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锦绣农门》 001 顾明月 “明月,明月,我顾攀的女儿就是天上的皎月,要什么爹都为你寻来。天上的星星?什么叫众星拱月?翩翩就是想要星星,爹也找梯子给你摘去!” 父亲浑厚如低音炮的声音响在耳畔,躺在灼人阳光下战火熊熊中的顾明月穿透刺眼的火光,看着蔚蓝宁静的天空,心底也是一片宁静,即使她明显地感觉到生命力逐渐流失。 她顾明月,一生荒唐,明明拥有天下间最珍贵的东西,却偏偏弃之不顾而去追寻那虚妄的感情。 意识渐渐模糊,她眼前却清晰地出现那个男子的身影。 展家嫡长孙展冥字孟冬。 展家曾祖担任过朝廷宰辅,因为家族中后继无人,二十多个孙辈中只有两三个在朝廷中出任闲职,明智的展家曾祖几乎携全族退回家乡。 呵呵,当人家没有为了保持荣光而大力提携过后辈吗?展曾祖为了让后辈能在朝廷重要位置上坐稳简直都呕心沥血了好吗? 但是谁让自家孩子不争气的时候别家的孩子太争气。 展曾祖几番挣扎,为了确保家族绵延长久,气数不致衰绝,果断地壮士断腕。 十几年的宰辅坐下来,他的眼光足够长远。 退回家乡,展家稳坐附近十几个州县的大哥大丝毫不用怀疑。 而作为展家倾力培养,最为优秀的玄孙展冥的出现,更是让直到展冥三岁时才去世的展曾祖毫无遗憾地闭上了眼睛。 展冥两岁时便表现出来了过目不忘的才能,三岁时便能沉稳成熟地待人接物,其处理人情事理的能力,在现在的顾明月看来就是情商,才是让展曾祖安心的关键。 展家后辈之前为何在朝中立足艰难?因为他们中不是庸人就是愤世嫉俗的天才。 好好地上朝途中遇到一件老翁孤零卖汤圆事件,天才的诗人们就直接作一首排律来讽刺当政。 朝廷,被骂了;权要,被骂了;就连要忙着为得罪人的后辈擦屁股的展曾祖,也被骂在内。 展曾祖心累地表示,这样的孩子最好不要派出去做官,经营多少人脉都得被他们坑掉啊,所以他在做回田间翁之后,不甘真心没多少。 更何况,展家的接力者已经出现了。 展冥,果然也没有辜负曾祖父的预言,十五岁参加科举,过关斩将,一口气直接考到殿试,成为钦点状元。 刚刚十七岁的他跨马游街,掠下芳心无数。 然而状元展冥面对许多媒人的“逼婚”明确表示,他二十二岁之前不谈婚嫁。 翰林院里只待半年,他就主动请缨接下司农官一职,自此来往田间,完全放下身段和老农交谈取经。 身居在帝京百里之外的顾明月,就是在那时被这位大康朝国民男神给勾去心神的。 有时候细细想来,她若是没有那么一位美丽冰洁的落魄大小姐做紧邻,就算心念展冥,也不会发展到后来舍脸倒贴死拽当小妾的地步。 顾攀早年曾是帝京夏家的护卫,和顾明月她娘吕若成亲前就用早早攒起来的银钱自赎其身,因为吕若家中开了一个小小的镖行,顾攀自此便跟着岳父舅兄做起走镖的生意。 他天生神力,又有一身武艺,顾明月的姥爷和舅舅自是欢喜一场。 然而他们从不走危险的生意,很切实地把目标定为养家糊口的接地气道路。 所以几年下来,生活虽不富裕,比起一般人家却很殷实。 顾明月三岁的时候,她的弟弟顾熠出生,这个家庭的幸福自此完满。 直到顾明月失心展冥,顾攀老东家夏府的嫡小姐夏雪上门求助。 夏雪身为侍郎府嫡女,生活却过得连庶女都不如。 她此来顾家,就是因为她的继母在一次家宴上陷害她毒害幼弟,直接被侍郎爹赶到乡下老家,尽管这个时候她已经十五岁该说婆家了。 而夏府的老家,就在顾家村十几里外的小镇子上。 夏雪初到夏府老宅,受到了那些接到继夫人旨意的一群老嬷嬷的狠心磋磨,更是在有一天晚上差点没被一个嬷嬷的儿子给强了。 惊慌失措之下,她身边的奶娘想起了曾经在镇上遇到的顾攀。 奶娘把顾攀这个人的忠厚一番夸赞,求救无门的夏雪便带着小丫鬟和奶娘过来投奔了。 顾攀此人憨厚忠实,毕竟在夏家做过护卫,因此对夏雪这个嫡小姐还是有几分尊重的,更何况,这是一个比自家丫头还小几个月的小姑娘。 光凭他走镖以来越养越正的侠义之气,就不能不管。 所以对于小姐的请托,顾攀拍着胸脯表示:“小姐,你就在顾叔这里放心待着,看哪个敢欺负你。” 自然是没人敢欺负夏雪了,顾明月心中却有些不平衡了。 一直说她是“众星拱月的明月”的爹爹,现在对另外一个没牵没连的女孩子这样好,顾明月心中很不满意。 顾攀看出女儿不高兴,自然又是好一番哄劝。 渐渐的,顾明月也看出来,自家老爹对那个女孩子是有点尊敬,可是却没有疼爱,心里便舒展起来。 可是没舒展多久,她就发现,她的男神跟隔壁的大小姐走得很近,好几次她都看在他们谈笑着直到村口才分开。 顾明月那颗还没成熟的小心脏,顿时就痛得滴血,她越是发现这个事实,心里就越不平衡,越不平衡想法就越奇葩。 她跟夏雪的小丫头打听那个狐狸精是怎么勾搭上她男神的,当然了,这些话是她在心里面加粗加黑表示的。 顾明月只记得当时那个小丫头斜斜看她一眼,用敷衍的语气道:“还能怎么认识的,展大人救过我家小姐呗。” 顾明月当时一听,滚滚热血顿时上头。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点她简直不要太清楚。 再要问小丫头是怎么救的,小丫头哼哧一声便挎着小篮子回家去了。 那天晚上,顾明月心痛的一夜没睡,年少时总是太看重情,不过半个月她竟添了个心悸的毛病。 只要一看那两个人走在一起的情景,看到她笑着脸奔过去打招呼也只是一副冷淡表情的展冥,在面对夏雪时眼中会有柔情闪现,她就心痛得呼吸不过来。 老爹甚至都因为担心她这心痛的毛病长出了满嘴燎泡,然而顾明月依然没有告诉家人她这心病究竟怎么得的。 直到那一天,她听到夏雪的小丫头说:“小姐,太好了,等展大人到府里提亲,我们就不用再待在这穷乡疙瘩了。” 夏雪的声音清清冷冷悠悠淡淡地紧跟着响起:“莫要高兴太早,继母那里,展家那里,都可能有很大的障碍。” 接下来的,顾明月已经没有心思听了,她只是不可置信地喃喃:“他们才只认识半年不到啊,怎么就要提亲了?展孟冬会喜欢这种连弟弟都要加害的女人吗?” 她不相信,她拦住展冥亲口质问道:“你要娶夏雪那个连幼弟都害的女人吗?” “顾姑娘,这种没有根影的话你还是不要乱说。”展冥皱眉,一身冰蓝色锦衣,再配上他冷淡的表情,更加显出一股谪仙般冷傲的气质,“我的婚姻大事,也用不着你来过问。” 顾明月捂住阵阵抽疼的胸口,然而并没有换来他半分的关心,只有厌恶地一撇,他便转身走开。 顾明月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急忙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就闭目晕了过去,不论展冥怎么掰她的手,她都紧扣着不松开。 自然,她得偿所愿,展冥把她抱回家中。 后来的事理所当然,然而以现在的顾明月来看,那只是她自己认为的理所当然,她以小妾的身份被一顶小轿颠颠地送到展家老宅,位于北方的敷郡。 爹娘的苦劝她全然不顾,毅然决然奔向自己的幸福大道。 被转送给另一个男人的时候,顾明月才知道她这个小妾还是个不记名的,从跟展冥那天起,就成了依附于他的一件可以买卖的物品。 那时的展冥前途正好,展家父母自然不可能同意他娶一个名声尽失的女人为妻。 所以恰好撞上来的她,就成了一个展冥用来让父母比较的女人。 或者娶夏雪为妻,或者把这个妾扶正,你们看着办吧。 顾明月悲催地在展冥他娘的为难下熬了三年,终于展夫人熬不住了,松口同意他娶夏雪为妻,而那个时候,夏雪也凭着一手被当朝首辅盛赞为“神技”的刺绣在诰命贵妇圈儿里混出了脸面。 只有在年节时才能见到展冥一面的顾明月,就这么被他给毫不拖泥带水地送给另一个男人。 那时候顾明月已经没脸再见爹娘和弟弟,默不作声地就老实跟着新男人家派来接她的仆人走了。 她的新男人叫穆蕴字含彰,是帝京大族穆家的嫡次子,那时候穆蕴混得正好,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正三品大员,领左副都御史之职。 顾明月听着轿外小厮对他们家二少爷的褒扬,心中没有丝毫波动,眉间却有些疑惑,凭展冥那么讨厌她,也会给她安排这么好的下家? 002 重生 接触过穆蕴之后,顾明月才知道,这根本就不是展冥安排的,更不是什么好下家,新男人向展冥要她,是为了让夏雪的后宅干净。 顾明月忍着心口密匝匝的疼痛,静静听完新男人穆蕴的嘲讽,最后才扯出一个笑容问道:“穆二爷您就不担心有我这颗老鼠屎,你家妻子的后宅不干净?” 他捏住她的脸拍了拍,俊美至极的脸上笑得风情无限:“爷专治各种不干净。” “你——他——妈——的”,她笑了笑,温柔地一字一句骂道。 穆蕴当场就直接甩给她一个响亮的巴掌,顾明月被掌风掀到在地。 她再也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大哭道:“你欺负女人,算什么男人?你们都欺负我,爹,爹,翩翩要回家。” 穆蕴只留给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一句逆耳之忠言,然后就懒怠再多看她一眼地转身出去。 顾明月没想到更悲惨的事情还在后面等着她,她的新男人在房事上凶狠起来简直如狼似虎,她初夜被他插到鲜血淋漓,整整修养半个月才堪堪恢复。 那时她就想,新男人肯定是把他得不到夏雪的火气全都发泄在她的身上了。 每个月,他都会在她的房中留三四夜,而每一个夜晚每一分钟,对她来说都痛苦到难以忍受。 顾明月厌恶极了那种事情,可是她的反抗,对于穿衣一副翩翩佳公子相脱衣一副体硕猛男相的穆蕴来说,简直连小绵羊都算不上。 后来她就聪明地不再反抗,以求自己能少吃点苦头。 人们常说的没有最悲惨只有更悲惨那句话,顾明月觉得就是为她所量身打造的。 她跟在新男人身边三个多月后,就被查出怀有身孕。 然而呵呵,那时候的顾明月就是一个傻子,没有半个月就被穆蕴的宠姬给弄没了孩子。 没了孩子的她躺在床上默默流泪,傻妞顾明月那半个月里渐渐接受孩子的到来,并幻想着以后终于要有一个会和她作伴的小宝贝了,然而孩子却突然被弄掉,她心塞地怎么都止不住眼泪。 穆蕴过来看她,看到她流泪时,只冷冷说道:“惺惺作态”。 自那以后,新男人就再也没有过来看过她。 顾明月后来才从送饭小丫头口中得知,宠姬之所以敢毒害穆家后嗣,那是因为有老夫人授意,因为那时穆蕴的正妻还没过门呢,怎么可能先让庶子出生? 顾明月的生命渐渐在穆蕴的后院中凋谢,她死前一个月,见到了世上唯一的亲人。 弟弟顾熠得了进士二甲第三十九名,过来并不是看她,只是要在外出做地方官之前好好嘲讽她一顿。 顾熠站在她的床边,对着已经瘦成一把骨头的她丝毫没有留情,开启最大嘲讽模式。 他说:“顾明月,这就是你所追求的吗?简直自甘下贱。当年爹娘怎样劝说你都坚持去给人家当妾,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一地步吧?对了,还要通知你一声,爹和娘在你去展家一个月后就去找你了。不过运气不太好,没进敷郡地界就遇到了强贼。爹为了保护娘亲,被人连坎三十余刀,血尽而亡。娘回家没撑半个月,也跟着去了,可是她到死,还在惦记着你。” 顾明月麻木地听着,顾熠抹掉脸上的泪水,说道:“你到地下之后,别忘了找爹娘去赔罪。下辈子长点心,别再做那自甘下贱之人。” 弟弟恨恨地说完,噙着两泡眼泪离开。 顾明月笑着应道:“熠儿,你的忠告,姐姐记住了。” 她的余光看到弟弟的脚步猛然一顿,随即疾步离开。 顾明月轻轻闭上眼睛,鲜血从她口中一股股溢出。 再有意识时候,顾明月就变成了一个躺在月光下的光屁股奶娃娃,好像是初秋的时节,夜间寒风历历,她觉得很冷,想要叫人问问这是哪里时,一串哇哇的哭声从嗓间发出。 然后她听见吱呀一声响,有个略带沧桑的声音道:“乖乖,这是谁家的父母这么狠心,扔孩子时就不能给穿上衣服?” 这个声音的主人,便是此后将她养大的顾兰。 顾兰是顾绣第八代传人,生于清末,赶上留学潮去美国学过美术,回国之后便致力于对顾绣的开创。 在同学独创的乱针绣基础上,她又糅合顾绣技法加以改造,间借苏绣、粤绣精髓,终于在五十多岁时成为当代名家。 当初一回国,见到国内乱象,顾兰便和丈夫余琛一起避到家乡。 捡到顾明月的时候,顾兰已经五十五岁,她一直没能有自己的孩子,对于捡来的女娃娃自然用尽全部的心血来教导。 顾明月没有找到爹娘,本有些生无可恋,奈何不知为什么,她也不知成了什么体质,自己有行动能力之后,怎么给自己捅刀子都死不成。 除了,一到阳光底下就会感觉到一种如被仍到火炉中烧烤的灼痛感。 她捅刀子死不成,便想自我晒死。 顾兰发现她的意图后,当即抱住她失声痛哭。 余琛为了看住她,连续三天不敢合眼。 毕竟被这对夫妻疼宠着教养两三年,顾明月不敢再作妖。 她怕这点被人珍惜的幸福再被她作走。 知道她不能晒太阳,顾兰和丈夫都没有表现什么惊异和恐惧,顾明月被抱着小被子进出过好几次医院,医生们表示小丫头除了心脏有点不健康,一切都好。 顾兰又请老中医给她看过,说法与医院里的医生一致,此后也就放下心来。 不过因为顾明月长到八九岁的时候还是不能接触太阳光,顾兰便特地和余琛一起给她做了一把深蓝底白梅花的油布太阳伞,以方便她可以随时出去玩。 她与他们毫无关系,他们却给予她完全不低于亲生父母的疼爱,顾明月渐渐地开朗起来。 她从不再故意作妖找死后,就安安心心乖乖巧巧地跟着顾兰学习刺绣、绘画、配色、染丝等各种知识。 余琛是曾留学于剑桥的知识分子,从她五岁之后,也担纲老师,乐在其中地教她农业知识。 对的,顾兰丈夫是当时很稀有的品种,农学博士。 顾明月被那些化学公式搞得晕头晕脑,学了大半年果断要求减免课时。 对于粉雕玉琢的女儿,——夫妻两个从顾明月会发出音节时起,就教着她喊爸爸妈妈,——余琛自然不舍得说半个不字,见女儿对这些东西实在没有兴趣,便同意每天只讲两个小时理论,剩下的时间就带着她去田地里踏青野餐。 没有什么机会出去的顾明月自然拍手答应,每天都盼着打着小太阳伞跟爸爸妈妈出门。 在这里生活这几年,顾明月知道这是一个和她曾经生活的地方有很大差异的世界。 她想看更多神奇的东西,她要享受生活。 顾兰和余琛就是那种很会享受人生的人。 住在鸟不拉屎的乡间,香胰子肥皂等现代化产品不好购买,精通化学的爸爸余琛就手工做,顾明月常常跟在他屁股后面看着这些东西成型。 顾兰在刺绣上已达到化境,到上海卖出一件绣品的所得就够他们三口十年吃喝不完。 所以在教授顾明月之余,顾兰就常常和搞农业的丈夫一起给娇娇女儿做好吃的。 农科博士余琛表示,农副产品加工那一块,他也有所涉猎,在这个乱世得不到发挥,能够给女儿供应美食,就是这些知识最大的价值了。 一家三口只有每年夏秋凉爽时节,会到上海南京那些一流大都市走走,其余时间便都待在乡间。 顾明月在这里生活得很愉快。 爸爸妈妈陪了她二十一年,便先后离世。妈妈去世前,还拉着她的手殷殷嘱咐道:“翩翩,爸爸妈妈在重庆还有几个好友,书柜下第二个抽屉中有一封信,你拿着去找他们,就在那里找个男朋友安家吧。爸爸妈妈不需要你一直守着我们。” 顾明月当时笑着点头,等妈妈去世,将她安葬之后,她却哪里都没有去,依旧留在这所房子中。 她每天画画,刺绣,做美食喂饱自己,研究爸爸留下来的与农业有关的杂书。 然而她却发现,自己做菜的手艺竟然越来越差劲,做出来的那些菜,她明明闻着香气勾人,吃到嘴里却味同嚼蜡。 顾明月觉得这样吃不到美食的生活,简直生不如死。 当初她才被妈妈抱回家时,也是吃什么东西都没有味道,喝了两年酸水一般的牛奶才渐渐能品出味来的。 她便尝试着喝牛奶治疗,以前喝着香浓的牛奶这时又成了酸水味。 坚持喝半年也没有什么效果,顾明月苦恼至极。 一直在房子被炸弹投中之前,她还坚持着牛奶疗法,坚持着画画,刺绣,从农杂书中找美食。 意识彻底消失那一刻,顾明月喟叹一声:终于可以去找爹娘了,希望他们还没有投胎。下辈子,嗯,坚决不要男人。 003 弟弟 脑袋里钝钝地发疼,顾明月无意识地呻吟一声。 守在床边抹泪的女人立即腾起身子,轻声喊道:“翩翩,翩翩我儿,能听到娘吗?” 娘? 娘在喊自己,果然爹娘还惦记着她,没舍得投胎,顾明月睁开酸涩的眼睛,看到上方娘亲含着眼泪的面庞。 她想喊,却力不从心,费劲很大的力气才挤出一个字“娘”。 顾氏眼中的泪水却更多了,看着女儿虚弱的样子,一张小脸在三天内几乎瘦脱形,她只觉心口揪得突突发疼。 自家女儿从生下来那一天,就没有受过一点苦。哪想到,这次跟她爹去镇里姥姥家玩,竟会因为一朵珠花和大嫂家的二女儿争执掉到娘家院里的小池塘中。 顾氏想着这些,手脚麻利地兑好一碗玫瑰露便转回床边,拿着小勺子一点点送到她的口中。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看着女儿很是乖巧地把玫瑰露一点点抿到口中,顾氏心中一阵放松。 翩翩掉在小池塘中,那侄女吕芳荷便慌了神,着急忙慌地就找东西把女儿给捞了出来。 也是因为这样,在得知翩翩在娘家落水,还有些着凉之后,顾氏也并没有过去说什么。 却不知为何本来只是受惊发凉的女儿,在回到家没过当夜就烧得昏迷不醒,顾氏和丈夫当即慌神。 顾攀也不管是不是半夜三更,穿上衣服就骑上马到镇里请大夫。 大夫沉静地诊过脉,却摇摇头给他们一个“尽人事听天命”的回答。 从女儿昏迷到现在已经有两天三夜,顾氏的精神也早就崩到极限。若是翩翩还不醒,她豁出和娘家撕破脸也要去找大嫂算账。 幸好,幸好,她的翩翩挺过来了。 顾明月把一小碗玫瑰露喝完,在娘亲喜极而泣的唠叨中,刚醒来时那点迷糊劲过去,余光打量过四周情景,见都是自己极为熟悉的东西摆设,心中很快清明起来。 自己,应该是回到了爹娘都还好好活着的时候。 见女儿一副恍惚的样子,顾氏紧张问道:“翩翩,是不是还感觉哪里不舒服?”她紧接着又道:“你爹去帝京给你请大夫去了,这时间应该也快到了,我儿一定会没事的。” 这最后的一句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顾明月看出顾氏的担心,苍白的嘴唇缓缓勾出一个笑容,“娘,我感觉很好。有点饿了,想喝米汤。” 顾氏又拿着手绢抹眼泪,自责道:“是娘糊涂,我们翩翩两三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怎么能不饿呢?灶上有香米粥,翩翩等着,娘就取来。” 顾氏说着已经踏出房门。 顾明月看着因为她的一句话便着急去给她端米汤的娘,心中有一股温暖的幸福在鼓动。 她明明拥有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啊,疼爱她的爹娘,三岁时就懂得藏着好东西给她吃的弟弟。这样的家人,就是拿金子也不换。 顾氏很快端着一个青花瓷碗来到床边,她的脸上这时已经带上笑容。 坐在床沿,扶起女儿靠到怀中,顾氏小心而耐心地舀着米汤送到女儿嘴边。 “娘从早晨就洗米放在锅子里单独给翩翩温着的,这是你大舅送来的香米,好喝吗?” 听着顾氏的絮絮叨叨,顾明月乖巧点头,回答时声音还有些发虚:“好香。” 顾氏脸上的笑容更多,心中一直吊着的大石也缓缓落地。 这时院子里响起一阵马嘶声,紧跟着就是朝顾明月闺房而来的脚步声。 “她娘……”粗犷的汉子一进门就喊,声音却压得很低,当看到床上已经醒来的小闺女时,之前的话也忘了,顾攀急急两步就来到床边,手中还不忘抓起刚刚跟进门来的白胡子大夫。 “翩翩,醒了?”他欣喜地问道。没等女儿回答,一把就将大夫拽过来,急道:“卢大夫,快给我家翩翩看看。” “莽夫莽夫”,卢大夫气得胡子直翘,趁势甩开这莽汉子的手,慢悠悠整整衣衫,才对顾明月道:“丫头,把手伸出来。” 顾氏放下碗,扶着女儿在床上躺好,把一截白嫩嫩的手腕平放在床边。 卢大夫不禁摇头,行医几十年,还从没见过这么疼女儿的夫妻呢。 没有多说什么,他抬手按脉。 一番诊断,卢大夫将手收回,对满目关切地朝他看来的夫妻两个说道:“小丫头除了有些脾湿体虚,什么大碍都没有。你这汉子把情况说得那么严重,我还以为是什么急症呢。” “慢慢养着就好”,他摇摇头,看这小丫头一副身娇体弱的样子,真要说有什么病,那也是被这夫妻两个给娇惯的了。 “可是,大夫,我家翩翩昏迷了两天三夜,镇上的王大夫说……” 见老大夫因为丈夫的话板起脸来,顾氏忙截断道:“没事就好,我们夫妻也是担心女儿,您能不能再好好品品脉,好歹开张方子。” 卢大夫险些被气笑了,还没见过没什么大碍也想吃药的。 他抖抖袖口,对床上从刚才就睁着一双忽灵灵的大眼睛在看他们的顾明月道:“丫头,把另一只手伸出来,爷爷再给把把脉。” 顾明月笑笑,一双眼睛几乎弯成月牙,很是安静乖巧地把另一只胳膊伸出来。 见此,卢大夫也不禁微微一怔,这丫头身上的沉静书香气质,可是好些大户内院的小姐都比不上啊。 卢大夫在帝京还是有几分名气的,因为精于养生之道,日常也出入过不少官家内院,见过的官家小姐自不在少数。 “小丫头平常爱看书吗?”对于乖巧的女孩子,卢大夫也生出几分怜爱,一边把脉一边和蔼地问道。 顾明月看了眼旁边的爹娘,回道:“不看。” 虽然只有两个比较生硬的字,但轻细娇柔的声音让人更忍不住要好好呵护她。 卢大夫脸上轻松的神色,却在脉象中沉下来,片刻后他收回手,又把另一只手腕重新把过,转向顾家夫妻两个道:“丫头心脏不太好,这种病也没有什么药好治……”看到夫妻两个瞬间焦急起来的表情,他紧忙道:“慢慢调养着,三五年也就过来了。不过你们切忌,不可让丫头情绪波动太大,饮食上也务必精细。” 顾家夫妻连连点头,如得圣命。 顾攀很快引着卢大夫去外间写药方,顾氏看到床上依旧安安静静眉目间染着几分笑意的女儿,强忍着眼泪坐到床边,细细抿过她的额角,轻声安慰道:“翩翩不要怕,咱们以后就好好养着。” 顾明月抱住顾氏的腰,嗅着母亲衣服上的清香,低低嗯了一声。 …… 顾明月醒来的时候是下午申时左右,喝过药又睡了一觉,再次睁眼时,外面的夕阳正透过窗棂照到床榻边上。 她刚想起来,房门就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 还挂着青布书包的蓝衫小少年掂着步子走进来,和顾明月的眼睛对上时,他低低欢呼一声,拽下书包就跑到床边,小心扶住她道:“姐姐,你真的醒啦?你起来要做什么,告诉熠儿,熠儿帮你。娘说你现在还不能下床,得好好养着。” 弟弟的神情是那么轻松活泼,话像豆子一样嘎嘣往外蹦,顾明月忍住猛然看到弟弟时那丝酸涩,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姐姐没事了,想出去看看夕阳,熠儿扶姐姐去吗?” 顾熠看看外面橘黄色的阳光,又看看单薄得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姐姐,摇头道:“姐姐,你要听话,过两天身体恢复了才能出门。” 顾明月逗他,“可是姐姐一个人在房间里很无聊哎。” 顾熠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拍拍小胸脯道:“我读书给你听。” 顾明月:…… 004 父亲 顾氏担心儿子不懂事会扰到女儿,在厨房中也一直注意着那边房间里的动静,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传来时,她欣慰一笑。 转眼看到在灶膛前帮忙烧火的丈夫,顿时心口就有些闷火。 “领着女儿出去玩也不知道好好看着”,她吵着菜嘟囔。 顾攀摸了摸鼻子,呵呵一笑道:“那不是在你娘家吗,就没有太警惕,下次保证不会了。” “以后你休想领着翩翩出去”,顾氏冷冷道。 顾攀无奈地答应一声,心里却知道妻子只是刀子嘴,往往说得厉害。 “不过,说起来,大哥家的二闺女的确欠管教,恁是再好看的珠花,也不能就上手争抢啊。”顾攀说道,继而一叹道:“也是我考虑不周,当时那种珠花买几个一模一样的,也不至于让两个小丫头抢那一个。” 顾氏翻炒着锅里的干豆角,加进去一勺开水才道:“以后一片叶子都不给她们买。” 顾攀又是一笑,提道:“大哥给翩翩寻摸来的那玫瑰露听说一小瓶就得三四两银子。” 顾氏盖上锅盖,翻给丈夫一个白眼,说道:“大哥对咱翩翩的好我记着呢。” 她又转过身到另一边的小灶上看专门炖给女儿吃的蔬菜粥,细细搅拌着时对丈夫道:“明天你去镇里割几斤羊肉,地窖里的萝卜还有些,我给翩翩炖些羊肉汤补补。” 顾攀好脾气的答应。 顾明月接受了弟弟长达半个时辰之乎者也的荼毒,吃过母亲端来的一碗咸香适口的蔬菜粥便盖上被子闭眼睡觉。 意识渐渐被睡眠召唤,顾明月对未来的计划还没展开一个雏形,就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窗外已经发白。 一梦酣甜的顾明月这时候精神饱满,昨晚的一碗蔬菜粥给她补充不少体力,刚要坐起身,就被睡在床外边照顾她的母亲给按了下去。 “娘,我想去出恭。”她低声道,有些不好意思。 顾氏穿上搭在两张被子间的袄子,极快地在顾明月还没有感觉到冷气时给她穿上粉红色的绸袄,紧跟着就把恭桶提到床边来,说道:“快点,然后就赶紧回被窝里躺着,别冻着了。待会儿娘把炭盆生起来暖和暖和你再坐起来。” 顾明月分外不情愿,娘怎么把她当成瓷人一般了。 她撇撇嘴道:“我要嗯嗯,在这里解不出来。” 顾氏噗嗤一声笑了,她家女儿说话就是可爱文雅。 顾明月没听到母亲大人的想法,还在坚持要去外面嗯嗯。 顾氏无奈,让女儿穿上棉裤,又找了件大棉袄给她披上,才算让人出门。 这时还没出正月,外面的地面上都结着一层白霜。 顾明月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顿觉浑身舒畅。 厨房中这时已经响起剁菜的叮当声,是顾攀早早起来在做鸡食。 顾明月听着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嘟嘟声,安静宁谧的感情胀满胸口。 她拒绝了母亲的跟随,解决过生理问题后,便听着声音直接转到后院,去看父亲喂鸡。 她家的后院圈养着二十几只鹅鸭,墙壁上有两根横木,是鸡晚上的栖息地。 顾攀正被一群鸡鸭鹅围着分麦麸和菜叶拌在一起的鸡食,见到女儿过来,笑道:“翩翩,快回屋里去,早晨霜重,再冻着可还得几天不能出门。” 顾明月没有争辩,她只是想看看高大威武的父亲,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 笼着外面的大棉袄,顾明月又去了顾熠的房间。 她轻轻推开门,正想着怎么样把小弟从被窝里拎出来,就看到坐在窗前捧着书,坐姿端正地在默读的身影。 “熠儿,好勤快。”顾明月有些错愕道。 前世,确切的说是前前世的事情虽然已经很遥远,但顾明月记得很清楚,弟弟可是在十二岁考上县学后还睡懒觉呢。 顾熠看到姐姐进来,忙放下书本,小大人一般把她扶到床边坐下,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要好好读书,以后考取功名,那样就没人敢欺负姐姐了。” 顾明月这两天的昏迷,让顾熠有很大触动。 他虽然才十岁,却清楚荷表姐敢抢姐姐的东西,是因为看不起他们。 二舅家的香表姐有一次甚至说,父亲和他们家的伙计没两样。 顾明月又有些想哭,她揉揉弟弟的小脑袋,说道:“熠儿这样想很好,可是功名心太重往往不容易成功。你要有这个目标,却又不能把它看得太重。” 顾熠瞅着姐姐,有些感叹道:“姐姐,你的语气和我们夫子好像,而且说的话,好有道理的样子。” 顾明月展颜一笑,若是没有爸爸妈妈曾经的教导,她又怎么能够明白这些? 姐弟两个说话没多久,顾氏就进来让顾明月回房间躺着去。 顾熠拉着有些闷闷不乐的姐姐,晃晃她的手道:“姐姐,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小河边兜鱼。” 顾明月笑着点头,旭日此时刚刚冒出头来,庭外严霜还没有下去。 记得以前每进腊月,爸爸就会开始收集松柏叶上的白霜,然后装在小瓮中埋起来,到夏天的时候煮沸泡茶喝。 霜水还可以去热痱,是爸爸最喜欢的一种水。 她想到这些,不由又想起爸爸妈妈的脸,微叹一口气,她对弟弟道:“熠儿,我们去扫一会儿霜再回去好吗?” 顾家庭院左侧就有一株大松树。 顾熠以一脸严肃成熟的样子道:“不行,再冻着你,快回房去。” 顾明月很喜欢家人的这份关切,没再坚持,被弟弟牵着回到房间。 顾熠把姐姐捂在被窝里面,然后就蹬蹬地跑了出去。 顾明月以为他回去拿书本,却不料好片刻后,弟弟才捧着一个瓷碗过来,里面赫然是一层白霜。 “给你玩吧”,他把碗递到顾明月面前,说道。 顾明月噗嗤笑出声来,顾熠觉得分外不好意思,瞪眼道:“女孩子就是麻烦,整天玩过家家。要我给你拿小炉子来不?” 顾家的小炉子是平时吃锅子用的,他们家可没有烹茶的雅人。 顾明月摇头,“就要吃饭了。” 顾明月的早餐依旧是一份蔬菜粥,不过这次里面多了些切得小小的火腿粒。 虽然胃口早以被爸爸那个美食家养刁,母亲的味道却依旧让她喜欢。 早饭后,弟弟挎起青布书包去村塾,父亲牵着马去镇里给女儿买吃的。 顾明月见父亲要去镇里割羊肉,没有体贴地说不用,反而说道:“爹,再给我带点黄牛奶来。” “闺女,那东西膻气大,不好喝。”顾攀说道,“爹去药房称几两人参,回来给你炖老母鸡汤。” 顾明月早就习惯喝牛奶,前世她喝得牛奶,都是爸爸妈妈亲手煮的,爸爸妈妈没了之后,她都是自己做,自然知道怎么去膻。 当下便笑道:“爹,我知道怎么做好喝。” 好吧,顾攀觉得既然闺女那么想喝牛奶,便是到时喝不下去全扔了,他也给买。 005 姐妹 顾攀骑上马背走了,顾氏轻轻点了点女儿的额头,笑道:“想一出是一出。” 顾明月眨眨眼睛,前世的确有她和荷表姐争珠花而落水的事情,但她只是喝两碗姜汤很快就活蹦乱跳了,根本没有昏迷这么长时间。 而自己跟着爸爸妈妈学的那么多东西,在以后不可能全都隐藏起来,所以这次昏迷,正好可以当做自己大梦的借口。 顾明月不想把前世由她的错误而造成的一连串不幸告诉爹娘,只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做梦期间,有一对很好的夫妻,把她当做亲生子女般对待,教会她很多东西。 斟酌一下词句,顾明月便把事情向母亲缓缓道来。 顾氏听完,后怕地把女儿抱在怀中,轻抚着她的背道:“幸亏我儿还记得回来的路,否则爹娘还不哭死。” 顾明月有些哭笑不得。 顾氏紧接着又道:“那对照顾翩翩那么长时间的夫妻,我们都应该感谢他们。”心里却决定,明天就去镇子西边的白云寺中给女儿点个长明灯,平安符也得求几个来。 孩子太小,容易丢魂,还是带着平安符保险。 顾明月完全不知道母亲的打算,把自己跟着爸爸妈妈去上海时见到的新奇玩意儿说了好些。 顾氏听得发晕,却还是笑着点头。 顾攀一回到家,她就拉着丈夫把女儿在昏迷间遇到的事情说了,夫妻两个当即决定,下午顾攀在家看着女儿,顾氏步行去白云寺烧香。 吃过午饭,顾氏就对顾明月说要去镇里看她姥姥,让她在家好好待着,别出门。 走出家门前,顾氏又不放心地叮嘱丈夫好几遍:“你可看好翩翩,别她要干什么你都只管答应。” 顾攀连连摆手:“我晓得,闺女这两天得精细养着。” 顾氏听到丈夫的保证,这才挎着小竹篮子向村口走去。 顾攀目送着妻子走远,正要关上门回去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从错对过的人家跑出来。 女孩梳着双鬟,双鬟上系着一对小银铃,她身着嫩绿底色的白梅绣花袄裙,端的是清丽可人。 “二伯,翩翩好点了吗?”她脚步轻盈地蹦跳而来,笑嘻嘻道:“我能去看看她吗?” 顾攀看着三弟家的大姑娘,和蔼憨厚一笑道:“冉冉啊,过来吧,正好和翩翩一起说会话。” 顾秀冉清脆答应道:“二叔,等我回去喂好鸡再过去。” 顾攀说声“好”,便虚掩上门回去了。 顾秀冉转过身,脸上的笑容立即变成厌恶。 大夫都说尽人事听天命了,顾明月竟然还能活过来,命也真够大。 她真不明白,这种骄纵地只知道使唤家人的人,为什么能够得到一家人的宠爱,连名字都不按她们这一辈堂姐妹的秀字序?而她从五六岁就帮着娘带妹妹,为什么家人对她却总是呼来喝去的? 如果不是她自小会说话,日子还真不知道过成什么样子。 顾秀冉回到家,看见小她两三岁的两个妹妹的棉袄上沾着的块块污渍,不由呵斥道:“新衣服才换上多久,你们就穿成了这个样子,秀萍,你都十一岁了,怎么还不知道干净爽利?” 顾秀萍是二妹,听到姐姐的训斥,她撇撇嘴道:“从小我们就没有大姐干净会打算。” “你说什么呢?”顾秀冉呵斥。 顾秀萍吐了吐舌头,拉住三妹便跑开了。 顾秀冉一阵气闷,她方方面面都比顾明月优秀,却因为这些家人而生生拉她一大截,想起来怎么能不恨! 好容易喂好鸡食把家里打扫好,顾秀冉拿出绣筐,正要去找顾明月,堂屋里母亲抱着才两岁的弟弟走出门来,对她道:“大丫头,看会儿你弟弟。” 顾秀冉说道:“娘,明月不是醒了么?我要去看看她。” 顾三婶拧起眉,不满意道:“你去看她就不能带着你弟弟,明月她爹手里宽松,常给她买吃的,你弟弟去了也能吃点。” “娘”,顾秀冉强忍厌恶道:“明月病了,我们没拿东西去看她就够说不过去了,你还让灿儿去她家蹭东西……” 顾秀冉一向好胜心强,从不肯在各方面落于人后,就算顾明月有个比她好的家庭环境,她心里时时会冒出嫉妒之心,但在村子里哪个不说她比顾明月强上百倍。 所以她站在顾明月面前,看到她穿戴吃喝样样都比她强时,心中还是会有一股莫名的优越感。 而她更不愿乞丐一样去要顾明月的东西,尽管,她有好些让她羡慕的东西。 可是她这个娘,怎么总是扫她的尊严? 顾秀冉这么想着,眼中不觉就积聚泪水。 顾三婶一见,骂骂咧咧地就抱着儿子出门去了。这个大闺女会说又会做,顾三婶还想着以后她能嫁个好婆家跟着享福,这两年对大女儿很是容忍。 顾秀冉拿出手帕将眼泪轻轻拭净,抬步朝二叔家走去。 顾明月家这时很热闹,知道她醒了,大伯家的大堂姐和二堂姐也都过来看她。 大堂姐顾秀梨,今年已经十六岁,年前时定了婆家,过秋后就成亲。二堂姐顾秀水,今年十四岁,只比顾秀冉大两个月,议亲的事还没提上日程。 处在年少爱美的年纪,顾秀水对这个比她小两个月,长相做派却都压她一头的堂妹非常不喜欢。 因为村里的小伙子都喜欢找机会和顾秀冉搭话,顾秀水不止一次在背后说她是狐狸精。 顾秀冉有次碰巧听见,气得直哭红了两只眼睛。 顾秀水因此被老爹罚半个月不能出门,她在镇上看中的一朵珠花也不给买了,自此这堂姐妹两个就结了仇。 此时见顾秀冉只端着一个小绣筐过来,顾秀水讽刺一笑,大声问道:“二姐,你空手来的啊?翩翩正病着,需要营养,你好歹也带两个鸡蛋过来啊。” 顾秀梨狠狠扯了妹妹一把,笑对顾秀冉道:“冉冉,我前两天还想找你去借那个莲花样子呢,你绣筐里带着吗?” 顾秀冉没搭理顾秀水,点头道:“带着呢,昨天我又画出一个新样子,大姐你看看喜欢吗?” 顾秀冉说话总是文文静静的。 顾明月身后倚着一床棉被,这时正看着三个姐妹微微露笑。 顾秀冉把绣筐递给顾秀梨之后,便到床边坐下,仔细打量了下她的神色,放心笑道:“翩翩,这次可长记性了吧。你不知道,你昏迷不醒,可把我们都吓坏了,奶奶也前前后后来看过你好几次。” 顾明月笑了笑,反正从她醒来没见过奶奶过来。 顾奶奶向来重男轻女,对她们这些姐妹很一般,而顾攀又太宠女儿,因此顾奶奶很不喜欢顾明月。 不知道二姐为什么提奶奶,如果想让她不高兴,顾明月只能道歉了,奶奶她早就连长得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于是顾明月只是轻轻答应一声。 顾秀冉看着顾明月的表情,却是微微皱起眉来。为什么这个小堂妹,会给她一种不可攀附的感觉? 眼前这个女孩子,雪肤乌发,眼睛黑润清亮,气质较之以往更是大为不同,安安静静却又分外吸引人。 006 牛奶和核桃 就好像,就好像在庙会上,她曾远远看见的那些乘着船出门来的千金小姐。 顾秀冉十分讨厌这种感觉,神情间不觉也冷淡几分。 顾明月看了她一眼,什么感觉都没有。虽然前世的时候,二姐总是鼓励她向展冥去表白,而在她拦住展冥的时候,她又出来帮着展冥解围。 “展大人,不好意思,我妹妹还小,不太懂事。”那时她总是这一套说辞。 顾明月现在隐隐明白,二姐为什么在鼓动她时会笑得那样灿烂,因为她想让她出丑,而在她出丑的时候,她这个美丽善良的姐姐就出现了。 好像前世,二姐和夏雪关系还挺不错的。 顾明月从进到展家,就没再见过家里的亲人,不过倒是听身边的小丫头提过一句,顾家有个女儿嫁给了五城兵马司的杨副将。 那个女儿想必是二姐吧,顾家三房就她们六个堂姐妹。三姐秀水在她离开顾家之前就嫁人了,而二姐的两个妹妹都有些邋里邋遢的,也只有精细的二姐最为可能。 虽然武将的地位远远不如文臣,二姐能嫁给七品的杨副将做正妻,嗯,也算是一个好归宿吧。 反正比她要强不少。 顾明月想起这些往事,也没有都少怨愤。固然二姐喜欢把她往小丑的角色上带,最根本的原因却是她自己傻。 “翩翩,怎么愣神了?”顾秀水猛地抓住她的手臂晃了晃。 顾明月回神,动了动手臂道:“三姐,你拽疼我了。” 顾秀水放开手,哼一声道:“娇气,翩翩,你这个样子,以后不好找婆家的。” 顾明月扶住手臂,面上却很开心道:“那样就最好啦,我爹娘就能疼我一辈子了。” 顾秀冉刚才见顾明月不说话,就起开到一旁坐下和大姐说起花样子,听到那两个堂妹的话时,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见大姐向她投来目光,顾秀冉忙微笑道:“两个小不羞,大姐还没嫁呢,你们就想着找婆家了?” 顾秀梨也摇头失笑,她招手示意妹妹秀水过来,说道:“水水,看看你二姐新画出来的这些花样子,尤其是这个槐花的,一串串白花青蒂,绣出来肯定特别好看。你夏天的手帕子不是还没绣出来吗?过来看看这个槐花的喜欢不?” 顾秀冉脸上的笑容似乎带上些光亮,她道:“水水,来看看吧,如果没有你喜欢的,可以跟我说你喜欢什么花,我再给你画。” 村里的姑娘会自己画样子的也有几个,但是却没有一个能比顾秀冉画得好。 这一直是她颇为自豪的地方。 顾秀水听到她的话,不客气地走了过去,然后把那些花样子好一通批评:“这都是什么呀,手帕上绣一团白花还不晦气死了……” 顾明月忍不住勾唇,这个三姐说话直,以好多人看来,说话直的人往往没有什么花心肠,可她总是率直地给人难听话。 有的人或许会说跟这样的人相处不累,但顾明月觉得,其实也挺累的,因为你往往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就能“率直”地送给你一通话。 这也是前世的时候她根本不喜欢和三姐相处的原因。 那边姐妹三个说话间都拈起了绣花针,顾明月也就下去把她的绣筐子拿来。 看着绣筐中满满的绣线,和一个父亲特地在帝京给她买的针线包,顾明月伸手轻轻抚过,珍惜一场。 无意间抬头的顾秀冉看到她的动作,以及那股子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少女的美好的姿态,眉头紧皱。 然而她很快放松眉头,压下心中的不舒服,说道:“翩翩,你真应该好好绣点东西了。对了,你的那条丝帕绣好没有呢?” 顾明月翻着绣筐中的东西,随意道:“还没动针呢。” 顾秀冉看到那里面有一团透着明亮光泽的丝线,再看自己绣筐中全都是些一般货色,心中的酸水一股股往外冒。 再怎么好的东西,放到她手里都是浪费,老天真是不公平。 顾秀冉心中这样想,面上却笑道:“那现在快点绣吧,有哪里绣不好的,我也可以帮你补补。” 顾明月轻轻一笑。 以前的她根本就懒得做这些事,她的绣筐里装着全村哪个姑娘都比不上的绣线和各种绸缎布料,然而她拈针的次数却是少之又少。 手帕子衣服,镇里都有卖的。父亲常年走镖,也常给她带回来新鲜样子的罗帕。而母亲每季都记着给她做新衣服,那时顾明月真心没有刺绣的想法。 不过在妈妈的熏陶下,刺绣现在已经成为一种拓印在她灵魂中的技艺。 至于画样子,那是顾明月十岁以前的基础课。 顾明月觉得,她再养两天,也得动起手来了。 就算不能达到妈妈那种卖一幅绣品够全家吃十年的境界,她也要把自家的生活在现在的基础上再拔高几个层次。 顾明月心塞塞地觉得,爸爸妈妈的高雅生活已经完全把她养成了一个娇娇女。 自家的生活在村里是很不错,但是能更好她自然是往更好发展。 正发呆,父亲用托盘端着四碗牛奶走了进来。 “翩翩,爹按你说的法子蒸的,你尝尝能喝不?”他把最大一碗牛奶端到女儿跟前,才转身对三个侄女道:“翩翩想喝牛奶,叔就在镇里买了两斤,你们都尝尝。” 顾秀水扇扇鼻子道:“牛奶好难喝的。” 顾秀冉也担心地看向床上的顾明月,“是啊,翩翩,你还不如多吃几个鸡蛋。牛奶不好喝,也不好买。” 顾明月笑了笑,接过父亲端过来的最大一碗,一口气就喝下去半碗,看得对面姐妹三个目瞪口呆。 “翩翩,你这不是为难自己吗?”见她喝得这么快,顾秀梨还以为是在忍腥膻气,忍不住笑道。 顾攀看着女儿的表情,问道:“闺女,爹做的成不?” 顾明月笑眼弯弯地看向自家爹,“好喝,爹,那些核桃虽然吸收了牛奶的膻气,但是还可以剥出用盐和酒拌炒,也是很好吃的零食呢。” 顾攀点点头,说道:“爹去把核桃剥出来炒炒让你们尝尝。” 说话间已经走出门去。 顾秀水将信将疑道:“翩翩,这真能喝?” 顾明月把嫩滑香浓的牛奶咽下肚,笑眯眯道:“可好喝了,姐姐们放心喝吧。” 顾秀水端起一碗,闭上眼睛猛喝一口,然后睁开眼睛朝自家姐姐招手:“姐,一点都不膻,还很香呢,你快来喝。” 顾秀冉和顾秀梨对视一眼,便都笑着走过去。 尝过味道之后,她们也都是双眼发亮。 “翩翩,你真聪明”,顾秀冉有些不自然笑道,“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对呀对呀”,顾秀水也跟着问道,早就听说牛奶养人,可就是那个味儿,她一喝就想吐。若是有了去膻的方法,以后她也要经常喝。 007 绣帕 她家的日子过得很不错,供她和姐姐每天一碗牛奶还是不吃力的。况且,姐姐就快要嫁人了,奶奶半个月前就每天给姐姐蒸一碗鸡蛋羹养身体呢。 顾明月把已经喝完的空碗放到床边的桌子上,被子下的手摸着暖暖的小肚子,笑说道:“蒸牛奶的时候,在蒸盆周围二寸左右的地方放一圈磕开口的核桃就行了,不过核桃不要弄碎。” 这种小窍门之类的东西,顾明月根本不介意说出来。 顾秀梨笑道:“怪不得刚才二叔说到核桃呢。” 顾秀水撇了撇嘴:“核桃那么贵,每次蒸牛奶都放核桃还不如吃鸡蛋羹呢。” 顾明月微怔,很快反应过来道:“其实还有别的方法的,我只是比较喜欢这样蒸出来的牛奶而已。你也可以直接把牛奶放到锅里煮,往里面放些茉莉花茶包就能去膻了。” 顾秀冉听得心中酸涩,我们就该喝贱法子煮出来的牛奶吗?她的双手掐的死紧,一直想着顾明月自大没脑子的缺点才平衡下来,我等着看你一辈子都过得这么顺心。 顾秀水却已经笑着拍手道:“这个好,我回家就试试。” 顾明月笑了笑,虽然看出顾秀冉脸色不对,也没有多问什么。 顾秀水这边又教育她道:“翩翩,我过年时都跟着奶奶学做包子了,可是你还不会烧火呢。奶奶那时候说起来,挺生气的。等你好了,要常来我家,好跟着奶奶学做茶饭。否则以后嫁人,什么都不会做,婆家人是会讨厌的。” 顾明月板着手指头玩,不答话。她就算不会茶饭,也不会为了让婆家喜欢去学的。 更何况,她跟着爸爸妈妈那么多年,精细的饮食菜肴早学了不知多少。 顾秀冉噗嗤一笑道:“水水肯定是想嫁人了,三句不离婆家。不过翩翩身体一向不好,这些东西不学也没什么妨碍吧。大不了,到时候买个会做饭的丫头。” 顾秀梨笑看她一眼,点道:“冉冉你说的那是富贵人家的生活,我们小门小户的,自己还是要学些茶饭手艺的。” 顾明月从来不知道她们姐妹间也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只笑听着也不接腔。 算不上多坏,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不过,跟她没关系。 顾秀冉对于大姐的话,也很巧妙地还了回去。 …… 半个时辰后,顾攀又端着一碟子炒核桃仁进来,照例是先送到女儿嘴边,才招呼着三个侄女吃。 姐妹几个逗过一会儿嘴,便绣起东西来。 顾秀梨和顾秀冉在绣荷包,顾秀水在绣手帕,她们这些东西绣好,都是可以拿到绣庄卖钱的,因此姐妹三个都很认真。 顾攀进来时,也就性子活泼的顾秀水抬了抬头。 听到二叔让她们吃,早就坐不下去的顾秀水就笑嘻嘻地过来,拈起一颗炒核桃仁,放到口中轻轻一嚼,满嘴香,别说膻味,连核桃本来的苦涩味也没有了。 顾秀水又连吃两颗,想到刚才正是翩翩教二叔怎么炒核桃仁的,她笑道:“翩翩,你怎么知道这样炒核桃好吃的?” 正慢慢嚼核桃仁的顾明月:……片刻后说道:“我听说瓜子都是这么炒的,所以就想让我爹试试。” 顾攀虽然憨厚,但不是脑袋不会转弯,想到中午时妻子跟自己说的,女儿在昏迷的两天时间是到了另一个地方,还学会不少东西。这种事,自然不好让别人知道,此时便说道:“水水,好吃便多吃点,叔在灶上还炖着羊肉汤,晚上你们都留在这里吃饭。” 顾秀水很快就丢下刚才的话头,抓起三五个核桃仁给依旧坐在那边的姐姐送过去,至于顾秀冉也没去吃,她才不管呢。 顾攀见此,把盘子送过去,说道:“冉冉,吃吧,等会儿再绣,就当是歇一歇。” 顾秀冉放下绣绷子,捏了两个笑道:“这些就够了,二伯,那些还放到翩翩旁边吧。” 侄女这么懂事,顾攀脸上的笑容又多些。不过想起不着调的三弟两口子,他心中又是微微一叹。 他这个二伯,除了在零食上不亏着侄女侄儿,其他的也不会多做什么。 就老三那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性子,他如果伸手帮忙,那小子肯定直接撒手。 顾攀又让另外两个侄女拿些,便把盘子送到女儿床边的小桌子上。看到床里面放着一个绣绷子,他担心道:“翩翩,你现在好好养身子才是最重要的,那些针啊线的先别碰,等身体好了再玩。” 屋子里另外三个为了挣零花钱而努力刺绣的姐妹,听到这话心都有点嘎嘣脆。 顾秀冉低头掩下心中的嫉妒和不平,同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刚才她还在敦促翩翩快点绣,二叔现在这么说不是打她的脸吗? 顾秀水却已经撇嘴有些艳羡道:“二叔,你真疼翩翩,我绣花挣点钱,我爹还跟我借来给他打酒喝呢。” 顾秀梨无奈摇头,点点她的额头道:“爹还不是逗你小丫头玩呢,借你二十个钱,第二天就给了你三十个。” 顾秀水吐吐舌头,她是家中最小的,而她爹娘又都是好性子,奶奶虽说有点不重视她们,平时该教的东西却一点没少,所以说也从没受过什么大委屈。 可是和顾明月比起来,她还是忍不住羡慕。 光这一下午,二叔就忙着给她做东西吃了,出去走镖,还会给她带许多好吃好玩的。 顾秀冉听到大堂姐的话,心中更不是滋味。 姐妹几个,只有她的爹娘不知道疼孩子。她再不要强点,还不知会怎么被人看不起呢。 三个女孩子心思各异,顾攀这边已经憨笑道:“翩翩身子虚,叔不得给她快点补起来?” “奶奶前几天跟我说了做好鸡蛋羹的诀窍,只用一个蛋就能蒸一大碗,叔,我去厨房给翩翩蒸一碗蛋羹吧。”顾秀梨说着放下绣绷子,站起身道:“奶奶说,鸡子最养人,每天吃一碗比和母鸡汤都补。” 顾攀连忙摆手,“你忙你的,锅里还有羊肉呢,鸡蛋羹叔也会做。” 顾秀水接话道:“肯定没有奶奶做的好吃,奶奶做的蛋羹又香又滑,我都吃不够。” 顾攀哈哈一笑道:“叔也吃过”,摇摇手道:“你们玩,叔去看看羊肉怎么样了。” 顾明月忙叫住父亲,拿起一颗核桃仁送到他嘴边,说道:“爹,光给我们做,你还没尝尝呢。” 顾攀一时间笑眯了眼睛,满脸欣慰。他接过放到嘴里,还没嚼完就赞道:“翩翩递给爹的东西就是香”,细细一品,这可是比蚕豆还好的下酒菜。 摸摸女儿的头,他嘱咐一声“和姐姐们说说话,别动针线”就转身去厨房。 顾明月又对着父亲的背影喊道:“爹,羊肉汤里也放两三颗核桃。” 厨房方向传来顾攀遥遥的答应声。 008 家人 房间里,顾秀梨低声给妹妹指导配色,顾秀冉在低头认真刺绣。 顾明月也没有多少说话的欲望,便拿起刚刚放到床里面的绣绷子打量。 她这里才拿出绣绷子,本就没打算现在绣,正看着,爹就送炒核桃仁来了。 绣绷子圈的是一块粉红色真丝布料,顾明月隐约记得,这是过年去姥姥家走亲戚,姥姥分给她的一块,让她回家绣个手帕子使。 真丝布料很贵,一尺头都得好几两银子,听姥姥说,她这点真丝也是在外面跑商的三舅捎家的。 姥姥家大舅二舅经营着镖行,姥爷是两年前才退下的,而三舅,则是在走镖的过程中,见识到跑商的暴利,这才出去单干。 因为三舅很精明,家中又是开镖行的,出门在外也算有点底气,这两年倒是越来越有钱。 顾明月得到这块珍贵的真丝布料后,很是兴奋了一阵,更难得的是当日一回到家就拿绣绷子撑起来,决心绣出一块好看的手帕。 不过也只是那两天的热劲儿而已,顾秀冉倒是一直在关心她的帕子绣出来没。 顾明月看出来她很喜欢这块真丝,一开始还会说两句,后来就不搭理她这一茬。 轻粉色的薄丝画着一小嘟噜葡萄,旁边是一片嫩绿色的叶子,想必绣出来会很讨喜。 这葡萄,还是顾秀冉给她出的主意。 她当时也觉得很好,拒绝了顾秀冉帮她画好样子的提议,自己捏着笔现在纸上画好,又描好久才腾到丝帕上。 当初十分满意的作品,现在的顾明月看来却很幼稚,更是很单调。 以前跟着妈妈学画的东西在脑海中一一闪过,顾明月终于满意的点点头。 她想在帕子的一个角上绣一只小白猫。 善绣猫的是苏绣,在妈妈那个世界里很多人都知道这一点。 妈妈虽是顾绣传人,对于另外几大名绣也都有过专门的学习。 后来更是在美术的基础上,借鉴这许多绣法,以顾绣为基础,创出一种新的绣技。 这绣技大略可以分为两大部分,写意和写真,然而主要思想都是要把画逼真地绣出来。 所以妈妈的顾绣绣出来的猫,比当时的苏绣更多一种灵动的活的气韵。 而丝是很薄的,却难不倒她,妈妈的新技法中有一种很具特色的绣法,就是专门绣丝帕的,不用打底,也不用绣很多层,却可以把猫的神韵绣出来。 “翩翩,在发什么愣呢?”顾秀冉的声音让顾明月的思绪回收。 她抬头微一勾唇,说道:“在想这块手帕绣什么好看。” 顾秀梨也看过来,问道:“你不是要绣葡萄吗?那画也挺好看的,怎么又要换?” 顾明月笑笑没说话。 顾秀冉放下绣绷子,端着自己的绣筐子走过来道:“要不这里面的花样子你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 二姐就是这么喜欢帮助人。 顾明月暗暗想道,摇头,“我想自己画。” “也行”,顾秀冉直接在床边坐了下来,“有想法时可以说出来,我给你参考一下。” 顾明月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姐姐”,推门声响起时,弟弟欢脱的声音也紧跟着传来:“我抓了好大一条鲫鱼。” 小少年喊着跑进她的房间,书包依旧斜斜挎着没来得及放下。 看到其他三个姐姐,他脚下蹬蹬快跑的步子没有丝毫停顿。 顾熠跑到床边,在距离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举着手中的鱼道:“白脊的,肯定没有多少小刺,姐姐你想怎么吃?” 顾明月看到弟弟呼哧起伏的样子,眼中顿时有种湿热的感觉,她低低头,抽出手帕递过去,说道:“快擦擦汗,爹炖着羊肉呢,鱼先养起来,明天再吃。” 顾熠身子前倾,送出额头让姐姐擦,听此道:“嗯,明天让娘给我们炖鱼汤喝。” 顾明月好笑点头。 顾熠这才有时间给其他三个堂姐打招呼,然后便提着鱼去了厨房,一出门就喊道:“爹,给我找个盆子。” 接着是顾攀斥责的声音:“你小子下河去了?” 顾秀梨这时起身道:“天也不早了,翩翩,你歇着,我们就先回了。” 顾明月也没留,只说道:“姐姐们明天还来玩。” 顾秀梨答应着,就收拾好了绣筐。 顾秀冉拉住顾明月放在被子上的手握一握,眨眨眼睛道:“快点养好身子,过几天我们要去帝京的绣庄去卖绣品,到时候带着你一起去。” 帝京和顾家村相距只有一百里许,坐船的话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 顾家姐妹一直都是把绣品送到帝京的绣庄。 顾明月点头,笑着应声“好”。 顾秀冉这才出去。 顾明月听到外面父亲在说:“梨梨,把这碗羊肉给你奶奶送过去就来叔这边吃,冉冉也别走。” 顾秀梨先道:“二叔,我回去还要帮奶奶做饭呢。” 顾秀冉紧跟着道:“二伯,我回家也得做饭。” 顾攀便也不再留,“那你等着,二伯再给你盛碗羊肉拿回去。” 顾秀冉连道不要。 这时顾氏推门进来,见到院子里这样的场景,很快反应过来,接着丈夫的话道:“在你二伯娘家还客气什么?” 顾攀已经端着一碗冒尖的羊肉出来,递给侄女儿道:“不值什么,一碗肉二伯还是给得起的。” 顾秀冉不接,“给翩翩吃吧”。 顾氏忙接过碗塞到她手中,笑道:“你不吃还有小宝呢,快回去吧,我刚才见你爹才下晌回来。” 顾秀冉的父亲顾森在镇里码头上帮工,所以也说下晌。 听到二伯母这话,顾秀冉只得低头道谢:“我待会儿就让秀萍把碗送来”,然后一手端着羊肉一手端着绣筐朝家走去。 顾氏看着顾秀冉淡泊纤细的背影,看向丈夫,低低感叹一句:“冉冉也挺不容易的,三弟两口子真是不着调。” 顾攀道:“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就他最小,娘又偏疼一些,才养就他这个样子。” 出了门的顾秀冉听到,眼中的嫉恨却越聚越浓。 她需要他们同情吗? 碗里的羊肉冒尖,除了几块白萝卜,实打实的都是肉,少说也有一斤。 但顾秀冉看着,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屈辱感。 有生之年,她一定要把这施舍还回去。 顾森正在厨房里转悠,看到女儿回来,当即脸色难看道:“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做饭?你爹在外面累死累活,回到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顾秀冉压下厌恶,说道:“翩翩病刚好,我就过去看看,一时也没注意到时间。爹,二伯家做的羊肉,让我端来一碗,你要是饿就先吃吧。” 顾森立即由阴转晴,脸带笑意道:“好好,家里还有酒没?” 顾秀冉把碗里的肉倒在一个小瓷盆中,又给父亲拨出半碗,转身从墙角取下一个葫芦,说道:“还有些。” 顾森拿过葫芦晃晃,对院子里正在扔石子玩的两个丫头道:“秀萍,领着你妹妹去族长家给我打一斤酒来。” 顾秀萍很快扯着妹妹秀花进来。 009 扫霜(小修) 顾森从口袋中摸出十几个大钱递过去,心情颇好道:“有剩你就放着”。 顾秀萍高兴地答应了,顾森又道:“以后别就知道玩,跟你姐学学。下次你姐不在家的时候,记着烧上锅。” 顾秀萍嘟囔一声:“姐总嫌我碍事不干净”,扯着妹妹就跑开了。 顾森哪还在意这些,端着羊肉拿着葫芦就去了堂屋。 不片刻,顾三婶回来了,怀中抱着哭的哇哇大叫的顾灿。 厨房里正在烧火的顾秀冉脸色沉沉地跑出来,一把从母亲怀中夺过弟弟回到厨房。 顾三婶先是一愣,紧跟过去骂道:“死丫头你一惊一乍的要干什么,吓着你弟弟了。” 顾秀冉反问道:“灿儿哭成这样,你怎么不哄哄?还担心我会吓着他?” 顾三婶脸色讪讪,语气却很是不好:“死丫头长本事了,教训起你娘来了?他馋别人家的果脯吃,我能给他抢过来不成?” 顾秀冉已把瓷盆中的羊肉夹出一块,送到哇哇大哭的弟弟口中。 尝到好吃的,顾灿立即停下哭声。 顾三婶也看到了灶台上的瓷盆子,走过去问道:“这是什么?” “羊肉”,顾秀冉道,不待娘继续问,说道:“二伯给的。” “你二伯就是大方”,顾三婶笑眯眯道。 顾秀冉冷哼一声,轻轻晃着怀中的弟弟,问道:“灿儿大了跟姐姐亲吗?” 两岁大的小娃娃笑呵呵道:“亲。” …… 接过大孙女端过来的羊肉,顾奶奶脸色发沉。 “你二叔怎么又炖肉?”她问道。 顾秀梨笑着挽住奶奶的手臂,说道:“翩翩还是不大好,二叔炖来给她补身子的。” 顾奶奶想说一个丫头片子,补身子煮个鸡蛋尽够了,还买这么贵的羊肉做什么?话到嘴边却只是道:“买一斤做点汤就是了,你二叔这是又割多少肉?翩翩后面可是还有熠儿呢,钱也不知道给我孙子省着点!” 顾秀水把绣筐放回屋里就冲到厨房,正好听到奶奶这句话,撇嘴撒娇道:“以后孙女可是会带着肉篮子来看您的。” 顾奶奶脸上这才有点笑容,这些孙女中,她最看重的就是跟在她身边的这两个,以及老三家的秀冉。 这时便笑道:“咱们家就你一个馋丫头,快去地窖里拿颗萝卜来,奶奶再给你们炖炖,晚上我们就喝羊肉萝卜汤,再让你姐煎些二合面饼子。” 顾秀水清脆的哎了一声,却是伸手拈起一块羊肉才蹦跳着跑了出去。 顾奶奶摇头道:“太不稳重了”,心中却并没有恼。 顾秀梨道:“等她和我一般大的时候就好了。” 顾奶奶微微摇头,“这人啊,什么性子都是天生出来的。水水这丫头是在我跟前,这才没长歪,要不然就是另一个翩翩。你再看冉冉,有那么一个娘,可啥啥不都是拔尖儿?” 顾秀梨挽袖子洗手,笑道:“翩翩就是被二叔二婶宠的,性子也是很好的。” 顾奶奶这边已经用油在擦炒菜锅,听大孙女这么说,恨铁不成钢道:“老二两口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把一个丫头捧上天的宠着,还明月?以后看他们能不能养出来一个孝顺他们的好闺女。” 顾秀梨笑了笑不再多说,往瓷盆里舀大半勺白面,参高粱面的时候,她问道:“奶奶,用多少高粱面做出的二合面饼子好吃?” …… 顾明月一家刚吃完晚饭,大伯娘就把洗干净的碗送了回来,还给他们姐弟捎带一包青梅脯。 大伯娘看到半歪在床上的翩翩时,心中就有些震惊。 那女孩子身着浅淡的粉色小袄,袄子袖口和领边绣着一圈太阳花,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搭在身前,有些散在枕头上,灯光下,她的眼睛黑亮清润,一排长长的睫毛小扇子般轻动。 在她看过来时,微微眨动的睫毛让她更显几分羸弱。 便是以往觉得这个丫头太娇惯的大伯娘,这时也心生几分怜惜。 顾明月见到大伯娘进来,便要起身,却被大伯娘几步过来给按住了。 “可怜的孩子,病这么大一场,可得好好养过来。”大伯娘满眼关切。 顾明月有些发蒙,大伯娘不是一直都不太满意她吗? 大伯娘拍拍她的肩膀道:“这是你焕大哥在镇里捎来的青梅,喝过药吃两颗,嘴里就不苦了。” “谢谢大伯娘”,顾明月笑道。 “哎,这次咱吃了亏,以后可得乖乖的,别再像以前那样了。”大伯娘越看这丫头越觉得孱弱得让人心疼,也就说了两句掏心话。 顾明月点头,旁边的顾熠却不同意了,他刚才正坐在床边教姐姐认字,这时便道:“我姐姐以前也很乖。” 大伯娘抽了抽嘴角,好吧,当她没说。 这时顾氏把厨房收拾好进来,招待起大伯娘,两妯娌很快便撇开姐弟两个聊了起来。 顾熠继续在床边教姐姐认字。 顾明月一心两用地听大伯娘和母亲的话,无外是家长里短谁家孩子要过满月谁家孩子要成亲谁家怎么样之类的话。 窗外呼啸的风吹不进室内,顾明月突然的走神被弟弟强调的声音拉回。 大伯娘走后,顾氏便赶着儿子去洗脚然后回房睡觉。 顾明月放下腿,和弟弟并排坐在床沿洗脚。 顾氏把烧的红红的炭从厨房中端过来,放到离床比较近的一个墙角。 顾明月说道:“娘,我已经大好了,今晚你就不用在这里给我做伴了。” 顾氏走到床边,看看女儿的脸色,又摸摸她的额头,这才点头道:“晚上要是感觉哪不舒服,就朝着窗口喊一声。” 顾明月笑道:“娘,你放心的好好睡,我真没事了。” 顾氏听得满面笑容,她家丫头也学会关心人了。 顾熠这时举着手道:“我要和姐姐一起睡。” 顾氏皱眉道:“快洗脚,你睡觉不老实,可不能在这里闹你姐。” 顾明月摸摸弟弟的头,说道:“等我好了,你再来和我睡。” 顾熠立即欢呼一声。 等母亲捻灭灯,带着洗好脚的弟弟离开,顾明月躺在温暖柔软的被窝中无声微笑。 天亮了,顾明月从香甜的睡梦中醒来。 她在床尾的衣柜中找出一身加厚的玫红色缎面袄裙,穿上开门走出房间。 院里意料中又是一层白霜,厨屋墙外面的一摞木柴上一层白。 顾明月到厨房中洗过脸,便捧着一个黝黑色小瓮,又从鸡毛掸上拔下一根鸡毛,站在松树边扫白霜。 可能是听到她在外面发出的动静,堂屋里很快传来母亲的问声:“翩翩?” 顾明月哎一声,顾氏紧跟着问道:“你怎么起这么早?” 顾明月看看还微微泛着蓝色的天空,她实在没瞌睡了。 “我睡得后背疼,就起来活动活动。”顾明月回道。 不过片刻,顾氏便系着衣扣打开房门出来。 看到女儿只穿一个袄子,转回身便又拿件大袄出来让她穿上。 “病最怕劳发,你可得注意点。”她不放心地叮嘱,“早晨这么冷,你还捧个瓮?快放下,不想回房间就跟娘来厨房。” 顾明月笑道:“娘,我扫白霜呢,等小瓮满了,用油布扎住口,然后埋到地下,夏天冲凉茶给你们喝。” 顾氏还没来得及无差别反对,顾攀也出来了,一大早就听到女儿如此贴心的话,他心情简直不能再好。 “还是我闺女孝顺”,顾攀笑呵呵走上前,说道:“来,爹来扫,翩翩在一旁指挥着就行。” 010 大舅 穿上大袄的顾明月动作笨拙很多,没两下就觉得胳膊肘酸疼。听到父亲的话,高高兴兴地就把小瓮和鸡毛递了过去。 顾攀拿着鸡毛,看向女儿道:“闺女,这么小根鸡毛,得扫到什么时候?爹把这树一震,瓮就能大满。” 顾明月摇头,“那样就把树上的灰尘也震到瓮里了。” “哎,听闺女的。”顾攀立即转变立场。 一刻钟后,活力满满的顾熠也从房中跳出来,没走近就说道:“姐,我也来帮忙。” 他在房间里已经把爹和姐姐的对话都听到耳中了,当即便起床穿衣。 “你不看书啦?”顾明月问道。 “我帮姐姐扫好霜再看。”顾熠道,说着便跑回房间拽根鸡毛过来。 顾明月在一旁时而指导两句,不过半个时辰,小瓮里便瓷瓷实实地堆满莹白的霜。 顾熠跟着父亲帮姐姐把小瓮扎上油布,埋在后院里才回房看书。 不过他没看一会儿,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饭。 …… 刚吃过饭,顾氏就到厨房煮一碗浓浓的姜汤给女儿送过去。 “咋样,鼻塞得难受吗?”她一进来就说道:“快把这姜汤趁热喝了。” 顾明月起身接过大瓷碗,鼻子囔囔道:“娘,我就是被凉气激着了,在屋子里暖暖就能过来。” 她在外面待大半个时辰,吃饭的时候鼻子就有些囔囔的。 母亲一听,就催她赶紧吃饭,然后回房继续躺着。 一大瓷碗的浓姜汤还在冒着滚滚热气,顾明月没端住一会儿,就觉得手指头烧疼,还要趁热喝下去? 顾明月看向母亲,撒娇道:“娘,我真没事。” 顾氏平时都很温柔,但她如果严厉起来,顾明月也有些小怵,此时她就微沉面目道:“你现在还没好利索,一点凉气都不能沾,快把姜汤喝了。” 顾明月无奈应道:“好吧,不过我得冷冷再喝,这么烫会把我的嘴烧出燎泡的。” 顾氏一听,再看看病后愈加娇娇弱弱的女儿,也就点头道:“行,晾会儿再喝。” 说着她叫来丈夫监督着女儿,一定要保证把姜汤全部喝到肚子里,自己这才回厨房去收拾。 顾攀过来,见到女儿拿着绣筐子在翻什么东西,便坐过去道:“翩翩想要绣帕了?” 昨天就见女儿拿着绣绷子,莫不是想要新帕子? 顾明月摇头,对父亲道:“爹,你帮我打盆温水来呗。” 女儿的要求,顾攀自然没有二话,他很快就站起身,走出门时却又转头交代道:“别想偷偷倒掉姜汤,爹的眼睛可利着呢。” 顾明月以前还真干出过类似事件,此时不好意思笑道:“放心吧爹,我等你回来再喝。” 顾攀听了欣慰,那些说他家翩翩不懂事的人全都是瞎子。 村里的人背后嚼舌根,顾攀听到过,他娘也劝说过,都说孩子不能宠就得打着点,要不然长大后铁定不懂事又不知道孝顺爹娘。 可是顾攀表示,他养女儿不是为了让女儿孝顺的,只要翩翩一辈子顺顺利利的什么都不用说。 更何况他家翩翩那么一个娇闺女,他们夫妻就是一句重话都舍不得给,更别说那些人说的打了。 他就不信,村里有谁家舍得打闺女的? 顾明月把画着葡萄的丝帕放到父亲端来的温水中,然后便端起不太烫的姜汤喝起来。 没有停顿的喝完,顾明月把瓷碗递给满意点头的父亲,装着一肚子水的她就在屋子里来回散步。 顾攀把碗送到厨房,回来的时候给女儿还带着一捧炒松子。 “无聊了嗑着吃”,把松子放到床头桌上的小盘子中,顾攀笑眯眯对女儿道。 撑到要吐的顾明月表示对这个打发无聊的游戏一点都不感兴趣。 丝帕在温水中泡一会儿,顾明月就拿过一片皂荚放到水中轻轻搓洗。 想到爸爸给她和妈妈做的各种花香味洗脸胰子,她打算身体好一些就出去采些花自己做。 大康朝能用得上香胰子的,都是那些大户人家,在展家的时候,顾明月就见那些大丫头用过。 市面上也有卖的,但做的都不好,有些甚至一股猪油味。 父亲曾经给她买过一块,顾明月并没有用过几回,后来也不知扔到了哪里。 现在的香胰子都是用猪油和花瓣混在一起熬制的,和爸爸做的简直没法比。 爸爸做这些手工制品的态度影响了她,图的就是自己方便和乐呵,因此顾明月也没有做香胰子挣钱的想法。 更何况她有一手刺绣技艺,以后恐怕光卖绣品就够享受了,又何必弄那么多事自找麻烦? 好吧,说来说去,还是顾明月又懒又没有什么远大志向。 丝帕上的颜料很容易就清洗干净,在清水中一荡,上面的一点泡沫也去得干干净净。 顾明月拿着帕子在明黄的炭火上烤,刚泼过水进来的顾攀又转身在外面的松树下撮了一簸箕干松针过来。 “翩翩,用这松针烤”,他端着小簸箕也走到炭盆旁坐下,“爹见那大户人家里,衣服都是要熏香的。听说这松香味就不错。” 顾明月默默同意老爹的提议,没有说松香适合的是男子,而且干松针上也没有多少香味。 丝帕很容易干,不过一刻钟,顾明月手中的丝帕便轻滑干爽。 顾攀看着这条真丝手帕,疑问道:“这是前段时间你姥姥给你的?” “嗯”,顾明月道:“我想在这上面绣一只小猫。” 顾攀也给女儿出主意,“我见你冉冉姐都是绣些花啊什么的,猫也不好绣,手帕上绣只猫也没花好看。” 顾明月故作生气地哼一声,找出专门画花样子的笔,在桌边坐下,说道:“我绣好爹就知道好不好看啦。” 顾攀呵呵一笑,搬张凳子也坐在旁边看。 看到丝帕上渐渐成型的一小团憨态可掬肖似逼真的小猫,顾攀脸上的神情是自傲更是担心。 “翩翩,你娘给你求来的平安符带着没?”他不担心女儿突然会画这么好看的画旁人会怎么看,他和妻子能想出一千个理由替女儿解释,就担心女儿哪天再像前两天那样昏迷不醒。 顾明月听到爹的话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她觉得双眼酸胀,不禁道:“爹,你和娘这么疼我,女儿真开心。放心啦,我不会再像前两天那样做梦了。” 她说着抽出来母亲亲手给她戴在颈间的平安符,笑着朝老爹晃了晃。 顾攀摸摸女儿的头,“你娘生你那年有多不容易,你出生来又给我们添了多少欢笑,爹娘怎么舍得不疼你?” 这是院外响起开门声,马蹄声,还有顾氏的声音:“娘,大哥,你们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吕鳞是个身长七尺,浓眉大髯的汉子,这样一幅样貌让他在外走镖时颇能唬人。 他的后面还跟着一个拿着马鞭的年轻人,正是家中长子吕天翔。 011 蒸烂老公鸭 顾氏听到声响从厨房出来,围裙还没来得及解下,说着话急忙忙地就过去掺住从马车上下来的母亲。 吕家的马车还是早几年让工匠做的,不是现在流行的圆顶样式,和帝京里的新式马车比起来早就落时了。不过车缝里并没有多少灰尘,看得出来主人养护的很好。 吕母打扮得干干净净,挎着一个蓝布包下来。 吕大哥在旁问道:“今天没什么事,就过来瞧瞧,翩翩怎么样了?” 吕若昨天上香时遇到大嫂,未免大哥再挂心,就把翩翩醒来的事说了下,没想到大哥人今天就过来了。 顾明月从窗户中看到进来的是大舅,便和父亲一起出来,这时听到问自己,忙上前道:“大舅,我已经好了。” 顾氏也道:“她一个小孩子家,恢复得快着呢。我昨天就和大嫂说过翩翩已经没事了,怎么好劳动你们过来走一趟?” 吕母拍拍女儿的手,笑道:“我想外甥女过来看看也不成?”说着就过去把顾明月的手拉住,上下打量一番才道:“看这气色就是好了,姥姥也能放心了。” 顾攀说道:“您想外甥女,也该她过去看您的。” 顾氏那边正在问侄儿:“天翔,你怎么也跟着过来了?镖行里谁看着呢?” “我爷爷”,吕天翔笑道,“姑,听您这话,是不欢迎我来啊?” 吕大哥皱眉斥道:“跟你姑贫什么嘴?” 顾氏连忙拉住侄儿护住,没有理只是外表脾气厉害的大哥,问侄儿道:“芳荷现在怎么样,昨天听大嫂说她也有些风寒?” 吕天翔也不在意老爹的训斥,回道:“她喝过药就好多了。” 自己那个妹妹哪是什么风寒,只不过是被父亲罚跪心里不满意生气罢了。本来今天父亲是要妹妹过来向翩翩道歉的,妹妹眼睛红红的坚持不来,被母亲护着,父母因为这事一大早就起了争执,吕天翔这才要一起跟过来的。 其实他并不认为错的就是妹妹,翩翩自小就被姑父姑妈宠着,小荷是他家最小的女孩,平时那也是被宠着的。 所以两个被家人娇宠的女孩因为一朵珠花而起争执,真说不出谁对谁错来。 不过现在的情况是,翩翩落水大病一场,小荷就算有理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吕天翔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两家人已经寒暄着走向堂屋。 顾攀把炭盆从女儿的房间端出来,送到堂屋中,放在丈母娘跟前,又忙着去厨房给大舅哥冲茶。 自然不是什么好茶,十几文钱就能称一两的那种,乡间都是用这待客。 顾攀又给丈母娘端来一碗糖水,才坐过去和大舅哥说话。 顾明月看着家里待客的汤水如此贫乏,出去采花的想法更加蠢蠢欲动。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较冷,昨天听弟弟说,村外的梅花才绽苞,这正好是做茶香露香胰子的时候。 明天一定要争取出门。 吕母喝过糖水,身上的冷气消散后,便打开小包袱,从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顾明月,“炸糖糕,还热乎着呢,翩翩快吃”说着又对女儿道:“你也来吃一个,周家的炸糖糕做得最好吃,每天就炸一盆面,这还是天翔一大早过去排队买的。” 炸糖糕是北边的一种吃食,周家就是从那边迁过来的,凭着炸糖糕的手艺在丰河县立住了脚跟。 顾明月打开油纸包,先递给姥姥母亲,自己才拿起一个轻咬一口。 嗯,有点甜腻了,也不够酥嫩。 顾明月有点吃不下去,这两天都是吃母亲做的饭,母亲的茶饭虽然不精致,但毕竟是前世把她养大的味道,所以她吃着感觉还很不错。 也是现在,在咬下一口外面买回来的吃食后,顾明月发现自己真是有难养的危险。 不想吃她也不为难自己,直接就放到油纸包边上。 吕母看见,念了她两句,又拿出一包梅子果脯递给她。 顾明月也只是挑一块不太大的果肉细嚼慢咽起来。 吕母就摸摸她的胳膊,担心地对女儿道:“我怎么看着,翩翩这吃东西不像以前那么有劲儿了?” 顾氏笑笑:“想是过两天胃口就开了。” 吕母点点头,说道:“我带了一只老公鸭,这最补人精气,待会儿就给翩翩炖上。” 蒸烂老公鸭,功效比参芪。 顾明月想到爸爸每次给她和妈妈做鸭子吃的时候,都会说到的这句话,就说道:“姥姥,别用炖的,咱们蒸着吃吧。” “原来还是那个馋猫啊”,那边大舅听见翩翩的话,笑着打趣道。 要是别的女孩子,最怕听的恐怕就是和懒馋挂钩的字眼。顾明月从没有过这种顾虑,更何况大舅没有半点嘲笑她的意思。 “大舅,我包你今天吃过蒸老公鸭,以后都不想吃别的。”她笑着道。 “呦,翩翩这是要亲自下厨招待大舅?”吕大哥脸上笑意更盛,也不是说,这个外甥女真的很讨喜。 想到早晨妻子的话,他的眼底有些厌烦。 翩翩是他亲外甥女儿,又是因为自家女儿才这么大病一场,他过来走一趟多吗? 顾明月笑道:“既然大舅都这么说了,我今天一定要露一手的。” 见外甥女儿说得认真,大舅连忙摇手道:“翩翩有这个心意就好,下次等你身体好利索,再给大舅蒸老鸭吃。” 处处被限制行动的顾明月很郁闷。 姥姥和母亲在堂屋中坐一会儿,便拿着带来的菜去了厨房。 顾明月也跟过去,尽管姥姥好几次赶她回房去。 顾明月:我真的很想吃蒸得烂烂的老公鸭啊。 吕母带来的鸭子是已经处理干净的,肥嘟嘟的一只在案板上搁着。 顾明月想象出鸭子蒸熟后出锅时的那种香味,走过去拉拉母亲的衣角。 顾氏正拿着刀取鱼内脏,鱼就是顾熠昨天捉的那条鲫鱼。 “翩翩真的要做菜了?”她转头看向女儿,笑问道。 从这丫头十二岁起,顾氏就常在做饭的时候把她在身边拒一会儿,当然是想教女儿做饭。 不过学了一年多,丫头连灶都烧不好。 顾明月也笑道:“今天让娘大开眼界。” 顾氏见她气色好很多,鼻子也不囔囔了,想了想便点头道:“行,这顿饭娘给翩翩打下手。” 虽然这么说,顾氏还是做了大部分的菜,顾明月就只专心对付老公鸭。 找来父亲剁猪肉馅,把茴香花椒桂皮磨成粉,顾明月把猪肉馅装满鸭子的肚子,然后将这些香料混着香油搅拌均匀涂抹在鸭子表层…… 因为外甥女儿要给蒸老公鸭,大舅也跟过来看她要怎么做。 这时看见那鸭子被刷得一层油亮,他便笑道:“翩翩,这么就成了?” 顾明月点点头,说道:“在锅里添好水,兑半碗酒,上锅后在锅沿贴一圈湿纸,先大火后小火,蒸一个时辰把鸭子翻过个,再蒸半个时辰就好了。” 大舅性子急,听到这么多步骤要求,顿时眼晕道:“这鸭子做好,大舅早就吃饱了。” 顾明月笑道:“现在刚刚巳时,做好的时候刚好赶上午饭。” 她说着取过酒来,行走在厨房间,手脚异常麻利娴熟,不过片刻就架上锅盖上了锅盖。 ------题外话------ 不好意思啊,之前想修修文,就把章节删了,但是蠢作者又没修出来,只是删了一万多字(还没发到)o(╯□╰)o 以后有啥行动一定提前跟大家说一声,今天多更一章。 012 理由 顾攀把柴抱来,点火烧锅。 顾明月正要去弟弟房中顺几张纸过来,就见吕天翔已经拿着一沓纸进到厨房来。 “给,翩翩,我可是把账本都贡献出来了”,他笑着道:“你这菜可得能入口才行。” 自到姑妈家这段时间观察下来,吕天翔觉得这个小表妹还是有那么点可爱的。 大表哥虽然说不上讨厌她,但还真没像现在这么发自真心的笑着和她说话过。 顾明月接过“账本”,疑惑地看了眼大表哥,说道:“肯定不会让你觉得账本被浪费了。” 小刷子一般的睫毛抬起又微微垂下,一双黑瞳琉璃婉转。 吕天翔在接触到小表妹的目光之后,顿觉浑身一阵酥麻。再回过神来时,伊人已经翩翩在锅灶边打转。 这感觉,还真是难以言表。 大舅注意到自家儿子定定看着翩翩眼睛眨也不眨的样子,走过去低咳一声:翩翩才多大,你小子就敢起别的心思? 吕天翔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向老爹笑了笑,“爹,我出去转转。” 大舅威严嗯一声,吕天翔撒脚而去。 他刚出门,就和正要进门的女孩子迎面撞上。 吕天翔跟着姑父学过几手,反应很快,把女孩子一扶,就收回手站在一旁。 “来找翩翩玩啊?”他来过姑妈家的次数不少,认得这个女孩子就是翩翩三叔家的姑娘,而且这个女孩子去镇里时,他也遇见过几次。 顾秀冉觉得手臂上被男子搀扶过的地方灼热异常,这让她的脸上也现出一份红晕。低声道:“这是我和奶奶学做的糟茄子,用的都是晚秋的小嫩茄子,送来给二伯娘添一份菜。” 呃,原来是这样。吕天翔勾起手指挠挠额头,他一个客人也不能就接过来啊,余光看见翩翩正从厨房出来,忙抬手叫道:“翩翩,你三叔家的姐姐来了。” 从来没在年轻男子跟前受到过如此冷遇,顾秀冉内心觉得分外气恼和羞耻,脸上的红晕也更加明显。 顾明月走过来,奇怪地看了眼在门口相对二站的两个人,然后问道:“二姐,有事吗?” 顾秀冉觉得手中的糟茄子这时候有千斤重,她举起手中的小坛子,强笑着递给顾明月,“我见姥姥来了,便想送份菜过来。” 她紧跟着又道:“如果你觉得糟茄子不好的话,我就拿走。” 顾明月以前绝对看不上这种“烂东西”,这时的她却不然,她笑着接过小坛子,笑着道:“谢谢二姐,中午你和秀萍秀花就过来吃吧。” 竟然没有嫌弃的让她拿回去? 顾秀冉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不自然,很快摇头道:“不用,家里正做着饭呢,我得回去了。” 顾氏这时听到声音出来,忙叫住顾秀冉道:“翩翩她姥姥带了许多小吃食,你等着,二伯娘给你拿点,带回去让小宝吃。” 顾秀冉连连摆手,说一声就转身快步跑开了。 一直默默旁观的吕天翔看向顾明月,指指顾秀冉跑开的方向,嫌弃地又指指她道:“瞧瞧人家多懂事多能干,你可得好好学。” 顾明月吐吐舌头,抱着坛子跑回厨房。 吕天翔一手捏着下巴想,这小丫头还真是改变了。以前总是一副熊孩子相,现在却怎么看怎么喜人。 顾明月回到厨房,把糟茄递给母亲,转头看看外面的表哥,有些苦恼的捶捶头,为什么从见到大舅和表哥,她就有种想说什么却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 中午的饭桌上,菜肴很丰盛。 一盆新鲜的鲫鱼汤,一大碗粉蒸肉和一大碗红烧排骨。 顾明月做的老公鸭最后端上来。 顾氏揭开盖子的那一瞬间,围在桌边的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味道,香”,大舅哈哈大笑道:“只是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不过翩翩啊,不管吃起来咋样,就冲这味道,大舅今天也得多喝两杯。” 顾熠小猴子一样从座位上站起来,跑到顾氏旁边转转悠悠,“娘,这真是姐姐做的吗?我要一个鸭腿,姐姐一个鸭腿。” 吕天翔逗他道:“好吃的你们姐弟都占了,让你们姥姥吃什么?” 顾熠看看表哥,又看看姥姥,颇有些为难道:“那姐姐和姥姥吃鸭腿,我吃鸭胸脯好了。” “你小子,竟挑好东西给自家吃,我和你大舅舅吃什么?”吕天翔又笑着道。 顾熠道:“我吃鸭后膀吧。” 吕天翔道:“那你爹娘吃什么?” 顾熠顿时恼了,他瞪眼表哥,走到姐姐座位旁,恨恨道:“我吃鸭屁股成了吧。” 满座轰然大笑。 顾熠被笑的满脸通红,他就是想吃个鸭腿有错吗? 顾明月揽住弟弟的肩膀,忍笑道:“熠儿想吃哪里就吃哪里。” 老公鸭蒸得极为软烂,一筷子下去,轻轻松松地就能拈出一块肉,放到口中,入口即化,齿颊留香。 一个七八斤重的老鸭子,七个人吃得干干净净。 因为蒸得酥烂入骨,骨架最后也被几个男人分吃干净。 “翩翩”,吕天翔吃得心满意足,朝小表妹竖起大拇指,“你这一盘菜,比镇里福源楼里的名菜还强。” 你才是一盘菜! 顾明月默默吐槽,眼中却满是琉璃笑意。 吕天翔又有些愣怔,大舅紧跟着狠狠咳嗽一声,然后对顾攀道:“妹夫,明天要到南祁省府走一趟镖,你今天收拾下行李,明天我们卯时镖局会合。” 顾明月的脑中顿时响起一声炸雷。 正月末,南祁省,天雷降,巨石堵江,所有途径石葫芦峰的船只全部被巨石砸坏,人员死伤无数。 那一世,他的大舅当场被巨石砸死,父亲凭着一身神力和武艺救下身负重伤的表哥。 因为船家也被砸死,船家的娘子还把镖局告到了县府,姥爷最后交了一百两赔偿银子。 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就完全没放在心上?是因为和她没有什么切身关系,所以才没有在一见到大舅和表哥时就想起来吗? 表哥因为那次的伤,年纪轻轻就留下一身病,镖局在父亲和二舅的勉力支撑下才维持下来,姥姥更是因为晚年丧子差点哭瞎眼睛。 顾明月强忍住身体的颤抖,看向父亲道:“爹,大舅,你们去南祁省府这趟镖,晚些日子再走行吗?” 正和大舅哥商量行程的顾攀愣了愣,随即微微板起脸道:“翩翩,别胡闹。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我们走镖亦然。” 顾明月坚持道:“不要,爹,你们不能现在去。” 尽管舍不得,当着大舅哥的面,顾攀还是要做出训女的姿态。 不过他还没开口,大舅哥就抬手压了压,看向翩翩道:“翩翩,你总得说出个理由,大舅才得想想成不成。” 013 争执 理由? 顾明月无意识地搅着手指,肯定不能说石葫芦峰会在几天后被劈,说了也没人相信。她眼睛猛然一亮,说道:“我听说南祁省内的玉陵河里有一种很美味的鱼,三月份的时候最肥美,我想吃,大舅如果那个时候去走镖,正好给我带鱼来吃。” 以前的她就是这么任性啊。 “胡闹”,顾攀顿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见女儿被吓得一怔,他又忍不住放轻声音道:“到时候爹去给你买来。” 顾明月摇头,“你们那个时候去走镖,不正好顺便吗?还能省下船钱。” 一桌子人的脸色都有些妙不可言。 吕天翔本来很生气,在听到这句话后却有些想笑,他道:“翩翩,这一趟镖走下来,十次船钱也赚出来了。况且,南祁省和我们这里有沅江沟通,顺流一天半就能道,来回也就三四天,咱们不用去,跟船家说一声,他们就能捎鱼过来。”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顾明月坚决摇头,期盼地看向大舅道:“大舅……” 大舅沉吟片刻,虽然觉得外甥女儿很胡闹,但是他们也不差这一趟镖钱,外甥女还是第一次这么求他,不走就不走吧。 他点头,顾明月立即笑道:“大舅最疼翩翩了,正月里乘船也不安全,江上容易涨水。” 顾攀欣慰微笑,就知道他家丫头不是不懂事的,原来是担心他们。不过他也不想让闺女不如意,前两天那老大夫的叮嘱可都还在耳边呢。 吕天翔这大半天建立起来的对表妹的好感却消失殆尽。 爹也是,单凭小丫头一句话就要毁一门生意? 他呵呵一笑,对顾明月道:“翩翩,你现在可真懂事啊。” 顾明月淡淡一笑不计较。 吕母虽然也有些不满意,倒是没说什么。 这篇话揭过,吕母帮着女儿收拾好饭桌就回内室说起闲话来:“翩翩被你们夫妻两个宠的真是不成样子了。” 顾氏知道刚才的事娘心里肯定不痛快,就是她也觉得女儿有些胡闹,便说道:“娘,这些道理,我会细细跟翩翩分说明白的。如果这趟镖大哥不走损失很多的话,下一年攀哥的钱就少分给我们些。” 吕母听到女儿的话,心里好受许多,瞪她一眼道:“死丫头,跟你娘还耍这些心眼子。我不是看重这一趟镖费,镖行能发展好,就是靠的好口碑,这无缘无故毁镖,你大哥在顾客面前不得一番低三下四的解释?” 顾氏笑道:“那就委屈大哥了,等过几天还让翩翩给她大舅蒸老公鸭吃。娘,我家翩翩好容易醒来,大夫就说过她以后不能情绪太激动,我不想让女儿因为这件小事不开心。” “好好”,吕母无奈地拍着女儿的手臂,“娘也没说你们什么?” 在外偷听的顾明月放心了,紧黏在她身边的顾熠抬头看她,低声道:“姐,你好想吃玉陵河里的鱼吗?” 顾明月:……弟弟有点呆啊,以前怎么没发现? 哪知道在顾熠的心目中,姐姐就是这么任性洒脱。 …… 大舅母听到明天的镖就因为那外甥女“想吃三月玉陵河里的鱼”这么一句话就给作废了,她登时气得火冒天灵盖。 “吕大郎”,她一声喝住正要脱衣上床的丈夫,怒声道:“这日子你还想不想好好过了?” 吕鳞皱皱眉,斥道:“正月都没出,你就想吵架是怎么的?” “我想吵架?”吕氏气得嘴唇发抖,“你看看你们家的人都出的什么事?” 她正要再说,外面传来吕天翔的声音:“爹,娘,你们又在吵什么?” 他走进来,一手解下毛领披风,顺手搭在门后的衣架上。 吕氏一看到大儿子,眼中就掉下泪来,声音哽咽道:“咱们家就是围着你爹那妹子和外甥女转的,好好的生意,一趟镖走下来就能落三十多两银子,凭什么因为小孩子的一句话就推掉。” 泪珠子越掉越多,吕氏拿手帕轻轻擦拭着眼角。 面对一言不合就拿哭来威胁的娘,吕天翔表示心很累。 他过去把母亲扶到椅子边坐下,说道:“娘,这您别担心,我刚才和镖主道过谦了,皮老板很大方,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他很信任我们义武镖行,依旧愿意让我们走这趟镖。” 把儿子推出去“挡枪”还以锻炼口才为名义的吕鳞这时问道:“怎么说?先说好,你爹我可答应了翩翩,明天不走这趟镖。” “她说的话比皇帝还管用?”吕氏不由气怒道。 真是一家子没道理的糊涂蛋,想吃三月的玉陵河鱼,耽误现在的什么事儿了? “你说话注意点”,吕鳞警告妻子,“翩翩在咱家落水大病一场,提这个小小的要求算什么?我还告诉你,三月里就是没有正好到南祁省的镖,我也得去一趟给丫头买鱼吃。” “好你个吕大郎……” 见父母又要开火,吕天翔连忙道:“爹,娘,儿子都到说亲的年纪了,你们能不能别一有事就吵。” 这句话更多的是在点他娘,吕氏果然收住话头。 吕天翔继续道:“皮老板问我为什么要解镖,儿子也想不出什么好借口,便直接道家中有妹妹想吃三月份的玉陵河鱼。皮老板听后哈哈大笑一场,紧跟着便道他也觉得三月份的玉陵河鱼很不错。” “就这样”,许久不见儿子再说什么,吕氏不可思议问道。 吕天翔点头。 吕鳞沉思片刻,笑道:“这位皮老板恐怕也是个爱吃的,到时他可以一来一往都带着货物,恐怕能多赚一倍。” 吕氏听到这话,再想想三房如今的富裕,她低声说道:“他爹,咱们走镖的途中,也偷偷运些货物倒卖行不行?” 吕鳞脸色立即沉下来,怒极道:“浅见妇人,我们走镖的地位就只比商贾高那么一点,天傲考科举都比仕农出身的多加两场,你是不是想让小二也跟着我去走镖?” 大康朝和顾明月曾经在爸爸那里看到的古代很像,民众分为士农工商四个阶层。工主要是指那些靠手艺吃饭的人,比商人优越的一点是,他们的后代却可以参加科举。 不过这些学子需要多加两场诗赋考试,内容主要是分别用诗和赋的形式阐发论语。 要求不可谓不苛刻,所以一大批出身工层的学子都被刷在乡试之外,然而一旦考上,便可以荣耀家门。 只一个秀才身份,就可以帮全家人免除各种税赋。 而大康朝对于工商的征税则是一样重的。 因此工阶层的家庭,尤其盼望家中能出一位秀才。 014 刺绣 吕氏一听丈夫的话,当即诺诺不敢再言。 吕鳞这才又问儿子:“刘船家那里可去打过招呼了?” 吕天翔点头,“说过了。” 看儿子神色,吕鳞笑道:“这次被骂了吧?” 有这样盼着儿子挨骂的爹吗? “刘船家说我们早就定好了他的船,现在又不走,害他损失生意”,吕天翔道:“儿子便赔给他三两船资。” 吕氏立即瞪眼道:“三两?我们又没用他家的船,他怎么不去抢?” 码头不远处的一个小屋内,精瘦干练的刘船家正在煎药,他对床上病怏怏的老妇人道:“娘,义武镖行明天的镖不走了,还赔给咱们三两的船资,儿子这两天就不下水了,带您去药堂针灸。” 老妇人张张嘴,眼中涌动着泪水,直说道:“吕镖头,厚道人啊。好人有好命,好人有好命。” 刘船家也笑着点头。 旁边在灯下做活的年轻妇人听到这话,冷哼一声道:“好人有好命!刘旦,三两银子是你从人家那里讹来的吧?走来回两趟船,才五两银子,吕家再好心……” 刘旦喝住妻子的话,“住口,平时我说让你好好照顾着娘,你都是怎么做的?卢翠儿,你再敢胡巴巴,信不信我明天就休你回家。” “那你就休啊”,年轻妇人把手中的活一摔道:“老娘早就不想跟你过这苦日子了,不写给我休书你就是孬种。” 说着她便甩下布帘子进入里间。 床上的老妇人流下浑浊的眼泪,喃喃道:“别吵,别吵。” 刘旦跪在母亲床前,低头朝脸上扇了一巴掌,道:“儿子不孝。” 老妇人连忙撑起身扶他,口中道:“旦儿,旦儿,是娘拖累了你。” 刘旦抬手接住母亲的手握住,坚定道:“娘,儿子要休妻。”见母亲瞬间满脸焦急,他忙道:“儿子再娶一个心好的,好好孝顺您。” “别休妻,别休妻”,老妇人却一直说道。家里这个样子,她早晚都是要死的,儿子休了妻可怎么过? 码头边小小的茅屋一直亮灯到很晚。 旭日东升,麻雀在晨光里扑腾着飞来飞去。 吕家的大院子里,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正在扑麻雀。 吕鳞晨起锻炼,看到满头大汗却连一只雀都没扑到手的侄儿,不由大笑,而后招手道:“天侠,过来,大伯教你一个捕雀的法子。” 吕天侠是吕老三鲜的独子。 吕家在镇子里算得上一个大户,早在三兄弟都成人时,吕老爹便用尽全部积蓄,盖下这一处五进的大院子,最前面的就充作镖行门面,吕老爹和老妻紧住后面的一进,然后三兄弟依次在后面居住。 所以吕家虽然名义上没有分家,实际上已经是各过各的小日子了。 吕天侠年纪小,他的父亲又经常外出经商,吕老爹担心孙儿跟着他娘养成妇人习气,便经常带在身边。 所以充作镖行的这一处院子,经常有吕天侠窜这跑那的身影。 听到大伯父的话,吕天侠便兴致勃勃地跑过来,说道:“大伯父快讲。” 吕鳞微微一笑,正要说话,便见老父亲引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进来,后面还跟着个牵着黑色毛驴的小厮。 生意这么快就上门了,吕鳞精神一振。 那人走进来,先朝吕鳞施礼,吕鳞还礼,拍拍见到客人便站在旁边不说话的侄儿,说了一句拿弹弓子打,便引着客人到正厅坐下。 双方坐定,吕母端茶出来,客人便道明来意,原来他是三十里外吴家村吴大地主家中管家,家里小姐要在正月二十八嫁到二百里外的苏南县,他过来便是为小姐的嫁妆托镖的。 把来意讲明,管家喝口茶水,提出要求道:“贵局能否在二十七日黄昏前把嫁妆送到地方?” 今天就是二十五,到吴家村押上镖怎么也得大半天时间,一天多走个二百里路,并不算吃紧,吕鳞想了想,便答应下来。 看过对方的身份文书,双方又谈好价钱,定下押镖契文,吕鳞便让二弟吕鳌和天翔准备起东西,而他则去十几里外的顾家村通知妹夫。 顾家里,顾明月刚刚吃过早饭,正坐在小凳子上晒太阳,顾攀和顾氏正在整理大门两旁的两块菜地。 吕鳞牵着马进院来。 看到大舅哥这时候过来,顾攀不用问也知道有镖了,当下也没多说,就让妻子去帮他准备干粮。 走到女儿身边,顾攀憨憨一笑道:“闺女,菜地等爹回来给你整。” 顾明月看看大舅,又看看父亲,问清楚这趟镖是到苏南县,从他们这里到苏南县根本不可能走水路,她便点头道:“爹,大舅,一路顺风哦。还有,我要吃苏南的糖葫芦。” 父亲之前也曾去苏南走过好几趟镖,顾明月是以清楚那里的糖葫芦好吃。 “哎”,顾攀笑着答应,摸摸闺女的头,说道:“在家要听你娘的话,好好养身子。” 说话间,顾氏已经把干粮包裹准备好,顾攀又跟妻子交代两句,这才骑上马走了。 下午顾明月和母亲坐在暖暖的日光下刺绣。 顾氏看到女儿绣帕上憨态可掬的小猫时,不由地拿在手中端详好一会儿。 “这是翩翩画的?”她笑问。 顾明月点头,“等绣出来更好看。” 顾氏想起女儿说的在梦中和那对夫妻学到好多东西的话,心中很是欣慰,很快就把绣绷子递给女儿,说道:“那翩翩绣来,让娘看看。” 一炷香后,顾氏想看看女儿绣的怎么样,凑过去一看,本来憨态可掬的小猫被绣法乱乱的一层针线覆盖。 细细看一看,针脚很平滑,但是整体根本就没法看啊。 顾氏忍不住抽抽嘴角,不想打击女儿,却还是忍不住问道:“翩翩,你这是绣的什么?” 顾明月了然地看母亲一眼,晃晃手中的绣绷道:“虽然丝很薄,不能把猫绣太厚,我还是得打一层底,等绣好了娘再来看。” 顾氏默默点头,心中却觉得自己明天一定得把女儿的女红给抓紧了,否则就这一手乱绣,传出去还不被人给笑话? 015 平原 顾明月完全不知道母亲的打算,正一针一线绣得认真。 顾氏看着女儿沉静的侧颜,不得不承认,丫头自从醒来,基本性子没什么改变,却是安静许多。 不过这样也好,以前翩翩活泼到跳脱,她可是为日后给女儿找个什么样婆家才好发愁过,也曾拘着女儿要她学点东西,效果总是不太好。 如今不用烦恼女儿太过跳脱,顾氏又隐隐担心太安静会不会被人欺负。 正发愁时,叩门声响起。 顾氏起身开门一看,是大嫂和三弟妹一起来的。 没等顾氏问她们来意,顾三婶已经眉飞色舞地开口道:“二嫂,山脚林家的男人上午咽气啦。家里只剩下一窝孩子,村里人都觉得可怜,族长便发话说让咱们村人帮着林弛那孩子治理丧事。” 顾家村有顾林郑三大姓,林郑两姓都是后来迁过来的,且又以顾姓人家最多,所以顾家族长也是村里的村长。 他的话不光是顾姓人家要听,林郑两姓的人家也得听。 山脚林家的男人名叫林庚,在村子里算得上一个可怜人,上面有个偏心偏到咯吱窝里的娘,没分家的时候和他妻子可没少受压榨。 好容易挨到家里最小的弟弟也娶上亲,全家分了家,林庚却只得到村西边山脚那一片地。 然而对于林庚一家来说,就算分得的东西很少,他们也都是很高兴的。 但好景不长,林庚在山脚安家的第二年,林氏就因为难产大出血而亡,撇下一个男人和四个娃。 如今不过四年,林庚又因为常年劳作积下的痨病去世,他们家里的光景只怕会更难。 顾三婶还在啧啧感叹,“二嫂,你可没看见,那林家的米缸都见底了,四个娃跪在灵前哭得泪人一样,哎,谁看见不落泪?” 她说着还提着袖子擦擦眼角。 顾大嫂有些看不惯三弟妹这幅幸灾乐祸的样子,没理她的话头直接对顾氏道:“弟妹,族长说了,每家都凑点东西提过去,丧已经让小子们发出去了,估摸着傍晚就得有吊唁的人过来。我们这些女人也早点去,不能让客人来了连口水都没得喝。” 顾氏点点头,问道:“大嫂,这礼钱我们随多少?” 在村子里,不论谁家有红白喜事,几乎一个村子的人家都要随些礼钱的。 顾大嫂道:“咱娘说就照旧例,咱们随五十文钱就行。” 顾三婶没想到还得拿钱,也不擦眼角了,忙开口道:“这林家当家的都死了,咱们随过去的份子钱还能收回来吗?” 顾大嫂看她一眼,敷衍道:“三弟妹,常言说得好,莫欺少年穷,那林弛今年也十六岁了,听说早两年就开始跟着他爹出去做工,你还担心他以后能断了这个礼?再者说了,四个娃那么可怜,我们就白出钱又怎么了?” 说完,她也不管三弟妹难看的脸色,转而对顾氏道:“弟妹,你收拾点米面就去街口,我也得回家拿钱收拾点东西。” 顾氏送走两位妯娌,便到厨房倒出米面各三斤,又拿出一条腊肉,拿上五十文钱正准备出门时,才想到自家闺女。 她转头看去,女儿正坐姿端正地拿着绣绷子在一针针刺绣,姿态别样的好看。 顾氏从刚才就有些戚戚然的心松缓下来,她交代女儿一句“娘去林家了,待会你就回房间去绣,别冻着自己”,便挎着竹篮子出了门。 顾明月放下绣绷,看向被母亲关上的门上还在微微晃动的搭链,皱着眉想山脚林家,林弛都是谁啊? 前世顾明月的少女时代,每一份时光都是无忧的,她从来没有关心过这样的事,竟不知村子来还有这么一家人! 一家只剩孩子没有父母,活下去得有多艰难? 尽管大伯母说,那个林弛已经长大了,可还是个少年人啊。 顾明月正在想那些有的没的,门上的搭链一动,顾秀冉一手牵着弟弟一手端着绣筐走进来。 “翩翩,我来找你绣帕子呢。”她一进门就笑道。 顾明月把绣绷放到脚边的绣筐中,起身笑道:“二姐来得正好,我一个人正无聊呢。” 顾秀冉看她一眼,似揶揄道:“翩翩,你这一病,性子倒越发安静了,也更像一个大姑娘样子啦。” 顾明月笑笑,扯过小顾灿捏捏他肥嘟嘟的脸蛋,转身回房间装了一盘子松子桔饼出来。 “灿儿,在这里吃吧。”把盘子放到院子里的小木桌上,她招手让顾灿过来。 “翩翩,你给他拿这么多做什么?”顾秀冉连忙道,“只给他一小捧就够了。” 顾灿一听这话,立即跑过去把盘子抱到怀中,瞪着顾秀冉道:“我的,姐姐坏。” 因他这一抱,松子呼啦撒下不少,顾秀冉连忙过去捡,脸上却很难看,“灿儿,这是在二伯家,你这样馋翩翩姐不会笑话你,到别人家看要被人怎么说。以后不能学着要嘴吃?” 顾明月听到这话,暗自撇嘴,二姐还真当她是傻子,听不出话里话? 想想以前,自己还真是听不出,或许还会和二姐一起教育顾灿要嘴吃不好。 如今?她径直回到座位上,拿起绣绷悠悠然地牵针引线。 顾秀冉没听到堂妹的附和,心中一阵挫败,这丫头是真长心眼了?还是病还没好利索,不耐烦多说话? 她帮着弟弟剥几颗松子,叮嘱他自己吃时一定要剥开壳,这才拿着小凳子和顾明月并排坐在一起。 侧头看了眼堂妹的绣绷,只见名贵的真丝面料上一片乱线,顾秀冉不屑地撇撇嘴,果真是浪费,她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姐妹两个闲话片刻,顾秀冉微微叹口气,带着伤感道:“翩翩,你听说了么?” 正乐在刺绣中的顾明月奇怪地抬头看她,疑问道:“什么?” 顾秀冉一边下针,一边说道:“平原哥的父亲上午死了,家里只剩下他和三个弟弟妹妹。” 所以平原哥就是林弛吗? 林弛曾经在村塾外偷偷听过几次课,村里请来的蒙童先生发现后,十分感慨,问过他的名字,就给他取了一个字,平原。并且先生还嘱咐他,以后有时间来听课,就直接进私塾里听。 从那以后,村里的平辈孩子都喊他平原。 此时顾明月听到二姐的话,结合着刚才大伯母的话,很快就反应过来,她低低嗯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顾秀冉却又开口问道:“翩翩,你是不是讨厌平原哥啊?” 016 往日 顾明月疑问,她现在连这人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好不好?“二姐,我不讨厌他啊,你怎么这么问。” 顾秀冉笑看向她,眼中有些对小妹妹不懂事的无奈,“你忘了,两年前吧,咱们一群女孩子去山脚那边划着小船摘莲子,后来过去一帮男孩子帮忙,上岸后平原哥把他摘的一大把莲蓬都送给了你。可是你手都没伸,就那么看着莲蓬掉一地。” “所以,我们才会以为你讨厌平原哥啊。”她戳戳顾明月的头,说道:“你都忘啦,平原哥当时脸都红了。” 随着二姐的叙述,顾明月也想起了那件事,有一个身姿挺拔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掠过。 “我自己有莲蓬,干什么要他的?”顾明月说道。 顾秀冉打趣的呦了一声,撞撞她的肩膀道:“翩翩,你真不知道平原哥为什么要送给你莲蓬啊?” 大康中风俗很开化,少男少女因为互通情意而让双方家长订下婚约的事比比皆是。 不过成亲前真有什么实质性的接触,被旁人知道后,却也免不了被念叨的。 顾秀冉的话让顾明月想起以前她鼓励自己向展冥表白心意时的情景,也是这样看透一切的好姐姐模样。 顾明月有些反感,皱眉道:“二姐,你别这么说,我现在还小呢,就算以后嫁人,我也听爹娘的。” 顾秀冉面上的笑意依旧,她拍拍顾明月的肩膀,说道:“我们翩翩真乖。” 顾明月微微躲开她的手,姐妹之间的气氛立即有些尴尬,好一阵沉默,只有顾灿嗑松子的声音嘎嘣嘎嘣。 顾秀冉越觉得顾明月不是那个可以任她愚弄,然后能让她在旁边静静看笑话的小丑,心中的嫉恨也就越发浓烈。 她甚至没有什么心思刺绣,片刻后又打开话匣子道:“翩翩,彩葵过来看你了吗?” 彩葵? 这个名字只在心里一过,顾明月就有了印象。 毕竟这是她前世玩得最好的一个姐妹。 彩葵是郑姓人家的,住在村东一片,她是家中老大,比顾明月长半岁,然而心眼却比顾明月多一轮。 郑彩葵原来叫盼弟,她上面有三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妹妹,她的父母特别想生个儿子,家里女孩子的名字都和“弟弟”有关。 这一串名字也算没白起,郑彩葵七岁的时候,她的弟弟终于出生了。 而郑彩葵又长大一些后,觉得自己的名字很难听,很可能会影响她以后的婚事,就求着奶奶给她重新取了个名字。 顾明月印象中,郑彩葵和她从八九岁就在一起玩,比她和堂姐妹的关系都亲上一层。 然而那只是以前顾明月的印象,现在的她看来,郑彩葵也就是觉得她人比较傻,别人说什么她都很容易相信,才和她在一起玩。 那时候,父亲买给自己的东西,可没少分给她。 大到珠花手帕,小到糕点零食,郑彩葵没少从她这里拿。 不过郑彩葵要东西时很有技巧,第一步先夸东西好,第二步感叹她在家里什么都没有,这个时候顾明月往往就把东西给她了。 郑彩葵却还要推让一番,“翩翩,这是你爹给你买的,我拿走,别人不定要怎么说呢。” 顾明月就会说道:“东西是我送给你的,谁能说什么?彩葵,你有啥缺的,就跟我说,我爹每次出去走镖都会给我带好多东西,我也用不过来。” 好傻缺! 回想起前事,顾明月羞窘低头。 自己以前要傻到什么程度啊,简直就是闭着眼活的。 当初展冥把装晕的她抱到家中,彩葵很快就过来看她,并口口声声为她打抱不平,“我真该早点过来,堵住那个展大人问问他有没有心,翩翩你对他那么好,他却总是不理不睬?现在他又抱了你,我们不能这么放过他。” 当时的顾明月深以为然,并且坚定地不放过展冥,别说做妾,做丫头也要跟着他。 然而郑彩葵可能都没想到,展冥竟然会同意娶她做妾。 要知道展冥可是那年的新科状元,跨马游街之时风光无限,来往乡间治农也做得有声有色,前途绝对是一片光明。 能当他的妾,对于一个农女来说,真是好归宿了。 郑彩葵可能又心中不平吧,过来给她讲了许多妾的生活很不好过,一点地位都没有诸如此类的话。 可那时的顾明月那么心系展冥,任郑彩葵说破嘴皮子,她也只是感激地拉着她的手道:“彩葵,你别担心,我会尽力把自己的生活过好的,等展大哥看到我的好,我就和他商量回村来看你们。” 郑彩葵听到她后面这句话,脸上的神情就是一僵,当时她道:“翩翩,我祝你能美梦成真。” 顾明月抚额,有种不忍回想的感觉。 那个时候的她,多么赤诚,多么缺心眼,多么想当然。 顾秀冉看见堂妹脸上神情变幻,似乎很受打击的样子,脸上笑容更盛,“可能是彩葵这两天比较忙吧,翩翩你别介意。” “嗯”,顾明月看向她笑道,“二姐,我不会介意的。” 现在的她灵台清明,把她们迫切希望她出丑从而在一旁看她笑话的心理看得通透,所以顾明月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顾秀冉心中暗笑,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没脑子的傻瓜。 她迟疑片刻,又道:“翩翩,我见过好几次彩葵和平原哥一起说话,你说她会不会喜欢平原哥?” 顾明月有些吃惊,不知道二姐想干什么。 挑拨她和郑彩葵的关系?以前这个二姐不是经常和她说郑彩葵的好话吗? 还是顾秀冉想看二女争夫的戏码? 不过不管她的目的为何?顾明月都只能让她失望了。 “二姐,彩葵的想法我也不知道”,她笑说道,“这种话咱们两个说说就罢了,在外面还是不要多说,传出去对彩葵不好。” 顾秀冉只觉得心中一噎,讪笑道:“我也只是见只有我们两个,而且你和彩葵玩得又好,这才说的。” 顾明月点点头,这时顾灿吵着要喝水,她便起身去厨房倒水,顾灿喝过水,就嚷着要回家找娘。 顾秀冉正不痛快,感觉这一下午的小丑好像成了自己。因此她便顺势告辞,领着顾灿离开。 017 三蓝 顾明月却并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中,送顾秀冉离开后,便又坐下绣了会儿。 小小的白猫儿渐具形态时,顾氏急急忙忙地推门进来。 “娘,怎么了?”顾明月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忙站起身问道。 顾氏见吓到女儿,走过来摸摸她的额头,这才道:“没事,娘可能就在林家吃晚饭了,趁个空回来给你生盆炭,再给你们姐弟俩做好晚饭。” 顾明月说道:“娘,我自己会做饭,您忘了,我在梦里跟爸爸妈妈学会好多东西。” 顾氏没容她把话说完,就打断道:“翩翩,做梦的事,除了爹娘知道,你可不能再告诉别人了。” 顾明月挽住母亲的胳膊一起朝厨房走去,撒娇道:“娘,我又不傻,不会和别人说的。” 顾氏无奈一笑。 生火,蒸米,炒菜,顾氏终是给儿女做好晚饭,才又急急忙忙地去林家。 走之前,她嘱咐女儿道:“天一黑你就和熠儿栓上门,娘最迟酉时末就回来。” 顾明月乖乖应下,母亲走后,她回到房中找出玫瑰露,滴了一滴到蒸好的米饭中,然后把盖子盖上。 晚上吃饭时,顾熠捧着米饭喊道:“姐姐做的米饭好香。” 顾明月笑道:“以后姐姐就天天给熠儿做这么香的饭,不,还要做比这还香的米饭。” 爸爸就习惯在蒸好的米饭中滴入一滴香露,再盖上盖子焖一会儿,香味便和米香混容在一起。 这样做出来的米饭尤其美味。 姐弟两个刚吃过晚饭,顾氏也披着夜色回到家中。 顾明月还在锅里给母亲留着一碗饭,她猜想娘在林家肯定吃不好。 顾氏果然没怎么吃,当看到锅里女儿给留的饭时,她满脸的都是笑意,不住说道:“我们翩翩懂事了。” 顾熠忙忙举手道:“娘,菜是我要给你留的。” 顾氏笑得眼眶发热,搂住儿子女儿感叹道:“熠儿和翩翩都是懂事的好孩子。” 想到林家跪在棺材两旁的四个孩子,那最小的丫头才刚四岁,顾氏再看看自己的一儿一女,心中珍惜万分。 天气本该越来越暖,然而这两天早晨起来却冷得越发厉害。 顾熠喷着一团白气跑到姐姐的房间中喊道:“姐姐,明天夫子要去吊唁林伯父,我们学堂放一天假。” 顾明月放下手中的绣活,拉过来脸蛋被冷风吹得通红的弟弟,给他摘下书包和暖耳,推着他道:“坐炭盆旁暖和暖和。” “你们夫子和平原哥的父亲是朋友?”她问着,又拿起绣活。丝帕上的小猫半下午的时候已经绣好,她便又在绣筐中拣出一块蓝色緞,想要做个三蓝绣的荷包。 三蓝绣用蓝色绣线来表现整幅作品,和黑色白色调和使用,可以分出三到十余种不同的蓝,成品素雅、淡洁,比起其他的配色刺绣更具一番风味。 顾明月现在并没有打算绣大型绣品,先把绣筐里的布料和线都做完,正好趁着堂姐她们一起到帝京,到时候买些大幅缎面布料,再进行大型绣品的刺绣。 顾熠听话的站到炭盆旁,一边上下翻着肉呼呼的小手,一边回答姐姐的问题:“是啊,因为夫子让平原哥免费听课,还借书给他看,林伯父便请夫子吃过几顿酒,所以他们也算是朋友吧。” 顾明月点点头,把已经画好花样子的布料放到绣筐中,又开始劈丝。 顾熠这时已经暖和过来,便走到姐姐身边,看着姐姐纤细的手指就那么一捻一拉,便把一条很细的丝线劈成两股,然后再捻再拉…… 顾熠看呆了,觉得这个时候的姐姐特别美。 018 谈话 顾明月注意到弟弟目不转睛的样子,不由戳戳他的额头,笑问道:“傻熠儿,发什么呆呢?” 顾熠看向姐姐的面庞,呲牙笑道:“姐姐好好看。”接着又补充道:“姐姐和娘亲天下第一好看。” 顾明月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捏捏他的小脸蛋道:“熠儿真有眼光。” 顾熠哼哼鼻子,注意到姐姐的绣绷子上已经换上新的布料,便问道:“姐姐,你绣的小猫呢,熠儿要看。” 顾明月把叠放在枕边的丝帕拿给他。 顾熠捧住,小心地抖开,然后嘴巴就张得圆圆的。 淡粉色的丝帕一角上,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白猫在拨线团。 顾熠甚至有种错觉,这只小猫就是活的,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碰小猫身上柔软蓬松的毛发。 触手的丝滑冰凉告诉他,小猫只是姐姐绣出来的。 他满眼赞叹道:“姐姐,你好厉害。就和夫子说的,化腐朽为神奇一样。” 顾明月见弟弟这么喜欢,说道:“过两天姐姐给你做个新书包,在上面绣只小老虎怎么样?” 顾熠欢呼道好,片刻后又嘱咐道:“姐姐,我有书包用,你不要累着。” “知道”,顾明月收起绣线,拍拍弟弟的小脑袋,站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做饭去。” 今天的午饭就是顾明月做的,顾熠早被姐姐的一手厨艺收伏,此时又是拍手欢呼:“姐姐,我还要喝什锦粥。” 顾明月答应着走向厨房,顾熠小尾巴一般在她身后跟着。 顾氏同样是姐弟两个晚饭后才回来,看到儿女又在锅里给她留着饭,她满心的熨帖和心疼。 嘱咐着姐弟两个快去洗脚,她自己盛好饭,端着到女儿的屋子里吃。 顾明月和顾熠并排坐在床沿上洗脚,母亲过来,她便问道:“娘,林家那边还得几天忙吗?” 顾氏不禁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碗道:“按理说是要停灵七天的,不过林家实在是困难,听林弛那孩子的意思,是明天就把他爹下葬。” 她又接着说道:“这两天招待客人的米面菜肴茶水,全都是村里一家家凑的,林家四个孩子当时便朝着我们磕了一圈的头,让人看得实在心酸。林弛又是个懂事知恩的,也是不想太过麻烦村人吧。” 顾明月没有见到当时的场景,感触并没有多么深刻,不过听母亲的声音说到后来都带了丝哽咽,便安慰道:“娘,平原哥那么懂事,他们的日子想必会慢慢好起来的。” 顾氏擦擦眼角,笑道:“是啊,平日里有村里的人帮衬些,总会好的。”然而她转眼又气愤道:“不过这林家老婆子也太黑心了,你林大伯好歹也是她的亲儿子啊,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一点都不伤心不说,还踅摸着要走她儿子生前在山里开出来的五亩地。便是再没见过东西,她就不想想,这林家还有四个孩子要吃饭呢。” 顾明月和弟弟对视一眼,静听母亲对林家老婆子的不惯,偶尔也附和两句。 顾氏说了一阵,注意到儿女都在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不由好笑道:“我和你们说这些做什么呢?