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酿多情酒》 第一章 初夏时分,碧绿澄澈的湖畔边柳丝依依,飘逸的柳丝随风舒展,似缓移莲步、轻摆绿衣罗裙的美人儿,透著股幽静气息,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湖畔边酒肆林立,湖风迎面拂来,将酒旗鼓涨得发出啪哒声响,一名男子的脚步落定。 袁浪行半倚在柳树边,一双深邃的黑眸,轻松惬意地扫过湖畔边的酒肆茶楼,手里那一把湘妃竹折扇,不时在手心里轻敲著。 不期然的,正低头打著算盘的“把酒问”老掌柜,一迎向袁浪行的视线,心顿时凉了半截。 不要──不要──老掌柜随著袁浪行游移的眼神,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口中无声叨念著。 待袁浪行意味深长地与老掌柜四目相接的那一瞬间,掌柜的连忙对著伙计招呼道:“小二子,关门!” “啥?”小二子一头雾水。 “关门、关门!” 见老掌柜如此惊慌,小二子半刻也不敢迟缓。 谁知道门板子才搭上,一股力劲袭来,砰的一声巨响,小二子整个人连同门板咻地飞向酒肆厅堂内。 老掌柜瞠大眼,眼睁睁瞧著小二子被打飞,他连忙捂起耳,瞬间,桌椅被重物砸坏的乒砰乒砰声传来,一滴老泪溢出──门没了! 酒肆内一隅,几名鲁汉子正喝得畅快,被“轰隆”巨响扰了“雅兴”,纷纷拿起刀吼著。“他奶奶的熊!搞啥儿?” “诸位大爷请海涵、海涵──”老掌柜内心无声哀叹,欲趋步上前安抚,只见一道更快的身影由眼前闪过,下一瞬,口出秽言的酒客,连同两张饭桌,已然破窗而出。 “哎呀!我的窗窗窗──” 瞧那已然不全的残缺窗板,老掌柜哀号出声,那制窗的木头可是很贵的呢! 老掌柜的声音一落下,紧接著方才被丢出窗的鲁汉子哀号声跟著远去,接著几名酒客随即吓得往大街上逃窜。 一眨眼全失了踪影,原本高朋满座的“把酒问”酒肆,顿时鸦雀无声。 晴天霹雳!老掌柜回过身,不消多想,便知踹掉酒肆的门,再丢出酒客、砸了窗子的人,正是武功极高的“酒无赖”──袁浪行。 “怎么?今天不卖酒吗?”袁浪行神色自若地择了个靠窗的位置,优雅潇洒地手摇折扇,俨然无视方才的混乱。 他喝酒向来不爱庸俗之人叨扰,这会儿湖风徐徐迎面拂来,独身坐在幽静的酒肆里,让他添了几分酒兴。 老掌柜大惊失色地连退了两步,忙不迭地挤出一抹苦笑。“卖、卖!九爷大驾光临,岂有不卖的道理。” 呜……今天开铺前忘了翻黄历,偏偏惹上了京城中恶名昭彰、武功高强的“酒无赖”。 “那掌柜的推荐什么好酒?” 老掌柜忐忑不安地迎向袁浪行好整以暇的模样,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道:“山西杏花村的汾酒如何?” 袁浪行一身质料极佳的月牙白丝绸长衫,腰间束著银云纹织锦腰带,从容悠然地宛若不染尘土的神仙。 瞧他那斯文俊雅的模样,老掌柜充满了疑惑,这天仙般的人,哪像是倚仗著在朝当官的父亲,便无赖蛮横至极、恶名昭彰的“酒无赖”? 无奈事实胜于雄辩,这袁九爷确确实实是嗜酒成性、怪癖成筐。 据闻其怪癖乃“酒坊人多──砸”、“酒不入口──砸”。 京城各酒坊、酒楼人人自危,遇上这号武功高强的无赖人物,只有摸摸鼻子自认倒楣。 老掌柜暗暗叫苦,心中想道,今儿个奉上的酒若是入不了这袁九爷的口,怕是明儿个“把酒问”便要关门大吉。 “那就上一坛。”袁浪行蹙著眉,沉吟了半刻才道。 “要不要上点酒菜……” “本爷千杯不醉,不需要酒菜垫胃……但愿掌柜的,今儿个,可别让本爷败兴而归。” “那就有劳九爷稍候。”瞧他那模样,老掌柜毛骨悚然地打了个冷颤后,便退下取酒,满脑子愁云惨雾。 半刻,老掌柜取出了近日最好的一瓮汾酒。 袁浪行那纤细修长的指尖优雅地扣住酒杯,脸上笑意不减地旋著玉制的杯子,瞧瞧酒色、嗅著酒香,好半晌才意兴阑珊地浅酌了一口。 老掌柜瞧著袁浪行的模样,一张老脸随他品酒的动作,泛著一股紧张的神色。 袁浪行带著三分懒散、两分漫不经心,睨了眼掌柜的问:“你说这便是你们店里最好的酒?” 老掌柜猛地倒抽了口冷气,一张老脸苦了八分。 “九爷,这的确是铺子里最好的汾酒!” 袁浪行蹙起眉,好兴致去了泰半。 自小他好品酒、能喝酒,酒量之大,举世无双。偏偏喝遍京城酒肆,显少有让他惊艳之酒。 这会儿也真不知是他嘴刁,又或者“把酒问”真进了劣质的酒,本该馥郁芬芳的汾酒,入口后竟索然无味?惹得他心底一把火直窜。 “来自山西杏花村?”他唇角扬笑,笑意却未达眸底。 老掌柜点头如捣蒜,企图以诚恳博取“免砸店”金牌。 “你把本爷当傻子?”他眼神锐利如鹰,深邃的视线落在磁白玉杯上。 老掌柜嗅到危险的气息,咽了咽唾沫,艰涩地道:“九爷您高抬贵手,别砸了小店呐!” 袁浪行状似未闻,薄唇勾起一抹淡笑。“如果……不是你教人给诓了,那便是你──” “没有、没有,小的绝对不敢诓骗九爷……”老掌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只求他高抬贵手。 袁浪行不为所动,扬高扇柄、抬起瓮底,掌劲一落,匡啷一声,瓮身碎裂,酒香四溢。 此时,一抹银铃般的清脆嗓音响起,袁浪行与老掌柜同时循声回过头。 “老掌柜……现下方便打酒吗?”瞧了瞧眼前正上演著全武行,宋鸿珞眨了眨水灵杏眸,酌量了片刻才扬声问道。 嗄?! 老掌柜愣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连吞了好几口唾液,这才为难地开口道:“宋姑娘……” 袁浪行迎向姑娘姣好的面容,幽深的眸底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奇异光芒。 她清澄澈亮的杏眸犹如两潭香冽、澄澈的美酒,勾引著他,连那水嫩的红唇,都如此娇俏可人,比眼前这坛汾酒还诱人。 在“杏花村”流传著一首民谣:“三里桃花店,四里杏花村,村中有美酒,店里有美人。” 今儿个他喝不到好酒,却遇著美人…… 倏地,恶劣情绪飘走,他的心情陡然好转。 宋鸿珞无视男子无礼而灼热的目光,思忖了片刻才对著老掌柜浅笑道:“不打紧,你们‘忙’,我晚些再过来。” 她这回同她的知县阿爹到京城办事,人生地不熟,她可不想多管闲事,惹上麻烦。 她的话音刚落,袁浪行颀长的身影便在瞬间翩然落在她面前。“欸!姑娘请留步。” “公子有何指教?”宋鸿珞侧了侧头,眯起漂亮的杏眼打量著男子带有几分邪气的斯文笑颜。 “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兴趣同在下喝一杯?”袁浪行压低嗓音,以扇柄托起她柔美圆润的小下巴,神态潇洒地问。 宋鸿珞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双眸因微笑眯成可人的弧度。“公子似乎弄错对象了。” “哦?”他挑眉轻笑,懒懒地斜睨了她一眼。 不可否认,眼前的姑娘是个特殊的女子。 往常姑娘家都会被他俊魅的外表所迷惑,总要愣个半晌,才能回过神娇嗔轻斥他无礼的行径。 而她非但未被他的外貌所蛊惑,反之,从方才砸酒坛到现在,那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自若神色,让他心生倾慕,想同她一起把酒言欢。 “公子,这扇子是拿来扇凉用的,随便用来挑人下巴实在无礼。”宋鸿珞无视他俊美的模样,扬起柔荑,缓缓挪开他轻薄偷香的扇柄,不待他反应,从容不迫地福了福身。“告辞!” 袁浪行目送她远去的轻盈身影,恍惚失神地醉在她的如花笑靥中,脑海中想像著品尝她颊边小小梨窝的美好。 在她可人的身影即将消失眼前时,袁浪行拢起扇面,猛地回过神。“姑娘请留步。” 袁浪行由怀里取了张银票塞给老掌柜后,便不由分说地朝姑娘美好的背影迈开脚步。 老掌柜摊开手中那一张一百两银票,猛然回过神道:“欸!宋姑娘、九……九爷……” 袁浪行早已色迷心窍,哪还听得到老掌柜的呼唤,见他走得老远,老掌柜这才敢低啜出声。 呜……一百两……上苍有眼,这一百两足够赔偿眼前的损失,而他的“把酒问”则成为京城第一家曾被“酒无赖”光顾,却未遭受凌虐的酒肆。 *** 袁浪行的脚步跟著姑娘转进大街,沿街商铺林立,车马熙来攘往,呈现一派热闹光景。 “该死!” “滚一边去!别挡路!” 袁浪行穿梭在市贩聚集的街道上,一边走一边叫骂道。他眼睁睁看著姑娘纤细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 不到半刻,他竟然追丢了! “该死、该死!”出乎意料之外地跟丢了美人儿,袁浪行喃喃道出了一连串的咒骂。 依他的身手,怎么会跟丢一个姑娘家? “甜烧饼、刚出炉热呼呼的甜烧饼呐──” “冰糖葫芦、甜滋滋的冰糖葫芦──”日光明晃晃地当头落下,在叫卖声喧嚣鼎沸的市集当中,袁浪行一把火气直涌心头。“吵死了!” 一个火气沸腾,他扬起脚,踹翻街旁的小摊贩。 这天外飞来的横祸让摆摊的老太婆怔了半晌。“唉呀……” 袁浪行闻声,不耐烦地瞥了眼老太婆哭丧的脸。“怎么?” “大爷,您这……我……这可是老太婆我一日的生计呐……”老太婆抽抽噎噎地哭道,然而在袁浪行的冷厉视线下,她连大气也不敢喘地噤了声。 袁浪行剑眉陡挑,表情充满兴味。“婆婆的意思是……要本爷赔你的青菜?萝卜?还是整个摊子?” 笑容瞬间柔软了他俊雅的脸部线条,却掩不了幽黑眸底所展现的阴鸷情绪,与扳弄得嘎嘎作响的十指。 见他似乎打算以暴力来表达心中的不满,老太婆惊喘一声,猛地停止啜泣。“没、没……事儿,不……不用……” 遇上这有钱有势的京城无赖,没有人敢上前伸张正义。 瞬间,热络的街头陷入长长的沉默,紧绷的空气里,静得连微风回荡在街道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这酒就让本爷压压惊。”袁浪行冷哼了一声,犹如闪电的身手一探,顺手便抢过路人手中的烧酒。 受了一肚子闷气,姑且就藉那劣酒,勉强压压心头气!袁浪行撕开封口,单手提著酒坛,姿态豪迈地倒了口酒。 “哎呀!我的酒──” 受害者回过神,抱怨的话语未尽,倏地,一道凛人劲风掠过,眼前哪还有“酒无赖”的身影。 大街再度陷入岑寂,不过半刻,抱怨声轰然四起── “呜……我的菜摊子呐……” “这么爱喝酒,改明儿个我下药毒死他,瞧他还能不能逞凶斗狠……” “就是、就是……枉费袁大人为官清廉,却生了个败家子,多冤?” “说不准是袁府的风水出了问题,听说袁大人生了八个儿子全病死了,就这个么儿活下来。” “排行老九,还真是名副其实的‘酒无赖’,看这恶霸能嚣张到几时……唔!下雨了──” 答答答答,这豆大的雨砸得人颇痛。 被抢走烧酒的路人仰头一瞧,只见一把碎银子当头漫天砸下。 “赔给我的!” “我的、我的,哎呀!同我这老太婆抢啥?没天没良!准是同‘酒无赖’一般混帐!” 蓦地,大街陷入一阵混乱。 这一日,关于“酒无赖”的恶形恶状再一次沸腾在市井大街…… *** 待宋鸿珞重回“把酒问”时,已近黄昏,日落前的漫天霞光好似在湖面洒了大把金粉,璀璨得让人无法直视。 老掌柜一瞧见娇客的身影,感激涕零地趋上前道:“宋姑娘,老夫可真要谢谢你。” 她扬起俏皮的甜笑,调侃地道:“呵!不过是同老板您光顾好酒,要谢我什么呢?” “谢──怎能不谢!如果不是宋姑娘即时出现,我这小酒铺怕是要毁了。” 虽然他拿到一百两的赔偿,但一忆起早些时辰那悲惨的情景,他禁不住又要感叹一番。 瞧著老掌柜可怜兮兮的模样,宋鸿珞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是那位白衣公子惹的祸吗?” “是、就是那酒无赖,他……没对宋姑娘无礼吧?”许是心有余悸,一提起“酒无赖”三个字,老掌柜的语气变得忐忑而谨慎。 酒无赖?宋鸿珞努力回想著男子斯文俊雅的模样,实在难以把他同无赖二字兜在一块儿。 压下心头的疑惑,她水灿的杏眼眨呀眨,笑得益发灿烂。“放心,我甩人的功夫可是一流。” 要不,她那当官的阿爹,也不会急著要把她这调皮捣蛋的小丫头给送出阁呐! 老掌柜闻言大大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若宋姑娘为了来小店打酒而有个闪失,老夫可是过意不去呢!” 宋鸿珞的父亲宋育乃梧桐县知县,每回来京城,总会光顾“把酒问”。 宋育对“把酒问”的花雕情有独钟,几年间的来去两人也算熟识,在老掌柜头一回见到宋育的独生女时,就不由得对她这个可人儿兴起莫名的怜爱。 “这人真这么坏?”宋鸿珞不期然地问。 由老掌柜的语气,宋鸿珞对“酒无赖”兴起了莫名兴致。 上天待那“酒无赖”不薄,给了他一副好皮相,若是人品端正,该是京城中姑娘们倾慕、心仪的对象吧! 仿佛怕她误信“酒无赖”斯文的表相,老掌柜语重心长地蹙眉道:“宋姑娘这就有所不知了,那酒无赖可是坏到骨子底,仗著家世好、武功高,便在京城作威作福、横行霸道。” 宋鸿珞偏头睨著老掌柜,不解地喃喃说道:“实在不像呐。” “呸呸呸,知人知面不知心呀!宋姑娘若再遇上这个人,可得小心提防著。”老掌柜迎向她蹙眉的可爱表情,面露惊慌地开口警惕。 宋鸿珞莞尔,再一次被逗笑了,老掌柜担心她的模样,可真是比她阿爹还要紧张呢! “呵!老伯您放心,我就要回梧桐县了,应该是碰不著面了。”宋鸿珞好心地提点。 “不不不,宋姑娘还是得小心。” 很明显的,老掌柜非常、非常担心她。 意识到这点,宋鸿珞悄悄地叹了一声,思忖著该怎么安抚眼前过度关心她的老人家。 唉!她就是这模样惹人怜惜,天知道她外表虽是一副柔柔顺顺的模样,但骨子里可是藏著一堆整人的坏主意。 不识她的人,总被她的外表蒙骗,非要担起保护她的责任……例如,眼前这一位老掌柜。 宋鸿珞轻拧秀眉,好半晌才甜甜笑道:“放心、放心!像他这般恶人……老天爷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对、对,说得好,就是时候未到!”老掌柜咧嘴一笑,拍手叫好,这才由身后的酒架上取下一坛花雕递给她。 “谢谢老伯,有机会再同您闲聊呢。怕要是回去迟了,我阿爹肚子里的酒虫发作,可又要使小孩子脾气。”宋鸿珞接过老掌柜递来的上等花雕浅笑道。 “好、好,快回去、快回去,别耽搁了,记得帮我向宋大人问声好。”老掌柜迭声道。 宋鸿珞捧著酒坛子巧笑倩兮地付了银子,同老掌柜道过谢才转身离开。 “好香!” 她低头闻了由酒瓮中飘出的细腻酒香,扬起淡笑,伫足凝望著眼前烟水缥缈的黄昏景致。 呵!美景、美酒、“酒无赖”,成了她对京城的回忆。 第二章 五年后 初秋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落而下,池畔几棵老榕树连枝交荫,蒙眬了日光,在柔软的阳光下透出一片蓊郁绿意。 池畔边的凉亭里坐著两个男人,正肆无忌惮地畅饮佳酿,两人志趣相投,谈话间笑声不断,震得池水泛起了阵阵涟漪。 “宋大人,这梧桐县的府库原来并不亏空,怎么你到任不足两年,就短少了十几万两,这么做,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些?”李主簿揶揄道。 宋育低啐了声。“我只是领著朝廷月俸的一个小官员,那一丁点银两,只够自己吃饱,哪够养活一大家子?” 李主簿闻言,皱了皱眉。一大家子?这宋育前些年才丧妻,如今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人口简单得比不上一整窝的耗子。 他心底疑惑,却仍不动声色地应和。“宋大人,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若让有心人士拿此事参你一状──咱们可吃不完兜著走。” “你也知道,咱们梧桐县不过就鸟屎般大,真想捉只耗子还挺难的,总之……你好好办事,本官绝不会亏待你的。” 宋育重新开了坛酒,眼角瞥见女儿翩然的身影,立刻张口喊道:“珞丫头,你迟了,过来、过来!” 明眸流转地往凉亭瞥了一眼,宋鸿珞的心,因为石桌上那一抹突兀的红,漏跳了一拍,脚步也跟著迟疑地顿了顿。 她用手撑著额呻吟,不消多问也明白,石桌上的红帖肯定是媒婆送来的名单。 “阿爹同李主簿喝得畅快,女儿就不打扰了。”宋鸿珞脸上悬著温柔的微笑,不动声色地缓缓移步往后退去。 打从宋鸿珞几年前由京城回来后,她的阿爹便益发积极地托媒婆为她觅良婿,条件全是城里有钱有势、武功高强的人家。 她并非不想许配人家,也非有意违背阿爹的意思……只是无法苟同阿爹准备将她嫁出阁的“动机”。 现下……她可不会天真到自动送上门,一起同她慈爱的阿爹“商议”哪家公子适合当她的良婿哩! 宋育眯起醉眸,识破女儿准备开溜的打算。“等……你、你不许动!” “阿爹您醉了,没酒了,女儿到常醉楼差人再送几坛过府。”她悄悄地又向后退了一步,甜美可人地开口道。 “老子信你才有鬼!”宋育撩起衣袍陡然一跃,“砰”、“砰”几声起落,颇为笨重的身形落在亭边、花间小径,最后才落身在女儿面前。 瞧他气喘吁吁的模样,宋鸿珞抑下心中窜起的一丝丝愧疚。“阿爹……您放心,女儿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多时间。” 宋育满脸涨红,暗暗在心中打定主意,这回不会再被女儿的古灵精怪给骗去。“呿!谁同你说这些?阿爹是要同你谈谈──” 她搭著父亲的肩,硬是不让他说出要为她找夫婿的事。“阿爹,女儿懂的,你喜欢‘常醉楼’的贵茅春,只有它拥有幽雅细腻、回味无穷的美好滋味,也只有它才能与阿娘酿的酒相提并论啊!” 宋育一思及因病逝世的妻子,眼眶登时泛红。“对、对……贵茅春好、贵茅春好!”瞬间又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瞠大眼道:“不、不!不对、不对,阿爹是要同你说亲事,不是同你讨论哪儿的酒好……” 女大不中留,他要挑个武功好、胆识好的男人,替他疼爱这从小就被他捧在手掌心、宠若珍宝的宝贝女儿──顺道保护他这个贪官丈人。 要不,若依当朝混乱的时局来看,说不准哪天闯来个不怕死的贼人,一刀宰了他这个小贪官,那他宝贝女儿的下半辈子能依靠谁呢? 宋鸿珞一听到阿爹可怜兮兮地提到这个话题,立刻温柔地哄骗道:“阿爹甭说了,瞧!李主簿等著你呢,要说什么,女儿回来再同您说。” “噢!”他醉眼迷蒙地颔了颔首,正要旋身回凉亭时,才恍然喊道:“不对,阿爹是要同你说亲事──” 话未尽,只见女儿翩然的身影像只小粉蝶,扑扑扑地就在他眼前飞走了。 “欸!你这不孝女,又欺骗你阿爹,回来啊!别跑!”宋育扬高声音,却险些岔了气。 接著「砰”的一声巨响,宋育略显肥壮的身躯扑倒在地,伴著吃痛的闷哼声落入李主簿耳中。 “大人!您没事吧!”李主簿倒抽一口凉气,捏了把冷汗。走出凉亭,朝他疾声问道。 好半晌,宋育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嘴里咕哝不断。“这狡猾的小丫头是怎么回事,教她嫁人又不是让她去送死,每回只要一提起这事,跑得比飞得还快……” 李主簿见他并无异状,连忙道:“我瞧宋姑娘只是玩性重,虽然嘴上说不嫁,但心里头可比谁都明白,暂且缓一缓吧。” “缓、缓啥?再缓她就成了老姑娘。”宋育叹了口气,猛地搭住李主簿的肩,想要寻求认同。“你懂的,是吧?是吧?” “是!”李主簿习惯地应和著。“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听说今年会有不少达官贵人出席酌品宴,或许──” 他顿了顿,霍地发现宋育一张被酒意醺得陶陶然的脸,顿时涨成猪肝红。“大人,您没事吧?!” “呕──” 宋育赏了属下一身酒秽…… *** 宋鸿珞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瞧不见自家府邸,她才缓下脚步,嘴里叨叨地念著。“臭阿爹,总要这么折腾人。” 她的身形本就单薄,若再三天两头同她的阿爹你追我跑,怕是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和她的阿娘在天上相会了。 