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锁》 楔子 四年前的那一夜── 朔日无月的日子,更深露重的时刻,万籁俱寂。 御风凌云楼的二楼寝房里,只见一盏昏暗的小油灯火,不停地随风摇摆闪烁,跳跃的光影映照在端坐桌前的女子脸上。 只见女子堪称清秀的脸蛋上,眼睫半合,似是不敌睡意的召唤。 猛地一顿,她这才发觉自己困意已深,无法再继续等候她的主子归来。于是起身,轻轻将灯火吹熄,然后拂开床幔,挪往牙床内处,在主子的枕旁落下螓首。 在枕头上几下磨蹭,闻著主子身上惯有的气息,她安心地沉入黑甜的梦乡…… 不知经过多久,突然,一双手蛮横地将她抓起,粗鲁地摇晃著她。 被他抓起的她,惊骇地发出抽气声。 “今天你非要说清楚不可,你到底打算把我怎么办!就这样弃我不顾?”黑暗中的人发出声音,竟是咬牙切齿的语气。 啊!是表少爷。一颗怦怦直跳的心因为这个认知而缓慢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赧意升起,于是她伸手将他推开。 没想到他倾身将她牢牢抱住,不让她闪躲;同时一阵浓浓的酒味从他身上传来,呛得她几乎无法吸气──表少爷喝醉了。就在她瞠目结舌、不知所措时,他把脸贴在她的耳鬓旁,用略带鼻音的声音说: “这十四年来,你难道看不见我的心吗?我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你怎么可以说丢就丢,把我轻易甩开?你怎这么冷酷无情。” 他把她当成…… “不要说你对我只有兄长的感情,我不相信,也不接受。我爱你,爱你好久,爱你爱得好辛苦,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你说……”他的拥抱更紧了。 听他如此说,她的心也开始抽痛。她也爱他爱得好久了,他一样没看见她的心…… 一样都爱得好努力,只可惜……他们不曾在彼此眼里看过任何的深情凝视;因为,她看的人是他,他看的人却不是她。 柔若无骨的手抚上他的脸,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死心塌地爱著他。 因为她的抚触,他激动地把脸埋入她的肩窝。“你既然明白我爱你,为什么还要选择他?” “你喝醉了……”她耳语。 “不!我没有,我没有醉,再也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我不能失去你,绝对不能!我爱你,一直都爱你,这样的爱已经深深烙在我的生命里,随著时间不眠不休的在我脑海里滋长,变成我生命的一部分,你是我所有,你知道吗?” 这番表白,像一桶针倒向她,刺得她体无完肤。原来他的爱这么深沉。 泪,就这样一点骨气也无地落了下来;她推开他的怀抱。 “不要……”他再把她抱回来。“不要拒绝我,我不能失去你,失去你我将一辈子孤独……” 他再次急切地靠上她的脸,竟然触到她的泪水,这让他僵住不动。 良久,他转过脸来,以唇吮吻掉她的泪水。她没有拒绝,因此他大胆地吻上她的唇,倾注更多的热情,用带著酒气的吻俘掳她,一直吻到她因情动而颤抖,放开唇齿让他长驱直入,放肆地品尝她…… 她爱他,因为爱他,所以可以成全他,让他以为自己就是他想的人,哪怕只是一夜,就让他拥有最甜蜜的梦──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更何况,他们身分悬殊,是不可能名正言顺地结成连理,她也只能拥有这一夜。 于是……她让他完全占有、驰骋……直到他筋疲力竭地睡下。 等他熟睡过去,再无声响时,她颤抖著起身著好装,忍著身上的剧痛,弯下腰来,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小心翼翼地下床。 下了地,她痛缩成团抱住自己。 过了好久,她勉强自己站起来,然后跌跌撞撞地推开房门离去…… 第一章 天青皇朝 永平九年初春 紫禁城 “哥……这个人还活著吗?”一道童稚的声音,钻进国舅爷中迅的耳中。 “应该吧……你看他的鼻孔还会变大缩小呢,不过还是让我来戳戳看。”另一道孩童的声音说。 接著,中迅感觉臂上一阵刺痛,这下可让他完全清醒了。 “你看,他醒了。”小孩压低声音说著。 “哥,为什么有人喜欢光溜溜的睡在这里?他不冷吗?”原先的声音又问。 光溜溜?他连忙伸手摸向腰间……还好,还给他留条底裤。 这是怎么回事?又被人脱光丢在路边!他不是每次都会在第二天叫人来付酒钱吗?嬷嬷不会这样做吧? 他挣扎著坐起。 蹲在一旁、脸上挂著鼻涕的两个小孩,惊叫一声,吓得跌坐地上。 “快走!不然他会发酒疯打人……”哥哥拉著弟弟连滚带爬的跑掉了。 发酒疯?啊,是了,昨晚又喝醉了,所以现在才会头痛欲裂;他甩著头,难受地想。 这是哪里?他抬头一看,是云凤阁的后巷,和上次一样被扔在墙角下。 阵阵寒风吹来,将他湿冷的过腰长发吹上身,让他不禁打个冷颤。曾几何时,他竟会落魄到这种地步,喝醉了被人脱光衣服也不自知,还在花楼后巷照睡不误! 他双手压脸,试图唤醒自己的自尊心。这种日子,他还要过多久?他有多久没有神清气足地在自己床上醒来? 造成自己醉生梦死过日子的原因是什么?他都快想不起来了。 “娘……你看,我们没有骗你,那个人又躺在那里睡觉……”两个小孩又走回来,还拉著一名妇女。 “哎呀!国舅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您又睡到这里来了。我是云凤阁的厨娘,您不要紧吧?”那名妇人红著脸问,但一双眼睛可没闲著,不住地往他身上瞄去……哇!那宽肩窄腰,那修长的腿…… 厨娘暗暗吸一口气,脸上还浮起一阵红晕。“昨儿个晚上,我做了您爱吃的豆腐脑,吩咐人送上去时,我亲眼看见大人您正好和另一位大人一起离去,怎么您又睡在这里了?” 和另一位大人一起离去?怎么没印象?他心想。 看来和云凤阁无关,那到底是谁又把他剥光丢在这里? 妇人回头对小孩说:“大宝,你去拿你爹的衣裤来。” 妇人刚说完话,就见一名个子不高、样貌普通的男人从巷口缓缓地走进来。这个男人垂眼走来,像是特意要隐藏自己外露的眸光,但是并不成功──因为他那带著算计神情的眼睛一看见中迅,就像苍蝇看见西瓜般,立刻精光大盛,凶狠地在中迅身上梭巡,那模样可是比厨娘还要大胆放肆十倍。 妇人抬头瞪他一眼,没想到那名男子不以为忤,一双眼睛还是贼溜溜地绕著中迅转。 “这位大爷,这有什么好看的,快走,快走。”妇人忍不住赶他。 男子表情猥琐地冲著中迅直笑,他那具侵略性的眼光还是看著中迅的前胸,嘴里呵呵地出声笑道: “年轻人就是不怕冷,这种天气还可以在外头裸睡,真是了不起。” 妇人皱著眉。“快走,别在这里说风凉话。” “想必阁下就是──继安嗣王之后,人称‘京城第一俊男’的国舅爷吧?”男子不理会厨娘,继续说。 听到“安嗣王”这个词,终于引起中迅的注意力,他抬头怒瞪他一眼。 “传闻果然不精确,今日不才近身观看国舅爷,才知原来国舅爷不但身材挺拔,气质清雅,长相还真是赛过西洋人进贡的‘白磁人偶’。您五官的每一个角度,都有如鬼斧神工,凿刻得完美无瑕,会让看到您的人想伸手去摸摸看,感受一下您的温度,看看您是不是真人。” 这一番话,让厨娘皱起眉头来。这个男人是怎样?想要干嘛? 但听在中迅耳里,竟然奇异地让他起了羞愤之心! “不才也曾看过安嗣王,但他的美偏女相,真的不如国舅这种一看便知是男子英气勃发的美貌,骤见之下,便会让人惊讶世间为何会有如此令人心折的男子。啧啧,这样的美色,真令人难以抗拒啊。”那名男子又说。 中迅美眸顿时微眯,一阵难受的感觉冲上脑门。他就只给人这种观感吗? 想当年的自己最恨人说他的容貌好看,说的人非得受他一拳不可;可是这四年来,他好像连一拳也没动过,不过,现在的他真的很想跳起来打他一拳,打掉这种“芒刺在脸”的难受感。 厨娘一听那男人的话语,叉起腰。“你想怎样?当街非礼啊?还不快走,小心我喊人来!” 这时,小孩们拿了一堆衣物回来,嘴里还叫著:“娘!娘!有人在找那个脱光光的人。” 紧跟在小孩后面的是一名个子高瘦、做仆人打扮的男人,他皱著一张比苦瓜还苦的脸出现。“哎,我的大人、我的少爷,您怎么又睡在这里!我一大早到花魁房里要给您更衣,没想到……您怎么又给人扒了衣服?您到底是得罪谁啊?” “国舅爷,您先把衣服穿上。虽说现在是初春,但还是天寒地冻的,您可别冻坏了。”妇人说。 原来那名苦瓜脸就是中迅的贴身小厮,平果。他把衣物接过来,然后向那妇人道谢。在转身的同时,他看见那名男人还在鬼鬼祟祟地探看,于是不客气地出声赶人,男子只得悻悻然离去。 “少爷,你就少来这种地方不行吗?三天两头往这里跑,城里都在传说你把云凤阁的姑娘都睡光了。”平果边说边帮他穿上衣服。 中迅瞪平果一眼,再朝那名妇人的方向一望,平果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识相地从怀里掏出银子来。 “这位大娘,多谢你的照料,这是一点小意思。” “这怎么好意思呢。国舅爷是云凤阁的老主顾了,不用客气啦……”妇人推辞著,但平果坚持要她收下,最后妇人还是收下了。 “既然国舅大人这么慷慨,那么……”妇人转头张望一下,压低声音说:“国舅大人,我听楼里的姑娘说过,嬷嬷每次都向您多收姑娘的过夜钱,大多数时候您都醉得不省人事,但是所有的帐还是算到您头上。”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他可从来都没有那种销魂的感觉,但每次嬷嬷都硬说他除了睡花魁之外,至少还睡了两名姑娘,这……睡光了所有姑娘? 真是百口莫辩!不了,再也不要过这种日子,他要振作! 妇人福了一福,带著孩子转身离去。 “你不要在别人面前胡言乱语。”他冷冷地对平果说。 “少爷,这还要我来说吗?这几年来,全京城的人,谁人不知您成天花天酒地,就只会泡在酒肆花楼里,您这时候才想到要面子是不是太迟了点?”平果尽力把那件太窄又太短的衣服拉好,这才用干净的布巾将他的湿发擦干,嘴里却还叨叨念著:“我可真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学表少爷的行为。他爱睡花魁,您也要睡个花魁才甘心。他都死了快四年了,您有必要伤心这么久吗?” 中迅的脸迅即变色,但平果没注意到,仍继续说:“人死不能复生,您这样伤心对表少爷有什么好处?他搞不好在坟里都睡不安稳……” “闭嘴!”他冷声喝道。 平果看他铁青的脸色,小声地自语道:“闭嘴就闭嘴,说说都不可以……” 是的,谁都不准说起他的“表弟”御凌,因为那会使他心痛到无以复加,痛到不能自已,只能用酒来麻痹。这样的说词真的是陈腔滥调,可是他那迟缓的心智已经无法想出更好的词来。到底人真的死心时,该要说些什么? 他也不想过这种日子,但只有在酒醉、作梦时,才能重温过去的美好,才能看到……他最心爱的御凌。 忽然,从巷口冲进来一个人,正是国丈府的仆人,他朝著中迅主仆二人大叫:“少爷!皇上有旨,要您在御门听政后,到御花园见驾!” 什么?皇上要见他?为什么?不是对他完全死心了吗? *** 穿上久违的将军服,中迅重回当年野心勃勃的心绪里,这让他不由得感叹,当年所以会爱穿这种代表威武、雄壮的甲胄,就是要掩饰自己过于细致的容颜,希望别人看到的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但现在的自己,为什么会忘了当年的心思? 他几乎是羞愧地穿上将军服,进宫见驾。 在御花园里,向皇上跪下磕头三呼万岁之后,他被赐平身,立在一旁。 皇上默不作声地看了他几眼,摇摇头说:“看你人模人样,却是如此糟蹋自己的才华和能力。” 他还来不及回话,皇上接著又说:“你自己算算看,你有多久没上朝了?你忍心让你年迈的老父,为了你的荒唐行径忍受每日代你上早朝的辛苦?你这是为人子女、为人臣子该有的行为?” 中迅的喉头顿时发紧,说不出话来,他抬头看见内侍们全都瞪著他看,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脸颊上越发地热了起来;这一热,使得他白里透红的容颜,更加让人不忍移开目光。 “朕真不明白,看看你,真是人间少有的奇才,长得又是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可为何要如此践踏自己?只不过死了一个无用的安嗣王,不但害朕损失一位栋梁,还让朕的兵法奇才从此变成酒鬼,迷醉酒乡不知返。这安御凌也未免太厉害了,死了还会遗害人间。” 听到皇上骂他的“表弟”御凌,一股气不由得涌上心头。他低下头来闭紧眼睛,打算关起自己的耳朵,不想再听下去。 没想到皇帝中气十足的声音,就像魔音穿脑一样钻进他的耳里。“还好朕的五弟救回来了,娶了妻之后,整个人就完全恢复正常,可见男人还是要成家才能立业,才能过正常生活,有正常作为。所以朕决定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朕要把九皇妹指婚给你,你一个月后就来迎娶。” 什……什么?!他张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抬头瞪著皇上看。他没听错?皇上要把那个因身有残疾而嫁不出去的九公主指婚给他? 这是在处罚他吧? 不行!他不能接受这样的命令,他不要任何妻子,于是打算抱著破斧沉舟的决心推掉这门亲事,而且最好是一劳永逸,不再提起。 “皇……皇上,罪臣……只喜欢……男人。”他硬著头皮说出,忍住全身因这句话而引起的战栗。 原本说完命令,嘴角还带著微笑的皇上,一听到他的回答,立刻气得满脸通红。“你说什么──你有胆再说一次!” “罪臣只好男风,公主嫁给我不会幸福……” “放肆!来人!”皇帝低沉怒吼:“把这个昏头的蠢人丢到水池里!让他还在酒醉的脑袋清醒一下!” 于是不由他分说,两名殿前侍卫立即冲过来,一人架起一边,把他狠狠地抛向还结有薄冰的水池。幸好他水性佳,没被池里的水草困住,但也连呛好几口水才浮上水面,然后拚命游往岸边。 “凭你三年来寻花问柳的放浪生活,你想骗朕?若敢再胡言乱语,朕就不理皇后替你求情,一定把你发配边疆,永生不准踏入京城一步!你听到没──你最好准时一个月后来迎娶九公主,不然的话,到时皇后就要代你受罪!”皇帝说完后,拂袖而去。 由于前一夜的露宿街头,再加上这池水寒冷砭骨,等中迅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岸,回到府中之后就生了重病;这一病让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到了,他不得不拖著仍虚弱不堪的身体,前往皇宫迎娶年纪只小他二岁,已经二十五岁高龄的新娘。 大婚之日,国丈府大厅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只见满门贺客,道喜之声不绝于耳。国丈大人及夫人高坐大厅,听到鞭炮声一路连绵不断,知道是公主新娘十二人銮舆已到,新郎倌亲迎入门。 于是这对新人就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及烟硝中,踏入大厅。所有亲友宾客看著身穿大红绛纱袍、头戴璎珞冠的国舅中迅,手里牵著红绸喜幔、一身凤冠霞帔的公主进大厅来。 新郎倌身材颀长,精壮结实,一身喜气洋洋的服饰,衬得他气度高华,肤若凝脂,唇如激丹;所有宾客的眼光竟是尽览新郎风采,站在一旁的新娘,反倒引不起人注目。 只是新郎脸上丝毫没有喜悦的表情,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新郎是否十分不乐意迎娶皇家九公主? 公主一身大红绣袍、绣裙,颈戴百宝项圈,脚穿绣金镶银的红缎绣花宫鞋,莲步轻移地走了进来;先是在厅前接受所有人的公主觐见礼之后,再由中迅牵著向高堂双亲行拜见大礼。 然后就在司仪高唱声中,新郎将新娘送入洞房。 不知是因为中迅病体初愈深感劳累,还是因为被逼娶亲一肚子闷气,在进了洞房之后,看到原本是他的卧房,却因迎娶公主而变成公主房的房间里,站得满满的都是宫女、嬷嬷和喜娘,顿时心头一把无名火起,于是开口对著所有人说:“我只准四名宫女留下,其余的人都回皇宫去。走,现在就走。” 这下子,一屋子的人全都花容失色,谁也没想到这个驸马爷如此霸道不讲理。本来公主出嫁就是配有十六名宫女、嬷嬷服侍,为什么他只准留下四名?这不是不合皇家礼仪的规定吗? “还不快走?”他满脸不悦地说,大家这才低头离去,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更别提说什么吉祥话了。 “告诉你家公主……”中迅对著留下来的四名宫女说。“我生平最恨被人逼迫,今天不得不屈从圣旨娶她,我知道这不是她的错,但是我有我做人的原则,要我上她的床,那是不可能的事,除非皇上下圣旨。” 说完,他连喜帕也不掀,就这样转头走出公主房,留下面面相觑的四名侍女,和仍然一动也不动、盖著喜帕坐在床沿等候的公主。 *** 一个月后,一名身材纤细、穿著一身水蓝宫装侍女打扮的女子,轻轻地关上公主房的门走到回廊上。回廊里迎面走来也是同样装扮的三名侍女,她们不知正在争抢些什么,旁若无人地边走边笑闹著。 “看看你们,又像小孩子一样忘了我交代的事……”看到这三人,她长得并不很漂亮的脸蛋柔柔一笑,立刻浮现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般,心旷神怡的神情;而且她的声音甜美纯净,就像是花坞春晓的悦耳鸟鸣,一听心情立刻变好。 “芍药姊姊好。”她们异口同声的问安,脸上笑容可掬,但立刻将她们正在抢的东西收到身后站好。。 “怎么了?你们在抢什么东西?”她亲切地拉著其中一名侍女的手。 三名侍女的脸一下子全红了起来,扭捏地对看一眼后,将藏在背后的东西交到她手中。 “审世编?这是什么书?”这名叫芍药的女子问。 “芍药姊姊,这是一本专门在讲妇女流行服饰的书画刊。”侍女杜鹃说。 “是啊,芍药姊,这种书,我们在宫里很难看到,所以……”朱瑾说。 “所以我们才会抢著要看。”秋桂接下去说。 “瞧瞧你们,还怕我看到,紧张成这样。这种书有什么好看?不就是骗人去买一些无用的服饰罢了,不是吗?”芍药连翻都没翻,就把书还给她们。 她们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朱瑾伸手接过之后,问:“公主还在睡啊?” 芍药点了点头。 “唉……公主的命真好,完全不受外界的影响,可以照常吃睡,不把目前的难题当作一回事。”朱瑾说。 芍药笑了起来。“你们以为当公主好啊?好了,快去准备公主要用的东西,晚了我们可又要不到热水了。” “讨厌,这国丈府的人真是欺人太甚。我们可是宫里来的人哪,这些人竟然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处处找我们麻烦,晚一点去拿水,就要我们自己烧热水给公主用。”朱瑾嘟著嘴说。 芍药的脸色明显黯淡下来,杜鹃用手肘推朱瑾一下,要她闭嘴。 “你们再忍忍,公主说只要等国舅大人答应写休书,我们就可以不必留在这里,随时可以回宫去了。”芍药抬起头,对她们苦笑著说。 三名侍女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低下头,都不敢出声了。 “你们快去吧,我也要去做些点心给公主和国丈老爷夫人尝。”芍药说著,举步往厨房走去。 “芍药姊,我来帮你。”胖胖的秋桂快步地跟上她。“今天你打算做什么?” “我打算做雪梅酥。昨天我已经做好梅酱,今天就只要和面粉做成酥皮就好,这是国丈老爷和夫人最爱吃的点心。”芍药说。 “芍药姊,你对他们真好,只可惜他们人在福中不知一福──” “嘘……别说了。”芍药挽住秋桂,在她耳边轻声说:“这公主房外耳目众多,我们能少讲一些话就少讲些,免得给公主惹来事端。” 秋桂轻轻地点头,沉默地跟她到厨房做事。厨房的厨娘和帮厨看到她们来,都热心地招呼著,恨不得也能帮上忙。原因无它,就因为芍药做人很和气,一点也没有架子,做的食物又肯给大家分享;而且她做的糕饼实在是太好吃了,不但府里上上下下赞不绝口,就连来国丈府拜访的人都知道,公主的侍女会做飘香十里的糕饼。 果不其然,一掀开烤炉,雪梅酥的香味,就把府里贪嘴的人都引来了。 芍药做了很多,只要有人进来,她都不吝于送人尝鲜,于是整个厨房里闹哄哄笑语不断,简直像是在过年一样。大家笑逐颜开,忙不迭地向芍药道谢,然后怀里揣著热呼呼的糕饼,不是忙著往外去独自享受,就是要去分给心里想的人吃。 最后,一整炉的糕饼只剩下两盘,一盘送到公主房给公主当点心,另一盘就由芍药亲自端到前头去给国丈大人和夫人品尝。 芍药手里端著食盒,穿过长长的回廊,经过国舅的书房…… “谁在外面?”书房里传来一阵清冷但极为顺耳、会让人全身轻颤的声音。 那是国舅,也就是驸马爷的声音。芍药脚步一顿,咬著唇,心想著要不要回答。 “怎么不回答?是谁?”声音由远而近,芍药来不及避开,就听到门“呀”的一声打开来,中迅站在门里和她面对面。 任一头长发披散在背后的驸马爷皱著眉看她,眼里的冷意像箭一样伤人;让他这么一看,就算是在大热天的时节,也会使人有坠入冰窖的感觉,不禁打起冷颤来。 芍药看著他的脸,心里一惊!他变了好多,模样竟然大不如前。她满心惊讶地看著他,可是另一股心思却汹涌而上,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很想知道──那个摆在心里想了好久的问题,会是什么答案? 她心跳急促,双眼紧张地瞪视,还屏息静待,盼望他能…… 答案出来了──他脸上除了恼怒的表情之外,没表现出一丝对她感到熟悉的迹象;他没认出她来,他竟然没认出她来…… 这……这让她胸臆幸顿时充满苦涩的感觉。 在过去长长的岁月中,他眼里竟然完全没有她的存在? 枉费她这么多年来的痴心等待,她所有青春岁月里的记忆,竟然只是她一厢情愿?她该恨谁?又该去向谁讨回她的少女情怀? 芍药低下头来,看著自己手上拿的食盒发呆。 看来只能怪自己,一切都是自己多情的错,怨不得他,怨不得他…… 算了吧,过去就让它过去,往日的时光再也不会回来,她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柔弱的小女孩了。更何况外面还有一个她挂心的人,要靠她自己的努力才能团聚,那才是重要的事,她又何必为了中迅不记得她而伤心难过? 她不是早就死心了吗?怎么一看到他,又生起这些莫名的盼望来? 眼眶刺痛著,她强忍著不让泪水涌出,于是双膝一曲行礼,低著头继续向前行。 “站住。”他喊住她。“你……” 芍药登时快速转头过来,眼里充满著期待…… 只可惜他的眼里还是什么都没有,这让她垂下头,无力的转身。 “为何不出声呢?宫里来的人都是这种态度?”中迅的眼微眯。 “驸马爷……”芍药再次曲膝万福。原来他看出了她是公主的侍女,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是…… 中迅原本想叫人送茶来,只因酒瘾蠢蠢欲动,因此才会著急地叫人,没想到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从未见过的人;看她的衣著,应该是公主的侍女,只是她视若无人的态度,让他很不舒服。 在她生硬的行礼中,他看出她对他的不以为然和不悦,这让他眉头微皱。“把东西留下,去帮我倒茶来。” 她默默地低头照办,把食盒放在书房里的茶几上,然后转身回厨房替他沏茶。 中迅见她离去,好奇地走过去掀开食盒,果然找到香味的来源。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捻起一块送进嘴里,顿时满口的梅香让他欲罢不能;等到芍药再次出现时,他已经解决了一半的梅酥。 “你……”芍药登时现出气恼的表情。“那是公主吩咐要送到国丈大人那里的饼。” 中迅扬起一边剑眉。“谁吃还不是一样,就这么小气?再做一盘不就得了?” 见她仍是满脸不悦,中迅突然有股怀疑。照理说他是驸马爷,她怎么敢摆脸色给他看? “请驸马爷谅解,公主的话奴婢不敢不遵从……” “公主是我的妻子,你就受我的家规所管,我说的话,公主也要听,你这是什么话。”中迅不以为然的说,心里想著,这个侍女还真是大胆,竟然敢出言顶撞他。 芍药脸红,低下头来小声说道:“奴婢放肆了。但是……驸马爷尚未与我家公主圆房,这个说法不成立。” 这下中迅剑眉倒竖,没想到这名侍女竟敢公然指责他的行为,宫里来的人都是这么难以管教? “你可真的大胆了,竟然管起我和公主的事!你不怕我责罚,把你送离公主身边?”中迅只想吓吓她,没想到她抬起头直视他。 “写出休书来,我……我们就回皇宫去。” 中迅瞪大双眼,这真是太过分了! 第二章 话一说出口,芍药也白了脸、慌了心。她为什么一下子就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以一个下人而言,就算她是宫里来的人,也太超越本分了;她懊悔万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 中迅冷声说道:“我就是讨厌你们这些宫人目中无人的行为,下次再冒犯我,你可不会这么好过。记住了。走吧……” 她竟然还抬起头来直视著他,眼里带著羞愧却又不甘的神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他脸上转了好久,最后拿起食盒就要走。 这副有口难言的样子,激起他的好奇心。“说吧,你又想说什么?” 他想知道宫里来的人可以无法无天到什么程度。 “如果您真的不想要公主,请您高抬贵手放公主一马,成全她,让她回皇宫去,不然您让她在这里处境尴尬,里外都不是人;您若无法爱她,就放过她,别折磨她……” 这一下子真的戳中了他的痛处,让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冷视她好一阵子,才说:“往好处想,你对公主还真是忠心。往坏处想,你简直是恶奴,留你不得。” 直到此时,他才在她眼里看到惊慌:可是明明是惊慌,她还是硬撑著看他。她在看什么?为什么眼里满是期待? 算了,他是哪里不对,竟然和一名侍女过不去! 于是他转身拂袖。“下去吧。” 芍药生硬地福礼,走出书房,心里却一直在编排自己的不是。明知道说的话不合身分,但就是想要逼出他的反应,看看他真的把她忘得那么彻底吗? 关上书房门的芍药,虚软地靠著门外的廊柱。 她终于知道再相见会是如何的答案了。对于他,对于过去的日子,还有什么好牵挂?她终于可以放手让它们飘逝,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为什么她的心还会感到这么不舍? 原以为他们还可以重新开始,回到过去那样,可以默默地在一旁关心他、照顾他,没想到才进门就明白自己是在奢望,他连公主都不肯要了,还有谁能走进他心里?不过……他是不是和凡夫俗子一样,对于聋哑的九公主不屑一顾? 他会是这样肤浅的男人?还是对任何女人都一样,来者皆拒? 算了,她又何必在意他是何种心思:他的心里没有她,就这一点,已教她欲哭无泪,还有什么好说的? 从此清心地过她的日子,找机会去看她想见的人才是她该做的事。 她深深地吸气吐气,让自己平静,然后直起身准备离去。 “咦……芍药姑娘,你怎么靠在这里,人不舒服吗?”有人在她背后叫她。 她缓缓的转过身来,原来是国舅爷的贴身小厮平果,端著东西站在那里。 “没事,我只是略作休息一下,我还要送点心到前厅,先走一步。”她朝他一福,走开了。 平果也赶紧回她一礼,然后就站在那里痴痴地看她走远,等到看不见了,他才叹口气,推开书房门进去。 “少爷,您的早膳来了……” “那名婢女叫什么名字?” “她叫芍药,是公主的侍女。”平果将食盘放到桌上,眉开眼笑地说:“她人可好了,手艺更是一绝,她做的饼啊,真是有钱也买不到。” 他冷哼一声。是没错,手艺好,但人小气,还会出言顶撞,让人不敢领教。 平果帮他梳洗完后,换上一身洁净的白袍,扎起亮丽的长发。 他默不作声的接过早点开始用膳,而平果转身收拾书房,他边收边问: “少爷,您什么时候才要回您的房里啊?公主都娶了,您还要睡书房?” 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平果。今天是怎么了,大家都来说教? “您总是要回房去和公主圆房,要不然您要抗旨啊?”平果说。 中迅一动也不动,眼睛瞪著手里的烧饼。 “府里上下,大家都知道少爷您从大喜那日起就睡在书房了,至今都还没和公主圆房……” 中迅转过漆黑如夜的眼眸,冷冷地睨著平果。 “嘿,嘿,少爷,大家就是张大眼睛在看著您要怎么做啊,现在的行情价是一比五,我赌您这个月就会回公主房过夜,你忍心让我赌输吗?”平果一派轻松的回答,根本不把他的冷脸放在心上。 中迅这才明白,原来全府上下不但知道他冷落公主,而且还在赌钱看笑话! 难怪刚才那名宫女会表现出义愤填膺的样子。他真的让公主难堪了。 “对了……”平果转过身来,态度有点不太自然地问:“少爷,我可不可以问您一件事?将来……您会不会把公主陪嫁的侍女收作偏房?我听说这是驸马爷们的惯例……” 中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仆人是怎么回事?把他的隐私拿来当茶余饭后的笑话讲也就算了,还要下赌注兼打探行情?于是他的剑眉今天早上第二次倒竖。 “少……少爷,您别生气,我……我没别的意思。”平果挠耳抓腮。“我只是……只是对芍药姑娘很有好感,她对我那可怜的女儿很好,所以……我是说……是说,如果您要收她们当偏房,我就不敢妄想要……要芍药姑娘当我孩子的继娘……” 原来平果看上芍药了,中迅回答:“太傲了,你要不起。” “不会!不会!”平果连忙摇头。“其他人我连想都不想要,但是芍药和她们完全不一样,她人很好、很和气,心地尤其善良。当她看到我的女儿,一知道她没娘了,就常常嘘寒问暖地照顾她,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所以我才会大胆的请问您。” “随你。我是不会要收她们当什么偏房。”中迅说,心里想著平果将来可有苦吃了,她连他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善待平果? “啊!谢谢少爷!谢谢少爷!”平果忙不迭地弯腰道谢。 中迅不作声,继续慢条斯理地吃起早膳,还将油腻的油条摆到一旁。 “呀!对了,差点忘了这件事,刚才我上街,看到人人都在抢购这本……” 平果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册子,递给他。 “审世编?我不爱看。”他挥手。 “嘿……少爷,你以为我爱看啊,我还不是为了你才去买的,你最好心里要有准备。”平果打开书册,翻到一页,然后把它放到中迅面前的桌上。 “您瞧瞧,这上面的裸男画得多传神啊,您知不知道他是谁?” 中迅停下咀嚼动作,双眼不可置信地瞪大──书页上写著: 第一俊男裸身夜宿花街柳巷。 “对,没错,就是少爷您。看看这个家伙的画工多厉害,把你的面貌画得十足十的像,而且更糟糕的一点是:他干脆把你的底裤省略,画成你是全裸坐在地上……喏,您瞧见没?” 页面上的男子真的是全身赤裸,重要部位则用腿遮住。 中迅的脸白了,放下手中的东西,拿起审世编仔细看。 国舅爷夜宿云凤阁,疑遭人陷害设计,被人脱光衣服……国舅大人长得一表人材,容貌更是…… 据本编调查,当天夜里曾出现在云凤阁的达官贵人有:固山贝子正相、肃亲王易烈、骑都尉王照、一品京畿李夫…… “那天早上,不就是那名大娘在吗?难道还有人看见您?”平果问。 中迅回想了一下,不,那天早上还有一个无聊男子经过,原来那男人是这审世编的主笔? 平果又继续说道:“不管这人是谁,他的观察力还真是厉害,连您左乳上有一颗朱砂痣都注意到了。您看看,它上面怎么说的?就是因为这颗朱砂痣,注定您会娶一个非常高贵的妻子,所以您才娶得到九公主。” 中迅把手中的书册一扔,抵著自己的额头低下头来。 “我说少爷……我看您最近还是少出门,因为大家的眼光会在你身上不停地巡视,想把画册上没看到的部位看个仔细。”平果嬉皮笑脸地说。 他顿时没了胃口,要平果把他的早膳收走。转过头来望向窗外,正在头痛自己做的丑事被人如此渲染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瞥见窗外花园的小径里,走过刚才那个骄傲的身影。 霎时,一幕影像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竟然看到她年轻时的样子,那时的她笑靥如花,一点也没有忧愁的阴影。 怎么会这样?他是如何知道她那时的样子?她是谁?他怎么想不起来? 头又开始阵痛起来,他不得不揉著太阳穴。过了半天,抬头,不意看见站在自己身边的平果──他竟然张著嘴在发呆,也是看向窗外那抹身影。 “少……少爷,我等一下来收拾,我先出去一下。”说完,平果不等他回答,就飞也似的跑出房外。 然后他便看见跑过去的平果,红著脸挡住了那名叫芍药的女人,嘴里不知快速地说著什么,只见他的脸越来越红,而那女人的表情却越来越惊讶,到最后竟然不知所措地瞪著平果看。 平果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她。她不肯拿,拚命地摇头兼摇手。 平果不理会她的拒绝,拉过她的手,就将东西塞进她的手掌里,然后一溜烟地跑掉了,留下目瞪口呆的她。 原来那是一支发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著宝石特有的光芒。 这家伙才问过他就迫不及待地行动,看来是早有预谋。不过,这未免太快了吧?她陪著公主嫁进府里也不过一个月,怎么就这么快收买了平果的心? 凭她刚才那么傲气、无理的表现,怎么会让平果心折? 当年姊姊嫁进宫里时,连宫女都欺负她,更不用提皇上那些姊妹们,没有一个人给她好脸色看。从姊姊寄回来故意写得很愉快的家信上,他看出泪干掉的痕迹来。可想而知,姊姊在宫里受了多少气,有多少委屈。 所以说当皇上把九公主指婚给他时,他的反应才会那么激烈。不过……话说回来,谁都可能给姊姊气受,唯独九公主不会,因为──她又聋又哑。听说她因为这个残疾,一直很自卑地幽居在自己的宫里,除非是大节日,她很少出来和大家相见。 自己结婚当天那么不给她面子,实在是有失厚道:但是,要他敞开心胸毫无芥蒂地接纳一个公主,那是不可能的事。不,应该说,接纳任何一个女人都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他的心里早就有人占著位子,谁也不可能走进他心里。 看著平果面红耳赤地进来,脸上噙著又喜又羞的笑容,他皱起眉来,心里想:他好像从没做过这种两情相悦的事…… 再把眼光调向窗外,她已经不见了,想必心里也是和平果一样喜悦吧? *** 中迅想要振作,但真的已经忘了上早朝这件事有多辛苦。 还不到四更天就要起床,赶著五更天前到御门外排班,若是冬天遇到下雪时更是加倍的辛苦;而这几年来,都是他那高龄快八十岁的老父代替他上朝。 皇上真的是骂得好,自己果真不是普通的可恶。 他拢拢身上的外袍;这大殿里虽然已经燃起暖炉,可他还是觉得很冷。 看看周围的大臣、将军们,一点都不在意地聚在一起聊天,聊著聊著还不时地用不怀好意的眼光往他身上多瞄几眼。真是够了,这些人还要看多久啊? 他身上有的东西,这个殿上的人都有啊,有什么好看? 他气愤地瞪他们一眼!突然间,他瞪到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五王爷弘胄。面孔黝黑的弘胄正朝他笑著,脸上的表情十分诚恳,就像过去他们混在一起时,他惯有的笑容。 他傲慢的甩头不理会弘胄;这个忘恩负义、见异思迁的家伙,这一辈子休想要他原谅。他怎么可能原谅他! 直到现在,还是一看到他全身就会涌起怒气,恨不得走过去赏他一拳,最好能打落他一口牙齿,让他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眼看著他好像有意要走过来和自己攀谈,中迅连忙侧过身去,表明不想见他、和他谈话的意愿。 “中迅。”没想到他还是走了过来,出声叫他。 中迅站得笔直,当他不存在,于是五王爷又叫了他一声。 “离我远一点,我永远不屑和你谈话。”他忍不住咬牙痛恨地说。 “唉……中迅,你……”弘胄往前一步接近他,脸上有著关切的表情。 “住口。我们现在连朋友都不是,请便。”他说。 于是五王爷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他好久,才转身离开。 等他离开好久了,中迅仍然放不开拳头;若不是在这神圣的朝堂之上,他还真想不顾一切和他打个你死我活,就为了才短短二三年,弘胄竟然忘了御凌而另结新欢这件事出气。这样,也许他心里会好过一点,不必时时忍著怒气。 皇上早朝来了,先是大加赞扬他这些日子来很勤奋地上朝,接著又期许他能像从前一样,为皇上分担国事,常常贡献一些兵法良策,应付所有的难题。 他只能磕头谢恩,还能说什么?在刚才被弘胄引起气愤难消的情况下,他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 等下了朝,他犹有怒气地骑在马上,朝国丈府而去。 途中,他仍需经过五王爷的府邸,更是让他心里不舒坦极了。皱著眉,他侧过头,故意不看向五王府,没想到他眼角居然瞄到一个人影。 咦?那不是……他转过眼一瞧,真的是她! 看她荆钗布裙,虽说质料是比一般的仆人穿戴得要好些,但仍是不起眼,不过,还是让他给认出来了。她低著头朝王爷府前的官兵一福,正要开口说话…… 她到五王府做什么? 还有,谁准了她单身一人上街?府里的守卫是在做什么?为什么允许她出门? 刚才在胸怀里闷烧的怒火,有如风在扇,气焰一下高张到几不可收拾。他双腿一夹,喝马往前奔,不顾在街上行走的百姓惊呼,一把捞起站在街边的芍药,飞驰而去。 被捞上马的芍药吓得花容失色,紧紧地用双臂箍住他的腰侧不敢放,两只脚荡呀荡地撞在他的腿上,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又惊又羞又怕,不知如何是好。 没想到他虽然变瘦了,力气还是很大,单手就能把她挟在身旁急驰。 等回到国丈府大门前,他抱著她从马上跳下,扯著她的手跨进大门。就在门边,他转过如十二月寒冰的脸问她:“你到五王爷府去做什么?” 虽是一张竭力隐藏怒气的脸,但丝丝怒气还是从他翕张的鼻翼和收缩的眼瞳中冒出。她被刚才的马上历险和他脸上从未见过的怒气吓得一时腿软站不住,幸好还抓著中迅的衣服支撑著,但喘著气实在是说不出话来,只能闭眼发抖。 “说。”他冷静的面具突然龟裂,再也藏不住怒气。若不是有不会对女人出手的信念,他真想把她摇晃到清醒为止。 “我……我……”她勉强张开眼睛,硬生生放开自己的手,抖著柔弱的声音说:“我是奉公主的命令,过府去送信给五王爷夫人。” 说完,她想退后一步远离他,没想到两腿无力支撑,差点就往地上颓倒,幸好他及时抓住她的肩膀,让她免于和地面相撞的命运。 “拿出来。”他一手抓著她,一手伸手向她。 她却骤然苍白了脸,怔愣地看著他。 “信。莫非你是诓我?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信,不能差别人送,就一定要你亲自跑一趟。”他紧眯双眼,露出危险的气息;就在他动手搜身找信、把手伸入她的衣袖、怀里寻找之际── “啪”一声脆响,芍药一手拉著自己的衣襟,一手打上他的脸,还惊声叫著:“不要脸!” “你!”中迅抓住她的手,不敢相信自己会得到这种对待。“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芍药胀红脸说不出话来,就只瞪著张开的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打人。中迅白皙的脸立刻整张变红,脸上的五指印更是红得吓人,但是他竟然压下声音,小声地说:“你把信拿出来,不要逼我在大门边给你难堪。” 芍药甩开他的抓握,颤抖著手从衣襟里拿出一封信,抬起头来,发现守门的侍卫们正张大著眼睛看著他们当街表演;她感到全然的羞愤,咬著唇大力地把信拍在他胸前。“拿去!” 说完,她转身要走,没料到中迅一把扯住她的手,不让她走,还把她大力的拉过来,站在他面前,然后用睥睨的眼神居高临下地对她说:“你这个可恶的女人,你难道没听说过──国丈府是誓死不和五王爷府往来的吗?” 声音很低,旁人听不见,就只看见他们态度亲匿地站在一起说话;大门外走过的人,都被这一幅景象给吸引住了,于是伫足观看。可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情势就像是盖著锅盖的滚水在沸腾著,从外头看不出,但两人内心翻搅得可厉害了。 “我警告你,不管你今天要去做什么,以后只要我活著的一天,谁都不准踏进五王府一步。你听清楚了没有?回去告诉你家公主。” 他轻声细语,悦耳的语调中带著足以使人结冻的威胁。 她低下头好一会儿,没想到一抬起头来,竟是── “为什么?”她脸上有因怒气而来的红晕。“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到五王府?那是公主的五哥,兄妹之间为什么不可以来往?” 他倏地张大双眼,像是不敢相信在他盛怒之下,她竟然还敢反驳! 他怒目咬牙用力抓住她。“就因为我说不可以。” 她吸一口气仰视他,却咽了一口口水才说:“你不可理喻。” 说到了最后一个字,已然因气虚而岔了音,她却仍硬挺著脖子不肯示弱。 他看见她眼底的那抹惊惧,虽是如此,她的双瞳还是直视著他。多奇怪的一个女人……明明是怕得要命,却还敢与他针锋相对?她哪来的勇气和胆且里? 他的眼神就连堂堂的五王爷都无法招架,她居然不怕?再瞪用力一点! 就这样,他们两个像两只要打架的鸭子,谁也不让谁地伸长脖子对瞪,形势一触即发。 他们的气息互吹在对方脸上,时间久到两人都觉得发晕了,但谁也不肯认输,最后……还是中迅发觉站在门外围观的人群都在掩嘴偷笑。 他立刻将她往门里拉,走到无人看见的地方,才停步,接著用冷静得可怕的声音,在她耳边悄然说道:“如果让我发现你再走近五王府,我会立刻要平果把你关到他房里,不让你走出房门一步,你听清楚了?” 芍药杏眼圆睁,檀口微张,终于被他这句话打败了;她刷白著脸挣脱他的掌握,满脸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眼里转过千百种的情绪──震惊、伤心、还有怒气…… 对峙良久,她才低头转身,慢慢地往府内走去。 留在原地看著她渐渐远去的中迅,照理说看她那垂头丧气的样子,应该觉得高兴她终于弃械投降了,可是他竟然没有一丝打胜仗的感觉,反而觉得自己好像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让她不得不投降;自己是胜之不武,一点也不光采。 可是,宫里怎么会养出这种明明心里害怕得要命、却还有勇气敢以下犯上的侍女?居然敢质问他的决定! 她实在不像是个唯命是从的宫女,倒像是个……鼓起勇气、一心一意要护巢的母鸭,面对危险,拚了命也要护住巢里的小鸭。 可是看她的年纪,可能比公主还小,实在不像是公主的保母啊…… 也许她们情同姊妹,她才会如此护著公主,只是……公主究竟有什么事要她到五王府去?他呆视著手中的信。 等他气顺迈入国丈府大门时,他突然一愣,这个女人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让他气到忘了身分,竟然在大门边就发起飙、生起气来? 怪了,真是怪了。 *** 没想到这件事情还没结束。 过了两天,父亲国丈爷因有事必须上朝,所以他也就不必出门上早朝。 一大早,他居然在花厅里看见──外面有一行穿戴整齐的人,正浩浩荡荡地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仔细一看,居然是公主和她所有的侍女。 “站住!”他急忙从花厅里出来阻止。“全给我站住!” 所有人全都回过头来看著他,唯独站在她们中间的公主,动也不动地背向他。 “你们要去哪里?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你们竟敢私自行动?”他说。 所有的侍女都白了脸,包括芍药在内。这时,公主缓缓地转过身来,和他打了照面。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公主。 公主穿著一身月牙白的阔袖上衣,配上同色的纱地彩绣云蟒裙,头上梳著漂亮的牡丹髻,显得十分雍容华贵。只是她的长相普通,是那种看过一眼就会忘掉的平凡五官。而且她还脸色青白,也许是因她都躲在房内不出门晒太阳的缘故。 “驸马爷……”四名身著同款服饰的侍女齐齐向他屈膝行礼。 “你家主子要上哪里去?”他没看向公主,只问著那堆侍女。 侍女们相视无言,纷纷低下头去。 “难道芍药没将我的话转告给公主吗?”他特意瞪著她。 这次芍药没敢抬头看他,他只好抬眼看向公主,他知道公主会读唇语,于是慢慢地向公主说:“以后没经过我的允许,不准私自出门上街,这是为了你的安全著想。现在告诉我,你要上哪里去?” 这话一说,所有的侍女头更低了,他因而知道了她们想去的地方──就是他禁止她们接近的五王府。究竟有什么事一定要上五王府? 他不由得又生起气来。“如果是要上五王府,那么,我的答案是不可以,请公主回房吧。” 公主面无表情的愣了一会儿,然后也不看向他,就这样直直的往回走,四名侍女也只好跟著往回走。 当她们经过他面前时,他注意到──芍药竟是红著眼眶……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她们去五王府会让芍药这么难过? 他一点都不在意公主对于他的决定有何感想,反而深思著芍药奇怪的反应。一直等到她们在他眼前消失,他还想不通原因。 这名侍女的反应,真是耐人寻味。 *** 又过了几天。 中迅在御门听政后返家休息,在书房里研究著几宗最近的军事派遣计画。 窗外春光明媚,百鸟争鸣,引得他抬头望向花园。园里团花怒放,随著轻风传来阵阵花香。他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毛笔,走到窗边往外眺望。 有快四年的时光,他从没去注意窗外的景色,也看不见时序递嬗的优雅,就只在酒乡的黑暗中熟眠。 他叹口气。不了,他不要再喝酒麻痹自己,因为最难过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虽然现在想起御凌,仍然会让他心如刀割,但他发觉自己已能接受她死了的事实。 也许该是到江南去看她的时候了。 去看看她的青冢,去和她说说话……告诉她,他永远会把她放在心里,不会忘记,无论多久都不会忘记;毕竟他们一起成长,朝夕相处了有十四年之久,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他又不是那个无情无义的五王爷弘胄──有了新人忘旧人,沉迷在他的新欢身上。 他再叹一口气。事实证明御凌的眼光错了,当年她若选择自己,就不必选择远走它乡,也就不至于落到香消玉殒的地步。 他将目光远调,看向花园中间的水池。水池边的芍药花正当令,红、白、紫色的花苞纷纷挂上枝头,准备绽放它们的美丽,迎接夏季的来临。 芍药的花朵和牡丹很像,但没有牡丹艳丽,盛开的花朵也没有牡丹大。不过芍药自有一种含羞带怯的气质,既惹人怜爱,又美丽脱俗。 忽然在花丛中有人直起腰身,那是……那名老惹他生气的侍女同──芍药。 他皱起眉头。她在那边做什么?难道不知水池边泥湿地滑? 再仔细看,原来她一手抱著花枝叶,一手拿把花剪正在剪取芍药花朵,也许是想要插瓶吧? 看她一脸聚精会神的样子,他心里又浮起她较年轻时的笑容。她为什么不再那样笑?那样的笑容好看多了。 而他到底为什么会记得她从前的笑容,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看过她? 呵……真的不能再喝酒,酒已经冲刷掉他好多的记忆,不管好的坏的,统统不记得了。不过,过去她虽有那可爱的笑容,现在的她,可真是令他不敢领教──老是让他生气得想大吼大叫,而且让人猜不透她行事的种种意图。 听说她对待府里的人相当好。但是,有这个必要吗?究竟一个高傲的宫女,为什么要特意讨好国丈府的所有人,却唯独对他不理不睬?她这样做的用意何在?她想从仆人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是不是让大家对她没有防心,就可以自由出入国丈府? 那究竟是公主授意,还是她自己的意思要自由出入国丈府? 他摇头,想不出她的动机:再次抬头看向她,谁知……她竟然不见了! 走了吗?动作怎么这么快? 不对! 他看见散落一地剪好的芍药花枝叶…… 难道她……滑落水池? 就在怀疑当中,他看见一只莹白的手臂伸出水面,随即又不见。 天!她真的掉入水池了! 她为什么不呼救? “来人!快来人!”他一边大声喊叫,一边奋不顾身地从窗户跳出,一路扯掉自己的上衣,快速跑到池边,“噗通”一声跳入水池里。 冰冷的池水像刀割一样划过他的身体,他咬牙往前快游,一心一意只想要救起那个惹人生气的女人,根本没想到可以叫人来救她,甚至用竹竿来救她就好…… 池子很深,所以芍药并没有引起池水混浊,只是因为池底幽暗,一时之间让中迅看不见她在哪里。 幸好此时太阳的光芒恰巧穿过云层,照入水池里,让他看清水底的情形…… 在那深绿色的水草中,一片蓝色的衣角引起他的注意,她在那里! 他往下再深潜,终于看清楚她一直往池底滑落。 水底的世界,寂静无声,加上水的浮力作用,所有的动作都比平常要慢得多,所以他能清楚看见──四周除了因吐气的水泡一直往上冒之外,就只见水草像舞妖一样,伸著柔软的长条叶,不断地引诱他跌入它们的怀抱里。 阳光照在她的周围,把她的模样映照得清清楚楚。她像睡著一样紧闭双眼,脸上表情竟是一片祥和,既不挣扎扭动也不踢水,像是完全放弃求生的意念,不想活了的直往池底滑落。 仿佛就要这样沉入梦乡,掉入水草的魔掌里,永远栖息在那里。 多么奇怪的女人!怎么也无法想像这个勇气十足的女人竟就这样放弃生存的希望,甘于这样认命。他被她认命的样子所撼动。不行!不可以! 还是……他来迟了吗? 第三章 芍药弯腰伸长手臂,想要剪下最靠池边的那朵粉红色芍药花。 没料到怀里这一大把剪好的花让她失去重心,脚下一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滑入水池里。 春末犹带著冰寒的池水,凶猛地灌入她的口鼻,引起的剧痛让她来不及呼救,而踏不到底的惊慌排山倒海地冲击著她…… 她就要死了吗? 就要看不到她想见的人了吗? 也许……死了就能看得见。 这些日子来,她过得生不如死。 明明深爱著的两个人,不是见不到,就是把她忘了。什么事情都不顺心,也不遂意,所有的事情一再打击著她的自信心…… 也许……死了之后,就可以随心所欲和想见的人长相左右,胜过现在见不到的煎熬。 那中迅呢?她放得下吗?他是自己这么多年来深爱的人,能放得下吗? 可是放不下又能怎样?他还是一样只爱著御凌,她根本挤不进他心里,这和有没有她在他身旁都一样,何苦呢? 这样一想,她便不再挣扎,认命地接受就要溺死的命运…… 但是射入池底的阳光不让她如愿,刺激著她的眼睛,让她不得不张开眼睛看向上面那厚重的水墙…… 啊!怎么会? 在金色的光芒中,中迅犹如天上的神祇般降临…… 水波把他那不合时宜的过腰长发呈圆形拉开,所造成的影像惊人──他的容貌看起来有如朝阳般光芒万丈,震慑人心。 他的眼,时而转盼含情,让看著他的人有如掉进蜜里沉沦,忘了自己是谁,只想得到他时时刻刻的眷恋;时而精邃慑人,让人不敢仰视,却又不忍转移,只得在享受他的万种风情下,接受严厉的苛责或是愤怒的冲击。 但此时,他正目不转睛地看著她,眼神中带著责难、不解。 那抹鲜艳色泽的红唇,有如画龙点睛一般,衬得他漆黑如墨的眼神活灵活现,也衬得他的肌肤胜雪;等到他轻启这美丽的唇,人的神魂就会被他颠倒,而不知身在何方。但是他的心…… 看著他如此艳丽的容颜,她心中懊恼:自己为什么还是会被他的皮相所迷?为什么在这生命即将结束的瞬间,还会为他心动? 为什么还认不清他永远不会爱上她,永远不会看见她的存在? 到底自己还要让他伤害几次才会死心? 她朝他摇头,不要他潜下来救她…… 他像一条灵活的鱼,一个游窜,就来到她的身边,伸手把她从即将缠住她的水草里抱了起来,然后俯下身来…… 用他柔软的唇吻上她的,度了一口气给她…… 她惊骇地看著他,两人的眼睛近得不能再近了,她却看到他眼中有非救她不可的坚决。 为什么要救她?既然他不能把心分给她,救了她,不是让她更痛苦吗? 他的唇离开了她,她露出哀凄的笑容──知道自己已经又陷入他的网中,永世不得翻身。 他看见她的笑容,心里一震!为什么她的笑容这么悲哀?像失去所有? 一条鱼游过来,像是见不得他们在这生死交关的时刻还在用眼光交缠,于是用鱼尾巴打了中迅一下。 中迅立刻清醒,紧紧抱著她的腰,往上一窜!他们离开池底,往水面而去。 哗啦啦的水声刺痛著他们的耳膜,两人终于浮出水面,这时他们才听见水面上有多吵杂,到处人声鼎沸,大家都在叫喊著: “快!快!他们上来了,快把竹竿伸过去!”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救到人啦!” …… 中迅往岸边游去,怀里的人儿一直呛咳著,他紧紧抱著不放手,然后拉住岸边伸过来的竹竿,让大家给拖上岸。 所有人都伸出手来拉他们。等上了岸,大家忙成一团七手八脚的,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中迅挥开大家的手,喘著气说:“全都让开,我要让她吐出水来……” 大家这才发现芍药还在剧咳,于是纷纷让出位子来,有人伸手想帮忙,却听见人群中有人大叫:“不要碰她!” 中迅没理会人群在说些什么,只是专心一意地将芍药翻转过去,让她的肚子靠在他架起的腿上,然后让她整个上半身俯向地面。他这才开始大力地拍打她的背,让她把胸腔里的水吐出来。 一下又一下,激烈的拍打声响起,幸好效果很好,芍药开始大口大口地吐出水来,直到再也吐不出来为止。 “好了,救回来了。”中迅说。 人群中响起欢呼声,站在他们旁边的人立刻靠上前去扶起芍药,原来是公主的侍女朱瑾、杜鹃和秋桂。 “芍……芍药姊……你……你……”她们三人全身颤抖,脸色苍白到吓人。 “快去请大夫!”中迅大叫。 芍药还在咳著,但意识已完全清醒,她抓著她们的手臂,摇摇头。“不必了,我没事……” 杜鹃拿布巾过来,迅速地将她包裹起来,然后她们立刻将她扶走,连让中迅察看一下都不肯。 中迅喘著气,用手抹掉发上一直流下来的水,看著她们的背影说:“快去请大夫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没事了,快去!” 平果上前将一条布巾包到他身上。“少爷,你也快把身体擦干吧,免得著凉了。” “没事,我壮得很,去请大夫了没?”他把布拿来擦头发。 “去了去了!少爷,来,先喝碗姜茶怯怯寒……”有仆人端上热茶来。 “把姜茶先送去给芍药喝,池水很冻,怕她会撑不住。”他推开茶碗说。“还有,叫人送热水到她房里,让她浸泡逼出汗,知道没?” “少爷,那你也快到房里逼汗。”平果拉著他就要往书房跑。 “不必,我换上衣服就好……”中迅甩开他的手,慢慢地往书房去。 结果…… 大夫来了,芍药姜茶喝了,热水也泡了,经过一个晚上,她就没事了。 可是那个说自己撑得住的人,却撑不住了。 半夜里他发起高烧,又没人注意到,等到平果送早膳来时,他已经高烧到昏迷。 整个国丈府都惊动了,把京城里最好的大夫请来;大夫把了脉说中迅的病灶已深,恐怕是不好医、医不好了。 原来中迅两个多月前被脱光丢在后巷露宿一夜,已经不敌寒意的侵袭,再加上被皇上命人丢入御花园的水池,因而受寒严重,难以根治;也由于他这几年来纵情酒色的生活,身子真的是掏空了。昨天那场耗尽力气的救援,已经超过他体力所能负荷的程度,所以再也没有力气抵抗病魔;这一下子病倒下来,恐怕是很难医好了。 公主一听中迅为了救她的侍女而命在旦夕,马上派人回宫去向皇上讨御医来医他。可是御医的说法和城里的大夫一样,都说很难救得回来,就算救得回来,因为高烧那么久没发现,脑子也可能不管用了。 刚从惊吓中回神的芍药,在第二天知道这件事之后,不顾众人的反对,坚持要亲自看顾中迅。公主允了她的要求,让她住到书房里去照顾他,同时也应允她可以从宫中要来任何她想要的东西来医治中迅。 于是藏在地窖里的冰块送来了,让她能不断地冰敷他的头,还用许多名贵的酒来为他擦拭全身,降低全身的温度:可是这些努力都没奏效。 三天过去了,中迅仍然发著烧,没有清醒:更严重的是,就算他在昏迷中,也会无意识地把芍药喂进去的药吐出来。 “不要再吐了……”芍药苦著脸向枕在平果怀里的中迅说:“你不喝药怎么会好?” 她再喂一匙药,可是药水还是顺著他的嘴角流出,不肯吞下。 “这怎么办呢?”平果著急地说。“这真是急死人,少爷,求求你喝药吧。” 她用手巾擦掉了药水,看著昏迷中的他,心想:他是不是不想活了?想要下到黄泉去找御凌?就像自己在水中一样,因为得不到想要的人,所以也不想活了? 这时候的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懦弱,不为自己的将来争取机会,只因有挫折就放弃求生的意志,真是太可耻了。 “活著就有希望,如果你不想活了,那么到了地底下,你也找不到御凌……”她说道。 “御凌?你怎么知道表少爷的名字?”抱著中迅的平果惊奇地问。 芍药被他这么一问,也吓了一跳,自己竟然在无意中把心中的秘密说了出来。她连忙掩饰的说:“谁?谁是御凌?” “你刚刚不是说找不到御凌?”平果说。 “哪是。我是说,找不到位子,你听错了。” “是吗?”平果皱著眉,心里想不对啊,明明听她说到了地底下还是找不到御凌。这样听起来她不但知道御凌是谁,而且还知道这个人已经死了,少爷就是因为这个人的死才不想活的,她完全明白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她为什么要说谎? 平果看著垂著眼继续努力喂药的芍药,心里有了不好的感觉。 *** 中迅只觉得痛苦不堪,全身上下都在痛,痛到连发梢都有痛感。他好想大声呻吟,可是喉咙里有如火在烧,让他叫也叫不出声,吞也吞不下口水。 难道是他的大限到了吗?他实在是痛到无法可忍…… 模糊当中,有一双清凉的小手会轻轻地帮他按压身上疼痛的地方;有时候是他的额头,有时候是他的喉咙,最好的是会按压他的背,让他痛麻的脊背能稍稍减轻痛苦。 还好痛苦一日轻过一日,让他渐渐能喘过气来,只是他还很虚弱──无法张开眼睛,更别提说出话来。 “来,姨姨喂你喝药,你要乖乖喝下去喔,这样病病才会好得快……”一道声音在他耳边细声细气地说著。这是谁啊?为什么把他当小孩子哄?姨姨?什么姨姨? 接著他被人轻轻扶起,头靠在一片柔软的垫褥上……不对,他从没睡过这么柔软的垫褥,还隐约带有香气,这是…… 一只手臂横过来撑住他的头,证实了他的怀疑──他是枕在某个女人的怀里,让她单手抱著。 “来,张开嘴,姨姨给你糖糖吃……”一支汤匙靠到他嘴旁,把他的嘴撬开。哇!好苦。 “好乖,好乖。快点喝完,姨姨就给你糖吃。”女人还是哄著他,把他一个堂堂大男人当成小孩。 要不是他很渴,而且还累得说不出话来,他才不会接受这种几近侮辱的对待。 不过,让她抱著的感觉不差就是了。 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会如此待他?带著这些疑问,他在喝完药后,又沉沉入睡;感觉上,全身的痛又减轻了些。 只是睡著后,他又作梦了,还是梦见自己在地狱里下油锅──好烫、好难受!让他不自禁地又开始呻吟。为什么老是梦见这样的事?是因为自己荒唐太久,所以在心里形成一种自责的反应吗? 不过,这一次梦境稍有不同,因为他还听见有人在说话。“好乖,好乖,一会儿就好了,这样病才会好得快,所以忍一忍啊,乖乖……” 又来了,怎么地狱里的狱卒会这么温柔?连下油锅都要用哄的? 他气愤地大声吼叫。 只是,他还是太虚弱,吼出的声音和猫叫没两样;不过,马上就有清凉的东西擦上他的脸,让他好过些;真是奇怪啊,他的身体被油煎得酥酥的,痛苦不堪,脸却有不同的待遇;这是为了保持他的神识,让他活著感受被煎的痛苦吗? “来,喝一杯水,这会让你舒服些……”狱卒又说话了,同时他的唇靠上一样清凉的东西──啊,他贪婪地一饮而尽,好舒服啊…… “哎,芍药小姐,这里让我来就好,你去休息吧。”突然,有另一道声音加入,听起来好像是他的贴身侍仆平果的声音。怎么这地狱里的狱卒叫做芍药,和那个老让他生气的女人同一个名字? 咦?不对,他不是在作梦,他是真的正在被油煎,因为接下来的对话,让他几乎完全清醒了── “请你再加点柴火,这温度不太够,效果不会好。”温柔的声音,却说著残忍的话。竟然嫌油的温度不够?他再次抗议出声,可是没人听见。 “好的,没问题。可是芍药小姐……你是不是该去休息了?你已经好久没合眼了,这样下去身体也会受不了啊。” “不碍事,我还不累。你去吩咐他们赶快再煮老姜汁来,同时别忘了加酒,水有点不太够了……” “哎呀!芍药小姐,这里还是由我来吧,你去休息,否则……否则,你还是个未出嫁的大姑娘,这……这少爷总是男人,这不太好……”这下他可以确定说这话的人真的是平果,而且那个老哄他喝药、老在他耳旁喋喋不休的人,竟然就是芍药。 他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芍药来照顾? “病人没有男女之分,没关系的,我只是看著不让驸马爷的头沉入水中,其余的事还不都是你做的吗?”芍药说著,把他往下垂的头扶正。 平果停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你试试,现在的温度可以吗?芍药小姐,少爷昏迷好久了,你看,少爷是不是烧坏脑子了,不然怎么会这样一直昏睡?” “不会的。”温柔的声音坚定地回答。“吉人自有天相,驸马爷一定会化险为夷,他只是太累了,不会有事,只要让他多睡些,他自然会好起来。” 又停了一会儿,平果的声音继续说:“你这样尽心尽力的照顾少爷,我们大家看了都很感动……” “别这么说,我的命是驸马爷救回来的,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 听到这里,中迅完全明白了,自己真的是在救了芍药之后生了病。只是自己生的是什么病啊,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你这个方法,真的能救少爷吗?我以前没听人家说过用这种煮姜汁酒水的方法……” “这一定有用的。人一受寒,不是都要喝姜茶吗?驸马爷骨头里受了寒,这样持续不断地让他在浴桶里煮泡,就能逼出寒气,让驸马爷病好起来──啊,我忘了要去看他们药煮得怎样,你小心看著驸马爷一下,我去去就来。” “你去忙吧,我来照料少爷就可以了……” 脚步声远离了之后,平果站到中迅背后叹了一口气说:“少爷,芍药姑娘对您这样无微不王的照顾,她可真是尽心尽力到无人能比,这点实在令我……又感动又失落。在她眼里,好像只有少爷您的存在,容不下别人了。 “虽是我很粗心,可是我也看出了芍药姑娘对待您的态度,绝不只是因为要报恩而已。她那样的细心、温柔是无法假装出来的,就连她在替您擦脸,动作都轻柔得像在替婴儿擦脸一样。 “我是觉得一个人对待另一个人,如果没有爱,是不可能将心比心、处处为对方著想地对待一个人。她的一举一动,都深藏著爱…… “我看我女儿是没有机会叫她一声娘了……”平果再次哀叹一声。 但这一番话进了他又渐渐昏沉的脑袋里,没起什么作用,只是像催眠咒一样,让中迅又昏睡过去。 *** 芍药为中迅清理好一切,替他盖好锦被,放下床幔。正想离去时,抬眼看见中迅的睡容,她一时转不开眼睛,就这样坐下床沿,静静地看著他。 她伸手抚触他的脸,轻叹著气。万一他的脑子真烧坏了,一辈子就这样躺在床上不会醒来…… 她苦笑著摇摇头,就算真是这样,她也还是会一辈子守护著他,绝不离开。 “与子偕老,怎样都不会改变……”她握住他的手,轻声说。 在昏沉中的中迅感觉到有人握住他的手,可是他无力回握。他好痛恨这种使不上力的感觉。这么虚弱,简直像初生的婴儿,明明已经清醒有感觉了,却仍无法反应。 他听见芍药柔声继续说著话:“与子偕老……” 与子偕老,与子偕老……这句话一直在他脑中回荡,伴著他再次进入暗沉沉的梦乡里。不知经过多久,他终于完全清醒。 这次感觉好多了,也能清楚地察觉到天色已亮,还可以轻轻地转动头颅;他看向床幔没完全拉上的地方,只见床前两步远的地方睡著芍药。 她和衣而眠睡在躺椅上,身上只盖著一张薄薄的小被子。 躺椅并不宽,一整夜睡在上面会很难受,她这是想获得他好感的苦肉计吗? 才想著,就看她一个转身就掉下躺椅。掉下椅的她闷哼一声,合著眼又迷迷糊糊地爬上躺椅,继续睡。 那张渴睡的面容,不知怎地竟让他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就算明知道她故意来照顾他,不怀好意地想得到他的好感,还是抵不过内疚的感觉。 接著房门轻轻的打开了,有人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只见平果轻手轻脚地走过来,轻轻地摇一下芍药的肩膀。 芍药像是吓醒一样地跳起来,远离平果的碰触。中迅转过头去,不想看了。 “芍药小姐……”平果小声地说著。 平果到现在还尊称她为小姐,那么平果是一点进展都没有?是她看不上平果,拒绝他了吗?这女人野心还真大,大概就像平果说的,期望驸马爷会把侍女们收做偏房,所以不屑平果的追求? “我来了,你回房去睡吧,辛苦你了。”平果低语。 “好,谢谢你,等一下别忘了还要再给驸马爷泡煮一次,要记得火势不能大,不要烫著他,随时伸手探一下水温……”她回答。 “我知道。你快去睡吧,晚些时候再过来。”平果说完,中迅就听见她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等她关上门,中迅张口喊了一声,但被自己沙哑的嗓子给吓一跳。 “啊!少爷,您醒了。”平果快迅拉起床幔,抖著嘴唇,满脸不可置信的看著他。“真……真是太好了,老天爷保祐,谢天谢地。” 平果说著,放下床幔,双手合十,朝外恭敬地一拜。 等平果再次转身,中迅作势要他扶他起来,没想到平果一脸激动地摇头拒绝。“少爷,您还是多躺躺。您病了好久,不要急著坐起来,您果然如芍药姑娘说的,吉人天相,真的没烧坏脑子,您等等啊……我去告诉芍药姑娘这个好消息!” 说完,平果便不再理会他,迳自往外跑走,留下他猛翻著白眼。他可是很怕那种哭哭啼啼的场面,于是决定继续装睡,没想到他这一假装,还真的睡著了。 等他再次醒来,却感到另一种痛苦──饥肠辘辘。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他竟然闻到一阵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 随著轻盈脚步声的接近,香味更令他无法忍受。 来人将食盒放在桌上后,走过来拉起床幔。果然是她──芍药。 她看见他已醒,就朝他嫣然一笑。“恭喜驸马爷病体康愈。饿了吗?这是今早刚煮好的去油鸡汤,您先喝下去补元气。” 说完,她先扶著他起身,让他靠在床板上坐著。 她端来一碗清香四溢的汤,但汤底有著一些残渣,她看到他瞪著碗底看,连忙解释说:“那是骨髓,不是骨头,所以可以直接喝下去没关系。这是把鸡骨敲碎之后,所蒸出来的汤汁,所以会带有骨髓。” 她亲手敲碎鸡骨?那要多大的功夫,真的会是她亲自动手?所以还要特别强调,加深他的印象? 他面无表情地张嘴喝她递来的汤,味道还真是鲜美,引得他的肠胃无法等待,于是他默不作声,一口接一口地将汤喝完。全部喝完之后,抬头看见她的灿笑,像是很欣慰的样子。 他一时恍惚。她现在的笑容和他脑海里记得的笑容很像,只不过多了一点沧桑;到底两个笑容之间的时间过去了多久? “您病刚好,不宜吃太多太油腻的食物,这碗汤先让您的肠胃适应了之后,等一下您若饿了,我再给您上一碗鸡汤清粥。”她不理会他的冷脸,拿过一杯清茶让他漱口,再拿手巾擦拭著他的嘴角。 中迅抬眼看她,她的动作纯熟,像是常常在做照顾人的事;看她正在收拾汤匙和碗时,猛然想起他在模糊当中听到的话,和那柔软的…… 他皱著眉看向她胸前,想起当时的感受,嘴里竟然就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你都是用抱人的方式喂药?” 芍药的脸骤红,呐呐地说:“驸马爷在说什么,我不懂,我都是像刚才那样喂您药的。” 竟然否认!他还想问,正好平果走进房里来,看著他高兴地说:“少爷,您果真好了!芍药小姐功不可没……” 中迅突然觉得好累,没等平果话说完,轻挥著手,就往边一倒,睡觉了。 再次醒来,是因为那种下油锅的感觉把他吓醒。 “做什么?”中迅迅速抓住平果的衣襟,把正在将他放入浴桶中的平果吓了一跳。 “少爷,您别吃惊,这是每天都必须做的泡澡……这是芍药姑娘的主意,她要我们煮姜水加上您最爱的酒,然后把你放到浴盆里长时间泡煮,这样就能逼出您骨头内的风寒,所以您才会好得这么快,您……” “住嘴,别在我耳边这么大声说话……”中迅在他脱掉衣服时打了个颤,猛地一缩,这才发现自己的长发变短了。“我的头发……” “这也是芍药姑娘的主意。她说您身体不适,不该留这么长的头发来分掉您的养分,因此就把它剪短。” 芍药!芍药!什么都是她,他竟然被她接管了。中迅皱起眉来。 第四章 平果不理会他的表情继续说:“她非常尽心尽力照顾您,若不是她,一定无法把您从鬼门关里拖回来,我们所有人,包括老爷和夫人都被她感动了……” 如果是有所求的尽力,也就没什么好感动的了,他想。 平果终于看见他不以为然的脸色。“少爷,我没有骗您,芍药姑娘她……” “好了,别再说了,我早已经答应你,让她成为你的继室。”中迅说,心里想著他才不会让她的诡计得逞。 没想到平果摇头。“不,少爷,如果不是心里对您有感情,是不会这样几乎不要命的在照顾您,您难道没看见她整整瘦掉一大圈?” 他想起刚才在晨曦中看到的脸:她双眼凹陷,脸色不是很好。 “她为了怕错过您喝药的时辰,晚上都不敢睡,就坐在床沿打瞌睡,有时累极了,还会从床沿掉到地上,这是我亲眼看见的。可是她又不肯让我来照顾您。后来还是夫人知道了,命令她要和我轮流照顾您,让她先睡上半夜,下半夜才由她来照顾。” 短时间可以这样做做样子,长时间下来,她真的会这么尽心尽力? 他满脸不悦地出声:“我们国丈府是没别的人可以照顾我了吗?” “少爷,这是公主的意思,我们怎么敢违背公主的命令呢?” 说到公主,中迅突然想知道。“公主来看过我吗?” 平果突然一愣,好半天才说:“公主派芍药来照顾您,还请了宫里的御医来医您,也向宝库房要了很多珍贵的药材来给您治病……” “什么都做了,就是没来看过我?”他问。乎果低下头来,不敢回答。 中迅冷哼一声。这公主还真是会做人,做了那么多事,但自己的丈夫生病,却连一步也不曾来探望,更别说是照顾了。 平果看他的脸色不善,赶快说:“也许是我疏忽没注意到公主有来过,她可能是在芍药照顾您的时候来看过您。” “就算真是这样,那么次数也可能只有三次,否则怎么可能你都不知道她来过没?” 这下让平果搔著脑袋。“可是芍药姑娘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照顾您,这也可以算是公主在照顾啊。” 中迅摇头。“公主是公主,她是她,二者不相干,不可混为一谈。” 公主是不是因为他的作为,所以心里也有怒意,不肯来看他? 中迅低下头叹口气,看向自己正在浸泡的沐浴桶。这种浴桶在底层包有铁片,所以可以在下面烧柴煮水,保持温度,但唯一要注意的是别烧过火了,把人给煮熟了。 这一低头,他看到自己胸前挂有一样东西。“这是什么?长命锁?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个圆圆鼓鼓的长命锁是用黄金打造的,上面有一朵花的图案,反面镌刻著「长命富贵”四个字。他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不是挂在小孩身上的锁片吗?他又不是小孩,是谁自作主张帮他挂上的? 这种东西向来是小孩一出生后,父母因为怕孩子难以养大,于是就用金银玉石做成锁状的饰品,挂在孩子脖子上,用来避灾去邪,锁住生命。所以富贵人家的儿童一出生后,就会戴上这种东西,有的人甚至会戴到成年为止。 “我不要戴这种东西。”中迅想要拿起来,无奈他的力气无法将手高举。 “少爷,这是芍药姑娘最重视的宝物,她说这是她娘留给她的宝物,上面的花朵是芍药,取其音义吉祥的意思是‘长命百岁,一生少药’。芍药姑娘说要把命锁住,让您早日康复,您若不戴,她会很伤心的。”平果说著,不忘在底下加柴火。 原来是她的长命锁。为什么把她贴身的东西放到他身上?锁住他?是要锁住他的心,还是人?难道……她喜欢他?所以才要来照顾他?想讨他欢心? 中迅心里微恼。喜欢他的女人太多,多到令他生厌,现在连公主的侍女都要来向他示好,这真是…… 不过就是他的皮相长得好,这样就能轻易得到女人的欢心?她们真的看见他的内在、知道他是怎么的一个人吗? “你不要开口闭口都说她的好处。我说了,我答应你就是答应你,年底我就将她许配给你。”中迅皱著眉说。 谁知平果连忙摇手。“不要!少爷,我不要她当我的继室了,我没那种福分,您还是将她收做偏房吧,老爷、夫人他们都有这个意思。” “不可能,我不收偏房。” “嘿,嘿,少爷,如果您不收她当偏房,吃亏的人会是您喔……”平果一脸的笑。“当您的病情很危急时,都是芍药姑娘和我轮流用酒替您做全身擦拭,降低热度。您啊,已经被她摸光光了。” 中迅一听,大皱起眉。“我又不是女人,哪里会吃亏?如果碰过我的人都要让我收做偏房,那整个云凤阁的女人岂不都是我的偏房了?”中迅说。 平果一听,大笑起来。“少爷,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您还要在我面前说假话吗?我可是知道,您的酒品太好了,一喝醉就会立刻睡著,哪里来的力气睡姑娘。您忘了啊?那个厨娘也说了,嬷嬷都是趁机多算您的过夜费,您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我想整个云凤阁碰过您的人,除了花魁之外没有别人,更何况您是有洁癖的人,有可能吗?” 中迅一听,翻翻白眼,不再说话。 *** 芍药真的很会照顾人,处处留心,没有遗落任何细节,而且做得心甘情愿,一点都看不出有什么抱怨的表情。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怀芥蒂,中迅清醒后,始终不给芍药好脸色看,总是冷冷地看著她一举一动,但没想到她……竟然可以怡然自得地做著照顾他的事。 他不说话,她也不会烦他,就这样默默地在他身边转绕照顾著,好像这样就够了,什么都不必多言。由于他的身体日渐康复,夜里已经无需她在旁照料,因此她都等他入睡之后再行离去。 这一晚,已是离落水那日近一个月的日子。 中迅在床上转辗反侧睡不著觉,看著坐在桌前的芍药还在灯下缝衣。 “那是谁的衣裳?”他忍不住问她。 芍药先是一愣,回头看见他张著大眼看她,于是微笑著说:“这是平大哥女儿的新衣,我打算明天就给她穿上,她明天要上坟祭拜她母亲。” 听她叫平大哥,觉得有点刺耳,他不经思考就说出:“你喜欢她吗?要不要成为她的娘?” 芍药一听,脸上失了笑容。“我是喜欢她,但没打算成为她的娘,她的娘只有一个。”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的人是她,却不会因此也喜欢上她的爹。”她说,转头继续缝衣。 “所以你拒绝平果的追求?不肯当他的继室?” 芍药平淡地回答:“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再说,我的婚姻不是由我决定,我不能答应。” “我现在就是你主子的丈夫,我能决定你的婚姻,如果说我打算将你许配给平果呢?”中迅带著评判的眼光看著她的背影。 没想到她竟然摇头。“那是不可能的。我没打算嫁给谁,我要一辈子……陪著公主。” “你这样说……只是个借口吧?你不肯嫁给平果当继室,是想要让我收你当侧室?”他语气轻佻。 没想到她转过身来,正色地对他说:“我没有想要成为您的侧室。没那个兴趣,也没那个指望,您别多心。” 他眯著眼笑。“你想我会相信?” 她又笑了,笑容里没有任何伪装。“我不会傻到和您这位兵法专家斗智的地步,我向来实话实说,您听了不高兴也无所谓,我并没在您身上有任何寄望,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他冷笑。“以退为进的方式,还是很受用的。当我的侧室有许多好处,我不相信你一点都不心动,尤其是在现在几乎水到渠成的时候,只要我一点头,你就马上可以达到目的。” “有什么好处?不用劳役?能镇日清闲?”她嫣然一笑。“我和别人不一样,我从小就习惯劳动,也喜欢劳动,要我高高在上,什么事都不做,对我反而是一种折磨。” “难道……你一点都不曾喜欢过我?”他感到有些自尊心受损。 这话一出,她转过头去,望向桌上的灯火好一会儿才说:“喜欢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拥有。再说,光是喜欢一个人的皮相,和崇拜美色有什么两样?二者都是肤浅,没有内容、没有心的东西,喜欢又有何用?所以我没有喜欢上你,也从未期盼过成为你的侧室。” 他无语了。她怎么知道他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看他没回话,她悠悠地说:“其实您不是在担心我要成为您的侧室,你是在抗拒我,怕一不小心,就会被我对你的好所感动,继而动摇您心里所爱的那个人的存在,这才是你最害怕的事。所以你讨厌我,恨不得我离你远远的。你放心,我从无意和你心中的人一较长短。” 中迅张大眼,瞪著她的后脑勺,她……她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让她说到他的痛处,中迅转过身去,不想看她,宁愿瞪著床里的黑暗生闷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反应是;被人看清底细之后的恼羞成怒;还是因为发觉她不喜欢他的难堪? 芍药回头看他一眼,发现他已拥被转身睡觉了,不由得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希望她刚才的回应没让他看出她内心的挣扎──把话说得清高很容易,但要欺骗自己装成无动于衷,可不容易。 他真的这么爱御凌吗?她死了,连带地也把他的心带走了? 一股嫉妒的感觉涌上心口,让她震惊。怎……怎么会这样?她竟然会对自己的姊妹产生这种不堪的情绪! 不要,她不要!这样的感觉只会让她无地自容:她紧咬著的唇不放。 “你明天……再给我熬鸡汤,我想喝你做的鸡汤。”他突然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话。 呀!听到他说喜欢她做的鸡汤,立刻让她忘了难堪的感觉,缓缓微笑起来;可是笑没多久,又听到他转身平躺,再说了一句:“算了,越喝越想喝,到时候非你不可,我就完了……” 芍药一听,登时泄了气;连在这似睡非睡的时刻当中,他都怕她会走进他心底,他是如何尽心尽力地在维护心中那个不可抹灭的爱情? 转瞬间,这种情感上的高低起伏,让她好生难受…… *** 那一天,等到他能下床,到书房去看点书的时候,平果来报。 “少爷,那个……五王爷到府拜访。” 中迅停止阅读,瞪著书本,头也不抬地说:“不见。” 平果站在旁边不动好久,他皱眉看向他。“还不去说?” “可……可是,老爷交代我要让您出去见他,听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当面告知您。”平果咽了好几口口水说。 “他有说是哪方面的事吗?” “五王爷不肯说,只说事关重大,一定要当面和您提起。” 中迅呼口大气,站起身来,心里想著,有可能是皇上故意要他来转达什么军机,藉此拉拢他们两人破裂的交情。 于是他连正式衣冠也不换,就这样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大厅见五王爷。 中迅远远地就看见弘胄正襟危坐地坐在太师椅上等候,但他连招呼都不打,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大厅,坐下。 “说,什么事?”中迅冷言道。 “中迅,看起来你的病已经完全康复,恭喜了。”弘胄小心翼翼地说。 中迅看也不看向他,蹙眉道:“废话少说,直说来意。” 弘胄刚毅的脸上掠过一抹不自在。“我今天来,是想邀请你到舍下一叙,引荐两个人和你见面。” “就这样?”中迅问。 “是的。”寡言的弘胄点头,没多做说明。 中迅站起来,说了一声:“送客。” 五王爷无奈地站起来,叫声:“中迅……” 中迅却连回答也无,就这样回身就走,留下弘胄张著嘴说不出话来。 满怀恼怒的中迅走进回廊,越走心里越气!弘胄竟然敢上府来命令他去见两个人?他以为他是谁,敢要他去五王府!? 他一拳打在回廊的柱子上,俊秀的脸庞满是怒气。若不是他病体初愈,弘胄又身著正式官服上府来,这可是千载难逢、可以痛宰弘胄的机会。 打这个薄情寡义的混球! 他恨恨地回头看向大门口,弘胄正要走出门槛,突然…… 中迅瞪大不可置信的双眼,因为他看见──从大门旁窜出芍药的身影。 她满脸哀伤的表情冲向弘胄面前,抖动著嘴唇不知在说些什么,然后将手上那包东西塞到弘胄手里,再提起裙摆快速地往来时路跑走。 弘胄迅速地将东西收进他的袖子里,大步离去。 阵阵怒火冲上中迅的头,让他几乎站不住脚。这个芍药!这个芍药! 难怪拚命想到五王爷府去!难怪去不成五王爷府时会红了眼眶!难怪不愿意嫁给平果,更不屑成为他的侧室! 难怪!难怪! 就是因为──芍药和弘胄之间有私情! 中迅气得浑身发颤,快速地走向芍药消失的方向。他不能忍受这种欺瞒,绝不容许这种龌龊的事发生在他的屋檐下! 他在西厢房前发现她的踪影,在她还来不及惊叫之前,就被他拉进厢房里,大力地甩上门。 “驸……驸马……爷。”芍药哽咽地说,脸上犹带著泪水。 这泪水更是引爆中迅的情绪,他二话不说的把她抵在墙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著我的面和弘胄私通传情!” “没……没有。”她拚命摇头。 “没有?