸色煞白,半晌才道:“你为了她,连我都想杀了吗?你为了她……” 她低声呢喃,忽然转头,抬眼望了过来——清歌一惊,明明应当是谁都看不见她和封天鼎的器灵,但她却觉得嫣然然是在看着她,这样的念头才冒出来,就听到嫣然然咬牙说了一句:“竟然为了你……” 她果真是看得到! 但是,清歌却没来得及听完她说的话,因为整个极渊宫殿在她开口的瞬间,忽然剧烈震荡了起来! 487.第487章 妖皇来救场 不止是极渊宫殿,整个天地都在瞬间动荡,地动山摇,天地变色,刚刚绽放的祭魔花一朵接着一朵凋零败落,飘散无迹。 封天鼎的器灵脸色煞白,惊慌地想要抓住几乎站不稳的清歌,道:“糟了,主人要坚持不住了!” 看来是嫣然然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说不定是谢玉书觉察到这边的动静赶回来了,湮尘神将又湮尘旗在手,只怕不是嫣然然一个挡得住的,何况这么一会儿工夫,离妖神将也不会跑得太远! 可现在清歌却想不了那么多,她只是尽力地想要让自己站稳一些,扭头想要叫鼎灵带她离开这个即将坍塌的地方,只是没等她开口,旁里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腕,狠狠地用力一扯! 清歌低头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抓着她的这只手上,和她同样的地方,竟然也缠绕着一截长长的红线……她下意识地想要看得更加仔细时,身体已经被这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扯得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扑,眼前骤然一黑—— 紧接着,耳边就响起了嫣然然愤怒的叫声:“妖皇,你是要插手我魔界的事情?” 妖皇? 清歌心中诧异,豁然睁开眼,竟真的看到了妖皇白寂。 她依然身在神将府的大殿之中,好似一步都没有挪动过,湮尘旗化出的旗阵也还镇守在四周,神光湛然,只是嫣然然的面前,却多了一个妖皇,身上的衣袍无风自动,妖力吞吐凌厉逼人,那张妖孽至极的脸上却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宛如绽放于空山断崖之上的桃花,优雅而又凛冽! “本皇并不认为,这是你魔界的事情!”只听他淡淡地轻笑了一声,“何况,你嫣大姑娘能足以代表魔界么?” 嫣然然脸色青白灰败,显然是在妖皇手底下吃了亏,此刻见白寂竟然这么不客气,也是气恼,忍不住咬牙道:“我为魔界未来的魔妃,如何不能代表魔界?” 白寂听了这话,不知为何竟然回头看了清歌一眼,才哈哈笑了出来:“这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至少此刻,你还不是魔妃!” 不是魔妃,自然不足以代表魔界。 嫣然然骤然沉默了下去——若是从前,她自然是有足够的底气的,只是今时今日……她转眼望向清歌,满嘴的苦涩。 清歌却并没有因为妖皇的出手相助而感到高兴,反而蹙了蹙眉,低头看了脚边上的小狐狸一眼——不用想都知道,妖皇会在这里出现,八成是这小家伙搬回来的救兵。只是她和白寂虽然有些交情,却也说不上有多好,实在不愿意叫他也卷进这趟浑水里来。 小狐狸这些日子跟着她,对她的性子也有了一些了解,知道她估摸着对它自作主张的行动心中不喜,于是缩了缩脖子,往妖皇脚后面一躲,直接就装不存在了。 清歌也真是拿它没有办法,当着嫣然然和白寂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心里却想着自己该说点什么,才能不动声色地将眼前这位妖界之主给打发回去…… 只是,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门口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冷冷地接了白寂的话:“能不能成为魔妃,全凭我魔界尊主的意思,就不劳妖皇陛下费心了!” 却见君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身后面竟然还跟着湮尘神将谢玉书。 魔界的君长公主,魔尊云离的亲姑姑,这样的身份摆在那里,可比嫣然然这个准魔妃有分量的多,就是妖皇都不得不给面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道:“这个是自然的,老婆是自己的,相信云离再糊涂,这点还是算计得清楚的,自然不需要本皇费心!” 他这话怎么听都是棉里藏着针。 君哥心里暗骂这狡猾的死狐狸,面上却半点不显,转头看了一眼嫣然然,却抬头对着封天鼎道:“蠢东西,就是这么护着自己主人的?如此没用,还不如熔了给我做一对刀鞘来的有用些!” 还没等她斥责完,就见那小鼎一阵哆嗦——大概是真的怕被拿去熔成刀鞘,被妖皇震慑后一直没有动静的封天鼎骤然荡出层层血光,竟将围困在四周的旗阵都封住了,几乎在旗阵被封住的瞬间,君哥霍然出手,一把抓住了嫣然然,等到湮尘旗的旗阵重新焕发神光的时候,她已经带着嫣然然退到了大门外。 只是虽然离开了大殿,但终归还在神将府内。 君哥顿了顿,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在了清歌身上:“大公主,你们天界就是这样待客的?” 清歌并没有开口应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君哥再不喜欢嫣然然,也都是一起来赴宴的,此刻在天界,同为魔族,自然没有不为她出头的道理——但嫣然然如此作为,实在叫清歌不喜,她一贯不善交际,于是索性就来了个不理会。 最后还是后面跟进来的谢玉书接了话:“君殿下此言差矣,天界待客,从来是有来有往,如何为客,自然便如何待客!” 言外之意,就是嫣然然这个客人没有当好。 话虽然这么说,但魔界这位以“君”为号的长公主都出面的,就是天后也要给三分面子的,谢玉书转手一挥,殿内的小旗便尽数消失不见了。 他这举动,无疑代表着此事到此为止。 天界退了一步,魔界自然也不能再得寸进尺。 于是,君哥也没有再说什么。 湮尘旗的旗阵一收,神光消弭,困在中央的封天鼎精神一振,呼地一下就没入了嫣然然体内——君哥霸道惯了,看到这魔器如此行径忍不住抽了嘴角,心道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器灵,不过看不上归看不上,好歹没有对自家阿红阿绿那样当场发作出来,而是转眼看了嫣然然一眼,轻飘飘地道:“走吧。” 对她闹出的事情,却是只字不提。 奈何所有人都打算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嫣然然却还不肯罢休,转头又对清歌说了一句:“你所见到的,并不是幻象。他为了你,是什么事情都肯做的,半点情面都不肯再给我,这样,你也还是要留在天界,听天帝的话嫁给那巫即不成?” 见她说出的竟是这样的话,君哥虽然意外,却没有阻止。 妖皇正抬脚踢着从他脚后跟露出脑袋的小狐狸,偏生这小家伙不给面子,一双乌黑的眼盯着清歌,理都没理他,于是讨了没趣的白寂摸了摸鼻子,继续看戏了。 这一回,便是谢玉书也没有开口接话。 于是,就听清歌在沉默之后,淡淡地回了一句。 “这些话,你叫他自己来与我说。” 488.第488章 戏散走人 清歌不相信嫣然然,甚至不相信君哥。 可如果她们口中的魔尊云离,真的曾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莫弃,那么她还愿意再试着去相信一次,哪怕……连莫弃这个存在本身,都只是大梦一场。 君哥是何等的聪明,一听这话就猜到清歌到底是软了态度。 到了今时今日,最应当担心的不是怒火也不是怨恨,而是冷漠坚硬的拒而不见。只要清歌还愿意相见,还愿意听解释,那一切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说的是,我想……他总会来的。” 君哥眯着眼,笑得意味深长。 倒是嫣然然,终于得了清歌的回应,脸色却比刚才更加难看了,以手掩唇断断续续地咳了几声,咳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君哥看她这模样,知道她心里必定是不好受的,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她径自离开了。 虽然不喜欢嫣然然病歪歪的样子,但君哥还分不清轻重,不至于在天界神将和妖界妖皇面前落了她的面子——不过,魔界这位长公主的耐心一贯不是太好,这一点嫣然然自然也是清楚的很,于是趁着这会儿她心情还算不错,乖乖地跟着她走了。 等她们走远了,谢玉书才转头对清歌道:“大公主可有大碍?” 清歌摇了摇头,回了一句“无碍”,便转头看向了壁上观的妖皇——白寂心想自己这么及时地赶来救场,无论怎么的清歌都得谢他一谢才是,于是整了整衣衫,就等着清歌开口谢他了。 哪里想到清歌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朝他点了点头勉强算是打招呼致了意,而后俯身拎起缩在他脚边上的小狐狸,就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内殿。 白寂:“……” 这性子,还真的是一点都不可爱呐,比起他家灵灵,实在是差远了,这是不知道云离这家伙是看上了她哪一点了,啧…… 这么嫌弃着,而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家的小狐狸竟然被不声不响地拎走了——他抬头一看,却忍不住又啧了一声! ——还不要说,清歌拎着小狐崽这模样,还真颇有几分关门揍孩子的架势! 不过要说白阿三这妖狐还是个孩子倒是没错,可家长却怎么看都该是白寂这妖孽,虽说不是亲生,好歹是一族同脉。但偏生妖皇陛下只是啧了一声,却半点追回来的意思都没有——非但没打算去追,还挑了挑眉,差点儿忍俊不禁,满脸都是幸灾乐祸! 连谢玉书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妖皇陛下对族中小辈,都是这般放养的?” “放养”这词可用得真不错! 白寂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笑眯眯地道:“孩子们都是野惯了的,不好拘着。何况……不这么放养着,那么机遇和缘分,是不会平白从天上砸下来的。” 他这话乍一听还好,可仔细想想又觉得话里藏着话,谢玉书心思多敏,皱了皱眉揣测他话里的意思,妖皇说完了话,却笼着袖子慢悠悠晃出去了——这唱戏的都散场了,他这个看戏的自然也就没有再留下来的道理了。 妖皇是妖界之主,身份尊崇,门口那些天兵们睁着眼目不斜视,全当看不见。 这一位来得突兀,去得匆匆,不过好赖是来救场的不是! 妖皇离开了好一会儿,离妖神将才探头探脑地进来了——往日里天界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他都是凑热闹跑得最快的那个,这一回竟然是反常的很,连谢玉书都不由得扬眉看了他两眼,多嘴问了一句:“跑哪儿去了?” “没事就去风羽那里看了看。”流溯啧了一声,说罢鼻子抖了两下,哈秋哈秋连打了几个喷嚏,鼻水都差点喷出来了,“这什么味儿——魔气、妖气……狐骚气,难闻死了!小谢,你把狐狸精都招这里来了?” 谢玉书:“……” 亏得妖界那位走得早呀,不然他一点都不怀疑流溯这货会死在自个儿的口无遮拦上面,琼浆宴在即,六界齐聚,狐狸精这样的词,是能随便挂在嘴边上的嘛! 谢玉书腹诽够了,才面无表情地往内殿指了一指:“大的那只前脚刚走,小的那只还在里面。” 流溯:“……!” 卧槽!他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还真把狐狸精带回来了呀! 看他这跟雷劈了似的模样,谢玉书就知道这货八成是脑袋还没转过弯来,也懒得跟他解释,直接问了一句:“风羽那边如何了?” 流溯果然没有回过神来,讷讷地回了一句:“你猜的没错,果然是为了巫族的事情。” 谢玉书点了点头:“巫族一行虽然被安置在了天后的眼皮子底下,但琼浆宴六界齐聚混杂,难免不会出纰漏,天后叫风羽过去盯着,自然有她的道理。” 流溯想了想,还确实就是这么个道理,也就没有多说什么,转而问起来这边的情形——他可是很好奇魔界那位准魔妃来找他们老大,后面发生了什么,才搞的这主殿里面气息这么浑浊杂乱! 他开口问了,谢玉书也不隐瞒,把自己看到的据实以告,听得流溯捶胸顿足,直呼就不该跑去找风羽那家伙,竟然错过了这么一场好戏,实在是有负他“天界八卦全书”这雅号有木有啊! 这厢两位神将说着话,那边内殿里,清歌拎着小狐狸进去,倒没有妖皇想象中“关门揍孩子”的桥段,而是把小狐狸放到塌上,翻来覆去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可怜白阿三这小狐崽,虽然年纪还小,但却是货真价实的雄狐狸,被清歌这么该看的不该看的挨个翻弄全身,自然是各种不愿意地挣扎,全身白毛都炸起来,那尖爪子伸了又缩缩了又伸,奈何各种犹豫纠结到最后都没忍心真的挠下去…… 清歌可不管这小家伙心里如何天人交战,要不是没了神力她也不至于用这种笨方法检查,不过翻看了一轮看它没有留下什么伤痕,才松了口气放开了手。 被嫣然然那样拍出去,竟然没留下什么伤,清歌也是蛮惊讶的。不过转念一想,也许是妖皇出手治疗过了也未可知,否则白寂那货护短,不会这么放任不管的。 不过,她倒是真的没有想到,白寂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会特意亲自跑来相助。 是因为……这小家伙? 她盯着小妖狐,半晌没有说话。 489.第489章 跟我走吧 “下次不能再这么莽撞了!” 到最后,清歌只是如实交代,简简单单一句话,也没有明说这莽撞指的是不自量力跑去挠嫣然然,还是自作主张搬来了妖皇,又或者说两者皆有。 小狐狸一声不吭,只拿一双乌黑的眼瞅着清歌,那模样要有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清歌拿它没辙,又不忍苛责,沉默了片刻,索性就转身不理它了。 哪知道她这一转身,前一刻还在装傻的小狐狸眼珠儿一转,竟然带出了几分隐约的笑意,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而后猛地纵身一跳,恰恰好就跃到了清歌肩上,脑袋往前一凑就想轻舔她的脸以示讨好——却没想到清歌只觉肩膀一重,下意识地转头望来,这一舔好死不死就舔到了她的唇上…… 清歌:“……” 她这是叫一只还未成年的小妖狐给非礼了? 小狐狸聪明的很,这会儿也知道心虚了,偷偷地抬起爪子就想溜,结果没等它跳下来,就被清歌一把拎着了后颈,门一开,就将这色胆包天的小家伙给甩了出去。 于是,谢玉书和流溯正说着话,就见一团毛茸茸的白球咕噜咕噜滚了过来,摔得那叫一个惨呐,要不是身上都是皮毛看不出来,只怕是鼻青脸肿的了。 谢玉书:“……” 这还真的是揍上了呀…… 流溯刚听谢玉书说到妖皇见自家的子侄被拎走非但见死不救还幸灾乐祸,就看到小狐狸咕噜咕噜跟个球似地摔了出来,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调侃道:“小东西,这关门被揍的感觉如何呐?” 小狐狸显然是听懂了他的话,竟然颇为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慢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头也不回地出门走了。 门口那些天兵还是全然当做没看见——这一只虽然没有妖皇那么尊崇的身份,不过是他们那位斩魔大公主带回来的,说不得以后就是大公主的灵宠呢。 等小狐狸出了神将府彻底看不见了,流溯才摸了摸下巴,笑道:“这小东西,倒是个有趣的。” 谢玉书却是头都没抬,淡淡地接了一句:“妖皇带过来的崽子,再小那也是狐狸,可别一个不小心吃亏栽跟斗了。” 流溯却啧了一声:“所以我才说,妖界那一窝窝的狐狸精最是讨厌了,偏你还不信!”他抱怨完了,又觉得自己这么一棍子全部打死也不太好,于是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关键时候这小东西能搬出妖皇来救场,也算它有良心,不枉费老大这些日子对它照拂有加了!” 谢玉书没有接话,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隔了半晌才“唔”了一声。 从这一日开始,清歌就在神将府住下了。 在主殿里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地就传到鎏庭去了,皎月神女特意抽空往神将府邸走了一趟,见清歌安然无事,才勉强松了口气。后又听到清歌说要搬出月宫,住到这神将府来,沉默了良久,却到底没有说出反对的话来——她邀请清歌住在自己的月神宫殿,是因为她特意移植了老君的丹花,能疗伤延寿,对清歌休养是最好不过的了,但琼浆宴将至,六界齐聚混杂,难保魔界鬼界和巫族不会动什么心思手段,比起她的月宫,神将府邸确实要安全许多…… 于是待了没有多久,她也就独自回去了。 流溯在外面见月神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忍不住戳了戳半阖着眼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的同僚,啧了一声:“你说这月神也真是冷漠,九蕲这小子去了人间界这么些日子半点消息都没有,也不见她来问上一声。” 谢玉书眼都没睁,淡淡地接了一句:“那是咱天界第一美女。” 言外之意便是,人家就是有这个骄傲冷漠的资本。 流溯闻言叹了口气,满脸的同情:“可怜咱们却邪神将咯~” 谢玉书却轻笑了一声:“你又不是九蕲,说不定人家乐在其中呢。” 流溯歪头想了想,心道说不定还真是这么回事——天界第一美女,有多少仙神眼巴巴地看着求都求不到,偏偏九蕲那小子运气好到没边,轮个值都能撞上天帝那么随手一指——要不是他身为神将武力值高,说不定还有不少仙神想要套他麻袋狠揍来着呢…… 这么一想,流溯仅有的那点同情心也没了,改口道:“九蕲那小子,也不知道是修了几辈子福分,啧啧!” 谢玉书笑了笑,没有再接话。 ——感情的事情,从来不是旁人能够随意定论的,即便他们贵为上神,也有太多的事情无法预知。 他转头望向内殿的方向,心里想着里面那一位也不知道最后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只怕现在是纠结的很吧……这样想着想着,眼面前就不知怎么地浮现出了那日在蓬莱岛,拉着他的衣袖死死不放,最后却彻底消散掉了的那个女子。 世事沧桑,命运叵测,大抵便是如是。 只是,和谢玉书所猜测的不同,事实上清歌并没有太过纠结,反而早早就睡下了。 封天鼎的器灵拉扯走的是她的神念而非本体——她没有神力,神念自然是不能离体的,这样被强行拉扯走,初时没有什么感觉,渐渐地却会感到疲累和困顿,不知不觉间就在塌上睡过去了。 梦里面,她仿佛是又回到了鼎灵拉着她去的极渊宫殿,只是这一次,空旷的宫殿里面谁都不在,她独自一人走了许久,终于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过来:“你想跟我走吗?” 她霍然转身,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光影斑驳,几乎模糊了他脸上所有的表情,只剩下一双隐隐带着紫意的眼,直直地盯着她,仿佛要望入她内心深处,想要看穿她此刻所想——这样的目光,带着说不出的阴冷和诡秘。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注意到了她一瞬间的退缩,眯了眯眼:“为什么要后退?你来到这里,不是因为想要跟我走了吗?” 他说着不由分说地上前几步,一把拉住她的手就往回走。 “来都来了,那便跟我走吧。” 清歌下意识地就被他拉着走了。 然而,还没有走出几步,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生生阻断了她前行的脚步! 490.第490章 又梦游了 清歌悚然一惊,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觉这只突然出现的手竟然也是分外眼熟。然而,没等她瞧个仔细,剧烈的疼痛骤然从被这只手抓住的手腕处传来,这种疼痛,并不是梦境会拥有的! 疼得她好似连心都颤动起来了! 这样的剧痛,自然是不能够再安睡下去了。 清歌霍然睁目,短暂的茫然之后,仿佛是梦里的感觉还没有完全褪去,竟然真的觉得自己的左手火辣辣痛得厉害,于是转头一看,入目的确实白绒绒地一大团—— 被她扔出去的小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偷偷溜回来了,这会儿几乎大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其中一只前爪按在她的左手上,尖锐的爪子已经刺进手腕里,血珠渗得几乎满手都是。 清歌:“……” 就这样,不疼才怪! 小狐狸见她醒了,呼地一下就跳到了旁边,然后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她手腕上还在不断渗血的伤口,低低呜咽了一声——这惯会装傻装无辜的小家伙,这一回竟然也觉得愧疚了! 清歌叹了口气,爬起身来用手捂了伤口,才道:“下一次你要换个办法叫醒我,否则我迟早是要失血过多的。” 小家伙缩了缩脖子,没吭声。 清歌也没有继续责怪,说完抬头一看,微微蹙眉,心道果真又是如此。 睡着的时候,她明明记得是在内殿的榻上,此刻睁眼,却是倚坐在主殿前面的回廊上——有那么一瞬间,清歌都要怀疑是眼前这小狐狸使了什么手段,趁着她熟睡,将她从内殿里搬到了这边。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是瞬间。 回廊前有天兵来来往往,要是小狐狸捣蛋将她从内殿弄出来,这些天兵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目不斜视了,只要什么异样都没有察觉到,才会是如此——对他们而言,眼前这位是天帝的大公主,是统御他们的斩魔神将,从内殿走到回廊这边,甚至是倚坐在回廊上睡过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虽然看不出来,但清歌知道,此刻的神将府邸内,有谢玉书布下的湮尘旗镇守。稍有异动,旗阵便能顷刻间成形。然而她从内殿到这里,却半点都没有惊动湮尘旗……如此的不同寻常! 耳边上仿佛还回响着那一句“跟我走吧”。 ——是谁想要带她离开这里? ——离开天界,抑或是去往天界的某个地方…… 她隐隐约约仿佛感觉到了一些什么,但更多的却是不笃定——冥冥之中好似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试图用某种手段带她离开,虽然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手段,但这样隐秘而又厉害,连什么时候着了道都不知,连湮尘旗都无法感应到,这六界九道,拥有这样能力的着实是不多。 鬼后,妖皇,抑或是……魔尊。 她默然呆了许久,才蹲下身摸了摸小狐崽的脑袋,挠了挠它的耳朵,低声道:“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了?” 小狐狸甩了甩尾巴,乌黑的眼里仿佛流转着某种奇异的神色,只是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只见它张了张口,喉咙里发出了几声稚嫩的低叫声——它还不会说话,能发出的只是属于狐狸的兽鸣,但清歌不是白寂,自然听不懂它在说些什么。清歌沉默了片刻,才收回了手,想起身去找谢玉书,却忽然瞥见了狐狸后爪上沾染的泥土,顿了一顿。 “你去了神树?” 这样红褐之中带着灰白的泥土,整个天界也只有神树扎根的地方才有,心里虽然笃定,但问出口的时候却还是觉得意外。 小狐狸没吭声,脑袋往前凑了凑,轻轻舔了舔清歌受伤的手,又忽然张嘴,将一颗药丸吐在了她的手心里——只见让药丸子晶莹剔透,浅青之中隐约透出一缕苍翠之色,灵气馥郁,一看就不是凡品! 清歌吃了一惊,看了半晌才问:“巫即的药?” 小狐狸不会说话,抬起前爪指了指清歌,有比划了一个吃药的动作,比划完了后又在原地蹦跶了两圈,那意思大概是吃了药身体就会变好——清歌看它来回比划,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她没有料到,把这小家伙扔出去后,它竟然跑去神树,找明遥尘去给她要药,更加叫神意外的是,它还真的给要到了! 清歌还没回过神来,旁里却忽然伸过来一只手,一把就将她手心里的药丸子抓了过去。 “乱七八糟的东西,老大你可不要胡吃。” 离妖神将流溯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面冒出来,把药丸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个仔细,又用神力过了一遍,才又还回给了清歌,低头笑眯眯地道:“小东西,你可不要乱跑,小心被抓回去扒皮拔毛炖火锅了!” 小狐狸睁着乌黑的眼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一扭头,转身就撒开爪子跑出门去了——你不叫我乱跑,我怕偏乱跑给你看! 流溯:“……” 堂堂神将,自然不好跟一只还没成年的小妖狐一般见识!流溯忍了又忍,才没有追上去把那欠扁的臭狐狸给逮回来扒皮拔毛炖火锅了,却忍不住回头对清歌道:“这要是我手里的灵宠,非得扒皮了不可!” 清歌却摇了摇头:“毛扒得次数多了容易脑残。”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就跟你那鹦鹉记不住脸一样。” 流溯:“……” 证据确凿实在是叫神难以反驳呐! 清歌看他被噎住吐不出话来的样子实在是好笑,也就放过了他,问:“小谢呢?” 流溯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道:“让天帝叫走了。” 天帝召见,大抵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下来。清歌也没有多想,顺着回廊慢慢地往回走。流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一迭声地追问:“老大你找小谢做什么?小谢不在不是还有我嘛,你尽管放心,我一定帮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清歌被她吵得烦不胜烦,最后哐当一声关了门才觉得世界清静了一些,可怜门外的离妖神将骤不及防,差点没被夹扁了鼻子,他郁闷得要死,却还是召了两个天兵过来。 “去,跟着那小狐狸,可别真叫它乱跑,把自己给跑丢了!” 那个天兵领命而去,然而隔了大半晌,却又自个儿跑回来了——那小妖狐就这么跑出去一会会的工夫,还真就把自个儿给跑丢了! 流溯:“……” 所以说,狐狸神马的,果然是最讨厌的了! 491.第491章 怕是夺魂 小狐狸是第一次来天界,许多地方都是不熟悉的。这么跑出去,能去的地方实在不多,最大的可能性也就是回去找妖皇了。哪曾想这两个天兵来来回回找了一圈,连往神树和月宫的方向都找了,也都没找到它的踪迹,于是只好先回来跟离妖神将汇报了。 流溯倒是没什么担心的,虽然出言恐吓的时候说得可怕,不过天界那么大,真的会跟一只小妖狐过不去的也真没有几个,何况琼浆宴在即,这个时间出现在天界的妖狐,用脚趾头想都该知道跟妖皇脱不开关系——白寂那厮,可是个护短的! 于是他打了个呼哨,把自个儿养着的那只色彩斑澜的鹦鹉召唤了过来——这鹦鹉脸盲得厉害,认脸那是完全不行的,但找狐狸倒是一等一的好手——目送它晃晃悠悠地飞远了,流溯转过身也就没有太过放在心上了。 ——那小狐狸,总归是在哪里玩疯了,或者迷路了而已。 只是,与他想得并不一样。 白阿三并没有玩耍,也不曾迷路。甚至它认路的本事也是一流的,毫无障碍地避开了所有耳目,一溜烟跑到了离此地不远的玉敛殿。 玉敛殿华贵精美,但却常年无主,通常被用来安置贵客——魔族一行,就被天帝安置在了这里。 天界和魔界交恶已久结仇甚深,魔族住在玉敛殿,表面上看着虽然风平浪静,但殿外往来的天兵却比别的地方多了何止是一倍——不止是天界防着魔族,魔界也同样戒备着,玉敛殿内,随着魔界君长公主和嫣然然这个准魔妃而来的魔兵也是各司其职日夜警戒! 但这连化形都还不能的小狐狸,却一路跑进了玉敛殿,竟没有惊动里里外外这许多魔兵天兵。 君哥正蹲在屋顶上擦拭自己的双刀,漫不经心地低头一瞥,就瞧见了屋檐下正仰头盯着自己看的小狐狸,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才开口道:“你不陪在那大公主身边,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看她这淡定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怕身份有失故意端着,才装成了不动声色的样子,还是真的对这小狐狸跑进自家的院子,觉的并不十分吃惊。只是这问出口的话,却怎么听怎么像是调侃。 小狐狸对她的话明显没什么反应,如果狐狸也有表情的话,这会儿挂在它脸上的神色八成是爱搭不理。不过不想搭理归不想搭理,这么费力跑过来,可不是来摆脸色的——何况毛茸茸的狐狸脸,也摆不出什么脸色来!于是只见它纵身一跃,就跳上屋檐,往君哥旁边一蹲,一副我有事而来但就是不开口的架势…… 君哥见它这模样,也被气乐了,只觉得手痒得厉害,就想那么拍上一掌——不过想到她这一掌拍下去,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于是只好忍呀忍的忍住了。 这死小孩,真的是怎么滴都不省心呐! 她终于认命地叹气,问:“是为了嫣然然的事来的?”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抱歉,这次是我没有看好她。不过终归她也没有做出太过失格的事情,那位斩魔大公主那里,也该有个谁去刷刷脸探探底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端端正正蹲坐在她旁边的妖狐嘴巴一张,吐出了一个略显稚嫩却清冽的声音:“所以,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放任她去找清歌了?” 要是清歌或者流溯在这里,只怕是要吃惊这出生不足百年,来化形都还不会的小狐崽,竟然张口吐出了人言!只是不知道妖皇白寂见到这一幕,会不会也一样感到吃惊! 但至少这会儿,魔界的长公主是半点都没有觉得吃惊的。 她摸了摸手里擦拭得差不多了的红色刀刃,完全没有否认的意思,还咧嘴笑了笑:“这样不是很好——至少也叫那位大公主知道,咱们魔界的尊主,也不是没人要的。” 对她来说,肯带着嫣然然一起来天界,原本就是做着这样的打算的。都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她就不相信那位斩魔神女再清冷寡淡,见了嫣然然这个情敌,还能无动于衷波澜不惊的! 小狐狸对她的话明显很不以为然,甚至还撇了撇嘴,隔了一会儿才道:“嫣然然只怕是另有所图。她和寒邪他们都不同,并不全然依附于你我。” 君哥脸色微微变了变,想了一想,有些迟疑:“你是说……?” 转头就见小狐狸眯着眼,眸色之中隐见冷光:“他不是轻易肯放弃的性子。” 此言一出,君哥也明白过来了,心道这一回八成要算她大意了,竟然叫嫣然然这女人钻了空子!啧……怎么想都是不爽。于是又问:“看样子你是发现了什么?” 小狐狸想了想,三言两语将清歌梦游之事提了一提。 君哥听完,好一会儿没有说话,隔了半天才道:“怕是夺魂。” 夺魂之术是魔尊一脉的秘术,寻常生灵知之甚少,但君哥是魔尊云离的亲姑姑,自然比旁的生灵知道得更加清楚详细,才会说出这样的猜测来。 小狐狸没有接话。 一魔一狐在屋顶上相顾无言沉默了好半晌,最后小狐狸站起身,摇了摇尾巴,一副打算离开了的模样。君哥见它要走,就开口道:“没有几日就是琼浆宴了,如果料得没有错,天帝大概会在琼浆宴上和巫族重提巫即的婚事。” 天帝金口一开,顷刻即成定局。何况彼时六界齐聚,会有多少众生听着看着。 小狐狸眯了眯眼,回头道:“总不会事事令他称心如意的!” 说罢,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魔界的长公主抬眼看着它消失在大门外,忽然收了刀站起身,从屋檐上一跃而去就往屋里走——这刀也磨好了,是该找嫣然然那病娇好好地聊上一聊了! 君哥是怎么找嫣然然聊的,又聊了些什么,白阿三这小狐狸自然是不知道的。 它是被天兵一路拎回神将府邸的,五彩斑斓的鹦鹉站在那天兵肩上趾高气扬,要有多威风就有多威风!结果流溯见了这么容易就被找回来了,半点兴趣没有,转手就将它扔回内殿去了。 它悄无声息地进去时,清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面前还有未看完的玉简凌乱散着。 它静静地站在桌边上看了许久,见她蹙着眉睡得不是很安稳,便凑上前去舔了舔她的脸,细长的狐狸眼里暗光流转。 还不是时候…… 但是快了。 已经,快了。 492.第492章 琼浆宴开 随着琼浆宴的日益临近,此后几日,无论是君哥和嫣然然,还是鬼后,甚至是巫族和妖皇,都不约而同地沉寂了下来,仿佛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就像默默地憋着大招等着在琼浆宴发难一般,以致于天界的气氛在这样的安静忙碌之中透出了几分诡谲。 除了清歌这个斩魔神将,和去了人间界还未归来的却邪神将九蕲,剩下的四位神将心里面那根弦也渐渐绷紧,竟然比之前一个接着一个蹦跶的时候还要忙上几分,连最是心大的流溯都不由得流露出了几分凝重之色。 用谢玉书的话说,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样清奇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佛主降临! 天地六界,佛界最是慈悲为怀,讲究普度众生。世间众生何其多,佛主自然是最为忙碌的一个,所以回回琼浆宴都是最后一个到的。但天界也流传着另外一种说法,说是佛主来得晚,并非是忙碌所致,而是喜好清净,不喜琼浆宴的热闹繁华——可这样一位不是太忙就是偏好清净的主,却次次都来赴会,虽然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到,但也从来不曾落下一回,竟比那好酒的妖皇还要准时定点一些。 于是,佛主的到来,也意味着整整九九八十一日的琼浆之宴也将拉开序幕。 这一次的琼浆宴,天后玉手一指,选在了星河之上。 这一日,晨曦自东方升起,浩浩荡荡洒向广阔天地,最终汇聚到波涛汹涌的星河之上,凝成了望不到边际的光曦之台——由光而生,透光而过,漂浮于星河之上的光曦之台几近透明,在天光之中折射出温暖的七彩流光,其上灵气馥郁白云袅绕,其下星河璀璨瑰丽绚烂,无数俏丽灵气的仙娥衣袂飘飘,腾空往来其中,远远望之便目眩心醉。 六界宾客笑语嫣嫣,各显神通降临而至,遇上认识的招呼闲聊几声,不过片刻就已经好不热闹。 这话题从最近新得的宝贝到谁和谁又看对了眼偷偷去约会这样的八卦不一而同,其中聊的最多的,莫过于魔界事隔许多年又来赴会,鬼界竟是鬼后亲自前来,据说看着还莫名有些面熟,以及消失了八千多年,明明说是族灭了的灵山巫族,竟然又来赴宴了!这桩桩件件,单独拿出来都能说上许久,这一回竟然还撞在了一起,于是这些活过了许多年月的众生敏锐地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息,直觉有什么大戏在等着他们,个个都伸长了脖子。 第一个到的是佛界的佛主。 这一位自然是最晚到天界的。到了天界之后,也没有劳烦天帝天后安置住所什么的,直接就降临于星河之上的光曦之台,如此一来反倒变成了最先到的了。 硕大的金莲佛光万丈,骤然从天而降,慈眉善目的佛主身披金裟端坐其中,佛莲落地层层叠叠绽放而开,每一片莲瓣之上都安坐这一个佛陀,神态安详轻捻佛珠,霎那之间佛光普照梵音响彻,众生瞬间有种烦恼尽消,天地为之安宁祥和的感觉。 流溯把自家的鹦鹉放出去瞧热闹之后,陪着清歌蹲在神将府最高的那处屋檐遥看热闹,此刻见了那一大片挡都挡不住的佛光梵音,忍不住啧啧了两声,道:“这佛主的排场,可是一回胜似一回。风羽见了,八成要吐槽这些秃驴了。” 他一时口没遮拦说得高兴,说完之后才想起佛主已至天界,“秃驴”这两个字实在是失礼,于是偷偷摸摸地瞧了瞧四周,见着没谁听去,才悄悄松了口气。 清歌瞧着他这模样也是无语——明明是天界神将,怎么到了离妖这里,竟然时不时觉得鬼祟猥琐呢! 她无意识地摸了摸膝上小狐狸的脑袋,道:“佛主已至,白寂也该到了。” 果然,她的话才落,星河之上忽然腾起了漫天的妖气,一棵翠绿的树苗无声无息地从光曦之台拔起而起,顷刻之间就长成了一棵盘根错节的参天桃木,妖艳纷繁的桃花开了一枝又一枝,落英缤纷春意盎然,灼灼桃夭之色,生生将佛光逼退了六分!妖皇白寂半倚半坐在树根盘绕而成的王座上,笑盈盈地道:“许久不见,佛主这万道金光,越发叫人不能直视了。” 换言之,就是你这随身的声光效果太过刺眼,要闪瞎狗眼了! 佛主是六界出了名的好脾气,闻言微微一笑,捏着佛印缓声回道:“比不得妖皇统御之下,妖界那无边春光。” “春光”一词多义,用在妖界头上,实在是叫人浮想联翩。于是佛主这客客气气的话听着耳朵里,莫名地就变成了“比不得你们妖界那些妖孽们扑面而来的妖媚惑乱之色,那才是真的闪瞎狗眼不能直视”! 都说这佛界和妖界不对盘,看两界之主普一照面,就不动声色地交锋了一个回合。于是那些早早来赴会的众生不约而同地默默退后,只觉这戏固然好看,但要是不一小心被殃及了池鱼,可就是大大的悲剧了! 这厢流溯举目遥望,自然将这些动静看在了眼里,先给没了神力望不到那么远的清歌说了一遍,又笑嘻嘻地问了一句:“你说这一回,会是妖皇胜一筹,还是佛主赢一着?” 却见清歌却摇了摇头,淡淡地道:“只怕真正厉害的,还在后头。” 小狐狸微微抬眼,往星河的方向看了一眼。流溯却点了点头,心道佛主也好,妖皇也罢,这都是琼浆宴的老黄历了,回回也就是那样,估摸着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来,如此真正的好戏,可不就在后面! 这之后三三两两又来了一些仙神和妖鬼,能来赴琼浆宴的,大多是六界之中叫得上名号的一方霸主,但在佛主和妖皇这样的一界之主面前,还是有些不太够看的,只偶尔有数位地位尊崇面子大的,才上前和割据一方的这两尊言语一二。 如此又过了好一会儿,璀璨的星河卷起浪花,细碎星光之中忽然绽出一缕猩红,很快就开出了一大片艳丽夺目的曼珠沙华——彼岸之花,花开彼岸,是忘川之畔才有的风景,如今竟开在了天界星河之上,引得众生举目而观,啧啧称奇。然而,如血流淌一地的花朵才刚刚完全绽放,就忽然化作了连绵的幽冥鬼焰。 这景象,不用猜也知道是鬼界那一位从不曾来赴过琼浆宴的鬼后到了。 493.第493章 不能示弱 这踏着火焰而来的,果然是鬼界的幽冥鬼后。 盛装而来的鬼界之主牵着自己唯一的女儿款款而来,身后跟着一个清秀却老成的少年,胸口若隐若现的鬼印一看便是鬼灵,一行三人看似走得很慢,转眼却到了面前,那六界出了名的幽冥鬼焰被他们踩在脚下,火苗向着两侧散开,宛如臣服一般。 鬼后就这样一直走到了佛主和妖皇之间,在靠近妖皇的那一处空旷之地停住了脚步——她的脚步一停,那延绵了一路的幽冥鬼焰忽然倒卷而至,在她身后重新绽开成了一朵巨大的曼珠沙华,这娇艳阴糜的彼岸之花似花非花似火非火,花蕊宛如玉座软塌。鬼后将妫灵公主安置在了玉座上,四周鬼影重重,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化作众多侍从环侍四周,端着玉盆杯盏,将鬼界这唯一的公主众星捧月。 看这架势,就知道鬼后对这女儿的在乎了。 等做完了这一切,她才转头,分别朝妖皇和佛主点头致意——都是一界之主,地位相等,实在不好当做视而不见。 妖皇抬了抬手里端着的酒盏,算是打了招呼。佛主微微带着笑,颔首回礼。 无论私底下如何,在这里大家都是客客气气的。 只天界有几个地位颇高的上神,心里面却有些犯嘀咕,不知怎么的这鬼后竟然看着莫名地有着几分眼熟——好吧,人家是第一次来赴这琼浆之宴,怎么想都应该是自个儿看岔了……琼浆玉露还没喝到嘴里,就已经眼晕成这样,这喝了佳酿可还了得! 流溯也觉得有些眼晕。 他先前在苍山是见过鬼后的,不过彼时鬼后的容颜看得不甚真切,隔着幽冥鬼焰和凤凰真火匆匆打了照面而已,不像这一回虽然隔得遥远却反正看得清楚,这么看着看着,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鬼后,怎么越看越觉得面熟来着……” 清歌本不想理他,但还要他现场直播,便瞥了他一眼,道:“在苍蓟山脉见过。” 流溯可是被称作八卦全书的,对那些隐秘之事的感知尤为敏感,这会儿摸着下巴想来半天,竟然摇了摇头:“肯定不是因为那次。” 清歌沉默了半晌,连小狐狸都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她却忽然开口吐出了一个名号:“凤凰神女。” 六神将能千万年守望相助同气连枝,最重要的莫过于彼此之间的信任,虽然不会事事都告知说明,但要是被问及了,也不会刻意欺瞒。 神族的寿命虽然悠久,但八千年也不是一段短暂的岁月,哪怕是天界众神,对于凤凰族那位失落已久的神女也已经日渐记忆模糊了,况且昔年的凤凰神女明艳爽丽,一时之间也很难和传闻之中深沉莫测,有着铁腕手段的幽冥鬼后联系到一起,以至于流溯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不明白清歌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渐渐被神所遗忘的名号。 等到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时候,忍不住抽了口冷气,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了,一个踉跄差点儿从屋檐上咕噜咕噜滚下去。 这可真是吓死宝宝了……昔年的凤凰神女不是在小仙境灵山那一场战乱中失落的嘛,怎么就变成鬼后了呢…… “这天帝那边……”他问得那叫一个小心翼翼,挤眉弄眼看着别提多猥琐,要不知道的见了,还当天帝和昔年那位凤凰神女有些什么说不得的往事呢! 清歌无语了半晌,才道:“大概是知道的。” 于是流溯只是啧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光曦之台上,已经到了佛、妖、鬼三界,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以致于和周围一比,中心这一块竟然显得有几分冷清。 如此又过了片刻,人间界灵山巫族一脉,也到了星河畔。 比起前面这几位的出场,巫族一行明显低调了许多。 巫咸打头,一行十数人走到星河边上就停住了脚步。 光曦之台浮于星河之上,看似广阔无际,离岸边却还有些距离——他们要登上光曦之台,还需趟过星河,可星河看似波涛不大,实则暗潮涌动,凶险的很。 众生举目望来,纷纷猜测着巫族不会是连星河都趟不过,脸上未曾没有看好戏的神色。 却见巫咸一声不吭地将手里的黑木杖往星河中一点,也没见他有什么旁的动作,星河之上骤然卷起了波涛,顷刻之间竟然架起了一座长长的水之拱桥,巫族一行沿着这座流转着星光的拱桥一路登上了光曦之台。 看似轻松寻常,也没有什么前面几位的排场,但原本还等着看好戏的众生却不约而同地收起了轻视和傲慢——天界星河横贯了整个天宫,轻易不能为外人所操控,他们固然能够趟过星河去往对岸,却未必能够如此轻松地以星河之水架起长桥! 灵山巫族,果然是名不虚传,难怪昔年能带领小仙境,以人间之力反抗整个天界。 但纵然如此,而今灵山坍塌,小仙境也已经化作大荒,沉寂了八千年之久的巫族早已没有了昔年的荣光,再也不能代表整一个人间界——巫咸却领着族人,目不斜视地穿过了赴宴的许多众生,直直地朝着最中心而去。 那里是整个光曦之台最空旷却布置最精致的地方,三界之主已经各自盘踞一方,宛如三足鼎立,此刻看到直直走来的巫族一行,脸上神色俱有起伏。 妖皇眯着眼,明显是饶有兴趣,佛主还是那慈眉善目的模样,鬼后却冷笑了一声。不过好在这三位自持身份,好歹没有出言为难,等巫族一行人在离佛主那金莲不远的地方落座之后,妖皇才笑眯眯地道了一句:“这里的椅子滑的很,诸位可要小心坐稳了。” 他的话才落,巫咸还没什么反应,神将府邸屋檐上的流溯已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道妖皇果真是个腹里黑的,满肚子坏水! 清歌听完他的转述,却道:“白寂并非是调侃巫族,他说的是实话。” 最中心处的位置,确实不好坐,尤其是对沉寂了八千年之久的巫族而言! 可巫族,也只能坐在那里! 此时此地,他们是决计不能有半分示弱的! 清歌好似心有所感,忽然扭头望向了神树的方向,明遥尘也不知是否见到了此情此景——若是见着,也不知心里是怎样的感受。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失神,小狐狸忽然抬头,蹭了蹭她的手心。 清歌被它蹭得回神,回头就听到流溯低声嘀咕:“如此……就只差魔界了。” 494.第494章 六界齐聚 魔界…… 清歌目光暗了暗,没有开口接话。 魔尊云离并没有来,来的是他的姑姑和未婚妻——没有人知道魔界为何突然来赴宴,就想她不知道魔界这位君长公主有着什么样的打算。 但她不得不承认,那日被封天鼎的器灵拉着,见了那些不知道是记忆还是幻象的场景,破天荒地让她产生了些许动摇——她不相信嫣然然,但内心悄无声息蔓延滋长的期待,却始终无法遏制。 也许……并非是无法遏制,而是不想遏制。 这厢才说着魔界,光曦之台那边却骤然起了骚动。 只见一艘漆黑狰狞的黑色大船,忽然从天而降,红帆高悬,宛如远古凶兽破云而至,魔气升腾袅绕几乎瞬间就将四周的飘渺白云染成了暗色——这样凶悍霸道的气息,和光曦之台上的热闹和繁华格格不入,抬头仰望的众生纷纷变了脸色,几乎要以为魔界是为了挑衅寻滋而来,而不是为了赴宴。 佛主依旧笑而不语,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撼动他那颗坚定的佛心。 鬼后连头都没有抬,只是拉着妫灵公主的手,低声说着什么,好似安抚。 巫咸和巫罗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巫真,却见灰瞳不能视物的巫真默默地摇了摇头,于是巫族一行也恢复了初时的镇定。 眼见着大船压迫而来,气氛莫名地多了几分紧绷,最后还是妖皇站起身来,朗声笑道:“君殿下,你这样的排场,可要吓到我们这些胆儿小的了!” 他这话似抱怨又似调侃,跟先前讽刺佛主的,可谓是截然不同。 君哥还没露脸,就见一个白胖胖圆滚滚的绿衫童子从船沿里探出了脑袋,笑嘻嘻地说了一句:“阿红,你说奇不奇怪?明明人家的排场也都是这么大的排场,怎么就光光说咱们吓人呢?” 另外一个同样白胖圆滚的红衣童子也从船里探出了脑袋,老气纵横地道:“阿绿,这你就不知道了,他们是排场没有咱们大,嫉妒呢!” 白寂:“……” 好在一双手迅速从后面伸出,一人赏了一个爆栗,拧住耳朵就往后一甩,只听两个声音哎呦哎呦地滚远了——魔界的长公主从船上跳了下来,半空之中一挥手,就见那巨大的黑船瞬间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了她的袖底。黑光之中另有红绿两道刀芒,一前一后落于她鬓间,拇指大小的双刀似金非金似玉非玉,插在发髻上宛如浑然天成的发簪,泛着锐利冷光。 她并没有带上同来天界的嫣然然,孑然一个单身赴会,落于光曦之台后,一个旋身直接不客气地坐到了妖皇那招摇的桃树不远处,理了理裙摆抬头对白寂笑道:“你们个个都是大手笔,我还当这是琼浆宴的传统。” 白寂对她可比对佛界那位客气了许多,闻言哈哈笑了几声,道:“这里可是天界,咱们排场再大,那也是比不过天帝天后的,要是真拿这当传统,可真是没趣的紧了!” 君哥抬头瞥了他身后那繁花似锦的桃木一样,这眼神好似在说“知道没趣还整出这样的排场”! 白寂看懂了她的眼神,于是眯眼笑着,又补了一句:“不过没趣归没趣,也总比没脸要好,你说是不?” 他们拼的可不是排场,而是脸面。 君哥这样的脾气都被他说乐了,忍不住笑骂了一句:“多年不见,你这张狐狸嘴是越发的厉害了,总之正的反的都是你最有道理!” 白寂脸上依然带着笑,被她这样调侃,也半点不生气。 流溯见了这一幕,忍不住感慨:“这狐狸就是狐狸,滑不溜丢的狡猾多变——这些年来都说妖界和天界关系好,可如今一看,跟魔界也不差!” 清歌默然不语。 她和白寂虽然也勉强算得上有些交情,但却也始终不曾看透这位妖界之主。倒是被她顺毛顺得正舒服的小狐狸抬了抬头,竟然翻了个白眼。 流溯看到这白眼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前这一只……可跟妖皇关系匪浅。 好想灭口肿么破?! 不过该来的都已经到了,身为神将也不能再继续这么清闲地看热闹了,流溯拍了拍屁股站起身,道:“走吧,天帝和天后也该来了。” 清歌不喜热闹,往年也只是象征性地露一露脸而已,但这次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忽然生了几分莫名的忐忑,便不免有些踌躇。 流溯可不管这么多,直接招了多白云,不由分说地就带着她往光曦之台而去了。 于是清歌再一次深深感觉到了没有神力的不便之处,想去哪儿都不成也就罢了,还被这么拉过去带过来,连问个意见都直接省略了! 这要是还能拿到斩魔剑,非得好好拍一拍这些家伙不可! 离妖神将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家老大目无表情之下诸多不满。他们来得不早不晚正正好——还没到光曦之台,迎面就装上了天帝和天后的御驾! 按理来说,他们是天界神将,理应站在天帝身后,所以流溯想都没想,就带着清歌悄悄摸摸地往风羽和谢玉书身边溜,结果还没站定,就见前面天后不知何时回过头来,伸手招了一招,破天荒地开口道:“清歌,到我身边来。” 天后开口,自然是不能够拒绝的。 何况她是斩魔神将,也是天帝的大公主。 于是等天帝天后并肩降临光曦之台时,赴宴的那些仙神抬头看去不仅吃了一惊,以为是自个儿眼花了——那扶着天后往下坐的,竟然是往日里总是站得远远的、连面都甚少露的大公主,而往常跟在左右的三公主,这次果然连踪影都不见。 看样子那些关于百花神女和魔尊云离私奔的传言,也并不是空穴来风呐…… 仙神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自交流着某些八卦的信息,一时间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天后哪里会看不到这些个“眉来眼去”,不过是看到了也当没看见而已。 此刻的天后,既不是蓬莱岛时那萝莉模样,也不似先前清歌在百草园所见那么年轻,看上去有成熟年长了几岁,鎏金珠冠流光溢彩,衬得她那美丽的面容越发尊贵威严 这才是真正的天后,而不是她八个分身里面的任意一个。 天帝虽为天界主宰,但主持琼浆宴的却是天后,所以她的落座,也意味着三百年一度的这场六界盛事,终于拉开了帷幕! 495.第495章 千年桃酿和无根之水 琼浆宴,顾名思义是少不了琼浆玉露。 仙娥们裙袂飘飘,御风而来,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酒壶酒盏,落地之后衣带当风款款而来,领头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皎月神女月魂——这个号称六界九道最美丽的女神,脸上纵然有面纱遮住了绝世容颜,也还是轻易地吸引了众生所有的目光,连同为女子的君哥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开口笑道:“美酒配佳人,有如此绝色,也难怪天后摆宴,个个都削尖了脑袋要来凑个热闹了!” 天后正指着身侧的位置示意清歌坐下,闻言转头笑道:“佳人虽绝色,奈何已经有主,脑袋削得再尖,只怕也没有机会了。” 君哥却道:“不过是指个婚而已,就是改口也不稀奇。” 天后不为所动,依旧笑道:“天界帝尊金口玉言,君殿下还是尝一尝我天界的美酒吧。” 这两位你来我往的,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是魔界这位长公主看上月神了——可她也是女的,要月神自然是没用的,难不成是为了那魔尊云离?难怪明明听说同来天界的还有那准魔妃,这会儿却不见影了…… 瞧热闹的这些六界众生脑洞开得奇大,那叫一个浮想联翩,却哪里知道她们嘴里说的是皎月神女,可目光却最终落在了清歌身上。 连巫咸都听出了点什么,顺着她们的目光望过去,半晌之后脸色变得古怪起来——魔界这位哪里是在说月神,分明是接着月神说天界和巫族昔年的那一段婚约呢! 这么一看,还真的是改口也不稀奇! 天后却在说完话后径自抬手,也没看着她有什么动作,就见月神手里捧着的雕花玉壶里忽然腾起一道细长的清流,在半空之中折了个弯,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君哥身前的那酒盏里,馥郁的桂香混合着酒的醇厚,瞬间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君哥沉默了片刻,仿佛是在考虑继续不依不饶地纠缠下去,还是就此点到为止见好就收——最后她还是伸手执起了酒盏,直接不客气地一口饮尽了。酒香跟桂香一齐在舌尖弥漫开来,叫她忍不住赞了一声:“果真是好酒!天界的桂花酿,名不虚传!” 妖皇笑道:“千年的桂花酿,最醇香的就是这开封之后的第一盏酒!往年君殿下和鬼后都不曾来赴宴,倒是白白便宜我了!”他顿了顿,“不过,桂花酿和我妖界的千年桃酿一样,需要细品才能知真味,君殿下喜欢豪饮,不若试一试火烧酒!” 他说着话,顺手就往仙娥处一指,其中一位仙子手里的玉盏里飘出了一朵赤色的火焰,唆地一下落在了君哥手里那空酒盏里——这酒落在酒盏里,看似火焰,却又有晶莹的液体缓缓流动,喝到嘴里,宛如一团火焰灼灼燃烧,着实不复“火烧”之名! 天后忍不住指着妖皇,对天帝笑道:“你看看他,回回就晓得惦记这我的这些佳酿——咱们天界有些什么酒,他可比你这天帝都要清楚几分了!” 天帝看上去心情也不错,回了一句:“既然是琼浆之宴,总也要叫他拿佳酿来换的才是。” 天后便道:“那须得是千年以上的青丘桃酿不可!” 妖皇闻言忍不住摇头,道:“瞧瞧你们,不也惦记着我那几坛子千年桃酿嘛!”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他还是一挥衣袖,手里便多了一个玉色的小酒坛子,掂了一掂后笑道“今日是难得六界齐聚,本皇自然也不能吝啬,这一坛子酒,就交由天后处置了。” 众生只觉眼前一花,妖皇手里那小酒坛子,就到了天后的案前。 天后失笑,天帝也乐了。 白寂果真是不负他那颗七窍玲珑的狐狸心,这么三言两语就让原本有些沉冷的气氛恢复了轻松热闹。 另一边的佛主也不失时机地开口道:“佛界寡淡,实在是拿不出什么佳酿,但都说水酒水酒,没有酒也就只能拿水来凑一凑了。” 他手掌往前一伸,一只闪着金光的佛钵骤然出现,轻飘飘地落在天后的桌案上——天后低头一看,只见里面的液体清澈见底,无色无味,果真是一金钵的清水。 琼浆之宴,个个都是为酒而来,偏生这一位竟然送了一钵的水! 但佛主好赖也是一界之主,哪里能如此小气,果真就听他缓缓地道了一句:“此为摩耶湖心的无根之水,燃灯祖师集了数千年,才有这小小一钵。” 此话一出,便是天后都愣了一愣。 佛界干热,多沙漠戈壁。处于中心地带的便是一片辽阔无际的黄沙之海,白日里滚烫的黄沙,会在夜幕降临之时,尽数化作泠泠碧波——这边只存在于夜间的水域,就被称为“摩耶”,佛语之中意为幻化。夜尽天明之时,碧波会重新化作黄沙,幻即为虚,见天光便了无痕迹,只极偶尔会有水气凝结,浮于黄沙之上而不散,天长日久后落于佛莲芯中,就是无根之水。 介于虚幻和真实之间的水,有着绝佳的安神定魄之力! 这一钵清水的价值,可远远在妖皇那千年桃酿之上。于是别说是白寂这狐狸了,连鬼后和君哥都转眼看了过来,只觉大和尚十成十还有话没有说出来! 天后在初时的惊讶之后,倒是淡定的很,将那金钵往清歌那边推了推,笑道:“既然是佛主相赠,就且收着吧。” 清歌自然二话不说就帮忙收进了。 众生眼巴巴地瞧着,却没一个敢跟天后抢食,连天帝都没吭一声。 天后却格外从容和理所当然,收了无根之水后又看了看千年桃酿,笑道:“从前这第一盏酒都是月神的桂酿,今日既然妖皇拿了这千年的桃酿出来,便以此为首饮吧!” 说罢,直接大袖一挥,数道水流从酒坛子里升腾而起,分别落入了妖皇鬼后君哥和巫咸几人的酒盏里,紧接着很快又有数百道水流腾起,落雨一般洒满了有资格落座于光曦台上的众生酒盏。看似小小地酒坛子,却瞬间倒满了上百个酒盏! 妖皇珍藏的千年桃酿,寻常时候根本闻都闻不到,今日难得妖皇阔卓天后大方,众生个个大喜,笑逐颜开。 如此,倒是佛主这大和尚有些憋不住了。 496.第496章 那些个八卦 佛主也确实被憋屈到了! 他送了一钵的无根之水,还特意提了燃灯祖师,就等着天后问一句燃灯祖师可安好了……哪里知道天后就跟知道他心里面在盘算什么似的,除了初时流露出了几分讶异之外,之后这反应淡然得好似真的收了一罐子清水一般,轻描淡写地就带过了!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佛主的目光转向了清歌——他和妖皇一样,都是琼浆宴的常客了,自然一眼就注意到了天后身旁那个一直由百花神女坐着的位子,这一回换成了传说中那位战力披靡的斩魔神女。 唔? 仔细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女战神,神力怎么还是被封禁的……好吧,这也不关佛界什么事。 佛主沉吟了片刻,最后开口却道:“往年琼浆宴,都有三公主的百花酿,不知今年是否还能有?” 大和尚难得八卦一回,就一下子戳在了天界的痛脚上——百花神女偷取天后的凤血莲心的事情闹得天界沸沸扬扬,自然是瞒不住的,后面甚至还传出了这位胆大包天的三公主竟然带着是带着凤血莲心和魔尊私奔去了这样的传言……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仙神们私下里可没有少谈论,这次看到跟着天后身边的竟然变成了斩魔神女,内心不是没有“难道传言竟然是真的”这样的念头,只是碍于天帝天后俱在,不敢明说而已! 现在倒好,叫佛主这大和尚说出来了! 光曦之台上的六界众生,纷纷竖起了自个儿的八卦之耳! 结果却见天后眼都没眨一下,笑问:“佛主此话何意?十二花仙俱在,百花酿自然能叫佛主饮上的!”说罢,果然就有十二个花容月貌的仙子越众而出,手里各捧着酒盏,花香弥漫开来,光曦之台上仿佛瞬间开出了百花。 只是,佛主却看都没看这十二位仙子。 “没有百花神女亲自坐镇,这百花酿终究是缺了些味道的。”大和尚说起酒来竟然也头头是道,半点不输好酒的妖皇,“却不知百花神女,何时能回返天界?” 天后有半晌都没有说话。 她又何尝不想尽快将花陌尽早带回来——天帝怒气未平,越晚回来请罪,便越是不妙。前次她分身前去人间界,原本也是打算先看了清歌再顺便将那不省心的小女儿带回来的,奈何后面先后撞上了鬼后和云魖,计划愣是没有赶上变化,以致于还要却邪神将再跑一趟,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但事实上,佛主想要说什么,她大概也能隐隐猜到一些,所以才会举重若轻地避了开去,但佛主想要的话,还真不是想避开就真的能避开的,何况……那人家的手短…… “已经令却邪神将去接了,大概也就在这些日子了。”她最后如实回道,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燃灯祖师那里,就烦请佛主转告一二了。” 她这话有些没头没脑,大概除了彼此,也没谁猜得到这两位打的是什么哑谜了。 不过鬼后在人间界一路追着清歌,更在苍蓟山脉设局,和释迦佛苑的那个叫“婆娑”的小和尚是打过照面的——她的女儿妫灵,就是被这个佛陀转世的和尚带出鬼界的——稍一思考,也就猜到了一些,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佛主得了天后的话,原本正松口气,却听没插过话的鬼后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大和尚,莫要高兴的太早了,有些事情是天注定的,那小和尚未必就能避得过。” 鬼后对那敢打自己女儿主意的和尚印象极端不好,说的话自然也就不客气了。 佛主倒是好脾气,也没有生气,只是叹息了一声:“燃灯祖师座下也就这么一个弟子,为成就大圆满之境,才去往人间界历劫。一世一劫,一劫一悟,细细算来如今已是第八十一世了,眼看着就要修成正果,若是有所差池,实在是可惜的很。” 佛主的佛心之坚,早就该看淡了这一些,能得他如此挂怀在意,只怕是心里已经有了什么预感。 鬼后便道:“看来这最后一劫将定生死,只怕是不好过了!” 佛主低声宣了一句佛号,没有再多说什么。 不过他提及了那位私逃的百花神女,倒是勾起了鬼后的好奇心,见佛主不在说什么,转头对天后笑道:“我倒是听闻三公主是跟着魔界那位尊主跑了,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 这话可真的是……这鬼后是来找茬,不是来赴宴的吧? 八卦一个接着一个,还让不让好好地喝一口酒了! 众生的耳朵不免又拉成了几分,连妖皇都露出了好整以暇的神色。 好在天后活了这无数年,什么花样没见过,摸了摸桌上的酒盏,遥遥地往君哥的方向一抬,淡定地笑道:“此事是真是假,何不问一问君殿下,看看魔尊现今在何处。” 她竟然就这么把问题踢给了君哥,好似一点不怕君哥张口说出点什么来。 魔界和天界交恶结仇已久,只要是对天界不利的,怕是什么都做得出,何况而今只是嘴皮子一动——私奔是何等失颜面的事情,众生都能预料到魔界这位长公主必然会点头,坐实了这对天界而言极为不利的传言,却没想到这位君长公主垂眼抿了一口酒盏里的桃酿后,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这还用得着问,我家尊主自然是在魔界——那些蜚短流长的闲言碎语向来是假的多真的少,没想到鬼后竟然也信了。” 她竟然没承认。 而且说完之后,忽然抬眼望向清歌,还特意加了一句:“你说是不是,大公主殿下?” 清歌:“……” 我只想静静地看你们撕逼,半点都不想被你们撕有木有! 大概是她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多明显,君哥嗤地笑了一声,竟然没有为难她的打算,径自扭头道:“琼浆宴既然是来喝酒的,那就好酒好菜地上来,何必扯这些有的没的!” 除了至尊的几位,也只有她敢这么说话了。 妖皇拍手称好,表示十分的赞同,鬼后眯了眯眼,竟然果真没有再说什么,只拉着自己女儿的手不放。 没想到这你来我往的,到最后为天界解围的,竟然是最不对盘的魔界——看热闹的众生表示这潭水太深,他们实在是看不明白了!总觉得照这个节奏下去,这说长不上说短不短的八十一天里,还不知道有什么惊喜等着呢! 497.第497章 鬼后的邀战 这之后,各界之主仿佛是有着某种默契,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喝酒的喝酒,看戏的看戏,发呆的发呆。 琼浆宴将持续九九八十一天,自然是不可能只喝酒聊天的。 依照往常的惯例,除了天界安排好的那些个节目,赴宴的六界众生照例是要争斗一番的,比斗也未必一定是武斗,稀奇古怪的方式都有,兴致高时能引得众生纷纷押注讨个好的彩头。不过这一回六界齐聚,气氛诡谲,竟反而没有谁开这个口了。 彼时场内的歌舞正是十二花仙的百花齐放,十二位仙子彩袂飘飘婀娜多姿,每一个动作间都有繁花在指尖绽放,仙力弥漫处,漫天飞花,芳香扑鼻,好似到了百花林深处。 花陌虽然任性,却将手底下的仙娥都调教得不错,如今哪怕她在琼浆宴这样的时候长久不在,十二花仙也能一力抗起重担——注意到这些后,连天帝的眼神也和缓了一些。 如此想来,这也未曾不是天后如此安排的用意。 清歌可懒的去猜天后心里在想些什么,目光时不时往神将们的筵席那儿瞄,心里想着这几个家伙也不知道靠不靠谱,能不能找到机会带着她偷溜出去,否则坐在天后旁边,被六界众生时不时偷偷打量几眼,也真是醉了。 奈何谢玉书只低头品酒,趁着天后不注意给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流溯倒是正拉着风羽说个不停,就是不知道他这是在八卦翩翩起舞的十二花仙,还是真的在商量办法。 这厢正无语的时候,却忽然听到鬼后忽然开口道:“听闻琼浆之宴,有比斗押注的风俗,不知道是否是真?” 妖皇是琼浆宴的常客了,闻言笑道:“不过是添些乐趣罢了,怎么鬼后有兴趣么?” 鬼后拉着自己女儿的手,目光闪了闪,忽然转头对天后道:“既然是为了添乐趣,那不知道天后有没有兴趣和我鬼界比划押注一二?” 此话一说,光曦之台上靠近中心处的一大圈都瞬时静了一静。 鬼后终于也憋不住了……而且一张口就半点拐弯抹角都没有,直接奔着天界来了——这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却明显没有给天后留下半点拒绝的余地——这样大庭广众之下问出来,天后要是不点这个头,还不叫六界众生都道天界是怕了鬼界! 于是天后顿了顿,目光在鬼后身后溜了一圈,果然点头道:“不知鬼后要派谁下场?” 此话一说,引得所有目光都往鬼后身后溜——这一回鬼后亲来,也是带了两位鬼王的,只不过单独安排在了不远的筵席,此刻离鬼后最近的除了那些面目不清的鬼侍,便只有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竟然在如此多的目光打量之下,还能低眉垂眼面不改色。 然而,出乎了所有众生的意料,最后应声站出来的却不是这个少年。 鬼后依旧捏着自家女儿的手,却道:“这是我的女儿,名曰妫灵,是我幽冥鬼帝唯一留下的血脉,此次便由她下场吧。” 天后:“……” 众生:“……!!” 他们没有听错吧?! 但明显是没有!因为妫灵公主已经从玉座软榻上站了起来,只是脸上看上去格外苍白,衬得那一双大眼睛越加的乌黑深邃,却好似黑曜石一般。 六界皆知,鬼界这位妫灵公主自出生起便身体不是太好,鬼后保护得严密,寻常是见不到这位主的,这一次竟然要下场与天界比斗,可着实是给天后出了一个难题。 照理来说,鬼界下场的是唯一的公主,天界也理当派出等同身份的——奈何天帝那位同样备受宠爱的三公主不在天界,二公主终年守着神树轻易不露脸,只有眼前这位传说中战力披靡的大公主…… 和斩魔神女比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差池…… ——这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心里转过的念头,着实替鬼界这位看上去娇滴滴的公主操碎了心,却哪里知道天后愁的根本就不是这个! 清歌如今身无神力,如何能替天界下场去比斗! 可如果不是清歌,又该派谁去好呢? 这要是派个厉害的,伤了那鬼界公主,鬼后哪里会肯轻易罢休,可要是选个没啥力量的,叫鬼界以为瞧不起他们也就算了,还要丢天界的脸…… 这可真真是愁死个神了! 大家的目光都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清歌身上,连鬼后都是——旁人也就算了,她哪里会不知道如今清歌神力被封禁得点滴不剩,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如何能跟妫灵公主比斗! 这样的提议,明显不怀好意! 天后迟迟不开口,鬼后等了半晌,便似笑非笑地道:“我只有妫灵一个女儿,舍了她也没有谁了,你有三个女儿之多,竟如此难以决断?” 天后向来有主张,这一次却难的转头看了天帝一眼,仿佛是征询意见——天帝的目光落在清歌脸上,好似在考虑是否真的要叫清歌下场…… 月神看天帝的目光,心里咯噔了一下,忍不住站起身上前几步道:“帝后,不如由我……” 她原是想替清歌下场,总归鬼后没有直言非得是清歌才行,只是话还没有说完,天后这边也有了决断,忽而开口道:“封魂,你去。” 这可真是个出乎意料的抉择……围观众生个个吃惊,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风羽大概也懵了,竟然半晌都没反应,旁边流溯看不下去了,一肘子捅他胸口,悄声道:“还不快去,难道要等那鬼后点名老大不成!” 谢玉书却道:“注意分寸。” 到了这关口,风羽就是心里面不太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只见天后一挥手,天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光曦之台的上空,又凝成了一个透明的战台。鬼后竟然并没有对天后的决断多说什么,低头说了一句“去罢”,便放开了妫灵公主的手。 妫灵始终没有开口,转身一跺脚,幽冥之火从脚下升腾而起,宛如巨大的黑色凰鸟,托着她往站台而去,待站定后,才低头望风羽处望来。 那眼神乌黑透亮,宛如黑曜石一般,不带丝毫情绪。 风羽顿了顿,也飞身而上。 六界众生都屏息盯着,只清歌却慢慢垂下了目光,摸了摸小狐狸的毛发,忽而叹了口气。 498.第498章 小风,你输了 谁也不知道鬼后心里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六界皆知她把妫灵公主捧在手心里面疼着,如珍如宝似的,护犊子护得实在厉害,如今却二话不说给放出来了。 如果说放妫灵公主下场,是为了引出清歌这个天帝大公主,但天后出乎意料地派了封魂神将出场之后,鬼后竟然也没有再说什么。 于是就形成了鬼界幽冥公主妫灵对战天界封魂神将风羽这样……清奇的局面。 但既然已经是这样了,何况琼浆宴原本就是由天后主持的,由她定夺也没有什么不妥,于是天帝也没有多说什么,收回了望向清歌的目光,转而抬眼望向了光曦之台上方的透明战台—— 此刻的战台,已经被青风和黑炎割裂成两边,各自占据一方,互相倾轧不肯有丝毫退让! 妫灵公主是幽冥鬼帝唯一的血脉,身上还有凤凰一族的传承,幽冥之火是世间最阴冷之炎,然而裹着她的火焰看似阴暗冷沉,却有着不输于凤凰真火的灼热,饶是久经战场的封魂神将,一时也莫可奈何——这场面,渐渐的竟然变的胶着起来。 流溯支着个脖子看了半天,忍不住啧了一声:“这鬼界的公主明明身有暗疾气力不济,竟然还有如此气势能跟封魂拼成这样,幽冥鬼帝的血脉果真是不能小瞧,难怪鬼后会派她下场了。” 谢玉书端着酒盏,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的:“身有暗疾你都能看得出来,你这双贼眼也忒得厉害!” 流溯差点没扑上去把同僚的嘴也封上了——这话要是叫护犊子的鬼后听到了,估摸着得撕了他,这么一想小心肝还真有那么点惊颤,于是连说话的声音都不由得压低了:“这哪里用看啊,从前在鬼界也就算了,如今来了我天界,自然也就逃不过哥哥我的耳目了!” 谢玉书:“……” 他都忘了旁边这个神送外号“八卦百科全书”了! 于是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挪,才又开口道:“可惜对手是封魂神将。” 流溯嘿嘿笑了两声,明显对他的话深以为然,端起酒盏灌了一口,还是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看来天后心里也是不爽呐……” 谢玉书垂眼喝酒,没有再接话。 天界有六位神将,这光曦之台上就足足有四位之多,除却斩魔神将清歌神力全无不能下场应战之外,这余下三个里,真的要论说起来,风羽先前失了一口心头血,留下的隐伤还没有完全养好,状态自然是比不上流溯和谢玉书这两个全须全尾的,可恰恰天后就是点了他——封魂封魂,他的封魂鞭天生有着封禁魂力的力量,对善用魂力的鬼族而言,有着与生俱来的克制! 对付鬼界诸族,封魂神将有着先天优势,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派了他下场去应战,只怕那鬼界公主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好吧,即便是没有这个先天上的压制,妫灵公主想要赢只怕也是不太可能的——天界的神将是战神一职,久经战场对敌经验丰富,又哪里是这个被鬼后保护过头的妫灵公主能比得了的! 所以才说,天后心里不爽,怕是没有留手的打算! 鬼后那样的心机手段,哪里会猜不到天后此举的用意——琼浆宴上的比斗,是要押注讨彩的,天后问都没问鬼后要押什么注讨什么彩,就知道她必定是没有顾全鬼后面子的打算。 然而,即便心里清楚的很,鬼后依然面不改色,只盯着战台的目光一瞬不移。 清歌仰着头看了半天也觉得脖子累得慌,一低头却发现妖皇正望着她这边。不仅望着,还招了招手——这模样,总不会是在叫她过去的,于是她捏了捏小狐狸的耳朵,示意它妖皇在叫它。被自家妖皇召唤,这小狐狸竟然还不情不愿的,翻了个白眼顿了一顿,才慢悠悠地站起身从清歌膝头跳了下去,往妖皇踱了过去。 等清歌再次抬眼望向战台时,风羽和妫灵公主的这一场比斗已经差不多就要结束了。 她虽然失去神力,但眼力和经验却还是都在的,一眼就看出风羽是占着上风的,战台四面挂着青色的风,风刃跟北荒雪原的雪花片似的,漫天漫地打着卷,妫灵公主脸色苍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动手的缘故,竟比一开始时又难看了几分,被困在封魂鞭之中寸步难行。 明明……西漠荒原的时候,这封魂鞭总是严严实实地护在她身前的,彼时,想要动她便得先问过他手里的这条鞭子,可曾几何时,她也变成鞭影所指的对象了…… 鬼界的公主死死盯着漫天风刃另一头的那个身影,乌黑的眼珠子动了动,终于流露出了几分别样的情绪,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双手往后一收——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在她身侧翻腾不息的幽冥之火瞬间消弭于无形。 她竟然是撤去了所有的防御! 在所有人惊讶之极的目光之中,她竟然又张开手,以这样毫无防备的姿态朝着风羽扑了过去——风刃割在身上,瞬间添了无数伤口,鲜血侵染衣裙! 鬼后霍然起立,幽冥之火从她指间升腾而起,眼看着按耐不住就要出手相助,被身后那个少年叫了一声,竟然又硬生生压了下来! 天后也微微变了脸色,妖皇原本低头和小狐狸在说着什么,听到低呼声抬头望去,也是吃了一惊,佛主更是目露悲悯之色——虽说是比斗,但琼浆宴毕竟是盛事,比斗也是为了讨彩增添一些乐趣,没想到这妫灵公主竟然拼到这地步,这是不要命了不成! 风羽也是懵了。 血花在她衣裙上侵染开来的瞬间,他就仿佛是又看到了蓬莱岛上对峙的那一次,鲜血也是这样从她胸口渗出来,迅速染红了衣衫,甚至沾染到了他的银甲之上,她也是这样,脸色苍白,却衬得眼眸黑不见底——在这样的目光之中,他下意识地松开了封魂鞭,张开手想要接住她。 ——风刃化作流风消散无形,一身伤的鬼界公主果真落到了他的怀里。 “小风。”她低低地叫了一声,软软糯糯的声音加上熟悉的称呼,竟让他有一种怀里抱着的依然是昔日在西漠遇到的那个鬼丫头囡囡的错觉。 然而,错觉终究是错觉。 她的手抵在他胸口上,黑炎缠绕指间化作冰冷锋芒的利刃,一如她此刻的眉眼。 “小风,你输了。” 499.第499章 讨一门亲事 从撤去防御到风刃消散,再到幽冥黑炎化作利刃抵住心口——明明已经被压制得几乎寸步难行,可转瞬之间就完成了逆转,速度之迅速逆袭之突然叫围观的众生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流溯惊得差点儿从席间跳将起来,张着嘴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谢玉书也是满脸意外,但他很快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节,无奈地接了一句:“所以说……可惜对手是封魂神将。” 这句话他先前说过一次,如今再说,意思却是截然不同的。 妫灵公主再厉害,可惜对手是封魂神将,不仅久经战场,还天生对鬼族有压制,八成是讨不到好处的。然而风羽即便是占尽了优势,却偏生对鬼界这丫头不能心硬如铁,所以才可惜了对手是封魂神将,大好的优势都打了水漂了! 流溯听他感慨,咔咔地转头望了过来,半晌才满怀同情地嘀咕了一句:“……封魂大概会被扒皮的吧。” 他都不敢直视天后此刻的脸色了有木有! 但事实上,天后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她眯眼看着战台上一动不动对峙的一神一鬼——天界的神将,哪里是这样就能拿得下的,只是要再争斗下去,可就真的是搏命的节奏了。 “天后。”清歌的声音却忽然从旁边传来,轻泠而平静,“神将统军杀敌,旨在护卫天界安危,锋芒所向当为天界之敌。” 她的神色格外平静,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明明半点神力都没有,此话说出来,却自有一股剑芒出鞘的锐利气势透体而出。 琼浆宴为六界盛会,来赴宴的,自然理当是天界的客人,而非仇敌。 天后顿了顿,终于开口道:“封魂,回来。” 风羽闻声二话不说将妫灵公主一丢,就头也不回地飞身回到光曦之台上,看他这模样,俨然是心中最后那点儿心软也被她突如其来的这一手给打散掉了。这边那些面目不清的鬼侍也一蜂窝上前,拥簇着妫灵公主回到了鬼后身边——她这浑身渗血的模样看上去甚是狼狈,心疼得鬼后抓着她的手就想替她疗伤,却不想被她轻轻推了开去,那一双乌溜溜地眼眸依旧盯着单膝跪地向天帝和天后请罪的风羽,隔了半晌,忽然幽幽地道:“母后,我赢了。” 鬼后半晌没有开口,最后点头道:“是的,你赢了。” 她这话说完,没有再坚持要为女儿疗伤,反而直起身转头望向了天后。 天后心知肚明,也不等她开口,便直接问道:“不知道鬼后要讨什么彩?” 琼浆宴上的比斗是为了押注讨彩增添气氛,押注须得比斗之前就下注,彼时鬼后不曾开口天后也没有提,等到此刻比斗结束胜负已分,也就只剩下讨彩头而已了——所谓讨彩,也叫讨吉祥,只要不是极度过分的要求,输的那一方惯常是不能拒绝的! 流溯觉得自个儿的小心肝都提起来了,忍不住悄无声息地对身旁的同僚嘀咕:“……这要是叫大姐大吃了亏,风羽这小子可不是扒层皮这么简单了啊。” 他已经觉得鬼后会针对清歌了。 估摸着这么认为的不止他一个,妖皇和他脚边上的小狐狸也齐齐转头望了过来,君哥抓这个小酒坛子,看过来的目光也是满满的饶有兴致。 然而,鬼后却仿佛没有看到这些目光,抿唇笑了一笑,回道:“我们鬼界不讲究什么吉祥,也没有什么彩头,所以这讨彩什么的,也就免了吧。”鬼界之主是出了名的难缠,果然在顿了一顿后,又追加了一句:“比起讨彩,我更想讨亲。” “讨亲?” 别说流溯和妖皇这些眼巴巴看着的,就是天后都有些懵逼,,不明白鬼后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鬼药! 鬼后大概也知道自己说了颇为难以理解的话,于是又解释了一句:“我想跟天后讨一门亲事。” 天后:“……” 众生:“……” 流溯:“……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谢玉书:“呵呵。” 看热闹的众生可以当做自己耳朵出问题听岔了,但天后却不能,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问:“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亲事?” 鬼后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道:“我想将妫灵,嫁与封魂神将,不知道天后觉得意下如何?” 天后:“……” 鬼后冷不丁地如此一句,炸得整个光曦之台都安静了下来。 流溯差点儿掉了下巴,清歌抬眉露了讶异,妖皇掏了掏自个儿耳朵,君哥直接一口酒喝到了气管里面,至于风羽……霍然转头望来,也是满目的错愕惊讶。 刚刚还差点儿以命相搏的一神一鬼,这会儿就要结亲了?! 瞧热闹的众生表示这变化儿太快,他们已经有些看不太懂了! 好在天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回道:“此事恐怕是不妥的——封魂是我天界神将,轻易不能离开,而妫灵公主是昔年幽冥鬼帝唯一的血脉,自然也是不能离了鬼界而去,如此这亲事,还是不结的好。” 鬼后却道:“诚如天后所言,我与鬼帝,只妫灵这一个女儿,故而也不求她能有多大的出息,为鬼界做多少事情,只愿她平安顺遂也就足够了。” “平安顺遂”这四个字说出口,天后便有些隐隐猜到鬼后此举的用意了。 幽冥鬼帝和凤凰神女的血脉,至阴至寒和至刚至热相互冲突倾轧,限制了妫灵公主的成长和力量,所以她才会吸食了封魂神将的心头血——这一口心头血,若是好好地炼化吸收,于她是大有补益的,奈何还没有吸收就受了伤,以致这口心头血压制不住反噬了,如此情况,即便是天后拿出定魂珠来安定心头血上的神性,也没有这心头血的主人出手相助来得有用! 流溯早早就猜测着鬼后来天界赴宴,说不定会开口要求天后让风羽出手相助,却没想到她直接来了这么一招,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摇头感慨:“……我滴个乖乖!” 他已经不知道是该同情风羽这家伙,还是该羡慕他了! 这厢天后默了半晌,竟然没有再一口回绝,而是转头望向了风羽:“封魂,你以为如何?” 风羽转头看鬼后身后那浑身血迹斑驳的妫灵公主——对他来说,这是足足骗了他三次的鬼界公主,和她的母亲一样的狡诈多变,半点不像当初在西漠那个懵懂天真的鬼丫头囡囡! 可是……在蓬莱岛的时候,也是她挡在前面,阻了鬼后的攻击。 终归她心底深处,还有那个鬼丫头的影子吧。 他沉默了良久,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断然拒绝的时候,却最终轻声吐出了一个字。 “好。” 500.第500章 风羽何处去 风羽这一声“好”,声音虽轻,却应得断然。 于是这一门所谓的亲事,也再无最后转圜的余地。 也不知道天后和天帝是怎样商议的,再所有人的屏息以待之中,天后最后开口道:“如此,就这样吧。” 天界至尊的这两位,竟然如此简单地同意了。 鬼后达到了目的,暗暗松了口气,转头对自家女儿道:“这样子可是满意了?” 妫灵公主收回了目光,垂眼嗯了一声,那摸样儿看上去格外乖巧,鬼后见她这模样,也是无奈,最后索性跟天后打了招呼,便拉着她离席而去了,看样子是疗伤去了——这回妫灵倒是没有再推开鬼后,一声不吭地被她拉着走了,头都没回一下。 天后对风羽挥了挥手,道:“你也且去吧。” 于是风羽俯身行礼,也跟着离开了。 主角们先后离场而去,徒留下一大堆看戏的,这会儿也终于回过神来了。原本结亲是喜事,应当恭贺一二的,不过抬头看到天后不喜不怒的脸色……咱还是不凑热闹拍这个马屁了吧,私下里讨论讨论也就算了呀! 都道这一次的琼浆宴六界齐聚,必然是和往常有些不同的,可也没有想到,这才是第一天,鬼后就憋不住发了大招,送了这么大一个足以叫六界众生茶余饭后讨论许多年的谈资! 于是她这一大块巨石砸下来,虽然没有掀起滔天大浪,也搅得个暗潮涌动。 不过,有了妫灵公主和封魂神将这一场剧情几度反转的比斗开了局,六界那些受邀而来的宾客们也总算感觉到了些许往常琼浆宴的气氛,三三两两的也有些比斗押注的。 清歌坐在天后身侧,早就无聊得想打瞌睡了,正想着如何能开溜,就看到流溯歪着个身子,对着她抬手招呀招。 于是她眼呀没眨,直接对天后说离妖神将有事找。 天后瞥了流溯一眼,后者立马放下手装乖宝宝,偏生天后不吃他这一套,就是盯着他不放,直盯得这家伙开始冒冷汗,才收回了视线,淡淡地说了一句“去吧”。 见她放人,清歌也是小松了口气。 ——她还真怕天后和鬼后一样,琼浆宴才刚开始,就迫不及待地去跟巫族提她和巫即之事,如此看来,还能在等几日。 等离开了光曦之台,流溯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轻声嘀咕了一句——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不过说得极轻,连清歌都没有听清——只见他把手罩在眼睛上面举目环顾了一大圈,满目嫌弃地啧了一声:“风羽这小子也跑得忒快了!” 原来他跑出来,竟然是想追风羽。 清歌扭头看他,忍不住问:“你找他做什么?” “这还用问吗?”流溯满脸的理所当然,“你说说他在想什么啊,那鬼界的公主在人间界时不是狠狠地算计了他么?一口心头血可不是随便闹着玩的,还有在蓬莱岛的时候也是……啧,脑袋抽了竟然会点这个头——天帝跟天后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不阻拦!” 事实上,清歌也觉得意外。 不过风羽身为封魂神将,行事向来有自己的主张,并不是他们能够置琢的。 谢玉书也从后面跟了上来,恰好听到流溯最后那句话,便慢悠悠地接了一句:“说不定是看在凤凰族的面上,又或者……是心中有愧。” 这只是猜测,不过今日看来,天界那两位对鬼后母女,还是存着些许情面的,否则也不会在听到鬼后说出“平安顺遂”之语后,放软了态度。 这样的态度,在面对魔界时,是决计不会出现的。 哪怕谢玉书没有明说出来,清歌心里大抵也是明白的。 流溯倒是没有想这么多,他那颗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了的八卦之心已经全部扑到风羽身上去了,这会儿没看到同僚身影,直接一拉清歌和谢玉书就要往星河对岸冲:“不管了,去鬼后那里看一看再说!” 谢玉书那个无语呀!眼疾手快一把拖住了他:“风羽不在那里!” “嗄?” 流溯傻眼了,谢玉书却恨不得扒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当风羽是你啊!”向来温文尔雅的湮尘神将也忍不住翻了白眼,“才点了头情况都还没明朗,就敢巴巴地缅着脸凑上去,也不怕惹恼了天后!” 流溯呆了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可是明明是天后自己说……” 他忽然噤了声,没有再说下去。 清歌想了想当时情景,也说了一句:“天后只说‘你也去吧’,却没有说叫风羽跟着鬼后她们一起去。” 流溯显然也有些回过味来了。 鬼后带着妫灵公主前脚刚走,天后就来了一句“你也且去吧”,像离妖神将这样脑洞开得大的,自然就以为天后是让封魂神将跟着鬼后一起安抚安抚受伤的小公主,疗个伤再顺便联络联络感情神马的! 结果竟然不是! 离妖神将瞬间表示不开心了,憋了半天只憋出了一句:“那么你们说……风羽那货跑哪儿去了?” 是呀,这刚刚才订了亲的封魂神将,不跟他们这些兄弟交流交流此刻的心情,又是跑到哪里去了呢?难不成是害羞躲起来了不成?! 流溯这货又开始浮想联翩的时候,“害羞躲起来了”的封魂神将正站在停云浮桥上,望着踏上浮桥迎面走了过来的巫族少女,拧着眉啧了一声。 停云浮桥是天界一处奇观——白云乌云灰云被风吹着走,到了这里速度骤减宛如停滞一般,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座长得望不到边际的云桥——这座云桥,是离天之宫去往神树唯一的一条路。 明雨灵虽然出身巫族,但来了天界之后,托凤凰神君的福,一直备受礼遇不曾被限制了行动,自从知道了十巫之一的巫即大人被囚困在神树之后,往来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沿途那些仙神见了她也不觉得奇怪,天兵们都放了行,倒是没有想到最后会遇上风羽,被他拦了去路。 不过,风羽也算是老熟人……哦不,是老熟神了。 明家丫头见了他倒是高兴的很,扬起笑脸主动打了招呼:“风羽哥哥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风羽没吭声,只上下打量这丫头,半晌之后不知怎么地叹了口气,不答反问:“凤墟神君呢?” 小丫头顿了顿,并没有立刻作答。 501.第501章 巫族的执念 流云停滞成团,连绵千里,一眼望不到边际。 云桥之上,明雨灵也不知道是因为觉得冷,还是因为来的路上有风,身上紧紧裹着红色的斗篷——这件红斗篷风羽并不陌生,原本是属于斩魔神女清歌之物,由岐山火狐妖的九尾经凤凰真火祭炼而成,披在身上便有仙神之力流转而出,将少女笼罩在其中,宛如也是天界的一员。 大概是由凤凰真火祭炼而成的缘故,往日里凤凰族那位涅槃重生的神君总是喜欢缩在斗篷的兜帽里迷迷瞪瞪地睡觉,但这会儿兜帽罩在少女头上,丝毫不见小凤凰的踪影,风羽才有此一问。 少女扁了扁嘴,显得颇为不开心:“被长老奶奶给接回去了,说是须得去琼浆宴上露一露脸才行。”她顿了顿,又嘟着嘴抱怨,“我听说天界的琼浆宴最是热闹不过了,可凤的那些族人也忒得小气,竟然怎么都不肯带我一起去瞧一瞧!” 风羽想了想,光曦之台上六界齐聚,他好似确实有看到凤凰族那位灵桐长老也去凑热闹了,但却记不起来这位长老身边除了凤凰族那些小辈,是否也一并带着那位涅槃成小凤凰的神君。 若是没有的话…… 风羽的性子虽然不似流溯跳脱,却也并不沉闷,这会儿一径的沉默不语,叫明家丫头不由得有些揣揣然,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角,轻声叫了一声:“风羽哥哥?” 少女特有的澄澈眼神里还隐约带着些许的担忧,仿佛是不明白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才叫他与寻常时候不太一样。 然而,却没有料到她这一声轻唤,不但把他叫回了神,也叫出了他的一声嗤笑来—— “你这一声哥哥,我可是当不起的!” 他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说话时手也向着明雨灵抓了过去,想将她身上那件红斗篷也掀下来!只是他虽然是突然发难,明雨灵这丫头竟然也是反应奇快,身形一矮再侧身一个旋转,就跟一条滑不溜丢的游鱼一般,从封魂神将的手底下躲了开去。 如此身手,反倒叫风羽笑了出来,手往虚空里一伸,就见封魂鞭瞬间落在了他的手心里,青风缠绕,刮开了周围停滞凝结的云团,也吹得少女身上那红色斗篷猎猎飞扬开来,竟隐约有丝丝缕缕陌生而熟悉的气息流溢出来。 “要我说,凤凰族那位神君不是被灵桐长老接走了吧……”风羽嗅到这股子被斗篷掩盖严实的气息,忍不住有些厌弃地撇了撇嘴,“你身上这股子快要化作尘土的腐朽味道,它是受不了被熏跑了吧!” 他这嫌弃得要死的模样,好似少女身上带着难以忍受的恶臭一般——明家丫头被他说成这样,竟然也不生气,只是一贯明媚爱笑的那张脸上,此刻阴沉沉地仿佛能滴下墨汁来,顿了顿才咬牙道了一句:“天界神将,果真是名不虚传!” 明明还是明家丫头那青春少女的模样,但张口吐出来的声音,却已然变得干涩而嘶哑,再无少女的娇憨清脆——仿若有另外一个灵魂在她体内,于这一瞬间压过了明家小丫头,牢牢霸占住了她的身体! “巫姑明媱心……” 这场景分外的熟悉,风羽当初跟着清歌,在北荒雪原的水月巫境已经遇到过一回,此刻再见便一眼就认了出来。 再一次占据明雨灵身体的果然是巫姑。 这位巫族的老祖宗被风羽一口叫破伪装之后,索性也不再掩藏了——红斗篷瞬间飞扬开来,浑厚纯粹的巫力升腾而起,隔绝了吹刮而来的风,只听得她桀桀笑了一声:“封魂神将,你不去陪那娇滴滴的鬼界公主,跑来这里堵我做什么?” 依明雨灵的身份地位,明明是是去不了光曦之台的,但她却对琼浆宴上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风羽原本就心情不好,听了她的嘲讽更加郁闷,忍不住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里堵你这快要腐朽的糟老太婆不成!”他用手中长鞭指了指身后,颇有些幸灾乐祸,“你既然走到了这里,应该是知道你们那位巫即此刻就在神树那边,走过这停云浮桥,也就能见到他了,可惜……你想要见他,还得问过我手里的封魂鞭!” 你想见,可我就是不让你见! 他这架势,还真有几分耍无赖的感觉,不过巫姑明媱心活过了八千余年的漫长岁月,早就过了会因为这些而发怒的年纪。于她而言,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不是斗嘴斗气,而是如此在封魂神将的眼皮子底下,穿过云桥去往天界的神树——在那里,有着巫族被天界囚困了八千余年之久的巫即! 她唯一的弟弟,昔年灵山一别成永诀,八千年对于他们人族而言太过漫长,她甚至已经想不起来明遥尘的面目了。但即便如此,她也还始终记得,巫族的巫即还被囚困在天界,始终不得解脱! 她目光沉沉不见底,死死地遥望向云桥的另外一端——已经如此之近了,只要她在往前走上几步,八千余年的夙愿,就得达成一半……所以,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要见上一面,否则,大限将至,她避无可避,却又如何能甘心就此去往归墟轮回! 仿佛是灼灼燃烧了数千年的仇怨和执念在这一刻终于难以压抑,磅礴的巫力骤然席卷开来,非但冲散了四周沉滞多年的云团,连封魂鞭的神力都在一瞬间被压制了下去! 风羽没料到凭借明雨灵那丫头的身体,明媱心竟然还能爆发出如此强势的力量! 这是全然不顾小丫头的性命了,这么下去说不定连魂魄都未必能保得住——不过封魂神将也是征战沙场见过生死的,虽然替明家丫头觉得可惜,但这样的念头也不过是短短瞬间而已,他已经持着封魂鞭当仁不让地迎了上去! 天界神将是战神,对敌之时连自己的性命都顾不上了,何况是旁人的! 巫力和神力悍然相撞的瞬间,天界不少存在都有了或强或弱的感应——有月神这样只是觉得气流有些许不一样的,也有流溯这种惊得差点掉了下巴的,而神树翠绿宽大的枝叶间,幽深连绵的乐声骤然而止,青衫木簪的巫即明遥尘放下唇边的古埙,抬眼望向前方——辽阔的天空苍翠欲滴,极远处流云似雪,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 他定定地望了许久,目光一变再变,最后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502.第502章 青曦的心思 “你不出手相助吗?” 明遥尘叹息时,旁里却忽然传出了如此问话。 青曦屈膝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手里扶着的镜子在她抬头的时候重新化为了宽大的树叶,于她指间翩然飘落。她顺着明遥尘的目光望向天宫的方向,神色在树影斑驳之间竟然有些模糊不清。 明遥尘呆了半晌,最后却摇了摇头,道:“我还不能出手。” 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相伴了数千年,青曦哪里会不知道他心里面始终挂念了故土和族人,离开人间界已经足有八千余年了,但那些悲悯和哀怜却始终没有减少半分,否则他不会去了人间界,还未到北荒雪原,就半途折返了。 他十分清醒地明白,巫即回归巫族,非但不能为人间界带去福音,反而会让八千年前的灾难再度重现! “你不必担忧的。”青曦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袖手旁观这样的决断,虽然悲悯于世人,但对于挂念他的人而言,却不免有些无情——大概是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于是她开口劝慰,“天帝既然想要姐姐和你结缡,就不会过于为难的。” “结缡?”然而,年轻的巫即闻言非但没有觉得安心,反而低声轻笑了一声,隐约带着嘲讽,“没有用的,青曦。若是结缡联姻有空,昔年灵山巫族就不会几近族灭了。” 青曦却摇了摇头,道:“不一样。” 她顿了顿,目光冷定而透彻,“昔年是你求亲于姐姐,而今日,却是天界有求于你灵山巫族!” 她一句话,道出了相似表象之下最隐秘的区别。 明遥尘转头望来,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于是青曦笑了笑,继续道:“我那姐姐这一次只怕是真的动心了。” 明遥尘想起此前会人间界时,看清歌和莫弃两个相处的情形,目光动了动,却没有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可惜,一个是天界的斩魔神女,一个是魔界的群魔至尊,注定了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姐姐一向聪明,只怕是已经想到了,所以藏着掩着,但……”却还是没有能瞒过天后——瞒不过天后,自然也就瞒不过天帝,生而为斩魔,又岂能和魔界至尊搅和到一块儿去,“与其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还不如早早地将姐姐嫁了旁人,绝了她的心思。” 所以隔了八千年之久,这一桩亲事才会重新被提了起来。 他和清歌,早在八千年前就已经有了婚约,而这八千年来,即便是有着灭族离土之恨,也始终往来如初——如此渊源,再加之他始终是受制于天界的,所以对于天帝和天后而言,没有比他更加合适的人选了吧? 但即便是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明遥尘心里却还是没有定论,他遥望着天宫的方向,仿佛是极力地想要看到那边的战况,却在半晌之后,忽然开口问:“你也觉得,我应该点这个头?” 这一句话,仿佛是问住了眼前这位向来聪慧异常的天帝二公主。 她顿了许久,才低低地回了一句:“为什么不呢?” ——如果终有一日,他要娶谁为妻,她情愿那是她的姐姐。 ——如果终有一日,清歌要嫁一人,她希望这个人会是他。 满眼都是天下苍生的人,心里面又能有多少位置留给自己的亲人,留给她的姐姐,留给……她呢? 明遥尘听了她的回答,倒是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反而道了一句:“多数的时候,你与我……总是很相似。”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也没有说相似在什么地方,便默然不多言了。好在青曦也不想知道他们相似在哪里——她只是冷冷地笑了一笑,伸手折了一片树叶,绿色的叶子在她手里很快变成了一只翠鸟。她手一松,翠鸟振翅高飞,穿过朵朵白云,向着天宫的方向而去了。 这鸟儿虽然是树叶所化,速度却极快,落到清歌头上的时候,流溯还在跟谢玉书争论斗嘴不休——他性子跳脱,自然是想要赶去停云浮桥那边凑热……咳,帮忙的,封魂神将盯了巫族这么些日子,总算是扯出条大鱼来了,他们不去帮着“捉鱼”,以后哪里还有脸称兄弟呀! 他说得挺有道理,奈何碰上的是谢玉书! 湮尘神将听他扯了许多,最后只是比了比光曦之台的方向,慢悠悠地回了一句:“灵山十巫,那边是一个,这里是三个。” 离妖神将被他堵得心塞不已,哑口无言之际正好看见扑腾而来的翠鸟落到清歌头上,便没好气地哼了一句:“哪儿来的鸟?”也太没眼力劲了,不知道他心塞嘛! 清歌伸出手,那翠鸟立马乖巧地跳到她手指上,乌黑的眼珠定定地望着她,仿佛是有着某种奇异的默契,她在片刻之后,忽然开口道:“流溯,去云桥。” 往日里,神将们意见不合的这种拌嘴,她是不插嘴的,这会儿突然来这么一句,很是叫神意外——不过这话明显正中离妖神将的下怀,只听得他喜滋滋地应了一声,转身就飞也似地跑了个不见影! 谢玉书不解其意,忍不住侧头问:“大公主?” 清歌摸了摸翠鸟的羽毛,顿了顿才道:“那是巫姑。” 奈何谢玉书不是风羽,没有去过水月巫境,不知道这“巫姑”对于其他十巫而言有着怎样的区别,所以依然有些懵。于是清歌只好学他方才的样子比了比光曦之台的方向,淡淡地补了一句:“这里三个,也比不上那边一个。” 谢玉书:“……” 人间界待了这么长时间,他们这位大公主也学坏了有木有! 但清歌明显没有这样的自觉,她盯着手里面开始悠闲梳理羽毛的翠鸟,一时有些弄不明白青曦的用意——她原以为青曦会来求情,分离了数千年,如今近在咫尺,总该叫他们见上一面的,却没想到竟然会是恰恰相反的要求! 明明猜测不透,她却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叫了流溯去帮忙。 她向来果断,这会儿却不知道的莫名有几分动摇…… 正纠结,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凤鸣,一道红光骤然向着云桥的方向飞射而去,在半空之中留下了长长的火光,耀眼之极! 凤墟神君?! 竟连这一位都惊动了? 谢玉书颇为意外,清歌却好似并不惊讶。 这偌大天界,真正在乎明家那个小丫头的,大概也只有这个刚刚历经了涅槃重生、还保留着赤子之心的凤凰神君了吧! 503.第503章 傻子都不信的迷路 光曦之台,天后看着底下仙娥翩翩起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了。与她并肩不远的御座上,天帝歪着身子打盹,看那模样儿是快要睡过去了。 停云浮桥虽然隔得远,但要说那动静能瞒过眼前这两位,却是怎么都不可能的——只是这两位主人家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装作不知道,受邀而来的宾客们也只好客随主便,装傻到底了! 佛主定性最好,眼皮子都没有掀一下,妖皇都怀疑他是盯着面前那桂花酿舍不得移开目光——明明流着哈喇子心里面馋得要死,还死要面子装正经!他一边吐槽一边按住蠢蠢欲动的小狐狸,不叫它乱跑。小狐狸挣扎了许久都没有挣脱,恼得差点没撂爪子,白寂看它这憋屈模样,竟然还乐得多喝了半盏酒,笑眯眯地安抚道:“小家伙凑什么热闹,到别人家做客,要懂礼貌知不知道呐!” 话还没说完,旁边就传来了扑哧一声笑。 君哥斜眼睨了他一眼,笑道:“妖皇倒是懂得为客之道。”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始终沉默、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巫族一行,意味深长地呵呵冷笑了一声。 如此动静,竟然还能这么沉得住气,也不知道灵山巫族的这些人时感觉不到那边传过来的躁动,还是另有打算。 恰在此时,下首凤凰一族的筵席处,骤然又耀眼至极的火光冲天而起,凤凰族的灵桐长老竟然没能压制住自家的神君,竟叫它就这么朝着停云浮桥的方向而去了——灵桐长老没料到它涅槃成幼年状态,神识竟然还能这么灵敏,还能感觉到是明家那小丫头出了事!等反应过来赶忙追去,却哪还有小凤凰的踪影,于是只好急急忙忙向天帝和天后两位告罪。 天帝挥了挥手,表示无碍。 天后却是感慨了一句:“凤墟神君至情至性,这许多年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昔年凤凰神女失落,整个天界都已经放弃找寻,也只有凤墟一个始终执着不舍。如今对于明家那个小丫头,所有人也都是冷眼旁观袖手不理,也只有他急急赶去——想必是想尽己所能竭力相护吧! 可惜…… 这厢妖皇看凤凰神君火急火燎地走了,竟然也放开了对小狐狸的压制:“罢了罢了,你也去吧。”顿了顿,无奈了补了一句,“这小孩子家家就喜欢凑热闹!” 君哥听了他这话,差点儿没把嘴里的酒给喷出来! 虽然不知道那一头为何会闹出这样的动静,但看天帝和天后这状若无事的反应,赴宴的六界众生个个心里面嘀咕,估摸着巫族还是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果然,不过才小半天的工夫,就都还没有过几巡,那边的动静就已经歇了。 只不过最后的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 封魂神将再加上一个离妖神将,照理来说,巫族那位老而不死的巫姑就是再厉害,只怕都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可偏偏这两位回来的时候,只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明家丫头,巫姑明媱心神马的,那是半点影子都没有见着! 最奇葩的是,后面还跟着一个嫣然然。 凤墟神君赶过去的动静太大,所以看到昂首挺胸站在少女头上、火红色呆毛迎风招展的小凤凰,谁都没觉得惊讶,但嫣然然这个未来魔妃又是什么情况?看热闹的众生们觉得又开始各种看不懂了很心塞怎么破?! ——别说围观的吃瓜群众看不懂,就是君哥这个魔界长公主看到嫣然然跟在后面过来,也是一脸的懵逼。 嫣然然还是那娇娇弱弱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然觉得比前一次在神将府邸见到时,还要憔悴苍白了几分,看上去仿佛风一吹就能倒,好不叫人怜惜。 但天帝和天后只看了她一眼,就将目光投在了封魂神将身上。 没有拿下巫姑,风羽这一次出手自然算是失败了。他自然得先请罪,而后再禀告——原本确实是她和巫姑交手的,离妖神将跑过去之后,虽说完全是作壁上观凑热闹,没有帮什么大忙,但对巫姑的震慑倒是实打实的!这可不是在水月巫境,神将的力量会受到削弱,不过好在很快凤凰神君也跑来了。 小凤凰这么不管不顾的冲过来,流溯怕它捣乱,只好先拦着它。 这般正胶着的时候,又跑出来一个嫣然然,封天鼎一放封禁天地,饶是风羽这神将也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和流溯一起破开封天鼎的封禁时,明家丫头已经昏迷不醒,而占据她身体的巫姑却已经不见踪迹了。 也不知道是趁乱走脱了,还是索性隐藏起来了。 如此一来,倒是嫣然然的不是了。 嫣然然大概也觉出自己的问题来了,苍白着脸咳了几声,满是病弱地对天帝和天后告罪了一声,只说自己对天界并不熟悉,原来是想来光曦之台赴宴的,可不知道怎么的迷了路,误入云桥深处,不慎卷进了神将和巫姑的争斗之中,放出封天鼎,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且不论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离天之宫广阔,光曦之台距离停云浮桥更是远得很,她迷路竟然能迷倒云桥去,怎么听都觉得不太靠谱! 天后的表情倒是没啥变化,只是目光里隐约多了一丝冷意,笑道:“这倒是本后的疏忽了,嫣大姑娘远来是客,怎能轻忽了——离妖,你对天界知之甚详,这些日子就陪着嫣大姑娘讲解一二,不可怠慢了!”她说完才想起流溯好歹也是神将,于是转脸问天帝:“帝君以为如何?” 老婆的面子,怎么能不给! 天帝眼都没眨,果断点头称是:“阿沅如此安排甚妥。” 于是流溯这货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派去给嫣然然做小弟了——要说他这八卦全书去给人作陪讲解,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只是天后此举,明眼的都能看出来,是让他去看住嫣然然,免得她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明晃晃是来监视的,但还不能拒绝。 嫣然然咬了咬牙,还是谢过了天帝和天后这两位。 流溯那叫一个郁闷呀!这样还怎么能好好地凑热闹了! 谢玉书嗤地笑了一声,颇有些幸灾乐祸,不过到底是兄弟,还是悄声提醒了一句:“那位心思也不少,你可要留心了。” 流溯不服:“我弯弯肠子没有你多,应该你去!” 谢玉书默默地笑:“但架不住你对天界知之甚详。”换言之,就是没有你八卦事情知道的多! 流溯无语,偏生清歌竟然也来凑热闹,下巴往嫣然然的方向抬了抬,道:“去吧。” “……” 他心好塞有木有tat!! 504.第504章 执念为何? 嫣然然吃了个暗亏,却只能咬牙往里吞,扭头默默地往君哥席上走。 魔界的君长公主性子虽然张扬凌厉,但好歹知道轻重,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嫣然然见她没有当即发难,也是松了口气,只是脸色却没有半分好转,目光黑沉不见底。她虽心思深沉但到底还年轻,终究是沉不住气,隔没多久就忍不住悄声问:“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君哥晃着手里的酒盏,笑得格外无辜:“你在说什么?” 嫣然然咬牙:“他来天界了是不是?” 君哥嗤地笑了一声:“说什么糊涂话呢?”她慢悠悠地吸了一口杯中酒,脸上带着些微意味深长的笑意,“还没喝酒就已经醉了,要是脑袋不清楚了,还是早早回去不要瞎凑热闹的好!” 嫣然然面色难看,隔了好半晌才勉强好转了几分,只伸手去接仙娥奉上来的酒盏时,握了两次才勉强拿住,松开手时才发现手心里****一片,尽是冷汗! 君哥只几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不再理会于她。 却见那一边天后打发了嫣然然之后,又将目光投到了明雨灵身上。 照理说,明家这丫头合该也是个无辜的,可再无辜也架不住那巫姑谁都不选,偏偏就选了她!巫姑现在是不见了踪影,可也指不定就用什么秘术蛰伏在她体内深处,并没有离开。 天后沉吟了片刻,最终并没有深究,而是挥了挥手,直接道:“送到神狱去。” 神狱那是什么地方?一听就知道是关押犯错的上神的,普通的下仙进去了,没点道行都要刮下一层皮来,何况是这么一个只有微末力量的人间女孩儿,只怕是有命进去没命出来了! 风羽心有不忍,但天后如此决定自有她的用意,只是转头看到明雨灵头顶的小凤凰时,却顿了一顿——小丫头关到神狱里去也就算了,凤凰族的这一位难道也要一起关进去不成? 虽说这位原本就是从神狱逃脱出来的,但如今涅槃重生,这小小模样可禁不起神狱的摧残,是以回了天界之后,连天帝都没有再提起这一茬,明显是要看在凤凰族的面上揭过了……要是此时再一起扔进神狱去,他还不得被凤凰族那群神鸟给活活啄死了tat!! 于是他果断转头寻找凤凰族那位灵桐长老。 只是没等他对凤凰族这位长老使上眼色,就忽然听到灵山巫族那边席上,终于有人打破沉默开了口:“不过还只是一个孩子,天后可否手下留情,留一条活路?” 开口的是巫真。 明雨灵是被驱逐出巫族的人,巫族原本是打算保持缄默的,只是巫真到底是看着她长大的,心有不忍才开了口。 天后却笑了一声,道:“动手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此后果了——这丫头来天界已经有些时日,在这里可谓是来去自由百无禁忌,如今是被自个儿族人送上了绝路的,怎么反倒怪本后绝情了?” 她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半点情面都没有给。 但也是事实。 在明雨灵这丫头心里,巫族是她的故土,由着她放不下的亲人,哪怕是被驱逐,也始终不曾心存怨恨,可这样的亲近和舔犊之情,所面对的……却是利用和背弃。 巫真无言以对,沉默了片刻,最后只能道:“巫姑已经离开她了。” 天后接道:“巫姑既来,何不席上安坐?” 这话虽然说得还算客气,但已经算是质问——巫姑既然也来了,为什么不好好地当座上宾,反而要这么藏头露尾? 巫真没有再开口。 这一回接话的是十巫之首的巫咸,淡淡地道了一句:“巫姑并没有来。” 他竟然矢口否认了! 这可真的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天后虽说没有亲见,所感觉到的也不过是一股醇厚霸道的巫力,只知是巫族却不能判定是巫族的哪一位,但封魂神将是到过水月巫境,勉强算是和十巫交过手的,难道他还能说谎了不成! 风羽自然是没这个胆对天后说谎的! 只听巫咸慢悠悠地又补了一句:“那不过就是巫姑的一缕执念而已。” 他这意思,是人没来,只来了一缕执念? 妖皇听了半天热闹,这会儿也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君哥更是直接,开口冷嘲了一句:“所谓执念,由心而生,心死即灭。从来没有听说能离了本体而存在的,我看这不是执念,而是心魔吧!” 此话一出,连佛主都从案上的酒盏抬起了视线,低声宣了一句佛号:“一念成执,一念成魔,罪过罪过。” 这话里话外,都是怀疑巫姑执念成魔。 巫姑对于巫族而言,不只是十巫之一,更是带领巫族在北荒雪原扎根重生,并且千年如一日地守护着的老祖宗,质疑巫姑等同于质疑巫族,巫族来赴宴的十数人齐齐变了脸色,巫罗甚至差点儿要跳将起来,被巫真一把拉住了。 巫咸年岁最长,此刻也最是镇定,沉吟了片刻,淡淡地道:“执念埋在心中,一藏就是整整八千余年,即便是成为了心魔,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竟然并没有反驳,而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于是天后微微笑了起来,道:“那么,巫族的执念为何?” 她仿佛知道巫姑对于巫族的重要性,所以开口问的便是“巫族”,而非“巫姑”。 灭族离土,怀恨千年——巫族的执念,又何须再问! 然而,这样的话,却还不能斩钉截铁地宣之于口。 良久的沉默之后,巫真微微阖目,代替巫咸吐出了一个名字:“巫即。” 巫即未归,十巫不全。 自保也好,复仇也罢,终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这样的答案,也并没有错! 天后对于这样的答案,半点都不吃惊,反而笑道:“巫即离开巫族已足有八千年,想来故人几乎不在,相见不识,不如不见――只你们若是执意要见,也并非不可。” 她倒是好说话的很。 但是,在天后眼鼻子底下的会面,见和不见,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是,天后所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效果吗? 果然就听她继续道:“我这里也恰好有一件事,要与你们商量,正是有关于巫即的。既然你们也想要见一见,那就索性把他也一并请来吧。” 505.第505章 厚脸皮的聘礼 天后果真是言出必行,还没等巫族诸人反应过来,就已经转头吩咐玉禾仙子去请巫即了。 月神趁着天后转头的间隙,悄无声息地退了开去——光曦之台极大,居中处是六界至尊们所在区域,外围是受邀而来的六界众生,仙娥们衣带当风翩然其中,皎月神女衣袖一挥凌空而起,转眼就融入了往来的仙娥之中,只是片刻就顺势离开了光曦之台。 她吃不准清歌离开光曦之台后去了哪里,在星河边上默立了片刻,才转身化作一道流光,往神树而去。 昔日琼浆宴时,清歌为了躲清静,也时常跑去神树发呆抑或睡觉,如今她想找清歌,也只能去神树碰一碰运气……若是运气不好,也能赶在玉禾仙子之前,与那位被困了这许多年的巫即说上两句话。 天帝欲旧事重提,将大公主清歌嫁与巫即这个传言,早不知何时在天界悄悄传遍,如今天后一张口,除了此事,她还真的是想不出其它——终究是关乎挚友命途的大事,让她忍不住想要提前告知一二,免得事到临头,却再无转圜的余地! 只是这一回,月神到底是没有猜对。 清歌并没有在神树这边,苍翠茂密的枝桠间,只有青曦一个坐在树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怀里抱着的箜篌,乐声零落不成曲,看上去颇为百无聊赖的样子,只青色的裙摆垂落下来,宛若也是神树的一部分。 看到月神到来,青曦停了手里的动作,笑问:“这个时候,月神不在琼浆宴上,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月神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巫即,一时有些踌躇。 倒是青曦,看她左右张望,只略微沉吟,便猜到了她的来意,问了一句:“你找巫即?” 月神只能点了点头:“玉禾仙子已经在路上了,天后要请巫即前去琼浆宴。” 青曦有片刻的沉默——灵山巫族的巫即被囚困在天界,一直是公开的秘密,虽然并没有刻意隐瞒,但秘密终究是秘密,所以这八千年来无数次琼浆宴,天后从来也没有特意请巫即前去过,这一次…… “因为和姐姐的亲事?” “只怕是如此。” “只怕?”天帝的二公主轻笑了一声,“这是好事情,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月神没料到她是这样的态度,有片刻的愣怔。 青曦却指了指神树的另一端,接着道:“不过你还是来晚了一步,那小东西跑得比你还快。” 小东西? 月神呆了呆,没有反应过来。 月神还在猜测所谓的“小东西”是哪个的时候,光曦之台这边,凑热闹的围观众生已经再度瞠目结舌了! 至少,她猜测的果然没有错。 玉禾仙子领了天后的谕旨去请巫族那位巫即,这厢巫咸三人琢磨不透天后的意思,也没敢随意开口——这位主看着慈和,却也是雷霆手段,这会儿处理明雨灵和嫣然然,一张一弛刚柔并济,端的是厉害! 不过对于巫族而言,却跟吞了一口黄莲后堵住了嘴一般,实在是有苦难言!明雨灵虽然已经被驱逐出族,但到底是巫族出身,何况巫真还开口求了情——她和嫣然然,却是一个说要被送去神狱,一个却依旧是座上宾,如此明显的区别待遇,说到底还是他们巫族不够强大,没有足以让天界忌惮的力量! 所以,无论如何……巫即都必须要回归巫族的! 无论如何…… 天后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们面无表情……的表情,只看了一眼天帝,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便又径自道:“说起来,这还是一件好事情。” 有关于巫族和巫即的那些个传言,近些日子早在私底下传遍了,别说那些八卦的小仙娥,就是妖皇和君哥都隐约听到了些风声,可偏生巫族来了天界就没离开过清光殿,至于明雨灵,大抵心里面还是觉得清歌姐姐应当是莫弃哥哥在一起的,索性也没有提起,以至于乍然听到天后如此一句,都觉得天后这是黄鼠狼在给鸡拜年! 巫罗还想着,天后所谓的好事情,对他们巫族来说九成九不会是什么好事,索性就当没听见了。巫真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有开口。只有巫咸,白眉抖了抖,好歹回了一句:“天后此话何意?” 天后果真没有绕弯,直言道:“昔年灵山巫族和天界联姻,曾定下斩魔神女和巫即的亲事。如今一晃数千年,也是该时候结缡成亲了。” 她这口气平淡得好像是在说“好久没有出去逛逛了,今儿天气不错,就到星河边上走一走吧。”这样不痛不痒的闲话——不过话说得简单平淡,效果却跟巨石落进水面,激起了千层浪花! 巫族被完全是被震懵逼了! 倒是妖皇遥遥地举了举酒盏,笑嘻嘻地道:“如此,可真是件好事情了!”他还嫌自己一只给天后捧场还不够,转头又问君哥:“君殿下以为呢?” 君哥差点没把手里的酒盏给捏碎了,顿了顿才咧了咧嘴:“结缡是大事,天后还是先问一问当事人的好!” “清歌是天帝与本后之女,自然是不必说的。至于巫即……”天后话说到一半,顿了一顿,右手往虚空一伸,摊开的手掌心上顿时多了一样东西,远远望去好似一卷陈旧兽皮,带着扑面的沧桑气息,“我收了这一卷禁神诀,就权当是聘礼吧!” 巫咸:“……” 巫真:“……” 巫罗:“……” 君哥:“!!!” 灵山巫族这三位是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了! 禁神诀是什么?若说是他们巫族的镇族之宝都不为过,如今竟然被天后这般轻轻松松地抓在手里,还说是“聘礼”!他们不是昔年的十巫,虽然知道巫即,却并不认识明遥尘,一瞬间也禁不住怀疑,真的是巫即将这伐神之术当做聘礼给天界讨欢心了! 毕竟在天界八千年这么长,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 君哥却是差点儿掀桌了! 没有人告诉她天后的脸皮居然会这么厚啊! 聘礼倒真的是聘礼,只是下聘礼的那一个,可不是什么灵山巫族的巫即!这一卷禁神诀,当初明明是在蓬莱岛从莫弃手里接过去的有木有,如今竟然移花接木变成了巫族的聘礼,实在是……卧了个大槽! 当初也在现场的风羽已经想要打个洞躲起来当自己从来没存在过了……总有一种自己会被灭口的赶脚好可怕啊肿么破tat!! 506.第506章 都是半道截胡的 悲催的风羽,忽然就觉得自己知道的有点儿多了。 凭他这么多年混迹天宫的经验,这会儿已经不是瞎看热闹的时候了,脚底抹油那才是上上之策,于是二话不说,趁着众生的注意力都被天后手里那卷所谓的禁神诀给吸引过去的当口,悄无声息地拎着明家丫头溜了! 反正,天后也让他送明家丫头去神狱,此刻他不过是依谕而行,理直气壮的很! 他还没走远,凤凰族的灵桐长老就追了过来。 “封魂神将,且等等!”她匆匆叫停了风羽,目光却直勾勾地望着他手里拎着的明家丫头……脑袋上趴着的小凤凰,“可否容老身先接回神君?” 这话可正中风羽下怀! 明明是只凤凰,还是执掌凤凰一族的神君,这会儿却跟只小狗似地趴在人家头顶上,怎么扒都扒不下来,风羽着实也很郁闷,正想着破罐子破摔把这智商也退化了的凤墟神君一并丢到神狱里去算了! 不过灵桐长老好歹是昔年教导凤凰神女的长辈,也算是看着凤墟神君长大的,平日里身边又总是带着许多族里的小辈半是照料半是教导,对付耍赖皮的小屁孩可有的是办法,她见风羽一副“你赶紧麻溜地动手不必客气”这样的表情,果真就不客气地上前几步,也不知道她怎么弄得,死趴着的小凤凰就这么迷迷瞪瞪地被她接走了。 “将军且快走吧!”灵桐长老这会儿变成赶人了,“我这法子也迷惑不了神君太久,一会儿他要是清醒过来了,只怕不肯轻易罢休。” 凤墟神君的执着,整个天界可都是清楚的,于是风羽拎着明雨灵,屁颠屁颠就跑了! 只是也不知道是他运气好,还是怎么的,还没走到一半,就又被叫停了。 这回头一看,竟然是清歌! 月神找她都找到神树那边去了,结果她居然就躲在星河上游边上的玉石台上,旁边还坐着个鬼后——这一神一鬼既没动手也没说话,就这么对坐着别说有多诡异了,这会儿就是清歌都快有些撑不住了,一抬头恰好就看到风羽从旁边经过,于是想都没想就开口叫住了! 风羽一看这组合这架势,也是懵了。 这鬼后在人间界一路追着算计着,这会儿他们老大落了单,竟然没有下手还能这么平静地对坐着? 有没有搞错啊?! 他二丈摸不着头脑,有些琢磨不透的时候,倒是鬼后先开了口:“呵……未来的好女婿,看到丈母娘也不过来拜拜?” 风羽:“……” 清歌:“……” 她看着风羽的表情,忽然有些后悔出声叫停了,好歹千万年的同僚,这要是呕出血来……啧!想想都可怜! 不过好歹封魂神将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有一颗分外坚挺的内心,这会儿无论心里面有多少匹天马在同一个瞬间狂奔而过,还是硬挺着走过来了,那视死如归的神色,连清歌看了都有几分不忍心。 不过大抵是鬼后也知道这亲事结得膈应,等风羽真的走过来了,反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看他手里拎着的小丫头,问了一句:“这丫头像是受了伤,你要带去哪里?” 风羽倒也没有隐瞒,答曰:“天后命我送去神狱。” 鬼后闻言皱了皱眉,冷哼了一声:“这么多年了,天界这动不动就把人往神狱里扔的习惯倒是半点儿都没有变!”她顿了顿,忽然伸出了手,“把人给我吧,这丫头勉强也算和我有几分渊源。” 这还没有真的变成丈母娘呢! 就是真的是丈母娘了,也不能就这么把人给交了呀,回头拿什么给天后交代去?! 鬼后大概也知道他心里顾虑,直接上手就将人抓了过来:“不过就是一介凡人而已,回头我只会与天后解释。” 清歌脸色都没变一下,轻轻说了一句“那就有劳鬼后了”。风羽一听连她都说了这话,手下意识地松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明雨灵已经落到了鬼后手里,他这会儿就是想反悔,要从鬼后手里夺人……呵呵。 “清歌,你果真是聪明。”鬼后看她这态度,忽然笑了一声,“只是有时候,太聪明了也不好。” 清歌却连眼都没有抬一下。 于是鬼后带着明家丫头,就这么施施然走了。只是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了风羽一眼,神色似笑非笑:“乖女婿,有空可要记得去看看囡囡,既然订了亲,就要有担当才是!” 说得这么好听,但还不就是为了让他去帮忙疗伤压制反噬嘛! 风羽腹诽不已,但好歹没把这话给说出口。 可怜他这会儿正郁闷着呢——不过就是奉命把人送去神狱这么简单,哪里想到这还没走到地头呢,就一前一后都叫半路给领走了,于是纠结了半晌,最终在清歌旁边坐下了:“得!这可叫我如何跟天后交代呦!” 清歌横了她一眼:“那你心狠一点别放手呀!” 对方虽然是鬼界之主,但封魂神将也不是吃素的,哪里能这么轻易就被鬼截了胡,还不是同情明家那小丫头年纪小小的就被送去神狱,说不定一个不留神就送命了,如此还不如落到鬼后手里——这样的事情,要是换了以前,清歌是决计不会松口的,命由天定,而她不过是冷眼旁观者而已!只是如今不知怎么的就开了口,而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其实开这个口,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风羽被她说破,只是摸了摸鼻子,并没有辩解。 星河边上的这处观景台风景极好,一眼望出去是不见对岸的星河,波涛翻滚,气势滔天,溅起的却是细碎的星光,璀璨夺目——他们就这么看着星河风光,有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风羽憋不住,忍不住问了一句:“那鬼女人找你做什么?”可别又是打着什么可怕的主意! 他还担心着,却听那头清歌不答反问,忽然开口道:“风羽,你为何会应允?” 风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和妫灵公主定亲一事——也怪不得她会觉得奇怪,那个时候他只要摇一摇头,天帝和天后估摸着立马就会替他回绝了鬼后,可偏生他却点了头。 明明……骗了他足足三次,恐怕一开始就是存着算计的,欺骗和利用,怎么都是不安好心,可他……为什么偏偏就点头了呢! 别说是清歌,饶是风羽自己,都有好半晌的茫然! 507.第507章 还是我和你 风羽就这么被清歌一语问住,呆了半晌,最后才道:“大抵是因为……她身上,还留着囡囡的影子吧。” 这个“她”,自然是妫灵公主。 只是,昔年的囡囡懵懂天真,而今的妫灵却阴沉诡冷——无论怎么看,都是从内到外变了一个人!他甚至还能清楚地记得,从囡囡变成妫灵,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我是妫灵——你可以叫我妫灵,或者殿下!” 简简单单地一句话,划下的却是巨大的鸿沟,割裂了曾经所有的信任和依赖。 那时候他想,用不了太久他就会忘到脑后,而后彻底成为陌路。 可还没有能来得及成为陌路,她却又再度以囡囡的模样出现,一骗再骗——鲜少有人会被同一个坑绊倒两次,何况是上神,可偏偏他,连同琼浆宴这一次,竟然在同一个地方被坑了三次! 所以他想……他应该是厌恶她的。 可是到最后,鬼后提出结亲的时候,他却点了头。 只因为……她的身上,还留着囡囡的影子。 虽然只是依稀的影子。 但已经足够了。 “对你们而言,那是鬼界的妫灵公主,但对我而言,她就是囡囡,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清歌对着看不到对岸的星河,良久伫立不言。 她又何尝不想这样呢! 对于所有人来说,魔尊便是魔尊,可于她而言,想要的不过是昔日执手的那个莫弃,如此而已。 可有的时候,越是简单却越是艰难! 风羽见她只是一径地望着星河发呆,好似再没有开口的打算,便半托着腮道了一句:“老大,你要是没事,还是回光曦之台去吧。” 清歌转头看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冒出如此一句。 风羽只得又道:“天后已经叫玉禾仙子去请那巫即了,只怕是要说你的亲事。”他顿了顿,还是追加了一句,“当初在蓬莱岛那谁给的聘礼,也被说成是巫即给的了,你要再不回去,只怕要成定局。” 清歌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却道:“迟早是要提的,原本我还想着还能再缓上几天,倒没有想到……” 她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风羽叹了口气,道:“还不是巫姑那个老不死的妖婆整的……” 说罢,又将巫姑明媱心再度附身在明雨灵那丫头身上,想借着明雨灵去往神树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说,索性天后不知道从哪里晓得了他曾跟着清歌误入过水月巫境,对而今的巫族也勉强算是有些了解,所以指派了他去盯着清光殿里的巫族,能阻止巫姑的行动,也算是他幸不辱命。 不过虽然如此,最终的结果还是令他唏嘘。 “说起来……明雨灵这丫头也真是倒霉,也不知道是哪里跟那老妖婆相和,竟然一再地这么利用——这一次虽说是嫣然然中途跑出来捣了乱,不过要是没有这一茬,继续下去小丫头必定是性命不保。就是现在这样,能醒过来就算是她的造化了。” 也因为如此,他才如此轻易地叫鬼后截走了人,毕竟虽然不知道鬼后打着什么主意,但落在她手上好歹还有凤墟神君的面子在,也许还有几分活路,这要是进了神狱,以她此刻的状态,只怕是就剩下死路一条了。 清歌刚才会松口,心里自然也跟明镜似的。 昔年灵山上那个温婉文雅,对人处处照拂的明媱心,也变成如今这般狠辣无情不折手段了——这世间沧海桑田,果真是没有什么不变的,最后剩下的大抵也就是怨毒和算计了。个个都有自己的目的,这一场场的博弈中,注定是需要一颗颗棋子的。 明雨灵是那颗早就被算好了要舍弃牺牲掉的。 而这会儿,是不是要轮到她了呢? 他们给她算好的,又是怎样的命数呢? 可笑的是,费劲了心思到最后都是不能改变什么的。 神女诀,太上忘情。 无法忘情,神力一旦逆转,便是再也无法挽回的。 早就已经是注定好了的结局,所以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风羽看她表情,忍不住搓了搓胳膊,道:“老大,你这表情可真可怕,要吓死我了。” 清歌只是横了她一眼,施施然离开了观景台,沿着星河往回走。 这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心道按照这个速度,等她过去只怕早就有定论了。风羽说天后是去请了巫即的,依照明遥尘的性子,大抵是不会点这个头的——他看似温和好说话,但行事却向来果断有分寸。和巫姑不一样,他始终保有最纯粹的良善和悲悯,心底的那道底线也不曾踏破,否则当初她被天后送去神树时,他就应当二话不说解了她身上的禁神诀,而不是置之不理了。 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自然就走得不徐不缓的,结果还没到光曦之台,却先看到了巫即明遥尘。 星河之上浪花飞溅,星光璀璨煞是好看,明遥尘负手立于其上,青衫木簪,温润如玉,宛如星河里长出了仙芝玉树一般,只是看他站的方向,倒似从光曦之台回来,正要回去神树那边,结果被……一只狐狸给拦在了这里。 恩? 狐狸? 清歌初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等定睛再看,才看清星河绚丽斑驳的细碎光芒中,明遥尘的对面还真的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身量小小的一看就是还没成年的幼崽,背后甩着三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不是白阿三,还有谁! 距离隔得太远,虽然星河不像寻常河流那样有滔滔水声,但以清歌而今的耳力,想要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也是不太可能。 不过这距离对她来说太远,对明遥尘和白阿三来说,却不算什么。于是一人一狐很快就发现了清歌的到来,齐刷刷扭头看了过来。然后……小狐狸立马撒腿奔了过来,那屁颠屁颠的模样,还貌似有几分欢腾。 没有小狐狸拦路,明遥尘倒是可以畅通无阻地走了。 不过他顿了顿,还是不徐不缓地跟在小狐狸后面,踏着星光慢慢走了过来。 “清歌……” 他叫了一声,却又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清歌仰头看他,知道他必然还有下文。 结果就听他沉默之后,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我和你。” 清歌呆了一呆。 却听他又道:“天后所提的事情,我已经答应。” 清歌:“……” 508.第508章 何时成礼? 如果时光倒转回小半日之前的话,清歌和谢玉书分开后闲来无事,沿着星河一路往上游走,结果不知道怎么地就遇到了鬼后,所以彼时,她正和鬼后坐在星河边的玉石台上,相顾无言。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明遥尘已经被玉禾仙子一路带到了天后面前。 明遥尘到的时候,光曦之台上的气氛,已经不能简单地用诡谲来形容了。 就像是一锅已经烧开了的粥,想要顶开锅盖往外扑,却被一只手生生按住了锅盖,于是再大的动静也只能死死地憋回去——这么憋着憋着,不是粥焦了,就是锅炸了! 看被憋得都有些面目扭曲了的众生,明遥尘忍不住想……这粥,怕是快要给闷焦了! 瞧热闹的妖皇见了他,都显得格外高兴几分:“事主儿可算是来了,如此这好事也能有个定论了!” 魔界的君长公主冷冷哼了一声! 巫即已经八千余年不曾想现在这样现于人前了,但青衫木簪,缓步而来的气质依旧如往昔一般清隽温雅,仿佛天生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叫见着的人不由得生出亲近好感。巫咸几人久闻巫即之名,却从来也不曾见过,纷纷转头看来,却微微吃了一惊—— 竟是这样的年轻! 与他同一辈的巫姑,已经苍老如斯,他却依旧还是青年时的模样。 新一辈十巫之中的三人,也说不出这一刻心里面是个什么样的感觉,皆莫名地保持了沉默。 明遥尘就这样目不斜视地一路走到天帝和天后的玉案前,双手交叠拱了一拱,只微微颔首算是行了礼,身子却站得笔挺弯都没弯一下——他在天界住了八千余年,可本质上却还是巫族之人,十巫统御巫族,昔年鼎盛时也曾是站在整个人间界顶端的人物,自然无须向天界的帝后跪拜行礼。 底下的六界众生见他困在天界数千年,分明是阶下囚,却还是如此傲然的模样,不由得有些私语议论。 “明遥尘。” 先开口的是天后。 她仿佛并不计较对方的无礼,只是开口叫的却不是“巫即”这个六界皆知的名号,而是他几乎已经被世人所遗忘的名字。 “昔年你向天帝求亲,欲娶大公主清歌,可还记得?” 八千年太久,久到他几乎都忘了当初心底里有过怎样的悸动和期许,才会跑到天帝面前,去求取这样的一桩亲事——那个时候……大抵他也是极喜欢清歌的吧。可终究是抵不过小仙境的血流成河。 明遥尘有片刻的失神,却还是点了点头:“彼时蒙天帝厚爱,应允下亲事,自然是记得的。” 他语气淡淡,听上去依旧温润有礼,只是此时此刻,再从他嘴里听到“厚爱”二字,怎么听都觉得有那么几分嘲讽。 天帝几不可查地撇了撇嘴角,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姿势,那模样怎么看都像是……眼不见为净。 “记得便好。”天后对他的回答倒是颇为满意的,顿了顿就又开口,“八千年转眼即过,此约至今未废,不知道你预备何时成礼?” 明遥尘:“……”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被天后当着面这样直接地问出来,他还是觉得有些无语。 八千年,对天界的仙神来说也并非是转瞬即逝,何况是人间之人——这样漫长的时间里,天界和巫族隔着灭族的血仇,仿若有了某种默契,再也不曾提起昔年的这桩婚约。虽然不曾明言,但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那倾天的一场战火,鲜血流淌了整个坍塌的灵山,已经彻底淹没了所有的情分,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和清歌的。 此约纵然未废,也已经不存在了。 可哪里想到,这会儿再度被提起来,倒好像是他负心故意拖延一样!囧 明遥尘正无语的时候,那厢巫罗却再也忍不住跳将了起来,冷冰冰地道了一句:“我巫族庙小,容不下天界公主这么大的神!” 这桩亲事放到现在,巫族果真是不愿意的。 可天后虽然把巫族请来了,却压根儿不在乎他们愿不愿意,歪了歪脖子眯眼笑道:“既然容不下,那成亲之后巫即还是和现在一样,继续留在天界吧。” 巫罗被呕得差点吐出血来。 倒是巫咸毕竟年长多了一些阅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天后这意思,若是我巫族能容得下大公主,巫即就能跟随我们回返巫族不成?” 天后笑而不语,只是转眼看向了明遥尘。 明遥尘却默然不语。 十巫的力量,并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天界对十巫齐聚的忌惮,远远要比没有巫即的巫族来的深。所以他并不相信,天界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松手放他回去! 天后见他迟迟不语,面上也多了几分不悦,正要开口说话,却忽然听魔界那位君长公主忽然插嘴,幽幽地说了一句:“既然巫族不愿意结这门亲事,天后何必一再咄咄逼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公主有多么没人要呢!” 这位开口,八成是没好事情的! 天后皱了皱眉,道:“此乃我天界和巫族之事,不劳君殿下费心!” 君哥转着手里的酒盏,却道:“原本我是不想凑这个热闹的,只是天帝的那位大公主……和我魔界也是有缘的,所以想着巫族既然不愿意,不如……”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始终沉默的明遥尘忽然开了口,将她还没有说出口的话给打断了。 “君殿下多心了。”他温文而平静地道,“并非是不愿意,只是想着该如何回复天后才好。” 回复天后? 天后问了什么? 凑热闹的众生赶忙齐刷刷地把天后说过的话往上翻了一翻——好像天后在刚开始的时候问的是:不知道你预备何时成礼? 所以,他沉默了这么久,是在思考何时成礼? 这意思…… 巫咸三个还呆在那里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妖皇已经哈哈笑了起来,扬了扬手里的酒盏,狐狸眼笑得眯起,转头对天后道:“看来这琼浆宴,要变成大公主的喜宴了——如此也好,省得我们来来回回折腾了!” 佛主也笑眯眯的:“折腾是假,妖皇是想省下这贺礼吧!” 妖皇切了一声,回道:“你们这些光脑袋,就是太直接!” 这厢天后也是暗松了口气,又问明遥尘:“如此,你可是想好了?” 明遥尘却摇了摇头,道:“何时成礼,还是由大公主来定吧。” 509.第509章 不曾后悔 清歌听他说完,心里才勉强好受了几分。 “你说由我来定,天后便同意了?”如此好说话,这可不像是天后的行事作风。 明遥尘摇了摇头:“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果然! 只怕等她知道的时候,连婚期都已经定下了吧——天后和天帝一样,居于至尊高位无数年,早已习惯了下决定和发号施令,只要觉得是对的,并不会再商量和犹疑,一如当初天姬昊姝坠天之后,天后决定拔除她的情根一般! “其实你不必如此。”短暂的沉默之后,清歌如是道,“这是我和魔界之间的事情,犯不着把你也给卷进来。” 君哥会说出什么话来,她大抵能猜到一些——这些话要是说开来,必然在天界引起轩然大波,她处在风暴的中心,是无法得到安稳的,所以他点了这个头,堵了君哥没有来得及说出来的话! 说到底,是为了护住她。 这一点,倒是和天后不谋而合了! 明遥尘却道:“并非全是为了你。” 清歌转头看他,只见他神色坦荡,目光剔透干净,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青曦说的没有错,这样对你对巫族对人间都好。” 青曦? 她想起那只从神树扑腾而来的那只翠鸟,觉得越发琢磨不透这个妹妹的心思,难不成也和天后一样,觉得要断了她的心思,就要让她另嫁他人不成?可巫即…… “我还有旁的事情要先走一步。”明遥尘又道,等说了之后又觉得这么甩手就走有些太过不负责任,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等事了之后,我再来寻你。” 清歌想不到他有什么事,也不打算过问,只点了点头,就放他离开了。 等他走远了再也看不到,她才低头,对一直趴在她脚边上的小狐狸道:“看到没有,他总是这样子——看着体贴,可在你的事情前面,永远还有其他许多事情排着!” 她一贯是沉默安静的性子,许多事情纵然心里明白,也绝少会宣之于口,更不要说这样类似于抱怨的话了,可这会儿,这些连对着挚友和同僚都绝难说出口的话,却对着一只跟在身边没有多久的小狐狸说出了口。 白阿三大抵也感觉到了不寻常,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 清歌蹲下身,摸了摸它脖颈上的皮毛,继续问:“要是换了你,是不是也会这样?” 小狐狸惊疑不定,却还想尽力装无辜! 清歌既然开了这个口,又哪里肯就这样放过他,手上用力狠狠一把揪住了方才摸过的那处皮毛,脸上的神色也冷了下来:“你骗了我一次,我总想着不会再有第二次,却没想到这么快,你就又故伎重演了呀?!” 这一把抓得狠的呀,疼得它连尾巴尖上的毛都竖起来了,哪里还装得下去,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清、清歌……”,就再也没胆说下去了。 清歌死命地揪了半天,却只听到一声可怜兮兮的“清歌……”,之后既没有求饶也没有解释,更加不曾反抗,低头一看正好对上小狐狸疼得龇牙咧嘴快要落下泪来却硬挺着的模样儿,还真是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恶!不过最后还是心软,松开了手。 小狐狸等她松手,一个返身就往清歌身上蹭,只是还没扑到,就被一巴掌给拍飞了。它不死心,爬起来就接着扑,如此一来二去不依不饶的,清歌烦得实在拿它没有办法,也就随它蹭了。 只神色却还是冷冷淡淡的,道:“我分明说过,你若是为魔,我必然斩之——这样,你还来做什么?” 小狐狸全身抖了一下,连三条尾巴都尽数耷拉下来了,显然是被吓到了,不过却还是不怕死地开口耍赖:“如今我是妖狐,可不是魔!” 清歌:“……” 这年头,还真怕不要脸的! 竟然还好意思说出来,先前装作人也就算了,这会儿连白寂的侄孙辈都肯当——身为魔界至尊的节操,大概是点滴不剩的了! 于是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最终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除了这些,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自然是有的! 他有满肚子的话要讲,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又发现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最后,千言万语也不过就化作了一句:“清歌,对不起。” 哪里想到清歌却半点都不领情,紧接着就追问了一句:“你对不起我什么?” 对不起什么? 可怜小狐狸又被问懵了…… 这桩桩件件的算下来,如果真的要说对不起的,自然是为了接近她而伪装成莫弃,引得她一步一步走进他设下的种种局内,以至于甘愿沦陷而不自知,最终叫她走到了现在这般进退两难的地步。 可这种种,他即便心里愧疚,却也是绝不后悔的! 清歌久久等不到它的回答,就伸手捏住了它的耳朵,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手上的力道却一点都放松。 “你不回答,是因为嘴上虽然说着对不起,可心里面却半点悔意都没有,是不是?” 小狐狸:“……” 老婆太聪明,又不肯再装傻了,真心好可怕呀有木有tat! “我筹划了数千年,曾经也想过要放弃,却最终还是抵不过心中的执念——所以,无论最终是怎样的结果,我都是不后悔的!” 不后悔呀…… 果真,是不后悔么! 清歌下意识地松开了捏它耳朵的手,垂下眼定定地看了它半晌。 ——小狐狸也直直地抬头仰望着她,目光看似镇定,但只有它自己才知道此刻有多么的紧张!清歌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它无法从她的脸上判断出她此刻的心情,只知道自己正面临着此生最大的审判,她说出的下一句话,也许就将决定此后种种! 它甚至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的片刻,但对它而言却又仿佛过了许久许久,才听到她又开口道:“我曾经以为此生最厌恶的,当是你的不告而别。后来想想,最恨的,果然还是欺瞒,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原谅的!” 小狐狸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松开了爪子—— 果然……还是如此…… 它直直地从她身上往下掉,只是还没有摔到地上,却又被抓住了。 “但是……” “和你一样,我也不曾后悔过。” ——不曾后悔,与你相遇相识。 ——不曾后悔,许下百年之约。 ——不曾后悔,和你结缡成亲。 ——不曾后悔,交付了心……和爱。 ——哪怕,最后结局,唯死而已! 510.第510章 定下婚期 清歌回到光曦之台的时候,月下老人的位置已经挪到了天后下首,宽大的玉案上琼浆玉露仙果佳肴已经尽数撤了下去,只摊开放着一本又厚又沉的古书,老人家几乎半个身子都趴在上面,一行行也不知道在翻看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清歌只觉得在她踏上光曦之台时,四周仿佛忽然静了一些,许多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跟在她后面的小狐狸颇为不爽地甩了甩三条尾巴,奈何清歌两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打算给它,于是只得没趣地往妖皇那棵招摇的桃树挪了过去,却没有想到,妖皇看到了它,却笑嘻嘻地端着酒盏对清歌道:“大公主,喜结良缘,实在可喜可贺!结缡成亲这样的大喜事,可无论如何都要请本皇叔孙俩喝一杯水酒才是呀!” 清歌:“……” 小狐狸:“……” 这妖皇白寂着实是欠扁,小狐狸爪子抬起来又放下,放下了又抬起来,忍了又忍才勉强没有扑上去挠花他那张妖孽的狐狸脸! 君哥此刻心里也憋着气很是不爽,闻言斜视之,冷哼了一声:“今日风大,妖皇陛下小心闪了舌头!” 佛主抬眼望了望万里无云地苍茫天空,半丝风都没有感觉到,于是低声宣了一句佛号,心道这一回琼浆宴可是唱出了一出出的好戏,着实是比往年热闹有趣了许多呐阿弥陀佛…… 清歌不喜欢热闹,往常的琼浆宴也都是露一露脸就离开躲清静去了,这一次竟然破天荒地去而复返——天后想着大概是有谁告诉了她结亲的消息,于是微微皱了眉。 虽说不甚亲近,但终究是知女莫若母。依清歌那安静淡然、凡物不入眼不入心的性子,若是对她的安排无谓,必然是不会多说一个字,也就不会去而复返,可如今她回来了,自然是心中不愿……她又转头看向还在努力翻找的月下老人,心道这老家伙也真的是一年比一年不中用了,找得清歌都去而复返了,竟然也没有得出个结果来! 君哥看到清歌回来,倒是高兴了几分,嘲讽完妖皇后,直接指了指清歌,道:“方才那巫即不是说成礼之日由大公主来定吗!如今大公主恰好回来了,不如直接问她便好,何须再劳烦月老费心翻拿姻缘册呢!” 天后的面色也冷了下来,道:“说要请月老翻看姻缘册的是你,说不必劳烦月老的也是你——本后敬君殿下远来是客,但也请殿下思量清楚了再开口,切莫胡言乱语得寸进尺!” 天后一怒,整个天界都要抖上半抖,可偏生君哥是魔界的君殿下,魔尊云离的亲姑姑,非但不会觉得害怕,还想要再浇上油才高兴!就见她不慌不忙地慢悠悠道:“姻缘天定,记载于三生石,抄录于姻缘册——天界和巫族渊源太深,本君怕大公主所托非人而已,说到底也是好心!” 她脸皮贼厚,一副“我的好心好意全被你当了驴肝肺”的表情。 天后的脸色越发冷了几分,而月下老人已经冷汗如雨下,差点儿没有缅着老脸哭出来! ——这可是真的是大神打架,累死他这粒小虾米啊! 这六界九道,谁家不知道天帝的大公主是个没有情根的,早就注定冷清冷性,连根红线都没有的主,又哪里会有天定的姻缘,可怜他被无端端地拎出来,但就是把姻缘册给翻裂了,都不会找到有关于大公主清歌的讯息,又哪里能算得好成礼的良成吉日! 真真是要逼死他老人家啊! 但这些话,对着天后那张冷脸,却是怎么都没胆说出口。 这厢天后那手指叩了叩玉座的扶手,也不再指望差点没把脑袋埋到姻缘册里好装死的月老,更加不想理会似乎铁了心要捣乱的君哥,转头对天帝道:“清歌虽是你座下神将,但更是你的长女,这成礼之日,不如就劳天帝费心定下吧。” 天帝并不好酒,这会儿闻着无处不在的醉人酒香,已经迷迷糊糊打了个盹,闻言睁开眼睛,直勾勾地望向下首站在的清歌——这个女儿,向来是最听话的,那一身神力更是所向披靡,原本只当是最不需要操心的,却没有想到……天界的帝尊目光暗了暗,点头道:“阿沅既然这么说,那就如此吧。” 说罢,沉吟了片刻,又道:“琼浆宴万事皆备,不如这结亲礼,就放在最后一日的尾宴上吧。” 天后点了点头:“尾宴是琼浆宴最热闹时,恰好也还有几日可以准备准备,也算是妥当的。” 虽然说先前妖皇也说过“琼浆宴要变成大公主的喜宴了”这样的话,但谁都只当他是说笑并没有当真!天帝嫁女,那是何等风光热闹的大事,结缡成亲的典礼就是准备上个千年百年的也不稀奇,却没有想到这两位竟然真的就这么匆匆地定下了日子,仿佛是一刻都不愿意多等,惊得六界众生个个瞪大了眼,只当自己是听岔了! 而从头到尾,这至尊的两位,都没有问过清歌的意见。 清歌只冷眼看着,仿佛他们所定下的事情,与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就像这许多年,她也是这样安静地听着天帝的指令,从不曾反驳也没有犹疑!天帝只当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于是总算是忘掉了一些那****在凌霄殿上当面回绝说不愿意的不快,望向清歌的目光也终于和缓了一些。 于是,六界众生都当此事就这样子定下了。 个个都道这一次的琼浆宴六界齐聚,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情来,却没料到脑补的那些闹翻脸的事情一件没出现,反倒是喜事一件接着一件——不过说是喜事,前面封魂神将和妫灵公主那件透着诡谲也就算了,眼前这一件……天帝天后脸上没看出什么喜色,巫族那几个也是沉着脸,这…… 众生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在佛主打头说了句“善哉善哉,可喜可贺”,才赢得他们纷纷道贺。 如此情形,小狐狸哪里还蹲得住,只是没等它动,清歌却终于开了口。 “月老。” 她的声音并不大,在这样热闹的时刻,轻易就被淹没了过去。 不过月老好歹也是上神,还是抬头望了过来,眼神还带了点小迷茫。 却听清歌淡淡地问:“我的姻缘,果真不在姻缘册上?” 月老眨了眨眼,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问,没等反应过来,却忽然看到了她左手指间那一截若隐若现的红色,呆了一呆,骤然变了脸色! 511.第511章 绑定的姻缘 红线是姻缘线。 姻缘天定,红线自然也是天成。 照理来说,清歌没有情根,命里情缘寡薄,注定是没有姻缘的,自然也不会有红线! 可瞧瞧他这会儿看到了什么?! 月老揉了揉眼睛,第一次觉得自个儿大概真的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到产生错觉,竟然在那个没有情根的大公主指间看到了红线!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是短短瞬间,月下老人是掌管姻缘的上神,别的仙神看不到或者看错都是有可能的,他却很难会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 再定睛看去,果然还是看到那一截红线,牢牢地绑在斩魔神女的指间,若隐若现,却真真地存在着! 有红线绑着,自然是有姻缘的! 难怪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月老原本只当清歌是没有姻缘的,以前也确实从来都没有在姻缘册上看到过她的名字,所以被天后拎来也不好当着六界众生的面说出这样悲催的真相,索性就趴在姻缘册上面装作了认真翻找的模样——可这会儿……他那张老脸跟调色盘似地变了又变,最后忍不住屈指一通掐算,又扑到姻缘册上翻了起来。 方才他是做样子,老半天都翻不了一页,这会儿却是哗啦啦地往后翻,等翻到最后几页的时候才慢了下来,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很快就找到了清歌的名字—— 天帝大公主、斩魔神女清歌。 还竟然是真的有! 月老的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几分,指尖轻触,隐约可见名字旁边有红笔勾勒,划出一道曲折红线,和略微远处另外一个名字勾连在了一起。 这另外这个名字…… 可怜月老这一把年纪的,只看了那么一眼,就被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感觉心脏都吓得跳出来了,也顾不上回答清歌的问题,抬头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帝后,大公主的姻缘,只怕是不妥的!” 他着一连串的动静太大,原本就已经引得底下那些凑热闹的偷偷观望,现在此话一出,四周顿时静了一静! 天后那叫一个郁闷的啊! 心道月老这老家伙可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这全程都装傻做样子,虽说没有表现的可圈可点,可也勉强算是过得去,却哪里想到临了临了,他会突然蹦出如此一句来! 所有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给镇住了,反倒是清歌,好似半点都不惊讶,紧接着就又问了一句:“不知月老能否告知,有哪里不妥?” 姻缘是自己掌管的领域,月老可是半点儿都不含糊的,对着清歌招了招手,道:“大公主你过来看,我这姻缘册上可记载得清清楚楚——你的姻缘,并不在那巫族巫即的身上!你看这里……” 他生怕清歌不信,还指着姻缘册上的一处想要叫她看,只是没等清歌凑过去看,摊开在玉案上的姻缘古册忽然啪地一下合上了,变化之突然速度之迅捷差点没把月老那只爪子都给一起夹进去! 一老一少几乎同时抬头,正好对上天后那意味不明而显得格外幽暗的目光。 于是月老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姻缘册上的这个名字太过惊世骇俗,以致于他震惊骇然之下失了分寸!他所看到的这些,哪里是能在眼前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的!这要是闹开来,必然要引起轩然大波的! 这么一想,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老人家硬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君哥哪里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立马问道:“月老怎地不说清楚?大公主的姻缘不在那巫族巫即身上,又是在谁哪里呢?”她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这会儿倒像是看好戏了。 天后也看着月老,忽然笑了一笑,也道:“请月老解释一二吧。” 月老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看到天后笑,老心肝都颤抖了,哪里还敢再说下去,于是咳了几声,身体晃了晃,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这才刚喝了几杯酒,就老眼昏花地看不清东西了——瞧瞧瞧瞧,好端端地就把巫即的名字给看错了不是!” 他整个身子都忽然间伛偻了,弓着腰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一只手放在额头上拍了拍,满脸都是懊恼模样,另一只手却悄悄地挥了挥,姻缘册瞬间消失在他的袖子里了。 这装傻装得简直不要再直白了! 君哥差点没上去抓着这狡猾的老头儿狠狠地揍上一顿! 天后大概也怕魔界这位传说中性子霸道的君长公主真的冲上去揍月老,于是挥了挥手,大发慈悲地道:“月老既然年纪大不胜酒力,那就暂且回去休息吧。” 君哥:“……” 什么时候,仙神都有年纪大这种说法了? 那等会儿要是有个好歹什么的,是不是可以算作寿终正寝呀?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可怖,吓得月老没等天后把话说完,就二话不说就溜了,那步履矫健的样子,哪里像年纪大了不胜酒力! 结果他前脚一走,清歌竟然也闷声不吭地转身跟了上去。 天后见她如此,也是暗暗松了口气,心道清歌果真还是知道轻重缓急的,可虽然这样想着,却又不知为何隐隐有些失望——终究到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么? 这一刻,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天界的帝后神色有片刻的恍惚,竟好似又看到了许多年前的天姬昊姝——那个时候一身红衣似浸血的神女也是这样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出了凌霄宝殿最后却从堕神台上一跃而下,道殒魂消! 这样的感觉,仿佛是带着某种不详的预兆。 天后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在反应过来前就下意识地张了口:“清歌……” 然而,清歌仿若没有听到,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狐狸立马甩了妖皇,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等他们离开了光曦之台,竟然看到飞也似地溜掉的月老竟然还站在星河边上,看那东张西望的样子,倒像是在等他们。 “大公主。” 果然,一看到清歌,老头儿撩起衣摆一溜烟跑了过来。 “大公主,这姻缘册上所录的名字……”他欲言又止,一脸的为难之极。 清歌便道:“红线一旦绑定,便是姻缘已成,姻缘册上会有记载也并不奇怪——月老应当比我清楚才是。” 姻缘天成,会浮现于三生石,同时收录至姻缘册内,但清歌的情况特殊,她的红线是强行绑上去的,所以并不确定姻缘册上是否会有记载。 现在看月老这样的反应,答案自然是呼之欲出的——只是……她对此隐隐约约地觉得欣喜,却也有灭顶的绝望。 原来,他们果真是已经绑在了一起的。 512.第512章 必须从他嘴里说出来 月老并不知道此刻清歌心里闪过了怎样的悲喜,他只是颇为纠结地揉了揉脑门,叹了口气:“此事终究是太过惊世骇俗,还望大公主能够三思而后行,免得叫帝尊和帝后太过为难了。” 他顿了顿,大概是怕清歌听不懂,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必要时,当断则断也未尝不可!” 月老掌管姻缘,平日里闲来无事就爱去人间界保保媒证证婚拉拉红线,整日里摇头晃脑的一口一句“有情人就该成眷属”神马的,恨不得个个都给凑成一对对的打包送进喜堂洞房里去,却没相当今时今日,竟然对着清歌说出了“当断则断”这样的话来! 小狐狸气得差点儿没有扑上去挠花他那一张老脸! 好在清歌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它其中一条尾巴,才没有叫它得逞了! 等她勉强把闹别扭的小狐狸给按下后,才指了指月老的袖子,道:“当断则断……可你这姻缘册上所载的,又有几个是当断则断了的?” 月老呆了一呆。 他掌管这姻缘册千万年,自然知道这世间能结成夫妻的,未必能在姻缘册上留名,而能在册子上留下名字的…… “情之一物……情之一物呐……” 都道斩魔神女是天帝手里最听话好使的一把利剑,如今看来,这柄剑也并非如传闻那般没有自己的主见。 是了是了,不入眼不入心,才会毫不在意,才会没有自己的主见,如今既然动情动心,再冷情冷性,也是没有办法无动于衷的吧! 月老叹了口气,好似惋惜,又好似欣慰,低声念叨了几句,见清歌始终不曾再开口,才知道她心意已决——他是姻缘之神,原本就是劝和不劝离的,于是也就不再相劝,只道了一句:“大公主既然心中已有成算,那老头儿也就不再多言了,只盼大公主能够诸事顺遂罢!” 清歌“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于是老头儿也不再纠缠,颠颠地就跑远了。 ——小红娘可还不知道这个惊人的消息呢,这一回可是能在她勉强好好地扬眉吐气一会了,哼哼! 小狐狸看月老那屁颠屁颠的得瑟脚步,忍不住抬爪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为什么感觉他好像很兴奋呢?” 明明才义正言辞地说完“当断则断也未尝不可”,结果转头就乐成了这个样子,这月老真的没有问题……-_- 清歌也有些无语。 不过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转身道:“走吧。” 小狐狸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却还是忍不住问:“去哪里?” 清歌头也不回地道:“听剑池。” 听剑池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清歌在天界的住所有木有! 小狐狸闻言只觉得狐身都飞扬起来了,步步生风不要太嘚瑟,结果就听到前面又轻幽幽地飘过来一句:“我觉得,你应该有很多话需要跟我说。” 小狐狸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有跌个狗吃屎。 “……” 为毛不是那么期待了呢〒▽〒! 刚开始的时候,是一神一狐一起慢慢地走,后来发现听剑池虽然也还在天宫的范围之内,但那个距离真的不是普通的遥远,如果走着去还不知道要走到何年何月去,囧……小狐狸虽然为了伪装成“刚出生没有多少年”的小妖狐,那力量是已经压低到了极致,但也好歹比没有神力的神女要强上一些的,于是就变成了小狐狸带着清歌走。 如此,等终于到了听剑池的时候…… “我觉得……我的灵魂正在离我而去……” ——换言之,就是快要死了! 清歌脸不红气不喘,回头瞟了一眼瘫倒在门口的某只,眼眸中终于隐隐流露出了几分笑意,于是不紧不慢地翻了一条小凳子出来,搬到离它不远的地方安然坐下了。 “好了,这里清静,有话就赶紧说吧。” 她说不后悔,并不代表她对之前种种全不在意!相反的,因为介意,她才会说出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这样的话来! 小狐狸心中自然也是清楚的,于是飘立在半空中的魂魄立马归位,后爪一蹲,两只前爪放得端端正正的,端的是正襟危坐! 清歌想知道前因后果。 到了今时今日,那些所谓的算计和隐瞒,她也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料想和所谓的真相不会有太大的出入,但即便是这样,她所猜到的和从别的人那里听说的,和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终归还是不一样的! 这些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才是对她的交代。 事到如今,也并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了。 ——小狐狸在来天界的之前,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所以并没有什么犹豫,就一五一十地把前后始末都大致说了说,态度好的可谓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所有种种,都自百花神女盗取凤血莲心而后私逃出天界,也就是当初所谓的“私奔”而始,所以小狐狸的故事,也是从凤血莲心开始的。生长在天后百草园里的凤血莲心,服之,伤神智魔念,所以等闲仙神是接近不得的,会找上天帝天后最宠爱的百花神女也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最开始却是百花神女找上魔尊的。 “你从黄泉追捕凤墟神君回天界并没有多久,鬼后就到魔界希望能够合作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利用凤墟,已经在你身上种下了太上迷心咒——迷心咒迷情迷心,哪怕是没有情根,终有一****也会对谁动心动情的。对魔界而言,和鬼后合作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但是……只要想到你会对谁笑,任他亲近,我无论如何都坐立难安。” “恰在此时,百花神女也找上门来了。” “她找我,自然是为了救小和尚的命——那个叫做婆娑的小和尚,你也是见过。在苍山被那魔所伤,需要魔心血才能活命,魔心血哪怕取上一丁点,也足以元气大伤,只为了救个小和尚自然是划不来的,可如果能拿凤血莲心来换,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取魔心血,会元气大伤,力量和魔息大打折扣,正好能够滴水不漏地封住——对于擅长拟灵术的他而言,这并非太难! 之后再服下凤血莲心,令魔念大伤,记忆全失。 没有魔尊的力量,也没有云离的记忆,他们在沉龙之渊遇到的是一个全新的人。 除了残留的些许魔气,连清歌和风羽这样的神将都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只当他们遇到的,只是一个受了重伤的人。 一个……名叫莫弃的人。 513.第513章 小狐狸的剖白 从云离,到莫弃,听着简简单单两个步骤而已,但其中的凶险,却也是无法言喻的。 君哥曾经试图阻拦他,彼时曾说过这样的话:“或者失去记忆,或者死,又或者……所求一切,皆是虚妄!”——如今想来,这话说的半点儿都不假! 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就是为了算计她? ——这样的猜测,她也是不能相信的。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狐狸的耳朵,低声轻问:“你就不怕死在鬼后手里,或者……再也变不回魔尊,至此一无所有吗?” 小狐狸侧头蹭了蹭她的手心,咧开了嘴:“可事实上,这一次上天还算对我不薄。” 他既没有死在鬼后手里,也没有一无所有。无论过程如何凶险,他终归是赌赢了。此刻再回头说些什么,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于是清歌也不再说什么,只听着它继续往下说。 这之后,自然是灵山巫族,是禁神诀! 会误入水月巫境并不是纯粹的巧合,他将莫弃的苏醒之地选在了沉龙之渊,未尝没有引他们去往巫族的打算。 “早就听说巫族有禁神诀,可戮仙而伐神,那时我不过是想着要是能得到的话,拿来讨你的欢心也是好的,却没有想到……最后这禁神诀,会用在你身上。” 他并不知道神女诀一旦动情动心,神力就会逆转。 别说是他,就是鬼后也未必清楚,否则只要安安静静地等着看好戏就可以了,何必上蹿下跳地一路追在后面那么不淡定! 清歌想了想,道:“从你把禁神诀交给天后,我便大概猜到了。”她顿了顿,又问了一句,“只是禁神诀寻常是不外传的,你向明媱心许了怎样的条件?” “也没有什么。”它说着说着,见清歌并没有生气的迹象,索性跳到了清歌的腿上,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就趴下不动了,“她想见巫即,让我帮她得遂所愿而已。” 清歌:“……” 天界对魔界的戒备,比之对巫族是只多不少,要不然断妄神将为何坐镇西北连琼浆宴都没有回来!这巫姑明媱心也不知道是活得太久老糊涂了还是没搞清楚情况,找谁帮忙不好竟然找上魔界。而眼前这只,竟然也给答应下来了! 所以,清歌对此着实颇为无语。 “你那时候不会就打算着装作莫弃,然后不认账吧?” “……我是那样的人吗?” “像。” “……” 小狐狸还想义正言辞地否认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开口就莫名心虚了,啧! 这厢清歌捏了捏它的耳朵,竟然极轻浅地笑了一下:“所以说,嫣然然会迷路去停云浮桥,也是你指使的?” 小狐狸吓得忙不迭摇头,赶忙撇清:“这可不关我的事情。我连来天界都没有告诉过她,怎么给她指派事情!” 清歌却道:“指派事情,和你来不来天界,好似并没有影响。” 小狐狸:“……” 所以说……老婆太聪明,又不打算再装傻的时候,真心好可怕的有木有〒▽〒! 小狐狸默了默,咳了一声:“我也就是和咱们那位姑姑提了一嘴……” “那位姑姑是你家的,可不是我家的。我的姑姑……”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天姬昊姝的悲剧,虽然因为忌讳已经很少被提起了,但昔年也是六界九道皆知的,并不算是什么秘密。 这可不是一个什么好话题,于是小狐狸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水月巫境之后,他们遭遇了嫣然然和鬼后的埋伏,双双跌进了饕餮腹中。 “嫣然然和鬼后接触,是我授意的,原本是叫她代替魔界,假意和鬼后合作,打探一些情况出来,只是没有料到,她竟然有胆子假戏真做,真的帮着鬼后来暗害你!” 这不说嫣然然还好,一提到她,清歌心里也是不舒服,再听到他居然说是他授意嫣然然去勾结鬼后的,饶是清淡如她,也冷不住哼了一声:“你倒是信任她。” 这么一来,她顿时想起了先前封天鼎的器灵拉着她所看到的景象——如果那是在极渊里真实发生过的场景,那就怪不得嫣然然会勾结鬼后想要致她于死地了,那时候嫣然然转过头来说“竟然为了你……”时的语气和神色,她至今记忆深刻…… 所以,说来说去,都是他的错! ——想到这茬,清歌心里越发的不爽,下意识地狠狠掐了一把狐狸耳朵! 可怜小狐狸疼得差点飙泪,却没敢反抗也不敢抱怨,只敢弱弱地道了一句:“我并不信任她,偌大魔界我谁都不信任……只是有些时候,不得不信任而已。” 清歌愣了一愣,下意识地脱口而问:“因为……她和嫣小玉有关系?” 小狐狸眯着眼,并没有开口回答——对于此刻有问必答的它而言,这样的沉默颇为古怪,叫清歌忍不住猜测他是压根儿不想听到嫣小玉这个名字,于是顿了顿,又问:“那么,君哥呢?” 他不愿意提及嫣小玉,但君长公主跟他的关系,一直都是极好的,连化身成莫弃这样的事情,都没有瞒她,就可见是十分信任的! 却不想小狐狸抬了抬眼,目光里隐见阴霾,道:“她是那邪魔唯一的妹妹。” 明明是魔界至尊,提起自己的父亲却是一口一个“邪魔”——这样的执拗,清歌也不知道是无奈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只摸了摸它雪白柔顺的皮毛。 如果连君哥都是不能完全信任的,那么偌大魔界,他还能相信谁? 那样漫长的岁月,他始终都是孤独前行的,直到骤然遇到那白衣的神女。 “清歌,你知道么……”他语气平淡,目光中却有着脉脉温情,“我没有惩罚嫣然然和鬼后勾结暗算你,并不是因为她在魔界地位特殊,而是因为她们的暗算虽然凶险万分,但在蓬莱幻境之中,也让我留下了太过美好的记忆……百年之约,哪怕是现在想来,都像是做梦一般!” 绚烂浩大的漫天星雨下,他们曾执手相携,许下过相伴一世的诺言——彼时只道人的一生匆匆不过百年,而今才知漫长。 可这样漫长的岁月里,如果能够彼此相依相伴…… 清歌心中骤然剧痛。 曾经以为那样简单的诺言,如今再回首,才知竟是这样的艰难。 命不久矣这样的话,又叫她如何能说得出口。 514.第514章 是莫弃,更是云离 小狐狸并不知道清歌心中的疼痛和绝望,它的故事,已经说到了蓬莱幻境。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叫做羽向天的道士?” 它说着说着,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清歌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那样奇葩的邋遢道士,自然是印象深刻的,她甚至还记得,最初教莫弃术法的,就是这人。那时候这道士一心一意地想要收莫弃为弟子,若是叫他知道险些强收为弟子的是魔界至尊,也不知道会是怎样惊骇的反应! 于是,她强自按下心中那些纷杂念头,接了一句:“就是不知道他收到了徒弟没有?” 大概是没有的吧…… 那样不靠谱的性子,收了徒弟可不就是误人子弟嘛! 虽然心中这样腹诽,不过小狐狸如今说起这道士,倒是感激得多:“这人虽然不靠谱,但却是帮了大忙的!” 清歌闻言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照理来说,他既然没有料到嫣然然会在北荒雪原埋伏动手,那他们在饕餮腹中遇到的邋遢道士,自然也不可能是他预先安排下的,如此要说帮了大忙…… “他教你的,是五灵仙宗的术法?”她想了半晌,才有了如此猜测。 小狐狸果然点了点头,道:“那时我失去了记忆,所以并不知道——他给我的那卷绢书,所记载的恰好是五灵仙宗百邪一脉的术法。” 百邪一脉? 她依稀记得,他那位被抽魂而亡的母亲,就是五灵仙宗百邪一脉的弟子。 这世间,竟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所以我才说,这一次上天还算对我不薄。” 凤血莲心伤及魔念本源所造成的失忆,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恢复过来的,否则君哥也不会说“要么失去记忆”这样的话来了——若是没有什么机缘,失去的记忆永远不能恢复,也是不无可能的!而这一次,上天终于眷顾了他一次,落入饕餮腹中纵然九死一生,却遇到了个想收徒弟想疯了的邋遢道士,抓着他传授了白邪一脉的术法! “我少时跟着母亲学习的就是百邪一脉的术法,若说是我最初和最基础的力量也不为过。当初封住魔息的就是百邪术法,所以在蓬莱幻境时,我在不知觉中重新修习百邪一脉的术法,渐渐触动了原本体内就有的力量。” 新的力量触动了原本的力量,渐渐地融为一体,以此为契机,那些强行被封住的魔息也开始渐渐地恢复,温养着因为取魔心血所致的元气大伤——而力量的慢慢恢复,伤了本源的魔念也会有些许好转。 于是渐渐地,没有任何记忆如宛如白纸一般的莫弃,模模糊糊地多了一些应当属于云离的记忆。 “所以,早在第一次去往酆都的时候,你的记忆就已经开始恢复了?” 清歌掐指算了算时日,说出了这样的猜测。等小狐狸点了头之后,却是良久无言。 原来,从那么早之前,他就已经开始慢慢地恢复记忆——那个时候,虽然没有开口明言,但她对他却是全心信赖着的,半分没有想过,在他始终不动声色的表象之下,属于魔尊云离的力量和记忆正在一点一滴慢慢地恢复着,就像是另外一个沉睡的灵魂渐渐醒来,却只是安静地凝望着她。 在她的印象之中,莫弃是温和好相与的,而云离则是阴鸷冷硬的。 所以,她始终认为,为她独赴苍山,为她抵挡鬼后,为她寻找蓬莱,为她做了许许多多的,是莫弃。 她花费了许多时间,才慢慢地接受了莫弃就是云离。 就像是风羽说的:妫灵对于所有人而言,是鬼界的公主,但对他而言,依然还有着昔日西漠荒原所遇到的那个鬼丫头的影子。所以……她只要还能在他身上看到莫弃的影子,哪怕是魔尊,她也觉得足够了。 却没有想到,早在酆都之时,她所认为的莫弃,就已经慢慢地变成了云离。 所以他才能从苍山拿到纯净之花的花露,并且全身而退。 所以他才能从鬼后手里安然脱身。 所以他才知道蓬莱岛上有红线牵引之术。 她始终装作看不到他的种种异常,不敢去猜测……陪着她在人间界辗转经历了许多的,是莫弃,更是云离。 魔尊云离。 “原本我总想着,我这样欺瞒与你,若是不能得你原谅,至多也不过就是想以前那样,隔着百来年,总还能在战场之上见上几面的。可是清歌……”她心中百转千回几乎难以自持时,却听趴在膝上的小狐狸又开口道,“当初在苍蓟山上鬼后的幽冥花幻境里,我眼睁睁看着你拔剑刺来,才知自己的不知餍足——像以前那样刀剑相向,我是决计不愿意的!” 一个是斩魔,一个是魔尊,而他却说,决计不愿意再刀剑相向。 清歌的手放在它身上,却半天没有动一下,也没有开口说话。 小狐狸只当她是不同意,于是又道:“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我若为魔,你必斩之!若你如今还是决意如此,那边斩吧!” 它霍然站起身来,扭头直视她,眸光之中隐见决绝,竟然不像是在开玩笑。 清歌被它这样盯着,才霍然回过神来。 它看这视死如归的模样,心里当真是又好笑又好气,于是拍了怕它的脑袋,道:“你都说了,你现在是妖狐,不是魔——我要是斩了你,你那白寂叔爷爷还不得要来找我算账?” 小狐狸:“……” 为毛他不过是表个决心,还能扯出一个叔爷爷来……那是个什么妖什么鬼! 却听清歌又道:“何况,我斩你又有何用?敢问白家的小狐狸,可是魔尊陛下的本尊?” 小狐狸:“……” 为毛越来越觉得难以反驳了呢! 她把小狐狸堵得哑口无言,才又拍了拍它的脑袋,只把它拍得又重新趴下后才罢手。它默了片刻,忽然有说了一句:“本尊也会来的。” 清歌一顿,又瞬间的呆愣。 小狐狸眯起的眼眸中多了些细碎的笑意:“你忘了,我说过会来天界接你的。”说罢,又补了一句,“到那个时候,你可不要一剑斩过来才好!” 清歌在呆愣之后,也慢慢地露出了些许笑意。 “不会的。”她轻声道,“不会一剑斩过去的。” 她早就已经……没有拔剑的能力了,所谓的若是为魔必斩之,自然也就变成不可能的了。 于是,她第一次觉得,失去神力也并非绝对的不好…… 515.第515章 都是值得的 他们在人间界经历了许多,这么一件件说下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天光早已经被一轮皓月所取代,清冷的月光洒在冰湖之上,反射出一片朦胧光泽,明明是冷情冰寒的光景,可在偎依的一神一狐眼里,却也是缥缈梦幻的仙家景致。 小狐狸能枕在清歌腿上,已经是心满意足了,自然是看什么都是好看的,竟然还说了一句:“你这听剑池虽然清寒了一些,但欣赏月色倒是极好的!” 清歌抬头看了看挂在半空中的皓月,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事实上,她在听剑池住了万千年,可从来也不曾好好地看过月色,如今被它一说,仔细看看还真的是不错的。大抵……月光这东西也是要选时机的,从前她偶尔于深夜时归返,孤身踏过眼前这一片冰湖时,也曾无意间抬头望月,却从来也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景致。 如今想来,那是她所见的,分明不是月色,而是满目的冰冷凄清。 小狐狸看她心不在焉的,于是张嘴叼住她的手磨了磨牙,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明明是魔界至尊,六界九道传言之中阴鸷冷酷杀伐果断的主,可在清歌面前,无论是莫弃,还是现今小狐狸的样子,行为举止总是偶尔会带着宛如小孩子一般的幼稚——就像现在,直接叫她岂不是更好,非得要啃她的手指,她可还记得,它当初是怎么把妖皇白寂那手指头咬得血如雨注的! 想到妖皇白寂,清歌忍不住敲了敲它的脑袋示意它松口,又问:“你是怎么叫白寂帮你的?” 装成妖皇族里的小辈,也亏他想得出来!这样的事情,要是没有妖皇的同意和配合,自然是不能成事的,只是不知道他拿什么打动了白寂那只老狐狸! 小狐狸翻了翻白眼,有些不太乐意地道:“我和那只狐狸……有那么些交情。” 清歌“哦”了一声,过了片刻却又问:“那么些?” 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魔尊云离和妖皇白寂有“那么些”交情……反倒是白寂时不时地喜欢来天界蹭蹭仙酿,一来二去见了几次清歌,之后也不知道这位妖界之皇也不知道脑袋里想些什么,蹭吃蹭喝之余,还会跑来找清歌扯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如果不是知道他心里始终记挂着妖后易灵灵,连酆都那位莲妖都不能奈他何,流溯这个八卦神都要以为妖皇这是脑抽看上他们家大姐大要大肆地宣扬一番了! 可如今在再这么前后一联想…… 她顿了顿,又问:“这么些,是怎么些?” 她对旁人的事情向来兴致缺缺,就是风羽几个的都未必会主动过问,从前如此,而今虽然比之前有了些变化,也可差不了多少,可对眼前这货的……从前她也是不问,结果有了后面那些操心的事情,如今再想想,觉得果然还是问清楚得好! 于是,小狐狸莫名觉得一阵发寒,后背上的毛都尽数竖起来了。 “就是……有时候会带一些你的消息给我的交情……” 这样的交情,还叫“这么些”? 她倒是不知道,原来白寂每一次来找她闲扯,竟都是替他来跑腿的! “你倒是面子大,竟然能请得动妖皇来当跑腿的小弟,只是这小弟如今怎么就变成叔爷爷了呢?!” 小狐狸:“……” 能不提叔爷爷这一茬吗? 清歌的性子,什么时候用这样的语气跟人说过话呀!于是小狐狸只得又苦逼兮兮地解释了:“我魔界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不能第一时间赶来接你,只好让君哥代我前来赴宴——可……你当初那样的情况下被带回天界,不亲眼来看一看我是不能放心的。” 奈何跟着君哥这个魔界长公主一道来的话,实在是太过招摇,照着天界和魔界的关系,只怕君长公主身边的阿猫阿狗都会被盯得死死的,就是侥幸见了清歌,也是没有办法亲近的,于是他索性找上了妖皇白寂,用拟灵术再加上分魄术凝出了一只小妖狸来,果真注意力都被君哥和鬼后吸引走了,谁也没有怀疑妖皇,倒叫它顺利地赖在了清歌身边! 清歌听完默了半晌,还有些不太能相信:“拟灵术?” 她捏了捏它的四肢,还撸了把皮毛,连三条尾巴都给捞起来看了,触手的感觉实实在在的,身上也好似带着妖气,可他却是……拟灵术? 小狐狸被撩了尾巴,差点没炸毛——虽说它不是真的狐狸,可尾巴这东西是说撩就能撩的嘛! 不过,谁叫是自家老婆呢…… 表面炸毛但是内心偷着乐的小狐狸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把尾巴往清歌手里塞了塞,一副“我虽然不愿意但你随便撩”的样子,嘴上却道:“拟灵拟灵,凝出上古凶兽都有可能,何况只是小妖狐——可惜力量不稳,凝出来的小妖狐也跟出生没有多久似的没什么力量,倒叫白寂那死狐狸平白占了便宜!” 它说完后,大概是想到自己能这么顺利地接近清歌,终归是占了那死狐狸的光,这么说倒显得有些没有良心了,于是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也多亏了他的两滴血,顺利瞒过了天界诸神。” 这还真的是叫妖皇……出血了! 清歌说不出此刻心里是个什么样的感觉,最后只是摸了摸它,道:“……辛苦你了。” 可从来也没有谁,为了她,花费这样多的心力,去一点一滴地算计和筹谋,却不去考虑这样做到底值不值! 小狐狸是个脸皮厚的,听了清歌的话心里乐开了花,脑袋往它怀里一拱还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装小狐狸什么的,可辛苦了!” 好家伙!它竟然还撒娇抱怨上了? 清歌什么感慨都没有了,只剩把它扒开的冲动,可刚要动手,却听它又道:“可是……还能这样和你说话,无论如何都是值得的——清歌,无论如何,都是值得的!” 那些筹谋,那些代价……曾经耗费过的心里,经历过的凶险,在漫长而无望的守望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在无数次的刀剑相向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在他以为终究有一日会死在清歌剑下的无望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啊,只要他还能这样抓着清歌的手,那么,无论如何,都是值得的! 516.第516章 看你是疯了 听剑池偏僻,比之神树都要冷清一些。 至少神树是生机盎然的,风拂过树梢时,枝叶沙沙作响,仿佛天地私语,而听剑池只有终年不变的冰湖,冒着森森寒气,平日里安静到几乎死寂——小狐狸站在门口往空旷的白玉宫殿里看,总忍不住想……这许多年,清歌到底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若说是寂寥,可她大概连什么是寂寥,都是不懂的吧? 清歌躺在宫殿里面的玉榻上,翻了个身长裙垂下几乎拖曳到了地上,却并没有醒过来。 清歌失去了神力,好似渐渐失去神性,慢慢地有了一些人的作息习惯——从前她可以许久都不睡觉,多数也是空闲的时候躺在神树的枝叶上听着沙沙声闭目睡上一会儿,可如今她要是强撑着两三日不睡,简直就能困得随时随地倒下去! 小狐狸看着外面的天光,有些犹豫。 这两日他们躲在这听剑池哪儿都没有去,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话,如今已经开诚布公,说起话来倒是比从前还要坦白诚实,这么七零八落有一句没一句的,好像怎么都说不完一般。不说话的时候,相依着看一看外面的冰湖,依稀间好似回到了蓬莱岛上,也是这样安静而悠闲的日子。 只是,这听剑池虽然清净,却什么都没有。 清歌会犯困,自然也会饥饿——照理来说,这会儿趁着她熟睡,去找些仙果吃食来是最好不过的,可它又担心离开之后,清歌独自睡在这里又出什么意外。 毕竟梦游什么的,它已经遇上两回了! 它站在门边踌躇不定的时候,狐狸耳朵动了动,转身往外面一看,正好看见皎月神女衣袂飘飘御风而来。 这一位也不知道是又从光曦之台溜出来了,还是压根儿就没有回去过。 月神远远地看到门口的小妖狐,心道这一回总该是找对地方了吧!落地后进门探头一看,果然看到清歌睡在玉榻上,看那安稳的模样像是已经睡了许久了,不禁又好笑又觉得好气——她担心了许久,偷着空地找她,却没想到她竟然躲在这里睡大觉,完全不管外面的那些风风雨雨! 她正要上前去把清歌叫醒了,还没走到屋子里,就被小狐狸挡了路,还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很明显,这是叫她不要去吵醒清歌睡觉呢! 月神:“……” 这小狐狸她也是认识的,好像是妖皇带来的小辈,可怎么好好的一只狐狸,硬生生叫好友给养成了……看门狗呢? 这要是小狐狸知道月神此刻心里转过的念头,估计的暴起把她那张号称六界最美的脸给挠花了! 于是清歌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月神和小狐狸正站在玉榻前,大眼瞪着小眼,相顾无言。 清歌:“……” 这样子明晃晃站在别人床头,很吓人呀有木有! 她坐起身来,睡得太久一下醒来脑袋还有些迷糊,顿了片刻才张口问:“你怎么来了?” 月神在窗边处的雕花玉椅上坐了下来,道:“你的亲事已经在天界传开了,所以我来看看。”她顿了顿,又指了指小狐狸,“我见你睡着,原本是要叫醒的,可你养的这小东西竟然不许。” 月神不知道为何不太喜欢这小妖狐,而小狐狸明显也不待见这据说是六界最美的女神,直接扭头对着她甩尾巴! 清歌默了默,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月神也就是随口一说,此刻见清歌已经清醒过来了,就道:“你可知现在外面都在说些什么?” 清歌想了想,开口回道:“说我和巫即没有姻缘,还是说我竟然也有姻缘?” 月神:“……” 好在她脸上遮着面纱,要不然这会儿的表情估计不怎么好看!不过到底是多少年的挚友了,她只是听清歌答了这么一句,就猜到了什么,于是皱了皱眉,问:“那****在光曦之台上,是故意的?” 她那日去了神树,并不在光曦之台。事后各种传言流传开来的时候,她才慢慢知道,那一日斩魔神女和巫即的亲事定下之后,是清歌问了月老一句“我的姻缘,果真不在姻缘册上?”,才引得月老一通翻找,最后竟失言说出了“这门亲事只怕是不妥的”这样的话来!虽然月老即使改了口,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周围那些仙娥和赴宴的六界众生可个个耳朵都尖着,于是,“那个冷清冷性,天生没有情根的斩魔大公主竟然也会有姻缘”、“天帝和天后竟然枉顾姻缘册上的姻缘,把斩魔神女和巫即拉倒一起,这是昏头了还是别有用心来着”、“那灵山巫族只怕又要照样了”、“也不知道斩魔神女那姻缘线另一端绑的又是谁”这样的话在天界传了个彻底! 月神原本以为清歌是不知道的,此刻听清歌张口就说出来了,自然就猜到只怕这才是她的用意。 果然就听清歌淡淡地道:“我不能和巫即结缡成亲,可是也不能当着六界的面驳了天帝的面子。” 月神却冷笑了一声:“你顾全了帝尊的颜面,可帝尊却不会顾全你的意愿,你这样做,并不会又太大的用处!” 清歌嗯了一声:“我原本也没有指望天帝能改变主意,只是……”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月神等了片刻不耐烦了,便追问道:“只是什么?” “没有什么。”清歌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趴在她脚边上的小狐狸,“忘记给你介绍了,这是我跟你提过的莫弃。” 月神:“……” “莫、莫、莫弃?”向来清冷的月神也结巴了。 小狐狸抬眼,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哪里来的莫莫莫弃! 它这一眼叫月神越发不淡定了:“莫、莫弃不是魔界那……” 清歌点了点头,没有瞒她:“云离。” 高冷的月神抽了口凉气,骇然道:“他为何会在这里?” 她倒没有怀疑清歌忽悠她,虽然说眼前这看着没什么用的小狐崽竟然是魔界那位,怎么地感觉有些玄幻,可这么一来,许多事情也就说得通了,月神惊骇之后,忍不住指着小狐狸,又问:“所以说,这就是你想要拒绝亲事的理由?” 清歌默然不语。 小狐狸轻哼了声,心道你有意见呀? 月神还真的有意见。 她盯着清歌,半晌不可思议地道:“清歌,我看你是疯了!” 疯了? 清歌想了想,心道也许是的吧。 517.第517章 月神的邀请 月神到底还是偏向清歌的,嘴上虽然说她是疯了,兀自生了半天的气,转过头却还是开口问了一句:“那你打算如何?跟着他去魔界不成?” 语气虽然冷硬,但带了隐隐可见的担忧和关切。 清歌摇了摇头,道:“魔界是决计不能去的。” 她自诞生,便得天地赋予的神号“斩魔”——斩魔二字,对于天界的意义,她从来都是最清楚不过的!有着“斩魔”之名的她要是就这样悄没声息地跟着去了魔界,无异于在天界和天帝脸上狠狠地甩上一巴掌,那样好面子的天帝非得给气晕过去不成——这么一来,估摸着她还没来得及踏入魔界的地头,天帝麾下百万天兵就该倾巢而出了! 月神听她这样说,目光扫过没有什么反应的小狐狸,莫名地松了口气:“你心里明白就好,我就怕你……一时昏头一错再错。” 清歌默然不语。 小狐狸却掀了掀眼皮,懒洋洋地问了一句:“一错再错?何为一错再错?” 虽说怎么看都是一只出生才二三百年的小妖狐而已,但终归是知道了这是魔界那一位,饶是月神也感到了些许压力,却还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魔尊心中,岂会不知!” 小狐狸哼了一声:“天帝老儿就是虚伪,在我看来,枉顾清歌意愿胡乱指婚才是最大的错误——他不仁我们又何须跟他讲道义,否则就要跟他一样死要面子活受罪了!人生在世,须得随心所欲最好!” 天界讲究规矩法度,而魔界向来是肆意妄为的,这大概也是千万年来双方彼此看不过眼的原因之一。 随心所欲自然是最好的,可他这个魔界至尊,看惯了魔族的任性妄为肆意随性,恐怕并不知道,生在天界的清歌,想要这样的随心所欲,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月神懒得争辩这些,只冷道:“你口中那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天帝老儿,是清歌她爹!” 小狐狸:“……” 这话可比争辩一百句都有用,某只气弱地默了。 清歌却很不厚道地笑了出来。她不知道怎么地就想起了当初在北荒雪原,莫弃和寒邪还争论过“魔尊成了天帝的女婿,魔界要被生生压上一头”这样的话,如今情景要是叫寒邪知道了,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脸色! 她这么一笑,小狐狸更加没有脾气了,连月神都扬了扬眉,而后就忽然间释然了。 清歌心里,应当是十分欢喜的吧…… 虽然是多年的挚友,可是连她都忘记了清歌是有多久没有笑过了——天界的仙神只怕都要以为冷清冷心的斩魔神女只知杀伐,是不知道怎样笑的吧!无论这是一段多么错误的感情,可只要清歌心里欢喜,那也没有什么不好接受的! 于是月神又重新开了口,这一次的语气明显要和缓许多。 “我从神树那边过来,听二公主说,你有打算离开天界去往人间界,不知道是否已经考虑好了要往人间界哪里去?” 清歌倒是不意外她从青曦处听到此事,也没有打算瞒她,点了点头道:“是有这样的打算,但还未想好要去哪里。不过人间广袤,四荒七海九州,总有容身的地方。” 月神仿佛料到她是这样的反应,想了想又道:“若是还未决定,不若先去酆都?” 清歌呆了一呆:“酆都?” 月神点头道:“与从前一样,每回琼浆宴天工神不来赴宴,天后便会遣仙神往酆都送上一些琼浆玉露。这一次已经定下了由我前去,你若是心意已决,不如与我同往。这样,我也能安心。” 天工匠神离开天界之后从来都没有来赴过琼浆宴,可每一次宴会上,天后总会将事先留下的上佳琼浆送往酆都——往年都是身边的小仙娥或者青鸾使者去的,有时候百花神女闲得无聊也会主动抢着去,可从来也没有落到月神身上过,这一次怎么…… 清歌顿了顿,忽然问:“九蕲已经有多久没有传回消息了?” 这么一想,好像真的许久都没有听到过却邪神将的消息了,原本说好能回来赴琼浆宴的,这会儿也不见影,莫非是也出了什么意外不成…… 月神一听她这话却不高兴了,目光冷冷地道:“我的事,与他何干!”顿了顿,又道,“他那个榆木性子,能把咱们的三公主哄回来才有鬼!” 清歌叹气:“可是你这清冷性子,也哄不来神呀!” 月神冷哼:“哄她作甚,直接叫却邪敲晕了扛回来就是!” 清歌点了点头,道:“果真是为了九蕲啊……” 月神:“……” 她对清歌没有防备,一个不小心就这么冲口而出了,说完之后顿时就后悔了,那一双美目里全是懊恼,怒道:“好呀清歌,如今你竟然也会拿话诈我了!” 小狐狸慢悠悠地接了一句:“是你自己太笨咯。” 月神哪叫一个郁闷!本能地扬起手一道月光就要打过去,好在猛地想起来清歌这会儿没有神力,可禁不起她这一拍,只好讪讪地放了手,道:“说你的事情,说到我身上来做什么——你就说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酆都吧。” 清歌想了想,道:“只怕会连累了你。” 婚期方定,天帝和天后是决计不会允许她离开天界而去的,月神想要带她一起走,只能是想办法偷偷地带着她混出去——这么一来,天帝和天后追查起来,怒火必然要卷到带她出去的月神身上。 可月神却道:“要是怕你连累,我也就不提这事了。” 清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头对小狐狸道:“我们去酆都,可好?” 小狐狸半晌没说话,最后道:“酆都那天工城主和天后关系那样好,你就不怕他把你给卖了?” 清歌俯身把它抱了起来,放在膝上,才道:“酆都有破空镜,天工神要是真的相帮天后,破空镜哪里都去的,我能躲到哪里去?” 小狐狸“啧”了一声,明显有些不爽——在它以为,直接跟它回了魔界岂不是更好,可是清歌不愿意,它也不能强迫,于是只能妥协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酆都有破空镜,更有岐黄圣手的莲妖,这么一想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清歌见它也同意,便道:“那就这样决定了吧。” 月神见她答应,也是松了口气。 518.第518章 又回了月宫 事实上,连清歌都没有料到,刚回天界时训她训得最凶的月神,这会儿竟然会如此的好说话。基本上,坦白小狐狸身份的时候,她都已经有了被月神骂得狗血淋头的觉悟了! 待月神离开之后,小狐狸掀了掀眼皮,来了一句:“没有想到名闻六界的月神,是这样子的。” 清歌垂眼看它,不咸不淡地问:“怎样子的?” 狐狸心里一个咯噔,眼珠儿一转,笑道:“我只是意外,你和月神的关系竟然能这样好。” 清歌“哦”了一声,却道:“我也很意外,你和白寂的关系居然也那样好。” 小狐狸:“……” 它拿爪子抠了抠狐狸脸,心虚地装死了。 月神这个挚友确实是当得不错的,还记挂着清歌的身体,看了听剑池的清冷冰寒之后,越发觉得休养什么的还是自己的月宫好,那里可还种着她特意为清歌求来的丹花,等清歌去了酆都,这丹花也得一起打包带走才好! 于是皎月神女走了没有多久,月宫里的小仙娥就来帮忙搬家了,领头的还是颇为熟悉的晚霞仙子。 清歌原本不太愿意去,月宫里要照料那一片桂花林,来来回回的仙娥着实不少,哪里记得上她这听剑池清净!奈何再怎么不愿意,也拗不过月神的好意——好吧,等出发去酆都的时候,从月宫里走总比听剑池来的方便! 小狐狸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只要还跟清歌在一起,待在哪儿它都是没什么意见的,何况月宫里的丹花,确实是好东西! 不过,挪到月宫之后,没意见的小狐狸屁股都还没坐热,就抬脚往外走了。 听剑池可没有吃食,清歌在那边也没有怎么进食,这会儿看到仙娥摆上来的桂花凝露糕晶莹剔透,就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正要拿一块填填肚子,却见小狐狸直直往外走,便问了一句:“去哪里?” 天界可不似蓬莱,胡闯容易出事。 小狐狸见她问,也没有隐瞒,回头道:“去找巫即聊一聊。”说完之后怕她误会,又补了一句,“都说那人家的手短,总归是拿了巫族的禁神诀,所以只能替那老妖婆跑一跑腿了!” 它说的可怜兮兮的。 六界传言,魔尊云离冷酷无情杀伐果断,但却难得重诺,不然巫姑就是脑袋抽了,也不敢拿禁神诀这样的东西跟这大魔头做交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清歌也不阻止它,只问道:“你去哪里找他?” 照理说巫即那是最好找的,去神树一逮一个准。不过说实话这会儿它也是有点儿不爽的,巫即这厮之前明明跟清歌说“等事了之后,我再来寻你”,可是都过去了二三日,也没见他过来找——没有办法,山不就我就只能我去就山,所以小狐狸才要找上门去! 反正这找上门去,也不止这一次两次了。 不过听到清歌这么问,它还是愣了一愣的。 却听清歌又道:“你可以去鬼后哪里看看。” “鬼后?”这巫即什么时候也跟鬼后勾搭到一起去了? “和鬼后倒是没有太大的关系。”大概是猜到了它在想什么,清歌否决了它的猜想,“那日风羽要将明家那小丫头送到神狱去,半路上遇到了鬼后,就被鬼后给带走了——明遥尘最不喜欢见死不救,何况那还是他们明氏的后辈,自然不会置之不理的。” 小狐狸默了默,忍不住问:“那天他丢下你,就是去追鬼后就明雨灵那丫头?” 虽说那小丫头却是也无辜可怜,但竟然看得比清歌还要重要……小狐狸将心比心,表示实在是难以理解——不过,它也要谢谢这人的慈悲为怀不解风情不是! 清歌认识明遥尘已经有八千余年之久,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凭良心来说,她了解明遥尘,比了解云离都要深得多,实在是不愿意多说什么,只捏了一块桂花糕慢慢地嚼了起来。 她不愿意说,小狐狸比她还不愿意提起明遥尘这个所谓的“情敌”,于是说了一句“我去去就回”,就径自跑远了。 月宫里的那些小仙娥平日里在桂林里忙进忙出,嘻嘻哈哈笑语不断,只如今琼浆宴开,个个都跑去光曦之台凑热闹去了,连晚霞仙子在安置好她后也不见踪影了,整个月宫都是静悄悄的。 清歌吃了几块桂花凝露糕之后就没了胃口,就在桂花林里转了一转,桂树下移植的丹花散发着清幽的丹香,果然是十分的沁人心脾,闻着闻着就有了一些困意,此时天光正好,暖暖地照耀下来,非常适合躺在神树宽大的枝叶上睡大觉——可惜月宫里没有神树,桂花树倒是有许多,清歌也不挑剔,倚着桂树一躺,闻着馥郁想起就阖目休息了! 可如此好的光景,她这一觉却睡得不甚安稳。 ——总觉得仿佛有什么一直如影相随地跟着自己,宛如附骨之疽。 迷迷糊糊之间,她仿佛是在月宫里转悠,偌大的月宫一个仙娥都没有,空荡荡的几乎能听到她自己的脚步声,纱幔飞扬不息,好似要挡住她的去路,不叫她前行——只是这样的力量终究太小,她依旧还是一步步地往前走! 不对不对,她这样漫无目的,还不知道要去哪里! 这样想着,脚步自然就停了,纱幔层层叠叠,遮挡去路。 然而,就在她停下脚步的瞬间,忽然有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 “不是要去酆都嘛?” 依稀间,仿佛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她前面,一点一点拨开了挡住去路的纱幔,抓住了她的手。 “想要去酆都,就跟我来吧……” 这人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往前走,纱幔还想飘过来,却纷纷扬扬地碎裂了开来。 清歌混混沌沌地被他拉着走了几步,却忽然闻到了丝丝缕缕的丹香,顿时清醒了一些—— 这人……不是莫弃,更加不是云离! 她骤然停下脚步,问:“你是谁?” 拉着她的人也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清歌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巨大的黑影都突然扑面而来,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老大你傻了,连我都不认识了?!” 清歌霍然睁开眼,入目就是一张放大到极致的脸,唬得她本能地往后靠,才看清是流溯这厮! 519.第519章 来自魔族的邀战 天界神将有六位,要论最没心没肺的,那绝对是离妖神将流溯! 这远远的,他就看到自家老大在月宫那曲曲折折的回廊上转悠,好似迷路了转不出来一般,他顿时好奇跑过来一看——呦呵,老大走路竟然还是闭着眼睛的,难怪转来转去转不出来了!于是他更加好奇就想看看自家老大到底在玩什么,结果刚要凑近了看,就听到她忽然张口说了一句“你是谁?” 哎呦喂,老大连他都不认识了,这是傻了吧?! 心里想什么,嘴巴里自然就说出来了。 ——结果反倒是他,被清歌当傻子看了。 流溯低头上下把自个儿打量了一遍,觉得还是那么玉树临风的帅到没朋友半点儿不妥都没有,怎么老大要有那么奇怪的眼神看他呢,吓得小心肝都扑通扑通跳起来了有木有! 于是,离妖神将又是害怕又是担忧地又把脑袋凑了过来:“老大做什么这样看我,不会是真的把我给忘了吧!” 清歌:“……” 这么些年,他们到底是怎么把这厮给忍受下来的呢? 清歌实在是想不明白,只好先搁置一旁,一巴掌将他的大脑袋推开了一些,道:“你不去陪着魔界那位娇贵的准魔妃,跑到月宫这里来做什么?”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她可是听说眼前这货是让天后指给嫣然然当“小跟班”了,这会儿应该死死地盯住那位容易“迷路”的准魔妃才是,而不是这么满天宫瞎晃悠! 可不提嫣然然还好,一提到她,离妖神将笑嘻嘻的神色跟翻书一样,迅速垮成了厌弃,还没答话就先“啧”了一声。 饶是清歌都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愣,心想难不成这短短几日嫣然然就又惹出来了什么事情来,可先前月神来找她的时候也不曾提及呀! 正想着,就听流溯道:“我就是为着她的事情过来的!” 清歌不解。 流溯又道:“老大你不知道,那魔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说要和天界比斗,指名了要你下场!” 清歌:“……” 魔界会找天界比斗,清歌半点儿都不奇怪,只怕那看戏的六界众生也没一个会觉得奇怪的——结仇了不知道多少年,难得这么面对面撞上,不寻点儿事出来都对不住彼此那恶劣到极致的关系——奇怪的是,竟然作死地点名斩魔神女! 流溯哼哼:“她当我们天界的神将是陪他们消遣逗乐子的嘛?也不看看自己那病歪歪的样子,也敢点名叫老大你下场,万一有个好歹是不是还要叫咱们天界负责?要我看,魔尊云离来还差不多……” 清歌默默看着他,面无表情。 离妖神将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有哪里不太对劲:“……?” 清歌叹气:“我的神力已经被封禁得点滴不剩了,她就是再病歪歪,大概也能一个手指头掀翻我。” 