待紊乱的气息稍稳,她缓下脚步,这才发现秋意深浓,冷瑟的风,轻徐地卷带起落地残叶,在初绽的秋菊间飞舞著,为梧桐县添了股寥寥秋意。 宋鸿珞深吸一口气,转了转晶灿的杏眸,正盘算著该先往常醉楼好,还是先到大街上去光顾季大娘一碗热腾腾的红豆汤呢?忽然,一股突来的碰撞,几乎要将她撞飞倒地。 隐约感觉对方的身材体型都胜过她,宋鸿珞诧异地闭上眼,不忍目睹自个儿的惨状。 只是过了半晌,她并没有感觉到预期的疼痛,而其腰间似乎多了双环抱住她的手……思及此,宋鸿珞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底的是一张落拓不羁的面容。 对方一身毫无修饰的随意装束,发髻略显凌乱,几丝落在额前的发,掩去他的脸,让她瞧不清男子的模样。 “多、多谢公子。”语落,她扭了扭身子,挺腰、站定身,迅速拉开两人过分贴近的距离。 没想到男子却好似不舍她离他太远,大掌一张,直接扣住了她的手腕,放肆的深邃眸光,在她脸上反覆梭巡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笑道:“极品佳酿!” 他没想到事隔多年,在他家逢遽变、历经沧桑后,他会再与“可人的美酒”相遇。 宋鸿珞愕然地僵著身子,黑溜溜的杏眸瞪得圆圆地怒叱道:“放手!” “你撞洒了本爷的酒,打算怎么赔?”长指勾起她柔美圆润的下颚,袁浪行眷恋著指腹间那凝脂般的肤触,笑得邪气。 若早知姑娘细嫩的水肤如此诱人,他早些年遇见她时,便该把手中的折扇给丢了。 瞧他目中无人的放荡模样,宋鸿珞拳头紧握,眯起晶亮的杏眸瞪著他。“你!无礼!快放手、放手!” 他粗糙的指腹刮得她的下颚生痛、俏颊泛起一片红晕,脑中轰轰作响,不明白自个儿怎会倒楣透顶地招惹上这个酒鬼。 袁浪行打量著眼前姑娘气恼的模样,不以为意地冷哼了声,可惜啊!姑娘已经不认得他了。 不过……无妨,他微扬的薄唇揉著戏谑的笑弧问道:“小姑娘,你打算怎么赔本爷的酒?” “赔什么?你弄痛我了!”宋鸿珞又羞又气地斜睨了他一眼,从没见过这般无赖的人。 “把酒赔给我。”他懒懒地掀唇,带著醉意的眸子别有深意地打量著她。 宋鸿珞的双眸透著无奈,她忘了,不能同酒鬼讲道理。“你先放开我的手,我再赔你一壶酒总成了吧!” “成!”他勾嘴一笑,松开了她的手,醉意蒙眬的黑眸闪过一抹柔光。 宋鸿珞揉了揉被握痛的手腕,这一刻她才看清男子不俗的相貌。 不似一般酒鬼蓬头垢面的模样,他刚毅消瘦的脸部线条虽布满须髭,但飞扬的浓眉因他放纵不羁的态度,揉著股轻浮放浪的气息。 奇特的是,即便如此,他那双因酒意而迷离的黑眸,却仍暗藏一股炯炯神韵。 为什么?恍然间,宋鸿珞直想伸手撩开他额前不听话的发丝,探探眼前的醉鬼究竟是真醉还是假醉。 袁浪行瞅著她沉思时姣美的面容,一瞬间失了神──天底下怎会有像酒一般的姑娘? 一如他在京城初见到她的第一眼,一瞧见她,他竟有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错觉。 那微醺的荡漾,让他原已枯槁沉寂的心,激荡出醉人的涟漪,教他不醉也难。 “我后悔了。”袁浪行突地道出一句话。 她微愕地轻扬粉唇,杏眸闪亮地眨呀眨,一脸迷惑地看著他。 倏地,袁浪行有力的臂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圈握住她的纤腰、将她带进他的怀里。 宋鸿珞不经意跌进他的怀里,被迫感受他身上热烫的男性气息,及吐息间的酒意,她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卑鄙下流的无赖之人。“你太放肆!” 他冷笑了声,放浪形骸地将唇抵在姑娘的耳畔吹气。“我要你跟本爷回家,当本爷的酿酒小奴。” 酿酒是玩笑话,想天天瞧她醉人的容颜才是实话。 他的嗓音沙哑低沉,却又柔软异常,揉著魅惑钻进她的心口,惊得宋鸿珞打了个哆嗦。 “谁要当你的酿酒小奴,无礼的酒鬼!你再不放开,我就喊非礼,拉著你报官去!”她粉脸酡红,心口怦怦地乱跳著。 然而她愈是挣扎,愈挣脱不开他看似温柔的钳制。 宋鸿珞紧绷著脸,想高声呼救,却发现他们处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压根没人会分神去瞥他们一眼。 就在她思绪辗转之际,袁浪行凝视著她秀丽的鹅蛋脸,笑得轻浮。“行,报官前姑娘记得把酒赔给我。” 被当成登徒子也无妨,他与她的“久别重逢”,让醉生梦死的他想起被刻意遗忘的那段曾经。 她的出现证实了……他──袁浪行,仍存活在人世间。 “你……无赖!”被他这般肆无忌惮地抱著,宋鸿珞抑不住地轻颤。 他抱著她的力道……竟让她有种被珍惜的感觉? 不、不!她一定是被阿爹给逼急了,要不怎么会随著一个酒鬼荒唐的行径,而胡思乱想了起来? 她咬著唇,懊恼自己的不争气,偏又无力抗拒,最后只有消极地偏开脸不去瞧他。 “呵!无赖……”好让人怀念呐!袁浪行朗笑,心头那一股欲将她绑回家的冲动,自始至终未曾消减半分。 宋鸿珞柳眉轻蹙地迎向他,水澈的眸中有著淡淡迷惘。 这人实在诡异,装束明明随性且不修边幅,浑身却透著股令人想一探究竟的惆怅轻狂。 他身上有酒香,却没有一丝让她感到恶心的味道。 更让她不懂的是,他身上还有一股让她感到莫名熟悉的味儿,若有似无地,让她禁不住想凑上前仔细闻闻。 一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宋鸿珞连忙拉回思绪,颤著粉唇愤怒地再次说道:“放手!” 这人根本是恣意偷香!若他真的无赖到卑微下流,那她也不会对他客气。 宋鸿珞轻咬著软嫩的红唇,脑中已闪过无数个可以对付他的念头。 “姑娘甭气,在下只求一坛贵茅春。”袁浪行倏地扬手松开怀里的软玉馨香。 天底下还有这等怪事,莫名教人偷了香,却还得赔偷香的人一坛好酒。 她挑起弯弯的眉,咬牙切齿地调侃。“你摆明了敲竹杠是吧?” “在梧桐县我只喝贵茅春。”他耸了耸肩,浪荡不羁地扬了扬唇。 他微扬的弧度揉著几分邪气与万分无赖,宋鸿珞沉著脸深吸了口气,只好──认栽! “好!赔给你贵茅春,但要是你再缠著我、碰我一下,本姑娘就让你吃不完兜著走!” 他扬了扬唇,似笑非笑地露出一脸蛮不在乎的模样。“悉听尊便。” 耳畔低回著男子低沉而柔软的笑嗓,莫名的,她的心湖掀起了阵阵涟漪……为何心头那似曾相识的感觉挥之不去? *** 常醉楼前 “最好喝死你!”她杏眸圆瞠,怒气染得她的俏颜更加美艳。 袁浪行单手接过酒坛子,撕开封瓮,豪迈地仰首倒了一口酒。“若真能醉死,倒也爽快。” 人常言岁月如流水、眨眼一瞬间,可他怎么有种度日如年的错觉?醉梦人生,而他竟觉这样的日子似永无尽头般漫长? “人间何以解百忧,唯有杜康伴我醉。”潇洒地再灌进一口酒,他醉眼蒙眬地望向远方,感到迷惑而踌躇。 宋鸿珞不经意捕捉到他若有所思的沉重模样,心底的疑惑更深。 为什么对他,她会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为什么在他身上,她感觉到一股莫名沉重的心思? “多谢姑娘的酒。”酒已到手,袁浪行迈开脚步,与她擦身而过之际,抡著酒坛子扬高手对著宋鸿珞道。 宋鸿珞怔了怔,回过身瞅著袁浪行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高大的身形渐行渐远,飘飘然的虚浮脚步跌跌撞撞,仿佛下一刻便会茫茫然醉倒在街旁。 “怪人。”她轻啐了声,隐约还能听得到袁浪行饮酒朗吟的声音。 “老浪不狂谁会得,孤梦浊酒愁伴我,半生豪气何事羁,但愿长醉尽余欢。”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不似一般人醉酒时东摇西晃的说些胡话,他朗吟的语调起伏竟别有一番惆怅韵味,正所谓“温酒浇枯肠,戢戢生小诗”,若此刻他拿出纸笔,才情洋溢地挥毫泼墨,她也绝不会讶异。 宋鸿珞努起唇,嘟嘟囔囔地喃道:“醉成这样能回家吗?” 将他醉步踉跄的背影深深烙入眼底,宋鸿珞不经意想起了诗人白居易的诗──“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莫名的,心里竟充塞著一股绵绵离愁,酸得让她想流泪。 “怎么?珞妹妹认识老浪?” 她尚未回过心神,转头迎向常醉楼温厚的年轻掌柜,脸上还带有几分茫然。“不认识。” 纪掌柜低笑了声。“老浪是这样的,不用担心他。” “掌柜的认识他?”她微微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 纪掌柜颇感叹地开口。“几个月前老浪出现在常醉楼,他嗜酒却不疯癫狂妄。别瞧他一副落拓样,他品酒能力极高,很会辨酒,无论是饮玉液琼浆,或是喝浊酒村醪,只需一口便能断其优劣。” “品酒能力极高……”她柳眉颦蹙地沉吟了片刻,好半晌才开口问。“那他砸过你的常醉楼、调戏过姑娘吗?” 不期然的,他的身形、他的笑、他嗜酒如命的种种,让她想起多年前在京城遇到的那一个酒无赖。 纪掌柜似笑非笑地瞅著她,似乎对她突来的问话感到好奇。“珞妹妹怎会这么问?” “没有,只是突然想起一个人。”宋鸿珞轻敛著眉,淡淡地道。 她这思绪来得莫名,连自己都分辨不清为何会突然想起京城的酒无赖。 “依我说,老浪不是一般酒鬼呐!”纪掌柜意味深长地下了结论。 宋鸿珞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纪掌柜耸了耸肩,霍地打住话,转了个话题。“对了,珞妹妹来我这儿不会只是为了赔坛酒给老浪吧!” 他不说,宋鸿珞也不好追问,暗暗定下紊乱的心神,才朝他笑道:“嗯!要劳烦掌柜的再送十坛酒到我家。” “好,晚些我会差伙计送过去。”他颔了颔首,接著问。“要留下来用膳吗?若是要的话,我吩咐鲁大厨帮你做几道你爱吃的菜。” “也好,我阿爹黏人黏得紧。” 纪掌柜扬起了然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跨过门槛,走进人潮逐渐热络起来的客栈大厅。“那就到里头坐,别杵在外头吹风。” 正值晚膳时分,店小二忙进忙出,殷勤的招呼客人,他还真怕宋鸿珞继续杵在门口,会被哪个不长眼的人给撞伤哩! 第三章 夜渐深,漫天星斗在清冷的夜里迷离闪烁。 “贵茅春也不过尔尔。”袁浪行倒在路边,率性地将饮尽的空酒坛丢到一旁,幽邃的黑眸半睁半闭,感受著凛冽的冷风,思绪紊乱不已。 谁说借酒能浇愁?此刻他的酒意未尽,单凭一坛贵茅春麻痹不了他的思绪、解不了他心底的愁。 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凄惨的人吗? 袁浪行暗自苦笑,任由如浪潮般的重重过往,在益发清醒的思绪中,将他压得喘不过气。 下一瞬,他指著天狂咒、怒骂,俨然像个喝得烂醉如泥、发酒疯的酒鬼。“你是存心想整死我,是吧!” 他恨,恨自己的酒量无人可比、恨自己喝不醉、恨自己的意识太清醒,以致藏在心底深处的黑暗回忆,总在他微醺之际侵蚀著他的意识。告诉他,他逃不了,也避不开…… 莫不是上天为惩罚他这被人捧上天的纨裤子弟、天之骄子,才让他沦落至如此地步吧! 他凄凉地狂笑了数声才朗声吟道:“老浪不狂谁会得,孤梦浊酒愁伴我,半生豪气何事羁,但愿长醉尽余欢……呵!无欢如何能长醉?无欢如何能长醉?” 无视路人对他投以怪异的打量眸光,他反覆喃著、吟著,直到眼底落入一双绣花小鞋。 他抬起醉意蒙眬的黑眸,仰起头迎向来者。 “你喝多了。”她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但却忘不了他清寂的背影,抑不住心里的冲动想来瞧瞧他。 袁浪行徐缓地挑眉,心底感到受宠若惊,她牵挂著他? 不期然的,他嘴角浮起一丝调侃的浅笑,慵懒地问道:“怎么?想要跟我回家了?” 姑娘的软嫩嗓音如同天籁,一句话便抵过十坛贵茅春,震得他全身酥麻,内心澎湃不已。 宋鸿珞佯装没听见他话里的调侃与放荡的神情,沉吟了片刻才大胆地问。“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袁九爷。” 放浪不羁的老浪,让宋鸿珞直觉地就把他当成京城的酒无赖。 那京城的酒无赖虽嗜酒佯狂,却也……风流倜傥,虽然他们当时仅一面之缘,他甚至还无礼地调戏她,但她却还是忍不住想知道,眼前的老浪究竟遭遇了什么样的事,以致落魄到如此地步。 察觉到她打量著他的眸光,袁浪行怔了怔,瞬即嘲讽地扬唇,接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浑话。“我不圆,但我爱酒。” 宋鸿珞无奈地抿了抿唇。“你别同我耍嘴皮子。” 她还未厘清心里真正的感觉,教他这么瞎搅和下去,她的思绪就要被他搅成一团糊了。 他意兴阑珊地摊了摊手,俊脸上轻狂的笑放肆得很。“我可没心思同姑娘耍嘴皮子。” “哼。”她小巧的鼻子皱了皱,水澈的杏眸尽是不以为然。 瞧她这模样,袁浪行蛮不在乎地撇撇唇随性道:“若姑娘真要在下当袁九爷,那我就当袁九爷也无妨,不过……我还是喜欢你唤我老浪。” 宋鸿珞责怪地嗔了他一眼。“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有人像你这般胡乱应声就算数的?” “随便。”他耸了耸肩,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随便?宋鸿珞愣愣地杵在原地,被他轻率的语气搞得无所适从。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明知道前来寻他是不智之举,偏偏心头那一股冲动,让她把女孩子家应有的矜持与礼仪全都抛诸脑后。 她还是来了,却不知道自个儿到底想印证什么?就算眼前自称老浪的男子真的是京城的酒无赖,那又怎样? 思索了好半晌,宋鸿珞懊恼地拧起眉,被脑中紊乱的思绪给弄混了。“算了,当我认错人吧!” 语落,她正打算挪移步伐离开,袁浪行却霍地站起身堵在她面前。 虽然宋鸿珞一直知道这男子比她高大、强壮,但他突如其来的接近依旧强烈地撞击著她的心口。 “你、你要做什么?”杏眸染上惊愕,她颤声问。 “咱们素昧平生,姑娘为何前来寻我?” 袁浪行不否认他喜欢她,更不否认她的出现让他内心莫名涌上一股暖流,让他沉寂许久的心又起了骚动。 逗她,只是想为他终日醉生梦死的满腔苦闷,寻一丝小小的乐趣罢了。他想要她,但,他却要不起她,这点他比谁都明白。 突然让他这么一问,宋鸿珞张口结舌地杵在原地,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瞧她突然抿著唇不说话,袁浪行莞尔一笑,强迫自己不去深究她来寻他的真正动机。 他懒懒地瞥了她一眼道:“没酒了。” “你喝够了。”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她噤声,连忙捂住菱唇,杏眸敛下灵黠的清光,芙蓉般的白皙粉颊已然不受控制地发热。 唉!一步错,步步皆错,是她不知死活地给了老浪可以调侃她的机会。 袁浪行眯起醉眸,打量她俏脸上似酒后的醺然红晕,思绪蓦地沉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飘然感瞬间充塞在心口。 “没醉就不算够。”只有酒可以让他暂且忘记那埋藏在记忆深处、深入心底的痛苦。 宋鸿珞怔了怔,被他灼热的眸光震慑住。 这老浪为什么要这么看她?宋鸿珞心里一阵激荡,困窘的心思让发热的脸益发滚烫。 “随便你。”她抿著嘴深吸了口气,收拾起混乱的心,不让老浪蛮不在乎的痞样影响她,她轻轻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太危险! 虽然阿爹常说她古灵精怪,可不知为何,在他面前,她却显得傻气,轻而易举地便任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以为姑娘是来陪我喝酒的?”他露出一抹促狭的笑,语气中捉弄的意图格外明显。 “谁要陪你!我只是不巧路过,不幸又遇见你……”她扬声抗议,晶灿的杏眸跃著火光。 瞧她口是心非的可爱模样,袁浪行沉吟了会儿,唇边笑意未敛,有些似笑非笑地喃道:“唉!可惜。” “你、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粉颊再一次染上红晕,宋鸿珞气呼呼地转身就要离开。 “你不想贴我的脸,但我想。” 明知不该招惹她,偏心头那一股出乎意料之外的悸动满溢,教他管不住思绪地扣住了她的雪白皓腕,不让她离开。 这人真的是……无赖!宋鸿珞恼火地瞪著他刺眼的笑容,压根拿他没办法。“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只想醉……”他吞下话,直接以行动表示内心的渴望。 一感觉到他阳刚温热的气息迎面扑来,宋鸿珞眼明手快地扬手贴上他的脸,气得头顶冒烟。“你这坏蛋,想做什么?!” 嚷嚷的同时,宋鸿珞的心猛地一紧。 她的唇避开他的唇,柔嫩的手心却触摸到他带著胡髭的下巴,掌心的刺痛感直抵心口,让她猛地抽回手向后直退。 “姑娘诱人偷香。”事迹败露,他不怒反笑地无奈坦诚道,浪荡的俊颜上满是懊恼神色。 可惜,只差一点点,他便可尝到姑娘软嫩唇瓣的滋味。 她扬眸,对上他深邃的眼,晶亮的眸子几乎就要喷出火来。“我、我……我说过,你若敢再碰本姑娘一下──” “我知道,姑娘会让在下吃不完兜著走。”他漫不经心地接话,放肆的眸光依旧张狂。 既是如此,他怎能有轻薄她的念头?他怎么会如此无耻下流?他怎么可以……宋鸿珞警戒地看著他,不由得怀疑,他究竟有几分清醒。 “别再这么看著我,我会情不自禁的。” 宋鸿珞仓促地收回目光,气得直咬粉唇,他一脸无辜,活像是他遭她轻薄了一般。 “不过姑娘若想,在下可以──” 袁浪行的话未尽,剩余的话音直接没入宋鸿珞赏他的巴掌声中。 “你……混蛋!”她的力道不小,在又羞又窘的情况下,扎实地在他脸上留下了五指掌印。 袁浪行眯起眼,深邃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只觉脸上热辣辣的痛意像刚饮完一坛烈酒的感觉。 他瞬间僵冷的神情映入宋鸿珞眼底,让她的小脸倏地苍白起来,但她仍理直气壮地道:“是你无礼在先!纵情越礼、放浪形骸……” 他幽幽的眸光瞅著她,默不作声地任她骂著。 那目光教她胸口一窒,半晌,宋鸿珞双唇微启,脑中却再也挤不出任何词汇地噤了声。 莫名的罪恶感浮上宋鸿珞的心头,她没想过要下这么重的手呐! 袁浪行迎向她顿时充满歉意的神情,唇边隐隐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小姑娘,老浪不是好人,以后瞧见我,可得避远点,知道吗?” 心猛地一紧,宋鸿珞被他划清界线的自嘲语气给弄糊涂了。“你……” 他拍了拍她粉白的颊,无视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脸上笑意更深地从容道:“我买酒,你回家。” 宋鸿珞杵在原地目送著他的背影,她反覆思索著,却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他脸上会出现那般瑟然落寞的神情? 为什么她的心会因为他的语气而漫著股浓浓的失落? 为什么她无法漠视他身上散发的强烈哀凄与惆怅…… *** 宋鸿珞无数个扪心自问的为什么,换来了一个失眠的夜。 昨日离开那惹人心烦的老浪回到家后,她躺在榻上闭著眼,一想到老浪任性放浪的笑,和离去前的一抹惆怅,她的心不由得愀然一疼。 于是,她竟破天荒地失了眠。 接著宋鸿珞嘲笑起自己荒谬、可笑的行径,她的心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对一个酒鬼、一个无赖,泛起了无法平复的悸动涟漪呢? “唉!”宋鸿珞吐了一口长气,无精打采地坐在窗前,双手托腮,对著清晨静谧的庭院发著呆。 只是……她的平静不过片刻,下一瞬,宋育那急切讨好的嗓音伴著重重的脚步声,沿著长廊、穿过庭院,一路传入耳底── “珞丫头!