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嫁严夫》 楔子 天方透亮,曙光映进了阎府前院,在未褪的薄雾中,仆佣正为了主子的远行忙碌准备,配上马鞍的骏驹感受到那股活络的气氛,兴奋地喷气踏地,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呿、呿!”怕踏到人,马僮急忙斥喝,其他人也赶紧帮忙,马儿却愈加亢奋,狂猛的力道几乎让人拉不住。 “我来。”从长廊走来的阎逍见状,上前握住缰绳,在马儿耳畔低语了声,不过轻拍两下,立即将众人束手无策的马儿安抚下来。 “还是爷厉害!”大伙儿一阵赞叹,对主子的能力心悦诚服。 “这样也要夸我?”阎逍挑了下眉,朗笑道,年轻俊傲的面容带着自信飞扬,又让超龄的从容内敛融合成奇妙的平衡。“它是我的坐骑,不听我的听谁的?” 轻松的自我调侃惹得仆佣们全笑了,就是这平易近人的姿态,让他们全然倾心相待。 随他身后走出的朱履月停在长廊,看着这一幕,清灵秀丽的美颜带着些许迷离,被他融合在日阳之下的独特光芒给炫得眯了眸子。 这就是她的夫君──阎逍,京城里无人不知、众人夸赞的青年才俊,即使已成亲六日了,她还是觉得好不真实。 他是如此好看,俊逸温雅、颀长挺拔,有着少年的活力开朗,却又同时拥有浑然天成的魄力与沉稳,举手投足间,毋须刻意,自然散发的魅力即紧紧凝聚了众人的目光。 他才十七岁,就已掌管阎氏家业,所有的运筹帷幄唯他是从,连她那眼高于顶的爹,只要一提起他就赞不绝口,直说她能嫁得如此良人,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报。 福报吗?想到这些天和他相处的情景,朱履月忍不住小脸发烫。 其实,成亲这事儿,让她很不习惯。不习惯离了家的生活,不习惯清晨一睁开眼,就有张俊傲的面容映入眼帘,但她不能把这些想法说出口,只好全然抑压心里。 同榻时或是独处时,她都羞得不敢看他的脸,只有像现在这样,没人发现时,她才敢放肆地、贪恋地将他的形象烙进脑海。 他,像是察觉到她的不安,对于她这个总是低头的害羞新嫁娘,他不仅没有任何责怪或不耐,而是不着痕迹地,用温和笑语逐步拉近两人的距离。 视线无法自他身上挪开,朱履月轻咬下唇,双颊因羞涩染上淡淡的红晕。她不晓得他在外头有多威名烜赫,在她面前,她只看到温柔的他。 阎逍正向堂弟阎逸交代离府的事,意识到有人看他,他回头,望进一双澄澈的美眸里。朱履月来不及别开,蓦地红了脸,赶紧低下头,紧张得直攒衣袖。 这个举动逗笑了阎逍,薄唇一勾,俊朗的面容更显卓尔出群。都成亲几日了,他的小妻子还是那么害羞。 “怎么?舍不得堂嫂啊?”顺着他眼光看去,阎逸打了个呵欠,大清早就从家里被叫来这儿的他有点不高兴。 “新婚燕尔就要出远门,会担心也是在所难免吧?”对那话里的讥诮不以为忤,阎逍戏谑回道,而后迅速将交代的事情告一段落。“我过去一下。” 他旋身走上长廊,来到她面前。感觉他的接近,朱履月更慌了,低垂的螓首几乎埋进胸口。 阎逍望着那只及他下颚的娇小身形,心头被一种陌生的感觉填满。背对众人的他没让人发现,那向来冷静果决的俊容上,浮现了一抹难以察觉的不知所措。 不是没出过远门,但面对这个才成亲六日的妻子,他不晓得该怎么跟她话别。 因媒妁之言成亲,彼此之间都还在熟悉,感情也还在酝酿,要说依依不舍实在是矫情了些,但若要不当一回事就这么干脆离去,他可也有点做不到,她羞怯柔顺的模样很让人放心不下。 这是他不曾体会的,像是无拘无束的心有了挂碍,淡淡的,不致牵肠挂肚,但它就是在那儿,占住心的一角。 原来,这就是成亲,不只是榻边多了个人,还带着更多不同的意义。 如果再多些时日,对她的感情再深一些,是不是分离就会变得难忍?还是会为了能够远离她,而松了口气? 发现自己想得远了,阎逍自嘲地勾笑,把心思捉回,斟酌了会儿,他轻声开口── “临州那里的驿站出了点事,我必须赶过去。抱歉,才刚成亲就把你丢着。” 昨天夜里接获分铺失火的通报,身为当家的他,立即准备前往了解及处理状况。 朱履月还是鼓不起勇气看他,只能红着脸摇头。“没、没关系……” “大概四、五日就回来了,这段时间我会请逸弟照料府里,若有什么事,你可以请他帮忙。”接下来不知道要说什么,阎逍沉默了,只好佯作观望天色。“时候不早,我该出发了,你自己保重。” 原本伫立她面前的身影离去,朱履月惊慌抬头,看着他步下长廊,愈走愈远。 说呀!说点什么,一路顺风、路上小心什么都好,别闷不吭声!她握紧手,但话在喉头转了又转,还是说不出口。 朱履月咬唇,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既懊恼又自责。他是她的相公啊,她怎能一直这样害羞下去?又不是没见过男人,把他当兄长一样看待不就得了? 可,偏偏只要一见到他,她就会想起夜晚两人肌肤相亲的情景。要怎么把他当兄长?兄长才不会对她做出那些事……一思及此,丽容整个赧红,心急速狂跳。 阎逍俐落翻身上马,在高大骏驹的映衬下,磊拓不凡的慑人气焰自然流露。 “准备出发。”他扬声道,两名随从连忙跃上马背。 一扯手中缰绳,马儿掉头往大门前进,阎逍顺势朝朱履月的方向望去,正好攫住她的凝视。对上他的目光,朱履月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但这次她强忍羞怯,定定地望进他的眼里。 等他回来,他会好好地疼惜她,抹去她的羞涩和不安,让她知道嫁了他,永远都不需要害怕。他想。 再给她一些时间,她会努力的,会做个匹配得上他的贤淑妻子,能在他疲累时给予温言慰语,而不是只会低头无语。她想。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只须臾,即错了开,他们都各自在心里许下承诺。 “出发!”阎逍手一扬,和随从出了大门。 “爷,您保重!”仆佣们挥手送行,对他的爱戴与关怀完全表露无遗。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朱履月心里盈满复杂难辨的情绪,有些失落,有些不舍,还有些……松了口气。 她咬唇,隐于袖下的纤手紧紧握住,下了决心──她发誓,等他回府时,她一定会用满颜的笑,迎接他的归来! 他们都以为,这只是短短几日的分离,他们还有一生一世的时间,可以去了解彼此,共度白首。 然而,三日后,快马传回的消息毁了一切── 阎逍一行人在返家途中遇劫,两名随从被杀,他,尸骨无存。 第一章 “让让、让让!”奔腾的马蹄声伴随连串大喝在大街上呼啸而过,马辔上烙印的“阎”字标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哎呀!”惊呼此起彼落,行人争相走避,看清奔驰而过的人骑,无不忿忿怒骂:“又是阎记!” “当然啦!会横冲直撞不看路的,也只有他们了,黎氏可没那么嚣张。”路旁的小贩翻眼啐道,要不是他护得快,他的摊子差点被马匹踢翻。“明明声势已大不如前,还不懂得收敛,阎家迟早要垮!” 此话一出,旁人不禁摇头叹息。 可不是?在五年前,阎家主陆,黎家主漕,掌控了京城对外的货物运送及书信往返的主要管道,并列京城二大首富,而阎逍和黎之旭这两位少年当家,是当时京城里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风云人物。 只要话题绕着他们两个转,不管地点时间,不分人己亲疏,四周气氛马上变得热络,人人争相发言,妙的是,从每个人口中说出的还全都是褒词,完全不闻贬语,在京城百姓的眼中,阎逍和黎之旭几乎成了传奇。 其实,当一开始,两家接连易手由年轻一辈主事时,那情况可是无法同日而语。 那时,阎逍十六岁,黎之旭十九岁,俊傲出众的外表迷倒多少姑娘,却迷不倒坊间看好戏的人们。 大伙儿心里都存着一个念头──要不是祖先余荫庇佑,这当家的头衔哪轮得到这两个嘴上无毛的小伙子头上?冷嘲暗讽随处可闻,人人都等着看这两个仗着家世财产的富家子弟能玩出什么名堂。 结果,不到一年的时间,阎逍和黎之旭用实际行动吓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在他们的带领下,两家原就恢弘的声势更是如日中天,两人干练的经商手腕及独到的远见,让商场上的一干老将皆俯首称臣,曾经想耍计欺占他们的投机分子全都吃尽苦头,再没人敢因他们的年少而心存轻忽。 阎黎两家的关系也很耐人寻味,陆运赢在快捷,而漕运赢在载货量,优越之处同时也为对方的缺憾之处,虽然彼此竞争,却又密不可分,在客户有特殊需求时,他们会毫无芥蒂地仰赖对方的长处,但私下他们无不想尽办法克服自己的短处,比快、比便捷,努力想把对方的客源拉拢过来。 亦敌亦友,互相砥砺,是他们的最佳写照。 原以为太平盛世,阎、黎两家的良性竞争会带给百姓更多的便利,但谁也没料到,一场意外颠覆了这和乐融融的景象。 “要是阎逍还在,哪会容忍底下的人这样乱搞?”旁边的卖油郎撇唇,惋惜叹道。“他好不容易奠下的根基,却让人轻易毁了,若不是阎家只剩下阎逸这个命脉,这当家的位置根本轮不到他来坐镇!” “就是啊,明明是堂兄弟,能力却差那么多!”其他人听了,纷纷点头附和。 “可惜啊!”一旁的肉贩重重喷了口气,手上的屠刀用力剁着肉骨头,像在打抱不平似的。“阎逍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实在是天妒英才……” 想起阎逍的遭遇,在场的人全都不胜唏嘘。虽已事隔五年,但由于过度震惊,直到现在京城的人都还记忆犹新── 当年,阎逍自外地返家途中遭劫,尸首遍寻不着,但就现场血迹斑斑的状况显示,绝对是凶多吉少。经过一番搜索,都毫无所获,阎家不得不接受这残酷的事实,改由阎逸接下家业。 和阎逍的沉稳宽宏不同,阎逸好高骛远、自私图利,一心只想赚钱,却又疏于管理,放任手下的人为所欲为,阎记的声誉开始一落千丈。运费变贵、速度变慢、寄丢东西更是时有所闻,原本纪律严谨的规范早已随着阎逍的失踪一并烟消云散。 像以往快马奔过大街这种危险事儿,在阎逍的掌管下是绝对禁止的,但现在阎逸根本不管这些,任由邮骑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上回有人因闪躲不及被马踹断腿骨,阎逸居然默不作声,直到旁人看不过去,聚众包围阎记,他才勉强丢了五两银子,赔偿了事。 “喂!阎爷只是失踪,你干么咒他死?”一名路过的青年听到他们的谈话,气得停下脚步,指着肉贩的鼻头骂。 肉贩先是一愕,看清那人是阎家的马夫刘小三,一把火也上来了。 “本来就是啊!如果不是到了阴曹地府回不来,干么放着好端端的当家不做?”肉贩挥舞手中的屠刀,怒声吼了回去。“事实还不准人说,阎记这么霸道啊!” “你说阎记什么我都不管,就是不准咒我们爷死!”刘小三气炸了,无视那把亮晃晃的屠刀,抡起拳头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 “要打来啊,怕你不成!”肉贩将刀往砧板一扔,两人开始扭打起来。 “住手!快来人,帮帮忙啊!”旁人惊喊,赶紧介入,又是拉扯又是阻拦,一阵混乱,好不容易终于把两人架开,在场的人全都挂彩。 即使被制住,刘小三依然愤恨不已地瞪着肉贩,肉贩也是心有不甘地瞪着刘小三,双方都是脸红脖子粗,大有一种只要旁人一松手,就会立刻再大斗三百回合的态势。 “你也真是的!”一名老者抚着乱中被揍了一拳的下巴,开口痛骂肉贩。“你明知道小三自小就跟在阎逍身边当马僮,感情再深不过了,你还故意用那些话激他?” 刘小三想起阎逍对他的好,眼圈儿一红,一个大男孩当着众人的面掉下泪来。肉贩见状,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小三,他的话你也别往心里放。”旁人低声劝着。“我们都很希望阎爷能回来,只是这些年的期望全落了空,失望在所难免。” 所有的人都在盼,或许阎逍没死,只不过是有事耽搁了,但随着时间流逝,希望也就越渺茫。 其实刘小三心里早已有底,闻言,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忍不住放声大哭。那时爷出门前,还是从他手上接过缰绳的,他却再也等不到爷回来…… “小三,对不住啦!”肉贩一脸尴尬,不知如何是好。“是我不对,之前我寄回老家的信被阎记弄丢,所以才会迁怒乱骂,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其他人也赶紧安慰,一旁有人经过好奇询问,听到有关阎逍的事,不禁又是一阵感叹,人愈聚愈多。 没人留意到,不远处,有个男人蹲坐墙角,静静地看着一切。 他的衣着残破肮脏,长发散乱黏腻,和杂乱丛生的落腮胡一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余下一双眼,看向人群,透着精锐光芒。 好一会儿,聚集的人潮散了,男人敛下目光,那模样,和街边的乞丐无异,有人经过他面前,嫌恶地皱了眉,还特意绕开,就怕他的肮脏和异味会染到自个儿身上。 突然,“锵榔”一声,有个铜钱滚到面前。男人抬眼,看到一名妇人站在数步之遥的地方,半是同情、半是鄙夷地看着他。 “让你买点吃的,好手好脚,去找份活儿吧!”妇人丢下话,转身就走。 盯着那枚铜钱,男人幽闇的眸子变得更加深沉,须臾,他拾起铜钱,揣入怀中,而后起身离开。 男人一站起,高大魁梧的身形引人侧目,但一身肮脏模样,让人目光自他身上掠过之后,就不想再朝他多瞧上第二眼。 一路上,他徐缓走着,最后,在一间铺子前站定脚步。他抬头,方才人们谈论的“阎记”招牌映入视线,他微眯了眼,脑海中的画面和眼前所见景象重叠── 曾经,这里门庭若市,密集出发的邮骑活力十足;而今,镶漆金字的招牌依然,敞开的铺子前却门可罗雀,不见往年的盛况。 男人敛回目光,踏上台阶,走进铺子。 柜台里头只有一名伙计,正拿着草根逗竹筒里的蛐蛐儿,眼角瞥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地扬声喊道:“要寄什么啊?” 男人理也不理,直接走到一旁椅子坐下,黑眸透着和邋遢外表不相衬的精光,端详铺里的一事一物,看到杂乱无章堆放的货物,和蒙了灰尘的木柜,眼神因愠色变得冷沈。 没得到回答,伙计纳闷抬头,见乞丐模样的他大剌剌地坐在椅上,脸色一变,立刻跳了起来,迭声斥喝:“滚!要钱上别的地方要去,少来触霉头!” 男人不为所动,从脖子处拉出一条系绳,系绳上悬着一块拇指大小的铁片,黑沉沉的。他将铁片平举,不发一言地看着伙计。 “我这儿可不是当铺,也不收破铜烂铁!”不晓得那块铁片的来历,伙计火了,冲出柜台,伸手就要揪他出去。“快给我滚!” 男人不避不闪,在伙计抓上他手臂时,掌心陡然一翻,反将伙计的胳臂扭到背后,痛得他哇哇大叫,用尽力气完全挣脱不开。 “闭嘴。”男人总算开口,低沉不见起伏的冷然声调,让人不由自主地起了寒颤。 伙计立即噤声,不只是被制疼痛,有更多是因为被来人强悍的无形气势给全然震慑。 “铺里有哪个元老在?”松了对他的钳制,男人又问。 抚着发疼的胳臂,伙计原想奔出门找救兵,但一对上那双锐眸,什么念头都吓得没了,只能结结巴巴地乖乖答道:“……徐、徐掌柜在……” 男人微拧起眉,在脑中搜寻姓徐并足以担任掌柜的人选──姓徐的只有一个人,但并不足担此大责。“叫他出来。” 伙计哪敢说不?连忙冲进以布帘相隔的内室。半晌,有人揭了布帘,一个身形瘦小、斯文到近乎阴柔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他?”看到铺里坐的男人,徐士维一把火起,扬手就朝伙计的头脸打去。“搞什么?区区一个乞丐居然还要我出来打发?养你们这群废物做啥!”拔高的音调尖锐刺耳,若没见到人,还以为是泼妇在骂街。 “他说要找您啊……”伙计苦不堪言,护着头左躲右闪。 “你以为我会认识乞丐吗?”徐士维嗤哼,瞧也不瞧男人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男人冷眼看着,在他即将跨进内室时,缓缓开口:“那,你总识得这块牌。” 徐士维停下脚步,回头正想大骂,却在看到男人手上的铁片时,倏地瞪大了眼,脸色惨白如纸。 “你、你……”他指着男人,手不停发抖,犹如见到鬼魅一般。 一旁伙计看呆了,他进阎记两年,可还从没见过跋扈的掌柜吓成这副德行。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那块黑不溜丢的小铁片,又是干啥用的?伙计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气朝男人看去,但那被发须遮蔽的面容,说什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看来,你是识得了。”男人嗤笑,将铁片握进掌中,起身走到徐士维面前,居高临下睥睨着他。“我还以为,这块牌,应该阎记里的人全都知道,没想到,居然还得劳烦到掌柜才认得出来。” 他一接近,徐士维脚都软了,那壮硕的身形像将他笼罩,被那双厉眸盯着,更是让他冷汗直冒,连大气都不敢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他!拥有这块牌的人不可能会出现在这儿! “我是谁?”男人鹰眸微眯,沉声开口,即使一身残破,仍掩不了勃然而发的凛凛气势。 徐士维靠着身后的墙,脑中一片空白,他的口,像悖离了自己的意志,呐呐吐出那已五年不曾呼唤的称谓── “……爷……阎爷……”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咳、咳……” 狭小的院落里,有人生着火,不小心给烟呛了,以袖掩唇激烈地咳了起来。 好半晌,她才放下袖子,露出一张水灵的丽容,即使因呛咳皱紧了眉,依然掩不了那温婉的气质。 见火燃得正旺,她将地上的瓦罐吊到支架上,窈窕的身子蹲在一旁,拿着蒲扇扇风控制火势,专心熬着罐里的粥。 须臾,想起自己被烟呛到的行径,朱履月忍不住好笑,低声骂了句:“傻瓜。” 生火这件事她早就驾轻就熟了,又不是以前那个什么事都不会做的千金大小姐,居然还会被烟呛到? 她戏谑扬唇,拿起木匙搅拌,看到自己的手,动作停住。将手举至眼前,原本柔若无骨的纤手,早已因劳力变得伤痕累累,粗糙不堪。 好丑啊……朱履月自嘲地皱了下鼻,低头看到身上的布衣布裙,再望向后方自己安身立命的小屋,唇畔的笑意有点褪了,然而她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淡雅温柔。 谁能想像财富雄厚的阎府,居然也有如此破败的别院?五年前她第一次踏进这儿时,不可置信地猛揉眼,还以为自己在转瞬间离了阎府呢! 刮大风时屋瓦会掀,下大雨时屋里会漏水,和她这个未亡人的身分再适合不过了……哎呀!朱履月心里低喊一声,黛眉微挑。娘叮咛过的,怎么又忘了?她的相公是失踪,不是过世,她不能自称未亡人。 但,又有什么差别?她眨眨眼,仰头看向上头的蓝天白云,无声地长叹口气。一直自欺欺人有用吗?不肯面对现实,不代表现实就不存在。 那时,乍闻恶耗,人世无常让她感到震惊,她不敢相信,离去前还扬着清朗笑容的男子,再也回不来了。 可对于他的消失,她只觉得难过,不舍他大好的人生就这么殒落,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要有什么样的反应。 哭天抢地?镇日以泪洗面?她做不来,不是她无情,而是因为她根本来不及对他产生依恋,就如同她还没习惯新嫁娘的身分一样,她完全体会不到身为妻子所该有的心境和感觉。 比起府里上下愁云惨雾的悲怆气氛,她觉得自己反而像个事不关己的外人。 更何况,那时的处境,苦得让她无暇他顾。堂弟阎逸将所有谴责的矛头指到她身上,说她命宫带煞克夫,才会成亲不到十日,即害得夫君生死未卜。他们要下休书给她,爹娘却抵死不让她接休书,连袂赶来,搬出三从四德与阎家长辈理论。 最后,爹娘赢了,她继续留在阎家,赔上的,却是她的一生,这个别院,成了她的牢笼,捆绑她直至老死。 娘说,女子要从一而终,即使丈夫毫无音讯,也要守在夫家等他回来。她听了,依然待在阎家,等着那可能永远不会来临的一天。 阎逸说,当家易主,她没有理由再住在主屋,要她迁到别院,并收回服侍的仆佣,每月只给她一两的饷银打理生活。她没有异议,咬牙努力养活自己。 她的娘家虽不及阎府的权势财富,但在京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自小就被爹娘宠着,从没苦过,突然间要她所有事都自个儿来,哪有可能? 别说煮东西吃,她连生火都生不起来,刚被驱至别院时,她差点没饿死,要不是仆佣见她可怜,偷偷拿食物给她,还教她该怎么打理生活,她可能活不到现在。 这一切,她都默默承受,没让娘家知道。就像她坐上花轿时,娘在一旁念着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已经不是朱家的人了,反正,她做得到的,又何苦让爹娘担心? 或许这就是她的命,或许真是她克了丈夫,才会造成这样的下场,她不怨,每日为生活忙碌着,时间反而过得快呢! 见粥熬得差不多了,她将一旁碗里切好的菜叶拌了进去,然后移开瓦罐,正要起身,由远而近的纷杂脚步声顿住了她的动作。 来找她的人,通常不会走得那么急……朱履月黛眉微拧,抬头往院子口看去,正好看到一脸气急败坏的徐士维快步朝她奔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婢。 “你!跟我走!”一见到她,徐士维指着她大喊。 她在阎家的地位早已有名无实,所以她对他无礼的斥喝并不以为意,但那没头没脑的要求,让她感到困惑。 “去哪儿?”等他更近了些,她开口询问。 “快!”徐士维没回答她,直接朝两名仆婢不耐挥手,随即转身离去。