流溯一脸呆滞,他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都怪老大这几日跟个没事人似的在眼前晃悠……他果然还是习惯以前那个动辄把他拍出去的老大有木有! 清歌转身,望着回廊外一眼望不到头的桂花林,低喃:“所以说,嫣然然会点名找我下场,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毕竟她心里,只怕是恨透了她,却又有所忌惮。 她只是好奇……君哥这个长公主,竟然也没有阻止? 流溯也回过味来了,咬牙道:“他们魔界的魔女,果真是阴险!” 清歌不置可否,问:“既然你来找我了,应当是天后应下了吧?” 流溯摇了摇头,答:“天后并没有应允,想要书袋子或者我替你下场。” 终归天后没有叫她去冒这个险! 可没有应允,离妖神将这会儿就不会站在她面前了,于是她想了想,又问:“嫣然然没有同意?” 流溯的表情这会儿有些古怪:“天后没有应允,可是天帝却应下了,所以……我是奉天帝喻令,请老大你前往光曦之台!” 天帝? 清歌沉默了片刻,没有询问原因,也不曾有多余的话,只是转身,说了一句:“走吧。” 如果不是没有了神力,大概这声“走吧”都懒得开口了吧——流溯不知道怎么地就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反应却一点儿都不慢,带着清歌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朝着光曦之台而去了! 终究是在天界,又是天帝和天后的眼皮子底下,当不至于出什么差错才是! 彼时,小狐狸正一溜烟地跑进鬼后暂时落住的地方。还真的就叫清歌给猜中了,巫即明遥尘果真在这里——偌大的宫殿没有半点天光照入,只四周有火烛悬空,灼灼燃烧映照一室光亮,鬼后和巫即面对面而坐,谁都没有说话。 小狐狸悄没声息地溜进门来,却恰好打破了凝滞的沉寂。 鬼后转头看来,见是一只还未成年的小妖狐,扬了扬眉,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小家伙,是白寂叫你来的,还是大公主……”她看了巫即一眼,“……怕我招待不好她的老情人呀?” 鬼后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揍…… 小狐狸没理他,只转眼看明遥尘。 明遥尘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了身,对鬼后道:“明雨灵是我明家的血脉,我自然会护她周全,所以还望鬼后能让明某带她回去疗伤!” 鬼后却慢悠悠地道:“你要是真的肯护她周全,她就不会变成那个样子落到我的手里了。” 明遥尘皱了皱眉,有些无言以对。 鬼后却又道:“不过,落到我手里,那也比被天后扔到神狱里去强,你说是不是呢?” 明遥尘默了默,又看了一眼小狐狸,最后只能道:“过一会儿,我再来接她。” 说罢,转身往外走去。 小狐狸闷声不响地跟了上去。 等一人一狐都走远了,鬼后身后影影卓卓地浮现出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韩越依旧还是那低眉顺眼的模样,却说了一句:“巫族那个丫头……他们的因缘甚深,只怕是拦不住的。” 卜族少年的话,自然不会是无的放矢。 “我什么时候说要拦着他们了。”鬼后笑道。大概是心情还不错,她顿了顿又开口道,“只是你说……比起这个,那丫头和凤墟的因果,是不是要更深一些?” “所以,好歹要看在凤墟面上……” 520.第520章 那你去吧 小狐狸并不是第一次来找明遥尘了。 所以明遥尘看到它,也没有任何的讶异。 一人一狐一前一后离开了鬼后的地盘,随便找了一个僻静之处,就停下了脚步。明遥尘张开双手布下了结界,才开口道:“若还是因为清歌的事情,我想我是无能为力的。” 小狐狸跟他可客气不起来,嗤地冷笑了一声:“你已经用行动告诉我了。” 明遥尘倒是不介意它的态度,只是摇了摇头,半是不赞同半是感慨地道:“魔界的至尊和天界的斩魔……你终究会拖累她的。” 他竟是早就知道了这小狐狸的身份,却不知为何始终没有说破。 被他这样说,小狐狸竟然没有炸毛,而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执手相携而行,只有并肩,哪里来的拖累。” “并肩?”明遥尘低声重复了这两个字,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半晌才轻笑了一声:“没想到,竟能从魔尊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事实上,小狐狸并不太愿意跟他说清歌的事情——这家伙明明放在清歌身上的心思少之又少,但偏偏能得到天帝那老儿的青睐,连灵山都坍塌了,可八千余年来他却始终占据着清歌婚约者的身份——每每想起这一茬,都叫魔恨得牙痒痒,忍不住想把灵山再推平上一次! 于是小狐狸哼了一声,表示自己这会儿心情并不好:“我是为了巫姑来的。” 巫姑…… 明遥尘忽然沉默了下去。巫族十巫,可这个名字,对他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停云浮桥离神树并不远,这样近的距离发生的那些动静,他自然是有所感觉的——巫姑,在这不久前,还在离他如此近的地方,八千余年来,这恐怕是他离开巫族之后,第一次离距离昔日的至亲如此之近…… “你不愿意见她。” 小狐狸好似比他还清楚当日发生在云桥的种种,淡淡地说出了这样的结论。 明遥尘果真没有反驳。 于是它又道:“可巫姑为了见你,却是什么代价都肯付的。” 明遥尘依旧没有开口,向来温润如玉的面色却多了些阴郁——这些话,在他见了那日云桥闹出的动静之后,就已经心中有数了,也真是因为察觉到了巫姑那八千年始终不灭的执念,他才不敢见。 ——并非不愿,而是不敢。 “你还是不清楚。”小狐狸仿佛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清歌身上的禁神诀,是我亲手所下。” 它此话一出,果真看到明遥尘的神色动了动,终于开口:“是巫姑,将禁神诀给了你?” 小狐狸没有否认,只道:“只为了见你一面。” 不是要求他回去巫族,而只是见上一面,却双手送上了禁神诀这样从不允许外传的巫族秘术,这样的执念……这样的执念,他果真还是小看了么? 巫族的巫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而彼时,清歌和流溯才刚刚落在光曦之台上。 她一现身,立刻就吸引了六界众生所有的目光,月神早她一步回来,自然也知道了,这会儿见她竟然真的来了,也顾不得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一个瞬移快步迎了上来:“清歌。” 她拉住清歌的手,悄声道:“你不要逞强,实在不行我替你下场吧!” 月神自然是好意,完全是因为担心她! 清歌好似并不担心:“要是能替我下场,哪里能轮到你!”这话也不假,先前天后就提议过让湮尘神将或者离妖神将代替下场的,只是没有如愿,所以换成月神,结果想必也是一样的——她拉开月神的手,只说了一句“不必担心”,便带着流溯大步前行而去了。 月神转身看她断然前行的背影,依稀间竟仿佛是看到了昔日那个战力披靡的斩魔神将! 清歌带着流溯,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天帝和天后面前,才敛袂行礼,却没有开口。 天帝和天后依旧还是高高在上,只是这一次天后冷着脸并没有说话,开口的是天帝,声音威严淡漠,不过终究是自己的亲女儿,叫她时倒没有唤神号:“清歌,传唤你过来的缘由,离妖可跟你说了?” 清歌点头,并没有否认。 天帝连句多余的嘱咐都没有,直接便道:“那你去吧。” 清歌起身抬头,目光扫了一圈四周——佛主还是那慈眉善目的样子,妖皇端着个酒盏一脸不赞同的样子,君哥这个魔界长公主满脸阴郁,放在桌子上的拳头握得死紧,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嫣然然跟她说了什么,明明如此不爽了竟然没有跳出来阻止,至于嫣然然……在天帝说出“那你去吧”这四个字后,她就已经起身,这会儿正飞升往战台而去,红衣翻飞衬得脸色越发苍白如雪,此刻抿着唇满脸肃杀,竟也别有一分有别于病弱的美感! 只是,一直到她落在战台上,都没有看清歌一眼。 清歌倒是想听天帝的,可是这么高的战台,她怎么蹦跶都是跳不上去的吧…… 她默了默,最后只好又把头转了回来,对天帝道:“帝尊,如此只怕是不妥。” 都说战魔神女最是听话,没想到今日竟然是要驳了天帝的命令不成? 战台之上,嫣然然手中托着一只古朴小鼎,冷冷地道:“大公主莫非是怕了不成?” 清歌却理都没理她,只径自对天帝道:“琼浆宴上,来者皆是客!便是有比斗,也只不过是为了讨个彩。嫣大姑娘邀战,清歌自然不敢避战,只是我手中斩魔剑,饮过魔血无数,拿来剑指嫣大姑娘,只怕不妥!” 她的话刚落,天帝还没吭声,妖皇已经笑了出来:“斩魔斩魔……好呀,今日说不定就真的是斩魔了,哈哈……” 虽说天界和魔界一向关系恶劣,此次又是嫣然然邀战在先,可琼浆宴上拿一把名叫“斩魔”的剑对着人家,还真的有些不太好。 沉默了许久的天后终于也开口了:“斩魔剑出鞘必饮魔血——我好好的一个琼浆宴,怎能见血?” 额……事实上已经见过血了,天后你是忘了被鬼后带回去疗伤的妫灵公主了吗?! 额……斩魔剑出鞘必饮魔血,他们肿么从来都没有听过了! 瞧热闹的六界众生个个腹诽不已,却没一个敢当面呛声的。 就这样,天帝点了点头:“阿沅说的是。” 说罢,垂眼望向清歌,问:“那你欲如何?” 521.第521章 所谓比斗 她欲如何? 被这样逼着上场,半点退路也无,她还能如何? 清歌默然,转过头目光从身后的离妖神将扫到了不远处的湮尘神将——天界六位神将,如今只有他们三个在此,到底是万千年来一直守望相助的同僚,流溯虽然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谢玉书却很快明白,往前几步站了出来。 “帝尊。”他行了一礼,态度恭谨诚挚,“嫣大姑娘远来是客,又是未来的魔妃,用斩魔剑指确实是不妥的。若是大公主不介意,不如用我的湮尘旗暂代吧。” 流溯一听这话也明白过来了,正想说“我的离妖枪也是可以出借的”,结果还没开口,反应不知道比他快多少的妖皇已经笑道:“天帝仁厚,此法倒是不错的——大和尚,你说是不是?” ——天帝还没开口,他就说了这话,看着像是为嫣然然说话,可知情的一听就知道他是在偏帮清歌,自己偏帮还不够,还拉上了老对头的佛界之主。 佛主是最慈悲为怀的,果真点头道:“此法甚好。” 斩魔剑善攻,湮尘旗擅守,传闻之中斩魔神将战力披靡可与魔尊妖皇比肩,并不是嫣然然可以比拟的,何况此刻是琼浆盛宴,而非战场,化攻为守诚然是最为妥当的! ——六界众生纷纷点头,觉得不是用自己趁手的本命神器,斩魔神将虽然吃一些亏,但天界没有趁机以强凌弱,也算是全了琼浆宴的本意。 不过,他们这样想,嫣然然可没有这么傻! 斩魔剑再厉害,那也要斩魔神女能召唤的出来! “久闻斩魔剑锋芒锐利饮魔无数,然然却从不得见,今日得此良机,还望……”嫣然然托着封天鼎,淡然开口,神色从容一反惯常的病弱柔和。 要是她一口咬死了,天界的看似相让,反倒会变成瞧不起魔界。 然而,没等她将话说完,就听君哥淡淡打断了她:“你体弱,就莫要逞强,省得事后还要叫尊主费心!” 云离会不会为她费心,鬼都不知道!不过君哥这话说完,嫣然然低头看了一眼清歌,眼里明明还带着不甘,默了片刻却还是轻咳一声道:“自然是不能叫云离哥哥费心的。” 说这话时,她那苍白病弱的脸上带着些许娇羞的笑意,倒叫看戏的众生觉得魔尊和这位准魔妃,大抵是感情不错的——于是,清歌再一次深深地感觉到了没有神力的不便,否则她非得用斩魔剑将这病娇戳回魔界去不可! 不过她这样说,便是做了让步。于是天帝终于拍板:“如此,那就这样吧。” 天帝既然已经发话,谢玉书二话不说捏了法诀往后一招,神将府腾起湛湛神光,巴掌大小的黄色小旗瞬间和府邸分离,破空而来,转眼之间落在了清歌面前。 湮尘神将束手站在一旁,笑眯眯地道,“我这小旗子,自然是比不上斩魔剑锋芒锐利的,所以还望大公主不要嫌弃才好!” 离妖神将在另一边啧了一声:“虽然比不上我的离妖枪,不过咱天界一向好客,老大你就凑合凑合先用着吧!” 六界众生:“……” 所以说,离妖神将你到底是哪儿来的这么大自信呢? 不过,有这样的同僚站在身后,清歌反倒是淡定了! 她右手一挥,湮尘旗听话地绕着她滴溜溜旋转,带着她腾空而起就往战台落去。 嫣然然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清歌刚落地,她就将手中的封天鼎一抛,古朴的小鼎迎风就长,宛如一座大山迎面砸来,简单粗暴,可见心里怨气不小! 谢玉书仰头看着,面上还带着笑,眉眼却添了几分冷色。 湮尘旗此刻被清歌抓在手里,也没见她有什么动作,却瞬间幻化出黑白双色八面小旗,宛如阴阳八卦旋转而上,竟生生将砸过来的巨鼎反弹了出去! 封天鼎本体虽然弹出去了,先若隐若现的鼎影却已经将清歌笼罩其内。 湮尘旗无风自动,内有黑白双色八面小旗旋转宛若阴阳,巨大的鼎影之外也有青赤玄白四色小旗一面接着一面的出现,分列四方,宛如周天二十八星宿。 封天鼎落入鼎影之中,双鼎合一,封禁之力大甚,阴阳八卦瞬间凝滞,周天星宿也隐见不稳。 湮尘旗凌空而起,黑白双色八旗瞬间分化为十六面,阴阳八卦也随之裂分为上下两个,将清歌从头到脚笼在其中,而几乎同时,嫣然然的脚下,有五色五旗无声无息地幻化而出。 封天鼎是顶级魔器,最强盛时据传足以封禁天地,此鼎被嫣然然所掌也有漫长岁月,此刻使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但湮尘旗是湮尘神将的本命神器,湮尘神将虽然是封将最迟的一个,但并不意味这他比其他的神将弱,相反的,湮尘旗阵法繁复变化多端,在整个天界都是出了名难缠的——如此你来我往,可让围观的众生看花了眼! 但渐渐地,围观看热闹的六界众生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了…… 能来赴天后琼浆宴的,哪一个不是在六界九道自个儿的地盘呼风唤雨的,虽然比不上妖皇佛主这些一界之主,但该有的眼力和灵觉还是有的! ——这哪里是斩魔神女和嫣大姑娘之间的比斗。 ——分明是湮尘神将在跟魔界那位准魔妃斗法呢! 这么偷梁换柱暗度陈仓真的没有问题不会惹恼了魔界以为是看不起他们嘛?! 六界众生暗暗吐槽不已的时候,却见战台之中,嫣然然忽然抬眼,低声冷笑了一声:“堂堂斩魔神将,战力披靡,屠魔无数,如今却落得小小一场比斗,都要旁人这样暗助与你,只是……可怜得很呐。” 说罢,也没等清歌回应,就张口一吐,一滴鲜血从她舌尖出,转瞬落在封天鼎上。 封天鼎瞬间气势大盛! 血祭之法伤敌七分自伤三分,通常是压箱底的杀招,杀伤力自然是惊人的——连谢玉书都没有料到,不过是一场比斗而已,嫣然然竟然用上了此等杀招! 清歌直面嫣然然,自然是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意——这嫣然然,是疯了吧!心里面就是有再大的怨恨,琼浆宴上,众目睽睽,当着天帝和天后的面,她就是得手了,又能讨得什么好?! 522.第522章 杀的却是他 封天鼎气势疯涨! 谢玉书脸上的笑意已经不见,他也没有料到嫣然然竟然会这么疯狂,战台之上各色小旗飞快地变换着位置,居中的阴阳八卦牢牢地将清歌护在中间,外围的周天二十八星宿爆发出凌厉气势,直直地锁定对面的嫣然然——这位既然已经显露出了杀心,谢玉书自然也没有跟她客气下去的打算! 然而,几乎在他要转守为攻的瞬间,巨大的封禁之力骤然而至! 封天鼎并没有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向着清歌碾压而去,反而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谢玉书头顶上方,巨大的鼎影瞬间将湮尘神将笼罩其中——不知是封天鼎下的湮尘神将,甚至连不远处的离妖神将和月神都被波及了进来! 足以封禁天地的力量笼罩而下,足以令谢玉书失去对湮尘旗的掌控——虽然只有短短瞬间,但对有备而来的嫣然然而言,却是足够了! 神器纵然有灵,但骤然失去主人的操控,还是有了短暂的凝滞——就像是一个有生命的人对着突发的意外愣了一愣,等到它重新反应过来的时候,嫣然然已经到了清歌面前! 六界众生,那么多眼睛毒辣的存在,竟然没有看清她到底是怎样穿过了层层叠叠的旗阵,鬼魅一般到了清歌面前! 明明是极快的转瞬之间,清歌却仿佛感觉过了许久——她睁大眼,能清楚地看到嫣然然那张格外苍白到灰败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这一刻的距离之近,甚至能令她清楚地看到嫣然然目光深处的怨毒、悲凉和绝望,种种情绪不一而同! 于是清歌知道,嫣然然是真的想要让她死! 她甚至听到了君哥拍案而起的一声怒吼:“嫣然然!”——大概,连这个同样来自魔界的君殿下也没有料到,嫣然然这个病娇竟然会真的有这个胆下这个手! 她也听到了天后震怒之极的一声:“大胆!”——确实是很大胆!天后应该也没有料到魔界竟然会在琼浆宴上在天帝和她的面前动这样的杀念! 她还听到了离妖枪破空而来的声音!——可是,离妖枪再快,大概也是快不过嫣然然伸过来的手的! 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 ——她有想过自己会如何死。神女诀,太上忘情。她既然动心动情,自然也有了这样的觉悟。只是她想过许多的可能,却没有一种是死在嫣然然手里的! ——都是因为……那个家伙呀。 ——莫弃也好,云离……也罢,果真都是劫…… ——果然,还是的怪他…… 这些声音都消失的时候,清歌还以为自己是真的就这样死在了嫣然然手里! 然而到最后,撒进她眼里的,却是飞溅开来的鲜血! 一团白色撞进她怀里,骤然迸发开来的力量撞得她飞跌出去,掉落到战台的边缘几乎掉落下去,眼睛火辣辣地痛,看出去血红一片,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手底下就先摸到了一手的毛! 心里瞬间咯噔了一下,低头一看,竟果然是小狐狸! 没人知道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它躺在清歌身上的时候,白色的皮毛上血迹斑驳,已经没有了丝毫动静。 分别的时候,明明还是那般懒洋洋又骄傲,却对着她耍赖讨好的样子,可不过是转个眼,小家伙躺在她怀里,已经没了生机——明明已经替她挡过几次灾,每一次都能很快地活蹦乱跳,可唯有这一次……唯有这一次! “你果真是巴不得我死的呀……” 清歌呆了很久,才抬头,望向了嫣然然。 此刻的嫣然然,被突然冒出来的小狐狸挡了一下以致错失了最好的机会,离妖枪凌空而至,狠狠地竖在了战台最中央,隔开了她和清歌——于是她知道,她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然而,她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做出了多么惊骇的事情,用衣袖捂住唇咳了两声,才伸手将封天鼎召了回来,低喃了一声:“可惜……” 她筹谋了这么久,竟然只是死了一只小妖狐而已。 至于这小妖狐是谁家的,她却全然未曾放在心上。 在天帝和天后的面前,试图击杀天帝的大公主而不得——作出了如此惊天的事情,她竟然是这样平静的反应!光曦之台上所有的众生,都似乎被她这一声“可惜”给惊住了! 明明最后丢了性命的是自家族里的小辈,妖皇却像是傻了一般,竟然半天都没有反应。 明明君哥已经拍案而起,但此刻却反而失去了反应。 于是,骤然沉寂下来的光曦之台,只听到清歌毫无情绪的声音:“你这么想要我死,可最后杀的……却是他。”她顿了顿,大约是觉得好笑,竟勾了勾唇,发出了一声轻笑:“呵……” 斩魔神女疏离安静,从来都是清清淡淡的样子,什么时候见她这样笑过! 流溯原本狠得牙痒痒的,恨不得拔起离妖枪就把某个脑残病娇捅个对穿,结果这会儿却被吓得寒毛竖起浑身发冷,忍不住脱口而出:“老大老大你怎么了?你被吓傻了吗不要吓我啊!” 六界众生:“……” 谢玉书捂脸:“……” 清歌却理都没有理他,仿佛根本没有将他看进眼里,也没有站起身来,只是忽然转过了头:“帝尊。” 天帝没有应声。 然而清歌不管不顾,只是径自往下说:“我与巫即的婚约,还望帝尊收回成命!” 千万年了,斩魔神女一直是天帝手里最听话好使的一柄利剑,如今这柄利剑,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了这样的话——说好的听话呢说好的好使呢qaq? 六界众生内心疯狂吐槽,面上却噤若寒蝉一声都没敢吭,生怕天帝一怒之下叫他们都成了城门口的池鱼! 天帝依旧没有开口。 天后生怕清歌一个冲动又说出什么话来,便开口道:“清歌你累了,还是先回去休息了。”说着转头看皎月神女:“月神,你带清歌回去吧。”语气竟然是难得的和缓。 月神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挥衣袖飞身落到清歌身边,低声叹道:“清歌,先跟我回去吧。”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 清歌怀里的这只小狐狸,哪里是什么小妖狐。 才刚刚说好了要去酆都,转眼之间竟然变成了这样。 饶是清冷如月神,也不由得心有戚戚然。 523.第523章 我好怕 要说起来,这小狐狸也是倒霉。 它和明遥尘在星河的对岸说话,眼见着明遥尘似乎已经动摇,却感觉到了光曦之台上,封天鼎所爆发出来的力量,与封天鼎纠缠在一起的是……湮尘旗? 嫣然然怎么和湮尘神将动了手……? 它虽然心中纳罕,却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嫣然然行事向来任性妄为,但她却很聪明,知道什么样的事情会彻底激怒他,什么样的事情虽然令他不爽却也不会太过责难,她清楚明白地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所以想来也是折腾不出多大事情的! 清歌没有了神力,反倒叫它没有感应出来。 结果,却惊动了鬼后。 鬼后虽然借口给妫灵公主疗伤,离开光曦之台出来躲了清净,但身为一界之主,即使是离开了也会有下面的鬼王源源不断地传递消息过来——魔界的准魔妃和湮尘神将交了手,这可算得上是件有趣的事情了,连鬼后都不由得多关注了几分。 哪知道,她这边得到的消息,竟然是嫣然然和天界那位斩魔大公主在比斗。 她默了默,一时间神色有些莫测,连侍立在一旁的韩越都猜不透这一刻她心里面转着什么样的念头,可就在鬼灵少年以为她会当做不知道冷眼旁观的时候,鬼后却出乎意料地离开了住处。 巫即在四周设了结界,鬼后不知道这一人一狐有着什么样的古怪。 她只是冷笑了一声,对巫即道:“你倒真的是心大,将自个儿未过门的那位甩给别人去保护,自己却在这里逗狐狸,呵……” 逗狐狸是个什么鬼…… 明遥尘有些懵逼。 小狐狸一时也有些不明所以,但它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眼神变了变,尾巴一甩撒丫子就往光曦之台的方向疯跑! 嫣然然…… 嫣然然! 它一路狂奔,心里还存着侥幸的心思——没关系的一定没关系的,这里是天界的地盘是琼浆宴,一块板砖扔过去都能砸到一堆仙神的地方,何况还有君哥在,何况嫣然然那么狡猾聪明的性子,定然不会做出这样蠢的事情的,何况…… 再也没有什么何况。 小狐狸刚到,就看到嫣然然那疯狂的杀招,于是想都没想就扑了上去。 于是……连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就这么半身血撞在了清歌身上。 挂得实在是憋屈! 等明遥尘和鬼后也一前一后赶到光曦之台的时候,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惊。 鬼后很快就从手下鬼王那里了解了前因后果,冷笑了一声:“这小东西倒是忠心的很——这样老实忠厚舍己为人,可不像是白氏一族的性子呀!” 白寂一听这话可怒了,当即道:“我白氏一族的性子怎么了?!从前吃过亏这种事情鬼后就不要拿出来说了,否则要丢人的。” 鬼后笑道:“白氏一族要是个个跟妖皇这么心宽就好了,自家的小辈死在面前,竟然吭都没吭一声。” 白寂听了这话,并没有再生气,顿了顿反倒叹了口气:“本皇不吭声,自然是因为……有人会替它吭声的。” 鬼后眯了眯眼,忽然觉出了几分怪异,转而扭头看向了还跌坐在战台上一动不动的清歌。 此时距离月神开口想要叫清歌和她一起回去已经有一会儿了,可一贯安静寡言却还算是好说话的清歌,这一次却理都没有理他。她只是低头盯着怀里面染血的小狐狸,脸上神色却是出奇的平静。 她这模样,倒叫月神不知道是该继续开口劝说,还是直接下手将她带走的好! 月神犹豫的时候,明遥尘却忽然上前,在清歌面前蹲了下来——他们是有结缡之约的,是天帝和天后亲口许下的,连婚期都已经定下了,所以他这样的动作,并没有任何的违和,在六界众生眼里,反倒是理所当然的。 连天帝见了,都难得地舒展了几分眉目。 只有对面嫣然然,看到此情此景,忽地冷笑了一声。 于是死死瞪着她的流溯怒了,君哥那阴郁的神色也有冷了几分。 再远处的巫族席上,巫罗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巫咸拦下,而巫真,只是半阖着目摇了摇头,脸色却有些凝重——他们并不是聋子,相反地耳力还好得很,自然将清歌那一句“还望帝尊收回成命”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此刻再看巫即的动作,心里终究是不快的! 明遥尘并不知道他只是在清歌面前蹲下,就引得各种心思乱转。 他只是开口叫了一声:“清歌。” 清歌依旧没有看他,然而却开了口—— “它死了。” 巫者,医也。 是死是活不用她开口,明遥尘自然也是看得出来的,于是点了点头,应道:“是的,已经死了。” 清歌又道:“我没有想过,它会死。” 明遥尘“嗯”了一声,却道:“是呀,他是不会死的。”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清歌,他没有死。” 他们都应当心知肚明,死的是眼前这小狐狸,并不是魔尊云离。 既然这样,又何须如此悲伤哀恸呢? 清歌却摇了摇头:“你说得没有错——拟灵术加上分魄术,就能创造出这样的分身,可是……你看不出来,它也是活得吗?它明明也是有生命的……” 明遥尘默然不语,他虽然悲天悯人,但依旧没有办法将这样一只小狐狸当做单独的生命来看待。 “我们明明已经约好要一起去酆都的……”清歌却依旧径自低喃,仿佛是说给他听,又好似不过是自语而已,“可是,它却这样死了。” 明遥尘只好道:“它为你而死,当是心甘情愿的。” 清歌却道:“是因为……我失去神力,连自保都无能为力。” 她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怔怔地看着,半晌之后又颤抖着捂住了脸——她的这只手,曾经握着斩魔剑,剑锋所指所向披靡。那个时候,她执剑征杀,心中无所畏惧,可是如今…… “明遥尘,我好怕……” 她捂着脸,遮住了眼睛,谁也不知道此刻她脸上是怎样的表情,只听到她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曾经无所畏惧的斩魔神将,如今却说出了“好怕”。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怕,也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怕什么。 明遥尘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我知道。” 524.第524章 天帝来出手 他们的对话很短,更加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透露出来的信息却相当惊悚! ——比如拟灵术加上分魄术,就能创造出这样的分身。 ——比如她那句“我没有了神力,连自保都无能为力”! ——再比如……她说:“我好怕”。 清歌是谁? 天帝的大公主,天界的斩魔神女,斩魔剑锋芒锐利,斩落凶魔无数,是传闻之中足以与魔尊妖皇比肩的凶神!可这样的存在,却说自己没有了神力,却说自保都无能为力,却说我好怕,却……要一只还未成年的妖狐幼崽舍命相救! 惊得六界众生风中凌乱,好半天都没有一个能回过神来! 天帝几次都想出手打断,可每每要动手,却被天后扯住手腕,但此时此刻,天帝却是再也忍不下去,道:“阿沅,你放手吧。” 放手? 天后霍然回头,看着天帝的目光里依旧还带着坚持和不愿。 然而,天帝并没有退让,只是道:“阿沅,这是我们说好的——你既然心软,那就让我来,否则如此下去,清歌必将万劫不复!” 天后听了这话,终于动摇,慢慢放开了手。 天帝见她如此,便安抚道:“你放心,你不想我们失去一个女儿,我也不想天界真的失去斩魔神女!” 天帝都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天后终于还是强自按下了心中的不安和动摇,点了点头便径自撒手阖目,表示自己不会再插手了。 于是天帝开口道:“湮尘,离妖,送斩魔神将回去休息。” 他没有叫“清歌”,而是说了“斩魔神将”,这是天界帝尊的威势。 谢玉书和流溯对望了一眼,还是走上了前,流溯见清歌捂着脸的样子心有不忍,低声说了一句:“老大,随我们回去吧。”谢玉书却道:“大公主,得罪了。” 说罢,俯身伸手,想要将清歌拉起来。 结果却被明遥尘拦住了。 “湮尘神将,且等等吧。” ——巫族的巫即这样说,声音温和,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寻常闲聊,既没有解释,也没有退让。 谢玉书那叫一个无语——他倒是能等,就怕天帝不肯等!如今这情况复杂诡谲,最怕的就是迟则生变,还不如把大公主早早地拎回去,省得再叫那些不怀好意的惹出什么幺蛾子来! 于是他当机立断,跟流溯使了个眼色,伸手一把抓去,想把清歌从明遥尘手里拉回来,另一边流溯也同时伸了手。明遥尘一看他们这架势,这是要动手啊!当下也不客气,衣袖一挥,巫力流转而出,不但挡住了两位神将伸过来的手,还生生移出了数十米! 他和清歌一个蹲一个坐,保持着搭肩半抱的姿势不变,一个转眼就到了数十米开外,还是在湮尘离妖两位神将的眼鼻子底下,这一手着实是厉害! 这个被囚困在天界足足有八千余年之久的巫即,竟然也是个不简单的! 也是,要不然如何能在天界安然活到现在?要不然如何能让天帝松口将斩魔神女许给他呢! 可是……现在又是什么个情况?! 继天后之后,连天帝都发话了,可巫即这是要做什么?! 要安慰要安抚要亲近要趁虚而入,完全可以等回去之后关起门来慢慢来嘛,反正你们结缡在即,要怎么拉小手怎么勾肩膀都是可以的,非得赶在这会儿死活霸着不松手嘛? 围观众生表示已经懵逼,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鬼后轻笑了一声,还嫌不够乱,似笑非笑地开口道:“这可真是郎情妾意了。” 佛主低声宣了一句佛号,表示出家人这会儿已经看得心累了。 妖皇却眯了眯眼,转头瞥了一眼君哥,叹息了一声:“秀恩爱,死得快啊。” 君哥:“……” 她想先把嫣然然的脑袋拧下来,然后再撕了妖皇那张嘴! 谢玉书和流溯也被明遥尘这出乎意料的一手给弄蒙了,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但不管他有什么样的打算,天帝的命令总不能不管的,只是没等他们再出手,从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股如渊似海的神力,向着清歌抓去! 天帝终是不耐烦,自己动手了! 明遥尘竟然依旧不肯放弃,一手放在清歌肩上几乎是半搂着,另一只手飞快地掐出了法诀,纯正浑厚的巫力奔腾而上,竟然想要挡下天帝那扑面而来的摄取之力! 所以的目光,都在这一击上。 ——天界帝尊亲自出手,巫即哪里能拦得住,可这几天奇葩的事情见得多了,不看到最后怎么知道拦不拦得住呢!要不是短短一瞬间时间过得太快,看热闹的六界众生都想要开个盘押上一把了! 结果明遥尘果真是拦不住的! 他所能做到的也不过是稍微滞了一滞——不过对他来说,这稍微滞一滞,足够令他带着清歌再往后退个数十米的了! 可是他最终并没有能够退开! 骤然出现的鼎影虽然虚幻没有实质,但封禁之力笼罩而下,瞬间将没来得及退开的他们定在了原地! 古朴的小鼎宛如一道虚影,向着毫无防备的清歌砸落了下来! 明遥尘一身巫力尽数抵挡天帝的力量,竟睁眼看着,却没能来得及救! 湮尘、离妖和月神离得最近,前面两个反应很是迅速,月神慢了一拍也反应过来了,可他们和清歌之间,隔着天帝的神力和巫即的巫力,还有封天鼎的封禁之力,全力去救却依稀还是差了一着…… 琼浆宴上六界众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 只见魔界的君长公主,猛然拍案而起,一红一绿两道刀光从她发间暴起,向着战台之上的嫣然然扑了过去——什么也不说了,总之先拧了嫣然然的脑袋再说吧!否则,她还有什么面目回去魔界呀有木有! 嫣然然站在那里,竟不躲也不避,苍白的脸上唇角勾起,慢慢露出了一个疯狂而得意的笑! 然而,她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完全绽开,就忽然又凝固住了。 封天鼎眼看着就要以万钧之力砸在清歌的天灵盖上,却忽然被定在了原地——仿佛有一只手将它牢牢抓住,任凭它再死命挣扎,都不能脱离掌控分毫! 在所有人的目不转睛的瞪视下,漆黑的魔鼎慢慢停止了挣扎,然后唆地腾空往回而返,最终落在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之中。 525.第525章 魔尊来了 从天帝叫了湮尘离妖两位神将到明遥尘莫名其妙地抵抗,再到天帝怒而出手,而后是明遥尘的反抗,再到嫣然然趁机暗下杀手,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封天魔鼎落入旁的人手里——说起来复杂,实际上却不过是短短一瞬间的事情!六界众生瞪大了眼,只觉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手抓着拎起又抛下,抛下又飞起,还恶狠狠地甩了两下,说不出的刺激! 封天鼎既然被人这样轻易地抓走,他们自然要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于是一个个不约而同地抬头,目光顺着封天鼎向上望去—— 最先入目的是幽黑的软甲,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在天光之下泛着似金非金似皮非皮的幽幽冷光,其上缠绕着繁复而诡谲的纹路,乍然一眼似兽又似卷云——唔……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还有那么几分眼熟…… 然后披散下来的长发,乍然看仿佛是黑色的,仔细一看好似泛着暗红色的光泽——啧……这发色可不多见呐…… 最后才看到脸。 嗄? 怎么让半边兽面遮了上半张脸呢? 这还叫他们看什么? ……啊咧? 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半张兽面,凶狞诡异,漆黑如墨,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眼熟! 等对上半边兽面下那双阴鸷冷沉,依稀间仿佛有紫炎灼灼燃烧的双眼……终于有一尊妖王脱口而出:“魔尊云离!” 魔尊,云离。 众生哗然。 魔尊竟然亲临天界,这可是破天荒的稀罕事,实在是惊悚!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过来的,偏偏就在这样时刻,恰恰好出现在光曦之台上方——只见他就这样踏空而立,身后那魔披风微微晃动,略微带着紫意的阴鸷目光从手里抓着的封天鼎,慢慢落在了战台上的嫣然然脸上。 彼时,一红一绿两道刀光几乎同时而至,眼看着就要落到嫣然然的身上。 魔尊却忽然一扬手,黑光转瞬而至,只听得金鸣交戈的叮叮两声,一红一绿两道刀光被打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变成了两个圆滚滚的童子,一个红杉一个绿衣,咕噜咕噜瞬间就滚出了老远。 饶是君哥,也好似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惊住了! 看热闹的六界众生却齐齐地吁了口气,不约而同地想:这下可好了,魔尊来了,天界就是想为斩魔神女出头,收拾嫣然然这个魔界的准魔妃也要掂量掂量了——难怪胆子大到没边敢在琼浆宴上天帝天后的眼皮子底下对那斩魔神女下这样的杀手,原来是有魔尊给撑着腰啊…… 他们却没有看到,嫣然然那灰败的脸色和凄楚的目光,丝毫没有被魔尊庇护的欢喜和底气。 那一道黑光打飞了阿红和阿绿,从嫣然然的脸颊边掠过,重新落在了魔尊云离的手中,化作了一柄黑色的无柄刀刃,随着他收拢手指,消失在了掌心里——他一手抓着封天鼎,一手慢慢地握成了拳,目光依旧落在嫣然然身上,半晌都没有挪开。 在六界众生都以为这位以冷厉狠辣出名的魔界至尊要说点什么安抚他这位未婚妻的时候,他却张口,淡淡地说了一句:“嫣然然,你该死!” 六界众生:“……” 这魔界的情话,还真的是相当的凶残啊qaq!! 只听得扑哧一声,鬼后第一个笑了出来,道:“都说魔尊狠戾冷酷,翻脸无情,今日一见,还真的是名不虚传啊!” 前一刻还出手护着人家,转头就说出了“你该死”这样的话,可不就是翻脸无情! 魔尊闻言转头瞥她,微微眯了眯眼,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又转开了目光,落在了清歌身上。 此刻清歌,依旧还被巫即半抱着——天帝已经收了手,明遥尘却没有放开清歌,他仿佛是不知道魔尊到来一般,只低头看着清歌,微微皱着眉头,等到魔尊转眼望来,才觉得整个后背都好似冷了一冷,这压力还真的是……他不由得的苦笑,张口叫了一声“清歌”。 他叫了这一声,果然叫清歌慢慢地抬起来头。 斩魔神女的脸色大概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苍白过,连紧紧抿着的唇都完全失了血色,目光沉寂——她好似已经从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哀恸之中重新冷静了下来,神色竟然比从前都要冷静几分,目光从近在咫尺的明遥尘脸上慢慢扫过,仰头望向踏空而立的那一位。 只是一眼,却仿佛看尽了所有。 天地静止,时光凝滞。 他们彼此对望,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茫茫的岁月长河,可又觉得彼此相连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依稀之间,她仿佛回到了北荒雪原尽头的沉龙之渊最深处。彼时,那个名曰莫弃的人间男子在一池无根之水中睁开了眼,日月山河,星辰起落,她所对视的,也是这样一双眼——她竟然从来都不曾发现,莫弃和云离,他们的目光始终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们……是一样的。 琼浆宴时隔三百年就会有一次,然而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日,赴宴的六界众生直至度过无数漫长的岁月之后,还能清楚地记起当时的场景,虽然彼时……他们的眼珠子和下巴,掉满了整个光曦之台! 他们竟然看到以“斩魔”为神号的天帝大公主直勾勾地望着踏空而立的那一位,在面无表情的长久凝视之后,忽然慢慢地向魔尊抬起了手——那模样,竟像是想要抓取什么…… 没有人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因为光是想象都觉得惊悚异常! 然而,踏空立于光曦之台上方的那一位,却不知为何……慢慢地勾起了嘴角,那样冷的一只魔,露出的笑容竟然也是说不出温暖的,他向前迈了一步,下一个瞬间就出现在了战台之上明遥尘的面前,伸出握拳的那只手,一把抓住了斩魔神女朝他伸出的那一只手。 “清歌,我来了。”他道。 清歌定定地看着他半个兽面之下露出的笑容,也慢慢地慢慢地勾起了唇,顺着他的话应道:“你来了。” 这一个笑,竟然宛如冰雪融尽之后的春花绽放,说不出的绚烂。 明遥尘在这样的笑容之中,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清歌顺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落进了云离的怀中。 526.第526章 结缡在先 这一下子,整个光曦之台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死寂无声的。 六界九道,芸芸众生,能坐在光曦之台上来赴天后琼浆宴的,哪一个不是在自个儿地盘上呼风唤雨的,可这会儿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吭声,仿佛一张口就会召来滔天的灭顶之灾一般! 天界的斩魔神女和魔界的至尊……想想都觉得好可怕好惊悚qaq! 他们一定会被天帝和天后给灭口的吧qaq!! 事实上他们喝的琼浆玉露是有毒的吧一定是这样的qaq!!! 受到了巨大惊吓的六界众生,不仅个个装死没一个敢开口,连转过头去看一眼天帝和天后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都不敢——肯定是青了一定是青了绝对是青了! 他们是不敢回头看,但也有不怕的—— 妖皇白寂和鬼后齐刷刷转头——这两个或多或少都是知道一些的,所以并没有那么惊讶。佛主虽然也被惊得差点儿掉了手里捏着的碧玉佛珠,不过这位佛心坚硬无比,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跟着转头望向天帝和天后,只瞥了一眼,那满脸满眼的同情就怎么地都掩不住了,忍不住冒了一句“罪过罪过”。 和六界众生想的不一样,天帝的脸色并不是青色的。 而是绿色! 天界帝尊如今整张脸都气成了绿色,可见心中的怒火之炽——然而,这样大的怒火,他却生生地忍了下来,既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怒而出手,就这样沉默地看着战台之上拥在一起的一神一魔,目光冷然。 他这样看过去,能清楚地看到,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上,有若隐若现的一截红线,紧紧地连在一起。 果然……竟然果然是这样子的! 天帝霍然转首,望向了与他并肩坐在一处的天后,目光凌厉却带着不置信——天后却只是沉默,而后慢慢地偏头转开了目光。她这模样,顿时让天帝的脸色更加绿了几分:“阿沅?” 天后叹了口气,眉宇之间仿佛一瞬间被疲惫爬满:“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是的,这是清歌自己的选择。 这光曦之台,个个看得分明,是清歌自己伸出了那一只手——她是心甘情愿的,允许魔尊接近,允许他握住自己的手,允许他想现在这样将自己拥进怀里! 琼浆宴上,众目睽睽,她既然做出了这样的抉择,就必然已经有了某种觉悟! 如此,无论他们说什么,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是无用的! 天帝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开口:“清歌,你可想清楚了?” 天界的斩魔神女半倚在魔尊怀里,垂着眼没有并没有开口。 只是,沉默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魔尊云离霍然抬头,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望向天帝的目光尽是冰冷阴鸷,忽然道:“天帝,我从魔界不远万里而来,是有一事想求,还望能够成全。” 他目光冰冷,语气却是平淡的,口中虽然说是“有事相求”,态度却带着睥睨之势。 只魔尊傲气,什么时候说过“求”这样的字眼。 于是,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但天帝却仿佛已经知道他想要“求”的是什么——此情此景,还有没有不清楚不明白的!清歌是天帝的大公主,所以他才破天荒地用了“求”这样的字眼,但天帝不仅是斩魔神女的父亲,更是天界的帝尊。 ——身为父亲,他能够尊重女儿的选择,但作为帝尊,他是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天界的“斩魔”落入魔界之手! 天帝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断然回道:“魔尊不必再提,你所求之事,我决不允许!” 云离闻的他此言,见他如此断然决绝,竟然真的不再多言,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强求。” 没料到他竟然这么好说话,莫说天帝,连离他最近的明遥尘地不由得抬眼望来,看向清歌的目光里隐约还能看见担忧和惋惜,只清歌却还是垂着眼一声不吭,抓着他袖子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仿佛是笃定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轻易地松口放手! 果然就云离又道:“只是有一样——清歌和我结缡在先,和巫族结亲这样的事情,天帝还是不要再提的好!” 天帝差点儿吐血! 他虽然能够看到那绑在一起的红线,却并不知道结缡成亲的事情。 天后既然有心相瞒,自然不会吐露一词。 湮尘神将虽然是奉天后令去送嫁妆的,但并没有特意向天帝禀报,至于离妖神将……那就是个偷溜出去瞎凑热闹的,哪里还敢往天帝哪里说——这会儿见魔尊嘴皮子一动果然说出了这事,很是心虚,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 天帝还不知道这两只也是参与了的,这会儿只当是天后瞒了自己,那个和清歌一起去人间界的封魂神将胆大包天!只可惜封魂神将不在这里,不然非得狠狠地抽出去不可! ——阿沅是不能动的,不抽封魂不足以平他心中怒火! 鬼后不知道是猜到了天帝这会儿正打着她那新到手都还没来得及捂热的未来“女婿”,还是纯粹的唯恐天下不乱,看到天帝被魔尊一句话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忍不住抿唇笑道:“说起来此事,我也是颇为失礼的,当日前去讨了一杯喜酒,却忘了送上贺礼。” 这也是个脸皮厚的,当日种种,竟然被她睁着眼睛说成了“讨一杯喜酒”! 云离差点儿没有翻一个白眼送她。 想到那时情景,只见魔尊紧抿着唇,却忍不住扔过来一句:“哪里是忘了送贺礼——鬼后那日送上门来的‘大礼’,本尊至今难忘!” 他这话,却惹得鬼后哈哈笑了起来。 短短两句对话,却叫傻掉了的六界众生渐渐回过味来了。 魔尊嘴里说出来的所谓“结缡在先”,竟然是真的?!否则鬼后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如今鬼后说出这话,倒是变相地为魔尊作了证! 所以…… 没等天帝反应过来,群众那雪亮的眼睛已经带着说不出的同情,看向了同样还站在战台上的巫即明遥尘……和嫣然然。 明遥尘还是那温文如玉的样子,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仿佛方才为了清歌不惜和天帝动手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嫣然然却是脸色苍白,面色死灰。 527.第527章 只要你不后悔 刚刚才定下婚期,眼见着就要抱得美人归了,结果临了临了,美人却躺在人家怀里,告诉他自己已经早早地跟人家拜过堂成过亲了——这可怜见的…… 魔尊再娶一个,想来是没有太大问题的,可大公主想要再嫁……好吧,也不是不行,只是看魔尊那护食的样子……呵呵。 这么一想,比起嫣然然,眼巴巴观望着的六界众生明显要更加同情巫族这位早八千年就得到天帝这老丈人首肯,结果隔了八千年都没能把人家女儿给娶回家去的巫即! 明遥尘原本还没有什么,结果被这么齐刷刷地一围观,依稀间竟然好似真的有了一种绿云罩顶的错觉…… 这感觉还真的是…… 明遥尘苦笑,心想这会儿自己是不是应该做那苦大仇深样,以满足他们那些泛滥的同情心呢?不仅六界众生看他,连嫣然然都不知何时把目光转到了他身上,微微沉吟,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这一位不会是以为他们是同一挂的吧?! 他可一点都不想和嫣然然搅和到一块儿去,于是在她嘴皮子动了动似乎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赶忙开口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大公主既然已经有了良配,那昔年之约,便就此作罢吧!” 谁都没有料到,他竟然如此好说话! 虽说他站在那里仙芝玉树温润如玉的样子,还真有着传说中谦谦君子的风采,可这毕竟是被魔横刀夺爱了――夺妻之仇竟然被他这样轻飘飘地带过去了,那他方才那么拼命地跟天帝动手闹的又是哪样?囧! 连天帝都被他噎得半晌没有开口,隔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问了一句:“巫即,此话你可想好了?” 天界的帝尊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开口问这句话时手指轻轻地叩着玉石把手,在清脆短促的叩叩声中,他偏首,冷然的目光扫过巫即,落在了巫族一行的席上。 威胁之意,竟然昭昭若揭! 于是,这一次轮到明遥尘沉默了。 他顿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这又是何必呢……” 但显然,天帝并没有听他说话的耐心,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若是还顾念你的故土族人,便要想清楚了再说。” 这话还真的是简单粗暴,明遥尘郁闷得要死! 当初他真心求娶,可一场倾天之祸落得灵山倾塌十巫俱亡,如今他看开了不想娶了,可这便宜老丈人倒好,威逼利诱地强塞…… 明遥尘无语了。 昔年他随清歌来了天界,就是想要保全仅剩的族人——天帝太过了解他,才会请来了巫族,死死地扣住了他的命门! 然而,已经足足有八千年之久了! 八千年,对妖鬼而言都算得上是一段漫长的岁月,何况是人! 他默了许久,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就这样被逼得再度妥协了的时候,他却微微偏首,也望向了巫族一行——对他而言,那里坐着的每一个人,都是陌生而熟悉的。陌生的是他们的容颜音貌,丝毫找不出昔日族人的样貌,熟悉的却是他们的气息,巫咸、巫真、巫罗,哪怕是完全陌生的容颜,他也能准确的叫出他们的名号! 巫族十巫,从来不是单指其中一人! 哪怕昔年一别,时光已经悄然流转了八千年之久! 在他转眼望过来的时候,始终半阖着目的巫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慢慢地睁开了眼——巫真天生灰瞳不能视物,睁眼或者闭目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睁开眼看过来的时候,那一双灰白空洞的瞳仁中竟然好似有另外一双眼睛忽然睁开,流露出了宛如刀锋一般锐利的光芒! “天帝不必在言。”巫真淡淡地开口道,柔和的声音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决然:“我巫族纵然无法将巫即带回,但也决计不会拖累于他!” “至多,也不过就是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四个字落地有声,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饶是天帝也是瞳仁微缩,他倒没有料到巫族竟然会如此硬气,还道他们肯来赴琼浆宴,终归是有所忌惮和示软的。他却忘了,巫族即然敢来赴宴,必然也是有着某种觉悟的! “好!好一个鱼死网破!” 骤然间凝滞下来的气氛,最后被一声长笑打断! 挑起了这诸多是非之后,却始终保持沉默冷眼旁观的魔尊云离终于开口,说出了这样的话! 明遥尘要退婚,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然而,他却全然看热闹的架势,一直等到巫真说出了鱼死网破这样的话,才开口道:“虽说结缡成亲乃是我和清歌之间的事情,但巫即既然肯玉成,我云离也并非不知好歹,就全当是欠一个人情了!” 魔尊行事向来狠辣果决,何曾欠过人情这样的东西!巫族只需抓着这根魔尊抛出来的橄榄枝,哪怕得罪了天帝,总还有魔界忽悠,不至于落得昔年族灭这样下场才是。 魔尊这是很乐意看到巫族退婚,甚至和天界闹翻呐…… 明遥尘只是微微笑了一笑,道:“我应允成婚,是为了清歌。今日退婚,也是为了清歌,与魔尊却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这话听着语气平平,倒也着实有些不太客气――年轻的巫即终究也并非全然没有脾气。 众生只道魔尊脾气更加不好,说不定一言不合就要发飙,结果没想到他刚刚和清歌久别重逢,这会儿心情就跟开了花似的,被明遥尘这样说,竟然非但没有生气,还点了点头道:“没有关系,清歌喝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明遥尘:“……” 六界众生:“……” 魔尊陛下,您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抿着嘴跟别人欠了你几百条命似的!要不是那半边兽面给遮住了,我们是不是还能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呐! 所以……魔尊心里一定还是不爽的吧…… 清歌终于抬头,看了明遥尘一眼,道:“谢谢。” 并非感谢他的退婚,而是感谢他的相知――八千年的相识,八千年的疏离,他们没有能成为伴侣,却也没有成为敌人。 这样,就足够了。 明遥尘大概也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笑了笑:“清歌,只要你不后悔就好。” 他没说幸福,只说不悔。 此一言后,他们之间,从此风轻云淡。 528.第528章 暂且到此为止 夺妻之恨呀! 还不得要好好地撕上一场! 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六界众生都以为这一次是要闹翻天去了,结果眼巴巴地等了半天,却是这么轻描淡写的结果,搞得他们一个比一个懵逼――没有这样子的呀!把他们这一辈子的八卦之心都给勾起来了,结果到最后竟然给他们看了这个?要不是魔尊气场实在太强,那明遥尘看着温文尔雅,但貌似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加上头顶上还有一个天帝冷冷盯着,这些呼风唤雨惯了还没被这样忽悠过的一方霸主们差点儿没有骂娘! 嫣然然倒没有想要骂娘,但此刻脸色也是极度难看的。 她原本还想着要怎样利用好明遥尘这个勉强可以算得上与她“同病相怜”的巫即,结果他却好似猜到了她心里打着的主意,并不想跟她搅合到一起去,早早地就想把自己给撇清出去,让她那叫一个气恼的呀! 都说人老成精,巫即活了八千余年,看起来倒是还年轻得很,但骨子里毫无疑问已经成精了不解释! 君哥这会儿可不敢在放松警惕,看她目光闪烁,就知道必然是打着什么主意,于是低声冷笑了一声:“嫣然然,我劝你最好收了心思,云离的脾气你应当清楚,真的要惹恼了他,我那大哥和嫣小玉都未必保得住你!” 嫣然然闻言捂着唇轻声咳了起来,一声一声宛如啼血,苍白灰败的面色却反而渐渐红润了起来,目光更是冷锐宛如锋芒,道:“姑姑你说笑了。云离哥哥的脾气,我自然是清楚的——可就是因为太过清楚了,才会知道今时今日,我便是就此罢手,他也是不会原谅我的了。” 他对她说的那一句“你该死”,并不是开玩笑的! 原来嫣然然心里,比她都要清楚明白几分——君哥眯了眯眼,一时间有些无言。 嫣然然看她无言以对,便冷笑了一声。忽然转身,对魔尊云离道:“云离哥哥,你不要怪我对斩魔大公主如此不客气,当日在蓬莱岛上她既然已经和你结缡,就不应该再答应和那巫族的巫即成婚——她想要背弃你,我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她说这话时,神色委屈,目光凄婉,说完之后又咳了几声,说不出的病弱可怜。 她这样子像是示弱,并且还真的为自己狠下杀手的行动找到了一个颇为合理的解释! 云离自然是不相信她这样的说辞的,别说云离不相信,清歌也是不相信的,甚至和她正面交手的谢玉书都是斜眼侧目,相当的不以为然——她怎么不说封天鼎是她一个手滑不小心失手摔飞出去的呢? 嫣然然也知道这样的说法太过牵强,又开口道:“可如今巫即既然肯为了大公主做出退让,然然虽然不及他大度,但为了云离哥哥你,做出一些退让也是无妨的。” 六界众生竖得直直的耳朵动了动,个个都是一脸槽点太多无处吐起的表情。 巫即坚决要退婚也就罢了,毕竟被天界威胁之后要是又得罪了魔界,巫族只怕是真的会悲剧,可嫣然然这个准魔妃要是什么情况,竟然也说要退让——巫即是退婚,难道她还要让出魔妃之位不成?那方才挖空心思想要致天帝大公主于死地又是几个意思?在场的除了巫族几个,哪一个不是活了无数个年头的,可不认为嫣然然痴情到了这个地步,能为未婚夫抱这样的不平! 只怕抱不平是假,觉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想要剪除障碍才是真吧! 依着对嫣然然的了解,云离本能地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才是——只是没等他开口,自饮自斟正感觉有些无聊的妖皇已经帮他问出来口:“嫣大姑娘要如何退让?莫非是跟巫即学习,让出魔妃之位不可?” 嫣然然咳了几声,竟然道:“也并非是不可。” 她竟然说让出这未来的魔妃之位也并非不可! “只要是能让云离哥哥得遂所愿,顺利地将斩魔神将纳入我魔界,丰满了云离哥哥你的羽翼,然然做些牺牲也是理所当然的!” 此话一出,才终知她的用心—— 天帝原本就怒火正炽,她这话可谓是火上浇油,听着是为魔尊好,可一字一句都是在提醒着天界——要是点了这个头,成全了斩魔神女和魔尊,天界失去斩魔神将事小,魔界自此如虎添翼才是真! 此消彼长,这样的结果,决计不是天界愿意看到的! 她是吃定了天帝不然会阻拦到底,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等到她说出了这样的话来,魔尊云离自然也知道了她的目的和用心,眯了眯眼冷笑了一声——他从一开始就已经说得明白,这是他和清歌之间的事情,容不得旁人多家插手,哪怕是天帝也不行! 最开始的所谓“求”,也不过是看在清歌的面子上,求娶求娶,也不是求不得就不娶了的! 他已经预感到了天帝的顽固不化,却没有料到,天帝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竟然道:“此事暂且到此为止。” 嗄? 暂且到此为止?这是神马意思? 连云离都皱了皱眉头,有些琢磨不透这位天界帝尊的意思,却听他又道:“今日为天后的琼浆宴,三百年才有一回,还是莫要搅了天后的兴致为好,旁的事情等琼浆宴毕之后再提吧!” 六界众生:“……” 琼浆宴三百年就有一回,可斩魔神女和魔尊这事,估摸着万千年也就这么一回了! ——这两者之间到底孰轻孰重,明显是一目了然的! 天帝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明显是想要拖延时间——可今时今日不能解决的,拖到琼浆宴后,就能有办法了不成?看着模样,竟像是天帝有些自乱阵脚了,惹得对他了解至深的天后都不由得转头,望过来的目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 云离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事实上,对于云离而言,并不在乎天帝是个什么态度。天帝点头或者摇头,对他而言唯一的区别也就是带清歌离开的时候,是轻而易举还是受到阻拦,但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不会有变化! 所以他嗤地笑了一声,目光从嫣然然脸上扫过,忽然拉着清歌,打算带她离开光曦之台。 529.第529章 退还聘礼 天帝好面子,一时之间拿捏不住明遥尘和巫族来占理,心里虽然恼恨,可也知道不能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发作——这要是能凭借天界帝尊的威势顺利压制下来还好,若是不能只怕是徒惹笑话而已。 只是魔尊在此,又怎么会真的冷眼旁观。 这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明遥尘退婚,巫族抽身而去,得利最大的便是魔尊了,其次是巫族――灭族离土的仇怨,并不是简简单单的联姻就能弥合的,与其遂了天帝将他们当枪当盾使的心思,还不如与魔尊合作,各取所需! 天帝自然也能看出来,才没有即可发作,权衡再三之后,最终选择了暂时的沉默。 可谁都能知道,这样的沉默并非无可奈何之下的妥协和默认,而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这样的平静酝酿的越久,暴发得也必然越可怕! 只是,云离却并不在乎。 在他以为,斩魔神女对天界再重要,可只要清歌不动摇,他不相信倾魔界之力,还不能将她带走! 他和清歌勉强也算是久别重逢,自然是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谓的争执上面的——对他而言,天帝的固执不化,就是单纯的浪费时间而已。 ——于是,天界之主和魔界至尊,莫名地达成了某种共识。 可他们一个诡异地保持了沉默一个拉着清歌就要走,连嫣然然都只是不甘地咬了咬牙却没敢再出声阻拦,却不想巫真灰瞳微微转动,忽然开口道:“大公主且等一等。” 清歌被云离拉着,闻言停住了脚步。 巫真叫住了她,目光却转向了天后:“既然大公主已经另有所托,巫即也无心与天界结姻――那巫即所给的聘礼,还望能够退回!” 天后:“……” 明遥尘:“……” 清歌:“……” 聘礼?那是什么鬼?! 清歌望向明遥尘,他可没说还给了聘礼的! 却见明遥尘也是一脸的懵逼……他在天界一困就是八千年,哪里还有东西能当聘礼的?最要命的是他明明觉得自己记忆力是不错的,结果竟然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还给聘礼了囧…… 于是目光齐刷刷转向了天后。 天后:“……” 所谓的聘礼嘛,自然是天后手里的那一卷禁神诀,只是……这东西是聘礼没有错,但却不是她之前说的那样是明遥尘求娶清歌而给的聘礼,而是当初在蓬莱岛收了莫弃的——这东西收得隐秘,连天帝都不是很清楚来处,忽悠其他那些众生自然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可如今当事的人都在这现场…… 亲事不成退回聘礼那是天经地义的,但是明明不是人家的聘礼还得给退回去,这可真的是…… 偏偏清歌和魔尊还都看着! 天后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作大死了! 奈何自己作的死,哭着也得认了! 这厢天后还在想着要怎样才能把这事给圆过去,那边巫咸见她半天没吭声,还以为这是要耍赖不认账,于是板着张老脸也开口道:“禁神诀乃我巫族祖训绝不能外传之物,巫即离开巫族时日已久,大抵是已经忘了祖训。如今既然亲事不成,退还聘礼也算是理所应当!” 明遥尘:“……” 鬼才知道巫族的祖训还留了多少下来!他活了这么几千年,都足够给他们当祖宗了,说的话都能祖训用了有木有囧! 明遥尘懵了,清歌倒是听明白了,感情巫族也拿了卷禁神诀给天界当聘礼呀?只是……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云离。 结果就看到他嘴角微翘,半个兽面虽然遮了大半个脸,但那双略带紫意的眼眸里神色却是似笑非笑的。 清歌一怔:“怎么?” 云离低头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上格外瘙痒,她下意识地躲了躲,脸上还是那淡淡的样子,半边耳朵却先红了。 惹得云离心神一荡,差点没有下嘴亲过来。 清歌明显觉得旁边的视线忽然就变得灼热了,于是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抬头问天后:“禁神诀?聘礼?” 天后:“……” 这语气这表情,明显是已经知道了……所以说,魔尊这货果真也是个腹黑的呀! 天后坐在上方主位,云离那点小动作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他明明已经猜到,却没有当众说破对质,显然是卖了天后面子的。好在天后虽然也看中脸面,但还不至于到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魔尊既然没有打算戳穿,她自然也就承了这个情! 她可不是随便一二个人情就能给打动的,到时候禁神诀这烫手山芋不在她手上了,看她还认不认,哼! 想明白了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纠结的了,只见她袖子一卷就有一物被卷着抛了出来,稳稳地落进了明遥尘怀里! “既然如此,这禁神诀巫即就收着吧。” 明遥尘低头一看,乍然一看这就是一卷陈旧古朴的兽皮,还未打开便有岁月悠久沧桑的气息扑面而来――还真的就是禁神诀! 明遥尘:“……” 他捏着兽皮彻底无语了的时候,就听到魔尊云离在背后慢悠悠地道了一句:“天后既然如此大方,巫即就收着吧。” 反倒是清歌面色古怪,嘴唇动了动张口欲言,云离握了握她的手,又补了一句:“禁神诀既然如此重要,以后巫即可要收好了才是。” 明遥尘:“……”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要是还没明白过来那就真的是被天界给困傻了! 巫姑拿禁神诀和魔尊做了交易――这在不久前他才从小狐狸嘴里知道,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跑到天后手里去的,但禁神诀只此一卷,这无疑就是巫姑拿给魔尊的那一卷了! 明遥尘顿了顿,最终将这卷兽皮收了起来,道:“那就多谢魔尊陛下了。” 天后:“……” 六界众生:“……” 这巫即是被天界关傻了吧……魔尊不过是嘴皮子一掀,他竟然就连该谢谁都不知道了! 天后却想,真的就真的实诚半点都不可爱,这还好是没当成女婿呀! 结果魔尊还真眯眼笑了笑,应道:“不用客气,就全当你这些年照应清歌了。” 想来是因为他如此痛快就退了婚吧…… 明遥尘淡淡地笑了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530.第530章 暴风雨前的调情 等真的就这样被云离带着离开了光曦之台,清歌还有些恍惚不能回神。 一卷禁神诀,从巫姑手里交托给了莫弃,又被莫弃放了聘礼送了天后,没想到最后竟然会真的莫名其妙地给了巫即,绕了这么老大的一圈竟然又会回到了巫族手里――清歌还记得当初莫弃说出“这是聘礼”四字时,天后那噎得不行的表情,还是她拿着塞进天后手里的…… 就因为……这是聘礼。 可如今,这聘礼却转手送给巫即明遥尘了。 云离见她这么半天都没有说话,就知道她心里八成还想着这事――也是,聘礼都送人了,这可不是一个什么好兆头呀!她会心有不安,也是正常的。 要是旁人,云离即便能猜到心思,也没有那个耐心解释,不过谁叫这会儿是是清歌呢~ 他俯下身摸了摸她的脸,将她散落下来的鬓发拢到她耳后,才温声道:“所谓聘礼,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清歌不必如此在意。” 清歌横了他一眼,道:“聘礼都没有了,你拿什么娶我?” 她这个不太着心人情世故的,都知道人间界嫁娶都是要聘礼嫁妆的! 这话明显取悦了云离,传说中性子阴狠冷厉的魔界至尊哈哈哈笑了出来,得意地道:“这可由不得你了――你莫要忘了,我们当初拜了堂绑了红线,就差入个洞房了!你都已经嫁给我了,还要让我拿什么娶你?” 清歌:“……”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吃亏,气恼之下伸手一挥就想把他那张忽然就变得格外碍眼的脸给推开,来个眼不见为净!结果她忘了魔尊云离脸上那几乎是标志性的半个兽面,这一下拍过去,手心顿时就火辣辣一阵痛——这一下子她越发郁闷,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也没想脱口便道:“那时和我结缡成亲的,是莫弃!” 云离翻过她的手,看到红了一片,心疼得要死,正拿到嘴边上吹一吹,结果就听到她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手里面的动作顿时停了停——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把她的手放到嘴边了亲了亲,又磨蹭了两下,才道:“我是云离,也是莫弃。” 她自然是知道的! 蓬莱那一场变故之后,她就已经知道了,彼时因为太过突然,叫人一时难以接受——好在他们还没有因此而反目决裂的时候,就已经匆匆分别了,虽说是当时情势所迫逼不得已,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此惊骇突然的真相,是需要时间消化的,恰在此时的别离,让彼此有了足够的时间冷静和反思。时间一****过去,她从逃避貌似渐渐开始回忆想念,一点一滴地知道得越多,慢慢地也就开始接受莫弃便是云离这样的事实。直到今时今日,他们于久别之后再度重逢相见——不是当日在沉龙之渊深处相遇的人间男子,而是全然魔界至尊的姿态——此情此景,她既然伸出了手,便是认同了莫弃便是云离,云离就是莫弃! 可她的无心之言,大概是刺到他了,虽然面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却说出了“云离,也是莫弃”这样的话。 昔年大战,他们彼此对战无数次,彼此也算是了解些许的——魔尊是那样骄傲的性子,却要甘心去做另外一个叫做“莫弃”的人。要是换做从前,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的。 可如今,却由不得她不相信。 因为相信,也因为了解,她的心因为他这样淡然的一句话,而骤然泛痛! “我知道的。” 她忽然伸出手,去摸他脸上那诡异凶狞的半边兽面——他并没有阻止她,一直到她用力想要将这兽面从他脸上抠下来,他都任她动作而没有半点阻拦——面具之下的面容五官分明深刻,虽然说不上俊朗异常,但却格外的眼熟。 这张脸,除了瞳仁略微泛着紫意,竟然依稀间是昔日莫弃的样貌。 清歌好似吃了一惊,又好似早就料到了这样,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感觉到指腹下面的温热,才回过神来,笑道:“昔日你为莫弃,但从今以后,你是云离。” 说罢,手指用力还掐了一掐。 堂堂的魔界至尊任由他掐脸,脸上还依稀带着笑,这模样要有多诡异就有多可怕,不过脸被她掐变形了,目光却依然炯炯,透着温和和欢喜——她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对他而言可胜过了千言万语的安慰和解释了。 “清歌。”他一伸手就把人搂到了怀里,叫着她的名字宛如叹息,“没有聘礼或者嫁妆,都是没有关系的,只要你我还能像现在这样握住彼此的手,就足够了!” 清歌体会到了久违的温暖。 只是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到他又道:“不过据我所知,我就是给足了聘礼,你那天帝老爹估摸着也不会点头同意你嫁到魔界去的,我那聘礼要是落到他手里面,我可就是亏大发咯……所以这禁神诀送了也就送了吧!” 这大概才是他的心里话吧…… 清歌立刻就把他推开了,轻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云离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又郁闷了,立马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清歌的性子太过冷淡,万事不入眼不入心,自然大部分时候都是没有太大悲喜感受的,所以他喜欢哄她开心,也喜欢逗她生气,因为无论是生气还是开心,都能让他觉得清歌也是能为自己而活的,才让他觉得……清歌的眼里是有他的,心里自然也是,所以才能这样牵动悲喜恼恨! 不过有些时候,逗得太过了就容易乐极生悲。 他正打算要说两句重新把她哄得开心了,结果就听到她头也不回地就幽幽扔过来了一句话—— “你的聘礼都送给明遥尘了,那不如就索性去把他娶回来算了,省得你那大好的聘礼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云离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结果她回过头来,狠狠补了一句:“免得你亏大发了!” 云离:“……” 于是这一日,堂堂魔界至尊不幸泪奔了…… 而就在他们离开光曦之台时,遥远的神树枝桠间,青曦扶着一面青色的镜子,看着镜面之中映现出来的景象,目光复杂,神色莫测,隔了半晌才叹息了一声。 531.第531章 不应当放手 琼浆宴,为六界盛会,更是天界难得的欢聚热闹。仙神们活得太久,难得有这样的消遣,只要身份足够又能有空闲,必然是要凑一凑这热闹的。 便是昔年清歌,那样安静清冷的性子,也会在琼浆宴上露一露脸。 但这其中,天帝的二公主青曦,却是个特别的存在。 按理来说,她的身份是足以在琼浆宴上来去无阻的,每日里只守着神树,也有着大把大把的空闲时光。然而,她却从来也不曾在琼浆宴上出现过。久而久之,漫说六界众生,连仙神们也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从前时候,琼浆宴上发生的那些趣事,事后百花神女都会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而从琼浆宴上回来后就一直在神树枝叶上睡觉躲懒的清歌虽然不发一言,却也会在旁边默默地听着。 ——那是姐妹三个难得聚在一起的时光。 然而此一次,花陌私逃人间界至今不曾回返,清歌也没有再躺在神树宽大的枝叶上闭目安眠,就是数千年始终被困在此处不曾离开过的巫即明遥尘,也被请去光曦之台赴宴了——郁郁葱葱几乎望不到边际的碧绿枝叶间,到最后竟然只剩下了她一个而已。 天地之间好似一丝声音都没有,她坐在枝桠上扶着镜子静静地看镜面之中映现出来热闹景象――光曦之台上的琼浆之宴越是热闹,神树这一边便越是冷清。 花陌去了人间界,清歌也即将要离开了,巫即等到了他的族人,到最后也唯有她,依旧孑然一身。 孤寂吗? 应当是孤寂的。 可岁月漫漫,这样的孤寂,也是漫无尽头的。 这样看着看着,她目光中的神色,也渐渐冷然淡漠了起来,忽然一扬手,狠狠砸破了手中扶着的镜子――零落的碎片纷纷扬扬地从枝桠间掉落下来,破碎的的镜面里还残留了先前所映现出的种种景象。 ――有清歌被明遥尘护在怀里,却向魔尊伸出了手,云离俯身来拉,双手交握于一处,目光里有些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依赖和欢喜。 ――也有明遥尘负手而立,向着巫族几人转眼望去,神色间没有时隔八千年的陌生和疏离,有的只是了然和笃定…… 种种不一而同,宛如朝露瞬息而逝,还未落到地上,就尽数化作残破落叶,转瞬枯黄。 明遥尘回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青曦沉默地站在神树最高处,遥望着离天之宫的方向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连他靠近都没有发现。 “青曦?” 他叫了一声,就见青曦闻声回头,望过来的目光竟然是空荡荡一片――连在光曦之台面对天帝的咄咄逼人都始终没有变过脸色的巫即对上了她的目光,竟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心头不安,下意识地脱口问:“怎么?” 却见青曦眨了眨眼睛,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等看清明遥尘后,明显有些意外,顿了顿才笑道:“我还以为,你与巫族一道,是不会再回来了。” 明遥尘看她浅浅笑着的模样,淡雅娴静,和平常也没有什么分别,于是也就没有多问,只是道:“我就是想回去,天帝大概也是不许的,既然如此,和巫族一道也不过是徒增是非。” 青曦有些笑不出来了,叹了口气道:“你要是和姐姐结缡,说不定就能得遂所愿。” 明遥尘顺着她的话将“得遂所愿”四个字又念叨了一遍,只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于是青曦便道:“我倒是忘了,你所愿者,从来就不是这些。” 因为非他所愿,所以不在乎,所以能够为了族人留在天界无数年,也能够无视近在眼前的亲族,更加可以轻易地放手清歌。 他心里,除了苍生,大抵是再没有什么是不能放手和舍弃的。 而她正好是相反的,她所仅有的,只想紧紧地攥在手里。 “可是……”片刻的沉默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又开口,“即便不是你所愿的,你也不应当放手的――你这样放手,将她推到了魔尊怀里,此后种种……”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仿佛连她都不能预测此后情势会何如,抑或是……是她无法言喻的。 明遥尘听她这样讲,再想起当时情景,也只能苦笑。 青曦最后道:“天帝不愿失去斩魔,所以……你是天帝和天后为她所安排的最后退路。” 可结果,他却也这样轻易地放手,抽身离开了。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一人一神良久都是无言,望着光曦之台的方向都没有开口。 最后还是青曦先回神,重新转过头来的时候面色已经恢复平静,忽然问了一句:“你去找巫族那个小丫头,没有将她带回来?” 她突然这么问了一句,明明明遥尘离开后,谁也没有来过这里,她竟然还如此清楚地知道他去找明雨灵那个小丫头了。 而明遥尘竟然也不觉得惊讶。 他只是颇为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鬼后难缠,还需要青曦能帮忙。” 青曦竟也不意外,点了点头道:“鬼后带走小丫头,想来也是有所图,你且说说。” 明遥尘也不废话,右手伸出向上平摊,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就有一团幽冷的光芒望上升腾而起,片刻后在他身侧慢慢凝成了一个少年鬼灵,眉清目秀却阴郁冷沉,胸口处有鬼印若隐若现。 “天界之中,唯你修习大衍术,参悟天道命运,和昔年的云落卜族有些许共通之处。”他又指了指身侧的少年,“这少年名曰韩越,昔年为卜族人,鬼后希望你能传授一二。” 青曦:“……” 虽然知道鬼后必有所图,但饶是青曦也没有料到,鬼后竟然会将主意打到她身上来! 她的目光从少年鬼灵胸口的鬼印慢慢扫到了明遥尘脸上,忽然抿唇笑了笑:“你要我帮你,那你拿什么报答我呢?” 明遥尘一愣,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样问。 青曦道:“你要是以身相许,我就帮你。” 明遥尘:“……” 他侧着头想了想,忽然就有些明白过来了,:“你想要有个人陪着你,我离不开天界,那就这样凑合着吧。” “凑合着……” 青曦笑了笑,再没有多言。 原来……他们相互陪伴着过了这数千年,竟然也不过只是凑合。 532.第532章 大衍术 人间为凡人,天界居神仙 所谓神仙,上神而下仙。 上神者,各司其职。有天生灵胎生而为神者,譬如天帝和天后孕育的三位公主;也有后天得道成就神魂者,比如湮尘神将谢玉书――但无论是先天为神还是后天得道,有一些东西却都是一样的。 比如天地赋予的神号,又比如本命而生的神器。 天地赋予神号,职责因此而来,而本命神器也会随之而生。 清歌有斩魔神剑,花陌有百花缭乱,只有青曦,诞生之初并没有神器随之一同临世。 与她同时诞生的,唯有一卷大衍术。 可如今,鬼后竟然利用明遥尘,将主意打到了大衍术上面――巫即出身灵山巫族,尚且不知底细,可那鬼后,昔年曾为凤凰族神女,又如何能够不知大衍术对青曦意味着什么! 可大概……也是因为知道得太清楚,才会利用明遥尘吧。 青曦琢磨了半晌,依旧还是猜不透鬼后的心思。 于是便问了一句。 结果明遥尘却道:“原本是为了妫灵公主。” 原本?妫灵公主? 饶是青曦,也呆了一呆。 却原来彼时,魔尊云离趁着天帝沉默,就拉着斩魔神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们倒是走得潇洒利落,光曦之台上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依旧弥漫着诡谲压抑的气氛,六界众生私下里一个个眉来眼去相互间用眼神来八卦,头顶上各种眼波飞来飞去,却没有一个敢张口出声的——开玩笑,天帝虽然说看上去还正常,但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会儿肯定是气疯了,谁知道他们要是说错点什么,这位会不会突然失去理智发飙啊qaq! 凑热闹的六界众生各种心塞塞不解释——用生命看八卦神马的,果断是痛并快乐着啊!囧…… 而到明遥尘这里,就只剩下痛了。 琼浆宴极难得地聚集了六界,如今的光曦之台绝对是六界九道最多事之地,巫即刚刚才经历了“聘礼”的惊吓,生怕再呆下去要是再冒出什么“嫁妆”来。他就得吐血了!于是,抬腿就打算走人。 他一走,嫣然然竟然也跟了上来。 明遥尘没有打算和这位下手狠辣的准魔妃有什么牵扯,正要加快脚步甩脱她,结果就见魔界那位君长公主一个闪身挡在了嫣然然面前,冷冷笑道:“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是打算去哪里?” 嫣然然咳了一声,轻声细语地道:“云离哥哥既然来了,我自然是去找他。” 君哥极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你放心,就是你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你的!”她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带着些许不怀好意,“所以……在他来找你之前,你就留在本殿下身边,乖乖地等吧!” 嫣然然脸色变了变,目光微闪——封天鼎被魔尊云离收走并未归还,她宛如被折断了臂膀,想要和君哥硬碰硬,实属不智! 被她叫做“云离哥哥”的魔,性子阴鸷狠辣翻脸无情,这一次惹得他说出“该死”这样的话,只怕是动了真怒的,只不过……他既然还能替她挡下君哥的刀,那就是没有打算要她的命…… 她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退了回去,好似妥协。 见她没有再跟上来,明遥尘要是松了口气的——虽说不怕贼,可怕贼惦记呀! 结果他才离开光曦之台走到了星河边上,就看到鬼后已经站在了岸边,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正好能看到星河上游斑驳璀璨的浪花之上,封魂神将正指挥着一群天兵,从星河里来来回回地……捞鸡仔?! 明遥尘:“……” 大概是他眼角抽搐无力吐槽的神色太过直白,鬼后转头笑了一笑,道:“依稀记得很久之前的琼浆宴,我和凤墟也是这样的顽皮。” 明遥尘没料到她会冷不丁地来这么一句,眼皮不由得跳了跳。 他再定睛看去,才发现那些在星河里扑腾的……是一只只毛还没长齐的小凤凰…… 明遥尘:“……” 鬼后大概是看到这景象,想起了自己年幼时候的事情——那时候她和凤墟无忧无虑,整日里调皮捣蛋叫族里的长老头疼不已,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变成今日这般光景的,只是这所有种种,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偏离轨道的呢…… 她侧头想了许久。 一切始于巫族之乱,凤墟闭关拒战,她代为出战,而后……重伤失落。 再然后,她成为了幽冥鬼帝之后。 昔日亲族挚友都当她已经死了,唯有凤墟上天入地找了她数千年,始终不肯放弃。 她和凤墟,已经分不清是谁对不住谁——最难熬的那段时日里,她也曾怨过凤墟,可到最后……反而依稀觉得愧疚。这数千年里,她不好过的时候,凤墟也不曾好过,她想明白了跟着鬼帝好好过反而觉得欢喜的时候,凤墟依旧不好过。 “明雨灵那个小丫头,我还不能还给你。”良久之后,鬼后如是道,“你即便将她带回去,也未必能够活命,还不如留在我这里――我鬼界旁的不敢说,但对魂魄一道,还是有些手段的。” 明雨灵被巫姑明瑶心附体,和天界的神将大打出手——对她而言,那些能看得到的外伤内伤都不算什么唯有魂魄所受的创伤,才是真正要命的,才会让她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巫姑用此术,大概从来也没有考虑过这个叛逆不羁的小丫头还能不能活得下来吧…… “利用和舍弃……不过都是弃子,所谓的族人和故土,大抵也不过如此……” 大概是想到了昔年凤凰一族的袖手旁观,鬼后最后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望向小凤凰的目光,也渐渐没有了初时的温和——六界之中,幽冥鬼后的狡诈多变是出了名的,明遥尘有些琢磨不透她为何会突然跟他说出这些话来,且不说他们是完全没有交情的,真的要说有,那也是昔年小仙境战场上的针锋相对而已。 可是……族人与故土么…… 明遥尘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接鬼后的话,只是微微笑了一笑。 他原本是想从鬼后手里把明雨灵那丫头带走的,但听鬼后如此说,就知道她还是不肯放手,也不知道她是真的看在凤墟神君的面上,还是……另有所图…… 533.第533章 那些无法拒绝的事 明遥尘暗自琢磨着的,鬼后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慢慢地又道了一句:“这人自然也不是白救的——等你来接她回去的时候,须得支付报酬才是。” 鬼后开口索要报酬,明遥尘本能地想到了刚刚从天后那里拿回来的禁神诀! 一边纠结着鬼后要是开口索要,给还是不给,一边随口应了一句:“不只是什么报酬?” 却没有想到这厢鬼后张了张嘴正要开口,那边星河上游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笑嘻嘻地道:“这鬼界之主亲自出手自然是非同凡响的,这位巫兄可要收好自己的荷包,免得那母狮子大张口给你吞得一丝不剩了!” 母狮子…… 竟然敢当着鬼后的面说这样的话,还真的是不怕死…… 明遥尘默默地为这位真的勇士点了个赞,才抬头望去,就见封魂神将的边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银甲的将士,笑嘻嘻地扯着风羽往这边踏浪而来,到不远处停下后,还拽着风羽问:“可我怎么听说,你要去给人家做女婿了呀?” 封魂神将恼羞成怒,反手一个巴掌把这出门又不带脑子还口没遮拦的同僚拍到了星河底下! 鬼后正要出手,却被封魂神将抢了先,于是只得默默地收了手,眯眼笑了笑,才道:“我当是哪家的狗在乱吠,原来是断妄神将呀——你不在西北守着魔界,跑这里来做什么?” 他暗骂鬼后是母狮子,鬼后回头就说他是狗——这一来一往,正好扯平,还真是谁都没吃亏! 那银甲将士从星河里钻出来,也不介意自己被骂成了狗,只呸呸地吐了两口星河水,又笑嘻嘻地去勾封魂神将的脖子,道:“魔尊要来赴琼浆宴,我自然是要一路相送免得出什么差池!你说是不是?”他转头问风羽。 奈何封魂神将不领情,一巴掌拍开勾过来的爪子,哼道:“我看是舍不下天后的琼浆玉露吧!” 这口没遮拦的家伙果真是去了西北巡防,久未回来的断妄神将君柏。 这会儿被风羽损了也依旧是笑眯眯的,转头对鬼后道:“鬼后既然想要报酬,不如我来推荐一样如何?” 鬼界之主目光流转,似笑非笑:“你?” 君柏这万年不带脑子出门的,一对上这目光竟然难得聪明了一回,唆地往后退了一步,把同僚往前一推:“不不,是您未来的女婿!” 风羽:“……” 兄弟什么的,果真是用来两肋插刀的…… 于是鬼后似笑非笑的目光转到了风羽脸上——不过倒是没有质疑,而是直接问了一声:“你想让我要什么?” 风羽被君柏戳得不行,恨不得再一巴掌把他拍到星河里去,不过还是顺着他的意,张口吐出了三个字:“大衍术。” 这三个字吐出来,不止明遥尘惊讶,连鬼后都有些意外——但这样的意外也只是一瞬间,鬼后深深地看了风羽一眼,又转头望向了明遥尘。 “那就大衍术吧。”她道,“诚如断妄神将所言,这是我未来的女婿,第一次开口跟我提要求,总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风羽:“……” 能不能不要张口闭口就把“未来女婿”这四个大字挂在最边上呢怎么听都是幸灾乐祸啊有木有tat! 断妄神将却在他身后握拳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结果一个不慎又被前头冷不丁伸过来的脚给绊进星河里去了…… 明遥尘听到是“大衍术”而非预料之中的“禁神诀”,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更加头疼,正要开口说话,却听鬼后慢慢地加了一句:“……还是说,比起一卷推衍之术,巫即更想给的是你怀里那卷禁神诀?” 他心中悚然一惊,想要开口说的话忽然间就说不出来了。 风羽开口:“那可是巫族的聘礼,鬼后想收?” 鬼后嗤地一声笑:“我可只有一个女儿……韩越。” 随着她一声叫唤,她身后的阴影里,忽然有一个少年影影卓卓现出身形来,无声无息地垂手行礼。 “你可想学大衍术?” 冷不丁的一句问话,叫少年半晌才慢慢地抬起来头,却答得毫不犹豫:“想!” 青曦听完前因后果,半晌没有置一词,既没有去想断妄封魂两位神将为何会突然怂恿鬼后来要大衍术,也没有追问明遥尘为何会这样轻易地退让妥协,她只是在良久的沉默之后,转头望向了据说是出身于云落卜族的鬼灵少年,盯着他胸口处那若隐若现的鬼印看了片刻,才开口问:“你想学大衍术,是为了什么?” 少年鬼灵如今的性子越发老成阴郁,只木着一张脸,目光微微动了动,慢慢地吐出了两个字:“变强。” 谁不想变得强大,谁能甘心安于弱小?! 连明遥尘都侧头望了过来,这个沉默的少年鬼灵力量还太弱,站在鬼界之主的身后宛如一缕稀薄的影子而已,叫人看不到他的存在,却没有想到,他的心中竟然还抱着这样的执念! 青曦却又问:“为何要变强?” 为何呢? 韩越仿佛是又看到了铺天盖地的魔焰从天而降,仿佛又听到了族人绝望无助的哀嚎和恸哭,家园化灰烬,红颜成白骨,魂魄不得轮回,年复一年暗无天日——那一瞬间,他仿佛是被羸弱的自己面对这一切时的无力和惊惧所摄住,胸口的鬼印忽明忽暗一阵不稳,半晌都没有能说出话来。 “你想要掌握命运。”久久得不到回答的青曦看着他径自道,语气笃定,目光温和而冷淡,“可是……须知这世间最难掌控的,便是命运。”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哪怕是神,也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她这话,说给这卜族少年听,也说给明遥尘,更是……说给自己。 少年抬头,眼眸里闪过倔强,冷道:“你不能,是因为你还不够强!” 青曦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反驳,她想了一下,竟微微笑了出来:“你说的没有错,我还不够强。”她眼眸里的冷淡终于被温和渐渐侵染,“可即便是这样,还是要跟我学?” 少年点了点头:“要的,因为……你比我强。” 于是青曦点头:“那就学吧。只是有一日……你须得重新还回来。” 这个要求很是古怪,少年只是想了想就应了下来,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哪一日。 明遥尘见青曦答应下来,不觉松了口气,道:“如此……就麻烦了。” 青曦笑了一笑,淡雅而沉郁。 这世间,总会有那么一些人,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的。 比如明遥尘,又比如……天帝。 534.第534章 列魔兵百万 星河之上,送走了明遥尘和鬼后之后,封魂神将也懒得管那群不安分瞎折腾的凤凰幼崽,拽着断妄神将就往光曦之台跑。 明遥尘不知道大衍术对青曦的重要性,他们两个生而为神的神将能不知道?就是因为知道的太清楚,所以笃定那位二公主一定得把不知天高地厚的巫即给打出来! 敢退他们老大的婚,还不得让他给吃吃苦头! ——这一点上,这两个想得倒是出奇的一致!不过除了这一点,其他的貌似都不太合意见就是了。 “你再说未来的女婿,我撕烂你的嘴!” “啧!你这厮竟然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要是不想要,那就让给我呗~”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你就说让不让呗!” “……滚。” 谢玉书站在光曦之台边缘,遥遥地看见这莫名熟悉的一幕,忍不住抬手捂脸——苍天啊,为什么他的同僚一个比一个奇葩呢?!君柏这货,貌似当年得知天帝将皎月神女指给了却邪神将时,也是这样缠着九蕲的吧…… 这货到底是对同僚能娶上媳妇是多么的羡慕嫉妒恨呢…… “你小子这样利用鬼后,也不怕她恼羞成怒收拾了你!” 断妄神将君柏抬头一看是谢玉书,忙把风羽往前一推,道:“是他开的口可不是我——都说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满意的,哪里舍得收拾!” 谢玉书想了想,点头:“有理!” 风羽:“……” 君柏:“……哎哟我去,你抽我干什么?我说的可都是事实,鬼后一看是你说的不就很给面子嘛……啊哟,书袋子你不能光看好戏不吭声呀,太不仗义了!” 谢玉书:“……咳。” 君柏:“咳是几个意思呀!” 风羽:“就是你自求多福的意思!” 君柏:“我去!” 断妄神将被青色的鞭子打得上蹿下跳的,最后忍不住怒道:“你别以为老子怕你呀!” 吼完之后还道鞭子要抽得更狠了,都准备好要召唤他的断妄弓来大战三百回合,射他个马蜂窝来着,结果刚掏出长弓,就见那鞭子唆地缩回去,转瞬消失了。 君柏:“……” 不会是真的怕了他吧? 这明显是不太可能的,要怕也不会是怕他——这出出气抽两鞭子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大打出手到时候神力控制不住激荡开来卷起星河水浪……这动静太大,惊动琼浆宴上那些家伙看热闹事小,万一不幸淹了光曦之台…… 光是想想天后的脸色就觉得惊悚! 所以风羽不敢尝试,只得默默收了鞭子——这闹归闹,轻重神马的还是要心中有数的嘛。 谢玉书明显也想到了,于是咳了一声,道:“回来了也不先跟天帝禀报,小心扒了你的皮!” 君柏大惊:“你可别害我,现在要是凑上去,那才是真的找死!” 天帝被魔尊搞出来的那一出气得够呛,估摸着正想找个出气筒撒气呢! 谢玉书咦了一声:“你还知道天帝正气着?” 君柏把无用武之地的断妄弓收了起来,哼道:“魔尊来的时候,我就跟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的!只可惜魔尊气场实在强大,你们个个都盯着他看,竟然没有一个看到我的!” 谢玉书想了想,还真的没想起来有看到他的印象,于是轻咳了一声没吭声。 风羽余怒未平,冷不丁冒了一句:“不是魔尊气场大,而是你存在感太弱。” 这话杀伤力实在太强,自认为风流倜傥存在感十足的断妄神将被打击得不行,缩着个脖子就变得焉不啦叽的了。 “你们也别幸灾乐祸。”他耷着个脸叹了口气,“还真当我稀罕来凑这个热闹啊!” 谢玉书没吭声。 风羽道:“不然呢?” 万千年来六神将守望相助,确实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君柏默了默,才凑上前去悄声开口:“魔界百万大军,已经陈列在西北境外,只待结界一破……”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他也没有必要再说下去。 百万魔兵,越界结界一旦有丝毫差池,那就是新的大战! 这是毋庸置疑,想都不用想的! 风羽和谢玉书皆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大战,牵扯两界,哪一次不是历经数百年乃至上千年,殒落无数的仙,伏尸百万血染万里,才能罢休的! 风羽差点又把封魂鞭给抽出来了:“你特么的是又没带脑子出门了吧!就这样还敢跑开回来?!” 君柏也怒:“你才没带脑子,你们全家都没带老子!老子这是分身懂不懂分身!不然能让你这么抽呀抽的啊!” 谢玉书:“……” 这些没有紧迫感的,他统统都想拍到星河地下去,免得跟天帝禀报时说着说着就把那位原本就心情极度恶劣的帝尊给激怒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样的消息,自然是不能直接在光曦之台上说开的。 谢玉书主意最多,进去寻了一个借口,将天帝请回了凌霄殿——琼浆宴为天后主持,天帝离席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没见鬼后也是来来回回的嘛,何况……魔尊刚刚才当着面拐走了亲女儿一个,他不是去想办法算账出气去了,就该躲被窝里抹眼泪擤鼻涕去了! 这憋久了不是好事呐~ 好事的六界众生眼波飞来飞去,各种猜测扑面而来。 大概连天帝自己都还没有想到,在凌霄殿等着他的会是这样一个消息。 不过天帝到底是天帝,听完了断妄神将的禀报,竟然只是面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边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底下三位神将面面相觑。 “魔尊既来,魔界又怎会毫无动静。”天帝道,而后挥了挥手,“吾心中有数,你等先退下,断妄且回西北不可妄动,湮尘留下。” 谁都不知道他为何要独留下湮尘神将。 三位神将谁都没有多废话,风羽和君柏行礼后一前一后退出,只留下了谢玉书一个。 等走出凌霄殿后,君柏才对风羽道:“我即刻就要回西北境去,在此之前想见一见老大。” “老大虽然不能像从前那样统御天兵驰骋战场,但终究还是应当知情。”风羽点头,顿了顿后又道,“你去找老大,我去看看流溯,叫他盯紧魔界那位准魔妃时,连那位君殿下也一并盯紧了!” 二神商定,便没有犹豫,各自展开身形飞掠而去,行色匆匆惹得四周天兵侧目。 而彼时,清歌还不知道,百万魔兵列于边境,对自己有着怎样的影响…… 535.第535章 洞房花烛 云离拉着清歌,一路回了听剑池。 天帝虽然保持了沉默,但是她要是这个时候真的跟着云离离开天界而去,只怕是要惹得他勃然大怒,再也不会继续保持沉默了吧。 好吧……依她对天帝的了解,这会儿别看那位不显山不显水的冷静得要死,这会儿只怕是已经气疯掉了!也不知道这满腔的怒火憋到了最后,再也憋不住的时候,会怎样发泄出来…… 生死悬于一线之际骤然而至的久别重逢,那些激动和欢喜渐渐地开始平复下来之后,想到冷眼相看闷声不响的天帝,连清歌都觉得隐隐头疼。 不过,这样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多久―― 她混混沌沌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不知不觉间就回到了听剑池,结果还没有来得及进门,就忽然被云离一把搂住,抱起就往内殿走。 这一搂一抱一走端的是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半点拖泥带水都没有,可如此突如其来的动作把清歌吓了好大一跳,下意识地挣扎:“做、做什么?” 却听云离轻笑了一声:“还用问——这堂也拜了礼也成了,就差一个洞房花烛,索性就今儿补上了吧!” 清歌:“……” 她这厢已经被他这天外飞来的一句惊得懵逼了,那厢云离的动作极快,绕到内殿后又很快找到了她的房间,进门就直接把她往床上一扔……这青天白日的,他还洞房花烛?! 可怜清歌,何曾经历过这等架势呀! 眼见着他随即就要倒到床上翻身压过来,她下意识地瞪大了眼,讷讷地道:“……天还没黑呢。” 她虽然因没有情根而不通情和爱,但昔年也几乎和明遥尘结缡,勉强还是知道所谓的成亲,除了拜堂成礼,还有洞房花烛,只是……虽然不太清楚这洞房花烛要做什么,但都说是花烛了,那不是晚上的事情嘛?!这会儿离天黑明明还早得很…… 云离一听她这话,顿时大乐! 她既没说反对,也没表示厌恶,只说天还没黑……这要天黑,那还不容易! “你等着,天马上就黑了!” 他趁机在她脸颊上偷亲了一记,然后一溜烟又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屁颠屁颠地跑到窗边上往外看——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片刻之后,从外面映照进来的光线就慢慢变得昏暗,很快就完全消失了,然后又渐渐变成另外一种清冷柔光,就好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生生地把明媚的日光从天上也拉扯了下来…… 清歌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也跑到窗边上去看,这一探头,顿时哭笑不得。 这么短短片刻的光景,外面天色竟然已经完全暗下,天上的日光悄无声息地换成了月色,漫天繁星闪烁煞是好看,依稀间竟好似看到了昔日蓬莱观星节上的璀璨星空——好家伙!他为了个洞房花烛,竟然生生地将白日变成了黑夜,猴急得连这半日都不肯等了! 在天界的地盘上,还敢这么嚣张,也不怕天帝忍无可忍跑来算总账! 很明显,魔尊要是会顾忌天帝的感受,只怕这千万年来两界的关系也不会恶劣到随时都能爆发大战的地步了! 云离看到清歌过来,手臂一张就把她抱到了怀里,指着外面的星空笑道:“你看,天已经黑了。” 清歌也是无语了,只好又问:“花烛呢?” 天都能片刻给他变黑了,何况是区区花烛。 云离摊开手掌,只见手心里瞬间腾起了一团深色的紫焰,火焰灼灼燃烧蔓延开来,只是一个眨眼,就在屋内化作了两根手臂粗细的红烛——通体喜庆的大红之色,一根缠绕着龙凤,一根开满了祭魔花,立在床榻之前,遥遥相对。 烛光灼灼,照亮一室昏暗。 这样的光芒,不仅照亮了整个白玉宫殿,也让平日里清冷空旷的房间变得明媚温暖了起来——清歌伸出手去,遥遥地勾绘一室光影,仿佛能因此,让这样的温暖通过指尖一直涌到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原来红烛,是这样……温暖的东西。” ……温暖吗? 云离想了想,把她的手抓回来揣到了怀里,笑道:“那是因为,你在我身边。” 孑然一身的孤寂清冷,终究比不过相依相伴的温暖扶持。 曾经并不明白,如今却了然于心。 “是的,因为有你。” 她终是没有反驳,而是顺着他的话低喃了这一句。 她认命了。 洞房花烛,是她欠了他的,也是……他欠她的! 红烛的映照下,帷幔、桌椅、窗帘、装饰统统都变成了大红,满目喜庆,依稀间仿佛是回到了蓬莱岛上那个专门为了他们而布置的新房。她还记得,当初的红盖头,因为骤然而至的变故,最后是她自己掀开的。这一次,她重新找了一块红布盖到了头上——当初成礼前,她曾听古婶娘说起过,所谓的洞房花烛,是从掀开红盖头开始的——和当初在蓬莱岛结缡时的喜庆热闹不同,偌大的白玉宫殿之中,只有他们而已,显得格外的清冷。 然而,掀开盖头后的那张脸在烛火下没有了清冷苍白,娇艳欲滴宛如朝阳之下的春花。 此情此景,云离哪里还忍得住,俯下身就深深地吻了下去,唇齿相依,气息相闻。清歌被他搅得晕晕乎乎的,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连身上的衣服什么时候消失掉的都不知道,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让她只能如溺水的人一般紧紧地攀附在他身上。 冰湖之上月色清冷,玉殿里红烛灼灼燃烧。 烛光摇曳,温暖斑驳的光影之中,两条身影深深地纠缠在一起,宛若融为一体,再也不能分开。 洞房花烛,夜还长得很。 然而,这样璀璨的星夜,旖旎的春色,却只属于寂静无声的听剑池。 辽阔的冰湖之外,日光明媚,天色正好。 断妄神将君柏盘腿坐在一朵白云上,托着腮盯着笼罩在听剑池上空的暗夜,心里呕得要命——他老大远跑过来,却被一道强力的结界挡在了门外——斩魔神女就在里面,然而他却见不着! 这个结界……是魔界那位设下的吧…… 魔兵百万列于西北境,而天界的斩魔,却正和魔界那位搅合在一起……这难道也是天意不成? 君柏等了许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驾着云施施然向着西北回去了。 536.第536章 真实的梦境 那一夜,清歌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仙神少梦,因为一旦有梦,往往是某种预示。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失去神力的缘故,从蓬莱岛被带回天界之后,清歌总是多梦——有时是在人间界所经历的那些短暂而破碎的片段,更多的时候却是一个人在天界的某些地方游荡,有过月宫,也有过听剑池。 ——这样的梦境被惊醒之后,自己总是犹如梦境里那样,莫名地走到了别的地方。 ——宛如梦游。 但这一夜的梦境,明显是不一样的。 昔年昊姝为天帝唯一的妹妹,天姬之名响彻六界九道,她所居住的宫殿自然是极为宽阔的,若是加上外围的冰湖,有岂是一个大字了得! 清歌自幼跟着昊姝住在听剑池,地方再大那也是熟悉的,但这一次,她却在曲曲折折地绕了很长时间,也没有能走出去。 住了千万年的听剑池宛如一个巨大的迷宫,生生地困住了她的脚步! “你想要离开?” 她再一次停下脚步茫然四顾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这样的问话——这个声音仿佛是从她身体里传出来的,她暗自惊愕的时候,天光折射下投在旁边墙上的影子慢慢地扭曲,拉成了一个面目有些模糊的高大身影,向她伸出了手:“我可以带你离开。” 带她离开? 清歌怔怔地看着它,那模糊的面目在他伸出手的时候仿佛清晰了一些,依稀间好似是云离。 “跟我走吧。”他柔声道,如水温柔魔魅。 清歌下意识地伸出了手,被他拉着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房间,一条又一条的回廊,果然很快就走出了空旷的宫殿。宫殿外是辽阔的冰湖,一眼望去好似永远都走不到尽头。天光昏暗,冰层冷硬,如此一前一后行走在其中,宛如苍茫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他们,空旷而死寂。 她也不知道就这样被他拉着走了多久,仿佛很漫长,又仿佛只是短短的片刻而已,竟然就隐隐约约看到了冰湖的尽头。 恰在此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了另外一个声音:“不要去——清歌,你不能去!” 这声音太过耳熟。 她混混沌沌的,却下意识地想要转头。 拉着她的人却忽然加快了脚步,低声说了一句:“不可回头。” 步子一加快,转眼之间就到了冰湖尽头,只是还没来得及离开这寒冷的湖面,她的另外一只手霍然被抓住,那熟悉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回来!” 这一抓,她的脚步顿时迈不出去了。 从后面追上来抓住她的,紫眸赤发,半边狰狞兽面遮面,赫然是记忆之中魔尊云离的面目!他见清歌回头,沉声又说了一遍:“清歌,回来!” 云离? 这是云离? 却听他又道:“清歌你看清楚,他是谁!” 清歌悚然一惊,浑噩的感觉顿时清醒了几分,慌忙又转回头去看——这是云离,那么拉着她走了这么久,说要带她离开的,又是谁?! 也不知道是不是云离喝了一声的缘故,她再定睛看去,那人的面目竟然渐渐清晰了起来。这张脸竟然和云离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年岁更长,冷硬的线条也越加的寡薄冷然! 云魖? 竟然是云魖?! 身份被揭破,云魖却还是不肯放手,只冷冷地笑:“竟然能追到这里来,看着这么多年,你总算是得遂所愿了。” 云离不愿跟他多话,只道:“放手。” 云魖却道:“三魂受损,六魄不全,凭你这样也敢叫我放手!” 老婆都差点儿被他这么拐走了,还有什么好不敢的!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彻底惹得云离大怒,直接抬掌就朝着云魖这老魔拍了过去——这一对父子关系恶劣到了极点,完全是一言不合就开打的节奏,两只魔隔着清歌瞬间就交手了几个来回。 云魖可不会顾及近在咫尺的清歌,于是云离非但要对付云魖,还要顾着清歌,一团混乱难免渐落下风。比他更郁闷自然是夹在中间的清歌,两只手一左一右被两只魔各自抓着,还要担心一个不小心被他们波及,结果到最后骤然恼怒,竟有剑气从她体内骤然迸发出来——她为斩魔神将,手中利剑为斩魔而生,剑气锋芒凌厉。 云离也好,云魖也罢,都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前者依旧死死抓着清歌的手,仿佛怕一放开清歌就会被带走一般,后者却为避剑,下意识地松开手来阻挡。 几乎在他松手的瞬间,清歌霍然惊醒了过来! 睁开眼的时候,她看见了几乎连成一线的蓝天和冰湖,有水落到了她脸颊上,好似雨滴一般,却依稀间带着灼人的温度——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被人抓住了手腕,云离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别动。”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是整个被云离抱在怀里的。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又很快放开,摸到她脸上轻轻地拭擦了几下,才放开了她的脸。 她转头看了看,这才发现他们竟然就站在离冰湖边缘不远的地方——和梦境里一样,她好似真的被云魖拉着,从宫殿里一路穿过冰湖走到了这里!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但却是第一次,隐约知道了一些端倪! 她一直以为,是云离想要带她离开天界而去,从来也没有想过,竟然会是……云魖? 她抬头看云离,想要开口问些什么,结果还未开口,却先愣住了——比起昨夜,他的面色明显要苍白疲惫一些,就好像是……被吸了精气一般…… “你这样……叫别人看见了,要说我是**气的狐狸精了……”她一个不小心把心里闪过的念头给说了出来。 云离呆了一下,然后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搂着她道:“你要是狐狸精能**气,那我就是被你掏空了都心甘情愿!” 他一开口,却露出了唇内侧的一丝殷红。 清歌冷不丁地伸手摸了一把,指间染上了一缕红——果真是血!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果然是血……你受伤了?” 梦境并不是完全虚幻的,梦里面云魖所说的“三魂受损,六魄不全”只怕也是真的。他从她脸上抹去的,只怕不是什么水滴,而是他吐出的血不小心落到了她脸上,所以才是温热的,所以他拭擦得再快,也还是留下了痕迹…… 537.第537章 打死也不说 云离拭擦得那么快,就是不想让清歌知道。所以即便是被清歌发现了端倪开口问起,他也只是打了个哈哈。被问得急了,就索性把她搂在怀里,手摸到了裹着她的斗篷里面,笑道:“我见你春光撩人,一时把持不住,喷了鼻血而已……” 清歌:“……” 这么厚脸皮的话,他到底是怎么说出口的? 结果他不摸还好,一摸清歌才发现这一件斗篷下面,自己竟然是什么都没有穿的……昨天自然是什么都穿着的,只是洞房的被某个家伙脱光了的,可这会儿竟然……就这样梦游出来了?! 清歌大囧,唯一庆幸的便是她住的这地方偏僻冷清,寻常不会有仙神过来,真要是这个样子跑到天宫那边去溜达一圈……她顿时恼怒异常,毫不留情地抬手把他到处乱摸的手给打了出来,返身就往回走。 云离见她生气,连忙腼着脸跟在后面,好声好气地安慰讨好,结果哄着哄着那一双手还不老实,一个不留神就又叫他给搂上了。清歌倒也不是真的生他的气,要气那也是得气作祟的云魖,于是别别扭扭的也就随他又搂又抱的了——自个儿住的地方自个儿最清楚,别看这冰湖从前进出一个来回盏茶的时间都不要,但这会儿凭她两条腿走回去,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去呢! 结果他们正拉拉扯扯搂搂抱抱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扑哧一声笑。 就见一身暗色长裙曳地的魔界君长公主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看了听了多久,这会儿终于忍俊不禁笑出了声,见他们齐齐转头看过来,边笑边道:“不好意思呀,实在是忍不住……” 话还没说完,就见自家侄子原本挺正常的目光,瞬间就变得阴鸷危险起来了…… 这性子还是一如以往地不太可爱呐…… 君哥很是明媚忧伤地叹气,对着清歌语重心长地道:“辛苦你了!” 于是,这一位很快就被拍飞化作了冰湖之上的一点小星芒…… 清歌:“……” 她顿了半晌,径自扭头往回走,决定当做不认识这对无良的姑侄! 等君哥再度跑回来的时候,清歌已经重新穿了一身衣服,正坐在宫殿外面,对着冰湖发呆——她这侄媳妇的性子说好听点是安静,说难听点是沉闷,这么发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说不定人家是睁着眼睛在睡觉呢……她纳罕的是,云离这家伙竟然没有守在一边! 护食的大型犬,竟然也舍得离开?! 结果就见清歌指了指宫殿里面,道:“他做早饭去了。” 做早饭去了…… 做早饭…… 早饭…… 饭…… 内心强大如君哥,也被这凭空落下的雷打得外焦里嫩,嘴角直抽搐——堂堂魔界至尊,亲自下厨做早饭去了……这话要是传回魔界去,群魔只怕……好吧,那些魔们大概是打死都不会相信的! 清歌倒不觉得云离此举有多么惊悚,反而道:“在蓬莱岛的时候,也一直都是这样的。” 君哥:“……” 她有一种槽点太多无从下口的感觉,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了一句:“你这听剑池,还有厨房?”她是真的好奇呀!这白玉宫殿也好,冰湖也好,还有住在里面的清歌也好,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结果竟然还有厨房这种烟火之地,难道是早就算到了有一日魔尊要跑来做饭不成?! 清歌想了想,也有些不太确定:“应该……是有的吧。” 君哥那叫一个好奇呀!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恨不能进去看个究竟,但想到自家侄子那个臭脾气,她要是这么不管不顾地凑上去,只怕还得给拍飞了去,于是脚抬起放下抬起放下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在清歌旁边坐了下来,陪着她看冰湖。 清歌见她折腾了半天结果竟然坐下了,奇怪地瞅了她一眼:“你不是要去帮忙?” 这脸大的,一顿早饭竟然还想动用他们姑侄两个! 君哥心中腹诽,口中却道:“姑奶奶我只用杀人刀,从来没碰过菜刀!” 清歌哦了一声,道:“煮粥不要菜刀。” 君哥挑眉:“你不怕我在粥里加点料?” 清歌认真地想了想,她如今身子弱,可禁不住折腾来着——这么一来还真当是怕的,于是也没敢再张口说下去。 君哥嗤地轻笑了一声,心道这侄媳妇可比侄子可爱多了呀! 一神一魔就这么支着个下巴盯着空茫茫什么都没有的冰湖看了一会儿——清歌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寂静无声,君哥这好动的性子能憋这么会儿却是很不容易的,眼看着就要坐不住起身蹦跶蹦跶了,却听清歌忽然开口道:“他受伤了?” 他?谁? 君哥顿了顿,眼珠子一转就反应过来了。 只见她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道:“受伤了还能给你下厨做早饭!” 清歌却道:“我梦见了云魖,他说要带我离开,还说云离三魂受损,六魄不全。” 云魖两字说出口,叫君哥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她坐不住站起身来回踱了两个来回,才停步回头:“你应该去问云离他自己——受没受伤,还能有谁比自个儿更清楚的!” 清歌抬头看她:“他不肯说。” 君哥眼珠子噌地瞪大了:“他不肯说你叫我来说,这不是害我?!” 清歌不吭声,只定定地看着这炸毛的魔界长公主。 “你这么看着我也没用,我是不会说的!” “……” “你就是求我我也不会说的!” “……“ “我从小就性子倔,所以打死我都是不会说的!” “……” “你可别告诉云离那小子是我说的……” “……好。” 魔界这位大长公主,看着霸道任性,但其实也蛮好相处的嘛! 君哥要是知道她心里转过的念头,只怕真的要“打死都不说”了!奈何清歌心里转得念头再多,面上都是那淡淡的安静模样。所以君哥咳了一声,终于说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你可知道,我那哥哥有一门厉害的功法,叫做夺魂?” 夺魂是什么? 听名字也大概能知道,是夺取他们魂魄的一类功法。 清歌皱了皱眉,没吭声。 她虽为天界的斩魔神将,也曾数次剑指魔界,但比起魔尊云离来,对云魖却并不曾有太多接触。 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真就听君哥顿了顿又道:“当初在蓬莱岛,他对你用的,就是夺魂。” 538.第538章 夺魂之术和替魂之法 蓬莱岛上发生的那场变故,后来的事情,清歌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的记忆——她甚至连怎么回天界的,都没有什么印象。 但是,失去意识之前,那种仿若被拉扯着灵魂,痛入骨髓的记忆,却是想忘都忘不了!那个时候,她几乎以为神魂不是被这么生生拉扯走,就会撕裂成两半! “那就是夺魂了。”君哥道,神色莫名,不见喜怒,“而云离为了护着你,用了替魂之法。” “替魂……?” “所谓夺魂,夺的是神魂,想要抗衡,自然是在你神魂之中交锋!但彼时你失去神力不能自保,根本不能承受两种力量在你体内一点一点的相抗争夺,所以他索性就用替魂之法,替你承受了大部分伤害——我那哥哥的夺魂之术本就霸道,何况他还根本没有想过要手下留情,会伤了三魂,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于是君哥顿了顿,又道: “云离回魔界就要养伤,结果还放心不下你,死活逼着我来看着你——你要知道,我对天后的琼浆宴,是半点兴趣都没有的,来这里看那些家伙假惺惺地装友好和谐,还不如带着阿红阿绿去红荒漠狩猎呢!” “那你怎么就来了?” “谁知道嫣然然会突然冒出来说要来赴宴啊!我要是不一起来看着,你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然而到最后,你也没看住。” “……” 君哥想到当时嫣然然的疯狂决绝,被噎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这感觉就跟不小心吞了苍蝇一般,咽不下吐不出,卡在那里恶心的要命! 嫣然然那魔女,还当真是小看她了! 她这厢想到被嫣然然摆了一道就气得不行,暴躁地在清歌边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只看得清歌眼晕,忍不住又问:“三魂受损是因为替魂,那六魄不全……”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心中隐隐有了某种猜测。 果然比起说夺魂之术时的凝重,这会儿君哥只是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那是他自作孽不可……”话说一半才想起她要吐槽的那位这会儿正在里面做早饭,随时都会跑出来,于是突然噤声,探头往宫殿里看了看,没见什么动静才咳了一声继续往下说,“他不全的两魄,在你养的那只小狐狸身上——小狐狸为你挡劫身死,被妖皇带回去了,等哪日有空,请妖皇渡魄便可,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妖狐是妖皇带来的,如今身死被妖皇带走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拟灵诀能拟灵,据说修至大成所凝聚出来的灵皆有神智,可堪比真正的灵兽凶禽,可即便如此,也是不会得到施术者的记忆,更加不能像施术者那样思考行动——小狐狸能成为云离的分身,无非是因为它身上融合了云离的两魄。 好在嫣然然那一掌虽然拍散了拟灵诀所聚拢凝结的灵力,让小妖狐顷刻身死,但魔尊的两魄却不是这么容易能拍散的,如今又有妖皇护着,所以君哥半点儿都不担心! “说来说去,他就是放不下你,连养个伤都不老实,非要搞出这许多事情来!” 君哥是云离的亲姑姑,自小看着他大,自然是站在云离这边考虑的,所以在她眼里,清歌跟她在人间界听到的那些个传说里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也没有什么区别了,只可惜呀,这个祸水她家那性子执拗的侄子喜欢得紧,啧! 想到这些,君哥就觉得糟心,于是索性不想。只见她撩起裙摆又坐回了清歌身边,问:“你说你在梦里见了我那哥哥?来来来,跟我说说看,什么情况?” 她主动问起,清歌也不隐瞒,如实地说了。 君哥听完,一拍大腿,道:“呸!什么梦游!” 清歌:“……” 她忽然能够理解这位为什么不喜欢琼浆宴了——六界有头有脸的众生面前,她要是不小心露了本性,魔界的面子和里子,只怕都被她这么粗鲁地呸掉了…… 君哥却继续道:“所以我说嘛,那是夺魂。” 清歌:“……你什么时候说的?” 君哥挑眉,一本正经地道:“不要在意这种小事。” 清歌:“……” 原来和魔界的魔交流起来竟是这么费力的事情,她已经开始怀念从前用斩魔剑交流的日子了! 好在她颇为无语的时候,云离端着个锅出来了,大概也觉得他这姑姑颠三倒四有些魔来疯,所以斜了她一眼,道:“你不要听她胡扯吓人。” 君哥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么年头可真可怕,她这句句天地良心的大实话,居然睁着眼睛就变成了胡扯了,所以侄子什么的,辛辛苦苦拉扯大了也是白眼狼啊! 没良心起来,和他那个爹一模一样,哼! 君哥呵呵冷笑,清歌也是不信,仰头问:“你的意思……不是夺魂?” 自然是夺魂! 云离不知道从那里找了张小桌子出来,放在清歌面前,又把锅放在上面,才道:“虽然是夺魂,但如今还在你体内的,不过是些强弩之末,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你不必担忧。” 强弩之末,却还能三番五次地影响到她? 清歌皱了皱眉,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只觉得他是在安慰自己而已。 云离看她神色就知道她不相信,就又道:“原本是挺厉害的,不过今天那番交手,残留下来的力量大概也消磨的差不多了。这几****平心静气不要想太多,也不要想着离开什么的,他没有可趁之机也就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他说完,顿了顿才又补了一句,“等去了酆都,你我安顿下来之后,我再慢慢跟他磨,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拔除出来!” 原来他竟已经都想好了。 她和小狐狸说,要去酆都,小狐狸虽然死了,他却还记在心上。 他既然说没有问题,那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清歌点了点头,垂首说了一声“好”。 君哥看她这样容易就被说服,忍不住啧了一声,那神色还有几分嫌弃,不过云离就站在旁边,她到底也没敢说什么,只叮嘱了一句:“夺魂的力量潜伏在魂魄深处,寻常是看不出端倪来的,作祟时必然需要某种暗示——我那大哥既然跟你说让你跟他走,这暗示大概便是离开一念了。” 魔界这位君长公主正经起来的时候,说起话来也是有条有理意外地有说服力。清歌细细地想了想,好像……还真的每一次都是在她动了离开之念的时候! 所以,云离才没有立刻带她离开,怕情况不明落入圈套里面? 539.第539章 迟早是魔妃 君哥是个静不下来的主。 她张了口,发现云离没有阻止的意思,索性就喋喋不休停不下来了。 “你没有打算跟着去魔界,也是好的。你被我大哥盯上,天界也好,酆都也罢,都要被魔界安全!”她道。 清歌没有接话,心里却道这不是废话!昔年她斩杀魔族无数,去魔界还不是个个喊打欲除之而后快,哪怕有魔尊护着,也是暗箭难防,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阴沟里翻了船! 她可没那么容易被爱情冲昏头,脑子抽了才会跟着去魔界找死! 君哥听不到她内心腹诽,犹自说着。 “我那哥哥,也是个要命的,眼里心里除了个嫣小玉还能有什么?说到这个……你也是个熊的!”她说得高兴,一时没了顾忌,指着自家侄子就喷,“明知道他这幅性子,你还去惹他!夺了药也就罢了,还给她吃下去——没轻没重的,也不怕你这媳妇被拉去炼……” 她突然噤声,没有把嘴巴里的那个“药”字给吐出来。 只可惜她口没遮拦还是晚了。 只听“哗啦”一声,云离一个失控,就把手下的桌子捏成了两半,清歌慌忙去接那掉落下去的锅,生怕它在自己脚边上砸成一滩稀烂,结果却迟了一步——云离伸手把锅接在了手里,转头道:“滚。” 抽魂炼药,一直都是他心里的伤,时光荏苒,这么多年过去好似愈合了,却还是触之即痛! 清歌心中也跟着一疼,起身抱住了他。虽然没有安抚的话语,但这个拥抱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的安慰。云离被她这样抱着,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只觉得被骤然触及伤口的痛也仿佛淡去了几分,慢慢也就冷静下来了。 君哥自觉理亏,也没敢吭声,不过也没真的就这么“滚”了!君长公主平日里虽然霸道任性,但也算明辨是非,犯错了还知道拉下面子来补过——小桌子裂成两半没办法用了,没有关系!且看她拎着一把红刃刀,跑到冰湖上,三下五除二就撬了一块万年不化的坚冰回来,再三下五除二捣鼓了一通,不仅桌子有了,连碗筷勺子都不缺了! 这动作这手段这能屈能伸,难怪云离恨他老爹恨得要死,对这个姑姑却非但没有迁怒,还给了“君”这样的封号! 清歌眼里多了些软和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背,道:“吃饭吧,我饿了。” 媳妇喊饿,这可是大问题! 云离舔了舔唇,恨不能马上给扑倒了。 不过到最后,他还是忍了忍,不动声色地把锅放到了冰桌上,掀开锅盖果然是热腾腾的粥,倒到冰碗里一冷却,瞬间就是冷热适宜正好入口了! 君哥挖了三只碗出来,这意思不要太明显了。 清歌使了眼色,云离哼了一声,不过还是给三只碗里都舀上了粥,只是两碗是满的,另外一碗……明显要少上许多。 君哥也不介意,端过来就喝! 魔界至尊亲手下厨熬的粥,有这顿没下顿,这种机会可不是谁都能赶上的! 这粥味道竟然还不错,听剑池空荡得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这些材料!君哥呼哩哗啦地喝完,又给自己倒了半碗,才感慨道:“原本听你们说要去人间界,还当你们一时兴起,如今看来……还真是过日子的样子。” 只是,好好的逍遥日子不过,却要去人间弄这些个柴米油盐的玩意儿,啧啧! 清歌小口小口抿着粥,闻言却笑了笑,道:“这样很好。” 君哥还是有满腹的不认同,云离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拿筷子敲了敲她刚倒好粥的碗,不耐地道:“好好地喝你的粥吧!” 要是往日里她哪能这么听话配合,奈何这次刚刚才失了言理亏在先,于是翻了个白眼端起碗没再多说。 桌上终于安静了一会儿。 云离只喝了两口就把碗放下了,先是看着清歌——被他这样盯着,清歌哪里还能好好喝粥,于是横了他一眼,惹得他轻笑了一声,不过还是转开了目光,低头一看,正好看到掏冰桌冰碗剩下的那一堆碎冰屑,于是伸脚踢了一下。 这一脚下去,冰屑尽数被踢飞,又化成飞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听剑池万年冰封,却从不见落雪。清歌端着碗看了半晌,忽然弯了弯眉,向来平静的眼眸中波澜乍起,隐约多了几分笑意。 云离见她欢喜,索性多用了几分力量,让着飞雪落得更久一些。 两人就这样看着满天雪花纷纷扬扬,谁也没有说话,但仿佛又千言万语尽在其中了! 君哥满头喝粥,恨不得缩到小桌子底下去,这要是抬头看上一眼,只怕狗眼都要给闪瞎掉了吧! 单身狗果然是伤不起,怒摔! 等飞雪落完,这顿早饭也算是吃得差不多了,君哥觉得自己已经被狗粮给喂饱了,憋了半天又忍不住开口问:“那嫣然然,你打算如何处置?” 事实上,这才是她巴巴跑来这里的目的。 可结果,她不提嫣然然还好,这一提起,方才那温馨旖旎的气氛,瞬间就当然无存了,清歌眼里那些许欢喜,也慢慢地消散掉了。 嫣然然是谁? 六界九道皆知,那是魔尊云离的未婚妻,是魔界的准魔妃。 就在这不久之前,这位准魔妃还那样疯狂决绝地想要她死,没有半点的犹豫迟疑,就是想要让她死——她还记得那日在封天鼎的幻境里,嫣然然回过头对她说“竟然为了你”时的眼神。 所以,嫣然然的怨恨,她丝毫不怀疑。 对一个想要自己死的魔女,清歌那是无论如何地提不起好感的! 云离大概也察觉到了清歌的不喜,皱了皱眉,却道:“我还有话要问她。” 君哥对自家侄子还算了解,早就料到了会这样,点了点头:“人我已经扣下,但迟则生变,要问话还是得尽早。” 云离却冷笑了一声:“我还怕他不成!” 君哥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不过顿了顿,却还是道:“这魔妃之位,迟早都是她的,你也不要过火。”说罢,也不等云离发作,又补了一句,“这是你答应我的!” 清歌愕然,本能地抬头,结果却见云离脸色难看,却没有反驳。 540.第540章 不当这魔尊 ——这魔妃之位,迟早都是她的。 ——迟早……都是她。 清歌低下头,半晌没有开口。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魔妃,她也不能去当这个魔界的女主人,所谓的魔妃之位,她始终没有在乎过。 但不在乎魔妃之位,不代表就能眼睁睁地看着嫣然然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为魔尊正妃而无动于衷——如果……注定了是要娶嫣然然的,那她又算是什么? 饶是寡淡理智如清歌,这会儿也觉得心中忽然间一阵憋闷,索性把手里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扔,一声不吭地起身就头也不回地进门去了。 这一下可把云离给吓的,慌忙扑上去把人抱住了,一叠声地解释:“清歌,你不要生气——她想当魔妃,可我只想要你!” 清歌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面上却是面无表情的,看都没看他一眼,淡淡地道:“你能要我,自然也能要她。” 凭他魔界至尊,漫说一个嫣然然,就是再来十个嫣然然,也没有谁会说什么的吧! 可是她……只不过一人,却已经是这般了…… 云离见她这样说,又是心疼又是气急——想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以清歌为重,却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于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是不相信我?” 不相信? 她要是不相信他,现在哪里会与他站在这里! 嫣然然是六界九道公认的准魔妃,是他这么多年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可现在和他结缡成亲的却是她……要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再娶嫣然然,那是决计不可能的——他若是执意要娶,那她自然是要抽身离开的! 可……到了今时今日,她便是想抽身离去,也不是说舍弃就能这样轻易地舍弃的吧…… “我并非不信你。”她垂着眼默了片刻,最后仿佛是有了决断,“你要娶她,让她当你的魔妃,那就再等百年吧。” 云离脸色一变,明显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清歌却继续道:“百年之后,等我死了,你再娶她,也可免你孤独,叫我心安。” 她这话说时,神色坦荡荡,半分勉强虚伪都没有,明显是真心实意的——也是了,斩魔神女清歌不通世故,向来都是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的,搞不来曲曲折折弯弯绕绕的那一套! 这明显,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她神力逆转无可挽回,即便用禁神诀封禁了神力,也不过是苟延残喘非永久之计,她已经是注定活不长久的了——正因为如此,那些她明知不可为的事情,也枉顾天界,枉顾天帝天后,遂了他的心意,只唯独这一件,有生之年她不愿意见! 她不喜嫣然然。 但也不想她道消魂殒之后,留他孤身一个。 所以,她最终如此让步。 结果她这话一出,可真的把云离吓得个半死,连刚刚冒出来的那点不满和恼怒也瞬间给惊没了。别说云离,就是一旁默不作声看好戏的君哥,都露出了愕然神色! 她心里,竟然是藏着这样的念头的! 百年之约,可到了现在,他想要的……又何止是区区百年! “不许!”良久的沉默之后,云离咬牙怒道,“你就是死,也别妄想能甩开我!” 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十指交握,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红线若隐若现,交错缠绕——红线牵引之术,据说同生共死,还真的是想甩都甩不脱的! 于是轮到清歌纠结了。 那个时候,他是莫弃,是人间男子,寿元百年而终,也并不稀奇,她只要尽力苟延活得长久一些,想来也不会太过拖累与他,可如今……早知如此,她当初定不点这个头! 她定定地看着那若隐若现的红线闭口不言,脸上的神色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竟然是后悔了?! 云离那叫一个怒的呀! 恨不能一巴掌把她拍醒过来! 魔尊云离,传说之中那样杀伐果断的性子,可偏生就是拿她没有办法! 这样的对峙,在乎的越多自然输得越快,所以到最后,妥协的果断还是云离——他破罐子破摔,道:“反正我只要你——她要想当魔妃,那就让她去当,最多……我不当这个魔尊便是了!” 清歌:“……” 君哥:“!!!” 他如此天外飞来一笔,可谓是不按理出牌,魔界君殿下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清歌稍微想了想,却隐约有些了然—— 他虽然为魔界之主,但自小生长在人间界,又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被带回魔界的——年少时,也曾不止一次想要从魔界逃回人间界去!魔族凶狞狂肆,比起血脉更加看重实力,说白了就是只看谁的拳头更大!云魖冷漠寡薄,父子之间除了仇恨只怕是没有丝毫温情的,一个没有父母庇护的半魔,在魔界是极度危险的,大魔虎视眈眈,小魔垂涎不已,几乎个个都想啃上一口,如此艰难地活了下来,哪怕最后翻身成了整个魔界的主人,对魔界的归属感……也依然不深。 果然,就听他继续道:“反正是要去酆都了,到时候两界来来回回也是麻烦,索性不当这魔尊了还能图个清静……” 清歌:“……” 她总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身后虎视眈眈瞪着的那位都快要怒发冲冠了! 君哥却是很生气,气得都想要脱了鞋子就往他脸上抽去! 他竟然还想甩手图个清静?!真的是太不靠谱了!! 结果到最后,她也没有抽成功——非但没有抽成,还被直接无视晾在了外面! 云离直接把清歌拉进了屋,明显是要关起门来好好谈——至于要怎么谈……呵呵,那是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得到的! 侄儿要关起门来哄媳妇,君哥脸皮再厚也没好意思跟上去,于是只能索然无味地对着冰湖叹气,满腹的郁闷无处发泄,最后也只能安慰自己,虽然最后听着很不靠谱,但至少嫣然然的小命,算是勉强保住了! 真想就这么放着她自生自灭不加理会呀~ 而此时,神树繁茂的枝叶间,青曦和来自卜族的鬼灵少年,也正聊及昔年云落卜族的红线牵引之术—— “此时能改命,能将截然的命运拉到一起,一旦绑上便是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这世间,并不存在无可解之术。” “是的,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但也不可解。” “如此……最好。” 541.第541章 可斩红线 清歌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云离已经不在身边。 她披衣出来,就见门口的冰桌还摆在那里,上面放着一只锅,掀开锅盖犹热腾腾地往外冒着热气,旁边放着碗筷。 看样子,还是喝粥……囧。 蓬莱那些日子,云离学会了煮粥下面,奈何面条放久了容易坨,余下的选择也就只剩下粥了——听剑池偏僻贫瘠,但天宫那边要什么没有,偏偏他非得自己动手,顿顿都是粥……不过如此一来,倒像是彼时还在人间蓬莱。 好吧,魔尊熬的粥,别人想喝还喝不着呢! 她如此安慰自己,结果抬头一看,禁不住呆了一呆。 从这里望出去,原本一望无际的冰湖上,竟然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院落——远远望去三四间房,带着一个篱笆围成的院子,天光之下晶莹剔透,宛如水晶! 竟然是……冰雕? 走近了才看到不但前面院子里有一个紫藤花架,大团大团的花串垂挂下来,屋后面还有一片桃木林,也是花团锦簇的样子。院子里有毛茸茸的小鸡仔奔跑扑腾,屋檐上依偎着两只鸟雀,而花架下面的躺椅上,也依偎着三个人——两大一小,一男一女拥着一个小女孩,睡得正香甜。 那是她和云离,还有小酌。 一家三口。 原来他心中……藏着这样的念想。 不是征战天下,也不是称霸六界,只是这样的简单而平凡。 院子里桌椅板凳齐全,屋子里锅碗瓢盆不差,如此桩桩件件,可见是在他心里已经想了许久的,否则也不会如此栩栩如生——清歌屋里屋外院前院后绕着这座坚冰所化的院落走了几圈,每一件物品大到床榻小到针线都细细看了,最后才在院子里停下了步子,对着躺椅上安详入睡的两大一小怔怔发呆。 她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心口一阵钝痛。 “神女诀,太上忘情。”她抬手捂住心口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轻缓的声音,带着不赞同,“爱恨怒怨,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要太过强烈的好!否则……注定要痛苦万分的。” 足尖轻触翩然落地,青色的裙摆宛如流云一般缥缈轻灵,生命的气息缓缓流转其上,天光之下无声无息站在她身后的神女文雅娴静,竟然是青曦。 天帝的二公主青曦守着天界的神树几乎寸步不离,连琼浆宴都不能请动她分毫,如今竟然跑来了听剑池,饶是清歌,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她自然看到了清歌捂胸的动作,皱着眉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姐姐,这样下去你是活不长久的!” “我知道。”清歌却道,神色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可终归……我也已经活得够长久了。” 青曦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就恢复平静,几步走到清歌身边,右手搭在了她肩上——常年守护天界神树,她的神力温和而富有生机,瞬间便让清歌好受了许多,只是……心口的疼痛却并非外力可以缓解。 试了几次,发现着实是无能为力之后,青曦眸色暗沉,却还是收回了手不再做徒劳的努力。她和清歌一样,在坚冰所形成的院落里走了一圈,最终也望向花架下安睡的三人,目光微闪,神色莫测。 清歌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或者说,对青曦而言,离开神树出来走动,本身就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 “当初你和我说,在你心里莫弃是莫弃,云离是云离,能够区分得清楚明白的,可不过短短时日……”她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她离开神树亲自过来,并非是为了翻这些旧账,已经到了今时今日的状况,翻再多的旧账又有什么用呢!她看着紫藤花架下三人,忍不住喟叹,“这样寻常简单,可要付出的代价,却实在是太大了……” 清歌摇了摇头,反而露出一个轻浅笑意:“那又何妨呢——这么万千年,最后总归让我为自己活一回吧。” 青曦闻言沉默了片刻。 最后她还是开口问:“飞蛾扑火,纵死不悔——你不在乎自己,那么他呢?”她伸出手,指了指躺椅上怀抱着一大一小的男子,“红线牵引之术,以姻缘红线牵动命运星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活你能活,你死他也得死——这样,你也不在乎?” 心口原本已经平复成微微刺痛,此刻又骤然剧痛了起来! 如何能不在乎! 每每想起,她便后悔之极——早知今时今日,当初在蓬莱岛她必然是不会点这个头的! 可如今,再后悔又有何用? 最初降生的时候,天地赋予她“斩魔”这样的神号——这样与生俱来的的职责,万千年来她始终兢兢业业不曾有半分懈怠,若是临了临了,到死还拖上一个魔界至尊,还真的是对得住她的“斩魔”之名了…… 她觉得无比讽刺的时候,却听青曦又道:“如果……红线牵引之术是能够斩断的,你要如何抉择?” 清歌转头,终于认真看向自己的这个妹妹。 青曦并没有躲避她的目光,坦坦荡荡地回视她:“那个叫做韩越的鬼灵,据说生前是蓬莱云落的卜族,我用大衍术与他做交易,换取斩断红线牵引术的办法,你若是想知道,那便随我来!” 说罢,也不等清歌反应过来,便转身走来了,青色的裙袂飘飘,宛如神树那随风晃动的翠绿叶片。 清歌并没有犹豫太久,下意识地就跟了上去。 韩越,那个鬼灵少年,当初在蓬莱幻境能看破天机,可见天赋极佳——卜族的传承尽数依托星辰,他跟在鬼后身边这么些日子,能够窥到些许也并不稀奇,所以,她对青曦所言,并没有什么怀疑。 然而,青曦带她去的,却不是神树。 而是天宫深处的天池。 等在那里的,除了鬼灵少年,还有天后。 彼时,云离并不知道清歌已经离开了听剑池。 他也防备着天地,所以虽然趁着清歌熟睡时外出,却在冰湖外设下了结界。虽然在天帝的地盘上,但无论是天帝或者天后亲来,还是派遣神将抑或神君,都是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带走清歌的。只是,他却没有算到,来的会是青曦——神树之花无视任何结界,这位常年守着神树寸步不离的二公主在这方面……也差之不远。 而巧的是,此刻他正负手站在天界的神树之下。 542.第542章 姐弟重逢 大概连清歌都没有料到,云离从听剑池出来,没有去找嫣然然问话,也没有跟妖皇白寂要回分离出去的两魄,反而跑去了天界神树这边。 青曦不在,出来的自然是明遥尘。 明遥尘见了云离这个魔尊,倒是半点都不惊讶—— “你来的,比我想象的早——我还以为你们别后重逢,会有许多话要说许多事要做,一时顾不上我,还要再等上几日。” 他微微笑着,甚至还要心情如此调侃。 他这样知情知趣,云离就是想找点麻烦都不好意思下手了,于是便只道:“你等得起,可有些人却恐怕是要等不及了。” 明遥尘依旧还是笑着——那些等不及了的都有谁,他大概也是猜得到的,可比起这些,他感兴趣的却另有其事。 “昔年虽然也曾听闻,魔尊行事,从不曾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但如今禁神诀已经在我手中,也算是还回了巫族——你与巫姑的交易,也算是名存实亡,如此还肯这般相帮,却不知为的又是什么?” 云离却道:“怎么会是名存实亡呢——那是我给天后的聘礼,天后既然收下也为我和清歌主了婚,那东西便已然是她的了,她爱给谁便给谁,与我何干?” 明遥尘笑而不语,明显是不相信这样的说法。 魔尊虽然不会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但魔便是魔,他对清歌好,不代表能无所求地帮巫族,再没有好处的事情,他能做得如此尽心? 他想了片刻,最后问:“可是为了禁神诀的破解之法?” 巫族的这位巫即,不但知情知趣,还是极聪明的! 云离终于松口,笑道:“巫即多智,倒不似假的。” “比不得魔尊多情。”他笑着,看似温和,却又不咸不淡,顿了顿又道,“清歌被带回天界的时候,天后为了不叫天帝追究,也曾暗示我为清歌解开禁神诀,但对如今的清歌而言,解开封禁需忍受神力逆转之苦,还不如就这样点滴神力也无——魔尊如此,难道还怕护不住清歌不成?” “我能不能护住清歌,不劳你费心。禁神诀是你们巫族的宝贝,但对仙神而言,却不是什么好物。当初用在清歌身上是迫不得已,并非永久之计,所以终有一日,需解开封禁——我既不能叫清歌承受神力逆转之痛,自然也不会让她长久地忍受神力封禁之苦!” “清歌就是清歌,不需要依附谁而活,哪怕是我也一样!” 明遥尘闻言脸上的笑容终于收了几分,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原来你竟然是这样想的……如果是这样,那便不必挂怀,还巫姑那里还是再换个条件的好。” 不必挂怀么…… 云离眯了眯眼,仿佛是想要看清他说这句话时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但最后仿佛是果真如他所言,没有再挂怀的样子——他点了点头,既没有说想换个什么条件,也没有说不愿意换,只是忽然抬手,将封天鼎放了出来! 小巧古朴的黑色小鼎滴溜溜地在他手心上方旋转,却始终不能脱离他的掌控,魔息翻腾而出,袅袅绕绕凝成娇俏女子——封天鼎的器灵虽然有着和嫣然然一样的外貌,但却远比那位准魔妃来得清醒而谨慎,被魔界尊主召唤出来后,直接瑟瑟跪伏在地上,连脑袋都没有敢稍抬一下! “你不必害怕。”云离见她被吓成这副模样,破天荒地安抚了一句,“嫣然然而今虽然已经是你的主人了,但本尊也没有打算连坐到你。” 鼎灵还是伏着头,但明显安心了不少,道:“多谢尊主体谅!” 云离好似没有听到,只淡淡地道:“将巫姑请出来吧。” 明遥尘闻言脸色微变。 当日巫姑附身于明雨灵身上,被封魂神将拦截在了停云浮桥,中途跑出来一个据说是迷路了误入的嫣然然,以致于被巫姑明媱心趁机脱身而去——别说安排了离妖神将盯着嫣然然的天后,就是明遥尘,也曾怀疑巫姑并没有脱身离开,而是被嫣然然带走了,奈何一则没有证据,二则他不相信嫣然然和清歌在站台上交手的时候,天界会没有趁机用神念探查封天鼎。虽说最后情况急转而下,又被魔尊搅了场,但天帝和天后既然都保持了沉默,那便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可没想到,巫姑竟然真的在封天鼎中?! 鼎灵半点废话都没有,低低应了一声后,身体翻腾而起,魔息外溢开来宛如黑雾袅绕,这些黑雾就像是纱幔一样,朦朦胧胧地遮住了她的身影——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原本纤瘦的身形越发拉长,隔着黑雾望过去好似只剩下骨架一般的骨瘦嶙峋。 身形变幻的同时,巫力也从魔息中流溢了出来。 云离抬眼皱了皱眉,明明是魔界至尊,却有纯白的灵力从他身上丝丝缕缕腾起,似乎是想要合拢形成一个能够遮蔽魔息和巫力的结界——身为魔族,却能凝出如此纯净的灵力来,也难怪他化身而成的小妖狐,能够在六界诸多众生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始终没有被看破。 “百邪一脉……么?”人间界的上古遗族,对五灵仙宗这样的宗门自然也是知道的,巫即微微沉吟,还是看出了端倪。只是还没猜出个所以然来,就被黑雾之中忽然传说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小尘……?” 帷幔飞舞一般翻腾的黑雾里,传出来的不是鼎灵的声音,而是另外一个低哑沧桑的声音——仿佛在这短短的几息之间,封天鼎的器灵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巫族那位活了八千余年而不死的巫姑明媱心! 巫姑明媱心和巫即明遥尘,同为昔年十巫之一,更是同胞的亲姐弟。 昔年灵山坍塌,巫族面临灭族大祸,巫即跟着清歌来了天界,而巫姑和巫谢趁机带着幸存的族人远遁而去——昔年匆匆一别,各自生死前途未知,而八千年又太过漫长,如今再度相见,便是沉静自持如明遥尘,都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失神,一时间犹如在梦中。 但终究不是梦。 并且从天后遣青鸾使者去巫族,他就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如今不过是预感成了现实而已。 所以他很快回神,微微笑了起来,一如昔年那样轻唤了一声:“三姐。” 543.第543章 想带回的是巫即 明氏是昔年灵山巫族三大氏族之一,几乎和司空氏、白氏分掌了整个小仙境。 八千余年前的巫族三氏,除了司空氏向来都是一脉单传之外,明、白两家都是人丁旺盛、能人辈出。在那时候的明家,光是明媱心姐弟这一支就有兄弟姐妹二十几人,只依稀记得最小的当时还不足月,这其中她和明遥尘乃是一母同胞,关系自然就要好上许多——她在众多的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三,人人都叫她三姐,唯有明遥尘从来都是唤她姐姐的,直到最后灵山坍塌,巫族覆亡,他们各自踏上不同的前路,匆匆离别之时,他才忽然改口。 他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还记得清楚。 “三姐,保重。” 一句话四个字,之后便是整整八千余年的别离。 那一场倾天的战乱,巫族失去的又何止是七巫——除了天资绝顶少年成名,早早就继承了巫即之名的明遥尘,她和巫谢白辰光都是不得不临危受命成为十巫的——长辈们已经都几近殆亡,同辈的兄弟姐妹也没有能剩下几个,他们还没能来得及悲伤,就要肩负起整个巫族的存亡!他这一声三姐,并不是为他自己叫的,而是替那些没能活下来的弟妹族人叫的。 她是他们的三姐,是巫族的巫姑。 这八千年有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能感觉有人在叫她“三姐”,好似巫族的那些亡魂始终还徘徊在四周没有去往归墟,也像是他没有独自踏上去往天界的道路还留在她身边——可这些都不过是她的梦而已,等到后来,她连这样的梦都没有了。 如今乍然再听到,让这个活了八千余年之久,见过太多悲欢离合的巫族老祖宗都一时难以自持,宛如实质的黑雾卷着她迎上前来。然而……天界神树,那是天下间灵力最纯粹清新之地,魔息能够凝聚成雾已经是因为魔尊在场压制,封天鼎本身又是绝顶的魔器之故,但纵然如此,要再往前却是不可能的了。 魔尊要是能出手,自然可以送她往前,但定然是要惊动天界诸神了。 明媱心显然也想到了,当下便有了决断,转过身对云离道:“多谢魔尊能信守约定出手帮忙,算是我巫族欠了人情,等他日魔尊需要的时候,巫族也不会推辞!” 云离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只见他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也不废话,就直接叫了一声:“封天。” 封天鼎的器灵,亦名曰封天。 几乎是他话落的瞬间,帷幔一般宛如实质的黑雾应声骤然翻滚散开,聚拢到地上重新化作鼎灵的模样——只是大约要如此完美地藏匿和释放出巫姑是极耗力的事情,凝聚出来的鼎灵变成了若隐若现的虚影,只依旧是恭敬谨慎的跪伏姿态,应道:“尊主还有何吩咐?” 云离看了明遥尘一眼,却吩咐道:“带本尊去找你的主人。” 他竟然并不打算插手巫族之事,只是把明媱心送到了就要去找嫣然然了,这样爽快干脆,倒叫明氏姐弟意外了。 明媱心是已经豁出去了,何况她性子骄傲倔强,又在巫族掌控大权多年,说是欠下人情就没打算再反悔,所以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明遥尘,虽然离开多年,却始终心怀故土,魔尊要是当场说出他的要求还好,如今这样闭口不提,反倒是不清不楚变数太大,叫人担忧了。 于是,他张了张口,正要开口。 云离却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直接开口道:“看在清歌面上,本尊不会为难巫族,只是如今局势,两位还当早有决断!” 他扔下这一句,果真施施然抬脚就走,鼎灵早被他一句“找你的主人”吓得颤颤然,见状半点迟疑都不敢有,化作一道虚影没入封天鼎中跟着走了。 封天鼎是嫣然然的魔器,同在天界,要感应到她的所在并不困难,有它带路,都不用再找君哥。 不过,魔界的这位君殿下也不是吃素的,云离还没到地头上,她就已经感应到了,远远就迎了出来,只是一脸的嫌弃和暧昧:“都说芙蓉帐暖,以前我还不信,如今再看……啧啧!这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整个魔界,大概也就这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消遣魔尊,但偏生她又清楚自己能够触及的底线在哪里,所以大多数时候,反而是云离拿她没有办法。 这次自然也不意外。 越纠缠越是夹带不清,还不如不跟她计较,于是他翻了个白眼,将封天鼎往她怀里一丢,问:“嫣然然呢?” 结果君哥见他将封天鼎扔了回来,愣了一愣,不答反问:“你去送那老太婆了?” 云离唔了一声,勉强算是回应。 于是君哥啧了一声,颇有些不赞同:“费这个心思做什么?琼浆宴上看那明遥尘的反应,貌似并没有跟着巫族那些人回去的打算,据说离开之后转头就回了天界神树,就这样难道还能被巫姑说服了带回巫族去?” 云离闻言却嗤地冷笑了一声,道:“你也以为巫姑此来天界,是为了带明遥尘回去?” 君哥愣了愣,颇有些意外:“难道不是?” 她想了会儿,也想不明白如果不是为了明遥尘,巫族一行何至于往天界这个龙潭虎穴里面闯?说不定天帝哪根筋一抽,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未可知! 云离早料到她这反应,补了一句:“巫姑想要带回去的不是明遥尘,而是……巫即。” 君哥还是发愣,一时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慌忙赶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追在云离后面一叠声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明遥尘不就是巫即,巫即不就是明遥尘?这打的是什么哑谜……” 然而,云离已经径自走远了,再没有多说什么。 而此刻的神树之下,明家姐弟二人,已经沉默了许久了。 八千年的别离,八千年的牵挂,明明应该有许多话要说,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千言万语涌到嘴边上,却忽然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是明遥尘缓了缓心神,先开了口:“三姐,你既要见我,又为何还要躲着?” 原来帷幔一般的黑雾散去之后,巫姑一手捂脸,一手轻挥衣袖,巫力瞬间化作轻风,吹来了白云,遮住了她刚刚才显化出来的身形——出了黑雾,竟然又躲进了白云,千万百计地来见明遥尘,如今见着了她却又遮得严实。 544.第544章 嫣然然的决断 结果明遥尘这话不说还好,说完却引得巫姑一声长叹,情绪瞬间变得低落茫然:“你依旧和昔年一样半分没变,而我却已经老朽,再也不复当年了……” 明遥尘愣了愣,道:“红颜白骨,最终都是归于尘土之物,何须挂怀!三姐能活到今日,让你我姐弟还能重逢再见,已然是十分不易了,又何必再介意这些!” “我希望在你心里,我依旧还是昔年模样……”良久的沉默之后,巫姑如是道,“但是你说的对,红颜白骨,自然是比不上你更加重要的。是我错了。” 女子生**美,故而她才躲着不见。 但巫族的老祖宗活了这许多年,数千年如一日掌控着巫族的生杀大权,和寻常女子到底是不一样的,很快便霍然明了,并且有了决断——清风徐来,白云飘散而去,躲在云后面的巫姑渐渐露出了身形…… 她虽然还活着,并且已经活了八千年之久,但显露出来的身形与其说是女子,还不如说是一具骸骨——干枯到极致的一层皮包着还未腐朽的骨架,看上去就像是随时都会风化的干尸,连五官都变得狰狞可怖了! 即便是活着,老朽至此,剩下的也只不过是因为执念未断,所以最后这口气也始终没有断而已。 有时候连明遥尘都不得不感慨,所谓执念,果真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甚至强过了原本既定的天命——可如此这般执着,即便是长久地活了下来,也是极不好受的吧?! “三姐,这些年你辛苦了。” 她所受的煎熬,并非“辛苦”二字可以简单说清的,但除了这两个字,明遥尘也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明媱心却道:“再辛苦,能再见你一面,总也是值当的。” 她说着慢慢地走上前来,然而大概是许久没有这样走过路了,几步路她却走得颤颤巍巍踉踉跄跄,显得格外僵硬吃力。明遥尘哪里能够坐视得下去,慌忙抢上前去扶住了她,另一只手袖袍一卷,神树上飘下叶子来——这叶子宽大柔软,生机盎然,铺到地上宛如上好的锦帛,他扶着明媱心安坐其上。 “小尘,我的大限眼看就要到了。” 拉着久别重逢的亲弟,明媱心幽幽地道。 活了如此之久,活到了这般模样,大限所至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只可惜她执念未了,终究是意难平! 但是轮回归墟,终究是人的天命。 她不修仙不修道,勉强活了这么久没有成妖成魔,已经是万幸了,所以明遥尘闻言面色黯了黯,却道:“我会守望着你,一直到归墟的。” 巫姑干枯的面容已经完全看不出任何神色,但她的眸光却忽然亮了,连忙确认:“你肯跟我回去?” 明遥尘呆了呆,知道她是理解错了,可看她这反应……一时也有些无法开口——明媱心何等心智,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明白过来了,目光慢慢地冷了下来:“你还要留在天界?”她顿了顿,又怒道,“已经足足八千余年了,难道天帝老儿还不嫌够?!” 却见他摇了摇头,苦笑:“对天帝而言,不过也才八千年而已。” 人和神的时间,原本就是不对等的! 明媱心沉默了下去。 她活过这八千余年已经竭尽了心力,这样的艰辛在天界那些仙神眼里,也不过是“才”八千年而已么…… 隔了片刻,她才道:“天帝不肯放你又如何——他们不愿你我相见,我也照样见到你了,我要带你回去,他们也未必能拦得住!” 明遥尘笑了笑,却并未言语。 而此时的云离,也已经见到了嫣然然。 君哥虽然把嫣然然从光曦之台的琼浆宴上带了出来,但却没有限制她的行动,甚至都没有安排手下的魔兵看住她——但聪明如嫣然然,仿佛也知道封天鼎还捏在云离手里,她即便是跑了也逃不到哪里去,又或者……她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逃开。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面前的桌子上甚至放着酒盏,但她却只是对着发呆,时不时轻咳两声,脸色苍白如纸,连云离的到来都好似没有察觉。 云离皱了皱眉,直接开口问:“他在哪里?” 嫣然然闻声转头,神色苍白哀怨,低声道:“我若是不告诉你,你待如何?” 云离淡淡地道:“你在挑战我的耐心。” 一句话短短几个字,一下就刺到了嫣然然的痛楚,她脸色微变泫然若泣,却道:“不是我想要这样的,云离哥哥……是你早早地把我的耐心给磨光了。”她哀哀一笑,说不出的凄楚可怜,“你应该知道,我是最听你的话的,你想要做什么,我从来都是全力支持的,可是到最后,你却是这样对我的——若不是这样,我何至于如此违拗你!” 她以为,她可以想君哥那样,守在他身边,慢慢地一点一滴改变他的态度——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几乎以为自己是成功的,他似乎是信任她的,许多的事情也渐渐地让她参与,但最终……她却还不如一个为敌了无数年的斩魔神女! “我为了你,什么都做的,可你却为了她……竟然是为了她……” 这么一想,她越发的悲从中来,禁不住捂住脸,发出了一声悲泣,别说不知情的人,就是后面跟进来的君哥,都几乎要以为是自己这大侄子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对不住人家了…… 结果云离脸色半点变化都没有,语气也还是淡淡的,道:“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他和嫣小玉,都还好好地活着。” 此话一出,嫣然然的抽泣顿了顿,竟是窒住了。 别说她,连跟进来的君哥都悄悄摸摸地往后退,脑袋一缩就躲了出去,生怕云离也跟她算这笔旧账! 他冷笑了一声,继续道:“所以,你果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的魔妃之位?” 嫣然然张了张嘴,却没有能说出话来。 这个问题,也许她自己都没有答案! 云离却继续道:“你要是还想当你的魔妃,那就带我找到他——我想,他大概也到天界了,是不是?” 嫣然然没有料到他会如此说,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为了她,竟然……”她目光中的神色一变再变,仿佛怨恨又仿佛安心,最终咬了咬牙,“你既然怨我,我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好,我带你去找他!” 她已然有了决断,脸色依旧苍白,目光却忽然决绝。 第545章 被舍弃了 云离和嫣然然谈妥出来的时候,君哥正抱着个封天鼎缩在外面偷听。看到云离出来,慌忙把身体站直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轻咳了一声:“你觉得……他在天界?” 对于她偷听还凸造型的行径,魔尊陛下给予满目的嫌弃,不过还是答道:“心魔最擅搅弄人心,他每一次出手,都要将局势弄得大乱,既方便他得手,又容易掩盖痕迹,还能看好戏。” 君哥:“……” 说得好有道理,竟然叫她无言反驳了! 不过经他这样一说,回过头来再仔细想想,这一次的琼浆宴难得的六界齐聚,到目前为止在各方不约而同的退让和隐忍下,局势并没有变乱,但却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征兆——就像是暴风雨之前短暂的宁静一般,已经隐约有了一种弦已绷紧的感觉……这一桩桩一件件下来,好似完全没有那魔的影子,但……所谓心魔,由心而生,趁虚而入,最厉害的就是搅弄人心拨动风云而不留半点痕迹! “必须要尽快找到他,否则……”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但是话里的意思,彼此都心知肚明。 和明遥尘不一样,云离性子凉薄阴鸷,他不在乎天界大乱,甚至不在乎六界动荡,但这一次云魖的目标太明显——他是冲着清歌来的,所以由不得他不管! 君哥点了点头,又道:“原来你有这样的打算,难怪肯留下嫣然然——说起来也是气人,我这个亲妹妹从来都找不到他在哪里,却总是肯让嫣然然找到!” 云离冷笑了一声,道:“那是因为她们都姓嫣。” 这倒是句大实话,奈何君哥听了更加不爽,差点儿一蹦三尺高,怒道:“姓嫣了不起啊,姑奶奶我还姓云呢!” 她大名“云魅”,还真的是姓“云”——在魔界,云姓自然要比嫣姓尊贵,但架不住她那亲大哥不稀罕姓云的,却把姓嫣的放在心尖尖上当做宝! 每每想起这一茬,君哥那叫一个咬牙切齿的呀! 不过她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看自家大侄子一脸冷然完全没有接这个话题的打算,顿时就觉得无趣了——好吧,是她忘了她这大侄子,也不稀罕姓云的,这一对父子明明势如水火,可有些方面却又偏偏出奇地相似……啧! 两人没有再闲话下去,君哥转身进去,将封天鼎还给了嫣然然,后者还是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比起之前少了几分凄楚,多了些笃定。 君哥撇了撇嘴角,出来竟然看到大侄子还没有走,想到刚刚才还回去的封天鼎,就忍不住想起借鼎藏身的巫姑,于是忍不住动了好奇之心:“也不知道……巫族那老太婆,说服了巫即跟她回去了没有……” 云离刚里里外外搜刮了一圈,把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只要能看上眼的统统都卷了,准备回去给媳妇儿改善生活去,听了她这话,也没有多想,随口就回了一句:“应该是没有。” 他竟然是半点思考犹豫都没有,还说得如此笃定! 君哥啧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云离眼皮都没掀一下:“猜的。” 这态度实在是敷衍……君哥闻言大怒,跳脚道:“你个小没良心的白眼狼!这里里外外的捣腾都快把我这里给搬空了,还不能换你一句好话啊!” 小没良心的……白眼狼? 云离:“……” 都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魔尊陛下很想把这口无遮拦的货给一巴掌拍飞了去,结果还没动手就“手短”了,于是只好解释道:“先前在苍山时,我曾见过明遥尘。” 君哥一呆,而后忽然便沉默了。 “他并非不能离开天界,而是不想。” “八千年始终没有改变主意,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服的。” “只怕巫姑,是注定要失望了。” 魔尊最终如此定言,而事实上,情况也确实和他说的所差无几。 明遥尘的笑而无语,便是无言的婉拒。 可惜八千年时间太久,久到明媱心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轻易地从他脸上读懂他的意思了,所以依然还想再做劝说,可以她无论说什么,明遥尘都仔细聆听着,却始终不改决意。 “你当真就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巫族十巫不全,受尽天界欺辱不成?” “不会的。我就这样留在这里,天界不会太过为难巫族的。若是……”他还未说完,便被打断——巫姑的目光里已经渐渐没有了最初的温情和激动,冷静下来之后隐见凌厉之色,冷冷而问:“你当真决意留下?” 明遥尘微微犹豫,却还是点了点头。 巫姑不死心,依旧追问:“再无转圜?” 明遥尘叹了口气,道:“三姐,我是为了巫族和人间界好,所以你不要怪我。” 如何能够不怪呢? 明媱心半晌没有再开口,枯朽之极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良久的沉默之后,忽然缓和了语气,慢慢地又开口道:“小尘,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不会怪你,因为……你是我的亲弟弟。” “只是……我大限将至,已经没有办法再守护族人了。” “那些一直生活在水月巫境里的族人,没有遭受过昔年的劫难,甚至不曾经历过外面的风雨,他们并不知道世事的艰辛和天界的凶恶,若是没有十巫的守护,只怕难以周全。” “所以……”她顿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巫族可以没有明遥尘,但是不能没有巫即!” 明明是温和的声音,却忽然有森寒之意扑面而来。 明遥尘心里忽生不安,还没有反应过来,胸口忽然剧痛——明媱心的手干枯嶙峋,乍一眼看去宛如鸡爪一般。此刻这鸡爪一般的手却五指张开插在他的心口上,巫力磅礴流转而出,顺着插进去的五指,直奔他的心脏而去! 他从没有想过,他的三姐会这样子把手插进他的胸口里去,等到她眼里的泪水成串地掉落下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的三姐,想要他死了。 只要他死了,巫即的力量就会离他而去,重新回到另外的族人身上,新的巫即自然便会出现。 天界能够困住明遥尘,却困不住巫即。 所以,在他和巫即之间,巫姑选择了舍弃他。 第546章 断缘池断情 明氏姐弟二人,已经分别足有八千余年之久。 在明遥尘的记忆里,他的姐姐明媱心性子和软良善少有决断,并不是成为十巫的好人选——如果没有那一场倾天的征伐,身为巫即的亲姐姐,她大概会在司空氏或者白氏择一嫁入,在明家的庇护下平顺安然地过完一生。 然而,上天不曾善待巫族,也不曾善待她。 那一场战乱,明家几乎倾覆,她不得不站出来成为十巫之一的巫姑,肩负起整个巫族的生死存亡! 离别之际,他还犹自担忧着她软弱的性子不能担负起整个巫族的重担,彼时改称呼为“三姐”也不过是希望她能明白身为十巫的责任——然而,直到这一刻,他才霍然明白过来,他的姐姐……比她想象的坚强果决,在悄然过去的漫长时光里,她已经成功地肩负起了十巫的责任,甚至做得比他所能想象的都要好! 冰冷的巫力搅得心脏宛若碎裂一般疼痛,全身的力量下意识地尽数凝聚,明遥尘抬了抬手,想要将她拍飞出去,却在抬起手的瞬间,忽然看到了她满目的痛楚和纷飞的泪水…… “小尘……小尘你不要怕,我很快也会去陪你,一定……一定不会让你再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温热的泪水落到他手上,他却好似被烫到了一般,已经抬起的手又缩了回来。 这样,也好…… 八千年了,这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的结果…… 他忽然心生倦意,心灰意冷地阖上目之时,从他身上忽然刮起了一阵轻风,吹过彼此的袖角直上天际——这样轻轻的一阵风,竟然刮得整个神树所有枝叶齐齐摆动,沙沙之声不绝于耳,宛如述说着什么,无形的灵气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一瞬千里! 几乎同时,远在离天宫深处天池畔的青曦忽然抬头望向神树的方向,脸色骤变。 天后这位天界的女主人也察觉到了遥远仙灵之中隐隐约约传来的躁动和喧嚣,转头便看到了青曦忽然变化的脸色,目光闪了闪,张口问了一句:“怎么?” 青曦侧头闭目,仿佛正倾听着从神树传来的讯息,等重新睁开眼时脸色已经带了些苍白和焦虑,道:“神树那里出了些事情,我需要赶回去。” 天界神树,传说之中是天界起源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自然是不能够有所差池的,所以才会由天帝的二公主常年寸步不离地守着,却没有想到她才离开了这么一会儿,竟然就出了事情?! 天后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青曦没有半分犹豫,长袖一挥转身就消失在了原地,情急之下竟然不惜神力用了大腾挪之术。 如此情急,倒叫天后有些意外了,只道莫不是神树那里出了大问题不成——这样一想,她自然是要亲自跟着去看一看才能安心的。只是……她收回目光看了面前的天池一眼,稍一犹豫,还是打消了这样的想法。 此刻的天池上方,灵气馥郁凝结成雾久久弥漫不去,好似天然的屏障,隔开了天池与外界。透过这些灵气凝结的浓雾,能勉强看到水池中央,白衣的神女浸在水中上下沉浮,双眼闭合安详宛如睡着。 “红线牵引之术的羁绊,并不是随意就能扯断的,但是……也并非不能消除。”天池之畔的晶石五色流转,将韩越苍白清秀的脸衬托得幽冷神秘,“红线所牵引的是情和缘,情缘被消磨光了,红线自然也就断了。” 站在这里的天后是当初去往蓬莱仙岛的那个分身——这个时期的天后还远远没有后来那样喜怒不形于色,闻言后稚嫩的脸上生出了些许怅然,道:“情入心,才生缘,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消磨的。” 韩越却望着眼前的天池,道:“但在天界,却并非不可能。” 天后笑了笑,道:“小子天资过人,窥探天机虽然及不上昔日圣童,但心智思虑犹过之而无不及,难怪鬼后会留你在身边。” 世人皆知离天宫深处有一个天池,仙灵之气馥郁纯粹,非但能涤荡魔息妖气这样的异界气息,也能遏制心魔滋生,是休养生息的绝佳选择,寻常仙神不得天帝天后的允许轻易无法靠近。却不知道天池会洗涤而去的,除了那些纷杂的异界力量,还有动了的情和结了的缘。 天池,在久远岁月之前,又名断缘池。 昔年天姬昊姝动情动心,神力逆转难以自持,天帝便是令她在天池之中反省休养。而如今,又轮到了清歌。 大抵在很久很久之前,天后便已经料到了会有这样一日,所以早早地动手拔去了她的情根,却不曾想……天命终究难违!但纵然如此,叫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走上和天姬一样的结局,她却是办不到的——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赌上一赌! “等你睁开眼睛重新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她低声细语,语气里有着难得的温柔。然而氤氲雾气隔绝了所有,浸在水中的清歌神色安然,无知无觉。 而此刻,云离还不知道清歌就这样轻易地跟着青曦离开了听剑池,而后被天后连同韩越这个出身卜族的鬼灵少年联手骗进了天池——天界不同于魔界,角角落落无处不是浓郁的仙灵之气,对仙神而言自然是如鱼得水,但却并不利于魔族发挥力量,即便是力量强大如魔尊,也多多少少影响了感应和知觉! 但是出乎意料地,他却感觉到了神树那边传来的动静——仿佛有谁特意地让他知道,想要引他过去一般——然而,彼时云离并没有想那么多,稍一犹豫便又转道往神树那边去了。 而彼时,使用了大腾挪术的青曦,早已回到了神树处。 她从虚空之中踏步出来,抬眼就看到一个宛如干尸模样形容枯槁的干瘦老人半靠这明遥尘,鸡爪子似的手插在他胸口,好似要将他的心掏出来,鲜血已经染红了两人衣袍。 她冷着脸,二话不说便一掌拍了过去! 巫姑别无选择亲手弑弟,内心被磨砺得再冷硬狠辣,也有片刻的心神失守,骤不及防竟然被一掌拍飞了出去。明遥尘自然也被带飞了出去,只见青曦衣袖一挥就将他卷了回来,低头一看顿时勃然大怒,本能地就想把下手的人打成渣去,却在出手的瞬间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磅礴的巫力…… 她呆了一呆。 竟然……是巫族? 来暗杀巫即的,竟然是巫族?! 第547章 可愿一起留下? 青曦最终没有能下手,只是带着明遥尘一个转身走进了神树之中。 天界神树,有着最磅礴的灵气和生机,青曦带着他一路往里飞掠,翠绿宽大的枝叶纷纷向着两侧避让,一直到神树的最深处才停下了脚步——枝繁叶茂的神树深处,却反而一根树枝一片叶子也没有,虚无的空间之中青光莹莹,盎然生机无处不在,浓郁欲滴。在这样的地方,几乎什么都不用做,鲜血淋漓的伤口就能以肉眼所见的速度渐渐愈合。 青曦守在一旁,看着他流血不止的狰狞伤口慢慢地止血结痂,才松了口气。 “巫族人……”她低声喃喃,面色冷然目光森寒,“你始终挂怀于心的族人,却已经要舍弃你了,即便这样……你宁可死,也不愿伤害他们么?” 明遥尘闭目不语,仿佛已然伤重失去知觉。 然而,青曦却定定地望着他,固执地想要等一个答案! 于是片刻之后,拗不过她的明遥尘最后还是睁开了眼,淡淡地回了一句:“那是巫姑。” 青曦愣了一愣。 巫姑明媱心,是他唯一的亲姐姐,大抵……也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还真是心狠……” 真相竟然是如此!于是青曦下意识地如此低喃了一声。然而,这样的喟叹才到嘴边上,她却忽然又顿住了。 这世间,个人有个人的渴求,个人有个人的取舍,巫姑为了巫族,决定舍弃明遥尘,可她……也帮着天后将她的姐姐的骗入了天池,如果……如果有那么一日,天帝再也容不下斩魔神女了,她是不是也要想巫姑那样,狠着心舍弃呢? “原来……我们竟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自私,一样的心狠! 她脸色渐渐苍白,忽然道:“可惜心再狠,终究还是会疼。”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说明媱心,还是在说她自己——但至少这一点她说得并没有错,明媱心的心里确实不好受,她坐在神树底下,愣怔怔地看着满手的鲜血,眼中带泪却晦暗莫名,也不知道是喜还是悲。 云离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这副模样,便嗤地笑了一声:“可惜了,功亏一篑。” 他一开口出声,巫姑霍然转首望来,目光里的复杂难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幽冷森寒。她默了默,才开口道:“你早就知道我要做什么?” 云离并没有否认,道:“换了是我,也会这么做。” 明遥尘是说服不了的,既然带走不小他,那至少也要带走巫即——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所谓取舍决断,最重要的是结果,而非手段。 上位者,当取则取,当舍则舍,最忌讳的便是心存疑虑犹豫不决! “当取不取,当舍不舍——你知道如何取舍,却还是心存犹豫,才会失手!经此之后,就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第二次……呵,手刃血亲,一次也就足够了。”明媱心冷笑了一声,她自然也是听过那些关于魔尊云离的传言的,杀母弑父登上至尊之位,在这样的邪魔眼里,暗杀兄弟什么大概也算不得什么——巫姑再冷血无情,哪怕能毫不手软地利用明雨灵这样的后辈而不愧疚,但明遥尘这个牵挂了数千年的弟弟终究是不一样的,所以自认和魔尊并不相同! 她犹豫了一下,又对着神树发了片刻的呆——神树的灵气太过馥郁浓烈,遮蔽了她的感知,无论她如何凝神,都不能感应到明遥尘的气息,更加不能知道他是死是活。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心底里,是希望他能够活下来,还是就这样不治身亡了…… 正所谓关心则乱,明遥尘要是就这样死了,巫即的力量自然会出现更迭,如今什么动静也没有,自然是被天帝那位二公主救下来了。 她要杀他,而救他的却是天帝的二公主! 明媱心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等想明白了,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刺痛——于是,这地方她也不想多待,半句废话没有转身也就走了。 云离也不阻拦,只嗤地笑了一声。 费了这么多心思,还求到了他这里来,以为能整出多大的动静来,却没想到雷声大雨点小,也不过如此。 魔尊很是不以为意,只觉得大感无趣,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早早回去陪媳妇儿呢! 只是,他正要转身离开,神树的枝叶间却忽然传来了青曦的声音。 “魔尊陛下,且留步。” 云离应声停步,回头望去,就见青衣的神女拨开树叶重新走了出来,裙角还沾染着鲜血,但却丝毫不损她的娴静清雅。 清歌虽然甚少说起自己的事情,但毕竟当了万千年的对手——在那段漫长的时光里,清歌也许对他的事并不感兴趣,但这并不妨碍他想方设法地想要了解她更多更多,否则也不会逼着白寂隔三差五地找借口跑来天界了——在他的印象里,清歌对这个妹妹,倒比百花神女还要亲近一些。 于是他也没好意思摆出冷脸来,转身应道:“二公主有何指教?” 青曦见他好说话,也是微松了口气,道:“指教不敢当,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魔尊陛下,还望能为我解惑。” 云离点了点头:“想来是为了清歌,你且问吧。” 他如此爽快,青曦却有一些踌躇,顿了顿才慢慢开口道:“想来魔尊也是知道的,我的姐姐清歌,诞生之时天地赋予神号‘斩魔’——所谓‘斩魔’,非但是她与生俱来的职责,也是天界对待魔尊的态度,所以……” 她顿了顿,没有往下说。 但是云离却已然明白,接着她的话往下道:“所以,天界才不允许清歌跟我走。” 他说得是天界,而非天帝或者天后。 青曦点了点头,并不否认:“我希望姐姐能够留在天界,而不是去赌一个未知的可能——就是不知道……姐姐要是留下来,魔尊陛下愿不愿意一起留下?” 云离就是想破脑袋,也没想到青曦要问的问题,竟然是这样的! 于是他有些懵,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要我留下?” 青曦点头:“是的。” 云离沉默了片刻,忽然一声冷笑:“想要我留下,也并非不可,只看天界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扣下了一个明遥尘,竟然还妄想留下他! 是不是只要是清歌要嫁的,都必须拿捏在手里才甘心! 也不怕拿捏不住扎了手! 第548章 变故 魔界不是巫族,魔尊也不是巫即。 天界能够迫得巫即在天界一困就是八千余年,却未必能够留得下魔尊。 对魔尊出手,稍有不慎非但不能如愿,还会引发大战,所以琼浆宴上那样失颜面,天帝也忍下了!可是……若能得手,魔界将群魔无首必定大乱,与天界而言是万千年不遇的良机…… 青曦沉吟半晌,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娴静,目光里却带了几分冷意,笑了一声:“呵……我姐姐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却连这点退让都不肯为了她。” 云离闻言皱了皱眉,却没有反驳。 如果是为了清歌,他自然是肯退让的,答应了陪她去人间界去酆都,而不是强行带她回魔界去,这对身为魔界之主的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退让?只是他能为清歌所做的退让里,并不包括陪她留在天界——天帝看似仁德实则不然,这么多年的交道打下来,他只知道在天界待得越久变数越大,他和清歌好不容易走到了而今地步,实在是赌不起! 不是他不肯退让,而是不能退让。 因为…… “我不相信天帝,更不相信天界。” 青曦听了这样的理由,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思虑,顿了顿才叹了口气:“魔尊既然心意已决,那便去吧。只是……我那姐姐性子沉闷,许多话习惯留在心里从来不会说出来,这些事情魔尊还是多跟姐姐商量吧,毕竟……时日已经无多了……” 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明显的哀伤。 云离只道她是担心清歌神力逆转之事,便道:“不会的,我们的时日还长得很。” 他语气淡淡,神色间是全然的自信。 他不信天不信地亦不信命,天道命运,皆不能从他身边将清歌带走! 魔界尊主,自然有睥睨的资本! 青曦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身边的神树枝叶,慢慢地脸上又多了惯常的温和笑意:“魔尊能这样想,自然是好的——然而天道无常,命运多变,若是到最后你们之间只能有一人存活,不知道魔尊是要舍弃她还是成全她?” 这问题太过犀利。 如若她不是清歌的妹妹,说不定传言中喜怒无常的魔尊得翻脸! 但此刻云离并没有动怒,只是想了想,认真地答道:“我能存活多久,她变成存活多久,哪怕我死了,也会让她好好地活着!” 青曦终于动容,甚至下意识地用力抓破了手里的枝叶,但她很快重新镇定下来,道:“魔尊千万记得今日之言!” 两人唇枪舌剑,话虽然只有寥寥几句,但却谁也没有相让谁——好在彼此都是为了清歌,所以也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情。 云离对这位终年守着神树寸步不离的二公主并不了解,只当她这番话是因为清歌才质问,所以并未太过放在心上。见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也就转头离开了。 天大地大,没有陪媳妇大! 却不知在他身后,青曦神色决然,握在手里的枝叶已经完全破碎,仿佛是被捏疼了,四周繁茂的枝叶无风自动沙沙作响,宛如哀鸣又宛如叹息,仙灵之力层层叠叠扩散开来。 神树的动静太不寻常,巫姑离开才刚刚到停云浮桥,就感觉到了磅礴的仙灵之气骤然弥漫开来——巫族所谓的巫力,是自然之中万物灵气所聚,所以巫族对灵力的波动,自然尤为敏感,何况是其中早已将巫力融会贯通的巫姑! 天界任何一处地方有这样的变故,她都能冷眼旁观静待其变,唯独神树这里不行,因为明遥尘还留在那里! 她下意识地以为这样不寻常的动静和巫即有关,所以想也没想,扭头就往回赶——痛下杀手是万般不得已而为之,并不意味着她能眼睁睁看着天界对付明遥尘而无动于衷!是的,在她以为,必然是天界看破了她的行动,才会突然间有这样的变故! 然而,她火急火燎地转头往回赶,还没来得及走出停云浮桥,就忽然有止住了身形——遮天蔽日的魔息竟然在她身后无声无息地聚拢,已然拦住了她回头的去路! 在天界,能如此肆无忌惮地释放出这般阵势的魔息,并且这样无声无息,除了魔界至尊的那一位,还能有谁?! 巫姑脸色骤变,目光阴郁森寒,冷声道:“魔尊既来,又何必遮遮掩掩!” 她一声质问,巫力磅礴而出,搅得浓黑魔息一阵翻腾!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应声从挡住去路的魔息中踏步迈了出来,淡淡地道:“本座一直就在这里,何来遮遮掩掩?!” 巫姑闻言目光一缩——他一直就在那里,而她竟然始终没有察觉到……心中纵然掀起了惊涛骇浪,但历经过昔年灵山剧变的明媱心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面上依旧冷静,问道:“魔尊这是何意?” 却听他嗤地冷笑了一声,回道:“既然走了,又何必回头——你已然想要他死了,那就冷眼旁观便是!这么巴巴地赶回去,难道是怕他死不成还想要补上一刀不成?” 这话就跟一把利刃,狠狠插进了巫姑的心口! 她忍了忍,才勉强压下怒火,咬牙道:“这是我巫族的事情,不劳魔尊费心,还请让开!” 然而魔息翻腾几乎染黑了四周所有白云,丝毫没有让道的迹象,魔尊甚至轻笑了一声:“我便是不让,你能奈我何?!” 这话实在是既无赖又无耻,明媱心怎么多年一直高高在上掌控整个巫族,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再也压不住怒火,狠狠质问:“你这是要撕破和我巫族之间的约定?!” “呵……”她这话不说还好,说完却惹得他一声冷笑,带着俯望众生的睥睨,“丧家之犬苟延残喘,连十巫都凑不齐,如何叫我魔界能看在眼里?!留你上下蹦跶,还不如拿你人头去讨天帝老儿的欢心!” 此话一出,巫姑脸色大变,巫力流转身形急速往后退去! 而遮天蔽日的浓黑,果真毫无犹豫地向着她碾压而至! 他竟然真的起了杀心! 不止想要明遥尘死,还要让她明媱心也死! 巫姑大怒,磅礴巫力毫无保留,再也顾不得天界是否会察觉到她的行踪了! 力量的碰撞搅得云桥风起云涌,动静比先前和封魂神将交手还要大,瞬间惊动了天界众神和赴宴的六界众生。不说巫族一行个个拍案而起惊怒异常,便是正在磨刀的君长公主,也被惊掉了手里的阿红! 第549章 巫姑的传承 神树空间,自成一格。 魔息和巫力的剧烈碰撞,几乎惊动了大半个天界,然而被青曦带到了神树深处的巫即却无知无觉。身上的伤口在神树庞大的生机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只是心头却始终有不详的感觉萦绕不去。 这种感觉,相当的令人不安! 这样的状态,自然是没有办法再安心养伤的——他的姐姐巫姑明媱心,在八千年的岁月流转中,已然变得疯狂偏执,他无法揣度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却也不能坐视不管——这样的念头越发强烈,让他霍然惊醒。 睁开眼的瞬间,他看到了坐在他身边的女子。 他一直以为是青曦守在旁边,等睁开眼才发现并不是—— 那是个还很年轻的女子,端庄优雅,眉目如画,虽然算不上国色天香,但温婉良善,落落大方,令人能望之便能生出亲近之感。 明遥尘却怔了怔,一时失神以为犹在梦中。 这是他的姐姐,是他记忆之中,八千余年之前的那个明媱心! 时如逝水,一去不返。即便强如各界之主,也断无令时光回溯之法,但偏生此刻在他面前的明媱心,再无半分苍老之态,完全是昔年年轻时候的模样——如果硬要说的话,也只有她那双如水眼眸里,带着岁月流转的沧桑和哀绝。 “小尘。”他呆住的时候,这个年轻的明媱心却已经开口,“我很抱歉,这样伤了你。如果可以,我宁愿自伤,也不愿选择牺牲你。” 明遥尘愕然回神,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才是他记忆中的姐姐,温柔良善,做不来手刃亲弟这样的狠辣之事——然而,他的心却忽然不可遏制地往下沉,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 “终究是天命强过人愿,以后你要想留在天界便留在天界,只是巫族终究是你的故土,大难将至还能能够守望照拂。” 她这一句句一字字,就像是在交代遗言后事一般。 明遥尘隐隐猜到了什么,脸色骤然大变,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然而,他的手却从她身上穿过,半点停滞都没有,只留下一阵冰冷!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 “是谁?” 他脸色惨白,下意识地追问。 然而,他那一抓,仿佛是惊扰了她最后凝聚的那点儿魂力,她的身形开始快速消散开来。在族人面前始终冷硬霸道高高在上的巫姑此刻却像一个小女孩一样,扑簌簌地落下了一串的泪,这些眼泪还未落到衣襟上,就尽数消散了。 “能再见你一面,我很欢喜……” 她满脸满目的不舍,张开手臂俯身抱来,仿佛是想将他拥入怀中,就像小时候安慰他哄他一样。然而,消散得几乎透明的身体还没来得及碰到他,就骤然崩散! 明遥尘伸手去接,却接了个空,惊慌之下下意识地抓取,想要将那些崩散开来的魂力重新聚拢——然而魂力消散不能挽回,他即便用尽了全力,也依旧纷纷从他指尖而过,不能留下分毫,只依稀有破碎的声音从耳边飘过。 “小尘,你要好好的……” 明遥尘大恸,然而整个空间里除了无处不在的浓郁生机,什么都没有留下,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虚梦一场,梦醒之后了无痕! 但一切都不是错觉。 他呆然静默了许久,才慢慢地回过神来,转身迅速往外去。他的速度并不慢,只是走了许久,却始终没有能够走出去,才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天界神树,竟然封闭了四周的空间! 空间一旦封闭,神树方圆无论生灵还是力量尽数禁锢,连时光亦不能逃脱——这是神树的自保之法,也是困敌之术,而此时此刻,青曦竟然连这样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在他重伤休养的这段时间里,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没有人能够为他解惑。 连往日里只要传讯就会出现的青曦也失去了回应…… 而此刻的停云浮桥,那些层层叠叠不知道多少年不曾飘散过的白云,已经消失了将近一半,剩下的有三分之一被魔息染得漆黑,残存的巫力混杂在其中久久不散。 巫族一行马不停蹄地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他们还没来得及靠近,云层深处忽然腾起一团朦胧清光,在云海之中盘桓,仿佛迷失了方向不知该何去何从——这团清光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太过熟悉,巫咸巫真巫罗同时变了脸色。 然而,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虚空之中忽然伸出一只手,白皙修长迎风见长,五指成爪想着这团清光扣了下去,想要将它抓住! “住手!” 巫咸怒喝出声,三巫不约而同出手,各逞神通试图阻止这只大手! 只是他们的担忧明显是多余的。 眼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爪子就要得手,原本迷茫的清光却好似忽然反应了过来,竟然穿过了那只大手,瞬间化作一道流光远遁而去,只是片刻便消失在了天界——跟来凑热闹或者遥遥关注着这边的众生目瞪口呆,半天地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光曦之台最中央的御座上,天帝慢慢地收回了手,脸色阴郁。 他亲自出手,竟然也没能留下这团力量! 他身侧的天后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感慨了一句:“上古遗族的传承,果真奇妙!——可惜,若是能留下这巫姑之力,就再好不过了……” 那一团朦胧清光,竟然是代表着巫姑的力量。 然而,天帝的心思却已经不在这上面,他却仿佛没有听到天后的感慨,隔了半晌才低声吐出了两个字:“魔界……”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目光冷然——他固然不愿意看到巫族在眼前蹦跶,但更加不能容忍魔界在天界搞出这样大的动静! 如此肆意妄为,分明是没有将天界看在眼里! 天帝恼恨,巫族惊怒,众生哗然,而那团清光却飞快地跨越了漫长距离,回到了水月巫境的巫族殿内,惊动了在此修行的明兰萱! 她初时不明所以,渐渐却仿佛明白了什么。 “老祖宗……” 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清光仿佛还残留着明媱心的意识,在她头顶明灭了几下,仿佛有一双手轻轻抚慰,她心里的悲伤也好似真的被抚平了几分。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那团清光捧在了手心——连天帝都抓不住的力量,却转瞬间融进了她的手心,只见她身子一歪,就晕了过去。 巫族殿内静悄悄,仿佛变成了虚无。 等她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巫族将迎来新的巫姑! 第550章 天界这地方 云离回到听剑池的时候,远远就看到清歌坐在小院的冰雕前,脸色忽青忽白。 明明出去的时候,还是好端端的,怎么如此一会儿的功夫,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云离大惊,慌忙上前探看。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掠过来的动作太大惊扰到了她,还没等他动手,就见她嘴角忽然溢出鲜血,身子一歪便倒下了。 这一下可把他给吓死了,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张开手臂就把她接在了怀里。 只见清歌靠在他怀里,狠狠喘息了几口,才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你回来了。” 他“唔”了一声,身上有白色的灵力升腾而起,迅速想着张开的手凝聚——对清歌而言,辟邪的百邪灵力远比魔息来的好用!只是,没等他将灵力送入她体内探查一二,就被清歌抬手推了开去。 “你不要担心,我只是力竭,休息一会儿自然就好了。” 她越是这样说,云离越是担心,眉峰死死拧着聚成了川字,明显不相信她:“你不用勉强说话,是否力竭之故,我能分辨的出来!” 清歌还想推拒,但他却直接握住她抬起的手,凝聚在手心里的灵力瞬间流转而出,顺着交握的手送了过去。然而片刻之后,他的脸色却变得越发难看之极——她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无底的破洞,无论送多少灵力过去,都没有能留下半点痕迹! 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她的身体竟然衰败成了这样?! 云离面色阴晴不定,忽然抱起她就往冰湖外走。 清歌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襟,问:“你要做什么?” 云离脚步飞快,在冰湖上留下了一串的残影:“我现在就带你去酆都,去找那个莲妖!”他竟想就这么带着她离开天界去酆都找莲忆! “等等……” 清歌闻言一急,却不曾想才张开嘴,却呕出一口血来。 她这样的状况,怎么能够跟着他跨过天界和人间界,千里迢迢从这里一路赶到酆都去只怕还没有到酆都,情况已经恶化到不能挽回——云离是关心则乱,看到清歌呕出血来,他反倒是冷静下来了。 “天界老君,号称药神,我先带你去找他,之后再谋他策!” 魔界和天界为敌多年,他对天界并不信任,但事急从权,莲妖远在酆都救不了近火,也只能先找老君救急了——他虽为魔尊,但清歌是天帝的大公主,老君纵然对魔界有意见,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清歌显然也想到了,却指了指身后的白玉宫殿,道:“内殿有老君的丹药,你带我回去,拿来给我。” 云离只好抱着她回头,将她安置好后,又依着指点找到了药房——说是药房,但差不多能算是小仓库了。听剑池从天姬昊姝手里传到清歌处,已经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月,无论是昊姝还是清歌,都是天界不可忽视的顶尖战力,何况一个是亲妹妹一个是亲女儿,物质上天帝自然不会亏待半分,久而久之就留下了这么许多丹药,其中也不乏老君亲手炼制的。 唯一令云离头疼的是,这里的丹药种类太多药效太杂,就这么一股脑全放在了一起,他费了好大功夫才从中找出了几种延续生机和寿命的丹药,全给清歌喂了下去。 吃了药,清歌果真好转了许多。 云离有满腹的话要问,然而大概是先前的一番折腾已经耗去了她太多的精力,没等他张开口,清歌已经径自阖目,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纠结的要死,最后却还是不忍心将她吵醒,只得在榻边坐了下来,守着她。 明明他出去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是来了什么人,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天界这地方,果真是不能就待…… ——他托着腮盯着清歌望了许久,脑袋里转过了无数的念头。 然而他却不知,在他守着清歌寸步不敢再离开的时候,天帝的凌霄宝殿上正在上演着激烈的争论,魔界几乎已经成了其余各界众生责问和质疑的对象。 十巫统御巫族,地位非常,何况明媱心不止是巫姑,还被巫族尊为了老祖宗——连天帝动手拦截巫姑之力之前也是再三思量,担心十巫盛怒之下豁出去拼个鱼死网破的,倒是魔尊果真是个杀伐果决肆意妄为的主,也不知道那巫姑哪里惹到了他,竟遭到他如此毫不留情的扑杀,还肆无忌惮地搞得众生皆知,生怕大家不知道是他动的手! 巫姑陨落在天界,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 巫族自然震怒,他们敢应邀来赴宴,自然是有着某种觉悟的,但他们是他们,却从没有打算要以牺牲这位老祖宗为代价! 天界自然是毫无意外地站在了巫族这边,身为主人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要主持公道的。 佛界一贯以慈悲为怀,最见不得杀戮,于是同情巫族多一些。 倒是一贯和天界交情不错的妖皇,却出乎意料地保持了缄默,出身凤凰一族的鬼后更是连面都没有露,俨然是一副要置身事外作壁上观的姿态! 但纵然有妖界两界的沉默,魔界依旧是被指责的一方。君哥从来就不是个有耐心的好性子,相反的还有些暴躁霸道,三言两句之后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 魔界凭实力讲话,技不如人杀了也就杀了,哪里来这么多叽叽歪歪的废话! 还有云离这小子也忒不厚道了,明明和巫姑那老太婆交易做得好好的,怎么翻脸就给杀了,也不知道事先打声招呼! ——所以说,现在她是拔刀呢还是拔刀呢? 君哥忍无可忍,眼看着一言不合就要拔刀,始终冷眼旁观没有开口的妖皇白寂却忽然冷不丁地插了一句:“魔尊何在?既然是魔尊动手杀人,想来总有个理由,君殿下何不请魔尊出来询问一二?” 君哥差点跳脚! 她要是知道魔尊跑到哪里去了,哪里还能在这里磨磨叽叽的,这小子陪媳妇就陪媳妇,竟然连传讯都联系不上,气煞她也! 等等…… 传讯也联系不上……这是自他们到天界后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就是他化身小妖狐的时候,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状况! 被妖皇这么横插一嘴,君哥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不寻常。 第551章 山雨欲来 君哥已经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哪里还耐烦呆在这里跟一大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众生叽叽歪歪,当下拍案而起,二话不说转身抬脚就要走。 可已经进了凌霄殿,天帝哪里能让她这么说走就走的! “想要知道真相其实也简单。”天帝慢悠悠开口,顿时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听闻鬼界的三途河深处燃烧着一团前孽鬼焰,能映照出六界九道的前尘旧孽,如今鬼后恰在天界,不若相商借来一用。” 此刻在凌霄殿上的,也算是六界九道有头有脸的存在,自然多多少少听说过前孽鬼焰的大名,隐约好似记得确实如天帝所言,能映照出前尘来,于是纷纷点头赞成说好。 连君哥亦缓下了脚步。 在此之前,天帝亲自出手,已经用溯时之术回溯时光,但从时光长河中截取到的片段终究不多,遮天蔽日的魔息,反倒是坐实了魔界的嫌疑——魔界行事向来随心肆意,若说是云离出手君哥也是相信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却忽然有些揣揣,于是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竟然点了点头。 “此时若真是我们尊主所为,我魔界自然不会抵赖,人间界有句话叫做‘杀人抵命’,你们要有这个本事,大可寻仇算账,我魔界奉陪到底!可要是和我们尊主没有什么关系,或者没有那个本事……呵!” 她冷冷笑了一声,态度端的是嚣张! 