阿爹的心肝儿。” 宋鸿珞蹙起眉,肩头无力地垂下,她感到头皮发麻,直觉地想重新缩回被窝,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 因为宋育这赶著投胎似的催魂嗓音代表著他此刻的心情,却也提醒了宋鸿珞,她阿爹的好心情,并不是件好事。 她的思绪方掠过,宋育堆满讨好笑容的圆脸已落入眼底。“阿爹的心肝儿!” 勉为其难地迎上宋育热切的目光,她皱了皱鼻,淡淡吐了句扫兴的话。“阿爹你找我准没好事。” 宋育心情正好,不以为意地笑眯了眼问。“珞丫头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吧?” 她意兴阑珊地应了声。“什么日子?” “酌品宴啊!你真的忘了?” “噢!”她颔了颔首,心情莫名的低落,让语气中少了往日的活力。 纳闷地看了女儿一眼,宋育右手抚著下巴,小心翼翼地开口。“怎么?心情不好?” “没事。”她敛下眸,今儿个压根没心思同阿爹抬杠。 瞧她郁郁寡欢的模样,宋育急急地扬声道:“哦!你有心事!有心事吧?是不是?” “阿爹,你好吵。”她蹙起眉,幽幽的少女情愁清楚地写在脸上。 瞧平时古灵精怪、活泼好动的女儿突然转了性,流露出幽幽愁绪,宋育惊愕到下巴差点掉下来。“你、你不会是思春了吧!” “阿爹!大清早的,你就没句好话吗?”她嘟哝地嗔了父亲一眼,嫩白的雪肤因他的话,不受控制地揉上了一层薄薄的红雾。 宋育闻言,不置可否地喃喃怨怼著。“阿爹这是关心你!你这丫头,愈大就愈会惹阿爹心烦。” 宋鸿珞没好气地瞅了阿爹一眼。“总之我今儿个不舒服,明日就不出席酌品宴了。” “酌品宴”乃由各县酒商所提办之活动,每年会在不同县、府内举办,主要是宴请武林、官府及地方名士尝新酒、品好酒,并藉此选出天下第一美酒进贡朝廷。 天下诸多好酒之人,无不积极参与“酌品宴”。而今年的“酌品宴”,便是办在梧桐县,由宋育这梧桐县的知县来安排一切。 “不出席?你可是主角儿,怎么能不出席?”宋育压不住心中的焦急,冲口便喊道。 她蹙起弯弯柳眉,万分不解地道:“主角儿是酒,我怎么会是主角儿?” 耳底落入女儿蛮不在乎的语气,他极力压抑住大吼的冲动,缓著语调道:“咱们宋家的良婿极有可能出现在酌品宴,你可不能不出席。” 听到宋育再次提起亲事,宋鸿珞抿起唇,口气陡然沉下。“我不出席!” 感觉到女儿强硬、任性的态度,宋育语气坚决地道:“不管你出不出席,明天在酌品宴阿爹定要为你找一门亲事!” 这一刻宋育才深刻体会,他把女儿宠坏、纵坏了,以致让她无法无天,一次又一次逃避他中意的对象。 女儿家真拖过了年纪,还会寻得著好人家吗?这一回,他定要铁著心肠,绝不任她这么骄纵下去。 宋鸿珞瞪大杏眸,一脸不可置信。“你要擅作主张,帮我定亲?” “只要明儿个有合适的人选,为何不定亲?阿爹可不想让你当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让你阿娘伤心。” 宋育坚定的嗓音回荡在四周,震得她心灰意冷。 好半晌她才哽声道:“阿爹你真的是糟糕透顶,我讨厌你、讨厌你!” 时局正乱,她当然明白父亲急著让她嫁人的原因,只是她不喜欢宋育用这样的手段,逼她硬找个人嫁。 她要嫁的男人可是攸关她一辈子的幸福,不是上市集选青菜、萝卜,看合眼就挑走那么简单。 宋鸿珞不懂,为什么她的阿爹就是无法明白? “以后你就会感谢阿爹了。”迎向女儿委屈的模样,宋育紧蹙著眉,脸色严肃凝重,同女儿斗起气。 蓦地,气氛僵默,父女俩沉默地对峙著,谁也不让谁。 突然,宋鸿珞压抑在胸口的怒火顷刻间猛烈爆发,她吸吸鼻子,颤声道:“阿爹……” 不待她说完,宋育眼睛陡地一亮,以为女儿回心转意,于是欣喜若狂地回应。“这才是阿爹的乖女儿,来!阿爹替你挑件漂亮的衣裳……” “女儿帮你把你从公帐里挪用的五百两官银捐出去了。” 宋育兀自沉浸在喜悦的思绪当中。“好、好!”不过片刻,他瞪大双眸,脸色跟著乍变地僵杵在原地。“你说什么?!” “女儿帮你把你从公帐里挪用的五百两官银捐出去了。” “你、你……捐了五百两……”他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圆脸上忽青忽白、忽红忽紫,简直可媲美黄昏灿烂的霞光。 “咚”的一声,宋育感觉心脏猛地沉到谷底。五百两……他的五百两…… 无视宋育大受打击的模样,宋鸿珞幽然问道:“阿爹心痛那五百两?” 她记得以前的阿爹是个人人赞誉的廉正好官,但自从阿娘病死后,他便转了个性,成天藉酒浇愁,最后甚至动用官银买酒享乐。 她知道她的阿爹不是个坏人,只是自私了些,因此只要得知宋育每贪一笔,她便略动手脚,把宋育贪来的钱当作赈银给捐出去。 “五百两哪……我不只心痛,还心碎!” 宋育哽咽地挤出了句话,怎么也没料到,好不容易到手的五百两竟然飞了! “原来女儿在阿爹的心中,根本比不上五百两。”宋鸿珞的神情黯淡,原本清澈明净的杏眸,泛著愁绪与泪光。想到阿爹仿佛不在意似的急著把她嫁出去,然而对于那五百两却如此在乎,让她心中不禁感慨万分。 看见女儿难过的小脸,宋育的心猛地一窒。“不、不是这样的……” 宋鸿珞哀怨地瞥了宋育一眼,而后幽幽地喃道:“阿爹这么逼我,以后绝对会后悔的。” 宋育心疼地迎向女儿伤心的神情,突然觉得自己真该死,他怎么会让女儿向来开朗的笑颜蒙了尘呢? 不用等到以后,他现下心中就已懊恼万分。 “不、不是这样……阿爹的心肝儿,你听阿爹说……” “砰”的一声,他战战兢兢的话语未尽,门扉已无情地在他眼前阖上。 宋育沮丧地垂下肩,无奈到了极点,呜……难道急著嫁女儿也有错吗? 第四章 一甩上门扉,宋鸿珞气得七窍生烟,最后只能拿著绣枕出气。“臭阿爹、老古板!” 出过气后,她懒懒地躺在床榻上,由怀里取出一只锦囊,落寞地喃喃道。“阿娘,你说我回醉花坞好吗?” 她的娘亲来自临县的酿酒世家,下嫁宋育后便离开故乡,极少再酿酒。 在宋鸿珞年纪尚小时,宋夫人偶尔会抱著女儿,细细诉说关于她在“醉花坞”酿酒的点滴。 她总对著女儿说,阳光眷恋地洒落在朴实的小山村,因此小山村里迎春的花儿四季绽放。小山村的风里除了清新的花香、青草香,还飘浮著醉人的酒香,让平凡的“醉花坞”都显得不平凡了。 对宋夫人及宋鸿珞而言,那样悠然自在的小山村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直至她病逝,都没有机会再回到“醉花坞”。 因此临终前,宋夫人交给了女儿一只锦囊,要她随身带著。 就如同所有能够救命的锦囊一般,她对女儿说,若非紧要关头,千万不要打开锦囊。 “野花春地放,寸酒透瓶香,花坞醉陶然,春三酿长思……若非紧要关头,不要打开锦囊……”宋鸿珞白嫩的指尖轻轻抚著锦囊上绣的字,喃喃念著。“阿娘,你觉得此刻是紧要关头吗?” 她闭起眼,轻轻把锦囊攒在胸前,试著平息心头过度紊乱的思绪,片刻后,当她再度睁开清澈如水的杏眸时,心底已有了答案。 *** 隔天清晨,和暖秋阳洒落了一地金灿,与窗外层层枫叶的红相互辉映成一片美景只。 宋育甫换上一袭干净的衣衫,神清气爽地准备前往梧桐县西郊的晋怀湖,主持“酌品宴”的开典仪式。 就在此时,一抹急如星火的喊叫声打破了这分宁静。 “大人、大人,不好了!” 宋育蹙起眉头,好心情稍稍受了影响,他沉声问著。“发生什么事了?” 宋鸿珞的贴身婢女筱红眼见大人绷著张脸,即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口气压根未喘足,也得连忙回道:“小姐她、她……” 见筱红“她”个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宋育一脸铁青地问。“快说!小姐怎么了?” 筱红喘不过气、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得先把握在手中的信递给大人后,才缓缓说道:“小姐她、她、她……留书……离家了。” 一股寒意由宋育的脚底窜至头顶,他惊愕地接过婢女递来的留书,铁青著脸大声喝道:“什么?留书离家!” “筱红一早进屋子要伺候小姐梳洗,就不见小姐人影了。”她哽咽著,唯唯诺诺地道。 “走了?这该死的丫头,竟然就这么给我走了?”宋育闻言,气愤难平地在房内不断踱步打转。 “大人,您要不要看看小姐信里说什么?会不会有什么苦衷……”终于平抚紊乱的气息,筱红忧心忡忡地问。 “不看、不看!”宋育气得一把将信揉掉。 “小姐没出过远门呐!万一、万一出了什么事儿,那可怎么办才好……”一些恐怖的画面在筱红脑中掠过,光是想著,她就已经胆颤心惊。 顿时气氛紧绷。 宋育脸色倏地发白,嘴上尽是逞强的低咆道:“那也是她自找的!” “大人……”可怜兮兮地拣回大人揉掉的信,筱红尽忠职守地再次把皱成一团的书信递给宋育。“大人若真不理睬小姐,小姐好可怜啊。” 宋育不以为然地挑眉,心不甘情不愿地摊开信── 阿爹,女儿心情郁结,若不出外散散心,恐抑郁成疾,勿忧、勿寻、勿扰! 不孝女 珞儿 上 瞬间宋育如震雷般的怒吼声,在宁静的房里爆开。“该死、该死!你也知道自己不孝。” 瞧见宋育大发雷霆,筱红小心翼翼地问。“大人,那要派人寻小姐吗?” “你没瞧见是不是?你家小姐可神气了,她说勿忧、勿寻、勿扰!还寻什么?不用寻!这般任性妄为,我倒要瞧瞧她能在外头赌气多久。” 若宋鸿珞此刻出现在他眼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当场掐死这不孝女,偏偏女儿早已开溜,迫得火冒三丈的宋育,满腔怒火无处可发。 筱红噤声,抿了抿唇,不敢再说半句话。 她想,此刻若有人不知死活地惹上大人,必定惨遭池鱼之殃。 *** 秋高气爽,酒香飘千里,梧桐县的“酌品宴”在梧桐县西郊的晋怀湖畔热闹举行著。 枫林里枯叶纷飞,远眺湖畔,整片白色芦花带著瑟然秋意,颇有白居易诗里“林间暖酒烧红叶”的意境。 晌午后,红枫树下铺著精致的席垫,宋育手拿火钳拨动著眼前的炉火,准备温酒,一旁熟悉宋育之人见他准备温酒,无不引领期盼著。 “想不到此回有幸喝到宋大人温的酒。” 长年居住在梧桐县的百姓都知晓,宋知县的妻子来自临县的酿酒世家,除了擅长酿酒外,更擅温酒,宋知县这一手温酒的好功夫便是得自妻子真传。 “趁今天这个机会,自然要喝个不醉不归。”宋育皮笑肉不笑地闷声开口,一想起闺女留书出走,他品酒的好兴致减了泰半,不过却也为他找了个饮酒解愁的借口。 众人点头如捣蒜地应和著,期待的目光皆落在宋育熟稔的温酒手法中。 平时宋育温酒的方法甚多,有时用铜斝(注一)、有时用温酒注子,花样多变,温出的酒皆堪称一绝。 就在众人专注于温酒之际,一身颓废随性的袁浪行信步穿过红枫林,加入乘兴酣饮的行列。 他的脚步一落定,耳底便落入宋育侃侃而谈的语调。“这暖酒讲求的是火候、温度与时间,温过的酒口感更圆润丰富;然而温得过久,酒香蒸溢,便独留下酒的辛辣味儿。火候不同,口感也不同,大家尝尝。” 宋育话一落下,众人纷纷伸手取杯品尝。 在众人发出啧啧赞叹声时,向来好酒的袁浪行起了兴致,就在他欲伸手取走置于炉上的最后一杯酒时,忽地瞥见身侧探来一只肥手。 袁浪行反应极快,长指气定神闲地扣拿起杯子。“本爷的。” 喝得一脸酣畅的地方首富──方大富,不甘唾手可得的最后一杯酒被人捷足先登,扬声便道:“酒是老子的!” 袁浪行耸耸肩,十分故意地晃了晃手中的杯子。“杯子在我手中。” 方大富气得火冒三丈,一心只想抢回酒杯,人人都知宋育温的酒是琼浆玉露,他可不想失去品尝这美酒的机会。 偏偏男子的身手太俐落,方大富左扑右击,却依然没能碰到他半根寒毛,甚至可悲的连衣角都没碰到。 “你这打哪来的浑小子,敢抢我方大富的酒?你算哪根葱?”他气得牙痒痒地吼道,挥动带著醉意的拳,移动的脚步更显紊乱。 袁浪行的身手本就不凡,面对喝得晕茫茫、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醉鬼,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把他耍得团团转。 在一阵杂乱无章的扑打下,方大富涨红著脸吼道:“你站住,有种就别躲!” 瞧他气急败坏的模样,袁浪行顽劣地微微勾唇,足尖轻点,转瞬间便跃上红枫树上,惬意悠然地饮著杯中酒。 他俐落的身影一闪,处在状况外的方大富像只无头苍蝇,还茫茫然地在树下绕著打转。“咦!人、人呢?” 好不容易摆脱扰人的醉鬼,袁浪行心情大好地将磁杯中的酒一口饮尽。 嗯!酒香浓郁甘柔,绵滑顺口,这美酒的香气余韵悠长,滋味好得让他闭眸回味著那仍在唇齿间缠绕的酒香。 “香、醇、浓、绵、净!果然是好酒!”睁开眸,袁浪行直接甩开空杯。 空杯不偏不倚,“咚”地一声,直接砸在方大富头顶上,无奈他喝得太醉,愣了半晌才恍然回神。“哪个王八羔子偷袭老子?” 袁浪行气定神闲地回应。“喏!你要的酒杯。” 方大富抬头望向声音来源,醉眼蒙眬的眼好半晌才定了焦。“你、你这爬树的猴崽子,有本事下来跟老子较量!” “好酒不容亵渎和糟蹋。”压根不在意对方撒野发狂,袁浪行轻敛著眸,慵懒地淡声说道。 瞧他漫不经心的模样,方大富即便滚了一肚子火,但也拿他无可奈何。 始终杵在一旁的“酌品宴”酒商陶淮年见状,温文儒雅地上前圆了圆场面。“好了、好了!方爷可别为难咱们,不禁酒不纵酒,有节度有仪态,才能感受饮酒的逸雅情趣。” “谁发酒疯?老子可是通天海量,哪那么容易醉?”方大富瞠大双眸、双手叉腰,说得理直气壮。 “是、是、是。”陶淮年好声好气地陪笑道,朝下人使了使眼色,身旁立即有人将方大富扶至一旁安抚。 见方大富的身影渐行远去,陶淮年又道:“呵!没事了,大家尽兴、尽兴。”话一落下,四周瞬即恢复觥筹交错的热络,而他则缓步踱至另一边察看。 宋育自方才便瞪大著眼,他被袁浪行那潇洒俐落的身手给唬得一愣一愣。 “大侠好身手!”他心中不禁喝采,朝著落在枫树间的慵懒身影道。 袁浪行懒懒地瞥了面前的老者一眼,不以为忤地翻身下树,心里正打算支付银两,请老者再为他温一坛酒。 “请大爷温一壶酒要多少银子?” “不知大侠是否已有妻室?” 两人同时开口间著对方。 虽然唐突了些,但参与此次酌品宴的宾客,唯有温文儒雅的陶淮年配得上自家闺女,无奈陶淮年生在营商世家,精明睿智,虽然算盘打得精,功夫却不怎样。 他身为贪官,可不需要一个锱铢必较的精明女婿。 再看看眼前男子虽落魄不羁、不修边幅,武功却十分了得,瞧他翻身上树的俐落轻功,起落瞬间,四周林叶泰然不动,可见其武学修为必定不凡。 宋育暗暗打量他好一会,郁闷的心情稍稍舒缓了些,心里的想法更加笃定。 就是他!瞧他相貌不错,一副吊儿郎当的穷酸模样,用银子必定能够驱使他。重点是,他武功好,这般人才若成为他的贤婿,必能恪尽保护丈人的责任。 袁浪行蹙眉,默默审视著他,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见他沉默,宋育耐心十足地杵在原地,冲著他咧嘴笑开。 诡异!袁浪行微愕地挑挑眉,好整以暇地说道:“老浪只爱酒,不养妻。” 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宋育怔了怔,随即笑道:“娶我家闺女,保证让爷不吃亏。” 最近朝政纷乱,高官遭杀害的消息时有耳闻。原本他想一举两得,藉著早已该嫁人的女儿,寻个足以庇护他的良婿,偏在这节骨眼上,女儿为了亲事做出惊天动地之举,他怎能不急? 怪哉!袁浪行冷哼了一声,讽刺地问。“莫非你家闺女貌若无盐女?” “虽不及国色天香,却也清秀可人,就如同山西杏花村的‘汾酒’,玉洁冰清、清雅甜润。”思及女儿可人的笑脸,宋育说得陶醉。 这位老者的话实在矛盾得紧,女儿既非无盐女,又怎么会将自家闺女的终身大事托与陌生的他? “我要酒,不要女人。”他冷冷地扬唇,并不打算深究老者的意图。 “入赘咱们宋家,包你有喝不完的酒。”宋言语气慎重无比。 “温一坛酒,我付银子给你。” 此处风光甚佳,他只想寻个幽静处,自在地饮酒。 “若论温酒技法,宋某还略轮自家闺女一筹。”宋育继续游说。 袁浪行耐著性子再次说道,语气透著一丝微愠。“温一坛酒,我会付银子。” 若非贪那温酒的口感,他不会同老者杵在这里瞎耗。 然而,宋育横了心嫁女儿,本想搭著男子的肩,好好劝说一番,无奈男子身形高大,迫得他只能缩回手,闷闷地问。“不知浪爷家中是否有高堂?家在何处?” 袁浪行挑起俊眉,心头扬起久未波动的情绪。“我说过,我要酒不要人。” 基本上,两人的对话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毫无交集。 见他态度如此笃定,宋育暗咒了几声才道:“我宋育可不随便温酒请人的。” “请大人温酒要花多少银两?”懒得听他废话,袁浪行目光稍敛,心情恶劣。 看清老浪的需求,宋育发挥老奸巨猾的本事,就地拿起乔。“尚且要看本官的心情如何。” 袁浪行双臂抱胸,眸底闪著两簇火花,方才一小杯温酒已引出他肚里的酒虫,若再与这莫名其妙的老者争执下去,他怕自己会失控扭掉对方的脖子。“也罢,既然──” 霍地感受老浪不受羁绊的率性,宋育这才知道,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快,以致错估对方。 思绪飞快流转,他退而求其次道:“浪爷别恼,本官也非有意为难,既然浪爷无意娶妻,那……也无妨,不过,本官有一事相求。” 女儿才离家一天,真要费心查寻实在不难。 或者他先以酒与钱财利诱老浪,让他上路追寻女儿的踪迹,若真寻著了,说不准亲事也有著落。 袁浪行懒懒地瞟了老者一眼,耐著性子,摆明了只给他一次机会。 “咱们家闺女正巧‘远游’,假若浪爷愿意代本官寻女,本官愿特意为你温酒一坛,事成后本官再赏你五百两。” 他略微一愣,心想,眼前的老者若不是病得极重便是醉得语无伦次。 “你到底要寻女?还是嫁女儿?” 宋育摆了摆手,眸底藏著几分笑意、几分狡诈。“现在请你寻女。” 冷下脸,袁浪行紧绷著下颚问。“为何是我?” “你武功好。”宋育答得简扼,笑容诡异。 “我武功不好,轻功不错,只是为了方便逃命。”他微笑回应。 宋育瞥了他一眼,神色变得十分复杂,沉吟了片刻才慎重道:“不像。” 他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开口。“承蒙大人看得起,可惜,老浪没空管他人闲事。” 宋育过度“垂涎”的态度让袁浪行心生疑惑,难道他是“那头”派来的杀手? 没料到他会拒绝,宋育瞠目结舌地迎向老浪眸底那带著一丝令人费解的光芒,猛然惊觉,这男人并不如他所想像般好掌握呐! “大人再另寻他人吧!”他潇洒地跨出步伐,失了酒兴。 见他如此率性,宋育急忙跟上。“温酒两坛,一千两。” “老浪只爱酒,不做废事。”他不为所动,语调懒洋洋地开口。 废、废事?!和颜悦色的笑容陡地褪去,宋育的表情转为狰狞。“你别同本官使这欲擒故纵的手法,温酒十坛,一千一百两!就这样。” 袁浪行不以为忤地朗声大笑。“恕不从命。” 他话甫一落下,宋育险些气得昏厥过去,怒声吼道:“你这给脸不要脸的臭小子!欸……本官话还没说完,你怎么愈走愈远……” 眼睁睁看著老浪硬是不买他的帐,顷刻间便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宋育激动地喃道:“这……就这么没了!扼腕、心痛啊!” “大人没事吧!”在一旁饮酒的一名酒客问道。 “有事,呜……到手的女婿飞了、没啦!”宋育满心的无奈。 “啥?” “呜……” 秋意浓,宋育哀号的声音让天地为之动容。微风扬起漫天飞舞的枯叶,凄凉地洒在他身上,冷呀! 注一:商代温酒的一种器具,通常由青铜铸造,叫“铜斝(ㄐ一vㄚ)”,三足,一耳,两柱,圆口呈喇叭状,下方放上炭火,里头所盛的酒使得以温热。 第五章 半年后 正值三月春阳,风和日暖,一弯溪水由山中蜿蜒向南流过,沿溪两侧的岸上遍布青翠菜畦及垂地杨柳,蓊郁地倒映在清澈的溪水当中。 再远眺溪水尽头,一间水磨坊落在远处蓊郁苍翠、云雾缭绕的青峰翠谷之间,蝉鸣鸟啼,山花飘香,清幽至极,让人忍不住想用力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好美!”