我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我还佩服你怎么会这么有勇气,敢拂逆我的命令,原来是爱给了你这么大的力量!”他满脸怒意。 “不是,不是的,您误会了,我是转交一包东西要给王爷夫人,真的!”她试著要推开他,没想到根本不能推开他分毫。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说的话,你一直在说谎!”他低吼。“我为什么要冒著生命危险救你这个骗子?!为什么会被你的照顾所感动?!还被你那纯真的笑容给骗了!?” 芍药满脸惊慌,眼泪拚命地掉下,嘴唇还不停地轻颤,但她还是直视著他。 “请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和五王爷有任何瓜葛,我只是个小宫女,只待在皇宫里,我如何去和五王爷有私情?” 看著她梨花带雨的面容,一丝怜意混进了满腔的怒气里,但他的怒意还是直奔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无法压抑、无法消除。 “你太会强辩,我要处罚你这个骗子!”中迅喘著气说,脑海里转过千百个处罚人的方法,可是没有一个能让他对女人动手;就像当年他若知道御凌是个女人,他就不会那样对待她。 想来想去,他只想到一个方法──他抓她过来,用力紧紧抱著,想要用这种方式让她知道他有多愤怒。可是他没想到的是,他这样的抱法,就像即将溺毙的人抱住飘在水面上的浮木一样,死命地抱住她,希望她能救他免于沉沦:这个动作泄露了他内心里最深沉的恐惧──他害怕失去她! 她呜咽著用尽力气推他,无奈他的力气还是比她大。 他紧紧地抱住她,两只手有如铁钳般揽住她的腰,不让她逃避、闪躲他的拥抱。但不知是不是他太用力,阻断了她的气息,还是她受惊过甚,她竟然就这样软绵绵地昏倒在他怀里。 中迅惊愕地放开,看著怀里的芍药,他……他竟然把她吓到昏倒了? 自己是不是禽兽?为什么会这样粗暴地对待这个柔弱的女子? 是急怒攻心,忘了理智? 不是!绝不是!自己绝不是想要伤害她,他只是…… 怕失去她? 中迅把她抱进西厢房里的寝室,原本打算要让她在床上躺平,但不知为何,他舍不得放下她,于是就这样连他一起上了床,靠著床板坐著,把她抱在怀里。 他抖著手指,轻抚过她的脸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用暴力对待她?还怕失去她? 为什么每次都把对弘胄的怒气转嫁到她身上? 她不该承受这些怒气,她只是很不幸地在不恰当的时间,出现在不恰当的地点,转移了他对弘胄的敌意,让他把气出在她身上。 那包东西,也许是真的要交给王爷夫人的东西,只是……她不该对弘胄流露出那种哀伤的神色,就好像……就好像她见不得弘胄悲伤的模样。 那样的感觉令他好生难受,这种情绪叫做什么?嫉妒? 就像当年御凌选择和弘胄在一起时的嫉妒。 是……就是嫉妒,嫉妒他喜欢的人都会喜欢上弘胄,为什么? 等、等一等!他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女人?不……不可能! 不是,绝不是!他没喜欢上这个女人! 他只是寂寞太久,所以才会……在意她,这不干情感任何事,他不可能会喜欢上这个他一点都不了解的女人。 他震骇地看著怀中的芍药。他不是喜欢,真的不是喜欢,他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他爱的人是御凌…… 他会在意她,只是因为……她的怀抱。是的,就是因为她的怀抱。 他把她再抱紧一点,闭上眼睛感受和她相拥的滋味…… 就是这种滋味会让他泫然欲泣。 那日在马背上,他就感受到这种滋味;再次相拥,更加确定这就是他一直在追寻的滋味。这种滋味他没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找到过,只除了……御凌。 就是那一晚在御风凌云楼上,他和御凌……缠绵的滋味。 就算他当时醉了,他还是永远记得那滋味。 他知道自己很卑鄙,想在芍药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滋味,可是……请原谅他的卑鄙,四年了,他实在太想念御凌…… 芍药惊醒后,急著想要远离他的怀抱,无奈他紧抱著她不让她动。 她发著抖哀求:“请……请不要伤害我……” 说完,她剧烈地颤抖起来,抖到无法自制。 他讶异于她会抖得这么厉害,就好像他是采花大盗,正要伤害她。 中迅把她的头压进自己的肩窝里,用气音说著:“嘘……我不会伤害你,你不要害怕。我不生气了,原谅我刚才那样粗暴地对待你。” 像是没想到他会道歉一样,芍药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他,他正温柔地回望。 她在他脸上搜寻著怒气的痕迹。没了,真的没了,他不生气了。 她低下头来,委屈地又落泪了。说不出内心的感受是什么,但他这样粗鲁地对待她,她该是要恨他的,可是……为什么一看到他的脸,她就恨不了他呢? 看来她也是个肤浅的女人,只爱他的皮相,所以让他怎样对待都没关系。 为什么自己这样懦弱、没志气? 偏偏她又贪恋他的怀抱──像现在这样让他抱著,是她多年来的梦想。 感觉她的泪湿了他的衣襟,他悄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中迅抬起她的脸,吮吻她的泪水,就像……四年前的那一晚。 她又剧烈地发起抖来,挣扎著从他身上下到地面,连鞋也不穿,就这样带著惊恐的表情逃出他的怀抱,逃出寝室,逃出西厢房。 留下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事的中迅,呆呆地看著门的方向。 *** 从那一天起,芍药就开始躲著中迅。 她不但不再到书房来照顾他,连远远地看见他的身影都会逃掉。就算是正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的芍药,只要听到少爷靠近了,她会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逃之夭夭。 少爷在生病期间,芍药姑娘可是寸步不离;现在呢,则是百步不近。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府里上下最想知道的事。 可是竟然连在他们身边的平果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少爷和芍药姑娘会变成如此奇怪? 府里上下不但在猜中迅和公主的未来日子该如何过,连芍药的未来也在大家的猜测当中。大家都在猜,这三人之间,究竟谁会先成双? 少爷和公主的赌注提高到一比十,而少爷和芍药姑娘的赌注则是一比二十。换言之,就是大家都不看好中迅和芍药这一对。 这天,平果跟在少爷身后,看见芍药从公主房出来,一抬头看见他们站在回廊里,立刻缩回踏出的脚,将门一关,又回去了。 中迅叹口气,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看到她这样逃避自己时,心里会感到气愤、难过。 明明他就不了解她,对她的好感也仅仅是建立在感激她的照顾上,除此之外,他们之间就没有任何瓜葛,那为什么遭她如此拒绝时,会感到难过? 他真是弄不清自己对她的感觉了。难道是因为三番两次对她发怒所造成的深刻印象,所以让他对她有著不可理解的情绪? 因为怒气,因为嫉妒,还有因为那莫名其妙而来的笑容,所以将她铭刻在心? 抑或是因为在水里看见她那放弃一切的认命表情? 和自己一样,放弃所有,不再对生命有所期待的表情…… 是同病相怜的感觉,所以产生不让她走、不想失去她的心情?还是只因她的怀抱能让他重温过去的美梦? “唉……”他用著头,这么多的问题,却连一个答案都没有。 “少爷,您真不说您和芍药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再不说,谣言可是会满天乱飞啊。”乎果说。 怎么回事?连他自己的心都搞不懂了,要怎么讲她的? 中迅看他一眼,默不作声,继续往前走;他也想知道芍药为什么看到他就像看到鬼一样,她到底在怕他什么? 他对所有人都可以冷淡待之,为什么唯独看到芍药就会想要发飙? 仿佛自己冷漠的个性里,躲著一个他也不认识的暴烈性格。 “少爷,我看您还是早日将她收到身边吧,免得夜长梦多,让芍药姑娘逃走了。” 逃走?中迅惊愕地停下脚步,她会逃走? “她能逃到哪里去?” “嘿,这可难说了。也许她会逃回皇宫大内,也许跟别人跑了……” 中迅带著风情的眼眸微眯著看向平果。 “少爷,我说的没错啊。万一芍药姑娘哪天不愿待在我们国丈府里,连夜翻墙出去和外面的人跑了,您上哪儿去找她?”平果早练就出定力对付少爷的眼眸,所以一点也不受影响地说。 是啊,他怎么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万一她哪天不想再服侍她家公主,和别人跑了,他能上哪里去找她? 这样一想,他紧张起来了。不行! 不管他们目前的关系如何,不管他混乱的心怎么想、想要她做什么,最重要的第一步就是:他不能让她有机会跑了,先把她抓到身边来再说。 那么……他必须打破自己信誓旦旦的话,收她为侧室。只有收她为侧室才能把她留在身边,让她不能离开他。 既然如此,那……该用什么方法最有效,又最快? 君子有不战,战必胜。 没有必胜的把握绝不开战,一战就要取得胜利。什么是芍药的死穴? 若要强逼她到自己身边来,她必定不肯,定会百般推拖,这样就会造成很难看的局面,所以一定要一击就中,让她无法抗拒地来到他身边。 中迅想了一下,微笑起来。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五章 他选在四名侍女都在公主身边的掌灯时刻踏进公主房。 这是他结婚三个月以来,第一次走进这里。 正准备梳洗的公主吓到了,直愣愣地看著他走到自己面前。 四名侍女也是惊慌地互看著,不知该做何反应。 “拿纸笔来。”中迅说道,顺手将自己披散下来的头发往后一甩。 杜鹃动作迅速,立即将纸笔放到桌面上摊开、放好。 “我要收你的侍女芍药当我的侧室。”他写道。 最后一笔落下时,大家的目光全转到芍药身上;芍药立刻白了脸,满脸惊慌。 公主抬起没有表情的脸,看看中迅,再转头看看芍药,然后接过毛笔,在纸上写道:“可以。但是你要先上我的床。” 这句话写出来,四名侍女全白了脸,一起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公主,好像对公主如此主动大胆感到非常震惊。 中迅微微一笑,拿起笔挥洒。“这是应该的,我今晚就留宿这里。” 公主的脸扬起淡淡的微笑,像是打了胜仗似的微笑。但是四名侍女却面面相觑,站在那里像生根了一样。 “快去准备,本驸马今晚要在这里过夜。”中迅嘴角微微上扬地说。“还有,芍药……你明日一早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拿到我的书房。从明天起,我要你住到那里。” 芍药低下头来,无措地紧捏自己的裙布。 于是少爷终于要在公主房过夜的消息,像油锅中倒入水般炸开,全府上下的人都知道了。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拿出自己的荷包,准备收帐缴帐,忙得不可开交。 一夜平静,驸马和九公主圆房了。 第二天一大早,驸马爷神清气爽地起床,侍女们端著各式象征吉祥的食物,站在房外,准备要说吉祥话。 没料到他一打开房门见了就说:“别说了,婚礼早过去好久,你们快去侍候公主,把她叫起床吧。” 这话说得好奇怪呵!为什么要她们进去把公主叫醒,而不是让她自然醒? 她们不明所以地进了公主房的门槛,中迅让到一旁,等芍药正要进去时,他拉住她的手臂对她说:“你等一下就把所有的东西放到书房,我在那里等你。” 说完,他沉静的脸带著一抹笑,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望著中迅的背影,芍药咬唇心想,为什么他可以就只为得到另一个女人,就轻易打破自己不上公主床的宣言? 虽说他上公主的床是天经地义的事,但还是让她很生气,又很……嫉妒。为了一个女人,利用了另一个,这种事就是让人生气。 女人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只是泄欲的工具吗? 所以他可以睡光云凤阁的女人,可以轻易答应公主的要求,然后可以说:“我这么牺牲都是为了得到你。”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她可是一点都不会因为他的牺牲而感到高兴。 女人,不管多美多丑的女人,在他眼里都是不值一顾的。 所以也只有那个打扮成男人的御凌才能进得了他的心,成为他唯一所爱的女子? 她咬唇,转身踏入公主房,发现三个侍女站在床前,捞起床幔瞪著仍然在睡的公主;床上一点痕迹都没有,原来这就是驸马爷要告诉她们的事。 等到芍药被收为侧室,要搬到书房住下的消息传出,全府上下又来一次赌金大搬风,要把昨晚吐出去的赌金再收回来。可是这赌局实在是太错综复杂,怎样也算不清该怎么给赢的人赌金。于是这一天,府里的运作都不正常,因为所有人心里都在计算著,自己到底该赢多少或是该输多少? *** 芍药站在书房前好半晌,先把自己的衣服抚顺,再把头发拢整齐,等脸上也摸过了,什么都弄好搞定了,她还是提不起勇气敲门进去。 她知道自己只要踏入书房,等在里面的会是什么。而她还是不能克服那样的恐惧和担心…… 她很怕,真的很怕。可是再怕,她知道自己还是得去面对自己的恐惧和问题,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书房的门骤然打开,中迅满脸不悦地看著她。“进来。” 她只得认命地跨过门槛,走进另一个她会害怕去面对的生活。 “我真有这么可怕吗?”中迅居高临下地看著她。 她急忙避开他那会勾魂摄魄的美眸,垂眼看著他胸前的扣子,不敢抬头,两人就站在书房的桌椅前。 他用一只手指抬起她的脸,用著会令人发颤的声音说:“我不会伤害你,你怕什么?” “你会。你是一把美丽绝伦的刀子。”她后退一步,强迫自己不要看他的脸,不要被他的声音所迷惑。 “什么?”他往前一步逼近,满脸疑惑。“我是一把刀子?这话怎么说?” 她再退一步,抬起头瞄一眼他清澈的眼眸,确定他没生气,才继续说:“你很好看,光采炫丽,但你就像是一把镶著宝石的匕首,会让人爱不释手,可是刀锋却很锐利,一不小心就会被割得血流如注,疼痛不堪。” “你的意思是说,我会伤害你?” 芍药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不让他再靠近。“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你的确会伤人。” 中迅脸上闪过一阵迷惘。“你被我伤害过?我以前见过你吗?” 芍药苦笑。“为什么这样问?” 他转过美眸,看著她说:“我好像曾见过你,因为我记得你的笑容,可是却想不起来我在何时何地看过你。” 她低下头来,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我不要住在书房里,既然你想收我当侧室,我最少也该有一间自己的房,不是吗?” 中迅猛一回神。“这是应该。我已经叫人收拾闻贤别院,明后天就可以收拾好,以后我们就住到那里去。” “你……不回公主房?” “不了,我已经尽了我当驸马的义务,让公主名正言顺地成为我的妻子,再来我要当我自己。”他说。 “可是公主是你的元配……你不该──”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这事不用你管。”他打断她的话。“公主是我的元配没错,我也按照皇上的意思和公主‘圆房’了,我实践我该有的责任,让公主找到归宿,从此九公主就是嫁出去了,我也有了一名妻子,我们谁也不欠谁。” 她杏眼圆睁。“可是……可是……她毕竟是你的妻子。” “她只是皇上托给我照顾的人,我会善待她,尽到我该尽的责任,这就是了。” “她是你的妻子,你该……” “好了,我不想再说下去,我想公主自己也很明白她的定位在哪里。她不会真要我写休书,写了休书,她能去哪里?住回皇宫?宫里哪会有地方让她住?连冷宫她都住不得,因为她不是皇上的妃子。”他说著又靠近她。“而她原来的宫殿也会因皇上自己的女儿长大而被占去位子,你说,她能住哪里?” 芍药呆住了,嘴里逸出:“原来是没地方去了。” “是的……所以她会想清楚,安分地在国丈府里住下,这里就是她最后的归宿。” 芍药抬起头看他。“你好冷血,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的妻子。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该要疼惜她、爱她,而不是这样子把她放在一旁,然后另娶侧室。难道是因为她又聋又哑,所以你嫌弃她,连碰她都不愿意?” 中迅看她一眼。“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我不是嫌弃她,我只是没办法……和她行房。” “为什么?”她不让他转开眼睛,抓住他的衣袖问:“为什么没办法?那么云凤阁的女人,你就有办法?” 中迅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红。“不管你听到什么传言,我只告诉你,我无法和陌生人行房,而公主对我来说,就是陌生人。” 芍药直直看进他的眸里,像是在找寻真相。 “你别再说了,公主的事……” “我也不会和你行房。”她突然说。 中迅愣了一下,随即问:“为什么?” “因为我对你来说也是陌生人。你了解我多少?我爱吃什么?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我的生辰是几月几日?我最爱什么?最恨什么?又最怕什么?”她直视著他。“我甚至不明白,我长得又不美,你为什么要收我当侧室?” 他静静地看著她不说话。 “难道是因为我躲著你,你得不到我,让你有了想征服我的欲望,所以你才要收我当侧室?” “不是。”他摇头。“我不是……我只是怕你无声无息的就消失不见,我要把你留在身边,看著你。” “为什么?只要公主在,我就不会离开。现在还来得及,我答应你我不会随便离开国丈府,你是不是可以放过我,不要收我当侧室?” 中迅一脸冷漠。“不,我不会放手。我虽不明白我为什么怕失去你,但我就是不愿让你走,就这么简单。” 芍药摇头,一脸落寞。“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走,我完全明白。你不让我走,是因为你想在我身上找寻某一个人的身影,某一个人的感觉,你把我当成是她,只要抱著我,你就好像得回那个人……” 他突然张口结舌地看著她。 看他如此模样,她苦笑。“真让我说对了?你真的只是在找寻过去的影子。” 中迅拂袖转身,不愿面对她。 “你要清醒,别再逃避。我不会是你所想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是。你把我当成是她,当早晨来临时,你又如何面对我不是她的惆怅?那种人事全非的感觉,是很难受的,你要每日都难受一次吗?”她靠近他,轻声对他说:“所以请你让我走,不要收我当侧室,这对你我来说,会是一桩幸事。” 中迅猛然转身。“不可能!我宁愿难受也不放你走。” 她难过得闭起眼睛,难道她真的注定要一辈子当御凌的影子? “我就是要留下你,再苦再难受,我都要你。” “好,要留下我可以,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喜欢我吗?” 他顿时哑口,凝视著她。 “看,你连喜欢我都没有,怎么会想要我?你不喜欢我,却要留我,这就说明你真的只是在找寻一个影子,这对我很不公平。你不能因为我只是个丫鬟,就强迫我,硬要我当某人的替身。” “我……我没有。” “好,没有。那么你就来了解我,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然后喜欢上我,直到那时,我无怨无悔,这一辈子就跟定你。”她抬著脸等著他回答。 中迅看著她好久,久到她以为他要拒绝了,才等到他轻轻的一个点头。 “也直到那时,你终于清楚我是谁之后,我就答应上你的床。这是个约定,可以吗?”她的眼里盛满期待,只是她不自知。 “好,我答应你。”直到此时,他才露出浅浅的笑容。“这是个约定。” 芍药暗地里松口气,心里庆幸著他肯给她机会,让她把自己心里的话完全说出来,不必再隐藏,不必再当别人的影子。 *** 御门听政结束,王公大臣们纷纷转身离去。 才回来上朝的中迅拿著刚才皇上交付给他的密诏,转身走出大殿。他被交付一项任务,必须到山东出公差一趟。他皱著眉想了一会儿,只得认了,谁叫自己是官拜一品御前大臣,占将军缺,平时就必须到各处军营视察。 “中迅。”后头有人叫住他。 他一顿,认出叫他的声音是五王爷弘胄,于是继续往前行,不予理会。 “中迅!”弘胄一个箭步拉住他的肩膀。“你就不能理智一点吗?” 中迅反手一挥,挥掉了他的手。“我若不理智,你现在已经趴在地上了。” “那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来,你从没打赢过我。”弘胄实话实说,却不知自己又得罪人了。 中迅咬牙怒瞪。 弘胄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还是靠上前压低声音说:“我的侦察司已经查出,当日陷害你,将你丢在后巷的人是肃亲王易烈。他和你有过节吗?” 中迅皱眉,果然是他! “我跟你提过的事,你考虑过了吗?何时到舍下来?”弘胄继续说。 中迅瞪他一眼,这人未免也太得寸进尺了,还敢再提! 他冷哼。“你等著吧,等山崩海裂以后我就去。” 说完转身就走。 “你就不能用你的脑袋想一想?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是什么个性你不了解?我真的是你想的那种人吗?”弘胄站在原地对他说。 迎面走来一个高头大马的人,对著中迅大声笑著说:“五王爷,您不晓得他的脑子早就喝酒喝坏了……” 中迅抬头一看,居然是弘胄刚才提到的──肃亲王易烈。 只见此人微黑的俊秀脸孔上五官分明,明明两片薄唇笑开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可是眼里的神色却是一片冷漠,给人的感觉是充满威胁。 中迅皱眉看他一眼,随即往前继续走,掠过他,完全不想和他交谈。 “这个人称兵法天才的中迅早就不行了,五王爷还指望他能想出什么来?”这个易烈还不放过他,对著他的背影放冷箭。 中迅认识这个人,只是不明白,这么多年了,他为何还不放弃地找他麻烦。也许是这人太闲了,找不到对手,才会处处和他作对。 他们之间是有过节,不过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有一天,皇上有意要考他们的才学,出了一道兵法演练题,要他们当场在纸上作答,当时他年轻气盛,不懂得隐藏起锋芒,在转眼幸就把答案写好,呈了上去。 皇帝看了之后,龙心大悦,随口赞了他一句:“兵法天才。” 没想到就这样把肃亲王给得罪了。中迅记得当时的他满脸通红,低垂著头不敢抬起。如果当时他说些自谦的话,就不会让肃亲王那样难堪了。 不过那时的肃亲王也和他差不多年纪,年轻人不懂得排解这种难堪,所以就把他记下,从此二人再也没有交集。 原来是他还在记仇,才会接连两次让自己难堪地光裸露宿街头。 希望他这样整他,会消掉内心里的怨气,从此不再找他麻烦。 不过,天不从人愿,等中迅站在午门外等候自家的马车时,肃亲王易烈竟然又走到他身边来,开口和他说话。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心高气傲,不屑和人交谈,不把人放在眼里。”易烈低声说道。 中迅慢慢地转过脸看他,好半天才笑了一下。“肃亲王好兴致,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还在照顾著旧人,只是不知本将那两次的街头表演,可有让亲王心情好一点?” 易烈的左眉微抬。“原来五王爷动用了侦察司调查了本王,本王还以为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还是逃不过五王爷的掌心。” 他笑著再看中迅一眼。“驸马爷大人,您还是该感谢本王,若不是本王替您制造了这街头表演,您哪有机会上了‘审世编’的版面,进而风靡整个京城,让京城里所有的名媛仕女疯狂地爱恋,人人都想一亲驸马爷芳泽。” “对于亲王的好意,本将实在是敬谢不敏。要不……亲王也来表演一场,和本将一争高下?”中迅微笑说道。 “啊……不了,不了,本王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裸露的本钱,不敢和驸马爷一争长短。”易烈意有所指的说。 中迅心里暗骂,这家伙开口闭口驸马爷,分明就是在讽刺他娶了人人都不想要的九公主。 “亲王不露一下身手,别人怎么知道亲王的体格健壮,比之本将还要有看头?说不定亲王这样一露,还未成亲的您也像本将一样,如愿以偿地娶了像九公主般的如花美眷,晋身驸马爷之列,那时你就不用再羡慕我了。” 易烈展颜一笑,这笑充分显露他原本俊美的容貌,让人发觉原来他的容貌充满阳刚气息,恰和中迅的柔美之气相反。他作揖说道:“本王不敢妄想。本王家业太小,侍奉不起像公主这种高贵的妻子,也没有本钱消受如花美眷,还是请驸马爷自行享受‘安静’的夫唱妇随生活。” 中迅咬牙,冷眼一睨,还好就在此时马车来到他面前,他不再理会易烈,自行上车,等坐定之后,从车帘看出去,看到易烈还一脸得意的笑看著他。 他挑起帘子对易烈说:“话不要说得太快太满,说不定亲王也和本将一样,将来也会过著『无声胜有声’的夫妻生活。” 易烈还想再说,中迅立刻朝前喊声:“走!”远离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 回到闻贤别院,又发现芍药不见了。 她老是不肯乖乖待在一个地方服侍他,要她留在书房里陪他看书,她借口说想吃自己做的点心,于是跑到厨房去,烘焙了一整座国丈府的人都可以吃得到的点心。叫她帮忙磨墨,她说手太酸;叫她坐在旁边刺绣,陪他办公,她说眼睛不好;到了晚上,想叫她泡茶,来个月下谈心,她居然说怕蚊子叮。 这收她当侧室的一个月来,她竟然有忙不完的事、说不完的借口。 这样叫他要如何去了解她、和她相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真的好像很怕和他单独相处。 更不用提晚上睡觉时,她离他离得有多远了。这些日子以来,她睡在下人的房里,连让他靠近都不肯。他生病的时候,她可是完全没有这些毛病,就算到晚上也敢一个人陪著他睡。那时的她都敢大胆地碰触他,为什么等到名正言顺收她当侧室之后,她反而连和他相处一室都不敢? 这是什么原因?那时和此时二者之间,最大的差别是什么? 中迅想了一下,啊……有了。 那时的他虚弱无力,不会对她造成威胁,而此时的他完全恢复了健康,随时都可能将她抓上床。原来这就是她害怕的事。 他苦笑著摇头。不是约定好了吗? 在还没有完全了解她之前,他不会对她有任何行动,她在怕什么? 