巫咸气得要死,巫罗面沉似水,只有巫真那一双不能视物的灰瞳微微转动,淡淡地道:“巫族只要一个真相。” 她没有要求天帝主持公道,只说要一个真相。这样冷静平淡的态度,反倒叫谁都猜不透知道了所谓的真相之后,巫族会有怎样的举措! 天帝这会儿忒得好说话,当下就点了风羽出来。 也不知道是天帝早有向鬼后借前孽鬼焰的打算,还是真的就这么巧合了,天界六位神将,这会儿留在凌霄殿上听候差遣的,竟恰恰只有封魂神将——去光曦之台赴琼浆宴的众生,自然都知道,这位封魂神将莫名其妙地和鬼界的妫灵公主定下了亲事,如今是整个天界除却了天帝天后,最能和鬼后说上话的了! 遣他前去,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风羽自己大概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脸上也没啥表情,领了命便大步离开了。 “君殿下,不若稍安勿躁一起等待吧。” 身为魔界的长公主,君哥性子嚣张任性,但却不是没有脑子。凭她的力量,若是天帝要留她在这凌霄殿里拖延时间,凭她的力量,想要强行闯出去的几率并不大,于是稍一犹豫便又回到原处坐了下来,笑道:“既如此,那就等上一等吧。” 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双手却拢在袖子里掐出了手诀,试图以魔界特有的传讯方式将消息传递出去——凌霄殿有屏蔽结界,寻常的传讯手段都没有用,不过为了应对这样的特殊情况,各界都会有那么一两种特殊的传讯手段,虽然限制颇多,却能将消息传出去! 只是如今魔尊联系不上,她能传讯的只剩下嫣然然这一个,也不知道她还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靠得住! 事实证明,依照魔尊云离的性子和跟嫣小玉的渊源,嫣然然还能够在准魔妃的位子上稳坐这么多年,还是拎得清轻重缓急的! 停云浮桥的动静不小,但对此刻的嫣然然而言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吸引力——她的云离哥哥,身为魔尊杀个把人,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所以她并没有料到会受到君哥的传讯。 在天界的地盘,联系不上魔尊,是个什么概念? 封天鼎滴溜溜地在她手心转动着,鼎灵悬空立在上方,小心翼翼地探问:“主人,怎么办?” 嫣然然捂着唇咳了几声,苍白的脸上神色复杂,隔了半晌才道:“通知寒邪,令他即刻整肃大军,准备压境而过!” “云离哥哥要是有什么闪失,魔界也定然不能叫天界好过!” 她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决然狠戾,一如光曦之台上决意置清歌于死地时,连苍白病弱都褪去了几分! 鼎灵脸色变了一变,但却松了口气,恭谨地行了一礼,转身消失在了虚空中。 嫣然然也站起身,抬脚往外走,步履匆匆。 不管是不是天界的阴谋,她都必须尽快把云离哥哥找出来! 她无法确定所下的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但唯有大军压境,给天界造成绝大压力,才能从某种程度上保证云离哥哥的安全。 无论如何,魔界都不能失去魔尊。 否则不但她会失去魔妃之位,魔界也会因为群魔无首而大乱! 她焦虑万分,天界也并不平和。 风羽离开凌霄宝殿,却并没有依照天帝的命令前去找鬼后借取前孽鬼焰,而是一路匆匆赶往了天宫的至高处! 天宫又名离天之宫,离天而起,云雾缭绕,本身就是整个天界最高的地方,而天宫至高之处,荒芜阴冷,了无生机,是所有仙神闻之色变的地方! 因为这里只有一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存在的断崖,名曰堕神。 堕神台深不见底,不知通往何处,只知道一旦从其上坠落而下,无论是上神还是下仙,都难逃魂飞魄散的下场! 昔年天姬昊姝疯癫,便是从堕神台一跃而下! 这是所有仙神,甚至天帝天后都不愿意靠近的地方。 然而风羽到的时候,却已经有神等在了这里——湮尘和离妖两位神将隔开遥遥距离各自占据一方,一站一坐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而和他们成掎角之势站在另外一个方位的,竟然是被天帝遣往人间界去带回百花神女迟迟未归的却邪神将九蕲! 风羽仿佛并不惊讶在此时此地见到九蕲,只一个转身落在了和他遥遥相对的最后一个方位,径自盘腿坐了下来。 天界六位神将,除了清歌和君柏,已经尽数在此了! 平日里凑到一起就要互损两句的几个家伙,这会儿却个个脸色凝重,全都没了说笑的心思。他们如此沉默而平静的,等待着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从极远处飘来一点绿,遥遥可见一只翠绿的小鸟奋力地扑腾着翅膀飞来,张开嘴发出一阵鸣叫。 那叫声,竟宛如风拂过层层树叶! 流溯抓住立在身侧的长枪,站起身来,道:“时候到了,动手吧。” 第552章 不祥之地 是时候了,动手吧。 流溯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肃穆,全然没有平日里面对同僚时的死皮赖脸和跳脱不靠谱!于是风羽和九蕲也站了起来。 风羽叹了口气,道:“只希望老大知道了,不要太过怪罪我们。” 谢玉书却道:“等此间事了,再跟大公主负荆请罪吧!” 说罢,抬手凌空一指,就见虚空之中,湮尘旗现形而出,神力磅礴扩散开来,以四位神将为点,无数黑白双色的旗子一面接着一面快速出现,形成一个繁复而巨大的圈,将整个堕神台围在了中间。 封魂、离妖、却邪三位神将也没有再犹豫,各占一方释放出了各自神力,神光湛湛的纹路自他们脚下浮现而出,从四方向着中央快速蔓延,不一时就连接到一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神纹阵法,光芒璀璨夺目,气势玄奥凛冽! 阵法已成,四位神将却谁也不敢松懈,封魂神将手中长鞭一甩,就将那扑腾着翅膀徘徊不去的翠鸟卷了过来,抛到了大阵最中央——翠鸟入阵,竟在转瞬之间化作了一大张树叶,很快树叶有化作了一团青蒙蒙的灵光,飘散开来融入了大阵的神纹之中。待到大阵繁复玄奥的纹路隐隐透出青光,谢玉书才道:“开阵吧。” 四位神将几乎同时抬手虚托。 随着他们的动作,整个大阵慢慢地旋转起来,从他们脚下慢慢往半空升腾,等抬升到半空时,整座阵法已经全然翻转! 阴阳逆转,乾坤颠倒,虚空之门轰然开启! 虚空之中,仿佛有轻风吹过了树梢,忽然传来了枝叶晃动的沙沙声响——初时还有些模糊不清,宛如错觉,渐渐地就变得清晰可闻起来,并且越来越响,若是闭上眼睛,甚至会产生置身于林海之中的错觉! 堕神台四周荒凉萧索了无生机,然而随着沙沙的枝叶颤动声越发清晰,贫瘠的大地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青青绿草,好似春风拂过,变得生机盎然。 在四位神将严阵以待的注视之下,枝叶繁茂连绵的天界神树,以极缓慢的速度,从虚空之中一点一点显露出了峥嵘一角! 在六界众生,甚至绝大多数仙神都被凌霄宝殿上各执一词的对峙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天界的神树却以这样的方式从遥远的偏僻一隅无声无息地腾挪移动到了离天之宫的至高处,慢慢悬于堕神台上方! 湮尘旗陈列的旗阵掩去了乾坤倒转的神力涌动,就连往来于凌霄殿外的仙娥天兵都没有察觉到太大动静,何况是被天帝刻意留在凌霄宝殿里的众生——在凌霄殿里,天帝想要隔绝外界,只怕连妖皇和佛主都不能即刻感应到外面发生的事情! 望着满殿无知无觉的众生,尤其是满脸不耐烦的魔界君长公主,天帝的眼眸深处,隐隐流露出了几分狠辣和笃定! 魔界既然胆敢将主意打到他的女儿身上,还如此肆意妄为地跑来天界打脸,那就必然要付出足够的代价,否则其不让六界九道只当天界的脸如此好打! 而此刻,没有去凌霄殿凑这个热闹的鬼后,正对着堕神台的方向,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和妖皇佛主,甚至是魔尊不同,鬼界的这位女主人原本为天界凤凰一族的神女,在天界并不会受到仙灵之气的影响和干扰,堕神台那边的动静虽然被旗阵遮掩,但神树从虚空之中探出枝叶的时候,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虚空倒转那非同寻常的气息! 彼时,她正例行为女儿妫灵公主疗伤,已经从天池回来的鬼灵少年韩越束手立在一旁,等待她为妫灵公主疗完伤后,再行回禀此前在神树和天池的所遇所见——结果还没有等到他开口,就见疗伤到一半的鬼后突然顿住了动作,转头望向西北方向,仿佛透过重重殿阁和虚空看到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眸光之中露出了几分讶异之色。 很快,讶异之色就变成了凝重沉吟。 堕神台,这个地方太过不祥。 她还能清楚地记得,天姬昊姝从上一跃而下的景象。 自此之后,天帝便封闭了此处。但即使不封闭,也没有仙神愿意接近这个地方,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 可如今,堕神台传出了这样的动静,又意味着什么? 天帝在算计着什么? 整个天界又在筹谋什么?! 妫灵公主睁开眼,唤了一声:“母后?” 鬼后回神,默了默她的脑袋安抚,却转头问韩越:“除了用天池之水洗去情缘,到底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斩断红线牵引之术的羁绊?” 用天池水洗去情缘,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她原以为天帝会忍下这口气,等到斩魔神女手上缠绕的红线断裂之后再行谋划筹算,但看此刻动静,却是明显没有忍下去的打算了! 也是,被天地赋予“斩魔”神号的上神,如何能被魔界染指! 天帝,这是打算连自己的亲女儿都要一并舍弃了吗? 一如当年,轻而易举就将她给舍弃了…… 韩越并不知道这一瞬间她心里转过了什么样的念头,只低眉顺眼地默了半晌,才开口道:“还有一法,但是风险太大,若是红线最终也没有断开,那便是万劫不复绝难挽回!” “何法?” “灰飞烟灭。” 鬼后想了想,脸色骤然一变。 她何等聪明,虽然只有短短四个字,却已然明白过来了,隔了好半晌,才发出了一声冷笑:“果真是好狠的心!” 她没有指名道姓,然而韩越却仿佛知道她说的是谁,低声答了一句:“成大事者,须懂得取舍。” 这话,曾是鬼后教导他的。 如今,他却原封不动地还给了鬼后。 鬼后也不在意,只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云离和大公主了……” 她的话才落,外面却忽然传来了细微轻响,仿佛有人蹑手蹑脚地离开,因为太过紧张,还不小心打了个跌。 跑来偷听鬼后,还搞出如此动静! 韩越也是无语,顿了好一会儿才请示:“要将她带回来吗?” 妫灵公主却道:“母后,是小雨。” 她和明雨灵年岁相当(?),又同在一处养伤,生怕偷听的行径惹恼鬼后,才开口道。亲手带大的女儿,鬼后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便笑了一笑,道:“随她去吧。” 只眼眸深处的笑意,却有些意味深长。 第553章 不能久留 非常顺利地从鬼后处偷跑出来的明雨灵,这会儿却很是惆怅。 她被鬼后用鬼帝一脉的秘法唤醒之后,就已经知道自己是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的,对将她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鬼后自然是感激的,但对毫不留情地利用她的巫姑……老祖宗竭尽全力为的都是巫族,她虽然觉得伤心,但还不至于怨恨。 可是,老祖宗却殒落了。 停云浮桥那边的动静太大,而她的灵觉又异于常人,想不知道都难! “怎么会是莫弃哥哥下的手呢……凤,你说是不是哪里搞错掉了?” 老祖宗不幸陨落,她自然是伤心的,可她已经知道,魔尊云离就是当日她在人间界所认识的那个莫弃——他们在苍蓟山脉一起患过难,在她的印象里,莫弃并不是一个嗜杀的人,反而对她诸多照顾!还是说,入了魔就会变得这样凶狠不讲道理?! 小凤凰趴在她的头顶上,晃了晃脑袋,却回答不了她。 明雨灵不死心地把它从脑袋上拎了下来,扒拉着它的翅膀,继续问:“那你知不知道清歌姐姐住在哪里嘛?” 凤墟神君地位非常,即使涅槃成了不懂事的小凤凰,也没有谁敢如此无礼!被明家丫头这样提着翅膀,自然很是不满,先是低声鸣叫了两声抗议,接着又挥动翅膀挣扎——明雨灵被它闹得差点抓不住摔到地上去,一通手忙脚乱之后忍不住撅起嘴抱怨:“还是以前的凤好——要是问以前的凤,一定什么都知道……” 这可了不得! 原本只是不满的凤凰神君顿时大怒,扑腾着翅膀从她手里挣脱出来,转过头就咚咚咚将她啄了个满头包,等她抱头求饶,才抖了抖尾巴上开始变长的羽毛,找了个方向就振翅飞走了。 明雨灵被它啄得晕头转向,等它频频回头,差点没有飞回来啄她,才堪堪反应过来——这是要带她去找清歌姐姐呢! 于是抱着满头包的脑袋,欢欢喜喜地就跟了上去。 小凤凰带她去的,自然是听剑池。 明雨灵性子好动,在巫族时就常常偷偷进出北荒雪原,所以看到冰湖也没有放在心上,把畏寒的火凤凰往怀里一揣就迈开了步子,结果这一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依旧是前不见楼阁,后不见岸,目之所及都是晶莹剔透的坚冰!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是这冰湖太大,而是她已经迷失方向了q△q! “凤……凤,怎么办呐?” 她惴惴不安地把小凤凰从怀里捞出来,结果不看还好,一看差点真的哭出来——小凤凰用翅膀抱着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过去了,并且她这么大的动作,竟然也没能惊醒它,仿佛……这冰湖上有什么力量,能令它陷入沉睡。 明家丫头对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冰湖欲哭无泪的时候,冰湖尽头的白玉宫殿里,清歌已经清醒了过来,原本还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蒙混过关的,奈何这次云离铁了心没打算轻易放过。 于是在他虎视眈眈的逼视下,清歌终于也坚持不住松了口—— “只怕我不能跟你去酆都了。”她张口就是这么一句。 云离呆了呆,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当初说要去酆都的是她,如今说不能去酆都的也是她,到底在他出去的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竟让她如此轻易地改变了注意! “是我们想得太过简单了。”她继续道,“以为用禁神诀封禁了神力,就能够一时无忧。只是神力虽然封禁住了,但神力逆转时受的伤如今一点点显化出来,我离开天界去酆都,连仙灵之气都没有了,只怕活不了太久。” 云离脸色微微一变。 他忽然就想起了之前在神树,天帝那位二公主对他说的话——他对青曦不了解,所以并不知道她修习大衍术,对天道和命运有着不逊于卜族圣童的敏锐直觉,寻常不会无的放矢。她当初问他愿不愿意一起留下,是不是因为已经早早地预料到了清歌会想要留在天界?!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绝青曦,可如果……如果是清歌开口,他还能这样果断地回绝吗? 答案自然是不能的。 他是习惯于险中求胜的,自小到大也是这么活过来的,可是他能用自己的性命去赌,却不敢拿清歌的安危冒险! 既然舍不得让她冒这个险,也不愿意将她独自留在这里,那就只能是他也留下一起陪着她了——虽然,要担些风险…… 他心思电转,已经开始权衡利弊了。 然而,清歌却仿佛猜到了他在盘算什么,顿了片刻却道:“我不能离开天界,而你……也不能在天界久留。” 云离眯眼,眼眸中闪过一丝阴郁——他确实不能在天界久留,他虽然不怕天帝,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天帝如此隐忍不发,一旦发作,必然是狂风暴雨。 心里明白得很,但说出口的却是:“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清歌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抬头看他神色,最终还是没有再多言。 她呕血的样子实在是吓人,饶是云离也心有戚戚然。她睡熟的时候,云离也曾用百邪灵力将她体内各处察看了一遍,除了经脉有些受损,并没有什么发现。此刻见她醒来,便又用灵力过了一遍,还是觉得古怪得很!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清歌就明显有些恹恹然。 云离正打算再去药房找些丹药来,却听她忽然道:“月神那里种植这从老君那里要来的丹花,对疗伤和延寿都有好处,你带我过去吧。” 他还是小狐狸的时候,清歌就是住在月宫里面休养的。 还是因为他魔尊的身份太过敏感,在天界那里都不好安置,才只好带回听剑池来的。不过如今,却管不了那么多了,向来月神也是能够谅解的! 于是云离也没有反对,铺盖卷卷就抱着清歌直奔月宫了。 月神并不在家,只留下几个小仙娥照顾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桂花树——可怜这些小仙娥,被骤然降临的魔尊吓得个半死,一个个缩在桂树下瑟瑟发抖! 等月魂回来看到这一幕,气的个要死! 她家的这些个娇俏的仙娥,连她自个儿都没舍得欺负呢!当下二话不说,抽了根桂花枝就想赶人——清歌自然要留下,某只没有自知之明的魔得赶出去! 第554章 离开天界 月宫里的小仙娥们胆子小,躲在桂花林里没敢出来冒头,所以并不清楚月神和魔尊是如何交锋的,只知道等她们小心翼翼地从桂林里出来的时候,月神和斩魔神女正面对面坐在悬空阁里品茗闲话,而那位大名鼎鼎的魔尊却独自一个守在亭阁外面,身子半倚半靠在柱子上,看上去懒洋洋得带了些漫不经心,可再仔细一看……这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 皎月神女最终还是没能把魔尊从月宫里赶出去,不过看魔尊的脸色,明显也没讨到什么好,可偏偏他还不能拿这位月神怎么滴! 所以说,还是她们的月神大人最厉害了! 这么一想,连魔尊都不那么可怕了呢…… 云离要是知道这些小仙娥心里的想法,只怕要更加怄得慌了。不过这会儿他也没那个心思去管这些畏畏缩缩的小仙娥,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阁内的两位神女身上——她们闺蜜之间有自己的闲话要说,他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所以就索性留在了外面,不过他耳力过人,即使不去刻意留意,里面的对话声也会自动钻到他耳朵里来。 只听到先是月神清清淡淡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这里的丹花,原本就是为了你才去要来的,只是你那听剑池太过清冷,怕是养不活这些花,才种在了我的月宫里。所以你要过来,无论住多久我都是可以的。” 都说月神清冷孤高,但她对清歌却还是要温和许多的,何况清歌此刻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她就是不待见魔尊,也不忍对着好友甩脸色的。 清歌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怕是不方便。” 这个“不方便”,自然是因为云离——他已经不是当初妖皇带来的那只连化形都还做不到的小妖狐了,天界和魔界为敌已久,月神要是留了魔尊在月宫里,估计是要惹得天帝天后不高兴的,这么一来,就是连累了她。 月神心里也是明白,所以恨恨地瞪了一眼外面,才拉着清歌的手道:“可你现在这样的情况,我实在是担心……之前在琼浆宴上,我也悄悄地问了老君,他也说你如今这般,并不适合离开天界,何况是去酆都——那个地方,虽然也有条仙脉能供你休养,但总体来说还是太过阴森诡冷了一些。” “我知道。”清歌并没有挣开她的手,只垂下了眼眸,“我的生机即将断绝,没有天界的仙灵之气无时不刻地滋养着,只怕活不了太久。今日来你这里找丹花也只是权宜之计,我和青曦说起过,等过些时日就去她那里。” “二公主那里……倒是好的,整个天界若论生机之旺盛,自然要数神树了!”月神顿了顿,却又有些迟疑,“只是这么一来……外面那位……” 云离的心不由自主地就提了起来,只是面上却半点不显。 结果里面却是半天没有说话声传来,仿佛连清歌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最后开口打破沉默的还是月神,只是她没有再继续聊这个话题,反而貌似随意地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说起来,却邪神将也已经回天界了。” 清歌呆了一呆:“九蕲?” 月神“嗯”了一声,虽然是天帝指了婚的,但平常时候她并不太愿意提起这个未婚夫,今日竟然主动提起,连清歌都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顿了顿才问道:“可是找到百花神女了?” 九蕲奉命去人间界,是为了将百花神女带回来,这是整个天界都知道的,如今他既然回来了,那百花神女也应该被带回来了才是。 却没想到,月神却是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意味深长:“听说……是天帝急召他回来。” 天帝急召? 明明封魂、湮尘、离妖、断妄四位神将都在天界,又为何要如此急迫地把却邪神将也召回来? “九蕲……可有说什么?” 月神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她,只是压低了声音慢慢说了一句:“清歌,天帝要耐不住了,天界不宜久留。” 清歌愣了愣地看着她,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最终清歌也没能在月宫待上多久,倒是离开的时候,月神指使那些小仙娥把种在桂花林外面的那些丹花都挖了起来,交到了云离手上——东西是交给他了,话却是对清歌说的:“无论是做什么样的决定,这些丹花都带走吧——无论是种到神树那里去,还是种到酆都去,我都没有意见。” 清歌点了点头,没有跟她客气。 月神却还是不放心,又转头对云离道:“去酆都也未必就是活不久,用灵力养着,生机自然不会那么容易就断绝,何况听说酆都那位妖莲城主妙手足以回春……” 云离目光闪了闪,看来她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丹花已经到手,云离自然带着清歌往回走——清歌心里藏着事,一路都是无话,眼看着就要到听剑池了,他却忽然开口道:“你若不想去酆都,那我带你去其他地方走一走可好?” 清歌抬头看他,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 云离却仿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摸了摸她额间的碎发,道:“不要怕,有我在呢。” 这一句话果真胜过了千言万语,清歌沉默了许久,忽然抬手抓住了摸她碎发的手,十指相扣紧紧握住:“好,都依你。” 她竟然就这样松了口。 也由不得她不松口——她要是不走,他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肯离开,可天帝已经虎视眈眈,连月魂都察觉到不对劲特意提醒了,在留下去只怕是要出事情了!她活不久也就活不久了,何苦再拖累他…… 云离大概也知道她是为了他才松口的,于是心里面还有些感谢天帝老儿的憋不住! 他是个行动派,生怕清歌又反悔了,于是直接把清歌往怀里一抱,回听剑池就马不停蹄地收拾了一番——其他东西也就罢了,药房里的丹药却差点儿被他抄了个底朝天,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清歌离开。 鬼界善于隐匿,魔界也不差,他直接隐去了身形,一路往人间界赶。但是通往越界结界却是很难隐藏,四周又有天兵重重把守,清歌仿佛早就料到,叫云离放开了她,径自上前说了几句——也不知道是天帝还没有下过命令,又或者是因为斩魔神女积威已久,这些天兵竟没有一个敢阻拦的。 他藏在清歌的衣襟上,竟然就这么简单地跨过结界,离开了天界。 第555章 回到酆都 酆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幽暗阴沉却六界混杂熙熙攘攘。 铜钱婆婆的叶子照样还是一叶难求,不过云离也不在乎,直接带着清歌就打算这么横渡幽泽——被称之为“鬼沼”的幽泽里面有着名曰“相柳”的多头蛇,这些蛇对力量有着近乎可怕的感知,并且贪心而愚蠢,很快就朝着他们两个聚拢了过来,蛇目炯炯恨不能一口就将这两个散发着美味气息的“食物”吞进嘴里去! 在这些盲目的大蛇眼里,这就是两块散发着诱蛇味道的大肥肉呀!可惜其中一块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太具有震慑性,让它们仅剩的那点理智觉得这两块“大肥肉”貌似不太好惹……但要它们就这么放弃送到嘴边上的肥肉又实在是舍不得,于是就不近不远地追在后面。 这么追着追着,眼看着就要到酆都城了,脑袋贼多但却忒不顶用的大蛇们终于还是没忍住,本能压过了理智,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生怕晚一点儿就连肉沫都没有了! 云离嗤地冷笑了一声,正要动手收拾这些胆大包天蠢到没边的大蛇时,酆都城的方向忽然射出一道身影,就跟一块天外陨石似的,“砰”一下砸在了扑在最前面的那条七头蛇上,撞得它七个脑袋一阵抽搐,扑通掉回了幽泽里! 这变故太过突然,争先恐后的大蛇们诡异地顿了顿,然后又争先恐后地扭头往回跑,恨不得把自己多出来的脑袋统统变成腿脚好跑得更利索一点! 酆都的修罗恶霸来了! 风紧,扯呼! 不赶紧撤的,就等着变成人家大锅里的一堆肥肉吧!! 可怜那七头蛇难得跑快了一回,却莫名其妙地被砸了个晕头转向,回过神来睁眼一看,差点儿吓死过去——酆都的修罗恶霸正煞气腾腾地斜眼瞪着它,它要变成一锅蛇肉了怎么办嘤嘤嘤嘤…… 酆都城主三个半,一尊天工神一只莲花妖一个修罗人一具空铁甲。 这位炮弹一样砸出来的修罗城主,在云离还是莫弃的时候就见过,原本还想打个招呼,结果看她已经跟七头大蛇杠上了无暇他顾,索性就扭头带着清歌朝酆都去了。 天工神开物和黑铁巨人拳大刀阔斧地站在巍峨古朴的城门上,结果只看了一眼,云离就觉得眼睛一辣,差点儿扭头就走,连清歌也是一脸的懵逼…… 只见那威武雄壮的铁巨人正踮着个脚尖咔咔咔手舞足蹈地蹦跶,那妖娆的步子,那妩媚的动作,难不成是在给打蛇的修罗城主跳舞鼓气加油不成……-_-||| 旁边开物扶额,异常艰辛地道:“拳,你就是同情心泛滥不想让那条蠢蛇变成一锅肉,也不用这么恶心小晴,小心她连你也一起揍了!” 被看穿了意图的黑铁巨人明显僵了僵,然后缩到角落里画圈圈去了,雄壮的身体整个都陷入了灰暗,都是凶残的坏人嘤嘤嘤嘤…… 云离:“……” 清歌:“……” 这种货,居然也是酆都的主人…… 开物转头看到云离和清歌,竟然半点惊讶都没有——依照天工神的毒舌,原以为会被狠狠地嘲讽一把——云离都已经做好这样的心里准备了,却没想到他只是打了个招呼,然后淡淡地道:“阿莲正等着,随我来吧。” 他就这样,什么都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就带他们进了门。 莲妖果然正等在那里,见了面也没有客套什么,直接抓着清歌一通闻问望切,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渐渐地越发难看了几分,云离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问:“如何?” 莲忆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死不了。” 云离:“……” 死不了做什么摆出这样可怕的脸色吓人-_-||| 但事实上,死不了却也不一定就活得了。 不一时,从灰暗人生中挣脱出来的拳也铿锵铿锵回来,带回来一个犹冒着热气的蛇胆——云离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那位修罗城主找上那条七头相柳蛇竟是为了这个,看来她们果然早就知道他们会来酆都了! 莲忆拿到蛇胆,就闭门炼药去了。开物将他们带回住处,果然没有憋住说了几句,好在无论是云离还是清歌,都知道他说的不好听心思却是好的,也就随他说了——无论怎样,天工神也总是比天界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动手的仙神要可靠许多!这位昔年的匠神很快就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的感觉,于是顿感无趣就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而问他们之后有何打算,得知他们要在酆都留一段时间之后,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 “既然如此,你们就先安心留下吧。天帝老儿的手伸得再长,也还伸不到我这酆都城!” 明明也曾是神号为“天工”的上神,应当受天帝管辖制约,他却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别看他顶着一张少年模样的面皮,但真要论算起来,连清歌在他面前也算是小辈,所以只知道他和天后关系莫逆,却不知道他昔年为何会放弃匠神之位从天界出走——但不管怎样,他这样的态度,清歌还是松了口气的。 云离撇了撇嘴,看清歌高兴也就没有说什么。 于是,他们两个就这样被这位天工城主收留在了酆都。 没几日,莲妖的药就炼出来了。 以相柳蛇的蛇胆为引的这味药经过了莲妖的手,果真是不一般,才服用了两次,清歌的脸色就有了明显的好转。于是轮到云离松口气了。 “相柳蛇的蛇胆药性不易过猛,所以这一次用的是七头蛇的蛇胆,你每日服用,等过一些时日,我再换成八头蛇的蛇胆试一试。”见她有所好转,莲忆这才点了点头,如是道。 众生避之不及的大蛇,她却说的跟自家后花园里种的菜一样……好吧,也许跟后花园的菜也没啥区别了。 可怜那些蠢目的大蛇要遭劫难咯~ 魔尊可没有什么同情心可言,听了这话甚至都开始盘算什么时候也去幽泽里拖两条大蛇回来,心里正算计着,却听莲忆又道:“我这味药里面除了蛇胆,还有其他一些材料,见效如此明显是因为药性大,不过一次两次还好,服用多了却会不好消化而沉积体内……”她顿了顿,“以后服药之后,你用灵力助她消化药性吧。” 说都不用说,云离自然是点头满口答应的! 于是,他端碗送药之后,又多了一项消化药性的工作。 只可惜清歌体内还是如无底洞一般,送再多的灵力,都很快就不见影了…… 第556章 美好的误会 明雨灵费尽了心力,终于爬到了天宫的至高处,可是……眼前这地方实在是荒凉死寂了无生机,就是偶尔吹过一阵风也是空荡荡的连片枯叶都没得卷,叫她忍不住怀疑巫即大人是不是再忽悠自己?! 想到自己的遭遇,没心没肺如她都觉得窝火了! 她原本是想去听剑池找清歌的,结果却在冰湖上迷了路,连引路的小凤凰也不知怎么地陷入了沉睡,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好求助于巫即——她初到天界时,明遥尘也曾担心她不能自保,就将清歌转赠给她的千霞玉埙坠要了过来,重新使了手段才给她,言明关键时候通过这玉埙坠能够找他帮忙。不过托凤墟神君的福,这段时日她在凤凰族的照拂下过得如鱼得水好不滋润,所以还是第一次将这东西拿出来用,也不知道好不好使呢…… 结果还真的就不好使! 明明说是将巫力输进去就好的,可她捣腾了许久也没有办法,最后一咬牙,咬破了手指滴了血在上面,才勉强有了回应——她到底也是明家的血脉,身上流着和明遥尘相同的血,虽然因为隔了数千年的时光已经稀薄了许多,但总算是借着血脉之力勉强将千霞玉埙坠激活了过来。 明家丫头松了口气,欢欢喜喜地跟着玉坠子从冰湖里出来。 可退出了冰湖,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是要穿过这冰湖去找清歌姐姐的,这又退回来了算个什么事情呀……巫即大人给的这个玉坠子果然是不靠谱呀!——结果这千霞玉埙坠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暗搓搓的吐槽,在将她带出冰湖之后,竟然顿了顿然后唆地一下破空飞走了…… 飞……飞走了?! 明雨灵傻眼了。 再怎么不靠谱,那也是巫即大人赐下来的东西,这要是弄丢了可如何是好呀!——她一阵纠结,虽然很想立刻就去找清歌姐姐,但没有那玉坠子领着八成又要迷路,最后没有办法只好追了上去。 原以为它是会神树找巫即大人去了,却没有想到这一追,竟然追到了堕神台! 明雨灵并不知道堕神台的厉害,只是觉得这地方荒芜死寂,和天宫其他地方都不一样,看着都觉得不是什么好地方,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追错了地方打算退走,却偏生看到玉埙坠闪着清蒙蒙的灵光一闪而过想着这片诡异的荒芜之地深处落去,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昔年和天界结姻时,千霞玉埙坠能被巫即拿出来当定亲之礼,可见也是不俗的——此刻就见这个不俗的玉坠子从半空之中划过,然后仿佛被无形之中的什么挡住,止住了去势。大概是不甘心就这样被挡在了外面,玉埙骤然散发出耀眼光芒,随着巫力甚至有百转千回的乐声隐隐约约传了出来。 这地方,竟然有如此厉害的结界?! 明雨灵的脸色微微一变。 这埙乐,她曾听明遥尘吹奏过一次,难道……难道是巫即大人被困在这里? ——这不想还好,越想就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否则她想用千霞玉埙坠像巫即大人求救的时候为什么会失去音讯,否则这玉埙坠又为何要引她来这里! 老祖宗已经殒落了,现在连巫即大人也不放过么?! 真是可恶至极呀! 美好的误会往往就是这么产生的,但彼时明雨灵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于是出离地愤怒了! 心思越是单纯的人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就越是不计后果,当初她执意收留凤墟神君的时候如是,跟着莫弃去苍山取药的时候亦然,甚至飞蛾扑火想要阻止凤墟涅槃的时候也是,如今她一心想要将帮助巫即脱困,自然也是不惜代价的——离开水月巫境之后,她跟着凤墟神君,后来又来了天界,受灵桐长老和明遥尘的照拂和教导,对力量的运用早已经今非昔比——堕神台上,仙灵之气无声无息地汇拢,一点一点地化作庞大的巫力,有了这股力量的相持,玉埙坠的灵光越发璀璨,埙乐也宛如响在耳边上! 明雨灵脸色苍白,却还是咬牙死死支撑着,几乎就在她要撑不住的时候,挡住玉埙坠的结界宛如水波荡漾一阵晃动,玉坠子终于穿过了一层结界…… 随着它穿过结界,面前仿佛拉开了一层帷幕—— 层层叠叠的旗子围绕在四周排列成繁复的旗阵,一个几乎望不到头的巨大阵法神光湛湛,天界四位神将各自镇守一角,与半空之中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巨阵遥相呼应,而最让她吃惊的却是……一棵巍峨繁茂的大树,正从那个巨阵中,慢慢地探出枝叶树干! 这是……天界的神树?! 怎么……怎么大树还能挪窝的? 明雨灵张着嘴,惊骇异常——天界为了对付巫即大人,竟然还给大树挪窝,这、这……她莫名地觉得懵逼…… 可她不知道,主持大阵的神将们,比她还要懵逼! 和她最熟悉的风羽离她最近,这会儿眼角都抽搐了——这小丫头什么情况呀,巴巴地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凑个什么热闹呀!上一次闯下的祸天后念她是被巫族利用,顺水推舟给了鬼后面子没有再追究,结果她倒好,伤还没全好就又跑到这里来捣乱!要是惹怒了天帝,只怕凤凰族那位神君和鬼后都保不住她呀! 还是谢玉书反应最快,手一扬就有小旗子从旗阵中分离出来,向明雨灵围拢了过去,想要将她困住——趁早将她拿下,叫她生不出事端来,事后她自然也就不会因此遭难了! 他的想法是美好的,而事实上……小旗子却被突然冒出来的火焰挡了回来! 被她揣在怀里的小凤凰恰恰好被格外馥郁的仙灵之气给刺激得惊醒过来了,睁眼一看竟有人要对付小丫头——这还了得!小凤凰顿时大怒,火团噗嗤噗嗤地冒出来,恨不能把小旗子统统烧成灰了! 于是,连谢玉书的眼角也有些抽搐了…… 而另一边,九蕲慢了半拍也出手了,不过却是想把那闯入大阵中的千霞玉埙坠给捞回来,眼看着就要抓到手上了,结果它却骤然加速,化作一道流光砸向了已经伸展出一大半枝叶的神树。 神树外面还有一层结界笼罩,明明是堪比越界结界的,却被玉坠子轻而易举地砸穿了过去,宛如一颗石子落入水面,只荡起了微波,却很快失去了踪影! 几乎同时,被困在神树深处的明遥尘睁开了眼,目光之中波澜乍起。 第557章 终究是陌路 青曦封闭神树空间,明遥尘被困在了神树深处。 这里生机盎然灵气馥郁,非常适合养伤,青曦将他留在此处,应当是好意。要是换了从前,他大概不会去管青曦为何要封闭神树空间,也不会想着一定要出去——青曦是天界的二公主,行的是天界之事,而他不过是寄居在天界的过客而已,对天界的事情既没有兴趣也不想有兴趣,安安静静留在这里是最好不过的! 可是,这一次却是不同的! 他的姐姐已经殒落了。 而巫族,还有其他的族人留在天界还未离开。 他正愁怎么离开这里,就心神微动,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来自千霞玉埙坠的传唤——神树空间一旦封闭,几乎自成一界,但他们明氏一族流淌在血脉和灵魂之中的牵绊,却不是那么容易能被完全隔绝开的,否则他也不会见到那个记忆中的年轻巫姑了! 于是,他利用玉埙坠,打开了通往外面的通道! 堕神台上旗阵神阵交织,声势惊人,但隔着完全封闭的结界,神树却比平日里还要安静几分,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连枝叶都不再颤动半分了。 青曦站在神树顶端的树梢上,脸色凝重冷沉。 千霞玉埙坠从外面掉进来,自然是瞒不过她的——她守护了神树万千载,若说神树是她的家也不为过,在这个“家”里,她作为主人,自然有绝对的掌控权!她只是抬手挥袖一卷,从却邪神将手里逃脱的玉坠子就毫无意外地落入了她手里。 千霞玉埙坠,她自然是认得的。 明明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姐姐带在身边八千余年之久,却也能如此轻易地转赠旁人了——在她心里,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呢? 魔界的那么那位尊主么? 可是……她进了天池想要洗去情缘,不是也想要舍弃了吗? 青曦磨蹭着手里的玉埙,目色冷然,一声叹息之后沉默了好半晌。 明遥尘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她站在树梢上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树空间已经封闭,他即便从神树深处出来,也依旧不能感知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但是他很快就感觉到了神树与以往不同的气息,稍一思索便明白了三分,脸色顿时变了一变。 “你要做什么?” 青曦闻声回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见他已经能够自行走动了,才舒了口气,道:“你的伤尚未大好,还是留在里面休养的好。” 看她这样,明显是想避开他问的话。 明遥尘沉默了片刻,叹息:“你这样,等来日清歌知道了,只怕是要怨你的。” 青曦脸色未变,却是强自镇定道:“她不会知道的——她已经进了天池,等她从里面出来,即便还记得魔界那位,也不会再在乎了。” 明遥尘不知道天池又名断缘池,但听她语气,也能猜到一二,皱了皱眉——他虽然不认同天界如此做法,但和清歌的婚约已无,终究不好再多说什么,便道:“清歌不在乎了,难道魔界也能不在乎?” 自然是不可能的。 天界设局谋害魔尊,魔界岂肯善罢甘休?! 但青曦却只是轻笑了一声:“魔尊一死,魔界群魔无首,又何足为俱!” 魔尊一死…… 死…… 原来竟真的被他猜中了! 明遥尘倒抽了一口凉气,一瞬间竟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并不想他原本担忧的天界要出手对付巫族,忧的是天界一旦出手,不论魔尊是死是活,天魔两界必然爆发大战,到时候必定是血流成河尸骸遍野! 青曦看他反应,才知道自己是被他套了话。 但她并不介意,只是道:“此事与你无关,与巫族也无关,你安心养伤,切莫卷进来。” 她全然是好意,才会这样说,就如同她把他留在神树深处养伤,也全然是为了他好。但这样的好意,明遥尘并没有领受的意思。只听他长叹了一声,道:“苍生何辜?” 青曦的脸色骤然变了一变。 在他眼里,巫族是苍生,人间界的人是苍生,天界的仙神和魔界的群魔都是六界的生灵,都是苍生! 她不知道,昔年天界攻破灵山,他对特意从天界跑去的清歌,也只说了一句“苍山何辜”而已——但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有一副博爱的心肠,博爱到……让她经不住怀疑,这世间除了“苍生”二字,还有什么是他所在乎的! 苍生,苍生! 昔年,她的姐姐输给了这两个字! 如今,在他心里只怕她还不如姐姐! 青曦忽然就觉得有些心灰,脸上虽然还带着娴雅得体的笑,声音却已经冷下来了:“你在我这里一住就是数千年,除我之外,应当是最了解神树的人了,想来也知道如何打破神树的结界。可是你最好想清楚了,为了一个邪魔让自己和巫族卷进这场风波,是不是真的值得!” 明遥尘有片刻的犹豫,但也只是短短片刻而已。 “我为巫即,当以守护巫族,庇护人间苍生为己任——大战一旦开启,最终必将波及人间,我于心不忍。” 是的,他是人间灵山的十巫之一,八千年前,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为了苍生断然牺牲自己,才终结了那一场倾天之战,免于战火继续蔓延向九州。而今八千年岁月飘然而过,他被困在天界,与她朝夕相对,但有一些东西却始终没有变过。 八千年太久,久到她几乎只记得他是明遥尘,却忘了他也是巫即,是灵山十巫! “巫即啊……”她慢慢地勾唇,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仿佛清浅飘忽,却分明带着哀伤决绝,“那么,再重新认识一下吧……” “我乃天地二公主,神号……''守神''!” “守神”是她诞生之初,天地所赋予的神号,也是与生俱来的责任——“神”是天界神树,也是漫天仙神。 他们都是守护者,只是守护的东西,却是决然不同的! 数千年的朝夕相处,却原来最终,他和她,依旧不过是最熟悉的陌路人。 不是朋友。 更加不是知已,抑或……恋人! 几乎在她话落的瞬间,安静的神树忽然枝叶晃动,宛如狂风压境吹得枝叶纷乱摆动,一如她此刻的心情。然而,这么大的动静,却半点声音也没有,就想一切只是虚假的投影而已,看得见却并不真实。 明遥尘低头看去,就见大树底下,魔尊安静地坐着宛如睡着,透过凌乱的枝叶,也宛如虚幻。 第558章 他要醒了 云离带着清歌住在酆都,却比想象中还要惬意舒坦几分,只除了每日里要喂药和输灵力——但能看到清歌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好起来,这一些就都变成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何况,有时候喂药和输灵力这样的事情,也是别有情趣的——据说某一日,开物带着拳恰恰有事找过来,结果很快就先后夺门而出,天工神还好,绷着个脸除了略微有些红之外,一本正经少年老成的模样倒看不出什么来,至于黑铁巨人……明明没有脸,可他还是用蒲扇一般的大手捂住了面部,一扭一扭蹦跳而走的样子,当真是说不出的害羞荡漾啊~ ——留在酆都的六界众生,成群结队地跑到城门外洗眼睛去了。 于是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地过去了,渐渐地,连云离自己都有些记不太清楚已经在酆都住了多久。 这一日,开物来邀请他一起去南荒蛮林深处取一味药草——南荒蛮林在九州之南,须翻越苍蓟山脉一路往南,沿途必然会遇上蛮兽,蛮兽凶悍不畏死,越往深处走越是凶险,便是开物带着拳一起去也没有十成的把握能够全身而退,这才找上了云离这个魔界之主。 云离也不太愿意去,偏生这药草是为了给清歌炼药才要的,如此只要跟着去了。 好在酆都城里有莲妖,喂药什么的也能勉强胜任,还有个暴力的修罗,安全也不必担心——从出发到南蛮,再从南蛮回到酆都,云离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结果等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却差点儿没把酆都给掀了! 却原来这些日子里,清歌的气色一点点好转,所以无论是他还是莲忆都并没有拘着她——非但不拘着她,平日里云离还会拉着她往酆都城里转悠,权当是放松心情了…… 于是就给了酆都那位小孩心性的修罗城主一种错觉:天界的这位大公主虽然天天都在喝药,但到处走动走动是没有问题的,非但没有问题,对她还是有好处的! 于是那一日,莲忆给清歌送完药,转身出门就看到她这位被酆都众生称为“修罗”的好友正在院子里驱赶着一群小妖疯跑嬉戏,可怜那些小妖怪们满脸僵硬强颜欢笑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同是妖族出身的莲妖顿时就想到药材里面还缺以为九头相柳蛇的蛇胆,于是就将好友叫住,打发她去了。 小妖怪们自然是一番感激涕零差点儿没把莲妖给供起来! 对于修罗城主来说,幽泽就跟是后花园一样,那里面的大蛇再凶悍在她手里也讨不到什么好,所以莲忆半点担心都没有,交代完了就径自去药房闭关炼药去了……结果酆都这位修罗城主见小妖怪们一哄而散顿感无趣,转头正好看见清歌喝完了药出门来,二话不说就上前拉了清歌,直奔幽泽找九头的相柳蛇揍去了! 可怜清歌,如今哪里是九头蛇的对手,在大蛇眼里,她就是一块香喷喷的肥肉而已! 那修罗城主又是个不靠谱的,打起架来无所顾忌,哪里还管清歌的死活,结果九头蛇被揍趴下了,清歌也被蛇尾扫进了幽泽深处——女孩儿这才从干架的快感中惊醒过来,顿觉大事不妙,慌里慌张地冲进幽泽深处一通好找才从蛇口里把清歌给抢回来,然后火急火燎地送回酆都,硬着头皮砸开了莲忆的门…… 莲忆那叫一个惊怒交加呀!恨不得把面前这个不着调的好友绑起来吊打一顿!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动手,云离和开物带着拳好死不死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 走的时候还是好端端的,结果回来就变成这样了,云离一怒之下差点就要动手,还是天工神开物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他:“先救小歌儿,你要杀要剐也得等救了小歌儿再说!” 云离瞬间就冷静下来了。 莲忆祭出了本命妖灵夜光莲,才道:“你们先吊住她的命,我这就准备炼药——九头蛇的蛇胆呢?不要告诉我人都这样了,你还没把蛇给收拾了!” “没有没有没有!”修罗城主被吓得忙不迭摇头,“我这就去拿来!”说罢,飞也似地奔出门去了——蛇虽然给收拾了,但那会儿她哪里还有心思抽筋取胆,只好这会儿回头去取了! 好在她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这一来一去的速度极快,不一时就抱着个蛇胆回来了。莲忆也不跟她废话,取了东西就炼药去了,留下云离和开物两个苦哈哈地给清歌输灵力吊着小命一条! 为救清歌,云离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可是清歌的身体原本就不好,输进去的灵力就跟落进了无底洞,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不过是短短半日,又仿佛已经过了许多日,竟然始终不见莲忆拿出药来,他越来越焦躁,要不是脱不开手,只怕是要砸门进药房去把莲妖抓出来问一问了。 “你,去看一看,药怎么还不好?” 他脱不开手,不代表不能指使人。被他点到名的拳后知后觉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再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一跃而去,屁颠屁颠就朝着药房奔去——他正愁自己帮不上忙忧郁着呢! 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黑铁巨人太过兴奋,步子跨得猛了一些,整个大地竟然也跟着激烈地颤动了两下…… 然后,天空仿佛裂开了一道口子。 云离呆了一呆。 他竟然从拿到裂开的口子,嗅到了浓郁之极的仙灵气息。 这是天界神树的气息,带着清冷生机! 这道口子在短短的片刻就又完全合拢,快得宛如错觉。然而,在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整座酆都城,他眼前的开物,奔出去的拳,缩在墙角的修罗,甚至是怀里的清歌,都忽然给了他一种仿佛随时会消失的不真实感…… 他愣怔了片刻,霍然脸色骤变! 而此刻的天宫至高处,神树已经几乎完全悬于堕神台上方,原本牢不可破的神树结界,此刻却出现了不容忽视的裂痕,惹得下方的四位神将面色古怪而凝重,开始担忧二公主这边出了什么变故。 他们的担忧是正确的。 青曦和明遥尘的一轮交锋,竟然谁也没有讨到好。然而,神树的安静却被这场交锋给扰乱了,明遥尘低头望去,就见神树底下无知无觉宛如幻影的那位魔界之主好似微微动了动眼睑,于是微松了口气:“他要醒了。” 青曦面色冷凝,却道:“可惜,已经太迟了。” 阴阳已逆,乾坤倒转,一切都已经成定局! 第559章 黄粱一梦 等莲忆的药炼出来,给清歌喂下去之后,所有人才勉强松了半口气——虽说大祸已经闯下,但能够挽救回来和最终救不回来,他们所要面对的怒火,却是不一样的。 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变成这样了,还不知道眼前这位魔界之主心里憋着什么样的火呢! 然而,出乎她们的意料,云离却只是沉默地盯着陷入沉睡的清歌,半晌都没有动一下。 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是这么一来,反倒叫酆都三个半城主有些揣揣然了——魔尊云离,虽说不至于心胸狭隘到睚眦必报,但也绝非良善慈悲之辈,看他阴沉似水的面色就知道他此刻的心情绝不美好,这样诡异的沉默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莫名弥漫着叫人踹不过起来的低气压! 开物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低气压了,于是轻咳了一声,试探着开口:“我说……” 结果还没说完,就被云离一声冷笑给打断了。 来了来了,暴风雨终于要来了! 横行霸道惯了的小修罗肩膀一缩,说不出的心虚,黑铁巨人非但学她这心虚的模样,还帮她瑟瑟发抖博取同情,只是这么大的块头……开物眼角抽了抽,索性鞋子一撩,一鞋底给抽飞了出去!——比起这两个不靠谱的,天工神和莲妖倒反而是冷静下来了,如今人已经救回来了,魔尊总不能翻脸无情拆了酆都吧! 魔尊果真没有想要拆了酆都的打算。 他甚至没有理会开物和莲忆的打算。 在短促的一声冷笑之后,霍然转身径自离开了。 门外的天空依旧昏暗阴沉,酆都的大街小巷还是熙熙攘攘的模样,他负手冷眼看着眼前这些日渐熟悉起来的景象,目光里多出来的那点儿温情也在这样长时间的凝望沉默中彻底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阴鸷冷沉。 “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他头也不回,却忽而开口。 此话出口,整个空间都仿佛停顿凝固了一下,在他身后的不远的地方,忽然飘起了一角青色的裙袂,青裙飘飘的女神从虚空之中踏风步出,笑着说了一句:“不愧是魔尊,雕虫小技终归还是瞒不过你。” 云离转头,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天帝的这位二公主,深深地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道:“我要是真的厉害,就不会如此轻易着了你的道。” 青曦微微而笑,却道:“并非你不够厉害才会如此,而是……你并不曾防备我。” 因为没有想到她会出手,才会毫无防备地落入她所编织的幻梦而不自知——云离默了默,才道:“因为清歌,她信任你。” 因为清歌信任,所以他也愿意相信。 只是到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所以云离说话时,目光幽冷而嘲讽——这样的目光,令青曦心里也顿觉不好受,若是她的姐姐知道了,是不是也会用这样的目光看她…… 她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最终悠悠叹了口气,裙角拂动,身形慢慢消散。 云离并没有留她,而是径自闭上了眼睛。 她的叹息声仿佛还留在耳边,然而在她的身形消失的瞬间,酆都阴冷的天空、熙攘的街道、往来的众生,甚至酆都外辽阔无际的幽泽,都一点一点慢慢消散,随风化作了馥郁的仙灵之气——连性格鲜明的四位城主,甚至是重伤昏睡的清歌,也忽然变成了无知无觉的幻象,慢慢隐没,直至点滴不剩…… 神树下,魔尊霍然睁目,眸光冷然。 在他面前,没有开物和莲忆,也没有酆都众生,更加没有清歌,只有一颗郁郁葱葱的巨大神木,几乎遮蔽了整个苍翠蓝天! 天界神树! 这里是神树,是天界! 从来都没有什么酆都! 那悠然自得不知道过了多久的酆都生活,都不过是黄粱一梦,如今梦醒,才知竟然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天界,甚至是没有离开过神树! 这样厉害的手段,竟是这样厉害! 虽然已经早有猜测,然而在亲眼见到并且明白过来的一瞬间,饶是云离,都不由得变了脸色——天帝的这位二公主,终年守着神树寸步不离,六界只知天界有这样一位神女,却从未听说她有什么出彩之处。她不像她的姐姐清歌,斩魔剑锋芒锐利足以令群魔闻风丧胆,也不像她的妹妹花陌,百花缭乱绽放零落能令天下节气随之而变,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守着一棵树,一守就是千万年。 可就是这样不显山不显水的神女,编织出的幻梦,竟然魔尊都在不知不觉间陷进去而不自知!如果不是那一道突然出现又转瞬消失的天之裂痕,也许……他到现在也未必能够发现端倪,未必能够清醒过来…… 明遥尘被巫姑重创还未完全恢复,又不管不顾地跟青曦动手,此刻扶着神树的枝干微微喘息,脸色更是带着不正常的潮红,但低头望过来的目光里却带着微弱的笑意:“魔尊醒过来了,如此甚好。” 云离正抬头观望枝叶间露出的一角天空——此刻苍蓝如洗的天空之上,横贯着或大或小数条裂痕,仿佛天空随时都会碎裂开来。 看来是神树的结界出现了裂痕,所以才会惊醒幻梦之中的他! 如此这般,竟是承了巫即的情……啧! 明白过来的魔尊着实有些心塞,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点头淡淡地道:“多谢。” 能得魔尊一声谢,也算是难得的了,明遥尘却摇了摇头,道:“我不过是为了六界众生免受浩劫而已。” “这般的慈悲心肠,只怕佛主都要自叹弗如。” 咦? 谁把他心里吐槽的话给说出来了?! 云离转眼望去,就见青衣的女神站在树梢,凌空俯望着他们,往日里柔和娴雅的眉目,此刻尽显冷然决绝! 这并不是清歌所熟知的青曦。 明遥尘已经达到目的,便不愿与她再起冲突,被她如此一语堵得再不开口。 云离却在短暂的停顿后,问:“清歌呢?” 虽然并没有离开神树回去过,但他已经隐隐有种直觉,清歌只怕已经不在听剑池了。青曦听他开口问的就是清歌,目光闪了闪,嘴上却道:“你放心,她是我的姐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她的。” 云离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下,又问:“那天帝预备如何对付我?仅凭你的这些手段,只怕是不够的。” “你很快就会知道。” 青曦说完,便抬头瞭望天空,云离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见苍蓝天空仿佛再也无力支撑,从最大的裂缝处,骤然碎裂! 第560章 谁能斩我心魔 天空碎裂,神树结界破碎开来的时候,天宫深处天池中,清歌也霍然睁开了眼。 天后的分身始终守在池畔,原本已经入定,此刻却似有所觉,跟着睁开了眼,转头望向堕神台的方向,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眸色有些暗沉。等转回头,看到清歌竟然睁开眼正盯着她看,不由得吃了一惊。 她没料到,清歌竟然会转醒过来。 “你且安心留在这里,在此期间,天界一应事宜皆有我和众位神将。”天后顿了顿,还是开口安抚——这话她在清歌进入天池时便说过,如今再说一次,也不过是为了安她的心。 然而,清歌却依旧直直地望着她,隔了好半晌才道:“方才我做了一个梦。” 天后脸色微微一变。 仙神无梦,是因为仙神所做的梦,往往预示着什么——清歌虽然失去神力,却终究是她和天帝的长女,是天界上神,神性烙印在灵魂之中。 清歌却仿佛没有看到她变幻的脸色,径自道:“我梦见天帝出手,设下封魔大阵,想要将云离困在天界,永生永世,不能翻身……”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永生永世的,哪怕是最牢固不可破的结界和封印,也终会有破碎的一日。 这世间,只有真正的死亡和殒灭,才是永生永世,一如昔年的天姬昊姝。 所以,清歌说出“永生永世,不能翻身”的时候,语气轻缓而奇异,一时间竟连天后都沉默了下去,良久无言。 ——她所梦者,虽然和事实还有些出入,但也相去不远了。 “他是为了我,才来天界的。”清歌继续道,声音轻缓低微,宛若自言自语,“天界容不下魔尊,可若是因为我,让他殒落在天界……”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是脸上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天后早就听出了不妙,便道:“清歌,你要冷静。” 清歌却道:“我很冷静。” 听她语气,看她神态,还真的是很冷静,可就是因为她太冷静了,所以才显得可怕,才叫天后越发忧虑!只是,没等天后想到更好的应对办法,她已经径自起身,蹚水想着岸边而来——看她这样子,是想要从天池出来了。 只是,还没有走到岸边,她就撞在了一道透明的墙上,再也不能前行。 她抬头望去,就见天后站在岸边,面色淡然,目光里却隐约带了几分无奈,道:“清歌,你是天界的斩魔神女!” 此话一出,清歌果真顿了一顿。 斩魔,是天地赋予她的神号,也是她与生俱来的职责——斩魔剑,只为斩魔而生,断没有为了守护魔族的道理! 可是…… 短暂的停顿之后,清歌抬起头,问:“我纵然斩尽天下邪魔,谁又能为我斩断心魔?” 一语毕,神力流转,天后怔了一怔,终于勃然色变! 而此刻,天宫的至高处,神树已经展露出了全貌,枝繁叶茂,勃勃生机,连堕神台原本的寂冷荒芜都驱散大半! 青衣的神女站在神树顶梢,流云群袂飘飘欲飞,封魔大阵神光湛湛,令她显得神圣而缥缈。 她还不知道天池的变故,不知道她一心想要隐瞒住的姐姐,已经有所察觉! 神树结界碎裂,大阵之中积蓄已久的神力瞬间涌了过来——这并非寻常的仙神之力,而是封魔大阵的力量,由天界四位神将主持,威力非同小可! 云离顿时呼吸一紧,有种天压下来的感觉! 蓄力已久的封魔大阵果真非同寻常,竟然魔界之主都隐隐有一种压迫至魔息都难以调动的感觉——好在魔尊云离并非全然的魔族,魔的力量再强盛,也并非他的全部! 他的母亲,曾倾力传授他百邪功法。百邪之术,号称百邪不侵,原本是最纯白干净的力量,封魔大阵足以禁锢魔息,却不能封印百邪灵力。 然而,等他收敛魔息,试图使用潜藏在体内深处的百邪灵力时,却发现往日里充盈的力量,此刻留在体内的,却只剩下寥寥而已…… “你不必挣扎。” 青衣的神女居高临下地俯望着他,目光里透着洞察和了悟,仿佛比他自己还要清楚他此刻的境遇。 “我借助神树的力量编织幻梦,并非只是为了困住你拖延时间而已。在幻梦里,你为姐姐疗伤续命,输送了许多灵力,这些并不是你的幻梦,只是接收这些灵力的,不是梦里的姐姐,而是神树。” 虚中有实,这才是她所编织的幻梦,真正可怕的地方! 一段宛如真实的幻梦,不仅困住了他,甚至削弱了他的力量——因为,这一场梦,实在是太过真实了,真实到他几乎生不起怀疑的念头。 仿佛是看穿了他一瞬间闪过的念头,青曦继续道:“你没有猜错,你所见所遇的那一切,都是真实的。所以,你才勘不破!” “我修习大衍术,能够看到些许未来的景象,你若是带着姐姐离开天界而去,你在幻境中经历的,便是你们会遭遇到的,只是……”她顿了顿,目光悲恸,“姐姐最终并没有被挽救回来,莲妖纵然能够妙手回春,也终究难逆生死。” 她不忍心看着清歌就这样消亡,所以改变梦境之中的结局。 只是她能够改变幻梦,却不能篡改命运,所能够做的,唯有阻拦而已。 因此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后悔今日所下的抉择! 云离也是沉默。 原来他和清歌,无论是走是留,都是死局么? 难道他心心念念,耗尽了心力,最后所求的,就是这样的结局?!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所求一切,最后都不过是虚妄! 恰在此时,下方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喜的叫唤:“莫弃哥哥!” 却是神树结界碎裂之后,下方的明雨灵终于能够看清楚原本被掩藏在结界里面的事物——这一看,竟叫她看见了找了许久的人,兴奋之下竟然不管不顾,直接闯进大阵之后急吼吼地冲了上来! 神将们:“……” 这是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丫头呦! 风羽嘴角一阵抽搐,差点扶额当做没看见——他可还记得清楚,当初在水月巫境,这丫头可是连十巫的通天伏灵大阵都敢闯的。在她眼里,大概从来只有值不值当,却没有敢不敢的! 明遥尘也被这丫头吓得不轻,原本正倚着树干的他哪里还能安心调息,睁开眼斥道:“退回去,不要过来!” 他不希望这个单纯的后辈卷进这场波乱之中。 哪知道明雨灵看到他,更加高兴了:“巫即大人,您没事,实在是太好了!”这冲过来的速度,自然是越发地快了。 明遥尘:“……” 这哪里是单纯,分明是单蠢啊!! 第561章 都是因为你 这莽撞的丫头…… 云离眯了眯眼,掩去了眼底深处的阴冷晦暗。 他性子冷沉果决,原本看到明家这小丫头突然跑出来,还想着正好可以利用一二,令自己摆脱了眼前这困局才好!但听她这样惊喜地叫出一声“莫弃哥哥”,竟不知为何忽然间就心软了几分,等到她高高兴兴地将明遥尘呕得差点儿喷血时,他已经快要笑出来了。 ——明雨灵这丫头,还真的是没有什么变化。 如今这偌大天界,也只有这个丫头,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他和清歌好的吧……罢了罢了,她以一颗真心待人,才被巫姑利用堪堪保得性命,何苦再让她卷进来平白丢了性命,她合该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活下去的! 这样一想,他眼里的阴鸷冷厉也褪去了几分,依稀间仿佛还有当日莫弃的影子,对着莽莽撞撞迎面冲过来的明家丫头道:“小雨姑娘,你来的正好。” 他这话一出,明雨灵跑得更快了。 结果却听他又道:“劳烦你跑一趟听剑池,帮我去看一看清歌是否还在,如果还在……”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青曦,在发现青曦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后,才道:“就将这丹药交给她吧。” 说罢,远远地将一个玉瓶子抛了过去。 明雨灵接到玉瓶,却是呆了一呆。云离已经对着她挥手,打发道:“快去吧,清歌还在等着呢。” 其实从青曦的神色里,他大概也能猜到清歌八成是已经不在听剑池了,所谓的送药,不过是打发她离开这里的借口而已。明遥尘显然也猜到了,转眼望过来的目光里还带着几分意外——他虽然出手帮了他,但也不过是为了六界苍生,事实上他对魔尊的印象,也始终是觉得太过狠戾毒辣,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也有这样发善心的时候…… 果真这世间,即便是邪魔,也有着善的一面呢! ——若是叫云离知道了明遥尘此刻心里的想法,只怕是要嗤笑的,好在此刻他顾不上也没有兴趣知道这位习惯了待人以善的巫即在想些什么,只有青曦目光闪了闪,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且并不认同,但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目送明家那个小丫头揣着玉瓶又像一阵风似地跑了。 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小丫头,既然明遥尘不想让她卷进来,那就如他的愿吧! 于是天帝的二公主和四位神将,外带魔尊和巫即,就这样睁眼看着个小丫头急惊风似地冲进封魔的大阵里,又很快被打发,屁颠屁颠地跑出来……凤凰族的神君扇着翅膀跟在后面,洒下一片通红的火焰神光,足以令她在神光湛然的大阵里来去自如——说实话,这一位能被这么打发走,神将们也是松了口气的:这没轻没重的小丫头也就算了,她身后跟着的那位要是出点什么意外,那就真的是呵呵了! 结果神将们这口气才松了一半,就差点噎在嗓子眼里——巫族的小丫头还没走远,竟然就去而复返了! “不对,这个药不对!”她捧着玉瓶子说得格外笃定,“这是魔药,是不能给清歌姐姐吃的!” 她是药师,从小就在母亲的教导下接触药草,拿到丹药自然忍不住要看一看,结果这一看竟然叫她给看出问题来了——云离身为魔界之主,身上带的药自然是魔药,他是为了打发这丫头才随手拿出了一瓶,自然没有想过真的要给清歌吃,只是没有料到小丫头会这么迫不及待地打开偷瞧,还给她瞧出了问题! “凤,莫弃哥哥是故意的是不是?”她转头征求凤凰的意见,“他想让我离开,巫即大人也是,也说要我离开……他们肯定是遇到问题了!” 她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明遥尘曾开口让她“不要过去”,也不知道他是该哭还是该欣慰她好歹有听到耳朵里去! 凤凰抖了抖渐渐长出来的赤红尾羽,没有能够回答她。 但明家丫头已经渐渐明白过来,惊道:“不好!莫弃哥哥和巫即大人肯定是遇到危险了!凤,快回去!” 于是,她就这样带着凤凰族的神君,比方才还要快的速度,重新又闯进了大阵里! 她这一次去而复返,可跟方才不一样,先前没有太看明白,这回却怎么瞧都觉得这个神光湛湛的大阵不是什么好东西,八成是拿来为难巫即大人他们的!于是直接让小凤凰往里砸火焰——凤凰神君自涅槃睁眼第一个看到她后,对她的话向来听从,真的就振翅高飞而起,周身燃起了熊熊火焰,跟下雨似地往大阵里砸去! 众神将:“……” 叫放火就放火,凤墟神君,你的睿智你的优雅你的尊严呢?统统被狗啃了吗?! 神将们感觉砸下来的不是火焰而是一坨一坨的****分外无语的时候,青曦的声音也从上方传了过来:“还愣着做什么!” 一语惊醒! 谢玉书最先回过神来,湮尘旗一闪,瞬间幻化出十数小旗,要将少女连同凤凰神君一通困住——明雨灵那肯这么束手就擒,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把浑身的巫力都使出来挣扎,小凤凰最看不得她被欺负,化作一大团火焰俯冲了下来,那架势就像是要拼命一般,叫湮尘神将都头疼不已! 封魔封魔,这大阵为的是封印魔息,对神力和巫力自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倒叫一人一鸟在大阵里闹出了不小动静!他们这么一闹,封魔大阵自然不像最初那么牢不可破了,对云离而言是最好不过的了! 虽然原本是不想让明雨灵这丫头卷进来的,但已经这般了,魔尊自然也不会矫情,逮着机会强行施力,终于勉强抽出一些魔息,向着大阵外腾挪而去。眼看着就要离开神树的范围,却听青曦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昔年持剑所向披靡的斩魔神女,为何会变成今日朝不保夕的模样?” 云离不理她,继续往前腾挪。 青曦却又道:“她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 云离的身形微微一顿。 “神女诀,太上忘情!”青曦的声音继续传来,仿佛极冰川上的冷风吹过耳边,“斩魔神女并不是天生没有情根,她的情根是被天后拔掉的,因为她修习的神女诀,必须太上忘情,一旦动情,神力逆转,便是万劫不复!” “她不是不会动情,而是不能动情!” 一字字一句句,说的分明,听得清楚! 云离的脚步,终于顿住。 第562章 凤鸣之音 云离性子冷硬坚忍,鲜少能为外物动摇。 这世间能令他顿下脚步的,大概也唯有清歌了。 偏偏从青曦嘴里吐出来的,又是这样的事实,由不得他不侧目——他不是没有猜测过清歌神力逆转的缘由,想来想去都没有头绪,清歌又是讳莫如深的样子,他便以为当日鬼后指使凤墟神君在清歌身上所下的,除了迷心咒,还有旁的什么鬼术。 却没有想到……真相竟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你,她还是天界战力披靡的斩魔神将,会好端端的!”青曦的话,就像是一支锋利无比的锐箭,一下子就射入了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你肯定没有想过,是你亲手,一点一点把她推向了死地,让她最终万劫不复!”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的么…… 所以,清歌是早就知道了,才会始终讳莫如深,才会对酆都的莲妖说出“只求百年”,才会……这样的不在乎,这样的无望…… 原来,竟是这样的! 他因为青曦的话顿下了脚步,又因为骤然惊悉的真相而有片刻的心神失守——虽然这样的恍惚也不过时短短瞬间而已,但青曦说出这些话来,无非就是为了这样的一个瞬间! “莫弃哥哥,小心!” 耳边依稀传来了明雨灵的惊呼,声音仿佛还有些飘忽遥远。 ——青曦说的,是连明遥尘也不知道的事情,以致他也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动作,反倒是下方的明雨灵,因为有些距离,所以并没有听到青曦说的话,结果一抬头就正好看见巨大的神树忽然整个倾倒,向着云离压了过去! 这么大的一棵树压下去,还不得压成一张肉饼了! 明雨灵惊得不行,转过头一叠声地叫:“凤、凤,快!快点!” 她心急如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却又不知道要快点做什么——这么大的树,随便一根树枝都要比涅槃后的小凤凰粗壮上许多,难道她还能指望小凤凰能力挽巨木不成! 云离抬头,就见遮天蔽日的翠绿之色,铺天盖地地迎面而至,明明生机勃勃不带半点杀气恶意,但气机牢牢锁定,竟叫他再移动半分! ——这架势,是要用天界神树的力量,将魔尊生生镇压在天界不成?! 然而,青曦……或者说天帝的打算,明显不止如此! “诸位,是时候了!” 一直目不转睛关注着上方动静的却邪神将忽然开口,几乎在他话落的瞬间,四位神将同时出手,连大阵之中放火搞破坏的小凤凰都顾不上了,从四方向着魔尊扑杀了过去——四神将全力出手,毫无保留之势引得整座大阵的力量冲天而起,明雨灵瞬时被掀飞了出去,磅礴神力连湮尘神将布在外围的旗阵都再也遮挡不住! 巨大的神阵,在这一刻,才堪堪显露出峥嵘全貌! 也直到这一刻,云离……甚至是明遥尘,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并非只是封魔大阵而已。 阴阳相逆,乾坤倒转,意味着殒灭的堕神台,在云离下方,露出了深不见底的深渊,森冷虚无,冷风铺面,直吹得亦魂魄生疼! 明遥尘在最初的惊愕之后,终于发出了沉沉叹息。 他不忍见战乱再起,为此不惜和青曦撕破脸,可即便这样,也终究是难挽狂澜!这样的力量面前,哪怕是魔尊……哪怕,是魔尊! 他心生无望的时候,与他有着相同血脉的小丫头,却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她纵然没有听过关于堕神台的那些传说,但拥有那样敏锐的灵觉,自然是能感觉到可怕的,只是即便如此,在这个心思干净纯善的丫头眼里,也是比不上那寸步难行的魔尊重要的! 在她眼里,那还是当初那个相识于北荒雪原,在苍蓟山脉共患难,连面对幽冥兽那样的凶兽都没有抛弃过她的莫弃哥哥! 哪怕他早已堕入魔道,成为人人惧怕的邪魔! 哪怕众生都说是他令自家的老祖宗殒落亡故! 何况……何况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清歌姐姐哪得多伤心呐! 小凤凰再也顾不上放火,赶忙振翅追赶了上去,封魔大阵对于凤凰一族的神君而言并无威胁,然而堕神台的气息太过可怕,连它也本能地觉得危险,于是骤然仰头发出一声清鸣,似乎想要将明雨灵叫唤回来! 凤鸣响彻天地,明雨灵听不懂其中的警示,依旧头也不回地向着云离冲去,生怕他就此跌进那不见底的深渊之中!但她听不懂,不代表凤凰一族也如此。 所有的凤凰族在一瞬间都几乎停下了动作,转头向凤鸣传来的方向望去——那里的动静太大,已经再也遮掩不住,灵桐长老并没有跟去凌霄殿凑热闹,此刻腾空而去,满目都是惊骇担忧。 “姥姥!”一只神光流转的火凰飞快地过来,落在不远处化作娇艳的少女,神色惊惶,“是君上!君上为何会在堕神台!” 堕神台,对天界诸仙神而言,是代表着殒灭的不祥之地,是他们连靠近都不愿意之所,可如今他们的神君,却从那里传出了凤鸣之音,如何叫他们不震惊! “定是那巫族的小丫头,又惹下了什么祸事!”纵然是慈祥好脾气的灵桐长老,此刻提起明雨灵眼里也带了几分恼怒,但很快她就又道:“随我去看一看,无论如何都不能叫君上任性,再出什么意外了!” 少女虽然畏惧堕神台,但最后咬了咬牙,还是跟了上去。在她之后,又有十数道流光,紧随其后。 凤凰族风驰电掣向着堕神台而去,却不知道下方鬼界暂住的宫殿屋宇之上,鬼后正抬头望着他们划破天际的流光,神色晦暗,目光幽冷。 “到底还是神君重要一些,呵……”大概是想起了昔年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她骤地发出了一声冷笑。 韩越垂手立在身侧,低眉顺眼只当没有听见。 只有妫灵,明显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伸手拉了拉鬼后的手,弱弱地叫了一声“母后”——鬼后回头看她,这个女儿,是她和鬼帝唯一的血脉,也是鬼帝留给她最大的慰藉,于是昔年的那些不愉和怨怼仿佛也就这样随着时光长河远去了,她慢慢舒展了神色。 “你起一卦。”她拉着女儿的手,话却是对韩越说的,“凤墟……”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然而韩越却仿佛是听到了,低低应了声“是”。 第563章 百万魔兵来接驾 堕神台的动静太大,终于还是惊动了凌霄殿里的六界众生。 天帝自然是想藏着掩着的,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免得横生枝节出什么意外,但被他拖在凌霄殿里的,也都不是泛泛之辈,其中甚至有佛主妖皇这样的一界之主。 ——他们能够屹立于六界顶端,自然有着非常的手段和能力!天帝也不过是仗着在自己的地盘上有着绝对的优势,凌霄宝殿又能隔绝外界,才能掩住他们的耳目这么久! 但此刻,终究是遮掩不下去了。 堕神台上仙灵之气大盛,魔尊的气息反倒被封魔大阵死死压制,凌霄殿里的六界众生有些能察觉到,有些却不能,反应自然也是不一,既觉惊诧,又觉得好似在情理之中。 佛主是心中有数的,低宣了一声佛号,慈眉善目好似还带着悲悯不忍,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做,只端坐一旁,俨然是要置身事外。 妖皇也是默不作声,只是目光暗沉深不见底,狐狸心思深沉,谁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在转动着什么样的念头。 巫族的三巫彼此对望,也没有吭声。 在这样气氛诡谲的沉默死寂中,自然是魔界的君长公主忍不住拍案而起了。她跳将起来,大怒:“天帝,你这是何意?!” 眼见是瞒不住了,天帝倒是沉得住气,淡淡地道:“君殿下不必紧张,不过是想请魔尊过来把事情讲清楚而已,也好给巫族一个交代。” 给个屁的交代! 君哥差点儿就冲口而出,好在话到嘴边又生生忍住了,只冷笑了一声,正要开口,结果却有天兵带着鳞鸿闯了进来。 那鳞鸿是断妄神将君柏传来的消息,列阵于西北境的百万魔兵,已经尽数压境而过了! 六界众生勃然色变,魔兵越境,几乎已经预示着大战了! 两界的战乱,从来就不只是两界之事,战火蔓延,烧及六界者比比皆是! 于是就轮到天帝反过来问了:“君殿下,魔界这是何意?” 君哥眼珠儿一转,就知道这是嫣然然收到她的传讯之后所下的决断——这决断虽然算不得绝妙,但也不是下策,看来嫣然然并没有完全被妒忌和怨怼冲昏了头脑,还能拎得清轻重。如此一来,她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反倒是不怎么急了,于是嗤地笑了一声,也学着天帝淡淡地道:“天帝不必紧张,魔尊乃我魔界之主,出行自有随扈护卫,现如今他们的主上久去不回,自然是要来接驾的。” 满殿的众生:“……” 他们没有听错吧? 百万魔兵当随扈护卫……来接驾? 呵呵…… 魔界这位君殿下,是把他们都当傻子耍了呢! 连天帝听了她这解释都有些嘴角抽搐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妖皇却忽然开了口,表示质疑:“说是接驾,可要是接不到魔尊的驾,又当如何?” 这是想试探她……或者说魔界的态度? 真是可笑呐…… 她那侄子再不济,那也是魔界的尊主,尊主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魔界岂有无动于衷的道理! 魔界的君长公主缓缓地摩挲着鬓发间的两根发簪,看着好似小刀的簪子在她指间流转着红绿两色光泽,锐利宛如刀芒——她摸着摸着,忽然绽开了一抹笑,也宛若刀芒一般锋锐:“随扈护卫,是为了主上的安危而生,主上要是有了什么闪失,他们自然也没脸回魔界了,唯有以死谢罪而已。” 她语气淡淡,仿若说的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却说得满殿众生脸色骤变! 魔尊若生,百万魔兵不过只是随扈;魔尊若死,百万魔兵便是死士! 魔兵本就是出了名的凶恶彪悍,若是变成死士……妈妈咪呀,魔界好可怕天界好危险他们想回自己老窝龟缩起来再也不出来了有木有〒▽〒! 个个都是一脸的菜色,等白寂扭头看到天帝变绿了的脸色,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妖皇这是吓傻了?! 原本就满心惊骇的众生心肝都抖了抖,差点儿没哭出来! 君哥语出威胁把凌霄宝殿里的六界众生惊得不要不要了的时候,清歌才刚刚从鎏庭出来。这会儿只要抬头,就能看到离天之宫的最高处,一道神光璀璨几乎难以直视的光柱声势浩大地直插云霄,枝繁叶茂的巨大神树在耀眼光芒中若隐若现! 这样的声势,连遮掩都没办法再遮掩下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然而,清歌却只是安静地遥望,目光深处仿佛还带着些许茫然。 她仿佛……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 皎月神女赶到鎏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事实上,月神找清歌已经找了好一会儿了。听剑池自然是已经去过,虽然不至于像明雨灵那样被困在冰湖上,但进去了也是人去楼空的。清歌向来和二公主亲近些,神树那里自然也去看了,可是不去还好,一去反倒是被吓到了——这么大的神树,竟然无端端地失去了踪迹! 月神明显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无论如何,这样的事情也应该尽快禀告给天后——这也是她匆匆忙忙赶来鎏庭的缘由。 结果却没想到歪打正着,竟叫她找到了清歌。 她们是千万年的挚友,虽然清歌一贯安静淡然,但她还是觉得奇怪,下意识地问了一声:“清歌,你在找什么?” 对清歌而言,她的声音仿佛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她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头来,看到月神迎面走来,竟依稀觉得有些恍惚。 这场景,说不出的熟悉。 她歪头想了想,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来,当日在蓬莱岛的轮回潭,她好似就见过这样的景象,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好想是说了“莫弃”,然后月神就带着她去找人了,再然后……再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她想了好一会儿,竟然都没有能想起来之后她又看到了什么。 大概是想得太过入神,“莫弃”两个字已经不知觉地脱口低喃而出,月神没料到她到现在还惦着那人,忍不住叹气:“果然是出来找他的。” 一言一词,竟果真和当初在轮回潭溯古照今所见的一样! 那么自然,月神也会如当初所见,带她去找云离的。 “朝闻道,夕死可矣。你我相交万载,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阻止。只是清歌,你莫要后悔。” 在带她去之前,月神如是说。 后悔吗? 清歌想了想,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天池里面泡久了,泡得她有些昏昏沉沉的,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未曾后悔的。 第564章 嫣然然的退让 月神说带清歌去找云离,就真的带着她往堕神台的方向而去了。 她原本来鎏庭是找天后说叨说叨神树消失的事情,但现在只要抬头望,就能看到堕神台那巨大的光柱里,神树若隐若现的景象——她那样聪明,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估计也是因为想得太明白,她虽然带着清歌往那里去,却七绕八绕地在天宫里转着圈,好似还想拖延一些时间。连她都知道,天帝出手对付魔尊,必然是不会想看到清歌插手的,何况……如今的斩魔神女神力全无,去了又能如何呢?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清歌竟然也全无异议,就这样默然地跟着她绕圈。 若说别的仙神也就罢了,清歌是天帝的大公主,虽然和天帝天后并不十分亲近,但终究是在离天之宫住了千万年了的,可此刻她竟像是看不出她故意在绕圈子一样…… 月神终于心生不安,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于是停步转头看她。 “清歌,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 清歌垂下眼,好似在认真思考她的问题,隔了一会儿才道:“月魂,魔界出兵了。” 月神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她是知道百万魔兵列阵西北境的,但却还没有得到魔兵压境而过的消息,于是下意识地脱口:“天后说的?” 清歌点了点头。 于是月神又问:“天后还说了什么?” 清歌顿了顿,目光幽黯。 她没有开口,月神却挥了挥手,道:“算了,你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到。” 清歌不止是天帝的大公主,更是天界的神将,是神号为“斩魔”的神将,魔界气势汹汹压境而来,最应当站出来抵御在前的,就是她了! 可偏偏是她,却和魔尊牵扯不清! 但身为挚友的月神,明显并不这么认为。 “清歌,你已经没有神力了,连召唤斩魔剑的力量都没有了,又能拿什么去统御天兵,去抵挡魔族——你斩杀不了魔族,也不能改变什么!” “所以清歌,袖手如何?” 既然挽救不了魔尊,也抵御不了魔族,袖手旁观两不相帮,才是最好的选择。 “呵……” 几乎在月神话落的瞬间,清歌依稀好似听到了一声冷笑——这一声笑短促而冷锐,仿佛是从意识最深处传来,显得模糊而虚无,宛若错觉。 她只觉得一阵晕眩,还未来得及深究,就被月神一声冷喝给打断了:“谁?” 她们此刻走在玉树林里,四周全是一棵一棵的高大玉树,挂满了晶莹剔透的霜花,璀璨夺目煞是好看,平日里是小仙娥们幽会的好去处,最适合藏人了——但对方并没有继续躲藏下去的打算,再被皎月神女叫破之后,便从玉树后面闪身走了出来。 竟是嫣然然。 月神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就将清歌一把揽到了身后。她可还记得琼浆宴上,这魔女要置清歌于死地的疯狂! 然而,嫣然然仿佛没有看到她的动作,只是直直地盯着清歌,冷笑了一声:“斩魔神女果真如传闻一般无情无义,云离哥哥为了你才来天界的,如今被这样险恶地设局对待,你竟然还想袖手不管?” 月神挡在清歌前面,冷冷地道:“是他自己要来的,并不是清歌叫他来的——你情我愿的事情,何必怪到清歌头上?!何况,他要是真的在乎清歌,必然也不会希望她站出去冒险的!” 嫣然然却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只径自对清歌道:“你跟我走,跟我去把云离哥哥救出来。”她顿了顿,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咬牙补了一句,“只要你帮我把云离哥哥救出来,以后你们要怎样,我都可以不管!” 这对她而言,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 她竟然肯为了云离的安危,做出如此大的退步,连月神都觉得惊讶,她生怕清歌真的就这么跟着去了,反手一把抓住她的手才勉强安心:“既然这么在乎,你自己去救岂不更好!” 嫣然然终于转头看她,苍白的脸上带着些许冷嘲:“封魔大阵只有你们仙神才能出入,否则我何必来找她!” 封魔大阵是天界用来克制魔族的,一旦深陷其中,魔息会渐渐被封禁直到彻底镇压,所以哪怕嫣然然在担忧她的云离哥哥,也不敢随意冒险。 清歌始终默然,眼底深处仿佛还有依稀的茫然,然而仔细看去又像是错觉,她等嫣然然把话说完了,才忽然道:“是你令魔兵越境的?” 嫣然然没料到她不问云离哥哥现下是个什么情况,也不说跟她一起去救援,张口关心的却是压境而过的魔兵……在她心里,果真还是天界更为重要一些吧?——嫣然然抿唇,冷笑了一声:“是我下的命令。”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若是云离哥哥无事,我也可以令他们尽数退去,否则……” 她顿了顿,抬袖捂唇咳了两声,没有说下去,但是,眼角眉梢的冷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明白了。” 清歌点了点头,拉开月神的手往前走。只是才刚刚跨出一步,就又被月神拉住了。 皎月神女这会儿真的是气死了,心道自己就不应该心软带着她来找什么云离!不过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她只能压抑着心头的怒气,死命拉着不放手:“清歌,你不能去。” “我知道。”清歌却道,“但这是……我必须做的。” 必须做的……又是什么? 是阻止魔兵压境而来,还是拂天帝之意去救魔尊? 月神似懂非懂,但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她终究还是做出了退让,虽然放开了她的手,却道:“我跟你一起去。” 嫣然然蹙了蹙眉,带着些不悦。 清歌张了张嘴,大概是要拒绝,然而仿佛知道她会说什么,月神已经抢在她面前道:“我会帮助你的,清歌。无论如何,我们都是挚友,不是么?” 她说完,没等清歌反应过来,就朝着嫣然然走了过去——对这个曾对清歌下手的魔女,她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的,冷哼了一声:“磨磨叽叽到什么时候去,还不快走!” 嫣然然脸色难看,不过她善于隐忍,分得清轻重,并没有发作出来。 月神不再拖延时间故意绕圈子,往堕神台去的速度自然快了许多,一路上碰到的仙神个个盯着堕神台的动静,并没有注意到她们。 眼看着里堕神台越来越近,嫣然然目光微闪,身形顿了顿。 结果没等她有什么动作,就见迎面有身影跨步而来,动作不徐不缓,却转瞬到了眼前。来的这位目光径自落在清歌身上,顿了顿才笑道:“大公主竟这么快就从天池里出来了,天后竟也舍得放人?” 却是鬼后。 第565章 哪一位尊主? 鬼后手里牵着鬼界公主妫灵,身后跟着卜族少年韩越,就这么不紧不慢地缓步过来——这模样,倒像是带着女儿出来散步赏景的。天界的景色是出了名的好,天宫又是其中翘楚,但这会儿还有心情漫步赏景的,那心是得有多大! 鬼后的心自然没有这么大,所以无论是月神还是嫣然然,都不认为这只是一场巧遇而已。 尤其她看到清歌,张口就是这样一句。 从天池出来? 月神呆了一呆,她在鎏庭遇到清歌,并不知道她此前是在天池之中。 鬼后手里牵着鬼界公主妫灵,身后跟着卜族少年韩越,就这么不紧不慢地缓步过来——这模样,倒像是带着女儿出来散步赏景的。天界的景色是出了名的好,天宫又是其中翘楚,但这会儿还有心情漫步赏景的,那心是得有多大! 鬼后的心自然没有这么大,所以无论是月神还是嫣然然,都不认为这只是一场巧遇而已。 尤其她看到清歌,张口就是这样一句。 从天池出来? 月神呆了一呆,她在鎏庭遇到清歌,并不知道她此前是在天池之中。 天池仙灵之气馥郁,但仙神等闲也不会进入其中,清歌又是为什么要进去——她几乎本能地就想到了昔年被罚在天池思过的天姬昊姝……但这样的念头也只是瞬间,月神很快回神,心道既然天后允许清歌出来,那必定没有什么问题…… 她心思百转之时,清歌的目光却从鬼后身上扫过,落在了韩越脸上:“是你想让我浸在天池里?”她会跟着青曦离开听剑池,最后被天后放入天池,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因为这个出身卜族的鬼灵所说的……斩断红线牵引术的办法。 少年低眉垂眼,默然不语。 鬼后轻笑了一声:“他不曾骗你。” 她摸了摸妫灵公主的脑袋,大概是女儿在身边,所以眉宇之间少了阴靡冷魅,多了些柔和温色,顿了顿又继续道:“缠绕在魂魄骨血里的羁绊,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洗涤而去的,只怕是非千百年不能成事——对我们而言,百年千年的时光都算不上很久,只可惜……天帝连这样的耐心,都没有了。” 这么好的机会放在面前,别说是百年千年,只怕天帝是一刻都不愿意多等的吧! 清歌默然不语,只眸色暗沉,也不知道是已经猜到了,还是并没有放到心上去,抑或……心里还藏着别的事情。月神对鬼后还是心怀戒备,但她对于说的话却是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了,吃了一惊后转头问清歌:“你想要斩断和魔尊的牵绊?” 她心心念念地要去找云离,明明是一副牵挂的模样,此刻却说要斩断羁绊? 然而,清歌却并没有理会她,只是径自对嫣然然道:“走罢,救云离要紧。” 嫣然然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只是,鬼后特意跑这一趟,哪里肯这么轻易放她们走——她一张手,就拦住了嫣然然的去路,眯眼笑了笑,忽而问道:“嫣大姑娘,你要带着大公主去哪儿呢?” 嫣然然面色不虞,却还是答道:“自然是云离哥哥被困住的地方。”她对天界并不很熟悉,不知道那个地方有一个叫做“堕神台”这样仙神谈之色变的名字。 鬼后听了她的话,长长地“哦”了一声,神色明显很不以为然。 “嫣大姑娘,我们也算是有过合作的。”鬼界之主如是道,“可我始终好奇,你所效忠的主子,到底是哪一个?” 嫣然然脸色微微变了变,却倔强地道:“自然是我魔界尊主!” 鬼后不依不饶:“哪一位尊主?” 嫣然然的脸色越发不好看,苍白的脸上隐见恼怒:“魔界只有一位尊主!” “呵……”听她这样说,鬼后却冷笑了一声,“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扒着云魖不放?” “云魖”二字一出口,不只是嫣然然,便是清歌都不由得变了脸色。月神更是直接质问:“你不是为了魔尊而来的?!” “如何不是?”回答她的却是鬼后,“云魖昔年也是魔界之主。一心如何能侍二主——嫣大姑娘倒是说一说,今日你找大公主去,是为了云离,还是为了云魖!” 她咄咄逼人,神色好似漫不经心,却完全是不肯放过的架势。 最后又追问了一句:“云魖老魔在哪里?” 云离也好,君哥也罢,都想通过她寻找云魖,可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如愿。鬼后自然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如愿——嫣然然见她步步紧逼,索性一咬牙,封天鼎骤然出现,在头顶上滴溜溜地旋转,鼎影瞬间笼罩而下,封禁了这一方区域!几乎同时,她伸手往后一捞,抓住清歌的手一个闪身,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等月神反应过来的时候,清歌已经不见。她自然气急败坏,只是封天鼎的力量犹在,让她一时难以感应到嫣然然这魔女拉着清歌往何处去了。 鬼后仿佛早就料到,抬手在妫灵公主头顶上方一抹,封禁之力就消去了大半。她回过头,问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的卜族少年:“往哪里去了?” 少年并不犹豫,遥遥往鎏庭的方向一指。 鬼后先是一愣,然后笑出了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然后,就带着女儿和少年,径自往鎏庭的方向而去了,笼罩的鼎影,竟然不能阻她脚步分毫。 嫣然然拉着清歌,果真是往鎏庭的方向而去的——鎏庭是天后的居所,她却不管不顾,仿佛全然不怕天界的这位女主人!而奇怪的是,清歌这样被她拉着走,竟然也是丝毫反抗都没有。 穿过鎏庭,再往天宫深处走,便是天池。 天池畔,天后站在五色彩石中间一动不动,一如先前和清歌对话时。只是,此刻在她面前的,不是原本浸在池水里的清歌,而是……负手而立的先代魔尊。 一神一魔,谁都没有开口,无形之中的威压却宛如可怕的碾盘,将池畔的玉树霜花尽数碾成冰晶,洋洋洒洒铺了一地。 嫣然然拉着清歌折返回来,所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但她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丝毫不敢靠近,就有改道往另外一边去了,而跟在她身后的鬼后…… 在看到云魖时,便顿住了脚步。 第566章 五五之数的赌命 天池畔,鬼界之主,天界的帝后,外加魔界昔日至尊,各据一方,三足鼎立——天后和云魖,原本就是对峙之势,身在天界之中,天后原本就是占着大好优势的,情势明显和当初在蓬莱岛时大为不同,所以即便是云魖也没敢轻举妄动。 如今却来了一个鬼后。 谁都拿不准鬼后的立场和来意,所以谁也没有开口。 却没想到最后打破沉默的,却是鬼后手里牵着的妫灵公主——她虽然跟着鬼后停下了脚步,但目光却始终盯着嫣然然离开的方向,明显是心里还记挂着被拉走的清歌,于是拉了拉鬼后的手,轻轻喊了声:“母后。” 鬼后极疼女儿,低头一看她的神色就明白,便问:“囡囡担心?” 妫灵公主摇了摇头,却道:“小羽会担心。” 鬼后:“……” 果真是儿大不中留呀! 心里很是有些不爽,不过这个女儿是她和鬼帝唯一的血脉,从小捧在手心里如珠如玉地宠大的,实在是舍不得叫她不开心,于是在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抚之后,转头对天后道:“天后莫非不担心?” 天后转头看了她一眼,道:“自然是担心的。” 就是因为担心,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将云魖拦在这里——嫣然然纵然有封天鼎在手,想要悄无声息地将清歌带离天界也是极困难的,但换做云魖这老魔,就很难说了。 鬼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点了点头:“虎毒尚且不食子,自己的女儿自然是要自己疼——我原道世间皆如此,后来才知也并非全然这般。” 她这话明显是意有所指的,于是天后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韩越身上。 “世间生灵,无论六界还是九道,一旦魂飞魄散便是灰飞烟灭,所有的羁绊自然也就断了。”天后如是道。 天帝打的果真就是这样的主意! 只要魔尊跌落堕神台,自然是灰飞烟灭,绑上来的红线不断也都断了。 鬼后冷笑。 这样斩断羁绊的方法,干净利落,最重要的是完全不必等待,可不知道比泡在天池里百年千年慢慢消磨要好上许多! 这样简单好用的方法,韩越却没有说。 这个少年虽然出身卜族,但如今却是鬼灵,总是不声不响地跟着鬼后以她为尊——鬼后叫他怎么做,他自然就怎么做,鬼后叫他怎么说,他也自然怎么说…… 可少年虽然听话,却并非真的是傀儡。 泡在天池里洗净前缘,虽然会耗上千百年之久,却是他难得的善意——这丁点的善意还是看在当初蓬莱幻境里清歌对卜族圣童的援手。 韩越抬眼,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连声音也是淡淡的:“红线牵引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方灰飞烟灭,另一方也许能活,但几率……不过五五之数。” 天界算计得好,既能叫魔尊魂飞魄散,又能斩断斩魔神女的牵绊……若是上天眷顾,果真如他们算计的那样还好,可明明还有一半的可能,是清歌也会跟着魂飞魄散——何况她如今没有神力与天挣命,只怕被牵连的可能还要远远大于一半。 天界赌的就是这一半的可能。 所以哪怕是狠辣如鬼后,也在猜到天界的抉择之后,发出了“狠心”这样的喟叹——她早就没了昔年的柔软慈悲,否则根本可能掌控整个鬼界,但她手腕再狠,对自己的女儿也是放在心尖尖上的,所以实在是不能苟同眼前这两位。 一个是冷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拿着赌命。 一个是知道天界如此算计自己的儿子而无动于衷。 他们竟还有这个闲工夫在这里对峙…… 鬼后冷笑的时候,云魖竟然也笑了,不过他倒并不觉得天界这样的取舍抉择有什么错,天后面对鬼后的询问,至少还回了一句“自然是担心的”,云魖对堕神台那边云离所遭遇的生死险境,却真的是全然没放在心上。 他关心的,向来只有一个嫣小玉而已。 所以听了韩越所说的“五五之数”后,便对天后道:“既然已经是要舍弃了,何不舍弃给我——我炼出了药,你们自然也去了魔尊这心头大患,岂不皆大欢喜,也省得你们费这么多的心思对付云离了。” 他果真是冲着清歌来的,也果真是为了拿清歌去炼药! 纯净之花的花露,早就被清歌消化吸收了,想要炼出药来,她岂能活命——她死了,云离自然也活不成。 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天后脸上跟挂了千年玄霜一般,冷冷吐了四个字给他:“痴心妄想!” 云魖也不生气,更没有着急的样子,连语调都是慢悠悠的:“可保不准,大公主却是愿意跟着我走的呢。” 清歌可不是就这么被嫣然然拉着走了嘛! 连鬼后都看出端倪了,天后如何会看不出来。但她脸色虽冷,并仿佛并不着急担忧,只淡淡地道:“那是我的女儿,若是这样简单就叫人牵着鼻子带走了,如何能担得起斩魔二字。” 云魖嗤地笑了一声。在他看来,能被他借由夺魂之术潜藏这么久,且潜移默化控制了一半神智了,所谓的“斩魔”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他性子高傲,昔年与他在战场相对的也非如今的斩魔神女,所以到底还是低估了清歌。 云魖被天后拦在天池畔,嫣然然便知道她这位姑父本事再大,对方既然是天后这个天界的女主人,一下子估计很难脱身,于是一边拉着清歌飞驰,一边飞快地思考是立刻想办法离开天界还是该躲藏起来看情况。 她是不想这么快离开天界的,姑姑的药虽然重要,但云离哥哥那边也还生死未知。 百万魔兵,虽然能令天帝忌惮,但也许还不足以令他放手…… 还能有什么办法? 要是姑父能够出手相助…… 于是不知不觉之间,她心里的念头,就从“如何把手里这位斩魔神女带出天界”变成了“如何能让云魖出手相助她的云离哥哥”,这两件事情都不简单,所以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脚下的速度已经越来越慢。 而恰在此时,一直被她拉着不曾挣扎过的清歌,却忽然停住了步子。 嫣然然吃了一惊,慌忙转头看去,却见她一手捂着心口,仿佛是疼极了,连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弯曲了,整张脸煞白煞白的,半点血色都没有! 第567章 剑锋所指 清歌双手捂着胸口,明显是痛极了。这样的剧痛到了极致,令她再也难以承受,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来。 嫣然然反应迅速闪得快,才没有被她喷上一脸的血,但还是免不了差点被吓得跳将起来——初时她还以为这也是她那姑父的手段,是要警告她不要生了旁的心思。但这样的念头也不过是一瞬间,她就打消了。 随着这口鲜血喷出,清歌原本带着些茫然的目光,忽然就变得清明起来了! 嫣然然一对上她的目光,就知道要遭,果然就听到她忽然开口,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清歌说话向来清淡,也不见有什么怒气,一句话说出来与其说质问,倒想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但她此刻脸色煞白,倒衬得嘴角残留的血迹格外殷红凄冷,再被她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一盯,嫣然然竟然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等她退完了,才意识到这是示弱之举! 她自然不肯再清歌面前示弱的,于是又重新往前跨了一步,才道:“自然是带你去救云离哥哥!” 只是这话说出来,显然没有先前那么理直气壮的。 清歌只是又看了她一眼,便挪开了目光,转头望向了堕神台的方向。 “你想让我死?”虽然是问句,确实肯定的语气。 嫣然然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但也没有示弱:“我以为我已经做得很明显了。” 确实是很明显了。 清歌点了点头,却又追问了一句:“你也想要云离死?” 嫣然然一愣,下意识地否认:“不……” 然而没有等她说完,清歌已经径自摇了摇头,下了定论:“你果真并不是真的爱他。” 她想要她死,哪怕真的有嫉妒,也是极少的,更多的却是因为忌惮——这是一种来自于身份和地位所带来的危机感。 想明白了,清歌就真的不理她了。 在嫣然然惊骇之极的目光里,只见她忽然抬手,掐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手诀,剑气透体而出,令整个魔界谈之色变的那把凶剑瞬间出现在她的手边,锐利锋芒一如往昔! 斩魔剑! 她竟然是能够召唤斩魔剑的!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的神力也已经尽数恢复了?! 嫣然然惊骇莫名,一瞬间都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清歌持剑化作一道剑芒,向着堕神台而去了。 她几乎全然忘了云魖的打算,满脑子都是清歌怎么就又有神力了!——既然已经恢复了神力,又为何懵懵懂懂地被她拉了一路,现在才发作出来? 难不成,是耍着她玩不成! 她看着清歌头也不回地奔着堕神台而去,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忽然一咬牙,转身往凌霄殿的方向而去了——有一句话她并没有骗清歌,她想要清歌死,但却从来也没有想过要魔尊也死!她是想要当魔妃,但没有魔尊,又哪里来的魔妃! 她自小跟在嫣小玉身边,见惯了云魖行事,耳闻目濡之下偶尔也有几分疯狂,之前在琼浆宴上要致清歌于死地就是如此,这会儿也一样。凌霄宝殿外面守卫重重,她却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张臂就祭出了封天鼎,巨大的鼎影宛如实质,向着大殿狠狠砸了下去!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还是只疯兔子! 封天鼎是顶级的魔器,这只“疯兔子”又是不把魔界那位君长公主砸出来誓不罢休的架势,四周的天兵瞪着眼差点没吓傻过了,结果君哥没砸出来,凌霄殿倒是被砸得整个抖了一抖! 殿里的六界众生:“……” 这回又是什么情况?难道天界还地动不成?! 他们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应接不暇的变化了……外面太危险,他们现在只想窝回自家的老巢再也不出来闲逛凑热闹了q△q! 清歌并不知道她三言两语的几句问话,竟刺激得嫣然然揣着个封天鼎直接就冲上门砸凌霄殿去了。不过她就是知道了,也没有那个心思再去管凌霄殿会不会砸出个漏风的洞了! 嫣然然以为她毫不反抗是在耍弄她,但只要清歌自己才最清楚,她根本没这样的打算也没有这样的闲工夫!。 破除禁神诀,纵然知道方法,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足以耗费她全部的心力,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收拢被云魖搅散的心神,也就只能这样懵懵懂懂地被嫣然然拉了一路。好在,禁神诀一破,神力瞬间涌现而回,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就开始疯狂的逆转,那样剧烈的疼痛……几乎瞬间就将她被压制到极致的神智拉了回来,想不清醒过来都难! 她一路往堕神台赶去,看似马不停蹄毫无犹豫,但心里那些纷杂凌乱的念头,却几乎将她淹没——天后说得并没有错,她是天界的斩魔神将,魔界压境而来,她理当第一时间赶去西北境,和君柏汇合抵御魔兵入侵,这才是她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可是这世间,本能是最骗不了人的。 西北境和堕神台,她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就选择了堕神台。 她说嫣然然“并不是真的爱他”,那么……她自己呢? 神女诀,太上忘情。 如果……如果不爱,心口为何会如此剧痛——这样的痛,甚至压过了所有纷杂的念头,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她到达堕神台的时候,封魔大阵的力量,已经达到了最鼎盛,神光湛湛耀眼之极,连仙神都不能再直视,完全不能感知那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光柱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无论里面是什么情况,神力鼎盛至此,云离这魔尊困在里面必然不会太愉快! 清歌凌空站在封魔大阵的光柱外,呆了半晌,才抬起手里的剑平举到眼前,手指从剑身上轻轻拂过,流水一般的剑芒从指间明灭闪动——这柄剑,是伴着她诞生于世的,与其说是本命神器,倒不如说是最亲密的伙伴,陪着她征战了万千年从不曾离弃过,“斩魔”是她的神号,亦是它的名,是他们共同的职责和天命,而如今……她却要用这柄斩魔的剑,去救魔界最大的……一只魔! 这一剑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大概能隐隐猜到。 无论是什么样的后果,她都已然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对斩魔剑而言…… “对不起,但无论如何,请都再助我一次!” 神剑有灵,仿佛听懂了她的话,在她手中发出清越剑鸣,好似欢欣鼓舞一般,清歌叹了口气,终于持剑扬手,剑芒直指封魔大阵。 第568章 是清歌来了 封魔大阵里的魔尊云离,果真如清歌所料,情形十分的不愉快! 神树压顶,四位神将齐齐出手,差一点儿就将他打落堕神台了!好在还有一个明雨灵,关键时候虽然惊慌反应却半点不慢,不管不顾地冲上来,以巫力化做光索,竟在千钧一发之际生生地扯住了他! 神将们愣了一愣,却没有收手的打算。 连云离都呆住了,没有想过有一日,竟然会被这样的一个小丫头所救!可是……这个巫族的丫头毕竟力弱,既不能和神树抗衡,也不是神将的对手,即便把小脸憋得通红,使出吃奶的劲把这辈子所有的巫力都使出来了,都不足以将他从深渊边上拉回来! 非但拉不回来,还会被他牵连着一点一点滑进深渊里去。 可小丫头倔,认准了就是打死都不会放手的,急得小凤凰团团乱转,它想要明雨灵放手却没办法,也不敢靠那深渊太近,最后情急之下,只好叼住明雨灵的衣领死命地往回拖。 恰在此时,凤凰一族的神鸟们也闯进大阵里来了,一看眼前这阵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胆大包天的丫头,竟然公然忤逆天帝要救那魔尊云离?! 真真是个惹事精啊!自个儿惹事也就算了,做什么还要带上他们家神君! 灵桐长老气得倒仰,一边向神将们告罪,一边指使跟来的小辈:“快快快,赶紧将神君拉回来!”再这么闹下去,即使不被拖进深渊里去,也逃不过天帝的责罚,要知道他们这位神君原本就是戴罪之身,要不是天狱实在不适合刚刚涅槃的凤凰,哪里还能容它这般蹦跶的! 长老都这般气急败坏地发话了,凤凰们也顾不得失不失礼,纷纷化形去拉自家神君——可哪知道,他们不上手还好,这一动手拉扯,非但没把凤墟神君给攥回来,倒把魔尊从深渊里扯回来了一些…… 正使出浑身的劲将魔尊往深渊里打压的四位神将:“……” 这些扁毛的凤凰鸟,真的不是来捣乱的?! 大概是他们的脸色实在是太过……无法言喻,灵桐长老呆了呆,也很快回过味来了,老脸一红赶忙改口:“先弄断那光索!”她哪里能想到神君会死活不松嘴哟! 凤凰们立刻腾起火焰,要将拉着魔尊的光索烧断去。偏生这光索看着脆弱,但却是巫力形成的,一时半会儿哪里能烧得断,有聪明的小辈索性重新化作凤凰鸟,对准明雨灵啄了下去——不管这样,只要把这丫头放倒了,自然什么都好说了! 他们想得倒是极好的,但真要怎么简单,风羽他们早就将这丫头打晕了丢出去了,哪里还轮得到他们来操这个心! 结果就见他们死命拉扯,差点儿把刚长出来没多久的尾羽都给扒掉下来几根,都没啥反应的小凤凰,忽然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呸地吐掉了小丫头的衣领,转头怒视胆敢对她动手……或者说,动喙的家伙,没等灵桐长老叫糟,就见它翅膀一阵扇动,凤凰真火就跟流星雨一般砸了过来! ——这可谓是一个鸡飞狗跳人仰鸟翻的呀!! 正使出吃奶的劲把魔尊往深渊里打压的四位神将:“……” 这些扁毛的凤凰鸟,百分百是来捣乱的! 谢玉书心道:往日里以为流溯那货已经是不靠谱的了,今日一见才知仙外有仙神外有神啊!这样闹腾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来着,于是勉强分心腾出手来,想要将这些捣乱的家伙统统清出去,顺便用湮尘旗把大阵封锁了去——如此一来虽然力量会有所分散,但好歹能图个清静,免得真的生出什么意外来! 大抵仙神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真的会有几分玄之又玄的感应。 才刚想到“免得真的生出意外来”,都还没来得及等他动手,意外就真的从天而降了。 整一座大阵忽然剧烈的震荡,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在外面狠狠地撩拨了一把,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铿锵剑鸣响彻,一道锐利剑芒忽然穿过湛湛神光,自上而下插入大阵之中——还真的就是从天而降的! 这剑芒不偏不倚,竟然正正好插在了封魔大阵的正中心,那一处力量的起转承合处,是整个大阵最关键自然也是最要命的地方——四位神将合力布下的这座封魔大阵,面积极大,阵纹繁复异常,加上神光湛湛,这一处阵心……抑或说阵眼极难找到,找到了也不好对付,可偏生这道剑芒却毫无犹疑,端的是势如破竹! 连着谢玉书在内,四位神将齐齐变了脸色,抬眼望去,就见那刺目剑芒剑气流转,很快就现出了原本的形状——竟果真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一柄! 斩魔剑! 这一次来的,竟是斩魔神女! “小心!”谢玉书一怔之后,很快反应过来,断然提醒。 可哪里用得着他说,这么多年的同僚,向来都是并肩作战守望相助的,彼此之间的手段再了解不过了,本能地就拉起来一道防护的屏障。果真就见一道灰白的闪电无声无息的落下,砸在了斩魔剑上,以神剑为引,瞬间顺着构成大阵的繁复纹路,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短短不过片刻,神光湛然的封魔大阵就变成了雷电的海洋,还是夹杂着剑气的雷电! 对自家老大再了解不过的神将们差点儿要哭! 不仅是斩魔剑,竟然连九天荒雷术都用上了!看来这一次……真的是气得不轻,杀很大呀! 这样可怕的攻击之下,封魔大阵摇摇欲坠,连神将们都清楚,他们因为太过惊讶已经失了最佳的补救机会,荒雷肆虐之下阵破也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他们惊讶,已经快要落进深渊里的魔尊云离比他们还要震惊——甚至震惊得竟叫他分不清从心底涌上来的,是惊还是喜,抑或两者皆有! “清歌……” 她终究是恢复了神力,终究还是……来了。 封魔大阵在被瓦解破除,四周无处不在的神光好似在渐渐褪去,他能感觉到魔息也在一点一点的恢复,很快就会再次丰盈,到那个时候……他目光暗沉幽冷深不见底,勉强按捺下恨不得即刻见到清歌的心情,一心尽快恢复力量! 第569章 相思红豆同心结 封魔大阵摇摇欲坠,神光渐渐黯淡下去,原本若隐若现的神树自然是越发醒目显眼。 灰白雷电几乎弥漫了整座大阵,却没有对神树造成任何的损伤。然而即便这样,青曦的神色依然极其难看——她明显没有料到,清歌会赶过来,明明……明明应该在天池里,又有天后守在一旁,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与她相反,明遥尘却是舒了口气。 他是不愿意看着魔尊死在天界的,更加担心明雨灵那丫头被牵连,几次想要出手,奈何身上有伤,青曦又在旁边盯着,叫他始终找不到机会,却没想到转眼之间就变成这样了,幸好幸好! 可能他这口气舒得太明显了,青曦的目光瞬间转了过来,那眼神极其锐利,仿佛要一眼看到他心里去! “是你?” 她问得没头没脑,但明遥尘听懂了,并没有否认。 于是青曦又追问了一句:“为何?” 为何? 明遥尘有片刻的默然。他清楚青曦想问的是什么,只是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对清歌而言,禁神诀封禁神力,未必不是好事——神力逆转痛不欲生,禁神诀虽然令她失去力量宛若凡人,却也暂时消除了痛苦缓下了性命,这也是当初天后将清歌送到神树,他瞧出了禁神诀,却选择了袖手旁观的缘由。 ——这样的选择,也令天后短暂地放下了对他私离天界所引起的戒备。 可最终,他还是将解除禁神诀的方法,告诉了清歌。 “因为清歌说……她好怕。” 最终,他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青曦不曾见过,他却是记得清楚的,眼面前仿佛还能看到当日在光曦之台,她面对骤然横死的小妖狐,曾那样惶恐而绝望地对着他说过:“明遥尘,我好怕……” 相识八千余年,她何曾这样无助,这样示弱过。 “怕”这个字,并不应当从她的嘴里吐出来才对…… 他终究是心软了,虽然没有安抚,也没有询问她怕的是什么,但却把禁神诀的破解之法如实相告——他给出的是一把钥匙,连他都不知道,这一把钥匙打开了门之后,清歌所要面对的会是什么,但无论如何,总不会比令她无助绝望到说出“怕”更加糟糕了! 青曦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答案,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道:“你这样……是将她往死路上推!” 明遥尘却道:“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应当尊重。” 青曦定定地望着他,仿佛没有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最后她摇了摇头,目光里带着失望:“在你心中,除了天下间的苍生,大抵是没有什么是重要到必须要牢牢攥在手里的吧——你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可是我不能!” 她转眼望去,雷电的尽头,已经能够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身影飞快地过来,来得那样快那样断然,相信很快她就会和她的姐姐迎面对上了——她曾想过永远不叫清歌知道今日之事,可转眼就是避无可避,那么她该如何解释呢? ——这样的念头也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情,她张开双臂,怀抱天地。 “那是我唯一的姐姐,我决不能看着她最终走向死地,哪怕她今日……不愿原谅我!” 在她身后,神树枝叶摇摆,发出宛若林海一般的如浪声势,整座封魔大阵顷刻之间崩塌碎裂,从雷电的纠缠之中脱离出来,重新化作最纯粹的仙灵之气,向着神树汇聚而来,转瞬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天界神树,从来都是平和安然、稳如磐石的,哪怕是横跨虚空时也不曾有半分的动荡,然而此刻明遥尘却有一种几乎站不稳的感觉,这种宛如树木在狂风之中凌乱起舞摇摆的疯狂,让他有一种下一秒就会被甩出去的错觉——或者说并不是错觉,只是最终被狂风卷走的并不是他,而是许多许多的树叶! 这些宽大碧绿的树叶从漩涡的最中心被卷起,宛如一条咆哮的巨龙,夹带着汇聚而来的所有仙灵之气,张牙舞爪地向着魔尊扑腾而去! 原本打压魔尊的神将们脸色大变,不约而同都向着四周闪避,心道二公主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一声不吭就是这样的大招,要是把他们都卷进去了那可就是玩脱了! 他们看着情况不对还能闪避,被锁定的云离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封魔大阵崩碎,他的力量还在一点点恢复之中,面对神树的卷席,一瞬间竟有一种自己就像是一叶小舟,一个巨浪扑腾而来就能掀翻的错觉——这并不是错觉,他已经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压迫气息,这样的力量……此时此刻的他,大抵是承接不下的! 只要他有稍微的不支,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所以,他退无可退! 体内的力量也一半都没有恢复,神树枝叶所汇聚的巨龙迎面扑来,眼看着就要将他扑进深渊之中,从他身上却忽然升起了一团光——也云离自己都愣了一愣,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转机。然而,等他看清那是什么的事情,脸色骤然大变! 那是一个红豆编织的同心结。 是清歌用自己的青丝亲手编织,相思红豆同心结,对他而言是和清歌的定情之物,时刻带着身边不离,但那时的清歌,对于情和爱尚且懵懵懂懂,她相赠的目的与其说是定情,大概真如她当时所言:“给你防身的。” 如今生死关头,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是否真的能够保全,此物却果真如她所言,想要保护她吗? 连面对神树的镇压,面对神将的联手,面对此前诸多的险境都没有惊惶过的魔尊,此刻却非但没有感到丝毫的庆幸和惊喜,反倒是不可遏制地涌上了强烈的不安!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想要将那忽然腾起湛湛神光的同心结给抓取回来——无论是什么样的守护,此刻他都不想要! 他的直觉,果真是对的。 他伸出去的手,并没有抓到同心结,他最终抓到的,是清歌! 夺目的神光之后,出现在那一个同心结处的,是明明应当还没有赶到的清歌——他们就在这样骤不及防的情况,终于又回到了彼此的身边。然而,云离却半点重逢的喜悦都没有,他下意识地抓住清歌往身后拉,却抓了一手的空。 他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眼前一花,再回神时,已经在数百米开外了! 相思红豆同心结,竟将他和清歌的位置,硬生生地互换了一下! 第570章 天道不容 保护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无非是以身代之。 彼时的清歌,对这些复杂的情感懵懵懂懂,虽被木樨拉着用红豆和青丝编织了同心结,但对她而言,护身符的意义要远远大于定情。 可无论是当初的莫弃,还是如今的云离,都并不想要这样的保护。 对他而来,这是与清歌的定情之物,是他们约定相守百年的证明,如此而已,再无其他!他从来没有想过,被他设下了封禁之术、从来都如他所愿安安静静地当一个定情饰物的红豆挂坠,会在此时此刻用这样的一种方式展现出它最初的意义! 明明……比起清歌,他宁愿身在险局之中的,是他自己! 可事已至此,再恼恨也无济于事。 清歌站在他方才所站的位置,面对顷刻间就到眼前的绿色洪流,已经没有闪避的时间。但她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神色之间并没有惊慌——斩魔剑犹插在原先大阵的中心处,虽然在变故骤生的瞬间便已经冲天而起向着清歌疾射而回,但这样的距离,眼看着是赶不上回护主人的了! “清歌!” 骤然之间的一声怒吼,惊得青曦一个哆嗦,手臂下意识地往回收。 清歌听到这声饱含了焦虑的吼叫,仿佛转头看了一眼,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只见她举手掐了一个剑诀,明明斩魔剑并不在手边,但周身的剑气却半分不减,锋芒锐利之处令她自身就好似一柄不输于斩魔的利剑,脚踩七星连连踏出,每一步踏出四周弥漫的雷电就越发浓郁几分,只是才勉强来得及踏出第四步,绿色的洪流铺天盖地而至! 剑气凌厉,电闪雷鸣,树叶在狂风之中纷飞发出的声响宛若林海巨涛,神力的碰撞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然而却像是过了千百年一般!这样的碰撞太过剧烈,别说扑腾着翅膀惊惶失措的凤凰们,就是久经杀场的神将都被掀翻了出去——虽然很快就重新稳住了身形。 在听到那声怒吼时,他们明显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等转头看清楚的时候,却差点儿没把心肝吓出来了! 宛如巨龙一般汹涌扑腾而去的绿色洪流已经被割裂得七零八落,汇聚到一起的仙灵之力还没有散去,在失去控制之后向着四面八方肆虐开来,将整个堕神台都破坏得七七八八,而如此强势回击造成这一切的斩魔神女清歌……已经不可遏制地向着背后的深渊跌落下去!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神将们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明明应该是魔尊,怎么变成了清歌?! 而魔尊……却在他们震惊不已时,从他们身边呼地过去了,头也不回。 青曦借神树之力,引动封魔大阵的所有力量,全力出手的一击,是经过算计的——魔尊若是魔息还未恢复,无力抵抗自然是最好的,若是还有力量反抗,如此交锋绝不可能一步不退,只要反震被迫后退,身后……是堕神台的万丈深渊! 她只唯一没有算到,给魔尊准备的杀招,最后却是清歌一步踏了进去! 从互换位置到断然出手,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瞬间,清歌只能依着本能行事,并没有能够给她犹豫抉择的时间,她也许有在那一个瞬间想到过也许会掉进深渊里去,但真的被震飞跌落时,她却有一瞬间的茫然。 是的,茫然。 一瞬间,她竟有一种分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 耳边尽是猎猎风声,仿佛是直接吹刮在神魂之上的,足以叫仙神痛不欲生,但是从她心口蔓延出来的剧痛始终连绵不断,竟生生压过了神魂的疼痛。 她睁大眼睛尽力抬头望去,目之所及是堕神台高高耸起的苍白纹路,此刻看上去残破凌乱,在她的视野里快速地后退缩小——这景象竟不知为何出奇地熟悉! 她好似又回到了当日蓬莱仙岛的轮回谭之中。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在杂乱的动荡之后,她仿佛从堕神台跌了下来,然后……落进潭水,被莫弃带了出来。 但这一次,再也不会如此。 不会有潭水,也没有莫弃。 于是,清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是真的如轮回谭所预示的那样,从堕神台跌落下来了,一如当年的天姬昊姝! 终究……是逃不过天命。 不能持剑斩魔的斩魔神女,难道连天道都容不下了么? 明明……并非是她不愿持剑,而是上天给她的选择太过艰难。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云离殒落在天界,也不能坐视魔兵越境而过在天界肆虐——她站在风口浪尖之上,一边是天帝,一边是云离,职责和私情,无论她走向哪一边,都是举步维艰,都是万劫不复。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横竖不过是一死,不过是提前而已。 她不管不顾地动手,先破封魔大阵,再破青曦的杀招,神力宛若江流大海般在她体内扭转,再无阻止扭转的可能!她死死地捂着心口,下意识地将自己缩成一团,也不能遏制剧痛从心口向着四肢百骸蔓延,深渊里吹上来的风宛如利刃刮着神魂,那疼痛初时还能忍受,渐渐地越来越剧烈,她已经能嗅到死亡和寂灭的气息了。 然而就在此时,她好似听到了有人在叫她,声音初时很远,被风一刮就消散得点滴不剩,在她以为不过是幻觉的时候,却又听到了,一声接着一声。 “清歌……清歌!” 越来越近,很快就似想在耳边。 ……云离? 清歌悚然一惊,再度仰头望去,朦朦胧胧之间竟真的看到他也急速地向下掉落下来,脸上半点血色也无,不知道是被她吓的,还是被深渊里的风吹刮的,但那只努力向她伸过来的手,却始终没有稳如磐石! 旁人从堕神台坠落,只怕是用尽手段想要挣脱回去,哪怕明知徒劳都不会肯放弃,可他却嫌自己掉得不过快,周身魔息流转,将从下往上刮的罡风往两边退去,只希望能够掉落的再快一点……只要再快一点! 这景象,竟也是出奇的眼熟! 当初在北荒雪原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 他也是这样不管不顾地跟着她跳进了饕餮腹内,仿佛一点都不知道那样的行为与送死无异,也是这样用尽全力地对着她伸出手。 他说:龙潭虎穴你我共闯,阴曹地府亦然。 第571章 执手 从堕神台坠落的凶险,岂是龙潭虎穴可以比拟。 神和魔,即便死亡,也是不入阴曹地府的。 可时隔这么久,面对如此熟悉的一幕,再度想起当初他所说过的这句话,清歌终于动容——那一瞬间,心口的剧痛也仿佛缓解了几分,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伸手来的手。 然而,深渊之中冷风无处不在,从下往上源源不绝,吹刮上来之后又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这些罡风和世间的风都不一样,它们静默死寂,半点风声都没有——仿佛是死的一样。可就是这样宛如死物的风,却不怕神力也不惧魔息,或者说正因为是“死”的,所以无惧世间任何一种力量。 他们彼此伸手,却反而被越吹越远。 一落堕神台,果真是万般不由己了,如此下去…… “清歌姐姐!” 恰在此时,忽然又模模糊糊传来一声叫唤。 她勉力抬头望去,将眼睛挣到了极大,才勉强看清极高处的深渊边缘,露出了明雨灵的半张脸,惊慌失措惶恐至极——但即便是这样,小丫头竟然还想跟着下来,只是显然被死死地制住了。但这个倔起来格外执拗的丫头,又岂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虽然被制住了,却把仅剩的巫力全部凝成一线,想要跟之前拉扯住云离那样,把落下深渊的一神一魔重新救回来! 以一己之力与堕神台足以殒神的深渊相抗,明显是不可能的,蜉蝣撼大树也不过如此——她透支体力,甚至是透支生命才凝聚起来的巫力,沉入深渊,还没有能够到清歌,甚至是云离,就被无声无息地刮散了。 但好在她这样的努力,并非真的是一无所用! 巫力虽然被吹散了,但却并非真的消弭于无形——深渊的风碰到活物能够轻易地吹刮而过,碰到死物却会转道,失去控制而未及消散得巫力,自然是没有灵魂的死物,四周的风纷纷变换了方向,原本自下而上的轨迹有了片刻的凌乱。 而就是这样短暂的凌乱,又将云离推向了清歌。 云离果断把握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一把抓住清歌,将她往怀里按,全然是护卫的姿态。 清歌也不挣扎,埋首在他胸前,宛若小鸟依人一般——斩魔神女何曾有过这样温顺娇弱的模样,何况对象还是为敌了万千年的魔尊。 从那****离开听剑池,原本以为只是寻常的走动,却没想到之后接踵而来的算计和变故,到如今才终于切切实实地回到彼此身边。只是,这样的温情脉脉,也并没有持续多少时间——深渊之中,虽然速度并不快,但他们确实正逆风向下坠落,深渊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死寂,没有人知道下面有什么。 或者,什么都不会有。 就想昔年天姬昊姝,落入深渊之中,便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今日却是轮到她了。 可她神力逆转,原本就离死不远,只是拖累了……云离。 当初在北荒雪原初遇莫弃,而后相随相知,许下了百年之约,几乎人人都认为他会拖累了她,却没有想到,到最后却是她,拖累了他…… “如果有下一世,我再不要成神,为人为妖为魔为鬼都好,只不要为神……” 她抓着他的衣襟,大概是疼得厉害了,让她下意识说出了这样的话来——人人都说神仙好,逍遥自在与天同寿,可她当得太累也太痛。 如果可以,她想当个凡人,卑微平凡,没有必然要拔剑的职责和理由。 或者做一只魔,肆意而活,任性而为,没有那么多的枷锁和束缚。 再不然变成妖也是可以的,就想白寂口中那样,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 无论如何,都好过一生的杀戮,一世的孤寂,即便是身死,都是魂飞魄散…… 是了,魂飞魄散呢…… 哪里还有下一世,她果真是痴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清歌拉着他的衣襟,终究还是心死如灰。 但云离却还不肯放弃。 清歌虽是天帝的大公主,高高在上,理应比所有仙神都过得舒坦,但事实上她过得并不好——天帝天后从不曾亏待过她,但也算不上善待,持剑征伐,宛若天帝手里的利剑,指哪打哪,这样的日子,如何能算得上好?! 岁月漫漫,可欢喜的日子,又有几日? 如今他费尽了心机,总算是让她有了笑颜,可这样的日子太过短暂,她还没有好好地体会就要失去了,他实在不忍心。 他的清歌,应该好好地活,肆无忌惮地活! “清歌,不要怕……” 他没有接她的话,却如此道。 深渊里的冷风刮得灵魂越来越疼,魔息却疯狂地蔓延开来,从他身上腾起来白色的灵光,这些纯净无暇的灵光和魔息纠缠在一起,化作通天的独角巨蟒,妄图托着他们往上而去! 他不发力的时候,四周那些冷风只是自上而下的吹,反而让他们掉落得并不迅速。 但此刻这些罡风却像是知道了他们要挣脱出去一样,突然从四面八方碾压而来,深渊之下也仿佛多了许多无形的手,想要将他们拉扯下去! 但魔尊终究是魔尊,他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堕神台也是拉扯不住的,竟真的叫他们一寸寸地往上挪了些许。 也许……也许可以…… 这样的念头才冒出来,就忽然听到堕神台上青曦撕心裂肺的一声“不要”,清歌本能地抬头望去,就见一只巨大的手掌,铺天盖地拍压了下来! 天界是真的想要魔尊死呀! 哪怕叫她陪葬也在所不惜么…… 云离,只怕也再不能对抗这样的力量了吧? 果然,独角白蟒骤然崩散,云离毫不犹豫地俯身抱住清歌,没有他的力量坚持,深渊的拉扯之力越发强盛,只是一个眨眼,他们就已经坠入黑暗深处,再也不见。 “不……” 深渊之上,青曦一个踉跄跪倒在地,这个总是微笑着的女神忽然失声哭了出来,大滴大滴的泪水扑簌簌滑落,沾湿了衣襟,也随风落入深渊。 没有谁嘲笑她的失态。 因为有一个好似熟悉又好似陌生的声音,在所有仙神的耳边响起,缥缈而沧桑,带着天道的悲悯和无情,明明遥远却又响在耳边,一字一句格外清晰,诉说着神的诞生和……消亡。 “天帝长女,斩魔神女清歌,道殒……” 那一日,魔界没了魔尊,而天界也失去了斩魔神女。 长达百年的大战,彻底拉开了帷幕。 第572章 百年之后 百年之后,一场浩大的流星雨,骤然降临人间九州。 流星璀璨,带着长长的光尾,划破漆黑夜空,一颗接着一颗,浩瀚如落雨,引得整个九州为之惊叹。 情人们合拢双手,闭目许下天长地久的心愿。 大人们催促着身边的小孩,快快许下自己的愿望。 老人们摸着孙辈的脑袋,回想起了当初在流星下许的愿。 而僧人们…… 释迦佛苑的大雄宝殿内,咏经之声响成一片,而慧道禅师却一人站在殿外,仰头望向九州夜空,神色晦暗悲悯,良久才低声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没有人知道这个佛法精深,据说可以预知凶吉的佛门高僧心中,此刻有着怎样的起伏和波澜,只知道释迦佛苑内的木鱼声,咚咚咚响了一宿,彻夜未歇。 释迦佛苑尚且如此,而被誉为“人间第一”的五灵仙宗,自然也不消停。 只不过五灵仙宗的动静,却和释迦佛苑不太一样。 人间有九州,以中州为尊。 这并非是中州恰恰好位于九州正中心,而因为中州有山,名曰“云守”。云守山高耸入云,分做五峰,正是五灵仙宗的山门所在。 山分五峰,宗有五灵,不多不少正正好! 五灵仙宗是人间第一大派,规矩自然是又多又严。比如说睡觉,就有一条“亥时睡,卯时起”,就是修为高了不用天天睡觉,那也得回房打坐眯着——但规矩再大再严,那也比不得流星雨的吸引力大啊! 天问一脉擅问天意,流星雨神马的那都是小意思,私下里奔走相告,于是各峰的师姐师弟师兄师妹哪里还记得什么“亥时睡,卯时起”,个个悄悄摸摸地溜出门来,花前月下……咳,月亮是没有了,但这漫天流星可比时常能见到的月亮要更浪漫不是! 骚动掩藏在夜色里,个个都以为自个儿藏得好,可各峰的首座和长老,又哪里都是吃素的! 这不,无锋一脉的首座,额上的青筋不就突突地跳着么! “师兄莫要这么大的火气,咱们也都年轻过,弟子们的心思也是能理解的嘛。”眼看着这位就要忍不住扛剑冲出去,把那些个小鸳鸯一剑一个统统都拍散了去,上座的掌教赶忙开口劝解。 谁叫他是掌教呢,最见不得下面的弟子受委屈了不是╮(╯▽╰)╭ 结果仙音一脉的首座听了他这话,却放下了手里端着的茶盏,慢条斯理地接了一句:“掌教师兄此言差矣,无锋师兄虽然年轻过,但大半辈子也没见有什么姑娘喜欢过,那些个怀春的心思,恐怕是理解不了的。” 哎呦,这话可厉害了! 换个意思,那就是“他一个大半辈子都摸过姑娘手的老处男,哪里是在意什么规矩,分明是看到那一对对的小鸳鸯想到了自己年轻时落单的凄惨,可耻地羡慕嫉妒恨了,想要冲出去棒打鸳鸯呢”! “噗嗤”一声,貌似有人笑了。 笑个屁啊!竟然还敢笑!! 无锋首座大怒,从石凳子上跳起来就要找人干架,只是……这悬空亭里就他们师兄妹几个,天问一脉的首座无欢师弟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估计神游太虚都没听他们在说些什么,灵烬一脉的丹磬师姐那就是个炼丹狂人,这会儿正缩在炼丹炉底下压根儿来都没来!仙音一脉的这位夷则师妹向来跟他不对付,是嫌疑最大的,不过看她这会儿不冷不淡的表情,想想也不太可能,于是……他看了看掌教师弟那张端方严肃的脸,唔……师弟是个正经人,他怎么能怀疑师弟呢实在是太罪恶了! 所以……无锋摸了摸自个儿的嘴角,心想难道是自己笑了不成? 可自己笑了,自己怎么没感觉呢? 无锋首座暴怒而起,剑都扛出来了,结果到最后却一脸纠结地呆在了原地。 这傻大个!夷则差点没啐他一脸,但在这之前,她的眼睛却往上座的方向一横,那目光就跟两把小飞刀似地唰唰唰刺向了看似端肃的掌教,小眼神好似在说“就会欺负老实人”! 这眼刀飞得厉害,羽化子就是想装没看见都难,于是握拳轻咳了一声,叹气:“无欢师弟,你在笑什么?” 夷则一听这话差点没有糊他一脸,堂堂掌教敢笑不敢认,竟然把祸水东引使得这么纯熟还要不要脸要不要脸了?! 能当掌教自然也能不要脸,羽化子就这么端着张端肃正经的脸,目不斜视当没看见夷则气歪的脸。 被点了名的天问首座还不知道无锋首座的巨剑已经快要朝他拍下来了,脸转过来了眼皮还是半死不活地耷拉着,幽幽地叹了口气:“流星坠落大地,是生灵涂炭之象,师弟实在不知道有何能笑。” 天问一脉叩问天道,旁人眼里璀璨绚烂的浩大流星,在无欢真人的眼里,却是无数生命的殒落凋零。 此言一出,他的师兄师姐也骤然沉默了下去,就是暴脾气的无锋首座也重新坐了回去——他们几个坐在这里,并不是来欣赏流星雨,也不是想找弟子们的麻烦,更加不是来拌嘴干架的! “天界和魔界开战,已经足有百年,如此下去,恐怕是要波及人间了。” 羽化子一张口,便是如此一句。各脉首座皆是沉默,想来也是认同他这一判断的——自古以来,所谓战火,都是扩散容易,想要遏制却极难。 他们无力遏制战火蔓延,只能想尽办法保全自身,保全……人间界而已。 这个时候,直脾气的无锋首座是最爽快的:“师弟你有什么决断,便尽管去做,我等自然会全力配合的!” 夷则和无欢真人虽然没有开口,但也没有反驳。 于是羽化子顿觉压力山大,差点没有翻白眼,顿了顿才道:“此事重大,一时间也不好决断,只能见机行事而已。前日里收到灵山巫族的传讯,七海之上已经出现裂痕,我欲派门下弟子前往探查,若果真是战场扩散所致,一旦崩裂后果如何,诸位心中应当有数。” 若真是战场裂痕,完全崩裂之时,便是战火蔓延至人间之日。等到那时,九州自然难逃浩劫。 “所以,择选弟子,万望慎重。” 羽化子说完这一句,便不再多言,轻重缓急,相信眼前这几位心里都是有数的。 第573章 要派就得是首席 三位首座果真对他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心中已经开始默默盘算自己门下哪位弟子足以担当如此重任。 只有无锋首座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欲言又止。 这一位是出了名的一根肠子通到底,很少有这样的时候,于是羽化子转头问了一声以示关切:“师兄有何为难?” 他开口问,无锋首座便答:“师弟可记得自己也是无锋一脉?” 五灵仙宗自古由五脉轮流执掌,而如今的掌教人羽化子出身无锋一脉,是世间皆知的事情。羽化子虽然不知道自家这位师兄为何突然这么问,但还是点了点头,道:“自然是记得的。” 便听无锋首座又问:“那你的徒弟,是不是也是无锋一脉的?” 这话一问出来,羽化子要是还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么多年的掌教就算是白做了!好家伙呀,才说他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结果转眼就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宝贝徒弟身上来了! 羽化子哭笑不得,不过却没有着急开口。他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打发这个想要抢食的师兄才好,就听到隔壁山峰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惊起藏在夜色里的“鸳鸯”无数! 云守山的五座山峰,说实话隔得并不近,遇上云雾袅绕的天气甚至还会看不到彼此,但大晚上的尤其弟子们还有悄悄摸摸躲在外面花前流星下的,连虫鸣都听不到了,自然显得比平时还要安静几分,结果就越发衬得从隔壁山峰传来的声音格外明显清晰——巨响之后是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一点儿顾忌都没有地叫嚷道:“师弟你下来,别躲在里面不出声,师姐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出来快给我出来!” 明明是把好听极了的声音,一字一句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偏生扯着嗓门半点不客气,小鸳鸯们好好地牵着小手看流星雨偷偷许着愿,被这样惊吓打搅自然是不高兴,隐约还有窃窃的私语声随着夜风飘来—— “花师妹这又是怎么了?” “还能是怎么了,肯定是想抓莫师弟出来一起看流星呗。” “哪里有这样的,无锋师伯也不管一管……” “管什么,说不定就是无锋师伯教的!” 哪个说是老子教的?!——无锋首座额上的青筋又开始突突地跳个不停了,抬头就对上掌教师弟似笑非笑的目光,那眼神好似在说“你瞧,可不是我不让徒弟去无锋一脉,实在是消受不起无可奈何呐!” 无锋首座差点儿吐血。 于是那位闹出了这般动静的花师妹还没把人叫下来,就被自家师父提溜着后衣领拎到悬浮主峰的灯殿里罚跪思过去了,还连累了附近几对小鸳鸯也被暴怒的无锋首座顺手一并提走了! 等重新安静下来之后,看了一出好戏的夷则才道:“阿语那丫头天赋极佳,可惜被无锋师兄带成了这么个不稳重的性子。此次去七海,关系重大,须得令各脉首席弟子前往,才能担当一二,阿语这样,也难怪无锋师兄不放心。” 他不放心自个儿徒弟,就能把主意打到别人家的徒弟身上呐! 羽化子腹诽了一句,不过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只转头看了无欢真人一眼,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顿了顿才开口:“若是旁的事,帮衬一二也是可以的,只是这一次……师兄怕是也忘了,我那徒弟虽然不成器,但不大不小也是个首席弟子。” 夷则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长萧:“师兄是打算……?” 羽化子却像是没有看到她的惊讶,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玉不琢不成器,弟子大了,终究是要下山去历练的,此次机会正好。” 他没有说这个“正好”,到底好在哪里,但夷则想了想,却有些明白过来了——大战旷日持久,已经成了胶着之势,是时候打破这种僵持,否则这战火就真的要波及其他各界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时机确实正好。 夷则点了点头,不再开口。她既然没有了疑问,无锋首座又跑开了,灵烬一脉的丹磬散人是个不太管事的,再加上无欢真人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此事也就这样敲定了。 等到第二日,悬浮主殿那边果真就下了掌教御令,命各脉首席弟子,前往七海探查虚空裂痕——说是虚空裂痕,但底下弟子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些传闻,知道那八成是两界开战造成的战场裂痕,此行估计会很凶险,难怪会一口气把各脉的首席弟子都派出去了! “这一次的任务,怕是不好弄呀!” 掌教御令都已经下来了,首席弟子们不敢怠慢,屁颠屁颠地打包好行李就准备出发了,临行之前还要跟师长们辞别,就约定了在悬浮主殿外汇合。此刻开口的是个白白胖胖的青年,一身浅蓝色的校服,腰上挂了一管萧,背上还背着一把琴,这架势一看就知道是仙音一脉的首席,名曰百商。 站在他身边的是灵烬一脉的首席弟子,名叫谢衣。她的年纪比百商大一些,因为是师姐,又穿着身深灰色的校服,所以看上去比百商稳重许多,听了百商的抱怨,也只是笑笑,道:“师弟也不必担忧,我们几个前去,应当只是探路而已,真要有什么,师父们必定是要赶过去的。” 百商听她这样说,才露了笑脸,凑上去悄悄摸摸地问:“师姐可是听说了什么?” 谢衣拿他没办法,只无奈地摇了摇头。 两人在殿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再见有人来。眼看时辰已经不早,谢衣想了想,就对百商道:“我去无锋看看花师妹怎地还不来,你去问问莫师弟是什么情况。” 结果还没转身就被百商拉住了,只见他连连摆手,道:“不用去不用去,小师妹这会儿八成还在悬浮殿内,莫师弟……估摸着赔罪去了,呵呵……” 他这一声“呵呵”,可谓是意味深长。谢衣挑眉,露出了不解之色。 昨晚上的动静闹得不小,百商倒没料到这位谢师姐竟然不知道,但想到灵烬一脉那位首座是出了名的不爱理事,也就了然了,当下就把昨儿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所以说,咱这位小师妹八成还在灯殿里面受罚呢!” 谢衣那叫一个张嘴结舌呀!这眼看着都要出发了,结果竟还有一人在受罚,都是些什么事呀! 百商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没事没事,你看莫师弟也还没来,他去哄一哄自然就好喽~” 他也没说这个“哄”,是哄受罚的小师妹,还是哄恼羞成怒的无锋首座,谢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于是苦逼的师姐弟只好默默地等下去。 第574章 肯定听师弟的话 小师妹名曰花解语。 名字取得甚是文雅,据说当年无锋首座为了取出这么个名字,三天三夜都没有睡好。 刚被抱上山时,小萝莉长得粉雕玉琢,灵动可爱,无锋首座力排众议硬仗着是掌教的亲师兄,才把人圈到自己怀里。女儿都是贴心的小棉袄,被无锋一脉那些混小子折腾得脾气越来越暴躁的首座满心希望怀里这丫头能长成温柔可亲善解人意的贴心棉袄,连名字都取得满怀期待! 奈何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很骨感。 昔年的小萝莉天资过人,很快就超越了绝大多数师兄师姐,年纪轻轻就成了无锋一脉的首席弟子,只是这脾性……非但没能成为温柔可亲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反而是妥妥的小霸王花一朵! 好在就算成了小霸王花,也还是五灵仙宗人人疼爱的小师妹。 不过这会儿,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师妹果真如百商所料,还在灯殿里面受罚。 和那些被牵连抓过来的小鸳鸯被罚跪了一宿不一样,小师妹被打发到灯殿里,倒不是来罚跪的——灯殿是重地,寻常弟子根本进不来,这个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殿里常年燃烧着上万盏魂灯,小师妹被罚给每一盏魂灯添加灯油。 这样的惩罚要是落在谢衣身上,根本是不痛不痒的,奈何小师妹和她师父一样,是个好动的急性子,这种需要静下心来慢慢做的细致活,才是真的蛋疼! 莫弃进去的时候,就见添油的细颈玉壶被随意放置在一旁,一身红衣的小师姐正撅着个屁股趴在一摞摞的魂灯前,不知道在找些什么——看这模样,根本就没有打算好好受罚! 好吧,这才是五灵仙宗的小师妹,她要是真的好好地在给魂灯添油,那才是真的惊悚了!无锋师伯也是个胆大的,把她一个人放在这里,也不怕她失手打翻个一两盏魂灯的! 心里面虽然这样想着,但他面上却半分不显,只开口调侃了一句:“小师姐在找什么,要不要师弟帮忙?” 师姐就师姐,做什么非得加上一个“小”字。 花解语不满地撇了撇嘴,头也没抬只扔过来一句:“找你的灯!” 莫弃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又问:“找到以后呢?” 花解语直起身认真地想想,一本正经地答:“掐灭!” 看来是真的惹火他这小师姐了呢~ 莫弃不以为杵,笑着凑了过去:“那我帮你找。”说罢,还真的蹲在地上帮着她一盏一盏看过去,乍一看找得还挺用心的。花解语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哼道:“你要是诚心帮我找,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灯殿里面虽然有上万盏魂灯,除了中间最大最旺的几盏,其余的都长得差不多,也没有名字标识,找起来确实麻烦。但长得再相似,那也是魂灯,和主人之间还是有感应的。别人找起来是困难,但自己要找自己的魂灯,那还不简单! 结果就见他翻了个白眼,道:“谁说我找自己的灯了。” 啊咧?不是说好的要帮她找的嘛?! 小师姐脾气不好,眼看着就要发飙,莫弃却还是笑嘻嘻地,加了一句:“我找你的灯呢。” 难道还想要掐灭回来?! 小师姐气得眼睛都瞪大了,结果就听她家师弟慢悠悠地补了一句:“不掐灭,把灯油都倒进去,保证小师姐你活得长长久久的。” 小师姐着实好哄的很,只一句话就把她的怨气怒气统统消弭得干干净净,脸上已经扬起了大大的笑,显然是把昨晚上的不愉快忘到脑后去了。 给魂灯添油是项大工程,哪怕有莫弃帮忙,要全部添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莫弃是被他家师父打发来领人的,顺便再哄一哄,哄好了赶紧回去把行李打包打包,好出发去完成任务。 等他们终于赶到悬浮主殿外时,百商都快坐在门口睡过去了。 四人也没废话,直接就进了殿。许是此次任务非同小可,去的又都是各脉的首席弟子,所以主殿里难得掌教和各脉的首座都在。 才过去了一个晚上,无锋首座还没有消气,看到花解语进来,重重地哼了一声表示不满——大概是看他这副别扭的模样早就习惯了,花解语还是笑嘻嘻的模样,张口就道:“师父你不要舍不得我,等我回来给你带糖葫芦!” 谁舍不得了!不对……谁要糖葫芦了! 无锋首座还是气哼哼的,不过到底是最疼爱的徒弟,要出远门了还是要叮嘱几句的,便招手叫到了身前:“这次的任务非同寻常,你要老老实实地听师姐师兄的话,要是敢闯祸,回来就去灯殿待……”他原本想说“一年”的,但到底不忍心,最后说出口就变成了:“……一个月!” 一个月也是很可怕的! 小师妹被吓得连连点头,保证道:“我肯定听师弟的话!” 无锋首座:“……” 明明说的是“听师兄师姐的话”,怎么变成“听师弟的话”了——无锋首座更加不爽,不过能听话总归是好的,于是也没有计较这其中的差别,又从身后拖出一把巨剑来,交代道:“这是我年少历练时所用的剑,名曰长风,你留着防身。” 小师妹接过来,巴巴地问了句:“那等回来我可就不还了呀!” 原本就是送人的,可偏生她要嘴贱加一句,气得无锋首座一巴掌糊在她后脑勺,骂了一句“臭丫头”! 这边师徒在话别,另外几位也差不多。 夷则给百商的是一块留音石,想来关键时刻也能保命。丹磬散人给谢衣准备的是一大堆丹药,从治病到疗伤应有尽有。天问一脉的首席弟子前些日子下山走动还未回来,据说已经传了消息让直接去泽州的出海口汇合,所以无欢真人虽然来了,却没有弟子可以叮嘱,只把一个锦囊交给了谢衣,令她代为转交。 而莫弃这边……对着手里面鼓鼓囊囊的一大包,嘴角禁不住一阵抽搐。 “这是什么?” “干粮啊。”羽化子满脸都是慈祥,生怕徒弟不知道自个儿的用心,“为师怕你饿着~” 别人家的师父送剑送药送防身之物,生怕徒弟在外面有什么闪失,自己的师父却准备了一堆的馒头大饼加咸菜?! 莫弃深深地沉默了。 他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换一个师父!(╯‵□′)╯︵┻━┻ 第575章 原本就是雄鹰 按照门中规矩,四人行礼辞别之后,便从悬浮主殿退了出来。 莫弃除了收到一大包馒头大饼咸菜,还收到了来自师兄师姐的同情——掌教师伯/师叔看着挺稳妥庄严的,但教养徒弟貌似有些不太用心呀!早些年一直没有收亲传弟子,还以为是眼光太高选不中好的,如今看来说不定是嫌麻烦,要不然好容易收了一个,怎么也没见有多少上心的! 非但没有养在无锋一脉,还巴巴地送到百邪一脉去了。 那可是失落的一脉,心法神马的都是残缺不全的,别说是首座,连个能主事的长老都没有,就是当了首席弟子也有些名不符实呀…… 谢衣和百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倒是花解语直接上去拍了拍莫弃的肩膀,豪气地道:“别难过,师姐的就是你的,师姐罩着你!” 他也没难过呀,反正从来也没指望他那看着很靠谱实则很不靠谱的师父能拿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不过有人罩着终归是好的吧。 入门最晚的某只小师弟咧嘴笑了笑,赶忙道:“那就有劳师姐了。” 到底是首席弟子出行,山门口还有许多弟子来送行的,一堆人叽叽喳喳地闹了一阵,眼看时辰真的不早了,身为师姐的谢衣才伸手召来了代步的飞舟。 羽化子负手站在悬浮主殿外,抬眼遥望山门处众弟子依依惜别,却忽然叹了口气。 夷则站在他身侧,开口问了一句:“后悔了?” 羽化子摇了摇头,笑道:“雏鸟都有离巢高飞的一日,何况原本就是雄鹰。” 夷则听他这样说,也微叹了口气:“一眨眼,竟已经过了百年——百年前的琼浆宴变故,原本是与我们无关的,我只怕当日师兄一念之仁,将来会懊悔!” 羽化子顿了顿,却道:“这世间,哪还有什么值得我懊悔的。” 足以令他懊悔入骨的一切,都已经不在这世间了——他的话太好理解,夷则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就这样望着飞舟乘风破云而去,转瞬就离开了云守山,消失在了天际。 事实上五灵仙宗果真不愧为人间界第一大派,给弟子用的飞舟,也都出自酆都的天工城主之手,只是比起天工神自己用的一叶扁舟,这飞舟速度慢了不少,空间上也小了许多——里面并没有开辟出单独的房间来,只有一个小小的休息室,要住下四人实在困难了些。百商和莫弃既是师弟又是男人,自然要把这仅有的房间让给两位师姐师妹,但小师妹花解语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缠在莫师弟身边,谢衣一个人待在房里也没意思,于是到最后师兄妹四人索性就在甲板上席地而坐了。 谢衣不仅年纪最长,还是几人里面入门最早的,这一路上自然是以她为首了。她性子沉稳,虽然早年也曾有过下山历练的经验,但对九州以东的七海并不熟悉,所以下山前还特意去书经阁借了一本《九州四荒记》的东荒卷,连着行李一块儿打包下山了,这会儿正好可以拿出来研读一二。 和谢衣相反,百商却是个惫懒性子,这会儿整个人就这么直接往甲板上一躺,四仰八叉的再翘一个二郎腿,全然没有宗派弟子的形象,嘴里还哼哼唧唧地道:“要我说也不用太操心的……反正掌教师伯也说了,咱们此去以探查为主,要是搞不定随时可以传讯回师门,等待师门长辈前来定夺的——我们就是去打个先锋,能搞定了最好,搞不定那就叫师叔伯们头疼去,反正轮不着我们头疼就好咯!” 身为一脉首席,他这话说得可忒不争气了! 莫弃嗤地笑了一声,道:“百商师兄这话,真应该拿留音石留下来,也叫夷则师叔听一听。” 花解语一听嘻嘻笑了出来:“那百商师兄可惨了,夷则师叔非打断他的狗腿不成!” 百商下意识地缩了缩腿,嘴上却还是很硬气的:“小师妹你都调皮成这样了,无锋师伯也没舍得打断你的腿,我家师父怎么会舍得打断我的腿呢~~” 花解语把一双杏仁眼瞪得滚圆:“你说什么?我调皮?我哪儿调皮了?”一边叫着,一边以饿虎扑食之势跃到百商身边,伸手就熟练地把他的脑袋揉成了鸟窝一个,惊得百商满地乱滚乱爬乱窜。 “小师妹快松手快松手,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可乱啊!” “你说我调皮了,那我就调皮给你看呗~” “不不不!小师妹最是贤良淑德了,我调皮,师兄我调皮呢!” 这两人是在山上闹惯了的,你追我赶好一阵折腾,照例是小师妹大获全胜,百商是又想哭又想笑。莫弃也不管他们闹腾,转头看谢衣翻书翻得认真,便问了一句:“谢师姐,咱们此去,还要多久才能到泽州的出海口?” 谢衣想了想,心里面大致估算了一下,才道:“中州以东便是泽州,只是出海口在泽州的东面,须得横跨过泽州才行,如此估算下来,起码需要十来天。” 飞舟的速度并不慢,竟然还需要十来天之久,莫弃吃了一惊,花解语虽然追着百商,但注意力还在这边,脱口而出:“这么久?” 谢衣却道:“并不算久——七海浩瀚,只怕我们入海之后,所需要的时间会更久。” 莫弃看了一眼谢衣手里的书,便知道她是认真做了准备的,便又问:“师姐可知那裂痕是在七海的哪一处?”他家师父不靠谱,也没给他交代清楚就把人赶下山了,现在也只希望他的师叔伯们是靠谱的了。 好在谢衣的师父虽然不爱管事,却还是靠谱的,闻言点了点头,见花解语和百商也都靠过来了,便索性把书放到一边,将自己所知道的给说了出来:“人间九州四荒,其中东荒浩瀚为七海,分别是黄海、苍茫海、天风海、碧落海、冰海、虚无海、日出海,这些想来你们都是知道的——这一次七海之上出现虚空裂痕的消息,是灵山巫族传递过来的,他们自然也是责无旁贷的,只是灵山巫族和释迦佛苑,一个在北荒一个在西漠,离得太远才请我们先行一步的。根据巫族给的讯息,裂痕一共有三处,分别在天风海、碧落海和虚无海。” 第576章 魔气遮天蔽日 莫弃对七海也有些粗略的印象,听了谢衣的话,脑袋里就有了大概的方位图。 这三处里面,虚无海是离得最远的,往南便是天风海,只唯独碧落海,和这两处隔着黄海和沧珠海,算是较为靠近九州的一处海域了。 他觉得疑惑的时候,谢衣已经又开口道:“照理来说,同样的虚空裂痕会出现在较为相近的地方,虚无海和天风海相邻,倒没有什么,只是这碧落海……非但离这两处海域颇远,还靠近九州,怕是有些蹊跷。” 都是一脉之中最优秀的弟子,此话一出,心里面就多多少少有点数了。 百商顿了顿,忽然探头问了一句:“下山的时候,无欢师叔可有说什么?”天问一脉,总能知道些旁人所不知道的东西。 谢衣摇了摇头,道:“听风师兄不在,无欢师叔就是有话也不会和我们说呀——不过,他有给一个锦囊,令我转交听风师兄。” 五灵仙宗一门五脉,虽然同气连枝守望互助,从他们如今的相处就可看出熟稔,但往细处说到底还是隔了一层的。百商想起无欢真人那个沉默寡言总是发呆说话还玄乎的性子,总觉得他就是开口说了,自己都未必理解得了,于是叹了口气——可惜听风这个理解能力超强的大师兄不在啊! 花解语却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听风师兄不在,但锦囊在嘛!咱们可以悄悄地打开瞄一眼的,就瞄一眼~” 这话说得百商都心动了,一脸的跃跃欲试,好在莫弃赶紧伸手,一把将小师妹拉了回来:“小师姐可要想清楚了,看了这一眼,等回去无欢师叔可是要找你喝茶聊天的。” 哎呦我去! 小师妹吓得脸色都变了,乖乖地在莫弃旁边坐下,跟个小媳妇似的,也不敢提要看锦囊的事情了。 谢衣对她的反应是又好气又好笑,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拍板道:“那等到和听风师兄汇合后,他若是没有意见,我们便先去碧落海一探虚实。” 百商自然是没有意见的。花解语却扭头看莫弃——她出门的时候,可是答应了无锋首座要听师弟的话的。莫弃见她望过来的眼神乌黑透亮,带着纯粹的信任,就跟某种小动物似的,就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结果差点被挠花了手——小师姐那也是师姐,师姐的脑袋是随便能摸的嘛?! 可被她这么一挠,莫弃心里头隐隐约约的那点儿怪异感好似给挠没掉了,他顿了顿最后也点了头。 于是三言两语之间,行程就被这样愉快地决定了下来。 但事实上,计划神马的是永远都跟不上变化的。 泽州在中州的东面,虽然并非九州之最东,但却仍有“东之泽州”的称号——人间九州,事实上有三州是临海的,泽州之北的兖州有一小部分靠着冰海,泽州之南的青州临着苍茫海,但无论是兖州还是青州,都比不上泽州面朝碧落海! 九州富饶,四荒凶蛮,东荒七海浩瀚无际掩藏着数不清的危险,但比起其它的海域,碧落海明显要平和安静许多,非但鲜少卷起大浪,海里的水族大多温顺肥美——除了丰盛的水产,“碧海蓝天”之景也是声名远播的,所以泽州的碧海城才会成为九州最大的出海口,每日里船舶往来,好不热闹。 近千年来牢牢掌控碧海城的是船王世家徐氏一族,徐氏自掌权以来虽然日益势大,但始终保持着和五灵仙宗的交好,族里若是有资质好的子侄,也会送往云守山,请各脉的首座或者长老调教一二,所以五灵仙宗的弟子要出海,第一个找的就是船王徐氏。 可惜谢衣他们的飞舟还没靠近碧海城,就先见到了遮天蔽日的魔气! 这些魔气并不浓郁,但顺着海风几乎弥漫了小半个泽州东部,隐隐还有向西蔓延的趋势——来的时候虽然料想过虚空裂痕的情况,但无论如何裂痕出现在海上,即便是扩散也没有那么快的速度,能对泽州产生这样的影响——五灵仙宗的首席弟子们站在飞舟的船头远远眺望,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什么情况?”百商把手搭在眼睛上,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些。 “莫非……是泽州也出现裂痕了?”花解语猜测。 碧落海出现了裂痕,与之相邻的泽州若是也有虚空碎裂,也不是太匪夷所思。 莫弃却转头问谢衣:“碧落海的裂痕,具体出现在哪里?” 谢衣很快猜到了他想问什么,答道:“并不靠近泽州。” 泽州沿海有这样的变故,最应当怀疑的便是碧落海的虚空裂痕扩散所致,但碧落海这道裂痕,却并不在靠近九州的这一端……莫弃皱眉,百商却道:“照这个情况看,那虚空裂痕应当确实是大战所致,而且运气还不好,要死不死是靠近魔界一方的。”如若不是靠近魔界,他们也不会看到这般魔气弥漫的景象了。 花解语横了他一眼:“你这话可奇怪了,难道裂痕靠近天界那方就是运气好,可以放任不管了?” 百商想了想:“也不是怎么说嘛……” 花解语道:“那要怎么说?” 这两人还真的是不对头,都这会儿了也不忘拌嘴。 莫弃觉得还是谢衣靠谱,继续问她:“师姐怎么看?” 谢衣摇了摇头,却道:“都已经到这里了,只能先行一探了,等了解些情况,再传讯向师门禀告吧。” 天问一脉的听风师兄不在,谢衣就是大师姐,足以下决定了。 飞舟的速度极快,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靠近那些顺风蔓延过来的魔气了——这些魔气宛如稀薄的雾气,还不足以影响视线,只是遮蔽了些许阳光,令视线顿时暗沉了许多,对于吸收天地灵气的他们而言,这种阴沉沉的感觉实在称不上美好,不用谢衣提醒,就本能地各自戒备了。 但过了小半日,也没有什么异常。 花解语性子好动跳脱,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阴暗沉闷了,见这么长时间都没什么动静,就挪呀挪呀往莫弃那边靠,悄悄摸摸地开口:“我说……” 她还没说出来,就听谢衣道:“小心!” 转头就见有几个黑影忽然撞了上来。百商反应快,一把将背上的古琴抓了下来,抱在手里五指从琴弦上一撩而过,琴音化刃,迎了上去。 仙音一脉的音杀术是出了名的,百商这一下落在黑影身上,打出了差点把耳膜刺破的刺耳尖叫! 第577章 心塞的魔蝠和百商 仙音一脉的音杀术以音相伤,原本是出其不意防不胜防的,但黑影发出的叫声实在太过尖锐凄厉,就像是最锋利的锥子刺破耳膜,直往人脑袋里钻。 百商一击,竟然没讨到好! 莫弃正要出手相帮,身旁的花解语却已经冲了出去——她像是奔跑的兔子一般蹿出飞舟,明明是娇小的个子,却抓着比她身板还要宽阔的巨剑,手起剑落,一门板就砸了过去! 还真的是简单直接粗暴! 百商以手扶额,觉得有些不忍直视,小时候那样乖巧可爱的小师妹,怎么就被无锋师伯养成这样了呢,果然还是应该养在他们仙音一脉才是呀…… 莫弃显然是已经见怪不怪了——花解语一击得手,手里拎着把巨剑身形却轻巧得很,凌空一个后翻落回飞舟,就见莫弃伸手一捞,被她一门板拍下去的黑影就又被抓取了回来,被捏在手里还不忘挣扎一通。 “什么东西?”她赶忙探头来看。 不止是她,就连谢衣和百商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这黑影竟然是一只黑不溜丢的蝙蝠,只是比起寻常的蝙蝠,这家伙不仅个头大了一倍不止,连爪子都多了一双,更别提嘴里那一排尖锐的利齿了…… 谢衣的脸色骤然一变,惊道:“这是……” 她张张口,没敢说下去。莫弃却道:“是魔蝠。”他面色也有些难看,话落时耳边就传来了花解语和百商的抽气声。 魔蝠,顾名思义是魔界的蝙蝠。 可如今这种传说中只生长在魔界的生灵,竟然就这样明晃晃地出现在了人间九州。 并且,若是他们记得没有错,魔蝠以祭魔花的魔气为食,寻常不会离开魔界深处的骨林,只有饿极了才会吸血而食,这也正是魔蝠可怕的地方——据说被它咬伤的生灵,会被魔气侵染,即便不死也会转化为魔。 “师弟你小心一些,别被它咬到了!”花解语赶忙提醒,恨不能把这危险的东西从他手里抓过来! 莫弃“嗯”了一声,抓着魔蝠的手上忽然腾起了灵光,很快就凝成了一条手臂粗细的独角白蟒,将蝙蝠绕了一圈又一圈,死死地缠住了还不忘对着人家面门吐信子——这模样怎样看都像是在威胁…… 魔蝠僵直着身体,觉得再糟心不过了。 明明是灵力凝聚成形,但独角白蟒的眼神动作灵动好似真的生灵一般——同为一门,谢衣他们自然也是听说过百邪一脉的拟灵术,但亲眼见到,还是觉得有些微的讶异。不是说失落的白邪一脉遗留下来的功法也是残缺不全的么……但这样的念头也不过只是一瞬间,就被抛到了脑后,百商甚至伸出个食指想戳一戳这条白蟒,结果差点没被咬了手指。 花解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可别想欺负小白,它最清楚好坏了。”说时,伸出手去,就见方才还凶态毕露的白蟒收敛獠牙和蛇信,眯着眼在她手心里蹭了两下,这又乖巧又无害的神态…… 百商:“……” 魔蝠:“……” 怎么就觉得有那么点儿心塞呢……不过比起没办法反抗的魔蝠,百商明显还是想抗议一下的:“我说莫师弟……” 魔蝠已经被白蟒捆得浑身僵直一动都不能动了,莫弃一扬手就将它丢到了最角落,看它滚了两圈似乎撞晕过去了,才转过头来,疑惑地扬眉:“什么?” 这一连串的动作跟流水一样毫无滞涩,显得熟练无比,再加上最后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百商有那么一瞬间都觉得自个儿就像是那只撞晕过去的魔蝠,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为神马他会觉得师弟神马的其实有点儿可怕呢/(ㄒoㄒ)/~~ 谢衣可没工夫管这些,她已经开始从丹磬散人给她准备的那一大堆丹药里面翻找,试图找到能专门克制魔气的丹药,能够帮助那些被魔蝠咬到的生灵。 “师姐,我想我们必须要下去看一看了。”莫弃却道,“魔蝠既然出现了,若是已经咬伤了人,只怕是不妙。” 魔气会蔓延的这么快,只怕就有魔蝠的功劳。他们虽然是为了探查虚空裂痕而来,但对于魔蝠噬人以致魔气侵染人间生灵,也是没有办法袖手不管的——师门对于他们的教导,虽不曾要求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但也绝不能够见死而不救! 谢衣点了点头,却道:“你们先去,我需要准备一些驱除魔气的药水。” 于是谢衣留在了飞舟上,余下三人各使手段从高空降落——百商盘腿坐在他那架古琴上,飞得稳稳当当的,花解语自然是站在她那把门板一样宽阔的巨剑上,还想邀请莫弃和她共乘,可惜她家小师弟有些不太解风情,她的手才刚伸出去,就见他法决一掐,白色的灵光透体而出,转瞬就化作了一只白色的巨鹰,驮着他御风而行。 花解语抿了抿嘴,明显有些不太高兴。 “师弟……”她驾驭着飞剑靠过去,“你要小心,这附近也许还有魔蝠。” 百商却笑道:“小师妹你也太紧张了,魔蝠要是不幸撞上莫师弟,那可是倒了大霉了。”没看到先前那只蝙蝠,那门板一样的巨剑正面砸到都还有余力挣扎,被莫师弟那么随手一丢,就撞晕在角落里的嘛! 这话可不太像是劝慰的话,花解语听了越发膈应,忍不住又拌嘴了几句——这两人就像是天生不太对盘,碰在一起总是习惯性地要拌嘴,莫弃早就见怪不怪了,就当这也是同门之间表达有爱和亲近的一种方式,只低头查看脚下大地的情况。 泽州富饶,在九州之中虽然算不上是最繁华的,但也能排在前列,泽州东部最大的城市自然是碧海城,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不少城镇,更加不要说围绕着城镇的村落了,他们只有三人,想要逐一查看明显是不可能的。好在这里离碧海城已经不远了,想必城镇之中也是有船王徐氏的势力掌控着的。 “莫师弟,你这是打算借势?” 彼时他们已经落在一座叫做“景城”的小城里面,莫弃说出自己的打算之后,百商摸了摸下巴,如此问了一句。 莫弃点头,正要解释两句,就见这位仙音一脉的首席弟子已经一拍手掌,自顾自道:“莫师弟此法甚好!既省力气,又省时间……所以,我们还在等什么呢?” 莫弃:“……” 为什么夷则师叔那样的性子,会养出这么心大的弟子来呢? 莫弃百思不得其解。 第578章 迎面撞上了同门 五灵仙宗的首席弟子们担忧着魔蝠咬伤人被魔气侵染……甚至传播扩散,但事实上,至少离得最近的锦城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泽州多水,锦城最初名叫井城,城里面大大小小许多的水井,女人们坐在井边洗菜淘米漂衣服,男人们围着井打水煮茶闲聊天,看上去一片祥和,半点都没有收到半空中弥漫的魔气影响。 百商带着师弟师妹走过街头的时候,还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和五花八门的闲聊声。 “这鬼天气,都已经多少天没有见过太阳了,再这么下去,别说是衣服,连人都要发霉了!” “是呀是呀,每天每天都是阴沉沉的天,洗多少衣服都干不了,可是不洗又不行……” 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察觉不到顺风蔓延开来的魔气,在他们的眼里,也只是好些天没有见到太阳,天气一天比一天阴冷而已,却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船王世家在泽州东部的势力极大,除却碧海城,周围的一些小城也尽在掌控之中,掌权者的所在,找起来总是容易许多的。 百商性子虽然惫懒,但很是自来熟,三言两语就从几位井边洗衣的妇人口中问清了徐家船行的所在——徐氏一族以船起家,锦城并不临海,但徐氏族人却还是按照旧时的习惯将所在的地方命名为船行。只见偌大的府邸修建成码头模样,从外面能清晰地看到有不少工匠忙忙碌碌地正在组装一艘足以杨帆出海的大船。 “好大的船~~” 花解语好奇心最是旺盛,忍不住探头多看了两眼——往来的行人仿佛早就习惯了里面的场景,连驻足多看两眼都没有,只是这么一来,反倒显得他们三人有些突兀了,于是很快就有守卫模样的人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 “几位从何而来,所为何事?” 为首的守卫还算客气,既不显得盛气凌人,也没有什么谦卑神色。 百商曾和徐氏一族打过交道,对这个庞大的世家印象还不错,所以笑着回了一句:“我们从中州云守山而来,想见一见贵地主人,不知可否代为通传?” 中州云守山上五灵仙宗,这名头在整个九州都好用的很,那守卫一听越发客气了几分,只脸上却多了几分踌躇之色,恭谨地道:“实在是不巧的很,少主出门已有几日,至今未归。”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三位仙长若是不嫌弃,不若在此等上一等,想来少主也快回转了。” 还真没料到会扑一个空,百商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位“少主”都出去几天了都没回来,万一还要叫他们等上个几天的才会回来,那还不如赶路去下一个城呢,总不能每个都扑空吧! 那守卫大概也看出了百商一瞬间的犹豫,想了想,忽然又开口说了一句:“说起来,我家少主年少时也曾去往中州的云守山,在五灵仙宗门下修习,与三位也可算是同门了。” 这话一出,百商三人都吃了一惊,虽然知道船王徐氏有将族中资质好的子弟送往云守山的习惯,但也没料到运气竟然这么好,迎面就叫他们撞上了一个——看来还真的要等一等了,毕竟有同门的情谊在,行事总是要便利许多的! 百商于是高兴地追问了一句:“不知道你家少主是拜在了哪位师伯的门下了,兴许咱们还一个大锅吃过饭呢!” 花解语也在旁边笑眯眯地补了一句:“也说不定是在一条教鞭下挨过揍呢。” 百商:“……小师妹,求不提这茬!” 五灵仙宗虽然分做五脉,但初入门时所有弟子都是放在一起教导的,教习长老人人都有一条抽人不见血的教鞭,谁要是不听话准会挨上一下,这可真是五灵仙宗弟子年少时人人惧怕的事物,饶是百商每每想起来也觉得悚得慌——自小受宠会卖萌会装死的小师妹,哪里会知道他们这些苦孩子的痛呀嘤嘤嘤嘤…… 花解语啧了一声:“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师弟也挨过揍,怎么就没怂成你这样的!” 百商大怒,指着莫弃道:“长老们偏心,揍他哪有揍我那么狠!” 莫弃:→_→ 护卫们:←_← 这跑题跑的,都快把师门那金光闪闪的形象给跑没掉了——莫弃咳了一声,劝解道:“小师姐,不要闹。” 小师妹果真听话,摊了摊手没有再继续抬杠。 打头的护卫暗暗松了口气,赶忙答道:“少主他昔年是拜在了天问一脉的门下,只是并未被无欢真人收为弟子,就被家里接了回来。” 三人一听这答案,第一个念头是:竟然是天问一脉。紧接着第二个念头是:可惜听风师兄不在……然后第三个念头是:竟然是天问一脉的! 五灵仙宗一门五脉,除却失落的百邪,无锋为剑修,仙音以乐入道,灵烬擅长丹药,而天问一脉,好叩问天道——泽州以东魔气蔓延,旁人察觉不到,徐氏这位少主既然出身五灵仙宗,不可能毫无感觉,这个时候离城而去…… 莫弃顿了顿,追问了一句:“你家少主出门,可有说是做什么去了?” 那护卫道:“从这里往东十里,有一个方圆数里的湖泊,从前曾听少主提起过,那湖因为三江汇流颇具灵气,养出了一只水妖,这妖因为潜心修行并没有伤人的心思,所以少主也没有什么除妖的打算,只是最近一段时日,少主每日不安,前几日甚至说那水妖有魔化的迹象,放心不下就亲自前去一观了。” 十里之外就住着一只水妖?! 虽然听着像是一只修正道的妖,但是……百商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道:“你家少主,心真大!” 魔气蔓延笼罩,时间长了,连人都会渐渐魔化,何况是妖! 徐氏这位少主一去就是数日,也不知道是不是遭遇了什么变故,也难怪这位护卫会对着他们拉拉扯扯地说上这么多,想必也是抱着相让他们出手相助的心思,同门一脉,还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师兄妹三人眼神丢过来扔过去,最后还是百商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既然是同门的师兄弟,自然是要帮忙的,不知道那个养出了妖的湖该如何走,麻烦兄弟带个路吧!” 出城往东十里,一个方圆数里的湖,实在是再好找不过了……但是!他们辛辛苦苦地去帮忙,怎么能让这个绕着大圈拐他们的家伙轻松地在城里坐等呢,哼!╭(╯^╰)╮ 第579章 分明是一窝 十里的距离,对于能御空而行的人而言,果真是转瞬而至的事情。 只是,迎接他们的却是肆虐的狂风暴雨! 泽州临海,多湖多川,气候宜人,可谓是鱼米之乡。锦城外的三条河流都是泽川的支流,自北向南绕过锦城在汇流成一个方圆数里的湖泊,最后又形成一条更大的河流汇入泽川。河流和湖泊不仅带来丰富的水产,还滋养了肥沃的土地。于是大大小小的村落沿着河流湖泊而生,家家户户都能够丰衣足食——今日之前,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养活一方水土的河流和湖泊会给他们带了灭顶的灾难! 五灵仙宗的首席们也没有料到,养出了水妖的湖泊周围,竟然还有如此多的村落,这可真是……妥妥的作死呀! 百商心里的***还在一路狂奔,莫弃却眯了眯眼,仿佛是透过暴雨看清了内里的凶险,当机立断地道:“先救人!”说罢,座下白鹰压低翅膀,带着他一头撞进了暴风雨中,花解语也赶忙跟了上去。 从外面看只当是狂风卷着暴雨,冲进来后才发现远远不止——暴雨之下,原本弥漫在空中的那些并不浓郁的魔气非但没有被雨水冲刷而去,反而越聚越多隐隐有凝化为实质的趋势,湖面中心下沉,四周的水位却抬升了一倍不止,宛如筑起了一面高墙,还是一面随时都会崩塌的“危墙”! 看这架势,作祟的哪里是什么水妖,反倒像是魔物! 但无论是妖还是魔,这样兴风作浪,对沿湖那些村庄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这样的念头才刚刚冒出来,就见水位骤然间再度拔高,水墙轰然而落,巨涛迎面而至! 莫弃站在白鹰背上,双手快速变幻法诀,耀眼白光自他身上腾起,绕过扑面而来的巨涛,向着左侧疾射而去,转瞬化作白色巨龟,宛如小山一般挡在了巨浪前面,以免淹没沿岸村落。而另一边,赶上来的百商将背着的古琴往右一抛,十指翻飞变化,半空之中的琴弦被隔空拨动,发出铿锵琴音,宛若惊涛骇浪一般,竟然生生截住了奔腾而下的巨涛。 师兄弟二人配合默契,一左一右挡住掀起的浪涛,试图将倒灌的湖水压制回去——他们若是压制不住,沿岸的村庄必定被淹,数百条人命将转瞬即逝,这是决计不能坐视的,所以他们只能出手,连自己的安危都没能第一时间顾上。 好在同来的除了他们,还有一个小师妹。 无锋一脉的功法并不擅于防御,花解语将拎了一路的徐氏护卫往后一丢,提着把巨剑就迎浪而上可——长风剑大拙无锋,却钧力万千,自上而下生生将扑面而来的巨涛劈成了两半,向着左右两侧席卷而回。 “我……了个老子的!” 如此一来,左右两侧的压力顿时大增,百商一个不留神一口气差点儿给憋过去,琴音瞬间拔高了几分,才堪堪重新稳住。莫弃明显比他更加了解花解语,在她提剑冲上去时,巨龟表面白光流转,骤然又涨大了几分——可就是太了解了,他慌忙回头,叫了一声:“小师姐……” 没想到却还是晚了一步,花解语劈开巨浪后,拎着剑已经头也不回地冲进湖中央去了! “我去我去我去!”百商差点儿抓狂,“快快快,莫师弟咱们得快点儿!我敢说小师妹要是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少根寒毛,无锋师伯都能把我们倒吊起来狠抽一顿再喂龙鱼!” 莫弃:“……” 虽然很想说师兄你的想象力这么丰富很容易脑残的知不知道呀!但是转头想起无锋一脉的那位首座师伯……呵呵,说不定还真的干得出来…… 百商家的师父夷则师叔是个靠谱的总不能睁眼看着自个儿徒弟喂了龙鱼,可自家那个不靠谱的师父……传授功法只扔一本残卷,稍微长大点就往旁边山头随手一丢,出门历练送一堆馒头咸菜……呵呵,他果断还是自力更生自求多福吧! 心里这样想着,身上的白光自然是更加强盛了几分,百商不甘示弱,琴音铿锵更加凌厉高昂。 师兄弟俩卯足了劲想要尽快赶上来,小师妹却已经顺利冲到了湖中央——这一路不知道有多少浪花拍打过来,但无锋一脉一向以刚猛著称,发起狠来根本不是区区浪涛挡得住的!不过她这么不管不顾地往前冲,一身衣衫也是湿了大半,刚猛过头了的小师妹不拘小节惯了,只捋了捋打湿后垂到额前的长发,抬头打量四周。 结果这一打量,就忍不住吃了一惊—— 湖中央的魔气凝聚成一团,浓郁得几乎成实质,中央有一条将近十数米的长蛇正在翻滚腾挪,看上去很是痛苦。 看来这条长得过分的水蛇,应该就是徐氏护卫口中那水妖了。 而且这蛇妖明显不是不愿意入魔道的,还在试图抗拒挣扎…… 这可如何是好? 打架她是擅长的,打妖怪更是一把好手,打邪魔她也是顶厉害的,可安魂定魄驱邪什么的,她家师父都是个半吊子,何况是她! 她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提起手里拖着的巨剑,揉身上前,一剑劈了过去——只心想外面笼罩着的魔气只怕就是引得水妖入魔的祸源,既然如此那她把那些魔气统统劈散开去,也许能叫蛇妖平复下来,免了这一场劫难! 结果她一动,蛇妖一双猩红的眼就瞪了过来,那竖瞳里面全是癫狂之色,半点停顿都没有就朝着她扑了过来——卧槽!这还是条不识好歹的!小师妹可不会对一只扑上来的妖客气,拎着剑就迎了上去,转瞬就斗了两个回合! 花解语自小跟在无锋首座身边,是被无锋首座手把手调教出来的,年纪虽小却已经是无锋一脉稳当当的首席弟子了,手底下的功夫自然是不弱的!这要是在平日,这样一个小湖泊养出来的水妖,还真不是她对手,可偏生现在这水蛇入了魔,悍不畏死地激发了自身所有的潜能,竟也能勉强打个平手! 连一条蛇都收拾不了,这要是被无锋一脉那些混小子知道了,还不得把大牙都给笑下来了! 小师妹越想越觉得不能被条蛇给小瞧了去,正要发大力,却没想到面对五灵仙宗的首席弟子,蛇妖的压力比她还大,张开嘴露出獠牙喷出一口毒液后,分叉的舌尖一阵狂吐,发出一阵刺耳的嘶嘶声。 声音太难听,小师妹一个手抖差点没把它舌头给削下来,结果低头一看……好家伙!脚下的水面破开,竟然又跑出几条略微小一些的水蛇来…… 花解语:“……” 等回去她要先把徐氏那个护卫揍上一顿,这哪里是一只水妖,分明是一窝有木有(╰_╯)#!! 第580章 狼来了~ 被一窝蛇围在中间,小师妹表示很郁闷。 这些蛇也同样受到了魔气侵蚀,比平时要凶残狠戾得多,不但能操控湖水,还会喷吐毒液,尾巴抽起人来也一点都不含糊,天空中依旧暴雨如注,这对花解语而言很是不利——她的剑虽然重逾百斤,但腾挪间依旧身轻如燕,纵然如此,也依旧有被带着毒液的雨水或者湖水溅到,闪得纵然快,衣角裙摆上还是多些了斑驳坑洼。 外面那两只,动作可真是慢啊! 她一边在心里嫌弃着,一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去,手里的巨剑劈得虎虎生风,一咬牙就把凑过来喷毒液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一条蛇妖削了脑袋,但手臂上也被夹带着毒液的雨水溅到,瞬间腐蚀了一块,疼得她差点拿不住剑…… 喵了个咪的,姑奶奶不发威就当是病喵了是不是! 剧痛刺激之下,原本打算且战且退拖延时间等后面那俩师兄弟赶上来的花解语瞬间大怒,抬眼在一窝水蛇里挨个找了一圈,锁定最初那条大蛇之后,提着剑就不管不顾地杀将了上去! 无锋一脉虽是剑修,但所修之剑却是大拙无锋,无锋之剑自然与锐利锋芒无缘,却胜在刚猛钧力!无锋一脉的弟子脾气都不太好,发起狂来连自家的师父和长老都头疼,何况是区区蛇妖——好在被魔气侵蚀,这些水蛇已经不知道头疼为何物了╮(╯▽╰)╭ “小师妹杀很大呀~~” 虽然要阻挡巨涛淹没村落,师兄弟两个一时没办法脱手,但小师妹冲进去了,他们只能时刻分神关注着。这会儿“感觉”到小师妹凶性大发,百商反倒松了口气,还有闲心调侃了一句。 莫弃“啧”了一声,却道:“看师兄这样轻松,应当是还有余力。” 百商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摇头:“不不不,师兄我已经尽了全力了!”他生怕莫弃不信,赶忙做出拼尽全力的表情,咬牙切齿还有那么点小狰狞。 可惜莫弃明显不信他,还是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可是师兄,师弟我修为浅薄,要劳烦师兄帮忙支撑一二了。” 百商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莫弃一个甩手,巨龟背上竟然忽然又冒出了一个脑袋,面目狰狞凶悍却像个蛇头,长满了獠牙的大嘴一张,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却好似有一双巨大的无形之手,狠狠地拨开了渐渐开始回缩的巨浪——浪花骤然分开两边,向着百商的方向落去…… ……卧槽! 压力骤增的百商差点儿没哭出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可怜他连抱怨咆哮的时间都没有,手忙脚乱地扛住师弟甩过来的锅! 莫弃拍了拍脚下的白鹰,示意它往湖中央去,身后巨龟在完成任务之后骤然崩散,重新化作白光,涌回了他的体内,只听得他远远扔过来一句:“师兄加油哦~” 师兄百商:“……” 师弟师妹神马的,实在是太不省心了q△q!! 这边莫弃甩锅甩得飞快,那边花解语也正杀得兴起,眼瞅着手里的大剑就能砸到最大那条蛇妖的脑袋了,结果却忽然从横里窜出一只黑色的大狼,张开大嘴一口咬在了蛇妖的七寸上…… 花解语呆了一呆。 哪里来的狼? 师弟用灵力凝聚出来的? 百邪一脉号称百邪不侵,拟灵术凝聚出来的凶兽都是纯白色的——但是,如今百邪一脉的这位首席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墨守成规的弟子,虽然大多数时候他看上去温和而守礼——花解语就曾经围观过他试用各种手段为纯白的灵染上其他的颜色…… 但事实上,这一次她的直觉却并不准确! 这大黑狼并不是用拟灵术凝聚出来的凶兽,它是切切实实的生灵,并且还是一只非同寻常的狼——至少它很聪明,在咬住蛇妖之后半点恋战的意思都没有,纵身一跃跳了出去,暴雨丝毫没有影响它的速度,踏着水波一溜烟就跑远了。 这变故一下子太突然,别说花解语,连剩下的那些水蛇都没能反应过来——有一只狼窜出来,叼走了它们的蛇祖宗——被蛇妖召唤出来的水蛇们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群蛇无首,哪里还顾得上围攻花解语,不约而同地转头,一溜烟追黑狼去了。 “小师姐!” 莫弃恰在这个时候赶到了,花解语听到他叫唤,也反应过来了,脱口而出:“……竟然还有同伙!” 她大怒,心道船王世家名头虽然大可也太不会办事了,说好的一只水妖转头变成一窝也就算了,打不过竟然还有外援,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但莫弃却道:“那是魔狼。” 是的,那只黑色的大狼有着敛而不散的魔息,那是一只真正的魔兽,和魔蝠一样,是理当生活在魔界深处的生灵!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追了上去。 不管怎样,一只入魔的蛇妖,或者一只真正的魔兽,都不是能够放任不管的存在! ——但很明显,他们这样的心思,叼走了蛇妖的魔狼也很清楚,并且它无视了跟不上却还妄图死命跟着的一窝水蛇,却不能容忍两个五灵仙宗的弟子也同样追在后面,因为这很危险。 原本稀薄的魔气不知不觉变得浓郁起来,这些丝丝缕缕宛如实质一般的黑色雾气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视觉和感知,所以五六匹同样的黑狼忽然从雾气中窜出迎面扑过来的时候,饶是胆大如花解语,也下意识发出了一声短促惊呼。 好在莫弃的反应速度很快,白鹰闪电般地冲上来,尖锐的喙差点把冲在最前面的黑狼啄瞎。花解语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反应也不慢,大剑一抡就把扑得最近的一匹黑狼掀飞了出去,然后她听到了莫弃短促而低沉地说出了一个字:“追!” 追? 是的,必须追下去! 魔蝠之后是魔狼,并且明显不是落单之后迷失到这里的,否则不可能这样成群结队——理应生活在魔界深处的生灵却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人间界,要说只是虚空裂痕带来的意外,也未免太过巧合了一些! 太巧合了,所以必须要弄个清楚—— 她甚至没来得及应一声,在白鹰俯冲下来一爪子将挡在面前的黑狼抓飞出去时,将灵力提升到极致,骤然化作一道流光,毫不犹豫地继续追了下去! 第581章 奇异的白衣女子 之后所遇到的事情,抑或说……人?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或者说等她知道了足够多的事情之后,才不得不感慨命运的诡谲和……奇妙? 也许,就是奇妙。 但此时什么感慨都还没有滋生的花解语,只是一心想要追上前面那只叼着条大蛇还能跑得飞快的魔狼,想着等追到之后,非得把它的四条腿统统打断了不可,看它还能不能跑得这么欢实! 这不知道这样追了多久,可能是好一会儿,也有可能只是短短的片刻——无锋一脉人剑合一之后,虽然能将速度提升到极致,但也不会再留意时间的流逝。但终归,前面的那只狼渐渐慢下了速度。 几乎在它慢下速度的瞬间,剑光从后面嗖地一下超越上来,狠狠地钉在它前面的路上,重新化作大剑模样——狼眼微微眯起,露出了嗜血狠光——很明显,它有些低估五灵仙宗的小姑娘了,但更加明显的是……对方也小看了它,大概认为它只是一只寻常的魔狼而已…… 所以,它要不要索性趁着现在,咬断对方那根纤细修长的脖子呢? 它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主意,所以……在花解语伴随着大剑显出身形的时候,还没等她提起剑来,就见一团黑影狠狠地扑了上来,尖锐的利齿带着摄人心魄的寒光! 不好!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但很快就发现这样做只会让自己陷入真正的险境——她索性握住剑,摆出了迎击的姿态,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个道理,她懂! 然而,她——或者说包括扑过来的那只魔狼——他们所预想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又或者说,来不及出现! “阿牙!” 有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清冷淡然,在这样间不容缓的时刻,显得遥远却又清晰。 这样一个甚至称不上威严的声音,却叫魔狼扑过来的身形一僵,然后轻巧地落在了旁边,退了回去。 花解语惊讶于魔狼的变化,迅速抬眼望去,就见前方那浓郁宛如实质的黑色雾气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袭白衣…… 那是一个很清丽秀气的女子,甚至算不得绝美,但她身上却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叫人轻易不能移开视线——她就这样带着一身的纯白,穿过浓黑的暗沉,一步一步走来,宛如九天之上的神祗降临。 也许……那本就是神祗。 小师妹愣怔怔地想着,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是追着魔狼来的,忘了这个能阻止魔狼噬人的白衣女子也许就是这只魔狼的主人——她就这样忘记了危险,只看着对方慢慢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停下脚步。 “五灵仙宗的弟子?” 花解语一惊回神,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她,同时也意识到了此刻的情形——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摆出了一个可攻可守的姿势,脸上的神色变得警惕而防备,抿了抿嘴并没有回答。 这反应可称不上友好。 魔狼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绕着圈,低低的喘息声清晰可闻,忽然张口道:“她跟了我一路了,不如让我咬断她的脖子,免得留下后患!” 说罢,咧嘴呲了呲牙,恶狠狠的样子完全不像说笑。 “可以。”那白衣女子想都没想就点了头,却在黑狼即将扑上去的那刻,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但你以后,也不必再认我为主人了。” 这话就像是一根尖锐无比的针,瞬间就戳破了黑狼所有的恼怒和狠戾——它呆了一呆,然后气狠狠地回身叼起软趴趴一条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的蛇妖,抬脚就打算走。花解语追了它一路,就这么放它走想想就不太甘心,剑一抬就想拦狼!结果却没想到这黑狼是个傲娇性子,拖着条蛇都跑出一段距离了,竟然不知道怎么的停下了脚步,在原地顿了顿,又返身跑了回来,将蛇妖往自家主人脚边上一丢,自己也坐下不动了——这架势,知道的说它是头凶狠的魔狼,不知道的还当它是只忠犬呢! 花解语:“……” 她忽然觉得自个儿方才那么纠结,有那么点儿傻…… 但很明显,白衣女子对黑狼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脸上的表情虽然还是淡淡的,眼底里的神色却分明缓和了几分。她见黑狼听话,才又转头对花解语道:“你追着阿牙,是为了这些蔓延开来的魔气?”她顿了顿,“如果是这样,追着阿牙只怕也是没有用的。” 花解语想了想:“你不会是想告诉我,魔气的蔓延和你的这只狼并没有关系吧?” 那女子点了点头,道:“确实没有什么关系。” 花解语挑眉,目光在黑狼和蛇妖上转了一圈,追问了一句:“那么,又和什么有关系?” 那女子定定地看着她,不答反问:“五灵仙宗……羽向天派你来探查的?” 这问题问得有些古怪,花解语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嘴里的羽向天正是师门的掌教师叔,只是寻常时候都是被尊称为羽化子的——莫不是掌教师叔认识的人,也不知道是哪门哪派的,竟然还驯养了魔狼——她暗暗猜测着,却听那女子又道:“若是为此而来的,那就去碧落海吧。” 花解语微微一愣,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重复了一句:“碧落海?” 女子眼里仿佛有着清亮而奇异的细碎光泽,语气格外肯定:“是的,那里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花解语还想再问个清楚,那女子却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径自转身离开了——就像来时一样,白衣飘飘,一步一步而去,身后那只叫“阿牙”的黑狼叼着长蛇亦步亦趋地跟着,很快就消失在了浓黑的雾气里。 她应该拦下这一人一狼! ——心里明明是这样告诉自己的,然而无锋一脉的首席弟子握着手里的大剑紧了又松,送了又紧,却始终不能下定决心。她纠结得要死的时候,身后雾气波动,小师弟终于也追了上来。 莫弃看着前方的黑雾,依稀间仿佛看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就想追过去。 然而,他才走了两步,就被拉住了衣摆。 花解语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师弟?” 莫弃回神,转头看她,隔了会儿才问:“追丢了?” 花解语也不知道这算是追上了还是追丢了,先点头又摇头,最后却是叹气:“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我还忘记问她名字了,瞧我糊涂的……”她敲了敲自个儿脑袋。 莫弃却抓到了重点:“她?” 花解语“唔”了两声,道:“一个……很奇怪的女人。” 她觉得自己像是做梦一样。 莫弃扬了扬眉,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前面的黑雾,半晌没有接话。 第582章 暴风雨之后 不知道是不是魔狼……或者说是魔狼的主人已经离开的缘故,原本浓郁似雾的魔气渐渐散开,重新恢复成了他们刚开始见到的稀薄状态。 莫弃和花解语顺着原路回去的时候,湖泊四周诡异的狂风暴雨已经停歇,湖面也没了方才的狂暴,师兄百商手里提着个人,正在水面上焦急地寻找着什么,看到不省心的师弟师妹回来赶忙迎了上来,也没顾得上问他们的遭遇,张口就道:“快快快,先帮忙找人,方才一个大浪下来,徐家那个护卫就没影了!” 莫弃:“……” 花解语:“……” 堂堂五灵仙宗首席弟子,结果连自己带过来的人都没护好,岂不是要笑掉人大牙了!简直不敢想象师父师叔长老们知道后那乌压压的脸色有木有! 师姐弟两人哪敢耽搁,忙帮着他寻找,恨不能将整个湖给翻过来,才在漂浮的大团水草里找到了人,一通折腾后好歹是救回来一口气。 “好险好险!”百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舒了口气,“我还以为要被我们连累了,如此一来岂不是种下孽缘!” 所谓因果轮回一饮一啄,生死因缘又是其中最为难缠的,他可是半点儿都不想沾染! 花解语轻哼了一声:“肯定是百商师兄你没收住力!” 百商轻咳了两声,颇有些尴尬。 莫弃却望向他手里一直抓着的人,问:“这是船王世家的那位少主?” 百商点了点头:“估计是了——那些蛇追着魔狼走了之后,他才从水底浮上来,在蛇窝里泡了这么久都没事,想来是咱们云守山出产的没错了!”他抬手掂了掂,那人湿哒哒垂落的长发滑开了一些,露出半张苍白年轻的脸,看上去还真的有那么几分眼熟。 他这自信到底是哪里来的……莫弃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只得无语。 “对了,你们那边怎么样?”等往岸边走的时候,他们这位师兄终于想起来问了。 莫弃没吭声,只转眼望向了花解语。 花解语便将之前的遭遇简单地说了一遍,百商听完之后,竟也跟莫弃一样皱了眉。只不过没等他说些什么,头上竟然又飘下了雨丝——兴风作浪的暴雨刚刚才过去,这么快就又下雨,花解语下意识地脱口:“蛇妖回来了?” 莫弃哈地一声笑了出来,松开了眉头:“你这话叫谢师姐听到了,看她以后还给不给你开小灶!” 百商抹了落在脸上的雨水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也笑道:“小师妹,你连清心丹的味道都闻不出来了!” 三人抬头望去,就见细雨之中有一叶飞舟凌空而来,转瞬就到了头顶。 果真是谢衣来了。 这位灵烬一脉的首席弟子从船沿探出头来,先看了师兄妹三人,见都没什么损伤后,才望向半死不活的徐氏少主和护卫,扬了扬眉:“看样子,我来得不算晚?” “不早不晚刚刚好!” 百商笑着应了一句,赶忙招呼莫弃将昏迷的两个拎上了船——他们这几个里,要说有治病救人本事的,还真只有谢衣这个灵烬一脉首座丹磬散人的得意弟子了。 伤患送到了面前,谢衣自然不能不管,何况其中一个据说还是天问一脉的同门。 谢衣和师弟妹们分开以后,一人留在飞舟上,把丹磬散人给她的丹药翻找了一遍,将驱邪的统统单独拿出来碾碎成粉末,溶进召来的雨水里洒向魔气弥漫的泽州大地,丹药不多又是在被稀释之后,能起到的作用也是有限的,但好在魔气尚且稀薄,也能遏制一二。 百商三人对她此举好似早有预料,并没有多言,只坐在一旁静静地观看,连花解语也知道治病救人大抵是不能打搅的,难得乖顺地靠着莫弃发呆。 “小师妹,你说那女子叫我们去往碧落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百商如此问,回过神来才发现谢衣已经忙得差不多了,正在把她那些瓶瓶罐罐给收起来,闻言转头过来问:“碧落海?” 她来得急,显然没有听到小师妹之前的话,百商就又转述了一遍。谢衣听完之后想了想,依然觉得纳罕:“听你这样说,这女子应该是极厉害的,估计犹在小师妹之上,只是……人间九州最鼎盛的七家十三门,好似都不曾有这样的人物。” “我也是这样想的。”百商点了点头,神色有些迟疑,“那么……仙?或者魔?” 所谓的虚空裂痕十有八九是战场的裂痕,如果不是修道的人,天界的仙神或者魔界的邪魔都是有可能的。 “那不是邪魔。”花解语却下意识地道。 她的师兄和师姐都转头看她,似乎是要个理由或者证据,花解语却只是道:“那样的……那样的……”她似乎想找个什么词来形容,但最后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妥帖合适的词,于是便只能干巴巴地加了一句,“总之不像是邪魔!” 除了她,其他人都是没见过对方的,并不清楚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不过他们也没打算在这上面多做纠缠,百商耸了耸肩,作了一个“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真拿你没办法啊”的表情,然后又问:“所以说,这碧落海咱是还去不去呢?” 谢衣有些犹豫。 莫弃却道:“为何不去?” 花解语果真跟着点头了,这叫百商也有些纠结,忍不住叹气:“这种时候呀,要是听风师兄在就好了,问天问天,叫他问问老天爷多好……”说着说着,他忽然想起听风师兄虽然不在,但这儿不还躺着一个天问一脉的弟子嘛! 也不知道是感受到了百商心里的期盼,还是谢衣的丹药厉害,船王世家的那位少主竟然没多久就转醒过来了,睁眼就看到了清一色的师门首席弟子坐在面前,他表示相当的吃惊——平日里能看到一两个就算是不错了,现在一个接着一个闹得又是哪样?! 莫弃耳朵尖,听到了他的嘟哝,忍不住挑眉:“一个接着一个?” 船王世家那位少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只好又解释了一句:“前两天,大师兄才刚刚从这儿过……” 天问弟子的大师兄,自然便是天问一脉那位首席的大弟子听风了。 百商笑道:“没想到听风师兄速度这样快,竟跑到我们前面去了。” 莫弃却问:“听风师兄可有留下话来?” 徐氏少主摇头:“并没有留话,只说要尽快赶去海城,迟了怕有变故。” “变故?” 天问一脉,问天之意,他们那位天问一脉的师兄,是否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说这样的话?——师兄妹几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第583章 赶往碧海城 于是,要不要听从那女子的指点,去碧落海走一趟似乎也不是那么纠结了。 要去碧落海,总得要先到碧海城才能出海,而天问一脉的听风师兄也已经在他们前头了,这种叫人头疼的事情等到了碧海城后丢给做师兄的岂不是更好嘛——做师弟师妹的忍不住暗搓搓地如此想,这一回可谓是默契十足了! 不知道那位听风师兄这会儿有没有觉得背脊发凉什么的,但同出一脉的徐氏少主这会儿虽然云里雾里的,却敏锐地觉得面前这几位的表情怎么就不约而同地变得意(不)味(怀)深(好)长(意)起来了呢…… 于是忍不住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口水鼻涕差点糊了对面几人一脸……好吧,毕竟是蛇窝里泡了老长一段时间的,虽然没断送了小命,但风邪入体什么的也没有好奇怪的! 于是飞舟返航,不多时就回了景城。 少主带伤回来,领路的护卫还淹了个半死不活,景城的徐氏船行里好一通忙乱,不过倒是没有忘记交代要好好招待将他救回来的四位贵客——不说救命之恩,光是他们的身份就足以令他重视了。 