宋鸿珞杵在原地,看著黄色粉蝶在溪边漫舞,兴奋的小脸在阳光下沁著柔软的粉色。 半年前,她打开阿娘的锦囊,发现里头的纸张写著醉花坞的所在地,及“春三酿之魂”的焙制方法。 她隐约知晓“春三酿之魂”与酿酒有关,却无法得知其真正的用途。 直到她回到醉花坞、遇到杜铁生之后,关于“春三酿之魂”的谜底,这才揭晓开来。 宋鸿珞的娘亲本姓杜,是小山村“醉花坞”酒坊里出了名的酿酒师,杜铁生则是自小被杜老爷收养的酿酒奴才。 在杜家唯一传人被迫下嫁给梧桐县知县后,责任感极重的杜铁生便一直守著「醉花坞”酒坊,打算将宋夫人未出嫁前所酿造的酒卖光,再离开小山村。 没想到,带著「春三酿之魂”出现的宋鸿珞,注定要挽回醉花坞酒坊的生命,继续传承“春三酿”的精神。 “小姐,可以回去了。”杜铁生轻声地唤著宋鸿珞。 宋鸿珞回过神,数了数小木车上一包包的小麦粮袋。“沈老板只愿意赊这几袋给我们吗?” 杜铁生叹了口气。“没办法,醉花坞这些年来没攒什么银子,即便老板愿意多赊几袋,我也不好意思。” “也是,我什么都不懂,帮不上生伯的忙,还累得多张嘴吃饭。”她娇俏的脸庞蒙著淡淡的遗憾。 感觉到她语气里的沮丧,杜铁生呵呵笑道:“小姐可别这么说,只要咱们遵循‘礼记’中记载的古六法,及杜家世代相传的酿法、酒面,一定可以再酿出天下第一的好酒──春三酿。” 既然宋鸿珞带回了杜家的“春三酿之魂”,那他便一定会实现当年对女主子的诺言──在他有生之年,将杜家世代相传的酿法传予宋鸿珞。 她吐了吐舌头,低声咕哝。“古六法、酿法、酒面?生伯,我晕了。” 杜铁生迎向她俏皮的模样,不疾不徐地开口。“古六法指的是‘秫稻必齐,面檗必时,湛炽必洁,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齐必得’,只要六法皆备,就不会酿出质地不好的酒。 要酿酒,最重要当然就是要先有酒面。酒面是‘酒之骨’、‘酒之魂’,所以‘春三酿之魂’指的便是春三酿的酒面,这样小姐懂了吗?” 宋鸿珞眨了眨水澈的杏眸,傻眼地干笑了两声。“生伯……” 对她这个酿酒门外汉而言,杜铁生再简单的词句也似番文,让她处在一头雾水的状况里。 杜铁生被她吓傻的模样给逗笑了。“慢慢来,既然你有心,你娘又把‘春三酿之魂’留给你,那生伯一定会把传承自杜家的酿酒法传给你,让‘春三酿’重现江湖。” 想起娘亲,宋鸿珞心头便涌上无限感慨。 仿佛冥冥中注定,因为阿爹的逼亲,她回到娘亲的故乡,又因为小山村的好山好水,及重振“醉花坞”酒坊的动力,促使她愿意承接杜家的酿酒事业。 她想或许一辈子留在小山村卖酒、酿酒也不错。 在两人沿著溪畔而行的同时,宋鸿珞好奇地间。“生伯,为何咱们杜家酒会有春三酿这样的名儿?” “舂三酿原本唤作酒仙液,在你娘接手杜家的酿酒事业后,把很多女儿家的心思放在杜家酒里。而这春三酿就是取自南唐宰相冯延巳的词──《长命女》。你娘对杜家酒的热爱,犹如诗中主人翁对她郎君的爱意呐!”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好美。”宋鸿珞由衷地开口。 杜铁生瞥了她一眼,暗暗思索,斟酌片刻才问道:“小姐真不打算嫁人吗?” “习酿酒之术似乎比嫁人更吸引我哩!”听到杜铁生语重心长的语气,宋鸿珞吐了吐舌,说得真诚。 “那小姐尽管安心留下,只要你愿意用心学习酿酒之术,生伯会再教你如何酿制药酒。” 几个月相处下来,杜铁生已然看透这小丫头的性子。 可爱固执,同时又勇敢坚强,否则不会为了逃避亲事,一人跋山涉水来到这荒僻的小村落。 “生伯怕珞儿养不活自己吗?”宋鸿珞咯咯轻笑出声,银铃般的笑声在清新的空气中缓缓晃开。 “多学几种酿酒法对你有好处,再说杜家的祖先──杜康是最早的酿酒者,你身上流有杜家的血,生伯相信,你一定会跟你娘一样,成为优秀的酿酒师。” 宋鸿珞苦笑了下。“哇!好重的担子啊,在生伯的督导下,珞儿不争气都不成了。” 杜铁生咧嘴一笑,顿时发出爽朗浑厚的笑声。“哈、哈!有你伴著,生伯的日子就不会无聊了。” 她微微一笑,心底却不免因杜铁生朗朗的笑声而想起她的阿爹。 即便她仍有些赌气,但思亲的心情却是骗不了人的. 她这一留书出走,想必阿爹气炸了吧! 离家几个月,不知阿爹是否挂念著她? 思及此,眼前的好山好水顿时因为她心头泛起的淡淡惆怅,少了几分景致。 *** 一回到醉花坞后,杜铁生立刻领著宋鸿珞进酒窖。 宋鸿珞才刚踏进酒窖门口,鼻息间便闻到满室浓郁的酒香。 她蹙起眉俏皮地道:“不胜酒力之人,怕是脚一踏进便醉了吧!” 杜铁生闻言猛地笑出声。“小姐,这酒香不算浓郁。” “是吗?”她偏著头打量,这才发现窖中堆瓮果然如杜铁生所言,几无存酒,整个酒窖看来颇为冷清。 “这些便是醉花坞的所有存酒了。” 他话一落下,宋鸿珞轻敛著眉喃喃问道:“生伯,若依这状况,咱们如何多措些钱买粮酿酒?” “目前咱们先以现有的麦粮酿产春三酿,只要春三酿一出,重振穷迫的醉花坞便指日可待。” “春三酿真有如此倾倒众生的魅力?”宋鸿珞轻咬著唇,表情有些疑惑。 杜铁生略顿了顿,半晌才沉稳缓声地说道:“醉花坞目前仅酿六坛春三酿,不如生伯取一坛让小姐尝尝,如何?” “也好。”她思忖了一会儿,瞬即朝他露出和煦的笑容。 若酒面是“酒之骨”、“酒之魂”,那同理春三酿也可以说是醉花坞的骨肉、魂魄,既有心重振醉花坞,她更要细尝春三酿的醉人之处。 “品酒前,正巧利用这时刻同小姐说说堆瓮的技术。” 宋鸿珞怔了片刻,不由得扁嘴抱怨。“唉,师父果然是师父,不错过任何可以教导徒儿的机会。” 瞧著她的神情,杜铁生真不知该笑还是该斥责。 宋鸿珞虽然勇敢地选择了未来的人生,但性子里毕竟还只是个小姑娘,真要她乖乖受教,也挺为难她。 “其实不止堆瓮,连瓮口封泥也讲经验、凭技术,若对酿酒无十分的喜爱,即便用上十分力,也不一定能习得一分技巧。你年纪尚轻,先用眼瞧、用耳听,等看久、听久了,自然不需刻意的学习,便能无形吸收一切。” 听杜铁生这一席话,宋鸿珞心里好生佩服,原本玩笑的态度也变得慎重。“生伯放心!珞儿会牢记生伯的每一句话。” 杜铁生唇边浮起一抹欣慰的笑容。“不止酿酒,看待一件事的态度是决定成功与否的关键,想当年,生伯就是因为瞧不起堆瓮,才被卖进杜家当酿酒奴才的。” 她怔了怔,一脸诧异,不自觉对杜铁生兴起了无限好奇。 “那是另一段往事。”经过多年风尘岁月,往事已不堪回首,杜铁生收回眸底稍纵即逝的落寞,继而道:“这酒瓮不管堆多高、堆多少,都有承受压力的考量;每层之间需垫塞木板片,最顶层的酒瓮必须以捆绳绕绑,如此便能稳固如山,不怕地牛翻身造成损失。” 瞧了瞧宋鸿珞专注的模样,杜铁生又继续说道:“至于瓮口封泥的学问更深。它是以猪血和石灰加上宣纸密糊数层,待凉、干缩后密封住瓮口,这么一来,酒便更容易醇化……” 半个时辰后,杜铁生将春三酿递给她。“好了,你把酒抱到前堂,生伯弄几道下酒菜,免得你到时醉得难受。” “生伯太小看珞儿了。”她努起嘴,像个不服输的小姑娘。 不理会她抗议的神情,杜铁生朝她泛开疼惜的笑,表情很是纵容。“这种下厨的粗活生伯来就成了,你把酒抱到前堂,关了坊门、收下酒旗,乖乖候著。” 他都下了令,宋鸿珞哪敢不从,抿了抿唇,她只得乖乖抱著酒坛子离开酒窖。 *** 初春,柔和的阳光落在潺潺溪流上,映得水光粼粼。 袁浪行停下脚步,远眺远山清幽蓊郁之景,禁不住吟道:“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 这首《菩萨蛮》是前朝女词人饱受战乱、离乡漂泊之苦的叙述,不期然的,竟与此刻的他不谋而合。 袁浪行苦涩地扬起一抹笑,仰头欲饮却发现酒壶已空。 把饮尽的酒壶抛向溪里,袁浪行打了个哆嗦,春至梅已凋残,然空气里一丝未尽的寒意却惹得他“只顾长醉不愿醒”的思绪中多了一丝清明。 不成!他挪移脚步,瞠著迷离醉眼,准备再寻一处酒坊买坛酒,最好是可以让他醉上个三、五年的好酒。 恍恍惚惚不知走了多久,他的脚步落在溪水尽头处。“醉花坞。” 很美的名字,他微带醉意的眸,打量了冷清残破的小酒坊,不经意抬起眸的瞬间,被挂在门上的一副对联给震住。 门上那一副对联写著──“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龙两盏海底眠”,横批是“不醉三年不要钱”。 他挑了挑眉。“好大的口气。” 这对联出自酒神杜康的酒坊,传闻,“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便是在杜康酒坊看见这副对联,而衍生出“杜康造酒醉刘伶”的典故。 “天下好酒属杜康,酒量最大数刘伶”,想他袁浪行有著可比刘伶的好酒量,他倒要看看,自诏杜康酒坊的“醉花坞”如何让他烂醉如泥。 待他举步进入“醉花坞”时,宋鸿珞正巧捧著春三酿由后堂走出。 “好香。”瓮里散发出的特殊酒香不断在鼻息中盘旋,她拧著秀眉,怀疑自己未来是否能酿出如此美酒的同时,一道灼热的视线让她心口颤了颤。 袁浪行静静地瞅著她,满脸兴味地挑起浓眉。 在她抬起眸的那一瞬间,男子一身粗布蓝袍的修长身影映入她瞪得又圆又大的杏眸中。 不羁的笑容、不修边幅,偏让人无法移开视线……诸多疑问由脑中掠过,她率直地扬声问。“你、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迎向她诧异的俏脸,袁浪行忽地静默下来,唇边笑意加深。“没想到我们会这么有缘。” 那一回与她“不欢而散”后,他没想过能再见到她。 乍见她的刹那间,心底漾开某种无以名状的情绪,前所未有地加深了他的喘息与心跳。 眼底映入他痞痞的熟悉淡笑,宋鸿珞心中怦怦乱跳,她连忙按捺心绪,回道:“谁、谁同你有缘!” 他举步走入内堂,耸肩摊了摊手,笑得魅人。“真没想到,姑娘肯为我改行卖酒。” 因为梧桐县宋知县对他有著莫名的企图,在安全考量下,他离开了梧桐县。 即便他在离开前极想再见那可人逗趣的姑娘一眼,但却因为不知姑娘姓啥名啥而作罢。 今日再度相见,心里那一股喜爱情绪霍地涌上,急促地让他几乎不能承受。 “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她努起红唇,鼓起的腮帮子暗暗塞满了一大把咕哝,眼神中满是警戒。 眼前那张男性面容仍旧豪迈,俊脸上粗犷的轮廓,因为漂泊刻划出的沧桑,加深了他身上落拓不羁的气息……让她益发心动…… 不、不!她怎么会对他心动呢?宋鸿珞晃了晃脑袋瓜子,似乎想要把这可怕的想法从脑中甩开。 这人太危险,每每遇上他,她的思绪总乱了谱。 “相逢不如偶遇,姑娘请我喝酒吧!” 她捧在怀里的酒香逼人,光闻便知是珍贵的好酒。 见他觊觎她手中的春三酿,宋鸿珞下意识把酒坛子抱得死紧。“要喝酒拿银子来买。” 他垂下眸,发出似调侃又似埋怨的语气。“唉,可惜姑娘不懂他乡遇故知的感动。” 这可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哩! 宋鸿珞杏眸微眯,怒气冲冲地睨了他一眼。“废话少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耳底落入姑娘清脆娇嫩的柔软嗓音,袁浪行心情大好地反问。“到酒坊自然是同姑娘买酒喝,要不……姑娘还想我做什么呢?” 宋鸿珞微启唇,险些忘了这人原本就无赖。 定了定思绪,她神色忸怩地瞠眸瞪了他一眼。“你要什么酒,买了就快去喂你肚子里的酒虫,别来扰人。” 醉花坞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实在没道理不卖酒给他。 袁浪行定眸打量著姑娘凝脂般的雪肤,肤上隐隐沁著一层嫣然,那女儿家的娇羞之态,让他心神不由得一荡。“我要你……” 话一出口,他为冲口而出的真实情绪窒了口气。 没注意到他异样的神情,宋鸿珞直觉认为,他觊觎的是她怀里的春三酿,刻意开了个天价。“一百两。” 瞬间,他浪荡不羁的脸上尽是戏谑的嘲笑。“连你加上这美酒,值得。”虽然外头的对联写著「不醉三年不要钱”。 明知道她误解了他的意思,他脑中竟不由得勾勒出有她相伴的幸福远景。 若真能隐姓埋名在这好山好水中,过著平凡的夫妻生活,似乎也不错。袁浪行奢望地描绘著脑中的想法。 而此刻,宋鸿珞一意识到他话里的涵意,极力抑下心中的情绪,杏眸圆睁,只想用眼神杀死他。“你真是无礼!” “若有礼便不是老浪了。”袁浪行凝著她愤怒的模样,蛮不在乎地笑道。 倏地一股热烫袭上粉颊,这可恶的男人!她总是被他轻佻的态度激怒得满脸热烫。 “一百两,一坛绝世佳酿,要不要随你。” 她不适合同无赖周旋,劳心费力,更甚者可能会惹了一肚子恼气。 “成。”他撩袍坐下,接著在她愕然的眸光下,掏出一张一百两银票,悠然地道:“世上能卖到一百两的绝世佳酿不多,有劳姑娘。” 见他真付了银票,宋鸿珞脸色一白,气势顿时减了几分。“谁知道你的银票是真是假?” 他落魄地镇日与酒为伍,让人很难想像他“富有”的程度。 袁浪行眉微挑,似笑非笑,彷佛透著股凄凉的深邃眸子,神情难测地教人瞧不出他心里的想法。 迎向他沉郁的眸光,宋鸿珞心头的疑惑又添一桩。 她讨厌他眉眼淡敛、要笑不笑的样子,光瞧便知道他脑中转著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仿佛只要一个不留神,她便会被他吃干抹净似地。 “醉花坞是打开门做生意,若收了假银票,如何经营下去?”她轻声问道。 “这么破旧,要经营实在也蛮为难的。”他蹙眉,啧啧地叹了数声。 “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怔了怔,有些失笑,完全把逗弄她当成娱乐。“我说的是事实,再说若我给的是假银票,我可以勉强委身于你来抵债。” 在他热切的注视下,宋鸿珞浑身发热,直想用脚踹掉他脸上邪魅的笑容。“要你一个酒鬼做啥?” 喜欢逗弄她的劣根性完全不受控制,他扬唇,唇角隐藏著可恶的弧度。“且看姑娘怎么用。” 他这话说得暧昧,宋鸿珞装作没听懂地收起银票,抬高手,决定让他尝尝被春三酿当头淋下的珍贵滋味。 俊脸一侧,他忽地一把扣住她扬高的双腕,笑问。“醉花坞的酒都是这么个新奇的喝法?” 没料到他的反应会如此迅捷,宋鸿珞怔怔地恍了神,然而黑幽幽的杏眸不忘恫吓似地直瞪住他不放。 “姑娘的脾气变差了。”丝毫无惧于她的坏脾气,他略一使劲,瞬间宋鸿珞连同美酒,一同撞进他的怀里,教他密密地搂住。 宋鸿珞被迫贴在他温暖结实的胸膛上,鼻息间尽是属于他的气味,顿时莫名的悸动强烈地攫住她的思绪,让她的脑中呈现一片空白。 见她久久不答话,袁浪行顿了会儿,迳自在她耳畔边说笑。“不过,你还是一样诱人。” 宋鸿珞闻言,气息猛地一窒。“你这可恶的登徒子!放手!放手!” 她在他怀中激烈地挣扎、抵抗著,懊恼地渴望苍天若有眼,不妨直接劈下一道响雷,劈昏眼前的无赖吧! “原来……你这么想同我一起品尝醉花坞新奇的喝法。”他收拢双臂,拥紧怀里的人儿,幽幽低喃道。 她身上揉著酒香与特有的馨香,害得他心猿意马,让他原本无赖的行径更显放荡。 莫不是作茧自缚吗?宋鸿珞懊悔地瞪大著杏眸,不敢乱动,深怕一个不小心会顺了他的意。“你、混蛋!” 他嘴角微扬,压根不在乎。“要陪我这个混蛋一同品酒吗?” 她冷哼了一声,别开脸不去看他,脑中倒是飞快地转著一堆要如何整治他的主意。 瞧她倔强赌气的模样,袁浪行仰首笑出声。“险些忘了,姑娘不爱老浪这般调调。” 他揉著自嘲与遗憾的语调似针般偎进了她心底,教她的心莫名地轻颤了下。 心头闪过一股熟悉感,不知怎地,她总觉得老浪以放荡不羁为掩饰,让谁都无法碰触他真实的内心深处。 第六章 “你到底在想什么?”暗暗抬眸打量他冒著胡渍的下颚好半晌,宋鸿珞拧起柳眉,状似呢喃地说著。 没料及她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袁浪行浓眉飞挑地凝视著她,默然不语。 她的问题一针见血,快、狠、准地踩住他的痛处。 呵!天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片刻后,他目光一颤,瞬即笑得有些怪异。“想如何喝尽天下美酒,与品尝你的味道──” 宋鸿珞一怔,只觉男子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尚不及反应,微张的嘴儿已被男人猖狂地吻住。 未多思索,袁浪行顺应心中渴望,加深唇齿间的探索,微紊灼热的鼻息,亲密地染上彼此。 蓦地心一促,蒙眬间,宋鸿珞被这过分亲匿的贴近,抛进火热的漩涡中,跟著浑沌、迷乱。 她不敢相信,这肆无忌惮的混蛋,竟然……偷袭她? “唔──放……”摆脱不了他唇舌的纠缠,她涨红著脸儿,几乎要晕厥。 老天!她怎么会招惹上这个无赖? 宋鸿珞被吻得昏昏沉沉,呼吸轻而易举就被占据,鼻间尽是男性阳刚的气味,力气像被抽光殆尽似地,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你好香。”她犹如一杯美酒,任他轻尝浅酌,属于她的气味儿,如同想像中的美好。 恍然间,宋鸿珞幽幽地思索著,不明白这男子为何总能轻易影响她、撩动她的心,她心里为他兴起了浅浅的悸动。 不知打哪儿钻出的想法,她突地张嘴便咬住老浪在她口中造次的唇舌。 “你──”袁浪行尝到偷香恶果,霍然吃痛地退开。 在他退开的瞬间,宋鸿珞暗吃了一惊,手一松,怀里的酒瓮匡啷一声,摔得粉碎,瞬间浓郁的酒香四溢。 “何必赌气呢?可惜了一坛美酒。” 宋鸿珞哪还有心思管那一坛美酒,她不以为意地扬袖抹了抹唇,硬要将他的气息一并抹去。“呸、呸呸!” 袁浪行拢起眉。“真伤人。” “我说过,你若敢再碰本姑娘一下,我会让你吃不完兜著走。”她眯起杏眸,眸底闪著火光。 “现下兑现,可真杀风景。”他扬袖抹去唇角滑下的鲜血气味。“真舍不得擦掉你的味道。” 他的话、他的动作有著全然的暧昧,搅得她的思绪乱七八糟,长这么大,还没瞧过像他这般放荡之人! 宋鸿珞咬著唇瓣,拽起抹布便要帮他擦嘴。“你舍不得擦,我帮你擦,包准让你只记得抹布的味道。” 袁浪行神态轻松地识破她的举动,朗声大笑。“既然舍不得姑娘的味儿,又怎敢劳姑娘费心呢!” 他自觉内心的想法有些诡异,自己可能已经迷上她可人脸庞上,因他的挑逗而变化万千的有趣神情。 “你若再敢口出狂言轻薄我,下回……休想到醉花坞买酒。” 袁浪行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这回只买到吻,没买到酒。”语落,他捧著胸做心碎状。 “你你你……还提!”宋鸿珞甩了甩手中的抹布,用她那一双充满恐惧的水杏明眸,蛮横地瞪著他。 他敬谢不敏地退了一步,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了醉花坞一圈后才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宋鸿珞愣了愣,轻抿的唇角荡著不驯。“这是我的事。” 唉!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袁浪行不以为意地淡淡挑眉。“姑娘的良心,应该被狗啃得只剩一丁点儿大了。” 他修长的指连同眯起的眸,刻划出她的良心大小。 “哪有……”那么小!她极力否认,俨然像个耍赖的孩子。 瞧著她孩子气的模样,袁浪行再一次朗声大笑,不知为何在她面前,他的情绪总不须掩饰,沉重的心情因此舒缓了些。 他的笑声朗朗在四周回荡,却一如往昔,给她一种笑不由衷的感觉。 宋鸿珞尚未来得及细想,后堂的帘子倏地被掀开。 杜铁生端著几道简单的下酒菜,一瞧见堂中状况,立刻加快脚步上前探间。“珞儿……怎么了?” “呃……”她愣了愣,一时间她竟有些迷惑,不知该如何界定老浪的身分。 杜铁生闻言扬了扬灰眉,只觉眼前的客人……似乎不像一般客人。 见宋鸿珞一脸为难,袁浪行摊了摊手,一脸惋惜地道:“我花了一百两买酒,可惜酒被──珞儿姑娘,很不小心地失手摔烂了。” 原来姑娘的闺名是珞儿,几次巧遇,他都没能探问芳名,而此时他刻意加重的语气,竟似沉吟。 可恶!宋鸿珞因他的多嘴赏了他一记白眼,这油滑狡诈的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什么?