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岛》 第一章 海浪 海风中夹杂着海鸥独有的腥臭味,钻入我的鼻腔中,不断摇晃的游轮像是喝醉酒的壮汉,在这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颠簸,我有些不舒服,头晕想吐,我知道这是晕船的正常反应,就像手机屏幕上跳出的微信信息你会下意识地点进去看看一样。 我不是什么奇人异士,我也不会什么特异功能,也许在他人眼里,我就是个平凡中带着点马虎的大学生,就像这汪洋里数不清的金枪鱼一样,微不足道,我也从未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 透过厚厚的镜片我看到游轮侧面“皇家加勒比”的字样,它们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像缀着金属条纹的金属巨兽,是船上人心目中的天堂。 到了夜里,游轮会展现出和白天截然不同的风貌,这艘巨大的游轮是来自皇家造船厂的手笔,香槟气味浓厚的豪华舞厅、充满午夜诱惑的游泳池、疯狂又不失风度的惊悚派对、三三两两的情侣和蜜月夫妇结伴出行、 此时此刻甲板上人头攒动,正如电影上所极力渲染的那样,明星富商随处可见,高官显赫无处不在,如果能偶得赏识,少奋斗两三年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沿着白晃晃的楼梯往上爬,沿着通往515号船舱漫长的走廊两旁全部都是椭圆形的舱门。 远处传来女人羞涩又暗藏兴奋的尖叫让我烦躁恶心,千篇一律的景色下我觉得脑子像是要爆炸一样,我要说话!我现在继续找一个人交流!这是我现在唯一的念头! “纪博明,你怎么不去玩?我们班长和副班长都在甲板上烤肉呢!你要一起来不?”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我的脑海,像是冷水浇灌的灼热铁块,让我瞬间恢复清醒。 “算了吧,我有点不舒服。”我勉强笑了笑,认出了手里捧着两个梨的男孩,他叫程云飞,可以说是我大学四年的好朋友,圆圆的脸、高高的个子,作为一个男生,他很爱笑,或者说笑点特别低,随便讲些笑话都能让他笑地前仰后翻。 “不舒服?是晕船吧,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就在三楼拐角处。” “不用了,我回房休息一下就好了。”我敷衍的说,隐约间头疼的更厉害了。 我心里想,其实如果不是糟糕的身体状况,我也很想去和同学们一起狂欢,可是—— “那真是可惜了,只是毕业前最后一次聚会了,那我先走了,马上我带点吃的给你,拜拜!”说完程云飞拍了拍我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走了。 确实,毕业之前的最后一次游玩,游轮的船票全都由学校出钱,学生们不用掏哪怕一分钱,所幸有这种情况的还不止我一个,还有几个同学晕船晕得连路都不能走,这让我稍感平衡。 三月的微风在窗子的周围吹拂着,我吃力地脱掉鞋袜,双眼无神地躺在羽绒床垫上,两片“茶苯海明”已经就着凉水下了肚子,微苦的药粉黏在牙缝间,不断分泌的唾液让我想要呕吐。 我觉得自己就像深处海浪中央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在暗无天日的海底深渊,不知名的生物从我身边窜梭而过,溅起漫漫水泡。 抛开脑子里的幻想,这真傻!我想。可是,傻也不完全说明问题。而且有点令人毛骨悚然。我不想承认,可对大海、对深水的恐惧确实存在,终有一天我会适应,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或者更久。 做些什么呢?这可是个好问题,我第二次转动身体,胃里传来一阵流水声,听到左耳上方传来轻微的咔哒声。跳舞?太花哨了。 那玩电脑怎么样?太屌丝了吧,难的上了豪华游轮就为了玩游戏?lol还是吃鸡啊?纪博明啊!