景城的这位徐氏少主单名一个辛字,据说并不是船王世家正儿八经的嫡系少主,原本也不叫这个名字——出生于分家旁支的孩子并不能按照本家嫡系的辈分排序取名,但好在他天资足够出类拔萃,又肯努力,从一众子弟中争取到了前往五灵仙宗修习的机会——于是徐氏一族的家主亲自为他重新取名,以示这个出身旁支的孩子并不输于本家的孩子! 徐辛也果然争气,在云守山学了本事,回来之后又将家主交付的景城管得井井有条,如今已经是家族年轻一代中最优秀的子弟之一了。 对他而言,五灵仙宗并不仅仅是师门,更是改变了他的身份和命运,对于来自云守山的同门,自然是格外的关注和照拂,等忙乱完了,坐下来喝药的间隙也还不忘吩咐手下的管事去联系碧海城那边的本家,询问他那位匆匆路过的大师兄是否已经到达,结果这不问还好,一问那管事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才知道碧海城那边已经失去联络有几天了。 他家少主一口药差点噎在嗓子眼里,以为自己听岔了:“失去联络?” 那管事的脸色也很不好看,讷讷地道:“少主您去看那水妖迟迟不归,属下等忧心出了意外,所以自作主张联系了本家那边,希望能有支援,却没有想到……”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意思却已经很明白了。 徐辛端着药碗好半天没有说话,顿了一会儿才忽然起身,径自出门去了,竟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他们这样的世家,抑或是五灵仙宗那样的宗派,都有独属于自己的联络方式,像一张巨大细密的蜘蛛网,将散落各处的子弟联系起来。这种方式,向来要求足够可靠和隐秘,一旦失去这种联系……简直是不敢想! 他走出去没有多久,迎面就撞上了谢衣四人——他们还有师门的任务在身,把人送回来稍作休息就准备出发了,只是出于礼貌还要跟主人家打个招呼。 正好主人家也出来找他们,只不过见面张口第一句话就是:“碧海城那边失去联络了。” 嗄? 谢衣呆了一呆。 徐辛将管事的话又说了一遍,又道:“我也想去碧海城一趟,不知道师兄师姐能否捎带一程?” 只是带个人,又曾是同门,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 谢衣回头,和身后的师弟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听风师兄果真是知道了什么,才回如此急匆匆地赶往碧海城,可是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变故,才回连船王世家都半点风声没有传出就断了联络? 一行五人,谁也没敢再耽搁下去。 谢衣将飞舟重新又召唤了出来,百商在旁边帮忙,徐辛正对着赶过来的几个管事有条不紊地下着指示,只有莫弃抬头望着雾蒙蒙仿佛蒙了一层黑纱的天空,神色晦暗。 花解语学着他的样子看了半天,也没瞅出什么花样来,只好问了一句:“师弟你在看什么?” 莫弃闻声收回了目光,却道:“这些魔气,是从碧海城吹过来的。” 花解语地道:“不是说是那虚空裂痕……” 她霍然闭口,没有再说下去。 他们是奉命来探查虚空裂痕的,看到魔气顺风而来的第一反应,便是虚空裂痕的另一端只怕连接着魔界一方的战场,但如今想来,碧海城就在七海的方向。 她暗自心惊的时候,却听莫弃已经转头对谢衣道:“师姐,清心丹不要在用了,这里的魔气尚且稀薄,短时间内对生灵的影响并不大,碧海城和七海那边情况未知,多留些丹药更为妥当。” 谢衣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也许是担心先行一步的听风师兄,谢衣和百商合力将飞舟的速度提到了极致,莫弃和花解语自然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轻松悠闲了,分别据守在舟首和舟尾,防止再有像魔蝠这样不长眼的魔灵撞上来,但一直等他们到碧海城,除了遇上两次魔蝠,并没有出现旁的变故。 碧海城背靠大海,远远望去入目的便是碧海蓝天,才有了这样的一个名字。但是此刻从飞舟望去,只见黑雾之中城墙连绵,屋宇影影倬倬看不真切,明明是白日,却昏暗诡谲得宛如魔域鬼城。 徐辛只看了一眼,就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就是大晚上过来,也没见过这样的碧海城啊! 结果这口凉气还堵在嗓子眼里,脚下的飞舟却一个颠簸,忽然急剧缩小,从半空中掉了下来,这才想起碧海城四周和上空是设了禁制不允许飞行的——如今繁华的碧海城都变成这鬼样子了,禁制竟然还能发挥作用——徐辛表示很懵逼,但懵逼完了他又忍不住想,既然禁制依然还在,是不是意味着碧海城里面的情况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呢? 这样的念头才刚冒出来,他就被百商抓住了后衣领——仙音一脉的首席弟子果真名不虚传,提溜着个人还依旧袖袍飘飘潇洒从容地落到了地上。谢衣抓回了巴掌大小的飞舟也落在不远处——他俩一个要抓人一个要抓舟,落到地上时莫弃和花解语已经迅速地打量完了四周。 一个树林。 还不知道有多大,但是没有危险的气息,应该暂时安全。 才下了这样的判断,一只骨瘦如柴的苍白手掌却忽然从一棵树后伸出,抓向了离得最近的花解语。 第584章 认识的陌生人 小师妹身形娇小玲珑,又顶着张可爱的娃娃脸,活脱脱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看着就是他们一行中最好下手的一个。但九州有句名言叫做“人不可貌相”,对方这一次明显就是踢到了块大铁板—— 五灵仙宗五脉,要论好战斗狠,无锋一脉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从小打架打大的小师妹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却有爪子偷袭她,身体已经先一步向后躲避,长风大剑同时撩了过去! 那只苍白的手见势不妙很快缩了回去,但藏身的树木也在瞬间被剑气扫断往后倒下砸了过去,一道红影宛如雾气一般朝旁边树木闪去。 一招过后,花解语也反应过来了,抡剑就刷刷刷砍了过去。 只是她的剑势刚猛,而红影却缥缈无形,几招下来,虽然稳稳占着上风,却也不能短时间内彻底拿下。 百商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好像是……鬼族?” 谢衣摇了摇头,转头叫莫弃:“莫师弟。” 莫弃秒懂,抬手掐了个诀,白色的灵力透体而出,顷刻间化作一张大网向着红影笼罩了下去——红影挣扎着想要远遁而去,却次次都被剑芒逼退了回来,很快就避无可避地在收缩的白网中现了形。 却是个身形单薄到骨瘦嶙峋的女子,身上裹着一身的红裙,长发披散下来,衬得整张脸都格外惨白,阴沉沉的目光在花解语和莫弃两人身上扫过,眼底深处好似闪过了一丝慌乱,又好似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紧紧抿着唇,唇色似血一般鲜红。 百商凑上去打量了两眼,“呵”地笑了一声:“还真是只女鬼。” 鬼族最擅于隐匿气息,但能靠的这么近却没被发现的,可见不会是什么孤魂野鬼——百商顿时乐了,捋了捋袖子道:“对付厉鬼我有的是手段,看我的!” 莫弃却道:“看她这样子,只怕是不肯开口的。” 百商看了那女鬼缄默不语的样子,轻哼了一声:“要是太容易开口,还怎么能显得我的厉害,且等我一曲镇魂下去,看她受不受得住吧!” 五灵仙宗五脉,要论驱鬼,还真的非仙音一脉非属,镇魂一曲,已经不知道令多少厉鬼闻风丧胆了,白网之中的女鬼明显也是知道镇魂曲的,目光中闪过了惊惧,却还是没有开口——莫弃也没指望这么三言两语就能唬住对方,便回了一句“那就看师兄的了”。 反倒是花解语瞪大了眼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一言不合就要上镇魂曲的,不像是百商这家伙的温吞作风呀——她满心疑惑,结果没等她张口,就被莫弃拉到了一边,一个眼神飘过来示意她不要插手。 唔?什么情况? 正想着,却听树林里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且慢!” 咦?竟然还有同伙?! 小师妹一个激动,拎着剑就要往前冲,结果被自家师弟拉着胳膊生生扯了回来——他们这边的动静太大,从暗沉沉的树林后面走出来的人原本放在女鬼和百商身上的目光顿时被吸引到了这边,在莫弃身上更是停顿的格外久一些,顿了片刻才又开口:“莫公子?” 啊啦?还是认识的? 这下轮到莫弃吃惊了。 他抬头望去,就见一个穿着深灰色法衣的男子正直勾勾地望着他,黑沉沉的眼眸晦暗深冷不见底,宛如黑色的曜石,带着天生的冷漠疏离——但此刻这双眼睛里却带着惊讶,仿佛很是意外会在这里遇到他……好吧,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人,他不认识! 可他们师兄妹几人,却找不出第二个“莫公子”来了。 莫弃还在想是不是认错人了的时候,花解语已经先一步开口:“你认识莫师弟?” 她倒纯粹只是好奇,想她家这师弟被掌教师叔拘在云守山上从来不曾出来历练走动过,竟然还有认识的人?不止是她,连百商和谢衣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结果她这一开口,那男子的目光就转了过来,目光里明显带了几分打量,对她的问话既没有点头承认,也没有摇头否认,更加不像有解释的打算,可即便如此,他也应该要说点什么——包括莫弃都是这样认为的,却不想他在只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忽然又将目光挪回到了百商身上,道:“看来是有一些误会。” 百商顺着他的话问:“误会?” 那人点了点头,道:“我是明炎峰的掌门。” 而后又指了指被困住的女鬼,“她是我的内子,并不知道诸位是五灵仙宗的弟子,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谢衣反应最快,抬手行了个见面礼,笑道:“原来是裴掌门,实在是失礼了。”师兄妹几个里,她年纪最长,曾下山历练过数次,对九州的门派世家最为了解,还隐约记得泽州西南的明雁山脉中,确实有这样一个以山峰命名的门派,掌教人姓裴,执掌门户已有百余年。 这位裴掌门明显不是什么热络性子,只是冷淡地回了礼,便直接道:“还请先把我的夫人放了。” “裴掌门,恕我……” 百商皱着眉看了看标准厉鬼模样的女子,有看了看据说执掌一派的男人,明显想要说点什么——看他这表情,大概不会是什么好话。 莫弃却没等他说完,就伸手一招,白网重新化作灵力没入体内,他开口问了一句:“裴……”他顿了顿,一瞬间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另外一个称呼要脱口而出,好在他很快回过神来,只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而已,“裴掌门,可否知道碧海城里的情况?” 彼时这位裴掌门正拉着妻子仔细打量,待看到对方确实无恙后,才转过头来——对着莫弃,他的态度明显要客气一些,反问了一句:“你们要去碧海城?” 花解语不太喜欢这位的态度,忍不住插了一句:“不去碧海城来这里做什么?” 还别说,这话倒是极有道理的。 裴掌门竟然也认同地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随我们来吧。” 莫弃却并没有马上跟着他走,只道:“我们认得去碧海城的路。”又指了指站在谢衣旁边始终不曾开口的徐辛,“这位是船王徐家的少主之一,足以领路。” “领路?”明炎峰的执掌者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并不打算为你们领路,我们只是带你们进城。” 知道路怎么走,并不代表能够进城。 ——莫弃瞬间明白过来了。 碧海城里面的情况,竟真的已经不堪到这般地步了? ——没等他消化,就听这人又追加了一句:“就当是我还昔年的人情了。” 第585章 清歌是谁? 人情? 什么样的人情?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莫弃走了一路,想了一路,也没能想起点什么来,于是最后的结论只能是……认错人了!╮(╯▽╰)╭ 他们在被魔气侵染得阴沉沉的林子里走了半天,眼瞅着碧海城已经越来越接近了,谢衣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裴掌门来碧海城,可也是为了七海之中出现的虚空裂痕?” 明炎峰的掌门拉着妻子走在最前面,闻言只短促地笑了一声,头也不回:“我明炎峰小门小派,虚空裂痕这样的大事,自然是轮不上操心的。”顿了顿,却不知为何又忽然偏首回头看了莫弃一眼,缓下语气又补了一句,“只是因为一件私事。” 他既然已经言明了是私事,谢衣自然不好再问。 莫弃却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正想着要不要直接告诉他“你认错人了”,却听他忽然问了一句:“不知道莫公子还记不记得我那师兄?” 莫弃自然是不记得了,或者说……没有接触过的人和事,又怎么可能记得! 但裴弗林已经自顾自说下去了:“前日里我收到了师兄的传书,叫我前来见上一面——眨眼之间已然百年,昔日只怕是我,也从来不敢想……他竟然还能活得这么久。” 有一些事,埋在心底最深处对谁都不能言说,骤然遇到了昔年熟知内情的人,饶是心机深沉如裴弗林,也不由得多说了几句。 花解语忍不住偷偷地扯了扯莫弃的袖子,悄悄地问:“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莫弃差点儿没翻白眼:“鬼才知道!” 花解语的目光瞬间转到了最前面的“女鬼”身上:“你这是叫我去问鬼?” 莫弃无语,赶忙把她拉住,生怕她真的跑过去乱问。 虽然认为是对方认错了人,世间生灵万千,长得相似的必然也是有的,但他们修道之人,并不像凡人那般以皮相识人,故而几乎不会有错认的时候。所以,不是这位明炎峰掌门疯癫了,就是他……错乱了。 谢衣他们大抵以为他们真的认识,丝毫没有觉得奇怪。 莫弃原本是不想理会的,可拉住了花解语之后,却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只要付出了足够的代价,总还是能活下来的。” 足够的代价? 是了是了,只要肯付出足够的代价——苍天总是不公,但有些时候却又格外的公平,只是不知道他的师兄,又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那么,在消失了百年之后又重新想要见他,是否意味着在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之后,也终究是无以为继了…… 裴弗林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开口,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儿莫名其妙的话题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的时候,他却忽然又问了一句:“那么,你呢?” 我? 莫弃呆了一呆,一瞬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裴弗林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那位清歌姑娘如今怎样了?可还活着?”他还记得当初开物和他做交易时曾指着清歌说过:她是中了极厉害的巫咒,不但修为大跌,神智也失常了,都说回天乏术等死了,才求他带着去酆都求医的。 若是付出足够多的代价,总还是能活下来的。 那么,他呢? 当初说也会和他的师兄做出同样选择的他,又是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从第一眼看到他……和他身边的人,这个问题他就想问了。 然而,莫弃并没有能够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他并不认识清歌。 自小到大,他便是在云守山长大,掌教羽化子信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一贯鼓励弟子学成后下山历练,但对他这个唯一的亲传弟子,却是从不肯放下山去——五灵仙宗的弟子不少,往来拜访的客人也有许多,但来来回回就那么二十几年,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认识一个叫做“清歌”的姑娘…… 非但不认识,连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说。 可偏偏这个第一次听说的名字,初时默念的时候觉得平常,再念的时候,却不知为何,竟有莫名的情绪从心底里泛了上来——仿佛眷恋,仿佛欢喜,可又好似带着绵密的疼痛——他被这样的感觉惊住,回过神来却又发现一切都只是错觉,心里其实什么都没有。 是的。什么都没有,就好像突然被掏空了一样。 清歌。 到底是谁? 他张了张口,几乎就要问出口了。 只是他却不知道,他久久没有能回答,在裴弗林看来,已经是另外一种答案了——这个自相遇以来一直对他格外客气些的明炎峰掌门眯了眯眼,眼里的神色越加阴郁冷淡,忽然就不再理他了。 呵……原来说得再好听,也都是虚的。 是了,这世间又能有几人能像他的师兄那样傻,为只猫妖放弃了所有。 与天争命,这样的代价不是谁都愿意承担的。 他的态度转变着实明显,连花解语都感觉到了,忍不住又扯着莫弃的袖子悄悄地问:“他这是怎么了?” 他家师弟差点儿又翻白眼,心道他又不是人家肚里的蛔虫,怎么能知道! 花解语却还不肯罢休,继续问:“清歌姑娘是谁?”她很好奇自家师弟连云守山都不曾离开过,怎么会认识这一个个她所不知道的人。百商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还要竖着耳朵听八卦,这会儿也忍不住凑过来,搂住莫弃笑嘻嘻地调侃:“看样子咱们的莫师弟也终于到了招惹桃花的年岁了——这以后,小师妹你可要看好了呐,不然有你哭的了~~” 莫弃一巴掌把他拍了开去。 小师妹早就被各种各样的调侃磨厚了脸皮,撇着嘴道:“这我可看不住。不过师兄你难道真的要看我哭不成?” 小师妹一哭,自然有大把的人心疼。 百商赶忙摆手:“师兄我胆儿小,哪里敢舍得让咱们小师妹流眼泪呀!你看不住呀,师兄帮你看,这总成了吧?——我说莫师弟,到时候你可不要怪为兄不讲义气呀!”他不死心,又去勾莫弃的肩膀,然后又被毫不留情地拍开了。 莫弃压根没有留心他们在说什么,再一次把不着调的师兄拍开后,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走在最前面的裴弗林两个——他觉得自己有一些问题需要问清楚,但一时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片刻的停顿间,裴弗林身边的那个据说是他妻子的红裙女鬼却忽然回头,张口吐出了两个字:“到了。”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声音带着厉鬼特有的阴冷和尖利。 裴弗林点了点头,停下了脚步。 众人抬头望去,没有树林的遮蔽,近在眼前的碧海城巍峨雄伟,连绵十数里,宛如一只巨大的远古怪兽,静静地蛰伏在晦暗的天际之下。 第586章 狼又来了~ 碧海城是泽州最大的出海口,在整个九州都算得上一等一繁华热闹之处,几乎每时每刻都人流往来如织,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如鸡。 所以说,果真还是出事了。 众人望向徐辛的目光里,顿时充满了同情,叫他原本就难看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了几分。 唯一没看他的是明炎峰的掌门人,他正拉着自己妻子的手,缓声说了一句:“又要辛苦你了。” 女鬼勾起血色红唇,好似微微笑了一笑,身体却忽然化作了浅绯色的雾气,袅袅绕绕地将所有人都笼罩在其中。裴弗林又施术,给所有人都加了个隐身咒,才淡淡地道:“走吧,红桑的敛息术带我们入城足矣。” 他果真没有自夸。 鬼族敛藏气息的手段是出了名的,但也不是随便拉出一只厉鬼来都有这样的本事,这个叫“红桑”的女鬼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来历,竟真的裹带着他们这么多人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城。一直到真的进了城,他们才终于明白,裴弗林先前那一句“我并不打算为你们领路,我们只是带你们进城”是个什么意思——果真知道路怎么走,并不代表能够顺利进城,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守着城门口的,竟然会是魔族。 且,还是魔兵。 “魔界这是个什么意思?” 城里面的街道并没有什么损伤,可见没有上演过征战攻防,一个偌大海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入了魔族之手,想想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一行人在隐僻处现出身形,连一贯不太靠谱的百商都沉了脸色,咬牙切齿地问了这一句。 没有人能回答他。 师门派遣他们过来,是去探查七海之上出现的虚空裂痕的,从来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变故。 谢衣叹了口气,道:“先找到听风师兄再说。” 徐辛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道:“我须得回本家看一看。”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往城中央走,原本以为魔界占下此处,应当戒备森严才是,然而除了城门口守着的魔兵,他们走了一路,竟都没再遇到一个魔族。 当然,也没遇到一个人。 百商甚至冒险走进两边房屋里去,也没能找出一个人来,有几家的货物翻到在地上没有收拾,仿佛匆匆离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传说之中繁华热闹的一条条街道,此刻笼罩在袅袅绕绕不散的魔雾中,死寂诡谲,半点儿生气都没有。 眼瞅着又是一户空门,小师妹都忍不住啧了一声:“这么多人都跑哪儿去了……” 她不过是随口感慨一句,也没有指望着谁能回答,哪知道她话落没有片刻,面前就传来了女鬼红桑的声音:“在城中心。” 红雾袅袅飘来,落在他们面前化作红裙的鬼女,她走回裴弗林身边,低声重复了一句:“都在城中心,在那里关着。” 却原来她仗着自己格外厉害的敛息术,去面前探查了一圈回来了。 所有人都默了一默,然后沉稳如徐辛都忍不住厉声吼了一句:“关着?”吓得百商赶紧去捂他的嘴巴,讨饶:“哎呦祖宗,你可小声点儿别把魔兵招过来了。” 徐辛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告了声罪,又对红桑执了一礼:“恳请夫人领路。” 他虽是旁支,但也是在碧海城长大的,去城中心的路自然是认得的,“领路”的意思也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不过红桑既然是当着所有人说出来的,也就没有推却的打算,见裴弗林对她轻点了下头,便身形一晃重新化作了红雾一团。 有了女鬼红桑的敛息术,他们前行的速度自然快了许多。 一路上他们还在想,碧海城繁华,人多的数不清,这么多人都关在城中心,那得要多大的牢笼才行——纵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亲眼看到的时候,依然还是吓了一跳。 碧海城的中心,是船王世家徐氏的根本所在,已经经营了上千年的府邸占地极广,看上去恢弘极了。但此刻这种恢弘广阔的府邸内外,却布满了一人大小的囚笼,一个挨着一个,数都数不清。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个人,有的颓然昏睡,有的哀哀叫着,看上去惨不忍睹。 好好的氏族府邸,竟然沦为了囚场,关的还是治下的城民,简直是不能忍! 徐氏少主怒火攻心,一个激动就要冲过去,好在莫弃和裴弗林反应快,几乎同时伸手将他按住了。裴弗林想了想,抬手朝半空中打了一道法诀,只见流光没入虚空,半空中魔气翻腾,露出了漆黑的法阵一角——虽只是一角,但足以叫人清楚整个囚场上空,必然有一个巨大的魔阵,一旦他们随意动了囚笼中的任意一人,魔阵只怕就会做出反应。 百商抽了口凉气,恍然大悟:“难怪没见有魔兵守着。” 花解语点了点头,难得对他的话表示认同:“哪里需要时时刻刻守着——有这种东西悬在头顶上,只怕咱们一动手,魔兵就能四面八方冒出来,直接就包饺子了!” 谢衣抬头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出这魔阵有什么功用,但想来和小师妹说的也八九不离十了,等魔气重新把魔阵遮掩住,她才转头看了莫弃一眼,见他皱着眉没说话,又对裴弗林道:“谢衣和师弟妹对阵法知之不多,实在看不出什么,不知道裴掌门有何见地?” 裴弗林看了她一眼,直接摇了摇头。 恰在此时,空荡的城中忽然响起了一声破碎的嘶吼声——大概是吼了一半就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于高昂处戛然而止,听上去分外惊悚。 众人纷纷转首朝那边望去,竟看到好几条黑影从屋顶上高高低低跳跃而来,动作格外敏捷快速,转眼就到了不远处。等离得近了,才看清竟是五六匹黑狼,领头的那匹格外高大壮硕,毛发乌光油亮威风凛凛,嘴里还叼着个人。 那人也是厉害,被大狼叼在嘴里还死命挣扎扑腾,呜呜叫着,凌乱的斑白头发里露出的半张脸黑得透亮也凶得要命——想来被只狼这么咬着拖了一路,任谁的脸色都不会好看! “阿牙?”小师妹惊讶。 “四叔!”徐辛大怒。 没想到,狼是熟狼,人竟然也是熟人。 只是,敛息术虽然厉害,但他们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发出声音,大狼耳朵一动,飞奔的脚步顿下,恶狠狠的目光也转了过来! 等看到花解语,呆了一呆。 再看到莫弃,眼珠子都瞪得好似要滚下来了,然后扭头转身,撒丫子飞奔而去,速度竟然比来的时候还要快上一些! 众人:“……” 它竟然逃了?! 囧…… 已准备好干一架的众人怎么都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内心感受着实是无法言喻…… 第587章 无欢师叔的锦囊 这蠢狼是几个意思? 莫弃也是无语得很,结果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徐辛已经不管不顾地追上去了——那大黑狼嘴里叼的可是他四叔,他自然是不能这么眼睁睁看着不管的! 这么一来,其他人也只好跟了上去。 大黑狼跑得飞快,只可惜这一次追在狼屁股后面的可花解语一个——眼见着大狼越跑越远,小师妹还想故技重施再来个人剑合一,没想到谢衣动作比她还快,从衣袖里掏出一物丢了过去,飞舟不但迎风见长,速度还奇快,只一个眨眼就“咚”地砸在了黑狼头上。 大黑狼瞬间倒下。 阿牙大概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这样放到。非但它没想到,连莫弃百商花解语看向谢衣的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了,这可真是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惊人啊! 徐氏少主赶忙屁颠屁颠地上去把自家四叔从狼嘴里救了回来。 被魔狼咬着拖一路,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船王世家的这位四叔看上去都有些不太正常了,一张黑脸格外凶恶,见了人就扑,徐辛骤不及防挨了一掌差点吐血,还不能还手,只好一叠声地叫:“四叔,四叔,我是阿辛,是阿辛……唉哟!” 余下几匹狼原本是跟着阿牙跑路的,这会儿阿牙阴沟里翻船被砸倒了,索性凶相毕露回头扑了过来,百商解决了手里的,扭头一看,满脸的惊讶和同情:“听说被狗咬了会得狂犬病,难道被狼咬了也会?” 莫弃觉得还好那叫“阿牙”的大狼已经被砸晕了,否则听他这样说,肯定是要啃他一口的! 谢衣也觉得他不着调,拍了他一下,道:“莫要胡说,快帮忙制住他,这是魔气入体已深,快要入魔的征兆!”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原来这位四叔黑脸狰狞不是被气的,而是要入魔了!——谢衣的话自然没人怀疑,师兄妹几个赶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按住了这位四叔。 他们这样折腾,头顶上悬着的魔阵居然也没有什么反应,看来果真是为了禁锢笼子里那些人的,只要他们不动笼子,也就没什么事。谢衣索性就在原地查看了起来,师弟妹就在四周护着,只有裴弗林带着妻子穿过一排有一排的笼子,冷着脸大概是在寻找什么。 “他在找什么?”治病救人什么的,他们是帮不上忙的,等待的时间又太过无聊,闲着的百商忍不住把脑袋凑了过来,想要八卦一下。 莫弃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花解语也不知道从哪里弄了跟绳子,正将大黑狼捆了一圈又一圈,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想了想才道:“想来是很重要的东西。”重要到明知道危险,还能这么不管不顾地进城来找! 百商啧了一声,又去骚扰莫弃:“我说莫师弟,你这一声不吭想什么呢?” 这可真是个话唠子!——莫弃叹了口气,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竟觉得此处的魔气,反而要比别的地方还要稀薄一些。” “有吗?明明魔气犹如实质都化作魔云蔽日了,怎么会比别的地方稀薄?!”话虽然这么说,但百商却被勾起了好奇心,细细感受四周缓缓流动的魔气去了。 莫弃暗暗松了口气,才觉得耳根子清净了些。 奈何这样的清净也没能持续多久,谢衣的药果真厉害,船王世家的那位四叔过没多久就清醒了神智,逢此大变后再度看到徐辛这个侄儿,差点儿没有抱头痛哭一场。 原以为这位四叔能知道碧海城遭此变故的缘由,结果没想到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一夜之间城里就弥漫了魔气,住在城里的人很快就一个接着一个失去神智——出了这样的事情,船王世家自然是不能不管的,家主都得被请出来支持大局,却没想到这一请竟然就请出了个更大问题,他们竟然找不到自家的家主了(?Д`)! 一面要应对城里的问题,一面还要找失踪的家主,徐氏一族可谓是焦头烂额水深火热,能派遣的子弟几乎都派出去了。四叔就是在这个时候带着几个小辈出去寻家主的,他最后的记忆是气血翻腾十分烦躁不爽,于是歇脚在了离碧海城不远的一个镇上,甚至为何会被魔狼撞上继而叼回来都说不清楚。 谢衣对这样的情况倒是并不吃惊,沉吟了片刻便做出了判断:“想来是因为被魔气侵蚀入心,才会影响了记忆。” 徐辛好歹也在云守山住了十几年,对所谓的魔气侵蚀也是知晓的,只不过没有料到会这么厉害,这会儿已经慌了,只问道:“师姐,现在如何是好?” 谢衣转头看师弟师妹,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莫弃皱了皱眉,直言道:“师姐,先向师门禀告吧。” 谢衣点了点头,转身向师门传讯去了。等她回来,就听莫弃又问了一句:“无欢师叔托付锦囊的时候,可有说旁的什么话?” 谢衣想了想,摇头:“只说若是找到听风师兄,便转交与他。” 莫弃又问:“那要是找不到呢?” 谢衣呆了一呆。 她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不止她没有想过,百商和花解语也没有想过,花解语甚至讷讷地反问了一句:“怎么会找不到呢?” 莫弃转眼望向一排又一排的牢笼,笑了一声:“如今可不就是找不到嘛。” 是了。 他们那位出身天问一脉的师兄早就应该到了碧海城,可如今整座城都已经空了,所有的人都被关在这里,却还是不见他的踪影,可不就是找不到! 花解语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百商摸了摸鼻子,也没能吭声。 谢衣沉默了半晌,忽然将锦囊掏了出来,递给了徐辛:“徐师弟,你既也是天问一脉,便算是无欢师叔的半个弟子,这锦囊就劳烦你打开吧。” 可怜徐辛手一抖,差点没将下意识接过来的锦囊抖出去——他算是听明白,这东西是无欢真人给大师兄的,如今却叫他来打开,这锅他们敢甩,可他不敢接啊! 小师妹在面对师门长辈时向来胆最肥,拍了拍肩膀给他鼓劲:“别怕,不就是一个锦囊嘛!咱们不说,无欢师叔也不会知道是你打开的,安心啦~~” 那你怎么不自己打开! 徐家少主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可谁叫论辈排下来他是最没地位的一个,索性破罐破摔闭着眼睛把锦囊给打开了——无欢真人设了禁的锦囊真的就被他三两下给打开,掏出了豆干大小的一张纸,师兄妹四人凑上去探头一看,就见上面只端端正正地写了两个字。 碧落。 第588章 那一片剑气 碧落。 碧落海。 还真的是简单粗暴的提示啊! 师兄妹几个互相看了看,不由得面面相觑,心道无欢师叔不会早就料到打开锦囊的不会是自个儿的得意弟子,且对他们几个的悟性实在不报什么希望,才会留了这么直白易懂的两个字吧…… 如此想想,还真的是……瘆得慌! 百商一摸额头擦了把根本不存在的冷汗,叹了口气:“看来,不得不往碧落海跑一趟了。” 若说小师妹遇到的白衣女子还有不安好心诓骗他们的可能性,那无欢师叔总不能也是耍他们又或者会害他们吧——光是想想,都觉得这种念头很是大逆不道呀有木有! 花解语拿眼斜视他:“咱们为了虚空裂痕来的,那碧落海上就有一条,难不成你原本还打算不去吗?” 徐辛却道:“海上气候多变,亦有诸多海兽,光用飞舟是不行的,还须得有海船。” 船王世家便是以海船出名的,他自然是最有话语权的——原本按照他们的打算,也是要在碧海城跟徐氏借一条船,顺便请一个熟悉海事的人带着出海的,只是没料到会出这样的变故。 谢衣便问:“城里可还有海船?” 徐辛离开碧海城早已有数年,自然知之不详,便转头看自家四叔——四叔咳了一声,道:“船自然是有的,都泊在港口那边。不过港口那边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我却也不太清楚。” 左一个不知道,右一个不清楚,叔侄俩一样的不靠谱!莫弃啧了一声,抬脚踢了踢边上被绑得像粽子一般的大黑狼,笑着说了一句:“问一问它,说不定能知道得更清楚些。” 阿牙抖了抖,装死装得更彻底了。 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最后还是身为师姐的谢衣定了主意:“师门交付的任务须得尽快完成,虽然不知道虚空裂痕和这里的事情有没有关联,但迟则生变,拖久了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变故。百商师弟,劳你带着莫师弟和小师妹先行出海,且去碧落海探上一探。” 百商连连点头,等听到最后却吓了一跳:“那师姐你呢?” 莫弃却好似猜到,皱了皱眉:“师姐可是要留下?” 谢衣转头望向那一排排的牢笼,叹了口气:“这般模样,总不好丢着不管的。” 花解语惊得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行!这里太危险,师姐你不能一人留下!” 谢衣像小时候一般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已经传讯回云守山了,想来师父他们应当很快会派人过来,我只需在这里等上几日便是。”见小师妹还是拉着她的手不放,便又道:“我有师父临行前赠的丹药,又通些药理,留在这里照应是最为妥当的。” 她说得很有道理,百商沉吟了半晌,也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莫弃抓了花解语的手,同她讲道理:“出来的时候,你可是答应了无锋师伯说会听话的,小师姐你难道忘了?” 哪知道一向听话她的花解语这回竟然真的不听话了,哼道:“你要是说得对,我自然是听的,可你要是没道理,我自然就不听了——师姐一人留在这里太危险,我不放心……”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旁里忽然又传来另一个声音:“也不是她一人。” 几人转头看去,却是裴弗林带着红桑穿过牢笼慢慢走了过来。 花解语眼一亮,忙问道:“裴掌门愿意陪我师姐留下?” 虽然不知道这个明炎峰的掌门本事如何,但能执掌一门百余年之久,想来应该不至于太脓包,要是他真的就那么悲催是个绣花枕头稻草包……那也没关系,终归他那个鬼夫人也是顶顶有用的! ——小师妹算盘打得噼啪响,那点儿心思全写在脸上了,裴弗林只看一眼就全明白了。不过他也没有计较,只是道:“不是为了你师姐。”顿了顿,“我与人约在了碧海城相见,如今还得留在这里找一找。此地凶险,少不得要沾谢姑娘的光。” 不管是诚心的还是顺便的,有人能照应总是好的,小师妹虽然还是不放心,不过莫弃多哄了两句,到底还是松了口。 于是,徐辛便自告奋勇带他们去港口。 碧海城的港口很大,据说最忙的时候能容纳数十条海船同时进出。但此刻泊着这里的却只有寥寥三五条船,还有些破旧,看上去很是凄凉。 百商看得颇为惆怅,随口说了一句:“就这么几条破船,不会是那些魔族乘着船出海捕鱼去了吧。” 莫弃道:“捕鱼倒好,就怕是捕漏网之鱼去了。” 没想到,就这么两句话的工夫,他们就被魔兵层层包围了。 占了碧海城的魔族也着实奇怪,城里面半个魔兵的影子都看不到,连放满牢笼的地方也没守卫,却守着城门还守着港口,似乎只是想将碧海城隔绝开来,不让城里的人出去也不叫城外的人进来。 如今他们要出海,也只能硬闯看看了。 百商抱琴在手,拨动琴弦铿锵肃杀,小师妹早拎着大剑挥得虎虎生风,徐辛虽然差了些,但勉强自保还不成问题,莫弃拟出独角白蟒的灵,一边掀飞围上来的魔兵,一边拍魔狼的脑袋:“你个蠢狼要再装死,就真的要死了!” 魔兵是魔界征战沙场的兵士,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这么层层叠叠杀过来,他们本事再大都吃不消啊! 这大黑狼果真是装死,没几下就醒了过来,眼睛都没来得及张开,就先张口一声狼嚎——好家伙,这是嫌不够乱还要召唤同伴来救它? 然而,这声狼嚎最后招来的既不是魔狼,也不是魔兵,而是白晃晃的一片剑气。 莫弃觉得,估计就是他那不靠谱的师父亲自来了,也凝不出这样多得晃眼且还锐利得刺目的剑气——这些剑气就跟下雨似地从天而降,十分巧妙地将所有魔兵都逼退了开去,甚至其中一道剑气还是擦着他的手过去的,令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里拎着的狼。 他呆了一呆,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倒是百商这一回反应竟然出乎意料地迅速,趁着魔兵被逼退的瞬间,喊过师妹拉了师弟,飞快地跳上了最近的一艘海船,一边喊徐辛赶紧开船跑路,一边拉着小师妹提防魔兵追上船来。 哪想到那些魔兵竟然一个都没有追上来。 非但没有追上来,反而一个接着一个重新隐去了踪迹。 于是那个朝着他们一步步走来的白衣女子就显得格外的显眼,魔气弥漫而成的雾气袅袅绕绕纠缠不去,她却衣带当风,窄袖藏锋,似神祗,更是利剑。 就这样一直走到阿牙身边,才停住了脚步,而后抬眼望来。 第589章 我叫清歌 那是一双如浓墨一般的乌黑眸子,这样的眼眸惯常是应当深不见底的,但她的乍一看却是轻轻浅浅,疏淡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只不过仔细望去,眼底最深处又好似藏着许多东西,似欢喜还似悲伤,复杂得像是错觉一样不真切。 莫弃却好似一颗心被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拧了一把,痛不可言。 连呼吸都不由得紧了一紧。 他那自小一处长大的小师姐好奇心重,跟师兄弟们打完架闲来无事爱看山下偷渡上来的话本,有时也会拉着他一起看,美曰其名是学习凡世的风俗习惯,方便以后下山历练——他还记得其中有一本,讲的是一个书生机缘巧合遇到九天之上的仙女,经历上天安排的种种考验最后终成眷属的故事,写得自然是很俗套,但有一个词却用的很不错,叫做一眼万年——最初的一瞥,情深了万载。 只一眼,却是万年。 从前他只当是胡扯,从来都是不信的,但如今……却隐隐有些相信了。 他骤然失神,愣怔怔有些恍惚。 好在此刻情形其实颇有些诡谲,与他并肩站在船头的师兄师姐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师兄百商面色有些紧张,却还侧过头来悄悄地抱怨了一句,道:“你没事动那魔狼做什么,现在可好了,那些魔兵全部加起来,都没有眼前这个厉害——打狗还的看主人,咱们动了她的狼,委实是凶多吉少凶多吉少呀……” 也不怪他如此惆怅,实在是他太过识货,看了那大片凌厉剑气,就知道眼前这位主是个厉害的,厉害到就是他们师父亲自来了,都未必能讨到什么好。 小师妹向来是本能快过思量,抡剑抡得比谁都快,这一回竟比他们都冷静,扬声道:“你说过这里的魔气蔓延跟你没有什么关系,我相信。如今我们要去依照你的指点,要去碧落海。” 她不知道眼前这女子还会不会跟先前那样好说话,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那白衣女子顿了顿,目光慢慢挪到了她脸上,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她声音轻浅,还有些漫不经心,“我既告诉你碧落海,便不会拦着。”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他们也不会了。” 这个“他们”,想来是那些围上来又莫名其妙退去的魔兵。 百商和花解语皆松了口气。 花解语是个胆大的,见她果真如先前那般有问必答,好说话的很,便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碧落海有什么?” 白衣女子的目光闪了闪,仿佛没料到她会这样直接地问,顿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花解语猜想她可能不会回答了,却忽然听她淡淡地回了一句:“你们想要的真相,又或者说……一个旧梦。” 什么意思? 真相还好理解,旧梦又是什么鬼?! 无论是花解语还是百商,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对方却明显没有多言解释的打算,已经径自移开了目光。 恰在此时,脚下大船一震,开始往港口外移去。想来是船舱里的徐辛终于将海船开动起来了。那白衣女子果真如她先前所言,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全然没有出手阻拦他们离开的打算。 海风咸腥,迎面而来,吹得她白色裙袂猎猎飞扬。 这样的景象,竟是说不出的熟悉,仿佛已在梦中见过千百回。 莫弃下意识地往前靠,想要离得更近些看得更加清楚些,然而海船渐行渐运,白色的身影也越变越小,很快就会消失不见——这种感觉太过可怕,他霍然回神,张张口想要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们本不相识。 他应当问一问她的名字。 只是话到嘴边,却又下意识地咽了回去——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错觉,一瞬间竟觉得这个问题是决计不能从自己口中问出口的! ——这样的念头着实是荒谬。然而,更加荒谬的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的白衣女子仿佛从他一瞬间的神色变化中猜到了什么,忽然开口答了一句。只短短四个字,令他脸色骤然而变。 她说:“我叫清歌。” 声音明明不大,逆着海风却格外清晰地传入耳中,听上去不咸不淡。他极力望去,然而船已经行出了一段距离,始终看不清楚此刻她脸上是个什么样的神色,目之所及只有猎猎飞舞的白色裙角,就好像是那一日……那永无止境下坠的一日…… 清歌。 清歌…… 这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仿佛是这世间最可怕的魔咒,轻易唤醒了沉睡在他心底最深处的另一个灵魂,抑或着……被唤醒的是他灵魂深处的某种执念,他抬起手按住胸口,莫名衍生的情绪几乎压得他呼吸不过来。 “师弟?” 花解语第一个发现他的不对劲——如此顺利地离开碧海城出海,简直是出乎意料的惊喜,她长舒了口气,习惯性地就要跟自家师弟分享喜悦,结果一回头对上苍白无血色的一张脸,吓了好大一跳,忙不迭扶住他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她慌的要死,几句话喊出口,也正好叫破了莫弃的恍惚。 他深深呼吸,才勉强压下残留在心头的种种莫名情绪,等到百商也靠过来的时候,他的面色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被花解语那惊呼叫得小心肝都差点儿吓出来,百商拍了拍胸口,没好气地抱怨:“你吓死我了!” 花解语才没空理他,等确认了莫弃真的没什么事情后,才道:“是呀,吓死我了。”抱怨完还不忘记追问:“你这是怎么了?” 莫弃也知她性子,便随口胡诌了一句:“大约是被碧海城里的魔气魇住了。” 花解语果真信以为真,百商却有些怀疑,不过倒未多说什么,只忽然问了一句:“那女子便是裴掌门说的清歌姑娘,你可是认识?” 自然是不认识的。 这答案原本是十分笃定的,但这会儿却不知为何有些迟疑了——莫弃顿了顿,半晌才摇头:“大概……是不认识的。” 百商点了点头,不疑有他:“我想也是……这女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竟能将那些魔兵震慑到如此听话,实在是……”说到最后啧啧了两声,很是感慨。 花解语也道:“我原觉得她像是九天上的神祗,可她身边养着魔狼,还能叫魔兵听话……但要说是魔族,性子又好像很是平和,真真看不明白。”说罢,转头问莫弃:“师弟,你怎么看?” 莫弃抬头看碧海城的方向,仿佛透过层层海浪还能依稀看到港口里的白色身影,忽然间觉得心情畅快了许多,转头道:“她已经说了,她叫清歌。” 花解语茫然,不解其意。 百商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仙神也好,邪魔也罢,他只消知道她叫清歌,便足够了。 第590章 龙须草它有点坑人 人间九州四荒,九州繁华,四荒广袤。 九州以东为东荒,东荒有七海,波澜壮阔,无边无际,尽头是魂归之所归墟处,据传除了有灵性的魂魄能够一夜横渡七海前往归墟轮回,除此之外再没有生灵能够渡过七海。 小师妹对七海之大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也没有料到光光一个碧落海就已经够她受得了——海船在海上走了数日,据说连一半海域都没有走完,可怜她已经吐得晕头转向,别说是抡剑,站都站不起来了。 “我就说……我就说不要把师姐单独留下的嘛……”一句话没说完,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趴在船栏上呕了个天翻地覆。百商早就适应船上生活了,这会儿也差点看吐了,抱着脑袋差点没哭出来:“你早说你晕船,你要是早说我就是绑都把师姐给你绑上船啊!” 小师妹像条咸鱼一样挂在船栏上,已经话都说不出来了。 莫弃倒很是淡定,喂了杯热水给她漱口,又将她从船栏上拎了下来,一边拍她脑袋一边叹气:“出来的时候还说要罩着我呢,这样子可怎么罩哟?” 花解语因为长得娇小可爱,小时候人人见她都喜欢摸她脑袋,以至于她最恨人将手往她脑袋顶上放,这点就是莫师弟都不能忍——不过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彻底脱力了,还是被他问得惭愧之极,竟然红着张脸缩着个脑袋忍下了。 脸色虽然苍白了点,但那眼角含泪水汪汪的模样,还真是像极了某种圆毛的小动物,看上去既可怜又可爱。百商顿时手痒,也忍不住伸手撸了一把,然后就被挠花了脸。 事实证明,小师妹就是晕得只剩下半口气了,也不是他随便能撩的! 徐辛端着碗姜汤从船舱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百商一手捂脸一手拉着莫弃嘤嘤嘤哭诉——徐家少主这些天也算是长了见识,对这样的场面已经勉强能够见怪不怪了,但即便这样,看到莫弃一手抱着眼冒金星、晕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师姐,一面还要忍住额间突突狂跳的青筋,安抚据说心灵受到创伤的师兄,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的! 不愧是掌教上人的徒弟,果真是非同凡响! 徐辛却不知道,莫弃此刻已经是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把人丢海里去喂鱼。所幸一碗姜汤灌下去,小师妹总算是安稳了几分。 小师妹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师妹,就是打架受罚都没这么狼狈过,她拉着莫弃的袖子半晕半醒可怜巴巴地说“师弟,我好难受”的时候,饶是自认为冷硬心肠的莫弃都心疼了,转头问徐辛是否还有别的法子可以止晕。 “估摸着咱们还要在海上走上一段时日,这样下去确实是不行的。”徐辛也是颇为忧心,沉吟了半晌才道,言辞间还有些犹豫,“我曾经听碧海城里的老船翁说过,碧落海深处有一种叫做龙须的海草,无论什么生灵吞下去,从此之后都不会再晕船。” “这世间的天材地宝,果真是奇妙!有这等好物,谢师姐的止晕丹都落了下乘了。”到底还知道自己是师兄,百商虽然顶着张花脸,但还是要跟过来关怀一下的,“只是这大海茫茫,捞根草估摸着和捞根针也没什么区别了。” “那还是比大海捞针容易的。”莫弃明显比他乐观,“一根针轻飘飘会被海流卷走,水草扎根在海底,总不能也长腿到处跑吧?”说罢,抬手很是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徐辛的肩膀,“所以说徐师弟,找到海草窝很重要呐!” 还真就是这么个理! 身为师兄,竟然比不得小师弟的思想之远觉悟之高,百商表示很惆怅。 徐辛比他还要惆怅,出身船王世家,竟然连个小小的晕船都治不了,实在是要没脸见人了有木有!于是关在船舱里整整两日没有出来,也不知道他在里面除了操控海船还做了什么,总之等重新出来的时候,就说知道龙须草在碧落海的什么地方了。 既然知道了地方,少不得要跑上一趟。 其实对百商和莫弃而言,徐辛这师弟还真的是个牛人——大海广阔可不比陆上,还有许多山川河流可作参考,一望无际的茫茫水域连个小岛屿都几乎见不着,他竟然能操着海船带他们在海上走了这么久都没有迷失方向!故而等莫弃下水去寻那龙须草,小师妹又还半死不活地晕着,闲来无事的百商拉着徐辛诚诚恳恳地道:“师弟你在海事一途上果真是天赋过人卓绝群伦,这本事比叩问天道实用太多,可见当年你没被无欢师叔选上,实在也是一件大幸事!” 徐辛:“……” 他在心里琢磨了半天,也没闹明白这话到底是在夸他还是损他。 只听百商继续道:“虽然说小师妹没有人给她捏止晕丹也怪可怜的,但用师姐换了师弟你,如今看来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当然,原本是想让你带我们到港口就好了的,哪知道会半路杀出那么一个,累得你只能跟着我们一起出海,可见这也是天意。再者,有谢师姐照看你四叔,总比你亲自照看要妥当,师弟你只管安心跟着我们。” 徐辛还是没能琢磨透仙音一脉的这位师兄想表达点什么,只好受教点头,干巴巴地接了一句:“……谢师姐高义,师弟我无以为报,原本也是打算带师兄们出海,尽尽绵薄之力的。” 百商听了这话,眼睛顿时一亮:“当真?” 徐辛点头:“自然是真。” 于是百商笑眯眯,显得格外和蔼亲切:“如此甚好!莫师弟下去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你去钓两尾鱼来烤一烤,要和大前天烤的一样,记得多撒点辣椒少放点盐。” 徐辛:“……” 师兄你想吃烤鱼你就直说呀,这么拉拉杂杂地扯一堆不嫌累不嫌口干呀?!幸好当年自己拜入的是天问不是仙音,现在一看这才是大幸事一件有木有! 半点没觉得给仙音一脉抹了黑的仙音首席弟子忽然想起什么,赶紧又补了一句:“记得再沏壶茶来~” 徐辛:“……” 会口干就少说两句啊! 徐家少主和师兄一席长谈,觉得既惆怅又纠结,很是心累。 下水去寻龙须草的莫弃,对着海水里面随波飘荡的龙须,也很是惆怅并纠结。 他分明记得徐师弟说的是“一种叫做龙须的海草”,可谁能告诉他龙须后面那长长地盘成一坨,睡觉呼噜还打得海水一波接着一波震动的是什么鬼?! 这是欺负他没出过海,不知道海草该长啥样是吧?!(╯‵□′)╯︵┻━┻ 第591章 师门它更坑人 《九州四荒记》的东荒卷有记载:东荒有龙,名曰青,游于七海,眠百年,兴一年,浪卷五百里,为海之主。 大概意思就是,东荒有一条名叫“青”的龙,在七海里面游荡。这条龙嗜睡,睡个上百年才会出来兴风作浪个一年,要是碰上心情不好卷起一个浪花能影响到五百里开外去,是妥妥的七海霸主。 如今这威武霸气一个摆尾就能卷起五百里浪花的七海霸主,盘成一坨在莫弃面前睡得呼噜连天震,海水吹过来又吸回去,吸回去又吹过来,长长的胡须在海水里飘呀飘…… 徐师弟他……可没说龙须草就是长在龙身上的呀…… 这还不如自个儿张双腿满碧落海跑呢! 所幸书上记载的没有错,这条龙是条嗜睡的龙,有人靠的这么近了也没有惊醒,但书上没有说这条龙睡觉老不老实,要是拔它根胡须会不会就睡不着了还撒个起床气浪卷五百里的,故而莫弃既惆怅又纠结。 但既然已经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回的,临阵再退,着实不是他的行事作风。况且,要这般空手退回去了,被百商那无良师兄嘲笑也就罢了,小师姐还得每日晕着,实在是可怜! 九州有个词叫做“捋虎须”,以此形容胆大包天者。然对莫弃而来,老虎实在不算什么,老虎精碰上只修为深的还算是个事。只不过他被拘在云守山上从来没机会下山历练,小老虎大老虎都没能遇上一只,自然也没得捋一捋虎须练习练习,结果现在倒好,直接就要上手捋龙须了! ——别说他没想过,估摸着睡得天昏地暗的青龙也没想过还有人胆敢来捋它胡须,莫弃抓它龙须的时候,它大概以为是哪条没有见识又胆大包天的小鱼调皮,于是抬爪子挠了挠眼睑,连眼睛都没张开就继续呼噜呼噜睡了。 莫弃暗松口气,拔胡须自然是痛的,把青龙痛醒了就不好了,可谓是下下策。他将灵力凝于指尖,捏着最细的那根龙须用力一夹,拇指粗细的龙须竟然真的被他夹断了,再被海水卷走前被他一把抓在了手里。 剪胡须自然是不疼的,不过大概有点儿痒。 青龙大嘴一张,一口气把周围的海水都吸了进去,莫弃一个不慎差点儿随着海水被吸到龙嘴里去,好在青龙紧接着一个喷嚏将所有的海水都又吹了出去——莫弃大喜,龙须已经到手,正好借着这势头离开,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全然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得手的他借着水流向着海面远遁而去时,低头朝下望了一眼,只见巨龙在打完一个喷嚏后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不过同样一个姿势睡得久了难免不太痛快,于是偏首一滚,盘成一坨的睡姿瞬间滚成了麻花一条。 这不动还好,没想到这一滚,背后竟然隐隐约约地露出了半个漩涡——明明是在海底深处,可海水却半点都不能接近这漩涡,甚至还有珠白色的光泽微微闪烁,好似有馥郁的仙灵气息丝丝缕缕流溢而出。 莫弃目光一闪,瞳仁缩了缩,身形骤然一顿,郁闷得几欲吐血。 他以为,在坑徒弟一途上,他师门要是认了第二,整个人间九州四荒估摸着都是找不出第一来的! 老家伙们可一句都没提起,碧落海的虚空裂痕,竟然是被一条龙守在屁股底下的! 正惆怅时,却见那睡相不好的青龙在调整完睡姿之后,竟然睁开了一双巨目,那冰冷的竖瞳要死不死就对着他这边——他手上还拿着人家半截龙须,拇指粗细长长一条飘在海水里很是醒目…… 漆黑的海底寂静无声,大眼瞪着小眼,气氛一时有些诡谲沉默。 悲催了,这下要完!莫弃先反应过来,全身的寒毛顿时都炸开来了,二话不说扭头就跑。他一动,青龙也反应过来了,抬起爪子就挠了过来,身后还跟着条本能横扫过来的长尾巴! 百商正躺在船头等着插在炉子四周的鱼烤熟烤透,香味一波波勾得他口水滴答,眼见着撒把辣椒就能下嘴了,却没想到突然一个大浪卷了过来,撞得船身摇摆颠簸不止,他一张脸差点儿埋进了炉火里,吓得小心肝都差点儿掉出来了! 结果一回头就看到海面上卷起了巨浪,迎面砸了下来! 夭寿啊! 他扭头对徐辛吼了一句“快走”,身形一晃已经到了船头,左手虚抬,置于船舱内的琴便在他手中显形,五指狠狠一拨,琴音尖锐带着灵力迎了上去,硬生生将卷起的浪花劈成了两半,海水哗啦啦落向海船两侧,一个身影正好从海水里脱身,落在船头还差点踉跄跌倒,看上去颇为狼狈。 徐辛反应也不慢,海船速度被他提到极致,快速向外逃去。 百商反手扶住莫弃,惊道:“师弟,你去拔个草,还将龙宫捅了不成?!” 莫弃勉力将喉间涌上来的血腥气重新咽下,讪道:“师兄,你不去天问峰无欢师叔门下,实在可惜了!” 两句话的功夫,船身一个大晃,差点没将他们一起甩出去,于是双双闭了嘴。 海水落回海面,卷起了新的浪花,海船在浪花上颠簸,好似随时都会倾覆,师兄弟二人同时出手,才从一波接着一波的巨浪里保得船身平稳。 所幸那青龙大概还未睡足百年,只撒了波起床气却没有追上来厮打——不过只是这样,它这波起床气也甚是厉害,海面上浪花足足卷了一个多时辰才勉强平息下来,徐辛将船靠在一座岛屿边上,才得空擦了擦满头的冷汗。 海浪太大船颠得实在厉害,原本喝了姜汤睡过去的小师妹从床上甩了下来,还没走两步就被晃得稀里哗啦吐了一阵,感觉胆汁都要吐得点滴不剩了,迷迷糊糊地想自己是不是要这么吐死过去,心里顿时觉得十分委屈伤心——吐死这种死法,实在是太过憋屈,一点儿都不符合她的审美,肯定也是不符合师弟他的审美的,真真是最悲催不过了! 于是莫弃和百商双双进来找她的时候,就见着她趴在地上一脸的悲伤欲绝生无可恋,叫师兄弟两人半天摸不着头脑。 小师妹近两天因为晕船没吃下什么东西,吐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不过酸水的味道也不好闻,百商捏着鼻子对莫弃道:“我原想着晕船乃是体质问题,晕着晕着也就习惯了,实在没必要特意去寻龙须草,如今看来还是师弟有先见之明,这味道……着实难闻了些!” 莫弃道:“反正师兄的烤鱼也叫海水淋得透心凉了,影响不了胃口。” 百商:“……” 师妹不省心,师弟不可爱,人生何其灰暗!〒▽〒 第592章 一直都会罩着你 好在莫弃并没有嫌弃味道难闻,面不改色地将小师妹抱起,拾掇拾掇送另外的房间去了——被师弟看到如此丢人的模样,花解语已经脑袋都抬不起来,只一边装死一边迷迷瞪瞪地偷听师兄弟两人说话。 只听师兄问:“方才那是什么情况,你拔个草都能拔出这等动静来?” 师弟默了默,才答:“那草长在龙身上。” 师兄也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惊呆了,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Σ(°△°|||)︴啥?” 大概是他的表情有些搞笑,师弟嗤地笑了一声,而后才将“拔草”的经过简单地说了说,百商听得倒抽凉气,最后忍不住拍了拍莫弃肩膀,诚诚恳恳地感慨:“师弟好胆色,师兄佩服——要换了你师兄我,这龙须还得掂量掂量再捋,退回来从长计议也未尝不可,你竟直接上手,啧啧!” 他这两声“啧啧”,很是意味深长。 莫弃顿了顿,却道:“总不好叫小师姐如此遭罪罢。” 花解语这下也憋不住了,睁开眼一把拽住莫弃的衣襟,怒道:“你师姐我才没有这么脆弱,只是晕个船而已,根本用不上什么龙须草,你这么跑去捋龙须,要是惹怒那条青龙,你……你出了什么意外……”她简直不敢想象下去。 前一刻还半死不活晕着的人突然暴起发飙,连百商都蒙了一蒙。莫弃倒是反应快,脱口就道:“小师姐你莫急,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嘶……”最后一个“嘛”字在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硬生生变成了倒吸口凉气——他这一步完全是下意识的,俨然是忘了衣襟还在花解语手里拽着,就这么被拉开了一截,好死不死露出了里面一小截渗血的伤口。 这伤口大概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已经和内衫粘到了一起,这会儿衣服被突然扯开,也把伤口给重新扯开了,骤不及防之下,也难怪他会痛得倒抽冷气。 花解语呆了一呆,反应过来后便要将他的衣衫扯开来看,莫弃一个闪身避了开去,心里暗暗叫糟,果真就见她并没有再来扯他的衣衫,只抬头问他:“这就是你说的好端端的?”牙齿磨得咯咯响,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百商不知道是真的反应慢了半拍还是故意的,这会儿才“啊”了一声,惊道:“师弟,你受伤了?” 这浮夸的表情和问话,除了助长小师姐的怒火,半点用处都没有,莫弃恨不能将他丢出船舱去,省的在此添乱!不过在扔他出去之前,还得安抚小师姐的怒火才行,否则这海船被她急怒之下失手拆散架了,他们难道还要游回去不成?! 小师姐什么都好,就是一生气怒火冲顶容易失去理智这点不好,非常不好! 不过这一回却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花解语确认如他所料大怒,只是没等他想好该如何安抚,船身忽然一个剧烈的摇晃,凭着怒火好不容易凝聚一点气力的小师妹瞬间被打回原形,头晕眼花恶心反胃,扶着椅子干呕了半天也没呕出什么东西来。 百商被她这架势搞得也犯恶心了,踌躇了半天也没敢上前。好在莫弃足够淡定,一边在心里给掌船的徐师弟怒点了个赞,一边上前拍了拍她后背帮她顺气,道:“很难受是不是?既然这样难受就先把龙须吃了,教训师弟的话等留着以后精神了再说可好?” 花解语又干呕了几声,终于被残酷的现实逼得妥协了,低着头咬牙闷声道:“你给我记着!” 莫弃叹气,哄道:“好好好,我记着。” 花解语顿了顿,颇为气闷不甘:“明明说了是我会罩着你的……” 莫弃也是无奈,想了想,道:“你既然罩着我,总是要收些保护费的,如今这龙须就算是我交的保护费了——如此才好麻烦小师姐以后继续罩着我!” 花解语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便点头低声道:“……好,我会罩着你的,以后也会一直罩着你的,一直都会的。”说罢,任他扶回床上,恹恹的没有再说什么。 百商也松了口气,挤眉弄眼地对他比了个大拇指,结果徐辛从外间进来,恰好撞了个正着……百商瞬间敛容,低头咳了一声再抬头又是那个风度翩翩稳重可靠的师兄! 徐辛:“……” 首席弟子神马的,从前他觉得那必然是高高在上个个龙章凤姿厉害得不得了才是,结果如今再看……呵呵,心累,完全不想说话,当初的自己一定是傻了! 莫弃安顿好小师姐,转头看到他,便将龙须拿出来给了他,道:“徐师弟你来得正好,龙须已经取来——你既然知道这物,那也该晓得如何炮制它,便有劳徐师弟了。” 他顺手一丢,徐辛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后,完全懵逼了。 徐辛:“这是什么?” 莫弃:“自然是龙须。” 徐辛:“……这不太像草。” 莫弃:“本来就不是草。” 徐辛:“……” 对话好像变得有点儿奇怪了,百商轻咳了一声,插嘴问了一句:“龙须嘛,听名字就知道了,龙的胡须。” 徐辛还是有点儿懵,问得格外艰涩:“……所以?” 百商觉得这师弟果然悟性不够,难怪当初没能被无欢师叔看上:“所以,是龙的胡须呀——你说的,这玩意儿止晕。” 徐家少主嘴角抽了抽,不知道是想吐槽还是要吐血,顿了半天才干巴巴地道:“我说的是龙须草……”他将“草”字咬的格外重,“……草知道吗?长在地里的,一根一根的,虽说是海草,但也是长在海底的地里的,一根一根长得有一点点像胡须,懂?” 莫弃:“……” 他能说不懂吗? 显然是不能的,百商扭头看他,满脸的同情:“……师弟,你辛苦了!” 拔个草莫名其妙变成了捋龙须,还捋出一身的伤,差点把船都给掀飞了去,最后还不是要的那根草,岂一个心累了得! 好在小师妹贴心,大约是生怕莫弃再去拔草,连忙催促徐辛去炖药——龙须和龙须草只差了一个字,想来也是差不多的嘛! 徐家少主对这说法表示极大的怀疑,走出去的时候还有点晕晕乎乎,炖胡须……这真的没有问题?! 他不止心累,还有点儿心伤。 第593章 此岛来得蹊跷 小师妹不介意将龙须当成龙须草,百商觉得皆大欢喜,于是就拉着莫弃出来了,美曰其名是要替他上药——小师妹一听上药自然是赶着他们离开的,哪里想到百商所谓的上药,不过就是扔出一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药,然后就端着杯茶坐在一旁作壁上观了! 莫弃换完衣服转头看到他这悠闲的样子,忍不住翻了白眼:“师兄不是来替我上药的?” 百商嘬了口茶,竖着根手指晃了晃:“非也非也,上药乃是风花雪月的技术活,师弟你要是个女的,师兄很乐意效劳,可如今嘛……要不留着等师妹或者师姐来?” 莫弃已经懒得计较了,一边打开药瓶往伤口上倒,一边嘶嘶开口:“师兄,你要庆幸师弟我不是女的,否则……”他顿了顿,百商脸皮虽厚,但对自家师弟妹倒还是有些了解的,已经笑眯眯地接口道:“否则师兄我上完药,就得去见祖师爷他老人家了。” 师兄弟两个相视而笑,刀光剑影尽在不言中。 上完了药,自然要勘察一下如今的状况——徐氏出产的海船确实靠谱,在大浪里颠了这么久半点事情都没有,站在甲板上望出去,便见他们而今停泊在一座岛屿边上。这岛屿十分大,隐约可见深绿色的植被覆盖其上,有海鸟盘桓,偶尔落下捕捉一些爬上岸的小虾小蟹,倒是难得的平静安宁。 莫弃指着岛屿,转头问徐辛:“这是何处?” 徐辛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一大卷布帛打开其中一角细细看了半晌,才迟疑地道:“……我们徐家的航海图上,并没有这座岛屿。” 徐氏一族号称船王世家,航海图自然是一等一的详尽,如今徐家的少主却说航海图上并没有这岛屿,要么就是最近才抬升出海面还未被往来的船只发现过,要么是被挪来放在这边的…… 莫弃想了想,转头问百商:“师兄,你怎么看?” 正经事上,百商自然也是正经的,沉吟了片刻,才道:“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岛既然出现得蹊跷,咱们还是少沾为妙。” 莫弃点了点头,表示此话不错。 百商又道:“前面睡着条青龙,师弟你还割了它根胡须,要是再记仇些咱们估计要悲剧,不如就在此稍作休整后,即刻绕路离开——说到底咱们为虚空裂痕而来,还是尽快找到裂痕要紧。” 莫弃还是点头,不过这回却有话要说:“师兄说的很在理,不过这路怕是绕不过去。” 百商不解:“这是为何?” 莫弃很是惆怅,还叹了口气:“那需要尽快找到的虚空裂痕,就在青龙的屁股底下。” 百商:“……” 徐辛:“……” 百商僵了许久,才咬牙道:“如此重要之事,师弟为何不早说?” 莫弃转头,表情还颇为无辜:“哦……记性不好,忘记了。” 百商:“……” 这货是故意的吧?伤的又不是脑袋还能记性不好?!心眼小的都快赶上针眼了有木有! 徐辛反应快,眼瞅着情况不太对,就悄悄往后退转头飞快地溜走了,缩在船舱里炖龙须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甲板上光影交错还晃动得有些厉害——龙的胡须就是不同寻常,他用大火炖了许久,水都炖干了几次,也没见有化开的迹象,正纠结得要命,百商卷着袖子施施然踱了进来。 他看上去倒是半点异常都没有,进门便问:“龙须可炖好了?”也不等徐辛回应,便直接掀了盖子探头来看,看到完整一根的龙须,“啧”了一声,“徐师弟修为还有待加强呐。” 徐辛脸一红,却没能反驳。 百商顿了顿,直接上手将炖锅捞了起来:“小师妹牙口向来好,想来炖成这样也就差不多了。” 说罢端着锅就出去了,原来他是过来替花解语端药的。徐辛跟在他后面张头探脑地看,心道掌教的那位莫姓弟子,不会已经被无良师兄扔到海里喂鱼去了吧…… 小师妹见来的是百商,也急了:“师弟呢?伤得很重么?” 走的时候说是带莫弃去上药,如今却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花解语只道莫弃的伤比想象中的还要重,如今连下地走动都不能了,才换了师兄过来。 “当真是女大不中留,这一门心思都在师弟身上!”百商啧啧感慨了一句,将龙须连锅放到了床边:“莫师弟伤得并不重,只是方才上岛去了,才叫我来给你端药——我瞧着徐师弟炖得也够久了,你将就着吃吧。” 花解语呆了一呆:“上岛?” 百商点头:“咱们的船如今停泊在一座岛屿旁边,这岛出现得蹊跷,原本是没有打算上岛去的,只是方才从岛的那一边,有灵光若隐若现,瞧着还有些像是师门的气泽,师弟疑心是听风师兄,便前去一探了。”顿了顿,又将炖锅往前推了一推,“也不知道这龙须有用没用,小师妹你姑且就死马当作活马治吧,总好过如此晕着。” 花解语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莫弃上岛去探查了,百商却没有一起去,想来是怕她晕船不能自保,徐师弟又修为尚低不成气候,才守在这里的——没想到出了海,她非但没有成为助力,反而成了拖累。 她点了点头,将炖锅拉到了面前:“师兄说的是,确实是不能继续晕下去了。” 龙须还没有炖化,硬得几乎能崩坏满嘴的牙,小师妹竟然一句怨言也没有,硬生生吞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先前青龙摆尾卷起大浪的时候颠簸得狠了,这会儿反而终于习惯了,还是这龙须真的跟龙须草一样有着止晕的功效,隔不了多久,她竟然真的感觉不那么晕了,难受了数日的胃也终于不再折腾了,于是起身直接用冷水搓了把脸清醒清醒,又抓了个馒头咬了两口,才道:“师弟有伤在身,若是有什么变故,只怕应付不过来,我们也去瞧一瞧吧!” 百商满脸都是“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见她果真好了许多,也便跟着起身了,只留下徐辛一人守着海船。 眼前的岛屿看着挺大,但其上地势却并不复杂,中间突出四周低缓,也没有多余的山川河流,师兄妹两人顺着莫弃留下的气息,很快就到了岛屿的另一端。 岛屿的另一端,竟然满满当当地停着七八艘海船。 他们来得甚巧,到的时候那些海船上人仰马翻的正乱成了一锅粥…… 第594章 阴魂不散的狼 船是船王世家的海船,船身上还有徐氏一族的标记。 乱是因为船上多了一群油光锃亮的黑狼,这些常年生活在魔界深处的魔兽凶狠异常,成群结队就像是训练有素的兵士,有的步步紧逼,有的已经和船上的人撕咬到一处。 百商叹了口气:“这些魔狼还真是阴魂不散呀!” 小师妹理也没理他,目光焦急地在几艘大船上找寻。百商非常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朝最靠外面的一艘船指了指:“别找了,师弟在那儿呢。” 虽然不是在夜里,但百邪一脉的纯白灵力依旧还是醒目的很,小师妹还真的是关心则乱呀。 花解语二话不说,就朝那边冲了过去。船上的人自顾尚且不暇,轻易就叫他们闯了过去,轻飘飘落到了最外面那艘船上。里面那些海船上都有魔狼出没,他们落脚的这艘船明明在最外围,却一匹狼都没看见,船上的人大概也去旁边的海船帮忙了,整艘船静悄悄的,只有莫弃一人站在最中央的桅杆上,冷眼看着四周那些海船,却没有半点上前帮忙的意思,只有身上的灵力若隐若现,显然是暗自戒备着。 花解语和百商御风掠来几乎没有什么动静,他却很快转眼望来,看清是他们才略微缓了神色,侧身往后面抬了抬下巴,并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顺着他所指望去,皆轻咦了一声。 徐氏一族的海船格局大同小异,船舱里开辟了好些房间,此刻却有隐隐的紫气升腾摇曳,虽不知道具体是从哪一间里飘出来的,但这个气息…… 花解语呆了呆,下意识地脱口:“是听风师兄?” “应该是了。”百商倒没有很惊讶,不过也皱了皱眉:“看这紫气……师兄是有顿悟,可这时机……这些魔狼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也难怪师弟守在这边一步不敢离开了。” 天问一脉叩问天道,讲究的是机缘——机缘这种东西,向来是虚无缥缈可遇不可求的,本就是稀罕之极的东西,若是好不容易遇上了,却叫魔界的一群畜生给硬生生搅了,岂不是悲催!好在无欢真人的这位首徒运气不错,麻烦上门的同时,师弟和师妹也来了。 前面的船上闹哄哄,除了狼啸和怒吼,偶尔还夹杂着尖叫和惨呼。从道义上来讲,他们身为五灵仙宗的弟子,理应是要施以援手前往帮忙的。 谢衣不在,百商便是师兄,他想了想,才对花解语道:“小师妹,你和师弟在这里守着,莫叫那些人和狼搅了师兄清净,我去前面看看。” 说罢,一个纵身就跃到了最近的一艘船上。 他在旁边瞧得分明,这边船上不知为何战况格外混乱,未免波及到师兄那边,自然是要从这里下手的,落地时正好见四五匹狼在围攻一个中年男子,便抬手一撩琴弦,潺潺琴音带着一大片灵力挥洒而去,普一照面就将这些纠缠不休的黑狼尽数掀飞了出去——那中年男子原本已打算殊死相搏,结果一个眨眼战况就大逆转了,呆了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等百商又是一波琴音解了几人的围,他才反应过来,再仔细一看竟还是张没见过的脸,便慌忙跟了上来:“多谢出手相助,不知少侠是……?” 他并不觉得族里有这样厉害的子侄,故而以“少侠”相称。 百商顿了顿,自报了家门:“五灵仙宗百商。” 人间九州,五灵仙宗的招牌不要太好用了,那中年男子听了先是一惊,而后一喜——他们如今是身在绝境,能遇到五灵仙宗的弟子,就像是溺水遇到浮木,自然是需要紧紧抓住的:“苍天开眼,不亡我徐门——百商少侠,我乃碧海城徐氏本家的徐仲,昔年也曾与尊师仙音道尊有过一面之缘,万望少侠能看在尊师面上救一救我徐氏一门!” 百商心道“这不正救着嘛,把他那师父抬出来做什么呀做什么”——虽心有腹诽,面上客气地问了一句:“此话怎讲?” 他一边问着,一边狠狠拨动手里的琴弦,将附近的黑狼都掀飞出去了,打算分心听故事。徐仲听他问,虽不是磕牙聊天的好时机,也只能将遭遇大略说上一说。 原来正当船王世家一边应对碧海城的变故,一边找寻失踪的家主的时候,天问一脉的听风也正好感到碧海城了——他是来借船的,声称要出海。 彼时徐家人正焦头烂额一筹莫展,看到听风时的惊喜,还在徐仲方才见到百商之上。而对于他们的处境,听风给出的建议,却是出海暂避。徐氏在碧海城经营了千年之久,断没有如此轻易放弃基业的道理,奈何架不住这位是无欢真人最得意的弟子——天问一脉叩问天意,哪怕换做是其他几脉的长老甚至是首座来,他们都得再掂量掂量,可偏生这话是从天问一脉的首徒嘴里说出来的! 好在是出海“暂”避,并不是真的叫他们彻底舍了碧海城。 于是包裹卷卷,就匆忙出海了。 可那些魔狼却像是跗骨之蛆,一直跟在他们后面,就像是驱赶戏耍逃不出掌心的羊群一般,时不时冒出来袭击一番,叼走三五个人,实在是防不胜防! 雪上加霜的是,如此时刻,将他们带入这般境地的听风,却关门谢客闭关了——如若不是五灵仙宗的名声一直都是不错的,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徐氏都要以为天问一脉的这位首徒是故意要坑害他们呢! 听完徐仲简单利落的叙述,百商摸了摸鼻子,还真有点儿小小的愧疚和同情,但转念想到碧海城里的情景,瞬间又理直气壮了。 “听风师兄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他安抚一句,“为今之计,还是先助你们打退这些魔狼吧!” 徐仲连连点头。 于是百商跃上半空,凌空向下俯望,长琴横于胸前,十指翻飞,琴音清越肃杀,携着灵力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被波及到的魔狼,一只接着一只倒下。 花解语拎着剑站在船头,觉得原本还有些难受的胃在琴音下竟舒坦了许多,又看到魔狼倒下的情景,忍不住道:“百商师兄今儿吃的是什么,竟如此神勇大杀四方!” 莫弃道:“大概是吃了太多徐师弟烤的鱼,这会儿终于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 他嘴里说着话,目光却紧紧盯着前面,一瞬不瞬。 几乎在他话落的瞬间,一声狼啸骤然响彻,瞬间压过琴音! 莫弃脸色霍然一变。 第595章 静观其变 一声狼啸之后,黑狼们纷纷丢下面前的人,朝着百商围了过来,攻势比之先前非但凌厉了许多,也难缠极了。即便是仙音一脉的首徒,也再不能一击得手。 “这些不是寻常的魔狼。”莫弃观望了片刻,心中才有了定论,“是战狼。” 花解语初时一呆,而后也变了脸色。 战狼,顾名思义是上战场厮杀的魔狼,相传训练有素凶狠异常,能与神佛战,也能和妖鬼斗!要是面前这些真的是战狼,那危险程度丝毫不下于魔兵,可如果真的是……船王世家撑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大的伤亡,底蕴也着实是厉害! 花解语张张嘴,仿佛有话要讲,只是没等她说出口,又是一声狼啸传来,紧接着便又魔狼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好一个声东击西之计!领头的那狼竟知道百商与他们是一道的,想攻击他们来引百商分心,可惜计是好计,却也未免小看了他们——小师妹晕了这么多天吐了又吐其实还有些虚,不过该动手的时候也是丝毫不含糊的,抡剑便迎了上去。莫弃也拟出了白鹰,盘旋在半空中配合她。 但这些魔狼皆是战狼,在有领头狼的指挥下也是极难缠的,攻守进退扑腾撕咬,彼此间配合得十分默契,莫弃还在担心花解语体虚难免有失,正打算哄她去后面守着舱门,结果战斗结束竟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他们身后的船舱紫气升腾,那一缕瑞气忽然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仿佛是最寻常的轻烟,顺着风朝其余的海船飘去——没等船上的人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甚至没等百商他们反应过来,又是一声狼啸响彻,所有的黑狼竟然互相掩护着成群结队地后退,跳下船踏着水面一溜烟跑远了。 甚至没有忘记拖走死伤的同伴。 不过片刻,一艘艘船上就不见了魔狼的影子——来得突然,撤得果断,要不是那些受伤的人,满船的人都几乎要以为是做了一场白日梦了! 紫气在日光下一照已经渐渐消散,不过片刻就什么都没有了,但师兄妹三人却都知道,他们那位师兄已经顿悟完了,并且颇有收获。百商把琴往肩头一甩落回船上,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听风师兄这次的顿悟,也忒得厉害了,再多来几次,叫魔界还怎么混?” 看他连往日里注重的形象都顾不得了,直接把琴扛在肩上就冲下来,就知道他内心的震惊了——想想也是,魔界战狼,以悍不畏死著称,要凭一缕紫气震慑到退走,只怕连他们师父来了都未必做得到。 花解语闻言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道:“你当顿悟是集市上卖的大白菜呐,想来几个就来几个!” 莫弃轻飘飘地从桅杆上落下,也道:“机缘可遇不可求,玄幻一些也是可以的,师兄还是不要太羡慕的好~” 百商瞪眼:“谁、谁说我羡慕了!” 恰在此时,船舱的门从里打开,白袍的青年开门踱了出来,笑道:“只是些许顿悟,还没有到如此厉害的地步。” 百商也翻了白眼:“我也没真的羡慕,师兄你谦虚什么?” 出来的自然是无欢真人的首徒,非但是天问一脉的大师兄,也是百商他们几个首席的大师兄。如今好不容易汇合到了一处,自然是又是一番恭贺和寒暄,之后百商更是直接往旁边一坐,道:“谢师姐将担子往我这里一扔,自己留在了碧海城,我是战战兢兢的生怕把人带到沟里去,如今见了大师兄你,才总算是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了!” 小师妹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你说的担子是什么意思呐?” 莫弃却道:“难为师兄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会把咱们带到沟里去。” 百商:“……师兄你看,他们就是这么联起手来欺负我的!” 听风认真地想了想,最后道:“竹马这东西,是要从娃娃抓起的,师弟你要是再早个几十年,还是有机会的。” 百商:“……” 他家大师兄说得太认真,以至于百商呆了好久才跳脚——竹马是神马鬼?!他缺的明明是可爱的青梅青梅青梅!还有早个几十年又是神马鬼?!他如花似玉貌美如花的青春少年一枚,才不会承认有几十岁这样的“高龄”呢!哼哼!! 师兄妹说话的工夫,船王世家的人也过来了,自然是好一番感谢,听风照例还是说那些魔狼退走并不是他的缘故——徐氏的人也不知道是以为他在谦虚,还是有求于人刻意捧他,还是千恩万谢的。等谢完了,又问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因为刚才那一场混乱,又有几个徐氏族人不见了,估摸着是被魔狼趁乱拖走了,其中有一人还是比家主还要高一辈的长者。 这样一看,魔狼明显是有了收获,才肯退走的! 可对徐氏而言,这样三天两头地被叼走族人,简直是要命! 如此,自然是要安抚一番的。 小师妹向来对怎么安抚人是不感兴趣的,想到徐辛那个同样出身船王世家徐氏的师弟还被留在岛对面看船,索性就拉着莫弃去接人了。 徐辛正等得焦急,结果听说族人就在岛对面,自然就坐不住了,开着绕了过去,到的时候正好看见被听风忽悠……咳、安抚的徐家人从船舱里出来,乍然看到徐辛,也是吃了一惊! 于是这位徐师弟只来得及跟大师兄问了声安,就被族里的长辈硬生生拉走了,向来是有许多事情要问他。 等船上只剩下了师兄妹四人,莫弃才问:“师兄,碧海城是何故?” 都是自家的师弟师妹,听风倒是没忽悠他们,顿了顿直言道:“碧海城有大劫,徐氏若是不想断了香火传承,唯有避劫一途!” 莫弃顿时便想到了他们在碧海城遇到的白衣女子,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小师妹却被“大劫”两字惊了一跳,下意识地问:“大劫?什么样的大劫?师姐她可还就在城里呢!” 听风摇了摇头:“我亦琢磨不透,才想出海来寻一寻真相。” 这和清歌给他们的明示,倒是不谋而合了。莫弃顿了顿,才道:“那师兄可有什么发现?” 听风道:“原本是没有,我心中亦有些焦急,但昨日我问天意偶有顿悟,勉强有了些顿悟。” 花解语眼睛一亮,满脸好奇:“顿悟了什么?” 听风微微一笑,答曰:“静观其变。” 花解语:“……” 莫弃:“……” 闹出了那等动静的顿悟,传说中的机缘,就得出了这么个结论,师兄你是认真的吗?! 第596章 入魔是征兆 师兄明显是认真的,说静观其变就静观其变。 奈何师兄不急,急死师弟——百商生怕这位大师兄还不够了解情况,又把师门下达的任务和青龙屁股底下那条虚空裂痕给说了一遍,他想着如今情况急迫,“静观其变”的这段时间里,正好可以想想办法再接近那条嗜睡的青龙去探探底。 他家大师兄听得格外认真,听完了后叹了口气,道:“难怪师弟你要担心会把师弟妹们带到沟里去。”没等百商反应过来跳脚,又道:“上古洪荒留下的青龙,是东荒七海之主,估摸着咱们几个全上去,都不够给它塞牙缝的,莫师弟你说是不是?” 莫弃被龙尾巴隔空扫到的地方这会儿还一抽一抽地疼着呢,自然对他的话深以为然! 不过身为各脉的首席弟子,师门分派下来的任务,肯定是不能随随便便就这么知难而退的——师弟妹们眼巴巴地看着,饶是听风也觉得有些亚历山大,好在他忽悠人忽悠惯了,面上半点儿都不显,温声道:“时机未至,稍安勿躁。” 天问一脉最爱故弄玄虚,忽悠起人来那是不要命的!看师兄面带温笑高深莫测的模样,就是脑袋后面突然冒出圣光来,莫弃都不会觉得奇怪的! 不过再怎么能忽悠,对待师门的任务总还是有分寸在的。作为底下最小的师弟,莫弃觉得就是天塌下来了,也该由师兄们先去顶着,所以他见大师兄这样说,索性顺势就心安理得地溜了——唔……胸口还疼着,他得再养养。 养伤这理由好得很,师兄们就是还想再说几句也不得不放人了。 他这么一溜,晕船还没完全缓过来的小师妹果断也跟着溜了。只留下百商一个,对着听风大眼瞪小眼,可怜他虽然性子惫懒,但架不住好奇心大,憋了半天也没憋住,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师兄,如何才算是时机到了?”他很怕时机到了他却不知道,要是生生错过去了怎么破=_= 天问一脉的首席弟子仿佛看穿了他的担忧,笑道:“到那个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百商眼见真的问不出什么了,只好转移了注意力。 从碧海城逃离出来的船足有十余艘之多,除了他们所在的这艘,其他海船上都是人来人往的,看来躲避出来的徐氏族人并不少——不过也不知道听风师兄是怎么忽……咳,安抚他们的,竟始终没有人跑到这边来打扰。 小师妹跟在莫弃后面进了船舱,扒着他的衣服把所谓的伤势确认了一遍,才后知后觉地觉得晕得厉害,于是上床拉被子蒙头就睡——也不知道是生啃下去的龙须真的开始发挥效用,还是这一场架打下来反而彻底习惯晕船了,总之等她醒来的时候,感觉到了久违的神清气爽! 月已至中天,夜风吹过海面传来哗啦哗啦的浪涛声,附近的海船都已归于寂静,想来被魔狼追逐了数日的徐氏族人,也都各自安歇了。倒是白日里被长辈拉走的徐辛竟然没有和族人待在一起,反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这会儿蹲在甲板上守着个炉子,正在……烤鱼? 听风和百商一人端着一杯茶,前者在月色下倒还依旧是一派出尘的模样,后者……已经盯着飘香的烤鱼偷偷咽口水了。 花解语抽了抽嘴角,忍不住怀疑船王世家这位姓徐的师弟,不会是被自家师兄硬拖回来的吧。如果是这样,也未免太悲催了一点……不过同情归同情,一觉睡醒肚子正饿着,送到嘴边上的肉她是绝对不会客气的! “哎哎哎……”百商差点没有跳起来,“给我留点儿,留点儿呀!” 他亲自下海抓鱼,又守在炉子边上眼巴巴地盯了这么久,最后却要看着它们进别人的嘴,简直是不能忍!他狠狠地撸了把衣袖,到旁边的水桶里挑鱼去了……抢食的是小师妹,不能忍也只能含泪忍了,等下辈子投胎他也要当小师妹……啊呸,是师弟呀师弟! 徐家少主默默地看着他,心道师弟神马的,才是真的伤不起! 花解语可不管他俩在纠结什么,扫荡完新鲜出炉的烤鱼,又灌了一壶茶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小嗝,才想起来问:“师弟呢?已经睡了?” 听风道:“出去散步了。” 花解语呆了呆:“散步?” 她明显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大晚上的不睡觉围在这里烤鱼解馋勉强可以当做是在守夜,可这散步又是什么鬼?!——她扭头四处张望了一下,月光下整艘船都是朦朦胧胧的,但她足以在黑暗中视物,自然看得清楚船上有没有人在散步——可不在船上,难道散步还散到海上去了不成?! 百商却嘀咕了一句:“见鬼的散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惨呼打断了——寂静的夜里,突如其来的惨呼显得格外凄厉,瞬间惊起了所有人,海船上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亮起,不少人都匆匆忙忙跑了出来。 徐辛一手抖,手里刚刚处理好的鱼啪嗒一声掉进了炉火里,但他已经顾不上了,下意识地就想赶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不过起身跑出了两步就又停下了,扭头望向听风——他还把自己当认做是五灵仙宗的弟子,还记得大师兄就在旁边坐着,由不得他们这些做师弟师妹的轻举妄动。 听风很容易就看到了他眼底的急切,点了点头默许了他的行动。花解语反手把大剑一拎,紧随着他也掠了出去,百商擦了擦手上的水,正要跟上去,却被叫住了。 “小心魔狼。”听风盯着嘈杂渐起的前方,如此说了一句。 百商有些吃惊,他们守了大半个晚上,并没有感觉到有魔狼靠近。 大概是感觉到他的惊讶,听风顿了顿,补了一句:“入魔是魔狼来袭的征兆……”他仿佛已经知道惨叫传来的船上发生了什么,但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明显不是什么解释,百商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仿佛是印证听风的话,人声最嘈杂处忽然有人失控地发出惊叫:“入魔了!入魔了!三叔公也入魔了……” 惊叫戛然而止,大概是被人截住了。 嘈杂声也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骤然间一片死寂。 入魔? 百商瞪大了眼,满脸都是诧异。 如此压抑的寂静中,远处海面上传来的狼啸,显得格外刺耳…… 魔狼,果真又来了! 第597章 压不住,那就杀! 海面上一览无余,惨呼也好狼啸也罢,在这样寂静的夜里足以传得极远。 莫弃自然也听到了这些动静,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并没有转身返回的意思。 他的脚下,用灵力拟出来的独角白蟒宛如真正的生灵,灵活却又平稳地在海面下遨游,月光之下,令他看上去宛如行走在海面之上。 百邪一脉的拟灵术诚然是奇妙,只不过用灵力拟成的灵再有灵性,也终究不是真正的生灵,离开他这个施术者过久或者过远,都会渐渐消散——这大概便是他顶着夜色跑到海上来“散步”的原因了。 夜色中暗沉沉的大海之上,白色的海鸟压低翅膀掠过海面,仿佛只是抓住了一条浮出海面的鱼就又飞快地振翅高飞。即使是夜晚,高空中能看到的景色也远远比海面上要多,借着月色,飞翔了许久的白鸟终于发现了一艘黑漆漆的大船——对于久未遇到陆地停歇的海鸟而言,这无疑是意外的惊喜,所以它在短暂的盘桓之后,落在了收拢巨帆后的桅杆上,一边用尖喙啄开捕捉到的鱼准备饱食一餐补充能量,一边警惕地朝下望去。 下面的人并没有太过在意一只路过时趁机休憩片刻的海鸟,倒是有几只黑狼耳朵动了动,抬头望了过来,绿莹莹的眼中凶光乍现——仿佛是觉察到了这些凶兽细微的动静,白衣的女子顺着它们的目光抬头望了一眼,对上海鸟的目光时顿了顿,而后拍了拍身边那匹最大的黑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们会吓到它的。” 黑狼也不知道是被拍了脑袋,还是因为她的话,喉咙里传出了呜噜呜噜的声音,听上去很是不满,但四周的魔狼却像是得到了某种命令,纷纷低下了脑袋。 海鸟也随之停下了啄鱼的动作,黑豆般的眼睛转动,竟仿佛有别样的神色流露出来——不过是一只灵智未开的飞鸟,自然是不会有什么眼神的,但透过这双看似灵动的眼睛,它所能看到的一切景象,都清晰地投射在另外一双眼睛中! 莫弃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在视线对上的那瞬间,那白衣女子的目光仿佛透过海鸟的眼睛,径直望到了他的眼底。 “清歌……” 他下意识地叫出了这个名字——他记得她说过,名叫清歌。 魔界的战狼能够踏水而行并不奇怪,但踏水而行并不意味着它们能够单纯地凭借四条腿就足以横渡碧落海,且在船王世家的船队后面追逐这么久。透过海鸟的眼睛最终找到了这样一艘漆黑的大船,他半点都不觉得奇怪,甚至……会在船上看到这个神秘的白衣女子,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 魔狼虽然生活在魔界深处,但要豢养一只也并不是不可能,可战狼不一样,这些经过特殊训练的魔狼几乎等同于魔兵,能够驱使它们的存在,除了魔族,着实没有其他的可能……甚至,不会是寻常的魔族。 看上去这样纯白无垢,几乎宛如九天神祇的女子……竟然是魔? 不应当是这样的。 ——心底里仿佛有个奇怪的声音在叫嚣着,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如果不是这样,又应当是这样的? ——九天上的神女?也许他更不喜欢这样的猜想。 他的脑袋里虽然各种念头杂七杂八地想着,但作为他的眼睛,白色的海鸟却还尽忠职守地俯望着这艘隐藏在黑夜里的大船。 清歌仿佛并没有察觉到隐藏在海鸟目光里的视线,她站在船头,望着徐家船队的方向,沉默了良久。白鸟甩下不再新鲜的死鱼,大着胆子落到了离她更近的船栏上,抬头所看到的神色果真是疏淡的,在月光之下显得格外清冷,却又说不出的晦暗。 阿牙对着突然更换落脚点的海鸟呲牙,看上去凶恶极了——但好在它似乎只是想表达一下不满,并没有其他的动作,在恐吓完了之后,一个纵步跃到清歌身边,仰头发出了一声长啸。 按照狼的本性而言,只要一只狼发出长啸,听到啸声的狼就会忍不住应和,顷刻间就会响成一片——但如今碧落海上的这些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战狼,偌大的船上或明或暗不知道藏着多少只魔狼,却没有一只顺应本能应和的——隔了好一会儿,远处的海面上才有两声狼啸顺风传来,仿佛是在回应什么。 大黑狼的耳朵抖了抖,顿了顿才张口道:“稍微遇到了点麻烦。” 它的口气明显有些不太好,可见这麻烦并不只是它所说的“稍微”那么简单——清歌稍微一想,就猜到了原因:“五灵仙宗的弟子?” 果然就见黑狼暴躁地磨了磨爪子,恼怒道:“除了那几只好管闲事的,还能是谁?!明明獠牙都没长硬……” 清歌却道:“是你逼得太紧了。” 此话一出,暴躁的大黑狼忽然就安静了下来,而后声音里多了几分阴冷:“我以为,这只是在浪费时间——人间界的问题,自然会有人间界的人自己想办法解决。”它顿了顿,“夏侯那个杂毛已经来试探几次了,你该清楚……你不应该在这里。” 是的,阿牙说的并没有错,她并不应该在这里。 可是…… 她沉默了良久,最后问了一句:“你觉得这是人间界的问题?”人心复杂斑驳,阴暗潜藏在人心的最深处从来不曾消失,区别只在于多和少——但纵然如此,也不是说入魔便会入魔的。 阿牙明显没有想这么多,对它而言,身为人却一个接着一个的入魔,自然是人的问题——不,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入魔。 它眯着绿莹莹的眼睛,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并没有回答清歌的问题,只是道:“顺魔阵的压力越来越大,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崩溃了,到时候碧海城里的那些人……可就压不住了。” “压不住……”清歌的目光闪了闪,仿佛是无意识地落在梳理羽毛的白鸟身上,海鸟在她的注视下本能地停下了动作,抬头望她——她的眼神里好似多了什么,可在转瞬之间就又消失了。她移开了目光,道:“压不住,那就杀。”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杀”字出口,依然有说不住的凛冽寒意扑面而来。 阿牙咧开嘴露出满嘴的利齿,对于自家主人的这个决定,嗜血的魔狼表示非常的满意。 第598章 蝠文传信 莫弃见过碧海城里那些一望无际的牢笼,一个紧挨着一个几乎填满了整个城中心,多到根本数不清楚——这些人要是都杀了,岂是一个血流成河!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来,听到这个“杀”字从她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心里面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似乎……是被谁狠狠地拧了一把! 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手里的剑,纵然不为守护而存,也不该为纯粹的杀戮而挥落! ——这样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只不过还没等他弄清楚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月色下朦胧的夜空忽然有一团乌云从远处飘过来,很快就到了船上空——竟是一大群魔蝠。这些同样生活在魔界深处的生灵似乎和魔狼的关系不错,纷纷倒挂在船上各处也没见黑狼们有什么动作。其中有一只,朝清歌飞了过来。 清歌伸出手,那蝙蝠扇着翅膀落了下来,张开口露出尖锐的獠牙,一口咬在了她的指尖上。 阿牙只眯眼看着,却一动都没有动。 只是很短的片刻,蝙蝠跌落到地上,几乎一个眨眼就化作了丝丝缕缕的魔息飘散开去。 天界有鳞鸿传书,魔界则有蝠文传信。一只魔蝠一生只能传一次信,信到则亡,消散天地,故而除了魔蝠确认的收信人,谁也无从得知传信的内容。 阿牙见她久久不语,便张口问道:“坏消息?” 清歌想了想,才道:“算不上坏消息——夏侯君起了疑心,打算亲自过来看看。” ……卧槽!这还不算坏消息?! 阿牙一跃而起,怒吼:“夏侯老杂毛这是打算做什么?手伸得这么长,如今连你的行踪也要管一管了,他真当以为自己插两根葱就能装大象不成?!” 清歌:“……” 她很难想象夏侯那货脸上插两个葱装大象的样子……好吧,阿牙大概也不是这个意思。 “夏侯君的野心,从来没有遮掩过。” 阿牙听了这话,更加愤怒——它虽然能像人一样思考,但本质上还是一只狼,无法理解那些野心膨胀之后滋生的各种心思和手段,甚至是……背叛。它磨着爪子,发泄完对夏侯的不满之后,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不省心的主:“寒邪这个没用的,当年盯不住嫣然然,如今又看不牢夏侯杂毛,真不知道他这个将军到底是怎么当的?!” 清歌有一瞬间的沉默,也许是过分熟悉的名字勾起了不好的回忆,也许并不是……她听阿牙发完了牢骚,才道:“寒邪是魔将,不是典狱长——你能要求他上阵杀敌调遣三军,却不能指望他能帮你盯住所有你要防备的魔……” 说得太有道理,阿牙表示无言以对,但这并不妨碍它对老对头的不喜,依旧呲牙抱怨了几句才肯罢休。清歌显然是已经习惯它间歇性的怨怼激愤——与其说它是在恼怒寒邪的无用,倒不如说是在痛恨自身的软弱——在魔君的步步紧逼之下,竟只能一次又一次退让妥协的软弱,这对于要强的魔狼一族,显然并不好受。 清歌虽然理解它,不过并没有安抚它的打算。她一边听着阿牙抱怨,一边伸手朝站在她不远处的白色海鸟摸了过去。她的动作并不大,甚至可以算得上轻柔,大概是见它不怕生破天荒地想要逗弄一下——但这样的动作终归太过突兀,海鸟瞬间惊起,毫不犹豫地张开翅膀腾空而去! 阿牙下意识地闭了嘴,等看清慌张飞起的海鸟,本能地呲牙低鸣——与其说是威胁,倒不如说是在嘲笑海鸟的胆小。 清歌抬头,看着飞鸟从她手底宛如一道白光离弦而去,神色有片刻的空白——但这样的失神只是极短暂的片刻,她忽然转身,衣袂扬起,似乎是要离去。 阿牙问:“要回去了?” 清歌“唔”了一声:“我确实不该离开太久。” 阿牙呲牙:“这样就够了?” 清歌顿了顿,终于回头看它:“够了……能见一面,已经足够了。”她唇角微翘,仿佛露出了一个轻浅的笑容。海风吹来,纯白的裙袂被吹得上下翻飞,月光之下仿若有莹莹白光流淌闪耀——这样的缥缈仙灵,却是来自魔界的邪魔?——高飞的白鸟忽然一个回旋,又落到了桅杆上,黑豆般的眼向下俯望,看着留在船上的魔狼纷纷从阴暗中步出,站在阿牙的身后,对着月色中那个宛如神祇一般的白衣女子俯身低头,是恭送,也是臣服。 阿牙也低下了头。 然而,被它们奉为主人的女子却仿佛只感觉到了海风的寒冷,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袖,才交代道:“碧海城这边,就劳你多费心了,等到五灵仙宗,抑或是释迦佛苑或者灵山巫族有人来接手了,你就先回来。” 阿牙一呆,猛然抬头:“可是……” 碧海城魔气蔓延之迅速之诡异,它不信她看不出来。碧落海凶吉未知,五灵仙宗派出的弟子纵然是精英中的精英,在它看来也还稍显稚嫩。她既然不得不回去,自然是要留它在这里照应的,可如今……它绿莹莹的眼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嗜血的红:“你要袖手旁观!” ——这已经不是疑问句了,而是质问。 清歌却好似没有感觉到它眼睛的变化,只淡淡地道:“这一次并不一样,他有他的缘,他的劫,他的债,这些都是他必须要经历要偿还的,而我们……”她定定地望进那双血红的眼里,几乎一字一顿,“……也有必须要守住的东西!” 此言落,她也不管阿牙有没有听进去,再没有多言。 魔蝠悄无声息地从角落里重新聚拢,化作一大团黑云,带着清歌渐行渐远。阿牙眼中的血色慢慢褪去——它并不承认自己被说服,只是曾经允诺过会听她的话而已——傲娇的大黑狼在心里狠狠地哼了一声,忽然仰头发出一声长啸,然后一个纵身跳下船,朝着徐氏船队的方向飞快地踏水而去,留在船上的魔狼自然跟着它纷纷出动! 它有满腹的憋屈怨气,需要好好发泄发泄! 莫弃脸色一变,脚下的白蟒和他心意相通,猛然一个摆尾改变了方向,朝着阿牙追了过去。 双方的速度都是极快的,桅杆上的海鸟振翅,回头往来路上飞。然而,莫弃已经顾不上它——它的主人离它越来越远,终于再也不能支撑,化作了一团白色灵光,顺着风纷纷扬扬落向了海面。 第599章 乌龟王八 莫弃以为,无论他能不能拦截下阿牙和它身后那一串小弟,这一场大战总是免不了的——可怜他上面,不是师兄就是师姐,没想到最后和魔狼头子杠上的,竟然是他这个倒霉催的师弟,实在是悲催呀悲催! 结果他心理准备连着热身运动都做好了,老天偏偏又和他对着干了—— 拟灵之术拟出的独角白蟒异常灵活,一个猛子扎到海里,从海里迅速接近,冲出海面时卷起的浪花,差点没把黑狼小弟们尽数掀飞出去——领头的大黑狼正憋着满肚子的火,转头就要冲上去撕裂这胆大包天的蟒蛇,结果看到踏水追上来的莫弃,呆了一呆。 打还是不打,这是一个问题! 白蟒可没这个顾虑,大嘴一张毫不客气地咬了过来,阿牙从蛇口脱身,纠结得眼珠子都差点打结了,冲着莫弃呲牙就是一声嗷呜长啸——咬咬咬,再咬小心我咬回来呀! 它一个激动,完全忘记自个儿是会说人话的了…… 莫弃掏掏耳朵,对它的嗷呜进行了自我理解:“你想找我聊聊?” 聊个毛线!老狼如今只想动爪子,可又不想和眼前这个动,于是又是嗷呜一声狼啸——你躲开,再不躲开小心我连你一块儿咬了! 莫弃连连点头:“想和我聊一聊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咱能不能说人话?” 阿牙接着嗷呜——劳之就是狼一只,说个毛线的人话! 莫弃:“你这样没诚意,我会不要和你聊的你知不知道?” 阿牙:“嗷呜嗷呜嗷呜呜!” 众狼小弟:“……” 一个明显想要拖延时间于是胡搅蛮缠,一个既不想跟他动爪子又拒绝跟他交流免得说出不能说的话,索性就装疯卖傻当听不懂人话——可怜一群既能听懂人话又精通狼语的狼小弟,感觉像是被一大波天马践踏而过,心累得不要不要的! 最后连阿牙都觉得这一架,大概是逃不过去非打不可了——终归是眼前这家伙逼的,往后就是再想找它算秋后账,它也是打死不会认的! ——可惜它这觉悟来得太晚,爪子还没来得及撩上去,就被汹汹而来的大浪掀了个跟斗。莫弃反应比他快……或者说是独角白蟒的反应更快,眼看着他也要被一起掀飞出去了,白蟒却冷不丁一个摆尾,把他抽上了天。 抽上天自然要比被浪卷走的好! 等他在半空中稳下身形,低头一看,发现下方的海面就像是被人拎起来狠狠甩了一下,浪涛层层叠叠席卷而来又向着远处呼啸而去,端的是蔚为壮观!——不过现在明显不是感慨的时候,因为这样的动静,竟是从船队那边传来的! 他这次“散步”,走得其实挺远的,但海面上一望无垠,加之他的目力又非同寻常,于是从半空中这么一眺望,借着月光轻易就看到徐氏船队停靠的岛屿正在以缓慢却肉眼可见的速度抬升,引得海浪以它为中心成圈向外席卷,一浪高过一浪,一波猛过一波,四面八方没有一处能够幸免! 出事了! 这会儿谁还顾得上拦截这群狼,白色的灵光闪烁,迅速在莫弃脚下凝成一只白鹰,巨大的翅膀一张,宛如白色的闪电划破天际,转瞬就在千米开外了。 阿牙反应也不慢——它会被掀跟斗,完全是因为跟某人“吵”得太投入所致,等它稳下身形,正好听到从前面传来的狼啸,竟是撤退和求救的!于是仰头嗷呜回应了一声,二话不说带着小弟们逆着海浪冲了过去! 越往里走,波涛汹涌得越厉害。 徐氏的海船早就被海浪推离了停泊的岛屿,在浪涛中东倒西歪,看似随时都会倾倒——但船王世家能够屹立千年不倒,自然有非同寻常的手段,看上去再狼狈,却始终没有一艘船覆没。倒是那些上船的魔狼颠得晕头转向,还有些被甚至被甩飞出去掉到海里,被浪花卷得半天爬不出来,着实悲催! 莫弃暗松了口,转头寻找师兄师姐。 这种时候,五灵仙宗的弟子倒是格外的好找。沿着船队逆流往里找,就看到一柄巨剑直插入海面——这巨剑自然是长风剑产生的剑影,但虽是影子,却宛如定海神针一般,以它为中心张开了结界,浪涛汹涌而至,被结界生生挡住了大半,徐氏一族的船队这才能顺利借着浪势逃避出去! 花解语站在巨剑最顶端,红衫猎猎,下摆已经打湿了小半,听风和百商一左一右站在剑格上,帮她护持住两侧的结界。 莫弃脚下的白鹰仰头无声地嘶鸣,而后翅膀张到极致一个俯冲,化作灵光无声无息地融进了结界中,而它的主人已经稳稳地落到剑影上,张口就问:“什么情况?” 小师妹压力最大,只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倒是百商解释了一句:“打一半,这岛动了。” 这话的意思是,他们和上船的魔狼打到一半,停靠的这座岛屿突然像现在这样往上抬升——眼前这岛屿不小,抬升的动静不小,自然引得这边海面就跟抽风了一样!事发突然,也亏得他们反应不慢,否则徐氏那些船就停泊在岛屿边上,不掀翻了才怪! 莫弃“哦”了一声,转头又问听风:“难不成这是所谓的‘时机’?” 听风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也许。” 这两字可有讲究了,也许——也许是,也许不是。 都这时候,竟然还有心思卖弄玄虚,莫弃也是佩服的!只是没等他再开口,前方岛屿的抬升速度忽然加快,波涛汹涌得越发厉害,岛屿的一侧竟然有一个黑黝黝的大洞,然后……冒出了一个脑袋。 这脑袋又尖又黑,衬得两只眼睛又圆又亮,乍一眼看跟两只巨大的灯笼似的,好巧不巧地还正对着莫弃他们这边,也许是刚刚爬出海面还在状况外,眼神看上去分外囧囧有神…… 海蛇? 不对!海蛇哪有这么慢腾腾的! 这应该大概也许可能是……乌龟一只…… 所有人的表情瞬间变成了:Σ(°△°|||)︴ 百商甚至脱口一句:“卧槽!这么大的乌龟!!” 百商身为五灵仙宗的首席弟子之一,见识可谓不少,但也绝没想到他们停靠了这么久的岛屿——这么大的一座岛,竟然是一只活生生的海龟! 长这么大,该是吃什么长的?! 结果他的话才落,对面就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声音:“乌龟?你说谁是乌龟王八?!你才是乌龟王八!你们都是乌龟王八!!” 所有人瞬间无语了。 百商觉得自己挺冤:“我我……我没说王八啊……” 莫弃转眼看他:“……你现在说了。” 百商:“……” 他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qaq!! 第600章 忽悠技能点满 百商的直觉,大概从来没有这么准过! 面前这只巨大无比的海龟,明显和莫弃想到一块儿去了,尖细的声音怒道:“你现在就说了!” 百商觉得自己简直是冤出了一脸的血! 听风却察觉到了不对劲,飞快地说了一句:“小心!”——他们面前的这个龟脑袋,明显还是一脸的懵逼样,嘴巴更是一动都没动,显然方才开口说话的并不是它! 他的话还没落,波涛翻滚的海面忽然溅起十数米高的浪花,一道长长的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水而出,狠狠地迎面抽了过来,速度快得只能勉强看清一团黑影! 这一下扎扎实实地打在了结界中心的巨剑上,抽得剑影一阵晃动,但终究没有崩散掉——那尖细声音大概也没想到自己这一下竟然没有得手,轻咦了一声:“原来有两下子,难怪敢说乌龟王八蛋!” 好家伙!已经从“乌龟王八”升级成“乌龟王八蛋”了! 百商冤出满脸血了,下意识地反驳:“我我……我没说王……” 莫弃果断出手,一把捂住他的嘴,硬生生把剩下“八蛋啊……”三个字给捂了回去——刚才那一击,小师姐压力最大,没看到这会儿脸都白了,要是再来一下……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家伙明显对乌龟呀王八呀这样的词眼有着非同寻常的怨念,最好提都不要提起! 他这一下捂得当真是及时! 几乎就在他把百商说一半的话给生生捂回去的瞬间,再度抽过来的黑影戛然而止——虽然没有继续抽过来,但也没有缩回去,反而立在那里左右摇晃——看上去……像一条油滑的长尾巴,表面覆盖了层层鳞片,漆黑的一条却在月光下反射出细碎银光。 尖细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怎么不说啦?有胆子骂王八羔子,还没胆子承认了呀!”配上不断晃动的尾巴,这的语气是怎么听怎么遗憾。 百商的嘴还被捂着,听风皱了皱眉,却也没有接话,倒是花解语直接承受了刚才那一击,心里隐隐多了些不安,转头看莫弃:“师弟……” 没人知道她想说什么。 因为在她张口的时候,莫弃也开口了,他是接那尖细声音的话:“我想这是个误会——我家这位师兄平生最爱龟,方才见一只海龟被浪冲走,一时情急而已——倒不知道阁下该如何称呼?” 乌龟也是龟,海龟也是龟,但听过乌龟王八,还真没听过海龟王八的。一字之差,天上地下——至少眼前这个听了“乌龟”两字会暴走,听了“海龟”却没拿尾巴抽人! 莫弃这话明显是胡说八道,奈何百商这位“平生最爱龟”的师兄被捂着嘴反驳不能,心里面还在吐槽这么明显的鬼话谁信啊!结果就听到浪涛声中又是一阵哗啦啦的水面破开声,从大海龟的另一边又伸出了一个长长的脑袋——扁平的脑袋同样覆满黑色的鳞片,一双竖瞳泛着幽幽冷光,森寒的獠牙间一根前端分叉的猩红舌头因为说话一伸一缩:“哦?你不知道我是谁?这么没见识也好意思说喜欢乌龟啊?真是不害臊!” “……” 这年头喜欢个乌龟都要有见识才行了呀?!这是什么道理! 别人提都不能提的字眼,它却一口一个说得高兴。这又是什么道理! 如此胡搅蛮缠,比莫弃胡说八道还要不讲道理!但这回,却连莫弃都没有再接它的话了。 面对眼前这个明显的蛇脑袋,他们都懵逼了! 这是……海龟?海蛇? 龟和蛇,提示的这么明显,他们要还是不明白,那就真的妄为五灵仙宗的首席弟子了!莫弃对此叹为观止,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百商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趁此机会扒下嘴上捂着的手,张口就是一句:“我去!无欢师叔坑我们啊!” 无欢真人给的锦囊,留纸条让他们到碧落海,他们听话地来了,结果先是撞到东荒之主名曰青的巨龙,然后随便找个岛停靠休整,这岛摇身一变,竟然就变成了……玄武? 是的,玄武——龟和蛇的组合,还大得跟座岛屿似的,除了玄武还能有啥?! 在最古老的传说中,人间界四荒九州,九州繁华以人为治,四荒广袤不见人迹,但也并非无主——七海有龙名曰青,称东荒之主。北荒冰原万里飘雪,是玄武的地盘! 那么问题来了,北荒的主人不好好待在雪原里冻着,跑碧落海来做什么? 这个问题还没有答案,蛇脑袋又凑近了几分,问出了它的问题:“那么小子,你呢?你也喜欢乌龟吗?” 这问题可有些不怀好意,总觉得无论是点头还是摇头,另一边摇来摇去的那条蛇尾巴都能狠狠抽过来——被那么大一双竖瞳直直地盯着,莫弃都觉得有点儿压力山大了。 有这种感觉的明显不止他一个。 百商已经侧头偷偷地问:“撤?” 风紧,自然是扯呼……但问题是他们背后徐氏的那些海船虽然借着往外卷的浪涛退出去了许多,可明显退得还不够远,否则方才的那一击,他们也不至于帮着小师姐硬扛了! 硬扛到底也不是个事呀…… 莫弃不答,转头看向剑影另外一端的听风——忽悠这项技能,这位应该是妥妥地点满了的——听风这大师兄果真比百商靠谱,只略微顿了顿,就接口道:“原本是喜欢的,但现在不能喜欢了。” 不是不喜欢,而是不能喜欢。 不止是蛇脑袋,连一脸呆像的龟脑袋眼珠子都往那头转了转。 “为什么不能喜欢了?” “因为这里是七海,大家都要听东荒之主的呀!” 听风的表情,那叫一个无辜一个坦诚,一双眼睛直视对方竖瞳一眨不眨,就差戳根手指告诉人家“看我眼神快看我真挚的眼神”了! 这“真挚的眼神”果然厉害!蛇脑袋呆了半晌,骤然暴怒:“那条长虫,凭什么不喜欢乌龟!他凭什么不喜欢乌龟?!啊?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它暴怒不要紧,结果引得浪涛更加激烈! 龟脑袋没它这么激烈,慢悠悠开口,慢悠悠问:“哪里?” 一长串“凭什么”无限循环的蛇脑袋瞬间改台词:“对,在哪里?那条死长虫在哪里?” 听风转头,叫了一声“师弟”。 莫弃会意,往青龙所在的方向一指,说了个大概的距离。 作为久居四荒的圣兽,玄武大概已经很久没接触过人了,结果上来就撞上这么狡猾的……竟信以为真,转身就打算寻仇去了。 第601章 强势围观 蛇脑袋明显是个急性子,一叠声地催着,但架不住乌龟是慢性子,任你催得再急,它也是慢悠悠地慢悠悠地划水,这速度蛇脑袋明显是不满意的,怒道:“怪你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动作这么慢,爬一半还能睡过去,咱能到现在还找不到那条长虫!快点快点再不快点我要抽你了!” 结果它催过了头,乌龟慢归慢,那也是有脾气的,扭头道:“回去。” 蛇脑袋大惊,尾巴上的鳞片都竖起来了:“不回不回我不回去!青那家伙欠我十个玄蛋到现在都没给,你可是答应了我找他来要的,你说话不算话这么不要脸,我以后出门还怎么见人呀?” “不出门。” “你知道有多久没有出过门了吗??上万年了呀上万年!你真当自己是乌龟,要活活憋死在龟壳里啊!再这样……再这样我就要抛弃你了知不知道啊抛弃你!” “……” 不知道是不是“抛弃”这个威胁起了作用,还是蛇实在太吵乌龟争都不愿意争只求它能闭嘴了,总之在莫弃他们眼里,这玄武虽然叽叽歪歪几次偏离方向,但终归还是朝着他们所指的地方去了。 玄武离开,海面上卷起的浪花也终于一点点小下去了。 听风和百商分别收了结界,明显舒了口气,花解语更是差点一屁股坐倒:“终于走了,它要再抽我下,我八成是吃不消了!” 莫弃扶她,笑道:“很厉害了,没看到我被那青龙抽一下,都受伤了。” 花解语想起他会被青龙抽,也是为了给自己找什么龙须草,心里很是愧疚,但嘴上却道:“所以你要加油了呀,虽然有本师姐罩着,但出门就受伤也太丢咱们首席弟子的脸了。” 百商在旁边起哄:“就是就是!丢脸呐~~” 莫弃不理他,只笑了笑随口扔了一句:“没丢小师姐的脸就好了。” 花解语一听这话,乐了。莫弃看她脸色虽然白了些,但还能开玩笑,想来没什么事也就放心了。剩下个百商起哄不成,转头酸溜溜地找听风抱怨:“看看,看看!大师兄你是不知道,这一路可怜我这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呐,都快要被闪瞎了!” 奈何听风目不转睛地望着玄武离开的方向,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舍得给他。 百商只好问他:“怎么?” 听风顿了顿,道:“差不多了,跟上去看看吧。” 百商默了一瞬:“……哈?” 好容易忽悠走了这一龟一蛇,还要再跟上去凑热闹是闹哪样?折腾了将近一夜,性子疏懒的人只想找到安稳的地方休息休息……〒▽〒 奈何小师妹已经对这个提议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跟上去,然后……强势围观?” 强势围观……玄武和青龙? 百商真的默了。 莫弃倒觉得这个说法不错,于是三对一,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这一夜的变故太多,转眼半个晚上就过去了,冷月西沉,海面进入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魔狼得到阿牙的强援,非但顺利从船上退走,还趁乱顺道叼走了那位据说入魔了的三叔公——但船王世家的人这会儿明显没有太过纠结这位长辈的被掳,在这个万籁俱寂适合安眠的时刻,他们正驾驭着海船争分夺秒地往更远的地方而去! 徐辛和族人一起留在了船上,内心满是忧郁。 他虽然也是五灵仙宗的弟子,但没有多少年就被家族接了回来,即便天赋再好,跟宗门内真正的核心弟子还是有差距的,各脉的首席敢去围观的事情,他却不得不考虑跟着去万一热闹没凑成还变成拖后腿的累赘该怎么破这样虐心的问题。 不过比起这些,他此刻更加担忧的却是大师兄听风临走前令他务必带着族人离前面那片海域越远越好的嘱咐——他们天问一脉的大师兄,自然是不会无的放矢的,肯定是预感到了危险,才会跟他说这样的话。 想到这些,他不免有些不安。 这些不安很快就变成了现实——原本应该渐渐平息下去的海浪依然一波一波地卷着,并且隐隐有增强的趋势。 徐氏号称船王世家,不止造船技术独步九州,海上经验也堪称教科书,黎明前暗夜无光,从船上望下去海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但他们还是从船体的晃动中感觉到了这些轻微的变化。于是知道五灵仙宗的那位大师兄果真没有唬人,纷纷各施手段,硬生生将海船的速度从极致又拔快了一筹…… 他们紧赶慢赶跑得远,海面上浪涛的变化还不是很明显,而在他们相反的方向,莫弃他们脚下的海面,已经不足以用惊涛骇浪来形容了! 玄武的动作看上去慢吞吞的,但速度其实并不慢。青龙虽然睡在海底,但这么个粗长的一条也不满找——蛇脑袋这暴脾气,上门算账哪能客气,估摸着见面就得不客气地怼!于是等远远跟在后面的四条小尾巴悄悄摸摸靠近过来围观的时候,双方已经斗在了一处,把四周海域搅了一个天翻地覆! 虽然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没有月光映照,但对五灵仙宗四人而言,这样的黑暗并不能影响他们视物——看着前面黝黑的蛇尾巴狠狠一甩,轻易就拍起了数十米高的浪花,小师妹整张脸都白了,心道感情这玄武刚才对他们还是留了手的,否则光这一下就能把他们抽飞出去呀…… 百商明显也是被这场面惊到了,抚着砰砰乱跳的小心肝对莫弃道:“师弟呀,你没被龙尾巴抽得魂归九天,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上辈子一定是做了感天动地的大善事了!” 莫弃笑道:“那师兄你可得赶紧求大师兄帮你问问老天爷,看看你上辈子有没有拯救人世间这样的善业,免得等会儿下去被下面两位一巴掌拍成饼了!” 小师妹啧啧称奇:“就他这根懒骨头,还拯救人世间?我看是被拯救吧!” “怎么能这么说呢,也许上辈子我还真不是跟懒骨头呢……等等!”百商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但是下意识地怼了半句后猛然反应过来了,“下去?下哪儿去?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莫弃不答反问:“怎么?师兄怕了?” 百商差点哭出来——看看下面这惊天动地的动静,他能说不怕吗?! 但他们的大师兄却道:“这景象,看得我都有些慌了。但是……这是最好的时机了。” 他们把玄武引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么个时机?那么再慌再怕,含着泪也得下去抓住这个时机不是! 第602章 它说这不是裂痕 确实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他们是奉师门之命来探查虚空裂痕的,但碧落海的这一条,却好死不死垫在东荒之主的屁股底下,他们就是想靠近瞄两眼还得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小命是不是足够硬——这么想想都觉得心累!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好吧,路是走出来的,时机是忽悠来的——但是,总归现在躺在裂痕边上睡觉的青龙和玄武正斗得如火如荼,连被人围观了都没啥反应,也不知道是打得太专心压根儿没注意到,还是注意到了却懒得理会…… 四人都巴不得这两只不理会甚至是没注意他们! 不同于海面上的惊涛震天响,水下面虽然也被搅得暗流涌动,但却安静许多。越往下潜这种区别越明显,青龙虽然就睡在裂痕旁边,将这裂痕挡得严严实实的,但说不定这只是一个凑巧,毕竟青龙一睡就是上百年,百年前天界和魔界的战争才堪堪拉开帷幕,战火蔓延以致虚空碎裂这样的事情,还影子都没有——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但到底是在东荒之主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也没敢贸贸然靠得太近。 莫弃身上灵光涌动,一群白色的小鱼快速地向海底深处游去,几乎每一条,都能充作他的眼睛。 百商坐在琴上,灵力笼罩全身,在海水里沉沉浮浮还能开口感慨:“这拟灵术还真是个好东西,能打架能防御能当眼睛,没事当个景观也不错,居家旅行杀人放火皆宜呐~~” 小师妹在他下方,呵呵冷笑:“我可以帮你去跟夷则师叔说一说,等你去了百邪,师弟肯定尽心尽力教你,包你学会!” 结果旁边莫弃接了一句:“包不了包不了——夷则师叔的脾气,肯定要打断他一条腿,收这么个伤残人士来教,压力山大呀!” 百商怒:“……滚滚滚!” 他都还没说想去百邪一脉呢,结果对方竟然先嫌弃上了,简直没有天理! ——越想越觉得光用一个滚字伺候完全不够!仙音一脉的首席弟子想了想,正打算说上两句,务必也要鄙视鄙视对方,结果转头出口的就是一句:“谁?” 在他的眼角余光中,竟无意瞥到离他们并不是很远的地方,沉浮着一团阴影,隐隐倬倬好似个人,海底即使有灵力声音传得也不快,但这黑影却几乎在百商开口的瞬间就往后退了——这可真的把百商吓到了,他那一声“谁”是个下意识的反应,完全没料到会真有个谁藏在那里盯着他们看呐! 花解语想也没想,已经追出去了。 百商倒是看了听风一眼,见他点头,才跟了过去。 听风虽然没动,却皱起了眉——会是什么呢?人?魔?鬼?——他还在认真思考盘算,结果就听到旁边的师弟轻咦了一声。 “怎么?” “我的鱼……消失了。” “……消失?” “那裂痕是个漩涡状的,鱼儿们才刚刚接近,就突然消失了。” “被卷进去了?” “很突然,不像是卷进漩涡。” 对于拟灵术拟出来的灵,和施术者失去联系,就意味着消失。这种情况不太妙,但出身天问一脉的大师兄在短暂的沉默和犹豫之后,还是很快有了决断:“过去看看。” 他依然觉得这是个机会。 莫弃没有多言,两人继续往下潜去。 越是往下来自海面的影响越小,以致敏锐如他们,都没有发现海面上的动静,已经没有他们强势围观的时候那么惊人了…… 莫弃先前匆匆一瞥的那个漩涡还在那里,依然闪烁着珠白色的光泽,没有了青龙庞大身躯的遮掩,在幽深黑暗的海底显得格外显眼——奇异的是,明明是个漩涡,却并没有将周围的东西往里吸,反而好似有丝丝缕缕的灵气往外溢。 “不像是和魔界相通……” 很明显,没有魔气。 但莫弃却并没有接话。 七海之上出现裂痕,师门派他们来探查的目的,无非是为了确认这些裂痕是不是因为战场扩散所致,如果真这么倒霉是战火蔓延过来了,他们还得弄清楚裂痕的那端是靠着天界还是临近魔界——这很重要,将决定他们的师父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来封印这些裂痕! 没有魔气,溢出来的反倒有些像仙灵之气,这样看来这另一端倒像是天界了……只是,莫弃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怪异。 他下意识地上前,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安静的海底却忽然想起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冷冷地道:“小子,你再往前,当心小命不保!” 青龙? 什么时候?! 师兄弟两人几乎同时抬头,又同时变了脸色。 身躯庞大的巨龙,不知何时摆脱了玄武的纠缠,此刻竟无声无息地悬在他们的头顶,黄色的竖瞳冷冷地俯望他们——莫弃本能地顿住了身形——他丝毫不怀疑,若是他们继续向前,那双苍劲狰狞的龙爪就会毫不客气的抓过来,这要是被挠上一下,啧啧! 青龙守着这裂痕,竟并不是凑巧? 是了……七海辽阔,裂痕却偏偏出现在东荒之主酣睡的地方,这世间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看来这时机,他们终归抓得有些莽撞了。 听风心里了悟,悄悄暗示莫弃后退——这青龙是先出声警告,而不是直接出手攻击,显然比一边套话一边拿尾巴抽人的玄武要厚道许多,但再厚道,看它方才干架的模样,也知道不是个善茬——他一瞬间想了许多,最终却还是不敢拿两人的性命去赌。 他们往后退,青龙果真没有动作。 但莫弃只退了几步的距离,却忽然又停下了。 “青,这条裂痕通往哪里?” 不能靠近探查,他竟直接开口询问,甚至直呼了东荒之主传说中的名字。可怜听风差点被自己师弟吓个半死,好在他不是百商,很快就反应过来,耳朵也竖了起来。 青龙果真没有生气。 它甚至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这不是一条裂痕。” 莫弃又低头看了两眼,坚持问:“通往哪里?” 巨龙那双竖瞳眯起,好似变了神色,俯望下来的视线依旧冰冷,却又仿佛多了些打量和审视——它仿佛在思考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但没等它思考出个所以然来,水流剧烈涌动,纷纷向两边破开,又有一个庞然大物直坠下来,身形还未明朗,尖细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死长虫,拿玄蛋也要这么久,你是不是又要耍赖了呀?!” 竟是那玄武也跟着追下来了。 早不来玩不来,竟偏偏这会儿下来!师兄弟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种烤乌龟的冲动! 第603章 坑人的女鬼 比起土生土长的青龙,远道而来的玄武咋咋呼呼得简直没天理——他们的确是存心引这只过来牵制青龙,却没想到连青龙也受不了它的聒噪,架还没打完就跑下来给它取什么玄蛋,结果迎面就撞上了,简直不要再悲催了! 这之后所发生的种种,听风事后每每想起,都觉得简直是场灾难。 而彼时,花解语和百商才刚刚追到偷窥他们的黑影——他们两个平日里斗嘴抬杠总是互不相让,但该出手的时候也绝不含糊,一套组合连击使得不要太默契,竟然很顺利就将黑影给拦截下来了。 对方大概也很意外,但花解语和百商明显更懵逼。 “是你?” 会看成黑影是因为袅绕的森然鬼气在海底无论怎么看都是阴影一团,但鬼气被截下后挣扎不脱,最后却化作红裙的女子,苍白的脸上双唇凄艳似血,竟是明炎峰掌门的鬼夫人红桑。 “裴夫人。”这次是百商反应更快,“咱们也算是相识,这见面就跑不太好吧?” 他没直接问“你鬼鬼祟祟跟在我们后面做什么”,反而绕了个弯,也算是看在碧落城相助之情和明炎峰掌门的面子上。 奈何女鬼并不领情,只阴着脸并不开口。 百商只好又问:“裴掌门的私事,也和虚空裂痕有关?” 他可还记得明炎峰的掌门曾直言此行和虚空裂痕无关,只为了私事,所以最后冒险留在了碧海城并没有跟着他们出海。 提及裴掌门,红桑终于开口了:“这是我的私事,和他无关。” 百商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这么巧呀——他有私事,你也有私事,还真巧同路。” 花解语却道:“鬼话你也信!” 百商道:“可她就是一女鬼,怕说不来人话。” 花解语道:“裴掌门会说就好!——抓鬼是你的拿手绝活,直接拿下送去给裴掌门,看看他是说鬼话还是说人话。” 人有软肋,鬼也一样。 这女鬼抵死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她的软肋就再明显不过了。 五灵仙宗是九州第一宗派,和明炎峰根本不能比,她不怕被裴弗林知道什么,但怕牵连到明炎峰,只好道:“和他没有关系,监视你们只是我的任务。” 百商又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不是裴掌门,那……又是谁能指使明炎峰的掌门夫人呐?” 他说话喜欢绕弯子,花解语明显比他直接得多,在旁边瞪着眼补了一句:“你要不说实话,咱们就当是裴掌门指使你的!” 这可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红桑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冷道:“我身死化鬼,便是鬼族。” 百商和花解语俱是一愣。 鬼界有百族,外界统称鬼族。她的意思……监视他们这个任务,竟然是来自鬼界? 泽州之东魔气弥漫,若说是魔界还好理解一些,可鬼界……这是想趁火打劫,还是和魔界勾结到一块儿去了?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故而愣住。却不想一愣之间,被他们联手拦截住的女鬼忽然一扬袖子——红艳艳的衣袖在水里无限放大,兜头兜脑就罩了下来,百商连忙拉着花解语往后退,结果竟然没能避开,红桑的声音听上去也变得缥缈:“你们不应该追过来,更不应该来七海——虚空裂痕不能碰,魔界布下的这个局,还不到收果的时候,不能叫你们搅了局乱了果……” 竟真的是和魔界勾结在一起了?! 他们只道这虚空裂痕是战场战火蔓延碎裂虚空所致,却还没有想过会是哪一方刻意所为——可这样一来,泽州魔气蔓延如此迅猛,倒是解释得通了! 两人骤不及防被兜住,虽然吓了一跳但也没见惊慌,一人持琴一人拎剑,逮着一个地方就猛攻,片刻之后红碎屑翻飞,红桑的修为要兜住五灵仙宗的两个首席弟子确实艰难,一只袖子就这么废了——百商正想嘲讽一下这袖子堪比豆腐渣戳戳就破质量太不靠谱,结果女鬼没看着,倒是一个黑漆漆的蛇脑袋凑到了眼前。 这蛇脑袋看到眼前突然冒出来两个人也是大吃了一惊,吃惊完就兴奋了,泡在海水里竟然还嚷出了个大嗓门:“哎呦喂吓死我了,这鬼鬼祟祟地躲在这的,肯定是小偷儿没谁了,看我这眼神好使的,这一逮就是一个准呀!——我说死长虫,我帮你把没藏好的玄蛋找回来了,你给我的数量是不是得翻一倍呀?二十个玄蛋哈哈哈哈哈!” 它想得很美好,笑得更猖狂,把百商和花解语都震住了! 这什么鬼?! 结果旁边又凑过来一个龙脑袋,冷冷地道:“我的玄珠,我自己能要回来!” 这和蛇脑袋设想的不一样,于是它急了:“没有我帮你逮到这俩偷蛋贼,你能自己找回来?!我说死长虫你是睡多了睡成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杀驴卸磨见利忘义……”巴拉巴拉巴拉…… 玄龟一言不发,默默地把脑袋缩进了龟壳。 百商和花解语有些懵逼。 ——偷蛋贼是什么鬼? 不对!他们这是被那女鬼给坑了! 果然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从旁里传来,听着像是大师兄:“退开!” 奈何这提醒来得有些晚——青龙被某蛇的聒噪念得火气,沉声甩出一句“闭嘴”,一爪子就抓了下来,百商哪里敢硬接,拉着花解语就想跑,结果玄蛇被一个“闭嘴”砸在脑袋上,非但没有闭嘴,反而暴走了,一边嚷着“你竟然叫我闭嘴,我是你说闭嘴就能闭嘴的嘛,等我帮你拿下偷蛋贼,定要叫你谢谢我……”一边甩过来蛇尾巴一条! 要从龙爪下逃生已然艰难,要在加上一条玄蛇的尾巴,简直是绝境中的绝境! 别说百商,连向来胆大包天的小师妹都面如死灰了! 逃不掉,那就只能硬扛! 百商当机立断,将小师妹往身后一推,以平生绝未有过的超常手速掏出一物往前扔出——磅礴肃杀的萧音瞬间响彻海底,一曲《绝杀》化作音波浪卷而去,竟连青龙和玄武这样的四荒之主都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留音石上留仙音! 但连百商都没料到,临行前夷则道尊给他的留音石,竟会是一曲她亲自吹奏出的绝杀曲——是了是了,各脉首席尽出,若是连他们都不能保命的险境,确实是非绝杀不能保了! 但此曲虽然霸道,真的想要一曲绝杀四荒之主,也是绝无可能的! 百商心中雪亮,拉着小师妹返身就逃,心里想着要是叫那坑人的女鬼落到他手里,他一定要将《镇魂》曲弹上一千遍啊一千遍! 第604章 腿脚利索点! 理想很美好,但现实都是骨感的。 绝杀曲一时拦住了青龙,却没拦住玄武——龟和蛇都往龟壳里一缩,硬是凭借着坚不可摧的龟壳从如浪的音波中碾了出来,并且以乌龟绝不可能有的速度追碾了过来…… 百商心道:卧槽,再也不能好了! 结果就看到迎面扑来独角白蟒一条,与他们擦肩而过,张开大嘴一口咬在龟壳上,身子一圈一圈缠了个结实! 师弟威武! 百商顿时大喜,花解语却骤然变了脸色——她分明看到通体白色的独角蟒蛇身上,有一条殷红血线,从头上的尖角一直延伸到尾巴。她自小就和莫弃在一处长大,对拟灵术自然也比百商和听风知道的多——至少,她清楚什么样的情况下,用百邪之术拟出来的灵会带上这样的血线! 莫弃和听风明显是折返回来的,师兄妹四人汇合后也不废话,听风往后丢出一物——那是他平常用来问天卜算的龟壳,深色的龟壳上沿着灰褐色的纹路刻满了奇诡的符文,被丢出去后迅速膨胀,片刻间就宛如铁壁一般了——天问一脉的首席微叹了口气,心里已经明白这个伴随自己走过大半岁月的灵器,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不过……再重要的灵器,也终归是抵不过师弟妹们的性命的! 花解语却一把抓住了莫弃,欲言又止:“师弟……” 海底幽暗无光,莫弃的脸色隐隐有些苍白,神色更是晦暗不明,他仿佛明白花解语欲言又止背后的担忧,回过头时脸上的表情和平常并没有什么分别,道:“没有事的。” 花解语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听风估算的没有错,无论是百商的留音石还是他的灵器,都不能真正阻挡青龙和玄武,但好歹为他们赢得了宝贵的逃离时间——但这样的想法,也只到冲出海面的瞬间。 海面下很危险,但是海水也同时掩藏掉了许多信息,等他们冲出海面,入眼的是无数高高立起的海浪,这些海浪宛如洪荒巨兽垂下脑袋,冷冷地注视着冲出海面的人——这些人胆大包天,竟然妄图在七海,挑衅东荒之主而逃匿…… 是的,东荒七海之主! 东荒有龙,名曰青,游于七海,眠百年,兴一年,浪卷五百里,为海之主! 茫茫七海,皆是青龙的地盘,他们…… 懒性子的百商想直接躺下等死:“人间惨剧,不外如此。” 听风却觉得还可以抢救一下,毕竟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得到过来自上天的提示说此行会是一个必死的绝境——但眼前这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他几乎没有太多的停顿,便道:“小师妹,莫师弟,等一有机会,你们就走,回九州,禀告师门。” 他没有询问百商和花解语在离开的短短时间里经历了什么才会造成现在这样的困境,而是直接做出了接下来的安排,短短一句话,意思却很明显——他和百商会给他们寻找逃生的机会,只要能脱身,就直接放弃探查虚空裂痕返回九州去。 留下断后,九死……都未必有一生。 就这样被决定了命运,百商啧了一声,破天荒地没有抱怨什么,只对莫弃道:“腿脚麻利点,别墨迹!” 花解语第一个不同意,结果刚刚跳起来就被按了回去——莫弃倒是很淡定,点了点头道:“是得利索点,要不然师兄手软脚软顶不住那么久,跑都跑不掉!” 这话可有点儿毒舌,花解语似乎没料到他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没有说出话来。百商额间青筋突突地跳,瞬间觉得应该把这个小没良心的师弟丢到青龙嘴巴里去,竟然敢嘲讽他是软脚虾哼哼! 奈何他也就只能想想,完全没有下黑手的时间——三两句话的功夫,那些宛如洪荒巨兽一般高高竖立的海水已经尽数向着他们倒了下来,就像是露出了狰狞的獠牙狠狠扑腾而来,带着摧枯拉朽不可阻挡之势! 四人再没任何空隙能开口,这几乎就是在与大海相搏,但他们没得选择,只能各施手段穿梭于疯狂翻腾的海水中,一边自保一边尽力往外走——海水的翻腾仿佛无穷无尽,隐约还夹杂着海中生灵冷不丁的偷袭,他们的灵力却有用尽的时候,到那时候,只怕不用青龙出手。但显然青龙和玄武都没有这种猫戏老鼠的心思,没有多久就先后从肆虐的海水里探出了庞大的身躯…… 青龙腾空而起,翻腾间阴云滚滚,水流磅礴而下,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海水。 玄武的蛇头从海水里探出,愤怒地嘶嘶个不停:“是谁?是你们谁丢的龟壳?老老实实站出来,叫我逮到了看我不掀了他的壳!” 它讨厌别人错把玄武当乌龟,但更厌恶斩杀灵龟扒龟壳这种行径! 出身天问一脉的听风直觉向来敏锐,二话不说当机立断:“走!”一语未落,手已扬起,一把铜钱撒出,迎风而涨,落如流星! ——这是按之前所说,要花解语和莫弃离开。 百商一手拨琴一手持萧,琴声与萧音相合,硬生生从汹涌肆虐的海水中撕出了一道口子。 ——他们果真如先前约定,给师弟妹创造了离开的机会。 花解语转头望向莫弃。 莫弃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也仿佛什么都没有做,穿梭在海浪间的白色巨隼忽然俯冲下来,在半空中崩散成数不清的点点白光,又于瞬息之间凝成两张大网,向着百商和听风兜头罩下…… 百商:!!! 听风:“莫师……” 两人骤不及防,白网一触就隐没,百邪之力却已经侵入体内,流转的灵力瞬间一滞——向来沉稳的听风都变了脸色,结果刚一开口,就见小师妹一个闪身过来,抡起大剑一挥一甩,就将他们从撕开的口子里拍了出去,最后一个“弟”字瞬间成余音袅袅…… 百商望去,正好看见自家师弟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丢过来一句:“腿脚麻利点,别墨迹!” 他差点儿喷出一口血来,亲切问候了对方全家,心里想着等回去了,一定叫这两个目无尊长的家伙知道,什么是师兄的尊严! 如果……还能回去。 师门五脉,天问好问天道,灵烬擅长炼丹,仙音以乐入道,若论战力最强,当属无锋一脉!而百邪纵然被视为失落的一脉,昔年鼎盛时却也是五脉最强——莫师弟的决断才是正确的,留下更强的人断后,才有更多的可能脱身。只是,明明……他们才是师兄……不甘心呀! 可是再不甘心,也都成定局了! 脊背上带着血线的独角白蟒冲出海面,越发膨胀的身躯上长出了利爪,很快蜕变成了独角蛟龙,对着青龙无声嘶吼。 莫弃站在蛟龙下方,问道:“怕不怕?” 花解语拎剑站在他旁边,答曰:“不怕。我还得罩着你呢。” 第605章 绝处又逢生 要论战力,年轻一辈的弟子里,小师妹是打遍靠拳头说话的无锋一脉无敌手,稳稳占据首席之位的暴力……咳,牛逼人物!而莫弃是掌教羽化子唯一的弟子,看似放养在百邪,但五灵仙宗掌教这样的人物必须是要脸的,能放出来就证明这是个顶个不会给丢脸抹黑的! 而论默契,仅凭眼神交流就联手把师兄给坑了,师兄们是既羡慕又恨得牙痒痒! 这样两人,行走九州四荒,无论是面对怎样的妖魔鬼怪,全身而退想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偏生这一次,他们面对的不是寻常的妖魔鬼怪,而是四荒之主! ——真是点背到极点了呀! 半空中一龙一蛟在云层里翻腾纠缠,海面上莫弃左突右闪在汹涌的海浪中穿梭闪避——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周旋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能够坚持多久,只知道听风和百商腿脚再利索肯定也还跑得不够远,而他却会先一步因灵力枯竭无以为继而葬身大海。 拟灵术以百邪灵力凝做生灵为战,即便消散无形,损失的也不过是一部分灵力。但如果在拟灵的时候,将自身精血一并融入,拟出的灵身上会出现细长血线,战力翻倍,甚至足以超越真正的凶兽——这一点从区区蛟龙却能在短时间内生生缠得青龙不得脱身就可见一斑——而越是强大的术,灵力消耗越大,也越危险。 花解语显然也是知道这点的,一剑接着一剑不要命地砍向玄武,毫不惜力全无停顿——她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缠住玄武,她腾不出手去帮忙,却也不能让玄武去加重压力。 无论是莫弃还是花解语,这都是妥妥的拼命的节奏了。 青龙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这样挑衅过了,这片海域宛如沸腾一般声势惊人,玄武虽有一半是龟,但北荒可没有这样大面积的海域,长风剑没给它砍出点什么来,一波接着一波的巨浪倒是先把它给掀晕了,玄蛇那双竖瞳这会儿咕噜咕噜转着圈,连“死长虫”都不叫了,巍颤颤地道:“老龙啊老龙,你这脑袋一热就敌我不分的本事实在是要不得!不行了不行了,我得下水躲一躲先……”说罢,真的潜下水去了。 受不了浪卷,直接腾空便是,还能去帮一帮青龙,它却反而下潜了,也不知道是真的晕了还是被砍太多下有点儿傻了。 花解语倒是舒了口气,正考虑着是盯住玄武不放,还是先去帮一帮师弟,结果一转眼就看到莫弃脚下一滑,被一个浪头卷住,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她哪里还顾得上玄武,一个转身也扑进了浪花里。海面下并不比海面上安稳多少,水流涌动漩涡一个接着一个比海上巨浪还要凶险几分,她拖着剑在水里游动得颇为吃力,险些被漩涡卷进去后,终于看到了被蛇尾巴缠住脚的莫弃…… 花解语:“!!!” 哪里是什么脚下一滑!蛇性狡诈,竟将自己粗壮的尾巴缩得跟水藻一样细,牢牢地缠着他家小师弟往龟壳里面拖——这简直是不能忍!小师妹怒气值瞬间爆表,长风剑虚影一晃狠狠砍在蛇尾巴上,玄蛇可比不得玄龟坚硬不可摧,竟被这一剑砸下来数个鳞片,疼得它下意识地一缩尾巴。 如此机会,莫弃自然不可能抓不住,迅速地脱身朝着花解语游了过来。 “师……” 花解语张口,然而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莫弃一把拉住手腕,往海底深处快速游曳而去——他不往海面上走,反而选择往深海去,花解语满腹疑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她也没有问,只跟着他快速地下潜。 蛇尾巴被她砍掉了鳞片,竟然没有追下来,山岳一般的玄武潜藏在幽深的海水里,仿佛已经被他们甩脱,又仿佛随时都会突然杀将出来……小师妹的神经崩到了极限,莫弃拉着她的手,明显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回过头来道了一句:“别怕。” 她吸了口气,“不是怕……” 如此境地,她大概也已经隐隐知道他们是逃不出去的了,但这是她自己做出的抉择,自然是不会后悔,也没得惧怕的——可不是怕,又会是什么? 莫弃没有深究,只是道:“还没到穷途末路呢……那条裂痕,不管通往哪里,都应该试一试。” 花解语一惊:“你是想要……” 她没有说下去,但莫弃知道她已经清楚他想干什么了,于是又问了一句:“敢不敢跟我去?” 花解语反握住他的手,一点一点死命握紧,咬牙道:“没有什么好不敢的!” 虚空裂痕,必然连接着另外一个空间——没人知道穿过虚空裂痕会遇到什么,也没有知道裂痕的另一端通往哪里,也许是天界,也许是魔界,也许什么都不是……但无论如何,对他们而来是一次逃生的机会。 只要彼此都还在,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她这样想着,拉着她的莫弃却忽然身形一顿,一口血毫无征兆地呕了出来,瞬间晕开在海水里,扑了她满面——她呆了一呆,才猛然变了脸色。 第一个反应是玄武。 然而玄武依然不见踪影。 莫弃呕出一口血,气息也有些不稳了,忽然放开她的手将她往下一推:“照我说的,快走!” 深海幽暗无光,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会儿竟觉得四周一点点亮堂了起来——不,这并不是错觉,海底的世界确实在亮堂起来,因为海水在飞快地向着两边退去! 逆光中,青龙凌空扑来。 花解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融入了莫弃精血的独角白蟒最终还是被打散了,拟灵术反噬才会有先前呕血的一幕——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反噬受的伤不会轻,师弟这样如何还能和青龙纠缠! 她想也没想,拎剑迎了上去。 龙爪凌空抓下,是暴怒一击。 小师妹不愧是无锋真人最得意的弟子,竟真的硬生生挡下了这一击。只一击之后,龙爪往回缩去,她却五脏六腑好似移了位,枯叶一般跌落下来。 莫弃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龙爪又落了下来,他却好似没看到。 小师姐身上的衣衫明明是赤红的,然而这一瞬间,他却仿佛看到一袭白衣,也是这样轻飘飘地向下跌落,仿若是一片没有重量的雪花,就这样一直跌进无尽的万丈深渊里去…… 不! 不能! 强烈到可怕的情绪骤然涌上心头,仿佛冲破了某种壁障,有什么陌生的力量涌了出来,想要去阻止,想要去杀戮……然而,他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 海水分开两边,露出的天空阴云翻滚,骤然有无数苍白的雷电从天而落,尽数砸在青龙身上! 他看到有白衣女子踏着雷电而落,仿佛从天而降的雷之女神。 第606章 又是一个岛屿 碧落海上乌云翻滚,海浪滔天,雷电弥漫。 白衣的女子趟过肆虐的雷电海洋而来,一点点落进莫弃的眼眸里——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令他已经开始泛起血色的瞳仁重新变黑,并且越发深邃。 清歌。 她竟然去而复返。 ——明明说了要袖手旁观,却又去而复返。 莫弃一时内心复杂,颇为一言难尽。 清歌却好似并没有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九天荒雷从天而落,化作牢笼硬生生将东荒之主困在了其中,才垂眼俯望,目光从莫弃脸上,慢慢挪到了被他捞回来正半抱着的花解语身上…… 被她这样盯着,他竟莫名其妙地生了几分心虚……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很快就转开了目光,神色依旧是淡淡的,道:“带她走吧。” 她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带着些许疏离,仿佛对方只是一个全不相干的陌生人——这并没有错,他们确实只是在碧海城有过匆匆一面的陌生人,丝毫交情都谈不上。 莫弃没有动。 这样好的机会,简直是绝处逢生,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原处一动都没有动! 也许是因为她的去而复返。 也许是因为她望过来时仿若错觉一般一闪而逝的复杂目光。 也许……是因为他们曾经相识。 是的,也许曾经相识……哪怕在他二十多年的记忆里,并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他不期然想起了碧海城外,那个不知道把他当成了谁的明炎峰掌门问他的那个问题:“那位清歌姑娘如今怎样了?可还活着?” 彼时他当裴弗林是认错了人,如今却不敢确定了。 哪怕他口中的这位“清歌姑娘”从头到尾只当他是路人,半点没有上前来套近乎的意思——但这样,才是不正常的! 他没有动,清歌似乎有些意外,又好似觉得理所当然。 青龙被雷电砸中,身上冒起了黑烟,焦躁地在半空中游走,看似愤怒,却躲开了剩下的那些雷电,声如洪雷滚滚:“谁都别想走——不经吾之允许,没有人可以拿了玄珠还能安然离开七海的!” 连“吾”这样古老的自称都出来了,可见这条龙确实气得不轻! 清歌的神色还是淡淡的,道:“他们并没有碰你的玄珠。” 仅凭这一句话,青龙哪里肯信! 其实话虽然这么说了,但连清歌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五灵仙宗的这几个弟子到底有没有拿,毕竟她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发现了。她说这样的话,也无非是想知道还有没有冷静下来对话的可能——既然冷静不下来,那就只有打得它冷静了吧…… “走吧。”她对莫弃,依然只有这一句,目光却望着上方的青龙再没有偏转过来,“她的伤拖下去,日后会留下隐患的。” 说罢,再没有理会他们。 她只是帮他们挡下了所有的危险。 灰白的雷电汇聚在她的手心里,凝成了苍白色的利剑,她持剑在手,白衣猎猎,剑气凌厉直逼青龙,仿佛是无所畏惧的战神,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是的,她本应当如此! 如此锋芒!如此耀眼!如此……叫人舍不得放手! 莫弃看得目不转睛——他被心底深处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但是却半点没有想要否认的意思。 一眼万年,大抵如此。 一瞬间,他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到最后,却微微舒了口气。 ——他还能杂七杂八想些有的没的,清歌却显然没有这样的空闲。 人间界的天地法则,对其他的各界,无论是神还是魔,都有一定的压制,而对人间界的生灵则不然,四荒之主更不是吃素的,但她一人独斗青龙和玄武,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这一架,打得天昏地暗。 拜先前青龙破开海水所赐,这会儿连最底下的海水都化成浪花被卷上天际了——力量的碰撞太过剧烈,谁都没有发现原本藏在海底深处的漩涡随着海水被一点一点卷了上来,并且在一次又一次的交锋中被撕扯得越来越大…… 雷电夹杂着浪花,几乎遮天蔽日。 花解语硬扛青龙暴怒一击,疼得几乎厥过去,不过这样的晕眩终究是短暂的,她咬着牙忍过疼到极致的昏沉之后,意识终于渐渐回笼——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结果骤然看到这般景象,骤不及防惊得倒抽了口凉气! 哪知这口夹杂着咸腥海味的凉气不吸则矣,一倒吸进去引得五脏六腑越发疼痛,忍不住一阵咳嗽,最后咳出满嘴的血来。 ——清歌说的没错,她受的伤,要是这么拖下去,日后就是治好了,也是要留下隐患的。 小师妹大概也觉出这一次自己伤得重了,非但没有能罩住师弟,还要变成累赘了,所以神色很是萎靡,恹恹地道:“小师弟,下次见到谢师姐,一定要记得跟她要些止痛药丸……特么的,实在是太疼了……” 随身救急的药丸,莫弃早就往她嘴里塞过,但显然这里面并没有止痛药。 她没有说“不要管我自己快走”那样的违心话,也没有让他带着自己赶紧跑,只发出了这样的抱怨——还能抱怨,起码证明她没有什么大碍,养一养又是活蹦乱跳的好汉一条……咳…… 莫弃低下头,眸色沉沉。 小师姐怕疼,但更要面子,从小打架打大的,鼻青脸肿都没喊过疼! 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大约是魔怔了,竟然会罔顾小师姐的伤留在这里迟迟不走——那种下意识做出的选择,仔细想来简直是可怕! 他终于不再犹疑,带着花解语返身就走。 但这会儿他想走,却撞到了无形的结界。 还没等反应过来,剑光已经狠狠劈了过来——清歌好似并没有关注这边,可劈过来的剑却分明恰到好处,是要替他们扫除障碍! 一剑落下,他们分明听到了什么破碎的声音—— 雷电如利刃撕裂无际大海,波涛汹涌卷起滔天巨浪,剑气肆虐,龙爪凶狞,血雨伴着海水纷纷扬扬而落,透着珠白色光泽的漩涡越滚越大,早已到了某种极限——清歌的这一剑,仿佛是落在了巨蛋岌岌可危的蛋壳上,结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碎开来。打算脱身离开的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雷电和巨浪的海洋里,宛如帷幕被扯开了一角,竟破碎出一抹苍翠…… 一座青葱翠绿的岛屿慢慢显露出踪迹,灵气扑面而来,在暴虐的海洋里,静谧安宁得宛若虚幻。 清歌转头望来,虽然心中早已有了隐隐猜测,但骤然之间目光依旧不可遏制地变了一变,一瞬间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剑。 第607章 不过是因为愧疚 彼时天界云蒸霞蔚,流云缥缈,仙灵之气馥郁一如往昔。 离天之宫至高处是堕神台——这个地方,对诸神而言,是最为不祥的消亡之地。但百年之前,斩魔神女和魔尊云离双双殒落堕神台之后,天界神树忽然挪窝,在这个不祥之地扎下了根。 枝繁叶茂的神树,好好的为毛要挪窝? 这么大的一棵树,传说中连天帝都未必扛不动,又是怎么挪得这么远这么高的? ——众仙神无不好奇,但众说纷坛,各种猜测传了百来年,依旧没有答案。就连号称“八卦百科全书”的离妖神将,这一次也讳莫如深,破天荒地说不出所以然来! 大概……是二公主舍不得大公主吧。 ——这是众仙神一致认为最靠谱的猜测。 “舍不得吗?”二公主听到这样的说法,沉默了片刻,才冷冷地笑了笑,“不过是因为愧疚。” 淡雅温和的女神露出这样冷然的笑容,灵觉向来敏锐的明雨灵硬生生打了个寒颤,没敢接话。 神树挪窝之后,来串门的仙神越发没有了,也就只有明雨灵这个外来者,对堕神台的不祥传言没有什么讲究,还时不时来找明遥尘,一来二去和青曦渐渐熟悉起来,闲来无事便也会来找她闲聊。 但此刻她们显然并没有闲聊的心思,或站或坐在神树繁茂的枝叶间,却不约而同地向着深渊的方向眺望。 传说中神树是天界的起源,蕴含着无限的生机,而堕神台代表着众神的殒灭,弥漫着无尽的死寂——如今这两个被挪到了一处,就像是生和死遥遥对望,泾渭分明。 青曦每每从神树这边望过去,都觉得自己是一眼从生望到了死。 不过此刻青曦的目光,却并不在无尽深渊,而是望向了深渊边上的另一处——那里斜斜地插着一柄利剑,入地三分,看似谁也不能撼动半分! 但也只是“看似”而已……这把剑这会儿没谁碰自个儿就抖得跟发羊癫疯似的了,它看上去像是要破空而去,却又不得不留在原地,于是发出铿锵剑鸣,剑气久久萦绕不散。 明雨灵托着腮看了半晌,忍不住道:“斩魔剑……这是怎么了?看上去很兴奋呢。” 青曦却道:“它是等待的太久,等得心焦了。” ——是心焦,而不是兴奋。 巫族少女跟剑没什么渊源,实在是看不懂一柄剑会有的情绪,对她而言,无论是兴奋还是心焦,都是一样的,因为终归它的主人……那个惊才绝艳的斩魔神女,已经不在了。 只留下这把斩魔剑,在她殒落的深渊旁,一守百年。 不对……并不是只有斩魔剑。 少女的目光转向身旁的神女,神色里带了些迟疑:“清歌姐姐她……真的还会回来吗?” 在天界待了百年之久,连她这个不是仙神的人,都知道跌落堕神台从来只有道消魂殒。但青曦听了她的话,脸上的冷然却渐渐淡去了,她还是那个娴静淡雅的女神,温和的语调里带着笃定:“会回来的,她会回来的!” 于是明雨灵的目光里,多了些同情和怜悯——灵桐长老说青曦姐姐这是入了执念,不愿意从自己的幻想中清醒过来,才会如此。 执念易成心魔,她觉得应该和巫即大人说叨说叨,还是劝一劝的好…… 少女单纯最藏不住心思,青曦只一眼就能将她看穿,但她并没有细说的打算,只问了一句:“鬼后是不是还会来找你?” 提到鬼界那一位,明雨灵的脸色明显变了一变,扁嘴道:“巫即大人说她鬼心思太多,叫我不要再跟她联系了——可她从前帮我安魂养魂,比救命之恩都还有大那么点,我不能忘恩负义呀,何况……何况她还是凤喜欢的人。”她顿了顿,想起到现在都没恢复过来的某只凤,又补了一句:“凤喜欢她喜欢得要命呢……” 青曦转头看她,目光有些奇异:“所以,你其实是为了凤墟神君?” 明雨灵脸红了——明明说是因为不能忘恩,却又夹杂着别的心思,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颇为心虚地左右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道:“反正鬼帝翘辫子也有好些年了,他们原本就是要在一起的,凤又那么喜欢人家,我给他们多找些机会相处相处,也许就成事了呢——连风羽都说,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是挖不到的,何况当年还是鬼帝挖了凤的墙角呢!” ——鬼后知道你们打的注意吗? ——那位鬼心思再多,都没有你们脑洞开得大呀! 饶是淡定如青曦,嘴角都禁不住抽了一抽。不过虽然不靠谱了些,但明家这丫头的心思却是好的,可谓是一片赤诚了,只不过……真的是傻得要命呀——青衣的女神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是要将她看个透彻,可怜明雨灵被她盯得寒毛都要竖起来了,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也没什么不对……”青曦微笑,将逐渐跑偏的话题又带了回来,“那么这次,你们聊了什么?” “说了些人间界的事情……”这对明雨灵而言,显然并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甚至连情绪都低落了几分,“鬼后说战火已经蔓延到人间界了——她带妫灵公主去东荒的时候,发现七海已经有了战场的裂痕,泽州东部魔气弥漫,这样下去……” 她没忍心说下去,青曦却接道:“……会生灵涂炭的。” “生灵涂炭”这四个字太过可怕,少女硬生生打了个寒颤,抬头却看到青曦的目光落在斩魔剑上,那一句话就像不是跟她说的——她好似自言自语一般,慢慢补了一句:“有时候,牺牲总是难免的……有失才能有得。” 明雨灵张了张嘴,明显想要反驳她这样的话——她不喜欢“牺牲”这样的词……但没等她说出话来,青曦又道:“你应当谢谢鬼后给你带来这样的消息,并且可以告诉她,碧海之上轮回已经重启,因果很快会随之而至的。”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明雨灵听得似懂非懂。 但青曦已经不再理会她了。 斩魔剑在长久的震颤之后,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青衣女神从神树翩然而落,停在离剑数步开外的距离——她看着它,就像望着它昔年的主人,神色柔和,目光里却带着决然,莫名复杂。 ——足足百年,她也等待得太久,等得心焦了。 ——可终归,叫她等到了这样的消息。 她抿唇,微微而笑。 第608章 这还是家吗? 碧落海上,雷电已经消弭,海浪也渐渐平息。 苍翠生机的岛屿宛如最奇妙的海市蜃楼,在破开云层的晨曦中显出真容,但又很快如海之泡沫,渐渐隐没在天光里。 鬼后到的时候,海面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看来还是晚来了一步。”她道。 这是显而易见的,少年鬼灵从她身后的阴影里步了出来,目光低垂:“请主人恕罪。” 鬼后轻笑了一声:“你也觉得我是想要他的命,才会设下借刀杀人的局?” 她没有说这个“他”到底是谁,但跟在她身边已有百余年的少年显然也是心中有数的,他既没否认也没有承认,只道:“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鬼后显然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笑了两声,才抬起了手掌。她的手心里,无声无息绽放着一朵妖艳的曼珠沙华,丝丝缕缕的鬼气隐秘地向着四面八方飘散——很快的,面色惨白唇色却越发血红的女鬼在她面前显出身形,无声地跪拜,举过头顶的双手捧着十多个拇指大小的珠子,黝黑的颜色,却流转着苍蓝的光泽。 鬼后收下了玄珠,道:“你退下吧。” 看来是没有别的事情吩咐了——红桑低垂着头,无声地起身准备离开,天色渐渐明亮,日光透过她的身体,让她看上去宛若随时都会消散,她的敛息术很好用,甚至连四荒之主都骗过了,但耗损也是很明显的。她很怕这样的任务再多几次,她会连回去的力量都没有了,所以心里是松了口气的。 鬼后看着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补了一句:“最好带你的丈夫离开,越远越好。”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非但是红桑,连韩越都愣了愣——好在女鬼很快回过神来,脸上闪过显而易见的喜色,伏身拜谢。 女鬼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等她离开,鬼后又将玄珠丢给了身后的韩越:“拿去给那位,告诉他这是我的诚意。” 她设局,挑起了东荒之主的怒火,几乎令五灵仙宗的首席弟子尽数覆没在碧落海——这个局设得隐秘,可如今她却要将最关键的“证据”转交到别人手里……韩越仿佛并不惊讶,低头应了一声,正要退走,却听鬼后忽然又道:“都到了家门口,不进去看一看?” 少年顿了顿,抬起的目光扫过碧海蓝天之下空无一物的海面,缓缓地答曰:“这里没有家,也没有门——蓬莱的大门,永远不会为舍弃它的人打开。” 没有人知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这个出身云落卜族的少年鬼灵心中,翻腾的是怎样的感受——鬼后也不知道,她也没兴趣知道,只是短促地笑了一声,觉得颇为遗憾。 而和她恰恰相反的是,此刻的莫弃却是心思飞快转动,想要知道行走在他们前面那人的所思所想。 但显然,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对鬼后而来,岛屿转瞬即逝连个影子都没给她看,比那海市蜃楼还不如! 但对莫弃他们而言,却是再真实不过了—— 他们此刻就行走在岛上的山道里,背上的小师姐脸色灰败,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累的,垂着眼半睡半醒地趴着。清歌走在他们前面,始终与他们保持数步的距离,头也不回。 海岸边上的山起起伏伏,树木格外青翠茂盛,天色虽然渐渐亮堂起来,但太阳还未升起,林间袅袅绕绕萦绕不散的,几乎分不清是未散的雾气还是馥郁的灵气。 这样的山林,是很容易迷路的。 但在他们前面,清歌却走得飞快,白衣掠过两边的草木,没有半点停顿。 莫弃几次想上前搭话,都没有成功。倒是花解语好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于是强打精神恹恹问了一句:“还要走多久?” 莫弃茫然,心道这陌生的诡异岛屿,鬼才知道还要走多久! 结果却听到了清歌的声音:“转过前面的山口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莫弃:“……”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也曾这样背着一个人,跟在别人后面,步履焦灼地穿过这片似曾相识的山林…… ——但这样的失神也只是短短的片刻,清歌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远了,脚步连半点停顿都不曾有。 果真如她所说,转过山口走了没多久,就远远看到山坳里房屋错落,像是一个村庄——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尽,屋宇和篱笆都是若隐若现的,菜地里种着的果蔬还带着露珠,这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山村。只是大约天色还太早,并没有看到人影。 莫弃还想着是不是应该先敲开一户人家,打探情况顺便把小师姐放下来疗伤——结果就看到带路的清歌脚步依然没有停下的打算,她就像是回了自己家一样熟稔,带着他们几乎穿过了大半个村子,一直到最里面的偏僻一隅才停了下来。 莫弃抬眼一看,就见前面一个篱笆围着三间屋子,靠着几旯菜地,院子里有一口井还有紫藤花架,旁边放着桌凳,看上去就是个寻常的农家院子。只是他走过去的时候,竟看到那叫清歌女子站在篱笆外直直地望着里面,神色空茫,好似发呆。 他心头一跳,下意思地问:“怎么?” 清歌瞬间回神,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望过来的目光,仿佛藏着什么东西,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莫弃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推开篱笆,径自进去了。里面的房子并没有上锁,她毫不客气地进去转了一圈,出来见他背着人还站在院子里,就随手往旁边一间屋一指:“你们可以先住这里疗伤。”又往另外一边指了指,“那是厨房,旁边有菜地,后面是鸡舍,肚子饿了可以自己动手。” 这熟门熟路的架势……饶是莫弃都被惊到了,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这莫非是你家?” ——这还是家吗? 清歌明显有片刻的沉默。 这似乎是一个她自己都不能确定的问题,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反问:“很奇怪吗?” 难道不奇怪吗?!——莫弃差点就冲口而出了。 莫名其妙出现的岛屿,岛上还有看似寻常的村落,她的去而复返,并且对岛屿和村落如此熟悉,无论是哪一样都透着诡异透着奇怪——这种感觉很不好,他觉得有什么正在飞快地脱离掌控而他却不能阻止。 但最后他却摇了头:“也许并不奇怪。” 清歌看着他,没有说话。 第609章 这里是蓬莱 花解语迷迷糊糊感觉到自己被放了下来,很快有熟悉而绵长的灵力涌入体内,像一双温暖的大手一点点去抚平内伤带来的疼痛——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差点就真的睡过去了。但事实上,她却在短暂的放松后,反而惊得差点跳起来! 五灵仙宗虽分五脉,但从本源上讲却是同宗,灵力看似或刚猛或柔和或绵长不一,但归根究底却都是一样的,故而才能直接用灵力入体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疗伤,而不用担心不同的灵力直接接触所随之而来的灵力相斥甚至是反噬——所谓的同门扶持相助,大抵也包括了这种情况。但此刻师姐师兄已经先后走散,如今在身边的只剩下小师弟一人,能用这么直接的方式替她疗伤的自然也只有小师弟了…… 她往前一扑,骨碌骨碌滚出去,差点没把自己摔下床去。 莫弃:“……” 小师姐的好动是整个师门都出了名的,但他也没料到疗个伤都能好动成这样呀! 他扶额叹气:“小师姐,咱能好好疗伤不?” 翻跟斗是个技术活,花解语疼得呲牙咧嘴,却斩钉截铁地道:“不能!” 莫弃伸手去抓她回来:“别闹!” 花解语身形一闪就避开了:“疗什么伤呀什么伤!你自己身上都带着伤,原本就没剩下多少灵力了,再给我疗伤——你不会是想着到时候眼一闭把烂摊子都丢给我自己躲懒了吧!” 莫弃再抓:“小师姐你这是被百商师兄附体了吧!快过来,你答应了无锋师伯要听话的!” 花解语继续躲:“听话也是要分场合的……不对,呸呸呸!到底是你是师姐还是我是师姐啊,要听话也该是你听我的,小师弟!” 他二人一边争论一边你抓我躲,一张床就那么点地方,看上去几乎滚成了一团。 院子里,清歌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女孩,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看上去像是刚刚起床,乌黑的长发乱糟糟的披散着,像个小大人一般抱着手臂站在门边看了半晌,才突然开口冒出了一句:“呵……你们感情可真好呐。” 她这冷不丁的一句,可把屋子里的人惊得够呛! 或者说,惊到他们的不是她的话,而是她这个人。 这小女孩看上去才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小脸蛋稚嫩白净,衬得一双眼睛格外乌黑透亮,但明明是个粉雕玉琢的可爱丫头,脸上却偏偏多了一道黑色胎记,从眉心一直延伸到鼻翼,几乎横贯了她小半张脸,硬生生叫个一个好端端的娇俏女娃莫名多了几分森然和诡异——但再奇怪,这也是他们上岛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 莫弃下意识地戒备,却在看清小女孩的瞬间愣了一愣。 小孩子——尤其是小女孩,总是容易叫人放下戒心,花解语自然也不例外,她这会儿颇为狼狈地趴在床沿上,眼看着就要被师弟按住了,小女孩来得正是时候,于是她招了招手,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亲切一点:“小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女孩站在原地没有动,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很无辜:“这里是我家。” 莫弃的表情顿时变得奇怪起来了,有些迟疑:“……你家?” ——不是那位清歌姑娘的家吗? 他犹自惊讶的时候,却见门边的小女孩瞪大了眼,飞快地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露出了比他还要震惊的表情:“阿爹你怎么了?你难道忘了,小酌从生下来就是跟着你和娘亲住在这里的呀!你是不是不要小酌了呀哇呜……” 这一声“哇呜”那叫一个伤心欲绝啊! 花解语僵着脖子卡卡卡转头看自己师弟,又卡卡卡看抱他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往上蹭的小女孩,再卡卡卡看自家师弟,表情诡异:“阿爹?——师弟,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个这么大的女儿呐?” 莫弃瞪着小女孩哄也不是丢也不是,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最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巧呐,我也不知道……”心里却恶狠狠地道:熊孩子,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扑过来时那个还没来得及掩饰的狡黠眼神! 花解语终于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师弟,你该庆幸师兄他们都不在,否则他们能笑你一辈子哈哈哈哈……” 小师弟被掌门师叔拘在云守山从没出来过,有没有本事弄出这么大一个女儿,只怕像她这样自小一处长大的同门比他自个儿都要清楚些,但清楚归清楚,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狠狠嘲笑一番那是必须的! 小师妹笑得太过夸张,最后一口气没提上来,呛得她胸口又开始疼了,捧腹变成了捂胸,哎哟哎哟也不知道是笑的还是疼的——小的抱着大腿哭得稀里哗啦,大的弯着身子笑得不能自抑,莫弃彻底无语了,恨不能出去死一死呀! 大的还有心思嘲笑他,看来是不用太担心了,于是他将小的捞起来,语重心长地教育:“小丫头,这爹可不能乱认的呐——我这人心肠不好,你要是认我当爹,长大了我给你找个野小子嫁了,叫他天天欺负你!” 连小女孩都吓唬,心肠确实不太好! 小女孩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含着泪,莫弃以为她肯定是要哭一哭,结果人家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扭头啧了一声,撇嘴道:“真无趣!” 莫弃:“……” 这可真是个熊孩子啊! 小师姐开始捶床笑了,莫弃心道要是个大人敢这样戏弄人就该有挨揍的觉悟了,但偏生这是个小孩,他只好抹了把脸,试着沟通:“你叫小酌?” 小女孩没再作怪,嗯了一声。 莫弃捋了捋她杂乱的头发,笑道:“小酌怡情,大饮伤身,是个好名字!” 小女孩抬头看他,神色奇异,终于咧嘴笑了出来:“娘亲给取的,阿爹也说好——他说卜卦如饮酒,小酌怡情,大饮伤身。” 此话一出,莫弃和花解语俱是一愣——卜卦可是个高难度的技术活,不是人人都能精通的,这孩子的父母……两人对视了一眼,莫弃才问:“那你爹娘呢?” 小女孩微微笑着,却道:“你猜呀。” 莫弃:“……” 熊孩子啊! 猜不着的莫弃只好再问:“那……这里是哪儿?” 小女孩道:“不告诉你!” 说罢,跳下身就往门边跑,看来是要出去了——莫弃以为他们什么情报都得不到了,结果她到了门边却忽然回头,道:“看你可怜,就告诉你吧。” 她顿了顿,稚嫩的脸上神色肃穆:“这里是蓬莱,昔年云落卜族所在的蓬莱岛。” 第610章 并不是伤心的事情 昔年的人间界,西方有小仙境,灵山居巫族。与之遥相呼应的,则是东面的蓬莱境。蓬莱境内有云落山,居卜族,擅卜卦窥天机。而后数千年,灵山坍塌,小仙境化作大荒,蓬莱境更是一夕之间不知所踪,两大族先后沉寂,五灵仙宗独木难支,人间界日渐势弱。 ——这一些,云守山的书经阁内有大把的书籍都有记载。 百年前,天界设琼浆宴,灵山巫族重新出世。而如今,云落卜族也要随之重现人间了吗? 莫弃和花解语内心惊涛骇浪不可言喻——青龙虽然也曾说过它压在屁股底下睡觉的那条不是虚空裂痕,但打死他们也没想到会是消失已久的蓬莱仙境…… 小酌可不管他们到底是有多惊讶多震撼,她在说完那句话后,就径自转身离开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收拾一下自己,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就往院子外跑,到了篱笆外屈指放在唇边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不一会儿就有一头矫健的花豹跳了出来。她摸了摸花豹的脑袋,轻声道:“花姆,带我去轮回潭。” 花豹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亲昵地舔了舔她的手掌,俯下身等她爬到背上抱紧了脖子才撒开腿地往村子外跑——天色渐明,太阳快要升起,村子里已经有早起的人在院子里喂鸡打水,抬眼匆匆一瞥,吃惊地看到花豹子驮着女孩儿飞快地掠过,纷纷变了脸色。 出了村子往山上走,野豹子入了山林就跟鱼入大海一样,驮着个人依旧跑得飞快,眼看着快要到轮回潭了,却忽然一个急刹停下了脚步——白衣的女子正好从山上下来,不偏不倚挡在了他们上山的路上。 花豹子虽然亲近小酌,但野性未驯,猛然遇到挡路的,第一个反应就想扑上去挠一爪子,结果却在对上目光的一瞬秒怂,非但没敢往前扑,反而往后退了几步。 野兽的直觉总是分外得准! 清歌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花豹,望向它驮着的小女孩,顿了一顿:“小酌?” 女孩儿原本将头低埋在花豹身上躲避跑动时迎面而来的冷风,这会儿抬头一看,顿时呆住了——她没料到会如此骤不及防地见到清歌,更没料到莫弃已经认不出她来了,清歌却还能一口叫出了她的名字——惊喜来得太突然,她手足无措地从野豹子背上跳下来,不管不顾地往清歌身上扑:“娘亲!娘亲!” 嘴里喊着,眼泪更是扑簌簌往下落。 她就像是个真正的小孩子,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一如百年之前,她伤重垂死被放进轮回潭,一夕之间从奶娃子长成了小女孩,再醒来时也是这样跌跌拌拌地撞进她怀里,拉着她的衣角叫她娘亲,眼里尽是孺慕之情——一晃眼百年已过,变故迭生世事沧桑,连昔年许下不离誓约的人都已经将她忘得干净了,唯有这个女孩儿,还一如当初。 这是她的女儿呀! ——清歌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她蹲下身将女孩儿拥在怀里轻轻拍背安抚,等她一通哭泣将情绪尽数发泄出来后,才柔声道:“我以为你会和掌司在一起,去找你却没有找到。” 她来的方向,果然是当年掌司老头隐居所在。 小酌闻言抹了抹眼泪,噘嘴道:“我才不要和那个老头儿住一起呢!何况当年那邪魔一把火,把老头儿住的地方烧了个精光,他自己都还寄居在林大人家里呢!” 以掌司在蓬莱岛的地位,重新盖个房子那还不是分分秒的事情,但他竟然住到林南家里去了? 清歌摸了摸小酌的脑袋,问:“那你现在住在哪儿?” 在她面前,小酌就是个寻常女孩,可谓是知无不答的:“你们走后,古大叔和古婶娘不放心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就把我带到他们家暂住了——前年婶娘生了小弟弟,我帮他们带弟弟,就不算是平白受人恩惠了!”她仰着头,满脸都是“我很乖,求表扬”的表情。 清歌被她萌了一脸,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却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大胡子夫妇会收留小酌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小酌竟也就这样寄居下来了——女孩儿年纪虽小,却终归是云落卜族的圣童,哪怕如今卜族已经不再,蓬莱星司也是不敢亏待她的,否则堂堂掌司也不会住到林南家里去,想来也无非是因为林南和大胡子是一个村的,两家离得近。可即便如此,她却还是选择了像一个寻常的女孩,寄居在邻居家里,帮忙带孩子,力所能及地去偿还恩情——会这样做,无非是相信被她视作亲人的终有一日还会回来,所以她选择了等待。 所幸,终究是被她等到了。 小酌丝毫没有觉得苦,可她想起出来前在家里遇到的那一对师姐弟,重逢的喜悦顿时被冲散了大半,忍不住抱住清歌,泫然欲泣:“小酌才不苦,苦的是娘亲!” 清歌呆了呆,仿佛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默了片刻,最终却摇了摇头:“我不苦。” 小酌自然是不信的:“怎么会不苦!——我见过他了,他已经不记得小酌了,是不是也忘了娘亲你?” 清歌默然。 沉默几乎等于是默认。 小酌差点又哭了:“明明走的时候,他还说会去找你,会和你一起来接我,可现在怎么就……”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上山是为了去轮回潭,“娘亲你先等等,我去轮回潭,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论是小酌还是轮回潭,甚至是大地灵脉,想要在百年这样短的时间里修复几近破碎的蓬莱岛,几乎是竭尽所力了,所以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力量去窥探天机去关心外界发生了什么,但到了此时此刻,她却也是顾不得了——她迫切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而今这般! 结果她还没爬回花豹背上,就被清歌抓了回来。 “我就在这里,何须去找轮回潭!” 哪想到小酌听了她的话,还是一脸的踌躇纠结,半天没开口问。 这倒叫清歌看不明白了,问:“怎么了?” 小酌道:“我怕我问了,叫娘亲想起伤心的事情,还不如去轮回潭,也能弄明白的。” ——她已经认定了那必然是一段伤心的往事。这样的往事每被重新提起一次,那就是一次伤心的过程,她不忍心。 但清歌却摸了摸她的头,道:“并不是伤心的事情——虽然心会痛,但并不伤心,因为无论如何,他还活着。”她顿了顿,“云离……他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堕神台——无论是神是魔,从堕神台坠下,唯有道消魂殒一途!我们双双从堕神台上跌下,如今我还安好,他也不过是从头再来,上天如此仁厚,又有什么好伤心的?” 第611章 久别之后的重逢 世事沧桑,岁月无情,在经历了种种之后,她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上天仁厚”这样的话,让小酌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蓬莱的圣童,比谁都要接近天道命运,同样也比谁都清楚地知道,所谓的上天,从来都没有厚待过她们。 上天要是真的仁厚,又何须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与命运相争! 从堕神台跌下……小酌简直不能想象当时的情形——六界九道皆知,那必然是道消魂殒寂灭天地的,这样绝望的死境里,能得到一线生机,又岂是“上天仁厚”就能做到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想知道,却问不出口。 而事实证明,即便是过了百年,清歌也还是不适合讲故事——她用最简洁的语言干巴巴地讲完了当初在天界所发生的事情,小酌听完觉得自己都听懂都知道了,可仔细想想,却隐约还是有许多的不明白…… 是怕她担心,才没有多说没有细说? 还是习惯了所有事都一个人担着,所以才没有多说没有细说? 抑或着是觉得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多说的必要了? ——小酌心思百转,想了好几种猜测,但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身为蓬莱的圣童,即使她打从心底里排斥这个身份,但当她打定了心思想知道什么的时候,总是有办法能知道的! ——她不急。 久别重逢,见到清歌还是一如记忆中的模样,她急躁焦灼的心终于又落回肚子。她倒是不急了,拉着清歌的手开开心心地往回走,甚至还有心思介绍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花豹——事实上这一只也不陌生,当年小酌刚被抱过来的时候,还喝过它的奶,清歌只是惊讶这“奶娘”在得了自由后,竟然还肯如此亲近小酌——她们倒是悠闲了,丝毫不知道村子里这会儿可谓是乱成一锅粥了! 寄养在大胡子家的小酌大清早被一只野豹子驮走了,看上去披头散发的好不狼狈!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不说林南林常使,连掌司大人都被惊动了——一大把年纪的老人看上去连路都走不太稳了,还是坚持一定要亲自去将圣童给追回来!所谓关心则乱,凭掌司的本事即使不起卦,冷静下来思考一番也应该也能意识到小酌是被驮走……而不是被叼走的。 于是,等母女俩手牵着手回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进村,远远就撞上了一大波人。 ——这场景莫名有些眼熟。 掌司看到清歌,惊得手里拐杖掉了都没反应过来,脸色更是变了又变! “掌司大人,许久不见了。”清歌倒是淡定,打完招呼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她的目光从老人身上转向旁边的林南,又扫了眼他们身后那些村民——不止是掌司,每个人看上去都仿佛老了一些,虽说百年光阴只留下这么些许的岁月痕迹,很是不可思议,但人人都老了,证明蓬莱的时间在这百年并非完全停滞不前,但小酌……唯有小酌——这个女孩儿一如百年前,并没有长大多少…… 时光仿佛在她身上,忽然就停下了脚步。 掌司叹了口气,道:“事实上,老得并不算多。”他的目光也落到了小酌身上,“这几年,我盼望着你不要来,可又怕你真的不来。” 小酌默然不语。 跟了一路的花豹拿脑袋顶了顶她,然后一溜烟就跑了——很明显,她亲近小酌,但不喜欢人多的村落,会让它想起被某人抓回去关着当奶娘的不好回忆…… 看到这一幕,掌司也反应过来自己是关心则乱了,轻咳了一声,道:“这豹子虽然略通些人性,但到底是山里面长大的野兽,还是不要靠太近的好!” 小酌张口欲反驳,却被清歌拉住了。 林南忙道:“人回来就好,这些事以后再说吧。”说罢又示意身后那些村民可以各自散开回家去了。 这些村民自然是满腹好奇,但林常使威严日盛,他说的话自然要听,何况要去跟野豹子抢人的都是村里的壮丁,一群大老爷们也不好意思太八卦,纷纷转身回村里了,只留下大胡子还站在原地——他早就想说话了,但碍于掌司和林南只得憋住了,这会儿终于找到机会上前了,神色看上去又惊又喜。 “清歌妹子……”他叫了一声,这老实人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表示突来的惊喜,只搓着手道:“这可算是回来了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呀,这几年你嫂子她没少念叨你们……莫兄弟呢?他没跟着一起回来?” 掌司和林南明显对这个问题也很关心,只是当年成亲礼上的变故还历历在目,他们没好意思问,结果倒叫直肠子的大胡子问出来了。 小酌抬头看清歌,目光里隐约带着担忧——但在蓬莱在长柳村,这明显不是一个能够轻易回避过去的话题——女孩儿比他们知道得更多,但她更清楚地知道这点,想帮忙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清歌的神色倒是没有太大起伏,竟是比他们都要淡定,道:“他也来了,只是……”她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 大胡子紧张了:“只是怎么了?” 清歌道:“只是发生了一些意外,救回来之后没了从前的记忆。” 掌司和林南的神色古怪,大胡子瞪大了眼:“你是说……莫兄弟他不记得咱们了?” 小酌想起之前见面的情形,点了点头:“恐怕是的。” 清歌却又道:“你们也不要和他说起从前的事情,他会……”她顿了顿,木着脸吐出后面的词,“……发疯。” 所有人:“……” 她一本正经地说得太真实,连掌司和林南一下子都给唬住了——前者莫名地松了口气,还悄悄摸摸地想着天道好轮回,叫你那时候威胁我呐威胁我!后者却偷偷地看清歌,心道照着当初成亲礼那节奏,不会是让眼前这位揍成失忆还带发疯的吧? 也只有大胡子是完全信了,脸上的表情不要太震惊担忧。 小酌则默默地为某人点了个蜡。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古家婶娘早得了消息,正心急地等在家门口,看到跟小酌一起回来的果真是清歌,也是既惊又喜,急忙将她往家里拉,各种吃食满满摆了一桌。 这是久别重逢,要好好叙叙的节奏啊! 奈何清歌依旧不是个健谈的性子,最后倒成了小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古婶娘忙前忙后地招呼,剩下的人有种话很多不知道从何说起的忧伤。 但即便这样,从大胡子家出来也快到中午了。 她还记挂着家里那对受伤了的师姐弟,拿了些吃食打算回去看看,结果出门的时候亦步亦趋跟着的小酌被林南单独叫走了,看样子是有话要讲——是等一等呢还是先回去……她只犹豫了一下,就被掌司叫住了。 “这次回来,是要带小酌走?” 老人问得很直接,几乎是单刀直入。而清歌愣了愣,一时竟没能回答上来。 第612章 舍不得也得舍 清歌自然不是为了小酌,莫弃更是连小酌是谁都还没搞明白。 掌司是早就修炼成精了的老狐狸,一双老眼看似浑浊实则再精明不过了,清歌一瞬间的犹豫,已经足够他猜到一些端倪了。 不过清歌到底也没有犹豫太久,很快便道:“只要小酌愿意,我自然会带她走。” 老人听了这话,却有片刻的沉默,之后才点了点头,道:“走了也好。” 这下可轮到清歌吃惊了——她只道这老头是不肯放小酌这个圣童离开的,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掌司自然也看到她的惊讶了,沉吟之后,却忽然问了一句:“自你们离开之后,这外面又过了几年?” 清歌不明他意,不过还是掐指算了算,给了个大致的时间。 “竟已有百年有余。”蓬莱的掌司叹息了一声,而后又道:“对我们来说,你们走了也不过是十载而已。” 外界百年,蓬莱十载。 清歌早就猜到蓬莱的时间流逝只怕和外界是不一样的,此刻听掌司这般说倒没觉得惊讶。 掌司顿了顿,又继续道:“这是蓬莱的古法,借圣童之力,用轮回谭的力量封印蓬莱,传说中可令蓬莱一境的时空彻底封闭,如此才能集整个蓬莱之力休养生息。只是不知道是轮回谭已经消耗过甚,还是圣童的力量不足,并没有能彻底封闭——虽然缓慢,但时间依然是在流逝的,看似空间封闭与世隔绝,但事实上和外界的联系也没有彻底断绝……” 清歌想到碧落海底那个被五灵仙宗弟子错认成虚空裂痕的漩涡,知道掌司说的都是实话——她是何等聪明,这一大段话虽然只解释了为何外界百年,蓬莱才十载,关于小酌更是只提了“借圣童之力”而已,但只这五个字,足以让她明白问题所在。 果然就听掌司又道:“可即便是不完全的术,对圣童的负荷也是极大的。” 将近十年的岁月,足以令六七岁的小丫头长成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但小酌看上去才八九岁的样子。 要用稚嫩的肩膀担负起整个蓬莱,难怪云落卜族的圣童代代早夭! 清歌心中已经有数,也不等掌司再说下去,便直接道:“等我离开,便带她一起走。”她先前也说会带小酌走,前提却是“小酌愿意”,如今却不提这一句,只说一起走,想来是不管小酌愿不愿意,都要把人带走了。 掌司竟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身为星司掌司,向来是以蓬莱为先的,能说出这些话来已经不易,再多却是没有了。 不过这么一耽搁,没多久小酌就出来了,林南跟在后面,虽然不知道这两人单独说了什么,但看神色应该还算愉快。小姑娘满头的乱发已经编成了辫子,一甩一甩倒是可爱,虽是小女孩的皮囊,但按说也有大姑娘的心性了,但这会儿她却像个真正的小丫头,拉着清歌的手撒娇道:“娘亲,我们回去吧~” 古婶娘早就麻利地收拾出了一大篮子的吃食,叫清歌带回去给莫弃的。清歌自不跟她客气,点了头道了谢后,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拉着小酌便告辞离开了。 看着她们走远了,掌司才转头看林南:“如何?” 林南的神色并没有太大变化,只道:“和您猜想的差不多,人间百年,蓬莱十载,已是极限了。” 掌司点了点头:“避了千年,又躲了百年,终究还是有面对的时候,只可惜我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往后那些风风雨雨,还得要你们担着。” 圣童的负荷固然大,但掌司的压力也不小。这几年他迅速的衰老下去,星司里面大部分的事情都一点点交付给林南了,想来是清楚自己大限将至了。 林南大概也知道一些,只一边搀着老人回家,一边诺诺点头。 这厢清歌不是个好奇心重的,自然不会去问小酌和林南避开他们说了什么,但小酌如今对她很是依赖,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又道:“青龙它们当宝贝的玄珠,还是我给的——从轮回谭捞上来的自然是稀罕东西,我给了它许多,就算是提前交了保护费,蓬莱藏不住要出世,也是在它的地头上,拿别人的手软,它总得要出力的!” 这话一出,清歌倒有些吃惊了。原来青龙守着那漩涡,果真不是巧合。 小酌不愿意当圣童,可该她担当的事情,她却也没有推脱。看似只有短短十载,实则是足足百年。她非但要竭力支撑封印蓬莱的古法,还要花费诸多心思考虑封印渐渐消失之后的事情——前后两世,她承担得都太多! 明明当初将她抱来的时候,是只希望她平安和乐寻寻常常地长大的……便是清歌,这会儿心里头也有些不好受,便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以后有我。” 一句话只有简单四个字,小酌却红了眼睛,拉着清歌的手不放。 两人这一趟出去足足有大半日,回来远远就看到受伤的花解语竟然坐在院子里——到底是五灵仙宗的首席弟子,短短半日气色看上去就已经好了一些,这会儿正不耐烦地催促着厨房里的莫弃,嫌弃他动作堪比乌龟! 莫弃是又好气又无奈。 这院子是全靠小酌的面子才没有荒废,但厨房里是半点吃的都没有的。好在菜地里种着蔬果,莫弃转了一圈不客气地撸了些回来,青菜下锅煮汤,地瓜直接烤了,吃食是捣腾出来了,但滋味如何就另当别论了。 花解语喝一口汤憋了半天才够呛没喷出来,连嫌弃的话都不说了,只抱着烤地瓜啃,又说下次青菜也别下汤了,直接烤着吃得了。 清歌站在外面远远看着,初时神色还只是淡淡的,看着看着又渐渐地多了些疏离和冷漠。 倒是小酌心里难受,忍不住问:“娘亲,你真就舍得?” 清歌垂眼看她,顿了半晌才道:“自然舍不得。” 小酌没料到她会这么诚实,愣了一愣,却在触到她目光的瞬间,一时哑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清歌摸了摸她的脑袋,淡淡地道:“我们逆天而行,走的是荆棘之路。天道循环,因果报应,有舍才能有得——你那么聪明,应当知道我只有舍了他这一世,才能真正得到想要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脑海里闪过的便是成亲礼当日扯断红线来绕指的情景——他们本是没有姻缘,所有的一切都是强求来的。 所以这一次,她即便再舍不得,也只能舍。 这就是命。 第613章 跟着阿爹走 花解语是个闲不住的,身上的伤才堪堪有了点好转,就抓个地瓜边啃边在院子里转悠——她没住过这样的农家小院,对一切都是新鲜好奇的,见了紫藤花架上挂下来的一串串花骨朵,觉得好玩忍不住逗弄了一阵,又对莫弃道:“师弟,等回去咱们也在院子里搭个架子种这个花,你说好不好?” 莫弃正在纠结该怎么处理那一大锅无人问津的青菜汤,随口问了一句:“种你那里还是我那里?” 花解语道:“自然是种我那里。” 莫弃道:“那得可怜这花苗种下去,还没等长出花骨朵就得散架了。” 无锋一脉的师兄师姐性子大多随了无锋真人,大事小事总是喜欢用拳头解决,打起来没了分寸节制的时候,房子打塌的时候都有,何况是院子里的花架子——他这么一说,花解语自然也想到了,于是转口道:“那就种在你那里,我也一样能看到。” 莫弃这才转头看那紫藤,也不知道怎么的竟觉这花架看着有些许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他顿了顿,才点了点头,却道:“既然是种在我那里,不如就搭个一样的架子种葡萄吧。” 花解语想了想,抚掌大乐:“还是师弟你了解我!花看得再好看也是要凋谢的,还不如葡萄来得实打实——等我收拾完那些不听话的小崽子,往葡萄架下一躺,再摸一串葡萄……就种葡萄了!” 她拍手定案,一时高兴忘了有伤在身,哎呦哎呦叫了两声。莫弃初时还紧张,但看她揉了揉胸口又开始啃地瓜,就知道没有大碍也就不管了,心里面还盘算着身边还有多少药丸可以救急,现在他们两个都有伤在身正是要用药的时候,偏偏谢师姐不在身边,就是弄到了药草也炼不成药,当真是药到用时方恨少了! 花解语心大,还没想到这些问题。她原本在紫藤花架这边,如今既然决定改种葡萄了,对花架的兴趣也少了一半,就转到花架另一边想看看那边种的又是什么,结果就看到清歌和小酌站在不远处,一个低头一个仰头应当正在说着什么——原本有紫藤花架挡着还听不到,这会儿却能顺着风模模糊糊听到几句。 只听那叫小酌的女孩儿仰着头道:“……但是,他也肯舍吗?” 小师妹可没打算偷听什么,正要打招呼提醒一下自己的存在,结果手刚扬起还没摆一下就听到小女孩又道:“娘亲莫要忘了,当年那红线他扯得有多果决!” 这话没头没脑的,花解语自然听不懂,但她还是狠狠吃了一惊,完全没有料到早上作弄他们的小女孩竟然是清歌的女儿,这么说……这位突然出现的奇异女子是个顶顶厉害的,原来竟是传说中那蓬莱仙境的人…… 清歌听了小酌的话,有些愣怔:“那时大概即便是他也……”她正说着,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花解语,剩下的半句话自然就没有继续说出来。 花解语也觉得有些尴尬,举着的手顺势挥了挥勉强算打了招呼,看着清歌神色如常地拉着小酌走了过来,不由得指了指旁边的紫藤花架,解释了一句:“我在看花,可没有偷听你们说话。” 小酌扁了扁嘴,没说话。 清歌不是个善交际的,也没接她的话,看她手里还拿着个地瓜,便将手里的食盒往前一送,道:“前面的古婶娘做了许多吃的,叫我拿回来给你们。” 花解语可不认识古婶娘,但听到有吃的顿时高兴了,赶紧把食盒接了过来,但她显然低估了古家婶娘的热情好客,食盒比她想象的还要重许多,打开一看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先是吃了一惊:“这么多?!”而后更加高兴了,“这下可好了,有几天不用吃师弟煮的东西了,你不知道师弟他煮的汤堪比杀器……” 话没说完,旁里伸出一只手把食盒拎了去,莫弃在她旁边凉凉地道:“那下次就劳烦小师姐您亲自动手,煮一锅堪称美味的汤出来给师弟尝一尝。”他是听到动静才过来的,转头又对清歌道:“菜是从那边地里拔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清歌低头看小酌,小酌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马后炮……” ——拔都已经拔了,现在再问还有什么用,哼! 她原本就跟清歌更亲近一些,如今更是怎么看莫弃怎么不顺眼,搞得莫弃也很莫名其妙,心道自己的人缘虽不是顶顶好的,但应该也没差到见面就被嫌弃的地步吧…… 四人重新回到院子里,桌子上还摆着那盆被花解语形容成“杀器”的汤,莫弃面不改色地将汤端回了厨房,出来就听到花解语正在感谢救命之恩,并直言以后只要有需要,尽管上云守山去找她便是——她是个直爽性子,心里面想什么就说什么,这厢才道了谢,转头就开始好奇地问起了清歌和蓬莱的事情。 清歌也没料到她想象力这么丰富,只听小酌叫了一声“娘亲”,就当她是蓬莱人,竟还向她打听传说中云落山的神算之族是不是真的存在有没有那么神奇。 最后还是小酌忍不住说了一句:“娘亲她不是蓬莱的人。” 花解语呆了呆,有些反应不过来:“可是……你不是说这里是蓬莱?” 小酌道:“谁也没规定住在蓬莱的就一定是蓬莱的人呀!” 她这话有点冲,清歌拍了拍她的脑袋,倒也没有怪她的意思,只淡淡地补了一句:“我们只是暂居在这里,很快就会离开的。” 这话不仅花解语吃惊,连小酌都有些意外,仰头问:“很快?” 她以为清歌带人过来,总会停留一段时间的,结果就见清歌点了点头,道:“很快。” 她看样子真的是急着要离开,旁人不清楚缘由,莫弃却是知道的——她收到蝠文传讯,原本已经走了,是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又折返回来了,如今赶着要走也不奇怪。 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走?” 清歌看了花解语一眼,才道:“你们可以等养好伤再走,我会和蓬莱的人打好招呼的。”又转头看小酌,“你跟我一起走。” 小酌先是吃了一惊,而后一脸的高兴欢喜,但最后她却摇了摇头,指着莫弃道:“我跟着阿爹走!” 花解语差点被呛死,咳得胸口疼得不要不要的。莫弃一边给她拍背顺气,一边无语,再听到“阿爹”这样惊悚的称呼他明显淡定了很多,心道自己这是被熊孩子缠上了? 只清歌定定地看着小酌,半晌没有说话。 第614章 有故人想见你 虽然看上去是八九岁的样子,但实际上小酌已经足有十六七岁了——这个年纪已然算不得是天真不知事,何况身为担负整个蓬莱的圣童,已经不能单纯用早熟来形容了! 她的话听上去像是捉弄戏耍,但清歌知道,这是一个认真的抉择。 但无论如何,小酌做出这样的决定,必然是有她自己的深意和成算的,清歌一时看不透,但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反而是莫弃,抱胸斜视她:“小孩子不要闹,小心回家你爹娘打你屁股!”他随口道,一时忘了早晨小女孩还说过这里是她的家。倒是花解语抬眼看对面清歌反应——不止是她,小酌也抬眼看清歌:“娘亲,你要打我屁股?” 清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反问:“我为何要打你屁股?” 小酌又问:“那娘亲是不同意?” 清歌却摇了摇头,道:“你既然已经想好,我便不会拦你。” 小酌听了这话立马转头瞥莫弃,那神情要有多得意就有多得意,莫弃的脸色果真不是很好看——他显然还不知道小酌的娘亲竟然会是清歌,但他更加吃惊的是,她竟然真的要放任年幼的女儿跟着他们走,五灵仙宗的声誉真的好到这种地步?不止是他,连花解语这大大咧咧的性子也被吓到了:“这恐怕……不太好吧?” 自然是不太好! 他们是为了师门任务下山的,可不是游山玩水来的,后面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带个小女孩走到时候还要分心保护她,简直是活脱脱的拖油瓶不解释啊! 但他们这番利弊分析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小酌眼珠儿一转就猜的七七八八了,道:“放心好了,我是不会拖累你们的——我也不会白白跟着你们的,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可以帮你们解惑,什么都可以,但只能有一次机会!” 莫弃挑眉:“凭你?” 小酌昂首:“就凭我——娘亲不是蓬莱人,但我还是!” 传说中蓬莱有山名云落,居卜族,精通神算之术,为天命一族!昔年卜族一卦,千金难求——这个诱惑太大,哪怕是五灵仙宗的各脉首席也不能不动容,莫弃甚至想……莫不是无欢师叔那锦囊中提示的“碧落”两字,指的就是这个? 清歌说很快会离开,真的就很快。 久别重逢却转瞬又要分开,虽然是自己做出的决定,但小酌依旧还是舍不得,一下午都拉着清歌说话,晚上还非得闹着一起睡。天蒙蒙亮的时候,清歌起身,还当小酌睡得沉,结果转头一看却见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娘亲要走了?” 清歌点了点头,伸出手摊开,手心里有一只黑漆漆的蝙蝠:“只要传讯给我,我便会去接你。” 小酌捧住蝙蝠,终于笑了出来:“娘亲,我送你出去。” 清歌自然不会拒绝,看她利落地起床穿衣梳头,才推门出去,却愣了一愣,连着小酌都轻咦了一声。 莫弃竟然就坐在院子里,看他衣襟上沾的露水,倒像是在外面守了一夜。此刻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她们这么早就起床像是要出门也是一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要走了?” 清歌“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多解释了一句:“家里有急事。” 莫弃站起身来,却又愣住了。 ——前一天还说这里是她的家,现在又说家里有事才急着离开,倒叫人分不清到底哪里才是她真正的家了! 清歌却不知道他的想法,又道:“我不在时,小酌就交给你了。” 她既没有感谢的客套话,也没有多余的嘱托,态度自然得好似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般。莫弃仿佛是被她感染了,一瞬间竟也觉得理所当然,点了点头便应了下来。 只看着母女两个出了院门越走越远,才发现心里面竟然有一丝丝空落落…… 小酌跟在清歌后面,看他们三言二语一句旁的话都没有,心里难过的要命,忍不住恨恨地道:“他走的时候,明明答应了会把娘亲你找回来,再一起来接我的,可是现在……可是他竟然食言!” 清歌沉默了一阵,却道:“他没有食言,他已经把我找回来了,不是么?” 是的是的,已经把她找回来了……小酌还是难受,嘀咕道:“……可转头就把自己弄丢了!” 清歌默然不语。 她虽然什么话都没有,但心里面想必也是难过的——小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如此抱怨,便又道:“娘亲你放心,我会好好地看住他的!” 清歌对她原本是放心的,但听了这话却蹙了蹙眉,告诫了一句:“你莫要胡来。”又想起她答应了要为莫弃他们算卦,眉头皱得越深,“窥探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当切记卜卦如饮酒,小酌即可,大饮伤身!” “我心里有数的,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两人说着话,走得也不快,但前路再远也终有个头。蓬莱的封印原本就已经衰弱,恰恰遇到清歌和青龙玄武一战,不幸受到波及彻底被破,于是昼夜交替的片刻,岛屿会如海市蜃楼一般现于世间又转瞬消失——清歌白衣飘飘,趁着这转瞬即逝的片刻头也不回地踏空而去了。 