仆婢们立刻上前,一人一边,拉着她快步跟在他的后头,往主屋前进。 这……怎么回事?朱履月丽容满是错愕,不晓得现在是什么状况。 “我、我生的火还没熄……”她不停朝别院的方向望去,怕会发生意外。 徐士维终于停下脚步,转身朝其中一名仆婢怒吼:“听到了还不去?要整个阎府都一并烧了才甘心吗?” 仆婢连忙应是,朝回头路跑去。 “发生什么事了吗?”总算找到机会开口,朱履月柔声又问了次。徐掌柜向来没把她放在眼里,会突然踏进别院,还不由分说地将她带离,怎能不教人纳闷? 听到她的声音,徐士维恶狠狠地瞪住她,眦目的模样,像要将她生吞活剥。 “我警告你,不该说的话就别乱说。”他恐吓道,张牙舞爪的神色下却有着明显难掩的惊慌。“你一直住在主院,逸二爷一直对你极端礼遇,知不知道” 朱履月更困惑了。她要对谁说?何况,阎逸和徐掌柜从来就没在乎过她,甚至不怕她跟娘家哭诉,却又为何特地这样叮咛她? “谁来了?”这是她唯一想得到的结论。 这一问,徐士维突然脸色大变,厉声疾问:“谁告诉你的” 朱履月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退了步。 “没人跟我说什么,我只是推测……”她说中了什么吗?为什么他的反应这么激烈?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徐士维努力调匀气息,脸上的表情仍透着狰狞。 “别以为你的靠山回来了可以有恃无恐,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嗤哼,像在对她说,也像在安抚自己。“他连成亲的事都给忘了,你如果够识相,就静静地回来当你的夫人,别用已经过去的事来惹是生非,懂吗?” 回来?成亲?朱履月看着他,脸色苍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是说……”才一开口,她却无言,她不敢想,怕是自己猜错。怎么可能?都五年了,如果他还活着,不可能隔这么久才出现…… “没错。”徐士维咬牙,硬从齿缝吐出字句。“阎……阎爷回来了。”总算是及时顿住,没让连名带姓的不敬叫法脱口而出,心有不甘的表情,完全不见主子归来的喜悦。 朱履月怔站在原地,这突来的讯息,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她该欣喜若狂,她该喜极而泣,但这一刻,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唯一浮现的,是他扬笑的俊朗面容。 她的夫君回来了,还……失忆了? 第二章 阎府大厅,原本敞开的雕花木门全然紧阖,透露着紧绷诡谲的气氛。 厅上,坐了数人,却是静得只听得到各人的呼吸声。 他们脸上的神情复杂不一,有惊惧、有怀疑、还有几不可见的欣喜,最显而易见的,是不可置信,所有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朝同一个方向望去—— 他,坐在紫檀木椅上,经过梳洗和换装,一身脏乱已然除去,长发并末绾起,只是随意束在脑后,落腮胡刮了干净,露出刚毅的下颚线条,虽然不像初现时那般落拓吓人,但少了发须的遮蔽缓和,森冷狂霸的气势毫不掩饰地往外燎烧,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剽悍野性。 即使沉默,壮硕魁梧的体格依然充满存在感,他无视于众人投注的打量视线,大手抓起桌上的桂花糕,整块塞进嘴里,而后端起一旁的茶盏,直接一口饮尽,手口不停,转瞬间把茶点扫了干净。 那粗鲁的吃相,让在场的人面面相觑,纷纷看向阎逸,朝他猛使眼色,要他出来主导大局。 阎逸瞪大了眼,开什么玩笑?!要他跟这个危险人物打交道?身穿华服的微胖身躯直往椅内缩,养尊处优的白嫩面容上满是畏惧和不知所措,完全不见一名当家该有的沉稳气势。 一旁双鬓微白的阎央看儿子这样,不禁无声叹了口气。 他这不学无术的儿子只会恃强凌弱,一旦遇到比他强的人,就成了缩头乌龟,一点儿也担不了事。他气自己养出这样的儿子,却又莫可奈何。 “逸儿,再派人送些东西上来。”阎央清了清喉咙,打破僵局。“这位壮士可能是饿了。” “壮士?”那称谓让男人微眯了眸子,冷冽的眼芒射向他。“我应该是要叫你——叔父吧?用壮士来叫自己的侄子,不会太见外了吗?” 阎央心一凛,即使是见过世面,被他这么冷眼一扫,也忍不住背脊发寒。 “这一点,我们觉得还是需要再商讨商讨……”他勉强笑道,说得很婉转。毕竟,这不是件小事……” “有这块牌还不足以证明?”男人冷冷打断他的话,扯下那块铁片高举。“当年,它跟着我一起失踪,除了阎逍,还有谁拿得出来?” 盯着那块铁片,阎央哑口无言,就是它,让他们不知该如何是好。 阎家早年以镖局起家,老祖宗以一人一骑打下江山,这个铁片,是老祖宗第一趟护镖时装于马辔上的铁环扣,老祖宗取下它,世代相传,成了信物,要他们莫忘当年披荆斩棘的艰辛,守成知足。 怕它锈腐,先代当家将铁片拿去打磨做了处理,时间越久,铁片的色泽越黑,非一般铁环扣可以顶冒,那男人手上的铁片,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当家令牌。 失踪的当家回来,他们当然喜出望外,偏偏……阎央眉头拧得死紧,眼一瞥,已数不清是第几次的打量—— 若细看,会发现男人的五官轮廓依稀带有阎逍的影子,浓眉大眼、挺直的鼻梁是阎家血脉特有的表征,但那双过于锐利阴暗的眸神,却又如此陌生,衬上那严峻紧抿的唇和黝黑的肤色,完全毁了该有的俊美线条。 这男人身形高大,而当年的阎逍虽高,却是颀长精瘦,若说是时间改变了形貌,倒也无可厚非,可阎逍是俊雅有礼的孩子,脸上总带着淡笑,让人如沐春风,而眼前这人,却是粗犷霸气,让人望之生畏,不敢造次。 他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质,和他们记忆中的阎逍完全判若两人! “但……”阎央深吸口气,嗫嚅开口。“若你能再多说一些之前在家里的事,和这五年来的经历,我们也会、会……更能信服……” “我刚说得还不清楚吗?”男人讥诮扬唇,冷睨着他。“我全忘了,我只记得我的名字,记得我是阎记的当家,其余的,我全忘了。” 阎央头痛拧眉,这一点,是最最让他们棘手的。如果他能交代这五年的去向,说得合情合理,解开疑点,就算外型、个性变了又如何?他们依然会张开双臂欢迎他的归来。结果,却是——忘了,就这两个字,打回一切。 “爹,他是假的啦!”阎逸凑过来,抑低声道。“我们把铁片抢回来,然后把他送到官府去。”语音方落,他立刻感到背后一刺,一回头,见那双深不见底的鹰眸正盯着他瞧,阎逸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又缩回自己的位置。 “别胡说。”对于儿子轻率的提议,阎央不悦轻斥。 祖传的当家令牌固然重要,但持有它的人,才是他所在意的。若他真是阎逍呢?原以为凶多吉少的他好不容易历劫归来,他怎么可能再度让他流浪在外? 男人神情默然地看着这一幕,幽深的眸子让人读不出思绪,却是将在场众人的举止心思尽收眼底,阎央的犹豫,阎逸的抗拒,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唇畔噙着冷笑,轻松地靠向椅背,气定神闲的模样,仿彿他们所要定论的无关他的生死。 阎央为难地看看儿子,再看向其他人,心里感到既失望又难过。儿子无用,而其他人只是些远房亲戚,根本帮不上忙,这一切,还是得靠他自己来处理。 若说这人是冒牌货,那块令牌和相似的容貌又让人不得不信;但若要承认他是阎逍,疑点又多到让他无法说服自己。似是若非的情况,让他不敢随便下定论。 要是阎逍在就好了,他心思细腻,沉稳聪颖,定能轻易判断出真假,可偏偏此时,他寄托希望的对象,却成了端赖判定的当事人,他又该怎么办? 阎央一番挣扎,最后,叹了口气,望着他,诚挚说道:“我的兄嫂去世得早,逍儿等于是我一手带大,如果他能平安归来,我比谁都还要高兴。但,我也绝不容许有人冒他的名来招摇撞骗。” 那些话,让男人冷漠平静的眸心有了一丝的撼动,只一瞬间,随即隐去。他缓缓抬眸,视线掠过众人,最后落在阎央身上。 须臾,他沉声开口:“我记得,有次你带我打猎时,被我用弓划伤了胸口。” 阎央闻言浑身一震,连唇都忍不住颤抖。那是阎逍三岁时的事,怕兄长知道会害阎逍被罚,这件事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过。 “还有呢?你还记得什么?”他猛然起身,着急追问。 那激烈的反应吓到了众人,阎逸上前拉他。“爹,他胡诌的,你别信啊!” “走开!”阎央却一把将他推开,冲到男人面前,握住他的肩头。“你还记得什么?快说啊!” 望着阎央那眼眶已然泛红的激动面容,男人面无表情,置于扶手的大掌却悄悄握紧。 他还记得,蓝天白云下,好动的小男孩兴奋挥舞手中的弓,结果划伤后头的叔父,鲜红渗出的血,吓得他哭了。叔父却不以为意地拭去血迹,笑着安慰他,说这是他和他之间的小秘密。 他还记得,父母在他五岁时因病接连过世,叔父待他有如己出,甚至公正无私地推举他成为当家。 然而,这五年来他所经历的一切,足以将过往全数崩毁。 “我不记得了。”抹去脑海里的画面,他淡然应道。 阎央怔住,看着他,泪流了下来。“逍儿,你回来了,总算回来了!”他倏地哭喊,用力抱住他。“这些年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受了多少苦啊……” 这一喊,等于是确定了他的身分。厅上的人脸色大变,其中最震惊的,算是地位岌岌可危的阎逸。正主儿回来,当家的位置哪还轮得到他坐? 四周一片静默,只有阎央的啜泣声一下一下地响起,过了会儿,有人开口劝道:“阎老,这事不是儿戏,你要不要再琢磨琢磨?” 虽说一票人都是没有影响力的家族支脉,但他们的生计全仰赖阎记维持,要是让个来路不明的混混接手,他们说什么也不服。 “他说的那件事只有我和阎逍知道,别人不可能假冒。”阎央抹去眼泪,大声驳回,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用我的生命担保,他是逍儿没错!” 走到厅外的朱履月正好听到这句话,心口扑通扑通跳了起来。相公真的回来了?他没死,他没死……直至此时,慢了数拍的喜悦才缓缓填满了心扉。 他变了吗?是否还是像之前一样温柔?他忘了一切,在看到她时,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她望向紧闭的门,想到和她拜堂成亲的良人就在里头,既觉期待又带点忐忑不安,惹得她的心一片慌乱。 领在前头的徐士维也听到了,他愤恨咬牙,表情显得有些阴狠。回来又如何?一个失了忆的人,怕什么?! “记住我说的。”他回头警告地瞪了她一眼,然后举手在门上轻敲。“夫人带到。”他禀报,将门推开。 朱履月心跳得更急了。镇定点,她要给他一个笑颜,这是她当初应允过自己的,只是迟了五年……她深吸口气,迈步踏进—— 大厅里因门窗紧闭而有些光线不足,和室外的明亮形成落差,让她一时间无法适应。她轻眨美眸,试着搜寻记忆中熟悉的身影,却被坐于窗边的男人攫住了视线。 不同于长辈们并坐连成一线,他独自坐在那儿,像和他们对峙,魁梧精实的体格如山,散发着狂肆不羁的气焰,即使身上穿着文人服饰,都无法缓和分毫,反而更加彰显出他与文质温和之间的难容与冲突。 仿彿意识到她在看他,锐利如鹰的目光朝她扫来。朱履月一惊,连忙敛回视线,微微窘红了脸。她在做什么?她该专注寻找她的夫君,怎能盯着一个陌生男人出神? “履月,你总算来了。”看到她,阎央喜道,赶紧起身带她来到阎逍面前。“逍儿,这是你的妻子朱履月,你记得吗?” 是……他?朱履月倒抽一口冷气,檀口微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阎逍朝她睇去,看出她眼中的惊讶和惶然,唇畔扬起嘲讽的笑,眼神却依然冷凛,用几乎将人穿透的凌厉视线,毫不掩饰地、缓慢地将她从头到脚来回打量。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记不太清楚她的模样,直到现在再遇,那羞怯柔弱的形象,才又重回脑海。这无辜的神态,是否为真?他所遇到的事,是否与她有关? 那注视,像在审视,更像在凌迟。朱履月难以呼吸,只觉自己犹如被盯上的猎物,紧锁在他的目光之下,无法逃开。 以前的他,也会直视着她,但眼神自然和善;而这人,却是霸道强悍地望进她的心坎,不容抗拒。怎么可能?他和记忆中卓尔俊雅的他完全不同! 阎逍的沉默下语,让气氛变得尴尬。见状况陷入胶着,阎央赶紧出来打圆场。 “逍儿,这些年,履月一直待在阎家等着你回来,这份心真的很难得。她等了五年,皇天不负苦心人呐!”知道履月定是吓呆了,阎央帮着侄媳说话。 当年,其他人都说她不祥,坚持下休书,他也是赞成休妻的意见,却是因为不忍心看一个才十五岁的年轻姑娘,就这么跟着赔上一生。天可怜见,逍儿终于回来了,这对年少夫妻总算可以团聚了。 “这些年来,阎逸不也一直住在这儿?”岂料,阎逍不但没有欣慰颔首,反而沉声笑了起来,黑眸里却一点笑意也无。 日前他回到京城,并未直接踏进阎记,而是蛰伏着,四处搜集消息。这期间,他听了不少关于阎记的事,其中,也少不了关于她的事。叔嫂同住一宅,两人年纪相当,一个芳心寂寞,一个至今未娶,之间的发展,是可以想见的。 那意有所指的隐喻,让阎央脸色乍变。阎逍失忆,会知道这些事,定是从外头听来的,经过渲染的谣言还少得了吗? “逍儿,你千万别乱想。”他急忙解释。“逸儿纯粹是为了方便处理事务才会搬回主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那时儿子说要搬进主宅,他也觉得不妥,但想到履月一个弱女子怎么掌管得了整个家,加上阎逸的再三保证,衡量之后,他只好答应。他以为,依阎逍的个性,应该不会被这无谓的小事困惑,没想到,他却真的想偏了。 “是吗?”阎逍挑眉,轻松放缓的表情,却有种说不出的冷峻寒意。 “就是啊,大家纯粹都是为了阎家好,你就别再想了。”其他长辈的说词就保留了些,甚至有点暗示他睁只眼闭只眼。他们没住这儿,不晓得里头发生什么事,但凭人之常情推论,加上坊间的传闻,没人相信朱履月的清白。 这不是愈描愈黑吗?阎央又急又气,连忙拉来儿子。“逸儿,快跟堂哥说明你和堂嫂之间是怎么相处的,说啊!” “这……”阎逸一脸尴尬,朝一旁的徐士维看去,见他拚命使眼色要他别说,他心一横,当起了没嘴葫芦。 不然他能说什么?说他虐待堂嫂把她赶到别院去?这事他没让父亲知道,又怎么可能会不打自招?他倒还宁可让阎逍误会,这样阎逍就会疏离朱履月,他的恶行也不会被发现。 “逸儿,你在支吾什么?!”那犹似作贼心虚的模样,让向来温和的阎央气得差点打下去。 当初他怕被人传言阎逍一失踪,他们父子就迫不及待想取回阎家财产,所以他依然留在家中,只让阎逸过来,早知道他就跟着一起搬回主宅,也不会落到这种难以解释的地步。 “阎老,你别急,大家都懂的……” 霎时间,整个大厅闹哄哄的,阎央骂,阎逸抗拒,还有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解释,乱成一片。 朱履月不解地眨着眼,不懂他们在慌些什么,心思单纯的她浑然不觉事情的症结点在她身上。 他很介意阎逸搬到主宅吗?再叫阎逸搬回他家不就好了吗?她悄悄睇向阎逍,却见方才直勾勾盯着她瞧的人,如今看也不看她一眼。她轻轻咬唇,心头好茫然,刚成亲时的不安,隔了五年,又整个扑了上来。 看到因他简单几句即起的乱象,阎逍只觉可笑。他不在乎她跟了谁,他只想知道,是谁害了他,而她,是否有分。 “全都别吵了。”阎逍拧眉沉声道,不曾微扬的语调,成功堵住众人的口。“过去的事我不想管,谁能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我马上叫阎逸搬离主宅。”阎央推了儿子一把。“还不快去打包行囊?今天马上给我搬回家!” 阎逸一脸怒色,转身往门口走去。“士维,来帮我!”一声大喝,把徐士维也叫了去。 目送他们离去,阎逍把视线调回。 “那当家的位置呢?”这是他最在意的,夺回他所失去的,是他的第一步,接下来,他要找出元凶。 “当然是交还给你。”以为已死的他终于回来,阎央欣慰微笑,但忆起他失亿的状况,又忍不住叹气。 “好,既然已经确认我的身分,各位可以请回了。”阎逍视线冷冷扫过其他人,直接下逐客令。“请不要忘记,从今天起,阎记当家已经易主。” “是的,请回吧,劳烦诸位了。”气他们刚刚扯后腿,阎央也没多作婉留。 一群人没有理由再待下来,只得讪讪离开。 “逍儿,能盼到你平安归来,我也有脸去见大哥大嫂了。”阎央低叹,说着说着,忍不住哽咽。“我会去找大夫,看能不能早日把你的失忆治好,你别担……” “我要到铺子去,我想快点进入状况。”对他的关怀置若罔闻,阎逍毫不客气地截断,说的是肯定句,而非征询。 阎央愣了下,阎逍向来敬他如父,不曾对他失礼,更别说是打断他的话。也难怪,他不记得他了……他同情地看了旁边不知所措的朱履月一眼。自小看逍儿长大的他,都觉得难以接受了,何况是成亲才短短数日就和他分开的她? “你别急,就算记得以前的事,离开这么久,也是要再重新熟悉,更何况是全忘了?这些日子,先由逸儿辅佐你,他现在正忙着整理东西,你先和履月聊聊吧。”阎央起身,想让他们小俩口独处。“等阎逸弄好,我再带他来找你。”没给他们拒绝的机会,他快步走出大厅。 门一关上,原本宽阔的厅堂,顿时变得狭隘起来,他无形的气势压迫着她,朱履月慌得几乎停了心跳,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 阎逍朝她一睨,那文静柔弱的模样,让他心头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烦躁。这五年来,他的心口被猜疑和愤怒填满,压根儿忘了她的存在。 “为什么不回朱家?”他没想到她居然还留着,有她跟在身旁,是种阻碍。 这句话,一点也不像称赞,反而像是在指责。朱履月脸色发白,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 “女子要遵守三从四德,既然已经过门,我就不是朱家的人了。”她强定心神,握拳支撑自己说完这些话。 “这五年来,你一直住在主屋?”没对她的回答给予评论,阎逍冒出一句。 朱履月迟疑了下,轻轻点头。徐掌柜的叮咛言犹在耳,更何况,她也不是那种会在背后搬弄是非的人。都过去了,她也就不介意了。 她没发现,她的回答让阎逍的眸色沉凝了些。 “阎逸也住在主屋?”他又问,原就淡漠的语调变得更加冷冽。 “嗯。”朱履月不疑有他,直接点头,却突然掩唇,偷偷瞧他一眼。槽了,他应该不会问她阎逸住哪间房吧?这些年她完全没踏进主屋,根本不晓得他住哪儿。 心虚的神态看在他的眼里,成了另一种涵义。阎逍下颚绷紧,不知该为她的愚蠢失言感到嗤笑,还是该为谣言获得证实感到愤怒。 她的外表,除了增添成熟,气质一如当年清灵,然而,真实的她,却是做出苟且之事。这世上,有多少人、多少事是可以相信的? 就如同当年的他,以为自己幸福圆满,掌握了所有,结果却是有人在背后设计,将他拉入永劫不复的万丈深渊。上天垂怜,他爬出来了,这惨痛的教训教会了他,永远别轻易相信事情的表象! 他的沉默不语,让朱履月掌心指尖整个发冷。徐掌柜带她过来前,还特地找来婢女帮她梳妆换衣,他应该不会发现的。想起自己变得粗糙的手,她悄悄缩握成拳,隐于袖下。 突然,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朱履月抬头,眼前空无一人的情景让她惊讶地睁大了眸子,看看敞开的门,再看向他刚刚坐的位置,半晌反应不过来。 他……离开了?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丢下她? 朱履月咬唇,复杂的情绪盈满胸口。为什么见了他,她却比听到他回来的消息时,感觉更不开心了呢? 他的笑容哪里去了?他的温和哪里去了?为什么经过五年的时间,他再回来这里,竟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她怕他,以前的他让她觉得害羞,现在的他,却让她觉得好害怕…… 亿起晚上必须和他同榻共枕,她闭起了眼,羽睫因害怕而微微轻颤。 她不该这么想,但她……忍不住希望……他没回来……她用力咬唇,咬得发疼,不让那丑恶的念头浮上脑海。 ***bbs.***bbs.***bbs.*** “怎么办?”阎逸一回到寝房,立刻抱头惊慌来回踱步。“你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我怎么知道?”徐士维厉声吼回,气焰高张的强悍姿态,完全没有一名掌柜在主子面前应有的卑躬。“都是你!要是当初你听我的话杀了他,会有这种纰漏出现吗?妇人之仁,被你害死了!” “他是我堂哥,杀了他,我死去的伯父一定不会放我干休的……”阎逸为难地拧眉,过去握住他的手。“士维……现在怎么办?” “干我什么事?”徐士维用力甩开他的手,生气地扭过身子。 “别生气了嘛……”阎逸锲而不舍地揽住他的肩,柔声细语,像在哄着闹别扭的情人。“我也是因为想给你过好日子,才抢下当家这个位置,你要是不理我,我做的这事不就都白费了?” 徐士维怒瞪着他,心里几经衡量,勉强抑下怒气。阎逸是个无用的废人,要不是有他在旁边教,可能连野心这两个字怎么写都不晓得。 原以为巴上他,可以得到一生荣华富贵,没想到再严密的计划竟然有了漏洞。早知道就瞒着他,暗中弄死阎逍算了! “总之,我会先派人去探探消息,他们收了那么多银两,不该还让人跑回来。”徐士维叹气,像个小女人似地靠在他的肩头。 见他没那么生气,阎逸咧了嘴笑。“幸好他什么都忘了,搞不好他连怎么管阎记都忘了,我们其实可以不用那么担心。”