你可真没出息,起码也得找个漂亮的妹子聊聊天、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吧。 就在胡思乱想的过程中,我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陷入更深层次的睡梦中,脑海中最后浮现的图案的就是非处方药说明书上写的药后嗜睡症状,该死!我怎么忘了? .......... 夜晚,如此寂静,诺大的床上,回应我的是墙上嘀嗒嘀嗒走的时钟和黑沉沉的波涛,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柔软的床铺像一条波平如静的河流,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只有那些因风雨沙沙作响的树叶,似在回忆着白天的热闹和繁忙。 快要落下去的月亮还在黑黝黝的森林边缘绝望地徘徊,河水不时地向上泛着银光,没有一丝风息,然而树梢微微摆动,林**旁的树木和恍如幽灵的雕像在其间投下长长的阴影。 “醒醒……”有人在黑暗里轻声地呼喊。 好困!再让我睡会儿! “快起来,无尽的黑暗就快要来临了!” 哪里来的神棍?又是隔壁的那群宅男在玩跑团吗? “潜藏着恶魔的森林……绝对不要靠近……”那道低沉的低声说,声音渐渐远去。 我心底忽然泛起一种极端的恐慌,那种仿佛失去一切珍贵的空虚感让我心智崩溃,黏糊糊的汗液顺着颈脖布满全身,泪腺抽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这不是软弱的哭泣!而是对未知,极端的恐惧!宇宙般宏大的旋涡将我粉碎。 刹那间我整个人突然失去了知觉,完全无法思考也无法行动。 如同海底深渊般沉寂的力量,把我压迫得动弹不得。 我试图睁开眼,却连一根小拇指都无法动弹,窒息的手掐住我的咽喉,我渐渐不能呼吸,大脑缺氧,使出每一个细胞的力量挣扎,却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反应,我的意识渐渐消沉,就在即将陷入永眠的前一秒。 零碎的画面在我眼前闪烁,模糊的画面重重叠叠,那是什么?老式电视机似的图画渐渐清晰,零散沙滩——血眼海鸟——不知名的黯黑色肉块、海岸的岩壁上镶嵌一艘巨大的游轮,豉豆红斑斓的血迹一路延伸到远处的森林里。 我好奇地转过头,顿时如遭雷击,荒谬!这怎么可能,几个大字出现在的视野里——皇家加勒比!正是我所乘坐的这坐豪华游轮。 这绝对是噩梦才会出现的场景,尸体!到处都是四散不全的残骸,岩壁下头、海面上、吊挂在救生圈上,无数尸体套着花花绿绿的衣物填满着我的视野,他们惊恐的面容,被泡的发白的皮肤和外凸的瞳孔,然而这不是单纯的梦,我预见到了,不祥的预感萦绕在我的心头。 这样说太残酷了,却并非完全不确切。可是,我怎能告诉与你,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我的老同学啊!他看上去仿佛显示出轻微的精神病症状呢?当然,答案很简单,你不必告诉他。他们扭曲的微笑完全因为肌肉曲张所引起的神经反应,准确的说,他们都已经死了! 当我看见时,这种微笑使我想起自习课上大家讲述趣事时脸上的笑容,造成他支离破碎的撕咬痕迹让我心底冒出一股寒气。 我想高声尖叫,可是只有沙哑的声波从我干燥的嘴唇里发出来,我站在那里喘气。 我绞尽脑汁设法回忆游轮所要经过的地域,阿拉斯加、亚库塔特湾、哈伯德冰川、惠蒂尔、史凯维港口、朱诺,等等!惠蒂尔,是了,那个神秘岛的传说!沉船的葬身之所、爬行类怪物的乐园! 蔚蓝的海洋在侏罗纪似乎整个属于深海的怪兽们,两栖类的特性注定了它们巨大的身体结构和肉食性胃囊!它们庞大的身影在四片巨型桨鳍的驱动下,威严地划破浅海水域,宣泄着无形的霸主气势!滑齿龙的长颚里满部尖锐的牙齿,在这样一台吞噬机器前,鳄鱼、利兹鱼、鱼龙甚至蛇颈龙都要退避三舍。 目前世界上最大和最可怕的科摩多蜥蜴和短鼻鳄鱼已经大大地缩小了,成为它们早期祖先的缩影,而据说有人在那神秘岛附近见过这种恐怖的怪物! 当我想到这种怪物的时候,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它们在出现人类以前几十万年的时候,生长在地球上,是食物链上最顶尖的霸主。 