小酌回身,转眼却看到了莫弃——他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小女孩眼珠儿一转,笑问:“舍不得我娘亲走?” 莫弃默然不语,隔了半晌才忍不住问:“你爹他……?” 小酌嘻嘻一笑,指着他道:“我阿爹不就是你嘛~” 说罢,也不管莫弃是个什么反应,蹦跳着就走了,看样子心情竟然还不错。 这是捉弄他上瘾了不成? ——莫弃真是又好气又无奈,磨了磨牙却着实拿熊孩子没办法,可转头一想,觉得自己这一路跟过来,也是魔怔了…… 而此刻蓬莱岛外的碧落海,早已经风平浪静,天色开始一点点转亮却还依旧昏暗,一眼望去海面上宛如蒙着一层纱般灰蒙蒙,暗红衣裙的鬼后就像是黑暗里开出的曼珠沙华,静静地立于海中央。 清歌停下身形,抬眼回望,脸上的神色虽然未变,眼底里却多了几分警惕。 鬼后明显是在等她,笑眯眯地打招呼:“大公主,许久不见了。” 清歌神色淡淡,却道:“这里没有什么大公主。” 鬼后被呛了声,却半点都不恼,只慢悠悠地道:“有一位故人想见你。” 清歌转身欲走。 鬼后却道:“跟我来吧,你肯定愿意见她的。” 她说得太过笃定,清歌终于问了一句:“谁?” 鬼后笑着,吐出了三个字:“嫣小玉。” 第615章 谁也不关心的问题 嫣小玉。 对清歌而言,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但却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清歌跟在鬼后后面,仿佛是行走在海面上,隐约还能听到波涛涌动的声音,但四周灰蒙蒙的,气息既不像鬼气,也不像是魔息,只朦朦胧胧看什么都不真切——这样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清风拂面,苍翠古木尽数入目,鬼后笑着道了一句:“到了。” 几乎同时,前方的树荫后面传来一个略显气弱的声音:“是谁?” 鬼后站在原地,答道:“幽冥帝后,带一位故人前来拜访。” 清歌微微一愣,脸上神色未变,心里却有了计较——她原以为是嫣小玉想见她,但如今看来却是鬼后想要嫣小玉见她…… 果然就听那声音又问了一句:“故人?” 鬼后气定神闲地看了清歌一眼,明明是笑着的,眼神却分外幽暗——清歌下意识地觉得她接下来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果真就听到她道:“昔年天界那位斩魔大公主。” 她将“斩魔”两个字,咬得分外重。 树荫后面一阵沉默。 鬼后依然笑盈盈地站在原地,十足的耐心,清歌不喜欢她这个介绍,但也没有再开口。拂面而来的风都仿佛有片刻的凝滞,树荫后的声音再度响起:“鬼后说笑了,天界那位斩魔神女,百年前便已经道消魂殒了吧?” 她这话虽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的,也不等鬼后再开口,又叹息了一声:“可惜了呢……”说罢,轻咳了两声,“远来是客,却未能远迎,着实是失礼了。” 明明是她们突然上门,她却反说是自己失礼了,虽然是客套话,但嫣小玉的脾气倒是出乎意料的好。 鬼后显然早料到了会这样,但却还是没有挪步。于是清歌知道,这位把她带过来,却没打算凑这个热闹。 她抬步,独自往前走去。 古木如盖层层叠叠,幽深的绿色仿佛连空气都带着草木的生机,穿过古木有一个小小的池塘,盛开着一簇簇粉紫的莲花,池塘边的树荫下摆着软榻,嫣小玉斜躺在厚厚的皮毛上,看似望着面前的一池睡莲,却有些失神。 清歌不止一次听过嫣小玉的大名,也想象过这个被云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该是怎样一副模样,等真正见着了,才觉得惊讶——没有美丽的容貌,也没有难忘的气质,甚至连健康的身体都没有,她就像是一朵濒临凋谢的枯花,病歪歪地斜躺在那里,身上裹着厚厚的毛皮,滚边的毛绒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却依旧遮不住她脸上透出的灰败。 果然是……吊着一条命。 嫣小玉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开口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已经命不久矣了?” 清歌摇了摇头:“云魖想要你活着,所以你会一直活下去。”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淡淡,仿佛只是再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嫣小玉轻笑了一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坐吧,除了阿魖,已经很久没人陪我说话了。”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一直都想见见你。” 清歌依言坐下,问:“因为云离?” 却听嫣小玉又笑了一声,没有否认,只问了一句:“昔年跟他说‘你若为魔,我必斩之’的,就是你吧?” 清歌怔了怔,没料到她竟连这个都知道。 嫣小玉又道:“他去苍山寻药,被他父亲打伤了,意识不清内息混乱时,嘴里还念叨着的就是这一句。” 苍山寻药。 与其说是寻药,倒不如说夺药——当年为了她,他甘冒奇险,从云魖手里夺取了三分之一的纯净花露,才引来了云魖的步步紧逼。但和云魖不一样,眼前这位被夺了续命药,反倒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从鬼后嘴里吐出的“斩魔”两字都仿佛是带着讥诮的,可她聊起了这样的话题,语气却是平静的,仿佛真的是和故友,聊起了过去的往事。 “那个时候,他想当人。”清歌想了想,终于说出了当年那句看似决绝的话语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心思,“我以为只要他是人,我们便能守住百年之约。他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凉薄,天生桀骜,若是放任迟早入魔。我说那样的话,是想在他心上加一道锁,能帮他守住本心,不会轻易堕入魔道。” “原来是这样。”听了这样的话,嫣小玉却并不意外,“你想斩的不是魔,是心里的魔念。” 清歌没有否认。 于是嫣小玉发出了喟叹:“好一个你若为魔,我必斩之……世人皆道魔性邪恶,却也未必个个都是如此。”她转过头,定定地望住清歌,仿佛想要将她看透,“你斩断了他的魔念,可你自己的呢?” 一念成神,一念成魔。 爱和恨的距离,原本就是如此接近,但整整百年,却谁也没有问过这个问题——谁也没有关心过,她心中的恨,要如何消弭。 嫣小玉的声音仿佛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战火蔓延,白骨成堆,可有消磨一些你心里的疼痛?” 清歌望着满池的紫莲,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而此时的蓬莱岛,日头已经高高升起,将山林树木照得一片生机。小酌指着面前的水潭,对莫弃和花解语道:“这是轮回谭——云落卜族虽然消亡了,但轮回谭还在!你们只有一次机会,想清楚要知道什么了吗?” 花解语显然已经忘了自己有伤在身,趴在水潭边上看了又看,可怎么看都是个寻常的水潭——这样的水潭云守山上也有不少,她从小看到大,越发觉得不靠谱,不由得有些迟疑:“真的这么神奇?我们想知道什么它都能告诉?真的……哎呦!” 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溅起的水花扑了满面,跳出海面的黑影速度太快,一瞬就没入了水面,小师妹一把抹去脸上的水珠,眼珠子都瞪出来了:“鱼?这里面还有鱼?” “不像鱼,倒像是……”莫弃也凑了过来,“……乌龟?” 可乌龟哪有这么快的速度!他还有些迟疑,结果话音才落,大蓬的水花飞溅而起,朝着他们兜头淋下,还伴随着一个尖细愤怒的声音:“你才是乌龟王八,你们全家都是乌龟王八蛋!” 莫弃:“……” 连声音带着话,怎么听怎么耳熟,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师妹已经目瞪口呆了。 她要收回刚才的话——泡着一只玄武和一条青龙的水潭,整个九州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了,这个水潭一点儿都不寻常! 第616章 轮回潭会告诉一切 青龙和玄武都是能屈能伸的主。 七海辽阔无边无际,这两只就跟山岳一般威武霸气,如今轮回潭小得能看到对岸,于是青龙就像是水蛇似的细长一条,玄武看上去和寻常的乌龟也没有两样了。 花解语抿着唇,努力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莫弃也颇为无语。 倒是小酌一点儿都没觉得古怪,指着轮回潭解释道:“青大人丢的玄珠是我从轮回潭底捞起来的,如今玄珠没了,在轮回潭里泡上一阵子,应该也是差不多的。” 也不知道小酌和它们是怎么说的,又或者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之前紧盯着他们死追不放的两只,这会儿却像是不认识他们一样——青龙露了个脸算是和主人家打了招呼,转头就沉回潭底去了,玄武依旧对“乌龟”两字表示了极大的愤慨,狠狠叫嚣了一通才缩回水里。 莫弃按着太阳穴,被吵得脑仁疼。 这会儿连他都觉得有点儿不靠谱了,指了指还晃动着波纹的水面:“这样……真的没有问题?” 小酌笑着,看上去还有几分幸灾乐祸,道:“有没有问题,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莫弃一想还真就是这个理,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一遛不就知道了——且不说蓬莱卜族的神算之名是六界九道皆知的,能引得四荒之主放着辽阔七海不待,心甘情愿缩在这水潭里,想想也该是有非同寻常之处。 于是他问道:“需要我们做什么?” 小酌一指轮回潭,道:“滴一滴血进去,剩下就是我的事情了。” 莫弃和花解语都不是拖沓的性子,从指尖逼出一滴血来。小酌在边上看着,却忽然开口问:“你想知道我娘亲的事情吗?” 莫弃一惊,霍然抬头。 女孩儿脸上带着笑,乌亮的眼眸透着些许意味深长,低低的声音里好似带着诱惑:“你若是想知道,轮回潭会告诉你一切……” 血珠落入水面,发出极轻微的啪嗒声。 ——这声音仿佛是落在了心上,激起涟漪层层。 花解语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异常:“师弟?”她并不笨,自然知道问题大概是出在小酌身上,忍不住问:“你要做什么?” “我什么都做不了。”女孩儿抬脚迈步,慢悠悠地踏水而行,裙摆鞋袜却没有沾上半点水渍,悠闲得仿若走在平地上,一边走一边说,“天道命运,因果轮回,是这世间最玄妙的东西——轮回潭从上古存留至今,也不过是能从岁月的长河里窃取一些碎片,却不能窜改因果。轮回潭会显现出什么,全看你们的因果和缘分,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 她很坦白,不是不想做什么,而是做不了,不是不会做什么,而是不能做! 花解语还想说什么,却被莫弃拉住了。 小酌踏水而行,每走一步都有细碎的光芒从水面飘起,初时并不显眼,但随着她的步伐越迈越多,越走越快,渐渐就连成了一片——即便天光明媚,也不能掩盖光辉,熠熠仿若星辰落入水面,璀璨而神秘。 女孩儿停在最中心,水光之间宛如虚幻。 小师妹几乎看呆了,下意识地转头看莫弃:“这是……” 下一刻,她就真的呆住了。 就这么一转头的工夫,四周竟已经悄然变换了景色——没有了山林,也没有了水潭,甚至连小酌都失去了踪影。目之所及是整齐的青石板路,两边店铺鳞次栉比,摆放着各式各样玲琅满目的货品,行人进出穿梭往来如织,好一派热闹的繁华景象! 他们竟这样站在了一条热闹大街上……好在虽然大吃了一惊,但两人很快都镇定了下来。 毫无疑问,这是轮回潭搞出来的事情——轮回潭不会无缘无故地显现出与他们没有关系的景象出来,如果那个叫小酌的女孩儿没有骗他们,这里应该有他们想要知道的东西在。 花解语打量四周,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忍不住问:“师弟,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眼熟?” 莫弃仔细看了两侧店铺,才道:“是碧海城。” 花解语吃了一惊。 莫弃指了指稍远些的一家店铺:“你看那一家——当初入城时,百商师兄还曾进去看过,有挂珠帘别的地方应该不容易见着。”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有一家卖珍珠的店铺。那些个海珠圆润饱满,煞是好看,做成了饰品挂件更是精美,尤其是柜台后面挂着的珠帘,非但海珠更大更远,颜色也全不相同,远远望去宛如带着彩虹一般的珠光,叫人一眼挪不开目光! 花解语自然也记得这挂珠帘,啧了一声。 碧海城……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两人随着人流往前走动,目光不停地打量这四周——他们到碧海城的时候,城里已经魔气弥漫,除了城中心那一排排一列列的囚笼,几乎和空城没有两样了,如今托轮回潭的福,倒是见着了传说中这座海城的热闹……只可惜再繁华,终究都是云烟泡影了,花解语看了半天,忍不住感慨:“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劫,好好的一座城,竟然就成了那般模样……” 莫弃也还没有看出头绪来。 结果她的话才落,前面就传来了惨叫声。 人群涌动,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好在这里的人似乎都看不到他们,很容易就叫他们挤到了最前面,结果就看到一个状似疯癫的男子拿着个手臂粗的木棍追着一个女人打,周围人拦了几次都没能拦下来,直把那女人打得哭嚎不已! 周围的人纷纷议论,一人说:“徐顺这是疯了吧?把自家婆娘打成这样要做什么?”另一人又说:“真是魔怔了,听说是伸手跟婆娘要钱没要到,一气之下就打成这样了……”又有一人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成这疯魔样了!他家的钱都叫他败光了,那里还有钱!” 议论声嗡嗡嗡响个不停,类似疯魔这样的话不绝于耳。 小师妹一身热血,看到这样的情景哪里能忍!眼看着就要路见不平一声吼了,却硬生生叫莫弃给抓回来了,正要发作,却他道:“小师姐,你再看仔细些。” 她一向听莫弃的话,闻言下意识地定睛看去,初时没看出什么,后来竟发现那打人的男人心口竟有一团黑气袅绕。 她呆了呆,脱口:“心魔?” 人心斑驳复杂,故而人人都有可能产生心魔,而她吃惊的是,这男子分明是个普通人,怎么会产生如此厉害的心魔,甚至到了魔气外露的地步?! 第617章 以九州为炉 嫣小玉身体病弱,那么几句话一会儿的工夫就令她隐隐觉得有些晕眩,闭目养了好一会儿神才勉强好受些——清歌是知道她身体不好,却也没料到会不好到这般地步。 ——莫不是因为当初续命的花露被夺走了一部分的缘故? 她忍不住冒出了这样的念头,然而重新睁开眼的嫣小玉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无奈地笑了笑,道:“至纯之物能续我命,却不能对症除病给我健康,其实多一分少一分是没有太大分别的——阿魖总是怕我有个万一,才会分外紧张了一些。” 清歌默了,心道只是紧张了一些,就要把她炼成丹药凶残得不要不要的,这要是再紧张得厉害点,那得是个什么样了?!——她心里面吐槽着,脸上却半点不显,只淡淡地问了一句:“即便是这样,也还要活下去?” 她这话问得相当不客气,嫣小玉竟然也没有生气,叹息道:“千古艰难惟一死……这么多年阿魖用尽办法就为了我能活着,我若是死了,他该怎么办……” 六界九道,知道他们的都道云魖为了嫣小玉可谓是不折手段无所不为,连君哥都说嫣小玉命好。可命好的嫣小玉所要承受的,却没有多少能知道……清歌想了想,最后也只能道:“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那我的希望,大概便是那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至纯之物了吧。”她这话嫣小玉明显是认同的,非但认同,还难得地说了句玩笑话。可这玩笑话说完,她自己的脸色倒是不太好看了——她咳了两声,又沉吟了片刻,才终于将藏在心底里许久的事情说了出来:“事实上这百年,我一直在想,人间东荒有什么是足以称作世间至纯的。” 云魖不会无缘无故停留在一个地方。 清歌见到嫣小玉的时候,也曾想过七海之中是否藏着至纯之物,可她活了万千年,却也从来不曾听说过。 她只是没想到,连嫣小玉也不知道。 “你可以问云魖。” 嫣小玉却摇了头。 “他告诉我的,未必是真。”她勉强笑了笑,“我只怕他像当初,做下不可挽回的憾事。” 纯白之魂的悲剧…… 清歌目光幽冷,隔了半晌才道:“哪又如何?” 嫣小玉微怔。 她没有料到清歌会是这样的态度,仿佛全不在意。 清歌道:“这世间再不会有莫红玉,也不会有第二个云离!”而其他的许许多多,又与她何干呢? 嫣小玉望着她,半晌没有说话——她虽然跟鬼后说过天界的斩魔神女已经道消魂殒了,但却直到此刻,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站在她面前的清歌,真的已经不是天界的神女了。 一念成神,一念成魔。 而奇异地,在莫弃心里面,也正好转着相似的念头——知道小师姐已经看清盘桓在那人胸口的魔息,他松开了口,道:“一念成神,一念成魔,这人是不知道被谁在心里种下了魔念,滋生壮大,入了魔才显疯癫。” 如此一来,疯魔两字倒也不算说错! 花解语点了点头,随口问:“你怎知他这魔念是被种下去的,而不是他原本就心生魔念了?” 莫弃道:“心生魔念至入魔的,不是这样子。” 这话一出,倒是勾起花解语的好奇心了:“你什么时候对魔念呀入魔呀这么了解了?那你说,心生魔念至入魔的,又该是什么样子的?” 莫弃顿了顿,一时竟没能回答出来。 好在花解语也没有等他的回答——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前面愈演愈烈,也不知道被谁给推搡到了,打人的男子一个踉跄竟然扑街了。然后就看到他心口上的那团魔气就在他扑倒的瞬间果断弃他而去了…… 花解语默了默:“……还真不是自己入魔的呀。” 这一团魔气在日光下并不显眼,破空而去的速度还很快,两人跟了一路,跟在了城中央的一座塔楼里,就见一个黑衣的男子坐在窗边,伸出手将这团魔气抓住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手掌重新摊开时,手心里的那团已经退去了暗色,变成灰白一朵,好似火焰一般微微摇曳。 莫弃和花解语已经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那灰白的一朵,已经去除了杂乱魔气,留下的是命魂里的生机。 他们正惊疑不定,那黑衣男子却只瞥了一眼,就将手掌收拢放到了桌上,神色冷淡漠然:“如此微弱,犹如蝼蚁,想要续小玉的命简直是蜉蝣撼大树,你确定没有骗我?” 他的对面坐了一个暗红衣裙的女子,长发挽成堆云般的发髻,却只斜斜地插了一朵凄艳似血的彼岸花,闻言掩唇低低笑了起来:“芸芸众生,自然犹如蝼蚁——只单单一人固然是这样,可若是这整个碧海城呢?”她顿了顿,目光幽暗不见底,“若是……整个泽州,整个九州呢?” “六界九道,最辽阔莫过于人间。九州何其大,众生不计其数。若是以九州为炉,炼化万千苍生,那样庞大的生机,何愁嫣小玉不能活命?” 以九州为炉,炼化万千苍生?! 这是何等的气魄和手段,也是何等的疯狂和惊悚! 莫弃和花解语狠狠地倒抽了口凉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只是他们,连那黑衣男子都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是也被这样的话语给惊住了——六界九道,从来没有谁敢说出“以九州为炉”这样的话来,这已经不单单是逆天而行,而是大伤天道了! 那女子却似并不知道自己说出了多么可怕的话,笑道:“怎么?你也不敢?”而后又道:“既然不敢,那便当我没有说起过此法吧。” 她这话,怎么听都像是激将法。 云魖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要看穿她心底里正在转着的心思,可鬼后的心思向来狡诈莫测,又哪里是那么好猜的!只嫣小玉的命,鬼后可以不在意,云魖却不能不在乎——他沉默了许久,最后冷着脸问:“你想要什么?” 鬼后并没有立刻回答,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又敲,才道:“清歌的命。” 云魖并没有犹豫太久,便点了头:“好。” 六界九道,谁也不知道他们在人间的海城达成了怎样可怕的协议,轮回潭从时光长河中窃取到了这一个碎片,莫弃和花解语不清楚这一男一女分别是谁,但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清歌。 清歌的命。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涣散,屋宇街道一点点消失,最后连塔楼都渐渐不见,轮回潭想告诉他们的仿佛就只有这些了……可面前的迷雾却半点都没有拨散,反而沉甸甸地一直压到心尖上。 第618章 不想拖累他 嫣小玉在的地方,云魖必定离得不远。 清歌不知道鬼后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才能不惊动云魖,就将她带到嫣小玉面前——但无论如何,嫣小玉在这里,会见到云魖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于是,惊讶的那个,反倒变成了突然出现的云魖。 云魖的性子,才是真真正正地凉薄到了极致——他看到清歌虽然意外,却又跟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半点儿表示也没有,只直直地走过来,俯下身将嫣小玉轻轻抱起,然后扭头就走。 世上生灵万千,在他眼里分为嫣小玉和其他,被归到“其他”里面的清歌,在不能炼药续命之后,他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鬼后惯会借刀杀人,清歌原本还想着引她过来,说不定就是想叫云魖撞见她,可如今看到云魖这目下无尘的样子,她反倒有些拿不准了…… 但他这副样子,嫣小玉自然是要不高兴了,伸出手在他胳膊上拍了拍,嗔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我现在连客人都见不得了吗?” 云魖脚步不停,却低头哄道:“你这几日气息有些不太稳,那些不相干的事情,等你身体好转些再理会如何?” 嫣小玉叹息:“那终究是你的血脉。” 云魖终于转头看了清歌一眼,嗤地冷笑了一声:“可如今,却与她也没有太大干系了。” 清歌默然不语,连神色都没有什么变化。 嫣小玉却急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一着急就忍不住咳嗽,一声一声仿佛随时都会背过气去——云魖忙不迭安抚,但她显然不肯领情,吃力地推开他顺气的手,问:“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你做了什么?” 她的情绪有了起伏,清歌分明看到有灰白色的气息从她身上溢出,似乎是魔息又不太像,反倒有几分像是病气……并不明显,但嫣小玉的脸色却越发灰败了些。 云魖眼见着人没安抚下来,气息反倒是越发不稳了,索性一指头下去将她戳晕了过去——那些灰白色的气息果真不再往外冒了——他一招手,莲池边上的软榻就到了身边,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在上面,才转头看清歌。 这一次,清歌的神色微微变了变——因为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云魖的眼神变了。 “你和小玉说了什么?”他问。 “不相干的人,说的自然是不相干的话。”她用他的话堵了回去。 “是你选择了放弃,他自然会有旁的缘分和因果,而这些和你都没有什么相干——你和他没有什么相干了,和我们自然也没有太大干系了,我说的可有错?” 原本就没有什么交情,他却还要撇得更干净一些——说实话,这话听在耳朵里却有些扎心,清歌目光幽幽,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云魖道:“我与鬼后有约定,她要我留下你的命,所以这百年我从不曾再找过你。” 清歌愣了愣。 她原以为鬼后说不定想借刀杀人,却没料到她和云魖竟有这样的约定。 但愣神也只是瞬间的事情,她很快回过神来,道:“但你要反悔?” 云魖没有否认:“你自己送上门来,还累得小玉伤了元气,我就拿你来补!” 清歌没再说话——这魔说了这样的话,那她说再多也都是徒劳的,何况她本就不太擅言辞——话虽然没有说,但她身上的气势却凌厉了起来,身上好似有剑气引而不发,转瞬之间她整个人都好似一把锋芒利剑! 对上云魖这个先代魔尊,她虽然不惧,但也有些没把握。 云魖还是魔尊的时候,天界和他交手最多的是天姬昊姝,后来天姬坠下堕神台魂消,魔尊也换成了云离。后来是蓬莱岛成亲礼那一次,虽然是冲着她来的,但云离始终挡在她面前,即便是夺魂那样的凶险,也被他用替魂之术分担了大半……那时候她每每遇到凶险,他总是挡在她前面或者站在她身侧。可他危难时,她却时常帮不上忙。 跌下堕神台时这样,想必苍山寻药时也是如此——只是不知道当初他独自面对云魖,是不是也和她现在一样,觉得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她杂七杂八地想着,在周身剑气达到鼎盛,身后莲池破碎消散时,忽然开口道:“我没有选择放弃,也没有想过要和他撇清关系,我只是……不想拖累他。” 云魖嗤地冷笑了一声,强横的魔息铺天盖地碾压而去。 清歌垂下眼,剑气却冲天而起,直逼魔息分毫不让! 而此刻,莫弃皱着眉,才勉强压下心头骤起的莫名心慌——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还没真正感觉到这份奇怪的不安,心跳却又恢复正常了,一切都恍若错觉。 他捂了捂胸口,心道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心疾吧?! 等回去得找丹磬师伯好好看看了! 好在小师姐并没有发现他一瞬间的异常,一双眼睛骨碌碌地盯着面前变幻的景象—— 岁月长河里窃取的碎片终究是不能长久的,在显现出某些惊人的因果缘由之后,碧海城热闹繁华的街道很快就如同云烟般消散无痕,但随着它的消散出现在莫弃和花解语的面前,却也不是最初蓬莱岛的山林和深潭。 花解语巴眨巴眨眼睛,有些意外:“这里是……” 绿树成荫,流云掩翠,亭台楼阁若隐若现,繁花异草争奇斗艳——云守山虽然大,但自小在山上长大,她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分外熟悉,自然一眼就认出这是师弟住的百邪峰,只是……又似乎有些地方和她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比如原本爬满了凌霄花的墙头,变成了一大丛山莓,红艳艳的果子叫人垂涎欲滴。又比如院子外面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里面养着的小荷已经露了尖尖角,等到了夏日,必定是满池的荷花和莲蓬。 明明是熟悉的地方,却又有些陌生。 传说中蓬莱境云落卜族的轮回潭能够溯古照今,它能回溯出过去的残像,也能映照出未来的剪影——花解语仿佛是猜到了什么,又不敢肯定,转头看了莫弃一眼。 莫弃道:“过去看看吧。”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熟悉极了的石阶往前走去。 很快的,他们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第619章 幸福的一家三口 百邪一脉自莫红玉失踪乃至殒落之后,就渐渐式微。其余四脉即使全力帮扶,亦不能阻挡它的传承日渐失落。 比起弟子众多、人气鼎盛的其余四峰,百邪峰这边着实安静冷清,以至于还没走近就清楚地听到了院墙里面传出的对话声。 “这葡萄架可算是修好了,我还以为已经没救了呢。” “跟谢师姐要了些灵液,浇了两天才活过来——这葡萄树要是这么死了,等夏天到了你吃不到葡萄,还不得天天在我耳朵边上念叨!” “你这是什么话?我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吗?” “呵……那去年为了几个莲蓬天天念叨的人是谁?” “真小气!你这么小气你师父知道不?不行,我得和掌教师伯说去,叫他看看他推选的掌教继承人有多么不靠谱!” “你这是不想当掌教夫人了?” “掌教夫人有什么好的?说不定还要端着架子装贤淑,这我可做不来——还是现在这样好,有事去帮帮忙,没事关门吃葡萄莲蓬,手痒了还能带小胖墩去找师父新收的弟子练练手!” 女声清脆爽利,男音慵懒低沉,两个声音你来我往——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仿佛能想象得到,隔着高墙,有另外一个莫弃和另外一个花解语正在说话,语气轻松而亲密。 是的,亲密……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关系本就比旁的师兄妹好上许多。只是关系再好,也终有男女之别,平日里相处虽熟稔默契,却也远没到亲密的地步……但,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师门长辈看在眼里,默许在心,整个五灵仙宗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自然是不需要时时挂在嘴边的,只待时机一到也就水到渠成了。 可现在就将“渠成”后的事情给他们看……向来皮厚的小师妹都觉得有些脸热,没好意思直接转头,只好偷偷地用眼角余光去看莫弃,心情莫名的复杂,既觉得甜蜜又有些小尴尬。 莫弃抿着唇,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也有些复杂。 结果轮回潭大概是觉得他们这反应太淡定了,没等他们消化完眼前这一切,就又给他们送来了“惊喜”。 ——哒哒哒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五个小孩沿着石阶跑上来,个个都是气喘吁吁的,却谁也不肯服输,一路跑到爬满了山莓的围墙前才停下,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小男孩盯着红艳艳的果子咽了咽口水,才道:“胖墩师弟,咱们五灵仙宗的弟子要愿赌服输,这些果子现在可都是我的了!” 小胖墩年纪最小,身上都是肉,肥嘟嘟的跟颗球一样,闻言憨憨地点头:“我知道,都是师兄你的。” 另外三个孩子也早对山莓垂涎欲滴了,忍不住对那小师兄喊“我也要”。小男孩年纪虽小,却已经有当师兄的样子了,知道要照顾师弟妹,满口就应下了。几个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纷纷伸手去抓果子,然后个个都弹翻在地,滚成了一堆。 这山莓上,竟然被下了禁制…… 花解语看得目瞪口呆,护食成这样,里面的真的是自己和师弟? 莫弃却望着站在旁边没动手的憨厚小胖墩,目光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外面这动静太大,自然惊动了里面的人,半掩半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探出身来——脸是花解语的脸,和现在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原本扎成麻花的辫子已经梳成了妇人的发髻,斜插着两根雕成梅花的珊瑚簪子,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明快利落——她看到外面的景象,呆了一呆,快步过来将滚成一团的小崽子们一个个拎起来,才问怎么了。 小孩们正有满腹委屈没处诉,个个抱着她大腿不撒手,一边叫着师叔一边七嘴八舌地说事情,总之是胖墩师弟将山莓输给了他们,可如今竟然要耍诈! 这位“花解语”被吵得头疼,抬头看唯一没靠过来的那个:“小胖墩,你来说!” 小胖墩憨厚而实诚,很耿直地承认:“阿娘,是你说愿赌要服输的!” “花解语”被气得要死,可被挂在腿上的四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她身为长辈实在没好意思发作,只能认怂,对小胖墩道:“愣着做什么,叫你阿爹来将禁制解了呀!” 小胖墩高高兴兴地跑了。 不一时,顶着和莫弃一模一样脸的男子跟着小胖墩出门来了,他的袖子还挽得高高的,看样子葡萄架的修理工作还未完全收尾。 “腿部挂件”们一边乖乖地叫莫师叔,一边眼巴巴地望着他。就见这个“莫弃”轻笑了两声,在小胖墩头上拍了拍,才动手将那丛山莓上的禁制解了去。这禁制一解,小“腿部挂件”们欢呼一声,纷纷冲上去摘果子。 小师兄往嘴里塞了两个,扭头看到小胖墩眼巴巴地看着,却站在原地没动,心想到底是别人家的东西,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便招呼道:“胖墩师弟,你也一起来摘呀!师父说了,师兄弟要有福同享的!” 小胖墩开开心心地应了一声,也凑过去了。 “花解语”在后面看着,颇有些郁闷,悄声道:“原本就是怕小胖墩贪嘴吃多了拉肚子才设的禁制,现在倒好,拦都没得拦了。” “莫弃”眯眼笑着,也学她将声音压低,道:“吃坏肚子就吃坏肚子吧,小兔崽子鬼主意太多,正好受点教训!” “花解语”没反应过来,一脸的茫然。 “莫弃”道:“说什么愿赌服输,这小子是自己想吃,故意输了引小鬼们过来的。” “花解语”仔细想了想,差点气晕,怒道:“这小子连我们都算计了,鬼心肠也不知道像谁!回头看我不好好收拾他,看他下次还敢不敢了!” “莫弃”笑而不语。 可怜小胖墩还不知道已经被自家阿娘惦记上了,只忽然一阵寒意爬上背脊,叫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等回头看到双亲的怒容和笑脸,小胖脸顿时垮了,哒哒哒跑过来将山莓往“花解语”手里塞,讨好道:“阿娘,你也吃!” 一家三口显得格外温馨美好,几乎成了最温暖的剪影…… 小师妹屏息看着一连串真实极了的互动,一颗心几乎柔得能滴出水来,这样的未来太过幸福美好,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于是下意识地转头:“师弟……” 她既紧张又欢喜,还有一点儿小小的害羞,结果一回头却愣住了—— 一直在她身边的莫弃,竟然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 第620章 你守得住吗? 可怜小师妹,前一刻还跟泡在****里似的幸福美好,下一刻就吓得魂都差点出窍了!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仿佛连轮回潭都被一并惊到了——四周的场景纷纷消失,转瞬就什么都没有剩下了,花解语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沉在水里。 她几乎分不清这也是轮回潭显现的景象,还是现实。一切太过真实,她下意识地想上游去,可却好似怎么都游不到水面,正着急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脆生生地传到了耳边:“不要急,轮回潭是淹不死人的。” 竟是小酌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舒了口气,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游去,很快就破开水面钻了出来——她分明是站在水潭边上的,却不知何时掉到了水潭里面,也不知道在水底沉浮了多久,但想来时间应该不短,因为小女孩坐在水潭边的岩石上,托着腮一副等了许久的样子,张口就道:“去了这么久,看来你们想要知道的事情,连轮回潭都觉得棘手呢!” 花解语却问:“我师弟呢?” 小酌道:“会上来的。” 她这语气太敷衍,听在耳朵里就像是在说“淹死了,就会浮上来的”一样,花解语听了更加担心,就想潜回水里去找人,结果试了几次都没能潜下去,懵逼了。 小酌在边上看她试了一次又一次,慢悠悠地道:“轮回潭要看缘分和因果的,你们又一样的因果,自然也有不一样的。”她看上去心情不错,拍了拍身边的空地,“轮回潭沉得再深也淹不死人的,来这里一起等吧。” 花解语也实在是没辙了,只好听她的话上岸在她边上坐等。这水潭也确实有些神奇,在水里面泡了这么久,身上的衣裙竟然半点水气都没沾上。但她心里记挂着人,本身又是个急脾气,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在水潭边上来来回回地走动,一边走一边盯着水面看,还要转头再三确认:“好端端的转个头忽然就不见人了,你确定真的没有问题?” 小酌对他们会分开也挺好奇的,忍不住便问了她在轮回潭看到了什么。 花解语也倒也没想太多,一五一十地就说了。 而事实上,莫弃此刻也是一脸的懵逼。 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在一眨眼的工夫里,从云守山跑到了蓬莱岛。 是的,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正是蓬莱岛那个住了一晚上的农家小院——据说清歌说,这是她的家! 清歌…… 这个名字骤不及防地冒了出来,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强烈感情,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力量,惊醒了沉睡在他体内的另外一个魂魄——他好似不再是他,而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魂魄”操纵着他的身体推开篱笆门,从容地走了进去,就像是走进了自己的家。 一个家,有女主人,自然也是有男主人的。 而他,仿佛是被这位男主人附身了一样——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失去控制忽然变成了旁观者,这种感觉相当的糟糕。莫弃有种全身汗毛都尽数竖起来了的错觉,头皮发麻惊得不要不要的!然而这些感觉也只存在了片刻,就很快消散无踪了…… 而这院子里也和他早上看到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毛茸茸的小鸡仔飞快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屋檐上有麻雀跳来跳去,冷清清的院子忽然多了许多生气,花架上一串串的紫藤花开得正热闹,清风徐徐而来,绿叶瑟瑟作响,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撒了花架下的人一身。 紫藤花架下,放着躺椅一把,清歌抱着小酌,正兀自好眠。 一大一小,互相偎依,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他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就这样守着一大一小的睡颜,一直到天荒地老,他都是愿意的!——这样的念头忽然就冒了出来,而他竟丝毫不觉得突兀,反而隐隐有种甘之如饴的感觉。 “啧啧啧!这有了媳妇就是不一样呀,看那温存腻歪的小表情,真真是要闪瞎我眼了呀!单身魔受到了致命暴击简直是不能忍!!” 刚刚平静下来,却忽然有一个声音大刺刺地响起,竟还是从屋顶上传来的——他却仿佛知道是谁如此大煞风景,头也没抬便道:“你接着说,吵醒了清歌,我叫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话来!” 这威胁实在太过凶残! 衣袂一闪,屋顶上那位瞬间到了他身边,探着头往前凑了凑,看到躺椅上一大一小两只依旧睡得安稳,半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才偷偷松了口气,小声地嘟囔:“都说有了媳妇忘了爹,世人诚不欺我啊!” 他斜眼看她:“忘了爹?” 君哥眼珠儿一转,一本正经地改正:“忘了爹他妹!” 他呵地冷笑了一声,表示懒得理她,径自转身进屋拿了件衣服,盖到了清歌身上。等做完这一切回头一看,某个不速之客竟然还在,便皱了皱眉,打算赶人了——他这表情开口必然没好话,深受荼毒的君哥没等他开口,便道:“你就这样守着她了?” 他低头看那安静睡颜,送了她两个字:“废话。” 君哥像是要和他作对一样,偏生多问了一句:“你守得住吗?” 守得住吗? 这问题问得简直跟作死一样。 可她偏生就问了,而方才还对她毫不客气的人却沉默了。 “我守望了她万载,又筹划了千年,费尽了心机才抓住了她的手,才能这样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你说我守不守得住?”他沉默的太久,久到君哥以为他不会理她了,他却如此道,“我既然已经抓到了她,就不会再放手……我会守着她,让她以后****夜夜都能像此刻这般安眠。” 蓬莱岛的午后格外安静。 也许是因为有莫弃守着,清歌这一觉睡了许久。 醒过来的时候莫弃正在折花,小酌仰着头不知道选哪一串好,小脸纠结皱成了一团,而君哥早已不见了踪影,仿若从来也没有出现过——即便是清歌,也不会知道当初住在蓬莱岛时的某个午后,莫弃和君哥有过这样的对话。虽然后来渐渐明白过来了,但彼时的她,还不知道他心里的坚定和决绝! 然而,最坚定不移的决心,也终究抵不过命运的无情碾压…… 小院里所有的人和物渐渐散去,莫弃发现自己好似重新掌控了身体,但他却久久没有,他望着四周再度悄然变幻的景象,感觉到了轮回潭深深的恶意! 第621章 你想见她吗? 命运无常,瞬息万变。 轮回潭仿佛是想告诉他天道命运的强悍无情,在他仿佛被另外一个人控制,不可遏制地地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地守住她的安稳睡颜后,四周的场景却飞快地变换了——蓝天变得阴沉,舒适的轻风骤然冰凉,刮得衣袂猎猎作响,蓬莱的远山近陌屋舍农田尽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高耸入云的宫殿,宛如利刃刺破天地,狰狞凶悍! 魔界极渊,魔尊的宫殿。 他在这里,又看到了清歌。 和片刻前安然入睡时的恬淡沉静不同,此刻的她强悍冷漠犹如魔神! 极渊前面,排的上号的顶尖魔族几乎都汇聚在此,排不上号的也壮着胆子前来围观——极渊宫殿,非魔尊允许不得入内!但魔尊已经殒落在天界堕神台,群魔蠢蠢欲动,试图进入极渊,成为宫殿新的主人! 但最终,他们都止步于清歌的剑锋之下! “云离虽然不在了,但我还在!” 荒雷凝化的苍白长剑被她握在手中,雷电和剑气交杂缠绕。那些对魔尊之位有念想的魔一只接着一只扑上来,前赴后继,仿佛无休无止。她就这样拼杀了一场又一场,鲜血几乎将白衣染透,又顺着裙摆滴落而下——谁也分不清这些鲜血是群魔的,还是她自己的,能看到的唯有她越发苍白的脸色和始终锐利的眼神——她不曾后退,也没有倒下,甚至连持剑的手都没有颤动半分! 她披一身血红,以无可击溃的强硬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祭魔花在她脚下,绽放出了最妍丽鲜艳的姿态。殷红似血,隐见骨白,一朵挨着一朵几乎连成了一片,她落足其上,宛如血海沉浮。 明明……是想要她此后安稳顺遂的…… 也许是之前的失控还继续影响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心脏好似被狠狠地拧了一把,疼痛到几乎不可遏制!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该被更好地对待,应该有一双手为她挡去所有的风雨和劫难…… “你想见她吗?” 纷杂凌乱的思绪搅得头都开始疼了地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 他回过头,就看到小酌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句:“你想帮她吗?” 莫弃吸了口气,目光幽暗直直地望着眼前这个看似无辜的女孩儿,反问:“这就是你的目的?” 在他以为,若不是这个女孩儿说了那样带着诱导性的话,在他心中瞒下了诱因,轮回潭不会映照出之后的那些景象——失控的感觉相当糟糕,他因为清歌而心痛,可理智却一再告诉他这很不正常…… 小酌顿了顿,却没有否认:“娘亲怕是遇到危险了,我想着你总能帮一帮她的。” 危险? 莫弃微微一怔。 他几乎要以为这个爱捉弄他的女孩儿又要忽悠他,毕竟清歌离开蓬莱一天都还不到,怎地就遇到了危险? 小酌以为他不肯,又道:“你若是真的不想,轮回潭是什么都映现不出来的,所以你在看到娘亲前,心里面在想什么?” 那个时候,他看着未来的自己和小师姐,甚至还有一个小男孩,明明是幸福温馨的场景,却不知为何依稀有着不真切的恍惚感……那时候在心底里闪过的又是什么?他仔细地想了想,好似是“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阿爹也对娘亲说过,他们曾经想过要在蓬莱过这样的生活……” 听到小酌如此说了一句,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下意识地说出了口。 “你总觉得是我在捉弄你,可你怎么不想想也许我从头到尾都是认真的呢?也许……是你忘了娘亲忘了我呢……”她说着,扁了扁嘴好似带了些委屈。 莫弃被她说得心乱,理智和直觉就像是两个互不相让的小人彼此拉扯,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问:“我要如何帮她?” 女孩儿那双大眼睛一瞬间就亮了,看上去对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很是高兴,道:“你只要想见娘亲,想要护着她,就足够了。剩下的有我在,我会帮你的。” 这女孩儿有多大能耐莫弃并不清楚,但轮回潭映现的景象全凭个人的因果和缘分,旁人是无法轻易窥探的——即便是亲近如小师姐都不见了踪影,可她却能来去进出自如……他也没有废话,只点了点头。 小酌很快失去了踪影,四周的景象如流水一般趟过,却什么都看不真切。 他想见清歌吗? 大概还是想见的…… 他不喜欢失控的感觉,但有的时候,直觉却比理智更能说明问题。 渐渐地,四周的景象重新清晰了起来。 他看到了断裂的古木,看到了残破的水池,也看到了持剑的清歌——魔气遮天蔽日,化作黑炎灼灼燃烧,白衣的女子手持灰白利剑站在火中央,仿佛是想劈开魔焰脱身而去,却又不知为何迟迟未动。 轮回潭显化出来的景象看上去再真实,也终究是虚幻的。他轻易就穿过了重重魔焰,走到了清歌面前——然而清歌并不能看到他,她的目光直直地望着铺天盖地围住她的魔焰,脸上神色虽然依旧镇定,但目光里却罕见地带了些踌躇之色。 明明面对群魔都毫不退缩,此刻却举步不前,这火焰竟厉害如斯,连她都觉得棘手吗? 可她……又在害怕什么呢? 莫弃就这样站在清歌面前,觉得既惊讶又好奇,还有些隐隐的难受——即便是再凶险再棘手,她都只能独自面对,面对群魔是如此,此刻亦然……魔焰灼灼燃烧,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小酌做了什么,他竟隐约感觉到了火焰的灼热和魔气的阴冷,即便是裹足不前,也终会被魔焰灼烧到的! “清歌。” 他想要提醒她,下意识地张口叫了一声。 然而清歌并没有听到,也没有动。 她不敢动。 心魔之焰,稍一沾染,都会引发心底最可怕的魔念! 昔年的斩魔神女,绝情寡性少有七情六欲,反倒是不怕这心魔之焰的,可如今……她太清楚自己心中所念,一旦沾染必然引得心魔肆虐,所以她不敢动。 可留在原地,也是死路。 清歌踌躇不定,却忽然有觉得手背一痒——仿佛……仿佛有人轻轻触碰了她持剑的手,温热的感觉从手背蔓延开来,迅速笼罩了整只手!明明身边谁也没有,可她分明感觉到了手被握住,温暖的感觉格外熟悉! 第622章 心魔之焰灼灼 初时清歌只道是错觉。 可手上的这股力道,却拉扯着她,似乎是想要带她往魔焰外走。但若是穿过心魔之焰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她又何须踌躇至此!——难道云魖的心魔之焰已经厉害至此,明明还没有沾染到,却已经能够引出她心底执念了? 她以为是心魔开始作祟。 正要抵抗,却忽然听到了一个模糊的声音:“清歌,别怕。” 这声音好似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很是飘忽,可又像是在耳边低喃,格外真切。 ——他说:清歌,别怕。 清歌心神俱震,脸色骤然而变,下意识地脱口:“……莫弃?” 然而,并没有任何回应。 仿佛她听到的那四个字只是一时的错觉。 也许……真的只是错觉,因为那个人尚在蓬莱,是决计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可即便是错觉,也没有关系! 清歌,别怕! 心魔又能如何呢?! 他还好端端的活着,纵然是遗忘了所有,可终归还好好地活着,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这样告诉自己,仿佛就能真的无所畏惧一样! 她终于举步,迎着心魔之焰走了过去。拉着她的那股力量还在,温暖而熟悉,让她依稀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莫弃就在她的身边,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前行。 她不知道,这一刻莫弃真的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前行。 他原本只是看她久久不动,眼看着黑炎就要爬上她的裙角了,情急之下才去拉她的手——这只是一个本能的动作,却没想到明明应该是虚影,竟叫他真的抓住了! 似乎轮回潭的虚影和真实的景象在这个瞬间,神奇地产生了些许重叠…… 但他来不及细细琢磨,清歌被她拉动了脚步,而她一动,魔气具化的火焰仿佛伺机而动的毒蛇,尽数扑了上来,他下意识地挡在了前面。然而,终究是不同的空间,看似被他挡住的火焰毫无停顿地穿过,朝着清歌烧了过去。 清歌自然也不是好相与的,手一挥剑气离体而出,将扑腾过来的魔焰生生逼退出去。 云魖隔着魔气和黑炎遥遥地望着这边,看她终于举步,看她逼退魔焰,冷冷地嗤笑了一声,道:“看在和鬼界之主的约定上,今日你若是能安然穿过这些魔焰,我便放你离开。”他没有说走不出会如何,可即便他不说,彼此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清歌的脚步顿了顿,却依旧选择往前走。 但云魖将她困在心魔之焰中难以脱身,自己显然也没能讨到好——垂下的右手有鲜血顺着手指滴落,这样的伤势他本没有放在心上,此刻却忽然抬手甩了一甩,残血成滴飞溅而去,尽数落入魔焰之中。几乎是转瞬之间,心魔之焰越燃越盛,竟然穿过了密不透风的剑气,无声无息地爬上了清歌的衣角。 心魔之焰,一旦沾染是决难扑灭的。 莫弃眼睁睁看着她在极短的时间里被魔焰吞没却束手无策——透过唯一重叠在一起的手,他甚至感觉到了被火焰灼烧的疼痛感,但他却顾不上魔焰是否会顺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蔓延到他身上了!他甚至下意识地收紧了手上的力道,生怕他松了手,被他拉着的那个女子就真的要落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了! 而事实上,被心魔之焰吞没的清歌,确实也比他要镇定的多! 她早早就有了面对心魔反噬的心理准备,故而在心魔之焰爬上衣角的时候并没有急吼吼地试图扑灭或者摆脱,而是第一时间稳住了心神——她性子本就坚忍,心魔固然厉害,但她也不是轻易就动摇的! 寻常的火焰是伤不到清歌的——心魔之焰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心魔,而非烈焰,所以单就火而言,也不比寻常魔焰厉害多少。清歌只一心防备心魔,可渐渐却感到了火焰灼烧的疼痛。越来越强烈的痛楚甚至从体表渗透到体内,沿着四经八脉蔓延全身,又汇聚于心口。 她几乎以为又回到了百年之前,她神力逆转,剧痛也是这样蔓延全身,几乎难以忍受! 可比这更痛的,是堕神台下吹刮魂魄的冷风。 那种痛,是魂魄被撕裂扯碎的痛。 一瞬间仿佛时光逆转,她从堕神台跌落而下,冷风猎猎,刮得神智几近溃散,魂魄面临消亡——她是被天界舍弃被牺牲的,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可是云离呢? 魔尊赴宴,不过是为了寻她。 天帝却用她,布下了险局。 依稀间,她仿佛又听到了嫣小玉的声音,带着病弱宛如叹息:“战火蔓延,白骨成堆,可有消磨一些你心里的疼痛?” 她没能回答嫣小玉,但心中是有答案的。 上位者,当断则断,当舍则舍。琼浆盛宴,两界博弈,天帝胜在舍得,而魔尊却输在了舍不得——他舍不得清歌,便只能舍了自己。因为没有人能受得了深爱之人在面前魂飞魄散却无能为力,云离受不了,清歌也是不能的! 可她却在堕神台下,眼睁睁地看着云离魂飞魄散,心里如何能不痛?! 一晃百年,战场无数生灵殒落,鲜血淋漓白骨成堆,可她心里的疼痛却始终没有消弭半分——她比谁都清楚,她心里的痛楚,便是她心魔所在。 一念起,因爱成魔。 她因此活成了对方的模样,可她爱的那只魔,却已经不在身边了。 云离,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心神一旦失守,心魔疯狂肆虐。她再也感觉不到手上那宛如错觉一般的力道和温暖,只觉得全身冰凉,心口剧痛。 幻影重重叠叠,她迷失在其中。 她仿佛从堕神台坠下,抬头却发现自己站在云守山的百邪峰上,一眼就看到了莫弃——这世间不会有第二个云离,自然也不会有第二个莫弃,可对她而言,羽化子这个唯一的弟子,是莫弃,却又不是莫弃。 她就这样站在那里,看着他一点点长成,看着他娶妻生子,青梅竹马,恩爱不疑。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他的世界里也不需要她。 百年千年,都不会有她。 她肯舍一世,可偏偏他却是五灵仙宗的弟子。 若是寻常的普通人,至多也不过就是百年。可修行之人披荆斩棘,活过百年很是寻常,若是能印证大道寿与天齐都是有可能的,一如昔年的谢玉书,而今的湮尘神将。 他离开她,也许只是百来年,也许是上千年,也许会是……永远。 她心底最深的痛楚,和最深的恐惧,统统因为心魔之焰,被明晃晃地摆到了面前。她骤不及防,溃败千里,几乎不能自持…… 第623章 我很想你 “是你将我舍弃,我才有了如今这一切。”她所看到的莫弃转过来头,脸上带着微笑,温和而又疏离,“你我无缘,是上天早注定的事情,逆天强求,才会有之后的种种劫数和报应——如今这样正正好,你放过了我,也算是放过了你自己。” 原来……他心中竟是这样想的吗? “你从来都是这样。”又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她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带着阴沉而厌恶的表情,在不远处冷冷地注视着她,“上天从来不曾善待我们,毕生的征战换来的也不过是牺牲。再深情亦是命中无缘,注定了孑然孤离——既然天命早已注定,又何苦挣扎?” 清歌默然不语。 她不善言辞不喜争辩,沉默有时代表着默认,更多的时候却是因为不赞同。 另一个自己却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刻毒而残忍地说着百年前那段她不堪回首的变故:“昔年一同跌下堕神台,他落得魂飞魄散,你却还好端端地活着——明明说好了是同生共死,你却背弃了!如今种种,都是报应。那时你若是没有背弃他独自成活,至死他都是陪在你身边的——至死你们都是在一起!” 她一字字一句句说着,说到最后话犹在耳,清歌却好似又回到了堕神台——她不断地往下坠落,冷风刮得魂魄如撕裂一般,黑暗笼罩一切。她被重新推到了抉择的分叉口,一念生,一念死。 她不想死。 于是就又回到了云守山百邪峰上,看他们打打闹闹,却始终相守。莫弃转头看她的时候,连疏离的微笑都没有了,眼眸中隐隐有着不耐:“既是无缘,又何必强求?如今这样便好,我们各自安好,两不相干!” 那和她有着同样面目的另一个自己也比方才更加阴沉厌烦,冷冷质问:“独自成活,终究是一无所有,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心魔滋生壮大,如此周而往复,无休无止,一点一滴地消磨掉心中仅剩的那点坚持——再坚强的内心,也禁不起这样一遍又一遍的肆虐。 她仿佛掉入了永不见底的深渊,寻不到前路也失去了回头的机会,只等着心魔之焰烧光她心里最后那点执念。到了那时,魔焰会从她心口焚烧而出,和外面那些烈焰连成一片,足以将她生生炼化! 清歌心性坚韧,轻易不肯屈服。可偏生心魔比她还了解自己,言辞如刀,刀刀都戳在她心中最疼痛最柔软之处——如此循回往复,连她自己都记不得落了多少次堕神台,旁观了多少次恩爱缱绻。 扎在心口上的刀,太疼太伤,扎得多了,她几乎就想要放弃了。 然而,再一次跌落下来的时候,她却落进了一个怀抱里,熟悉而又温暖。 被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折腾,她几乎都要忘记了,她从来就不是孤身一个——冷风猎猎,依稀之中她仿若听到了那只魔在她耳边低语:“清歌,不要怕……我答应过你,无论是什么样的报应,我都会替你挡下,你忘记了吗?” 是了是了,连堕神台这样的劫数,都被他尽数挡住了,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一念生,一念死。 她不惧死,却殊死求生。 那只魔在魂飞魄散的那刻,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清歌,等我”。 他说:清歌,等我。 魂飞魄散便是消散天地永不复在,她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也不知道回来了又是怎样的面目,可他说了等他,她就会等他。 她相信,终有一天,他会重新回到她身边,为他遮蔽所有风雨劫难。 就像现在这般…… 现在……这般? 清歌悚然一惊,霍然清醒。 她确确实实被人抱在怀里,那个人就站在他面前,身影模模糊糊并不真切,但面容却是熟悉的,她有些呆愣,低声呢喃:“莫弃……” 这一声低喃传入莫弃耳中,终于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他已经束手无策了,最后不得已,一狠心将被黑炎爬满衣角后就失去反应的人抱了个满怀——真实和虚幻的两个空间,虽然上演着相同的场景,但却终归不是真的重叠在一起,他唯一能够勉强触碰到的只有清歌,烈焰烧身,她却又止步不前了,既然拉都拉不走,那就索性抱着走吧! 哪曾想这一抱,他神智一阵恍惚,竟然被拉扯到了另外一处。 他看到一棵巨大的树木,高耸入云,枝叶遮天蔽日几乎望不到头,白衣的女子坐在宽大的绿叶上,有着和清歌一样的面容,神色却要柔和许多,低头朝他看来:“你来了。” 语气熟稔亲昵。 说罢,又指了指前方,道:“她就在那里,你将她带过来吧。” 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是笃定了他不会拒绝。 莫弃果然没有拒绝。她所指的地方,遮天蔽日地弥漫着魔气,魔云滚滚甚是可怖,他一路往前走,穿过如墨魔息,果然接到了坠落下来的清歌。 这是清歌内心的世界,却变成了这样一副可怕模样! 所幸逼近过来的魔息仿佛很怕他,所到之处纷纷退散,他就这样拉着乖乖跟他的清歌,又一路回到了大树前面,才转过身来:“你……” 话还没出口,被他拉了一路的人却忽然扑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他,将脸埋在他颈间,低喃如叹息:“我很想你呀……”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莫弃见过她几次,记忆里一直都是清冷淡定的模样,何曾有过这样的失态! 他心中忽然柔软,下意识地伸手反拥她,然而手才刚刚抬起,怀里的人却忽然消散,失去了踪迹——拥抱和话语,都仿若幻梦,梦醒无痕。 他茫然四顾,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白衣的清歌却还坐在大树的枝叶间,指着他们来的方向,道:“已经没事了,你看——” 层层叠叠无边无际的魔息已经稀薄了许多,正在慢慢地消散,天光透过云层照耀而下,整个世界都仿佛明媚了许多,白衣女子含笑望着这一切,树叶沙沙,好似欢欣。 这是清歌内心的世界,白衣的女子是她最深的本念——连心魔都无法触及一丝一毫的地方,却任他如此轻易地来去。 他带着说不出复杂的心绪离开,神智回到本体的瞬间,却骤然被剧痛侵袭——跨过真实和虚境,能触碰到已经很是勉强,他却还胆大包天地进入内心的世界,果真就遭到了反噬……被蒙蔽的天道也仿佛在瞬间惊觉,他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清歌如何了,轮回潭所显现出来的景象尽数崩散,化作光影斑驳。 他沉浮在幽深潭水之中,头痛欲裂,几乎失去意识。 第624章 小酌讲的故事 轮回潭映现出来的景象骤然崩溃消散的瞬间,坐在深潭边上将脚丫子浸在水里晃动的小酌忽然就喷出一口血来,把边上的花解语吓得惊跳起来,几乎栽进深潭里去!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吐血了呀!”小师妹反应不慢,迅速掏出药瓶子倒了两粒在她手里:“丹磬师伯出品,质量有保证,对治内伤有奇效,你快吃两颗!” 这药是随便吃的嘛? 谢衣要是在这里,非得抽她不可。 可惜谢师姐不在这里,小酌抬手抹去唇边的血渍,脸色苍白得跟纸一样,竟还能笑得出来,漫不经心地道:“遮蔽天机,违拗天意,只是吐一口血而已,算起来还是我赚了呢!”她拿着药丸看了看,随手就丢到了嘴里,还嚼巴了几下,足以令舌头发麻的苦味弥漫开来,瞬间盖过了满嘴的血腥味,她却面不改色,仿佛吃了一颗寻常的糖丸子。 花解语也吃过这药丸,看到她这种吃法,都觉得舌尖发苦了,忍不住问了句:“你不觉得苦?” “我听说佛主曾曰,这世间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和这些比起来,良药苦口的苦,哪里算得上什么苦。” 花解语听她说完,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脸颊,有些同情:“年纪小小的,说话却比我家师父还要老气横秋,这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办呐……” 小酌:“……” 这话为何还有些耳熟来着呢! 小师妹显然没有闲情去细细想小酌说的这些话,她现在很担心自家倒霉催地还没回来的师弟——引他们入轮回潭的女孩儿都吐血了,师弟不会是沉在潭水游不上来了吧! ——她一边嘀咕一边挽袖子,打算再下水看看能不能潜下去把人打捞上来。 小酌拦住了她,道:“别急,他很快就上来了。” 花解语下意识地问了句“真的?”,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勉强按捺下满腹的担忧,在水潭边上转了两圈,又回到了小酌身边:“我帮你看看药效起作用了没有吧。” 小酌没拒绝她的好意,任她内外察看,却道:“你帮我治伤,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花解语早就过了听故事的年纪,对小女孩听的故事更是半点兴趣都没有,原本是想要要拒绝的,但转念一想就当是打发时间转移注意力了,也许故事听完师弟就上来了呢!于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句:“你讲呗。” 小酌想了想,道:“那我给你讲一个神和魔相恋的故事……“ 花解语倒是没料到一个小女孩要讲的竟然会是个恋爱故事,但是之恋,怎么听都有些俗套……她默了默,没吭声。 小酌于是就开讲了—— “从前魔界有一只很厉害的魔,喜欢上了天界同样很厉害的一位上神——那上神原本是无欲无求的,可架不住那魔挖空心思费尽手段地追求,最终她亦动了心,想和那只魔好好地过日子。” 花解语忍不住插嘴:“但是天后娘娘不同意,派下天兵神将来捉拿上神回去,那魔拼死去救,打败了许多天兵神将,眼看着他们就要逃出去了,结果天后娘娘亲自降临了——她老人家拔下头上神簪狠狠一划,天空顿时裂成两半,仙魔皆不能横渡的天河自九天奔腾而来,生生将一对有情人隔在了两岸,叫他们从此只能天各一方遥遥相望了!” 小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无语了好半晌才问:“你把天后说得如此凶残,她老人家知道不?” 花解语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人间界的故事都是这么流传的,她老人家就是知道了也没办法呀。” 小酌不禁喟叹道:“天后真是背了好大一个锅!” 这下倒叫花解语起了好奇心,问:“难不成你的故事有其他的版本?” 小酌忍不住斜视她:“你听完不久知道了。” 花解语忙道:“你说你说。” 小酌于是继续道:“天后很是开明,在知道后破天荒地点头同意了。” 花解语轻咦了一声,大概有些吃惊,嘴巴一张似乎又有话说,小酌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结缡的成亲礼举办的很热闹,主婚的长者是昔年蓬莱的后人。蓬莱有一种上古流传下来的婚契之术,用相爱双方的红线牵引星辰轨迹,能令彼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生共死,大抵所有相爱的人们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就连都不能例外——他们选择了这种术,却没有想到拜了堂成了礼,施术的时候才发现,那上神命里注定无姻缘,所以指间并没有红线,而那只魔……他指间的红线,却绑在别的地方。” 花解语“啊”了一声,很是吃惊,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一个没有红线,一个红线绑着别的人,这要如何成就一段好姻缘?! 小酌想起了当日在喜堂外看到的情景,目光沉沉,也看不出是喜是忧——但无论如何,对于那只魔当时的决断,她还是为之心服的:“费尽了心思才有结缡那一拜,那只魔自然是不甘心的,他硬生生扯断了自己手上的红线,绑到了上神指间,强求到了这段姻缘!” 花解语目瞪口呆,心道这样竟然也行? “原本故事到这里结束,自然是幸福美满皆大欢喜的。不过我这里还有另外一段,你要不要听?” 花解语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她先前吐血的一幕,竟福灵心至通透了一回:“姻缘是强求来的,是违拗了天意的,所以他们遭报应了?” 小酌顿了顿,才道:“天道命运,因果报应,本来就是玄之又玄的。大概谁也没办法说清楚之后的种种,到底是蓄意的谋划算计还是天道的因果报应,他们确实没有落得好下场——那只魔最终也没能全身而退,迫不得已重新转生,然后要用一世来还债……” 花解语觉得自己又有些晕了:“还债?” 小酌定定地看着她,乌黑眼眸中隐隐有些意味深长:“所谓姻缘天定,那魔为了所爱扯断了红线,却从来没有想过,红线彼端的那位又该如何!” 花解语呆住了,因为她也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小酌却道:“断掉的红线是很难接续上其他的,命运一旦偏离轨迹便会一错再错——那一位原本在最困苦的时候会遇上那只魔,从此多厄的命途会出现转机,可命运已经被改变,她最后饱尝了苦难,颠沛流离孤苦而亡——一世不圆满,此后生生世世都不会圆满,她会每一世都孤苦一人伶仃至死……你说这是不是必须要还的债?” 这问题实在是太难,花解语想了半天也没能回答上来。 第625章 以命换的命! 有恩报恩,欠债还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样的话,花解语说不出口。 水纹晃动波光粼粼,轮回潭水面破开,一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乌龟,却叼着一个人慢腾腾地爬上了岸——人还未完全拖上岸,蛇脑袋却先探过来,对着小酌叫嚣道:“小丫头片子,人给你捞回来了,你要让我们在水潭里多待几天报答才行呀!” 小酌笑着道谢,对它的要求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花解语惊得脸色都变了,赶忙上去把莫弃接了过来,上下探查了一番,见他只是灵力耗尽才松了口气——只是,到底分开之后,他在轮回潭里经历了什么,竟然会到耗光灵力精神萎靡至昏厥的地步——她满腹疑虑,哪里还有心思琢磨小酌先前讲的故事,只抬头问:“怎么回事?” 小酌没打算瞒她,直言道:“我娘亲遇到了危险,我求他出手帮了一把。” 花解语瞪大了眼,仿佛不太能理解她在说什么 遇到了什么危险,怎么帮的,她有满腹不解,但小酌显然没有跟她细细解释说明的打算——小女孩蹲在水潭边上,小心翼翼地拿手指轻点水面,波纹层层扩散,她等了好一会儿才在水里看到了清歌,见她已经摆脱了心魔的纠缠,才松了口气。 “娘亲,你可要好端端的呀……” 这一声低喃声音虽轻,却仿佛穿过了遥远距离,传入了清歌耳中——她下意识地转头,然而身后除了渐渐退散的魔焰,谁也没有在。她呆了一呆,心道自己真的是魔怔了,莫弃也好小酌也罢,都远在蓬莱岛上,哪里会在这里出现…… 她穿过心魔之焰,却见嫣小玉已经醒过来了,软塌边上除了云魖,还有另一个熟悉的身影——魔界的君长公主竟然不知何时找了过来。这三只魔也算是一家子了,此刻极难得地碰在一起,或站或坐或躺,但气氛却怎么看怎么不愉快! 嫣小玉一口一口喘着气,大概是被气得狠了,她靠在君哥身上,死死地攥着云魖的衣角质问:“你现在……现在连我的客人都不打算放过了吗?” 云魖忙道:“她既是你的客人,我自然是不会动的!”恰好看到清歌持剑走了出来,他也顾不上脸皮了,直接用手一指,“你看,这不是好端端的嘛!” 清歌:“……” 还能再没脸没皮一点吗?! 就说后面心魔之焰忽然弱了许多,原来是被绊住了,看这架势云魖想要继续动手应该是不太可能了——清歌手指轻弹,手中的利剑瞬间化作灰白雷电,消弭无形。她默不作声地走到了君哥身边,既没告状也没诉苦,神色淡定得仿佛方才遭遇致命危险的不是她一般。 嫣小玉看她这般神色,倒有些迟疑了,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冤枉了云魖。 君哥看了清歌一眼,见她除了脸色不太好看外全须全尾并没有缺少什么,神色和缓了些,不过说的话却还是毫不客气的:“我的亲大哥哟,我和云离的脸面在你这里被你踩到脚下去也就算了,可嫂子的脸面你都不管了?” 她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云魖恨不能一巴掌将她拍飞出去,可偏生嫣小玉正靠在她身上!——君哥自然也留意到这个难得的优势了,立马就变得硬气了许多:“我就不管亲大哥你是想看谁的脸面了,清歌我今儿是必须要带走的,否则我就只能去找云离那小兔崽子谢罪了!” 云魖没吭声,脸上好似写着大大的“快滚”两字。 大概是看到清歌无事,所以心里安心了,嫣小玉的呼吸这会儿已经平顺下来了,苍白的脸上神色愧疚:“实在是很抱歉,原本是想留你好好说说话的……如今却是不能再留你了。” 清歌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感,应了一句:“是我不请自来,与人无尤。” 云魖在侧,君哥也不敢久留,与嫣小玉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便带着清歌告辞离开了。嫣小玉眼都不眨地盯着,云魖也只能就这么放她们走,大概是感觉到了他隐隐的不甘心,君哥落在清歌身后,等她走远了才忽然回头,道了一句:“百年前她就该魂殒了,是云离用自己的命换下来的,就像昔年莫红玉用自己的命换了云离的——大哥,是不是这世间除了嫂子,你真的谁都不在乎了?” 云魖神色冷峻,目光寡淡,一言不发。 嫣小玉却垂下了眼——她知道,君哥这话虽是跟云魖说的,却是说给她听的。 君哥侧着身子站在原地,转头望过来的目光好似也带着疏离,却固执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云魖冷哼了一声。 嫣小玉却有些恍惚,她几乎已经记不起来,明明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兄妹,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疏淡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了——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她主动开口给了答案:“她的命既是云离换来的,若是伤在了阿魖手里,到时便拿我的命来抵吧。”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是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 云魖勃然色变。 君哥对这个答案却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她对被激怒的兄长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表示丝毫兴趣都没有,只对能如此容易就带着清歌全身而退感到庆幸! 碧落海上已是明月高照,清歌踏浪而立就等在那里,刀童阿红和阿绿想要骑到大黑狼背上去,高傲的阿牙自然不能让两个小屁孩践踏了尊严,于是互不相让的三只就这么在海面上滚成了一团,清歌看着他们,也不知道是走神了还是无语了。 君哥上去一人赏了一个暴栗,训道:“别闹!这次可多亏了阿牙报信及时,回去得记上一功!” 阿牙呲了呲牙,看着抱着头满脸委屈的红绿童子,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清歌转头看君哥,既没问她留在后面做了什么,也没谢她千里赶来解围,只问了一句:“伤没有大碍了吗?” 魔界的长公主甩了甩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好的了的,不过躺得太久背疼得慌,正打算出来走走松动松动,就碰上阿牙了。” 清歌看了阿牙一眼,却道:“鬼后应当还在附近,你去寻一寻,我想见她。” 阿牙呆了呆,但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踏浪跑远了。 第626章 是为了云离 “鬼后?” 君哥先是一愣,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脸色便沉了下来:“鬼后引你过来的?” 清歌点了点头,将遇到鬼后之后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君哥也猜不透鬼后的用意,只能道:“鬼界这位帝后,行事向来有自己的目的和算计,你和她往来应当更加小心。” 清歌想了想,道:“她和云魖似乎有什么约定是关于我的,我被她算计了这一回,总得弄清楚为什么才能安心。” 她这明显是有了决断,君哥该提醒的都提醒了,到底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你心中有数便好。”说罢顿了顿,又问:“可有受伤?” 心魔之焰的厉害君哥再清楚不过了,她从火里走了一遭出来,要说安然无恙是绝无可能的——清歌闻言却有些愣怔,神色有些奇异,但几乎本能地答曰:“无碍。” 对她这样的答案,君哥显然并不觉得意外,故而也没有留意到她脸上的神色。阿红和阿绿两只显然是因为自家主人养伤不能到处走动而憋坏了,难得出来一趟那是可劲地闹腾,卷起的浪花飞溅得老远——不幸被淋了一身的君哥额角突突地跳,一手一只抓在手里狠狠地揍了一顿才老实了,等再回过头来她差不多已经忘了之前想说什么了。 “方才说到哪儿了?”她问。 清歌显然不想提及心魔之焰的事情,跳过了问她受伤的那段,道:“鬼后。” 君哥“哦”了一声,道:“你去见鬼后,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太过耽搁——你这次离开得有些久,应当尽快回去。” 清歌问:“可是因为夏侯君?” 君哥抬眼看她:“看来你也收到消息了。” 清歌道:“寒邪传来蝠文,说夏侯君对我此行起了疑心,打算亲自过来看看——我原本已经要赶回去了,没想到遇上了鬼后。”她跳过了自己去而复返的一段,也没说蓬莱出世的事情,只说遇到了鬼后。君哥不疑有他,啧了一声,有些嫌弃:“寒邪这小子,对夏侯的了解,还不如嫣然然来得透彻,真真是被夏侯耍得团团转都不自知呀!” 阿牙说寒邪没用的时候,清歌还帮着辩解了两句,如今再被君哥嫌弃,她却是不说话了,果然就听君哥接着道:“夏侯这会儿正忙着和天界抢地盘呢,哪有功夫跑来看你做什么!” 清歌怔了怔,而后眯起了眼。 她嗅出了非常不好的味道。 魔界有四将六君,四将统御魔兵听命于魔尊,六君却似诸侯各自为政。两界战火骤起,百万魔兵几乎在天界折了大半,之后的战事更是节节退败,十数年后才渐渐稳住了阵脚——但终究因为没有魔尊震慑,魔君们原本被压制下去的野心又开始逐渐显露,而其中以夏侯君最为明显。 明明掌握着六君之中最广阔的领地和最强盛的力量,可每每和天界交战,夏侯君总有各种的理由和借口避战。实在避不了了,也总有办法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如此爱惜自己手里的力量不肯损耗半分的魔,却在她不在的时候,忙着和天界交战抢地盘,怎么想都是不对劲的! “我记得你曾和阿牙说过,夏侯不肯出力并不是因为爱惜手里的力量,而是因为他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再把手里的力量尽数用在最需要的地方,才能为他创造出最大的价值和利益——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不得不说,你这话说得很对!” “看来夏侯君已经等到那个最好的时机了。” “你前脚刚走,他就活跃开了,一边和寒邪周旋,一边整合了六君的力量,随后连续出兵,杀了天界一个措手不及,接连夺下了天界东部两地。短短时日内就声望大涨,如今他在魔界,可谓是一呼百应了。” 连清歌都有些吃惊了,没料到事情竟会到了这样的地步。 这场持续百年的战事,初时魔界落于下风,后来慢慢扭转颓势才有了现在看似势均力敌的胶着之势,天界固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讨到好了,但魔界也没有什么战果——夏侯君出手连夺两地自然是打破了这样的僵局,这样的战果使他的威望更上一层并不奇怪,但会到一呼百应的地步,却应当是不至于的,所以她才觉得惊讶。 君哥仿佛是看穿了她的讶异,忽然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夏侯此次出手,不止是连夺了天界两地,还俘虏了天界的神将……” 清歌呼地瞪大了眼,满目都是不可置信,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是谁?” 天界六神将……好吧,如今只剩下五位了——封魂、离妖、却邪、断妄、湮尘……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她很难想象会是谁,失手落到了夏侯君的手里。 君哥摇了摇头:“我自去打探过,但他藏得很严实,并不能知道是谁。” 清歌沉默了一会儿,神色有些不太好看。 君哥似笑非笑地睨她,道:“怎么,担心了?” 清歌顿了顿,却道:“既已是陌路,早晚都是要兵戎相见的,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君哥却嗤地笑了一声:“你应该担心的!” 清歌转眼看她,有些不解,又好似已经了然。 君哥道:“无论是谁,落到了夏侯手里,他不拿来对付你,我把阿红阿绿送给他当夜壶!” 清歌:“……” 夜壶是什么鬼?! 谁家是拿双刀当夜壶的!也不怕割了不该割的东西——用如此方法对付夏侯君,君长公主用心之险恶,连两个小童都脸色煞白,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了! 君哥却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惊悚的话,又道:“云离没能抓到的神将,你也没能抓到的神将,却被他给抓到了,瞧瞧这是得多厉害,比昔年的魔尊都要厉害——夏侯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必然是志在必得的,他离魔尊之位已经很接近了,接近到手一伸也许就够到了,所以你这次回去一定要当心,他却不会再像上一次那样轻易罢休了!” 清歌自然也是心里有数的。 但她听了这话还是有些吃惊:“你不回去?” 君哥叹了口气:“我得再去找一找我那没良心的亲大哥。” 清歌越发不解,她还以为她方才留在后面是将要说的话都说清楚了,可怎么还要回去? 君哥笑了笑:“我那大哥轻易不会和谁做约定,如果约了,那必定是和嫣小玉有关的——和你有关,又和嫣小玉有关,我得去问问清楚,否则哪能安心!” 竟是为了她。 君哥看她神色,补了一句:“我可不是为了你。” 清歌心中微暖,勾了勾唇:“是为了云离。” 是的,是为了云离。 她们都是。 第627章 鬼后难猜又易懂 海面辽阔,风吹浪卷,能残留下来的痕迹几乎是少之又少,但这并不能难住阿牙——身为魔尊座下最厉害的魔狼,自然也有着魔界最厉害的鼻子! 清歌并没有等待多久,阿牙就折返回来了。 彼时君哥已经带着阿红阿绿离开,清歌跟在阿牙身后,向着碧落海和苍茫海相连的海域而去。阿牙对清歌要去见鬼后并不是很理解,虽然没有阻拦,但难免要念叨两句。 “要我说,咱就应该立刻回魔界去,将夏侯那老杂毛打得找不到北去!” 它是跟着君哥一起过来的,也知道了夏侯君趁清歌不在做了些什么,呲着牙愤愤不平——但清歌显然并不看好它,淡淡地接了句:“打得找不到北的,会是你吧。” 阿牙炸毛了,连爪子都亮出来了,怒道:“是他每次都耍诈,终有一****会挠碎他的脸!” 清歌却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小手段都是徒劳的,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你不够强!” 阿牙想起昔日魔尊碾压一众魔君魔将上位时的场景,默默地收了爪子不吭声了。 不过它也没安静多久,就又开始叨叨了,可见在它心里,对付夏侯君远远比浪费宝贵时间去找鬼后来得重要! 清歌被它烦得不行,最后只能道:“鬼后心思诡谲莫测,不会无缘无故地引我去见嫣小玉。她若是冲着我来的,我小心些便也能应付,可如果她想要对付的是莫弃呢?” 如今的莫弃,非昔日的云离,如何能应对鬼后的狡诈多变! 阿牙终于彻底闭嘴了。 鬼后并没有离开的太远,也没有刻意隐藏行迹。大海上有些岛屿涨潮即没,退潮则现,她们到的时候,远远就看到退潮后露出海面的礁岛上,平白多了一座庄院,白的墙黑的瓦,灯火通明很是瑰丽。 这庄院格外眼熟,和当初在苍蓟山脉被幽冥鬼火和凤凰涅槃之焰焚毁的院落一模一样,一看就知道是鬼后所有。清歌对这院子并不陌生,直接推开门就进去了。 鬼后就在池边的小亭子里,妫灵公主坐在她旁边,绷着脸嘟着嘴,满脸的不开心,似乎正闹着别扭。 只听到鬼后放柔了的声音传来:“……并不是我不让你去天界,而是已经没有必要再去了——连封魂都说了,他已经帮你将心头血完全炼化,从今往后再不需要他的帮助了。” 妫灵低着脑袋,不服气地嘟囔:“我去找他,也不全是为了炼化心头血……” 鬼后叹了口气——她和鬼帝唯一的女儿,从小都是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何曾这样违拗过她的心思,如今看她摆出这委屈的小模样,有着诡谲心肠和铁腕手段的鬼界之主也终究是不忍心,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道:“且等一等吧……等两界战事平息了,我再带你去天界可好?——而现在,母后要先见个客人。” 她转过身,正好看见清歌转过小径那头的花丛。 妫灵也看到了清歌,瞪大眼露出了很吃惊的表情——她这模样像极了昔年缩在风羽后面那个懵懂天真的囡囡,清歌不由得缓下了神色,破天荒地说了一句:“风羽最是心软,你缠着他多说些话,他一定不忍心赶你走的。” 妫灵的目光瞬间亮了。 鬼后的脸色却黑了。 她眼珠子般地宝贝大的女儿,却要那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光是想象就觉得糟心的不要不要的——她觉得应当将面前这教坏女儿的家伙叉出去才好,可低头看到那眼巴巴的目光,满腹郁闷半点儿都发泄不出来,只能化作酸溜溜的话一句:“我竟然不知,大公主连月下老人和小红娘的活都给抢了!” 清歌转眼看她,道:“能拥有的时候就要好好地珍惜,免得等到失去了之后再来懊悔——我想这个道理,你应当也是清楚的。” 鬼后的脸色变了一变。 她自然是清楚的。 当年十巫之乱,她是重伤之下被鬼帝强行掳至鬼界的。鬼帝强娶,她孤立无援反抗不得,却终究是不甘不愿的。纵然成了鬼界的帝后,可心里还是抗拒厌恶的,于是整整二千余年都不曾和鬼帝说一句话——初时是不甘愿,后来却是习惯了这样的沉默以对。可鬼帝殒落之后,她每每想起就觉得心痛难耐,只懊悔白白错失了如此宝贵的光阴! “我自然是清楚的……”她摸着女儿的脑袋,好似有些许恍惚,“就是因为太过清楚,昔年我才会向天后讨了这一门亲事的。” 妫灵抬着头定定看她,目光里带着讶异。 鬼后笑着拍她脑袋,道:“难不成你以为区区心头血,就能让我将宝贝女儿给赔进去吗?——昔年我和你定下约定,说只要你能亲手打败封魂,便同意你们往来,也不过是想看看你的决心而已。” 妫灵低下头不说话,只看她神色似乎是被彻底安抚住了。 鬼后扬声叫了韩越,少年鬼灵从另一边的小径尽头脚不沾地地走了过来,就见她拉着女儿的手轻声吩咐:“我和大公主还有些话要说,你先带囡囡下去歇息。” 少年低眉顺眼,应了一声便上前结果妫灵的手,带着她往另一条小径而去了。 等他们走远了,鬼后才扬手挥了挥,旁边桌上的茶水瞬间换了模样,雾气和清香弥漫开来。她指了指面前的位子示意清歌坐下,才道:“时至今日,倒是你我之间有些相似了。” 清歌想了想,没有否认:“你失去了鬼帝,我也没了云离。你不得已独自撑起了整个鬼界,我也必须要守住魔界。” 鬼后笑道:“我也没料到,我们会有这样说话的一天。” 清歌却道:“你曾说想让我尝一尝痛失所爱的滋味,如今也算是如愿了,怎能说是没有料到?” 鬼后有片刻的沉默,而后叹了口气:“昔年我是有过这样的心思,也为此做过诸多的算计和部署。可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我也是知道的——夫仇不报,何以为妻!我所做一切,皆不过是为了讨一个公道,昔年对你如此,如今也是亦然!” 清歌细细品味她的话,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了。 六界九道,个个都说鬼后心思诡谲莫测极为难猜,但实际上却也浅显易懂的很!从头到尾,她都不过是为了报仇——她以为鬼帝因清歌断然拔剑而伤重殒落时,她便要让清歌也痛失所爱,哪怕昔年的斩魔神将并无情根。后来真相大白了,可她仿佛并不相信,依旧和云魖若即若离地合作约定,看似全无变化,心中却已有了成算。 明明出身凤凰一族,她却像极了狡猾的毒蛇,小心地藏起獠牙,只等着致命一击。 第628章 不好消受的善意 “你身上有伤,可是撞到云魖那老魔和他动手了?”清歌兀自沉思之极,鬼后开口问了一句,语气里却带着笃定。她用手指轻点了几下桌面,将冒着热气的茶盏往清歌面前推了几分,“这是幽冥花的花蕊在还未沾染幽冥水时,用凤凰真火烘干鬼气而成,原本是为凤墟神君准备的,对鬼族以外的生灵疗伤也有成效。” 清歌端起来看了看,却没有立刻喝,而是问:“你早就知道我会遇到云魖?” 鬼后笑了笑,道:“那本就是他的地方,会遇到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清歌点头道:“是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真正稀奇的是你竟然能在云魖的眼皮子底下带着我见到了嫣小玉。” 鬼后笑而不语。 她自然不会将自己是如何做到的告诉她,而是道:“我和云魖曾有过约定,我给他一个可以令嫣小玉活下去的办法,作为条件他必须放过你,不再时时刻刻地想着怎么把你炼化成丹给嫣小玉吃下去——不过云魖老魔一向肆意妄为不讲道理,约定于他而言又多少作用我也不知道,不过有嫣小玉在,他总不会太过分……你看,你虽受了伤,却还能坐在这里,也正说明了这点。” “所以,你想说明什么?” “大公主真的还不明白?” 清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想告诉我,嫣小玉是云魖唯一的,也是最致命的弱点。” 鬼后并不否认自己的用意,而是道:“世间生灵都有弱点,有的并不致命,有的却是死穴。” 云魖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给嫣小玉续命,只怕他对自己都没有对嫣小玉来得上心宝贝。然而,谁都知道嫣小玉是他的命门,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能成功按住这个命门的,知与不知,又有什么区别? “所谓死穴,触之必死,可时至今日,也没谁能戳中这个死穴的!” “可是,万一戳中了呢?” 世间事,无绝对,最怕万一。 清歌顿了顿,直接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鬼后却道:“我什么都没有想。” 清歌默不吭声。 鬼后道:“大公主不信?” 她嗤地笑了一声,又道:“我只告诉你,若是想要对付云魖,嫣小玉是他唯一的命门——至于大公主你要不要做些什么,却不是我能管的了。我相信……你心中总是有分寸的。” 清歌盯着面前的茶盏,道:“我以为你和云魖做约定叫他放过我,总是有所求的。” 鬼后笑道:“自然也是有条件的,只是……这是我和二公主的事情,与你却是无关的。” ——明明是以她作为条件的,却又说与她无关! 清歌有片刻的失神,隔了一会儿才问:“青曦?这和她又有什么干系?” 鬼后轻笑了一声:“你都已经离开天界,再也不是昔年的斩魔神女了,还会挂念那个背叛了你的妹妹吗?” 清歌却道:“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抉择。我最终选择了云离,而她选择了天界而已,哪里有背叛这样的说法。” 鬼后听她这样说,笑着说了一句“当真是姐妹情深”。清歌不知道她为何会发出这样的喟叹,但鬼后明显没有细说的打算,只是莫名其妙地说起了不相干的事情——只见她指了指天空之上闪烁的繁星,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前些时日,人间九州落了一场声势极为浩大的流星雨?” 清歌没接话。 鬼后也没等她接话,自顾自地道:“自古就有从蓬莱流传出来的说法,诸天星辰对应世间万灵,观星即为观命,星落则是命殒——浩大的流星雨落,意味着有无数生灵即将消逝,九州将有大浩劫。” “你指的是战场的战火蔓延,还是……碧海城莫名扩散的魔息?” “这世间从来就没有‘莫名’的东西,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那都是云魖的手笔,再不会有旁的谁敢如此胆大妄为了!以九州为炉,炼化千万生机,能为嫣小玉活命——这是我当年跟云魖老魔说的。” 这一次,鬼后对她倒是没有什么隐瞒,说出来的话连清歌都被惊到了,瞪大了眼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办法太过疯狂,天理循环,因果报应,如此大的杀孽,几乎是要生生灭绝一界,如此即便真的能够活命,随之而来的因果报应也足以压垮任何生灵……甚至连累到族群…… 会选择这样做的,简直和疯了没有两样! “我给出了方法,甚至连会有的后果都告诉他的……而他为了嫣小玉,大概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鬼后眯着眼,笑得意味深长,“他是不怕天道报应的,那么大公主,你怕吗?” 清歌皱起了眉。 若是怕,又怎么能逆天而行,披荆斩棘呢?! 鬼后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清歌无论是怕,还是不怕,和她都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她又用手指点了点桌面,道:“茶凉了,疗伤的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清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暖融融的感觉落入腹中,又顺着四经八脉蔓延至全身,被心魔之焰灼烧过的心肺都仿佛舒服了一些。 果真是好茶! 她难得地感受到了来自鬼后的善意。 结果就听到她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九州浩劫,人间界各宗各派是不会袖手旁观的,首当其冲的应该便是号称人间第一的五灵仙宗了吧……” 清歌手一抖,差点撒了茶盏。 鬼后的善意,寻常果真是无法消受啊! 直到离开,清歌都在想……鬼后到底是知道了莫弃的事情意有所指,还是不知道随口说了句而已。韩越站在小径尽头,看着她走过来,难得主动开口问一句:“圣童可还安好?” 清歌停下脚步,看了他两眼——少年鬼灵比之百年前,力量早已是今非昔比了,但眉宇间的阴郁之色,却半点没有消减。 “这一世,她既然成了我的女儿,我总会护她安好的。” 少年想了想,最后道:“如此……甚好。” 他们说话的时候,却有一只小小的蝴蝶,从少年的袖口飞出,轻轻落到了清歌的衣袂上——说话的两人都仿佛谁也没有察觉,三言两语之后,一个站在原地目送,一个径自推开门离开了。 阿牙就等在门外,一跃而起,问:“如何?” 清歌道:“回魔界吧。” 阿牙大乐,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走没一会儿就凑着鼻子嗅呀嗅的:“什么味道?你衣服上的是什么?” 清歌低头看了一眼,道:“一个小客人而已。” 阿牙呆了呆:“嗄?” 清歌却不再理它,径自走远了。 第629章 自然都听你的 莫弃醒过来的时候,脑袋昏沉,几乎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他仿佛做了一个相当漫长的梦,可睁开眼睛之后却不太记得梦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只觉得全身疲软,头还隐隐作痛。 房间里的陈设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很整洁,房门外断断续续地有说话声传来,声音都透着熟悉,一个是小师姐,另外一个明显稚嫩许多,应该是小酌。 于是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是在蓬莱岛上。 小师妹打架是好手,碰上做饭什么的就怂了,小酌还是一日三餐不落地往古婶娘家蹭饭,连吃带拿——这会儿她刚蹭完饭回来,手里还挎个小篮子,里面是鸡蛋面一碗,面上卧着一只大大的荷包蛋,撒了葱花,看着就叫人食欲大开。 花解语咽了咽口水,却摆手道:“先等等,等我这锅药好了再吃呀!” 小酌探头往药罐里看了一眼,顿时落了满脸的黑线,提醒道:“水都快要烧干了!” 花解语却道:“就是要烧干了,才好捏药丸子呀!”说着,手里的小扇子越发挥得虎虎生风,炉子里的火越烧越旺几乎漫过了大半个药罐,小酌看得眼皮直跳,抱着篮子蹭蹭蹭往后退,道:“谁告诉你药丸子是这么烧出来的?!快别烧了,再烧下去药罐就要……” 话没说完,就听到咔嗒一声,药罐子裂成了两半,炉火烤干最后那点药汁发出滋滋声响,腾起黑烟缕缕,还带着药味儿的…… 小酌看着那张被熏黑的脸,干巴巴地吐出了剩下的话:“……裂了。” 五灵仙宗的丹药人间一绝,可这样没常识的货到底是怎么被放出来的,也不怕砸了自家的招牌?! ——小酌就抱着这样的疑惑,看着她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抹脸,然后捞起裂开的药罐看了看,大概是觉得那些煮干了的药草还有救,所以拾缀拾缀又丢到了厨房的大锅里,加了点水生火煮了煮。这回她想开了,也不追求药丸子这样有技术难度的,而是直接端着药汤就进门去了…… 可怜小酌蹲在厨房门口不要太纠结,不知道自己是该拦着她,还是拦着她? 结果就听到她惊喜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师弟,你醒了?” 小酌抱着篮子冲进门去,就看到莫弃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花解语手上的药碗,那眼神着实是不可言喻…… 花解语高兴坏了,哪还管他是个什么眼神,只道:“师弟你可吓死我了,这一睡就是好几天的,要不是脉息一直平稳,蓬莱那个掌司也说你没事,我就要带着你回碧海城找谢师姐去了——怎么样?现在身上可有不舒服的?先喝了这碗药,我清晨上山采的药草,新鲜带露的呢!” 莫弃的眼神明显是拒绝的。 药草辨认和炮制在五灵仙宗是基础课程,门下弟子多多少少都会一些,以便下山历练时能救急。可当初学习的时候,小师姐有多不走心,莫弃是清清楚楚的,连考试都是他帮着过的,哪里还敢喝她手里端的这碗药! 必须得自救呀! 他咳了一声,顶着小师姐亮晶晶的目光道:“谢师姐说过,空腹喝药伤胃——有吃的吗?我正好饿了。” 躺那么多天没有进食,饿了也正常。 小师妹不疑有他,忙点头道:“有有有,有面!”说罢,转头看小酌。 小酌怀里还抱着装面的篮子,鸡蛋面摆上桌,原本古婶娘就下得分量十足,放到这会儿面条早就涨糊了,看上去满满当当一大碗,莫弃差点没藏住嘴角的笑意,一本正经地道:“长时间未进食再饿也不能一下子吃太多,劳师姐你再去拿两副碗筷来,我们一道分食最好。” 花解语一向听他的话,闻言屁颠屁颠就往厨房找碗筷去了。 她一出门,莫弃就以无比迅捷的身手从床上一跃而起,端起放在桌上的药碗就往窗户外面倒…… 看完了全程的小酌:“……” 莫弃倒完了药,长舒了口气,转头问小酌:“你娘亲安全了?” 小酌笑眯眯地道:“她去魔界了。” 莫弃顿了顿,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点头道:“这样就好。” 轮回潭内所见皆是个人缘法,连小酌也未必全部知道,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多加置喙,只指着他手里的空碗,笑道:“你这样浪费人家的一片心意,不太好吧?” 莫弃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心意要是喝下肚去,我只怕还得多躺几天……” 花解语拿着碗筷进来,正好听见后面半句,以为他又不舒服,顿时愁得脸色都变了,道:“灵力枯竭怎么会躺了这么多天都不见好的,我看还是回碧海城找谢师姐吧。” 她放下碗筷就撸袖子,一副说走就要走的架势。莫弃忙道:“你先别急,我这喝了药已经感觉好多了!” 她一看药碗已经空了,也没怀疑,但还是道:“虚空裂痕出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大的变化,我们与其这样往前走,不如先回碧海城,汇合了师兄师姐再决定接下来是去天风海还是虚无海。” 东荒七海,辽阔无际。从碧落海去往虚无海需渡过黄海和沧珠海,去天风海也要横渡沧珠海,海途迢迢,没有熟知海事的人带路,要顺利找对地方只怕够呛……莫弃认真地想了想,点了头:“咱们师门的规矩,出门在外师弟妹要听师兄师姐的调度,如今只剩我们两个,你是师姐我是师弟,自然都听你的!” 他说得有理有据的,小师妹听得格外有道理,可回头仔细想想又觉得似乎有哪儿不太对劲——但无论怎么说,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依照约定,小酌是要跟他们一起走的。 古婶娘听说小酌要离开,当场就落了眼泪,晚上更是准备了满满的一桌菜,说是要践行。大胡子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却一个人灌闷酒喝了个大醉——虽说不是自家的女儿,但十来年相处下来,也和女儿差不多了,如今突然要离开,自然是舍不得的。 大胡子最后还攥着莫弃的衣襟殷殷叮嘱了半天,奈何酒喝多了有些舌头僵直以致口齿不清,只有来回念叨的一句勉强清楚些:“小酌这孩子……天天盼着你们回来,以后你们可要好好地待她,不然我和你嫂子可是不依的!” 莫弃刚醒不能沾酒,一桌子菜没吃几口,却被喷了满脸的酒气,郁闷得不要不要的,只得连连点头,好好好地应着。 花解语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吃得津津有味。 最后还是林南出马,将他们带出了大胡子的家…… 第630章 乘龙而回 阴阳交汇,日夜更替的瞬间,碧落海上宛如幻影一般浮现出岛屿,灵气馥郁,生机盎然。然而只是片刻工夫,又在海平面上朦胧出现的第一缕天光中失去踪迹,犹如海市蜃楼。 岛屿隐没后,海上多了两大一小三个身影。 小酌的心智虽然长成了大姑娘,但身体却还和小孩子一模一样,这一夜未睡,整个人都是恹恹的,脑袋趴在莫弃肩上半天都没动一下。小师妹以为她是刚刚离家心里头难受,忍不住安慰了几句,最后又道:“你也不要太难过,要是实在舍不得,过些日子我们再送你回来便是了。” 小酌知她是好意,抬了抬脑袋道:“没有什么好舍不得的,蓬莱的族民,无论离得多远走得多久,终究都是要重新回去的……”她顿了顿,回望蓬莱岛屿消失的地方,目光剔透明悟,“我走之后,掌司爷爷也活不了多久了,而我也不可能长生不死,终有一日我们会相聚在轮回之中。” 蓬莱消失已久,留下的传说虽然多,但小师妹向来不关心这些,这些话听了跟没听一样。莫弃摸了摸小酌的脑袋,道:“从这里回碧海城须得有几日,你先睡一会儿吧。” 小酌闭了闭眼睛,却道:“我请了青殿送我们一程。” 青殿? 什么鬼? 没等小师妹脱口问出来,就见一条青影游蛇一般从莫弃肩头窜下来落进了海里——落进去时才拇指大小,片刻之后却探出了一个硕大无比的龙头,光是龙须就有十数米长,迎风飘荡…… 莫弃:“……” 花解语:“……” 小师妹心道好险没把心里的话给说出来,她可还记得当初他们跟玄武的纠葛就是从百商师兄脱口而出的一句“乌龟”开始的! 好在青龙不似玄武,看都没多看一眼他们,直接道:“上来。” 面前这颗龙头太过硕大狰狞,两边的龙角紫气腾腾,宛如刀戟——小师妹小心肝颤了颤,但还是克制不住兴奋,撩起裙摆就往上爬。莫弃怕她有失,紧紧跟在身后。青龙却对他们的行为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长尾摆动,破开巨浪腾云而行。 来时坐船,去时乘龙,那速度快得可不止一点两点的! 东荒之主遨游七海,和在自家花园散步也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大半日的光景,远远就能看到海岸线了。 青龙一声不吭地摆头,就毫不客气地将身上搭便车的三个甩了下去。莫弃和花解语骤不及防被甩飞了出去,虽然很快就稳住身形踏水落到了海面上,但动作幅度有些大,睡了一路的小酌揉了揉眼睛,嘟囔了一句:“到了?” 莫弃嗯了一声,却道:“快了。” 小酌遥遥眺望了一下海岸线,低声解释了一句:“青殿昔年和人有过约定,不能靠近人间九州,那人虽死,但约定却还在。”说罢,示意莫弃将她放下——她踏水立在海面上,合手施了一礼,道:“多谢青殿相送——我走后,还望青殿和玄殿看在轮回潭潜悟命运之道的情面上,能对蓬莱庇护一二。” 青龙微微颔首,一扭头钻进海里,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小师妹很是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道:“它这是什么意思?一言不发的算是答应你了还是没答应?” 小酌道:“四荒之中,青龙最是守诺,故而一诺难求。它虽没有应允,但也没有拒绝,蓬莱有难时,自然会出手相助的。” 小师妹一脸惊奇:“它什么都没说,你是怎么能知道这么多的?” 小酌歪了歪脑袋,满脸的无辜:“我猜的呀。” 小师妹惊道:“这样也可以?!” 莫弃听着她们说话,却不插嘴。虽然隐约能看到海岸,但离泽州其实还有些距离,他将小酌重新抱了起来,小师妹看他动作,也不再废话,祭出长风剑来,原本就跟门板似的巨剑迎风在涨,稳稳当当坐下三人没问题。 “等见了谢师姐,一定要叫她好好地给你看一看,没讲过灵力耗损殆尽,会昏睡那么长时间的!” “还是先给你看吧,我至多就是个灵力耗尽,修养修养自然就好了,倒是你受的内伤要紧些。” 两个随口说着话,想到即刻就能见到那位靠谱的灵烬一脉大师姐,心里不由得安定了几分——可这样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越靠近泽州海岸,莫弃的眉头就皱得越深,小师妹甚至跳将了起来:“怎么回事?” 他们走时,泽州虽有魔气弥漫,但并不严重。即便是碧海城,看似被魔界占领有魔兵把守魔狼肆虐,但当时城中弥漫的魔气好似有所压制,远没有如今所看到的这般遮天蔽日声势惊人——从海上远远地望过去,就见泽州方向一片暗黑,魔息浓郁到已经具化成云,滚滚翻腾。 除了魔云,竟再看不到其他! “以九州为炉,炼化万千苍生……” 莫弃下意识地低喃出了这一句话,不仅是花解语,连小酌都脸色剧变。 “遭了!谢师姐!”小师妹惊呼了一声,将飞剑的速度提到了极致,“当初就不该听谢师姐的话,将她一人留下的!” 海岸之上的魔气都已经弥漫成这样了,原本情势就险峻的碧海城自然不用说了,独自留下的谢师姐哪里还能好?!——小师妹咬着牙,神色格外懊悔,心急如焚。莫弃却重新镇定下来了,安抚道:“情况也许还没有坏到那种程度——无论如何你先冷静些,魔气如此浓郁,谁也不知道我们接下来会遭遇什么,还需谨慎!”说罢,就见他体内有白色灵光若隐若现,双手一扬,便有数只白色鹰鸟宛若离弦之箭射出,迅速冲向漫天魔云,一头扎了进去。 花解语听了他的话,深吸了几口气,道:“我明白。” 莫弃伸手将小酌护住,很快飞剑就带着他们离开海域,进入了魔气弥漫的泽州——魔息笼罩之下,不见半分天光,莫弃借由鹰鸟之眼探路,而花解语按着他所指的方向操控飞剑,所幸他们上岸的地方与碧海城离得并不是很远,他们也没有深入,只沿着海岸线飞了些时候,沿途遇到了几波魔蝠,皆被联手打退,很快就隐隐约约看到了那座巨大的海城。 第631章 莫弃和花解语是第二次到碧海城。 ——第一次城门口有魔兵把守,城里却家家户户人去楼空宛如空城一座,第二次城门空空来去自如,城里倒是人来人往鸡犬横行,只是……这人这鸡这犬,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阿爹小心,这里的人都被邪魔侵染化魔了!” 小酌瞪大了眼,小脸上满是惊色——目之所及的生灵无论是人还是其他动物,皆是面目狰狞双目通红毛发皆张的惊悚模样,饶是见过蓬莱岛几近分崩离析这样大场面的昔日圣童也不由得觉得心颤,下意识地惊呼出口。然而,莫弃哪里还用得着她提醒,灵力已经化作巨大的独角白蟒,将围扑过来的魔物统统撞飞了出去! “不要怕,他们伤不到你的!” 花解语只道她是年纪还小被吓坏了,回头安抚了一句,又转头对莫弃道:“上次来时,这里的人明明都在城中心关着,如今竟然都跑出来了,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变故——师姐只怕还在城里,我们闯进去看一看?” 她明明身上还带着伤,却半分退却都没有。 莫弃想了想,还未来得及答应,却忽然听到城中心的方向传来了一阵萧音,清越悠远,空灵之中隐见激昂,围困他们的魔物竟隐隐露出了痛苦之色。花解语大吃了一惊,而后露出了惊喜之色:“破魔曲?难道是百商师兄?” 莫弃却道:“如此威力,应当是夷则师叔才是!” 两人也不多话,护着小酌一路向着萧声传来的方向闯了过去。越往城中心走,化魔的生灵越是密集,几乎到了十步数个,百步一堆的地步,小师妹踏足与白蟒头上,挥剑抡得虎虎生风,才勉强杀出一条路来。还未到城中心,远远就看到了半空中闪烁着暗光的半个阵法——当日被魔云遮住只匆匆一瞥的巨阵,如今已完全现出了真容,只是却只剩下了残缺的一半,这仅剩的一半也明显有着溃散的迹象。 大阵下方当空而立的,果真是仙音一脉的首座夷则道尊。 只见她一身苍蓝裙袂猎猎飞扬,在黑沉沉的魔息之中宛若有莹莹白光流转,一管碧玉萧横在面前,奏出破魔灵曲,浑厚灵力化作音波层层叠叠扩散,所到之处魔物纷纷退避。而她却双手掐诀,看那架势竟像是要撑起即将溃散的半个魔阵! 这一路闯过来,别说灵力耗尽昏睡了数日的莫弃,就是精力旺盛的小师妹都有些手软了,好在已经到了破魔曲的音波所及之处,压力顿时就小了许多——如此一来,夷则自然也注意到他们了,她很是有些意外,却很快道:“来得正好!快去帮谢衣!”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他们才看到一排排一列列的笼子已经毁去了大半,徐氏府邸深处却有白蒙蒙的清光透过暗沉魔息,谢衣领着十来个弟子一边抵御扑上来的魔物,一边还要查看余下的笼子,将里面还未化魔的人放出,指引到府邸深处去——如此两头兼顾不仅耗灵力还耗心神,谢衣手上一个药鼎滴溜溜地转着,不断将已经化为魔物的人逼退,但脸色却很难看,额间尽是汗珠。 莫弃和花解语的到来,当真是缓解了他们的压力,打了照面的几个弟子纷纷欢喜地叫了“师兄师姐”,连谢衣都微微松了口气。 花解语拎着剑将魔物掀飞,就这么冲到谢衣身边后,一边帮忙一边道:“师姐,你没事实在是太好了,我还生怕你有个万一,我们可没法跟丹磬师伯交代了!” 谢衣喘了口气,才回道:“多亏了夷则师叔来得及时。” 她似乎很累,气息都已经不稳了,莫弃便道:“师姐可要先歇息片刻?” 要换了倔脾气的小师妹,肯定是咬牙不退的,谢衣却想了想,果真将手中的药鼎一收,退到了他们身后,从袖口里翻出两粒药丸塞到嘴里咽下,抚着胸口定了定神,眉间的神色才稍微缓了一些。 莫弃和花解语忙着抵挡魔物进攻,并未留意到身后的动静,倒是被莫弃一路带过来的小酌直勾勾盯着她,忽然轻声说了一句:“这位姐姐,魔气侵蚀入体,光用药物克制是不够的,还是快些离开这个魔息笼罩之地才能有救。” 谢衣惊奇地看她。 小师妹却差点将舞动的剑甩脱出去,回头道:“师姐你……” “只是些许魔气而已,不碍事的。”谢衣不等她将话说出来,就摆了摆手,“不过碧海城确实是不能留了,府邸深处设了法阵,等把这些还未魔化的人转移出去我们就走——你们回来得真是时候,我原本还在想是不是要出海去找你们。” 原来是在船王府邸深处设了转移的法阵,难怪要将人往那边引。 但莫弃明显比花解语多了个心眼——传送转移之类的阵法耗力巨大且限制诸多,寻常是不轻易使用的,如果只是离开碧海城,应当不至于艰难到要用到这类阵法才是,如此看来泽州的情况,比他猜想的还要糟糕了——他身上白色的灵光闪烁,拟化出来的两只凶兽并白蟒一条,不断地将魔化的人和动物踢撞出去,但纵然如此,碧海城作为泽州最大的海城,人口何其的多,一旦魔化也是前赴后继无穷无尽了! 谢衣仿佛猜到了他在疑虑什么,叹了口气:“大半个泽州都已经魔气弥漫了,师父和掌教师叔他们正在想办法遏制。” 小师妹道:“这是那个魔头要炼化九州……可真的是疯狂呀!” 谢衣不知道她嘴里的“魔头”指的是谁,但“炼化九州”四个字还是叫她惊了一跳,正要问,却听莫弃道:“现在不是细说的时候,等见了师父再行禀告,看他有何对策吧!” 这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几个用的混乱时刻,确实是不适合详说事情。 不过谢衣也只是休息了片刻,就去帮其他的师弟妹了。 如此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箫声停歇,夷则御风而来,一挥手中的碧玉萧将他们前面的魔物都震飞了出去,问:“如何?” 莫弃抬头望去,半空中剩下的半边魔阵已经彻底消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觉得那些化魔的生灵比之之前越发凶狞了几分! 谢衣往后看了一眼,猜道:“未彻底化魔的都带进去了。” 夷则点了点头,道:“那我们也撤吧。” 弟子几个且战且退,也往府邸深处退去。 第632章 祸延泽州 经营了上千年的船王世家府邸占地极广,最深处是徐氏一族的祖宗祠堂。此刻整座祠堂都被白蒙蒙的清光笼罩,仿佛受到了先祖庇佑一般,连侵染了整座城的魔息在此处都显得分外稀薄。 守在祠堂门口的除了仙音一脉门下一位女弟子,还有明炎峰的掌门裴弗林,身边依旧跟着他那位面色苍白却红唇似血的鬼夫人。 “是你?!” 花解语见了红桑,立刻就想起当初在碧落海底,便是这女鬼不知道用什么鬼术坑了她和百商,才令玄武认定他们就是偷了青龙玄珠的小贼,差点叫他们师兄妹四人葬身海底——她向来爱憎分明,想到那日若不是她拼尽全力挡了一挡,师弟在青龙爪下只怕要凶多吉少,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提起剑就劈了过去。 莫弃早知要遭,赶忙伸手去拦却还是慢了半拍,倒把谢衣给惊到了,脱口喊了一句:“师妹!”——这些时日她和裴氏夫妇一同留在碧海城内,彼此间互相照应,倒是处出了一些交情来,现在见小师妹一言不合就动手,自然是情急。 她这一剑,最后是被裴弗林挡住了。 明炎峰的掌门人面色阴郁得好似能滴出水来,将自家夫人挡在身后,冷冷问:“你这是何意?” 花解语一指红桑,怒道:“你为何不问她,在碧落海陷害我们是何意?” 裴弗林转头看红桑,却见她神色平静,并没有什么心虚忐忑之色,于是他便道:“一言不发便动手,出口就是无根据的责问,五灵仙宗如此行事,也不怕丢了人间第一派的气度!” 花解语气得差点儿吐血,决定还是用手中的剑来解决! 莫弃却叫她:“小师姐,不要冲动!” 谢衣也道:“师妹,咱们有话好好说。” 断后的夷则在外面设下音障过来,正好就看到这乱糟糟的一幕,脸色顿时就冷下来了,当即喝道:“阿语莫要胡闹,正事要紧!” 满城的魔物闻着气息都在往这里聚拢,他们却起了内杠,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花解语再任性妄为,对师门里的几位长辈还是敬重的,夷则一斥责,她虽然还是一脸怒色,却放下剑不吭声了——却见仙音一脉的首尊转头对裴弗林道:“阿语性子直,行事难免冲动一些,望裴掌门不要见怪!” 裴弗林依然冷着脸,说了一句:“不敢!” 夷则又道:“我五灵仙宗虽大,但培养每一个弟子都是费了诸多心血的,故而个个都是万分珍惜,若是想要算计谋害的,夷则并着师兄师姐几个虽然不才,但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她语气并不强硬,甚至还带着几分客气,但说出来的话却叫人不能忽视半分。 裴弗林神色阴郁,并不接话。 夷则也没有多做纠缠,仿佛先前的冲突并没有发生过,她若无其事地问:“那压制魔气的大阵已经彻底崩溃了,碧海城再不能久留——那些还未完全化魔的人可都已经转移走了?” 如今碧海城……甚至是泽州的形势严峻,裴弗林知道她是顾全大局,才这样将事情按下不提了。既然如此,他自然也是不能不知好歹的,于是顿了顿便道:“幸不辱命,只要是被指引进来的,都已经送走了。” 夷则点了点头:“如此,我们也赶紧离开吧。” 徐氏祠堂内,白色的法阵光芒流转,远远望过来所看到的那些白蒙蒙的清光正是从此阵溢出。夷则行事利落,先将跟着她来的那几个弟子都用此阵送走后,才问:“百商呢?” 莫弃皱了皱眉,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转眼看谢衣,反问了一句:“莫非听风和百商两位师兄还未回来?” 谢衣茫然地摇了摇头,却问:“你们找到听风师兄了?” 夷则又问:“怎么回事?” 这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只听提问的,却没有回答的。可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小师妹就又开始瞪红桑了,她动了动嘴似乎有话要说,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莫弃抢了先:“此事说来话长,如今也不便细说。我们在碧落海遭遇青龙和玄武,当时情况危急,便分了两路——师兄们本应该是先我们一步回来的。” 青龙和玄武,那可不是寻常的凶兽,而是四荒的主人! 谢衣抽了口凉气,瞪大了眼珠。 夷则也变了脸色,她低头想了想,最终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令他们也进阵离开。 谢衣走在最前面——她面色隐隐透着晦暗,显然是在碧海城留得太久,隐隐有魔气侵体之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此停留了——她后面是花解语,边走还边瞪一旁的女鬼。莫弃跟在她后面,走了几步却忽然转头问:“师叔可是打算留下?” 夷则倒是并不吃惊他会突然如此问,只点了点头道:“你们有所不知,魔气弥漫已经祸延整个泽州了,而不是只碧海城这一处。这个传送法阵灵力有限并不能持久,百商和听风若是要回云守山,只能穿过整个魔息笼罩的泽州,实在是太过凶险。” 果真是为了百商和听风。 情况竟然已经严峻到如此地步了!如此,有夷则庇护,总是要稳妥许多的——莫弃也只能道:“师叔请小心。” 裴弗林也说了一句:“保重。”便带着红桑进到了法阵之中。 白光瞬间变得明亮,叫人几乎睁不开眼,光芒无穷无尽地弥漫开来,仿佛要一直蔓延到极遥远的地方去——而事实上确实也是如此的,他们只觉得身体变得轻灵,仿佛羽毛一般半点重量都没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重新张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已经不是徐氏祠堂,而是另外一座更为气派巍峨的大殿。 这大殿对莫弃他们而言是陌生的,此刻更是满满当当都是人——绝大多数是从碧海城转移过来的,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上去格外狼狈,剩余的则是一些年轻弟子,正在派发水和药物,那灰白衣衫的一看便知是灵烬一脉的,看到谢衣一个个地叫着“大师姐”,自然也跟莫弃和花解语打招呼,另外一些却不是五灵仙宗的弟子,莫弃还在猜测他们是何门何派,却见他们已经朝着这边行礼,齐声道:“恭迎掌门归来!” 莫弃三人转头一看,就见裴弗林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又随手指了一个离得最近的弟子,问情况如何。那弟子口齿倒是清楚,很快就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 这才知道,他们通过传送法阵,竟是到了明炎峰! 第633章 隔绝魔气的大手笔 明炎峰,是宗派之名,也是山峰地名。 它位于泽州西南,是横贯泽、隅两州的明雁山脉东段最高峰,发源于西段翠顶峰的江流从山峰底下流淌而过,向东十里分流成泽川和青江。 泽州魔息肆虐,眼看着有祸延九州的趋势。人间各大宗派自然不能坐视不利——五灵仙宗掌教羽化子亲率各脉弟子下山,在两江分流之处设下驱魔大阵,试图以此阵为眼,布下驱魔结界,将泽州和向东毗邻的中州以及向南毗邻的青州隔绝开来。 如此一来,离得最近的明炎峰自然成了临时的据点,这也就难怪夷则不愿和裴弗林夫妇起冲突了。 莫弃和花解语了解了大致的情况,匆匆赶过去的时候,驱魔大阵已经布置完成,羽化子和无锋、无欢两位师兄弟各据一方,试图将驱魔大阵的力量彻底激发出来,以驱散连绵不绝的魔气,然而这显然并不是一件仅仅用困难二字就能形容的事情——世人皆知九州辽阔,仅是泽州便是延绵数千里,以此阵为眼,向东向北各布下数千里的结界以阻挡魔气蔓延,如此大手笔的举动,就算是人间第一宗派的掌教和首座亲自出手,也觉得颇为吃力了。 短短时日就蔓延至此的魔息,谁也不曾轻视半分,可即便如此,形势还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峻,师兄弟三人额间皆出了薄汗,无锋首座是个急性子,忍不住抱怨:“释迦佛苑的那些光脑袋个个都是温温吞吞的慢性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将他们那边的驱魔阵布好,咱们这么干耗着等也不是个办法啊!” 无欢真人没吭声。 羽化子却道:“慢些不要紧,只盼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无锋首座不客气地吐槽道:“师弟你这乌鸦嘴赶紧收收吧……” 结果他这话音还未落,就忽然听到了风声,仿佛有许多翅膀在同一时间挥动——原本还算平静的魔息忽然如滚水沸腾般翻滚起来,黑压压冲出了许多的魔蝠,不要命般扑腾了过来,见人就咬——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下面的弟子顿时一阵骚乱,竟还有不小心着了道的! 无锋首座大怒,忍不住骂道:“就说你这乌鸦嘴!” 羽化子那叫一个郁闷的呀,偏偏这时机掐得他连喊冤都没处喊,脸上那端肃方正的表情都差点没端住! 莫弃和花解语赶到的时候,正好见到这一幕。两人都没敢耽搁,各自叫了一声师父,就闪身冲到了弟子中间,一齐出手将扑腾得最厉害的数十只魔蝠尽数打了下来,小师妹更是将手里的长风巨剑重重一拍,怒道:“乱什么乱!几只蝙蝠就叫你们吓成这样了,也不嫌丢人!” 莫弃也扬声道:“不要乱!和身边的师兄妹三人为一组,三组成一阵,以驱魔阵为中心,师兄师姐在前,师弟师妹在后,守住驱魔阵不得有失!” 这些原本就是各脉的精英弟子,因意外变故而生的慌乱也是一时的,莫弃和花解语这两个首席弟子来得也正是时候,一群弟子顿时好似有了主心骨,纷纷照着莫弃说的话动了起来,很快就稳住了阵脚。 无锋首座见状大喜,道:“是阿语他们回来了——这丫头,可算是帮了回忙了!” 羽化子却没理他,只转头问无欢真人:“师弟,如何?” 无欢真人还是那要死不活的神色,摇了摇头没吭声。 羽化子的脸色越发地凝重了几分。 果然就如他们担忧的一般,泽州大地上弥漫的魔息也不知道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魔蝠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仿佛没有穷尽一般——如此下去,不说那些弟子了,就是他们没等驱魔结界张开,也要先吃不消了! 羽化子想了想,最后道:“传讯给师姐,请她也过来一助……” 话才落,底下的江流却忽然腾起了巨浪,一顶华盖骤地破开水面飞了出来,落在驱魔大阵的上空滴溜溜地打着转,洒出蓝湛湛的灵光,竟将扑过来的魔蝠尽数弹飞了出去——所有人俱是一愣,羽化子却道:“天工城主,多谢相助!” 就见一个少年紧接着破水而出,衣袖高高挽起俨然是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飞身落足在华盖之上,回道:“客气客气!”却是酆都城的开物也赶到了。只见他打完了招呼之后,抬手拍了拍衣摆上溅到的水花,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那破镜子真的要好好修一修了,这每次出来都是在水底下是个什么鬼?!” 便有另一个声音接道:“明明是用镜子的人有问题,关镜子什么事!” 伴着声音传来的是淡淡的莲香,清冽干净叫人精神一振,却见水面之上不知何时飘了一朵大大的莲花,透着妖气的女子立于其上,姿态优雅,神色却带着慵懒。 这下连羽化子都吃惊了,竟然连一贯不出酆都城的妖莲城主都一并来了…… 莲忆却笑了笑,道:“掌教真人不必吃惊,我酆都虽不受六界九道管辖,但终究紧邻着幽州,这些魔气若是蔓延到幽州去,我们也是要头疼的!” 无锋首座哈哈笑了两声,道:“管他是因为什么,能来帮忙就是好的!” 正说着,却听无欢真人忽然喊了一句:“师兄。” 泽州北靠兖州,西邻中州,南面和青州隔着泽川遥遥相望,想要将魔息阻挡在泽州境内,光在此处设阵为眼,张开向东向北两面的结界自然是不够的——和他们一样,释迦佛苑也在泽州和兖州中州的相邻之处设下大阵,两处同一时间激活大阵张开结界,相隔数千里的结界融合到一处,才算是真正完成了这件大手笔的阻截之事——无欢真人的这声“师兄”,很明显是张开结界的时机已经到了! 可现在却显然不是张开结界的好时机! 开物却道:“赶紧动手吧,我和阿莲给你们守着!”说罢,又朝莫弃招了招手,“你叫他们退回来些,小心结界张开被关到里面出不来!” 莲忆道:“你不用吓他——要是在你眼鼻子底下还被关到了结界里面,会有人找你算账的!” 开物哼了一声:“我还怕她不成!” 他俩这般斗着嘴,明明从来也没有见过面,莫弃却莫名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心中虽然觉得奇怪,他面上却半分不显,毫不迟疑地安排靠前的弟子们渐渐往回撤。 驱魔大阵光芒大盛,以此阵为中心,微闪着青光的无形结界向着东北两面迅速延伸,试图将所有魔气尽数隔绝! 第634章 最强力的后援 羽化子想得没有错,此刻确实不是张开结界的好时机! 结界初张开而未完全成形之际,正是最为脆弱的时候,那些从魔气中幻化而出的魔蝠也不知道是清楚这点,还是单纯地对驱魔灵力有本能地敌意,原本一心一意地朝着驱魔大阵扑去,前赴后继悍不畏死,此刻却有更多的魔蝙蝠朝尚未完全成形的结界撞去——刚开始是魔蝠,到后来甚至出现了许多其他的魔物。 短短时日里,原本繁华的泽州就彻底化作了魔域,在泽州大地上安居乐业的生灵仿佛一夜之间尽数化魔……虽然早知形势严峻,却也没有想到会到这般地步——饶是开物和莲忆也收起了斗嘴的心思,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数千里的结界,张开是一项浩大工程,守护同样也不轻松,羽化子师兄弟三人已经无暇分心,开物将机巧的造物一一祭出,但如此漫长的结界,很容易有无法顾及的地方,他也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子,眼看着有点儿顶不住了,就叫道:“你巴巴地跟过来,就是在旁边看好戏的?”叫完了又转头对一旁的莲忆说了一句:“架子端的这么大,下次别放他进酆都城了!” 莲忆冷冷哼了一声:“我从来也没有放他入城过!” 开物道:“你是酆都的主人,真要拦着不让进城,谁能进来呀谁能进来?!” 莲忆斜眼看他,凉凉道:“酆都的主人,可不止我一个。” 他们两个这么一斗嘴,就难免分心——莫弃恨不能甩过去一巴掌,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正经,这要真出了纰漏,他家师父和师叔伯并着一众师兄妹的心血可就功亏一篑真的全白费了呀! 小师妹明显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偏生还是个直肠子,便道:“别吵别吵,有一大波怪要过来了,与其在这里吵,还不如比比谁打的怪多呢!” 果真,大波的魔物借着魔气的遮掩无声无息的靠近,目标明确地朝着结界扑去——它们惧怕驱魔结界,但还未彻底成形的结界力量未能完全激发出来,只令它们本能地厌恶和仇视——然而,没等它们碰到渐渐成形的结界,也没等开物和莫弃他们顾及,大片大片的桃花忽然扑面而至,铺天盖地漫天飞舞,片刻之间就将魔物尽数裹挟其中。 桃香清洌,妖气凌厉。 花解语“啊”了一声,下意识地道了一句:“这是何方妖王?竟然这般厉害!” 莫弃却呆了一呆,并非能回答她,倒是开物笑嘻嘻地接了一句:“最大的那只,自然是厉害的。” 莲忆哼了一声。 花解语却显然被他的话吓到了:“最大的那只,那不是……”她顿了顿,饶是胆大如她,也被自个儿突如其来的猜测给吓到了。 却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天工神这是在取笑白某?——人间九州,出手就是一整个泽州,如此角色就在眼前,白某怎敢称厉害?” 五灵仙宗一众弟子闻声转头,就见后方不知何时拔地而起一棵数人合抱的桃树,老根盘结,枝丫错综,灼灼桃花璀璨耀眼,却不及树下那男子的半分妖孽和清洌。 妖皇,白寂。 莫弃脑海之中,忽然就冒出了这个名字。 难怪酆都那两位还有闲情斗嘴斗气,原来是后面跟着这么一尊——妖皇亲自出手,结界虽延绵了数千里,却也是不在话下的。到后来,开物倒成了站在旁边看好戏的那个,抖着手对莲忆说:“你看,他要跟你就叫他跟着便是,免费的劳工不要白不要呗……这劳工还很好使!” 很好使的劳工听了这话竟然也不生气,还颇为上道地应了一句:“能为酆都城主出力,是白某的荣幸!” 酆都城主三个半,开物可不觉得自己这个城主能令妖皇白寂觉得出劳工都是荣幸的,于是啐了一声。 妖皇出手护持,羽化子这边也顺利了许多,不一时就和释迦佛苑那边的驱魔之力融合,隔绝泽州的驱魔结界终于彻底成形——几乎在结界成形的瞬间,驱魔之力大盛,原本前赴后继试图阻止结界成形的各路魔物纷纷退避,只有少数心有不甘依旧徘徊不去,一时却也不能越界而出。 一众人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无锋首座一把抹去额间冷汗,嘀咕了一句“累死劳资了……”羽化子却没理他,径自对妖皇执手为礼:“多谢妖皇大义,援手相助!” 白寂啧了一声:“本皇可不是为了你们。” 众人都道他这是又想向莲忆讨好,却不料他竟转头望向莫弃这边,忽然问了一句:“你觉得,这结界能支撑多久?” 众人皆诧异,连莫弃自己都意外,不懂妖皇为何有此一问——这样的问题,他不去问羽化子三人,也不问开物和莲忆,反倒问他这一个弟子……纵然他是掌教唯一的亲传弟子,但弟子终究是弟子,此情此景明显不是他能置啄的场合。 可妖皇偏偏问了。 羽化子笑道:“妖皇既然问了,你只管作答便是。” 莫弃想了想,最后道:“只怕是不能长久。” 掌教并着两位首座连同释迦佛苑一道设下的结界,他却说不能长久,离得近的弟子脸色顿时便不太好看了,只道百邪一脉的这位师兄怎地这般不懂事,连自家师父都不晓得顾及……便是一向心大的小师妹都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地道:“师弟,你可别瞎说。” 妖皇却是来了兴致,连开物也起了好奇心,忍不住指了指中心的驱魔大阵,道:“羽掌教这一次可是下了血本,此阵是以白帝剑为阵心,邪魔皆是莫可奈何的!” 白帝剑是羽化子的随身兵刃,为镇教利器,故而轻易绝不动用,却没想到这一次竟是以此剑为阵心的——莫弃顿了顿,却还是道:“那魔欲以九州为炉,炼化人间苍生,再厉害的驱魔阵,只怕都阻挡不了他的脚步!” 以九州为炉,炼化人间苍生。 此话一出,众人莫不变色,连妖皇皱了眉头,一贯沉默寡言的无欢真人更是抢在所有人前面开口道:“莫师侄,你们可是在泽州查到了什么?” 莫弃也不隐瞒,将前因后果大略地讲了一遍,只说他和师姐被东荒之主迫至绝境时,被人救至一座本不存在的岛上,才知晓了后面种种——花解语听他叙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却又说不出来怪在哪儿…… 第635章 神魔休战的契机 莫弃讲完,气氛一片沉凝。 开物是最不耐烦这种氛围的,第一个跳脚,骂道:“疯了!云老魔绝对是疯了,这种主意竟然都敢打!” 白寂却道:“你怎知是那老魔?” 莫弃和花解语都不认识消失六界已久的先代魔尊,故而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云魖二字。开物却冷哼了一声,道:“六界九道,除了云魖那疯魔了的,还有谁敢如此妄为?你敢吗?你敢吗?你敢不敢?” 被他手指头戳到的,没一个敢吭声的,饶是妖皇也摸了摸鼻子,露了个苦笑没接话。 无锋首座脾气急,顶着一脑门子的汗挽袖怒道:“管他是哪个,敢打我人间九州的主意,怎么也得叫他脱成皮下来!”——无锋一脉的首座,自然是听过云魖的,却还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开物第一个拍手叫好。羽化子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就将这个暴脾气的师兄留在此处镇守,自个儿带着师弟和余下弟子退了回来。 师父留守,弟子自然不能擅离,花解语出门一趟分外贴心,拉着自家师父要说这一路的见闻,把无锋首座哄得哈哈直笑。 等一行人回到明炎峰时,身为掌教的裴弗林已经将明炎峰所有的阵法机关尽数激活,虽比不上云守山御敌时的固若金汤,却也不再是能随意进出的了。裴弗林领着明炎峰的弟子亲自守在山门处,见到羽化子和无欢真人微微欠身施了一礼以示尊敬。羽化子还了一礼,才笑道:“裴掌门回来得恰是时候,我等借用贵宝地,正缺一个支持大局的人。” 裴弗林敛眉说了一句“不敢当”,而后又道:“隅州万剑山和青州寒水门的人已经先行一步到了,灵烬道尊正在炼丹的紧要关头,裴某不好打扰,便将人都安置在了偏殿之中。雍州的方乐山和幽州的破岳氏也传讯过来称俱在赶来途中,不日便能到达。” 泽州剧变,显然已经惊动了九州各门各宗,五灵仙宗和释迦佛苑底蕴最深,应对也是最为迅捷的,余下的各处势力虽然反应慢了一些,但也没打算袖手旁观。 羽化子点了点头,道了声“有劳裴掌门了”,便进山门去了。无欢真人和一众五灵仙宗的弟子跟在身后也哗啦啦进去了,才露出远远坠在后面的开物几个——酆都城主对明炎峰显然还留有颇深的印象,见了人极为难得地主动打了招呼:“又见面了呀,裴师兄。” 明明对方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成为一派执掌,他却还叫着昔年初见之时的称呼——这个称呼所勾起的回忆显然是很不愉快的,裴弗林抿着嘴脸色阴郁,半晌没有开口接话。 开物好似并没有觉得自己讨人嫌了,径自道:“昔年的那个交易到如今都还有效,我一直等着裴师兄上门来找,却等了百年也未等到,还真叫人挂怀!” 他说得似真似假,裴弗林道:“劳天工城主挂怀,等裴某找到师兄,再一并上门赔罪!” 原以为他是放弃了,却没想到都已经过了百年之久,他竟然还未死心,都说人心易变,可执着起来也真叫神吃惊——开物“呵”地笑了一声,颇有些意味不明,却未再多说什么。 明炎峰的正殿虽然大,此刻却挤满了碧海城死里逃生的遗民和帮忙照顾的弟子,人满为患甚至有一部分都安置到了殿外的广场上。隅州的万剑山和青州的寒水门都很上道,带过来的弟子也在这里一并帮忙。羽化子带着无欢真人进去转了一圈,才往偏殿而去,门口正好遇到姗姗来迟的开物几个,便顺势发出了邀请。 这些宗派聚在一起明显是要共商退魔大计,开物可不想搅合进去,直接甩手道:“我酆都不属于六界九道任何一处,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你们商量着,要是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再来跟我和阿莲提!” 莲忆索性问了丹磬真人所在,叫人带去找那位忙着炼药的灵烬一脉首座去了。 白寂一双狐狸眼巴巴地望着莲妖,等人家头也不回地走得看不见了,他才慢悠悠地道:“本皇乃妖界之主,不好插手人间之事,尔等自便吧。” 他们能推却,裴弗林身为主人家却是推却不得,便上前了几步。 羽化子倒是好脾气,依旧还是笑眯眯的,转头对莫弃道:“既如此,徒儿你且好生招待这两位贵客,为师去去便回。”就这么把顶顶难缠的两个丢给了自家徒弟——莫弃心里各种翻白眼,面上却半分不显,点头应下了这个差事。 原想着这鼎鼎大名的两位连自家师父的面子懒得给,自己说是招待八成还得靠边站,奈何师命难违,只得跟在这两人后面,在明炎峰上漫无目的地转悠。却听那酆都来的天工城主问那妖界之主:“你如何看?” 白寂想了想,对着开物倒也没有隐瞒:“如果真如你我所想,人间各宗派挡不住云老魔的脚步,只怕要祸延六界。” 开物默然不语,显然是也有这样想法——云魖行事,向来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六界之中,人间界生灵虽弱小却最为繁盛,若是炼化了整个九州亦不能根治嫣小玉,为了给她续命,保不定那疯魔了的老魔不会将主意打到其余五界去…… “我会传讯告知其余各界,只希望是我们想岔了。” 开物对此未置一词,转头却问莫弃:“你见着清歌了?” 莫弃呆了一呆,想起那白衣胜雪的女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于是妖皇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声,开物却是叹气,嘀咕了一句“冤孽”。莫弃不解其意,但很明显眼前这两位都是认识那叫“清歌”的女子的,并且知道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几乎是鬼使神差的,他想要知道探听这些事情。然而,没等他开口,开物却道:“云老魔出手防不胜防,大战打了百年,也该歇一歇了。” 妖皇摊了摊手:“这可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开物道:“今时不同往日,天帝老儿再糊涂也该分清轻重,我先传讯给阿沅说叨说叨,只要天帝肯退步,小歌儿应当是没有意见的。” 妖皇于是笑了,道:“这大概是此次大劫唯一的好处了。” 可不是,若真是大劫将至,两界之战倒是有了可以缓解的契机了。 第636章 她也不曾好过 而此刻的天界堕神台,明雨灵盘腿坐在神树宽大的枝叶上,正喋喋不休地将自己从别处打听来的各种小道消息讲与明遥尘听,最后又悄悄摸摸地看了看左右,才偷偷地道:“方才我偷偷地看了青曦姐姐的镜子,整个泽州都笼罩在黑沉沉的魔气中,所有生灵皆在化魔,实在是太可怕了!巫即大人,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明遥尘半晌没有说话。 他被困在天界,等闲连神树都不能离开,外界的消息通常都是青曦给他的,可这一次情形如此严重,青曦却什么都没有说。 明雨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回应,便又道“巫即大人,我想回人间界去了。” 她在天界待了百年之久,这还是第一次说要回去。 明遥尘转眼看她,问:“你回去,能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少女看上去很是忐忑,但眼神却依旧清亮澄澈并不迷茫,“我娘曾经说过,身为医者,当医不择人,当救死扶伤,即便难以悬壶济世,也不可见死不救!我医术浅薄,还不能称为医者,但九州有大难,巫族不会袖手旁观的。” 对于那个任由仇恨流淌于骨血,蛰伏在雪原八千余年不曾理会过九州更迭的故族,她竟然还抱有如此信心,觉得他们还拥有着昔年的悲悯和胸怀…… 这个丫头…… 明遥尘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既然想回去,那便回去吧。我去和青曦说,请她帮忙。” 明雨灵却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去求灵桐姥姥也是一样的,只要我能瞒住凤不叫他跟着一起去,灵桐姥姥巴不得我快快走呢!” 她这话说得倒是不假,凤凰一族聚居的栖凤坡虽然任她来去自由,那也是看在凤凰神君的份上,如若不是涅槃后的神君雏鸟情结扒着她不放,****担忧她闯祸还连累神君的灵桐长老恨不得将她丢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姥姥也真是,我哪里有常常闯祸来着……”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又抬头道,“巫即大人,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明遥尘愣了一愣。 明雨灵却觉得这个主意出奇的好:“巫即大人您那么厉害,要是回去一定能帮上大忙的!” 九州遭劫,苍生蒙难,连个小丫头都知道同根同源不能袖手旁观,想着要回去帮忙,何况是他! 然而,没等他作出决断给出回答,茂密的枝叶后面忽然传来了一个清泠泠的声音,斩钉截铁地道:“他不能跟你去!”两人转头望去,就见青衣的女神拂开枝叶走了过来,平日里柔和娴雅的眉眼带着隐隐的冷然和锐利,又重复了一遍:“他不会去的!” 明雨灵从未见过青曦露出这样的神色来,她张张嘴本能地想要反驳,却不知怎么的没能说出话来。明遥尘却好似早已经料到了,抬眼望向枝叶外无际的天空,目光悠远仿佛想透过虚空看那魔气肆虐的泽州,顿了顿才问:“这便是你不告诉我的原因?” 青曦道:“是,也不是。” 她这回答很是耐人寻味,然而明遥尘却连探究的心思都没有,只是轻叹了一声,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我是不会去的。” 明雨灵不解其意,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巫即大人……” 明遥尘慢慢地道:“我在天界为质,是为了平息昔年干戈,使苍生免受涂炭之苦——如今九州有劫难,巫族当齐心协力寻求破解之法,我若是如此去了,恐怕未必能帮上忙,反而要横生枝节了。” 他这话说得明白,明雨灵听懂了,却满面失望,气鼓鼓地想这天帝可真是不讲理,将人困在这里八千多年了竟然还不够,这是要困到什么时候去! 青曦却缓下了神色,目光里的尖锐之色慢慢褪去,最后留在眼里的光泽朦朦胧胧似喜乍悲,仿佛是高兴的,又好似失望的很——但这样的神色也不过是片刻,等明遥尘转过头的时候,她又是惯常的模样,道:“你不要担心,这一场浩劫……终究会过去的。” 她说这话,也不知道是想安慰他,还是因为修习大衍术的缘故,早早地知道了什么。 明遥尘只是叹息了一声,目光悲悯。 于是明雨灵知道她是不能带着巫即大人一并回去了,便噘了噘嘴满脸的我不高兴。青曦却慢慢地走到了她身边,蹲下了身,道:“你想回人间界,我可以帮忙。只是,我这里也有一个忙,想请你帮一帮。” “什么忙?” 明雨灵一脸的茫然,明遥尘望过来的目光里也带着惊讶——他们想不明白,这个贵为天帝二公主的神女,会有什么样的忙是要她一个小小丫头帮的。却只见她抬起手慢慢张开,在她的手心里,有一枚青湛湛的果子,只有拳头一半的大小,却青光流转香气扑鼻,引得明雨灵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道这样的果子也不知道吃起来是个什么味道…… “这是神树的果子。”青曦温声道,“神树千年开花,万年结果,结的果子须得尽数上缴天帝不能私留。我在此守了万千年,统共也只得了这一枚,你将它带去,交给我那姐姐。” 明雨灵大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确认:“清歌姐姐?” 青曦笑了笑,道:“你也以为她已经殒落,而我是魔怔了么?” 明雨灵当日是亲眼看着清歌和云离一道坠下堕神台,而她拼命相救却无能为力的,她自然也是希望清歌姐姐能够平安无事的,可这些年她在天界渐渐地知晓了堕神台的可怕,也就不敢再奢望了。青曦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往深渊的方向遥遥一指,笑道:“斩魔剑尚在,姐姐自然不会魂殒的。” 连明遥尘都露出了吃惊之色,大概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明雨灵却是信了,一把将果子抓到了手里,生怕她反悔似地一迭声道:“我帮我帮这个忙我帮,只要清歌姐姐还活着,我一定把这个果子交到她手里,青曦姐姐你放心好了!” 青曦便道:“那边拜托你了。” 明遥尘却不似明雨灵单纯,多问了一句:“这果子……有何作用?” 千年开花,百年结果,神树的果子,想来也是天界一等一的好东西! 然而青曦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微微笑着,神色有些悲伤:“这是我所能拿出来最珍贵的东西了,只求姐姐她看到之后,能够明白……能够原谅我。” 明遥尘良久无言。 明雨灵捧着果子愣怔怔地看着她,忽然想起了她之前那一句“不过是因为愧疚”。 原来这百年,她也不曾好过。 第637章 魔界看风景去 莫弃自然是不知道天界发生的事情的,他这会儿只是觉得有些头疼。 出去前他将小酌交给师姐谢衣照看,谢衣去帮丹磬真人炼药,小酌对此却一窍不通,索性找了个地睡了一觉,醒来就开始找莫弃。 这一找可不得了。 明炎峰上的五灵仙宗弟子一个接着一个被吓掉了下巴,流言很快从“掌教真人的亲弟子、那个百邪一脉的首席莫师兄出了趟远门,竟然带回来一个八九岁大的女儿”变成了“掌教真人的亲弟子、那个百邪一脉的首席莫师兄竟然和无锋一脉的花师姐偷偷生了个女儿,在外面养到了八九岁才敢带回来”…… 羽化子在偏殿里与人商讨了小半日的退魔大计,出门就听说自个儿多了个乖巧可爱的徒孙孙,脸上还端着正直严肃的表情,心里面却乐开了花,心痒难耐地过去一看,果真远远就见一小女孩抱着自家徒儿的大腿,怎么扒都扒不下来!堂堂五灵仙宗的掌教差点儿没端住脸上的表情,轻咳了一声才扬声问:“徒儿,这是谁家的小娃?” 莫弃心里咯噔了一下,正要答话,就见小酌一仰头,脆生生地抢答了:“我自然是阿爹家的小娃了。”说罢还煞有其事地打量了他两眼,歪着脑袋问:“你叫我阿爹徒儿,你是我阿爹的师父?” 哎呦妈呀,这一口一个“阿爹”叫的! 莫弃觉得自己就是跳进碧落海去都洗不干净嫌疑了,羽化子却乐得差点儿手舞足蹈,咳了两声才勉强按捺下满腔的骚动,招手道:“对,我是你阿爹的师父,所以你要叫我师公。” 哪知道小女孩又看了他两眼,撅了噘嘴撇头道:“你命不好,我才不要叫呢!” 身为人间第一宗派的执掌人,说的话足以影响大半个人间界,如此声望地位,她竟说命不好,都八九岁了竟然还这般不知事,小丫头有些不太聪明呀——伸长了耳朵想听八卦的众弟子不由得一阵唏嘘,却不想跟在羽化子身后至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无欢真人听了此话竟轻咦了一声,问:“为何说是命不好?” 小酌道:“我唱首歌给你听,你要不要听?” 无欢真人点了点头。 于是小酌清了清嗓子,竟真的唱起了歌来,调子听着像是童谣,声音也是脆生生的悦耳,偏生歌词却透出了一股沧桑来:“求仙求命难得续,醉极人间行一场,归去归去,为道为尊,翻手为云覆手雨,红颜白发已成空……” 无欢真人静静地听完后,点头道:“果真是命不好。” 竟连天问一脉的首座都这么说了!——竖着耳朵偷听八卦的一众弟子不明白他们打的是什么哑谜,悄悄拿眼望去,却见“命不好”的掌教依旧面不改色,却细细地将女孩儿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她脸上那道长长的胎记上,道:“卜族圣童,果真名不虚传!” 此话一出,哗然一片。 连无欢真人都露出了吃惊之色。 与灵山巫族齐名的云落卜族,竟然也要重新出世了吗?! 小酌明显也没料到被她说“命不好”的这个家伙竟然会这般厉害,她才唱了首歌就将她的来历勘破了——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莫弃的大腿,正要反驳说不是,却听羽化子又道:“昔年机缘巧合曾有幸见过云落卜族的圣童,她为我批命便是如此——看来你这小娃,倒真是与我有缘了!” 这大喘气的啊! 竖着耳朵的众弟子一阵无语。 然而,该明白的却已经心里有数了。无欢真人虽默然不语却若有所思,而酆都的天工城主几乎都将一张脸凑到小酌面前,摸着下巴盯得小酌差点没抽他一脸,才啧了一声把脸缩了回去。 倒是白寂好奇,忍不住用手肘戳了戳莫弃,问:“这真是你女儿?” 莫弃一面讶异于妖皇竟是这般自来熟的性子,一面据实以告:“她的母亲是清歌。” 他想着先前酆都城主还问起过清歌,必然是认识的,才说了实话——妖皇果然是认识清歌的,所以被惊得差点飞起,满脸的惊骇之色:“清歌的女儿?清歌竟然生了这么大的女儿?什么时候生的?——她叫你阿爹,我说兄弟你这动作也忒快……” 妖孽高冷的妖皇,已经彻底崩了形象…… 莫弃:“……”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真不到一刻钟,流言就有了新的版本,最新的版本是“掌教真人的亲弟子、那个百邪一脉的首席莫师兄竟是个负心人,和别的女儿在外面生了女儿,都养到八九岁大了才敢带回来,也不怕被无锋一脉那位暴脾气的师伯打断了狗腿!” 被师兄妹们忧心“狗腿”的莫弃:“……” 等小师妹回来的时候,师兄妹们已经偷偷设了赌局,被“负心”的这位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当即就乐开了花,屁颠屁颠跑去凑热闹还下了注。 等她一脸满足地回来,莫弃忍不住问她押了什么注。 小师妹轻哼了一声,道:“还能押什么,自然是押我会原谅你那个呗!”她一脸“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的表情。 莫弃神情有些意味深长:“真的?” “真的真的,比碧落海捞起来的珍珠还要真,我足足押了五注,可是下了血本的呢!”小师妹点头如小鸡啄米,眼里尽是促狭笑意,“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在无锋首座会打断你的狗腿上面押了二十注!” 五注对二十注……莫弃看她的眼神,着实是一言难尽。 开物和白寂站在屋檐上遥遥望过来,正好看见他们站在一处说着话。白寂摸着下巴,挑眉感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好一对璧人!” 开物哼了一声,没理他。 白寂又道:“你说清歌看到这景象,又该是个什么心情,那脸上万年不变的表情会不会有变化?” 开物斜视之,开口道:“我给阿莲找个男人,你就知道是个什么心情了。” 妖皇秒怂,收敛表情呈乖巧状。 开物又哼了一声,才道:“小歌儿也不容易,酆都如今流传了一个消息,说是魔界夏侯君俘虏了天界的神将,也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小歌儿只怕难做……” 白寂不以为然:“大战已经打了足有百年,到如今还能有什么难做的?” 开物满脸的嫌弃,道:“妖皇陛下还真是翻脸无情好决断,也怪不得阿莲要跑到酆都来了,要我说……”他还未说完,便被白寂一声轻咳打断了——妖皇是何等聪明,眼珠儿一转便明白他的意思了,于是顺着杆道:“说起来我已足有上千年不曾踏足魔界,也不知道昔年景致是否变了模样,近日正好无事,倒是可以去转上一转。” 开物道:“妖皇真是好兴致。” 话听着像是讽刺,但神色却分明是满意的。 白寂岂会不知他的小心思,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去魔界自然是可以的,但你也知道,依照百年前的约定,我是不能插手魔界和天界之事的,只怕帮不了什么忙。” 开物自然是知道的,大战伊始,六界有过约定,此战非但妖皇不能插手,佛主和鬼后也只能袖手。 说到这里,屋檐底下却忽然又传来了一个声音,硬生生地插了进来:“妖皇陛下要去魔界,不知能否捎上我那徒儿,鞍前马后也能当个马前卒?” 一神一妖低头看去,就见羽化子站在下面,正仰着头含笑望他们,手里还牵着一个满脸不情不愿的小酌。开物正觉惊讶,妖皇却眯了眯狐狸眼,心思被“马前卒”三个字勾住,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可怜远处的莫弃,突觉一阵莫名寒意爬上背脊,硬生生打了个喷嚏…… 第638章 等你带娘亲来接我 九州大劫,正是要用人手的时候,却叫莫弃跟着妖皇一起去魔界,这个决定看似突然且轻率,却是羽化子经过一番思量,又和师弟无欢真人商量之后才下的决定。 五脉首席弟子,皆是被掌教和各脉首座寄予厚望的,若是不出意外,便是未来五灵仙宗最核心的力量,结果五人同去,却只有三人归来。如今泽州已几乎成魔域,横穿泽州归来的风险极大,但好在仙音道尊亲自去寻,有她接应,总不至于回不来——羽化子原本也这样想的,却不料听风和百商这两个不省心的,竟然彻底失去了联系…… 五灵仙宗一门五脉,既被称作人间第一宗派,总有一些非同寻常的手段。入门之时,但凡弟子皆有魂灯点燃,此灯非但可知生死,远行时也可令师门知晓其大概的去向和方位。人间界四荒七海九州,何其广袤辽阔,五灵仙宗弟子下山去往各处历练探险寻求机遇,无论走得多远,和师门总有这样玄妙的联系,仿若那春日里的风筝,不管飞得多高多远,总有一根丝线牢牢牵着,不至于叫风彻底吹走了去。可如今,绑着听风和百商的这根无形的“丝线”,却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只有极少数的两三种情况才会造成如此,但每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 无欢真人当即叩问天意,得到一个“魔”字,紧接着又得了一个“死”字,天问一脉的首座当场就变了脸色!羽化子虽然不知道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意思,但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眼珠子一转竟将小酌给抱了来——他这小徒孙虽然满脸的不痛快,但看在莫弃的面子上倒是没有拒绝,磨磨蹭蹭地被带进了屋……那时候无欢真人已经知道那两个字所代表的命途——流落魔界,必死无疑!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落入魔界的,但魔界比人间更为凶险,就此殒命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是一个死局。 不能破解为死局,必死之局。 可无欢真人不忍心自己精心教养多年的弟子殒落在魔界,羽化子也不愿师妹夷则再为弟子之死而心伤——没人知道这两大一小两老一少关在房间里琢磨了什么,等再出来时,就有了叫莫弃跟着妖皇一同去往魔界的决定。 师命难违,羽化子既然开了口,莫弃就只有乖乖听命的份了——寻访师兄这样的事,原本就是义不容辞的,何况……妖皇是去找清歌的。 花解语听闻此事,闹着也要一起去。 魔界本就危险,如今又正和天界开战,可谓是多事之地,连鬼都不知道去了会发生什么,小师妹自然是不放心的,这一闹竟然连莫弃都没能安抚下来,羽化子只好将无锋首座给请了回来,结果这是个宠徒弟没原则的,三言两语就大手一挥点头放人了。 于是,事情便这样决定下来了。 妖皇屁颠屁颠地跑去找莲忆了,美曰其名为道别,开物猜测阿莲巴不得他早走,可能连面都不会见——这样的戏码见得多了他连围观的兴趣都没了,只拿眼横那羽化子:“你就庆幸小歌儿是个好性子吧,要是换了我,这样自作主张是非得要打断你一条狗腿不可的!” 被说成了狗腿,羽化子也依然是笑眯眯的,却道:“你怎知她不会感谢我呢?” 开物冷哼了一声,虽然看上去颇为不爽,但意外地没再拿话怼他,大抵心里也是认可他所谓的感谢之言的——即便一口一个乖徒儿被占了十足的便宜,但这百年间的照拂却也是实打实的。 这厢不再说话,那厢小酌却抱着莫弃不撒手。 莫弃原以为这女孩儿也得闹上一场,心想着要是闹得凶索性就一并带去魔界,总归妖皇是去找清歌的,到时候一并带回给清歌便是了。结果小酌虽然抱着他不撒手,嘴上却道:“我才不去呢!” 她竟然没打算跟着去。 如此反倒叫莫弃有些为难了——当初清歌将人托付给他,他难道还要把她独自留下,这不是有负所托了?要是在魔界见了清歌,又该如何解释才好哟? 小酌又道:“我在这里等着,等你带着娘亲来接我。”她顿了顿,隔了半晌才补了一句,“这是当初你应允了我的。” 莫弃摸了摸她的脑袋,又颇为同情地叹了口气,心道这缺父爱的孩子是真把他错认成爹了,连情节都自动代入到他身上来了,也是可怜的。于是便应道:“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至于不是他答应下来的事情,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小酌不疑有他,露了个颇为高兴的笑容。 在旁边围观了全程的花解语忍不住敲了莫弃一下,眼神里全是:你连孩子都忽悠了,出息呢? 莫弃回了个眼神过去:小孩子都比你听话,你更出息! 小师妹读懂了他的眼神,顿时恼羞成怒,追着将他敲出了满头的包! 羽化子和开物并肩而站,遥遥看着,脸上带着笑,眸光却有些暗沉——当初的决定,是他们替代着做下的,只有了断了前缘,才会有新的缘分,这自然是没有错的,可他有时候也会想,若是换了魔尊自己,是否会做出和他们一样的决断,还是…… 他几乎不敢再想下去,正好有弟子过来禀告说雍州的方乐山和幽州的破岳氏也已经到山门处了,裴掌门正前去迎接,他点了点头和开物打了声招呼就转头离开了——九州大劫,他们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忙,可没有功夫想这些有的没的。 而彼时,清歌尚且不知道人间界的灾祸已经到了几乎难以抑制的地步,也不知道妖皇被天工神明里暗里撵着,非但要来魔界看她,还要带着莫弃师姐弟一并来。 她从人间界赶回魔界,在两界相连的地方,是一处看似无际的虚无之地,人间界的清气和魔界的浊气混杂在一起,斑驳宛如混沌。这一处地方极容易迷失方向,但她已往来数次,早已不会迷路——依照她的速度,是早该回到战场了,然而这一次她却还滞留在此,仿佛是有什么存在,刻意地绊住了她的脚步。 是有谁不希望她早早地回去魔界么? 是夏侯君,还是……? 她一边思索着脱困之法,一边猜测着。只是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清浊之气骤然分开两边,明明是虚无之地却仿佛多了一条再显眼不过的路,隐约有缥缈空灵的铃铛声传来——好似有谁破开了迷障,正朝这边而来。 她站在原地没动。 可等到那位衣袂飘飘地走来,她却呆愣了很长时间,一直等她走到面前都没能反应过来。 “怎么?不认得我了吗?” “自然是认得的。” 又怎会不认得呢?!——清歌扯了扯嘴角,却没能扯出丝毫的弧度。她不是真的反应不过来,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反应才好,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一位。 天界的帝后,她的母亲。 第639章 昔年神女已入魔 百年前一场琼浆宴,魔尊殒落,斩魔神女道消,大战拉开帷幕。 此后,是鲜血淋漓的百年。 清歌从不曾想象再见昔日亲友该是怎样的场景,却也没有料到会是此刻这般相顾两无言。她的性子本就寡言,如今更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而天后……神色复杂,仿佛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但终归是天后先耐不住这样的沉默,开口说了第二句话:“这百年,我总是担心你有什么损伤,却又不知如何去寻你,如今见你好端端的样子,也算是安心了。” 天后铁了心要寻人,六界九道又哪里会有寻不到的地方呢……清歌也未较真,只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劳天后挂心,我还以为天帝是巴不得我早死,才不会挡了他的路。” 这话要放在从前,可谓是大逆不道,是决计不会从清歌嘴里说出来的,可如今她却这样随意地说了出来——终究是不一样了,无论是信念还是立场,清歌虽在,但斩魔神女却已经不在了——天后眼眸里的神色,随着她这样一句状似无情的话,也渐渐地淡了下去。 “天帝他……身为帝君,总是有诸多不得已的地方。”顿了顿天后才如是说,“魔尊心思深沉难测,他和天界争了近万年,从来都是杀伐果断毫不留情的,却忽然说倾心于你,还设下那样厉害的局,害得你神力全无,还引你当着六界众生的面驳了天帝的面子,死心塌地要跟着他走——若你是寻常的小仙也就罢了,可你是天帝长女,是天命所定的斩魔神女,这叫天帝又该如何想?” 清歌默然不语。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也不是没有自抑过,可都抵不过心中一念。那时她也是谅解天帝的难处的,总想着要保全天帝的颜面,故而她从没打算去争取,而是选择了退让——可终究这样的退让,在天帝眼里依旧是不能饶恕的。 天后又道:“魔尊要是别有用心,那样的情况下天界将防不胜防,身为帝君,天帝并没有做错。” 天帝没有错…… 清歌看着天后,目光疏淡到了极致:“你们觉得魔尊别有用心,可事实上却是你们以我为饵,设局诱得他防不胜防,最后从堕神台跌下,魂飞魄散了……” 是的,这才是最终的事实。 天后叹了口气:“清歌,你当明白,你不只是我与天帝的女儿,更是天界的斩魔神将……” 清歌嗤地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贯神情寡淡的她做这个表情时竟意外地有些像昔年的云离——她笑了一声,道:“所以,您和天帝的女儿,天界那位斩魔神将,和魔尊一道跌落堕神台,已经道消了。” 她的语气格外奇异,疏离淡漠得仿佛是在说陌生人的事情。 百年前,天音响彻,早已向所有的仙神宣告天帝长女斩魔神女的道消殒落……这世间确实已经没有斩魔神女了。 于是这一次,是天后陷入了沉默。 ——她收到天工神的传讯,匆匆忙忙地赶来,大抵这一次连上天都帮了忙,清歌不知道被谁绊住了脚步困在此处,才算是叫她们见了一面。可真的如愿见了面,她才知道昔年那个沉默听话的长女,变化有多么的大。 清歌却不欲再谈那些并不愉快的往事,她的直白还是一如往昔:“所以,天后前来,又是所为何事?” “原本我是存了想带你回去的心思……” 天后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甚至连一向强势威严的眉宇间都不知觉地多了几分疲惫。若是见面前她还能存着几分侥幸的心思,如今再没有清歌会跟她回去这样的想法了。果真听她这样说,清歌默了默,神色说不出的古怪,连语气都仿佛带着怪异:“跟你回去?我去天界做什么……昔年我为斩魔神女,都几乎身死魂消,如今我替云离执掌魔界,为魔界之主,去了天界只怕会落得和云离一样的下场,也要魂飞魄散的。” 天后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的目光是何等的锐利,此刻只要仔细看去,就能看到清歌额间那原本闪着灼灼神光的剑印,如今依然变成了暗色的魔纹——正如她自己所言,她替魔尊执掌魔界,是而今的魔界之主,一念成神,一念为魔,昔年神女已然入魔,又如何能再回天界! 原来百年前,非但天界失去了斩魔神女,她也已经失去了长女。 一瞬间,天后竟有了些许动摇,不知道当初没有劝阻天帝设局,到底是对还是错…… 可天后终究是天后,这样的动摇也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情,她很快就重新收敛了心神,脸色虽然还是不太好看,但情绪却冷静下来了。她没有再提要带清歌回去这样连自己都觉得天真的话,而是换了另外一种说法:“那么清歌,休战吧。” 清歌顿了顿:“休战?” 对于魔界而言,百年前那场琼浆宴,魔尊殒落,魔将寒邪带着百万魔兵死战,几乎覆灭也只迎回了受伤的君长公主和嫣然然,天界顺势攻入魔界。最初的数十年,魔界节节退败,即便是后来清歌代为执掌了魔界,也不能扭转颓势,如今战事进入胶着之势,天后却提出了休战,也难怪清歌会觉得惊讶。 于是她多问了一句:“这是天帝的意思?”她并不认为天帝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 然而,天后却道:“我会劝服天帝的。” 她说的斩钉截铁,仿佛劝说天帝休战只是一件随口一说的简单小事而已。 清歌看着她,却没有接话。 ——真要说起来,魔界虽然还处于劣势,但却是真正有血仇的一方,他们吃了那样大的亏,自然是要从天界讨回来的! 天后又补了一句:“妖皇传讯六界,人间泽州沦为魔域,九州有大劫,恐有延祸他界的可能。” 清歌是见过碧海城的情形的,她为了遏制魔气扩散,甚至遣魔兵把守各处要道不叫人出入,又令阿牙四处将有化魔征兆的生灵擒到一处,设下压制魔息的大阵……原以为这样总能等到人间各宗派的救援,却不想泽州竟还是在这样短的时日内彻底沦陷了! 她是知道云魖的厉害的,却也没料到他会疯狂如斯。 白寂的担心,不无可能! 清歌沉默了半晌,久到天后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她却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好。” 她竟是同意了休战。 第640章 还不算太晚 清歌点头同意休战,天后这一趟,也不算是白跑。 虽是母女,但昔年在天界时也并不曾太过亲厚,可如今天后看着清歌那张并未有太大变化的脸,竟莫名有了舍不得这样的情绪。倒是清歌,就像是昔年在天宫偶尔遇到天后,对上几句话后离开,也是这样平静无波又毫不恋栈。 不过这一次,清歌却又回了头。 天后以为她要反悔,却听她忽然问了一句:“母后,是不是在您心里,我们姐妹三个加起来,也抵不过父君一个,所以您自始至终都选择冷眼旁观?” 她已经有很多很多很多年没有叫过“母后”这两个字了,久到天后骤然听到这个称呼从她嘴里吐出,竟有片刻的失神。而堂堂的天后,却没能回答这一个问题。 清歌虽然问了,但心里大抵是知道答案的。没等天后回答,便又说了一句:“如此……也好。” 说罢,衣袂飘飘,转瞬之间便已经走远了。 等走得足够远了,才有一只暗红色的小小蝴蝶,从清歌的袖子里飞出,翩翩然落到了她的肩膀上,羽翼抖动仿佛诉说着什么。正赶路的清歌侧过头,大概是听懂了它的疑问,目光微微闪了闪,却道:“这世间的母女,并不是个个都像鬼后那般将你放在心上第一位,事事都如你的意,只求你安乐顺遂的。” 蝴蝶依旧抖着翅膀,仿佛还在说什么。然而清歌却不再理会它,只一心一意地赶路。 而此刻的天界,枝繁叶茂的神树深处,青曦低头看着手中镜面折射出来的那张熟悉面庞,神色有了良久的愣怔——她的姐姐,明明也才不过百年未见而已,却无端端生出了她已经离开了许久许久的感觉…… 她自然也看到清歌回头问了那最后的一个问题,看着天后被问得哑口无言,心中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心道姐姐终于也看得透彻了——天帝心中天界的颜面和利益高于一切,而天后心里最重要的自然是天帝,其余什么都是可以咬牙牺牲掉的,而姐姐……她能看得透彻,能说出“如此也好”这样的话,也是因为心里终于也有了重要过一切的东西了吧……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镜面之中清歌衣袂飘飘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茫茫的虚无之中。 没有人知道她心中有着怎样的喜悦和绝望,她长久地守着神树寸步不能离,如今神树扎根于堕神台这样的不祥之地,更是没有仙神愿意前来了,清歌已经不在,明雨灵也走了,只留下明遥尘如今也****挂怀着人间的祸劫,她即便是想找一个诉说和倾听的人也没有——好在****月月年年如此,她也早已渐渐习惯了,不过是短暂的沉寂,就抬手在镜面之上轻轻点了点,指间落处有波纹层层扩散,等波纹消失之后,出现在镜面里的,是鬼后那张漂亮精致的脸。 镜面里的鬼后低头看来,扬眉露了个惊讶的表情,笑道:“真是稀奇,二公主今日竟然亲自找来了。” 青曦侧身换了个姿势,随口回了一句:“小雨去了人间界。” 鬼后瞬间了然,还不忘调侃了一句:“凤凰族舍得放人了?” 青曦道:“铁了心要走的,是无论如何都拦不住的。” 鬼后呵地低笑了一声:“二公主如今倒是清楚得很了。” 青曦顿了顿,才低声回了一句:“可惜清楚得太晚……” ——可不就是太晚了。 ——她害怕寂寞,甘心听从天帝的命令,只想着魔尊要是不在了,姐姐自然还能和从前一样,可终究是费劲了心力,也依旧没能留下清歌……那一日响在耳边的“天帝长女、斩魔神女清歌,道殒……”就像是世间最可怕的恶咒。叫她渐渐明白过来,比离别还要可怕的,是死亡,若是还好好地活着,也许终有一****的姐姐还会回来看她陪她,可若是死了魂飞魄散了,那就真的是永诀了! 鬼后的毒舌是六界出了名的,但这会儿她却没说扎刀子的话,反而还安慰了一句:“还不算是太晚……” 是的,虽然道消成魔,但清歌至少还活着,所以,还不晚。 青曦抬起眼,神色依然从容冷静,点了点头才道:“天后去找了姐姐,说是要休战。” “哦?”鬼后仿佛并不十分吃惊,“那大公主是何态度?” 青曦也不瞒她,道:“点头答应了。” “呵……大公主倒是好说话。”鬼后轻笑了一声,“这样也好,休战,六界要是能合起力来,只怕不用等到天道来报应,云魖那厮就要遭殃了。” 青曦微微沉吟,道:“你既然盼着他遭殃,不若再添上一把火如何?” 鬼后道:“我哪里是盼着他遭殃,我是既盼着他死,又盼着他生不如死。”她语气轻缓,脸上明明带着轻浅笑意,眉眼却冷若刀锋,带着说不出的阴冷狠戾,“二公主有什么主意就直接说吧,至少你我的目的是一样的不是!” 天帝的二公主修习大衍术,对天道命途的了解远超任何仙神,即使是出身云落卜族的韩越也远远不能企及,若只是鬼后一个,还设不下以九州为炉,利用天道报应这样的局——两人隔着镜子又说了些话,定下如何“添火”之后,才切断了联系。 等鬼后的身影从镜子里消失,青曦依旧坐在原地发了一会儿的呆,才起身离开。 然而才转了身,就被惊得变了脸色,手里的镜子失手掉落,砸在脚下粗实的枝干上摔得四零八落,重新化作了树叶模样——明遥尘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望着她,光影透过树叶落在他脸上斑驳一片,连神色都好似变得模糊起来了。 八千余年,她对他一贯是不防备的,神树内外皆任他自由来去,久而久之,竟连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都没有发觉。而他就这样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我以为你不告诉我,是怕我忧心九州,不管不顾回人间去,却没有想到……你是因为心虚。” 是因为心虚吗? 青曦想了想,心道大抵是的。 明遥尘心怀苍生,最见不得生灵涂炭,这数千年的相处,她最是清楚不过了,她如何敢说,又如何能说? 可再难以开口,却还是被他知道了。 既然已经瞒不下去,她咬了咬牙,索性也就点头承认了:“是,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是我和鬼后一道定的计,让她去找了云魖,告诉他想要续那嫣小玉奄奄一息的命,可以用九州为炉,将万千苍生炼化,如此庞大的生机注入体内,才能逼出她体内万千年积累不化的病气,才能叫她活命,甚至是痊愈!” 活命便也罢了,痊愈二字对云魖的诱惑力有多大,几乎不用想象! 明遥尘倒抽了一口冷气,彻底变了脸色。 第641章 人间苍生与我何干? 为救一人,却要牺牲整个九州。 这样毒辣的主意,却是出自于眼前这个与他相伴了数千年,从来温雅娴静的青曦! 即便是亲耳听她承认,明遥尘依旧有些不可置信,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再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青曦直直地望着他,道:“为了姐姐。” 明遥尘怔了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清歌?” “你有关心不完的事情,自然是不会去注意姐姐身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的!”青曦神色冷冷的,“我听小雨说过,魔尊化身为凡人的时候,为了给姐姐破除迷心咒,曾从云魖手中夺了些纯净之花的花露炼制成药给姐姐服了下去——那是云魖给嫣小玉续命之物,岂能善罢甘休!我若是没有其他更好的续命之法,迟早有一****还是会找上姐姐的!” “你的续命之法就是牺牲人间界万千生灵?”明遥尘脸上是止不住的痛色,他简直不能想象人间界将要面临的惨境,“你将这般歹毒的活命之法告诉那邪魔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人间万千苍生何辜?!” “人间苍生何辜?”青曦轻轻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诘问,神色说不出的怪异:“人间苍生与我何干?” 她伸出手摸了摸身旁的树叶,抿唇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我万千年守在这里,除了姐姐鲜少有谁会来,哪怕是花陌也是偶尔想起了才会过来看上一看……你说的那些苍生,更加不可能来此见我一面,他们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又为何要在意他们?只要姐姐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我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明遥尘看着她,就像是第一次看到她一样。 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个温雅善良的女神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了呢…… 他简直就像是从来都不曾认识过她一样。 真是可怕呀!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失望痛心,即便是觉得自己并没有任何做错的青曦一瞬间竟也觉得难以直视,下意识地撇开了眼,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放心,诺大九州生生不息,泽州也不会就此灭绝的。”说罢这一句,也不看明遥尘是个什么表情,便径自越过他离开了。 独留下明遥尘一人,在原地呆了许久,隔了良久才叹了口气,只觉满心的疲累。都说人心斑驳复杂,岂知仙神也是同样如此,他在此数千年,自以为是了解青曦的,可如今却越发地觉得陌生…… 而此时此刻,清歌才堪堪回到魔界。 魔障破开之后,她的速度顿时快了许多,但纵是如此,等她到魔界入口的时候,阿牙已经等得不麻烦了——这魔狼明明比她晚出发,却早到了几日,自然感觉到了不对劲,还不厚道地猜想不会是舍不得人又折返回去了吧?正嘀咕着,清歌就出现了,于是忍不住问:“怎么回事?” 它这一问,半是关心半是八卦。 清歌顿了顿,倒是没有瞒它:“途中遇到了天后。” 阿牙“哦”了一声,心道竟不是折返回人间找莫弃……这念头还未转完,就忽然跳将起来,全身炸了毛:“天后?”等清歌点了头,又来回转了两个圈,问:“她来找你做什么?” 清歌道:“她想休战。” 阿牙咧嘴冷笑了一声:“当年挑起战事的是他们,如今想休战的也是他们,天界想战便战,想休就休,当我魔界是烂熟的软柿子,可以随意揉捏的吗?!” 清歌默然不语,没有接话。 她虽答应天后答应得爽快,但却也知道,想要休战并没有那么容易。所谓战火,滋生的是鲜血和仇恨,一旦被挑起,蔓延很容易,要扑灭却是极困难的。 没有她响应,阿牙独自骂骂咧咧了几句,也就消停了。 清歌这才又道:“天界想要休战,也许是我们先前受到的消息是真的。” 阿牙呆了一呆,下意识地问:“什么消息?” 清歌瞥了它一眼:“关于夏侯君俘虏了天界神将的消息。” 阿牙也反应过来了:“你怀疑天后想要休战,是因为神将被夏侯君俘虏了?” 清歌道:“不无可能。” 阿牙呲了呲牙,冷哼了一声:“夏侯老杂毛哪里来的这等本事,从前倒是小看他了!” 清歌却道:“你一直都小看了他。” 正说着,恰好有一大群骨鸟从远处飞来,骨鸟速度极快,转瞬就到了头顶。清歌曲起手指放在嘴边到了个呼哨,就有一只巨大的骨鸟应声从高空俯冲了下来,她直接一个纵身跃到了鸟背上,才道:“快走,去的晚了,怕要有变故。” 阿牙虽然不喜欢坐在鸟背上,但却不得不承认凭他四条腿在地上跑断了,也比不过骨鸟那两对翅膀的速度……它还是知道轻重的,也不废话就跟着跳了上去,然后两只前爪把脑袋一捂,闭上眼睛缩在鸟悲伤再没往下看一眼。 清歌:“……” 一只恐高的魔狼,当真是伤不起呀! 他们却不知道,在他们离开没有多久,妖皇带着莫弃和花解语,也到了魔界。和清歌阿牙的畅通无阻不一样,他们才堪堪进入魔族的地界,就被魔兵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严实实。 妖皇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还笑着调侃了一句:“昔年本皇来魔界,可没有这样的阵仗相迎,果真还是清歌好手段,这防御可比以前不知强了多少!” 花解语听得一愣一愣的,莫弃面上不显什么,心里面却暗暗翻白眼,心道如今魔界和天界正大战,要是不加强防御随便叫人混进来,岂不是自己找死?! 大概是他们表现的太过镇定,魔兵一时也没有动作,而后才有一个领头模样的魔族排众而出,瞪着斗大的一双眼将他们打量了一番,才瓮声瓮气地问了一句:“尔等何人?为何擅闯我魔界?” 语气虽不是很好,但态度倒还算客气。 白寂道:“妖皇。” 那魔族原本就极大的眼瞪得越发大了,莫弃甚至都担心他那眼珠子会不会就这么被瞪得滚落下来。一听是妖界之主亲临,这些魔兵虽然没有退开,肃杀之气倒是收敛了许多。 妖皇依旧不慌不忙的。 只等了一会,就有一道暗色流光落下,这次来的魔族显然是认识白寂的,落地后偷偷瞄了一眼,转身就一巴掌拍在了那瞪着眼珠子的领头魔族脑门上,骂了一句:“你个蠢大傻,妖皇大驾光临,你竟然就这么晾在这里,作死啊!” 这魔突然被骂,委屈得又把眼珠子瞪大了几分,结果没料到真的脱了框,啪叽一声落到地上,还咕噜咕噜滚到了莫弃脚边撞到他的鞋才堪堪停下…… 莫弃:“……” 他差点就抬腿踩一脚呀有木有!! 第642章 夏侯君有野心也有大能 后面来的这魔族,长得没啥特色,但明显要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得多! 他先是训了领头的魔族,又连连跟妖皇告罪,最后还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请上血麒麟拉的豪华车架,一叠声地说着贵客临门须得好好招待——妖皇双手笼在袖子里不徐不缓地笑着看他细心周到地安排,被请上车时也没有任何的推却。 妖皇都没有意见,莫弃和花解语自然也不敢有什么意见。临上车时,小师妹还忍不住转头往后张望——人间界的各种传说中,魔族都是邪恶狠辣肆意妄为之辈,却没想到才到魔界就遇到了能将眼珠子瞪掉的傻魔,着实是好奇得紧! 结果这一转头就看到那傻不隆冬的魔族正捏着眼珠子胡乱地拭擦,然后往自己眼眶里塞,都不知为何怎么塞都没塞回去,一个不小心眼珠子便又掉落滚走了,这场景原本有几分好笑,可当那黑漆漆空荡荡的眼眶望过来的时候……小师妹不知为何忽然就生了几分毛骨悚然的感觉,没敢再多看就匆匆忙忙跳上了车。 莫弃见她这冒失的模样,忍不住小声提醒了一句:“小师姐当心些,那是失目魔。” 花解语一脸茫然:“失目魔?那是什么?” 莫弃忍不住吐槽:“小师姐你当初到底是怎么从齐琼长老那里出师的?” 天问一脉的齐琼长老是五灵仙宗的教习长老之一,因为精通魔妖两界的族群轶事,故而负责小弟子们这方面的学习,他们这几个首席弟子听着好似厉害,实则一个个也是从这些长老的教鞭下摸打滚爬过来的,勤勉好学如谢衣便也罢了,懒散如百商跳脱如花解语者,那说多了就都是泪! 不过花解语这会儿还挺得意的,道:“你说齐琼长老呀……我记得是他怕我揍他那豆芽菜似的小徒弟,就跟我说以后都不用去了!” 莫弃闻言忍不住扶额,心道果然是这样,这哪是出师,分明是被扫地出门了! 连妖皇都笑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失目魔生来没有眼睛,所以好挖眼珠子。可惜本皇在此,它就是再喜欢你这双漂亮眼珠,也是挖不到手的。” 看着傻不隆冬的,没想到竟还有这种嗜好!小师妹倒抽了口凉气,心道果真是魔不可貌相! 莫弃见她安分下来,微松了口气,转头问白寂:“这是要带我们去见清歌?” 哪知白寂扬眉笑得妖孽,却道:“自然不是。” 他指了指那很是识趣地没有跟着爬上血麒麟车架,反倒张开了一对蝠翼在前面领路的魔,道:“他叫余元,是夏侯君手下十大管事之一,我们上了他的车,最多也就能见个夏侯君,清歌估摸着是见不到了。” 莫弃:“……” 妖皇心里门儿清,却一声不吭地上了车,要不是知道他是被那酆都的天工城主赶着来找清歌的,还真当他是来魔界看风景的了,所以被谁接待都是无所谓的……都说君子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这会儿就是小师妹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了。 妖皇却道:“你们是为了寻师兄来的,管本皇能不能见着清歌作甚?”他笑眯眯地看着莫弃,状似无心地补了一句,“莫非你们也想见她不成?” 小师妹不疑有他,一脸耿直地道:“她在碧落海救过我们,若是能见上一面自然是好的!” 妖皇还是笑眯眯地盯着莫弃看:“你也是这样想的?” 莫弃总觉得这妖皇态度有些古怪,但又说不上来怪在哪里……他只好点了点头,又道:“若是有麻烦,我们也能相帮一二。” 妖皇听了他的话,狐狸眼里的笑意分明深了几分,颇有些意味深长:“清歌那些个麻烦事儿,旁人只怕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再说了,如今咱们能不能见着清歌都不知道呢!”他摊了摊手,已经自动将要见清歌的人从“本皇”变成“咱们”了,还一副“我也很无奈”的模样。 小师妹于是指了指前面引路的那魔,提出建议道:“我们不若将他干翻了,然后再去找清歌姑娘?” 她想得很简单,这魔既然不带他们去见清歌,貌似还要骗着他们去别处,索性就将这魔收拾了,说不定揍得疼了还能告诉他们清歌姑娘在哪儿呢!莫弃却没有想得这么简单……先前在碧落海他拟灵海鸟探查时,曾见清歌和阿牙谈论过夏侯君这个名字,能让阿牙那般警惕,又叫清歌谨慎以待的,想必不是什么碌碌之辈,于是想了想,多问了一句:“这位夏侯君,可是夜叉族的那位魔君?” 妖皇“唔”了一声,有些意外:“原来你也知道他。” 莫弃答曰:“曾听天问一脉的齐琼长老提起过一两句。” 妖皇笑道:“夏侯其魔,只一两句如何够。” 莫弃顺势道:“还望妖皇陛下赐教。” 被套路了的妖皇:“……” 好在妖皇陛下自诩脾气好,被套路了也不生气,反而在略微沉吟之后,开口道:“魔尊,顾名思义魔界以其为尊。魔尊其下,有四将六君。四将统御魔界泰半兵力,直接听命于魔尊,故而多数由魔尊亲自指定任命,而六君则不然。六君是诸侯,是各自部族的君王,魔尊若是强势,六君自然俯首,但俯首不代表永远的忠诚,一旦有变故,指不定就会反噬一口。” “夜叉族本是小族,如今却已成为魔界最大的部族。夏侯君有野心也有大能,曾一度非常接近于魔尊之位,可惜最终登上那个位置的,却是云离——六君常年以夏侯为首,云离登位之初,也曾费了些心力,才令夏侯俯首,六君遂服。” “百年前,魔尊云离殒落于天界,魔界群龙无首,六君自然就生了一些别的心思,只怕是个个都想上位为尊。结果便是四将在前面抵御天界,六君却在后方勾心斗角——都说魔族任性妄为自私自利,倒也没有冤枉了他们,好在那云离是形体俱灭魂飞魄散了,否则棺材板只怕都要压不住喽!” 妖皇心情好,还有心思说玩笑话。 “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数十年之前,清歌入主魔界。” “清歌?”小师妹狠吃了一惊,她所见到的清歌,从来都是白衣飘飘清冷出尘的模样,若说是九天上的神祗她是相信的,可怎么就成了“入主魔界”的女魔了呢,简直是叫人不敢相信! 莫弃却想到了轮回潭中,他所见到的清歌浴血而战,寸步不退的景象。他还记得面对群魔,她唯一所说的话,她说云离虽然不在了,但她还在! “她……是为了魔尊?”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问出了口,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 妖皇依旧是笑眯眯的,对他问这样的问题仿佛并不惊讶,也不觉得奇怪,只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这是自然。”他道,“她嫁了云离,便是魔妃,守着魔尊留下的偌大烂摊子,也是天经地义的!” 第643章 嫣然然的好意 魔尊既然不在了,由魔妃出面主事,也并非不可。就好似那鬼界,幽冥鬼帝殒落之后,便是鬼后把持了大权。 可虽说如此,但真正做起来却是无比的困难。 且不说其他,单单这魔妃的身份,就有些不尴不尬的。 六界九道皆知,魔界早年定下的准魔妃是嫣然然,临了临了却变成了清歌,即便是君长公主亲自带回魔界又亲口所说这是已经和魔尊拜了天地之礼的魔妃,也还是叫群魔疑心且不服。好在魔界以实力为尊,凭拳头说话,极渊一战,清歌最终用自己的力量震慑一众魔族,令四将心服,也叫六君蛰伏。 此一战,除了冷眼旁观的四将,六君之中也唯有夏侯君始终不曾出手。非但没有出手,对清歌的态度也算是客气,初时连清歌都差点以为他是对那个群魔觊觎的位子无意,而后才渐渐晓得他的深沉心机和难缠手段。 连君哥都忍不住感慨:这不会叫的狗,它咬人疼呀! “若是料得没有错,这夏侯君蛰伏了这么些年,应当是终于布好局想要出手了,才会叫手下的魔拦截本皇,免得本皇坏了他的好事。”妖皇讲完了清歌和夏侯之间的恩怨,最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莫弃闻言脸色变了一变,花解语性子直率,更是直接拍案而起,怒道:“那我们还等什么,直接将那魔干翻了,看他还能不能诓骗我们去见那什劳子的夏侯君,然后再去找清歌姑娘,提醒她那厮不安好心!” 说罢,真的拎着长风剑就要起身屠魔去了,所幸莫弃对她甚是了解,眼明手快将她按了回去,皱眉道:“小师姐你冷静些,莫要添乱。” 花解语不服,道:“我这怎么是添乱呢……” 要是在平日,莫弃指不定还会和她争辩几句,权当是乐趣了,此刻却是没了斗嘴的心思,直接转头看白寂,问:“妖皇陛下有何打算?” 这位既然是为了清歌而来,又猜到了夏侯君派遣手下引他们去必是不安好心,当不会无所作为地被夏侯君牵着鼻子走才是! 他是这样想的,结果妖皇摊了摊手,笑道:“清歌既要操心战事,又要应付夏侯君,估计是没有那个闲心陪本皇看风景的,夏侯君既然想要代劳,本皇随他安排有何不可呢~” 妖皇心大如斗。 这货若不是妖界之主,莫弃分分钟想将他拍飞出去。 大概是他脸上那嫌弃的神色太过明显了些,妖皇又笑着说了句:“清歌心里只怕比你们还要清楚,哪里用得着再提醒,况且……”他顿了顿,没说下去。 小师妹急脾气,忙追问:“况且如何?” 妖皇眯眼笑成狐狸样,慢悠悠地道:“况且你们是来找师兄的,放着师兄不管,心心念念记挂着别的人,这样真的好吗?” 莫弃:“……” 狐狸神马的,果然是这世间最讨厌的生灵,没有之一! ——他脑海里不知怎么的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这感觉竟还诡异地透着几分熟悉。妖皇可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大概是戏弄够了满足了恶趣味,他不再理会无语的莫弃和炸毛的花解语,径自往旁边一歪,闭目养神去了,也不知道他这是心中已经有了成算,还是单纯的不想卷入魔界这些是非中去。 不过妖皇虽然不靠谱,有一句话倒是说的没有错。 清歌心里,确实比他们都还要清楚。妖皇能猜到的,她又如何会想不到。 骨鸟的速度极快,不消半日就赶到了战场这端的魔界营地。营地里井然有序,看着和离开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清歌和阿牙从骨鸟背上下来,还未进营地,就被拦了下来。 拦住他们的,却是嫣然然。 百年时光荏苒而过,嫣然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还是那一身红色的衣裘,衬得一张小脸格外苍白。虽然还是弱不禁风的纤弱模样,但比起从前也只是脸色白些,风吹就倒的病歪歪模样却是没有了。 她似乎已经在此等了许久,眉宇间有几分不耐烦,看着清歌将阿牙从鸟背上拎下来,皱了皱眉才开口:“你们回来得有些晚了。” 自然是晚了,从收到寒邪的蝠文传信算起的话,她岂止是“有些”晚了——清歌心里明白,但对着嫣然然她自然不可能去解释这其中的缘由,只淡淡地回了一句:“路上耽搁了。” 嫣然然心里也清楚得很,没有多问什么,顿了顿才又道:“既然已经耽搁了,不若再迟些时日,等着君长公主一并回去吧。” 恐高的魔狼被拎下鸟背就又是好汉一条,抖擞着皮毛斜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它口气有些冲,看样子和嫣然然的关系并不是很好,而嫣然然理都没理它,直接就将它当不存在了,惹得大黑狼差点就炸毛了,好在清歌想了想,也恰好开口了:“你怕我应付不了夏侯君?” 怕她应付不了夏侯君,所以特意等在这里拦截她,让她等着君哥一起回去,有魔尊亲赐封号“君”的长公主撑腰,总比她这个身份不尴不尬的魔妃独自面对要好——嫣然然竟然是难得的好意? 嫣然然果真点了头,道:“他已经拉拢了半数以上的魔君,又是声望正盛的时候。”顿了顿,终究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夏侯君行事向来是不出手则矣,一出手便是志在必得的。这一次他来势汹汹,魔尊之位怕是要易主了。” 清歌默然不语,并没有接话。 于是嫣然然又道:“终究云离哥哥已经不在了,换谁来坐这个位子都是没什么所谓的,他想坐就给他坐,你也好解脱。” 清歌依然没开口,神色却有些怔然。 阿牙冷笑了一声:“想当魔尊,还得先问问我的狼爪同不同意!” 可惜清歌和嫣然然谁也没有理它。 嫣然然脸上渐渐多了些冷笑——同在魔界,多多少少总会有接触,如今虽不会像百年前那样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但厌恶的终究是喜欢不起来的,尤其是每每清歌沉默不语的时候,于是她冷笑了一声,道:“怎么?舍不得这已经到手的一切吗?”她偏转视线,望向身后连绵到看不到尽头的营地,“怕魔尊易主,你这个魔妃就要当到头了吗?” 这话说得有些难听,但清歌并没有生气。她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多大的变化,只像是突然回身,偏转目光望了过来:“那么,你呢?” 嫣然然脸上的冷笑顿了顿。 清歌问:“你又为什么放弃?” 这回轮到嫣然然沉默了。 她隔了一会儿,才道:“因为我没有你那么本事,没有云离哥哥,凭我是坐不稳那个位子的。” 第644章 莫离莫弃的莫弃 嫣然然很聪明。 她的聪明在于清楚地知道什么是能做的,而什么又是做了也不会成功的。 认真地论起来,她才是魔尊云离的未婚妻,是六界九道皆知的准魔妃,即便云离化身莫弃和清歌拜了天地成了亲又如何,只要她不肯退让,连君长公主也不能奈她何,毕竟最能证明一切的魔尊已经不在了…… 可她却退让了。 连清歌都觉得惊讶,毕竟百年前的琼浆宴上,她那般疯狂决绝恨不得自己即刻去死! 而此刻清歌问起,嫣然然也格外的坦诚:“我厌恶你,自然是不会让你好过的——魔尊殒落,群魔皆觊觎那个位子,你想当魔妃,就要震慑住所有心怀觊觎的魔,与夺取魔尊之位也没有什么两样了——这样的事情,我自然是做不到的,我以为你也做不到。” 她微微笑着,眼神里带着明晃晃的恶意:“长公主殿下既然想要你当魔妃,那我就让你当,因为我等着你跌下来,等着看你难堪!” 哎呦我去,这简直是不能忍! 暴脾气的阿牙觉得自己都听不下去了,直接炸毛暴起,一爪子就朝着嫣然然那张苍白的脸挠了过去,心道你想看难堪,那我就给你难堪! 清歌竟也没有阻止。 但这一爪子最后还是被挡掉了。 寒邪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恰恰好挡了这一爪子。 阿牙一击不中,倒也没有再动手,只怒道:“臭小子,你皮痒了不是?!” 寒邪转头目光阴沉沉地扫过它一身油光黑亮的皮毛,不过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微微欠身对着清歌行了一礼,低声道:“夏侯君晓得您回来,正往主营去。” 阿牙骤然噤声,瞪大了眼珠子。清歌以为它会炸毛,结果就见它骂了一句“老杂毛”,然后撒腿就往营地的方向跑去,转眼间就不见影了,这显然是要找事去了!寒邪嘴角抽了抽,费了好大劲才把到嘴边上的“蠢狗”两个字给咽回去。清歌大概是已经习惯阿牙这样了,依旧还是面不改色的样子,甚至连寒邪跟她说的话也好似并不在意的样子,伸手指了指前面望不到头的营地,问道:“你说我是舍不得这已经到手了的一切,那么你呢?你当初想要成为魔妃,是想要这个位子所带来的这一切,还是因为喜欢云离?” 清歌从来也没有这样直白而尖锐地问过这样一个问题,嫣然然的脸色变了一变。 不过这样的色变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就重新恢复了神色,有些不耐地回了一句:“云离哥哥都不在了,如今你再问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清歌点了点头,道:“是没什么意思了。” 说罢,便迈步向着营地的方向而去了。寒邪好似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一般,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嫣然然是来拦人的,可如今却没能将人拦住——看清歌这架势也知道她是准备回主营见夏侯君去了,于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嫣氏一族……我的姑姥姥也已经倒向夏侯君了,六君尽数倒戈,夏侯君不会善罢甘休的!” 事实上,连嫣然然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说这些话,对她来说清歌死了才是痛快的,可偏偏昔日的斩魔神女如今已是魔界的女主人,她不仅代表着魔界,也代表着魔尊…… 清歌是个有了决断就不会回头的性子,嫣然然已经知道拦不住她了,却不曾想原本已经头也不回往前走的清歌顿了顿,竟破天荒地停下了脚步。 “那又如何呢?”她淡淡地反问,神色平静,“莫说只是本就各怀心思的六君,便是四将尽数背叛了,我也是要走这一遭的。” 嫣然然竟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脱口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明知艰难,却还要这样坚持不肯退让? “为什么……”清歌低头想了想,再抬头时目光里好似多了些温暖的颜色,“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留下的——属于他的东西,无论是谁,都休想从我手里夺走!” 嫣然然骤然沉默了下去。 明明曾是六界九道皆知的寡情冷性,万事皆不入眼亦不入心,如今却似那护崽的母狼,虽不动声色却死死攥着手里的一切丝毫不肯退却……是因为这已经是她仅有的了吗? 她这样想着,有那么一瞬间,心中竟觉无比的荒凉。 然而,清歌却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悲喜,也并不想知道——明明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她却忽然又折返回来,站在嫣然然面前沉吟了片刻,才终于又开口:“我在人间界,见到了一个人。” 嫣然然抬眼看她,虽不明白她为何说起毫不相关的事情,却也没有出声打断。 于是清歌继续道:“他是五灵仙宗百邪一脉的首席弟子,名叫莫弃。”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莫离莫弃的莫弃。” 嫣然然呆了呆,初时以为自己听错,等她说出“莫离莫弃的莫弃”时,才徒然变了脸色! 百邪一脉,莫红玉……莫离,莫弃! 云离自小没有父亲,最初他随的是母姓,等后来被带到魔界,才被改了父姓变成了云离——嫣然然跟在姑姑嫣小玉身边,这些都是知道的,就是因为都知道,所以这会儿心中惊涛骇浪到几乎克制不住颤抖,下意识地道:“不……这不可能……” 魂飞魄散的,如何还能再活? 哪怕是转生成人,也是绝无可能的! 她是想要云离哥哥还好端端的,却也不敢做这样的奢望…… 清歌好似没有看到她惊骇到失态,又道:“你的姑姑嫣小玉……云魖想要治愈她,动了炼化九州万千苍生的念头,天理循环,因果报应,如此业障她只怕是受不住。”她说完,又好似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补了一句,“好在,还有云魖替她挡着……” 嫣然然还未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并不明白她为何要说这些话。 “九州浩劫,苍生蒙难,五灵仙宗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到时候……你说云魖会念几分父子之情,才会对他手下留情些?” 她语气平静,透着些许缥缈,嫣然然还未听她说完就遍体生寒了。 ——云魖眼里心里只有他的姑姑,若是念着父子情,百年之前又何至于是那般惨烈的结局! 嫣然然抖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却还是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她似乎还是不相信。 清歌却没有应声,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再没有停步。 她知道她已经信了。 第645章 聘礼送上门 魔族营地连绵数里,一眼几乎望不到尽头。 和天界征战百年,战线已经彻底拉开,这样的营地自然也不止一个,只是这里是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明明营地内有数以万计的魔兵,从外面望进去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寒邪的脸色很怪异,显然是听到清歌和嫣然然说的话了。但他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只默默地跟在清歌身后。 等走得足够远了,他才开口:“嫣大姑娘……她昔年退让,并不是因为君殿下,也不只是想看您的难堪,而是因为尊主已经不在了。” 清歌转头看他,似乎有些意外。 ——她以为他会问莫弃的事情,却没想到开口说的却是嫣然然。 “因为尊主不在了,所以对她而言当不当魔妃都无所谓了。” 清歌听他说完,才弯了弯唇轻笑了一声,道:“我知道。” 这下轮到寒邪意外了。 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告诉嫣然然那些事情,也不怕她生了旁的心思…… 清歌却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地道:“就是因为知道,我才会告诉她,才会和她说那些话。” 鬼后心思狡诈多变,可有一点却没有说错——嫣小玉,是云魖唯一且最大的弱点。哪怕藏得再深护得再好,软肋终究是软肋,只要用对了方法,再强大的存在也吃不消那致命的一击。就好比她之于云离,天帝不过是稍加利用,就解决了从前无论如何都除不去的心头大患! 百年前的种种,是她心底愈合不了的伤,碰一次伤一次,想一场痛一场。 寒邪一时没有接话,反而陷入了沉思。 清歌却道:“无论她是什么样的心思,魔妃这个位子我既然已经占了,就没打算再易主。” 她语气虽然是轻飘飘的,但寒邪却知道其中的分量。他嘴角动了动,最终没有再说什么。等片刻之后再开口,却是低声将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挑着重点禀告了一遍——夏侯君必定是在主营帐那边等着了,总不能叫清歌一抹黑地去应对,否则他又何必亲自出来迎接呢! 清歌听罢只点了点头,却问:“夏侯君俘虏天界神将之事,是真是假?” 寒邪顿了顿,才不情不愿地道:“大概是真的。” ——能俘虏神将自然是千万年都不曾遇一次的好事,但偏生这样天大的好事却落在了夏侯君的头上,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心塞,故而寒邪原本就阴沉的脸色越发又冷了几分。 清歌微微蹙眉:“大概?” 也就是说他也并不十分确定。自她从君哥那里得到消息,又过去了这么些时日,寒邪他们竟还探不到一个确切的消息,也不知道是夏侯君藏得太深,还是故布迷阵的手段太厉害了…… 寒邪大概也觉得这样的结果有些丢脸,颇为尴尬地垂下了眼:“八成是真,两成为假。” 清歌将“八成为真”四个字细细地咀嚼了一回,才又问:“是哪一位?” 寒邪答:“封魂。” 封魂……风羽? 清歌极轻微地叹了口气,道:“没想到……竟然是他。” 寒邪一时摸不清她这话是个什么意思,便没有接话。 清歌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抬了抬手,屈指在衣袖上抚了抚,低声问:“这便是你跟着我来的目的?” 纤薄的暗色蝶轻巧地从她袖口飞起,蹁跹了几圈,落在地上变成了娇俏的少女——鬼界的妫灵公主这一路跟来,虽化身为冥蝶和清歌没什么交流,却态度上却还是熟稔了几分,双手交叠行了一礼后,才答道:“原本并不是为此,但如今却是了。” 清歌对她的答案丝毫不觉得意外。 反倒是寒邪吃了一惊。 妫灵还未出生便被血脉的问题所困,天赋再好也是无用,故而鬼后将她保护得极好,六界九道的生灵几乎都只听过其名却不认识她,寒邪自然也是如此——可他虽然不认识,却听说过百年前琼浆宴上鬼后求取的那桩亲事,这亲事至今还被六界众生津津乐道着,再结合方才那一问一答,他自然就明白过来了! 夏侯君前脚抓了封魂神将,后脚鬼界的公主就寻上门来了,寒邪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夏侯君的脸色了。 此时此刻,他是格外地佩服清歌。 奈何清歌并没有感觉到他的敬佩之情,她听了妫灵公主的回答,却是犹豫了一下才又抚了抚袖子,道:“连是真是假都还未有定论,你且随我看上一看吧。” 她没有应允什么,只给了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意见。 好在已长成了少女的妫灵公主明显被当年流落北漠荒原的鬼子囡囡要冷静得多,眼眸里虽藏着担忧,却还是点了点头,随后身形一转又重新化作暗蝶,落进了清歌的袖子。 寒邪眼睁睁看她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带着鬼后如珠如玉的女儿望主营帐而去,赴那夏侯君的会去了。 主营帐虽然被叫做营帐,实际却已经是一座宫殿了。 清歌和寒邪到的时候,门口魔兵森然而立,看上去并无异常,但却显得格外的安静——阿牙先行一步,以它的暴躁性子和对夏侯君的不满程度,没有闹将起来简直是不对头到了极点! 清歌和寒邪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之色。 最坏的结果是夏侯君已经将闹将的阿牙解决了——阿牙虽不是顶厉害的,却也在魔尊身边跟了数千年,若是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被夏侯君无声无息地拿下了……寒邪脸色微变,简直不敢再想象下去! 这一刻,连他都觉得应该听从嫣然然的劝阻,等君殿下回来之后一起应对才更好,奈何他这样的念头才冒出来,清歌已经往宫殿里去了。 魔兵纷纷行礼,无一个阻拦,一切仿佛都和平时并无不同。 议事的大殿里,此刻群魔汇聚坐了满满当当的一屋子,只怕战事吃紧商量对策时也不过就是如此了。主位自然是空着的,下面的位置却几乎坐满了,六位魔君到了四位,四将除了寒邪还有一位在此,余下各部族也到了七七八八。 清歌进门,群魔见了不约而同起身,行了敬拜的礼,赤眼族的多目君甚至笑眯眯地说了一句:“恭迎魔妃。” 那态度和语气,竟是与平时一般无二。 清歌面不改色,大步走到中间的主位坐下后,目光从大殿中间摆放得满满当当的诸多箱子上扫过,才问:“这是何意?” 群魔环伺的大殿中央,放着的这些箱子实在是显眼,清歌才问起,就见多目君抬手挥了挥,一个个箱子纷纷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奇珍异宝,放在一起异彩交错,看得下面不少魔的目光都直了……端的是大手笔! 