一、一百两?”杜铁生咽了咽唾液,被这天价给怔住了。 他没想到,宋鸿珞竟是做生意的好手,杜铁生守著醉花坞,卖春三酿这么多年了,他可未曾开过这么高的价钱呢! “当然,物以稀为贵,浪爷是识货之人,自然不吝啬那区区几百两银子。”她拚命地吸气吐气,直到唇边荡出一朵可人的笑靥才不疾不徐道。 即便她仍不明白,为何这无赖身上会有那么多银子。 “值得。”袁浪行跟著她荡开一抹附和的笑,别含深意的眼神落在她的唇上。 宋鸿珞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涵意,心一跳,粉靥瞬间赧成一片。 迎向她的脸,袁浪行脑中有短暂空白,姑娘那甜美的笑颜让他无法招架。他相信,只要姑娘的唇角随意一扬,他便会义无反顾地醉死在她的笑容里。 在两人心潮暗涌之际,杜铁生完全不察有异地笑道:“爷茗酒之品味极高,‘春三酿’是敝坊的镇坊之宝,绝不浪费爷的一百两。” “酒未喝,就有一股芬芳清香扑鼻而来,光闻酒味便可知此酒口感必定丰腴柔润,可惜姑娘方才洒酒祭了天地。”袁浪行面带微笑,语气里有十成十的遗憾。 “请爷能见谅,待我再入窖取一坛酒过来。” “有劳。”他不愠不火,朝老者拱手一揖。 宋鸿珞瞪大眼望向杜铁生。“生伯!”再给他一坛,岂不便宜了他吗? “甭急,生伯去去就来。”杜铁生彻底误解。 宋鸿珞撑著额,哑口无言。 “怎么?珞儿姑娘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他好笑地打量著她,疑惑的语气有著十分故意的莞尔意味。 她沉下脸,抬起下巴娇叱道:“你这无赖,拿了酒就立刻给我走。” 袁浪行无奈地朝她摊了摊手、眨眨眼,笑容炫得让人睁不开眼。“我不能留下吗?” “不行!”她斩钉截铁地道。 他垂首低低吐了口气,没头没脑地嘟哝了句。“珞儿姑娘对老浪真冷淡,枉咱们还是旧识。” “不准你唤我的名!还有,咱们只见过几次,不算旧识。”再这么同他斗嘴下去,她的心定会失控沦陷…… 袁浪行毫不在乎,只是一迳地笑问。“那……要直接唤你娘子吗?” 受够他捉弄她的轻薄言语,宋鸿珞几乎要尖叫出声。“你要敢这么唤我,我会撕烂你的嘴!” 他捂起嘴,一脸恐惧。“我才吻了你的小嘴儿几下,不用这么狠心吧!” 宋鸿珞清亮的杏眸瞪了他一眼,有些语无伦次地咒嚷著。“你、你你……你无赖!” “我知道。”看著她气得鼓起腮帮子,袁浪行贴近她耳畔低喃道:“好,不逗你,拿了酒我就走,成了吧!” 可人的姑娘几经他刻意的逗弄,已无当日他在京城初遇时的神色自若,那不经意流露出的傻愣愣模样,竟让他有几分醺然。 唉!真是糟糕……他似乎太喜欢眼前的姑娘了。 宋鸿珞嚅了嚅唇,还未来得及回应,便见杜铁生提著一坛酒,快步走向两人。 “有劳爷久候。” “多谢。”袁浪行接过酒瓮,两道深邃的眸光望著宋鸿珞,好半晌,才举步离去。 “爷请慢走。”杜铁生毕恭毕敬地立在原地,以客为尊地送客人出门。 见杜铁生送走了酒无赖,宋鸿珞暗暗松了口气,霍地松懈的思绪竟让她有些站不住脚。 她轻拧眉,伸手抚了抚被他吻过的唇,紊乱的思绪再一次兴起波澜。 情况似乎超脱了她的掌握,她不懂,为何老浪会突然出现?为何老浪会吻她?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戏弄她? 她悄然轻叹了声,揉了揉瞪老浪瞪得发酸的眼,头昏、心乱、脑发胀。 直到袁浪行潇洒地离开,杜铁生这才瞥了眼她红晕未褪的脸笑道:“珞儿小姐的酒量还得训练,光闻酒香,脸蛋便醺得红通通、站不住脚,将来酿起酒来,还不醉倒在瓮边吗?” 宋鸿珞无力地翻了翻眸,天知道,她真正脸红的原因有多么难以启口。 “呵呵,不打紧,总是会习惯的。”杜铁生包容地笑著。“不过话说回来,小姐真的收了他一百两?” 她颔了颔首微笑道:“这一百两够咱们买麦粮酿酒了。” 杜铁生忧心忡忡地喃喃道:“一坛酒一百两实在夸张了些,万一那位爷反悔了怎么办?” 恍然间,她打了个冷颤,心头浮上一股不祥的感觉。 是啊!依那老浪无赖的程度,他绝对会再回来,只是目的不一定是要回那一百两…… *** 原以为袁浪行很快便会上门讨回一百两,没想到宋鸿珞这一等,竟等了大半个月。 即便她不愿承认,但为他牵挂、担忧的心绪却益发严重。 宋鸿珞知道自个儿一定病了,患的正是相思病。 虽然每回见到他时,她总忍不住损他、与他斗嘴……但隐在心下的情怀却是悸动得让她无法漠视。 她不得不庆幸,在这大半个月内,她没多余的时间去思索袁浪行莫名反常的行为、更没空去想他,因为脑子里充塞的,尽是酿酒的一切。 白天,她在杜铁生的辅佐下,开始参与酿酒的制造过程,晚上她则熟读杜家的“酿酒记本”。 她好不容易从紊乱的酿酒技术中理出了点头绪,杜铁生却在多年独力撑起醉花坞、累积的疲惫下,不堪操劳地病倒了。 这一日,近黄昏时,宋鸿珞先到酒房察看杜铁生前天方封好盖子、以棉被包裹保温的绍兴酒,才准备到前堂收酒旗、关好门。 她的脚步才至门边,眉便拧了起来。“你怎么就睡在门口?” 瞧他豪放不羁的醉态,宋鸿珞胸口不自觉地漫著股无形的痛。 袁浪行抬了抬眉,醉眸懒懒地拂过眼前她可人的面容。“我要买下醉花坞里所有的‘春三酿’。” 春三酿没让他醉三年,却让他足足睡了三日,若依照他过去的性子,他定会上醉花坞好好理论一番。 偏偏春三酿的滋味太好,酒滑甘美,令人口齿留香,回味无穷。特别的是,即使喝醉酒,仍让他感到神清气爽。 “好味道!”他闭眸沉吟。 她低下身,偷偷踢了他一脚。“你醉了,别躺在这里碍路。” 他浓眉稍稍一蹙,吃痛地叫了声,却仍笑呵呵地胡乱挥著手嚷道:“你的酒没让我醉三年,所以我要把买酒的一百两,拿回来买下这醉花坞。” 宋鸿珞蹙起眉,翻翻杏眸为之气结。“笑话,没人会把这话当真,真醉三年的酒谁要喝?” 瞧他说什么醉话?她怎么可能让他买下整个醉花坞。 “商人贵诚信。” “对一个无赖而言,不须诚信。”她接得可顺溜。 “往后每批酿成的春三酿,三十坛归我,其余的我不管。” 摆明了他只想当大爷!宋鸿珞神情微愕地瞥了他一眼。“说什么醉话,像你这样放荡痛饮、不知节制,迟早有一天会醉死。” “万族各有托,孤云独无依。”袁浪行状似未闻地低吟著,让宋鸿珞有些反应不过来地怔了怔。 他吟的是诗人陶潜将自己比喻成天上孤云的诗,孤云随风不知不觉散灭,了无痕迹。 宋鸿珞心一凛,被他身上浓郁的孤独感,那仿佛无依无靠、空虚无托的心情给震住。 莫名的,她对他的好奇再一次禁不住脱口而出。 “老浪,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神情一凝,清雅可人的脸庞满是不解。 “没酒喝……所以愁闷。”他勉强扯出一抹抑郁的笑,给了她答案。 气氛透出些微凝肃,宋鸿珞知道,他没说实话。“你若不好好回答我,休想买下醉花坞。” “珞儿姑娘不也没同我说实话?”他眉头一挑,静静的问。 依他几次巧遇她的状况推断,她应是好人家的闺女,会出现在此处,著实让人想不透。 蓦地,她惊愕的看著他,可人的脸上表情复杂,稍微僵了一下。“那不同。” “有什么不同,我也很想知道,珞儿姑娘怎么甘心窝在这穷乡僻壤,当我的酿酒小奴呢!” 宋鸿珞原本澈亮的杏眸因为怒意,几乎要喷出火来。“你别转移话题!再说我才不当你的酿酒小奴。” 懒得听她说这些,袁浪行困惑不解地发出疑问。“其实……这破酒坊哪值一百两。” “它就值这么多银子!你要的春三酿产自于此。”宋鸿珞瞪著他,气得有些晕头转向,这人总有激恼她的本事。 他神态轻松地扬了扬唇。“总之,瞧醉花坞这状况,该撑不了多久了吧!各取所需,不也挺好。” 她若够聪明,若想保住醉花坞,就得允了他的要求。 这一瞬,她有些领悟。 若忽略他眸底的不怀好意,以及羁狂不拘的神情里那盘算的意味,让他顶下醉花坞的提议其实不错,用那一百两买麦粮酿酒也绰绰有余。 “你那一百两怎么来的?”这是她必须厘清的一点。 瞧他那模样,应该不可能是用什么正当手段赚来的吧……她内心想道。 袁浪行哪会看不出她心里的疑惑,薄唇噙著一抹淡笑地开口。“我有个怪癖,醉后信笔挥洒之作墨彩生辉,得到之人如获至宝。” 无奈他放浪不羁、自由不受拘束,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只有在山穷水尽之时,才藉此赚取买酒之银两。 虽看得出他有一丁点文雅味,但她偏不愿给他得意的机会。“看不出老浪是舞文弄墨之徒。” 她杏眸慧黠地眨了眨,语气似褒似贬。 “若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老浪的确没那闲情逸致。”他说得坦白,思索片刻后,眸光落在柜台的笔墨之上。 “你打什么歪主意?”嗅到空气里危险的氛围,她敛住笑容,警戒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他轻佻地微勾起嘴角,兴起操笔舞弄的冲动。“珞儿姑娘面若芙蓉,肌肤光滑如脂,若在上头题些字应该……” 不待他说完,宋鸿珞躲他躲得老远。“你……你不要乱来!” “我的字很值钱,珞儿姑娘确定不要吗?” “没有人把字题在脸上!”见他有恃无恐地朝她逼近,宋鸿珞晶莹如玉般的肌肤因为愤怒,而染上醉人的微醺。 “不题字,那画图,如何?”他从容不迫地问, “你若敢在我脸上画一笔、写一字,我就打断你的手!”她哪忍得下这口气?粉脸怒气冲冲地对著他大叫。 袁浪行欣赏地瞅著她粉颊上犹如醉酒般的红晕,一把将她带进怀里,放浪不羁地笑道:“你若忍心,就打吧!” “我警告你,你不要以为我不!” 他充耳不闻,居高临下地凝著她酡红的小脸。“这吻就当作是帮醉花坞度过难关的奖赏吧!” “唔……不……”她瞪大杏眸,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轻轻洒落在她颊上,唇被堵住,她气得扬手要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罔顾她的挣扎,袁浪行俯下头,轻轻吮吻著姑娘醉人的软唇,心里下了决定。 他要她! 第七章 情况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卧病在床的杜铁生点头应允与袁浪行所提出的交易后,袁浪行光明正大地住进了醉花坞,彻底成为醉花坞的当家大爷。 而他与宋鸿珞之间的状况更是极度诡异。 宋鸿珞还是不懂,她怎么就如他以往的戏谑之语,成了他的酿酒小奴。 唉!二更天,四周极静,灯芯燃烧的滋滋声响伴著她的心情随风起伏,紊乱的思绪让她沾枕无眠。 今夜静得让宋鸿珞感到不安。 这些天,老浪会不定时出现在她的寝房门口嚷著讨酒喝。 第一夜,她不理睬他,待天亮,却见他蜷在她的寝房门口睡著了。 第二夜,她还是不理睬他,待天亮,没见著他的人影,也许是被屋外的蚊蚋给折腾怕了。 第三夜,他又来敲门,她的回应是趁其不备,赏了他一拳。 许是没料到她会出手攻击,袁浪行被她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拳。 而今晚,过了二更,他却稀奇地连个影子也没瞧见。 “总是要这么恼人吗?”她和衣起身,随手拿了瓶药酒走出寝房。 在他入主醉花坞当起大爷的那一天,他死性不改地又偷吻了她,她在晕茫茫之际故技重施,重重地咬了他一口,结果他的唇肿得似腊肠。 前一晚,她打了他,在他看似迷蒙的醉眼旁,留下一圈沭目惊心的鸟青。 此刻,他脸上应当有两处瘀伤以及蚊蚋留下的叮咬痕迹。 她知道他喜欢在酿酒房前徘徊,除了无耻的想偷尝几壶酒外,位在酒房外的小亭成了他对月独酌的好去处。 思绪流转间,宋鸿珞拿著药酒缓步在月光洒落的宁静夜晚,直到眼底落入老浪的身影。 她定住脚步,静静地看著他的背影,眼神有些迷惘,很难得瞧见这般文雅的老浪。 他换上一袭干净的淡青布衫,简单而朴素的衣衫融在夜色当中,头微仰,望著夜空,似穿透了星空黑夜,缅怀著她所未能碰触到的过往。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在她的脚步踌躇之时,袁浪行出声问道。 宋鸿珞抿著唇,好半晌才别扭地牵了牵唇角。“我只是睡不著。” 他挑了挑眉,回过头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是吗?” 姑娘的刀子口、豆腐心外加口是心非,他也不是第一天领教。 “反正闷著,就……做做善事。”当眼底映入他颇哀伤的容颜,宋鸿珞眉头微微蹙起,有些纳闷。 怎么一遇上他,她总不自觉地成了张牙舞爪的母老虎,该有的礼教以及闺秀风范、温柔可人,全被他可恶的无赖行径给抹煞。 袁浪行闻言,大刺刺地咧开嘴,连忙指著自己的脸和心口,悲惨地哀号。“这里和这里,都很痛。” 他那无赖背后令人心怜的淡淡忧愁,在她心里激起阵阵涟漪,让她的心变得不再平静。“谁让你自讨苦吃。” “真的痛到让人睡不著。”他强调。 “是讨不到酒喝才睡不著吧!”她嗔了眼他嘻皮笑脸的模样,没好气地道。 他坦承地颔首,薄唇上的笑意更深。“为表歉意,你可以赏我一坛酒。” “还一坛酒哩!春三酿全被浪爷你喝光了。” 他退而求其次。“没有春三酿也无妨。” “想得美。”她在他面前坐下,以布沾著药酒递给他。“自己揉,别说我欺负你。” “我要你帮我揉。”他无赖地把脸凑向她,压低著眉,可怜兮兮地幽幽说道。 她抿唇、沉下脸。“你这么大了,还要不要脸?” “如果你不对我温柔一点,我的脸的确会毁了。” 袁浪行不由得想,幸好当日她打他时不是在厨房,要不当头砸下的可能是炒菜用的铁锅了。 原本她心中就有愧,经他这一说,宋鸿珞心里更加不好过。 “我不是故意的。”她将沾著药酒的薄布,轻轻地覆在他眼旁扩散开来的瘀血处,她咕哝著。 “如果你是故意的还得了,哪一天被姑娘宰了都不知道。” 他温热的吐息透过薄布,不知廉耻地骚扰著她的手腕。 “别说话。”颊上红晕微泛,她的心无法克制地噗通噗通跳著。 “嗯!”他轻应,感觉她软嫩的指尖,落在他的伤处,既痛又舒服地让袁浪行心头充塞著股矛盾的幸福。 他闭上眼不自觉地浅浅低吟。“珞儿……” 当那沉哑的轻唤钻入耳底的那一瞬间,宋鸿珞倏地一僵,心头涌上一波波陌生的感觉,那是她未曾体会过的,然这样的感觉并不太差。 见她没反应,袁浪行继而言道:“为了表示你对我的歉意,可以为我温一壶酒吗?” 猛地回神,宋鸿珞脸色一沉,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这得寸进尺的家伙!” “你不觉得这样的气氛,很适合温上:亚酒共享?” 月光清冷凄迷,的确有对月酌饮的高雅气氛,此刻她无话可说。 “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饮奈明何?”他略沉的嗓音在周遭淡淡回响,突显出她过度的静谧。 暗暗打量他兴致勃勃的“丑颜”,宋鸿珞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坚持。“你起炭炉,别以为出了一百两,就真当起大爷。” 眉眼间闪过一丝讶异,袁浪行怔了怔。“你……你真的肯为我温酒?” 他高兴得合不拢嘴,把先前被她修理的不愉快,全忘得一干二净。 “是我们一起温酒。”她强调。 “谢谢。”褪下跋扈洒脱的酒狂之相,袁浪行感到心中陶陶然,波动的眸光透著一丝柔软与……激动。 天要下红雨,这回他竟没吃姑娘给的闭门羹。 瞧他笑得像个傻子,宋鸿珞心里莫名慌了起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下不为例!” 天知道他的保证有多少作用。 皓月当空,在万赖俱寂的暖暖春夜里,酒香弥漫在清新的空气当中。 细心地处理好陈年花雕的坛口封泥后,宋鸿珞不疾不徐地将酒瓮搁在炭炉上温著。“温酒讲求火候、温度与时间,最重要的是耐心。” 抛掉平时与他的针锋相对,一提起温酒,宋鸿珞专注而纯真的神情,展现出娇柔的一面,让他的心思浮动。 袁浪行瞬也不瞬地打量著她。“你似乎很懂得温酒?” “普通。”她轻描淡写地带过,却掩饰不了她清澄杏眸中,一闪而过的忧愁。 袁浪行挑眉,脸上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她温酒的动作熟稔,一点都不似她所说的那般普通,只是不知温出的酒味道如何。 专注观察著酒温的宋鸿珞,完全没察觉到袁浪行滞留在她身上的视线,一见到坛口宣纸被冒出的酒气蒸湿,她立刻拿著火钳将烧得正炽的炭火拨开。 不疾不徐地撕开覆在坛口的宣纸,她特意取了只竹杯,为他斟满酒。“你尝尝看。” 炉火热气蒸得她双颊染上一片晕红,袁浪行只觉他的心也似炉上的那坛陈年花雕,翻滚著数不清的激动情怀。 “用竹杯?”也不知是酒香扑鼻,又或者是宋鸿珞专注的神情太醉人,他眸色转浓,眸中添了丝情绪,竟瞧她瞧得痴了。 宋鸿珞眯起杏眸,神情骄傲地开口。“温饮可带出浓郁酒香,柔和酒味,只是一旦加热的时间过久,酒的原味挥发掉,反而会让酒变得淡然无味。然而以竹杯取饮,温酒带有竹香,香气浓郁,保证让你回味无穷。” “的确。”盘旋在鼻息间的酒香揉著竹香,交织出一股特殊的风味,让他迫不及待地举杯饮了一口。 花雕本身酒味醇厚,在宋鸿珞的巧手温过后,口感变得更加圆润丰富,更胜梧桐县令那让他惊艳的温酒。 见他饮尽,宋鸿珞急切地问。“如何?” “更胜琼浆玉液。”他由衷地赞道。 “真的?”她毫不掩饰地笑开来,带笑的杏眸跃动著醉人的光采。 他颔首,嗓音微哑。“嗯!” 这些年来漂泊在外的日子,让他夜夜被深入骨髓的空虚寂寞所侵蚀,那一种让人发狂的空虚,让他总处在不安与茫然当中。 酒能让他暂时忘却烦忧、痛苦,所以离开京城后,他曾有的雄心壮志已殁,对酒痴狂的地步强烈到让他想醉死在酒缸里。 直到遇见她……他的心起了波澜,他开始对浪荡不羁的漂泊生活产生了厌倦,他想要她! 宋鸿珞见他直直瞅著自己的怪异神情,心思浮躁地抿唇问。“怎么了?” “没事。”他阴郁落寞地垂下眸,迳自斟满了一杯酒。 就如同控制温酒的时间一般,时机若不对,过度沸腾的酒会失去酒的原味,变得索然无味。 他不要失去与她之间“有趣”的相处方式。 不过即便心里是这么说服自己,袁浪行还是管不住想像,倘若让姑娘知晓他为她万般沸腾的情愁,是不是会一笑置之地把他的话当成是醉话? “你的表情明明就不是这样!”他的眼神太炽热、太深沉,搅得她满腹疑云、芳心大颤地抹了把脸儿地喃声自语。“难道是我脸上沾了炭?” 那微慌的可爱神情让他……垂涎,不、不!她这么包容他,他不该心生歹念、遐想,亵渎她坦然率真的美好。 “你的脸蛋很美,就算沾了炭还是很美。” 这是哪门子的回答?宋鸿珞芙颊泛起红晕,决计不让他唬弄过去,便威胁道:“你再不说,我就把酒没收!” 袁浪行没好气地暗自叹了口气,他承认,他没办法面对宋鸿珞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姿态,他无法对她说出内心的悸动。于是他扬指伸向炭炉,沾了些许炭灰后,迅速地在她脸上抹了两把。“快去洗脸吧!” 宋鸿珞气得大叫。“老浪!你……过分!”杏眼圆瞪,她又羞又怒,不敢相信他竟这么对她。 唉,大好的气氛又教他给弄砸了,瞧姑娘又被他惹恼了。 “你不信,我只好帮你添两道。”弹掉指间的炭灰,他眉心淡蹙,无奈地耸了耸肩。 不甘被捉弄,当下她没急著洗脸,反而孩子气地想学他的动作,决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最好两只手都可以沾满炭灰,让他的脸添些肮脏的颜色,她愤愤地想著。 可惜,宋鸿珞心里有气,连思绪也显得冲动。待她的纤纤玉指一伸进炭炉,“滋”的一声,她的小脸瞬间刷白,血色尽褪。“呜……好烫、好烫──” 袁浪行怔了怔,顿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地看著一脸惨白的她。 “你还笑!”她又气又窘,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竟然傻呼呼地把手伸进炭炉里。 “我没笑。”袁浪行的确想笑,但是属于又想哭又想笑、万般无奈那一种。 在打算把手伸进炭炉前,他可是清清楚楚瞧见她拿著火钳,将烧得正炽的炭火拨开,因此他手中沾的可是炉口已放凉的炭灰。 