我在北京化石博物馆里曾经看到过一个高达三十英尺的锯齿内腔化石。我是不是注定会面对面地再看见这种怪物呢?当然不——可是——从尸体的牙印可以看出这些牙齿是圆锥形的,和鳄鱼牙齿一样! 我害怕地看着海,我怕从海里窜出一条来。 就在这个痛苦的时刻里,新的恐怖又袭击了我的精神。 我听到男人与女人的尖叫,那尖锐的嚎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那包含着绝望、不甘、疯狂、毁灭一切的尖叫,这一刻,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个聋子,是个不问世事的聋哑人。 可惜我不是,所以我迷失了,我站起来把手伸在前面困难地摸索着。 我要逃出去!我加紧了脚步,在这困人的环境里一直在下走。好像个失去了一切的赌徒般奔跑着。我叫着,喊着,吼着,被尖硬的岩石撞伤,摔下去又爬起来,流着血,直想把头撞在某些障碍物上死去!沙子,还是沙子,没有起点也没有尽头,一望无际的沙滩笼罩了我。 我这样发疯似地跑着,究竟会跑到什么地方呢?我不知道。几小时以后,我一点气力都没有了,我像死人似地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我仍旧倾听着,想听听刚才的声音会不会再响起来,一刻钟过去了,只有我的心跳声。 忽然我把耳朵贴近我靠着的岩石,我好象听到几个字的声音——模糊、不清、遥远。我浑身颤抖了一下,想道:“这是幻觉!”然而不——仔细一听,我的确听到喃喃的声音,但是我的神经太衰弱了,我听不清说的什么话。不过我能肯定有人在说话。 我忽然又担心这是不是我自己说话的回声,也许刚才我叫喊过而我自己不知道。我闭紧了嘴,又把耳朵贴到岩壁上去听。 我又挨近了几英尺,发现这样做,能听得清楚些。我听到低低的几个字,其中一个就是“又来了”,这句话的语调很哀伤。 谁在说话呀? 那声音第二次出现,说话的声音完全不带一丝暖意。我还没来得及听清楚,一具摇摇晃晃,带着尸臭味的身影握住了我的肩膀:“又来了,这次就不要了吧!”我从声音中听出不祥的噩耗,那是来自地狱的呼唤。 不,这是梦!这不是真的————只是个梦罢了,快醒来啊! “轰隆!”梦境在我脑海里爆炸,当我恢复了知觉,猛地坐起!呼吸急促,发现脸上被泪水沾湿了,我说不出我昏迷了多久——我没有办法知道。世界上没有象我这样孤独寂寞的! 我流了很多泪,浑身都是汗。我多么悔恨我还没有死去,这种酷刑还会遭遇到!我不愿再想了,我努力把一切念头都驱逐出我的脑海,全身都已经湿透的我渐渐发现刺骨苦咸的海水漫过我的膝盖,刺耳的警报声伴随着红色的灯光闪耀个不停…… 第二章 风暴 我僵硬的思维足足花了十秒钟才明白了我现在的处境,我满怀罪恶感地赶紧推开舱门,好象是我不小心触动警铃一般。 我无法回想我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风暴像一片巨大的瀑布,遮天盖地地卷了起来。 雷在低低的云层中间轰响着,震得人耳朵嗡嗡地响。闪电,时而用它那耀眼的蓝光,划破了黑沉沉的夜空,照出了在暴风雨中狂乱地摇摆着的游轮,一条条金线似的鞭打着大地的雨点和那在大雨中吃力地迈动着脚步的人影。 一刹那间,电光消失了,天地又合成了一体,一切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了。四周听不到别的响声,只有震耳的雷声和大雨滂沱的噪音。 海水沿着灌满雨水的排水沟流进船舱,跌跌撞撞地冲过危险的漩涡,灯是暗的,船一层二层的大部分地区的电力供应已经中断,至今还没有恢复。 我机械性的走下楼梯,慌慌张张的船员行走在甲板上,他们打着伞,穿着雨衣,被风暴揉虐的支架像只焉了的茄子,塑料袋和易拉罐飞得到处都是。 那是个母亲吧,她怀里抱着婴儿,披着粉红雨衣,无助的站在甲板的那头,我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模模糊糊间我看到母亲用手指逗弄着婴儿的小嘴,满脸洋溢着幸福而满足的笑容,我和她之间宛如两个世界,雨下的越发磅礴了豆大的雨滴打在雨衣的帽子上,发出一阵悦耳的声音。 