多目君站在这一堆宝贝中,脸上那些眼睛都笑成一条条线了,答曰:“这些都是聘礼,还望魔妃能收下。” 清歌:“……” 第646章 众望所归也不同意 清歌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她已经做好了硬碰硬的打算,却不曾想对方递过来的却是软刀子。 魔尊殒落,她占在魔妃的名头,却有魔将聘礼扛到了她的面前——清歌都不知道自己该觉得好笑还是恼怒。 群魔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目光的神色不一而同,却好似就等着她恼怒暴起。可惜令他们失望的是,清歌面上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她甚至微微倾斜了身体,又抬手支在了下巴处,从姿态上看放松了许多,而清透的目光扫过多目君,最终落在下首处,问:“谁的聘礼?” 坐在左边下首第一位的便是夏侯君。 夜叉族大多形如恶鬼,甚是可怖。但作为“夜叉王”的夏侯君却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端的是小白脸一个,和阿牙口中叫的“老杂毛”是八竿子都打不着边——此时夏侯小白脸是大殿之中唯一一个没有盯着清歌看的,他垂着眼认认真真地削着手里的果子,手指灵活转动刀刃,果皮化作极小的碎屑纷纷而落,等清歌开口问了,才顿了顿抬头道:“自然是本君的。” 清歌问:“你要娶我?” 她顿了顿,又多了一句:“为何?” 夏侯君笑道:“人间界有句话叫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君虽不是什么君子,但对魔妃一见倾心,想迎娶回家好好珍爱。” 他这话说得可动听了。清歌挑了挑眉,心道夏侯君这是将她当不经事的小姑娘哄了,数十年间他们不知道见多少回了,如今才来扯什么“一见倾心”,可谓是不走心到极点! 比起夏侯君的花言巧语,多目君明显要实诚许多,眯着眼地道:“这可算是天大的好事了——魔妃下嫁,我魔界自然就有了新的魔尊,何况两位若是能亲密携手,天界想必也是不在话下了!” 坐在夏侯下首的是嫣然然那位姑姥姥,嫣氏一族的焉容君,也接了一句:“和天界这一场战已足有百年,也是时候叫天界受些教训了。”和嫣小玉嫣然然的苍白病弱不同,这位女魔君的面容妍丽却神色凌厉,目光紧紧盯着清歌,“此一战若是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就难以洗刷我魔界百年之前的耻辱!” 魔尊殒落天界,百万魔兵几乎殆尽,十数年接连失地,魔界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此话一出,引得群魔愤慨,连一向只关心风月却对战事无感的欲魔族魔君都忍不住说了一句:“也是时候该做一个了结了!” 多目君乘机又道:“魔妃明鉴,此事于您于魔界,诚然都是众望所归的好事!” 清歌默默地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仿佛让她下嫁夏侯君,果真是群魔期盼众望所归之事。倒是她右边下首的魔将临驭看不过去了,冷笑一声道:“你们这是打算逼嫁?” 夏侯君笑道:“是打算真心求娶!” 他手里的果子在群魔你一言我一语间已经削好了皮,红艳的果肉弥漫着馥郁香气,他将此果递给清歌,道:“本君观魔妃的脸色不太好,想来是身上的伤还未大好。夜叉族的红螺果不仅味道好,对疗伤也好,你多吃一些。” 清歌的目光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却没有接。 她非但没有接,还拒绝了:“此事到此为止。” 夏侯君拿着红螺果,脸色未变,透着些微红芒的瞳仁却缩了一缩。 清歌转头看他,道:“我不同意。” 大抵谁也没有料到她会拒绝得这般直白,半点面子都没有给夏侯君留,原本还算热闹的大殿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如此尴尬,夏侯君却只是顿了顿,拿着红螺果的手慢慢地缩了回去——对方不领情,他貌似也不是很介意,拿到嘴边自己咬了一口,嚼了两口发现果真是一如既往的香甜软糯,于是嘴角翘了翘,才问:“你可是想好了?” 清歌没有接他的话,反而将目光扫向了其他几位魔君,道:“你们既已不想和天界再耗下去,那就休战吧!” 群魔大吃了一惊,多目君那些眼睛都瞪大了些,隔了会儿才忍不住笑道:“魔妃说笑了,两界交战又不是小娃子过家家,岂是说停就能停的!” 焉容君冷哼了一声:“此战由天界挑起,到如今便宜占尽,若是不将他们打疼了,哪里会肯轻易罢休!” 倒是夏侯君虽也意外,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问:“你想要休战?” 清歌道:“非我想休战,是天界想要休战。” 这话不止魔君们惊讶,连在场的两位魔将都觉得讶异——好在魔将都是昔年魔尊云离亲点,即便有疑问也留在了心里,没有当着群魔的面质疑清歌,但夏侯君可没有这样的顾忌,他双手一握将手里的红螺果碾得粉碎,发出了一声冷笑:“早不提晚不提,等有神将落到了我们手里,就想着要休战了,天界当真是不要脸!” 他转头看清歌:“你此时当众提起,是答应天界了?” 这虽是问句,语气里却带着笃定,咄咄逼人。 清歌也不与他绕弯子,直接点头道:“是,我已经应下了。”她环视群魔,神情镇定从容,“我已决定,和天界休战!” 群魔哗然。 这个消息可比夏侯君向魔妃求亲还要惊骇! 焉容君第一个跳起来,怒道:“耻辱未雪就要休战,魔界颜面何在!” 多目君紧随其后,甩着袖子道:“夏侯他好不容易收了些失地,又抓到了神将,魔妃却说要休战,这是何意思?” 连魔将临驭都有些忍不住了,低声说了一句:“尊上的大仇还未得报……”他还算顾全清歌的面子,只说了这半句便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夏侯君嗤地冷笑了一声,帮他将话说全了:“尊上大仇还未报,魔妃却要休战了——昔年大公主跟着君殿下来魔界,以魔妃之名力压群魔,说是要替尊主守住这偌大魔界免遭天界吞食,如此情深义重,也算是不枉费尊上为了你殒落在天界!可如今……在大公主心里,魔界终究是抵不上天界重要的吧?” 他连魔妃都不叫了,而是直呼大公主——天帝的大公主! 自清歌代为执掌魔界后,魔界从不曾提起这个称呼,如今夏侯君却用这个称呼提醒着所有的魔族,他们********的魔妃,昔年是天帝委以重任的大公主,更是……不知沾染了多少魔血的斩魔神女! 一个称呼三个字,却胜过千言万语,宛如刀锋劈面,端的是险恶! 第647章 被夏侯君的无耻震惊 寒邪和临驭当场就变了脸色。 一直不曾开口的寒邪半张脸上的魔纹仿佛活过来一般,他阴着脸道:“夏侯君慎言!” 夏侯君却“噫”了一声,冷笑道:“寒邪将军是忘了被斩魔剑所伤的痛了吧?” 寒邪整张脸都黑了,道:“六界九道皆知斩魔神女已经道消,这世间自然也就没了斩魔剑,夏侯君是昏了头在此胡说!” “是本君胡说,还是尔等执迷不悟?”夏侯君甩手一挥,毫不客气的直指清歌,言辞咄咄逼人,好似方才含情脉脉地说“一见倾心”的不是他一般,“昔年六界九道谁不知,大公主天生没有情根,故而绝情冷性,只听天帝的命令行事,是天帝手里最锋利也最好使的一柄剑!这样的存在竟也会嫁与尊主,你们就从来没有觉得奇怪的?即便是真的嫁了,可尊主落得好下场了吗?——在座诸位只听了君殿下的一面之词,却谁也没有亲眼见到当年琼浆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无论发生了什么,最终的结果终归是天帝得偿所愿,而我魔界节节退败!” 他用最锋利的言辞,划开了清歌的伤口。 原本支着下巴的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清歌坐直了身体,神色虽然还是没有太大变化,但脸色却白了几分——这样的变化落在群魔眼里,倒像是有几分心虚气弱了。于是夏侯君越发笃定,又道:“魔界和天界相争相夺了万千年,有胜也有负,故而并不俱一时的艰险,怕就怕天界阴险,借尊主之名将最锋芒的利剑插到了我们内部,这才是足以致命的!” 他虽没有指名道姓,但谁都能听出来这所谓的“利剑”,指的就是清歌! 大殿里的群魔所望过来的目光,都带上了微妙的怀疑和探究,连寒邪和临驭一时间都没有开口。 清歌等他说完了,才问:“你怀疑我勾结天界,谋害魔界?” 她一贯不喜拐弯抹角,问出来的话依旧如此直白。 她早已非初来魔界之时,如今高坐于主位执掌魔界事,即便是被咄咄相逼,可一开口,一时也没有魔敢随意接话。但夏侯君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自然不会轻易罢休:“天界提出休战,只怕是想趁机救回被本君虏获的神将,如今战局已经向着我方扭转,大公主却不早不晚偏要在此时休战,岂不是包藏祸心——你来魔界区区数十年,却与那几位神将并肩而战了上万年,不忍心看他们落在我等手里,帮着天界谋算也算是对得住你们的同泽之情!” “同泽之情……”清歌将这四个字放在嘴里过了一遍,脸上的神色似怀念又似伤感,“夏侯君不曾为兵为将,自然不知道再多的同泽之情,也是抵不过君主一令的。” 夏侯君闻言高高地挑起了眉,长长地“哦”了一声,竟点头同意了她的说法:“军士服从君令乃天性,天帝若是有令,神将自然是要听从遵守的,是不是?” 他这话问得刁钻,清歌无论答“是”或者“不是”都不妥当——若说“是”,那她这个昔年的神将,是否就是奉了天帝的喻令才来到魔界的?若说“不是”,那便是承认了所谓的“同泽之情”,想要救昔年的同僚。终究是和天界牵连,无论怎样都脱不开干系! 她一刀斩断了所有前尘,孤身来到魔界,却不想时过境迁之后,蛰伏了数十年的魔君依旧要拿这些来说事,着实是可笑!——可偏偏这大殿满座的魔,大概也只有她自己觉得可笑而已,多目君一贯以夏侯君为首,此刻不等清歌作答,就忙不迭道:“大公主可要想清楚了再答,勾结天界可是重罪,即便是魔妃也是不能饶恕的!”他也开始跟着称呼“大公主”了,仿佛已经认定了她和天帝串联算计魔界。 焉容君向来不喜清歌,也哼了一声:“勾结魔界这样的事情,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还有什么好啰嗦!” 欲魔族那位魔君色眯眯的目光在焉容君玲珑有致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才应和道:“有罪那便治罪,这道理谁都懂得,若是尊上还在,自然也是一样的!” 领头的魔君都这样说了,底下那些魔族里自然也有三三两两应和的。 寒邪和临驭对视了一眼,前者阴着脸抿唇未出声,倒是临驭啧了一声,忍不住呛了一句:“若是尊上还在,那轮得到你们再此咄**叨叨!” 他这话倒是实在,呛得欲魔君都有些尴尬了。 魔尊云离杀伐果断,对待手底下的这些魔,不管是魔君还是魔将,向来是简单粗暴没有耐心的。他所做过最有耐心的一件事,大抵便是仔仔细细地谋划了上千年,设局一点一点接近清歌,才终于将她圈到了自己的地界,可到最后,却赔上了自己…… 云离…… 清歌默默地将这个名字在心口上念叨了一遍,她心中柔软,面上的神色却越发冰冷坚硬,连原本疏淡平静的眼眸都渐渐变得凌厉起来:“前尘往事如云烟散尽,我昔年为天界之将,今日却是魔界之主。夏侯君既知军士以服从君令为天性,应知臣下也是一样的道理!如今我为君你为臣,勾结天界是不可赦的重罪,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者亦然,夏侯君行事之前,也当考虑清楚后果代价!” 此一言出,满殿皆静。 夏侯眯眼,又忽然笑道:“以下犯上可不敢当,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本君今日前来是为了下聘求亲——若是魔妃能垂青,莫说区区一个神将而已,便是真的想和天界休战,也并非不可!” 清歌:“……” 她是真的被夏侯君的无耻给震惊到了! 翻脸如翻书,说得大概就是这种了! 清歌懒得再听他扯皮下去,她一贯不擅口舌,唇枪之战想来也是说不过这厮的,于是只当没听到他这一句,直接道:“你以下犯上我本懒得与你计较,只勾结天界这一条,我实在不能认下!你既抓获了天界神将,不若带过来,当着诸君面对峙一二,也好叫夏侯君及诸位往后安心!” 昔年并肩而战的同僚,却是而今兵戎相见的敌将——大抵清歌心中也终究不似面上这边无动于衷,战场之上一直是避而不见的,如今夏侯君咄咄逼人的言辞犹在耳边,都以为她会避嫌,却没料到她竟提出要当面对峙。 夏侯君也有些意外,却转头对多目君道:“魔妃既然开口,你就亲自跑一趟,去将那位带过来。” 多目君看了清歌一眼,欲言又止。 夏侯君却挥了挥手,道:“去吧。” 多目君就转身出去了。 ——六君以夏侯为首,倒是果真不假。 多目君走了之后,大殿内忽然就陷入了沉默。却见夏侯君屈指轻扣座椅扶手,又抬眼扫了寒邪一眼,忽然漫不经心地道:“想必你也知道了,这被抓回来的是封魂神将——听闻昔年你与他关系甚好,不知道这一次是打算如何处置?” 清歌没有理他。 夏侯君也没有生气,垂下眼笑了笑——正所谓众口铄金,他就不信当着群魔的面给她定了罪,还不能扫平他通往那至尊之位的道路! 第648章 被威胁的妖皇他很难缠 “啧……这夏侯君可真是名不虚传,口才比之当年也更胜一筹了,清歌那个闷葫芦,遇上这样好口才的,简直就是给人家当点心都不够塞牙缝的!” ——妖皇白寂看完了这一场,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喟叹。 他带着莫弃和花解语,如今在魔族另外一个营地里——这个营地自然是属于夜叉族,归夏侯君统御的。白寂仗着他妖皇的身份,估摸着夏侯君即便算计也最多只是些小动作,却不敢真的对他怎么样——至少在他登上那个位置获得与他平起平坐的权利之前,应该是不会蠢得与他为敌的——心中笃定的妖皇就这么心大地任管事余元安排。 不过大概是莫弃和花解语的眼神太过微妙了些,妖皇陛下终于想起他这次来魔界,并不是真的来看风景的……于是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一声,问管事余元:“你家主人呢?” 见不着清歌,见见传说中的夏侯君也是好的嘛! ——他还自觉聪明,趁着管事不注意偷偷地对着莫弃他们眨眼睛。 莫弃差点手抖,恨不得两指头过去直接戳瞎那对桃花眼!可惜对方是妖界之主实在是得罪不起,着实是憋气的很! 管事余元看不着妖皇陛下这些小动作,恭恭敬敬地垂首答道:“主人被魔妃召走商量军务大事,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连累妖皇久等,实在是万分抱歉!”说罢拍了拍手,就有许多夜叉魔女鱼贯而入,或端着美酒佳肴,或捧着各种乐器,香风扑面,摇曳生姿,可谓是诚意十足了! 妖皇自然是全部都笑纳了,端着美酒,赏着******,好不惬意! 莫弃冷冷看着没吭声,倒是花解语是个直性子,没敢直接开口怼妖皇,就转头问莫弃:“师弟,你可带留影石了。” 这留影石和当初夷则道尊给百商的留音石是同一种矿材炼制而成,区别在于一个能留下影像,另一个却只能复制声音——莫弃听她忽然问起,只稍微一想就明白她的意图了,也不管身上到底有没有这东西,直接点头道:“带了。” 花解语笑嘻嘻地道:“夜叉族的这些魔女姐姐长得可真好看,咱们用留影石把这些景象都记录下来,带回去给师父师姐他们见一见——也叫酆都那位天工城主看看新鲜,多亏了他炼制出留影石这么有趣的东西,还有那位妖莲城主……” 没等她把话说完,就见美滋滋享受着的妖皇陛下唆地一下窜出,瞬间就离那些魔女起码数十尺远了,脸上还摆出了不屑一顾的表情,显得特别正气凛然! 花解语:“……” 莫弃:“……呵。” 大抵是他俩的态度实在是不像仆从,妖皇的反应又大了一些,惹得管事都忍不住开口问:“这两位是?” 妖皇这会儿小心肝都还扑通扑通跳着呢,闻言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两个不安好心惦记着告黑状的小眼线!” 管事:“……” 他好像听到了很了不得的东西! 妖皇咳了一声,没好气地挥了挥手:“下去下去都弄下去,没得碍眼!”等魔女们委屈巴巴地退下了,他又对着空荡荡的宫殿怒道:“夏侯君着实不厚道,巴巴地把本皇请过来,却丢在这里不管不顾的,如此怠慢,分明是没将本皇放在眼里!” 管事冷汗都下来了,一边擦一边连说不敢,心道这祖宗怎么如此难伺候! 他俨然是忘了这一路上妖皇是有多配合多好说话了…… 可惜妖皇刚被人威胁了一把,如今心情很不好,不打算配合了,点着名要见夏侯君,不见就是怠慢他!管事推说被魔妃召见,妖皇就说你们魔界凭空冒出来的魔妃他还没有机会见过,正好见一见魔妃顺便把夏侯君给带回来……这一下可把那管事吓得不轻,差点没跪下扒着妖皇大腿喊祖宗求留下——他嘴里说夏侯君是被魔妃召走的,心里却清楚根本不是什么召走,分明是上门找茬去了,他更知道魔妃昔年在天界时,和眼前这位难缠的妖皇是有交情的,夏侯君就是知道这点,才令他务必拖住妖皇,不叫他坏了大事! 完不成任务,九成九是要小命不保的! 性命攸关的事情,自然是豁出老命去了,什么面子里子通通见鬼去吧! 于是,最后竟是妖皇妥协了。 “罢了罢了,本皇不与你们计较!”他一脸嫌弃还要佯装大度,那张妖孽的脸都差点抽了,“容本皇先看看你家主人在做什么,若真如你所言是万分紧急重要的事情,本皇再考虑原谅尔等的怠慢失礼!” 管事呆了呆,心道哪里来的怠慢失礼,简直是冤死了……啊呸,不对,是这位祖宗到底要如何看他家主人在做什么?莫非是脑袋抽风错将这里当妖界,以为想看哪里就能随便看到的?! 却见抽风的妖皇在袖子掏了掏,掏出一个莹白色的小鼎来——说是小鼎,其实更像是四方形的水盏,上下雕刻这诸多狐纹,一看就是妖界九尾狐族的东西。他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又弄了些水进去,结果摆弄了半天都没啥动静——其实想也知道,他是妖界之主,拿着妖界的至宝想看魔界的事物,哪怕身在魔界也是不行的! 但他既然将东西拿出来了,这点事情自然也难不住他的。 就见他想了想,朝莫弃招了招手。 莫弃一愣,心里虽有疑惑,但还是走了过去。 妖皇道:“你先放点血进去,然后我再教你如何用这狐镜,由你来施法启动它!” 别说莫弃,连花解语和那管事都听懵了,完全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妖皇懒得解释,直接拍了莫弃一巴掌,道:“快点动手,本皇还能害了你不成!” 莫弃心道他还真怕,不过手上倒是不慢,滴了几滴血进去,有按照妖皇所说的施法——杯口里的水掺了血已经变成粉红色,顺着莫弃的手指攀爬而上,竟在半空中铺开成了水镜,水波晃动层层扩散,很快就显现出了清歌的脸。 夏侯君正带着群魔,以锋利的言辞咄咄相逼,地上还摆了一溜的奇珍异宝,说是聘礼! 白寂只看了两眼,就呵呵轻笑了两声:“夏侯君倒是果真和魔妃在处理紧急重大的事情呀!” 花解语忍不住抬手指:“这家伙好不要脸,师弟你说是不是?” 她转头征询自家师弟的意见,却见他家师弟愣怔怔地看着水镜里上演的景象,慢慢地变了脸色。 只管事余元吓得目瞪口呆半天都回不过神来——谁能告诉他,为啥这毛头小子一出手,连妖皇都无可奈何的法器就突然间好用了呢?这可是魔界呀!他们窥探的还是防守重重的主营帐!就是他家魔君都没有这技能吧?! 于是妖皇就这样不客气地看了全程的好戏,最后还发出了那样的喟叹。 第649章 夏侯君好手段 于是封魂神将被带到的时候,不止满殿的魔眼巴巴地盯着看,连远在另一处营地的妖皇都忍不住往前凑了凑,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古往今来,死战殒落的神将听说过,被活生生抓住的神将还真是第一次见! 白寂觉得此来魔界真心不亏,生生长了见识呀有木有! 他是存了围观看好戏的心态,狐狸眼里的神色颇有些意味深长。花解语看得懵懂,虽有些担心清歌,却明显在状况外——她一边好奇天界的神将长得是个什么模样,一边暗暗嘀咕师弟的脸色怎地如此奇怪,眉头皱得跟打结的麻花似的。 而水镜里的清歌,也在封魂神将进门的瞬间,皱起了眉。 百年的时光,对于而言并不算长,封魂神将和百年前相比没有半点变化,只那张英挺的脸上多了道血痕,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所伤,非但没有愈合还隐隐渗着血水,但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 夏侯君还笑眯眯地邀了一功:“因是你的故交,这些日子本君可是好酒好菜地待着,半点都没敢怠慢!” 他这话倒是真的,大概是没怎么受折腾,封魂神将看上去并不是很狼狈,仿佛也并不怎么在意自己被俘,目光镇定而快速地扫过整个大殿,最后落在清歌脸上——清歌也没有躲避,直直地回视,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最后,是封魂神将先打了招呼:“喲,老大,许久不见了!” 世事沧桑,昔日同僚再见却是这样的场景,千言万语也不过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声招呼,依旧还是昔年叫惯了的称呼,仿佛横在他们之间的那些因身份和立场的改变而随之而生的深壑都不曾存在。 清歌垂放在膝上的手骤然握紧成拳,但又很快松开,下意识地按住了衣袖。 “百年而已,还算不得许久。” 她沉默了片刻,才如此回了一句。 夏侯君在旁边看着好戏,将她的反应看得分明,一脸的兴味笑着插了一句:“神将已经带到了,你要对峙便对峙,想处置便处置,悉听尊便!”他扬了扬手,一副很好说话随你便的模样。 但清歌知道,他就像是一条蛰伏的毒蛇盘桓在侧,说是随她处置,可无论她如何处置,他都会挑出骨头来发难的。 清歌微微沉吟,一时也有些踌蹴。 倒是封魂神将在这样的情形下,竟然还呵地轻笑了一声,道:“老大你也不必为难,要杀要剐尽管招呼便是,也省得我连累了你!” 清歌顿了顿,下意识地重复:“……连累?” 明明是早已不相干了,为何还会有连累二字呢? 她垂眼想了想,忽然就有些明白过来了。 夏侯君见她久久不言,脸上的笑容越发藏不住,忍不住催促:“你在想什么?莫不是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置吧?” “我只是有个问题想不明白。”清歌抬头,看向封魂的目光带着清冷,“昔日你曾说将军死战,神与天地同寿,但为将者终有一日是会死在战场上的!——既如此,为何今日你会站在这里?” 这话问得当真是无情,仿佛是在怪他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被魔族所俘了! 封魂神将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嘀咕了一句:“老大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说罢还犹豫了一下,才叹了口气,“我倒是想死在战场上,可惜没有这个机会。” 夏侯君又插了一嘴:“此事你只怕还不知道,封魂神将是在极渊外不远处被巡逻的魔兵发现了踪迹,才失手被本君擒住的——若不是他深入我魔界腹地,本君还真没有那个自信能擒拿封魂神将!” 封魂冷笑了一声,看神色却是认同他所说的话。 清歌顺着他的话问:“你去极渊做什么?” 封魂默然不语,仿佛是不知道该如何说。 于是夏侯君继续插嘴,神色格外耐人寻味:“他是来拿图的。” 说罢,扬手一挥,一道流光被甩到大殿中央,在封魂头上展开成一张巨大的地图,其上战旗飞舞,隐有杀伐之声,竟是一张兵马布防图。 只是这图…… 几位魔君和众魔都没有开口,神色却有些怪异。 封魂啧了一声,道:“夏侯君还真是少见多怪,我为天界神将,统御天兵征战,身上放一张天兵布防图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只可惜你将我抓了之后,这张布防图自然是没有用。” 清歌仰头看漂浮于殿中的图,目光幽暗。 这诚然是一张天兵布防图,只是……今日只怕是不能善了了! 果真就见夏侯君忽然出手——他这一下毫无征兆,封魂神力大抵是被禁锢了,偏了偏脑袋竟没能躲过去,脸上顿时又多了一道血痕,鲜血飞溅到头顶上的布防图上,原本流转其上的湛湛神光仿佛春雪消融一般褪去,转瞬变成了升腾的魔气。 封魂的脸色顿时变了。 群魔再度哗然。 夏侯君伸手一抓,魔图就落到了他手里,等他上下翻看了一番,才笑道:“这哪里是什么天兵布防图,分明是我魔界的排兵布阵图。此等物件,只怕连我等诸君都见不到吧?” 多目君和焉容君坐在他下首也看得分明,前者点头应和道:“魔妃防备得紧,本君自然是无从得见的。”后者更是不客气,直接就对清歌道:“极渊戒备森严,别说是神将,便是我等都不能轻易踏入一步,如今却丢了这样重要的东西,你作何解释?!” 极渊是魔尊的宫殿,即便是魔君也不能任意出入。魔尊不在,这座宫殿自然由魔妃掌控。她虽由神入魔,但昔年种种也并不是一笔带过完全能当不存在的,本就身份敏感,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嫌疑的了! 寒邪上前一步,一把将图从夏侯君手中夺过,细看了两眼,半晌没有开口。 清歌不用看,见他这般,就知道此图必然是千真万确。 她默了默,最后却道:“夏侯君果真是好手段……” 真正的排兵布阵图,除了她和四位魔将,谁都沾手不得,他却能拿到手,可不是好手段! 但这话听在旁人耳中,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们更愿意当她是辩无可辩,无可奈何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夏侯君笑道:“这是打算承认了?” 清歌眼中有冷光闪过,正要开口,却有另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你不要听他胡说!” 她的手掌一直按在袖子上,此刻却再也按制不住,暗色的冥蝶在她还没来得及阻止时便飞出她的袖口,落地化作了娇俏的少女,指着夏侯君道:“你胡说!” 却是鬼界的妫灵公主忍不住跳出来,要为清歌辩解。 清歌张了张嘴,最终没将到嘴边的话说出来。 她知道,这回她怕是真的要说不清楚了! 第650章 乱成了一锅粥 妫灵虽然跟了清歌一路,但事实上她们除了见过几面,并没有什么交情。 她会忍不住跳出来帮清歌说话,也不是正义感爆棚想要帮她什么,她只是气愤于夏侯君这个不要脸,竟然利用封魂神将的名义去达成他昭然若揭的野心! 于是她跳了出来,指着大殿中的封魂神将,怒道:“他是假的!” ——她只想着小风才不是这个样子的,却没有多考虑清歌的立场和以她的身份在此刻站出来是否会适得其反! 群魔看着她从清歌的袖口里飞出,先叱责夏侯君胡说,又指着封魂神将说是假的,如此无畏无惧,着实令他们吃惊——大殿内安静了半晌,焉容君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道:“你是鬼界的?” 少女负手而立,隐隐有种站在高处的感觉,点了点头道:“我是鬼界来的,名曰妫灵。” 焉容君垂眼想了想,等反应过来,忽然就不说话了。 妫灵是谁? 那是鬼界之主唯一的血脉,可群魔却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她另外一个身份——百年前的琼浆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桩桩件件目不暇接,至今还被六界九道津津乐道的,就有鬼界公主和天界神将那桩令众生吃惊的亲事。 鬼后将自己的女儿保护得太好,这从六界九道几乎鲜少有谁见过这位公主就能看出来了,可如今,她却孤身来到了魔界! 丝毫不用怀疑,她是为了封魂神将而来的。 而这个奔着天界神将而来的鬼界公主,却是他们那位同样出身天界的魔妃悄无声息地带进来的…… 夏侯君如何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呵呵笑了一声,转头就对清歌道:“大公主为了救昔日同僚,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焉容君冷哼了一声:“只怕不是昔日的。”若是如今还勾结在一起,可不就不是昔日的嘛! 如此大好的把柄送到面前,他们如何会轻易放过! 清歌难得有些后悔,就这样浑然当做不知地将鬼界这位公主带了出来——不过这样的后悔也不过就是片刻的事情,依照她的心性自然知道与其后悔,还不若去解决,于是面上依旧镇定,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比起我来,夏侯君才是真的煞费苦心了……” 她的话才落地,就忽然出手,剑气瞬间凝聚,以迅雷之势向着大殿中央的封魂神将挥落了下去! 如此突兀,俨然是铁了心要将封魂斩于剑下! 方才没能躲过夏侯君一击的封魂神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突然被袭击而有了防备,竟身形一矮狼狈地滚了出去,才勉强避开了要害。但纵是如此,手臂上和大腿上皆有鲜血潺潺滴落,显然是被伤得不轻。 被夏侯君袭击,封魂没吭声,当俘虏要有当俘虏的觉悟。 被清歌袭击,他却很惊诧,还有些委屈,下意识地脱口:“老大,你怎么……”他似乎是想起如今的身份立场不同,骤然噤声没有说下去。 不过事实上,他即便不闭嘴,也说不下去了——与夏侯君一击即止不同,凌厉的剑气如跗骨之蛆紧追而来,毫不留情,似乎不将他置于死地不肯罢休! 清歌这是动了杀心了! 夏侯君只能出手去挡,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见了,只剩下冷意,道:“你真是打算灭口?” 清歌不理他,还是追着封魂不放。 夏侯君道:“罪证已经分明,你就是弃车保帅杀他灭口,也是难逃罪责保全自己的!” 清歌道:“既如此,你又何必怕我杀他?” 几句话的工夫,两人已经交锋了不下十次,力量迸发开来,将桌椅都扫了出去,原本充当吃瓜群众的群魔纷纷走避,生怕被殃及死得不明不白可就冤大了,剩下的魔君和魔将倒是依旧还在原地纹丝不动,只神色各有不同。 唯有一个妫灵,不关心他们手底下的战况,反而支着耳朵听言辞的交锋,等清歌说完,就立马接了一句:“因为那是个假的,你杀了他就穿帮了!” 妫灵被鬼后保护得太好,少经世事,一时想不了那么深远,才会好心办了坏事。但她并不笨,如今已然是明白过来了——既然已经不能当自己没有出现过,那就只好一口咬死了眼前这封魂神将是假的! 多目君却道:“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是真是假我们岂会看不出来?” 焉容君冷笑了一声:“狗急跳墙了而已。” 她这话可当真是不客气了。 如今这架势,也算是彻底地撕破脸了! 寒邪和临驭虽没有上前去帮清歌,却在旁边盯着余下几个魔君,防着他们出手帮夏侯君——在他们看来,夏侯君虽然厉害,却也不是清歌的对手,封魂神将不管是真是假,叫清歌一剑砍死了,对魔界是半点坏处都没有的,他们乐见其成! 可他们却不知道,清歌此次从人间界回来,身上是带着伤的——心魔之焰灼灼,非温养不能愈。夏侯君用红螺果试探,清歌却没有接,令他一时有些捉摸不准,才没有即刻动手,却没想到反而是清歌先提了。 她非但主动提了要见封魂神将,还在如此不利的情形下断然出手! 清歌没有留手,夏侯君到了今时今日也不可能有任何的退却,一时间两人围着封魂神将斗了个如火如荼,竟是难分上下——这情形可令寒邪和临驭惊讶,倒是魔君们越发神色笃定觉得胜券在握了。妫灵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一咬牙抬手将幽冥鬼焰给召唤了出来,朝着封魂卷席了过去。 之后种种,简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夏侯君应对清歌已经拼了全力,自然是没有力量再去阻拦的。多目君反应最快,一个闪身挪步过去,扬手张开厚厚水幕,就想拦下幽冥鬼焰,哪曾想他一动,寒邪下意识地也出手了,接着是焉容君,然后临驭也不能旁观了——区区大殿哪里能承受这些魔君魔将这样折腾,很快就坍塌炸裂开来了,间或还夹杂着走避不及的群魔。 一眼不合就动手,说的大抵就是这样了。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对劲了。 主营帐外是连绵数里的营地,来的时候安安静静的,此刻也依旧是安安静静的,但却有成千上万的魔兵分列与四面八方,将这一处空间围了个密密实实——按理来说,这一处营地是归魔将统御、听命于魔妃的,但此时此刻,群魔却有些分不清这样的阵势,到底是谁摆出来的了! 清歌也不确定,她想到了之前的排兵布阵图,微微变了脸色。 四将之中,竟是有谁背叛了么? 第651章 比活见鬼还惊悚 夏侯君大抵也觉得自己是胜券在握了,得意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公主还是识相些,也不必担忧害怕,本君下聘求亲是真心诚意的,你只要点个头,魔妃依旧是魔妃,无论什么样的罪名本君都能替你抹去!”转头又对寒邪和临驭道:“两位将军也都聪明的很,应当知道如何选择才是最好的!” 寒邪和临驭面色难看,却谁也没有接话。 清歌一咬牙,额间有剑形的魔纹浮现而出,剑气湛然。 这模样,显然是不打算退让的!——是了,她要是肯知难而退,当年也不可能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令群魔慑服了!夏侯君暗叹了声可惜,却也没打算收手。 恰在此时,一声狼啸遥遥传来。 刚开始只是一声,很快就连成了一片。仿佛有无数只狼正朝着这里逼近。 多目君啧了一声,轻声道:“是阿牙。” 魔界之狼,凶残嗜血悍不畏死,训练成战狼后上了战场,比寻常魔兵还要难缠几分。而这样一支堪比魔军的庞大狼群,在云离上位之前,就已经落在了被称作“狼将军”的阿牙手里。狼性桀骜,除了统御者谁的命令都不听,所以能搞出这样动静的,自然也非阿牙莫属了! 反倒是清歌和寒邪觉得讶异。 他们明明看着那火爆脾气的魔狼头子一溜烟跑进了营地,都当它是找夏侯君的茬去了,还以为它是着了夏侯君的道,才不见了踪影,却没料到竟是不知何时跑到外围去了,如今再带着狼群反扑回来……阿牙竟然还有这等智商? ——阿牙要是知道他们的想法,只怕是要气死! 夏侯君只当这些都是清歌事先安排好的,轻叹了一声:“不过是一群狼,还能扭转了局势不成!” 他这话既是说给清歌听的,也是说给以他为首的那些魔君听的。 清歌不为所动,淡淡道:“这些话,还是留着你能成事的时候再说吧。”她虽不擅口舌,但有时候说出来的话也足以气死人,这分明是直言夏侯君不能成事! 而就这么两句话的工夫,外面此起彼伏的狼啸声忽然就没了,一瞬间的寂静之后,是接二连三的惨呼,但很快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初时夏侯君并不在意,他胜券在握还真不怕一群狼,虽然那是一群杀红了眼就不要命的疯狼,可很快他就觉出不对劲来了——按理说阿牙想要帮清歌,指挥手下的战狼反扑突围进来,传来狼啸惨叫拼杀之声都不奇怪,可偏偏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又或者说并不是没了动静,只是这动静从狼啸惨呼变成了另外一种无声却诡异的躁动…… 这样的躁动初时并不明显,但却仿佛是会传染的一般,层层叠叠围得水泄不通的魔兵竟然莫名地往后退,退让出了一道通道来! 他们仿佛是惧怕着什么……可魔狼再凶残,也没什么好怕的! 然而,来的确实是阿牙! 它昂着头挺着胸一步步走来,那姿态傲气之极,俨然是没把四周那层层叠叠的魔兵看在眼里。 而它身后,似乎还跟着个人。 数以万计的魔兵聚集于一处,魔息升腾宛若实质,袅袅绕绕仿佛蒙了一层雾气。那人就这样跟在阿牙后面,不紧不慢地穿过重重魔兵走了过来。初时看不真切,只觉得莫名地有些熟悉,等他一步步走近了,无论是魔将还是魔君,甚至是躲在一旁围观这场变天大戏的群魔,都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那神色,就跟是见了鬼一样! 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袍,衣摆和袖口皆缠绕着繁复而诡谲的纹路,乍然一看像是卷云,又有几分像是祭魔花——这花纹是君长公主最喜爱的,魔界的这位长公主虽不太爱管事,性子却霸道的很,故而寻常魔族鲜少敢用这样的纹路。而他看似随意束起的长发看似黑色,却隐隐泛着暗红色的光泽…… 当然,这些都不算什么! 最要命的是那遮住了半张脸的兽面,虽只有半个,却漆黑如墨,凶狞诡异万分,配上掩在兽面之下那双依稀透着紫的冷沉双目,怎么看怎么眼熟,而有多眼熟就有多惊悚! 这活脱脱就是昔日的魔界之主,魔尊云离! 这可不就是活见鬼了! 不不不,比活见鬼还要可怕! 六界九道谁不知道,魔尊云离于百年前在天界跌下堕神台殒落,那是形神俱灭魂飞魄散了的,就是想变成鬼也是绝无可能的! 难怪魔兵起了那样的躁动,还叫他们就这样轻松简单地走到了面前——别说是魔兵,便是原本乱成了一锅粥的群魔也都被镇住了,连清歌一时都失了反应,神色怔怔竟有些失神。 群魔被惊住了,阿牙却冷静的很! 它趁着所有的魔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一个纵跃扑到那同样傻住的封魂神将身上,对着脖子张嘴就是一口咬了下去,爪子顺势也往心口掏了下去——狼将军的牙口可非同小可,那封魂神将当场就是“嗷”地一声惨叫,死命地想将这疯狼甩下去,可无论他如何施力都无用,反倒令阿牙越咬越狠了! 夏侯君听这一声惨叫,下意识地就要去救,却听那不知道从何处忽然冒出来的魔尊冷冷开了口:“夏侯君,你要做什么?” 这声音这语气太过熟悉,夏侯君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本能地停住了动作。 连他都不敢动,其他的魔君更不用说——没人搭救,眼看着脖子都要被咬断了,那封魂吓得肝胆欲裂魂都飞了,终于松口一叠声地道:“阿牙……阿牙我的狼将军狼祖宗哟,松口赶紧松口的,自己人、都是自己人呀!” 说罢,很是狼狈地原地一滚,天界的封魂神将瞬间就大变样了,非但变得矮矮胖胖的,还长着一身的黑皮,那模样呕得妫灵差点吐出一口血来,心道就这样竟然还敢冒充小风,这绝对是小风被魔界黑得最惨的一次了! 阿牙“呸”地吐掉了嘴里那截黑脖子,怒道:“果真是你这黑胖子!好好的魔君不当,扮什么狗屁神将,你要是想当神仙了,叫尊上把你打包了送到天界去!” 这矮黑的胖子,竟是幻魔一族的魔君。 幻魔千面,最擅变化,他非但能将外形变得惟妙惟肖,连气息也能一并幻化。可惜本体实在太过丑陋,要是换做往常,哪里能容忍阿牙这样对付他,可现在却不知道是理亏,还是因为那落在身上格外熟悉的森冷目光,竟捂着脖子半句话都不敢回。 他们不怕魔妃。 可他们怕魔尊。 第652章 听说你是来求亲的? 对这些各怀心事的魔君而言,魔妃行事果决,不该留情的时候通常也没有情面可讲,可她终究是天界的上神出身,纵然成魔也还有底线在,即使用些手段也多数是阳谋,做不来阴毒狠辣之事,故而他们并不十分惧怕。 可魔尊不同。 他虽是先代魔尊唯一的血脉,云魖待他却并不上心,多数时候是任他自生自灭的。他是自小从觊觎他力量的众多魔族中摸打滚爬而大的,虽后来成了魔界之主,但从幼时便深植于骨血中的厌恶终究难以彻底磨灭,对于不听话的魔族从来都是雷霆手段! 那些强硬狠辣的手段,至今令群魔印象深刻,故而明明疑点重重,却谁都没敢先开口,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了第一个开刀的对象! 气氛忽然就变得死寂而沉凝,透着些许诡谲。 云离却没有即刻理会他们,反而对清歌招了招手,温声说了一句:“过来。” 清歌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夏侯君眼角跳了跳,下意识就想去拦,只是没等他动,就感觉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令他有了片刻的犹疑——就这么片刻的工夫,清歌已经越过他,走到了云离身边。 她面上虽然从容镇定,心中却也同样是惊涛骇浪一片。 有那么一瞬间,竟连她都分不清楚眼前站着的,到底是云离,还是莫弃。 明明不管是云离还是莫弃,都不可能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她走过去的时候,还带着些恍惚。 云离却很自然地拉住了她的手,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是真的来晚了吗? 对清歌而言,只要他来了,就无论如何都不算晚。 她心里这样想,也是这样低喃出声的——声音虽小,却也能叫人听得分明,云离抓着她手的力道骤然收紧,紧得令她隐隐生疼,她却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挣扎。 好在他很快就放松了力道,却没松开她的手,又温声道:“我既来了,就万事有我。你且在旁边看着就好。” 清歌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打算,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她那样疏冷寡淡的性子,薄情寡性这样的评语落在她身上也不算太冤,可此刻却任他握着手,还这般言听计从的,简直叫群魔大开了眼界,心道莫非是他们那位作死跑到天界去的魔尊真的死而复生回来了不成?可转头又看到云离用那样柔和的语气说话,虽被兽面遮掩了表情,但向来阴鸷寒冷的目光里却破天荒地带着暖色——这简直就是个假的! 群魔纠结,只觉得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进退两难,恨不得没有来这一趟! 大抵阿牙是唯一不纠结的一个,偏生还是只不解风情的单身狼,呲着牙不耐烦地道:“要我说还是先解决了这些碍眼的家伙吧,我磨了这么久的爪子,可不是来看你们腻歪的……看得我牙都酸了!” 也就只有它有这个胆子说这样的话了。 云离果真没有和它计较,只转眼望向夏侯,目光冷然:“夏侯君,听说你是来求亲的?” 他非但是来求亲的,求的还是魔妃的亲! 隐忍百年,又费了诸多的心思,才到了今日地步,若是功亏一篑,是无论如何都不甘心的!——夏侯君面色阴晴不定,沉默了片刻,最终却道:“你是谁?竟然也敢冒充尊上?!”他并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个就是明明已经殒落的魔尊云离,因为一旦信了,魔尊这个位子自然也就没有他什么事了,种种心血皆成流水。 以他为首的魔君们听着这话,自然就知道了他的决断,虽有犹豫,却也没有贸然插嘴。 云离闻言却并不惊讶,只嗤地笑了一声,道:“你都将主意打到本尊的正妃身上了,哪里还有什么尊上不尊上的!夏侯君,你既说本尊是冒充的,那你倒是说说本尊是谁?” 夏侯君冷笑了声:“六界九道能者辈出,千面君既然能扮作封魂神将,自然也有旁的生灵能假冒魔尊!”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这法子实在是不太聪明,人人皆知天界的堕神台是出了名的凶地,跌落下去从来都是形神俱灭魂飞魄散的下场,便是昔年天帝的亲妹妹天姬昊姝也不曾例外——我等虽盼着尊上安好,却也知魂飞魄散是个什么情形,断没有能好端端活着回来的!” 魂飞魄散形神俱灭,便是什么都没有留下,甚至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 初时的震惊过去之后,群魔渐渐冷静下来,自然也察觉到了这里面最大的疑点。有了怀疑,看过来的眼神自然就微妙了起来,心道假的果真是假的,依照昔日尊上杀伐果断的性子,早已经直接下狠手了,哪里还能有说话的机会!虽说那话,也跟刀刃似地带着锋芒! 可没等这些念头在他们心里转一圈,就有人接了夏侯君的话。 开口反驳的并不是他们所认为的“假魔尊”,而是另外一把带着些许慵懒的声音—— “你夏侯君做不到,就以为个个都做不到?这想法也未免脸大了一些……”层层叠叠的魔兵围在外面,妖皇陛下却似入无人之境,若不是他忽然开口,竟连他什么时候混在群魔中笼着双手看好戏的都不知道,旁边几个魔族显然被他吓到了,他索性就慢悠悠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喷洒毒液,“堕神台自然是顶顶厉害的,你夏侯君要是不小心掉下去,肯定是灰飞烟灭什么都不剩下了,你家尊上能活着回来自然是他本事大,要怎么说他是魔尊你是魔君呢。” 他顿了顿,又笑眯眯地补了一句:“当然,最重要的,是本皇的本事大!” 夏侯君脸色暗了暗,却还嘴硬:“我说这人假扮尊上,比千面君都还要惟妙惟肖几分,原来是妖皇陛下的手笔!”他顿了顿,心里暗骂余元不经事,竟放妖皇来搅局,此时此刻也顾不上会不会得罪这位妖界之主了,径自直言了:“只是妖皇陛下你不要忘了,身为妖界之主,是不能插手我魔界内部之事的!” 白寂呵呵笑了一声,道:“谁说本皇要插手你们的破烂事了!” 夏侯窒了窒,口才好如他,一时竟也有种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的无语感。 白寂却又道:“本皇是来要债的!” 第653章 你们尊上运气好 妖皇一脉乃九尾狐族,都说狐狸狡猾多心眼,眼前这位妖界之主又是出了名的多智难缠会算计,他一说是来要债的,连夏侯君都没敢接话,生怕一个不小心被算计吃大亏! 倒是寒邪目光闪了闪,上前行了一礼,笑着问了一句:“不知道妖皇陛下要的是什么债?” “救命的恩,活命的债。”白寂笼着手,眯着一双狐狸眼笑,“都说救命之恩大如天,本皇好歹也算是救了你们尊上一回,又千里迢迢地将他送回来,这样劳心劳力,要些好处也不算是过分吧?” 魔尊哼了一声,看上去有些不爽,却也没有拆他的台。 可见妖皇虽说是来要债的,但对他们必然是有利的——夏侯君哪里还能再忍下去,开口道:“魂飞魄散的哪里有办法救,妖皇陛下带着个假冒货来魔界索要好处,不嫌过分了一些?” 寒邪却道:“尊上能平安回来,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只是此事说来到底玄乎,各种情由还望妖皇陛下能解说一二。”他去接清歌的时候,是亲耳听到清歌和嫣然然说的那些话的,当时虽然什么都没有问,却也记在心里了,故而乍然见到魔尊归来,虽也觉得惊骇,心里却不知觉地信了几分——但无论是真是假,魔尊归来,是而今最好的破局之法! 白寂先是瞥了夏侯君一眼,笑道:“本皇跟着魔尊来要债收些好处,过不过分连当家的魔妃都还没开口,夏侯君又着的什么急?” 说罢又转头看清歌。 清歌知他的意思,顿了顿道:“时至今日,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白寂又转眼看站在她身边的魔尊,沉吟了小片刻,才轻笑了一声,道:“本皇做的是好事,自然是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夏侯君见他们眉来眼去的正觉不好,想要开口,却被寒邪一句“愿闻其详”给抢了先——非但寒邪,他一眼扫去,群魔个个都是支着耳朵等着妖皇讲故事呢!白寂是个爱招摇的,看这架势顿时心中一乐,咳了一声就开口了:“你们既然想听,那本皇就给说叨说叨——这事说起来也是你们尊上运气好,当年他和你们的魔妃结亲刚成了礼就被搅了局,清歌被天后带回天界,他则负伤回了魔界——这到手的媳妇还没捂热就飞了,说什么都不能忍呀!奈何这伤不修养也不行,于是就求到本皇这里来了!” 虽然半个兽面遮住了大半的脸,但魔尊还是要面子的,忍不住咳了一声,冷冷道:“好好说话。” 别人怕魔尊,妖皇显然是不怕的,啧啧了两声,继续讲自己的故事:“本皇一贯好心,尤其受不了追媳妇追不上的,于是心一软就用自己的血炼化了一只小狐狸出来,又叫你们尊上分了两魄在这小狐狸身上——本皇就这么携带着去天界赴琼浆宴,就连天帝天后都没看出破绽来!”他洋洋自得,显然是对自己当初的手段满意得不得了。 可惜当初代表魔界去赴宴的是君长公主和嫣然然,如今她们两个谁也不在,竟没一只魔能应和他,反倒是鬼界那位妫灵公主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你说的那只狐狸,我好像有印象,只记得一直跟在大公主后面,最后被……” 她忽然噤了声,没有说下去。 琼浆宴后面发生的事情,她其实并不在场,但该知道的,却也都是知道的。 妖皇可没有那么多的避讳,直接便道:“可怜的白阿三,后来被云离的准魔妃,那位嫣大姑娘给打死咯!” 群魔:“……” 一枝红杏都出墙了,还能怪嫣大姑娘辣手催花?他们能说活该打得好吗?——这些站在魔君高层的魔看看魔尊,又看看魔妃,最后还看了看面色漆黑的焉容君,愣是没敢开口。 妖皇陛下叹了口气,听上去很是沉重:“虽说这小阿三是本皇带去天界的,又挂着本皇小辈的名,不过死在嫣大姑娘手里,本皇也没得话说,只好将尸体收一收,一并也将你们尊上的两魄给保管了,原本是想着等琼浆宴毕,再跟你们尊上换些好处的,哪知道后面又发生了那诸多的事情——魔尊跌落堕神台,竟然魂飞魄散了……堕神台是何等厉害的存在,据说深渊底下的罡风能生生将世间生灵的魂魄扯碎,哪怕是六界之主都不能幸免,所以你们家尊主就这么魂飞魄散了!” “夏侯君说的也没有错,魂飞魄散那是想救都救不回来的,只能就这么消散天地永不复在。可惜你和天帝一样,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点——本皇手里还有魔尊两魄,虽只有区区两魄,但只要这两魄尚在,那魔尊就算不上是真正魂飞魄散了!”妖皇顿了顿,并没有细说这之后他做了什么,而清歌君哥,甚至是酆都城那位天工城主,还有他家的灵灵,他们这些或为了云离或为了清歌,而不希望魔尊就这样彻底殒落消散的妖,又做了什么样的努力,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即便有两魄在手,要重新聚拢三魂六魄也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可这些与眼前群魔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妖皇只是摊了摊手,对这个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故事做了简短的总结:“所以说,你们尊上运气好,命不该绝呀!” 他将前因后果都说得明明白白的了,总之一句话:你们面前的这个魔尊,是货真价实的,虽然魂飞魄散了一次,但好歹也给救回来了不是! 寒邪反应快,当即对着魔尊单膝点地行了一礼,道:“属下恭迎尊上重归魔界!” 临驭原本还有些犹豫,见他这样不由得也跟着行礼,道:“属下恭迎尊上平安归来!” 听了半天故事的群魔晕晕乎乎的,看两位将军都跪下了,也哗啦啦跟着跪了一地,生怕犹豫了这么长时间惹怒那个灾星。这么一来,几个魔君顿时就显得突兀了,他们一贯是以夏侯君为首的,这会儿虽然有些信了妖皇的话,却还是犹豫不决——今时今日,他们如此逼迫魔妃,想要给魔界易个主,依照尊上以往的性子,便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下来! 夏侯君眯了眯眼,一狠心就想要先下手为强! 他想得很简单,云离跌落堕神台确确实实是魂飞魄散了的,即便是靠着留在妖皇手里的两魄重新聚魂,区区百年光阴也很难恢复鼎盛时期的势力的,魔界向来凭势力说话,管他是不是真的魔尊,只要一并收拾了,那他就是新的魔尊! 妖皇又如何,终究妖界之主是不能插手魔界更替的,等他成了魔尊,便是妖皇也是要给他几分面子的! 第654章 真亦假时假亦真 夏侯其魔,倒算得上是有勇有谋胆气十足的了! 可偏生清歌跟他打的交道也不算少,看他脸色就差不多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正想出手阻止他,云离按着她的手,却比她还要先出手一步——黑影从他手中飞出,转瞬就到了夏侯君面门前。 魔尊一声不吭任妖皇拉里拉杂地说了那许多,此刻却突然出手,连夏侯君都骤不及防,连忙抬手去挡——他心里想着不能示弱,就下意识地去挡了,哪想到那黑色流光竟如此厉害,瞬间就扎穿了他的手掌,等到了眼面前才看清是一把漆黑的无炳刀刃,他瞳仁缩了缩,慌慌张张向后躲避,才勉强避开刀刃刺破眉心! 他没料到魔尊已经有这样的力量,竟能召唤出那凶名赫赫的魔刃了! 云离一击得手,也没有趁机追击,黑色的刀刃转了一圈又重新没入他的掌心——群魔尚在猜测他的用意,却听他冷冷道:“十日之后,魔海之滨,可敢一决?” 竟是他先下了战书! 群魔还不觉得什么,清歌却已经转过头来,眼里是遮不住的惊讶。不过她虽讶异,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明明占据着大好的优势呀!——夏侯君捂着潺潺流血的手,目光格外阴冷,过了今天这一局,谁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变故,可他辛苦营造出来的大好局面必然是没有了,他今时今日出一个结果,可魔海之滨这样的战书,却由不得他不接!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大抵知道他心中的纠结,谁都没有出声催他。但即便不催,结果大概也不外乎那一个而已。果真到最后,夏侯君还是点了头,应下了魔尊的战约! 战约既然应下来,夏侯君也没有多留,很快就离开了。他手上的伤还在流着血,想必是赶着去处理——多目君自然是巴巴地跟着走了,焉容君盯着魔尊,似乎是有话要说,但最后却只是冷哼了一声,转身也走了。阿牙呲着呀守在一旁,那千面君大抵是真的被咬疼了,飞也似地跑了。剩下两个魔君见魔尊并没有阻拦,也屁颠屁颠地离开了。 云离又挥挥手,叫那些被拉来当吃瓜群众的群魔退下——这些魔被接二连三的变故吓了一次又一次,魔尊一发话,顿时就一溜烟没影了,那模样是恨不得自己再多生一双腿! 之后,围得层层叠叠的魔兵也退去了。 这一个困局,才算是解开了。 到这时候,清歌到觉得有些不太真实了,只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魔尊,半晌才问了一句:“你是云离,还是莫弃?” 其实,不用问也是知道的。 可她心里,总还存在几分侥幸。 莫弃看着她,却是良久无言。 等魔兵尽数退散之后,小师妹才猫着腰偷偷地从躲藏的地方跑出来,向来胆大包天的她也被魔兵层层叠叠里外三层的架势惊到了,拍着胸口道:“这么多魔兵,还好没有围上来,不然我的长风剑再厉害都挡不住呀!”转头看见莫弃还是魔尊的样子,就忍不住好奇地去摸他脸上的兽面,“人都走了你还带着它不拿下来,这是带上瘾了不成……话说这兽面怎么有点儿眼熟呢,咱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呀?” 还是妖皇反应快,一把拍掉了她作乱的手,顺便吓唬她:“夏侯君多疑,小心他杀一个回马枪!” 还别说,这话挺有效果的,小师妹讪讪收回了作乱的手。 妫灵公主也不知道是好奇,还是佩服她敢于在魔尊面前作乱的“胆量”,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连寒邪和临驭看她的眼神也带着几分古怪——粗线条的小师妹都被他们盯得不自在了,忍不住问:“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清歌大概也能猜到一些他们的心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自然是需要一个真正的解释的。于是顿了顿,道:“跟我来吧。” 主营帐已经毁得七七八八了,群魔虽然退走,但说不定还有躲在暗处窥探的,这里终归不是好好说话的地方,于是清歌带着他们又去了另外一处宫殿。 等她设下结界,小师妹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摘那半个兽面了。 这一回妖皇倒是没有阻拦,兽面被取下,面具下的果真是莫弃! 清歌早已猜到,此刻反而不惊讶了。 妫灵当年跟着风羽,是见过莫弃的,所以神色也没有太大变化。寒邪也很快回过神来了——他听过清歌对嫣然然说的话,当年跟着嫣大姑娘也见过昔日的莫弃,虽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也不是接受不了。倒是一无所知的临驭,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 清歌也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只轻叹了一声:“果真是你。” 莫弃并没有接话,神色没有先前假扮魔尊时刻意装出来的冰冷,反倒破天荒地透着些茫然…… 小师妹倒是落落大方,笑着对清歌道:“我们五灵仙宗的弟子,一向是有恩必报的。当初你在碧落海救了我和师弟,我们便一直想着要找个机会报答与你。今日凶险,我和师弟原本有心想帮却力有不逮,多亏了妖皇想了这么个法子,让师弟假扮魔尊将他们都吓走了,这其中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望能见谅!” 在她想来,他们用心虽然是好的,但假扮人家亡故的丈夫,终究是有所冒犯的。 清歌转眼看她,隔了一小会儿才道:“没有关系。” 小师妹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但直觉她应该是不太高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妖皇倒是浑不在意的模样,还邀了一功,笑道:“如何?本皇就说这法子能成事吧!这能用脑子解决的事情,可比打打杀杀的要强多了不是?” 清歌没理他。 小师妹撇了撇嘴,颇有些不以为然。 临驭这会儿才回过味来,惊道:“假的?尊上是假的?” 可怜他原本是怀疑的,好不容易相信了,现在又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顿时就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好了! 自然是假的。 可也并非全然是假。 至少白寂说的那个故事,确确实实是真的。 清歌没吭声。当着莫弃和花解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白寂啧了一声,道:“什么假不假的,临驭将军你这是少见多怪了呀!人间界有句话,叫做真亦假时假亦真——你觉得是假的,可要本皇说,假的未必是真,真的必然也假不了!” ——他这话是对临驭说的,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却是落在莫弃处。 莫弃看着他,却越发觉得迷茫。 第655章 只需跟着自己的心走 时间如果倒回半日前,就会发现妖皇白寂说过同样的话。 彼时,他们还在夏侯君的营地内,正通过水镜看清歌被夏侯君步步紧逼。花解语气得差点大骂,好在还顾忌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被人家的管事盯着看,但饶是如此,她还是没忍住指着夏侯君说了一句:“这厮好不要脸!” 管事余元的脸色,果然就变了。 好在妖皇在此,他也不敢造次。 于是她又拍了拍莫弃,问:“师弟,你说呢?” 莫弃没有发表任何说法——他面色冷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被花解语这一拍给拍回了神,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头望向了白寂,道:“你打算怎么做?” 妖皇呵呵冷笑了两声,摊手道:“这里是魔界,我一个妖界的什么都做不了……再说了,媳妇又不是我的,我有什么好着急的!” 莫弃望着他,目光越发深冷。 妖皇哪里会怕他,见花解语也是一脸捉急的模样,便笑道:“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忧,此事也不是全无回旋余地的——你们看,夏侯君是抬着聘礼上门的,只要清歌点个头,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嘛!” 莫弃和花解语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智障一般。 妖皇却越发觉得自己有道理,继续道:“要本皇来说,这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清歌接管魔界不过才区区数十年,手段再厉害也终究是根基不稳的,若是下嫁夏侯君,以后珠联璧合行事自然是方便许多——就拿这次休战的事情来说,此事由清歌提出,阻力必然不小,可若是夏侯君也点了头,这场持续了百年的战事,只怕真的就到此为止了!再者,那夏侯君也说了,清歌点头后,如今是魔妃,以后也还是魔妃,现在怎么样,往后就怎么样,还能平白救下那封魂神将,休战时和天界谈条件时也能多要些人情好处——这么算来,面子里子都有了,这生意怎么算都不亏呀!” 他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乍然一听还真的挺有道理的! 花解语听得云里雾里的,最后那句倒是格外明白,忍不住吐槽:“嫁娶是人生大事,怎么能当是生意来精打细算的呢!” 妖皇啧了一声:“你这就是小儿女心肠了!上位者手握重权,自然也要担负起相应的责任,别说是嫁娶,就是血缘亲情都是可以当做生意买卖,一丝一毫算计的,求的不过是利益最大化而已。” 花解语一口道:“你是你,清歌姑娘不是这样的人!” 妖皇笑道:“她本就不是人,如今是统御这魔界的魔女了——再说,你和她又不熟,怎知她到底是不是呢?” 花解语怒道:“总之就是不是!” 她倒是说得斩钉截铁的! 可她说得再肯定,也不是妖皇要的。 白寂转眼望向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莫弃,笑眯眯地道:“她是女子,有些小儿女心肠也没什么奇怪的,你男子汉大丈夫难道也觉得本皇说得不对?” 莫弃瞥了他一眼,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白寂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却听莫弃又道:“可清歌也是女子,有些小儿女心肠也没什么不好的。” 花解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了一句:“不愧是我家师弟!” 白寂依旧笑着,冷不丁问了一句:“你是觉得清歌不会点头,还是不愿意清歌点这个头?” 他这话问得很奇怪。 莫弃的脸色微微变化,一时竟没能回答他的问题。 倒是花解语没心没肺的,顺口就接了一句:“清歌姑娘都为难成这样了,肯定是不会点头的,我们自然也不愿意看到她这么委屈地点头同意的!”她一贯大大咧咧,竟然没注意到妖皇问的是“你”,而非“你们”。 白寂瞥了她一眼,道:“如此被动,不同意又能如何?” 花解语道:“打!” 白寂差点喷笑。 莫弃却问:“若是打起来,你也是袖手旁观?” 白寂摊了摊手,很是无奈:“都说了本皇是妖界的,又不是为了媳妇儿,捞过界这样没品的事情,本皇脸皮薄真真是干不出的!” ——就他还脸皮薄,这样欠扁的模样真真是皮厚的很,还俨然是一副打算袖手旁观看好戏的姿态,乐得余元管事都差点拎小板凳去了! 可他若是真的打算袖手旁观,就不会千里迢迢地跑来魔界,也不会拿出妖界的重宝冒大不韪窥视清歌的情形,更加不会拉拉杂杂地跟他们说这么多话了——莫弃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还是问出了口:“那么,我能做什么?” 他想起了先前在轮回潭中,小酌那些看似奇怪却隐含深意的话语和行为。 妖皇好似真的就在等着他说这句话。 他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扮魔尊!” 一瞬间,所有人都觉得听错了,管事余元更是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了!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妖皇竟然也敢提,他当魔界群魔都是傻的不成?!——可就是这么匪夷所思的想法,妖皇想都没想就说出来了,可见是心中早就有了这样的打算的,只是等着莫弃开口问而已! 假冒魔尊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别说他对魔尊知之甚少,便是装得再像也终究是假的,一旦被识破了,后果不堪设想! 若他是孤身一人也就罢了,偏生还跟着个小师姐,一个不好连累了她…… 白寂却又问他:“你想眼睁睁看着清歌嫁给那个夏侯君?” 莫弃下意识地答:“清歌不会同意的。” ——他竟说得格外笃定! 可不同意,又会如何? 他忽然就想到了那日在轮回潭中所见到的景象——她提着苍白色的剑锋挡在魔尊的极渊宫殿前,披一身血红拼杀了一场又一场,鲜血沿着裙摆滴落,令脚下的祭魔花开出了最艳丽的姿态,明明应当被最好地对待,被挡去所有的风雨和劫难,却偏偏沉浮于血海…… 于是他很快妥协了:“我要怎么做?” 白寂就跟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了半个兽面和黑色的无炳刀刃:“你拿着这两样东西,保管没有魔会错认的——我没有办法告诉你要做什么,但是,你什么都不要多想,只需跟着你的心走,就足够了!相信我,它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就这样?” 他这话听着着实是不靠谱,连心大的花解语都忍不住担忧起来了——她是想帮清歌,但没想要搭上自个儿的师弟呀! 白寂却道:“尽管安心便是,虽说是假冒的,可这世间之事,假的未必是真,真的必然也假不了!” 第656章 清歌,我想帮你 白寂这货,看着虽然不靠谱,但到底没有坑人。 莫弃带上那半个兽面,又收了无柄刀刃,依稀间好似就真的成了魔尊。 白寂这个妖界之主也不是含糊的,一声不吭就对余元下了黑手,可怜这管事被他们胆大包天的假冒计划惊得目瞪口呆,正转着眼珠子努力思考该如何跟自家主子通风报信,还没来得及扑腾几下,就被妖皇给拿下了! 大概因为是被余元管事恭恭敬敬迎进来的贵客,出了门竟然也没有魔阻拦。原本还想着该如何去清歌所在的地方,结果转头就看到了阿牙。 大黑魔狼一身皮毛油光锃亮,看上去依旧威风凛凛的,迎面见到带着半边兽面、上上下下都被妖皇改造得和昔日魔尊一模一样的莫弃,浑身皮毛都炸了一下,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慢慢踱到莫弃身前,低下了头颅。 魔狼桀骜不驯,轻易不肯低头,因为这样的姿态代表着臣服。 何况阿牙并非寻常的魔狼! 他以为是妖皇手段太厉害,连阿牙都错认了。这大黑狼脾气不好,对清歌却是忠心的,虽然不知道它为何突然在此出现,但莫弃也没打算瞒它,便说了一句:“阿牙,我是莫弃。” 阿牙却没有抬起头,反而接了一句:“恭迎您回魔界。” 莫弃沉默了。 它说的是“回”,而不是“来”,虽只是一字之差,意思却是天差地别的! 妖皇看到阿牙倒是很高兴,笑道:“阿牙你来的正好,有你领着一起去,那些魔们肯定就都相信这是魔尊了。”他又转头对莫弃道:“阿牙昔年是云离的魔宠,与他是有魂契的——这世间它谁都能认错,却是不会错认自己的主人的,所以叫它带你过去,群魔也能多信个几分!” 花解语却有几分不以为然,撇嘴道:“哪有这么厉害的,它方才不就错认了嘛!” 妖皇笑而不语,再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 莫弃亦是默然不语,一颗心却往下沉了沉。 此后的事情,果真如妖皇算计那般。夏侯君嘴上虽然咬得硬,心里其实已经信了,本就是心虚,最后强撑不住就跑了,只留下一个魔海之滨的战约。 如今临驭知道了眼前这个尊主竟然是假的,震惊过后第一个反应便是:“那魔海之滨的战约怎么办?” 他简直是要吓死了! 阿牙磨了磨爪子,恨恨地道:“这还用得着问?自然是狠狠地揍那老杂毛,将他踢到魔海里永世不能翻身!” 寒邪看它就像看白痴一样——如果面前这个真的是他们昔日那个杀伐果断的尊上,狠狠地揍夏侯老杂毛自然是不在话下的,可如今这冒牌货只是五灵仙宗的弟子,去了那就是给夏侯君送人头的,别被夏侯君反踢到魔海里永世不能翻身就谢天谢地了! 连清歌都皱了眉,莫弃却好似并不十分在意,反而安抚她道:“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既假扮了魔尊,和那夏侯君终究是要有个了结的,用一个战约先令他退去,免得逼他今日就动手,应战的太过仓促,终归不利!” 临驭吐槽道:“那你说什么十日之后,你该说十个月、十年,再好是百年千年的!” 寒邪差点没翻白眼:“百年千年……你当夏侯君是傻的吗?” 魔尊殒落不过百年而已,夏侯君就已经按耐不住了,竟然叫他再等上百年千年的,简直是做梦呢!——临驭心里自然也是明白的,他只是惊喜之后失望来得太快,心里不爽快就忍不住怼上两句,被寒邪顶了后又哼了一声,道:“我还真希望他是个傻的!” 阿牙唯恐天下不乱,呲着呀接了一句:“直接揍傻!”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狼真当是三句不离一个“揍”字,可夏侯又哪里是这么好揍的,否则他们何须愁成这样——不过,愁的貌似也只有临驭和寒邪而已,清歌大抵也是担心的,只是面上却不太看得出来,妖皇白寂自是不用说了,那就是个围观看好戏的吃瓜群众,没拿出瓜子来嗑就算是客气的了!剩下一个花解语,听了半天还在状况外…… 可她好歹知道这跟他家师弟有关系,见一个个都这么为难的样子,便大大咧咧地道:“不就是一个战约,为何要紧张成这样?”她伸手拍了拍莫弃的肩膀,“师弟别担心,大不了师姐替你去了!” 寒邪和临驭的脸色顿时就变了,阿牙呲了呲牙,嘀咕了一句:“不懂事的小丫头片子……” 花解语一听这话就要炸毛,好在被莫弃及时给按了回来。 清歌知道她必然是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对花解语的感觉格外复杂,虽不厌恶,但也说不上喜欢,看在莫弃的面上,总也不想表现得太过疏离,于是难得地解释了几句:“魔海之滨的战约,是没有办法替代的——这是生死之战,是生是死都必须要自己去面对。魔界凭实力说话,依照这里的规矩,约在魔海之滨的争斗,是不能拒绝也不能逃避的,胜者生,输者……” “输者如何?” “或者死,或者生不如死!” 魔界凭实力说话,魔海之滨的争斗是堵上性命的决斗,到了这般地步必然是有着不可调和的仇怨,胜利者自然是不会放过失败者的,而崇尚力量的群魔,也是看不起失败者的! 花解语惊得眼珠子都瞪大了,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莫弃,恨不能敲开他的脑袋看一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这样的战约他竟然也敢提出来——是的呢,这战约还是他作死地先提出来的!都说她胆大好斗,可连她都知道那夏侯君不是个善茬,寻常交手都危险的很,何况是这种生死之战! “师弟,你也有犯傻的时候啊!” 她匪夷所思地盯着自家师弟看了半晌,而后一把扯住他的手,就往门口去,怒道:“什么狗屁的生死之战,咱们又不是魔界的魔,犯不着跟他们似的脑抽,走了!” 她拖着人,还真是说走就走。 寒邪和临驭嘴角抽搐,不约而同地去看清歌——魔尊既然是假的,他们自然还是要听魔妃的。 清歌却没有开口,更没有拦。 她倒觉得花解语说得有道理。他们是人间界五灵仙宗的弟子,没有必要守着魔界的规矩…… 然后,莫弃却没有被拉走。 他对清歌道:“魔尊重归魔界的消息,只怕早就风一般传出去了。我要是走了,你到哪里再去找一个魔尊来?” 清歌定定地看着他,神色隐隐有些晦暗,隔了半晌才道:“没有魔尊,还有我。”——她不愿将他牵连进来,因为只要他能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世,再回到她的身边,那么无论怎样的艰险,她都能够坦然面对! 然而,他却道:“清歌,我想帮你。” 第657章 她已经在这里了 于是,莫弃还是留了下来。 对于清歌而言,一句“我想帮你”,足以令她明知不留才好,却还是默许他留了下来。当然,对于寒邪和临驭而言,莫弃这种行为,纯粹属于找死——自己死了也就算了,偏他用的是他们尊上的名号,输了还得让出魔尊之位,简直是想想就糟心! 可偏生清歌默许了! 寒邪知道的多一些,对莫弃的身份心里已经大概有点儿数了,故而还好一些,临驭是简直不能忍的神色,几次想开口又几次憋了回去——清歌还真怕他憋出个好歹来,索性就挥了挥手都示意都散了吧。 事实上,若不是因为魔尊突然归来太过惊骇,他们还真没这个工夫在这里扯掰,他们还有更为紧急的事情需要去处理—— 主营明明是由四将统御的,六君即便权柄再大也插手不得,却还有魔兵能层层叠叠地围上来,实在是蹊跷得很!何况……魔尊重归的消息,这会儿怕是风一般传遍魔界了,另外两位魔将却至今一个都没出现,也不知道这是真的被绊住了,还是心虚不敢来觐见! 这些都是必须尽快搞清楚的,否则,必成大患! 阿牙也没有闲着,它要将手底下的战狼尽数撒了出去,分散到营地的角角落落,既是耳目,又是利爪,最能防着再出变故! 如此一来,倒是妖皇几个来自妖界鬼界人间界的“客人”才是真的闲,莫弃虽说想帮忙,但他到底不是真的魔尊,这些事情即便是有心帮忙也插不上手,也就没有上赶着去添乱。 此处虽说是营地,但百年下来几乎与要塞也没有区别了,营地深处不但有议事的地方,也有供休憩之所,清歌亲自领着他们到了地方才又离开,留下妖皇和莫弃大眼瞪小眼。 偏生白寂此刻看他的神色,还是似笑非笑的。 好在莫弃惯常是沉得住气的,心里虽有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将那半个兽面和无炳刀刃置于手上,双手奉还与妖皇,道:“多谢妖皇出手相助。” 白寂却没有接,笑眯这一双狐狸眼道:“谢我做什么,本就不是为了你。”又一甩衣袖,兽面和刀刃都被他卷起,丢回了莫弃怀里,“这两个东西原也不是我的,只是暂时保管些时日而已,就跟先前那两魄是一样的道理——两魄已经归还,这两个留着也没意思!”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的。 莫弃目光闪了闪,竟也没有再送还回去。 白寂这狐狸笑得越发明显,道:“真要说谢的话,还是本皇得谢谢你才是!” 莫弃问:“此话何解?” 白寂道:“出来前,我和灵灵打了个赌——都说一世有一世的缘,一世有一世的劫,本皇的妖后虽然已经身死,但本皇昔年直入幽冥将她的魂魄从鬼界抢出,便是相信只要魂魄还是那一个,就什么都不会变!本皇的妖后已经不是昔年那个人间女子,她已经是酆都的妖莲城主了,虽在本皇眼里,她还是昔年的灵灵,可她却并不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本皇和她打了一个赌。” 他看着莫弃,目光里仿佛有着意味深长的神色,显得格外幽深笃定:“魂魄不灭,深藏在其中的某些本质就不会改变,执念不变,爱恨自然始终不会变的,至多也不过就是被变化了的表象掩盖住了而已——所以这个赌约,是你替本皇赢了。” “你替本皇赢了赌约,本皇自然帮你,否则……” 他没有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却已经够明白的了。 说得这样明白,莫弃自然是听懂了。可就是因为听懂了,他才沉默了下去。 感情的事情,终归是复杂的。 妖皇的眼角若有似无地从破天荒一言不发的花解语脸上扫过,又说了一句“既有了决断,就莫要负了她”,而后径自转身走了。 他没说这个“她”是谁。 花解语便是心大神经粗,到这会儿也早就看出不对来了,才会一言不发。她和莫弃是从小一处长大的,彼此之间太过熟悉,他就是随便皱个眉抿个嘴什么的,她也能猜出个大概的意思来。此刻再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不好了,便道:“师弟,你不要想太多。” 莫弃闻声转头看她。 花解语又道:“你莫要忘了,你自小是在云守山上长大的,掌门师叔抱你上山的时候,你才这么点大……”她用双手比了一个小小的距离,“师兄师姐们都是可以作证的——你是莫弃,五灵仙宗掌教唯一的亲传弟子,这哪里是可以作假的!” 这自然是做不了假的! 从小到大的记忆,都是清晰明白的。 他还未知事就被师父羽化子抱上山,虽不知道生身父母是谁,但来历却是清楚的。少时被小师姐带着跟在一众师兄师姐屁股后面,还未识字就开始背各种口诀。再大一些能识字断文了,他那个教徒弟不太走心的师父就给了一些孤本,令他自行参悟百邪一脉的功法,直言即便是不能恢复百邪一脉最初的荣光,也要他起码能将这失落的一脉真正支撑起来——羽化子这行为看着不靠谱,但云守山上下却有另外一种说法。 五灵仙宗的掌教虽是各脉轮流执掌的,但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一脉不能连任。羽化子出身无锋一脉,下一任的掌教自然是排除了无锋一脉的,故而无锋首座当初抱着个女娃娃也教得很开心。莫弃没有归入无锋一脉,却被送入了百邪一脉,那是羽化子对他寄予厚望,指着他有了出息,日后好继承掌教之位执掌五灵仙宗的门户! 羽化子有没有这样的心思,莫弃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的过去,甚至是未来,都是一条完整串联的线,脉络清晰有迹可循,半点都没有模糊的地方。 他很确定,他是莫弃,而不是所谓的魔尊云离。 可是,百年前呢? 百年之前,魔尊尚未殒落,而五灵仙宗也没有叫做莫弃的弟子。 从他在碧海城遇到清歌开始,桩桩件件的种种,都是那样的意味深长,叫他不能无视也难以割舍,直到此时此刻,真相似乎已经触手可及,却又好似虚幻——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却又觉得从未有过的清醒。 “我不知道我和魔尊有着怎样的牵连,我只知道……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任何的伤害。” “小师姐,怕是她……已经在这里了。” 他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转眼望过来的神色竟是说不住的坦然镇定。 花解语徒然变了脸色。 第658章 是你晚了 “那么我呢?” 沉默之后,花解语如是问。 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些事情虽然从来没有挂在嘴边明说过,但彼此心里却是有数的。她一直以为虽然没有轰轰烈烈的刻骨铭心,但总也有细水长流的脉脉温情,总有一日他们会在一起,做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放在心尖尖上的师弟会告诉她,有另外一个女子,已经走到了他的心里! 莫弃沉默了片刻。 小师姐性子拧,闹脾气犟起来的时候,他去哄上两句也就好了。他性子看似温和实则凉薄,若不是在意的,大抵是连哄都不愿意哄——世间之事最怕有对比了,若是没有在碧海城遇到清歌,这样的在意已经足够。 可偏生,清歌出现了。 从前哄她,虽是哄却也是真心实意的,如今要再哄她,那就不是安抚而是拿话骗她了——他不想骗她,也不想伤她,于是一时沉默了。 但此时此刻的默然,已经说明了许多。 小师妹差点没拔剑劈了负心汉,可到底是舍不得,只好一把将落在他怀里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半个兽面夺了过来,扬手就要丢出去:“齐琼长老说的没错,妖魔诡谲防不胜防!我当那妖皇是个好的,没想到也用这种邪物来祸害你!” 她只当他是带了这兽面,被留在上面的不好东西给影响迷惑了,可恨她打架功夫学得不错,驱邪除魔却难免差了一些,心想着把这东西处理了,师弟大概就能恢复正常了…… 奈何莫弃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拉住了。 他也是无奈,明知道她是想给他找借口找理由,顺着这个台阶将所有不寻常的一切推给所谓的“邪物邪术”自然是最好的,他们依旧还能和从前一样默契无间——可话已经说出口了,他自然没有再收回的打算,便道:“小师姐你再仔细看看,这东西看似凶邪,却应当是出自百邪一脉,我五灵仙宗哪能有迷惑人心的邪物?!” 人间界一等一的名门正派,自然不可能出产邪物…… 花解语仰头一看,呆了一呆。 她原就觉得这兽面有些眼熟,听他这样说,才知这样的纹路,她出入百邪峰也是见过几回的,等反应过来时,脸色越发难看了——她虽然不是顶顶聪明的,却也不笨,大多数时候是因心大懒得去思考。羽化子将唯一的徒弟扔到了百邪一脉,云守山上下都说这是打算让他继承掌教之位,才如此为之。可如今再细想,却不免觉得他是否是早就知道什么,才有这样的安排,别有用心而又意味深长…… 她的师弟,非但不愿意再哄她,还要扒开她的眼睛叫她看个清楚,叫她想要自欺欺人都不行! ——是了是了,他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 “出自五灵仙宗的百邪,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兀自惊疑不安的时候,旁里却忽然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带着些许的不解——大抵是因为鬼族天生存在感稀薄擅于隐匿,鬼公主妫灵再一旁看了这么久的热闹,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听了妖皇说的那些话,又见他们仿佛是起了分歧,虽不是很清楚为何会有这样的分歧,但看他们的脸色,却忍不住插了一句:“我从前听小风提过,魔尊云离的母亲,是昔年五灵仙宗百邪一脉的首座,名叫莫红玉。魔尊用的兽面,肯定是他娘亲留给他的。” 莫弃顿了顿,心道果然如此! 莫红玉这个名字,他身为百邪弟子,自然是听过的。天生的纯白之魂,百邪不侵,百邪一脉在她手里熠熠生辉,为五脉最强。可也是因为她的失踪,才导致了百邪一脉的失落——难怪他那不靠谱的师父会对他说出“即便不能恢复昔日荣光,也当重新支撑起门户”这样的话来,这显然并非只是对弟子的期许这样简单…… 所以五灵仙宗五脉,他偏偏就被扔到了百邪一脉。 花解语却对妫灵道:“你不要胡说……五灵仙宗的先辈,怎会和魔界牵扯不清!” 妫灵觉得风羽说的,自然不是胡说,于是有些不高兴,正要反驳两句,却被莫弃打断了:“先等等,前面好似出了什么事。” 一人一鬼俱是一怔,侧耳细听才察觉出一些异样。 莫弃却已经出去了,就听见他问了一句:“前面出了什么事情?” 四周守着的不是魔兵,而是阿牙手下的战狼,听了问话上前俯首,“呜呜嗷呜”抑扬顿挫地叫了几声,听着像是在回话,可这话……实在是难懂——至少花解语和妫灵都没能听懂,但莫弃却好似懂了,微微皱了下眉,说了一句:“退下吧。” 那战狼夹着尾巴,听话地下去了。 说再多的话,也不及亲眼所见到的这一幕。花解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的师弟,明明一直都在她身边,可分明与她所熟悉的那个小师弟,已经有了不一样……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却见莫弃又折返回来,说了一句:“我去看看,有话回来再说。” 她下意识地就想拦着他不让他去,只是没等她动,莫弃却已经匆匆走了——他满心满眼地牵挂着另外一个女人,自然是走得急,一刻都不肯耽搁。 要是往常,小师妹那样的性子,必定是要跟着去帮忙的,此刻却全然没了这样的心思。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就像是一直被丢弃的小狗,神色茫然失措。 妫灵看了这么半天的热闹,到这会儿总算是明白过来了,问了一句:“你也喜欢他?” 两女争一男,最是要命!——她和清歌确实没什么交情,但看在风羽的面上,总觉得还是应该站在清歌这边的,于是鬼界的这位公主想了想,劝解道:“娘亲说小三是这世上顶顶不要脸的生灵,你年纪轻轻的,可不能去坏人姻缘,会遭天谴的!” 这话说得可有些难听。 小师妹霍然回首,直直望向口出不逊的鬼界少女,怒道:“你这话好生奇怪,我与师弟自小一处长大,若要说有人插足,那也该是她而不是我!” 妫灵想了想,却摇了头:“不,不是的——他们是结缡成亲祭告了天地的,是你晚了。” 小师妹反驳:“他是莫弃,不是你们以为的魔尊!” 妫灵却点了点头:“他们结缡成亲的时候,他就是莫弃了。”她说得稀松平常,仿佛原本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却在看到对方格外震惊的神色之后,才顿了顿,“你不相信我?” 小师姐下意识地跟着道:“我不相信你……” 妫灵抿了抿嘴,她虽天生有血脉上的缺陷,却从来都是被鬼后娇宠着的,听到对方不相信她就有些不太高兴:“我是从不骗人的,你要是不信,那我给你看!” 她将手指按在额头,片刻之后便又丝丝缕缕的记忆如丝线一般被牵引了出来…… 第659章 她只是一个债主 妫灵公主的记忆,自然是从她的视角望出去的。 彼时妫灵公主又成了囡囡的模样,虽再次被风羽收容,但终归是有了嫌隙,何况她去往蓬莱,原也是存着目的的,故而并没有挤到人群中去,而是躲在已经开始发芽的枯黑桂木后面,默默地眺望掌司院子里的热闹喜庆。 于是,花解语便透过她的眼,看到了百年前的那一场结缡礼。 她原以为,清歌既是魔妃,嫁的必定是魔尊。却不知道,最初清歌所嫁的那个,并不是魔尊云离,而是莫弃。 她所见到的就像是人间界寻常的成亲,锣鼓喧嚣,人来人往,喜庆而欢乐。她也去过蓬莱岛,许多陌生的面孔偶尔也夹杂着几张眼熟的,比如小酌,又比如年轻些的大胡子夫妇,还比如掌司老人和林南……这其中最显眼的,自然是莫弃了——即便是归墟轮回,一世和一世的模样也是不同的。可妫灵公主记忆里这个被拥簇着的新郎,却与她家师弟是一模一样的。 她看着新郎和新娘叩拜了天地和高堂,而后夫妻交拜,那样和她家师弟一模一样的脸上带着格外欢喜的神色,笑着道:“同生共死,莫离莫弃。” 红盖头下传出了回应:“不离,不弃。” ——虽然被红盖头遮住看不到面目,但这清泠泠的声音,一听便知是清歌。 妫灵公主抽取出来给她看的这段记忆并不长,她当年去蓬莱可不是为了观礼,这场成亲礼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已经往轮回潭去了,故而并没有看完全程,但这并不妨碍她知道后面发生的那些事情,毕竟连风羽后来偶尔与同僚提及当日情形,也是隐隐带了些钦佩的,每每都要喟叹几声。 “你看到的魔妃,从前是天帝的大公主,天界顶顶厉害的斩魔神女,据说生来是没有情根的。情根都没有,自然也不会有姻缘红线。而魔尊……他那个时候就叫莫弃,他的红线却是绑在别处的——那一端也许是魔,也许是人,但总之不会是大公主。”连记忆都给人看了,妫灵公主便又多讲了几句,索性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虽说已经拜了堂了,但这样的情景,人人都道这段姻缘怕是不行了,结果魔尊……也就是那个莫弃,硬生生将自己手上的红线扯断,缠到了大公主手上。” “所以我才说,是你晚了。” 小师妹听她这样说,愣怔怔地半天没有开口。 她似乎将这些话都听入耳去了,又似乎并没有听进去。 她只是忽然想起了在蓬莱岛的那个轮回潭边上,小酌给她讲的那个神和魔相恋的故事,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故事一点点浮上心头,变得清晰起来,当日女童稚嫩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渐渐和妫灵的话语混在一起,几乎分不清楚。 她说:“费尽了心思才有结缡那一拜,那只魔自然是不甘心的,他硬生生扯断了自己手上的红线,绑到了上神指间,强求到了这段姻缘!” 她还说:“那只魔最终也没能全身而退,迫不得已重新转生,然后要用一世来还债……所谓姻缘天定,那魔为了所爱扯断了红线,却从来没有想过,红线彼端的那位又该如何!” 花解语浑浑噩噩恍恍惚惚,心里却一点一点慢慢地明白过来了。 自小到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原来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一段债。 她于师弟而言,只是一个债主。 她脸色一变再变,一点点变得苍白,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妫灵公主虽然并没有觉得自己有说错的地方,但她原本是想劝解的,并不是要打击人家,所以看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有些过意不去了,便问了一句:“你不要紧吧?” 小师妹理也没理她,不过倒是回过神来了,抬脚往外走去。 妫灵公主又忙问了一句:“你去哪儿?” 小师妹倒是回了一句:“不用你管。” 她都说了这样的话,妫灵公主自然不会腼着脸再巴巴地追问,但想也知道应该是找莫弃问个清楚去了,于是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她甚至还想着莫弃这会儿肯定与清歌在一道,正好能当面说个清楚,这种事情早点掰扯清楚了最好! 结果等莫弃回来了,才知道小师妹压根儿就没有去找他。 事实上莫弃离开也没有多久,确实是很快就回来了。 他询问战狼出了什么事的时候,那战狼回的是狼语,说是飞夆将军来了,还带着手下最凶残的十八魔亲卫队…… 这般气势汹汹,只怕是不怀好意! 结果等他屁颠屁颠过去的时候,临驭已经和那位飞夆将军打起来了,据说十分凶残的十八魔亲卫队扎成一堆各种摇旗呐喊,竟还听到有替临驭加油的! 清歌见了他,有些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她顿了顿,才道:“你来了。” 莫弃就很自然地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才问:“怎么回事?” 清歌也没有瞒他,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好瞒的,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飞夆将军中了夏侯君的调虎离山之计,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于是就带着手底下最厉害的亲卫队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可惜,来得还是有些晚了。临驭与他向来不对盘,不免问候了一下他的智商,于是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他俩打起来的时候显然不少,亲卫队还打赌下注看这次谁能赢,故而摇旗呐喊得格外起劲! 火急火燎跑过来却听到了这么个真相的莫弃:“……” 清歌也不想理会那斗鸡一般的两位魔将,就跟莫弃道:“你陪我走走。” 莫弃自然不会拒绝,两人就并肩沿着营地走了起来。 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许多,可到底是没有那些记忆,故而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但他并没有张口问清歌,只陪着她慢慢地走,虽然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却是格外地和谐。 营地里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景致,走了一会儿才在一处角落看到一小簇花,鲜红的花瓣骨白的花蕊,随风摇摆像是飞溅开来的血珠。 清歌的目光难得地多停留了一会儿,莫弃走过去摘了一朵下来,递过去时忍不住笑问:“你喜欢这花?” 清歌伸手接了过来,却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她仿佛是有心事,拿着花看了一会,才道:“这是祭魔花,又叫魔骨花,是开在累累魔骨之上的死亡之花。” 莫弃囧了一下,没料到平生难得送次花,结果竟送了个见鬼的死亡之花……魔界果真是个恶意满满的地方啊! 他还在想着该怎样把这个场子给圆回来,就见她抬起手遥遥地往前指了指,继续道:“从这里往前二十余里,有一处开满了祭魔花的地方,其上魔花遍地,花下魔骨累累,犹如尸骸沉浮的血海。祭魔花海再过去,就是真正的绝地了,连寒邪他们那样的魔族,也不能够久留——那便是魔海之滨了。” 第660章 魔尊能我自然也能 六界九道,总有那么一些地方,是穷尽之力亦不可夺的,如天界的堕神台,又如这魔海之滨。 清歌又低声说了一句:“魔海之滨的战约,通常都是不死不休的。” 这样的战约,又称死斗。有了死仇,才会有死斗。不死不休,所以连逞凶好战的魔族通常也不敢提,可一旦提及了,却也是不能够推却的——所以,莫弃提出这样的约战,夏侯君即便不愿意也只能应下,而后退走了。 个中凶险,她怕他不清楚,才又说了一遍。 但莫弃好似全不在意,半点没有紧张害怕的神色,反倒是眯了眯眼,眼底里带出了几分笑意,问:“你是在担心我?” 清歌没有否认,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她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顿了顿才道:“夏侯君想当魔尊想了很久了,他是不会手下留情的,你……我怕你应付不了。”她原本是想说“你不是夏侯君的对手”的,但话到嘴边上,还是给他留了几分面子。 莫弃却问:“若是魔尊,可能收拾了那夏侯君?” 清歌愣了愣,点了点头。 魔界是讲实力的地方,云离虽是先代魔尊的血脉,却也是踩着一众魔君魔将才上位的。 莫弃笑道:“既是如此,又有什么好担忧的。从前能收拾了,如今自然也是可以的。”他轻描淡写,好似真的就像是收拾脚下一坨垃圾那么简单。 清歌眼角抽了抽,心说这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大自信呢?! 她却没发现,他说这样的话,显然是将自己代入到魔尊这个设定里去了。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似乎就这样平静地接受了。 若说小师妹心大,只怕在这件事情上,他的心比小师妹大了几倍不止了! 可能是她的表情太过明显,莫弃扑哧轻笑了一声,又道:“妖皇也是这样说的,他堂堂妖界之主,总不至于坑害我这样的小人物吧!” 他为了安抚清歌免叫她忧心,连妖皇都抬出来了,可怜白寂难得清闲了一会儿,为此狠狠打了两个喷嚏,还以为是开物在背后念叨,连毛都差点炸出来了…… 可不管如何,妖皇这个挡箭牌果真好用,清歌低头想了想,虽还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但白寂这厮行事看似不靠谱,一颗狐狸脑袋却转得比谁都快,于是就顺了他的意没有再说下去。 两人转了一小圈,才回到休憩的地方。 阿牙远远地看到他们并肩而来,虽看不出有多少亲昵,但却绝不陌生疏离,清歌简单束起的鬓发间,甚至还别着一朵红艳艳的祭魔花,惊得魔狼将军下巴都差点儿掉了。 什么情况?! 它忍不住抬爪揉眼睛,可揉了半天,那醒目极了的红花依旧绽放在鬓发间……它家这清汤挂面惯了的女主人,竟然还知道要戴花了,简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呀! 它恨不得立马飞奔而去,和寒邪他们分享这一惊悚的事情去,奈何爪子才伸出半个,就被清歌给叫住了。 “怎么了?” 她知道阿牙此刻很忙,断没有闲工夫到处乱晃。 暴脾气的阿牙这会儿倒是乖得很,偷偷地瞄了莫弃两眼,才说那位花姓小师姐不见了。 清歌又是一愣,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莫弃。 莫弃明显也很意外,他这位小师姐,虽然冲动跳脱了些,但也不是随意任性的,随即想到这营地里的防卫虽然增强了,但也不能说绝对安全,于是问:“怎么回事?” 阿牙就将它所知道的一五一十说了。 小师妹自然不是被谁给掳去了,她是自己走出营地离开的。 事实上营地里早就戒严了,重要的出入口明面上虽还是魔兵看守,暗地里都安排了战狼盯梢,在排查清楚之前是谁都不允许进出的。但花解语是跟着莫弃和妖皇来的,尤其莫弃此刻在营地里的身份……是明明应当殒落却莫名归来了的魔尊云离,不看僧面看佛面,她这一路出去畅通无阻,竟然没一个阻拦的。 倒是暗地里盯梢的战狼有机灵的,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可就这么犹豫了一会儿,它追了好几里,最后还是给跟丢了。 莫弃的脸色已经变了,他也没料到小师姐会一言不合孤身出走,也不想想魔界是什么地方,来的时候能这般顺利也不过是因为身旁有妖皇镇着,如今她一个人出去,还不知道会遇到怎样的凶险呢! 清歌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就道:“去找。” 阿牙咧了咧嘴,道:“已经去找了。” 它是多聪明的一匹狼呀!自小到大青梅竹马的情分可开不得玩笑的,一听到消息就叫手底下的狼小弟们找去了。 莫弃却道:“我也一起去找吧。” 清歌转头看他,目光微微闪了闪,没吭声。却见他微皱着眉,颇为无奈地解释道:“小师姐要是脾气上头了,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说不得还会起冲突,还是我去吧。”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清歌自然不能拦着,于是道:“叫临驭跟着你去,这附近原是他驻守的,熟悉得很。” 莫弃点头,又顿了顿,似乎是有话想说,但最后还是转身走了。 阿牙给气的喲,忍不住道:“小丫头没事找事,都是给惯的!” 清歌没理它。 阿牙又道:“要我说就不能惯着,尊上也是……小丫头跑了正好,还去找什么,您就应该拦着!” 这魔狼不但脾气暴,还是个话痨,不理它也能啰嗦个半天。清歌怕它烦,便回道:“他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不会坐视不管的,我即使拦着,也未必拦得住。”她顿了顿,神色淡然,“何况,也没有拦着的必要。” 阿牙不解:“为何?” 清歌瞥了它一眼,才道:“不过百年而已,你就忘了自己的主上是个什么性子了?” 阿牙呆了呆,慢慢明白过来了。 魔尊云离杀伐果断,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易能够动摇的性子,莫弃看似比昔年的魔尊温和好相处,但本质上的一些东西,终究是不会变的! 妖皇大概是听到了动静,正巧入耳了几句,忍不住笑道:“你倒是看得清楚。” 他调侃了清歌一句,目光就被她头上那红花给吸引走了,脸上的表情还似笑非笑的,狐狸眼里带着促狭。清歌被他这样看着,下意识地伸手,摸到了头上那祭魔花,犹豫了一下想要取下,白寂忙拦住她,笑道:“别拿别拿,带着挺好看的呀!”又道:“女为悦己者容,是该好好打扮打扮了,我们都懂,都懂的!” 说罢,还眨了眨眼。 清歌差点没把花戳到他那双狐狸眼里去——可惜这个念头也就闪了一下,她便放弃了。 这花是莫弃给她别上去的,拿来戳狐狸眼,实在太浪费了! 她还舍不得呢。 第661章 妖皇的谋算 清歌会陪着莫弃一道走回来,其实也有来找妖皇的意思。 她在天界时,就和白寂关系不错,虽她的性子热络不起来,但终归是能说上话的。后来更是知道,比起她来,白寂和云离的交情才是真的好,连三天两头往天界跑,也是为了云离……这么一想,他大抵是不会害莫弃的。 可关系到莫弃,她总也不能完全放心。 白寂轻易就猜到了她的心思,笑眯眯地问:“是为了魔海之滨的那个战约来的?” 清歌嗯了一声,道:“他不是夏侯君的对手。” 莫弃不在,她不用顾忌他的面子和心情,倒是说得格外直白。白寂闻言哈哈笑了几声,忍不住道:“你这样直接,他听到了可要伤心死了!” 清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白寂咳了一声,总算没有再继续幸灾乐祸。他想了想,微微沉吟了片刻,才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他去苍山取药,你们也觉得他不是苍山鬼王的对手?” 清歌自然是记得的。 白寂又问:“你莫非从来没有想过,那时他是从何时开始慢慢有了从前的力量,又是从何时开始渐渐恢复了记忆?” 从前的往事,已经很久没有提起了,如今骤然被问及,她顿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那是我只当他是寻常人,从不曾刻意留意过。”——与其说没有刻意留意过,倒不如说刻意回避无视了。 白寂啧了一声,明显很不以为然,不过也难得地没有吐槽她,继续道:“力量是不会凭空而来,也不会凭空消失的,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契机。” 清歌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觉得和夏侯君约战就是这样的契机?” 白寂笑了一声,道:“人间界有句古语,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生死一线,那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 清歌的脸色变了变,下意识地道:“可也有可能……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白寂摊了摊手,神色很是无辜:“那就是命了。” 这不靠谱的! 清歌差点没拔剑砍了他那些狐狸尾巴! 白寂看她脸色,大概也怕她真的拔剑,又赶紧道:“你要相信他呀!你先前也看到了,他能用云离的刀削那夏侯,就证明他是不排斥魔尊这个身份的——也许是因为你这个魔妃,也许是别的原因,但只要他心里面是乐意接受这一切,没有想着要去抵触,就还有很大机会的……还是说,你真的要这样眼睁睁地将他拱手让与旁人?” 清歌又沉默了下去。 她自然是不愿意,可不愿意却又不行。 君哥与她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情债最是难还,缘已经成了孽,若是这样一世又一世地纠缠下去,因果越积越深,谁也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还不如还她一世,自此之后两不相欠,云离也能安安稳稳地陪在你身边,岂不更好?” 为了这一席话,她将宛如初生婴儿的云离重新取名莫弃,交托给了开物,再由天工城主亲自托付了五灵仙宗的掌教真人羽化子,而她则独自踏上了前往魔界的道路……一晃十数年,当日情景却还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白寂当时并不在场,但玲珑心肠如他,哪怕是靠猜都能猜到几分,他对清歌当日的抉择并未多加置喙,只啧啧了两声:“她们那些老姑婆呀,没有经历过情之一字,自然是站在说话不腰疼!——你这样大方,他可未必会感谢你。” 清歌有些失神,低声呢喃了一句:“我要他感谢做什么……” 白寂又笑了起来,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能说上这许多,还是看在和云离和清歌许多年的交情上,又从他们想到了自己有感而发,可他也就是点到即止,并没有打算像个长舌妇一般叽叽歪歪地劝导。 先前见面匆匆,又有旁人在,有些话题不太方便提,此刻倒是没了这样的顾忌,于是索性又说了些旁的话题。白寂对于清歌能同意休战,倒是十分赞同的。 “我以为你心中即便不恨,也是有怨的,是想要替自己和云离出一口恶气的,没料到你倒是痛快,竟然说休战便休战!” “听上去你很遗憾的样子。” 白寂啧了一声,道:“我半点好处没占到,还要天天担心你们万一打得太火热,给我往妖界弄出几条裂痕,叫战火弥漫到妖界去了,到时候我是找你哭呀还是找云离哭呢?!休战了好呀,省得我不安生,也省得……某些魔浑水摸鱼!” 连他都看得这样明白,清歌又哪里会不清楚。 白寂又道:“这事情你来提其实并不是很妥当,不过现在好了,有魔尊给你撑腰,自然都好说了。” 魔妃虽也称得上是魔界之主,但清歌身份到底尴尬,和天界休战这样的事情有她来提,终究是要惹些非议的,但如果这是魔尊的想法,那自然就不一样了——妖皇行事面面俱到,只是叫莫弃假扮魔尊,就已经想得这样多这样远了。在这些方面,清歌其实也是佩服他的! 等她从妖皇休憩的地方出来,妫灵公主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了。 这位鬼界公主虽听说五灵仙宗的那位女弟子离营出走了,还有些意外她竟然如此识相,觉得自己能叫她明白过来免得稀里糊涂犯了错,实在也是功德一件,故而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她来找清歌,是想辞行。 “已经到了这里,接下来就不劳烦你了。”她说的很是客气,“从这里穿过战场就是天界的营地了,小风应该就在那里。我不是魔族,天兵应当不会为难我的。” 也不知道是鬼后将她宠得太过天真,还是另有依仗和底气,她说的轻描淡写,仿若穿越战场只是一件寻常小事一般。 清歌有些无语,默了一会儿才召来了阿牙,叫它安排战狼,护送这位鬼界公主一程。 送走了妫灵公主,她又处理了一些事情——她去人间界的这些时日,魔界这边虽有寒邪他们看着,但也积压了不少事情,加上刚一回来就撞上夏侯君上门来逼宫,所以她其实很忙。 结果没忙多久,阿牙又跑来了,说是花姓小师姐,她回来了。 清歌并没有觉得奇怪,毕竟是在魔界的地头上,找个人总是能找到的,何况莫弃都亲自去找了,如何能不找回来! 她低头看手里才处理了一半不到的事情,半晌没有说话。 第660章 色迷了心窍 然而这一回,清歌却是猜错了。 将小师妹带回来的并不是莫弃,而是寒邪。一并带回来的,还有她的两个师兄。 清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不由得愣了一愣。 说来也是巧,小师妹是负气出走,刚开始是不想见莫弃才走的,等走出老远才慢慢冷静下来——这里是魔界而不是人间界,她还记着她和师弟跟着妖皇跨界而来,是为了寻找据说走失在魔界的两位师兄。于是摆在她面前的便是两条路,有么就这样回人间界去,要么去寻找师兄一起回去——她是个不肯服输的,自然选择寻找师兄,心里甚至还堵着一口气,只道师弟那厮见色忘义这会儿怕是满脑子的清歌姑娘,再想不到其他的了,既然如此也只有她去找寻了! 她是往战场的方向走的。 百商和听风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魔界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战火蔓延造成的虚空裂痕了。 结果并没有走出很远,就听到了打斗的声音——小师妹向来是个胆大的,非但没有避开,反而凑上去看了看。哪知这一看,却将她吓了好大一跳! 魔兵正在围攻的,竟好巧不巧是百商和听风! 她二话不说,拎着剑就冲上去帮忙了。 于是被围攻的就变成了三个…… 五灵仙宗精心培养的出来的首席弟子自然是厉害的,但也架不住魔多势众前赴后继的。寒邪路过的时候,三个人已经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要是只有百商和听风两个,寒邪将军忙得很自然是不会管的,可偏生叫他看见了花解语……这个跟着那“假扮”尊上的莫弃一道来的,看着关系也是不错,要是在这里出了事——他想象了一下昔年魔尊的手段,生生打了个冷颤,赶紧打发手下的魔兵上去喝止询问! 他一问才知他们从战场出来的方位不对,被当成天界的细作,才被这样围攻。 寒邪也懒得废话,只说既然是天界的细作,那他要带回去好好查问——将军都这样开口了,底下的魔兵自然不敢反驳。花解语是认识寒邪的,虽然刚刚出走就被这么带回去,很是丢人。可丢面子也比丢了小命要好,就暗示师兄们不要反抗乖乖地跟着走。 就这样,寒邪被清歌派出去走了一趟任务,回来时还多了三条尾巴…… 清歌到的时候,莫弃已经听到风声赶回来了。他一边盯着医师给他们治伤,一边将任性出走的小师姐训成了狗! 听风和百商原本还想帮着说话的,结果一听小师妹竟然孤身出走,顿时就倒戈了……小师妹以一挡三,差点没哭出来。 清歌却远远地看着,心里不知怎么的竟生了几分羡慕——小师妹虽只是任性出走了一回,就被师兄师弟联手训成了这样,可这也说明她是被人关心记挂着的。 不过这样的念头了只是存在了片刻,莫弃抬头看到了她,想也没想就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大抵是见到小师姐平安回来,还阴差阳错地带回来走散的师兄,他的心情还算不错,半开玩笑地道:“这回可要给寒邪将军记上一大功了,若不是他赶得凑巧,师兄师姐只怕是要遭殃!” 清歌看听风他们,见人人挂彩,小师妹脸上都甚至带着条血痕,便拿出一个墨玉雕琢的小盒子来,道:“这是续元膏,对治伤有奇效。” 忙个不停的魔族医师似乎很惊讶,竟没有立刻伸手接过来。 可魔界的药,听风和百商也不敢接呀,小师妹更是轻哼了一声,傲娇地将头扭向另一边,摆明了不想领情。 莫弃在旁边道:“既然是清歌给的,师兄尽管收下。” 听风怔了怔,倒没有驳他的面子,笑着接了下来,道:“那便多谢清歌姑娘了。” 他是大师兄,如今出门在外,自然是以他为首。他既然做主收下了,别说百商,连小师妹都没有再说什么。 莫弃又为双方做了介绍,那态度很是郑重其事。 大概是因为他的态度太过郑重,又也许是小师妹异于往常的沉默和疏离,叫听风和百商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师兄弟两个也算是共患难了的,多多少少磨出了点默契,面上倒是没有显出什么来,不仅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还将那日走散之后的事情说了说。 原来他们两个被抛出去后,知道不能浪费了师弟妹拼死创造出来的机会,咬牙退走了。结果大海茫茫四面八方都是差不多的样子,仓促之下走反了方向,原本是想回碧海城的,最后却往天风海的方向去了……等知道的时候,都已经快到天风海了,两人索性一咬牙,就想正好一探天风海的虚空裂痕,也好对师门分派下来的任务有个交代。 天风海的这道裂痕,却是真正的战场裂痕,并且崩碎得很是厉害。两人虽小心谨慎,却还是被卷了进去,最后进入了战场——万幸他们运气好,并没有撞上激烈的战事,却不想最后会被魔兵当做天界的细作。 莫弃:“……” 他转头看清歌,忍不住问:“天界的细作?” 清歌摇了摇头,道:“也算不上细作,只是一些打前哨侦查的天兵而已。” 莫弃恍然大悟,没有再多问什么。 两人说话,这一问一答,竟是说不出的默契。 听风皱了皱眉,正巧阿牙进来了,这大黑狼明显是有事情要禀告,魔界那些个要紧的事情自然不能就这样说给外人听,可叫听风和百商觉得奇怪的是,它非但叫走了清歌,连莫弃也一并带走了——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师兄弟两个已经越发觉的不对劲了,等医师裹完伤也退出去了后,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追问小师妹了。 这一问可不得了! 小师妹一五一十说完,百商顿时就跳脚了:“哪有带个兽面就莫名其妙变了心的,这定是被下了邪术了吧!” 说罢,便要起身去找师弟,只是刚起身就被听风拉住了。 “你仔细想想,方才师弟行为举止,可有像中邪术移了心智的?” 自然是没有。 他除了和那叫清歌的女魔头格外熟稔之外,没有半点异常。 百商泄了气,道:“不是中邪术,莫非还是色迷了心窍不成?” 听风径自沉思,没工夫理他。 小师妹却怒道:“你才是色迷了心窍!” 百商啧了一声:“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护着他呀!” 小师妹呆了呆,没再开口。 第661章 天定的姻缘何须退让 事实上,小师妹也很郁闷。 她和莫弃青梅竹马,自然见不得旁人说不好听的话,回护的话下意识就冲口而出了。 百商虽然性子惫懒,但心思最是通透,只看她表情,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如今这样的情况,自然是棘手的,但比起刚刚才算认识的清歌,他自然是倾向自己小师妹的,于是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你就是因为这样才孤身出走,也太傻气了些!论情分,谁能比得过你去,即便是退让也不能是你呀!” 小师妹呆了呆,有些茫然。 她太了解自家这位师弟了,直觉告诉她若在那里等着他回来,之后的谈话必定不会愉快,而他即将说出口的那些话,也绝不会是她想要听的。她甚至想着,他见不着她,那些她不想听的话就说不出口,他们自然也还能和从前一样的亲密无间…… 小师妹一向跳脱活泼,总是精力无限的样子,什么时候露出过这样茫然失措的脆弱神色。百商越发觉得于心不忍,脸上的神色自然也带了几分怜惜,劝慰道:“你什么都不必担忧,莫说还有我和大师兄在,便是我们不顶事,也还有师门长辈做主呢!”他犹豫了一下,原本是没打算说的事情,此刻却觉得还是说出来的好,便又道:“师妹你应当也知道我师父和掌教师伯的关系向来不错,这次出来前,掌教师伯曾到仙音峰拜访我家师父,说是等这次任务回去,想托我家师父向无锋师伯去说叨说叨小师妹你的亲事——大约是看莫师弟的年纪也差不多了,这些年你们的感情又不错,故而有心玉成此事!” 小师妹瞪大了眼,满脸的不敢置信。 百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屈指弹了她的脑门一下,道:“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用得着这么吃惊?” 小师妹还是觉得不太敢相信,结结巴巴地确认:“真、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回答她的却是听风。 他思索了良久,给出了这样肯定的答案。 “师父曾叩问天意,得出姻缘天定这样的结果。大概也是因为这样,长辈们也乐于看着你们一处长大,感情甚笃。”他低声道,比起百商来,天问一脉大师兄的话明显更有说服力,“莫师弟到底是不是魔尊云离的转世,我修为不足着实难以看出,但你与他天定的姻缘,却不是一世能够修成的。那位清歌姑娘……上天没有半点喻示,想来不是本就没有什么缘分,就是已经耗尽了缘分。何况,一世有一世的劫,一世有一世的缘,师弟这一世已经注定了是你,又何须在意其他。” 听风不愧是天问一脉的首席大弟子,这几句话很是切中要点。小师妹对他向来信服,总觉得他知道许许多多自己弄不懂的事情,于是认认真真地听他说完,又垂下脑袋,将他这几句话在心里面认认真真地过了几遍。 “你说得对。” 半晌的沉默之后,她如实道,抬起的目光里重新恢复了明亮倔强。 “本就是我的,我为什么要退让!” 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就像是小酌在轮回潭边上对她说的那样,她家的师弟这一世既然是来还债的,那她就让他还,明明是欠了她的,她又何须往外推,便宜了旁人呢! 百商抚掌,笑道:“对的,是你的就是你的,本就该如此!” 小师妹得师兄开解,再回过头来想想负气出走的事情,顿时也觉得自己幼稚任性不懂事了,便难得露了几分窘色,真心实意地道:“多谢两位师兄了。” 百商转头对听风道:“得小师妹一声谢,可着实不容易呐~”眼见着小师妹恼羞成怒,顾不上才处理好的伤,撸起袖子就要揍他了,他慌忙求饶,又道:“你和莫师弟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自然是向着你的。” 听风却道:“至于清歌姑娘在碧落海上对你们的救命之恩,我们再另寻机会报答吧。还有这次,我们也是欠了恩情的,来日须得偿还。” 他们虽向着自家师妹,但对清歌关键时刻的出手相助还是很感激的。 百商连连点头,道:“理当如此。” 莫弃陪着清歌出去,并不知道师兄师姐对他的感情问题做过什么样的讨论,小师姐失踪他自然是十分担心,等知道她是任性出走,还带着身伤回来,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没忍住训了一回之后,也就没有太过放在心上了。 他倒也不是故意要冷落忽视,而是他这个“魔尊”也有许多事要忙。 他这个“魔尊”虽然是假冒的,但知道真相的只有寥寥几个而已,魔界群魔得到的,便是魔尊归来这样惊悚极了的消息——原本是魔妃和夏侯君斗得厉害,魔妃即便有君殿下和四魔将的支持,但根基尚浅总是要吃亏一些,可如今魔尊回来了,情况自然是不一样了,群魔观望了些时候,纷纷朝着这边来了。 此刻来觐见魔尊,既可表忠心,又能探虚实。 从前云离喜怒无常,一个不见全部赶出去都有可能。如今莫弃却不能尽数避而不见——本该魂飞魄散的魔尊重新归来,许多魔族心里都是带着怀疑的,若是一味地避而不见,只会让他们越发地不相信。何况,他还要帮着清歌促成天界和魔界的休战。 百年前天界琼浆宴上的变故,斩魔神女道殒,魔尊云离殒落,进而导致两界持续百年的战争,这些是三界六道皆知的,他自然也是清楚的。 如今要休战,由魔尊出面,总好过清歌来提。 他料想的没错。大抵是昔日魔尊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形象太过深入魔心,他带着兽面,端着魔尊的架子,连蒙骗带恐吓,将群魔唬得一愣一愣,休战之事竟然出乎意料地顺利。 “魔君向来以夏侯为首,等收拾了夏侯,六君也就翻不起什么浪花了。”这几日下来,莫弃对魔界的局势,倒是越发地了然于胸了,“与天界和谈,也不必你亲自出面,寒邪机变,且昔年也是他带着百万魔兵跨界而过的,遣他去和天界扯皮最合适。” 最适合与天界扯皮的寒邪:“……” 清歌却点了点头。 她对莫弃插手魔界事务非但没有阻拦,反而是放任的态度,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第662章 你……怕不怕? 莫弃也是理所当然的架势,目光转到了后面才赶来的飞夆身上,堂堂魔界将军竟被他盯得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然后就听他道:“飞夆脑袋瓜子差了些,容易别骗,不过打架是把好手,就叫他去将息於将军带来。” 息於是四位魔将里面最后的一位,也是唯一的女魔将,据说昔年对魔尊是忠心耿耿的,几乎能和与阿牙互别苗头了,可这几日来觐见的群魔不少,这位忠心的女魔将却始终没有出现……于是,莫弃表示他已经没有耐心了。 脑袋瓜子差了些的飞夆摩拳擦掌,高高兴兴地领了任务去,一副点齐了十八魔亲卫队就要抬腿走的架势! 旁观了全程的寒邪:“……” 这位的脑袋瓜子果真是差了些呀…… 两位同僚都有了任务,不对盘的飞夆甚至还被问候了一把智商,要换了平时临驭将军肯定是要补刀的,可这会儿他却挺了挺背又坐直了几分,就等着莫弃也评价他两句再给个任务——从前魔尊是从来不说这些的,如今记忆虽然没了,但人终究还是那一个,再听完了两位同僚的评语后,他越发地好奇在尊上的心中,他又是个什么样的形象! 结果他眼巴巴地等着,就听到莫弃言简意赅地道:“临驭留守。” 临驭等了又等,忍不住问:“还有呢?” 莫弃一脸的莫名其妙,摊手道:“没有了呀。” 临驭:“……” 说好的评价说好的美好形象呢?!一个机变一个没脑子,怎么轮到他这里就好的坏的什么都没有了呢?什么话都没有又是个什么鬼?! 他憋闷得不行,差点没有原地爆炸了! 还好寒邪机变,眼明手快地把他稳住了,飞夆更是一刻都不愿多待,急吼吼就想走人了,于是等他们都走了,莫弃才笑道:“临驭就是沉不住气。” 清歌有些无语,道:“他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临驭都把心思明晃晃写在脸上了,莫弃哪里会看不出来,可他就是不说——他可没那闲心思去照顾一个大老爷们的心情,不过要是换了清歌自然是另当别论的了——就见他凑过去,笑眯眯地问:“你呢?你想我跟你说点什么?” 清歌呆了一下。 她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在他期待的目光里,却摇了摇头。 莫弃不死心,又问:“真没有?” 清歌却道:“有。” 莫弃眼睛一亮,那神情那模样竟跟方才的临驭有些像。 清歌又摇头:“我不告诉你。” 她有想从他嘴里听到的话,却不告诉他是什么。或者……她想听的话,是希望从魔尊云离嘴里说出来的,而不是他。 莫弃很是有些郁闷。 而清歌的心情也明显不是很好。与天界休战的事情虽然在莫弃的帮助下进行的很顺利,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与夏侯君的约战也已经近在眼前了。虽然白寂告诉她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最好不过的一个契机,可莫弃终究还不是昔年执掌魔界的云离,那样直面野心勃勃的夏侯君,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她担忧得不得了,甚至想过替他去赴约。 莫弃看在眼里,拉过她的手拍了拍,笑道:“不要担忧。” 说完之后,他大概也发现这话说了跟没说是完全一样,纯属于废话一类,于是顿了顿,又道:“你要是实在担心,不如送我个东西,我带在身上,就当是护身符了——有魔妃殿下的护持,夏侯老杂毛也就只能靠边儿站了!” 清歌怔住,一瞬间有些失神,忽然就觉得有些好笑。 这人果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总是想从她这里拿点东西,好证明些什么,从前是给他个护身用的都恨不得当成定情信物,如今却又说要护身符了……她看他眼巴巴的样子,免不得还是心软了,伸手往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个红色的坠饰来—— 莫弃拿过来看了看,却吃了一惊。 这坠饰是用一种小小的红色豆粒串成了两个同样大小的圆,交错在一起好似一对同心,底下的流苏是一簇乌溜溜的青丝,看着很简朴单调,和精致华美什么的完全搭不上边,可……他却差点儿手抖了,手指拂过同心圆,指腹下的豆粒粒粒好似心形——这样形状奇异的豆粒……相思红豆? 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实物,但五灵仙宗的书经阁里却是包罗万象,什么都有记载的。 相思红豆同心结,青丝绕指白头老。 莫弃不想想多,可这样一件意味深长的坠饰,却又不得不令他多想。 “这是……护身符?” 他这话问得,很是有些纠结和忐忑。 清歌抿唇,隔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摇了摇头,嘴角微翘露出一个轻浅的微笑,道:“这是定情信物。” 虽然在拿到手上时就已经有了猜测,但这个答案还是令他一阵欢喜,眼角眉梢竟是笑意,他将同心结又塞回到她手里,将腰间原本挂着的一个药草锦囊扯下来随手一丢,道:“送都送了,你再帮我带上呗。” 清歌呆了呆,这一幕叫她分外的熟悉,她下意识地将手上的同心结挂到了他腰间——一回生二回熟,前一次还是比划拉扯了半天才挂上的,这一回倒是利落的很,三两下就给挂好了。她放开手正要退开,莫弃的手却恰在此时落了下来,这姿势好似将她揽到了怀里,她没有挣开,只是诧异地抬头,四目相对,他眼里是脉脉的温情,一眼望不到底,瞬间仿佛跨过了百年的时光,令岁月回到了最初…… 他们在璀璨星空下,许下百年之约, 宜言饮酒,以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原以为只要有百年,携手相伴一世,便已经足够了。只如今百年岁月如流水过,她才知自己的贪心……这一瞬间,她竟产生了长长久久永永远远的想法,只想将他牢牢地抓在身边,一世都不肯舍弃! 白寂说的没有错,不曾历经过情之一字,是不会理解这百年间,她心中的欢喜和痛楚的。 ——她欢喜于他的安好,痛楚于他此生注定属于另外一个女子。 但此时此刻,她那颗焦躁了百年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我们选择的,原本就是逆天之路。逆天而行,注定满是荆棘,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她低喃着开口,声音轻缓而淡漠,却隐约带着微颤,“你……怕不怕?” 第663章 偷跑去赴约 莫弃不由得想,此时此刻他要是大煞风景地说一句怕,清歌只怕是要立刻赶他出去的! 可他真的是不怕的吗? 逆天而行也好,万劫不复也罢,这样的字眼都太过可怕,此前他是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些。可纵然从没有想过,却也知道……这世间有一些东西,是哪怕逆天而行,哪怕万劫不复,也终归是不能舍弃退让的! 清歌于他,大抵便是这样的存在。 所以他甘冒奇险,约战夏侯君。 他也是在去往魔海之滨,路过无边无际宛若血海的祭魔花海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清歌问的这个问题,只怕不止是问他,也在问她自己——她才是失去了一切的那个,甚至……连魔尊都失去了,独自在魔界支撑,还要与昔年的亲朋征伐,内心深处如何能不慌不怕——可惜没人会去想她坚强疏淡的外表下,内心到底是怎样的波澜,也可惜……当时还没有想这么多的他,没来得及说一句“清歌,不要怕”。 不过,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已经穿过了祭魔花海,血色的尽头是一片混沌,魔气翻腾滚滚扑面而来,眼看着就要到魔海之滨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挂着的同心结,半晌才弯了弯嘴角,抬步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 他是一个人前去赴约的,除了送他出来的阿牙,竟是谁也没有惊动。 个个都知他和夏侯君将于十日之后约战魔海之滨,却不知道他在第五日,就遣了阿牙前去夏侯君的营地,将战约的时间,生生提前了一日——大黑狼昔年和魔尊签的是魂契,故而最是听话不过,虽然隐约觉得古怪且不太妥当,却还是默默地照办了。 他虽还不是很了解清歌,但对自己的师姐师兄,却是知之甚详的! 花解语原本并不是很清楚何为魔海之滨的战约,但她不清楚,还有两位师兄在呀,尤其是听风,只听了个名字就知道不妙了——小师妹了解清楚后,也是越想越怕,奈何师弟不听劝,她也只能干着急,如此一来倒把前几日的不愉快丢到了脑后。师兄妹三个合计来合计去,最后决定提前一日将小师弟放倒了,索性就这么带回人间界去再说! 可惜想法很美好,现实却骨感。 他们正准备动手,小师弟却已经不见影了! 清歌竟还是等花解语找上了门,才知道莫弃不见的。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许久之前在酆都,她也是在许多天之后才知道,他为了求药早已独自去往苍山了——他那样的性子……向来是有决断的,不想叫她担心,总是独自离开去解决。 这样的念头才闪过,她立刻就叫来了阿牙,一问之下,才知果真如此! 听风和百商的脸色顿时变了,心道小师弟这回真当是鬼迷了心窍,连上赶着送死这样的事情都干出来了!小师妹也是急疯了,脱口就有些口不择言了,责问道:“你怎么不阻止他!就这样叫他替你去送死,你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清歌摇了摇头,道:“他决定好了的事情,我也是拦不住的。” 她还记得当初,她拦着他去苍山,可他面上说“我们不去”,转头独自去了——如此一来,她还不如不拦着,一起去的话还能彼此照应共同进退呢!所以这一回她并没有阻拦,想着既不能替他去,那陪他一起去总是可以的。到时候她在旁边守着,绝不叫夏侯君伤了他性命,却没有想到他这回,竟是又偷跑了…… 小师妹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见她摇头说拦不住,就越发的恼恨,继续道:“你不要骗我——你那样厉害,若是真心想要阻拦,十个师弟都不是你的对手,怎么会拦不住!” 在她以为,一拳将师弟放倒了,关他个一天一夜,虽然简单粗暴,却是有用得很!可偏生清歌连这样简单直接的办法都没用就说拦不住,显然是在敷衍他们! 小师妹急昏了头,不讲理起来简直叫人头疼! “小师妹莫要胡说……”百商将花解语拉了回来,看着像是劝解,眼底里却带着冷****妃殿下贵人事多,又与我们交情泛泛,如若帮忙那是仗义,我们应当感激的,若是没有帮忙,也是不能责怪的!” 阿牙磨了磨爪子,很想扑上去挠一爪子。 清歌却好似并不在意,反而淡声道:“你们不要担心……” 她原本是见他们实在是着急上火,才想劝上几句的,可只说了这么一句,却已经有些说不下去了——明明是凶险万分的事情,说九死一生都是客气的,却还要强说不用担心……这话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去说服旁人。 倒是听风这个大师兄还算理智,将她的忍让为难看在眼里,开口时语气还算温和:“正所谓关心则乱,失礼之处还望能见谅。若是方便的话,还望清歌姑娘指个路,引我们去那魔海之滨。” 这是打算去帮忙呢,还是一道去送人头呢? 阿牙虽然对莫弃言听计从,但不妨碍它打从心底里觉得和从前的魔尊相比,如今的这个莫弃战斗力实在是渣得没眼看了,要是能再给他些成长的时间……它也不磨爪子了,悄悄抬眼看清歌的脸色。 清歌默了。 莫弃肯定是不会想在魔海之滨看到他的师兄师姐的…… 她拦不住莫弃,难道还拦不住眼前这三人?——她微微垂眼,目光正好与偷摸瞅她的阿牙对了个正着,阿牙秒懂,扭头就嗷嗷扑了上去! 屋子里顿时传出各种声响,还夹杂着模糊的几句叫骂声。守在门口的魔狼好似突然就聋了,没什么没有听见,甚至还悠闲地晃了几下尾巴。 恰恰好走到门口的妖皇:“……” 他忽然就不怎么想见清歌了q△q 等清歌见到白寂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 妖皇探头探脑地往屋子里看,一脸的好奇难耐。清歌默了一会儿,问:“你想进去陪他们?” 唬得妖皇一个激灵,连连摆手:“不去不去,不劳费心!”顿了顿,却又忍不住八卦:“你这样对他们,不怕他回来怪你?” 清歌轻飘飘扫了他一眼,道:“若是能回来,他就是怪我,我也是高兴的。” 白寂轻笑了一声,没有再追着她问。 第664章 我回来了 清歌和白寂有着数千年的交情,她虽素来不是个热络性子,但耐心向来不错,也能陪着白寂东拉西扯的。只是今日她心里藏着事,实在没有那个闲心陪妖皇说话,就想将他早早地打发回去了。 白寂一颗七窍玲珑狐狸心,哪里会看不出她的想法,索性就摊了摊手,直言道:“你也不必费心思,想着怎么将我打发回去,我来找你,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清歌顿了顿,不由得有些疑惑:“任务?” ——堂堂妖界之主,还有谁能够给他指派任务? 白寂嗤地笑了一声,斜着眼道:“我受人之托,今日须得在此看住了你。” 清歌:“……” 想也知道,托他的人非莫弃莫属了! 白寂看她默然,也懒得猜她此刻的心思,只继续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也知道本皇向来是个一言九鼎重承诺的好妖,所以千万不要叫本皇难做了呀,不然本皇可是要记仇的!” 清歌:“……”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他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又还能做什么呢……”她能猜到他的心思,所以替他拦住了他的师兄师姐,但也没料到他竟会请了妖皇来……可再仔细想想,却也并不觉得意外。 他本就是个骄傲性子。 不想连累师兄师姐,也定不会愿意叫她看见最狼狈的模样的。 “什么都不用做,难道还不好吗?”妖皇笑着反问了一句,又劝解道:“我倒是觉得,你应当觉得高兴才是。” 清歌抬眼看他,那眼神颇有些微妙。 妖界之主被她看得绷不住,咳了两声,才解释道:“昔年云离的性子,最是凉薄不过。我看那莫弃虽然脾气不错的样子,但想来本质终究是一样的。能让他费心安排筹划的,必定是记挂在心上的。他心里想着你,也不排斥我们将他当做云离,甚至……他还渴求着昔年身为魔尊的力量——如此一来,此一战还是能胜的。” 魔海之滨的战约,看似关系这魔尊之位的更迭。 莫弃赴约,却不是为了胜过夏侯君。 与其说这是一场决一死战的争斗,倒不如说是一次堵上性命的豪赌! 正如妖皇先前所说的,力量是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的。死生一线,才又可能逼出潜藏到灵魂最深处的力量,一如百年之前在苍山中面对云魖时。 而莫弃重新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此后将近一天的事情了。 彼时清歌正犹豫着,是和“看守”她的妖皇反目呢还是撕破脸呢……结果阿牙跑过来说莫弃回来了的时候,她差点儿已经听错了。站起来的时候着急了一些,不但打翻了白寂放在她面前的茶盏,还踉跄了一下,看得妖皇一边不客气地呵呵嘲笑,一边悄悄地松了口气——他虽然一直表现得很笃定从容,但心里面到底还是悬着的,到如今才总算是能放心了。 结果阿牙紧接着就来了一句:“夏侯老杂毛也来了!” 妖皇:“……什么鬼?” 他对于这个结果,显然很是意外,而阿牙似乎也不太满意,清歌的脚步却停也不停,急匆匆地出去了——她和妖皇不一样,没有亲眼看到,是不能安心的。 莫弃果然是和夏侯君一起回来的。 魔海之滨的战约,向来是你死我活的,甚至同归于尽的都有。可他们两个却都活着回来了,那么这场战约……到底是谁输谁赢呢? 许多眼睛或明或暗地巴巴盯着,却没一只魔敢上去问一嘴。清歌到的时候,场面竟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莫弃伤得很重,浑身上下都是血迹,衣服褴褛,露出斑驳伤口。从面上来看,他比夏侯君要狼狈凄惨得多,一看便是被夏侯君虐得很惨,能活着回来说不定都是夏侯君他老人家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大发慈悲手下留情了! 可偏生,夏侯君的脸色很是青白难看,一点都不像是赢了的样子! 但清歌却终于松气了。 夏侯君想当魔尊,已经想了成千上万年了,自然是不会有丝毫手下留情的。莫弃能活着回来,就已经说明了一些——此一战,纵然凶险,但终究是他赢了。 简直是匪夷所思…… 可群魔却觉得理所当然,甚至连夏侯君自己都并没有太大的不满。 因为那是魔尊,是他们的魔界之主! 明白过来的一瞬,无数或明或暗关注着此事的魔族纷纷跪倒在地,以表达对魔界之主的臣服——比起之前莫弃假扮魔尊为清歌解围时,一众魔族虽畏惧却又带着怀疑的态度,这一次明显要心悦诚服得多! 飞夆将军带着他凶残的十八魔亲卫队去找女魔将息於去了,这会儿留在营地里的四将只有寒邪和临驭。他们是知道魔尊乃是莫弃假扮的事情的,然而他们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忽然敛袂俯身单膝跪地,右手置于心口之上,一如昔年被封为魔将时——这是魔将意味着忠诚的姿态,齐声道:“恭迎尊主回归!” 他们无视了莫弃的狼狈凄惨,只将他当做昔年那个杀伐果断无往不利的魔界之主! 一直跟在莫弃后面,跟着一起回来的夏侯君望向两位魔将的目光格外幽冷晦暗,他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看上去明明比莫弃好多了,却萎靡颓然,在那里直直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单膝点地,弯下了骄傲不羁的脊背。 莫弃觉得,这一刻他仿佛真的成了魔尊云离。 然后,他看到了清歌。 清歌来得很急,脚步匆匆,但却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忽然止住了步伐——她就站在那里,看在他接受群魔的朝拜,看着他仿佛一点点地将自己变成她所熟悉的模样,可她却只是看着,竟忽然就生了胆怯,不敢再往前去——她怕这一切都不过是幻梦,若是冒然上前,便会化作云烟散尽……所谓近乡情怯,越是在乎就越是害怕,大抵便是如此了! 她忽然之间生了俱意的时候,莫弃却向她走了过来——他一贯都是这样的脾气,对于清歌从来都是山不就我,我便就山的态度——他就这样一直走到清歌面前,轻声道:“我回来了。” 清歌的目光骤然变化,仿佛是再也克制不住内心涌动不息的情感,忽然张开手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莫弃问过她,想他跟她说点什么。 她不肯告诉他。 堕神台的深渊下,云离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清歌等我, 没有人知道,她等他说回来,已经等了足足百年,等得都有些绝望了。 第665章 给夏侯君画一张饼 花解语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这一幕,就像是最尖锐的锋芒,瞬间刺到了她心中最柔软没有防备的地方,叫人痛不可言! 五灵仙宗的首席弟子也不是吃素的,虽然骤不及防在清歌和阿牙的手里吃了亏,但到这会儿也凭着自己本事脱困而出了——小师妹跑得最快,她还小小地纠结了一下是先去什劳子的魔海之滨找师弟,还是先找清歌算账去……结果出来一看,师弟回来了,清歌也在,正好可以一窝端了! 可她却忽然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跟过来的听风和百商就见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想来灵动的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乌亮的眼眸黑沉沉的,隐隐还带着点凉意。 百商先是愕然,而后是沉默,听风更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莫弃却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他被清歌紧紧抱了一下,一颗心早就高兴得飞走了,连那满身的伤和格外丢面子的狼狈都顾不上了,只拉着清歌说话。 清歌却不动声色地将他上下查看了一遍,惊讶地发现他那些伤看着很可怕,体内却有极为强势的力量,迫使受创严重的筋骨内腹迅速自我复原——五灵仙宗是名门正派,百邪一脉的灵力凛冽绵长,疗伤是以滋养为主,绝不可能有这样霸道的情形。 只有魔的力量,才会这样强势毒辣! 主营帐被毁才堪堪重建,他们以众星拱月之势回了议事的大殿,群魔眼看着魔尊并没有召见的意思,只能讪讪退去,只留下寒邪几个主事的。 夏侯君也被留了下来。 比起十天前逼宫时的咄咄逼人,此刻的魔君显得格外沉默谨慎,简直是安静如鸡!阿牙踱着慢悠悠的步子绕着他转了好几圈——它和夏侯君不和已久,难得看他吃瘪至此,恨不能再落井下石狠狠地踩上两脚才甘心,不过在莫弃和清歌面前,它到底收敛了爪子没有太放肆! 这厢莫弃也正与清歌说着夏侯君的事情。 “当时我将他制住,就问他向你下聘提亲,是因为觊觎魔尊之位,还是因为喜欢你才动了这样的念头。” “……” 非但清歌无语了,连竖着耳朵悄悄听的寒邪和临驭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生死决战这样的关头,他竟然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这是心太大呢还是心太大? 偷听的两个都没敢接话,最后还是清歌问了一句:“觊觎魔尊之位当如何?喜欢我又当如何?” 莫弃很是耐心地道:“若是觊觎魔尊之位……魔界从来崇尚强者,有野心想当魔尊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只要有这个本事,只管来争来抢,拿到手才算是个厉害的。可如果他想要的是你……” 他顿了顿,目光幽冷。 临驭没憋住,终于忍不住问了句:“怎样?” 莫弃嗤地笑了一声,道:“连魔尊之位都还没坐上,就敢觊觎魔妃,那就只能请他去死一死了。” 寒邪:“……” 临驭:“……” 他们这会儿看下首那夏侯君的眼神,透着说不出的同情——要说夏侯君也算是纵横魔尊不可一世,何时被这样同情可怜过,这会儿倒是真的想去死一死了! 但如今他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向来他当时给的答案是叫莫弃满意了的。果然,清歌问及要如何处置夏侯君的时候,莫弃连头都没抬,只说:“我觉得叫他和寒邪一道去跟天界商谈休战之事甚好,清歌以为如何?” 他这安排,不说清歌和寒邪临驭,便是夏侯君自己都吃了一惊。 在他们记忆里,魔尊云离可从来不是一个宽宏大量以德报怨的性子,夏侯咄咄逼人,非但逼宫还下聘给魔妃,这样的行径要换了从前早不知道被灭多少次,如今不但活得好好的,尊主竟然还要委以重任,简直是……对五灵仙宗的师长佩服得五体投地——那羽化子忒得是好本事,竟生生将睚眦必报的凶兽驯成了白莲花一朵…… 好在莫弃并不知道他们心中转动的念头,否则只怕要将他们统统丢到自家师父的床上,好好地去畅谈一番魔生理想去! 阿牙实在是憋不住了,一个箭步窜过来,呲牙道:“如此麻烦做什么,直接叫我撕了他便是了!” 夏侯君虽谨慎顺从了许多,但那也是对莫弃而言,换成阿牙这不对盘的蠢狼,他还是要面子的好不好!于是只听他冷哼了一声,呛声道:“凭你那嫩爪子,小心断了再长不出来!” 阿牙大怒,立马就要上爪子试一试,好在寒邪眼明手快,一个箭步上去给按住了。 莫弃仿佛并没看到这场很快就被扑灭的冲突,依旧对清歌解释道:“夏侯君口才不错,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去和天界和谈,准能多坑些好处来。” 清歌:“……” 她忽然就有些同情昔年那些同僚了。 不过她也就只同情了片刻而已,随后便点了点头:“你安排就好。” 夏侯君向来是个聪明的,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见清歌也点了头,便立马顺杆爬上,表态道:“得尊主看重,本君当不负使命。” 阿牙呲牙发出了“咿——”地一声长吁,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莫弃挥了挥手,漫不经心地道:“算不得看重,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他顿了顿,悄悄看了看清歌的脸色,才又道,“你不必花心思动那些歪脑筋,好好地做事。想要当魔尊,我随时候教,还是那一句话——你只消打败了我,便是魔界新的主人!” 他竟是格外自信,放出了这样的话来。 清歌没有吭声,仿佛全凭他做主了,寒邪临驭和阿牙也噤不敢言,说不出是眼前这个分外好说话的模样可怕些,还是当初一言不发捅刀子的尊主惊悚些……夏侯君筹谋魔尊之位多年,果真比他们都要镇定的得多,沉默了片刻,竟真的不怕死地道:“只盼来日尊主不要后悔。” 莫弃呵地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之后医师正好送药进来,莫弃也没让医师近身,拿了药对清歌道:“都是些皮外伤,你帮我擦药好不好?” 被他捧着药罐那样可怜巴巴地看着,清歌哪里好拒绝,只能带着他到里面搓药去了。 身上的衣服早就破败,他索性全部脱了下来,不害臊地裸着身子方便清歌下手——那些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渗血,清歌打了水轻轻拭擦,冷不丁问了一句:“你想叫夏侯君替你当魔尊?” 莫弃一脸惊悚,吓得身上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心道阿牙可没说他家魔妃会读心这等邪术啊! 第666章 我想带你回云守山 “如果他堪当大用的话……” 最后莫弃如是道。 事实上,连他自己都说不太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若清歌是魔妃,他觉得并不排斥魔尊转生这样的设定,可转头他又下意识地做着那样的打算,还叫清歌不动声色地给看穿了…… “清歌,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甩手将你丢开的打算。”可怜他连身上那些伤都顾不得了,急急转身解释道,“我想带你回云守山……” 他话还没说完,就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一颗狼头畏畏缩缩地探了进来,看到莫弃竟然没穿衣服,顿时“嗷”地一声把脑袋缩了回去,已经被打开的门缝里传来了它的惨呼:“完了完了完了,打断主上的好事铁定要被抽筋扒皮了,都怪你们祸害我……”这色狼显然是想歪了。 莫弃忍不住骂了一声,心道魔尊留下的这些个下属当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也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他都一身的伤了还片刻清闲都不得,都叫他开始想念云守山上的悠闲起来了!他一边披衣一边和清歌抱怨,出去一看,差点没有噎死—— 他家大师兄,就这么直直地坐在殿内,淡定地看阿牙上蹿下跳地扑腾寒邪和临驭——显然这三只为谁去敲门报信有过一番争执,阿牙不幸被忽悠,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一道送命题,所以临死前还想拉两个垫背的! 索性莫弃暂且并没有工夫理会这只蠢狼,只咳了一声,凑到了听风面前,招呼道:“大师兄。” 听风带了些意味深长的目光从他未完全整理好的衣衫扫过,落到跟在他身后出来的清歌身上——他这副模样加上阿牙的大呼小叫,怎么看怎么叫人误会……他这位大师兄八成是要说教或者提点两句的——说教或者提点的话未必好听,他身为师弟被说上几句倒是无所谓的,只怕清歌心里要不痛快……这么一来,他便打算赶在师兄开口前说上两句,好截断那些未出口的说教提点。却不想听风只是顿了顿,就轻飘飘地收回了视线,若无其事地道:“见你无事,我们也就安心了。” 他这一言,倒叫莫弃有些内疚了。 他偷跑去赴约,师兄师姐必然也是担忧的,回来却连报个平安都还未曾有。最诡异的是,向来沉不住气的小师姐竟然没有跑第一个,来将他狠狠地削上一顿! 夏侯君已经不在殿中,魔尊这一挂的对这位魔君显然并不信任,听风一来就被找着借口给支出去了——要是换了往常,夏侯君肯定是不肯配合的,即便出去了也得留半只耳朵在里面,可今时不同往日,夏侯君也不得不低头——他素来是个七窍玲珑面面俱到的性子,人虽然出来了,但又遣魔侍送了上好的茶水进去,免得叫里面那三个不知所谓的家伙怠慢了客人,平白落了下乘。 于是听风大师兄手里端着茶盏,慢悠悠地转了两圈,才继续道:“此间已事了,人间又有大劫,我与师弟妹商量,打算要回人间界去了,不知道莫师弟作何打算?” 此言一出,清歌微微变了脸色,阿牙也再顾不上寒邪临驭,目光纷纷转向莫弃——这几日一切都太过顺当,莫弃也配合的很,倒叫他们忘了,眼前这个非但曾是魔界之主,同时也是五灵仙宗的弟子,终究是要回人间界,回去师门复命的! 莫弃下意识地转头看清歌,一时竟有些踌躇。 “师弟若想留在这里,我们便先回去了,只是……掌门师伯哪里不太好交代。”听风很了解自家这个小师弟,故而并没有端出大师兄的架子强硬地要求他必须跟着一起回去,只慢悠悠地转着茶盏,端起来抿了一口,才又道,“且我私心里,也还是希望师弟你能跟我们一同回去的,九州有大劫,我辈弟子自当携手赴难,若是侥幸渡过了此劫,再来此地寻清歌姑娘也是不迟的。” 他说得很有道理,说完之后目光又转到了清歌身上,笑道:“清歌姑娘,你说是不是?” 天问一脉的首席弟子果真很聪明,知道此时此刻,也许他说干了嘴,都未必抵得上心上人的一句话,红颜祸水神马的,故人诚不欺我呀! 清歌抿着唇,她哪里猜不到听风的用意,只是懒得去计较,也不像莫弃真的为难,便索性松口道:“你要想回去,那便回去吧。” 莫弃没有立刻应下,反而问她:“那你呢?” 清歌道:“我自然是留在这里。” 她已经替他守了将近百年,除了留在这里,又还能去哪儿呢? 莫弃沉默了,却道:“我想带你回云守山去。” 此话一出,听风差点儿没捧住手里的茶盏。 清歌也是呆了一呆。这话他先前已经说过一次,只是还未说完便被阿牙敲门打断了,没想到这会儿又说了第二遍……云守山,那是五灵仙宗的山门所在,想到从前在蓬莱幻境遇到的那个疯道士,清歌就想摇头拒绝,可偏偏她转头有想起了那个从碧海城扩散出去的劫数——别人尚且不清楚,她却知道这场灾祸的源头是云魖老魔,那只魔冷血无情得很,为达目的向来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且除了嫣小玉是六亲不认的。 听风这会儿捧着茶盏,手心里已经全是汗了,他很想带莫弃回去,却万分不愿意清歌和他们一起去——光想想小师妹看他们的那个神态目光,他就觉得无比的夭寿……为了往后的清净日子,大师兄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师弟莫要糊涂,我等此去是为扶助苍生共御大劫,怎好连累清歌姑娘……” 结果他还没说完,就听清歌点头道:“好。” 她竟然改了主意,要跟他们一起去人间界了。 听风差点儿没哭出来。 反倒是莫弃将他的话给听进去了,冷静下来一想,也想改主意了。只是他才眉梢一动,清歌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了,便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也不怕被连累,我只怕你消亡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莫弃虽然重新拥有了魔的力量,却并没有昔日的种种记忆,也不知道云魖的可怕,只当清歌是太过着紧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心中一片欢喜,回道:“有你在,我哪里舍得去死。等回头见了师父,向他禀明之后,要留在云守山,还是回来魔界,全随你高兴而已!” 他俩喁喁私语,虽然连牵手的动作都没有,但神态氛围却是亲密无间的——这样子差点没有闪瞎殿中另外一狼一人两魔,只觉得那颗单身狗的心再也不会好了。听风尤其忿忿,觉得自家师弟非但被迷了心窍,还是个有异性没人性的,也不心疼心疼他们这些可怜的师兄,以后那清净的日子,眼瞅着是一去不复返了…… 第667章 心有恶意魔念者才为魔 事实上,听风行心惊胆颤了几日,眼瞅着人都有些憔悴了,可他担忧的事情,却并没有发生。 清歌性子并不热络,大抵是看在莫弃的面上,对他们并不冷漠疏离,但同行数日,见面时也不过就是点头致意简单招呼而已,再没有多的动作了。她不会主动去找听风百商说话闲聊拉近关系,自然也不会想去找小师妹的麻烦。 而更为诡异的是小师妹这厢。 她还和从前一样,会找莫弃说话聊天,对清歌却是疏离着并没有亲近的打算。她从前是感激清歌的,还苦于没有机会报答,如今却再也不想这些了。 ——她们两个就这么互相远着,一时竟也相安无事。 这一日,他们刚刚度过两界之间的虚无之地,眼看着就要回到人间界了,百商一直崩着的神经勉强松了松,在休息的时候忍不住凑到听风面前,捅了捅自家仿佛什么都知道的大师兄,八卦地挤眼:“师兄你说……小师妹在想什么呢?这两天这动静可不太像她……” 什么都知道的大师兄这回却摇了摇头,道:“许是经一事长一智,小师妹出来历练了这么些时日,终于长大了许多吧。” 他这回答可有些敷衍,百商摆明了不信,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才道:“我怎么觉得小师妹她……正在憋大招呢?这可不太妙呀,大师兄你……”他一转头,顿时被唬了一跳,很有些莫名其妙,“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听风看他那眼神,就跟是看突然开了窍的二傻子一般。 他们师兄弟两个在这边私语,那边妖皇也打算告辞离开了。妖界之主和五灵仙宗的弟子们并没有什么交情,临行前只将莫弃和清歌叫到了一边,小师妹远远望着,倒是没有跟过来。 “出来的时日有些久了,近日又事多,本皇须得回妖界一趟,灵灵那里便劳烦你们转告一声,等来日我再带上好的千年桃花酿去看她。” 莫弃还弄不清楚从前那些纠葛,只知道妖皇口中的“灵灵”是酆都的妖莲城主,此刻大抵和天工城主一道还留在明炎峰上,传个话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就点头应下了。清歌却垂下眼,神情有些微妙,心道到那时候上好的千年桃花酿没有砸回到你脸上那就是谢天谢地了! 白寂的一双狐狸眼何等犀利,竟然看穿了她的心思,颇为得意地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道:“我家灵灵可不是不讲道理的,这一回我赢了赌约,她纵然心里不爽快,也总不会再赶我出来的!”提到这一茬,他是越想越高兴,恨不能将九条大尾巴都露出来摇摆两下,“若不是本皇不好轻易卷进人间界的劫数中去,非得叫她即刻兑现了赌约才好!” 莫弃愣了愣,即刻抓住了重点:“不好卷进人间界的劫数?这是何意?” “这是混沌初开时便有的天地规则之一。六界九道,各有各的气数和劫难,一界事一界了,无论是机缘还是劫数,他界都不能直接出手抢夺或者相帮,否则只会引得两界因果交错、气数大乱而已。”他啧了一声,看似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解释回答了两句。言罢,又转头对清歌道:“所以你此去,也要小心一些。他如今是五灵仙宗的弟子,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可你却是执掌魔界的魔妃,最好也还是不要出手的好。” 他是真心为了清歌好,才会说这样的话。 奈何清歌却摇了摇头,道:“也没有关系。” 莫弃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讲究和忌讳,妖皇都避回妖界去了,他却还将清歌往人间界带……他下意识地抓住清歌的手,想叫她也回魔界去。清歌被他抓得生疼,却没有挣脱开去,反而伸出另外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等他松了手劲,才又道:“这场劫数,源于云魖。他也曾是魔界之主,和魔界是脱不开关系的,他引来的灾祸,我出不出手大抵是没有什么所谓的,不必担心。” 白寂思索了片刻,倒是认可了她这样的说法。 “无论如何,云魖此魔你们要小心为上,免得吃了大亏。若是实在应付不过去了,便送消息到妖界去吧。” 他才刚说了不能插手,转头却又说了这样的话。不过说完了这句话后,他便潇洒里一甩衣袖转身就走了,没有他们同行,妖皇赶路的速度出奇得快,只一个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他要来就来,要走便走,等他走了,其他人才反应过来,不免露出了疑虑之色,莫弃解释了一句,说是妖界有事,妖皇赶着去处理,就不和他们同行了。听风和百商倒是没什么所谓,小师妹却多看了清歌两眼。 莫弃便问了一声:“小师姐,在看什么呢?” 花解语的目光就挪到了他脸上,顿了顿却道:“没什么,师父他们那里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我们也早些赶路吧。” 听风看了看天色,又曲着手指掐算了一番,倒是认同了她的话。 于是清歌屈指放在嘴边打了个呼哨,声音并不响亮,不一时却有十数只骨鸟成群飞来,纷纷落在旁边不远处——它们是休整时被放出去觅食的,听到召唤就急急赶来,有些嘴里还叼着未吃完的猎物,滴答滴答地往下滴着鲜血,加上魔界禽鸟的样子本就凶狞,令小师妹忍不住露出了几分厌恶之色,连听风和百商都不由得退后了几步。 清歌全不在意,已经翻身跳上了鸟背。莫弃也没什么犹豫,厚着脸皮跳上了同一只鸟——好在这只骨鸟吃得忒壮实,否则只怕是要哭了——他在清歌身后坐好后,才看到师兄师姐还站在边上没有动。 他们的别扭心思,他大概也能猜到几分,便道:“骨鸟是魔界速度最快的禽鸟,用来赶路再好不过了,它们虽是魔禽,但有我和清歌约束,是断然不会伤害旁人的。” 闻言清歌亦转头看来,目光淡淡。 却见小师妹忽然抬手一指她,道:“心有恶意凶念,才为魔者。她亦是魔,能够保证什么?” 莫弃的脸色微微一变。 清歌抿了抿唇,她原本是要开口的,可看到小师妹那倔强的样子,想着她如今的处境——她因他们曾受尽磨难早夭而亡,这一世原本该是圆满的,却因为她的出现,还不知道会是怎样一个收场……她说她是心有恶意凶念的魔,可她却半天没能说出话了,最后默默将头扭向了另外一边。 莫弃却没有想这么多——或者说,他还不知道他和小师姐之间有着怎样的纠葛,所以半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只为小师姐突如其来的任性脾气感到无奈:“你不信清歌,难道连我都不相信了吗?” 他说的分明是“我和清歌”,小师姐是耳朵出了问题不成?! 花解语还想呛声,却被听风一把抓住了——紧张了一路的大师兄有种果真就如此了的无语感,连冷汗都没来得及擦,道:“赶路要紧,你不是说担心师父他们嘛?” 百商也道:“回去再说。” 被两位师兄拉着,小师妹到底没有多说什么,不甘不愿地上了鸟背。 第668章 人间九州危如累卵 骨鸟的速度果然很快,风驰电掣一般向着明炎峰飞去。 九州大地的景色如流水一般自下方淌过,看得并不真切,只越往东走,天边的乌云翻滚得越发明显,等接近泽州,就只见魔息被挡在结界的另一端经久不散,已经浓郁得宛如滴水成珠的雾气一般,而那延绵数千里的结界,比之先前也已经黯淡了许多,稀薄得仿佛稍一冲击就会碎裂开来。 “这情况不妙呀……” 听风并没有亲眼看到当初魔气蔓延泽州全境,逼得人间界各方势力不得不携手布下如此大手笔的驱魔结界,但即便没有亲眼看到,却也能猜到几分了,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喟叹。 他忧虑得并没有错,他们堪堪赶到的时候,远远就看到无数的魔物正疯了一般围攻明炎峰,漫山遍野都有魔物出没,冷不丁就要噬人性命,竟显得一群狰狞面目的骨鸟都不那么突兀了,叫他们轻松就闯了进去,只到了山门附近,人间各派抵挡的弟子明显多了起来,清歌正打算寻个地方叫骨鸟降落,一大片剑光就忽然扑面而来。 小师妹从小打架大的,反应奇快,剑气还未近身就见她拎着长风巨剑迎了上去,将所有的剑光荡开后顺势往地上跳起,那气势汹汹的架势好似要找人拼命,听风忙不迭在她身后喊:“小师妹,不要误伤了自己人!” 这片剑光果真是自己人驱使过来的。 那个穿着万剑山校服的少年看着年岁也不大,脸上还有未脱的稚气,看到自己得意的杀招非但被尽数挡去,从魔鸟背上跳下来的女子拎着门板一样大的巨剑杀过来,吓得脸色都变了,失声惊呼:“师兄师兄快救我,有个女魔头要杀我!” 原本已经看清楚偷袭他们的是万剑山弟子而不是魔族的“女魔头”小师妹差点没有真的抡剑把这大呼小叫且胆小怕死的家伙给拍扁了去! 好在听风和百商紧跟着也跳下来了,那万剑山的少年才好险捡回了半条小命。 却原来是他们乘着骨鸟而来,守在山门外的弟子以为是从泽州过来的魔物,下手自然不留情——如今虽然听他们告知的身份,但看那些降落下来的骨鸟,围过来的万剑山和明炎峰弟子明显还是将信将疑的,等谢衣从里面出来认了人,才算是解了误会。 谢衣看到他们从魔界平安归来,还是很高兴的,只是这样的高兴在她格外疲惫憔悴的脸上,显得有些苍白。小师妹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问:“师姐,你的伤还没好么?” ——她在碧海城的时候就是受了伤侵染了魔息的,如今这些时日过去,看上去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像是恶化了。 谢衣也没有强撑,只苦笑了一声:“哪有时间养伤。” 说罢,又转头望向了莫弃,道:“当初你说结界不能长久,别说是师弟师妹们,连我都觉得你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些,没想到反倒叫你给说中了。” 原来他们走后没有多久,释迦佛苑那边的驱魔阵眼也不知道是发生了怎样的变故,竟被从结界内部硬生生毁去了近一半,虽然慧道禅师领着人和巫族尽力补救,但到底还是晚了一些,诸多魔物已经趁机突围而出,才有了如今这混乱的局面。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算是最糟糕的,跑出来的魔物虽然多,但终归和当初泽州的毫无防备不一样,只要各门派的长辈们出手,还是能保得平安的。可偏生这边的驱魔阵眼也受到了攻击,连带着整个结界都受到了影响……” 小师妹忍不住露出了吃惊之色。 她可记得,掌教师叔是将白帝剑拿出来做了阵眼的! 听风听得直皱眉,问:“师父他们是修补阵眼去了?” 谢衣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驱魔阵眼出事的时候,掌教师叔并着师父和无欢师叔去泽州了,无锋师叔带着各派长辈守在驱魔阵那里。” 百商一听,变了脸色:“我师父呢?难道还未回来?”他是从小师妹口中知道自家师父留在了碧海城,此时见谢师姐没有提及,自然是着急了。 莫弃却道:“去了泽州?” 谢衣点了点头:“结界隔绝泽州,非但魔物出不来,夷则师叔也是出不来的——师父他们去,一则是为了接应夷则师叔,二则……是为了雨降泽州。” “雨降泽州?” 天降甘霖,若是寻常瘴气毒烟,自然能涤荡而去,可如今弥漫整个泽州的是化不开的魔气,一场两场的雨又能顶什么事?! “不是寻常的雨。”谢衣顿了顿,又给了另外一个讯息,“也不知道师父他们是怎么商量化解之策的,释迦佛苑那边送来了一钵佛主的无根水,酆都的天工城主也拿出了天后处得来的天池水——这两物用来洗涤魔息最好不过了,所以师父他们打算以此来降雨,涤荡泽州的魔气,想来只要魔气能化开,我们总也不会一直这样被动。” 这想法自然是好的,只是做起来也不简单,好在五灵仙宗的掌教和首座也不是吃干饭的! 莫弃既然赶回来了,就没打算袖手旁观,听谢衣将如今的情况说明了,便直接道:“我先去看看驱魔阵眼的情况。” 他说要去,清歌自然是跟着的。 小师妹也顾不上闹别扭了,也说要去帮自家师父的忙,师弟师妹都去了,做师兄的哪有脸退缩,自然也只能跟着去了。 十数只骨鸟来了又走,谢衣还没觉得什么,不远处那万剑山的少年却哼哼了几句,直道他没能打下来的这群鸟,他家厉害的师父肯定能统统打下来! 他却不知,他家师父正抓耳挠腮地想着怎么叫白帝剑安稳下来,压根就没那个工夫去打鸟——彼时的驱魔阵已经岌岌可危,作为阵眼的白帝剑震动不止,眼看着就要离阵而出了。无锋首座是个爽快人,直接表示此剑不归他管,他搞不定!众家掌门拿他这直脾气没有办法,只好推了同样使剑使得不错的万剑山大长老出来。 万剑山的大长老差点骂娘! 自家人都搞不定了,他一个外人难道还能搞定去,这简直就是抓他顶锅! 他几乎就要绝望了,却忽然有一个身影从天而降,不偏不倚一脚踩在了白帝剑上…… 白帝有灵,岂能随意践踏?! 这是哪个捣乱的,这时候还作死简直是要命了……大长老终于忍不住骂娘了,却见那求爷爷告奶奶想尽了办法都不听话不配合的白帝剑,被踩了这么一脚,忽然就安静了老实了。 大长老:“……” 五灵仙宗这把大名鼎鼎的剑要是也有祖宗的话,他忽然很想问候个百遍千遍的。 剑神马的,果然贱! 第669章 昔年的魔将军 莫弃这一脚踩得狠呀,非但把白帝剑给踩老实了,还硬生生踏进阵中几分,摇摇欲坠的驱魔阵瞬间就稳了许多,只是还没来得及得意,重新精神过来的大阵就把他给远远地反弹了出去…… 莫弃:“……” 魔的力量虽然强大,却还不是很稳定,他出手露出了些端倪,就被白眼狼属性的驱魔阵给当做魔物,冷不丁发威试图一并消减了去! 好在清歌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拎着了,才不叫他大意之下真的给弹飞出去,要不然这飞走的可不止他的人,还有自上到下的面子了。 百商忍不住嘲笑道:“师弟你下脚可稳着些,摔个狗趴可就不美了。” 小师妹拎着剑站在旁边,闻言哼了一声:“活该!” 他们并没有多想。 小师弟是掌教真人唯一的弟子,能稳住白帝剑并不奇怪。但白帝有灵,被人这样无礼地踩了脑袋,闹闹脾气把人甩出去也是正常的,压根就没有想到驱魔阵上面去。 白帝剑背了好大的一个锅。 莫弃对自家师兄师姐的脾气一向不错,摸了摸鼻子没吭声。这厢无锋首座见了他们来,显得很是高兴,连呼了几声“来得正好”,手上的动作却半点不含糊!他们原本就是来帮忙的,自然不能在旁边拌嘴看热闹,小师妹叫了一句“师父,我来帮你”,就提着剑冲上去了,听风和百商也不含糊,紧随着就跟了上去。莫弃身上有伤,这几日被清歌盯着外敷内服不断,加上体内那强势的力量,竟好了大半,这会儿屈指化出凶兽也迎上了扑上来的魔物,他还有清歌跟在身边,一时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然而,魔气笼罩下的泽州大地简直已经化作了真正的魔域,冲出来的魔物简直是漫山遍野无穷无尽,一个不小心连江水里窜出条鱼也许都长着满口的利齿,能生生咬下大块的肉……如此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趁着结界不稳冲出困境的魔物终于少下去了些,无锋首座将一只有些像黑豹的魔兽劈成两半,抹去飞溅到脸上的血,抬头找寻了一圈,才看到莫弃,便飞身过去,又论剑将附近几只魔兽都拍飞了之后,才道:“你去守着阵眼,别到最后再出什么幺蛾子!” 其实是叫他去看着那把不太听话的白帝剑。 莫弃内心那叫一个拒绝呀,没看到他转来转去都不愿意靠近那驱魔阵和驱魔结界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弹飞出去,他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他面无表情地内心咆哮完,还是磨磨蹭蹭地想着驱魔阵靠了过去,没有办法,师门长辈的吩咐总不能拒绝的。 清歌看他吃瘪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这大阵和结界却是厉害,可是也奈何不了你。它们也是欺软怕硬的,你若强势些,也能被你压制。” 莫弃闻言忍不住苦笑:“我去压制它做什么,我巴不得它越厉害越好呢!” 清歌想了想,道:“那你只能忍着了。” 可不是只能忍着。 师门拼全力,不惜拿出白帝剑布下的阵眼和结界,又好容易被重新稳住了,他是脑袋抽了才会去压制呢,可真真是要命呀!——这厢正纠结着,却隐隐听到了泽州方向,传来了雨点落地的声音。 这一场雨,下得极其突然。 可对人间各派联盟来说,却又是理所当然。 雨点初时细小,却很快连成了一片。整个泽州都笼罩在魔气之中,仿佛陷入了不见黎明的暗夜,虽然看不清那边的情况,但雨声连绵传来,叫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那是由无根水和天池水所化之雨,有着涤荡魔气的力量,沙沙雨声就好似春雨润物,带来的是整个泽州乃至九州的希望! 清歌对云魖也没有什么好感,如今有加上莫弃的立场,倒是也希望这场降雨能涤荡去弥漫泽州的魔气。这样想着,她索性就放出了魔念去探查,想看看这场降雨是否真的有作用——遮天蔽日的浓郁魔气遮蔽了人间各派修士的灵识,可对同出一脉的魔念却没有什么妨碍,于是很快,清歌就皱起了眉。 “你看好白帝剑!” 她竟也说了这么一句。 白帝是六界闻名的利器,当初同困于饕餮腹内,那邋遢道士举剑破壁而出,未尝不是因为有白帝剑为依仗——如此利器,当不会因为受到魔物冲击就轻易动摇,她原本只是觉得疑惑,如今倒是知道原因了。 “我去看一看,即刻就回。”她道。 去看什么? 莫弃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她已经往结界去了——结界驱魔,但铺开如此大的面积,又经历了数次冲击和动荡,竟叫她轻易就穿了过去,转瞬就消失在浓郁得化不开的魔气之中。 结界之内的泽州已经笼罩在遮天蔽日的魔气中好些日子了,往日里生机勃勃山清水秀的东泽陷入永夜,黑夜之中原本所有的生灵皆化作魔物,连路边原本羸弱的小草都长成了带锋利尖刺的狰狞魔藤,此刻却在沙沙落雨中蜷缩成了一团……无根水和天池水所化的雨,终归还是有些作用的。 清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往更深处走去。 她以魔息化伞,遮住了越落越密的雨珠,小一些的魔物从她身边窜过,惊慌地寻找避雨之所,却不敢在她身边多做停留,也没有攻击她。 她并没有走多久,就看到了站在高处岩石上的佝偻身影,头发花白,双眼浑浊,一看便是上了年纪的,旁边蹲着一只不知道什么动物魔化的兽,獠牙外呲,通身批鳞,四肢皆是倒刺,比这一路看到的魔物都要凶狞。 “原来是默将亲自出手了,难怪人间各派有些挡不住了。” 这一次倒是寡言的清歌先开了口,眉宇之间的神色淡淡的。 这老头看着不起眼,丢到人群里也许找都找不回来,但却是昔年云魖执掌魔界时,麾下最彪悍的魔将军,被尊称一声“默将”,天长日久渐渐地连原来叫什么名字都记不得了。魔尊换了云离后,这位默将军就失了踪影,却没想到会在此地露面。 ——原来竟是到现在还追随着云魖。 默老头身上半点都看不出来当年的强悍,看到冒雨而来的清歌,眯着眼打量了片刻,才道:“原来是殿下。” 他的语气听上去还算是客气,称呼她为“殿下”,却没说是“大公主殿下”,还是“魔妃殿下”。 第670章 是魔气也是病气 清歌并不在乎在这个不相干的老头儿心里她是天界的大公主还是魔界的魔妃。 默老头也不在乎,他的目光越过清歌,望向驱魔阵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他……”——虽然并没有多说什么,但看他的样子,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清歌想了想,问:“嫣然然去找嫣小玉了?” 默老头的目光又转回到了清歌脸上,他能长久地跟在云魖身边,看似安静勤恳好似一个寻常忠仆,但却谁也不敢小觑了他,自然是有他的本事和眼力的,从嫣然然出现到清歌问出这句话,他终于有了最为肯定的猜测。 “主人谁的面子都不会给,唯有夫人说的话他才会依从。你们想的没有错,可惜那也要见到的夫人——如今夫人治病到了紧要关头,哪怕是嫣大姑娘,也是见不到夫人的,殿下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清歌心想,嫣然然还真是个没用的。 当初莫弃只是莫弃,五灵仙宗的首席弟子再有天赋,也终究是道行尚浅,她才会动了那样的心思,可如今……她顿了顿,面上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淡淡道:“我们再不济,也还没有沦落到没有人庇护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魔尊加上昔年的斩魔神女,这六界九道有谁敢小觑了?! 默老头伸出手,慢慢地摸了摸身边魔兽的脊背——那魔兽背上的鳞片并不平整,摸上去很是硌手,但他却仿佛没有什么感觉,一边摸一边沉默,隔了半晌才叹了口气:“看来主人想要的局面,老头子要叫他失望了。” 这老头忒得识时务,他显然是为了破坏驱魔阵来的,即便破坏不了,也要想释迦佛苑那个一般毁去一半才好,可如今看到清歌竟然在此,甚至后面还有个魔尊……他最终没有选择硬碰硬拼一个你死我活,还是选择退走了——无论是清歌,还是默老头,都知道这一次的退让只是暂时的,终有一日,他们还是免不了要动手的。 而照着如今的局面,这一日恐怕还不会久。 可无论如何,默老头肯退上这一步,清歌还是松了口气的。她虽不怕这位昔年大名鼎鼎的魔将军,但此时此刻在此处交手,还是有许多麻烦的,说不定五灵仙宗好不容易降下的这场雨,就要被打断了。 她撑着魔息所化的伞冒雨往回走,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路边那些杂草所化的魔藤被雨淋了这么一会儿,锋利尖刺好似退化了一些,但蜷缩成一团的叶子,也露出了隐隐的枯黄——细雨润泽无声,魔气被涤荡之后,应当恢复最初的生机。无根水和天池水涤荡魔气而不损生命本源,这才是佛的慈悲和神的怜悯。 清歌微微蹙了蹙眉,脚步却半点没有停顿。 等离开结界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一面倒的局面了——结界重新稳固再没出幺蛾子,魔物不再无穷无尽地从泽州冲出来后,各宗派联盟的压力明显要小了许多,战圈已经收缩了许多,眼看着这一场惊险的变故将要过去了。 莫弃快要望眼欲穿了,才看到清歌回来,赶忙下重手解决了几只师兄丢过来的魔物,巴巴迎了过去,问:“那是谁?” 清歌既然能发现默老头,莫弃仔细留心了也用还有些生疏的魔念去探查,自然也能发现。他虽不能分身前去,却时时留意着那边,自然知道没有交手,所以并不担心,而是有些好奇。 清歌知道他其实并没有云离的记忆,便回答道:“那是默将,云魖的仆从。”只简单一句,旁的话却没有多说。 莫弃却听懂了。 云魖已经坐不住,想要破开结界,让魔气蔓延到其他各州去! “看来区区泽州还满足不了那邪魔的需求了……”他叹了口气,忧心地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头疼,“仆从来毁坏驱魔阵想破了结界,那本尊又在干什么呢?” 也许就像是默老头说的,嫣小玉治病到了紧要关头,云魖亲自守着脱不开身,也许……是去对付深入泽州的羽化子一行去了。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莫弃实在不能想象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 清歌也想到了,便安慰他:“不要担心,雨还在下。” 雨还在下,羽化子他们便是无恙的。 事实上,不知是他们盯着泽州的雨,几乎整个人间联盟都盯着这场雨,看着它整整下足了一日一夜,才堪堪收住了雨声。 然而,弥漫泽州的魔气,却并没有少下去多少! 各宗派的长辈几乎都变了脸色,底下的小辈们也是个个恐慌,茫然失措——连无根水和天池水都涤荡不去的魔气,这该是多么可怕的存在,难怪短短时日内,泽州就沦为魔域了。原本对于师长们放弃泽州还颇为微词,如今却只剩下庆幸了。 羽向天一行回来的时候,脸色都不好看,连开物都是一脸的凝重。 而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仙音一脉的夷则道尊也一并回来了。 “如今看来,这怕是云魖老魔的本源魔息所散发出来的,才会这样棘手。可即便是本源魔息,能叫无根水和天池水都没有了效果,这云魖老魔也忒得厉害了!”开物啧啧出声,觉得很久没有这样头疼过来。 无锋首座不耐烦动脑筋,忍不住问:“那要怎么办?” 开物摇头,下了结论:“难办。” 却听大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清脆明快的声音,朗声道:“错了错了,那才不是什么本源魔息呢!” 众人转头望去,就见一个披着火红斗篷的娇小身影从外面冲了进来,摘下兜帽露出了一张宜喜宜嗔的娇俏面庞,竟是昔年的巫族少女明雨灵。 她的身后跟着两个吓坏了的明炎峰弟子,其中一个结结巴巴地解释:“她、她说她是从天界来的,非得进来,弟子们拦不住……” 人都已经冲进来了,再责怪也没用了,裴弗林冷着脸挥了挥手,那两个弟子连忙退出去了。 一屋子的陌生人明雨灵也分不出谁是谁来,好在酆都的城主是认识的,便直接朝他走了几步,边走边道:“我来的时候,青曦姐姐跟我说,泽州弥漫的并不是单纯的魔气,而是病气。” 开物初时还未反应过来,但很快就变了脸色。 年代太过久远,他几乎都已经忘了,被云魖想尽了办法续命的嫣小玉,本是病魔! 第671章 不需要的原谅 病魔之气,最摧生机。 清歌不由得想起泽州雨中那魔气散开些许后,露出了枯黄叶色的魔藤,心中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那位嫣夫人本身是病魔,自己又病了许多年,体内早就积累了无数的病气。所谓病入膏肓,药石罔效,这世间最至纯之物,确实能够压服最浑浊的病气,达到续命的效果,可治标不治本,压服并非净化,虽能续命,病痛却依旧存在,病气也不过只是被压制在体内而已,所以她的病才会无论如何都好不了的!”明雨灵自幼跟着母亲学医识药,到了天界后闲来无事也喜欢去给妙手和回春这两位医神药神打打下手,零零散散断断续续的也学到了许多,所以说起病理来可谓头头是道的。 可不是么,云魖老魔的魔息再厉害,终究也是能被净化的,可嫣小玉的病,却是这漫长的岁月里云魖用尽了手段,都没能治好了的! 开物半晌都没有开口。 他自然是知道厉害的,所以觉得格外头疼,手指笃笃在椅背上敲着,转头对站在丹磬散人身后的谢衣道:“劳你去将阿莲请来。”病之一字,比起他来,还是莲忆懂得更多些。 谢衣低头看自家师父,丹磬散人显然也觉得莲忆要更加中用些,点头道:“去吧。” 开物等谢衣领命出去了,又转头问少女:“青曦还说了什么?” 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天帝的那位二公主,自降生便修习大衍术,推衍之术六界无谁能及,必定不会无的放矢的! 然而,明雨灵却没有理他。 少女一双眼睛盯着五灵仙宗的几位长辈身后,差点儿没将眼珠子给瞪落下来——屋子里的人太多,人间各宗派联盟数得上号的前辈高人有将近大半都在此处了,也有不少是带着门下得意弟子来的,都在身后站着,所以她一开始并没有特别留意这些弟子,等开物叫了谢衣,她下意识地跟着望过去,然后竟在旁边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清歌姐姐!” 短暂的震惊之后,是极度的惊喜。明雨灵从来不是懂得掩饰的性子,当场就欢喜地叫了出来,迈开步子哒哒地跑了过去,拉住清歌的袖子看了又看,还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蛋,疼得差点没哭出来,脸上却笑开了花:“青曦姐姐一直说你没有死,我们都当她是痴念了,原来她没有骗我!” 清歌拍了拍她的脑袋,目光温和极了,低声道:“劳你挂心了。” 她嘴拙说不出好听话,可却始终记得当初跌落堕神台,这小丫头是唯一一个不顾危险拼尽了全力伸出援手的,时隔百年,再度见到这个澄澈得没有半丝阴霾的少女,她也觉得很欢喜。 少女偏头看到了她身边的人,顿时又瞪大了眼:“莫弃哥哥?” 她欢喜地跳了起来,又去拉莫弃的衣袖,他们曾一起闯过苍山,生死关头谁也没抛下谁,少女心中早将他当做了患难与共的生死之交,乍然又见到原本以为早就不在了的人,她有许多话要讲,可一下子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拉着他们叫了“清歌姐姐”,又叫“莫弃哥哥”! 屋里的人都晕了头,搞不清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是正在商量关系九州存亡的大事嘛,怎么好端端的还认起亲来了?! 万剑山的大长老咳了一声,转头问羽化子:“这天界来的使者,莫非还是贵宗走失的弟子不成?” 他是认得脚踩白帝剑的莫弃的,见清歌是和莫弃站在一起的,一直以为也是五灵仙宗的弟子,如今明雨灵这般喜形于色的模样,可不像是走失多年喜相逢嘛,这才有了这样的猜测。 羽化子差点就端不住他那端肃严正的表情喷出来! 这万剑山大长老的脑洞,委实开得大了些! 最后还是夷则开口道:“这位明雨灵小姑娘,是灵山巫族明氏的后裔。”她和少女于百年前在苍山打过照面,凤凰涅槃叫人印象深刻,想忘都忘不掉。 只是此话一出,万剑山大长老却越发迷糊了,搞不明白灵山巫族的人怎么就成了天界来的使者,而且巫族在北面襄助释迦佛苑,她不去北面却跑到这里来了,这些都很奇怪呀!——脑洞大开的大长老思维明显被带到沟里去了……开物忍无可忍,手指叩着椅背道:“我说偏题了呀各位!明家小丫头,青曦到底还有什么话没有?” 他语气里已经充满了不耐。 清歌拍了拍明雨灵,小丫头这才想起还有话没有说完,露出了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勉强按耐住激动的情绪,想了想才道:“青曦姐姐说,云魖是要用九州万千苍生炼化出来的生机,逼出嫣夫人体内的病气,这些病气被压抑了数万年,比所有的魔息都要厉害,如果当做寻常的魔气对付,肯定是要吃大亏的!” “还有呢?” “没有了,再没有旁的话了。” 开物啧了一声,明显很不满意,不过他是非分明,没有打算去为难一个传话的小丫头片子,只转头问面前的一众人:“诸位有何良策?” 一屋子人面色凝重,谁也没有开口接话。 明雨灵虽然也关心他们能不能想出办法了,但这会儿却忍不住拉了拉清歌的手,悄声道:“清歌姐姐,你跟我来。” 她显然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说,才会一刻都等不了了。 于是清歌也没拒绝,被她拉着往后退,悄无声息地沿着墙角出了门。莫弃原本也想一道跟过去的,却被羽化子狠狠地瞪了眼,只得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装无辜,结果一回头,就见小师姐也狠狠地瞪着他呢! 明雨灵拉着清歌到了僻静处,才放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捧出了一物,道:“清歌姐姐,这是青曦姐姐托我一定要交给你的。” 她摊开手掌,手心里是一枚青湛湛的果子,灵光璀璨香气扑鼻,一看就不是凡物。 饶是清歌,也不由得露出了吃惊之色。 明雨灵想到青曦将果子交托给她时的情形,小脸上满是郑重之色:“青曦姐姐说,这是神树的果子,是她所能拿出来最珍贵的东西了,只求你看到之后,能够原谅她昔年所为。” 清歌骤然沉默。 这一瞬间,她想到了数万年安静的陪伴,也想到了百年前骤不及防的背叛。神树千年开花,万年结果,确实是青曦最珍贵的东西了——这不是馈赠,而是一份迟来的愧疚。 第672章 逼一场婚 清歌一径的沉默,令明雨灵不由得忐忑起来了,捧着神树的果子小心翼翼地问:“清歌姐姐,你不收下吗?”她心思澄澈良善,虽知道百年前的事情青曦和神将们做得未免不近人情了一些,可这些年来她留在天界,眼瞅着一个个都不好过,心里也不免跟着难受,就想着清歌姐姐要是肯原谅就好了。 然而,清歌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却摇了摇头。 她拒绝了青曦这份迟来的歉意。 明雨灵没有完成托付,有些急了,忍不住问:“为何?是百年前青曦姐姐做得太过分,所以不能原谅了吗?可这些年,青曦姐姐一直都很后悔……” 她试图帮着一直很照拂她的青曦说说情,然而清歌却又摇了摇头,道:“不是不能原谅。” 明雨灵便追问了一句:“那是为何?” 清歌顿了顿,才慢慢地道:“我和青曦是相伴了数万年的亲姐妹,我们之间从来也不存在亏欠,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原不原谅的。她需要得到原谅的不是我,而是云离。” 魔尊多疑不轻信,偌大天界只怕除了她,唯一肯相信一二的也就只有她的妹妹青曦了,可最终他这仅有的丁点信任,也落到了空处,落到了跌落堕神台魂飞魄散的下场。 明雨灵呆呆地看着她,似乎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可仔细想想又觉得她说的分外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又将神树的果子给收了起来,想着等会儿见到莫弃,再给他也是一样的——虽说青曦姐姐说的是给清歌姐姐求原谅的,所以只要能求得谅解,给清歌姐姐还是给莫弃哥哥大抵也是没有太大分别的。 她想当然的就这么决定了,没有再继续纠结下去。而后又拉着清歌问这些年去了哪里,又是怎么过的——她完全是出于关心,并没有半点旁的心思,清歌也乐意与她说话,就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等知道如今的莫弃虽然渐渐恢复了昔日云离的力量,但记忆却是半点都没有的,明家少女忍不住哀嚎了出声。 她还等着莫弃哥哥收下神树的果子,说原谅青曦姐姐当年一时的鬼迷心窍呢!可都没有记忆了,她就是把神树的果子双手捧上,人家都未必知道是怎么回事,又该如何原谅呢? 可真真是愁死个人了! 她们说了许久的话才回来,议事大殿的门竟然还是关着的,小酌百无聊赖地坐在台阶上,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抬头看到清歌顿时大喜,高高兴兴地迎来过来:“娘亲!” 清歌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就像是真正的小孩一样拿脑袋蹭她的手心,软糯地道:“这次阿爹果然没骗我,带着娘亲你回来了!” 明雨灵吓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了。 她可从来不知道清歌姐姐和莫弃哥哥都有这么大的女儿了! 简直是……简直是太惊喜了! 她开始浑身上下的摸索,想要找出点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来,她如今都是长辈了,身为长辈第一次见面怎么能没有见面礼呢!好在这么多年的天界也不是白待的,落跑出来时也难得有先见之明地卷了几样东西,叫她很快就掏出了一块红光璀璨的晶石,高高兴兴地塞到了小酌手里:“这是凤血滴落凝成的石头,虽然比不得凤凰的眼泪那样珍贵,但天冷的时候捂在手心里,就暖滋滋的再也不怕冷了,你且收着!”她笑眯眯地学出灵桐长老平日里面对小辈的慈爱模样,还不忘补上一句,“你收了我的见面礼,以后可得叫我姑姑!” 小酌瞪圆了眼,一脸的懵逼,听了她最后一句话,哪里敢接! 清歌也觉得好笑,自己都还是没完全长大的模样,就惦记着当别人的姑姑了——她嘴角往上翘了翘,柔声道:“收着吧。” 她都开口了,小酌只好伸手接了过来,小小声地喊了一句“姑姑”。 按照外面的时间算,她都一百多岁了,竟然还要叫一个小丫头片子“姑姑”,简直是没有天理!——在旁人眼里同样是小丫头片的小酌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却不知道明雨灵在天界住了百年,实际年龄比她还要大些,这个姑姑还是能够勉强当一当。 明家丫头已经叫这声姑姑乐得找不到北了。 清歌懒得理她,只低头问小酌:“还是没有商量出对策吗?” 她看议事大殿的门紧闭,只道各宗派的人还在里面商量,小酌却摇了摇头,道:“我是听说你们回来了才过来的,过来的时候各派众人正出来,我想进去找你们,却被明炎峰的裴掌门给拦住了,然后大门就又给关上了。”她拉了拉清歌的手,待她俯下身后,才趴在她耳朵边上悄悄地说:“我看见阿爹那个耍大剑的师伯发了好大的脾气,挥着门板一样的剑逼着阿爹要解释呢!” 她顿了顿,歪着脖子好奇地问:“他管阿爹要什么解释?莫非因为娘亲一并跟着来的缘故?” 清歌顿了顿,抬头望向殿门的目光顿时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小酌果真聪慧敏感的很,只是大门关闭前的匆匆一瞥,就将大门内的事情猜到了七八分。 无锋首座确实发了好大的脾气! 他是自小就将莫弃当做女婿一般看待的,可这女婿出门了一趟就明目张胆地带着别的女人回来了,他能忍到其他宗派的人都走了才发作,可以说是十分给掌教师弟面子了! 如今该走的人都走了,他顾不得小辈们还在,就直接拔了剑,直嚷嚷这叫掌教师弟不能偏心,定要他那负心的渣徒弟给个交代才肯罢休!——羽化子扶着额,觉得头都要裂了,外面的大火都要烧到家门口了,结果家里面就又失火了,这还要不要人活了!可这是确实是他家倒霉徒弟做得不地道,他实在说不出偏心护短的话来。 向来夷则丹磬散人并着无欢真人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个个一脸牙疼的表情。 只可怜了听风和百商,死命地抱着无锋首座的大腿,不叫暴脾气的师伯一个冲动把师弟给劈了去,还要防着他失手把他们给砍了,急得个满头大汗,百商没办法只好跟花解语求救:“小师妹,你快说句话呀,可不能真的看着师弟师兄血溅五尺吧?!” 他这一开口求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面色苍白的小师妹,连无锋首座都暂且顿住了动作。 花解语咬着唇,她仿佛没有看到莫弃无声给她递过来的告饶眼神,也没有什么犹豫,走到羽化子面前利落地跪了下来,道:“我听师兄说,师父们有意将我许配与师弟。如今师弟想要变心,可我无锋一脉讲究从一而终,心意如铁绝不会轻易改变,还望掌门师叔成全!” 莫弃骤然变了脸色。 原来小师妹一路上安安静静的,一心想早些回师门,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第673章 用性命逼他点头 百商和听风也变了脸色,差点没有哭出来,心道小师妹你这压根就不是救命,而是催命呀! 果然就见无锋首座越发将手里的大剑挥得虎虎生风,拍案叫好给自家爱徒打气:“说得好!我无锋一脉个个都是说一不二的好儿郎!师弟你快快点头,真真是便宜了你养出来的这个臭小子,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要以后还敢这样,看我不打断他一条腿出出气!” 羽化子扶着额,觉得自己大概还是不点这个头的好,不然自家徒弟有再多的腿都不够给他这暴脾气的师兄打的! 可不点这个头,貌似也不行。 夷则在咳了一声,也开口了:“这原本是你们无锋一脉的私事,我们师姐妹几个也太好开口,只是师兄你曾来托我,待阿语他们回来,便去向无锋师兄提亲,了了这一桩心头大事。”她顿了顿,转头问羽化子,“不知师兄如今可是改了主意?——若是没有改主意,今日趁此机会将事情定下来,倒也是极好的。” 莫弃哪里还敢在听下去,当下也顾不得无锋首座的大剑会不会劈下来了,上前一步也跪在了羽化子面前,道:“请师父三思。” 羽化子低头看自己一手带到大的唯一弟子,目光幽深不见底,他顿了片刻才慢慢地开口:“你叫为师三思,是因为你带回来的那位魔妃?” 他果然已经对清歌的身份了如指掌,甚至在他说出“魔妃”两字的时候,连旁边的夷则几个也没有太过吃惊的神色。 又或者他们连魔尊转生也是知道一些的…… 可此刻却容不得他想这么多,只能咬牙应道:“是!弟子喜欢她,比喜欢小师姐要多得多,带着她回来,也是想禀告师父,请师父成全的!” 小师妹的脸色顿时又白了几分。 羽化子的目光落到了他腰间挂着的那串红豆串联成的同心结上,神色隐隐有些恍惚——这东西他是见过的,那时候这个叫莫弃的年轻人还不是他的弟子,漫天绚烂的浩大流星雨下,她将此物悬于他腰间,相思红豆同心结,世间最美好的感情大抵也就是如此了,可那又如何呢?最终依旧落得了那样一个下场…… 与天相争,不外如此! “你来求我成全,那么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最后,五灵仙宗的掌教开口如此道,“我是不会成全你们的。” 向来对徒弟开明到几乎放养的羽化子这一次的态度格外强硬,仿佛半点没有看到莫弃越发难看的脸色,径自道:“你的亲事从一开始便是订好了的——由天而定,不由人改,且此事那位魔妃殿下也是默许了的,天工城主便是证人。” 开物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对五灵仙宗而言,他是个不相干的外人,原本是没有资格坐在这里的,不过是涉及到了清歌和莫弃,他才厚着脸皮一直没走,羽化子睁一只眼闭只眼当他不存在,此刻却忽然点了名,于是天工城主点了点头,表明确实是这样。 在他看来,当断则断,当舍则舍,一世短则数十年,长则数百年,舍出去也就舍出去了,换得以后长长久久的安稳,是最划算不过的了,结果竟然这么快就有搅和到一会儿去了,他简直是怀疑魔界有毒,去了之后一个两个都脑袋不拎清了! 莫弃却看都没看开物,只问道:“我的亲事,为何要由天来定?!” 夷则抚着腰间的碧玉长萧,道:“天定良缘,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你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她低下头看着跪在下面脸色苍白憔悴的花解语,依稀之间仿佛是看到了自己——她也是师兄妹,也是求而不得,昔年不能成全自己,今日为何不能成全她呢?于是转头对羽化子道,“阿语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师兄莫要忘了她的命数,你既不能成全她,当初又为何要带她上云守山,是叫我们这些长辈眼睁睁看着她今后飘零受苦,不得善终吗?” 此话一出,坐在上面的首座皆变了脸色,无锋首座更是差点把听风和百商给活活甩出去,直接撒泼道:“我不管,反正今日你点了头最好,不点头我把你脑袋拧下来也得点头!” 羽化子的脑袋又开始疼了,心道你的徒儿是宝贝,我的徒儿就是随便给人拧脑袋的嘛?!——可吐槽归吐槽,面上还得端住掌教的架子,咳了一声,缓了缓语气:“徒儿呀,不是师父不帮你,实在是不忍心看阿语这丫头不得善终——你与她从小一处长大,多多少少总是有情分在的,忍心看她一世一世的飘零吗?” 莫弃呆了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是知道师门的长辈从小是有意成全他和小师姐的,若是没有遇到清歌,对于师门的安排,他大抵也会不会反对抗拒的……可从来也没有人告诉过他,小师姐若是嫁不成他,就会不得善终,不会一世一世飘零! 即便是天定的姻缘,要报应的也该是违拗天意的他,而不应该是无辜的小师姐才是! 他觉得是不靠谱的师父又信口开河在吓唬他,可偏偏连师叔师伯都是一样的口径…… 羽化子看他茫然,便道:“看来那位魔妃殿下并没有告诉你。” 夷则哼了一声:“只怕是说不出口吧。” 开物眯了眯眼,有些不太高兴,不过也没有插嘴。 于是羽化子就转头对默默围观的无欢真人道:“师弟,此事还是由你来说吧。” 天问一脉是五灵仙宗最接近天道命运的一脉,也是最为叫人信服的。无欢真人没有推却,他平日里不太爱开口,但说话却思路明细条理分明,不一时就将扯断红线,欠下情缘的前因后果都说得明明白白的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失了哪个弟子都是心痛的。 只是听从师门的安排,以后好好地过日子,这样简单就能双双保全,为何还有生那旁的波澜呢? 羽化子低头看他的弟子,低声问:“如此,你还要拒绝吗?” 莫弃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转头,看向跪在身边的小师姐,小师姐也恰好看来,眼神里仿佛带着绝望,却又还不想就这样认命,便张了张嘴,道:“师弟,你说过要把灯油都倒进我的魂灯,保证我活得长长久久的!” 是呀,他曾经说过那样的话。 那些话虽是哄她的,却也是真心实意的。 他希望她活得长长久久的,哪怕现在也是一样的。 这是在用性命逼着他点头呀! 可是他能不点这个头吗? 他到底还是莫弃,而不是魔尊云离,做不到扯断红线时那样狠辣决绝。 他沉默了许久,终究再说不出那些无情的拒绝来。 第674章 小丫头大动作 他不愿意点头,可又不能拒绝,于是陷入了从来没有过的为难。 好在这样难捱的沉默之中,竟有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大门——五灵仙宗的掌教和首座在里面议事,连身为明炎峰主人的裴弗林都避了出来,竟还有那没眼色的敢直接踹大门! 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就见方才硬闯了一次的明家小丫头又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个小酌。她也不管屋子里正在商量什么天大的事情,只气急败坏地道:“清歌姐姐都走了,你们还在这里叽叽歪歪个什么劲!”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莫弃自然跪不住了,霍然起身下意识地脱口而问:“你说什么?” 他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明雨灵却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咬牙道:“都说了,清歌姐姐走了!” 小酌火上浇油,在后面一脸委屈可怜巴巴地问:“阿爹,你是不是又不要娘亲了?” 莫弃那叫一个冤呀,心道他什么时候不要清歌过,他只怕清歌不要自己好不好?!这么一来他哪里还顾得上小师姐,也顾不得一众师父师伯此刻是个什么脸色了,拔腿就往外走。 小师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师弟!” 无锋首座更是出手如电,伸手就想将人给扣下来。 可他们反应再快,也没有莫弃的速度快,无锋首座最后抓到的只是一个虚影,而莫弃早已经出了大门,头也未回——他竟是在无锋首座含怒的出手中,这样轻易地脱身而去了。无锋首座呆了一呆,下意识地转头望向自家师弟。 无欢真人几个也变了脸色,夷则更是直接开口:“师兄?” 他们显然也没有料到,只出去了这么一趟,门下弟子就厉害成这样了——羽化子的神色也有些凝重,低头对花解语道:“你将你们在魔界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上一遍,切记不能有所隐瞒!” 他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却还需要再确认一下。 开物对小辈们的魔界历险记没有太大兴趣,他更关心清歌,于是也跟着起身往外走——倒是没有人去拦他,刚走到门外就看到明雨灵带着小酌站在台阶下,贼兮兮地击掌,神色间还带了点小小的得意——方才急得踹门而入,这会儿却还有心情在这里得瑟……天工城主默了默,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脑袋,道:“小机灵鬼,这么快就把小酌也给带坏了!” 明家丫头并不怕这位天工神,捂着脑袋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抱怨道:“谁叫他们那样逼迫莫弃哥哥的,哼!” 原来这两个小丫头完全没有已经活了百来年的自觉,趴在门外偷听,眼看着莫弃要顶不住压力了,情急之下索性就踹了门……这一踹,还真把莫弃给踹出来了! 开物对明雨灵没报啥希望,大概是觉得这个行事凭心不凭脑的丫头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只转头问小酌:“你也觉得这样好?” 卜族圣童,知命信命,总不能一道跟着胡闹。 小酌却皱了皱鼻子,小小声地道:“一家团圆还不好,难道要想从前那样个个分离才算好……” 她这样说,摆明了是要装傻。 开物拿两个小丫头没办法,只好又问:“小歌儿呢?” 小酌指了指山下,道:“下山去了。” 开物一惊,心道清歌莫非是真的负气走了? 好在心思单纯的明雨灵很快又补了一句:“叫裴夫人叫走了。” 开物闻言顿了顿。 裴夫人?——他过了会儿才想起来这裴夫人指的是谁,可他却想不出裴弗林的那位鬼夫人,找清歌能有什么事…… 不过这么一来,他反倒是不急了——小歌儿天界魔界的混了这么多年,话不多心思却剔透,怎么也不能在女鬼手上吃亏,当然鬼后那样阴险狡诈的,自然是要另当别论的——这样一想,他倒是真的不着急了,反而和明家丫头聊了一会儿,探听了些天界的动静,才慢悠悠地往山下走。 这厢莫弃可还不知道他被两个小丫头片子给忽悠了,只当清歌在门外听到了那些不该听的话,就要舍下他独自回魔界去了——这要是就这样放任她离开了,以后还能不能再拐回来可就不好说了!——这一惊吓可生生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他急匆匆地往外赶,只想着赶紧把人追回来! 结果刚出山门,就见到了清歌抱着红彤彤的一团东西正往回走,身后还跟着几个明炎峰弟子…… 她到底没有真的离开,而是去而复返了。 ——莫弃长长地舒了口气,也没有细想,只巴巴地迎了上去。 反倒是清歌,见他迎上来露出了些诧异之色,原以为他被师门长辈留在屋里,没有得出个结果是轻易出不来的,没料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跑出来了——难道五灵仙宗的长辈们,竟都是这样好说话的性子?! 不过她心里虽然惊讶,倒也没有当着身后那些明炎峰弟子的面立刻问出来,只说了一句:“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寻你。” 莫弃也没说什么,笑着接道:“寻我做什么?莫非是想我了?”他见清歌去而复返,心情顿时大好,连被逼婚的憋屈头疼都忘到了脑后,甚至还开了玩笑。 清歌默了一下,心道这人的脸皮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厚……身后跟着回来的明炎峰弟子已经竖起了八卦的小耳朵,她没兴趣给人围观,索性就当没听见他说的后半句话,将手里抱着的那团东西塞了过去。 莫弃下意识抬手接了过去,低头一看,差点没甩手丢出去,惊得眼珠子都瞪圆了——清歌塞给他的竟然是个穿红衣的小娃娃,只是这粉雕玉琢的孩子不知被什么利器削掉了小半边身子,白的骨红的肉,就这样明晃晃露在外面,却诡异得没有一滴血落下——亏得他是男的,还是个胆儿大的,否则突如其来见到这么个童子,只怕要吓个半死! “它从泽州那边过来的,本来是逃不出来的,幸好半路上遇到了裴夫人,才被带了回来。”清歌轻声解释一句,等说完了看到他还是一脸的懵逼,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什么都不记得的,就又补了一句,“这是阿红,魔界君长公主手里有一对刀灵,这是其中一个。” 魔界君长公主云魅,他在接触魔界的事务时,也是听过一些的,于是问:“她去做什么了?” 清歌也不瞒他,答道:“去找云魖了。” 她话虽然不多,但意思却很明白了。 莫弃竟并不觉得意外,只说了一句:“果真是邪魔。” 魔有邪性,才称邪魔。 刀灵都落到了这般境地,身为主人的君长公主哪里还能讨得了好!丧心病狂到亲妹妹都没有放过,可谓是当之无愧的邪魔外道了。 第675章 来自君哥的讯息 阿红最后被送到了开物手里。 虽然是童子的模样,但本质上还是一把刀。若论修刀,天工神可比莲妖和丹磬散人厉害得多了! 开物果真没负天工之名,带着阿红进去没多久,只听到哐当哐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听得门外等着的人都有些牙疼了,天工神打开门走了出来,身后一蹦一蹦跟着缺胳膊断腿的红衣童子——虽然缺少的零件还是一样缺着,但人到底清醒过来,还能下地用一只脚灵活蹦跳挪动,看上去不要太精神了! “只能先修成这样了,等找到好的材料把破损的刀身重新锻打一遍,腿脚和手就能重新长出来了。”天工神淡淡地道,仿佛只是吃了碗饭那样简单,“不过最好还是把碎掉的刀身找回来,新的材料要是锻打得不够好,长出来的手脚就会长短粗细不一。” 单脚蹦跳的阿红被“手脚长短粗细不一”给吓得僵住,小身子往前一扑差点摔个狗吃屎,好在莫弃眼明手快,一把将它拎住了。 它抬头看到莫弃,呆了一呆,转头又看到旁边站着的清歌,扁了扁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它和阿绿俱是君哥的刀灵,魔界的君长公主又是个霸道护短的脾气,它们常年跟在君哥身边,虽然时不时要被心血来潮的主人欺压折腾一下,但总体而言是没有受过委屈的,如今遭了劫难死里逃生,再见到莫弃和清歌,那就跟在外面受苦的孩子回家见了能做主的亲人是一样一样的,不好好哭一场都对不住自己! 可惜莫弃被它抹了一袖子的鼻涕眼泪,嫌弃得不得了,举着胳膊将它拎得远远的,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有话就说,说完了找个没人的角落掉豆子画圈圈去!” 围观的明雨灵心软,忍不住想要说几句好话,却见嚎啕大哭的红衣童子已经乖乖地抹了抹眼睛,很快收了哭声,只一抽一抽的打哭嗝——到底不是不知事的小娃子,还知道现在不是抱头痛哭的时候! 清歌面上虽然不显,但此刻最担心的就是君哥了。 阿红又转头抱住她的手,抽抽搭搭地求她:“殿下、殿下,求你去救救主人。” 清歌拍了拍它的背安抚,低声道:“你慢慢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不管的。” 大抵是她不急不躁的态度极有安抚作用,又或者是她的保证起了作用,阿红又打了两个哭嗝,终于慢慢平复了下来,等听它断断续续磕磕绊绊地说了一会儿,清歌才算知道了个大概。 君哥这个暴脾气,果真还是和云魖起了冲突。 她送走了清歌后,又带着阿红阿绿折返了回去,终究是亲妹妹,云魖并不高兴看到她,却也没有赶她走。 没人知道这对兄妹碰在一起说了什么。 阿红和阿绿被留在了外面——他们平日里一唱一和的耍宝惯了,给久病的嫣小玉逗趣解闷刚刚好,谁也没有想到一前一后相携离开似乎有悄悄话要说的那对兄妹会突然撕破脸——君哥端的是拼命的架势,兄妹俩这一架打得惨烈,阿绿当场就折了,阿红也是拼死才逃出来的,一路上被各种魔物围追堵截,若不是碰到了擅于藏匿隐遁的女鬼红桑,只怕也是刀毁的下场! “只是阿绿……阿绿它……”想到多年来形影不离的小伙伴,红衣童子忍不住心中悲切,又掩面呜呜呜哭了起来。 清歌不由得想到从前每每见面,这一红一绿两个团子默契十足地耍宝或捉弄人的场景,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才好,也陷入了沉默。