看来有必要再和她好好沟通一下,重申自己的原则。 书房的门“呀”的一声打开来,一个怯生生的人影走了进来。 “驸……驸马爷,您找我?”芍药问。 “叫名字。早一个月前我们就拜过祖先,我是你丈夫了,为什么还要尊称我为驸马爷?坐下,你不会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他头也不抬地振笔疾书。 她默默地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等他把手上的事忙完,抬起头,他看著她说:“我要你准备一下,后天和我到山东去出差,我需要有人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你是最好的人选。” “山东?你要去山东?”她开口问。 “是的。我也会带平果一起去,这次我是微服出访,所以带著你没有关系。” 芍药的脸整个亮起来,好像很高兴能和他一起出门。他想,以她这种忠心的个性,在国丈府里的地位很尴尬,能远离一下公主,或许她就不会这么小心翼翼、怕伤公主的心了。只要她放开心胸,也许他们之间的相处就不会这么紧张。 这一天,他们上了专用来出远门的马车,要往山东而去。 另外三名侍女都来送行。三人皆面露担心之色,像是有话说不出口的感觉。 “芍药姊姊……你可要好好保重,千万别大意。”杜鹃说。 “你可不要离开驸马爷身边,随时都要跟紧他。”朱瑾拉著她的手说。 “三餐可要记得吃,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别忘了要盖被子。”秋桂更是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 “好了,你们三个,我只是出去玩,不要这样担心得像我回不来了。”芍药笑著说。“我可从来没出过远门,能有机会出去走走,也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啊。” 中迅从车中探出头来说:“你们三个要担心的是有没有照顾好公主,听到没?芍药我自然会好好照顾。走吧,我们要起程了。” 三名侍女一听驸马爷对她们说话,不约而同的脸都红了。三人福了一福,同时应声是,就站到一旁,等马车开动时,她们就拚命挥手。 芍药在车窗边也向她们挥手,不同的是,她脸上是真正开心的笑容。 她一直挥,挥到看不见人了还在挥,于是中迅伸手拉她,把她拉回椅子上。 没想到她整张都脸红了。 “坐好,别摔著了。”他说。 这马车比平时用的要宽敞,在靠近马夫驾车的地方是一张架床,供长程时睡觉休息用。两边的车窗边,各有一张椅子,可坐在那里欣赏风景:而车门过去的空间则是用来摆放所需物品的地方。此时,他们就坐在面向床的椅子上。 芍药的脸始终红通通,没稍减过。中迅看了她一眼说:“如果你要这样正襟危坐的话,坐没多久,你就会全身酸痛……” “那……你坐过去一点。”她说。 中迅微皱眉,转过脸来对她说:“我已经很厌烦一再重复告诉你,我是你丈夫,你不必怕我。如果我连坐在你身边都会让你不舒服的话,我们这辈子要怎么走下去?” 她低下头来望著自己的手。他说得没错,她真是太过……太过紧张,如果连他都不能坐在她身边,那真的是过分了。 “我要了解你,当然要和你亲近;若不能的话,那你告诉我,我有何办法可以做到你的要求?”他语气转柔地说。 他虽然如此说,但芍药知道这一个月对他来说,的确是很不容易的一个月;他是试著要和她亲近,可是每当她抬起头来看他时,总是在他眼里看到──迟疑和矛盾在互相拉锯。 像是他若想要走近她一步,就需先说服自己放下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才能靠近她;仿佛亲近她就是违背自己的良心,做了不该做的事;到现在他还是不能放下御凌,无法放心地接受她。 唉……她心想,他们两人想要彼此亲近,还真的很难呀。 她和他害怕的事虽然不同,却都有心结,而且都是很难解开的心结。 就在此时,她看见……他把手举起来。 比她还秀气修长的手指伸到她面前,暂停了下,才缓缓地放到她手上。微凉的肌肤触到她,让她感到一阵颤栗,但像是在试探她的温度一样,他又将手抬起。 就是这样的不确定,让她伤心。既然想要握住她的手,又不敢放心大胆地握,还要三心二意?到底谁的心结较严重? 他终于握住她的手,五指交叉,紧紧相握在一起……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彼此都清醒且平安无事的时候,肌肤相触。她抬起头来看向他,只见他将头转向另一侧,却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透露了他的不自在。 芍药也把头转向窗外,掩饰内心里的激动…… 经过漫长四年的等待,他们的手终于相握了。 第六章 两人谁也没想到这一趟远行,对他们来说会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这一路走来,由于路途遥远,他们有许多时间在马车里相处。随著马车的晃动,渐渐的,两人的楚河汉界不再清楚,总是会不小心碰在一起、撞在一起。 于是,撞的次数多了,两人也就不在意了,芍药甚至有时坐累了,还会将头靠在他肩膀上睡著。 随著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到一个有客栈可以过夜的地方,他们就会下车到处逛逛,买买东西,甚至是在路边坐下吃起东西来。 这是芍药从没经历过的事。到目前为止,她只坐过两次马车;第一次是因为搬家,但当时身体不适,只能困在马车上很难受的颠到新家;那一趟可把她折磨惨了。 哪像这一次可以悠哉悠哉地边走边玩。 也是在这一趟的旅程中,她发现中迅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从前的他虽也冷面迎人,但仍不脱年轻人的习性,遇到事情总是任性而为。一张漂亮的脸总是因为小事而显得不高兴,常常让人远远地就看到一张臭脸。可是现在的他,不会轻易显现自己的情绪,总是一副没有表情的睑。 虽是一张空白无表情的脸,却有如晴空亘久的存在,无悲也无喜;从前易起波澜的眼神,再也难因事而有所起伏,纵使面对恶意挑衅时也一如晴空般,清澈无惧地接受了。 经过这三个月来的调理,和他自行戒酒的结果,他不仅气色变好,身体也比以前健壮魁梧多了,靠在他身上,顿时有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要不要到床上睡?”他柔声问著靠在肩膀上的她。 她摇头。能这样靠著他、闻著他身上的味道,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上了床她就会紧张,虽然他一直以来都是以礼相待,但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 “放心,你上床睡,我就算想睡也不会碰你。”他用气音说。 她还是摇头,于是他往旁边挪过去一点,让她能枕在他的大腿上睡。 芍药在他的大腿上几下磨蹭,就这样睡著了。在恍惚中,她感到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头、她的脸…… 望著睡在自己大腿上的芍药,中迅淡淡地笑了。 她终于可以接受自己的碰触了,不会再惊慌地躲避。他很想知道对于他的接近,她为何会这么紧张,像是他一碰到她,她就要跳起来尖叫一样。 是什么原因让她产生这样惊慌失措的反应?难道自己以前真的在无心当中伤害过她?不过……这真的不太可能;如果事情真严重到让她如此牢记,自己怎会毫无所觉,不记得有这回事了? 他真的想不起来有这样的事。算了,不管过去如何,现在的他会好好照顾她。 这一路上,他们竟然可以聊得很愉快。虽然大部分时间他都是静静聆听她说的事,但就是让他觉得很快乐。 也是从聊天当中,他这才明白她为什么会很开心地和他一同出游。 原来山东济南城是她母亲的家乡,她一直很想来看看,却从没有机会。这次和他一起来,她请求他在办完公事后,陪她到母亲的家乡看看。 她告诉他,她是一个孤儿,从小就没父亲,由母亲一手养大。可是奇怪的是,母亲从来没告诉她,她是否还有亲人:所以等母亲一故去,她就觉得好孤单,好像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在乎她,因而产生回母亲家乡看看的念头。 他轻轻抚过她的脸,睡著了的她眉宇幸没了原有的沉重,显得十分年轻,就像小女孩一样,怎么也看不出她和公主同年。 奇怪?宫中怎会留著年纪这么大的宫女?通常宫女一到二十二岁就要出宫嫁人,不得留在宫里,是什么原因让她到了二十五岁还留在宫中? 也许是她和公主情同手足? 这也正说明,她为何这么难以接受成为他侧室的原因吧? “小小……”她睡沉了,竟说起梦话来。这小小是谁? 他伸手将她抱起来放到架床上去,她嘟哝了几声又睡著了。 夜里的时候,她常常睡不好,只要他稍微动一下,她就醒来,好像深怕他会对她做什么似的,所以白天才会这么渴睡。 他在马车的地板坐下,倚著架床看她的睡容,心里想著她怎么会这样害怕他的碰触。是谁告诉过她什么吗?明明就在她眼里看见和许多人相同的倾慕,那为什么还是这么怕他? 这行房是人生必经的过程,她有必要害怕到惊吓的地步? 还好自己这趟带她一起来,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已经可以在白天放下对他的心防,也许再用点心,让她对他产生信任感,等回家之后,她就可以接受他了吧? 他也不晓得为何自己可以这么快就习惯她的碰触,进而产生相亲近的欲望。 也许是从行为当中看出她对他无法掩饰的在意,还有她抬脸用熠熠生辉的眸光显示出的爱意,这些都让他感到十分满足。自满吧?他想。 说真的,这辈子还没有人对他这么温柔过,这种有来有往的互动关系,让他很满足,看到她因他对她的好而产生温柔的回应,不知怎地,就让他心都软了…… 不像过去,无论自己如何对待御凌,御凌不是不领情,就是当面给他难堪,完全没让他有好心情过。 直到现在,他还是搞不清御凌为何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抗拒,总是不接受他的好意、照顾,更别提她在意过他的意见和建议。 难道是因为他小时候对御凌的恶作剧,让她对他产生防心? 话说回来,小时候的自己确实调皮到无度,明明知道御凌十分害怕蟑螂,偏偏去抓来十几只,然后趁她正聚精会神上课时,一把拉开她的后领,把那些蟑螂全倒进她的衣服里。 结果──御凌就这样白著脸、僵直地昏倒在地。 也许是从那天开始,御凌就不再让自己靠近,纵使自己后来对她多好都一样。 唉……他叹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头又要痛了。 他低下头来,看著依偎著自己的芍药。 看著她微张的红唇,他低下头来靠近她,像寻求温暖似的,用自己的脸颊去摩挲她的柔唇。 一次又一次…… *** 在供官员住宿的行馆房间里。 “等一等……可以了。”芍药放开扣扣子的手,双眼发光地看著中迅。“你穿这将军服真是好看,我喜欢看你这个样子。” 中迅微微笑著,低头扫视自己全身上下,确定都穿戴整齐之后才说:“还不都是我,哪里不一样了?” “整个人都不一样。现在的你充满精神,比之平常还多了份英挺之气。”她脸色泛红,神色羞赧。 穿上将军服的他,有如一株挺立的松树,准备用他坚韧的骨干,迎接所有的风雪,捍卫他所要保护的家园、朝廷,让她不由得从内心深处升起完全的信任感,愿意将自己的一生交给他。 他分辨得出那是种爱慕的神色,这种神色常常出现在他身边女子的脸上。以前看多了还会觉得烦,可是不知为什么,这种神色出现在芍药脸上时,却让他觉得豪气顿生。 她这样子看著他,真会让他产生一种雄性的冲动,只想要…… 他突然托住她的后脑,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低头靠近,扎扎实实地吻上她。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纯粹因想要亲近而起的接吻。 和上次在水底度气的吻不同,强大的吸吮力加上他撬开她唇齿的舌,让她低呼出声:但他仍是不放开,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 她僵住一会儿,渐渐地松软下来,也伸手抱住他的腰,仰头回应他。 他薄薄的唇瓣却有著相当高的温度,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还在发烧,不过她也感觉到自己的温度升高了。 她喜欢这个吻,因为他的气息混和著她的,吸进鼻腔后带来一种水乳交融的亲密感受。而且他的双眼直视著她,这表示他知道他吻的人是谁!是她,就是她,不是别人。 这个认知让她完全投降地接受他的进击,任他在她口中翻搅抚弄…… 她的腿都无力支撑自己了…… 咚!咚!咚!门上突然传来重击,平果大喊著:“少爷,校阅的时辰就快到了,您好了没啊?” 中迅猛然地放开她,转头朝外头叫:“就来了。” 他将她按入他的胸怀间,让她无意中听见他的心跳好快,明白了他对她有相同的激情;她的脸更红了,可是一点也没升起惊慌的感觉。 原来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接近。 她深吸一口他身上的气息,没放开环住他腰的手,反而将头深埋入他的胸臆间。 他调息著,低下头在她耳边用气音低喃:“不要乱跑,要出门就让马夫跟著。等我回来,我们就去你娘出生的村落走走。” 她思了声,还是没抬起头来。 “我要走了,放开我吧……”他朝她的耳朵吹气。 她一阵轻颤,抬起脸看著他。“你放开我就行了……” 看著她那红艳艳的脸蛋,他又想低下头…… “快点啦,您昨天把士兵们都操死了,今天还要让他们站到脚酸啊?还要让他们更恨您是吗?求求您,快一点!”平果又大叫。 他只好以极快的速度,像蝴蝶飞过般地吻过她,放手说: “等我……”他匆匆离去。 看著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她颓然在椅子上坐下,讶于自己的腿怎么会这样虚软,而且失去温度的怀抱里,为什么会觉得这么虚空? *** 在市集里,芍药正在挑选一些适合的礼品,以便万一有需要可以送给村人。 马夫站在一旁兴致盎然地看著路边人在下赌局。 两名精壮汉子走过来,在她身边站住。 她原先不以为意,只是这两个人像门神一样,一左一右挡住她看东西的光线,她好奇地抬头看一下,这才发现那两个人正目不转睛地瞪著她看。 芍药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来。这两个人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看她? 她抬眼向摊子老板求救,幸好那人机灵,连忙出声叫:“小哥,你家娘子选定东西啦,过来付钱!” 马夫一听到叫喊,马上走到过来,嘴里大声说著:“来了!来了!” 那两人见有人走过来了,互看一眼,同时转身就走。 芍药呼了口气,向摊子老板道谢。 老板说:“看那两人满脸杀气,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小娘子你可要小心点啊,是不是得罪人了?” “没有。我是来探亲的,怎么会得罪人。”她说。 摊子老板还是多说了两句,要她自己多小心。而她也觉得奇怪,也许是想要行窃?可是看看自己一身的穿戴,并没有很招摇,怎么会打她的主意? 不管了,反正已经安全了,她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等到下昼时分,中迅回来了,两人就往济南府城的邻近乡镇而去。 芍药娘亲出生的村子就在离府城约五十里路的地方,一个时辰就到了。 进了村子,他们问了好几户人家,他们都说没听说过她娘的娘家。 芍药深感气馁,没想到中迅拉著她,问了谁人家中有六十岁以上的老人。 然后他们就来到这户人家,请了老人家出来。 “姓施的人家啊?”老太太把手放在耳后,大声的问。 “是的,是西施的施。”芍药拚命点头。 老人家想了一会儿说:“啊……我想起来了,大概三十年前是有一户姓施的人家,不过……” 芍药用力抓著中迅的手,两眼直视著老太太。 “那户人家是孤儿寡母,女儿长得如花似玉,可惜啊……”老太太又是叹息又是摇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中迅轻轻拍了芍药的手一下,要她别紧张:她满脸期盼地回头看他一眼。 “就是因为女儿长得太漂亮,才会家破人亡啊……”老太太说。 芍药靠前想要说话,没想到让中迅给拉了回来,还朝她摇头,阻止她说话,像是怕她会打断老人家的思绪。 “咦……你们是谁啊?为什么要打听这户人家?”老太太抬起眼来看著他们。 “我……我就是那位施姑娘的女儿。”她大声说。 “啥?你是她女儿……”老太太端详她。“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芍药脸上一阵红,说不出话来。 “她长得像她父亲。”中迅大声地替她接话,芍药感激地紧捏一下相握的手。 “是这样啊。真可惜啊,你娘的花容月貌一点都没传给你……”老太太摇摇头。“不过,这也是好事,自古以来啊,美人都是……” “那姓施的姑娘怎么了?”中迅连忙把老太太的话头拉回来。 “她呀,被官府来的人强迫送去宫里选秀女,一去就没消息……” 中迅一听,皱起眉来。怎么会?既然长得很漂亮,那么送去选秀女,一定会被选上成为皇室的妃嫔或是皇戚的妻妾,那她的女儿怎会成为宫女? 芍药的脸更红了,不敢看向中迅,赶紧问:“那我娘家里的人呢?” “家里啊……没人啦。”老太太又摇起头来。“她娘在她被送走之后没多久就因为思念过度,死了。死了之后,还是她家邻居帮的忙将她安葬。” 芍药的脸整个垮下来,眼眶红了。“都没人了,连个亲戚都没有?” 中迅伸出双手握住她,轻轻地拍了她一下。 “都没了……”老太太用满是怜惜的眼神看她。 “那我姥姥葬在哪里?”她的眼泪还是掉下来了。“那隔壁邻居姓什么?人还住在这里吗?” “你姥姥就葬在村外小山上的墓地。至于你姥姥家的隔壁也是没人在了,让我想想……他们是姓什么?我记得……他们的姓很奇特,姓……”老太太搜索枯肠了半天。 中迅轻轻地用袖子替她拭去眼泪,芍药感激地看他一眼。 “啊!想起来了,文天祥的文!”老太太拍了自己的大腿,叫了出来。 芍药一听,竟然愣住了。中迅看她的表情,心里觉得奇怪,这是怎么回事?这文姓有什么意义? “这姓文的人家,和你娘……关系不浅。”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有点不安地住了口。 “您请说,我不会介意的。”芍药赶快表明,深怕老太太不肯再说。 老太太又叹了口气才说:“当年是因为官府强行带走你娘,并不是她自愿的,原因好像是因为当时你娘已经和这文姓人家的弟弟订了亲。” 芍药脸色更怪了,张著口说不出话来。 “后来呢……因为宫府强来要人,抓了你娘去,结果那文姓人家的男子就上吊自杀了。你娘在官府里听到这个消息,不吃不喝,也几乎死去。后来还是你姥姥去劝她,才没也跟著去。” 芍药听到这里,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后来,你姥姥死了,这家文姓的人家安葬了她之后,没多久也就离开我们这个村子,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老太太不胜唏嘘地又说了一些往事。中迅这才知道,原来芍药的娘个性刚烈,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女子。 他们谢过了老太太,然后上了芍药姥姥的坟去祭拜一番。没想到这坟竟然十分完整,像是有人在照顾一般。芍药不解,找来看顾墓地的人询问,一问之下才知有人付了好大一笔钱,要守墓人长年照顾她姥姥的墓,和不远处一座男子的墓。 他们又走到那座男子墓,果然是那文姓男子的墓。 芍药的家人都不在了,这件托人照顾的事,一定是文姓人家所为,同时这也说明文姓人家还有后代在世。中迅又追加钱财,请照管墓地的人在节日时帮芍药祭祀上香,这才离去。 在马车上,中迅轻轻地搂住她,给她依靠。 “你要不要说说这文姓人家的事?你好像知道他们的下落?”中迅低语。 芍药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娘在世的时候,常常有个姨娘会来看我们,她就是姓文。原来她差点成了我的姑妈。”她说。 “那她现在在哪?你知道吗?” “我知道,在……”她迟疑了一下。“在江南,由我义弟照顾。” “哦?你有个义弟?”中迅不自觉地微皱眉。 “他是我姨娘收养的孩子。”她说。 中迅这才轻点头。等了会儿又问:“既然你娘被送进宫里选秀女,逃出去之后,为什么还会将你送进宫里当宫女?” 芍药身体一阵僵硬,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到现在才知道我娘为什么宁愿逃跑也不愿进宫了,她就是因为对那……那个未婚夫的死念念不忘,才会一直在找机会,终于有一天趁下大雨人马困顿的日子,逃跑了。” “这怎么可能?进宫的秀女一向是被严加保护,你娘……” “我娘说她得到一位宫里的嬷嬷的帮助,真的就从秀女车队里跑掉了,后来她就嫁给了我爹,生下我。” 中迅听了,只觉得疑点重重。那些护送秀女的士兵都是皇城里最优秀的战士,他们会随随便便让人跑了? “那你为何又要进宫当宫女?”中迅问。 “我娘说……因为我爹早死,我家里不好过,而且为了要报答当年那位嬷嬷的恩情,她要我进宫去照顾她老人家,所以就把我送进宫里当宫女。” 中迅的眉头更皱了。会吗?一个向往自由的女人,会把自己女儿送进当初自己死命逃出的命运里吗? “这……这不是不合理的事。”她的脸更红了,像是个正在编造谎言的小孩。“因为宫女和秀女不一样。秀女是选来给王公贵族当侧室或妻妾,宫女只要在宫里做事做到二十二岁就可以出宫嫁人,所以她才送我去,免得过苦日子。” 她的娘还真是个性奇特,宁可嫁给平民百姓过苦日子,也不愿嫁入皇家,却怕自己的女儿过苦日子,又把她送进宫里! “你是几岁进宫的?为什么已经超过年龄了还不出宫?”他问,如果芍药很早就进宫了,那他怎会对她有印象,记得她笑开怀的样子? “我也不记得了……”芍药说著,突然靠近他,偎了上来,将他抱个满怀。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让他有点受宠若惊,低下头来看著她。 没料到……她抬起头,就这样满脸笑容地──吻上他。 这一吻,霎时天旋地转,让他忘了今夕是何夕,然后就沉浸在她甜美的气息里,把刚刚的疑问全忘掉了…… 他只记得要把她紧紧地锁在自己胸臆之间,紧得好像她是他的抱枕。 同时……他也暂忘了在记忆里折磨他的另一个人,御凌。 *** 在返回行馆的路上,中迅向平果说:“明天就要回京了,你可都打点好了?东西都送上马车了?” “昨儿个就弄好了。别担心。对了,我说少爷,您这样大力整顿那奉国将军易武的军队,会不会引起他的反弹?”平果问。 “这就是我的职责所在,他又怎能抗命?谁叫他的军纪如此松散,还放任士兵欺压百姓。我只斩了他几名部下,已经很客气了。” “是啊,连我都觉得大快人心,只是我见那易武脸上总是有不服的表情,我看您还是小心为上。” “怕什么?我是依圣旨做事,这本就是该我督管,他若不守军纪,我照样办他。”中迅说著,跨进官员居住的地方。 “咦……人怎么不见了?芍药!”中迅出声唤她,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他转过头去朝平果说:“你去看看马夫是不是陪她出门了?” 于是平果快步离去,没多久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少爷,不好了!马夫被人绑在马房里好久了,他说两个时辰前,有人突然将他敲昏……” “不好!”中迅转眼变脸,心里想到今日易武称病未到校场的事。 这个下知死活的东西,竟敢惹到他头上来! 爆发的怒气让他胀红脸。“快走,我们到他的住家去!” 疾驰的路上,中迅竟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芍药若有个万一,他一定会将那个莽夫五马分尸、挫骨扬灰!连带的也要把那个莽夫的哥哥──混蛋易烈扣上罪名,打入天牢! 他拚了,豁出一切地拚了! *** 当芍药在房里突然看到有人踹开大门,心里猛吓了一大跳,等到看清闯进来的那两个人时,她就知道惨了──是那两个在市集上堵住她去路的人。 他们喝令她不准动,否则就要狠狠打昏她。 然后不由分说地,他们抓住她的双手,用布条蒙上她的眼,再绑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出声,还想要绑住她的手脚。 她死命挣扎著,心里只想著要逃,可是不管她如何冲撞,这两人都有办法牢牢抓住她不放,最后她愤怒已极,不顾一切地用头去撞他们,没想到他们反手一个敲打,就让她坠入无边的黑暗中。 等她醒转之后,就听到一阵男人不怀好意的笑声。 “嘿嘿……终于可以让我一解多日来的闷气了,我倒要看看那个男人还笑得出来不。敢给我脸色看?敢斩我的爱将?现在……嘿……嘿。”有个男人说。 一只潮湿黏腻的手摸上她的脸,让她全身一颤。她伊呜著转开脸,想要逃开那人的碰触,没想到自己的手脚竟然已被反绑在身后,整个人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别挣扎,别扭动,否则我不会在意你会不会受伤……”他粗鲁地将她的脸扳回来。“你比较倒楣,谁叫你是那个美丽男人的女人。” 那男人用带著异味的口气靠近她,对她说:“我是气得很想把他压住上他,可惜我打不过他,他的官又比我大,明著来我只会吃亏,所以我就很聪明地想到来暗的……嘿,嘿,别躲啊……” 原来是冲著中迅来的,芍药咬牙地想。她一定不能让这人得逞,坏了中迅的名,所以她绝对不能认输,一定要战斗到底! 于是她用头去撞他,只听到“咚”一声,她痛得眼冒金星,但很高兴能撞痛敌人,最好撞得他咬断自己的舌头。 “哎唷……这个死女人!”那男人大叫。 “啪!”她的脸被大力掌掴,打得歪向一边。 “敢再来狠的,小心我凌虐你到体无完肤!”那人咆哮著。“来!你们别走,张大眼看我如何玩死她!看我展示雄风……喂!都给我站住!” 房中响起几声不自然的干笑,声音中有著胆怯的成分。 芍药直到此时才知道要害怕。这个人想要伤害她,而且是用她最害怕的方式,在许多人面前伤害她。 天啊!她要咬舌自尽!不要活了! 可是他们将她的嘴用布条绑紧,她根本无法咬牙,急得她眼泪就这样流下。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 “中迅!救我!”在极端无奈中,她呜咽地大叫。 “别叫。没有人会来救你,中迅被我用计拖住,他是绝不可能来救你的。”那男人靠了上来,扯住她的衣襟,将她从床上拉起。“你认命吧,乖乖的让我享受一下,如果能让我爽到,搞不好我就把你留下来,天天把你当成那个美男用。” 那人嘿嘿地淫笑著,双手用力一拉,将芍药的衣襟扯破。“嘶”的一声,她那贴身的抹胸就显露在房中所有人眼里。 “唷……你们看看。”那人啧啧出声。“多么细致的皮肤。来,让我咬一口……” 芍药疯了似的挣扎! 