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假装的?”徐士维抬头瞪他,一把火又上来了。“什么事都忘了,就只记得自己是当家,记得怎么找回京城?我才不相信有这么简单的事!”那男人的眼,让他浑身发毛,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单纯顺利。 “他不会知道是谁害他的吧?”想到做过的坏事可能会被发现,阎逸又吓得跳脚。“怎么办?怎么办!” “冷静点!”徐士维气得大骂。“姑且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我们就先静观其变,看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最重要的是,我们都不能自己露了马脚!” “好啦……”阎逸可怜兮兮地应道,拉住他的袖子。“我搬回去之后,就不能再每天和你在一起,不然你跟我一起回我家好了……” 之前他藉由公事的名义,把徐士维叫来主宅住,现在当家换人,想到和士维朝夕相处的人换成了阎逍,他好呕。 “你是想搞得人尽皆知不成?”徐士维怒道,见他不悦板起脸,怕坏事,只好耐着性子安抚他。“为了我们的将来,忍着点,先避避风头,我们能让他消失五年,当然也能再让他消失一辈子。” 怕这一搬离,两人相处的机会少之又少,阎逸手朝他揽去。“趁这机会,再让我和你温存一次……” “逸儿,”突然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他们。“整理得怎么样了?” “真是杀风景!”阎逸低声啐道。从小爹就疼阎逍,对他只有批评和责骂,他都不禁要怀疑谁才是他的亲生儿子了! “听话。”徐士维安抚他,和他拉开安全的距离。“别让人起疑。” 阎逸一脸不高兴,扬声朝外大喊:“东西那么多哪里整理得完?你也站在我的立场想想吧!” “来、来、来,爹来帮你。”阎央推门走进,一捋衣袖上前帮忙。 徐士维退至一旁,盯着头发花白的阎央,眼中闪过一抹阴狠。要不是他极力保证,阎逍也不会轻易取回他的地位。 等着吧,总有一天,他会让他后悔今天保侄子不保自己亲儿的愚蠢决定! 第三章 一抹窈窕纤细的身影踱过回廊,不经意瞥见花园的景致,就这么停下脚步。 朱履月黛眉轻颦,丽容带着些许淡愁,怔忡望着园景出神。满园百花的缤纷色彩,也染不了她空洞匮乏的心。 原本的日子是一睁开眼,就要为了生计忙着,虽然辛苦,却很踏实。而现在的她,回到以往受人服侍的大小姐生活,她却变得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了。 抚琴吗?她几乎忘了那手感,更别说用来怡情养性。 刺绣呢?在穿过缝着补钉的衣裙之后,她只觉绣得再精美华丽都只是浪费。 唯一能做的,是看书,但要她整天坐着看完一本又一本的书册,她可没那么求知若渴。 闲得发慌的她,一见人打扫或是忙着其他事,总忍不住想动手帮忙。 结果她一插手,大伙儿都吓得跟什么似的,急喊着要她别折煞他们,害她只能在府里闲晃,觉得一天的时间好漫长。 满腔的烦闷,让她轻轻叹了口气。生活的改变,让她需要调适,而其中最让她无所适从的,是她的夫婿。 他回来已经五日了,都快比他们当初成亲后相处的日子还长,她见到他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他回来的第一夜,她犹如惊弓之鸟般地坐在榻沿等候,任何一点声响,都吓得她弹跳起身,一脸慌张地朝房门口看去,在发现是自己弄错时,总会不自觉地按抚心口,吁了口气。 她怕和他独处,又不得不尽到妻子的职责,等着他回房。 结果,等了一夜,他都没进房间。反倒是隔日用早膳时,他出现了,也没交代他的去向,风卷残云扫完那些食物,立即离府前往铺子。 直到晚膳时,他再次出现,而那一夜,他又消失了。往后几日,都只在用膳时才见到他。后来听到仆婢的谈话,她才晓得,这几天,他一直住在书房。 知道这个消息后,她的心才终于定了下来。但她想不通,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也没勇气去问,甚至……还希望他继续维持原样就好。 娘捎来一封信,恭喜她苦尽甘来,但为何,她一点也不觉得喜悦?她反而好想回到待在别院的日子,就自己一个人,平静地过活。 “夫人。”婢女的呼唤,拉回她游离的神智。“大老爷来了,他说想见您。” “叔父?”朱履月惊讶低喊,见婢女点头,心情开始变得忐忑。“我马上过去。” 移步往大厅走去的路上,朱履月好想叹气。 叔父人很好,也很信任小辈,踏进主宅的次数少之又少,也因此她被赶到别院的事,才能一直瞒着他。会突然过来,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定是为了阎逍。 但她对他的了解,比叔父并没多到哪儿去啊! 每天只在用膳时才出现的他,对她视若无睹,态度沉默冷淡,连对她点头招呼都不曾。而她只能埋头苦吃,直至他离席,才敢停下吁出胸口郁闷的气息。 朱履月走到厅外,顿住脚步,怕长辈担心,只好深吸口气,强撑起笑容,走了进去。 “叔父。”她定到阎央面前,屈膝一福。 “履月,来,坐!”见到她,阎央微笑招呼。“最近这几天,还好吗?” “还、还好。”朱履月顺从坐下,笑得有点僵。 “那,你和逍儿之间的状况呢?”没多迂回,阎央直接切入主题。 果然。朱履月低头绞扭着手,不知该怎么回答。 “相公他……可能刚回来……忙于事务,我、我还……不太有机会看到他……”她嗫嚅道,小心挑选措词。 “再怎么忙,也是会回房睡啊!”阎央呵呵笑,以为她是姑娘家害羞。 偏偏……他都没回房啊! 朱履月窘迫咬唇,头垂得更低。不擅应对的她,完全不晓得要怎么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带开。 看出异状,阎央拧眉。“履月,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你直接跟叔父说没关系。” 朱履月无法,只好诚实地说了:“相公他……应该真的很忙……所以……所以……一直睡在书房……” 她愈说愈小声,一脸懊恼。她这样简直是在编派他的不是了,但她觉得现况很好,她一点也不想抱怨啊! “怎么可以这样!”阎央一拍桌子,声音不由得扬高。 他一直放心不下,怕柔弱的履月会被阎逍陌生的模样吓到,想来安抚一下她,顺便了解情形,没想到,阎逍竟连房都不回。 朱履月瑟缩了下,歉疚低道:“对不起……” “不、不,我不是怪你。”见她误会,阎央赶紧放缓面容。“我气的是阎逍这孩子!铺子的事又不是一天不管就会垮,来日方长,他急什么?让你守了五年活寡也就算了,居然连人都回来了,还让你独守空闺?” 好像说什么都不对,朱履月只能静静坐着,没有答话。 “你放心,我会去找逍儿好好谈一谈。”阎央立刻一撩衣摆,就要离开。 “叔父……”朱履月怯怯地唤住他,深吸口气,才一鼓作气把心里的疑问问出。“为什么您能那么确定他就是我相公?他们……”一点也不像。她咬唇,没让这几个字说出口。 即使语未竟,阎央也知道她要说什么。 “我承认,刚开始我也很怀疑,他们样子不同,个性和气质也都有如天壤之别。”想到阎逍那冷淡吓人的神态,他不禁叹了口气。“但他有令牌,甚至说得出我和他之间发生的事,那件事,连逸儿和我死去的娘子都不晓得。我相信他就是阎逍,只是这些年来被折磨得变了模样。” 朱履月闻言一怔。要怎样的遭遇,才会让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变成了阴沉寡言?是什么样的苦,把他自信明朗的笑,全然掠夺了?一思及此,心蓦地揪痛,让她无法呼吸。 她只一味地怕他,却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在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下,他隐藏的是什么样的心思?他忘了所有,他怕吗?面对这些看似熟悉却又陌生的人事物,他又是作何感想? “履月,算叔父自私。”阎央继续劝道。“不管逍儿变成什么模样,他依然是我们阎家的子孙,也是你拜过堂的夫婿,我们都不能遗弃他。阎家一向人丁单薄,逸儿又迟迟不娶,阎家的血脉全都靠你和逍儿的努力了。” 行夫妻之实吗?朱履月略窘低头。 或许是对他的观感已微微变了,这个念头再度窜过脑海,没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当年,他对她这个新嫁娘给予耐心和包容,如今,是否该换她将这份体贴还给他了呢? “履月懂的。”她低道,丽容赧红。“麻烦叔父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阎逍归来的消息,引来不少好事者,阎记铺子里生意纷纷上门,大家都想藉机看看消失了五年的传奇人物如今变得如何。 “欸,你们当家呢?”客人川流不息,没见到想看的人,直接开口就问。 伙计嘴巴朝内室一努,表情有些古怪。“你们寄东西就寄东西,别大声嚷嚷。” “为什么?”那表情,把人的好奇心全都勾起了。 “没事、没事。”伙计扯开嗓门笑,语音一落,却是抑低嗓音,用只有邻近众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你们不知道我们新当家有多恐怖,上回有人来闹,他连句话也没说,就直接把人踹出铺子……” 大伙儿闻言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之前以客为尊的阎逍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伙计,你们当家在不在啊?叫他出来给咱们瞧瞧呗!”另一边,又有不知死活的人在大呼小叫了。 伙计脸色一变,赶紧过去阻止。整个铺子人声鼎沸的,好不热闹。 可,经过布帘的遮挡,内室里,却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僵凝气氛。 阎逍翻阅帐册,冷容面无表情,穿着与当家身分相符的锦袍,非但不见俊秀斯文,反被他精壮的体格和肆张的气势,衬托得有种天下万物都拘绑不了他的强悍错觉。 “这个是铺子里帐务支出的记录,购买马匹粮秣的进价和马具修缮的费用都看得到,还有这本是收入的记载……”阎逸一直把帐册在他眼前堆高,像背经一样地念着。 “我们会在每个驿站安置快马,马不停蹄地交递物件,所以我们的速度会比河运快上许多……”徐士维也在一旁解说阎记的营运方式。 对于两人的一搭一唱,阎逍却是充耳不闻,依然维持固定的速度,翻看他手中的帐册。 他们说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这套制度,是他奠定下来的,如何从镖局转为邮驿,他费了许多苦心研究。 他广设驿站,分铺遍及全国,藉以省去马匹长途奔波的时间耗费,打出快马迅捷、镖师护送为号召,立即成为商贾百姓们的最爱。 而邮驿原本为官方经营,阎记这一转业,抢走大半生意,惹恼了官府,几经研议,想要藉此机会扣上他罪名,并将阎家家产侵吞。 当大批衙役冲进阎府时,他早有准备,气定神闲地拿出一道皇谕,上头书明阎记邮驿获准与官驿并行设立,卷末还大刺刺地盖上当今圣上的玺印,让人想当作没看见都难。 那时,官兵们无功而返的狼狈模样,让阎府上下拍案叫绝。 他早已料到此举定会引起官吏贪念,所以主动找上御史项沛棠商讨,表示阎记愿意资助修设官方驿道,并固定拨出盈余回馒国库,而宫中若有军情要事需要托送,绝对会免费优先急件送出。 建立在互利基础上的协议,有谁会傻到推拒?毕竟,阎记的速度比官驿的速度快上太多,遗失的意外也几乎不曾传闻。于是,项沛棠呈报圣上,立下了民间私人邮驿的先例。 那段时间,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纵横商场,开创崭新的格局,而今——阎逍看回手中帐册,强抑着不让怒气显露出来——帐务漏洞百出,纪律荡然无存,他的心血结晶被毁得一干二净! “阎爷,逸二爷和小的说的话,您都有听进去了吗?”唱了好一会儿独角戏,徐士维终于忍不住了。 这几天以来,阎逍一直是这副德行,翻帐册、调看各地的邮驿纪录,也不知道是在装模作样,还是真的看得出什么名堂,弄得他们提心吊胆,就怕亏空的款项会被发现。 “将事务做交接,是你们的工作。”阎道连眼也不抬,淡然应道。“其余的,不需过问那么多。” 那轻蔑的态度,让阎逸很火大。“要不是我爹当年把家业让给你,我需要跟你交接吗?好歹你也多少心存感激吧!” 阎逍唇畔勾起,睇向他的眸光深不可测。“你的意思……是想将当家的位置夺回吗?” 徐士维吓出一身冷汗,连忙陪笑道:“怎么会呢?逸二爷没这个意思,阎爷您别多心。” 对方的底,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摸清,绝不能引起他的疑虑。而且,他怀疑阎逍是在虚张声势,要是发现问题,他一定老早就揭发出来了,怎么可能闷不吭声? “我也希望如此。”阎逍低笑,不置可否地轻应了声,又将视线调回帐册。 徐士维和阎逸对看一眼,都是气得咬牙,却又不敢发作,只好继续禀报事务。 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阎逍依然不动声色。 其实,凶手是谁,他心里早已有谱。只要从他出事谁能得利的角度去想,答案昭然若揭。 会假装失忆,是为了让他们失去防备,若是被知道他记得这五年来发生的事,他们不会傻到以为他猜不到凶手。 这几天翻阅帐册,他早已发现多笔侵吞公款的帐目,光凭这些,就足以将他们移送官府,但这还不够,他们既然敢泯灭人性如此对他,就该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他不会让他们就这么解脱的,他会先卸除他们的戒心,网罗证据,还要找出是否有其他共犯,想要陷害他的人,他绝不轻饶! “好久没见铺子里生意好成这样了。”阎央从外头走进,满满的客人让他笑得合不拢嘴。他虽然已经多年不管事,很少到铺子来,但对一落千丈的评价多少有点耳闻。 “还不都是来看热闹的,有啥稀奇?”阎逸小声嘀咕,不太敢让阎逍听见。对于这个“新”堂哥,他总觉得有点怕。 阎逍本想对来人置之不理,犹豫了下,还是放下帐册看向他,以示尊重。 本以为叔父与谋害他的事有关,但那日叔父真情流露的神态,解了他的疑虑,也连带勾起他抑压的亲情,让他对他,无法冷绝以对。 “逍儿,跟我到里头,我有事找你。”阎央朝他招手。他来这儿,可是还有其他要紧的事。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谈?”摆明被排挤在外,阎逸很不高兴。 “因为不关你的事。”阎央瞪儿子一眼。因他而起的误会还不够吗?他怀疑阎逍不肯跟履月同房,都是芥蒂她和阎逸有暧昧害的。 不想听他们争执,阎逍率先走进后头的库房,他大概猜得到叔父为何而来。 阎央立刻随后走进,本有满腔的话要说,但一看到那张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脸孔,话全堵在喉头,化为无声喟叹。心疼,又无奈。 “逍儿,听说你一直住在书房?”阎央装作不经意地提起。 “没错。”阎逍答得很干脆。“刚接回铺子,我想尽快熟悉。” “总是有需要睡觉的时候吧!”他的直言不讳,让阎央搭上了话题开口。“有寝房就回去睡啊,没必要虐待自己。” “我在书房也摆了张榻床,很舒服。”若不是他的神情依然严峻,几乎会让人以为他在说笑了。 谁跟他讨论舒不舒服?问题不在于有没有床,而是身边有没有那个人啊!阎央气结,只好开门见山。“我就直说了吧,履月等了你五年,你不能再让她蹉跎下去了。” 听到这个名字,阎逍眼神骤冷。他还无法判定她对他的遭遇知情多少,疑虑未除之前,他不想回房和她共处——这是他用来告诉自己的理由。 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逼他正视。其实,他很清楚,她是或不是,都不足以为惧。 若她确有介入此事,柔弱的她根本没有威胁性,顶多是被利用做为监视他的棋子。可,若她一无所知,他依然不愿和她同榻共枕。 当丈夫下落不明,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需要慰藉和保护,这是可以理解,也可以体谅的,他不苛求她为他守身如玉,甚至可以大方成人之美。 但,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为什么是阎逸?一个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只要想到她被阎逸碰过,一股难以压制的憎恶就会涌上心头,但一旦面对她那无辜柔美的丽容,他的心思就又变得矛盾,像是连将冷漠加诸在她身上,都是种罪恶。 他不想连回房休息都还要被这种紧绷的情绪捆绑,所以他干脆待在书房,拉开和她的距离。 “逍儿,你是不是在意什么?”阎央担虑地问。“履月是个好姑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我没在意什么,纯粹是不想儿女情长罢了。”阎逍薄唇似笑非笑地扬起,语意虽是否认,但讥诮的神情已说明一切。 阎央急得挠额,但愈解释,愈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不得已,他只好使出杀手锏。“别以为身为当家只要顾好铺子的事,传宗接代也是你的责任。” “难不成我不和她同房,你就要否认我的身分?”阎逍嗤笑,完全没将他的反抗放在眼里。“那日你当着众人的面允下承诺,要怎么反悔?” “但要不是我保你,有谁信你是阎逍?”他不想用这个来威胁他,逍儿丧失记忆已经够苦了,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履月被无端的流言毁了一生。“要是我一句记错,相信附和我的人会占绝大多数。” 闻言,阎逍沉冷着脸,下颚因怒绷紧。 他本来就没打算在叔父的力保之下取回家业,他大可说出几个关键的记忆,成功堵住悠悠众口。只是透露愈多,被拆穿假装失忆的危险也就愈高,叔父的相助,是意外的收获,让他得以将所有的筹码握在手中。 结果,叔父现在却拿此要胁,反将他一军? 这背叛似的行为,将阎逍好不容易微微敞开的心,狠狠笞上一鞭。他敛下怒容,黑眸变得深沉,只有他自己知道,愈显平静的表情,愈表示他受的打击有多重。 疼他如子又如何?一遇上利益得失,还不是全然摆在一旁?! 阎央额头冒汗,惴惴不安,阎逍读不出喜怒的面容让他无法看透。 就算阎逍拒绝,他也做不到去否认他的身分,他是他的侄儿,即使变得再难以了解,他都认定不会更改了。 气氛凝结得几乎让人窒息,良久,阎逍开口—— “好,传宗接代,我何乐而不为?”他嘲讽勾笑,结着寒霜的黑眸,有股说不出的狠戾。“没有其他话要说了?” 阎央看着他,心里在呐喊。对履月好一点,多陪陪他这个叔父聊聊天,让他多告诉他一些两人过去的事,帮助他唤醒回忆…… “……没了。”犹豫之后,只化为两字。 再给逍儿一些时间吧,失忆所引起的无助和猜疑不是那么容易消褪的,逍儿愿意跨出这一步,他就该觉得高兴了。 会有那么一天的,逍儿一定可以体会到他们的关怀的。 阎逍不再言语,直接转身离开,在即将踏出库房时,才淡淡抛下话—— “传宗接代是当家的责任,看来这五年来,阎逸相当恪尽职守啊。” 阎央一惊,要解释已来不及,门扉虚掩关上。 要命,他没料到那句话反而加深误会!他不禁头痛抚额,长长叹了口气。 他只能由衷祈望,履月的温柔,可以化解逍儿所有的怀疑。 第四章 夜已深,外头隐约传来报更的声响,荧荧烛火摇曳,在墙上映出形只影单。 朱履月坐立不安,在寝房里来回走动,不断往门口望去。 意识到这样的自己太过慌张,她努力宁定心神,走到榻沿坐下,却又想起坐在这儿像极了邀请,小脸一红,弹跳起身,连忙改坐到一旁的椅子。 他……会不会来?再一次望向门口,朱履月慌乱咬唇,比新婚之夜还紧张。 今天晚膳时,他依然一句话也没说,吃饱就离开了,她本想问,但满怀的羞怯让她问不出口,只好继续低头努力加餐饭。 视线飘向桌上的水酒小菜,朱履月一阵娇羞。 今天下午,她鼓起勇气向已经成亲的仆婢讨教。 “请问……如果晚上……相公……”第一次问这种事,让她窘得语无伦次,连耳根子都红了。 “夫人想问闺房之乐啊?”婢女掩了嘴笑。有经验的果然不一样,单凭那不成句的话语和她的神情,就猜到她要问什么。“我那儿有几本春宫图可以借您,里面招式好多呢!” 春、春宫图?朱履月杏目圆瞠,吓得忙不迭摇头。 “不、不是……我是想问……要怎么……和相公聊聊……”她连正视他都做不到了,又怎么可能对他做出那些羞人的事? “夫人是大家闺秀,你别教坏她。”另一名年纪较长的仆婢赶紧介入,朝履月鼓励一笑。“夫妻相处之道就是要慢慢了解对方,夫人想在这方面花心思当然是再好不过了。我建议夫人可以备壶暖酒,再加上软语慰藉,男人在外头奔忙一天,最吃这一套了……” 暖酒备了,她也在婢女的推荐下,换上最美的一套衣裳,但,人呢?他真的会来吗?叔父去劝他,应该有用吧?忍不住,她又开始紧张了,伸手靠向暖酒的小炉,想要煨暖发冷的指尖。 突然,门被用力打开,她回头,看到一脸沉郁的他大踏步走了进来,他长脚一踢,门又砰然关上。 朱履月慌乱站起,方才脑中不断演练的场景,在真正面对他时,反而变成一片空白。 阎逍斜睇她那不知所措的模样,原就不悦的心情变得更加沉凝。 为什么她还能露出这么清纯无邪的表情?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在这惹人爱怜的神情之下,是否隐藏着狡诈心思? 见他已进了内室,朱履月轻含下唇,努力抓回心神。 “……相公,喝杯酒……暖暖身子吧……”她斟了杯酒双手递上,不过简单的动作和言语,就让她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阎逍本想挥开,但那双颊晕染的丽容让他的手顿住。同样的房、同样的人,勾起他几已遗忘的情景—— 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她慌得手足无措,有如受到惊吓的小兔,连交杯酒都还是他握着她的手,带她一起喝下的…… 阎逍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连带将那些过往吞噬抹消。感情是他现在最不需要的东西,何况是一个被仇敌碰过的女人? 硬要逼他和她圆房,他从善如流,反正他只当是发泄,其余的,别妄想他会给她!放下酒杯,阎逍一言不发地除去外袍。 她们说妻子要服侍丈夫更衣的……朱履月谨记教诲,上前想要帮忙,触及袍上传来的湿濡,她不禁一怔——外头下雨了? 窗外传来的滴答雨声回答了她,忙着心慌意乱的她根本没发现。 看见他发上还悬着晶莹水珠,满腔的关怀让她忘了害羞,赶紧掏出手绢为他拂去。 “你都淋湿了,这样会受凉的……”她必须踮起脚尖才能擦拭到他的头顶,过于专心的她没发现,这样的姿势等于是整个人主动贴服在他身上。 她是真关心,还是虚伪作戏?阎逍拧眉,大掌托上她的腰肢正想推开,她身上淡雅的幽香却窜入鼻息,让他动作一顿,有把烈焰在下腹处猛然烧灼起来。 玲珑的曲线,吐气如兰的呼息,都足以勾起任何男人的本性,更何况是禁欲五年之久的他? 本要推开她的掌握变为揽向自己,被她挑起欲望的状况让他感到愤怒,却又不由自主地,想在她的软馥中放纵理智。 “啊……”他的掌握让她失了平衡,朱履月跌进他怀里,本能地伸手抵住,触及他的胸膛,感觉结实的肌理在衣料下起伏,她的心顿时乱了拍子。 “对、对不起……”她想逃开,腰间的环臂却用力收紧,另一只手扯掉她的腰带,外衣滑落地面。 这身子,阎逸是怎么碰的?她又是怎么欲拒还迎的?一思及此,陡然而升的愤怒摧毁他的自持,阎逍将她扔至榻上,然后开始脱除他身上的衣袍。 堪称粗鲁的举止让朱履月摔得头晕,她撑起身,光裸精壮的体魄立刻映入眼帘,她倒抽一口冷气—— 他的胸膛、他的肩膀上头,全布满深浅不一的疤痕! 那些伤是怎么来的?有多痛、有多重?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她的心被不舍狠狠绞拧,脸色变得惨白,却还来不及问,就被他跨上榻的举止引走了心神。 高大的体魄一上榻,几乎把整个空间填满,他修长的腿跨在她身子两旁,上身俯低,逼得她躺下,肌肉纠结的手臂支在她的脸侧。 阎逍灼然的目光直视着她,似要将她焚毁。她的反应,说明了她看到什么。她怕吗?还是心虚?曾经历过的事,仿彿再次加诸身上。他用力咬牙,早已痊愈的伤,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朱履月无法呼吸,那双黑眸张狂迸射的阴寒狠戾,引起的不是她的恐惧,而是想掉泪的心悸。 她好想能为他分担点什么,可她却是这么没用…… “相公……”她怯声低喊,试着伸手去触碰他绷得死紧的下颚。 “别碰我。”阎逍从齿缝迸出低咆,大手一把将她的单衣扯开,同时也挡住了她的碰触。 雪白的肌肤在红艳肚兜的掩映下,更显撩人。朱履月本能想遮,却被他拽住手腕压制身侧,他俯下身子,从她的颈项开始吮啮而下…… 最后,阎逍停止了,趴伏在她身上,肩背布满汗水。 粗重紊乱的喘息在耳边回荡,朱履月虚弱地睁开眼,他的脸就近在咫尺,被垂眸覆住光芒的面容,没那么锐气逼人,反而显得有些沉痛和无助,像是失去了所有。 她心疼地看着他,不自觉想伸手拂开他额上汗湿的发,此时他却突然张开眸子。 当那眸光重现,防备和冷然又全然筑起,仿彿刚刚只是一场错觉。阎逍翻身下榻,拾起衣物上,对榻上的她视若无睹。 看到他连外袍都套上,朱履月惊讶撑坐起身,这一动,身下强烈的不适让她几乎痛逸出声,她连忙咬唇忍住。 虽没看向她,从那轻微的悉窣声,阎逍可以察觉到她正对他的举止感到疑惑。碰她已是他的极限,他没办法和她同榻共枕。他不想解释,迳自转身就要离开。 他要走了……朱履月心一急,叫唤脱口而出:“相公……” 阎逍脚步一顿。 “叔父只要我传宗接代,并未要求我必须睡在这儿。”他冷言道,说完,即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 朱履月望着他的背影,直至被房门阻隔,她还是收不回目光。那不带任何感情的冷淡言语,冻得她发颤。 她将锦被拉起,环住赤裸的躯体,依然无法缓和发冷的感觉。为什么他的臂弯那么温暖,他给她的态度,却是那么冷淡? 想起他身上的伤疤,想起他刚刚瞬间失防的表情,像有人握紧了她的心一般,好疼好疼…… ***bbs.***bbs.***bbs.*** 隔日。 傍晚时分,阎逍抱着一叠帐册踏进家门。 “爷,您回来了。”经过的仆人见了,赶紧过来接手。 “嗯。”阎逍轻应一声,正要往内走,却见仆人扭捏地站在原地,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自他回来,仆人都被他冷肃的神态吓得避之唯恐不及,除了分内的工作外,根本不敢靠近他。要是平常,早就抱着帐册逃之夭夭,哪还会杵在这儿不走? “府里有事?”阎逍看向他。 本来想说的话已经不怎么好开口了,再被这么冷眼一睨,仆人站在原地,一迳地咧着嘴干笑。“没、没、没事……”结巴也就算了,还发抖。 “没事就好。”懒得和他多费言语,阎逍迈步离开。 他知道仆人对他的评价,加上这五年来许多熟识的仆佣被阎逸换成了新面孔,像以往一心向着他的衷心关怀已不复见,大伙儿对他的恭谦,是畏多于敬。 他变了,他自己很清楚,以前的他,待人总带着宽容体贴,然而上天狠狠教会他,以德服人只不过是虚幻的假象,多余的人情世故只是累赘,唯有独善其身,才是永远不会被背叛的真理。 走过长廊转角,远远地,已可看见用膳的厅堂,脑海中浮现那张柔美的容颜,他的脚步,不自觉地放缓。 昨晚,他一夜无眠。原以为离开寝房,就可以把她远远抛在脑后,她的芳香,她的容颜,却如影随形,占据着他的脑海。 他不禁会想,若他没遇到那些事,这五年来,他们会成为什么样的夫妻?他的归来,对她而言,是件值得庆幸的喜讯,或是青天霹雳的恶耗? 发现自己的心又游离了,阎逍恼怒抿唇。今天早上他的心情依然难以平复,他不想见她,连早膳都没用就离开,忙了一天,好不容易心情稍稍沉淀下来,以为有足够的冷然去面对她,结果却又无端挑起纷杂。 停止!他都已经烦一整夜了还不够吗?她不重要,她只是他用来安抚叔父的工具,对他而言根本无足轻重!他深吸口气,强硬地把所有有关她的念头全都抹除。 巩固起绝冷的心墙,他走进厅堂,只见仆婢的景象让他有些诧异。知道他归来的时间,她都会提早候在这儿等他,虽然害羞无言,依然怯怯懦懦地守在那儿。 这是在抗议他昨天的遗弃吗? 阎逍嗤笑,直接坐下举箸大啖菜肴。一旁等候的婢女见状,赶紧递手巾、添饭,服侍他用膳。 就算她在,厅堂也是静默一片,但少了那抹纤细的身影,却像少了什么似的,再可口的菜肴都变得食之无味。 “夫人呢?”他不是关心她,他只不过……是想了解她的行踪,以防她背地里捅他一刀。阎逍这么告诉自己。 “夫人她……”被问到的婢女,出现和稍早那名仆人一样的尴尬神色,支吾了起来。“……她、她不舒服……” 怎么回事?阎逍沉下脸。 难道她做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事?不舒服是她用来遮掩无法出现的借口? “哪里不舒服?”他冷声逼问,不再让他们含糊带过。 婢女脸胀红,用眼神朝一旁同伴求救。被她看到的人,也是红了脸,扭捏不安。 “到底怎么一回事?”用不着扬声大喝,阎逍只是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就吓得她们双腿发颤,连送温酒进来的厨娘,都吓得站在门边,不敢动弹。 “……夫人受伤了……”好不容易,婢女才挤出这句。 “受伤?”阎逍拧眉,对这个回答感到质疑。 如果她真是受伤,他们何必这么言词闪烁? “爷,她们都是姑娘家,不好意思说这种事。”厨娘是个中年妇人,又是之前就跟着他的元老,大着胆子回答。“昨晚爷可能急了点,伤到了夫人,不过您别担心,这只要休养几天就好了,之后您还是可以努力为阎家添后的。” 怎么也没料到,得到的竟会是这样的答案。阎逍僵住,向来森冷的眸里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窘色。 他伤到她?她又不是未经人事,应该早已习惯这档子事……他回忆昨晚的情景,因思忖而微拧了眉宇,突然,一个窜过脑海的念头,震慑了他—— 难道……是他误会了? 这个发现,让他震惊不已。 仇恨使他盲目,把她所有的反应及动作全然曲解。他以为,她的紧 窒,是她的体质所致,直至此时凝定心神去想,才发现这些其实都是她的包容与温柔。 她竟连声疼也不喊! “爷……”或许是那透露了些许情绪的表情减缓了对他的畏惧,厨娘鼓起勇气开口:“夫人这些年过得很苦,我们只是下人,没办法帮她,现在爷回来了,我们都很希望您和夫人能白头偕老。” 爷和夫人分房睡的事,府里全都知道,看在她眼里,想劝又不知怎么说,难得有这个机会,就算挨罚,她也要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苦?她不是被纳在阎逸的宠爱之下,为什么会苦?一直以来认定的事实开始颠覆,阎逍只觉脑袋浑沌一片,无法厘清。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似有波动的眼神已敛得平静无波。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他再度举箸,吃起桌上的菜肴。 见他继续用膳,好似方才的话题舆他无关,仆婢们都以为他不为所动,厨娘失望离去。 他们却都没有发现,那握着筷子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还有那吃得比平常还快的速度,已将他亟欲朝寝房奔去的冲动昭然若揭。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朱履月在榻上躺得发慌,无事可做的她,只能看着上头的板梁怔仲出神。 过了会儿,她觉得口渴,撑坐起身想下床倒茶,结果才微微一动,酸痛的筋骨和下体的不适立刻让她脸色发白,动作整个僵住。 “天……”她闭眼低低呻吟一声,极度轻缓地又挪坐回去,因为已躺到颈背发僵了,她没躺下,而是就这么靠墙坐着。 昨晚入睡前,她还没觉得怎么样,结果一早起来,全身像要散了似的,这还不打紧,惨的是那儿的疼,让她连榻都下不了。 她原本还不敢让婢女们知道,但没办法动的状况哪里瞒得了人?事情铁定是传开了,因为拿着药来的婢女,脸上带着窘色,说那药膏对初夜不适的姑娘家很有效。 害她的脸也羞得像熟透的桃子,默默地接下药膏。她的洞房花烛夜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却到现在还需要用到这药膏。 不会是因为这样,相公才会连在她身边多停留一会儿都不肯吧!她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咿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以为是婢女来收用完膳的碗盘,朱履月开口柔道:“可以帮我倒杯茶吗?”连这种小事都要指使人,让她觉得歉疚,但她真的下不了榻。 不多时,茶杯递到眼前,她正要道谢,却被那与白瓷杯形成强烈对比的黝黑掌指给凝住呼吸。顺着那只臂膀往上看去,她毫无防备地坠进一双幽邃的黑眸里。 “啊!”她掩唇惊呼,心差点停止跳动。 阎逍视线在她身上掠过,穿着纯白单衣的她显得如此虚弱,想到昨晚自己的狂浪,喉头一窒,自责的情绪盈满胸臆。 “你不是要喝茶?”他刻意说得淡然,没让心虚流露。 “……谢谢。”朱履月双手接过,藉着啜饮的动作悄悄地瞅着他。见他在榻沿坐下,慌得屏住了呼吸。 察觉到她的僵硬,阎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问她还痛吗——这还需要问?她苍白的脸色不已说明了一切? 问她有没有好一点——废话!连倒茶都要别人代劳,能好到哪儿去? 每个问题都被自己反驳回来,阎逍懊恼抿唇。 “你茶喝完了吗?”最后,吐出口的,是无关紧要的一句。 他坐在旁边,就是在等她喝完茶吗?朱履月赶紧一饮而尽,将杯子捧上。“喝完了。” 结果,他把茶杯放到桌上,又坐回了榻沿。 这次他坐得进来了点,感觉他的大腿隔着丝被碰着她,不习惯这么亲匿,朱履月双颊绯红,试着悄悄把脚挪开些。 发现她细微的举止,阎逍以为她是不舒服在调整坐姿,心头的愧疚更甚。看到床头有个白瓷小罐,他顿了下,手直接探进被窝,握住了她小巧的脚踝。 这突来的举止吓得她停住动作,感觉他的手沿着她的小腿不断往上,丽容在转瞬间变得毫无血色。他来的目的,是想和她行周公之礼吗? 她心一慌,不知该怎么办。他是她的相公,理所当然可以对她做出这些事,但……她还那么痛,要是再经历一次昨晚的事…… 她紧揽身下的被褥,往后瑟缩,直觉想把脚抽回,身后的墙,却挡住她,让她无路可退。 “别动。”阎逍拧眉低道,逐渐往上的手抚到她的大腿交合处,发现她没穿亵裤,随即把丝被掀开。 腿上一凉,她知道她的里裙已然撩起,屈起的双腿被他分开,自己等于是赤裸地展现在他面前,她又窘又怕,只能紧紧闭眼咬唇,准备强忍疼痛接受他。 第五章 结果,预期中的强行进入并未降临,覆上她的,是冰凉的药膏。 朱履月惊讶睁开眼,屈膝的姿势和覆至大腿的丝被挡住了她的视线,只看得到他垂首低俯身子,却看不到他的动作。 然而,即使看不到,身下的触感也清楚告诉她,他在对她做什么。 “不要……”刚刚柔顺接受的她,此时却开始挣扎了起来。 他怎能这样对她?那么地亲密,那么地……羞人!感觉他的指尖探进她,狂跳的心几乎要穿破胸口,不顾还疼痛着的伤,她慌张到想跳下榻逃走。 “不准动!”自责加上无法好好为她上药,阎逍恼怒低吼,双手分别紧握住她的脚踝,不让她离开。“别逼我用身体去压你。” 他的警告顿住她的动作,朱履月只好乖乖坐回榻上,别过脸,完全不敢看他。 天……快结束吧……再度探入的涂抹,让她的身子绷得僵直。她闭紧眼,唇瓣咬得死紧,羞窘得直想能当场就这么死去。 她宁可他像昨天那么对她,也不要他对她做这么私密的事,这让她……更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审视该上药的地方都上好了,阎逍才收手,将她的里裙和丝被拉下。 “药别随便涂抹了事,这样伤会好得慢。”果然如他所料,天性羞怯的她哪有可能细看自己的私处?更不可能要婢女帮忙,搽了等于没搽。 “……嗯。”她声若蚊蚋地应道,完全抬不起头来。别再跟她讨论这些了,拜托…… 赧着娇羞的美颜有着难言的妩媚,阎逍心弦一震,几乎被她的美夺走了魂魄。他挪不开视线,向来压抑情绪的冷眸,染上了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柔情。 好不容易,羞窘微微褪去,她才意识到他的举止有多体贴。这个发现,让她的心口发热,小脸再度转为嫣红,却是感动所致。 他还是那个温柔的他,虽然他变得沉默,变得不苟言笑,但依然是那个温柔的他呵,她怕什么呢? 感动拂开了羞怯与不安,她轻咬下唇,强抑慌乱的心跳,拉过他的手。 “我帮你清理……”她捧着他的大掌,拿出手绢,细心为他抹去残留的药膏。 隔着手绢轻抚过他长茧的指节,朱履月着迷地看着他的修长宽厚,映衬着她的渺小。深黝的大掌像是历尽风霜,蕴藏着无穷的力量,难以想像如此粗犷霸气的手,竟会做出那么温柔细腻的举止。 她的碰触,比她手上的丝绢还柔滑,缓缓滑进他的心底。阎逍轻轻勾动手指,假装不经意地增加两人肌肤相触的面积。 虽然和他的手相较,她显得如此白皙细致,但看得出,那是双劳动过的手。若她真是如他以为被阎逸收下,那她是不该有这样一双手的。 “你的手从以前就是这样吗?”被她捧在手中的掌,倏地反握住她。 糟,被发现了!朱履月一惊,想将手藏起来,他却收紧钳握,不让她缩回。 “……嗯。”不得已,她只好说谎,惶然发白的小脸毫无说服力。 “我印象中……我记得不是这样子的……”阎逍拧眉沉吟。为了确定真相,他故意抛出诱饵套她话。 “你想起什么了吗?”单纯的朱履月马上中计,美眸担虑地紧凝着他。 那盈满关怀的真诚表情,让阎逍放柔了脸部线条。 他怎么狠得下心怀疑她?她是如此温婉柔顺,连被他伤了都自己隐忍,又怎么可能会做出冷情背弃的事?他真被仇恨蒙蔽了眼。 “只是掠过一个画面而已。”他松手,不想再增加她的局促。“这些年你真住在主屋?” 又一个让她哑口无言的问题,朱履月咬唇,已没有勇气再说谎。 “……有人跟你说了吗?”她迟疑问道。 有,那人是她。她那句话等于是不打自招。阎逍想笑,连忙板起脸,把笑意全然抑下。突然发现,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第一次打从心里感到愉悦。 “有,但说得不多。”他望着她轻道,有种想将她拥进怀中的冲动。 “其实,我一直住在别院,在马厩再过去一点的位置。”她只好承认,绞扭着手,怯怯说道。 他记得那里几乎形同荒废,一个弱女子在那里要怎么过活?阎逍浓眉聚拢,一股怒火油然而生。 阎逸为了谋夺家产陷害他也就算了,居然连无辜的她都不肯善待! “为什么一开始你不说?”要不是如此,他也不会把那些不堪的想法加诸在她身上。 “我怕……你会怪阎逸。”朱履月垂首低语,而后抬起头来,急切地看着他。“你把这件事也忘记好不好?这只是小事而已,一点也不重要。”虽然阎逸待她不好是真,但她不希望因为她,害得他们堂兄弟感情变差。 知道她的顾虑,阎逍淡淡扬起唇角。 善良的她,应该永远也无法想像阎逸竟心狠手辣到对他下手吧?而阎逸的存在,犹如芒刺在背,一日未除,他的心就一日无法获得平静。时候未到,他必须再等,维持现况,等着他们露出狐狸尾巴。 目前的他,只想致力报仇,感情只会成为他的负累,他不希望在与敌人缠斗之际,还要分神顾虑到她。唯有远离她,才是明哲保身,也是护她周全的最佳方式。 漠视内心强烈翻腾的抗议,阎逍站起。“我回书房了。” 朱履月难掩失落,她以为……他们还可以再多聊一会儿的……也难怪,他昨晚说过,叔父要他回房只是为了传宗接代,此刻的她没办法配合,他当然没必要多留。 他能关心她的身子,她已经够满足了…… “嗯,你要早点休息,别太累。”她看向他,羞怯笑着,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让她有点手足无措。 那笑容,扯动他的心,阎逍不敢多做停留,连忙快步离开,他怕只要稍一迟疑,他就走不开了…… 门一关上,她忍不住小脸发烫,却笑得好开心。 那些话,在心头盘旋了多年,她总算可以自然对他说出。美中不足的,语里的关怀让害羞给减弱了。 没关系,下一次,她会说得更好,还会端上一壶暖酒,抚慰他在外奔忙的疲累。 朱履月将下颚枕在屈起的膝上,在脑海里编织幸福的未来,看到置于榻边的药罐,想起他方才的举止,双颊染上了酡色,唇畔却漾满甜蜜的笑。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阎记铺子里挤满了人,人潮都已经挤到了门口,却是一片鸦雀无声,一双双睁大的眼,闪闪发亮,全盯着里头瞧。 柜台前,净空出一小块位置,一名俊逸出群的男子站在那儿,身上稀有的白狐短裘显示了他所拥有的权势财富,更加映衬出他一身玉树临风的优雅及魅力。 人人都认得他是黎氏漕运的当家黎之旭,对头踏上门来,可有好戏瞧喽! “你说明日到不了成州?”黎之旭斜倚柜台,手指挟着一封信函,眉一挑,俊容懒懒噙笑。“可我怎么记得,之前我寄过一次,你们还打包票说隔天绝对送到。” 虽然态度斯文有礼,却是摆明了找碴,围观的人群更是兴奋,连忙看向脸色青白交错的徐掌柜。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众目睽睽,加上震慑于对方的魄力之下,徐士维忍着气没发作。“现在和之前的状况不能相提并论。” “有什么不同?那时是阎逍当家,现在也一样。”黎之旭唇畔笑意更深。“要不,请阎爷出来,让我向他做个确认。” 徐士维正要拒绝,身后传来的低沉嗓音顿住了他的话。 “找阎某何事?”阎逍从内室走出,看向来人,黑眸微眯。 他一现身,四周一片哗然,须臾,音浪很快就静了下来,人人都目不转睛地观望这场难得的当家大对决。 一个狂霸不羁,一个文质彬彬,两人站在一起,差异立现。 原以为有如草莽般的阎逍,在黎之旭俊雅外貌的对照下会相形失色,没想到他气势凛凛,非但不显粗野,反而有种浑然天成的王者气焰,将在场众人压制得不禁屏息。 而原以为在阎逍高大体格的压迫下,黎之旭会显得文弱,他却依然佣懒带笑,自然散发的沉稳气度,从容地与阎逍的霸气抗衡。 “好久不见。”黎之旭笑觑着他。“听闻阎爷失忆,不晓得是否还记得黎某?” 阎逍鹰眸微眯,笔直地回望进他的眼里。 怎会不记得?他俩虽是对手,却也是感情深厚的至交好友。他们曾把酒言欢,教学相长;也曾连袂找上御史项沛棠,三个人各持己见,辩论得面红耳赤,最后相视大笑。 当初,他还曾经怀疑黎之旭是陷害他的幕后主使者,但心念一起,随即被他否决,因为他很清楚,黎之旭和他一样,诱引他们的是彼此竞争的乐趣,财富之于他们,只是一种附加的奖赏,根本不屑为此耍阴险的小人手段。 忆起自己目前失忆的状况,阎逍黑眸转为沉冷,将思绪隐藏得平静无波。 “不记得。”三个字,冷冷地丢了回去。 “是吗?”黎之旭低笑。听说阎逍这次回到京城,不仅失忆,样貌性格也有大改变,当面见识到,果然一如传闻。“我还以为阎爷回来,阎记多少会有点改进,结果,我失望了。只是一封信函,居然要两天半的时间才能送到成州,那我倒不如直接用黎氏的船送还来得省事。” “请。”