反倒是莫弃没有从前的记忆,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感慨和共鸣,冷着心肠就将这可怜的团子从清歌身上撕了下来,顺手丢给了同情心泛滥的明雨灵。 他顿了顿,还是没忍住转头问清歌:“你打算如何?” 他们重新相处的时日并不长,但他自诩对她也还算是了解的,知道她既然说出了“不会不管”这样的话,就必然是作数的!果然就听她回答:“之前我被云魖困住的时候,是她赶过去将我带出来的,如今她有难了,我自然要去看一看的。” 莫弃顿时就想到了轮回潭的那一次,当时情形如此凶险,可见云魖的难缠和危险……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道:“我跟你一起去。” 他倒并没有因为危险就拦着她不让去,只提出了要一起去。 清歌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去做什么”——她一贯独来独往习惯了,一时竟没有考虑到他,叫莫弃好一阵郁闷,捂着胸口给自己叫屈:“这团子方才也说了,它主人是我的姑姑,我自然要去的!”说完了,又凑到她耳边补了一句,“你去了,我肯定是要陪着去的。” 温热的气息吹在耳轮上,又热又痒,清歌下意识地躲了躲,却道:“怕是为了躲债吧。” 她果然是什么都听到了。 这还醋上了。 莫弃不郁闷了。 非但不郁闷,还暗戳戳地高兴上了,他也不否认,只拉着清歌的手不放,傻得连明雨灵和小酌都没眼看。 只可怜默默围观的开物,非但没看到好戏,还被硬生生塞了满嘴的狗粮,实在没忍住哼了一声,泼了一盆冷水下去:“就怕这债,他就是躲出去也是跑不了的!” 此话一出,清歌和莫弃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他,神色微妙。 开物可不怕他们,摊了摊手继续道:“可不是只有你们想去找云魖老魔。” 清歌愣了愣,有些听不太懂,莫弃听他这么一说,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先前各宗派联盟关起门来共商应对九州大劫之策,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定下的却是一个破釜沉舟之策——深入泽州,驱除祸源! 病魔之气决不能蔓延到整个人间界,想要遏制,唯有背水一战。 六界九道,人间界地域最广生灵无数,却向来有些弱势——可力量虽弱却也有必须坚守的底线,生死存亡关头,明知前方是凶险万分的死路,却还是在短短时间内有了如此决断,这大概也是人间界始终能够繁衍生息下去的原因了。 存亡大事,五灵仙宗自然不会置身事外。 小师妹身为无锋一脉的首席弟子,大概也是要一起去的。 清歌中途被明雨灵拉出来了,并不知道这些,听莫弃讲完后,难得轻哼了一声,无理取闹了一次:“我还是自己去吧,免得耽误了你!” 莫弃差点要哭,恨不得抽多嘴多舌的天工城主! 见不得人好的万年老光棍,实在太可恶了!(╯‵□′)╯︵┻━┻ 第676章 组团刷泽州 所幸最后他们并没有跟着大部队走。 虽说是背水一战,为了人间九州,生死荣辱都得暂且抛到身后去了,但既知此战凶险,总要准备准备的——不说丹药法器,就是人员选择上面,也须得慎之又慎,各宗派的师长们如今可谓是愁白了头发。 五灵仙宗内自然也有了些许争执。 丹磬散人对此战并不乐观,故而觉得由他们几个老家伙亲自前去即可,首席弟子们还是留在此处为好,万一他们有了闪失,还能有足够支撑门户的人。 夷则也是赞同的,她心疼那些年轻鲜活的弟子,不想他们轻易涉险遭难。 无锋一脉的弟子都是摔打长大的,这一脉的宗旨一贯是玉不琢不成器,故而无锋首座认为应当带着弟子们一起去,权当是磨砺历练了。 正争执不下时,莫弃敲门进来了。 他之前那样不管不顾地落跑,叫小师妹和他们都丢尽了面子,长辈们看到他就没一个有好脸色的,无锋首座更是手指头动呀动的,看上去手痒得不得了。 好在羽化子这个做师父的还算好脾气,温声问了他一句来意。 莫弃是来辞行的。 救人什么的那是一刻都耽搁不得的,谁知道云魖那个丧心病狂的会怎么对待自己的亲妹妹!虽说人多力量大,可人多也手杂,清歌可不耐烦等各宗派都收拾准备好了再出发!——莫弃说了要和她一起去,师门长辈俱在,自然是要先禀告一二的。 他顶着师门的压力不肯点头娶小师妹,如今还要陪着那魔妃去凶险之地,师长们的脸色不要太微妙难看,只觉得这些年就跟养了只白眼狼似的! 无锋首座又想拎剑了。 好在羽化子的反应更快,抬手招了招,温声道:“你过来。” 看他样子似乎是有话要叮嘱。 自家师父难得靠谱了一回,莫弃不疑有他,抬脚走了过去,结果刚走到羽化子面前,就觉凌厉剑气扑面而来,夹杂其中的杀气毫不遮掩——他一惊,下意识地抬手抵挡,心道师父莫不是疯了? 或者说五灵仙宗这样的名山大派,终究是容不下所谓的昔年魔尊! 羽化子出手毫不留情,他并没有心思去琢磨原因,只得连连化解阻挡,心里虽然震惊,却也没敢下狠手反击——这一下变化太快,连夷则他们都被惊到了,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师徒两个已经在小小的屋内交手好几个来回了。 羽化子这一动手,喊打喊杀的无锋首座反倒是懵了,结结巴巴地喊:“师、师弟,你做什么?” 真把臭小子的狗腿打断,或者把不听话的脑袋拧下来了,他可怎么跟阿语乖徒儿交代呐…… 虽说羽化子也没能真的打着他,但莫弃还是觉得自己这么光挨打不还手实在是憋屈,正想着先脱身出去,等出去了再慢慢琢磨师父这般行径是为那般,否则等他那些师叔师伯也一并动了手,他可真的要遭殃了! 可他才脱身,正要往门外去,羽化子却忽然住了手——仿佛刚才一声不吭就对徒弟下黑手的人并不是他一般,五灵仙宗的掌教理了理因为动手而有些凌乱的袖子,又抬手招了招,温声道:“你过来。” 莫弃:“……” 别说莫弃,连无锋首座都觉得傻子才会被你骗第二次呢! 羽化子见唯一的弟子都不听话了,有些不太高兴,郁闷地道:“昔年魔尊云离纵横六界,天不怕地不怕的,你空有他一身力量,怎地怂成这样?” 这话可扎心了,莫弃差点儿吐血,心道你要不是我亲师父,我肯定过去将你按住了狠狠地往死里抽! 他这师父果然还是不靠谱! 不过他也明白过来了,师父必然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出手试他深浅的。果然就听羽化子又道:“你都已经这样有本事了,想去哪里就去吧,反正为师我是拦不住了。” 他试探之后,又回归了从前的放养模式。 掌教并师父的羽化子都这样说了,其他人自然不能拦着不让去——莫弃得了师门允许,自然也是松了口气的。 结果就听无锋首座在旁边道:“只你们去我可不放心,得叫阿语也跟着一起去才行!” 无锋一脉就是这么耿直。 他为了撮合花解语,连自家徒儿的安危都毫不犹豫地舍出去了……莫弃瑟瑟发抖,正要阻止,就见自家师父已经爽快地点头了:“那就叫阿语一起去吧。” 莫弃:“……” 他觉得这是回去要跪搓衣板的节奏! 必须得自救一下……他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道:“弟子此去,虽然有帮着清歌救人的打算,但关键还是想先探个路——深入泽州去驱除祸源固然好,但各派精英就这样拉拉杂杂一抹黑地闯进去,连云魖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就更不要说被他藏得严严实实的嫣小玉了,所以弟子才想打个前哨。” 听他这样说,首座们的脸色明显和缓了许多,心道他虽被个魔女迷了心窍,但好歹还是知道九州危难的! 无锋首座倒是难得聪明了一回,接话道:“既然这样,叫阿语去给你帮帮忙就更好了。”又道,“难不成你还怕她拖了后腿不成?” 拖后腿这样的话,肯定是不能直白地说出来的,否则无锋首座就真的要拎剑了! 莫弃只好摇头道:“自然不是——只是我和小师姐到底年轻,许多事情都缺少经验,所以希望听风和百商师兄也能一起去,遇了事情也有个主心骨。” 他原本是想连谢衣都一并捎上的,但想到谢师姐的伤还未养好,就作罢没有提——光零零只带小师姐一个,和带了师兄师姐好几个,在清歌面前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这点他还是分得清楚的,他阻挡不了师门强塞的行径,但他可以多带几个,免得到时候尴尬!——卖师兄神马的,他半点压力都没有。 夷则眯眼多看了他几眼,似乎是猜到了他的小心思。只是没等她开口,羽化子已经点头同意了:“那就这样吧。” 又转头对夷则和无欢真人道:“你二人安排一下吧。” 夷则皱了眉,道:“师姐方才说的也有道理,此行非同寻常,我们都要尽数出手的,弟子们就不要再卷进来了,权当是留火种存个希望。” 无欢真人没吭声。 羽化子却叹了口气:“倾覆之下焉有完卵,师妹既知此行凶险,就当明白若是连我们这些老骨头都尽数折在里面了,这里的结界又不能长久,到时候病魔之气蔓延整个九州,留了火种又有什么用?——不若如今精英尽出,全力拼上一场,才算是真的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 夷则白着脸顿了许久,终究没说出别的话来。 于是莫弃知道,事情就算是这样定下来了。 好端端的二人世界,非得给他搞成了一个团,怎么想都觉得糟心! 第677章 更怕你心痛 清歌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阿红醒了之后没事就喜欢扯着她哭唧唧,哭得她脑仁都疼了,只想赶紧动身好去救人——只要能走人,管他多带一个还是多带一双的! 不过她虽然什么话都没说,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在花解语脸上停顿了片刻。 小师妹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没有,倒和她从前大不相同——大抵是莫弃给她的打击太大了——听风和百商有心想要劝慰几句,但到底不像从前莫弃和她因青梅竹马一处长大而显得格外亲密些,师兄妹因男女不同还是隔了一层的,有些私房话实在不好开口。 谢衣倒是想一起跟着去,奈何她在碧海城被魔息侵体,身子到现在都还未养好,去不得魔息浓郁的地方。如此一来,倒叫明雨灵逮住了机会,以修了百来年的医术和从天界偷渡来的丹药毛遂自荐,厚着脸皮死活要跟着一起去! 明明此行凶险,如今一个牵着一个,倒像是去郊游一般了。 ——莫弃着实是哭笑不得。 好在小酌听话,乖乖地留了下来。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是上赶着往前凑的,百商就很郁闷,扯着莫弃的脖子狠狠勒了一番,小声地抱怨道:“师弟你也忒不厚道了,这是拿师兄当苦力使呢,还是当挡箭牌呀?” 莫弃笑道:“师兄有大能,自然是能者多劳了。” 百商哼了一声,又狠狠地勒了他两把:“尽会嘴甜说些好听话,你师兄我可惜命的很,可不想傻乎乎地去送死!” 话虽这么说,可他到底也没说不去。 蹂躏完了师弟,他抬头正好看见自家师父远远地站着,神色有些模糊不清,他也没有多想,只过去行礼告别。 夷则又给了些驱魔和保命用的法器丹药,叹了口气,道:“是师父没有用,总是护不住你们。” 百商沉默了片刻,向来惫懒嬉笑的仙音一脉首席脸上难得出现了正经神色,隔了半晌才道:“生死各有天命,师父您不必介怀……即便是百商师兄,也是不会怪您的。” 他名曰百商,嘴里却还有另外一个叫百商的师兄。 夷则的脸色变了一变。 百商又道:“师父为我取名为百商,一则是为了弥补当初没有护住百商师兄的遗憾,二则是为了时刻警醒自己不可再失,只是师父……逝者已矣,您这样介怀,早已成了心结,如此始终不肯放下,来日只怕会滋生出心魔,于大道有碍。” 这些话从弟子嘴里说出来,实在是逾越极了,故而他平日里即便心里清楚得很,却也从来只当不知。如今是知道前路凶险,回不回得来还不一定,才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被个弟子当面这样说,夷则的神色很不好看,但到底没有说出责怪的话来。 等他走了,羽化子才施施然走了过来——他显然就在不远处,听到了她们师徒的话,所以也轻声说了一句:“师妹,你该放下了。” 夷则没吭声。 羽化子继续道:“人死如灯灭,何况是魂魄破碎消散的——你虽为他取名百商,可他终究不是百商。” 夷则道:“我知道的。” 羽化子又道:“他是个好孩子。” 夷则道:“是呀,比从前的百商都要好。” 正如他所说,她给他取了百商这个名字,不过是为了弥补一些心中的愧疚。他什么都知道,却默默地顶着别人的名字活了许多年,半点怨怼也没有。 羽化子道:“既如此,师妹何不放下心结,也能早日成就大道。” 夷则愣怔怔看着前方,仿佛有些失神,右手无意识地抚了抚腰间的碧玉萧,忽然开口问:“师兄你呢?” 她转过头来,神色空茫:“师兄你又为何不放下?” 羽化子顿了顿,笑道:“我不求成大道得长生,自然也就没有执念可斩,没有心结可解了。” 夷则点了点头,却道:“那我也没有什么可放下的。” 她这话说得任性,语气里还带了点小赌气,羽化子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无奈,半晌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等百商退回去,听风也已经跟无欢真人告别过等在那里了,清歌更是将放出去的骨鸟都召了回来,没见过魔界这些凶猛大鸟的明雨灵都好奇地爬到鸟背上,东摸摸西看看,最后还嘀咕了一句:“还没有凤家里那些大鸟威风漂亮呢……” 竟然拿骨鸟去和凤凰比……这大概是凤凰一族被黑得最惨的一次了! 好在骨鸟虽然长得丑,但速度却是出了名的快,而且不怕魔气弥漫,在如今的泽州赶路可比凤凰鸟还要好使一些。 一行人各自翻身上了鸟背,小酌眼巴巴地看着却不能跟,小表情怨念得不得了——清歌不许她随意卜算,可她私下里还是忍不住悄悄卜算了一番,结果却因变数太多而算来算去卜不出一个确实的好结果来,心里担忧极了,只好拉着莫弃一再的叮嘱:“阿爹,你可要护好了娘亲,一定要把娘亲平平安安地带回来,不然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莫弃如今对她一口一个“阿爹”是半点排斥都没有,抬手揉她脑袋将小丫头的辫子狠狠蹂躏了一番,又耐心地保证了一番,才将她托付给了谢衣照看——等他做完这些,其他人早就在骨鸟背上等着了,他想也未想就跃上了清歌所乘的骨鸟背上,坐在了她身后,双臂张开似将她揽在了怀里。 小师妹的脸色变了一变。 底下师门长辈俱在,还有各脉的师弟师妹,甚至还有别派的弟子看着,他竟丝毫避讳都没有——个个都说无锋一脉和白邪一脉是迟早要结亲的,如今乍然见到这么一幕,吃惊之下什么目光都有——小师妹只觉那些或疑惑或吃惊或同情的目光刺得她连头都要抬不起来了,她是个暴脾气,要换了从前早就抡剑了,如今却咬着牙强忍,在无锋首座的叫嚣中第一个驱使骨鸟头也不回地走了。 百商心情也不好,可一看这样哪里还敢自怨自艾,赶忙和听风一道追了上去。 明雨灵第一次乘坐骨鸟,虽有些小小的嫌弃,却也早就迫不及待了,一看终于有人出发了,哪里还能按耐得住。如此一来,反倒是原本最着急的清歌和莫弃落在了最后面。 看着面前气势腾腾而去的背影,清歌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用手肘捅了捅他:“不心疼?” 莫弃轻笑了一声,在她耳边上道:“我更怕你心痛。” 他仿佛丝毫都没有看到下面广场上,追不着他了的无锋首座已经拎着剑气势汹汹地找羽化子算账去了……徒弟溜了,总还有师父在的嘛! 第678章 莫红玉的莫 无锋首座自然是斗不过羽化子的,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羽化子三言两语打发了——所以说,昔年轮到无锋一脉执掌五灵仙宗,先一辈们越过师兄选择了身为师弟的羽化子为新一任掌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夷则眼睁睁看着无锋首座气势汹汹而来,又气势汹汹地去找无欢真人去了,忍不住翻白眼吐槽了一句:“你就可劲地欺负老实人吧!” 无锋首座也就罢了,无欢真人都快成背锅王了! 羽化子半点都不心虚,摊了摊手一脸的“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呀”的无奈表情:“大劫当前,儿女私情先暂且放一放吧,且我还指着他们能替人间九州挡上一挡呢……” “师兄的意思是……?” “好你个老狐狸,打的果然是这样的主意!” 夷则才开口,就听旁边传来了另一个声音,转头一看,却是酆都的天工城主不知何时过来了,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就听他顿了顿,又道:“连自己的徒儿都算计,好不害臊!” 羽化子完全不觉得害臊,还很理直气壮,徒弟神马的,养大了不就是为了拿来用的嘛!他叹了口气,幽幽地道:“生而强大,其责亦甚。他既然已经得到了更为强大的力量,自然要用在更为需要的地方,且因果循环,魔带来的灾祸,由魔去了结,怎么能说是算计呢!” 魔带来的灾祸,由魔去了结,从因果上来说是半点没有错处的——他说的冠冕堂皇极了,连开物都被他堵住了话,只得哼了一声:“只希望能如你所愿。” 羽化子笑了笑,道:“我等也要速速准备,不能真叫弟子们将责任都担了。” 开物斜视之,觉得好话歹话都被他说尽了,脸皮厚得堪比酆都城墙,扒下来给他炼制防御法器肯定事半功倍! 莫弃可不知道为了他和清歌,酆都的天工城主都动了扒自家师父脸皮的凶残心思了! 不过到底做了数十年的师徒了,他对羽化子的心思,倒是有些了解的——从试探他如今的深浅到痛快答应他的出行,他那不靠谱的师父虽然没有明说,但也没有遮遮掩掩。 但他并不在意,终归此行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泽州境内魔气遮天蔽日,明明还是白日,他们却好似夜间赶路一般,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这也就罢了,毕竟他们还不至于怕黑,可如今的泽州可不只是不见天光这样简单。地上爬的水里游的皆尽化作了魔物,天上飞的自然也跑不掉,于是他们非但撞到了魔蝠这样魔界才见的物种,还看到了许许多多连魔界都不太看得到的各种奇形怪状的魔化飞禽,简直是大开了眼界! 唯一庆幸的是他们乘坐的是骨鸟,寻常魔物不敢招惹。 小师妹心里憋屈难受,不愿意看到同乘一鸟的那两个卿卿我我,索性一路冲在最前面,要是撞上不长眼的魔物就直接拎剑砍杀,咬牙切齿的模样看得听风和百商心惊胆颤的,总觉得她砍的不是魔物,而是师弟那负心人…… 莫弃看她这样,心里也不太好受——毕竟青梅竹马相处了数十年,要是换了从前早就哄上一哄了,可如今既然已经有了决断,拖拖拉拉的反倒是对双方都不好,索性就硬着心肠当做没看见,有闲暇了也只缠着清歌陪他聊天。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他没有魔尊云离的那些记忆,云魖兄妹于他而言,不过是书上偶尔见过的两个名字而已——五灵仙宗的书经阁囊括了六界九道许多事,他隐约记得似乎有杂记上记载过魔尊云离是弑父杀母才登上至尊之位的,如今他已经知道这是假的了,毕竟那云魖可活得好端端的还祸害了整个泽州——他跟清歌讲了这桩事,最后还忍不住叹了口气:“这要真是弑父才登位的就好了……” 云魖要是被早早地干掉了,自然也就没有而今这档子祸事了…… 等抱怨完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魔尊据说是从前的他,魔尊云离若是弑父,不就等于说是他弑父嘛,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他默默地抹了把冷汗,又在心里面念了两声“无量寿佛”。 清歌看他这副心虚的样子,忍不住抿了抿嘴,心道要不要告诉他,昔年的魔尊云离虽不曾亲手弑父,但却未尝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她想起从前他提起云魖时的阴鸷模样,再看他现在的疏阔清朗,一时间竟说不出他不记得从前那些怨毒往事,到底是好还是坏。 如果……如果当年莫红玉没有惨死,在她的教养下,昔年的云离是不是也会长成如今这般没有阴霾的模样呢? 然而世间之事,从来也没有什么如果。 “你在想什么呢?” 她的沉默,叫莫弃不由得浮想联翩,心道昔年的魔尊不会真做过那大逆不道的事情吧……于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走神的清歌被他一句话喊了回来,虽摇了摇头,却还是答了一句:“我在想……你为何叫莫弃。” 莫弃愣了,显然没料到她会在想这样的问题——他的名字,自然是当初被带上云守山时,由师父羽化子所起,大抵是取了莫离莫弃之意,不过如今她这样问……反倒叫他有些不太确定了。 “清歌觉得是为何?” 他一时答不上来,只好将问题又丢了回去。 清歌还想着从前自他那里听来的那些往事,闻言低头将脑袋靠在他肩上,感觉到他动了动身子好让她靠得更加舒服些,才慢慢地道:“你的名字,是你母亲所命——莫,是莫红玉的莫;弃,是遗弃之意,也是摒弃之意。” 莫红玉的莫,遗弃摒弃的弃。 短短的一句话,却信息量巨大。 身为母亲的莫红玉给他冠以自己的姓,自然不会有遗弃他的打算,那么遗弃之意从何而来……她想要摒弃的是什么?又或者是希望他摒弃掉什么?——是昔年那段充满了欺骗和算计的爱恨,还是流淌潜藏在他血脉里的魔性?又或者……是两者皆有。 ——这些,即便是清楚前因后果的清歌,也并非完全明白。 她不太乐意和莫弃说起那些诛心的惨烈往事,叫他原本明朗的心里抹上阴霾,却又担忧他在面对云魖时,会因为所谓的父子名义而手下留情——五灵仙宗对他的教养,显然是正气浩然的,和恨极了云魖的云离不同,在而今的莫弃眼里,弑父这样的行径必然是大逆不道绝不容赦的,而抱着这样的认知和云魖对上,是极危险的! 如此矛盾而纠结,才叫她说出了那样的话。 第679章 诡谲碧海城 只是从昔年云离处听来,连清歌自己都不能完全解释个清楚,所以她也不指望莫弃能明白多少,还想着实在不行的话,到时候她留心多照看一些便是了……却没想到莫弃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忽然笑道:“清歌是想告诉我,我名曰莫弃,和邪魔云魖是没什么关系的么?” 虽然有些出入,但大致上意思是不错的。 清歌想了想,道:“他没有将你放在心上,你自然也不用在意他。” 莫弃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我在意他做什么?”他微微侧头,轻声道:“因为是你,那狐狸说我从前是魔尊,我也就都认下了,如若不然,我可没有那样好说话的——我不认识那祸害九州的邪魔,做什么要将他放在心上在意呢……” 他这话说得直白且凉薄,或者说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性情。 清歌没觉得哪里有不对,反而道:“他乃心魔,你不在意他,才是最好的。” 他们靠在一处,脑袋挨着肩膀,莫弃侧过头后下巴就抵在她的额头处,说话时几乎是呼吸相闻,他垂下眼就看到她挨着自己全心依赖的样子,目光不由得暗沉了几分,嘴角往上翘了翘,笑道:“清歌说什么便是什么,我都听你的,只是……我这样听话,是不是应该有奖励?” 清歌仰起来头,眼神里带着茫然:“奖励?” 就见他点了点自己的唇角,笑嘻嘻地道:“亲我一个如何?” 清歌默了默:“……” 五灵仙宗名门大派,教出了一个小流氓! “清歌要是害羞,我自己来也是一样的。”这流氓还不只是口头上占便宜,一边说着一边真的俯下脸来——清歌没躲,只垂下了目,手臂还顺势搭到了他的肩上…… 结果却听到前面传来了明雨灵那丫头脆生生带着欢喜的声音:“清歌姐姐,莫弃哥哥,你们快看,前面那个是不是碧海城?!” 她这一嗓子毫无征兆,清歌下意识地转头看去,莫弃的唇最终落在了她的嘴角……大抵是不满她这么容易就被转了注意力,亲到之后他顿了顿,而后张开嘴,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清歌下意识地捂住嘴角,有点儿懵——明家丫头突然叫唤,这也能怪她?! 莫弃见她睁圆了目瞪他,目光里却仿佛还带了点迷茫的样子,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清冷疏淡,没亲对地方的郁闷顿时被一扫而空,他伸出手用指腹摩挲了两下她的嘴角:“先收点儿利息,下次继续。” 这厢明雨灵全然没有打搅了别人好事的自觉,见叫了人半晌没有回应,只道是离得太远没听到,就驱使带着她的骨鸟朝这边靠过来,又高声问了一遍,莫弃只好转头回道:“别喊了,你得叫我先看两眼认一认呀!” 明雨灵觉得有道理,果真没有再叫唤。 前头却又传来了听风的声音:“不用看了,是到碧海城了。” 百商跟着感慨了一句:“这鸟速度果真快!” 清歌抬头望去,前面那黑沉沉的魔雾里,已经隐隐能够看到漫长的海岸线了,碧海城高耸的城墙延绵于海岸线上,隔着遮天蔽日的浓郁魔气望过去,这座昔日繁华的海城像极了从海底深处爬上岸来噬人的庞大海兽,阴冷而凶狞。 明雨灵向来灵觉敏锐,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最前面的小师妹已经朝着碧海城落下去了,听风和百商也跟了下去,莫弃握着清歌的手,轻声说了一句“走吧”,脚下的骨鸟也开始往下俯冲。 阿红那小家伙最后逃出来的地方,据说就是碧海城了。 除了明雨灵,他们都不是第一次到碧海城来了。莫弃和花解语甚至短短时日已经来第三次了,只是每一次来,东泽最繁华的这座海城所呈现出的面貌,与前一次总是截然不同的! 第一次来时,城门口有魔兵把守,他们借助女鬼红桑的隐匿之术进了城,船王徐氏一脉远遁而去,城中居民尽数被关押,上悬阵法压制。第二次是从海上入城,城中魔物横行,他们只来得及匆匆带走还未完全魔化的少数城民,借助传送法阵仓皇撤离。而这一次……明明已经做好了面对诸多魔物的打算,结果城门口并没有魔兵把守,城里面也没有魔物游荡,空荡荡的街道凌乱荒凉,宛若一座荒废已久的空城。 或者说,这就是一座空城! 他们走在一丝生气都没有的街道上,比昔日遭遇诸多魔物围攻还要叫人毛骨悚然,灵觉最敏锐的明雨灵整张脸都白了,拉着清歌的衣袖几乎整个人都贴到清歌身上亦步亦趋的了,莫弃被她挤到一边格外不爽,忍不住嫌弃:“这样胆小,还非要跟来,这不是自己找虐?” 明雨灵一边抖着一边反驳:“我才不是胆小,我一点儿都不怕……只是、只是这地方太邪门了,半点生机都没有,别说是人,连魔物都没有,这不寻常呀!” 自然是不寻常。 听风叹了口气:“若是我们不能阻止那邪魔,来日莫说是区区碧海城,只怕泽州,乃至整个九州都会变成这样生机全无的样子。” 百商啧了一声,道:“师兄你可不要吓人,我胆儿小呢!” 话虽然这样说,但他心里也明白听风这可不是危言耸听,那邪魔要炼化九州生机,真叫他得逞了,九州自然会想如今的碧海城一样,全无生机,所有生灵皆无活路! 小师妹便道:“至少证明,那邪魔确实在这里。”她转头望向清歌,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你将那刀灵放出来,叫它带路吧。” 清歌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一把残缺不全的赤红小刀,随手往外一丢,落地时就见缺了一手一脚的红衣童子在地上打了个滚,才勉强站立起来——就见它抬头四下张望了片刻,就一蹦一跳地寻了一个方向:“这里!我的直觉告诉我主人在这个方向!” 一行人跟在它后面,竟是毫无阻碍。 碧海城很大,如今也只显得格外空荡,寂静无声之中只剩下阿红用单脚一蹦一跳的声音,这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明雨灵心软,虽然明知道对方是刀灵,但看它小孩子模样却跳得这样辛苦,忍不住上前道:“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再找?” 阿红理都没理她,继续往前蹦着。 明家丫头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回头,想叫清歌开口叫它休息,结果这一回头,却将她吓得脸色大变——明明一路上都是走在一起的人,清歌姐姐和莫弃哥哥,还有五灵仙宗的师兄妹,竟在她跟阿红搭话的这短短时间里,统统失去了踪影! 小丫头顿时慌了,往后走了几步,又一叠声地将所有人的名字挨个喊了几遍,却半点回应都没有,耳边只有自己空荡荡的回音……整座城,仿佛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黑黝黝的雾气仿佛又浓了几分,她惊慌地回转身,明明还能听到阿红一蹦一跳的声音,然而那显眼的红色,也已经消失在前方的浓雾之中了…… 第680章 转个头就都失踪了 空荡荡的碧海城给人的压力不小,莫弃自然也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不过介于这一路上小师姐都表示不太想看到他们,所以他和清歌走在了最后面——这倒是方便了他们说些悄悄话。 虽然要时刻戒备这四周,可说说话还是不妨碍的。 他想起第一次来碧海城时,守在各个出入口的那些魔兵,还有到处叼人的魔狼,忍不住问清歌:“你是不是早就察觉到泽州的异样了?” 清歌看了他一样,点了点头:“初时我以为是战场的裂痕影响,不过亲自过来看了之后,才发现不是。” 莫弃又问:“当初城中央的那个大阵,也是你布下的?” 清歌嗯了一声,她下意识地往城中央的方向望去,虽然遮天蔽日的魔气笼罩下看不真切,但她知道那里的阵法早就已经不在了,见他似乎很好奇,便又解释了几句:“那是压制魔息的阵法,是从天界的封魔大阵衍化出来的——当初我虽察觉到了不妥,但并不知道源头为何,也没有细细探查的时间,索性就叫阿牙把所有人都抓起来关在大阵下,压制魔息就能够大大延缓他们的魔化。再守住出入口,阻挡外面的人进来,也免得城里面魔化的生灵闯出去。阿牙有空了也会带着魔狼去泽州其他地方,将入魔的生灵擒拿回来一并关到大阵下,想着能拖到人间宗派的人前来探查接手,不过……” 她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显然他们做的那些事情,反倒叫人误会了。 大阵毁去一半,才发现那是用来压制魔息的,再想要补救却来不及了! 这可真是妥妥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啊! 想到当初连他也以为泽州和碧海城的变故和那些魔兵魔狼脱不开干系,莫弃忍不住刮了刮脸颊,又轻咳了两声,很是尴尬地描补且讨饶:“我等有眼不识泰山,误了清歌大事,还望清歌大人有大量,不要见怪呐。” 正儿八经的话,却叫他用不正经的戏谑语气说出来,一看就是没啥诚意逗着她玩儿呢!清歌性子好,对碧海城的事情,心里明镜似地一清二楚,却没打算去跟谁计较——原本她做下种种安排部署的时候,就没想着要人间宗派感激她——不过旁的人可以不计较,眼前这没诚意的家伙却不能放过! 她拿眼斜他,似笑非笑:“既然如此,你打算如何赔罪补偿?” 莫弃仿佛就等着她这句话了,笑得比朵春花还要灿烂荡漾,腼着脸凑过来悄悄儿地问:“那我以身相许,肉偿如何?” 清歌费了好大的劲,才没有把这不知羞的家伙一巴掌给拍出去! 他们这厢正窸窸窣窣地说得高兴,亦步亦趋跟着他们的明家丫头感觉自己被塞了成堆的狗粮,装聋作哑当自己不存在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屁颠屁颠跑到前面去关心单脚蹦跳的阿红去了。 别看莫弃逗着清歌说得高兴,实则和师兄师姐各自戒备着一方,明雨灵突然跑动起来,实则有些打乱他们的配合——当然这样的影响并不大,不过次数多了终究会成为破绽,于是他正打算出声提醒小丫头,哪知还没开口,就听到小师姐突然叫了他一声:“师弟。” ——自从他们把话掰扯开后,小师妹就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她呕着一肚子的怨气和委屈,已经许久都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话了。而到了如今地步,莫弃也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去哄她,不过终究是许多年青梅竹马的感情,他心底里也还存着几分愧疚,听她语气里带着罕见的仓皇,下意识就扭头望去。 头扭了一半,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小师姐一直走在他们前面,可这一声叫唤,却是从后面传来的! “小心!” 他出声提醒,独角巨蟒于瞬息之间化形而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扑了出去……他的反应很快,但还是迟了一步。 独角白蟒势不可挡,搅得四周那些若有似无的雾气四散,却扑了个空。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扭了一半的脑袋重新转过来的时候,明明近在咫尺的清歌,却已经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踪影。 不止是清歌,走在他们前面的师兄师姐,甚至是跑出去找阿红的明雨灵,都在他转头的短短瞬间消失不见,空荡荡的大街上只剩下他一个,还有……刀童阿红仿佛并不知道身后所发生的一切,依然一蹦一跳地带着路,眼看着就要消失在渐渐浓郁起来的雾气里。 莫弃眯眼,眼中有冷光闪过,几乎没有犹豫,黑色的流光从他指尖飞出,追着红衣童子而去——昔年魔尊云离的黑刃,六界九道没有几个能正面硬接下,残缺不全的刀灵甚至没来得及转身,就被漆黑刀刃贯穿了后心,然而……它却半点反应也没有,咚咚咚又往前蹦了几步,才突然崩散,化作了黑雾,与四周围拢过来的雾气融在了一起。 这下子,真的彻底只剩下他一人了。 莫弃不死心,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遍,皆没有发现破绽,竟叫他生了一种原本就只是他一人,方才与清歌亲昵说笑只不过是他的臆想这样的错觉。 然而这终究不是臆想,是他大意,叫人乘虚而入了! 他冷着脸面无表情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抬脚继续往前走——他不确定对方设的是什么局,也不知道清歌和师兄师姐去了何方,是还留在原地却彼此看不见,还是已经不在这里了——他只知道,留在原地,只怕不能破局! 白蟒亦步亦趋地跟在身侧,全然是守护的姿态。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仿佛是将碧海城的街道都走了一遍,最后在一处宅院门前停住了脚步——两边皆有宅子,这一片原本住的大抵都是大户人家,家家都是高门大院,门口还有镇宅石瑞兽,好不气派!如此一来,他面前的这家实在是不起眼,门口连镇宅的石兽都没有,只挂了两个红灯笼,幽幽灯火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生机全无的空城之中,竟还有一处地方点着灯笼。 莫弃嗤地冷笑了一声。 他以为还有费些时间,却没想到对方连遮掩的心思都没有,就这样大刺刺地矗在那里——云魖的性子,果然还是一如即往的自大! 他莫名就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第681章 一扇门两处风光 莫弃定了定神,上前叩门。 咚咚咚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响亮,一声一声仿佛敲在神经上,叫人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紧张起来。 他敲了一会儿,里面始终没有什么动静,正打算直接上手砸门进去看看,却听得“吱呀”一声,大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饶是冷静如莫弃,都不由得吃了一惊,下意识脱口:“小师姐?” 来给他开门的,竟然是刚刚才失去踪影的花解语。 只见她木着脸,听到叫唤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没有半点情绪,微微侧身让开一些,道:“进来吧。” 神色和语气,看上去冷淡极了。 莫弃顿了顿,举步朝里走,在错身而过的瞬间,霍然出手一把抓向她的肩膀——他出手突然且果断,果然被他一击得手,正要施力将她往门外带,却见她抬手就朝自己肩膀拍去,全然不顾忌这一下要是真的落到实处,能不能震断他的手还要另说,她的肩膀却是保不住了! 莫弃撒了手。 就见花解语像一条滑不溜丢的游鱼一般瞬间往后退出去数米,长风剑也已经横在了身前,全然是戒备对敌的状态。 莫弃的脸色暗了暗,没有再继续出手,只冷冷说了一句:“缩头藏尾,鼠辈行径!” 他话落没有多久,就见花解语身后转出了一个婀娜身影,粉面如花,身段玲珑,灵蛇髻加上贴身的软甲,神态举止间带着说不出的冷艳魔魅。 她将莫弃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里带了点说不出意味的神色,隔了一会儿才忽然露了笑容——她不笑的时候已然是各种的冷艳,这一笑便是说不出的娇媚了,伸出手指勾了勾花解语的下巴,笑道:“上门为客,你却一言不合就对我的小可爱动手,我还不曾说什么,你倒反而先怪起我来了?” 她这样轻佻的动作,仿佛手底下勾着的真是一只可以没事逗着玩儿的宠物——要是换了寻常,小师妹早就该拎剑砍过去了,然而此刻,她却仿佛没有生命的人偶一般,无知无觉地站在那里,眼神都没有变化半分。 莫弃面沉似水,一颗心几乎跌倒了谷底。 小师姐变成了这幅模样,那么两位师兄呢?那么……清歌呢? 而事实上,清歌也正站在同样的这扇门前,红灯笼凄艳迷离的火光下,来给她开门的不是与她关系微妙的小师妹,而是另外一张同样熟悉的面孔——嫣然然显然没有料到开门会看到她,狠狠吃了一惊,脱口道:“是你?” 本就是她引着嫣然然找上门来的,所以见她来开门,清歌反倒并不觉得意外。 嫣然然挡着门,似乎并没有放她进去的打算,只问道:“你来做什么?” 清歌也没瞒她,直白地道:“来找莫弃。” 嫣然然呆了呆,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脸色慢慢地变了。 清歌继续道:“我们一同来找君殿下,只是进城没有多久,不小心走散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就像再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情——然而,她有着什么样的本事,嫣然然还是心中有数的……虽然不知道云离哥哥而今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无论怎么说,都不该说走散就走散了的——她往后退了一步,侧身让出了门,低声道:“进来吧。” 她果然妥协了。 清歌抬脚走了进去。 她是第一次走进云魖为嫣小玉所安置的住所,原想着以他对嫣小玉的重视,此处应当布置得美轮美奂,即便不能胜过六界九道所有胜景,也当能和天后的鎏庭比一比风采才对。然而事实上,碧草繁花,碎石小径,竟和平常的庭院也没有太大的分别。可大概也是因为平常,反而显得格外真实而绵长。 虽然搅得六界不宁,但关起门来,他们就像是一对最寻常的夫妻,过着最寻常的日子,虽平淡却细水长流,隽永深刻。 当然,清歌也不会眼瞎到以为小径上铺的是寻常碎石,两种栽种的是普通花草! 嫣然然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了,熟门熟路地带着她往里走。 “姑父他一直守着姑姑寸步不离,不久前才出门去了,留了默叔守在这里,我带你过去找他——这宅子里的事情都是他在打理,姑父不在,他便是知道最多的那个了。” 清歌未置可否,只“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七拐八绕。 她们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决断——云魖已经落脚于碧海城,那么城中里里外外自然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云魖不在,替他看场子的自然是默老头,城里发生的一切,自然与他们脱不开干系,与其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找,不如直接开口要人! 明明从前是水火不容的关系,此刻却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走出了一段距离,嫣然然才侧头问:“你们来找君殿下,又是怎么回事?” 她和君哥的关系一贯不太好,所以隔了这么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清歌甚至怀疑若不是牵扯到了莫弃,她大概问都懒得问。 清歌和她也没啥话好讲,只简单地道:“阿红来求救,说她和云魖打了起来,之后就生死下落不明了。” 嫣然然默了默,然后冷笑了一声:“她也太自不量力了。”顿了顿,又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情?” 清歌说了一个大致的时间。 嫣然然的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小径旁的盛开的一朵碗口大的红花上,隔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了一句:“……我竟然不知道。” 只说了这一句,便又举步往前走了。 很显然,她到这里的时间比云魖和君哥翻脸起冲突的时间还要早一些,然而她直到此时此刻,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姑姑治病据说到了紧要处,寻常都是姑父亲自守着,即便是姑父不在,也有默叔看着,连我也不能得见了。” 她说了这一句,就再没有开口说什么了。 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之间说话不需要太过直白。 清歌本就是个寡言的,也没说什么,只跟在她后面默默地走。 嫣然然说的没有错,默老头果然就守在嫣小玉的院子外面,拿着把扫帚一下一下扫着路面,低眉顺眼就像个最寻常的洒扫老人。 可是看着再寻常,嫣然然也没敢造次,温声喊道:“默叔。” 默老头微微颔首,却抬头望向了清歌。 他仿佛并不惊讶会看到清歌,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淡淡地道:“殿下,别来无恙。” 第682章 蛇打七寸 打完了招呼,清歌便道:“我是来接君长公主的。” 默老头眯了眯眼,不卑不亢地道:“殿下来晚了一步,君殿下她随主上出门去了。” 清歌闻言顿了顿,心中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君哥至少还保有性命,忧的是被云魖带出门去,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所幸阿红带回来的消息,大致上是没有问题的。 她又追问了一句:“可知去了何处?” 默老头眯着眼,一板一眼地道:“那是主子们的事情,做下属的不好赘言。” ——他摆明了就是我知道,但我就是不告诉你。 嫣然然嘴角微抽,清歌却全不在意,继续道:“那若不是主子的事情,默将能否告知?” 默老头当真是一点避讳都没有,接话道:“可是为了与殿下同行的那几位?”见清歌没有否认,垂眼露了个凉薄的笑,语气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殿下不必担忧,远来皆是客,自然会有人去招待他们的。” 清歌:“……” 她能说,不招待更好吗?! 嫣然然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又想着被“招待”的人里面还有……她笑了笑,轻声细语地道:“原来还有旁的客人上门,然然闲来无事,倒是想拜会一二。” 默老头瞥了她一眼,却道:“嫣大姑娘请见谅,主上出门前特意交代了老头子,要守着夫人寸步不能挪,是不能带你们去见客了。” 他抬出了云魖,嫣然然还是有些顾忌的。 清歌却道:“若我一定要见呢?” 默老头挥了挥扫帚,慢慢地扫着半点尘埃都没有的地面,道:“那就去见吧——嫣大姑娘在这宅子里住的时日也不短,里里外外都是熟悉的,就劳烦嫣大姑娘带殿下过去吧。” 他软硬不吃,就是不肯离开这里半步。 嫣然然这么多天磨下来也知道这老头儿的难缠了,索性也不和他争辩,顺着他的话笑道:“那请默叔给然然指个道。” 默老头面不改色地指了两处地方,皆在这宅子的另一端——别看这宅子从外面看挺寻常的,也没有多少大,可内里乾坤只有真正住在里面的才知道。嫣然然面不改色地带着清歌退了回来,却也没带她去老头儿指的地方,而是在走出了一端距离后,停住了脚步,回身道:“那两处地方远得很,这一来一去要费些时间——若是能寻到人也就罢了,若是寻不到……”她顿了顿,才缓缓补了一句,“怕是缓兵之计。” 清歌点了点头。 嫣然然又问:“你打算怎么办?” 清歌想了想,道:“蛇打七寸,他知道我在意什么,而我也晓得他紧张什么了。” 嫣然然初时没明白,反应过来后脸色变了变,下意识地道:“若是姑父回来……”她简直不能想象那个时候会是怎样一番场面,却听清歌在她旁边语气淡淡地道:“那就要看你能不能及时见到嫣小玉了。” 若说这世间还有谁能令云魖疯狂,必然非嫣小玉莫属。 若说这世间还有谁能令云魖妥协,也非嫣小玉莫属。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嫣然然心中狂跳,看清歌抬眼望过来的目光平静认真,就知她已经是下了决断的了——是了是了,她虽然看着疏淡清冷,也不爱说话,可这数十年接触下来,也知她行事原本就大胆果断,若非如此,也不能短短时日就压服了偌大魔界! 看她那样堂而皇之地将原本属于云离哥哥的东西尽数接管到了手里,全然是女主人的姿态,嫣然然有时候也会想,若是换了她…… 换了她,又会如何呢? 这个问题,至今也没有答案。 可当年敢令百万魔兵跨过天界边界,敢举着封天鼎砸凌霄殿,嫣然然本就不是畏畏缩缩的胆小性子,她眼底的神色一变再变,很快就有了决断——就见她非但没有收起脸上的惊诧神色,反而添了几分震怒,厉声质问:“你要做什么?我姑姑不曾得罪你,你却要拿她为质,简直是不知所谓!我放你进门,可不是叫你伤我姑姑的!” 说到最后,几乎是怒不可遏了。 清歌还是那气死人不偿命的冷淡表情,连语气都寡淡得很:“那是你的姑姑,不是我的。” 说罢,就直接动了手。 九天荒雷如匹练一般从天而降,如天河倒挂之势向着嫣小玉的住处落去,声势格外惊人,简直是灭顶之灾罩顶,门口扫地的默老头再也端不住架子,脸色的表情格外精彩——他人守在这里,自然也留意着她们那里,嫣然然吼出那一句的时候他已然有了不详的预感,却也没料到清歌真的会动手,且这样突然又凶狠! 全然是应了她那句“蛇打七寸”! 嫣然然早有防备,急急忙忙想要阻拦,可她哪里是清歌的对手,很快就招架不住被打落了下去,恰恰好落在默老头不远处,遂顾不得自己的狼狈,急急向默老头求助:“默叔,快、快阻止她,别叫她伤了姑姑!” 哪里还用得着她说,默老头早拎着扫帚迎上去了。 嫣小玉住的小院所有禁制和防护,都是云魖花了诸多心血一点一点亲手叠加上去的,可默老头还是紧张得很,袖子一挥想将落下来的雷电尽数收拢进去——昔年的魔将本领非凡,否则这么些年也不会一直跟在云魖身边了,他并没有和昔年的斩魔神将正面交过手,到底还是小瞧了这些自九天而落的荒雷,只是片刻就将他的袖子燎得七疮八孔了! 老头儿暗暗有些心惊,手里头的扫帚变成了黝黑的长柄大刀,刀锋过处,连雷电都被居中砍断! 露了真本事,压力自然也轻了一些,注意力却还落了些在嫣然然身上,见她安安分分地躲在一旁调息,并没有多余的动作,才勉强安心了几分。 可他也没安心多久,清歌提着剑已经冲过来了——她气势汹汹,也不冲着他来,抬手对着雷电下方的小院就是一剑! 这可比对着他砍一剑还要叫老头儿跳脚,顿时就挥着长柄刀嗷嗷扑了过去。 清歌冷着脸半点不客气,一面顶住刀锋,一面还要冷不丁望院子劈上一剑——剑光夹杂着灰白雷电,一剑两剑还好,砍得多了竟连守护在外的禁制都隐隐露出了几分不稳之态! 默老头哪里还敢犹豫,一向木讷的脸上也现了昔年的狠辣神色,手中长刀大开大合,每一刀落下都带着魔唳尖啸之声——清歌也是第一次和他交手,许是因为不熟悉,渐渐竟有被压制之势,叫他一点点逼得离开了小院附近…… 可那一片荒雷,却还笼罩在小院上方! 默老头便是有三头六臂,也难免捉襟见肘。 清歌于是开口道:“我要见人。” 老头儿脸上一片阴暗,一刀挥下后才狰狞笑道:“你就不怕见了他,看到的是他为了别的女儿豁出命去的场景吗?!” 清歌面色如常,手中的剑却颤了一颤。 她最忌讳的,便是他为了谁豁出命去,不管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别的女人…… 第683章 最忠心的那一个 莫弃挂心着清歌,却并不知道为了他,清歌已经和默老头打得天翻地覆了。 事实上,他也想和对面那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倒霉魔女打一个天翻地覆,打得她以后再也不敢随便伸爪子为止!可惜……小师姐被他捏在手里,他有些投鼠忌器,没敢贸贸然招呼上去。 “你要乖乖儿地听话,这样我的小可爱才会高兴~” 这魔女看似轻佻,实则却谨慎得很,手指头勾来勾去都没离开过小师姐的下巴处,莫弃半点儿都不会怀疑,只要他有那么点儿异动,小师姐那天鹅般细长优美的脖子就要被捏断了! 他不敢贸然动作,可也不肯轻易吃亏,垂下眼想了想,抬眼却说了一句:“你很怕我?” 虽然是疑问,但语气里却已然带了肯定。 那魔女神色一冷,嘴角的笑差点儿挂不住。 莫弃却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想:“我不过是五灵仙宗区区一个弟子,你能如此轻易地拿下我师姐,自然也能拿下我,又怎么会怕我呢……”他嘴里说着话,目光却始终落在对方脸上,连她眼角眉梢最细微的变化都没有放过,最后才缓缓地下了结论,“你怕的是魔尊云离。” 果然,提及这个名字,她那透着几分暗红的瞳仁几不可见地缩了一缩,才若无其事地掩唇轻笑:“你这话可有些好笑了——那是我们的尊主,偌大的魔界,有谁是不畏惧的!” 莫弃听她说出“尊主”两字,也忍不住笑了:“你的尊主,不应该是云魖吗?” 他顿了顿,看她变化的脸色,终于说出了一瞬间冒出来的猜测:“你是息於?” 魔尊云离手下有四位魔将,息於是唯一的女魔将,据说也是最忠心耿耿的,昔年甚至能和只听云离话的阿牙互别苗头——可就是最衷心的这一位,在魔尊归来万魔觐见的时候,始终不曾露面,失了耐心的莫弃,甚至派了飞夆将军带着十八魔亲卫队亲自去找了……可惜如今看来,飞夆将军怕是找不到魔,要完不成任务了! 虽然早就怀疑迟迟不露面的这位女魔将只怕有些古怪,但连莫弃都没有想到,他和这位据说最忠心的女魔将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息於也没有料到莫弃竟然这么快就猜到了她的身份,脸色变了变,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恢复记忆了?” 莫弃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她竟连这个都知道。 “难怪你要怕。”他轻叹了一声,仿佛很是为她着急,“你竟骗了魔尊那么多年——那么多年你跟在他身边,应当知道他是怎么处置那些背叛者的……” 息於自然是知道的。 她整张脸都有些发白,却咬着牙道:“我的主上本就不是他,谈何背叛!” 莫弃嗤地冷笑了一声,道:“既然不怕,那你抓着我的师姐做什么?” 息於道:“我见她生得好看,喜欢得很!” 明明长得比小师妹还要艳丽娇媚许多,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莫弃都怀疑她的良心会不会痛了——然而不知者无畏,了解得越多恐惧也就越深,这女魔将到底在昔年云离手下待了许多年,虽嘴硬得很,但心里面还有些慌的,捏着花解语下颚的手指下意识收紧了几分,就见小师妹白皙的脖子上立刻多了几道刺目的血痕,莫弃忍了忍,没敢再继续刺激她,生怕她一个激动就把小师姐的脖子给扭成两截了! 可惜他怂了,女魔将却还是不能安心。 “上门是客,我等自然是要好好招待不能怠慢的!”息於带着小师妹往旁边侧了侧身,示意莫弃往院子深处走——花草扶疏,小径幽深,谁也不知道等在里面的是什么,但莫弃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依言往里走。 小径的尽头是一座亭子,被拥簇在无数怒放的祭魔花之中,仿若被魔焰灼灼燃烧,而亭子里的石桌上已经摆好了佳肴瓜果和白玉酒盏,桌子边上站着个红裙子的小丫头,手里端着一壶酒,一眼望去果真是招待客人的排场。 这小丫头神情冷漠得很,等他们走到亭子外,便径自道:“这是你要的忘幽酒,帝后知你有贵客临门,特命我送来。” 息於微微笑了笑,问:“鬼后如今在何处?” 小丫头一板一眼地道:“在城中,待捉到另外两条漏网之鱼,再一并带来交于你。” 莫弃闻言眉心跳了跳,吃了一惊——原来竟是鬼界之主亲自出手了,难怪小师姐如此轻易就落入敌手了,且听她语气,听风和百商只怕也要不好! 息於却明显高兴了许多,请了莫弃在对面坐下,又叫小丫头斟酒,还心情甚好地介绍道:“这位是幽冥花的花灵,鬼界的忘幽酒也只有她能酿造出来。据说此酒是截取未开花的幽冥花三寸处的根须和已开花的幽冥花粉才有可能酿出一小壶来,因稀有,故而珍贵。” 斟酒的小丫头听她这样说,脸上的表情才松动了几分,轻哼道:“统共也就这么一小壶,若不是帝后开口,我是谁都不给的!” 大抵是真的心疼,她的动作格外小心,生怕洒出来似的,且只堪堪漫过杯盏的一半就立刻不再倒了。 莫弃垂眼看去,就见淡紫的液体在白色的杯盏中微微荡漾,隐约透出一丝红来。他顿了顿,道:“鬼界的傀儡酒,久仰大名了。” 幽冥花最厉害的是什么? 若是清歌在此,又或者说莫弃能记得前事,就当记得当初在苍山所经历的几可乱真的幻境,险些叫他们都遭了殃! 而幽冥花的花灵……换成封魂神将,就该想起当初一鞭子抽过去,却把囡囡痛个半死的黑历史了——而不幸的是,幽冥花的花灵所酿造的酒,有着和她相似的力量,效果堪比挡灾的傀儡娃娃,才有了“傀儡酒”这样一个别名。 息於既不否则也不遮掩,而是指使花解语,往里掺了血。 小丫头却看了他一样,接话道:“她说的不对。” 这下轮到息於吃惊了。 莫弃问道:“哪里不对?” 花灵道:“这壶酒,是用祭魔花的根须和幽冥花的花粉酿造的——寻常的忘幽酒,操控的不过是身体,这壶酒却是连魂魄都能一并操控的。” 她说得洋洋得意,就有些意味深长。 “这杯酒,你敢喝吗?” 早就猜到等着自己的不会是什么好事,莫弃默了默,叹了口气:“若是不敢喝,就可以不喝吗?” 息於把玩着小师妹鬓间的散发,笑道:“你说呢?” 看来是不可以的了。 莫弃又叹了口气,拿过酒盏,仰头喝了一个底朝天。 第684章 一场傀儡戏 喝的时候挺痛快的,过没多久莫弃就有些后悔了。 因为实在是太疼了。 而诡异的是,明明身体疼得叫人几乎难以忍受,神智……或者说魂魄,却渐渐趋于昏沉——幽冥花那小丫头果真没有唬人,换了材料之后的忘幽酒,果真是连魂魄都能一并变成宛如挡灾的傀儡娃娃…… 莫弃在倒下去的时候,最后的意识便是如此了。 他就这样趴下了。 息於仿佛还不能相信这样简单就能得手,竟坐在那里呆了半晌,才慢慢地放开了对花解语的钳制——小师妹早就没了自己的意识,即便被放开了也没有半点反应,面无表情地看着趴下的师弟,仿佛是全然不相干的陌生人——息於扭头看她的眼神却变了。 “没想到呀……” 在她的认知里,昔年的尊上杀伐果断冷酷阴鸷,是绝不会为了谁而轻易动摇的,哪怕是关系匪浅的君长公主和嫣大姑娘,只怕也不会有这样的殊荣……可如今,竟真的会为了另外一个人而宁为鱼肉任人宰割! 幽冥花的花灵抱着酒壶站在一边,神色淡漠,不紧不慢地接道:“帝后说,他还不是昔年的那位魔尊云离,而五灵仙宗的莫弃,有太多的牵绊——牵绊越多,破绽自然也就越多。” “昔年魔尊,竟然变成了这样。” 昔年魔尊手下最忠心的女魔将,发出了如此喟叹。 “只可惜那夏侯君,聪明了一世,最后竟连这点都没有看透。” “所以帝后才是帝后,是旁人都及不上的!” 息於笑了笑,没有反驳。 人是鬼后抓住了送过来的,酒也是鬼后送过来的,息於哪怕再不以为然,也不会在此时此刻和满心崇拜鬼后的小丫头争长短,她更关心的是…… “鬼后想要什么?” 天上没有平白掉馅饼这样的好事,她可不认为鬼后和她家主上的关系有好到这样热心地亲自出手帮忙,她虽接受了鬼后的好意,不代表心里没有疑惑。 然而小丫头却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那是主子们的事情。” 换言之,无论鬼后想要什么,那都是和云魖的事情,身为下属者要做的,不过就是听命行事而已。 息於只当鬼后和云魖有着某种协议,顿了顿,终究没有再试图继续打听。 “我的小可爱……”她转身,手指重新抚上了小师妹光洁白皙的脸颊,神色爱恋仿佛手指下抚摸的真是爱不释手的珍宝,“从今往后他就是你的小羊羔了,自己的小羊羔可要好好地看好了,否则我可是要生气的哦~” 花解语垂下了脑袋,好似臣服。 息於心情极好。 她和默老头分别对莫弃和清歌出手,要将他们拖死在这里,如今她轻松得手,默老头那边却还没有音讯——她会叫主上知道,这许多年,跟在主上身边的虽然是默老头,可更为得用的,却是她! 许是被默老头压制得很了,难得占上风她很是得意,竟没有留意掉身后站着的小师妹微微抽搐了几下,仿佛是痛极了,连面无表情的神色都有一瞬间的扭曲——明明神智还未恢复,她却在即将痛呼出声的瞬间,咬牙生生忍住了! 竟也是个坚韧倔强的性子! 旁观了一切的幽冥花花灵眼神里闪过些许讶异,却在息於似有所觉回头的瞬间,忽然开口道:“帝后来了。” 息於果然转头看她。 她微微笑了笑,道:“漏网之鱼也一并带来了。” 息於越发高兴,这意味着闯进碧海城的一行,除了清歌,已经几乎尽数落入她手了,她想都没想,便道:“快请进来!” 小丫头等得就是她这句话了,当即就抱着酒壶,高高兴兴地迎接鬼后去了。 息於想了想,来的毕竟是鬼界之主,亭子里这样东倒西歪的很是不好,于是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道:“起来吧。” 她觉得这么一会儿过去了,时间也应该差不多了。 果然,莫弃就从桌子上抬起身子,站了起来。 她继续下了指示:“去迎接客人吧。” 她大概之前也是这样命令花解语的。 然而,莫弃却没有动。 应声转身往外走的是花解语。 息於呆了一呆,下意识地以为自己下错了命令。 “回来。” 小师妹的脚步顿了顿,以她的话转身往回走了。 她微松了口气,心道大抵是刚刚得手,意识还有些许残留才会如此……却听到身后传来了带着些许凉意的声音:“忘幽酒,也不过如此。” 本该魂魄沉寂失去意识的人,却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神色里并无半点空洞迷茫。 息於大惊。 却见黑色的魔刃已经无声无息迎面到了眼前。 她对这把魔刃太过熟悉,甚至连上面的纹路都是了然于心的,自然清楚它的厉害,不敢硬接,而是选择了向后退避。 这是最本能的反应,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她固然惧怕魔尊,但正如幽冥花那小丫头所言,眼前这个还不是昔年的魔尊云离,而是五灵仙宗的弟子而已……区区弟子,又有何惧?! 她这样想着,后退的身形却忽然撞到了什么,紧接着就是后心一凉。 冰凉之后,是剧痛。 心脏被撕裂的疼痛。 即便是魔族,心脏也是足以致命的所在。 就这么一瞬间的停滞,她所忌惮的魔刃,也不偏不倚落在了她的心口上……从莫弃开口到息於倒下,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快得连息於自己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她吃力地转过头,就见小师妹咬着牙一脸的怒色,牢牢地抓着剑柄——长风剑如今缩得比寻常短剑还要小上几分,却丝毫不损它的锋利,插在她的后心几乎没柄! “你……” 她张口才吐了一个字,就被涌上来的血腥味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以为她的对手是而今叫莫弃的这个人,却没料到最后竟被已经捏在手心里的傀儡娃娃狠狠咬了一口! 小师妹此刻脸上的神情全然没有方才的空洞麻木,还在试图将剑往里送,恶狠狠地道:“我叫你威胁师弟!” 失手被擒,是她技不如人,是死是活都怨不得旁人。 她难以忍受的,是成为负累,被拿来威胁她的师弟! 这是最不能被原谅的! 息於神色扭曲,却发出了“呵”地一声冷笑。 莫弃脸上一变,抢上前来,厉声道:“小师姐退开!” 然而,他反应再快,却还是晚了一步。 挨得那样近,小师妹想躲也躲不开,被狰狞魔爪挠了一把,心口上顿时也开出了一朵血花,她呆了呆,才觉出心口仿佛空了一般,痛得她眼前发黑。然而更为可怕的是,她眼睁睁地看着……在莫弃胸口同样的位置上,也绽开了刺目的鲜红血花! 息於一边咳血一边咯咯地笑:“幽冥花开,花开不详,我叫你们统统陪葬……” 第685章 调虎离山之计 数千里外的泽州边境,白帝剑镇着驱魔大阵,结界以驱魔阵为中心,依旧牢不可破地阻挡着所有从泽州蔓延而来的魔息和各种各样的魔物。 前些日子,五灵仙宗掌教亲自出马,在泽州降的那一场雨,也并非全无效果,至少悍不畏死冲击结界的魔物明显少了许多——如此一来,驱魔结界的压力小了许多,越发显得稳固不息,之前默老头亲自出手引起的动荡,几乎如水过无痕。 这对云魖来说,显然不是一个好消息。 他负手立于高处,远远望着灵光璀璨生生不息的驱魔阵,刀削斧凿般冷硬的脸上阴郁得仿若能滴下水来。 站在他一步开外的是他唯一的妹妹云魅。 君长公主大概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狼狈过了,裙袂破碎染血,鬓发乱糟糟地贴在苍白的脸上,脸颊边上还带着血痕,虽还能站着,但捂着胸口的模样委顿极了,仿佛风大些就能将她给刮倒了——她霸道要强了一辈子,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越是狼狈就越是要挺直腰杆,此刻看着远处那散发着邪魔勿近气息的阵眼,她眼里甚至露出了几分讥诮之色:“白帝为阵……看来你也不是很顺利。” 云魖却道:“区区白帝而已。” 他狂妄极了,只怕此刻她就是说天要挡他,他也会去将天捅个窟窿。 君哥对兄长的秉性还算是了解的,本身也并不笨,沉默了片刻之后,渐渐明白过来她会被带到这里的用意了——她慢慢地瞪大眼,似乎还有些不太相信他真的会这么做,然而她的兄长连头都没有回,说出的话却印证了她的猜测。 “以魔之血相祭,白帝自破。” 偌大魔界,要论血统,又有谁能比得上他们云氏一脉,及得上他们兄妹?! 以身祭剑……他竟真的是要拿她去祭白帝剑! 她果真是……有一个好兄长呐! 许是她的沉默实在太过不正常,云魖终于回过头来,顿了顿补了一句:“是生是死,就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君哥知道她已经反抗不了,命运就这样被定下了——昔年她还有些同情被生生抽魂炼药的莫红玉,却没料到她也是相差无几——她以全然陌生的目光看着唯一的兄长,最后咬牙道:“你会遭报应的!” 却只引得云魖嗤笑了一声:“那是弱者才惧怕的。” 弱者才害怕因果报应,不敢与天相争! 他已经与天争了那么那么多年,又还有何惧?! 若是换了旁人,他是连这些话都懒得说的。但即便如此,到此时此刻也再无话可说了。他抓着早已无力反抗的妹妹,头也不回地往驱魔阵去了。 今日守着驱魔阵的是万剑山的大长老。 不日就要深入泽州决一死战了,想到那些年轻可爱的弟子们就要历经生死,大长老的心情很不美妙。 而事实证明,他不美妙的除了心情,还有运气—— 他不认识云魖,也并不十分了解白帝剑,见到云魖的时候,只当是来了个厉害的魔族试图冲破结界——这一点他倒是没有猜错,只是他虽做好了应战的准备,云魖却没有如他所想那样冲击结界,而是反手将手中一物丢进了驱魔阵中…… 乍一眼看,似乎是个人……或者魔。 人落进驱魔阵是什么妨碍的,但此阵对魔族却很不友善,掉进去是绝没好下场的……所以,这突然出现的家伙是要做什么? 大长老有点儿懵逼。 他这一懵,就已然失去了阻拦的先机。 于是,他眼睁睁就看着驱魔阵一点点染上血色,很快就从灵光盎然变成了血气冲天,非但不能再为结界提供力量,反而使结界隐隐有了坍塌之势……大长老差点儿要疯! 最紧急的信号立马送了出去。 明炎峰上各宗派顿时一阵人仰马翻。 羽化子来得最快,赶来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此处血光冲天,心里顿时一个咯噔。等到了近前,果然就见驱魔阵已经彻底化为血阵,结界开始飞快地崩塌,魔息如乌云般翻腾而来,夹杂着诸多的魔物——铺天盖地倾轧而至,宛若末日景象! 结界破。 九州危矣。 ——陆续赶来的各宗派掌教弟子个个都面如土色,生了如此念头! “师兄……” 夷则正协助无欢真人构建大型且远距离的传送阵法,来得晚了一些,乍然看到如此情景也变了脸色。 羽化子的脸色也不好看,只低叹了一声:“当真是丧心病狂了……” 夷则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转头看到血光冲天的驱魔阵和被血色掩盖已经看不见踪迹的白帝剑……她呆了呆才反应过来:“以身祭剑,用魔之血遮蔽剑气和灵性……能侵染白帝的魔血……师兄!” “别慌,不会是莫弃那小子的!” “可是……” 羽化子却不再理会她,而是身如利剑,朝着结界崩碎的地方落了下去,只余袅袅余音响彻:“诸君,人间危如累卵,战争已经提前,为了九州,随我决一死战吧!” “为了九州!” 无数个声音在极短的时间内汇成了浪潮,一个接着一个身影化作流光,迎着卷席而来的魔息和无数魔兽而去。 结界纵破,可还有他们,以血肉之躯筑建出新的防线。 最后的防线! 明炎峰仿佛在短短时间从人声鼎沸变得空荡起来,留在此处的酆都城主看着刚刚才完成的传送阵法,忍不住啧了一声:“被摆了一道呢。” 莲妖望着滚滚而来的魔息,冷着脸没吭声。 开物又道:“云魖来了……” 莲忆还是不吭声,只收回视线转头看他。 天工神都被她盯得局促起来了,忍不住咳了一声,嘟囔了一句:“你盯着我做什么……”却听老友一语扎了过来:“你打得过他?” 扎心了呀老铁! 开物捂着受伤的小心肝,却不得不承认他还真不是云魖老魔的对手……别说他一个,就是再加上老友几个,估计都未必能打得赢! 心累! “那回酆都吧。”莲妖如此道,脸上神色说不出的认真,“大不了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你回你的天界,我回我的妖界。” 酆都不属于六界九道,她们自然不必为了人间界而拼命。 “所以……”一直安静地听着她们说话的小酌也忍不住开了口,“你们是要逃跑了吗?” “逃跑什么的……可真难听,这叫战略撤退懂不懂?!”开物咳了一声,丝毫没觉得自己厚脸皮,还好心地道:“你也跟我们一起战略撤退。” 可惜小酌一脸的嫌弃:“才不要——阿爹答应过我,会带着娘亲一起回来的,我要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开物啧了一声。 想到深入泽州的清歌一行,他就忍不住冒出“调虎离山”这样的念头。可所谓的那只“虎”,真的会是清歌和莫弃呢,还是……云魖? “小歌儿,你们可得给点力呀……” 第686章 一果难救两人 天工神的心声,显然并没有被听到。 碧落城的宅子里,幽冥花的花灵去接了一趟鬼后,再回来亭子里的情形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小丫头刚才还挺冷静自若的,这会儿却被流淌了满地的鲜血吓得差点儿一声尖叫飙出口,只是嘴巴才张开,就被迎面对上的一双眼惊得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一双眼,黑不见底的深处仿佛还有冰冷紫焰灼灼燃烧,竟比毫无感情的凶兽还要阴鸷狠戾几分…… 小丫头被吓得失声,鬼后却“呵……”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声笑,显得有些突兀,却仿佛惊醒了什么——莫弃眨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泛上来的疯狂和杀意已经褪去了许多,他将搅碎了对方心脏的黑色刀刃从息於心口拔了出来,又将女魔随手往旁边一丢,才拎着还在不断滴血的刀刃慢慢挪到小师妹身旁,确认她还有呼吸后才微微舒了口气,抬头望来。 “鬼后?” 他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了,脸色白得似透明一般,但一举一动和神色目光之间却没有露出半点异样,仿佛身上的那些血都是搏杀息於时溅染上去的而已。 鬼后的眼神慢慢变了,嘴角勾起露出了一个笑来:“你放心,我没有恶意。” 明明帮着息於狠狠地对付了他们,叫他们落到了此刻这般狼狈濒死的处境,她却说自己是没有恶意的。 莫弃嗤地笑了一声,道:“多谢鬼后手下留情了。” ——息於大概到死都不知道,忘幽酒为何没有能够控制住他,而明明已经如傀儡一般听话的小师姐又为何会忽然失了控。 鬼后没有接话,转头对幽冥花那小丫头道:“你下去吧,叫韩越将明家那丫头带过来。” 小丫头得了令,飞也似地跑了。 莫弃紧抿着嘴,没吭声。 “你猜的没有错,不只是明家那小丫头,你那两位师兄也在我手里。”鬼后笑吟吟地道。她仿佛浑不在意漫了一地的血,拖曳着裙摆慢悠悠走到亭子里,选了一个离得最远的位子坐了下来:“不过你放心,我只是顺道带了他们一程,什么都不会做的。” 莫弃顿了顿,才道:“最好如你所说。” “表情可真有些可怕呐……”鬼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目光落在息於瞪着眼死不瞑目的扭曲表情上,于是这一声感叹说得也不知道是他还是息於了。不过她的心情明显不错,又笑着补了一句:“他们正在前面的院子里搭建传送阵法——你带着他们来的目的,不就是如此么?” 横穿泽州不但费时,且谁也不知道半道上会有什么样的变故。他和清歌固然是为了君哥才来的,可师兄们却是为了打探敌情,且在适当的地点打开和明炎峰那边的阵法相连接的传送阵法,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从这点上而言,没有比被鬼后带着进入云魖的宅子,在宅子里连接传送阵法更好了,简直就是单刀直入老巢了! 且同样是落到鬼后手里,比起小师妹来,师兄们的待遇明显要好上许多……可莫弃却还是皱了眉。 ——毕竟鬼后的狡诈,和妖皇的多谋一样,是六界出了名的! 鬼后却半点不介意莫弃对她的怀疑,也没有再解释的打算,只道:“与其担心你的这些师兄师姐,还不如担心你自己吧。” 莫弃冷笑了一声,没接话。 鬼后收回了目光,终于也不再开口。 好在韩越来得很快,身后果然亦步亦趋地跟着明雨灵——这小丫头明显被碧落城内突然间就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变故吓得不轻,如今好容易遇到个认识的人……或者说鬼,那真是恨不得扒住他打死不放,半点都不敢再乱跑了——不过等她看见莫弃,瞬间就顾不上少年鬼灵了。 “莫弃哥哥!” 她欢喜地叫了一声,撇下韩越一溜烟奔了过来,只是等她跑过来看清了亭子里的情形,欢喜的表情顿时变成了惊慌:“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嘴上虽然问着,但她已经下意识地扑到小师妹身上,开始查看她的情形了。 可越看她的脸色就越难看。 小师妹的心口被息於反扑狠掏了一把,心脉几乎已经破碎了。 这样濒死的重伤,她的医术还没有修习到可逆生死的境界,身上也没有能转阴阳的灵药,她要怎么办才好? “不要慌。” 她急得不知道该如何,却听莫弃在旁边轻声说了一句。 他一开口,明雨灵仿若灵光乍现,忽然就冷静下来了——她冷不丁想起来身上不是没有能够逆生死转阴阳的东西,只是……终究是救命之事占了上风,她几乎没什么犹豫,就将神树的果实翻找了出来。 “这是神树的果子,是青曦姐姐叫我带来给清歌姐姐的。她当年做错了事情,累得你们跌落堕神台,可清歌姐姐说她们是亲姐妹,姐妹之间是没有什么原不原谅的,所以她不肯收,叫我拿来给你的。”她把绿湛湛灵光流转的果子举到了莫弃面前,三言两语地将来历说了说,“神树千年开花,万年结果,蕴含的生机足以转生死逆阴阳了!” ——清歌不肯收的,却拿来给他? 莫弃垂眼看着捧到他鼻子底下的果子,神色晦暗莫名,竟没有立刻接下。 鬼后对于明家小丫头一掏竟然掏出个神树的果子也是吃了一惊,不过她并没有生出什么觊觎之心,而是掩唇笑了出来:“神树之果只有一个,凭你的力量,一个果子可救不了两个人,” 明雨灵呆了呆,似乎有些不太明白“两个人”是什么意思。 莫弃没有再犹豫,伸手来接果子。 然而,明雨灵却下意识地一缩手,将果子攥在了手心里。 “莫弃哥哥……” 她早就看到了他半边身子都染了血,只是见他神色如常镇定自若的样子,只当是别人的血染上去的,可如今再看他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冷静之下似乎还透着隐隐的灰败,心中就有些明白过来了。 “我……我帮你看看……” 她心慌得厉害,说话的时候甚至磕巴了一下,动作却快得很,没等莫弃回应就扑了过去——莫弃竟然没能躲开,其实强撑了这么久,也差不多到极限了,他捂唇咳了一声,垂眼看她:“把果子给我吧。” 明雨灵死命咬着唇,才没急得掉下泪来。 她终于理解鬼后所谓的“一个果子救不了两个人”是什么意思了。 她仿佛觉得时光又倒回到了百年前,她也是这样的绝望而无力,哪怕用尽了全力也只能地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点点落进死亡的深渊里…… 第687章 不相干的人 “你若听他的话将神树之果给了他,那八成是要给他收尸了。” 明雨灵心肠软,自诩为医者,应当医不择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见死不救了,可即便是这样,心底深处终究还是偏向于莫弃的,所以听他说一句“把果子给我”就下意识地伸出手照办,却冷不丁听始终旁观不曾开口的鬼后说了如此一句。 “收尸”两个字太过吓人,她攥着果子的手本能地就往后缩了缩。 小丫头心思通透的很,一个激灵很快就明白过来了——若换了先前,莫弃肯收下神树之果,她肯定是高兴的,可此刻心里却说不出的难过:“你想救花姐姐,你想救她是不是?可救了她,你怎么办呢?” 她一双眼红通通的,抬手抹了抹才没有泪水落下来。 莫弃看着她,目光温和了几分,却道:“我命硬得很,轻易死不了的。” “你骗我……”明家丫头红着眼,手放在花解语身上没有再放开,“是我太没有用了——我连她都救不活,你的伤比她还要重,我怎么可能救得活?!” “你倒是对自己的斤两清楚得很。”莫弃还没来得及开口,鬼后又冷不丁冒出了一句。鬼界之主的心肠冷硬得很,全然体会不到明家丫头的伤心难过。身为给息於出谋划策的那一个,她对莫弃此刻的状况比身为医者的明雨灵都还要清楚一些,她甚至不介意拿来说给妄想鱼和熊掌皆得而犹豫不定的明雨灵听—— “忘幽酒承继了幽冥花花灵的一部分力量,所以她受了什么样的伤,他必然就会受同样的伤……”她指了指花解语和莫弃,目光里的笑意透着冰凉,“且阿幽在酿酒的时候,把幽冥花的根须换成了祭魔花的根茎——如此使用虽会叫人失去神智不能自主,可祭魔花的根茎却也是施展替魂之术的最佳媒介……” “只可惜,替魂凶险,所承受的伤害也是双倍的。” 所谓替魂,说白了便是替人将魂魄受到的伤害全部承受下来而已。 鬼后笑吟吟的,姣好红唇吐出的话却仿若带着冷风:“百年前魔尊跌落堕神台魂飞魄散,虽然如今看上去魂魄已经趋于完整,可毕竟才过去百年而已,如今再受创伤,此时要不放着不救,只怕以后也都不用救了。” 莫弃伤得确实重,他对鬼后依旧心存忌惮,且又在敌营里,才强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故而连话也是能不说便不说了。 他没有心力说话,鬼后却拉拉杂杂地说了这么一堆,且字字句句切中要害,明雨灵咬着牙不吭声,心里却已经有了决断! 神树的果子在她手里绽放出翠绿色的明亮光泽,流转着最纯粹的生命气息,少女的脸庞显得越发纯净而坚定:“我会治好她的,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救活她的!莫弃哥哥,你要相信我!” 这小丫头为了救人,只怕是连命都肯豁出去的! 可惜,即便她做了这样豁出命去的保证,莫弃依然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 他伸出手拍了拍明雨灵的脑袋,又按住了她伸过来的手和手心里的光芒,低声叹了口气:“小师姐的伤拖不得,你将神树之果给她,叫她好好地活下去。” 明雨灵摇了摇头,道:“清歌姐姐会伤心的!” 这话比任何劝说都有用,莫弃明显犹豫了。可惜到最后他依然道:“给小师姐。” 明雨灵显然是不能理解的,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喜欢她是不是?”问出口之后她越发觉得如此了,“你喜欢她,喜欢到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上了,喜欢到连清歌姐姐都不管了,是不是?” 这帽子扣得太大,莫弃都被她惊到了,如果不是受伤太重里里外外都疼,他真想扒开着小丫头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不想欠着她。” 他始终记得师门长辈说过的那些话,因他从前扯断了红线,才叫小师姐一世不圆满,此后生生死死都是不圆满……他若是见死不救,一世又一世的因果叠加,只会越加地纠缠不清,直至陷入死局。 “既然是我欠着她的,我用一条命还她,总该两清了!只希望下辈子两厢安好,再无牵连!” 以命债,还情债,只图两不相欠,再无干系! 明雨灵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一时间几乎被镇住了。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花解语不断颤抖的眼睑和滚落下来的泪珠——也不知道是她那一番抢救起了点作用,还是濒死之际的回光返照,小师妹的意识早就开始渐渐苏醒,她还抱着最后的希望,也以为莫弃宁死都要救她,总是对她怀有感情的,却没料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答案。 “你宁死也要救我,不是因为喜欢我……”她睁开眼,双目通红,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怒和绝望,“你是想要彻彻底底、永永远远地甩开我?” 因为情绪激动,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破碎的心脉早已不能支撑这样的动作,心脏好似要爆裂开来一般,剧痛到几乎麻木。然而她却不管不顾,固执地想要再确认一回,想要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可惜她失望了。 因为莫弃看着她,目光里虽然流露出了不忍,却还是没什么犹豫地点了点头:“是的。” 花解语直直地盯着她,仿佛没有听清楚一般。 于是莫弃又补了一句:“我与清歌之间,本不应当出现不相干的人。” 花解语好似听不懂他说的话似的,慢慢地将“不相干的人”重复了一遍,语气格外奇异。她竟半点不怒不恼,最后一个字吐出来的时候,嘴角咧开甚至还露出了个笑——大概是真的觉得好笑极了,她哈哈笑了两声,一边笑一边却咳出血来,血里甚至还带着破碎的内脏血块。 ——她的心脏已经到极限了。 然而她却仿佛感觉不到,耳边全是“不相干的人”。 原来那么多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在他眼里也只不过是不相干的人而已! 她的感情,竟低贱至此! 明雨灵被她这副模样吓得不轻,忙不迭安抚道:“不要这样,你不可以这样的,这样下去你很快就会死的……” “我怎么会死呢?!”花解语转眼看她,脸色灰白目光却比刀刃还要刺人,“既然他想要还债,那就叫他还!有了神树的果子,我怎么还会死!” 她这样说着,仿佛怕他后悔,竟伸出手来一把将明雨灵手上那团翠绿夺了过去。 明雨灵完全没料到她那么重的伤,竟还能做这样利落的动作,一时间惊住了。 莫弃却只是看着,并不阻止。 可显然只是这样,并不足以平息小师妹的怨恨和不甘—— 神树之果果真厉害,只是被捏在手心里,小师妹就觉得身上的疼痛缓解了许多,她甚至还有了慢慢坐起来的力气——她坐起来,然后头一歪身体一挺,狠狠地朝着莫弃的心口撞了过去! 无锋一脉的弟子,从来都是强硬的脾气。 她做不来软弱的姿态,于是将自己化作利刃,狠狠地插到他的心口上,也好叫他知道她此刻的心,到底有多痛! 第688章 亡心为忘 山中无岁月,昔日懵懂稚子相伴成长,数十年间几乎谁也没有离开过谁,感情伴随着羁绊和默契一点一滴地凭借着日积月累,慢慢地渗透到了骨血之中——云守山上的日子太过纯粹,纯粹到她生命里的每一天都几乎有着他的踪迹,那么流淌在她的骨血之中,蔓延到了生命角角落落的东西,想要彻底地割裂开来,大概……也唯有死亡了! 人死如灯灭,一切自然烟消云散。 如此,她才能死心,才能解脱,才能重生! 往昔岁月如流水一般淌过,所有的美好记忆在此刻都覆上了一层朦胧血色,花解语用尽了突然涌上来的所有力气,全无保留地狠狠撞了上去,在明雨灵的尖叫声中,两个重伤之人滚成了一团。 谁都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决绝,连鬼后都被惊得霍然站起了身。 韩越抢上前去,就见花解语哇地吐出一口血来,手里紧紧捏着神树之果,呼吸却依然急促,而她身下的莫弃捂着被她狠狠撞到的心口缩成了一团,应该是痛到了极致,整张脸都扭曲了! 明雨灵在短暂的慌乱之后也反应过来了,她那样好的脾气,此刻对先前豁出命去都想救的花解语也没了好脸色,一把就将人推了开去——反正她得到了神树之果,无论怎样都是能够活下来的……她半点都不担心突然暴起伤人的花解语,却在看清莫弃的模样后狠狠抽了口冷气。 剧烈的疼痛令他再也不能强装无事,先前还能勉强压下去的血腥味翻腾而至,从嘴角和鼻腔溢出来的鲜血怎么止都止不住,明雨灵眼睁睁地看着他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却不知道该怎么救才好,急得直接开始输灵力,却并没有多大作用。 鬼后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谋划了一切,可她的计划里面却没有叫莫弃去死的,如此锋利的刀,应当指向云魖,而不是折在这里。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花解语,或者说……看着她手里攥着的那个翠绿色的果子。 “是他自己说,要拿一条命还我的!” 花解语仰起头来,半点不退让地与鬼界之主对视,目光里仿佛有着很锐利明亮的东西,坦荡荡的理直气壮,半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或者说从她的立场而言,她本也没有做错什么! 鬼后陷入了沉默。 “你……你!”明家丫头被气得不轻,差点儿丢下莫弃冲过来,只是她才张口,就见一团绿色冲着她迎面而来,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挡,等手忙脚乱地抓在手里摊开一看,差点没叫翠绿色的光芒闪瞎了眼! 竟然是神树的果子! 她竟然将神树之果重新丢还给了她…… 明雨灵的心情一时间复杂极了,她望向看上去狼狈极了的花解语,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说了一句:“……你不要命了?” 花解语却没理她。 她不喜欢被居高临下地俯望,所以正不顾伤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没有了神树之果的庇护,她的呼吸越发急促,仿佛随时会呼吸不过来一般,可她却不管不顾,站起来后咳了两声,咽下满嘴的血腥味后开口问:“我师兄他们呢?” 鬼后眯着眼看她,隔了一会儿才往刚才明雨灵过来的那个方向指了指。 花解语捂着胸口,吃力地转身,一步一步往那个方向挪了过去。 ——竟再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明雨灵到底还是心软,忍不住又开口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花解语咳了一声,终于回了她一句:“去找师兄。” 明雨灵看看她摇摇欲坠的模样,又看看手里的神树之果,再看看命在旦夕的莫弃,一时间纠结的不行:“可是、可是这果子是莫弃哥哥给了你的,他说、他说……”莫弃说的那些话太过扎心,小丫头张了几次嘴都没好忍心再重复一遍,生怕刺激到对方。 然而,花解语却并没有再暴起。 她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道:“他不欠我什么,我也不要他还什么,我们……两不相欠。” 她拼死一撞,已经将她记忆之中那个与她青梅竹马一处长大的师弟给撞死了。地上躺着的那一个,虽然也是他的师弟,却再不是她心目当中的那一个了。 她心心念念的人,已经在她心中死去了。 没有人看到,在说出“两不相欠”的时候,倔强如她,亦扑簌簌落下一串泪来,混杂着血,随着她一点点挪动离开的脚步撒了一路…… 也没有人看到,那根缠绕在她的小指上、已经断裂了许久的红线,也随着她离开的脚步,一点一点风化不见…… 此后也许还会有另外一条完整的红线出现在她的指间,也许再也不会有,但无论如何,残缺不全的那截,已经随着她的死心而消失了…… 只有韩越似有所感,望着她的背影淡淡地道:“亡心为忘,心死之后就能渐渐忘却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她倒是个聪明人。” 他难得发表自己的意见,引得鬼后侧目,笑着问了一句:“那么你呢?——你也很聪明,你忘了吗?” 韩越没吭声。 他只是和往常一样,恭敬地俯身行了一礼,然后退了出去。他是鬼灵,行走间轻灵缥缈,转瞬间就追上了一步一步挪着的花解语。只是见她走得如此吃力,却也没有伸手去搀扶一把的打算,也没有说要给她带路,只是缓下了脚下的速度,默不作声地慢慢兜在她身后。 明雨灵却松了口气。 无论鬼后是处于什么心思,她肯援手一把,总比放任不管的好! 她再没有纠结,而是调动巫力将神树之果的生机彻底地激发出来,勃勃生机的翠绿将莫弃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少女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救人,连汗珠滑进了眼睛都顾不上拭擦一下。 鬼后则慢慢走到了息於的尸体前,垂下眼看了看,神色莫测。 然而没等她做些什么,整座亭子都忽然晃动了起来——或者说不只是亭子,这座宅子都震动起来了,地动天摇,声势惊人! 灰白雷电撕裂虚空,几乎于瞬间蔓延而至。 鬼后一挥手,幽冥鬼火绕着亭子无声地燃了一圈,将雷电隔绝在外。 她轻笑了一声,道:“你终于来了,魔妃殿下。” ——这一次,她没有唤“大公主”,而是称呼“魔妃殿下”。 片刻之后,果然有白色的身影踩着荒雷,往这边走了过来,很快就走到了近前——她的目光从鬼后身上扫过,待看清亭子里的景象,骤然变了脸色! 她拼尽了全力,却还是来晚了。 第689章 她只流血不流泪 莫弃是生生痛晕过去的。 之后渐渐的,疼痛的感觉就如潮水退去,一点一点地感觉不到了。 他仿佛是做了一个极为漫长的梦,最后抱着清歌从天界的堕神台跌下,落向无尽的深渊,耳边唯有呼呼的风声,带着渗到骨子里去的死寂。那时候他想着,是他心怀执念不肯放手,才拉着清歌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可若是再从来一次,他只怕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有清歌陪着,他即便是彻底消散于天地,也是不怕的。 可最终,却还是舍不得。 所有的一切都太过真实而深刻,他睁开眼看到安然无恙的清歌时,不由得呆了一呆。 “你醒了。” 清歌已经守了他许久,见他睁开眼却一脸茫然的样子,心里担忧得不行,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她的手却被他拉住了,紧紧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顺势拉到嘴边上亲了亲——他眼里的茫然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欣喜和轻松,隐约还带了点小小的得意,道:“看来是我赢了……还能看到你平安无事的样子可真好呐,清歌!” 他这话有些没头没脑的。 清歌却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间像是坏掉了一般,扑通扑通地越跳越快,仿佛要胸口里跳出来似的,她瞪大了眼,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叫出了藏在心底里的那个名字:“云离?” 一贯清冷疏淡的人儿难得露出了这样的神态,竟意外带了点傻气和可爱,莫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只觉得冰冷的心软和得一塌糊涂。 他此刻头枕着她的膝仰面躺在她身侧,只抬手轻松一勾,就将她拉了下来,而后滚烫的唇凑到她的嘴角边上,还颇为恶趣味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清歌已经许久没有被他这样调戏过了,虽然不讨厌,却还是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这反应却引得他愉悦地轻笑了一声,才在她耳边上轻声说了一句。 “清歌,我回来了。” 清歌却仿佛还是不敢相信,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又叫了一声:“云离?” 莫弃应了一声。 ——他虽然从来不抵触他们将他当做昔日的魔尊云离,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正面地直接承认。 他是莫弃,更是云离。 她等了百年,以为还要等更久更久的云离。 他说:清歌,我回来了。 不同于上一次他赴夏侯君的约回来时说的那一句“我回来了”,那一次她仿若是黑暗之中终于见到了一丝曙光,于是克制不住宛如飞蛾扑火一般紧紧抱住了他,然而这一次……他说出来的“回来”两字,是真正对应了百年前最后留给她的那句“清歌等我”的,可她却没有惊喜,更没有扑上来,只是伸出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莫弃有些懵。 说好的投怀送抱呢?! 可他并没有挣扎。 他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到了他的脸上,像是天空落下的雨滴,却又带着温热,就这样一滴接着一滴地落下,——明明是落在他脸上的,他却觉得每一滴都落在了心上,灼得他生疼…… 他的清歌,手执利剑令六界九道闻之生畏,她疏冷寡情,只流过血,从来都是没有泪水的。 虽然她不叫他看见,但他知道,他已经得到了这世间最最珍贵的东西。 比他的性命,他所有的一切都要珍贵! 于是……鬼后过来的时候,看到这样一幕差点儿惊得掉了眼珠子,不过她也是历经过真正的死别的,很快就回过神来,虽是意料之外的情形,却又全在情理之中,她只觉得这样历经了死别还能在一起的,实在是令她羡慕得很,羡慕得……早已空了的心都开始生疼了。 她回来的悄无声息,然而莫弃……或者说云离的反应却很快,只见他忽然起身,将清歌揽到了怀里,叫她的脸正正好埋在胸口上——连他都见不得的东西,哪里能够便宜了心思诡谲的鬼后?! 被搅了清净,他的心情显然很不美好,冷哼了一声。 鬼后却上下打量了他一阵,而后颇为戏谑地笑了一声,道:“看你身手这样敏捷,受的那些伤应该是大好了——天界神树之果,果真是名不虚传!” 云离可不是没了记忆的莫弃,他和鬼后是打过交道的,心眼儿跟妖界那狐狸有的一比,且还要诡谲歹毒一些,于是也不跟她东扯西扯地废话,直接就开口问了一句:“明人不说暗话,不知鬼后你的目的,是否还和从前一样?” 她的目的…… 鬼后微微眯起眼,脸上的神色慢慢起了变化,她并没有直接问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一样当如何?不一样了又如何?” 和花花肠子都多绕几个圈的鬼女人说话就是累! 知道她想要试探什么,他嗤地笑了一声,道:“你若还和从前一样,想找清歌的麻烦,那很遗憾……她如今已是本尊的魔妃,寻她的麻烦便是寻本尊的麻烦,那就休怪本尊不客气!”大抵是想到了昔日她用来对付清歌的那些手段,他目光阴冷脸色晦暗,揽着清歌的手更是下意识地收了收——清歌被他勒得不舒服,挣扎了两下。 他说得那样自然,语气霸道肆意,毫不客气。 鬼后沉默了片刻,她熟悉这样的语气,这才是昔年与他打交道的魔界之主! 于是她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又勾唇缓缓笑了起来——这一回她的笑,比起之前明显要真实许多:“从前我寻你合作,被你拒绝,才转而找了嫣然然,可惜……比起能从我这里得到的,她更在乎能从你那里得到的。所以这一次,我还是想找你……”她顿了顿,语气缓慢却带奇异,“……找你们合作,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她说这样的话,显然是将清歌也算在内的。 会找清歌联手,自然不会是为了找她的麻烦。 云离又嗤地冷笑了一声,道:“你倒是聪明。” 他并没有问鬼后这一次打算对付谁,清歌也没有问——这位鬼界帝后虽然狡诈多变立场难辨,可至少在他们面前并没有再多遮掩她的心思,又或者说,她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费劲心机,只想叫云魖去死! “若只是死,也太便宜他了。”鬼后果真心思多变且歹毒,昔年她想报复清歌时,打的也是叫清歌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主意,所以就见她指了指宅院深处,笑得冰冷,“那一位若是死了,你们猜云魖会如何?” 清歌在被她带去见嫣小玉时,就已经隐隐有了猜测,所以半点都不惊讶。 云离也没有吃惊,只是陷入了沉默。 第690章 姻缘断,断因缘 如果鬼后说她想送云魖去死一死,云离是绝不会有二话的。 虽从血缘上来讲是妥妥的亲父子,但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少的父子亲情,反而横隔着莫红玉的血海深仇——云离是惯于隐忍的,年幼时力量也弱,他还能按耐不动,可随着力量的日益强盛,他和云魖之间的冲突也越发明显,自小将他看到大的君长公主丝毫不怀疑有一日他压不住心中深埋的仇恨,会弑父报仇! 非但是君哥,嫣小玉也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才有后来云魖的死遁。 云离对云魖是恨毒了的,可对嫣小玉……却又复杂的很。 莫红玉因她而死,他自然也是怨恨她的,时常恨不得她顷刻死去——可每每想到她若是真的死了,那么他母亲在这世间最后的一丝依存,是不是也就随之彻底消失湮灭了呢? 所以,他对鬼后的提议保持了缄默。 “我不会帮你,但也不会阻拦你。”良久的沉默之后,他给出了这样的回复。 鬼后并没有觉得失望,他虽说不会帮她,可留守在宅子里的默老头和息於都被解决了,也确实没有什么需要他们帮忙的了——她心情不错,于是也乐于助人为乐:“云魖带着君殿下出门,去了泽州边界。” 她知道他们为了什么而来,好心指了一条明路。 清歌还有些不解其意,却见云离想了想,忽然就变了脸色。 鬼后笑着又补了一句:“泽州外面的结界,如今只怕是已经破了吧……” 当了数十年五灵仙宗掌教唯一的弟子,甚至私心里还是被羽化子当做继承人在教养的,白帝剑的厉害和忌讳之处他自然都是一清二楚的,而对云魖的无情寡薄也深有体会,他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君哥的遭遇和处境。 清歌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道:“难道……” 她顿了顿,到底没有说出来,云离却转头,接了一句:“怕是被拿来祭剑了。” 对亲妹妹也能下这样的狠手,简直是丧心病狂! 云离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他又转回头来,目光冷冷的,嗤笑了一声:“鬼后当真是好算计。” 说完了这一句,他也不管鬼后是个什么反应,拉着清歌就扭头走了。 要是到如今他还不知道鬼后在打什么主意,那就真的是蠢到家了!这个狡诈的鬼女人分明是利用他和清歌对付默老头和息於,现在又想引他们去找云魖,进而绊住云魖不叫他有机会赶回来。 可知道归知道,要他撇开君哥和五灵仙宗那些人不管,却也是不能的。 能将这所有的一切都琢磨得准准的,所以才说鬼后好算计! 鬼后只是笑了笑,神态坦然极了。 等他们相携着走远了,她才轻声呢喃了一句:“这是好命……” 没人知道她这话说的是清歌还是云离。 韩越才从她身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低声道:“看来魔尊并非是转生。” “自然不是。”鬼后虽然没有卜算的能力,但反应也不慢,且脑袋瓜子还很好使,“转世之后,魂魄虽然还是那一个,可人却是截然不同的,自然也绝无恢复前世记忆的可能。也不知道当初他们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竟然非但重聚了破碎的魂魄,连身体都重生了一个……” 韩越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那段残缺的姻缘也断得刚刚好。” 鬼后一愣,道:“我还以为是神树之果的缘故……原来竟是这样。” 她以为是神树的果子厉害如斯,不仅能转生死逆阴阳,连消失了的记忆都能一并恢复,却没料到是花解语心死放手,纠缠的因果虽然最终也没有圆满,但总算也是有了最终的了断,因果了结,莫弃才恢复了所有的记忆,真正变回了昔日那个魔尊云离了——面对云魖那样的存在,心底藏着恨的云离总是要强过什么都不知道的莫弃的,虽然有些对不住小师妹,这段因缘确实断得刚刚好! “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你看,连老天都在帮我。” 鬼后望向宅子深处,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她耗费诸多心力一点一点地筹谋,如今终于到了收取成果的时候,她会叫云魖那老魔也尝一尝痛失所爱是个什么滋味的! 韩越却垂下了眼,他嘴角动了动,仿佛是有什么话讲,却最终保持了沉默。 云离并不知道韩越已经将他突然恢复记忆的原因跟鬼后讲了个明白——和鬼后一样,他并没有想到花解语身上去,只以为是神树之果的作用——他这样想,自然也是这样跟清歌说的。 于是清歌不禁有些后悔,心道早知道神树的果子除了救命还有这效果,她肯定不会拒绝,早早给莫弃塞下去岂不是更好?! “至于息於……”云离倒还是和从前一样,对她并没有什么隐瞒,说起事情经过的时候,就不免说到了他麾下这个号称最忠心的女魔将,“昔年是见她还算有些本事才留用的,我只当他是魔君那边安插过来的,却没想到竟是……倒是小看了她。” 清歌也执掌了魔界好些年,息於混在寒邪他们中间并不十分打眼,竟也给忽略了过去,否则当初被夏侯君逼宫时,也不会在自己的地盘上被逼迫围困成那样了! 她有些郁闷。 “早知道她是那家伙安插的,早八百年我就动手剁了!”云离则很是有些惋惜,又感慨了一声:“就这么死了,还真是便宜她了……” 清歌没吭声,她忍不住想,是不是该替夏侯君他们感到高兴么?至少在他们这位尊主心里面,对他们的容忍度要远远高于云魖这个亲父的! 所幸息於死的早,什么都不知道的莫弃还能叫她死得痛快,要落到云离手里,只怕还不能死得这样干脆利落! ——他们这样说着话,很快就看到听风他们了。 非但看到了听风他们几个,还看到了开物和莲忆。 酆都的天工城主是个暴脾气,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面就劈头劈脑地训道:“磨叽!太磨叽了!年纪轻轻的连我这把老骨头都不如,也不嫌害臊!” 顶着少年的皮相,却叫嚣着这样的话,云离和清歌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脸呢?还要不要脸了? ——他们没好意思说出口,莲忆却是没顾忌的,冷哼了一声:“晓得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吵吵闹闹的,一边去!” 天工城主摸了摸鼻子,果真闪边去了——盖因医术越好的脾气也越大,莲妖正带着明家小丫头给花解语治伤救命,大把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要是真打扰到了她,那后果也是很严重的! 听风和百商显然已经领教过厉害了,二话不说架起一看就在状况外的自家师弟就往后缩缩缩! 清歌先是一愣,而后抽了抽嘴角,差点没笑出来。 云离:“……” 第691章 拦着鬼后那疯婆子 比起他们的小师弟和小师妹,身为师兄的听风和百商明显要幸福得多。 骤然失散之后,他们也没遇到什么危险,只是被困在碧海城错综复杂的街道里转来转去怎么都转不出来,然后就被鬼后捡了回来。 鬼后是先捡了明雨灵,再一并带着过去的,明家丫头这些年来回给鬼后和青曦传话,和鬼后也算是有了交情,有她居中斡旋,倒是免了冲突——师兄弟两人虽然对鬼后的用心抱有怀疑,但也不介意借鬼后之力达到目的。 他们借鬼后之力,果真深入到了敌人的大本营。 师兄弟两个一合计,连师弟妹都顾不得寻找了,决定先把传送阵法布出来再说——无论如何,这才是他们冒险深入泽州来到碧海城最重要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辛苦了大半天,通过传送法阵过来的不是师门长辈们,也不是各宗派的师长和弟子,而是酆都的两位城主……且只有这两位城主。 这和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呀?! 别说百商,连听风也懵了。 唯一高兴的大概就是明雨灵这丫头了。 明家丫头用神树的果子救治莫弃,情况稳定了之后也不等他醒来,就将他交给了找过来的清歌——她始还记得自己是许了诺会救活花解语的,且哪怕没有这样的诺言,身为医者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所以她顾不得巫力已经几乎消耗殆尽,又匆匆忙忙地找花解语去了……可小丫头对保住花解语的性命,实在也没有什么信心,于是看到酆都的妖莲城主,简直就跟看到了救星! ——所以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云离被师兄们架走了,清歌完全跟着退避的打算,反而靠近了过去,想要看一看小师妹如今的情况,可惜莲妖依然还是从前的怪脾气,治病救命的时候不喜欢被围观,毫不客气地丢了一句“走开”过来。 开物只好上前将她拉远了一些,没好气地道:“阿莲出手你还怕人救不回来不成!”他说完了又觉得有些不太对……于是偷偷往师兄弟那边瞄了一眼,压低声音悄悄儿地问:“或者……你是担心阿莲医术太好,把人给救回来了?” 清歌:“……” 她有些唏嘘,没想到堂堂天工神的内心竟比她这个堕落成魔的还要黑暗几分……她可能需要反省了!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过直白,天工神轻咳了一声,语重心长地告诫道:“你须得知道,现在可不是在意那小丫头生死的时候!” 清歌沉默了一会儿,才没有揭穿他,转而问:“结界破了吗?” 开物点了点头,神色有些惆怅,叹了一声“人间大劫”。 他只说人间各宗派原本已经准备妥当,只等传送阵法搭建好了,却没料到法阵完成之日,竟会是结界崩碎之时,如今各宗派自顾不暇,再没有余力派遣人来这边了——他说完了,又问清歌他们的遭遇——这话刚到的时候也问过听风和百商,可惜他们知道的还不如明雨灵这丫头多…… 清歌比他还要简洁,三言两语就说完了。 话虽然少,但意思足够明白了。 开物轻叹了一句:“只可惜了那位君殿下。” 他和君哥并没有什么交情,只是物伤其类而已。 他们说话并没有刻意放低音量,听风他们虽然退得远了一些,但该听到的还是一字不落地听清楚了。听风还不知道莫弃已经彻底恢复从前的记忆,真正变成魔界那位尊主了,他下意识地转头,问:“师弟,我们是不是也应当回去?” 云离嗯了一声,道:“我和清歌过来,就是想用传送法阵回去的。” 百商也道:“大劫当前,自然是要与师门共进退的。” 虽然个中意思有些不太一样,但面上看意见倒是统一的——听风这个大师兄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头望向莲妖那边:“小师妹重伤在身不易传送,只能暂且留在这里了。” ——显然不止是他,清歌也是这样想的。 天工神和莲妖在这个时候跑到碧落城来,两成是担心清歌,八成却是不想卷到人间界的劫数中去,听清歌开口说要把花解语托付给他们,开物眼神里带着戏谑,啧了一声:“没见过你这样的,临行都不忘关照情敌。” 听到这一句的云离摸了摸鼻子,没敢吭声。 开物又道:“不过托付给我不如托付给阿莲,毕竟她是医者,且我还另有要事!” 清歌转眼看他,破天荒问了一句:“什么要事?” ——她直觉所谓的“要事”与他们相干,否则他不会特意说上一嘴。果然就见他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没好气地道:“还能有什么,自然是去拦着鬼后那个疯婆子!” 在天工神眼里,云魖是个疯魔的,鬼后也差不多。 他叹了口气,道:“鬼后想要复仇,自然是往云魖最疼的地方捅的……她报仇心切,自然不会去想死了嫣小玉,云魖那老魔更疯狂了怎么办?且……如今从泽州弥漫开来的可不是单纯的魔息——那是病魔之气,若嫣小玉死了能随之而散固然是最好的,若是留下来彻底失去控制的话,人间界说不定真的要毁了!” 清歌呆了呆,鬼后表示要向嫣小玉下手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想这么多。 云离也没有。 鬼后也好,她也罢,她们都不是人间之人,并没有从人间的角度看待事情的习惯,反倒是昔年的天工匠神,这无数年混迹人间,虽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却有着一颗人之心。 开物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反倒觉得清歌望着他的眼神有些渗人,虽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鬼后留给我,云魖那老魔就交给你们了!” 于是清歌他们就这样被赶进了传送法阵。 明家丫头也同样被留下的,她正忙着给莲忆打下手顺便偷师,只勉强抽空抬脸喊了一句:“清歌姐姐你们要小心呀,我很快就会去找你们!” 小丫头是医者好榜样,哪有病患伤号就往哪里跑,半点没意识到他们要去的泽州边界,此刻已然是人间界……抑或是六界最危险的地方了! ——这话可半点都不夸张,等他们从传送法阵另一端出来的时候,明炎峰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只有小酌还眼巴巴地守在法阵外——魔息早已蔓延过来,明炎峰上到处都是撤下来的伤号,偶尔还有出现魔化迹象的动物冷不丁地窜出来,她生怕传送法阵被损坏,寸步都不敢离开。 第692章 我会陪着你 他们从明炎峰上往外远眺,只见黑云翻腾,魔物横行,昔日景色宜人的山川村落,如今却处处是末世景象。 听风和百商目呲欲裂,早已是按耐不住了。 云离却低头问抱着他大腿不撒手的小丫头片子:“有没有算过这一场劫数?” 小酌抬头看他,鼓着脸道:“娘亲不许我随便卜算,她说知道的越多,死得就越快!” 小丫头片子能有这等觉悟,云离还是很满意的。不过满意归满意,相不相信却还得另说——只见他挑起眉,冷冷地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算过?” 魔尊冷脸气势逼人,小丫头垂下脸,扁了扁嘴嗫嚅道:“……算过。” 这下轮到清歌挑眉了。 好在云离并没有追究的打算,而是追问了一句:“结果如何?” 小酌摇了摇头,很是沮丧:“算不出来。” 昔年的蓬莱境云落卜族是出了名的神算之族,卜族的圣童更是上天所选定的天命之子,号称能够轻易看清众生的命运脉络,参破种种天机。小酌虽归墟轮回且觉醒的不甚完整,已算不得真正的圣童,但好赖卜算的本事还是在的,可如今却连她都算不出来……云离却仿佛并不惊讶。 他垂眼盯着小酌看了半晌,看得她背脊都有些发凉,下意识地松开了抱大腿的手……云离却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道:“藏好了,不要随意出来走动。” 仿佛是配合他的话,清歌从袖中一物,挂到了小酌的脖子上:“这是护身符。” 小酌扒拉起来一看,是一颗黑黝黝拇指大小的石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摸上去冰冰凉凉的不带半点温度,却有着极为熟悉的气息……她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扁着嘴惴惴不安地道:“你们一定要回来接我!” 也不知道是她早早地有了不太好的预感,还是因为重逢之后一直聚少离多,小丫头明显很没有安全感。好在她外表虽小,但终究已经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了,即便心中不安也没有哭闹——不过那噘着嘴不情不愿的模样看着也很可怜巴巴的了,冷心冷肺如云离都没忍住又揉了揉她的脑袋…… 小酌抱着凌乱如鸟窝的脑袋,差点没呲牙。 安置好了小酌这丫头,他们马不停蹄地往当初结界的中心——以白帝剑为阵眼的驱魔阵赶了过去。越往泽州的方向走,战斗就越是惨烈,各宗派弟子虽拼死抵抗,但从泽州冲出来的魔物可谓是不计其数,稍一松懈就会被蜂拥而上的魔物啃咬撕扯命丧当场……好在能屹立于九州千百年不倒的宗派,终归也有属于自己的手段和底蕴,即便艰险,但始终坚守着防线。 五灵仙宗也展现出了人间第一派的气势,五脉首座所在之处显得醒目而耀眼——无锋首座抡着门板一般的巨剑,没一下挥出都似乎要竭尽全力,剑气钝拙却迎风而长,化作重若千斤的剑芒,触之魔物皆被压得粉碎;夷则道尊一管碧玉萧横于身前,清泠泠的退魔曲化作最纯粹的杀招,将所有接近的魔物绞杀殆尽;丹磬散人和无欢真人一个痴迷丹药之术一个精于叩问天意,对打打杀杀的事情向来敬而远之,如今却也冲在了最前面,一尊药鼎一方棋盘将无数魔物杀得屁滚尿流! 谢衣领着一众弟子也在拼命厮杀,一转头却看到了听风和百商,先是惊后是喜——他们无暇顾及深入泽州远去碧海城的同门,也担心他们等不到援军再出变故,如今看到人好端端地回来了也是松了口气,而后又赶紧追问师弟师妹。 听风一边将冲到跟前的魔物掀飞了出去吗,一边抬手随意往前一指:“师弟去那边了。” 谢衣抬头望去,远远就见云离和清歌越过无数魔物,头也不回地往泛着冲天血光的驱魔阵而去了,而最叫人奇怪的是,见人就撕咬的魔物仿佛看不见他们一般,对他们的经过视若无睹——她虽然没有跟着去往魔界,但也听说了那个叫清歌的女子,是如今执掌魔之一界的魔妃,魔物会将她当做同类而不攻击并不奇怪,可师弟怎么也……灵烬一脉的大师姐忽然想起了师弟是魔尊转生的那有些荒谬的说法,心里咯噔了一下。然而不等她开口,却听百商也跟着说了一句:“小师妹受了重伤,留在碧海城请酆都的妖莲城主照顾了。” “重伤?”谢衣越发不安。 然而听风和百商都没有打算多言,或者说对于花解语的重伤他们知道得也并不详细,没办法解释太多——不过怕谢衣分心,百商还是多说了一句:“有酆都的两位城主在,小师妹是出不了什么事的,说不定……她因祸得福,会成为我们之中唯一的幸存者呢……” 百商性子惫懒,一贯口没遮拦,要是换了平时,早教师兄师姐教训了。然而此时此刻他这样半开玩笑地胡说八道,他的师兄师姐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又或许在他们的心底里,也未尝没有这样的想法。 魔物前赴后继数之不尽,而他们的力量却终究有力竭之时…… 一旦他们力竭…… 谢衣不敢再想下去,她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发泄在了悍不畏死的魔物身上。 云离和清歌直奔驱魔阵而去……驱魔阵血光冲天,早就没了足以驱逐魔物的灵气和力量,如此景象……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们唯一所指望的,也只是被拿来祭剑的君哥还能留下一口气……然而他们想将君哥从驱魔阵中带出来,显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驱魔法阵的血光映照下,五灵仙宗的掌教羽化子正和云魖斗法。 遗憾的是,没有白帝剑在手,羽化子显然落于下风,左右支拙很有些狼狈。 云离犹豫了一下,转头对清歌道:“你去驱魔阵看看君哥。” 清歌看了云魖那边一眼——对方显然也发现他们了,扫过来的视线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寡薄——她顿了顿,已然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却还是忍不住问一句:“你要怎么做?” 云离似乎有一瞬间的沉默,而后道:“终究需要一个了结。” 他没说这个“了结”,指的是他与云魖之间的恩怨,还是指这一场眼看着祸及九州的人间大劫,而清歌也没有问,她只说:“我会陪着你。” 说罢,头也不回地往驱魔阵而去了。 第693章 你虽为神,却与邪魔无异 清歌寡言且脸薄,从来也不曾说过心悦呀喜欢呀这样的词眼,最多也不过是一句“我会陪着你”而已了——这句话她从前说过一次,如今再说一次,哪怕这中间的许许多多都已经随时间随命运而变了,但至少这份心意,始终都没有变过。 生死艰险,祸福与共,哪怕是亲手弑父这样大逆不道天理不容的事情,她也愿意陪着他一起。 一个“陪”字,胜过了千言万语。 云离脸上的表情没啥变化,心里却乐开了花,眼睛里的笑意几乎藏不住,等转过头来正好对上云魖扫过来的目光时,他的目光里已经只剩下似铁冷硬了。 他们这一战,始终是躲不过去的。 而远在天界的青曦,则对着神树枝叶所化的镜子,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人间大劫,虽然祸在九州,但六界九道各方却都用各种各样的形式关注着人间界的动向——凌霄殿内的天帝一边关心着与魔界的和谈,一边还要抽空盯着九州上越演越烈的战事,且不提他看到清歌和云离一同出现时脸色是何等的五颜六色,只说底下一群上神下仙是何等的瑟瑟发抖就知道天帝的心情是多么不美妙了!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的仙神都被天帝的威势所吓。 ——天后当场就甩了个凌厉的眼神过去,她是允诺过清歌要休战的,可不许天帝节外生枝的! ——月神一向清冷的目光里起了波澜,她虽然隐隐约约从却邪神将九蕲那里得到了些风声,但到底和切切实实看到清歌安然无恙是不一样的,她几乎压制不住自己的喜悦! 昔年斩魔神女在天界,最为亲近的除了月神,便是神将们和二公主青曦了,不过此时此刻,神将们远在战场还未归来,而二公主……虽然不能离开神树寸步,来凌霄殿围观人间的这场祸事,但身为背后的谋划者之一,她自然竭尽所能地留意着一切动向,也在第一时间就留意到了清歌的出现…… 她是不希望清歌对上云魖的。 她只希望云魖能彻底忘掉清歌,忘掉她体内的纯净之花花露。 可偏偏清歌说:我会陪着你的。 ——她的姐姐,已经找到了想要长长久久陪伴下去的存在了,已经早就不需要她的陪伴了……又或者说,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躺在宽大的神树枝叶上休憩,无声地陪伴她了! 虽然早早地就有了这样的觉悟,然而摆到了她的眼前,她还是觉得难受得紧……不过,这样的难受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树叶晃动的窸窣声打断了—— 明遥尘拨开宽厚的树叶,慢慢地走了过来,却在离她三四米远的地方就顿住了脚步——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下,在他脸上投下斑驳不清的光影,叫灵山巫族这位一贯温润如玉光风霁月的巫即依稀多了几分晦暗阴郁。 他的目光淡若无物般从她身上扫过,落到了她手边上神树枝叶所化的镜子上,透过镜面已经看不到清歌也不见云离,只映现出一派魔物肆虐的人间惨景,而他的眼神极好,当即就变了脸色! 青曦也反应过来了,她下意识动了动手腕,想将镜子往身后藏。 然而明遥尘已经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镜子夺到了手里。 他苍白着脸,手指在镜面上连连落下,人间界的景象在他的手指下一变再变,然而……九州景致各不相同,此刻看去却出奇的相似——到处都是魔物横行,到处都是厮杀,到处都有鲜血和死亡…… 五灵仙宗带着各宗派在南边苦战肆虐的魔物,释迦佛苑也在北方和越来越多跨过结界的魔物死战,他也看到了巫族的踪影,可比起这两处至少还有宗派氏族在抵抗,那些连五灵仙宗和释迦佛苑,甚至是巫族和其他各宗派都顾及不到的地方,魔物肆无忌惮地噬人,苍生哀嚎一片,已经不能用悲惨来形容了! 巫即心怀苍生,哪里能忍这样的惨事! 他转头望向青曦,目光凌厉似刀,哆嗦着嘴唇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片刻后才勉强压下些怒气厉声责问:“这就是你所谓的活命之法?!” 有那么一瞬间,青曦竟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可明遥尘明显没有放过她的打算,依旧怒道:“你且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因你的毒辣之计,有多少人间苍生无辜惨死!” 旁人只道是云魖那邪魔丧心病狂,可他却知道炼化九州这样疯狂的主意,出自于眼前这个清雅娴静的女神——是她借助鬼后将这样的活命之法告诉了云魖,炼化九州万千生灵,庞大无匹的生机汇聚于嫣小玉身上,足以令她战胜死亡! 她同样也知道,伴随着生机一同汇聚的,还有万千生灵无辜遭难的怨气和业报。 她和鬼后一样,不求嫣小玉生,但求嫣小玉死,不计后果代价。 因为只要嫣小玉死了,云魖就再也不会需要纯净之花的花露了。 “毒辣……我在你眼里,终究也不过是这样一个形象……”被这样狠狠指责的天界二公主慢慢垂下了头——她似乎并不希望此刻的表情被看到,只极力冷静地道:“只要姐姐她能半点隐忧都没有地好好活,再毒辣的计策,我都不在乎……” 她仿佛是想解释的,只是说出来却显得分外无力。 至少在面对明遥尘是如此。 ——在他心里,没有什么能够重逾“苍生”二字。 他也有姐姐,若是将他的姐姐和苍生放在天平的两端,他非常清楚自己的选择会是什么——个人的生死荣辱,如何能抵得上万千苍生的存亡,所以他并不能理解青曦的选择。 “为一人而令苍生蒙难,令生灵涂炭,这是邪魔所思所为!”明遥尘闭了闭目,仿佛连再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青曦,你虽为神,却与邪魔无异。” “你与云魖无异!” 青曦霍然抬头,目光里带着不置信,依稀还有些许的绝望。 他说她毒辣,还说她与邪魔无异…… 他们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终于还是到了决裂不能挽回的时刻! 丢下这些扎到心窝子里去的话,明遥尘扭头就走,利落而决绝,似乎还带着说不出的疏离和厌恶——可即便是这样,青曦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要去哪里?” “回人间界。”明遥尘离开的脚步只是短暂地顿了顿,“我留在天界,是为了苍生免遭涂炭,如今人间蒙难,眼看就要倾覆,我留在此处又有何意义,不如回去人间共生死,若是不幸被炼化了生机,也好为你的大计再添一道业报!” 说罢这一句,他便走了。 这数千年,他从来也没提过要回人间界,如今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青曦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百年前,她费尽心机,也没能留住清歌。 百年后,她同样也没有留住明遥尘。 她觉得应该哭一哭,却半点眼泪都没有。 最后她索性俯下身,将脸贴在了神树的枝干上,就像是迷途的孩子最终偎依进了母亲的怀抱,她微微笑了笑,轻声呢喃:“知道吗?我们的世界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他的世界太大,而我的世界太小。” 她所爱之人的世界那么大,装了满满的万千苍生,于是就显得她特别的渺小。 而她的世界太小,只一个清歌一个他,就已经满满当当的了,再也装不进什么苍生了。 可如今她丢了姐姐也没了他,小小的世界也变得空荡荡的了…… “你不愿生灵涂炭,那我就随你的愿……我再毒辣,也总是会随你的愿的。” 不知从哪里卷起的风,仿佛一下子吹动了擎天神树所有的枝叶,沙沙之声响成一片,宛如浪涛一般,好似欢快起舞,又好似哀哀悲泣。 第694章 她活过来了,又像是死了 清歌并不知道,因为被放到了天平两端的她和人间苍生,远在天界的青曦和明遥尘撕破脸闹到了彻底决裂。 她已经闯入到驱魔阵之中。 驱魔阵,顾名思义是旨在驱魔。以白帝剑为阵眼,集五灵仙宗掌教和首座之力创建而成的这座阵法延绵数千米,将方圆数百里,甚至更遥远处的灵力源源不绝地汇聚到一处——这样的法阵这里有一座,数千里之外的兖州凉州和泽州的交汇处也有差不多的一处法阵,就是这两个法阵,支撑起了隔绝泽州的漫长结界——如此大阵,寻常魔物根本不敢靠近。力量强盛的时候,倒霉如莫弃都被弹飞出去差点儿啃个狗吃屎! 然而,如今却叫清歌轻易就进入阵中了。 明明是驱魔的法阵,此刻内里却弥漫着刺目的血光,血煞之气扑面而来! 血色浓郁粘稠得仿若实质,不光是视线,连灵识和魔念都受到了极大的阻碍。白帝剑虽为阵眼,但清歌一时之间也吃不准它在哪个方位,只能凭直觉一直往前走了——没人知道这座已经变异了的血阵里会有怎样的凶险,她只能尽量地小心和谨慎……好在她运气不错,除了辣眼睛的血光啥也没遇到,走出一段距离后,就影影倬倬看到白帝剑的影子。 只朦朦胧胧的,好似剑上还倒插着个什么东西…… 其实想都不用想,这“东西”十有九成是被拿来祭剑的魔界长公主殿下了! 她下意识地走上前去,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一些——昔日霸道张扬的长公主殿下此刻软趴趴地挂在剑上,毫无生机的模样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她身上的鲜血好似已经流干了,隔半晌才偶尔滴下,还未落到地上就化作了血光……白帝剑和她周围的血色,都已经凝成了实质。 清歌不敢耽搁,这样的情形,君哥若是大幸坚持下来还撑着一口气,那多耽搁一会儿就是少一分生机。 她上前去,并未发现四周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然而,在她的手指触到君哥的瞬间,刺目的血色如潮水一般退去,周围的场景在眨眼之间就彻底变换了模样——没有君哥也没有白帝剑,甚至连驱魔法阵都整个消失了。她就站在堕神台的边缘,从深渊里吹上来的罡风刮得她神魂却有些隐隐生痛了,衣裙更是猎猎作响翻飞不息! 她对堕神台有一种打从心底里生的排斥,于是下意识就退了一步。 这一步是往后退的,然而明明在她身前的无尽深渊却莫名换来方向,她这一步恰恰好踩了空,失足跌下了堕神台。 这不是她第一次跌下堕神台了。 她甚至清楚地知道,堕神台远在天界,是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云魖做了什么手脚……且这套路也熟悉得很,上一回鬼后带她去见嫣小玉,撞见云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对付她的。 ——她很是庆幸如驱魔阵来救君哥的是她。 这世间,谁都会有心魔的。 哪怕是还未滋生出心魔的,也终会有心结,会有阴暗。 云魖是心魔,而心魔最为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此了。 好在清歌是清楚自己的心魔为何的——哪怕是原来不知道,如今这一次两次被诱发心魔的场景都是一样的,她要是还不明白那就是真的蠢到家了——最重要的是,她已经经历过一次被云魖诱发心魔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了,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前次都能全身而退,如今云离都全须全尾地回到她身边了,她自然是底气十足的! 心里面很快地有了计较,她索性阖上了目,免受外界幻象干扰。 但心魔可不只是幻象这样简单……眼睛虽然合上了,灵觉却越加清晰,她只觉得自己一路往下坠,耳边是撕裂耳膜的风声,与昔年神力逆转时一般无二的痛楚从内腹骨骼深处一点点弥漫开来,加上罡风撕扯神魂——明明一切都过去百年之久了,却还真实得宛若正发生。 她甚至听到了云离喊她的声音。 “清歌……清歌!” 越来越近,最后恍若响在耳边。 有谁用结实的怀抱紧紧拥住了她,气息温暖而熟悉,一瞬间连呼呼的风声都消失了。 她下意识地睁开了眼,果然看到了云离的脸近在咫尺。 一瞬间,她几乎分不清眼前的是心魔作祟所产生的幻象,还是真的云离发现不对也跟着闯进驱魔阵来了…… 她的心神有一瞬间的动摇。 “别怕,我送你出去。” 他伏在她耳边上,低声细语,语气缱绻眷恋,却带着笃定。 伴随着他的低语,有一股强盛的力量忽然从他们相拥在一起的四肢八骸涌入她体内——明明是很霸道的力量,却又显得格外绵长柔软,一点一点飞快地抚平从内腹骨骼……甚至是血脉深处蔓延出来的剧痛! 这种感觉…… 她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不要!” 然而,她最终也没有挣开他的拥抱,同样也没有能抵抗这股力量。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神女诀,太上无情。 一旦动情,神力逆转不能挽回,便是万劫不复。 百年前,她是必死无疑的。即便没有跌下堕神台,她不管不顾地破开禁神诀的封禁,在堕神台毫不保留地出手,最终也会神力逆转而亡。 可云离不一样,他是为了救她才跳下堕神台的,若是肯舍弃她,全身而退想来是没有问题的,可他始终不肯放手,到最后云魖试图浑水摸鱼,天帝怒而出手一掌落下……眼看着再也无力回天了,他却依旧固执,伏在她耳边说“别怕,我送你出去”,然后将所有的力量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她! 他竟然还记着风羽说过的话。 当初离开苍山会酆都的时候,风羽曾说过,神力逆转想要挽救,只能找一个修为更高的用全力强行梳理扭转,过程凶险,几乎是以修为换修为,以命换命的办法了。 云离想治好清歌,也想和她相守,所以心中始终存着侥幸,却还是在最后,选择将所有的力量送到她体内,用自己的命,救了她的命。 没有人知道自己一点点活过来,而他却一点点衰弱下去,直至连半点自保之力都不剩,被深渊撕扯得形神俱灭魂飞魄散……那个时候,她心中是怎样的痛楚和绝望。 四肢百骸蔓延的剧痛渐渐被抚平,心口却好似要炸裂了一般。 她活过来了,又感觉像是死了。 这种痛太疼太疼,比神力逆转更甚,即便是过了百年之久,她都不能轻易忘怀,却也不敢忆起。 原来上一回,云魖还是留了手的。 清歌抿着唇,如同神力逆转一般的剧痛渐渐平复下去了,可她却白着脸,忽然张嘴呕出一口血来。 第695章 带着她,永远也走不出去 不可遏制地一口鲜血吐出来,清歌就知道要遭! 不过她的好运气似乎并没有被用光,几乎在她吐出血来的转瞬间,她就听到了“叮”地一声脆响,紧接着又是“铛”的一声金戈交击声,轻易就引出了她心魔的那个所谓的“云离”以极敏捷的姿态往旁边躲去,才堪堪避开了从横里劈过来的长剑——不过他这一躲虽快却也狼狈,只听得“啪嗒”一声,藏在他手里的黝黑匕首落到了地上。 清歌竟不觉得惊讶。 她扭过头,就看到君哥提着把剑,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四周的景色又无声无息的有了变化——堕神台和其下无尽的深渊已经不见,周围依旧是大片大片刺得人眼疼的血光,不过血光源头的君哥却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那把原本将她捅了个对穿的白帝剑此刻被她提在手里——白帝有灵,并不能被魔族所驱使,可如今它被君哥的血从头到尾洗刷了个遍,竟叫她拿在手里狠狠使了一回! 可惜她伤得太重,只使了一回劲逼退了要对清歌下黑手的“云离”,就已经不行了。于是就索性将白帝剑当拐杖柱在手里,捂着白帝剑捅出来的窟窿眼哼哧哼哧地喘气,一边喘一边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将这辣眼睛的假冒货收拾了,难道还等着我动手不成?!” 自然是不指望她能再动手了。 不说她此刻喘气喘得跟风箱似的,光看她周身的血色格外浓郁,就知道她虽然清醒了,但用来祭剑的血并没有止住——便是生命力再强盛,也禁不住这样长时间的放血呀! 那假冒货一听这话,吓得肝胆欲裂,转身就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果真是辣眼睛!顶着云离的脸,却怂成了这样! 清歌只觉得心口还是疼得厉害,不过这会儿也顾不上了,手一抬剑气凝聚成剑,一剑就将没逃出多远的假冒货给捅了个对穿牢牢扎在地上了。这假冒货一边挣扎一边哀嚎,却连反抗的本事都没有,清歌不由得皱了皱眉,道:“这就是我的心魔?” 她简直不能想象,自己的心魔竟然弱成如此一逼…… 君哥八成是猜到她的想法了,咳了一声才道:“心魔擅蛊惑,若正要轮战力,是比不过本尊的!” 可即便是比不过本尊,也不至于没用成这样呀! ——清歌还是觉得怪异,不过这会儿也容不得她多想,时间紧迫,她必须尽快带君哥离开。君哥明显更清楚自己的状况,在清歌走过来扶她的时候,顺手将白帝剑也丢给了她。 但好运气到了此时此刻却好似彻底用完了。 清歌带着君哥走了许久,却始终不能出阵,仿佛在这短短时间内,驱魔阵扩大了数倍不止。且君哥身在阵中,她身上的流血就止不住,流出体内后尽数化作了血光,如此下去…… “她会死的。” 一个冰冷且带着幸灾乐祸的声音忽然响起,清歌一转头,就看到了云离——或者说并不是云离,而是方才那个被她一剑钉住的心魔,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挣脱出来的,挣脱出来后不顾着逃跑,反而带着半身的血跑到她们面前,指着虚弱到极点的君哥冷冷笑道:“你带着她,是永远也走不出去的!” 这话大概不是威吓。 君哥脸色变了变,抬起眼皮说了一句:“还想再死一次?” 那心魔一改先前的怂样,得意地道:“你是杀不死我的。” 可不是杀不死嘛,都一剑捅穿了他的心窝,可他还是活蹦乱跳的——不只是活蹦乱跳,他显然对坏他好事的君哥心怀怨恨,又对清歌道:“她失血过多伤得太重,是活不了多久的了,你若是将她丢下不管,自然很快就能出去了。” 清歌抿唇不接话,带着君哥就往前走。 那心魔又道:“你因她被拖在此地,就不怕外面有什么变故么?” 清歌的脚步下意识顿了顿。 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会被困死在这里,但她在乎外面的云离。 心魔最会抓人心,她只是有了一丝动摇,就被觉察到了——只是瞬间那心魔就到了她面前,伸出手往她心口上指了指:“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最重要的那位在外面拼杀生死不知,而你却被困在这里不能帮他。”他顿了顿,目光里仿若带着洞悉一切的幽暗光泽,缓缓地补了一句,“你明明说过,你会陪着他的!” 君哥说心魔擅蛊惑,这话还真的是半点都没有说错! 他这一句句都像是最锋利的刀刃,一下接着一下刺在心防上,哪怕心性坚定如清歌者,都有些变了脸色——而心口的疼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越发剧烈了几分! 君哥失血太多虚弱的很,她几乎是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清歌身上,靠得这么近,自然能感受到她的情绪波动,于是抿唇扯出了一个嘲讽的幅度,道:“你想将我丢在这里?” 清歌闻言转头看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但她这样的态度明显不能叫长公主殿下安心,她努力想站直却没能做到,便道:“是我的兄长亲手将我丢进来的,你我非亲非故,把我丢在这里见死不救,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她似乎已经认定了清歌会将她丢下不管,眉宇间带上了冷色,乍一眼看竟和云离十分相像。 清歌眉心微蹙。 那心魔虽然顶着和云离一模一样的皮相,但真要论起来,反而没有君哥来得相似——这是云离也想要救的,是他唯一的亲姑姑,她怎么能够见死不救呢?她放任云离独自去面对云魖,不就是为了先救君哥吗?! 她以为君哥能够明白的,但显然君哥并没有明白。 她甚至没有再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君哥又开口道:“你抛下我也没有什么好怨怼的,但是清歌,你要想想我是怎么帮你们的!没有我,云离能有今日?!” 她冷冷地望着清歌,清歌也回望她,目光却一点点变了。 君哥是除了妖皇除了酆都除了明雨灵那小丫头,始终站在她和云离这边,且给与了大帮助的……不说她是云离的亲姑姑,也不说她在云离年幼时给与的照拂,甚至不说在她入主魔界时给与的鼎力相助,单单只说当初云离魂飞魄散之后她为复活云离所做的奔波就足以令清歌感激她了。 云离的重生,并不是轮回。 聚魂和重塑肉身缺一不可。 妖皇手上留有完整的两魄,虽然困难重重,但在魂魄消散殆尽之前重聚回来,也并非不可能。 可重塑肉身是需要来自双亲的骨血的——且不说云魖那样的性子叫他放血割肉简直是不太可能,就说莫红玉已经死了数千年,连渣都不会剩下了——可没人知道这位君殿下拖着在天界受伤的身体跑去了哪儿,总之被羽化子送来的时候,她已经培育出了一个小小的胚芽——他们把这个胚芽放进了云守山脚一个妇人的腹中,又将虚弱到极点的魂魄一点点融合进去,这才有了后来的莫弃,才有了现在的云离。 她并没有问君哥做了什么,可她始终记得。 所以她选择了入驱魔阵来救她,就像当初她跑去嫣小玉处,将她从云魖手里带出来是一样的。 可君哥却并不相信她,而是选择了挟恩图报。 清歌望着她,听她细数往日的恩情咄咄质问,忽然觉得眼前这魔说不出的陌生。 “魔性都是自私自利的。”心魔附在她的耳边,温柔都说着蛊惑的话,“她是这样的,云离……必然也是一样的!” 清歌转眼看他,只觉得心口里漫上来的痛,几乎再也不能忍受。 第696章 此君哥非彼君哥 魔性自私,这一点清歌从来不否认。 她甚至在短暂的沉默,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他们是魔,我……也是魔。” 君哥骤然变了脸色,而那心魔一时也没有再开口。 执掌了魔界数十年的清歌忽然放开了一直牢牢扶着君哥的手,转头看她的眼神透着全然的陌生——她看似疏冷不近人情但其实性子算是好讲话的,这和成为莫弃时性子看似温和实则凉薄的云离正好相反,只是有一点他们却是极为相似的,谁也不喜欢被威胁,云离如此,清歌也是一样的,哪怕是挟恩图报!——她这样的举动,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诉对方,她果真选择了舍弃不管。 哪怕她将所有的恩情都说了一遍。 失去了扶持,君哥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她似乎也没料到说了这么多后,清歌会是这样的一个反应,愣了一下才道:“你即便出去了,云离也不会原谅你的!” 清歌转眼看她,眼神里除了陌生和疏离,仿佛还有隐隐的讥诮:“你这样笃定,是因为你对云离有大恩情?” 君哥默了一下,却还是点头道:“我还救过你。” 是的,她帮过云离,也救过清歌,可……那又如何呢? 清歌眼里的讥诮之色仿佛又多了几分,她忽然抬手指了指一声不吭往后退的心魔,道:“是他说的,魔性自私自利。” ——云离是魔,她也是魔,魔性既然是自私自利的,又有什么是不能狠心舍弃掉的呢? 她冷着脸,说完了这一句,就真的转身离开了。 只是在走出了几步后,忽然又短暂地顿住脚步,淡淡地丢过了一句:“真正的恩情是从来不会挂在嘴上的——她很聪明,所以从来不会这么做。” 没有人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然而君哥却彻底变了脸色。 因为她发现,清歌转身离开,并不是往前走,而是往她们来的方向折返了回去。 顶着云离皮相的心魔笑嘻嘻地跟了过去,追在她身后道:“错了错了走错了,要出去可不是这个方向,你应该走这边才是。”它仿佛是最好心不过,不但提醒她走错了,还给指了路。 可惜清歌理都不理它。 奈何心魔不死心,依旧跟一路,且喋喋不休。清歌嫌它烦,反手就是一道剑气甩了过去,这心魔果然还是怂得很,捂着嘴就蹭蹭蹭往后退,一路退到君哥面前,还差点被绊倒吃个狗吃屎——实在是太狼狈了,狼狈得它心情很不好,于是对差点绊倒他的君哥也没了好脸色,怼道:“她都不管你了,还蹲在这里装什么可怜!” 君哥横了它一眼,冷哼道:“你也没比我强多少!” 他俩互怼得很是顺口,仿佛还透着几分熟稔。 然而怼完了一回头,差点被吓死——尤其是差点被剑气扫到的心魔,几乎是惊得往后跌去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了! 明明已经径自离开了的清歌,竟然不知何时又折返了回来,无声无息地站在他们面前,脸上虽然半点表情也没有,但眼神……不知怎么的竟有些锐利得可怕。 君哥强自镇定,勉强开口问了一句:“你……你要做什么?” 她竟然气弱了。 于是清歌越发笃定了。 “你果然不是她。” 一句话,叫君哥的神色一变再变,却没敢点头也没敢摇头。 清歌又慢慢地补了一句:“你不是君哥。” 她的语气很淡,仿佛只是说了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但细细听来却又有些奇异,像是有些忧虑,又像是松了口气,但无论如何,这句话是无比笃定的! 她是君哥带去魔界的,也是君哥以魔界长公主的身份向群魔宣告她是云离的魔妃,才令她足以替云离执掌魔界——虽然如此,但这位君殿下对魔界一应事务依旧还是提不起兴趣,她甚至不关心魔界和天界的战事,除了最初几年为了帮她镇住场面而留在极渊的宫殿里养伤外,之后都是常年不见影的。所以她对魔界这位长公主的了解,几乎都来自于最初的那几年——而恰恰那几年也是她忙于接手魔界事务,还要抵御住天界日益凌厉的攻势,最为无暇分心的时候! 她对君哥并不十分了解。 但她相信云离。 昔年魔尊与父亲反目,却愿意给父亲的亲妹妹“君”这样的封号。 她甚至还记得云离化身为莫弃时,对君哥那些肆意举动的容忍和放任。 魔性诚然自私自利,可也并非只是如此而已。云离愿意相信的魔,会蠢到明晃晃地挟恩图报么? 清歌是心存疑虑的,所以才有了先前她丢弃之后扭头离开的一幕。 很显然,她的试探是成功的。 君哥在她这样笃定地说出“你不是君哥”之后,反而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道:“我就是她,她也是我,我如何就不是君哥了?!” 清歌想了想,道:“原来如此。”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心魔,君哥的心魔。 她忽然就松了口气,既然还有心魔在,那至少君哥就还没有断送了性命。 然而,这个“君哥”仿佛猜到了她在庆幸什么,嗤地笑了一声:“现在虽然还未断气,但也离死不远了。”她顿了顿,“我就是她,你将我带出去,也是一样的。” 她竟还心心念念地想着叫清歌带她出去。 回答她的是清歌抬手一剑。 “君哥”再也装不下去虚弱了——它非但没了方才走路说话都极度勉强的虚弱模样,反应和身手还格外的敏捷,先一个翻身向后避去,还一把将身边的同伴抓过来当了盾牌。 那有着云离面目的心魔被一剑穿心,扑在地上嗷嗷地叫。 清歌是见过它被剑气穿心后,不久又活蹦乱跳的样子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剑气夹杂着灰白色的雷电,将这心魔电成了血光一抹——这手段端的是雷霆万钧,“君哥”显然被吓到了,忙道:“你最好不要乱来,没了我你别想找到她在哪里!” “心魔想要蛊惑人心的时候,果真是一句真话都没有。”清歌不为所动,手中那把白帝剑上噼里啪啦地窜动着灰白荒雷,“明明是……没了你,我才能找到她!” “君哥”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而后在剑光之中变成了绝望之色。 它不敢相信,她竟然连这个都能知道! 第697章 陷入颓势 这一战几乎是毫无悬念的。 极尽蛊惑之能事想要离开驱魔阵的心魔最后被灰白色的九天荒雷劈成了焦炭一坨,清歌行事雷厉风行,半点犹豫手软都没有——或者说,也容不下她有半点的犹豫和手软——噼里啪啦疯狂肆虐的雷电褪去之后,她低下头,就看到被她握在手里的白帝剑化作了灼灼燃烧的黑色火焰,顺着她的手腕往上攀爬,已经快要烧到肩膀处了。 人既然不是君哥,剑自然也不会是真正的白帝剑。 清歌半点都不惊讶心魔丢给她的白帝剑,会化作无声无息燃烧而上的心魔之焰。 非但是“剑”所化的心魔之焰,连她心口的位置,也有巴掌大小的黑炎燃烧着——虽然都是心魔之焰,但从心口蔓延出来的火焰明显要厉害许多,叫她心口上的疼痛一阵胜似一阵。 先前被鬼后带着去见嫣小玉时,就被云魖的心魔之焰灼烧过一回。短短时日内连着烧两次,即便心性坚韧如清歌,都有些吃不消了!不过心魔已经被她双双击杀,只要她固守本心不再动摇,残留下来的这些心魔之焰没了养分也翻不出多大的火花,故而她并没有太过紧张,而是转头望四周看去。 浓郁到辣眼睛的血光已经消退了一些,她又看到了前方影影卓卓出现的白帝剑,君哥依然挂在剑上,软趴趴不知死活的样子,一切都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样子——心魔作祟也不知道又过去了多少时间,君哥身上的血也不知道是不是彻底流干了,原本隔半晌才落一滴的血珠子,这会儿半天都没见一滴,大概也是因为没有新鲜血液补充,四周的血光才会减了许多。 这一回清歌学聪明了,她没有直接去碰倒插在剑上的君哥,而是先一把抓住了白帝剑的剑柄——云魖能在君哥身上做些小动作防止她被救出驱魔阵,也能用君哥的血遮蔽白帝剑的灵性和剑气,但要直接在白帝剑上动手脚,反倒是不太可能的,果然直到她将白帝剑拔出来,都再没有什么异常。 这一次是真的没有异常。 她将君哥从白帝剑上放下来,只觉得魔界这位长公主殿下已经和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了,且还是被放干了血的干尸一般——她不甘心,又是摸脖子又是摸胸口的,好半天才勉强感觉到了些许心跳——终究是还有一丝活气! 清歌从怀里摸出一颗闪烁着暗红光泽的黑色宝珠,掰开君哥的嘴叫她含在舌下,而后也不敢再停留,带着她就外驱魔阵外走——她对治伤救命可谓是一窍不通的,虽说明家丫头和酆都莲妖留在了碧海城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但驱魔阵外五灵仙宗灵烬一脉的首座丹磬散人,也是精通医药之术的,应当也是能帮忙救一救的…… 她算盘打得挺好,奈何计划没有能赶上变化。 驱魔阵的中心是白帝剑,君哥祭剑之后,驱魔阵化作血光阵。如今清歌将白帝剑和君哥一并带离,几乎在她出阵没有多久,这种支撑过数千里结界的大阵开始彻底的倾覆崩溃。 声势格外惊人。 然而竟几乎没有人分心关注。 人间这一场战争,已经陷入了颓势,苦战的筋疲力尽尚且不提,更为打击士气的是……羽化子的落败。 身为人间界第一宗派的五灵仙宗掌教,羽化子无疑代表着九州的最高战力,所以哪怕白帝剑并不在身边,他的战力要打上一个折扣,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然后被云魖收拾得挺惨。 清歌还想着叫丹磬散人帮忙给君哥吊一吊命,免得还没送回魔界就在半道上咽气了,结果丹磬散人忙着给自家的掌教师弟灌各种丹药,根本就没有功夫理会她——清歌也顾不上这些了,她下意识地寻找云离的身影。 “你找师弟的话,他在那边。” 耳边传来百商的声音——这个仙音一脉的首席弟子也不知道经历怎样惨烈的战斗,手上的琴已经断了数根弦,长衫染血几乎看不到原本的颜色,最为可怖的是脸上不知道被什么魔物挠了一下,半边脸血肉往外翻开,甚至蔓延到了眼睛处,然而他却仿佛失去了痛觉一般,只抬手往青江的方向指了一指。 清歌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就见青江之上波涛翻腾,溅起了起码有数十尺,漆黑的刀光宛若闪电劈开虚空,又宛如凶狠的毒蛇互相撕咬,云离和云魖你来我往,斗得正酣! 清歌提着白帝剑就像上去帮忙,奈何手里还拎着个离死只差一口气的君哥。 君殿下昔日横行魔界肆无忌惮,如今却是随便上来一只魔物都能将她吊着的最后一口气掐断,清歌哪里敢将她随意丢下——别说是魔物,只怕是各宗派现在也是恨魔恨得要命呢! 她正发愁,甚至目光在百商身上停留了许久,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将君哥托付给他的可行性……偏生师兄妹几个里面,百商性子惫懒,心思却是出了名的通透,没等她开口,就直接道:“我自身难保,帮不了你。” 他这并非推脱之言,看他一脸一身的血就知道了。 清歌没吭声。 或者说,被他堵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这厢正头疼着,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清歌姐姐”——会这么叫的人并不多,清歌转头,果真就看到了明雨灵那丫头。 这丫头竟然也从碧海城赶回来了,一回来就忙不迭地往最凶险的地方跑,看她惊险地躲过各路魔物过来,连百商都替她捏了把冷汗。但小丫头对自己的处境似乎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这一路过来,可谓是心大到了极点! 清歌见了她,难得十分高兴,还非常主动地迎了上去,反倒叫明雨灵吃了一惊,结果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迎面一个东西就塞到了她怀里——小丫头被唬得不轻,她在琼浆宴时是见过君哥的,但昔年的魔界长公主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和现在放干血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魔,她看了半晌都没认出来——不过明家丫头医者仁心,没认出来也不妨碍她救人! 她甚至忘了自己连半道上那些死伤者都顾不上,一路跑过来的目的了。 不过她也并非什么都不管,至少在清歌一言不发地丢了君哥给她,而后扭身就走的时候,飞快地出手抓住了她。 “你都这个样子了,还要去哪儿?!” 她指着她身上还没有彻底熄灭的心魔之焰,恶狠狠地问。问了之后,又转头望向百商,脸色越发不好看:“还有你,伤成这样了就吃个止痛丸了事,你是想死吗?!” 进入医者模式的明家丫头,脾气果真是非常的不好! 清歌愣了愣,一时竟没有甩开她的手。 百商则是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结果摸到了一手的血……越发心虚了-_-|| 第698章 不详的气息 明雨灵这丫头在天界历练了百年,不但医术有了提高,连一心多用的本事都见长了——就见她一面死死地攥着清歌不放手,一面在身上里外翻找,捞出两个药瓶丢给了百商:“青色的内服,白色的外敷——止痛丸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失去痛觉,小心连命怎么没有的都不知道!” 命如草芥的时候,谁还能顾得上这么多呢! 百商是掩护他师父抢回重伤的掌教才能在这里喘一口气的,等这口气喘匀了他依旧要和数之不尽的魔物厮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能够安然活下来……然而,拿着两个药瓶对上少女澄澈清亮的目光,他心中掩藏得极好的不安和迷茫都仿佛少了几分,未受伤的眼睛里甚至带上了微弱的笑意,问了一句:“小师妹怎样了?” “自然是保住性命了!”少女脸上的神情既高兴又得意,仿佛人是她救回来的一般——好吧,某种程度而言,她确实也是参与了救人的,而救活一个生命对她而言是最欢喜不过的事情了,“人虽然是救活了,但到底受了重伤,还不能通过传送阵,就跟着酆都的城主留在碧海城了。” 百商听她这样说,明显松了口气,道:“这样最好不过了。” 他并不觉得留在碧海城有什么不好,在他看来跟着酆都城主远避千里之外,可要比在这里跟魔物厮杀安全得多,且他们若是不幸都交代在这里的,有小师妹在,至少还能支撑起山门来…… 明雨灵并不能理解他的话外之音,她甚至没有往心里去。不过是这几句话的功夫,清歌已经甩开了她的手——昔年的斩魔神女,而今的魔界之主,什么样的阵仗没有见过,岂能被一个小丫头给真的钳制住了!然而,叫小丫头松了口气的是,清歌虽然甩开了她的手,却也没有即刻就扭头离开。 她的目光甚至从江面之上激烈的交战挪开,转头望向了东方——那是东之泽州的方向,也是碧海城的方向,昔日是青山绿水,如今只见魔息翻腾天无暗日。然而,她却好似从弥漫的魔气之中,感觉到了某种更为不详的气息,下意识地蹙了眉。 明雨灵以为她会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如今见她没有多余的动作,自然是松了口气的。她一边用巫力察看君哥的伤势,一边下意识地转头,顺着清歌的目光望了过去——她的灵觉异于常人,几乎在一团魔气顺着风扑到脸上时,就惊咦了一声。 百商被她吓了一跳,这一个两个反应都这么奇怪,引得他也好奇地往那个方向观望,只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问道:“怎么了?” “疯了……那边的魔气像是疯了,朝着这边蔓延过来!”明雨灵这样答了一句,脸上的表情像是受了惊吓。她只是凭着敏锐的灵觉察觉到了什么,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因而说出来的话没头没脑的,差点没把百商弄糊涂了——魔气朝着这边蔓延过来,他还是能听懂的,可是疯了又是什么鬼? “病魔之气失控了……”清歌的脸色也变了,“是嫣小玉。” 她比百商知道得多,也比明家丫头反应快,已经隐隐猜到了缘由——弥漫了整个泽州,如今向着九州蔓延的魔息,原本就是病魔之息。只是嫣小玉性子柔善,克制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是被云魖激发出来的这些无意识的病气,也带着骨子里的克制,故而并不凶猛,被掩藏在魔息之中,以至连各宗派甚至是酆都的天工神都没有即刻察觉。 然而此时此刻,她们分明感觉到了病魔之气的躁动和暴虐…… 清歌下意识地望向云离的方向——那边刀光血影依旧打得火热,显然是全力应战之际并没有分心察觉到异常,云魖格外不好对付,之前已经和羽化子打了一场,如今和云离交手,也还稳稳地占着上风,甚至还送了云离一波嘲讽:“百年前才魂飞魄散修为尽失,如今既然已经恢复了力量,就应当在魔界躲个数百年,等恢复了昔日巅峰,还能与我一战! 自己是个什么情况,已经想起了从前一切的云离自然是清楚的,可他要是不出手,他那倒霉师父只怕是连命都要保不住了! 云魖这心魔最擅读心,云离虽然没开口,他却好似能猜到一般,嗤地冷笑了一声,又道:“不过是在人间待了时日,就真的把自己当成是人了!” 此话一出,云离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他原是不想理云魖的,免得有什么心魔趁虚而入,但此刻却也忍不住问了一句:“在你眼里,人间界的人,是不是都是命如草芥?” 他想到的是他的母亲。 而恰恰好,云魖听了他的话,想到的也是莫红玉。 “如果你指的是你的母亲……她并不是草芥。”云魖难得有了片刻的停顿,甚至差点被云离的黑刃削去小半个脑袋,但说出的话依然毒辣,“她作为一味能续命的药,自然比草芥要有用得多!”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云离虽然问了,却一点儿都不吃惊。 甚至连清歌都没有吃惊。 她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一句,只觉得心有些微微抽痛,她心疼云离,于是向来寡言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的她破天荒地把话接了过来:“从今往后,续命的药也好,分文不值的草芥也罢,对你而言只怕都用不上了!” 云魖孤注一掷,决意炼化九州,以万千生灵的庞大生机涤荡嫣小玉的病气,若能成功,嫣小玉便不是续命而是痊愈,要是痊愈了,从今以后自然不需要再千辛万苦地从六界九道找寻天地孕育的至纯之物续命了——但显然,清歌并不是这个意思! 她甚至往东方碧海城的方向指了一指,补了一句:“感觉到了吗?藏在魔息里的病气,已经彻底失去控制了!” 他们都曾执掌过魔界,对魔息的变动尤为敏感。 云魖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心却显然乱了,一个不留神竟叫黑刃划出了两道伤口。 他视所有人为草芥,却唯有嫣小玉,是他的逆鳞,也是唯一的软肋,称之为心魔都不为过! 病魔之气失控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那意味着身为病魔的嫣小玉发生了什么变故——他离开的时候,嫣小玉吸收生机也到了关键处,若不是区区一个泽州的生机并不足以改变什么,他也不至于因为急着需要更多的生机而亲自前来打破驱魔结界…… 他心思已乱,倒叫云离趁机捡了便宜,攻势越发凌厉狠辣。 到了此时此刻,即便是他想走,云离也不会轻易罢手。清歌显然也是这样的想法,她站在不远不近的江面上,似乎并没有上前来帮云离的打算,却指着身后一处道:“你也不必急着回去,若想知道嫣小玉的情况,问她也是一样的!” 她看似随意的一指,指的却是明雨灵的方向。 明家丫头已经开始救治君哥了,这会儿忙得连脑袋都没有抬一下。 等云魖下意识地望过去的时候,一眼看到的却不是她,也不是她手里枯木一般干瘪了的君哥,而是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位对他似乎甚为畏惧,在他的视线转过去时,甚至还瑟缩了一下,但却依旧站在那里,没有躲也没有避。 那是嫣然然。 嫣小玉最为亲近疼爱的侄女儿。 第699章 姑姑叫我来的 事实上,对于嫣然然的到来,不但云魖吃惊,连云离和清歌也是意外的。 只不过,比起没有做过什么的云离,清歌意外之余,心底深处却还隐隐有些透彻和明悟——她仿佛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可又模模糊糊的不能断定! 明雨灵这丫头是个见了伤患就记不得其他事的性子,她被清歌迎面丢过来一个只勉强吊着一口气的君哥,当即就被砸得忘了通过传送法阵从碧海城过来的,除了她还有一个嫣然然,而她匆匆忙忙跑来这危险之地找清歌,也是为了赶在嫣然然之前告诉清歌一声,免得她被嫣然然杀一个措手不及——小丫头对百年前琼浆宴上嫣然然是如何当着天帝天后的面还想置清歌于死地的疯狂决绝可谓是记忆犹新,在她心目里这女魔可不是个好的,自然要早早地提醒清歌姐姐! 可惜她这满腹的操心,最后都被清歌砸到救死扶伤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要不是清歌敏锐地察觉到了魔息的变化,再回头问她碧海城之中的变故,小丫头才拍着脑袋想起来被她特意撇在明炎峰的嫣大姑娘——嫣然然虽然是第一次到明炎峰,但这边的动静这么大,即便没有明雨灵给她带路,她也是能轻易寻过来的,明家丫头拍着脑袋正要说的时候,嫣大姑娘也已经到了。 得了,这下什么都不用说了。 不过嫣然然的状态看上去不是很好,脸色惨白,连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唇也没了半点血色,甚至目光涣散,脸上的表情甚至还有些慌乱和失措——虽然并不明显,但她和清歌不对盘,在清歌面前惯常是骄傲矜持的模样,还没有这样失态过。可即便是这样,她在看到清歌时,还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然后问道:“他在哪里?” 她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的。 清歌眸色深深,却还是往青江之上指了一指。 嫣然然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就看到那一对斗得正厉害的父子——以她的眼力,也能看出云离时处于下风的,且云魖半点都没有留情……正如云魖先前所言,若是昔年全盛时期的魔尊,还能与他一战,可如今的云离,虽说是恢复了力量和记忆,可毕竟才经历过魂飞魄散这样的搁在别的身上早就嗝屁了的致命重创才不过区区百年,这个时候他应该回魔界休养,而不是在这里拼命! 嫣然然愣怔怔地看了半晌,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低声道:“我在他身边跟了数千年,却总是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她这话像是说给清歌听的,又似乎只是单纯的自言自语,只说到最后,脸上露了一个自嘲的表情。 清歌没有接话。 她还不清楚嫣然然突然跑来的目的,不敢贸然刺激她,毕竟这一位发起狠来,是连天帝的凌霄宝殿都敢砸的! 嫣然然显然也并没有叫她开口的打算,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心里翻起的是怎样的浪花,但她在如愿见到云离之后,却好似终于有了最后的决断,连眼眸深处的惊慌都似乎隐去了,她转过头,对清歌道:“我可以帮他!” 连清歌都没有把握,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信心,能说得这样笃定。 然而清歌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色深深暗沉如墨,但她却选择了相信她的话,于是就有了先前那一幕。 所谓“爱屋及乌”,说得大概便是嫣然然之于云魖了。 因为嫣小玉亲近喜爱她,所以云魖对她也总是格外宽容——她要当云离的魔妃,他哪怕是强摁着云离的脑袋也还是定着了昔年那桩亲事,叫六界九道都知晓魔界未来的女主人依旧还是出身嫣氏的魔,并且连亲妹妹的君哥都寻不到他们的踪迹,她却总是能找到,而嫣小玉住的那栋宅子,也总是对她敞开大门的! 云魖还记得,他离开的时候,嫣然然还在宅子里,只是他的小玉正在关键时刻不能打扰,才没有叫她像从前一样去见嫣小玉。 却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此地见到她! “你为何在此?是小玉出了什么事情?” 他离开的时候,特意将默老头留下,并将息於召了回来,还设下了格外厉害的禁制,应当是万无一失的。可事无绝对,他纵然有信心也还是不安,越是重视就越是敏感,先是魔息之中病气的失控,再是嫣然然出现在这里,饶是冷静如他,都淡定不起来了! 嫣然然脸色还是惨白惨白的,她似乎很怕云魖,硬着头皮道:“是姑姑叫我来的。” 她的姑姑自然是嫣小玉。 她说是嫣小玉叫她来的。 云魖松了口气——小玉还能叫嫣然然跑来找他,想必情况还没有太糟糕。 但紧接着这口气又叫他憋回去了——小玉都叫嫣然然跑来找他了,情况难道还不严重?! 这一起一落心情那叫一个复杂酸爽,不过他也果真是厉害,心情都起伏成这样了,还能稳稳地挡住云离趁机劈过来的两刀!不过这两刀虽然挡开了,但云离追得太紧,他一时不能脱身离开,于是便打算先问一问情况——但嫣然然紧接着说出来的话,却叫他彻底惊怒了! 嫣然然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是想上前来,但也不知道是他们交锋得太过厉害使她望而却步了,还是旁的什么原因,她最终在清歌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抬头道:“姑姑叫我带她来,好让您见她最后一面。” 这话被她用格外轻柔的语气说出来,却比惊雷还要乍然。 云魖手一抖,竟没有挡住云离的攻势,叫他一刀撩在了肩膀上,若不是他下意识地避了避,只怕遭难的就是他的胸口了!不过他却不管不顾,只霍然转头死死地望著了嫣然然,神色格外狰狞:“你说什么?” 莫说他,连云离地惊讶地顿住了动作,转头看了过来。 最后一面? 他们这是听岔了吧?! 泽州也有成千上万的生灵,那样庞大的生机汇聚于一身,她应该会越来越好,再也不用被死亡追着脚步,怎么会是最后一面呢?! 然而嫣然然却没有改口,她甚至在云魖惊怒可怕到极点的目光之下,慢慢舒展开了自己的手臂。 即便是站在她不远处的清歌,也是到了此刻才发觉,她双臂交叠的怀抱里,竟然还抱着个东西。 清歌离得最近,看得自然也是最清楚的。 她觉得自己仿佛很惊讶,可又好似半点都不意外。 第700章 她说她恨你 因久病而有些枯黄的发只盘了个十分简单的髻,碎发散在苍白的额上和脸颊两侧显得有些凌乱,双目微阖,神色安静得仿佛只是睡着了而已。但是,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个头的话,无论怎么看都绝不是睡着了这样简单平常…… 是的,嫣然然怀中一直抱着的,是一个头。 ——嫣小玉的头。 云离呆了一呆,第一反应是觉得荒诞! 嫣然然自小就依附于嫣小玉而生,没有双亲的她能安然地活下来,能在群魔之中站稳脚跟,甚至成为六界九道皆知的准魔妃,除了她自身聪明伶俐懂得博同情,也皆托赖于嫣小玉这个姑姑的照拂和云魖这个姑父的爱屋及乌——在云魖眼里,亲儿子大抵都是比不上嫣然然这个内侄女,可此时此刻,却是她捧着嫣小玉的头,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以云魖对嫣小玉的重视程度,眼前的不管是真是假,都将动摇他的心神——也许这就是嫣然然的目的!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绝好的机会。然而,云离却没有趁机出手,他和清歌一样,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果然就见云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他不是没有反应过来,而是本能地拒绝接受眼前这一切的! 他仿佛彻底呆了傻了,慢慢地踏空走了过来,然后低下头,问了一句:“是谁?” 他的反应平静得可怕,饶是嫣然然早就有了面对他滔天怒火的觉悟,可在面对他平静到空白的表情,被他没有半点情绪的目光盯着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有空前的恐惧从心底蔓延上来,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手足颤抖,只是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我……” 自然不会是她。 云魖离开的时候留了默老头和女魔将息於,还设下了厉害无比的禁制,凭嫣然然的本事,是连嫣小玉的面都见不到的——所以,他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她为了帮云离那小兔崽子才胆大包天弄出来扰乱他心神的——作为心魔,他对这样的伎俩再是熟悉不过了! 虽然是打从心底里就是不信的,但他的手却鬼使神差一般伸了过去,在那张熟悉到几乎是刻在骨血里的面容上轻触,只是指间轻轻一触,却如同被狠狠蜇到了一般将手缩了回来。然而,他的脸色却忽然变了。 平静到可怕的空白神色于瞬间龟裂开来,他高大的身影很明显地晃动了一下,竟险些没有站稳跌下水面去! 放在心尖尖上宝贝了万千年的存在,哪怕是一根发丝他都是极了解的,只是这么轻微一触,也足以知道真假了! 仿佛是不能承受这样的锥心之痛,他死死抿唇才勉强咽下了满嘴的血腥气,又问了一句:“是谁?” ——同样的一句问话,连语气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变化,然而所蕴含的情绪却已经全然不同了! 清歌和云离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他们默契得很,皆不约而同就想到了鬼后,心道鬼界那位女主还真是厉害,酆都那不靠谱的天工神果然没能拦住她,且看云魖此刻的样子,丝毫不用怀疑鬼界即将面对的腥风血雨! 不过他们对手段频出诡计防不胜防的鬼后没有什么好感,对鬼界也没啥同情心……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从嫣然然嘴里吐出来的,并非鬼后。 她哆哆嗦嗦地道:“是、是姑姑……” 清歌吃了一惊,云离目光闪了闪,没有吭声。 云魖却好似被刺了一下,霍然转头望向她怀里——嫣小玉面目如生,神态柔和,紧闭的眼角似乎还带着未及滑落的半滴泪珠,她是那样虚弱且心软,怎么可能狠得下心肠来……他的目光又慢慢地转到嫣然然脸上,杀意昭然若揭! 嫣然然小心肝都被吓出来了,哪里还顾得上害怕,当即不管不顾地叫了出来:“是姑姑!是姑姑……她知道了你要炼化九州万千生灵,来为她续命,她说她不要这样血淋淋,带着万千业报的命!” “万千孽业缠身,即便是活下来,也是痛不欲生的!” “姑姑说……她太痛苦了,想要解脱了!” 云魖满嘴都是腥咸血气,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下意识地反驳:“你胡说……你胡说!小玉最是舍不得我,她舍不得离开我的,怎么可能是解脱!你胡说八道!你害死了小玉还胡说八道!” 清歌眼明手快,被魔血污染了的白帝剑用得顺手极了,恰恰好挡住了云魖的一击——盛怒之下出手力量相当的可怕,脚下的青江水几乎在瞬息之间翻起了数十丈的大浪,清歌身上还带着心魔之焰灼烧出来的伤,没打算硬拼,挡了一下之后就扯着嫣然然踏浪往后退。 云离却一个闪身迎了上去。 嫣然然死里逃生,索性也豁了出去,叫道:“是,你说的是!姑姑就是舍不得你,才生生受了那么多年的折磨——你找来的那些药,虽然给姑姑延了命,但却治不好她的病。她日日夜夜受着病痛的折磨,从没有一时安生过,这么长的时光里,她为了不叫你伤心,咬着牙苟延残喘,你为她续了多少时间的命,她就痛苦了多长时间!” 个个都说嫣小玉好命,云魖连魔尊都不当了,只为了上天入地费尽心机地替她寻药续命! 连嫣然然也是这样羡慕着的! 因为羡慕,她甚至学着嫣小玉病歪歪的样子。 可此时此刻,她满脑子却都是嫣小玉拉着她的手,虚弱地说着最后话语的样子——明明因为泽州那些生灵的生机注入,嫣小玉的脸上甚至多了从不曾有过的红晕,然而她的眼眸却萦绕着绝望的死气,抓着她的手气若游丝地说着:“他为了我费了那么多的心血,我不能回报他什么,就只好日复一日地咬牙撑着,不叫他的心血白费了。可是……可是我很怕终有一日,我也会恨他的。” “太疼了,然然。”嘴里虽然喊着疼,但已经被病痛折磨了无数年的病魔脸上却是带着轻浅笑意的——这么多年,她甚至已经习惯了越是病痛越是要微笑,“疼得我有时候总是忍不住恨他,恨他那样费尽心机地为我续命……我不想恨他,我想要解脱,也好……给他解脱……” 嫣然然双目赤红,紧紧地抱着嫣小玉的头,站在波涛汹涌的青江之上,用尽全身气力大声地吼道:“她说她恨你,恨你那样费尽心机地为她续命!” 第701章 再也分不出彼此 嫣然然这一声吼,可谓是杀伤力十足! 对云魖而言,嫣小玉的一句“恨”,比这世间所能遇到的所有伤害都还要难以承受。 他甚至没能挡住云离迎上来的那一刀,锐利的黑刃落在他肩上,他却嘴一张,吐出一口血来!——犹记得在他离开碧海城出来之时,嫣小玉还一如往昔轻声细语地和他讲话——因为泽州的生机开始一点点汇聚到她体内,她常年苍白的面颊上甚至渐渐有了血色,精神也比从前好了很多,笑着说门前灵木下埋着的那坛子酒快要满万年了,等他回来正好可以起出来对饮一杯。 ——早在万年前,她就因病情恶化再不能沾酒,最后酿制的那坛酒被埋在树下再没有见过天日,如今说要起出来对饮,当真是最好不过的兆头了……就像是终年行走于暗夜里的人终于见着了曙光,她说话时目光里带着久违的生气,也叫他心里注入了鲜活。 然而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他受不住这样的锥心之痛,吐出一口血后,紧接着又吐了一口。 云离的黑刃还插在他肩膀上,冷锐锋芒仿佛一使力就能顺着刀锋将他生生劈成两半,但他却好似半点感觉都没有,血红的一双眼死死盯着嫣然然,怒道:“你骗我!” ——他不相信,嫣小玉会对他说出“恨”这样的字眼! ——他若是信了,那他费尽心力所做的一切,都将是多么的可笑! 嫣然然带着满目的泪水,却冷冷地道:“可她连最后见你一面,都不愿了!——她把自己的脑袋都割下来了,只叫我带来见你,好叫你死心,从今往后再也不必为了她,惹来无数的孽业!所以你看清楚……”她咬着牙,将怀里抱着的脑袋往前送了一送,“你看清楚一些,姑姑已经身死魂消,你就是把六界九道统统炼化了,她也已经不在了!” 这些话,可谓是字字诛心! 从来冷定到冷酷的邪魔被她一字字一句句刺激得就像是一条被逼入了绝境的凶兽,彻底疯魔了……就见他双目赤红面目狰狞,不管不顾地朝着嫣然然冲过去,那气势要有多吓人就有多吓人,丝毫不用怀疑落到他手里,十成十不得好死,而云离竟然没能拦住他。清歌就挡在嫣然然前面,见状也迎了上去。 可惜他们一个是魂飞魄散才堪堪百年,虽恢复了力量和记忆却还远没有回到全盛状态,另一个刚刚才被心魔之焰灼烧过,双双出手,还差点压不住一个狂化了的邪魔……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嫣小玉一死,病魔之气彻底失去了控制,那些在她体内压抑了万千年的病气顺着魔息迅速地扩散开来,所到之处,草木以肉眼所见的速度迅速枯萎,不只是各宗派的弟子先后出现不适,连已经化魔了的生灵都出现了病态…… 病魔虽亡,人间的这场浩劫,却还是不能避免! 五灵仙宗的掌教羽化子被自家师姐硬生生塞了一堆的丹药,大概是被塞恶心了,于是终于醒了过来。待他抬头看到清歌手里血糊糊的白帝剑,差点儿又昏过去——闻名六界的白帝,已经很久没被这样糟蹋过了! 丹磬散人赶忙又往他嘴里塞药:“师弟你要坚持住!” 羽化子本来觉得自己还能挺住,结果各种口味奇葩的丹药混在一起被塞到嘴巴里,他顿时觉得还是晕过去的好! 奈何他还纠结在晕还是不晕之中,这厢白帝剑却在他清醒过来的瞬间,忽然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大抵是终于感觉到了主人的气息,它急于摆脱清歌的掌控,想要重回羽化子的怀抱。 清歌骤不及防,纵然很快就反应过来,但还是叫云魖寻到了空隙,一个闪身就奔着嫣然然去了…… 嫣然然被这变故吓得不轻,封天鼎滴溜溜地绕着她旋转,却并没有攻击——她那样聪明,自然知道对上云魖她是半点活路都没有的,她说了那么多扎心的话,云魖岂有放过她的道理! 可话已经说出口,她即便后悔也是无济于事的! 她只能飞快地道:“姑姑叫我送她来,不是令你来杀我的!” 她太清楚自己这位姑丈的软肋在哪里,她的姑姑即便是死了,也足以牵扯住他全部的心神!——然而,正所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她一向怕云魖,却也一向借着嫣小玉有恃无恐惯了,她以为这一次也是一样的,却没料到对方已经失了理智,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她的话,对着她毫不留情地劈了下来! 或者说……他听进去了,却根本不在乎。 “我就是要杀,杀得她死不瞑目,杀得她……再也不敢离开!” 封天鼎自然挡不住他疯狂的攻势,嫣小玉被他打得吐血,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飞跌出去。她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心里面开始觉得后悔了,只下意识地尖叫:“云离哥哥,救我!” 云离已经追上来了,不只是她,连清歌也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压服住了不听话的白帝剑,再度赶了过来,浪涛之间雷电闪烁,如锁链般朝着云魖缠绕而去……嫣然然绝处逢生,在跌进江水前勉强稳住了身形,道:“云离哥哥,你要救我,姑姑有东西叫我带给你的,我要是死了你就永远都别想拿到了!” 她一开始不说,此刻却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道是真有其事,还是为了活命急中生智了! 但云离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 他正在努力压制暴走的云魖,根本没空理她。 九天荒雷化作锁链缠绕而上,连白帝剑上都游走着灰白的电光,清歌却破天荒地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她是不想恨你,才会死的。” 云魖不管不顾地扑向嫣然然的身形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他们也曾有深刻无比的感情,可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走到了言恨的地步? “你即便怀抱着她,看到的也只是你自己。” 嫣然然的话诛心极了,却依然还是比不上清歌最后说出来的这一句。 他为嫣小玉续命,只想着叫她永永远远地陪在身边,却始终没有将她的痛苦真正看进眼里…… 云魖被荒雷缠住,终于不再挣扎。 云离一刀扎进他胸口,却也没有继续攻击。 极致的癫狂之后,他仿佛被清歌的一句话唤醒,连眼里的血色都褪下去了几分——明明被荒雷缠绕着劈啪作响,他却依然伸手,道:“把她给我。” 嫣然然没动。 或者说她根本不敢动,更不要说靠近过去了。 最后还是清歌走了两步,将嫣小玉的脑袋送到了他手上,看他小心翼翼地拥入怀中。 云离的那一刀也好,清歌的荒雷也罢,其实都还不够致命——心魔若是这样容易就能斩杀的,早千八百年就被收拾掉了!然而这一次却是不同的,明明不是致命的伤,他抱着嫣小玉的头,身体像是雾气似的一丝一丝开始飘散了,先是衣袂是手足,而后是身体……不止是他,连嫣小玉的脑袋也跟着一点点消散,他们就像是晨间的缥缈云气所化,一缕一缕散开,最后被风一吹,竟再也分不出彼此了。 第702章 并不是彻底不在了 都以为是一场生死相搏的死战,却谁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嫣然然傻了半天,才一个踉跄跌坐下去……若不是封天鼎反应快接了个正着,她这一屁股下去非跌进青江里去不成,但她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慢慢地捂住来不及挤出表情来的脸,良久才从指缝间溢出一声呜咽——没人知道她为什么哭,甚至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她哭是因为死里逃生,还是因为疼爱她的姑姑真的彻底不在了…… 或者……也不是真的彻底不在了。 嫣小玉的脑袋随着云魖随风消散了,却留下了斑驳光点,如萤火般逆着风慢慢聚拢,最后变成了一小团柔光,在遮天蔽日魔息弥漫的阴冷之中,好似一朵微弱到极致的烛火,被风一吹浪一打,就会彻底湮灭…… 这……似乎是一缕碎散的魂魄。 那若有似无的气息,似乎是嫣小玉的,又似乎不是…… 清歌一时有些疑惑,不敢轻举妄动。云离最初也是如她一般,但却很快变了脸色——只见他急急地迎上去了几步,又抬手一挥再一拢,因江水动荡未平而卷压过去的浪头瞬间被掀了出去,那团残魄也几乎在同时被拢到了他掌心之中。 哪怕是清歌,也鲜少见他这样紧张和小心翼翼。 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 云离竟破天荒地有些失神,不过开口的是清歌,他到没有无视不理,只是转过来的表情颇为一言难尽的样子,就见他张了张嘴,哪知话还没出口,就被扑溅了一脸冷冷的江水…… 云离:“……” 清歌:“……” 他们不约而同地低头望去,就见青江之上骤然冲起大浪,江水向两侧涌去,一个身影从水面下钻了出来——他似乎也对自己这样的出场方式很是不满,一边拍着衣角下摆不小心溅到的水渍,一边抱怨着:“这到底是闹得什么鬼?为什么每次都是水水水——捣腾了百年都没捣腾好,以后索性就叫破水镜算了,叫什么破空镜呀!” 竟是酆都的天工神开物。 也不知道是不是掐好了时间的,早不来晚不来,这边刚把云魖收拾了,他就从碧海城回来了,且放着靠谱的传送法阵不用,反而使了喜欢将人往水底下送的破空镜……结果等他抱怨完抬头一看,懵了。 他明明是要回酆都去躲一躲的,结果却跑到这里来了,这闹得又是什么幺蛾子?! 且他不是独自来的,手里还拎着个花解语。 ——酆都的莲妖不愧是名闻六界的医道圣手,清歌她们离开碧海城的时候,小师妹还奄奄一息只吊着最后的半口气没有完全咽下而已,若是换了旁人,哪怕是明雨灵那小丫头,只怕都是束手无措眼睁睁看她去死了,但此刻再见到无锋一脉的这位小师妹,虽然脸色惨白虚弱,但精神却很不错。 她抬眼看到云离和清歌,也是呆了一呆。 这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开物咳了一声,正想说点什么把这尴尬给圆过去,就见花解语已经回过神来——小师妹是个藏不住心思的,虽然说了两不相欠的话,但乍然看到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的样子,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复杂和难看,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叫了一声:“师弟。” ——她这一声“师弟”,听着好似和从前差不多,但语气里却有了从前没有的客气和疏离。 清歌没有吭声。 云离顿了顿,半天才嗯了一声。 ——叫旁人看来,小师妹不计前嫌主动打招呼,他却是这样冷淡敷衍的反应,若是论从前的情谊,那当真是妥妥的负心渣男不解释,而论同门的关系,这当师弟也有些太不恭敬了……可偏生清歌却知道,他如今恢复了力量和记忆,可谓是货真价实的魔尊了。 昔年杀伐果断的魔界之主如今却被个人间界的丫头叫师弟,且他竟然还应了——这要是传回魔界被魔将们知道了……清歌光想象一下他们的反应,就忍不住撇过头去。 花解语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也没有计较云离的冷脸,和清歌看似没将她放在眼里的撇头,只径自打完了招呼,就直接越过他们往不远处羽化子他们那边去了。 ——她走得很利落,既是不想看到他们,也是觉得再没有和他们牵扯计较的必要! 开物啧了一声,道:“这丫头拿得起放得下,倒是个爽快人,比她家那些老头老太强多了!” “…………” 天工神的这张嘴,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拉仇恨! 云离转头望去,就见无辜躺枪的羽化子“老头”差点被噎得差点又背过气去,守在一旁的夷则“老太”也顾不上打怪,怒目瞪过来——他们离得不是很远,又一直关注着这边,显然是听了个正着! 丹磬散人没好气地隔空丢过来一句:“天工城主,你不说话可没人当你是哑巴!” 开物对医者有某种后天的敬畏感,遂闭了嘴。 云离围观了全程,可他对这些全无兴趣,见清歌已经转回头来,便低声问了一句:“偷笑完了?” 清歌瞥了他一眼,答曰:“留着以后和阿牙他们一起笑。” 云离默了默,有些惊奇,还有些无奈,最后道:“……清歌,你学坏了。” 这才百年,魔界难道还真是个大染缸不成qaq! 然魔尊大人的冷脸上虽满是无奈,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往上翘,显然对清歌的揶揄很是受用,连原本阴霾的心情却变好了。 ——嫣小玉死了,连云魖也消散了,只余下漫山遍野的魔物和遮天蔽日的魔息。对云离和清歌而言,他们一个是魔尊,一个是魔妃,本事再大,可叫他们净化魔息什么的……显然有些不太现实,于是就见他们说了两句闲话之后,转身往明雨灵那边去了。 明家丫头气喘吁吁的,累得快要虚脱了。 好在她拼尽全力,总算是吊住了君哥那风中残烛般的一口气,没叫她早早地嗝屁了。 她觉得这样命悬一线要死不活的伤者再来几个,她非给累死了不可,且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虽吊住了最后一口气,可还远不能说是救回来了,便对清歌道:“她被封了魔息且又失血太多,得好好养着,把精血和力量补回来才算是救过来了。” 清歌点了点头,开始努力回忆什么东西补魔血最有效,好叫阿牙带着它的小弟们去褥回来。 云离仿佛知道她在琢磨什么,淡淡地道:“极渊底下有一处魔之源,将她丢下去就好了。” 清歌:“……” 这可真是亲侄子,“丢”这个词用得凶残极了! 明雨灵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道:“……记得丢轻点儿。” 正说着话,却忽然听到“啪嗒”一声,一个黑影唆地迎面砸来,云离反应快抬手挡了一下——飞砸过来的药罐在半空中炸开,里面的药丸跟下雹子似的落了一地,有一些还滚到了他们脚边上。 什么情况?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紧接着就听到了夷则的一声惊呼:“师兄!” 第703章 心魔蠢蠢欲动 羽化子其实伤得并不是很严重。 身为五灵仙宗第一人,即便没有白帝剑可依持,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过到最后灵力不济才吃了大亏,夷则将他抢回来后又被丹磬散人灌了一堆的丹药,早就已经缓过神来了。 他见云离出了手,秉着“师父有事,弟子服其老”的小九九,索性就躺在后面观望了。到后来见清歌也掺和进去了,就围观得越发心安理得了。 ——这样厚的脸皮,又岂是天工神随口一两句话就能撼动的! 奈何平日里掌教人的架子端得太端正,莫说百商和花解语这样的小辈,就是夷则和丹磬散人都当他是被酆都城主的毒舌噎得背过气去了。小师妹正好到近前,招呼都来不及打,就赶忙将他扶坐起来,好叫丹磬散人给他拍背顺气。 结果拍了半天也没顺过气来。 丹磬散人想了想,又将存放丹药的药罐子掏了出来。 可怜羽化子被她这么一回两回地连续塞药,塞得全身心都在拒绝了,毫不客气地扬手一挥,就将刚掏出来的药罐子打飞了出去——身为执掌一派的掌门人,素日里他对师兄弟姐妹向来敬重友爱,师姐丹磬散人是个信奉良药苦口的主,炼制的丹药效果有多好味道就有多奇葩,他一贯是能躲则躲,要是实在躲不过,也就只能含泪往肚子里咽了,却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客气过……于是药罐子飞出去又被拍碎,丹磬散人几人却还没反应过来。 但羽化子的失常,显然不止于此。 他在挥开了药罐后,顺势一掌落在了丹磬散人身上——这一掌甚是厉害,毫无防备的灵烬一脉首座被当场拍得跌飞了出去。一击得手之后,他半点没有停顿地转手,向着另外一边正扶着他的花解语挥了过去! 小师妹本能地往旁边避了一避,奈何她反应不慢,身子却虚的很,根本躲不过去,好在百商就在她身后,下意识地抓着她往后退,才勉强躲开了这一下。羽化子也不纠缠,一击不中后,从地上弹跳起来,又朝着夷则扑了过去。 夷则正收拾四周那些不长眼靠过来的魔物,羽化子就这么扑过来,叫她以为有魔物溜到她身后去了,碧色玉萧反手就戳了过来,两人对了一招,夷则惊觉不对,扭过头来才发现背后偷袭她的竟然是自家师兄,骇得她当场就脱口惊呼了一声“师兄”! 她这一声惊呼,令羽化子恢复了片刻的清明,停下手扶着脑袋甩了甩。 所有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等羽化子停了手,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变了脸色。 夷则离得最近,且被这变故吓得不轻,这会儿整张脸都白了,下意识地问:“师兄,你怎么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过去。 只是她的手还未碰到羽化子,就被横里伸出的一只手牢牢抓住了手腕,再不能动弹分毫!百商放开小师妹后转头看到,脱口道:“师弟,你做什么?” 抓住夷则的正是云离,却听他道:“最好别碰他。” 奈何夷则关心则乱,自然是听不进去的。 羽化子却在此刻霍然抬起头来,脸上青筋突突跳着,显然是强忍着什么,显得面容都有几分狰狞扭曲了,而更为可怕是他的眼睛,爬满了血丝,红通通的好似能滴下血泪来——这样的一双眼,这样的眼神……夷则倒抽了一口冷气,竟往后退了几步。 她从前也曾见过羽化子露出这样的眼神,只是彼时他还只被人叫羽向天,而她也不过是仙音一脉的寻常弟子而已——昔日记忆太过惨烈,她从不愿拿出来回想,可此时此刻再见到这一个眼神,她仿佛是看到了昔日那些被死死掩埋在久远岁月里的血腥和绝望又再度扑面而来,叫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师父……师父?” 百商显然已经看出自家师父的不对劲了,忙出声叫唤——掌教师伯已经不正常了,他家师父要再出什么意外……他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然而他只叫了两声,就见一直不曾开口清歌闷声不响地手起剑落,白帝剑的剑柄狠狠地砸在他师父后颈上,他急吼吼地抢上前来,也只堪堪接住往前扑倒的夷则。 ——清歌这一下可谓是既出其不意又果断利落,百商瞪着她,又惊又气,几乎说不出话来。 “别瞪了,赶紧谢谢小歌儿吧。” 这边乱糟糟的诸多变故,也将酆都的天工城主给吸引过来了。这一位拧着眉看了这半晌,终于在连清歌都憋不住出手之后开了口,“她若不将你师父敲晕了,就该和这死牛鼻子一个模样了!” 说罢,也不管百商是个什么反应,直接越过他们凑到了羽化子面前,然后啧了一声,道:“果真是心魔。” 丹磬散人虽然被打得跌飞出去,但她很快就稳住了身形——她比夷则冷静许多,并没有贸然靠过来,反而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观望。她想不通羽化子怎么会突然失常,但此刻听开物说出“心魔”二字,却像是福至心灵一般:“难道是……” 因太过骇然,她一时竟不敢再往下说。 开物便叹了口气:“云魖那老魔当真是小鸡肚肠,你们不叫他好过,他就是死了也要叫你们难过一把!” 病魔之气已经够棘手的了,若是再加上心魔的魔息,天工神简直就想现在就回酆都去,好收拾行李搬家了! 偏他这话没头没脑的,百商和花解语显然依旧是云里雾里的不明白,开物便又多解释了几句——寻常魔族消亡之后,魔息自然也是不复存在的,嫣小玉这样的情况是比较特殊的,因她体内的病魔之气是被云魖用泽州生机逼出来的,原就不受她控制了,等她死后便是彻底失控越发暴虐了!而云魖……大概就是纯粹的报复了,他虽然消散了,却将所有的魔息尽数留了下来,这些混杂在魔息之中的心魔之气,甚至比病气还要可怕! 羽化子自然清楚云魖的厉害之处,所以先前与云魖交锋时一直小心防备着,才没有被心魔所趁,及至后来亲眼见云魖抱着嫣小玉的脑袋消散了,精神难免就松懈了下来,却不料如此快就着了道。 人人皆有心魔,自然也就防不胜防! 病魔之气已经难以对付,如今又多了个心魔之气……哪怕没了云魖和嫣小玉,可被他们召来的劫难,却依然足以将整个人间界颠覆!听酆都城主这么一解释,别说是百商和花解语这些小辈,便是丹磬散人也彻底变了脸色——他们举目四望,看到了人和魔物的厮杀,竟也看到了人和人的厮杀,甚至……连他们自己都隐隐觉得心底里蛰伏着一只魔,已经开始伺机蠢蠢欲动…… 第704章 不在乎和在乎的 原以为嫣小玉和云魖的消亡,会为人间界这场无妄之灾画上一个终结的符号,却不想这才是浩劫的真正开端! 昔日繁华热闹堪称东泽明珠的碧海城在几经变故之后,如今已经彻底地被海水淹没了。然光是淹没一座海城,对于东荒之主而言,显然是远远不够的!七海壮阔,可谓是无边无际,波涛上下,同样有无数生灵存活——对于青龙而言,这些生灵太过渺小,寻常时它是不屑一顾的,可再渺小羸弱,那也是它的子民,不能弃之不顾——于是它不光掀起了巨浪淹没了包括碧海城在内的沿海数十里地界,越卷越高的海浪甚至化作了水之屏障,试图将所有的灾祸都拦截在七海之外! 延绵的水墙之后,玄武的蛇脑袋伸长了脖子,甚至插到水墙里面,试图将九州的变故看得更清楚些,而与它伴生的龟脑袋,却慢悠悠地憋出了一句:“再会。” 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北方而去了。 蛇脑袋被从水墙里扯了出来,各种不甘愿:“哎!我还没研究完呢,这魔气很奇怪呀,咱们还是再研究研究……” 龟脑袋却任它叽叽歪歪,离开的速度却越发快了——东荒七海毗邻泽州,自然是最先被牵连的,可魔气扩散越发肆无忌惮了,等往北蔓延到了兖州或者凉州,北荒雪原必然也是逃不掉的,与其在这里看好戏,还不如快快回去应对呢! 青龙傲气,自然不曾开口请它们留下帮忙。 龙腾九天,引得七海沸腾,无数海之生灵尚不知九州蔓延的灾祸,争相瞻仰东荒之主的威势! 而水墙的这一端,酆都的妖莲城主凌空俯望碧海城的沧海横流,一时间神色也有些愣怔——她持有破空镜,自然是九州四荒哪儿都去得的,只是破空镜却不能同样穿越虚空,她舍不下这件跟了自己许多年的妖器,便只好留了下来——她看够了吞噬一切的波涛,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同样留了下来的鬼后。 “忙了那么久,又费了那样多的心血,却不亲自去看一眼吗?”莲妖觉得自己纯粹只是好奇而已。 鬼后笑了笑,道:“不需要去,我也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莲妖有片刻的沉默,然后点头:“是了,你要是看得不清楚,如何能到今日地步。”她顿了顿,才慢慢补了一句,“都说凤凰是世间高洁慈悲,且是祥瑞的化身,原来也不过如此。” 她这话并不好听,且好似还含着些讥讽,可她说这话时,语气却是淡淡的,并不带任何类似于责问嘲讽这样的情绪。 于是鬼后也没有生气,她只是同样用淡淡的语气回了一句:“凤凰自然是高洁祥瑞的,可惜这里只有痛失夫君的鬼界之女而已。” 莲妖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道:“原来如此……” 她们这一来一往的几句对话,语气都是淡淡的,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或者于她们而言,人间九州确实是不足以挂怀于心的,哪怕魔气若是蔓延到幽州,酆都也将受到波及。但对莲忆而言,昔年她们能将酆都从鬼界挪到人间界来,自然也能挪到魔气蔓延不到的地方去…… 她们的根并不在人间界,自然也就不在乎九州的存亡。 莲妖如此,鬼后亦然。 然而,她们不在乎九州的存亡,却也有人拼死想要赶往人间界去。 明遥尘是不被允许离开天界的,没有青曦的帮助,他要去往人间界唯有硬闯一途而已——天界的神将皆在战场陪同天帝的使者与魔界扯皮中,如此硬闯过去的可能性倒是极大的!而抱有这样想法的,显然并不只他一个而已——至少在他做好了大干一场的准备时,守着通道的天兵已经倒了将近一半! 大团大团姹紫嫣红的鲜花争相怒放,掩藏在美丽表象之下的,却是足以致命的杀机,百花缭乱迷人眼,明遥尘一眼望去就看到了本应当被幽禁在百花林中无天帝御旨不得出的百花神女花陌——这位被神将从人间西漠擒拿回来的三公主难得安静了一段时日后,竟然也选择了这个时间逃出来硬闯人间界…… 他虽然很是诧异,但显然此刻他们的目的是相同的,只犹豫了一瞬就跟着出手了。一神一人接连一言不发地下重手,防守结界的天兵就跟韭菜似地倒了一茬又一茬。花陌转头看到他,愣了一愣,而后慢慢眯起了眼,主动开口问了一句:“你也要去人间界?” 明遥尘点头,直言不讳:“人间大劫,我自然是要回去的!” 花陌下意识地皱眉,脱口道:“那我二姐呢?” 明遥尘不解:“青曦?” 花陌道:“昔年你能留下命来,是天帝天后看在两位姐姐为你求情的份上,后来将你留在神树处,也是叫二姐看守住你的意思——如今你要回去人间界,可有想过我二姐会受到何等的牵连?” 明遥尘听了她这样的话,有了片刻的失神——八千年的相伴,若说半点感情都没有那是绝无可能的,可他只要想到人间界的哀嚎遍野,是那个陪伴了他八千年之久的神女谋划而成的,就觉得心痛得厉害! “无论是怎样的牵连,总好过孽业缠身被天道报应!” 花陌并不知道人间这场浩劫和青曦的关联,显然呆了一呆,却听明遥尘又道:“我回人间,即是不忍见人间苍生遭此大难,也是想替她挽回一二。” 花陌的神色,显然依旧带着疑窦。 明遥尘便问她:“当初你勾结魔尊盗取凤血莲心逃往人间界时,是否也有想过清歌会被你连累到如今成魔的地步?” 花陌脸色微微一变。 她张张嘴似乎想否定,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明遥尘已经把挡在面前的天兵扫落,脚步毫不停顿地越过她往前去,却在擦肩而过时,淡淡地道:“只怕是知道,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因为每个人……哪怕是神的心中,终究都有最为在乎的东西! 她也好,他也罢,他们都是为了最为在乎的存在才会在此时此刻奔赴人间界,他们……都是一样的。 花陌听懂了他的意思,终于不再多说什么。 恰在此时,火光自天际落下,大团火焰伴着扇动的翅膀掀翻了剩下的所有天兵,风驰电掣般越过他们撞进了往人间界去的通道,只留下扑面的灼热! 明遥尘和花陌皆顿了顿,而后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速度。 等他们皆离开后,远处的云层里才传来了一声叹息:“又是一个胆大妄为的……” 紧接着是一声轻笑:“神君位高,任性一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都是戴罪之身,还有什么可任性的!” “呵……那你应该上去统统拦下才是。” “咳!神将们如今都在战场应付难缠极了的魔界夏侯君,可没心思管旁的事情!” 云层散开又随即合拢,隐约露出模糊的面容却是“据说”在战场的离妖神将和湮尘神将,虽然云层合拢得很快,却还是有隐隐的声音传出:“……听寒邪那家伙说,老大也去了人间界,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 谢玉书默了好一会儿,心道这货的八卦,竟然都打听到魔将身上去了……(⊙v⊙) 第705章 星河本源 两位神将从战场赶回,并没有惊动任何仙神。 他们甚至没有往凌霄宝殿去觐见天帝,反而悄无声息地沿着星河往鎏庭的方向去了,只是离妖神将流溯踮着脚尖儿蹑手蹑脚走路的样子实在是猥琐,湮尘神将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抽搐着嘴角微笑提醒道:“……你这样子走到鎏庭,只怕以后连小仙子都要避着你走了。” 流溯想了想,觉得自己很是无辜:“我这不是怕被发现,叫天帝知道咱们回来了嘛~” 谢玉书叹了口气:“……知道便知道了,还能把你给吃了不成。” 流溯啧了一声,道:“方才那场景你也看到了,叫天帝知道还不得原地爆炸……你也不想想,咱们要是这时候撞上去,可不是妥妥的出气筒跑不掉了!” 谢玉书:“……” 他竟莫名觉得这货说得很有道理! 正说着话,却见皎月神女身姿婀娜衣带当风地迎面走了过来,流溯惊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身想跑。好在谢玉书镇定,一把拎住了他,又笑吟吟地上前打了招呼。月神睨了离妖神将一眼,见他跑不掉没出息地往谢玉书身后躲,冷冷地哼了声,才道:“天后不在鎏庭……” 说罢,又指了指星河上游的方向。 谢玉书愣了一愣。 月神淡淡地道:“三公主协同巫即逃出天界去了,天帝没绷住在凌霄殿上发了飚,大抵是气狠了一时脑抽,当着众神的面就指着天后的鼻子责问她是怎么教的女儿。” 谢玉书:“……” 流溯:“……” 用这样冷淡的口吻说天帝脑抽……真的没有问题吗? 谢玉书没吭声,流溯想到昔年的斩魔神女今日的魔妃,再到没有看住巫山巫即放任他离开的二公主,最后是再度闯出天界去的百花神女……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了一句:“……那些话怕是在天帝心中早就憋了许久了吧。” 月神又晲了他一眼,因八卦而心虚的离妖神将瞬间缩了回去。谢玉书只好接话道:“所以……天后和天帝怼起来了?” 天后心高气傲,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气……只是在大殿上当着众仙神的面和盛怒中的天帝争吵,却是极为不明智的。 所以还存着理智的天后,最后是冷着脸拂袖而去了! 众仙神噤不敢言,只当自己从来没存在过。 谢玉书倒是没料到自己竟然猜错了,掩唇轻咳了一声:“还真是同情在殿内诸位同仁……” 流溯却道:“你还是同情同情我们自己吧!” 天后的心情也很不美好,他们此时此刻过去,简直是以身去撞枪口…… 月神显然是懒得理他,转身便走。 然而,出乎他们的意料,天后看上去似乎并没有生气。 她站在星河边上,负手而立,遥望着星芒流淌而来的源头,神色平静。星河之上的风一阵接着一阵,吹得她的衣袂裙角翻飞不息,宛如世间最华丽缥缈的云彩。 “见到百花神女了?” 谢玉书和流溯皆是一怔,却也没敢隐瞒,只好点头称是,而后束手请罪。 天后却道:“你们何罪之有?” 谢玉书答曰:“我等神将身负守卫天界安危和秩序之责,却睁眼看着三公主他们闯出天界去而未曾阻拦,实为失职!” 天后闻言笑了一声,终于微微偏首望向他们:“你倒是心里清楚得很……”她顿了顿,“花陌任性妄为,性子执拗,你们即便将她拦住了,也留不住她的心,不若随她去……佛界的佛陀六根清净不惹尘埃,一颗佛心最是坚硬,总有她死心回头的时候。” “至于巫即……” 她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流溯却接了一句:“巫即这许多年一直安分,此时动作,应当是为了人间界这场浩劫。” 天后高高地挑起了眉,神色有些似笑非笑。 天界的神将竟然会为灵山巫族的人开口说话,着实有些出神意料了。谢玉书轻咳了一声,略有些尴尬,好在天后并没有追究的打算,只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么你说,凤凰族那位神君一并闯出去,又是因为什么?” “明家那小丫头偷溜回去了……”流溯吭哧吭哧憋了半天,最后道:“……且据说鬼后也在人间界。” 这话一出,连谢玉书都惊悚了,心道这货一直都和他们一起镇守在战场从未单独离开过,每日里光是和魔界对峙扯皮都心累得很,竟还有闲心去关心这些有的没的,且最重要的是……这厮到底是从哪里得到这些消息的?! 天后倒是淡定许多,她仿佛并不惊讶鬼后也在人间界,只道:“你倒是闲得很……” 离妖神将额间冷汗都下来了,只结结巴巴地道:“其实……其实也不太闲……” 谢玉书见他这怂样,已经彻底没脾气,只好帮他开口分散火力,道:“神君心善且软,对明家丫头和昔年的凤凰神女皆怀有愧疚,不过……真要论起来,应当还是对凤凰神女的感情要深一些。” 至始至终,他说的皆是凤凰神女,却提也未提“鬼后”二字。 天界谁不知,神君凤墟与凤凰神女青梅竹马又同拜一师,且还上天入地寻了八千余年!他为了鬼后,不仅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和天界的法度,甚至几乎身死涅槃……如此执念,又岂是“深一些”而已! 闯出天界去的三位,只怕最危险的,便是这位神君了。 天后默然了片刻,只呵地冷笑了一声。 连谢玉书都猜不透她这声笑,笑得是费尽心机为鬼帝复仇的鬼后,还是追悔了八千余年早已注定一场空的神君…… 场面一时有些沉寂。 恰在此时,星河之上骤然卷起了数十丈高的浪花,星光自源头奔腾而来,璀璨夺目,声势惊人,眨眼之间就到了眼前——负手在岸边站了许久的天后大抵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见她扬手一挥,万千星光尽数收于袖底。片刻之后,等她重新抬起手来,掌心里只剩下一团小小的透明晶体,透过乳白色的光泽,隐约有细碎的星芒流转不息。 “这是星河本源……”天后道,“你们替我将它带到人间界去。” 谢玉书变了脸色,流溯脱口道:“失了本源,星河很快便会枯竭,到时候天帝追究起来……” 天后却轻笑了一声,道:“天后会不会追究,就要看你们能不能将它送去,在平安地带回来了。” 两位神将:“……” 这简直就是个巨坑! 然而,无论是谢玉书还是流溯,却都没有推拒。 等他们走后,守在远处的月神才慢慢地走了过来,行礼之后道:“您辛苦了。” 天后遥望着神将离去的方向,半晌才叹了口气:“我能帮的也不过就是如此,身为母亲,诚然是失职的。” 所以,天帝指着她鼻子说的那些话,到底还是留在她心里面了。 月神性子清冷,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才好。 好在天后也不需要她劝慰什么,已经径自道:“回去罢。” 她为取星河本源而来,如今东西已经叫神将带走了,自然也不用继续留在这里了,只是却没有往鎏庭去,反而转往了另外一个方向:“有许多日子不曾见青曦了……我去神树走走,你可要随我一同去?” 月神的脚步顿了顿,停了下来,只说另有要事,俯身称告退。 天后于是转眼看她:“还是不能原谅她?” 月神语气淡淡,答道:“二公主不曾做错什么,月魂岂敢。” 她只说不敢,却没说不想。 天后挑了挑眉,正要开口,却又忽然住了嘴——星河畔天风不息,那一阵又一阵刮着的风里,仿佛还夹杂着什么东西,带着隐约的绯色。她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伸手出去一抓,再摊开时,掌心里多了浅绯色的花瓣一片。 “这是……” 月神呆了呆,而后慢慢地瞪大了眼。 她的对面,天界的帝后已经彻底变了脸色! 第706章 斩破黑暗的光 谢玉书和流溯到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跑错了地方,到的不是人间界,而是魔界最为混乱无序的区域。 驱魔阵被毁,结界随之而破。魔息没了阻碍很快从泽州蔓延到相邻的青州中州兖州,并迅速向西蔓延而去……魔息所到之处,魔物疯狂肆虐,且更为可怕的是,人间界的所有生灵,包括草木爬虫都在魔化,魔物们没有了攻击对象,甚至开始自相残杀。 虽早就听说了人间大劫,但两位神将皆没料到情况已经恶化至此,皆是大骇。流溯叹了口气,说了一句“人间惨象呀”。谢玉书是神将中唯一出身人间界的,此刻面沉似水,半晌没有接话。 而此刻的清歌和云离,也面临着抉择—— “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当然是麻溜地回魔界去了!” 魔界被派过来接应的是狼将军阿牙,它领着狼小弟们呼啸而来,差点没被焦头烂额的五灵仙宗弟子当做肆虐的魔物给狠狠收拾一把了——因被认作寻常魔物而觉得大丢面子的魔狼头子心情极差,说话的语气自然也就很不美好! 但它显然还没有意识到,站在面前的云离和当初去魔界的莫弃已然是不一样了,于是话出口之后,脑袋顶上就收到了爆栗一枚,敲得它眼冒金星,尾巴尖上的毛毛都根根炸起来了!不过它显然是个桀骜脾气,炸了毛之后还是嘴硬道:“人间劫自有人间担,便是全部死绝了也不干我们魔界什么事,与其在这里耗费精力,还不如收拾天界那帮王八羔子去!” 真要说起来,它这话也没有什么错。 且魔界和天界交战了百年之久,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余力管人间界这档子糟心事——没见悲天悯人的神佛都没有动静,难道还指望着魔来渡劫不成! 理是这么个理,但话却很是刺耳。 小师妹伤重气虚,远远还不能上阵祛魔,只能背靠着青江岸边的一块岩石坐着养神,她面前并排躺着仙音一脉的夷则首座和魔界的君殿下,显然是人人忙乱,暂且叫她看护了,明家丫头蹲在旁边正好三个一并照料了——因为离得不太远,阿牙又是个大嗓门,小师妹自然听的一清二楚,睁开眼冷冷望了过来,道:“这漫天漫地的魔气,人间界眼看着就要沦为魔域了,如今就要撇个干净,岂不是太早了!” 阿牙呲牙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怀疑是魔界故意散播魔息不成?!” 