那人竟然用手掐住她脖子,另一手摸上她抹胸的带子,想要扯开它,同时他锐利的牙口就这样真的咬上她的肩窝,让她痛叫出声。 喀!声音响起,接著那男人叫出声:“这是什么鬼东西?” 那人放开抓握她的手,粗鲁地用力扯下挂在她脖子上的链子,又让她痛叫。 “哇!财大气粗啊?这么大一块金牌……上面还写字?”那男人说道:“天青皇朝皇……” 男人没能再继续说下去,芍药全身一阵松软,眼泪如断线珍珠般纷纷落下,得救了……没想到那个被强制戴上的金牌会救了她。 那男人如遇到洪水猛兽般,急急地退出床去,把他手中的东西丢到地上,还大叫著:“这……这搞什么鬼啊?!你们不是说她只是──只是──” 话还没说完,芍药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接著门被踹开来,同时还有人大声叫骂! 啊!是中迅来救她了,谢天谢地! 可是……再一听,不是,不是中迅…… “你这个狗奴才!竟敢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不想活了?!”来人怒吼。 接著是一阵有人挨打的声音,先前淫笑的男人这会儿变成哀叫:“啊!大……大哥,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我怎么会教出你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竟然用这种最下流的招式来报仇?!还好我够聪明,在你身边布下眼线,要不我们一家老小岂不让你玩完了?!”来人不但破口大骂,还继续不留情地拳打脚踢。 “大哥……饶命啊!我知道错了!啊!别踢这重要的地方……啊!” 男人叫得惊天动地,像是猪狗被宰杀前的恐怖哀嚎。 “站住!你们一个个都给我跪在外面,等我处理好这个畜生,再来处理你们!”来人继续大吼。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许多颤抖的声音叫著。 王爷?什么王爷?芍药心想,原来绑架她的人是王爷? 原先的男人还在哀嚎,只不过声音越来越小,变成快喘不过气来的呻吟声。 有人靠上床来,芍药吓得拚命往里缩。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让我解开你的手脚。”来人坐到床上,先是拉住她的破衣将她掩上,再拉过她,解开她眼上的布巾。 一张怒气横生的面容出现在她因被绑住而模糊不清的眼前;那人接著解开绑住她嘴上、手上、脚上的布条。 “对不起,夫人,让你受惊了。”那人像是忍住怒气地向她道歉。 芍药紧紧拉住自己破碎的衣襟,簌簌发著抖,缩成了一团。 来人解开她之后,便迅速退开,走到床前,再伸脚踢了地上缩成一团的人,让那男人再次鬼叫出声。 来人对著地上的人再骂:“有本事光明正大的和他硬干,没本事管好自己的士兵,还敢来阴的?看我怎么整治你!” 那人还想出拳打地上的男人,刚一抬脚,就踏到地上的金牌,他停步弯下腰捡起它来,一看…… 那人全身僵硬地停住不动半晌,然后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阵青阵白。 他直视著芍药好一会儿,然后…… 单膝跪下。 “微臣易烈叩见……” “住……住口。”她颤声喝住他往下说。 第七章 中迅怒气冲冲地冲进易武的住所,一脚踢开大厅门,只见易烈面无表情地端坐在太师椅上。 “你教的好弟弟!”中迅上前就是一拳。“还我夫人来!” 易烈竟然不闪不避,就这样坐在椅上硬生生让他一拳打在脸上,眼眶马上通红地肿了起来。 再一拳,又一拳! 连三拳易烈都没避开,一张脸让中迅给打肿了。 “你!为何不还手?!”中迅大吼。 易烈冷笑,但因疼痛还有脸肿起来的关系,他的笑容十分难看。“我让你三拳,这是我活该,应得的。” 中迅一听,以为芍药已经遭遇不幸,登时目皆尽裂,拉开手臂蓄力准备出拳。 这次易烈站起来伸手挡住他。“你的如夫人安然无恙。” 听到这个令人安心的消息,中迅有片刻的迟疑,挥出去的拳变成扯住易烈的衣襟。“她在哪里?把她交出来!” “哪那么容易。让我先来和你算这么多年来的帐,先来试手脚功夫再说!”易烈睁著肿胀不堪、已成一条线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说完,他卷起衣袖摆出架势,看来一场恶斗难免。 “你这哪是要和我拚个你死我活?”没想到中迅冷笑说:“以前我是不知道,但从两次你脱光我衣服的举动看来,你也和那些色欲醺心的人一样,只想亲近我的美色,这才是你心里最深、最见不得人的欲望。” 易烈登时胀红脸,大吼:“胡言乱语!本王多的是侍妾,哪会有这种不正常的断袖之癖!” “是吗?”中迅不顾他的拳头蓄势待发,跨一步靠近,直视他。“那么你这么执著地要引我注意你,为的是什么?为何总是要惹我?如果不是为了我的美色,你想要的是什么?真的只是那兵法天才的虚名吗?” “你胡说!”易烈咬牙切齿,伸出两只握得死紧的拳头。 中迅仰头直视易烈,笑说:“这么多年来,你只想引起我的注意,想要我给你关爱。我有没有说错?你就坦然地承认,说你就是要我的美色。以后我将把你的挑衅视为你在撒娇。其实只要一封信,我就能来陪你,满足你想看美色的欲望。所以请你别再扭捏地找出一大堆事来,找我麻烦。” 说完,中迅留下惊愕得目瞪口呆的易烈,往里去寻芍药的踪迹。走出大厅没多久,中迅就听到大厅中传来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听起来──应是易烈把所有家具破坏殆尽,把气全出在那上头了。 自己这招“践墨随敌”──诱敌深入自己的势力范围,然后在不伤及无辜的情况下,用言语把易烈这个难搞的对手,一次解决,谅他日后不敢再来找他麻烦。除非他像中迅所说的,是因贪恋美色想要得到中迅才会再来惹他。 以易烈那种骄傲的心性,是绝不会再来受他侮辱的。 *** 中迅才踏入花厅,就看到穿戴整齐的芍药坐在那里。 她抬头看到他,立刻不顾形象地冲到他面前抱住他,全身还不住地发著抖。 “没事了,没事了……你还好吗?”中迅立刻张开手臂,抱住投入怀中的她。 “没……没事。”芍药脸色苍白地回答。 中迅将她推开一点,上下巡视著。“那你为什么穿著全新的衣裳?难道……” 他立刻握紧拳头,但她摇头说:“没有,没什么事,只是在来的途中弄脏了衣服,他们……他们好意买来让我换上。” 中迅皱起眉来。“那你为什么还一直发抖?他们真的没有伤害你?” 芍药咬唇摇头,什么话也不肯说。 “好,我马上就办那个混蛋易武,竟然敢公报私仇,挟持你来向我示威!” “那……那个他哥哥已经办了。他当著我的面,把他弟弟打了三十大板,打得……打得他皮开肉绽,然后还把他关入牢里,说是要等候宗人府审判,还说……还说会把他弟弟流放边疆两年。” 中迅一听,惊讶地看著她。“这是你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易烈会这样办他的亲弟弟?” 她点头,抱住他的手臂。“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满腹疑问的中迅只好带著芍药离开易武的住所。 第二天,他们就往回京的路上,离开山东。 芍药说她没事,没被易武他们欺负,可是从她惴惴不安的样子看来,中迅并不相信。因为她很明显地依附著他,再也没有任何顾忌地靠著他。白天时,她还会暂离他,但到了晚上,她竟会主动靠著他睡,不让他离开她身旁,就好像是一个受惊的小孩似的,依靠著他。 在他一再追问之下,她始终都说没事,但她如此的改变实在是太奇怪了,难道是易武曾经对她做了什么事吗? 所以易烈才会如此严厉地办自己的弟弟,否则有必要将他流放边疆?这样惩罚易武确实太重了。 “易武曾欺负过你,对不对?”在马车架床上的中迅,对靠著自己睡的芍药轻声问。 芍药全身一僵,接著立刻紧紧地抱住他。答案不言而喻。 中迅立刻全身充满怒气,恨自己当日为何要轻易放过易武! “他……他没得逞,他哥哥即时赶到,救了我,所以……你不要生气。”芍药嗫嚅地说:“我只是吓到而已,真的没事……” 中迅气得眯了眼。“敢这么大胆欺负你,看我怎么整治他!” “别……别再理他。我不生气了,你只要抱住我就好,我就不……害怕。” 她一反常态地钻进他怀里,贴著他的胸膛,紧紧地不愿松开。 中迅默不作声好久,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抱个满怀。“是我的错,我没照顾好你,让你独自面对危险,我才是真该被送办的人……” 芍药将脸埋入他的肩窝,手紧紧地攥著他的衣服。 “我不该只留你一个人在房里,再怎么说我都该为你的安全设想,要派人保护你。我就是这样幼稚,会说易烈死脑筋,自己还不是一样?我错了,我错了。” 她轻轻摇头,吸进他的气息,感到非常的安心。 “我就是这样自以为是,总以自己的观点去强迫别人接受,却不知该为人设身处地著想,难怪……不接受我的……”他想起御凌,想起她对他的排斥。“我太自傲,以为自己聪明无人可比,所以别人的想法都逃不出我的掌握,从没想过会被人拒绝的原因。能预知别人的思想又如何?我从不知……真正的需要,也没关心过你真正的需要……” 他低下头看著蜷缩的她,轻轻地说:“我会努力改进……” 他轻吻她的额头,她思了声,没有抗拒。 看著怀里的她,他伸手抚上她的脸,心里想著──他竟然从芍药身上看到过去的错误。原来爱一个人就要像芍药一样,完全地奉献自己为对方著想,对方的需要永远在自己之前,这样才叫做真心。 自己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爱,应该叫做“自私”。 *** 回到国丈府后,某个更深露重的夜晚,沐浴完的芍药,只穿上一件中衣,就坐在镜台前梳起头发。她即将要做的事,让她紧张…… 在山东发生的事让她明白了自己的幼稚,还有大惊小怪的想法。 当一个男人真心想要用最下作的方式伤害一个女人时,那才真叫伤害;若不是那人那样对待她,让她知道什么是暴力、什么是伤害,她还不能明白四年前中迅对待她的方式,其实并不是故意要伤害她。 中迅再怎样也不会像那个莽夫一样对待自己。和那人比起来,四年前他的举止根本不叫伤害,他只是因酒醉无法控制自己,才会那样狂乱地对待自己,他不是有意,她现在知道了。 她也是从中迅在马车上温柔地抱著她睡的作法上看出,他在清醒时,是个很体贴的男人,他不会再像酒醉时那样不顾她的感受。 从这个认知中省悟之后,她才晓得──原来自己一直都用怕行房这件事来逃避另一个不愿面对的问题。 她一直以为──不行房,她就可以不用解释自己已失清白的问题。 可是……如果她想和中迅白头偕老,她就必须跨出这一步,勇敢去解决这个问题,让中迅知道,自己就是四年前的那个人。 可是……这样做,会不会破坏他一直以为──四年前的那个夜晚是和御凌行房的美梦?对他是不是太残忍了? 可是……若不说她就是四年前的人,中迅会原谅自己非完璧之身吗? 这是两难的局面。若不说,让他永远保有美梦,他就可能不会原谅自己不是处子;若说了,就会戳破美梦,他也不会原谅她的破坏。 怎么办呢?她摇头叹息。她会不想和他圆房,除了害怕再次受到伤害之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不愿去面对这样两难的局面。可是她终究还是得面对这样的局面…… 她叹口气,站了起来,往中迅的卧房而去。 在闻贤别院的卧房里。 中迅翻来覆去睡不著,索性坐起来点灯看书。 他没想到芍药在回到国丈府之后,还是睡回她原本的佣人房,不肯和他同床。 原以为在这一趟回程中,她已经习惯睡在他的怀里,回府之后可能就肯接受他,让他得以和她圆房,得以成为他的人。 看来,他还没得到她的心,所以她不让他跨进一步。 想一想,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要熟悉一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像他一样,很难去接受另一个人,得要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熟悉对方到把对方当成某一个人之后,他才有办法接受对方。 御凌仍然在他脑海里转来转去,他还是不时地会想到她,尤其是和芍药在一起很快乐时,他就会想到御凌。 但是现在想起她时,已不再有那种撕心裂肺的感受,这可以说是一种进步──他终于不再感到窒息般的疼痛,终于可以好好的呼气吐气。 他时常在和芍药开怀大笑后想起,和御凌在一起时,好像从没有如此安详自在过:他和御凌不是针锋相对,就是大打出手。严格说起来,他和御凌还真的像兄弟一般打打闹闹地一起成长。 会爱上御凌,是在最后两年。他在无意中得知她是女子之后,才转变心思爱上她。怎知自己会那样爱上她!这种爱,这一生不可能再有了吧? 他觉得自己并没有爱上芍药,他只是喜欢上她,和她之间,不是像爱上御凌般的激情烈爱,而是细水慢流的喜爱。 这就够了,他想,他能这样喜爱芍药已经很不容易了,不是吗? 突然,他听到有人打开寝房外室的门,然后很轻很缓慢地朝著内室走。来人的步伐很小,听起来像是女子的脚步声,是芍药吗? 他的心跳急促起来,会是她吗? 脚步声终于走进内室,绕过屏风,走到牙床前,就著他身旁的灯火,他看见纱帐外的蒙胧身影──果然是芍药。 她慢慢地靠近床前,伸出纤纤素手拂开垂下的层层纱帐,踏上了床前的踏板。 他迎上她闪动著不安神采的眼睛,没想到她立即垂下视线。他看见她已经将长发放下,身上只穿著薄薄的雪白中衣,整个人有如莲叶上晶莹剔透的清露般,灵动出尘,让他不由得满腔都是爱怜。 他放下手上的书,朝她伸手。 她轻咬唇瓣,脸上浮起红潮,但还是袅娜轻巧地移上床来,坐在他腿旁,伸出手来握住他的。 她终于接受他了,他的心不受控制地欢跳。 “我的名字……叫做怡情,芍药是我的小名。”她期期艾艾地说出。 他略抬左眉轻声低喃:“你爱吃清淡的菜肴,最爱吃的东西是杏仁露,最爱做的事是烘焙点心;你爱穿淡蓝色衣服;你的生辰是一月十日,你最爱的是小孩子,最恨有人打孩子,最怕的是有人大声地吵架。” 她抬起眼睛看向他,唇嘴略微上扬。 “不能再说我不了解你……”他将她拉近,让她坐在自己身旁,然后再伸手环过她的身躯抵著他胸膛。 他感到她立刻有了反应:她对他不是无动于衷,看来也是和他一样动情了。 她的脸颊再抹上红颜,伸手抵上他胸膛,想拉开距离。他却不依,手臂在她腰后加紧了力量,将她压向他。 “我有事要跟你说……”她只得斜坐著,低下头来靠在他的颈窝,双手环抱住他的腰。 微凉的脸颊让他一阵轻颤,几不能控制地逸出声来。 他拉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将她包住,再扯开自己的中衣,裸露出胸膛,将她抱个满怀。 肌肤相触的刹那,让他的心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感受,温暖的柔情中夹杂著感伤,让他感觉心里麻麻地,又舒服又难受,为什么? “等一下再说……”他轻声回答。脑中有两种不同的情绪在冲撞。一种是失而复得的伤感,一种是得偿宿愿的欣喜。这是怎么回事?错乱得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她伸出左手抚摸他的脸颊,轻声说:“如果我现在不说,你会怪我……” 他抬起她的脸,直视她,看进她仍带有一点惊慌的眼眸里;他该拿这个小东西怎么办?她已经在他怀里依偎过那么多次,还是不能放下对他的疑虑? 虽然激情不断涌上,让他越喘越沉重,但为了要让她一辈子记得今晚,他必须慢慢地让她一步一步地品尝他、接受他的攻城掠地。 唯有忍住如脱疆野马的欲望,才能表现出自己对她的怜爱。 “嘘……”他出声制止她。“什么话都不要说。” 他将自己垂落在她脸上的发丝拉开,然后用指腹轻抚她的唇瓣,一双眼睛同时跟著手指来回流连在她细柔的唇肤上,一次又一次…… 她突然微张红唇将他的指头含住,温暖湿润的感觉让他几欲发狂! 他嘴里终于逸出带有情欲的低吟……这种声音给了芍药信心,他已经如此动心了,还是没对她做出任何粗暴的动作,他终于将她放在心上疼惜了。 虽然在返家的马车上,他已经展示出无比的耐心和自我控制,但她还是怕在最一刻中,会控制不了自己。 看著他完美的五官因她的抚触而情动──他明亮的眼睛里盛满浓烈的欲望,顾盼生辉,引得她几欲溺毙其中;嘴里那好听的低喘,吐气如芝兰般带著香息:皮肤的温度更是明显地升高,飘散出属于他的独特味道,让她好想感受他柔软的唇吻。 不会,他不会再次伤害她。 那么,就别再让那一晚的记忆毁了自己往后所有的日子。 下定决心的她,坐正,一手拉下他的脸凑上唇,一手悄悄地拉开自己的中衣,用裸露的丰满来回抚触他坚实的胸膛…… 因为她大胆的举动,他惊喘出声,两只手将她抱上自己的腿上坐著,更加努力地用唇舌在她口中爱抚。 她伸手要将灯盖罩上,没想到他却伸手阻拦。 “别罩上,我要看著你……”他微喘著气说,“我要把你的样子牢牢记住,也要让你知道,我没有把你当成别人……” 泪水盈满她眼眶,没想到他知道她最在乎的是什么。 再也没有任何事横在他们之间……她拉下自己的中衣,让他清楚看见自己的身体。虽然整张脸都热透了,她还是勇敢地挺起胸膛迎视他的目光。 他脸上满是红晕,薄唇微张,但红嫩的舌尖已然等不及地探出,目光就落在她胸前的嫣红上;她的腋下突然一紧!他用双手把她捧到他眼前,就像捧著最心爱的宝物般缓缓地、充满柔情地靠上前去含住它、卷住它、吸吮它…… 她的头往后一仰,所有的发丝向后扬起美丽的弧度,然后像垂柳般纷纷落在他腿上抚过他,让他再也无法忍受肌肤的抚触,于是将她所有的衣裳扯下。 她的嘴里逸出再也无法掩饰的娇喘…… 明天,明天再告诉他所有的实情…… *** 经过酣畅淋漓的颠鸾倒凤之后,中迅抱著芍药沉沉入睡。终于得到想要的人儿,让他非常满足,只是…… 心里头有一道细小但非常尖锐的声音一直在叫嚣著,扰得中迅无法迅速入眠;最后他终于放弃,张开眼睛瞪著床顶,好好地思考著,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他无法入睡? 那道声音说著:“为什么芍药接受过别人?” 他在心里回答这道问题。“接受过别人又怎样?她已经接受我,这才是最重要的事。以她对房事的恐惧,肯主动来迁就我,就是对我最大的爱意,我又何必在乎她为什么接受过别人?” 那道声音又说:“可是以你向来要求完美的心性,你怎么可能会接受她心里还有别人的存在?她应该是完全属于你的,不是吗?” “我自己曾放浪几年,怎么有资格要求完美?”中迅反驳心里的那道声音,继续说:“我只要她现在爱我、接受我,这样就可以了;毕竟我心里也有别人啊,我怎么能要求芍药心里只能有我一人?” “但是你不嫉妒吗?是谁曾亲吻过她细腻的红唇,是谁听过她撩人的娇吟,还抚摸过她完美的心房,到达她私密无比的温柔之地?你真的不嫉妒吗?”那道声音咄咄逼问。 这些问题逼得中迅心里泛起一阵酸意。 “她应该只属于你,她还爱著他吗?她比较爱谁,他还是你?” 中迅感到阵阵的刺痛了;原来,她说有事情要告诉自己,就是这件事吗? 她要告诉他,她还爱著某一个人?就像他还爱著御凌一样? 她要告诉他,她原本属于别人? 他的心开始嫉妒地疼痛著。是谁?究竟是谁得到过她的爱? 他被自己这种强烈嫉妒的情绪吓到了,没想到他比自己所以为的还在乎芍药。 他不但对芍药生气,也想掐死得到过她的男人。是谁胆敢玷污他的芍药,然后弃她于不顾? 而且还一定是粗暴地对待她、伤害她,才会让她对房事如此排斥,迟迟不肯和他行房。 看著她安稳的睡容,他觉得不要提起,就让这件事埋藏心中。 但是……她还爱著她的第一个男人吗? 第八章 骤然,一个念头闪现他脑海。 一股酸意加上怒意窜上心头,又妒又恨的感觉驱使他想呐喊──是弘胄?又是弘胄? 所以她才会用那种哀伤的表情看弘胄? 她骗他,说她和弘胄没关系,归根究柢她还是骗了他! 为什么又是弘胄?难道他抢了他的御凌还不够,还要抢他的芍药? 排山倒海而来的怒气再也无法抵挡,他离开床,狠狠捶了床柱一拳。 震动的床把芍药惊醒,她张开模糊的眼睛看向坐起来的人。 “你怎么了?”她问。 他转过满是怒气的脸,恶声恶气地对她说:“你爱的人是弘胄,不是我!” 芍药脑袋感觉轰然一震!他说什么?她是不是在作梦? “果然是弘胄对吧?”他怒瞪著她,把她愣住的表情当成是默认。“你厚颜无耻地骗我,说你和他没有关系,那么现在你如何解释你有过男人这件事?” 芍药甩头,想要更清醒些。她一定是听错了,中迅不会用那种恶毒的话来伤她,可是还没等到她开口说话,一句更伤人的话就从中迅口中脱口而出: “这一切原来都是真的,我真恨我会喜欢上你这个骗子。难道这世上除了我的御凌之外,就没有值得我爱的女人了吗?滚!你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骗子!” 芍药张口结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听到那一句“除了我的御凌之外”,有如一把刀子硬生生插进她的心…… 是吗?无论她再怎么爱他,都是没有用的,终究还是无法比得上御凌;她的爱,还是比不上她…… 好吧,就让他永远保有对御凌的爱吧。 她没什么话好说。这时候的他一定无法接受她的解释,现在再来说她的清白是他夺去的,他反而会认为她是在狡辩,是在诋毁御凌、破坏他的美梦,只会让他更加不信任她、更讨厌她,不如不要说,不如不要说…… 她的心好痛!为什么她这么努力了,还是不能让他因为爱她而包容她的一切? 他若是真心爱她,就该包容她的一切,就算她有过别的男人,也该包容,而不是赶她走…… 她真的努力过了,但她还是输了,她永远无法比得上御凌,放弃吧…… 忍著即将决堤的眼泪,她黯然神伤地找出自己的中衣穿上,一句话也没说地消失在他眼前。 她不知道的是,她一句话也不说、不为自己辩解的反应,让中迅几乎气到吐血;那让他以为他所说的话完全正确,芍药的确是欺骗了他,而她爱的那个人就是弘胄! *** 冰冷的怒气一直到半个月以后,才慢慢消退;这时候的中迅才觉得自己该给芍药一个辩解的机会,于是要平果去把她找来。 没想到平果变了脸色,惶恐不安地搔著后脑,不知该怎么说。 “怎么了?叫你去找她,有那么困难吗?” “不是的……少爷,我……我也好久没看到她了。”平果终于说了出来。 “什么意思?她能去哪里让你看不到?” “不是只有我看不到她,这国丈府里上下的人,都已经好久没看到她了。” 中迅转过怒目瞪视。“你是说她不见了?” “是的,不但没见著芍药夫人,更奇怪的是,府里竟然来了一名新的宫女,于是我们都在猜……” “猜什么?”不安的感觉涌现,中迅紧张的看著平果。“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说?” “我们都在猜是不是公主把芍药夫人赶走了……”平果终于把话说出来。 “她敢?!芍药已经是我的侧室,她怎么可以这样做!”中迅怒拍桌子,站起来就走,平果只好跟在他身后,一起往外走。 他们一起来到公主房,平果在外面候著。 中迅跨进房里,一把扳过正在刺绣的公主,要她仔细看著他的嘴形。 “芍药哪里去了?” 这话一出,房里的四名宫女互视一眼,马上很识趣的离去。 公主皱起眉看著他好半晌,才站起来走到桌前,拿起毛笔在纸上写道: 她自愿回宫去了。 “什么意思?”中迅怒目而视。“她已经是我的侧室,怎能回宫?” 公主咬唇好半天,才写下: 不瞒你,其实你是不可以收她当侧室的,因为…… 公主停下笔来,不敢看他,好久才写下: 她是皇上宠幸过的妃子。 有如一桶冷水当头淋下,中迅惊呆了!原来这就是她不是处子的原因! 皇上原本想收她当妃子,可是因为她的地位太低,宗人府不是很愿意,因此这件事就搁下了;芍药也不愿意,所以才跟著我出宫,嫁进你府里来。可是半个月前,她主动来找我说要回宫里去,就算住进冷宫里也无所谓,所以我答应她,将她送回宫里去了。 公主一口气写下长长的一段。 中迅面目僵硬地看完她写的字,不言不语。 公主看他脸色不好,放下笔来不再写字,走过去又从书桌上翻出一张纸来,放到他面前。 中迅一看,面容再起波澜,他怒瞪公主。“休书?” 是的。公主写道:既然你不喜欢我,就让我也回宫吧,这样我和芍药可以作伴,你也不会因为我的存在而为难,我也不必因你的作为而伤心。请你记得,我也是有心的人,我也会受伤。 中迅瞠目结舌地看完她写的字,眼光再回到她脸上,和她对看好久。 “我不会答应。”说完,他转身就走。 *** “我说少爷,您这样不言不语要到什么时候?”平果在书房里边放下午膳边说著。“成天在默写孙子兵法,一遍又一遍,您不累啊?” 中迅没有回答他,仍旧低著头继续写他的书法。 “我放好了,您请用饭吧……”平果站到他身边,看著他写的《孙子兵法,始计篇》──智、信、仁、勇、严,只见少爷不断地写这五个字,像疯了一样。 “我还是喜欢您失去表少爷时的反应,虽然狂喝酒会伤身,但是那样还像个人一样。现在您失去芍药夫人,却这样不断地写字,写到我都快疯了。这不像一个正常人会做的事耶……”平果说著,还不断摇头,可是中迅仍不理睬。 “真搞不懂少爷您是怎么想的,怎么老是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您饿死事小,我可遭殃了,到时候公主又抓我去骂了……” 中迅愣住,抬起眉瞪著平果。“她会关心我?” “怎么不会?这些日子来,三不五时地我都被她叫去问您的起居,这不是关心是什么?” 怎么会?中迅心想,一个一心一意只想离开他的女人,会关心他? 如果会关心他,就不该三天两头地差她的宫女送来“休书”要他画押。 他冷哼一声,继续写字。 他没想到芍药竟然说走就走,对他一点也不留恋,这让他在知道她走了之后的日子里,只想撞墙。他并不是赶她离开国丈府啊,只是当时在气头上,要她消失一下,让他平复怒气,没想到她竟狠心到离开他,回到另一个人的怀抱里。 她不是很爱他吗?难道那些眼神都是假的?装出来的? 既然很爱他,为什么能这样绝情地说走就走? 可是气归气,气完了之后,他竟然开始想念她,非常想念…… 他已经习惯在吃饭时有她陪伴,喜欢她帮他盛菜、舀汤的体贴,更喜欢她无论多晚都要等他上床安歇了,才会离去的那种坚持。 无可讳言的,他更喜欢她在自己怀抱里的感觉,那种安心感是无法用言语说出来的,好像抱著她,他就抱住了所有的温暖…… 他更难过了,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快噎死他了! 砰的一声,他把头撞向书桌,趴著不动。 他错了,错得太离谱了。芍药是不是爱过别的男人之事,永远都比不上她的重要性。不是处子又如何?那晚她来上他的床时,他没看见她眼里的那份坚定吗? 以她对行房那么恐惧的表现,她肯主动来接近他,表示的是什么? 若不是爱他,怎么会忍著害怕的情绪来接近他?若不是爱他,若不是爱他…… 他为什么要在乎她是不是爱过别人?若不是真心相爱,就算是处子又如何? 为什么总是在失去后,才知道自己的心有多痛,自己的脑袋有多糊涂? 为什么要那样幼稚地说那种伤害芍药的话?她不是处子,不是她的错…… 他终于觉悟,自己总是在追悔,总是在凭吊失去的感情,却不珍惜眼前的情感。对御凌的感情,蒙蔽了他对芍药的感情,所以他不觉得芍药对他有多重要,不觉得那种眼里只有他的感情有多珍贵。 他不懂得把握当下的道理,总是在失去之后才知道有多痛,真的好痛呵,好痛…… 自己哪是什么兵法天才!什么智、信、仁、勇、严!他一样也没具备,这叫什么天才啊? 他又在桌上重撞自己的脑袋,“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少爷,您这又是何苦呢?再撞,芍药也不会回来了。撞死了,公主就成了寡妇了……”平果赶紧过来,在他身边说:“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是有关芍药夫人的事。” 