对话里的贬抑暗讽置若罔闻,阎逍大手直接朝外一扬。“用自家的船不用另外花费,而且说不定比我们的速度还快。” 众人错愕,立刻一阵交头接耳。阎逍如此回应,不就等于公开承认阎记不如黎氏了吗?连阎逸当家时,都还死鸭子嘴硬地说阎记和黎氏各有所长,结果阎逍一回来,却自承甘拜下风? 一旁的徐士维也不禁傻住。怎么可能?以往的阎逍不轻易放弃,更不可能会说出这种示弱的话。难道他的失忆,把他的经商才能与足智多谋也一并丢了吗?否则怎会拱手让对手占去上风?! “当初那个执意向不可能挑战的人哪儿去了?”黎之旭脸上的笑意褪去,痛心让他的语音变得冷肃。“既然知道不如人,你该做的是重整旗鼓,积极整顿败坏的阎记,而不是束手无策!” 阎逍的失踪,带给他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失去对手的意兴阑珊。只要他出手,阎逸根本无法与他匹敌,要夺下阎记等于是探囊取物,他却一点也不想乘人之危,没了阎逍,这场对决也没了意义。 得知阎逍回来的消息,他一直在等,等着他大刀阔斧重振一切、等着阎记恢复以往的水准,即使他丧失记忆,他依然对阎逍的能力充满信心。他们交手过、合作过,阎逍有多少本事他最清楚。 结果,时间一天天过去,却完全没有动静,他终于忍不住找上门,没想到,得到的却是对手的俯首称臣! 将他的沉痛与失望收进眼里,阎逍觉得恼怒,又觉欣喜。 喜的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竟然能给予他比手足之情还要深厚的情感。再回京城,他蛰伏许久,探听这五年来京城里的大小事,他知道黎之旭一直派人找寻他的下落,这段情谊,让他永铭于心。 怒的是,他的沉潜是为了让敌人信以为真、松懈心防,对他失去戒心,不谙其理的黎之旭吵什么吵?! “我看不出阎记有哪里需要整顿的地方。”阎逍朝他凝睇,冷声回道,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直视着他。“就如同黎氏妄想跨足他业,同是庸人自扰。” 黎之旭一震,那看似随口比喻的话,听在他的耳里,却是另有深意。 他曾跟阎逍提过,他的娘子厨艺极佳,想开间客栈让她得以一展身手,那时阎逍大笑驳回,调侃他绝对舍不得娘子受苦,劝他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这是他们在小酌时随口提到的话题,没人知道他曾有过这样的想法,这样说来——阎逍的失忆是假?太好了! “有强敌环伺,我不得不留退路。阎爷认为呢?”黎之旭淡淡地回道,没让惊喜显露出来,只是用眼神征询——是否因为敌人在旁,他不得不用失忆及无能来掩饰自己? 阎逍脸部线条依然紧凛,眼眸深处却蕴着几不可见的微微笑意——他知道,黎之旭懂了。 “没错,聪明人都会这么做。”懂了就快走,别来搅局。 黎之旭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在眼神交换间、在别有深意的言语对谈间,他们找回了以往的默契。 “就不知谁傻,谁聪明了。”黎之旭喟叹,状似揶揄阎逍的语句,其实是在为敢对他下手的笨蛋哀悼。“既然阎爷不听劝,黎某也无话可说。” 一群人听了,纷纷摇头。这次阎、黎交手,看来阎记真的气数尽了,好不容易阎逍回来,不但不能重回当年的风光,更无法挽回颓势,一点用也没有。 躲在后头的徐士维忍不住窃笑起来。他还觉得纳闷,怎么阎逍每天翻帐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原来他全是在装腔作势、装模作样。太好了,这样的草包根本不足为惧! “不送。”阎逍再度大手一扬,摆明下逐客令。 “多希望,还能有与你及项御史共聚商讨的一日。”这句话,是在缅怀,也是在提醒他,别忘了项沛棠这个可以利用的家伙。 “告辞了。”他抱拳一揖,走出阎记。 这还需要他提醒吗?阎逍嗤笑,藉由转身走进内室的举止,没让人看到他的表情。有个当官的朋友,加上他的复仇大计与官府有关,他早就把项沛棠算进一份了。 黎之旭说的那场聚会,在场的百姓们都还记忆犹新——那时,阎逍和黎之旭代表民间,项沛棠代表官方,共商运输大计,经此会议,许多决策使得京城更加富庶繁荣,百姓也深蒙其利。 能有再看到三巨擘聚首的一日吗?他们也希望,但照今日的态势看来……围观的群众摇头叹气,王角退场,戏也没得唱了,人群有如潮水般散去。 相对于众人的不胜唏嘘,徐士维显得兴高采烈。 “喂,看着铺子,我出去一下。”他朝伙计喊道,随即快步离开。 他要赶快把方才这场好戏跟阎逸说,免得他忧心这、担心那的,敌人还没出招,他就自己露了馅。 接下来,就等他派出的人传回消息,看是怎么让人逃回来的,再来决定下一步棋要怎么走!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血……鲜红黏腻的血在眼前泛开…… 十七岁的阎逍拚命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遍体鳞伤,血不断自伤口涌出。 返回京城的途中,他与随从行经一处山坳,突然一群黑衣人纵马沿着山坡疾驰而下,两名随从被杀。阎逍虽奋力抵抗,依然寡不敌众。 他的视线因失血过多开始模糊,见一名黑衣人朝他攻来,他咬牙凝聚力气,举剑一刺,将伺机扑来的敌人解决。 “那么顽强?上!”领头的黑衣人大喝,手一挥,同伴们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包围。 身负重伤的阎逍已快撑不下去,凭着本能舞剑自保,不让敌人近身,突然,一道劲风袭来,等他察觉到要闪躲已来不及,几乎是同时,肩头传来一阵剧痛,他右肩中箭,强劲的力道带得他摔落马背,滚了好几圈才停住势子。 对方纵马将他围住,四周激扬的尘土,呛得他难以呼吸,他的神智,随着不断流失的血,逐渐变得涣散。 “快,绑住他——” 昏迷前,只听到周遭嘈杂的大喊,阎逍已无力再撑,坠入了黑暗之中。 等他醒来,他发现自己身在牢狱里,穿着囚衣,手脚被上了镣铐,跟数名和他相同装扮的人被关在一起。 怎么回事?他脑海一阵空白,记忆还停在被人包围攻击的场景,这诡异的处境让他无法理解。他身子一动,心觉有异,一把拉开衣襟,发现肩上的箭伤已开始愈合,他连忙审视身上其他伤口,惊讶地发现那些伤口也都开始结痂。 阎逍愣住。他不是才刚身受重伤吗?他到底昏迷了多久?而他又是怎么到这里的?这里又是哪里? “你总算醒了。”一个瘦小的老头见他醒来,一跛一跛地靠了过来。“你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啊?已经很久没看到脚镣手铐全上的人了。” 阎逍往其他人看去,果见有人上脚镣,有人是手上铐了枷锁,只有他,一应俱全。所有的人闻声,视线全朝他投来,一双双空洞无神的眼,镶嵌在历尽风霜、毫无生息的脸上。 “这是哪里?”老人的话,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儿是麻州,犯什么罪进什么牢,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啊!”此时,一阵强劲的风从墙的缝隙直灌进来,冻得老人闭嘴,缩成一团直打颤。 麻州?牢?阎逍遍体生寒,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麻州位于边疆,天寒地冻,荒芜一片,许多罪犯被驱赶至此修筑堡垒,以防外侮。 他明明远在千里之外,为何会到了这里?还进了监牢!阎逍正要再问,却突然有个狱卒打扮的人冲了进来。 “起来、起来!干活的时间到了,全都出去!”狱卒挥舞鞭子,用力击地。“全部的人都给我认真点,不然今晚就休想有饭吃!” 狱囚们纷纷拖着沉重的镣铐朝外走去,脚步慢的,少不了挨了鞭子。 阎逍起身,试图解释道:“这位大哥,我想这中间应该有什么误会。我来自京城阎家……” “退开!”阎逍话还没说完,颈肩就吃了热辣辣的一鞭。“你总算醒了啊?醒了最好,一起出去干活,去!” 阎逍抚着发疼的脖子,眼中怒焰狂炽。他阎逍向来行端坐正,莫名坐了冤狱,还受到这种待遇,叫他怎么能平? “我不是罪犯!”他怒声咆哮。“只要你让我捎封信去京城,就可以证明我的身分……” “闭嘴!”狱卒更是持鞭猛打,根本不听他说。“来到这里就归我管,别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 阎逍以手护头,不明所以的状况已让他怒火中烧,不断朝手臂、身躯落下的鞭打更是将他的情绪逼至崩溃边缘,他怒吼一声,愤而起身朝狱卒扑去,却忘了手脚上的镣铐,还没碰到狱卒,就被限制得扑跌在地。 狱卒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大骂:“你竟然敢吓我?我一定要给你好看!”狱卒疯狂鞭打,一下疼过一下的重击,犹如雨点似地不停落在他身上。 狱卒残忍地重创那未完全愈合的伤,被这么一打,结痂整个撕开,皮开肉绽。加上乍醒不久的他还很虚弱,只能无力反抗地蜷缩在地,咬牙忍着鞭鞭入骨的痛楚…… 有一只纤细的手,探向他,阎逍倏地用力攫住,将来人拽下,大掌随即扣上对方的咽喉。 “啊!”一声娇弱的惊呼传来,映入眼帘的,是朱履月吓得花容失色的惨白小脸,清灵水眸圆瞠,骇然地看着他。 阎逍愣住,这才发现,这里是他的书房,那是一场梦,将他拖回过往的梦噩。 他松手,闭眼靠向椅背,梦中的痛,仿佛还残留身上,心仍无法遏止地强烈撞击胸膛。 第六章 朱履月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我、我只是想……想为你拭汗……”她拧着手中的绢巾解释,颤抖的嗓音透着余悸犹存的慌乱。 看到她被他的举止吓得几要哭了一般,阎逍紧绷的神色才稍稍敛起。他一抹脸,果然大汗淋漓,就连背上,也被冷汗湿透。 “你来做什么?”来不及从梦魇中脱离的情绪不想让她看见,阎逍垂眸,冷冷说道。 朱履月羞赧咬唇,方才惨然发白的小脸,如今绯红成一片娇媚的樱色。 自那日为她上药,他就没再进过寝房了。虽然他们还是一起用膳,偶尔会聊个两句,但这几天,他都没再踏进寝房。 她总会忍不住,想到书房瞧瞧他的状况,因为用膳时有婢女伺候在旁,她都不太好意思跟他说得太多。 每一次,她鼓起勇气想去找他,想看看他,想多跟他说些话,但才走到园子,满腔的冲动就烟消云散。 他会觉得她在逼他吗?他会觉得她很不体谅他的辛劳吗?许多念头在脑海转了又转,然后,她又很没用地踱回房间。 今晚,他和人谈生意,没回来用晚膳。才一个晚上没见到他,她就不知怎么了,心一直慌,坐立不安,像什么都不对劲似的。 好不容易听婢女说他回来,等了一阵,并没有等到他来。她好失望,结果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站在书房外的廊阶下了。 “因为、我想……你和人谈生意,不晓得有没有吃东西,所以……所以送点心过来给你……”朱履月小小声地说道,为了找借口来看他,她把房里的点心盒整个提来。 “用不着,这些点心你拿回去。”阎逍故意不看她,沉凝的语音依然没有波动。 想到被她看见他陷于梦魇的模样,他就有股说不出的烦闷。 他会如此失防,都是那场饭局所致。阎逸或许是想探他虚实,说要帮他引荐贵客邀他赴约,席间不断劝酒。为了不让阎逸起疑,他喝了不少,才会那么没有防备地坐在书案前就睡着了。 这是在叫她走吗?朱履月轻咬下唇,觉得很难过。她好想再多陪在他身边一会儿,就算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也好,她想待在有他的地方。 “你累吗?要不要我帮你捶捶肩?”她想到人家教她为夫君消除疲劳的方式,连忙开口问道。 那双闪动着冀求和关心的盈盈水眸,揪扯着他的心。阎逍眉心微拧,原本寒峭如冰的神情,如晴阳融雪,缓缓化开。 这几天,他一直没再进寝房,因为,他不想和她独处。和之前因为憎恶而回避她的理由不同,他是怕自己没办法逃开她的柔美,因她的关心失防、为她的娇羞失控。 果然,像现在,她只是站在那儿,怯生生地说着她不擅长却又努力示好的话,轻轻柔柔的,他的防备,就溃不成军。 阎逍无声地轻叹口气。 “我好像有点饿了。” 语音一落,即见她笑弯了眼眉,忙着打开点心盒。 “你要吃什么?有豌豆黄、松子软糖、驴打滚、莲蓉卷糕……”她一样一样数着,突然发现,她竟不晓得他爱吃什么。 阎逍没回答,探身拿了个莲蓉卷糕塞进嘴里。 “这就够了。”快走吧,别再用那种惹人爱怜的表情看他,他如此退让已算太多。 对朱履月而言,这一点也不够。忙着对他好的她,赶紧斟茶递上。“你喜欢吃什么?我让厨娘做一些备在书房好不好?” 阎逍想要冷板起脸,但对上她那双颊染着微红的羞怯小脸,他脸上的冰霜,怎么也无法凝结。 这是他最大的恐惧,他所要让阎逸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和过去截然不同的阎逍——孤僻防备,因失忆无能,把自己紧紧束缚,陷在无力自救的窠臼里。 而原本满盈的恨意及猜疑,让他的冷漠绝情做来不费吹灰之力,没想到,却被她给瓦解了。 因为自责,因为心疼,他总忍不住想对她稍稍撤除一些防备。但他很清楚,只要他给了她一个笑,他就会想给她更多,想保护她,想对她温柔,他的冷硬就会再也筑不起来。 而这样的给予和柔软,却是他最大的禁忌!现在的他,只想单打独斗,任何的羁绊,都是阻碍,一旦自持压抑的情绪有了缺口,就会被人看穿。 早在那一夜,他就不该踏进寝房,不该碰了她,不该体会她的温暖与包容。 忆起她的甜美,他的血脉,难以克制地开始沸腾了起来。尤其是在她忙着又递来一块莲蓉卷糕时,那贴近的软馥温香,逐渐将他的理智崩毁。 那一夜,他太粗暴,来不及细细品味她、带领她……在他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的大掌已不自觉地攀上她的腰际,似有若无地来回轻抚,那玲珑的曲线,让他舍不得收手。 感觉到他的碰触,朱履月屏住了呼吸。“……相公?” 阎逍已无法停下,环住她腰际往后一揽,让她坐上他的大腿。 这亲匿的举止,让朱履月又开始害羞了。她手足无措,感觉全身发烫,正想抬眼偷偷觑他时,她的下颔被他挑起,温热的唇覆上了她。 和那次的激狂不同,他的动作又轻又柔,吮含着她的唇,慢慢加深,然后吞噬了她的呼吸,缠绕着她,诱哄着她的回应。 他的唇,有淡淡的酒味,连带着也醺迷了她的神智。朱履月几乎已忘了亲吻的感觉,在他的挑惹下,她的身子像被温火包围,将她缓缓融化。 火热的吻,顺着颈项蜿蜒而下,挡了路的衣裳,就由大手解开,让他的掌心能够贴上她的柔嫩肤触。 “等……等等……”朱履月总算抓回一丝丝清醒,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她羞得将双臂紧揽胸前。“你累了,应该要好好休息啊……” 那慌乱的遮掩,什么也遮不了,反而像是在对他发出诱人的邀请,阎逍抱起她,往书房后头的床榻走去。“我不累。” “不累怎么会打瞌睡?”她很担心他的身体,怕他累坏自己。 正把她放上榻的阎逍动作一顿,然后才俯身靠向她。 “那时我有说什么吗?”他把鼻际贴向她的颈际,汲取她身上的芳香。 洒落肌肤上的温热吐息引起她阵阵酥麻,朱履月差点呻吟出声,急忙咬唇忍住。 “没有……你只是……拧眉……一直、一直冒汗……”她的语调因他的逗弄变得破碎,几乎不成句。 那时见他伏在书案睡着,她好心疼,什么犹豫都没了,连忙进去,想找衣物为他覆上,却又被他痛苦的表情给攫住心思,还来不及为他拭汗,他就醒了。 她的回答,让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不想让她知道他经历了什么,这些苦,这些丑恶,由他来承受就好。 他撑坐起身,开始除去自己的衣物。 “相公,你……你真的不休息?”他的暂离,让她忍不住偷偷把春光外泄的衣襟拉拢,然而撩至大腿的裙,任她怎么拨也拨不下去。 “你怕吗?”阎逍停住动作,怕是那次造成了她对此事的阴影,也怕她的身体还有所不适。 朱履月赧红了脸,拚命摇头。虽然那一夜所造成的疼痛让她有些害怕,但她仍是想要和他肌肤相亲,能让他觉得快乐的,她都想做。 “我怕相公会太累……” 阎逍不禁低笑,温醇的笑声在她耳旁荡漾开来。 “你不需要为我担这个心。”他的大手一拂,轻易地把她努力遮掩的成果全然毁去,诱人的白皙胴体再次展现眼前。 这还是自他回来后,她第一次看到他笑……朱履月看傻了,感动得好想哭,她不敢眨眼,怕只要眨眼,那笑容就没了。 “相公……”她伸手触抚过他的眉,他的鼻,他弯扬的唇角,将他的轮廓深深烙进心坎。今后不管再怎么害羞,她也要看着他的脸,他是她的相公,她的天地。 那深情凝视着他的泛红水眸,让他的心再也无法设防。 这一刻,让他放纵吧! 忘了曾经历过的苦,忘了深据于心的仇恨,这里,只有她和他,对她的迷失依恋,只有她看到,只有她和他才知道。 让他再多汲取一些她的温柔,当作力量。 阎逍深深吻住她,放任自己深坠在她的似水柔情中。 ***bbs.***bbs.***bbs.*** 朱履月睡得正熟,感觉身下的榻在轻轻摇晃,把她从睡梦中拉了回来。 然而紧紧包裹住她的被窝是那么暖,她微微拧眉,依恋地偎向温暖,在醒与不醒之间挣扎。 “咿呀”一声,门被推开的声音,逼得她不得不睁开眼。 这一睁开,眼前的景况吓得她瞪圆了水眸—— 她哪是在榻上!那是阎逍抱着她,回到了寝房。 难怪她觉得温暖,她靠的是他的胸膛!朱履月蓦地窘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推着他。“我下来自己走……” “就快到了。”那微小的力道对他根本没影响,阎逍直走到榻旁,才将她放下。 朱履月好尴尬,绞扭着衣袖,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方才欢爱之后,她累得沉沉睡去,连要回房都忘了。她身上的衣服,应该也是他帮她穿上的……一思及此,她的脸更是艳红得有如火烧。 将她的娇羞敛进眼里,阎逍唇畔噙着淡淡笑意。她的柔美,深植进他的心里,即使此刻没拥她在怀,依然让他的心口盈满柔情万千。 这不是好现象,他需要的是冷绝,不是情感。阎逍深吸口气,凝聚所有意志力,把想再次怜宠她的念头抑下,转身就要离开。 才一迈步,他的衣角就被扯住,一回头,那双水眸无助地瞅着他。 “你……不睡这儿?”她以为,他是要跟她一起回寝房睡的。 那难掩失望的脆弱神情,会让人忍不住想穷尽一切满足她的愿望。阎逍不觉拧起了眉,若不是刚刚宠爱过她,他绝对没有足够的自制可以抵挡得住这样的邀请。 “我只是送你回来。”他不希望被人发现她到书房找他的事,继续维持现况,才是掩人耳目的最好方式。 “是不是我睡着了,这样不对?”朱履月好自责,气今晚的甜蜜全被她给破坏了。 温柔的她,竟还只怪自己,而不是怪他的无情。 她这模样,叫他怎么狠得下心?阎逍的脚步,仿佛被无形的牵绊拉住,半寸也迈不开。“我让你累坏了,睡着有什么不对?”他柔声低道,那时她偎在他怀中熟睡的面容,让他别不开视线。 忆起他带给她的感觉,朱履月脸好红。 和那次的狂暴不同,今晚的他好温柔好温柔,像以前的他一样,只不过,之前的情景她已记不得了,而今晚,却是清晰地烙在她的脑海里。 “那……”朱履月必须深吸好几口气,才有办法开口。“为什么……不留下来?还是让我……睡在书房也可以啊……” 这些话,生性羞怯的她,要费多大的力气才说得出口?阎逍爱怜地看着她,走至榻沿坐下。还要再用冷漠伤害她吗?他做不到,他宁可赌,相信她会信赖他,他不想再看到她难过的表情了。 “因为我不想被人知道。”他挑起她的下颔,望进她的眼里。“答应我,别跟任何人说你今天到书房找我的事。” “嗯。”朱履月用力点头。虽然她想知道原因,但若他不说,她也不在乎,她信任他! 阎逍微笑,手背轻轻抚过她的颊际,露出只在她面前才会展现的放松面容。“夜深了,你早点睡吧。” 那温柔的触碰,让朱履月只想拉住他,不让他走。但,不行,她不能这么缠人,他一定是有他的考量的。 她努力想压下那些不该的念头,但因爱变得贪恋的心,让她克制得好痛苦。 “我还可以去书房找你吗?”忍不住,想要再更进一步的奢望,促使她开口了。 “……像今晚?”他不认为她有那么大胆,会发出这么主动的诱惑。 “不是……”没料到他会想偏,朱履月赶紧解释。“我是想送点东西给你,准备点心或是汤品什么的,像、像个温柔婉约的妻子一样……”声至语末,她窘红了脸。 她已经失职五年了,好不容易他回到身边,让她多为他做点什么,而不是延续以前的状况,依然只能接受他的体贴及呵护。 阎逍一震,她的倾诉,撼动了他的心弦,到了口边的拒绝,全然梗住。 他伤了她,对她置之不理,让她独守空闺,在他对她做了这些事后,她为何还能倾心相待? 他该拒绝她,沉溺在她的温柔中,只会让他心有挂碍……一直以来,用来巩固心防的理由变得薄弱不堪,再也说服不了自己。 他在怕什么?只要别被人发现,她不会成为他的弱点的—— “好,但别让人看见。”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已经来不及,顿时看到她漾起了灿烂无比的笑靥,如此明亮动人。 “会的,我会小心的,绝对不会被发现。”朱履月拚命保证,就怕他后悔,把承诺又收了回去。 那妍媚的笑容,让他看得痴了。 他发誓,等到解决一切,他会让她永远都无忧无虑,开心扬笑。 ***bbs.***bbs.***bbs.*** 阎记最后方的库房里,两条人影正在卿卿我我。 “现在我不用进铺子,都看不到你,想死我了。”阎逸自后抱住徐士维,眼中写满了欲望。“要是阎逍没回来就好了,我们都住在主宅,要见面多方便。” 交接完事务,阎逍要他不用再来铺子,他也乐得清闲。不过这样就少了和士维相处的机会,今天一得知阎逍到近郊分铺巡视的消息,他立刻跑来。 “你快点,别让人瞧见。”徐士维催促,不停朝门口张望。 