总归世上没那么多黑心人。” 端着吃完的空碗,她跟儿女交代一句便去厨房洗刷。 因为第二天林弛的父亲就要下葬,顾氏早饭也没在家吃,就和两个妯娌一起去了林家。 顾明月在母亲走后不久便穿衣起床,顾熠倒是比她起得还早一些,小小的身影正蹲在案板前咚咚地剁鸡食。 剁鸡食的案板是活动的,为了方便,顾熠就直接把案板搬到了地上。 顾明月没走近厨房便道:“熠儿,你去看书,这些我来做。” 顾熠回头朝姐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随即转回身继续当当当,清脆的声音也紧跟着响起:“姐姐,我做完鸡食就去看书,爹说这都是男人的活计,你没力气做不来。” 看着还是个豆丁的弟弟,顾明月哭笑不得。 019 白梅 早饭过后,顾明月对一会儿看两页书一会儿就在院子里跑两圈的弟弟道:“熠儿,你的书看完了?” 顾熠一副闲不住的样子,这时正背拿着书在她周围转悠,听到姐姐的问话,便忙走到她身边道:“我都已经背下来了,姐姐可以检查。” 顾明月接过书,随意翻一页提问,见弟弟果然对答入流,便合上书道:“那熠儿,咱们出去摘梅花吧。” 顾熠听了双眼就是一亮,然后他抬头看看天上,嗯,太阳很好,不会冻到姐姐,当下小手一挥:“走吧,我再给姐姐兜鱼吃。” 姐弟两个很快收拾一番,锁上门直向梅树最多的村西而去。 村西边有大大小小五六处野塘子,绕着塘子就长着不少的梅树。 野塘子远处,便是一片群山。 顾明月挽着小竹篮,手搭凉棚看向那一片山,觉得心中异常踏实和开阔。 “姐姐,梅花多还没开呢。”顾熠站在最近的一株梅树旁向她招手,问道:“这样也可以吗?” 顾明月走过去,见到稀疏的梅枝上一簇簇雪白的花苞,没想到竟然还是白梅!她忍不住低头轻嗅,暗香悠悠顿时迎鼻。 这样清幽的香气,可是比爸爸在院子里种的那几株白梅还要浓郁一些。 顾明月低头看向不及她肩膀的弟弟,说道:“这样的就正好。” 顾熠听此,便捡着低枝上的花苞摘起来。 顾明月嘱咐道:“别把花苞摘完,每个花梗处都留一两朵,这样也不会影响它结梅子。” 顾熠答应了,不一会儿就摘满一小把,他把梅花苞放到小竹篮里面,然后疑道:“姐姐,今年的梅花好像开的有些晚啊。” 顾明月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往年梅花在过年时都有开的,而今年都快出正月了才打苞,的确有些不正常。 她想了想,说道:“可能是今年霜多天冷,梅花就开的比较晚吧。” 而且这些梅花之所以会这么香,很可能也是这个原因。 顾熠帮着姐姐摘了会儿梅花,就拿着网兜去塘子边兜鱼。 小小的身影蹲在塘子边,熟练地把网兜沉到水底。 虽然见弟弟一副熟练的样子,顾明月还是走到塘子边的梅树上摘花苞,偶尔还转过头嘱咐两句:“熠儿,你注意着点。” 顾熠笑眯眯地答应,姐姐越来越疼他了哦! 姐弟两个一个兜鱼一个摘花,太阳在不觉间就移到了正当空。 顾熠带来的鱼篓子已经装满了指长的鱼虾,大鱼只有两三条。 不过有这样的收获,姐弟两个都很满意。 顾明月按按竹篮中冒尖的白梅,叫上弟弟道:“熠儿,回家去了。” 顾熠答应着,收拾起鱼篓和网兜,用一只手提着,另一只手抓住姐姐的手。 姐弟两个正要回去,不料迎面碰见一个身着麻衣重孝的少年。 少年和顾熠不相上下的年纪,两只眼睛红肿,一面疾走一面揉着眼呜咽着。 顾明月不用问也知道这个只顾哭泣的少年是谁。 020 无理(注意,渣作者开始更新啦,以后更新正常。 野塘子的西南方向坐落着两三户人家,其中门朝东的一户从她和弟弟过来摘梅花,就进进出出不断人,将近午时还有一排只闻哭声不闻唢呐的丧葬队从那家出来。 所以尽管顾明月没什么印象,也能肯定那户人家就是林弛家。 此时迎面遇见这个呜呜哭泣的少年,顾明月心中也有些恻然。 眼看双方就要撞上,顾明月松开弟弟的手,扶住那少年,安慰道:“……节哀。” 开口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个明显是林弛弟弟的人叫什么。 顾熠也上前两步,喊了声“广陆哥。” 林弛的弟弟名林疆,夫子取字广陆。 林疆突然被人扶住,放肆的哀痛就是一顿,怎么也没想到,野塘子这里大中午的还会有人。 又听那声音,是纤柔的女声,林疆没看见人先就有几分难堪,待看见人时,难堪全部变成了气愤。 他胳膊上一用力,就把顾明月搡到一边,白梅花从竹篮中飘洒出来,在地上扑了一片。 林疆看到那女人的小竹篮中满满的一篮子都是白梅花,心中的火腾得就冒出老高。 野塘子这里的梅树不少,每年梅子熟时,大姐都会带着小妹过来摘梅子,然后拿到集市上换点钱。 可是这个女人竟然把花都摘了,而且,她还曾经那样贬低他们的大哥,说大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再者此时,林疆心中正积满了满腔的愤怒。 他的父亲才刚入土,奶奶就当着全村父老的面,说要四叔帮他们耕种山上那五亩地,大哥不同意,奶奶便拿大姐和小妹的婚事威胁他们。 在人前说得好,每年都会让四叔分给他们四成的收成,还承诺会常把姐姐带在身边教导,再过两年就托人寻亲。 但是这哪一件之中,没有奶奶和四叔一家子的算计? 他和大哥可以不要名声,大姐和小妹却不能不要。 他们只能妥协,若非顾家族长好心,为他们争取过来两亩地,父亲这几年精心开出来的荒地岂不是全都要进入狼口。 林疆满心的愤怒无处发泄,他问大哥,长辈不慈我们为什么能不孝,大哥只面无表情地告诉他“时候未到”。 是啊,他们还羽翼未丰。 林疆明白,然而心中的悲苦和愤怒不发泄出来,他一定会忍不住把四叔家的强子抓过来狠揍一顿。 所以他跑到了野塘子这边,大哭大嚎怎么都好,只要能把心中的郁气全部发泄出去。 谁知会碰到这个他素昔记恨的顾明月?! 多钟情绪在心头爆炸,林疆根本没有余地想起来这两天顾婶子,时常会温柔如母亲一般劝他们姐弟几个多吃一点。 把顾明月搡到一边,林疆登时便伸手指着她恶狠狠道:“谁让你过来摘这里的梅花的?你不知道多少人在盼着这梅子的成熟吗?” 顾明月被推的身形趔趄,好在弟弟及时过来扶住她,她站稳身体,可惜地看了眼洒到地上的梅花。 然而再看看对面就比她弟弟高一点的小少年,她大度地决定看在情况特殊份上,不与这孩子计较。 顾熠却是不愿意了,扶好姐姐,鱼篓子往地上一扔就冲了过去。 只一个眨眼,林疆就被顾熠推到在地。 林疆虽因为营养不良,一身的瘦骨,但认真比起力气,顾熠却不是他的对手。 一时不察被推倒,林疆眼中的火苗顿时噌噌地往外冒。 他一手撑地,另一手抡起照着顾熠的脸就挥了过去。 被自己弟弟的动作惊呆的顾明月这时反应过来,她一大步过去,伸手就抓住了林疆的手腕。 察觉到林疆的手腕瘦得挌手,顾明月轻叹一声松开手,拉住自家弟弟后退两步,对半坐在地上的少年人道:“广陆,这里的梅花都是野生的,村里每个人都能摘吧。你心里难受,我们都能理解,但你不能把火撒到我身上。” 林疆稍稍恢复理智,被顾明月一番话说得脸色发红,再想到顾婶子这两天对他们的照顾,他几乎抬不起头来。 见他如此,顾明月也不再多说,她低下身子,捡拾着还能用的梅花,顾熠也一声不吭地蹲身扶正鱼篓子,把撒到地上的鱼一条条往篓子里扔。 林疆抱住头,就那么坐在地上。 ------题外话------ 因为作者要准备考试,还有另外一些原因,所以这段时间断更,到八月一号恢复更新,希望大家耐心等待。么么哒。 021 找茬 林疆抱住头,就那么坐在地上。 正无声间,有女子吃惊担心的声音响起:“明月?广陆,这是怎么了?” 顾明月抬头,便看见一男一女前后疾步朝这边而来。 男子十六七的模样,一身麻衣重孝,身姿挺拔如松,眉目清朗俊逸。 想必就是林弛吧。 而那女子,正是顾明月的好友,郑彩葵。她身着素淡的夹袄,脸上粉黛不施,因为已经及笄,发髻上簪着一枚简洁的簪子,看起来清丽异常。 郑彩葵越过林弛,把抱头坐在地上的林疆搀扶起来,看向顾明月时,脸上已经带上失望和怒气。 “明月,广陆比你小,就算是无意间撞到了你,你也不用打他吧。”郑彩葵义正言辞地开口就训。 顾明月依旧慢悠悠捡着梅花,根本没有理睬她的意思。 林弛看着那个扶着篮柄,正在认认真真地捡拾地上白梅的女子,想到她对自己的鄙视,双目似被烈火灼痛一般,猛然闭上又睁开。 他上前一步,正欲施礼道歉,郑彩葵看见他的神情,压下心口的闷痛,抢先开口,又道:“明月,你怎么越来越不讲道理了?”语气中的斥责更加明显。 顾熠瞪向她,说道:“你才不讲道理,不知道事情原委,就训我姐姐,你算老几啊?” “你,熠儿”,郑彩葵虽然气极,却依旧强忍住了,她说道:“眼前这个样子,我还用问吗?再说,我和你姐姐是好朋友,这么说也是为她好啊。” 林疆呆站在一边,头深深地低着,感觉没脸见人,听到彩葵姐姐还在说,就低声道:“彩葵姐姐,你别说了,这次的事,不怪他们,怨我。” 林弛看了弟弟一眼,他见到弟弟只是坐在那里抱头不语时,就知道他做了理亏的事,否则不可能那么不言不语的,所以他才什么都不问便决定道歉,谁知彩葵却先他一步开口。 顾明月把还能用的白梅都捡到篮子里,这才拍拍手提着篮子站起身来,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郑彩葵,淡淡道:“彩葵,你一过来就指责我,还说我们是好朋友,意思就是你很了解我,根本不用问,就知道这件事原因在我了。” 郑彩葵被顾明月看得心头一惊,再听到她这话,便有些发慌,忙摆手解释道:“明月,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我就是看着这里一片乱,广陆又坐在那里……你不要怪我。” 她说时眼中已经噙着泪花,林疆抬头,有些愤恨地看向顾明月。 顾明月无奈一笑,说道:“你们都看着呢,我刚才欺负她了吗?” 林疆脸色一红,林弛因为看见郑彩葵急哭而有些难看的脸色也是一顿。 郑彩葵:…… 早就看清郑彩葵的为人,顾明月不想再和她有什么来往。 她不再看郑彩葵一眼,敛裙走到林弛面前,微一伏礼道:“平原哥,节哀,只要我们心怀信心,以后的日子定会越过越好。” 洁白光滑的额头,乌黑如绸的头发,小巧秀美的隆鼻……就在他的眼底。 林弛在心中苦笑一声,不怪她说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样美好的女子,他林平原便是暗自想想,都是对她的亵渎吧。 这时她能说一声“节哀”,能说一句“我们”,林弛觉得那已经僵掉的心,也慢慢恢复了几许温度。 他低头,说了声:“多谢”,又道:“舍弟不懂事,我代他说声抱歉。” 顾明月摇头,“不用,我能理解。” 看林疆对她仇视的目光,想必郑彩葵在他们跟前说过她很多的坏话了。 林弛见她如此大度,心中那些早就冷成冰渣子的对她的怜爱也似有了点温度,他招手让弟弟过来,说道:“既是你自己鲁莽,也向明月道个歉吧。” 林疆低低说了声:“对不起。” ------题外话------ 渣作者回来啦,以后更新恢复。说两个问题啊,一是这个女主很苏啊,所有人都对她宠宠宠,1对1;二是历史知识渣作者忽略,像是古代人都是弱冠20之后才取子,我的都是早早都有字了。还有古代官员体系啥的,作者表示弄不来,只能按照大概情况写,大家别介意啊。不过,情节一定是要很精彩的,敬请期待! 022 打算 顾明月牵起一直站在她旁边的弟弟的手,走着道:“接受你的道歉了,快回家去吧。” 兄弟两个迈步,出来这么久,也的确该回去了。 单独站在一边,好似被孤立的郑彩葵脸色难看至极。 顾明月怎么变得滑不溜秋的?还故意让她出丑。 林弛突然回头,看到她难看的脸色,略微一怔,郑彩葵忙放松神情,微露一笑。 林弛说道:“彩葵,走吧。” 郑彩葵心中这才好受许多,这两三年来自己对他的用心果真没有白费。 以前的时候,林弛的眼中何曾看到过她呢? 郑彩葵家中姐妹多,平常的小事上爹娘都不曾照顾到,更遑论婚姻大事,所以她从懂事后就有自己的打算。 林弛是村里长相身材都很拔尖的人,而他的家境比她家还要差,如果能够嫁他,以后的日子肯定能过成神仙眷侣一般。 顾明月在家中便是再被娇宠又能如何?自己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恐怕得罪多少人还不自知吧。 郑彩葵心中冷笑,且看你日后怎么得瑟,还拿一些不用的东西打发叫花子般给我,真是自视忒高。 顾明月牵着弟弟的手走在前面,哪里知道郑彩葵的一番心思?临到小路岔口和林驰兄弟两个告辞过,她便和弟弟朝家走去。 再次被忽视的郑彩葵咬牙低头,顾明月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儿? 眼珠微转,她便有些为难地看向林弛,低声道:“平原哥,明月怎么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 林弛回头看看这个两天来都在他家帮着大妹的女孩子,微笑道:“彩葵,你别多想。” 林疆也安慰道:“是啊,彩葵姐姐,你和她不是最要好的朋友吗?况且你也说了,那个女人就是任性到根本不管旁人的感受,对这种人也不值得多想。” 林弛不赞同地看了兄弟一眼。 郑彩葵闻言低头,脸现一抹苦笑,点点头,“我们快回去吧,家里还有一堆客人呢。” 待兄弟二人走在前面,她却又低声自语道:“就是因为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明月才会生气吧,毕竟她那么讨厌平原哥。” 低语自喃,却被前面的林弛听得一清二楚。 少年如竹挺拔的身躯微微一顿,随即便恢复如常,只是修长的大手却在无意识间握紧。 林疆扯住哥哥的衣袖,笑笑道:“哥,过两天我和你一起去镇里做工,挣大钱盖瓦房娶嫂子。” 然而对于彩葵姐姐的话,心里却是十分不舒服。 林弛目露欣慰,拍拍弟弟的肩膀道:“你还小,留在家里跟大妹作伴,别忘了,咱们还有两亩地要照看呢,没事的时候你就去地里拔拔草。” 郑彩葵默默听着兄弟两个的对话,越发迫切的希望能够早日嫁给林弛。到时候,她管家,他在外挣钱,他们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红火。 最重要的是,在林家这么窘迫的时候她还嫁进林家,那么,林家一家人都会对她感激不尽吧。 而平原哥,一定也会宠着她。 想着这些,她抬眼看到前面几步之遥那青年男子宽阔挺直的脊背,脸上就是一红,当下忙低头遮掩。 在林家帮着送走过来奔丧的客人,郑彩葵又陪林弛大妹林芙兰一会儿,便回了家中。 走进家门,看着绕院子一周的篱笆矮墙,郑彩葵本来还不错的心情一下子阴郁起来。 郑父正在堂屋门口磨锄头,看到女儿回来也没说什么,倒是郑母纳着鞋底从屋里走出来,不无讽刺道:“你还舍得回家啊?十四五的大姑娘,也好意思一趟趟的往那林家跑。” 郑彩葵抿唇,低声道:“平原哥家里不是有事吗?” “有事?”郑母收起针把鞋底往胳肢窝里一夹,几步过来戳着她的额头道:“他家有事,我这个做娘的还没去呢,你积极个什么劲儿?” 郑彩葵道:“村里人都伸手帮忙,我们什么都不出哪好看?再说,我就是陪陪芙兰。” 郑母瞪眼,压低声音道:“作死的小蹄子,你当你娘眼瞎不成?想嫁那林家大小子,没门儿。” 郑父敲敲出头,斥道:“胡咧咧什么,闺女就要说亲了,你这话传出去谁家还过来提亲?” 023 心思 郑彩葵本就猜到她爹娘不会同意她嫁给平原哥,可事到跟前还是忍不住恐慌,唯恐爹娘会为了彩礼钱把她胡乱许人,双眼中立时便满是眼泪。 看向好说话一些的父亲,她哽咽道:“爹,平原哥说了,待他做工攒下钱就会过来提亲的。” 紧接着郑彩葵又是一番软语哀求。 郑母没听完,就气得要骂人,郑父咳嗽一声,瞪了媳妇一眼,这才对女儿道:“爹也知道那林家小子是个好的,这样吧,收麦前他如果能拿出二十两的礼钱,就许下你们这门亲事。” 郑母听到二十两银子,脸色才稍稍好看几分,不过还是不太满意,便又补充道:“四色果子,鸡鸭鹅都得是镇里双喜楼里的才成。” 郑彩葵的脸色却是早就白了,林家现在是一贫如洗,短短几个月怎么可能挣到二十两银子?还要双喜楼的礼物? 爹娘这不是变相逼她吗? 两个姐姐的礼钱也才十二两银子,礼物也都是平平。 郑母瞪了女儿一眼,“还没嫁出去就向着别家,白养你这么大了?你姐那是两三年前的,现在村里哪家闺女不是二十多两的礼?” 郑彩葵暗自咬牙,她怎么就摊上这样的父母? 思量半晌,她手中也有平时刺绣攒下的二两银子,平原哥若再努力做工,想来到时也能凑够二十两,实在不够的话,不是还有顾明月那个自视高贵的人吗? “翩翩,既然你还没大好,就别和我们一起去帝京了。这样吧,你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带回来。”顾家,顾秀冉正坐在炭盆旁边,一边烤手一边说话。 明天村里好几个姑娘要结伴去帝京,顾秀冉是来喊顾明月的。 顾氏听见,不同意女儿出门,顾秀冉便立即改了口。 顾明月还没升起来的兴奋立即被掐灭,她皱着脸看向母亲,撒着娇喊了声“娘”。 顾氏无奈而又好笑地摇摇头,“等下次冉冉她们去帝京的时候你再跟着。这病好不容易有些起色,风一吹再劳发了。” 顾明月虽然闷得很想去帝京玩玩,却也知道母亲的担心,只能不情愿地点点头。 顾秀冉在一旁嘲笑她:“翩翩,你都多大了,还像小孩子一样。” 顾明月不好意思道:“二姐,我就是在家闷得慌,这才想出去走走,你可别笑话我了。” 总是这么故意而又玩笑一般地说她,顾明月也不是不会装傻的。 顾氏倒没再理两个女孩子的闲话,挑开帘子去厨房做饭。 这边顾明月又应付顾秀冉一会儿,她便起身说要回家去。临走前又问道:“翩翩,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对了,那个绣庄旁边新开了家首饰铺,里面的珠花都是样式新而好看的,你可要些?” 顾明月忍不住按了按额头,她在二姐眼中有多蠢啊这是? 明明知道她想一起去帝京却又去不成,偏偏还用好看的珠花引逗?还要些?! 顾明月放下按在额头的手指,展颜一笑,姿态端好,道:“不用了,谢谢二姐,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不过我还是等下次和你们一起去帝京的时候再买吧。” 顾秀冉微怔,堂妹如此漂亮好看的样子让她直觉地不喜,扯起一个笑,不再多说,转身几步就走出房门。 顾明月挑挑眉,拿起针线绣了起来,淡青色的底面上略见小虎雏形,这是她准备给弟弟绣的书包。 片刻后,她又放下针线,下床找出柜子里的荷包,把里面的零花钱倒在桌面上数了数,竟然只有三两二钱银子。 顾明月不知道她竟然这么穷,仔细想想,过年去舅舅家的时候,光三舅就给了她一个五两银子的红封呢。 不过,母亲收走十两……她又在镇里买了两盒上好的胭脂,花掉三两,又买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花下去的也有小二两。 怪不得只剩这么点钱呢,三两银子,恐怕连二尺上好的素绢都买不到,更何况还得一些上好的绣线? 顾明月坐在床上扒拉着桌面的碎银子发呆,难道先绣一些罗帕荷包之类的先攒银子?或者去跟母亲要钱? 最后顾明月否定掉这两个想法,决定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她很快把荷包收起来,又坐在桌边检查自己香膏胭脂珠花。 这次顾明月再次黑脸,竟然好东西也没多少? 她的珠花胭脂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一向都不缺的,偶尔村里来了货郎,她也每次都不落趟的买,可妆盒里也就只有五六朵珠花、两盒胭脂、两盒香膏。 再一想,这些东西可不是十有八九都被郑彩葵绕走了吗? 三两银子两盒的胭脂,还是她特特给好姐妹捎的,从舅舅家走亲戚回来当天就给人送过去了。 想到此节,顾明月抚额呻吟,真是傻包子啊! 现在细细一想,那郑彩葵不就是常说一些面上的好听话哄她吗?和二堂姐就是一个路子啊,不,郑彩葵比二堂姐更可恶。二堂姐好歹还端着,不屑要她的东西……而她竟还把人当闺蜜好友! 顾明月拍拍脸,暗自告诫,日后一定要擦亮眼睛看人,不能再被表面迷惑。 …… 024 谁来 细碎的阳光洒满庭院,摇摇曳曳的金色下一片生机。 “呀,翩翩,你绣的这个真好看,要做什么的?”女孩子赞叹的声音响起。 顾明月把手中完工的三蓝绣从绣绷上拆下来,说道:“想做个荷包。” 女孩子名叫顾秀雨,是族长大伯家里的小女儿,同她一样都是家中娇养大的。本来她们二人没什么交往,顾秀雨今天过来也是例行探病。 而顾秀雨同样不喜欢顾秀冉的为人,所以从来都不和她们结伴去卖绣品,便趁了今天这个空当过来瞧瞧这个差点就去阎王殿报道的小堂妹。 和她一同过来的还有两个玩得不错的朋友。 几个女孩子各个脚边放着一只绣筐,一排直线地坐在洒满阳光的庭院,也是一副美景。 听到顾秀雨的话,另两个女孩子也都好奇的过来,清脆的声音很快让小院子热闹起来。 “明月,你是怎么想的啊?看这幅绣图,只用了白色和蓝色吧,却把牡丹花绣得这么好看。”长相明秀的女孩子赞道。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用蓝色绣牡丹花呢,确实挺好看的”,另一个女孩子说道,“不过做荷包也太浪费这么好看的刺绣了。” 顾秀雨听此一笑道:“有什么浪费不浪费的,依我看,翩翩的这个荷包如果做好,拿到绣庄价钱肯定低不了,这样一来还有什么浪费的。” 两个女孩子闻言皆是点头,长相明秀的女孩子道:“明月这个蓝色牡丹花我的确喜欢,如果我也绣一个”,她说着顿了顿,“明月你不会生气吧?” 顾明月微怔,很快摇头,“当然不会。” 三蓝绣的确在用色上是一个亮点,然更重要的还在于绣功,别看只是一朵牡丹花,也用着不下三种针法。 而针法,顾明月是绝对不会随意教给外人的。 想要学顾绣,必须拜师。 女孩子却并不清楚这一点,见顾明月这么好说话,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几分。 顾秀雨虽觉得好友做法不妥,然而顾明月都这么大方了,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其实大家虽然会相互间借花样子使,但却都不会连用色都照着人家的来。 谁都想绣出令人眼前一亮的绣品啊。 帝京中可是有不少贵人都喜欢别致的绣品呢。 几人又闲聊一阵,便各自拿起绣花针。 顾明月也拿出剪刀,准备把荷包做起来。 庭院中安静下来,却时而有说话声响起。 就在这静静流淌的时光中,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扣扣的敲门声很快响起。 顾明月疑惑,听外面的声音,人绝对不少了。结伴来这么多人,会是谁? 顾秀雨按下她正要站起的身子,过去打开门,看到外面的人时,顿时惊喜叫道:“哥,你回来啦!” 她说着就想要扑过去,然而站在自家大哥身旁的两个少年还有旁边的好几个女孩子让她及时收住脚步。 门口站着七八个少男少女,陌生人也就两个,看样子都是和她哥顾炼一道过来的。 顾炼见到妹妹也很高兴,虽然是才过完年离家没几天,但对家人的想念倒比平时几个月在监学里不回家还多些。 拍拍妹妹的肩膀,顾炼道:“想大哥没?” 顾秀雨连连点头,“哥哥学里休假多长时间,我刚跟娘学了一道拿手菜,早就想做给你吃了。” 紧跟着顾秀雨过来的两个女孩子也都是面含羞意地上前喊了声:“顾大哥。” 顾炼微笑示意,目光却最先落在门里站在最后面的那个女孩子身上。 她神情平淡,偏偏却给人一种嘴角含笑的感觉。 这是明月了? 没想到这一病却让她整个人的感觉都改变不少。 “景之,你们兄妹说话也得先进门再说啊。”一个蓝衣少年笑道:“我们不是过来瞧病人呢吗?” 同来的顾秀冉紧跟着开口,“都是我们疏忽了,大家快请进吧。” 蓝衣少年满是笑意的眸子落在她的身上,顾秀冉感觉到了其中包含的欣赏之意,这让她早就蠢蠢欲动的心头涌起热意。 大哥的这个朋友,顾秀冉曾见过一次的,但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叫吴缯。虽然不知道对方具体家境,可只看其穿着,也是比他们强上百倍的。 更何况,吴缯少年风流,一双狭长桃花眼总含笑意,待人更有一种融进骨子里的文雅。 便是顾秀冉这样自律的性子,也忍不住心动。 如果能嫁给这样的人,日后的生活定然美好到无法想象。 顾炼无意中看到堂妹一低头的娇羞姿态,当即低咳一声,说道:“冉冉,去帮翩翩准备茶点待客。” 今日同来的两位友人是顾炼在监学中关系最好的,对于他们的品性,他自然十分了解。 吴缯出身官宦世家,自小就是在一堆美貌丫鬟中长大,和来自耕读世家的黄素相比起来,不免显得多情一些。 虽然做不出那种故意诱拐少女的事,但吴缯却是喜欢和女孩子们调笑打趣。 顾炼自然不希望自家的堂妹陷进去,所以才会在此时出言,一是支开秀冉,一是提醒吴缯注意。 顾秀冉听了堂哥的话,便低头掩饰着脸上的热度率先进了院中,拉住顾明月的手就直接向厨房走去。 顾明月也只来得及朝大堂哥点点头。 一进厨房,顾秀冉便放开了她的手,问道:“翩翩,你家都有什么茶?热水呢,有吗?用不用新烧开一些。大哥的朋友都是在这方面很讲究的人,对了,你家不是有一套茶杯吗?也拿出来吧,粗碗上茶总是不好看的。” 顾明月倒是第一次见到顾秀冉如此不镇静的样子,对于她这一连串的话没觉得多少生气,倒是好笑多些。 因此就顺着她的话找出茶杯来,同时问道:“冉冉姐,大堂哥回来不先去家里怎么到我家来了?” ------题外话------ 求收藏(??。??) 025 柏茶 顾秀冉情绪略微平复,本就觉得自己刚才那一串话在顾明月面前出了丑而感觉不太好意思,又听她这样问,当下连连道歉:“不好意思翩翩,这一来也没跟你说清楚。大堂哥学监里休假,因为我们这里的金圣庙在二月二请了名角卷香帘过来唱戏,他的两个同学便一起过来了。” “那他们来我家,是冉冉姐告诉大堂哥我生病了?”顾明月一边用温水冲洗着茶杯,一边淡声问道。 顾秀冉顿了顿,“我闲聊中就说漏了嘴,吴…那两位公子听说你病了,便要过来探望一下。毕竟他们是我们大哥的同窗,也不算什么没关系的外人。” 她说着便熟练地打开橱柜找茶叶,因为经常过来,所以她对这里很是熟悉。 顾明月心中微冷,她可以想象到这个二堂姐是怎么无意中说起自己生病的,想必自己生病的原因,二堂姐也已经跟人说得很清楚了。 她深吸一口气。 顾秀冉拿出两包茶叶,问道:“翩翩,这两种哪个好些?” 顾明月却又一笑,二堂姐今天真是反常,莫不是看上大堂哥的同窗了? “二姐,这两种都不好,都是那种五六百文一斤的茶,那两位公子肯定看不上。”她心情很好地说道。 果然顾秀冉有些犯难,“那怎么办?” 顾明月转过身,搬出一个黝黑色的小瓮,打开上面的封纸,把吊在里面的柏叶取了两片出来,然后用小杵捣碎,对顾秀冉说道:“就用这个柏叶茶吧,我们自制的,虽然不名贵,但胜在风味独特。” 顾秀冉脸上的神情更难看了,她略带几分叱责道:“翩翩,大堂哥过来看你是好意,你怎么能,怎么能随便抓一把叶子冲茶?” 顾明月并不理她,径直从炉子上提下水壶冲茶。 为了喝水方便,水壶里是一直装着开水在炉子上坐着的。 然而顾明月还没倒出水便被顾秀冉抬手挡住。 “翩翩”,顾秀冉有些急道:“便是这茶再不好,也比你自己做的强。” 顾炼走进厨房,就听到顾秀冉的话,不由笑道:“没关系的,没茶直接上白水就行。” “翩翩,现在好些了吗?”他又对顾明月道:“大哥过来看你,别反倒累着你。没有事先说一声就带着朋友过来,翩翩没生大哥的气吧。” 顾明月笑着摇摇头,她活过一世,糊涂一世就够了。大堂哥说的这些话,也不过是寻常人之间的客气,谁又会把客气当真呢? 前世她嫉妒顾秀雨有这么优秀的一个大哥,又因为大堂哥总是这么关心体贴,她便觉得自己比顾秀雨和这个大哥还亲近,有时在大堂哥休假回家,还会向他说顾秀雨的坏话。 现在想想,那时的她真是傻的可笑,连疏不间亲这个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明白。 小堂妹比之以往大为不同,然而顾炼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不管怎么变,都是一个满心琐事的小女孩,他用得着放在心上吗? “呐,这是甄品斋的珠花,收起来吧”,他笑着从袖口掏出一朵翠绿欲滴的珠花,递到顾明月面前,“以后可别因为一朵花就和人争抢,想要什么跟大哥说。” 顾明月接过珠花,点头答应,被人误会自己不懂事也不在意,毕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旁边的顾秀冉见此也没什么不满的表情,因为大堂哥送礼物向来是她们几个女孩子都有份的。 现在她更在意的是茶,所以在顾炼又“教训”顾明月两句后,便提起顾明月随意拿叶子捣出来的茶。 顾炼看了看杯中那些灰绿色的碎叶,一向淡然含笑的脸也不由僵了僵。 “呃,这个,翩翩”,他抬手扶了扶额头,说道:“家里没好茶就给他们端两杯白水吧,我们坐坐就走。” 顾明月哦了声,却是依旧把柏叶茶冲起来,然后看向大堂哥笑道:“大哥,这是我自己做的,已经放两三天了,味道很好的,而且具有平肝润肾凉血乌发的功效。” 她爸爸最喜欢喝的就是柏叶茶。 顾炼听得好笑,翩翩这一病,的确变了不少啊!以前就从未见过她如此明媚的笑容,他的眼睛略微眯起,无奈道:“好吧,随你。” 顾明月得逞一笑,顾秀冉却觉得她是故意丢人。 庭院中,吴缯已经被好几个小姑娘围在圈内,八面玲珑地和她们讨论起刺绣来。 顾秀冉一出来就看见这样一幅场景,心中不舒服至极,一路上的好心情到此终于消失殆尽。 从进来顾明月的家门,她就诸事不顺。 不过谁也没注意到她的心情不好。 黄素为人端方,对女孩子一向客气有加,有点不能理解自家兄弟喜欢混在姑娘堆里的爱好,这时他一个人站在圈外,边上有两个女孩子想和他说话也是不敢开口的样子。 顾明月微微一笑,先把茶送到这个孤零零背手站在一边的少年手中,随即指指旁边的椅子道:“请坐吧。” 黄素双手把茶接过,道谢后果真依言坐在旁边那椅子上。 顾秀冉也已经收拾好心情,招呼女伴们和吴公子喝茶。 大庸朝男女之间本就没多少大防,而这时又是女孩子们的主场,所以大家接过顾秀冉送来的茶,便依旧围着吴缯问东问西。 而吴缯,也是好脾气地有问必答,加之他出言有趣,便逗得女孩子们时时发笑。 顾秀冉有心与他多说两句话,看到这人对每个女孩子都那样和气温柔,心中又有些生气。 吴缯这时虽然不曾忽视顾秀冉,却也没有特别的照顾到。 因为好友的那一打岔提醒,他也看出来这个女孩子对他有了心思。吴缯是根本不可能喜欢这样的女子,而这女子又是好友的堂妹,他自然得注意保持距离。 这也是吴缯此时和一众女孩子妙语连珠的原因。 26 巧舌 他们这边一片欢声和谐,顾明月也没有往前凑。 她又拿了张椅子,放在一边然后便去拿自己的绣筐。 然而她的绣筐边这时正坐着一个人,就是黄素。好像她刚才指着请人坐下的椅子,就是她刺绣时坐的那张。 黄素正拿着那方绣好的三蓝绣在看,这时对过来的顾明月笑道:“姑娘,这是你的刺绣?” “是的”,顾明月道:“能请你还给我吗?”因觉话语间的僵硬,她又补充一句:“我还要把它做成荷包。” 她不喜欢别人随便动她的刺绣,没绣好之前,就是妈妈也是不能碰的。 黄素有些尴尬地把刺绣放到绣筐中,然后把绣筐递了给她。 这个看起来很安静很乖巧的女孩子,这时才真正让他有点印象。 黄素从不喜欢把注意力放在多余的事物上,有的人他认识一个月却依旧没什么印象。 别问为什么,他就是有这种忽略不重要事物的能力。便是两个好友,他也是在同一个学堂里学习了大半年才记住长相。 一般人的相貌,黄素都是过目就忘。 因此,对于这个第一次见面就能让他注意到长相,并且记住的女孩子,他心中有种别样的感觉。 “姑娘的刺绣很别致”,因为心中这种别样的感觉,黄素便又说道:“用蓝色绣牡丹,倒是绣出一种清雅淡洁的感觉。” 顾明月闻言一笑,“若没有白色的映衬,蓝色就是冷肃了。” 她说完便端着绣筐到一旁坐下,被院中的笑闹吵得有些烦闷,真不知道大堂哥这同窗是来探她病还是来猎艳的? 黄素却因为她的一句话,端着茶杯怔怔愣在那里,片刻后,又忍不住把目光投向静坐在旁边的女子身上。 即便是拿着剪刀,她身上的那种静雅也丝毫不减,这是一个不仅静雅且十分聪慧的女子。 无意识地把茶杯送到唇边,味蕾感知到清香的滋味时,黄素才从刚才一瞬的失神中回过味来。 他略微摇头,这个女孩子的确特别,可自己也没必要一副没见过女子的模样发痴吧! 吴缯应付着活泼异常的女孩子,第一次觉得头疼。 顾秀冉恰在这时道:“吴公子,你过来不是探望我家翩翩的吗?”言外之意怎么光顾着和女孩子们说笑了。 吴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把手中茶一饮而尽,便抽出腰间的扇子,一边举着告饶一边走出女孩子们的包围。 虽然被她们围着香香的很舒服,但是这些人简直太吵了。 吴缯甚至有些担心,在持续下去会维持不好风度而发火。 也是走出一片香风,他才看到人群之外静泊淡然的一个女子。 吴缯就觉得心头猛跳一瞬,心中从进到这个院子就产生的一点连他自己都找不出的遗憾也被抚平了。 他就说嘛,没进门时明明看到一个十分和他口味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一进门就不见了呢? 略整衣衫,吴缯便走上前去,咳一声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和人根本不熟,探病之说也是跟着好友来的。 一直被妹妹拉着问东问西的顾炼注意到这边的场景,拍了拍妹妹的手臂,抬步走了过来,笑着道:“行简,这就是我的堂妹明月。明月,这是行简,大哥的好友。那位是慕白,都是听说你刚刚病愈过来看看的。” 翩翩这个小名,只有一家人才会这么称呼。在向好友介绍时,顾炼自然不可能用堂妹的小名。 虽然男女之间没有太过严苛的逼忌,但有些东西还是很为人注意的。然而顾秀冉在吴缯面前提起她,却丝毫没有顾忌的样子。 顾明月淡淡瞥了顾秀冉一眼,才缓缓站起身来,低头施礼见过。 顾秀冉却恨得咬牙,本来只是想转移吴公子的注意力,岂料顾明月又吸引住了他? 掐掐手心,顾秀冉冷静下来,也笑着走过来,说道:“翩翩,看在这么多人都关心你的份上,以后可万不可那样不懂事了。” 虽然顾秀冉并没有说具体的怎样不懂事,然而在一路上早就从她那里听说某个小堂妹因为跟人争珠花而落水,足足烧了两三天的事,这一被提醒,吴缯觉得刚才心中的触动恐是错觉。 一个会因为珠花而和别人争夺的女孩子,性格上必是尖锐不让人的。 而他对所有的女孩子宽容,却独独不喜这样的女子。 少女时代的尖锐,往往会发展成为日后的善妒。 从八九岁起,吴缯就见多了这样的女子。 这样女子,因为一个妒字,什么样肮脏的事都做的出来。 思维一下子走远的吴缯,对顾明月的印象顿时大跌,然而在表面上,他却未露出丝毫,依旧微笑温柔地和这个女子说了两句话。 黄素一直端坐在一旁,好友刚才那一瞬微微的皱眉,他并没有错过,这时见好友果然只和顾明月说过两句话便退在一边,他就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刚才出言的那个女孩子一眼。 该说顾家村果真人杰地灵么!这里的女孩子真是个个聪慧异常,除了生活条件比不上,有些地方和帝京里的内院小姐们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顾明月并不会关心一个陌生人对她的印象,吴缯走开,她根本不介意。然而顾秀冉三番两次拿她作伐子,却让她不能忍受。 叫住顾秀冉,顾明月说道:“二姐,我的确是在有些方面不懂事,但我却不会当着外人话里话外的强调自家姐妹的缺点。再说,便是我不懂事,我也是对着我的家人不懂事,可曾有一时半会对你不懂事了?” 顾秀冉正要寻机和吴缯接近,却被顾明月这一番话说得脸色红红白白。 不过片刻,她就是满脸的无奈和抱歉:“翩翩,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想,但我的确没有那个意思。如果是我说的让你误会了,我向你道歉。” 027 用心 顾明月完全没料到她会反应这么快,又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略微平复心头的不顺,淡然一笑道:“真是这样吗?二姐的确会说话,什么意思我竟没听出来。” 噗嗤!吴缯笑出声来,见众人都看向他,忙抬手摇摇道:“我只是想到好笑的事情了而已。” 不知为何,对这个顾翩翩,他的印象又好了许多。 顾明月看也没看这人,坐回椅子继续做荷包。 至于说,作为主人应该好好招待客人? 顾明月觉得她没把这群完全没有基本礼貌的客人赶出去,就已经是一个很好的主人了。 而顾秀冉已经气得压不住怒火了,便是她再描补,顾明月这么一说,也必定降低了她在吴缯心中的印象。 她可不相信,他是因为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才发笑。 顾秀冉不甘形象这样被毁,还要上前再辩说两句,肩膀却被顾炼按住。 顾炼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冉冉,自家姐妹玩笑,不要认真。再说,翩翩不懂事,你就该让着她点。” 顾秀冉顿时一口血哽在喉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经过姐妹两个的一番争执,气氛也僵了下来,片刻后,顾炼便和顾明月告辞。正在叮嘱她好好养着身体时,村里的闲汉林三棒一路急跑进院子。 他着急忙慌地边跑边喊:“顾家嫂子顾家嫂子,你快去镇里看看吧,听说你家大哥和顾老哥这趟镖遇匪了,被砍得浑身是血…” 顾明月顿时只觉得脑中嗡鸣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父亲和大舅,镖遇匪了,浑身是血。 “爹为了保护娘亲,被人连坎三十余刀,血尽而亡。娘回家没撑半个月,也跟着去了。” 胸口好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严严实实地压住了,一丁点空气都无法渗入。顾明月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得马上赶到镇里,不能,不能这么没用。 她要让父亲好好活着,老天不能这么耍她。 顾炼见堂妹的表情一下子就不对劲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微微颤抖的身躯便是一软,像被阳光灼化的雪一样瘫在地上。 心口没由来一慌,顾炼紧跟着蹲身把人接到怀中。 黄素见此也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两大步奔了过去。 “翩翩,翩翩,你别急,二叔既然都回来了,定是没什么大事的。”顾炼急急地说着,转而又看向林三棒,大声喊道:“林三叔,你亲眼看到我二叔受伤了?还是听人说的?” 林三棒也被眼前这景给吓蒙了,不知道顾家丫头这么没用,担心人被吓出好歹,他连连道:“我没看见,没看见,就是听镇上有人说的,一着急也没去问…” 怀中的人急促喘气,却又似乎得不到一点空气,只一个呼吸,脸色就白得雪片似的。顾炼慌张异常,不等林三棒说完,便又低头大声道:“翩翩,你听到了没,二叔没事。慢慢呼吸,慢慢的…” 顾炼轻抚她的脊背,小心翼翼地引导,唯恐声音大一点会吹走她的空气。 他万万没想到,翩翩竟会脆弱至此。 顾明月却完全没有顾及到呼吸的困难,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便是“血尽而亡”四个大字。 恐惧一下子完完全全地堆积在心头。 恍恍惚惚的听到有人在说“翩翩…二叔没事…”,她的意识才晃晃恢复。 而在顾炼看来,她仍然是呼吸不能,浑身僵硬颤抖。 这样不行! 顾炼一咬牙,便要抱起顾明月去找大夫。 一直站在旁边的黄素抬手阻止他的动作,“景之,最好不要动她,让人去叫大夫来。” 林三棒忙举手道:“我去叫我去叫”,说着就窜到门外没了身影。 开玩笑,这顾家丫头真要有个什么好歹,顾老哥便是不在了,顾嫂子也饶不了他。 黄素蹲下身,伸出手却又顿住,转头对围过来的一个女孩子道:“你帮她抚胸口,要用力。” 被点到的顾秀雨也从惊吓中回神,愣愣地蹲下身照着他的指导动起手来。 黄素又道:“明月姑娘,你跟着我的口令呼吸。呼—吸—呼…” 一番忙乱之后,顾明月动了动手指,终于有力气掌控身体了。 她吃力地要站起,顾炼忙顺着力道扶住,说道:“翩翩,别急,等大夫过来给你看过,大哥陪你一起去镇里。” 顾明月用力摇头,声音虽虚弱却异常坚定:“现在,去。” 吴缯说道:“要去镇里总得等人先套好车,你这样,不是平白让你的父母担心?” 黄素回头看他一眼,随即无事般收回。 “我知”,顾明月微垂眸,刚才还红润的双唇此时惨白无比,低声道:“多谢。” 顾炼便要扶着她坐下,同时对妹妹秀雨道:“小雨,你快去找找二婶。” 顾秀雨点点头,二话没说跑了出去。 顾明月无力地顺着大堂哥的力道坐下,黄素紧跟着递过一杯茶来。 “不管可能会遇到怎么样的困难,姑娘都要宽心以待,总会过去的。”他出言安慰,心中却觉得这话十分地苍白无力。 “是啊翩翩”,顾秀冉适时道:“你再有什么事,让二伯娘和熠儿怎么办?”话底的喜悦却被她狠狠压制才能不流露出来。 心底有个小声的渴望,二伯便是没事,最好也残了,到时治病花钱,那可是个无底洞啊!她就不信,顾明月还能再过得这么悠哉。 黄素却猛然转头看她,端方柔和的神色中满是冷意。 这个姑娘说话委实不让人喜欢,她的话表面上是安慰,深里的意思却是明月的父亲已经遇害。 真是让人厌恶…! 顾秀冉却被这一眼看得浑身发冷,低下头一句话不敢再说。 顾氏被人叫回来时,顾明月已经略微恢复。 她一看到母亲脚步如风的奔进院子,便站起身喊了声“娘”,又低声道:“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不让大舅去南祁,他们也不会接到这趟镖,也不会…” 顾明月深吸一口气,说不下去了。去南祁会遇到天灾,难道就注定躲不过吗? 一直在她旁边看顾的顾炼紧跟着扶住她,闻听此言,以为她自责过甚,正要开解,顾氏已经到了跟前把女儿紧紧抱住。 “翩翩,你别瞎想”,她轻拍女儿脊背,劝慰道:“具体情况我们还不知道,先别自己吓自己。”尽管她自己心中也已经慌得不成样子。 顾明月点头,但愿惟愿。 马车早已套好,顾氏回到房间把积蓄银子都包起来,便又一阵风似地出来。 几人登上马车,车夫扬鞭,快速地朝镇里而去。 顾炼作为顾氏最小一代长孙,二叔家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是要露个面的,更何况他就在跟前,便跟着顾明月母女一起去镇里。 吴缯说他家在镇里有个药铺子,说不定也能帮得上忙。 黄素面上并无特别神色,心中却是为顾明月担心的,便也一起跟着上了马车。 ------题外话------ 谢谢轻雨滴的评价票,谢谢beihaowi的评价票。 028 说法 马车一路疾驰,不过半个时辰就赶到了吕家的义武镖局。 远远就看见镖局周围聚集着一些人,他们说得兴致勃勃,偶尔还会伸出手朝镖局指点一二。 顾明月见到这样情景,心中更是发沉。 顾炼注意到她的异常,担心她再像之前那样呼吸不过来,没多想就将手握住了她置在膝头紧紧攥着的双手。 顾明月一惊,下意识急速抽手,又觉自己反应太过,便强扯一个笑道:“大哥,我没事。” 顾炼忽略心中那种不可名状的不舒服感,抬手揉揉她的额头,低声道:“二叔一定没事的。”没注意到,两个好友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 马车很快停下,顾明月点点头,就拉着母亲的手下了车。 吕家的第三进宅院中,此时正一片杂乱。 端水的送药的劝慰的,乱糟糟让人心慌。 大舅母正瘫坐在地上哀嚎哭泣,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当家的你要是有个好歹,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地可怎么过活?儿子女儿一个都没有安定住呢,你就忍心留我一个啊?”她边哭边念叨,宛如唱戏,一看到顾明月和小姑子进来,大舅母挥开正低声劝解的两个妯娌撅一下站起来,几大步就冲到她们跟前。 没说话就先朝顾明月吐来一口唾沫。 顾炼见此猛然跨出一步,唾沫结结实实地钉在他的肩膀上。 大舅母本就在恼顾明月,这一吐不中,什么污言秽语都从嘴里蹦了出来:“你这个扫把星贱货,才多大就学会哄男人了?想吃玉陵河的鱼,你咋不上天去啊。现在害得你大舅生死不明,你多舒坦啊…” 吕老爷子眉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个大儿媳妇说话也忒不讲究,有这么骂自己外甥女儿的吗? 用力一咳,吕老爷子走上前来,怒目看了大儿媳一眼,便呵斥道:“这也是你一个舅母该说的话?给我滚一边儿去,你男人还没死,别这么嚎,是想咒他呢。” 大舅母顿时弱了气势,然而一想起浑身是血被人抬回家的男人,还有伤了腿的儿子,她的气势便又猛然增长。 “我倒是没见过谁家有这么事多的外甥女,手都伸到外祖家里的生意上了?”大舅母说道,然而在公公越来越冷的眼神下声音也越来越低。 吕老爷子见她老实了,这才对一直默不作声的两母女道:“大夫说没什么大事,你大哥就是流血过多,养养就能过来。翩翩她爹伤了踝骨,小伤,好好将养着,两三个月也就过来了。” 听得这里,一直处在恐惧中的顾明月才像重新活过来一样。 顾氏也大大松了口气,又问了问大哥和侄儿的情况,虽见大嫂脸色不好,她还是问道:“爹,那屋里的大夫这是在看大哥的情况?” 既然自家男人只是伤到踝骨,那现在从屋里端出的一盆盆血水只可能是大哥或是天翔的。 吕老爷子点点头,“处理着呢,一会儿就好。”话落便走到一边吧嗒吧嗒抽起烟来。 要说知女莫若母,吕老太太自然看得出来女儿最担心的是什么,这时便道:“翩翩她爹和天翔都在西跨院歇着,你不放心就先过去看看。” 顾氏闻言连连点头,挽住母亲的胳膊,一直强撑的坚强才有些破裂,哽咽道:“那行,我先去看看,一会儿再来看大哥。” “翩翩”,她说着回头牵住女儿的手,然而还没走出两步,便被大嫂挡住了。 “你还想让这丫头过去霉我儿子啊?”她满脸气愤和厌恶地伸手朝门口一指,道:“抬着你们家那顾攀现在就给我滚,以后我们就当没你们这门亲戚。” 都以为她冷静下来了,谁也没料到接下来就说出断亲的话来。 吕老爷子一下子摔了烟锅子,怒声道:“翻了天你!” 大舅母这次却丝毫都不退缩,“爹,您要是不同意,我们就分家。” 以后老两口不还得靠自家养着,大舅母刚刚就想明白了,她真没什么好怕这老头的,他还能动手打儿媳妇不成? 吕老爷子的确不能,当下气得直转圈。 吕老太太脾气一向温和,这时也只是好言劝导儿媳。 而吕家的另外两个媳妇也都第一时间上前来解劝。 总是因为自己想要避开前世的祸却又招来今生的祸,顾明月从一踏进吕家大门,就没有说话的位置,大舅母说什么她都得听着。 顾氏作为外嫁的小姑子,且这次的事七拐八拐地总能扯到女儿身上,此时也是一言不发。 这时却听西边月亮门处传来一声怒吼:“不再亲戚就不再亲戚,大嫂,你一个舅母,教训我家翩翩两句可以,可没那么大脸给我女儿扣帽子。” 顾攀本来疲累至极,正在西院这边屋里睡着,却不想被妇人的哀嚎怒骂惊醒,再一听这内容,当时就恼怒至极。 吕家的院子都挨得很进,顾攀可以说是把大嫂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听到老爷子发言了,他还是叫来小厮,挪着出了屋子,满头大汗还没走到跟前,就又听到大嫂这话。 顾攀当即就怒火燃烧,一把推开扶着他的小厮便朝这边来,然而他脚踝被勾钉伤到动了骨头,一步没走到就是一个趔趄。 顾明月见到好好的父亲,又喜又后怕,喊了声“爹”就快步跑过去扶住。 顾攀被女儿扶住,脸上的怒气消失,抬手擦擦女儿脸上的泪痕,安慰道:“闺女莫怕,爹没事,咱们这就走。” 吕老爷子不赞同地开口:“你跟她一个妇人认真什么?” 吕天翔这时也被小厮抬了出来,跟着说道:“姑父,我娘就这样的性子,您别当真。” 其实他心里也怨顾明月,然而却不会像他娘那样没理智地胡乱牵扯。 听到儿子的话,大舅母又不依了:“天翔,你腿都折了,不想成瘸子就回房里好好歇着,这事你别管。今天必须得有个说法…” ------题外话------ 求一下收藏,下次推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029 感谢 正说着,大夫打开门阴沉着脸走出来,语气不好道:“你们吵吵什么呢,还想不想病人好了。大鳞家的,叫你进去呢。” 然众人都没介意大夫不好的脸色,吕老爷子紧跟着询问道:“刘大夫,我这大儿子没什么事吧?” 吕老爷子虽面上平静,心中却也是一直吊着的。 刘大夫点点头,说道:“是没啥大事,不过以后得用好药养一段时间,至于这走镖的事,以后就别想了。你家大鳞这次伤得不轻,就是恢复,以后也不能做重活了。” 吕老太太忙拿帕子抹着眼睛道:“只要人没事就好只要人没事就好。” “这可是多谢你了刘大夫”,吕老爷子也露了笑脸,又吩咐小厮快去取诊金来。 刘大夫摆摆手:“这次还是大鳞运气好,那刀或是再深一分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回。” 众人依旧连连称赞刘大夫医术好。 大舅母进去不一会儿便阴沉着脸出来,直接看向顾家三口人道:“你们还不滚,等着人请呢?” “方秋芬”,房内传来大舅的怒喝声。 吕老太太急道:“秋芬,这个时候你气他干什么?” 顾攀对岳父岳母道:“爹娘,我们就先回来,咱以后再找个时间说这事。” 说着他便挪动脚步,顾明月和顾氏一边一个搀着。 顾炼看出顾明月吃力,便忙替了上去。 吕家人还想留,但顾攀却是意已决。 吕老爷子也知这时不是说话的好时候,便也不再多说,抬步过去相送。 顾明月心境大落大起,这时心中安定下来,才觉得双腿酸软无力,没走出两步就有些不稳。 黄素一直走在她的旁边,见她随时都可能瘫在地上的样子,犹豫片刻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臂弯。 顾明月感激地看他一眼,笑笑道:“谢谢,我没事,自己能走。” 黄素没有收回手,却也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面容平静的点点头,脑子里的念头却一下子无法控制起来。 若是她介意被陌生男子接触,他向她提亲也没什么不可。毕竟过年的时候,他祖母和母亲都提到了给他定亲的事。 思维在主人都还没察觉的情况下跳跃起来,这一瞬,黄素居然看见自己骑在马上迎娶手上搀扶的这个女子的情景。 直到他被一道充满鄙薄恶意的声音惊醒,才察觉自己刚才想到了什么。 黄素一下子把手收回,不再敢搀扶这个女子。他竟然会想到迎娶一个才见不过一面的女子为妻?! 大舅母听顾攀和老爷子的意思都是日后再说此事,到时人都没事了,谁还会再怪他们? 这件事必须今天解决,就算不能断亲,顾攀也再不能来自家的镖局。 所以眼看着人都要走了,大舅母咬咬牙便又厉声喊道:“什么以后再说?今天必须把事情说明白。我们可不敢再要你们这样的亲戚,就因为想吃什么鱼就插手管我家的镖…” 所有人都看向一脸不饶人的大舅母。 吕老爷子一脚踹翻支在院门边的簸箩,气得声音都发起抖来:“老大家的,你这是想干什么?” 屋子里也传出来大舅气急的声音,“方秋芬,你是不是就不想好好过日子,好,老子今天就休了你。”但这声音因为失血亏身而显得底气很是不足。 大舅母知道男人没什么生命危险,也不害怕了,听见这话便气得大哭:“好你个姓吕的,到底是你不想好好过还是我?” 眼看着这边又吵了起来,现场众人都有些尴尬。 吴缯和黄素都觉得今天这趟来的有些鲁莽了。 吕家的另外两个媳妇却都觉得这个大嫂也太得理不绕人,不嫌事儿大简直。大哥这还躺在床上,她就不怕把人气出个什么好歹来? 院中有一瞬间的静滞,吕天翔开口道:“娘,你要不先去我姥姥家住两天,我妹都在那儿住好几天了,你也好陪陪她。” 吕天翔的话音刚落,方秋芬就又哭起来:“这就是我养的儿子啊,一家子都是胳膊肘…” “你给我闭嘴”,吕老爷子怒声呵斥。 大舅母的声音卡在嗓子眼儿里,二舅母三舅母见老爷子实在是气狠了,忙走过去把她往四进院子拖,边拖还边低声劝解。 “这,这是咋了?”院门口这时响起疑惑的声音,那声音的主人见众人都看向他,扯出个僵笑道:“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啊?那什么,我见大门外都没人才过来。” 他说着举起空着的手向门口指指,又举起另一手里提着的一兜东西道:“我听说吕大哥受伤了,这不是想过来看看,顺便再来感谢…” 大舅母挣开妯娌的拖拽,无差别攻击:“你感谢什么啊感谢,没看到人家家里都在忙吗?” 顾明月不知道大舅母的火气竟然这样大,再看那来人,脸上已经涨红。 吕天翔为防母亲再得罪人,忙上前一步开口道:“刘船家,多谢你过来看望家父。” 刘旦连忙摆手,神情间万分不好意思:“要说感谢也是该我说。” 吕天翔好奇又好笑:“你要是谢那三两银子,可真没必要…” 刘旦急忙摆手打断他的话,“不是这个,我知道三两银子给你们要多了,等以后我手头上一宽裕就立即还给你们。” 吕天翔摇头道:“这倒不必了,那你来我家是要说什么的?” 大舅母却很不耐烦道:“这有什么可说的,划船的都会讹钱了,你还来我家干什么?” 顾明月看大舅母一时半会是消不了气的,便走到母亲跟前道:“娘,我们先走吧,也不能让爹这么站着。” 顾攀摇摇头,对女儿道:“听这船家说完咱们再走。” 那边刘旦正面带惊惧地说道:“……听说那一道紫黑雷光就劈在葫芦峰顶,簸箩大的石头就一个个的往下滚,当时路过那里的船全部都被砸沉了,听说官府的人现在还在捞沉尸,再能开船少说也得五六天。” ------题外话------ 原来农门还在推荐,*^_^*,继续求收藏。 030 平安 吕天翔听得头皮发炸,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木木的:“那你来感谢我们什么?” 刘旦满脸的惊惧又变成为庆幸:“按照我们的航程,昨儿后半晌就经过那一段的。如果不是你们这趟镖不走了,我刘旦能不能活着回家见我老娘还两说的。” 吕天翔顿时满头的冷汗,他也知道航程,他们要是走南祁这趟镖,昨儿下午正该回程,后半晌说不定还会看天晚就停在葫芦峰下的葫芦湾。 他心中一时间千头万绪,看看呆愣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母亲,又看看小表妹,他猛然间哈哈大笑。 在顾明月奇怪的眼神下,他扶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朝着她躬身就是一礼:“天翔多谢表妹救命之恩。”若不是翩翩无理取闹,他们说不定就是那葫芦湾的沉尸。现在虽然也受伤了,但他们都活了下来,镖银也在,那一窝盗匪也在他和姑父的帮助下被县中的衙役全部抓了进去。 且听那个赵捕头的意思,他们可能还会因祸得福。 他光顾着担心父亲,竟然忘了这一点。想起之前自己还怨表妹,吕天翔就觉得脸上臊得慌。 大舅母虽然心里知道若是自家男人走南祁这趟镖,那么他和儿子的危险性更大,现在好歹人都好好的。 然而她坚持认为这只是凑巧,一见儿子这样的行为,当即便走过去把他按到椅子上坐下:“你别瞎谢,你们没事那是你们命大,和她有什么关系。” 顾攀冷哼一声,这下不能再怨他们家女儿了吧?也不再理这个大嫂,他抓住妻子的手低声说道:“走吧。” 他并不是要大哥和侄子谢什么,只是大嫂这说话也太气人了。 吕老太太叹了口气,和老头子一路把女婿一家人送到大门外,看着他们上了车,才开口道:“过两天我带着天翔去你家走一趟,就当替你这个拎不清的大嫂道个歉,女婿千万别把这事放在心里。” 大儿媳看不明白,老太太不会不明白,这些年他们的镖车能这么顺利,就是因为这个女婿在。 就说这次,儿子的命,若是没有女婿的帮助恐怕得丢在那伙劫匪手里。 顾攀见老丈母娘这么低姿态的道歉,憨厚人又有些愧疚,忙道:“娘,您别这么说,大嫂那人我们都知道,我不会因为这个捏弯。天翔的腿还得静养,大哥身边也离不开人,不用再往我们家跑。” 顾氏也眼眶发红道:“娘,您这样不是存心让女儿心里愧疚吗?” 吕老爷子摆手道:“就是不看你们,我们也得给咱翩翩买点东西压压惊。一家人哪这么些愧疚不愧疚的话,快走吧。”说着对顾炼道:“这是翩翩她族长大伯家的炼小子吧?” 顾炼点点头,拱手施礼道:“正是小子。” 吕老爷子道:“翩翩和她娘都是妇人家不顶事,路上就麻烦你多注意着点了。” 顾炼道:“姥爷您放心,我会注意的。” 吕老爷子点点头,对车夫道:“走吧,路上驾车慢点。” 吕家里,吕天翔只对母亲说了句“娘,要是不想让爹和您越来越离心,最好就别再这样排挤我姑他们一家。”随即便让小厮抬起椅子送他回房。 徒留方秋芬气得直抚胸口。 刘旦看看没人理他,也知道自己上门的这个时间有点寸,留下礼物不用小厮相送就大步离开。 虽是有凑巧的因素,但这个恩他记下了。 而此时,葫芦峰下巨石堵江,砸坏船、人无数的传闻已经在镇里如飓风一般刮过了,许多因人家走葫芦峰这一路的亲人聚集到码头引颈而望。 又有不少人家的亲人这日晚本该回来却依旧没有消息,后半夜便有好几家联合起来赶去十几里外的县衙打听消息。 顾明月自从坐上马车,便坐在父亲身边,紧紧抱住他的一条手臂,任怎么说都不放开。 她实在是吓坏了,坐马车到镇里的这一路她想了很多,唯恐是因为自己的插手而造成今生比前世更坏的结果,若她这辈子早早地就失去父亲,她会后悔死的。 然而现在,父亲脚踝受伤,和前世的情况差不多相同,但大舅的命却保住了。 虽然付出了代价,但结果已经足够让顾明月安心。这至少证明,如果她努力的话,前世的一些事还是可以避免的。 仔细想来,前世他们一家最后支零破碎,她得承担最大的责任。 所以今生只要她乖乖的,听父母的话,那么那些事应该很容易避免了。 顾攀却是感觉到了女儿的担心害怕,倒是一路上好言劝哄,连连保证不出一个月老爹我就能恢复得好好的。 顾炼见小堂妹在二叔的劝哄下有了点笑模样,嘴角也在不觉中挂起一个笑容,心头的担心也松散开来。 不过小堂妹的身体实在太弱了,他得跟二婶说说,让他们注意着点。 马车刚进村口,顾明月就听到弟弟带着哭音的话:“我要去镇里看我爹,奶奶,你别拉着我。” 顾老太太同样满心的焦急,一手拉着孙儿一边哄道:“熠儿听话,你娘跟你姐都去了,他们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要是去,半路上被人拐跑怎么办?你大伯和大伯娘刚才就去了,咱们回家乖乖等着啊。” 顾熠却在这时看到朝村里驶来的马车,拉着奶奶就喊道:“奶奶,那是不是我姐他们回来了?” 顾老太太也眯着眼望去,就见到趴在窗口朝他们挥手的顾明月。 顾熠一看见姐姐,哇地一声就哭着挣开奶奶,朝马车奔去。 一直到回到家里,顾熠仍然抽抽噎噎的。 顾明月跟着母亲把父亲安顿好后,才有空转过身来刮刮他的小鼻子:“还生气呢?姐姐不是故意忘记去学堂喊你的。” 顾熠把身子往旁边一转,拿后背默默对着他姐。 一下学堂就听说父亲死了,姐姐也被吓晕了,他当时整个人都蒙了。 ------题外话------ 过渡,后面情节更精彩。 作者鞠躬求收。 031 金贵 所以绝对不轻易原谅根本不拿他当男子汉看的姐姐和娘。 顾明月好笑地绕过去在弟弟额头上敲了个脑瓜崩,说道:“熠儿刚才还在说自己是男子汉,怎么现在却像个小女子一样在耍脾气啊?” 顾熠皱皱鼻子,冷哼一声道:“我去看大夫什么时候过来。”说着就跑到大门外去了。 顾明月耸肩,无意中视线对上靠着墙边而站的黄素,他的眼中堆满笑意,很明显是在笑她。 因为父亲没有生命危险,顾明月也有心情搭理旁人,此时便也对他笑笑:“慕白公子,之前多亏你,谢谢了。” 自己确实很没用,当时若不是堂哥和这个人,自己恐怕又是给爹娘添麻烦。 黄素不料到她会突然就对自己笑,还道谢,心中竟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他站直身体,轻咳一声道:“明月姑娘太客气了”,说着想起她的身体状况,又正色道:“看你之前的状况,有点像心悸之症,可有看过大夫?这种病可大可小,最要静心养着的。” 顾明月点点头,又说道:“你好像对这种病很了解?” 黄素说道:“我家里有个妹妹,自小就有心悸之症,所以我多少也知道些。” 顾明月哦了一声,正不知道说什么,顾炼和吴缯接大夫回来了,顾熠也在后面跟着跑进院子里。 大夫正是吴家药堂中的坐堂大夫,因为准备药材比他们晚来一步,顾炼便和吴缯在村口等着。 这一进来就见到黄素和自家堂妹在说话,顾炼心中一顿,有些警惕,黄素出自耕读世家,家中光良田就不下百倾,佃农约有近千户。 而黄素在学业上也很优秀,来年科举,至少也会进在二甲之列,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是翩翩未来的良人。 黄素这人又素来冷淡,便是两三年的同窗,他和人的交情都淡的可以,这时却一副关心堂妹的样子。 这不容顾炼不警惕了,他一进门便笑道:“你们在说什么呢?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就熟人一般了?” 吴缯摇着扇子在一旁似笑非笑。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黄慕白也学会和女孩子攀谈了。 黄素略一勾唇,也不多说。 顾明月便开口请大夫去父母的房间。 顾炼看着堂妹进到屋里,才走过去拍拍黄素的肩膀,低声道:“是好朋友就别对我的妹妹们动什么心思。” 黄素哂然一笑,心道你另一个堂妹都被行简迷得找不到北了,怎么不警告他反倒警告起我来? 顾炼走后,吴缯又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哥们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也不想想,咱俩能一样吗?我对每一个女孩子都感兴趣,你呢,从来不怎么理女孩子们,突然之间就对景之的妹妹那么好,要我我也警惕。” “好朋友的妹妹你肯定不能娶回去做妾,要是做正妻,你家人能同意?”吴缯说着也晃悠悠地走开了。 黄素怔了片刻,失笑,这两个好友真是,说得好像他喜欢上明月姑娘似的。 不过是,略有好感罢了,他相信,任何人,便是整天腻在女人堆里的吴缯,对明月也是很有好感的。 那样一个静雅聪慧美丽的女子,是个男人都不难对她产生好感。 但有好感并不是意味着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意思啊。 黄素摇摇头,试图忘记在吕家时那一瞬间的遐想。 大夫给顾攀的脚踝推拿矫正过,才敷上虎骨膏药,用木板夹了起来,开过药方,又叮嘱道:“这脚可得好好养着,一个月之内都不能沾地,你今天竟然还下地走路,以后若不注意的话,恐怕就得留根儿了。” 大夫的一番话顾氏听得连连答应,并不时给自家男人两个眼刀。 顾攀嘿嘿一笑,“大夫,你说的我都记着了,劳烦您跑这一趟了。” 大夫摆手:“我也是听少爷的吩咐,这样,这个药方你先照着吃三天,三天之后我再来看看。” 顾氏接过药方,便掏出银子要付诊金。 大夫是被少爷叫来的,以为这家人是少爷的朋友,当下这钱也不好接,转头请示。 吴缯点头。 大夫便道:“药材我都带来了,待会儿让小童给你们留下三天的量,共该五两银六钱银子,不过你们是少爷的朋友,付五两就行。” 顾氏心中咂舌,根本没想到这一番就得五两银子,还是看在人家少爷的面上便宜过的。 虽则如此,五两银子对他们家来说还是可以负担的起的。 所以顾氏笑眯眯地就送上了诊金。 大夫正要走时,吴缯便叫住了,拿扇子指指顾明月道:“给她把把脉,也开点药吃吃,这个就不要钱了。” 大夫略一愣怔,很快反应过来后,便答应着拿出诊垫来。 顾氏和顾攀一听,都担心地看向女儿,顾攀急得撑着坐直身体,连问道:“翩翩,咋啦,身上哪不舒服?是不是被爹吓着了?” 顾氏紧忙扶住他,也跟着道:“大夫,快给我女儿把把脉。” 之前老大夫的话,夫妻两个在心中一刻都没敢忘。 顾明月暗怪吴缯多事,把手背到身后不让把脉,说道:“我没事儿,把什么脉啊。” 然顾氏和顾攀都很坚持,硬是拉着女儿让大夫给诊了脉。 末了,顾明月也得到一张药方以及得连喝七八天的药。 她这时真是气死了吴缯的多事。 虽然吴缯说了不收钱,但顾氏还是坚持把药钱给了,算下来竟然有八两。 大夫解释着:“你家姑娘这个是金贵病,用到的都是好…” 吴缯暗骂这大夫没脑子,不着痕迹地咳了声打断他的话,道:“司马大夫,快回去坐堂吧。” 大夫立即会意到自己刚才的解释有些不合适,好像人一个乡间丫头不该得这种金贵病似的。 想到这点,他呵呵一笑,立即拱手告辞。 032 朝堂 顾明月倒没为这个生气,她苦着脸看着手中的药方:“我才刚不用喝药了啊。” 顾氏也心疼女儿,却只是摸摸她的头道:“喝了这些就好了。” 顾攀道:“闺女,还有爹给你做伴呢。” 顾明月皱眉点头,顾熠这时过来拉拉她的手,说道:“我还有酸梅子,都给你吃吧。” 顾明月笑着摸摸他的头。 顾炼把大夫送走,又回来跟二婶儿说了说明月下午时的情况,让她们多注意着点。 顾氏听得又气又心疼,这个丫头,刚才竟然还不让把脉。 顾炼和黄素、吴缯三人刚一离开,顾氏就把女儿拉到跟前好一番查看,唯恐她还有哪里不好的。 顾明月再三强调没事,顾氏还是催着她赶紧回房躺下歇会儿。 顾明月无奈,只好带着弟弟一起回自己的房间。不过她并不累,也不想睡,回到房间便从绣筐内找出一块素白锦缎开始刺绣。 她想绣一个仕女枕顶,过几天去帝京把之前绣好手帕荷包一起卖掉。 顾熠问道:“姐姐,娘不是让你睡会儿呢?” 顾明月竖起手指在嘴唇上压了压,看看窗外,对弟弟道:“爹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我又吃药花钱,不多绣点东西卖咱们就没钱花了。” 顾熠皱皱眉头,极为苦恼的样子,片刻后道:“我等会儿把零花钱都给娘,上学堂时也不带点心了。” 顾明月好笑地看他一眼,手下运针如飞,“傻熠儿,不用担心,姐姐绣的东西肯定有人喜欢,能卖大钱的。” 想当初,妈妈只一副绣品就够他们一家吃好几年。自己虽然没有妈妈的手艺纯熟,但也有九分了。 卖一副绣品,至少也够他们一家吃几个月吧。 顾熠点头,心中却暗暗发誓,一定要考出功名,只让姐姐和娘亲在家数钱就行。 嗯,他明天得问问夫子,什么官挣钱最多。 然后,第二天的顾熠托着红肿的左手掌心走回家来。 一家人都担心地连问怎么了,顾熠委屈道:“我就是问夫子什么官挣得钱最多。” 顾明月一听,立即明白傻弟弟为什么会问夫子这个问题了。晚饭后只好把他拉到房间里好好教育一顿:“当了官只为挣钱的都是贪官,贪官都是要被斩头的,熠儿要让我们为你伤心吗?” 顾熠摇头,只又问道:“当官如果不能挣钱的话,大家为什么都想当官?” 这是一个问题,顾明月想了想,只好把爸爸以前说过的话东挪一点西借一点讲给弟弟听。 这且都不说,顾明月家里因为一家之主受伤,倒着实热闹了几天,几乎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提着东西过来看望。 当天晚上,去镇里找他们却和他们走岔路的大伯和大伯母就提着两只鸡拿着十几两银子过来了。 第二天村里各家也纷纷上门,顾家光鸡就收到五六只。 顾氏一律都放在后院养了起来,每天都拿瓦罐炖上一只,因为那个大夫的话,顾明月跟父亲一个待遇,顿顿都得喝鸡汤补身体。 这让顾明月闻见鸡汤的味道就觉得饱,只好把从爸爸那里学来的营养美味鸡做法都拿出来。 同时她也想让父亲吃得又好又健康,便特意用摘来的白梅做成暗香粥。 顾攀吃得眉开眼笑,每每都能喝上两大碗。晚上还跟妻子感叹:“咱们翩翩真是懂事了,手也巧,做出来的吃食绣出来的花村里哪个丫头能比得上?也不知道日后便宜了谁家的臭小子!” 顾氏失笑,“你这就是屎壳郎也觉得自家的孩子香。”虽是这么说,其实她心里也觉得村里哪家的丫头都比不上她家的。 顾家的日子就这么平静下来,家里的顶梁柱一下子不能干活了,对别家来说可能日后的生活会很艰难,但顾氏计算着手头的存银,咬咬牙也就撑过这一段了。 男人没事,就算是脚伤了,顾氏心中也很松活,因为这都是可以度过的困难。 然而在镇里,在帝京,这两三天的的确确是风起云涌,尤其是那些做生意跑船的人家,十家之内五家悲戚。 穆蕴双手交叉在墨绿色的宽大朝服衣袖中,正低眉敛目地看着地板。 朝堂之上各大臣慷慨陈言,纷纷上谏让皇上处理卞贵妃的兄长安乐侯。 一位奏本之后,文臣行列中立即站出一人,从袖中抽出奏章,平托齐眉,跪下后完全不管皇帝已经黑成锅底的脸色,声音铿锵道:“臣,有本奏。” 皇帝强抑怒火,在龙椅上侧了侧身子,淡淡道:“奏来。” 但站在他旁边的宦官已经知道皇帝的怒火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这个谏议大夫展大人又向来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 这下呵呵,有好戏看了。 曾经叱咤朝堂的展相肯定不会想到他的儿孙都这么扶不上墙吧,唯一还留在朝堂的一个硕果也要保不住了啊。 哈哈,他的师傅被那老头子以奸佞之名处死,报应不爽,今天展家得还回来了。 宦官的嘴角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 殿下,展大人的奏章已经陈述到高潮处:“臣以为石葫芦峰一事正是上天对皇上的示警,卞贵妃之兄安乐侯在南祁省内作恶多端,上有霸占良田侵夺人财之事,今有强掳石葫芦湾赵氏渔女之恶,其视我大庸内百姓如蝼蚁,随意践踏,这才招致上天示警。若皇上再一味包庇,恐更大的灾祸将会降临我大庸。臣以为,皇上应命三司立即审理安乐侯之罪,同时,臣恳请皇上,向天下降罪己诏。” 最后三个字落下,刚才还只闻一个人慷慨陈辞的大殿上顿时一篇哗然。 罪己诏! 这是皇帝对自己的一种否定,一降此诏,在臣子面前,这个皇帝的威信只会大打折扣,更何况还是因为宠妃的外戚惹出来的事。 一般来说,不是王朝实在维持不下去,没有哪个皇帝会向天下降罪己诏。 现在只不过是因为石葫芦峰被劈,造成了上百的人员伤亡,这些朝廷大员们才把目光放到了石葫芦峰。 便有人趁这个时机,敲响了金殿前的登闻鼓,挨过一百棍乱杖到御前告了安乐侯。 正好安乐侯作恶太多,又不讲规矩,仗着妹妹受宠,谁家的人都敢得罪,早就有人看他不顺眼了。 葫芦峰的状子一来,所有的朝廷大员都像是见了血的苍蝇。 两天之内共有二百多道折子弹劾安乐侯,今天更是拿到了朝堂上来说。 穆蕴一直面朝地板的俊美面容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题外话------ 男主粗线啦*^_^* 033 渣爹 龙椅上的皇帝冷着脸反问:“展卿,你让朕下罪己诏?”他说着一下子站起身来,显见是气得狠了。 群臣呼啦啦跪了一地,山呼:“皇上息怒。” “息怒?”皇帝怒极,咬着牙道:“你们都快要把朕的龙椅给端了,还让朕怎么息怒?” “臣等惶恐”,大臣们齐声道。 皇帝冷笑。 展大人高声道:“皇上,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有万千百姓也不能成家国。今安乐侯为恶如此,皆因皇上对贵妃一脉的纵容,臣请下罪己诏。” 皇帝一下子抽出龙椅边的宝剑,怒声喊道:“拉出去,立斩。” 穆蕴遮住唇边嘲讽的笑意,跪行出列道:“皇上息怒,自古有刑不上大夫,而今国舅犯案在前,展大人依事上奏,并无不妥之处,若斩之,恐有碍吾皇声威,不如将其发配南海之滨,令其在苦热之地静思己过。” 皇帝听了这一番话,心气才略微平顺下来。他自然很清楚斩掉文臣的后果,后世评价定跑不了一个昏庸的头衔。 然而这样大胆的臣子,他又不想就这样放过。 “爱卿”,片刻后,他点头说道:“所言极是,那便依爱卿所言,降展彝为九品文书,即日附南海边城赴任。” 展彝自然感觉得到皇帝刚才是真的想杀了他,提着脑袋在危险边缘绕一圈的感觉很惊悚,尽管他心内正义浩然,仍然免不了对死亡的恐惧。 这时命令一下,他心中稍稍松了口气,想到家中的妻子,还有来年便要参考的侄儿,展彝不再多辩。他以额贴地,大声道:“臣,谢主隆恩。”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滚到不碍眼的地方去,再看向身着八品官服的穆蕴时,他眼中就有了满意之色。 略一沉吟,皇帝开口道:“…爱卿名字为何?” 穆蕴恭谨回道:“微臣穆蕴。” 皇帝满意点头:“穆爱卿,国舅之事你以为该如何办?” 许多眼明心亮的大臣内心都是一咯噔,这个小小八品言官,要一飞冲天了啊。 前排一位身着绯色朝服的中年男子更是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一眼。 穆蕴面上的恭谨更甚,他徐缓道:“微臣以为这事可大可小。” 皇帝感兴趣地问道:“怎么样个可大可小法?” 穆蕴道:“大者,便是平民赵顺告状到御前之事已经在帝京及周围十几县汹汹传开,若御处不当,恐会引起民愤。小者,只要安抚好赵顺情绪,再辅以银两,恩荫赵氏之兄,给其一个可有可无的闲职准其为官,那么赵家还有什么不满?便是天下百姓,也会赞吾皇恩义隆天。” 穆蕴还未说完,金殿之上的大臣们便纷纷谏言。 “皇上,不可啊。” “皇上,从无此例,平民不经考试怎可为官?这让寒窗十年的学子如何心服?再者,赵家不过一家渔户,实与商户无异,万万不可授予官职。” “穆蕴竖子,尔安敢出此言?” 朝堂顿时乱成一片,皇帝摆手,示意宦官喝止。 一声“禁言”后,朝堂又恢复一片安静。 皇帝问道:“众卿认为这样不可,那怎么样才合你们的意?啊?让朕向天下下罪己诏?” 大臣们顿时诺诺。 皇帝又问穆蕴道:“穆爱卿觉得赵氏之兄这个官职给怎么样一个才合适。” 穆蕴回禀道:“皇上,众位大臣所言也有理,赵家毕竟同于半个商家,随意给官很可能会让学子们和其他商户不满。所以,这个官,臣以为,授他一个西北风城戍卫长差可。” 处理安乐侯的事情就被他这么轻轻几句给带过了。 而穆蕴此言一出,刚才还群情激愤的众大臣也都默了。 西北风城环境恶劣,每年春夏季节风沙不断,而这个小小的戍卫长,根本连品级都不入。 别说授官,给钱都没人肯去那地方。 这个穆含彰心够黑的啊,为了讨好皇帝和卞贵妃坑人坑地这么利索。 如果说对这个臣子皇帝刚才的满意还在七八分,现在就是满满的十分。 什么平民也敢闯金殿告御状扫他天下之主的面子吗? 不给他们教训何以显示他天子之威? “好好”,皇帝连声道好,并对身边的宦官得胜道:“这个旨意你亲自去颁。” 宦官应是,心中对穆大人也有几分感激。 南海之滨啊,听说那的太阳都是不落的,生在富贵之家的展大人可有好日子过喽,比他原先预想的要好上十倍。 而且,他也会交代下去好好招待展大人的。 一桩烦扰他几天的事终于顺利解决,皇帝的心情很好,下朝前他说道:“既然谏议大夫一职空出来,以后就由穆卿你来担任吧。” 穆蕴神情平静地叩谢,丝毫没有一天连越三品的兴奋之色。 不少看到他神情的大臣都为此子之心性感到震惊。 这人才不到十八岁啊,心性之沉稳堪比在朝堂混迹十几年的老人。 下朝之后,大臣们三三两两的退出,不少人都会拱手向穆蕴道声恭喜。 穆蕴此时却如一个少年人般,谦逊地回礼。 他这样的表现又让好些人觉得这个年轻官员就是太谦虚了,才不敢将一日越三品的兴奋表露出来,其实心里不知道在怎么偷着乐呢。 然穆蕴却真的很平静,因为这样的结果,正在他的预料之中啊。 绯色朝服的中年男人朝穆蕴走来,刚才恭喜穆蕴的人都转而向他见礼。 穆蕴看着这些刚刚对着他还有傲慢姿态的人此时满脸堆笑,眯了眯眼睛,也向来人见礼:“穆大人。” 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这位当朝二品大员,户部尚书,是他穆蕴的亲生父亲吧。 以前见到父亲时,他会压抑不住恨意,而现在,穆蕴的心中毫无波澜,他终会一步步地把这个人送到天牢的。 034 背后 这是他的父亲,却为了明媒正娶他心爱的女人,把母亲的掌家权下放给一个区区通房,默认下人对母亲欺凌,终日不进母亲的院子,终于逼得母亲自我了结生命。 自动,给他心爱的女人腾出正妻之位。 这个男人以为这样就不用承受任何的指责了吗? 穆重看着这个如今长得比他都高的儿子,心中一时感慨万千。当初,或许不该因为和尚的一句批命就让他小小年纪去府外独居。 谁知两年前这个孩子竟参加了科举,还进在一甲之列,今日更是连越三品… 然如今父子两个同朝为官,却连朝堂众人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亲缘关系。 他的大儿子整天沉浸在奇淫巧技之中,他的二儿子眼中根本没有他这个父亲,他的另外两个儿子,一个资质愚钝,一个被宠惯坏了。 直到今天,看到这个早就被他迁出府令其在西山静修的儿子在朝堂上镇定自若地应付皇帝,同时又没有树敌于百官,穆重才真正感觉自己老了。 而他老了,他偌大的家业却没有一个儿子可堪支撑。 “一起走走”,穆重背过手,说道。 穆蕴跟上,他听到后面有官员在议论:“说起来,我们竟都没注意到,这新上任的穆谏议和穆尚书是同一个姓啊。他们不会是来自一个家族吧?” 穆蕴觉得很好笑,他握拳挡唇,轻轻笑了,俊美的面容竟有几分让人心惧的妖异之色。 没想到吧,不仅一个家族,还是一家人呢! 父亲因为续弦的几句枕头风、庙里和尚的几句断语就直接把儿子送到西山的一个荒僻院子,随同还附带着许多经书,让才四岁的儿子每天读佛经。 因为那和尚的断语是:“此子命格带凶,可以说克一切和他接触过近之人,天煞孤星中的天煞孤星,如不以佛性好好净化,恐还会影响贵府的运道。” 影响府中运道?他穆蕴就会让帝京的穆尚书府再不复存在。 此时穆重听到了儿子这声不轻不重的笑,那些官员的话自然也入了耳,他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明天休沐时回趟家”,穆重说道:“你母亲前两天还说有些日子没见你了。” 自从知道穆蕴科举通过,十六岁便被授了官职,穆重现在的妻子就会常常提议请穆蕴回家坐坐。 穆蕴语气淡淡道:“我母亲十三年前已经死了。” 穆重一听这话就怒从心来,因为两边同出宫门的官员有不少,这才强忍着没发。 一直到坐进轿子,他才看向二儿子,满面威严道:“为父三媒六证续娶的妻子还当不得你一个母亲的称呼吗?” 放下帘子前,他终是略微缓和了语气道:“你大哥大嫂听说没少照顾你,只为看看他们你也该隔三差五的到府里走走。” 穆蕴答应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他的轿子等在最外面,轿夫是两个憨厚兄弟。 老远见大人们下朝,兄弟两个就张望着寻找自家大人。 穆蕴坐进轿子里,前面的大哥便问:“大人,直接回府吗?” 里面传来冷肃无波的声音:“先去趟桐花街。” 桐花街最里住着一对父子。 父亲正是闯过百仗乱棍告下御状的赵顺,其子赵勇,正小心翼翼地照顾父亲喝药。 赵顺脸色苍白,气息虚弱,喝完药,他又一次交代儿子:“勇子,今后你定要忠心穆大人,若非他为我们铺路,我不可能活着告下御状,你也一辈子没有晋身的机会。只是这一次,不能弄倒安乐侯给你妹妹报仇。待他日,你出人头地,一定要带着那厮的头去坟前祭奠我们。” “爹,穆大人给您请的是帝京最好的大夫,您一定会没事的,您得看着我出人头地,看着我给妹妹报仇。”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眼眶通红,声音哽咽。 这时门外敲门声响起,赵勇连忙擦干眼泪出去。 问了声谁,听到熟悉的回答他才取下门闩。 穆蕴进来,便直奔主题,指指身后的兄弟两个道:“过几日我便会打发掉他们,你在维屏省暂停,等他们去和你汇合,你们再一起去风城。” 张三关张四喜兄弟两个听见大人不要他们了,忙急慌慌道:“大人,俺们兄弟就给您抬一辈子轿,不去什么风城。” 赵勇见此也道:“大人,我一人也可以的。再者,这两位兄弟是您的轿夫,若被有心人知晓,知道了我们之间的联系,再对您不利。” 穆蕴说道:“这个不必担心,我只是个八品小官,因职属谏官才有上朝资格,连我都没几个人认识,更何况我的轿夫。不过为稳妥起见,我会寻他们个错处再把他们打发走。你们就当作在维屏偶遇。” 张四喜还是不愿走,“若是没有大人,我和大哥早就被人打死了,我们要报答大人的恩情。” 穆蕴沉下脸来,冷声道:“风城原有势力稳固,且长期驻守在那里的人哪个不是悍勇无匹。赵勇一人双拳难敌四手,你二人过去,听他的命令,帮赵勇掌握住风城,就是对我的报答。” 闻此言,赵勇感动不已,忍不住跪下,大声说道:“大人便是赵勇的再生父母,我赵勇今生定誓死追随。” 张家两兄弟也跪下道:“我们听大人的,一定会帮助赵大哥拿下风城。” 穆蕴满意点头,进到房间看过赵顺,出门时又对赵勇道:“圣旨明天就会下来,你领了圣旨便把你父送到帝京西山,那里有我的一个庄子,安乐侯的人找不到。我明天会遣一个小厮过来照顾你父,你只管放心去建军功。再者,若在风城遇到实在难以解决之事,你可去找城里典当行的李掌柜。” 赵勇听到大人这种种交代,明显是把前路都给他铺好了,他若不能闯出势力为大人所用,连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他强忍激动,声音哽咽:“大人,我百死也难报您的恩德。” ------题外话------ 男主他就是这么黑…… 今天pk拜请大家帮帮忙,收藏一下啊。 总扑文·西→_→求收藏求评 035 宅门 穆蕴摆摆手,示意赵勇不必再送。 一步步走出这个偏僻的小街,穆蕴心中对于未来的规划越加清晰,一切,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要权倾天下,便是不登那个位置,也要成为万万人之上。 日后的皇帝如果都和现今这个一般愚蠢,他倒是可以让这皇位一直由这刘家的人来做啊。 第二日阳光明媚,一扫正月以来的干冷,春的气息一夜之间席卷大地。 “煎饼咧,两文钱一个,三文钱两个。” “龙须面龙须面,高汤猪头肉卤。哎客官来一碗,不贵,三文钱一碗。二月二嘛,吃点龙须面猪头肉,以后包您的日子越过越好。怎么好?那是学子就都能高中,跑商的都能赚大钱,手艺人那手艺也越来越精湛。来三碗?好嘞。” 穆蕴骑着马悠悠闲走在帝京的大街上,听着路两旁小贩们的叫呼,才恍然察觉,今天竟是二月二,天要暖了,又是一年。 牵马的小厮笑说道:“爷,我去给您买个煎饼吧,咱也应个景儿。” 穆蕴说道:“想吃就给你自己买一个。” 小厮的确是想吃了,但他更希望爷也能吃一个。这么多年,打从他被老管家买到府里,就没见府中过过什么节日,便是春节,也只是比平时多添两个菜,贴春联放鞭炮的事在他们府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小厮都替自家爷觉得这日子没意思,不过爷的话他也不敢反驳,自己也没去买煎饼,老老实实地牵着马穿过闹市,最后停在一座门庭巍峨的大门前。 穆蕴下马,进到府里,先去大哥的院子看了哥嫂。 嫂子正和小丫头们打络子,大哥在一旁鼓捣一堆花瓣。 丫头领着穆蕴进来,穆蔚看他一眼,手中的活计没有停下,似有几分嘲讽地问道:“听说你升官了?” 穆蕴自己找个凳子坐下,道:“嗯。” 穆蔚嗤了一声,“二弟好本事,才入朝多久,就爬那么高,不过四品谏议大夫,也就是个闲官,没什么可发展的。” 虽然是故意说给继母的人听的话,穆蔚心中却知道,对于能在官场一展宏图的弟弟,他是有些羡慕甚而是嫉妒的。 而他,为了全命,为了能够平稳地在尚书府生存,只能做一个纨绔大少爷。他的儿子,他的女儿都被那个女人往歪里养。 想到当初,弟弟被孤零零一个赶到西山,他因畏惧父威不敢开口说话,只能偷偷送钱过去接济一二。 那时他绞尽脑汁地便是怎样才能不被继母哄动父亲赶出去,现在的他对那时的想法却万分懊悔。 现在就是娶妻生子生活优渥又怎么样?还不是每日带个面具生活着。 穆蔚的妻子卫娥看出来丈夫眼底的不平,轻叹一口气,把丫头们都一个个打发走,才低声对穆蕴道:“二弟,官场险恶,你现在一跃三品,虽不是什么重要职位,但难免会遭人嫉恨,日后要多多小心才是。” “多谢嫂子提点”,穆蕴说的真心实意。 这个嫂子是那个女人给大哥聘的,一个七品小官的庶女。本来穆蕴还担心这种出身的女人上不得台面,日后大哥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接触过后才发现,这个大嫂性格温和,做事也很有分寸,在知道大哥在府中的处境后也没有倒向那女人一边,偶尔还会让丫鬟去西山给他送些衣服鞋袜。 所以穆蕴对她是很尊敬的。 穆蔚听了妻子的话,心中那点情绪落下后,也对兄弟说了不少关心的话:“你才入官场,也别太冒进了,树大招风,别太冒尖儿。” 穆蕴心中并不认同,却依旧点头答应。 未几,穆氏身边的大丫鬟端了碗点缀着嫩绿葱花的龙须面进来,放到穆蕴面前,言笑道:“二爷,这是大奶奶特地让婢子给您留的龙须面。” 穆蕴说道:“我来时已经吃过饭了。” 穆氏虽和这个二弟接触不多,从夫君那里也了解到一些他的生活习惯,此时便笑道:“这是节日面,二弟多少吃些吧,也求个日后一飞冲天的好兆头。” 穆蕴接过筷子,并未动手挑面,而是问起大嫂侄子和侄女的事,穆氏果然不再盯着他吃面,而是说起来儿女。 正说着,一双衣着鲜艳的小儿女从门外跑进来,绕到穆蕴身边叽叽喳喳地叫起二叔来。 “二叔,祖母说你现在是好大的官,以后能给昼儿撑腰的。”小胖子男满脸兴奋的问道。 “二叔,霜儿要好多好多新衣服,比小姑的还要多,你给我买。”小胖子女也缠着穆蕴。 穆蕴微微皱眉,耐着性子哄了他们几句,便听到门外有小丫鬟道:“二爷,夫人请您过去。” 穆蕴站起身,摸摸小胖子的头,对自家哥嫂道:“如果可以,你们还是尽快搬出去住吧,天长日久,孩子就废了。” 穆蔚也想过搬出尚书府,然每每犹豫不决,此时听到二弟的劝告,儿女又是这般表现,再加上妻子也早就有搬出去住的想法,他便点点头。 穆氏却是犹豫地看着一双儿女,声音几不可闻道:“若夫人以孝道压着我们把孩子留在府里…”接下来的事情她不敢想,而那个女人绝对不会让他们轻易离府。 穆蕴看了眼茫然地看着他们的侄子侄女,蓦然一笑道:“我那有药,可使人服下如天花之症,大哥大嫂如果相信,我过几天让人送过来。” 穆氏问道:“那孩子不会有事吗?” 这时外面的丫鬟又在催促,穆蕴道:“并无,只要过七日,所有症状便都会消退。” 穆氏和丈夫相视一眼,微微点头。 穆蔚道:“走吧,我和你一起去见那个女人。” 路上,穆蔚故意放慢脚步,与尚书夫人派来叫人的丫头拉开一段距离后,才低声道:“三日后我要去城中雅颜胭脂店去给你嫂子买胭脂,你到时派个可靠的人带着药在那里等着。” ------题外话------ 西西求收藏,今天如果涨收六十加更,拜托大家了,我很想很想加更啊。*^_^* 036 赠妾 穆蕴知道大哥在这府里根本没有可信之人,又事关侄子侄女,小心谨慎一些并不为过,便道:“我会让穆丑去。” 穆蕴现在只有子丑寅卯四个护卫,也是他最为信重之人。 穆蔚见过穆丑,知他行事稳重谨慎,对此也很放心。 尚书夫人的待客厅内常飘着一股浓郁的香味,穆蕴每每闻到都会有种反胃之感。 一进花厅,他的脸色就难看下来。 尚书夫人名顾幽雁,是五城兵马司东城指挥司顾淮的女儿。她能嫁到穆尚书府做正妻,实为一出麻雀变凤凰的大戏。 认识她的女人,哪一个不赞一声好命? 顾幽雁也的确长得美,加之气质独特,女人赞她好命,男人同样也赞穆尚书好命,能够在原配死后还找到这么一个心知相许的红颜美人。 穆重听到这些话,表面上不显,内心却很有些自豪,回到家中,对新妻也就越发宠爱。 而顾幽雁进门后,上无长辈需要服侍,一干通房侍妾被她没用两个月就整得老老实实,半年之内便把丈夫前妻之子给送到了西山修佛,不到一年就怀孕有子,所以她这些年来过得当真顺心无比。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本该读佛经读出世的穆蕴竟然不声不响地就参加了科举。 更可气的是,两年功夫不到,他就从一个八品小官升到了四品谏议大夫,这简直让她气红了双眼。 一个事事不如她的女人生出的孩子,就该像那个长子一样是个只知玩乐的无能之辈。 怎能让他盖过她儿子的风光? 因此面对一进来就恭敬地给她见礼的穆蕴,顾幽雁暗自咬牙,这小崽子真是越大越会做戏了。 “起来吧”,她淡淡道:“我这个继母本就没什么地位的,不然也不用三催四请地才能让儿子过来请个安。” 穆蕴的双手一下子握紧,这个花厅是他母亲曾经招待客人,哄着他玩耍的地方,现在却有一个女人占据这里,还口口声声称他为儿子…穆蕴心中暴虐席卷。 片刻后,他压下这股情绪,垂头安静地站着,什么话也没有。 穆蔚说道:“请母亲恕罪,我拉着二弟说话,才耽误了些时间。” 顾幽雁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对穆蔚道:“你也该上进了,看看蕴儿,比你小四五岁呢,现在都成了四品官了,你还一事无成,自己心里就不急?” 这话的确让穆蔚不舒服了,但他不会怨自己兄弟,当下苦笑一声:“儿子也想出息一点,奈何经义全都不通,我也强求不来。” 顾幽雁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又说一会,见自己不论说什么,穆蕴脸上都是淡淡的,也没了绕圈子的意思。 随手指了身边的一个丫头,顾幽雁道:“蕴儿,你如今也大了,在外面我和你父亲都有些照顾不到,这个丫头叫羽音,妆奁针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日后就让她跟在你身边照顾吧,待你成亲之后再看着把她抬个妾就成。” “我啊”,她说着叹了口气,“也只希望你日后的日子能够和和美美的。” 和和美美你巴了个妈! 穆蔚心中顿时怒火升腾,曾经他便是因为亲还没定就有通房而说不到上门面的妻子,现在这个女人又想用这种方法来对付二弟。 纵然心中对兄弟能在官场一展宏图有些羡慕嫉妒,深里穆蔚还是希望自己兄弟能把官越做越大。 官想要越做越大,没有人帮扶是不行的。 他们这样的家,有这样一个继母,父亲绝对不可能在官场上扶持二弟,那么二弟日后所依靠的也就只有岳家了。 现在这个婊子,他妈的婊子,又想用这种方法毁了二弟的婚姻。 他能碰到一个合心意的卫娥,二弟呢? 想到这里,穆蔚瞬间做出决定,上前一步道:“母亲,这位羽音…” 然而他想要这个丫头的话还没说出口,穆蕴已经拱手道:“多谢厚赐。” 羽音提着的心也悄悄放下,柔柔地看了穆蕴一眼。 一走出主院,穆蔚便低声对穆蕴道:“你别沉溺在那个丫头身上,一看就是那女人让人特意调教的。你,还有你的前途,咱们娘的仇,我是没指望的,二弟,你别让娘失望。” 穆蕴点头,眼底风墨云卷。 调教好的?不过是几个老嬷嬷教着保养下那些私密的男人们都很喜欢的地方罢了。 想在他身边放钉子?他穆蕴,会让这个钉子心甘情愿地反扎回去的。 对女人的调教,男人才能做到最彻底啊! 穆蕴微勾起唇角,脸上的笑容邪魅妖异。 回去时,他的马上多了一个美貌女子。 顾幽雁听到下人的回报说那小崽子抱着羽音上了马,这才满意地笑了。再怎么,也不过是个没经过女人的毛头小子。等尝到女人的好滋味,还愁养不出一个好色之徒? 灯光明亮的书房内,穆蕴正手执一卷书面无表情的阅读,当看到“不必论阴谋阳谋,攻心为上”时,他的唇角掀起一个邪魅的弧度。 旁边侍候的大丫鬟清歌看到,脸上有些羞红。以为爷的心情不错,她便尝试着开口道:“爷,府里的那女人送您丫头,明显是不怀好意,您…” 穆蕴放下书,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清歌心中一抖,立即双手贴在腹部,恭恭敬敬地跪下:“婢子多嘴了。” 穆蕴却又似没有生气,他抬手摸摸丫鬟的头顶,淡声道:“清歌你不觉得她挺美的吗?” 清歌心中顿时像被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辣辨不清何种滋味,她抬起头,穆蕴把手收回。 清歌道:“婢子也不丑,婢子愿意伺候爷,成为爷的女人。” 穆蕴看着她坚定的神情,嘴角又是邪魅的勾起,他叹口气:“清歌,你在我身边伺候也有七八年了,就看这点情分,爷也不会让你成为我的女人。” ------题外话------ 亲爱的们没收藏我就会扑啊╮(╯▽╰)╭ 这段男主家的事必须写的,相信我后面更精彩,你不收藏我怎么证明给你看呢。 打滚求收藏。 037 花言 “为什么?”清歌不可置信,逾矩地伸手抓住他的衣摆。 穆蕴皱眉,清歌立即把手收回,却依旧看着他,固执地要那个答案。 在穆蕴看来,女人就那么回事儿,连他身边一条狗的地位都不如,然而一直伺候他的这个大丫鬟很明显没有明白这个道理,这一点来说,清歌倒不如红袂聪明。 “你下去吧”,他说道。 就在这时,门口也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二爷,羽音能进来吗?” 穆蕴面色无波地嗯了一声,声音足以门外之人听到。 清歌心痛异常,只一瞬间眼中就不自觉涌满泪水,她强撑着站起身,背过去擦擦眼角,再转身就正好对上一身飘飘白衣的羽音。 看见她这副清纯又妖媚的打扮,清歌有种抓花她脸的冲动。 但她不能这样,她不能给爷一种妒妇的印象。收拾好心情,她过去,伸手,说道:“给我吧。” 羽音把手中端着的汤往旁边移了移,看向穆蕴,轻柔唤声:“二爷。” 穆蕴对清歌道:“清歌下去”,其实他心中已有不耐,若非需要在这个女人面前抬她的地位,他语气绝不会这样轻。 清歌察觉到爷对自己的耐心,毕竟刚刚就已经让她下去了,这时没说一声“不是让你下去吗?”就是给她的最大脸面。 敛袖福礼,清歌退出门外,然而心中的不甘恼恨全都向着羽音去了。 “二爷,这是奴家给您做的汤”,羽音走前几步,把彩绘托盘中的汤碗放到书桌上,端出描金碗送到男人眼前,更加娇媚道:“您尝尝嘛!” 穆蕴垂眸看看汤碗,香浓的味道已经告诉他这里面有多少壮阳活血的材料了。 他一把拂落汤碗,扣住女人的腰肢便把她压在书桌上,他的嘴唇停在她的耳边,似乎下一秒就会亲上去。 羽音心如擂鼓,饱满的胸脯一起一伏,她闭了闭眼睛,低低唤声:“二爷。” 穆蕴在她耳边笑道:“小骚蹄子,才第一晚而已,就这么迫不及待?鹿鞭淫羊藿?壮阳之物放的不少啊,是觉得你爷我只有靠药物才能石更起来,嗯?” 羽音耳根烧红,即使夫人的人给她讲过再多,她也是一个处在春心萌动年纪的少女。 二爷又这般俊美,她岂能不动心?此时听闻这样的调情话语,一颗心更如擂鼓一般,久久答不出话来。 穆蕴也不着急,修长好看的大手正一刻不得闲地从女人纤细的腰部摩挲潜行,几息便到了她饱满的胸部。 羽音不由嘤咛一声,低低道:“二爷,别。” 穆蕴观察着她的表情,好整以暇道:“别?你跟着爷,不就是为了这个?还有,以后记住,在这里只有爷。” 他说着手下猛一用力,羽音痛得喊叫一声,忙忙答应道:“奴家记住了。” 穆蕴满意一笑,轻轻安抚:“这才乖。” 被轻轻的力道撩拨,羽音却又觉得不足起来,遮眼低声道:“爷,羽儿痒。” 穆蕴轻呵一声,故作不知问道:“哪里痒?爷帮你挠挠。” 羽音嗫嚅不答。 穆蕴把手从她的衣襟下抽离,淡声道:“你既不想说,回去休息吧。” 羽音忙抓住他结实有力的手臂,与她有别的硬如石头一样的肌肉让她的脸如火烧一般,片刻后才低低吐出两个销魂的字来。 穆蕴低笑出声,眼底却一片清冷,伸手在女子的臀瓣上揉捏一下,他说道:“真是个骚货,那女人找了多少人调教你?” 羽音急急辩解道:“没有,奴家只是倾慕二爷。” 穆蕴挑眉,伸手挑开女子的衣襟,道:“那这是什么?” 羽音羞窘,把脸侧向一边,语气中包含一些小娇气:“您无赖,就只会注意女人的那里吗?” 穆蕴捏住她的下巴,音声邪魅:“爷最感兴趣的地方可不是那里。” …… 半个时辰后,羽音浑身狼狈的躺在书桌上,穆蕴坐在椅上,神情冷静地看着她的丑态。 而陷入情欲中的羽音却并未注意到他的神情,低声哀求道:“爷,让羽音做您的女人吧。” 冷静隐去,穆蕴爱怜地抚了抚她潮红的脸庞,温柔道:“这样太草率了,我可不想委屈你。羽儿,你耐心等着,待爷官位更进一步,便向皇上请旨,娶你做正妻。” 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中,羽音的心已经忍不住为这个男人沉沦,现在听到这样类似誓言的话,她彻底沦陷。 什么勾引得二爷不舍得下床的话早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只要是个女人,谁不想嫁得风风光光? 她虽然出身卑贱,却也有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里的愿望。 然而嬷嬷们都说,男人最是无情,只要能让他们舒服,什么样的保证都能得来。 羽音不敢相信二爷的话,心中却早已控制不住地相信他。 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女人,多么美好的前景。 羽音却低声道:“您就会骗奴家。” 穆蕴的嘴角掀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低沉的声音却柔到滴水:“我若要骗你,你早就在爷的身下承欢了。傻姑娘,你人都到了爷的府里,日后怎么样还不是凭爷处置。那女人不是说了,让我成婚后抬你为妾。便是一个贵妾,爷也给得,又有什么必要骗你?我是为你好啊。” 羽音的心防在不觉中塌陷,是啊,从跟着二爷到了这个穆府,以后她的荣辱就全系在了这个男人身上,她为什么让他不成器? 038 还钱 二爷若真的不成器了,那她作为他的女人,以后的日子还有什么指望? 夫人会好心地给她找一个更好的出处吗?再者,又有哪里的去处能比上二爷这里? 他温柔俊美,对她一个被夫人送来的女人还能如此细心,并不是只冲着她的身体… 这样好的男人,她为什么要因为那个什么好处都得不到的命令错过? “爷”,羽音坐起身子,把头埋在穆蕴的颈间,低声道:“以后奴家就是您的人,奴等着您。” 穆蕴拍拍她的肩膀,满意地笑了,看,女人就是这样一种东西。 “乖”,他说道:“早点回去歇着吧,夜凉,再冻到你。” 羽音心中暖暖的,娇柔地嗯了一声,在他的腮帮印下一吻便笼着衣衫匆匆跑开。 穆蕴唇角微勾,淡淡地拿出手帕,眼神冰冷的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脸颊,就连手帕,最后也被他投入一旁的炭盆中。 回到房间穆蕴便让人准备一大桶浴水,泡得浑身皆清才跨出浴桶,由服侍丫头擦干身体,便躺到床上沉入黑暗。 不要急,他终会用整个穆府给母亲祭奠的。 “蕴儿,不要调皮,过来写字了,你瞧哥哥,都写满一张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声音从遥远的心底响起,他在睡梦中笑得温暖。 春阳初升,把整个顾家村都笼罩在一片暖暖的光晕中。 顾明月一打开大门就看到披着一路风霜的林弛。 “平原哥?”她疑道,“有事吗?” 林弛昨天晚上拿到了工钱,天刚蒙蒙亮便从镇里出发,一路没有停脚,直到敲响顾家的大门。 他没想到开门的会是明月,原先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都卡在口里。 “进来说吧”,顾明月侧过身,林弛踏进门槛。 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熊的时候,他不由洒然一笑,从怀中掏出包钱的布包,正要递给明月时,顾氏在厨房问道:“翩翩,谁来了?” 顾明月道:“是平原哥。” 顾氏很快从厨房出来,一边擦着手一边问道:“弛子,咋了,家里有什么事?” 林弛笑道:“婶子,没事。我在镇里做工,昨天给发了工钱,先来把之前的钱还给你们些。” 那钱还是当初为了给他父亲买棺木,顾婶子什么也没说就拿过去三两让他使用。 顾明月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他肯定是听说了父亲受伤的事,这才会如此着急地过来还钱。 顾氏忙道:“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的,你叔也就是受点小伤,没花多少钱。这钱你就先使着,啥时候松快了啥时候还。” 林弛摇摇头,“婶子,我知道您是想帮我们,但我也不能就这么心安理得受着,顾叔受伤了,我便是没借你们家的钱也该出钱相帮的。这钱您就收下吧。” “哎,弛子,这话让我怎么说呢?”顾氏感慨道:“婶子也不是可怜你们,但情况摆在这儿,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你还有三个弟妹得吃饭呀。” 林弛十分明白顾婶子的好意,但在此时也不免有些窘迫。 顾明月知道她娘就是一副热心肠,只是往往说话太直,让人面上下不来,平原哥本性厚道,不会计较,若是遇到小心眼的就不一定了。 再者,平原哥便是成熟,也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此时他满心热情想出一份力,若是拒绝,恐怕会伤到他的自尊心吧。 想到这里,顾明月便问道:“平原哥,你发了多少工钱?” 捏着布包里的四钱钱碎银,林弛更窘迫了,片刻后才低声道:“四钱银子。” “你才去镇里几天吧?”顾明月笑道:“就挣了这么多银子啊。” 林弛微微松口气,愉快地笑了,白白的牙齿也露出来。 顾明月这才发现,平原哥一笑竟和她爹有点像的样子,心中不由地就对他多几分亲近。 顾氏却是不满地看了女儿一眼,问人发了多少工钱,自家丫头不会是真想要弛子的钱吧。 要是麦收时,顾氏还能收的安心点,现在青黄不接,她收了这银子,那几个孩子还吃什么? “翩翩,你去看看熠儿书读好没,叫他吃饭了。”顾氏对女儿说罢,又对林弛道:“弛子,回家去吧,那钱慢慢还,婶子不着急。” 顾明月哼了一声不走,对面上已经有几分焦急的林弛道:“这样吧平原哥,你这四钱先还给我们二钱,等以后你再发了工钱就再还一半,照你挣钱的速度,不用多久就能把钱都还完了。” 林弛说道:“我还留着二百文,就够家里花用了,这些钱就是要全都给你们的。” 顾氏把女儿拉到一边,说道:“弛子,别听丫头的,钱你都拿回去,几百文怎么够你几个弟妹花用?秀兰才两岁,什么都得吃的精细点,你可别跟婶子这么见外了。” 林弛窘得小麦色的皮肤都显出红色来,更何况还是在他心中有几分绮念的女子面前。 “就按翩…明月说的吧,婶子,我每次的工钱都拿出一半还给你们,不然我真没颜面再见您和顾叔了。” 顾氏知自己再推就伤这孩子了,叹口气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只是在林弛走的时候,塞给他一条腌肉:“拿回去吃吧,这就不要再和婶子推托了。” 林弛见这条肉也只小半斤的样子,当下笑着点头接过。 顾明月从厨房捧出一个小坛子,叫住正要跨出房门的林弛。 林弛见她刚才回了厨房,还以为她不喜欢和自己说太多,这时被她叫住,心口就觉得臌胀胀的。 也是,她如果不想和自己说太多,刚才就不会理自己。 “这是我自己做的梅花茶,不过还没好,得再放一个月才能泡来喝,平原哥你带回去给芙兰姐吧。”顾明月走到他面前,把小坛子放到他的手中,又跟着说:“昨天芙兰姐来看我爹,我留她吃茶点她也不吃,我还觉得挺不好意思呢。” 039 林弛接过小坛子,他一点都不想推掉她送的东西,况且只是一些梅花茶,也不值什么吧。 他哎了一声,说道:“明月,那我就代大妹谢谢你了。” 顾明月眨眼笑道:“不客气,那天我摘这么多梅花小疆子还好愁呢。” 小疆子? 林弛失笑,说道:“梅子熟时大妹都会摘些腌起来,或是去卖或是我们自家吃,疆子可能是这样才愁吧。不过梅子又不是我们家的,他这样愁也没道理。” 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话竟也能这样多,林弛见她没有不耐烦的神色,心下才松口气。 顾明月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梅树离你们家最近,你们时时都有照顾着呢。对了,这个茶是用一层炒盐一层梅花的方法做的,盐炒到金黄,梅花要半开的。你回去可以告诉芙兰,她没事了也可以自己做。摘花时从那些花朵密的地方摘,这样也不会影响结果子。” 林弛微怔,几乎眨眼间就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仔细地把方法也告诉他,是在告诉他,也可以卖梅花茶吗? 他没觉得难堪,只觉得心口暖暖的。 “谢谢你,明月”,林弛笑叹道。 顾明月这时真是越看他笑越觉得他像自家父亲,不是说长相上,而是那种感觉,简直太像了。 “不要谢我了,你快回家吧。”她摆手道。 林弛嗯了一声,脚下生风地就走了。 “翩翩,你刚才和平原哥在说什么,这么开心?”顾秀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顾明月侧头看去,才发现错对门正站着二堂姐,也不知道站多久了。 她话里这意思,让顾明月直觉不喜,因此淡淡说声“没什么”便关上了门。 顾秀冉眼中的嘲讽气愤再也不遮掩,“真当你自己是什么高洁的明月了吗?”她低声自语,未几也一转身进了家门。 二伯虽然没残,可也好长时间不能下地做活,没法做活就没钱,她已经能想象到顾明月以后的生活了。 顾氏转头看了眼终于回来的女儿,又转回头搅着锅里的米粥,嘴上却是打趣问道:“翩翩怎么和弛子聊那么久?” 顾明月真是奇异了,“我想聊就聊呗,怎么才和平原哥说两句话,你们一个个都问?” 顾氏盖上锅盖,擦擦手又转到另一个灶上炒菜,听见女儿这么说便问道:“还有谁问?” 顾明月道:“二堂姐,整天拿我当傻子想看我笑话。” 顾氏哭笑不得,“冉冉那丫头心眼是比你多,可人也不坏。” 顾明月吐吐舌头,不防她娘那边又道:“翩翩,你觉得弛子咋样啊?要是能相中,娘就托人给他们家透个信儿。” 吐出来的舌头一下子被咬到,顾明月疼得直抽冷气,半晌才道:“娘,你都想什么呢?我就跟他说两句话就是相中他吗?” 顾氏一边翻着菜一边在滋啦声中加大几分音量,“娘也没见你跟村里哪个小子这么多话啊?” 顾明月见自家娘真是认真的,想了半天才道:“我就是觉得他一笑和我爹感觉挺像的,觉得他有些亲近。” “咱们八竿子打不着,他怎么会跟你爹像,这话可不许出去说,被人听见你林大伯林大娘还不气得从坟里爬出来?”顾氏听女儿这话只觉得好笑,但外人听见可就不知道怎么传了。 再者,她也没看出那弛子和攀哥哪里像啊?这弛子可是他们这村里数一数二的俊小伙儿,自家这位可就是一个大老粗,若不是她长得还行,自家俩娃不定长成什么样呢? 顾明月被她娘说得双目圆睁,不由过去抱住她的手臂,半撒娇半感叹道:“我的娘哎,您都想哪去啦,我的意思是,他一笑,那感觉和我爹特别像,有点傻傻的憨憨的。” 顾氏也噗嗤一声笑了,把女儿推到一边,“别耽误娘炒菜”,然后她又道:“我的傻女儿,真对弛子没那意思?” 顾明月摇摇头,坚定道:“娘,我才多大啊,而且我一点都不想嫁,嫁人就要去别人家,我不想离开你们。” “竟说傻话”,顾氏笑道,心中却也被女儿这一番话说地酸酸涩涩的。 顾明月又道:“我听二姐说,彩葵好像喜欢平原哥。” 顾氏听了,沉吟半晌道:“说起来那丫头有日子没来找你玩了,不过啊,她想嫁弛子,有她爹娘在前恐怕就先不行。” 郑彩葵的爹娘贪财在村里都是出了名的,她前头两个姐姐出嫁时,礼金都是可着跟男方要,但是嫁妆却没陪送给闺女一点。 有村人打趣他们,那两口子都说要攒钱给儿子,上学娶媳妇哪一样不得钱? 