遇到台风了吧,我心想,那个人站在那里危险啊,我不去想这件事,但它却一直在我脑海里叮当作响。 我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不想动,也不想说话。 船体摇晃,滔天巨浪疯狂地冲刷着甲板,这一幕让我响起《动物世界》里鬣狗捕猎的场景,都是那样的贪婪!那样的夺走生命! 挂在墙上的喇叭开始广播:“请全体船员注意!皇家加勒比号遭遇特大级风暴!请各位乘客到大堂集中,注意保持秩序和文明礼貌……”之后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大浪消散,那个母亲连带着婴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想到那个婴儿,不知道失去母亲之后的他要如何度过今年的圣诞节,或许他的年纪还小,根本不懂死亡是什么。 当我再度靠近甲板时,雨水混着了泪水落在衣裳上,我抱头痛哭,却不知道为什么,许多年以后我回想起这一幕,那一切的开端、直视死亡的恐惧。我依旧分不清那是幻觉还是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穿着连体雨衣的工作人员把痛哭的我扶了起来,他给了我把橘黄色的雨伞,让我去大堂避难,我看见他扯下口罩,露出一张焦急的脸,并从墙上拿起电话筒,我看见他走路一瘸一拐,看样子像是受伤了,他说话的语调听起来先是充满疑惑,然后是不可思议,最后变成勃然大怒。由于双层玻璃的阻隔,我无法听见他说话的内容。 直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光滑的地板上了,一名护士打扮的女生正在给我旁边的一个老人喂红姜汤,狭窄的环境里嘈嘈杂杂的,四周都是人,黄种人、白种人、黑人;富人、穷人;大明星、小明星、百姓,他们都在这里坐着,满身湿透,褪去了光环的人,显露出的是失魂落魄和气恼烦躁。 我站起身来,企图寻找自己的熟人,我环视周围,很巧一边一个,左边靠着墙角的程云飞正在玩手机,另一边拿着花名册忙忙碌碌的人叫张珂,是我们班学习委员,一个很文静的女孩,看他那样子像是在寻找失散的同学。 “程云飞!”我大声叫喊,他好像听到了,茫然的转过头,我用力挥手,他终于注意到我了。 他用有些浮肿的眼睛看着我,他们现在感到一种强烈的关切之情,他一把抓住我: “你还好吗?你看到了蒋静雁了吗?她没事吗?”他问,唾沫星飞溅出来,我能感觉到他向外溅射出的急切。 他很担心,以至于如此焦躁,让我想起了刚出笼的吠犬。 “我想她会没事的,”我说,“你就躺下吧,放松点,好吗?我知道你暗恋她,但你要冷静。” 也许是我的话起了作用,程云飞的呼吸不再那么急促了。 我帮他从护士那里拿来了一些姜茶,他急不可耐的吞咽了下去,丝毫不顾嘴唇被烫得通红,“我感觉好一些了,谢谢你,纪博明。” “没事,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说,“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台风?” 他低下头,悄悄对我说,“我也不太清楚,我当时正在和班长他们玩呢,我都喝高了,突然就听到有人说台风来了,然后呼啦一下大家就都跑了,就剩下我一个人。” 他握紧了拳头,露出后怕的神情,“灯灭了,周围一片黑暗,我什么都看不到,只是埋头苦奔,之后一个船员把我领到了到了大堂,之后的事情你也就知道了。” “这么说我们就和大家失散了。”我喃喃道,大堂很大,从南到北可以容纳下将近三千人,想要找到那固定的几个,无异于大海捞针。 说话之间,船体又是一阵摇晃,我伫立在门旁,只见北海怒涛翻滚,咆哮奔腾,骤雨抽打在走廊,沙飞水溅,迷蒙一片,那海水仿佛化成了一把把锋利的钢刀,在暴风中拼命地摇撼着、呼叫着天地间,好像有千军万马在驰聘,在前进,打在大堂的五色玻璃上,打的玻璃一阵颤动,然后海水又似退潮般缓缓离去。 “就是个台风,过去了就好了,”程云飞心有余悸地说,“是了,我希望是这样,因为……” “因为什么?”我问道。 “因为除此之外,只能是海啸了。”程云飞瞧着窗外的景色,神色有些慌乱。“我爷爷在东南沿岸当兵的时候曾经见过海啸,他给我讲过,看起来跟这差不多。” 大门被推开,雨水溅进来一点,进来三个人,他们全身湿淋淋的,推着担架车,严肃也无法掩饰他们眼中的疲倦,“让一让,”其中一个说。 众人闪在一边,我越过人群探头张望,由于周围都是中年人,还有很多身材高挑的模特,以我的高度不足以窥探究竟,于是我充分发挥游击队秘密侦测敌人阵营的精神,将一张抽木长凳从一路搬来,架在那人群集中的地方。 我吃力站在凳子上,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穿白大褂的医生他的助理在里面工作的情形。 因为人很多的关系,我不觉得害怕,至少当我看到那副场景时时,我的心里是这么想的。 虽然我从小就养成十分内向的习惯,但毕竟还是个男生,喜欢冒险和探秘。因此,就算我明明那不是什么好事情,我还是忍不住去看了。 那是一台担架车,上面躺了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头上裹着绷带,血液沿着前额慢慢渗出,他身上上盖了一层床单,只露出一张枯黄泛白的脸。灰白泛黄的头发蓬乱纠结,使他看起来像死于狂风中一般。不过,从他微弱的呼吸、起伏的双颊,和严重龟裂的嘴唇研判,他还活着。 这一幕让我心底发凉,即使我不认识他,但看起来还是很恐怖,不会将他当成满足小男孩黑色娱乐和幻想的对象。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生命脆弱的载体,最不可思议、最美妙的一点,还是在于他恐怖的特色。他一眼闭着,另~眼瞪很大大的,被涌出的红色鲜血封闭。 那只眼睛让我们深深着迷。 “这都是怎么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白领惊叫着。他的声音出奇的高,似乎震惊之下他的声音也高了八度,“老人家是怎么受的伤?” “我不知道,”我说,我感觉心脏怦怦地剧烈跳动着,我瞧瞧拿出手机,却发现屏幕左上角明晃晃地露出一个字符——1x,该死的!没有信号。 “撤离时他被风刮倒了,装在集装箱的一角上”,医生冷冷的说,他的手里拿着手术刀。 “噢!上帝呀,怎么这样!”站在前头的一位外国女士叫起来了,她满脸的恐惧,他右边一个高大的男人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这一尖叫像是引动了大家的情绪,低沉的哭泣声和彷徨的窃窃私语在人群中迅速传播发酵,我忽然觉得这副场景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我一个激灵赶紧把这荒谬的甩出脑海。 在这种充满负面情绪的环境下终于有人忍受不了了,一位满眼血丝的男人从人群里跑了出来,扯着嗓子怒吼,没有人听得清他在吼什么,他的上衣后摆啪啪作响。 “我的女儿不见了!她被阎王爷带走了!”他高声说,用那双可怖的眼神环视四周,话语中充满歇斯里地的疯狂,“一定是你们当中的某个人干的!” 他的大腿上沾着血迹,我一下就认出了他就是那个让我来大堂工作人员,那人冲进人群,从我身边擦过,差点把我撞倒。 他走到人群中央,不停地怒吼着,双手向天空挥舞,“上帝啊!他疯了!”刚才那位女士又叫了起来,我身边的一个人也轻声叫了起来:“天哪!” 男人木然的眼珠转动,散发出危险的光芒,他一把上前抓住那个说话女人的衣领,把她高高举起来,大声地问:“狗娘养的!是不是你干的!”他说着话,悲痛欲绝。 “天哪!”从我的右边又一次传来这个吃惊的声音。我循声望去,发现学习委员张珂正吃惊的捂住小嘴,满脸的不可思议,她问我:“纪博明,出什么事了?” “我想……那男人的……女儿好像……死了,”我不大肯定地回答,这时,我忽然觉得说话突然变得艰难无比,觉得自己像是把词语一个个挤出来。我想可能是因为惊吓过度吧,或者是因为……我在为他感到难过吧。 “海水!海水漫了进来!”