他也觉得很不高兴,阎逍一回来,虽然依旧由他当掌柜,却要他搬到大宅院和阎记的伙计们一起住,那里又脏又臭,哪比得上主宅有仆人伺候那样舒适? “好、好,别急……”阎逸解开裤带,却在此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两人脸色一变,赶紧弹开。 “逸二爷,您在这儿吗?”伙计在门外喊。 “什么事?”阎逸边整理衣着,边恼声回嚷。 “老爷来了,在找您呐!” “我马上出去。”箭在弦上被硬生生喊停,阎逸呕死了,不禁迁怒。“你派去探状况的人,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麻州那么远,我们之前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把阎逍丢到那儿去,哪那么快回来?”这边徐士维已经整理好了。“反正现在的阎逍也成不了气候,根本不用怕,你担心什么?” “还是很不方便啊!”要是能早点知道状况,看要怎么对付阎逍,也不用老是这么偷偷摸摸的。 “怎么?”徐士维嗤笑。“现在后悔当初没杀他了吗?” 阎逸讪讪撇唇。他是有点这么想没错。五年来随心所欲惯了,突然变得绑手绑脚、防东防西的,一股恨意就拚命往上冒。 “沉着点,等状况定了,看是要杀他,还是要把他当傀儡,我们再来商议。” “这么吓人的傀儡我才不要!”被堂哥一瞄,他就忍不住发颤,哪还会想要去操弄他?阎逸好后悔当时没下手。 “好,等风头过了,我们就杀了他。”徐士维眼中闪过阴狠的光芒,就算阎逍不足为惧,他也不想留下这个心腹大患。“快出去吧,拖太久你老头会起疑。” “唉,机会就这么没了。”阎逸叹道,转身离开库房,徐士维也随后走出。 在内室等候的阎央一见阎逸出来,正要开口,看到他身后的徐士维,不禁拧起了眉。“徐掌柜,你先离开,我有事对阎逸说。” “是。”反正阎逸之后也是会告诉他谈话内容。徐士维拱手应道,转身走出。 阎逸坐下倒茶喝,没留意到父亲脸上的愠色。“我才刚来铺子,你就追过来,有什么事干啥不在家说?” “我不是要你跟徐士维保持点距离?两个大男人老是黏在一起,像什么话?”阎央恼怒责怪。还以为逸儿不做当家,两人距离会拉开,结果逸儿又自己跑来铺子。 对于两人的关系,阎央多少有些感觉,但总自我安慰是自己多心,两人只是交情深厚,只要叮咛阎逸避着点就没事了,他却不知道,事实完全超乎他的想像。 “我只是想起有事没交代清楚,于是过来一趟,这样你也要念?烦不烦啊!”没得逞已经够火大了,早已想好借口的阎逸理直气壮地反驳,还把气全发泄在父亲身上。 “我是刚好想到提醒一下,你别那么生气。”以为真的是自己误会了,阎央姿态放软了些。“我本来到这儿是要找阎逍,没想到他不在,又听伙计说你来了,就顺便叫你出来问问。” “问什么?”阎逸听到阎逍的名字,心情更不好。 “你有没有听过逍儿提起履月的事?”不知道从他逼阎逍回房后,状况有没有好一些?他好希望能早点抱到侄孙啊! “没有。”阎逸翻眼,不屑嗤哼。他一点也不想跟那个大个子聊天!不过倒是听他们安插在主宅的人说过,夫妻俩感情差得很,根本不同房。 “唉、唉……”阎央直叹气。“你和你堂哥之间感情能不能好一点?多聊聊啊!” 看来,他得找个时间再去问问履月了,今儿个刚好经过铺子,想说顺路进来向阎逍问状况,谁知道他却刚好到外地去了。 “他变了那么多,那么难相处,你怎能怪我?”阎逸懊恼大吼。从小爹就向着阎逍,就连现在阎逍变得没用,他还是向着他!“你说我没经商才能,现在的他不也是?只会装忙,实际上一点帮助都没有,你以为他还是你口中称赞不已的他吗?别傻了!” “逸儿!”阎央皱眉,略大的声音里带着谴责。“到现在你还在怨我把当家传给阎逍的事吗?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两个我都疼,但阎逍才能优于你是事实,连我都自觉及不上他了,才会早早把阎记交给他。这些年阎逍不晓得遇到什么事,才会变成这样,我们要做的是耐心帮助,不是落井下石啊!” 阎逸忿忿不平,索性闭嘴不语。是啦是啦!这死老头只会说他没偏心,其实他只当阎逍是心头的宝,眼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 “逸儿,别老是钻牛角尖,过去阎逍也待你不薄啊!”阎央试着劝道。 阎逸倏地起身,愤恨地瞪着他。 反正在老头眼中,阎逍就是完美无缺,既然他不满有他这种儿子,他也不屑有这种爹!站在阎逍那边?尽管站去,看他们能嚣张多久! “逸儿……”那憎恨阴毒的瞪视,让阎央不由自主地退了步。他的儿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了?那眼神,简直像在瞪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阎逸冷哼一声,用力拂袖而去。留下一脸痛心的阎央,独坐内室,暗自垂泪。 第七章 月光静静照着长廊,一抹纤细的身影左顾右盼,见周遭没人,快步朝书房的方向前进。 朱履月手上端着一个小炖盅,走得小心翼翼,怕一不留神就会洒了出来,又要一边留意怕被人发现她的踪迹,左躲右闪的,短短一段路,耗去她好多时间。 好不容易来到书房外,她轻轻敲了下门,小脸笑得好甜蜜。 “进来。” 一得到回应,她立刻推门走进,然后把门紧紧关上。回过身来,见他坐在书案前,正放下手上的笔,看向她,她不禁微红了脸。 尽管最近和他的相处多了,也习惯有他在身边,但只要一被他用那双眼看着,她就好害羞,仿佛整个人、整个心魂都被他吞噬。 她定了定神,端着炖盅走到书案旁,柔声轻唤:“相公,休息一下吧。” 阎逍眼角蕴着淡淡笑意,自他答应她可以到书房找他,每一晚,她都会端着东西过来,有时是点心,有时是水果,看得出都是她偷偷藏下来的。 他明白,因为他要求不能被人发现,所以她费尽心思隐瞒两人之间的交集,不敢光明正大地准备,怕会被人知道。像这种温热的汤品,还是第一次出现。 阎逍揭开盅盖,一阵清香扑鼻而来。“这是什么?” “这是川贝梨露,最近天气冷,这汤品可以清肺润喉,才不会容易染上风寒。你快趁热喝。” “你让人熬的?”阎逍舀了一匙入口,丝丝甜蜜连同她的关怀,在心里漫开。 她摇摇头。“昨天的水果里有梨,我藏了一颗下来,刚好我这儿有川贝粉,就自己偷偷熬了这道梨露,你放心,没人发现。”想到自己能不露痕迹地完成这件事,她好开心。 阎逍喝汤的动作缓了些。这是她亲手为他熬的……“你去厨房没人发现?” “当然不是。”说到这儿,朱履月忍不住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得意。“我是趁着下午大伙儿都不注意时,跑到我之前住的别院熬的,那里到现在都还没人住呢!” 那洋溢着光彩的丽容,让阎逍想紧紧地将她搂进怀里,把心里满盈的甜,也传递给她。 突然,他觉得不对。“怎么汤还是热的?” “我刚刚才弄热的,这川贝梨露要热热喝效果较好。”见他停手,朱履月催促。“快喝啊,凉了就不好了。” 阎逍没继续喝,反而握住了她的手。那双手,冰凉凉的,他可以想见那个画面—— 在寂冷的夜幕中,娇小的身子蹲在没有遮蔽的院子里,寒风刺骨,夜色吓人,即使呵着手也暖不了指尖,她依然不以为意,小脸上满是期待和兴奋,专注地盯着为他细心熬煮的梨露…… “我……手很脏……”她试着抽回,刚生火弄脏了手,来不及洗,只用手绢擦擦就跑来了。 “没关系。”阎逍反而将她拉进怀中,自后环住她,将她的双手全然握入掌中,霸道地想将那抹令他着恼的冰冷驱散。 朱履月偎在他怀里,脸上带着羞怯幸福的笑,即使没喝梨露,她的心口却也是甜滋滋的,像加了蜜那般甜。 一低头,她看到桌上摊着一张手绘简图,上面标注着阎记在全国各地的分铺位置,连配置人马、地理优势都记载详尽。 虽然阎逍在外表现出一副愚驽的模样,但其实已将阎记的问题点都看在眼里,并严密计策规划,等待复仇成功后,就可以把握时间立即展开整顿。因为在她面前,所以他任由他的秘密摊着,没有隐藏。 “淆州那么近呀?一个时辰会不会到?”朱履月不禁好奇。和京城不过一个指节的宽度,说不定出了城门就看到了。 那天真的说词让阎逍忍俊不禁,沉沉低笑。 “恐怕不会。”不忍心打击她,他没说出答案。 他虽没言明,但朱履月大概知道自己可能说了什么蠢话。“那……半天会不会到?”她试图补救,把时间放宽了好几倍。 “要三天。”怕她猜了个没完没了,阎逍只好直接公布。 听到和她的猜测相差甚远的答案,朱履月小脸整个红透,好想把自己埋进地底。“噢……”难怪他要笑了…… 那连耳根子都发烫胀红的可爱模样,让阎逍又笑了。 听着他温醇的笑声在耳边荡漾,感觉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背轻轻鼓动,朱履月着迷地闭起眼,沉溺在他的怀抱里。 能见到他的笑,她再怎么出糗也无所谓了,她好希望他能一直这样笑着…… “你没出过京城?”阎逍附在她耳边低问。 “没有,我娘说,大家闺秀不能随便抛头露面,成了亲之后……”她突然没了声音,怕害他记起离家失忆的事,赶紧结束话题。“……总之,我是个土包子,你要笑尽管笑好了。” 他怎么舍得笑她?他只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害她被拘绑在这个小小牢笼里。 “以后有机会,我再带着你出京城,看看天地有多辽阔。”他鼻翼抵着她的后颈轻轻摩挲。 “嗯。”朱履月开心点头,突然小脸一黯。“你还会需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吗?” 以前不懂分离之苦的她,现在开始知道恐惧了。不习惯没见到他,怕他发生意外,之前因为无知,所以这五年来并不以为苦,但如今她明白了,她的心全给了他,要是再一次发生这样的事,她没办法想像自己该怎么承受。 听出她语里的担虑及害怕,阎逍收紧掌握,将包覆在他手中的柔荑收得更紧。 “会,这是身为当家的职责。”他不想用敷衍的词汇骗她,他能给的,是他的承诺。“但我一定会小心,不让之前的事再次重演。” 他语里的坚定,平抚了她惶然不安的心。朱履月闭眼,满足地靠在他温暖稳恒的臂膀里。 她有好多话想跟他说,想说看着他一口又一口喝下她为他熬的梨露,她好快乐;想说叔父今天来找她,听到她说他又很久没进寝房,急得直跺脚,而她只能心虚地坐在一旁,不敢吭声;想与他分享的还有好多好多…… 但这一刻,她只想就这么静静地倚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什么都别说。 没关系,不急的,他们还有好久好久的时间呢…… ***bbs.***bbs.***bbs.*** 一早,阎逍离家前往铺子,才刚走到铺子门前,即听到里头传来争吵声,门外还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 “……你怎么能一句丢了就算?那里头是我妹子的卖身契啊!”一名庄稼汉子气急败坏地在铺子里跳脚。“人家现在找上门要把我妹子带回去,你们要负责!” 被吼的徐士维下巴拾得老高,用眼角不屑地睨着他。“谁叫你那么重要的东西用寄的?反正谁都没那张契,对方凭什么带走你妹子?” “偏偏他就有哇!”纯朴鲁直的汉子不晓得什么叫伪造文书,被这莫名的状况弄得慌乱无措,一心只想找回托寄的信。“反正,信是你们弄丢的,就得负责还出来!” “丢了就丢了,没得还!拿一两银子给他,赶他走!”徐士维对一旁的伙计丢下话,甩袖要走进内室。 “一两怎么够!我花了十两才将我妹子赎回来的啊!”汉子急得抓住他的衣摆,仆跪在地。“那家员外会打人,好多奴婢都给打死了,我不能让我妹子回去啊!” “走开!”徐土维一怒,抬起脚正要将他踹离,却突然后领一紧,整个人被提得倒退数步。 “怎么回事?”低沉的嗓音,顿住在场众人的动作。 “……阎爷。”到了嘴边的咒骂立刻吞了回去,徐士维咬牙喊了声。“这汉子推说我们寄丢东西,来狮子大开口,这种小事您甭管。” “我不是!”汉子急得快哭了。“我只想要那张契啊!” 阎逍冷眼看着一切,淡淡问道:“信真寄丢了?” “是啊!”徐士维耸肩,一脸没啥大不了的表情。“难免的嘛!” 那表情惹火了汉子,他倏地跳起,指着徐士维的鼻头大骂:“我不管,要不赔契,要不赔钱,不然我就到官府告你们!” “去啊!我怕你啊!”徐士维比他更凶。“官府和我们阎记的关系好得很,你要是敢去,我就让他们先打你十大板,你信不信?” 收买官府的不法勾当,徐士维一点也不讳言,还大刺刺拿来恐吓对方。 阎逍眯起了眼,那番话,勾起了他的记忆,眸色开始变得冷冽—— 五年前,他身陷牢狱,他不断试着解释自己的身分,但只要一开口,就被打得体无完肤,他从一开始的激烈抗争,到学会教训。 他变得沉默,表面上顺从地和其他人一起做工,暗中则思索对策该怎么离开这里。即使如此,他还是老被找麻烦,狱卒的鞭子总会落在他身上。 要警告其他人,拿他开打;心有不快,拿他发泄;他身上的伤一直是好了又裂,永无痊愈的一日。原以为,这是狱卒对待犯人的严苛,但久而久之,他发现这样的残酷只针对他。 他们甚至曾经三天三夜不让他休息,逼着他搬石块。当石块搬完,只凭意志力强撑的他也倒了,奄奄一息。 “你们不能把他玩死啊!他们只说要让他不好过,没说要杀他,他死了我们就没办法每个月拿到钱了!” 昏迷前,身边传来的惊喊解开了他的疑惑。他才明白,原来从遇劫、到冤狱、到想让他终生老死在边疆,全都是有人预谋陷害。 若将他除去,有谁能因此大大得利,以此为方向抽丝剥茧,嫌疑犯的面貌逐渐清楚,陷害他的凶手为何人已是呼之欲出。看来,他们永远就只会这一招,买通官府,目无法纪,为所欲为! “我要是救不回我妹子,你也别想活了!”突然一声大喊,拉回他游离的心神。 阎逍循声望去,见那名汉子掐住徐士维的脖子,任其他人拉都不松手,力量之大,让徐士维暴目吐舌,整张脸胀成猪肝色。 “住手。”阎逍上前,一手朝汉子的肩胛骨用力一按,汉子的手顿时松了,另一手再握住汉子的臂膀往后一扭,轻易将人拉开。 他也恨,恨到想将他和阎逸剉骨扬灰,但不是现在,就这么死了太过便宜他们。 “咳、咳……”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前逃过一劫的徐士维跪坐在地,抚着发疼的脖子猛咳。 “你回去吧。”阎逍松手,顺势将漠子往门口一推。“别再来了。” 一时气头过了,汉子才惊觉自己差点失手杀了人,吓得脸色都白了。“可……我的契……” 阎逍面容沉凝,听到徐士维的咳声变小,像是也在留意他的回答,他抿紧唇,脸上神情更加冷硬。 “给他二两银子。” 阎逍不着痕迹地瞥过置于柜台上的寄条一眼,记下汉子的资料,转身走向内室,一边思忖要用什么方式告知黎之旭这件事才不会被人发现。 看来,注定是要欠黎之旭一次了,不但让他赢得为对手解决纰漏的美誉,还可以买到他的人情,算便宜他了。 ***bbs.***bbs.***bbs.*** 寝房里热气蒸腾,阻隔内室和外室的纱帘难得放了下来,遮掩了内室的旖旎春光。 朱履月浸在半人高的木桶里,星眸半闭,水的热度让她白皙的肌肤透着粉嫩嫣红,悬在上头的水珠,像在引诱人轻轻将它拂去。 突然,外头传来细微的声响,朱履月吓了一跳,连忙掩胸朝后看去,发现只是风吹动纱帘,这才放松下来。 她真的很不习惯在房里净身啊……朱履月无奈地叹了口气,浸在浴桶里的身子更往下滑了些,连肩头都整个浸进热水里。可是婢女说浴斋坏了在整修,没办法用,这两天都得在房里沐浴。 都是寝房太大,又亮晃晃的,让她觉得很不安全,好像会被看得一清二楚似的。不想自己再杯弓蛇影,她索性闭上眼,来个眼不见为净。 等晚一些,她还要上书房去呢!今天婢女送来的冰糖燕窝她没喝,待会儿先去别院把它温热了,再送去给相公……她仰头靠着木桶边缘,闭眼在心里盘算着。 热水泡得她好舒服,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舒服得快睡着了。 隐约间,好像听到外室又有声响传来,她挣扎着颤动眼睫,却累得睁不开,最后决定放弃。反正大概又是风声,她刚刚已经被吓过很多次了。 直到抚上她颈肩的大掌轻柔按压,她才整个惊醒。一回头,看见一双写满欲望的黑眸烧灼地直视着她,她的呼吸都停了! “相公?”她惊喊,直觉站起,意识到这样反而是毫无遮蔽地把自己呈现在他面前,她急忙又蹲坐下来,环胸往木桶的另一边退去。“你、你……怎么会来?” 她慌张到结巴,因为他的出现实在是太出乎她意料之外。时间还没那么晚,而且这里是寝房,他这样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的! “因为有人跟叔父告状,叔父今天又找上铺子耳提面命了一番,我不得不来,给个交代。”结果一来,就看见一幅美人入浴图,勾得他心神荡漾,当场从被迫,成了迫不及待。 “我没告状……”怕他误会,朱履月急着解释,却被他开始宽衣解带的举动吓得哑了口,一双水眸瞠得大大的。“相、相公……你……你要做什么?” “鸳鸯浴。”阎逍很快就脱得一丝不挂,朝浴桶走来。 天!为什么他一脸正经表情,却说出那么让人害羞的字眼?朱履月赧红了脸,完全不敢看向他精实的体格,心慌间,已顾不得赤裸的身子会被他看见,攀着桶沿就想离开。 阎逍快她一步,长脚跨进浴桶,把她拉了回来。 “再亲密的事都做过,你害羞什么?”健壮的手臂紧紧扣住她的腰肢,不让她逃开。 “不一样……”朱履月声若蚊蚋地反驳,脸好红,不敢去想紧贴在她背后的温热胸膛,和靠在她臀侧的大腿线条代表什么意义。 虽然一样都是脱光衣服,在榻上时,会有被褥遮掩,而他也会覆压在她身上,她只看得到他的眼,只感觉得到他的触抚,根本没时间去想自己是裸着的。 但现在,没做那件事却又紧密相贴,感觉好暧昧,加上想到只要一低头,彼此没有任何遮蔽的身子就可以一览无遗,那种暧昧的感觉就更明显,更让她不知所措。 阎逍微笑,知道她害羞,这突来的鸳鸯浴对她而言实在太过刺激,他惋惜地叹了口气,松开对她的环抱——果然,马上看到她悄悄地、自以为没人发现地、努力地,一寸一寸往前挪移。 “好吧,我转过身去。”眼中闪过一丝诡黠的笑意,阎逍转身背对着她,双臂靠着桶沿,将头枕在臂上。 听到水声,朱履月偷偷回头,见他真的背过身,几已将胸口撞穿的心才缓缓回到原位,轻轻吁了口气。 “相公,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心定下来后,她想起造成这一切的误会,开口解释。“你有碰我,还对我很好,我欣喜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还会去跟叔父告状?但你说这些不能让人知道,所以叔父问,我也不敢跟他说,我不知道他还跑去骂你,对不起……” 忙着道歉的她,没发现她把自己的心意全都表露无遗。阎逍眼神变柔,心中满是感动和不舍。她是这么单纯、这么美好,却为了他的一句话,违背自己善良的本性去瞒着人,还为了害他被骂,自责不已。 没办法跟她解释,抹去她的愧疚;也不想让她以为他还在生气,而增加她的难过,唯一的方式,就是转移她的注意力。 “唉,肩好酸。”没回答她的话,阎逍喃喃自语,扭扭肩颈。 朱履月咬唇,不知如何是好。要是平常,她一定会自告奋勇,但现在……看到他肌肉纠结的宽阔裸背近在眼前,再低头看看自己在水里清晰可见的身子,她的手就怎么也伸不出去。 “唉……”仿彿察觉到她的迟疑,疲累至极的叹息声又起。 她怎能眼睁睁看着相公这么累,却什么也不做?反正相公背对着她,什么也看不到的! “相公,我帮你按按,好不好?”清纯无辜的小兔扑通通地跳进了陷阱。 “好。”背对着没让她看到表情的猎人,笑得好奸诡。要不是料定她会自动送上,他刚怎么可能放开她呢? 朱履月立刻跪直身子,双手朝他颈肩按去。那强壮的肌肉好硬,她的力量又是这么小,她必须加上全身的重量去压,才感觉按进了筋脉。 “相、相公……这样的力道……可以吗?”才一下下,她已经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轻点。”怕她累着,阎逍回道。“轻点、轻点、再轻点。”随着她一次又一次地减缓力道,他一直喊,直到感觉她不会太费力,才满意停口。“好了,这样刚好。” 这样……等于是在摸他了……朱履月觉得困惑,又单纯得不晓得怀疑人,也就没想那么多,细柔温暖的掌心轻轻按捏着他的肩膀。 房里明亮的灯火,照得他身上的伤疤那么明显。 她知道他胸前有伤,但她不晓得,连背后都布满了伤痕。她不自觉地伸手轻抚过那一道道的伤疤,觉得心好痛,几乎快要掉下泪来。 “那不痛了。”即使背对着,也能感受到她满溢的心疼。阎逍低语安慰着她。 “为什么会有这些伤?”朱履月忍不住哽咽。她知道这些伤已经痊愈,但只要想到他曾受到这么残酷的苦,她就痛到快要无法呼吸。 阎逍闭眼,那恶梦般的过往,掠过眼前。 那些折磨和体力劳动,让他的外型变了,从一个俊雅的少年,变成肌肉纠结的壮汉,从和煦待人,变成了寡言冷漠。他以为,仇恨会让他就这么冷绝一生,没有预料到的,是她的影响力,在他布满阴霾的心灵里,带进了暖人的光芒。 他深吸口气,再徐长吐出。她的心太软了,光看到伤疤就那么难过,更何况是知道那些事?她承受不住的,他不希望把这些丑恶带给她。 “……我不记得了。”唯一的方式——转移注意。他将右臂往后伸去。“这只手会酸。” “噢、好。”这一招立即见效,朱履月忙碌地又捏又按。 隔了会儿,他又动作了。 “这只手也酸。”右臂绕过她,身子顺势一转,把左臂伸到她面前。 “好。”忙着帮他按摩的朱履月没发现,此时他已和她面对面,扬笑看着她,那姿势等于是将她环在怀抱里。 直到他双臂一收,她才猛然惊觉,要推开他已来不及,他抱着她,跨出浴桶。 “水冷了,再泡下去会着凉的。”阎逍抽来一旁的棉巾,将两人包裹住,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相公……”朱履月娇羞低喊。虽然棉巾覆住一切,看不到他,也看不到自己的身子,但他的手,偷偷在底下拉着棉巾一角为她擦拭身子,还……很不规矩。 “我好冷,被窝才能温暖我。”