可闺女也不是从外面抱来的呀!顾氏很是不理解那两口子的想法,要她,她可舍不得自家闺女受一分委屈。 这么思绪间,顾氏已把第二盘菜也炒好盛了出来,便对一旁时不时帮忙递个碗盘的女儿道:“翩翩,你叫熠儿吃饭了。” 林家这时也刚刚端饭上桌。 林弛刚抱着小妹秀兰坐在饭桌旁,大妹芙兰就把小妹接了过去,笑道:“哥,你快吃吧,我来喂小妹。” 小丫头却伸着手奶声嚷道:“大哥抱抱。” 林芙兰拍拍她的小脑袋,“你乖乖的,等大哥吃完饭就抱你。你忘了,姐姐跟你说过,大哥在外面干活,很累的。” 小丫头听罢,立即点头道:“那好吧,吃过饭再抱。” 林弛好笑地把又伸出来的手收回,喂小妹吃饭,他的确不如大妹细心。 林疆一边扒饭一边问道:“哥,外面的活好做不?现在地里也没啥活,我跟你一起去吧?” 林弛摇头:“家里没活儿你也得在家,只留芙儿和秀儿在家你放心?再者,你现在正在长身体,不能出力,累伤了可是一辈子的事。” 林疆和林芙兰闻此都低头不语,大哥又何尝不是在长身体的时候? 040 心思 林弛看了低头不语的弟妹一眼,说道:“别瞎想,我干活儿都悠着呢。对了,芙儿,那梅花茶,翩翩把做法也告诉给我了,嗯,用一层炒盐一层梅花的腌制就成,盐炒到金黄,梅花要半开的。再放到小坛子里,放一个月就能泡茶喝了。” 林弛边吃边说,一抬眼见弟妹都不吃饭直瞅着他,便又反应过来似的道:“家里的盐不够等货郎来村里时,芙儿你去称上两斤。” 林疆和林芙兰仍旧那么看着他。 林弛不由疑道:“还有什么事?现在家里的钱虽然不多,但买二斤盐却是有余的。” 林疆开口:“大哥,刚才,你叫那女人翩翩?” 林弛脸色立即难看下来,把碗筷往桌上一放道:“广陆,你年纪不小了,说话怎么这样没有礼貌?顾婶子帮了我们多少,你是怎么称呼明月的?” 绝口不提刚才一不留神说出的那两个字。 林疆低下头,“我知道了。” 林芙兰看看二弟又看看大哥,笑笑道:“快吃饭吧。” 饭后,林芙兰洗好碗筷,擦干净手,便进了大哥的房间。 房间里,林弛正哄着小妹玩耍,至于林疆,一放下碗筷就被林芙兰赶回房间看书去了。 “哥,你在家里住一天吗?”林芙兰在床边坐下,问道。 林弛把小妹从脖子上放下来抱在怀里,想了想说道:“住一天吧。”明天早点起,应该不耽误活儿。 林芙兰顿时笑道:“那我中午做腌肉炒干豆角吧,再蒸一锅好面馒头,等你走的时候带上些。” 好面馒头就是纯用小麦面粉做的,村里的人家一般都是吃高粱面和麦面的二合面,而林家人,日常口粮都是高粱面掺豆子面。 林弛知道自己不在家时三个弟妹吃得都极为简陋,迟疑片刻便点点头,又嘱咐道:“芙儿,哥能养活你们,我不在家时,你们也不要不舍得吃。等我能挣更多的钱,还要送广陆去念书呢。另外,你是个女娃,更不能亏了自己的身体。” 林芙兰用力地点点头,强忍着不让泪花从眼中落下,待情绪终于平复,她才笑道:“哥,彩葵姐很能干哩,好多我不会的东西都是她教的,而且,彩葵姐也很喜欢你呢。” 林弛听罢身形就是一僵,随即把小妹放到床上,让她自己趴着玩,好久才道:“你觉得她人可以就和她多来往。” 林芙兰哦了一声,问道:“那哥你喜欢她吗?” 林弛伸手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道:“学会打听大哥的事了?行,明天就给你说个婆家嫁出去。” 林芙兰脸色先是一红,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林弛抱臂道:“真有看上的了?告诉哥,这人是谁?哥托对门的三伯娘说说去。” 林芙兰急道:“现在说的是你的事。” 林疆在门口探出头来道:“哥,我知道姐看上谁了。” “谁啊?”林弛满是笑意地问。 “别瞎说,快回去看书。”林芙兰急忙站起身过去堵二弟的嘴。 林疆一下子跳到一边,大声道:“就是族长家的炼大哥。” 林芙兰怔住,片刻后捂着嘴巴跑了出去。 林疆挠挠头,看向大哥,“姐怎么哭了?” 林弛叹了口气,坐到床上,刚刚还舞着小手跟二哥起哄的小妹一声不吭地爬到大哥身边,偎在他的手臂上。 “顾炼是什么人?我们便是生活无忧也配不上。”林弛对二弟说道:“以后别再提了。” 林疆不服气道:“为什么不能提?村里的女孩子都没我姐长得好看,而且炼大哥人也很好,咱们那次和姐去帝京卖梅子,炼大哥还帮我们赶走那些乱收地摊费的还请我们吃面啊。” 林弛苦笑,“你没听夫子说过吗?顾炼是咱们县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优贡拔进国子监学的。听说在监学里,他的学问也是数一数二的,来年科举,他必在中选之列。将来,是要当官的。你觉得我们这样的家庭,能配得上一个官老爷吗?顾炼便是不介意,娶了芙儿,日后你姐受了欺负,咱俩谁能说上一句话?” 林疆沉默许久,才道:“我也可以去考科举,到时我也是个官老爷,谁还敢欺负我姐。更何况,炼大哥人那么好,未必会欺负我姐。” 林弛无奈又好笑,只道:“待你考上了再说,你若也能以优贡拔进国子监学,且那时顾炼还未娶妻,咱们就托人把信儿透给顾家。” 林疆点头,一时间豪气万丈:“哥,我一定会发奋读书,这两天没事我就去帮夫子干活,然后借他的书看。” “好”,林弛笑道。 门外倚着墙壁静静站立的林芙兰,这个时候也露出丝笑容。 郑彩葵是在家里绣鞋垫的时候知道林弛今天回村的消息的。 顾秀冉吃过早饭,便去找顾秀雨绣花。 顾炼和两位同窗去村外的山里打猎去了,顾秀冉心里有些失望。 不过她还是在绣花时,无意中说出了林弛和她家堂妹翩翩一大早就在门口聊很长时间的话。 而往常喜欢和顾秀雨一起绣花的女孩子中,有一个和郑彩葵的关系很不错。 因此她听到顾秀冉的话,没一会儿就告辞去了郑家。 郑彩葵听到好友的转述,脸上神情依旧,但双手却早已把手中的鞋垫捏变了形。 强撑着笑和好友闲聊一会儿,郑彩葵就推说天不早要去厨下做饭了。 那女孩儿知道郑彩葵心里这时候肯定不好受,她多想嫁给林弛,她是知道的,因此也不多说什么就回了自己家。 待人一走,郑彩葵便把手中的鞋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一回来就去顾家?都这个时辰了也不来她家看看? 郑彩葵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伏在枕头上就低声哭起来。 她这么两年做的,难道在林弛心中一文都不值吗? 041 可是郑彩葵又不想嫁给像两个姐夫那样的男人,哭了一阵子,她便起身洗脸,换身衣服拿上绣活就准备去林家。 不过没容她出门,正屋里母亲便喊她去厨房做饭。 郑彩葵看看天的确是到了正午,转念一想就决定趁天色将暗的时候去。 她一定要嫁给林弛。 这天的晚饭郑彩葵特意早做了半个时辰,吃过饭洗好碗筷她就避开爹娘的视线直接去了村西。 这时家家都在吃饭,村路上几乎可以说是人烟稀少。 然在她走上通往山边的小路时,却迎面走来三个年轻男子,他们手中还提着好几个兔子和一头两人合抬的狍子。 郑彩葵认出这是顾炼和他的两个同窗,昨天二月二金圣庙会时她也见到了。 村里的姑娘都很喜欢跟其中一个男子说话,她心里却是嗤笑不已。一群就会做白日梦的傻瓜,看看人家的气度风华,可能会娶她们这些农家女吗? 就连心眼一堆的顾秀冉也往前凑,当时可真是笑坏了郑彩葵。 但她的心里就真的不想吗?郑彩葵是根本不敢想…她已经有平原哥了,不能做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在她这样复杂的思绪中,两方人终于走近。 因郑彩葵喜欢找顾明月玩,顾炼也见过她两次,此时便问:“你是彩葵吧?天都快黑了,你去山边干什么?” 郑彩葵笑笑道:“我想去寻林芙兰借个花样子。” 顾炼点点头,嘱咐一句:“那倒要快点,天黑了不好走。” 郑彩葵答应着,有些僵硬地朝另外两个男子点头算是一礼,便错步走开。 走远了,她才听到有人说:“景之,你们村子里的女孩子,啧啧,可真是一个比一个优秀。” 顾炼玩笑道:“你才看出我们顾家村是山清水秀的宝地?” 吴缯不由捧腹,又道:“不过,我觉得认真比较起来,还是你们顾家的女孩最优秀。” 顾炼又说的什么,郑彩葵没有听见,而那个男子的话,却让她嗤笑不已。 顾家的女孩儿最优秀,谁?顾秀雨吗?长得连顾秀冉都不如。顾秀冉呢,整天一副别人都傻就她长了脑子的姿态,装的一副好相。 顾明月,嗤,除了因为啥活儿都不用干而比别人都白点,她还有什么优势? 就这种人,若不是有一个走镖能挣钱的爹,她在顾家村里能比得上谁? “彩葵姐,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郑彩葵的思绪被突然的一道惊喜的声音打断。 她忙笑道:“我听说平原哥回来了,便过来看看。” 林芙兰连忙把她拉进院子,懊恼道:“我今天光顾着给哥哥做好吃的,竟然忘记去告诉你一声了。你快来,我哥和我弟在房里看书呢。” 她说着又小声道:“明天一早我哥就走了,你们说会话吧。” 林芙兰很喜欢郑彩葵,觉得她性格好长得也不错,最重要的是根本不嫌他们家的状况。 虽然知道哥喜欢顾明月,但林芙兰的心中是希望郑彩葵能做她的嫂子的。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好像平原哥一回来就去看明月了。”郑彩葵苦笑道:“若不是彩妮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平原哥回来了呢。” 林芙兰听出她有些生气了,摆摆手忙要解释,林弛已经从房间出来。 看见彩葵,他便问道:“彩葵,你怎么来了?” 郑彩葵反问道:“平原哥不想看到我吗?” 林弛说道:“我的意思是,天已经黑了,你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 郑彩葵低下头,再抬头看向林弛时,眼中已蓄满泪花,她问道:“平原哥,我们能单独说会儿话吗?” 林弛松了口气,看彩葵这样子,是要把事情说开了吧。从大妹说出郑彩葵喜欢他那句话时,他就觉得心中像是有个疙瘩一样。 以前他只以为彩葵是喜欢和大妹一起玩,谁知竟是对他有心的。若是知道,林弛会尽量避免和她照面的。 上午从大妹口中得知,他就在想日后一定要避免和彩葵的见面。 对这个姑娘,他心中实在是没有别的感觉。若是他把事情挑开说,又会伤到她的颜面,自己能做的便只是避开。 如今由她说开,也不错。 林弛让大妹回房,带着郑彩葵出了院门,便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郑彩葵咬咬嘴唇,低声道:“平原哥,我爹要托人给我说亲了,你能去求亲吗?” 林弛没有料到她一开口就是让自己去求亲,怔了会儿才道:“彩葵,我现在并没有成家的打算。我家里这样你也看到了,到我家之后只有苦吃的。” 郑彩葵忙道:“我不怕吃苦。” 林弛沉默着措辞,“我还有很多打算,弟弟妹妹都需要我养活,实在没有余力成家。” 郑彩葵双手掐紧,她都这样低三下气了,他却还是推脱。 “如果是顾明月这么跟你说”,她神情激动地问:“你巴不得呢吧?” 林弛皱眉,说道:“彩葵,我说的正是我心里想的,我现在没有成家的打算,不管是谁都一样。还有,现在是我们在说事,你别牵扯旁人。” “旁人,呵呵”,郑彩葵嘲讽,“平原哥,我到底哪里差呢?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彩葵,你别这么说”,林弛说道:“不是你说的原因,我这样的情况,还有资格挑别人吗?你很好,也肯定会有更好的男子喜欢你。天黑了,我去叫上二弟去把你送到村口。” 郑彩葵猛的抬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低声道:“平原哥,你去我家提亲吧,只要二十两礼钱,如果你不够的话,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凑。我不想嫁给一个老男人。” 林弛没想到郑彩葵竟会这样,他急忙挣开胳膊,音色略冷道:“你不想嫁给老男人,应该去和你的父母说。再者,别说二十两,就是二两银子我现在都拿不出来,你还是别把希望寄托到我身上了。” 郑彩葵啜泣不止,林弛头疼地捏住眉心。 片刻后他说道:“彩葵,我现在真的没办法帮你。” ------题外话------ 一没推荐就掉收藏好伤心╮(╯▽╰)╭ 042 郑彩葵求他这么久,觉得自尊早已成了烂泥,最后竟得到他这样一句话,气恼之下一下子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林弛被打得,真是想骂脏话了。 然而他终是一句话都没说,毕竟这个女孩子曾经帮他大妹许多,然而也只是这一巴掌了。 “我和广陆送你回村”,他说道。 郑彩葵一瞬间有种不管不顾地跑到山里的冲动,让他去找她,让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但她的双腿却始终无法迈开。 送郑彩葵进了村,黑夜中林疆不满道:“哥,你怎么能让她打你的脸?彩葵姐怎么会这样野蛮?” 林弛呼噜呼噜兄弟的脑袋,说道:“别瞎说,回去跟芙儿说,以后别有什么事都让彩葵帮忙。欠人人情最难还。” 林疆点点头。 … “翩翩,你不是想去帝京看看吗?今天大哥和他的同窗就要回去了,你何不跟大哥一起去?”顾秀冉真诚地鼓动着顾明月。 顾明月被她说地有些厌烦,一大早就过来鼓动她去跟着大堂哥一起去帝京,不就是因为她去了她也跟去就不会被人说了吗? 尽管她娘昨天晚上的时候已经去族长大伯家和大堂哥说过让他明天去帝京的路上照顾着她些,顾明月也不想立即开口。 因为枕顶已经绣好了,手边的绣线也差了好几个颜色,她便想去帝京一趟,卖了绣品再买些绣布和绣线。 顾氏一开始是不许她去的,但当看过她绣好的手帕、枕顶、荷包之后,满目欣慰地点头道:“绣的比娘在那绣庄中见到的都好,可你一个人去,娘又放心不下,但你爹这里又离不开人。” 顾明月想了想道:“您去概大伯家问问大堂哥什么时候回去,我和他们一起去。” 顾氏听了也觉得可以,当时吃过晚饭就去了族长大伯家,回到家之后,又和她爹一起嘱咐她许多,什么路上不许乱跑,到了帝京让你大哥跟你一起去绣庄,省得有人看你年纪小故意压价之类。 顾明月昨晚就听了一耳朵茧子,但那是她娘,她听着也不烦。 顾秀冉这里一大早就过来哄她出头去和大哥同行去帝京,顿时弄得她很不愉快。 许是刚重生回来时的惶恐过去了,顾明月心里也活泛许多。一开始,她觉得和二堂姐计较没什么意思,现在却看明白了,这个二堂姐你越不跟她计较她越是把你当傻瓜看。 当下顾明月也只是任由她在那里说,自己则有一针没有一针地给绣布打底。 这是她昨晚才撑到绣绷上的,准备绣一个袖珍风景图,成品装框也才铜镜那么大,因此用针极细,打底也很重要。 顾秀冉看着顾明月绣成一片的绣布,心里既鄙夷又愉悦。 “翩翩,我先回去吃饭了”,她最后说道:“你快点去跟大哥说一声吧,还有记得等等我,我还有好几条手帕要拿去绣庄卖的。” 顾秀冉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到门外去了。 “既然二姐你这么想去,我就去和大哥说一声喽。”顾明月挑挑眉,举着绣绷子在眼前看看,眼中满是笑意。 二姐每次看见她拿针时那种鄙夷的眼神,她又岂会看不见? 真是的,看东西时也不仔细观察一下,就知道看别人的笑话,这习惯可不好。 如果在爸爸妈妈那里,二姐这种状况就是心里有问题吧。 辰时,顾明月收拾好东西,便在顾秀冉有意无意地催促下去了族长大伯家。 “概大伯,大哥,我来了,咱们什么时候走啊?”她一进门就道,“对了,二姐也想跟我们一起去。” 顾秀雨最先出来,说道:“你一来我们就能走了,翩翩,你也太磨叨了吧。” 要在以前,顾秀雨这么说,顾明月肯定会呛回去,现在也只是笑笑:“我等二姐啊,二姐一大早就去找我,说她也想在今天去帝京。” 刚才听到顾明月的话,顾秀冉就知道早上被顾明月耍了,现在又听她这么说,顾秀冉一张脸顿时涨红。 好个顾明月,竟然一直在故意戏耍她,咱们走着瞧。 “我回到家才发现上次还漏掉几条手帕”,顾秀冉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道:“灿儿又吵着要吃芝麻糕,我娘才让我再跑一趟。” 顾秀雨说道:“二姐不用跟我解释这么清楚”,然后转身就回了房间,不一会儿提着一个粉红花瓣的小包袱出来。 “小雨也要去卖绣品吗?”顾秀冉笑着问道。 “是啊,我的可都攒一个月了。”顾秀雨说道。 顾秀冉觉得分外难堪,她这几天也没惹顾秀雨吧,怎么一进门就老拆她的台? 正想着,一身杏色圆领长袍的顾炼走出门来,说道:“人到齐了就走吧。” 顾炼倒是轻省,除了腰间一个荷包什么都没带。 几人都出了家门,顾秀冉才试探着问顾秀雨道:“小雨,吴公子他们没和大哥一起走吗?” 明明昨天他们还结伴在山里打了一天猎。 顾秀雨并没有正面回答顾秀冉的问题,只是看她一眼道:“二姐,你怎么这么关心我哥的朋友啊?” 顾秀雨本来就烦顾秀冉啥都不直接说非得绕几个弯的性子,现在又见她明显是惦记上了吴缯,心里的不喜就更多一层。 她哥日后是要当官的,她自然可以喜欢吴缯,虽然大哥有警告她说吴缯有好多美貌的丫鬟,不过她不介意。 但这顾秀冉算哪根葱,也想沾她哥的光? 顾秀冉被这一反问弄得很是尴尬,干脆落后顾秀雨几步,不再说话。这就是她不喜欢和顾秀雨相处的原因,总是什么让她难堪说什么。 043 前面,顾炼和顾明月倒是边走边聊很愉快。 顾炼问:“翩翩,你现在也能绣东西卖了?” 顾明月答:“当然了,而且我绣的好着呢。” 顾炼呵呵笑:“我记得年前二婶还和我娘说‘翩翩呀,绣双鞋垫都不会’。” 顾秀雨快走几步赶上前面两个人,说道:“哥,你不是还学什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吗?翩翩现在绣的东西的确不错。” 顾秀雨是个直性子的人,虽然也不怎么喜欢顾明月,但却不会说谎或者像顾秀冉那样总说些模模糊糊的话让人误解。 顾炼听了妹妹的话,笑道:“女孩子会做绣活才不会被人笑话。” 他看向顾明月的眼中满是温暖的笑意。 顾秀雨看见,皱眉,怎么哥哥现在对顾明月比自己还好的样子? 顾明月说道:“我才不是怕被别人笑话才做绣活。” 顾炼好笑地摸摸她的双髻。 “大哥,你那两个朋友先走了?”顾明月侧头问他。 顾炼把手放下顺势揽住她的肩膀,说道:“没有,行简要去村西摘几枝白梅捎给他祖母。你大伯娘给他们准备了好些野味,慕白先把东西送到了车里。” 族长大伯顾概家的住处比较靠里,四周都是人家,马车进来很不好掉头,所以几人一商量,直接让马车在外面的大路上等着。 掌下的肩头柔柔软软,顾炼的心也是一片柔软。 但他自己却没有注意到此时的心情,只是又问道:“翩翩,你很想和他们一路走吗?” 顾明月摇摇头,旁边仿似被隔离的顾秀雨却不满意了,叫道:“哥,我手酸,你帮我提着包袱。” 顾炼转头,看看那个巴掌大的小包袱,好笑道:“小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这里面只有两个抹额、三条手帕、三个荷包、五双鞋垫吧?” 顾秀雨撇撇嘴,把小包袱往怀中一抱,嘟囔道:“也不知道谁才是你亲妹妹。”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上大路,黄素正看着旁边树上的黄鹂不语,车夫把马车赶到路边,让马儿吃那里才发出的青草芽子。 “慕白,可是有什么佳作?”顾炼远远就打趣道。 黄素转过头,看到正被顾炼一臂揽着的顾明月,空茫无表情的脸上闪现一丝笑意。 “我可没有景之这般诗才”,他走前几步,笑道,又一一和三个姑娘打了声招呼,然后他又提醒顾炼道:“景之,你这样揽着明月姑娘,她走路恐怕会很不舒服。何况,被人看到恐也影响姑娘的声誉。” 顾炼闻言,低头看向被他揽了一路的丫头,问道:“翩翩哪里可不舒服?” 顾明月摇头,顾炼虽然比她高了近两个头,手看着也搭在她的肩膀上,但并没有给她什么压力。 顾炼满意地笑笑,又对黄素道:“慕白兄,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都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人,又怎能如妇人一般诸般在意?更何况,我和翩翩是嫡亲的堂兄妹,又怎会有影响翩翩声誉之说?” 这里的圣贤书属于道家体系,讲究一切任天均求自然。最不讲男女虚礼的,就是读书人。比较起来,倒是普通人家更在意男女有别一些。 而顾炼的一席话,让黄素有种嘴角抽搐的错觉。 “嫡亲的堂兄妹?”吴缯抱着一瓶白梅大步而来,边走边哈哈笑道:“景之,你这么说小雨不介意吗?” 顾秀雨哼一声提着裙角上了马车。 顾明月无语中。 顾炼被吴缯问地尴尬,说道:“快上车,我们明天还有一篇策论要交,别在这儿耽误工夫。” 吴缯笑着和顾秀冉打个招呼“小冉也要去帝京啊”,便长腿一登上了马车。 顾秀冉见他就特地和自己打了招呼,心中十分兴奋,然笑容还没露出,眼前就只有一个晃动的车帘。 “二姐,你怎么还不上来?”里面顾秀雨催促。 顾秀冉哎了一声,扶着车帮姿态优雅地上去了。 马车走动,臂弯里依旧抱着白梅的吴缯笑着对顾明月道:“景之他嫡亲的堂妹,你今天真漂亮。” 顾炼警告地瞥了吴缯一眼,低头看旁边的小丫头,她没有什么害羞的样子,倒是大大方方地回了吴缯一个“谢谢”,他就缓缓松了口气。 翩翩还小,他岂能看着她被吴缯这种老手骗走? 然顾明月也只比顾秀雨小那么几天,顾家这一辈女孩子,年龄都比较密集。 吴缯一句话,顾炼是担心堂妹会被骗走,顾秀冉则是僵笑一下满心里都是扭曲的嫉妒。 而黄素则再次把目光落在顾明月身上,其实他刚才就想说了,她今天很漂亮。 鸭黄上衣,玫红撒花素裙,简单的双髻,但乌发却是一直垂到腰间。 她虽身量还没长成,却自有一股精致干净的美。 黄素看着她,总会有一种呼吸都沁人心脾起来的错觉。 顾秀雨很不满,她上上下下看了顾明月好几眼,说道:“哪里漂亮了?还是和平常一样嘛。” 心里却说道:“干干瘪瘪的,根本就是难看。” 同样十二岁,顾秀雨和顾秀冉都比顾明月发育的更好。 吴缯十分明白女子的心理,又夸起了顾秀雨的衣服,没一会儿就让顾秀雨露出了柔柔的笑容。 顾秀冉却怕忍不住露出难看的脸色,只把头深深垂下。每到这时她都觉得自己很悲哀,没有可以依靠的父亲,连个能够给她撑腰的兄弟都没有。 顾明月就坐在顾秀冉的对面,看到她越握越紧的双手,顿时明白,二堂姐这原来是看上吴缯了啊。 因此到镇里码头换过船,吴缯再和顾明月说话时,顾明月就很高兴的表示,吴公子我很闲我可以和你聊一路啊。 她就是要膈应下二堂姐,看她还有事没事拿她作伐子? 不知怎么聊到琴棋书画一路,吴缯便道:“船上就有棋盘,我来教你。” 越是闲聊,吴缯就越觉得这个小丫头对胃口。 顾明月向顾秀冉扫去一眼,却见她正满是怒意地盯着她,不由更气,怎么人吴缯和顾秀雨说话时你不敢瞪,现在却敢这么瞪我,难道我就是傻的该被你欺负的? 044 照顾 这么一来,顾明月还偏要去和吴缯一起玩棋了。 最好是让顾秀冉烦她烦的再也不用搭理,那她以后就清净了。 却不知,顾炼早用眼神把吴缯警告好几遍了。 顾秀雨见吴缯自从一上船就不顾得搭理她,心中郁闷的不行,走过去拉拉大哥的袖子道:“哥,你看顾明月,缠着吴公子就不放了。” 顾炼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怎么他的妹妹们一个两个三个的都看上了这个吴行简。 虽然吴缯长得不错,可还有一个黄素在旁边摆着呢,怎么一个个都看了花言巧语的? 难道女人都最喜欢听好听的? 拍拍自家妹妹,顾炼道:“你若是无聊就去和黄慕白说话,翩翩那我得过去看着。” 顾秀雨唉唉两声,自家大哥依旧两大步就走了过去,随后拖个圆凳坐在了顾明月身边。 “顾明月顾明月”,顾秀雨气得连声念叨,“到底谁是你亲妹妹啊?一个扁丫头片子,吴公子和她有什么好聊的嘛!气死我了简直。” 顾秀冉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笑着接话道:“谁让人家叫明月呢?我们这些星星都不是的当然没法比了。” 顾秀雨看她一眼,语气不好道:“你什么意思啊?” 顾秀冉叹气:“我看大哥对她关心的很,还有…”她说着顿了顿,看向甲板上的黄素,低声道:“那位黄公子也对她特别好,你还记得那天吗?她不知怎么就晕倒了,黄公子紧张地可是两大步就奔了过去。” 顾秀雨紧绷着脸不说话,顾秀冉又道:“我总觉得,明月啊,她从那次落水再醒来就很不对劲儿…” 顾秀雨白她一眼道:“你这么神叨叨的,更烦人了。”说罢甩手便去了甲板上。 顾秀冉嗤笑一声,眼中是不甘是苦涩。 往往名字叫明月的人,更容易成为沙粒啊。她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 船行大半个时辰,终于抵达帝京西城码头,顾炼抹了把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揽住翩翩便半拖半抱的的下了船。 吴缯不过是吩咐小厮把白梅给老祖母送去的功夫,再转眼就不见了顾明月,顿时拉住黄素抱怨道:“这景之把我当狼来防了啊?他对他亲妹妹也没这样小心……” 想到那天马车里,他看到的好友那时的神情,吴缯顿时打了个冷战,妈的,肯定是他想多了。 根本不可能这事情,光看这顾景之对他小堂妹的保护程度,他就根本不可能有那种感情。 黄素看了吴缯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要怪也只能怪你平素太浪荡,哪个哥哥都不会放心让妹妹落到你手里?” 吴缯呵呵干笑一声,试图摆脱刚才那个惊悚的想法,他大声说道:“有这么贬低自家哥们儿的吗?” 几人下了船就一路向城中最大的绣庄而去。 顾秀冉抱着包裹,笑意盈盈地满足道:“今天的刺绣应该能够卖个高价了,往日我们几个女孩子,都不敢去那个最大的容德绣庄去的。” 吴缯似又恢复了没心没肺,摇着扇子道:“小冉你这么想可就不对了,只要你的刺绣好,就不用怕。容德绣庄是我姨母开的,她那里收的刺绣都是只看绣得好不好?” “真的啊?”顾秀雨吃惊道,“如果我以后也能开一家这么大的绣庄就好了。” 吴缯把扇子背在脑后,说道:“这也不难啊,等你哥中了进士,让他送你个铺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顾秀冉笑道:“我没那么高的想法,只要能够在这样大的绣庄里当绣娘就满足了。” 吴缯说道:“我姨母过年时还说现在绣娘不够呢,你可以问问啊。” 顾秀冉愉快地嗯了一声,满满的活力和笑意。 普通的绣娘当然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在帝京,每个有些规模的绣庄都有他们的特供绣娘,像容德绣庄的那两位特供绣娘,据说就连宫里的贵人们都很喜欢她们的绣品。 特供绣娘的地位很是特殊,因为时人对精美绣品的推崇,便是许多大户人家对特供绣娘也都是很礼遇的。 顾秀冉第一次进京卖绣品,听到绣庄那些人对特供绣娘的赞美,心中就充满了向往。 她不能依靠父亲,弟弟太小无法依靠,只有通过这条路,抬高自己的身价,日后嫁入贵门也不是不可的。 而今听到吴缯的话,她的这种想法便更坚定了。若能进入容德绣庄,以后说不定还能接触到吴缯的母亲,她有把握被他的母亲喜欢。 这边说的热热闹闹,另一边顾炼护着顾明月也很热闹。 顾明月许久都没有见过“家乡”的街景了,一路走来有种目不暇接之感。 前世她也跟父亲一起来过帝京,却没有今天这种鲜活、美好的感觉。 顾炼见她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问道:“累不累,大哥给你叫个轿子坐?”说着拿衣袖给她沾了沾额上的汗。 顾明月摇头,“走着才有意思呢。” 其实一下船时,吴家和黄家都有轿子在那里等着,不过顾秀雨顾秀冉都想步行好好逛逛帝京,几人一商量便都走着去吧。 顾炼当时便担心翩翩体弱,所以一直注意着她的状况。 这时黄素走过来道:“前面有个茶棚,我们过去歇歇脚再走吧。” “景之,你去前面喊他们三个,我和明月先过去要茶。”他又道。 顾炼抬头看去,那三人离他们也并不太远,便道:“你看好翩翩”,然后松开了从下船来就紧紧握着的那只触感极好的小手。 在茶棚找好位置坐下,黄素点了几杯酸梅茶,等上茶的功夫,他问一直兴致勃勃地看着四周景色的顾明月道:“明月,我能叫你翩翩吗?” 顾明月想了想,这几天他们也都算是熟人了,且她也很不习惯别人喊她明月,便点点头。 黄素笑了笑,说道:“翩翩,你大哥对你一直都这么好?” 045 真面 顾明月笑道:“大哥不是对每个人都很好吗?”前世大哥对她也很好,在她嫁给展冥做妾之前,听娘说他还特地去找展冥谈了谈,让他好好对她。 展冥?好久都没想起过这个名字了。 顾明月皱眉又笑笑,她应该已经释然了吧。 黄素摇头一笑,再看眼前这个小姑娘,她才十二三岁,又长得这么好,谁不想多疼一点? 顾炼几人也很快过来了,茶没一会儿就送了上来,几人吃过茶歇会儿脚才走。 吴缯看看顾明月,问道:“这里到容德绣庄还有十几里地,用不用叫个马车?” 顾明月还没说话,顾秀雨便道:“十几里半个时辰不就到了,有那么娇气要坐马车吗?再说,我大哥一直牵着翩翩,她更不会累了。” 心中却决定,回去要跟娘告大哥的状,竟然对翩翩比对她还好? 顾明月听出顾秀雨的不满,便挣开了顾炼的手,说道:“快走吧,我不累,不是才歇过吗?” 吴缯也是顾虑到明月三天前晕倒过才有这个提议的,此时就说:“那行,你们三个如果谁累就说一声,咱们就坐马车走。” 几人顺着人流朝城中而行,不一会儿就走出好远。 直到路过一家茶楼,有许多身着国子监学子服的学生进出这里。 顾炼停下,和两位同窗相视一眼,内心都在猜想,这里是有集会?讨论石葫芦峰的事? 然还没等他们过去问,便有两个学子看见他们快步走来。 他们不苟言笑,言语间却有一二分激动:“景之、行简、慕白,一直在找你们呢。展大人两天前被贬谪到南海之滨,不日就要启程,今日我们特在颂和茶楼设宴,为大人践行,你们也来吧。” 展彝做官不怎么样,学问却是一等一的好,尤其诗名几乎天下知,当初皇帝被穆蕴一劝就放弃杀他的想法,也有这个原因在内的。 而这些正在监学读书的学子们,他们还未被世情沾染,朝廷这些大员中,最为他们崇敬的就是展彝了。 顾炼,黄素,吴缯三人一听,面色也都有些肃然。 顾炼道:“容我先把妹妹们送到容德绣庄再来。” 其中一位同窗便提议道:“展大人马上就来了,我们可以在茶楼为三位姑娘单僻一个雅间。” 顾明月听到展大人三个字时就是眼皮一跳,不可遏止地想到前世那个她爱的男人,似乎他就会随着这三个字出现在她面前似的,心里顿时就像揣了了兔子。 不是还盼望见他,而是不知道怎么样面对现在的还不认识她的展冥,更准确的说,今生顾明月都不想再见展冥。 然而她又很快反应过来,现在展冥应该还没有做官呢。 那这展大人一定不是他了,不过既然姓展,很有可能和他也有关系,所以这位学子话一出口,她就忙道:“大哥,我们可以自己过去的。” 顾秀雨也点头:“大哥,你去忙你的吧,我们自己过去,然后就在那等着你们。” 顾炼看看妹妹又看看翩翩,说道:“小雨,你照看着翩翩一些,我们很快就去找你们。” 顾秀雨虽不怎么情愿,还是点头答应。 吴缯和黄素也都嘱咐了三个女孩子几句,这才和同窗们一起进入了茶楼。 顾秀冉冷笑,怎么就没一个人问问她的意见呢? “我有点累,想歇会儿。”没走多远,顾秀冉便说道。 顾秀雨停在一个摆满了首饰的杂货摊前,说道:“我在这看首饰,你们自己找地方歇吧。” 顾明月:…… 顾秀冉四下一望,连个茶摊子都没有,便直接站在了路边,两只脚交替换着就当歇了。 明显这两个人心情都不好,顾明月也不催她们,站了一会儿就掏出条帕子铺下然后坐在路边一家店铺的台阶上。 当然了,她不会傻到挡住人家的门。 顾秀冉站了一会儿,见顾明月悠悠然在一旁坐着,也就走了过去,说道:“明月,在大哥家,你为什么要那么说我?” 顾明月正托着腮帮看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闻言不由把目光放到她的身上:“我怎么说你了?” “你说我一大早就去找你”,顾秀冉深吸口气,说道:“还说我很想来帝京还有你既然都已经和大哥说好了一起来帝京,又为什么早上的时候不告诉,让我说那么多故意看我笑话吗?” 顾明月依旧闲闲道:“我可并不喜欢看人家的笑话,再说,我说的不对吗?你不就是很想来帝京吗?” “顾明月你”,顾秀冉气得瞪大双眼。 顾明月笑笑,再次托腮看街景。 顾秀冉也懒得装了,微低身轻声道:“顾明月你知道吗?你这个人真的很烦人让人感觉很恶心,如果你不是有一个能够出去走镖挣钱给你花的爹,你就是那地上的臭虫。现在二伯没办法走镖了,我等着看你以后吃糠咽菜。” 哇,话说的真难听! 可是顾明月一点没有生气的感觉,反而很想笑,没想到自己没几下就把顾秀冉逼破功了,以后她再厚脸皮也不能啥事都拿她作伐子了吧。 她托着腮帮,笑眼弯弯,在心里默数路上走过的车辆。 “冥儿,外面有什么好看的?”辘辘走过去的一辆车中,有低沉的男声问道。 展冥收回视线,说道:“没。” 展彝无奈摇头,侧头透过纱窗看去,笑道:“原来是在看女孩子。” “叔父”,展冥说道:“我没有。” “嗯。”展彝点头,却又说道:“你如今已有十五,是该定亲的年纪了。” “先立业后成家”,展冥的声音无波无澜。 展彝失笑,马车已在颂和茶楼前停下。 顾秀冉见顾明月根本不理她,心中火气更盛,却在大街上又不知如何发泄,又想干脆眼不见为净,转身便想去另一边。 顾明月正坐在店门左边不远的地方,顾秀冉这时猛地一转身,恰巧就撞在从里面走出来的一位客人身上。 ------题外话------ 能不能求个收藏,一直求收藏,收藏却一直那样平静,我都不好意思求了,总赶脚就自己一个人在自说自话。—_—||! 046 惺惺 那人后面的小厮立即大声呵斥道:“哪里来的村妇?” 还要说什么时,却被那人伸手止住了,“别吓到我的小美人儿,小美人儿爷我见多了,这么赶着投怀送抱的还是头一次见到。” 男子话音一落,身后的狗腿子也都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起来。 顾秀冉几乎被吓傻了,有一瞬间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下一刻,男子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抬起仔细打量。 对上一双满是淫色下流的眼睛时,顾秀冉尖叫出声,她喊道:“翩翩救我”,手也尽力向后拽。 顾明月本来讨厌顾秀冉也不至于看着自家姐妹在大街上被人轻薄,然而还没等她刚站起身走过两步,便听到她喊了这么一句,紧跟着就觉得腰前束带一紧。 还没反应过来,电光火石间,顾明月就这么被顾秀冉拉的一个踉跄,直接趴到了那男子的脚边。 听到声音跑过来的顾秀雨也被这一幕惊呆了,片刻后她后退两步,迈开脚步跑向颂和茶楼。 路人们也都在没反应过来时被这神转折弄蒙了,都立在当处,不知道该不该围观。 不远处有一顶轿子行来,里面的人将这一幕完完全全收在眼底。 “这心够黑”,男人看着外面的眸子升起兴味,真是不知道,女人的心能黑到哪一步呢? 前面扛着轿子的粗壮大汉不由低呵一声,微转头向后道:“爷,这登徒子太可恶了,让三关过去帮帮那两位可怜的姑娘吗?” 穆蕴的声音悠悠然然:“可怜?不一定啊,再看看吧。” “呦,你们看看,又出来一个小美人,还是五体投地朝爷来的。”他说着放开顾秀冉,蹲下身钳住顾明月的下巴,打量片刻沉吟道:“长得不错,只是太嫩了。不过,看在你这姐姐长得不错的份儿上,也可以把你一起收了。” 顾明月此时却并不害怕,只是这一摔把她摔得不轻,双肘处火辣辣的疼,腰带也不知被顾秀冉扯开没有。 面前的男人一脸被女色掏空了身体的脸,顾明月强忍着被他捏住下巴的恶心感,开口道:“你他妈先扶我起来再说其他的行吗?” 上一个敢调戏她的人,被她爸爸弄到了监狱待了大半年。 那还是她和爸爸妈妈一起去上海旅行时发生的事。 这都多少年了,竟又见调戏? 顾明月不害怕,真的不害怕,但是她的肺快要气炸了,顾秀冉竟然这么恨她,不然何以如此狠。 男人点头,嘿了一声:“这妞儿有意思”,二话没说就把顾明月给扶了起来。 顾明月一直拿手按着腰部,站起来一看腰带只是被扯成死结了,顿时放下心来,一把就甩开男人滑腻恶心的手。 旁边的路人又被这意料之外的神转折给弄得一愣一愣的。 顾秀冉见推出顾明月自己仍然不能走,又想颂和茶楼离这里并不远,她只要坚持一会儿就好了,现在先走了反而不好。 至于她拉顾明月出来,这么多人看着她不能抵赖,但她可以是吓坏了,也可以是本来是叫顾明月跑的,谁知道她自己冲了上来? 此时她便声音悲戚,迟疑着上前一步道:“翩翩,你怎么样?这位公子,你们放过我姐妹吧。” “翩翩”,男子一听,眼中淫色更重,“真是个让人忍不住就想疼爱的名字。小美人儿,爷我是帝京防卫之子顾秉安,最近正想续娶两房小妾,只要你们跟了爷,爷包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顾秀冉急急哭道:“翩翩,你别想不开,咱们虽日子穷苦,也不能为妾啊。” 路人听了,皆是附和,更有热心人道:“顾公子,你就放这两位小娘子走吧。” 然话没说完,就被一个狗腿子一脚踹翻,“什么贱民也敢管我家爷的事。” 穆蕴让把轿子停在一边,修长的手指缓缓叩打着窗棂。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顾家的人就作吧。最好,今天能把这两个女人抢走,然后女子贞烈自杀,搞出命来,他能让顾淮兜一时绝不会让他兜住超过两年的时间。 穆蕴眼中有笑意闪过,就这样的蠢女人死了也不可惜,反倒能多省出一份口粮,反而是那个黑心的,死了可惜了。 顾明月觉得手肘肯定蜕皮了,疼得根本不想说话,然看到狗腿子一脚就把那帮腔的大爷踹翻,她怒从心来,两步上前便甩给他一个耳光。 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在想,这姑娘有病吗? “你就是一个官儿子的狗腿子,不是衙役不是巡城校尉,这大爷又不是罪犯不是欠你钱,你凭什么打人?”顾明月义正言辞。 她不是义薄云天,却看不惯这么欺负人。说起来,也是和爸爸妈妈去上海旅行时受的刺激太深,那时候,随便一个外国人都能把中国人在大街上弄死,而中国人就连官府的都不敢多说一句话,那种悲愤恨怒常常会在心中滞留很久。 爸爸有次为了救一个被日本人往死里虐打的孩子,断了四根肋骨还被在监狱里关了三四天。 妈妈好不容易找人把爸爸弄出来,问他下次能不能冷静点处理,爸爸只是笑笑,说:“兰子,火都能把血烧干,还怎么冷静处理。” 然而在这里,在全是一国之人的地方,还能见到有人这么嚣张的打人,顾明月只觉得她的血也快烧干了。 “有本事你去和那些鞑子人打啊”,她又紧接着吼道,“欺负本就比你弱小的人很有成就感吗?” 狗腿子顿时蒙圈了,好一会儿才捧着脸转向自家爷:“爷,这臭女人,她打我就是打您啊。” 顾秉安也在蒙圈中,路人集体蒙。 这位姑娘,你了解你现在的处境吗? 穆蕴微怔过后,忍不住低笑摇头。这不是个蠢女人,是个傻大胆啊! 047 愣愣 顾秉安反应过来,拍拍狗腿子的肩膀示意他退后,对顾明月道:“你把爷的人都打了,今儿必须跟爷进府,否则你就去天牢待着。” 顾明月抬手,打住他的话,说道:“刚才我那姐说对了,我立志不当妾。你想要娶小妾,跟她商量。” 她说着把手指向顾秀冉,一副置身其外之态。 顾秀冉当即双眼泪朦胧:“翩翩,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顾明月看她一眼都懒得看,一会儿不装会怎样? 顾秉安见小美人儿哭得泪眼迷蒙,立即心疼了,安慰道:“做了爷的妾你想要什么都有,乖,你这是哭什么呢?” 顾明月吐舌欲呕。 穆蕴手肘支着轿窗,眼中笑意满满,看得十分认真。 顾秀冉后退一步,跪下哀求顾秉安:“公子,求您放过我们姐妹吧。” 顾秉安见女人这种作态,一时恼极,也不想再废话,一挥手就要让狗腿子上。 顾明月看向颂和茶楼的方向,那里竟还没有大堂哥的身影。顾秀雨早就去叫人了,按理人早该来了啊。 那边随着顾秉安的动作,狗腿子们一哄而上。 路人也哄然一声退开大半,唯有刚才那老人再次开口道:“大家帮帮忙,可不能让这俩女娃被抓走啊。咱们谁家,没有女娃子?” 顾秉安斥了句“多嘴”,立即有两个狗腿子分出来扬着拳头就要去揍那老人,几个想要有动作的路人也顿时退后。 顾秀冉看着把她们越围越紧的狗腿子,心中的恐慌再次袭来,只会一遍遍地向顾秉安求饶。 顾明月忙喊:“且慢,我有话说。” 被爸爸妈妈教育二十多年,不可能连点拖延时间的本事都没有。 “什么话,你想好了说”,顾秉安一挥手,狗腿子们立即停下动作。 想要把那老汉狠揍一顿以解刚才之气的狗腿子恨得咬牙。 顾明月转转眼珠,问道:“公子,你真想好让我去你府里了吗?我可是立志不做妾的。” 顾秉安嗤笑道:“你一个村女,不做妾还想上天不成?” 顾明月摇摇手指,手背在后,一本正经道:“我只是警告你一下哦,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教我,娶好几个女人的男人都应该被阉掉。” 她说着伸出手比个剪刀的姿势。 所有现场的男性生物都绿了脸。 这女娃的娘就是个母老虎吧?女娃才十几岁,怎么什么都教,这以后谁敢娶啊? 顾秉安下意识手伸向下,反应过来大窘,顿时怒吼:“你敢。” 顾明月笑眯眯道:“哎,公子,你可真是见识短浅。我爹就因为前两天有好事的人想给他介绍一个妾,然后被我娘听说了…你知道我爹现在怎么样了吗?” “怎,怎么样了?”顾秉安虽然知道这丫头可能是在胡说,还是忍不住问道。 顾明月笑笑,天真无邪道:“被我娘打断了腿骨呢,现在还不能下地,要不然我来帝京干吗?” 她摊摊手,向满脸茫然的众人解释道:“我就是来卖刺绣的,要不然我们家就没米下锅了。” 穆蕴一下子抚住额头,低笑出声。 守在轿边也听得一愣愣的张家兄弟听到这笑声,不由对视一眼,无声询问,爷听这种事也觉得好笑? 顾明月还在道:“我娘从小就教我,怎么趁其不备揍想要娶妾的夫君……” 顾秀冉眼中犹带泪珠,一副被吓傻的样子,这时才故意急急道:“二伯不是…” 顾明月理也不理她,只说自己的:“我娘还说,揍得不能走路只是最轻的,因为我爹没有真的娶妾这才从轻处理。如果真的把妾弄回来,就直接把他揍到不能说话。” 她说着看向顾秉安,“这位公子,你觉得我在我娘这样的教导下,怎么可能去给别人做妾?” 顾秉安猛地后退一步,磕巴道:“你这小身板,未必能动爷一根手指头。” 顾明月柔柔一笑,吐字清晰道:“不是还有蒙—汗—药吗?蒙汗药不行,我总不能连几个女人都揍不了吧。你只要有勇气让我给你做妾,我就把你后院的小妾都打的下不了床。只要你不嫌烦,你抬一个我打一个哦。” 顾秉安被这血腥的未来冲得连连后退,这一番话下来,对这个女人也兴趣大失。 长得美有毛用,一个蛇蝎心肠他弄到家里干吗? “不用了不用了,你们走吧。我们走”,顾秉安连连摆手,又骂道:“真他娘的晦气。” 顾明月淡淡斜向松了口气的顾秀冉一眼,闲闲叫住人道:“哎这位顾公子,你别急着走啊。我刚才说的是我家的情况,我这位堂姐和我家正好相反啊。她可能做妾的愿望很强烈…” “顾明月”,顾秀冉听到这里,猛然大声喊道:“你什么意思,有把姐姐往火坑里推的人吗?” 穆蕴挑眉,竟然也姓顾啊。顾真是个令人恶心的姓,不过…顾明月,还不错。 “怎么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呢?”顾明月笑道:“二姐,我婶子不是做梦都想把你嫁到高门大户吗?” 顾秀冉攥紧双手才能控制住不把巴掌扇到她的脸上,她眼中的泪珠不停掉落,引得路人纷纷同情,完全忘了事件开始那一幕。 就算记得,他们也觉得,这样恶毒的堂妹,就得拉出来挡挡枪。 顾秉安却是对这两个女人都没了兴趣,袖子一甩,撂下一句“当爷稀罕,什么东西都配进爷的院子?”然后大步离去。 顾秀冉犹带泪花的凄楚小脸微微一僵,心中却恨得咬牙,现在她真是恨不得生撕了顾明月。 顾明月也不再理顾秀冉,蹲下身去收拾自己的包袱。 刚刚被顾秀冉一拽,包袱甩在地上,帕子荷包散了一地,幸而路人都只顾着看热闹了。 顾明月正这么想着,就看到她雪白的丝帕被一只手捏住。 顾明月抬眼看去,那人讪讪一笑,立即双手递上道:“这是姑娘的吧,我正想捡了送给你呢。” 顾明月拽过帕子便去找荷包。 048 重见 顾秀冉依旧站在原地抱着包袱轻声抽泣,远远地看见顾秀雨领着一群人过来时,她喊了声“大哥”就跑过去一下子扎进顾炼怀中。 顾炼抬手安抚,眼睛却在四处搜索顾明月的身影。 “翩翩呢”,他问道。 顾秀冉却只是哭,什么都不说。 黄素道:“你先照看小冉姑娘,我们去找翩翩。” 吴缯,一同过来的展冥和其他学子都向顾秀冉跑来的方向而去。 黑色祥云纹的靴子踏在地面上,一身月白圆领锦衣的穆蕴掀开轿帘。 他弯下腰,修长的食指一勾,便把轿门边的一个蓝色荷包握在手中。 穆蕴迈步,唇带笑意,他走过去,拍拍那个正在找她的荷包的女子,低沉道:“姑娘,这个就是你的荷包吧?” 顾明月听见这声音,一下子就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听错了吧,肯定只是像那个男人的声音而已。然而下一刻看到那张脸,顾明月顿时连退数步,脸色也霎时惨白。 穆蕴唇角的笑意微僵,又向前两步,声音更柔和两分:“难道不是姑娘的吗?” 在顾明月的眼中,他却是一个恶魔。本以为重生回来就没有想到过他,是已经释然了,然而这一刻她才清楚,不是释然而是仍然恐惧。 恐惧那一世的茕茕孤独,恐惧那一世由两个男人带给她的绝望生活。 顾明月咬紧嘴唇,努力控制着不尖叫出声,然后转身便跑。 穆蕴眯起眼,藏起里面的疑惑。 没跑出两步,顾明月却撞进一个坚硬却不乏温暖的怀抱。 她听到黄素关切的声音:“翩翩,别怕,我们都来了。” 顾明月心下稍安,然身体却僵直着颤抖,她紧紧抱住他的腰,吐出来的字也带着颤音:“走。” 黄素看了眼僵持着双臂的展冥,低声道:“孟冬兄,把翩翩给我吧。” 展冥嗯了一声,轻拍女孩子颤抖的双肩,尽量放柔声音道:“别怕。” 然这短短的对话,还有这两个字别怕,对顾明月来说又不异天降巨雷。 她猛然抬头,看到的却是她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一个人。 展冥!展冥! 她怕穆蕴,那只是生理上的恐惧。 对于展冥,她却是心理上的恐惧。那一世求而不得的恐惧,那一世被他两句话打发的恐惧。 更多的是,自己也觉得站不住脚的恨。 因为他本来就不喜欢她,是她强求,所以她没有立场去恨。 然而他却在成婚之前,那样轻飘飘地打发了她:“要么去御史府,要么随母亲把你配给小厮。” 顾明月能怎么选?呵呵,就这样的结局,还是他看在她大堂哥的面子上才给的。 在重新看见展冥这一刻,她忍不住泪如泉涌。 展冥却只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当下又道:“姑娘,别怕”,话语间难免笨拙。 顾明月对他的恐惧却更甚,紧抱着他腰部的双手也一瞬间松开。 前后都是地狱深渊,她该去哪里。 顾明月茫然左顾,如一个失路孩童。 “翩翩”,黄素小心唤她,双手伸出。 顾炼却已大步而来,一伸双臂将顾明月紧紧抱在怀中,大手按住她的后脑勺用力揉抚,一遍遍低沉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大哥,我不要看见他们不要看见他们。”好一会儿,顾明月才语速极快地说道。 顾炼看向黄素,黄素看向展冥,展冥看向穆蕴。 穆蕴耸耸肩,把蓝色的荷包扔给黄素,说道:“我只是给她送荷包。” 再次听见穆蕴的声音,顾明月几近崩溃:“走,我们走…” 语未毕她已然有种呼吸不及之感。 顾炼脸色一凝,抱起她抬步便走。 黄素对展冥拱拱手:“孟冬兄,我们就先失陪了,待展大人离京之日,慕白定亲去相送。”说完也脚步匆匆地走了。 展冥看看空荡荡的手掌,微皱眉头,片刻后,他把手握拳,对穆蕴拱手道:“请穆大人移步颂和茶楼吧,家叔一直在等着。” 穆蕴笑笑:“走吧”,然他心中却萦绕着一股郁闷之气。 未到颂和茶楼,他便已不自觉地把下巴颏摸了十几遍。 …… 顾炼带着顾明月到最近的一家医馆,让她喝了一碗药茶,她的呼吸才渐渐平顺,情绪也稳定下来。 顾炼要过吴缯的扇子给她轻扇,边扇边问道:“感觉好点了吗?” 顾明月点点头,“大哥,我没事了。” “应该没事吧?”顾秀冉道:“你们没来的时候,翩翩可厉害了,如果不是她,我们恐怕都会被那位顾秉安公子带走。” 她的声音依旧轻轻柔柔,却有一种诡异的味道。 “没事了你就下来吧,我哥的腿也会麻的。”顾秀雨语气极为不好道。 顾炼看了妹妹一眼,左手按按顾明月的肩膀,右手依旧拿着扇子轻轻扇动。 “没事,大哥腿麻了就告诉你。”他说道。 顾明月也是在顾秀雨说时,才察觉到自己竟然正坐在大堂哥的腿上,听他此言,低头不好意思道:“我很没用吧。” 想起刚才的事,顾明月也觉得丢人极了。 顾炼柔声笑道:“没有,翩翩很厉害,是我们赶去的不及时。” 顾秀雨心虚地低头。 一旁吴缯笑着活跃气氛,“哎,翩翩,你都不知道,我听好几个路人都说这小姑娘多悍勇,直接把登徒子给吓得不敢要了。你都怎么说的啊?” 顾明月听吴缯竟说自己悍勇,不由笑了,想想便把自己编的那篇瞎话大致说了说。 吴缯听罢笑得直打跌。 黄素也忍不住笑着摇头,笑叹道:“顾伯父知道了,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呢?” 顾明月想,要是被他爹知道竟然有人想抢她去做妾,肯定拼着腿不要也得过去把那人揍个半死。 049 妄作 顾炼却宠溺之色更甚,他眼中的温柔笑意几乎深到望不见底,待众人都笑够了,他才看着顾明月道:“翩翩放心,这个顾秉安大哥会把他好好整治一番给你出气的。” 顾明月虽活过两生,但她从未和任何一个男人相爱过,宠她的男性除了爹就是爸爸,熠儿不算,此时她看着顾炼的眼睛,只是疑惑大哥这辈子竟然对她这么好? 纵然前世大堂哥对她只是平平,现在顾明月却是真真正正地接受了他。 她摇摇头,说道:“那个人说他爹是帝京防卫,大哥还是不要理他,再给你惹麻烦。而且我一点亏都没有吃。” 顾秀雨也急道:“哥,咱们家都是普通小百姓,你如果……” 顾炼看了妹妹一眼,语气平和却不容反对:“你们不用管,我有分寸。” 吴缯也道:“不过一个四品官,在帝京一砸一大把,你们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黄素说道:“顾秉安也在监学读书,要整治他,方法多得很。这是我们没有抓住他,否则就直接把他扭送到学官面前除了他在国子监的名额。” 几人说的热闹,顾秀冉倒似被晾在一边,根本没有人问问她可受到惊吓,便是整治那登徒子,也是为了给顾明月出气。 顾秀冉看向大堂哥,眼中满是不平。 她一个女子在外受了这等侮辱,他是兄长,找他寻求安慰,却只得了敷衍的两句。 再看顾明月,什么惊吓都没有受,却能得到兄长及众人如此呵护,她顾秀冉真有这么不值得吗? 又歇片刻,吴缯见顾明月脸色恢复过来,看天色早过了正午,便提议道:“咱们先去找个酒楼吃过饭再去绣庄吧,翩翩和小冉都受了惊吓,吃饭一热闹应该就没事了。” 几人都同意,他们很快便到了最近的一家酒楼。 上楼梯时,顾炼一直扶着顾明月,连连提示小心。 吴缯就跟在他们两人后面,看看好友的表情,吓得心肝直颤,一定是他想多了,一定是。 菜都是黄素和吴缯点的,清淡的菜色很多,还有一甜一咸两个汤。 顾炼坐在顾明月旁边,只用她一个眼神,就把菜给她夹到面前的碟子上。 顾秀雨撇嘴,忍不住说道:“翩翩,你手又没残,自己不会夹菜啊,我哥还没怎么吃呢。” 顾明月扭头看了大堂哥一眼,笑道:“我给大哥夹。” 顾炼眼中笑意更浓,怎么看怎么觉得堂妹能让人疼到骨子里,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顾秀雨语气不好道:“你这不是费劲吗?还有,这是我哥,你叫那么亲干吗?” 以前所有的堂妹都叫她的哥哥大哥,她觉得很自豪。可是现在她哥只疼顾明月,都没怎么管过她,又让她觉得顾明月喊自己的哥哥为大哥,简直刺耳极了。 顾炼看向妹妹,说道:“小雨,你自己心情不好,别把火朝人身上发。” 顾秀雨撅嘴道:“大哥,你都不疼我了,我要告诉娘。” 顾炼失笑。 吴缯和黄素都有点笑不出来,实在是好友对他堂妹好的让人有种发毛的感觉,看吧,现在连亲妹妹都察觉出来了。 顾炼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给顾明月夹一颗鱼丸放到碟子里,他笑道:“你还学会告黑状了,你说说我哪不疼你了?” 顾秀雨指指顾明月面前的碟子,说道:“你光顾着给翩翩夹菜,却管都不管我一下。” 顾炼盯视妹妹片刻,才淡淡道:“翩翩被吓到了,你没看见吗?” 其实他更为生气的是,颂和茶楼离那个玉器店那么近,为什么他们赶到的时候,顾秉安都已经不见踪影了? 小雨在这之中又是个什么心思? 顾炼真的很生气,他的妹妹可以无理可以撒娇可以有许多缺点,却不能是这样不顾同宗姐妹安危的人。 然而顾秀雨并没有明白哥哥的深层意思,反而更为生气,她伸手指向从坐到餐桌旁就默默挑米粒的顾秀冉,说道:“顾秀冉也被吓得不轻,你怎么不给她夹菜?” 几人的视线都随着顾秀雨的指向落在顾秀冉身上。 她肩膀微抖,继而越抖越厉害,猛地便放下筷子趴在餐桌边呜呜抽噎起来。 饭桌上的其余五人不由面面相觑。 吴缯咳了声,说道:“小冉,你不会还在害怕吧?” 顾炼也唤了声:“冉冉?” 顾秀冉轻轻摇头,不片刻就抬起头,把脸上的泪珠揩净,她声音有些沙哑道:“我就是有些难受。” “受伤了?”顾炼凝眉反问。 “你刚才在医馆怎么不说?”吴缯也问道。 顾秀冉轻咬下唇,看了顾明月一眼就不再说话了。 顾明月冷冷勾唇,顾自低头吃菜,随她便作什么。 吴缯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顾明月,不由摇头。总觉得他们离开这一段时间,三个女孩子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黄素根本没有多理会顾秀冉,席间无声时,他问顾明月道:“翩翩,你要喝点甜汤吗?” 顾炼立即警惕地看向他,不知何时,这俩好友都开始唤明月翩翩,这是想干吗?他顾炼的堂妹,不可能去给他们做妾。 “其实”,顾秀冉这时却轻轻开口,“我是心里很难受,是翩翩…” 顾明月似根本没有听见顾秀冉的话,笑着对黄素道:“要,麻烦你了。” 黄素笑笑去盛汤,顾秀冉顿了顿,依旧轻声道:“当时那个纨绔子就要走了,翩翩却叫住他,说我,说我可能会给他做妾,还说我娘就是做梦也希望把我嫁到富贵之家。我知道,一开始是我无意中把翩翩拉了出来,她是恼我才会那样说的,可我心里还是难受。” 吴缯震惊地看向顾明月,犹豫道:“翩翩,你不会吧…”这两天下来,他也了解这个女孩子几分,根本不是那种人啊。 顾炼的注意点却是在,“你说你是把翩翩拉出去的?” 顾秀冉捂住脸颊,痛哭道:“大哥,当时我只是吓坏了。” 黄素看她一眼,又极快地收回视线,眼中全是冰冷。就他接触到顾家村那些女孩子,数景之这个堂妹心机最重,她的话,一句里面恐怕只有几个字可信。 顾炼没再追问,却也没再理她。 顾秀冉一番心思,弄了个尴尬收场。 050 担心 几人吃完午饭,便离开酒楼缓步朝绣庄而去。 顾炼特意和顾明月走在最后,低声问道:“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明月看他一眼,眼中有些小小的期待和笑意,“二姐不是说了吗?” 顾炼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跟我还耍心眼,我要是相信她说的还会问你吗?” 顾明月咧嘴一笑,真没想到这一世的大哥会这么好。 她想了想,便把当时的情景讲了讲,连她们两人有争吵那一段也没漏掉。 顾炼却是越听脸色越黑,顾秀冉该庆幸只是他的堂妹,若是亲妹,他定会狠狠给她一巴掌。 “这次要吸取教训”,顾炼叹口气,长臂一伸便把顾明月捞在臂腕中,低声在她头顶道:“以后遇到什么危险的事,你只管躲到一边,别像这次一样往前凑了。” 顾明月点头答应,仰头看他,笑着道:“大哥,你对我真好。” 重活这一次值了,又多一个人这么宠她。 顾炼微怔,看着她光洁白嫩的脸庞,尤其是之上饱含着笑意的两泓清泉,心口的跳动一下下剧烈起来。 下意识地,他就已低下头在她饱满的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嘴唇接触到温热的肌肤,顾炼才蓦然惊醒,他忙抬起头,看她是否被自己这举动吓到。 顾明月反而是十分依恋地朝他笑笑,好久违的早晚安吻,虽然现在既不是早晨又不是晚上,但这个吻还是让她很喜欢。 前世她每天睁眼闭眼之前,都会收到爸爸妈妈各一个吻。有时她把爸爸妈妈布置的课业完成的很好时,也会得到这样一个吻。 一开始顾明月的确很不习惯,但二十多年下来,却早已变成了她的新习惯。 还记得前两天她一高兴抱着自家老爹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她爹当时就气得捶床直接喊她娘过来给她再教育。 顾明月怎么说也是在这里活过二十多年的,规矩当然懂,但是她也在爸爸妈妈那里生活了那么久啊。 两种思想碰撞交汇,她还是觉得喜欢就表达出来更好。 而且他们这里的人,也不像爸爸妈妈那里的史书中记载的人那样古板。 脑中思绪千万,却是一闪而过,眼中还有笑意残留时,顾明月已经踮脚在顾炼的脸上啄了一个吻当做回礼。 顾炼登时就全身都僵硬了,但当他看到顾明月眼中的神色时,又不由地好笑摇头。 而这一幕,恰被回头喊他们快点的黄素看到。 他的心里顿时就是一咯噔,转身便几步回转到顾炼和顾明月身边。 吴缯问了声“怎么了”,也摇着扇子跑了回来。 黄素的脸色极为凝重,但对上顾明月清澈中布满疑问的眼睛,他又觉得自己心思龌龊。 他看了顾炼一眼,轻咳一声道:“幸而此时午间,街上的行人不多。” 顾炼一怔,然后明白了好友的意思,他点点头道:“有人又怎么,我们是兄妹。” 吴缯虽然不知道黄素一回头时看到了什么,这时听到顾炼的话也忍不住腹诽:“兄你丫的妹,你亲妹在前面呢。” 黄素点头道:“你知道这点就好”。 他和顾炼成为熟识好友也大半年了,却从未见他对什么人这样细心过。 若真是兄妹之情还好,若是其他的,将来毁的就不是一个人那么简单。 “慕白公子,没想到你比我爹还古板。”顾明月自然听出来黄素的话在说什么,然而她却真没觉出有什么不可以的。若大堂哥对她还如前世那般,她自然不会跟他如此亲近,但今生自从几天前和大堂哥再见,大堂哥就对她特别好。 顾明月也并不是前世那个傻子,分不出别人的好是真是假。她能看出来,现在的大堂哥对她直逼她爹和爸爸了。 顾明月当然不会矫情地不接受什么的,现在大堂哥在她心中,地位和今生至亲的三个家人一般无二的。 黄素正想着回去要提点好友一下,就听到这丫头的话,又绷不住笑了笑。 “翩翩,我都唤你翩翩了,以后你就直接叫我慕白吧。”他满是笑意道。 “也别叫我什么吴公子,听着别扭,以后也直接叫我行简。”吴缯紧跟着说道。 插话余地都没有的顾炼脸色漆黑,万分后悔这次回家带上两个好友。 这时前面已经走出好远的顾秀雨转头大声道:“你们还不快点,翩翩,你再磨叨,我们今天就回不到家了。” “哦”,顾明月答应一声,也加快了脚步。 顾炼说道:“别急,今天若是晚了就明天再回,我们可以去码头让船家捎个信回去。” 顾明月还是想今天就坐船回去,她们若是今天不走,大哥一定会留在客栈和她们一起住,她可没忘,出门时大哥说明天上课时还要交一篇策论。 “卖了刺绣我们就坐车去码头,不用一个时辰就到家了,来得及呢。”她说道,“你们就回监学写策论去吧,放心,到我们那里的船家都是镇上的人,没人敢打我们的主意。” 顾明月这话却是真的,她爹顾攀镖头的名声在镇里还是很响亮的。 顾炼也知道这一点,却还是道:“看时间再说。” 黄素说道:“我在容德绣庄有个小院子,住一晚也便宜的狠。” 说话间,他们四个已经赶上了前面等着的顾秀冉和顾秀雨。 听到黄素的话,顾秀冉便道:“黄公子在这里有住处我就放心了,刚才我还在担心今天若赶不回去怎么办呢?” 黄素笑了笑,虽不想和这姑娘多说,出于礼貌还是道:“小冉姑娘多虑了。” 顾秀雨从没有在外面过过夜,听见这话也有些兴奋,看向自家大哥道:“大哥,我们能在这里住吗?我听说帝京晚上有很多漂亮的地方,我想去看过仙桥。” 051 绣娘 “住一夜可以,晚上不能出去乱跑”,顾炼严肃道。 “为什么?”顾秀雨挤开顾明月,抱住大哥的手猛摇。 顾炼无奈地按按额头,“小雨,帝京这段时间拐子颇多,你们三个都出去玩,我能照顾过来吗?过段时间,三月三吧,我让咱爹娘一起来,让他们带着你去过仙桥看灯。” 顾秀雨想了想,摇头道:“算了,你今年要下场,爹娘知道了肯定会训我的,还是等你中了举我们再来玩。” 顾炼满意点头,自家妹妹这不是挺懂事的吗? 几人边说边聊,也不过两刻钟就到了容德绣庄。 吴缯刚一迈步进去,就有一个五官小巧的姑娘跑过来,满脸带笑地朝他一礼之后道:“表少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吴缯笑着打趣道:“几日不见小莲姑娘,我实在茶不思饭不想,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小莲是吴缯那位姨母李氏身边最得用的大丫鬟,不仅伺候人极为周到,便是绣庄里的事有些也离不开她。 因此李氏有什么重要的事,都必得带着这丫头,那些和李氏交情好的,哪个不知道她其实是拿这丫头当女儿待的。 李氏早年定了一位行伍出身的未婚夫,然未及出嫁那人就在一次战役中身陨,李氏和未婚夫有过几次接触,对他很有几分感情,因此在他死后,也就发誓不嫁。 吴缯的母亲和外祖母说破了嘴皮子,也没有改变她的心意。 无法,为了李氏不至于老年无依无靠,李家外祖母就拿出嫁妆里地位最好生意最旺的一个铺子送给了女儿,希望她能把这个铺子经营起来。 十几年下来,李氏经营的容德绣庄果真在帝京乃至大庸其他繁华城市闯出了不小的名声。 在许多人眼中,李氏就是一位奇女子般的存在。 虽然她的成功因为有家族的庇护而少许多波折,但所有和李氏有过接触过的人都会说“如果不是她,容德绣庄不会发展到今天的鼎盛局面。” 而能跟在这样一个女人身边,小莲的能力也自不必说。 吴缯和她接触不少,常常觉得她比自家的几个姐妹都要厉害很多。 “表少爷,您这些花言巧语对我说可没什么用,小心再惹得别的姑娘生气,最后不理你了,你可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小莲一边说着,一边把这几人引到楼上的雅间里。 吩咐人上过茶,她的视线落在三个女子身上,不着痕迹地打量过去,真是越看越心惊,忍不住就道:“少爷,这般冰心玲珑的女孩子您哪儿认识的啊?” 吴缯笑笑,拿着扇子一一介绍过去:“这是顾秀冉,顾秀雨,顾明月,她们三个是堂姊妹,都是我这位同窗好友的妹妹。这次过来,就是想把她们的刺绣拿给我姨母看看。” 小莲点头,“原来是这样,可你们来的不巧,夫人刚才赴庆德侯府的约去了,留下我看店呢。” “你就别故意逗她们了”,吴缯揭开茶盖尝了一口,说道:“小莲姐姐怎么都是这里的二掌柜,收几件绣品的能力也没有?” 小莲笑道:“是您说要给夫人看的呀,我怕有什么应付不了的。” 顾秀冉轻声开口道:“小莲姐姐玩笑了,我们的刺绣都是一些乡间绣品,唯恐不登大雅之堂,又怎是您不能应付的?” 小莲感兴趣地看向她,问道:“你读过书?” 顾秀冉有些不好意思道:“只看过几本粗浅的字书,我们都是自己画样子,有许多颜色都是要标下来的。” “哎呀”,小莲双掌一合,高兴道:“便是帝京里的女子,看过书自己画样子的也不多,表少爷,你说不定真是帮了我大忙呢。” 吴缯疑问地哦了声,小莲点点头,说道:“宫里卞贵妃定了一副长宽均达百尺的百花图,还要的特别急,三月三之前就得赶出来,夫人这段时间正急着找绣娘呢。可能力能摆上台面的绣娘哪那么好找,放低许多要求现今也才招了不到一百个。” 吴缯笑道:“那正好啊,小冉她本来就说想到容德做绣娘呢”,又问顾秀雨和顾明月道:“小雨,翩翩,你们两个来不?我姨母这里工钱给的好,吃的也好。” 顾秀雨听了这大半天,当听到那绣品是宫里的贵人要的时,就激动得满脸喜色,此时吴缯一问,忙点头道:“如果小莲姐姐觉得我的手艺行,我肯定要来的。” 小莲暗自点头,这女孩子长得好,办事也有分寸,并没有觉得是表少爷的朋友就理所当然,挺好。 她又看向顾明月,问道:“姑娘,你呢?” 顾明月还没回答,顾秀冉就笑意盈盈道:“小莲姐姐,翩翩的刺绣手艺可是我们村里最好的呢。” 小莲没有惊喜,依旧笑得矜持,农家绣再好也没什么特别的,且她还没看过她们水平到底如何呢? 顾炼淡淡看了顾秀冉一眼,对小莲道:“你还是先看她们绣的怎么样再说吧。” 顾明月没说话,默认堂哥的话。 小莲有些尴尬,但她打交道的人多了,只略微一怔便笑笑道:“说的也是,小冉,小雨,我能看看你们的刺绣吗?” 顾秀冉率先捧着自己的包袱送了过去,顾炼叫住顾秀雨道:“小雨,你想在这里做绣娘?” “要你管”,顾秀雨赌气说着就也把自己绣的东西送给小莲。 小莲一一看过,针脚都很细密,花样子也很特别,除了针法不足也没什么大缺点。 而针法这个问题,只要教上两三天,相信小姑娘们很快就能上手。 放下顾秀雨的抹额,小莲问道:“小雨姑娘,你认字吗?” 顾秀雨点点头,有些自豪道:“我哥哥教了我许多,我背过不少诗呢。” 顾秀冉听此,轻咬下唇,顾秀雨就这么喜欢抢她风头让她不舒服吗? 小莲点头,这两个丫头,一个活泼率直,一个含蓄温柔,若是培养一番,再过个三四年,成为绣庄的特供绣娘也不是不可能的。 “两位姑娘如果愿意的话,明天就能来我们绣庄上工。”考虑到这些,小莲便直接做了决定,“工钱先按着一般绣娘的走,每个月给你们五两银子…” 052 很好 她的话没说完,顾秀雨就高兴地道:“五两银子,那不就是说我能挣好多钱了。” 饶是顾秀冉心思重重,此时也高兴地应和了顾秀雨一句:“是啊,这样一来我就能挣得比我爹还多了。” 小莲很能理解她们的兴奋,并没有丝毫地看不起,又接着说道:“我们这里管吃管住,住的地方就在绣庄后面,屋子都很干净,两个绣娘一间,你们两个就可以住在一起。” “太好了”,顾秀雨欢呼,也忘记正和大哥生气了,一转身就扑到顾炼身边,大声道:“大哥,大哥,我要在这里做绣娘。” 顾炼拍拍她的肩膀,想了想道:“先回家和爹娘商量一下。” 顾秀雨摇头道:“还用商量吗?爹娘肯定同意,这里离监学也近,我还能常去看你,大哥,好不好?” 小莲原来还以为表少爷的这个同窗是那个叫明月的小姑娘的大哥呢。 这时见这少年不语,便站起身走前两步道:“顾少爷,我们这里对绣娘是很宽容的。再者,又有我们表少爷的面子在,你妹妹在这里便是我们夫人也会多加照料的。况且,做绣娘对女孩子的名声也好。我们这里每天都只让绣娘刺绣四到五个时辰,不会让她们累到眼睛。后院里还住着五六个专精保养身体的嬷嬷,吃食上我们夫人也向来不肯亏了绣娘们,每天都有营养粥,可以说,除了每天需要刺绣,这些绣娘我们都是拿大小姐养着的。” “大哥”,顾秀雨听得更为心动,不停地晃顾炼的胳膊。 顾炼沉吟片刻,这里是好友的姨母经营的,他自然是信任,他主要担心的是妹妹长时间和顾秀冉在一起,会不会移了性子。 “顾少爷,您还有什么疑问的吗?”小莲心里是挺喜欢这两个小姑娘,况且这人还是自家表少爷带来的,她也就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遍。 “在你们这里做绣娘,可有时间上的限制?”顾炼问道。 “像我们这次为绣百花图招的绣娘,三月三之后,那些没潜力的,发些工钱就让她们走了。正式的绣娘必须在我们这里绣满三年,如果成亲的话,夫人还会添一份嫁妆。”小莲详细回道。 顾炼看了眼巴巴瞅着他的妹妹,点点头:“好吧,不过你在这里,必须收收你的性子,被人欺负了大哥可不管。” “知道了”,顾秀雨高兴地拖长音答应,随即转过头道:“小莲姐姐,我们现在能去看看住的地方吗?” 小莲指了指桌子上她们的刺绣,说道:“你们这些可还没算钱呢,不要了?” “要”,顾秀雨连忙道,“小莲姐姐你真好。” 顾秀冉只是笑看着,不再急着答话。 而顾明月,顾明月正在吃点心,时不时想一下,前世为什么没有顾秀冉和顾秀雨来容德做绣娘的事? 也不知道现在这样,是好是坏。 哎算了,凭顾秀冉的本事她肯定能混的不差,况且顾明月也不担心她。 至于顾秀雨,就像她说的,大哥所在的监学离这里也不远,大哥也可以经常照应她。 而且,顾秀雨虽然性子直,但是比前世的她可有脑子多了。 顾秀冉拿到几个帕子的工钱,有了五两银子的月银在前,纵然这几条帕子比起她以前的要多卖五十文钱,她也觉得就那样了。 看到旁边坐在椅子上吃糕点的顾明月,顾秀冉觉得自己终于胜过了她,而且这是凭她自己的能力。 就算前面还有个顾秀雨压着,但她比顾明月厉害啊。 顾秀冉的心情十分通畅,从内到外的神清气爽,然而她的脸上却带了点愁容,趁着小莲刚刚给顾秀雨算好银钱,便开口道:“小莲姐姐,翩翩她的刺绣也很好的,你不看看吗?” 小莲看向顾明月,其实这个丫头她是最看中的,看那气质就是和吴府里的小姐们也不差什么。 奈何这小丫头根本没有理她的意思啊! 她刚才把绣庄的条件一一摆出来,也没见小丫头有什么心动的样子。 顾炼端了杯茶递给顾明月,又掏出手帕让她擦手,低声问道:“翩翩,你想做这里的绣娘吗?” 看见自家大哥又在给顾明月献殷勤,顾秀雨气得直跺脚,手中的荷包差点没被她扯烂。 小莲也是迷惑了,看这样子,谁能不误会这位顾少爷的亲妹妹其实是这个小丫头? 顾明月摇摇头,“我不做绣娘,不过我有刺绣卖给你们。” 她喝口茶擦擦手,就打开小包袱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我这里有一条手帕,一个荷包,一个枕顶。” 小莲上前接过。 顾秀冉抬手遮住唇角嘲讽的笑意,看吧看吧,待会就有顾明月哭的。 顾秀雨恨恨跺脚,顾明月的东西绣的有多好,她可是知道的。这个顾秀冉也是,想坑顾明月,没想到却正好捧了她吧。 果然,小莲只看过手帕就呆住了,好半晌没有反应。 顾炼拍拍顾明月,低声道:“她们不要的话,就都送给大哥。” 顾明月立即看向他,大哥也太贪心了吧,连枕顶和丝帕都要,“你要丝帕干吗?送给喜欢的姑娘?” 下一个位置上正在喝茶的黄素闻言连咳好几声,笑意难忍。 顾炼戳了戳小丫头的额头,他只是担心她的东西卖不出去会伤心啊。 小莲惊回心神,看向顾明月的视线顿时异常的热烈。 然而她什么也没说,打开门直接对外吩咐道:“珠儿,你现在去归德侯府,夫人那里一散宴你就请她马上过来。就说,我这里有急事。” 外面的小丫头脆生生答应着跑远了。 小莲转过头便又叫来人再上茶。 顾秀冉被小莲这反映弄得不明所以,迟疑着问道:“小莲姐姐,怎么了?是不是,翩翩的,不好?” 小莲忙摇头,大声道:“太好了,太好了”,然后她快步走到顾明月面前,急急道:“翩翩姑娘,只要你来我们绣庄,我能保证,每个月最少给你二百两。” 二百两? 顾秀冉眼睛顿时瞪大,顾秀雨惊得把一口茶全数喷出来。 介绍过双方就安静下来的吴缯这时也吃惊道:“小莲姐姐,你可别逗我朋友玩。我一个月的月钱才一百五十两,这小丫头绣的是金子啊?” ------题外话------ 好久没说话了,求个收藏吧。 053 失望 小莲却轻轻吐出两个字:“只恐无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美的刺绣,你瞧瞧这只小猫,还有这个,这上面的侍女,恍然如真,还有这只荷包,更是别具一格,配色大胆不露针线。” 吴缯拿过小莲递出来的那条丝帕,看得也是满脸震惊,不由问道:“这真是绣出来的,翩翩?” 顾秀冉也疾步跑过来扯住仔细看。 小莲一边提醒她们不要碰坏,一边转头对顾明月道:“翩翩姑娘,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已让人去请了夫人,待夫人回来,你有什么条件也可以再提。” 顾明月点头应好,顾炼靠近她耳边,低声问道:“真有那么好?” 顾明月眨眨眼睛,笑意满满:“应该吧,以前我妈妈”,因为对顾炼的信任,她没有避讳这两个字,只是轻轻压低,“卖一副刺绣,就够我们吃好几年呢。” 妈妈? 顾炼皱眉,摸摸小丫头的额头,失笑道:“说什么胡话呢?翩翩的刺绣是跟妈妈学的?” 顾明月点头,“但是大哥不能告诉别人。” 顾炼一瞬间眉开眼笑,“好,不告诉别人,这是咱俩的秘密。” 顾明月觉得大哥很好笑,没有告诉他,她爹娘也知道。 顾秀冉却在看过那丝帕上的小猫之后,连连摇头低喃“不可能,不可能”。 顾秀雨走过来戳戳她的腰,轻声提醒道:“顾秀冉,你发什么疯呢?” 顾秀冉一下子收音,然后猛然转头看向顾明月,神情颇为激动:“翩翩,你没有好的刺绣就不要拿出来就好了,怎么能买来别人的当成自己的?” “你什么意思啊?”顾明月冷声反问。 “翩翩,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顾秀冉痛心疾首道:“这样精致的绣品,是我们能绣出来的吗?你竟然还拿出来骗人?那天我都看见了,你在丝帕上绣的可是一团乱,怎么现在就成了一只小猫呢?你敢说,这帕子真是你绣出来的,不是你买来诳人的?” 其他人都被顾秀冉一番话说的表情各异,这姑娘怎么这样能说? “为什么不敢,这就是我绣的。”顾明月站起身与她对视,“顾秀冉,你有病还是我有病啊?我买别人的绣品当做自己的,也亏你能想得出来。那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绣的,我做的比你好就让你这么难受吗?” “你闭嘴”,顾秀冉喊道,心中的嫉恨再也压抑不住,从一大早出门,顾明月就处处压制她,现在又…她再也不能忍了。 手臂抬起,啪的一声,蓄积了许多怒气的巴掌一下子甩倒顾明月脸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 便是顾明月也没反应过来,她知道顾秀冉总不希望她好,总是想踩着她往上,却也知道顾秀冉这人爱装,万万没想到她这次竟然不惜毁掉自己的形象也要打她。 然而顾明月还是料低了顾秀冉,她一巴掌甩出,看着顾明月的嘴角迅速渗出鲜红,心中大为畅快,却眼睛一红,声音哽咽道:“翩翩,我对你太失望了…” 最后一个字犹在唇边,室内又响起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顾炼收回手掌,冷冷看着顾秀冉道:“冉冉,我对你也太失望了。” 房间内如被按了暂停键的几人一瞬间活动起来。 吴缯快步过去挡住顾炼,连连劝道:“景之,我的哥哎,她们小姐妹之间吵吵,你不能动手啊。” 这不是招人笑话吗? 顾炼抬手挥开他,语气略平:“行简,我不会再动手了,你能让人拿点伤药来吗?” 小莲忙道:“好好,我这就让人拿药来”,说着便疾步走了出去。 顾秀冉依旧如石头般呆立着。 顾秀雨拉拉她,不知为何对她哥很生气。 这两个人吵架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顾秀冉是姐,打顾明月一巴掌又怎么了?况且顾秀冉是女人,又能用多大的劲儿。 但自家大哥…顾秀雨看了眼顾秀冉迅速肿起的半边脸颊,忍不住闭了闭眼睛,这也太狠了吧。 “哥,你怎么能把顾秀冉打这么狠?”顾秀雨生气地朝她哥吼道,就三婶那性子,这下还不定怎么讹他们了? 然而顾秀冉听了这话,却一下子转身抱着顾秀雨大哭起来。 顾炼根本没有听到妹妹说的什么,他把顾明月扶到椅子上坐下,伸出手又收回,满眼的心疼关切,还有深深的自责。 “翩翩,等会儿上了药就好了”,他低声安慰道。 顾明月嗯了一声,眼中却还是疼得不停冒泪花。 顾秀冉这个人疯了吧,怎么总是咬她?上午她胳膊上被摔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现在她就甩给了自己一巴掌。 她那两辈子,也就只被穆蕴一个人打过。 没想到这辈子,顾秀冉竟成了第一个打她的了! 嘶!唇角猛不丁的疼痛让顾明月顿时倒抽一口冷气,模糊地说道:“疼。” 顾炼忙把手中的棉签收回,“对不起翩翩,大哥手太笨了,我让这里的丫头来给你擦?” 顾明月点点头。 顾炼立即站起身,把药和棉签都递给了小莲刚刚叫进来的小丫头,而他则在一边看着,背在身后的双手却是越握越紧。 吴缯和黄素也都站在另一边。 眼见这不过一会儿工夫,她一边脸颊就肿出老高,遍布着惨红血丝的一个手掌印异常刺眼,吴缯就不由地更新了对顾秀冉的认识。 妈的,他还觉得女孩子没什么力气,就是听着响呢! 这也太狠了吧,是不是同宗姐妹啊? 黄素一语不发,眼底里同样冰凌凌的。 待小丫头顶着莫大压力上好药,吴缯就凑过去仔细端详了下顾明月,心里挺心疼的,面上还是啧啧摇头颇有几分戏谑道:“挺疼的吧,这难看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顾明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吴缯又笑道:“我家有好药,这就让人去拿,包管你一晚上就好,明天再擦上胭脂,什么都看不出来。” 黄素对吴缯说道:“翩翩现在这样恐怕也没法见你姨母,要不就先去我那里,明天再来。” 顾明月想了想,也道:“就按慕白说的吧,不过你们今晚就回监学,明天我自己来就行。” 一直默不作声的顾炼这才开口:“没事,明天我总要把你们送上船才放心。” 吴缯就站直身道:“我去和小莲说一下,咱们就走吧。” ------题外话------ 也没有评论,也没有收藏,我寂寞如雪啊。 054 生恨 小莲一直把几人送出容德绣庄,并再三嘱咐顾明月明天一定要过来。 顾秀冉用一条手帕遮了面,被顾秀雨扶着,这时向小莲点点头,声音嘶哑道:“小莲姐姐,是我鲁莽,失手打了堂妹,让您见笑了。” 小莲笑着说没事,一开始看到这个文文秀秀的女孩动手时,她的确是震惊的,这时见她又这么懊悔,心中也有几分不忍。 虽然这个丫头有些心眼,但也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好好调教一下性子还是能扭过来的。 为了安她的心,小莲便宽慰了她好几句。 黄素的宅院的确距离容德绣庄很近,走过两个路口,左拐一条巷子,里面第三家就是。 院子也的确很小,只有五六间房,但却收拾的很静雅。 看房子的齐伯一见到自家少爷带着朋友回来,当即就满面笑容的把人迎了进来。 齐伯的妻子管着厨房,是一个爽利干净的妇人,一刻钟后就端了几碟子滚滚的茶点送上来。 顾明月一进到房里,就把遮脸的丝帕放了下来。 过来送茶点的齐婶儿瞧见,顿时就哎呦了一声,忙说道:“我那房里有药膏,拿来给姑娘擦擦吧。” 吴缯是一直和顾明月走在一起的,这时也在,便说道:“不用不用,你下去吧。” 齐婶儿答应一声走了,到另一个房间送茶点,又看到一个肿着半边脸的女孩子,脸色立即就微妙起来。 原来是两个女孩子打架啊。 她仔细瞅瞅这个女孩子的脸,内心顿时啧啧两声,想不到刚才的女孩子看着弱弱的,这手上的劲儿却不小。 不见这个女孩子的脸都肿的发青了吗? 黄素从书房里找出药膏过来时,顾炼正弯着腰问顾明月:“翩翩,脸上还疼吗?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 顾明月嘴唇也不敢张大,慢慢说道:“有一点疼,就是觉得这半边脸特别热,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黄素听见,说着话走过来:“我这个消肿膏里有一味薄荷草,擦擦就不会觉得热了。不过这之前,你得先把脸上的药膏洗掉。” 顾炼亲自去端来洗脸水,顾明月小心地把原先的药膏洗掉,黄素正要上前给她擦药,顾炼抬手一挡:“我来吧。” 黄素没立场争取,谁让人家是大堂哥呢? 擦完这个药膏之后,顾明月果然觉得凉凉的很舒服,她朝黄素点头道谢。 吴缯说道:“等会儿我家的药膏送来,你晚上睡觉前涂上,明天这痕迹也就消了,还是个美人儿。” 顾炼声音低沉:“不会说话就别说。” 顾明月笑笑,吴缯这人挺好的,喜欢扎在姑娘堆里却没什么猥亵心思。便说道:“谢谢你,吴公子。” 吴缯一瞪眼,她立即道:“行简。” 顾炼揉揉她的脑袋,交代道:“以后记住,不要靠近顾秀冉十步之内。” 这还用说吗?顾明月点头表示知道。 今天如果不是大哥替她打回来,顾明月也一定要把这一巴掌还给她。 吴缯问道:“你和那顾秀冉她有什么矛盾啊?怎么今天这么不对劲儿。” 黄素纠正道:“那女孩子恐怕早就看翩翩不顺眼了吧。” 顾明月点头,“她太要强了,觉得我过的比她强是因为我有个好爹。但是呢,我如果哪方面真的比她强,她就会非常难受吧。” “她也太偏激了”,吴缯摇头,又看向顾明月:“顾叔不就是走走镖,比起来,你爹也不算特别好啊。” 顾明月不忿:“我爹是最好的,是天底下最疼女儿的爹,谁的都比不上。” 三人失笑。 顾秀冉的声音就在这时怯怯响起,“翩翩,我能进来吗?” 顾明月皱眉,这个二堂姐还想怎么样?或许,顾秀冉根本不是想理她,而是想在吴缯面前挽回形象吧? 既然这样,顾明月为什么要如她的意,便直接道:“不能。” 然她越是直接无理就越和顾秀冉的意。 顾明月话音刚落,站在门口的顾秀冉就是一副摇摇欲坠之态。 “翩翩,我当时是冲动了,现在来和你道歉也不行吗?”她凄凄问道。 顾明月道:“不行,最好我们以后都别再来往。” 顾秀冉抽泣,还要说话,顾炼已经冷眼看来:“冉冉,走吧,以后有翩翩出现的地方你就走开。下次再有什么冲突,大哥就不会这么简单算了。” “为什么?大哥,为什么不是让她走开?”顾秀冉眼眶发红地问道,“我也是大哥的堂妹,为什么你今天能打我这么狠的一个耳光?” 顾炼神情更冷,还参杂着厌恶,他是真没想到,顾家还会出这种女子。 “你能这么问我,当时为什么动手打翩翩?”他说道,“别让我说出更难听的,滚。” 想到丫头说的上午发生的事,还有今天下午,顾炼就是告诉爹把她除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顾秀冉不敢和顾炼顶撞,只能掩下满心愤恨走开。 今天的事情,她记下了。 顾秀雨一看顾秀冉灰头土脸的回来,便嘲笑道:“说了不让你去偏去自找不自在,我哥这两天对翩翩那丫头啥样你看不出来啊?” 顾秀冉双拳紧握,“小雨,你就不生气?大堂哥可是你哥,吴公子和黄公子也都围着顾明月转,她就那么好?” 顾秀雨冷哼一声,说道:“我哥就是看她今天受了惊吓罢了,还有,谁让你动手打她的?如果是她打的你,你看我哥还管她?现在弄得好像她多惨一样,他们可不就站在她那一边了。好了,不说这个了。” 想到将要去容德绣庄,顾秀雨又高兴起来:“我回家收拾好换洗衣服就来,你呢?一个月五两,我们一年就能挣六十两,太好了。” 顾秀冉没精打采道:“你没听小莲说,顾明月如果去,会给她一个月二百两吗?在人家二百两面前,咱们这六十两算什么。” 这么一说,顾秀雨心里也不那么高兴了。 想了想,她问道:“你说顾明月这绣技,是跟谁学的啊?藏得还挺深的。” 顾秀冉冷哼一声,却根本不想相信顾明月能绣出那么好的东西。 “她拿针的次数都有限,哪里去学?”顾秀冉道,“就算不是买的,也肯定是拿的别人的。” 听她说得这么阴阳怪气,顾秀雨又不想理她了,起身便出门去找她大哥。 ------题外话------ 男主本来就是狠人,绝对不是你不爱我就放开的深情男配系,前世他对夏雪确实有感情,但还没到爱的份上,不过好感是一定有的,所以才会为她的生活打算。这一世女主不小心蝴蝶了一下,他对女配产生好感的事没发生,以后会有说明,之后也会虐他的,前面男主半打酱油,女主和男主正面遇到的机会不太多,不过男主已经开始暗戳戳惦记女主了。 055 居心 半下午的时候,颂和茶楼的集会才散去。 展家叔侄和穆蕴一起出了茶楼,茶楼门口,展彝嘱咐穆蕴:“穆大人,谏官一职,首要的便是心正,我托大,不按官职,只序年龄,向你提出一点要求。” 穆蕴精致俊美的眉眼之中全是谦虚,他此时微低头垂眸道:“您请说。” “有善必劝,有恶必举”,展彝说着,双眼有些湿润,他抬手拍拍穆蕴的肩膀,长叹一口气道:“贤侄,切记。” “小侄没齿不忘”,穆蕴语气坚定道。 展彝满意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展冥拱拳,道:“穆大人,告辞。” 马车里,展彝跟自家侄子夸赞道:“这个穆含彰,好。” 展冥微挑眉,他却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轱辘轱辘的车声再次经过那家玉器店,展彝不经意间看过去,只见店前人影往来,店内小二正殷勤地招待客人。 “景之的妹妹,就是我们去颂和茶楼是看见的那三个姑娘。”想起什么,他突然问道。 顾炼是这批学子中诗才最高的,展彝曾经教过他作诗,对这个学子很是欣赏。 展冥却有一瞬愣怔,竟精准无误的想起被那姑娘紧紧抱住的感觉。 “就是她们”,他低头回道。 “没吓到小姑娘吧?”展彝问道,又恨恨叹气:“若非被免职,我明日定参顾淮一本。小小的一个四品官,依仗着女婿权势竟纵容的儿子如此无法无天。” 说完了,却久不见侄子回答,展彝一转头,就见自家大侄子正扭着头专心致志的看着窗外,再一看,耳朵尖儿却是红的。 展彝朝窗外一看,得,又是姑娘。 “刚才过去的两个姑娘不错”,他笑呵呵道。 展冥蓦然回神,听清他叔说的什么,更加的面无表情:“我没看姑娘。” “没看姑娘?”展彝问道,“那你刚才脸红什么?哎,冥儿,你大了,该说亲了。我上任时路过老家,会去跟你娘提提这个事儿的。” 展冥被他叔打趣的耳朵尖儿又发起烫来,他只是想起了上午那个被吓得浑身颤抖的姑娘,可他真没想娶亲,此时便沉声道:“叔父,若侄儿真想娶亲时,自会跟母亲说的。” 展彝不由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道:“那老叔就不多事了,不过你得记住这娶妻娶贤。如果妻子不贤惠,一个家就难兴旺起来。你看看那个穆尚书,续娶的这个继妻把他家里都捣腾成什么样子了?长子一事无成,二子小小年纪就被赶出去,后面两个儿子,更是不提也罢。背后多少人说他糊涂,这穆尚书自己却感觉挺美。” 他说着摇了摇头,叹道:“人啊人”。 展冥默然无语。 马车依旧匀速地朝他们在帝京里的宅子驶去。 片刻后,展彝又嘱咐道:“来年你若蟾宫折桂,不可流连朝堂,能被派到外地为官最好,若不然,你也尽量要个闲职。朝堂上的宦官得胜深恨我家,我恐怕到时会给你小鞋穿。” 展冥说道:“叔父放心,侄儿自有打算。” “你祖爷爷早就说了,你会比我们这几个老的都厉害,叔在外面也能放心家里。”展彝点点头,声音略哽。 南海之滨啊,也不知道这有生之内,还能不能再回到这里。 “日后侄儿会找机会请旨把叔父调回的”,展冥低声道。 “不,暂时不用管我”,展彝摆手,“在海滨也有好处,我再也不用对着许多不公平之事而无能为力了。” 展冥不再多说,他知叔父的意思,朝堂之上难立足,叔父不想牵连到他,但他又岂能视亲人受苦而不顾? … 穆蕴从颂和茶楼出来,去花街上经常光顾的一家妓院,听姑娘唱了大半个时辰的小曲儿,才心情极好地回府去了。 然一进府里,他的脸色便立即凝重下来,在书房里待了足有一个时辰,连连发出五六封信件,穆蕴才神情平静地回到后院。 后院里,羽音已经被清歌罚跪三个时辰,此时一看见穆蕴回来,喊声“爷”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穆蕴看了眼听到动静从房里出来的红袂,示意她去看看这女人真晕还是假晕。 红袂手指利落地在她颈后一探,朝穆蕴点点头。 穆蕴的声音却依旧是温柔如水的:“送羽音回房,清歌你去请大夫,红袂跟我来。” 浴室内,穆蕴一边解着衣服一边漫不经心地道:“红袂,明日你和穆寅走一趟西南。” 红袂低着头把男人脱下的衣服捡起来挂好,才问道:“爷,是那里的生意出了什么问题吗?” 穆蕴倚在池壁上,舒服地叹了口气,许久才轻轻嗯一声。 “西南几省暴雨,开在那里的粮铺十淹五六,剩下的还面临着被饥民抢劫的危险,我要你们过去,把所有没被淹的粮铺全部开放,每日施粥。”空旷的浴室中,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飘渺。 红袂应是,又道:“若饥民太多,那里的粮食恐怕不够,需要从北省调一些吗?” 穆蕴说道:“不用,暴雨的消息传到帝京至少再需两日。可朝廷里这些官,就是皇帝每天睡几个小时的屁事都能争上两天,这种洪灾,他们少说也得说个五六天才能有决定。最后的决定也不过是调粮赈灾,然而等粮过去,少说又得半个月。这么算下来,二十多天,西南足有百万之众,我有多少粮食喂给他们?” “那…爷还”,红袂迟疑道。 穆蕴低低一笑,“咱们的粮食施完了,就带着他们去抢啊。你和穆寅到那里,最重要的是给我选对人,确保那些人能够为我所用。若有什么短缺,尽管传信过来。” 红袂一下子跪了下来,声音略微发颤:“奴领命。”她一向知道爷所图不小,然这两年看下来,到今日才察觉,爷竟有取这天下的心思。 056 不亏 “告诉穆寅,罢,待会儿让他过来见我。”穆蕴又道。 红袂应是,后退着出去。 穆蕴穿着一袭洁白里衣出来时,穆寅和红袂已经等在外间。 穆蕴坐在榻上,红袂走到后面拿起一块洁白柔软的毛巾为他轻轻擦发。 “基本情况红袂已经告诉你了吧?”穆蕴随手拿起榻上一串佛珠,一颗颗慢慢捻着。 “是的爷,属下已经清楚此行任务。”穆寅恭敬回答。 “带着抢粮的头领,爷不要太聪明的”,穆蕴又说道:“你们只要记住两点,一是憨二是勇。此外者,若是够勇,机智之人也不防纳入麾下几个,但这种人不可太多。太过机智的人,往往很难有忠心,明白吗?” 轻轻的一句话,却让红袂和穆寅齐齐打了个寒战。 他们齐齐跪下,说道:“属下明白。” 穆蕴把佛珠放下,起身到一旁的立式玻璃镜边穿衣。 “记得西南此行,多则三月,便把那些流民军带入北望山脉,下一步该怎么做,我会让人通知你们。”他一边整理外袍一边说道,随即挥手道:“下去吧。” “是”,红袂和穆寅并肩退后。 正要转身出门时,冷不丁却听到自家爷问:“红袂,爷这副长相如何?” 红袂迟疑片刻,低头道:“爷,很俊美,常令女儿家见之…” 穆蕴转头看向她,俊美的脸上挂着鼓励的笑容:“如何?” 红袂垂着眼睛轻声说道:“心折”,心跳却越来越快。 穆蕴听了这意料之中的答案,又觉得百无聊赖,令女儿家心折又如何?还不是把那小丫头给吓哭了?便挥挥手道:“下去吧。” 直到走远了,穆寅才带着几分八卦之色问红袂道:“你说,爷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却不料得到白眼一枚。 红袂语气极为不好道:“瞎说什么呢你,爷是做大事的人,喜欢什么姑娘?” 穆寅就不同意了,“照你这说法,爷还一辈子不娶亲了?” 红袂冷哼,“反正爷有女人,娶亲干什么?” 穆寅听罢,突然上前两步拍了拍红袂的肩膀,说道:“爷会有喜欢的姑娘,也会娶亲的,你可别逾矩了。” 红袂瞪他一眼一句话都不说地跑开了。 穆寅抱着剑缓步走向侍卫房,哎,府里的丫头都喜欢爷,他们哥几个还是在外面找吧。 顾炼让黄素替他向夫子告了半天假,一大早起来吃过早饭就带着顾明月去了容德绣庄。 本来他是让顾秀雨两人在黄素这处小院子等着他们的,可顾秀雨还是撒泼耍赖的一起去了。 她实在是想看看那位经营着这么大一个绣庄的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顾秀冉的脸还未消肿,她却遮上面纱也一声不吭地要跟过去。在她心里更想早一点和吴缯的姨母见上,怎能落在顾秀雨和顾明月之后? 顾炼也懒得和她说太多,牵着顾明月的手便率先出了门。 顾明月一直反对顾炼告假陪她去绣庄的,但大哥却完全忽略她的意见,因此好半晌都不想理他。 顾炼见小丫头都快到容德绣庄大门前了,还是一副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就是挠挠她手心也不给个反应。 他知道翩翩是真的关心他,才会这么生气,其实看她也生气也挺有意思的,不过气多了对身体可不好。 “大哥不是说了?我们夫子人很好,不会训我的,等把你们送上船,我就立即雇车回监学,半个时辰就能把策论写出来。”顾炼好笑道,“别生气了,没有因为你耽误我的学习。” 顾明月说道:“我没生气,大哥,我们快点去绣庄了。” 李氏早早就在容德等着他们,顾明月和顾炼还没刚一进绣庄大门,就被望眼欲穿的小丫头请到了雅间。 因为顾明月想快点把自己这事办好,也就没有打算在价钱上和李氏多做纠缠。 李氏能把绣庄经营的这么红火,自然和待人宽厚分不开的。亲眼看过这小丫头的三样绣品,她就知道小莲昨日为何会那样激动了。 这么好的东西,她也不可能故意压价,看过之后就直接道:“这三样东西,我出一百两,你觉得如何?” 都一百两了,还要问顾明月意见。 这让坐在旁边的顾秀冉和顾秀雨都很不是滋味。 顾明月点头说好,“你再给我拿三尺素绢三尺青色绸缎,各色绣线也都给我三卷,这钱就直接从这一百两里扣吧。” 李氏笑着示意小莲去算,转过头来又请顾明月喝茶,问道:“不知姑娘这一手绣技师承何人?” 顾明月说道:“家传的。” “家传的,我们怎么不知道?”顾秀雨立即拆台。 顾炼低斥道:“小雨,你怎么回事?” 顾秀冉笑笑道:“不瞒夫人,我们真的不知道,若是家传,我们同为顾家女儿,又岂能不会呢。” 顾炼脸色黑了一瞬。 顾明月道:“家传,就是我家传的。” 顾炼问道:“夫人,卖给你们绣品还需要问师承吗?” 李氏脸上的愣怔变成笑意,她摇摇头,“是我冒昧了,那姑娘可有意来我这里做绣娘?” “我不做绣娘”,顾明月道:“但是我绣好的东西可以拿到你们这里卖。” 因昨天就听小莲说过这小姑娘好像不愿意来庄里做绣娘,李氏听了倒也在意料之中,又听她会拿绣品在这里卖,自是高兴。 “我能问问,姑娘要素绢和青绸准备绣什么吗?”她想了想问道。 “一副孔雀牡丹,一副芙蓉锦鲤,做立地屏风或是条屏都可以。”顾明月一一说明。 李氏笑着点头,保证道:“如果质量都能达到今天这三件的水平,价钱方面我定不会亏了姑娘的。” 顾炼听到此处,不由的心惊,那三件绣品他也看了,以他的眼光自然是上品无疑,却没想到人能给出这么高的定位。 057 渐渐 他想起昨天下午小丫头口中的妈妈,从容德绣庄一出来就对顾明月好一番嘱咐:“以后不许再跟任何人提你昨天下午提到的人,知道吗?” 虽然顾炼不清楚这其中的具体情由,却知道翩翩必是有一番奇遇才会有如今的绣技。 而这绣技又如此地能挣钱,他不得不慎重。 顾明月无奈点头,把装在荷包里的五十两递给顾炼,笑道:“大哥,给你的生活费。” 李氏很会做生意,为了长期捞住顾明月,直接就把她要的那些布和线白送了。 顾炼看着小丫头递过来的沉甸甸的一个荷包,双手推回去道:“翩翩,大哥在学里不用花什么钱,你家里又是需要钱的时候,你都拿回去。但财不露白,在路上可不能说,知道吗?” 未等顾明月说什么,他又转过头,特意看了顾秀冉一眼道:“你们两个也别瞎说,知道吗?” “我傻啊哥?”顾秀雨翻了个白眼,嘀咕道:“跟谁没见过银子一样。” 不过顾明月能一下子拿出五十两给她大哥,顾秀雨感觉挺复杂的。他们家虽然过得不错,但每次大哥回学里她娘也就是塞给哥几两,就这他们还觉得十分吃力,而大哥在学里还不定受过多少嘲笑呢。 刚才她都想替大哥收下这五十两银子,大哥的笔墨都是最一般的,今年还没有春衫…可是大哥竟然都给推回去了? 顾明月家再需要钱,五十两银子还不够使啊。大哥要是觉得欠她们,大不了就让爹多照顾一些他们家呗。 顾秀冉心中同样复杂,想到刚才李夫人对顾明月那么客气,对她和顾秀雨只是简单地说了两句话,她心里就恨不得绣出那样好的东西的人是自己。 这是第一次,顾秀冉产生了顾明月的东西如果都是她的该多好这种想法。 以往,便是再羡慕顾明月的好东西,她也没有过这种想法,因为她觉得自己也不差,甚至将来自己得到的会比顾明月的更好。 然而现在顾明月却给了她一种永远无法相比的感觉。 而对于大堂哥那特意的一个警告,她更是恨妒交加。 顾明月完全不知道她们两个的心思,见顾炼和她竟还见外银子,她心里就很不舒服。 “大哥,你可以对我这么好,为什么我给你银子你却不要?”她问顾炼道,心中颇有些委屈。 顾炼摸了摸她的双髻,说道:“我不是和翩翩见外,只是本来就该大哥对小妹好,哪能用小妹的银子养大哥?” 顾明月瞅了他一眼,十分鄙视道:“你这是性别歧视,女人怎么了,女人也能顶半边天呀。” 顾炼见她这样不满的小摸样,没忍住就噗嗤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顾明月抬步便走,真是没法讲道理。还是妈妈说的对,男性主义是根子里的,哪里都一个样。 顾炼连忙追上她好声安抚。 顾秀冉看着前面的两个人,对顾秀雨道:“小雨,大哥他现在对顾明月也太好了吧?” 顾秀雨心里也不是滋味呢,但她怎么抱怨大哥都不听,她还能怎么样? 因为顾炼不要银子,顾明月直接就拐进一家专卖文房四宝的铺子,把五十两银子直接交给掌柜,又指指顾炼道:“我大哥在监学读书,这银子先压在你这儿,你每隔七天就让人去监学里给我打个送些笔墨纸砚,可以吗?” 掌柜的有些为难地看看这小丫头,说道:“这我们恐怕办不到。” “为什么?”顾明月问,“有银子你们不赚?” 顾炼见她坚持,也不再劝说,只是把银子从柜台上拿回来,解释道:“监学里他们可进不去,我若缺什么就自己买吧。翩翩,咱们现在能走了吧?还是你想大哥下午的学也迟到?” 顾明月见他收了银子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又拿出几两银子买几刀成色都很不错的纸,这才和顾炼走出这家铺子。 顾炼知道,这些纸是翩翩给熠儿带的,突然发现他并不是唯一一个得到翩翩这般优待的人,他的心里有些塞塞的。 顾秀冉要去给顾灿买点心,顾明月才想起自家弟弟也是个小孩子,虽然来的时候没跟她要吃的,顾明月也称了几包糕点准备给他带回去。 顾秀雨称了三包,栗子糕红枣糕和云片糕。 上船的时候,她给大哥一包栗子糕。 顾明月本来也想给大哥两包糕点,好让他学习累的时候吃,见顾秀雨给了,也只好算了。本来顾秀雨这两天就够讨厌她了,如果她这时候再凑上去,肯定会被以为是自己想表现。 顾炼拍拍妹妹的肩膀,嘱咐她路上小心点,犹豫片刻又道:“和翩翩坐在一起,看着点。” 顾秀雨不耐烦地答应:“知道了。” 顾炼见她如此,也不好再多说,把三个女孩子送上船,又找到船家,请他路上多多照看三个姑娘一下。 因为顾炼常来往于镇里和帝京,这些船家对他都很熟悉,笑呵呵地连声保证没问题。 顾炼这才下船来,看着小船装满人,然后渐渐驶出视线,他才轻叹口气回转。 走了几步,察觉到自己低落的心情,顾炼摇摇头笑了,在外读书也有几年了,怎么今儿个多愁善感起来? 然后他的步伐越来越大,直至慢跑,等他赶到监学时,刚好是上午课休时间,他赶到宿舍,写完一篇策论,距离下午的课还有两刻钟。 顾炼随便去吃了点东西,就直接去了学室。 看看窗外,他想翩翩和小雨她们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镇上吧。 顾明月这时正走在镇里的码头上,顾秀雨和顾秀冉走在前面,三个女孩子谁也不理谁。 顾明月到家时已经是酉时末了,她娘一看见她进门就把她拉到跟前好一通训:“怎么嘱咐你的,不能麻烦你炼大哥,你炼大哥还要读书呢,你个丫头卖完刺绣就回来吧,竟然还在帝京住一夜?” “娘,我走一路好累了,午饭都没吃呢。”顾明月看着她娘,可怜兮兮道。 顾氏一听,果然不说了,直接去厨房给她下面。 顾明月抱着包袱去了父母的房间,一进门就见她爹正眼巴巴的瞅着门口,估计是听见她刚才的话了,看见她进门就忙说道:“柜子里还有几块红豆糕,先吃点垫垫肚子。” 058 生活 顾明月吐吐舌头,“我害怕娘一直训我才那么说的,我也给你们带了糕点,路上的时候吃了好多块呢。” 她说着几步跑过去,把包袱往床上一放,又笑道:“爹,你猜我绣的东西卖多少钱?” 顾攀听了忍不住也要训上两句了,“你娘刚才说的话那都是有道理在里面的,你炼大哥再过几个月就下场了,咱以后可不能这般耽误他时间。记住没?” 顾明月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顾攀才又笑道:“丫头的刺绣卖了多少,够给爹抓一副药不?” “何止一副啊?”顾明月脸上有些小得意,“女儿的刺绣卖了一百两银子呢。” 顾攀听了,立时睁大眼睛,片刻后摇头,指着窗外道:“翩翩,你看天上是不是一条牛在飞?” 顾明月顿时哭笑不得,然后直接把包袱解开,露出里面散着的五定银灿灿的元宝。 顾攀震惊不已,甚至拿出一个用牙齿隔了隔,他不是没见过银子,而是没见过女儿带回家的银子啊。 “真的”,顾明月脸黑黑的。 顾攀哈哈一笑,便细问顾明月怎么会卖这么多钱,不是说一百两吗,怎么包袱里只有五十两银子? 顾明月一一解释了,顾攀知道的确是人家绣庄看上女儿的绣技,便也放下心来,至于说女儿一下子就把五十两银子给了顾炼,他更是赞同的。 本就是关系极近的同宗,再加上炼小子家里供给他读书也挺吃力,他本就偶尔接济一些,女儿此举他自然没有二话。 顾氏端着面回来,听自家男人这么一说,倒是笑着点了点顾明月的额头:“你懂事了,还学会和兄弟姐妹们套近乎了,不错。” 片刻后她又道:“话说回来,咱们家就熠儿一个,现在我们帮了炼儿,日后他还能不管咱熠儿?” 顾明月忙申明道:“我才不是图什么才给大哥钱呢。” 顾氏笑道:“娘就是这么说说”,对于炼儿她也是十分疼惜的。 傍晚顾熠下学回来,见到姐姐给他带的纸高兴不已,拉住顾明月在她脸上就亲了一下,并大声道:“谢谢姐姐,如果你有给我带笔就好了。” 顾明月呵呵,摸摸他的小脑袋道:“下次姐姐带你一起去帝京,你自己挑着买。” 顾熠立即欢呼一声。 顾氏看着一对儿女笑闹在一起,心中觉得异常满足。 顾明月又把买的糕点拆开两包,让弟弟去洗手先吃糕点垫垫肚子。 顾熠拿着最喜欢的枣片吃得心满意足,再看看旁边的几刀纸,他不由感叹道:“姐姐每天都去帝京就好了。” 顾氏听了,轻斥道:“光惦记着你的糕点了,你姐姐天天去帝京,你就不想姐姐?说不定,日后你姐姐就嫁去了帝京,我们想要见一面还得坐船坐车…” 顾氏话没说完,顾熠就放下糕点,用黏黏的手抱住了顾明月,直嚷:“不让姐姐嫁,姐姐是我们家的。” 顾明月好笑道:“嗯,姐才不想去别人家呢。” 顾熠点点头,跟着说道:“别人家的人肯定没有我们对你好,肯定会欺负你的。” 一家人都被他郑重的小模样逗得哈哈大笑。 顾明月想起前世和弟弟的最后一面,却觉得心中酸涩至极,不知道那时她也死后,熠儿一个人在这世间又是怎么活的? 不过她再也不会那样傻了,这辈子他们一家人都要好好的,还有大哥。 吃过晚饭,顾明月在灯下缝书包,这是她答应做给熠儿的,上面的小老虎只差最后一个尾巴尖儿,她没用一刻钟就绣好然后开始缝制。 书包的样式她是按照曾在上海见到的最新样式做的,虽然要费些功夫,顾明月还是只花了半个时辰就做好了。 顾熠为了能够第一眼就看到做好的书包,吃过晚饭就到了姐姐的房间写字。 因此姐姐做好的第一时间,他就放下笔跑过去连声道:“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顾明月帮他背到肩膀上,顾熠又新奇又喜欢地转了好几圈。 “姐姐,你真聪明,这样比挎着或抱着要舒服多了。”顾熠蹦跳几圈,奔过去抱住姐姐的腰大声喊道。 顾明月被弟弟的小马屁拍得很舒服,当即决定用新买的纸给他缝两个小本子。 片刻后,站在旁边观看的顾熠挠挠耳朵,提醒道:“姐姐,你把它们缝起来,我交大字的时候还得拆开。” 顾明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竟忘了这茬,在这里,都是写好再订的。只是她敲了敲弟弟的额头,教育道:“熠儿,做人可不能这么死板,你可以用这个本子自己来练字嘛。或者有什么你喜欢的话,都记在这上面,别拿来教课业就好了,反正你还有很多纸。” “那好吧”,顾熠无奈道。 顾明月:…… 为了挽回自己做姐姐的高大形象,顾明月在本子做好之后,又在封面画了只小老虎,这下可把顾熠乐坏了。 而他的这本姐姐牌本子拿到学堂之后,引得许多小伙伴羡慕膜拜不已。 不过这些顾明月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她家熠儿打从换上新书包,就连走路都带风。 等顾明月知道熠儿在学堂里的风光日子时,学堂里的小家伙儿们都已人人都背上了新书包。 阳春三月,柳絮飘飞,田间的野花也都纷纷冒出头来。 顾明月放下手中绣针,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向碧蓝的天空,用以放松眼睛。 孔雀牡丹绣屏昨日已经绣好,现在她正在给芙蓉锦鲤绣图打底。 顾秀冉和顾秀雨在那天回来后的第二天就又坐船去了帝京,她们被容德绣庄收做绣娘的事也早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059 往来 好多人家对她们的好运气都羡慕不已,一个月五两银子,那可抵上一个成年劳力在码头上搬大半个月麻袋了。 顾三婶儿更是逢人就道她们家冉冉怎么样,因为这,这些天来登他们家门的媒人没有五六波也有三四波了。 顾明月偶尔从她家院子里就看见两回三婶儿满脸笑容的送媒人出来。 恐怕顾秀冉知道这些事,肯定得立马从帝京赶回来。 看着院子里披上了绿装的几棵树,顾明月暖暖淡淡地笑开了。 顾氏推门进来就看见窗户后面的女儿笑眯眯地瞅着院子,一边放下锄头一边笑着问道:“翩翩,笑什么呢?午饭想吃什么?” 顾明月起身出来,给母亲打了盆清清凉凉的洗脸水送到跟前,说道:“想到对门三婶儿了,看她接待那些上门说亲的媒人还挺高兴的。” 顾氏麻利地洗过脸把水泼走,笑道:“一家有女百家求,若是有人天天上门给你说亲娘也开心。” 顾明月上前抱住母亲的手臂撒娇道:“您还是我亲娘吗?那样会被人笑话的。” 顾攀拄着根拐杖出来,接着女儿的话道:“咱翩翩说得对,媒人上门太多也不好,容易被人念叨眼高。” 顾氏翻了他一眼,“我就随嘴一说,瞧你们父女两个”,说着她走到顾攀跟前,问道:“干什么去,我扶着你。” “不用”,顾攀大手一摆,“我就去趟厕所,还能咋地?都养这一个月了,骨头早长好了,再不让我动动,这浑身的骨头就都得生锈了。” 顾氏答应着,却依旧是扶着他走向院子西边的厕所。 顾明月看着她爹和她娘,心里就觉得很暖。 顾攀去过厕所就直接拿了个凳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没瞅见自家丫头,不由大声问道:“翩翩,又回房刺绣了?出来歇会儿眼睛。” 顾氏正在洗手,这时也道:“翩翩,出来和你爹说话。” 顾明月却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对爹娘道:“我在厨房做饭呢。” 顾氏忙道:“我来做,你绣了一上午了,去陪你爹说会话。” 顾明月朝父亲喊了一声:“爹,您能听到我说话吗?我在厨房也不耽误跟你说话。” 顾攀笑呵呵道:“能听见”,又对妻子道:“这不是闺女有心吗?帮你分担点家务还不成?” 这段时间来,家里忙里忙外的都是妻子儿女,顾攀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但他又不想让妻子担心,所以总是笑呵呵的。 顾氏见他这样也就不再多说,收拾一番就在灶间忙碌起来。 顾明月要做五香面条,光和面的汤里面就加了许多香料,顾氏做饭一向只要不是咸的齁人就觉得够可以了,这时候闺女一道道的工序倒让她脑仁儿疼。 末了只好从厨房里出来,没办法,闺女嫌她做的不细致。 顾攀疑问道:“你怎么出来了?咱那闺女会烧锅?” “你闺女给你做五香面条呢,什么香菇粉花椒粉放了不少,我嫌费事,这不就让我出来歇着呢。”顾氏说着也拖了条凳子坐在旁边,笑道:“说了等会儿烧火的时候让我去帮忙。” 