就在这时,不知道是谁先喊的这一句,刹那间空气凝固了,我吞了口吐沫,黑压压的人群像是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爆发,一瞬间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 在我身后,传来人体相撞时空洞而剧烈的尖利噪声,伴着人的惊叫,接下来是奔跑声和惨叫声,越发震耳欲聋,响彻云霄。就在我前面,一个穿着休闲服的大汉直冲向门大堂口,一路撞倒了几个行人、 人们此时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在求生本能控制下,脸吓得煞白且尖声惊叫,他们挤在大门口,谁也不让谁的拼命往前挤,活像沙丁鱼罐头,亲眼看到一个手里拿着棒棒糖的小男孩被一个穿高跟鞋的女人撞倒,汹涌的人群漫过,之后就再也没了声息。 大堂墙下的窄小玻璃在巨大水下的冲击下不到十秒就支离破碎,窗户玻璃破碎的轰然巨响毫无音乐感可言,人们在四散奔跑,有的从大门往外跑,还有的从被毁的玻璃往外逃。 医务推车(装满葡萄糖吊袋和一碗碗滚烫的姜汤)向空中翘起大约五英尺高。在巨大冲击力的作用下,这个笨重的砸到墙上,但巨大的质量缓解了冲击力,因此这辆推车又弹回到人群之中,携带着极端的力量,与地板摩擦产生了一丛丛火花,与此同时也有几名来不及逃亡的群众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推车之下,潺潺血液缓缓流淌,鲜红刺眼。 真正的恐怖开始了…… 第三章咸水 我承认是有那么一刻,我被吓呆了,末日般的场景让我生出来一种不真实的荒诞感觉,我脊背发凉、大脑一片空白。 浪随时会将我们吞没,当我们跌入浪涡时,绝对会倾覆沉入海底再也浮不起来了。 红姜茶的榨汁机丢落在地上摔个粉碎,一小截锋利的刀片宛如夏季的闪电,我拼命祈祷,却无济于事,它还是毫无阻碍地滑过少女稚嫩的脸蛋。 看到我在看她,她微微张开嘴说了些什么,原本吹弹即破的小脸蛋此刻就像是垃圾堆里随处可见的灰破布,她伸出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腮帮,却碰到了上颌磨牙,好像在疑惑自己为什么那么疼,那场景我永远也忘不了。 等到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她突然跑开了,一边尖声喊叫,一边露出极端恐惧的神情,但她再没有机会体会更大的恐惧了。 我来不及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皱成一团的吊灯松动,朝她积压下来,细碎的玻璃全部解体,宛如最精密的手术刀插在最致命的要害上,一个雪白的物体甩在我的脚下,那是一截穿着牛仔裤的人腿,还有半个穿鞋的脚掌。 大堂的天花板已经严重变型,破裂出了一条裂缝,蔚蓝色的海水猛地灌进来,无数来不及逃走的人被海水一卷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可能就此永远沉寂自在黑暗的海底了。 灾难面前人人平等,不管是平日里高傲清冷的女孩还是家缠万贯的富豪们,如今都是目瞪口呆,害怕得颤抖。 唯一的求生意识逼迫着我拼命的向前跑,四周的一切都好像变慢可,我能清晰地看见、听见水浪,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很慢,就像体育赛事中慢镜头回放。 我的身后传来哗啦啦的声响,从脚倒后颈都能感受到寒意。 为了生存我疯狂地奔跑着…… 但海水还是追上了我,被挪动的杂物打在我身上,让我不慎翻倒在海水里,尽管我及时屏住呼吸,但还是呛了好几口水. 透过蔚蓝色的透明中我看见不同性别的尸体死不瞑目,lv手提包、镶钻手表、阿玛尼西服、ipad,它们就这么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这一幕和我记忆中的一部分幻影相重合,让我生出一种触电般的快感。 短短的几秒像是一个世纪,直到一双粗糙的大手把我拉出水面,他抓着我的肩,像是拎起来一个水壶那样简单。 水沿着我的脸颊,我只顾着大口喘息,喉咙里火辣辣的疼。 救我的是那个男工作人员!他冷漠的眸子让我不寒而栗,救我只不过是出于对职责的最后留恋或者干脆只是顺手而为。 