阎逍很理直气壮,抱着她,一起躺上了榻。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夫人,您洗好了吗?我们可以进去收拾了吗?”婢女在门外喊。 没等她回答,阎逍直接代她开口。“明天再来收。” “……是、是!”门外先是静默一阵,然后慌乱的回应和杂乱的脚步声同时响起,婢女们几乎可说是落荒而逃。 朱履月好想笑,却又忍不住担心。“被他们知道,真的没关系吗?” 阎逍莞尔。有叔父这个挡箭牌,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拥着她,还能营造出他是被逼的假象,而不是真的对她动了情。 即使,他是求之不得。 第八章 “老爷呢?”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的阎逸打着呵欠,睡眼惺忪地朝打扫前院的仆人问道。 “可能在书房吧。”仆人停下动作。“要我去请老爷过来吗?” “我有叫你这么做吗?多事!”阎逸眼一瞪,仆人立刻低下头。在书房最好,这样省得和他打照面,去外头喝酒也不用偷偷摸摸的。 阎逸又打了个好大的呵欠,准备回房打理打理,出门快活去! “逸……二爷!”结果才走过长廊转角,就被喊住。 听到熟悉的声音,阎逸惊喜回头,果然看到徐士维快步朝他走来。 “你怎么来了?”顾着高兴的阎逸没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兴奋地上前拉住他的手。“刚好刚好,咱们喝酒去!” “你还有心情喝酒?事情麻烦了!”徐士维用力甩开,咬牙切齿地低道,见不远处有仆婢经过,赶紧拉着他往园子里走。 “怎么了啊?”阎逸一头雾水,被拉得踉跄。 徐士维没回他,直走到花园角落,才停下脚步。前面是水池,后面是假山造景,见这地点够隐密,来人又都可清楚看见,他总算放心开口—— “我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他们说阎逍是两个月前从麻州牢狱里逃出来的,还伤了一个狱卒,他在那儿的时候,可没听说过他失忆!” 阎逸闻言也吓白了脸。“但、要是没失忆怎么可能会默不作声?依他的能力,我们作假的帐册他应该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最精明了!”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在逃亡时遇到了什么事而失忆,另一种……”徐士维停住,这个可能性让他全身发凉。“……另一种就是假装失忆,为了要揪出陷害他的凶手!” “你是说阎逍知道我们对他下手?!”阎逸脚一软,几乎站不住。“可是……不对呀,要是他知道怎么可能还沉得住气?早就揭发我们了。” “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徐士维心也乱了,放声大吼。“不行,阎逍留不得,我们一定要把他杀了,永绝后患!” “好……好!”为了自保,阎逸拚命点头。“怎么杀?再像之前让人在分铺放火,把他诱到京城之外,然后雇人假装山贼打劫吗?” “不行,用相同的招式会让人起疑……” “居然是你们!”身后突然爆出一声大喝。 阎逸和徐士维回头,看到阎央提着鸟笼站在假山的洞口处,大惊失色。糟了!全被听见了! “你们做了一次错事不够,居然还要再痛下杀手?你们怎么这么恶毒!”一脸震惊的阎央怒道,听到儿子居然是这桩阴谋的主导者,气得直发抖。 要不是他为了抓飞走的鸟儿,阴错阳差地进了这个假山的洞穴,也不会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更不会发现自己的儿子竟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既然被听到,阎逸也豁出去了。“要不是你把当家之位传给他,我需要杀他吗?明明我才是你儿子,为什么不传给我?” “为什么你只执着名利?”对于儿子的执迷不悟,阎央痛心疾首。“你醉心玩乐,阎记交到你手上迟早要垮!没当当家又如何?你什么事都不用做,阎逍还每月给你丰厚饷银,任你……” “不要再帮他说话了!”阎逸失控大吼,疯狂朝父亲的肩头、胸前一下又一下地猛推。“你眼里有我吗?有把我当成你儿子过吗?你只觉得我是败家子,你恨不得没生下我,恨不得你生的是阎逍!” 阎央被推得不住踉跄,手上鸟笼滚落在地,脚步一个没站稳,跌坐池边,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那已然被仇恨蒙蔽的眼神,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枉然。 “没错,我恨不得当初没生下你,就不会害得逍儿这么苦!”他咬牙沉痛道,决定大义灭亲。“你以为我会再眼睁睁看着你们为非作歹吗?想都别想!我要报官,把你们全都关到牢里去,该到麻州受苦的人是你们!” 阎央撑地要爬起,却突然被人在背上重重一踹,踹得他痛吟出声,摔仆在地。 “你以为你听见了所有的事,我还会傻到让你走吗?”徐士维恶狠狠地说道,抓住他胳膊用力往池边托去,朝阎逸大喊:“快!趁现在没人看见,快来帮我!” 状况突变,阎逸呆住,怔怔地看着徐士维把父亲拉向池边。 “你……住手……”阎央拚命挣扎,但已有年纪的他抵不过徐士维的力道,上半身已悬在池岸旁。“逸儿,不要一错再错啊!” “阎逸,想想他是怎么对你的!”手被抓得发疼,徐士维朝阎央腰间一踹,让他松手。“不让他死,难道你要我们真被关进了牢里,留他和阎逍共享天伦之乐吗?护他而毁了你自己,值得吗?” “逸儿,别听他的……”阎央急喊,抵抗的力气弱了,倏地被徐士维压进池里,水迅速灌进口鼻,他疯狂挣扎,胡乱挥舞的手在水面拍打,双脚乱踢乱蹭。 “死老头!”被踢中胫骨的徐士维痛呼,不禁松手。 阎央趁隙逃离水面,伏在一旁痛苦呛咳。 “别以为我会这样放过你!”徐士维再次抓起他的后领往水池压去。“阎逸你还不快来?难道真要被人发现你才甘心吗?” “逸儿……”阎央勉强撑着,虚弱地看向他,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水或是池水。 我恨不得当初没生下你!脑海浮现刚刚父亲对他大喊的决裂话语,阎逸心里只剩下深浓的恨意。不是爹和阎逍死,就是他和士维亡,是他们活该,是他们瞧不起他! “我要你死!”阎逸走近,用力将他压进水里。 徐士维赞许地看着他,也加重手上的力道,把阎央整个头脸都压进水里。 他养出来的儿子啊……阎央已无力抵抗,双手本能地想抓住什么,抓到了阎逸腰带上的缀饰,一把扯了下来,紧紧握在手中。 丧心病狂的两人没发现他的举动,一心只想置他于死地。最后,阎央身子一阵抽搐,所有的反抗静止下来。 徐士维还不敢放手,直到确定他真的没有动静了,才松手站起,抱住阎央的双腿,把他整个人推进池水里。 “快,你去换衣服,我从后门走,别让人瞧见。”徐士维叮咛。“我晚上再偷偷来找你,看要怎么弄死阎逍。”交代完,他立刻从旁边的小道离开。 被留下的阎逸站在池边,看着在池中载浮载沉的父亲尸首,脸上一片漠然。 这全是他们的错!该他的,谁也不能夺走!他用力咬牙,转身离开。 ***bbs.***bbs.***bbs.*** 在铺子里的阎逍接到仆人传来的消息,立刻赶到阎逸家。 一进阎央的房间,阎逍看到视如亲爹的叔父躺在榻上,喉头一阵哽咽。他缓缓走近榻边,望着叔父的面容,眼眸不曾稍瞬。 那脸,是他自小熟悉的;那眼,总是充满关爱地看着他;那手,常常搭着他肩膀鼓励他……为何,如今他却是静静地躺在那儿,再也不见他扬起慈祥的笑? 阎逍双膝点地跪了下来,垂目低首,撑着大腿的手,因强忍哀痛而微微颤抖。 “……少爷呢?”须臾,等到能平静开口,阎逍缓声问道。 “他去为老爷挑选棺木了。”一旁的仆人拭泪回答。 阎逍抬头,望向老人的脸,他的眼眸半张,似乎心有不甘。他胸口一恸,咬牙强忍悲伤,伸手轻轻将他眼帘拂下。 “事情怎么发生的?”想到当初陪他走过丧亲之痛的尊长,如今也撒手弃他而去,他不禁眼眶发热。 “老爷可能是为了追飞走的鸟儿,失足滑落水池,等我们发现时,他已经……已经……”忆起那场景,仆人泣不成声。 阎逍额抵着榻沿,心里懊悔不已。如果知道相聚的时日无多,在前几天叔父来找他时,他会更和颜悦色些,而不是故作冷淡。 为什么不多给他一些时间?更让他懊悔的是,他竟让叔父带着担心,怀着遗憾地离开人世…… 好不容易抑下激动的心情,阎逍张开眼,看到阎央的右手紧握成拳,心觉有异。而且那只手布满了伤痕…… 他试着去扳,原本握得死紧的手,此时却毫不费力地被扳开了,一块青玉缀饰滑落榻上。他拾起,拿至眼前端详。 为何叔父手中会握着这个东西?为何叔父手上会有伤痕?难道……他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人杀害?! 阎逍震惊地看向叔父,却见已死去多时的阎央自眼角渗出汨汨的泪水。 这画面,让他的胸口仿佛被揍了一拳,痛得他无法呼吸。难怪叔父死不瞑目,他的确是被人杀害的! “谁发现老爷的?”他开始冷静思考,抽丝剥茧,定要找出真凶。 “一个婢女。” 婢女不可能会戴着男人的腰间缀饰,何况,那块玉的质地极佳,一般百姓也买不起……阎逍一震,窜过脑海的念头让他浑身发冷。 “今天有人来过吗?”他希望,是他想偏了。 “只有徐掌柜来过,好像才待一会儿就走了。” 这个答案,回答了一切,阎逍仍挣扎着,不愿面对这残酷的事实。 不会的,逸弟不可能连亲生父亲都下得了手……他想说服自己,但所有的动机及证据,都指向阎逸与徐士维。 “是他吗?”阎逍颤着唇,用近乎气音的声音问。 那双紧闭的眼,再次汨汨地流下了泪。 阎逸沉痛闭眼,再张开时,眸心盈满狂燃的怒火。徐士维发现了什么,为何要对无辜的叔父痛下毒手?而阎逸不但没有阻止,竟还成为帮凶! 顾虑到叔父的心情,他曾想过,是否要放过阎逸。他以为只要把徐士维带离他身边,阎逸应该就能改过自新,重新再来。 没想到阎逸竟如此泯灭天良,竟连父亲都亲手杀害!熊熊燃烧的怒火吞噬了他的仁慈,阎逍站起,望向叔父,在心里许下承诺—— 他绝对会替叔父报仇!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听闻消息的朱履月在房里哭红了眼,想起阎央和蔼的笑容,心里好难过,不住垂泪哭泣。 突然,门被推开,阎逍走了进来。 “相公……”她起身,哽咽得无法言语。 阎逍走近她身边,不发一语地紧紧将她揽进怀中。他需要她的温暖,来拂开那片将他笼罩的黑暗,镇稳他心里的痛…… 收得死紧的手臂,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朱履月咬唇,泪水潸然而下。他的肩在颤抖,他的心在狂跳,她感觉得到他激狂的情绪,已几乎让他无法承载。 “你还有我,还有我……”她伸手环住他的颈项,在他耳畔不住低喃。“我是你的妻子,让我为你分担……” 温柔的话语似水,流进了耳里,缓缓地融进了他的身体血脉,温暖了他。阎逍闭眼,将额抵在她的肩窝,激动不已。 他没想到,她的纤细身子,在此时却成了他倚靠的力量、依靠的港湾……在她的环拥下,几乎将他心撕裂的痛缓和了,只余下悲伤,难过尊长的逝去。 这一夜,他让自己留在寝房,留在她的柔情中,抚慰着他受尽创痛的心。 ***bbs.***bbs.***bbs.*** 翌日一早,天才透亮,连番的呼喝及嘈杂的脚步声纷乱了阎家主宅。 熟睡的阎逍瞬间清醒,只来得及用丝被将身旁的她覆住,门立刻被“砰”地撞开,一群手持长矛、刀剑的官兵冲进内室,绕着床榻将他们团团包围。 方从睡梦中惊醒的朱履月坐起,吓得脸色发白,揽着丝被,不晓得发生什么事。 随后走进房间的阎逸看到他们共处榻上的模样,眯了眼,一脸邪笑。 “连我嫂子你都碰了,白白便宜你了!”他啐道,而后对官兵呼喝道:“快,把他抓起来!” “全给我住手。”阎逍沉声冷道,不想他们无谓的拉扯害只着单衣的她被人瞧见,凌厉的眼神朝众人一扫,视线最后定在阎逸脸上,瞬间迸射出锐利的光芒。 阎逸一惊,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而接触到他视线的人,全都定在原位,不敢动弹。 “我自己下榻。”他跨下床,未着外袍的他站在众人面前,即使衣衫不整,仍无损他威风凛凛的气势。 后来进房的徐士维见全部的人都被他震慑住了,不禁恼怒大喊:“你们还全呆着干啥?快把他抓起来!” 官兵们这才回神,一拥而上,把他双手钳制在背后,用麻绳绑住。 “相公!”朱履月惊喊,慌得快哭了。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为什么要抓他? 阎逍不避不闪,宽阔的背依然挺直,冷静从容的神态,仿佛加诸在他身上的束缚并不存在。 “阎某做了何事,需要如此劳师动众?”他目光森冷地看着主导一切的两人。 “你的恶行都已败露,还想故作无辜?”徐士维嗤笑,脸上挂满了得意。“等到了大厅,你就知道了。带他走!”他手一挥,领先转身走出房间,阎逸也赶紧跟了出去。 “还不走……”官兵正想推他,但被他回身一睨,伸出的手顿时收了回来。 其他的人想去拉榻上的朱履月,阎逍见状,厉声斥喝:“不准碰她!” 那杀气腾腾的气势震慑了众人,全都不敢造次。 “履月,”阎逍看向她,严峻的面容立即敛起,转为温柔。“别怕,等会儿到大厅,我等你。” 朱履月望进他的眼里,那片深湛是如此平静,安抚着她惊惶不安的心。 “嗯,好。”她点头,把悬在眼眶的泪逼回。 “走吧,任何人都不准留下。”阎逍走出房间。 所有人已完全屈服于阎逍的气势之下,他的话,没人敢不从,真的退得干净。 朱履月强抑颤抖,赶紧套上鞋、穿上外袍,连发都来不及束,立即慌忙朝大厅的方向奔去。 一进大厅,就看到阎逸和徐士维坐在上位,一旁坐着捕快和一名中年男子,而阎逍双手被缚,站在下位,官兵在他身后站成一列,警戒地盯着他。 “相公……”赶到大厅的朱履月一见到阎逍,就想朝他奔去,却被守卫的官兵挡住。 “堂嫂,别急,等听完来龙去脉后,你就会后悔这么担心他了。”阎逸冷笑。“坐,别站着。” 阎逍看了她一眼,用眼神安抚她,朱履月无法,只好走到一旁坐下。 “好,人都到齐,可以开始了。”徐士维瞪了阎逍一眼。刚到大厅时,他想让阎逍跪下,结果反倒被他吓得语塞,那股子窝囊想起来就气。他看向坐在捕快身旁的男子。“陈牢头,请问您识得这人吗?” “他杀了我的同僚,我当然认识。”被称做牢头的男人一脸愤恨地回道。 “你是在哪里认识他的呢?”徐士维又问。 “麻州的牢狱里,那里专关重刑犯。”陈牢头大声嚷嚷。“他在里头关了五年,要逮他入牢可费了我们好大的功夫呢!” 听到这里,朱履月心头直发冷。这一定是搞错了,相公怎么可能会被关进牢里?他这五年是失踪了啊! “他可是堂堂阎记的当家呢,怎会成了罪犯?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徐士维笑了,看着陈牢头的眼中闪过一丝诡诈的光芒,脸上满是不怀好意的阴狠。 “我呸!什么当家?”陈牢头跳了起来。“他是作恶多端的山贼,专挑落单的商旅下手,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就连被捉进牢里,他还在大肆宣扬他才刚干完一票,还说从那人身上捡到一块黑不溜丢的铁片,不知干啥用的,这人啊,完全不知悔改,根本没有良心!”一口气念完这些,陈牢头很得意,邀功似地看了徐士维一眼。 此话一出,现场响起阵阵抽气声,徐士维对这样的反应满意极了。 “你说的铁片是这个吗?”阎逸举手,手里拿着刚刚从阎逍身上扯下的令牌。 “没错!” “这是我们阎记当家的令牌啊!”阎逸大喊一声,开始放声大哭了起来。“他居然杀了我堂哥,还假冒他的身分回到这里?!好恶毒的人啊!” 朱履月浑身一震,脑海一片空白。他……不是相公?他……是杀了相公的凶手?不可能的,他那么温柔,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一定是弄错了…… 强烈的冰冷让她无法抑止地发颤,她看向阎逍,想要找寻一些让她可以支撑信念的依靠,然而,方才还用眼神安抚她的他,此时却是定定地看向另一个方向,完全不看她。 “陈牢头,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明明整出戏是他编写的,徐士维还虚情假意地反驳。“你没证没据的,要是认错了人,你担得起责任吗?” “你看他身上就知道了,他身上有很多鞭痕,都是我们管犯人时打的,一般人不可能会受那些伤。”陈牢头指着阎逍喊。 朱履月惊讶掩唇,仍掩不住那心碎的抽气声。她知道他身上有伤,但她从不知道,那些伤是怎么来的……不!这是梦,她不相信! 那声响虽细微,阎逍仍听到了。他依然面无表情,但被缚在身后紧握的拳,透露了他的思绪。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 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他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他绷紧下颚,将心疼她的激动强硬抑下。 “王捕快,麻烦你帮我们确认好吗?”徐士维看向一旁的捕快。 王捕快咽了口口水,有点不太敢接近阎逍,但职责所在,只好硬着头皮上。 “把他抓住!”他大喊,直到两名官兵牢牢抓住阎逍的臂膀,他才敢靠近。 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的阎逍,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王捕快心一凛,不敢看他的眼,直接抓住他的衣襟把单衣拉开,布满伤疤的体魄立刻展现在众人眼前。 “你果然是凶手!”阎逸更是哭天抢地,把心痛的堂弟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 “堂兄啊,你死得好惨啊!” “我的老天爷啊!”徐士维突然掩唇惊喊。“那我们家夫人的清白不就被这恶人给毁了吗?他们刚刚同床共枕,大伙儿也全都瞧见了!”这算是意外的收获了,没想到一直不同住的夫妻俩昨晚同房,刚好可以趁此机会一起把朱履月踢出阎家! “怎么有人认不出自己丈夫的呢?”陈牢头演得过瘾,随机应变,还自己加了台词。“我说这位小娘子不会早就知道了吧?却因为他身强体壮,得了甜头,所以隐瞒不说……” 一时间,所有人全望向朱履月,眼里有同情……还有鄙夷。 那些不堪,朱履月全都感受不到,她只执意地看向他,希望他能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只要他开口,她就信他……然而,她失望了,他不肯看向她的举止,狠狠粉碎了她的冀求。 汹涌的泪,滚落了脸颊,被绞碎的心,痛得她无法呼吸。她以为,她的相公回到了身边,她以为,她可以和相公长相厮守,结果,给了她幸福的他,却是毁灭一切的真正元凶! 听到她的啜泣声,阎逍拳握得更紧,指甲狠狠嵌进掌肉里,那痛,却及不上他不舍她的痛。他不得不狠下心,若被她知道事情真相,无法假装的她绝对瞒不了人,他只能让她伤心,利用她的单纯来让敌人信服! “哎呀,先别说这个了。”事情进展顺利,阎逸乐得紧,出来打圆场。“我嫂子的不贞是我们阎家的家务事,现在的首要之务,是要怎么处置这贼厮。” “喂,你可认罪?”徐士维朝阎逍大喊。他的不发一语,让他惴惴不安。 虽说人证物证确凿,就算阎逍再怎么反驳也没用,但他还是想弄清楚他到底是真失去记忆还是假装,以防日后又被反咬一口。 “我说过,之前的事我全忘了。”阎逍总算开口,说出的却是再淡然不过的一句。 闻言,阎逸和徐士维相视一眼,脸上都是难掩的欣喜。忘了最好,他们的胜利来得如此唾手可得! “别以为忘了就可以推诿一切,一笔勾销,你犯过的罪行,杀了你十次都不够赔!”王捕快怒骂。“来人,把他押回府衙,听候判决。” 见官兵们正要上前押人,徐士维急忙拦阻。“等等、等等!”他快步走到捕快身边低声道。“能不能先让他留在我们阎府一天,明天再送府衙?” “这怎么成?”捕快拧眉。“你们这里没牢房,怎么关人?何况留他在这里做什么?” “只要把他手脚绑着,再派人守着,他逃不掉的。”徐士维陪笑,悄悄塞了东西到捕快手中。“一天就好,不会有人知道的。” 捕快斜眼偷偷瞧了下,金澄澄的色泽自指缝透出,再掂了掂重量,立刻满意地笑咧了嘴,管他什么与规矩不合都抛到九霄云外,留着干啥也不想问了。 “既然你们不嫌麻烦,那我也就不坚持了。说吧,要关到哪儿?” “来,这边请……” 随着徐士维的带领,官兵架着阎逍走出大厅,即使经过朱履月的面前,他依然没朝她看去一眼。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朱履月被泪水模糊了眼。 为何她以为已从陌生变得熟悉的人,却成了场空?或许,她从没对他熟悉过,那些温柔,那些笑,全是假的…… 第九章 深夜里的阎府,除了廊檐悬挂的丝灯散发出荧荧的光芒外,整座屋宅笼罩在万籁俱寂的黑暗里。 位于边角的柴房透着微弱的亮光,外头有两名官兵,一个坐地倚墙,一个已整个人斜躺地上,都是张大嘴呼呼熟睡的模样,一旁的地上,还散着酒瓶和吃到一半的菜肴。 阎逍被缚在柴房里,反绑的双手环住柴房中央的木柱,他盘膝坐在地上,双眼垂闭,像是睡着了一般。 一抹黑影悄悄地潜近了柴房,看到睡得不省人事的守卫,脚步微顿,随即绕过他们,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被推开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清晰,状似沉睡的阎逍不曾或动,肌肉线条却已警觉绷紧。 来人悄步接近,从怀中抽出匕首,匕首锋利的刀芒在黑暗中闪动着—— “履月?”