顾攀也笑了。 夫妻两个正闲话,顾炼母亲满带笑容地走了进来。 顾氏连忙站起身,一边笑问:“大嫂,吃饭没有呢?等会儿就在我家吃吧,我们翩翩正做面条呢。”一边笑着把人引进院子。 顾炼的母亲名叫王玉梅,是邻村一个小地主家的女儿,长得白净秀气,当年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 王玉梅性格也好,嫁给顾概之后,成为族长的妻子,和族里人家的女人都隔阂的不错。 顾氏性直大方,是王玉梅最能说得来的一人。 这时她就笑道:“你们翩翩可真是越来越能干了,都会做面条了。我来就是送点东西,家里饭都盛上了。” 那天她家小雨一回来就告诉他们翩翩丫头挣了钱,还一下子给他们炼儿拿出来五十两,当时她和自家男人听了都是震惊不已,确认过后又特地来找了顾攀一趟。 为的就是告诉他们,这个情他们家记住了。 现在儿子托人从县里给翩翩丫头带东西,王玉梅一接到就十分乐意地送了过来。 顾氏却是疑道:“嫂子,这不年不节的,你给我们送的什么东西啊?” 王玉梅把手中的一个木盒子递给顾氏道:“都是些女孩子们用的吧,具体是什么我也没看,炼儿托人从帝京捎给翩翩的,可不是给你的。” 顾氏对这盒子接不是不接也不是的,“炼儿外面读书哪步不得用钱,还给翩翩捎什么东西啊?” 王玉梅脸色就是一肃,说道:“弟妹,你这么说不是逼我还钱吗?” 顾攀这时插话道:“快收起来,孩子们相互送个东西,我们大人说太多就见外了。” 顾氏笑着接下,顾明月听见概大娘说大哥给她带了东西就忙解下了围裙,洗洗手就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 先叫了声“概大娘”,她就对母亲道:“娘,我看看大哥都给我带了什么好玩的。” 顾氏递给她,摆手示意她一边看去,转头就笑对王玉梅道:“十三四的大姑娘了,还和小丫头一样。小雨有信来没,在那绣庄里怎么样?” 王玉梅说起这个就更高兴了,“据说还挺不错的,跟着她大哥这些东西一起还让人捎来三两银子,信里还说顿顿有肉,每天那营养粥更是不重样…” 这边顾明月把盒子捧到父亲旁边,打开就一个个看起来。 盒子不大,里面装的东西却不少,三个花脸面人,两朵堆纱珠花,一盒胭脂,顾明月一个个看过,觉得每一个都喜欢。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盒子最底竟放着一柄玻璃镜子。 镜柄和镜托都是铜制的,不过上面的菱花纹却很流畅精致。 顾明月举起镜柄,她的样子立即就清楚地从中反映出来。 060 心思(二更求收藏) 顾明月皱皱眉,这一个镜子少说也得二三十两,那不是说她给大哥的银子都用来给她买东西了? 她是真把大哥当自己人了,可大哥这样不还是跟她见外吗? 顾攀见自己闺女一开始还挺开心的,拿起一个长长圆圆的东西就皱起眉来,就问道:“翩翩,这是个什么东西?你不喜欢?” 顾明月摇摇头,笑着把镜子送到她爹面前,“我喜欢着呢,听说那些大户人家的女眷都喜欢用这个东西梳妆。” 顾攀常年走镖,也见过这种东西,刚才从背面一时就没看出来。其实他说见过,也只见过那么一两回。 顾攀曾经还动过给自家妻女也带一个的心思,只是又觉得那么小一个就得他一年挣的钱,所以就没舍得带。 这个炼小子不错,舍得。 顾攀点点头,“你大哥给你买这么好的东西,你可得好好谢谢他。” 那边正和顾氏告辞的王玉梅听到这话,便道:“一点小玩意儿还值当谢什么,再说这话就见外了。” 顾攀大咧咧就道:“嫂子,这一把小镜子少说也得三十多两,可不是什么小玩意儿,咋不得谢谢?” 王玉梅听了就是一惊,面上微微一僵,随即反应过来,自然笑道:“翩翩不还给她大哥五十两使用,这可不值当说。” 说着便告辞离开,王玉梅心里却有些不得劲。虽然道理在那摆着,这镜子归根结底花的还是人家的钱,但不是已经给了那傻小子让他用的吗? 怎么就舍得拿三十多两买那么小一个东西?有这余钱,自己做件新衣买些笔墨这些实用的多好。 王玉梅越想越觉得不行,当天就赶着顾概跑了趟镇里,让那船家再给儿子捎封短信,嘱咐他在外读书要把钱花到正地方别什么东西都乱买。 顾氏送王玉梅出了门,转回来就对顾攀道:“那东西真有那么贵重?” 顾攀点头,“这还有假的,要是银制错金的,一把少说也得百余两,其他的就更贵了。” 顾氏听罢顿时就抽了口凉气,顿了顿道:“这东西不能吃也不能穿的,我看概大嫂都有些不高兴了,她那么大方的一个人…虽则咱翩翩是给了炼儿五十两银子,可这一下子弄得。” 顾明月听了母亲的话,好点的心情又不好了,这次不是冲顾炼,而是冲大人们还有她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算来算去的? 她一直记着自己给过大哥五十两,大哥给她买个东西,她就想大哥是还她,这不是她自己逼着大哥见外吗? 这么一想,顾明月便说道:“娘,大哥肯定是想要我用好东西,才会给我买这些,我们算银子,不是伤到大哥的心意吗?” 顾攀点点头,“翩翩说得对,这事儿你不能用钱衡量。” 顾明月把东西装到盒子中送到房间就又回厨房揉面去了。 虽然她这面做的麻烦,也赶在熠儿下学前出了锅。 对于姐姐做出的美味饭菜,顾熠是一向不吝啬夸奖的,咬到面条的第一口,他就直把自家姐姐夸到了天上去。 顾明月也很买弟弟的帐,吃过饭后又特地给他沏了一竹筒梅花茶放到了书包里。 小小的睡了个午觉,起身后喝一杯梅花茶,顾明月便坐到桌子边整理大哥送的这一盒子东西。 不料在这最下面还有一封信,顾明月展开一看,上面全是盒子里面这些东西什么时候买的为什么买的记载,末了又嘱她不要总是刺绣,还附上了两三个放松眼睛的好方法。 顾明月一面觉得大哥挺啰嗦,一面又新奇于这个啰嗦的大哥。 “哎,大哥,怪不得上一世我总是跟你说顾秀雨的坏话呢,原来被你当亲妹妹宠着的感觉真好啊。”顾明月举起信纸,对着那上面的字迹喃喃道。 说完又笑了,顾明月出去问她娘:“娘,您说我给大哥做个什么好?” 顾氏正在搓做鞋的绳子,想了想便道:“做身春衫吧,现在正好穿得上,娘等会儿去跟你大娘要个鞋样,再给炼儿做双夹鞋,到时让人一起捎过去,就说都是我闺女做的。” 顾明月笑嘻嘻道:“这样不是骗人吗?”其实心里已经同意,这种不妨碍什么的小谎言在她看来根本就不是骗。 顾氏说道:“你会做鞋也行。” 顾明月撒娇道:“那就麻烦娘了,大哥看到鞋肯定会觉得我很能干,听说小雨都不会做鞋。” 顾氏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丫头都是怎么想的。 既然决定给大哥做件春衫,顾明月便和母亲说明天要去镇里买布料。 地里的草已经大致锄过一遍了,顾氏本来也有打算这两天去镇里看看大哥。 当初因为大嫂那一闹,几天后她娘还特特带着天翔来这里走了一趟,给攀哥拿来许多补身体的东西不说,还给翩翩扯了几身衣服,就这样她娘走的时候还非要塞给她二十两银子。 顾氏没要,可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她娘都那么大年纪了,还要为儿媳妇的错来给闺女女婿道歉… 想起那不着调的大嫂,顾氏叹口气道:“明天咱娘俩一起去,顺便看看你姥姥姥爷去。” 第二天天不亮顾氏就起来去厨房做饭,早饭做好之后,又把午饭做好盛起来盖在锅里,跟顾攀交代道:“你别逞强去厨房端饭,等熠儿下学后让他来弄,我和翩翩后半晌就回来,你们爷俩将就这一顿。” 顾攀喝了口浓香的米粥,摆手道:“放心吧,我还能饿着儿子?” 顾熠把自己的小碗往面前一放,同样郑重道:“我也不能饿着我爹呀。” 061 福星 顾氏便又交代儿子道:“糕点放在哪里你都知道,上学时带着点,碗筷到时候就别刷了,放到厨房等娘回来洗。” 顾熠无奈地叹口气,和他姐姐对视一眼,乖乖点头道:“遵命母亲。” 去镇里的马车辰时就停在村口等着村里人,就算人坐不满,一到辰时两刻赶车的郑大伯也会扬鞭启程。 来晚的就抱歉不候了。 郑大伯是专门做赶车生意的,拉货拉人的活儿都接。从镇里到县里的路是他长跑的,村里人谁家要去镇子里,他都给免费捎过去,回来的时候凑巧了会把人捎回来。但却不会专门花时间等人,谁想坐车就自觉来得早点。 可能因为赶车见得多了,郑大伯非常风趣,一路就在他的趣谈中不知不觉过去。 到了镇里,顾氏在点心铺子称了几斤点心,又转到肉铺里称五六斤猪肉,便大包小包地带着女儿向吕家走去。 义武镖行门前有些冷清,因为一下子伤了三个人,镖行又没有从外面请镖师,现在只有二舅一个全活人也不能干活,所以镖行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接镖了。 顾明月和顾氏才在小厮的引领下进到二进门,就迎面和大舅母对上。 “我说怎么一大早就听到乌鸦叫呢,原来是霉星到了。”一看见人大舅母就冷哼一声来了这么句。 顾氏顿时就给气得不轻,可她来娘家又不是给娘找气的,只好强忍下去。 吕鳞和吕鳌正和吕老爷子在客厅里商量要不要先请两个镖师的事,听到自家娘们儿这话登时就吼道:“不会说话就给我滚。” 大舅母听到吼声,脸色几变,终是不甘心地回了他们自家院子。 吕老爷子把女儿和外甥女儿带到客厅,让小厮去端茶来,就问起了顾攀的情况,闲聊几句后,便对女儿道:“你娘在喂猪呢,过去和她说话吧。”又对顾明月道:“翩翩去你二舅家找你香表姐玩去。” 吕鳌道:“快去吧,小香近来都在打络子,你也去跟她学学。” 吕鳞则道:“小荷那丫头再敢欺负你,就过来告诉大舅。” 顾明月问过大舅二舅的身体情况,这才跟着母亲一起出了客厅。 出来她和母亲道:“我也要去看姥姥喂猪,不想去找她们。” 顾明月这三个舅舅都挺不错,不过比较起来,二舅就有些不怎么样。 姥姥对二舅的判定是“从小就比你大舅和三舅滑,人不坏可啥事都不出头,不过孝顺倒是真的”,从这也可以想见为什么前世今生镖局遇事,二舅都是受伤最轻的那一个。 而香表姐,顾明月觉得她就继承了二舅的滑,有大人在时,她翩翩翩翩叫得挺亲热,大人一走立即就对自己翻白眼儿。 前世顾明月跟她一起玩时可没少吃亏,弄得姥姥都觉得她有些欺负香表姐。 而荷表妹,顾明月和她又有那么点宿怨,所以她宁愿去猪圈看猪娃。 吕老太太见闺女带着外甥女儿来了,倒是很惊喜。 顾氏一进猪圈就接过她的泔水桶,老太太问了顾明月几句就和女儿唠起家常来。 吕家现在根本就不用喂猪增加收益,而且就算喂猪也不缺人干活,但吕老太太一辈子没闲过,即使现在家中仆从都有五六个,她每天也要过来喂喂猪。 顾明月正听母亲和姥姥闲话时,吕天翔架着双拐走了过来,一来就道:“翩翩,你过来怎么也不去看看表哥?” 顾明月起身过去把他扶进来,说道:“我猜表哥一定早就生龙活虎了,根本就不用看。” 吕天翔就笑着对顾氏道:“姑,翩翩现在怎么成了个话精了,这么会说话?” 顾氏笑道:“她没去看你心里虚呗,天翔,现在感觉怎么样,腿敢用力不?” 吕天翔说道:“没啥事,刘大夫说再过半个月就能慢慢放拐了。” 顾氏点点头,闲聊片刻,猪也喂好了,几人就一起去了吕老太太的房间。 吕老太太让顾明月洗过手,便给她端来好几碟子糕点果脯放在桌子上,并说道:“你不去找小香她们几个玩,就在姥姥这吃东西吧。” 顾明月笑着点头:“谢谢姥姥。” 吕天翔掏掏耳朵,“翩翩真成个话精了!”语气中带着点纵容宠溺,他现在是对这个丫头真没一点讨厌了。 莫名还有一种感觉,这丫头就是个小福星。 这边娘俩说着便又提到当日镖行遇匪之事,顾氏后怕地对吕老太太道:“娘,当时都快把我吓死了,在孩子跟前又不敢露出一点来,我真不敢想,攀哥万一有个好歹,我又活不下去,俩孩子该咋办。” 吕老太太一听就斥骂道:“瞎说什么呢你?翩翩可还在跟前呢。女婿也好好的,这傻话以后可不许说了。” 顾氏忙擦擦眼睛,笑着道:“我这不是想和您说说嘛”,这些话在她心里压了将近一个月,早就想在母亲跟前说说,此时一聊起来,竟然忘记女儿还在旁边坐着。 顾明月听到她娘这话,心中也是一震,莫名的又想到前世熠儿说的那些,眼眶忍不住就红了。 她真该抽自己几巴掌。 顾氏看见自家闺女眼眶发红,泪珠欲落不落的,忙就补救道:“翩翩,这就是娘随口一提的话,你可别瞎想。” 顾明月点头,眼中含泪却弯成月牙笑道:“我们一家都会好好的。” 姥姥见此不由拿帕子擦着眼睛道:“啥事都没有,你们母女两个偏来招老婆子的眼泪。” 吕天翔忙开口活跃气氛,就说当日遇到那股流匪时,他们是怎么英勇,他姑父怎么样一刀砍翻两个,他是怎么样一拳砸晕一个,他爹和二叔又是怎么样拖住一个。 惊险万分的场景却被他讲得活脱欢蹦。 062 表妹 末了吕天翔说道:“那些衙役赶到的时候,我们都把那十几个人收拾的差不多了。那捕头一看,好家伙,直夸我们英勇,见我爹受伤重,当即就让个捕快骑马飞奔去带来一个大夫。还跟我们说了好几遍,一定会向县太爷给我们请功,谁知道到现在连个音儿都没有。” 见孙子遗憾不已的样子,吕老太太说道:“我们什么功都不要,咱人好好的就是佛祖保佑。奶奶现在想想都害怕,要我说这镖局也别开了,在家安安稳稳地种个地就成。” 吕天翔笑道:“奶奶,那这样我们打出来的名头就白搭了,我也不喜欢种地,如果县太爷让我去做捕快,那我就不走镖了。” 吕老太太一听也乐了,说道:“你这孩子竟想美事,你二弟学那么多年还不定能成为官家人呢,你打几个盗匪就能成了?” 吕天翔听了也没有不平衡,而是看向顾明月道:“翩翩,你觉得表哥能当捕快不?” 顾氏不由笑说道:“她要说了算数,还当什么捕快,直接让你当捕头不更省事。” 吕天翔却是认真道:“翩翩,你说说。” 顾明月觉得表哥怎么好像把她当成算命的了? “哥,你问他还不如花几个铜板去街头问问那个算命的老瞎子。”吕芳荷耷拉着脸走进门来,她听了好一会儿了,也知道自家大哥就是在逗顾明月开心。 哪知道吕天翔其实很认真很认真的?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吕天翔摆手道:“出去玩去,别在这里捣乱。” 吕芳荷一点都不怕他,哼一声就坐在顾明月对面,从碟子里捏一颗乌梅看着她就一点点的吃。 顾明月噗嗤笑起来。 吕芳荷恼,正要说话,老太太那边开口道:“小荷,你娘呢?” 吕芳荷回答,吕天翔趁机拄着拐到顾明月跟前,问道:“翩翩,你看表哥这人才,能当上捕快吗?” 见表哥这么坚持地要她说,顾明月便点头道:“我看表哥不仅能当捕快还能当捕头当更大的官。” “真的?”吕天翔一双星目中顿时满是喜悦,拱手道:“翩翩,承你吉言承你吉言。” 吕芳荷一心二用,应付完奶奶就转头对大哥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哥你只是腿折了吧,脑袋还好好呢!” 吕天翔听表妹那么说过就很高兴,根本不在乎妹妹说的什么,依旧笑道:“你懂什么,翩翩就是个小福星,有她的话,不能成的也能成。” 反正不管如何,上次之后,吕天翔就是这么认定了。 顾明月听表哥这么说,对上她娘好笑的目光,不由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吕芳荷眼睛睁得更大,“什么福星,她就是个乌鸦嘴…” 吕天翔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沉声道:“向翩翩道歉,娘说什么你都要跟着学不是?” 吕芳荷哇的一声大哭,边哭边说:“你和爹还有二哥,你们都是胳膊肘往外拐。” 顾明月尴尬无比,只好从座位上起身。 吕天翔道:“翩翩,你别听她瞎说。” 顾明月点点头,“表哥没事,你别说小荷……” 吕芳荷听见她的话,心中的火却是更加旺盛,大声喊道:“顾明月你滚,以后都别来我家。” 吕老太太就在她背上拍了一巴掌,吕芳荷随即叫道:“奶奶打我。” 吕天翔顿时被气得头顶冒烟,“会不会说话你?奶奶就碰你一下子那是打吗?我告诉你小荷,你别觉得委屈,谁家的孩子赶亲戚都得挨一顿胖揍。” 吕芳荷扯着嗓子哭得更大声了。 直到吕老爷子听到动静赶来,一声怒喝,乱糟糟的房间才恢复安静。 顾明月和她娘站在一边,深觉以后不能再来,否则这来一次吵一次也太让人受不了了。 吕天翔很快便把歇住声的吕芳荷带走。 吕老太太忍不住叹气道:“小荷这就十二岁了,这个样子以后可怎么找婆家?” 顾氏笑道:“这事不用愁,到时候人家自然就有了。娘,我带着翩翩去西街的布店看看去。” 吕老太太点头,又对顾明月道:“翩翩别跟你表妹生气,她不懂事咱就不理她。” 顾明月说道:“姥姥,我不生气,我就先和我娘去布店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给您捎来。” 以前姥姥这么说,顾明月都觉得她是偏着表妹,现在却也能看出来姥姥的难处,还没碰吕芳荷一下,就被她说成打…其实放在谁家,小孩子这么不礼貌,大人不会瞪个眼推一下什么的。 这里却不知道大舅母会怎么样编排姥姥呢? 吕老太太听了外甥女儿这话,真是既窝心又欣慰,“翩翩真是长大了,懂事了,你们快去吧,姥姥啥也不要。” 送着母女两个出门的时候,她又叮嘱道:“看着时间,别耽误回来吃午饭。” 顾氏答应着走了。 … 顾明月和顾氏在布店里看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挑中满意的布料。 因为考虑到大哥在监学读书,穿的不能太差,她就要了十几尺蟹壳青的丝绸,镇里的布店中丝绸就那么两匹,顾明月其实也没什么可挑的。 想起自己也没给爹娘弟弟做过衣服,她又分别要了绯色和深蓝两种棉布。 绯色的给娘,深蓝的给爹和弟弟。 顾氏听到女儿的安排,真是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从来没想过,她家女儿也会这么有心。 不过她是很高兴的,提着一大兜布往吕家走的时候,就一直嘱咐女儿道:“你还要刺绣,爹娘和熠儿的衣服都不急。只是给你大哥做的时候用点心,别到时做好了穿不出去,丝绸这种布料容易脱边,缝边的时候就要做得精细些,如果你没这个耐心,到时就让娘来…” 顾明月嗯嗯答应着听她娘唠叨一路。 回到姥姥家,饭菜早已经摆上了桌,吕芳荷换洗一新,也在姥姥这个院子待着。 待顾明月和她娘一进来,吕老太太就让她们去洗手,一边吩咐开席。 063 来人 一顿饭倒是吃的平平和和,虽然大舅母阴着脸不怎么开口,但在二舅母和三舅母的活跃下,气氛也挺好,顾氏和她们聊了许多。 女人们说女人的,男人们说男人的。 顾明月偶尔也听见旁边桌子上,姥爷和大舅二舅的几句话,听意思是决定明天就去县里请两个镖师来,好先把镖局重新开张。 一顿和平的午饭过后,顾氏和两个嫂子闲聊大半个时辰,过了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就准备带着女儿回去。 吕老太太看她们带的东西多,正在吩咐小厮去套车,镖局正门前的东西大街上就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一开始都以为这是驿站传信的马路过镇里,可马蹄声越来越缓,直至停下。 “别是又有人来托镖吧?”注意着马蹄声变化的吕鳞说道。 吕老爷子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他还没走远,就有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大声喊道:“太爷,大爷,二爷,衙门里来人了。” 吕天翔听见,立即架着拐往外走,他哈哈笑道:“我就说翩翩是个福星,衙门的人一定是来找我的。” 闻言,吕鳞立即低斥:“胡说什么,衙门的人找上门来能有什么好事吗?” 吕天翔摸摸鼻子,低声反驳道:“那可不一定。” 那边,吕老爷子已经接住两位身着蓝黑皂衣的捕快,拱着手道:“二位官爷,突然造访寒舍,不知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为首的捕快客气地拱手回礼,笑道:“老爷子,在下张熊,这是魏南,我们此来是奉县尉大人和上峰赵捕头之命,过来给贵府的公子吕天翔,传一个任命状。” 他一番话说的缓慢清晰,足以院子里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吕鳞压不住满脸惊愕,看着自家儿子道:“你怎么知道是来找你的?” 吕天翔说是那样说,现在事情真的发生了,他就是觉得不可思议,没有回答自家老爹的话,直看向一旁的顾明月:“哎呀翩翩,你可真是我的小福星。” 顾明月对表哥现在的样子有些不忍直视,真是有些蠢哎。 吕老爷子震惊过后也是喜,转身就连连喊道:“天翔,天翔,快过来。” “哎”,吕天翔拄着拐脚步飞快地来到院中,问道:“任命状是让我去当捕快的吗?” 张熊正是当初骑马去找大夫的那个捕快,对吕天翔几人都比较熟悉,也不计较他的失礼,笑道:“正是,吕兄弟”,他说着从袖口掏出两个灰褐色的折封,递给吕天翔一份说道:“这是给你的,到时凭此去衙门报到就成。” “这一份,是那位顾勇士的。”张熊把手中另一份也递给吕天翔,道:“就请贵府帮忙转交一下吧。” “没问题没问题”,吕天翔忙道,随即又问:“我这腿还得一个多月才能完全好,会不会耽误报到?” 张熊笑着摆手说道:“不会的,赵头儿特意交代了,二位只要中元节前过去报到就行。” 中元节,那可不还有还几个月?吕天翔顿时放下心来,这才注意到人还站在院子里,忙往里面请:“快请进,二位一路奔波,用些茶水饭食再走吧。” 张熊只推脱一两下就答应了,若是平常百姓家他们不敢就这么留下,不过以后和吕天翔就是哥们儿了,到哥们儿家吃顿饭县尉大人想必也不会处罚他们。 吕老爷子满脸笑容地吩咐起小厮去双喜楼定一桌席面过来,并且再三地嘱咐了要快。 一直阴着脸的大舅母也不再阴着脸,脚下生风的带着两个妯娌就下了厨房。 吕天翔引着三位将来的同僚坐下后,便又拄着拐把姑父的任命状给姑母送过去。 顾氏和顾明月就在客厅的另一边,接住侄儿送过来的任命状时就想:也不知道攀哥想不想去,时常听他说不喜欢受束缚,若不然当初也不会离开夏府,现在衙门里让去做捕快,不去的话会不会得罪县尉? 吕天翔见她姑脸上也没个笑容,不由担心道:“姑,你怎么看着不太高兴?这是好事啊。” 顾明月道:“可是危险。” 吕天翔捏捏她严肃的脸颊,哈哈笑道:“什么不危险啊?捕快好歹是抓贼的。” 他话音刚落,那边张熊叫一声好,“吕兄弟,这样想,也不愧咱们头儿为你们一番美言。” “这位大哥”,吕芳荷满是兴奋地道:“我哥以后也会穿和你们一样的衣服吗?” 张熊见是一个小妹子问自己话,声音也不由得放轻些许:“妹子,这是自然的,等吕兄弟去衙门报到过,就能领下两套皂衣,以后每季还会发新的。” 魏南又补充道:“每个月十二两的薪俸,上值也都是三天一轮。若不是看你哥哥和另一位勇士武力不弱,我们头儿也不会向县尉大人推荐他们。” 吕芳荷听得双眼亮晶晶,转过来就拉住吕天翔道:“哥,等你去衙门的时候,能带我一起去看看吗?” 吕老爷子这时就忙请这两位捕快喝茶,吕鳞吕鳌兄弟时不时问上两句衙门里的事。 吕天翔拨开妹妹,对顾明月道:“刚才那两位兄弟说的你也听见了,做捕快可比我们走镖安全多了。” 顾明月说道:“我觉得我爹不会喜欢的,而且我们家又不在县里,离着二三十里地,难道让我爹天天来回跑吗?” 那边正和吕家男人闲聊的张熊听见这话,只微侧身说道:“我们衙门里都有好马,二三十里两刻钟就到。” 魏南也说道:“我们到你们镇里也就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近得很。” 吕天翔胳肢窝下架着拐,摊手道:“听见了?” 064 歪论 顾氏见这两个官差和自家大哥他们说着话,还注意着自家女儿的话,便向前两步,不着痕迹地挡了挡丫头,施一礼问道:“不知两位官爷可否告知,我家夫君如果不想去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张熊和魏南都注意到了顾氏的动作,登时觉得很不好意思。 张熊尤甚,他家里女娃稀少的很,所以他在外面见到女孩子就特别细心特别想搭两句话,而这位声音清清软软的小姑娘他可是一进门就注意到了。 就算是他坐在东边,人家在西边,那心里也跟猫爪子在挠似的,总想看过去一眼。 魏南更直接,他觉得这个姑娘比县尉大人家的小姐还好看,人一说话他耳朵里就先听见了。 可要说什么坏心思,这两个人都是没有的,若不然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张熊就咳了一声道:“问题不会有,只是婶子,有的人为了当捕快用钱还要进衙门呢?您家怎么不乐意?” 他说着眼神却是不敢再往那边瞟了。 吕天翔也有些着急地叫了声“姑”,这多好的机会啊。 顾氏笑道:“也不是不乐意,我那夫君不在,我也不好替他应下,总要回去问问他。” 张熊道:“那这没问题,一切但凭顾勇士的意愿。”说着他对吕天翔道:“原来顾勇士是你的姑父啊。” 吕天翔听了他姑的话也冷静下来,再想想姑父的为人,真有可能不想去的,此时也不好再多说,便接住张熊的话道:“是啊,当时没告诉你们吗?我这一身武艺,都是我姑父教的。” 吕天翔说着便拄拐走到张熊这边坐下,拿出自家姑父的历史跟这哥俩就喷了起来:“…我姑父天生神力,学点招数一般人就扛不住,后来进帝京里的夏府,好像是个什么郎府做侍卫…之后碰见我姑,就出来娶我姑不做夏府的侍卫了。” 顾明月趁自家表哥跟人聊得欢快,拉拉她娘的袖子,说道:“娘,咱们就先走吧。” 顾氏巴不得快走,就怕自家女儿被人看上,他们做不得主,然后女儿被拉走… 姥姥那边已经让小厮套好了车去送她们,关于顾攀是否去做捕快的问题和顾氏交流了好一会儿,才摆摆手放母女两个离开。 顾明月松一口气,看着镖局大门渐渐远离,这才转身对顾氏道:“娘,您在姥姥家干吗要挡住我?本来什么事都没有,被您那样一下,多小家子气啊?” 顾氏敲敲她的脑门儿道:“娘不是担心那两个官爷看上你?你还嫌娘小家子气了?” 顾明月握握拳头道:“您至少也相信女儿一点,我是那样笨得被什么登徒子看上就只会会哭唧唧喊救命的人吗?再说了,那是表哥以后的同僚,也不会做这种伤脸面的事。还有,那两个人一个个比我爹还老实的样子,他们干得出强抢民女的事吗?” 顾氏听着也是这个道理,却还是道:“娘看那戏台上不都是这么唱的,我女儿长这么漂亮,真要被谁拉走,娘找谁哭去?” 顾明月捂脸,幸亏没把那天在帝京的事告诉她娘,片刻后她说道:“娘,你问我爹就知道了,那些越是官大的人,越看不上我们这些地里刨食的,他们都喜欢大家闺秀,会弹琴会念诗那种。你女儿就是长得再漂亮,也不至于谁看见就想拉走。戏台上唱的那些,都是很个别的。” 这事儿她最有发言权,前世她倒贴展冥,不到了连人家一个妾都当不上,在展府的时候还常常会受到嘲笑。 顾氏听见这话却不乐意了,摸摸她光滑的脸颊道:“那大家闺秀都是仙女不成?娘可不觉得有几个能比我们翩翩好看。” 顾明月笑着点头,“谁家娘都觉得自家女儿最漂亮。” 顾氏噗嗤笑了,把女儿揽在怀中,拍拍她的肩头道:“娘可真是怕了,也不光是因为听戏里那么唱。你总在家刺绣没听说,前段时间都传遍了,石葫芦湾那有个渔女被贵妃的大哥强抢进府,不到一个月就半死不活的被人丢出府来,回到家没撑一天就没了。” “听说那渔女只有一个爹和一个哥,她爹就在石葫芦峰被劈的第二天上京告御状去了,御状是告下来了,人都说那渔女的爹也死了,她哥倒是给了个官,却是在西北边子。可那贵妃的哥呢,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顾氏说完忍不住叹口气,“那些人真可恶呀,可是我们没有办法治他们。” 顾明月前世也听说过这事,不过没什么感触,现在听她娘这么一说,也觉得鼻头酸酸的。 “娘,这世上有坏人也有好人的”,她想了想说道:“就像我们村里,有林弛奶奶那样的坏婆子,也有郑彩葵奶奶那样的好婆子。我奶奶那样的,有点小偏心,其实对每个人都可以的就更多了。外面也是这样,不过坏人总是没有好人多的。那些官也是有好坏的,你不能看见个当官的就把他当成坏人。” 顾氏失笑,“你倒教育起娘来了。” 顾明月皱皱鼻子,说道:“是你太杞人忧天了,就算是有什么我们不能反抗的人想抢我什么呢,女儿定能吓得他求爷爷告奶奶的送我离开。” “凭什么啊?”顾氏问道,“你要是像你爹,力气奇大,长再漂亮娘也不担心。” 顾明月嘿嘿一笑,“到时候不要形象就可以了,那些喜欢抢民女的,肯定都是好色之徒,可是抠鼻子挖脚缝,吃饭还不洗手的女人他们能看上吗?” 顾氏脸色发黑,连忙摆手,说道:“就是懒汉也没你说的这么磕碜,那样的还是女人吗?” 顾明月无语至极,晃着她娘的手臂道:“我就说说嘛,还有,你忘了大哥了,大哥秋天就要参加院试,等他来年春天万一考上个大官,谁还敢动我们啊。” 066 迷茫 顾氏想到这里,心中也是松快,顾炼打小就是个有成算会学习的。可女儿的态度,又让她觉得头疼:“到时候可别给你大哥惹事,再有,同宗也比不上亲生兄妹亲,你可不别跟小雨比。” 顾明月乖乖点头。 一路就在娘俩的对话中度过,回到家后,顾氏让小厮吃两个烧饼喝些茶水,又给他二十文钱才让他驾车回去。 顾攀早坐在门口等着母女两个了,顾明月一进来就忙把她叫到跟前,问她在姥姥家的时问她买了什么布… 顾明月知道这一个月把他爹憋狠了,因此连路上看到几种野花都不错过的给讲了一遍。 顾氏送走小厮,就把买来的布匹和老太太非要给熠儿带的一些点心归置了起来。 眼看着父女两个说的差不多了,顾氏便把那折任命状给拿了出来。 顾攀看过之后,不语合上,沉默片刻道:“我腿一好就去县里走一趟辞了这个差,走镖这么些年,实在不想被困在一个地方做事。” 顾氏点头,叮嘱道:“你到时说得委婉一些,别得罪人,也带些东西谢谢那个赵捕头,好歹人家是帮我们。” 顾攀哎了一声,虽然这些事他都能想到,却一点儿不觉得妻子啰嗦。 顾氏说完便道:“你们父女两个说罢,我做饭去。” 顾明月于是就和她爹继续着如下对话模式, 顾攀:“那掌柜的怎么说?” 顾明月:“掌柜的就说…” 顾攀:“真这么说?【惊讶】” 顾明月坚定点头:“嗯,…” 顾攀:“我们翩翩真厉害?” … 顾攀:“小荷真那么说?【生气】” 顾明月:“嗯,她还说…” 顾攀:“大嫂真不会教孩子,以后不是大节日翩翩就不去他们家。” 一直到顾熠扛着书包撒欢儿到家,父女两个的没营养对话才告结束。 … 监学这日休假,顾炼把给翩翩准备的东西送到码头交给一个正要去镇里的船家,之后就会和三五好友去附近原野上踏青去了。 一群学子一直闹到夕阳将沉。 回去时,有人举手倡议道:“听说朝霞楼里新来一位姑娘,琵琶弹得那叫一个绝,我们要不去玩玩再回去?” “好主意”,有人摇头晃脑答道,“今日诗情不佳,去听听琵琶或可增加一些儿。” 吴缯半躺在草地上,晃着手里的扇子问道:“这姑娘叫什么?长得行不行,光琵琶弹得好听可不成。” 那人回道:“就叫艾艾,怎么样?光听这名字你就能想像出来这是怎样一位美人了。” 吴缯感兴趣地一下子就盘腿坐起来,笑道:“名字真挺有意思的,爱爱,那要爱不上她的怎么说?” 那学子忍不住喷笑道:“行简兄,此艾可非彼爱,人家是艾草的艾。不过,到时她爱上行简你也一样合了这个名字啊。” 众人哄笑。 吴缯耸耸肩表示一点都不介意。 又有人道:“慕白,咱们几个人,就你没去过青楼了,今天必须一起去。行不行?” 此话一落,众人立即起哄。 黄素想了想道:“去听听曲也不错。” 一众人打趣道:“慕白终于不那么没意思了。” 开始倡议的那个学子就问道:“你怎么突然就开窍了?不会是有看上的姑娘了,想要去那里取取经吧?” 黄素却没有丝毫被人道破心思的尴尬,依旧君子端方:“想听听曲儿而已。” 顾炼走在最后面,无可无不可地跟着,偶尔同身旁的同学说两句话。 刚进城,顾炼就被上午的那个船家拦住了。 “顾小哥,可找到你了”,船家摘下帽子扇扇风,带过口信他还能趁天亮赶回家,“你家里人有口信给你。” 顾炼忙施一礼歉意道:“麻烦您了刘船家。” 其他同学见是顾炼家中来信,也都很自觉地先走一步。 刘旦满是精明会计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不甚真诚地摆摆手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没在监学,让我一通好找。” 顾炼会意,从荷包里掏出几钱碎银递给他,笑道:“请你喝茶,口信可是我妹妹送来的?” 刘船家满面欣喜地接过银子,随口道:“不是,他说是你父亲,口信的原话就是炼儿在京读书不易,各处使费繁多,莫要再给家里人捎送东西。另外的就是让你别省着,别亏着自己。” 顾炼脸上的笑意变淡,他点点头,说道:“如果刘船家在镇里见到我父亲,就请转告他一声,我知道了。” “没问题”,刘旦答应,告辞一声,戴上船帽便走开了。 顾炼走了两步,却又转身追上人问道:“我妹妹,可有托你带信给我?” 刘旦刚才就好奇了,这顾小哥的妹妹不是早上和他一起过来送东西的人吗?还捎回家三两银子。 “顾小哥问的妹妹是?”他迟疑着问道。 顾炼反应过来,忙解释道:“我二叔家的,我上午的东西就是给她的。” “哦”,刘旦恍然大悟,心里却在道我知道你二叔家的女儿是谁啊,摇摇头说道:“这个没有,一下午也没见什么姑娘去码头上送信儿。” 顾炼哦了一声,也说不清为什么,心里觉得空荡荡的,他朝眼前这人拱拱手,就转身走来了。 刘旦摇摇头。 等在一边的同学们见顾炼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回来,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否是他家出了什么事。 还是吴缯最先问道:“景之,你家里有事?” 顾炼抹抹脸,可心里面的空荡却越发广了。 “没事”,他摇摇头,“朝霞楼我就不去了。” 吴缯也不好再往深里问了,看好友这样子,没什么大事那事情也顺心不了。 其他人便商量道:“今天大家都别去了,下次休假时咱们可以一早起来就去,听她个一天半夜。” 顾炼说道:“别因为我耽误你们的兴致,我这里真没事。” 黄素看了好友一眼,说道:“你们照常去,我和行简陪景之回去。” 顾炼想说他自己就行,转念又想自己心里这般难受,一个人不是更难捱?有两个好友闲聊,说不定心里这空荡荡的感觉就淡了。 其实他本也没期盼着翩翩能有什么回信,听到爹娘有口信,他就想翩翩为什么不能也顺便说一句什么呢? 其他几人也知道这三个关系向来亲厚,便都同意黄素的提议。 回去的路上,吴缯小心问道:“景之,不会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吧?有事你可别瞒着我们俩,不然可太不是好朋友了。” 顾炼摇头,“没事”,主要是这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066 关心 黄素迟疑片刻,问道:“是不是翩翩的病又犯了?”不然他猜不到什么事能让顾炼成这样子? 顾炼心中就是一咯噔,忙又摇头道:“不可能,翩翩要是有什么事,我爹不会一个字也不提的。” 然他心中却是越想越担心,万一呢。可顾炼不是这种遇事就慌的人,冷静下来,仔细分析一下。 爹的口信中让他不要再给家人捎带东西,他捎过去的东西只是给翩翩的,那么就是说不让他再给翩翩捎带东西。 为什么?因为他爹娘先看了,发现里面有一柄很贵重的镜子。又不对,他家虽然过得不错,可是父母都没有见过这种从海外传来的镜子。 那么,是二叔,二叔经常在外走动,对这种东西一定很熟悉。 所以一定是翩翩在看的时候,二叔说出了这柄镜子的价值,他娘或许正在旁边,听到了,所以才会让他爹送这个口信。 一条条分析过,顾炼稍微松口气。 就算他的猜测不实,也八九不离十了。 翩翩肯定好好的,说不定看到小镜子还会很高兴,只是她想不到要给自己送个信。 顾炼眼中已带了些笑意,若不是爹娘让人捎这个口信,他也不会如此方寸大失,本来,他就没有等爹娘或者翩翩的回信。 他心中千转,旁边吴缯还在猜测:“翩翩没事,你爹娘没事,还有什么值得你记挂的?” 顾炼笑道:“刚才是我想左了,家里没事,我爹的口信就是让我在帝京别太省着花用。” 对于自家的情况,顾炼一向豁达。 可以说吴缯和黄素这两个出身与他绝然不同之人能和他成为好友,同这份豁达是十分不开的。 国子监里面,既有蒙祖荫过去读书的,也有各县学里优贡选拔进去的,而这些优贡选拔进去的,有顾炼这样家境一般的,也有黄素那般家底富足的耕读世家。 也可以说,国子监是一个很考验人的地方。 那些年轻学子很少能做到像顾炼这样,坦陈自家家境财力的不如。 吴缯和黄素都很欣赏他这份坦然,和顾炼做朋友,也不会有那种大家一起出去玩你们有我却没有伤心啊的尴尬。 而此时黄素听了顾炼的解释,并不觉得他刚才那样失魂落魄是和想左有关。 基本上,从没有什么事让顾景之这样过。 黄素猜想,或许他父母的送来的口信,的确和翩翩有什么关系。 这么长时间不见,黄素惊觉自己也挺念她。偶尔就会想,万一她家人没有注意到,又让她受到什么惊吓或者刺激,再像那天犯病了怎么办? 她的父母懂得怎样帮助她平复呼吸吗? 默然走了片刻,黄素说道:“不若我们现在去药铺准备些调养药材,明天派个人给翩翩送过去?” 吴缯右手中的扇柄敲了敲左手掌心,赞同道:“我也挺惦记她的,现在我们回学里还早,拐趟药铺正好。” 顾炼却不同意:“等下次休假,我回家时给她带就行。” 黄素淡笑道:“景之,我们和翩翩相识一场,她身体不好,送点调养身子的药给她也不成?你这堂哥管得,也未免太宽了。” 吴缯想到那两天心里的那种猜测,这时看见这个好友就觉得糟心,太费心了,不管还不行,好歹是自己哥们儿。 他便和黄素一个立场,“就是,景之,翩翩如果知道也不会喜欢的。” 顾炼无奈耸肩,道:“走吧,不过我觉得翩翩接到药的时候,心情一定会很不好。” 吴缯就想到当时他让大夫给她把脉然后开了七天的药时,她那种表情,便笑着摇摇头:“我们只好尽量让大夫用那些味道淡一点的药了。” 黄素想了想道:“多称些燕窝和冰糖吧。” 顾明月收到自家大哥的两位好友让人送来的燕窝滋补药材时,正坐在院子里的树荫底下绣芙蓉锦鲤图。 学堂今天休假,顾熠捧着本书坐在她旁边大声朗读。 当那位被自家少爷叮嘱了好些话,过来送药的仆从敲开院门,被一个妇人请进来,看到农家院里的这幅情景时,就觉得不愧是被少爷如此惦记着的女子。 呃,虽然这个女子尚还有些稚嫩。 朝妇人拱了拱手,来人就说道:“大嫂有礼,小人名叫黄享福,我家少爷就是前段时间和顾炼公子一同到你们这里游玩的黄少爷,此来是受少爷之托给您家的姑娘送些滋补药材。” 他的话刚一说话,顾氏就笑道:“你这名字取得好,享福,挺好的。” 黄享福就知道自己的名字又会被人夸,当下笑道:“我小的时候家里日子苦,我娘就想我以后能享福,就给取了这么个名字。” 顾明月抿唇忍笑,从来没想过,享福也能当名字来叫,虽然没有嘲笑的意思,如果笑出声来,恐怕还是会让人不舒服。 顾氏点头道:“是啊,哪个当娘的不盼着孩子享福呢?”话题一转,说道:“你家少爷有心给我这闺女送补品来,真是多谢了,不过我们却不能收,你歇会儿就回去吧。” 黄享福顿时急了,“大嫂子,您不要我回去可没法交差。再说了,我们少爷送这些补品来,顾少爷也是知晓的。还有吴少爷,也让捎来不少东西。” 他说着就转过身去,把马背上的一大包东西扛下来,瞅见这院子里放着好几把椅子,便两步过去把东西放了上去。 顾攀一直就坐在一旁让妻子打发这人,却不料一个错眼,人就直接把东西送了进来,不得不开口说道:“大兄弟,咱们这非亲非故的,让我们怎么好意思收这么多东西?” ------题外话------ 加更,感谢亲爱的们给作者的支持。 067 回礼 黄享福刚才就注意到这个身材魁梧男人旁边的一双拐,心里也猜到这家的现境可能不那么好,此时就更为真诚道:“老哥,来时我家少爷就说了,这些东西不值什么,姑娘的身体不好,不好好调养着是不行的。再说,我们少爷、吴少爷和你们家顾少爷,都是顶好的交情,不用见外的。” 顾攀知道自家闺女打那次落水,身体就弱得很,可又不想就这么收人家的东西给炼小子欠人情。 顾明月见爹娘为难,放下针就从绣架边起身,她过去把包袱打开,扑面就是药味,忍不住皱眉道:“我可不想再喝药了。” 然后她问黄享福道:“黄大叔,这都是什么药啊,也太多了,我能不能只收一部分?” “这…”黄享福为难道:“我回去不好向少爷交代啊这。” 来时他家少爷嘱咐不少,吴少爷也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告诉这姑娘每天都怎么吃,要是他转一圈又把东西带回去了,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顾熠放下书跑过来,站在姐姐腿边,伸手拔拔里面的药包,疑问道:“这些都是什么?这么多药,我姐姐什么时候能吃完?” 是啊,我也正想问呢。黄享福心里这么说道,却笑道:“这些都是温补的,多是些大枣阿胶燕窝什么的,药材并不多。” 顾明月查看一下,果真是,燕窝就有两三包,每包后面还一起捆着些冰糖杏仁之类,黄素和吴缯也是够细心了。 想了想她便道:“黄大叔,我就收一包燕窝吧,剩下的你都带回去,这样你也不是没法交代。而且这么多,我一时吃不完,放的时间久了不就都失效了吗?你可以转告慕白他们,我吃完这些会再要和他要的。” 黄享福看看人姑娘爹娘连一包燕窝都不想要的样子,明白再缠说下去也不好看,况且这姑娘说得有理,回去他也有话说,就点点头道:“有姑娘这话也成,我也不算办事不利。” 顾氏看看自家男人,顾攀点头,就这样吧,否则不是落了炼小子在朋友跟前的面子。 她只好笑说道:“东西太贵重,我们真不好意思收,劳烦黄兄弟跑这一趟了,你坐会儿,我去做两个烧饼,吃过歇歇再走。” 现在离中午还早,她也不好留饭。 黄享福一大早只吃几个包子,就骑着马走旱道从帝京一路过来,这时也确实饿了,再者他看出来这夫妻都是实在人,便笑道:“行,我老黄就不客气了。” 顾明月拿出一包燕窝放在一边,把包袱打好结便重新放在了一边。 顾熠则懂事地给黄享福拉张椅子,说道:“黄大叔,您坐。” 黄享福摸摸小家伙的脑袋,坐下后就忍不住向顾攀把他这一双儿女好夸。 他之前在黄家做事,后来跟着少爷来帝京,随时听差使唤,见过的好人物也算不少,然这顾家的一对兄妹比较起来也是顶顶出色的。 顾攀这里呢,就听到人家夸他的儿女时高兴地真心实意。 顾明月随后便到厨房把自制的梅花茶找出三个小罐子分三份装出来,顾氏正在揉面,看到女儿在另一边忙忙碌碌的,随口问道:“翩翩,你在那做什么呢?” 顾明月说道:“我想把梅花茶让黄大叔给他们捎一些”。 顾氏点头道:“你做那梅花茶味道挺好,你大哥他们定会喜欢。” 顾明月见娘亲也支持她送这些,笑意盈盈地就又去看前几天用蜂蜜腌上得的迎春花酱。 坛子刚刚被错开一个小缝,就有浓郁的甜香扑鼻而来。 腌花酱的蜂蜜是从山上采来的野蜂蜜,还是她那几天清晨就带着弟弟去山上摘迎春花时,在一棵形状弯曲的槐树圈里发现的。 那个蜂巢足有她家的锅口那么大,若不是碰见正在山里捡柴的林疆,她和弟弟也摘不下这么大一个蜂巢。 林疆经常在山上找东西,对怎样摘蜂巢很有一手,而他又为那次朝顾明月发火的事有些愧疚,当时二话没说就帮他们弄下了这蜂巢。 顾明月要把蜂巢分给林疆一半,他十分别扭地说了句:“什么好东西吗?山上的蜂巢多的是,我不要。” 然而回到家的林疆却是郁闷大半天,那么大的一个蜂巢,他常常去山上找东西竟然没看见? 这两姐弟也太好运气了吧,那么大一个蜂巢,少说能卖三两银子。 顾明月当然不知道林疆的这些心思,跟他平分他不要,就决定花酱做好送给他们一些。 至于蜂巢,顾明月让母亲收拾收拾,给她柏大伯家概大伯家各送去一些,剩下的就全部做菜吃了。 现在她想给大哥他们再捎些花酱,拿一根洁净的筷子挑出一朵迎春花苞看看颜色,明显还不行,想想也只好作罢。 过些日子她去帝京卖绣品,到时再带过去吧。 不过黄素他们现在还能想着给她送东西来,可见是拿她也当了朋友的,她总不能就会送一罐梅花茶这么寒颤,想起晒干的梅花还有不少,顾明月便觉得再做些梅花糕。 黄享福在外面和顾攀一通山南海北得聊,吃过东西离开时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他还是非常心满意足地带着小姑娘送的回礼走了。 有这些回礼,想必少爷会很高兴的。 光看来之前少爷嘱咐多少,就知道对这小姑娘有多重视了。 想到这里,黄享福猛地一拍脑袋,光顾着和那老哥山南海北聊得热闹,忘了把少爷嘱咐的话转告给人小姑娘了。 哎呀一声,黄享福暗恼自己没把事情办利索,现在都走出一二十里了,也不能再返回去啊。 仔细想一想,少爷嘱咐的都是些吃食心情方面的,是个人都知道,他要现在回去再说一番这话,人爹娘不就更防着他家少爷了? 这么一想,黄享福便更不能返回去了。 当天傍晚课业结束后,就有国子监的守门侍卫找到黄素说:“黄公子,您的家人有东西送给您。”。 068 义正 国子监是不允许学子和教谕学官之外的人进入的,便是亲人来探望,也只能在外面等着。 这些负责把守国子监的侍卫,第一步就是必须把国子监一千八百名学子三十多位教谕的名字牢记在心。 而国子监的学子基本上都是三年才会进来新的一波,让他们记住也并非特别困难。而平时插送过来的,哪个不是背景强大,根本不用费劲就能记下。 不过熟悉与否,还是和他们这些学子在学里成绩优异与否有莫大关系,哦,或者特别淘的,侍卫们也很熟悉。 黄素的策论季季都被评为优等,而他的家人又出手大方,时常会给哥几个几两银子去喝茶,这些对他印象都很好。 因此就算昨天才休过假,今天就有黄家的家人来送东西,这个过来通知黄素的侍卫也没有半点不耐烦。 另一个学室的吴缯见黄素出去,知道肯定是他那下人送东西回来了,书本一合也跟了过去。 顾炼正被教谕指导他交上去的文章之不足,根本没注意到两个好友都出去了。 他们三人因各有优短,所以并不在一个学室,像顾炼他的诗做得很好,感情充沛气势跌宕,文章就难免沾染诗性而不够严谨。 不过他们三人的住处却是在一起的。 等顾炼拿着被教谕批点过的文章回到宿舍,看到的就是两位好友一人捧着一杯茶在窗口的棋桌旁对弈。 看到他进来,吴缯就把手中的茶杯往上端了端,说道:“景之,翩翩做的梅花茶,送给了我一罐子,梅花余香悠然,真是不错。” 黄素轻嗅茶香,淡然道:“说得好像只送给了你一样?” 顾炼把文章放下,只在桌子上看到两个小罐子,不由疑道:“我的呢?” 翩翩没给他准备,顾炼是不信的。 吴缯眼角微抽,看看黄素,黄素很自然道:“应该翩翩没给你准备吧。” 真实的情况是,黄享福抱着三罐茶和一包点心过来时,被一个和小伙伴们打着玩的小孩子撞到,然后啪,打碎一个。 黄享福很真诚地向自家少爷表达了自己办事不利的歉意,还非常自愿的掏出钱要再买一罐好茶补上。 黄素挥挥手就让他离开了,黄享福大事儿上从来没办差过,所以小事上有点什么疏忽,他一般都不怎么计较。 而黄享福办的这件事,黄素基本满意。 虽然那些滋补药材又都拿了回来,不过有翩翩那句话,以后他再送什么也有理由了,不用像这次,还得拉着两个好友一起。 顾炼却很不满意,他审视片刻这两人的表情,便说道:“我想,翩翩就是什么都不给你们准备,也会给我准备的。” 吴缯莫可奈何地摇摇扇子:“没办法,事实就是翩翩没给你准备,这次是我们给翩翩送补品去了,好像没你事儿。” 顾炼登时被气笑了。 吴增又道:“而且,上次我就说,你卖那什么镜子做工太糙,翩翩不一定喜欢。” 顾炼听到这里心气就莫名的不顺,他也知道那镜子不好,即使这样他爹娘还觉得送的东西贵重了,特特让人送信过来。 昨天小雨缠着非要看看他给翩翩买了什么东西,看到那柄小镜子就是满脸的不乐意,顾炼只好又给她买了一柄。 就是这样,那丫头还是撅着嘴回去容德绣庄的。 而这里,又有两个人虎视眈眈地等着翩翩,他看得出来,吴缯或许没什么多余心思,黄素却从回来就念着翩翩。 顾炼是坚决不会同意把翩翩嫁给黄素的,就算黄家能予正妻之位也不行,黄家的事他虽不了解,却也知道一些。 家境差距暂且不论,以后有他给翩翩撑腰,她自然不用被人看低,然他记得清楚,去黄素家做客时,见过一个姑娘,那姑娘柔柔弱弱秀美异常且十分依赖黄素。 似乎那姑娘有什么不足之症,每天都要喝药,他在黄家只住两三天,那姑娘身边的丫头每天都能把黄素请过去四五趟。 而且听黄家长辈言语间的打趣,那姑娘黄素的姨表妹,从三年前投奔到黄家,就一直很黏黄素,似乎黄家长辈也有让这两人结成连理的意思。 这种情况下,翩翩最好不要和黄素有什么关系。 想到此处,顾炼眯了眯眼睛,隐晦说道:“就算是翩翩忘了给我的茶,你们两个也不用得意,我这个大哥不管怎么说,还是比你们亲的。” 黄素面色平静,吴缯忙着喝茶。 顾炼转回身去收拾自己的床铺,然后拿本书就倚在床上看了起来。 房间里只余茶盖擦过杯壁,棋子落盘的声音。 片刻,顾炼似无意间问道:“慕白,上次去你家见到那姑娘是不是就有和翩翩相似的病?” 吴缯感兴趣道:“哪个姑娘?哦,很喜欢粘着慕白的那个,景之,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挺像的。” “嗯”,黄素说道:“若然自小就有心悸之症,且她胆弱异常,从不喜走动,病就一直好不了。” 顾炼点点头,又问道:“我看她挺喜欢你的,你们又是表亲,什么时候亲上加亲啊?” 从顾炼提到若然,黄素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然黄素对这个妹妹只有兄长的关爱之情,又从没应承过母亲娶若然,此时当然不心虚:“我拿若然当妹妹疼,自然不会有什么亲上加亲。” 想到顾炼对翩翩的异常在意,他又点道:“如果有哪个人喜欢我这妹妹,只要那人品德可以,我会很高兴妹妹能有一番良缘的。” 有哪个哥哥,会喜欢妹妹喜欢到不允许任何男人打她的主意呢。 吴缯听出黄素的意思,便道:“我对家里的妹子们也都是这个心思,说起来,景之,你怎么就不这样?把翩翩护得跟什么似的,也没见你把小雨护这么严实啊?” 顾炼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两位好友话里那隐约的意思,顿时就有些生气,脸上的神情也沉了下来。 “翩翩什么样你们也不是没有看到,我不多照护一些可以吗?”他把书往床上一放,就站起身道:“小雨是我亲妹妹,我就算不跟着,看在我这个亲哥的面上,也没人敢欺负她。翩翩呢,说起来她只是我二服以外的堂妹,虽是同宗,人却只能看到她不是我亲妹妹。我若不护着谁知道我看重她?” 顾炼一口气说完,便打开门大步离去。 弄得刚要推门进来的两个舍友好奇不已,看着人走远了,其中一个中等身材的舍友才问房间里面的两个人:“景之这是怎么了?看样子气得不轻啊,什么事能惹着他?” 069 有事 同舍一年多,他们可都没见过顾景之这么生气,就是一开始住到一个屋檐下那会儿,吴行简指着顾景之的被子笑道:“景之,你这被子用多少年了?这样的还能盖吗?我们家的下人都不用。” 那时候吴行简说话特别欠,舍里还有一个家境不好的,当时就讥讽了回去,然顾景之却只笑笑。 大家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笑,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 所以今天,还真是稀奇。 吴缯向两个舍友打个哈哈,直说没事。 吃晚饭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道:“我俩说什么了,这景之至于吗?” 黄素想了想,顾炼当时神情郑重,说不定还真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便对吴缯道:“我可能语气不对,待会儿给他道个歉。” 吴缯道:“景之说的也挺有道理,翩翩的父亲现在还不能走路,弟弟又那么小,没个能撑住的护住还真不行。要是我家的那些姐妹,放到翩翩这个位置上,早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黄素笑笑,并不接吴缯这个话。 吴缯对翩翩的心思若再多些,他的机会就会少一些。一个多月他才好不容易明白自己的心思,自然默默行动比较好。 虽然顾炼之前说的那么光明正大,黄素还是决定以后把自己的心思掩饰起来。 无论如何,翩翩现在还小,而他也没有考上功名,对她的爱慕只能放在心中。 还有一年多时间,他们会慢慢熟悉起来,到时一切都会明晰起来的。 顾炼那时再要反对,也根本没有立场,翩翩的父母还在呢。 顾炼在监学后面的假山出弹了一个时辰的琴,才披着月色回到宿舍。 宿舍里的五个人都没有睡,正在辩一个论题。 顾炼进来,黄素和吴缯都过来给他施礼道歉,表示自己话语表达不当。 吴缯道:“这还有翩翩做的梅花糕,都给你吃了。” 顾炼笑笑表示我已经不介意了,梅花糕照样笑纳。 此后,三个人还是好朋友,可心里却都有了防备。 … 顾熠背着书包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家门,末了摆摆手道:“姐姐,我上学去了,你下次一定要等我学堂休假时再去帝京。” 顾明月答应,“等你学堂休假,我就带你去帝京。” 顾攀已经开始慢慢地走了,就对站在大门口的女儿道:“翩翩,我陪你一起去吧。” 顾氏正在厨房洗碗,听见这话就大声道:“你给我老实点,踝骨脆得很,养够日子再出门。帝京人那么多,一路上来来往往的,再撞到你怎么办?” 顾明月转身关上门,扶着父亲在凳子上坐下,蹲在他腿边,一边给他捏着腿一边道:“爹,没事的,我又不是没去过去帝京,还能迷路怎么的?” 顾氏洗好碗,擦着手出来,说道:“不然我叫梨梨和水水跟你一起去?你要是晚两天去,娘也把咱家的地浇过来了,能跟着你一起去啊。” 自从出了正月,一直到现在快进四月,天上没落过一滴雨,几天前村外的河也干得只剩一小半,村里家家户户都急着浇地。 顾概作为村长,此时便出面让大家抽号排序浇,谁家都不能偷偷用村里的人力水车。 顾家村总共有三辆人力水车,每天可以让三户人家同时浇,可是人力水车需要人这边不停地脚蹬,且一天只能浇两亩多地。 顾明月家有八九亩田地,昨天才轮上,大伯大伯娘和概大伯都去和顾氏替换着脚蹬,所以顾氏根本走不开。 本来在这么忙的时候,顾明月是不该去帝京的。 然两天前在弟弟下学后,顾明月和他一起去看了村外的河,看到那干裂的河壁,她才蓦然惊觉。 旱灾! 前世就是这一年,出现了旱灾,从开春一直到收麦秋种,天上片雨未落,而西南却是洪灾连连。 他们这里因为靠近帝京,虽并未发生那种饿死人的事情,然而那段时间,特别是麦收之后,一斗麦子的价格比现在直翻了十几倍。 官府更是连着大半个月下来催粮,然而春天根本没有雨,这一年的麦子产量也很低,种稻子的那些人家几乎颗粒无收,官府再催逼,他们也没有粮食交出来啊。 那天看见那河,顾明月脑中有关此事的记忆才一条条蹦出来,然前世的她爹娘护着,根本没有灾荒年月的感觉,只知道天特别热,还没有洗澡水,出门玩也常常会碰到端着碗要饭的乞丐。 那一个大旱之年,给她的记忆就只有这些。 顾明月知道,就算她早早的便记着这次的大旱,凭她一个小女孩也不能做出什么挽救,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醒亲友尽早储粮。 不过像她大伯家姥爷家,每年都会在地窖里存些新粮,也根本不用她提醒。 他们这里,只要是家庭情况可以的人家,都会每年存些新粮的。 爸爸曾经告诉过她,在靠天吃饭的农业社会里,三年丰必有一年荒,所以那个时候的农民都很具有忧患意识。 若有余粮,很少会拿到市场上交易。他们的收入来源,主要靠的就是手工副业,像你妈妈这样的刺绣,或者织布,在古代有时候就是一个家庭主要的经济来源。 所以一遇荒年,最先遭到冲击的,就是那些佃农,或者拥有土地极少的人家,他们往往会离开故乡,上路乞讨,只求一口活命的粮食。 而这时,也最容易引起社会的动荡,若灾荒长时间不解,再强大的王朝也会陷入流民暴乱中。 很多东西顾明月经历的时候根本不明白,待爸爸一讲,不用特意解释,她就能很清楚其中缘由。 幸而在她的记忆中,这年进入之后,天上终于开始降雨。 还记得前世,一开始她还能出去玩玩,后来母亲就常拘着她在家,也不让弟弟去上学了。 这可能就是爸爸曾经说过的,饥饿恐慌吧。 070 所以顾明月此时才想要去帝京一趟,把孔雀牡丹图卖了之后,她想让母亲找个工班把自家的墙修修,再有就是她想看看能不能在帝京买个院子。 若是万一事情比她记忆中的严重,他们也有个可以躲避的地方。 至于粮食,顾明月是没打算买的。她家的地窖里本来就存着二三十麻袋的小麦稻米,还有几袋子的高粱谷子,尽够他们家吃一两年了。 想起这些粮食,顾明月就有些怨念,如果这里有爸爸妈妈那里的玉米红薯就好了,听爸爸说这些粮食是很高产的。 有了这些,国家的粮食产量高,粮仓储量就会增多,各家存的也会增多,再遇到荒年也不用怕了。 她还很喜欢吃嫩玉米烤红薯,可现在这些什么都没有。 顾明月叹了口气,或许等父亲的腿好了,过了这段大旱,她该出去走走了。 爸爸不是说过,玉米和红薯都是从西方的国家传来的? 那她就到西边去找。 顾明月现在还不知道,在她爸爸妈妈那里,坐船去西边的国家更快,而她们这边,也是相差无几。 所以做了这个决定的她,觉得很有干劲儿。 顾氏见自己问个话,女儿大半天也不回,脸上的神情倒是精彩,不由笑道:“你这丫头,不想和水水一起去?” 自家女儿跟谁合得来跟谁合不来,顾氏还是很清楚的。 顾明月恍然回神,想了想道:“娘,我想自己去。而且,我要去给大哥送衣裳,说不定还会在帝京住一夜呢,有伴儿不太方便。” 其实她没说的是,她的绣品卖的钱比较多,上次顾秀冉和顾秀雨在场就弄出麻烦了,这次再去个顾秀梨顾秀水,还不定有什么麻烦呢。 顾秀冉是因为嫉妒不想让人知道她的绣品卖了一百两,顾秀水就不一定了,她这人什么都喜欢往外说。 到时候村里人难保不会有想跟着她学刺绣的,顾明月现在可没心思教徒弟,她只是过自己的小日子。 顾氏听女儿这么说,也只好多嘱咐她两句,“今儿能回来就别在帝京住,到了帝京你就雇个车坐去绣庄,卖了你的刺绣就去找你大哥,其余的地方别瞎逛。” 顾明月本来也没打算像上次一样傻走一路,对于母亲的话自是欣然答应。 东西都是在昨天晚上就收拾好的,提了包袱出来,顾明月和爹娘打声招呼,就一肩挂着小包袱出去了。 走出老远,顾氏还站在门口大声嘱咐着一些话。 顾明月每声必应,见她娘实在不放心,便站住脚转过身朝她挥挥手道:“娘,你放心吧,一路上都是熟人,回去吧。” 她去过上海那样的有四轮飞跑的电车、有许多发色肤色不同之人的城市,一个帝京真没有觉得有距离。 一个时辰后,顾明月站在了容德绣庄的大门前。 小莲从内看见她,便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直接拉住她的手,热情道:“翩翩姑娘,你可算来了。你不知道,当天你那三件绣品还没刚挂出去半个时辰,就陆陆续续地被人买走了。前两天有位夫人为女儿准备嫁妆,来我们这里找绣品做屏风,却始终没有看到满意的,夫人便提到你的孔雀牡丹和芙蓉锦鲤。只一听这名字,她就相中了,这两日天天派人来催问。烦的我们夫人,直悔不该多这一句嘴。” 小莲声音清脆,语速快而不促,领着顾明月到雅间这短短几级台阶,便把话说得清清楚楚。 顾明月笑笑道:“因为有事耽误,我也只绣好一副孔雀牡丹图,芙蓉锦鲤才绣一半。” 李夫人接到小丫头的通知过来,这时正上楼梯,便把话接过去道:“只有一副也可挡挡她了,咱们进去说。” 房间内,顾明月解开包袱,把绣布取出,然后打开摊放在铺着大红桌布的高脚桌子上。 李夫人却是只待顾明月一放开手,就急切地把绣布拿起来,她伸手抚摸孔雀洁白的翎毛,然后又翻过看后面,前后的孔雀牡丹一样的针脚平滑细密。 好半晌,她才赞叹道:“你竟然在这一个多月内绣出一副双面绣。” 小莲同样满眼惊奇,却不忘提醒道:“夫人,还绣了一半芙蓉锦鲤呢。” 李夫人笑道:“是啊,翩翩,我能这样叫你吧?”见顾明月点头,她才又道:“你真不来姨这里做绣娘?你过来就直接做特供绣娘,姨每年给你两千两,过年时还发红包,而且你想绣多少就绣多少,姨不逼你。可你至少也得给我绣三件,不五件,怎么样?” 顾明月没想到这位端庄的夫人还会有这样活泼的一面,顿时觉得更加亲切几分,不过她还是摇摇头道:“李夫人,我这样绣了卖给你,不也一样吗?” 李夫人有些失望,片刻后笑笑道:“按理说这样也没差,只是以后若有客人有指定要的,你可以绣吗?” 顾明月想了想,说道:“我要看看客人想要的是什么,如果喜欢就绣。” 李夫人抽了抽嘴角,继而笑着点头道:“好,都随你的意。” “那这幅孔雀牡丹图,姨给你八百两,你觉得怎么样?”她又问道。 顾明月微蹙眉,内心暗自换算,片刻后道:“夫人,我绣的是双面绣,比较费心力,如果一千两我就给你。” 李夫人听了,不由暗忖,这小丫头倒是有几分心眼,也不算是个贪心的,结交心思更浓。 “好吧,一千两就一千两”,她笑道,“以后也别叫我夫人,直接喊我姨就可以了。对了,这一千两都要银票还是也要现银?” “二百两现银,八百两银票吧。” 二百两买买东西,再给大哥一百两,八百两去买宅子。 顾明月觉得这样安排很合理。 李夫人便让小莲去取钱,给顾明月亲自倒上茶,便开始问些家常话。 顾明月本来还想问她哪里有合适的宅子买,但见她又有打探自己绣技跟谁学的意思,便闭口不谈了。 反正大哥就在国子监读书,有他参考着还是别问其他人了。 071 舒爽 其实她并不是瞒着绣技跟谁学的,可是说出来还得找借口,顾明月就不想费这个劲了。 李夫人也看出这丫头不想说,暗笑了声嘴挺严的便不再多问。不过她猜着,传授这丫头绣技之人,必是绣中高手,不耐她们这些世人打扰也不一定。反正这丫头的绣品也是卖到容德,她倒也不急这一时。 小莲很快就拿着银子银票过来,未进门就笑道:“夫人,小穆大人来了,他想见见绣荷包的人,说有一副刺绣相托。” 李夫人站起身来,神情亲切,笑道:“那就请他进来吧。” 继而又对顾明月道:“这是我一个手帕交的小儿子,我自来拿他当儿子待,没有问你的意愿就让他进来,还请翩翩不要介意。” 顾明月还在疑惑小穆大人这四个字怎么让她感觉那么不对劲,就听到李夫人这一番客套,便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此时门帘一动,顾明月看到跟着小莲进来的是谁时,惊得握住椅子扶手一下子便站起身来。 那个人俊美的眉眼中含着淡淡笑意,一步步走过来,龙行虎步风姿玉朗,然而在顾明月的眼中,他却和一头随时会落下利齿的凶残虎类无疑。 “不想受苦就给我老实点,否则爷不介意废了你灵活的小爪子,知道吗?”男人带着喘息的低沉声音在耳边哄哄炸开。 顾明月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她永远都忘不了,第一夜他是如何地撕裂她,她反抗就会被狠狠打回去,后来她就一点都不敢反抗了。 穆蕴一看那丫头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又吓到她了,心情莫名地有点愉悦,同时还想再吓吓她。 嗯,也不知道会不会又被他吓哭! “你怎么了?”他直接走向顾明月,做出把手伸向她的动作。 顾明月处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之下,他的每一声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此时一见他伸手,就尖叫一声抬手抓了过去。 这是以前的经验,她力气小,根本打不疼穆蕴,只有用指甲,才能一下子就打疼他。 穆蕴只觉左脸颊一痛,下一刻脸色就阴沉下来,然他还没动手,这个挠了他一爪子的女人,哦不,小丫头就脸色苍白地捂着胸口瘫坐下来。 哐嘡一声,椅子被她带倒。 李夫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看见顾明月瘫倒在地,小莲连忙跑到自家夫人身边,低声道:“夫人,顾姑娘这是怎么了?小穆大人什么也没做吧?” 李夫人摇头,她也摸不着头脑呢。 穆蕴忙紧跟着蹲下身,伸手把人接在了怀里,感觉到怀中的身体一直在不可抑制的轻颤,而她的呼吸又那样艰难,他开始的玩笑心态也在不觉间被惊慌替代。 “喂,丫头,你怎么了?”他拍着她的脸颊喊道,却不知他的接触只会让她更加惊慌紧张。 穆蕴又转过头,音量也不在控制中了:“青姨,您这里不是有大夫吗?快喊上来了,她完全不能呼吸,再拖就危险了。” 李氏忙让小莲快去,小莲点点头就快步跑了出去。 李氏随即倒一杯茶快步走过去,递给穆蕴道:“看能不能喂她喝点茶。” 穆蕴尝试着把杯沿放到她的唇边,却一点水都喂不进去,不由急得把茶杯往地上一掷,恶狠狠问道:“你到底怎么了?爷被你挠一爪子还没怎么样,你倒是还吓病了?” 李氏见顾明月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只听她那急促费力的吸气声,就让人有种下一刻会中断的担心。 “不行”,她站直身体,疾走两步道:“恐怕我这里的大夫也治不了,含彰你…” 李氏转头就看到穆蕴的脑袋正压在那女孩子的脑袋上,他一臂揽着她一臂扶着她的肩膀,完全把人抱在自己怀中。 “你,你在干什么?”李氏气得来回走,“你快放开,你这孩子,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穆蕴却充耳不闻,一口口给她嘴里送气,好半晌才抬起头抱着人失力地坐在地上,在他怀里的顾明月,呼吸已经渐渐平顺。 大夫被李氏关在门外,此时她忙焦急问道:“人怎么样?好了吗?” 心里还有一个不敢问出的话,还是不行了?若真不行了,又该怎么办? 穆蕴低头看看怀中人,她呼吸微弱,就像是刚刚脱离母体的小兽,微开的双眼中也是无力的神情。 这么弱小,他只把一根手指放到她的鼻翼下,就能堵住她的呼吸,结束她的生命。 可不知为何,此时穆蕴的心中竟异常柔软。 他笑了笑,声音干哑道:“应该没事了。” 李氏大松口气,走过来低头喊了声:“翩翩?” 顾明月没有看她,只是一直看着穆蕴。 刚才她几乎感觉不到外界,脑海里全是前世这个男人的阴狠表情,再次有感觉,眼前就是鼻梁和脑门。 竟然是,穆蕴在给她渡气? 前世她死在他的手里,这时他却在救她? 还是双唇相依的方式? 前世他们身体紧密相连的时候,这个男人也没有碰过她的嘴唇。 顾明月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手心却极其发痒,还想再给他一巴掌。 前世的仇今生报算不算? 是,前世她那么惨是她自找。但是穆蕴凭什么强迫她?还打过她不止一次? 她轻轻抿住嘴唇,极力想要控制住无力的手臂。 穆蕴的眼神下意识地就落在她的嘴唇上,随即把目光上移到她的鼻尖,问道:“你…” 然后他的话被啪的一声堵了回去。 顾明月没有多少力气,但打脸不在疼,只这个动作就是极具有侮辱性的。 穆蕴顿在当处,他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眼中酝酿着风暴,从来没有人能打他的脸。 可是这个女人今天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触他的底线,是不是他表现得太仁慈了? 换做旁人,早就被他让人拖出去喂狗了。 李氏却觉得好笑,忙解释道:“翩翩,含彰他刚才也是为了救你。” 顾明月的声音很轻,“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成这样。” 穆蕴有些咬牙切齿道:“我怎么你了?” 顾明月说道:“你放开我。” “一个臭丫头当爷稀罕碰你?”穆蕴想要猛地丢开手,力道都到手上了,最后还是轻轻松开她。 李氏扶着顾明月站了起来,“感觉怎么样?我叫大夫来给你看看,你在姨这儿休养两天吧。” “不用”,顾明月说道,她抬手摸了摸缓缓跳动的胸口,那里紧绷发疼的感觉还存在,但是怎么感觉就那么舒爽呢? 072 我送吧 “我很好,歇一会儿就没事。”她又说道。 穆蕴抬手轻轻碰了碰脸上火辣辣发疼的地方,眼中阴沉风暴一会儿进一会儿退。 听到那丫头的话,不由心道:你当然很好了,什么都不说就先给爷来了一巴掌,还想怎么好? 李氏看了看这两人,便朝门口喊了声,小莲忙就满脸焦色地带着大夫进来。 大夫一进来就看见小穆大人左脸颊处三道血印子,径直朝他走过去,一边道:“小穆大人坐下吧,老妇人给您上点药。” 心里却在嘀咕,这谁家的姑娘啊,把小穆大人的脸挠成这个样子,一个男人可怎么见人呦。 穆蕴摆手,说道:“你去给那丫头看看,要是死不了,让她滚过来亲自给爷上药。” 顾明月心道想得好美。 见她一副平淡至极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的样子,穆蕴冷笑道:“顾姑娘就是这样的家教?打了人一声抱歉都没有?” 心里却觉得自己着了哪门子的邪,看见这丫头进了容德绣庄会在和同僚喝完茶后找过来? 顾明月看他一眼,感觉果然没有那么可怕,今生她不是展冥的妾,还是个良家少女,谁都不能把她送给穆蕴,所以穆蕴就没权利支配她。 “我为什么要抱歉?”她反问道,“是你先吓到我的。” 穆蕴气得抚额,“爷好好走着,怎么就吓着你了?” 上次好心下去捡荷包,那就是纯多余。 穆蕴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好心,什么时候这么有耐心了? 顾明月道:“你长得很吓人不行吗?” 穆蕴捏捏眉心,觉得再问下去就是犯蠢,他掏出袖口中的帕子把脸上的血痕一抹,就大步走出雅间。 小莲赶紧跟着,想着好歹叫住人上点药再走。 李氏这里也不好跟一个小女孩计较,便对大夫道:“过来给这丫头把把脉。” 顾明月并没有反对,她这一世还想健健康康地活到七老八十呢。不能再因为穆蕴或者是展冥这样了,其实他们一点都不可怕。 前世是她把自己弄到了一个很尴尬的立场,现在呢,她和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也不欠他们,他们还能怎么样她呢? 穆蕴不还是挨了两巴掌什么都不能做。 如果穆蕴知道她的想法,肯定笑她天真,他不还回去不是什么都不能做,那是不跟你计较。 大夫帮顾明月把过脉,只摇头说句静养。 李氏皱眉道:“严重吗?” 大夫回道:“夫人,此症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我也没怎么见过这种病。只是听说,这种病不能受刺激,可对症的药也没有,只能是精细地养着。” 李氏听罢,摆摆手让她下去。 顾明月不好意思道:“夫人,给你添麻烦了。” 李氏摇摇头,这时小莲掀帘子进来,她便问道:“含彰那上过药没?” 小莲说道:“小穆大人看样子挺生气的,根本不让我们近身”,她说着看了眼顾明月,道:“我注意着瞧了瞧那伤,并不怎么深,看样子就是破了点皮,看翩翩姑娘也不像有力气的样子,估计回去上点药膏两日就能好。” 顾明月听了,不由深觉遗憾,明明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气的,怎么就只破点皮? 李氏想到刚才穆蕴离开时那有些忿然的背影,只觉像足了小孩子打架闹别扭,此时便只笑笑,对小莲道:“你去仁心医馆请张大夫来,让他再给翩翩瞧瞧。” 顾明月忙说不用,李氏却道:“你来我这里卖绣品却病一场,不让人好好看看,我也不能安心。” 小莲点点头,对顾明月道:“仁心医馆也在这条街上,方便得很,翩翩姑娘不用这么客气。” 说着小莲就又脚步轻盈地走了。 李氏让人送来杯温开水给顾明月,这才笑问道:“翩翩怎么如此不喜含彰?你们之前有过节?” 顾明月点头,又想李夫人若问是什么过节,我不还得费脑筋,便忙又摇摇头:“没有过节,我只是看见他就觉得害怕。” 李夫人错愕,继而失笑:“含彰可是帝京一等一的美男子,还未弱冠已官居四品,帝京里倾心他的女子,可是真的数不胜数。却没有一个说他可怕的。” 顾明月不好意思地笑笑:“或许因为我并不是帝京的女子吧。” 李夫人便不再问,只是说起道:“含彰其实也是个可怜孩子…”见小丫头睁大眼睛满脸不赞同的样子,李氏叹口气道:“他父亲不是慈父,母亲又是自缢而亡,外祖家收了他父的好处,一味懦弱不出头,他不到五岁就被继母使计赶到西山诵佛,若非心性坚韧,又有他母亲留下的几个老人帮着,早就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了。” “或许是他母亲保佑,含彰不仅聪慧,性格也是一等的温和。”李氏眼中全是欣慰之情,“对我们这些曾经和他母亲感情深厚的姐妹,他也是极为尊重。” 顾明月本来还有点同情的意思,听到这一句不禁是既愕然又反感,原来这人和顾秀冉一样都是爱装的。 前世她虽对穆蕴了解不多,但绝对可以肯定,这人心狠手辣地连地府都不敢收。 至于是为什么连地府都不敢收,顾明月觉得自己很清楚,但细想又想不出所以然,知道自己重生之后就是这样,不到跟前什么重要的事都想不起来,而且穆蕴的事和她又没有什么关系,便放下不再多想。 张大夫过来看过之后,倒是给顾明月留下张方子,并叮嘱她以后千万要控制住,这种病最忌频繁复发。 顾明月应下,心里也告诫自己,以后万不能再这样没出息。 她坚持自己付过诊费,不顾李夫人的挽留,拿起自己的包袱,装好银子便告辞离开。 小莲送她下楼,又一直送出大门。 这时天空太阳正烈,顾明月的脸色依然透着几分苍白,小莲便道:“翩翩姑娘,你在这等着,我去叫个马车来送你去码头。” 顾明月说道:“不必,我自己可以的。” 话音刚落,顾秀雨却从绣庄左边的侧门出来,她笑道:“小莲姐姐,我送翩翩吧。” ------题外话------ 女主虽然重生的,但是她的生活环境都比较单纯,所以是慢慢成长型的。今天下午还有一更。 073 欣然 小莲看看她,点头道:“行,我就先回去,不耽误你们姐妹说话了。” 顾秀雨走上来掺住顾明月的手臂,跟小莲摆摆手,转身看向顾明月时,脸上的笑意就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甩开顾明月的手,往旁边走了几步,才看向她道:“顾明月,你以后别再缠着我哥。你不知道他还在念书根本没钱吗?你为什么还和他要梳妆镜?” 顾明月脸色微冷,说道:“我没要,你找我就是为说这个?” “那一个都得三十二两,你知道不知道?”顾秀雨嗤笑一声,眼眶发红,“我哥一向节省,从不买这种不实用的东西,你不要他怎么知道女孩子家用的镜子?你便是给过我哥五十两,这一下子也都还给你了。” 顾明月不想和她吵,只说一句:“大哥对我好我就对他好”,便挂着小包袱沿着大路而去。 顾秀雨却依旧追上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别让我知道你再跟我哥要东西,否则…” 顾明月站住脚,转身看她,笑问道:“否则怎么样?顾秀雨,你还是顾秀雨吗?怎么现在变得这样小肚鸡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跟我说。” 顾明月说完便大步走开,顾秀雨气得直跺脚。 … 中午课休时间到时,顾炼被顾秉安在监学中用钱招揽的两个狗腿子堵住嘲笑。 “哥们儿,听说你私下里在给外面那些新开业的店铺写对联啊。是不是手头钱不够了?” 一人刚说完,另一个人就接下去道:“什么钱不够啊哥,人顾景之上次休假时还准备去逛朝霞楼呢。我还听说,年前的时候顾景之去逛芙蓉园,就写一首诗便能免费吃喝。人家会写诗,能换钱。只是,也不知道教谕听到了会怎么样?” 国子监是禁止学生逛青楼的,不过私底下学生们都喜欢到青楼听听曲儿,顾炼自然不能免俗,和一些关系还不错的同学结伴去过几次。 学生们逛青楼,教谕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但学生们在休假期间做什么都有自由,只要不是在学期间偷溜出去逛青楼,也没人会管。 这人这么说,也就是膈应膈应顾炼。 顾炼嗤笑一声,什么都没说抬步便走。 另一人伸手就挡在他面前,说道:“我说你身上这件春衫还是上一年穿过的吧?用不用咱们顾少爷送你一身,哦对了你也姓顾,可千万别误会,这顾少爷可不是你能承担得了的。只要你去顾少爷那儿磕仨头再说一百遍我错了,少爷赐你一百两金子。怎么样?” 顾炼本来没耐心听他这一番话,然而远远地看见两个教谕正陪着方学官向这边走来,便也站在原地不走了。 不是想说吗?今天就让你们说个够。 那人还正在唾沫横飞之时,只听有人问道:“你觉得一百两金子比人格尊严还重要?” 此人想也不想便道:“你说呢,人格尊严能当饭吃能当酒喝吗?尊严值个屁,顾炼你也别自作清高,交朋友还不是只看家世你…” 虽然尊严值个屁这句话在有的地方它就是莫大的真理,但在监学这地方就是打死你也不能说这句话。 否则…“既然尊严值个屁,你们就收拾收拾东西回家经商去吧,别在这里用这种言论侮辱同学”。 方学官愤然甩袖,冷冷发话,又对两个教谕道:“一个时辰之内把这两个学子的学室姓名给我送来。” 走之前却对顾炼道:“顾景之,同学有错你为何不纠?回去抄写一百遍仁德篇交给你的教谕。” 顾炼垂头拱手,恭敬应是。 两个吓蒙的学生此时才大声哀求,不片刻就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 顾炼连顾秉安都能整治,更何况他们两个在监学里平平之人,越想越是后悔越想越是害怕,两人哀求方学官,方学官只作不闻,他们便转而哀求顾炼,顾炼脸现冷笑转身便走。 见此,这两人眼中均露出恨意。 若是因此被赶出国子监,他们和顾炼之间的仇就不共戴天。 顾炼正准备回宿舍拿本书就去后面餐厅吃饭,却在将进舍区时被一个侍卫叫住了。 顾炼听到家人找时,便猜测定又是小雨。 自从这个妹妹在容德绣庄做绣娘以来,隔不三五天就会来一趟,无非是送些吃食糕点。 妹妹一番心意,顾炼自然感动,但这样不几天就找来一次也让他有点吃不消,不过他揉揉眉头还是无奈地去了。 但是当远远看到站在门外的身影时,顾炼眼中惊喜闪过,他瞬间加快脚步,一直到把人抱在怀中转半圈,他才在守门侍卫惊讶地眼神中放开她,揉揉她的脑袋笑问道:“怎么想起来看大哥了?” 原来也是个妹妹,守门侍卫表示刚才还以为是顾学子的未婚妻呢。 074 谈论 顾明月摸摸一下子就被大哥揉乱的头发,说道:“我想来就来了,大哥,你吃饭没有?我来的时候在路上给你买了碗鸭血粉丝汤,还有两个五香烧饼。” 顾炼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便牵着她的手走到门左侧十几步外的一个凉亭中。 鸭血粉丝汤是用个黑色的搪瓷罐子盛着的,一打开盖子里面依旧热气腾腾。 顾炼拿过她的手一看,果然五指上都有一条红痕,不由低斥道:“傻丫头,你只带两个烧饼来大哥就很高兴了,手勒得疼不疼?” 顾明月把手收回来催他快吃,“我没那么娇气,你快吃吧,等会儿还要上课呢。而且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你边吃我边说。” 顾炼笑笑,问道:“你吃过没有?” 顾明月点头,“我吃的素馅包子,喝的芙蓉蛋花汤。”不过这些吃食做得都太粗糙了,她还是问着口碑好的一家店去买的,最后也只是填填肚子,根本没吃多少。 顾炼听她说这么详细,便抽出罐耳上插着的一双用棉布包裹着的筷子,左手拿起烧饼就大口吃起来。 顾明月则坐在他对面,把村里这段时间的事都大致说了一遍,又说起她的绣品在容德绣庄卖多少银子,还有她在这里买处小院子的打算。 顾炼吃饭速度很快,吃完就坐在对面看她说,偶尔也会问上一两句,听到她想在帝京买处院子,便笑道:“行,你等着,大哥回去请个假,今天下午就带你去看看。” 顾炼说着就站起身,顾明月忙拉住他的手臂,说道:“大哥,不用这么急的,你学堂休假之时帮我去看看就行。我把银票给你留下,如果看到合适的,你帮我买下来就成。” 顾炼被她拉住,身子微倾,不可避免地就把她的脸色看得十分清楚,在顾明月还说着话时,便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皱眉道:“翩翩,你脸色怎么不太好看?是那病又犯了?” 顾明月无语地拉下他的手,让他坐下去,十分轻松自然地笑道:“我这一路又坐船又坐车,有点累啊。” 顾炼狐疑地盯她片刻,抬起双手一点点在她脸颊上揉捏,继续着刚才的话题道:“那就等大哥过几天旬休出来帮你看看,银票可以先放我这里,不过下下次旬休时你还是再过来,到时我陪你去把看好的房子买下来。” 看着那脸颊红红润润的了,顾炼才罢手收回。 顾明月揉着自己的脸,点头:“不用太好的,像慕白那个院子那样大小就行。”紧急情况下挤着住几家人还是可以的,主要是她现在手头就有八百多两。 听到她提到黄素,顾炼下意识地就是皱眉,点头表示明白的她的要求,转而就问起上次怎么单单没有给他捎梅花茶的事来? 顾明月疑惑不已,“我有给大哥准备啊,三个罐子,你们一人一罐,还有一包梅花糕,让你们一起吃的。” 顾炼叹口气道:“行简和慕白都说没有我的,大哥难受了好久,还以为翩翩根本就不亲我。” 顾明月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哥,总觉得他是很稳重顾大局的那种人。 “我猜肯定是他们不小心打了一瓶”,她忍不住笑道,然后把包袱里的三罐子迎春花酱拿出来摆在面前的石桌上,“我这次带了花酱,迎春花的,既然上次他们外着大哥,这次这三瓶就都给大哥吧。” 顾炼听了,嘴角笑意浓浓,打开一个小罐子,扑面的清甜气息迎来,这让他心头莫名就是一热。 “既然翩翩这么说,那大哥就都收下了。”他说道,看着顾明月。 顾明月坚定点头,那两个是朋友,这个还是大哥呢,“看他们还捉弄大哥,这次换他们看着。” 顾炼顿时哈哈大笑,几天来的郁气消散一空。 “只要是捉弄大哥的人,翩翩都会讨厌他们吗?”他问道。 顾明月以为大哥只是在开玩笑,点头道:“嗯,我和大哥才是一家人。” 顾炼恍然大悟道:“对,我们才是一家人啊,大哥竟然都没想到。” 顾炼又说起她刚才提到的干旱之事,叮嘱她道:“翩翩,我们这里本就是五六月多雨,你别太过担心。再有就是你担心会有旱灾发生的事不要再和其他人提,若是被有心人听见以讹传讹,官府若是追查下来,可是要打板子的。” 顾明月虽猛一听到有些惊讶,细想一下便明白了这之中的缘由,点头答应,可她知道旱灾是一定会发生的,忍不住就又问道:“万一真的有旱灾了呢?” 顾炼想了想,详细说道:“若进入六月还没有雨,大哥就去找学官谈谈,若能以建议的方式反映给朝廷,剩下的就不用我们管了。近几年并无战事,许多粮仓都很充足,应付一个灾荒应该是没问题的。” 顾明月心道西南还洪灾连连呢,如果再有个什么坏官,可就不一定了。但是她又不想大哥因为这样的事惹到什么麻烦,便摇摇头道:“大哥还是不要建议了,那些当官的总会有人看出来的。” 顾炼就好脾气地道好。 顾明月便放下这个事,把包袱里单独用棉布包着的衣裳拿出来道:“对了,大哥,我给你做了件春衫,你试试怎么样。我带着针线包呢,如果有哪里不合适我就能改。” 顾炼满眼惊讶,打开布包,看到里面的蟹壳青丝绸外衣,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看小堂妹,“翩翩,这真是你给我做的?你还会做衣服?” 顾明月说道:“当然了,我会绣那么好看的东西,怎么不会做衣服?大哥,你快试试,让我看看。对了,这里还有我娘,我,给你做的一双夹鞋,你都一起试试。” 075 巧遇 她把黑色绸戎的鞋也拿出来端端正正放到石桌上。 顾炼这下子就有点惊吓了,忙拉过她的手仔细查看,训斥道:“你才多大,就拿针做鞋?有没有伤到手?以后别做了,大哥没鞋穿你也不能做。” 顾明月:…好像不该骗大哥,便不好意思地把手往后缩了缩,笑道:“大哥,其实鞋是我娘做的,我娘说,就当是我做的了。” 顾炼微怔,随即就想明白这其中关节,定是二婶儿觉得他送的那镜子贵重,才教翩翩这么说的。 好一会儿,他问道:“做衣服也是二婶儿让翩翩做的?” 顾明月点点头,“我不知道给大哥做什么东西好,就问我娘,我娘说现在做件春衫正好。” 顾炼低下头,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自己纠结这些做什么,总是翩翩一番心意。 他起身便把外衫脱掉,然后将新衣穿上。 衣服的针脚很细密,袖口和衫摆为了锁边都绣着繁复厚密的花纹,衣领,盘扣,腰带,无一不精致新颖。 可以看出做衣之人费了多少心思和精力,顾炼觉得胸口很热,有种把翩翩紧紧抱在怀中的冲动。 他微展双臂,问道:“怎么样?大哥穿着好看吗?” 顾明月点头,站起身帮他把袖口处的复边挽上,顾炼微垂眸,控制不住就轻轻地小心地深吸一口气,同样是清清甜甜的,然还不待他回味,她已退开几步。 顾明月托腮打量了片刻,才突然笑道:“大哥好俊啊,出去后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呢。” 顾炼想起刚才自己心中的那种感觉,心越跳越快,他急忙止住,不敢多想,再想就是深渊,他能预感到。 “再看看,有哪里不合适。”他收住思绪,笑说道。 顾明月就又围着他绕一圈,前后左右都仔仔细细地查看过,然后站在他面前,自豪道:“没有一处不合适,我很厉害的。” 顾炼忍不住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心里确实挺高兴,这说明什么,说明翩翩也够关心他啊。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顾明月把银票和银子分别交给顾炼,叮嘱他想吃什么就吃想买什么就买,不够了再给你送,然后在顾炼无奈又宠溺的笑容中挂着轻轻的包袱离开。 顾炼一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才把装钱的荷包放到胸口,转身进了监学,心里却在想傻丫头有没有把他的话记在心里,路上别睡觉别和不认识的人说话… 西城码头上此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卸货的上船的喊人的。 顾明月正找着去镇里的船时,听到身后有人喊了声明月,回头一看,竟是肤色更显得黝黑的林弛。 他穿着一身短打,肩上搭着一个黑底粉荷的褡裢,几步走到她跟前道:“你怎么一个人来帝京了?” 顾明月叫了声平原哥,回道:“我是来卖刺绣的。你呢,怎么在帝京?你现在在这里做活?” 林弛点点头,说道:“我一开始在镇里码头给人卸货,后来碰见我和我爹曾经做过活的一个老东家,他给我介绍个在药铺里打杂的活儿,一个月一两银子。药铺里没活的时候,我还可以过来这边卸卸货。我今天给掌柜请了假,想回家一趟,过来的时候刚巧来一船大米,我就跟着找劳力的人过去了。没想到刚卸完,就看见你在这边走。” 林弛心情很好,话语间也就十分轻松。 顾明月便道:“那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回去了。我卖过刺绣去监学看了趟大哥,他还一直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呢。” 林弛笑笑道:“没事,这边码头上做事的都是我们镇子周围的人。去我们那的船应该快开了,我们过去把。” “我也是这么说”,顾明月跟着他朝一个乌篷船走去,“可是大哥现在很罗嗦的。” 林弛不着痕迹地为她挡开周围的人,俊逸的脸上满是笑容:“景之对你们家里的姐妹一向都很关心。” 顾明月摇摇头,在林弛疑惑的眼神中笑道:“对我最最关心。” 林弛失笑。 上船时林弛把两人的船资一起付了,顾明月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率先到船舱里找好位置。 从林弛当初坚持还钱,现在又做好几份活儿来看,他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本来他就因为母亲那段时间给他家的帮衬而觉得过意不去,若自己现在还和他争执十几文的船资,只怕会让他面上很不好看吧。 林弛进来时,手中还拿着一包炒瓜子和一小包腌酸梅,他在顾明月身边的位置坐下后,就把东西递给她,说道:“路上无聊,吃点东西解闷儿。” 顾明月不自觉点头一笑,把东西接下,林弛也笑了笑,随意聊道:“景之今年秋天就要参加院试了吧?”。 076 “嗯”,顾明月把瓜子包打开,示意他伸出手来,倒了些在他的手心上。 林弛觉得心中暖融融的,忍不住就想多说两句话:“你的刺绣卖的怎么样?我听大妹说,秀冉和秀雨现在都在容德绣庄做绣娘?” 顾明月一边嗑着浓香的瓜子一边回答他的话,“卖的还算好吧,她们两个大概两个月前就在容德绣庄了。” 耳边的嗑瓜子声让林弛嘴角的笑意一直不散,接着她的话道:“我大妹听说她们一个月有五两银子的工钱,当时就也想去容德问问,不过家里也离不开她,她后来想想又说不去了。” 顾明月和林芙兰不怎么熟悉,不过从几次说话的印象中来看,觉得她性格和林驰挺像的,坚强自尊还对家人特别好。 “我上次跟你说的梅花茶的做法你告诉芙兰姐了吗?”她想了想,说道:“其实你们家离山里那么近,现在又是花开的时候,芙兰姐可以采些花晾干做成花茶,到时候用土窑中出的那种最便宜的罐子装起来,你再捎到帝京来卖,比做绣娘也不差。” 林弛说道:“我回家就告诉她了,大妹做了两大坛子,已经开始带出来卖了。” 并没有提起,这些梅花茶很不好卖,就是一种富人看不上穷人嫌浪费的状态。 虽然林弛没多说,顾明月还是能听出一些,她看了看船上的其他人,相互间都在交流着这一趟来帝京的收获,根本没人注意他们的谈话,便对他道:“你现在在药铺做活,就可以直接把梅花茶推荐给他们啊。梅花可以疏肝理气化痰解毒,常饮对头晕食欲不振都有调节的疗效。把这种功效一说,药铺应该很乐意试着卖卖的。而且常饮梅花茶又能美容,还可以同时去跟帝京那些胭脂店谈谈,把花茶寄放到他们店里卖。” 林弛为了让那些梅花茶好卖一些,想了许多方法都没有多好的效果。然如今一听顾明月的话,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那些梅花茶,沏出一杯就是半室清香,味道的确很好,再加上这些功效,也就不愁没人买了吧。 林弛笑着把手中剥好的瓜子仁送到她眼前,示意她伸手接住,还说道:“这是给你的谢礼。” 顾明月微愕,转而笑着摊开手心。 这时她听到不远处一个胖妇女道:“呦,这是才定住的小两口吧,感情真不错。” 林弛觉得脸颊微烫,不好意思地对顾明月笑笑。 顾明月眨眨眼表示不介意。 见两人都不搭理自己,胖妇女只好转过头又和身旁的说话,大嗓门一时让船舱众人纷纷侧目。 一路顺流,不久乌篷船就停在了镇子外的码头上。 顾明月和林驰先后下去,没走出几步却被撑船的船家叫住。 这人正是刘旦,他在顾明月一上船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不就是那个误打误撞救了他一命的丫头吗? 当日吕天翔向她道谢,刘旦便用心把小丫头的样貌记住了,只想着有机会咋也给人送点东西。 今天正好他捕到几条大鲤鱼,所以小丫头一下船他就急忙忙地把人叫住了。 “丫头,我和你那三个舅舅都是很熟的”,刘旦摘下船帽,十分真诚地道:“你可以叫我一声刘大叔,这几条鱼你拿回家吃。” 顾明月这时也想起这人来,只是无缘无故的,她不可能要这人的鱼,就算是之前的事,她也不是想着救这个船家的。 刘旦却不听她多说,把鱼往她身边的林弛手中一塞,就几步跳回了船上,撑起篙橹把船滑远去了。 林弛看看手中几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对她道:“既然这样你就收下吧,几条鱼也不值什么。” “也只有这样了”,顾明月无奈说道。 林弛本来打算雇一辆马车送他们二人到村里的,却是刚走出码头没多远,就远远地瞧见村里的郑老憨赶着牛车在前。 林弛和顾明月就忙追了过去,郑老憨见他们要搭车,二话没说就把车上的东西往边上挪挪,让这二人坐上来。 就这样一路闲聊,不过半个时辰就进了村。 顾明月从车上下来,把鱼给了郑大爷一条,又分出一条递给林弛。 林弛也没客气,笑着就接了过去。 这一幕却正巧被郑彩葵看见,她站在小路口,手中提着一个褐色的瓦罐,显然是刚去地里送水回来。 林弛看见她只客气地点了点头,顾明月却并没有和她打招呼的打算,因此跟郑大爷告辞一声就朝家里走去。 郑彩葵却叫住她,满脸责备质问:“明月,你怎么和平原哥一起回来的?” 郑大爷拿鞭子赶着牛车朝村东而去,并不好奇几个小辈的对话。 ------题外话------ 不好意思啊,忘了上传了。 077 态度 听到郑彩葵这样的语气发问,林弛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彩葵,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吧?你凭什么质问明月?” “凭什么?”郑彩葵笑着反问,她讽刺问道:“平原哥,我的心思你难道不清楚吗?可是你还是因为我一句话就朝我发火,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林弛异常反感郑彩葵的胡搅蛮缠,明明都已经说清楚了,却还要把别人拉扯进来,他不再理会郑彩葵,对顾明月道:“明月,你先走吧。” 顾明月看了一眼郑彩葵,说道:“你别一有事情就把错都推到我身上,最好也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郑彩葵声音尖锐道:“你说得轻松,别以为你叫明月就真是什么高不可攀的明月。明明知道我喜欢平原哥,你为什么还要这样经常和平原哥走在一起?” 她这两个多月都是怎么过来的,这些人知道吗?就算知道平原哥不想娶她,她依旧瞒着爹娘,只希望自己能够在这几个月里得到他的承诺。 郑彩葵甚至想过,把这副身子提前交给平原哥,即使可能会因为这而让人一辈子嘲笑,她也不想嫁给爹娘挑的那些人。 可是林弛呢,他竟然连着一个多月都不回家看看,现在还和顾明月一起从外面回来。 顾明月皱眉说道:“第一你没跟我说过你喜欢平原哥,所以我不知道;第二我和平原哥只是偶尔遇到一起回来,没道理因为你喜欢平原哥就不说话吧。” 林弛知道了郑彩葵的难缠,便不想顾明月被卷进来,紧跟着说道:“明月,你回家去吧,这是我们的事,你别管。” 顾明月心想郑彩葵肯定不这么觉得,要不然也不会一上来就质问她。然她却并没有多说,点点头便走开了。 林弛和郑彩葵怎么说的她不知道,然而当天晚上就出事了。 “听说郑二喜家的三闺女昨天晚上悬梁了”,顾三婶儿一大早就跑到顾明月家里满脸兴奋激动地八卦。 顾氏正在井边洗菜,一听见这话立即吃惊地抬头:“三弟妹,你哪听说的?好好的闺女怎么会突然就悬梁了?” “二嫂,这信儿实打实的。谁知道这彩葵丫头为啥要悬梁?”顾三婶儿见自己的话引起别人的震惊,脸上的兴奋更加明显,“不过我可是听说二喜家的大晚上就骂起林弛来,还骂了…”她迟疑地顿了顿,“还骂了咱家翩翩?” “什么?”顾氏不是个傻的,好好的她家闺女悬梁,骂了弛子又骂她女儿,这是什么意思,她一把就把手中的青菜摔在盆里,顿时就不客气道:“她家女儿作死,关我们翩翩什么事?” 正说着,开窗的声音响起,顾氏转头就看见自家女儿垂着一头乌发站在窗后。 “三婶儿,那她人没事吧?”顾明月问道,虽然心里觉得郑彩葵肯定不会那么傻。 顾氏忙道:“这事你别管,不管她有事没事,都别想这么牵扯我闺女。” 顾三婶儿看着顾明月,却是意味不明地啧啧两声:“翩翩可是越来越漂亮了。” 顾氏皱眉道:“月霞,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三婶儿笑道:“二嫂,我不就是夸孩子两句,能有什么意思?” 顾明月不想看她阴阳怪气的笑脸,便关上窗户,坐回铜镜前继续梳头,外面三婶儿的声音却一字不落的传过来。 “听说二喜家的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她闺女房里的灯还亮着,就过去看看,没走近却见窗户上的人影在往梁上投腰带呢。她推开门,她闺女那结都挽好了,正把脖子往里面送呢。这要再晚一步,恐怕救都救不回来了。” 顾明月听到这里一笑,还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呢。 其实仔细想想,这时候的郑彩葵和前世的她还真有点像啊。 都想用极端的方法绑住一个心根本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对了,前世的时候林弛的妻子好像不是郑彩葵吧?顾明月离开顾家村的时候,林弛就已经不在村里了,所以她并不知道他的妻子是谁。 但是郑彩葵定亲的时候,她却是去了的,那是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据说是个行商。 所以这辈子为什么会发展到郑彩葵上吊,还把她也牵扯进去? 难道只是因为自己没像上辈子那么傻地给她东西了?还是因为自己不像上辈子一样看见林弛不是冷哼就是甩眼刀? 顾秀冉说林弛喜欢她,郑彩葵也这么认为,可是顾明月在和林弛相处时完全就没有这种感觉。 林弛对她,和许多男孩子对她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差别。 这就是喜欢吗? 喜欢不是特别的吗? 想想她上辈子对展冥的特别,他去哪儿都想跟着,一会儿看不见他就想他,什么都会为他想到。 呃,虽然她那样让展冥很不耐烦。 但是顾明月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是那样的。 林弛可没有一点符合的。 顾明月想着心事,也不知道三婶儿什么时候走的,等她收拾好出来时,院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078 不爽 她娘和她爹在厨房里做饭。 顾明月走进去,看见母亲在切菜,父亲满头明晃晃地坐在灶前烧火,两人正在说郑彩葵想不开的事。 总体意思就是这丫头心眼真不好,自己想找死还把错往别人身上推,最重要的是大半夜骂我们家女儿是几个意思? 顾明月听得好笑不已,她拉了个小凳子坐在父亲的身边,问道:“爹,你当年是怎么相中我娘然后把我娘娶到手的?” “往边儿坐点,这灶口热”,顾攀挥手把女儿往旁边赶,只口不提当年事。 顾明月只好摇摇他的手臂,撒娇道:“爹,你说说呗,不然女儿可糊涂了,都不知道我身边的哪个男人喜欢我。” 顾攀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成了黑炭,顾氏倒是笑道:“到时候翩翩相中谁,带家让爹娘看看就行,爹娘能看出来人喜不喜欢你。” 顾攀往灶里添了根材伙,粗声粗气道:“哪那么多道道?看顺眼就求亲,看不顺眼就不搭理。” 顾明月托了托下巴颏,看她爹娘感情挺好挺好的,但是她爹就这么简单地和她娘就在一起了? 她想,或许男人都是这么直接的。好像前世,她第一次把亲手做的荷包送给展冥时,他很干脆地就表示不收。 但是她觉得女追男隔层纱,自己再表示一下肯定可以。然后就恶性循环了。 不料此时顾氏也笑着道:“可不是,当时如果不是看你爹顺眼,我也不会搭理他,人都看不顺眼可没办法成亲。” 顾明月疑惑了,“可是娘,我看好多人都顺眼啊,我大哥,黄素,吴缯,平原哥,还有焕大哥灼大哥我表哥们。”她板着手指头数了起来。 这次夫妻两个脸都黑了,片刻之后,顾氏又噗嗤笑道:“娘说的顺眼和你说的可不一样,好了翩翩,你也别问了,今年娘就让人给你说婆家,到时相见几个一比较你就知道什么是顺眼了。” 顾明月坚持问道:“那如果我还是不知道呢?” 顾攀拍板道:“到时就爹娘给你做主了。” 大庸朝有男女之间相互中意然后定亲的,也有爹娘帮忙拿主意定亲的。 不分专制自由与否,这里的人都比较随心。 顾明月此时才反应过来,急忙摆手道:“我不要今年说亲,我不要去别人家。” 顾氏好笑,话还没说出来,背过几遍书的顾熠小脸儿黑黑的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道:“爹、娘,你们为什么要赶姐姐走?” 顾攀笑骂道:“瞎说什么呢臭小子。” 顾熠说道:“我都听见了,你们要给姐姐找婆家,我不让姐姐走。” 顾明月忙拉住弟弟的手说道:“熠儿放心,姐姐不走。” 夫妇两个对视一眼,无奈而笑。 然还没等他们一家吃完早饭,外面又出事了。 顾三婶儿端着还没来得及送回家的空饭碗,着急而又兴奋地走进来道:“二嫂,刚才二喜家的一路骂着去村西林家了。咱们也过去瞧瞧吧,不知道咱们翩翩还会不会被她骂里面。” 顾氏听了,脸色极为难看道:“三弟妹,这热闹我还是不去凑了。” 顾三婶儿就急急道:“那我去看看,要是她还敢骂咱翩翩,我就撕烂她的嘴。” 说话间人就一溜烟儿的出去了。 顾氏把筷子一放,说道:“不行,我也得去看看。” 顾明月道:“我也去。” 顾氏瞪眼道:“你去干什么?在家乖乖呆着。” 顾明月道:“不爽。” 她 079 大闹 她是真的很不爽,郑彩葵想用极端方法绑住林弛,拿她出来说事干什么? 想当初,她缠展冥时,除了在他跟前说说夏雪的坏话,根本没有败坏过她。 郑彩葵她娘这样一骂,村里人还不定怎么想呢。虽然自己根本不在乎名声,但有人拿她的名声弄事儿可就不行了。 最终顾氏不仅没有拦住女儿,丈夫儿子也都一起出来了。 山边林弛家门口,这时正是一番翻天覆地的景象。 郑彩葵她娘一到林家大门外,就哭天抢地的坐在林弛家门口,又哭又诉地对周围看热闹的人道:“我可怜的彩葵啊,如果不是我起夜看见我家彩葵就没了啊。我们两口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孩子养大容易吗?还没成家呢,就被人逼得不想活了。” 她一通诉说,周围听着的人偶尔还附和上一两句。 林弛昨天回来,知道山里的两亩地旱得苗儿都蔫了,就只顾忙着和弟弟引山间的水过去浇,这时还不知道郑彩葵的事。 郑彩葵她娘过来的时候,林弛刚坐下端起饭碗。 见这妇人一过来就在他家门前大哭大叫的,兄弟姐妹四人都迷惑了。 “婶子,您这大清早的跑到我家门口又哭又叫的是干什么?”林弛终于听不下去,放下碗筷走出来问道。 殊不知郑彩葵她娘正等着他问呢,一见他出来就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伸出手指戳着他的脸道:“姓林的,你还有脸问?” “我问你,你好好的咋又说不跟我家彩葵定亲了?”她问得理直气壮唾沫横飞。 有二十两银子在前,再有这段时间郑彩葵的洗脑,郑氏觉得林弛这个年轻小伙子做女婿对她家才是最好的。 一个村离得近,这小子以后就能过去帮她家做活儿。像彩葵说的,以后他们也能帮扶着她兄弟。 本来就等着收完麦子林弛上门提亲了,谁知道昨晚女儿竟说林弛又看上顾明月那个小蹄子,不想和她订婚了。 这还了得,郑氏当时就气得要大半夜过来找这姓林的算账,郑彩葵好说歹说才劝住她趁着人都下晌吃饭的时候过来。 然对于顾家,她可不敢就这样骂上门去。不过郑氏心底里也有打算,顾明月那个小蹄子她不能就这么放过。 这姑娘们是金贵,可要是男人都订婚了,还往上前凑的,谁看见都能吐一口唾沫。 敢抢他郑家的女婿,就是老顾家的闺女也得让她掉层皮。 郑氏打定主意要臭了顾明月的名声,让她这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然而林弛却半点没有听懂她的话,疑问道:“婶子,您说的这是什么意思,还有您是为什么来我家门口这样闹,我都还不清楚呢。” 看热闹的人见他是真不清楚,便纷纷开口解释。 郑氏却蹦起来道:“你别跟我装糊涂,你不是早就跟我们彩葵说好了,一收完麦子就带着二十两聘礼上门求亲,现在却不想认了?没门儿,别说你看上顾攀家那闺女了,就是看上皇帝的闺女,也没理也要被全天下的人吐唾沫。” 林弛皱着眉听他说完,沉声道:“婶子说的那些提亲的话,我林弛可以发誓,我没说过,如果我说过,就让我不得好死堕入无间地狱。” 对于佛祖的信奉让大庸朝的人很相信地狱,道家系统的官方文化背景让大庸朝的人很相信誓言。 如果一个人敢拿地狱来发誓,很多人都会选择相信他的话。 因此林弛此人一出,便是刚才蹦得起劲儿的郑氏也怔了怔。 “你没爹教没娘养的,你说的话老娘才不信。”很快郑氏就反应过来,咬咬牙继续大声喊道。 林弛的眼眶立即就红了,站在他后面的三个弟妹也都仇恨地瞪向郑氏。 这时看热闹的众人便有些不忍心,纷纷道:“二喜家的,你这么说话丧良心不?” “把孩子逼得都发重誓了,二喜家的你还想怎么样?” “不如先回家问问你家闺女,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郑氏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气势大减,眼珠一转,她便又拍着大腿干嚎道:“我怎么会逼林弛呢?我还想我女儿以后和他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呢。可我实在是太生气了,这好好的,就有顾明月那不要脸的…” “够了”。 “你个馋嘴娘们儿在放什么臭屁?” 林弛的声音刚落,没走近就听到郑氏这番干嚎的顾氏立即高声回骂过来。 郑氏嘴馋在顾家村都是有名的,而她又非常忌讳别人这么说她,顿时就气得脸如红布,转过身就和顾氏对骂起来。 只要是没跑到顾家族人住的那片地儿,她就什么都敢骂。 一串亲戚间的问候之后,郑氏开始把炮火集中在顾明月身上。 她指着顾氏道:“就你这闺女,小小年纪就会抢别人家的男人,以后谁家还敢要?也不知道嫁到人家能不能老实下来?” 顾氏丝毫不弱,“你家闺女好,黏在男人身后扒都扒不下来,人相不中她就悬梁自尽,你们真是好有道理。别家的闺女就是再大方,也没你家这样逼着别人娶的。” 顾明月过来之后才发现,她竟是半句话都插不上,再看自家老爹,正一声不吭地时刻看着她娘,仿佛一有不对就会过去抡拳头,而他家弟弟,被气得满脸通红。 今日才知,跟泼妇讲道理除非也把自己变成泼妇。看看自家娘,现在的战斗力就一点都不弱于郑彩葵她娘。 林弛听着这些话越骂越难听,明月就在外面看着,因为自己处理事情不当,竟把她连累得被人当街唾骂,他心中后悔万分。 而他也明白了昨天傍晚郑彩葵那句“你别后悔”的真正意思,她就是想用明月的名声和她自己的命逼他娶她。 林弛张张口,嗓子里却始终喊不出“我会娶郑彩葵”几个字。 080 贫家 林弛张张口,嗓子里却始终喊不出“我会娶郑彩葵”几个字。 窝囊,窝囊至极。 他终于理解,父亲为什么面对祖母时总是沉默,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是他也要因为这等疯妇的逼迫,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吗? 不! 林弛蓦地大喊一声,所有人都看向他。 只见他眼眶发红表情凶狠,让人心中不由生惧。 小妹妹林秀兰吓得哭着喊哥哥。 林弛却似没听到,他看着郑氏,一字一句声音铿锵:“我林弛,在众位乡邻前承诺若她郑彩葵真地悬梁自尽了她一断气我就赔这条命给她,但是我活着你们谁都别想逼我。” 郑氏倒吸口冷气,这个臭小子,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告诉大家,宁死也不娶她家彩葵吗? 而其他人,也都脸色复杂。 这次郑氏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女儿被人这样嫌弃,恐怕会影响以后的亲事了。 顾明月心内叹口气,看见林弛被逼成这个样子,莫名地有些同情前世的展冥了怎么破? 这个念头一出现,顾明月便赶忙摇头,这两人处境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现在是林弛的表情很崩溃。 顾明月想他可能想到他的父亲了,此时场面很安静,她便趁机开口道:“其实郑婶子,平原哥根本就没和你家彩葵定亲呢,就凭她自己说的什么承诺,你就能这样上门兴师问罪吗?谁又知道她有没有说谎呢?