哪像她傻呼呼的便要如法炮制哩! “你有、你有!” 其实她哪管他到底有笑没笑,娇滴滴的性子一使起来,可是蛮横地让人又爱又怜,束手无策。 他略顿,知道自己有天大的狗胆也不该在此刻反驳、忤逆一个可怜的姑娘。“好!你说有就有,来,让我瞧瞧有没有受伤?” “不要碰我。”她紧咬著下唇,额上渗出层层薄汗,硬是不让他碰。 他苦苦扬唇,只得改口。“那……我尝尝熟了没?” 宋鸿珞闻言,气得俏脸涨红,小拳头泼辣地直往他的胸膛招呼。“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都是你的错!” 袁浪行莫名其妙的让她捶了好几拳,为了怕被打到内伤,他大掌一张,稳稳攫住她这次的纤腕。“好、好!别这么使劲,气坏了不止你伤身,我身体虚弱,会吐血的。” 宋鸿珞杏眸含嗔地瞪了他一眼,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长长的墨睫眨没两下便滚落两颗晶莹的泪珠。“你就只会欺负我……” 兀自沉浸在思绪里,她抿著红唇,气自己更气他。 宋鸿珞轻轻的啜泣声和失控落下的晶莹泪珠,没多久便酝酿成不顾矜持的放声大哭。 瞧她哭得这般伤心,袁浪行的心跟著重重抽了一下,心口涌上一阵痛意,下一瞬双臂便自动摊开,环抱住她。“我没有欺负你。” “你有,在京城第一回见面时,你就欺负我。” “……”他无言,毕竟这是事实。 见他不搭腔,宋鸿珞原本无从发泄的一股怒气有了宣泄的方向。“第二回见到我,你还是欺负我,第三回、第四回……” 她委屈地指控、细数著他的无赖行径,伴著疾速涌来的如潮情感,宋鸿珞浑然不觉此刻的语调揉著多少撒娇的语气。 袁浪行沉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那你到底想怎样?” 在一片汪洋泪海之下,属于酒无赖的放浪不羁、自由率性顷刻间荡然无存。因为此刻搂在怀里的姑娘更胜一筹,教他百口莫辩,只有伏首认罪的份。 宋鸿珞猛地回神,杏眼圆睁,红唇微张,所有刚吐出的不满、牢骚,在意识到袁浪行就在她身边的瞬间,化为灰烬。 是啊!她说这么多,到底想怎样? “怎么?痛到不能说话吗?”见她久久未出声,袁浪行低下头,内心波动如潮地瞅著她。 一意识到自己失控的情绪、两人过分贴近的身躯,宋鸿珞心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些许惊慌。 “我……我要回房了!”她吸了吸鼻子,勉强镇定下来,她得好好想一想,如何厘清他们之间的……暧昧情愫。 袁浪行双手落在她的肩上,不让她离开。“等等,别走。” 他的心情被宋鸿珞翻捣的无一处平静,不到时机就不到时机,但总不能让酒瓮一直搁在火上沸著吧! 隐隐察觉到他异常坚定的口吻,宋鸿珞低垂螓首,扭著肩。“我累了,那一坛温酒全让给你。” “还在生气?” “没有。”她别开脸,不敢多看他那让她心神迷乱的深眸。 “那……你在怕什么?” 宋鸿珞被他注视得浑身僵硬,扬起淌泪的双眸,怒瞪著他。“我只是累了。” 她的不安当然源自于他──今晚的老浪有些不同,与他之前的形象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在他那几乎就要将她燃尽的炽热视线下,宋鸿珞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只想立刻消失在他面前,好好理清思绪再说。 “坐下。”他扬指揩去她的泪,难得正经的语气隐含著一股慑人的力量,不容抗拒。 “你要做什么?”她努起唇,心不甘情不愿地问。 “我想娶你。”他捉住她烫伤的指,由腰间暗囊取出一罐药瓶,用嘴咬开瓶上的布塞,小心翼翼地为她洒上药粉。 泪悬在眼眶,宋鸿珞错愕至极,有些回不过神地瞅著他。“你、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是喜爱我的。”就算沦落到如斯地步,他性格里的自负依旧存在。 轰的一声,宋鸿珞惊愕地微张唇,气得浑身颤抖,但嘴里竟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什么……我、我……” “既然咱们两情相悦,顺理成章地结为夫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少了平日轻浮放荡的神情,他的语气坚定果决。 那并非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一时冲动而说出口的话,那是袁浪行心底最真切的想法。 两情相悦……这么说来,他、他也喜欢她喽? 轰的又一声,这一回,宋鸿珞白嫩的双颊,倏地染上一层羞赧的嫣红。 这人是怎么一回事,先是顶下醉花坞,又说要娶她?他会不会太得寸进尺了? 瞧著她又羞又怒的茫然神情,袁浪行如释重负地朝她咧嘴一笑。“你觉得怎么样?” 她这般甜美醉人的滋味让他食髓知味,有了“夫妻”这层光明正大的关系,以后吻她,再也不必被她当成偷香贼了。 脑海中想像著宋鸿珞“任他宰割”的可人模样,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浅笑。 “什、什么怎么样?”她纤柔的身子频频颤抖著,显然承受不住他突如其来的求亲。 “嫁给我。” 他当真要娶她?宋鸿珞眨了眨杏眸,依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她不否认她被老浪忧郁落拓的气质所吸引……也不否认,当他吻著她时……她并不讨厌,甚至强烈怀疑,自己会因过度沉醉而晕厥在他的怀里。 当她瞧不见他时,心里挂念的都是他! 如果,这是爱上一个人的征状,如果,他们是两情相悦的,那与他结为夫妻, 她是不是也该鼓起勇气,逃离阿爹为她寻觅的对象,努力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呢? 在她仍处在混乱的思绪当中时,袁浪行重新将宋鸿珞带进怀里,脸庞埋在她的颈间,嗅著她身上独有的酒香。“成亲后,我们就留在小山村继续酿酒。” 隐姓埋名对目前的他而言是最好的方法。 他突然靠得这样近,让宋鸿珞瞬间屏住了气息,不敢喘气。“娶我是为了喝不尽的酒?” “你说呢?”他勾起宋鸿珞的下颚,薄唇毫不犹豫地吻住那香馥嫣红的唇瓣。 在他灵巧的舌探进她唇中的瞬间,她分神地吐出微弱的语音。“你的武功好不好?” 袁浪行顿了顿,瞬即便道:“好得不得了。” 语落,他的舌迅速滑过她精巧的贝齿,最后停留在她柔软的丁香小舌上与她交缠翩舞,让她不再有开口的机会。 第八章 待两人气息渐稳后,宋鸿珞抑不住推了他一把。“卑鄙!” 他蛮不在乎地耸肩。“那你是嫁或不嫁?” “我根本就不了解你,你凭什么要我嫁给你?”她努起红唇瞪著他,不喜欢他理所当然的态度。 “因为我喜欢你。” 宋鸿珞暗暗叹了口气,隐隐感觉他在逃避话题。“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即便她内心是喜爱他的,但她还是想知道他心里真正的想法,以及那一段他似乎刻意要隐瞒的过去。 完全无视她急欲探索他那段过往的急切,袁浪行将唇附在她耳边,轻声喃著。“听过前人形容酒的特点吗?” “嗄?”他热烫的气息抚得她颈窝发痒,让她的小脸跟著烫红了起来。 “水的外形,火的性格。”他嘴角扬笑,轻声说道。 “跟你一样,外貌柔弱甜美,实则泼辣!”他略微停顿,唇边带著几分莞尔地等著她的反应。 果不其然,她气呼呼地努著唇。“可恶!竟敢这么说我!” 袁浪行敛下眸中的不怀好意,笑了笑。“你除了似酒的真性情外,还有酒香,在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已为你迷醉、神魂颠倒了。” “第一眼?京城那一次。”宋鸿珞略带怀疑地问道。 他迟疑了片刻,最后颔了颔首。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否认?” 他拧起眉,极度抗拒去回想过往的种种。“没为什么,只是不愿意再回想起那一段过往罢了。” 在他不愿多谈的坚决下,宋鸿珞也不可能贸然答应亲事,只是,他的态度愈是闪避,愈是加深她心中的不安。 “你生气了?”他侧过脸,嘻皮笑脸地问。 “没有。” “那你抱抱我。”此刻,没有酒可以麻痹他心中的伤口,他只想沉醉在宋鸿珞柔软馨香的怀抱里。 宋鸿珞扬了扬唇,毫不留情地以秀拳挥向他,阻挡他的贴近。“休想!” 下一瞬,宁静的醉花坞里传出呜咽声。“呜……我流鼻血了──” *** 自从上一回深谈未果,两人间漫著一股难以言喻的诡谲。 日子照过,有时宋鸿珞也会拉著袁浪行帮忙酿酒,唯独婚事,两人极有默契地绝口不提。 这一日,湛蓝的晴空万里无云,透著股柔和暖意的阳光,将潺潺小溪映得波光粼粼。 宋鸿珞一大早便拖著袁浪行上城买米粮。 “我要到镇上买米粮,你陪我去。” 杜铁生仍病著,她可没办法推著满车的米粮走一大段路。 “要我当苦力?”他挑了挑眉,弯身在屋外的石钵掬了把冰冷的水,简单的梳洗著。 “别说得这么难听,你是出银两力挺醉花坞的大爷,那自然要让大爷亲身挑捡米粮了。”见著他掬冷水梳洗的动作,宋鸿珞轻拧起眉。“水很冷,大懒鬼!” 他怔了怔,像条浑身沾水的大狗似地,甩了甩俊朗脸庞上的水珠。 “水再怎么冰,也冷不过你对我的态度。”他一脸受伤地睨著她。 她没好气地觑了他一眼,由怀里抽出帕子替他擦干脸。“这么大个人了,也不会照顾自己。” “好香。”他满足地扬起唇,隔著帕子往她的掌心蹭了蹭,撒著娇。 他的动作让她红了双颊。“奸诈。”登时抽回手,不让他有机会吃豆腐。 袁浪行习以为常地沉笑出声,他喜欢两人相处的感觉,简单而自然地透著股温馨。 “一壶花雕。”相处了一段期间,她很能捉住他的性子,知道什么才能有效地诱动他。 果然,他咧开嘴,应得爽快。“好,成交。” *** 一路上,除了小推车的辘辘车轮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著。 宋鸿珞耿耿于怀的还是袁浪行的过往。 袁浪行挣扎著说不出口的也是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进入小城后,宋鸿珞进了熟悉的米铺,待伙计将米堆上车的空闲时刻,她索性带著袁浪行四处走走逛逛。 两人的脚步才迈开,袁浪行却因瞧见几名衙差正在巡视大街的身影,倏地拉著宋鸿珞闪身躲进暗巷。 “快走!” 他不知道缉拿“袁浪行”的告示是否已撇下,若因此被捕,他或许还会累及宋鸿珞,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局面。 宋鸿珞不解地看著袁浪行警戒地注意著巷外情况的模样,志忑地问。“怎、怎么了?” 袁浪行顿了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的行为。 双掌抵在他的胸口,宋鸿珞可以感觉袁浪行紧绷的情绪与节奏略快的心跳,她压低了嗓音问。“为什么要躲?” 袁浪行分神地瞥了她一眼,晦暗幽深的眸底有著挣扎,在这样的情况下,说与不说让他陷入两难。 “老浪,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怕衙差?” 她瞬也不瞬地凝视著他,无端地感觉到一阵悲凉袭上心坎,揪得她心痛。 “如果我说我是采花贼、江洋大盗,你会相信吗?”他直直地瞅著她澄澈的杏眸,想要看清她最真实的反应,却也矛盾地害怕由她眼底看到厌恶。 她嗔了他一眼。“你别吓唬我!” “我要知道你的想法,信或不信?” 她不疾不徐地道:“我不信!虽然你放荡不羁了些、嘴也坏了些,但应该还不至于做出泯灭天良的坏事。” 袁浪行低声笑了笑,紧蹙的眉心揉著万般苦恼。“你真的想知道?” 他的语气太过谨慎,让宋鸿珞的心不由得漏跳了一拍。 在屏气凝神间,她颔首,杏眸中有著坚定。“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我全都想知道。” 蓦地,她的信任在他心里荡起一圈圈涟漪,一股因她而起的感动油然而生。 此时,气氛陡地凝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袁浪行才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将埋藏许久的秘密说出口。 “和你第一次在京城相遇后,我离开了京城,想寻天下最醇美之酒。却没想到在我离开京城期间,我爹遭奸人诬陷,皇帝误信谗言,二话不说便下令诛了袁氏一族。 而我因父亲官场故友的帮助,侥幸逃过一劫,却也被迫离乡背井、改名换姓,成了袁家唯一幸存的人。” 袁浪行露出极其哀痛的眼神,似无法承受这段过往般地停顿了下,才又带著悲凄的语气说道。 “以前的我天不怕地不怕,压根不将任何人看在眼中。偏偏身处乱世,推翻不了为虎作伥的腐败朝政,为了不让身分曝光,只有以酒鬼的放荡形象掩饰身分,四处游历、喝酒,静待复仇良机。 刚开始,我还必须躲避著陷害我父亲、欲将我赶尽杀绝的高官所派出的杀手,却没想到,没多久便听到那个高官被正义之士杀害的传闻……” 初闻恶耗时,他发了疯似地想杀了污蔑父亲的高官。 然而父亲故友的一席话,让他暂且压下悲愤的情绪,因为!袁氏只剩他一条血脉,就算是苟且偷生,也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轻描淡写地喃著,把所有情绪全表现在紧握的拳里。 宋鸿珞诧异地倒抽了口凉气,她没想到,会在他口中听到这样的答案。 这一刻,仿佛连穿巷而过的风声也揉著哭泣声。 “这便是我的过往。”他深深地望著她,用淡然的语气为那一段凄惨的过往,画下句点。 她软嫩的柔荑轻轻覆住他紧握的拳,这一刻总算明白,为何他的眼底鲜少出现彻底喝醉的醉态,原来他一直是以酒避祸! 或许也就是因为那巨变,京城的酒无赖在思想上成熟了,整个人脱胎换骨。 “昨日种种,随百草埋没,唯有真正放下才能解脱。”他扬了扬唇,眸中的哀怨淡了些。 命运既是如此安排,身为凡人的他,也只能顺应天行。 “老浪……”她轻声唤著他。他云淡风轻的语气,深刻地刺进她的心底,教她的心痛得几乎就要拧出血。 这一刻她总算知晓,为何老浪总给她惆怅孤独的感觉。 答案揭晓,心却不免为他的悲惨遭遇而拧得更紧。 “怎么你比我还难过?”袁浪行迎向她眼角浮动的泪光,没好气地开口。 心头沉甸甸的,他还以为他已经痛到麻木,再也没有知觉,可却因见她为他悲伤的模样,而心痛得无以复加。 她知道真相后的反应,让他感动! “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那让人心酸的过往;也或许是她对他的感情,似蒸熟的谷物,和面酿在瓮中,早已慢慢发酵酝酿,纵使她浑然不觉,最后却蒸萃出醉人的玉露琼浆。 “傻姑娘。”他拥著她,为她的话,情绪激动得不能自已。 感觉到他颀长的身躯明显一震,宋鸿珞眼眶陡热,压抑地哽咽道:“从今以后有我……” 她的手攀上他的肩,眼角温热的泪水管不住地沿著面颊纷然落下。 那泪晶莹真挚,沁湿他身上的衣料,滚烫了他的肌肤,却也温暖了他孤冷的心房。 袁浪行内心愕然,温柔地执起她的下颚,深深望进她盈满泪水的眼,被她的泪水所感动。 “有你做什么?”不想让她太难过,不想让她负担那一段沉重的过往,他半开玩笑地开口。 她努起唇,梨花带泪的脸庞有著认真无比的神情。“我要帮你生很多、很多孩子,帮袁家开枝散叶。” 听她这么说,袁浪行一脸惊愕地险些大笑出声。“你当自己是母猪呀!” “我变母猪你就不爱我了吗?” 他敛下眸子,低吟。“最好是会酿酒的母猪,这样我便可以对天发誓,对你永不变心。” 倏地,她讶异地扬眸瞪著他。“你一定要这么不讨人喜欢吗?” 他扬唇,久违的无赖痞笑再度浮现。“你不喜欢的话也没法子了,谁要我只喜欢逗你。” 更正她方才认为他已成熟的想法,她很确定袁浪行这浪荡、爱挑逗人的恶性,只针对她。 “那你愿意嫁给我喽?”他问。 她冷哼了一声,赌气地将小脸埋进他的怀中,用力把满脸的鼻涕、眼泪胡乱抹在他的身上。 没想到他不以为意地轻笑出声,张臂反而将她拥得更紧。“珞儿,让我们在小山村隐姓埋名,过著朴实的酿酒生活吧!” “好!”她不假思索地应允,泛著晶莹泪光的水眸有著坚决。“一辈子。” 袁浪行闻言,一股窝心的满足从心底暖暖涌现,这样温柔的宋鸿珞让他真切沉醉在平实的幸福里。 *** 在厘清彼此内心深处的情感以及知晓袁浪行的过往后,宋鸿珞决定要嫁给袁浪行。 其实这样的决定真的不坏,她们彼此相爱,再者,袁浪行亦符合阿爹的要求,她想阿爹对这件亲事应该会乐观其成。 因此两人回到醉花坞,宋鸿珞在征询袁浪行的同意后,捎了封家书回梧桐县,并请杜铁生做见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与袁浪行定了亲。 “想不到你比我还猴急。”他噙著笑意,一把将宋鸿珞拉进怀里,凑近她的耳际喃喃说道。 热气直窜上芙颊,她嗔了他一眼。“让我阿爹杀来了,看你还当不当得成我们宋家的女婿!” “不是武功好就成了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我阿爹真的有些难搞。” 宋鸿珞这一出走就是大半年,一捎消息回家,便是她定亲的消息,不消多想,宋育必定将她此举视为挑衅。 她猜用不著多久,阿爹便会赶到小山村来兴师问罪了。 *** 隔日的午后,趁著为杜铁生煎药的空档,宋鸿珞拖著袁浪行到酿酒房帮忙。 “真好,有酒可尝。” 宋鸿珞扯开灿烂的笑容,眸底掠过一抹狡黠。“要帮忙才有酒喝。” 他耸了耸肩。“既然春三酿仍在酿制中,那……我要一坛剑南春。” 这唯“酒”是图的家伙,未开工便谈起酬劳了! “还剑南春哩!”宋鸿珞杏眸微微嗔了他一眼,一打开酿酒房的锁,便使唤著他。“喏!劳烦这位壮士,先把这瓮已发酵的酒端至上层架子。” 他爽快地颔首,目光则顺著她纤指落定的方向,顿了顿。“以往都是你一人包办这些事吗?” “以往这些事全是生伯在处理,没想到我刚接手,他就病了。”感觉到他语气里的关切,她微微一笑,心头漫著股甜味儿。 “以后这种粗活交给我。”褪去痞痞的无赖样,他温和的语气里,有著不容反驳的霸气。 “当然,你人高手长,这粗活儿只能交予你。”她很感动袁浪行愿意甘心受她支使。 一一将酒瓮搬上架后,他问。“接下来呢?” “瞧你乖,让你试试刚和面装瓮七日的新酒。” 这些日子来,杜铁生虽一直卧病在床无法下榻,宋鸿珞却反而更为长进,酒务照做,杜家世代传下的酿酒书必看,一遇问题便寻求杜铁生这活宝典。 因此短时间里,她虽仍算生手,却已成长不少。 “新酒?”姑娘大发善心,诱得他的语气有些迫不及待。 “嗯!这是蒸酒器,它下头是一个釜,上头是一个甑;下面加水,上面搁上发酵过的米,它就可以蒸出白酒来,春三酿便是以此为基酒(注二)。” 宋鸿珞一提起酿酒,水澈的杏眸再一次荡漾著醉人的光采。 果然隔行如隔山,袁浪行直直瞅著眼前的蒸酒器,神情仍有些难以置信。 “蒸取出的白酒便可入窖收藏,待蟠桃果收成,再将蟠桃果捣成汁和麴,均匀搅入白酒中。” 关于这些,她可是费了好些功夫、佐以实地操作,才能融会贯通。 “真难懂。”笑容僵在嘴边,袁浪行毫不掩饰内心真正的想法。 瞧他烦恼的模样,宋鸿珞隐忍著笑,为他舀了一勺已蒸萃出的白酒。“给犒赏喽!” 袁浪行欣然接过她手中的酒勺,先闻了闻酒香后才缓缓将酒饮尽。 “其清如水,质地纯净,口感甜浓香醇;如此上等白酒,难怪会酿出春三酿那独树一帜、拥有特殊果香风味的极品佳酿。” 才七日便有“空杯余香韵犹绕”的等级,他无法不激赏地赞道。 “我还想过把蟠桃换成林檎,不过还没问过生伯。”她骄傲地扬了扬唇,满是专注的神情点亮澄澈的杏眸。 她那如酒般让人沉醉的模样,再次勾引著袁浪行的目光,让他再一次为她心醉神迷。 察觉到他失控的目光,宋鸿珞被他瞧得好气又好笑,扬手敲了他一记。“袁大爷,回神!” 挨了姑娘一记闷拳,袁浪行恍然回神地发出夸张哀号。“我的好姑娘呀!小的做错什么了?” 