小师妹冷笑了一声,道:“可不就是故意散播的!” 她这么一说,好像也没错。泽州的魔息,还真是云魖故意散播的。 可云魖早就已经不是魔尊了,他做的孽,却要算到魔界头上,阿牙自然不服的,正要反击,眼角余光却见云离又抬起了手——方才那一个爆栗实在是太疼了,魔狼头子啥也顾不得本能地一个箭步就冲出去了……然后就看到云离只是将手伸到了清歌面前,道:“白帝剑借我用一用。” 小师妹瞬间瞪大了眼,霍然转头望来! 清歌手里还真提着把剑,只是这剑血糊糊的一把,捏在她手里这么久了还不断滴答滴答往下落着血滴子,怎么看都像是一把血腥气十足的魔剑,可他却说这是……白帝剑?——小师妹眼前发黑,觉得有点儿晕…… 清歌顿了顿,仿佛才想起来手里还提着把剑——她是用惯了剑的,手里这把用的还算顺手就一直没丢开,这会儿云离开口说要,自然也没什么犹豫就递了过去。 云离接了剑,仿佛是为了试一试手感,随手挥了两下,只见数十丈外一阵波纹颤动扭曲,被无形结界挡在外面却不屈不挠想要往里闯的魔物瞬间被劈成两半……这动静可不小,非但惊动了蹲在结界边上拿着把锤子敲敲敲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的天工神,连忙着分派任务指挥各派弟子的羽化子都转头望了过来。 ——到底是执掌人间界第一宗派的五灵仙宗掌教,虽然脸色灰败了些,眼瞳里还有没完全褪去的些许血红,但除了最初猝不及防差点失去理智,在清歌把夷则敲昏之后,他反倒硬生生地将心魔压了下去,但他显然也知道这样的压制恐怕是不能长久的,紧接着便开始争分夺秒地下达一个又一个的指令,除了实在伤重的小师妹,连原本打算守护自家师父的百商都被派出去了,唯独自己的徒弟倒是给漏过去了……不过云离这么一挥剑,他想再忽略都难,于是在短暂的默然后,啧了一声:“笨徒儿,你这样用,它可是要生气的。” 他仿佛并不在意眼前这个是他教养长大的徒儿还是曾令六界闻风丧胆的魔尊,态度随意,语气漫不经心。 这打主人脸还得看狗凶不凶呢! 阿牙觉得这“笨徒儿”三个字虽然是在叫它家主上,但简直就像是一只大脚踩到了自个儿脸上,当场就呲了牙……好在清歌眼明手快,一掌把它按趴下了。 云离却脸色不动,不咸不淡地道:“都已经是这副鬼样子了,早就没脾气了。” 天工神听了抚掌大乐,不嫌事大地凑热闹道:“我要是这倒霉催的剑被淋这一身的血糊糊,只怕是死的心都有了还生个屁气呀哈哈哈哈哈……” 羽化子:“……” 他觉得自个儿的心魔有点儿压不住了…… 明雨灵惊得忙不迭喊:“别刺激他别刺激他……心魔刺激不得的!” 这场面,把等指令的弟子看了个目瞪口呆! 云离怼完了羽化子,握着剑又抖了抖,仿佛是想把粘附在剑身上的血抖下来——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然而,随着他这几下,他身上却隐隐透出一层白光,初时轻浅柔和,很快就变得强盛凌厉,这些白光纷纷涌入他手里的白帝剑,不过是须臾功夫,白光刺透表层的血色,整把剑光芒大盛叫人不能直视! 阿牙觉得狼眼都被闪瞎掉了,清歌也下意识地抬袖遮目。 魔气肆虐无边无际,连天都阴沉得仿佛正在倾倒下来,云离手持白帝,仿佛握着整个世界的光明,绚烂白光之中,宛若神祗! 开物将手拢在袖子里,眯着眼忽然道:“如果当年……”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但羽化子却是听懂了,默了默叹了口气。 如果当年莫红玉没有惨死,他也没有流落到魔界……但是这个世上,从来也没有如果。 用百邪灵力驱使白帝剑,威力竟比在羽化子手上还要更甚。长剑腾空而起,仿若一道白光劈开混沌黑暗,天空震荡,魔物哀鸣不止。 第707章 心魔尚存 世间之事就是如此可笑。人间将倾,暗无天日,却是魔界之主身披光明手持白帝之剑,生生劈开了无边黑暗! 昔日的天工神仰面看着,仿佛是惊愕于这样的景象而微微有些失神,片刻之后却嘴角微翘,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 白帝剑腾空,耀眼如白日,光芒凌厉不可挡,片刻之间就将原本无边无际蔓延得无处不在的魔息切割成许多块,使之收尾不能相连——羽化子反应极快,已经重新端起了五灵仙宗掌教的架势,一个接着一个的指令飞快地下达下去,调动各宗派弟子分别行动各个击破。 一时之间,白帝光芒所及之处,魔息的影响被压制到最低,人间界的反击气势如虹! 但魔狼们也受到了影响,连阿牙都被白帝的光芒灼得眼疼,气得它暴跳如雷——在它看来,这样的事情简直是吃力不讨好到极点了,脑袋坏掉了才会这样干! 大抵是它蹦跶得太厉害实在是烦人得很,云离终于回头瞥了它一眼,冷冷骂了一句“蠢货”,而后又道:“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阿牙呆了呆,显然还是没能明白过来,但它没敢再问,于是可怜巴巴地望向了清歌。 清歌只好道:“心魔尚存。” 阿牙全身都僵住了:“……” 这么可怕的事情,还是不要叫它知道的好qaq! 然而清歌虽寡言,但向来是个有问必答的,且既然开了口就没打算这么放过它,遂又问了一句:“你可听过人间九州以南的莽林里,有一种小兽,叫做蛊的?” 可怜阿牙连魔物都还有没认全的,哪里能知道南荒莽林里的某种小兽! 不过清歌也没为难它,接着道:“莽林凶险,弱小的兽很难存活,于是每隔数百年,小兽们会在莽林里互相残杀吞食,历时数年或数十年,最后存活下来的,便是蛊兽——蛊兽体型虽小,但却立于南荒顶端,连最凶狠的蛮兽都不敢招惹。” 阿牙切了一声,有些不以为意:“唯有厮杀,才见强者——这蛊兽,倒是有几分咱们魔界的风格!” 魔界凭实力说话,不说它是如何压服群狼的,只说昔年的云离,也是凭借着一场接着一场的血战厮杀,才渐渐变成后来的魔尊。 可它只听清了“互相残杀”,却不曾留意“吞食”二字。 它不开窍至此,前面云离都快又要回头骂它蠢货了。清歌倒是没有不耐烦,抬手往远处指了指:“那些魔物……你且仔细看清楚了。” 白帝剑的威压之下,魔物气势大不如前,各宗派弟子个个灵光护体免受魔息侵扰,数十人成一队,围剿这些魔物。他们身后,师门的长辈们正布下各类法阵,开始或封印或净化魔息。当然,也有像无锋首座这样不擅长此类的,索性就抡着巨剑,跟着弟子们砍砍砍去了……阿牙看了半晌,也没能看出什么来,反倒是听到他们讲话的开物仰头往清歌所指的方向看了片刻,渐渐变了脸色。 阿牙看到的是人间界各宗派和无尽魔物的惨烈厮杀,且得白帝相助之后,各宗派开始渐渐稳住阵脚反击。 但开物所看到的是那么魔物,不但与人厮杀,还自相残杀,且每吞食一个同伴,力量就会成倍地增长——人间界有万千生灵,而魔息使人魔化,万千魔物互相厮杀吞食,最后留存下来的那一只……光是想一想,就足以毛骨悚然了! 开物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全是冷汗,他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之前似乎不是这样的……” 最初魔化的生灵,只会发狂攻击四周还未魔化的生灵,却不会像现在这样自相残杀互相吞食,清歌曾指使阿牙在泽州抓了许多有魔化迹象的生灵,自然比他更为清楚,点了点头,道:“心魔作祟时,是从来不分敌人还是朋友的。” 先前羽化子被诱发心魔时,可不就是六亲不认! “当真是要命了……”天工神扶额,觉得简直是要疯了,片刻之后开始挽袖子,“不行,得把人间界的情况与其他几界细细说明了,现在可不是顾忌因果袖手旁观的时候了!” 他开始捣腾自己的百宝箱,显然是打算联系其余各界去了。 阿牙听了半天,还是似懂非懂。 清歌便道:“你先护送君殿下回魔界去,暂且安置在极渊。” 阿牙呆了呆,下意识想要留下。但清歌已经不再理会它,径自抬脚往前走了——她不徐不疾,一直走到云离身边才停下脚步,却没有看他,只仰头望那半空之中在他控制下耀眼到几乎不能直视的白帝剑,低声道:“可惜我不曾修习百邪功法……” 恢复了灵性的白帝剑,她再想要沾手却已是不能了,即便想要帮忙也无从帮起。云离闻言侧头看她,笑道:“你还怕我应付不来嘛!” 才说完,就见羽化子带着丹磬散人和无欢真人也走了过来,道:“我们这些老骨头虽然也没有修习过百邪一脉的功法,但宗门五脉同源,倒是可以帮忙的。” 云离没拒绝,只道:“那您可得管好自个儿的心魔,免得它又跳出来拖后腿。” 羽化子哭笑不得,差点儿像从前似的一巴掌拍他脑袋上,怒道:“你这不孝徒儿,不揭为师的伤疤会死呀!” 云离想了想,认真地道:“会。” 羽化子:“……” 他还真想把心魔放出来,把这不孝徒儿的后腿给扯断了去! 但不管怎么说,有这三位相助,白帝剑的光芒瞬间又往外扩张,他们所在之处的魔息,几乎被压制的再无法抬头作祟! 而此刻,远在数千里之外由释迦佛苑和灵山巫族镇守的另一处据点,显然也已经发现同样的问题了。慧道禅师捻着蜡黄佛珠顿了半天,才叹道:“邪魔形体已散,但邪心未消。” 此处与五灵仙宗所守之处相距数千里之远,但作为携手同进退的盟友,彼此的消息自然是及时互通的。 他对面是巫即明遥尘——虽然才堪堪从天界赶回,但十巫之间的羁绊和默契,已令他迅速取代原本的巫咸,代表灵山巫族来和释迦佛苑商议对策。 只见他抬起手,从外围将一缕游离的魔息拘了过来——这一缕魔息像一条黑色的小蛇,而纯黑之中若隐若现的灰白宛若吞吐不止的蛇信,时刻等待择人而噬——巫力在他手掌之中流转,仿佛腾起了一团火焰,将“小黑蛇”烤得疯狂翻滚扭曲,却又不能脱离掌心,片刻之后才不甘不愿地化作了一缕青烟。 慧道禅师在边上看着,等他挥散了青烟,才低宣了声佛号,道:“心魔之息已经和病魔之息融为一体了——须知病之一厄最催生机,而心魔又擅控人心。我等修行之人还能勉强抵御一二,但人间生灵万千,不能抵挡者十之八九,若尽数化魔,且最后为心魔所用……” 老和尚慈悲,后面的话实在是不忍心再说。 明遥尘目色沉沉,皱着眉冷道:“云魖是想要六界镐素,来为嫣小玉陪葬!” “他本打算炼化整个人间界的生机来救嫣小玉,可是嫣小玉却死了。原以为他是心如死灰才会形神皆散,如今看来是存了毁灭一切的心思才会如此……若果真如他所愿,万千魔物最后只存一只,既是心魔,也是病魔。” 如此才算是遂了他的意,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了。 情之一物,竟可怕至此! 第708章 慧剑斩心魔 慧道禅师听他分析,连呼罪过,满目皆是痛心:“老衲与五灵仙宗的无欢真人皆有过推衍,却只见人间覆亡之惨像,不得见挽救之法……怕只怕连白帝也不能彻底压服此邪魔!” 明遥尘没有接话。 事实上这样的担忧,他也有。 千佛岩倾巢而出,此刻外面佛光冲天,梵音响彻,灵山巫族的人也在十巫的带领下竭力遏制净化魔息,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天界离开之后,就一直有种不祥的感觉挥之不去,叫他心神不宁,不安极了。 正想着,却听慧道禅师忽然又说了一句:“巫即大人,不知您可听过有句话,叫做慧剑斩心魔?” 明遥尘点头道:“佛主挥慧剑斩心魔最终得证大道的事迹,虽是久远到记不清年代了,但明某也是听闻过一二的。可若是记得没错,流传下来的那些故事里,佛主成就大圆满之后,便亲手折剑了。” 佛主折剑的缘由,已经无从知晓了。世间流传的说法,是我佛慈悲,决意以佛法普度众生,而非以凶器。但明遥尘却以为,这样的说法本身便是与佛主宣扬的佛法相悖的,剑乃为杀戮而生的凶器,但握在我佛手里,也当为解众生苦厄而存,所谓普度,既度众生,亦度剑,可佛主却选择普度众生而舍弃了剑。 慧道禅师并不知他心中所思所想,继续道:“天道循环,自有其道理。佛主折剑之后,天界也诞生了一柄神剑。” 天界上神,诞生之初抑或成就神位之时,皆伴生有本命神器。上神所使之剑,皆可称之为神剑!但明遥尘何等聪明,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天界神剑虽多,但如昔年佛主手中之剑一般,足以震慑群魔的,唯有一柄! 名曰,斩魔。 慧道禅师果真道:“若是能借到斩魔剑……” 那是一柄生而为斩魔的剑,天地赋予它这样的使命,斩除魔厄自不在话下! 这已是慧道禅师参悟了许久,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然而,明遥尘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摇了摇头,道:“斩魔失主,即便是天界肯借,也无人能掌控。” 慧道禅师不肯放弃好不容易想到的办法,捻着佛主沉吟道:“魔尊已经出手,那位魔妃……若是好好说一说……” 老和尚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非但清楚用白帝压制魔物的那位五灵仙宗掌教弟子乃是魔界之主,竟还知道魔妃……便是昔日斩魔之主。 可斩魔神女,终究是不在了。 明遥尘叹了口气。 “您也是称她为魔妃的……昔日的斩魔神女早已道殒,成魔之后更是再无半点神性。”灵山巫族的巫即缓缓开口,说到最后几乎是一字一顿,“魔,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挥动神剑的!” 所以,即便是伴生的本命神器,也只能遗留在天界。 所以,斩魔剑才会失主,孤寂地封存于神女道殒之地。 慧道禅师失望极了,低宣了声佛号后,忍不住又问:“若是请其他的神将……” 这一回不用明遥尘回答,旁里就传来了另一个声音,斩钉截铁地道:“那也是不能的!”——两人闻声转头望去,就见天界的离妖神将身披银甲,手持长枪,劈开暗沉魔息御风而来,端的是威风凛凛,转瞬就到了眼前。 他显然是远远就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落地后便道:“神器有灵,没有主人允许是不能为旁人所驱使的,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打斩魔剑的主意了!” 正盘算着神将神器的那点事儿,离妖神将就从天而降了,且张口就是毫不客气的拒绝,老和尚咳了一声,略微有些脸热。 明遥尘脸色微微变了变,本能地以为离妖神将是为追拿他和百花神女而来,他不想在此刻与天界神将起冲突,便求情道:“人间浩劫,明某不能袖手旁观,望将军宽宥些时日,等此间事了……” 哪知他还未说完,就见离妖神将不耐地挥了挥手,道:“说那么多做什么,本将军可不是为你而来的!” 明遥尘呆了一呆。 流溯问:“三公主呢?” 原来是为百花神女而来的——明遥尘微松了口气,正要回答,却被惊慌失措的一声“小和尚”给打断了! 这声音虽然因慌乱而变得尖利,但流溯还是立马就认出来了,眼皮顿时跳了跳,心想着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竟能将胆大包天的三公主给吓成这样! 外面已经是一片混乱。 浓郁到已然实质化的魔息原本虽然蔓延得极快,但这样的蔓延是宛如雾气一般无声无息的,没有灵力的人甚至只会觉得日光被乌云遮蔽,天气忽然变得阴冷了而已。但此时此刻,无处不在的魔息却忽然卷起了许多漩涡,远远望去就像是刮起了黑色的龙卷风,不分敌我地将周围的人和魔物尽数卷了进去。 佛光强盛处漩涡也特别得大,且不断还有小漩涡融合进来,释迦佛苑的大小和尚被卷进去了许多,小和尚婆娑试图去救,半个身子已经陷进漩涡里了。他勉力支撑,周身佛光笼罩,竟叫他拉出了一个又一个同门,自己却越陷越深。 花陌眼睁睁看着,焦急得不行,索性一咬牙往地上丢了一把种子,很快种子发芽扭成了花藤,她把花藤绑在腰上,扑上去抓婆娑。然而花藤娇弱,虽没有断裂,却也没能将小和尚给拉回来,反而是花陌被带着一点点卷进去了。 小和尚目光清明平和,看她的眼神与看同门的仿佛并没有什么区别,开口道:“阿妖你放手罢。” 花陌不从,咬牙道:“我不放!死也不放!” 婆娑叹了口气,道:“世间种种,皆如梦幻泡影,何须执着,放手罢。” 花陌一脸倔强,果真是宁死都不肯。 婆娑无法,只好去扳她的手,一根一根,几乎将她的手扳断。 花陌瞪大了眼,咬着牙恨得不行!可再恨她也没办法看他眼睁睁去死,抓不住便张开手臂去抱——然而,几乎就在她的手被扳开的瞬间,小和尚已经被彻底卷进去了,她张开手臂扑上去,却什么都没有抱到。 天界的三公主呆了一呆,然后下意识地转身,一把扯断了拉着她的花藤…… 恰在此时,一点星芒于混乱中腾空闪现,瞬间化作万千星光,如璀璨江河奔腾而来,以不可挡的凶猛之势冲散漩涡,淹没了四周一切。 星河? 花陌一脸懵逼,完全不明白为何会落入星河之中。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开始四处搜寻——她少时顽劣,星河里玩耍了不知道多少回,简直是熟门熟路。星河水里沉了不少释迦佛苑的和尚,也有巫族人和魔物,想是之前被卷到漩涡里的,有的没了动静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有的还有意识正拼命往上游,她心无旁骛,很快就找到了小和尚。 婆娑双目紧闭,静静漂在星河水中。 花陌飞快地游过去,伸手去拉,却被远远地弹了开去——小和尚身上有一层佛光流转,就像是他划下的一道鸿沟,将他们分割到不同的两个世界,决然地拒绝着她靠近半分——她分外地不甘心,来回试了数次,最后被一只手抓住了后衣领…… 这只手也着实是不客气,一路将她往后拖,无论她怎样挣扎都挣不脱,一直将她拉出了水面。她一抬头,就看到了离妖神将笑眯眯的脸,对她道:“三公主,星河里畅游的感觉如何?” 花陌一言不发,抬手砸了他满脸带刺的花! 这一场变故来得太突然,将释迦佛苑和灵山巫族皆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在离妖神将久经沙场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见过,当机立断丢出了怀里揣的星河本源,引出滔滔江水万千星光! 弟子们来不及感慨星河的壮阔璀璨,就忙着往里面捞人了。 流溯闲着无聊,索性也帮着一起捞,结果一爪子下去,拎出一个百花神女,砸得自己满脸洞,简直不能再见人!——他捂着脸嘤嘤嘤的时候,释迦佛苑的大和尚们和灵山的十巫站在半空之中往南边眺望,个个神色凝重。 星河横贯而过,就像是一条最清晰不过的界线,将脚下这片大地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区域——星河以东弥漫的魔息已经恢复平静,宛如雾气一般袅袅绕绕顺风蔓延,而星河以南……目之所及数不清的大小漩涡疯狂旋转着扭曲着,小漩涡融入大漩涡,大漩涡融入更大的,所有弥漫开来的魔气都疯狂地往南方回涌而去! “那个方向……”巫咸皱着花白的眉,神色忧虑,“莫非是五灵仙宗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毕竟一南一北隔了数千里之远,即便有这样的猜测,也不能立刻确认,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慧道禅师——此前南北两边的消息往来,都是由他和无欢真人来回传递的。然而这一次,老和尚睁开眼却摇了摇头,道:“无欢真人并无任何回应。”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他们着实难以想象,什么样的变故,能叫五灵仙宗那边,彻底失了联系! 第709章 魔现 无欢真人此刻根本是无暇他顾,完全没有注意到来自慧道禅师的联络。 他骤不及防被卷上半空,天旋地转地被哼哼哼哼甩了好几下,才勉强稳住了身形,等他定睛看去,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目之所及漫天漫地都是黑色龙卷风状的柱形漩涡,所到之处不分敌我地将所有一切都卷了进去,他此刻恰好落身在一大两小三个漩涡中间,才能稍微喘上口气。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天空之上,阴云滚滚。 被白帝切割开来的魔息已经重新聚拢到一起,整个天空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将所有一切都疯狂地往里卷——原本顺着风往九州蔓延的魔息,都被巨大的吸力往回涌,这么些时日几乎蔓延了小半个九州的魔息越聚越多,整个天空都仿佛化作了漩涡,黑滚滚搅动的云层越积越厚,往下压了下来。 就像是天倾塌了一般,宛如末日! ——又或者这确实是末日,人间的末日。 问天之时就隐隐得到了些许预示,而如今这样的预示果真变成了现实,天问一脉的首座惊骇莫名,一时间心惊胆颤。恰在此时,丹磬散人落脚在他身侧,道:“师弟你发什么呆,还不赶紧救人!” 无欢真人下意识地道:“救了又如何,终究会被魔吞噬掉的……” 丹磬散人常年沉迷于炼丹不爱过问俗事,一贯是个温吞脾气,此时却直接抬手呼了他一巴掌,道:“小辈们都没放弃,你当长辈的却说出这样的丧气话,成何体统?!” 这一巴掌拍下去,无欢真人顿时回了神,只觉得方才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一时间羞愧不已。 丹磬散人倒没有苛责他,两人一前一后绕过那些贯穿天地的黑色龙卷风,一路往中心处而去,沿途顺手救了不少弟子,很快远远就看到了白帝剑——这柄代表着人间界最强的剑依然悬在半空之中,剑锋直指天空中越压越低的漩涡中心,灵光璀璨,锋芒逼人! 白帝下方,云离负手而立,周身白光耀眼,与悬在半空的剑遥相呼应——很显然,变故虽然来得突然,将守在外围的他们都卷上天了,但对他的影响并不大。 羽化子也在旁边,也不知道是没被卷上天,还是卷走后又跑回来了,这会儿捂着胸口皱着眉,额间青筋跳动,似乎忍耐着什么,看上去很不好。 只见云离回头看了他两眼,道:“早提醒你要管好自个儿的心魔,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羽化子心塞,觉得自己从前一定是脑抽了,才会挑来挑去最后却收了这么个徒弟!奈何自己选的徒弟,再心塞也得哭着咬牙忍了,且人前还得装得十分满意欣慰的模样,所幸这会儿旁人都被卷走了,于是他喘了两口气,咬牙道:“少废话!专心看好白帝,要是有什么闪失,唯你是问!” 云离:“……” 他眯了眯眼,心里面闪过好几个欺师灭祖毁尸灭迹或挫骨扬灰或弃尸荒野的绝妙主意,正认真考虑要不要试一把练练手,清歌却从天而降,一手提着夷则道尊,一手拎着小师姐,落在了他身边——于是他的注意力顿时被引走了,他先看了一眼师叔和师姐,见她们虽然都晕过去了,但所幸清歌追得及时看上去并没有危及性命,便多问了一句:“明家那小丫头呢?” 变故来得突然,明雨灵也一并被卷上了天。 清歌摇了摇头,显然是没有找到。 云离顿了顿,道:“那丫头向来命大,且看她造化了。” ——显然是不打算分神去找了。 明家丫头救死扶伤是不遗余力的,一身巫力早就耗干净了,这样被卷走,八成是凶多吉少了。但清歌沉默了一会儿,却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可他此时这个决断的。 好在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丹磬散人和无欢真人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数十个被他们一路救下来的弟子。清歌见了,就将夷则和小师妹交托了过去,然后又将羽化子一拎,丢给了丹磬散人,道:“先带他们回去,免得碍事。” 被嫌弃碍事的羽化子面皮抽搐:“……” 他也要面子的好不好! 奈何清歌不给他抗议的机会,丢完人说完话扭头就走,全然不顾身后那一堆人是何等的瞪目结舌。 这里的动静云离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清歌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却半点反应也没有,仿佛全然没有看到一般,只转头望过来的目光里仿佛隐隐带着些笑意,灿若星光。他仿佛是想伸手过来拉她,但最后却只是道:“不要怕。” 清歌愣了一下。 云离道:“我既然已经回来,便不会再离开——所以清歌,不要怕。” 清歌从前就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只是那时候她心无旁骛,从不会在意谁碍事抑或被谁拖累,直到今时今日……不在乎便不在意,不在意也就无所畏惧,可如今只怕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样细微的变化……百年前,终究是伤她至深,都叫她知道忧惧了。 云离微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伸出手,覆在她手上,微微用力。 也就是这么片刻的分神,半空中传来嗤地一声冷笑,一个声音慢悠悠地道:“横竖都不过是一死,确实没有什么好怕的。”——这声音带了点尖细,乍一听陌生,可入了耳却仿佛带了点熟悉。 云离瞳仁微缩,抬头望去,就见半空之中白帝剑开始剧烈颤动,似乎是渴战的兴奋,又好似不安。而它剑锋所指处,整个天空所化的漩涡中心,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形——许是成形不久,这身形看上去还是模模糊糊的不甚真切,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魔息原本皆被漩涡中心那个破洞吸了进去,此刻却全部聚到了它身上,于是原本模糊的身形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立体起来了。 它身材高大,黑雾像宽大的衣袍般裹在身上,衬得露在外面的皮肤越发苍白,宛如久病之人瘦可见骨,面容削瘦极了,脸上尽是诡异的魔纹,一双黑瞳不见半分眼白,仿若黑曜石般闪着冷冷的玉石光泽,没有半点感情——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不由得就会毛骨悚然! 这个“人”,像云魖,又不像云魖。 云离还能沉得住气,清歌也只是蹙了蹙眉。 然而,大抵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白帝一声剑鸣,化作一道白光,迎面劈了上去! 这一剑若是劈实了,哪怕是最厉害的魔,也不会痛快的! 然而眼前这只魔却只是抬起了手,只听得“叮叮”两声短兵相接的声音,它身上裹着的黑雾像长长的衣袖扬起又落下,没人知道这短短一瞬间他做了什么,等漆黑的雾袖落下时,白帝剑被它抓住了剑锋! 第710章 碎散的残魂 “吃了一次亏,还是学不乖吗?” 那魔捏着白帝的剑锋,冷冷嗤笑了一声,语气讥诮,说不出的嘲讽——它这样的神情和语气,甚至嗤笑的样子,都是像极了云魖——这样的发现,令云离的眉心不可遏制地跳了一跳。 他不确定眼前的这个,是魔息重聚后产生的新的魔,还是……消散了又重聚的云魖。 白帝剑带着铿锵剑鸣震动不止,试图挣脱反击,那魔渐渐有些抓不住,没有眼白的瞳仁泛着冰冷的光,哼了一声:“学不乖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 说着,苍白如柴的两只手抓着剑刃同时施力,竟是要将白帝生生折断去! 云离的眉心已经开始抽搐了——虽然白帝剑断不断,他都没有什么所谓,但想到万一要是真的折了,回头还得面对羽化子那张哭唧唧的老脸……他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于是只好往前走了几步。 他的步子迈得并不大,看上去不徐不疾,宛若信步闲庭。然而每迈出一步,他身上的白色灵光就要强盛一分,等他迈出第七步的时候,白帝一声轻鸣,剑气如虹,瞬间贯穿了困住它的邪魔! 七步成绝,一击得手。 然而,云离的神色却并没有半分轻松。 没有半点鲜血滴落,魔息汇聚之处,那魔依旧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长袍如黑雾滚滚,不见半点伤痕。 “呵……”它在短暂的沉寂之后,骤然发出一声冷笑,“百邪绝杀术,可真是令人怀念。” 云离扬手,白帝倒转而回,稳稳落在他手里——他提着剑仰头望半空中的魔,目光里的神色却一点点变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时光仿佛倒流,那一年五灵仙宗最出色的百邪弟子,一身红杉翻飞如烈焰燃烧,也是这样身披白光仰望追杀而至的魔——昔日温情恩爱早已梦碎如泡影,最后剩下的唯有仇恨和决绝! 邪魔垂眼俯望,滚滚翻腾的黑雾有片刻的停顿,然后它道:“昔年的莫红玉,纯白之魂修习百邪功法,亦不能奈我何!稚子小儿,可要蜉蝣撼树?!” 它看云离,就像是看昔日被莫红玉死死护在身后的稚幼之子,语气随意而轻蔑。 ——它在试图激怒云离。 然而,云离还没有被激怒,从他衣袖里却飞出了点点白光——那小小的一团柔光宛若萤火一般微弱飘摇,融在他周身的白色灵光里丝毫不显,但四周皆是魔息蔽日的暗沉,脱离灵光后顿时就显眼起来了。 云离终于变了脸色,飞快地伸手去抓。 然而,那点点白光却绕过他的手指,朝着半空中的邪魔飘了过去,速度竟是奇快。清歌心下惊奇,她是亲眼看着嫣小玉消散后留下这斑驳光点,又看着它被云离收拢到掌中——云离行事一向冷静自持,鲜少有那样紧张的时候,故而才叫她觉得奇怪——可即便是这样,她也还是想都没想就迅速猱身上前了。 ——哪怕那是嫣小玉的残魂。 ——哪怕她想不明白云离留下嫣小玉的残魂想要做什么。 那团柔光在半空中散开,斑驳光点影影倬倬,身姿婀娜纤细,果真是个女子。 若真是嫣小玉的残魂,回到云魖手里,只怕是再也夺不回来了,可那样近的距离,邪魔已经是触手可及了——清歌暗暗叫糟,急忙出手拦截。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现出女子形态的残魂并没有就这样顺势回到云魖的怀抱,反而摆出了攻击的姿态,以悍不畏死的气势冲向了那邪魔! 这样的场景,竟意外地眼熟,仿佛曾经在哪里看到过。 清歌惊骇不已。 ——难道嫣小玉真的是恨云魖的,恨到不惜兵戎相见的地步?! 她下意识地转头望向云离,却见他面色苍白目色空茫,竟罕见地有些失神。不过这样的失神也只是很短的瞬间,就见他眉色冷冽狠辣,提剑上前,道:“住手!” 邪魔自然不会听他的。 一缕残魂也绝不是邪魔的对手。 瞬息之间的交锋后,残魂本就模糊的形体崩散,重新化作斑驳光点,且光泽黯淡。而邪魔神色冰冷,仿佛是没料到区区残魂也敢如此冒犯,下手竟然半点不留情,抬手之间魔息翻腾,要将碎散的魂魄尽数裹挟进去! 清歌已在近前,想也未想就迎了上去,手中灰白长剑化作荒雷,对着邪魔的面门劈了过来,另一只手掐诀朝前画了个圈,试图将散开的残魂光点收拢到一处——然而,魂魄散落如萤火,竟没有被她收拢,反而穿过她所画的圈,纷纷扬扬落到了她身上。 清歌一呆,下意识地抬手看,却见落在手上的光点已经不见。 邪魔抬手挥开荒雷,“呵”地冷笑了一声,身形飘忽,逮准机会攻了过来,却见白帝剑携灵光复又杀至。云离落在清歌身侧,惊疑不定,叫了一声:“清歌?” 然而,清歌却没有理他。 她甚至伸出手一把将他推了开去,然后一个闪身,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白帝剑旁边,抬手就将灵光逼人的利剑抓在了手里! 白帝为人之剑,从来为人所驱使。 清歌既无人之血脉,亦不曾在五灵仙宗修习,而白帝也没有再被魔血相祭失了灵性。但此时此刻,这柄挑剔的人间界至强之剑,却被清歌牢牢地握在手中,剑身之上白色灵光璀璨耀眼,逼得人几乎不能直视! 云离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追上去,又叫了一声:“清歌!” 清歌还是没有理他。 就见她提着白帝,神色冷漠,木着脸对着眼前的邪魔就是一阵疯狂的挥砍,宛如疾风骤雨一般,凌厉狂乱毫不手软,竟砍得那邪魔左右飘忽,连连后退,不得不卷起更多的魔息来防御。 邪魔大怒,道:“凭你也能拦下我!” 清歌却道:“你休想伤害他!” 这两句话风马牛不相及,没头没脑的,却令云离一个激灵,寒毛都竖起来了——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且无论说什么清歌都是听不到了,便想索性将她弄晕了,等事了之后再慢慢想办法…… 但清歌并没有给他这样机会。 说完那句话后,她便再没有开口,只拎着白帝又是一轮挥砍。邪魔边挡边退,很快就退到了漩涡边上,就见它一个闪身,直接躲进了中心那源源不断往里吸着魔息的漩涡洞眼里。 清歌提着剑,闪身跟了上去。 云离眼睁睁看着,却因心有顾忌而没能下狠手拦截,心中各种焦虑无奈,不得已也只能追了过去。 第711章 他叫莫弃 对清歌而言,这不过是一个恍惚的事情。 她被碎散的魂魄兜头兜脸落了一身,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和嫣小玉因久病而气弱低缓的音色不同,这个声音更为清透悦耳,透着宛如玉珠落地一般的干脆利落,只是大约因为魂魄的破碎残缺,听上去显得遥远而断续,只不断重复着:“不要……伤害他……” 魂魄附体,无论对方说什么,不搭理才是上策。一旦有所回应,就意味着露出了破绽。 清歌本不打算理会,但听她一遍遍说着,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鬼使神差地开口问了一句:“他是谁?” 那声音骤然沉默,仿佛连她自己都已经忘了这个“他”是谁了。 清歌却又问了一遍:“他是谁?” 女子的声音再度传来,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名字,语气柔和轻缓:“弃……阿弃……” 阿弃? 清歌竟不再觉得惊讶,只下意识地脱口:“莫弃?” 这个名字好似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她脱口说出之后,她仿佛看到了一团白影迎面扑来,眼面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这种感觉和寻常魂魄的阴冷不同,反而有种暖洋洋的感觉,竟叫她的神智有了片刻的恍惚。 ——至少在她以为,这样的恍惚只是短短片刻而已,很快她就重新回过神来了。 只是,等她回过神来时,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她已经不在青江之畔,身旁不见云离,面前也没有那似云魖的邪魔,四周黑乎乎尽是无边无际的魔息滚滚翻腾着,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漆黑的魔息吞没,只剩下一片虚无死寂。 白帝剑被她握在手里,剑身上还有微弱的白色灵光未曾散尽,无处不在的魔息仿佛惧怕这灵光,数丈开外便不敢再蔓延过来了。 仿佛是已经经历了一场大战,她的裙摆上沾满了血迹,手臂疼到几乎抬不起,但她低头看到手里握着的白帝剑,就知道那缕碎散的残魂依然还在。 那缕残魂……借她的身体,经历了一场大战。 她没有急着去找云离,反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开口问:“莫红玉?” 没有人回答她。 ——也不知道是一场大战之后虚弱到再也做不出任何回应,还是魂魄残破到连她自己是谁都已经不记得了。 但即便没有回应,也已经很明显了。 魂魄碎散成那样,只怕早就没有自己的意识了,所以被云离收拢,藏在袖子里,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她会暴起出来与魔相斗,是因为那邪魔说了一句:“莫红玉纯白之魂修习百邪功法,亦不能奈我何!稚子小儿,可要蜉蝣撼树!” 她被炼化成药,魂魄生生碾成碎片,最后残留下来被嫣小玉偷偷温养在自己体内,才始终不曾消散的这一缕,与其说是残魂,倒不如说是执念——她为救自己的孩子而赴死,死前一念成执,即便是没了自己的意识,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要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不能让名曰云魖的邪魔伤害了他。 且这世间,也唯有纯白之魂化作魂体之后,才能如此轻易地附身于妖佛。 万千年才出一个的纯白之魂,若是能给与再多的一些时间历练成长,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令六界九道为之侧目的存在,可惜这样的惊才绝艳,却早早地夭折在了云魖的手里——清歌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昔年莫弃在苍蓟山下昌平城第一次与她说起母亲,称生下他是他母亲一生之中最大的错误时,心中那些深刻到极致的恨了——他恨自己的弱小无力,也恨云魖的狠辣绝情,恨到巴不得自己从不曾存在过,恨得他在魔界挣扎求生日日夜夜只想云魖去死! 明悟了这一切之后,清歌觉得一颗心像是一半泡在温水中,一半烤在烈焰里,软和得厉害,也疼痛得厉害。 “他很好,一直都有好好地活着。” 虽然明知道对方并不会有回应,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 “他被云魖带回魔界,却一心想要回人间界。群魔对他虎视眈眈,所幸还有君殿下庇护一二,幼时虽活得艰辛,但也好端端地长大了。” “魔界魔息浓郁,灵气却匮乏。你希望他能作为人活下去,他为了活下去却只能成魔,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违背了你的意愿。” “后来,他压制了群魔,取代云魖成了魔界之主。” “那段时间是天界和魔界难得安稳的时日,后来两界又起冲突,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也许并不是第一次,那时候我曾想,这大概便是我毕生的对手了!果然呀,此后数千年,我与他交手无数次,斩魔剑纵能斩尽群魔,却始终不能将他斩落。” “他的母亲不但给了他生命,也在他幼时的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他虽为魔,却并没有彻底摒弃幼时的人之心,所以即便是成了魔尊,也终究是半魔。” “后来在沉龙之渊,他告诉我,他叫莫弃。” “……” 莫红玉的残魂果然没有给与任何的回应,清歌也不在意,拎着白帝剑慢慢地往前走——她打算去找云离,虽然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但指间红线尚存,冥冥之中自然会有所感应——她生性寡言,但此刻却一边在暗无天日的魔息之中穿行,一边缓缓地开口说着一些看似杂乱无章的话。白帝剑在她手里闪着微弱却绵长的灵光,黑暗之中一人一剑缓缓而行,竟仿若两人相携同行,说不出的安静平和。 最后打断这一切的,是滔滔奔腾而来的星河。 璀璨的星河之水冲破无边无际的黑暗,宛如从九天之巅落下,声势惊人,汹涌而至。如此动静,仿佛惊破了某种禁制,令死寂无声的世界瞬间活了过来。 魔息被冲得四散,隔着横贯的星河,清歌终于见到了云离。 但他此时的情况显然不太好。 那似云魖的邪魔宛如一只巨大的蝙蝠,笼罩在云离头顶之上,灰白色的心魔之焰灼灼,燃烧了方圆整个区域,莫说生灵,便是星河之水流淌过去,都被尽数蒸腾成雾烘干了。 昔时云魖的心魔之焰纵然厉害,也还没到这样的程度! 莫红玉的残魂见了邪魔就要发疯,不过这一次也不知道是力量不足,还是此前清歌絮絮叨叨跟她说了许多的缘故,她并没有再操控清歌——白帝剑再度脱手而去,带着白光飞快地穿过星河,一剑刺进了漫天魔焰。 此一剑,就像是打破了某种平衡。 邪魔被逼退了些许,心魔之焰的火苗也顿了顿,但云离却一张嘴,呕出一口血来。 清歌大急,灰白的雷电凝于指尖,想要过去相助。然而,星河乃天河,对人宽宥,对魔却绝情——白帝为人剑,莫红玉是人魂,轻而易举就穿行过去了,到了清歌这里,却卷起了数丈高的浪花,要将她扑腾到水里去。她左腾右挪,星河依旧死死纠缠不放,就听到对岸那邪魔桀桀狂笑,道:“这世间既然已经再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又何必执念不去!” 她闻声回头望去,隔着心魔之焰远远就见云离面若金纸,额间青筋凸出,仿若压制着莫大痛苦——刚刚心神失守的瞬间,也不知道心魔叫他看到了什么,竟令他失态至此! 她想要赶到他身边去,星河却纠缠不放,不由得心急如焚,心道莫要叫她知道是谁将星河放出来的,否则定打得连天帝天后都认不出来!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心声,竟真的有一个身影踏着星河水而来,问了她一句:“你想救他?” 这不是废话么?! 清歌抬眼望去,而后愣了一愣。 第712章 只是清歌 踏浪而来的,并不是怀揣星河之源赶来的湮尘神将,自然也不是离妖神将。 那是一位女神。 青色的裙摆翩然飘动,缥缈宛若九天之上的流云,仿佛还带着天界神树清新空灵的气息,生命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竟是青曦! 清歌甚至想过来的会是天后,却绝不曾想到会是守着神树寸步不离的青曦。 但天界的二公主就这样踏着浪花一步步走来,神情姿态依旧是记忆中那般的淡雅娴静,含着笑问她:“你想救他?” 若是其他仙神,清歌八成不会理会,万事待救了云离再说。但面对青曦,她却顿了顿,答曰:“我想救他。” 她语气平静坦然,说得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青曦竟也只是点了点头,笑道:“如此,那就用它吧。” 她抬起手,长长的衣袖如流水般滑落,露出一柄锐利长剑来,只见剑身如洗,锋芒逼人——此剑一出,四周魔息竟然疯狂翻腾,好似争先退避! 清歌目光一缩,再挪不开视线。 斩魔剑! 她们曾经一同降生于世,一同并肩而战,可谓是血脉相连紧密不可分,及至后来她道殒成魔,不得不将它遗弃在天界,而它仿佛并不知道它的主人已经再也不会回来,固执地留在她道殒的地方,等了一日又一日……直到百年之后的此刻,青曦翩然而至,又将斩魔剑送到了她的面前。 然而,清歌却没有接。 斩魔依旧是神剑,而她却已经成魔。 神剑是不能为魔所掌控的。 斩魔剑等待主人等了半年之久,如今清歌就在面前,它却安静得异常——由神成魔,神性荡然无存而魔息萦绕于心,清歌的气息变化太大,大到连斩魔剑都似乎不敢认了! 这一切,青曦自然都是了然于心的,但明知道这些,她却还是将斩魔剑送到了清歌面前。 “不要怕。”她微微笑着,温声而道,“不要怕,姐姐。” 她这样说着的时候,星河之上因灵气格外馥郁冲散了魔息而隐隐约约显露出来的天空,仿佛有什么东西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浅绯色的花瓣每一片都有巴掌大小,却轻如鸿毛,顺着风打着旋像雪花一般飘落,所到之处,竟然无声无息地消融了浓郁不化的魔息。 神树之花! 清歌终于变了脸色,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青曦,脱口道:“你做了什么?” 天界神树,千年开花,万年结果。 上一次神树开花,是在花陌盗取凤血莲心私逃出天界的时候,距今不过是区区百年而已! 积蓄千年,才能开花一载;积蓄万年,才能结果一轮。 可如今还远远不足千年之久,即便是神树,也还远没有足以开花的力量……清歌心中不安,骤然生了不祥的感觉,果然她伸出去的手竟从青曦身上毫无障碍地穿过——她面前的这个青曦,并不是有血有肉的实体,反倒像是一缕幽魂,被她这么一撩,隐隐有了溃散之势。 但青曦依然笑着,道:“姐姐,天界太过寂寞,所以我来接你回家。” 她说完这一句,星河之上忽然卷起了一阵风,吹得她衣角裙袂尽数翻飞,而后骤然化作了仿佛被风刮落的神树枝叶,又在片刻之间变成绯红的花瓣,迎面刮来。 不过是一瞬间,清歌就被无数的花瓣包围,呼吸之间尽数生机勃勃的仙灵之气! 这些仙灵之气与旁的都不同,一点一点地渗进了她的体内,竟开始慢慢地冲淡她身上的魔息——她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刚刚降生的时候,仙灵之气也是这样一点点温养着她,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额间的神印在慢慢地回复,身体里仿佛又有了熟悉的神力缓缓流转,魔息被飞快地逼退,而神性在恢复。 从来只有道殒,却从不曾听闻道殒的仙神,还能恢复神性重新成神的。 这世间,大约也只有天界神树,才有这样的力量。 可是这样的力量,又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这样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 ——虽然还没有彻底成神,但因为已经有了神力,她分明又听到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带着悲悯又好似无情,一字字格外清晰地在所有仙神……也包括她的耳边诉说着又一位上神的殒落:“天帝次女,守神神女青曦,道殒,魂消……” 上神道殒,也分做好些种,有些如她一般虽然失了神性却还能活着,有些却是道消即魂殒——而青曦,显然是后者。 她的妹妹以自身为代价,为她铺下了一条回家之路。 清歌心中悲伤凄凉,心痛得无以复加。 可那个地方,那个冰冷荒芜的听剑池……真的是她的家吗? 她听到了斩魔剑的欢欣喜悦,很显然是在为重新感觉到主人的气息而欢喜兴奋,但她却没有立刻回应它的喜悦,反而回过头,望向了星河彼岸。 云离仿佛察觉了什么,也转头望了过来。 他们隔着星河和心火遥想对望,数千年的征伐,沉龙之渊的初见,落入饕餮腹内的生死相随,苍山取药的义无反顾,蓬莱岛红线绕指,到最后堕神台魂飞魄散……此前种种如流水一般淌过,他望着她,眼中原本因心魔而生的赤红一点点褪去,眼神一瞬间仿佛变得温柔,甚至仿佛还笑了笑,嘴唇亦跟着蠕动了几下。 似乎是再也无法承受,清歌忽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而后轻轻笑出了声。 她身上的魔息在消退,眼看着就要重新成神——重新成为手持斩魔利剑的那个斩魔神女了,而他却依旧对她说:“清歌,不要怕。” 当初跌落堕神台时,他也是这样说的。 此时此刻她即将重新成神,他依然这样说。 仿佛她成神抑或成魔,与他而言,都是没有什么所谓的。 她是神也好,是魔也罢,于他而言,都只是清歌而已。 只是清歌。 心魔之焰燃烧至此,竟也不能摧毁云离的心神,邪魔终于失了冷静,气得桀桀怪叫——如此一看,倒是不太像云魖了。但云离吃了大亏,只然不会轻易放过,双目之中虽然没有赤红之色,却隐隐有浓紫之色一点点漫上来,好似紫色的火苗灼灼燃烧而上。 四周燃烧的灰白火焰,仿佛也渐渐透出了紫意。 魔尊狠辣,出手快而隐秘。 清歌手持利剑凌空而来,一剑落下,毫不留情。 利剑轻鸣,为时隔百年的再饮魔血而兴奋! 它与主人同名。 名曰斩魔。 也足以斩魔。 第713章 遮天蔽日的魔息失去邪魔的控制,终于开始溃散,拨云见天日,泽州大地之上开始出现久违的天光。 大片大片浅绯色的花瓣从天际落下,宛若下着一场红色的雪——这些花瓣一片接着一片地落向九州大地,无声无息地冲散弥漫的魔息,磅礴的生机驱散病气,平和的灵气消除心魔,受伤的人在慢慢痊愈,魔化的生灵也一点点恢复过来。 “这可真是神迹了。”破了相的百商终于有空闲包扎伤口了,他大半张脸都被谢衣用绷带缠住了,只露出一只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看飞花如落雪,被魔息肆虐之后的大地一点一点恢复生机,忍不住发出了如此感慨,“用不了多久,九州大地就能恢复如初……倒是省心了!” 性子惫懒的仙音一脉首席想到不用满世界去收拾烂摊子,也是松了一口气的。 但其他人显然不像他这般没心没肺,并不十分高兴——这一场劫难虽然过去了,但那些死于大战之中的弟子,却终究是再也回不来了。 百商却道:“这世间原本就是有生亦有死的,今日有诸多的死,明日亦会有诸多的生,何必挂怀执着。” 他语气随意,仿佛不是在说生死之事,而只是随意说了一句“今天雨下的真大,不过明天会出太阳”一样,非但师门长辈侧目,连远处的天工神都回头瞥了一眼,道:“你师父都没你想得开,在仙音门下可算是屈才了,这样大彻大悟,理当拜在天问门下。” 百商哈哈笑了两声,胆大包天地回了一句:“小心我师父听到这话,回头找你算账!” 开物啧了一声,果真没再开口——他虽不惧夷则,但账这种东西算起来太麻烦,徒惹的神心累! 他望着漫天漫地飞舞飘落的神树之花,良久忽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玘沅现在如何了……” 湮尘神将并肩站在他身侧,闻言顿了顿,道:“大抵……是伤心的吧。” 哪怕是贵为天后,也终究不是全知全能的,人间大劫,凶险万分,她顾了花陌顾了清歌,却万万也没有想到,最后道殒魂消的,会是安安静静留在天界的青曦。 这一场花雨,只怕还要落上一段时间。 湮尘神将仰头望了一会儿,待魔息消散隐见天光,便抬手抱拳,向天工神告辞了。开物略吃惊,道:“不等小歌儿了?” 谢玉书顿了顿,道:“还是不见的好。” 开物道:“你倒是聪明的很!” 湮尘神将果真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带来的星河自然也是要带走的——万千星光直上天际,即便是天光之下也依旧熠熠生辉。而星河之下,白帝剑静静地立在那里,它身上的白色灵光仿佛也被一并带走了,那些细碎的白芒像极了星光,夹杂在一起极难分辨。 云离仰头望着倒挂而上的千万星光,神色空茫。 ——他仿佛又变成了很多年前,那个骤然迷途的孩子了。 清歌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也抬头望,道:“她必然是了无遗憾的。” 执念一散,这一次她走得毫无牵挂。 云离终于不再仰望,而是抬手将白帝拔了起来,轻轻摩挲剑身——残魂已经不在,剑身上却仿佛还残留着熟悉的气息。他隔了一会儿,才抬头笑道:“我知道。” 说话间,湮尘神将已经将星河本源收走,剩下的星河水化作晶莹剔透的星雨纷纷扬扬地重新从天际飘落了下来——阴云破开,天光隐见,红的花,白的雨,竟是说不出的旖旎美好。 云离收了剑,又伸手拉过清歌,去摸她的脸——清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也没有躲,只眼珠子随着他的手转动,很快就感觉到他的手停留在她额间,轻轻抚摸。 随着他的动作,她的额间渐渐浮现出一道剑形的印记。 乍一看像是斩魔剑的形状,一半神光湛湛,一半却魔气萦绕。 明明是大好的机会,她能够借助神树的力量重新成神,可她却偏偏在中途选择了放弃,而后硬生生阻断了神力的流转,自绝了成神之路,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不上不下不伦不类的模样——一半是神印,一半是魔纹,连云离看得都有些无语。 他叹了口气,看上去有些心疼,又颇有些无奈:“怎么就搞成了这样呢……” 清歌看不到自己额间是个什么样子,便问:“你嫌弃?” 云离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我怎么敢!” 清歌也笑,却道:“你是半人半魔,而我现在是半神半魔,我们都是半魔,合在一起才算是完整的一个了。” 云离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这样的话,却胜过千言万语诸多情话。 云离用唇代替指尖,温热的气息落在她额间,伴着宛如叹息般的低语:“所以,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星芒花雨纷纷扬扬,落满了衣角眉梢。 开物原本是放心不下,结果却远远瞥见了此景,于是啧了一声,知道犯不着他这把老骨头操闲心了,于是掸了掸衣袖,掏出许久不用的一叶孤舟,就毫不恋栈地扬长而去了。 只酆都在西面,他却径自往东面而去了。 所以最后云离拉着清歌的手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酆都这位城主。 羽化子这回被心魔折腾得不轻,看上去还是恹恹的不复往日的精神,看到云离过来啐了一声:“不孝徒弟有了媳妇就忘了师父,终于舍得回来了啊!” 云离是来还剑的,否则还真不想走这一趟! 他用双手将白帝剑捧还过去,执的还是弟子礼,不过嘴巴里吐出来的话却有些不客气:“劝你赶紧找个弟子,免得到时候无人送终。” 羽化子捂着胸口,气得哇哇叫:“不孝徒弟,有你这样诅咒为师我早死的嘛!” 云离颇为无辜,道:“早晚都有那么一日的,有备才无患。” 听他这语气,像是恨不得连寿衣冥钱都提前准备好了! 羽化子吐血,连白帝剑都不想要了,一叠声地喊人要将小没良心的徒弟赶出门去!所以最后,云离和清歌是被百商带着师兄姐妹嘻嘻哈哈地赶出来的,他甚至不怕死地拍着云离的肩膀道:“魔尊大人赶紧回你的魔界去——没有你碍事,我肯定是铁板钉钉的下任掌教了哈哈哈哈……” 听风伤得比他还重,却不肯放过这个热闹,叫谢衣扶着,这会儿掏了掏耳朵,道:“百商师弟,你这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见!” 谢衣笑道:“我想百商师弟大约是在大战中伤了脑,回头给他的药得换一换了。” 可把百商吓得连连讨饶。 只小师妹还没清醒过来,没能赶上这一波。 虽然是被赶出来的,但云离的心情却很不错,嘴角始终带着弧度。 清歌跟着他走,便问:“去哪儿?” 云离回头看她,笑答:“去接小酌,然后……回家。” 清歌却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回家了。” 云离一愣,而后哈哈大笑,那笑声是前所未有的清朗明快。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道:“清歌,欢迎回家。” ——有你在的地方,那就是家。 第716章 番外篇一(1)魔尊之位又要换魔坐啦 六界传言,魔界易主,魔尊之位又要换魔坐啦! 人间大劫已过,九州重新安定,酆都自然也不用挪窝了,故而繁华热闹一如往昔。妖魔鬼怪聚在大榕树下面,一边喝着热腾腾的蛇汤,一边八卦从魔界传出震动了六界的大事! 又一次轮回归来的修罗城主蹲在树干上听了半天,忍不住问:“那个夏什么君真的这么厉害,把魔尊都给打败了?” 小妖连连点头:“厉害的厉害的可厉害了,据说一掌就把魔尊打得吐血了!” 旁边的小鬼摆着手道:“没有吐血没有吐血,是直接拍飞出去爬都爬不起来了!” 修罗城主托着腮听得开心,但想到从开物那里听来那些关于魔尊的故事,还是有点儿怀疑,便问:“你们亲眼看到了?” 她可听过一句话,叫做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 所有眼睛都刷刷望向了旁边的小魔——那是只多目魔,大概还没被这么多六界生灵这样眼巴巴地注视过,紧张得身上几十只眼睛都骨碌碌转动起来了,它磕磕巴巴地道:“见过,好多魔都见到了!” 修罗城主顿时来了兴趣,都顾不得嫌弃它身上那些眼睛,一下就从树上跳下来,凑到它身边催促:“快!快给我说说!” 那魔便道:“那一天风和日丽阳光明媚……” 小妖哈哈哈笑了起来,道:“你们魔界也有阳光明媚的时候呀?” 才吐槽完,还没来得及多笑两声,它就被一巴掌给拍飞了——酆都的修罗城主面无表情地收回手,道:“说重点!” 多目魔吓得瑟瑟发抖,再也不敢扯有的没的,赶忙道:“修罗大人饶命呀!” 修罗城主:“……” 所以说,它的重点是……修罗大人饶命? 开物再也憋不住,哈哈哈笑出了声。 酆都的修罗城主差点儿气疯,额间青筋突突跳动,眼看就要暴走了!天工城主赶忙咳了一声把笑给吞回去了,又指着树下的大锅道:“好好说,说好了剩下这锅都是你的!” 多目魔又抖了,激动的! 重利之下,它连说话都不磕巴了,利索地道:“那日是夏侯君向魔尊陛下挑战——据说是早就说好了的,所以魔尊陛下很爽快地应约了——许多年都没有魔这么胆大包天敢挑战魔尊陛下的了,所以咱们得了消息的就都偷偷跑去围观了。不过也没敢靠得太近,远远就看到魔尊陛下和夏侯君打得山崩地裂天昏地暗的。最后就见夏侯君劈了一掌,魔尊陛下竟然没有避开!” 修罗城主听得兴起,一个劲地催促:“然后呢?然后呢?” 多目魔喘了口气,又道:“夏侯君这掌又快又厉害,魔尊陛下刚开始竟然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中招了,在原地呆了会儿,才忽然捂着胸口倒飞出去了!” 中招之后在原地呆了会儿,才忽然捂着胸口倒飞了出去…… 修罗城主有点儿呆,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然后呢?” 多目魔道:“魔尊陛下摔得太惨,据说都鼻青脸肿的,回去就认输了!” 修罗城主:“……” 为毛她听着听着却觉得怪怪的呢?! 开物却听得比她还开心,抚掌大乐,竟追了一句:“所以现在魔尊变成夏侯君了?” 魔界以实力说话,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夏侯君既然赢了,魔尊的位子自然要换他来坐了! 结果多目魔支支吾吾,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开物道:“夏侯君是不是暴走了?” 多目魔点头如啄米,浑身眼睛都亮了,满是崇拜的光彩:“对对对!真是见了鬼了,以前夏侯君是六君里面出了名的好脾气,现在就跟吃了火药似的天天炸毛!” 一个女鬼翘着兰花指信誓旦旦地道:“哎呦这种奴家以前见得多了,肯定是得遂所愿,然后本性就暴露了呗!” 一只不知道什么品种,一身长毛都拖到地上去了的长毛怪却道:“那夏侯君是个什么品种的魔?它的毛多吗?炸毛之后是个什么样子的?” 它皮毛里还藏着个虱子精,这会儿也憋不住了,桀桀笑着:“没有你多,肯定没有你多!” 一大群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瞬间就吵成一锅粥了。修罗城主听听这个又听听那个,一个头两个大,实在不知道该听谁的了,只好转头求助和她一起八卦的挚友了,却没想到开物拍了拍衣角,已经准备起身离开了,且看他走的方向,竟是要出城。 她好奇地问:“要去哪儿?” 开物手指朝上指了指天,很是无奈:“跑腿去当苦命的信使。” 修罗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蹿了过来:“我跟你一起去!” 这日正好是八月十一,人间界即将又是中秋佳节。 一人一神乘坐一叶孤舟,不日就到了隐落海。青州这个内海还是一如往昔,渔船往来穿梭,偶尔还能听到渔民吊个嗓子高歌一曲。一叶孤舟能上天也能下水,落到水面上半点违和感都没有。 开物显然已经熟门熟路了,小船儿驶进其中一个小渔村——这小渔村是真的小,看着也就不过十来户人家,稀稀落落地分布在沿岸,应当都是渔民,家家户户都修了小码头,有的停着小船,有的却没有,而在离他们更远一些的村尾,还有一个爬满了紫藤花叶的小院子——他们顺着水道一直到这个小院子前面,才停了船。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挽着裤脚,正在水里摸田螺,见到开物露了个甜甜的笑,道:“阿爹出门去了,娘亲在屋子里呢~” 修罗城主好奇地盯着小姑娘脸上那片黑色的胎记看,开物却掏呀掏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串糖葫芦,递了过去:“呐,酆都出产,别无分号!” 小姑娘开开心心地接了,道谢之后张嘴咬了一口,酸得整张脸都皱到一起了。 修罗看得都牙酸,忍不住给她塞了把糖,才问:“你阿爹什么时候回来?” 小姑娘含着糖再去舔着酸酸的糖葫芦,幸福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又多舔了几口才问:“你找我阿爹,也是要挑战他吗?” 修罗可吃惊了,问:“有很多人挑战他?” 小姑娘道:“也没有很多,就只有个傻的。” 于是修罗城主纠结了——只有傻的才挑战,那她到底还要不要挑战呢?! 第717章 番外篇一(2)清歌的月饼大业 开物见两个小丫头一问一答聊得开心,就独自进门去了。 从水上看小院落仿佛是临水而建,但实际上小码头到院门还有一段小小的距离,是潮水涨落的泥湿地,修了可容两人并行的木栈道,两侧长满了芦苇,湖风徐徐吹来,叶片如浪花一般起伏,拂去了最后一丝暑气。 开物信步走在栈道上,衣袖拂过草叶瑟瑟作响,心情不知道怎么的也跟着变更好了。 栈道尽头是青竹做的篱笆门,他推门进去,依然还是记忆里小而整洁的模样,紫藤花架几乎占了小半个院子,下面不但放着躺椅,还搭了秋千,小日子果然悠闲而惬意。 酆都的天工城主带着这样的感慨熟门熟路地推开了正房的门,然后……被呛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屋子里白茫茫一片,已经看不太清楚里面是个什么情形了。开物下意识地掏出白面圆扇挥了两下——好在他还记得决不能把房子给吹跑了,所以不敢挥得太用力,但即便如此,卷起的风哗啦啦,大蓬的白粉瞬间被吹起,屋里的那位下意识地扬手挡了一下,吹起的白粉尽数倒卷,扑了开物一脸一身…… “哈秋、哈秋、哈秋——” 这可真是防不胜防了,天工城主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才感觉涌进鼻孔眼睛的粉末少了些,也顾不得满脸的鼻涕眼泪,挣扎道:“小歌儿,你在做什么?” 清歌放下手里的盆,转头望过来的目光格外的无辜,答曰:“做月饼。” 开物闻言撸了把衣服上的粉末,捋了两下,发现果真是上好的糯米粉…… 中秋节到了,做个月饼没啥奇怪的。 奇怪的是……清歌竟然在做月饼! 天工城主惊悚了! 他捂着嘴巴鼻子巴巴地往前凑,果然见清歌挽着袖子包着头发,正站在桌子前扶着个脸盆死命地揉揉揉,面团捏碎了又被抓到一起,脸盆被按得嘎吱作响,叫他一阵牙酸! 开物沉默了。 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清歌也没跟他客气,往隔壁一指,道:“月饼馅在隔壁煮着,你看看火息了没有。” 月饼馅?还是煮的? 开物顿时好奇了,问:“什么馅儿?” 清歌道:“豆沙馅。” 甜的! 开物暗暗点头,屁颠屁颠晃去了隔壁——隔壁是厨房,他一推开门,就被扑面而来的怪味冲得倒仰而出,这味道实在是无法言喻,他不得不跑回去找清歌:“你确定煮的是豆沙?!” 谁家的豆沙如此凶残?! 清歌还是一脸的无辜,头点得无比肯定。 开物自然是不信的。 清歌只好放下脸盆,带他到外面,院子的角落里还整齐地码放着一个个小布袋,赤豆、绿豆、黑豆、芸豆、巴豆……虽然种类有些杂,但还真都是豆! 但是等等……巴豆?! 天工城主瞪大了眼。 好吧,其实这也是小问题。 所以,还真的是豆沙……煮出了如此凶残的怪味儿?! 开物百思不得其解。恰在此时,小酌和修罗城主手拉着手推开篱笆门进来了——两个小姑娘明显相谈甚欢,提个小竹篮径自跑到花架下的水井旁,然后一个打井水,一个找了块石头开始砸竹篮里刚摸上来的田螺。 就听到小酌道:“这儿的田螺肉可好吃了,一口咬下去劲道极了!” 修罗一听好吃,砸得更加卖力了! 小酌又道:“砸开了丢到娘亲的豆沙馅里面,做成月饼也肯定好吃的!” 修罗连连点头,石头砸得虎虎生风! 开物:“……” 他貌似有些明白了。 小酌还在说:“田螺肉要辣的才好吃,再放点儿辣椒进去……对了,你的糖也很好吃,还有吗?” 修罗城主丢开石头去翻口袋:“有的,还有很多呢!”她那口袋是开物给的乾坤袋,内里别有乾坤,她一阵翻找,捣腾出来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最后甚至挖出了硕大的相柳蛇头一颗——她指着这狰狞蛇头,一脸的洋洋得意:“这是我打的多头蛇那些脑袋里面,最大的一个,可滋补了,送给你了!” 小酌可开心,小手一挥:“放进去,统统放进去一起煮了!” 开物:“……” 天工城主再也听不下去了,转头问一脸淡定的清歌:“你不管管?” 这么些东西丢进去大乱炖,且不论是不是暴殄天物,煮出来的东西……神仙都能毒死吧…… 清歌却转头望向了院门外,道:“来客人了。” ——言下之意,是要招待客人,没空管那两个小的了。 她说完没多久,果然有身影落在了篱笆门外。 来的显然是只魔,且态度还挺嚣张,人没进来魔息先进门了,透过腾腾魔息只看到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一张脸。 开物道:“原来是夏侯小白脸。” 清歌貌似也不太欢迎这位,神色有些郁闷,道:“现在是小黑脸了。” 开物再一看,夏侯君果然黑了脸,额间青筋突突跳着,衬着宛如怨气袅绕的魔息……说小黑脸都是客气的了。 但修罗城主一听“夏侯”兴奋了,无视对方黑脸凑了过去,目光炯炯地道:“你就是那个一掌把魔尊给打飞认输的夏侯君?” 夏侯君:“……” 他的脸更加黑了,咬牙切齿地道:“你也要嘲笑本君蠢到被戏耍,可怜到竟然连铁石心肠的魔尊都同情还故意装输才能赢?!” 修罗城主想了想,忽然一拍手掌,感觉茅塞顿开,原来想不通的地方瞬间明白过来了:“原来是装输的,我说怎么能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才发力的招呢——但是这装输也装得太不敬业了吧……唔唔!” 开物冷汗都下来了,赶忙抢上前去,一把捂住好友的嘴,将她夹在腋下飞快地往清歌身后躲! 没看到夏侯小白脸不但脸黑了,连眼睛都红了嘛?! 再撩拨一把,估摸着就要炸了! 清歌默默地回屋,一会儿提了把剑出来。 夏侯君看到她手里的剑,眼角一阵抽搐,熊熊燃烧的怒火顿时息了几分,干巴巴地哼了一声,道:“我不和你打。” 这可是一把足以斩魔的剑! 小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阿爹出门去了,不在家。” 夏侯君道:“本君可以等!” 说罢,果真在篱笆门外大刀阔斧地一站,俨然是打算在门外拦截了。 清歌无语。 但人家摆明了不跟她打,她也很无奈。 盯了一会儿,见他果真安分等在门外,索性也就不管了,转身进屋继续自己的月饼大业。只是这么一打岔,清歌也好开物也罢,显然都将月饼馅的问题抛之脑后了…… 第718章 番外篇一(3)天工城主是来跑腿的 两个小姑娘关门在厨房里捣腾了小半天,还真捧出了一盆黑乎乎的糊状物——虽然颜色奇怪了点味道诡异了些,但单看外型,还真有几分像是豆沙。 馅儿有了,清歌的面团也揉好了,就等着捏成月饼了! 哪知道清歌的手艺实在不咋地,捏出来那形状简直是辣眼睛,开物已经放弃挣扎了,默默地找了一截木头,打开工具箱开始做雕花模子。 清歌带着两个小的,眼巴巴地等在旁边。 夏侯君还守在篱笆门外,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 开物很是嫌弃,心道夏侯小白脸可真是个不省事的,中秋佳节大好的日子,还跑到别人家来堵门,难怪清歌都提剑出来了! 不过想到夏侯君,自然就想到被夏侯君堵门拦截的那位,于是他问清歌:“你做月饼,给云离吃的?” 清歌点头,道:“去年中秋,云守山送了些月饼过来,说是山上的师姐们亲手做的,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多吃了两块。” 开物:“……” 就因为多吃了两块,就兴师动众成这样?! 清歌你这是吃醋了吧肯定是吃醋了吧?!且最要命的是……这醋竟然整整吃了一年?! 酆都的天工城主脸上面无表情,内心却是惊涛骇浪。他憋了半天,才把已经到嘴边上的那句“你把这东西给他吃确定不是醋海生波因爱生恨想要谋杀亲夫”给硬生生吞了回去——求生欲告诉他,这话还是不说为好! 他默默低下头干活,只当自己从来也不曾好奇过! 总之,有了天工神赞助的雕花模子,捏月饼的速度与先前相比顿时快到飞起。 等月饼上了锅,再放个金石傀儡娃娃在灶下看着火,清歌才算是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问开物所为何来。 开物心累,道:“我一个跑腿的,还能是为什么而来?!” 他也开始掏乾坤袋了,不一时面前就堆起了尖尖的一座山,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几乎占据了整个院子,且都是天界之物,瑞气腾腾,神光湛湛,简直能闪瞎眼,不止两个小姑娘好奇地围观,连门外的夏侯君都忍不住侧目过来了。 清歌看得眼晕,转头盯开物。 “别这么看我,我就是一个跑腿的而已。”天工城主慢悠悠地将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指了指最左边的那些,“这些据说是你从前用过且用得还算顺手的东西——天后的意思,是听剑池虽然空着放这些东西也不占什么地方,但你既然都出嫁了,那还是送来给你的好。” 清歌转眼望去,衣饰用具果真都有些眼熟。 开物见她不吭声,就顺势又指了指中间的:“这些是嫁妆。”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当初在蓬莱岛,玘沅也是为你准备了嫁妆的,还特意遣湮尘神将送了过去,只是还没来得及送出手,就发生了变故,之后种种接踵而至,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天后贵为天界女主,当初这份嫁妆虽然准备的仓促,但奇珍异宝着实不少,闪瞎眼的神光瑞气大部分就是来自于这些。 清歌神色淡淡,默然不语。 开物又道:“离妖那小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所以神将们又凑着添了一些。他们的意思是……否管嫁得好不好,这么多年总算是嫁出去了一个,也叫他们看到点希望了。” 清歌:“……” 什么叫“否管嫁的好不好”? 她怎么觉得那些家伙是太久没挨揍,皮痒了呢?! 这厢小酌却已经拣了把红凤玉梳在手里把玩,笑道:“娘亲,这些都好漂亮呀!” 门口堵着的夏侯君忍不住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些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尊主的极渊,比这些好的东西一抓一大把!” 他显然是嫌弃小酌没见过世面少见多怪,小姑娘听懂了,当场撅起了嘴。 修罗凑过来瞥了两眼,点头道:“是很漂亮呀。” 小姑娘瞬间被治愈了。 清歌也懒得理上门来挑衅的货,指着右边那几乎占了小半个院子的一大堆,问:“这些又是什么?” 这姹紫嫣红的一堆,才是真的花里胡哨吧?! 且她看到了什么?衣柜?梳妆台?还有……床榻?? 开物咳了一声,大概连他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故而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才勉强道:“那些是花陌的。” 饶是清歌,都瞪大了眼。 花陌的东西,却送到她这里来,这闹得又是哪一出?! 开物被瞪得都差点儿翻白眼了,没好气地道:“你瞪我做什么?有本事上天瞪玘沅去呀!”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东西是他带过来的,自然还得他来解释,“花陌那丫头跟着离妖回天界之后,就开始怼天怼地怼众生,身边飞过只蚊子都恨不得怼死,百花林的仙子快要疯了,天界的仙神也个个抓狂,天帝老儿被闹得扬言要将她关到天狱去,玘沅没有办法,就想着你们姐妹情深,想送她到你这边来散散心。” 清歌:“……” 这是觉得她和云离的日子过得太舒心,所以叫怼天怼地的来怼死他们? 夏侯君虽然堵在门口没进来围观,但耳朵竖得贼高,正打算嗤笑一声嘲讽一二,一抬头却看到栈道上有人慢慢地踱了过来,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手里提着一串的野鸡,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的大狗嘴里还叼着一串。 夏侯君:“……” 他一定是昏了头,竟然会觉得魔尊像打猎回家的樵夫,而狼将军阿牙简直就是只大狗……实在是不忍直视到眼瞎! 云离看到夏侯君堵在自家门口,也很眼烦。 阿牙更是呸地吐掉了嘴巴里绑成一串的野鸡们,道:“老杂毛你怎么又来了,还有完没完呀?!” 夏侯君理都没理它,目光炯炯盯着云离。 云离被他堵着家门,实在没办法无视,只好道:“我都已经输给你了,你还要咋的?”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夏侯君差点儿又炸毛了。 云离心累得不要不要的,便举着手里那串野鸡,商量道:“你总得叫我把东西放了吧,还是说想叫我拿着串野鸡和你打,好再输给你一次?” 夏侯君想了想,终于让开了道。 结果云离一进门,就看到了院子里满满当当一大堆,神光瑞气差点儿没闪瞎他的眼!他放下手里的野鸡,惊讶地问清歌:“什么情况?天帝老儿散家产都散到这里来了?”又细看了两眼,啧了一声,“还真有那么几件好东西,够大方的呀!” 清歌不语,只转头死盯开物。 云离于是也跟着盯开物。 所有人都盯着他,天工城主被盯得没脾气了,之后一模一样的话又重复着说了一遍。云离听完,默了一会儿,才嗤地笑了一声,道:“天后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想示好?” 他在天界吃过大亏,所以难免多想。 开物顿了半晌,才道:“大概是没了一个女儿,所以想要好好地当一个母亲了吧。” 云离差点儿又笑了。 好在他看在清歌面上,把到嘴边上的嗤笑给憋了回去,只抱怨了一句:“她是想叫怼天怼地的来怼死我吧!” 清歌眼珠儿转了转,心道他们还真想一块儿去了。 开物摸了摸鼻子,咳了两声。 云离见她们都不吭声,就索性直接婉拒道:“我这儿庙小,容不下大神。” 这话还真没错,他这边就那么几间屋子,估摸着连放花陌那堆东西的地方都腾不出来的!却不曾想,开物听了他这话,却是慢悠悠地理了理衣袖,淡淡道:“你可曾听过,我昔年在天界为神时,用的是什么神号?” 天工开物,否管你庙大庙小,只要他愿意,城池都能给你造出来! 云离:“……” 第719章 番外篇一(4)夏侯君他输给了月饼 这边还没完,那边夏侯君也等得不耐烦,追到院子里来,直问放个野鸡怎么也要这么久,都够杀鸡拔毛一轮了有没有! 云离捂着心口,道:“我心累,得缓一缓。” 夏侯君怒道:“你想避战?” 云离也很无奈:“输也不是赢也不是,你倒是告诉我要怎样才肯罢休呀?” 夏侯君道:“自然是认认真真地和我打,这样赢了,魔尊之位我才坐得名正言顺理所当然!” 否则魔将们没一个肯归服还各种嘲讽简直是一脸血呀qaq! 云离想了想,竟点了头,道:“好!但你要是输了,得帮我做件事情。” 他既然提了这样的要求,必然是打算好好打的——夏侯君遂安心,只稍一犹豫便点头应下了,而后放他捂胸口进屋缓气去了。 小酌是贴心的好女儿,又是倒水又是揉胸的,忙得不亦乐乎。 看得开物颇为眼热,痛心疾首地对看上去差不多年纪却只知道用蛮力解决一切的修罗小姑娘道:“看看,你看看,学着点儿呀!” 修罗城主瞪着大眼睛很是无辜,一脸的问号:“你是让我也叫你阿爹?” 开物遂卒,再不敢痛心疾首。 却见小酌孝敬完老爹,终于想起来要招待客人,顺手也给其他人也倒了水,端给夏侯君的时候,却笑眯眯地道:“这一次你还是会输哦~” 小模样狡黠的,气得夏侯君牙痒痒,却又拿她没有办法! 清歌摸了摸小酌的脑袋,道:“今日是中秋,所以等吃了月饼再打也不迟。” 过了这么久,厨房里的月饼也差不多正好能出锅了。 云离还不知道清歌做了月饼,当下别说打打杀杀的了,就是心累都顾不上了,屁颠屁颠跟着她进厨房去了。不一时,果然拿出来一碟子还热腾腾的月饼,还得意洋洋地招呼人过去看,那炫耀的小模样,简直像是他自己做出来的一样。 天工匠神出手,自然是非同凡响的,雕花模子压出来的月饼外形看上去个个精致可爱,上面的花纹栩栩如生,鲜活得简直就像是真的花朵在上面静静绽放,几可乱真。 清歌用小碟子一人分了一个。 开物接了,但放在一旁没动,只默默地喝水。 两个小姑娘开心地头碰着头研究上面的花朵儿,一时没舍得下口。 阿牙不喜欢这些东西,闻了闻嫌弃地走开了。 夏侯君拿在手里瞧了两眼,原本也没啥兴趣,但看到对面云离眼巴巴望着的模样,就忽然改了主意,便问:“什么馅的?” 他可听说人间界有一种叫五仁的馅儿,简直是有毒! 清歌道:“豆沙的。” 她回答的太认真,夏侯君不疑有他,张嘴咬了一口,嚼巴了两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夏侯君脸朝下一头栽倒在桌子上,发出咚地好大一声响,惊得个个转头望来——开物是唯一一个不那么惊讶的,还好心地问了一句:“夏侯君,你还好吧?” 却见夏侯君挣扎着从桌子上抬起头来,哆嗦着道:“这月饼……有毒……” 说罢,又一头栽回去了。 “我们亲手做的,怎么可能会有毒!”小酌不高兴了,跑过去推他,“哎!起来,你起来说清楚!” 可怜夏侯君哪里还起得来,被小酌这么推了几下,他仿佛是难受得反胃想吐,却掐着自己的脖子憋得整张脸都青白青白的,断断续续地道:“脑袋……我的脑袋不见,快帮我找回来……” 他一口月饼咬下去,竟然还把自个儿脑袋给吃不见掉了——这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呀! 开物惊悚了,将月饼推得远远的。 云离半晌没敢吭声,最后喃喃道:“看来这一次,我又是赢定了呀……”他拉着清歌的手拍了拍,一脸的欣慰感动,“清歌,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呀!” 开物:“……” 脸呢?还要不要了?! 夏侯君神志不清到连自己脑袋都找不到了,挑战干架神马的自然是没可能了。云离只好叫阿牙将他给送回魔界去,且在他清醒后提醒他输了要做苦力的事情——阿牙对夏侯老杂毛半点好感没有,原本是不肯的,但看到出锅的月饼杀伤力如此之大,生怕清歌逼它吃一个,于是驮上夏侯君飞也似地溜了。 开物也想溜,却被云离给叫住了。 就见他指着院子里满满当当一大堆东西,笑眯眯地道:“天后送了这么多东西来,当真是慈爱之心拳拳,清歌也没啥拿得出手的,正好做了这些月饼,就劳烦天工城主带一些给天帝天后尝尝,算是尽一份孝心了。”说完之后,又微微沉吟,补了一句,“对了,还有神将们,也应该带一份过去尽一尽心意!” 开物瞬间默了,心道魔尊陛下,你这是要把天界上下一网打尽的节奏呀! 偏生清歌还真的进了厨房,不一会儿装了几个食盒出来——食盒有大有小,但数量显然是按人头算好了的。开物默默地给远在天界的天帝天后以及神将们点了蜡,食盒往乾坤袋里一兜,抓着修罗城主就跑路了。 修罗还不想走,奈何拗不过好友,登上一叶孤舟的时候手上还抓着小碟子里的月饼,开物见了十分郁闷,道:“你还带着这玩意儿做什么?” 修罗城主嘻嘻笑着,道:“我也有帮忙做的,带回去给拳吃!” 于是天工城主又默默地为好友拳点了蜡。 等所有人都走了,渔村的小院子里又只剩下一家三口了。 清歌对着铺了满院子的东西有些无从下手,小酌对什么都好奇,倒是很开心,云离便帮着把东西都收了起来,只留下了半院子所谓花陌的东西。清歌便问:“这些怎么办?” 云离笑道:“过两天等夏侯好了,叫他来收走。” 清歌一愣,没等她再问,云离又道:“你前些日子说想养鸡仔好下蛋吃,你看看这些行不行?虽然是野生的,但养一养应该也差不多了。” 他指着带回来的两串野鸡。 小酌却道:“可是阿爹,鸡汤也很好喝呀!” 云离便道:“一串给你娘亲养着下蛋,一串宰了煮汤喝。” 小酌高兴极了,清歌被这么一打岔,也忘了之前想问什么了。于是三人搭鸡窝的搭鸡窝,杀鸡的杀鸡,烧开水的烧开水,各自分工忙得不亦乐乎。 远远望去,炊烟袅袅,和渔村里的其他人家,似乎并无什么不同。 第720章 番外篇二(1)百花神女被魔掳掠了 六界传言,魔界夏侯君胆大包天,把天界的百花神女给掳掠走了。 消息传到酆都,开物都惊了,第一个念头是夏侯小白脸又脑抽了?但转头想了想,却又有些同情夏侯君。 酆都城内大榕树下又聚集了各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纷纷对这个消息表示好奇和关注,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修罗城主闲得无聊,照例还是蹲在树干上听八卦,最后忍不住问:“那夏侯君真把百花神女——那个天帝的三公主给掳走了?” 大树底下又见先前那只多目魔——此魔先前得了一大锅相柳蛇汤,大补之后身上的眼睛越发多了,且一只只都炯炯有神——修为涨了,连底气都足了许多,没等点名就接口道:“真的,比珍珠还真!魔界好些魔都看到了呢!” 修罗城主托着腮,好奇地问:“掳回去做什么?” 底下的妖魔鬼怪安静了片刻,然后不约而同地桀桀笑了起来,这笑声怎么听怎么暧昧。一个花和尚混在女妖女鬼中间,笑得格外猥琐:“这还用问嘛,肯定是掳回去铺床叠被暖被窝啦哈哈哈哈……” 修罗小姑娘一脸懵,铺床叠被她是懂的,阿莲的侍女也经常帮她铺床叠被的,但是暖被窝…… “夏侯君那么大魔,还怕冷呀?” 她问得太认真,大树底下瞬间又安静了——它们是很想哈哈哈嘲笑一下的啦,但是修罗大人的拳头连城外那些相柳蛇怪都吃不消,它们这些小身板肯定是扛不住的……可是憋得好辛苦呀囧! 最后一只妍丽的女鬼掩唇咯咯娇笑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翘着兰花指道:“哎呦~不就是抢回去做压寨夫人嘛~奴家也很想被抢呢~” 压寨夫人? 修罗城主托着腮,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最后道:“夏侯君这是脑抽了吧……” 连修罗小姑娘都这么觉得,大概六界九道芸芸众生都差不多也是这样想的吧。但那多目魔却瞪着全身的眼睛,斩钉截铁地道:“不是脑抽,是想当魔尊想疯了!” 修罗城主顿时来了兴趣,忙不迭问:“此话怎讲?” 多目魔信誓旦旦地道:“你们想呐,如今的魔妃从前是天帝的大公主,夏侯君肯定是觉得不能在这上面输给魔尊陛下的,于是索性就打了三公主的主意呗,这样不就谁也不输谁了!” 还别说,这话还真有那么些道理,众生恍然大悟,彻底明白过来了。 修罗都开始同情接连被魔界算计的天帝了,深沉地道:“那天帝老儿肯定是气疯掉了!” 可不是气疯了嘛! 酆都消息最是灵通,妖魔鬼怪们心知肚明,彼此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一只色彩斑斓肥嘟嘟的红嘴鹦鹉嘎嘎嘎笑得特别大声,声音清脆像是少女,又像是还未变声的少年,道:“气疯了也没有用,神将们吃坏肚子个个蔫着,只能眼睁睁看着百花神女被掳走半点办法都没有,实在是太丢神的脸了哈哈哈哈……” 它笑得太忘形,手舞足蹈的,一个不小心就从歇脚的树枝上踩空掉了下来,竟在树下砸出了个鸟形的坑来。 “它好蠢呀哈哈哈……” “好像是天界的灵禽呢。” “别开玩笑了,天界哪能有这么蠢的灵禽呀!” 妖魔鬼怪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鹦鹉从坑里爬出来,全身毛都炸了,怒道:“你们才蠢,你们全族都蠢!”又转头对修罗城主道:“明家丫头你不仗义,就这么看着它们欺负我呀!” 谁是明家丫头?! 小姑娘城主一脸懵,就听到女鬼咯咯笑着,道:“这傻鸟又认错人啦嘻嘻~” 原来真是只蠢鸟呀! 修罗城主恍然大悟,她没兴趣看一只鸟和一大群妖魔鬼怪的战争,索性从树上跳下来,飞也似地踏过高低错落杂乱无章的屋檐,找开物去了。 她的这位挚友和天后关系非同寻常,天后的小女儿被魔掳掠了,她以为挚友会心急,却没料到开物正在莲忆的院子里,悠哉地帮着捣药,旁边还蹲着铁巨人拳,正撅着屁股小心翼翼地分拣药材。 修罗凑过去,捅了捅开物,问:“你不担心呐?” 开物抬头叹了口气:“担心呀……” 修罗还想再问,却听他又幽幽地补了一句:“魔尊果真名不虚传,着实是腹黑呀……” 嘎? 这又关魔尊什么事呀?——修罗挠了挠头,表示听不明白! 不过,她明不明白没什么所谓,花陌明白就好。 所以清歌这会儿坐在魔界极渊的宫殿里,对着花陌大眼瞪小眼。 花陌还没从散个步却突然被魔君掳掠的惊骇中缓过神来,这会儿对着自家大姐那张没啥表情的脸,内心有点悚,表情也很懵逼,心道这是她家大姐想要见她,所以叫夏侯君将她掳掠来的?!——只是这样,就闹出来这样大的动静……简直就不是她家大姐的风格呀! 难道真的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家大姐被那魔尊给带坏了?! 云离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面前高高地堆了几大叠文书——他常年不在魔界,寻常大小事都由六君四将代为处理掉了,但总有一些是连他们都决断不了的,于是前脚刚回来,后脚就统统堆到了他面前——不过他这会儿也懒得看这些东西,只斜斜地支着腮倚坐在那里,看看清歌,又看看花陌,忽然问:“听说……你都把天帝老儿给怼哭了?” 花陌转头望来,她显然还不习惯魔尊就这样成了姐夫,隔了半晌才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你幸灾乐祸呀?” 清歌也转过头来,望过来的目光似乎微凉。 云离于是颇为乖觉地道:“不敢不敢!” 这世间哪还有魔尊不敢的呀?毒月饼都毫不犹豫地送上天去了不是! 花陌轻哼了一声,正要怼上两句,却听清歌忽然问:“你还没有死心,是不是?” 这话没头没脑的,花陌却一瞬间沉默了下去。 隔了好半晌,她才道:“慧道禅师与我说,我是他命中注定的一个劫。”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神色也淡淡的,仿佛是在说旁人的事情,但清歌却分明看到了她眉宇之间始终难消的沉郁之色,透着疲累和无望——昔日的百花神女狡黠灵慧,肆意任性,似乎总是开开心心的,却原来也不知何时懂了愁滋味。 清歌终于还是心软,伸手摸了摸她的发。 花陌已经许久没有和姐姐亲近过来,顺着她的手就靠了过来,似乎是想和从前那样撒撒娇,但闭上眼却是一声喟叹:“姐姐,其实我很羡慕你呢。” 清歌问:“羡慕什么?” 花陌轻笑了一声,道:“我羡慕你们虽然历经了生死,但却始终还紧紧抓着对方的手没有放开,不像我……只是他的一个劫,所以人间大劫时,他渡过了情劫,立地成佛了。” 第721章 番外篇二(2)有了情,才算是劫 花陌好似又回到了那一日。 魔息滚滚,星光璀璨,破开星河水出来的小和尚身披金色的佛光,九天之上仿佛有梵音响彻,似远还近,天空中更是凭空绽开了无数金色佛莲,围绕着小和尚纷纷扬扬而落,衬得他越发宝相庄严,大圆满境界的佛陀威压如流水般倾泻而下,连肆虐的魔息都争相退避开去。 小和尚比她都要厉害了,再也不用她费尽心机地去保护了,她应当觉得高兴的,可才试着翘起嘴角,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扑簌簌落下了一串。 她知道,小和尚离她越来越远,终于远到她用尽力气都够不到了。 离妖神将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头疼得感觉都要裂开了——你叫他八卦神马的他可厉害,但叫他安慰流泪的姑娘,无论是女神还是女妖,他都捉急呀! 最后是慧道禅师走到了她面前,双手合一低宣了声佛号,道:“婆娑已经放下了,女施主何不也放下?” 花陌还是愣怔怔,问他:“放手之后心就不会痛了吗?” 慧道禅师低低道了两声“罪过”,顺着她的视线转头望向半空之中佛光普照的弟子,仿佛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一日,他的神色格外平静,慢慢地道:“婆娑刚出生便被遗弃在释迦佛苑的的婆娑树下,那一日佛前的金莲开得特别好,贫僧便知道这孩子与佛有缘,便将他留在了身边,取名婆娑。果然他五岁就能背诵所有的佛经,八岁能与诸师兄弟对论不落下风,可谓是离佛主最近的人。十六岁贫僧终于忍不住为他批命,方知佛陀转生之事。” 花陌转头看他,道:“你想告诉我……他是注定了要成佛的?” 慧道禅师既不点头也不否认,只是道:“他曾是佛界燃灯佛的弟子,入轮回历经八十一世,一世为一劫,一劫为一悟,九九八十一世后方能大彻大悟,成就佛界大圆满境界。此生已经是第八十一世,你是他最后的劫数。情之一字,最难勘破,故而是最凶险的一劫,可一旦放下,即可立地成佛。” 而如今,小和尚已经做出了选择,故而佛光普照众生。 佛心如此坚硬,丝毫不能动摇,且如今甚至连想要保护他这样的理由都不存在了,花陌没有办法,只能跟着离妖神将回了天界。 “可是,你却还是不肯彻底死心?” 清歌静静地听她讲完,最后却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虽然是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她若是真的死了心,就不会觉得不甘心,不会满心郁结无处排解,不会看谁都不顺眼怼天怼地的了! 云离已经秒变成勤劳认真的魔尊陛下了,开始一目十行地扫着面前那些文书,但耳朵却支得老高,嘴巴更是不闲着,头也不抬地道:“佛界那些秃驴最是虚伪爱装慈悲,丢开也就丢开了,有什么好放不下的呢!六界九道那么大,待我搜寻搜寻,给你找个更好的!” 魔尊从前是个不爱废话的,可娶了个媳妇是个寡言的,他没有办法只好多说一些,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清歌说话时有事没事就要跟着接两句。 清歌显然也习惯了。 但花陌很不习惯。 她顿了顿,道:“六界九道比我大姐好的也有不少,等我搜寻搜寻,找来跟你换大姐!” 外界那些关于魔尊的传闻都特别凶残,但花陌却一点儿都不怕他,仿佛是笃定了清歌在侧,他有再锋利的爪牙再险恶的心思也是不敢亮出来的! 果然云离被她这样怼,也只是哼了一声,道:“不换!” 花陌又问:“为何?” 云离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怼天怼地的百花神女竟然默了。她确实是知道的,情之所钟,独一无二,哪怕外面的再美好,三千弱水也只取一瓢矣。 云离却接着道:“那我找来六界九道比小和尚更好的——比如说那边那位夏侯君,虽然年纪是大了点儿,已经不算年轻了,但也还是咱们魔界的才俊——我找他们来换你死心放手,如何?” “年纪大了点不算年轻了”的魔界才俊夏侯君没料到自己都特意坐得远远的了还能躺枪,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花陌却已经下意识地道:“不换!” 云离于是笑了出来,对着清歌挑了挑眉,道:“呐,答案不就出来了嘛。” 清歌:“……” 好好儿问话不行,非得这样你来我往地互怼一番吗?! 怼天怼地的百花神女自然不会就这么服输了,张口就要喷他一脸血,结果刚张开口,就被清歌拉住了手,听她道:“既然如此,那就再试一次吧?” 花陌:“嗄?” 云离笑道:“情劫情劫——有了情,才算是劫。” 花陌被这对夫妻档莫名其妙的两句话说呆了,半晌才道:“可是……他已经放下了……” 唯有放下,才可立地成佛。 清歌叹了口气,道:“情之一物,又岂是说放下就放下的。”若非如此,她当初在天界,早就和魔尊缘断了,也不会有之后的那些风风雨雨,如今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花陌愣怔怔看着她,神色竟仿佛有些茫然,但又好似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慢慢地重新聚拢……是了是了,她的大姐曾经是斩魔的神女,都能和魔界之主修成正果,小和尚不过就是块硬点的顽石,她牙口那么好难道还能啃不下来?! 她瞬间斗志满满,起身就要去找小和尚! 云离一把将面前的文书统统退开,问:“要去哪儿?” 花陌看在清歌面上,回了他一句:“佛界!” 结果就听魔尊“呵”地笑了一声,她下意识地想这个“呵”是个什么意思,就被门口守着的一大波魔兵给挡了回来,于是回头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又转头对清歌道:“大姐,快把你家的牵回去!” 清歌轻咳了一声,竟撇过头去了。 云离听她说“你家的”,顿时心情格外好,但嘴上却道:“现在六界九道都知道你被夏侯给掳掠了,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放你走,咱们夏侯君的面子要往哪里搁呀!” 再一次躺枪的夏侯君已经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心道谁和你是“咱们”! 花陌看他就像是看神经病:“你要是空虚寂寞冷了就找我大姐陪你疯去,我可没有时间胡闹!” 她手一伸召唤出百花缭乱,打算要硬闯出去。 却硬生生被夏侯君拦了回来。 夏侯君虽出手,但看上去却是不太情愿的样子。 云离已经过来拉了清歌起身,一同往外走去,路过花陌身侧时,说了一句:“你要找的小和尚,可不在佛界。” 花陌一呆。 小和尚都成佛了,不去佛界,难道还留在人间界不成! 清歌也嘱咐了一句:“你就留在这里等。” 花陌下意识地问:“等什么?” 清歌答道:“等小和尚来接你,或者……”她大抵是有些心软,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云离可没这样的顾忌,直接道:“或者彻底死心。” 花陌脸色一白,等他们出门走远不见了,她都没有回过神来。 夏侯君仿佛是看穿了她心中的忧惧,丢下她优哉游哉地坐回原处,还给自己倒了杯茶,道:“要是没人来接你,不如索性就给本君做个夫人,本君也是不嫌弃的。” 花陌转头看了他一眼,抬手砸了他一脸的花,扎出了满头包。 第722章 番外篇二(3)佛,自在我心中 六界传闻喧嚣如尘,沸沸扬扬闹了许久也不见消散。 但佛门是清净之地,尤其是释迦佛苑远在西漠荒原的千佛岩,更是远离喧嚣红尘。六界九道的传言,即便是闹得众生皆知,也半点都传不到这里,更传不进诸佛之耳。 大雄宝殿之内,木鱼声声始终不曾断歇。岩心火温暖明亮的光晕中,殿**奉的金佛尊尊面目慈和,垂下的眼眸中仿佛带着温和悲悯的笑意,但仔细一看,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婆娑坐在佛前的蒲团上抬头仰望,仿佛与诸佛金像对视。 慧道禅师在一旁捻动佛珠咚咚咚敲着木鱼,等诵完三遍大罗心经,才罢了手,问:“婆娑,你何以成佛?” ……何以成佛? 婆娑慢慢垂下了目,顿了半晌才道:“弟子想普渡众生。” 犹记得那一日魔息肆虐,暗无天日。释迦佛苑也好,灵山巫族也罢,还有其他的各宗各派,所有的弟子门人都深陷在生死边缘。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不忍见众生厄难,也不愿花妖再为他所累,便选择了放下一切立地成佛。 佛光笼罩之下,世人皆渡。 可功成之后,他却还留在此地。 慧道禅师叹了口气,道:“既已成佛,便当归去。”——佛者,自当长居佛界,可他却已滞留人间界许久……久得连慧道禅师都禁不住要开口赶佛了。 小和尚不知该如何解释,不由得陷入了沉默,良久无言。他甚至不知道慧道禅师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就这样呆呆地在佛前坐了整整一宿。天光微曦的时候,师兄二谦从殿外进来,请他前去主持弟子们的早课——释迦佛苑的早课向来由德高望重的师门长辈主持,但婆娑八岁时就能和诸位先辈对论,修为虽还有欠缺,对佛法的参悟却极为透彻,故而从前也主持过那么几次,如今成佛,更是越发有这个资格了。 故而婆娑没有怀疑,也没有推脱,只略微整了整僧袍,便随师兄出了门。 释迦佛苑是人间界最大的佛门宗派,千佛岩上弟子数千,所以每日的早课都是直接在外面的广场上做的,数千弟子一起齐声诵经,场面可谓是壮观,朦胧佛光如晨间雾气一般缓缓流转,经久不散。 但也并不是所有的弟子都专心于早课。 新入门未多久的弟子显然还没有意识到早课是何等严肃正式的场合,又是在离长辈们十万八千里的外围地带,索性就躲在师兄们后面说起了悄悄话—— “可听说了没有?百花神女和夏侯君打了一架,把夏侯君扎得满头都是包!” “所以花神这是逃脱魔爪了?” “哪能呀……那可是夏侯君!” “所以?” “虽然扎了夏侯君满头包,但还是没打赢夏侯君,据说……已经点头同意下嫁了。” “哎呦阿弥陀佛,佛主都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夏侯君这可真是造孽唷……” “可不是可不是!天帝他老人家也不管管,好歹也是亲闺女呀!” “听说是遭了魔界的暗算,如今正闭关呢……” “夏侯君好凶的手段呀!” “看来百花神女逃不过这一劫,只能含泪嫁了……罪过罪过!” 入佛门未深的弟子还不能像他们的师兄们那样谨遵师命对外面的喧嚣视若无睹,光溜溜的脑袋凑在一起聊八卦聊得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诵经的声音忽然轻了许多。 婆娑成佛,佛光笼罩之下,整个广场的动静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但他没料到一片经语中,会听到这样的八卦。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那几个小弟子面前了。 小弟子一抬头看到他,差点儿吓死,心道吾命休矣!——早课上聊八卦,这是对佛主的不敬,可是要挨戒规的! 婆娑却并未出声斥责,他垂下眼,问:“夏侯君想娶百花神女?” 师门长辈早下了禁令,不许提起百花神女和夏侯君的那些个传言,小弟子们被他这样居高临下地盯着,缩在一起瑟瑟发抖,脑袋一昏就什么都说了。 什么夏侯君胆大包天掳走了百花神女,什么夏侯君见色起意要强娶百花神女,什么百花神女打不过夏侯君只能含泪点头嫁了……简直就是怎么刺激怎么说,连师兄们都顾不得念经,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了! 婆娑脸色难看,内心天人交战,好半晌后好似有了决定,举步往外走去。 慧道禅师一直盯着他,见状忙问:“你要去哪儿?” 婆娑顿住了脚步,却道:“去救阿妖。” 慧道禅师变了脸色,又问:“救了之后呢?” 婆娑不答,显然是一时没想好答案。 慧道禅师道:“夏侯君既然生了那样的心思,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救了她这一次,又还能救她几次?” 婆娑回头,反问:“师父是想要我见死不救?” 慧道禅师捻着佛珠:“出家人慈悲为怀,若是危及生死,为师自然不会阻拦,可夏侯君求娶百花神女,却是无关生死的——我等普度众生,六根清净,能救生死,却管不得风月!” 这些道理,婆娑都懂。 但他却道:“那不是求娶,是逼嫁。” 他关注的重点竟然在这里?! 慧道禅师也被噎了一下,很想说求娶也好逼嫁也罢,都是滚滚红尘中的俗事,出家人应当置之不理才是!但他这位高徒显然是没听进去,他只好道:“婆娑,你既放不下,何以成佛?既已成佛,又何必执着?” 他问过婆娑“何以成佛”,彼时婆娑答曰“普度众生”。 如今他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婆娑也还是答道:“弟子想普渡众生。” 但这一次,他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又补了一句:“阿妖也是众生之一。” 那一日,弟子门人都深陷于生死边缘,花陌死死地追着他,想要保护他,目光执拗决绝,好似纵然前方是无间地狱,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跳下去…… 他终于说出了藏在最深处的心思:“弟子想普渡众生,也想渡她。” 慧道禅师抽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惊的。不过大和尚久经世事,似乎是早就有了某种预感,很快就缓过神来,闭了闭目,才叹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佛和阿妖,两不相得。 他斩情丝渡情劫,立地成佛;若是放不下斩不断,佛主便会舍弃他。 正如慧道禅师所言,这世间并没有全双之法,可以不负佛法不负花陌,所以婆娑必须要有所决断! ——他在逼婆娑做出决断。 婆娑站在那里,眉宇紧锁,半晌没有动一下。他不甘心就这样退让,也没能踏出这一步。 僵持之中,却忽然响起了第三个声音,道:“好一个‘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但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没有呢?!” 魔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就这么托着腮坐在一群和尚中间,在他出声之前,竟也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会儿大概是看够了好戏,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之中起身,振了振衣袖,道:“小和尚,你能告诉本尊,千佛岩为何叫千佛岩?” 婆娑呆了一呆,没料到魔尊千里迢迢地跑来,竟问了这么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千佛岩上九百九十九尊佛像,只因心中有佛,才曰千佛。 婆娑是何等的悟性,魔尊只问了一个问题,却犹如一双大手拨开了迷雾。他双手合一往魔尊施了一礼,又向慧道禅师施了礼,而后转身下山去了。 慧道禅师脸色大变,下意识地道:“婆娑……” 小和尚却头也不回,只道:“佛,自在我心中。” 佛曰普渡众生。 他不弃佛,佛自也不会弃他。 心中有佛,自成千佛。 他便这样步履轻快,路过一尊又一尊或站或坐或卧或讲经或降魔的佛,神色平静。那些佛也望着他匆匆走过,依旧是慈眉善目的样子。 山顶上慧道禅师痛心得不行,指着云离说了好几个“你”,但他是得道的高僧,实在是骂不出口,最后只颓然长叹:“九九八十一世,一世一劫,一劫一悟,竟功毁于最后一世!罪过呀!” 他是真的连跟魔尊拼命的心都有了! 云离啧了一声,心道都已经成佛了,哪还有什么功不功毁的!——不过他好歹没当着大小和尚的面把这话说出来,而是夹起尾巴飞也似地溜了。 媳妇还等着呢,没工夫陪大小秃驴玩! 下了千佛岩,清歌果然正等着他,见到他来,便道:“小和尚下山来了。” 她显然是碰着了。 云离嗯了一声,道:“找花陌去了。” 清歌倒没料到会这样顺利,略微有些吃惊。 云离道:“他成佛却迟迟不回佛界去,就是心中还有牵挂,说不定这些天,就在等着花陌来找他呢。” 清歌听他这么一说,竟觉得也有些道理。她也不问千佛岩上发生了什么,只瞥了他一眼,道:“花陌大概是不会搬过来和我们住了——这下你可以安心了吧?” 云离腼着脸笑:“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嘛……” 清歌斜眼看他,心道信你才有鬼呢! 但片刻之后,她还是伸出手,道:“回家吧。” 云离握住她的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总之,是傻呆了! 第723章 番外篇三(1)巫即又要和天界联姻啦 六界传言,天界向巫族提亲,打算再度与灵山巫族联姻啦! 这消息在酆都传了个沸沸扬扬,再经由天工城主传到清歌耳里时,饶是淡定如清歌,都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问:“是谁?” 她问的是天界想要联姻的是谁。 开物啧了一声,道:“还是巫即。” 清歌呆了一呆。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此巫即非彼巫即。 人间大劫,她的妹妹青曦道消魂殒,天界神树失去了守护者。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天界那么多的仙神,神树却谁也不选,反而选择了出身人间界灵山巫族的明遥尘——天界于是有了一位新的上神,而神树也重新有了守护者。 巫即的力量在他成神的那一刻便离开了,十巫皆以为它会在现存的巫族子弟中重新选择一人,却不料这股力量并没有多做停留,而是直接往魔息更为浓郁的南面破空而去了! 除了明遥尘,整个巫族都懵了。 而彼时,明家丫头先被漩涡卷得晕头转向,又被魔物追着撕咬,十分的狼狈可怜。她已经预感到这回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虽然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但心里面还是有些小小的难过——早知道……离开天界的时候就好好地和凤道个别,而不是偷溜落跑了,弄得现在想说声再见都再没有机会了! 许是心里面存着这样的遗憾,所以再疼得晕过去时,她仿佛真的看到了凤——依稀还是最初见到时的样子,黑发如泼墨,红杉似烈焰,面容精致而华贵——她还等着将小凤凰重新养成昔年神君的模样,奈何浩劫之下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带着这样的遗憾昏死了过去。 当时以为死定了,却没料到醒过来的时候,她依旧在天界栖梧坡的房间里,她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浑浑噩噩,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其实从来也没有离开过天界,更没有历经过人间界那场大劫。 但很快她便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 因为青曦姐姐殒落了,巫即大人成神了,而她……变成了新的巫即! ——原本以为要死,结果一觉醒来非但没死成还变成了十巫之一,小丫头内心惊涛骇浪狂风暴雨,觉得就是做梦都没有这么惊悚可怕的! 等好不容易接受了这样可怕的事实之后,小丫头第一个念头便是……她被老祖宗给驱逐了出来,永生都不能再回水月巫境的,可如今她都是巫即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看看娘亲呢? 这个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因为巫族很快就派人到了天界,跟天帝索要明家丫头。 这小丫头和昔年的明遥尘不一样,她和天界并没有那些错综复杂的恩怨牵扯,天帝没有理由扣住她不放。但天帝就是不乐意放人,耍赖说当初是你们自己不要将人给赶了出来,天界好心好意地收留了足足百年之久,现在又到天界来讨人,脸皮简直堪比越界结界了! 双方扯皮,一扯就是许久! 清歌以为还要扯上好长的一段时间,却没料到这么快就有了分晓,更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开物也有些唏嘘,又补了一句:“据说……这是玘沅的主意。” 清歌倒没有觉得意外,只道:“论心肠,确实是天后要稍微柔软一些。” 开物点了点头:“天帝老儿若是铁了心不肯放,巫族要讨回人并不容易。虽然都是人质,但用联姻这样的方式嫁到天界去,总好过被用强硬的手段囚困起来——这一回,玘沅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天后是不是用心良苦,清歌并不知道,她也不怎么感兴趣,不过对于明家丫头,她还是存了几分关心的,便又问了一句:“会和谁联姻?” 开物摊了摊手,答道:“不知道。” 清歌:“???” 天工城主一脸的无奈,颇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据说……天界那边还没决定好由哪一位仙神来娶那小丫头。” 清歌:“……” 这怕不是在开玩笑吧?! 谁来娶都还没决定好,那提的又是哪门亲呀?! 简直是有毒! 在外面听了半天墙角的云离也忍不住了,从窗外探进头来,嗤笑道:“天帝老……丈人怕不是阴谋诡计琢磨得太多,终于昏头了吧?!” 开物默默地想:天帝只怕宁可被你叫“天帝老儿”,也不会想听到“老丈人”这样惊悚的称呼的……还是别改口的好! 清歌却道:“你的鬼主意也不少,怎么不见你昏头!” 云离哈哈笑了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道:“我早就昏头了!——天下谁不知道魔尊云离英明果决,遇到他家魔妃之后却频频昏头,如今只怕是东南西北地分不清楚啦!” 默默红了脸的清歌:“……” 这厮忒不要脸,哪有说自己英明果决的,她都替他脸红了有木有! 开物也默了,觉得简直是没眼看,单身狗猝不及防受到了成吨的伤害,以后这倒霉催的地方还是少来为妙呀qaq! 幸好门口小酌拎着小鱼筐等得不耐烦了,叫唤催促了几声,云离撩完媳妇心满意足,拿了鱼竿就领着她出门去了。 没了插科打诨的,屋里面又聊起了事情。 只听清歌问:“花陌近日如何?” 开物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呐——小和尚在夏侯小白脸的领地上走了一遭,觉得那里的魔物凶悍残暴不知教化,遂决定弘扬佛法普渡一番,小花儿跟着他日日听经,据说连性子都好了许多……” 清歌:“……” 她不知道应不应当给夏侯君点个蜡。 开物又道:“前些日子,佛主去天界找天帝老儿理论了,也不知道关起门来说了什么,总之天帝老儿挺生气的,据说原本都打算派离妖和却邪两位过来逮小花儿回去了,后面不知怎么的就作罢了,说佛界自个儿家教不好还来攀咬简直是不知所谓,他就等着看佛界丢了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大圆满境却莫可奈何心痛难耐的样子了!” 清歌:“……” 天帝最近的画风,简直是一言难尽,她连吐槽都吐槽不出来了。 开物却笑道:“许是玘沅做了什么吧……” 清歌呆了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开物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一连失了两个女儿,对于剩下的那个,总是会格外宽容一些的……” 清歌没吭声。 开物最后总结道:“所以说,小花儿运气不错……明家那丫头也是。” 也希望那小丫头足够聪明,能把握住机会,免得步上前任巫即的后尘。 第724章 番外篇三(2)你娶我,好不好? 都说白天不能说人,半夜不能说鬼。清歌和开物聊完之后的次日清晨,天还只有蒙蒙亮,外面的门板就被砰砰砰拍响了。 云离昨晚上闹到半夜才歇,这会儿正搂着清歌睡得正香,被吵醒了却还不想起床,于是眼睛都没睁开就随手甩了个隔音的结界过去,再将被子拉得盖过脑袋,打算再眯一会儿。 可惜清歌依然还是被吵醒了。 她在被子里踢他的脚,道:“去开门。” 云离一向听话,这会儿却嘟囔着:“不去。”且又将她搂紧了几分,摆明了耍赖。 清歌被他搂得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只好一边拍他的手一边挣扎,道:“快放开,去开门。” 但她显然忘了晨起的雄性生物最是经不起撩拨,她这么动来动去的,云离肯定是睡不下去了,但睁开眼盯住她的目光简直暗沉得能冒出火来,低声嘀咕了一句:“扰人清梦的家伙,就该乖乖等着……”便俯身压了过来。 搂着她的双手变得不安分,落在脸上的唇灼热得发烫,清歌原本是想叫他不要胡闹的,结果很快就说不出话来,连外面来了谁都顾不上了。 最后打开门的是早起的小酌,看到门外台阶下百无聊赖地托腮坐着的明雨灵,很是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问:“姑姑,你怎么坐在这里呀?” 明雨灵抬起头,神色颇为幽怨:“我敲了半天门都没反应,还以为你们都不在呢!” 小酌看着是个小姑娘,但其实已经不小了,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咱们家的房子隔音挺不错的,哈,哈哈!” 明雨灵差点儿翻白眼,心道我信你才有鬼! 好在明家丫头不是个爱计较的,等小酌洗漱好了后,就拍了拍屁股起身,帮着她又是煮粥又是摘菜地捣腾早食,还把屋后面圈养的野鸡都给喂了一遍,当真是好一通的忙碌。 等早饭端上桌,云离也起来了,看到桌子边上端端正正坐着等开饭的明家丫头,忍不住挑了挑眉,揶揄道:“小丫头不好好地待在天界挑新郎官,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明家丫头的脸顿时红了,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恼的,撇过头哼了一声:“我可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清歌姐姐的!” 云离餍足之际正春风得意,忍不住炫耀一波:“你清歌姐姐都是我的,找她跟找我有什么区别!” 清歌踏出房门恰好听着这一句,顿时就想到了方才的那一通折腾,忍不住哼了一声,问:“谁是谁的?” 云离秒怂,忙道:“这还用说,自然我是你的呀!” 他一边说一边拉开凳子扶她坐下,又是舀粥又是夹菜,就差给喂到嘴里去了,那狗腿的模样甚是辣眼睛,连小酌都忍不住扶额,明家丫头更是看得目瞪口呆,早食都顾不上吃了。 清歌吃的不多,只喝了一碗粥就放下了筷子,抬头见明家丫头端着碗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便问:“你怎么过来了?” 她可不认为这个节骨眼上,天帝肯放她到处溜达的! 明家丫头撇了撇嘴,道:“凤出来办事情,我跟着他一起来的,等他办完事情,就会来接我回去的。”说到这里,她显然闷闷不乐很不高兴的样子,“其实我想去水月巫境,看看我娘……可是天帝不允许,凤也不肯带我回去。”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道:“不过天帝也答应我了,等我选定了夫婿,就会送我回去——他说会让我从灵山巫族出嫁,从今往后永结两族之好!” 云离呵地笑了一声,心道天帝那老儿,还真会花言巧语地哄骗小姑娘! 清歌未置可否,只问了一句:“那你可有选好?” 明雨灵摇了摇头。 提起这一茬,她显然更加郁闷了,苦着脸抱怨:“天界那些个仙神个个都是没良心的,平日里都说是好朋友,一有事情跑得比兔子还快,生怕被我连累了似的!” 可不是怕被你给连累了嘛! 在天界那些仙神眼里,和巫族……尤其是巫即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有益身心的好事情,君不见天帝的大公主和二公主,哪一个最后不是以道消收场,他们可还没做够神仙,惜命的很呀! 云离嗤地笑了一声:“一群胆小鬼,还不如不要!” 明雨灵深以为然,拼命点头! “不过也有不胆小的!”明家丫头又道,“君柏哥哥就说他很乐意把我娶回家的,不过流溯说了,君柏哥哥是只要母的他都很乐意娶回家的!” 云离闻言挑了挑眉,诧异地望向清歌,那眼神好似在说那位断妄神将真饥不择食到这般地步了呀? 清歌咳了一声,果断避开了这个话题,问:“那么你……想嫁给谁?” 明雨灵端着碗,嘟着嘴不吭声。 云离笑道:“你不会到现在,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吧?” 明家丫头脸一红,磕磕巴巴地道:“原本、原本大家都是好朋友嘛,现在突然、突然说要我在其中挑一个嫁了,尴尬都尴尬死了!要换成是你,难道你还真的能高高兴兴地挑一个嫁了呀?!” 云离差点没拿筷子敲她脑袋:“必须不能呀!我一个大老爷们哪能跟你似的嫁了呀,就是我肯嫁过去,天帝老儿只怕也不敢收!” 小酌咬了两口包子,含含糊糊地道:“阿爹,你不是都已经嫁给娘亲了吗?怎么还想嫁给天界的谁呀?” 哎呦我去,这丫头简直是太凶残了! 云离只好拿筷子敲她的碗,拿出当爹的威严:“好好吃饭!” 清歌懒得理他,只对明雨灵道:“平心而论,神将们确实是可以考虑的对象。君柏虽然羡慕九蕲被天帝赐婚,但也不会随便拿嫁娶之事来开玩笑的,流溯和小谢也是亦然。” 明雨灵看着她,似懂非懂。 清歌只好说得更加直白一点:“你为巫即,在天界的身份和从前已然不一样。如果没有喜欢到真心想要嫁的,那就找一个护得住你的——一个哪怕有一天,天帝和天后反悔了,也要掂量再三不至于立刻就撕破脸的。” 明雨灵向来单纯,何曾想过这样复杂的问题,纠结得脸都皱成一团了。云离看得好笑,忍不住逗她:“你要是在天界选不出称心的,还可以到魔界去看看,魔君魔将随便你挑,像夏侯君那样的脾气虽然拧巴了些,但一张小白脸长得还是不错的嘛~” 你当时挑青菜萝卜呀! 且和天帝抢人,摆明了是太无聊想挑事的节奏! 清歌神色淡淡,拿起筷子夹了个包子,直接塞到了他嘴里。 明雨灵:“……” 新任的巫即大人是个心大的,从没想过这样复杂的问题,太过纠结索性就不想了。吃罢早食,小酌缠着云离要去镇上买东西,明雨灵少时住在水月巫境,被赶出来后又跟着凤墟一路颠沛,之后一直留在了天界,对人间集市好奇的很,云离索性拉着清歌带着两只小的,出门到镇上赶集去了。 一路游山玩水着过去,又搭了船回来,正好凤墟神君办完事情来接人,明雨灵只好挥手道别了——她如今离开天界不容易,能走上这一趟已经极为难得了,故而走的时候格外恋恋不舍,拉着清歌的说道:“清歌姐姐,其实……我很羡慕你和莫弃哥哥呢。” 清歌看她这般模样,也有些心软,难得多嘴问了一句:“我早上和你说的话,可都记住了?” 明雨灵笑着点头,又道:“等我出嫁的时候,一定会请你和莫弃哥哥喝喜酒的!” 清歌看她出门,慢慢地走向了外面等着她的神君。云离与她并肩而站,拉住她的手,笑道:“别担心,这丫头运气虽然不太好,但一贯开朗乐观,所以最后总是能逢凶化吉的!” 清歌闻言笑了笑,道:“那我们便等着喝喜酒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到底是自己的终身大事,明雨灵也不是真的心大到不在乎。她跟着凤墟回天界,一路无话——凤墟自然也看出了她的反常,虽然没有追问清歌跟她说了什么,但将她送回住的地方后,却还是拍着她的脑袋多叮嘱了几句。 只是,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被拉住了衣袖。 “凤……” 凤墟转头看她:“恩?” 小丫头神情揣揣,像是怕自己后悔似的,深吸了口气飞快地问:“凤,你娶我,好不好?” 她大概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整张脸都涨红了,看上去竟格外的明艳。 凤墟不由得一阵失神。 第725章 番外篇三(3)挑一个顶顶厉害的 “然后呢?然后呢?神君他点头答应了没有?” 神将府内,一大摞公文后面,离妖神将上蹿下跳,对之后的发展好奇得抓耳挠腮!五彩斑斓的红嘴胖鹦鹉扑腾着翅膀,跟着他学舌:“答应了没有?答应了没有?”——门外院外值守的天兵默默地偏转视线,只当自己眼瞎耳聋了,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丢人的场景! 湮尘神将显然是已经习惯了同僚及同僚仙宠的不着调,淡定地看完手里的公文,盖上自己的印戳才道:“答案都已经写在她脸上了,还用得着问吗?” 明家丫头哭丧着脸,表情不要太沮丧郁闷。 还真是都写在脸上了…… 流溯咳了一声,觉得应当安慰几句,便道:“凤墟神……” “凤墟神君不但死心眼还是个眼拙的,一棵树上吊了八千多年差点没给吊死了,固执地我都想啄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石头泥浆,他还帮着鬼后对付大姐大,简直是脑袋被麒麟兽给踢了!要我说看不上你那是他眼拙,小丫头你不要伤心!”花鹦鹉不但抢了自己饲主的话,还抖了抖一身的肥膘,抬头挺胸,“要不你看看我怎么样,是不是英明神武风流倜傥气势逼人……啊咧咧咧咧……” 它家主子直接拎着它的爪子倒提,抡圆了胳膊狠狠将它丢了出去,在一连串的“咧咧咧”中化作了天外的一个小黑点。 谢玉书认真地在公文上盖章,心道这蠢鸟脸盲到自家主子都快认不出来了,竟然还有脸嫌弃别人眼拙,啧啧!他一边腹诽,一边道:“神君昨日就离了天界,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天界的守卫和巡视皆由神将负责,所以一应出入记录神将府都有备案,不过神君位尊,只留下了出行的记录,却不曾记录去了何方。 明雨灵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 ——她连凤墟什么时候离开天界的都不知道,哪里会知道他去了哪里呢! 流溯却道:“还能去哪里!跑去鬼界了呗!” 明雨灵抬起头来,呆了呆,慢慢变了脸色。 鬼界……鬼界有鬼后,是他心心念念上天入地追寻了八千年之久的凰玥,即使落得涅槃都想要维护的阿玥,那样深的执念,又哪里是她可以比拟的!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拉着他的袖子说出那样的话来! 流溯结结巴巴地道:“小丫头,你、你别哭呀……” 谢玉书却道:“叫她哭,憋着难受还伤身,哭出来也就好了。” 明雨灵红着眼睛气哼哼道:“我才没哭!我才不会哭呢!我现在可是十巫了,可不能在天界哭鼻子叫你们这些仙神看笑话!” 流溯啧了一声:“十巫了不起呀,本将军还是堂堂神将咧!” 明雨灵道:“对,还是不要脸的八卦神将!” 流溯顿时暴走:“卧槽本将神号离妖,离妖你懂不懂呀!” 明雨灵点头:“懂懂懂!神号离妖的八卦神将嘛!” 一人一神你一言我一语地斗了几句嘴,这么闹了一场,小丫头看上去好像也不是太伤心了,只除了精神蔫点,仿佛和平时也没有太大区别。 之后玉禾仙子找了过来,将她请去了鎏庭。 天后是这次联姻的促成者,自然对此事格外关注一些,久不见进展,便将小丫头叫了来,直接问她选中了那位仙神。 明雨灵摇了摇头。 她想起了清歌说的话,便直接道:“清歌姐姐说,让我找一个护得住我的,天界的仙神看上去都很厉害,我选来选去都选不好,不如劳烦您帮我选一个顶顶厉害的吧?” 天后略微有些意外:“清歌跟你这样说?” 明雨灵点了点头。 天后顿了顿,才道:“既然如此,那就挑一个顶顶厉害的吧。” 天界这位帝后是个行动派,一旦出手速度不要太快。不过短短两日,就是躲在洞府里闭关数百上千年都没理过俗事的万年老光棍都接到了青鸾的通知——天帝反思此前与魔界的战事,深感天界贤才凋零,遂决定举办斗神宴,表现最为优异的,有大赏赐! 这一下可谓是往天界这潭死水里丢了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甚至有仙神猜测,斩魔神女道殒已有上百年,天帝估摸着是终于打算选神来补足神将之数了! 这么想想……还真有点儿小激动呢!! 于是万年老光棍们都屁颠屁颠跑来凑这个热闹了! 但也有聪明的仙神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比如神将们也被勒令出席这场斗神了……这可以理解成是现任神将对于未来同僚的考验,但是,离妖湮尘断妄被要求参加,封魂和却邪两位却被无情地排除在外了! 这安排略微有些诡异! “诡异个毛线!”色彩斑斓的胖鹦鹉红嘴一张一合给仙神们解惑顺便炫耀自己的全知全能,“却邪神将被天帝赐婚给月神了,封魂神将还等着把鬼界的小公主娶过门呢,那都是即将有媳妇的神,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不像那个那个还有那个——那三个万年单身老光棍,要是连这次大好的机会都把握不住,估计再等个万年都娶不上媳妇了!” 它说得慷慨激昂,众仙神听得一愣一愣的,顺着它翅膀指的方向……看到了神将们的脸色,转回头再看它的眼神,如同看一只喷香的红烧烤卤鸽…… 被自家仙宠指着说“万年老光棍”的离妖神将觉得分外没有面子,呲着牙道:“那一身的肥膘,火上烤一烤肯定兹兹地冒油了!” 君柏忙道:“那身花羽毛给我留着,我找彩织仙子编件羽衣,可以送明家小妹妹!” 九蕲是个老实性子,闻言一脸惊悚地看他。 君柏跳脚,怒道:“卧槽你这是什么眼神!那丫头可叫我一声哥哥呢,我可不能眼睁睁看她入火坑——这要是最后决出来的是个好的,这羽衣就当是定亲的礼物了。可要是个不好的,索性就把她娶回去供着,羽衣还能当个定情信物!” 九蕲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君柏抓狂:“这又是什么眼神?!” 风羽咳了一声,道:“他嫌弃你抠门呢!用蠢鸟的毛当礼物,也不嫌寒酸!” 谢玉书却摸了摸下巴,道:“毛虽然寒酸了点,但那身肥肉倒是不错的。” 众神将不约而同地转头盯他,目光惊悚。 谢玉书煞有其事地道:“上回老大送了亲手做的月饼来,我们得回礼呀!亲手烤一只蠢鸟过去,最好那魔尊吃了,也跟这鸟一样犯蠢!” 众神将:“……” 书袋子,你要不要给自个儿留一只鸟腿呀?! 正说得高兴,明家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过来,看样子心情已经恢复了不少,见神将们难得齐聚在一起,好奇地凑了过来。 风羽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小雨丫头,你可要瞪大眼睛挑仔细了呀!” 流溯也道:“要是看得不顺眼,哥哥们上去帮你打下来!” 明雨灵咧嘴,笑得眉眼弯弯的:“你们上去,还不都得打下来了,那到时候谁来娶我呀!” 君柏哈哈笑了起来,调侃道:“不得了呀,小丫头片子都已经恨嫁了!” 明雨灵被嘲笑得恼羞成怒,差点把他的脚给踩扁了! 第726章 番外篇三(4)长长久久的日子搭伙做个伴 离妖神将这本移动的活八卦全书这一次终于派上用场了! 他和明雨灵一起蹲在斗神台下面,一边仰着头观察战况,一边针对比斗双方给小丫头进行祖宗十八代级别的的解说! “那个是雨神……我知道你要说啥!雨神其实是兄弟两个,平日~你在天宫里看到的那个是哥哥,现在上面这个是弟弟,我们有时候也叫他雨小神。他是个来去如风的浪荡性子,常年在外面撒野,就跟匹脱了缰的野马似的,连他哥哥都拉不住!当然,这些都不是问题,因为他那破脾气比性子还要脱缰——高兴了下场大雨,不高兴了来场小雨,忧愁了可以下几个月的连绵细雨,哪天要是上火了,就用冰雹砸你个满头包!” 明家丫头被他唬得恨不得拿锅盖顶头上,生怕上面掉冰雹砸她满头包,心道这大雨小雨连绵细雨的,没两天她身上就该起霉斑了好可怕! “不过你也不用慌!”流溯安慰她,“雨神虽然性子野脾气怪,但战斗力不行,是个妥妥的战五渣!” 话音才落,被他评价为“战五渣”的雨小神手中长伞狠狠一抽,就把对手抽飞了出去,在半空中飞了一会儿,“扑通”一声掉进了星河里,半天都没有浮起来。 明雨灵:“……” 这就是你说的战五渣? 流溯也没料到是这样的结局,尴尬地咳了一声,才干巴巴地道:“对方是帚神,战斗力其实还行,就是点一直都挺背的……” 帚神,负责天界一应扫除大业,在人间界还有个诨号,叫扫把星。 明雨灵:“……” 连扫把星都出现了,她忽然就开始担心自己的前途了qaq! 但遭遇了扫把星的雨神弟弟运气却好到爆,被离妖神将嫌弃成战五渣,却偏偏连着击败对手,把离妖神将的脸打得啪啪响。流溯捂着隐隐作疼的脸,觉得自己是时候上去,把那个倒霉催的战五渣雨神弟弟给打下来了! 可惜没等他跳起来,雨小神就被打下来了。 他没来得及高兴,就跳脚了,惊道:“卧槽怎么是这老淫棍!” 明雨灵被“老淫棍”三个字吓得不行,一屁股坐倒地上去了,结结巴巴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叫老淫棍呀?” 流溯看了她一眼,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因为好色呀!” 他说得太有道理,明雨灵都无言以对了。 流溯啧了一声,继续道:“龙雀乃名刀,原本就是武神,战力不在我等之下,昔年差点就是神将之一了……如果他没有偷看皎月神女洗澡的话。” 明雨灵目瞪口呆的:“他、他还偷看月神姐姐洗澡?” 流溯翻了个白眼,道:“要不怎么说是老淫棍呢!这货非但喜欢偷看洗澡,还调戏揩油的呢——这天上地上他不敢调戏的,十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有段时间因为告状的女仙神太多,天后甚至都想送他去……”他把手放在腹部下方,做了个挥刀下砍的动作。 小丫头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夹紧了腿,明明是不带把的,还是觉得下面凉飕飕的!当然,小心肝更是哇凉哇凉的,连天后都没能把他咔嚓掉,这位怕是不好对付呀! 她的预感成了真,差点就当了神将的老淫棍战力确实了得,前后上去了二十来波都没能将他给打下来,到后来连原本跃跃欲试的都掂量再三不太愿意往前凑了——刀神龙雀是个下手没轻重的主,打伤打残事小,大丢脸面事大呀! 风羽虽然不被允许上场,但轮完值还是跟着谢玉书一起过来看情况,抬头一看场上那位,也是一惊,脱口道:“怎么是这家伙?” 流溯翻了个白眼:“人家也是孤家寡神一个,想上去出风头,你还能拦着不成?” 别的神也许还没猜出来,但神将们却是知道这场斗神宴是为了什么,正如流溯所言,龙雀并未婚配,是有出场资格的。 风羽被他堵得无言以对,只好问:“那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流溯把上去挑战又被撸下来的神挨个报了一遍,风羽一听,心道还真是战绩显著呀!龙雀此货是真的有实力,奈何太过好色,明家丫头那样的性子,着实不是良配!两神不约而同地默了默,最后风羽问:“若是你上去,胜算有多大?” 流溯啧了一声,道:“龙雀刀凶悍,号称无坚不摧,那家伙下手更是没分寸,且还和九蕲有旧怨,见了咱们立马就红眼,这胜负还真不太好说!可惜这是切磋不是战场上生死相搏,否则我的离妖枪能抽得他连娘都不认识!” 风羽听完,就送了他两个字:“呵呵。” 流溯怒了:“你这什么意思?” 风羽斜视他,道:“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要是看不顺眼了,哥哥们上去帮你打下来呀~~”——还真是无数年的同僚了,他把流溯那略微轻佻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十,可怜流溯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上,吐不出咽不下的,最后只能道:“得得得!本将军先上去打个头阵,我就不信收拾把破刀还能折了本将军的离妖枪不成!” 他气哼哼地甩衣袖,扛着长枪就要上去,一副打不赢就要拼命的架势。 吓得明雨灵赶紧伸手,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算了,别去了……” 离妖神将大惊,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回头时表情都有点儿扭曲了:“小丫头,你可别告诉我……你还真看上那老淫棍了呀!” 小丫头一脸的纠结,低声道:“我如今是十巫之一的巫即了,代表的是灵山巫族……” 流溯也纠结了,问:“所以呢?” 难道成了巫即,就嫁个老淫棍也没关系啦? 明雨灵道:“既然是联姻,只要巫族还在,天帝和天后大概是不会放我走的,也就是说一旦结缡成亲,轻易肯定是分不开了——流溯哥哥,我知道你们想帮我,不想我受委屈,可是……如果有一天你们真的遇到喜欢的人,想要娶回来好好地待她的那种,那个时候又该怎么办呀?” 小丫头良善,已经想到久远之后的事情了,一点儿也不想拖累真心待她如妹妹一般好的神将们! 流溯被他说得有些愣怔,风羽也是无言。 他们虽为上神,却也不能预知久远之后的事情,况且连号称没有情根的老大都嫁出去了,他们实在不敢把话说得太绝对了,免得将来打脸太疼! “反正都来不及找一个喜欢的了,所以呀,谁都没有关系的……”小丫头捏着拳头,颇有几分上刑场的壮烈,“老淫棍也没有关系,还省得他以后再去祸害别人了!” 流溯抓耳挠腮,显然正在疯狂地转动脑筋组织语言。 风羽没吭声,眉头却皱着,大概是不认可她这样自暴自弃的。 谢玉书的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只低头不着痕迹地瞄了她胸口两眼——她脖子上挂着块石头,黑不溜丢的小小一块,非但不起眼还丑得要死,天界华美精致的饰品不计其数,她却偏偏选了这么个饰品,简直是叫神怀疑审美!但湮尘神将见多识广,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块凤凰石,凤凰涅槃之时,涅槃之焰焚尽一切,最后能够残留下来的,便是这凤凰石了。 明雨灵这丫头心思单纯,连求亲失败这样的事情都大大咧咧地拿出来说了,反倒叫他们都觉得她和凤凰一族混得久了,与其说是求亲,还不如说是情急之下求一个庇护,但事实上呢……事实上她的心意又是如何的呢? 因为不是喜欢的哪一个,所以谁都没有关系了吗? 谢玉书叹了口气,忽然伸出手在她面前摊开手掌,只见手心里小小的湮尘旗现形而出,他将自己的本命神器往她眼皮子底下送了送,指着其中一处,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黄色的旗子收敛了湛湛神光后仿佛只是一杆灵气充足了些的寻常令旗,只旗杆处,却嵌了一颗红色的扁珠,色泽已略微有些暗淡。 明雨灵摇了摇头。 谢玉书道:“这是从前蓬莱卜族用来定情的相思红豆。” 明雨灵眼睛瞪得大大的,吃惊得不得了。 流溯和风羽也是一脸的惊悚,离妖神将的八卦之魂更是熊熊地燃烧起来了,相思红豆都嵌到本命神器里面了,这该是一件何等精彩且传奇的秘事! 但谢玉书却紧接着说了一句:“红豆的主人……大概是已经不在了。” 明明是他的本命神器,他却连这颗相思红豆的主人是谁都不能很肯定,只用了“大概”这样一个词。 这是一个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故事。 等着听绝密八卦的离妖神将差点儿活活憋过去,却听谢玉书又道:“既然谁都没有关系,那我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嗄? 明雨灵呆了,流溯和风羽也呆了。 谢玉书看着他们如出一辙的蠢萌反应,反倒是笑了:“你是谁都没有关系,而我的湮尘旗也没有再嵌一颗红豆的地方了,不如就一起搭个伙,以后长长久久的日子,也好做个伴。” 他说罢,也没等呆了的三只反应过来,抬脚往前走去了。 流溯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见他这样果断顿时大乐,拍着手掌笑道:“对对对!就该书袋子出手!龙雀刀再强横,湮尘旗也能将它困得这辈子都别想找到北在哪边!书袋子出手,绝对妥了!” 风羽:“……” 迟钝成这样,这辈子都别想娶上媳妇了! 封魂神将恨不得飞起一脚,将这犯蠢而不自知的货给踹得远远的! 明雨灵想拦,可又觉得他说得也很有道理,正纠结着,湮尘旗已经朝着刀神龙雀去了! 第727章 番外篇三(5)鬼后说小丫头很不消停 湮尘旗呼啸而去,还没插到龙雀老淫棍的脸上,就被一道从天而降的火墙给挡了回来。 这场景忒得眼熟! 明雨灵有片刻的恍惚,依稀间仿佛又回到了人间遭遇大劫的那一日,失去意识的时候,她好似也曾看到天空乍然绽开红光,漫天火焰灼灼燃烧宛如火墙,巨大瑰丽的凤凰从火焰中垂下翅膀,化作黑发红袍的神君,俯身将狼狈到奄奄一息的她护到了怀里…… 她一直以为,那不过是她濒死之际所产生的幻觉。 然而,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带回天界,正躺在栖梧坡凤凰一族给她安排的房间里,床边上坐着神君凤墟——不是涅槃之后会对着她撒娇卖萌黏着她不放的小凤凰,而是黑发如墨红衣似火的凤凰神君! 她张着嘴,甚至没敢问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恢复的……可心底里,终归是高兴的,又忍不住有些失落。 及至之后种种,她甚至说出了“来不及找一个喜欢的,所以谁都没有关系”这样的话来。她以为凤墟既然去了鬼界,不到尘埃落定,应当是不会回来的。 可如今,赤色火焰灼灼燃烧不息,红光漫天,化作火墙挡在他们面前,也挡住了谢玉书的脚步。 “凤……” 明雨灵下意识地低喃。 踏着火焰落下来的,果然是凤凰一族的那位神君,依旧还是黑发如泼墨,红衣似烈焰,灼灼高华的姿态,叫风羽忍不住暗自嘀咕了一句骚包,引得流溯差点拉着他喊知己……不过神君出场拉风,脸却黑得跟锅底似的,看也没看被他拦住的谢玉书,只盯着明雨灵问:“这是怎么回事?” 凤凰一族极重礼仪规矩,神君的性子虽然算不上如春风般温暖亲切,但对明雨灵这丫头却从来没有红过脸——流落人间时虽然满脑子都是凰玥,但对小丫头也还算是维护,后来涅槃成小凤凰更是差点没把她当亲娘了……略过黑历史不提,总之明雨灵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凤墟神君,竟莫名地有些心虚,磕磕巴巴地道:“也没有什么,就是……就是……” 不知怎么的,当着他的面,竟有些说不出口。 流溯恨她不争气,死命地拿手指戳她——若是换了他,这会儿肯定是要抬头挺胸大声答一句“挑新郎官呢”,再得意地说上一句“你看他们打得你死我活就是为了和我成亲”,好狠狠地打他的脸,一报求亲失败的仇! 明雨灵被他戳得背疼,忍不住回身拍他的手:“别闹!” 流溯气得呀!当即就对谢玉书道:“书袋子你还愣着做什么?!快上去把那好色的破刀打下来,好把小丫头娶回家去!” 神君的脸色顿时又黑了几分! 谢玉书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便替小丫头回答道:“确实没有什么,用人间界的说法,大概可以说成是……比武招亲。”他想了想,又不嫌事大地补了一句,“小丫头心大,说只要是赢了,谁都没有关系。” 凤墟下意识地跟着重复:“谁都没有关系?”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仿佛是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明雨灵心道,反正你也没答应要娶我,还管我嫁谁做什么?!——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她本能地不愿意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好似跟他示弱一般,于是便抿唇不言,只向谢玉书使眼色。 谢玉书果真是神将里面数一数二聪明,很快露了一个秒懂的表情,结果却听他道:“虽然说是谁都没有关系,但场上那位实在不是良配,我只好辛苦一些,代为出手了。” 他倒是撇得干净,之前还觉得他心思透彻且温和,现在只觉得脸皮厚了! 明雨灵怒瞪她! 谢玉书轻笑了声,道:“神君若是无事,就让一让吧,刀神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 刀神龙雀可不就是等得不耐烦了嘛!这边的动静太大,他自然早就注意到了,湮尘神将打算出手的时候,他就准备好接湮尘旗的招了,结果没想到被从天而降的火墙也截了胡——他分外不爽,又不是耐心好的,左等右等却只见对方磨磨叽叽的,索性刀锋一甩,主动攻击了。 火墙顿时被劈成了两半,刀芒逼得眼睑生疼。 谢玉书想着,对方都打到眼前了,他是反击呢还是反击呢? 结果还没等他想好,就见黑脸的神君一甩袖子,火焰灼灼,如浪涛一般朝着没眼色劲的龙雀卷了过去,兜头兜脑烧了他一脸——显然神君的心情和他的脸色一样,都很不美好,撞上自己往前凑的,顿时也不客气了,冷着脸丢下一句:“等会儿再和你算账!”就转身迎着骤不及防被烤出一脸灰的刀神龙雀去了,火焰在他脚下燃成一片,端的是气势汹汹! 明雨灵一脸懵。 算账?算什么账? 风羽摸着下巴,品出了几分不对劲:“凤墟神君这架势,不太像是要拒亲呐……” 谢玉书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又慢慢踱了回来:“像是原本挺乐意的,被这么一折腾,如今恼羞成怒了!” 流溯却转头问风羽:“从咱们这儿去鬼界,一来一回得多久呀?” 风羽瞬间黑了脸:“你问我做什么?!” 流溯理所当然地道:“你不是有经验嘛~” 风羽很想啐他一脸“我有个鬼的经验”!只是没等他骂出来,就听旁边忽然冒出来一个沁凉的声音,答道:“从天界到鬼界,若是走寻常路径,一来一回,少则十天八天,多则一月半月。” 流溯啧了一声,道:“神君赶得可够急的呀!”十天八天的路程,这才过去几天呀,要是再扣掉消息传到鬼界的时间,几乎可以算是瞬移回来的了!——他感慨完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回答他的这个声音听着有些熟悉又很是陌生,抬头一看,差点吓傻! “鬼、鬼、鬼后?” 悄没声息站在他们身后冷不丁插嘴的,可不就是执掌鬼界的那位帝后嘛!凤墟神君跑了一趟鬼界,竟把这个鬼女人也给带回来了?! 这是要搞事的节奏呀! 神将们的神色顿时有些微妙。 明雨灵最是藏不住心思,脸色顿时垮了几分。 鬼后看在眼里,却也不计较,只笑道:“巫族的小丫头,可要恭喜你成为新的巫即。” 明雨灵干巴巴地应了声:“谢谢。” 鬼后却紧接着道:“只是刚一上任,就很不消停呐。” 她脸上虽然是笑着的,但这话却不太像是好话。明雨灵是亲眼见过凤墟为了她是何等隐忍惨烈的,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张口求亲之后再见到鬼后,她却莫名地有些心虚气短,闭着嘴没吭声,全然没了当初怒怼鬼后的气势了。 果然是要搞事情! 流溯看不过眼,很想路见不平,却被谢玉书给止住了。 风羽也心虚,没敢吭声把鬼后的注意力引过来。 于是气氛莫名地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且还有些小尴尬。但鬼后却好似半点都没有影响,只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这一次,你可得谢谢魔界那位尊主。” 她的话题跳跃得太快,明雨灵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只能顺着她的话下意识地问:“莫弃哥哥?” 鬼后笑了一声,颇又些意味不明。 小丫头被她笑得心痒痒,忍不住追问:“莫弃哥哥做了什么?” 旁边流溯都被她勾起了好奇心,支着耳朵凑过来要听上一嘴……谢玉书拦不住他,和风羽双双扶额,深感丢脸。 鬼后看他们这副样子,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大概是被逗乐了,便好心给了解释:“你突然搞这么一出‘比武招亲’,鬼界离得远可没有那么快能得到消息的——所幸魔尊留在人间界,消息知道得比我们快!他甚至知道凤墟不在天界……所以,当天就打上了明炎峰。” 明雨灵“啊”了一声,眼睛瞪得滚圆,忍不住道:“他去明炎峰做什么?裴掌门跟我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还不得冤枉死了!” 鬼后道:“裴掌门冤不冤枉我不知道,但他的夫人,原本是我手下的。” 明雨灵又“啊”了一声,很是吃惊。 还真是个单纯到喜怒都写在脸上的丫头呀…… 鬼后笑眯了眼,继续道:“裴夫人红桑好不容易脱离了我的掌控,是绝不愿意再联系我,叫我想起她来的,但魔尊实在是不好打发,最后只能妥协了。那时候凤墟才刚到鬼界,连我的面都还没来得及见上——小丫头你可把他惊得不轻,为了你马不停蹄地跑回来,差点把腿累断了……” 她抬头看了看几乎烧红了半边天的火光,脸上的笑意越发真切了起来:“如今更是连口气都能喘,就和刀神对上了——小丫头你说,这样折腾是不是很不消停呐?” 还真的是……不消停…… 流溯咳了一声,忍不住问:“所以小雨,那天神君他真的拒绝了?” 明雨灵原本有些呆愣,闻言回神想了想:“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叫我不要担忧,然后……就走了。”走了也就走了,偏偏还跑去了鬼界,这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告诉她,人家最重视的还是青梅竹马一处长大又寻了八千余年之久的未婚妻嘛! 鬼后却道:“凤墟行事一向认真,若是不确定,轻易不会许下承诺。” 明雨灵转头看她,难得聪明了一回:“他……他是怕你不高兴?” 鬼后道:“也许是吧。” 小丫头垂下了脸,像是被霜打了的小草,有些可怜兮兮的。 鬼后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失望的时候也是这样可怜兮兮的,于是难得心软,又补了一句:“虽然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但你对他而言,终归是特别的。所以,他才会到鬼界来寻我——时隔八千年,他终于也觉得需要有一个了结了。” 明雨灵霍然抬头,一脸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所以……所以说……” 凤去鬼界,不是放不下鬼后,而是……去找她做了断的?! 看她一脸不敢相信的蠢样,鬼后都不稀罕为难了,便点了点头。 流溯这回也不迟钝了,听完了八卦果断对两位同僚挥了挥手:“得!散了吧散了吧,压根儿就没咱们什么事——小丫头还真是不消停!” 他难得认可了鬼后的说话。 但明雨灵显然没有功夫理会她的吐槽了,她现在只觉得心跳扑通扑通从来没跳得这样剧烈过,她原本就是个藏不住的性子,索性拎起裙摆转身就往斗神场上跑,可把神将和鬼后吓了一跳。但破天荒的,竟没有一个伸手拦她。 彼时场上烈焰和刀光交织,她这样不顾不顾地闯进去,当真是莽撞且危险极了——她身上带着凤凰石,凤凰真火纷纷退避,龙雀刀芒却不会因为她有半点退让——凤墟这会儿已经不是脸黑了,而是又青又白的,丢下龙雀冲过来,挡开了刀芒将小丫头护在怀里,才勉强把吓得差点跳出来的心脏放回去了一半,张口便训道:“如此冒冒失失,你这是不要命了!” 小丫头却毫不在意,抓着他的衣襟,问:“凤,你是不是愿意娶我的?” 这小丫头,当真是半点儿矜持地没有!——以哥哥自居的流溯都觉得没眼看了,忍不住扶额,但被八卦之魂支配的耳朵却竖得比谁都高! 凤墟神君也是没脾气了,原本是要狠狠训她的,但看她一张脸红扑扑,眼睛闪闪亮地看着自己,他那些训人的长篇大论不知怎么的就憋在了嘴巴里,半天才“嗯”了一声。 看上去似乎还应得有些勉强,但耳朵尖却红了。 明雨灵才不管他应得勉不勉强呢,总之只要是应了就好,当下就欢呼了一声,扑在凤墟身上,像只猴似的攀着他往上爬——这场景简直是……且不说场下那些瞠目结舌下巴都快掉了的仙神们,就是场上的龙雀也懵了,举着刀不知道是砍还是不砍,头顶冒出了一串的问号。 喵喵喵?谁能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还打不打了呢? 自然还是要打的! 只不过这一回就真的只是斗神而已了,输赢都和明雨灵没什么关系,她自然也不再关心谁胜谁负了——与其关心这些,还不如赶紧去找天后,免得凤又后悔了! 天后虽然没有亲临,但也是一直盯着这边的,听到青鸾绘声绘色地回报,刚开始也是吃惊的,但很快又觉得理所当然。其实最初的时候,她便考虑过凤墟,只是八千年的执念,不是说消就能消的,她担心明家那小丫头吃亏,也就始终没有提,没想到最后,反倒是小丫头自己提出来了——如此,就遂了她的意,终归往后是好是歹,都是自己的选择。 不过消息传到巫族,十巫却差点儿气吐血了! 联姻也就罢了,他们虽然不甘愿,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可选谁不好,偏偏选了凤凰一族!当年倾天一战,凤凰族可是出了大力的,统帅的天焱神君是而今凤凰神君的师尊,协战的凤凰神女是凤凰神君的未婚妻,简直是血仇中的血仇呀! 巫咸的白胡子都差点叫他自己给吹飞了! 偏生巫真还补了一刀:“说起来……我们还用通天伏灵大阵困死过那位凤凰神君呢。” 十巫:“……” 这亲家选得……简直想吐血! 第728章 番外篇三(6)巫咸被一跪跪心软了 天后大概是吸取了前一次的教训,这一回亲事订下后,大婚之期也随之排出来了。 巫族觉得这门亲事简直就是个巨坑,凤凰一族其实对明雨灵也不是很满意——明家丫头性子单纯活泼,很是讨神喜欢,作为客卿在栖梧坡无论住多久,灵桐长老都是没有意见的,可若是作为君上的正妃……单纯顿时成了单蠢,活泼就是跳脱!想当年她为了培育凤凰神女有多少的尽心,如今就有多少的痛心! 可惜这门亲事是天帝亲下的喻令,神君也没有拒绝,凤凰一族纵然有再多的不满意也只能默默咽下,回头还得尽心尽力地操办出一场不叫君上落了面子的结缡礼出来! 不过换一个角度来想,这也意味着他们这位死心眼的君上终于愿意放下八千多年的执念,肯迎娶另外一位女子,这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 ——灵桐长老一边如此安慰自己,一边盘算着如何给明家丫头恶补规矩礼仪,免得到时候结缡成亲,她莽莽撞撞丢了神君的脸面! 然理想很美好,现实却总是喜欢打脸。 天帝最近的画风虽然有些清奇,但说话还是算数的,亲事定下,便允许明家丫头回水月巫境待嫁了。于是还没等灵桐长老付诸行动,早就眼巴巴等着了的的小丫头就叫自家神君给送回巫族去了…… 巫即回归是大事,巫族自然也派了人来接,来的还是十巫之一的巫真——这一位天生灰瞳看不出情绪,且一向疼爱明雨灵,故而叫神半点都揣测不出巫族对于这门亲事的态度。 走的那日正好是封魂和离妖两位神将值守,顺道就去送了送,小丫头还是没心没肺的,笑眯眯地道:“我就是回去看看我娘,再陪她住些时日,很快就回来了。” 婚期已定,可不就是很快就回来了嘛! 神将们也不给她添堵,笑眯眯地说了些调侃的话,又送了早就准备好的贺礼——成礼前夕,神将府自然会有贺礼送到凤凰一族去,但那是场面上的礼数,给明雨灵备的自然是不一样的——明家丫头欢欢喜喜地收下了,粗略点了下就发现少了一份。 风羽笑道:“君柏的贺礼还在彩织仙子那边加班加点地赶着,只能过些时日送去巫族了。” 明家丫头大惊:“你们真把小花给剁了?” 小花就是离妖神将那只蠢鸟,小丫头觉得那鹦鹉就是被他们蠢鸟蠢鸟这么叫傻掉的,遂给它取了个听上去不那么蠢的名字。 风羽笑而不语,神色格外高深莫测。 明家丫头吓坏了,当即就要去彩织仙子那里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可行程早定,哪能容她胡闹,最后被凤墟神君拎着后衣领提溜走了…… 等一行人走远了,流溯才摇头晃脑地叹气:“只希望神君此去,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风羽原本是想骂他乌鸦嘴的,但转头想到当初和清歌在水月巫境看到十巫对付凤墟神君的场景……顿时觉得流溯这货担心的十分有道理,神君此行,还真有那么点羊入虎口的意思呀! 然而,巫族的态度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他们仿佛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十巫更是等在水月巫境入口处,只巫咸似乎还有些不太痛快,白胡子一动一动的。 明雨灵一直都惦念着回来,一路上都是开心欢喜的模样,但真到了近前,心情却有些复杂——她是被巫族驱赶流放出来的,且老祖宗附她的身利用过她,险些害得她魂魄破散,可即便是这样,水月巫境依旧是生养她的故土,她的娘亲也还在这里,所以心心念念地想着回来。 如今果真回来了,还是以十巫之一这样的身份。 然而,小丫头却一步步走到等在门口的十巫面前,乖乖地敛袂拜倒,依巫族之礼行了一个跪拜长辈的大礼——她已是巫即,十巫之间是没有尊卑上下的,不应当行这样的大礼。可她依然将自己当做昔年生长在水月巫境的那个小丫头,将自己当做被十巫庇护的晚辈,恭敬地行了这样的大礼——十巫本能地想要避开,但巫真却拦住了他们,一向空荡的灰瞳里仿佛有着微弱的笑意:“小雨的礼,我们还是受得起的。” 即使变成了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巫即,但本质上也依旧还是那个他们看着长大的明雨灵。 于是十巫站在原处,坦然受了她这一礼。 巫咸的神色也好似缓了几分。 明雨灵行完大礼起身,而后双手交叠于胸前,微微颔首又行了个平辈的礼,才笑眯眯地道:“巫咸大人,我回来了。” 十巫纷纷还礼,巫咸吹了吹胡子:“叫什么大人,难道以后也要我们叫你巫即大人不成!”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觉得老爷子一把年纪白发苍苍的若是直呼巫咸也太没有礼貌了,于是想了想,换了个称呼:“巫咸爷爷?” 巫咸哼了一声,显然还是不太满意,但也勉强接受了。 两厢打完招呼,明雨灵一双眼睛便骨碌碌转来转去,巫真眼盲心却不盲,笑道:“巫姑不能离开巫祖殿,怕已经等得心焦了,你快去吧!” 小丫头听了这话哪里还待得住,飞也似地跑了,连送她回来的神君都顾不上了。 不只是巫族不满意凤凰神君,事实上神君也挺膈应巫族的,原本是打算把明雨灵送到了就回去的,哪知道小丫头没良心,一回到家丢下他就飞快地跑了——不过也没差别,人已经送到了,不跟他告别也没关系,终归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 他想得清楚,打算跟十巫打个招呼就离开的,结果巫咸脸色带了些古怪,却开口邀他进去一坐。 可别是鸿门宴! 神君在巫族吃过大亏,自然格外谨慎。巫咸大抵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脸色僵了几分,但最后却道:“小雨既然行了晚辈的大礼,又叫我一声爷爷,我们这些长辈,自然得知道她要嫁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咳,神吧!” 他们并不是以十巫的身份发出邀请,而是作为明雨灵的长辈,想要对她未来的夫婿做一番了解。 小丫头刚才那一个大礼,算是没有白拜! 凤墟神色微妙,但到底没有拒绝。 明雨灵可不知道她那一拜,把巫咸老顽固心里面最后的不甘愿给跪没了,她一路飞奔往灵山之巅而去。如今她是巫即,侍奉在灵山的巫族人见了她只有行礼的份,压根就没有敢阻拦的,于是就叫她一路畅通地闯进了巫祖殿。 明兰萱果真在里面等得望眼欲穿了。 母女两个分隔了百年多,重逢之后搂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的。 百年之前,母女两个一个永囚巫祖殿内不得出,一个逐出巫族不得归,彼时以为此生再也不能相见,却不料世事难料,如今她们一个是巫姑,一个为巫即,又重逢于这巫祖殿内……连明兰萱这般不是很信命的医者,都忍不住一叠声地道“苍天庇佑”了。 于是明雨灵就这么赖在巫祖殿不走了。 整整百年,她有讲不完的故事要跟娘亲说,讲她离开巫族后如何跟着凤一路颠沛,讲她在苍山如何帮着魔尊夺药,讲她在天界如何养小凤凰,讲她怎么在人间大劫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巫即……讲到高兴的地方,就眯着眼睛咯咯地笑,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样子,和百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她以为外面的风雨会将她女儿的天真单纯磨砺得点滴不剩,余下的应当是岩石般的坚强世故,可事实上她却还是百年前的模样,仿佛只是出去玩了一遭,回来跟她讲遇到的趣事而已——她的女儿,虽然在外面经历了许多事情,但也被保护得很好。 凤凰族的那位神君,虽然连累小雨被驱逐出巫族,却也用心地庇护了她。 这门亲事,也并非全然不妥。 心里面这样思量着,明兰萱对于和天界联姻的担忧,也终于放下了几分。 第729章 番外篇三(7)原来是小丫头的成亲礼(上) 天界凤凰神君和巫族巫即联姻,欲重修天界和巫族之好,这是惊动六界九道的大事。 且不说六界对于天界和巫族结亲修好是个什么心思,但至少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的,不但送来了贺礼,还要上门喝喜酒。 水月巫境第一次完全敞开了大门,接纳人间诸派的道贺。当然,对于其他各界的好奇和示好,也没有拒之门外。 自八千余年前那场倾天一战之后,巫族从来没有这样繁忙热闹过。十巫皆被累得不轻,等到成礼前夕,才勉强躲在巫祖殿内偷偷喘口气。 巫咸乃十巫之首,自然坐在最前方的蒲团上,扫视了一圈却发现少了人,便问:“巫即呢?” 下首巫真半合灰瞳,微微笑道:“眼瞅着就是大喜的日子,哪里还有心思来应对我们这些老家伙。” 巫罗闻言笑如洪钟:“巫即就算了吧——要真把人找来了,就该嫌我们这些老家伙不解风情了!” 所有人都是带着笑的,是发自内心为小丫头感到高兴,于是巫咸也不好再拉着脸,白胡子翘了翘,竟也难得露了个笑脸:“罢了罢了,我巫族许久没有碰上这样的大喜了,你们个个都纵容,我这张老脸哪里好再为难,否则还不得被你们一个个嘀咕死了!” 他这样说,引得十巫个个忍俊不禁。 巫姑明兰萱坐在旁边,也跟着笑。但她毕竟是明雨灵的母亲,生怕小丫头在这个关口惹出事情来,招了侍奉的弟子进来,吩咐去看看巫即大人做什么去了。 巫即大人做什么去了? 这会儿正伸长了脖子等人了! 但她等的人显然和其他来贺喜直奔灵山的人不太一样,这会儿正并肩走在离灵山还有些距离的田间小道上,两边是成片的药田,蓝天白云,清风徐来,药草的清香沁人心脾,好不惬意。 药田中间竟然还有三间连在一起的小木屋,云离一见就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没想到这屋子竟然还在!” 清歌想起当初被明雨灵带到这里时的场景,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世事当真是无常,凤墟神君被带到这里养伤的时候,大抵是没有想到会和捡到他的丫头牵扯不清,最后有一日还会把她娶回家吧。” “我和风羽把你带到这里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你我会是今日这般。” 云离轻笑了一声,转头拉住了她的手。 别的人都是图省事直接御空往灵山之巅而去,他们两个却偏偏要步行,不疾不徐地并肩走在田野乡陌之间,也算是别有情趣了。 灵山脚下也有几个村落,此刻也都是家家户户挂着红绸和红灯笼,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巫族女子四五个扎成一堆,凑在一起用红纸剪着各种各样的图案,花草虫鸟祥云瑞兽不一而同,趁着一个个喜字显得格外喜庆,闲聊声也顺着风传了过来。 “真没想到,我们巫族竟然还会有和天界结亲的一日,也不知道巫祖殿的大人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以为仇恨是不死不休的,没想到转眼就和凤凰族结亲了。” “偏偏是当初因为救天界神君而被驱逐出去的那位成了新任的巫即大人,所以也只能说,是巫即大人与天界有缘。” “听说八千年前,前任的那位巫即大人就差点和天帝的公主结缡了,那时候,巫族还未蒙大难。” “是呢,还未来得及结缡,就遇上了那倾天一战,灭族之仇当前,自然是什么亲事都灰飞烟灭了!” “可你们看如今的巫即大人即将嫁去天界,且还是和凤凰族结亲,可见兜兜转转,还不是这样,都是天注定的!” “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小心被大人们听见了,扒了咱们的皮!” 被这么一吓,闲聊声顿时停了停,但没一会儿就又听到了感慨:“真的是许久没有这样的大喜了,听说巫即大人等这一天,都等很久了,连巫咸大人都气哼哼地感叹女大不中留呢!” 而今的十巫之中,巫即最是年轻,还没有学会如何摆架子,自然就成了最好亲近的一个,这样的玩笑话,也顿时引得一片善意的笑声。 清歌和云离已经走远,只要不是刻意去留意,身后那些闲聊声也渐渐听不到了,但他们此刻的心情却略微妙,只觉得这场景莫名有些熟悉。 他们两个这么慢慢地走,自然到得慢了些,明雨灵已经从早到的小酌嘴里知道他们的行径,遂决定不等了。这会儿正拉着小酌试穿成亲时要穿的礼服——和寻常的大红之色不同,此刻她身上的是一件货真价实的羽衣,各色羽毛层次排列,以极为精湛的手艺编织在一起,非但不显凌乱艳俗,反而隐隐有一种错落华贵之美,加上莹莹流转的神光,简直叫小酌移不开目光,等到清歌和云离进来,转头就去抱大腿:“阿爹阿爹,等我出嫁的时候,也要这样的衣服!” 云离抬头一看,顿时乐了:“凤凰族这是把天界的鸟都给搙秃了吧!” 明雨灵想转一圈给他们看,结果差点被拌跌倒,稳住了身形才道:“这可不是凤他们准备的,这是君柏哥哥的贺礼,彩织仙子不眠不休赶了好些天才织好送过来的——还好不是小花的羽毛,不然我都不敢穿呢!” 清歌心道,那蠢鸟的羽毛织成的衣服,穿了说不定也会跟着变蠢,不穿才是明智的! 小丫头最近诸事顺遂,心情自然也很不错,乐呵呵地跟他们说:“族里也是准备了喜服的,灵桐奶奶那边也送了一套很漂亮的礼服过来,可我娘说,我还是穿这一件最漂亮!” 巫族和凤凰族如今关系微妙,结缡礼这样重要的场合,穿了谁准备的喜服,另一方都要不高兴,明兰萱大概是替女儿着想,才选了这一件——但心思澄澈的明家丫头明显没有想这么多,只单纯地以为真的是最漂亮。 云离并不说破,清歌也只是道:“百鸟朝凤,确实是这件寓意最好!” 不得不说,君柏这一次送的这件贺礼,当真是极好的。 翌日,天界来迎亲的时候,六界九道来恭贺的各方生灵见了明雨灵身上的行头,也是交相赞叹的。当然,更多的感慨给了迎亲礼的盛大排场。 彼时巫祖殿也被红绸衬托得格外喜庆,白玉广场上人头簇动,六界九道或认识或不认识的来来去去,大红的鸾轿已经停在半空,五彩神玉雕琢的轿身,七彩祥云为帘,七海深处采集的珍珠和凤凰族的彩玉编织在一起,叩击发出的神乐,清脆悦耳扣人心弦,而拉动鸾轿的五彩凤凰,正扇动翅膀翩翩起舞,只只兴高采烈,呦呦宛如长歌! 端的是流光溢彩,高朋满座。 第730章 番外篇三(8)原来是小丫头的成亲礼(下) 清歌和云离带着小酌来观礼的时候,并没有刻意掩藏行迹,故而认出他们来的并不少,睡也没料到魔尊会带着魔妃亲自前来观礼道贺,顿时诸多目光都或明或暗地望了过来,带着惊疑抑或诧异,窃窃私语的话题也从格外盛大的迎亲礼转到了突然出现的他们身上,即便没有刻意留意,也能隐隐听到一些—— “怎么是他?魔尊不是换成那个什么夏侯君了么。” “大兄弟,你这消息可真过时的了!不过从不曾听闻巫族和魔界有交情,这魔界之主为何会来?” “巫即好大的面子,竟请得动魔尊和魔妃双双前来道贺?” “说不定是天界那位的面子,我可听说那位魔妃从前是天帝的大公主,说不定是和神君有交情,又不方便去天界道贺,索性就到巫族这边来了!” “有道理呀!之战才谈和了没有多久,等会儿见了天界的仙神,可不要出事才好!” “呵……你个凑热闹的瞎操心什么?!” 这场景,这些话,都是带了几分若有似无的熟悉的。 云离和清歌对视了一眼,心中的疑惑终于确定,忍不住说了一句:“原来是小丫头的成亲礼,我还以为……”他轻笑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清歌却接话道:“还以为是我和明遥尘的结缡成亲礼?” 云离老脸一红,嘴上却不肯承认:“哪能呀!最多也就当是鬼后用来对付你我的幻象而已!” 他的话才落,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少年清冷的声音:“我说过,那是从时光长河之中窃取的碎片,并不是幻象那么简单!” 他们闻声转头望去,竟见鬼灵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眉宇之间的神色隐见倔强,就看他的目光落在清歌脸上,语速缓慢而吐字清晰:“卜族卦算,可卦不尽,可漏天机,但绝不会现幻象!” 当初在苍山陷于鬼后局中时,清歌曾指责过他身为卜族,却编织幻象,而成了鬼灵的少年竟始终记在心中,等到今时今日,当初以为是幻象的一切真实地出现,他仿佛是自证一般,说出了这样的话。 清歌竟一时无言。 这个少年,为了得到足够的力量,抛弃族人,投身在鬼后手下,如今他所坚守的,是他的底线,也是他……仅有的骄傲了吧? 最后清歌缓下了脸色,道:“我明白了。当日之事,多谢你的提点。” 当日这少年,在鬼后的眼皮子底下,已经是尽自己所能地提点她了——可惜当局者迷,当时的她并没能听懂。 韩越得了她这句话,却也没有多高兴,只抿着唇不再说话。 他在此处,只怕鬼后也是一起来了。 云离正要问一句,小酌却忽然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好奇地问:“你说卜族?你也是蓬莱的人吗?” 少年被她问得一愣,待看清她脸上那道浅了些的胎记,冷静如他都不由得瞪大眼睛,嘴边上的那个称呼下意识地就要叫出来了,却见云离竖起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生生将嘴边的称呼咽了下去,却还是抬手弯腰,行了一个昔年卜族族人面见圣童时的常礼,才答道:“昔年曾是。” 小酌并没有探究他为何要想自己行礼,只高兴地道:“我也是蓬莱的人,你以后要是有空,可以来找我玩儿呀!” 韩越下意识地看向了清歌和云离。 清歌只微微颔首,表示她没有什么意见,小酌高兴就好。 云离却拍了拍小酌的脑袋,才道:“小酌偶尔也会邀请蓬莱的人来玩,你想来便来。” 得了家长的同意,少年才点了点头。 小酌只以为得了新朋友,显得格外高兴。鬼后不见踪影,韩越于是跟在了他们身旁。云离便问他鬼后是否来了——他和清歌来喝喜酒是看在明家丫头的面子上,可鬼后和那丫头可没有太深的交情,即便是要喝喜酒,也应当去天界才是。 韩越倒也没有隐瞒,点了点头,又道:“她为神君备了贺礼,是来送礼的。” 言下之意便是尽管安心,鬼后她不是来砸场子的! 云离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又道:“给凤墟的贺礼,不送去天界,跑这里来做什么?” 韩越抿着唇,原本是不打算说的,但转头看到小酌眼巴巴地看着他一脸好奇的样子,想了想便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凤求凰?” 清歌恍然大悟。 云离却有些摸不着头脑,小酌也是有听没有懂。 清歌只好给他们解释:“凤凰一族,凤为雄,凰为雌,成亲结为伴侣时,降生的梧桐木燃起烈焰,雄凤于烈焰之上起舞,雌凰若是能随之应和,便是礼成,这边是凤求凰——对于凤凰而言,这是生下来便知道怎么做的本能。” 但明雨灵不是凤凰,并没有这样的本能。 鬼后昔年为凤凰神女,自然比谁都清楚这些,她大抵是前来教导明家丫头何为凤求凰,当做是给凤墟的贺礼了。想清楚了这节,云离忍不住啧了声:“鬼后还真是算得精呀!” 即便她不插手,凤凰族那边也不会坐视不理的,但这么一来,鬼后不但赚了人情,还省下一份贺礼,啧啧! 清歌却道:“她来教,和灵桐长老教,终究是不一样的。” 毕竟鬼后昔年为凤凰神女,是凤墟神君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云离想了想,还真是这个理,遂不再多言。 在明雨灵心中,他们一直都只是莫弃哥哥和清歌姐姐而已,虽然从没把他们当魔界之主看待过,但给他们安排的位置却是极好的,几乎在最前面,能清晰看到巫祖殿内的烛火了。魔尊的身份到底摆在那里,他们四周一溜几乎没人靠近,明明到处都是人,他们这边却空出了一大片——云离早就习惯了,拉着清歌正要落座,却忽然听到有人叫他。 其实叫的不是他的名字,喊的是师弟。 他转头一看,果然就见百商正对着他们招手,旁边站着他的师父夷则道尊——看样子,代表五灵仙宗前来道贺的,便是仙音一脉的师徒了。 百商是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对着云离也照样喊师弟,简直就是死都要占一把魔尊便宜的节奏——人间大劫的时候他伤得重,这会儿脸上还留着疤,但他似乎半点都不在意,顶着毁容的脸到处溜达,见了云离更是高兴得没形,直接伸手勾搭着他的肩膀,丝毫没注意到四周那些好似在说“壮士好走”的惊骇目光,咧嘴笑道:“师弟,要是早知道你们也来喝喜酒,我就搭你们的顺风车了——你也知道咱们师门的飞舟,不但慢还颠簸,颠得我都快要吐了……” 他抱怨得极流畅,夷则生怕他越说越离谱,遂轻咳了一声。 仙音首座积威已久,百商也不敢放肆,就像只被捏住脖子的鸭子,嘴巴还半张着,却失了声。 第731章 番外篇三(9)为了你,我无所畏惧 云离许久没见到这景象了,一时觉得逗乐,忍不住笑了出来,惹得百商呲牙咧嘴,无声地骂他没义气……夷则到了面前,自然是要打招呼的,百商都喊他师弟了,云离也就当自己还是从前的莫弃,喊了一声“夷则师叔”——夷则看他的目光好似有些古怪和意味深长,但到底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矜持地点了点头。 清歌脸皮没有他厚,叫不出“师叔”来,倒是小酌嘴甜,笑眯眯地跟着叫了声“师叔姨姨”,叫的夷则面色越发古怪。百商见她玲珑可爱,忍不住逗她:“你阿爹叫师叔,你却叫姨姨,这样岂不是乱了辈分?” 小酌脸一红,好似有些害羞,轻声道:“阿爹的师叔年轻漂亮,一点儿都不像是师叔奶奶。” 百商乐得不行,转头对自己师父挤眉:“师父,小姑娘说您年轻漂亮呢!” 夷则狠狠瞪了他一眼,直瞪得他缩成了鹧鸪,才低头对着小酌说了一句:“古灵精怪!”话虽然这么说,但她显然对小酌颇为喜爱,掏了不少东西当见面礼,看得百商都有些眼红了。偏云离还在旁边补刀:“师兄,你的见面礼呢?” 小酌立马眼巴巴地看他。 百商差点儿吐血,心道师弟自己黑心肝,还把自家女儿都教成了黑心肝,简直是要命了! 清歌冷眼看父女两个联手坑师徒俩,心情颇为愉悦。 落座之后,百商也不闲着,喋喋不休地说了些师门的近况和趣事,说了听风说了谢衣,还说了旁的师兄弟,最后才道:“小师妹前些日子接任务去了趟妖界,回来受了挺重的伤,还带回来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妖崽,可把谢师姐吓得不轻。结果没几天,小妖崽的家长就找上门来了,那妖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品种,跟块牛皮糖似的赶都赶不走,小师妹被纠缠得各种烦躁,伤才刚养得差不多,就天天跟那妖在山脚下打架,哎呦喂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呀,连掌教师伯都忍无可忍,出门躲清静去了!” 掌教不在家,无锋首座是个暴脾气,剩下两个又是家里蹲的死宅,夷则没有选择,只好带徒弟跑了这一趟。 但依云离对羽化子的了解,这货与其说是躲清静,不如说是出门浪了。 不过百商罗里吧嗦地说了这么多,重点也不是那不靠谱的掌教,云离静静听他说完了,才道:“等过两天我传个讯给妖皇,打听一下那妖的底细。” 百商得了他这句话,表示十分满意,遂道:“师弟果真十分上道!去年中秋师姐们忙,没来得及做月饼,但据说今年十分有空,还研究了几种新口味,等做出来了照样给你送些尝尝!” “……” 云离只觉得肠胃一阵抽搐,心道他只求别送! 这般说着话,时间自然过得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出门的吉时。天界重视这次联姻,神君原本只需在栖梧坡等着即可,但迎亲礼却亲自来接了,可谓是给足了巫族脸面。 巫族这边也不为难,十巫皆换上了祭祀时才穿的银纹黑袍,按照古礼亲自主持了送亲——前来观礼的众生光看这架势,就知道巫族对这门亲事的郑重了,半点不像外界传言那样不甘愿。 凤墟神君原本常穿的就是一件火焰纹的广袖红袍,这会儿也只是把火焰纹换成了更为华丽的凤纹,惯常披散的泼墨黑发用鎏金玉冠高高束起,衬着他那张精致而淡定的脸,越发显得高贵凛然不可攀。而明雨灵脸嫩,且行事也还不够沉稳,原本以为站在神君身侧会显得稚嫩,可凤墟牵着她的手出来的时候,竟也叫人觉得十分的般配。 五彩凤凰拉着鸾轿驾着彩云带新人腾空而去,嫁妆仪仗延绵十数里,端的是蔚为壮观,引得众生皆赞叹。 只是,这样的繁花似锦之下,内里心酸依旧。 明兰萱含笑送走了女儿,回到巫祖殿内却忍不住暗暗落泪——她的女儿,名为出嫁,实则依旧是天界捏在手里用来牵制巫族的质子,往后恐怕是轻易不能离开天界了——这一点十巫皆知,却谁也没有在明雨灵面前提起,小丫头选了自己喜欢的,嫁得开开心心,这样也就够了。 清歌和云离没打算去天界喝喜酒,鸾轿启程之后,他们也就告别夷则师徒,带着小酌回家去了。 百商十分想蹭他们一程,但被自家师父无情按下了。 途中闲聊,说起巫族和天界的这场亲事,连清歌都忍不住奇怪,只觉得一向顽固的十巫,这一次竟意外地开明配合,简直就不像是那个被仇恨侵染到偏执疯狂的明媱心手里出来的! 云离笑而不语,显得十分高深莫测。 清歌一看他表情,就知道肯定是他在背后做了什么,脸上就差直接写着“是我是我来问我”了。 但还没等她问,小酌就举了手:“我知道!娘亲你问我!” 云离差点儿想把这坑爹的闺女从半空中丢下去。 小酌半点不怕他,乐颠颠地道:“是阿爹叫我请了蓬莱的掌司,去找十巫喝茶,聊了聊关于上古遗族的生存之道!” 清歌:“……” 同为上古遗族,且在差不多时间几近族灭,巫族偏激,卜族却一心只要族人安好即可,双方聊一聊,确实是最好不过了。只是……蓬莱的掌司一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还将他从东荒碧落海千里迢迢地拎到北荒雪原,也不怕他途中双脚一蹬嗝屁了,整个蓬莱都得找他拼命! 且……魔尊从前,可不是这样爱操心的性子。 仿佛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云离回过头来,挑着眉半开玩笑地道:“为了你,我无所畏惧!” 清歌一呆,忽然明悟。 花陌也好,明雨灵也罢,都是她会关注的,且若是有难了求上门来,她必定也是不会拒之门外的——他太了解她,所以在她烦恼之前,就早早地出手去解决了。 为了你,我无所畏惧。 ——他是认真的,并不是开玩笑的。 她心软似水,忍不住上前抱他。 云离虽然对她突然的主动感到惊讶,但温香软玉在怀,自然是不会客气的。可怜小酌骤不及防被强塞了一把狗粮,好在她显然已经习惯了,一边默默地捂眼睛,一边嘀嘀咕咕地抗议:“那我呢我呢?阿爹眼里只有娘亲,都没有小酌!” 小丫头竟然还知道争宠了?! 云离娇妻在怀女儿在侧,心情大好,格外地好说话,笑道:“好好好!为了你们,我无所畏惧,这样总成了吧?” 但低头看到清歌似笑非笑的眼神,想想又觉得不对,遂改口道:“去去去!自个儿去找一个肯为你无所畏惧的去!别碍着你阿爹疼你娘亲!” 小酌:qaq 阿爹有异性没人性,小姑娘不服,遂跳脚了一路。 第732章 番外篇四(1)魔尊有女名小酌 六界皆知,魔尊云离有一养女,名曰小酌,教养在身边,甚为疼爱。 魔尊性情酷烈杀伐果决,执掌过魔之一界的魔妃也不是个好糊弄的,六界九道的某些生灵就是想讨好一二,还得看看自己的命够不够硬! 于是,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这个叫小酌的养女。 以至于小酌生辰的那一日,院子里叠起了满满的一大堆礼物,差点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云离推开门看到这么一大堆毫不客气地占了自家院子,当场就黑了脸,抬手就想卷起一阵风,统统给扫到隔壁隐落海沉着去。好在清歌眼明手快,及时制止了他。 “这可是给小酌的生辰礼物,小心等会儿她跟你急!” 他想象了一下小姑娘惹急了眼跟他闹腾的场景,默默地打消了这个简单粗暴的方法。 小姑娘爱娇,平日里起得挺早,今天却在房间里磨磨蹭蹭了半天,听到有礼物才屁颠屁颠地开门出来——她身上是前两天才新买的裙子,粉嫩娇俏很是漂亮,发辫也仔细地梳理过的,绑着同色的丝花,那丝花做工极其精致,虽然是小小一朵但花瓣儿层层叠叠绽放,一瓣一瓣鲜活生动极了,花蕊处还镶嵌了金红色的小小蝴蝶,薄如蝉翼的翅膀随着小姑娘的每一次晃动脑袋都颤颤巍巍地抖着,仿若采完了蜜欲展翅高飞却还恋恋不舍。 云离对着那颤动的蝴蝶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后忍不住回屋里一通翻找,拿着一把梳子和一朵跟小姑娘头上差不多却要大上一号的丝花,浅紫色的蝴蝶翅膀同样扑闪着——这丝花是他们前次去酆都逛鬼市淘回来的,胜在做工精巧鲜活,且难得的是一大一小正好是母女套——他二话不说把清歌按在门前的凳子上,拆了她刚梳好没多久的长发,举着梳子和丝花在她头上比划,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清歌觉得,她今儿大抵是不能见人了。 不过,她并不打算阻止,顶着一头散发随他折腾了。 小酌早见怪了他们这么想一出是一出的黏糊,自顾自扒拉礼物去了。 作为一个懂事的好姑娘,礼物虽然有一大堆,但她很清楚那些可以收下那些却得丢出去——魔将们送的肯定是好东西,魔君们的也勉勉强强收下了,阿牙每次送的不是肉块就是骨头留下来煲个汤正正好,神将们这次也很上道地送来了小姑娘喜欢的小玩意,花陌小姨母从魔界托夏侯君送来了礼物,只是这礼物……佛经? 小姑娘拎着貌似佛经的书册,头顶冒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她那位花枝招展的小姨母,不会就这么被小和尚拐去当尼姑吧?! 小姑娘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得冒冷汗,正想转头提醒自家娘亲,却听堂屋的门忽然被敲响了——他们家堂屋的两扇门板黑黝黝的看上去普通极了,这会儿他们都在院子里,门自然是敞开着的,却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小酌立马跳了起来,将方才要说的话都忘到了脑后,欢喜地道:“肯定是阿芳他们来了!” 云离啧了一声,略有些嫌弃,但还是放下木梳和丝花走了过去——他将敞开的门板合拢关上,随手在上面画了个法阵,再推开的时候,门里面已经变了景象,七八个少年少女相携走了出来,不但挎着竹篮背着背篓,最后那位还牵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见了小酌就往她身上扑,抱着她的小腿不撒手,一叠声地叫“小酌姐姐”,撒娇的模样惹得那些少年少女忍俊不禁,纷纷笑了起来。 这些都是蓬莱的小辈,有几个甚至天赋极好已经被星司重点培育了,大概是年岁相仿的缘故,和小酌的关系很是不错,即便小酌离开了蓬莱,也还一直保持着联系——星司的掌司老得半边身子都埋进土里了,却是只货真价实的老狐狸,清楚他们这些老家伙若是时不时在小酌面前晃荡,只怕要惹得魔尊厌恶,可要叫他们彻底放开圣童也是不行的,索性就叫小辈们出面,这样小酌高兴,魔尊也拉不下脸跟小辈们较真。 果然,魔尊虽不耐烦,却到底也没说过什么。 不过要云离和清歌跟这些小辈玩到一起去,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院子里都是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云离头疼,十分影响他的发挥,但他答应过小酌生辰日在家里招待她那些朋友,实在拉不下脸反悔,没有办法只要拉着清歌往外跑,找地方躲清静去了。 清歌披散着一头乱发,着实很是无奈。 你永远也不要指望这对父母会像寻常的家长那样为孩子的朋友到访而准备吃食准备玩耍的物件表现得无微不至,没将小兔崽子们丢出去已经是很客气的啦! 那些少年少女也从来没敢这么指望,看到他们相携出去,反倒是隐隐松了口气,其中一个梳着漂亮飞燕髻的绿衫少女更是夸张地拍了拍胸口,笑嘻嘻地道:“可算是走了,我紧张得小心肝都快跳不动啦!” 小酌翻了个白眼,心道我怎么半点都没看出你紧张呢! 边上一个少年也打趣她:“了不得了不得,阿芳竟然也会有紧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心大的能装下整个蓬莱呢!” 这话引得所有人都笑了 那叫阿芳的少女嘟着嘴道:“你没听掌司大人说嘛,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魔尊云离和他的魔妃,多少人见了得害怕的直哆嗦呀,我只是紧张而已,已经很厉害了好不好!”。 那少年听了笑得差点儿打跌,连声道“好好好”! 小酌道:“怕什么,那是我阿爹和娘亲!” 这些少年少女要是真的怕,就不会开开心心地来串门了,还敢这样出言打趣——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被他们忘在脑后了。 云离拉着清歌出门,还没想好要去哪里躲清静,迎面就遇到了同样被小酌邀请来的鬼灵少年韩越。且他身后,竟然还坠着个小尾巴,鬼界的妫灵公主。 韩越弯腰行礼,态度还算是客气,妫灵公主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清歌那头乱发,乌黑的眼眸带着惊奇。 云离和清歌从没有打算去管小酌交什么朋友,遂指了指身后传来笑声的院落,示意小酌就在里面,请他们自便了——韩越点了点头,越过他们过去了,妫灵公主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云离挑了挑眉,无声询问。 鬼界的这位公主略微害羞地对了对手指,轻声道:“你能不能帮忙……撮合一下我和小风呐?” 云离:“……”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但绝对没有这一种。 喂喂喂!他是魔尊,可不是月老,求他杀人还说得过去,撮合神马的……闹的是什么幺蛾子?! 连清歌都看不下去,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妫灵公主却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找错的!” 仿佛是生怕云离拒绝,她忙不迭解释:“我听说你可厉害了,不但撮合了百花神女和佛界的小和尚,还帮了天界的神君和巫族的巫即——我娘亲说过跨界结缡连月老都力不从心,所以你比月老都要厉害,我和小风一个在鬼界一个在天界,你也撮合撮合我们呗!” “……” 云离脸黑如锅底,只想将这脑回路清奇的鬼界公主叉到天界,问问封魂神将到底是怎么管教的去! 清歌却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堂堂魔尊,比月老都要厉害——这大概是云离有生之年,被黑得最惨的一次了! 鬼界这丫头,十分的厉害呀! 第733章 番外篇四(2)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韩越跨进院子的时候,蓬莱的那些少男少女被院子里那堆扎眼的礼物吸引了注意力,正一个个凑在那里围观,啧啧称奇。 小酌把整理出来打算留下的一小撮展开来给他们长见识,又指着随意丢弃掉的另外一大堆,道:“那些是要丢隐落海沉湖的!” 她是懂事的好姑娘,不认识的生灵送的东西统统不要,免得一个不小心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蓬莱的这些小辈每年见她拿礼物沉一次湖,都见怪不怪了,只纷纷从竹篮背篓里拿出各自准备的礼物,有吃食,也有自己做的小玩意儿,和那些沉湖的奇珍异宝比,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东西,但小酌毫不嫌弃,统统笑眯眯地收下了。 最后问抱着她小腿的小男孩:“小墩墩,你给姐姐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小男孩仰起头,奶声奶气地道:“弟弟,弟弟送姐姐!” 这没良心的小哥哥,竟然要把自己的弟弟当生辰礼物送了,顿时惹得阿芳他们笑得不行,忍不住戳他鼻子骂:“你这哥哥当得不靠谱,小心回去古大叔打你屁股!” 小墩墩一听,吓得一把捂住屁股,大眼睛扑扇扑扇差点没哭出来。 小酌先是吃惊,而后是喜悦,问:“婶娘是又有了小宝宝吗?” 婶娘自然是古家婶娘,小墩墩便是古婶娘和大胡子的儿子,小酌当初寄居在古家,还帮忙照顾过这小弟弟呢! 阿芳笑道:“才刚怀上没多久,还要好几个月才能生出来呢——偏这小子精怪,要是等到明年这个时候,他把出生了的小弟弟抱过来给你当生辰礼物还算说得过去呢!” 旁边的少年又补了一句:“那回去可不是打屁股那么简单,只怕连狗腿都要打断了!” 小男孩抱着自己的狗腿,眼泪汪汪地怒道:“你才是狗腿,你们全家都是狗腿!” 结果那少年笑嘻嘻地道:“我是你堂兄,我全家都是狗腿,也跑不了你这一对!” 小墩墩年纪小,哪斗得过自家嘴皮子利索的堂兄,顿时目瞪口呆张嘴结舌了——傻乎乎的小模样,惹得众人笑声不歇。 蓬莱族民从前子嗣艰难,有些甚至终身无子,但近些年却逐渐好转,孩子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生,岛上灵气也日益馥郁——韩越知道,那是被鬼后困了无数年的族人,经由归墟轮回,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回归故土了。 且木樨死后魂散,蓬莱的灵脉也终于慢慢地恢复生机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却反而有一瞬间的茫然,望着院子里欢颜笑语的年轻一辈,微微有些晕眩失神。 最后是阿芳眼尖,看到了站在篱笆门边上的韩越,她不认识阴郁沉默的少年,只好捅了捅小酌,悄悄地往这边努嘴。 小酌转头看到韩越,倒是挺高兴的,过来将他拉了过去,笑着给介绍:“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叫做韩越,听他说从前也是蓬莱的人。” 从前? 也是蓬莱的人? 蓬莱的小辈们围着韩越上下打量,满目的好奇和疑窦——他们在星司的培育下,已经能够看出眼前这个看上去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少年是一个鬼灵,且青天白日冉冉升起的日头对他半点影响都没有,可见是个厉害的鬼灵!可他们蓬莱人,身死归墟,轮回而归,从来没有听说出过这样厉害的鬼灵呀! 他们自然是相信小酌的,但对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且自称从前是蓬莱人的鬼灵,却是将信将疑的。 要知道他们蓬莱,可是连出个鬼胎,都是要被处理掉的,可见对鬼之一物,是相当的敬而远之的! 阿芳性子外向且最直爽,索性就直接问了:“你说你从前是蓬莱人,可有什么证明呀?” 上古遗族,传承的是血脉和力量——韩越是鬼灵,生前相连的血脉早就已经断了,他的力量承自于蓬莱卜族,但他却追求更为强大的力量,这些年跟鬼后学了诸多东西,如今也已经不是很纯粹了——他为变得更强,摒弃了昔日的族人,走到了鬼后的身后。他对小酌说昔年曾是蓬莱人,是因为她昔年曾是卜族的圣童,但却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向而今的蓬莱人证明什么。 心中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对上少女那双圆滚滚的清澈大眼,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他的掌心里,有一个和他气质半点不搭的饰物。 少女好奇地拿了过去,拎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而后“啊”了一声,道:“这不是红豆相思结嘛!” 卜族虽然不在了,但显然某些习俗还是流传了下来。 其他人也凑了过来,想要一睹传说中卜族用来定情的“红豆相思结”,但看了两眼,却纷纷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这一串东西编的是十分繁复的祥云样式,若只是相思红豆,说不定还真是精致好看的,但偏生编织它的人还编进去了其他的珠玉,却色彩选的十分艳丽大胆,整一串看下来,那叫一个缤纷夺目眼花缭乱! 阿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脱口道:“编得也太花哨了吧!” 她旁边的少年赶忙咳了一声。 阿芳这才想起面前这个鬼灵少年不是与她一同长大的小伙伴们,顿时就红了脸,忙将红豆相思结还给人家,并试着挽救:“其实……其实五彩缤纷的,也很好看——加了这么多漂亮的珠子,编的人肯定是用了心思的……” 韩越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越发阴郁了,少女说着说着,就有些说不下去了,只好讪讪住了嘴。 倒是提醒她的少年抱拳拱了拱,说了一句:“阿芳不懂事,韩兄弟莫要见怪。” 小酌笑道:“这个东西我阿爹也有一个,据说是我娘亲亲手编的,编得可难看了,我阿爹还是当个宝,天天揣在身上,还不许我碰!” 那少年果然是个机灵的,闻言立马接话:“红豆相思结,原本就不看手艺,只重心意。” 他们一人一句,不着痕迹地把阿芳的失言给圆了回来。韩越要是聪明,就该顺着这个梯子下了,这样留了余地,双方面上都好看。可偏生,韩越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盯着失言的少女抿唇不语,也没有立刻将饰物接回来。 这小子可真小心眼呐! 阿芳以为他还在生气,一边暗暗嘀咕,一边服软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呀!”红豆相思结,想想也知道肯定是心上人送的,被人暗说品味不好,要换了她肯定也是要生气的——这么一想,少女的道歉倒是真心实意的! 韩越又看了她一眼,眸色乌黑,仿佛藏着化不开的阴郁暗沉,深不见底。 但他却伸手将红豆结从她手里接了过来,握在手心里摩挲了两下,才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确实编得很花哨。” 阿芳呆了呆,边上的小伙伴们也一脸的摸不着头脑,只觉得他性子古怪极了。 韩越却继续道:“她从小就喜欢鲜艳亮丽的石头,时常上山下水去翻找,那时候整个蓬莱境都几乎被她摸遍了,五彩斑斓什么样颜色的石头都有,再慢慢地一点一点磨成珠子——她有一大盒子这样的珠子,但编在上面的这些,应当是她认为最好看的。” 他语气淡淡,神色却好似有些空茫。 蓬莱的小辈们个个噤声,生怕再说错点什么,再惹他不高兴。 小酌倒是没有这样的顾虑,笑道:“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今日之事,譬如今日生。” 韩越转头看她,只是片刻便点了点头:“前生事,前生毕,如此……也好。” 他反手一翻,手心里的红豆结就不见了踪影。 都是年轻人,虽然小小地闹了点不愉快,但转瞬也就忘到脑后了。韩越昔年在卜族,也是天赋好的那一拨,曾在长老们的手下学习过,面前这些又是蓬莱族人,自然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而蓬莱这些小辈初时觉得他脾气古怪不好相与,但碍着小酌的面子聊了几句后,却发现眼前这鬼灵对见识广且对蓬莱十分熟悉,甚至知道一些已经失传了的卜族古术。 应当果真如他所言,曾是蓬莱人。 如此一来,隔阂渐去,倒也还算融洽。 到下午,淅淅沥沥下了场小雨,湖面上波光粼粼,清风一吹很是凉爽。阿芳顿时坐不住了,提议说去划船,立马就得了响应。 渔村里最不缺的就是鱼和船了,一群人索性将那堆不要的礼物也搬上船,打算顺道沉湖。七八个人加上小酌和韩越,分坐三条船卓卓有余。 隐落海十分广阔,他们也不敢划远了,初时三条船还离得近,渐渐就被水波带远了。韩越孤僻,虽然跟着来了,却单独坐了条最小的船,离远了也没有刻意再凑过去。 都是年轻好动的年纪,又是彼此熟悉的,难得出来玩一趟,自然不会拘着,他即便离得稍远些,也还是能听到那边船上传来的欢声笑语,一阵接着一阵。 不一时,又传来了歌声,清脆婉转,顺着水波缠绵入耳。 “芄兰之支,童子佩玺,虽则佩玺,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芄兰之支,童子佩牒。虽则佩牒,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韩越侧耳静静细听,恍惚间仿若回到了昔年蓬莱的观星节上,那个明媚大胆的少女,也曾这样毫不掩饰地唱出过心中的爱恋,面颊绯红如霞,眸光仿若比夜空中的星辰还要璀璨几分。 然而,须臾之间,红颜成白骨。 那时,他说等她轮回,会再去找她。 ——可那不过是安抚她的随口之言。 她将红豆挂饰塞给他的时候,也曾说哪怕是忘了,只要看到这个,一定会记得他的。 ——可终究她也再没有记得。 却原来,那样深刻强烈的情感,说过要和他同生共死的,最终也还是变成了陌路。 “你在哭?” 小酌不知何时跑到了他的船上,坐在他身旁托着腮侧头看他。 韩越一瞬回神,下意识地抹了把脸,却什么也没有摸到,他愣怔怔地呆了半晌,才抬头看小酌。 他极少有这样反应迟钝的时候,小酌想笑又觉得笑出来太不厚道,遂点了点他的心口,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脸上虽然看不出来,但这里却在哭的。” 韩越呆了呆,仿佛不能理解她为何会这样说,但最终却近乎本能地否定了她:“我没有哭……” “我只是忍不住想,如果当年我没有独自留下,而是和你们一起去往归墟处轮回,那么现在,我应该也是和他们一样,是笑着的吧。” 这世间并没有什么如果。 他一直以为他是为了能够把握住自己的命运,才抛弃了族人,但直到今时今日,他才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原来不知不觉间被舍弃的,是他才对。 小酌默然不言。 少女一曲唱毕,歌声已经停歇。 少男少女人并没有发现小酌已经换了船,他们正忙着起哄,笑闹声隔水传来,热闹张扬,格外有活力。不一时,那位嘴皮子利索的少年似顶不住众人的闹腾,也张嘴唱了一曲——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少年歌声,比不得少女清脆婉转,但隔着水远远传来,也无端多了几分缠绵美好,忍不住叫人心驰神往。 韩越低下头,薄唇微微开阖,无声地跟着念了一句:“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然而,期盼他这样回答的少女,早已经不在了。 小酌坐在他身边,托着腮望着江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隔了半天,她从袖子里拿出翠绿色的卷轴,还给了他——这是韩越送她的生辰礼物,鬼灵送出手的东西,却半点没有沾染到他身上的阴森鬼气,反而带着温暖平和的灵气,生机勃勃的。 不用打开就知道是好东西! 小姑娘当着众人的面收下了,此时就又退还给了他。 韩越抬头看她。 ——这已经是他所能拿出手,最好的东西了。 ——也是对圣童而言,最为合适的礼物。 然而,小姑娘却笑着,道:“这不是你的东西,也不会是我的。” 她望着已经走上了截然路途的鬼灵少年,目光里含着笑,清澈剔透,仿若洞察所有:“你应当……物归原主。” 韩越沉默了片刻,伸手接了过来。 第734章 番外篇四(3)唯一想要留给你的东西 云离最后也没有给清歌绾好发带上那朵丝花。 魔尊和魔妃双双消极怠工,魔界那边壮着胆子来骚扰了一次又一次,这次正好轮到飞夆将军——这位魔将军铁血铮铮,带着十八魔亲卫队呼啸而来,那气势汹汹的架势,俨然是要把不靠谱的主上给打包绑回魔界去! 云离眯着眼睛,都准备打他满头包了! 胆大包天的魔将军果真连声招呼都没有,带着十八个小弟就恶狠狠扑了上来,抱住云离的大腿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统统抹在了魔尊陛下的裤管上…… 云离:“……” 一个五大三粗丑瞎人眼的魔哭成这样已经够难看的了,何况还有十八个小弟,这么哭成一团叫他都有种被哭灵的错觉!且更过分的是还抹了他一裤管的眼泪鼻涕,简直分分钟想送他上天! 清歌也是觉得不忍直视,忍不住咳了一声——她好歹也是执掌了魔界百年,自然清楚魔将飞夆在战场上是极难缠的悍将,但叫他处理其他的政务,简直就是要他老命,可不就折磨成这样的了嘛! 下属如此不可靠,魔尊只好自个儿处理被飞夆打包带过来的成堆文书。 被打断了和清歌的绾发乐趣,云离很是不爽,遂果断送飞夆上了天! ——于是等韩越前来告辞的时候,才知道跟着他一道过来的妫灵公主,已经被打包叫魔将飞夆送去了天界……妫灵趁机跑去天界,他一点儿都不奇怪,只是由魔将送去,还是最没脑子且鲁莽好战的飞夆将军,这简直就是搞事情的节奏! 他当即也没敢耽搁,屁颠屁颠追去了天界,生怕晚一步生了什么意外,不好向鬼后交代。 奈何他修为远远不及魔将,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天界轮值的恰好是封魂神将,这会儿已经和魔将飞夆动了手,打得轰隆隆好不热闹,底下天兵和十八魔亲卫队也是大眼瞪着小眼,一言不合就要跟着大干一场的架势! 妫灵公主也不讲究,和来凑热闹的明雨灵并排坐在底下的白玉台阶上,一边磕着明雨灵给的瓜子,一边仰着头看得津津有味,还煞有其事地评价了几句。 “打得可真凶呀,他俩这是有仇吗?”明雨灵一边咔哒咔哒磕着瓜子,一边好奇地问妫灵。 妫灵歪着脑袋想了半天,道:“神将和魔将,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吗?” 这样的……是怎样的? 见面就跟斗鸡似地互啄? 明雨灵还道清歌姐姐成了魔妃,神将和魔将也能相亲相爱一家,现在一看果真还是她太天真太甜了!于是,被打击到的巫即大人咔哒咔哒狠狠磕了好几个瓜子,才又道:“那你说他们这么打下去,谁会赢呀?” 妫灵公主想都没想:“小风!” 明雨灵问:“为什么呀?” 妫灵道:“因为他是小风呀!” 明雨灵很认真地想了想,竟也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她说完没多久,韩越就赶来了。 妫灵看到他也不吃惊,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就招呼:“过来坐,看小风降魔!” 看她全须全尾没缺胳膊没缺腿的,韩越才安了心,他也没说让妫灵即刻跟他回去,反而真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不过,他显然对神将和魔将的互啄没有兴趣,反而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转头对明雨灵道:“我想见一见那位新任的神树守护者,不知道可不可以?” 因为鬼后,明雨灵和韩越也勉强算是有几分交情,闻言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道:“可是巫即大人他很久前就不见客了呀!”说完后,她才后知知觉地反应过来,如今自己才是“巫即大人”,但实在是叫顺口了一时没改过来,怕被吐槽就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又问:“你找他有什么事情呀?” 韩越道:“我有一物,须还给他。” 明雨灵“哦”了一声,也没问是什么东西,只道:“那我带你过去呀,但是他真的已经许久没露面了,连我去了都见不着,要是不肯见你,你也别难过呀。” 韩越心道:你见不着他会难过,我有什么好难过的呀! 于是一人一鬼起身,又不约而同地看动也不动的鬼界公主——妫灵挥了挥手,道:“你们去吧!”她对什么神树守护者半点不感兴趣,还不如留着这里给小风加油呢!、 天界神树依旧扎根在堕神台——这棵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参天巨木在历经涤荡人间的花开之后,依然生机勃勃地舒展着漫天的枝叶,与散发着寂灭死气的堕神台深渊遥想对望。 神树依旧,守护它的神却已经有了变换。 明遥尘果然不在,明雨灵扯着嗓子叫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半点回应。 “青曦姐姐不在了之后,就一直是这样了。”明雨灵至今还是把明遥尘当自家长辈看待的——虽然从血脉来讲,算得上是骨灰级的老祖宗,但老祖宗级别的也是长辈嘛,自家长辈不见客,她只好代为解释了,“神树千年开花,万年结果,青曦姐姐为了涤荡人间魔气,将自己的神魂融进了神树——我有问过凤的,可他也说神树开花,涤荡了人间魔息的力量其实是青曦姐姐的神魂,花落凋零,神魂消散,是再也回不来的……” 她叹了口气,提起这茬,显然也是十分的不开心。 韩越抬头望着枝繁叶茂的神树,一瞬间思绪却好似回到了百年之前,那个青衣的女神问他为何要变强——他从来都是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想要变强,是为了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可是比他拥有更为强大力量的神女当时又是怎么说的? 她说:“须知这世间最难掌控的,便是命运。” 她还说:“哪怕是神,也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她果然没能掌控住自己的命运,最终魂融神树,道消魂殒了。 他没有接明雨灵的话,而是对着神树淡淡地道:“当初我跟二公主学大衍术,她便说过,终有一日,我须得重新还回来。” 轻风拂过,神树枝叶沙沙作响。 “鬼后曾说,上神皆有本命神器伴生,唯天帝的二公主例外——随她诞生的,只有大衍术一卷。”鬼灵少年一向阴郁寡言,然而此刻却一句接着一句,说个不停,“百年前你向二公主索要大衍术的时候,她曾说有一日,我须得重新还回来,你可想过为什么要还回来?” 他仿佛又看到了昔日说出这样的要求时,青衣神女脸上淡雅而沉郁的笑。 “因为这是她,唯一想要留给你的东西。” 树叶哗啦啦响得越发厉害,宛如不平静的内心卷起的波涛,斑驳树影之中仿佛有修长的身影扶着枝干而立,他就在那里,既不靠近,也没有离开,仿佛只是光影斑驳中一个虚幻的剪影。 明雨灵下意识地想要叫唤,然而张了张嘴,最后却没有叫出口。 韩越说是想见新任的神树守护者,但目的却是为了归还大衍术,所以并不纠结能不能见到明遥尘,在说完了应当说的话后,将一卷翠绿色、宛若树叶卷起来一般的卷轴放到了神树底下,而后俯身行了一礼,便径自离开了。 明雨灵只好也跟着匆匆忙忙离开了。 他们的身后,风吹不止,刮开了树底下放着的卷轴——那果然是一张树叶卷吧起来的,一张大大的神树叶片,在半空之中打了几个卷儿,最终留到了明遥尘的手里。 他并不知道大衍术对青曦意味着什么,否则当初也不会开那个口, 可他开口,青曦就应允了。 只要是他所希望的,青曦从来也不曾拒绝过,哪怕……他想要助人间界度过那样的浩劫! 那么,他呢? 青曦所希望的,他似乎从来也不曾在意过。 直到神树之花绯红的花瓣漫天漫地飞舞而下,直到他成为新的神树守护者,直到漫长的孤寂的无尽岁月只剩下他孑然孤身,他才一点一点慢慢地……体会到了青曦藏在微笑背后的那些绝望和依恋。 “从今往后,我只能在这里,永远地陪着你了。”他抚着神树的枝叶,神色平静而模糊,“可是青曦,我很寂寞呐……” 他在天界的神树待了八千余年,却从来也不曾感到孤寂。 如今才不过短短数载而已。 然而,回应他的,唯有树叶沙沙轻响。 六界传言,天帝有三女。 ——大公主是昔年的斩魔神女,传说天生没有情根,薄情寡性,乃天帝手中最锐利好使的一柄剑,但这柄利剑最终却折在了魔尊的手里,呜呼哀哉! ——二公主常年守护天界神树,千万年不曾离开半步,人间大劫之际,神魂融于神树,化作漫天漫地的绯红花瓣,涤荡魔息而道消魂殒,哀哉痛矣! ——三公主百花神女,深得帝宠因而天真烂漫,先为魔尊蛊惑盗仙草私逃人间,后被魔君夏侯掳掠,历经磨难后得佛界小和尚所救,遂皈依……皈依了小和尚,阿弥陀佛! 神树千年开花,万年结果。 此后九百年,神树再开花,花落终结果 此神树之果前所未有的大,还未落地便裂开,掉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神光璀璨,灵气绕体,乃生而为上神者! 天赐神号,天孙。 写在最后的唠唠叨叨和感谢~ 今天对我而言,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因为一念成魔……终于终于终于终于全部写完了! 请原谅我用了这么多个终于,手残如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太久。 当初一起开坑的小伙伴们,早就纷纷完结,哪怕是和我一样同属手残党的楚神,也老早把坑填平了,只剩下我还在旧坑里挣扎来挣扎去,手残,且没有大纲,虽然对于剧情的方向心中早有定数,奈何细节却总是要临阵琢磨,惨痛呐! 过程惨痛,成绩也很惨痛,扑到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如此成绩,其实早早地果断完结,然后挖新坑,才是正确的选择——小伙伴们也都这样说的时候,在坑底挣扎的我也不免动摇。 可我还是舍不得。 我舍不得那些我创造出来的,为我所喜欢的角色,被我丢下的陨石生生砸死,我希望有一个完整的故事,将他们送到我所希望的结局,哪怕是死,也能死得其所。 所以,我很感谢我的天工神楚神,因为我跟她抱怨痛苦和纠结的时候,只要她不止一次地跟我说,写得慢没有关系,写得累没有灵感那就休息一下没有关系,哪怕你休息一个星期一个月也没有关系,但是你要把它写完,完完整整地写完。 她说,当有一天,你自己回头看这本书的时候,是想要不堪入目连自己都觉得丢脸呢,还是能够慢慢地看下去,至少自己是满意的呢? 我选择后者。 所以,哪怕没有成绩,没有多少人看,我也按照最初的计划,也要磨磨蹭蹭地把它写完了。 当然,也要感谢所有看这本书,且不离不弃看到了这篇后记的朋友们! 感谢有你们。 虽然告诉自己成绩不好权当是自娱自乐了,但要说完全不在意那也是骗人的。 在寥寥的读者之中,我最最需要感谢的是潇湘(网页上显示的名字是解语花,是的,就是小师妹哒~)。事实上,这是个沉默的读者,她不会催更不会询问接下来的情节跟不会和我讨论情节,我们甚至几乎没有交流,但她始终都在——看到她的名字一如既往地出现在那里,我知道无论如何,哪怕再少也依然还有人再看这本书。(已经单方面觉得新坑的女主闺蜜叫萧湘了,小记者一枚,毒舌且傲娇,但如小师妹一般,是个爽利而美好姑娘~(* ̄) ̄)) 还有冩嬑(这字可真难打笑,没错,取谐音就是大师姐谢衣啦~),若初,以及许多我这边只能看到个qq数字的人们。 谢谢你们的不弃。 任性的自娱自乐暂且告一段落,愿所有看到这里的朋友,也能如清歌那般,纵然经历风雨,也终能平安喜乐且顺遂。 愿所有人皆能握紧伴你前行之人的手,珍惜所有,莫要错失!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