再说了,就是定罢亲的,那还能退亲呢,你们家也太没道理了吧。” 众人听罢,也都反应过来,这又没定亲,人家想要向哪个女娃表达情意不是人家的自由吗? 郑氏呸了声就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小骚蹄子还…” 她话没说完,就被顾氏一巴掌扇得一个踉跄,顾氏刚才就想动手了好不好,她还在那里不干不净。 郑氏一声怒嚎,站直身体就冲过去和顾氏打了起来。 林疆看看大哥,依旧站在那里不动不语,他一个箭步就窜了出去,在郑氏和顾婶子打在一起的时候把她踹了好几脚。 顾熠也要上前,顾明月紧紧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过去,转头对父亲道:“爹,你快把她们拉开吧。” 顾攀哦了一声,却是道:“等会儿,得让你娘打够出出气。”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明显是顾氏占上风,魁梧的顾攀又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站在,也都不敢上前拉架。 林芙兰看到弟弟绊了一脚,咬咬牙便要放开妹妹过去帮忙,林弛却在这时候开口道:“两位婶子都别打了,这事是我林弛一人之责。顾婶子,对不起连累了明月,郑婶子,您回去吧,若您女儿真不活了,我给她赔命。也请大家都走吧,我还要去山上浇地,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活。” 听了这最后一句话,这些人都觉得鼻头莫名酸涩,纷纷劝道:“弛子,你不容易,好好过,有什么难处就吭一声。” 顾氏松开郑氏,抿了抿乱掉的头发,就对林弛道:“弛子,这事不怪你,你是个好的,所以才会被贪心的人缠住,好好干,好日子都是你们的。” 林弛眼眶更红,却一语不发。 郑氏却被顾氏打怕了,小声嘟骂了一句便恨恨地回村去了。 顾三婶儿看得心满意足,此时也洒两滴同情泪上前劝说两句。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尽了,顾明月走到林弛面前,笑笑道:“平原哥,不是你连累我。而是我太好运了,这才总会招来有些人嫉妒。” 她说得笃定而又真诚,林弛却知道明月只是在安慰他。 这个女孩子很好,他早就喜欢,之前还曾想过娶她回家,然而现在他却觉得,这份心情还是干脆放下比较好。 但即便不放下她的时候,他依旧不敢迈步了。不把弟妹都安排好,他怎么舍得让她过来和他一起挑这么重的担子? 顾明月见他不说话,就知道他肯定觉得自己是在开玩笑,然而她是真的认为自己非常好运,上辈子死后能遇见爸爸妈妈,幸幸福福地生活二十一年又能回来见爹娘。 她叹口气道:“我说真的,而且你别说赔命什么的,是郑彩葵她逼你,你又不欠她。” 这也就是平原哥这样的老实人,换成展冥或者穆蕴那样的,直接把人拎回去往府里一扔,任你作出天去也没人管。 顾明月不知道怎么又想到这两个人了,她真是一点都不想想到他们。摇摇头,她招招手让林疆过来。 林疆看着她,有些戒备,却还是慢慢走近,道:“什么事?” 顾明月道:“我用那些野蜂蜜做的花酱已经好了,你跟我到我家来拿。” 林疆道:“谢谢,我不要。” 林弛此时情绪已经平复大半,扯了个笑道:“明月,我们还要去山上浇地。” 顾明月想了想道:“那待会儿我送过来也行。” 林疆就道:“还是我去拿吧。” 顾氏见她话说完了,便和顾攀率先走在前面。 顾熠走在姐姐左边,对另一边的林疆道:“广陆哥,你刚才揍那女人的几招能教教我吗?” 林疆点头,“没事的时候吧。” 顾明月:…原来弟弟的重点在这里! 看着林疆捧着一小坛花酱走了,顾氏忍不住气愤道:“这郑二喜一家子都没有好人,今天敢这么欺负弛子,还不是看他家中无人撑腰?” 顾明月心想,或许郑彩葵就是这种心理吧,觉得林弛家破成那样她还愿意嫁林弛就得感激她。 顾攀坐在椅子上歇脚,说道:“莫欺少年穷,有郑家后悔的时候,这事办得忒不地道。” 081 猫腻(一更) 郑家,郑氏一回家就到郑彩葵的房间里指着她好一通骂,一番下来也把林弛那句原话给说出来,然后点着她的鼻子道:“还说人会拿二十两聘礼,那小子却是赔命也不要你。你以后也给我老实点,等娘给你看好人,高高兴兴地跟人相见去,然后就快快儿地嫁走,别给你弟弟丢人。” 郑氏话未说完,郑彩葵已是泣不成声,等娘又骂一阵子走开后,她才双眼无神地看向窗外。 再看看顾明月,顾秀冉,现在竟是谁都比她要好了。 郑彩葵不甘极了,暗下决定,她不能就这么认命,顾秀冉可以去给人家绣庄做绣娘,她为什么就不能? 她的刺绣技艺比起顾秀冉来只好不差。 这么一想,郑彩葵又打起精神来。 第二天天未亮,她就挎着个小包袱出了家门。 然而等她好不容易赶到容德绣庄,却被告知现在不再需要绣娘了。 郑彩葵只好说认识顾秀冉和顾秀雨姐妹,然她二人出来,却也只是说没有办法,末了顾秀雨给了她三十文钱,顾秀冉直接建议她回家去。 郑彩葵揣着三十文钱出来,满心的茫然和不平。 就这么回去她不甘心,留在这里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转了一天也没找到任何可以让她做事的地方,无奈,郑彩葵只好又回到容德绣庄。 小莲看她挺可怜的,想了想就把她留了下来,让她在厨下帮忙,并开出了二两银子一个月的工钱。 郑彩葵连连道谢,然想起顾秀冉和顾秀雨,心中又是不平,但总归她算是迈进了这个门槛。 … 繁华歇后,穆蕴听完曲儿又和姑娘们调笑一番,便带着一身的脂粉酒气走出朝霞楼的天字雅间。 走廊上撞见同样寻完乐子回家的同僚甲,同僚甲看见他的脸便走过来拍肩笑道:“穆大人,你脸上这印子,是哪个小野猫留下的?这也太伤门面了。” 穆蕴脸上的印子已经很淡了,这人还提就是要故意找到不愉快。 淡淡挡开他的手,穆蕴道:“自己的女人嘛,总得纵容一些。我可不像您,什么野货都能吃得下去。也难怪听说,有段时间您府里的小厮总到药铺抓些特殊的药。” 同僚甲鼻子都气歪了,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看着不声不响地,说话也太毒了。 他袖子一甩,冷哼一声便大步离去。 穆蕴摸摸鼻子,愉快地迈步。 坐进轿子之后,他抬手准确地按住脸颊上浅淡的印子,眸光阴沉,因为那个臭丫头的一爪子,他这两天可谓是受尽了旁人的讥讽打趣。 下次再遇到,不再把她吓哭怎么行? 府里,穆蕴一进门就收到盈盈美目一双。 他不着痕迹地皱皱眉,在书桌后坐下,招招手示意女人过来。 羽音欣喜异常,走过来攀住他的双肩就要坐在他的腿上。 穆蕴突然觉得无法忍受起来,他拍拍女人的手背,顺势拉着她坐在宽大椅子的另一旁,温柔道:“怎么这个时候还等我?” 羽音嗅出他身上的味道,有些委屈道:“奴婢回了那府里,听到一些事,便急着想告诉爷,可爷却不知道在哪里享受温柔乡呢。” 穆蕴笑道:“那些女人不干不净的,爷可不乐意碰。只是同僚间的应酬,听听小曲儿而已。” 羽音倚在他的肩膀上,听到这番解释笑得十分满足。 “爷,那府里的夫人和老爷吵架了。”她轻声道。 “哦?”穆蕴感兴趣问道:“因为什么事?” “据说是夫人的娘家有个什么亲戚犯了事儿,求到夫人这里,夫人想帮,老爷不同意,就这么吵起来了。”羽音说着咯咯笑起来。 穆蕴突然就觉得索然无味,本来还觉得留着这个女人能有什么用,但就这么一个只能给他传递这些没用消息的,真是浪费他府里的粮食。 不耐应付她,穆蕴便摆手示意她出去。 羽音还想撒娇,却被他一个冷眼看得不敢说话,只得起身诺诺而去。 近来他对她越发冷淡,羽音就知道自己当初是被这个男人给骗了,可是现在她却已经无法离开了。 回到房里,羽音从腰带间捏出一个白色纸包,这是夫人的人交给她的,据说是从南边过来的海船上带来的一种药,一种能让人上瘾的药。 交给她的人说,人只要沾上这种东西,就别想再离开它,而她拿着药,就是这个男人永远也离不开她了。 蓦然握紧手中的药,羽音暗自做下决定。 第二天一早,羽音穿上自己最美的那件白衣,挂上完美的笑容,去给穆蕴送早茶。 “爷还没起吗?”她有些惊讶地问主卧外守着门的小丫头。 小丫头也是一脸茫然,现在天都快亮了,平时根本不用她们叫门,爷就会准时的在卯时两刻前喊她们进去。 可是今天都快卯时了,却还没什么动静。 小丫头正打算去叫清歌姐姐呢,此时见特殊人羽音进来,便说道:“我们不敢打扰爷,就麻烦姑娘喊一声吧。” 羽音看了她一眼,站在门口轻轻唤了声“爷”。 沉睡中的穆蕴一下子清醒,他坐起身,不可置信地伸手摸摸裤裆处,然后脸色漆黑一片。 他竟然会做那样的梦,还是跟那个小丫头。 想起梦中场景,穆蕴就有些慌神。 还是在容德绣庄的那间雅室,只是这次却只有他和那个丫头,她虚弱无力地沉甸甸地躺在他的臂弯中,看向他的双眼中有些无神。 穆蕴便低头给她渡气,渡着渡着却变了味道,他不再满足于嘴唇的接触,把舌头伸到她的口腔中,她的味道异常甜美,顿时就让他欲罢不能,然后一路向下。 她颤抖着搂着他的后颈,轻轻的声音勾得他全身酥麻。 …… 想起梦中轻易被美色诱惑的自己,穆蕴的脸色更黑,朝着门外就喊了一声:“滚。” 羽音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甘就这么退下,咬了咬下唇道:“爷,羽儿给您泡了参茶。” 穆蕴心情不好的时候,从没有下人敢在他跟前磨叽,羽音却是在无意中触到他的雷区。 把亵裤脱下团吧团吧扔到床底下,换上条新的亵裤,穆蕴说道:“滚进来。” 羽音进来,看到神情阴沉的男人,身体不由就是一抖,手中参茶顿时洒出一些,她忙紧张地端好。 穆蕴沉沉打量她片刻,发觉越发没心情应付她,而他现在虽然在朝堂势弱,却也不需为一个女人处处伪装。 继而想起刚才那个令他分外感觉没面子的蠢梦,他的心情就更糟了,“这么着急给我参茶,里面加了什么好东西?” 穆蕴就是随口一问,羽音却一下子白了脸色,强忍着结巴道:“没,没什么,爷今天如果不想喝,奴婢去倒了就是。” 都这么明显了穆蕴如果还看不出不对劲儿那这么多年也白吃饭了。 “来人,把这杯茶给羽音姑娘喂下去。”他淡淡说道,心里却想,自己竟忘了女人的另一个绝技:翻脸比翻书还快。 小丫头们对视一眼,便抖着胆子走上前来。 羽音双手一颤,参茶全部洒在地上。 穆蕴冷哼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对小丫头道:“叫穆子过来。” 听到这个名字,小丫头们齐齐一抖,却不敢有半分马虎地施礼答应:“是。” 羽音没见过穆子,不知道其中利害,此时暗下决定必须咬紧牙关绝不能认,她便轻柔地跪下,低泣道:“爷,羽儿刚才只是被您吓到了。您却为什么一夜之间就翻了面目?” 穆蕴一脚把她踢开,示意端着洗脸水的小丫头过来伺候。 羽音被他毫不留情地一脚就踹倒在一边,心痛得眼泪立即就落了下来。她抬头看向穆蕴,突然大声问道:“爷,难道您之前说的都是在骗羽儿吗?”泣音也不再压抑。 此时门外传来一个难听粗噶的声音:“爷,唤穆子前来有何吩咐?” 羽音顺着声音看去,顿时吓得脸色惨白,那是怎样一个男人,他的脸上全是疖癞疮疤,左脸侧空荡荡地缺了一只耳朵。 羽音尖叫一声,哭着爬向穆蕴,呜咽道:“不要,爷,求求您,不要把我交给他,我什么都告诉您…” 穆蕴旁若无人地拿着毛巾细细擦手,淡淡道:“堵住嘴,带下去。” 穆子应声是,就进门把一直在哭喊着“爷”的女人堵住嘴拖了下去。 几个伺候穆蕴洗漱的小丫头均吓得瑟瑟发抖,连气儿都不敢多喘一口。 穆蕴下朝回来后,穆子已经审完羽音,正拿着结果等在书房外。 穆蕴坐在书桌后,清歌眉眼间满是春风得意地过来奉茶。 “说吧”,轻轻啜饮一口温度恰好的茶汤,穆蕴开口道。 穆子便把一个白色纸包递给清歌,清歌知道这就是那个女人的罪证,忙把东西转交给穆蕴。 穆蕴接过纸包,打开,挑出一点白色粉末放在鼻下嗅了嗅,问道:“慢性毒药?” 穆子说道:“并非,据羽音供称,这是一种可以使人上瘾的药,一旦上瘾,便很难戒掉。属下去药铺询问过,有位大夫说,这种药名为罂粟,长在南海之南,能镇痛,却很容易上瘾。” 穆蕴挑挑眉,云淡风轻地把纸包摊放在桌子上,语气却极为阴冷:“上瘾之后除了会依赖这药,还有什么?” “使人耗精气,不思饮食,久之衰弱而亡。”穆子回道。 穆蕴放在膝上的手越握越紧,今天若非他因为一场蠢梦心情不佳,是不是就喝了这杯参茶? 穆蕴了解他自己,若非羽音今早在他心情极遭的时间点撞进来,他便是不耐烦应付了,还是会留羽音一段时间的。 毕竟府里的那个女人还想靠羽音知道他这里的消息,羽音就也有机会从穆府带有用的消息给他。 所以在这一段时间,他很可能就已经染上了这种药瘾。 虽然穆蕴不相信有什么戒不掉的瘾,然他想到这种可能,心底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后怕。 在为母亲报仇之前,他不能出任何意外。 脸上的阴冷渐渐淡去,穆蕴温和一笑:“其实用这种会让人上瘾的药弄垮一个人,还真是一个好主意。既然那女人这么有脑子,我就勉为其难地学习一下吧。” 清歌听得心中一抖,忙紧紧扣住双手,唯恐会露怯于外让爷不喜。 “请爷吩咐”,穆子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其实他满是疮疤的脸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中指轻叩桌面,穆蕴说道:“你去码头打听一下,把每一个出售罂粟的行商都给我扣住,掌控住货源,然后便送一些给那女人的两个儿子吧。” “是”,穆子答应。 穆蕴接着问道:“羽音废了没有?” 清歌一听这话就把心提了起来,唯恐爷的下一句是再把那女人放到身边来。 穆子回道:“没有。” “让她好好养养,毕竟是那女人花力气培养的,就这么扔着岂不可惜?”穆蕴眼中尽是愉悦的笑意,“不是说那女人这正和穆大人吵架,我还是把这朵极品解语花还回去吧。” 穆子依旧简练道:“是”。 穆蕴交代道:“转告她好好伺候穆大人,不然我也不介意让她体会一下那药瘾的滋味。” 穆子点头,见大人再无吩咐,便拱手告辞离去。 穆蕴站起身,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内心越发平静。 其实他还可以让羽音把罂粟反用到穆重身上,不过打击一个被药物控制的人应该很难体会到复仇的快感吧。 只有把一个人从意气风发的地位上狠狠拉下来,才会使其痛苦使其疯狂。 母亲受过多长时间的折磨,穆重就要用多长时间的痛苦来还。 突然,穆蕴低下头,摸了摸腰间的荷包,眼中笑意一闪而过。 虽然和那丫头无关,但这次爷我还是大方地记她一功吧。 穆蕴简单用些点心便决定出去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事可以上奏弹劾的。 修长健美的身姿在刺眼的阳光下更加让人不敢直视,就连腰间的荷包也被太阳光打上一圈光晕。 082 传统 顾明月抬手遮遮天上灼烈的阳光,看看自家地里那些即使刚刚浇过水也一副蔫蔫相的麦苗,心中一阵阵后悔。 当初爸爸给她讲到农业机械部时,她不该因为没有兴趣就要求缩减课程的。 她的脑海中有许多的汲水机械,但她却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让顾明月说,她也能说出个大概,但具体地转轴滑轮安置她就瞎眼了。 不过好多的汲水机械整图她还是能够画出来的。 顾明月经过考虑,也只有在合适的机会把机械图交给合适的人。 蹲下身摸摸河岗上干得发白的土地,顾明月想这里如果有爸爸提到过的深井钻探技术就好了。 爸爸告诉过她,深井钻探可以把井打到地下几百米深。这样的话,根本就不用担心长时间不降水而导致井水枯竭。 这次旱灾时间很短,并没有井水枯竭的威胁,可如果连续一两年没有降水就不一定了。 顾明月把下巴支在膝盖上,看着差不多已经见底的河水叹口气。 顾熠正挽着裤脚在河床上的浅水洼处兜鱼,他转头看见姐姐不太精神地坐在河岸上看着他,就朝她摇摇手道:“姐姐,我一会儿就上去了,这里有好多鱼虾,回去让娘给我们炸着吃。” 顾明月也笑着朝他挥挥手,说道:“你小心点,别跌水里,回去要挨训的。” 顾熠大声答应着,就又弯着腰兜鱼。 不远处还有几个过来兜鱼的男孩,好几个都是和顾熠一起在学堂念书的同学,待他和他姐说完话,便有人喊着问道:“流光,你兜多少了?” 顾熠昨天过十岁生日,学堂里先生知道了,就笑呵呵地帮他取了个字,流光。 小伙伴们都不再直呼他的大名,纷纷喊他的新名字。 顾熠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脸上全是快乐的笑意,他举举手里的篓子,说道:“我的已经快装满了,再捞两兜就回家去啦。” 说话间有一个光着上身的小男孩跑过来探头在他的鱼篓中看看,还拿自己篓子里的和顾熠的比较一下,末了两人又交换了你有而我没有的小鱼品种。 顾明月笑看着河床上来回奔跑的几个男孩子,心想还是不懂事的时候好。河水快干了,大人们都愁得睡不着觉,却是小孩子们最高兴的时候,他们终于可以尽情地捉鱼了。 且现在几乎是村村家家都急着浇地,他们的夫子只是一个缕考不中的秀才,家里也有地要浇的,所以今天起学堂里的孩子们又得了三天假。 他们一个个不高兴坏才奇怪呢。 顾熠又兜了会儿,便和小伙伴们打声招呼,提着鱼篓子走上河岸。 顾明月站起身,提起旁边的瓦罐就牵住弟弟的手朝家走去。 她会在这里,是过来给母亲和大伯他们送酸梅汤的。弟弟则是吃过早饭在家里背两篇书,就被一群小伙伴喊过来捉鱼了。 顾熠的手热乎乎的,一被姐姐牵住,就惊奇道:“姐姐,你的手怎么凉凉的?这么大的太阳你也不热吗?” 顾明月一身粉白衣裙,上面只绣着几朵老绿的小花朵,看着便清清凉凉的,好似一点都不受灼热阳光的炙烤。 而她也的确并不感到炙晒,顾明月暗想可能和她的现在比较弱的体制有关,面对弟弟的疑问,她却笑道:“那是因为姐姐没有像你一样跑来跑去啊,等回家你喝碗冰冰的酸梅汤也就不热了。” 顾熠期待地点点头,双眼亮晶晶道:“昨天姐姐给我做的糕点我也要吃一大块。” 顾明月笑着说好。 弟弟口中的糕点,是顾明月想要给他做生日蛋糕的。然因为没有烤箱,做出来的始终没有她曾和妈妈一起做的好吃。 最后的成品也只是加了葡萄干或乌梅丁的四方糕点,不过一家人都说很好吃,顾明月也就开心了。 顾明月和弟弟手牵手到家时,顾攀正满头大汗地在厨房做馒头。 顾明月把吊在井下的酸梅汤提出来给弟弟倒了一碗,让他洗过手就自己去拿糕点吃,便洗洗手去厨房给父亲帮忙。 顾攀却道:“这里不用你,出去玩吧,爹一个人就成。” 顾明月拿手帕给父亲擦擦额头的汗珠,一边问着“爹你怎么这么害热啊”一边去案板下拿菜。 顾攀被女儿这么孝顺,顿时就乐呵呵的,“爹从小就害热,没事儿。闺女,你要帮忙只去把那颗大白菜洗洗就成,剩下的爹来做。” 顾明月知道父亲是怕她在厨房热坏了,便说道:“爹,我如果觉得热时再出去。再说了,我帮您炒菜不也快点吗?” 顾攀内心又心疼又自豪,如果不是他突然受伤,丫头也不会变得这样懂事,想起闺女提到的在帝京买房和修家中墙垣的事,顾攀又有些感慨。 总归,孩子懂事了还是好的。 顾明月洗了一颗大白菜,又从柜子里抓小半盆干豆角泡上,就开始切菜。 顾熠喝完酸梅汤,拿着一块蛋糕提着鱼篓就跑进厨房来,顾攀还没来得及呵斥他去外面玩,他就放下鱼篓蹬蹬地跑了出去,再次回来时,他双手端着一盆清水,蛋糕就咬在嘴巴里。 顾明月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不由笑道:“熠儿,你觉得咱家厨房很凉快吗?” 顾熠却只把鱼篓一掀,小鱼小虾们就全部倒进清水中,他神秘地道:“姐姐,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顾攀做好馒头便坐在灶前烧锅,听见这话不由笑道:“我儿子难不成还捡到什么宝贝了?” 顾熠笑着说:“当然了”,说话间就见他拿着一柄小小的鱼兜从盆中舀出一尾金色的小鱼儿。 顾攀看见,先是一惊,继而笑道:“还真是个好东西。” 顾明月也感兴趣地放下菜刀走过来,和弟弟蹲在一起看网兜里的小金鱼。 “熠儿,这条鱼真漂亮,你怎么捉到的?”她问道,随即忙起身在厨房找出一个不用的小罐子倒些水,递给弟弟道:“把它倒这里面吧。” 见姐姐喜欢,顾熠简直自豪又开心,他把金鱼倒进小罐子里,拍拍小胸脯道:“我一下子就舀到它了,姐姐,送给你了,你要好好养它,明天我再去河上看看能不能给它捉个伴儿。” 顾攀说道:“捉住这一个就是运气了,你还想捉一窝儿呢。”然后又对满眼喜欢的女儿道:“等明天爹去趟镇里,给你买一个带花的鱼盆养它,这样才好看。” “嗯,好”,顾明月高兴道:“不过爹你不能骑马去,来回都得坐车。” 顾攀忙笑着答应:“哎,听翩翩的。” 顾明月好笑地想爹这两个月肯定是闷坏了。 午饭做好之后,顾攀便推着辆独轮车把饭食和水一起放上去,推着送去地头上。 今天不只是大伯大伯娘和概大伯在地里帮他们浇地,就连昨天才回家的堂哥顾焕也去帮忙了。 顾焕是顾明月她大伯大伯娘的儿子,在镇里跟着一个老木匠学木工,每个月都只回家一次,这次也是担心家里的地才回来的。 因此顾攀准备了不少菜,饭篮子根本装不下,再加上顾攀的脚还不能太吃力,就把家里的独轮车推了出来。 父亲出门后,顾明月就带着弟弟把饭菜端到凉爽过风的堂屋。 姐弟两个吃过饭,顾明月把碗洗了,就和弟弟一起整理那些小鱼虾。 个头儿比较大些的小鱼,顾熠都挑出来把它们剖腹择洗干净 调些面糊把鱼儿裹上下锅一炸,颜色金黄时出锅,就是顾熠最喜欢吃的炸小鱼。 顾明月看见弟弟馋呼呼的样子,笑道:“待会儿把这些收拾好,我去给你炸,不用等娘回来。” 顾熠立即高兴道:“我给姐姐烧火。” 更小的鱼虾则都被摊放在簸箩上在太阳底下晾晒,以后做汤时用来提鲜。 顾明月看着白色的小虾米,却是想起了麻辣小龙虾的味道,那时每年夏天爸爸都会特地定些龙虾,太阳不落山就开始进厨房烹制,她则和妈妈一起过去打下手,等太阳落下晚风习习时,他们就坐在院子里的藤萝花架下品尝美味,欢声笑语每每洒满庭院。 她不太能吃辣,却最喜欢吃麻辣小龙虾,爸爸妈妈总要给她限制着数量。 顾明月突然觉得鼻头酸涩难忍,急急抬手去抹眼睛,泪水却已经滴了下来。 回来之后,她从不认真回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情景,对他们的回忆都是一句句的话语,现在才发现,自己很想他们。 顾熠正欢快地在姐姐对面摆放小鱼小虾,姐姐这边一有异常,他立刻就发现了,把手中的小鱼一扔就担心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顾明月忙把眼泪擦掉,说道:“姐姐就是想吃麻辣小龙虾了。”她的爸爸妈妈现在一定还好好活着呢,而她的爹娘弟弟又都陪在她的身边,所以千万不要不开心,要珍惜自己拥有的。 “麻辣?”顾熠苦着脸重复姐姐的话,继而问道:“哪里有,熠儿去给姐姐买。” 顾明月好笑地摸摸他的脑袋,在他额头上亲一下道:“可能离我们这里很远的地方才有呢,等以后姐姐出去找。” 顾熠凑过去在姐姐额头上回亲一下,又抬手帮她擦擦眼泪,郑重安慰道:“熠儿也帮姐姐找,只是什么是麻辣啊?”心里却叹气道这是什么好东西竟然能把姐姐谗哭了? 顾明月听得心里暖暖的,下决心一定要找其材料,把前世吃过的美味都做给爹娘弟弟尝一尝。她揉揉弟弟的小脑袋,笑道:“麻辣就是一种很刺激的味道,等姐姐找到材料做给熠儿吃,熠儿就知道了。” 顾熠点头应好,同时决定上学堂时向先生请教一下。 接下来的时间,顾熠就开始不停地说话,希望姐姐别总想着那不知哪里才有的麻辣小龙虾。 把小鱼小虾全部晾晒好,顾明月便去厨房炸鱼,顾熠懂事地搬柴烧火帮各种忙。 金黄的炸鱼一出锅,顾明月就夹出一个微微放凉递给弟弟。 顾熠咔嚓咬了一口,连连点头,“好吃好吃,姐姐,比姥姥在镇里买的都好吃。” 顾明月事先把鱼略微腌了一下,调面糊时又放了许多调料,怎么可能不好吃呢? 她就笑着道:“那你多吃点,爹现在还没回来,说不定是在地里帮忙呢,待会儿我们炸好鱼,再带些凉茶给他们送去,让大伯他们也尝尝。” 顾熠并不护食,听此很高兴地说好。 姐弟两个去地里送凉茶时,河床上依旧有一群孩子在顶着大太阳捉鱼。 半下午正是燥热的时候,顾焕从人力水车上下来,提起放在地头的罐子,从中倒出半碗已经成了温水的凉茶。 他却也不介意,仰起脖颈就把半碗温茶一下子倒进口中,茶水顺着他古铜色的皮肤从脖颈一路流到胸前,沾湿了单薄的浅蓝色棉布褂子。 顾家的人相貌都在中等之上,顾炼更是身形高大五官深刻,此时来地里给家人送水的女孩子都忍不住朝他看过去一眼有一眼。 还有一个十分大方的女孩抱着自家冰凉凉的瓦罐跑到顾焕跟前,脸色微红道:“顾大哥,你们这里没水了?我家的给你倒些吧。” 083 顾焕没上过学堂,也不耐烦取字,连个小名都没有,家里人都是一路焕子叫大的。而他又是村里这一辈最大的,因此同辈的都叫他一声顾大哥。 虽然是同辈人中年纪最大的,但是将近十七的顾焕现在还未定亲。家里就是比他小近两岁的妹妹也快成亲了,顾焕却一点都不急。 在村里瞧上他的人家不少,不过顾焕都不同意。 大伯母一直很着急,顾焕却说他要等成为大庸第一木匠之后再娶妻,弄得大伯母现在看见他就生气。 其实顾焕就是小时候在村口的大柳树下听瞎子说书听得雄心壮志膨胀了一点,他又很喜欢木工还真没把眼光多留给女孩子们。 而且那些书里总有美人配英雄,顾焕心中其实也有一个女神的。 那就是他跟着师傅去县尉大人府里帮忙做家具时,偶尔见过一面的县尉家中的二小姐。 顾焕知道现在的自己就是一个穷小子,所以跟谁都没提过。 在他的雄心壮志下,村里的这些小女娃都是一些目光短浅的“女人”,所以顾焕一向不喜欢跟她们多说话。 此时对这个让他水喝的女孩子也没什么客气,他大手一摆道:“不用,快给你家人送水去吧。” 女孩子脸上就是一红,这傻子真不明白假不明白,也太不给人面子了吧。 幸而此时她的同伴喊了一声:“彩云,快走了”,女孩子这才急急答应一声跑开了。 不远处大伯母正在担水浇地,看见这一幕,就不禁跟顾氏数落起这个儿子来:“…也不知道他是想干吗?就算成为大庸第一木匠能怎么的?到了不还是个做木活儿的?有志气倒是跟炼儿比比啊。” 顾氏只是笑着解劝。 顾焕听见他娘的话,就觉得不耐烦。好像只有上学才有出息似的,顾炼那小子念书是行,可官却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正想着,他就看见有一大一小朝这边走来。 顾焕揉揉眼仔细一看,随即就大步接了过去,笑嘻嘻道:“这袅袅婷婷的我还以为是谁家大小姐呢,原来是我们家翩翩啊。” 正在人力水车上蹬着汲水的大伯笑骂道:“臭小子,怎么跟你妹妹说话呢?” 顾明月说道:“焕大哥,你竟然连我都不认得了?”这个大哥和顾炼那个大哥给人感觉很不一样,焕大哥就是那种很开朗粗犷的人,总给人一种大大咧咧的感觉。 而大哥就比较细心,对人的好也很细腻。 顾焕听顾明月这样说,手一伸就上下量着她比了比,赞叹道:“女大十八变啊,翩翩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大美人,你哥还能认出来那得什么眼神啊。” 顾明月忍不住笑了,大伯娘那边喊他一声:“跟你妹妹少贫嘴。” 顾焕挑眉,伸手过去摸摸顾熠的脑袋,就提过顾明月手中的罐子,带着两人走到树边的一棵杨树下。 顾攀这半下午都在地里拔草,此时见闺女送水来,便喊上另一边担水的顾概和人力车上的大哥顾柏,“翩翩送水来了,歇会儿再忙。” 顾氏这边也和大伯娘擦着汗来到树荫下。 顾焕吹着口哨掂过一桶水来,把中午的盘子洗出来两个,让顾明月把带来的炸鱼分着倒开。 顾熠很有眼色地拿两个先给他娘和大伯娘送到跟前。 顾柏看见就笑道:“还是小熠儿懂事,以后可别跟你焕大哥学。” 顾焕捏着一条金黄的炸鱼在杨树根边一蹲,就边吃边道:“我这样怎么了?爹,其实我这心里可心疼你和娘了,从刚才就在想,能不能做出一个什么东西,我们只要轻轻一摇,然后水就从井里出来,哗哗地流到地里,这样也不用你们二老这么辛苦地浇地了。” 大伯娘当即就反驳道:“整天就说这没用的,你咋不做梦上天呢。” 顾明月却是听得吃惊不已,她知道焕大哥的想法在另一个世界里已经实现了啊。爸爸给她讲过西方的一种机器,靠电力带动,可以直接把水从地下抽出来。 爸爸还给她说过那种机器的工作原理,然这不是光靠原理就能解决问题的。 不过,像焕大哥说的,可以试着用人力代替啊。 其他人都没注意到顾明月那一瞬间的愣神,笑过顾焕之后说说顾明月做的炸鱼就把话题转到了田地上。 顾明月趁机走到顾焕旁边,拉拉他道:“焕大哥…” “翩翩,你这炸鱼做得真不错,到镇里开铺子也可以了。”顾焕似突然惊醒,晃晃手中的炸鱼,紧跟着又道:“对了,我昨天回来还带了几个梳妆盒子,有你一个,没来得及给你送呢,你回去的时候拐我家让梨梨拿给你。” 顾明月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中,无语地听他说完了才道:“焕大哥,我不是来问你鱼好不好吃,还有谢谢你给我带的盒子…” 顾焕满意一笑,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说声:“乖。” 顾明月:…“焕大哥,我有话跟你说,你能不能听我说完啊。” 顾焕说道:“没问题,不过先等下,我再去拿个炸鱼。” 顾明月真有点哭笑不得,顾焕很快拿着两条炸鱼回来,还顺手递给她一条,“边吃边说。” 顾明月摇头,挑重点说这次:“焕大哥,我相信你刚才说的话。” “什么话?”顾焕看着小丫头问道。 顾明月道:“就是你说的那种只要手轻轻一摇就能出水的机器,我觉得只要想,就一定能够做出来的。” 顾焕眼中顿时放出异样的光彩,他满脸的激动,却吐出一句让顾明月足以吐血的话:“翩翩,有你相信大哥,大哥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顾明月抬眼看了他半晌,才看出他的确是真的高兴,然而可能是他的想法却从没有被人支持过,这时也只把她的话当成一个小女孩的话而已。 顾明月觉得焕大哥的心里,肯定不如他外表这么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想了想,她蹲下身,捡一根枯枝,看向顾焕道:“焕大哥,曾经有人跟我说过,有种机器只要连通一种能源,嗯,就像我们吃粮食能干活,这种机器‘吃’能源就能工作。当机器连通能源之后,就能够把水从很深的地底引到地上。那个人还告诉过我,那种机器的原理图,我画给你看。” 她说完也不管顾焕是怎样一种心情,便低头认真在地上画了起来。 一刻钟后,顾明月扔下树枝,对已经蹲在她身边看着地上的图默然不语的顾焕道:“焕大哥,我还知道好几种简单机械图,都是取水用的,我回家后就画给你,你都看看,说不定真能造出你说的那种机器。” 顾焕激动地一下子握住顾明月的双手,连连道:“翩翩,翩翩,你先把这个给我讲讲,我看不懂啊。” “臭小子,你吓着翩翩了。”另一边顾大伯猛然一声喝。 顾焕抬手安抚:“爹,放心放心,我可舍不得吓到翩翩,那什么,我和妹妹有话说,就先回了。” 顾大伯当然不同意,大伯娘也直说“你这孩子没看见地里忙着呢,怎么这么不懂事?” 顾攀忙劝道:“焕子也干一大天的活儿了,让他先回去吧,剩下这些咱们慢慢干,总归明天能浇好。” 顾概也劝了两句,夫妻两个这才不多说什么 084 顾熠一见姐姐和焕大哥都走了,把手中正给母亲扇扇的一把长满叶子的杨树枝子往地上一扔,说声“我也走了”便撒欢儿地喊着“姐姐大哥”追了过去。 这天,顾明月一直给顾焕讲到天色漆黑。 顾明月画出一个图,顾焕便就看不明白的地方连连发问。 顾明月尽量详细地把爸爸曾经讲给她听的东西再转告给顾焕。 顾焕的双目中再次焕发出异彩,若非大伯母过来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拉回家,他大有一直和堂妹讨论下去的趋势。 顾焕走后,顾氏忙叫自家女儿过去吃饭,饭桌上好奇问道:“你给你大哥说什么呢,听得他那么入神。” 顾明月并没有瞒着父母的必要,便道:“是我梦里的时候,爸爸告诉我的一些汲水机械知识。” 顾氏和顾攀对视一眼,说道:“说是说,可别跟你大哥说是哪里知道的。爹娘也不是不相信他,只是这离奇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顾明月点头。 第二天天刚亮,顾焕就抱着一个梳妆盒子敲开了顾家大门。 “翩翩,这是最好的一个梳妆盒子,本来打算给你梨梨姐的,现在送给你。”顾焕一进门就道,“昨天咱们还有两张图没有说,说过的我还有几个地方不明白,你再给我讲讲。” 顾明月见着顾焕发黑的眼圈,惊讶道:“大哥,你一夜没睡?” 顾焕摆摆手道:“睡不着,来我问问你,这个…” 顾焕问得很细,顾明月勉勉强强都能回答出来。 她看着凝眉思索的堂哥,深觉遗憾,如果他能亲自跟着爸爸学习,肯定成就匪浅。 一大早上很快又在一问一答中过去。 顾焕还没觉得说多少东西,堂弟就哒哒地跑过来喊他们去吃饭。 顾焕便把几张图纸折起放在怀里,说道:“吃过饭我再来。” 顾明月好笑道:“焕大哥,你就在我家吃吧,吃完之后我们继续说,尽快说完,免得你觉也睡不好。” 顾焕便点头道:“就听堂妹的。” 吃完早饭,顾氏就去下地了,顾攀在家中做些喂鸡喂鸭的杂活。 顾熠跟着焕大哥和姐姐一起回到房里,准备旁听一会儿,然后发现,自己对这些东西还是不感兴趣,想了想就回自己房间去背书。 等他背完两篇内容,到这边一看,姐姐和焕大哥竟然还在指着一张纸说话。 顾熠不满地皱了皱眉。 顾攀见儿子扒在闺女门口也不进去,便问道:“熠儿,你那是干什么呢?” 顾熠转过身,叹口气道:“我本来想带姐姐去捉鱼玩呢,可是她和焕大哥一直在说话。” “他们在说正事”,顾攀说道:“你先和阳子他们一起去玩,等他们说完再来喊你姐姐。” 顾熠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顾熠拿着鱼篓鱼兜去找小伙伴们,希望今天能够再捉到一条小金鱼。 顾攀把家中的杂活做好,透过房门口看到闺女和侄子还在说得热闹,摇摇头便出门借了辆牛车,回来在院子里跟闺女交代一声,就赶着牛车往镇子里去。 他去镇里也不就是为给闺女买个小鱼缸,家里的地都是他大哥大嫂和族长帮着浇的,今天就能浇好,他怎么着也得整两盘像样的菜。 再者,顾攀也觉得他闺女的话有道理,家里的围墙年头够久了,修葺一下总是好的。他今天到镇上,正好也可找找瓦匠。 顶着热辣的太阳一路到镇里,顾攀拿着草帽不停地往脸上扇风,那汗珠子还是不停地往下砸。 现在也才是四月半头,天就热成这个样子,不会真像他家翩翩瞎说的那一句,今年可能有旱灾吧? 顾攀前天吃饭的时候听女儿这么说一句,当时是不相信的。因为往年这个时候,那也是降雨极少,家家户户都为浇地操心。 可今年,似乎比往年要热的狠。 顾攀想到这种可能,心情就有些沉重,一遇灾荒,不管朝廷怎么派官下来赈灾,总是会死些人的。 他走到镇里吃食店铺最为密集的一道街,在肉铺子称五斤生猪肉,又去熟食店要了几斤猪耳朵和一只糟鹅,去双喜楼点了四盘菜让他们先做着,把牛车交给小二让他帮忙喂些饲料,顾攀才去另外一条街上去给女儿买鱼缸。 看到卖鱼缸的地方还有几条锦鲤卖,顾攀问了问价钱,听说一条要五钱银子,就皱了皱眉。 好家伙一条鱼要比他买这许多菜贵了。 可是又想到自己闺女昨天看到那条金鱼时欢喜的模样,顾攀便咬咬牙,跟摊主要了一条。 鱼儿鸟儿这些小物件儿,如果不给它弄个伴儿,恐怕活不长久。 顾攀可不相信自家儿子能再捉一条金鱼回来。 摊主见顾攀买了锦鲤,鱼缸就直接做添头送了。 顾攀常在镇上走和这里的人大部分都认识,谢过摊主跟他闲聊两句就捧着鱼缸去双喜楼拿菜。 顾攀还没到双喜楼,迎面便瞧见从对面街上走来的大哥。 吕鳞一只手里还提着两条活蹦乱跳的白色尖嘴大鱼,他也看见了顾攀,“妹夫,你来镇里做什么?”问着便走近了。 顾攀道:“这不是家里的地都是我大哥和族长帮忙浇的,今天就能浇好了,我便过来镇里买点菜。大哥提着两条鱼这是往哪去?” 吕鳞提着手中鱼示意顾攀看看,随即边走边说道:“翩翩不是想吃玉陵河里的鱼吗?我身上没好利索也不能出门,但想来想去也不能欠我外甥女儿鱼吃,今天那皮老板正好从南祁过来,我就过去买了两条。虽然现在快过季了,听皮老板说这鱼还美味着呢。我这不是想着把这鱼送到四喜楼,让他们做好了赶在午饭前给送过去吗?” 顾攀说道:“那丫头随口一句话,大哥也当真。她平日也不缺鱼吃,倒白让大哥破费了。” “没我外甥女想吃这口鱼,我说不定还活不到今天呢。”吕鳞哈哈笑道,“这算什么破费?今天碰到你也正好,等会儿鱼做好咱俩一起回去,也算是给你们加个菜。” 顾攀知道这个大哥向来有一说一,当下也不客气,想了想却是又道:“倒不用让四喜楼做,我看还是带回去让翩翩自己鼓捣吧,大哥不知道,这丫头现在吃东西讲究着呢,外面的一般都吃不惯。” 吕鳞想到外甥女儿做的那道烂蒸老公鸭,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行,我倒忘了,翩翩丫头现在还有一手好厨艺。” 到四喜楼时,菜早已经做好。 看到顾攀和吕鳞过来,小二大老远就迎了出来,满面殷勤道:“顾镖头,吕掌柜,快请到楼里喝杯凉茶散散热。” 顾攀道:“不用了,我的菜做好没?” 小二笑道:“刚才就做好了,已经拿食盒给您装了起来。” “行”,顾攀点头,取出三钱银子递给小二,说道:“多余的就当是牛的饲料钱,食盒下晚就让我大哥给你捎来。” “哎,谢了顾镖头”,小二脸上的表情更加殷勤,“食盒您不用急送来,啥时候方便啥时候捎来就成”。紧跟着就招手让打杂的去把牛车套好牵出来。 顾攀赶着牛车出来四喜楼,吕鳞便把两条大鱼往牛车一放,说道:“妹夫你先出城,我回家赶辆马车。天傲和天翔也说要一起去看看他姑,这会儿都在家等着呢。” 顾攀就问:“天傲那县学里休假了?” 吕鳞点头,“昨天傍晚才到家,你先走着,我们一会儿就跟上来。” 顾攀答应一声,一甩牛鞭朝镇南方而去。 马车的速度是牛车根本不能比的,顾攀刚走出镇子,后面吕家父子就驾着马车追了上来。 吕天傲跳下马车喊了声姑父,便说道:“我爹担心这鱼在路上干死了不好吃,在车上还捎着半盆水,您把鱼提上去,这牛车我来赶。” 顾攀把鱼从车板上提出来交给侄子,说道:“没事,你赶车可没姑父老手,回马车上坐着去吧。” 吕天傲嘿嘿一笑,也不再多说。 路上吕鳞也没有把马车赶太快,两辆车一前一后地走着。 顾攀问了问镖局请镖师的事,吕鳞说道:“找到两个,我看着不大踏实,爹说了,这俩仨月先用着他们,以后还是咱们走。外面请的镖师总归不跟镖局一心,走了一趟镖,还把雇主的货给损坏了。最后少要了雇主一半镖银,这事才算解决。” 顾攀说道:“大哥,要我说不如先停一两个月,我这腿至多再养一个月就没事了,到时再开始接镖。现在这样生意是没断,可我恐怕镖局的名声会受影响。” 吕天翔忙问道:“姑父,你真不打算去县衙做捕快?我还指望着您能带带我呢?” 顾攀笑道:“我又没做过捕快,怎么带你?天翔,我看那赵捕头是个正直热心人,以后啥不会的直接问他就行,你既然想去做捕快,就放心大胆地去做。” 吕天翔讨好道:“您不是在大官家里做过侍卫吗?那见识一般人都没有啊。” 吕鳞也对顾攀道:“妹夫,我和爹那里都挺赞成你过去做捕快的。镖局这里,外面的人如果不能用,大不了就让你大嫂家侄子过来。” 顾攀摆手道:“大哥,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可再过不惯被人管束的生活了。天翔还年轻,过去衙门也有奔头。” 吕鳞点点头,“你这么想也有道理”,说着又笑道:“没想到咱们这一次还能因祸得福,我们吕家第一个光宗耀祖竟然是天翔。天傲今年若是也能考中举人,咱爹说了,必得请个戏班子去金圣庙唱它三天三夜。” 吕天翔拍拍弟弟的肩膀,“咱们家能不能更进一步就看你的了,我这小打小闹的,真要混出名堂还不知得多少年呢。” 吕天傲从小就承受着全家人的殷切期盼,以往经常会感觉有压力,现在却是满心坚定。 上次走镖遇匪,大哥父亲和姑父全都受伤,若非运气好保住了命,他们家就相当于一夕间塌了天,而他又无半点武艺,怎么去找那些盗匪去报仇? 最后还不是得把希望寄托在官府衙门上? ------题外话------ 多谢亲爱的们昨天的各种支持,特别感谢投月票给我的亲们,因为我现在都是用手机上传小说,不方便贴上来一一感谢,但是你们的热情支持真的让西西很开心,没什么说的,只有好好写文多多更新才是最好的表达。 085 二更 吕天傲那时就下定决心,不管多难,自己一定要努力,考中。此时听到大哥的鼓励,他便笑着点头:“咱兄弟两个都得努力。” 顾攀称赞道:“天傲说得对,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将来你们兄弟两个一文一武,何愁家业不能壮大?” 吕天翔听得热血沸腾,重重点头:“姑父,我能不能在你们家住段时间,您好指点指点我武功招式?” 顾攀笑道:“你既然有这个上进心,这当然是好事。” 以前吕天翔也跟着顾攀学武,但总是嫌累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顾攀当时给气的,心说要是自家熠儿,他早一脚踹过去了。 … 顾熠兜鱼回来,就听见家里非常热闹,进去一看,才知道大舅和两个表哥都过来了。 吕天翔正坐在一个大木盆旁边择鱼,看到小表弟挽着裤脚两脚泥走进家门,就打趣道:“呦,熠儿,你捉了多少鱼回来,够今天一盘菜不?” 顾熠把舅舅两个表哥挨个儿叫罢,这才走过去蹲在大表哥旁边,把鱼篓子给他看:“炸一盘鱼尽够了。” 吕天翔朝里一看,还真不少,都是指头长的鲫鱼片子,便笑着夸赞道:“行,你小子也不光是玩。” 吕天傲也过来看,同样拍拍小表弟的脑袋夸了声“不错”,随后又问了问他学习的情况,什么时候去参加童生试等等。 吕天翔听得脑袋发晕,等他们的话题略告一段落就问顾熠道:“熠儿,你家那堂哥怎么回事?怎么老缠着翩翩说话?” 顾熠朝那房间看看,大堂哥正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姐姐则一边看一边说着什么,便有些不高兴道:“大堂哥想做一个更好的水车,姐姐在和他商量。哎,我想带姐姐捉鱼都不成。” 平时他要上学,姐姐要刺绣,他都已经好久没和姐姐一起出去玩了。 吕天傲奇道:“翩翩会做水车?” 吕天翔也是一脸的惊奇。 顾熠转了转眼珠,说道:“我姐姐很聪明,不会做可是能出主意嘛。” 吕天翔挺想跟表妹说会儿话的,听表弟这么一说,就把手中的往盆中一放,说道:“走,咱把你姐姐叫出来玩一会儿,翩翩也不懂木活儿,能出什么主意。我可听你爹说,你这堂哥可拉着翩翩说了不短时间了。” 顾熠心想姐姐刺绣时都要出来走走歇歇眼的,这么大半晌肯定早就累了,便点点头和表哥一起去喊姐姐。 而房间里,顾明月把自己知道的,几乎都已经告诉给了顾焕,此时好多问题,都已不是她能解答的了。 因此听到熠儿过来唤她,顾明月和顾焕说一声便起身走了出去。 顾焕正沉迷其间,只摆摆手便继续沉浸在构图中。 这边顾明月见到表哥和大舅自然也十分开心,再看见大舅特意给她买来的鱼,脸上的笑容更盛。 当听大舅提到上次的烂蒸老公鸭,顾明月不由好笑道:“今天我再给大舅做一道蒸鱼吃,二表哥和熠儿都要多吃点,鱼最补脑了。” 吕天翔顿时失落道:“翩翩,这鱼可都是我择洗的啊。” 顾明月说道:“大表哥,你又不读书,补脑有什么用?” 吕天翔叹道:“我这脑子就没用呗。” 顾明月本没这个意思,听他一说却觉好笑不已。 中午的饭顾明月只帮着做了道蒸醋鱼,方法很简单,只在处理好的鱼上盖些姜片和葱丝,盘子旁边放一小碟醋和酱油,直接放在锅里蒸,等蒸好后,把酱醋留在鱼上食用即可。 这道蒸鱼的特色就是鱼的原滋味。 而其他的才则都是几个男人做出来的。 因为菜很多,人也很多,今天的菜顾攀就没有往地里送,而是让儿子过去把地里的人都喊回了家中。 午饭就开了两桌,男人一桌在堂屋,女人一桌在顾明月的房间里。 顾熠嫌堂屋那一桌太吵闹,没吃一会儿就端着小碗跑到姐姐的身边。 这边也就顾明月和她娘以及大伯娘三个,还有埋头奋笔的顾焕,当然比起说话讨论声此起彼伏的堂屋清净了不止一两点。 大伯娘看看依旧坐在桌边写写画画的儿子,不由嘀咕道:“这孩子魔怔了不成,觉不睡饭不吃在那写什么呢?” 顾氏看向自家丫头,顾明月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她也没想到焕大哥会这么痴迷啊。 “焕子,吃过饭再写。”顾氏转头喊道。 “你们吃,别管我”,顾焕的声音都有些沙哑,却是头也不抬,“我弄好这一个关键就去吃。” 大伯母斥责道:“什么重要的事还耽误你吃饭了?”说着又对顾氏道:“不用管他,饿得受不住了自然就过来吃了。” 顾明月知道大伯母虽是这么说,心里肯定是担心焕大哥的,便说道:“大伯母,我给焕大哥剩着菜呢,待会儿他如果还不说吃饭,我就把他拉到厨房里去。” 大伯母笑着对顾氏道:“看看这翩翩现在多贴心,熠儿又这么懂事,你和二弟以后有福了。哪像我家里那三个,一个比一个的让人不省心。” 顾氏连连摆手,直说自家儿女其实不懂事的很,又把顾焕兄妹三人夸了一通。 听着两个母亲相互恭维,顾明月和弟弟面面相觑。 午饭过后,大人们歇了一会儿,便又顶着已经炙热的太阳去了田间。 吕鳞根本就不是能闲住的人,也要跟着去地里看看。 家里就剩下几个孩子,吕天翔帮着把后院的鸡鸭喂好,回到前院,发现自家弟弟带着小表弟在温书,而可爱的福星表妹又被她那个堂哥缠着在问东问西。 “翩翩,你说,在这里加个滑轮,是否可以更省力?”顾焕虽神情疲累,但双眼却光辉彩彩。 顾明月拿起图纸,这是焕大哥一上午构思出来的新型摇柄水车,比起那些大水车或是人力水车,这个摇柄水车小巧许多,而焕大哥刚才一直苦恼的就是怎样让它更省力,在中间位置加上一个滑轮以后,理论上看的确会省力许多。 “理论上看是这样的”,顾明月点点头道:“不过,焕大哥,实际效果怎样,还是要做出来才能知道。” 顾焕双眼更亮,站起身来,“我现在就回镇里做,等做好后,第一个拿来让你看看。” 顾明月笑道:“好啊,如果这个水车做成了,我们以后浇地时就不用发愁啦。不过焕大哥,你必须吃过午饭再走。” 顾焕听到吃的,这才感觉一阵饥饿感袭来,一边收拾图纸一边道:“有啥吃的没,随便给我弄点儿,直接给我两个馒头也成。” 吕天翔站在门口,听两个人的话听得云里雾里的,这时便抱着膀子进到屋里,对顾焕道:“你还真好意思指使我表妹,厨房里就在那里,自己想吃什么就去拿。” 顾明月忙站起身来,说道:“焕大哥,我给你留着菜呢。”又对吕天翔道:“表哥,你先去熠儿的房间睡会儿午觉吧,我待会儿就去给你收拾一个房间出来。” 吕天翔早早地就把他要在顾家住几天的事告诉了顾明月。 顾焕却不知道这点,听此哼笑道:“好意思指使我们家翩翩的,还好意思说起我来了。” 吕天翔却也不恼,说道:“我说哥们儿,看你还有闲心说这么多,想必是不饿了?” 言外之意还不快点走? 顾焕本就着急快点把这水车做出来,把图纸往怀里一塞,什么都没多说就大步出门去了。 顾明月看了表哥一眼,忙跑到厨房拿两个馒头夹上菜追了出去。 顾焕步子大,这时已经走出老远,还是顾明月喊了一声,他才停下来转过身。 把馒头递给顾焕,顾明月道:“焕大哥,你可别跟我表哥生气,他就是说者无心。” 顾焕接过馒头就咬下一大口,点点头道:“翩翩,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着急去镇里呢,不多说了,水车做好了我就回来。” 顾明月答应道:“嗯,你想快点做好水车,可也不能不顾着身体,该吃饭时就吃饭啊。” 顾焕点头,拍拍她的脑袋,说了声“回去吧”就嚼着馒头几步走远了。 顾明月回到家中,就见到吕天翔一脸笑地看着她道:“哎,翩翩,我也没想到,你那个堂哥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啊。” 顾明月失笑,说道:“焕大哥没生气,他只是着急做水车去呢。” “什么水车?”吕天翔疑惑道,“就听你们说这轮那轮的,那水车虽然造一个很费工,但也不是没人会造,你那堂哥找什么急呢?” 顾明月说道:“如果焕大哥这个水车能做成功,以后我们浇地的时候,只要把水车送到井底,然后人站在井口摇水车上的一个摇柄,就会有水顺着水车上的管道流出来,浇地就很方便了。我们计算过了,最慢一天也能浇十亩地。” 吕天翔惊讶地托了托下巴,上前两步摸摸顾明月的额头,摇头道:“没烧啊,怎么就说胡话呢。” 顾明月:… 顾焕连自家都没回,就一路大步疾行往镇里而去,半道上搭了个顺路的马车,两刻钟后他就满脸风尘地敲开了镇子北头的两扇红漆大门。 给他开门的是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一看见是老爷前天才请假回去的二弟子,小丫头就疑道:“顾大哥,你不是该明天才回来的吗?” 顾焕干劲十足道:“我有活儿要跟师傅一起做。” … “什么活儿先别说”,正房内,一个身着麻布对襟长衫,满脸正气地中年男子手托着两颗明亮的铁球转来转去,语气缓缓道:“师傅有个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顾焕心内疑惑,却极为恭敬地拱手低头道:“师傅有话吩咐就是。” 因为受着英雄传书影响很深,且本心内又具有一股正气,顾焕是个很尊师重道讲侠义的人,尽管跟着师傅学木匠这八九年来他早对师傅的伪善有所察觉。 比如师傅年前还娶了一个才刚十六的妾,比如师傅发给他们的工钱还不足做木活儿收益的十分之一。 086 三更 但是这是传他手艺的师傅,顾焕一开始过来学徒每年还给师傅送银子的时候都没有埋怨,现在师傅开始给他发工钱了,他就更不会埋怨了。 中年男人见徒弟如此恭敬,满意颔首。这些年来凭着一手绝佳的木工,他前前后后也收下了是几个徒弟,但却没有哪一个是像这个二徒弟一样发自心底的对他恭顺的。 甚至四徒弟这几天都在和其他几个快要出师的徒弟商量着自立门户,想到那些逆徒,他心中就颇为不平顺。 把手艺传给他们,让他们干点活儿还委屈了不成? 这些徒弟,也只有前三个徒弟最合他心意。 大徒弟向来会说话会办事,虽然心不如二徒弟诚,但这样就很好了。 三徒弟是个闷瓜,心虽然诚,却没有二徒弟够机灵,对他这个师傅的尊敬也不如二徒弟。 因此在知道女儿已经怀孕两个月,但搞出事来的只是镇子西头的一个穷秀才之后,他立即就想到了二徒弟。 虽然他在镇里不算最富的,那家资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不用说,这个穷秀才定是看重了他家的财产,才会不定亲不经过三媒六聘就搞出来事来。 他越想就越咽不下这口气,赔女儿赔嫁妆的事情他可做不出来,所以昨天一碗红花,他就让人帮女儿落了胎。 现在只要再速速地给女儿找个人家,这件事就是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能指着他的家门说三道四。 心中闪过这种种念头,师傅便悠悠开口道:“焕子啊,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没成亲?心中可有喜欢的姑娘?” 顾焕被师傅问得两眼发蒙,顿了顿才回道:“弟子想先立业而后在成家,心中也并没有喜欢的姑娘。” “哦”,师傅点点头,沉吟片刻,把手中的铁球放在桌子上,说道:“成家也不妨碍立业嘛,既然你也没有喜欢的姑娘,师傅就把我家的瑞儿许配给你了。你回家跟你家人说一声,两天后就遣媒人来提亲吧。” “啥?”顾焕瞪大眼睛,心中满是不可思议,他的亲事就是他爹娘都没用过这么大的口气指派,他师傅今天是想干什么? “师傅,我现在不想成亲,我也不喜欢瑞儿”,顾焕摇头道,“而且今天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的…” “顾焕”,师傅脸色顿时就沉下来,伸手往桌子上一拍,问道:“这就是你的尊师重道?师傅刚才也问了你,你并没有喜欢的姑娘,竟还如此忤逆师傅?如果不行,今后你就不再是我徐大手的徒弟。” 顾焕再次这次却是满脸惊讶了,他惊讶的不是师傅发火,以往教授木工手艺的时候,师傅的火气比这还大,他一律是俯身倾耳以请,学手艺嘛,总是得付出点代价。 可是今天师傅却是因为他不想娶瑞儿,就发火要把他赶走? 顾焕可不是傻瓜,师傅这么着急地要把瑞儿嫁出去,还不定有什么猫腻儿呢。而且就是他爹娘要逼着他娶某个姑娘不娶就赶出家门的话,他也是要坚定说不的。 顾焕惊愣片刻,就在徐大手以为二徒弟要妥协的时候,他双膝一弯便跪了下来。 “弟子叩谢师傅的启蒙教导之恩,弟子无法遵从师命,既然师傅要赶我走,我就走吧。”结结实实扣下一个头,顾焕在师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惊愕中大步离开。 刚刚走出正房,顾焕就听到徐大手的一声怒吼:“顾小子,今日走出我徐家的门,在外面你就别打着我徐大手的名头接活儿。” 顾焕皱皱眉,当他稀罕吗? 高声回了个是,顾焕心情无比轻松地走出徐家大门。 其实本来,这个摇柄水车制作图,他心里是不想让师傅看的,这毕竟是他的心血。 而且在徐家这些年,顾焕受过多少斥骂,他心里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在意?不过是念着徐大手传他手艺的恩罢了。 将近十年,当初他只跟着徐大手学了两年就能出师了,但徐大手却根本不让他独立接木工活儿,做什么都得听他安排,顾焕觉得光这七八年短工,他也还清徐大手的传艺之恩了。 更何况,平常节日时,他家送过来的礼哪次低于三两银子过? 顾焕叹口气,学费他早就交清了,今日又是徐大手把他赶出来,并非他不义,以后就凭自己闯了。 揣着怀中的摇柄水车制作图,顾焕觉得眼前一片光明,一出徐家大门,他就搭上去京城的最后一趟船,走向帝京。 家里的人并不知道现在的顾焕已经坐上了去帝京的船,浇好地之后,一众大人皆是满脸轻松地回来。 明天轮到大伯家浇地,顾氏正跟大嫂说明天一早就过去帮忙。 旁边的顾攀说道:“我也过去帮着拔拔草。” 大伯和大伯娘都笑着点头,大伯道:“你也别急着干活儿,累坏了还是得弟妹操心。” 顾攀点头,“我有把握。” 顾概看了看西边红彤彤的夕阳,对顾柏道:“兄弟,明天我也去帮忙挑水,河里的水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恐怕你们至多再用一天水车,就得从井里担水浇了。” 人力水车是只能在河边用的,这两天看着河水一点点下渗,顾柏心里也愁,此时听到族长的话,却笑道:“那我就先多谢大哥一声了,担井水就担井水,人家那些地不靠河边的不都是这么浇过来的吗?” 大伯娘不禁笑叹道:“如果真有那天我们焕子说的那种水车就好了。” 众人闻言莫不大笑,能有那样的水车,他们种地的岂不是太美了? 因为劳累一天,吃过晚饭,顾攀夫妻把大哥送到村外,回到家后便上门休息了。 只是还没等刚躺下身,大门外就传来拍门声。 顾攀让顾氏只管睡,自己披着衣服起身去开门。 门外,明亮的月光底下站着刚走没多久的顾柏夫妻。 顾攀敞开门让他们进来,一边问道:“大哥大嫂,有什么事?” 大伯娘脸上还带着几分焦急,说道:“这不,我和你大哥回到家才知道,焕子现在还没回家,你家里这他又不在,我们这不想来问问翩翩,知不知道她大哥去哪儿了?” 顾明月的房间还亮着灯,此时她还没有睡,正在劈绣线,听到大伯娘的说话声,她便起身开门出来。 一见她出来,大伯娘就急问道:“翩翩,你知道你大哥去哪儿了吗?” 顾明月说道:“大哥半下午时走的,说是要去镇里找他师傅做水车,他走的时候没回家说一声吗?” 大伯娘听了提着的心便也放心,不禁说道:“这孩子要去哪怎么就不知道跟自家人说一声?” 大伯说道:“就你爱瞎担心,他一个壮小伙子能怎么的?” 大伯娘道:“你不担心你还跟来”,大伯顿时一噎。 大伯娘又对顾明月道:“翩翩,看你屋里还亮着灯,还没睡呢?” 顾明月点头,“我不想睡呢,就想劈些绣线,明天就不用麻烦了。大伯娘,您也别担心焕大哥,他厉害着呢。” 大伯娘连连点头,又笑着说了几句,便和大伯一起回家去了。 顾攀栓上门,回房前嘱咐闺女道:“早点睡,晚上别做刺绣,累眼睛。” 顾明月笑着答应,父亲回房之后,她看外面的月色极好,又是凉风阵阵的,便一时间不想回房去,可又不能在月亮下傻坐着。 想了想,顾明月回房间取出三四朵梅花茶放到杯子里,到厨房加上一勺蜂蜜,用温水沏开,便端着袅袅梅香的一杯茶坐在月光下抬头去看那月亮。 … 大伯娘家里的地用了七八天才浇好,顾攀夫妻两个这才算有了闲下来的时光。 歇了两天,顾攀便带着顾氏,两口子一起去镇上找瓦匠,打算把家里的墙垣和地窖都再修葺一下。 中午,顾明月给弟弟和表哥做了肉松饭团子,吃过午饭,顾明月便让弟弟回房睡会儿再去学堂。 现在天亮得早,顾熠又常是天亮就起床,这时正坐在树荫下的饭桌边点脑袋呢,被姐姐这么一叫,顿时清醒过来,待听清姐姐是让他回房睡觉,他忙点点头,说道:“姐姐,两刻钟之后你就喊我起来。” 顾明月点头,“放心睡去吧。” “嗯”,顾熠揉着眼睛回房间去睡了。 吕天翔吃过午饭就出门去了,顾明月也没问他去了哪里,洗过碗筷,她就拿出绣筐坐在树荫下刺绣。 芙蓉锦鲤图是前天傍晚的时候绣好的,还没到和大哥约好去帝京的时间,顾明月便打算这些日子就做些荷包。 大哥再过三四个月就要参加会试,顾明月便想给他做一个蟾宫折桂的荷包。 正聚精会神的做着,一阵阵蝉鸣越来越近。 顾明月惊讶抬头,就见大表哥提着一兜蝉走进门来。 “表哥,你捉这些知了做什么?”她问道。 吕天翔把那满满的一兜蝉在她眼前一晃,然后提着走进厨房,同时解释道:“把它们用热水一焯,剁碎配些野菜喂给鸡鸭们吃,保管它们下的蛋又多又大。” 顾明月笑道:“表哥,你在我们家住着,我们家里的鸡鸭有福了,每天吃的不是鱼就是蝉。” ------题外话------ 三更完成,目测有一万字了,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087 离家(一更) 吕天翔突然从厨房探出头来,说道:“翩翩,你这话可没良心,我昨天去山上打的那只野兔你吃着不香?” 顾明月忙摇头,吕天翔这才缩回厨房继续忙碌。 两刻钟后,顾明月喊弟弟起来去学堂。 吕天翔喂过鸡鸭,慢悠悠地耍了两套拳,洗了把脸就拉个椅子坐在顾明月的对面,指指她手上的荷包道:“你这给谁做的?” “我大哥”,顾明月道,担心吕天翔混淆,又加了句:“族长家的炼大哥。” 吕天翔哦了声,说道:“你这个炼大哥就是两年前县学里的优贡生?他还没考上举人?” “大哥还没考呢”,顾明月说道,“今年八月份才下场。” 吕天翔笑道:“翩翩,你一口一个大哥,人可不一定亲你啊。你大伯家的堂哥也没听你叫地这么亲啊。” 顾明月说道:“炼大哥对我挺好的呀,表哥你跟炼大哥不熟悉才会这么说。” “行行行”,吕天翔连声道,“堂哥总是比表哥亲,谁让咱不姓顾呢?连个荷包都没得。” 顾明月笑道:“表哥,表妹送表哥荷包的话,旁人会误会的。” 吕天翔翘起二郎腿斜着她道:“别在这儿找借口,翩翩,表哥再过一个月就去衙门报道了,你好歹也给哥做一个像样的荷包。” “小荷没给你做吗?”顾明月问道。 吕天翔点头,说道:“做是做了,可是那丫头忒扣,做一个荷包我得按市价给钱不说,给我用的布料子还都是一般靠下的,我以后穿着公服去衙门,却带那么一个不搭的荷包,旁人不得笑话我。” 顾明月就笑道:“那好吧,等我做好这一个就给你做。表哥你是要做捕快的,我就给你绣个獬豸吧。” “獬豸好”,吕天翔拍手道,“以后表哥就是代表公平正义的好捕快。” 说笑一会儿,吕天翔就又去墙阴下左手右手地拆招去了。 顾明月把荷包做好,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便去厨房提个小篮子到门外的桃树下找熟桃子。 顾明月家大门左侧有一颗很粗壮的桃树,据说是她父母成亲那年栽下的。 现在四五月份,树上的桃子把枝头压得低垂,红嘴儿的已经有很多了。 这株桃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结出来的桃子个个只如杏般大小,熟透后白里透红,又香又甜。 整个顾家的人都很喜欢吃这株桃树结出来的桃子。 顾明月正挑熟的摘,错对门三婶家的秀萍和秀兰牵着手走了过来。 “四姐,这桃子能吃了吗?”顾秀兰脸儿花花的,仰头看着顾明月期待问道。 在和大伯三叔家的女娃一排序后,顾明月就行四了,所以顾秀萍和顾秀兰都叫她四姐。 顾明月笑道:“有的能吃了”,说着从篮子里拿出四五个递给姐妹二人。 顾秀兰忙道:“谢谢四姐,下次我姐姐回来带了炸果子我也让你吃。” “好啊,谢谢你。”顾明月笑了笑,然后对一直默不作声的顾秀萍道:“萍萍,带着兰兰回家把桃子洗洗再吃。” 顾秀萍答应一声,牵着妹妹就回了家。 顾明月又摘下几个,便也推门回家。 她把篮中的桃子全部清洗过,分出一半放在筐子里生吃,另一半则用滚水煮过,然后放糖腌制,等第二天再拿出来吃。 把桃子煮好放好,顾明月就端着那一半桃子喊上表哥一起吃。 顾攀夫妻两个进门时,顾明月手中的一个小桃子还没吃完,见爹娘回来,她忙起身打盆洗脸水端到树荫下。 顾攀让顾氏先洗,自己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顾明月见父亲脸色不太好,便问道:“爹,怎么了?”她不认为找瓦匠的事会有什么不顺利。 顾攀瞅闺女一眼,问道:“翩翩,你跟你焕大哥那两天到底都说什么了?” 顾明月一阵迷惑,“没说什么啊,就说说怎么能…我知道的那些。爹,怎么了?” 顾攀叹口气道:“那天焕子去了镇里就从他师傅家走了,我和你娘也是偶尔才听说这件事,过去一问,只听人说那天下午焕子和那徐大手不知为什么起了争执,后来就走了,有人说见他坐了去帝京的船。到现在都十天也没个音儿,我咋跟你大伯说啊。” 顾氏听到这里,便一边擦脸一边道:“你什么意思,这事也不能怨咱闺女啊。翩翩一个丫头,能说什么让焕子连他师傅那里都不待了。” 顾明月明白过来爹的意思,眼圈儿立刻就红了,虽然她爹一点责备的语气都没有,但是从来没受过父亲一星半点指责的她还是觉得委屈。 吕天翔一见此,忙说道:“那徐大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顾焕不在他那干也好。听说他那些徒弟几乎都是给他做白工的,这顾焕也在他那儿学了有十年了吧。” 顾攀见闺女委屈,忙起身来摸摸她的脑袋哄道:“爹也是担心你大伯娘会怨你,毕竟焕子走之前,就跟你说的话多。” 顾明月点点头,压下那点小矫情的委屈,看向父亲道:“那我明天去帝京找找焕大哥吧,他没钱又傻仗义,万一被人骗了呢。” 吕天翔哈哈笑道:“我看那顾焕也没那么傻。” 顾氏说道:“就是,焕子好歹也出去走过,被人骗倒不大可能,只恐怕会不容易些。” 顾攀点头,道:“明天我和翩翩一起去帝京走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顾攀洗过脸略吃些东西,就和顾氏一起去了顾柏家中。 大伯娘听说这事没埋怨顾明月,倒是把顾焕数落了一顿,“这孩子,便是不想在徐大手那做了,回家来给十里八村做做木活儿还能委屈着他了?秀冉和秀雨能在容德绣庄做活儿,那是有炼儿同学的面子在那呢。这个臭小子,当初听说她两个在容德做绣娘,一个月能挣五两银子,就跟我说他也想去帝京闯闯。帝京是那么好闯的吗?” 顾氏笑道:“大嫂,你可别这么说,咱们焕子也不是个笨孩子,说不定还真能闯出一番事业来呢。” “啥事业,他老老实实地娶妻生子不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我就阿弥陀佛了。”大伯娘拍着大腿说道。 “焕子有想法,我们也得支持”,顾攀说道,“大哥大嫂,我明天正好去帝京有事,就顺便找找焕子。他如果在那有活儿干,咱们就什么也不说了。如果没活儿干,我就把他给带回了。” 顾柏摆手道:“你去帝京能有啥事,不用跑过去找他。一个大小子,我还怕他丢了不成?” 正想说什么的大伯娘闭上了嘴巴。 顾攀笑道:“大哥,我去帝京的确有事,哪能专为找焕子就过去?” 大伯娘忙说道:“二弟要是找到焕子,就把他带家来吧,别在外面瞎折腾了,什么也不如早点安住家好。” 大伯当即就瞪她一眼,“你懂什么,焕子才十七,又不是女娃,晚两年成家就晚两年,他想打拼事业,你急什么?” “我儿子我不急?”大伯娘毫不弱势地就反驳了回去。 旁边的顾氏和顾攀面面相觑。 最后顾大伯夫妻决定,还是按着顾攀说的办,如果顾焕在帝京找到活儿了,就不用管,如果还没活儿干,就让他回家做木匠。 顾攀和顾氏走的时候,老太太急急地追了出来,把一兜碎银子塞到顾攀手中,叮嘱道:“攀儿,你如果找到焕子,把这些钱给他,让他在外面别亏着自己。” 顾攀哭笑不得,把钱又给她推回去,说道:“娘,我是焕子他二叔,还能看着他没钱花?” 老太太不接,说道:“你的是你的,这是我这个做奶奶的给的,行了,你们两口子快回家去吧。” 顾攀哎了一声,正要走,只听老太太又道:“你的钱也省着点,别翩翩要什么都花她身上了,熠儿读书可需要不少钱。” 顾攀虽然心里不太高兴,还是应了一声,走出好远才对妻子道:“咱翩翩挣那么多钱,要过什么?咱娘怎么总是觉得钱都给翩翩花了?” 顾氏撇撇嘴,凉凉道:“你娘就对儿子孙子亲你又不是不知道,翩翩有咱们两口子疼就行了。攀哥,我告诉你,咱闺女的刺绣挣那么些钱的事你可不能告诉你娘。” 上次闺女自己从帝京卖刺绣回来,告诉他们一共卖了一千两,夫妻两个当时都呆了,更多的却是后怕,幸亏闺女揣那么多钱还好好的回到家了。 当再一问钱在哪儿呢,闺女说想在帝京买个院子就都放炼儿那了,他们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顾炼这孩子从小就不是见钱眼开的,做事比好多大人都有分寸,他们也都信他。 可是夫妻两个那次后却商量,再也不能让闺女一个人去卖刺绣了。次次都这么多钱,若是被有心人盯上,可没地方让他们后悔去。 这时听到妻子的话,顾攀好笑道:“我娘这不是觉得以后咱们两个要靠熠儿养老吗?” 顾氏心想你那三个姐妹也没少回来娘家瞧老太太啊,不过嘴上却没再多说。 晚上顾熠一听姐姐和父亲明天要一起去帝京,立即就耍起小脾气来。 ------题外话------ 不好意思啊,今天迟到了,亲们用票票砸我吧(请看我真诚脸)! 088 大家(二更) 顾明月问他怎么啦,他写着字头也不抬地恨声道:“我们学堂休假时你和爹不去帝京,我们一开学了你们就去。” 顾明月也觉得挺过意不去的,想了想说道:“明天让爹去给你们夫子请个假?” 顾氏在旁边给儿子叠衣服,听见姐弟两个的话,就说道:“熠儿乖乖去上学,下次你休假咱们全家一起去帝京。你姐姐和你爹这次去帝京是找你焕大哥,可没时间带着你玩。” “那说好了我下次休假时咱们全家一起去,我要去万国寺玩。”顾熠皱皱眉头,说道,“而且夫子现在讲得东西都很重要,我也不舍得缺堂,不然就考不上秀才了。” 顾明月有些汗颜,说道:“那熠儿好好学习,姐姐回来给你带好笔好吃的。” 顾熠高兴点头。 第二天,顾攀和闺女一路车船,巳时不到就到了帝京。 出门前顾氏给他们做了好几张烧饼,茶水也自带着,父女两个一下船就直接去找人。 因为顾焕是木工手艺,他们去的地方都是木行或者帝京那些专门接木活儿的门面。 而此时的顾焕,正在求见帝京最有名气的木工人雷自芳。 雷家祖辈都做木工,到雷自芳这里才算真正显赫起来。雷自芳精通木刻机巧,才刚中年就在帝京广有门徒。 两年前,他更是为皇宫打造一批家具敬上,据说颇得卞贵妃赏识。 年前,雷自芳带着上百门徒去东北重镇云城,制作了一架大型攻城设备,直接震慑东北几个小国,令其纷纷俯首称臣。 自此,雷自芳在帝京声名大噪。 许多达官贵人修建园林,其内一应家具门窗都要交给雷自芳门下之人做。 雷自芳现在的地位,堪称顾焕一直盼望的那种:大庸第一工匠。 现在的木匠,只要提一句自家手艺得到过雷师傅门下的哪哪个弟子指点过,很容易就能找到主家做活儿。 顾焕早就把雷自芳当成自己的偶像。 不过他本来并没有想登雷家木工的大门,然而来到帝京已有十天,却没有一家做木工的愿意收留他。 便是顾焕拿出自己宝贝至极的那张图纸出来,旁人依旧是把他哄苍蝇一样轰出去。 顾焕不得不换个思维,是否是那些能力一般的木匠根本就看不懂他的图呢? 所以他现在站在了雷家木工的大门前。 大庸朝的木匠都只是靠接活给别人家做家具门窗收益,根本就没有那种自己做好家具然后等着顾客过来挑选购买的情况。 因为这样一来,木匠这种本来靠手艺吃饭的人,就具有了商人买卖的性质,官府若详究起来,可是要被打入商籍的。 其实到了雷自芳这一地位,也不会有那个官府会跟他过不去。不过雷自芳却也不用通过那种方式提高手艺了,只要雷家木工的大门开一天,门内上千名弟子杂役就不会没活做。 顾焕站在进出皆豪华马车的大门前,心中涌起无限情绪,向往羡慕,更多的是坚信有一天自己也能达到这样的高度。 他整整衣襟,便上前把拜帖双手递给门童。 四个门童有坐有站地守着大门,却都一样地鼻孔朝天,对于顾焕递过来的拜帖看也不看一眼。 “走走走,别在这儿碍事。”一个门童赶苍蝇似的哄着。 顾焕觉得有些难堪,但是他不是一般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于是他依旧笑脸道:“小哥,请通报一声,在下木工顾焕,想要求见雷师傅。” 门童嗤笑一声,打量顾焕一眼,说道:“就凭你也能称木工,顶多一个小木匠罢了,去去去,边儿去。” 顾焕来帝京也这么些天了,身上的几百个铜板早就花得一干二净,昨天还是在社庙里窝了一夜,早饭没吃,此时的衣服也许多天没换了,整个人看上去就显得很邋遢。 顾焕也看看自己,再次抬起头又是一副笑脸:“小哥,我真有很重要的东西要让雷师傅看。” 若非他没有钱买制作摇柄水车所用的木材等材料,顾焕也不用这么委屈自己。 门童被缠地不耐烦,猛然抬手就推了顾焕一把:“让你滚边儿去,听不懂人话是咋地?” 顾焕不防备,一个屁股蹲儿就蹲在僵硬地石板地面上,疼得他顿时就倒抽口凉气。 四个门童齐声大笑。 此时一个声音在门后响起,“大门口是你们取笑的地方吗?这是哪里来的乞丐,还不给点钱打发走?” 四个门童回头一看,都忙见礼,“老爷,张师兄,吴老爷,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狂妄之徒,想要求见老爷。” 雷自芳四十岁上下年纪,面目中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他看也没看地上的顾焕一眼,说道:“赶快打发走,这里进进出出都是有身份的,别冲撞了。” 门童应是,还没动作,顾焕已经站起身来,走前两步道:“雷师傅,我有一个很好的水车制作法,想要和你合作,不知你能否匀出一刻钟看看我的图?” “不自量力”,一开始开口的人说道,神气傲慢至极,他正是雷自芳的首徒张迁,雷家木工众人都唤他一声张师兄,“当今水车以我师傅改进的为最高,你能有什么好想法?你一个小小木匠,有什么资格跟我师傅合作?” 最边上的一个锦衣男子就是刚才的吴老爷了,他是帝京旁边越县的大地主,拥有良田千倾,今日过来就是请雷自芳去他家最大一块田附近的山涧中安装一架水车,好引水到田间浇地。 因为山涧地势窄狭陡峭,才非雷自芳亲自到场不可。 吴老爷为了那几千亩地正心焦,此时见有人拦路,便也紧跟着不客气道:“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到雷老门前弄斧,真是可笑至极。” 顾焕脸色急速变幻,他说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看看我的也不损害你们什么。” 雷自芳的脸色立即就有些难看。 吴老爷辨色知意,手一挥跟着他过来的下人就站出来好几个,他吩咐道:“把人给我远远儿地赶走,别耽误我的正事。” 几人应声是,大步过来就把顾焕往一边推搡。 顾焕着恼,伸手反推了一下,大声道:“不看我的图你们会后悔的,雷家安的水车大而笨重,耗银甚巨,不实用的地方有很多。” 张迁立即指着雷家的杂役跳脚喊道:“给我堵上嘴狠狠打,这种狂妄的年轻人不挨点痛就不知天高地厚。” 顿时又哄上几人,把顾焕围在中间噗噗一顿猛揍。 雷自芳的眉头一直狠狠皱着,吴老爷在旁连连摇头:“狂妄狂妄,活该活该。” 片刻之后,雷自芳开口:“让他们停手吧,被旁人知道了,还以为我雷自芳听不得意见呢。” 吴老爷笑道:“是这年轻人出口太狂妄,您身为前辈,教训一下不是应该的吗?雷老,咱们现在就出发吧,我那几千亩地可就指着这架水车了。” 雷自芳点点头,“走吧,今年的雨的确太少了,不少人都急着装水车。” “说的也是,我那里地势低洼处的水车现在都不能用了。”吴老爷说着跟上。 张迁最后走,他对几个杂役道:“打改了就扔给他几两银子去治伤,别让人说我们欺负小辈。” “你丫的”,顾焕听见这句话,从胸腔中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怒气,扯着嗓子吼道:“我等着看你们后悔,你妈的那个胖子,我记住你了,以后你别想用我的水车。” 雷自芳哼笑:“狂妄之至,就看最后谁会后悔”,他脸上的神色却是如高高在上的人类嘲弄蝼蚁一般。 胖子吴老爷顿时气得浑身肥肉直颤,对家中下人喊道:“给我继续揍,别停手。你那不知道在哪的水车就是请我用我也不用。哼!” 这边一行人渐渐走远,雷家木工门前噗噗到肉的击打声却还没有停止。 … 顾攀正在不远处跟人打听顾焕,顾明月走得累了,便靠墙倚着休息,旁边有两个人说笑着走过她的身边。 “刚才那小子也真够狂的,在雷师傅门前放诳语就罢了,还说要等着看人后悔,现在被打得恐怕连他爹妈都认不得了,也不知道是谁后悔。”其中一人笑嘻嘻道。 “看那穿着就知道是个穷小子,想进入雷家木工,不是诚心诚意的上门求,却想通过这种手段让雷师傅刮目相看是不可能的。”他的同伴同样语带嘲笑。 两人说着走远了,顾明月一下子站直身体,跑到顾攀身边道:“爹,我刚才听两个人说的有点像焕大哥。” 问了有半个时辰,却一点消息都没有,顾攀心里还疑惑着焕子不会是又去了别的地方吧,听见女儿的话便忙问道:“在哪儿呢?” “雷家木工”。 父女两个赶到雷家木工大门前时,那群正围殴顾焕的人已经散了。 门童走过来扔下二两银子在地上满脸青紫嘴角渗血的人脚边,神气高傲道:“拿着银子去医馆买点药擦擦吧,以后长点记性,别再这么不知天高低厚了。” 躺在地上头脑昏昏的顾焕动动手指头,口中吐出几个字:“你丫,等着。” 门童听到,抬脚就要朝他身上踹去,不过脚没落在地上的人身上,他就被一阵大力给弹飞了。 089 真巧(三更) “什么人?”眼前景物迅速移动,门童色厉内荏地大吼。 “你爷爷”,顾攀怒道。 顾明月连忙过去扶起顾焕,看到他两只眼睛青肿一边嘴角还不停地往外渗着血丝,她的眼圈立即就红了,“焕大哥,你感觉怎么样?” 顾焕努力睁睁眼,眼前慢慢清明起来,一个淡蓝色衣裙的女子出现在视线中。 “翩翩?”他疑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顾明月气道:“我不过来你还要被别人打吗?焕大哥,他们打你,你就不会躲啊?” 顾焕嘿嘿一笑,正想说什么,又听到一个声音在问:“焕子,都谁打的你?” “二叔?”顾焕惊讶道:“你们怎么都来了,我爹娘没来吧?” “没有”,顾攀说着,两大步过去,一弯腰就把那疯狂叫嚣的门童提起来掂着进了雷家木工。 顾明月在后不放心地嘱咐:“爹你小心点。” 顾焕透过眼缝看见二叔闯进雷家木工,也不由担心道:“翩翩,快把二叔叫回来,他们家里的杂役都会点功夫,要不然我也不能被揍这么惨。” 顾明月当然也担心她爹,更何况爹的脚还没好完全,动起手来难免吃亏,可是焕大哥被人打成这样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应该没事的”,她想了想还是道:“焕大哥,我们等等看。如果他们再敢打我爹,我就去衙门告他们。” 雷家木工再有名,也只是一家工藉人家,虽然请他们做活的人家大多是达官显贵,但他们也不敢像达官显贵一样行事。 顾攀气势强硬,提着那门童进去说理,不过片刻,就有一个年轻人极为客气地把他送了出来,口中还很谦逊地道着歉:“顾大叔,实在不好意思,如果当时我也在,绝不会让人动手的。您消消气,这有二十两银子,就当是伤药费了。” 顾攀没接他的钱,见这人虽然很客气,但态度也是强硬的,根本不说处罚那几个打人的杂役之事,心知这事自家再说下去也只是这样了,只好先放着待他脚好了再说。 打了他顾攀的侄子,可不是赔钱就能了事的。 “钱不用,我们暂且告辞了。”顾攀拱拱手,转身就对闺女道:“走吧,先到附近的医馆给你焕大哥看看伤。” 顾焕连忙叫走,他自己的时候他不怕,打到身上就是疼疼自己,如果二叔为这事和雷府再大打出手,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受受伤的小事了。 顾焕也算看明白了,这雷府的人都横得不行,又自大高傲,真要嗑起来他们顾家的人都加起来也困难。 再说也没这个必要。 年轻人见顾攀不追究了,便定要把银子奉上,孰料人看也不看就过去扶着伤者走了。 他不由摇摇头,听那人话里的意思,只怕这还不是了头。不过对于平民家庭,真要说个理,他们雷府还是不怕的,然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门童看那煞神走了,这才露出满脸不忿道:“十五公子,您怎么就这么放他走了?” 雷霆淡淡看他一眼,说道:“早就嘱咐过你们不要惹事,今天怎么还打了人?” 门童忙解释道:“那小子实在他狂妄,竟敢指责老爷,不教训不行啊。” 雷霆皱眉,心想伯父自从去年从东北云城回来后,就越发自大不容人说话了,今天幸而只是惹到一个小人物,若哪天惹到了不得的人,雷家一个工籍人家可未必能与人相抗衡。 看来他得找个机会跟祖父提一提,像雷家如今,为人还是低调谦逊一些比较好。 把四个门童教训指点几句,雷霆才抬步回到府中。 … 面对着二叔,顾焕只觉万分羞愧,自己倒是出来闯的,没几天就被人打成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脸面回家见父母? 顾攀边走边说:“到医馆上好药咱们就一起回家去,在村里做个木匠不比这帝京看人脸色自在?” “二叔,我不想回去”,顾焕本就觉得没脸见人,听到这话立即就这么说道。 顾攀皱眉,说道:“路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你一来就找到最会做木匠活儿的人家,被人羞辱也是意料之中。” 顾焕青紫斑斑的肿脸一阵热烫,羞愧低头道:“我一开始找那小地方也没人要我,所以才…” 顾攀听了不再多说,顾明月道:“焕大哥,那种摇柄水车你自己做不出来吗?” 顾焕忙说道:“怎么可能,我只是需要一些比较贵的材料。” 顾明月想了想道:“既然你不想回家,那就还在帝京吧。你需要比较贵的材料,我就先借钱给你。” 顾攀喊了声:“翩翩”,这个丫头,懂事是懂事了,想问题却还不成熟。 顾焕几乎在同时道:“那怎么成,我一个当哥的借妹妹的钱,什么样子?” 顾明月则看向自家老爹,讨好地笑笑:“爹,我自己挣得钱不能自己安排吗?” “原因不在钱上”,顾攀有些头疼,他拦着就是担心以后女儿会落埋怨,眼见不远处有个医馆,他便先把这个问题放一边,说道:“先去给你大哥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顾焕摇头,顿时吸着凉气道:“二叔,我不用看,没伤到骨头。” “没伤到骨头这一身的伤也得上药”,顾明月说道。 顾焕却坚持不去,顾攀和闺女怎么劝都不行。 “你回去这个样子不是让你爹娘奶奶心疼?”顾攀也来脾气了,立时训道。 顾焕低着头站着,片刻后他朝那医馆看看,说道:“二叔,我不想去医馆,太丢人了,您帮我买点伤药过来就成。” 顾攀看他一眼,知道这个侄子最是要面子讲仗义,便说道:“也行,你和翩翩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顾焕答应得好好的,然顾攀一走出十几步远,他立即就低头对顾明月道:“翩翩,你身上有多少钱,能先借给我几两吗?” 顾明月警惕地看着他,问道:“你想干嘛?” 顾焕看了看医馆方向,便着急地实话实说道:“翩翩,哥现在这个样子,哪还有脸回家去?我非得在外面混出个人模样再回去,你借点钱给我,我坐船去洛省,到地方之后就让人给家送信去,你们都不用担心我。” 顾明月不待他说完,就紧紧抓住他的手,摇头快速道:“不行,焕大哥,我不能让你走。我知道今天被人打你很生气,我也很生气,他们雷家很了不起吗?一点错处都不能让人提吗?不就是因为他们木工活儿做得好吗?但正是这样,你才不能走,你要是现在走了,这被打的脸就得一直疼着。你必须留下来,快点把摇柄水车造出来,只要你造出来了,到时肯定会有很多人要用的,这样你才能真正的让雷家那些人难看。” 顾焕说道:“翩翩,你想得太天真了,这不得我必须把这个摇柄水车造出来不是?快借大哥点钱,等大哥做好了水车立即就回来。” 若不是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顾焕也不会跟堂妹说这么多。 顾明月摇头,顾焕看看医馆,二叔已经付银子就要出来了,他着急地拉住顾明月肩上挂着的包袱,好声好气道:“翩翩,你没几两,先借大哥几钱也行,我做好水车一准儿回来。” 顾明月能体会到顾焕的难堪,然而正因为这样,她更不能让他走,“大哥,我真的很能挣钱的,你要多贵的材料都有钱买?你这样走了,家里的人都会一直担心你的。” “翩翩,你真不听话…”顾焕说着便抬起手… 展冥刚从书铺出来就看见这么一幕,没来得及跟身边的女子说一句他已经快步向那边而去。 只是没等他赶到,他就看到那只抬起的手被一只坚硬的扇柄狠狠地敲偏了位置。 顾焕嗷得一声痛叫,转头看向扇子袭来方向,咬牙骂道:“你他妈有病啊?” 顾明月也看向那横控插来的扇子的主人,当看到那人笑意温和的俊美面容时,她的瞳孔就是狠狠一缩,心生退却。 然焕大哥都有些变调的嗓音让她又气怒不已,气怒之下退却之意也淡了些,她上前一步挡在顾焕面前,问道:“你想干吗?”然声音还带着一丝不可察的颤抖。 穆蕴挑挑眉,惊讶道:“这次怎么护着登徒子了?” “你才是登徒子”,顾明月简直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没见过打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顾焕捂着手腕好容易喘过气来,咒骂了一句,问道:“翩翩,你认识的人?” 顾明月摇头,看见顾焕手腕处已经肿了起来,顿时怒火更盛,然四下却找不到趁手的东西,她想也没想就抽出穆蕴手中的扇子在他手臂上狠狠敲了一下。 顾焕都忘了疼了,翩翩这么彪悍? 穆蕴轻吸口凉气,奇怪地却没有多少生气,他并非那么轻易地就能被她夺走扇子,只是看她一瞬间炸毛必须找东西揍揍人才能出气的模样,心中竟觉有趣之极。 就是此时被狠狠地抽了一扇骨,穆蕴心中也没涌现那种常有的阴沉。 然他却伸手握住她手中扇子的另一端,愠怒道:“姑娘,拿我的扇子打我这个救命恩人,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顾明月见他动作,下意识地就松开了手中的扇子,心头也有几分惧怕,然想到是这人先无缘无故地冒出来打人,堂哥就在身边站着,父亲马上就会回来,真是后有靠山胆气状。 她略微扬起下巴,用最大的努力才能在对上穆蕴的目光时不移开,“是你先打人的好吗?” “对”,顾焕看情形不对,忙上前一步挡在顾明月面前,说道:“我们好好地在这说着话,你无缘无故就冒出来打人,还想找我们要说法?” 穆蕴的目光一直放在顾明月身上,这时见她竟乖乖躲在这个刚刚还要打她的人后面,心中莫名就觉得分外不悦。 “你们认识?”穆蕴在两人身上扫视过,疑问道。 顾明月不说话,顾焕道:“你不是白问吗?不认识我们站在一起说话?” 穆蕴闻此,狭长的眼睛就是一眯,透出几分凌厉的冷光来。 “顾姑娘,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顾明月刚要拉拉堂哥去找父亲,就又听到一个声音。 她抬目望去,竟然是展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她极为熟悉的女子,夏雪。 ------题外话------ 以后每天九点更新,每章相隔十分钟,大家可以九点半以后刷。 090 种种 呵呵,顾明月竟一时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原来他们这么早就是认识的,她也有同时面对这三个人的一天。 只是不知道此时的穆蕴认不认识夏雪呢?如果不认识的话,他以后会很喜欢的女子此时正和其他男子一起,不知道以后的穆蕴回想起此时会是什么心情? 这样一想,顾明月的心情就异常地好起来。 穆蕴眼见这丫头眼中一瞬间就有了笑意,便回头看向刚才出言之人。 展冥拱手道:“见过穆大人。” 穆蕴微抬手,“展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紧跟展冥而来的夏雪这时也微一福身,轻声见礼:“穆大人。” 穆蕴淡淡点头,问道:“夏姑娘,你们这是从哪来?” 顾明月顿时错愕了,原来这三个人也是早就认识的。 这边夏雪道:“我听说白家书铺新刻印出一册展学士的诗集,便想出来买一本,在书铺中就遇到了…” 夏雪正说着,穆蕴突然转过身,淡淡开口:“顾姑娘,你这是想去哪里啊?打了我的事不得给个说法?” 原来顾明月见他们三人聊起来了,便拉拉顾焕的袖子想趁机走开。 谁知穆蕴却像身后也长了眼睛,她才刚迈出一步他就察觉到…顾明月只好停步转身,再看向他时心底的恐惧已经消淡很多。 “怎么,你先打了我焕大哥,我们什么都没说,你还要什么说法?”她神情平静,手指却紧紧扣在手心里。 顾焕察觉到她的紧张,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说道:“这位,您也是个大人,何必和我们小民计较认真呢?” 展冥紧跟着开口道:“穆大人,在下刚才也看到了这边的事,您本也是好意,只是没想到这位兄台竟是顾姑娘的大哥,说到底也只是…” 顾明月对展冥感觉很复杂,既明白前世的事情更多的怨自己,心中却依旧怨这个人。 此时听到他在为自己开脱,就整个人都不想接受。 她转头看向医馆方向,果见她爹因看到这边不对劲儿正大步而来,便大声喊道:“爹”。 打断了展冥的话。 顾攀哎了一声,脚下步子更快,刚才若不是他想着多选两种伤药,也不会耽误了这许久。 “翩翩,没事吧?”顾攀一走近便低声问道。 顾明月直觉地想跟爹告状,话到嘴边才想起旁边这三个人哪一个不比他们厉害?尤其夏雪,前世因为她爹在夏府做过几年侍卫,她隐隐就有种旧主的姿态。因此她嘴边的话就换成了:“没事,爹,我们快走吧。” 顾攀一眼就看出这三人衣着气度都不是一般人家,当下也不想多事,拱拱手就带着闺女侄子朝东边的一个茶棚子而去。 穆蕴眼底有几分笑意,看来那丫头还真是一点都不愿意搭理他啊。 至于他无缘无故就敲了人家堂兄一扇柄的事,穆蕴表示就算真误会了那本人也是好心救那丫头啊。 “我也还有事,就先告辞了。”看那丫头走得异常干脆,穆蕴也就拱手对展冥二人道:“有时间聚。” 这后面的一句话不过是客套之语,展冥和夏雪都不会当真。 穆蕴说罢,转身就汇入人群之中,几息就不见了踪影。 展冥对夏雪道:“夏姑娘若有什么事就请自便吧。” 夏雪打量他片刻,笑问道:“展公子,刚才那位顾姑娘怎么不太喜欢理你的样子?” 展冥笑笑,“她兄长受伤,恐是她心中担忧吧”然他心底却有一股郁气萦绕,那女子不想理他他又怎会看不出来? 夏雪点头,似恍然道:“原来这样啊。”紧跟着她又说道:“不知展公子接下来可有什么要紧事?” 展冥想了想道:“姑娘有事直说就是。” 夏雪轻叹口气低下头,螓首娥眉中带着一丝愁意:“上次若非公子仗义出手,我定要遭继母娘家侄子的一番侮辱。虽然回到府中我就将那人的无礼之言禀明父亲,但那人受到父亲的责骂后非但不加悔改,反而在继母跟前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姑娘还出去买刺绣实在有失体面,继母本来就看我不顺眼,有了这个借口,更是不许我接触一针一线,现在就连出门都要再三报备。” 她说着带上一丝苦笑,眼睛看向远处。“我今日能出来走走,还是丫头在后面给我打着掩护。” “没想到能遇见展公子”,她看向展冥,眼中全是希冀的光,说道:“能否请你陪我走一趟容德绣庄?我想请李夫人去府中和我父亲谈谈,能让我出来做容德绣庄的绣娘。” 展冥想了想,点头道:“若是展某一同过去能帮到姑娘一二,我自然愿走这一趟。” 夏雪连忙秉手福礼,温婉而又不失调皮道:“多谢公子,让公子陪我一同去是担心我又像上次那样会遇到继母的娘家侄子。若有公子一起,便是遇到他,我也可以说是陪公子一起去挑刺绣送给家中老人的。” 展冥虽觉有些不妥,暗想片刻,终是点头。 夏雪高兴道:“李夫人为人爽朗正义,曾经我母亲在的时候,便常带着我她府中玩,我现在这样的处境,她一定会帮我的,我终于可以从那个家里逃出来了。” 再不出来,那个男人早晚会说动继母和父亲提把她许配给他之事。 展冥听到她的话,问道:“夏姑娘没有祖母或外祖母可以依仗吗?” 夏雪闻言,眼眶立时就微微发红,片刻后她轻吸口气,摇摇头道:“我外祖母早逝,舅母她们向来不愿意多管我。祖母倒是还在,但她心中只有我弟弟,我的好坏她是不管的。” 展冥沉默片刻,安慰道:“若是你继母处事太不公,你还可以找族里的一些长辈说说,平日莫太软弱。” 夏雪埋下头,声音有些哽咽道:“多谢你,展公子。其实我不怕他们,只是舍不得父亲而已。” 展冥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 “顾学子,你瞧瞧,这间院子怎么样?”吱呀一声打开大门,微胖的中年男子笑眯眯地问道。 中年男人叫张大山,是专门给人介绍房屋租赁买卖的中间人,生意开张以来,他给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人介绍过的房屋不下四五百处,可没有哪一个像今天这位学子这么挑剔的。 位在城边嫌太偏,城中又嫌太闹,不偏不闹的阳光不好,一上午下来,他都被这顾学子挑得没脾气了。 “这是我手边最后一处房源,顾学子如果还是觉得不好,就只好再等等了。”张大山又说道。 顾炼跟着进到院中,此时正午,阳光将整个小院儿都笼在怀抱中,而中庭栽着一株梧桐,又为人在堂前贮存几许清音。两边皆是灰墙,左墙边一丛粉白色蔷薇花在阳光下有点蔫儿蔫儿的。 不过这个不用在意,以后住进人来,时常浇着水自然就开得艳了。 房屋前后两进,加起来也有八九间,屋内虽然灰尘不少,却并没有什么霉味。 一圈儿看下来,顾炼对这个地方十分满意。 这里已经算是东城部分了,不过离国子监很近,出门走出一条小街,就是热闹的大街,想要买些什么的时候也很方便。 顾炼点点头,对张大山道:“张大叔,就这处院子吧。不知房主要价几何?” 张大山不由地抬手擦擦额头上的汗珠,长嘘一口气道:“这个地段房价就有点贵了,这处院子房屋都是好好的,不用你修葺什么,少说你也得出这个数。” 他说着伸出六根手指正反比了比。 顾炼笑问:“一千二百两?” 张大山连连点头,“这还是我给你往便宜里说的。” “那好吧”,顾炼浑不在意道:“张大叔,我不太喜欢这院子里的布局,院中种树不好,刮风时容易扫掉屋瓦,要不您再换间院子我再看看?” 张大山立即苦巴一张脸,说道:“顾学子啊,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是我手边最后的房源了。” 顾炼摇摇头道:“张大叔可别欺负小子没见过世面,您是给人介绍房屋的老人前辈了,手中就这么点房源,我可不信。还是您觉得天热不想多跑了,还是您看不起我这穷学生呢?” 张大山忙笑道:“哪敢看不起您呢,国子监出来的,日后少说也是个七品的官老爷,我就是一个买卖人,可不敢。” “那这样吧”,他想了想说道:“一千两,我降也只能降到这里了。” 顾炼看了他一眼,点头:“行吧,大家都不容易。张大叔,那就这里了,我先给您一百两押金,这个地方您就别再带人过来看了,我下次旬休时就带人过来跟你去衙门办文书。” “行行”,张大山说道:“顾小哥,我做生意讲得就是个信誉,你便是不付押金这院子我也给留着。” 顾炼笑了笑,依旧从荷包中拿出一百两银票交给张大山,说道:“烦您给我写个收据。” 张大山连道没问题,袖中一掏就拿出纸笔来,走到梧桐树下的石桌边,弯下腰刷刷几笔就将收据写好,盖上手印。 交给顾炼时,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字写得不好,让您见笑了。” 顾炼拿起收据看了看,笑道:“没有。” 事情定下来,张大山就锁上门,还非常热情地要请顾炼去附近的小饭馆吃顿饭。 顾炼摇摇头拒绝了。 张大山想要趁人还没发达起来结交的心思落空,当下丝毫不气馁,心思一动,就想办文书时要不带着他家女儿一起去? 他家三姑娘长得漂亮又大方,如果和这顾学子结识了,说不定他还能多一个官老爷的女婿呢。 这么一想,张大山觉得日子太美了。 正飘悠悠地想着,忽有哭声喧嚣声传来。 张大山回神,朝旁边的一条胡同看去,只见一家门前从门内到门外或坐或跪着一长串人,其中又以女眷居多,周旁还站着五六个正在拉拽那些女子的太监。 胡同内的其他人家也都站着人朝那边看去,只是没人敢近前。 张大山一见这情况,就了然地叹口气。 “怎么,张大叔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同样停住的顾炼问道。 张大山点头,朝旁边看看,走近顾炼几步,低声道:“这应该就是前几天被下了大狱的那位户部何主事的家眷,看现在这情况,定是何主事的处置下来了,恐怕这些女眷都是要被贬入乐籍带进教乐司的,从今以后就从大小姐沦落成卖艺的女子了。” 何主事一案顾炼在监学中就知道了,户部拨往西南的赈灾粮被他和另一位刘主事联合当地官员贪进去一多半,致使西南地区民乱不断,这才引起朝廷官员的注意,组织大臣过去调查情况。 结果前几天才出来,何主事以及刘主事当时就被打入天牢,等候判决。 然顾炼并不相信两个小小九品主事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在这之后定有权力更大之人隐藏着。 顾炼看向那些或面容悲戚或一脸麻木或低头垂泪的女子时却没有半点同情,虽则这些女子都是无辜的,但是西南因为粮食断绝而饿死的灾民更无辜。 在那些女眷之中,有一个的反抗最为激烈。 就在这片刻,她挣脱两个架住她双臂的太监,惊慌恐惧地摇着头往院子里面退。 “求求你们,我不要做营妓,求你们放过我”,她哭喊道:“就是让我去做官妓也行的,王公公求求您了。” “快带走”,王公公的声音尖细而不耐,“大热的天,杂家没那闲工夫陪你们耗,告诉你们,最好老老实实上车,教乐司的日子也没那么苦。待你们学成能见客了,或是遇到好男人,还是有被赎出去的机会的。” 好几个女子的目光都因为王公公这一番话而动了动,但哭喊的女子依旧在哭喊。 张大山摇头叹气,“营妓可是最苦的啊。” 营妓就是军妓,朝廷每年都会往边关的城池送去成千上百的营妓,营妓的来源有的是民间采买,还有就是罪官女眷中那些姿色不出众者。 顾炼正要抬步离开,那个女子的目光却和他对上一瞬,他只觉浑身一震,便是面色紧跟着都有些发白。 那个女子的鼻子和嘴唇,都太像翩翩了,若非最先看到的是她的眼睛,顾炼一定会当场失态。 然即使这样,他心中也动了恻隐之心。 下一刻,顾炼迈动脚步,他今日为这个女子说话使她免入营妓之中,就算是为翩翩积福了吧。 “这位公公,小子国子监顾炼,有礼了”,他拱手施礼。 王公公先是惊讶,随即还是很客气地回了一礼,国子监的学子没人敢小觑,谁能保证如今的小小学子将来不会是朝中权要大员? “顾学子有何事?”王公公紧跟着问道。 顾炼看向那个脸颊不断地往下淌泪的女子,女子一愣,停止哭喊,忙跪拜下来哑声道:“求公子救救奴家。” 王公公有些了然,他笑笑,对顾炼道:“顾学子如果有看上的女子,只消在一个月后去朝霞楼寻访即刻。虽则朝廷有令这些编入乐籍的女子能够被赎出去,但现在可不行,何光明这事儿上面正注意着呢。” 顾炼笑着摆手,“公公误会了,在下偶然从旁路过,只是听这女子哭得悲戚,所以才想走过来多两句嘴。我看这女子虽长相平平,但却像是一个聪慧之人,送到苦寒的边关岂不是可惜?官妓常常接触的都是些文臣,只要她们懂诗词歌赋,长相平平也并无妨碍。” 刚才那些不敢近前的人此时也都围到跟前,听到顾炼的话纷纷应和。 那些跪着的女子中长相最为柔美的一个,此时猛然抬头看向顾炼,手指狠狠掐住掌心。 不过一个卑贱庶女,往日受父亲宠爱,便是这时也有人出手帮助,她凭什么? 王公公看看那女子,又看看顾炼,迟疑片刻后道:“看在顾学子的面子上,杂家就破个例吧。” 顾炼感激一笑拱拳,女子闻言顿时大声叩谢,其他的几个被选为营妓的也纷纷哭求起来。 王公公尖着嗓子怒喝道:“都老实点,再哭喊莫怪杂家动鞭子了。” “顾公子,顾公子”,那几个女子纷纷哭喊。 顾炼却没再放过去半个眼神,他从袖口掏出几两碎银递给王公公,“莫嫌弃,请公公喝茶。” 王公公笑了笑,“让顾学子破费了”。哪个学子不寒酸?只要这顾学子辉煌起来后还能记他这一份恩就行。 顾炼再次向王公公拱手,抬步离开。 “顾公子”,那名女子突然抹干净眼泪,看着他的方向喊道:“奴家何晓霜。” 顾炼转过身略一点头,再次迈动脚步。 一个个女子被拉到马车上,空无一人的何府被随即赶来的巡城校尉封住了大门。 这个胡同安静下来,燥热的风缓缓扫过脚印凌乱的地面,各家人都猫进凉爽的中堂,津津有味地谈论刚才发生在何家门前的事。 饭馆里,经过刚才那一出,非要硬拉着顾炼过来吃顿便饭的张大山好奇打探道:“顾学子,你刚才帮那姑娘,可是看上人家了?” 顾炼微微一笑,夹起面前碟子里的花生米,道:“没,只是突然想起家里的妹妹,心生恻隐罢了。” 顾明月一边给顾焕脸上擦药,一边说道:“焕大哥,我骗你干什么,我真的有钱。你就算去洛省,到时不还是需要找人跟你合作,你把我当成合作伙伴不就行了?” 顾焕抽着凉气道:“你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合作?” “什么洛省?”顾攀问道。 顾明月毫不犹豫地把顾焕刚才的一串话都告诉给自家爹,顾攀听了就拍桌子道:“不行,焕子,你要不听翩翩的,要不二叔今天绑也得把你绑到家。” 顾焕扭捏着不说话,等顾明月把他的一张脸都涂上药膏,他才开口道:“那就听翩翩的吧,二叔你不能告诉家里人我在这里的事。” “可以”,顾攀说道,“但你以后一个人在这里,必须得长心眼,少说话多做事。” 顾焕忙点头。 顾攀又道:“走之前我会到监学一趟,让炼小子每次旬休都过去瞧瞧你。” “别呀二叔”,顾焕摆手道:“这不耽误我兄弟读书吗?” 顾攀瞪他一眼,“你也知道耽误别人,自己还不注意着?” 顾焕忙道:“我以后都注意,再也不逞一时之气和人斗嘴了,那啥,就别麻烦景之了呗。” 顾攀说道:“若再惹事,你就回家去。” “是我惹事吗这”,顾焕低声嘟囔,随即大声正色道:“我知道了二叔。” 顾明月听到他爹提到顾炼,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见到展冥了,展冥和黄素他们是同窗,那他在外面,不就是说大哥今天也旬休。 “爹,大哥今天旬休,肯定出来帮我看房子了,咱们走之前去看看他吧。”顾明月便说道。 顾焕疑问:“什么房子?” 顾明月道:“我想在帝京买房子,让炼大哥帮我看着呢。焕大哥,待会儿我们先去卖过我的刺绣,就去找炼大哥怎么样?如果房子已经看好了,你以后就先住着吧,只当给我看房子呢。” “翩翩,咱真有钱啊?”顾焕好一会儿才问道。 顾明月眨眨眼睛,“焕大哥,我骗你干什么啊。等会儿买了刺绣,先借你一百两。” 顾焕听到一百两,差点从凳子上栽下来,看看他二叔,又看看堂妹,问道:“真行?” 顾明月点头。 顾攀无奈一笑。 顾焕激动地一拍桌子,又嘶嘶着把手收回来,看着顾明月道:“哥就跟你合伙了,以后摇柄水车每出一辆哥就分给你一半银子。” 顾明月笑道:“焕大哥,不用,你只要把我借你的还了就成。” “还”,顾焕斩钉截铁道:“我也乐意给。” 顾攀听着侄子和女儿,失笑,付过茶钱,说道:“走吧,先去把翩翩的刺绣卖了。” 三人起身要走时,正好说笑着走过来几个年轻人来喝茶。 “嘿,哥们儿,知道吗?上午有个傻逼挑战雷老去了,还直叫嚷雷老不看他的图一定会后悔。” “哈哈,这哪来的狂人?” “结果怎么样了?” “结果被胖揍了一顿,他先后悔了呗。大爷,来壶薄荷茶。” 听到这番谈话的顾焕气得直喘气,顾攀拍拍他的肩膀,道:“有志气就把你说的那摇柄水车做出来。” “到时候我非让他丫后悔死”,顾焕低声道。 … 容德绣庄大门前,顾焕一把拉住顾明月,说道:“翩翩,我这个样子就别进去了。” 顾明月看看他青青肿肿的猪头脸,说道:“走吧,没事的。” “我这不是怕吓到人吗?”顾焕道。 顾明月说道:“外面这么热,你再一晒脸上的药膏都顺着汗流下来了,快进来吧,咱们把刺绣给他们,拿了银子就走。” 顾焕看向二叔,“二叔,有这么简单吗?” 顾攀摇摇头,“我也没来过。” 顾焕路上已经听到堂妹说她一副刺绣能卖多少钱了,他现在还恍惚着呢,谁知道二叔竟这么放心。 注意到他们三人的小莲已经笑着接了过来,“翩翩姑娘,你来了,芙蓉锦鲤图绣好了?” 顾明月点头,拉着顾焕一起走了进去,她之所以定要顾焕一起进来,就是担心这个大哥趁她和父亲都不在一个人溜走。 小莲惊讶地看了眼猪头脸的顾焕,忍着笑把人带到里面。 “夫人正有客人,我先带你们在雅间里等会儿吧。”她说道。 顾明月点头,然后她就注意到了坐在大厅一个隔间里的展冥。 展冥也看到了她,然后放下茶杯起身过来。 “顾姑娘”,他说着向顾攀见了礼,“顾伯父,顾公子,你们来这里”,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闺女,这是?”顾攀问道,刚才见这小伙子在街上和他家翩翩说话时他就想问了。 或许是见得次数多了,或许是因为父亲堂哥就在身后,顾明月这时心情倒平静很多,却仍旧不想和展冥有过多的牵扯。 “爹,这是炼大哥的同学”,顾明月回头对父亲解释,然后对展冥道:“展公子的好意我们多谢了,不过并不需要你的帮助。” 顾攀咳嗽一声,人也是好心,丫头说话太不客气了。 展冥并无尴尬之色,笑笑道:“这样就好。” 顾明月见他竟然会笑,倒是稀奇地多看了他两眼。 展冥对顾明月点点头,笑意更温和几分。 “展学子,多谢你的好意了”,顾攀拱手道,“我这丫头不太会说话,你别介意。” 展冥说道:“伯父客气了。” 小莲见他们认识,就默默退后两步,这时见楼上夫人和夏姑娘携手出了雅间,便走到楼梯边道:“夫人,翩翩姑娘来了。” 李夫人忙道:“快请她上来吧。” 顾明月听到这边的声音,朝展冥一点头便走过去。 顾攀和顾焕也紧跟着过来。 夏雪见是他们,眼中带着几分疑惑看向李夫人。 李夫人只道:“这丫头的绣技可不在你之下,你先回去吧,放心,待会儿我就让人去给你祖母递帖子,明天便去拜见她。” 夏雪笑着点头,下楼梯时却是特意看了顾明月一眼。 这女子的父亲和大哥一看都是泥腿子出身,那么她一个农女,怎么会绣技不在她之下? 夏雪突然转过身,问道:“夫人,我能也看看这位姑娘的刺绣吗?” 李夫人微愣,看她一眼,点头笑道:“自然可以。” 顾秀冉正巧过来前面送绣娘们做好的刺绣,刚才就看见了顾明月三人,只是她知道出现在顾明月面前定又会遭到她的羞辱,所以才没有叫住他们。 此时闻听夏雪开口,她的眼睛蓦然就是一亮。 这位夏姑娘她见过好几面,也曾说过两句话,知道她是侍郎府的小姐,可因为继母不慈,才不得不做刺绣在这里寄卖。 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呢。 夏姑娘的刺绣许多人都喜欢,李夫人还说过,她的刺绣给人一种典雅雍容的感觉。她们若想绣出这个感觉,就要多读诗书,利用闲时间学学琴棋,如此三年,绣品中的感觉就有了。 所以这里的小绣娘都喜欢和夏姑娘说说话。 顾秀冉看了顾明月一眼,心中冷笑,你这样的是明月,人家夏姑娘该是什么呢? 明明就是和自己一样,不,比自己还差劲的乡下女子,凭什么在所有的事上都压她一头呢? 顾秀冉不服顾明月。 她这时便站出来,紧接着夏雪的话道:“翩翩,我也想看看你都绣出什么好东西呢。二叔…”,她的目光在顾焕身上停了一会儿,才叫了声:“焕大哥。” 顾攀直觉不喜侄女儿这句话,嗯了一声就不再多说。 顾焕说道:“看什么看,你不是这里的绣娘,怎么能到处乱跑?小雨呢?” 顾秀冉道:“在后院呢…” 李夫人这时对她们二人道:“都跟上来吧”,这个顾秀冉悟性不错,她是想好好培养的。 顾秀冉就看了顾焕一眼,什么也没说提起裙裾踏上楼梯。 顾明月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多说,心里却觉得这位李夫人好像从来都没尊重过她的意见啊。 穆蕴那次是,这次又是,每次都理所当然的就做主了。 顾明月暗想,下次或许要换家绣庄了。 李夫人并没有看出小丫头的心思,只是边走边和夏雪二人说着顾明月的刺绣特色。 打开芙蓉锦鲤图时,她对夏雪道:“你瞧,整幅作品构图针法,是不是无一不空灵飘逸?且翩翩绣的猫儿才更叫一绝。” “是吗?”片刻后,夏雪凝神细看才笑着问道。 顾秀冉却正满脸复杂地看着芙蓉锦鲤图发呆,到底为什么,顾明月哪里来的这些刺绣精品? 李夫人看她一眼,咳了咳,加大音量道:“当然了,翩翩曾在这里卖出过一条绣帕,不过当天就被岳阳公主的下人买走了。镇南候夫人陪送给她家大姑娘的那件,让许多人称赞不已的孔雀牡丹锦屏嫁妆,就是出自翩翩之手。你们年纪相当,也能聊到一起,日后可就绣技多加探讨。” 如果她手底下的绣娘能够学得顾丫头一二种针法,或是自己琢磨出来点,李夫人是很乐于见到的。 奈何这个丫头太固执,她怎么说都不能打动她过来容德绣庄。 听到她的话,夏雪沉默不语,顾秀冉扯扯嘴角,笑看向顾明月道:“翩翩,你真厉害。” 顾明月心底冷笑,之前对李夫人的好感荡然无存。不管这个人多么好,她都在心心念念想让她的绣娘学会自己的绣技。 她的绣技是妈妈亲手教授,是顾家辈辈传下来的,怎么可能这样说教出去就教出去? 李夫人并不知道此时的行为已经引起顾明月的反感,她让小莲把绣图收起来,笑着对顾明月道:“翩翩,这幅芙蓉锦鲤我还付给你一千两如何?” 这个并不如孔雀牡丹图耗费心神,一千两完全是顾明月沾光了,她也不欲与李夫人再多说,便点头道好。 顾攀和顾焕却都是震惊不已,没想到这么简单,一句话不用废就有一千两。 顾秀冉几乎把手中的帕子搅成绳,竟这么值钱竟这么值钱! 李夫人笑道:“你这点爽快和我倒挺像。” 顾明月微笑,爽快是很像,不然她之前也不会觉得这李夫人为人不错。不过啊,恐怕李夫人从来就没有拿她平等对待吧。 小莲很快像上次一样送来八百两银票二百两银子。 顾明月接过就要告辞,李夫人疑道:“翩翩,你这次不要绢布和绣线了?我还有一副刺绣想托你呢。” 顾明月笑道:“夫人,天热手拿针容易出汗,我这段时间不想绣东西了。” 李夫人有些失望,“原来是这样…不如你在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这儿冰还是不缺的。” 顾明月摇头,“多谢夫人了,我还是喜欢在家呆着。夫人,我就先告辞了。” 李夫人微皱眉,紧跟着笑着点点头。 她也有点看出来了,这丫头不高兴呢。 李夫人回想,也不知道哪里做的让这个丫头不高兴了。 顾焕接过顾明月手中的银袋子,掂了掂,小声对顾明月道:“翩翩,这感觉真棒。” 顾明月好笑地道:“那大哥帮我拿着吧。” “好嘞”,顾焕答应。 