宋鸿珞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还问!我同你说话,你心思飘哪去了?” “飘到你身上去了。”他轻声喃著,不知好歹地朝她靠了过去。 发现他的动作,宋鸿珞扬手,啪的一声,小手落在他的脸上,制止他往前贴近的动作。“正事要紧,别不正经。” 他不予置评地耸肩,表情似乎有些无奈。“我没办法,谁让我被你这最优秀的酿酒小奴给勾了魂。” 他由衷地赞叹著,却不改其本性。 假若忽略他话里的调侃,她心里的满足与骄傲会更加充实。 “试完酒,你可以继续干活了。”她板起脸,双手插腰,犹如母夜叉似的脸孔与方才甜美的模样,大相迳庭。 袁浪行忍不住扯动嘴角,笑著提醒道:“生伯的药应该煎得差不多了,姑娘要我做什么呢?” 见他如此认分,她捏捏他挺直的鼻梁。“真乖,接下来你就帮我把这一批酿好的酒搬进地窖,我帮生伯送药喽!” 她扬唇,一丝笑意由微扬的唇畔溢出。 “有赏吧?” 她回眸一笑。“也许哦!” 袁浪行闻言,夸张地板下脸,心里头颇不是滋味。 一走出酿酒房,背后传来他闷声的低吼,她没好气地扬了扬唇,这男人竟然同她使起性子,虽然令人感到匪夷所思,却也挺可爱的! *** 离开酿酒房后,宋鸿珞忙了一会儿才将药端进杜铁生房里。 房里闪动著微弱的烛光,她见状,重新换了根新烛后才道:“生伯,起来喝药了。” 杜铁生闻声,好半晌才张眸道:“又到喝药的时辰了?” 这些日子来他病得昏沉,今儿个的精神总算恢复了些。 宋鸿珞欺近榻边瞧了瞧他。“生伯今天的气色好多了,要不要先把药喝了,再一起用晚膳。” “多我这个老头子,会碍著你们说情话的。”他呵呵笑道。 她难为情地赧红了脸,鼓著腮帮子道:“生伯说什么呢!”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好害羞的。”他咧嘴笑著,语气却慎重。“往后醉花坞要交给你们夫妻俩了。” “生伯……” 他半坐起身,感叹地望向她。“病得糊里糊涂的这阵子,生伯想了很多事,这一辈子我的青春、心血全给了醉花坞,既然你回来了,又有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子在身边,生伯肩上的担子就舍得卸下了。” “生伯……”她忽地语塞,完全能体会杜铁生的遗憾,偏心里却又有些不舍。 瞧著她难过的模样,杜铁生微微笑道:“傻姑娘,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呐!” “珞儿知道,只是、只是不舍得。”宋鸿珞看著杜铁生,泪水已管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转。 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朝夕相处下,两人培养出的情感犹如父女。 杜铁生握住她的手。“虽然生伯老了些,但还是有追寻梦想的权利吧!” 她颔首,激动的情绪却难以在一时之间平复。 注二:明代李时珍在其著作《本草纲目》中记载补酒方二百余种,还有其他名家、名著甚多,记录药酒不少。这些药酒大多以烧酒为基酒,与明代以前的药酒以黄酒为基酒有明显区别。以烧酒为基酒,可增加药中有效成分的溶解。这是近代以来,药酒及保健酒类制造上的一大特点。 第九章 “放心,生伯还想喝你们的喜酒哩!” 她急切地问。“这么说短时间内生伯不会离开醉花坞喽?” “我想到江南寻故友,待你爹为你们挑好日子,你再捎信给生伯。”他低笑一声,被她脸上的表情逗笑了。 “噢!”她有些颓丧地垮下双肩,似乎有些不想面对分离的场面。 瞧她沮丧的模样,杜铁生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发顶,俨然像个父亲。“好了,不同你说感伤的话,惹得你泪涟涟,生伯瞧了心底也不好受。” 宋鸿珞深吸了口气,直到情绪稍缓才道:“那珞儿陪你用完膳再离开。” 一喝完药后,他便疲惫地阖上眼睛。“生伯现下还没胃口,你先搁著,我晚些再吃。” “要不先含几颗陈皮药酒梅?珞儿晚些再帮你煮碗粥垫垫胃?” 除了一般饮用酒外,杜铁生也擅酿药酒,陈皮药酒梅便是他自己研酿出的养生药梅。 “陈皮药酒梅好。”感觉到宋鸿珞的细腻体贴,杜铁生笑得合不拢嘴。 梅能增进食欲,陈皮则有消痰、止咳的功效,很适合他此刻的症状。 “那珞儿不吵你了。”探了探他额上的温度,宋鸿珞才放心地开口。 “等等,酒窖尽头还有几坛保健酒,晚膳时与老浪一起取上来喝。”杜铁生忽地开口。 她捂嘴轻笑,若袁浪行知道他的犒赏是坛保健酒,不知会做何感想。 似看破她的想法,杜铁生语重心长地道:“保健酒主要以养生健体为主,有保健强身的作用,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喝得到生伯酿的药酒。” 她吐了吐舌,绽出笑靥。“珞儿知道,生伯的药酒以黄酒为基酒,添加药材,用药讲究,有补气、补血、滋阴、补阳和气血双补……” “呵呵!不错、不错,一旦成了亲,往后你便得为夫君的健康多酌量,酒窖里那些人参酒、虎骨酒、菊花酒、枸杞酒、桂花酿酒、姜酒全给你们。” 宋鸿珞瞠大双眸,却不便回绝长者的好意。“珞儿晚些会去取。” “那几坛保健酒全搁在酒窖尽头,生伯在酒瓮上绘了些图贴著,你可不要拿错了。” “珞儿知道,您先睡下吧!”她拾起空药碗,伺候著杜铁生躺下。 杜铁生一沾枕,思绪开始昏沉,唉!人老实在无法不认老。 在即将跌入沉睡的那一瞬间,他恍然中喃喃道:“记住,坛上贴著纸绘,绘著双鹿一龙的酒暂且别取……” 他没听到宋鸿珞的回应,只是模模糊糊地回想著,究竟王员外请他酿的双鹿生龙酒取走了没? 双鹿生龙酒的后劲极强,七十岁老朽喝完,尚可活跳跳犹如一尾活龙,再享鱼水之欢。 若是铁打的年轻汉子,喝上一杯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杜铁生的思绪迂回盘绕著,没多久便无法克制地陷入沉睡。 唔……人老了实在不宜想太多事,他真的累了! *** 情况完全失控──在宋鸿珞让袁浪行喝了那一坛由地窖取出的药酒后…… 袁浪行不知怎地,便嚷著要回房睡觉。 宋鸿珞拧起眉有些讶异地瞅著他。“怎么了,不舒服吗?” 有些稀奇,袁浪行不过喝了两杯药酒,连酒菜也只吃了几口,怎么脸颊涨得比猪肝还红,难道……他酒量变差了? “好热!”他蹙起眉抓了抓衣领,只觉由体内漫起的那一股燥热极不寻常。 宋鸿珞不疑有他,只当他酒量浅地伸指点了点他的额取笑道:“还说酒量通天海呢?现下牛皮吹破了,还是抵不过生伯一坛药酒。” 就如同杜铁生所言,酒能疏通经脉、行气活血,酒与药的结合,增加了保健强身的作用。 袁浪行眯起眼,被姑娘丝绸般软嫩的冰冷指尖一触,他莫名舒服地只想低吟出声。 “你醉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不是醉……”他粗嘎地开口,极度虚浮的脚步往前陡地一顿,险些跌个狗吃屎。 “欸!小心。”若不是宋鸿珞一双玉臂即时扶住他,他必定跌惨了。 袁浪行顺势贴著她。“我没醉。” “好、好!”通常醉的人都不会承认自己醉了,这点她可是比谁都清楚哩! “我扶你回房休息。” 脑子昏昏沉沉,宋鸿珞的身子又香又软,让他直想赖在她身上,一辈子都不起身。“珞儿,你好香。” 宋鸿珞没好气地翻了翻眸。“知道了,站好,我扶你回房。” 她已经有些习惯袁浪行戏谑她的话,每每被他抱著、吻著,她总觉得自己不是化身为一杯酒、便是成为一块可口的甜糕。 这一次,她直觉袁浪行已醉得彻底,所以不予计较。 谁知道这一个念头方转过,袁浪行便将脸搁在她的纤肩上,手臂蛮横地勾著她的玉颈。“珞儿……我想抱著你不放。” “再不挪动你庞大的身躯,我会让你很不舒服!”见他藉著酒意耍无赖,宋鸿珞没好气地扬声警告道。 “走不动。”他抬起头,语气里带著股蛮不在乎的意味。 她红唇气呼呼地一噘,勉强移动著脚步。“袁浪行!” “嗯?”姿势不变,他冒死也要贴著宋鸿珞软嫩微凉的粉颊。 “别闹了,我晚些还得替生伯熬粥。”既然他一副不愿配合的痞样,宋鸿珞只有握著他的手,脚步坚定地往前走。 袁浪行迫不得已地踉跄尾随在她身后,一进入寝房,他砰的一声将门甩上。“珞儿,老实说,你拿什么酒给我喝?” 她眨了眨杏眸。“生伯酿的保健药酒。” “哪一种药酒?”将她反身压在门板,他撑在门板上的手臂,牢牢地将宋鸿珞困在门与他之间。 蓦地,一股异常的沉默笼罩四周。 “我……我不知道。”幽幽望住他,宋鸿珞努力想著酒瓮上的图,好半晌才不确定喃著。“双鹿一龙。” “双鹿一龙?”他眯起眼,脸部线条有些僵硬。 感觉事态严重,宋鸿珞不解地问。“你怎、怎么……” 手掌缓缓滑向她粉嫩的颈项,他嘴角残酷地扬了扬。“珞儿……我的身体像著火了……你拿的酒,不是一般药酒。” 此刻,他的声音犹如吞下烙铁般痦哑炽热。 袁浪行强烈怀疑,他会因体内犹如万马奔腾的热意,激沸爆血而亡。 “著、著火……?喝完酒身体发热是正常的。”她咽了咽唾沫,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寻回声音。 语落的瞬间,一抹思绪自她脑中钻出,会不会……她压根拿错酒了? “珞儿……”他苦笑,有苦难言。 虽然两人已经定了亲,但关于男女间的亲密事儿,他如何同她启口,难不成,还要他拿出“证据”吗? 袁浪行哭笑不得,还未来得及开口,宋鸿珞软白的小手已慌乱地在他身上撇下火种。 “那你喝了酒之后感觉怎样?哪儿不舒服?” 他身躯陡然一绷地倒抽了口气,欲哭无泪。“全身都不舒服……如果不想留下来帮我灭火,就快点出去。” 宋鸿珞瞠著纯真、慌乱的杏眸,无声喃著。“灭火?灭什么火?”她一颗心跳得飞快地忖著。 “唉……”他苦苦笑叹。 见他痛苦失落的模样,宋鸿珞猛地道:“你、你冷静一点,我、我去找生伯,对!找生伯帮你灭。” “该死的你,找生伯做什么?”袁浪行闻言,神色遽变,干脆让他一头撞死算了。 她无辜地眨了眨晶灿的杏眸。“酒是生伯酿的,不找生伯──” 下一瞬,宋鸿珞瞠大著杏眸,眼睁睁看著他低头衔住她的唇。 酒意透过他火热的唇舌窜进她的檀口,唇舌间醉人的缠绵,让她的身体涌上一股燥热。“唔!” 他激切地吻著她柔嫩的唇瓣,那嫣红的小嘴逗得他心神荡漾。 紧接著,衣衫的撕裂声清脆响起。 “你!我的──” 他发出愧疚的语气。“我会把衣衫赔给你。” 喉间逸出清楚而痛苦的低吼,状况脱了轨、君子自持被甩到身后,一切都难以把持住了。 她瞪大杏眸,羞赧染红了双颊,压根没机会将抗议说出口。 不过半晌,面对他温柔中带著不可抗拒的霸道侵略,宋鸿珞的脑袋瓜子已无法思考太多事情。 她无力招架,理智被他的吻给夺走,只能被动的承受。 宋鸿珞不自觉地闭上双眼,所有的感觉皆随著他而舞动。 夜风轻抚,月影婆娑,这一刻,芙蓉帐里春情荡漾地交织著属于情人间的旖旎爱语。 *** 清晨的曙光透过窗棂,轻轻洒落在散落一地的衣衫、鞋袜之上,其中还有一件属于女子的外衫被撕毁,破损的程度足以显现出男子的猴急。 此刻屋内风波已平息,两具赤裸的身躯宁静地似交颈鸳鸯,自然地以最亲密的姿态偎在一块儿。 将她紧揽在胸前,袁浪行长出胡髭的下颚靠在她的发顶,轻轻摩娑,鼻息间汲取著她的发香、她的甜美。 她睡得很熟,浅匀的呼吸在他的颈畔骚动,不期然的,心头有一股幸福的暖流溢满胸臆间。 “我爱你……”打量著她熟睡的脸,袁浪行凭著一股莫名的冲动,在她耳边轻声低喃著。 “呵!”听到耳边倾诉的爱语,宋鸿珞心头暖暖的,再也隐忍不住地咯咯轻笑出声。 耳边突然响起她清脆的笑声,袁浪行难得羞赧地倒抽了口气。“你、你怎么醒了?” 她抬起头,伸指点了点他挺直的鼻梁,笑得顽皮极了。“这样才有机会看到你脸红的模样。” “不错,学会使诈,知道装睡骗相公脸红的模样了。” 她轻捶他的胸膛,好气又好笑地娇嗔抗议。“你又戏弄我。” “你都把我给吃了,还害什么臊?”他就近地瞅著她粉嫩的红脸儿,神情愉悦地扬唇问。 “不害臊,我还没嫁给你呢!”一想起昨夜的点滴,她羞窘地瞪了他一眼。 他无辜地望著怀里的人儿,幽幽地道:“我的清白都毁在你手上了,你……怎能不嫁?” 倏地,漫天红潮轻易地染上双颊。“你──” “酒是你给我喝的,我怀疑,你……”他抿著唇,撇过头,一副大受侮辱的模样。 “我、我,不是,那……唉呀!你做什么一副吃大亏的模样。”宋鸿珞被他激得语无伦次,连话都说不清。 姑娘家的“清白”三两下被他毁得一干二净,这下“生米煮成熟饭”,不用找杜铁生印证,宋鸿珞也知道她拿到了什么酒。 但……袁浪行那模样,让她又羞又恼,不知是不是该踢他一脚。 瞧她脸红的模样,他存心取笑她似地压低了嗓音,在她耳畔喃著。“记得要把那坛酒留下,这样等老浪成了死浪后,你还是可以继续帮我生娃娃。” 那沉哑的语调,揉著股蛊惑人心的魅力。 宋鸿珞嗔了他一眼。“没半点正经的,我不理你!” “不理我,怎么生娃娃?”他无赖地笑,无辜地为自己申辩。 “再说一句,我扯烂你的嘴。”她扬起手,两手正打算用力掐住他的双颊的瞬间,袁浪行却一把扣住她的腕。 “扯烂我的嘴,以后我就不能亲你了。” “不亲就不亲。”她不受威胁地道。 “只是……不能亲你,我会好痛苦的。”他忽然在她耳边,发出一声忧郁的轻叹。 听到他失落的语调,宋鸿珞的怒意稍缓,哪还有本事坚持不理他? “你吃定我了,是不是?”这一次,她趁其不备,正打算伸手朝他俊朗的脸颊用力捏一把。 袁浪行依旧眼明手快,正要出手挡下她的突击的瞬间,宋鸿珞嘟起嘴警告。“不准挡。” “为什么?” 她仰起柔美的下颚,霸道地答道:“没有为什么。” 语落,宋鸿珞嫩嫩的指尖落在他因短髭而粗砺的颊上,用力捏了两把,直到他哀痛出声。 “痛不痛?”她心疼地问。 “好痛。”他夸张地蹙起眉,一脸无辜。 她轻啄他微红的脸颊。“那么以后要乖喽!” “就这样?” 宋鸿珞颔了颔首,嫌恶地道:“才捏你两把便亲你两下,算是便宜你了,况且你的脸粗巴巴,刮得人家手和嘴唇都好痛!” “那就别亲脸,笨!”他的唇角扬著淡笑,眸光加深了些,朝她逼近。 识破他的意图,她躲著,银铃般的笑声不绝于耳。 最后,他攫住她的唇,霸道地掠夺、占据她的所有。 “唔……无赖。”抗议声没在他的唇边。 “鬼灵精!” 这小俩口,在吵吵闹闹间不经意流露的浓情密意,为恬静美好的小山村添了一丝活力。 *** 又过了一个月,大病初愈的杜铁生告别了他们,收拾行李,踏上了属于他的梦想旅程。 “生伯,你真的不等我爹吗?” “我真怕你爹会扒了我的皮。” 当年他并不喜欢宋育,却没能阻止小姐远嫁,并且离开了小山村。多年后,他更不希望因为宋鸿珞而与宋育有什么交集,这是杜铁生心里未能说出的想法。 送走杜铁生没几日,在醉花坞的酒旗随风啪哒作响的午后,正在堂前打理著酒坊的宋鸿珞,被一名戴著墨笠的诡异男子吓了一大跳。 “客倌打酒吗?”暗暗压下心中的诧异,宋鸿珞巧笑倩兮地问。 对方不搭腔,反而吃力地透过压得直逼眉际的笠缘,大幅度地打量著醉花坞。 瞧他鬼鬼祟祟的模样,宋鸿珞搁下手中的抹布,扬声再问。“客倌打酒吗?” 她步向前,欲再问分明,对方却一把摘下墨笠喳呼道:“打、打,打什么酒,我打你个头!” 当久违的面孔落入眼底,宋鸿珞难掩诧异地惊喜出声。“阿爹!你来了!” 听到女儿欢喜的语调,宋育心里感动得直想抱著女儿细诉心里的思念。只是一思及女儿擅自作主把自己许了人,他心里头就有气。 “你这没良心的死丫头,现在懂得叫爹了?”他气呼呼地撩袍,不请自便地选了个位置,倒了杯水,猛灌了一口才开口骂道。 早已知晓会碰上这局面,宋鸿珞软声细语地道:“女儿也不愿意呐!” “哼!不愿意?”他冷哼了一声,不理会女儿刻意压低的姿态。“你瞧瞧、你瞧瞧,这些日子来,你爹我为你白了多少头发?” 她煞有其事地半倾身,探了探。“唔!不多嘛!顶多个三、五根,无损阿爹的官威。” 宋育闻言,唇角微勾,但瞬即恢复理智地啧啧嚷著。“你少灌我迷汤,瞧瞧这穷酒坊连老鼠都养不活,怎么养得活你?杜铁生那家伙呢?你相公呢?都跑哪偷懒去了?” 他从以前就不喜欢这个地方,所以拐了……呃,是娶了杜家酒坊的传人之后,他想也没想,便把她带离这块穷酸地。 没料到,十多年后,女儿一赌起气,竟跑来这荒僻的小山村躲著,莫怪他花了银子、贴了告示,却怎么也寻不著女儿的踪迹。 “生伯出远门了,至于我家相公……” 她话还未尽,宋育一脸厌恶地打量著老旧却十分干净的酒坊,撇了撇嘴继续叨喃著。“你疯了?搁著千金大小姐的生活不过,真留在这当杜铁生的丫鬟?” 天老爷!一面对他这得理不饶人的阿爹,宋鸿珞可真想把抹布塞进他嘴里。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后才缓缓开口。“阿爹!你饿了吗?女儿帮你张罗点吃的、喝的。” 语落,不待他反应,宋鸿珞连忙站起身,却险些被自己的裙子给绊倒。 她失声尖叫,身后一只有力的大手牢牢扶住她的腰。 “小心!” 低沉醇厚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她侧过眸有些俏皮地道了谢。 他亲密地轻拧她的俏鼻,却霍地发现正望向他们的老者。 “老浪?”宋育诧异地扬眉,好半晌才语带迟疑地开口。 袁浪行定定望向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庞,许久才掀唇问道。“你是……?” “我是委托你寻女的宋育,你忘了?咱们不是说好,只要你帮我找到女儿,我就把女儿嫁给你,另有温酒两坛,赏银一千两。” 宋鸿珞闻言,如遭雷击地愣杵在原地。“你们……认识?” 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怪异,宋鸿珞隐隐嗅出一丝不寻常的共犯气息。 第十章 “我没答应过你任何事。”袁浪行语气平淡地敛眉,对著眼前的老者说道。 “你和阿爹一起骗我?”她艰涩地启口,语调巍颤颤地。 袁浪行这回真是有口难言,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与宋育的那一段相遇。“我没有。” 她咬唇,凝望著心爱的男子,眉宇间尽是困惑,假若阿爹没说谎,那……袁浪行对她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吗? 心莫名的抽痛著,过度的震撼让宋鸿珞压根没办法思考。 完全处在状况外的宋育喜上眉梢,笑得暧昧地又补了句。“原来你早办好一切了,呵、呵!还同我说要酒不要人……” “闭嘴!”袁浪行压抑著心头的怒火,眸底阴霾遍布地瞥了宋育一眼后,继而迎向宋鸿珞一脸受伤的神情。“我们谈谈。” 宋鸿珞晃了晃头,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我知道,你什么都别说,让我静一静。” “珞儿!”他难以置信地望著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恨不得马上拆了宋育的骨头! *** 夜正深,伴著唧唧虫鸣,宋鸿珞使劲想把眼泪眨回眸底,却徒劳无功地流下更多泪水。 这些日子以来,她可以感觉到袁浪行对她的心有多么真切,只是……一思及阿爹的话,她心里那一丁点不甘心便悄悄钻了出来。 他……真是为了阿爹那两坛温酒及一千两才接近她,却又出乎意料的喜爱上她吗? 就算动机不纯,日后发展出的真实情感,难道不能原谅他不单纯的初衷吗? 思及此,宋鸿珞的眼泪落得更急、更凶,这一切都怪阿爹出什么“赠酒、给银两、嫁女儿”的馊主意。 思及此,她定要改掉老浪那该死的习惯,要不日后成了亲,他会不会因为一坛美酒就被勾走了? 慢慢沉淀心中的思绪后,她理出一个明显而无法否认的事实!她相信袁浪行爱她的心,她要与他共度白首。 吸了吸鼻子,她正打算走出寝房时,一直杵在门口的宋育趁势硬挤入女儿的寝房中。 “阿爹你做什么?” “阿爹才想问你,你想做什么?”宋育眯著眼,迎向女儿水溜溜的杏眸,一脸 防备。 她嚅了嚅唇,水般的杏眸绽出熠熠光辉。“我要和老浪谈谈。” 宋育啐了一声。“谈什么谈,甭谈。” 一提起那个向天借胆的可恶老浪,他心里便有气,竟仗著他人高马大,威胁起他这个未来丈人? 哼!亏他还不嫌弃他浪荡、不修边幅的外表,现下抢了他的心肝女儿,竟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哩! 