我用力咳嗽出苦咸的海水,肺里火辣辣的疼,但我不敢有丝毫耽搁,急急忙忙跟随着他越过大门,雨漫天而来!无数人在走廊上拼命的奔跑,他们拼命地推搡着前面的人,又被后面的人推倒,多少人就这么不幸的死在同伴的践踏之下。 雨水打在我的眼镜片上,一片白茫茫里,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只好取下眼镜塞到衣服口袋里去,就这么一顿,湍急的水流就试图将我两面包夹,冰冷刺骨的海水像魔术般从地底下一路冒出来溅射在我身上。 我急忙转弯,身后像有一整个军队的人马在追赶,进入到歌舞厅,汹涌的海水一分为二,一部分沿着走廊继续向前,一部分被空间的力量挤压着涌向我。 我同样可以如法制炮换一个方向走,可是这么一来,我就会彻底迷失在这座复杂的豪华游轮中,宛如困在铁盒子里的老鼠。 我拼命地奔跑,第一次后悔为什么没有听体育老师的话努力锻炼身体,剧烈的运动让我小腹一阵痉挛,在前方转弯处,手电筒的灯光变得愈来愈明亮。 “快过来!”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那是程云飞!还有我的同学!他和几个男生半推开巨大的防水铁门,远远的就对我伸出手,我大喊救命,水流已经触及到后背,我的鼻腔已经略有水雾,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刺进铁门里,背后轰的一声,铁门被紧紧关闭。 终于得救了!我丝毫不顾形象地伏在地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汹涌的束流轰隆隆地撞击在舱门上,巨大的噪音让我误以为是低空飞过的飞机。 第一波海啸终于来了!上一秒的风平浪静换来的却是下一秒的面目全非!巨浪呼啸以催枯拉朽之势,漫过一二层的所有建筑,整个甲板被清洗一空,整个游轮开始剧烈的颠簸. 我因为站立不稳头上被一块砸落的木板狠狠地重击了一下,但我没有任何恐惧之意,依旧死死地盯着窗外————没有来得及逃走的人们在海浪中巨浪尖头咆哮,最后消失殆尽。 我仿佛能看见他们那一张张扭曲着痛苦的绝望的脸,被淹没的建筑物在狂涛的洗劫下被席卷一空! 这时,从北面传来了另外一声爆炸的巨响,像魔鬼在地狱里用机关枪疯狂扫射,我回头看了看程云飞,后者也神色紧张地回头仰望着他。空中弥漫的浓烟越来越多,尽管还有微风徐徐,但那天空几乎全被给乌云污染了。 也许……是涡轮爆炸了,我猜测,但不确定, 因为在最初的一阵纷乱中,我不知所措,只是一动不动地按住门把手,确实,在见识了那么多惨剧后,对于死亡,我已经有些麻木了,我原以为死亡的痛苦已经过去,就和这已经褪去的海啸一样。 但我舱房边经过时,程云飞对我说我们完蛋了的时候,把我吓坏了,我赶忙询问事情的缘由,然后他绝望地告诉我一般海啸都有三波、一些巨型海啸的波数甚至能达到数十次。 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情绪,只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我打开模糊的玻璃向外一看,只见满目凄凉;这种惨景我以前从未见过:那弯曲的伸展在天空中的乌云,那湿咸而又醉人的空气,再加上甲板上密布的贝壳和水草、都在这不寻常的夜里显得分外迷人,分外给人一种未知美的感受。 更远处,云海上巨浪滔天,每隔几公里就有一道。再向四面一望,境况更是悲惨。我发现,原来停泊在我们附近的两艘救生艇因为刚才的海啸,已经不见了踪影,原来停在我们前面约一海里远的一艘预备船已沉没了。 照这个情形下去,第二波海啸大概将会在半个小时后到达,如果接着待在这里,那么难逃溺死的下场。 我回过头,看到三个小伙子愁眉苦脸地蹲坐在地上,那是我们班级几个要好的同学,他们都是音乐社的成员,高个子小眼睛的叫毕良朋,带红色鸭舌帽的是韦博艺,最后头发被染成黄色的是戴嘉。 还有两个反戴着红袜队的帽子的男女是看样子是一对情侣,其中女孩用手抵住胸口上抱着的纸盒,盒边上写着“生日快乐,祝你幸福”的字样。