顾明月把银票交给父亲,三人便出了雅间。 小莲过去相送。 李夫人微微皱眉道:“顾家不是书香家庭吗?怎么有这么粗鄙之人?” 顾秀冉暗恼大堂哥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子,解释道:“我们家的男丁都去过学堂的,只是这个大堂哥从小就不爱看书。上次和我们一起来的炼大哥,现在在国子监读书,秋天就要考科举了。” 李夫人点点头,“我知道这个顾炼,是我们缯儿的同学,听说他极会作诗?” 顾秀冉道:“是的,大哥他四五岁的时候就会做诗呢。” 李夫人笑了笑。 夏雪这时道:“夫人,那雪儿就回府去了。” 李夫人拉过她的手轻拍两下,说道:“回去吧,我明天就去接你。不过雪儿…”她说着微顿,顾秀冉忙道:“夫人,我去送送翩翩。” 李夫人点头,看着她带上门,这才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你不想嫁你那继母的娘家侄子我能理解,但以后你却总逃不开婚事这一桩的。所以啊,自己别害羞,有看上的男子就告诉沁姨一声,我也能帮你参详着。若真不错,到时沁姨也好早早地给你备上嫁妆。” 夏雪听得又羞怯又感动,点头道:“我晓得的沁姨,小时候我娘就告诉过我,害羞的女子不会幸福,她最羡慕的就是您。” 李夫人闻言,眼圈发红,声音也略带了些哽咽:“哎,回去吧,以后就好了。” 夏雪下来时,却被小莲告知,陪她一起过来的展公子刚刚就走了,只留了句话说是有事。 夏雪问小莲道:“他是一个人走的,还是?” 小莲了然笑道:“展公子一个人走的。” 夏雪也笑了笑,闲话两句便告辞离开。 … 顾秀冉追出容德绣庄,喊了声:“二叔,翩翩。” 顾明月脚步不停,顾攀不知道侄女儿曾经对女儿做的那些事,便停下道:“怎么了冉冉?” 顾秀冉拿出一个荷包,递给顾攀道:“二叔,这是我上个月发的工钱,您帮我带回家吧。” “行”,顾攀接过,又问道:“可还有事?” 顾秀冉道:“我想和翩翩说两句话”,声音中透着些委屈可怜。 顾攀看看自家已经走出老远的闺女,不用问也知道她不乐意搭理侄女,便道:“有什么话等你回家后再说吧,我们还有事去办,先走了。” 顾秀冉缓缓点下头,眼中却满是不忿。二叔表面上对她不错,还不是更偏袒他自家的女儿?一看就是顾明月不讲理,却也不提半句。 跟上自家闺女后,顾攀问道:“翩翩,你和冉冉闹别扭了?” 顾明月哼了一声,懒懒道:“爹,什么叫我和她闹别扭了?她那一个心百多个孔的,我可不伺候。” 顾焕抱着银子,正想着自己的水车,听到这话也点头道:“那丫头太看碟儿下菜了,见到炼小子那都是一口一个大哥亲的不行,到我这儿,好多时候都懒得搭理。就像今天,我脸都成这样了,也没见那丫头问一句。” 顾攀说道:“瞧你俩说的,怎么说都是自家人,该说话还得说话。” 顾明月冷哼一声,差点没把上次顾秀冉直接拉她出来顶缸的话说出来,但她又清楚自家爹的脾气,听到这事儿不会把顾秀冉怎么样,铁定会把她爹揍一顿,到时被三婶儿缠上,又是说不清的麻烦事。 这时已是午时正了,耀眼的太阳炙烤着路面,街上的行人不是回家吃饭去了就是坐在路边的茶棚子歇着。 顾攀左右看了看,说道:“前面有家面馆,咱们去吃午饭。” 从没一下子抱这么多银子的顾焕有些紧张道:“二叔,这么多银子呢还有。” 顾攀笑道:“焕子,你这可不行,以后赚的银子多了还能睡着吗?” 顾焕嘿嘿一笑道:“二叔,要我自己挣的,我绝对不会这么紧张,这不都是翩翩挣的吗?”早知道翩翩这么厉害,他之前还折腾什么啊。 顾明月不知道这是怎么一个道理,只笑道:“没关系的焕大哥,我的也不用紧张。” 三人说着走进面馆,顾攀进去就道:“先上一壶茶来。” 展冥停住脚步,看着眼前小小的面馆踌躇片刻,然后抬步离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着他们,是不放心这位顾姑娘?可是她身边父兄都在啊。 展冥摇摇头,自从那次见过之后,他就总会想起她,今日见到,他又总想和她说话。 展冥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不过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家业还等着他振兴,叔父还被贬在南海之滨,他不能因为这些无足小事分心,以后自己还是少出监学吧。 看到从一家小饭馆走出来的顾炼时,展冥犹豫片刻,走过去道:“顾兄”。 顾炼奇怪道:“展兄?有事?”他和这展冥可不熟,除了因为展大人对他诗才的赏识而说过几句话,在监学中碰见也没打过招呼,今天真是稀奇了。 展冥道:“在下刚才遇见了你的堂妹和她父亲,还有一个被打的满脸青肿年轻男子,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 “翩翩?”顾炼心头一跳,忙问道:“展兄在哪儿遇到他们的?” 展冥道:“就在不远处的蔡家面馆。” 顾炼抱拳道:“多谢展兄告知”,随即大步离去。 展冥继续向监学走去,心中却越来越不舒服。 监学里有人在弹奏关雎,悠扬的琴音飘飘悠悠传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展冥突然就察觉到自己的心意,那天看到抱着包袱坐在路边的那个女子时,他就心动了。 然后她抱住他,他浑身僵硬,直到今天再见,他都因为那时的心动,想要和她接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展冥低声自语,眼中有笑意泻出,恐怕这个不是“淑女”。 … 顾炼赶到蔡家面馆,顾攀三人刚好吃过饭从里面出来。 看见跟在二叔身后的翩翩,顾炼的眼睛明亮至极。 “翩翩”,他上前一步,又对顾攀道:“二叔,你们过来了怎么不去找我?” 顾攀笑笑,“这不是担心打扰你读书吗?” “没事,我们今天旬休”,顾炼说着走到顾明月身边,伸出手,笑道:“包袱我来拿。” 顾明月突然才发现大哥真是越来越美男子了,她笑嘻嘻地把包袱递给他,说道:“大哥,你怎么知道我们来帝京了?” “刚才遇到展兄,他告诉我的”,顾炼接过包袱,自然地牵住她的手。 顾焕见这兄弟像没看见他似的,不由指指自己鼻尖,问道:“兄弟,哥这么大一个人没看见?” 顾炼看他一眼,难掩惊讶道:“焕哥,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顾焕:…敢情人刚才真没看见他啊。 “被揍的呗”,顾焕说道,“兄弟,我告诉你,你可得好好读书,以后咱出门好歹也是个有后台的。” 顾攀顿时就斥道:“瞎说,炼小子读书好,以后若是做了官,咱们都不能打着他的旗号乱行事。” 顾焕忙抬手道:“二叔,我就过过嘴瘾。” 顾攀见天上的太阳依旧很毒烈,便带着三个孩子走到不远处的茶棚坐下,要上几大碗乌梅茶,一边歇凉一边说话。 卖凉茶的摊主虽然累得满头大汗,脸上的神情却很欢快。 身形麻利地托着一大盘凉茶送来,摊主爽快地喊声“您的茶,慢用”便又转回去接待另一波客人。 顾攀一口气喝下一大碗凉茶,叹道:“今年这天真是热。” 顾炼说道:“听说西南现在还是连阴雨,我们这里却一滴雨都不得”,他的眼光同时也注意着顾明月,见她喝下足有半碗的凉茶了,便提醒道:“翩翩,你身体弱,凉茶不要多喝。” 顾明月刚吃过面条,正觉得渴呢,后背恐怕都被汗打湿了,听到顾炼的劝阻,就有些不乐意。 顾攀看看自家闺女,心想这么热的天喝一碗凉茶也没什么,便道:“没事儿,在家也是这样。”又嘱咐顾明月道:“别喝太急,悠着点。” 顾明月笑眯眯点头。 顾炼笑笑不再多说,心口却像被人用手狠狠地拧了一下,酸痛酸痛地很不舒服。 顾焕喝完一碗又叫了一碗,这才觉得有些凉意了,他把碗往桌子上一放,说道:“看来,我必须得快点把摇柄水车做好了。” 顾炼听得奇怪,便开口相问。 顾焕想了想,就把自己的想法大致说了说。 顾炼听后并不如旁人一样认为不可能而嘲笑,他点头道:“如果这种水车真能做出来,必是福泽后世的好事,焕哥,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我能帮上的一定帮。” 顾焕笑道:“就知道你小子的书没白读,说起来,我还真有个事儿得问你。” 顾炼道:“你说” 顾焕道:“这帝京哪有便宜房子租,什么地方有树漆卖,还有哪有防水木头卖没有。” 顾炼想了想道:“西城靠近码头那一段的房子是最便宜的,至于树漆和防水木头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离这儿有两条街的柳氏木材行是帝京最大的木行,我们可以去那儿问问。” 顾攀道:“炼儿,翩翩让你看的房子你看好没有。如果看好了,我们今天去把文书办了,到时让焕子住在那房子里岂不方便。” 顾焕忙摆手道:“二叔,我想了想,我做木工,整天弄得尘土飞扬的,以后房子还怎么住人?” 顾明月道:“打扫一下就行了呀,你租别人的不是白花钱吗?” 顾炼只觉心口哽哽,这丫头怎么对谁都这么上心?他便说道:“翩翩,我看了一上午,还没看准,今天也晚了,等下次你早点过来,咱们一起过去看看再说吧。” “就是,买房子可是大事,得慢慢凑,不能急。”顾焕点头道。 “那就按你们说的”,顾攀想了想道:“我走之前跟你们一起去看着,先帮焕子把住的地方弄好。” 顾焕也没矫情地说不用,都麻烦二叔这么多了,这一时再客气就难看了。 顾明月见他们都说完了,自己也觉得身上凉爽下来,便掏出药膏,对顾焕道:“焕大哥,该擦药了。” 顾焕想起上午被翩翩擦药的经历,真心不是一个疼字了得,未语就先抽口凉气,却还是呵呵笑道:“麻烦翩翩了。” 顾明月打开药盒,站起身一边给他擦一边说道:“你自己记着,这药一个时辰就得擦一次。还有,如果哪里疼你别不说。” “哎,行,知道”,顾焕答应。 顾炼看着翩翩站在顾焕跟前给他一点点的擦药,只觉脸上的笑容都是僵的,越看越觉得顾焕那张猪头脸不爽快至极。 ------题外话------ 超过一万字了哦,快点订阅吧。话说这三天订阅量成递减趋势,??。 091 悠然 顾攀看看侄子脸上还青紫的地方,不放心道:“焕子,咱待会儿还是去医馆让大夫给看看吧,身上哪有伤我们也不知道。” “不用”,顾焕伸出手摇了摇,“二叔,我除了肉疼啥事儿也没有,你就放心吧。再说了,我能吃能喝的,您看着也不像有事的样子,对吧。” 顾攀知道侄子的心思,说道:“看大夫花不了几两银子。” 顾焕坚持不去,这也太丢人了。而且那些大夫要钱的时候可一个比一个黑,没挣到钱先花进去几两,他真丢不起那人。 顾明月帮顾焕擦好药,顾攀付过茶钱,四人就向西城码头而去。 顾炼依旧牵起顾明月的手,顾攀注意到了,只微皱眉头,却并没有多想。 走着走着,顾炼就带着顾明月落后前面的顾攀和顾焕十几步远。 顾明月热得两眼昏昏的,也没注意到。 顾炼本想和她说会儿话,看见她的样子,不由把手放在她脸上碰了碰,只觉触手热乎乎的,担心她中暑,顾炼忙叫住了前面的二叔。 顾攀见闺女被热成这个样子,什么也没说就沿着路问起哪有马车可租。 顾炼和顾焕则把顾明月带到路边的树荫下。 顾明月摇摇头,清醒一些,说道:“我没事。” 顾焕拿手给她扇着,责备道:“翩翩,你还说我呢,你自己不舒服怎么也不知道说话?” 顾明月道:“我真没觉得哪不舒服啊?” “还没觉得哪不舒服?”顾炼的语气也很不好,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语气更为严厉,“你的脸都红成什么样子了?” “什么样子?”顾明月问道。 “红屁股”,顾焕万分严肃道。 顾明月失笑,顾炼却是皱眉。 片刻后,顾焕又跑着去给她买来一碗凉茶,为了能端过来,直接把碗钱都付了。 然顾炼却抬手挡着不让顾明月喝,“翩翩身体本来就弱,刚才已经喝过一大碗了,再喝身体受不住。” 顾焕说道:“这么热的天喝两碗凉茶怎么了,你怎么婆婆妈妈的?” 顾明月说:“我喝一口润润嗓子吧。” 顾炼坚决道:“不行。” 顾焕抬手就要把顾明月拉过来,还说着:“翩翩,来喝一口,他管不着。” 顾炼再次挡住,正色道:“焕哥,我是为翩翩身体着想。” 顾焕脸色不好看道:“我就是害翩翩了?炼子,你管得是不是有点多啊。” 顾炼一瞬间握紧双拳,炎热的空气中有种一触即发之势。 顾明月都不知道两个大哥说着说着怎么就火了,只好道:“我不喝了。” “不行,喝一口能怎么着。”顾焕不愿意了。 这时顾攀带着一辆马车过来,招呼他们三个快上车,顾炼这才一语不发地带着顾明月过去。 顾焕一口气把凉茶喝完,碗就随手往墙上一摔跟了过去,对于顾炼把翩翩占住的行为非常不爽。说到底他爹和二叔才是亲兄弟,翩翩和他这个堂哥才是更亲的。 马车速度很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西城码头边上。 顾攀找到中人,给顾焕找好住的地方把一切都安排的差不多后,已经是酉时左右了。 不过现在天长,太阳还老高地挂在西边天空上。 顾攀嘱咐顾焕几句,便带着顾明月去码头边坐船。 顾焕和顾炼送着他们来到码头上。 看着他们坐上船,顾炼由不得就喊了一声“翩翩”,在顾明月答应后,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停顿片刻道:“路上别偷喝凉茶。” 顾明月好笑地答应。 顾攀摆手道:“你两个都回去吧,放心,我们到家天还黑不了。” 两人答应,直到船开远了,顾焕才道:“船上哪来的凉茶,炼子,你被晒晕了吧。” 顾炼淡淡一笑,说道:“焕哥,你可要好好做摇柄水车,不然第一个没脸见的人就是翩翩。” 顾焕摆摆手,看着顾炼道:“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不对劲儿?比二叔都能做翩翩的主啊?” 顾炼笑道:“那是翩翩明白我是为她好。” 顾焕切了一声,转身就走,同时大声道:“回去了。” … 下船时,顾攀发现半道上就窝在他怀里睡的闺女怎么叫都叫不醒,伸手挨挨闺女的额头,一片热烫,他心里就是一咯噔,抱起闺女就往镇里的医馆奔去。 大夫看过后,笑笑说:“顾镖头放心,令爱只是身体疲虚,再加上天热才会这样,我给她开上一副药喝了,再睡一晚,保管什么事也没有。”当即就写下药方,让伙计煎了来。 顾攀闻言大松一口气,等药送来放凉后喂闺女喝下,半个时辰后果然退了热,他这才放心地背着闺女出了医馆。 此时天色已经大黑,女儿还在沉睡着,顾攀想了想便转去老丈人家,从他家赶辆马车回村去了。 到家时,果然顾氏还没睡,顾熠也醒着,正和母亲、表哥三人在院里乘凉。 听到门外传来马蹄声,三个人都急忙过去看。 见果真是顾攀回来,顾氏放下担心,责备道:“找不到焕子你们就不知道早点回来啊?不知道家里的人担心呢。” 顾攀停下马车,进去把还在睡着的闺女抱出来,说道:“翩翩热着了,在船上睡着的,到镇上我怎么叫都叫不醒,这不就去了医馆,这才耽误了时间。” 顾氏忙过去帮忙扶住,问道:“有事没?要知道这样就不让翩翩跟着去了。” 顾攀道:“大夫看过了,药也喝了,没事,睡一觉就好。” 顾熠和吕天翔也都担心地过来问怎么样。 顾氏摸摸女儿的额头,没觉得热,见她睡得也安稳,就道:“没事,你们都回去睡吧,别吵醒翩翩了。” 吕天翔见表妹没什么事,便道:“我去把马车赶到院子里来。” 顾熠跟着父母把姐姐送到房间后,趴到床边一看,姐姐果真睡得香甜,就看向父亲道:“我姐姐是累着了?” 顾攀摸摸儿子的小脑袋,点头:“天不早了,熠儿快回去睡,明日别耽误上学堂。” 顾熠答应一声,又跟着问道:“爹,你们找到焕大哥没有。” 顾攀说道:“找到了。” 一旁的顾氏就问:“怎么样,焕子在那儿有活做?” 顾攀摇摇头,低声道:“幸亏我和翩翩去了,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孩子正被人打呢。” “谁打我大哥”,顾熠气道,声音也有几分增大。 顾攀看看床上的女儿,对妻儿道:“咱们去外面说。” 吕天翔已经把马车卸下,牵着马儿到后院喂上了饲料,这时也做过来听姑父讲他们这一天在帝京的经历。 待顾攀的话说完,顾氏就忍不住道:“这雷府的人也太没道理了,焕子被打的事告诉大哥大嫂吗?” 顾攀想了想,说道:“说一声吧,这又不是咱自家孩子。” 顾熠听得也很生气,这时听爹娘说完正事,便气呼呼地道:“等我以后做了官,谁敢打咱们家的人我就让人打他们板子。” 吕天翔好笑地揉揉表弟的脑袋,说道:“行,不过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回房间睡觉。” 顾氏也道:“都什么时辰了,快去睡。” 顾熠无奈地叹口气,起身后拱手告辞回房。 一系列幼稚的成熟行为弄得三个大人好笑不已。 这里,顾攀夫妻和吕天翔又说了好一会儿才各自回房睡去。 夜色安宁静谧,虫声唧唧透过窗纱传到房内,却丝毫没有影响床上女子的睡眠,月色洒在她牛奶般嫩滑的肌肤上,为她的睡梦增添一份柔和色彩。 同一片月下,穆蕴正坐在府中的临水凉亭中乘凉。 凉亭四角各挂着一个大灯笼,把亭子内部照耀地十分明亮。 穆蕴一手端着小巧的白绿色茶杯,一手拿着一本诗集随意地看着。 看着看着,他捏捏眉心放下诗集,站起身走到亭子边临水眺望,不期然又在水中看见一轮圆月。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看什么什么是明月?”他有些好笑地想道,一抬头,天上一轮素辉淡淡的月亮又映入眼中。 穆蕴抬手支住亭柱,看着如此好的月色想,自己若不应景做首诗岂不辜负这样的美景。 他握拳放到唇边轻咳两声,看着天上的明月低声吟道:“回首…顾明月,顾明月翩翩,翩翩何所似。” 刹那间他眼中的笑意在素辉之下更显灼人,然后他大笑道:“好诗,好诗。” 曙色透过窗纱映在房内,顾明月睡足醒来,却觉得身上酸痛,懒懒地赖在床上不想起来。 太阳渐渐升起,顾氏做好饭还不见女儿出来,便走到窗边敲了敲,问道:“翩翩,起来没有,要吃饭了。” 顾明月答应一声,“我马上起。” 顾氏听见,笑着走开,估计昨天真累到丫头了,都这个时候还没起来。 顾明月穿上衣服随便梳了一个发髻便开门出来,顾熠猴子一般窜到她跟前,笑话道:“姐姐懒虫。” 顾明月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颊,“熠儿,姐姐忘了给你带笔了”,她说着走去厨房。 “没关系,我们再过十一天旬休,娘说了到时我们一家都去帝京玩。”顾熠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顾明月倒没想到弟弟这么想得开,一笑后也不再逗他,说道:“笔就在我床边桌上的包袱里,自己去拿吧。” “就知道你是骗我的”,顾熠欢呼一声就往姐姐屋里跑去。 吕天翔打完一套拳,回来洗脸时就看见神情恹恹面带瘁容的表妹,心中有些担心又莫名觉得表妹这个模样异常招人喜欢。 他不由得就走过去道:“翩翩,你感觉怎么样?怎么看着你还是没劲的样子?” 顾明月道:“昨天那么热我又走那么多路,还没歇过来呢。” 吕天翔轻声一笑,摸摸她的头道:“那赶快吃饭,吃过饭再回去躺会儿。” 顾明月点头,问道:“表哥,你练完拳了?” 吕天翔索性也不去洗脸,跟她说起话来,“是啊,我可是一大早就起来了,等有机会耍拳给你看。” 顾明月无语,你在我家练拳,我天天都在看啊,不过听他话里的意思,是要回家去了? “可不得回家了”,吕天翔说道:“我都在你家住好几天了,我这腿也差不多好了,回家准备准备就去衙门报到。” “那个荷包我做好让我爹去镇里的时候给你捎过去吧?”顾明月道。 吕天翔道好,又嘱咐道:“翩翩,你可得给我用心做。” 正说着话,顾氏已和顾攀把饭菜都端上了桌,喊他们过去吃饭,吕天翔便急起身去洗脸。 早饭后,吕天翔驾着马车回镇上。 顾家里,顾攀送着侄子出了村,就转到自己地里看看,回到家时一脸的愁容。 顾氏正在打扫院子,见他愁着一张脸,不由问道:“怎么了?” “才浇过地几天啊,麦苗一大早就蔫蔫的。”顾攀拉把椅子坐下来,叹口气道:“今年不会真像翩翩说的一样,要大旱吧。” 顾氏也叹口气,挥动着扫帚,说道:“真要旱我们也没办法。”浇水浇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庄稼都旱死。如果再旱的厉害,还要担心人喝的水够不够呢。 顾明月正坐在桌边画绣图,听到爹娘的对话,心中无奈地叹口气,她放下笔走出房门,问道:“爹,你跟瓦匠说好了没有,什么时候修葺咱们家的墙?” 顾攀说道:“明天那些工匠就过来,闺女,身上感觉好点没?” “好多了”,顾明月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说道:“爹,跟咱们家比较好的人家谁家粮食存的不够或是没存的,都稍微提醒一下吧,我觉得这个夏天都不会有雨。而且炼大哥也说了,西南一直在连阴雨,那里肯定都是灾民,这两个多月过去了,应该也会有人逃荒逃到这附近了。” 顾攀沉重地点点头,“咱们也只能说一声,不能多提。” 顾氏扫好院子,便也坐了过来,说道:“跟咱们家比较好的谁家不是精细人,基本上都不用说,除了错对门你三弟家。” 顾明月想说不用管他们家,可又想三叔家里并不止一个顾秀冉,便只道:“我觉得三叔三婶很可能不会听信我们的。” 顾氏道:“这我们就不管了,反正我们该做的都做了。” “对了翩翩”,顾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厨房里那个小坛子里你装的什么,怎么一直在那角根儿放着?” “什么坛子?”顾明月的坛子很多,根本不知道母亲说的哪个。 顾氏好笑,起身就去厨房给她搬出来,放到距离顾明月不远的饭桌上,道:“就是这个,娘刚才收拾厨房,闻着这里面倒是香香的,是什么又闻不出来,也不知道你这现在能打开看吗?” 顾明月看着这个黝黑的大肚儿坛子,一时也想不起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她想做的好多东西,都需要提前一两个月准备起材料,而她做花酱做茶存放霜水都是用的这种坛子,一时间还真分不清了。 顾攀见女儿答不出来的模样,不由笑道:“我看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翩翩自己也想不起来了。” 顾明月却是站起来只在那坛口轻轻一嗅,便已了然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爹,重要的很呢,谁说我想不起来了”,她笑道,“这是我一个多月前拿茶油泡的许多野花。” 顾氏奇道:“你用油泡花做什么呢?” 顾明月掀开坛口,果见上面浮着一层清亮的油脂,不由笑道:“好了,娘,我泡着个是拿来做香皂的,过几天我们就有香皂可以用了。” “什么香皂?”顾氏满脸疑惑。 “用这油做肥皂,里面咱闺女又泡那么多花,自然肥皂就成了香皂呗。”顾攀大手一挥,十分了然地道。 顾明月好笑不已,却不得不点头:“爹,你真厉害,就是你说的这个样子。你什么时候去镇里,帮我再买几斤甜杏仁儿油、香榧油、火碱、羊乳、牛乳。” 顾氏惊讶道:“这个肥皂还用羊乳牛乳?” “不仅用羊乳牛乳”,顾明月道:“还可以添加白芷粉、绿豆粉或者薏仁粉,这样对皮肤好。” “什么皮肤好?”顾氏听着这奇怪的词,心里就明白闺女定是在梦里学会的这些东西。 “嗯”,顾明月想了想,说道:“就是洗洗脸就白白的。” 顾氏听了,和自家男人对视一眼,两人都笑起来。 片刻后,顾攀才道:“我闺女的脸不洗也白白的。” 阳光下顾明月的面庞白皙瓷滑,让人看着就有种捏捏掐掐的想法。 顾明月强调道:“用过还会香香的。” 顾攀哈哈笑道:“行,我闺女想用的东西爬山涉水也得买去。翩翩,你要是急着用,爹一会儿就借车去镇里给你买来。” 顾明月暗想今日家中也没事,到明天就有瓦匠过来修墙,爹肯定好几天都走不开,就点头道:“好吧,早知道就让表哥晚点走了。” 顾攀说道:“那样爹回来的时候不还得借车,你把你需要的东西好好想想,爹先去你昆叔家借牛车去。”说着起身出去了。 顾明月把自己需要的东西一琢磨,还真不少。昨天在容德绣庄她也没要绣布,本就打算去镇里买的,绣线也有两种颜色不足,这些镇上若有,都让父亲捎来吧。 顾氏听她还需要几尺素绢做绣布,便道:“待会儿我跟你爹一起去,布线这些东西他可买不好。” 若不是身上懒懒的,顾明月也想一起去,听到娘的话,就点点头。 顾攀很快赶着牛车回来,知道妻子要跟着一起去,顿时就松口气道:“你跟着一起去正好,刚才在路上我还在寻思,闺女要的东西我买漏了怎么办呢。” 顾氏就道:“我也怕到时漏了哪样,翩翩,这样吧,你先去把你需要的东西写下来,娘回房换身衣服。” 顾攀跟着闺女一起去了房间,见她写一样就问:“这个要是没有,能用什么代替?” 写到最后,本来十几样东西愣是增加到二十几样。 夫妻两个出发的时候已经是巳正了,顾氏便嘱咐道:“我跟你爹可能要到下午回来了,中午你和熠儿自己做着吃吧,用火的时候小心点,橱柜上边还有几朵香菇,墙上有腊肉,篮子里还有几个新鲜茄子,做茄盒吃也行。” 顾明月耐心地听着,末了点头道:“放心吧娘,我和弟弟不会饿到的,你和爹买好东西可以去刘家瓦子听场书再回来。” “你个贫嘴丫头”,顾氏笑道,虽然知道闺女的厨艺比她都好,一出门就还是忍不住地唠叨。 坐上牛车,顾氏对女儿摆摆手,道:“关好门回家去吧。” 顾明月答应,关上门回到房里,接着画桌上才画到一半的松鹰木棉图。 这是她准备绣的下一副绣图,这幅松鹰木棉绣好之后,更适合装裱成客厅中悬挂的图轴。 松鹰木棉图针法灵活,用色丰富。绣线需用到正红、橙红、草绿、深色赭、蓝灰、黑白等十几种,顾明月目前正缺草绿和蓝灰两种绣线。 然而这幅绣品用到的针法并不太多,但对绣者的技艺却有很高的要求,要能做到不露针脚,使各种颜色渐变铺排,自然浑成。 曾经妈妈曾在上海出售过一副松鹰木棉图轴,被一名法国人以六万七千法郎的高价买走。 想起当时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人对这幅绣品的惊叹,顾明月眼中浮现笑意。 画了半个时辰,顾明月便搁下画笔,洗手去厨房做饭。 不过出门时她看到窗台上的鱼缸,这才想起今天还没给两只鱼换水。 顾明月又转回来,端着鱼缸出了房门。 给鱼缸换好水之后,她就把鱼缸直接放在树荫下的桌子上,又拿些米花投到水中几颗,她才转身回到厨房。 刚刚洗好米,就听到外面有敲门声。 顾明月过去开门,一身碎花衣裙头系同色三角巾的顾秀梨俏生生的立在门外。 顾明月笑着迎她进门,内心却在感叹,快嫁人的女子就是不一样,哪哪都透着一股特别的活泼和俏丽。 她奶奶也挺会调养人的,梨梨姐眼见着一天比一天漂亮。 顾秀梨手提着一个竹篮,走进来道:“家里后院种的甜瓜下来了,送几个来你们尝尝。二叔二婶没在家吗?” “谢谢梨梨姐”,顾明月接过篮子,说道:“我爹娘去镇里了。” 顾秀梨倒也没多问,见桌子上的一条金鱼一条锦鲤却是惊奇不已地跑过去看,两条鱼儿正悠悠闲闲地吃食,她看得喜欢异常。 “翩翩,哪条是熠儿在河里抓到的?”顾秀梨转头向着厨房的方向问道。 顾明月把几个大甜瓜倒在筐子里,提着篮子出来,说道:“金色的那条。” “嗯”,顾秀梨把手指伸到水中碰碰小鱼脑袋,笑道:“这两条鱼相处的还不错嘛,也不争东西吃。” 顾明月道:“我每天都给它们喂足够的食物,自然就不争了。梨梨姐,我家的桃子熟很多了,给你摘些吧。” “我早就想你家的桃子吃了”,顾秀梨笑道,“你不说我也准备给你要呢。” “我爹本来说等桃子再熟一些才给你们送呢”,顾明月说着走出院门。 顾秀梨也不再看鱼,跟出来一起摘那满枝的桃子。 “奶奶用你们的桃核在我家门口种的那株桃树下一年就能结了”,顾秀梨边摘边说道,“这种桃树也太难成活了,奶奶种下那么多就长成那一棵。” 顾明月笑道:“不过到时候梨梨姐吃桃子还是不方便。” 顾秀梨反应过来,脸色顿红,上前捏了她好几下才罢休,又羞又恼道:“翩翩,你现在还是这么皮猴,吃个桃子都能笑话我。” 顾明月不着痕迹揉揉被大堂姐激动之下捏得发疼的手臂,笑道:“我可没有笑话你,实话实说还不许啊。” 姐妹两个又是一阵笑闹。 可能是听到她们在摘桃子,旁边好几户人家的小孩子都跑了出来。 小孩子看着她们却不好意思接近,顾明月便招招手道:“良子,你们过来吧,给你们桃子吃。” 几个小孩子一听,都嘻嘻笑着跑到近前,一个个喊道:“谢谢翩翩姐。” 顾秀梨佯怒道:“就不谢谢梨梨姐了?” 小孩子们又道:“也谢谢梨梨姐”,却有一个调皮的小男孩吐吐舌头道:“又不是你家的桃子,干什么要谢谢你。” 顾秀梨哭笑不得,说道:“好你个臭蛋,我给你摘下来没有?” 旁的小孩子都起哄道:“不给臭蛋吃了。” 臭蛋差点急哭,抓耳挠腮好一会儿,才嬉皮笑脸道:“谢谢梨梨姐。” 顾秀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递给他三四个白里透红的桃子。 臭蛋这回更加真心实意地道谢。 顾明月在一旁看得好笑不已。 小孩子们得到桃子,一个个就捧着跑开了。 篮子快装满时,顾秀梨便不让再摘。 顾明月又放进去几个这才作罢,送走顾秀梨,她便快步回到厨房做饭,这个时候,弟弟已经快下学了。 顾明月还炒着菜的时候,顾熠就回来了。 见姐姐一个人在家,他忙放下书包就进来厨房帮着烧火,顾明月担心烤着他,说道:“马上就好了,熠儿去洗洗手准备吃饭。” 顾熠踮脚看看,这才答应一声,洗过手又转回来问道:“爹娘去镇里做什么?” 顾明月笑道:“给我买东西呀。” 顾熠的话一刻也不停,接着又问道:“姐姐要什么东西?” “好多呢”,顾明月也不嫌烦,一边往外盛菜一边和弟弟闲话。 “姐姐要做什么好吃的吗?”顾熠眼睛发亮地问道,同时帮着拿碗盛饭。 “不是,是好用的”,顾明月笑道:“到时候姐姐也给熠儿做一块清爽的。” “什么什么?”顾熠连连问道。 “做好你就知道了”,顾明月说着端着菜走了出去,“熠儿,你把饭端过来。” 顾熠答应一声,捧着两碗米饭蹬蹬地跟了过去。 午饭过后,顾明月把大堂姐送来的甜瓜洗出来一个,剩下的则盛在竹篮中吊在井里,等父母回来后吃。 奶奶种出来的甜瓜向来个儿大瓤又甜,顾明月把洗好的甜瓜切开,和弟弟分食。 顾熠捧着半个红壤甜瓜,嗷呜下去就咬下一大口,含含糊糊地道:“好甜。” 顾明月把手帕递给他,好笑道:“还有四五个呢,够你吃。” 顾熠怕弄脏姐姐的手帕,便不接,吃完甜瓜后把手脸一通洗,擦干净后就背起书包向学堂跑去。 顾明月紧跟过去提醒他:“熠儿,你慢点,才吃过饭不要跑,不会迟到的。” “知道啦,姐姐你回家吧”,顾熠转过身向她挥挥手,倒着走了两步才又转回去。 顾明月把厨房收拾好之后,便又回到房里继续画松鹰木棉图。 顾攀夫妻回来时已是日影西斜。 顾明月一听到门响就放下手中正在做的荷包跑出去迎接。 门外,顾攀正把一包东西提下牛车,见到闺女出来,他就笑道:“翩翩,你看看,爹还给你买了一瓶玫瑰果油。” 顾明月欣喜地接过来,打开瓶塞一闻,果然有一股极淡的玫瑰香味,不由道:“谢谢爹。” “快把这些东西都拿到你房里去吧”,顾攀满脸的笑意,提醒道:“牛乳羊乳在那两个白瓷坛里,拿的时候小心点。” 顾氏从车上提下一个分量不轻的包袱,忙说道:“翩翩拿那几瓶油就行,这两个坛子我来拿。” 顾明月见她娘拿的东西也不少,还是抱起了一个白瓷坛子。 一应东西都拿到家里之后,顾攀从后院拿上一捆草料,便要去还牛车。 顾氏在屋里正和女儿看她额外带的做衣服用的薄布料,透过窗户看见,便喊了顾攀一声,说道:“你给翩翩她昆叔摘点桃子带上,总用他家的牛车,不能回回都空手。” “哎”,顾攀心想还是妻子心细,丝毫不嫌烦地又回到厨房拿篮子摘桃子。 顾氏笑笑,对女儿道:“你爹这个人就是大咧咧的。” 顾明月笑道:“这不是有娘提醒着呢。” 说着便又看起了布料,顾明月问道:“娘,你怎么给我扯这么多布?” 顾氏有些不好意思道:“娘这不是看到他们布庄新进来的这些布料都挺好的,透气又凉爽,颜色也好看,还没觉得就买了这么多。瞧这葱绿的,这个时候穿也显得清新。这水红的喜庆又趁人,做出来正好等你大姐出嫁的时候穿。” 顾明月不由地笑了:“娘,梨梨姐嫁人,我穿什么红色衣服啊。” 顾氏道:“又不是正红,喜庆日子怎么就不能穿了。”想想又道:“你若是不喜欢,那穿这雪紫的。” 顾明月也不在意穿什么,便道:“什么都好。娘,你和爹还有熠儿怎么不多扯两身啊,我的衣服已经够多了。” “怎么没扯”,顾氏道:“男人家的衣服就那几种颜色样子,翩翩,你看娘扯的这身老缃色布料怎么样?” 顾明月拿起布料在母亲身前比了比,笑道:“好看呀,做成上下两件式的衣裙吧。” “娘也是这个打算”,顾氏说道:“我多扯了两尺,做成八幅裙,送你梨梨姐出嫁时我就穿这身了。” “翩翩,你给娘看看,这裙面上绣些什么比较好。”她又问道。 顾明月想了想,说道:“绣几朵芍药吧,上衣袖口领口绣成芍药花瓣,要不我给娘绣吧。” “不用”,顾氏忙摆手道:“上次给我们做衣服你都是熬夜做出来的,娘不耽误你这时间。芍药花娘见过,可不会画,你只把花样子给我画出来就成,娘这段时间也没事,两天就绣出来了。还有你那衣裙上都要什么话也画出来,娘一并给你绣了。” 顾明月道:“花最好绣,一点都不费事,我给娘绣吧。上次那件衣服做得快,都没绣什么。而且我这两天想歇歇,不想做绣品。” 顾氏点点头,“行,你不想做了再交给娘,我就先把你弟弟和你爹的衣服做出来。” 母女两个又说了会儿,听着外面顾攀回来了,这才把布料收拾起来出得门来。 顾攀见井里吊着东西,拉出来一看是一篮子甜瓜,就笑道:“还是我家翩翩贴心,知道爹娘走一路肯定口渴,早早地就给我们冰好了甜瓜。” 顾氏也笑问:“你奶奶让人送来的?” “中午的时候梨梨姐送来的”,顾明月说道:“应该是奶奶让她送的吧。” 顾攀把甜瓜洗好切成三块,这时拿着送过来,问道:“咱家的桃子你给梨梨摘点没?” 顾明月摇头不要,说道:“摘了,我总不能让梨梨姐空手回去吧。” 顾氏笑道:“我们家翩翩现在长大了会办事了。” 顾攀也笑得满脸自豪,闺女现在不仅懂事对他们夫妻也更加孝顺了。 吃完甜瓜,顾攀就去厨房做饭。 顾氏本来也想跟去,顾攀说跑了一天累得不轻,让她在外面凉快凉快。而顾氏又是个闲不住的,便回房把那些布料拿出两样来,展开一个包袱铺在院中的桌子上,拿出剪子裁剪起来。 顾明月看了会儿,见她娘手脚麻利,根本不用墨笔划线就把布料裁剪的曲直合度,不由心生赞叹。 没过多久,顾熠也放学回来了,顾家的小庭院中又充满了欢声笑语。 吃过晚饭后,一家人在院子里纳凉,顾明月便端了一盏油灯出来,罩上灯罩,喊上弟弟帮她把那些玫瑰果油甜杏仁儿油都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顾熠知道姐姐要做中午时说的好东西了,跑来跑去地帮忙拿得一个不亦乐乎。 所有材料准备齐全,顾明月把家中的一个点心模子拿了出来,等材料搅拌均匀之后就先倒在这里面吧。 上午的时候她忘了让父亲捎一个鲜花底的模子,现在也只好用这个代替了,等做好香皂之后,把模子彻底清洗过就没问题了。 顾攀看到女儿把家里不常用的点心模子都拿了出来,不由好奇道:“闺女,你这是做香皂呢还是给我们做点心吃呢?” 顾明月说道:“爹,点心一样的香皂也很好看啊。再说了,这个点心模子挺大的,做香皂正合适。” “就你歪理多”,顾氏一边打着扇,一边道:“反正这做香皂用的都是能吃的,除了那火碱,用完之后多清洗两遍就成了。” 顾明月笑着道:“就是啊,而且我们家又不常做点心。”她说着,手下的动作却是十分的流利,一家人只感觉她的动作异常好看,再看时,她就拿着一根干净的木棍在木盆中搅拌起来。 顾熠紧挨着姐姐而站,看得嘴巴都有些合不上,木盆里的油脂和各种材料混合后渐渐粘稠起来,他才合了合嘴巴问道:“姐姐,香香的哎,真地不能吃吗?” 顾氏笑骂:“你个傻小子就知道吃。” “闻着香可不能吃呢”,顾明月把膏体倒入模子中,又一个个抹平,接着又重新调配原料,这次却加了些薏仁粉薄荷粉。 把模子里的十几个空都倒入膏体,最后拿出一张油纸包裹严实,扎上横六竖六十二道麻绳,顾明月拍拍手道:“好了。” 顾攀问道:“这就做成了?” “是啊,再等半个月皂化之后,就可以拿来洗脸了”,顾明月洗着手说道。 顾熠这时摇摇头,“姐姐,我不用你做的这种香皂。” 顾明月疑道:“怎么了?前面那几块加了绿茶粉的就是给你和爹做的呢。” 顾攀听了也连忙摆手,“爹也不用,做得多就送给你那些姐妹一人一块,我和你弟弟有胰子用。” 顾明月一想,就知道爹是嫌这里面加的花多了,便道:“那我明天再做两块没有香味的,给爹和熠儿用。” 顾攀道:“我们不讲究,不用做了。” 顾氏也道:“况且也没有模子可用了,家里的胰子还有两块呢。” 顾明月道:“反正也不麻烦,再做我就在盒子里垫上油纸,把香皂膏到里面扎紧油纸口就成了,我做的还是比货郎卖的那种猪胰子好呢。” “不要花香味”,顾熠要求道,要是他带着一身花香味去上学,可不要被同学们给笑死了。 顾明月问道:“那你要什么味道的?” 顾熠想了想,说道:“皂角味的。” 顾明月抽了抽嘴角,“好吧,姐姐到时给你加入一点皂角粉。”弟弟,皂角粉是用来洗衣服的啊。 心里却决定,到时还是用绿茶粉吧,只要把花油去掉就好。 眼看着已经月上中天,顾氏站起身道:“明天家里还要忙呢,都早点回房去。” 一番人语之后,小院儿彻底安静下来,月辉把树影照在地上,枝叶婆娑犹如清潭照影。 顾明月回到房间并没有立刻睡觉,而是把娘从镇里带来的素绢扑在桌上,一点点仔仔细细地将纸上的松鹰木棉图拓印上去。 092 内情 晨光熹微,静静地打在铺在桌面的素绢上,上面墨线勾勒,松鹰威霸木棉柔和。 床上薄被微动,一条玉臂翻出。 顾明月揉揉发酸的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向窗外的天色,差不多已经辰时了,娘应该已经做好饭了吧? 果不其然,不片刻顾熠拍门的声音就响起来。 “姐姐,你又起晚了”,他拍着门喊道。 顾明月穿好衣服拉开门道:“熠儿最勤快了,我们快去吃饭吧,不然你上学就要迟到了。” 早饭过后,不多久就有一个中年男子领着三个年轻一些的人找到顾家来。 正是顾攀两天前找好的泥瓦匠,顾攀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一行人喝过水叙了会儿话才开始动工。 因为外面叮叮当当,顾明月便在屋里支起绣架绣起了娘的裙幅。 顾家的墙壁只需加高二尺,把不结实的地方再修葺一下就可以了,不过两天时间就已完工,地窖也并不费事,也只用了一天时间。 家里的墙和地窖都重新修葺一新之后,顾明月也把母亲的衣裙都绣好了花。 顾氏捧着几幅裙面细细打量,而后忍不住笑道:“恐怕就是城里贵妇人穿的,也没有娘这一身衣裙漂亮,我年纪这么大了,再穿这么好看会不会太打眼了?” 顾明月说道:“娘,您还年轻着呢,穿什么不行?不信您问我爹。” 顾攀正在不远处打磨犁头,听见这话,就放下犁头笑吟吟地看过来道:“不打眼,穿什么都行。” 顾氏觉得脸上一热,当着女儿的面也不好多说,便道:“忙着你也有话说。” 顾攀摸摸头,不知道夸人的话怎么也惹得妻子不高兴了,何况他是真觉得她穿什么都好看。 顾明月看得闷笑不已。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哒哒的轻缓马蹄声,紧接着是扣门声。 顾攀过去开门,见竟是他受伤那日陪着妻女一起去镇里的黄公子,忙就侧身往里让,笑呵呵道:“黄公子,快请进。” 黄素拱拳施礼,跟着走进来。 顾明月看见是他,有些疑惑地站起身,“黄公子,你们不是才过完旬休?” “顾伯父,顾姑娘,你们不用这么客气,称呼在下慕白即刻”,黄素温和笑道,跟着又解释:“昨日家母让仆人送信到监学,说家父身体不适,让我回家看看。正巧,我回家的路经过你们这里,又料想上次送来的燕窝顾姑娘恐怕早已吃完,便顺路又捎带一些。” 顾攀忙道:“这也太麻烦你了,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我闺女。” 黄素带笑的面容一窘,顾氏立即走过来不着痕迹地在男人身上掐了一把,有这么说话呢吗? 人家能想着自家闺女的病,还顺路送燕窝过来,你这意思岂不是人孩子不孝顺? 顾攀也反应过来,嘿嘿一笑。 顾明月忙请黄素过来坐,试图岔开这一尴尬。 黄素温和一笑,不见尴尬,说道:“我父亲只是因为家中田地浇水不及,干旱大半而心焦,并无什么大碍,母亲让我回去,也是让我宽宽父心。” 顾攀一听这话,也不尴尬了,忙接着说道:“谁说不是呢,我家里就那几亩地还让人心焦地不行,黄公子家中田地想必更多,眼睁睁看着好好儿的麦苗都旱死谁不急呢。” “确实有些”,黄素点头道,“五月若能降下来雨还好,若不然今年恐不会是个好年景。” 顾攀深以为然,赞道:“黄公子果真是读书人,什么都看得明白。” 黄素好笑道:“顾伯父直接唤小侄黄素就行。” 顾攀也是个爽快人,几句话下来对黄素印象非常不错,当即就点头道:“素小子啊,你回去对你爹说,庄稼都是靠天养活,我们种地的要是因为这个急出病来可不划算。” 黄素点头,脸上笑意更加温和。 顾明月默默捂脸,起身回厨房去给黄素倒茶。 等她出来,只见爹娘都和黄素聊得十分不错,只能暗自感叹,有些人就是有这种亲和力。 “黄公子”,顾明月把茶送给黄素。 “慕白”,黄素接过去,似十分自然地说了一句。 顾攀也道:“翩翩,素小子和你炼大哥都是同学好友,你别太生分了,小家子气。” 黄素低头饮茶,唇角笑意浓浓。 小家气?顾明月低头道:“是,慕白,你叫我什么呢?”她只是好些时间不见,这才有些生疏而已,这人一进门不还是喊她顾姑娘的。 黄素轻咳一声,起身从马上解下一个包裹,道:“翩翩,这是我偶然在城中药铺见到他们进了几斤血燕,因见难得,就多称了几两,你放着吃吧。” 顾明月看着那一大包,这叫多称了几两? “慕白,这太贵重了。”她摇头道。 “是啊,上次那些燕窝还有呢”,顾氏也道:“你家里想必也有姐妹,捎回去她们吃吧。” 黄素道:“伯母,您这样就见外了,我和景之都是好友,这点东西不值什么。况且,家中姐妹日常都不缺东西吃用。” 顾攀就道:“收下吧,把我们家里的东西拿些给素小子捎回去。” 顾明月看了黄素一眼,他的目光温和而又真诚,想了想就伸手接过,只是毕竟不能接受的这么坦然。 想到他家中的苦恼,她便道:“慕白,如果方便的话,十二天之后你去城西码头边的顺旺街第六家找我,给你看样好东西,或许能帮你家解决难题呢。” 黄素笑着应下,心里却明白,翩翩这还是拿他当外人呢,不过他并不心急。 黄素走的时候,顾氏把自家院门外的桃子给他摘了很大一包袱,让他回家后分给兄弟姐妹们吃。 黄素没有丝毫嫌弃地接受了,这让顾氏和顾攀对他的印象又高上几分。 送着人上了大路,顾攀和顾氏这才往回走,家门口儿遇见了正抱着儿子站在那摘桃子吃的顾三婶儿,顾攀点点头就先进了门,顾氏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那桃子上都是毛,你摘几个回家洗洗再让孩子吃吧。”她说道。 顾三婶说道:“刚才我跟翩翩说了,要摘几个桃吃,二嫂可别恼。” 顾氏哭笑不得,这话说的,难不成看到你一声不吭地站在我家桃树下摘桃子吃,我还得笑脸相迎不成? 不过她也懒得跟这个三弟妹说太多,便道:“瞧弟妹说的,自家树上结的果子能值几个钱,你想吃我也不能拦着。” 顾三婶儿讪讪一笑,继而又满脸好奇问道:“刚才从你家出来那俊公子是谁啊?” 顾氏道:“炼儿的同学,路过这里进来看看。” 顾三婶儿就道:“那看也该去看炼儿的父母啊,二嫂,那公子不是看上咱翩翩了吧?”她说着手上还揭着桃皮,啧啧感叹道:“我听说那些贵人家里想娶良妾都是从我们这些农家里拔尖儿的女孩儿中挑,可要我说,便是良妾,那也是人家的下人。二嫂你可不能糊涂,贵人家好是好,做妾可是害了孩子,下次那公子再来,你还是让翩翩躲着点比较好。” 顾氏的脸色十分难看,都忍不住想扒开这弟妹的脑子看看,她整日里都琢磨的什么。 “这个啊弟妹你就不用操心了,别管是他多贵的人家,我们夫妻都不会让闺女去给人当妾的。”她说道,抬步便进了自家院子。 顾三婶一边吃着桃,一边笑着大声道:“二嫂,这我就放心了。”心里却在想,下次冉冉回家,定要跟她说,让她常去监学中看看炼小子。 良妾生的儿子可都是能继承家业的,且那公子年轻又俊俏,闺女给他做妾可不亏,这在监学的学子,日后哪个不能得个官身?若是能出去当官就更好了,闺女是个良妾必得跟过去伺候,正头娘子在家也不跟过去,到时不定是谁过得更好呢。 顾三婶儿越想越美,抱着儿子摘了一兜襟的桃子才哼着小调回家去了。 顾氏这边却是一进家门就低声道:“老三家现在说话越来越不着调了真是。” 顾攀又坐在院子里磨犁头,刚才门口的对话他也听了一耳朵,这时便道:“理她那么多做什么?闺女又不是她的,她怎么想跟我们没关系。” 顾氏胸气儿稍顺,看看闺女的房间,低声问道:“翩翩刺绣去了?她没听到刚才的话吧?” 顾攀嗯了一声,说道:“没听到,我一回来就见闺女在屋里忙着刺绣呢。” 顾氏找个小凳子坐到他跟前,低声道:“攀哥,你说那黄公子是不是对咱翩翩有那个意思?要不怎么这两次三番的?” 顾攀想了想,道:“我看那孩子心眼儿是个不错的,对翩翩也不像有什么。你现在想这些也没用,真要相中了,他能不托人过来问?” 顾氏脸色凝重下来,“那要翩翩也相中他了呢?万一人让咱闺女去做妾,闺女又非跟去,我们到时候怎么说?” “能那样吗?”顾攀怀疑道。 “咋不能,咱一个小农户,你还指望人会娶咱闺女做正头娘子?”顾氏反问道。 顾攀摆手,“我说的是咱翩翩,那丫头能答应给那黄公子做妾?你就别瞎操心了。” 顾氏瞪眼,道:“我怎么是瞎操心呢,闺女已经十三了,眼看着就及笄,她要一心相中人家,你能拦住?” 顾攀想了想,还是道:“不会,咱闺女现在一副绣品就能挣一千两,就给人做妾那点儿眼界?就算相中黄素那小子,也是冲着正妻去的,再说以后熠儿若能中了举人,咱家那也是高门庭了。” 夫妻两个正说得入神,不防背后传来女儿的笑声:“爹娘,你们别瞎猜了,我对慕白可什么多余的心思都没有。他就送两次燕窝来,你们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顾氏站起来转身笑看着女儿,“那倒不至于,还不是瞎猜猜,娘和你爹可都盼着你日后能嫁个好人家呢。” 顾明月坐在椅子上,托住下巴叹道:“我可不觉得有什么人家比我们家还好,我就想在咱家呆着。” 顾氏不止一次听女儿这么说了,此时听到仍旧是一笑道:“瞎说,谁家的姑娘不出门?”随即拉着闺女往旁边走了几步,她问道:“翩翩,你乐意哪样的男子,告诉娘,咱早早地就留意着。” 被背着的顾攀黑脸,他觉得把闺女留到十七八出嫁才好呢,女人就是沉不住事。 顾明月咬咬嘴唇望望天,然后看着她娘道:“我喜欢炼大哥那样的。” 顾氏闻言,心中就是一咯噔,她瞅着闺女看了好几眼,确定她只是玩笑这才松了口气。 “你炼大哥那样的,就是读书人吧,娘知道了,你快回房刺绣去吧。”她说着摆了摆手。 顾明月吐吐舌头,非要让她说,说了又这么不满意。 看着闺女进了房间,顾氏才转过身抚了抚胸口,声音极低道:“这死丫头,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她知道炼儿是…” 顾攀刚才听到闺女的话时,心中也是一凛,此时细细一回想,闺女就是拿炼小子做个比方。虽如此也压低声音道:“别瞎想,他们可是堂兄妹。” 顾氏白了他一眼,晚上想起这事,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便伸手拍了拍身边的男人,说道:“白云寺那个和尚死了也有十五六年了吧。” 顾攀叹口气:“好好儿的提这个做什么。” 顾氏的声音略带几分哽咽,“不知怎么,我从上午听咱家闺女说过那一句话,那晴儿的影子就老是在眼前晃。咱顾家好好的姑娘,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和尚,怎么能…” 黑暗中顾攀摸到妻子的手握了握,低声道:“晴儿丫头相中了那和尚,脑子转不过弯来,我们旁人也没办法。” 顾氏往旁边靠了靠,倚在男人肩头,“晴儿也是糊涂…若不是概大嫂是个心眼儿好的,拿炼儿当亲生般地疼,孩子这日子该怎么过。” 想起往事,顾攀只能暗叹一句孽缘。 顾炼其实并非顾概的亲生子,而是他的外甥。 顾概家中只有他一个男丁,上面四个姐姐,下面一个最小的妹妹,由于这个妹妹比他还小上六七岁,是家里的老来女,一家人都特别疼爱她。 因她出生时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顾家老头儿就取名顾晴儿。 顾晴儿长相俏丽天真活泼,当时是十里八村的小伙子们心仪的对象。然她却在家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看上了白云寺的执法僧人空渊。 等家人了解到这一情况时,她却早已珠胎暗结。顾家老头儿当时就气得要把她肚子里的孽障打掉,顾晴儿表示她宁死也要把孩子留下,顾家老太太不忍看小女儿受委屈,便拼着命地维护。 顾家老头儿气得大病一场,然后点头,只是却对女儿道孩子生下来可以,你先把那个男人给我叫家来看看。 不料顾晴儿一个字都不露,顾老太太连同向来和她关系不错的嫂子王玉梅一起苦劝,却逼不出她半个字。 顾家老头儿见此便冷笑一声,已是猜测自家姑娘是被哪家的浪荡子给骗了,当时就道:“孩子生下来之前你再不许出门一步,等孩子生下来,我就让媒人给你寻摸个找填房的男人,你就老老实实地给我嫁出去,孩子给你哥嫂养。” 顾晴儿虽心里不愿,却知道她爹这不是在跟她商量,当时便暂且点了头。自那以后,她就再没有出过门。 顾家对村人的说法也是姑娘害了病,不能见风。 顾氏知道点消息的时候,顾晴儿已经快要生产。因为平日里关系不错,顾氏还趁晚上的时候看过她一次。 那时见到她安安乐乐得养胎,一点都不为未来担心,且又一点都不为那个男人根本没出现过而伤心的样子,顾氏还直说她傻。 就连顾家老太太也觉得自家这个姑娘是个傻的,都怀孕了而男方却一次都没露面来找过,姑娘还能笑出来,可不就是个傻的吗? 但谁也不知道,那个男人哪是没出现过,而是光明正大地到过顾家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过罢了。 直到顾晴儿生产那日。 因为这是要造人唾骂的丑事,顾家人也没敢请产婆,哪知道顾晴儿从早上发动,一直到后半下午也没见孩子露头。 顾家人一个个心焦之时,白云寺的空渊师傅又过来化缘了。 妹妹生产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顾概当时便坚持把人拦在门外,谁知这空渊也不知怎么了,手执佛礼却总也不说走。 顾概唯恐这人听到妹妹忍不住的呼痛声,便故意大声说着怠慢的话,同时要关了门赶他走。 正在这时,他的妻子王玉梅脸色发白地从妹妹的房间跌跌撞撞跑出来,说了声“晴儿要见你。” 顾概还没反应过来时,空渊的身影便已消失在远处。 等他脑袋混沌地跟过去后,就见那空渊正跪在床边把妹妹口中咬着的布拿下来,那布上已带了血迹。 顾晴儿看见他,本已没多少光彩的眼中再次亮起来,她低声道:“…对不起,宋大哥,我真笨,可能不能把他生出来了。” 空渊为她擦着满头的汗水,柔声安慰:“晴儿,不会的,你要坚持着,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的。” 在顾家人满脑袋被雷劈的震惊中,空渊帮着顾晴儿按了按几处穴位,便身形一闪离开了。 “这…这个秃驴”,顾家老头儿最先反应过来,低骂一句就脱下一只鞋朝人消失的方向扔去。 “爹”,顾晴儿即使没了力气,也撑着一口气道:“宋大哥说了会还俗娶我的。” 顾家老头儿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真要还俗娶你会到这时候?顾老太太却高兴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然空渊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回来。 当地有一种红果,若难产之人服用十之八九都能顺利生产。空渊曾经在白云寺的后山上见过,离开就是去摘果子的。 但他的行踪却被一直与他不对付的刑堂长老注意着,他刚从山上下来就被拦住诘问摘下红果欲往何处。 又有曾见他和顾晴儿在一起说话的僧人出来指认,他的师父住持又不在寺内,没几句空渊就被定罪为犯下色戒。 空渊仗着功夫卓绝,好容易打退寺里武僧的抓捕,却被刑堂长老一掌逼退数十步,但想到难产的晴儿,他强忍着胸腔内气血翻涌,冲进僧房,将红果交给平日里最为信任的一个师弟,请他把这红果送到顾家村族长家中去。 刑堂长老很快追至,直接让武僧把已经没有多少反抗之力的空渊带到刑堂行刑。 住持回来的时候,他这个唯一的弟子已经被打得浑身鲜血淋漓。 住持之前就曾隐隐猜到过弟子的事,暗点过几句,见他只作不明白便不再多说,心内却已经决定讲过这次禅会就寻个由头放他还俗。 哪知在这个时候,竟被师弟发觉,还趁他不在处罚了空渊。 住持看着奄奄一息的弟子心痛不已,刑堂长老却还拿这件事阻碍他施救,住持身为一寺住持,不可能罔顾佛门戒律,当晚空渊便气绝身亡了。 顾家知道这个消息时,已经是三日之后。 他们听闻,那好不容易升起的几分喜庆又变成了痛心,然却也无力可为,只好尽力瞒住刚刚产子的顾晴儿。 可顾晴儿与空渊情意相通,见自己顺利产子而他却再没有过来一次,心中就已经有了不好的感觉,她又向来聪敏,只几句话就从家人口中套出话来。 听闻消息,顾晴儿当时就昏死过去,再醒来就经常抱着刚出生的孩子默默流泪。 顾家人骂也骂了,劝也劝了,顾晴儿却一句都没听进心里,孩子没满月,她便也跟着去了。 自那以后,孩子就被王玉梅抱到身边养起来,顾家老头儿抽了好几天的烟,才在孩子百天的时候给他取名炼。 渐渐的,再见到小顾炼,顾老头儿也会露出一个笑脸。 这件事顾家人瞒得很紧,村人都以为他们家小女儿是病得厉害没救过来,提到时无不感叹一声。 顾概家中的人自此事以后,心中都恨上了白云寺的那个刑堂长老,前年听说这人归西了,顾老太太还特地让顾炼买把鞭炮回家放了放。 而王玉梅虽然没有生出儿子来,顾家人对她却没有半分微辞。顾炼又是她亲手养大的,她在心里也是拿他当亲生儿子一般。 顾家知道内里情况的人都心疼顾炼,再加上他自小聪慧懂事,两三岁便会摇头晃脑地吟诗,众人对他更加疼爱十分。 顾炼被优贡拔入国子监那一年,顾家老头儿花了十几两银子请戏班子到村里来唱戏,整天乐呵呵地直道家业有盼。 顾攀夫妻二人同样为这个孩子高兴,当时还送过去十两银子,说是支持孩子读书的,所以顾明月把卖刺绣的钱给顾炼,他们两人也都是乐见其成的。 本来这件事早就沉在记忆最深处,顾氏平日里就根本没觉得顾炼不是那概大嫂亲生的,今天却叫女儿一句无心的话给勾出往事。 摸摸湿润的眼角,顾氏轻叹口气:“一切都过去了,炼儿是个有出息的,老爷子要把那件事瞒他一辈子的决定是对的。” 顾攀拍拍她的肩膀,说道:“既然要瞒着,以后这件事我们最好也绝口不提。” 顾氏点头,又忍不住道:“翩翩那句话一说出来,我才察觉他们本来是关系不太近的表兄妹,心里这不是害怕吗?” “你害怕什么,炼小子对这些姐妹一向细心,上次在帝京遇见他,翩翩多喝一点凉茶他都能想到咱闺女身体弱,你说你上午问咱闺女,她不照着炼小子说还照着谁说?”顾攀宽慰道。 顾氏听罢,心里却更有点不踏实了,但转而一想,炼儿又确实是这样一个细心的孩子,上次不还给翩翩买那么多小玩意而,估计是感谢翩翩肯拿卖刺绣的钱给他吧。 黑夜很快被光亮驱尽,晨光洒满大地,新的一天开始,家家庭院中都有了人声、鸡鸭鸣叫声。 太阳实在太烈,前段时间才浇过的地又干得硬邦邦的,村里人便又开始从井中担水浇地。 为了预防万一,顾概告诫村人道:“都在自家地里的井口边担水,村里这两口井里的水谁也不能担过去浇地。” 村人们纷纷笑道:“村长,我们又不傻,从村里到地里那么远的路呢,谁会担着水来回跑啊,那还不热瘫了?” 刚说完就又是一片哄笑。 也有人建议每家都出一个人去山上看能不能找找水源,到时候兑钱请木工过来安个水车,能引水到各家地头,那以后可是一件方便的大好事。 顾概听罢,摇头道:“就算想凑钱安水车也不是现在,前两天我去了趟镇里,听说木工们现在安装一辆水车已经涨到六十两银子了,太不划算。等过了这段,咱们再商量。” 村人们听得咂舌不已,平常安一辆水车也就三四十两的样子,只好听村长的,过后再商量。 小农民愁,大地主也愁。 黄老爷歪躺在榻上,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棉巾在额头搭着,面前的小厮刚回完话,他就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说什么?他们要多少钱?” 093 人心 小厮缩了缩肩膀,道:“雷老爷那三弟子说,我们这里架上两辆水车少说也得六七百两。” “他怎么不去抢?”黄老爷气愤地把桌子拍得啪啪响,“长工们嫌吃的差给我闹意见,佃户们又瞅着这天儿上门来求我减租。你妈一个个都割我的肉我割谁的去啊,你告诉那什么三徒弟不安拉到,别在这儿给我抬价。” 小厮领命下去,黄老爷夺过身边妇人手中的扇子,哗哗一通猛摇,突然间又拍着扇子大声道:“还有那些长工,嫌吃的差就别在我这儿干活,一天给他们一顿肉还喂出胆儿来了。” 黄夫人忍不住笑道:“老爷,你可别说气话了,等长工都走了,你找谁干活儿去?” “家里白养这一百多口子了?”黄老爷指指屋子里的好几个丫鬟。 榻边椅子上还坐着一个更为年轻些的妇人,听此也笑道:“老爷,您能放心把活儿交给她们,那咱这地还不如都租给佃户种呢。” 黄老爷火气更大,“那些佃户一个个也都赖得很,天还没怎么样的,就一个个喊着有大旱想要我免租子,我一亩地抽他们五成已经够厚道了吧。” 黄夫人笑着提醒:“咱们县里另外两家小地主只收四成租,佃户也不容易,今年给他们免一年就当积德了。” 年轻妇人闻言不着痕迹地撇撇嘴。 “我的夫人”,黄老爷语重心长,“我们家这么多人,花销可比那两家小地主大多了。咱们素儿以后进入官场,那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年轻妇人捂住嘴笑道:“老爷,您怎么想的正好和别人翻一番的,别人都想着进官场怎么捞…” “捞什么捞?”黄老爷顿时把扇子摔到她身上,怒吼道:“帝京昨天斩的那两个主事你没听说吗?那就是捞的,把一家子都给捞进去了,不会说话就给我滚下去。” 年轻妇人忍住眼中打转儿的泪珠,强笑道:“老爷,妾也就白说一句,你值当生气吗?您看妾不顺眼,妾这就告退。” 黄老爷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快点出去,看着人跨出门槛,他才低声对身边的黄夫人道:“要我说,捞也能捞点儿,不过不能断人活路,这不就跟咱把地佃给人种一样吗?要的租子太多,他们种着划不来不给种了,咱不得看着几千亩地抓瞎?” 黄夫人笑道:“老爷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依我看,今年就给他们免一年租吧,我们家紧巴紧巴也就过了。” 年轻妇人虽走出来,耳朵却一字不拉的把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心中一下子又苦又涩的。 日后她的女儿便是低嫁,也不能去让她过这种根本不是女人该过的生活。 当初夫人年届三十还未生育,老爷便纳进她们三个妾来。可谁知,她们进门后倒是很快有孕,生下来却都是小姐?而夫人那里竟又老蚌怀珠,一年后生下个少爷。 本以为一个不能生养的夫人没什么威胁,哪里知道老爷对她敬重若斯?现而今又有了大少爷,她们这些妾就是后来又生出儿子来的,也不容易在老爷那里得一个好脸。 年轻妇人酸苦地想着,抬眼看到朝这边走来的大少爷,忙换了一副表情,快步走过去敛袖施礼道:“见过大少爷。” 黄素身着木红色祥云薄绸衣,乌发玉冠,温和稳重,也谦逊地还过一礼,道:“方姨娘不必多礼。” 他点点头,就迈步走开了。 方姨娘看着走开的男子背影,不由地暗自感叹,大少爷真是好一番人物。 有这么个出息的兄弟,她的两个女儿以后在婆家也能挺直腰杆说话。 黄素进到父亲房里时,正听到父亲在跟母亲说雷家的木工:“…这伙人太会坐地起价了,往常安一辆水车才多少钱?现在得二三百两!说什么雷老爷新做出来的,能把很低的水都引上来,他倒是把井里的水给我引一个上来看看。” 正说着见儿子进来,黄老爷连忙躺在榻上,有气无力地道:“素儿啊,你这是要回监学去了?” 黄夫人也道:“你都连三个月不回家了,再住一晚吧。” 黄素好笑道:“娘,爹既无事,家里的忙我也帮不上,学里课业也比较紧张,我就回去了。” 黄夫人一听这个,沉默片刻点点头道:“那你就回去吧,爹娘也担心耽误你的学业,只是这么长时间不见,都有点想你了。” 黄老爷咳了一声,坐起身来,说道:“家里的忙你帮不上,好歹也给个意见。” 黄素想了想,说道:“爹既然嫌雷家安装的水车贵,就再等十几天吧,儿子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好的。” 翩翩既然说出口了,他想她是有办法的。 黄老爷听了道:“你能找到什么更好的,罢了罢了,回监学安心学习去吧。” 黄素道:“爹别再安装水车就成。” “知道了知道了”,黄老爷颇显不耐烦。 “佃户们的租子今年就给他们免了吧”,黄素又道:“我们自家种的这一千亩地收成就足够自家人吃用了。” “那些人去求你了吧?跟你娘一样心软这样可不成。”黄老爷板着脸说了一句,道:“你娘刚才已经说过了,爹同意给他们免租。我儿在监学可要勤奋一些,来年争取考进一甲,爹到时连给他们免两年租。” 黄素摇头一笑,拱拳道:“儿子会努力的,爹娘保重身体。” 黄老爷和夫人都是欣慰点头。 眼见儿子转身就走,黄夫人忙起身过去送,同时问道:“娘给你准备的那些东西可都让享福带上了?” “带着呢”,黄素略停两步,扶住母亲手臂耐心回答,“其实娘我在监学什么东西都不缺,你又常让人去送,不用再费心为我打点。” “儿行在外母担忧”,黄夫人笑道。 黄老爷背着手跟在后面,也接道:“爹可不也担忧。” 黄素哭笑不得地再转回身扶住父亲。 这边黄夫人又问:“可去跟你然妹妹告辞过了。” 黄素有些平淡道:“我遣下人去说过了。” 黄夫人暗叹一口气,说道:“你然妹妹身子弱,心思就难免细,素儿你对她多用点心。” 黄素听得有些不耐烦,母亲对他处处好,可却因为心疼早逝的姨母,总想把他和表妹凑成一对,便是他说得很清楚了已经,母亲还是这样坚持的样子。 敷衍地点点头,黄素接过下人递来的马缰,跃身上马,道了声爹娘保重便打马离去。 黄享福马上带着许多东西跟在后面。 黄老爷见儿子不高兴,不由对夫人道:“素儿不喜欢若然,你总还撮合他们干什么?” 黄夫人叹道:“我也知道儿子不高兴,只想着或许这样逼一逼没准儿还真成了呢。他要实在不喜欢,我也舍不得强压着他拜堂成亲。恐怕到时若然那孩子就撑不下去了。” 黄老爷发愁道:“那就先看看再说”,心里却道好好儿的孩子怎么就得了这种招不得的病,到时儿子真娶了她,可得好好挑几房妾安置着。 黄夫人心里却也是这般打算,不忍看外甥女儿因为儿子受苦是一回事,儿子的后嗣和幸福她同样关心。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到底还是儿子更亲。 … 穆蕴最近一下朝,到御史台转过一圈,就总不自觉地想去容德绣坊走走。 看看到点儿,小穆大人又过来转悠,小莲送走面前的客人就走过去施礼道:“小穆大人,又来了啊,有没有您想要的?” 穆蕴看着她笑了笑,迟疑片刻问道:“跟我这荷包同一水准的绣品来了没?” 小莲眨眨眼睛,然后看向他腰间垂着的蓝色荷包,这才恍然,原来小穆大人这些天每每准时过来,为的不是新到这里来刺绣的夏小姐而是那一位翩翩姑娘啊。 看来她和夫人都误会了。 小莲笑道:“应该得一段日子了,上次这荷包的主人说近来天热拿针容易出汗,近期都不准备再绣了呢。” 穆蕴唇角一勾,笑得极温美:“原来这样啊”,他说着心中却有些失落。 又说了两句,正要走时,夏雪从后面走了过来。 她身着一身葱白纱裙,梳两个发髻,脸上还带着些销红,看上去十分的俏丽。 看见穆蕴,她先有一瞬的微愣,继而上前施礼道:“穆大人。” 穆蕴点点头:“夏小姐。” 小莲见他们两个说话,掩嘴一笑退到了旁边。 “穆大人来这里可是有什么绣品需要?”夏雪问道。 穆蕴道:“我只是随便看看。” 夏雪道:“如果没有大人满意的,你可以把想要的绣图告诉我。” 穆蕴挑眉,暗想她的语气倒蛮自信。也就笑道:“这是自然,若有需要还要劳烦夏小姐了。” 夏雪摆手道:“大人不要这样说,这是我一个绣娘该做的。” 穆蕴笑道:“可你并不是一般的绣娘。” 夏雪闻言,低头一笑。 片刻后,穆蕴觉得实在无话可谈,便拱手告辞。 待穆蕴离开后,小莲拍拍夏雪的肩膀打趣道:“雪儿小姐,谈的什么呀这么开心。我看这小穆大人挺会哄女孩子的。”后面这一句话其实是在点夏雪。 夏雪嗔道:“小莲姐姐,你在说什么啊,我去找夫人有事。”说着便跑上楼梯去了。 从李夫人那里回到后园子里绣娘所在,夏雪又被一群年纪和她相当的绣娘围住。 “夏姐姐,刚才那位容貌十分俊美的公子就是来看你的吧,自从你来了之后,我们便总见这位公子过来。” 女孩子们唧唧喳喳地问道。 有人提醒道:“听说那位公子是官身呢,可厉害了。” 夏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瞎说什么呢你们,穆大人只是过来挑选绣品的。” 女孩子们就笑道:“夏姐姐你怎么不帮他挑一挑啊。” 顾秀冉也笑着,心内觉得只有这样的千金小姐才配得上众人追捧,顾明月算个什么东西? 顾秀雨不感兴趣地在树荫下躲凉爽,脑子里却想着刚才从老绣娘那里学会的针法。 她并没有睡意,双眼似闭非闭,模糊中就看见郑彩葵从厨房那边出来,自自然然地走到这边花架下绣娘们平排支着的绣架边停住。 当看到她停到自己的绣架处,一手扣住绣架,尖长的指甲马上就要划上去时,顾秀雨忙坐起身,喊一声:“彩葵,我想喝杯花茶,你能帮我倒一杯吗?” 这花茶是厨娘新近买来的,据说常饮有美容养颜嫩白肌肤的效果,有梅花茶、紫菊茶等好几种,绣娘们都很喜欢,每天饭后都要喝上一杯。 而郑彩葵却被这一声喊吓得一个激灵,忙把手指蜷缩起来,转身朝顾秀雨笑笑,道:“小雨,你等会儿,我这就去给你倒。”长指甲却一下子刺破了手心里的皮肤。 她到这里足有半个多月,爹娘才找了过来,郑彩葵本以为他们多少会有点担心自己,孰料见面后知道她能挣钱了,开口就是要钱,而现在每个月月末,她爹都会进城来拿钱。 知道绣娘挣得更多,她娘还不要脸面地跪在小莲一个奴婢跟前哭求。 这样一来她成为这些绣娘们的笑话不说,还日日被她们像奴婢一样驱使。 郑彩葵从一个月前就在谋划怎么样弄下去一个绣娘,今日刚想动手,却不料被顾秀雨看见,如此一来顾秀雨必定警惕她,看来也只得再换一个对象了。 把茶给顾秀雨端过来后,郑彩葵并没有回去,而是坐在旁边看绣娘们刺绣。 第二天上午,就有一个绣娘的绣品不小心划破了。 而那件绣品在所有绣品中用的布和绣线都很不菲,一个小小的绣娘绝对赔不起。 当天,这个绣娘就被绣庄辞退了。 知道她家境一般,李夫人并没有要她赔偿,但却言明,以后再也不用她,且此后若再有绣娘看管不好自己的绣品,一律都得照价赔偿。 绣娘对李夫人的宽宏感激不尽,走的时候却用怨毒的目光把站在那里看着她的绣娘们一一看过去。 郑彩葵躲在一角,眼中带着嘲讽的笑意。 两天后,郑彩葵就因为在小莲面前小露一手偶尔一瞥间学到的针法,而成为绣娘队伍中的一员。 … 珠环翠绕的奢香卧房内,李夫人看着铜镜问道:“是那个姓郑的丫头搞的鬼?” 小莲帮着她褪下一个个珠钗,说道:“查问过了,就是她。不过奴婢看她人足够机灵,学东西也快,就让她做了绣娘。” “嗯”,李夫人点点头,说道:“不过你还是警告她一下,免得让她以为我们都是好蒙混的傻瓜,告诉她再有下次,我就直接把她送到大牢里去。” 小莲笑道:“是夫人,一个小丫头而已,还能反了天去?” 李夫人也笑了笑,“我这可以留那些心窍比旁人多一两个孔的,却不能留心术太不正的。” … 顾熠从船上跳下来,转过身便伸着要扶后面的姐姐。 顾明月好笑地把手递给他,由他把自己扶下船。顾攀夫妻和大伯夫妻,顾秀梨,顾秀水也相继从船上跳下。 今天顾熠学堂休假,一家人便决定都来帝京看看顾焕,顺带逛逛。 大伯夫妻两个知道后,也想过来看看儿子在这里怎么样,再加上顾秀梨的未婚夫家不过一个月就要过来同他们商定确定的婚期,所以他们就把两姐妹也带了过来,想看着给闺女再添点嫁妆。 一大家子人下了船便由顾攀领着路朝一里地外的住房区走去。 正走着,顾明月听到弟弟高兴地打招呼声:“平原哥,姐,你看平原哥。” 顾明月顺着弟弟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见林弛正穿插在一群劳力中间抗麻袋。 他似也听见声音,朝这边看过来。 林弛迅速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扛着肩上的麻袋送到不远处的一辆车上,便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尘朝他们走来。 “大伯,三叔,你们来帝京有事啊?”他几步外就打招呼。 顾柏笑着点头:“来转转,你在这儿咋样?” 林弛道:“挺好的,药铺老掌柜是个好心人,那里不忙的时候都会让我出来扛会儿麻袋多挣几个钱。” “那就好”,顾家长辈都点头不约而同地道:“你好好干。” 林弛点头道:“我会的”,他的目光似乎变得更为坚毅。 顾柏看得连连点头,一瞬间就动个念头,自家小闺女还没说亲,跟这林家结个亲也不错。 他们当然不会像郑家做的那样过分,到时找个熟人给这林家大小子透个信儿,他要不愿也不影响自家闺女名声。 然顾柏却也只是一瞬间的念头,成不成怎么样,他都得跟妻子老娘商量商量,就是他们决定下来,那也得问问小闺女的意愿。 因有了这个念头,顾柏笑得更加亲切起来,“那你先忙着,我们就过去了。” 林弛道好,又问:“不知道大伯你们什么时候回去,下午我好过来在这儿等着,请你们给家里的弟妹带些东西回去。” 顾柏说道:“没问题,你酉时过来这等着就行,我们差不多那个时候走。” 林弛笑笑,说声谢谢。 一家人这才走开。 顾明月走过他身边的时候,朝他笑笑。 林弛不由握紧双拳又松开,低声道:“明月,谢谢你。” 顾明月有一瞬间的疑惑,谢我什么呢?走开了才恍悟,他说的应该是上次遇见,自己给他出的那个卖花茶的主意吧。 顾熠晃晃姐姐的手,问道:“姐,平原哥为什么要说谢谢?” 顾明月还未回答,就听旁边又有一个声音问道:“就是啊翩翩,平原哥谢你什么呢?” 顾明月摸摸弟弟的脑袋,这才看向另一个发问之人,顾秀水,她说道:“没有什么,之前我送给过芙兰姐一些梅花茶,应该是谢这个吧。” 顾秀水哦了声,却明显不信的样子,片刻后,她挨近顾明月问道:“翩翩,你跟郑彩葵玩得好,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喜欢平原哥吗?” 顾明月望望天,自从她那次病好之后,就没怎么接触郑彩葵,中间郑彩葵有找过她几次,不过她都把不爱搭理表现地很明显,没两次她就不再去找自己了。 顾秀水现在这么问,她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顾熠却在她开口之前道:“三姐,我姐早就不和郑彩葵玩了。” 顾秀水笑笑,道:“我的意思是以前,以前翩翩不是跟她玩得最好吗?” 顾明月想了想便道:“我也不知道,郑彩葵那时候从不跟我说她的心里话,我连她喜欢平原哥还是从二姐那里听说的。” 顾秀水撇撇嘴,叹道:“二姐那个人心眼儿多,谁的心思她都能看出来。你就是太没心眼儿了,跟人家好朋友这么多年,人家连心里话都不跟你说。” 顾明月无语地笑了笑。 说话之间,众人已经走近住房区。 这里常是来码头这边做劳力或卖吃食之人的租住地,因此显得十分脏乱,路面亦是凹凸不平。 现在多数人都出去做活,倒显得十分清净。 顾焕租住的房子正在巷子最里面,几人还未走近,就清晰地听到从那院门里传出来的尖锐嘲骂声。 “说几遍了,让你做活的时候声音小点,不知道这院子里还住着其他人吗?每天叮叮当当到那么晚,你让其他住客怎么休息?以后还这样,你就收拾收拾东西滚出去。” 顾焕讨好的笑声紧跟着响起:“婶子,火大伤身,我这东西马上就做好了,不会再影响其他人。” 那人嗤笑一声:“一个月只收你三百二十文真是便宜了,要知道你是要做这劳什子水车,六百文也不租给你。年纪轻轻的人,有功夫做这烂东西,还不如去码头上抗几个麻袋挣钱。” 顾焕压下心中的恼火,耸耸肩低下头继续安装小零件,现在说什么都是白说,还不如加快速度把水车做好,早早搬出去。 外面听到这些话的大伯娘却气个不住,儿子一声不反驳更让她觉着心酸,她家儿子虽是个农家小子,也不是什么人想给一顿奚落就给一顿的。 这才出来几天,就成了这个样子。 当下她便几步走进那院门,一双厉目扫视一圈,就见脏乱的小院内一坐一站两个妇人。 坐着的正在纳鞋底,站着的正在嗑瓜子。 一见有人闯进来,站着的妇人把手中的瓜子往衣襟里一收,习惯性地就带着笑脸问道:“这位嫂子,您是想租个什么样的房子,我们家还有两间又大又亮的房屋没租出去,我带您去看看。” 憋着一肚子火要和那人吵回去为儿子撑腰的大伯娘:… 大伯紧跟着过来了,拉住自家媳妇,笑道:“不必,我们是来看儿子的。” 顾焕收起突然看见爹娘的惊讶,扯下脖子上搭着的布巾擦下一脸汗,走过来问道:“爹娘,二叔二婶儿,你们怎么都来了?” 大伯娘一肚子火没地儿发,上前在儿子的胳膊上拧了一下子道:“怎么来了?我们不来你还要在这外面听人多久的叨叨,平常我这个做娘的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你,掏着钱租房子还被人说道着你也不回家去啊?” 顾焕皱着脸揉搓着被老娘掐得抽疼的胳膊,暗想您老不说重话可下手也不轻啊。 那妇人一听这话,立即换了一副脸色:“大嫂子,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一个月就掏三百二十文,你这儿子却每天叮叮当当到戌时都不停,吵得其他租客都没法睡,我没把人赶出去就够客气的了。” 顾攀脸色更加不好,沉声道:“你这妇人忒不讲道理,当初我们过来租房,事前就告诉你要做什么,还多给了一百文钱,你当时可是怎么说的?” 妇人闻言,尴尬一笑,紧接着就道:“就因为多收你们这二百文钱,我少了两个租客啊。” 顾焕说道:“婶子,人家搬走是因为您嫌人做饭烧柴吧,跟我可没有关系。”他不想跟这妇人计较,谁知这人却日渐欺压。说他每天叮叮当当到很晚影响别人休息,哪天晚上那些劳累了一天下工回来的人不是鼾声如雷? 妇人却被顾焕一句话说得恼了,当即挥着手道:“滚滚,我的房子不租给你这种人,我看你到哪能租到这么便宜的房子。” 顾攀叹口气,当初他就不太满意这个地方,可焕子却坚持住这里,现在弄得也太难看了。便上前一步说道:“收拾收拾东西,今天就搬走。” 大伯也道:“今天跟我们回家去。” 顾焕挠挠头,转头看看那架水车,说道:“行,我加紧做,天黑前能做好。爹娘二叔二婶儿,这也没地方坐的,你们先带着妹妹们去城里逛逛,傍晚咱们一起走。” 那妇人刚才的话多半也是吓唬这群乡下人,不料人真要走,便忙道:“人走钱可不退,走前还得把这院子给我收拾干净了。” 大伯娘刚被压下的火气又上来,指指脏乱的院子道:“这么脏的院子可不是我儿子刨木头弄的,再看看你那破屋子,一个月三百二十文有人租吗?现在还想贪下多余的房费,这么点钱的我们也懒得跟你计较,可这脏院子想让我们收拾没门儿。” “呦呵”,妇人满脸怒容,捋了捋袖子,说道:“你一个乡下娘们儿,倒是挺牙的啊,想打架也不看看这是在谁的地方。” 094 世道 那边坐着纳鞋底的妇人也站起身走了过来。 大伯娘不由笑道:“看不起我们乡下的,你们倒也不是帝京的,真要打架当谁怕呢。” 顾焕没想到爹娘会过来看他,再看看几个弟妹了,进来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本就因自己此时的窘境而心下难堪,此时见状,唯恐家人吃亏,忙笑拦着道:“婶子,我娘也没说您难听的,怎么就说到动手了?待会儿小子给您买包茶叶来,消消火先。” 妇人嘲笑一声:“你早这么识相不就好了。” 大伯娘却气红了双眼,自家小霸王一般的儿子竟被人磋磨地这般怕事了,这事绝对不能忍。 “你个没出息的小崽子,怕她什么?”她说着便要上前。 同样不想找事的大伯忙拉住媳妇,好声道:“走走走,咱还得给梨梨买些添妆。” 本意出来逛逛,弄出事别管受不受伤到最后都不愉快。 顾秀梨也走前来劝道:“娘,咱们进城去吧。” 妇人拍拍手哼笑道:“还不服气啊,想去衙门里走一圈你就过来打。” “你”,大伯母被丈夫一劝,脑子也清醒下来,这里不比村子,打一架顶多是找族长评评理,闹不好还得被讹钱。 她本就想趁势放下,哪想这妇人竟如此嚣张。 一股怒火就要强压不住,只见儿子转过身来低声道:“娘,别为这事儿坏了心情,真要打起来,弄毁我的水车儿子哭都没地方哭。再说,这家人在这里有七八处院子出租,听说跟这边的巡城校尉也都很熟,到时候吃亏的肯定是咱们了。” 闻此,大伯母长长嘘一口气,说道:“你快点做那什么水车,我们进城去了。” 顾焕点头,“你们快去吧。” 自从被雷家的人揍过一顿,他就明白,有些气是少不得要忍的。而这种市井妇人,更是没必要与之生气。 又说两句,一家人便转身离开了这处院子。 顾明月走在最后,从包袱里掏出一包炸鱼递给顾焕,道:“焕大哥,你没吃早饭吧?” 顾焕闻言不由笑了,心中暖暖的,揉揉小丫头的脑袋,笑道:“还是你细心,对了翩翩,我这个摇柄水车做的非常成功,咱们今天到了村里就试试效果。” “好啊”,顾明月刚才已经细细打量过那架水车,心里早就为顾焕能把许多小零件打磨得那样光滑而惊叹。 顾焕脸上难掩自豪,挥挥手中纸包道:“快去城里玩吧,我也得加紧做了,不然今天可做不好。” … 顾氏落后两步等着女儿,待她走近便低声问道:“又偷偷和你焕大哥说什么呢?” 娘不会是以为她又找事了吧?顾明月想着不由吐吐舌头,道:“我能说什么呢,只不过给焕大哥一包炸鱼吃。” 顾氏轻轻戳了戳女儿的额头,说道:“就你鬼灵精,这次可把你大伯娘气得不轻,也不知心里怨没怨我们家。不过啊,你焕大哥回家后可少不得一场排头吃了。” 顾明月笑道:“不会,焕大哥的水车做的可好了,到时肯定会有很多人找他来做的,大伯娘有再多气也会消的。” 顾氏微皱眉,想起刚才在那院子里所见的那架样子奇特的水车,道:“那就是你和焕子商量几天出来的水车?又是长管子又是小匣子的,能不能抽出水来还两说呢。” 顾明月听得好笑,却也不反驳,只道:“到时候娘就知道了。” 顾攀牵着儿子走在妻女前面,听此言,稍缓步伐也说道:“别说,我看着挺靠谱的,那管子看着还是能加长的,也不知焕子用什么方法把那些东西做的那样光滑。” 顾明月道:“应该是用了什么树胶漆吧。” 顾熠仰着脸问道:“那这样舀出来的水还能喝吗?” “没问题,那些树胶漆干了就不会和水融合,也没什么有害物质。”顾明月想了想道。 “什么是有害物质?”顾熠问道。 牵住弟弟的另一只手,顾明月揉揉他的脑袋,说道:“就是不好的东西。” 顾熠恍然大悟,松开父亲的手和姐姐走在一处,就指着周围的景物叽叽呱呱问起来。 顾攀落后两步,携住妻子的手,看着前面的一对儿女,憨厚的脸上满是笑意。 一行人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进了城。 大伯娘的情绪很快就缓下来,走进城内,沿街看到什么金银铺子便定要带着两个女儿拐进去看看,以期货比三家,买到价廉又精美的银镯子金坠子。 顾明月一家今天进城来本就只是想逛逛,于是便也不疾不徐地跟着他们一个铺子一个铺子的转。 因一进城门不上多远,大路的两边就有吃食摊子,身旁挑着担子的货郎更是来往不断,顾熠深感满足,拉着姐姐不一会儿就买了许多小玩意儿。 弟弟这么高兴,顾明月的心情也很好,偶尔地也帮他付一两回钱。 顾秀梨自觉年长,跟着母亲转过金银铺子出来,听到有货郎挑着担子吆喝炸果子卖,便叫住人买了两包,一包给顾明月姐弟吃,一包自己姐妹吃。 这一番下来,众人脸上都是笑意。 大伯娘更是满意,就在刚才的店铺里,她只花一两八钱银子就给大女儿买了一对成色好样式又精美的银镯子并一对扇样的金坠子,最后还让掌柜地搭了一双铜浇的簇花簪子。 从店铺里出来,她还在和顾氏谈论着刚才这场交易,直觉这一两八钱银子花得太值。 顾秀梨给妹妹拿出几个炸果子,就捧着纸包让走在后面的几个长辈吃。 大伯摆手不要,大伯娘和顾氏倒是一人拿了一个。 顾攀这边,早就有自己女儿送到嘴边了。 “一对银镯子会不会太少了?”大伯娘吃着炸果子,跟顾氏道:“若不然再添一支银簪吧。” 顾氏笑道:“确实有些薄,前面的金银铺子看着还不少,我们再去看看也不妨。” 走在不远处的大伯这时转过头道:“前面那不是一家挺大的杂货铺,咱们进去看看,不是还没给闺女置办梳妆镜?” 说着几个大人都朝那杂货铺走去。 顾秀梨姐妹也跟着过去了。 顾熠扯扯姐姐的手,道:“姐姐,铺子里太没意思,那边有吹糖人儿的。” 顾明月看过去,那里正是主路往南拐的一个大拐弯处,聚集了好些小摊子,吹糖人儿的炸果子的买各色炒瓜子果脯的,很是热闹,也就点头答应。 顾秀水转头看见他们姐弟没跟上来,便问道:“翩翩,熠儿,你们干什么呢?” 顾明月道:“去那边买些零食。” 顾秀水刚才也看到了那边的各色零食摊子,只不过不好意思说罢了,此时便眼睛一亮道:“我也去。” 姐弟三人结伴过去,先给顾熠买了一个梅花鹿的糖人儿,又在其摊子上买许多零食才结伴回去。 因有一家炸得金黄鹌鹑的,顾明月吃着味道鲜香外焦里嫩,便多买了些,让摊主拿油纸包成四五份,付过钱三人就一起朝不远处的杂货铺子而去。 顾秀水捧着一包炸鹌鹑吃得眯眼,问道:“翩翩,你买这么多干什么,冷掉恐怕就不好吃了。” 顾明月说道:“都快中午了,爹娘他们肯定饿了。” 顾秀水哦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在杂货铺里,大伯娘除了买下一个径十六寸的好铜镜,又买了不少零碎的东西。 接过侄女买来的热腾腾炸鹌鹑,大伯看看天上的太阳,说道:“不早了,前面有饭馆咱们先去吃饭。” 没走多远,就有一家饭馆在望。 这是一家主做馄饨的饭馆,另有几道招牌小菜。 一行人找了张大桌子坐下,大伯拦在二弟前面点了几大碗馄饨,又点下三道小菜,另要一壶高粱酒一壶米酒过来。 大伯素知二弟的性子,兄弟之间他都是宁可多吃些亏的,现在焕子在帝京这些日子的花销都是他出的,因此点过菜便直接起身去柜台处和掌柜的会了帐。 大伯娘虽知这一顿得吃下去好些钱,心里却也明白,并没有多少抱怨。 大哥把菜都点了,顾攀觉得自家四口人也不能白吃,进店时见隔壁就是一家卤肉店,他便过去称了两斤卤牛肉。 大伯大伯娘见他出去一会儿就提着一包卤牛肉过来,都不由地责备道:“这一桌子菜就够吃了,你还出去乱花什么钱。” 顾攀呵呵笑道:“吃不完带回家给咱娘吃。” 饭桌上的气氛一片良好,在饭菜上来之前便每人夹了块牛肉吃。 不移时,三大盘小菜和馄饨也先后上来。 顾明月本就吃了一个炸鹌鹑,这家馄饨做的虽然很地道,但她吃着却有些不足,只吃了半碗就放下筷子。 顾氏坐在她的旁边,看见女儿早早放了筷子,心知这丫头现在吃食上挑得很,便说道:“多少再吃点,等会儿去南街闹市看杂耍还得走好一程子路呢。” 一上午逛下来,大伯娘也零零碎碎地买齐了给大闺女的添妆,其他的应客果子酒水在镇里买就行了,因此众人便商量着去南街的闹市那里瞧会儿杂耍。 顾明月知道母亲是担心她饿着自己,笑道:“我一路上跟着熠儿吃了好多东西呢,已经很饱了。” 顾氏也不便再多说,倒显得自家女儿多娇气似的。 吃过饭一大家子人找间茶寮略作歇息,便动身去了南街的闹市。 虽是中午,这边却还是热闹的很。 演猴戏钻火圈的,耍蟒逗八哥跟观众问好的,不一而足。 顾熠高兴地满眼放光,窜过来跑过去,跟着众人一起拍手叫好,时不时还给人扔过去十几枚铜钱。 顾明月唯恐一错眼不见了弟弟,只好紧跟着他,心中却是无奈又微涩,前世她竟根本就不知道弟弟也是这么活泼调皮的。 顾攀夫妻两个同样担心一对儿女,也在后面紧跟着。 看了有大半个时辰,顾熠才兴尽地对姐姐道:“姐姐,咱们找爹娘去吧。” 顾明月好笑道:“你还记着爹娘啊。” 顾熠嘿嘿一笑,“再不回去就晚了。” 姐弟两个说着便穿过人群往回走,一转头便看见爹娘就在不远处站着,两人都不由地笑了。 顾氏道:“看够了?” 顾熠点头,跑过去拉住母亲的手便唧唧喳喳指手画脚地说那蟒如何如何粗又如何如何听话,跳火圈的小哥儿又如何如何厉害。 顾攀过来牵住女儿的手,一家人便逆着人流往回走。 远远地就见大伯一家正坐在闹市口的茶棚子里等着。 人群里便在这时轰然而动,呵骂声一时间盖过了原本的热闹。 顾明月刚转过身,便有一个影子噗通一声落在前面不远处,重重地闷砸在结实的地面上。 紧跟着两个大汉拨开人群走出来,再次一脚把揣那个蜷着身体在地上抽搐的人踢出去老远。 “偷到我们家夫人身上来了,找死呢。”尖细的骂声响起,随即便有三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四个衣着相同的大汉,呈半圆之势为这三人隔开人群。 顾明月顺声望去,只见那男女主人正是刚才和弟弟看耍猴戏时遇见的。 男人二十五六上下,容颜中正,偶尔瞥过一眼旁人却有一种为上之人的威严感,女子多至十六七,肤白细腻,娇颜如花。 这二人身着罗绮,便是在人群中看耍猴戏,也很少有人能接近他们三步之内。 顾明月当时看到人群中那些不着痕迹为他们隔开人群的人,便知他们身份不简单,因此就拉着弟弟到远一些的地方。 而他们在猴戏将结束时,直接便扔出一锭金子作为打赏,恐怕是那时招致小偷注意的吧。 可是…顾明月看看被踢出一脚后便哇地吐出一口血的瘦弱身影,无法相信这么一个孩子怎么接近这二人偷他们的钱? 见那孩子呕出血来,周围的人也都高一声低一声的议论开来。 似乎是和那孩子熟识的人道:“那不是狗子吗?这孩子常在这里帮那些杂耍班主做些小活儿得两个钱,就这还养着他那个半瘫的爷爷,不像是个偷鸡摸狗的。” “这种偷东西的人就该给点教训,这闹市的吏员还不如定个规,以后凡是这种衣着破烂之人都不能入内。”言语愤愤,明显之前被人偷过钱。 却有不少女子的声音低低道:“这也太可怜了,偷了钱也不至于被打死吧。” 男子身边的娇美女子听见这小小的声音,一张娇俏容颜上怒色隐忍,扯了扯男子的衣袖,娇声道:“五哥,咱们回…吧。” 男子拍拍她细滑的手背,柔声道:“婉儿不是想体会一下和人挤着看杂耍的感觉吗?现在就想回去了?” 婉儿厌恶地看了眼蜷缩在地上的瘦弱身影,抚着胸口道:“这种人太恶心了,我什么兴致都被败光了。” 男子宠溺笑道:“回去下次再想出来就不像今次这么好说了。” “不要嘛,五哥”,婉儿顿时拽住他的衣袖撒娇道:“婉儿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要不是被恶心到,也不想就这么回去的。” 男子就喜欢看她撒娇时的小模样,闻言不由低笑出声。 婉儿又道:“我们去过仙桥那边看看吧,以前我在闺中时就常去那里玩的。” 这边柔风细雨,另一边蜷在地上的瘦弱身影已被壮汉一手拎了起来,喝问道:“把东西交出来。” 那边是旁若无人的男女,轰轰然议论的围观群众,这边是面色紫涨衣着褴衫身形瘦弱的男孩子。 顾明月看着这两边截然不同的景象,心中蓦然涌起一股悲酸。 男孩子努力睁开青肿的眼睛,一字一句艰难道:“我没偷,是那位夫人的荷包掉了,我捡起来要送还给她的。” 声音弱小却很清晰,两个大汉闻言均是一愣。 顾明月隐隐听见,不由跑过去道:“他没偷你们的钱,你还不放他下来?” 顾攀顾氏同时惊呼:“翩翩过来。” 周围的许多人也都因这一幕场景而愣住。 女孩子身着月白撒花褶裙,上衣葱绿,身量未足而聘婷纤美,此时和一手拎着脏乱孩子的壮汉对峙二站,竟丝毫不落下风。 顾攀夫妻以及刚刚也闻热闹而来的大伯夫妻都忙忙地走近来,几步外就好言道:“壮士,孩子还小,不懂事,您别计较。” 大汉哼了一声,拽过男孩子手中的荷包便和另人一点头,将手中的男孩子往地上一抛,便转身大步走开。 顾明月无暇多想,上前一步想接住这个人。 男孩子虽然瘦弱,但比起顾明月却也轻不了多少,更何况还有被扔下带来的冲力,因此直把她带的一个趔趄,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顾氏忙上前扶起女儿,见她并无大事这才低声道:“傻丫头,这么多人都没人说话,你管什么闲事。” 顾明月低头道:“娘,他还是个孩子,为了生存就算真的偷了他们的钱,也不该被打得这样狠。” 顾氏竟觉得有些好笑,丫头显然忘了她自个儿还没长大呢。 大伯娘跟着道:“那些人一看便非富即贵,我们可惹不起。” “这脏了的东西还捧回来干什么?”女子十分嫌恶地捂唇摆手,对送来荷包的大汉道:“扔了吧。” 大汉向男子请示道:“主子,那人如何处置?” 男子这才收回目光,沉吟片刻道:“不是说不是小偷,给他些银子治伤,免得被哪个人知道了再参朕一本。” 这边,顾明月正对她爹道:“爹,我们带他去医馆看看吧。” 顾攀看了眼对面的男女,并未立即开口。 他能看出对面男女身世恐十分不简单,若他们就是咬紧了这孩子是小偷坚持送官,那他们一行平民也是无计可施。 顾明月见爹不说话,娘也不赞同,想到爸爸曾经抱打不平的遭遇,就看向对面的男女。 那女子似很不高兴地拉着男子的手在说什么,男子笑着点头,同时挥手示意那名拿走荷包的大汉过来。 她的心顿时沉下一半。 男子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面带笑意地看了过来。 顾明月看着他,面无表情。 顾氏提醒道:“翩翩,咱们给这孩子留下钱便赶紧走吧,天色不早了。” 顾明月垂眸,看向地上已经没什么动静的男孩子。 以前妈妈的同学有在中央为官的,便是那样也找了好几趟才得以救出爸爸。 他们这里,更不讲道理,见官时,富贵之人总是比平民有地位说话。 她想帮这个孩子,却也不能因此而带累家人。 顾明月蹲下身,把自己的荷包解下,塞到他的手心里,这时她听到有人说“这小姑娘真是个好心人。” 好心人? 顾明月嘲讽一笑,地上的昏迷不醒的人睁开了眼睛。 他的黑眸中伤痛迷惑,顾明月只觉眼中酸涩,她强扯一个笑容道:“就算他们要拉你见官,你也记得托人给请个大夫。” 顾攀见闺女如此,心中万分不好受,当即道:“翩翩,起来,爹背他去…” 话犹未了,已到跟前的大汉咳了声提醒道:“我家主人已知这是一场误会,心里万分过意不去,这些钱是给他治病的。” 一块金锭子随即砸下来。 顾明月抬头看他,贱命都是可以用钱买的吗? 前些时候焕大哥被人打成那样,那些人也是这样的毫无压力,因为他们觉得打一顿再给些银子补偿还是这些贱命赚了。 男子看见小姑娘脸色不佳,不由暗思道怎么倒更不高兴了。 婉儿见他出神,怨毒地看了眼那个莫名跳出来的女孩子,冷哼道:“五哥,你不会被一个贱民女子迷了眼吧,这让我们这些世家女子如何自处?” 男子哈哈一笑,揽住她削圆的肩头,低声说道:“就你爱多想,朕有婉儿,便是天仙也难入眼了。” 婉儿得意一笑,娇艳更加明媚,握住男子的手道:“我们走吧。” 一行人走出闹市,大汉也很快跟上来,捧着那锭金子过来复命。 男子问道:“怎么又拿回来了?” 大汉回道:“那姑娘说,金子太贵重,会给那乞丐招来祸患,治病的银子他们会出。” 婉儿冷笑道:“好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她不会是猜出五哥身份,故意表现吧?” 男子心头一动,面上却毫不动声色地捏捏女子的脸颊,宠笑道:“一个低下女子,料也没那份智慧。天下女子,有几个能和我的婉儿比肩?” 婉儿低声道:“陛下就只会哄我。” 男子笑意更盛,婉儿自是他最宠爱的女子,可却非独宠,偶尔换个女子宠宠也别有意味,就比如刚才的那个女孩子,长大之后将会如何俏丽呢? … 老大夫放下手,面色不好道:“什么人下手这么狠,把一个瘦弱孩子打成这般模样?” 顾攀搓搓手道:“我们也不清楚,看样子是富贵人家的护卫。大夫,这孩子怎么样?” “内脏损伤,必得精心地调理一二个月方才能好了”,老大夫也不再多问,一边写药方一边说道。 顾氏闻言松了口气,连连说道:“能好就成能好就成。”否则他们救人不成反被牵连就不是事儿了。 “你醒了?”顾明月见椅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忙轻声问道。 顾熠听见也忙凑了过来,当时在闹市,他也想过去的,但被梨梨姐给拉住了,这时便道:“我姐姐救了你,你现在没事啦。” 顾明月忙拉住弟弟,“别瞎说。” 男孩子却低声道:“多谢。” 几个大人也都近前宽慰。 男孩子从头至尾静静倾听,平静的眼睛在看到旁边的女子时才流露出几分感激。 顾明月说道:“大夫说你内脏有损伤,必须得好好调理,不若你先回我家吧。” 只看他的衣服,顾明月就知他连吃饭都是问题,更遑论好好调理了。 他却摇摇头,道:“姑娘,宋知多谢了,其他的便不再麻烦。” 顾明月想到当时听到的几句闲言,便问道:“你是不是担心你爷爷?可以让你爷爷一起回我家去的。” 宋知嘴角的莫名添了一抹苦笑,前日他已经没了爷爷,现在是一人无牵无挂,便是得罪了人也没什么妨碍,倒不必牵累他人。 “并非如此”,他挣扎着站起身,即便脸色因为这一动作瞬间惨白,依旧恭敬地朝这一大家人施了一礼,道:“今日多谢众位出手相助,其余之事小子不敢多劳。” 几个大人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忙抬手让他好好坐着。 顾攀道:“就依我女儿说的吧,你现在这个样子若不精细养上一阵子,恐是好不了的。” 顾氏也道:“你和你爷爷只管跟着我们回去,我家人口简单,房子也多余,不多两副碗筷。” 宋知觉得心口暖暖的,然依然坚定道:“小子自有去处,叔婶不必费心。” 顾明月听他语气坚定,便明白不管他们怎么说这人也是不会跟他们回家去的,只走到写完药方正看着他们的老大夫面前,问道:“医生爷爷,他的这个症状要调理好得多少银子?” 宋知听见忙上前一步阻止道:“姑娘不必,我的事自己能处理。”身体是个什么状况他心里明白,这样的伤治下来根本不是普通人家能承担得起的。 自己孤身一人,死活又何足挂心? 顾明月一句医生爷爷叫得老大夫心花怒放,他没理那无故插言的小子,捻了捻须说道:“因是内脏有损,需要药物都比较名贵,像这人参肉桂需得连吃上一个半月的,这么算下来,至少也得上百两银子。” 一听这个数目,大伯和大伯娘皆是倒吸口凉气。 095 成功 顾攀夫妻也都犯了愁,家里拿出这么多银子不成问题,但他们今日进城来根本没带多少,恐只够一两天药钱的。若要丢下不管,这么可怜的孩子他们也不忍心,偏这孩子也不愿与他们一起回去。 想到这里,夫妻二人都不由为难起来 顾明月心中却早有了主意,早前她绣过一个小型风景桌屏,那时是手边没绣布用家里的普通料子绣的,后来着手绣孔雀牡丹图时就把这个忘到了脑后,前几天在绣筐中看见,她把小尾巴绣好,此次来帝京就带在了身上。 本来顾明月是想着趁便找个绣庄卖了的,但全程都只陪着弟弟玩了,也就没提去绣庄的事。 风景绣屏就叠放在荷包内,之前她把荷包塞给宋知,而父亲背他来医馆的路上他又昏迷过去,是以荷包就一直在顾明月手中握着。 拉开荷包,拿出里面整齐叠着的圆形绣品,展开,顾明月托于手内,递到老大夫跟前,说道:“医生爷爷,你看我可能用这幅绣品抵他的药钱?” 此话落下,医馆中听到这边几人谈话的闲人一阵哗然,纷纷说道: “这小姑娘也太大言不惭了,小小一副绣品就想抵上百两的药钱,这想得也太美了。” “哪里来的没见识乡下人,就是容德上好一些的绣品也才百两左右的银子。她能绣什么好的,想抵药钱?” 大伯一家人听着周围的议论纷纷不由满面羞惭。 顾秀水便嘴快道:“翩翩,你别丢人现眼了。” 宋知也忙道:“姑娘不必为难,我贱命一条,将养一下就撑下来了。” 周围嘈杂纷然,老大夫却并不以小丫头的行为为忤,习惯性地微笑捻须,接过那幅不过铜镜大小的绣品细看。 这一细看,老大夫的眉毛不由一抖,眼中也现出震惊之色,这是一幅山水风景图,其中烟岚飘渺,寒江空阔,云雾深处,山峰连绵起伏,崔巍雄浑,错落有致。 虽则绣品十分小巧,然其中各色景物却宛然迂阔,因此更见绣者功底深厚,更为奇特的是,老大夫翻过背面,只见背面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副景色,说不同,却又明显地可以看出是接续着正面之境而下。 “简直神乎其技”,老大夫抖着手看完,腾地一下子站起身,难掩激动道:“小姑娘,这可是你亲手绣的?如何绣出这两面完全不同的景色来?如何把一副画绣得这样神韵俱丰?” 老大夫的反应却是众人预料不及的,一个个睁大眼睛都不说话了,另有在旁看诊的人也都起身过来,想要瞧瞧这边是何热闹。 顾明月却只笑道:“医生爷爷,这可抵他的医药费用?” “抵得抵得”,老大夫缕着胡须哈哈大笑,见小丫头不欲多说,也就不再多问,忙忙地吩咐童子抓药煎药去。 “佘老大夫,是何希世珍品。可否让我等一观?”见此情景,立即有好事者大声喊道。 伴随而来的,还有嘈嘈切切的私语:“真有那么好,佘老大夫不会是眼花被人骗了吧?” “瞎说,佘老大夫一手好医术,耳聪眼明,阅历又深,哪那么容易被人骗到?” 佘老大夫已经将手中绣品递予那发话的汉子,笑道:“看看,小心点,弄破了你可赔不起。” 汉子接了,左看右看看不出奇妙之处,也只觉得能把那么多东西绣在一块小小的圆布上,果真有本事。 而旁边的人都感兴趣地围了汉子,看见这样一幅精致小巧的绣品,无不心服口服赞叹出声,当汉子无意间翻过背面时,众人便又轰然:“果真值得,虽然幅面小,想必费的功夫不小。” 又有人道:“听说前段时间寿昌侯家从容德绣庄购得一幅双面绣的芙蓉锦鲤屏风,足足花了两千金呢,这副绣品虽小,却也足值百两了。哎呦,恐怕不止百两吧,这背面绣得竟和前面不一样,是走下来的风景呢。就是百两金也有人买呢!” 听得如此说,老大夫忙疾步过去把绣品巧夺过来塞入怀中妥帖收好,摆手道:“众位围都在这里做什么呢,或问诊或抓药,都散去吧。” 便有人笑道:“佘老大夫,这个病治得值。” 又有人道:“佘老大夫,我是秦侍郎府的管事,你这副小绣屏可否转面给我府,府里老太太最是喜欢这样精巧玩意。” 紧跟着还有人跟着争抢,价格都喊出来了。 佘老大夫一律摆手道:“老儿忙着看病人呢,大家都散了散了。” 佘老大夫早年曾是宫中御医,退下来之后,就自个儿开家医馆坐堂,因平时好善乐施,不几年就积下很高医德,因此这些人也不敢强,听如此说都慢慢散了。 大伯一家愣愣地看着眼前情景,不知如何说话。 饶是顾攀夫妻二人早知道自家丫头绣技了得,这时听得众人如此推崇,也面面相觑地说不出话。 顾熠只见众人争夸姐姐绣得好,便十分高兴。 顾明月笑对也有些发愣的宋知道:“既然你不想跟我们回家,就在这医馆养伤吧。” 宋知回神,见女子笑颜如花,不觉赧然,低头道:“姑娘大恩,宋知无以为报。” 顾明月道:“不用你报,好好养伤就成。且这绣品并没费我多少工夫,如今能给你换那么多好药,可不是很值了。” 宋知轻应一声,一颗心似被笼在温温暖暖的水中,浑身的疼痛竟感觉不到一毫。 今日之恩,他日必报。 佘老大夫也不是贪便宜的人,等小童煎好药端过来让小子喝下,便又吩咐人在后院整出一间房来让他就住在这里养伤,并笑呵呵道:“你且安心住下,小老儿必得把你治得状似牛犊才对得起这幅好绣。” 宋知拱手称谢,如此留在医馆,便是那些人再寻来,应也牵连不上谁。 顾攀兄弟两人闻言也皆道:“老先生仁义。” 顾明月更是放下心来,守着医馆这人必定能好了,她就不必再挂心。 佘老大夫淡然地接受了众人道谢,伸手让顾明月过来,给她略诊了诊脉,知自己刚才果真没有看错,这丫头有些心悸之症。 于是也不多说,刷刷写下一个调养的方子便让小童去抓半个月的药来。 顾明月略一猜便明白,老大夫恐是觉得沾了她的光不好意思在找补呢,再看那方子上也不过是燕窝人参之类,而家里黄素曾让人送去的燕窝还有,她自己也不爱吃这些东西,便抬手拦下了。 “医生爷爷,我家里有药的,本就说只拿绣品抵药费的,治好宋兄弟便好了。” 顾氏也道:“还要麻烦您老派人细细照顾那孩子,我们不敢再多要了。” 佘老大夫叹道:“众位仁心却令我惭愧,但请放心,我一定把这小儿治好,在我这医馆,也不会亏待于他。” 听他话中意思,似乎以后那宋知好了也会照料一二,顾明月更是放心,以后这孩子的生活也解决了,真是太好了。 顾攀感叹,连赞老大夫任心仁德,佘老大夫笑称过歉过谦。 推赞一番,一家人这才从医馆中出来。 刚出门,就有好几个人围过来纷纷说要请顾明月去府上做绣娘。 顾攀挡着女儿一一推辞,连说:“我这丫头只是绣着玩玩,我们舍不得丫头到外面去。” 几人好说歹说,硬把这一家人拉到附近的茶楼坐下。 然不论这些人许多好的条件,夫妻两个只是不依。 见这夫妻二人态度坚定,秦侍郎府的管事便笑道:“贤兄嫂如此疼爱女儿,我们也不好强的。但下个月是我们老夫人七十寿诞,老爷早便命我注意着好东西想收来为老夫人寿礼,不知可否请姑娘绣一副贺寿图?价钱方面自好商量。” 顾攀看向坐在一旁的女儿,说道:“翩翩自己做决定,想绣就绣,不想绣便歇着。” 下个月就要,顾攀总觉时间太紧。 顾明月打量了眼这位秦府管事,三十靠上年纪,着锦穿绸,一看便是富贵之家,虽看着这人面相慈和中正,她也不想得罪人。 因此她便点头道:“不知具体哪一日要?” 管事忙喜道:“下月末了,算来也有五十多天。” 顾明月道:“那好,下月二十管事大叔派人去花叶县青河镇顾家村我家取便好,至于价钱,等见了成品再谈不迟。” 管事心中暗赞这姑娘言谈,拱手谢了,又道:“不知姑娘可否还绣成那种正反不一样的绣品?”不用问他也知道那种绣品必定耗时耗力。 顾明月看了眼这位管事旁边好几个仍没走的人,想了想道:“那是双面异色绣,很耗费精力,您要得急,恐不能绣大幅。再者,双面异色绣我每年只会绣三幅。” 最后两句话是对旁边等着的人说的。 “无妨无妨”,管事呵呵笑道:“只要精致,我们做个桌屏也使的。不过,姑娘也不可绣太小了,毕竟也要和桌子相配的。” 说到这里,他暗思一番,便又道:“不若我明日带人把绣布和绣线一应使用给姑娘送去如何?” 这也省了自己的事,顾明月便点头道:“可以。” 见他们这边谈妥,另一个富商模样的人便先开口道:“在下姓张,一向有船往来南海与帝京之间,可否请姑娘也绣一副精品,何物不拘,只要双面异色精美就好。在下要的不急,姑娘也尽可慢慢绣,绣布绣线我也提供。我愿以三千两金购得姑娘绣出的成品。” 一语落,从不以金钱为意的顾明月也不由抽口凉气。 她仔细打量这人,四十左右年纪,身材略微发福,然一应穿着佩戴都透出一股福气,两手带了四五个玉扳指。 再想到人是走海船的,顾明月释然,且他的条件宽松,钱又给得那么多,便想点头。 顾攀却难免心下存疑,在女儿点头前开口道:“不知兄弟姓名,家住何处?” 这样大手,若非真有钱便是骗子了。 不待富商回答,管事就笑道:“老哥放心,这位便是帝京四富中最富那家的张叔和张老爷,他家走南海的船可有上百艘呢。想张老爷买姑娘的绣品,是要卖到海外诸国呢。” 张叔和也笑道:“老哥但请放心,若不然,明日我一并把一千金捎过去作为定金。” 顾攀闻言放下心来,他向来就是憨厚的性子,便摆手道:“这可不必,我闺女也不定哪日能给你绣好,银钱先不必谈。” 张叔和哈哈大笑:“付定金也是应该的,老哥不必推辞”,说完端起一杯茶敬了。 而另外几人,见这两个大头都谈妥了,然在张大福出那么钱之后却不好意思开口,本来他们也只为凑这两人趣而来的,当下便一同说笑起来。 大伯大伯娘以及顾秀梨姐妹,全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一来一往。再想不到翩翩绣出来的东西能被这些富贵之人看上,四富之中的张大富啊,听说他们家的马桶都是金子做的,还有侍郎府的管事,连张大富都敬着,这又得是多大官人家出来的? 一直到双方人走出茶楼分别,大伯娘都晕晕乎乎如在梦中。 看着已近酉时,顾攀便直接叫了辆马车,一家人坐上向城西而去。 大伯娘咽了好几次口水,才说道:“他爹,咱们顾家这是要起来了?” 她这么说不免有些私心,是希望翩翩能把那绣技教给自家两个女儿。 顾柏倒是早就平复下心情,听到这话瞪了自家婆娘一眼,只笑道:“翩翩如此出息,是我们顾家之福。” 大伯娘手指搅着衣襟,却不好再开口说话,虽她一向直爽大方,今日也不免被那多钱冲昏头脑。 顾氏明白大嫂的心思,心中倒也没怨,谁都不可能不对这么多的银子动心,然而她却也没在这个时候说话。 向来活泼的顾秀水,这时颇有些干涩道:“翩翩,回家去我能跟你学绣技吗?” 且不说要学顾绣必须拜师,这样的绣技没有七八年也不能学成,顾明月想想便道:“你和梨梨姐没事可以去我家一起做绣活,我教你们一些针法不妨的。” 针法在妈妈那里已经发展了一千多年,细数下来不下百种,妈妈精研的苏粤京汴晋汉诸家,她都跟着了解过,所以找出十几种针法教给姐妹根本不成问题。 大伯娘虽起了心思,却并没有追问她如何习得,也没有倚长辈之势逼迫,更未起夺她银子的心,顾明月才会这样说。 一听如此,顾秀梨和顾秀水皆面带喜色:“谢谢你了翩翩。” 大伯娘脸上也是喜色满面,那双面异色绣一看便是秘技,现在侄女儿愿意教给两个女儿针法,那以后就也不愁绣出新鲜东西了。 当下她拉住侄女儿的手满口夸赞,直说得大伯不满意地咳嗽一声:“你渴不渴?” “渴什么?”大伯娘高兴道:“再说一年也不渴,日后梨梨和水水跟翩翩学得好针法,她们二人就有靠了,我现在就像喝了几大碗酸梅汤一样。” 一番话下来,车里人都笑了。 到租房处接顾焕时,他已经把水车拆分成好几份打包好等着了。 顾攀和顾柏以及顾焕,三人一趟就把所有的东西提出来送到马车上。 见人果真利利落落地走了,那妇人跟出来,倚在门边少不得说了许多风凉话。 大伯母心情好得很,现在根本不把这妇人看在眼里,三个大男人更是懒得搭理这妇人,一家人连个眼神都没留下就让赶车师傅把车赶到码头处。 码头边,林弛已经拎着个青布包袱等了一会儿,见顾家人过来,忙就接过去,帮着他们把东西都拿上船,这才把手中包袱交给顾柏:“大伯,麻烦你了,再转告家里弟妹,半个月后我就回去看他们。” 顾柏笑着答应了。 林弛和顾焕招呼两句,忍住和明月说话的冲动,便下船和顾家人作别。 到家时,天色已经泛蓝。 此时热气微收,村里许多人都在外面吹风凉快,看见他们这一大家,便纷纷打招呼。 这些人也都是闲话,却大多是问顾焕的。 还有不少人话里话外是嘲笑他丢了好差事,不跟着徐大手不好找活云云。 顾焕一律听着,半点不在意。 大伯却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一径到家,便对儿子道:“今后给我老老实实的,你妹妹出嫁这些一应家具都是你打的,到时人见了不愁没人找你做木活儿。” 顾焕嘻嘻笑道:“爹,我有个更好的扬名法子。” 大伯一瞪眼,训道:“别整天想那些不切实际的,踏踏实实做活才是正经。” 这时顾老太太听声音接出来,笑眯眯地拉住大孙子,枯燥地手在头脸上一通抚摸,心疼道:“才出去多久就瘦成这个样子”,又转头说儿子道:“你哪不满意的,一进门就对焕子这么冷言冷语的?” 说着也不看儿子,拉住孙子便朝厨房走去,“走走,奶奶给我们焕子剩着好些煮肉呢,保管又香又烂。” “还是奶奶疼我”,顾焕笑跟着奶奶进了厨房。 顾秀水一路上也反应过来,恢复活泼本性,这时便跟着跑进厨房道:“奶奶就是偏心,爹才割二斤的煮肉,倒留了一半给你,每天都要在锅里煮一煮,就等着你回来吃呢,已经有三四天了,不烂才怪呢。” “给你一块,别整天嚷着我偏心了”,顾老太太捞几块稣烂的煮肉放到碗里递给孙子,让他坐下吃,这才又捞一块到碗中推给小孙女,说道:“哪天你不蹭一块吃,你哥在外面吃多少苦,你倒还不满意。” 顾秀水笑着说了声“奶奶也疼水水”,便坐在桌子边吃起来。 虽是简单的煮肉,却滋味入透,咸香软烂,美味无比。 顾焕夹了一块给奶奶,说道:“您也吃,这个能咬动。” 顾老太太满面笑地吃了,连连道:“焕子吃焕子吃,奶奶早吃过了。” 说话间大伯娘洗好手脸进厨房来做饭,顾老太太道:“我已做好了,叫梨梨和她爹过来吃饭吧。” 