忍无可忍,宋鸿珞瞠起清亮的杏眼,错愕地问。“阿爹,他是你为我选的夫婿不是吗?” “欸!”他摇了摇头,彻底否认。“不要再提那个奸诈的臭小子,他说谎欺骗咱们家闺女的感情!哼!他算什么东西嘛!” “他是怎么样的人,我比阿爹更清楚!”面对宋育,她挫败地直想尖叫。 宋育固执己见,态度强硬。“傻丫头,阿爹的决定不会错,听话,不要再想那个臭小子了。” “当初说好了,我要嫁个会武功的夫婿来保护你,不是吗?现下我找著了,你却不守信诺!” “他不是我要的人选。”宋育直接赖掉,索性来个死不认帐。 “阿爹,你会食言‘更’肥!”他的态度让宋鸿珞心寒。 他低下头,张臂低头看了看自己粗壮的腰围,丝毫不知反省。“阿爹这样才有不动如山的气势。” 宋鸿珞又气又急地频频跺脚。“阿爹,我不同你瞎闹。” “不准你找他,你累了,乖乖躺回榻上歇著。”他恍若未闻,直接压在门上当起门神。 让女儿跑了一次,这回他可不会让她再有机会逃跑! *** 好不容易等到女儿睡著,宋育走出寝房咕哝著。“全是一些酒囊饭桶,天都快亮了,竟然连个影儿都没瞧见。” 他方叨念完,倏地一道人影出现在眼前。 宋育老眼昏花,被这突如其来窜出的身影吓白了一张脸。“谁?” “我要见珞儿。”冷冷掀动著唇,袁浪行沉郁地开口。 “我这个做爹的可没绑著她,她不见你,我也没法子。” “你挡在门口。” “我就喜欢站这儿,这儿风景好。”宋育耍起嘴皮子道。 他耐著性子再次说道:“我要见珞儿!” 宋育不受威吓,摊了摊手,一脸莫可奈何。“女儿是我的,我不给瞧,也不允嫁。” “不管你想不想嫁,她都是我的妻子。”他的口气不愠不火,却透著股凛人的气势。 “哼!”宋育不以为然地冷哼了声,下一瞬,宽额上青筋陡现,他动也不能动地杵在原地瞪大双眼。“臭小子,你这个卑鄙小人,快帮我解穴──” 袁浪行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未来丈人,多有得罪了。” 顺利进入宋鸿珞的寝房,他杵在她的床榻前,静静地瞅著她犹带泪痕的熟睡容颜。 “傻姑娘。” 他坐在床畔边,扬指温柔抹去她脸上碍眼的泪痕。瞬间,宋鸿珞感觉到脸上的骚动,猛地睁开眼。 两人目光短暂交会,宋鸿珞眼眶蓦地泛热,眸光迅速迷蒙起来。“老浪!” “你……没生气?”他有些讶异。 “我只是想静一静,没生气。”宋鸿珞抬起手轻柔地抚过他清俊的脸,语气有些哽咽。“我懂你、知你,怎么会随便生你的气。” “珞儿……”他松了一口气,在她仍带著泪珠的睫毛上轻轻烙下一吻,良久才叹道:“我快被你吓死了。” “怕我不要你,是不是?”她甜甜地取笑他,寒冷的心在瞬间温暖了起来。 “当时我的确见过你爹,只是我并没有接受他的条件。” “为什么?” 他侧过脸斜睨她,丝毫不隐瞒。“当时只想醉死,没想过要娶妻。” 她喉头发酸,唇角却扬起一抹幸福的笑,她偎进他怀里。“凡事都有例外,不是吗?” “嗯。”他低笑一声,俯身亲吻她的唇,就在这时,杂沓的脚步声划破宁静的夜。 “什么事?”紧张地抓住袁浪行的衣襟,宋鸿珞诧异地问。 “不知道,我去看看。”透过窗缝,他发现几名官兵装扮的衙差手持武器,将寝房外层层包围住。 见他静默不语,宋鸿珞急忙下了榻,透过木窗往外打量,这才发现袁浪行的处境有多危险。 “阿爹他到底想做什么?” “姑且不论你阿爹的目的为何,珞儿,你愿意跟我走吗?”袁浪行语气凝重地开口。 她还未答,被点穴的宋育态度跋扈地叫嚣著。 “该死的饭桶!快帮我解了穴!像你们这般磨磨蹭蹭的速度,是能抓得到几只耗子?” “老浪!你有种就出来跟老子拚了!” 宋育抵达醉花坞后暗中调了批捕快,为的就是捉拿诱骗女儿的野男人。 没想到这野男人竟曾是他中意的贤婿,但在袁浪行不知轻重的几次冒犯下,宋育已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伴著宋育大杀风景的吼叫,宋鸿珞毫不犹豫地紧紧握住袁浪行的手。“老浪,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 “那你就跟著我一起到天涯海角吧!”袁浪行感动的在她额上烙下一吻。“抱紧我。” 他打横抱著宋鸿珞,拉起她的小手圈住他的颈,脚尖一点,俐落地破窗而出。 乍见一道身影凌空飞掠而去,眼尖的衙差出声喊道:“捉住他!” 无奈,仅在众人眨眼瞬间,袁浪行俐落的身影,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中。 紧接著,宋育气炸的声音回荡在宁静的夜里。“你们这群没用的饭桶──” *** 醉花坞柜台前,宋育大受打击地托著下巴,重重叹了一口气。 逼走女儿的那一晚,他留在醉花坞准备来个守株待兔,却没想到转眼间过了三个月,女儿没回来,他却因为旷职太久,丢了乌纱帽。 日升日落,他独守醉花坞,无聊地打死了不少只苍蝇,闷得发慌的心更加后悔当日无聊的行径。 本来含饴弄孙、享清福的日子即将来临,他却硬是别扭地把那一幅和乐融融的画面给破坏。 现下可好了,他孤伶伶地在这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荒僻小山村,孤独地守著醉花坞…… 他疯了不成?就在宋育正打算离开的同时,一抹轻柔的嗓音顺风滑进他耳底。 “大爷,我要打酒。” “不卖酒。”他挥了挥手,一脸不耐烦。 风韵犹存的女人闻言,有些讶异地低吟。“咦!这儿换人经营了吗?” “对!这里要……”宋育抬头,原本苦皱著的老脸登时亮了起来。 没想到小山村也有此等绝色,眼前的女子虽看得出有些岁数了,却风韵犹存,悄悄地勾动著他的心。 宋育眯起眼,唇边荡开大咧咧的笑颜,马上改口。“有有有,请问大嫂要什么酒?” 初夏的风吹呀吹,或许留在小山村也不错哩!宋育喜孜孜地想著。 *** 三个月后 明媚的阳光随著清新的风轻轻抚过天地,在林木葱龙的波澜起伏间沁著股幽幽清香。 坐在芦苇丛生的潺潺溪畔边,宋鸿珞接过夫婿递来的冷帕子,轻轻拭去脸上的汗珠。 “好冰、好舒服。” 摘了溪畔边的芋叶,袁浪行盛捧著冰冷的溪水,担忧地瞅著妻子。“再喝点水好了。” 瞧著他紧张的模样,宋鸿珞轻笑出声。“我是害喜,不是生病。” 三个月前,为了怕宋育带著官差追捕他们,两人决定暂时离开小山村。 这段期间,两人过著闲云野鹤般的悠哉生活。 没多久,宋鸿珞有了身孕,在多方考量下,袁浪行又带著她回到小山村。 除了舍不得醉花坞外,宋鸿珞过度害喜的身体状况,也实在不适合再随著他四处漂泊,因而袁浪行下了回醉花坞的打算。 “对我而言都一样。”知道妻子有了身孕后,他欣喜若狂地对她更加珍惜、呵护。 宋鸿珞闻言,倾过身,轻轻握住他的手。“这个孩子对你、我而言,都意义非凡,我会用尽生命去保护我们的孩子。” 袁浪行震了震,虽然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她对他及孩子毫不隐藏的爱意,但他的心,依旧为她的话而震慑、感动。 “我也会用尽一生的力量,保护你及我们的孩子。” 能遇到如此懂他、爱他的妻子,人生夫复何求?瞬间,袁浪行心头产生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与无比的满足感。 “珞儿,我爱你。” 当属于他的温热气息,柔柔吹拂在她的颊上,宋鸿珞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你羞是不羞?” “我是你的夫婿,爱你天经地义,不羞、不羞!”袁浪行从容地低首吻住她,满是幸福的心充满对上苍的感激。 好半晌,当彼此的气息微紊,宋鸿珞唇边缓缓绽开一抹笑。“老浪,你真的不怕我爹他不原谅我们吗?” 他微蹙眉头思索了下。“见著你的肚子,我想他再怎么拗,也抵不过含饴弄孙的渴望吧!” 她微偏著头,凝睇著他,甜蜜而幸福地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夏天的小山村,真的好美。” “那就留下来,一辈子别走了。” 她紧贴他的胸膛,聆听他有力的心跳,喃著。“过了三个月,是该回去尝尝我们酿的酒滋味如何了。” “我已经开始想念春三酿的味道了。” “等到明年夏天小孩出世了,我们得记得酿坛酒。” “好,那我得再隔出一间酿酒房及酒窖。” 她不解地问。“为什么?” 他心口发热地在她耳边提醒道:“你说过,要为我生很多、很多孩子的。” 宋鸿珞微微一怔,好气又好笑地嗔了他一眼。“你干脆盖一间猪舍算了。” “我的小孩不是猪,怎么能住猪舍!” “我是母猪,你是色眯眯的大猪公,你的小孩自然是猪宝宝!”她转了转灵动闪烁的杏眸,理所当然地开口。 袁浪行怔了怔,好半刻说不出话来,这……似乎还挺有道理的。 下一瞬朗朗笑意已由喉中滚出,唉!他这牙尖嘴利的亲亲小娘子,总有办法让他啼笑皆非呐! 两人的笑声轻轻回荡在这空山幽谷间。 属于他们平淡而恬静的爱情就如同小山村的溪水,细水长流,生生世世、涓涓不息地酝酿出最醉人隽永的甜蜜。 尾声 多年后 金秋时节,林木葱茏的蓊然绿意随著时节染尽一片秋色,深浅相间的枫红错落有致地点缀著整个山头。 在那一弯清澈溪流的尽头,有座水磨坊,水磨坊不远处的酒坊闪出一道躲躲藏藏的身影。 那身影,蹑手蹑脚地由酒坊中堂悄悄走出、再轻轻地走下坊前的小木梯。 成功离开醉花坞,宋育得意洋洋地掩嘴窃笑出声,一双眼则打量著手中的小藤篮喃著。“醇酒美人伴英雄,呵、呵呵呵呵──” 霍地,哆一声,后脑杓一个轻击,笑声戛然中止,宋育抚著头吼道:“谁?哪个不知好歹的王八羔子敢偷袭本爷。” 宋育低下头,眼底落入一双红色绣花小鞋的同时,他扁了扁嘴,叹了口气──完了。 “外公、外公,鞋鞋、鞋鞋。” 他回过头,迎向小木梯上那一对粉雕玉琢的小兄妹,灰眉垂了下来。 失算!以为时间尚早,他压根忘了这对黏人的宝贝外孙。 宋育甩甩身上的鸡皮疙瘩,直挺挺地走向那一对小兄妹,柔声道:“烧酒你带白干出来做啥,天冷,快进屋子里。” 小男孩闻言,蹙起浓眉喃喃抱怨。“我不叫烧酒。” “我不叫白干。”小姑娘努起唇,蜜糖似的甜甜嗓音跟著扬起。 偷跑的意图被识破,宋育板起脸。“你、脾气烈得很,轰得一把火就能烧著,不叫烧酒叫啥?你、脸蛋白嫩嫩,不叫白干叫啥?” “外公,烧酒和白干都是高梁酒。”小男孩纠正。 “嗯嗯!爹爹和娘教过。”小姑娘附和。 宋育瞪大著眼啐了一声。“唉呀,你们把外公当傻子?这只是种比喻罢了,懂不懂?也不想想,你们才五岁,外公可是足足大你们四轮呐!我喝的酒可是比你们看过的还要多……” 宋育啪啪啪地说了一长串,小姑娘咯咯轻笑出声。 宋育眯起眼,打住话,瞥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哥哥是烧酒,我是白干,那外公的脸黄黄的,就是黄酒喽!”小姑娘天真地举一反三。 说完,她染著蜜味的甜笑随著脸上的小梨窝,让四周漫著股诱人的甜味。 小孙女话里损人的意味极浓,但……很有道理呐!真是可爱!宋育被小孙女的甜笑迷惑,柔和了脸上的线条,恍了心神地抱起她。“我的白干甜死人喽!” 就在此时,小男孩拽著宋育的袖子。“外公,咱们到山里拣野果、烤栗子。” 笑容凝住,宋育厉声拒绝。“不行,外公今天与佳人有约。” 回想几年前,在他逼走女儿及女婿后,独守醉花坞的那几个月,他邂逅了小山村最美丽的寡妇,共谱了一段“白头偕老”之约。 现下他身旁有个伴,可幸福得很呢! “外公见色忘孙。”小男孩正声宣布。 “外公要婆婆不要我们。”小姑娘泫然欲泣。 成为众矢之的,宋育努力撇清。“我……我没有!” 就在宋育陷入窘境之时,袁浪行挺拔的身影出现。“好了,小家伙们别缠著外公。” 他话一落,只见小兄妹似见著花蜜的蝶,扑扑扑地一股脑扑进袁浪行强壮的怀里。 “爹爹抱抱。” “好!爹抱抱。”袁浪行倾身,结实的双臂一左一右揽抱起小兄妹,左右逢源地接受孩子们的亲吻。 “哼!见爹忘外公!”宋育见状,极度吃味地冷嗤了声,呜……他也想要小外孙们爱的亲亲。 “阿爹,你同凤姨出去走走吧!成天绕著孩子转,多没意思。”尾随在夫婿身后的宋鸿珞随身关上坊门,没好气地开口。 “你们要上哪去?” “老浪说要带孩子们上山拣野果、烤栗子,打野食。” “那我也要带凤凤跟你们上山拣野果、烤栗子,打野食。”如意算盘打得精,他不甘寂寞地硬要介入小家庭里。 宋鸿珞莫可奈何地笑。“阿爹,你很善变耶!” “怎么?这山就这么点大,说不准我跟凤凤晃呀晃的,就遇著你们了,你说是不是?”死丫头,同那两个小鬼头一样,有了相公忘了阿爹。 “如果是这样,我再进酒窖多取两坛酒,珞儿发现用松枝起火温酒别有一番风味。”袁浪行苦笑地帮腔,已经很习惯宋育的介入。 “哇!好耶!那就跟过年一样,我要去唤生爷爷起床?”小男孩俐落地钻下父亲强壮的臂弯,兴奋地吆喝著。 宋育捕捉到小外孙兴奋的语调,瞪大著眼,追在身后。“烧酒,给我站住!不准去──呿!杜铁生算哪根葱,胆敢瓜分我的天伦之乐──” 小姑娘年纪小,见外公追著哥哥,心也跟著蠢蠢欲动。 “唔!玩官兵抓强盗,爹爹,我也要玩!” “要小心,别跑太快,知道吗?”与妻子相视而笑,袁浪行松开手,让小玉人儿追赶在一老一少身后。 “咦!白干……外公的心肝小白干,怎么连你也来了,过来、过来……外公问你,你喜欢生爷爷还是喜欢外公?” “唔……” “唔什么唔,别卖关子,你喜欢生爷爷还是喜欢外公?” “什么是卖关子?” “唔……不跟你解释那么多,快!跟外公说,你喜欢生爷爷还是喜欢外公?” “我喜欢爹爹!” “你搞错了,我是问你……啥!你喜欢你爹爹胜过外公!呜……” 瞬间,孩童的嘻笑声与老人的怒骂声回荡在幽静的小山村中。 看著儿女的身影随宋育消失在眼前,袁浪行这才放心地收回视线,双手不得闲地把妻子揽进怀里。“珞儿,是时候再添个孩子了。” 这些年,他们在小山村过著幸福而平淡的日子。 当年在他们回醉花坞后,宋育老泪纵横地与女儿及女婿尽释前嫌,一起留在小山村。 隔年,袁家第一个孩子出生的同时,宋育委托旧日官场好友与袁浪行父亲的故友,在大半年的奔波下,为袁家平反了冤屈。 袁家沉冤得雪,袁浪行除了接受父亲获得追封的御赐殊荣外,其余赏赐皆未接受。 因为他的遗憾,已被现在所拥有的幸福所取代,是没有东西能够替代的无价之宝。 她轻笑一声,小手攀住男子的宽肩,垫起脚跟儿,主动吻上他的唇。 双手圈抱住妻子依旧窈窕的身段,袁浪行在她耳畔沙嗄地喃著。“要不,咱们今儿个留在家中做娃娃好了。” 宋鸿珞偎在丈夫怀里羞涩地笑著,看来,袁浪行真的想实现他的母猪计画哩! 【全书完】 编注: 欲知【京城名少】套书其他精采感人的爱情故事,请看花裙子──606华甄《咬定佳人香》、607于媜《赢得良人归》、609夏霓《大啖芳心曲》。 敬请期待季洁最新力作! 后记 醉眼铺情曲  季洁 因应这次套书,下个有气质的标题,当然,不用奢望小洁能写出多么唯美的后记,纯粹只是为了……呼应主题,哈! 很幸运,这一次的套书应该是有史以来最有感觉的一本吧! 因为从以前就很想写阐于“酒”的故事,现代和古代都有一些想法,古代这次写了,现代则会出现在【夏日魔法】第二部里。 至于男主角──老浪是我没写过的类型,或许他和【夏日魔法】系列《不驯的诱惑》里的聂单扬有些类似,但这次的设定是要更加无赖哦! 连我自己都忍不住想“巴”老浪嘻皮笑脸的痞样。 当然,因为古代文人才子对酒的重视,小洁很幸运地找到了不少资料。 酿酒部分有酒的由来、古时的酿酒技法及古代酒具与酒文化。(看完资料后,我跟吉儿说,我想,我应该已经学会酿酒了……) 小洁也发现,从古至今,文人骚客总是离不开酒,众名家尽是“雅好山泽嗜杯酒”,只有醉时才能吐出胸中墨。连中国书法中的国宝──王羲之所作《兰亭序帖》也是王羲之在聚宴时,酒酣耳热、醉态蒙眬之际,所一挥而就的创作。 总之写了这本书,充实了国学常识,学到酿酒技法,获益匪浅呢! 所以希望读者亲亲们可以看得心满意足,看得开开心心! 而这些资料,未来小洁会整理贴上“季洁的浪漫地图”或松松的官网留言版与大家分享,有兴趣的小松松们,可以到这两个地方看看。 说完本书,小洁要说说最近爱上的节目──动物频道“回归蓝色大海bluebeyond”。 这部影片共有六集,讲的是一群热心的专业人士,为了协助在哥伦比亚圣安德里斯一处废弃的海洋馆中,名为史蒂芬妮亚的生病海豚。除了要让孤单且因生病感染的史蒂芬妮亚恢复健康外,还要将它野放,重回蓝色大海怀抱的历程。 影片里除了美丽的蓝色海洋外,自由潜水世界冠军、同时也是热心的海洋专家──恩贝托皮里札利(umbertopelizzari)最让人惊艳。 自由潜水指的是不带呼吸辅助工具,仅凭人类天赋本能,以著一口气潜到海水里。俨然化成一只鱼的恩贝托皮里札利与海洋生物嬉戏,画面美得让人赞叹。 所以现在每个星期六的凌晨,小洁总是无比准时,乖乖地守在电视机前,等著节目开始。呵!已经很久没当电视儿童了,所以感觉特别放松哩! 在这里还是要感谢天才表妹小甄的帮忙,她一知道阿姐我想看这个节目,特地上网搜寻播出时间,帮我录下了节目,让我无后顾之忧的赶稿。 (吉儿os:不是你拿出表姐的淫威,威胁她的吗?) 好啦!我是列印了满满一张节目时刻表,以武力强迫威胁她又怎样,谁让她比我小,我可是疼她才支使她的耶!(表姐我嚣张地狂笑三声) 不过上个星期五的节目突然改为国语配音。对于这点,小洁实在忍不住要提出严重的抗议,虽然小洁的英文破,但还是希望听原音咩!原音才有feel咩! 就像西洋片预告片头里,那一个超有味道、超有feel的声音总是让人沉醉,没有他来开场,看电影就没意思啦!不知道大家是不是有同感? 另外要感谢mondy与她的爱猫阿痞真情相挺,为这次的漫画牺牲形象演出及提供照片,欲索取老浪猫版签名的读者亲亲,请至苗栗卓兰“书传奇”找阿痞索取啰!哈哈!(依阿痞的个性应该不会理我们才是……) 也谢谢亚璇提供她专业的网点光碟,丰富小洁拙劣的漫画,及文成老师提供的q版小白干,超感动! 最后,要谢谢众编编们对小洁的照顾与包容,来年请大家多多指教喽! 并在此预祝我最亲爱的朋友──俞璇及刚新婚的雅茹和我的读者亲亲们,鼠年顺心如意,天天黑皮黑皮。 拉杂一堆,不多说,咱们就下一本书书再见喽! 至于是哪一本书,就先卖个关子,请大家期待呗! 新春纪念版──番外 这一年夏天,似乎来得特别早,远近层叠的绿色荷叶犹如一层又一层的绿浪,壤充满暑意的空气沁著股清雅的香味。 宋鸿珞挽著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蓦地杵在“把酒问”前,恍然失了神。 “娘,怎么了?” 宋鸿珞回遇神,唇角扬起一抹恬淡的笑:“这里是我和你爹初相遇的地方呐!” 岁月悠悠流转,转眼间女儿都已经十五岁了,连“把酒同”的掌柜也不知换了几个。 不变的倒是眼前湖光山色、碧波花影的绰约风情。 袁落梅眨了眨如墨似的长睫,抿唇轻笑:“原来爹和娘从年轻就和酒有缘……感情也像酒,愈久愈陈愈香。” 没好气地瞥了女儿一眼,宋鸿珞已上了年纪的脸,浸润在一股幸福的光采当中:“是不是笑话娘啊?” “才不是呢?落梅希望能和娘一样,找到像爹这样的男子。”她羞涩地说出女儿家心事。 宋鸿珞闻言怔了怔,好半晌才迭声笑道:“若你真的遇到像你爹道样的男子,娘可头痛了!” 想当年,她可是被老浪放荡不羁的痞样给气到火冒三丈哩! “为什么?”她不解地微侧螓首:“爹爹长得俊、疼娘也疼我们……爹是世上最好的爹!”(洁os.厚,小白干,原来你也是外貌协会一员……) 语落,袁落梅松开挽住娘亲的手往湖畔奔去。 “娘,这里的荷花开得好美哦!”随风传递的阵阵荷香,令人足以忘却尘世的烦恼。 宋鸿珞抿了抿唇一时无言了。老浪成亲后变了个样,在孩子们心中自然尊敬、崇拜他们的爹。 孩子们哪里知道,私底下,老浪还是会原形毕露,爱欺负她、逗她呢! 宋鸿珞的思绪方掠过,不期然便发现女儿翩然的身影往湖畔奔去。 “小心走呐!”瞧著女儿那鲁莽的性子,她摇了摇头,不由得想笑。 也不知道将来哪家公子,会被女儿清雅的模样给骗了哩! 宋鸿珞悠悠地挪移著步履,殊不知,在清香远溢的荷香季节,袁落梅在湖畔边邂逅了那一段让她足以致命的悲恋…… 美人档案: 袁落梅 绰号:白干 袁浪行与宋鸿珞之女,个性善良,笑容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