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救生员打扮的男人、一个大腹便便的秃顶男人和一高一矮的两个靓丽模特。 加上我一共十四个人,我默默的想,昏迷不醒的人有两个,晕在墙角的男子是个魁梧的黑人,他的额头上高高肿起一块,脚边还放着一个满是裂缝的玻璃罐子,还有一个穿凉鞋的花季女孩,她昏迷不醒却漂亮的要命,蜡笔小新图案的外衣被掀开,可以看见白嫩的双臂上布满淤青和勒痕,明显是被人背过来了,我抬头看了看程云飞t恤上还余留着的一点水渍,没有多说什么。 “我们得找人来帮帮这个女孩,”我对那个救生员说。“她失去知觉了,但肯定还有救。” 救生员支支吾吾地说三楼的医务室里有卡巴克洛、卡洛柳钠等止血药物,还有些散装的头孢青霉素,但他的眉宇之间透露着不情愿,也对,死亡面前,没有人愿意平白无故为陌生人冒险。 “可是我们现在必须得离开这层,免得再次被海水追上,”程云飞说。 这时似乎为了证明他说得有理,门外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水管残骸和附近的一家热狗推车撞到了一起;我从半跪在地上的角度看过去,包裹着香料的热狗被挤飞了出去,摔在甲板上,就像一只血淋淋的胳膊。 程云飞当然说对了,我的大脑里一片混沌,血淋淋的一幕让我震惊得无法思考,但还剩下那么点理智刚好能够让我思考这一切,究竟干怎么办? 理智告诉我目前最明智的做法无疑是放弃这个累赘和大部队一起离开。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无法避免的话,那是唯一的选择。 “纪博明,你不要犹豫了,就算不救她也没人会说你什么的。” “是啊是啊!你看她都伤成这个样子了,恐怕现在抢救也来不及了。” 几个“老同学”走过来劝说我,话语间却有意无意地把责任都推给了我,我感到一股莫名的怒火在心头旋绕。 也许对于他们而言——道德——现在应该叫做良心了,完全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而我也不过是个面对媒体采访时用来承受谴责的熟人罢了。但我不愿意将这个失去知觉的女孩就这么留在钢铁迷宫中等死。我那仁慈且文明的本能尖叫着反对遗弃女孩的念头。 “我们可以往上跑,”我突然灵机一动。“我们到最顶层去,顺便去医务室,”我做手势指着天花板,“除非游轮沉了……否则那里就是安全的……” 我的声音不自觉地越来越小,因为此刻我的正在头脑里回顾刚才那遮天蔽日的大海啸,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拦大自然的伟力呢? 我将目光从昏迷的女孩身上移到窗外,那里,狰狞的风暴咆哮着,像一个邪恶的魔鬼,放肆地撕扯着整个世界…… “你先走吧,”一片死寂的沉默后,我抬起头对程云飞说,语气中透露着坚定,我对这位身材矮小却无比乐观的朋友太了解了,至少他不会满嘴胡话,吃里扒外;也不会露出獠牙直扑我的喉咙。“你们先去楼上找个地方躲起来吧,我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要干嘛?一个人去医务室?你疯了吗!海啸随时可能会来!”程云飞激动地问我,正当这时那个昏迷的黑人醒来,他眯起眼睛碰了碰额头,疼的龇牙咧嘴,他张了张嘴说了一句话,但要叫一个英语四级都差点不及格的人听懂实在是强人所难。 但通过他的语气与肢体语言,我能了解到他的大概意思是:谁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那操蛋的大浪过去了吗? 唯一会英语的救生员无奈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翻译给了黑人,他就这么坐在地上静静地听完整件事情的经过。 他用蹩脚的中文说,“那我和你一起去吧,对了,我叫山姆。”他抬起头,闪亮的眸子毫无畏惧的迎上了我的目光…… 虽然不愿意去,但还是很佩服我们的勇气,给了我们一支led强光手电筒和一瓶氧气含片(含在嘴里用唾液包裹后会释放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