顾秀水道:“厨房里热,咱去外面吃吧。” 大伯本就在院子里,厨房里的话听得很清楚,这便走过来搬桌子。 大伯娘喊声了大女儿,便过去灶间盛饭。 顾焕则去搬凳子,顾秀水就凑到奶奶跟前道:“奶奶,翩翩现在可厉害呢,一副绣品,还没绣出来呢,人家都要花三千两金子买,是三千两,是金子啊。” 顾老太太听得眉头一挑,说道:“别是碰到什么骗子了吧?” 一旁大伯娘端着饭碗往外去,正听见这话,便道:“娘,可是真的呢。那人还是帝京最有钱的那个张大富,叫什么张叔和的,说了明天就送绣布绣线过来。还有个大官府上的管事,也要烦翩翩做刺绣。” 顾秀水点头,顾老太太有些不可置信:“她绣的什么东西能那么得人看重。” 顾秀水正要回答,收拾一番过来帮着端饭的顾秀梨也忍不住坐过来道:“奶奶,你没看见,翩翩绣的那么巴掌大一块儿,就在人家医馆抵了上百两的药钱呢?” 顾老太太问:“怎么又扯上医馆了,谁不得劲了?” 大伯娘把最后两碗饭端出去,说道:“梨梨水水,你们两个把菜端出来,在外面凉凉快快儿的慢慢和你们奶奶说。” 饭桌上一家人边吃边说,大伯喝着小酒儿,时而纠正补充两句。 顾老太太听得心肝一颤一颤的,当听到那孙女儿出头管闲事时,不由就道:“这都是你二叔二婶儿纵的,咱们这样小老百姓能惹起谁,亏的是最后没出事。” 大伯就道:“我们都看着呢,出不了事。” 顾秀水便接着往下说,顾老太太的脸色也慢慢地由阴变晴,听完了不住地念:“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又问道:“翩翩这么好的绣技,倒是哪里学的?” 顾秀水道:“管她哪里学的呢,她已经答应我们,以后要教我和姐姐针法的,到时候我们不去什么绣庄也能挣很多钱了。” 顾秀梨道:“我们现学针法,也是不能和翩翩比的,她能绣出那种双面异色绣,才是厉害的地方。” 顾焕看了妹子一眼,反着筷子敲敲桌面道:“你们两个可别不知足,学会些针法还不比一般人绣出来的东西强多了。翩翩不教的,你们别耍心眼子。” 顾秀梨有些委屈,说道:“瞧哥说的,针法什么都是她的东西,我们还能逼她教不成?” 顾秀水支持姐姐,“就是,可如果我们和她一起做绣活看会了,就怨不着我们了。” 顾焕嗤笑道:“行,那样是你们本事。” 顾老太太说道:“一家人别说那两家话,咱家就你们姐妹六个,虽不是一个爹娘,但跟亲姊妹有什么差的?不过翩翩肯教你们针法,你们也得领她这个情。” 顾秀水和顾秀梨称是。 吃过晚饭又闲话一阵,一家人才收拾去睡了。 顾焕见父母房里的灯息了,这才出门朝族长概大伯家走去。 本来他想让爹跟他一起去概大伯家说说摇柄水车的事,可听了他爹的话,他就知道,他爹难相信他,除非把实绩摆到眼前。 这样一来,顾焕暗思,索性自己去找概大伯,若能让全村人见证摇柄水车的轻松便利,他的水车就不愁出路了。 村里他可以免费提供一辆,可谁家没个亲戚呢。 这一辆水车成本通算下来是十八两银,翩翩借给他的一百两现在还有八十两,尽够做几辆了,到时一辆要价三十两是不愁人买的,他很快就能赚回本儿来。 若有大地主要水车,他可以在做工用料上更精细一些,一辆要他个一百两,银子还不哗哗的。 顾焕想到美处,就是一阵闷笑。 顾概身为族长,一向晚睡,顾焕到时他家的大门还未栓。 灯下算账的顾概听到本家侄儿的一番话,虽然惊疑不信,然他了解这个侄子,向来有些平常人想不到的点子,还是同意明日一早就召集村人,同看他的新式水车。 天刚蒙蒙亮时,村中大槐树下的钟就一声声被敲响了。 刚刚洗过脸的顾概听到这声声嗡响,不由笑骂道:“这个小兔崽子,可真够心急的。”搭上一件褂子就背着手朝村中走去。 家家户户,起的没起的听到这十来声响,也都以为村长有什么急事,才这么早就敲了集合钟,因此各家男人间或女人的,都朝村中走去。 顾攀放下鸡食盆,对一旁洗脸的妻子道:“我过去看看什么事,鸡食和好了,你待会儿记得倒鸡槽里去。” 顾氏泼了洗脸水,说道:“你等等,我也一起去看看。” “行,那我把鸡喂了,你收拾着”,顾攀说着便端着鸡食去了后院。 顾明月此时已经开了窗,正对着镜子梳头。 夫妻两个很快收拾好,出门前顾氏到窗边跟女儿交代了声:“厨房里的事你不用管,我和你爹一会儿就回来。” 顾明月答应一声,爹娘走后,她梳好头也未洗脸就坐到窗前画起画稿来,既是贺寿之礼,莫若正以牡丹芙蓉等繁花绿叶绣一寿字,背面则仍以牡丹为主用锦鸡来配,寓意加官富贵。 既为侍郎,想必老夫人也是盼儿更进一步的。 正反皆以大红为底,正面牡丹用紫芙蓉等淡紫,背面牡丹用泥金,光颜色就占了极好的寓意。 写画间,顾明月心中的想法也越来越清晰。 ------题外话------ 不好意思啊,今天迟到了。 096 定金 窗外鸟声啁啾,院子里静谧宜人。 村中的大槐树下,此时却是一片闹哄哄。 “村长,一大早叫我们过来有什么事?”高低不一的声音此起彼落。 又有许多人问挤到槐树下的井边问道:“焕子,你这是在摆弄什么呢?” 还有人在笑喊:“村长,您这不会是请我们看杂耍来了吧?” 顾柏好容易挤到前面,朝儿子头上拨啷一下子问道:“是不是你小子搞得鬼,天不亮就听见你在院子里框框当当的。” 顾焕往旁边挪了挪,不理他爹,只全神贯注地把零件拼接安装,直到手动发动机上的管子一人多长才停下来。 他站起身朝那边正跟村人解释的顾概道:“概大伯,我好了,让人围开在井边吧。” “焕子,你这是在捣鼓什么呢?”有人问道,“真在杂耍啊?” 顾焕不理会这些,在人群中看到二叔二婶,他便喊了一声,又问:“翩翩和熠儿都还在睡啊?” 顾氏道:“熠儿还睡着呢,翩翩倒是起来了,要知道是试水车,她想必也会来的。” 顾焕笑笑,说道:“我就是太心急了,待把水车放好,就不取出来了,他们吃过饭也可以过来看。” 一行玩得比较好的小子这时便嗤笑道:“焕子,你不取这东西出来,我们以后怎么打水吃?” 更有妇人认真道:“焕子,你家有水井要玩去你家玩,婶子待会儿还得打水呢。” 大伯母道:“当紧用水你就先去我家提。” 妇人不高兴道:“柏大嫂子,你这话可不是个理…” 乱嚷嚷一片中,顾概喊了几遍才稍好点。 顾焕让相好的朋友帮着把摇柄水车在辘辘旁边顺下去,及到剩了一个端,他便边往下顺边把做好机关的节扣上。 村人见此更为疑惑,又乱嚷起来,纷纷问道:“焕小子,你这是在捣腾什么呢?把这东西弄下去,水还能吃吗?” 顾焕边忙边回道:“叔伯大娘们放心,这木料我都是花钱买的那种防水木,据说医馆这种木木质清香,对人还好呢。” 然村人依旧嚷嚷不停。 顾焕便在这种嘈乱环境下顺好水车,此时只有半尺来长管子和摇柄露在井口外。 “好了”,顾焕站起身说道。 村人不由怒了,半晌就看这个? “焕子,你不小了,怎还不如前两年懂事。” “大柏兄弟,不是我说,这孩子有时候不打不成器,你道这集合钟是谁敲响的,就是焕子。” “村长不同意可没人敢敲”,郑姓中不服顾概的几户人家纷纷嚷道。 “我揍你个混闹的”,顾柏听此,提拳便上。 顾概忙拦住,解劝道:“孩子也是好意,不兴动手。” 顾焕却没事人一般,蹲下身来,轻轻打着呼哨,手握住摇柄缓缓摇动,然后由缓之快,他的神态却依旧悠悠然。 随着少年人潇洒随意的唿哨声,嘈乱的村人们渐渐安静下来。 不片刻,就有一股清流顺着管子旁开的斜槽流出,哗哗流进顾焕早放在下面的木桶中。 所有人目瞪口呆,现场一瞬间鸦雀无声。 他们看着由斜槽流出的清流,看着那清流由细细的一股汇集成更多,然后似急不可耐地冲出斜槽,白哗哗流进桶中。 惊叹声不断,他们纷纷喊问道:“焕子,这是什么啊?这么容易就拉上水了?” 顾概早两步急奔过去,推开顾焕自己试那摇柄。 大伯娘拉住自家男人狠狠捶了两下子,“这小崽子不是胡乱想,真给他做出来了啊。用这浇地,得多省事啊。” 旁边的人听见,更加激动几分。 顾氏也对顾攀笑道:“还真做成了?” “焕子,这是买的还是你做的?” “焕子,这多少钱,给叔家里弄一个。” 顾焕被村人围住,他满脸笑容,却突然捂住眼,抹下一把泪,本来他也没有十成把握成功,但是真的成功了啊。 他很快放下手,咳了一声道:“这是我自己做的,现在只有这一辆,暂时就送给咱们村里了,这是防水木,用个一二十年没问题。” 顾焕一开口围着他左问右问的人便纷纷闭口静听,待听完才又争先恐后问道:“焕子,多少钱做一辆?先记叔一个。” “林锤子,你后面点,做也是先做我们顾家的。” 还有许多人依旧围在井边,不一地感叹道:“这太省劲儿了。十几下就出大半桶水,这槽子要再宽点,那不是半个时辰就能浇一亩地?” 顾概不由大笑道:“正是如此啊”,然后他伸手招喊顾焕道:“焕子,大伯这次可得记你一大功。这辆水车也不能白要你送给村里,村里出钱跟你卖了。这样,你再做三辆更大一些的,咱村里浇地使。要多少钱,或是要什么东西,你都尽管说,待会儿让村里出几个人去镇里买。” 顾焕便不好意思道:“给村里做,不论大小,每辆都是三十两。” 言外之意,外面的人要做要比这还贵。 村里老人听见,无不伸出大拇指赞叹。 顾概便拍板道:“村里账上还有一百五十两,够我们再做三辆有余了。大家有什么意见没?” 众人都齐道:“没意见。” 顾概点头,“那众位就散了吧,谁家要取水做早饭的,快担了桶来自己摇。再有,灼子弘子你们一行伙吃过饭跟焕子一起去镇里买材料去。” 顾焕提醒道:“概大伯,防水木只有帝京有卖。” 顾概大手一挥,道:“那就去帝京,路费花销大伯给你们出。” 几个少年登时欢呼,顾灼举着手道:“焕哥,我以后能跟你打下手吗?” 顾焕笑道:“看你刨木头的水平如何再说吧。” 少年们说笑一阵便各自回家,路上唯见不少人担着水桶说笑着朝村中大槐树处走去。 顾氏和顾攀回家后,便向女儿说了大槐树井边的热闹。 “这下你大伯大伯娘不用愁焕子找不到活做了,村里人人都夸这孩子出息呢。”顾攀笑着总结。 “出息也是我们翩翩提点的”,顾氏不无自豪道。 顾熠刚刚起床不久,这才没把书翻一页,就听到父母带来的这样热闹,心里就痒着想去看。 顾氏拍了儿子一下道:“老实看出,吃过饭再出门看热闹。” 顾明月并不以此为新鲜热闹,却不妨碍她想去看看自己和焕大哥商量这么久的成果。 她便对弟弟道:“吃过饭咱们一起去看。” 想了想,她又对父亲道:“爹,肯定有好多小孩子都对这新鲜物事好奇的,您还是提醒概大伯一下,让人用竹板把井口围住一些吧,还得让概大伯跟各家说说,让他们都警告警告自家的小孩子。” 顾攀听得连连点头,笑道:“还是我们翩翩想得仔细周到。” 一时吃过早饭,顾明月便和弟弟一起出门。 不料大槐树下的井边已经围着许多人,姑娘小伙老人孩子都有。 顾熠连挤进去都不能,便叹道:“焕大哥早上试水车,昨天就该跟我说一声,也不能连看看怎么摇水都不得。” 顾明月失笑,推推他的小肩膀道:“那不是大舟,快跟他一起去学堂吧,迟了先生要抽手心的。” 眉毛一塌,顾熠喊了声“大舟”,便背着书包走开,却又不忘转头对她道:“姐姐,你玩一会儿就回家,别太靠近井口。” 顾明月笑着点头。 旁有老人听到,便对井边的一群人道:“听到没,小熠儿都知道,你们都离井远点。” 顾明月跟着大声道:“好久不下雨了,我们的井水要省着点用。” 几个老人的面色都在这一句话后微沉。 顾概这时和顾攀还有几个顾姓壮年男子一同走来。 听到顾明月的话,顾概微微点头,几步走到槐树下,敲起低矮枝桠上的铜钟,众都安静下来之后,他便把刚才顾明月和老人的话都强调了一遍。 顾攀走到女儿身边道:“看一会儿就回去。” 顾明月点头,顾攀交代过,便跟着人一起去井边查看怎样围栅栏合适。 这里又走过来几个姑娘和顾明月说话,顾明月便没立时走,和人闲话一会儿,这才抬步回家。 经过大伯娘门口时,看见奶奶正站在门厦招呼她,顾明月便停住脚步走过去,道:“奶奶,你吃了饭没?” 顾老太太笑着点头,牵住她的手便往大伯家门里进,一面说道:“这可是去看你大哥做的好水车了?” “嗯”,顾明月答道:“有许多人在那里看呢,我也没看仔细。” “可不是”,顾老太太笑呵呵的,拉着顾明月在院子里树荫下的小凳子上坐下,说道:“老姐妹们都跟我夸你大哥出息呢,还有翩翩,现在也是了不得。” 奶奶这么说,定是听大伯大伯娘说过昨天的事了。顾明月就笑道:“我只是小打小闹,不能和哥哥们比的。” 顾秀梨端着一盘芝麻球过来,笑道:“翩翩可别谦虚,你若是小打小闹,我们什么也不是了。” 顾秀水点头附和,拿着自己的绣绷子走过来说道:“翩翩,你看我绣的这团花有哪里不足的。” 顾明月接过看了一阵,说道:“三姐绣的很好了,只是全用平针,无法将花的颜色变化自然地表现出来…” 顾秀梨也坐过来听,说片刻,顾明月要来她的线示范两针,便把绣绷递回给顾秀水:“三姐,按着这种针法绣就好了,不过要记得换线。” 顾秀水连连点头,迫不及待道:“我试试。” 顾老太太一旁笑道:“姐妹间就该如此,翩翩来吃芝麻球。” 对于奶奶明显的偏心,顾明月也不在意,拿起一个芝麻球吃了两口,她便起身道:“奶奶,我家去了,大姐三姐,你们是跟我一起还是待会儿再去我家?” 顾秀梨站起身,说道:“你先走,我们收拾一下绣筐。” 顾明月回到家刚画没一会儿,顾秀梨姐妹两个便过来了。 “翩翩,你画的花真是太…”看到桌子上平铺着的画纸,顾秀梨忍不住惊叹:“翩翩,你还藏拙,原来这么厉害。” 顾秀水也凑过来看,然后问道:“翩翩,你什么时候会画的,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我早就会画啊”,顾明月简单道:“这是我在其他地方见过,就想着画好绣出来。” “你真灵性”,顾秀水有些不情愿道。 顾明月笑道:“二位姐姐快刺绣吧,练练我刚才说的两种针法。” 姐妹二人知晓这是打扰到翩翩了,因此也不再多说,各找凳子坐下刺绣。 顾明月坐在窗边绘画,偶尔指导堂姐一两句,倒也自得。 日头渐渐炽烈,田野路间一丝风也无。 三匹高头大马哒哒缓行在乡间路上,其中一马匹后还搭着不大不小两个包裹。 搭着包裹那匹枣红马上一个四五十间模样的人举头看看日头,向前说道:“老爷,这前有片树荫,要不歇会儿喝点茶。” 前面正是昨日要花三千金买顾明月一副双面异色绣的张叔和,骑马在右侧的是他因好奇跟来的长子张风。 张风自小耳濡目染,经商手段丝毫不逊于其父,又因仗义疏财,颇有几个读书的朋友,气度间十分儒雅,便取字云迁。 三人在一片杨树荫下停下,老仆张忠下马取出用冰包裹着的一个牛皮水袋,又拿出三个茶杯,一一倒了递给老爷少爷。 喝过冰茶水歇一时,张忠问道:“老爷,不过是一个农家绣娘,便是她绣得再精美,也不值得三千金那么多吧。您现在还和少爷一起亲自送绣布绣线过去,那绣娘再若拿起乔来就不好了。” 张叔和又自倒了一杯茶,饮下,问道:“云迁觉得呢?” 张云迁身着桃灰罩纱锦衣,容颜俊朗,飘逸洒然,不似商人,更像年轻秀士。 闻言,他笑了笑,却说道:“儿子年前和父亲一起去东南海外香罗国,记得香罗国有国宝紫珍珠。紫珍珠粉不仅能使妇人容貌更加娇嫩,且在安神助眠上有奇效。更神奇的是顶级紫珍珠内生花瓣裂纹,晚间发出紫光时,便会在房内映出许多花朵,生奇香。可惜香罗国每年也只产两斛,父亲那时拿出五千金也只购得一颗普通紫珠。” 张忠奇道:“可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云迁已不觉热,便上马来,张叔和欣慰一笑,吩咐张忠打马快走。 张忠兀自疑惑,张云迁钟磬一般清越的声音传来:“能被爹如此看重的刺绣必不是俗物,到时彼有至宝,我也有至宝,倒是就看哪一方的是奇珍了。三千金而已,不足珍。” 张叔和哈哈大笑,“有子如此,何愁张家不能再进一步?” 三人到顾家时,顾明月刚刚画好正面的花叶寿字。 “大妹子,我是过来给丫头送绣布绣线来的”,张叔和一下马就满面堆笑,“但愿我这么着急地过来没有唐突。” 院里做鞋的顾氏忙放下鞋底子,连道哪里,一面地请人进来,又一面地喊女儿出来。 顾明月透过窗户看见来人,没想到是这张大伯先过来送绣布绣线了。 她心里疑惑这人的心急,面上却丝毫不显,放下画笔便走出来。 顾秀梨姐妹两个也好奇张大富会送什么样的绣布来,也放下绣绷跟着出来。 顾明月给这三人沏好茶送上,便和母亲坐在一处,暗自打量另外两人。 张云迁也在打量对面的三个丫头,不用父亲提醒,他便大致猜出哪一个是父亲连连称赞的那位绣娘。 乌发雪肤红唇,相貌清丽却另有一种动人心的美。 若非出外经商见多了美貌女子,张云迁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发痴。 而另外两个丫头,比起一般农户女子,也算中上。 丫头是好,只是有点没眼色,这么热的天还给他们倒热茶。 张云迁看着茶杯内徐徐绽开的梅花称奇,却不想伸手端这一杯雾气腾腾的茶。 张叔和也显然不想喝热茶,像是只记得寒暄了。 “我捎了四五种上好雪缎丝绸,绣线皆是出自川地的上等丝线”,一番寒暄后,他客气说道:“姑娘请看看,若有不满意的,我即刻再重新送来。” 张忠将那两个老地绿锦绣包袱放在桌上打开,说道:“姑娘请看,这些都是老爷昨日亲从铺子里挑的。” 顾氏看着那些在斑驳的日光下似在闪光的布料丝线,一时倒慌了:“我们寒门小户的,哪里放得好这样珍贵东西?若弄坏了,我们也赔不起。” 张叔和笑道:“大妹子尽管放心,这些都送与你家闺女,弄坏也没什么,只要绣品完好就成。” 顾明月心中纳罕,面上却极为平静地起身过去检看这些布料和丝线。 雪缎之外,还有一种萤粉的缎面,触手光滑冰凉,都是极为珍贵的布料,而丝更是上乘,不仅颜色鲜亮,且色种齐全。 张云迁见她看得极为仔细,便问道:“姑娘可满意?” “都是好东西”,顾明月点头道。 张云迁被这个评价噎住。 张叔和倒没觉得什么,听此便笑着从袖袋内掏出一叠银票,递到顾明月面前,说道:“既然姑娘满意,这是一万两银,是先说好的定金,姑娘点点。” “一万两?”顾秀水忍不住惊讶出声,顾秀梨忙抬手拽拽她的衣角,心口却也跳得极快。 顾氏也有些说不出话来,悄转身让顾秀梨却喊她二叔过来,实在是自己镇不住场子了。 顾明月接过那叠银票,一张一千两,统共十张,她数过便放在桌子上,问道:“张大伯为一件绣品不惜如此耗费物力财力,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张叔和一笑道:“昨日我已和姑娘说过,实在是姑娘的那种双面异色绣精美异常,我想运到海外换取利益。” 一万两对几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巨款,但这肯定不包括这位张大富。且他虽只含糊说换取利益,但她猜度这利益肯定很巨大。 顾明月不管张大富用她的绣品能赚多少,只凭这人在还未见到成品之前就给予自己的这份信任,她也要用十成心思来绣。 更何况人还给这么多银子,念头下定,顾明月笑道:“我一定尽全力给张大伯做出最为精美的刺绣,可不知除了要双面异色绣,您还有什么要求没有?” 张叔和惊讶,这意思是还能绣出更好的东西,他心内激动,正要开口,他儿子已先笑如春风般道:“还有一点,便是要奇。” 是珍还不够引人轰动,只有奇珍,才能让人为之惊叹。 奇?顾明月忖度一番,便点头道:“张公子放心,到时必不让二位失望。” 张云迁见她神情间已经把握的样子,也不多问,只笑着点头,道:“姑娘客气了,你称我父亲一声张大伯,倒称愚兄一声张大哥才相宜。” 顾明月暗想你父看着就是一普通老头,很亲切,可你却一副贵家公子模样,谁有那么大脸第一面就喊一个全无关系的陌生人大哥。 因此也只笑笑,并不接这个话,见三人都不动茶,她便道:“这是我自制的梅花茶,温水沏的,不烫口,且十分解渴,大热天你们走一路想必十分渴了。” 听小姑娘这么说,三人才明白原来是为他们好。 端起茶杯饮下,果然渴意消解很多。 张云迁便摇头笑道:“姑娘果真奇思巧手,两日后我家有船去若水国,姑娘家里可还有多余的茶我带过去试试水?” 他言语真诚,眼神清明,自进门神态举止间也没有瞧不起农家小院的意思。 顾明月觉得这个人是可信的,然,虽她自家还有不少白梅茶,却不如让正做花茶的林弛家搭上这条线。 正要开口,她父亲大脚步地跨进院来。 这一来,几人又相互见过,顾攀和他们谈话一会儿,便让着人请进屋来。 顾氏心里也就放松了,攀哥到底比她见识多,刚才她坐在一边一句话都插不上,还有那么多银子,可真是慌了。 这时见人都进屋,她便对女儿道:“快把这些好东西仔细收起来,刺绣时可要当心。” 母亲如此小心翼翼,顾明月不由好笑道:“娘,放心,我知道怎么保护这些绣布绣线。” 她又把银票都放到母亲手中,道:“娘,您收起来吧。” 顾氏紧紧握住,点头,心里不知这些钱该放哪里好,面上并不显,只问道:“刚才你说能绣出有奇处的绣品,可是真有主意?” 顾明月眨眼点头,“您放心,到时候保管让你们都啧啧称奇。” 见女儿如此笃定,顾氏的心更落在实处,便道:“我去厨房做两个小菜,你们姐妹小心着把这些东西收到屋里去。” 交代完便进了厨房。 看着顾明月包好那两包袱绣布丝线,顾秀水小声道:“翩翩,到屋里能不能给我看看,我只轻轻摸摸,不乱碰的。” 碰坏了就是卖了她自己也赔不起。 顾秀梨也同样一副渴望的样子。 顾明月好笑点头:“大姐三姐,你们尽管看。” 三姐妹在房间里逗留一会儿,便来到厨房给顾氏打下手,不过一刻钟就做好两盘小菜。 顾氏端了过去,回到厨房找出鸡鸭鱼肉,准备硬菜。 因觉得上次女儿做的那道蒸鱼味道极好,她便又照着做了一盘,另外炖了一大盆鸡,又做了一盆酸笋鸭汤,锅里蒸上一木盆白米饭。 看样子,这是要留饭了。 顾明月想老爹这会儿怕是已经和人家称兄道弟了。 果如她猜想的,一顿饭出来后,顾攀笑容满面地送张家三人离开,并道有机会长聚。 顾明月就知道,以她爹的性子,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人,都把人做朋友。 张云迁倒是还记着梅花茶的事,离去前就问顾明月道:“明月妹妹,之前愚兄的提议考虑的如何了?” 什么明月妹妹?! 顾明月咬牙,但观这人,依旧的目朗神正,便也笑道:“我有个朋友,现在专门做这个茶,他叫林弛,在帝京西城边的李氏药铺内做活,你要有意,可以去找他。” 张云迁有些失望,他作为一个商人,自然对新鲜事物很敏感,当初这花茶在帝京开卖没多久,他就注意到了。 当时也尝过,虽有梅香却不淡远,不似今天这杯,香味淡远清幽,堪为茶中极品。 虽如此,说到这里了,他也不妨多进一批,作为低端贩卖。 这么一想,张云迁便点头道:“回去由西门进城,倒正好可以找这位林弛谈谈。不过,你这梅花茶可否送愚兄一些个人饮用?” 顾明月点头道好,很快便进厨房倒一小罐出来。 顾攀笑呵呵道:“农家院就这些土东西,以后有什么想吃的就打发人来拿。” 张家父子道谢别过。 097 鸿运 守着这么多钱,顾氏一下午也没敢出门,后半晌顾攀回来,和他商量着把银票藏到妥贴的地方,顾氏才轻松地去厨房做饭去了。 顾攀过去烧火,正和妻子说着焕子从帝京买来许多木料之事,忽然就听妻子忧心道:“这整整一万两银票,上午时梨梨和水水也都看着呢,回去他们和大哥大嫂一说,传开去可怎么办?到时可别想安生日子过了。” 顾攀安慰道:“你别多想,咱家一向多有余钱,从来族里或乡亲谁家钱不够使了,咱也没扣着不借,村里人都知道好。再者说,我有功夫在身,谁又敢打咱家主意?” 顾氏还是忧心道:“可咱家翩翩绣技这事,怕是瞒不住了。” “不偷不抢的,有什么可瞒的?”顾攀说道,又沉吟说:“如今家里闲钱这么多,过几日我去帝京买些下人,再瞅着哪里有好地,也买上一些,待会儿咱们跟闺女商量一下,这可都是闺女挣的钱。” 顾氏摇头道:“依我说还是先别铺张起来,毕竟这一万两还没真到咱手里,万一到时张家的人不满意闺女绣出来的东西,咱们也有钱赔。” 顾攀笑道:“刚才不是你担心钱多不安全?”又道:“依我看,张家那父子不是那种耍皮的人。” “哎,我不是没拿过这么些钱吗?”顾氏说道,“攀哥,以后你也别远离家门了,你在家我还踏实。” “行”,顾攀道:“现在叫我出去我也不放心你们,等想个两全的法子,我再出去走镖。” 顾氏欣然点头,虽然有点不顾娘家,可镖局离开攀哥还能转,家里这么多钱,再只剩她和孩子们,被有心人知道,得担多大危险呢。 顾秀水回去果真说起这一万两银子的事,当时有好几个小伙子在院里帮顾焕卸木头。 顾焕当即呵斥道:“胡诌什么呢你?便是金线绣出来的东西能值多少?再胡咧咧,我可揍你。” 顾秀水委屈不已:“哥,我没…” “水水”,顾老太太叫住她道:“你哥买了烧鸡,先给你撕个鸡腿儿吃。”牵着孙女走到厨房,她才肃容道:“这事儿你少在人前说,到时挨了揍可没人管。” “为什么不能说?”顾秀水问道。 厨房里正在和面的顾秀梨道:“容易让人眼红。” 顾老太太把鸡腿儿递给小孙女儿,教育道:“你姐说得对,以后你二叔家好了咱们就都能好,心里啥想法都别给我作妖儿。” 顾秀水点点头,半晌道:“我哥以后也能挣一万两银子吗?” 顾老太太笑道:“咋不能,瞧瞧你哥做出来的水车,大庸朝头一份儿,一万两还不好挣,只你在外不能胡咧咧。” 顾秀水笑盈盈道:“我不说,等哥挣那么多钱,我要雪缎做里衣。” 顾秀梨不由笑骂道:“好个会享受的丫头。” 顾老太太便问:“什么雪缎?” 姐妹两个便低声把上午看到的那些布料学了一遍。 顾老太太听得心头发热,孙子眼看就起来了,孙女儿也那么出息,难不成她这辈子还真如早年那乞丐婆子所言,是个老封君的命? 想到这里,她更是决定要把这些孙辈儿看好,便是享不了老封君的福,日后也不愧对顾家祖宗。 夕阳橘红时,一辆由精神奕奕的双马并架的马车轻快地驶进顾家村。 车夫打听着把马车沿着南北街直往里赶,依稀听到后面的村人议论道:“怎么回事儿,今天两拨驾着大马的人打听老攀二哥家了?这是有好过亲戚找来了?” 车里的秦府管事听到这些话,便暗想着上午来的难不成是那张大富? 正想着,马车拐个弯儿,很快就停下来。 “秦管事,到了”,车夫跳下马车牵着马道。 顾明月这时正因画了一天很累,坐在院子里喂鱼,听见敲门声便忙过去开了。 见是秦府管事,她便笑道:“请进吧。” 其实不管什么人送来吧,顾明月觉得都够客气了,但这两家都是挺重视地跑过来。 这秦管事上唇留着髭须,却很有一种亲厚人风度。 顾明月对他观感很不错,请人进来后便捞出凉水里冷着的桃子甜瓜请他们吃。 秦管事道声多谢。 厨房里快要做好饭的夫妻二人也洗净手迎了出来。 “因我家太太在库房里找合用的布料时被老夫人知晓了原委,老夫人听说姑娘所绣之物比当日寿昌侯府的那幅芙蓉锦鲤图还要高上一筹,便十分的欣喜”,秦管事吃了半个桃,寒暄过,这才道:“又听说姑娘还是个未及笄的丫头,更是夸赞你们这闺女冰雪聪明,当即便让几个大丫鬟准备了不少的吃食玩物,命我一并捎来。故此这才来得这般迟。” 听了这一番话,顾攀和妻子不由地面面相觑。 连自家丫头人都没见着,这命人准备东西捎来,再想想上午的张家,啥都没见到就留下一万两定金。 如果只一个他们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倒是不约而同暗思自家丫头这运气都怎么来的? 顾明月见爹娘愣着没说话,便说道:“也不迟的,烦请管事费心,回去替我谢谢老太太。” 秦管事笑道:“我托大,姑娘就喊我一声秦叔吧,你这谢意,秦叔也会捎回去的。” 顾明月起身施礼道:“谢谢秦叔。” 秦管事忙抬手虚扶。 顾攀和顾氏也反应过来,上前忙道:“我们这丫头就是不知道客气,怎好无缘无故要你们的东西。” 正说着,只听房门一声响,顾三婶儿抱着儿子顾灿走了进来,笑嘻嘻道:“我听说二哥家有贵客来了,有什么我需要帮忙的吗?” 她时常在村里东走西窜,这是才回家来。 上午就见顾家门前拴着三匹骏马,想着是二嫂娘家的人她便没过来。下午才一出去就听人议论老攀二哥家的贵亲戚什么的,这时回来有见一辆特别漂亮的马车停在他家门前,那怎么也要进来看看的。 顾氏看见她脸色有些不好,当着外人还是好声好气道:“倒没什么忙的,瞧灿儿这一脸花的,弟妹快带他家去洗洗吧。” 顾灿却伸着手要桃吃,顾三婶儿笑笑便过去拿桃,还跟秦管事打了声招呼。 秦管事作为一个大管事,看人自然极为精准,一眼就瞧出这妇人是令人不喜的,只笑笑也没多说。 顾三婶儿拿了桃子就退到一边,还连说道:“别客气啊,有什么你们谈。” 顾明月倒也不在意这个三婶儿,对秦管事道:“秦叔,我把两幅图稿都画好了,您用不用看看?” 秦管事便笑道:“那就瞧瞧去。” 顾氏拦住没让这弟妹跟过去,顾三婶踮脚往屋里瞅瞅,撇嘴道:“二嫂,这是什么人?驾着那样好的车来?是不是咱们家的什么老亲戚?” 若是顾家的老亲戚,那什么好可不能都由他们老二一家全占了。 顾氏不擅长编瞎话,便笼统地说道:“昨儿在帝京遇见的,人家想卖翩翩绣的东西。” 顾三婶听了却十分不信,带着几分嘲笑道:“二嫂,您就是想唬我,那也编个像样的假话啊。翩翩绣的东西什么样子我还能不知道,谁还特地跑到你们家卖?” 顾氏笑笑不欲多说,正要开口让她回家给她男人做饭去,就听坐在一旁吃瓜的车夫道:“这位嫂子可不是骗你,我们大管事这趟来就是要请那姑娘给绣一副好绣品呢。” 顾三婶惊讶道:“真的?你们看得上翩翩绣的东西?” 虽然顾明月偶尔会在院子里树荫下绣一上午,顾三婶却不常来他们家,便是来了见侄女做活,她也不去关心,不是跟二嫂说个闲话就是带着儿子蹭点好吃的。 现在听这人如此一说,不去想是不是顾明月的刺绣如何了得,反而是以为他们图农家绣新鲜,当下顾三婶便转了转眼珠,说道:“二嫂,我家里秀萍现今也绣了不少的帕子鞋垫呢,你先帮我看会灿儿,我把东西拿来让大管事看看要不要。” 顾氏连一句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顾三婶就把灿儿往她怀里一塞,火急火燎地跑回家去了。 有个这么不上台面的妯娌,又有个外人在旁看着,顾氏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车夫正要提醒他们可不随便什么东西都要,见人跐溜一声就没影儿了,只好继续吃瓜,话说这顾家的甜瓜简直太甜了。 “二伯娘,我吃甜瓜”,顾灿黑乎乎的一只小手抓着顾氏的领子,一手指着坐在桌边吃瓜的车夫道。 车夫嘿嘿一笑,扬了扬手中的甜瓜道:“嫂子家的甜瓜像里面装了蜜一样,比我们府里庄子上特意送的还好吃呢。” 庄子送给主子们吃的那种大甜瓜,他有幸吃过半个,真不如这顾家的好吃。 顾氏捡了一个掰开一小半给顾灿,一边道:“这是我婆婆种的,她老人家惯会侍弄这些瓜果,小哥儿觉得好吃,走时给你捎些。” 正说着,房间里的三人走出来。 秦管事满面笑容:“姑娘画的这样子,真是喜庆好看寓意又好,我回去跟老太太一学,少不得还能得个大赏。” 顾攀替女儿谦辞道:“这都是女儿家该会的东西,没什么没什么”,嘴里说着没什么,神情间却全是得意。 顾氏见丈夫这个样子,不由低头掩笑。 秦管事笑道:“还是老哥好福气,有个这样毓秀的闺女”,说着他对车夫道:“圆满,别吃了,快去把车里那些东西都拿过来。” 车夫答应一声,在旁边的水盆里净过手,掏出腰里掖的手巾擦擦手就大步出去了。 顾氏和顾攀见了,心中都暗赞怪不得这样人家连一个车夫都如此讲究。 不片刻,车夫就两手垮了三四个包袱进到门来。 顾攀已收拾好了桌子让他放,以为就这些东西了,谁知人放下转身又出去了。 顾氏和顾攀对视一眼,笑道:“让我们绣个东西,却还费你们送这么多东西。” 秦管事刚忍不住捏了一个桃子在吃,听见这话忙咬下最后一口,把桃核放下,说道:“您两位就别客气了,这多余的东西,都是老太太喜欢让人特意给姑娘准备的。” 他说着擦擦手,打开一个香绯色的包袱,道:“这里是绣布和绣线,因为不知道哪种绣布合适,我们太太特地多放了两种,还有绣线,也是各种颜色都全的。” 秦管事正要叫那丫头来看看,就听见一声咋呼,原来是回家拿她女儿刺绣的顾三婶回来了。 一见这么好的布和线,她就双眼发亮地几步走过来:“这么好看的东西,得多少钱。” 说着她就想伸手去摸。 顾明月先一步盖住包袱,笑道:“三婶儿,这是人家送来做绣品的绣布绣线,弄坏了我们可赔不起。” “瞧你说的,三婶儿摸摸就坏了?”顾三婶沉下脸道:“翩翩,你这小性子可不好。” 顾氏一见人训自家女儿,就要开口。 顾三婶却又转头对秦管事道:“管事的,我家大姑娘可在帝京容德绣庄做绣娘呢,你这些东西要不给我们,我女儿保证比翩翩这丫头绣得好十倍。” 这么拙劣的人,秦管事看的都笑了,他摇头道:“这嫂子你想得好,不过我们家里这是给老太太做寿的,一般绣娘绣出来的东西可拿不出手。” “那怎么能要这丫头的呢?”顾三婶脸色阵青阵红的问。 秦管事抬眼看见圆满拎着两个大食盒子进来,便道:“我还有话要跟顾姑娘说,嫂子没事能不能让让?” 秦管事话里没多少客气,这妇人是顾老哥家的亲人,他们不好说什么不客气的话,他却不必有这个顾忌。 顾三婶不情愿地退开两步,只等待会再给人看看自家闺女绣的帕子。 顾攀夫妻虽然厌烦,这个时候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尽量无视她,顾氏脸色难看的把她儿子又塞了回去。 顾灿一边啃着甜瓜,一边咕噜着黑眼珠看这一院子的人。 面对顾明月,秦管事又换上笑脸,指着另外两三个包袱道:“这里面是老太太让大丫鬟收拾出来的几套不怎么上身的衣服,姑娘也别嫌弃,或是自己穿或是送人都可以。” 秦管事自然看得出来这顾家的姑娘根本不缺衣服穿,但府里大丫鬟的衣服可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好些,且又是老太太一番好意,想必这姑娘也会喜欢的。 顾明月点头道谢,顾氏也是称谢不已,直说费心。 秦管事示意圆满直接把食盒放到桌子上,对顾家人道:“这里面有一只八宝鸭,一只玫瑰腌鹅,一条火腿,还有核桃酥千层糕几样点心,都是府里厨子做的好的,老太太说让你们也尝尝。” 顾氏真被感动了,不由说道:“府里老太太真是菩萨心肠,你们送这么多东西来,我们可拿什么东西回才好。” 秦管事很享受这种被人称赞的感觉,笑着摆手道:“不用不用。” 顾三婶在一旁已经看傻了眼,顾灿听到核桃酥,便挣着要下来,直嚷着:“吃,我吃核桃酥。” 顾三婶被带的一个趔趄,便往他屁股上连拍了两下子:“吃吃吃,不是自家的谁给你吃?” 现场几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 顾明月对母亲道:“娘,我们把这食盒腾出来吧,待会让秦管事带走。” “灿儿,跟二伯娘回厨房,”顾氏强扯个笑,提起两个大食盒说道。 顾灿忙挣下身来,欢呼着跟着过去了。 这边顾攀尴尬一笑,请秦管事坐下,和他谈些闲话。 顾明月想人家送来这么多东西,自家也不能什么也不回,当下转身回了房间,把自制的那些香皂拿干净的手帕包上几块出来。 外面三婶儿却又出了幺蛾子,正拿着几条绣帕夸赞着送到秦管事面前。 秦管事表示,比这种帕子好上十几倍的我们府里多的是,不缺。 顾三婶却一味歪缠。 顾攀见实在不像一回事,不由黑着脸道:“老三家的,回你家去,别在我家里胡闹。” 那些好东西早把顾三婶看得眼红又心焦,她登时变色,把帕子往地上一摔,人往地上一坐就哭嚎道:“我没脸活了,哪有做大伯子的在客人面前这么训弟媳的,我没脸了啊。” 顾攀脸色更加黑沉,一声不发地站起身,到门口喊道:“老三,过来把你这娘们拉家去。” 这一闹腾起动静,附近邻居也都勾着头看热闹。 “三婶儿这是干什么?”顾明月对他们向来都是能忽视就忽视,如今三婶这样子,却是让她恼了,“我爹说你什么了?脸是自己挣得,你自己都不给自己挣脸,怨得上我们?客人还在我家,你就这样撒泼打混,把我一家人当成什么?” 正说着,下了晌在房里睡懒觉的顾森拖着鞋走了过来,上前一句话不说就朝这媳妇脸上甩了一巴掌。 “在我二哥这里你找什么事?”他气得双眼圆瞪,拽起女人的胳膊就往外拉,“两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 顾三婶挣着不走,顾森虽爱犯懒,却有一把子力气,三两下就把她拖了出去。 人虽走了,在顾家院子里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顾攀这个主人尴尬,秦管事和车夫两个客人也尴尬。 “见笑了”,顾攀干笑道。 秦管事忙说:“谁家没有个糊涂亲戚?” 顾明月却神色自若,她把手帕里的香皂放到桌子上,推到秦管事面前:“这是我自己做的香皂,秦叔带回去给老太太身边的姐姐们使吧。” 不想这丫头如此有大将风度,秦管事先有些惊讶,随即笑道:“好好,我替那些人谢谢姑娘了。” 谈笑一会儿,气氛稍稍平和。 顾氏腾出食盒出来,顾灿一手一个核桃酥在后面跟着。 秦管事笑指着他道:“这小子倒是皮实。” 顾攀笑笑:“小孩子。” 顾氏把食盒放到桌上,说道:“里面我放了些自家做的土味,都是干净的,也让你们尝尝我们农家的东西。” 正说着,顾熠背着书包拖着一只小乌龟走了进来。 看见秦管事两人,他也不认生,就问道:“你们是来给我姐送绣布的?” “是啊”,秦管事答应着,又对顾氏夫妻道:“你们家这双儿女可真是要羡煞我秦某了。” 夫妻两个听得满面笑容,却是连连客气。 孩子太优秀了也累,整天被人夸承受不来。 顾灿见到顾熠手里拿草绳拖着的小乌龟,便放下糕点跑过去要和小龟玩。 顾熠也不和他争,顺手就递给他了,自己却走到姐姐身边,悄悄儿地问道:“姐姐,他们给多少定金?” 母亲嘱咐了他这事不能跟别人说,家里有好多钱,顾熠只能偷偷和姐姐一起乐,这时见到昨天那个侍郎府的管事在,他便又是好奇又是与有荣焉的。 顾明月也悄声地道:“哪那么多张大富啊?” 顾熠嘻嘻一笑。 顾氏这时喊她姐弟道:“熠儿,拿上去你奶奶家摘些甜瓜去。” 圆满听见知是给自己带的,当下也不客气推辞,说道:“我也没事,过去帮小哥儿提篮子吧。” 秦管事笑道:“你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圆满道:“顾嫂子家的甜瓜实在好吃,我馋得很。” 顾熠就明白母亲让他摘瓜是送给这两人的,拿了篮子道:“那我就给你多摘点。” 圆满笑道:“那我多谢小哥儿了。” 顾氏又叫上女儿和她一起到门口摘桃子,顾攀则陪着秦管事闲话。 桃树上剩的这些桃子还能摘下三四篮子,长到这个时候也都熟透了,轻轻一掐,里面便都是浓稠的蜜汁儿。 顾氏一边摘一边嘱咐女儿注意着别把桃子捏破了,末了问道:“这些东西让秦管事给府里那老太太带些吗?” 顾明月想了想道:“多摘一些吧,我们家的桃子买都没地方买去,老太太肯定不会嫌弃的。” 母女两个商定,便直摘了两个大半篮子。 要放下手时,顾明月在绿叶掩映中看到两个并长在一起的桃子,红白可爱,便伸手摘下,放到篮中,笑道:“秦府的老太太送给我们这么些东西,咱也让她看个新奇吧。” 顾家的这棵桃树,每年必结两个双胞儿的桃子。村里尤其怀孕的妇人,喜欢过来找她家找双胞儿的桃子吃,想要借这个好兆头生下双生子,不过却没有人如愿过。 然而大家依旧相信,每年桃子熟了,谁家恰好有妇人怀孕,多会在晚饭过后闲逛过来找找。 顾氏也不在意,有人在门外喊她想找找双胞儿桃子,她都会出来跟人闲话一会儿,让人吃几个桃再走。 这时看见女儿放在篮子里的双胞儿桃,顾氏笑着哎呦一声,道:“前儿林三棒家的儿媳妇还在这找双胞儿桃呢,找半天也没见,都还以为今年没结呢,倒被我闺女摘到了。” 顾明月笑道:“我的眼睛好使呗。” 正说着便看见圆满提着一大篮子瓜果,顾熠有些吃力地提着半篮子,顾秀水提着半篮子,顾秀梨扶着顾老太太,一行人走了过来。 一行人先后进院,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顾老太太和这个大官府里的管事见过后,便连连说请他回去带好之类的话。 虽是个小农家院儿,但顾家的最高长辈都亲自过来见一面,秦管事心中更为满意,也十分有耐心地陪着说了几句话。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顾老太太便开口留这二人吃饭,住一晚再走。 顾氏夫妻看天色刚才就已留过,秦管事以回去还要交差为由婉拒了,这是也如此地推拒了。 顾老太太也就不再多留。 略聊一会儿,秦管事也就告辞别去了。 赶车出来顾家村时,天色已经泛蓝。 圆满老练地驾着马车,对另一旁没有坐进车厢里面的秦管事道:“没想到这家人还挺热情的,不过那姑娘的三婶子可真是让人够受的。” 秦管事笑道:“一样米养出来的却不是一样人,他们家这老太太倒是个有智慧的。咱府里老太太光是听我说那姑娘的人品模样,就喜欢的不行,待寿诞见过寿礼后,八成得让人请那姑娘去府里坐坐。” 说着他摇头笑道:“这姑娘又是沉稳灵秀的,真被老太太看重,以后的前程错不了。” 圆满惊讶:“大管事的意思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咱们老爷可比这姑娘大二十多岁呢,就算府里太太不能生养,姨娘们又生不出儿子,老太太那么慈祥的人也不可能给咱老爷找那么小的姨娘吧。” 秦管事一巴掌拍到他头上,笑骂道:“胡说什么呢,老太太老爷什么样人咱们不清楚?被咱侍郎府的老太太看重,那姑娘以后还能嫁得差了?” 圆满摸摸头笑道:“这倒是,绝对要比她在乡下嫁得好。” 两人一路闲话,却不妨碍把马车驾地飞快,饶是如此,到帝京已经是后半夜了。 天明一早,秦管事就带着那几篮子新鲜蔬果去府里回话。 秦管事的妻子管着老太太院子里的事,待主子们吃过早饭,便在老太太跟前说了声。 098 利益 秦老太太听罢便忙叫进来,一边还跟并坐在下首几案边的儿子儿媳道:“据说还是个未及笄的丫头,竟有一手好绣技,我昨儿听说了就想着怎么才好见见,看是怎样一个钟灵毓秀的丫头。” 秦侍郎笑道:“娘想见派人接过来就是了。” 秦老太太摆摆手,说道:“咱们就算比那些小门小户多些体面,也不能就这样呼之即来,太不尊重人。” 秦氏夫妇下首一个几案边单独坐着个容貌端庄美丽的妇人,这是秦府二老爷之妻,二老爷两年前去外地做知府,她便从旁边府里搬到老太太院子里来同住。 秦二太太一向会说话哄老太太高兴,这时便道:“我们都知道老太太菩萨的心肠,总能先为别人想到不容易的地方。依儿媳看,咱们院子里聚会时,设个帖子请她来岂不好?” 老太太摇头,“我想着,寿辰之后,请那姑娘和她母亲一起过来坐坐才有话说。” 说话间又问:“这秦荣还没进来?” 秦管事忙一步跨出来,跪下磕个头道:“小人见过老夫人,老爷太太,二太太。” 老太太便说道:“起来吧,给他拿个凳子坐下。” 秦荣谢了,挨着凳子边坐下后,便一五一十回起老太太的话来。 说来说去都是农家破落户的事,老太太听得津津有味,殊不知其他人却不怎么爱听。 因为今天是秦侍郎休沐的日子,一家人都过来陪老太太一起吃。秦侍郎的两个生了女儿的妾带着一两岁的女儿,和一个怀孕了四五个月的妾都被安置在右边坐着。 听到老太太一直在问秦管事那家人收到礼物都怎么说,农家里都有什么事,这边三个妾都有些不耐烦。 秦管事却一一细回,没话的地方也想出些话。 老太太听说人家还让捎了几篮子瓜果和仙桃来,忙命人去洗。 秦管事这边又把用帕子包着的几块香皂呈上去,说道:“这是顾姑娘自个儿做的,让我带来给姐姐们洗脸用。” 老太太跟前最得意的大丫头倚竹忙笑着接下,打开看到三四种颜色不一的皂块儿,有两三块儿中还杂着花瓣,赞叹着捧到老太太跟前,说道:“老夫人,您闻闻,这香味真细腻,我们府里做的也不必上呢。” 老太太果真轻轻一闻,点头笑道:“是比你们用的强,这姑娘真是心思灵巧,既给你们的,就收起来使用吧。” 倚竹施礼应是,其他几个大丫头也起哄打趣。 底下秦二太太也站起身,打趣着过去要来一块,看过后一样的夸赞,心中却有些不屑一顾。 秦大太太一直微笑看着说笑的众人,轻易不插言。 说话间,几个小丫头端着清洗干净的桃子,切成小块的甜瓜送了上来。 清甜的果香立即充盈在室内,老太太点头道:“好好,光看这瓜果,便可看出这是一个积善之家。” 众人心里都觉好笑,却附和老人家的说法。 秦氏夫妇面前的果盘上恰好放着那颗双胞儿的桃子。 听着母亲的话,再闻着果盘里的清甜果香,秦侍郎觉得胃口不错,拂了袖子便想拿个桃子尝尝,正好把双胞儿桃拿起来。 看到是两个长在一起的粉白桃子,秦侍郎心中一动,转手递给旁边的妻子道:“倩娘,来,你吃这个。” 秦大太太几乎立刻会意,脸上虽有羞红,眼中却带着苦涩,她接过来,低声道:“谢谢夫君。” 秦侍郎底下的手拍拍她的膝头,更压低声音道:“快吃,明年给我生一对双胞胎。” 秦大太太不由嗔他一眼,心中却比蜜还甜。 上首老太太笑道:“你们两口子说什么悄悄话儿呢?”看见大儿媳手中的桃子,她奇道:“这桃子长得好,倩娘,由儿巴巴地给你,快吃了吧,来年给我家生一双大胖小子。” 三个妾听见脸色微变,却又不得不强扯笑容应对。 秦二太太虽然笑着,心里也不舒服,她的夫君一走两年多,来信里说年前那跟过去伺候的妾生了个大胖小子,喜得老太太大半个月都把这事挂在嘴边,甚至把那妾抬成贵妾,只等夫君一回来就去衙门里办文书。 而这大嫂呢,虽则进门七八年没半点动静,但大哥却对她极为体贴,便是妾一个个地往府里抬,那也是为了快点香火有靠。 这夫妻两个整日里浓情蜜意,她每每看见就觉得心头发恨。 这时便掩着嘴唇笑道:“老太太您真是求孙心切,说不得大哥和您也是一个想法呢。这是大哥体贴大嫂,依我说不如竟把这双胞的桃儿给陆姨娘吃更稳准些。” 这话一出,老太太脸色微沉,道:“就你话多”,其余的却没再多说,老二对不起二媳妇她清楚,出去做官扔她在家守活寡一般,对这个二媳妇,她一向宽容些的。 当初老二去外面做官,她便劝过带这媳妇过去,然而那别性子却因为他曾看中的丫头被二媳妇弄出去配了小厮,对他媳妇就一直冷冷淡淡的,在家时也是非初一十五不进二媳妇的院子。 老太太苦劝不听,又恐硬塞着二媳妇过去,两口子在外面弄事,便同意留二媳妇在家。 可两年多,这二媳妇对她也孝顺,也守礼,就是总看不惯老大家的。 得亏老大家的好性儿,总不与她计较,这才少许多口角。 这次秦大太太同样只是看了秦二太太一人,没说什么,只低头轻轻咬下一口桃子。 陆姨娘却在这时似玩笑道:“老爷心里总是只有太太,奴也想吃那双胞的桃儿,这一胎给老爷生一双儿子呢。” 秦大太太握着桃子的手顿了顿,片刻后继续若无其事的缓缓拒绝。 秦侍郎却将妻子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疼惜,不由就怒声道:“你的规矩呢,谁教你如此说话?” “老爷”,陆姨娘被这怒声怒气吓得身子一抖,眼中含泪道:“奴就是开个玩笑。” “老太太跟前别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秦侍郎斥声。 两个庶女也被严厉的父亲吓得不敢大声呼吸。 老太太招手让两个鹌鹑一般的孙女儿过来,训斥儿子道:“好了好了,她怀着身子,你少说两句。” 秦侍郎敛容,拱手应是。 花厅内的气氛一时凝滞。 丫鬟下人们都不敢再取笑。 秦管事的娘子同一些有体面的丫头都分了瓜果吃,她那口子刚才已经回完了话下去,厅中这般气氛,又这事是他带来的桃子惹得,荣娘子免不了开口活跃气氛。 “听我那口子说,这双胞的桃儿还是顾家姑娘特地给摘的,就是想让主子们见了高兴呢。”她笑道,“若是让顾姑娘知道咱们为争这桃儿恼了,她心里必要不安的。” 老太太不由得笑道:“听听,你们都几十岁的人来,就不怕人家小姑娘听说笑话。” 众人也都笑了,这事看似一笑而过。 秦二太太回到房中,对镜而照,里面的容颜依旧娇嫩,可是她的夫君却为了一个贱婢将她冷置这么久,而那一个不能生蛋的母鸡却凭什么有一个爱她体贴她为她着想的夫君。 闭目想起夫君秦二郎,那个言语温柔,行止儒雅,清俊出尘的男人,秦二太太不由抬手抱住双肩,眼角流下一行苦涩的眼泪。 他们也曾有浓情蜜意对镜画眉啊,怎么就因为一个媚主的丫头离了心呢? 被秦二太太嫉妒的秦大太太也在流泪,不过她的身边有一个坚实的臂膀。 “我们还年轻,只要好生调理,总会有子的”,秦由轻抚着妻子微颤的肩头,安慰道:“你却不许哭了,说不得现在孩子已经来了,小心以后生个小哭包出来。” 秦大太太捶他一下子,哽咽道:“夫君,进门八年却不能为你生子,我心里实在…” 她说着又开始落泪。 秦由笑道:“我早就说不在乎,你把心放宽才好,总归是以后老了有人孝顺咱们,或者我命里无儿,咱们就从二郎家过继一个来。” 秦大太太忙捂住他的嘴,斥道:“你别胡说,她们几个,总有一能为我们家传下香火。” “夫人说的是”,秦由搂她在怀。 秦大太太叹口气,说道:“总归是我们夫妻自私,若不是来我们家做妾,她们说不定也能找到情意相投之人。” 想到那几个妾,秦由并没有半点同情愧疚之心,“当初进府之前,我们言明过只为求子,她们也都收了银子心甘情愿来的,便是今日谁后悔的要走我们不也不拦着?她们有自主的权利,你别愧心” 秦大太太点头,心中到底有些不舒服,神情依旧有些郁郁。 秦由知道她性子软和,万事都以旁人为先,便又劝道:“你当天下所有的夫妻都如你我这般?升斗小民有了钱也是想要置上一妾的,像我这般只爱一人的男人可不好碰上。那几个女人就不来咱们府上做妾,在外生活也未必幸福,否则又怎会因为银子到我们府上?” 秦大太太微微一笑,看上去这才好些。心里却在叹,人难道真得不能求个十全十美吗?她有幸遇到个有情人,却这般子嗣艰难,不得不与他打点娶妾事宜,虽他从未变过心思,如今这样境况却到底多许多人煎熬。 只愿上帝垂怜,让她生下孩子,这个家的圆满幸福才能更长远的维持下去。 两人正说话时,外面有人请示道:“老爷,小丫头来回说陆姨娘动了胎气,请您过去看看。” 秦侍郎皱眉,这几个妾,陆姨娘是最不安分的,进府前他亲自看过的,不想却走了眼,这女人怀上身子之后就做起妖儿来。 就算他对自己的妻子没有感情,也不会任由姨娘兴风作雨威胁嫡妻地位,更何况他和妻子感情极深,因此便道:“打发人去请太医,让婆子好生调养着。” 来人却不离开,竟跪下大声道:“求老爷去看看吧,姨娘回去后把吃过的东西全都吐了,奴婢来之前婆子已经煎了安胎药让姨娘用了,可姨娘还不是不安稳,老爷看在小少爷面上去看一看吧。” 秦由大怒,不等这丫头说完,便让人把她拉了出去。 秦大太太拍拍他,说道:“去看看吧,万一真有事,也不好。” 秦由道:“不用管,孩子还未生出来她就这样兴头,真生个儿子还不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秦大太太站起身拉住他,笑道:“真要作也是作我,她可不敢作你,走吧,去看看。” 两个大丫鬟听见如此,便掀帘子命小丫头们准备伞来,一个还笑道:“咱们老爷太太跟别府里的都不一样,该太太吃醋的地方都被老爷替着吃了。” 秦大太太闻言笑着呸了声,又说了两句,主仆几人才出了院子向陆姨娘所居的院子而去。 这时的顾家村也充满了欢声笑语。 见识到了摇柄水车的方便,又得知顾焕的下一辆水车要做出来至少还得三四天,村人们一致商量后决定,请顾焕把村里的水车移到村外面田中的水井中去。 至于先移到哪块地的井里,顾概依照老规矩让大家抽签。 顾家村的田地主要分布在东南、北、西北三个大方向上,东南地多属于郑姓人,村北之地多属于顾姓人,西北地多属于林姓人。 虽然有那么几家例外的,但大家一致同意由三姓推代表出来抽签,结果是郑姓人抽到了第一的签。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找到顾焕,请他去移水车。 彼时顾焕正在打磨内部的一个零件,顾灼和林弘两人在帮忙做抠衔接竹管的扣。 顾概把村人决定说明,顾焕便放下手上的活儿去移水车,这次他特地让人在旁边看着,边顺边说明。 顺水车很简单,顾焕现在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八个来忙,可没闲工夫一趟又一趟地帮着顺水车。 不过一刻钟,地头井里便涌出清亮的水来,然后顺着郑家人紧急挖出的垄沟汩汩流到田间。 看着那样轻松便流出来的水流,村人脸上都露出欣喜的笑容。 他们不约而同地朝顾焕伸出大拇指,“焕子,好样的。” 却有人叹道:“我前两天才担着水浇了二亩地,真是亏了力气。” 众人闻言大笑出声。 顾焕没有多留,看水出的顺畅,便小跑着回家做另一辆水车。 天边飘来一朵乌云,遮住明亮炽烈的太阳。 坐在树荫里编竹筐的顾攀眯眼看看天,带着欣喜道:“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顾明月从窗口探出头,说道:“爹,下不来。” “那翩翩跟爹打个赌?”顾攀回头笑道。 顾明月欣然应允:“好啊,赌什么?” 顾氏在旁不由笑道:“父女两个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哈哈”,顾攀大笑道:“若是翩翩输了,给爹做一道大菜。如果爹输了,翩翩想要什么爹都给你买。” “爹,这个没意思,我平时要什么你都给买的,这根本没吸引力,不能做赌注。”顾明月从房间出来,掂个凳子坐在父母身边。 顾攀神情慈爱,便笑道:“那你说,把什么做赌注?” 顾明月看看母亲,说道:“如果我赢了,有时间爹要带我去天下各处转转。” 顾氏闻言在女儿背上拍了一巴掌,笑道:“我说怎么先看看我呢,原来想出去疯呢。” “娘”,顾明月纠正道:“我是想出去找特别的食材,不是疯玩。” 顾攀拍板道:“行,待你把张大富要的绣品做好,爹就带你们出去走走。” 顾明月欢呼一声,一倾身就在老爹脸上亲了一下。 “翩翩,你多大了,怎么就不长个记性?”顾攀训道。 顾氏笑骂:“长不大的傻妮子。” 顾明月吐吐舌头,说声“我去找焕大哥”,便跑开了。 顾攀对妻子道:“这丫头得好好教教了。” 顾氏摇头笑道:“我可说过了,闺女再大也还是个孩子,她哪能知道什么忌讳,等嫁了人晓得人事就好了。” 顾攀顿时愁了满脸,“以前不觉得怎么,现在给咱们女儿找婆家可真有点难了。” “怎么又难了”,顾氏道:“我闺女会刺绣会做饭,谁家娶到都得烧高香。” 顾攀说出从昨天就盘踞在心底的顾虑:“就怕遇到别有心肠的,闺女太好了,一般的人恐怕不行。” 细思而忧,顾氏想了片刻,说道:“慢慢瞅着吧”,想了想,她低声道:“我心里倒觉得,林弛那孩子不错,人长得俊,又有成算,上面也没有长辈,三个弟妹也不碍的什么。” 顾攀摇头道:“咱村里好几家都看上这个女婿了,可弛子都以养活弟妹推了,这小子眼光高,翩翩能挣钱会做饭,但她不会过日子,做长嫂可不行。” “那就还慢慢瞅着”,顾氏觉得丈夫考虑地极为有道理,便道:“实在不行,就许给天翔或者天傲。” 顾攀无言以对。 顾明月并不知道她娘的想法,她出门便往大伯家来了。 一进门,顾秀水看见她就道:“翩翩,我和姐今天不去学针法了,给我哥打下手呢。” 顾明月哦了一声,她本来就不是找她们的,却只道:“我也给焕大哥帮会儿忙。” 顾焕熬得一双眼睛通红,看见顾明月还是精神奕奕地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翩翩,你坐在一边着指导就成。” 林弘笑着打趣道:“焕子这是怕你添乱呢。” 顾灼也打过招呼,便指着木屑中的一把椅子道:“做一边儿玩去吧,小心弄脏了你的衣服。” 顾明月点头,和他们二人略说了两句,便走到顾焕旁边,他正坐在一个石凳上打磨小零件。 “大哥,你这样一个人做,得多久才能做出一辆来。”她蹲在一旁问道。 顾焕从木屑中踢出一把小凳子来,吹干净递给她让她坐着,才回道:“现在熟练一些了,三四天就能出一辆,快不?” 顾明月坐下,双手拄着下巴,摇头道:“不快。” 顾焕给了她一个脑瓜崩,笑道:“我这速度可是很快了。” 顾秀水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这时便给自家大哥帮腔:“那转轮的水车做一架要许多人一起做,还得十来天呢,我哥这一个人三四天就做一辆,怎么不快了?” 顾明月道:“不如把那些竹管和摇柄交给其他木匠做,大哥你只做匣子。” 不远处的顾灼听见便喊道:“翩翩,我们俩做的也不错,怎么就让别人去做了。” 顾明月道:“你们一点都不专业啊”。 顾灼噎住。 “确实不太专业”,顾焕笑道:“你们的确需要好好练练,我们村里的人可以不要样子,卖给别人可不行。” 顾灼道:“我已经打算勤练木工,以后就跟着你混了。” “这没问题啊”,顾焕道:“不过得等一两个月我发展起来。” 顾灼和林弘都笑道:“别说一两个月,三四个月也行,正好我们去练练木工。” 待他们说笑暂停,顾明月问顾炼道:“大哥,村里要做水车的人家你都答应了吗?” 顾焕摇头道:“没有,我得先把村里要的三两做好”,说着手上熟练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 顾明月顿了片刻,说道:“焕大哥,村里的水车,你先只给做一辆吧。” “为什么”,顾焕手上的动作停住,看向顾明月问道:“翩翩,我们费那么大脑筋,吃那么多白眼,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拿着小扫帚在扫木屑的顾秀梨也停下来,顾秀水更是直接质问:“翩翩,现在许多人都等着浇水,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让我哥做了?你凭什么管我家的事?” “边儿去”,话音刚落就被顾焕喝住,他对顾明月道:“翩翩,你说理由,让我想想。” 顾秀水啪地扔下手中的湿毛巾,捂着眼睛跑回房间。 院子里几人则都面面相觑,顾老太太却一直闭眼平和地听着。 顾明月接触到堂哥信任的眼神,暗想自己当时考虑不周,只想着解决浇地难的问题,却没考虑今年会有大旱。 前世村人只是担水浇地,到后来七月份的时候井里的水都差点干了,若现在摇柄水车普遍开来,水都抽出来浇地,只怕不要到七月,就要面临无水之境了。 其实如果有深井技术,这根本不用担心,但关键的是没有。 想了片刻,顾明月说道:“今年从正月到现在,一滴雨没降,今年若是大旱,井里的水都被抽出来浇地了,到时我们喝什么?” 顾焕神情一震,顾老太太更是一瞬间睁开了眼睛,想起曾经历过的大旱之年,心头发抖。 顾明月继续道:“所以现在绝对不能让摇柄水车大量出现,除非我们有办法挖出深到五六十尺的井。” 顾焕神情怔怔,片刻后问道:“你有办法吗?” 旁人都觉得顾焕这是讽刺,顾明月却知道,焕大哥是认真地在问她,便点头道:“有,只是我们现在做不到。” “都需要什么?”顾焕眼睛一亮,说道:“咱们可以商量改进,用其他的代替。” 顾明月摇头,道:“这必须钢铁和石油,其他代替不得的。” 顾焕想了想道:“工部的人呢?” “或许可以吧”,顾明月不确定道,因为这些即使工部的官,也都是读书文章考上的,恐真才实学者不多。 她又道:“现在要紧的是不要多做水车,大哥,摇柄水车你已经做出来了,假以时日,定能取代那种笨重的水车。大庸朝多少人家,谁家不吃水,到时便是十家装一辆水车,也足够你忙的。现在这个阶段,就把零件做好放在手边,等雨下来,就开始出售水车。” 顾焕摩挲着手指,说道:“我现在也感觉忙不过来,这个主意倒是好。” 顾灼和林弘听他们这样商量,也都觉得可行,正好他们练练简单的木工,就可以更好地做竹管。 顾秀梨说道:“可是翩翩,现在不做,就不会有人知道,到时候还是要一家家地去问。” 顾明月笑道:“这个我也想到了,不先把名扬起来,又怎么能到时造成轰动效应呢?” 几人不约而同问道:“怎么扬名?” “黄素,他家是临县的大地主,之前我就跟他透露过一点,大哥你做好这一辆,便做一辆更大的水车,我们去找黄素,把这辆水车卖给他家。”顾明月笑了笑,“大地主嘛,朋友肯定地主比较多,到时候就不愁人不知道了。” 顾焕也笑了,他道:“你怎么认得的大地主?” 顾秀梨高兴地解释道:“这个黄公子是炼大哥的朋友。” 顾焕摸摸下巴道:“到时候有钱人都知道我们的摇柄水车,来卖我们又不卖了,他们肯定会抬价啊,到时候…” 顾明月好笑,焕大哥现在做梦都想快点把钱挣回来吧。 “大哥,水车这种东西是要普遍开来的,单价不高,数量大,到时候赚得也不少啊。”她说道。 顾焕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本也没有把摇柄水车弄成奇货可居的东西。 大家说笑一会儿,顾老太太洗了甜瓜让他们吃。 顾明月吃半个甜瓜,就回家去了。 到家之后,母亲又让她把半个玫瑰腌鹅和那只八宝鸭,另有几封点心一起给奶奶送去。 顾明月只好又跑一趟,回家之后便开始忙自己的事。 素缎昨晚她已经挑好,把画稿拓上便可以开始刺绣了。 只是忙碌中,她总觉得忘了件什么事。 099 计算 穆蕴打着扇子到容德绣庄逛了一回,得知那丫头依然没去,心里更郁闷几分,那丫头还真准备过了秋再开始刺绣? 他要不要让人打听一下丫头的住处? 把这个念头按下,穆蕴神情悠哉地转起帝京的大街小巷。 炎炎日头之下,一袭月白薄绸衣的穆蕴却好像走在时有山风的林间。 嗯,东城门这边乞丐比前两日增多了。 穆蕴过去问了问,果不其然是蜀地逃难来的,他送了几十两银子到不远处的粥铺,让他去城门外架起锅给这些人煮两天粥喝。 掌柜的接过银子,忙不迭地答应了。 把声声感激的道谢抛在后面,穆蕴摇着扇子往回走。 天上的太阳更加炽热了,大路两边的茶棚子迎来一波又一波客人。 更北的一些地方已经开始有水井干涸了,西南大涝,东边由北到南皆有轻重不等的旱情。 脑海中不经意晃过那丫头又怒又惧的双眼,穆蕴低低笑叹。 今年,可真是个多事之秋啊。 暄闹的码头走来个一袭青衫的学子,来往于清河镇和帝京之间的几个船家一看见他,便笑着招呼道:“顾学子,学里休假了?” 顾炼微笑点头,坐上最近要走的一条乌篷船,把手中的蓝色布包放在一旁,遥遥地就看向东北方向那一片宽广的水面。 他转过头问道:“船家,还得会儿开船吗?” “再等两个人就走了”,船家笑道,“顾学子着急回去?” “这倒没有”,顾炼道,“只想着船行起来会凉快些。” 进村下马,黄素看到走在前面的顾炼,脚下快了几分,喊了声:“景之?” 顾炼转身看见好友,疑道:“你不是回家去了,怎么又来我们村里?” 黄素走前几步,二人并肩而行,说道:“我之前和翩翩约好昨日见的,但前日家中有事,一时忘记,今日便过来了。” 想到自己昨日等了翩翩一天,要带她去办房契文书,而她却是和旁人有约?就是为了等黄素,连通知他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顾炼只觉心口酸涩的难受,一个字都不想说。 两人无话,直到拍响顾家大门,才各自调整表情,露出微微的笑容。 顾明月见到同时到来的大哥和黄素,不由抬手捶了捶脑门儿。 “我就说忘了什么事呢”,她十分不好意思道,“昨天是和慕白看水车的日子,我们买好东西也没有等等就回来了。大哥,我也忘了昨天你们休假,咱们要去看房子呢。” 顾炼脸色十分难看,顾明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袖子。 黄素看了一眼,不在意地笑道:“要说道歉的是我,昨天之约我也忘了,幸亏你们没有在那里等。” 顾明月要问什么,顾炼抬手点点她的额头,说道:“我空等你和二叔一天,说说怎么赔礼道歉吧。” 顾秀梨和顾秀水姐妹听是炼大哥回来了,两人也出来见过。 顾明月这才道:“我刚才做了蛋糕卷,抹的鲜桃酱,夹的杏脯甜瓜丁,请你们吃当做赔罪了。” 顾秀水笑道:“翩翩做的这种糕点可好吃呢。” 正说着,顾氏已端着一个托盘走来,上面放着两碟切好的蛋糕卷两碟子秦管事带来的点心,笑说道:“这个点就到家了,想必你们都没吃早饭呢,坐这边吃点点心垫垫,婶子再给你们下面去。” 顾炼喊了声“婶子”,伸手接过托盘,说道:“不用下面,我们吃些点心喝点茶就行了。” 黄素打过招呼,也同样这么说。 顾氏笑道:“下个面快得很,你们先说话”,说完也不等两个孩子再说就转身走去厨房。 顾明月殷勤地帮忙把碟子一一摆在树荫下的桌子上,顾炼看着她笑道:“翩翩,这是婶子给我们端出来的,不能算是你的赔礼了吧。” 顾明月道:“蛋糕卷是我一大早起来亲手做的,很好吃的。”她说着把一碟子晶莹的蛋糕卷往他面前推了推,美食一入口就不生气了吧。 看着她清亮的眼睛,顾炼只觉一路上想象的教训她的话一个字都想不起来,听到她和黄素有约腾起的那股无名火,那些酸涩,也统统消失了干净。 黄素拈起一块蛋糕卷,略尝一口便笑道:“翩翩做的很好吃。” 顾明月眼中笑意更浓,说道:“还有呢,管够你吃的,快吃吧,我去给你们沏茶。” 又被抢先的顾炼黑了脸,一语不发地拿起蛋糕卷,三口两口解决掉一个。 顾秀水和顾秀梨坐在一旁,三五句地和他们说话。 因为昨天听了顾明月的分析,她们姐妹二人也都很想让大哥的水车先被大地主用上,这肯定是要比给村里人做赚钱有名望的。 二月二就把一颗芳心悄动的顾秀水,此时更觉有话和黄素谈了,和炼大哥打过招呼,便直接跟黄素说起自家大哥做的摇柄水车。 “…黄大哥,你若不信可以去地里瞧瞧,我大哥做的水车方便得很呢,昨天一天就浇了十二亩地…” 顾明月端着两杯柏叶茶出来时,顾秀水正说得神情兴奋,少女正盛的面容十分耀眼,旁边顾秀梨温顺柔美,偶尔纠正一两个字。 黄素一袭月白淡衫,神情温和,只微笑听着。 见这幅情景,顾明月也不由露出笑容,虽然太阳是一如既往的炽烈,她却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顾炼过来接住茶杯,低声问道:“你这些日子,就只记着焕哥做的水车了。” 顾明月想了想,俏皮道:“是啊,天下事为先嘛,房子只是我一人的私事,怎么比得这个重要呢?” 顾炼作势要打,却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无奈笑道:“现在倒是会说。” 二人吃罢点心喝些茶,顾氏也把两大碗面条端了出来,少不得又端起吃了干净。 一时歇过,顾秀水催促道:“我带你们去地里瞧瞧摇柄水车吧。” 黄素想找空当和翩翩说话,便答应着站起身来,道:“翩翩一起去吧。” 顾明月点头,想起当时的意思是要把第一辆水车给他家使的,便歉意道:“我大哥正做新的水车呢,恐还得再等几天。” 黄素笑道:“不妨事,我家里本就有几辆水车,现在每日也请着人运水浇地,不用着急。” 顾明月跟顾氏说了一声,四五个人便走了出去。 路上迎面遇见顾概,突然见到儿子出现在村子里,他倒吃了一惊,问道:“怎么家来了?” 顾炼神色自然道:“学里休假,我也有点想家,就回来了。” 顾概便道:“这么热的日头怎么不在家?昨儿你娘还念叨你呢,你奶奶也是整日里想,回家了就陪她们多说会儿话。” 顾炼就笑道:“爹,我听说焕哥做了一辆摇柄水车,从井里抽水很方便,就想去看看,还没来得及家去呢。” “这焕子这次可做了件大好事,你快去看看吧,说不定对你做学问也有启发”,顾概本严肃的神色多了几分和蔼,摆摆手道:“我回去跟你娘说一声,让她去挖些荠菜,给你包饺子吃。” “我看过水车就家去”,顾炼点头,又道:“爹,让我娘随便做点吃的就行,别我一回来你们就忙的不安生。” 顾概哎了一声,背着手往村里去了。 顾明月几人只和概大伯打声招呼,就先在前面走了。 田间小路窄狭,黄素便退几步让那姐妹先走,他则和翩翩并行。 “燕窝有坚持吃吗?身上可好些了?”行走间,黄素闲话般问道,声音里的关心之意浓浓。 顾明月笑着点头,道:“我好多了,以后也不会动不动就犯病了。而且我现在每天都要喝一大碗黄牛奶,身体倍儿棒。” 黄素失笑摇头,满心里都是愉悦阳光。 同样一种病,两个女子给他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翩翩似乎根本不拿这个病当一回事,也从不扭捏,若然却每日伤春悲秋,一句无心之言就能逗引出她的伤心。 听着田地间农村少女的大笑大谈,黄素看看身旁女子,却又不觉得她如那些姑娘般豪放。 她是清爽的通脱的,脆弱却又坚韧。 黄素具体不知怎样形容她给人的感觉,却知道看着他从心底到每一处都舒服之极。 这或许就是男女之情,如此地让人着迷。 黄素看着她竟有些发痴,突然耳边一声轻笑,那女子问道:“你怎么发起呆来了?” 黄素回神,忙握拳掩嘴咳了声,说道:“想起一些事。” 顾明月问道:“你这次回家,难道是你爹又病了?” 黄素摇头,下意识想隐瞒,念头转过还是说道:“我家里的那个妹妹发病了,这次十分严重,我娘便让人叫了我家去。” “是你那个同样患有心悸之症的妹妹?”顾明月问道。 黄素点头,道:“她是我姨母的独生女儿,姨母去世后,姨夫续娶,我母亲恐她继母不周,她又有病,便接了我家来。她心思细腻异常,每年都会发几次病,请了许多大夫也没什么效用。” 顾炼追上来,就听见这些话,心想何不现在给翩翩一些警醒,便笑着接道:“这位小姐他人的话都听不进去,却只要慕白兄劝慰几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黄素侧头看了顾炼一眼,神色晦明,然只笑道:“表妹三岁就到我家,我们的感情就和你们堂兄妹一般亲厚的。” 顾明月点点头。 见这丫头丝毫没有多心远离黄素的样子,顾炼抬手抚额,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 黄素唇畔的笑容更加温美,想起什么,他解下腰间的荷包,递给顾明月道:“差点忘了,这是我日闲自己做的凝神丸,心烦不安时吃一颗很有效用,我母亲和表妹都随身带着这个。你也有心疾,这次回家便给你带了些。” 却不知,这个荷包他从上次回家带上药丸之后,就没摘下来过。 顾炼有心阻止翩翩接受,想起她的病,又把略微抬起的手缩了回去。 顾明月没有注意到大哥的动作,道谢着接了过来,拉开荷包,就闻到一股香香甜甜的气息,很舒服。 “慕白,你还会做药啊?”捏出一颗晶莹的药丸看了看,她笑问道。 黄素坦然道:“家里有个多病的妹妹,时常接触大夫,我又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所以便学了些草药知识。” 正说着,前面几步的顾秀水道:“黄大哥,你快看,那就是了。” 黄素打住话头,举目望去,水汩汩溜溜从井口溢出,流入田间。 顾秀水跑前几步,指着摇柄的人道:“只要摇着这个手柄,水就能流出来了。” 黄素心内震惊,顾炼同样惊愕无言。 因为他们太清楚,这样一种便利的水利工具出现的意义了。 在田间逗留一番,几人才回转。 顾秀梨开口邀请道:“炼大哥,你和黄大哥一起去我家吃饭吧,正好跟我哥说说做个多大的水车合适。” 顾炼笑道:“梨梨,跟我就不用客气了,吃过饭我们再去你家和焕哥谈。” 依顾炼的意思,黄素是他的朋友,自然由他家里的人招待,然经过顾明月门口时,下晌回来的顾攀直接把这两人都拉到了他们家。 厨房里顾氏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看见人都来了,便对女儿道:“翩翩,去你概大伯家把你婶子和三奶奶三爷爷都叫过来,今天都在咱家吃了。” 顾熠刚放学没一会儿,他是巴不得家里热闹呢,这时叫道:“姐,我和你一起去。” 王玉梅这边听说儿子被扣住,又是好笑又是无语。 顾概便道:“端着饺子和炖鸡一起去吧,蹭他家一顿好饭。”说着就去拿自己放的一瓶好酒。 王玉梅嗔怨了好几句,去厨房找篮子装菜。 顾明月过去帮忙,她这概大娘一见她进去就道:“瞅瞅你大伯这个人,老大不小了,还是隔锅饭香,不是给小辈笑话吗?” 顾明月笑道:“大娘,您太客气了,就是没事我们这几家都该常聚聚的,更何况今天大哥和他的朋友都来了。” 顾熠那边,却是懂事地扶着顾三奶奶顾三爷爷先一起去了家里。 顾明月和概大娘到她家时,家里已经摆了两桌席面,坐满人了,她大伯,三叔,还有焕大哥,奶奶,都在坐。 开席后,一桌男人,尤其是大伯喝得极为畅快,儿子这两天可是在村里大大地给他长了一回脸。 一顿午饭吃了一个多时辰。 女桌席面上是早就散了的,顾明月吃过饭便把弟弟带到自己房间里让他睡会儿,她则在一旁劈丝线,偶尔也会拿起扇子给他打两下。 两刻钟后,顾明月放好丝线叫起弟弟。 顾熠揉着眼睛起来,老老实实地跟着姐姐去洗了脸,迷糊劲儿才过去,接过姐姐递给他的桃子,便吃着上学堂去了。 顾明月刚要回房,就见敞开的大门外闪过一个身影。 因今天家里人多,所以大门便没有关。顾明月问了声“是谁”,走出去一看却是秀萍。 顾秀萍穿着一个膝盖上缝着同色线的绿色裤子,小脸儿上有两道灰以及几道未干的泪痕。 “怎么了秀萍?”顾明月问道,“有事怎么不进家里,是来找你爹的?” 顾秀萍想起家里一发脾气就往她身上拧的母亲,眼中又起了水雾,点着头哽咽地“嗯”了一声,“我娘叫我爹家去,还让我说家里没米了,弟弟都饿哭了。” 二伯娘和二伯见了她就常给她东西吃,这些话她知道不好,所以不想进去在那么多人跟前说,可要不说又会被娘拧。 所以她才躲在门外面等着,要是二伯娘出来就叫她一声,没想到却只看到翩翩姐送熠儿去上学。 顾秀萍不是小孩子了,在翩翩姐跟前一站,自己穿的又破又烂,就觉得自惭形秽。 她大姐只知道训她,可是她要照顾妹妹,娘又说她还小,根本就不给她买新衣服,她怎么穿好? 顾明月听到秀萍学的话,简直要气笑了,这个三婶儿怎么就不知道反省反省,三叔又是那么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性子,她是嫌亏没吃够呢。 其实说起来她三叔,除了散漫脾气大这些毛病之外,秉性还是很纯正的。 自家和大伯家日子都比较宽松,三叔挨到家里没米吃的时候,也不过来跟他们借或者要,自个儿就跑到镇里码头上扛麻袋,最后带着米回来。 就这么干一段,家里米面不缺了,他便又懒在家里,不是喝个小酒儿就是出门闲逛荡。 三叔不算计兄弟的东西,就算有那么多缺点,说起来顾明月一点都不讨厌他的。可是摊上这么一个父亲,作为孩子的就苦了。 更何况,还有一个更不着调的三婶儿。 曾经听母亲说过,当初奶奶给三叔相中的是一个壮实的女子,为的就是以后能让三叔成婚后不用那么劳累,可三叔愣是相中了长相更好的三婶儿。 顾明月摇摇头,对秀萍道:“他们吃饭喝酒聊天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尽兴呢,你先跟我过来吧,我给你装些菜带回去。” 顾秀萍看了她一眼,闻着院子里偶尔飘出来的饭菜香,终是咬咬嘴唇道:“谢谢你,翩翩姐。” 顾明月端了盆清水,对站在厨房里一脸无措的秀萍道:“你先洗洗手。” 顾秀萍接过水盆,自己放到洗脸架上。 她洗洗手又把脸仔细地洗了洗,转过头就见翩翩姐已经盛出一碗米饭,一盘子菜放到灶台上。 盘子里的菜有油亮亮的鸡腿儿,还有金黄的煎豆腐,绿油油的炸豆角,豆角上裹着芝麻,另有两样她叫不出名字的菜。 顾秀萍低着头捻了捻脚尖儿,才有些窘迫地走过去。 顾明月道:“你先吃,我给灿儿和秀兰再捡两样菜。” 顾秀萍嗯一声,扒下去两口米饭,夹一筷子豆腐吃了,她也放松许多,在厨房里看了看,问道:“翩翩姐,二伯娘没在家吗?待会儿我和秀兰来帮你洗碗吧。” 顾明月一边捡着菜一边笑道:“你二伯娘在屋里呢,他们大人在一起说话,大伯娘也在,不用我们洗碗。” 顾秀萍点点头,专心吃饭。 “原来你在这里”,顾秀萍正吃得香甜,就听到一道极好听的声音。 她看过去,一个跟哥哥们差不多大的白衣男子正扶着门柱浅笑,他的脸如红布一般,眼睛里盛着明亮的笑,她一下子都不敢呼吸了。 顾明月听到声音转头,见是黄素,又看他这一副模样,便知他酒量太浅,被老爹伯伯们灌了不少。 “你怎么样?”她笑问道,“用不用我给你煮一碗醒酒汤?” 黄素摇摇头,抬起手按按眉心,说道:“劳烦了,我能在这儿坐一会儿吗?” 真是喝多了! 顾明月笑道:“只要你不嫌厨房烟火气大,请进来坐吧。” 黄素走进来,在一张小椅子上坐下,笑意满满道:“不嫌,能和你在一起待会儿就挺好的。” 顾明月只当他是醉言,摇摇头也不在意,找出一根白萝卜,切好准备做醒酒汤。 等水沸的时候,她拿茶叶给黄素沏了杯浓茶。 黄素接过喝了一口,虽是劣质的茶叶,他却品出无上甘甜味道,略醒神,便笑问道:“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躲在厨房里来了?” 顾明月道:“我娘做的菜多,天热怕坏了,我整理整理。对了,我大哥不会也喝多了吧?” 黄素虽然有些头晕,说醉却谈不上,他看了眼那个埋头吃饭的小姑娘,便也不再多说,接着她的话道:“你大哥的酒量挺好,现在殊无变色。” 醒酒汤好了,顾明月舀了半碗地给黄素。 顾秀萍站起身,揣着一肚子囫囵咽下去的饭菜,急急道:“翩翩姐我回去了。” 顾明月一个字都没说出来,顾秀萍就已跑远了。 “急什么呢?”她自语道,要她把菜送过去她是不想的,只好待会儿等三叔走的时候让他拿走了。 黄素问道:“那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 顾明月皱眉道:“我们家的”,说着又笑了,“那是我三叔家的二姑娘,平时挺有礼貌的,做什么也不急躁,今天肯定是你把人吓倒了。” “我这里抱歉了”,黄素站起身,施礼笑道:“翩翩姑娘原谅则个。” 顾明月挥挥手大方道:“且饶你这一回了。” 顾炼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你们这是做什么?” “翩翩,你不小了,男女间也要注意点”,他两步跨进来,神情严肃道。 黄素淡然一笑道:“咱们都是读书人,何必像乡下妇人般扭扭捏捏,我们坦坦荡荡,又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顾炼看他一眼,目光冷冷,却依旧对顾明月道:“虽是如此,翩翩你是女孩子,也得有些防范意识。” 刚才就被大哥训蒙的顾明月,指指黄素,又指指自己:“他又不是坏人,还是在我家,我看是慕白需要防范吧。” 黄素低笑出声。 顾炼差点被气得头顶冒烟,再狠的话也舍不得说,一甩袖子便出了房门。 顾明月想了想,端了碗醒酒汤给他送去。 顾氏和大伯娘到厨房冲了一回茶,男人们喝过,又吃些米饭,这才散了。 晚上,顾明月把自己穿不上的衣服找出来,从秦府大丫鬟给的衣服中也挑出两件,用包袱整齐地包了。 顾氏进来叫女儿洗澡,见她坐在床上忙忙碌碌的,疑问道:“翩翩,你把这些衣服都翻腾出来做什么呢?” 顾明月道:“这些我都穿不上了,给秀萍和秀兰穿吧,三婶儿也不管她们,恐怕走个亲戚连能穿的衣服都没有。” 顾氏笑道:“我们翩翩现在可是越来越有个大人样子了”,说着又叹气:“秀萍那孩子木木的,没她姐能耐,在你三婶手里吃了不少苦,除了你奶奶能说说,我们也都没法开口。” “管得太多了不好”,顾明月把包袱放在一边,拆着耳环下床穿鞋,说道:“咱们只在看见的地方帮帮就行了。” 顾氏也说是,过去帮着她把头发全部系到头上,说道:“洗澡间里暗,你过去的时候再拿个灯。” 顾明月答应着,顾氏又道:“你那些香皂还不能用呢?” 顾明月道:“要用怎么不能呢,不过放得长时间一些更好而已。” 顾氏便道:“我闻着那味道挺好闻的,你拿一块过去,以后也别用澡豆了,那东西糙。” 顾明月好笑地挑一块白芷的香皂,拿着换洗衣服自去洗澡不提。 看着一包袱的好衣服,顾三婶儿喜得满脸笑容,阴沉几天的脸终于放轻,摸着那条水红色的绣花绫罗裙子,她笑道:“二嫂,这是人家拿来给翩翩穿的,我们怎么好意思要?” 顾氏不耐烦与她多说,衣服送到便要转身走,听见这话,只道:“你看着给秀萍秀兰改改,我家里还做着饭,就先走了。” 顾三婶儿笑眯眯地送了人出门,转身便把一包袱衣服抱进房里。 顾秀萍站在门口看了一眼,眼中噙着眼泪去厨房做早饭。 100 争抢 把其中两件明显料好手艺好的裙子挑出来包好,拿出两件大小差不多的衣裙,顾三婶站在屋门口喊道:“萍丫头,快过来,这是你翩翩姐给的衣服,你和兰丫头一人一件。” 顾秀萍从灶间出来,接过衣服后问道:“娘,二伯娘不是送来一包袱吗?” “死丫头”,顾三婶戳了戳她的额头,说道:“你这个时候眼睛倒尖,平时眼皮子下面的活儿怎么看不见?” 顾秀萍也不躲,只问道:“你要把那些衣服给表姐穿去?” 顾三婶就想发火,听到屋里男人咳了一声,便平复道:“那些衣服都大,你和秀兰这两年也穿不上,你表姐成大姑娘了,也不能没衣服穿。等你再大两岁,到时不用说就去给你做新衣服了,还用拾别人穿剩的?死丫头,有你姐一半灵透我也不用操你们的心了。” 顾秀萍听罢也不敢再多说,咬着嘴唇把衣服送回房间去了。 上午顾三婶儿抱着儿子去镇上,把那两件绫罗衣裙交给到帝京的船家,塞给船家十个大钱,嘱咐人一定要送到容德绣庄里的绣娘顾秀冉手中,然后她就去了镇子几里外的娘家。 清晨是一天最凉爽的时候,顾明月早早起来,洗漱过后,就开始静心绣那幅贺寿图。 等她再起身,已是晨光忽过。 饭桌上,顾攀道:“焕子已经把那大号的摇柄水车做好了,今天就要去临县黄家,闺女,让你一起过去呢,你去玩玩不?” 这事当日在饭桌上大人们也商量过,是以顾攀清楚。 顾明月道:“我不去了,反正慕白和大哥到时候都去的,我还有许多事忙呢。” 顾熠举手道:“爹,我能不能告假去?” 顾攀把他的手拍下,说道:“不能,你老实上学去。” 顾氏说道:“攀哥,你和大哥总得去一个大人吧。” “这不用,有炼小子在,黄家那里也算熟人了”,顾攀摇头,说道:“孩子也得自己跑跑才能涨本事。 这时的临县黄家,满嘴燎泡的黄老爷背着手在门内来回转悠,片刻后又停住,大步跨过门槛,招过伺候在廊下的黄享福道:“少爷有没有说那大师几时来?这都巳时了,怎么半点动静没有?” 昨天傍晚就回家来报信儿的黄享福笑呵呵道:“老爷,您别着急,说不得一会儿就来了。” 黄老爷问道:“那大师你可见了,做的水车真是又便宜又好?” 黄享福摇摇头,一脸坦然道:“前几天少爷没让我跟着,独自访友去了,回来就告诉小人,以后天下的地都不用愁浇水了,昨儿有人送来信,说水车已经做好了,少爷便让小人回家来通知您先准备着。” 黄老爷气得直甩袖子,“你这奴才,没见着人就跟我说什么大师,天下凡不是亲眼见着了都不能说着,你不知道啊?” 黄享福挠挠头道:“少爷见过了啊,小人相信少爷的话。” 黄老爷无语半晌,转身回房。 其实他儿子那么聪明,他也相信。 然而等见到一路风尘而来的人时,黄老爷头一次怀疑自己这个儿子是不是傻的。 面上慈善地笑着请几个半大小子到家里休息,他立即眼神示意儿子到一边来。 顾焕本要说直接去地里装水车吧,顾炼看见黄老爷眼中的怀疑,低声道:“先进去喝杯茶吧。” “爹,这时您不急了?”黄素好笑地跟父亲走到一边说话。 “素儿,你一向行事有准头,这次怎么找几个毛头小子唬你爹来?”黄老爷苦着脸,说道:“毛儿都没长齐的娃子,能做出什么好水车来,你实在没办法,咱们就请雷家的人来装水车。” 黄素笑道:“爹,儿子也没那么多闲工夫消遣您,我这一个月已经告假三次了,咱还是快点去地里装水车吧。” “行行快快”,黄老爷一想起自己儿子是告假来的,就着急起来,着忙道,“让你那朋友去玩玩,今儿下午你就回监学去。” 黄素点头道:“好,我下午就回,爹,我给你配的败火茶你喝了没有,怎么燎泡不减反增?” “喝了喝了”,黄老爷被儿子关心心中很是熨帖,不过却想这小兔崽子果真是混玩的,就那几个半大小子只怕半个月也不能给他把水车装上,他还是别贪便宜,等儿子走了就把那几个小子送走,再派人请雷家的木工来吧。 心中主意已定,虽然心疼那几百两,也好过眼睁睁看着正抽穗的麦苗一片片干死。 交代了下人过去跟夫人说了声,黄老爷便让人驾上车,带着几个毛小子往自家耕种的那片田地而去。 一片萎靡的绿野之中,穿行着担着一担担水的壮汉。 这些人是黄老爷特地请的长工,让他们负责担水浇灌那些灌溉不到的地方。 刚下车,就有一个肤色黝黑的高壮汉子抹着汗走过来,说道:“黄老爷,剩下能用的那最后一个水车也提不起水了,我们刚才去看看,里面都成泥糊涂了。倒是北边山上的涧水还哗哗的,也不知您是想移过去个水车,还是想让我们把这千把亩都担水浇了?” 黄老爷看着绿色麦苗上的一片热浪起伏,没好气道:“我倒是想全用人工呢,你们也得给我浇得及。这又是人工又是装水车,我得亏多少?” 汉子笑道:“黄老爷您要真交给我们,我们就是夜里不睡,也不能让这麦子干着。” 黄老爷冷哼一声,“付老三,别在这儿贫嘴贪懒儿,快下地去,浇水的时候碰到大草都给我拔了,到算工钱的时候请你们一顿好的。” “好嘞”,汉子擦擦不一会儿又是满头的汗珠,笑哈哈道:“黄老爷都舍得割一顿好饭给我们吃,我们不尽力还行?” 皆因黄老爷在临县是个出了名的精打细算,这些人都爱打趣两句。不过黄府里当家太太和少爷,都是宽容大方的好心人,谁也不说黄老爷特别难听的话。 黄老爷骂了句,转头看见一行小子叮叮当当地从车里卸东西,叹口气摆摆手道:“玩去吧玩去吧,那山里还有野鹿呢,你们去山里玩,那里也凉快。” 顾焕听到有野鹿,和顾灼挤挤眼,低声道:“这野鹿可值钱,待会儿装好水车咱哥几个去试试手?” 顾灼忙不迭点头,他家里只有一个寡母,能多挣点怎么可能不愿意? 林弘也听得跃跃欲试。 东西全都卸下来,顾焕便走到黄老爷身边问道:“黄老爷,您这田里最靠近中心位置的井在哪里?” 黄老爷看着长工们劳动散漫,正要脱下长衣下地去带头干,被顾焕这一问,先是怔了怔,继而问道:“找井干吗?喝水车里有丫头们准备的凉茶。” 黄素不得不走过来道:“爹,装水车呢,您只管带着他们去。” 黄老爷震惊却又不相信道:“你水车装井里,水车在哪呢?别逗我开心了,去去也不用你们装水车,玩去吧玩去吧。” 顾焕指了指车旁卸下的一摞竹管,笑道:“那不是我们的水车?装好水车我们就去玩。” “走陇上,别踩歪麦子了”,黄老爷一脸蒙地带着人往地心那口井走去,嘴上却是唠唠叨叨不停,“这都要灌浆了,再不浇水,就得减产啊…” 在他后面,跟着或扛或抱竹管的五个人。 顾炼和黄素虽然是读书人,扛五六个竹管子走在窄窄的麦垄上却丝毫不显吃力。 反倒是顾灼和林弘两人,平衡总难掌握。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达圈着一口井的平地处。 顾焕见这井的周围都紧种着麦子,不由暗里咂舌,这位黄老爷还真是一点白地都舍不得浪费。 只有井的一侧开着四五步宽的小路,两个长工正在这里担水。 他们笑着打了声招呼,便道:“老爷少爷跑到这地中心做什么呢?” 黄老爷道:“玩呢,你俩在这附近浇水,帮忙看着这几个小子,那边几个干活不实诚,我去跟他们一起干去”,说着就要走。 黄素哭笑不得地拦住,道:“爹,他们可真不是玩。” “素儿,爹可不傻,他们就弄这几根管子,然后摇一摇,就出水了?我可不会信”,黄老爷这时真觉得儿子读书读僵了脑子。 黄素见说不通,便道:“走了这么远的路,就当在这儿歇会儿吧,病才好您就下地,我娘知道了恐会生气吧。” 黄老爷气焰顿时萎了下去,当初夫人不能生子,他抬妾进门,也曾冷落过她一段时间,这些年来,黄老爷一直对夫人心怀愧疚,最怕惹她生气。 “好好好,我看你们玩。”他便摆手道。 顾焕已经把匣子和第一节竹管扣好,这是最难扣的一节,也是最关键的一节,他准备以后只教给可以信任的人。 拍拍手,他站起身,对那一直当他们再玩的黄老爷道:“黄老爷,您过来看着我们玩,等我们走了,这个水车得你们也能玩得来。” 黄老爷看看自家儿子,黄素道:“爹,咱们看看去。” 几人围在井边,顾焕一边往下顺水车,一边讲解着竹管上抠出来的扣子用怎样的巧劲儿才能扣紧,各种注意事项等等。 一时把水车顺好,黄老爷也没看出这是什么门道,那槽子倒像是流水用的,可水怎么出来呢? 正疑惑间,只见那其中一个年轻人轻松地摇起管子旁边的手柄,然后他就恍惚地听到呼呼咕咕噜噜的声音,片刻间,就有一股细流顺着槽子流出来。 黄老爷顿时瞪大眼睛,震惊惊喜,肥胖的身躯都有些颤抖,他指着那管子,结结巴巴道:“出出水了,从那竹管里出来的?” 顾焕背手,神情郑重,笑答:“正是,黄老爷,这个水车好不好玩?” 黄老爷顿如得到珍稀玩具的孩童一般,拍手笑道:“好玩,太好玩了。” 说话间,那水已是白浪哗哗。 黄素脸上浮现轻松的神情,父亲终于不用为这些地寝食难安了。 顾炼向顾焕竖起大拇指,继而提醒道:“伯父,现在当紧是叫几个长工来,清理出浇地的垄沟。” 黄老爷直搓手道:“正该如此,我老大年纪,反不如你们小孩子有识见”,转而对顾焕道:“小伙子啊,刚才是老朽眼拙,得罪之处还请不要见怪。” 顾焕忍住好笑,摆手道:“不见怪,我们都是朋友。” 黄老爷哈哈大笑,中气十足地一口气喊了七八长工的名字,道:“你们快扛铁锨来这里挖垄沟。” 附近浇水的几个长工见到这边景象,都七脚八脚地跑来,围着水车问话赞叹声不断。 顾焕几人反要退后几步,摇柄早被黄老爷说着“试试”抢住摇了。 觉得没他们多少事了,顾焕便向和黄素一拱手道:“黄兄,我们现在去那山上逮会儿野物,可使的?” 黄素说道:“这自无不可,只是这里并无打猎的箭弩,且中午定是要盛宴款待几位的,不如午后稍歇再去。” 这三人一商量,便都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吧。” 说话间,更多的长工朝这边涌来,垄沟也很快清理出来,看着汩汩清水汇入深深的麦苗间,众人脸上无不喜意满满。 那付老三看了一会儿,变了脸色,问道:“黄老爷,你现在有了这样的好水车,我们岂不是都成了无用的?” 一语出,二三十个长工的脸上都变喜为忧。 黄老爷摸摸胡子,悠然笑道:“这个是自然的,不过,我平日里也知道你们谁干活实诚的,我这里就是有了好水车,也要找几个人疏通垄沟看着浇地呢。再挑吧。” 这话刚落下,长工们就纷纷喊着:“让我来吧,让我来吧。” 黄老爷抬手压了压道:“大家不要急,这浇地你们也看见了,方便得很,我只要十几个人就行了。不过呢,再不过一个多月麦子就熟了,我还是要雇你们给我家收麦呢。这中间还有拔草,上粪的活儿,总少不了你们干的。只要干活实诚的,我都留着。” 长工们这才渐渐平息下来,转而有心情问这水车从哪里买来的。 黄老爷只摇头不语,他又不是傻子,前段时间多少人笑他,他才不会这么轻易地吐露出来水车的来处呢。 看了一会儿,水流稳定,水车也安稳,黄老爷便点几个老实可靠的人在这看着浇地,自行带着几个小子回家去了。 黄家里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午饭,人一回来就立即开席。 黄夫人一见老爷那许久不见的笑脸,就知道这事情是解决了,当下也十分高兴,吩咐丫头们要用心伺候。 黄老爷还让人拿出他珍藏已久的贵山酿,在餐桌上向顾焕连连敬酒。 顾焕喝了三杯便不再多喝,黄老爷见劝不动,就高兴地自己喝,未终席就醉得话都说不清了,直拉着顾焕叫老哥。 黄素忙让下人扶父亲回去醒酒,这边却端起一杯茶,向顾焕致歉道:“我父亲是太高兴了,还请顾兄毋怪怠慢。” 顾焕毫不在意道:“理解理解,水车一开始做好时,我高兴地整夜都没睡。” 几人闻言都笑了,顾炼说道:“焕哥,你这水车终有一日会在天下间传播开来,可有个名字?” 顾焕挠挠头,说道:“这是摇柄抽水的,我和翩翩都叫它摇柄水车。” 顾炼想了想,笑道:“这个名字自然也可以,不如再加一个,就叫顾公水车,人谈到时,也知道是谁造出来的。” “哈哈,顾公水车”,顾焕以掌击桌,大笑道:“就叫顾公水车。” 当天未到夜间,顾公水车之名就传遍了整个临县,并以飞传之势被口耳传到旁边的县城,更远的县城。 黄府内今晚喜意融融,黄老爷醒了酒,便特地让丫头们在府里各处张灯,叫把姨娘小姐们都喊来,全家都到大厅里用饭。 姨娘女儿们穿戴一新,厨下里做菜忙成一团,丫鬟小厮们来来往往,整个黄府就如过节一般。 黄老爷又叫来管家,让他去临县第一楼再要几道特色菜来。 黄夫人笑道:“老爷今天是真要过节了?” “夫人啊”,黄老爷长叹道,“我真是高兴,终于能睡个安生觉了。你算算,有了这水车,咱们能省多少钱啊。我打算着,过来天再去顾家村定一辆来,以后浇地都不用愁了。” 正说着,有小厮捧着几个红贴送来,说道:“老爷,周老爷方老爷来访,还有附近村子里的几个地主老爷也来拜见。” 黄老爷笑着道:“不见不见,今天晚了,让他们明天来吧。” 小厮应是下去,黄夫人说道:“老爷也别一直端着,做个样子就把那孩子家的地址告诉这些人吧。一则人家是做木工的,当然求着做活的人越多越好,二则也免得有人看我们便利故意使坏。” “夫人放心,我有分寸”,黄老爷点头道,想了片刻,又道:“待会儿我得再派几个人去地里看着水车,等浇完那些地可得抽出来放在家里,不然铁定得被人偷走。” 黄夫人讶异,听老爷的意思,这水车抽出来也是挺容易的,倒真是一个好物件儿了。 顾焕扛着一只鹿,两手提着三四只兔子,怀里揣着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回到家中。 就到现在,他摸摸怀里的银票,还觉得晕晕的,真没想到,那黄老爷一开价就是五百两,他本来只想喊到三百两呢。 殊不知,五百两买这样一辆水车,黄老爷也觉得赚到了。 家里已经做好饭,见到他带着这么多野物回来,家人都吃惊不小,大伯娘问道:“你不是卖水车去了,怎么扛着一头鹿回来了?” 顾焕把鹿和兔子放下,拍拍身上,这才得意笑道:“这些野物都是意外收获,我们给人家装好了水车,去那附近的山上走了一遭,就打了这些。” 顾柏抽着烟锅,走过来看看,问道:“你怎么都扛家来了,咋不当时就跟灼子弘子分了?” 顾焕道:“他们一人拿了只野兔,今天这一趟我分给他们每人三十两,这鹿他俩就说都给我了。” 大伯娘立即惊问:“一人三十两?六十两银子?我的儿,你这也太大方了,这一个鹿才值几个钱?” 顾焕噗嗤噗嗤洗过脸,这才对都瞪着他的家人道:“这水车人花五百两买,我给他们一人三十两,多吗?” 听到一辆水车竟卖了五百两,一家人无不惊愕。 顾老太太直抚着胸口喊“乖孙儿”。 “这要多做几辆,得卖多少钱啊?”大伯娘喃喃道,“六十两给了就给了,一点都不多。” 顾秀水也笑喊道:“不多,哥,让我摸摸银票是什么感觉。” “别弄皱了”,顾焕把银票掏出来递给妹妹,说道:“明天我再去帝京一趟,把这银票换开,把钱开给灼子和弘子,顺道还要再买些木料,你给我仔细着。” 顾秀水连声答应,大伯娘却一把夺了过来,斥道:“弄坏了取不出银子可怎么好?让你哥好好收着。”说着又递还给儿子。 顾秀水委屈道:“娘,我知道小心,摸摸也不成啊。” 顾柏见此,便道:“就给她摸摸,一张银票能摸坏吗?” 顾老太太也笑道:“给她给她,我们都没见过五百两的银票什么样呢。” 银票又从顾焕手里转移到顾秀水手中。 顾柏走过去道:“让爹也看看。” 大伯娘呸笑一声,不过也走过去看了看。 顾秀梨只过去瞅一眼,便走到顾焕身边问他这一天发生的事。 顾焕挑挑眉,把这一天的事,在黄家所见怎么精彩怎么说。 一家人直到吃过晚饭,还你问我答地说个不停。还是顾老太太看天实在太晚了,提醒一句,一家人才收拾收拾回房睡下。 第二天天不亮,顾柏就起来帮着儿子把鹿和那几只兔子处理了,皮子放在家里他硝,鹿肉则让儿子带到帝京卖给酒楼。 顾焕把弄干净的兔子给二叔三叔家各送去一只,又割下四五斤鹿肉单送到了二叔家,说是特地请翩翩吃的。 送完肉,把肉用篓子装好,顾焕就喊上两个伙伴,三人一起乘船去了帝京。 在帝京盘桓大半日,办好事情,三人去木行定下木料之后,特地找一个不错的小馆子饱饱地吃了一顿,这才雇辆马车去拉木料。 一路车船地到家,就见到两三辆马车正停在顾焕家门口,三人皆是吃惊不已,顾灼低声道:“哥,别是来买水车的吧。” 顾焕这边还没刚进门,就被一个个锦衣绫罗的大地主给围住了,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晌,无非是要买水车的。 价钱嘛,自然是好商量。 顾灼和林弘对视一眼,都觉得跟着焕哥混的这个决定作的实在太对了。 听说有人正买水车,只得两辆的顾家村人也着急了,轰动了,他们定的还没做呢。 顾大伯家的院子挤满了人,都是要水车的。 顾焕拒绝地唾沫星子都干了,才把一众人给送出去。 大伯娘扶着院子里被踢到椅子,看看儿子,说道:“刚才那个周地主,说可以一千两买一辆,真不卖?” 顾焕说道:“不能卖,娘,你别急,该咱挣得银子都跑不了,我去二叔家一趟。” 顾明月一家正在吃晚饭,见顾焕过来,顾氏便笑道:“你们家还没吃饭呢吧?在婶子家吃点吧。”说着回厨房拿碗筷去了。 顾焕在二叔家从来不客气,脚勾个凳子就坐在了桌边。 顾明月笑问道:“焕大哥,成功的滋味如何?” 顾焕接过二婶拿来的碗筷,叹口气道:“高兴高兴,累,担心。” 顾熠认真问道:“成功了为什么会累,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夫子说,焕大哥你此举是功在千秋,青史都会记一笔的。” 顾焕看着小堂弟笑了笑,说道:“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担心,谁都知道这水车好,有人抢怎么办?” 顾攀道:“焕子考虑的是,不过应该也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抢。反正这段日子并不准备再卖,先静观其变看看风头,实在不行,就把做水车的技术找个大家族交出去。” 顾焕有些沮丧道:“也只有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顾明月之前却没想到这个问题,想了想道:“大哥的那个同窗,吴行简家里好像就挺厉害的,我们可以找他帮忙。” 顾焕感叹道:“如果炼子做了官,咱们的底气就会硬很多。” 顾明月笑道:“秋天大哥就考试了,这一天不会远的。” 几人边吃饭边商议,顾焕离开的时候,心中也安稳许多。 ------题外话------ 已经一百章了 101 打狗 之后两天,上门来求水车的人络绎不绝,顾焕一律都是说:“我现在手艺还不纯熟,有几个零件做起来很费事,之前那也是有提前做好的零件才做出三辆来,诸位再略等几个月吧。” 买不到水车的人反应不一,有的是悄悄儿地送礼上门来,有的则是甩袖而走,哼道:“这天下间会做水车的可不止你一家。” 他们都想到了雷府,雷家那可是做木工的祖宗,别管谁家做的怎样机巧的东西,那雷自芳雷大老爷一眼看看就知道怎么做出来的。 所以不少人都写帖子去拜见雷大老爷。 雷自芳现在有身价了,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到的,一般人都是门下弟子接见,但盖不住好几个过来的人都提到同一个物件儿,顾公水车。 “顾公水车?”雷自芳放下茶杯,问下面过来回话的三弟子道:“这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倒是脸大,敢以姓冠在水车前,就是我改进的那些水车,也不敢号称雷公水车呢。” 三弟子拱手道:“就这两天盛起来的,据那些人说,这种水车很是小巧方便,能入井中抽水,只需要人摇一摇那上面的手柄,水就能出来,十分轻省便利。只是现今那做出这水车的人十分拿乔,有人开价到每辆两千两,他都咬定暂时做不出来了。” 雷自芳冷哼一声道:“且不说有没有说得那般夸张,但看这人的做派就不可靠,不就是想抬价吗?也不看看自己那小身板抬不抬得起来?” 又问道:“这人叫什么,哪里的人?” 三弟子回道:“据说名叫顾焕,京畿花叶县顾家村人。他们村里有两辆那种水车,师傅要不要去看看?” 雷自芳慢悠悠喝口茶,说道:“看什么?断人生路吗?” 三弟子笑笑没再言语。 雷自芳微微皱眉,说道:“叫你大师兄二师兄一同过去看看,把图纸给我画来。” 三弟子领命下去,依言把命令传达给大师兄二师兄,见他们兴兴头头地吩咐起马车去了,他暗叹口气,只觉现在的师傅骄纵太过。 有心出去自谋生路,却又不敢提起。 两个弟子画了图回来时,雷自芳正在小妾房里吃酒,小妾见他就要走,忙拉住他的袖子不依:“老爷,您说今天一下午都陪婷儿的。” 雷自芳捏捏女子娇嫩的脸蛋,宠惜道:“宝贝儿,老爷今天晚上再去看你,想要什么,去回太太,让她给你置办,就说我准的。” 小妾听罢,这才转愁为喜,笑嘻嘻地放人出去。 客厅里,大师兄把图稿交到雷自芳手中,说道:“师傅,那东西在井里,我们也看不清具体什么样,便找了那村里人打听,果真被打听出来大致样子,据说这东西就是一节节连起来的,最下面是个匣子,我和二师弟画出来给他们看了,他们都说就是如此。” 完了又恭维道:“这东西看着也不难,师傅定能看透的。” 啪。 雷自芳把图稿拍到桌子上,怒道:“你就画出来个匣子,我能看透个屁。” “师傅息怒”,二师兄忙端茶送上,说道:“我们也不必费心看他这东西,不如把这个什么顾焕给招到门下来,作为弟子,他不得送上献师礼吗?” 雷自芳更怒,瞪眼道:“你师傅就是那种贪图徒弟献师礼,窃取徒弟成果的人?” 二师兄丝毫不惧,依旧笑意道:“非也,他不是一人做这水车费劲吗?到我雷家来,一个月做成两三辆也不成问题。现今如此干旱,这是惠及天下人的好事。” 雷自芳这才稍缓了脸色,点头道:“如此,你们弟兄两个就再跑一趟吧。有想法改进水车,来到我们这里也不会亏待他的,你们把好处给他讲讲明白。” 大师兄连忙应是,唯恐师弟再抢先落好。 “师傅,您就等着吧,我们必定把这位师弟带来。”他自信满满道。 天下哪个木工不想进雷家?师傅还要许给他许多好处,师弟二人都觉得此行妥妥的。 然而他们再次赶到顾家村打听到顾焕家的住处,却是碰了一鼻子灰。 大师兄认出这人正是大半个月前被他让人揍了一顿的小子时,脸色就已经不太好看了,只觉现在要给这小子说好话太打脸,又听那小子说话冷冷的,他就更觉得没面子了。 当时话没说两句,大师兄就气红了脸,甩袖便吼着二师弟出了那家的门,心内发誓要让这小子好看。 回府来见到雷自芳,少不得好一番搬弄,说了许多坏话:“…就是上次来我们门前撂大话那小子,我和二师弟听了他好些奚落,那小子狂傲得很,竟以天下第一木工自许,说师傅改进的水车和他的相比…屁…屁都不是。” “竖子尓敢?”雷自芳顿时气得瞪眼拍桌子。 因为任务没有完成,二师兄也不抢着多说,只让大师兄在前编排。 雷自芳气怒过后,心情也平复下来,看向两个弟子道:“你们看那水车怎么样?” 二弟子拱手上前道:“师傅,用那水车,每日可灌溉十余亩,比之大型水车也不遑多让,而且取水方便。依弟子看,不用几年,这种水车便可能家家户户有之。” 雷自芳闻言,呼吸顿紧,片刻后,他拍手叹道:“当初我改进水车之余,曾画过一个适用水井水车的图稿,出门给人打家具时却遗失了。只因这水车还有许多隐患并未完善,我也没在意那个掉了的图稿,谁曾想竟有人利用这残稿作怪。若有什么不好的后果,可真是我之大过了。当初那小子上门送稿时,我就该警惕的,悔啊。” 两个弟子听罢眼睛一亮,都觉得师傅这说辞实在是高。 当下大师兄便义正言辞道:“师傅,我们应该及时制止啊,不能让更多的人遭祸。这样吧,明日一早,弟子便带人到那顾焕家再走一趟,他若老老实实还了图稿便罢,若不然弟子就将他扭送到官府去判个明白。” 雷自芳抹了把脸,摆摆手,沉声道:“就依你说的,只是要尽量平和解决,伤了人终归不好。” 这时的国子监刚刚响起休课的钟声,顾炼收起书本,向讲桌上正给一个学生讲题的先生鞠躬一礼,便拿着书走出学室。 学室里,陆陆续续有学子无声鞠躬一礼走出来。 “景之,我这里有两首诗,你帮忙看看。”有人在后喊道。 顾炼停住脚步,说道:“宗礼,我有要紧事去找行简商议,改日吧。” 吴缯一臂里夹着书,一手摇着扇子,说道:“什么要紧事?说起来,许久不到你们村里转转了。你前两日不是回家了,翩翩身体怎么样?” “她很好”,顾炼说道,接着便把自己所托之事说了,然后拱手一礼道:“焕哥做出的这辆水车,实在太震惊世人,难免有人打鬼主意,我们顾家恐护不住,少不得要借行简兄家中的一些威势了。” “我说什么事呢,上次你和慕白你们捣鼓的就是这事吧,当时就该叫上我去镇着场子”,吴缯挑眉说道,“没问题,小爷一去我看谁敢作妖儿。” 吴缯之父吴庸是礼部侍郎,叔父吴庚是大理寺少卿,伯父是翰林院承旨,舅父是安南经略使,两个姨夫一个是翰林侍讲一个是外地大员,还有一个兄长是前一年的状元,更不用提其他沾亲带故的子侄。 虽吴家来往近亲没有什么王爵伯爵,却是妥妥的实权家族。在帝京,也算是能够横着走的人物了,一般的郡王伯候都要给几分薄面的。 顾炼非常清楚这些,便拱拳施礼道:“如此就多谢了。” 吴缯笑道:“不用客气,让翩翩再把那梅花茶送我一些就行了,我家那些姐妹都喜欢得很,她们吃过一回,就让人出去买,可又都说买回来的不如我带家里的那半瓶好,把我的都给抢走了。” 晨光熹微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打破顾家村平静的早晨。 几个提着水桶要去村中取水的妇人慌忙躲避,看见那十几匹高头大马直直向村北奔驰而去,她们不由焦急道:“这是什么人,怎么像强盗一样往别人村里乱闯?” 一个妇人说道:“我看这是要有事,咱们去村长家报个信儿吧,让村里下地去的男人都赶快回来。” 另一个妇人道:“别不是山上的匪吧。” “别瞎说,咱们村离不远就是帝京,哪里的匪敢这么大胆?” 杂乱的马蹄声一直涌到顾家人所居一带才缓下势头,最后停在顾焕家门口。 顾秀梨正和顾秀水坐在院子里练习新学的针法,被一阵声打的拍门声惊住,一下子就把针戳到手指头上。 她慌得忙站起身,正要过去开门,顾焕顶着鸡窝头从房间里出来,大声道:“敲门不会慢慢儿的敲…” 话没说完,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发出猛烈的一声哐嘡。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顾老太太张着一双面手从厨房急步出来,顾秀梨姐妹两个忙就过去扶住奶奶。 顾焕见又是那什么雷家的大徒弟,面色顿时黑沉如墨:“张大师傅,难道不知道强闯民宅,我们是可以去告官的吗?” 大师兄呸了一声吐出一口浓痰,笑道:“小子,你还看不清形势?偷了我师傅的图稿不说好好藏着吧,你还敢招摇过市?” “你什么意思?”顾焕皱眉喝问。 “什么意思你不清楚吗?”大师兄收了笑喝道,转而对听着动静跟过来的村人道:“他做出的那水车,本是我师傅雷自芳未完成的残稿,师傅说了,这水车还有许多地方疏漏地方未有完善,哪知却被这小子偷了还做出来获利,真是可恶至极。” 二师兄紧跟着道:“昨日我们来与他好好商谈,他却出言侮辱,如今也怪不得我们过份了。” 这二人身后一排肌肉虬结的打手目光凶狠。 顾焕是热血的年轻人,一听见这般侮辱,登时便气红了双眼,开口骂道:“你他妈的,说谁是小偷?” 听到他口出脏言,大师兄眼中闪过一抹阴狠,扬手示意后面的人道:“既然这兄弟不想好好说话,你们就陪他走一回。” 几人就要上前时,气得浑身发抖的顾老太太大声道:“人嘴两张皮,那水车是我们焕儿熬几个通宵想出来的,你们说偷的就是偷的?拿出证据来。” 一直没出声的村人都帮腔喊道:“是啊,拿出证据来。” 还有人高声喊道:“一大早上就来我们顾家村撒野,当我们村子里没人?” 顾概听到村中妇人的话,这时也急急忙忙走来,挤过众人到院子里道:“众位兄弟有话好好说”,见那领头之人面露不屑,挥手还要让打手上,他便沉下脸道:“我们虽是小小一个村庄,又都是平头百姓,却容不得什么人都过来撒野。” 大师兄冷哼道:“一群小民就得有点自觉,别把话说太硬。我们倒来讲理的,不然早报到官府让衙役来锁人了。”说着又喝那些打手道:“愣什么,还不动手,这小子若是坚持不交出我师傅的图稿,你们就进去搜。” 几个打手面面相觑,在这声势下却不敢近前。这时只听外面又有人道:“顾二哥,你来得正好,快去看看吧,这是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 “听话音儿八成眼红焕子做的好水车了,昨天就见他们在我们村里来来回回两三天。” “老攀二哥,你有功夫,跟他们走一个瞧瞧。” 顾二哥老攀二哥的起哄声越来越大。 大师兄二师兄气得直咬牙,这群土包子就是不上道,听话不听重点,没说那水车不完善,有隐患吗?一个个儿的好起哄的这么来劲。 正当他们面色不善时,就见一个魁梧高大的汉子从人群中走出来,只看他走路的沉稳姿势,两兄弟就知道这是一个练家子。 虽说一个练家子他们不惧,可面对整个村的人时他们就有些怵了。 不是说这个村子是好几姓杂居吗?怎会如此团结? 对于一些抱团儿的百人以上大家族,就是官府都不敢轻易招惹的。 顾攀走近院子来,顾概点点头,说道:“尽量别动手。” 顾攀点头,看看这一众人,先对两个侄女道:“梨梨,水水,扶你们奶奶去屋里喝点茶水压压惊。” 顾老太太顿时长出一口气,说道:“老二啊,你可得替你侄子撑腰,不能让这些人随便污蔑咱们焕儿。” 顾攀答应一声,“娘,您去歇着,我来给他们谈谈。” “谈谈?”大师兄撑着气势道,“这事儿的确需得好好谈谈,我们倒要问问,我家师傅的图稿你这侄子是怎么偷得的?说不清楚,咱们就请帝京府尹给断一断。” 顾焕早被气得浑身冒火,如果不是二叔和大伯挡着着,早一巴掌就糊过去了。 顾攀问道:“你说偷的,可有什么证明。” “我师傅的话就是证明”,二师兄厉声道,“我师傅作为木工泰斗,稀罕跟你一个黄口小儿说假话吗?” “大半个月前,你可是到过我们府上求见师傅不得?”