中迅停止撞击,抬起红肿的额头看他。 “那次您生大病时,她不眠不休地照顾您,有一天晚上,在喂药的时候,神情恍惚的她突然说出表少爷的名字来,当时我还吓了一跳,为什么她知道表少爷的名字呢?她说您不可能找得到御凌。” “她知道御凌?”中迅想了一下。“是不是我在睡梦中说出御凌的名字,所以她知道?” “不,我不觉得。因为那几天,我也几乎寸步不离的在您身边,您并没有说出任何话来,只是一直发高烧昏睡著。而且那时的她才刚接近您、照顾您,怎会从你口中听到表少爷的名字?”平果说。 她认识御凌?怎么会? 中迅又把头放回桌上,不再理会平果叫他吃饭的央求,就这样静止不动,没多久就因体力不支陷入昏睡当中。 然后他作了一个梦,梦中有御凌…… 梦中的他又回到当年的安王府,他正站在御凌的书房前和御凌说话,御凌说了什么,他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只是摇头;最后御凌抬起双手,拉起她的两只袖子,向他展示她那双伤痕累累的手腕。 “昨晚我不在府里,我被人抓住,捆绑在一间小屋子里,直到今天早上我才挣脱钳制,逃了回来……”御凌说。 这话宛如一道晴天霹雳,一声震醒中迅!他惊跳而起,张著茫然的大眼,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和谁在说话。 他想起来了,刚才的梦不是梦,那是…… 那是一段他特意要遗忘的记忆,所以从来不愿去回想就把它深埋,当它是永远没存在过的记忆。因为他不愿承认那一晚和他翻云覆雨的人──不是御凌! 在他一次又一次的灌醉自己后,告诉自己,那一晚床上的女人就是御凌,除了她,没有别人,就是御凌和他共度春宵! 所以在他一再暗示自己之下,他相信了自己的话──那天晚上,是御凌给了他她的第一次。 没想到他的脑子不放过他,就在刚刚又把那天真实的情形再演一次给他看。 不是,原来不是,不是御凌…… 他伤心地低下头来。原来御凌从来没有爱过他,是他自己骗自己,说御凌一定是爱他,才肯和他有了关系,这是怎样一场骗自己的骗局啊! 他拉扯著自己的头发。原来御凌根本不属于他,她爱的人真的是弘胄,至死都是弘胄,不是他。 就在他把头再次撞向书桌,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跳出来问他:“那么,那天晚上到底是谁和他在御凌的床上翻云覆雨呢?” 是谁?是谁肯让他错把她当成御凌,让他完成那个美梦呢? 芍药那纯真的笑容再次不容他逃避地出现…… 他想起来了!想起她是谁!她就是御凌的贴身侍女! 他从来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曾把她放在心上,他眼里永远只有御凌。年纪小时更不会去注意她,年纪大了,也因为她只是个下人,是御凌奶娘的女儿,从小就是服侍御凌的下人,他怎么会去注意她? 只有一次,他在御风凌云楼楼下时,叫住她,想问她御凌的伤风是不是好了,她回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告诉他御凌没事了。 就那么一次,他看见她的笑容,也记住了,再来他就没再见过她,再加上…… 他刻意要忘记御凌告诉他的实情,于是在心底也刻意地把她忘了。 原来是她,原来是她……就是她让他以为自己得到了御凌。 是她!就是她! 她的第一次,就是自己夺走的,是他伤害她,所以让她害怕行房。 他才是罪魁祸首啊! 他拚命地揉著自己的脸,却怎样都止不住心里一阵阵涌上来的羞愧…… 他大力地再撞自己的脑袋,他是怎样的一个混帐男人啊?! 用自己做过的错事,来谴责无辜的芍药,他是天下第一个猪头男啊! 谁来把他拖下去打个半死吧……他怎样都无法去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难怪知情的芍药会难过到自愿回宫,也不愿再待在他身旁。是他的错!都是他! 他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只想到自己的自私混球──听到御凌死了,什么事都不管,连年老丧女的姨娘和姨丈也不管,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地在江南去世。 芍药就是这样被征收入宫去当宫女的吧? 在自己醉生梦死的四年当中,他到底做了什么事? 气愤加上铺天盖地而来的羞愧,让他只想在桌上撞死算了,没想到从外头冲进来的平果,一把把他按在桌上。 “少爷,少了一个芍药,还有公主啊,再不还有四个宫女啊!你不要这样想不开啊!” 是吗?这辈子还有人会像芍药一样爱他、让他感受到温暖吗? *** 皇上在御门听政后,于风光明媚的御花园里召见芍药。 “难得你今日想来看朕,朕可是很开心。如何?他待你好吗?”皇上问。 迟迟没等到预想的回答,芍药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皇上疑云四起。 “他待你不好?”和五王爷酷似的容颜,顿时皱起眉头。 “皇上,我今天前来是想请您作主,让我和他仳离。”芍药低下头来说。 皇上圆目大睁,直视著她。 “我努力过了,可是他仍然无法忘记过去,不能接受我。与其两人都痛苦,还不如让我回宫来,或者让我找个地方……” “不准!”皇上沉声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头到尾给朕说明白。” 于是芍药咬牙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皇上神色越来越沉重。 就在芍药快说完时,内侍官来报:“启禀皇上,驸马爷中迅求见。” 皇上伸手阻止内侍,先让芍药说完话,然后沉思了一会儿,告诉她说:“这件事还是有转圜余地,你们实际上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你总是要给他时间和机会,让他慢慢淡忘过去而接受你,所以朕不答应你的请求,你仍然要为将来努力。” 皇上转头朝内侍说:“宣他晋见,正好朕要好好训训他。” 于是中迅被内侍官带进御花园。 他远远地就看见芍药坐在凉亭中,一时之间心跳好快,快得几不能自已,恨不得冲上前去,抱住她不让她走。可是这里是皇宫大内,由不得他胡来。他只能用一双眼紧紧地、死命地定在她身上,其余人等,包括皇上在内,完全没入他的眼,因此他没看到皇上专注地看著他的反应、评估著他的眼神。 中迅看见芍药朝皇上盈盈下拜,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她的模样还是那样的美丽;和她相处时的种种记忆不停地浮上心头,他好想念她啊。 她穿著正式的宫廷服,头上梳著高起的发髻,插著各式各样的发钗,整个人显得神采焕发、好不亮丽。他真的转不开眼了,恨不得现在就抱住她,就好像他们不曾分离,他还保有她在他怀里醒来时的那种温暖、那种感动。 行完退下礼,芍药施施然走向他所在的位置;她后面还跟著八名侍女,一行人浩荡地走过来。 中迅一阵战栗,拚命克制自己想伸手拉她入怀的冲动。 她慢慢地接近他,在他眼中,所有的花草都不存在,再亮丽的天空也引不起他的兴趣,连天威难测的皇上,在这一刻中也被他完全忘记,他就这样全心全意地看著她,只求她抬起头来,让他再一次看见那深情的眼眸…… 他用眼神说出:“请抬起头看我一眼,我错了,请你原谅我,是我幼稚,是我自私,我不该不顾你的感受,任性地伤害你,请你原谅我不成熟的心性。我错了,请你回到我身边……让我们从头开始,忘记所有的不愉快,我将永远……” 她还是低著头走近他,正要从他眼前离去。 中迅抓准她踏到他面前的一刹那间,低声说:“我爱你。” 芍药愣住,抬起惊慌失措的眼,一时停步痴看著他。 “是的,我爱你。”他的眼眸传送出强烈的意念。“我要你回到我身边,没有你的夜里我无法成眠;没有你,我食不下咽;没有你,我什么事都做不成。我要你!要你!就要你在我怀里,你难道忘了我怀抱的滋味吗?没有你,我的怀抱将永远空虚……回来,回到我身边。” 她的眼里涌起水气,看著他的俊容布满哀伤的情感──那轻颤的嘴角,那溶漾著哀怨的眸光,仿佛向她诉说无尽的情感,还有向她忏悔,请求她的原谅…… 她能相信他吗?再一次相信他?他说……他爱她,这是真的吗? 如果真爱她,为何要伤她这么深,让她的爱情无地自容? 不,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在他的心中,不可能有她的位子,她不要再尝一次被他狠心推开的滋味,她没有勇气再次承受了…… 和他对看了一会,她还是低下头去,举步往前走去。 她那不相信的眼神让他心痛无比;她不相信他说的话…… 他也是经过这段日子来才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将她忘记,将会一辈子想念著她、爱著她…… 看著她缓缓离去的背影,她一次也没有回头,就这样直直地走出他目光所及之处,走出他的人生。 他握紧拳头,忍下心中的酸楚;他失去她了…… 失去她,不像失去御凌时的剧痛,却像一根针缓缓地刺入肉中的痛,慢慢地、一吋吋地痛入心肺,等到发觉很痛时,已是回天乏术了。 他思之若狂啊……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当中,芍药已经取代御凌在他心中的位置,成为最在乎的人儿…… 不行!他一定要向皇上讨回她!心里这样决定,中迅大步往凉亭而去。 “微臣中迅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嗯……何事要见朕?”皇上不赐他平身,满脸不悦地问。 中迅吐出一口气,用豁出去的语气说:“微臣想向皇上讨刚才的芍药。” 皇上脸上的表情古怪,只可惜低垂著头的中迅没看见。“你知道她是谁吗?” “微臣知道,她是皇上您的嫔妃……” “既然知道,还胆敢开口跟朕要人?”皇上沉声说道,挥手让在一旁伺候的内侍退下。 “可是臣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收她当侧室,也和她……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中迅在内侍离去之后说。 皇上故意怒声说:“你好大的胆子!公主没告诉你不可以动她吗?她可是朕交代公主照顾的人,只要等宗人府准了朕的要求,朕就会随时将她召回,收入后宫。” 中迅低著头,没有回话。当初公主的确没有阻拦,就算阻拦,他也会要她要到底,绝不会放弃。 “现在朕已经知道她不贞洁了,你想朕该怎么来处理她?” 听到皇上带怒意的声调,中迅急了,不顾天威难测,抬起头说:“求皇上开恩,将芍药交给微臣,微臣会一辈子珍惜!” 皇上不理会他,带著冷笑说:“她是朕的人,你竟然还想要?朕可没那么大的度量。经你这么莽撞的说明……亏你还是兵法专家,竟然就这样毫无遮拦地说出来,这下子,朕还真的不能要她了,她只能去住冷宫,一辈子为你的错误赎罪。” “皇上!”中迅急了。“求皇上开恩,放了芍药,微臣将以身报国,至死方休。” “不管得不得到芍药,你本就该以身报国。你别再说了,再说,朕只能赐死芍药,才能将她交给你;而她将不会有任何怨言地照朕的话去做,因为做为皇帝的嫔妃,是不可以有半点不贞的行为,所以你若真的想要她,朕只能将她的尸首交给你。这是你所愿的吗?”皇上说。 中迅脸色刷白,没想到皇上竟会如此绝情,自己这一说,反而害了芍药。 皇上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这事别再提了,朕就当你没说过。以后芍药就住在冷宫里过日子,你放心,朕还是会照顾她的。” 中迅目瞪口呆,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愚笨,亲手将芍药送入冷宫,断了她的一切希望,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啊!? 看到中迅如槁木死灰的面容,皇上缓缓地摇头说:“朕不怪你如此大胆行事,毕竟每人总会有因太在乎而看不清事实的时候。但是朕希望这种事以后别再发生,只有在头脑清楚的情况下,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中迅低垂下头。 “朕希望经过这件事情之后,你要懂得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一切,如果不懂得珍惜你手上的珍宝,只会看向已经死亡的过去,那么,你一辈子就只会感叹自己失去的东西,一辈子都不会快乐。”皇上慢慢地说。“去吧,去珍惜你所拥有的一切,忘掉你无法拥有的,这样做你才能找回快乐。好好地对待九公主,她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就该好好爱护她、珍惜她,她才是你该要努力得到的人。” 皇上说完,步出凉亭,留下失魂落魄的中迅,一个人跪在那里。 第九章 秋去冬来,时序已进入冬季,空气中尽是清冷肃杀的气息。 中迅坐在书房的牙床上,愣愣地看著手中拿著的“芍药锁”。 那是当初芍药替他戴上的饰品,说是要锁住他,不让他走,结果他病好之后,随手一丢,把它丢进床铺间,就卡在床板中间。 芍药一直没找到,吩咐他若找到了,一定要帮她收起来。 结果,这成了芍药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所有有关她的东西,芍药都处理掉了。不论是在他的书房,还是在闻贤别院,再也看不见一件东西是她的;她带走了他所有的希望。 不怪她绝情,是他伤人在先,将她一切的努力都抹杀。活该他要这么痛苦,一个会不顾别人感受、一味发泄自己怒气的男人,是不配拥有芍药的。 她好吗?住在冷宫里,有没有人照顾她?穿戴是不是够暖? 他才想起,就重捶自己的脑袋一拳;他是她不幸的源头,他是罪魁祸首! 好想、好想再抱她一次,给她温暖,告诉她──他错了,请她原谅。 他终于觉悟,自己只会在事后失去时,才知道自己没珍惜过眼前所拥有的感情;他总是在追悔,总是在凭吊。 他不懂得把握当下的道理,不知自己手中拥有的是多么珍贵的宝物。 来不及告诉她……他真的爱她! 对她的爱从嫉妒开始,也由嫉妒结束。因为嫉妒的力量太大、太强烈,所以盖过对御凌的怀念,在不知不觉中,嫉妒超越了想念,让她的分量赢过御凌,在他心底造成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爱御凌,只是他从未感受过御凌与自己有任何的情感交流;也就是说,他的感情是单向的,没有从御凌那里得到过有来有往的回馈;这是他从芍药身上体会到的事实。 所以当他失去芍药时,才会更感寂寞,更感疼痛。 如果自己的心胸不是这么狭小,能包容她的一切、甚至是她所爱过的人,那么他还能保有芍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只剩手中的这个芍药锁…… 不懂珍惜的人,永远在追索失去的东西。 他该怎么办?失去的伤口还火辣辣地疼,怎样才能止住这疼痛? *** 中迅来到公主房,站在门外瞪著门板好久不动。 今天公主又派侍女送来休书,希望他能画押,让她离去。 他不怪公主想要离开他。成婚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在她身上用过心,连嘘寒问暖都不曾;做为一个丈夫,他严重失职。 为了不再重蹈覆辙,他就算再不愿意,也要试著去实行做为一个人的基本责任,不再老是追悔已经失去的事物。 可是……想要珍惜眼前的事物,说起来容易,但当真要做时,才发觉到有多难。就像现在站在公主房门外,他满脑子里想的还是芍药,深深感受到心里的疼痛和对公主的陌生感。 叫他去对一个陌生人说心里的话,还真难啊! 正开门出来的秋桂被门外的驸马爷吓了一跳,连忙欠身行礼。 “驸马爷……”房里的所有侍女也在看到他踏进房里时行礼。 他手一挥,所有的侍女们都退下。 公主不在外室,他走入内室,看见她坐在绣架前刺绣。从窗外透照进来的光影落在她脸上,中迅只见她的脸色十分不好。 除了脸色青白之外,她的神情淡漠,似乎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唉……好难啊。可是,再难,他还是要表明立场,不让公主离去。 他在公主的绣架前坐下,她抬起头来看他,脸上并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好像她早知道他来了一般。 “我……”他一字一句地慢慢说:“不会画押,不会让你走,我们是一辈子的夫妻。” 公主的眼神哀怨,看著他一动也不动。 “我会努力培养我们之间的感情。我要告诉你,我不一定会爱上你,但是我会努力把你当成我的亲人……你看懂我说的话吗?” 公主缓缓点头。 中迅继续说:“我会一辈子待你像我的亲人,我会珍惜我们之间的情分。” 他抬起眼看她,真的说不下去了。眼看著自己就要踏入没有情感的夫妻关系中,过著没有爱情的日子,可是他还是要珍惜眼前所拥有的她啊…… 他叹一口气,站起来离开公主房间,往外走。 经过外室的书桌时,中迅不经意间看见桌上放著他写的字纸──那是他在心情极恶劣下默写的孙子兵法。她拿来做什么? 真搞不懂公主心里在想什么。 他边走边摇头,走出公主房,像是逃离一般的快速。 虽是如此,不过从这天开始,中迅努力做到了一个驸马爷该负的责任──他会询问公主的日常生活,也会抽出时间到公主房探望她,和她手写聊上几句。 渐渐地,公主脸上有了笑容,和他的互动也越来越自然,不再生硬无趣。 只是每当中迅望向她时,就会感到一种很奇怪的情愫在滋生。他常常感到迷惘,为什么越来越觉得公主和芍药的举止很像呢?公主和芍药到底有什么关系? 难道只是因为她们长年相处,所以彼此之间互相影响,所以她们才会有相同的动作和反应? 中迅越来越迷糊了,只是和公主的关系也因为这个原因而越来越好。 这一天,寒冬里冒出暖阳来,中迅于是拉著公主到花园里晒日,想要改善她不良的脸色。公主起初不肯,但在中迅的坚持下,只好和他坐在花架下晒日。 “今天我下朝时,遇见一个人,他看到我时的反应,让我当场快笑死……”中迅笑说著,脸上再也没有前些日子的尴尬不自然。“就是那个肃亲王易烈。” 中迅一说完,才想起她不是芍药,是公主,她不知道谁是易烈。 一阵惆怅上心,让他低头静默下来。 公主伸手拉拉他,像是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不说了。 他缓缓地抬眼,目光落在公主脸上,心里想著要赶快接下话,不要让公主看出心思,让她尴尬。 可是太阳照在她脸上,让他看到一件很奇怪的事──公主的脸色和她脖子的肤色差好多,再一看,两种肤色泾渭分明的地方是在…… 中迅顿时双目圆睁,射出炯炯精光,在公主还不知发生什么事时,迅速伸手到她的下颊一抓! “嘶”的一声,中迅手上已经抓下一张柔软的面皮。 “啊……”公主发出一声惊叫,跳了起来,后退。 “芍药?!”中迅怒吼,一把抓住她。“你是芍药?!” 面具底下的脸孔真的是芍药! 中迅剑眉倒竖,脸上的表情由原先的错愕转为震怒,他双手紧抓她的肩膀。“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作弄我?看我这样痛苦,让你很开心吗?” 可是看到芍药眼里浮现泪光,他再也说不下去了,怕自己一时气愤又说出不可原谅的话来。不行!他一定会说出很难听的话,还是先离开的好,等情绪安定下来,他的怒气平息了,再来和她说话;于是他哼一声转身离去。 他对著花园里在一旁服侍的家丁大喊:“来人!给我看紧公主,不淮她走出大门一步!” 家丁们均感惊奇,不知发生什么事了,但还是高声应答,之后大家的眼睛都往公主看去──这是怎么回事?芍药姑娘竟然是公主?! 到底她们五人之中,谁才是真正的公主啊? *** 芍药被家丁送回公主房。 开门的朱瑾惊叫一声,掩嘴退开。 相继走出的杜鹃和秋桂立刻伸手,将芍药迎入房里,关上门,不让站在外面的家丁有好奇的机会。 “公主,这是怎么回事?您的面具怎么撕下来了?”白梅问。 芍药淡然地摇头,什么话也不说地走进内室。 还有什么话好说?中迅是不会原谅她的欺骗了…… 她坐在镜台前,茫然地拿起沾水的布巾擦拭脸上的黏胶。再来该怎么办? 皇兄已表明不让她和中迅仳离,可是自己又不愿意再待在国丈府了,该怎么办? 消失吧,她从来就不稀罕什么皇室血统。是公主又怎样?还是得不到心里想要的爱,她爱的人还是不爱她,地位尊贵又有什么用? 难怪当年母亲会逃离皇宫。荣华富贵还是买不来自己最想要的生活,更不用提爱情了。她闭上眼,忍住悲伤的心情。现在的她,该怎么做才好? 四名侍女轻轻地走进内室来,静默了会,白梅开口:“公主,您现在有什么打算?” 芍药抬眼看她们,她们纷纷低下头来。她其实明白她们为何担心,因为连她都不想回到皇宫那座连呼吸都困难的大牢房。可是除了那个地方,她还能去哪? “如果公主打算回到皇宫,奴婢是不是可以留下?”白梅接著又说。 这话一说出来,另外三人讶异地转头看她。 “为什么你要留下来?”朱瑾问白梅。 “我……我已经和驸马爷同过床了,算……算是他的人了……”白梅低下头。 这话一说,另外三人脸上都是怒色。杜鹃开口道:“你好不要脸!我们都知道你代公主和驸马爷同床的那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你竟敢说你是驸马爷的人?!” “是啊,驸马爷要我们来叫你起床的用意,就是不让你有作假的机会,要我们知道──那晚他根本没碰你,床褥上干干净净的,一点痕迹也没有。”朱瑾说。 白梅的脸色白了,但还是硬声说道:“虽然你们知道什么事都没发生,但是外人不知道。以后只要我假扮公主的事传出去,任谁都会知道我和驸马爷同过床,我的清白还是没有了,所以……我只能留在驸马爷身边。” “你不但无耻,还没良心。公主待我们这么好,你竟然还想要攀上驸马爷,不伺候公主了!”杜鹃再骂。 “不是……我不是……”白梅摇头。 “好了,你们别再吵了。”芍药抬起头来看她们。“的确是我没设想周到,来不及反应,让白梅代替我和驸马爷上床,我应该要站在白梅的立场想。” “公主……我们是奴婢,本来就没有任何立场。”秋桂拉拉她衣袖。 “就是!我们是奴婢,没有立场喜欢上驸马爷。”朱瑾说。 白梅这下胀红脸。“我们谁也别说谁,你们还不是偷偷喜欢驸马爷!” 这话一说,让芍药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中迅有多受女人青睐。 她苦笑著摇头。是的,有许多人喜欢他,可是他却只爱一个人,谁也无法取代那个人的存在…… 不过,既然自己想要离开,中迅身旁还是要有人照顾、服侍他的生活起居;就算他不爱她们,他也还是会有肉体上的需要,所以留下她们服侍他,自己才能心安理得地离开,不会挂念。 “你们别再说了。只要你们谁能讨驸马爷欢心,我就留下谁。”芍药说。 “公主,这怎么会知道谁能讨得驸马爷欢心?”秋桂靠著她小声说:“您别烦心了,这事就当没说过。” “不。只要你们能让驸马爷留下你们,你们能说出他身上有什么特征,我就让你们留下伺候他。但是记住一点,以后不可以争风吃醋,每一个留下的人都要尽心尽力地服侍驸马爷。” 芍药话说完,除了秋桂之外,其余三人都脸红了。 *** 中迅怒气冲冲地走入书房。 他“砰”的一声击在书桌上。没想到芍药从头到尾都在戏耍他,把他当成呆子!这是在报复他?报复他在迎亲大礼那天给她难堪? 就算如此,她有必要整他整到如此地步吗? 自己已经在御花园里对她说──他爱她:她竟然还可以继续欺瞒下去?! 原来是不相信他会爱她!怎么会不相信?! 中迅思绪万千地走来走去,突然,他停下脚步,愣了一会儿…… 接著竟哈哈大笑起来! 自己是怎么了?怎么还会这样小心眼地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气一下就算了,难道自己还要把她逼走吗? 想想,她还在自己身边,这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自己到底在气什么?该是长大成熟的时候了。小时候那种人人都该以他为中心的自以为是,早就该放弃,自己不是已经走过生死离别这一趟,还计较这些小事做什么? 他真不敢相信,这么长久以来,一切针对弘胄的怒气都是多余的,他真傻,还会因为弘胄而误会了芍药…… 他该庆幸芍药还在他身边,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他仰起脸来,大大地呼口气,然后喜容满面。 再来要如何让芍药知道他的心意呢?是要马上就去找她,还是…… 不,他要她自己来找他,他都已经说出他爱她了,她就该有所行动。 于是中迅按捺住喜悦的心,强迫自己在书桌前坐下。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来。当初在指婚的时候,宫里曾送来九公主的出生玉牒副本,当时他连拿起来看的兴致都没有,随手就将它扔在…… 他开始上天下地的寻找那份出生玉牒,到处乱翻,把整个书房都翻过一遍,终于在书桌底下找到它。 拍掉它上面的灰尘,中迅立刻坐下来读。 “天青皇朝皇九公主怡情,字芍药,生于康顺六十年一月十日辰时三刻。母为丽妃…… 公主自小流落民间,直至芳龄二十四时,才由五王爷弘胄在江南寻回。 宗人府确认她为先皇的第九个女儿,所依据的证明为公主左脚底有一颗和先皇相同的朱砂痣,且九公主长相酷似皇太后,是以身分确认无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寻回的芍药,按照排行是先皇的第九个女儿,因此挤下原来有残疾的九公主,让那位九公主变为十公主;但皇上故意让他以为自己娶的是原先的九公主,自己也一直以为娶的是从前的九公主;没想到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让芍药有了假扮身分的机会,才会发生收她为妾的闹剧。 原来她是在民间长大,所以才会一点都没有公主的架势,才会如此平易近人,一点怨言也无地服侍他;而且她也没有要瞒他的意思,从一开始她就说自己的名字是芍药。 是他的错。如果他有把这件婚姻放在心上,肯好好看过这一份出生玉牒,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发生,他也不会因为失去她而那么难过。 这一切都是自己心眼太小的错,那一晚他不该那样伤她;他还欠她一个道歉,只是…… 他真的很想知道,芍药在知道他爱她之后,为什么还不肯和他相认? 就让她认为他在生气好了,他要她亲自来找他解释,要她亲口说出她也爱他这句话来。 只是没想到芍药没来找他,倒是她的侍女们像蜜蜂一样,绕著他飞舞,让他不胜其扰。一个在半夜摸上他的床,让他吓了一大跳,一脚把她踹到地上;一个藉机送上人参茶,就赖在书房不肯走;再一个竟然敢在他沐浴时,冲进浴房,自愿帮他刷背。 他忍著怒气,故意平心静气地问第三个侍女,是不是公主派她们来服侍他。 没想到这名侍女告诉他,公主愿意让她们成为侍妾,只要他想要谁,谁都可以成为他的侍妾。 这登时让他火冒三丈!芍药是不肯回到他身边是吗? 利用这些侍女们来烦他,好转移他的注意力,还是她另有计画? “好,那么你……”中迅沉吟了一会儿说:“明天晚上戌时到西厢房的书房等候,我自有安排。”这名侍女喜孜孜地离去。 过没多久,平果进来了,中迅问他:“在那四名侍女中,你喜欢哪一个?” 