阎逍睁开眼,看清来人,低喊脱口而出。“你来这里做什么?” 朱履月不语,用力咬唇,只是专注地用匕首割着绑住他的绳索。 “履月,你快离开!”阎逍的口气有些急了。 他知道,徐士维他们贿赂捕快将他留下,定是要对他不利,吃过酒菜睡死的官兵就是最好的证明。要是被他们撞见履月在这儿,反而会害她陷入危险之中。 朱履月还是咬唇不语,拚命割着那如拇指般的绳索。 “履月!”阎逍手一动,粗韧的麻绳使得刀锋滑开,在他手上划了一刀,立刻迸流出鲜血。 “你的手……”朱履月开口了,却是强忍的泪和声音一起滚了出来,她赶紧掏出手绢为他止血。 “别管我的手了,你不该来这里!”阎逍低吼。“快离开!” “我不能丢下你……”朱履月哽咽道,以手绢按压伤口,又开始割绳索。“明天你被抓进官府我就救不了你了……” “我又不是阎逍,还是你的杀夫仇人,你帮我做什么?!”为了逼她走,阎逍不得不出此下策。 那张带泪的小脸在瞬间变得惨白,即使她紧咬着唇,仍抑止不了那轻颤的唇角。 “可是……”泪不断奔流而下,朱履月心好痛。 这乍临的变故,让她的天地全然变色。深爱的人非但不是和她成亲拜堂的丈夫,甚至还是杀夫凶手,她该恨他,恨他的欺瞒,恨他的诡诈,恨得想将他亲手血刃,为夫报仇! 可为何,她的心头只有痛,没有恨?她心痛他会身陷囹圄,心痛再也看不到他的笑,唯一曾浮现心头的恨,是憾恨,为什么他不是她的相公?这样他们就可以厮守到老了呀…… “可……我还是爱你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抓走,若你当真做了这些事,一定会被处决的!我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活得好好的,这就够了!”煎熬了一天,对他的情感战胜了一切,朱履月再也忍不住地崩溃嘶喊。 她的话,撞进耳里,让阎逍震撼得无法言语。 她是承受着多重的自我苛责才说得出这些话?依循着三从四德的她,要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她等于是背弃了自己,背弃了天地,只为了一个伤她、骗她的男人! 他好想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为她拂去那些心理折磨所带来的伤害,但现在的他不能这么做,为了保护她,他必须逼她离开! 阎逍不断地深深吸气,用尽所有自制把奔腾的情感压下,冷绝以对。 “别忘了,我杀了阎逍,还上了你,即使这样,你还是爱我吗?”他冷狠道。“难不成你真像那个牢头说的,尝到了甜头,终生难忘吗?” 那些残酷的话,唤醒她的罪恶感,狠狠地鞭笞她的心。朱履月揪紧襟口,心痛得无法自己。 若他不是阎逍,她不该爱他,但她的心已悬在他身上,她的爱已收不回来……让她沉瀹吧,她不管世俗礼教了,她只求能帮得了心爱的人就好了…… “没错,”她看向他,淡淡地笑了,那抹笑是如此绝美,凄清得又令人动容。“若不是你,我不会懂得什么是甜蜜幸福,我想用一辈子把它牢牢抓住,但我抓不牢,我只希望能让你走,让你平安无事就好……” 阎逍的心,被她凄美的笑容狠狠绞拧。他该怎么办?他已经狠不下心再用话继续伤她了…… “该死的!”他倏地咆哮大吼,双手激动握紧,麻绳紧紧勒住肌肤也感觉不到痛楚。 去他的复仇!和她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想看到她再次重绽开心笑靥,而不是这些让他心疼的眼泪。 正当他想要不顾一切跟她坦言时,细微的脚步声顿住了他的口。 听到里头有人声的阎逸和徐士维连袂冲进,看到朱履月手持刀子,以及阎逍手上被割到一半的绳索,脸色大变。 “你这贱人!”徐士维尖叫,立刻上前把朱履月拽倒。“居然想来放人?门都没有!”把阎逍留在府里,就是为了先把他杀了,以免等候判决时间过长,又出了什么岔子,没想到这贱人居然会偷偷来救他! “啊……”朱履月痛呼,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 “放开她!”看到她痛苦拧眉,阎逍厉声大吼,几要站起的身子撼得限制住他的木柱不断摇动。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管别人?”阎逸咒骂,朝他背后踹了一脚,手往怀中探去,想要抽出预藏的刀子将他杀了。 “等等。”徐士维急忙伸手阻止,用眼神提醒他朱履月在场。他们虽然没把朱履月放在眼里,但要是有了这个目击证人,也很容易出纰漏。“把这贱人带走,明天一起交给官府!” 阎逸会意。若不先把她带走,他们也不能肆无忌惮杀死阎逍,更别说是布置成他畏罪自杀的样子。 “跟我走!”他上前拽住朱履月的臂膀,往外拖。 “不要!放了他啊,求求你们!”朱履月拚命挣扎,极尽所能地又抓又咬,一心只想保护他。 没料到向来温驯的她变得如此凶暴,阎逸招架不住,急忙求助。“士维,快来帮我!” “啧!”徐士维只好暂时先罢手,一人一边抓住朱履月。“等一下你看着她,我自己过来。”他对阎逸说道。反正人绑在柱子上,跑不掉的,待会儿再来料理他。 “好。你给我走!”阎逸硬拖着她,往门边走去。 “不要……相公……”朱履月挣脱不开,绝望的泪落了下来。 被无情架走的她,只能一直往回望,任泪水刺痛了眼也不眨,贪恋地将他的形象敛进眼里,直至离了柴房。 阎逍沉痛闭眼,那双盈满眼泪的水眸,依然烙在脑海里,刺痛他的心。 突然,三道人影从屋梁上跃下,一位是黎之旭,一位是俊秀的书生,看起来像是不会武功,全赖身边另一个穿着御林军服饰的人拉着。 “糟,他们带走嫂子,要是弄不好,很可能会拿她当人质。”书生装扮的是御史项沛棠,他拧起了眉。“我们计划要改变了,不能等他们来杀你。” “你决定。”黎之旭看着阎逍。 阎逍沉吟思忖。其实他一直暗中和项沛棠保持联络,阎逍和徐士维的一举一动全在他们监视之中,包括他们找来牢头的事。只是,万万没料到阎逸会对自个儿的父亲下手,所以没派人监视叔父家,造成这场悲剧。 昨天自叔父家离开,他立刻通知项沛棠计划开始,并暗中派人监视阎宅,因为他断定阎逸他们会马上动手,而他也早已想到阎逸不会那么有耐心等他被处决,于是事先交代项沛棠留意。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被俘,而项沛棠一接到属下传回的消息,趁夜悄悄潜入,准备等阎逸他们下手时,立刻将他们逮捕。 但他没想到,生性怯懦的履月,竟会冒着危险来救他,害得她身陷危险。 等一下为了看守她,阎逸并不会过来,要是他们抓住徐士维,等不到人回去的阎逸一定会起疑。然而,他若消失,反而可以让他们把焦点从履月身上带开,同时也会因这不明的状况不敢轻举妄动。 “帮我松绑,我们走。”阎逍下了决定。若是定了他们的罪,却伤了履月,他会后悔永生永世。 “那就必须赶快,他们很快就会回来。”黎之旭抽出腰间长剑,准确地朝阎逍双手中央的绳索划下。“我以为可以看一场将恶徒绳之以法的好戏,还自告奋勇当人证呢。”他不禁叹气。 “就是啊。”项沛棠也叹气。本来想说有他堂堂御史当证人,任那两个人再怎么狡辩也脱不了罪,结果计划全然生变。“不过我们也是有幸看了场爱情大戏,阎兄的夫人实在太令人敬佩了,让我们好生羡慕。” “闭嘴。”一心挂念她的阎逍完全没心情说笑。“还不派人跟去监视着?他们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不用等什么计划,马下将他们两个拿下!” “是,遵命。”项沛棠哪敢拖延?立刻向旁边的手下交代,那人随即奔出柴房。 “你别担心。”黎之旭一敛神色,正经说道。“今天一整天,多亏你把他们两人绊在这儿,项沛棠派人到阎逸家找到不少证据,即使没目睹他亲自动手杀你,也脱不了罪了。” “我知道。”阎逍勉强回他一笑。这本来就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一点也不担心,他放不下的,是柔弱的她。“快离开吧。”他施展轻功,率先跃出。 黎之旭一提气,跟着也要跃出柴房,却被揪住衣摆。一回头,项沛棠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别忘了,一介文弱书生的敝人在下我,没两位壮士的一身好本领。我好心通知你参与这个计划,大恩不言谢就算了,你也别过河拆桥吧?” 文弱书生?还惨绿少年呢! “是——”黎之旭嗤笑,提起他腰带一跃而出。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大厅里,阎逸慌张地不断来回走动,徐士维则是一脸郁色地坐在那儿。 昨晚发现阎逍消失后,他们一夜无眠,但怎么也猜不出到底是谁救了他。 “启禀逸二爷,王捕快求见。” 阎逸立刻停下脚步看向徐士维,脸上惨白无血色。 徐士维也很惊慌,但无计可施,只好强作镇定。“请他进来。” 不多时,王捕快带着一群部下走进大厅。 “两位早,昨晚睡得可好?”昨天拿了锭金元宝,王捕快很热络。 阎逸因为心虚,根本不敢看向他,而徐士维笑得很僵硬。“早……” 王捕快觉得怪怪的,但也不好意思多问,直接切入正题:“现在,我可以去押解嫌犯回衙门了吧?” “这……”徐士维笑得更尴尬了,踱到捕快身边,又递了锭元宝。“……他逃掉了。” “什么?”王捕快惊骇大叫。“怎能让他跑了?”抓到如此恶贯满盈的人可是大功一件啊,他本来还想说可藉此升官发财的,要是犯人跑了就啥都没了!这可不是一锭元宝可以搞定的。 “都怪我家夫人被那男人迷昏头,把人给放了,等我们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徐士维把罪全推到朱履月身上,既能找到代罪羔丰,又能顺便解决掉她,多么的两全其美啊!“我们已经把她捉起来,要杀要剐,任凭王捕快处置。” “怎么会这样?”王捕快碎碎念着,虽不满意,但也只能接受,至少还有个人可以带回去交差。“还不赶快去把她带来?” “我马上去。”阎逸立刻就要跑出大厅。 “不用麻烦了。” 突然现身厅门前的身影却挡住他的去路,定睛一看,把在场的人都吓傻了—— 以为逃脱无踪的阎逍换了一身干净的玄色服饰,气势磊拓地站在那儿,而娇小的朱履月站在他身边,被他纳在怀中保护。 阎逍环着朱履月的腰际,带她走进大厅中央。 朱履月仰头看着他,一直看着他,怕这是一场虚幻的梦,怕只要一眨眼他就会不见。 刚刚他突然出现在她被拘禁着的房间,把守着她的官兵制伏。她先是愣住,然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要他快逃。他却只是将她揽进怀里,轻声告诉她——别怕,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那低语,镇定了她的心。只要是他说的话,她都信,她不慌了,让他带着她,来到了大厅。 意识到她的眼神,阎逍低头朝她微微一笑,收紧环住她的手臂。 朱履月倚靠在他怀里,泪涌上眼眶。这暖人的笑容,这稳恒的手臂,她永远都不放! “你竟敢自投罗网?”从震惊中回神,徐士维大喊。“还不快把他抓起来。” “先别急。”官兵们还来不及动,又一个声音介入,扬着一脸温和笑容的项沛棠走了进来。“要不要先把事情整个弄清楚了,再来决定要抓谁?” 身后跟进的御林军如潮水一样散开,沿着大厅边缘而站,人数比捕快带来的官兵还多了两倍有余。 看到如此庞大的阵仗,又是位阶比他们还高的御林军,王捕快和官兵被吓傻了,全都闭紧嘴,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你、你、你……什么意思?”徐士维鼓起勇气顶了回去。反正他又没落把柄在任何人手上,怕什么? “意思是——”项沛棠顿了口,笑靥灿灿地望向阎逍。“阎兄,麻烦你吧!” 阎逍目光灼灼地看着阎逸和徐士维,那怒火狂炽的眼神,像要当场将他们射穿。 “你们为了图谋阎家家产,设陷谋害我,买通狱卒将我关进麻州监牢,这五年来,编造假帐、侵吞公款,在我逃出返乡后,仍不知悔改,依然串谋陷害,而且为了铲除异己,居然连父亲都杀害!”想起枉死的叔父,强烈的怒意在胸膛冲击。 朱履月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话。他是相公?他不是杀人犯?然而,还来不及体会喜悦,即被震惊冻得僵凝了血液——他们居然杀了叔父?竟为了家产用尽心机铲除血亲,将同样流着阎家血脉的阎逍扔到边疆受苦?这五年来他受了多少苦?! 阎逍感觉她的身子一震,知道这不是善良的她所能承受的,他收紧环着她的力道,将她紧紧护在怀中,用他的强悍巩固她的世界。 “你含血喷人!”徐士维立刻激烈叫嚣。“陈牢头都指证历历了,明明就是你杀了阎逍,冒名顶替,现在还反过来咬我们一口。” “就是啊!何况我爹是自己摔下水池的,怎么可能是我杀的?你分明是诬陷!”阎逸也在一旁帮腔。 “陈牢头是你们买通的狱卒,当然帮着作戏。”阎逍不疾不徐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黑字。“昨天在项御史的殷殷劝勉下,他已坦承一切。” “那是你勾结御史,屈打成招!”徐士维哪那么轻易投降。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项沛棠轻叹,举手击掌,立刻有两名侍从托着大木盘从外头进来。“阎兄,请。”他又把主导权交回给阎逍。 “铺子里有问题的款项,全和阎逸在钱庄所存入自己名下的金额、时间相符合,我已经全部查出,都夹了纸箴做了记号。”阎逍手一扬,端着帐册的侍从立刻走到阎逸他们面前。 插入标记的纸笺让本本帐册几乎都比原本厚了半本,徐士维哑口无言,用不着翻那些帐册,他就知道他们在里头动了多少手脚。 “这块玉,是我从死去的叔父手上拿下来的。”阎逍继续说道,看向阎逸的视线变得更加沉冷。“而这条腰带,是他们从你房里找出来的。制作这条腰带的锦织坊老板确认,当初是你拿着这块玉请他订制了这条腰带,世上再也没有第二条。” 阎逸吓得说不出话来,瘫坐椅上,没办法反应。完了,什么都完了…… “还有呢,”项沛棠轻咳两声,开口说道。“趁着昨天两位待在这里的时候,我请仵作检验阎老爷的遗体,发现他身上有多处伤痕,证明他死前受到胁迫,而他的右掌心,被那块玉压出了纹路,足见他握得有多用力。” “阎逸,我待你有如亲弟,如果你想要当家这个位子,只要开口,我可以让给你。”阎逍沉痛道。“你不该这么做,更不该害死叔父。” “我才不希罕你让!那明明是我的,都是我的!”强烈的打击和震惊让阎逸陷入疯狂的状态,嘶声大吼。“谁叫那死老头说要报官,他要是没那么护着你,我也不用杀了他啊!” “阎逸!”徐士维怒喊,已来不及阻止,他那些话已等于承认罪行。 “你到了这个地步还不知道错吗?”阎逍疾声大喝。“你要是没杀死叔父,我甚至想过对你陷害我的事既往不咎,是你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阎逸愣住。是吗?是他害得自己这么惨吗? “你没失忆?”徐士维咬牙恨道。他们疏忽了,被他瞒过了! “自始至终,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阎逍看着他,一字一字缓缓说道。“假装失忆,只是为了让你们跳进陷阱。” “可恶!你去死吧!”徐士维尖叫,抽出怀中短剑朝他刺去。 阎逍将朱履月护在身后,微一偏身,伸手朝徐士维手腕一搭一翻,立刻将他手中短剑夺下,压制在地。 徐士维见已无法挽回颓势,崩溃地放声大哭。 “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朱履月吓坏了,抓着阎逍的手着急审视。 “没事,我没事。”阎逍紧拥着她,用暖言安抚她慌乱的心。 “又罪加一等。”项沛棠摇头,朝手下喝令:“把他们两人押入天牢,等候判决。” 一群人立刻上前架起阎逸和徐士维,离开大厅。 项沛棠见王捕快还呆在那儿,戏谵道:“还不走?难不成你在等着抓货真价实的阎大爷回去领罚吗?” “是、是!”王捕快回神,赶紧和手下走得干净。 瞄了一旁紧紧相偎的夫妻一眼,项沛棠很识趣地悄悄离开,准备去跟黎之旭报告状况。 “太好了,太好了……”朱履月倚在他胸膛,不住轻抚他的脸,像是要确定他的存在似的,哭得泣不成声。 “别哭,是我,五年前和你成亲的相公……”阎逍在她脸上不断轻吻,一边低声喃道。 “只要你说我都信……”朱履月紧紧抱住他,想到他遭遇到的一切,哭得几乎无法喘气。“你那些伤……他们是怎么对你的……他们怎么下得了手……”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熬过来了,回到你身边了。”他轻抚她的发丝,低声哄道。“我要给你甜蜜幸福,我也会保护你让你能牢牢抓住,别想那些了,我不想看到你哭。” “嗯。”朱履月急忙抹去泪水,强忍着不哭泣。 那温驯的神态让阎逍莞尔。“怎么昨晚叫你走,你就没这么听话?” “我怎么能丢下你……”想起昨晚的恐惧,她忍不住又泪眼汪汪了。 “是我不好。”阎逍叹了口气,自责地将她揽靠怀中。“我怕他们会从你身上看出端倪,不得不说出那话,对不起……” “没关系,只要你能平安,我没有关系。”朱履月抬头看他,给他一个心满意足的笑。 “别那么刻薄自己,任性一点。”阎逍忍不住拧眉,对她的义无反顾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不是只有妻子要服侍丈夫,丈夫也要宠爱妻子,我喜爱你的温顺善良,但我更希望,你能对我说出自己想法,你懂吗?” 朱履月眨眨眼,看着他,双颊微赧红。“那……那我可以要求你一件事吗?” 学得这么快?阎逍点头。“当然可以。” “给我一个笑容好吗?我想看你的笑……”她轻抚他的下颔,说出让她害羞的请托。 阎逍心头盈满感动,他的小女人,是如此爱他,他怎么能不深坠在她的柔情之中?她是如此令人着迷…… “好,”他扬起笑,深情地望进她的眼里。“我不仅要给你笑容,还要给你一生一世的幸福……” 五年前,他们介于熟悉和陌生之间,而五年后,他们深恋彼此,携手相伴,实现了他们那时在分离前默许的诺言。 尾声 三个月后。 日阳照进了阎家前院,仆佣忙碌地为主子的远行作准备。 阎逍站在骏马旁,束紧马辔上的皮绳。高大健硕的体格穿着一身劲装,更显英挺。 站在长廊上的朱履月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手足无措地攒着衣角,强忍着别让盈眶的眼泪掉下。 这是他回来后,第一次离家远行。 当年送他远行,她并不懂得什么叫难过,而今,她懂了,没办法想像睁开眼旁边是空荡荡的榻,没办法想像听不到他在耳边轻唤的温润嗓音,没办法想像看不到他的笑。 她的心像被什么揪紧似的,喘不过气来,直想叫他别走,残存的理智,勉强抑着她别说出这种任性的话。 将她的依依不舍看在眼里,阎逍带着淡笑,并没有对她说什么,而是轻巧跃上马背。 看到他要走,泪终究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朱履月赶紧背过身子,不想让他看到她的眼泪,也怕再看着他,真的会喊出要他别走的话了…… 马蹄声响了,却是来到她的背后。 “没话跟我说?”带着笑意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朱履月摇摇头,还是没有办法回头看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她的眼泪停都停不住啊…… 那轻颤的肩膀,看得阎逍叹了口气。“那,我走了。” 她的身子一僵,双手紧紧捣唇,怕啜泣的声音会被听见。 突然,她的腰间一紧,被人带离了地面。朱履月还来不及惊喊出声,人已安稳地坐在马背上。 “哭得那么丑。”阎逍轻笑,将她的坐姿安置得更加舒服,轻拉缰绳,指挥马儿往门口走去。 “相公……你要做什么?”朱履月吓得忘了哭泣,惊讶地望着他。 “我说过,要带你出京城,看看辽阔的天地,你忘了吗?”在经过送行婢女的身旁时,阎逍接过她们递来的包袱,里头有他吩咐为履月整理的衣物。 “但、你不是要去分铺处理事务?”朱履月不敢相信,她不但不用跟他分别,还可以跟他一起游山玩水? “我特地把行程排得宽松,可以好好陪你,只是没马车坐,会累了点。”阎逍一扬披风,连同她的身子一起覆盖。“你愿意吗?” “嗯。”朱履月拚命点头,笑得好美。“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不怕。” “不是要你有什么要求要说吗?结果你还是只会闷在心里,自己哭得那么惨。”他承认,自己有些坏心眼,偷偷安排这些惊喜,而不是直接告知,害她知道他要远行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的。 不过,这个决定也让他犹豫很久,怕她会受苦,怕娇弱的她撑不住。但看到她偷偷暗自垂泪的模样,他蓦然明白,相同于他会心疼她,她当然也会担心他。 与其让她这段时间独自在担虑与寂寞中度过,那他宁可将她带在身边,穷尽所有心力保护她、呵护她。 “知道以后可以这样,我都会缠着你了。”朱履月娇羞道,倚在他的肩上。 阎逍轻笑,手上缰绳一抖。“我们走了,府里的事麻烦各位了。” “爷、夫人您们慢走,一路顺风——”仆婢们摇手欢送,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街道那头都还舍不得放手。 辽阔的天地,恩爱的夫妻,他们还有一生一世呢! 【全书完】 编注: 1对于被休离的前妻,黎氏当家黎之旭为何仍不断找麻烦,是针锋相对,抑或不想断了牵扯,请期待花蝶系列【情陷京城之二】《悔休媚妻》。 2但面对敌人以美色使计挑惹,斯文正直的御史项沛棠能反将一军,或者无法把持而沉陷,请期待花蝶系列【情陷京城之三】《艳挑清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