平果搔搔头说:“不瞒少爷您说,那位胖胖的秋桂,对我家女儿也很好……虽然我还是比较喜欢……” 中迅剑眉一挑,平果立刻住口,满脸陪笑。“怎么知道原来芍药姑娘就是公主嘛,少爷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 中迅冷哼一声,美丽的眼眸瞪了他一眼。“那么你明晚就到我的书房来睡,听到没?” “少爷您为什么要我陪睡?您不是该回去找公主吗?你们还在斗气啊?”平果说完,一脸深思样。“这样,我们是不是可以再来开一局……” “你再拿我的隐私开赌局,我就把你送去看门!”中迅沉声说道。 平果嘿嘿笑著。“少爷,日子烦闷,没什么好消遣,只好大家找开心……” “我看你们这些王老五,就是因为没有老婆,才会这么嚣张,管到我头上来了,看来我一定要找人来让你们烦,你们就不会来烦我了。”中迅说。 *** 夜深了,该是上床就寝的时刻,芍药却还坐在灯下发呆。 “公主,你是不是该就寝了?”秋桂端进一杯热茶,摆在桌上。 芍药摇头。 秋桂叹口气,在她身边坐下。“我真不晓得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公主待她们不好吗?我们真是上辈子烧好香,这辈子才能遇到公主您,她们还不满意?还要跟公主您抢驸马爷……” “不是,是我要她们这样做的。既然我一心想离开这里,总是要有人能照顾驸马爷……” “公主,您既然都还这么放心不下驸马爷,那为什么执意要离开驸马爷呢?” 芍药垂下眼来。“我比较贪心,我要的是一个能全心全意爱我的人;我嫉妒心又重,心里容不下我爱的人心里有别人,所以……我要离开他。” 秋桂听完,默不作声,只跟著摇头。 “你先去睡吧……夜深了,看样子她们今晚是不会回来了。”芍药说。 “我真不敢相信驸马爷有办法一口气要了她们三人。”秋桂终于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这样不会出人命吗?” “也许……驸马爷是故意要让我生气。”芍药说。 “哎,公主,事情也许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可能是她们三人故意设计好,好让你肯留下她们。” 芍药抬头看她。“设计好?什么意思?” 秋桂竟然红起脸来。“公主……这您不要问了,我只想告诉公主,不管您要去哪里,我一定跟著您。” 芍药不明就里。秋桂是什么意思?她们三人能设计让中迅收了她们? 第二天的早晨,芍药用完早膳之后,就看见朱瑾她们三人回来了。 三人都红著脸、低著头。 看著她们三人,芍药心里无法控制地又升起一阵嫉妒的情感。中迅还是收了她们三人,否则她们不会有这种愧见她的表情。 原来她心里仍藏著一丝丝希望…… 希望中迅念在他们之间的情感,不会真的收了她们。 “好吧,你们一个一个去把驸马爷身上的特征写下。”芍药说著,忍住不断冒上来的酸意。 杜鹃先写好,把纸交给芍药;再来是朱瑾,然后是白梅。 芍药打开写好的纸条,她们三人都写著:“左胸上有一颗小楷笔管大小的朱砂痣。” 罢了、罢了,芍药忍住想涌现的泪,用力地将那三张纸揉捏成团。她不必在乎中迅收了她们三人,就算自己不打算放弃中迅,他还是不会爱上自己,她又何必感到嫉妒而难过? 更何况,他竟然一次把她们三人都收了,就表示他对她一点情分都没有;他都不在乎她的感受了,自己还抱著什么希望? “好吧,你们三人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就先住进闻贤别苑,我不用你们伺候了。”芍药说。 秋桂拉著她的衣袖,似有话要说,但朱瑾她们却狠狠地瞪著她,不让她有开口的机会;秋桂只好低下头来,靠著公主不敢多说一句。 “都下去吧,让我静一静。”芍药缓缓地说。 于是四名侍女就安静地退下;等到她们一走出房门,芍药立即掩面哭泣。 她哭自己的痴心妄想,哭自己的心胸狭窄,还哭自己的无能为力,不能让中迅爱上她,把她当成唯一的伴侣。 真的是要放弃一切了,再怎么说、怎么做,都没有用处了,中迅是不可能真心爱她。 *** 又是望日无月的日子,三更时分。 中迅在书房里,双眉紧蹙,怎样也想不通为什么芍药一点动静也无。 都已经过了三天,她不吵不闹,不来找他兴师问罪,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真的一点都不把他放在心上? 她甚至不来找他解释她的所作所为──为什么要欺骗他,不让他知道她就是真正的公主?还骗他说她是皇上的妃子! 她到底是把他当成什么了啊?为什么要隐瞒事实? 越想越气!他扔下笔,走出书房,朝公主房而去。几个飞跃,他来到公主房,里头一片漆黑,想必芍药早已就寝。想到四年前那一晚,中迅不由得嘴角上翘,也许今晚会是完美的大结局…… 他轻轻地推开房门,房门竟然没锁上,就和那晚一样。 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他快速无声地穿过屏风进到内室,在床前脱鞋上床,想像上次那样再一次夜探美人。 他伸手在床上摸索──没有?床上竟然没有人! 中迅大吃一惊,立刻点亮床架上的油灯,发现所有的寝具都整齐地摆放好,就是不见芍药人影。这么晚了,她会去哪里? 他立刻出门召来家了,要大家立刻分头去找芍药的下落,自己则飞快地往闻贤别苑而去。可是,别苑里只有那三名侍女,并没有芍药的踪迹。 “你们说,公主上哪里去了?”他面容严峻地看著她们。 她们三人都是一副吃惊的表情,显而易见,根本就不知芍药的下落。 就在中迅又气又急当中,平果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少爷,我们发现后花园的围墙里外各有一副梯子……” 中迅瞠目结舌,真不敢相信堂堂皇朝九公主竟会深夜爬墙不告而别? “谁陪著她?有没有人陪著她?快清点府里人员,看有谁不在!”中迅吼道。 “少爷,我已经清查过了,就是公主和她的一名侍女秋桂不在。”平果答道。 就两个弱女子,她们会去哪里?这一路上若遇到什么不测…… “来人!备马,我要立刻出门找人,叫所有人都提灯外出去找,一定要把公主找回来!” 平果应答一声,立刻转身飞奔而去,执行中迅的命令。 “驸马爷!”就在他要大步离开闻贤别苑时,朱瑾叫住他。“公主唯一会去的地方,就是五王爷府,她一直想去五王爷府……” 中迅一听,目皆尽裂,浑身充满怒气地转身往外直冲而去。 跃上马背的中迅,咬紧牙策马往五王爷府快奔;这弘胄是芍药的五哥,他和她之间是不可能有任何暧昧的关系存在,那么芍药究竟是为了什么一直要到五王府去? 第十章 到了五王府,他跳下马背,不管现在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刻,用尽力气捶打大门门板,使得附近人家都听得见砰砰作响的惊人噪音。 “是谁?!”王府里看门侍卫大喝。 “开门,告诉你家主子,中迅来了!”他答道。 但这惊人的捶门声,早已把王府里的侍卫都惊醒,许多侍卫都已经奔近大门,严加戒备,一听是从前时常会来拜访、却有好一阵子没来的国舅爷,大家都愣住了。有什么要事国舅必须深夜造访? “对不起,国舅爷,现在时辰不对,请明日再访。”侍卫不允,大声回答。 中迅忍著一肚子气,沉声回答:“若敢再对本将军多说一句,就看本将军将你五王府大门踹成碎片!” 就在他们对峙当中,有人将中迅深夜来访的事飞快地禀报五王爷弘胄。已经就寝的弘胄放开怀中的娇妻,衣衫不整地匆匆赶来。 一看,许多侍卫抵在门上,任门外的人大力捶打大门,就是不开。 “开门,请国舅爷进来。”弘胄低沉浑厚的声音说。 于是,所有的侍卫如潮水般往两边退开,让人把厚重的大门打开;才一开门,中迅就飞身进府,看见站在一堆提著灯笼的侍卫中间的弘胄,双拳紧握。 “把我妻子还来!”中迅满睑怒色,忍住激动。 弘胄轻拢眉头。“你不懂得珍惜,又何必假意追讨?” 弘胄如此一说,中迅一块大石落了地。感谢老天!芍药平安到达王府,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谁说我不懂珍惜?她是我的妻子,现在就交给我带回!”中迅往他面前走近,语带威胁地瞪视著弘胄。 “不。”弘胄摇头。“现夜已深沉,皇妹早就安歇,你明日再来吧。” 中迅怒吼一声,纵身往王府内一跃,侍卫们惊变,立刻要冲上前去阻拦。 “住手,让他去吧……”弘胄微笑起来。“让他好好地在王府里找,看他运气够不够好,找不找得到。” 中迅一路疾行,脑里迅速转著念头。照理说,客人都是住在西厢房,他只要往那里去寻就是,但是以弘胄一点都不加以阻拦的情形看来,定是有恃无恐,认为他一定不会找到。那么,他就改变方向,往一向是家人居住的东厢房而去。 而这五王府,他从小到大不知来过几百回,格局自然熟悉得很;如果东厢房找不到芍药,那么东边的那几间别苑里,一定找得到。 没想到他才踏进东厢房的回廊,远远就瞧见一盏灯笼快速接近;也许这是芍药听见声音,赶来见他…… “芍药!”他出声喊。 那提著灯笼的人一听到他的声音,脚步一停,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再举步向他走来。随著那灯笼越来越近,中迅的气息越来越急促…… 来人身上穿著一件连头都罩住的大斗篷,中迅无法看出那是谁,但是由那娉婷移动的身形看来,来者应是一名女子没错。 走到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那人停住,将拉著斗篷的手放下,罩著头的布兜滑了下来,现出一张久违的面容来…… 中迅有如被天雷击中,耳中轰然大响,脑海一片空白!他双目圆睁,没了气息,就这样呆视著来人。 她是御凌!已经死了四年的御凌! 怎么会……怎么会?她竟然没死?他是……又在作梦吗? 泪就这样涌出了眼眶。他快速地抹去,再张大眼瞪著御凌,真的是她!灯笼的火照在她脸上,明明白白地现出她姣好的容颜。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抱住御凌,激动得发起抖来。 这一抱,在黑暗中,有两个人握紧了拳头。芍药转头就走,再也不想看下去了,因为她的心,正被亿万只蚂蚁咬著,流著充满酸意的血…… 而站在另一头的弘胄则是额上青筋暴起,紧攥著双拳,努力克制自己想一跃过去扯开中迅的冲动。 但在回廊里的两个人却浑然不觉这些情形,就这样激动地拥抱著对方。 “你……你没死?”中迅的手抓住御凌的肩膀,退后一步。“这是怎么一回事?” 御凌微微一笑,不著痕迹地稍退一步,远离他的怀抱。“说来话长。只是当年不这么做,我就不能恢复女儿身。” “原来这就是弘胄一直要我来五王爷府的原因,你竟然……竟然还活著,且嫁给了他……”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她的声音还是一样的低沉,但容貌和记忆中有点不同──她过去那有如刺猬的张狂气息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静娴雅的风范。她,已经是完完全全的女人模样,不再是他记忆中的美少年。 在这一刹那间──中迅明白了! 从前的御凌是真的死了,那个和他一路打打闹闹长大的美少年御凌──不存在了;眼前的御凌虽是活著的人,但她再也不会是过去那个御凌…… 他很高兴御凌还活著,可是此时的他,从眼前人儿身上,再也找不到过去旧梦中的身影;过去真的是过去了,昨日种种已随风而逝,他过去爱的人,已经不是现在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御凌。 这个比过去还要美艳的御凌,不是他的御凌,不属于他。 原来他真的是在原地踏步了四年,而这四年,御凌已经蜕变成一只美丽的蝴蝶,一只不属于他的蝴蝶;是弘胄让她成为这么美丽的女人;这女人现在的一切都是属于弘胄的,她的风华、她的人生全是弘胄所有…… 原来──情感是活的,记忆是死的。这四年来他所拥有的情感只是过去的记忆,他没和御凌一起走下去,陪她走下去的人是弘胄;和她一起让感情继续活下去的人也是弘胄。 在御凌的感情世界里,自己已经完全无立足之地了。 “谢谢你……”中迅几不能成声;他感谢的是──她陪他一起长大的那段人生,那段充满活泼生机的岁月;同时也在向过去道别,昨日的种种,是真的远离,再也追不回来了。 刹那间,他的胸怀充满无以名状的惆怅。 御凌温柔地笑著,眼里满溢著了解的神情。“是我要向你道谢,若不是有你,今日我也无法拥有这美好的一切……你永远都是我的兄弟。” 中迅明白她指的是──这四年来,因他赤裸裸的伤心表现所给人真实的感觉;若不是他因伤心而放荡自己的行为,任谁也不会轻易相信御凌是真的死了。 他点点头,心里明白她所说的意思,但他的兄弟永远不会是她──那个记忆中的人才是。 他过去所爱的御凌真的死了。放手吧,让过去远飘不复存在…… 中迅向后退一步,让出路来,也把自己的心空出来;不必悲伤、不必再追寻,过去的御凌会永远活在他心目中,那是一段永远美好的记忆。 “你爱著她吗?”御凌问。 中迅怔愣。他的心才刚刚空掉过去感情重担,难免会有一阵子的惊慌感觉。愣了好久之后,他才能平心静气下来,想想……自己爱芍药吗? 和芍药这些日子相处的影像,有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里转过;和她的情感交流没有轰轰烈烈的情感激荡,不像和御凌在时那样地起伏跌宕;他和芍药所拥有的是一步步慢慢累积上来的温情;这种温情一旦失去,就好像把火种丢了般,他的心再也燃不起火花,再也没有温暖。 失去御凌的日子,是处在一片黑暗的地狱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失去芍药的日子,虽然活著,却像过著阴雨绵绵、没有太阳的日子,让他的心情永远处在黏腻潮湿的山谷底,永远喘不过气来,这感觉比死亡还痛苦。 失去御凌的日子,像被劈断一只手臂,让人痛不欲生;而失去芍药的日子则像感染风寒,让人不以为意,可是猛然回头发现,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究竟,他爱芍药有像爱御凌这么爱吗? 中迅藉著灯笼的光线看著眼前的御凌──这个全身充满柔美气息的女人,有著令人动心的娇艳容姿,还有著为人妇的幸福表情…… 那么拿她来和芍药比,他爱芍药什么? 芍药没有耀眼的美貌,但她有温柔似水的笑容,能熨贴他疲惫的心;芍药没有突出的个性,不能让他的情绪激烈波动,但她的柔顺和关心,能让他一天心情平和安适。 一个人失去了手臂,还能治好伤口,还可以活下去;但是病入膏肓,却活不了,转眼就要死去。 他爱芍药吗?爱,他爱芍药。虽然不是像过去对御凌的激情烈爱,却是一种细水长流、更成熟的爱,能让他一生一世不悔地牵著她手的爱。 面对著从前的旧爱,中迅顿时完全明白了──他已经不能失去芍药。因为她是他赖以为生活下去的阳光,是他呼吸的气息,是他心头上的火种,他怎么能不爱她? 更何况这些日子来的相濡以沫,他们之间的爱已随著他们的脚步慢慢增长;这种情感才是真的,才是可以触摸到的,更是有来有往的活络情感。 爱不是只有一种,但只有能让自己平安喜乐活下去的爱,才是真正的爱。 活在记忆中的爱,则是用来纪念过去的岁月。 他选择能和他一起走下去的爱;这爱,是结结实实的爱。 “我爱她,我深爱她,我不能没有她,她已经紧紧地和我的生命交织在一起,不可分割。”中迅缓缓地说出心里的话。 御凌微笑著点头,低声说:“好,那么,你往东厢房左边数来第二间去找,找到了,就不要放弃,要一辈子紧紧握住她,不要再让她飘泊无依。” 中迅现出喜容,再一次大力地抱御凌一次,然后坦荡地放开她,朝她所说的方向跑去。 御凌大大地喘口气。终于把多年来的心事解决,让中迅对她不再有牵挂。她满脸温柔地看著他大步离去。真是太好了!中迅能全心全意地接受芍药……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靠近她,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灯笼,还将她的脸蛋转向他,那人沉静的眸子里有著丝丝的介意。 御凌伸手环抱住弘胄的脖子,把脸贴上他衣襟敞开的胸前,小声说道:“我拥抱的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你不必给我看你的醋意。” 弘胄不说话,把她揽进怀抱里,紧紧地不愿松手。 *** 中迅轻轻推开那没有关紧的房门,走进一片漆黑的室内。绕过屏风,他就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有人在黑暗中哭泣。 是他那爱哭的芍药吗?那个动不动就流眼泪,却敢顶嘴的芍药? 为什么又哭了呢?他的心整个柔软下来,一阵暖意取代刚才的情绪冲击。 难道她看见自己和御凌拥抱,所以哭了? 那么她对自己根本不是无动于衷,绝不像那三名侍女说的,公主已经对他死心,不要他了,所以才大方地把他让出来,要她们来伺候他。 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若对他死心──是会绝然而去没错,所以她半夜翻墙逃跑;但绝不会留下和她亲如姊妹的侍女们,要她们来照顾自己。从这点看来,她再怎样也不可能不爱自己。 只是她为什么不相信他也爱她呢? “芍药……”他轻喊。 一阵抽气声,黑暗中的压抑哭声顿时停住。 “你怎么可以这样绝情,不要我了?”中迅边说著边靠近她,还动手脱掉自己的衣服。“你说话,不然我怕我会认错人。” “请……请你回去。”带著哭音的女声响起。 果然是他的芍药。他放下心来,动作迅速地脱光所有的衣物,全身上下只剩下那个片刻不离的芍药锁。“我为什么要回去?我来接我的娘子回家……” “我……我不要一个不爱我的丈夫。” “谁说我不爱你?在御花园时,我就明白地告诉过你,我──爱──你。”中迅越来越靠近她了。 “那只是你为了得回我的说词,你爱的人是御凌,我刚才亲眼看到的……”她在黑暗中闪避,声音远离。 中迅往前一跃,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再逃。“我爱的是过去的青春岁月,那段岁月是我怎样也无法忘记的记忆,就像你也无法忘记你从小就爱我的记忆,你敢说你不是从小就爱我吗?” 芍药伸手抵挡他把她拉往怀里的力道,没想到触手的是他赤裸的胸膛:她倒抽一口气。“你在做什么?” 中迅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开始解她的衣扣。“你用来锁住我的‘芍药锁’在我身上,我要你帮我开锁,看看里面有没有你的真心。” “住手!不要碰我,我不要你了,你不再干净!”她恼怒地推开他的手。“你自己回去,我是不会和你回家的。” “我就知道你把那三名侍女推给我,就是要试我是不是真心爱你,还好我没上当……”中迅再次把她拉回来,继续剥她的衣服。 芍药扯住自己的衣襟,不让他得逞。“住手!你要了她们三个,别想骗我。” 中迅低下头来,用唇找寻她的唇。“我没有。那天晚上去见她们的人不是我……” “骗子!骗子!”芍药捶著他的胸膛。“她们都知道你左胸上这颗朱砂痣,若不是亲眼看见,她们怎么会知道这痣的大小?” 中迅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我这颗朱砂痣,可是家喻户晓,谁都知道的。大家都说我是因为这个朱砂痣才能娶到你。” 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愣住,没回答。 中迅继续他的侵略动作,解开她的中衣之后,就是她的抹胸带子,可是这带子怎么绑得这么紧?让他一手无法解开,只好低下口来咬住带子固定,让右手能快点解开它。 他嘴里含著带子说:“我曾被易烈陷害,因而被人在‘审世篇’上写了身体的特征,所以大家都知道我左胸上有这么一个大小的朱砂痣……” “不要!”芍药努力推著他的胸,要把他推开,无奈他的左手紧紧抱住她不放。“我不相信。如果是这样,她们为什么不说实话?为什么要骗我?” 他伸手进她的衣服里,双手一翻,硬生生将她上身衣物推下,让她的上半身也和自己一样赤裸,然后靠上去满足地轻喘一声。“啊……” 过瘾之后,他才靠在她耳旁用著热气对准她的耳穴说:“在这时候,不要提起别人好不好?我只想要你……我想要你好久了,距上次我们第一次行房,已经有四五个月,想死我了……” 她抓住他继续往下抚摸的双手,把它们固定在自己的臀后不动。“不要,我不要沾染过别人身体的你……” “要怎么说你才相信我没有碰她们?”他有点恼怒地咬住她的耳垂。 “我……我要心里只爱我的人,如果……如果你没有,我不要你。”芍药发著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被他撩起的情欲。“我……我不相信她们会骗我。” “你真傻。她们说什么你都相信,却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说过我爱你,就是真的爱你,否则我怎敢在皇上面前,冒著被发现要砍头的危险告诉你──我爱你。”中迅缩回手,来到她腰前,解开她腰带钩,在她手忙脚乱想要捞起衣服时,将她的双手抓住,让她的衣服就这样掉落地上。 “你!我不要……”她连声音都抖起来。“我不相信她们会骗我。” “她们会骗你的原因是,我要我的帐房先生、我的总管先生和我的侍卫长告诉她们,要她们不可以告诉你实情──我没和她们同房。因为我要你吃醋,要你主动来讨好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气到翻墙逃跑,不要我了。”中迅一脚踏住她的衣裳,把她往后一推,远离这堆衣物。“我不可能在心里有你的时候,还要了别的女人。你忘了吗?我无法和陌生人行房。” “可是你很有可能因为要气我,就故意做了。”她不知所措地双手环胸,想做最后的挣扎。 中迅靠上她,让她知道自己已经勃发的欲望再也无法忍耐。“我们不要再谈论别人的老婆了,我早把她们三人许给我的手下,她们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要开锁,你的芍药锁。” 芍药咬唇。真的是这样吗?她有点动摇,她该不该相信他? 他往下亲吻她的脖子,呢喃著:“我说过你要相信我,若不相信我,我们怎能一起生活?我打算和你过完我所有的人生,你不要我了吗?” 芍药拧了他一下,让他痛叫出声。“你真的没要了她们?” “我要她们做什么?我的心,一次只容得下一个人,而且我打算不再换人了。你觉得呢?”他几不能控制地发起抖来。“除非你又变装。到现在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变装来欺瞒我?” 芍药一听,心里整个暖和起来。他说他没有要了她们三人,而且他的心不打算再换人了…… “那是……那是因为我不想要当个高高在上、却被你抛弃的公主,我想要和大家一起生活。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变装成侍女之后,就可以自由出入大门,去见我想见的人。” “可是我已经告诉过你,我爱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欺骗我?不让我知道你就是公主?”他的手继续往他想去的地方摸索,轻弹著,让她发起抖来,然后双唇沿著她的肩窝往上亲吻。 “因为我知道你还爱著御凌,不可能爱我,所以我不要和你相认。”她在他的亲吻下,气喘吁吁地说。 “我过去是爱著御凌,但我爱的御凌是真的死了。现在的御凌我不爱,我现在爱的人是你,是你这个喜欢玩变装游戏的公主,喔……不行了,我一定要你帮我开锁……”他在她耳旁呻吟。 芍药咬紧唇发不出话来,只能点头。“好……你不要动,让我帮你打开这个锁……”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一得到她的允诺,他立刻拉下她剩下的衣物,然后就在她的惊喘中,迫不及待地进入她的花园…… “锁打开了……”中迅忍著颤抖,用气音说。“你就是我唯一的锁,我的心只被你锁住……” 这些话……让她全身软了,眼眶也痛了,只能紧紧地抱住他。 他立刻抱起她,就像她是他身上的一部分,是他这株大树的“连理枝”,怎样都不分开地摸索著往床边走,然后将她放在床上。 “等一下。”她转身小心翼翼地推开床上的东西。 “顺便把灯点上,我要看著你……”中迅颤音说道,像是忍著极大的痛苦。 黑暗中的芍药红著脸照做,但是几次都点不著火的失误,说明了她也无法忍耐的激动。 火光燃起,照在芍药的脸上,让他看见她羞红的脸,啊……他再也无法忍耐。 “我爱你,真的爱你。我现在心里就只有你,你永远都不可以再从我身边逃走……”他停止动作,瞪著她说:“听见没?再也不可以逃离我身边,否则我就要这样处罚你,让你哀求我原谅你。” 芍药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把他的发丝抚开。“只要我是你唯一的锁,我就永远不会把你关在门外。” 他激动得低吼一声吻上她,继续最甜美的开锁动作。 没想到…… 他断断续续的销魂声音,竟然把床上睡著的人吵醒。 一个睡眼蒙眬的小孩翻身坐起,揉著双眼的他,看到有人正压在姨身上,立刻爬过来,握起小拳,就往闭起眼感受甜美滋味的中迅头上打一拳! “坏人!放开姨!”童稚的嗓音和猛然的疼痛吓了两人一大跳。 芍药惊呼一声,迅速拉起被子盖住两人。张口结舌的中迅只能保持著低俯的姿势,掩住芍药的身躯。 小孩看中迅不起身,又一个小拳头往中迅脸上揍来。“坏人!坏人!” 中迅不能闪避,只能一拳又一拳地挨打。 “小小!不可以!不可以打你爹!”芍药急得叫出秘密来。 中迅美眸大睁,不可置信地看著小孩,再转回头来看芍药;他张开嘴,却讲不出话来。这小孩是他的? 看到他震骇的表情,芍药著急的脸慢慢转变为温柔的微笑,轻声说:“这是真的,我没骗你……” “他……他是我的孩子?”他边说边闪著小拳头。“脾气怎么这么大呀?” “小小,不可以,娘说不可以,他是你爹,你不可以打他。”芍药伸出光滑洁白的手臂,拉住小小的手。“还有,娘不是告诉你了,要改口叫我娘,不要叫姨了。” 中迅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我四年前的杰作……” “你……你知道了?”芍药惊讶地转头看他。 他低下头来,紧张的面容渐渐解冻。“是的,我已经完全知道四年前发生什么事了,只是我没想到我竟然给了你这么大的麻烦……” 他吻了她的柔唇,说:“对不起……” 看到他们这么亲密的动作,那个容貌奇美的小孩再也忍不住,大叫一声,飞身压上中迅,想要用他小小的身躯迫使他们分开。 “你下……下来吧。”芍药惊慌地朝中迅说,伸手顶住小小的重量,不让他压住中迅。 “不要。我已经在锁头里,说什么也不要让人赶出去,就算他是我儿子,也休想破坏我留在锁里的企图。” 她看著小小拚命捶他,急了。“你先出来,等他睡了,你要开几次锁我都依你,拜托……” 中迅忍著头发被小小扯住的痛说:“这是你说的,我可是要一连三天都待在锁里,什么都不要穿。” 小小见自己的拳头无用,再也忍不住了,张口咬住中迅的脖子,让中迅痛叫出声:“啊……” 声音传出,让两个在外边温存大半天、直到现在才手牵手要回房的弘胄和御凌听到,两人停下脚步,相视而笑。 “看来……”御凌掩口在弘胄耳边说:“他们很快就会有另一个可怕的小中迅了。” 【全书完】 有关御凌和弘胄的故事,请看当红0303《芙蓉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