大师兄也来了气势,根本不给顾焕说话的机会,咄咄逼问道:“可我师傅没见你,你就怀恨在心,蓄意偷盗我师傅的图稿,现在还敢招摇撞世?” “丫的”,顾焕撸袖子骂道,“就你们会做水车,旁人一做出来更好的,就是偷的不成?” “你才做过几年木工,何以能做出这样想法别致的水车?”二师兄逼问。 顾焕凛然道:“我想要浇地省力,用脑子想出来了,行不行啊?” “既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二师兄缓下气势,摊手笑道:“你怎么又不做了?是不敢还是害怕?” 一语落下,门前越聚越多的村人都嗡然起来。 郑彩葵的娘也在人群中,这时便大声道:“我先也奇怪呢,这水车那么多人舍着钱买,焕子你咋不卖了?” 随着这一问,质疑声越来越多。顾概咳一声,瞪过去道:“事情没说清楚,大家都安静点,别瞎起哄。” 兄弟两个却相视而笑,成了。 大师兄迈出一步,做出长辈姿态道:“小孩子难免一时不慎走岔路,你把图稿归还,我们既往不咎。” 顾焕猛然看住他,大声道:“我害怕,老子就是害怕才不做的。” 这一喊,不说外人震惊,顾攀也震惊了,这小子说什么呢? 顾概在他后背上就是一下狠拍,“焕子,说话过过脑子。” 人群猛然一静后,就是哗然“果然是偷的吧,就是偷的,要不人一问到脸上怎么就害怕了?” 郑彩葵的娘喊得更是起劲,两条手臂又指又舞道:“我早看出来有猫腻儿了,好好的就不跟人徐大手学木工了,出去没多少日子就带来这么好的水车,不是偷的还是哪里来的。” 大师兄也怀疑,难道师傅真的画过这样的一个图稿? 这老娘们儿真是欠打,顾攀见村人都被郑老憨家的带动起情绪,不由暗骂。 顾焕把这些人扫视一遍,脑袋里过着翩翩的那些话,丝毫不见慌乱,朗声道:“老子是害怕这天”,说着拿手指天,苦口婆心道:“自打正月到现在就没下过雨,老子担心万一一直不下雨,我把水车都卖给你们,你们一个儿个儿的抽水浇地了,到时喝的水都没有了咋办?” 目露得意的大师兄二师兄都是一懵,这小子真会诌,恐怕只有动武力才行,只要能把图稿弄到手,就是打伤打残几个乡下人也没什么。 咋办? 顾家村的人都想起来村长一直以来的告诫,看看眼前的焕小子,不由觉得脸颊又辣又热。 “我的儿啊”,下地去的大伯娘哭着挤过人群奔进来,抱住顾焕,捶打着他的后背道:“你为大家着想,却没人为你想想啊,现在还有人欺负到家门上,说我们偷了他们的图稿。你们那高门大院的,我儿子一个孩子怎么进去?” 大师兄二师兄被问了一脸,不由倒退两步,定下主意找话头就要让打手们上,便依旧说道:“不是偷我师傅的图稿,他一个毛头小子,怎么能做出那样好的水车?” 大伯娘无言回答,大伯才挤到院子里来,只说道:“别想在我们家撒野。” 顾焕急得额头冒汗,明明他是正直的一方,这当口儿却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真恨不得照这个笨嘴上抡几巴掌。 这时只听人群中有柔亮的女声道:“这位老爷,你说话时也不知道注意着,露了羞还不自知?” 大师兄听见这嘲意满满的话,登时又怒又气,吼道:“有本事出来说,顾家村就这风俗,让一个藏头露尾的小女子随意侮辱我们来说公道的人?” 顾明月走出人群,扫了这群毫无羞耻心的人一眼,说道:“有你们这样带着一群打手来谈公道的吗?” 顾攀见女儿也跟了过来,心下皱眉,当下也不顾得护侄子了,忙走过来如雄鹰护崽般站在女儿旁边。 “我且问你,你刚才是不是说你师傅画出的水车图稿还有缺漏之处?是不是说我大哥做出来的水车是偷的你师傅的残稿?”有父亲在旁,顾明月更加安心,质问也带出几分铿锵有力的味道。 “就是我说的,怎么了?”大师兄说道,看过来的目光中却染上淫邪之色,心里暗想,真没想到这乡村里还有出落的这般标志的丫头,瞧瞧那又白又嫩的肌肤,真是一掐都要出水来,师傅新买的那个妾可给她提鞋都不配。要不要待会儿趁乱,把这丫头抓走? 顾明月见这人说话间看着自己竟目露垂涎之态,心下厌极。 顾攀自然也看清这人神色,登时一股怒火冲上心头,握拳就要戳上此人的一双招子。 “爹”,顾明月忙两手抓住父亲的手,低声道:“待会儿我问了他再收拾不迟。” 另一边的顾焕见此也火出天灵盖,提拳就要上,被顾概和顾柏一人一边按住了。 顾概低声道:“先听你妹妹说。” “你既然说图稿还有缺漏之处,刚才又为什么脱口而出说我大哥做的好水车?既然说我大哥偷了你师傅的图稿,你们有更完善的,为什么不自己做出来呢?这样不是轻轻松松地就堵住了你们所谓的偷稿人的路?一张残稿而已,又怎么用得着如此费心的过来逼问?” 声音越来越厉越来越高,顾明月断喝道:“焉知你们不是想要从我大哥手中逼出图稿好自己得利,才编出这样没根没据可笑至极的假话来?这样一来真需要请帝京府尹大人好好断一断了。” 一句句话砸下来,大师兄的淫心吓得一点不剩,后背冷汗涔涔,他们本就是打算强抢,没想过去官府,说去官府也不过是吓这些土包子罢了。真进了官府,到时一番打点下来不知要费多少工夫呢。 本来事情还算顺利,可谁又想到,半路上会冒出这么个小丫头? 顾攀得到闺女已经说完的示意,转头对在门口挤了一圈又一圈的村人道:“乡亲们,劳烦帮我堵好门,今日我顾攀要捉这些豪徒上官府。” “好,顾二哥,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二伯,我来给你帮忙。” “兄弟,也算我一个,咱们顾家村人不能这么被欺负了。” 门口叫好声哗然阵阵,说话间就走出两三个高壮的农家汉子来。 顾攀微微一笑,两步上前就把已经吓傻的大师兄掀翻在地,顾明月忙转身跑过去把大伯家那北面墙上的一捆麻绳解下来,然后跑到父亲身边,把绳子递给他道:“爹,把他们绑一串。” “翩翩,扔一头给我。”顾焕笑着喊道,刚才二叔动手的那一刻,他就冲过来踹翻了另一个二师兄。 十几个打手蒙呆呆的,只抬手做出动手的姿势,却根本不敢轻易动手,被这么一村人围着,真是有些发怵啊。 忍过猛然被踹翻的眩晕,大师兄就对着这群大手狂喊道:“你们傻了,动手啊,打死不论,背后有雷家撑着你们还怕什么?” 却不等这人喊完,顾攀便又踹了一脚上去。 顾焕新气旧气一起来,也抓住二师兄一通狂揍。 二师兄向来是个识时务的,忙喊道:“小兄弟,有话好好说,我没鼓动他们动手啊。” 一个打手悄末儿上前一步,低声在一个灰布衣的凶狠男子耳边道:“黑二哥,咱们动不动手?” 黑二哥闻言皱皱眉,神情更加凶狠几分。他不动声色暗思道,这雷家明明有上百家丁,却偏偏这大弟子雇了他们几个来,万一进了官府地界儿,不管他们不是白瞎?可收了钱,若不讲江湖道义以后也没脸在帝京混了。 一咬牙,他低声道:“动手,把这两位救出来咱们就立即离开村子。” 十几个打手闻声而动,他们也不去动这乡下人,谁凑上来挡路就拨拉开,目的就是去救被捆在一起的两个主雇。 不消片刻,整个院子里就乱糟糟一片,堵着门口的一群人又喊又叫地提醒着:“二哥,后面有一个偷袭呢,焕子,快爬起来…” 打手们被这嘈嘈杂杂的喊声闹得心烦气躁,下手十次有五次不准。 顾攀身手本就极高,力气又大,三两手就撂倒四五个打手,顾明月见缝插针地给她爹扔绳子。 ------题外话------ 入v十来天了,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一直给我投票的亲们,唯有精心写文以感谢。 102 妥当 顾攀见女儿玩得高兴,也不说她,只看着谁敢进闺女身前便一个扫堂腿过去把人掀翻在地,他捆人的速度也极快,很快绳子上就缀了一串人。 本来还想叫侄女儿回房间躲着的大伯娘,默默咽下口里的话,站到远处看热闹。 顾秀梨和顾秀水从窗户处看着外面的情景,这时也都兴奋地跑出来看。 “该,以为我们家好欺负啊?”一个打手被二叔一脚踢得直出溜到门口,顾秀水伸脚踢了那人一下子,哼道,“看你们还狗仗人势。” 顾秀梨忙把妹妹拉回来,训道:“你小心点”,转头看见奶奶扶着墙壁走出来,忙跑过去扶住道:“奶奶,你在屋里吧,有二叔在,没事的。” 顾老太太直到现在还觉得浑身颤抖,说话的声音也是颤着的,“告诉你二叔,别打伤人。” 大伯娘也走过来,扶住了道:“娘,你别操心,二弟他有分寸。” 一行十四五个人被拴成一串,堵着门口看热闹的人,见此情景也都纷纷涌进来,围着这群人指指点点。 大师兄被这些乡下人指点的面色通红,眼中的忿恨之色越聚越浓,叫嚣道:“今儿敢绑了你爷爷,明天就是跪着求,也别想爷爷饶了你们。” 顾焕一脚踹过去,“你丫是谁爷爷,都成阶下囚了还看在这儿横,我让你横”,说着又连踹三脚上去。 敢用那种眼神看翩翩,踹死你丫的。 顾焕脚下丝毫不留力气,不过三四脚,就疼得大师兄哇哇乱叫,但他被人捧惯了,还在放狠话:“小子,你给我等着。” 顾攀见差不多了,便抬手示意侄子不用打了。 顾焕拍拍手,一抹鼻子道:“等着就等着。” 旁边的村人看得有趣,都不由你一言我一语地笑闹起来。 顾概咳了声,喊道:“这也没事儿了,大家都快家去吃饭吧,地里都还有活呢。” 听到村长发话,正围着这些人说笑得热闹的众人这才发现,太阳已经爬起老高了,一个个哎呀一声忙着走了。 虽走了,还能听见他们津津有味儿地谈论这些“不要脸”的人:“这群人难不成为了找焕子的茬,五更就爬起来往我们村里来了?” 听着那些嘻嘻哈哈的声音,大师兄气得直喘气,二师兄只把头埋得低低的,黑二手下的几个打手倒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坦然样子。 他们当然也担心,担心的却是这家人是不是真的要送他们去官府?到了官府,雷家会不会管他的事? “柏兄弟,这事怎么处理?真像攀兄弟说的,送他们去官府?”屋里,顾概也在问这个问题。 顾焕先开口道:“大伯,这都欺上门儿了,不强硬一点,以后不定有多少眼红水车过来找事的呢。” 顾攀点头道:“鸡都送来了,我们还能不做一回杀鸡儆猴?” 顾柏沉吟片刻道:“我却是有些担心,这雷家咱们也都知道,那是木工里面的祖宗,就怕他们以后弄手段报复我们。” “我担心的正是这个”,顾概说道,“他们没有伤到我们的人,送到官府,若那官老爷清明的,也只是打几板子了事,若碰上个糊涂官,说不得我们就得吃亏了。咱们气也出了,不如就把这些人放回去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顾焕握着拳头道:“不能就这么算了。” 顾攀叹口气,知道这两位大哥说的极是,一般百姓轻易都不想和官府打交道,那是因为许多衙门都是踩个边儿就溅一身泥。 可若说放了,只会助长这些人的气焰。更何况,其中有一个,竟然敢把肮脏的主意打到他闺女身上。 不狠狠教训一番,顾攀是不可能解气的。 一时间没人吭声,顾概便道:“那这样吧,我们都先回去想想这个事儿,吃过饭再过来商量。” 顾攀点头,交代顾焕几句,就皱着眉带着女儿家去了。 院里,见这些人竟似要把他们晾在这儿,大师兄又开始一篇篇的放话:“顾焕小子,你等着,我师傅你知道了,你就别想在木工这一行吃饭。你要是后悔了,就趁早放了爷爷们,再给我磕十个响头,叫几十声爷爷,把刚才那小妞儿抬轿子给爷爷送到府里,才可免你无事。” 顾焕大怒,几步过来左右开弓照着大师兄的连就是啪啪几十巴掌,边打边怒道:“叫你爷爷!叫你再满嘴胡喷!叫你长歪心思!”只片刻就把人揍成了一个猪头。 顾秀梨在旁小声喊道:“哥,咱们去吃饭了。” 顾焕站起身,让妹子去后院扯一把干草,双手胡乱揉成团,就把骂骂咧咧不停的大师兄堵个满嘴。 院子里一下子清净下来。 顾秀水看到这一脸猪头再衔一口干草叶子,不由咯咯笑出声来。 两个兄弟听到这清脆的笑声,心中的火气更为旺盛,尤其大师兄,急得又挣扎起来,二师兄心中虽也恼,却又觉得大师兄这个样子的确,挺好笑的。 这边顾焕一家自去吃饭不提,刚刚放下饭碗,顾攀和顾概两个人也来了,后面还跟着顾氏和王玉梅。 顾明月也要一起来的,但顾攀为了女儿着想,并不让她过来,只赶着她回房刺绣去。 三家大人会面,坐在堂屋里,商量着怎样处理外面这群人的事,正说着,只听见另一个房间顾秀水和顾秀梨慌张的喊声响起。 顾老太太吃过饭觉得身上不大爽利,就告诉儿孙说回房躺一躺,顾秀梨姐妹两个就在厨房里洗碗。 一时把锅碗洗好,顾秀水馋前几日姑姑给奶奶带的梅花雪片糖,便想去跟奶奶要些来吃,却是走进房门就看见奶奶正口歪眼斜地在床上抽搐,顿时就吓得哭叫起来。 顾秀梨跑进来看见,也吓得直喊起来:“奶奶,你怎么了?” 顾攀和顾柏兄弟两个,听见这声音就几大步跑出门来,其余几人也急慌慌地跟着过来。 顾攀一见这情景,脸色就沉下来,顾焕紧跟着进门,他便道:“快去叫林药蛋来,你奶奶这是中风了。” 顾焕哎一声,转身便急跑出门去。 顾柏把两个吓得直哭的女儿打发出去,这才对二弟道:“你去把三弟叫过来,等会儿看林药蛋来了怎么说吧。” 顾攀答应着去了,顾氏和大嫂进来,两人也是着忙,亏得顾概提醒,才没敢过去动老太太。 屋里乱成一团,外面的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挨着黑二被捆的一个小弟抖着声道:“黑二哥,他家这老太太不会是被我们吓的吧,真要给吓死了,咱们不得被判刑啊。” 黑二心里揪着的也是这事儿,直后悔这趟不该来,听到小弟的话,却骂道:“你他妈的少说两句,有事也是雷家的人顶着,跟咱们有个毛关系。” 小弟吓得喏喏不敢再言。 不一时,顾焕就和一个中年黑汉子焦急地跑进院来。 虽然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屋子里的人见到林药蛋进来,却都有种望眼欲穿的感觉,忙忙地就给他让开路,让他快给老太太看看。 林药蛋只懂一点粗浅的医术,倒是最拿手中风之症,一见老太太这症状,便笑着安慰道:“没事,老太太这症还轻,我扎两针,再开几包药喝两天就好了。” 说着,便拿下肩上的灰布搭链打开,从中取出一根银针,几针下去,老太太就哎呦一声睁开眼来。 一直屏息看着的众人都松口气,脸上显出喜色。 林药蛋又用力按了老太太身上几处大穴,笑着道:“老婶子,可清楚了?” 见老太太点头,他便又笑道:“你上年纪了,儿孙们的事就只管不听不看,只享福就好了,这一下子中风,把兄弟们都吓得不轻。待会儿我给你开几包药,你好好地吃了,不过三五天,就能下地走了。” 顾老太太就口齿模糊道:“药蛋,麻烦你走跑这一趟了。” 林药蛋起身过去开药方,说道:“老婶子,您这就见外了。” 顾氏和大嫂妯娌两个坐到床边来,都拿话宽慰老太太,让她少说话,养养神。 林药蛋把药方子交给顾焕,说两句话就接过诊金走了。 林药蛋只是偶尔给人治治中风,并不拿着个当主业,所以他那里的药都不全,顾焕还要拿着药方去镇里抓药。 然顾焕还没出门,就见一群小娃子吵嚷着跑到他家门前来,一个个在外叫:“焕大哥焕大哥,有大官下我们村里来了,是府尹老爷,快让他们这把这些坏人抓走。” 一句话唬的被捆在一起的十几个人脸色变幻多彩起来。 大师兄先是惊,后是喜,暗想难道是师傅这个时候还不见我和二师弟回去,特意请府尹老爷来的? 二师兄却是清楚,他们师傅名头是高,但还没有那个面子能请得府尹老爷亲自出马。 他看着这所干净的农家小院儿,莫名觉得这次踩坑了。 顾焕现在急着去给奶奶拿药,也没心思管他什么老爷的,哄着小家伙们出去,却是没走多远,就看见一台官轿两班衙役正向他家这个方向走来。 而在官轿后面,还跟着两匹马,一个是不认识,另一个正是他的堂兄弟顾炼。 顾焕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疑问道:“炼子?” 顾炼笑道:“焕哥,这才几天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一时人马走近,官轿内走下一个身着青色补服的微胖官员。 顾炼下马过来道:“这是府尹荀大人,这是我的同窗吴缯。听说你做出新的水车,府尹大人觉得这是有利万民的好事,便想来嘉奖一番。” 荀大人却十分客气地拱了拱手,道:“顾学子客气了,民有作,我们为官的奖励一番是份所应当份所应当。” 正说着,屋里的人也听见动静走了出来。 看见院门口站着十几个腰挎宝刀的衙役,顾柏和顾森的腿根都先软了三分。 顾攀以前在夏府做过护卫,顾概作为村长是常会见到官员的,这时两人面上都比较淡定,过去见了礼,便连连请人院子里坐。 顾森磕过头也不敢往前凑,只急急忙忙把大哥家最好的一把大椅子搬出来,放到树荫下。 荀大人笑呵呵地说着“不用客气”,一转身却是对旁边的吴缯道:“少爷,您先请。” 荀大人未考上科举之前,曾在吴府里做过几年门客,现在虽然是个正五品的大员,他还是拿吴庸当半个主子待的。 吴缯自觉自己没有官身,那些不知道他身份的人见了也不会敬重,便对顾炼说:“最好咱们想个理由,请下一位大人去,有我家的面子在,再随便诌个什么理由就行。” 顾炼心中也早有这个打算,吴缯本来就只是他要借的一股东风,所以便道:“有人造出便利的水车,以后又能添上万亩良田,这个理由应该很充足吧。” 这不仅是为政绩添彩的机会,更是名留青史的机会,没有人不会动心。 果然,这个荀大人听说,当即便欣然表示愿同往。 这时荀大人谦让,态度已经表示清楚,吴缯不可能没脑子地走在官员前面,便只笑道:“荀大人莫要折煞小子,还是您先请。” 想到这位少爷在吴府里无法无天的行为,荀大人眼皮跳了跳,笑呵呵地先行在前。 坐定之后,顾家的男男女女又重新过来磕了头。 荀大人叫起后,这才似注意到院子里的一捆人,问道:“这是?” 顾概站出来回话,顾攀便让顾焕留着,他悄悄出门去,一则要快去镇里给母亲抓药,二则要在双喜楼定下一桌席面,让他们快快做了送来。 顾炼猜到会有人起歪心,却没想到这么快,听完父亲的讲述,眼中已是冷然。 吴缯倒被这些人的无礼行径气得直笑,“一个小小的工藉府上,竟也如此地张狂,敢来欺压良民?不严肃处理,难正视听。” 荀大人本就是个正直之人,做官以来,凡经手的事都要个公平公正,此时又听到这少爷的意思,便对侯在外面的衙役道:“方武,你带几个人,先把这些贼人押解回去,待本官回衙明日细审。” 从刚才就心怀忐忑的十几个人,这时也装不下去鹌鹑了,一个个地喊着饶命开恩。 荀大人却似根本听不见,转而对顾概笑道:“这些人都是被贵村的村民制伏的?想必勇武之人必多,来春军队招兵,顾村长可要多多鼓励村民们去为国效力。” 顾概忙笑着应是。 当兵风险大回报也大,一不小心能丢命,一不小心也能封王称侯,不过村民求安稳的多,兵饷虽然丰厚也大多不愿意去。 荀大人此言只是为了夸奖一下,白说一声,顾概也只是白应一声。 说没两句,话题便转到了顾焕的水车上。 顾焕上前,一一把摇柄水车的便利之处讲了,荀大人听罢,也不嫌热,坚持要去地里瞧瞧。 这时顾家门外已经围起来里外三层过来看官老爷的人,听官老爷要下地去看他们的水车,也都欢呼起来,自动让开路,轰动地跟在后面去田里。 荀大人走在最前面,顾概又叫来两个身骨硬朗的乡老,跟着给大人讲些田里庄稼的事。 人们一行走一行说,自是热闹非凡。 不过半个时辰,府尹大人下来瞧顾公水车的事就轰动了临近好几个村,各村的村长村老们纷纷过来拜见,也有不少人特地拿着家中吃食茶水来进上。 且说顾家里,府尹老爷一走,顾氏三个女人才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顾氏对大嫂道:“府尹老爷过来,我们定是要留饭的,咱们先拟几个菜做出来,待会儿或是在你们家吃,或是在概大嫂家里吃,都便宜。” 其余两人听罢,都点头道:“是这个意思”,大伯娘又道:“只是做些什么菜合适?我们农家的菜肴,也不知道府尹老爷吃不吃得下去。还有炼儿的那个同窗,连府尹老爷都要敬着的,咱们家的东西他们能看上吗?” 王玉梅招待过这吴少爷,知道他性子极好,便笑道:“你不知道,他们这些富贵的人物,最喜欢我们家里这些农家特色的东西,炒鸡蛋拌黄瓜正茄泥都使的。” 大伯娘听得半信半疑,却也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屋里顾秀梨和顾秀水在荀大人过来时,就被她们母亲喊过来陪着奶奶,听到外面伯娘婶娘的话,顾秀水又愁又喜道:“要是奶奶还好好的,给他们做几盘好吃的,管教他们吃掉舌头。” 顾老太太虽不能太说话行动,心中却很清楚,听到孙女儿的话,自然着急。 顾秀梨瞪妹妹一眼,忙握住老太太的手安慰道:“奶奶,您别急,我娘,婶子,大娘,她们能安排好的。” 顾老太太喉里咕噜一声,含糊道:“后院,酥瓜。” 顾秀梨点头道:“让我娘做凉拌酥瓜?” 顾老太太慢慢点了点头,顾秀水忙起身道:“我去告诉娘去”,说着就跑了出去。 不过片刻,顾秀水就又回转来,身旁还跟着顾明月,进门喊道:“奶奶,翩翩来看你了。” 顾明月本来不知道奶奶中风之事,还是刚才三婶儿特意去跟她说的,说完走的时候还不冷不热道:“我这二哥说是孝顺,但娘和闺女放在一杆称上,还是闺女的那头重些。这不刚才巴巴儿的叫走了你三叔,也不说把你叫过去。” 顾明月不耐烦她说父亲的坏话,便道:“瞧三婶儿说的,我一个女儿家,去了除了添乱也帮不上什么忙,三叔作为奶奶的亲儿子,过去好歹也能镇镇场子。倒是三婶儿,您是儿媳妇,奶奶病了,您总该过去滋营着呀,怎么还有空来和我说这些?” 暗骂声伶牙俐齿的死丫头,三婶儿就抱着顾灿摔门走了。 顾明月暗想一会儿,便把黄素送来的血燕包出几两,锁上门过来大伯家看奶奶。 这时看见一向硬朗的奶奶脸色发黄地在床上躺着,饶是不太亲近,顾明月也觉得酸酸的。 “奶奶,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她过去半蹲在床边问道。 顾老太太自从知道这丫头有一手好绣技,还不藏私地教另外两个孙女儿,看见她心中便觉得欢喜,见丫头过来,就直笑着模糊说“好”。 顾明月只觉眼眶微湿,她陪着说了会儿话,便出去把血燕给大伯娘送去,让等奶奶吃过药后熬一碗。 大伯娘见东西这般贵重,直推着不要,“这是给翩翩补身子的,娘这里我每天炖个老母鸡就行了。” 顾氏笑着让她收下,说道:“孙女儿孝敬她奶奶还不是应该的吗?对了大嫂,这燕窝须得用银銚子熬出来效果才最好,为了给丫头做这东西,她爹特地去镇里打了一个,待会儿我拿过来,这几天就放在你这儿给娘煮燕窝吧。” 顾明月听见,便拍拍脑袋,说道:“我回去拿吧”,说着便回家去了。 大伯娘却早听愣住了,王玉梅不由咂舌道:“怪道婶子时常说你们两口子,对翩翩你们可真是舍得。” 顾氏笑道:“还不都是她自己挣的?闺女身子不好,就是没钱借着给她补那也是我们做父母的应当的。” 王玉梅笑笑不说话了,翩翩丫头一手好绣技,在那容德绣庄卖了好些钱,绣庄的老板娘又十分看重的事儿,她早就听自家小雨说过。当时她便想带着女儿去找找二弟妹,想让女儿跟翩翩学这绣技,那口子知道了,却是镇着脸说她好一通,末了道:“不想以后生疏,你就过去。要你你挣钱的手艺儿,愿意教给别人。更何况,现在翩翩对咱炼儿那也是当亲大哥待的,不仅送衣还送钱,你何苦去瞎搅搅。” 为这,她才没在顾氏跟前露过一句。前两天恍惚知道,这柏兄弟家的两个女儿,都在跟翩翩学针法,她心中便不大舒服起来。 她的心思,另外两个人都不知,大伯娘感叹一声,“咱们做娘的,就是望着孩子好。”便和顾氏说起要具体做哪些菜。 顾明月送过银銚子来,就又回了家去。她已知道大哥带来了府尹老爷,自然是想要见见大哥的。 可是府尹老爷既在,大伯家少不得要热闹到后半下午去。 她还是回家等着去吧,大哥肯定会去找她的。 午饭刚过,顾熠就要跑去大伯家看府尹老爷长什么样,顾明月哭笑不得地把他送出门,刚在屋里坐下没多会儿,便听见拍门声,还有弟弟的叫声:“姐姐,开门,炼大哥和他朋友来了。” 门外吴缯敲敲小家伙的额头,说道:“你怎么地也得叫我一声吴大哥。” 正说着,房门打开,下身葱绿褶裙上身撒花绸绫衣的女子笑盈盈请他们进去。 吴缯的心情顿时好极,进门来就话头不断,又是跟顾明月要茶又是讲一些他家里姊妹的事,末了对她道:“我家有一片石榴园,现在开了一园子,榴花如火煞是好看,我那些姊妹要开榴花会,我给你要张帖子,带你去玩玩?” 顾炼先说道:“翩翩跟你家的姊妹也不熟,去了也没什么好玩的。” 哪知吴缯打的主意却是让祖母见一见翩翩,看她还整日里在他耳边夸那什么傅家姑娘不?就那女人一副泼辣相,却因为会做几个小菜就哄住了祖母,弄得祖母天天念叨着把那女人定给他做媳妇。 岂不知这世上,还有翩翩这样美丽聪慧会说话会做茶会刺绣的女子呢? 这么一想,吴缯突然觉得,他要是放着翩翩这样合他心意的女子不要而去娶其他女人,那就是脑子发抽了。 顾明月端着几杯茶和糕点放下,笑道:“我最近接了两个绣活,忙得很呢,等闲了就去你家做客。” 为着刚才的心思,吴缯被翩翩的话惊回心神时,眼神竟有些慌乱不敢看她,不片刻就觉得双颊做烧。 “行”,吴缯急忙低头喝茶掩饰,说道:“你这么说了,到时候一定得去啊。” 顾明月点头,“这个自然的。” 前世跟了展冥又跟穆蕴,虽然没出过后院,但她却涨了一个知识,就是那些大家庭里的园子都特别好看。 尤其是穆蕴家里有一个园子,小桥流水奇山傲石香花异草,比爸爸妈妈曾带她看过的苏州园林还要漂亮。 吴缯也是大家公子,想必他家里的园子更漂亮吧。有机会的话,她当然想去看看的。 103 别扭 顾炼冷笑道:“我们兄妹之间的事,就不劳行简费心了。” 吴缯莫名其妙,却也不和他多说。 送走两人,顾明月皱着眉头关门回房,想想她也没说什么让大哥生气的话啊,怎么就无缘无故地黑着一张脸。 顾明月想不到原因,就先把这事放下,坐在绣架边拿起针开始刺绣,正绣着,只听窗户边咔嗒一声响,顾炼皱着眉站在那里。 “大哥?”顾明月放下针,走过去,疑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顾炼道:“想起有些话,得给你交代交代。” 顾明月点头,“你说,我听着呢。” 顾炼道:“你还小,别学有些人的不正心思,以为富贵人家的一根草也是好的,咱们寒门小户,就算真能进了富贵人家的门,也是被人当作小丑看的份儿。你记住了,让我知道你攀附富贵,我从今就再没有你这个妹妹。” 顾明月先还笑着,听到这些话,脸色就像凝了一层霜似的,怪不得突然生气了,原来是她刚才问了吴缯许多他家园子都有什么布局的事,他竟这样误会自己呢。 顾明月双手紧握,强抑着心中的颤抖,说道:“我知道,你还有事吗?” 顾炼说完,自己也愣了愣,不知道怎么这些心底的话,修饰一番都没有就说出来。 此时见她面上一丝血色也无,顾炼又不由地暗骂自己,片刻后他说道:“翩翩,我是为你好。” 顾明月冷硬道:“我知道,可是在大哥心里,我就是那种人吗?” 顾炼忙道:“我只是担心你被富贵迷了眼。”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相信我”,顾明月说着,泪珠就如断线的珠子一般砸下来,“要是相信我,才不会说我这种难听的话。” 顾明月是真的伤心了,便是前世的她那么缠着展冥,也不是为他家的富贵,可是她真心相待的大哥,竟然只因为一番话,就这么想她,还特特的跑回来警告她? 哭声顿时压抑不住,断断续续从胸腔中蹦出来,紧紧绷着的胸口处,也起了丝丝密密一阵紧似一阵的疼。 顾明月再也忍不住,蹲下身捂着胸口哭出声来。 看见她好好儿的就哭起来,顾炼也一瞬间竟不知如何是好,焦灼心疼齐袭己身,想也没想就已翻身跳进窗内。 把蜷成一团靠着墙壁痛哭的人揽在臂腕,轻轻擦去她满脸的泪痕,顾炼低声在她耳边道:“对不起,翩翩,大哥说错话了。” 顾明月紧紧按着胸口,抽噎道:“只有说错话而已吗?” 顾炼凝思片刻,说道:“还想差翩翩了,翩翩绝不是那种为了富贵就什么都不要的人,大哥脑子糊涂了。” 然而顾明月却又被他一句话触动前世的伤心事。 那时她是个为了所谓爱就什么都不要的傻子,这时又被她信重的大哥看成是为了富贵就什么都不要的势力女人。 想起这些,顾明月顿时哇一声哭出来,泪珠子断线似的扑簌簌往下掉。 顾炼顿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擦不尽的眼泪直流到他心里,然而他却不敢再多说话,只是一味道:“翩翩,我错了,我真错了。” 顾明月却又忍不住噗哧一声,泪雨稍歇,抬头看他问道:“刚才你都是假错了?” 顾炼一见,忙道:“真,真错,翩翩,大哥再也不敢乱想你了。” 顾明月又低下头,长叹口气,湿润不堪的眼中再次落下泪来。 顾炼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不会说话,抬手便要往脸上抽去。 顾明月抬手挡住,依旧抽抽嗒嗒不吭声。 顾炼看看她的脸色,比先前好许多,手也不再按着胸口,便放松身体坐在地上,也不多说话了,只看着她抽噎。 看着看着,顾炼就笑了,这丫头…他轻声道:“翩翩,眼泪干了就歇会儿吧。” 顾明月一僵,索性也豁出去看向他道:“大哥,你说那样重的话,我多哭一会儿让也不行吗?” 在关心疼爱自己的人跟前,她就是喜欢矫情,其实她刚刚就不怎么想哭了,心里还觉得自己挺好笑的。 顾炼却不知她的心理,忙举手道:“行行行,翩翩,你哭吧,什么时候解气什么时候再停。” 顾明月哼一声,一场泪下来,她只觉头中闷闷的重重的,身上也没有多少力气,便把头放在大哥的肩上,时不时还抽泣两声。 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顾炼心中酸软不已,眼中更是笑意盈盈,想到先前的心情,还有那些不过脑子的话,便觉自己挺过分的,不知心中哪里来的压力,就把火撒在她的身上,真是万分的不该。 房间内一时默默,院子里突然响起顾氏的说话声:“这个丫头,在屋里怎么也不把门拴好?翩翩,可是睡了?” 顾炼忙忙地拿手在顾明月脸上擦拭着,压低声音道:“快别哭了,被婶子知道,我以后就难带你玩了。” 二叔二婶多宠翩翩,顾炼可清楚的很,最鲜明的例证,就是在她小时候有次跟远家的顾焰姐弟一起出去玩,然后是抹着泪回家的。二叔当时就抱着小丫头到顾焰家要说法,虽然最后二叔二婶儿都好脾气地表示小孩子家玩闹我们不介意。 但自那以后,二叔二婶就不再让翩翩跟那姐弟一起玩了。 当时他从他娘那里听说,还觉得好笑,翩翩这丫头带着她玩多累呀,还当别人都多想和她玩呢。 可是现在,顾炼一点都不觉得好笑,满心里都是担心。 听不到女儿回答,顾氏也只以为她睡着了,到房间拿过东西,便对好门关严实后向大嫂家去了。 顾明月揉揉被大哥擦得生疼的脸颊,嘲笑道:“我娘走了,大哥不用担心没法带我玩了。” 手中温热还在,顾炼觉得心中熨帖之极,捏捏她的鼻子,站起身后伸手将她拉了起来,神色郑重道:“翩翩,今天对不起,大哥话说的太过了。” 你也知道啊? 顾明月看他一眼,说道:“大哥,我今天问那么多吴府园子的事,只是想看看。而且,我的刺绣很多人抢着买,之前有个张大富,要用三千金卖我一副绣品呢。我以后也打算建个好看的园子,才不用攀附人家呢。” 这一句话的信息量太大,顾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子,竟不知如何言语,片刻之后才长叹一声笑道:“翩翩好出息,但是刺绣伤眼睛,你不要整日埋头在绣架上。对了,你口里的张大富是帝京那个张大富?他怎么会花那么多钱买一副绣品?” 顾明月点头,“我知道保护眼睛”,然后又把张大富要那绣品去海外国家交易的事说了说,侍郎府也要她的绣品的事,她也很得瑟地告诉了。 “大哥,等以后我和这个侍郎府打好关系,你做官后就有人扶持了”,她最后笑说道。 顾炼猛然把她紧紧抱在怀中,许久说不出话来。她有父母宠爱,本该无忧无虑,却因为得了绣技这奇遇,想着挣钱让家人的日子好过,现在还想着为他在官场上找同伴…而他却竟会一番谈话就那样揣摩她? 虽然翩翩的想法可笑而又天真,顾炼还是觉得胸口处胀胀满满的。 “翩翩,我的事你不用操心”,他的声音轻柔至极,眉眼含笑,“不过,大哥还是要谢谢你。” 顾明月哼一声道:“以后你再说今天这样的话,我就不认你这个大哥了。” “好”,顾炼说道,“我要是再说,不是混账就是不长记性,这样的顾景之,也没那个荣耀做顾明月的大哥。” 顾明月噗嗤一笑,点头道:“好。” 吴缯再次见到顾炼就奇了,这哥们儿今天是怎么了?一会儿像吃了枪药一样,这一会儿又成了艳阳天? 前面送荀大人回去的村民都送出五里地,还没有回去的意思,荀大人正在各村的村长下达指示道:“村里道路,出村之广衢,尔等要多栽桃柳,奇年之后,何愁处处不是仙境?” 顾炼觉得荀大人的讲话真是好极,正微笑着点头倾听,就觉臂膀被人撞了一下,转头见是好友,便笑问道:“行简,有事?” 吴缯搓搓胳膊,不确定道:“景之,你这没事儿吧?回家睡一觉怎么就变得这么好心情,还笑得这么荡漾,不会是梦遇神女来了一番高唐云雨吧?” 自己说酒上头要回家睡会儿,其实却去找了翩翩,现在好友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顾炼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 区区男女之爱,怎能与他和翩翩的兄妹之情相提并论?顾炼摇摇头道:“行简,你以后少看点话本,小心以后被胭脂闺阁绊住脚步。” “行,你就瞎扯吧”,吴缯一脸贼笑,倏尔又郑重道:“我辈要展宏图,可也不能忽视闺阁,不然展了宏图又有何趣味?” 顾炼笑笑,不以为然。 荀大人离开之后,顾家村的人整整得意七八天才缓过劲儿来,当那两个带头之人被判刑徒半年的消息传来后,村子里又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 顾家人最为高兴,特地摆了几桌请乡亲们,以答谢他们那日的相助之情。 瞅着摇柄水车伺机而动的人也才知道,原来这个农家小子,是有后台的,还是踢上去就能折了脚的后台。 监牢里的大师兄二师兄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名满木工界的雷自芳更是不出门都能听到别人的嘲笑,虽然恨极,奈何知道这后面有吴家,他也无可如何。 送走又一个客气上门来定做摇柄水车的,顾焕笑容满满地对树下绣鞋垫的顾老太太道:“奶奶,已经定出去十辆大号摇柄水车了。” 老太太三四天前已经恢复,每天仍旧闲不住的做些活儿,听见大孙子的话,也笑得合不拢嘴,直道:“这日子可真有盼头了,焕子,歇会儿,别一没事就闷头到那工房里做零件。” 顾焕道:“不累,我得赶着,不然到时候拿不出水车了就瞎眼了。” 工房是用杂物房腾出来的,总在院子里做活儿弄得狼烟土地的,顾柏就给儿子腾了间房出来。 荀大人过来之后,对顾焕的摇柄水车大加鼓励,还说在普及之日要上奏朝廷求表彰,这一来不仅打歪主意的人少了,村子里也多出好几个小伙子要跟着顾焕一起干。 顾焕早把几个月后才出水车的话放出去,又把水车分了大中小三个号,现在主要就是准备齐全各种零件。虽然追随者已经增至七八个,他倒也不急着建厂房,只是教会哥几个怎样抠扣子,便让大家各自在家做。 自然,成品做的怎么样,他没事的时候也会过去看看。 有之前的四百多两银子垫底,顾焕现在也算是有粮不慌,每天除了接待接待那些过来订做水车的,就是悠哉哉地打磨零件,安装小匣子。 平淡悠然的日子过起来非常快,一展眼就匆匆过去一月。 因为有摇柄水车,顾家村里的麦子金黄饱满,似根本没有受到这干旱天气的影响。 顾焕这日背着手逛荡着到田间,偶尔还从地边掐一根麦穗拿在手里掂掂。真是好啊,只要有水,就是长时间不下雨,他们也不用怕了。 可是如果能有翩翩说的那种深井钻探,就更好了,所有的人都不用再为这旱情担心了。 顾焕望向远方,目露沉思。 旁边有来田间看麦子成熟情况的村人,见这孩子定定的,就打趣道:“焕子,又想什么好主意呢?” 顾焕收回神,笑笑:“就是瞎想想。” 村人哈哈一笑,道:“你一瞎想想,我们就有福了。焕子,过来天就割麦子了,你给想个招儿,怎么着才能把这麦子容易割些。每年都要拿着镰刀把头闷在麦芒里面,那滋味儿可真不好受。” 听了这话,旁边的人便都笑道:“你也想得忒美了些,要是庄稼种的容易了,全天下不都成庄稼人了。” 那人便道:“焕子没做出来摇柄水车的时候,你不也没想过容易浇地的好事儿?” 顾焕笑着听完村人的打趣,便逛荡着往家里来,半途中遇着从帝京回来的林弛,就招呼道:“哥们儿,最近在哪发财啊?许久不回村了吧。” 林弛一肩上搭着一个鼓囊囊的褡裢,另一肩上还扛着一只鼓囊囊的布口袋,听到声音,抬头见是顾焕,他便笑道:“赚点餬口的小钱,倒是焕哥如今了不得,我一回帝京就听到两三处在讨论你做的什么水车。” 顾焕嘿嘿一笑,过去帮他抬住口袋,问道:“听你这意思最近没在帝京,真出去发财去了?” 林弛笑了笑,露出整齐的白牙,说道:“出海走了一趟,还要感谢明月介绍张少爷去买我家做的花茶呢。” “翩翩这个丫头,就是有点鬼灵精”,顾焕大咧咧道:“都是一个村里的人,你也别这么客气。” 可是那与有荣焉的笑容是怎么回事? 林弛笑道:“我这里面有给她带的东西,焕哥一起走一趟吧。”本来他是打算让弟妹把这些东西给她送过去的,这时遇到她堂哥,一起送过去应该不会有人说什么吧。 顾焕和林弛到的时候,顾明月刚刚放针下伸懒腰,听到外面母亲和什么人的说话声,她透过窗户看见似乎黑了一圈的林弛时有些惊讶。 刚要出去,就听见母亲的喊声:“翩翩,快出来,弛子从外面捎了不少稀罕东西给你。” 顾明月出来看到桌子上一个圆登登的椰果,顿时问道:“你出海去南边了?” 一个多月不见她,林弛心中的想念早已累积到极限,尽管这一趟历练不少,此时竟连说话都有些磕巴:“是是啊,还多亏亏了你张少爷才愿意带着我出海。” 顾明月却真没想到那位张少爷这么够意思,同时也为林弛高兴,想了想又问道:“药铺的活你不做了?” “不做了”,林弛略微平复,又恢复沉稳俊朗模样,道:“我以后跟着张家的船出海,这里面利大。” 顾明月点点头,“海上风险也大,出门在外要小心。” 顾氏看着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就聊起来,聊着聊着就见那林弛把布口袋里面的东西一一掏出来给闺女看,自家闺女却没个闺女样子,看见一样东西就喜欢地大声大气。 无奈一笑,顾氏是真觉得把闺女交给弛子放心,又能守在身边,可攀哥的考虑又不无道理。 算了,反正还有一两年时间丫头才及笄,到时候再看吧。 顾明月却真的是高兴坏了,林弛这袋子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真像一个百宝袋,里面有金黄的香蕉,红色的火龙果,甚至还有几块黑乎乎的巧克力。 这些东西,都是顾明月在跟着爸爸妈妈的时候很喜欢的。 “这香蕉怎么放的,这么远的海路,竟然一点都没坏?还有这个火龙果,也很新鲜。你这次出海是去的哪个国家,他们那里很有意思吗?都有什么好吃的?”此时的顾明月就像一只吵闹欢快的小麻雀,叽叽喳喳闹人耳朵。 但是现场的几个人都是满脸笑意,林弛笑回道:“这些都是张家的秘法保存的,我也不太清楚。” 顾焕打趣道:“翩翩,你就关心吃的啊,弛子这还带两颗大珍珠呢,你没看见?” 顾明月摆手,对林弛道:“我要这个东西也没用,你拿到帝京的首饰铺里卖了吧。” 林弛忙说道:“这东西在南海那边满大街都是,不值几个钱,你可以让人打在项链上做点缀,我带了许多来呢。”话音刚落,他的脸就微微发红,暗悔这话说的不太恰当。 幸好是林弛这时晒得有些发黑,几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窘迫,又因顾焕对这个满大街都是珍珠的国家很好奇而问了不少问题,这才避免他的尴尬。 不一会儿顾攀担着两大捆麦子回家来,听说林弛这一个多月出海去了,便也很感兴趣地坐过来问些南海风物。 顾明月对那些倒不甚好奇,便坐在一旁边吃边听,吃完一根香蕉,又直接下手剥开一颗火龙果吃,火龙果吃完,她细长的手指便捏住了黑乎乎发软的巧克力。 林弛虽一直应答着各种问题,眼角余光还是注意着顾明月,她吃的高兴,他也高兴,见她似乎要吃釅茶块,他立即就提醒道:“翩翩,这个东西味道很是苦涩,不是用来吃的。和我们这里的茶类似,你要把它用水冲开,加些白糖中和一下再喝的。” 顾明月讶异,难道这个时候南海的那些国家还没有发明出来巧克力?拿着一个长片状的巧克力,她问道:“平原哥,这叫什么,你刚才好像没说。” 顾氏见此,笑骂一句:“馋嘴猫,亏是没外人,什么都拿来吃,不然可要被人嘲笑死了。” “婶子,我妹妹也是一样的”,林弛担心顾明月尴尬,先就这么说道,转而才对她道:“大家都叫这釅茶,提神醒脑时才喝它。” 顾明月又问道:“那这是拿什么做的?” 顾攀笑道:“你还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林弛并不介意,笑回道:“就是釅茶豆。” 好吧,顾明月忍不住掩嘴笑笑,很快又正色道:“平原哥,你下去再去出海,能给我多带些釅茶豆吗?到时候我给你做好吃的。” 能跟她经常来往,林弛自然欢喜不已,当下便点头应了。 顾攀夫妻都摇头,说:“这丫头太不懂事了。” 顾焕笑说道:“现在就是钻到吃里面去了。” 留坐片刻,把捎带的东西拿出来,林弛便笑容满面地回家去了,家中林疆姐弟三人看到大哥带来如此多的稀罕之物,还有一把金豆子时,有多高兴自然不提。 这边,顾焕走的时候,顾氏把那一串香蕉掰下大半又装下两个火龙果一个椰果让他带回去给老太太尝尝鲜。 错对门三叔家里,却是没有给她们送。 这还要说到大半个月前,顾秀冉回村来,估计只到家放下包袱,就来到顾明月家里,二话不说便跪到顾攀面前。 唬得顾攀连忙伸手拉她,叫她有话好好说。 顾秀冉哭哭啼啼一阵,把自己在绣庄处境有多艰难先述了一遍,又说到现在有很多贵家小姐去绣庄买那种绣有蓬茸茸小猫的帕子,绣庄里却根本就没有人会绣,李夫人很是着急,这正好是她出头的机会云云。 顾攀听得一头雾水,对她道:“你来跪二叔,二叔也没有办法啊。” 顾秀冉睁着一双泪眼看向二叔,说道:“二叔,那个帕子就是翩翩绣的,你让她把这种绣法教给我吧,我会记她这个恩的。” 当时顾明月在房内听见,不由地嗤笑,就在顾秀冉回来的前两天,容德绣庄的小莲姑娘也到她们家走了这一趟,说的请她绣些东西,再不济好歹绣几条那样的帕子。 顾明月自己手边又不是没活儿,且那李夫人,看似和蔼宽厚,心底却根本拿她一个农女当回事,两次去她那里卖绣品,都不问她的意见让外人过去,更甚者,还打着套出她绣技的主意,她本就不打算再和容德绣庄有什么往来,自然不会答应。 不想小莲走不两日,顾秀冉就回村来,行事还这样欺人。 顾明月瞧见他爹为难地搓着手说不出话来,便起身出去,对依旧跪在那里哭噎噎的顾秀冉道:“你愿意跪就出去跪,但是我明告诉你,我不可能把我的绣技教给你。” 后来顾氏也过来劝她,顾秀冉折腾一会儿,见顾明月并不是说笑,当即擦干眼泪就回家去了。 只是没一会儿,从错对门的院子里,就飘出顾三婶儿尖利的骂声,到后来竟不堪入耳之极。 顾氏听得恼火,跑到门口就和她对骂起来,骂战很快上升成一场撕战,从那之后,两家不再说话。 且说这时,顾氏把这些新鲜果蔬收拾好,便进厨房做饭去了。 顾攀和女儿说一会儿话,就挑着两大捆麦子到后院的平地上摊开晒起来。这麦子是地边的几分,熟的早,他今天就开始割了。 顾明月这会儿也不想回房刺绣,也跟着父亲到后院晒麦子。 麦收结束之前,顾焕果真做出一种机器,装上锋利横刀片,用牛或是人在前拉着行走,就能很轻松地把麦子割到。 村人们见此,一个个地欢呼不已,不过一夜之间,就有人传说他们村的焕子被农神老爷点拨过,就是让他做些好物件儿出来,好帮助他们这些辛苦的农人的。 顾焕极力解释,说自己只是学了许多年的木工,从中启发到的,村人们虽都信了,对他的尊重却一日重似一日,这直接引发一个后果,便是麦收还没刚过去,就有闲下来的人托中间人过他家来说亲。 这时顾秀梨的未婚夫家请期之日在即,再加上隔不两日就上门的说亲的人,大伯一家都忙得脚打后脑勺。 顾明月并不常出门,这些都是听父亲母亲闲话时说到的,偶尔焕大哥也会过来倒倒近期这悲苦的日子,倒让她平静的刺绣日子多出许多小乐趣。 104 挑衅 这天上午,顾明月终于把背面富贵加官的最后一针绣完,看着绣架上暗金色的牡丹图,她面上露出一丝笑容。 “妈妈,这是我的第三百零二幅绣品,又有进益了吧。”轻轻触摸光滑的绣面,她低声说道。 深吸口气,顾明月低头把绣品从绣架上拆下来,在桌子上垫一块棉布,把绣品整整齐齐叠好。 今天就是之前和秦管事约好的取绣品之日,顾明月看向窗外的太阳,巳正一刻,想来人也快到了吧。 这么想着,她便打算先去厨房把茶盏杯碟糕点准备好。 家里父亲母亲都去北地麦场里翻晒麦子去了,弟弟照例是去学堂,只剩她一个人在家,满院里除了雀儿叫声就是静悄悄的。 留女儿一人在家,顾氏走前便不放心地嘱咐她把门拴好,又因这些日子以来,来他们村子里要饭的人越来越多,她便又再三地叮嘱女儿:“有谁打门,先要问清是谁,再过去开门。” 顾明月点头答应,不过她并不觉得这些一路要饭过来的逃亡人,敢在他们村子里做什么。 因此当听到拍门声时,顾明月问了声是谁,听见外面一个虚弱的妇人声音道:“要口饭喝,我闺女已经一天不沾水米了,姑娘行行好吧。” 顾明月道句稍等,便走过去打开门来,果见门外的桃树下坐着一个灰布麻衣的妇女,她的面容脏乱,怀中还抱着一个好似睡着了的小女孩。 看见门开了,妇人无神的眼中迸出一道光彩,抱着女儿便磕头道:“小姐,赏我家丫头一口饭吃吧。” “你等等”,顾明月说着便转身到厨房,很快端了一碟子米糕和一大碗迎春花酱茶。 她递给那妇人,说道:“现在不是做饭的时候,这碗茶和米糕你将就着吃些吧。” 妇人接过碗并不立即喝,朝她垂首磕头连声道谢。 “一点东西,你别一直谢了,快给你女儿喝些吧。”顾明月忙说道。 “多谢小姐好心,多谢小姐好心”,妇人边说着边把茶碗放到女儿唇边,喂她喝了几口,才又一点点掰着米糕喂她吃。 顾明月站在一旁,也并没有把人请到家里的意思。 这时错对门三叔家的屋门打开,顾秀萍探着小脑袋出来,看了看她们,这才轻轻跑过来,拉住顾明月,和她低声道:“翩翩姐,现在好多叫花子,你给她这么多好吃的,一会儿再有人来要怎么办?” 顾明月好笑,还没说什么,听见她们谈话的妇人便道:“小姐请放心,我不会跟其他人乱说的。” 顾明月道:“我知道,你也吃点吧,茶不够我再给你倒去。” 她当然知道这其中的道理,然一则她知道这些乞讨之人轻易不敢冒犯本地人,二则见这妇人怀中的小丫头已经是半昏迷了,这才拿出这些好东西来。 如果没有小孩子,她也就拿出两个馒头一碗白开水罢了。 妇人听见顾明月的话,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这些就够我们喝了。” 正说着话,街里另一家的男人扛着铁叉回来,看见这门前的景象,便走过来,对那妇人道:“大妹子,吃完东西就走吧,听说帝京城外设了许多粥铺,都是城里面的善人老爷舍的,你带着孩子去哪里讨吃的去吧。” 顾家村人都不是心狠的,但是面对不断的乞丐,谁家也没有那么多闲粮施舍,顶多是端一碗剩饭出来打发了。 男人看看那妇人揣在怀里的米糕,暗自摇头,还是小丫头心软,这要是遇见歹心人见就翩翩丫头一人在家,进院子里去乱抢一通也不是什么没可能的。 毕竟现在这个时候,家里的大人都去麦场里干活儿去了。 妇人听到这话,又是连连叩谢,打听了去帝京往哪个方向,便抱着她怀中已经恢复精神气的丫头缓缓走了。 顾明月轻叹口气,男人听见,看她一眼道:“翩翩,以后自己在家有这要饭的就别开门,一条街里都没几个大人,真出了什么事你爹娘回来不揍你。” 男人说话粗声粗气,顾明月听着却有些好笑,点头道:“权叔,我知道了。” 顾权是顾明月的远方堂叔,住在三叔家隔壁,为人粗狂豪迈,和她爹很谈得来,两家人也走得比较近。 顾权这才点头道:“栓上门回家去吧”,说着便摆手回自家去了。 顾秀萍说道:“翩翩姐,我也回家去了。今天我爹让蒸包子,猪肉白菜馅儿的,等做好了我给你送来两个。” “好啊,先谢谢你了,秀萍,快回家去吧”,顾明月笑道,虽然三婶儿和顾秀冉都很让人无语,秀萍却是走事理的,比较像三叔。 顾秀萍本来心里是很忐忑的,就怕翩翩姐看不上她家的两个包子,这时听她答应,便开心地点点头跑回家去了。 顾明月收起地上的碗和碟子,自拴上门回家不提。 把碗碟用热水冲洗过,又洗了洗脸,回屋里抱出鱼缸换过水,顾明月便坐在树荫下喂鱼玩。 没过一会儿,只听母亲在外喊她开门。 一进门来,顾氏就问道:“怎么刚才路上碰见你权叔,说有人来咱们家要饭?” 顾明月点头,笑道:“挺可怜的,我看着她们又没劲儿,肯定打不过我,就给她们拿了些吃的。” “你这个傻闺女啊”,顾氏戳戳女儿的额头,许多话也说不出来,只嘱她以后小心便罢。 顾明月连连点头,又问道:“娘,天这么晒人,我爹怎么还不回来?” 顾氏去打水洗脸,一边说道:“你爹也就回来,担心那秦管事这会子过来拿绣品,便让我先回家来。” 用清水香皂洗好脸,顾氏这才清清爽爽地走到树荫下坐下,问道:“你那幅子绣好没有?” 这段时间忙忙碌碌的,顾氏也就没关心女儿刺绣的情况,却是见她昨天晚上直绣到四更天,不是自己出来解手,这丫头只怕还得绣一会子。 顾明月笑道:“刚刚绣好了,我算的时间自然是正正好的,娘,我拿出来给你瞧瞧。” 顾氏展颜道:“拿来吧,正好娘给你把把关。” 大红底色的绣幅展开在斑驳的日影下,正面的寿字花团锦簇生意盎然,背面的金色牡丹华贵雍容。 饶是顾氏早就见过绣架上的半成品,这个时候再整体一看,也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言语,“翩翩啊,你说这么好看的刺绣,我们跟那秦管事要多少钱合适。” 顾明月笑道:“我们不用出价,让秦管事看着给就好了。” 正说着,便听到门外有说话声传来,顾氏细细一听,对女儿道:“听声音,有你爹,还有一个恐怕就是那秦管事了。” 房门被推开,顾攀身后跟着秦管事还有一个面容秀丽的女子进来。 他进门便道:“她娘,秦管事并着秦府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一起取绣品来了,你快去沏些凉茶来。” 顾氏看见那丫头,只觉模样气度穿着,都不输于她在庙里求签时见到的地主家里的小姐,心里又惊又喜,知道秦府的老太太怕是真喜欢她家这丫头的。忙忙答应一声,她便回厨房去了。 顾明月在后提醒:“娘,茶点我都弄好了,就在碗柜下面放着呢。” 秦管事本要说不用客气,眼睛却已先定在石桌上垫着棉布平铺开的一副绣品上挪不动了。 “这就是那绣品?”秦管事走上前几步,手也不敢往上放,只是连连道:“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本以为画的就够好了,绣出来却更胜十倍不止。我也跟在老爷身边办事八九年了,却从没见过这般精美的东西。” 倚竹此次奉老太太之命过来,一则是要看看秦管事口中还未及笄却有一手神奇绣技的小姑娘,到底长得什么样?二则是就在昨天,府里太太被摸出滑脉,太医虽然还说不确定,但已十之八九是喜脉了,老太太不知怎么就想到那天秦管事带来的鲜桃上,直说那个小丫头定是个有福气的,巴巴的赶她过来送些礼品。 本来还觉得秦管事为讨老太太开心,言语中定然有些夸张,可见了这幅绣品,倚竹才知,秦管事何止没有夸张,简直就是贬低好吗? 倚竹正定定的,就听秦管事的声音抖问:“姑娘,这是双面不一样的刺绣吗?” 顾明月好笑点头,纠正他不专业的说法:“是双面异色绣,你要的不就是这样吗?” “是是”,秦管事脸上笑成一朵花,手却颤抖地翻过面来,背面的金色牡丹映入眼帘,他倒抽一口气,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倚竹也几步急急走来,慢慢看了好久,才说道:“这倒是该用什么屏搭配才好呢。” 顾氏早端了凉茶出来,不过见这二人都惊叹地在看那绣品,她也就不好送茶过去,这时便笑道:“两位先喝口茶解解渴吧。” 又说道:“贵府里什么好料子的屏没有,这么说倒是让我家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了。她绣的东西也就是规整些,可称不上极好的。” 倚竹接过茶,笑道:“婶子太过谦了,妹妹的这幅刺绣,恐怕宫里赏下来的也比不上,帝京最好的容德绣庄里也挑不出来。” 她跟在老太太身边,没事时也认些字懂几首诗,知道这刺绣不仅是绣功好,便是意境也是上上层。 这幅绣品让人一看,就有种高贵雍容大度的感觉,配她这样的家庭已经足够了。 想来,这小姑娘也是个极为聪明灵秀的。 这么想着,倚竹便把目光落在静静站在一旁的小姑娘身上,却是越打量越心惊,本来还想拉住她的手说会话,现在连手都不敢伸出来。 秦管事怎么回事?以往不是挺会夸人的吗?这么一个通身气度丝毫不弱于郡主侯女的姑娘,怎么在他口中就只有干净漂亮绣技好几个词语? 倚竹就放下茶杯,过去施了一礼道:“倚竹见过姑娘,刚才却是失礼了。” 顾明月还礼,不明白这个大丫鬟怎会对她如此客气,面上却是笑道:“倚竹姐姐客气了。” 谈笑片刻,秦管事叫跟着的小厮把车里带来的各色端礼拿来,又亲自捧着一个盒子递上来道:“这里面是一千金,我们老太太给姑娘的辛苦钱。” 顾氏听了,又是一万两,心口顿时急跳起来,这钱可怎么放啊?自家丫头这钱挣得也太快了。 虽然见过不少世面,也在大户人家当过差,顾攀很强硬的心里素质这时也有些不过关了。 本来他们夫妻觉得,这秦府至多也就给个千把两。 顾明月笑着接过,道声“多谢。” 倚竹、秦管事施一礼,便急急抱拳离去,三日后就是老太太寿诞的正日子,秦管事得快回去让人把这绣品裱起来,不然他家老爷的寿礼就要迟日子了。 顾攀夫妻要留饭,听到秦管事着急回去,也就不再多留。 着急之间,顾氏也没拿什么东西回过去,看着满桌子各色端礼,不由道:“也不知道人家府上会不会说我们乡下人没礼数。” 顾攀说道:“这也无碍,咱们小门小户,人家也不会在意,过两天摘些田里的新鲜菜蔬给他们府上送去些就行了。” 说着,见女儿又没事儿似的看起鱼来,顾攀便问道:“翩翩,这一万两你说怎么处?之前张大富家的定金送来时,爹就跟你娘商量着去买几个下人买块田,你娘说再等等,现在又进来一万两,我们就听听你的意见。” 顾明月想了想,眼睛突然一亮道:“爹,先买地吧,我们盖大房子,有地方住了,再说其他的。”其实她并不赞成买人,可现在的要使用人都是买的,大不了到时候她们家的人用几年把那些可靠的,都放还卖身契。 顾攀和顾氏听了,都道:“那就按翩翩说的办。” 顾熠放学回来后,一家人吃过中饭,顾明月便把要买地的时候告诉弟弟,并要他给意见,看看买哪里的地合适。 顾氏切了一个熟透的西瓜端过来,一家四口边吃边商议。 顾熠就道:“我喜欢住山上。” “傻儿子,咱这旁边两处山,都离村里不近,到时候可没人陪你玩。”顾氏笑道,“依我说,不如就买下咱家地东边那一块荒地,到时也方便照顾庄稼。” 顾熠撇撇嘴道:“娘,你说的这个地方也离村里远。” 顾攀和顾明月也都说了两个地方,讨论再三,一家人都同意买下村西北长着白梅树旁边的那一块大小五六亩的荒地。 商议已定,顾攀就提着灯去麦场里转悠着看麦子。 麦场里人不少,十好几个顾姓男人在那看着,顾攀不放心家里,跟大哥说一声,让他帮忙照看些,便提着灯回家去了。 第二日,顾明月和母亲把那些端礼整理出来。 顾氏托去镇里的人给娘家捎过去些内造丝绸做衣服,又挑出一匹粉色纱绸给大哥家送去了,让两个丫头做几身夏衣穿,同时送去的还有两对赤金手镯两对赤金耳环。 喜得大伯娘当天就炖了一砂锅鸡肉给他们家送了来。 至于给老太太的,顾氏则是准备自己做好再给她送过去。 就是送出去这么多,顾家还剩下许多布料,许多梅花形的银锞子,三对金手镯三对金耳环。 顾氏想着人家预备这么多,就是让丫头跟族里的姐妹分的。她之前也听攀哥说过,这些金银首饰,那些大户人家常用来打赏用。 当时她还不怎么相信,现在却算是见了世面了。 艳阳每日高照不辍,匆匆三日又过。 这一天秦府张灯结彩,园子各处鲜花着锦,芙蓉绣褥被丫们头整齐有序地铺张起来,精肴佳馔一一罗列。 辰时刚过,就有不少贺寿之人登门而来。 秦府二爷也于昨日匆匆到家,为母亲过这七十整寿,此时两兄弟正站在前厅迎客。 前厅后过大理石屏风,是一条长长的甬路,两边抄手游廊而对。 路的两旁摆着些花卉盆栽,再次摆放的就是秦老太太的子侄们呈上的寿礼。 过来贺寿之人的寿礼,也都会依照先后顺序摆在甬路上。 随着烈阳更炽,长长一条甬路被摆满了各色寿礼。 秦家是帝京的老贵之家,祖上曾袭过三代爵,爵位被撤之后,沉寂不两年,子侄辈就走上了仕宦之路。到秦家这两位老爷时,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往日荣光。 不说秦大老爷吏部侍郎这个差事,秦二老爷现今任巡边统制,就够让一批人巴结了。 更何况,据说吏部尚书米大人就要致仕,接下来上位的很可能就是秦大老爷,所以今日秦府老太太七十寿诞,京城诸勋贵排得上号的,都过来贺寿了。 至于寿礼,更是各出新巧,珍贵的鲛纱,斗大的的夜明珠,熠熠生辉的珊瑚树,各色精美绣品,姿态虬结的不老松,差不多罗列了长长一条路。 跟着主人家过来贺寿的丫鬟小厮们,更是走一路赞一路。 然而他们的主人面色都是平平,来者官阶都不低,哪个没见过些好东西? 像那珊瑚树,庄和公主府就有两树高八尺的,再说那夜明珠,锐王府都拿来照明用,不老松,吴府老夫人那里有一株更遒劲的,更别说各色精美绣品,这些在一个有品的官员家里都常见。 各府家眷走过来一路都是淡淡的,丝毫不露赞叹神色。在前面领路的小厮有些不服气的想,待会儿有你们吃惊的。 一时甬路走到尽头,再进就是台阶正厅,在这尽头,摆放的就是秦老太太的子侄们奉上的贺礼。 刚才还神情淡淡的宾客,在看到摆在这里的贺礼时,霎时间都是或睁大眼睛或瞳孔微缩。 那是一架大红为底的刺绣屏风,上面两个花团锦簇的寿字扑面而来。仔细一看才知惊艳之处在于,工匠用巧思把这家屏风做成一个立体的,刺绣在屏风内侧,两边各装一面窄长的镜子,把正背倒映出来,两个花团锦簇的寿字,一副红底暗金色的雍容牡丹。 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其内的那幅绣品。 “简直是神技神技”,宾客们惊怔过后,纷纷拊掌而叹,更多的人在问:“这是什么绣?是容德绣庄出的新绣吗?绣娘何在?” 秦管事及时上前来解说,笑眯眯道:“这是我家老爷太太为给老太太贺寿特地寻访高人绣的,据那姑娘说这是顾绣。” “顾绣?如此神奇,竟能把正背绣的如此不同却又如此和谐!”协郡王赞叹连连,又问道:“这不是用两幅刺绣粘在一起的吧?” 秦管事摇头,笑眯眯道:“不是,您仔细看看就能看出来了。” 协郡王凑上去看了好一会儿,点点头,说道:“这绣娘能请你给引荐一下吗?” 这样无上精美的东西,他也想收藏一件,等女儿出嫁时给她做嫁妆。 天知道协郡王的女儿才一岁,就在他们夫妻后面的奶娘怀中吃手指呢。 秦管事似乎听了很多这样的问话,流利圆熟道:“这个需得小人先去问问高人,若高人不愿,我们也无法。不过,此高人每年只绣三幅双面异色绣,今年三件已经定完了,您恐怕等排到后年,哦不大大后年去了。” 协郡王哈哈一笑,道:“时间不是问题,这么好得东西等得等得,劳烦管事帮忙问一问了。”说着扔给秦管事一锭金子,道:“赏你的。” 秦管事接住,施大礼谢赏,把协郡王一行送到厅上,接下来秦管事又被同样的一波问题围住。 直闹到中午,所有客人在一一在正厅坐定,开始欣赏歌舞戏曲品味美食佳肴。 秦二太太容光焕发光彩照人地坐在秦二老爷旁边,时不时给他夹几筷子菜送过去。 秦二老爷接着吃了,眼睛却从头至尾没放在她身上过。 “老爷过了年就回京了?”秦二太太声音低柔地问道。 “嗯”,秦二老爷轻应,目光看到主座上满面笑容的母亲时,低声道:“这几年,母亲辛苦你陪着了。” 秦二太太一瞬间泪湿眼底,强忍着哽咽道:“这是为妻应该的。”嘴角却带上笑意。 台上的歌舞退下,一时间主客皆欢。 秦老太太的两个儿子各携了儿媳,跪下拜寿,接下来是几房比较亲近的子侄。 见这一堂优秀的后辈,宾客们纷纷称赏不已。 大老爷和大太太找高人绣的那扇屏风,更是成为众人夸赞的对象。 却突然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道:“那不就是一副刺绣吗?有什么好夸赞的?” 厅内融融的气氛一滞,人们看过去,见却是庄和公主的小女儿,便都准备一笑而过。 却不料真有人接过小女孩的话道:“依本王妃看,这大老爷和大太太费尽心力求来的刺绣也是平平,倒是这架子摆的不错。哦,不好意思,本王妃说的是屏风架子。” 这人正是锐王妃,庄和公主的弟媳。 闻言,众人面色各异。知道内情的都清楚,这锐王妃是看秦大太太不顺眼呢。 据说小道消息说,锐王爷曾经非常钦慕秦大太太,最终没有娶到佳人难免抱憾,后来便娶了现在的锐王妃苏涟漪,可谁知道苏涟漪却是个十足的醋坛子。 不仅锐王爷之前的侍妾,被她弄法子整治了不少,就是王爷去青楼里喝个小酒儿,这王妃也要折腾几天,宫里的太后都直接在命妇跟前申斥过,锐王妃却依旧如故。 后来苏涟漪不知怎么知道了锐王爷早年的往事,但凡在宴会上遇到秦大太太就要开撕。 可众人却也没想到,在人家老夫人寿诞上,这锐王妃也能如此毫无顾忌,太后赏赐秦老太太寿礼的圣旨可是才下去呢。 见厅内一静,锐王妃笑道:“怎么,本王妃说的不对吗?拿一副刺绣当贺礼,也只有秦大太太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才能想起来。” 锐王爷狠狠拉了她一下子,低声道:“你给我消停儿点。” 苏涟漪看他一眼,明艳的脸上全是嘲讽:“怎么,你心疼了?” 锐王爷真恨不得给这蠢女人一巴掌,当初自己求娶她到底是看上她哪了?整天在外面给自己丢脸,这话能这么说吗?握紧的大拳正要抬起,只听正厅外响起一个小丫头的惊呼。 紧跟着就是一个丫头的斥责声:“小声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惊走了唯你是问。” 苏涟漪气得只把嘴唇咬到变形,秦家真是好啊,一个小婢也敢如此指桑骂槐? 脸上不太好看地秦大太太忙问道:“什么事?” 。 105 金钱 丫头朝厅上众人施礼过,才高兴地回禀道:“老太太,太太,有好事儿呢,那外面的刺绣屏风上,飞来十几只团扇般的彩蝶在绕着起舞呢。” “当真”,一听这话,秦老太太忙叫倚竹扶住她走出厅来,众人犹豫片刻,也都起身跟了过去。 好几个贵妇低声道:“锐王妃长没长脑子,弄得所有人跟着她一起难看,亏得是老太太有年纪了不跟她计较,还想出这么个法子化解尴、尬。” 低低的说话声在看到外面的奇景时猛然掐断。 只见十几只团扇大的彩蝶,在阳光下灼灼生采,绕着那扇双面绣的屏风蹁跹起舞,更有一只张合着翅膀在那多暗金色的牡丹上休憩。 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休憩的那只彩蝶的双翅荧荧泛红,翅膀周围则有一圈金边,里面是金点花纹,耀目至极。 “真是奇之又奇”,中有一个年轻人低声叹道,然后吩咐旁边小厮道:“跟秦府借套笔墨来。” 彩蝶停了足有一刻钟才翩翩飞去,众人这才敢放开声音说话:“此等绣技,烁绝古今啊。今日此时,饱此眼福足矣。” 还有小孩子哭闹不止,“母亲,我要蝴蝶,抓蝴蝶。” 秦府中的气氛一时更加喧阗热闹。 不到晚上,这件异事便吵嚷的满京城皆知。蝴蝶也由十几只,在口耳相传中更新为几百只。 不管众说纷纭,但许多人都记住了“顾绣”这个名字。 “前有顾公水车,今日又现顾绣,这两者不会是一家人的吧?”茶棚里,两个商人摸样的人在说闲话。 “都是一个顾,可八竿子不连”,其中一人摆手道:“顾公水车是个乡下小子做成的,顾绣据说是秦大老爷夫妻两个特地找高人绣的。你想想,能引来那么多蝴蝶的刺绣,又怎么能是农家妇人大手大脚做得出来的?便是能做出来,她们也想不出来。” “倒是这个理”,另一人听了点头,“这种刺绣精绝的人,想来出身也都差不了。” 这样的猜测,在各处都上演着。这些人分析的都很有道理,顾绣创始人确实出身大族,到顾明月妈妈那一辈,已经积累很多经验了。 然而,顾明月有此一番奇遇,这些人却注定是要“猜错”了。 当帝京许多人都在说起那幅引起轰动的绣品时,顾明月正在家里调配药水。 爸爸精通化学,曾为给妈妈的刺绣增彩,发明出许多药水来,有能随亮度而是颜色改变的,也有能随湿度而使眼色改变的。 顾明月觉得很神奇,曾经认真跟爸爸学过怎样调配这种药水。 如今为了绣出“奇处”,她便需先调配好药水,把所需绣线现在其中浸泡三日三夜,然后再在烈阳下暴晒,这就可使用了。 张大富出手很大方,张云迁又这么给面子的帮助她介绍过去的林弛,还有不久的将来就能够吃到的巧克力,这些都促使顾明月决心绣出一副奇之又奇的珍品来。 苦思这几日,她决定自己构思画稿来绣。 正面就绣一幅男子在桂花树下等待心爱之女的画,要绣上斜阳,盛开的桂花,落在地上的桂花,天青衣的长衫男子,素粉撒花衣裙的女子,整齐的青石路,远处的人家。 其中女子,斜阳,远处的人家,天空中的星星月亮,都要使用随亮度而变色的药水染过的绣线。如此一来,黄昏之后,女子出现,人家消失,月亮出现太阳消失,就是一奇了。 背面还绣这一男一女,女子在花丛中摘花,男子手握油纸伞背手在后。其中男子的伞和手臂,女子的侧面,都要用另一种药水浸过的来绣。如此一来,一到雨天,男子便会给女子撑开伞,女子转头而望,就又是一奇。 为了不致出现失误,顾明月把药水配得极为仔细,同时还要确定丝线会不会随日升日落或雨或晴而变化之后才使用。 日升日落这个好确定,晴雨这个却要等到八月以后了。 不过这个时间也正好,她先绣正面的,等八月以后,正面的也就绣得差不多了。 顾明月正在暗自思考,顾熠放学后甩下书包就飞奔到姐姐房中找她,一进去就挂在她的背后,高兴道:“姐姐,明天梨梨姐夫家的人要来请期,娘说我能跟夫子告一天假。” 顾明月被弟弟扑的往后一仰,差点没把手边的药水弄洒,忙道:“熠儿,快下来,洒了东西小心我打你。” 顾熠吐吐舌头,放下双手,转而趴在桌子一边,问道:“姐姐,你又在做什么?” 顾明月看看药水已经差不多了,便笑道:“等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说着打开柜子,取出张大富送来的丝线,挑足需要用到的颜色,缕成顺而不乱的圆圈一一放在药水中。 顾熠在一旁看得直戳额头,探问好一阵子也不见姐姐有说的意思,他便觉得没趣起来,决定暂时不跟姐姐玩了。 顾明月见他要出去,便笑道:“姐姐不是故意瞒你哦,等两个多月后,给你看个好玩的。” “姐姐你就唬我吧”,顾熠扭头一哼,“到时候我忘了你就正好不告诉我。” 顾明月忍不住笑道:“一定叫你,只是你到时候不准说出去。” 顾熠点头,保证道:“不说。” 因为明天有热闹玩,顾熠直到吃过晚饭还兴奋地活蹦乱跳,第二天一早,更是在天刚亮的时候就去喊顾明月起来。 顾明月昨夜劈丝到很晚,这两天不刺绣,她本来还想睡会儿懒觉,这会儿被弟弟一吵,也只好起来。 出来就看见,自家弟弟已经穿好了昨天母亲给他拿出来的新衣服,发髻却扎得松松散散。 顾明月也没去洗脸,就先把他拉进屋来一通捯饬。 早饭后,穿戴一新的顾家四口人把门上了锁就向大伯家而去。 顾攀手上提着四五斤腌肉,顾氏提一小食盒点心,都是前两天秦管事带来的,精细又美味,正好用来招待媒人和男方父母。 及到了大伯家,就见家门口的一棵槐树上已经挂好了一挂长长的鞭炮。 顾明月疑问:“今天又不是成亲的日子,为什么要挂鞭炮?”在她的印象里,只有成亲才会放鞭炮。 顾攀笑呵呵道:“这是由媒人卜下吉期,定下亲迎之日后要点的。” 顾氏解释道:“各处风俗不一样,有的地方也不点炮,只双方吃个饭也就算了。” 顾明月恍然大悟,顾熠笑道:“姐姐连这个都不知道”,拿手指在脸颊上刮刮道:“羞羞羞。” 顾明月掐掐他的爪子。 说话间,就进了大伯家正门。院子里别是一番热闹景象,西南屋角上已经架起一口大锅,里面煮着喷香的猪肉,人人来往忙碌,见他们一家人进来还不忘打个招呼。 顾焕正带着顾灼几人在搭凉棚,搭凉棚的一应物事都是他一大早上去镇里租赁来的。 看见顾明月姐弟,他笑着道:“翩翩,你回屋里和姐妹们去玩,熠儿,你过来给我递递锤子什么的。” 顾熠正看着那里热闹,此时听见焕大哥的话,巴不得一声便跑了过去。 顾明月见院子里没有几个年轻姑娘,估计都在屋子里躲清闲,她只在院里站着,便能听到梨梨姐那个房间一片嬉笑之声,还没走过去就有些发怵。 想了想,顾明月也走到搭凉棚的空地边上,说道:“焕大哥,我也来帮忙吧。” 顾焕便笑道:“行啊,你给我们递彩带。” 镇里租赁的这些凉棚,为了好看,喜事上用的都带着些质量一般的彩带。 顾明月应声好,便拿起凉棚一脚堆放的彩带。 在这里搭凉棚的几个人,除了顾焕和顾灼,其他的人都有些不自然。 本来村里的小伙子们私下里讨论,一直是把林芙兰顾秀冉和顾明月三个女孩儿封为三朵牡丹花的。 顾明月是排在最末的,自从重新苏醒,她也没怎么出去过,以致今天这几个人看见她都有些愣愣的。 本来热闹无比的地方,现在基本上只能听见顾焕和顾灼的说话声,其他人都是默默干活。 “明明月”,有个声音突然道:“我这这里需要栓一根彩带。” “好”,顾明月答应,走过去递彩带给这人。至于这人叫什么名字,抱歉她不太记得了。 然而彩带的另一端并没有被那人成功接住,他脚下一空差点从凉棚上掉下来。 顾明月忍不住笑道:“你看着点脚下。” “哦,好”,那人一板一眼答应。 顾熠踮着脚道:“纪泽哥,你来递锤子吧,我上去。”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屋里的女孩子们听见外面喧嚷热闹,往外一看,见顾明月在和一群男孩子玩,都不由地撇嘴。 不过很快,她们也都带来凉棚边上,嘻嘻闹闹指指点点。 男孩子们见出来这么多女孩,不知为何竟有种莫名放松许多的感觉。 半晌午时,就有一辆大马车和几头大青骡拉的车停在大伯家门口。 门外有小孩子们纷纷喊道:“男方来人了,快准备茶水。” 顾家的人紧跟着接出来,双方家长接见,言笑晏晏一路到正堂。 寒温叙毕,媒人就卜下吉期,定在八月十六亲迎。 男方想要在七月迎娶,不过媒人看过日子之后说七月里成亲会妨碍到女方的父亲,一听这话,男方就赶忙让媒人往下看,这才定了八月十六的日子。 亲迎日期卜下之后,外面就噼噼啪啪的一阵鞭炮声响,院子里双方长辈也都坐下开始吃席,先上的是各色凉果,冰冰酸甜,一上去就客人们吃了个干净。 实在是这天太热了。 接下来各色菜肴也一盘盘地被端上桌,院内一片热闹欢腾的气氛。 顾明月吃了点儿,便放下筷子来,无意之中看到外面,不知何时门口已经站了好几个乞丐。 对上一个半大孩子的眼神,那里面只有空洞,顾明月一时不辨心中是何滋味。 她明白这是常态,跟着爸爸妈妈一起时,见到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老人孩子又何尝少了?心里却仍旧不大舒服。 顾明月掐掐手心,一巡菜过之后,起身走到主桌上正陪着男方长辈说话的奶奶旁边,叫了声:“奶奶。” 顾老太太转头看见孙女儿,忙拉住她的手和亲家老太太介绍,然后才问道:“翩翩,有什么事啊?” “外面”,她低声道。 顾老太太看向门外,心底却是激灵灵打个寒战,意识到亲家老太太就在旁边坐着,她又忙换上笑脸,对顾明月道:“奶奶知道了,今天是咱们家的喜日子,待会儿自然是把菜给这些不容易的人端出去几碗。你回去吧。” 顾明月走后,顾老太太便跟亲家老太太告罪一声,起身过去叫来顾焕吩咐了几句话,很快,顾焕就和几个来帮忙的小伙子端了十几碗菜汤一筐子馒头出去了。 顾老太太坐回去后,才低声感叹道:“真是不容易啊,我们村里这段时间要饭的就没断过。” 亲家老太太也道:“可不是,我们那边,比你们这边还多些,谁家有口剩饭也都往外舍舍。要不让这些人吃着,我们也别想安生。” 顾秀梨的未婚夫家姓耿,在顾家村北边十几里外的八里坪,因为正好靠着帝京往北去的运河,那里的人营生多,比着顾家村要富裕很多。 像耿家,就有两条商船。 不过他们是商家户籍,顾秀梨嫁过去算是低嫁。农人们却并不怎么在乎这些,只要能吃饱饭就行。 大伯娘本来不大愿意,可踅摸一圈,还属这个耿家的长子耿临长得最好,再者大闺女也看上了耿临,最后这亲事就定了下来。 顾老太太在见过耿家的长辈门之后,更是直点头道:“这门亲事作对了。” 两个老太太感叹一番年景,就又说到了儿女亲事上。 亲家老太太突然开口道:“老姐姐,刚才你那个四孙女儿长得可真是好,我看着就喜欢地不得了,给你再说个孙女婿可好?” 顾老太太眼皮一跳,这老妹子可还有一个孙子呢,她不会是想一下子娶走我家两个孙女儿吧? “那丫头是我老二家的,就她一个姑娘,娇养的很,只怕我也做不了主。”她笑道。 亲家老太太也笑道:“老姐姐,这倒不妨,现在孩子们的婚事,我们这些老的都说不上话,还是得看他们乐不乐意。若是两个相厌的,拧巴在一起也过不好日子。我提这个,却是我们八里坪一等好的人家。这家也姓耿,家里良田有不下千亩,当家的两口儿也都是和善人。这两口单有两个儿子,老大已经娶过了,那老大家也是那种说话细声细气的人。他们家这个老小,长得眉清目俊的。还是个有能耐的,在帝京盘了家铺子做着小生意呢。” “这样的人家,想来你老二家听了也会同意见见的”,她又道:“见过之后,同不同意就在孩子们了。” 顾老太太笑笑,答应声好。心里却知道老二两口子铁定不会同意,要在之前,这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一门好亲。 不过现在,翩翩这样能干,不找个顶有本事的,两口子在一起可过不长久。 一时顾焕回来,对顾老太太道:“奶奶,那些人吃过饭大部分都走了。有两个还在那儿赖着,我说了几句他们还不走,也就没管。” 顾老太太点头道:“行,不用管他们,一会儿就走了。” 刚过了午,耿家一行人便赶着车回村去了。 正是饭点,大伯家门前又聚了七八个要饭的。 顾老太太站在门口,大声道:“今天是我们家的喜事,多分些剩菜与你们吃,你们吃过就走吧。” 七八个人都忙不迭跪下磕头,直到:“多谢老太太好心,老太太家也必会越来越好的。” 顾老太太叹口气。 不多久,顾柏和顾攀就抬两桶菜汤出来,二合面的馒头也抬出来不少,让他们自己拿碗舀着吃。 这些人又叫了五六个人过来,一人舀两碗菜汤吃过,便揣着馒头走出了顾家村。 这边顾家人收拾一应东西自是不提,客人虽散欢声笑语犹存。 为了答谢帮忙的人,顾柏又在屋里开了一席,这一场热闹一直持续到天黑。 顾焕现在是一天不摸木头就心里难受,吃过晚饭便又扎进了木工房,片刻后,他沉着脸出来。 见儿子这脸色,大伯娘惊问道:“咋了,有东西不见啦?” 顾焕点点头,“少了一个引水匣子。” 大伯听了忙放下手中的烟斗,问道:“你装的严实不严实?要是有人是特意偷回去琢磨的,你以后这水车做出来还能卖动吗?” “没事儿”,顾焕在墙根儿边蹲下,回想着这一天,也根本没有什么陌生的面孔进来,再者说外人也不知道他的引水匣子在哪放着啊? 大伯娘连连追问道:“真没事儿?” 顾焕说道:“没事,没有我的图,谁都看不懂那里面是怎么构造安装的。” 大伯娘顿时大松一口气。 顾秀梨说道:“哥,那你把图记在脑子里,然后就烧了它,这样谁也偷不走。” 顾焕笑道:“早就烧了”,说着他站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一家人谁也没有开口拦他,等他走后,便坐在一圈各自回想有没有看见谁接近木工们。 顾秀水突然眼睛一亮,说道:“吃饭前,我好像看到林弘从那边走过去了。” “弘子,你嫌我分给你的钱少?”林弘家墙外面,顾焕看着月光下模糊了面孔的儿时玩伴,问道。 林弘干笑一声,说道:“焕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焕直接道:“我木工房里的引水匣子少了一个。” 半晌,林弘问道:“你咋知道是我?” 顾焕道:“你这两天特别关心引水匣子的事。” 林弘苦笑一声,说道:“是我拿的,我也没指望你发现不了,但是焕哥,求你给我留个脸,别说出去。” “你现在知道要脸了?”顾焕猛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你就没想过,我这手艺被人学去了,我准备好的各种零件到底卖给谁?你让兄弟怎么活?” 片刻之后,他又冷静道:“你为什么要拿那引水匣子?给谁了?人给你多少钱?” 林弘一下子捂住脸蹲下身,哽咽道:“哥,我也是一时财迷心窍,没想那么多。是谁要的我也不知道,那人给我一千两银票,我就痰迷心了。” 林弘从偷了匣子出来,心中就不安宁,这时全都说出来,只觉浑身轻松,他把还掖在鞋底的银票掏出来,双手捧着递给顾焕,“这是那钱,我也不要了,哥你拿去吧,反正本来也是你的东西。” 顾焕看着月光下那薄薄的一张纸,说道:“你放着吧,以后竹管子也不用你做了。” 说完,顾焕便大步离去。 “焕哥”,林弘猛然大喊一声,随即低声道:“我真知道错了。”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从他看见顾焕在黄地主家被那样礼遇,心中就萌生了嫉妒的芽苗,紧接着就是来自金钱的诱惑。 如今他因为一千两银票,失去了一个好朋友,值得吗? 顾焕回到家,却在一家人都还坐在院子里等他,就连平时早早就回房睡的奶奶也打着扇子坐在那里。 “你们怎么都还不睡?”他拴着门问道。 顾柏道:“水水说似乎看见林弘在那门前晃过,你明儿去问问他。” 顾焕嗯了一声,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在木工房转悠一圈,出来后对家人道:“昨天应该是我没看清数错了,刚又数数,没少。” 然后他又特别对顾秀水道:“你出去别瞎说知道吗?坏了人名声毁的是人的一辈子。” 106 所为 雷府里,亮了通宵的书房走出一个满眼血丝的人,书房里的桌子上,却有一堆一块一块的木头,甚至有的像是用锯生生锯开的。 回到房间,雷自芳一手挥开过来伺候他洗脸的妻子,抓起桌子上的一个茶壶咕咚咕咚灌下去几口茶水,却又猛然把茶壶摔了个粉碎:“竖子可恶。” 雷妻见他发脾气,也就不再管他,只任由小丫头去服侍。 皇宫里也有人在发怒,小太监正在津津有味地讲着秦府昨日的奇景儿,抬眼就看见上手的卞贵妃正一脸不愉地看着他,吓得一下子就闭上嘴巴跪下来。 卞贵妃狠狠瞪他一眼,挥挥手里的团扇,道:“滚下去。” 小太监也不敢则声,脚步轻轻地就很快退了下去。 卞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端上冰镇着的荔枝,冒着寒气的冰块上托着十几颗丸子大的艳红荔枝,分外赏心悦目。 她剥开一颗放在旁边的小碟子上,笑道:“娘娘,这是临南省新进贡上来的,您尝尝。” 卞婉儿伸出白皙细腻的纤手,拈起放在口内,优雅而不失动人地放入口内,缓缓咀嚼起来。 见娘娘脸色略缓,大宫女才小心问道:“娘娘,刚才小法子可是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 吐出口内的荔枝核,卞婉儿摇着团扇,轻淡不屑道:“本宫就看不上他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过是一幅引来蝴蝶的刺绣,有什么兴头?” “奴婢们哪见过什么好东西?”大宫女笑道,“自然是听见一点儿新鲜事就觉得惊奇起来,娘娘不要笑话才是。” 卞婉儿冷哼一声,欠起身道:“容德绣庄绣的那幅百鸟朝凤图,待会儿你打发个人给她们送回去。” 大宫女一愣,问道:“娘娘,可有话让带的?” “告诉李夫人,不是天下最好的东西,本宫不稀罕要”,卞婉儿站起身,眉色冷凝道:“当本宫是什么?一件件比本宫这件好的绣品往外出,连一个四品官家的女儿出嫁都能带一幅孔雀牡丹图,人人都传那绣品怎样好,现在又出了一个秦府的贺寿图,本宫还留着那百鸟朝凤图做什么,听人笑话吗?” 大宫女低头应是。 卞婉儿又道:“告诉下去,以后我用的一应刺绣,都不用从容德绣庄采买来的。” 刚吩咐完,就听到外面太监的唱和声:“皇上驾到。” 卞婉儿脸上立即带上淡淡的笑容,起身到门口去迎接。 皇帝刘谱笑着大步走进来,握住卞婉儿的手,携着她主位坐下后便道:“爱妃,朕给你看样好东西。”随即便示意得胜把怀中抱着的图轴展开。 徐徐展开的图轴上,是有一幅描画的极为精细的大红底色刺绣,十几只团扇般大的蝴蝶绕着其翩跹起舞,在这旁边,还有一个伸手欲扑蝴蝶的小童,其余的一些景物均是半隐半露。 画轴的左上方还提着一首绝句。 卞婉儿的脸色在看到这画时微微一僵,随即恢复,高兴地呀了一声,道:“皇上,这画真漂亮,画的正是昨日秦府老太君寿辰上的奇景吗?” 刘谱笑道:“正是,爱妃也听说了?这是下朝时臣子进上的,朕昨日便听到秦侍郎府上的奇景,见了这画,才知想象亦有不到处。昨日朕倒该携爱妃去给秦老太君贺寿的。” 卞婉儿笑着附和,随即道:“臣妾也想亲眼看一看呢,不如请那老太君带着这刺绣进来一见,看看在我们的御花园能不能吸引更多蝴蝶来。” 刘谱摇头道:“不妥,这样一来又该有臣子上奏说朕不务正业了。” 卞婉儿撅起艳红的唇瓣,道:“那些大臣整天就知道盯着这些小事。” 刘谱淡淡看她一眼,卞婉儿便低头掩口。 “找个机会,朕再带你微服出去走走”,刘谱拍着她的肩膀笑道。 卞婉儿答应一声,却又扯着他的袖口撒娇道:“皇上,您派人找到那个绣这幅绣品的绣娘,让她进宫来给我刺绣吧。” 刘谱点点她的鼻子,说道:“贪心的小东西,宫里既有绣娘,每年还要从外面采买绣品进来,还要再专门招进一个来?” “皇上”,卞婉儿起身搂住男人的脖颈坐在他的腿上,晃着道:“臣妾也想看看能绣出那样好刺绣的绣娘是什么样的人嘛?若是长得能看,您就收了给我做个姐妹。” “胡闹”,刘谱说道,“宫里的主子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 卞婉儿眼底闪过得意的光芒,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是要试试当初出宫时遇到的那个小丫头,皇上可还有什么想头? 此时见他脱口而出就是这样一番话,卞婉儿的笑容更大:“臣妾就是想要那个绣娘进宫来负责我的刺绣嘛。” 刘谱被磨缠不过,便道:“朕让人去查查,如果那绣娘愿意进宫,自然什么都好说。”若是不愿意,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征调进宫。 想到这种种掣肘,刘谱就觉得心底非常不耐,当下也没了跟爱妃调笑的心思,起身就去了御书房。 李夫人看到被送回来的刺绣,眼底闪过怒意,命人好好招待来者,她便甩袖回房。 一个以色侍君的女人,也敢这么打她的脸,真是可恶至极。 想到若先夫还活着,以他的封号地位,这卞婉儿便绝不能这么轻视她,李夫人心口一阵绞痛。 “夫人”,紧跟着过来的小莲忙伸出扶住身形不稳的夫人,劝道:“您别生气。” 李夫人坐下,低声道:“我不生气,对了小莲,那日秦老太太寿宴,你是跟我一起去的,依你看那幅贺寿图,是否出自顾明月之手?” 小莲迟疑片刻,缓缓点头,说道:“奴婢后来还仔细去瞧了瞧,八九不离十。” 李夫人冷笑道:“好个小小农女,之前我以礼相待,重金买她的绣品,她如今却一声不言语就给我弄这么打一个没脸,真是好。” 小莲有心替顾明月说两句话,见夫人如此生气,张张口还是闭上了。 顾明月完全不知这些因为她而起的官司,丝线已经在药水中浸泡够了时间,这天一大早,她便趁父亲没去麦场时让他在前院树了两排竹竿,吃过饭后就扯上棉线搓成的细绳,把那些丝线展开,一一搭好。 顾攀扛起铁叉正要去麦场,看到闺女晒的这些东西,不由奇道:“翩翩,这好好的丝线,你打湿做什么呢?” 顾明月整理着五彩的丝线,笑回道:“爹,这有好用处呢,以后你就知道了。” 顾熠说道:“我问了好几遍,姐姐都不说呢。” 顾氏正在厨房收拾,听见外面的话,也擦着手走出来,笑道:“不知道又是什么好东西,咱们等着看就是了。” 说完又嘱道:“不过翩翩,这丝线虽然张家和秦家都送来不少,你却不能浪费。” 顾明月点头答应。 等她把所有的丝线都搭好时,父母都已经去麦场好一会儿了。 顾熠捧着本书蹲坐在树荫下背诵,因为天气越来越热,孩子们都不能静下心来学习,学堂里的夫子便提前几天放了假,不过要求孩子们每天清早吃饭前都去他家背一篇文章,然后再领一篇要背的文章回家。 虽然仍然有学习任务,每天都要按时按点去学堂的孩子们还是高兴坏了。 即使立志于好好学习考上大官的顾熠也不例外,昨儿下午就安排着今天的玩耍活动。 顾明月做完自己的事,见弟弟在那里默背,便走过去给他看着让他背。 一遍下来,顾熠背得滚瓜烂熟。 顾明月便合上书道:“好了,出去玩吧。” 顾熠听了眼睛便是一亮,随即又摇头道:“夫子让我们每天都要背诵一个时辰才能做自己的事,我再背一会儿。” 顾明月好笑,拿书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敲:“这篇背熟了就换下一篇。” 顾熠挺挺小胸脯道:“下篇夫子还未布置呢,明早我们要讲解这篇‘思铭’,我要多背几遍,还有时间就温习前面学过的。” 听他讲得头头是道的样子,顾明月忍着笑道:“你都背得那么熟了,没必要按着夫子规定的时间。” 顾熠拿过书转身,把后背对着姐姐,继续抑扬顿挫地诵读起来,女人家都这么不懂事,多背几遍以后才不会忘啊,哎,算了,不能跟姐姐讲道理。 顾明月觉得弟弟这么一丝不苟的小模样真是可爱至极,手痒地在他脸上连掐好几下才回房构思画稿。 正在她一笔笔细细描摹桂花树干上的斑纹时,外面响起顾熠的声音:“姐姐,我出去玩了,门我给你关上,你在屋里要注意着院子里,看好你的丝线。” 顾明月抬头,透过窗户看到弟弟已经换了一个无袖的汗衫,在他旁边还站着两个同样身着汗衫的小娃子,都一脸惊奇地看着那一挂挂在太阳下闪耀着微微光彩的丝线。 她点头道:“去吧,小心点,不要去离村子太远的地方玩。” 顾熠答应一声,便招呼着小伙伴出门走了。 顾明月笑着摇摇头,很快就又沉浸在作画之中。 等她再次回神,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门外传来一声声小孩子嚷乱的嘈杂。 顾明月起身走出屋门,外面顾熠已经带着五六个小伙伴开门进来。 “姐姐”,他一推门看见姐姐,便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和大舟文子他们捉了好多小黄雀,你给我们做好吃的好不好?” 想到刚才跟小伙伴们吹嘘姐姐做的东西多么多么好吃,顾熠有些脸红地挠挠后脑勺,心中却有些担心姐姐不喜欢他这些不那么干净的小伙伴。 顾明月看到一群小家伙手中提的一串或蔫蔫或扑腾的黄雀时,不由打个寒噤,移开目光笑道:“我可以给你们做好吃的,不过你们要先把这些东西处理干净。” 虽然很怀疑这些小子会不会处理,但顾明月表示她绝不会亲手去剥黄雀的。 顾熠欢呼一声笑道:“我们去后院处理,姐姐你先回屋里吧。” 几个小子也一个个笑道:“麻烦你了明月姐姐。” 顾明月这才注意到,里面还有一个林疆,便对他道:“疆子,常见你上山捉东西,你会处理这些黄雀吗?” 林疆点点头,略有别扭地喊了声“明月姐姐”。 顾明月见他点头便道:“那你指挥着他们几个处理,别伤到人了。” 几个小子答应着,便一窝蜂地跑到后院去了。 顾明月好笑摇头,这还是她弟弟第一次带小伙伴回家玩呢,她得好好想想怎样做这些黄雀才行。 凝思片刻便有了主意,她自去厨房准备调料不提。 顾熠带着两个小伙伴回厨房端到后院两盆开水,不多久几个人就端着一小木盆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小黄雀回来。 顾明月这边也把各种材料收拾好了,一盆掺了花椒盐活得细腻的桃花泥,一盘子新鲜南瓜叶,还有几碟子倒好的调料。 顾熠看到姐姐准备的东西时呆了呆,问道:“姐姐,怎么还有一盆泥巴?” “有这个才能把黄雀做得好吃”,顾明月一边检查那些黄雀的内脏有没有处理干净,一边道:“熠儿,你去杂物房里把咱家冬天烤火的大火炉挪出来,生上火,待会儿有用。” 顾熠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喊上大舟一起去搬炉子。 剩下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林疆最先开口道:“明月姐姐,我给你帮忙吧。” 顾明月笑道:“好啊,我把黄雀涂上调料,你就拿南瓜叶包起来用绳子扎住。” 林疆也不多说话,只是点点头。 心里却知道她要怎么做,之前他们饿得狠了,大哥就会去山里打些野物,然后就用泥巴裹一层撂在火里烧,吃的时候有泥也不在乎。 现在看见那些南瓜叶,林疆突然觉得他和哥哥都有点笨。 其他几个人看着好玩,熟悉一会儿后也都挤挤攘攘地上手帮忙。 顾明月被一群吵嚷的小子围着,心里却没有什么不耐烦。 等这边一个个泥团子黄雀糊好,外面顾熠也和大舟把火炉子烧出许多火红的炭块儿。 顾明月见火够了,就不让他们再烧,只等温度稍降,便把泥团子一个个埋进去。 “好了,等两刻钟便能吃了”,她拍拍手,说道:“熠儿,回房去拿些点心让你的伙伴们先吃着。” 林疆和大舟都不好意思道:“不用了,我们不饿。” 顾熠并不是小气的孩子,听姐姐这么一说,便哒哒地跑回房间拿糕点去了。 对于两个孩子不好意思的推辞,顾明月也没多说什么,端了一盆清水来让他们洗手。 弟弟和他几个伙伴吃点心时,顾明月又回厨房给他们倒了几碗温温的蜂蜜花茶。 咽下口中美味的橘子糕,小心地喝一口蜂蜜花茶,大舟小声地对顾熠道:“你姐姐真好。” 顾熠得意地扬扬头,道:“那当然了。” 林疆默默吃着手中的糕点不说话,时不时会小心地看一眼那个女子,暗里想她要是愿意嫁给大哥做自家大嫂就好了。 不期然想到这里,林疆忙埋下头,生恐被旁人窥见心思。 那边又有小伙伴问顾熠道:“流光,你家里这些好看的线是做什么用的?” 顾熠只回道:“这些都是我姐姐的”,其余并不多说,想了想还不放心地警告道:“你别过去瞎碰,弄坏了我揍你。” 小伙伴忙道:“我知道。” 顾明月一旁听见,忙忍住笑,对他们道:“黄雀烤好了,都过来拿吧。” 几个孩子敲开外面的泥壳,闻着散逸出来的香味,都忍不住哇了一声,随即争先恐后道:“真香,好香。” 林疆剥开南瓜叶,看着里面兹兹冒油的黄雀,咽了咽口水,便掂着南瓜叶两端送到顾明月面前,“明月姐姐,给你吃。” 顾熠立即不满意了,忙挤过去道:“我给我姐剥着呢。” 林疆被挤得一个趔趄,依旧稳稳捏着南瓜叶两端,说道:“我先剥好了。” 其他几个小子这时也都争先恐后道:“明月姐姐,吃我的吧。” 顾明月看着面前四五个剥好的黄雀,哭笑不得道:“我自己剥,你们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子们都道:“明月姐姐先吃。” 正嚷着,只听门吱呀一声响,一身元青色长衣的秦管事出现在门口。 看到院子里的景象,他忍不住张大嘴巴,在五六双眼睛的盯视下,才咳一声笑道:“姑娘,带着弟弟们玩呢。” 暗里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这味儿真香啊。 顾明月站起身,道:“是啊,秦管事,您来是?” “哦”,秦管事忙转过头,从后面小厮手中接过两个食盒,走进院里,道:“这是我家老夫人寿诞时特意做的糕点,老夫人让送来给你尝尝。” 顾明月道声多谢,起身给秦管事让座。 秦管事却也没有推脱,坐下后,看看桌子边几个小子,笑笑道:“你们在吃什么好吃的,能不能请伯伯也尝尝。” “没问题”,顾熠说道,跑过去从炉子里夹出一颗泥团子放到他跟前,说道:“给你吃。” 秦管事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小孩子鄙视了,看到眼前的泥团子先是怔了怔,又看一眼几个小孩子脚下的泥块儿,便敲开吃了起来。 “姑娘见笑了”,吃完一个黄雀,秦管事擦擦手,笑道。 顾明月摇摇头,道:“秦管事不嫌弃就好。” “当然不嫌弃”,秦管事忙摆手,刚想再讨一个吃,看到一双双咕噜噜看着他的眼睛,便呵呵一笑说起正事:“下月初五我们府里要办赏花宴,我此来是送帖子的,希望姑娘能给个面子。” 顾明月挑挑眉,接过秦管事递过来的烫金帖子,说道:“多谢了,我会去的。” 自家已经准备买地,去秦府参观一下他们家的园子也不错。 秦管事笑道:“另外,姑娘上次的那幅刺绣,如今是满城勋贵皆知,许多人都想求姑娘一副刺绣,不知姑娘可否应承?” 顾明月能预料到秦府老太太寿诞之后,定会有人找她刺绣,对于秦管事的“满城皆知”也只当一句溢美之词来理解了,这时便道:“您也知道,我还有张家的一幅刺绣没动手,今年之内不会再接绣活了,希望秦管事能在中间斡旋一二。” 秦管事听了,笑道:“应该的”,心中庆幸幸亏当时没把这姑娘的名字住处露出去,不然倒弄个双方不好看。 又说片刻,秦管事便告辞离开了。 刚出顾家村,迎面就有一辆挂着李府牌子的马车走来。 秦管事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然再三看去,确定那就是帝京李冠府上的车,正想着车里会是李家的谁时,就见一双素手打开车帘,露出李夫人一副美貌。 秦管事忙令人收住车,下去施一礼道:“见过李夫人。” 李夫人道:“原来就是秦管事啊,你来这乡下地方做什么呢。” “这…”秦管事有些为难,心中也暗想,这李夫人此来,不会是打听出来那幅绣品的作者了吧?可不对啊,为了避免给那丫头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根本就没往外透露那丫头的住址啊。 想了想,他笑道:“小人是来走亲戚的,但不知李夫人怎会贵足踏贱地?” 小莲呵斥道:“我们夫人的行踪也是你能打听的?”说着便摔下帘子,马车也错身驶开。 秦管事摸摸鼻子,暗想刚才可是你们先问我的。抬头看向驶进村里的马车,他心头升起一股担忧。 这李夫人来这里,八成就是冲那丫头来的。 可李夫人手下有这么能查消息的人吗?或者她本来就知道,自家那幅绣品是谁绣的? 想想那孔雀牡丹图,芙蓉锦鲤图,也都是那丫头绣的? 若是这样一来,李夫人无故到这乡村里来,也能说通了。 秦管事心想,回去还是和老爷说一声吧,有老爷回护着,那丫头倒不至于被什么不讲理地人家弄到府中做绣娘。 其实当初不想直接跟那些客人说明贺寿图绣者的住处,他担心的就是这个。 而顾家这边,几个小子吃完烤黄雀,天色也不早了,便一个个告辞回家去,然而一出门,他们就看到一辆大马车刚刚的停住,一个穿得十分漂亮的年轻女子正从上面跳下来,小子们都不由呆了一呆。 林疆立即转头回到顾家院里道:“明月姐姐,又有人来了。” 顾明月正和弟弟收拾一地狼藉,听到林疆的话便好奇地抬头看去,就见一身华贵的李夫人在小莲的搀扶下缓缓而来。 她笑了笑,对林疆道:“没事,你回家去吧。” 小莲笑道:“突然造访,希望顾姑娘不要介意。” 顾明月把扫帚给弟弟,请她们坐下,说道:“怎会,不知道李夫人亲自过来,有什么事吗?” 李夫人打量过这农家院子,便把目光落在院子西侧晾晒着的五彩丝线上,笑道:“川省的上等云丝,怪不得顾姑娘有了新绣品也不再往我那绣庄送了,原来是找到更好地主雇了。” 虽是笑意含面,她这话中嘲讽的意思却一点儿没有减少。 顾明月笑笑道:“还请李夫人不要见怪,您经营那么大一件绣庄,应该也看不上我这一二幅绣品。” 李夫人的手指猛然握紧,面上笑容依旧:“怎奈顾姑娘手艺太精,倒给我绣庄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前日贵妃娘娘生气,直接让人把我们之前绣的百鸟朝凤图给退了回来,说我们只给她送些次品,弄得现在整个京城都是对容德绣庄的嘲笑之声。今日我过来,就是请顾姑娘施个援手,尽快绣一幅更好的绣品来,也好让我们向贵妃娘娘去请罪。” 顾明月皱眉,说得这般直接,是要拿贵妃娘娘的身份来威胁她了? 她是以刺绣为生,却不是卖绣品博人笑的,虽都是卖绣品,其间的意义却大为不同。 若是同意李夫人的话,会让顾明月觉自己和妓院里卖笑的女人没什么区别。 只要别人高兴,你就得做。 顾明月不想也不可能贬低自己,更何况,她现在还有张家的刺绣没做,因此便笑道:“李夫人所请,恐怕明月要说声抱歉了。” 李夫人脸色一凝,她虽一向讲究以和为贵,但对于这等不识好歹之人也不会客气。 “顾姑娘的意思,是要和容德绣庄结仇了?” 顾明月有些惊讶,随即说道:“李夫人以为我有意和你们结仇,那便这般以为吧。” 小莲忙劝道:“顾姑娘,有话好好说,我家夫人也是太着急了。贵妃那里若不去赔罪,恐怕你以后也会有麻烦的。” “什么麻烦?”顾明月反问道,“我不刺绣,难道犯了什么国条律令吗?” 李夫人冷笑道:“真是不知者不畏。” 小莲解释道:“若到时皇令宣姑娘进宫做绣娘,姑娘恐怕不能不去吧。到时皇宫一进,不到三十是不会放你出来的,那样岂不是毁了姑娘的一生?在外,姑娘刺绣可以随心意,进了皇宫,可不是你想绣什么就绣什么的。” 107 请客 顾明月皱眉,看了看脸色着急的小莲,再看看面现冷然的李夫人,她笑道:“这个我却不怕,圣旨不能违抗,不是还有一死吗?” 话音刚落,李夫人和小莲脸色巨变,顾熠更是扔了笤帚抱住姐姐,喊道:“姐姐不要死,谁逼姐姐我就…” 顾明月及时捂住弟弟的嘴巴,对李夫人道:“如果没什么事,请恕我不多招待了。” 李夫人缓缓站起身,说道:“小姑娘心气高是好事,可拿命往上抵却不值当。你再好好想想,三天之内,改变主意了就去容德绣庄找小莲,三天之后,你便是改变主意,我们也爱莫能助了。” 顾明月道:“那多谢您的好心了,不过还是不用劳烦李夫人了。” 李夫人闻此,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开。 “翩翩姑娘,你何必这么倔,你不为自己考虑,就不为你家人想想吗?”小莲跺跺脚,低声道:“为了一副绣品,拿一家子人犯险,你想想可值得?” 顾明月看出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便笑道:“多谢你的好心。” 见她仍旧不动摇,小莲叹口气便快步出去了。 顾攀夫妻二人看见自家门口停着一辆大马车,对视一眼便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差点和从里面走出来的李夫人撞上。 李夫人心情正不好,见这迎面撞来的二人满头秕糠浑身臭汗,便呵斥道:“粗鄙村人,都不看路吗?”又呵斥车夫道:“也不知道拦着,什么人都让近前来?” 顾氏愣了愣,嗤笑一声道:“这是哪里来的贵夫人,跑到我家来还耍主人款儿?你就是皇帝,也得看看这是不是自家再耍横。” “简直不可理喻”,李夫人气得面色通红,小莲急忙跑过来,劝道:“夫人,乡下人不懂礼数,犯不着跟她们生气。” “知道乡下人不懂礼数你还来乡下?”顾氏寸步不让道。 顾攀脸色也不好看,待妻子话落,便道:“回家吧,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李夫人气得双手颤抖,指着那进门的夫妻,对小莲道:“怪不得女儿那般,原来根儿就是歪的。” 顾氏听见,忍之再三才没有出去再和她们分说。 看着迎接过来的一对儿女,她问道:“刚才那是什么人?怎么那么大的火气?” 顾熠气呼呼道:“她逼我姐姐给什么贵妃娘娘做刺绣,还说不做就会被抓到宫里,姐姐还说死也不去。” 听见这话,顾氏由不得就浑身一软。 顾攀连忙扶住,虎着声音对儿子道:“别瞎说”,扶着妻子过去坐下,他又劝慰道:“若娘,你不用担心,那话一听就是吓唬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呢。” 顾氏忙抓住他的手问道:“怎么说?刚才那人一身贵气,要说和宫里什么娘娘认识,也没准儿呢。” “娘,不是说这个她骗我们呢”,顾明月上前给她娘揉揉胸口,把刚才的话详细说了一遍,说道:“天下什么好东西没有,宫里的娘娘也没必要为一幅刺绣逼我进去做绣娘。就算他们真敢下旨来,我也不怕。我听炼大哥说,在朝堂上,也不是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许多事也得听那些官员们怎么商量。更何况是后宫里一个妃子,就是皇后娘娘,懿旨也不是说她想怎么下就怎么下的。” 顾氏半信半疑,说道:“我们一个小农户,就是县令老爷一句话都没法反抗啊。” 顾明月笑道:“娘,你别担心,刚才李夫人过来之前,秦管事给我送了个帖子来,他们府上老太太请我下月初五过去赏花呢。到时候,我们可以请秦府帮忙啊。” 顾氏道:“人家凭什么帮咱,翩翩,你就绣一副好绣品给她们送去吧。早知道这东西也能招祸,爹娘就不该让你绣。” 顾攀拍拍妻子的手,说道:“你别急,翩翩说的有理。再者,这一次妥协了,下次再有人拿权势逼着我们女儿刺绣,还让翩翩屈从?下下次呢?我们翩翩成什么了?” 顾明月也安慰道:“娘,爹说的对。我们根本不用怕,而且我想,秦府应该也会帮这个忙的。” 她心里并不担心这个事,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她知道,皇帝的权利并不如底下这些百姓所敬畏的那般大,不久还会出一个宰相康九廷,这人的话比皇帝管用多了。 前世顾明月在涿郡展家,时常听到展冥的父亲骂这个康九廷独裁揽政,而夏雪也只是因为绣技被康九廷大赞过,才被人吹捧。 顾明月并没有想过去投靠这位宰相,前世她死前,这人就因为家中子弟太过嚣张而被罢免了,继而登位的是一个和康九廷同资历的老官员王相和。 这所有人的事都印证了爸爸曾经告诉过她的,古代社会中除了那种开国之君,他们靠着手中的军权能够独裁一生,之后便很少出现独裁之君,准确的说那时的政治是一种士人共治的政治。 清朝是个例外,它是一种少数民族的私人政治,看起来是君王独裁,其实却是一种八旗共治。 他们这里的情况,就是爸爸所说的那种士人共治。 只要秦府愿意帮忙,顾明月完全不用担心被召到皇宫里做什么绣娘。 有了丈夫和女儿的连番劝慰,顾氏也不那么害怕了,却是回房打点起女儿去秦府赴宴时要穿的衣服来。 顾明月好笑道:“娘,下月初五,还有好几天呢。” 顾氏在房里回道:“今儿都二十八了,也没几天了。下午我不去碾麦子了,你跟我去镇里买些首饰”,她说着话又出来,道:“你到人家府里好好表现,争取让那老夫人喜欢你。” 顾明月连连点头。 顾攀笑道:“不看重咱丫头,人也不会特特送请帖来了。若娘,照我说,咱俩下午还去碾麦子,快点把地里的活儿收拾好,初二咱们一家就都进京城去。炼小子给咱们挑的那所院子挺不错的,你们也都过去看看。” 院子是一个月前顾攀进城去,和顾炼一起跟着房主办了文书的,顾明月并没有跟去,所以现在也不知道那个院子什么样子的,只是听父亲说院子里有一大丛蔷薇花。 顾氏沉默片刻,点头道:“这样也好,帝京里置办的首饰头面才像样子。” 商议妥当,顾氏心头的巨石才算放下。 顾熠听说一家人都要住进在帝京的房子里,沉默的小脸上也露出几分欢喜来。 心里早又下了狠心,明年春天的时候他一定要去参加童生试,以后做成大官,让谁也不能欺负姐姐。 朝堂上这段时间却有点风起云涌之势,相位悬空,二位副相康九廷王相和为了宰相之位,掀起一波波争斗。 为了这个位置,两派官员一日内就相继落马七八人。 各方御史一到早朝时,就掐地跟乌眼鸡似的。 你说王副相的某某门生抢夺人妻宠妾灭妻内帷不修,他说康副相的门客仗势欺人霸占良田千倾。 总之,各种肮脏之事都被掀了出来,你方弹罢我方辩,吵得皇帝直想弃龙椅而去。 看到打从升任谏议之后便很安静的穆蕴,皇帝心中有些不满意了。 开始还以为是个有眼色会办事的官,没想到却也是一个无能之辈。 虽是这么想,皇帝还是在争吵歇下时开口道:“穆爱卿,可有本奏?” 穆蕴上前一步道:“臣有本奏。近日川蜀之地和北方旱情严重地区都有灾民背井离乡,帝京周围的灾民一日甚过一日,有司怠惰处理,只下命令不许灾民进京了事。若非有富商方鹤鸣一直派人施粥,恐早已有民乱产生。臣以为,有司该罚,方家该赏。” 终于听到一件新鲜事,皇帝一拍桌子道:“户部工部,五城兵马司,你们都没看到灾民之事吗?限你们明日之前各上一份详细的劄子,该处理的官吏也呈给朕看。” 穆重和工部尚书胡营,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都出列跪下领罪。 皇帝挥挥手便让他们回列,继而对臣下道:“这方鹤鸣作为一届商贾,尚有爱民之心,众卿以为该当何赏赐?” 赏钱的,赏地的,赏表扬牌子的,各人说法不一。 有位大人道:“此事是穆谏议提出的,不知穆谏议有何看法?” 皇帝这才想起,问道:“穆爱卿,说说你的看法。” 穆蕴道:“臣以为,不若赏赐方家一个监生名额。臣闻方鹤鸣有子三人,都是从小读圣贤书长大的。想必这个恩赏下去,定能让整个方家感恩戴德。” 众臣闻言纷纷反对道:“一介商贾也配与我等比肩?实在有辱斯文。” 穆蕴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说道:“商贾关系着全国钱物流通,实是最重要的一环,轻贱其地位的同时,又不可贬低过甚。臣以为,不如就这样抓典范给恩赏,期年之后,天下商贾皆为吾皇所有,再遇战事天灾,也不必担心国库不足。不知多少商贾都梦想着家中能出一位仕宦之人,这个恩赏下去,商贾之心尽可笼络矣。至于有了监生名额,他们考不考得上,得个什么官,做决定的还不是吾皇和在列各位吗?” 不少官员点头,“倒是这个道理,此旨下去,恐怕天下商贾都会在灾荒年月积极出钱出力。” 是啊,穆蕴内心笑道。 真正控制商贾的办法,是把他们的资金流动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过穆蕴是不会说这个的,因为他正在掌控中。 也有些深谋远虑的官员觉得穆蕴这个提议甚为不妥,一个个出言反对。 然皇帝却已作出决定,“恩赏方家两个监生名额。” 只不过两个监生名额,就像那刚刚出头的笋子,抬手就掐了,这些官员便也没再力争。 这两天已经够让皇帝不高兴的了,没必要再因为这点小事弄得脸红脖子粗。 下朝后,穆重叫住穆蕴,说道:“以后奏本时,先要再三考虑过后果,不要像今日一般,虽你没弹劾工部户部五城兵马司,却难免会让这些官员心怀不满。” “父亲大人的教诲”,穆蕴拱拳笑道,“儿子记住了,可还有事要吩咐?” 穆重摆摆手,“回去吧。” 穆蕴正要转身离开,有两个户部的官员笑呵呵走来:“穆大人,小穆大人,听说清源茶楼新来的茶博士沏的一手好茶,赏脸过去坐坐。” 本来要回衙的穆重点头道:“也好,蕴儿,你正好跟两位大人熟悉熟悉。” 一个月前羽音回到穆府趁顾幽雁在娘家的时候爬上了穆重的床,顾幽雁得知之后大怒,刻日回家,背着穆重把羽音狠狠地惩戒了一通,几日后便命下人大肆在市井间宣扬开穆蕴的身世。 帝京有门脸的人家很快就知道了,原来这个穆谏议跟穆尚书真是父子关系啊,穆谏议还是个记父仇的,只因父亲让他去西山休养,他便参加科举都不和父亲说一声,入朝为官后也不一副和父亲不相识的样子,真真是个不孝的。 穆蕴的名声一时受到很大影响,本来一些看重他做孙女婿的朝中老官员,也都暂时放下了这个心思。 不孝不亲近父族,这样的人就算再有才识,日后也难有大出息。 然而却也有些人看出穆蕴的才能,虽然没见他入朝为官以来做过什么大事,但他的奏议却是十奏九准的,更何况,联系上穆蕴也相当于和穆家有了联系。 因此自恃身份的老官员虽然看不上穆蕴,但也不乏想把女儿嫁给穆蕴的官员。 叫上两个唱曲儿的官妓,几人在茶楼品茗闲谈了大半个时辰才散去。 穆蕴弃轿步行,下意识里对街上的绣庄绣楼就多那么几分的关注。 正走着,听到身后有人喊了声“小穆大人”,他转身,马车已经走到近前,小莲打着车帘笑吟吟地向他微施一礼。 穆蕴微笑,侧身站在路边,回礼道:“小莲姐姐,青姨这是从何而来?” 李夫人的声音从车里传来:“蕴儿,上来说话。” 马车停下,小莲跳下车来,为穆蕴打起帘子,笑道:“小穆大人请。” 穆蕴心中疑惑,不知青姨有什么要紧事,这么着急地让他上去说话。 “青姨,是不是有什么好事?”他一上去,就笑嘻嘻地问,宛如不知世事的晚辈少年。 李夫人本来哽在胸口的气,在见他这张笑嘻嘻的脸上也消散不少,笑着打趣道:“蕴儿想什么好事呢?你呀,也的确有年纪了,应该定下一门婚事了。” 穆蕴嗨了一声,拿起车内小茶几上摆着的一个大橙子把玩着,说道:“我可不想娶一个女人把我管来管去的。” 李夫人摇头,道:“都是为官之人了,还竟说孩子话。我听说,顾夫人现今正热心地给你和她那族中女孩子牵线呢?” 穆蕴眼中闪过厌恶,淡淡道:“她打的好主意,可谁也不是傻子。” 李夫人欣慰笑道:“你明白就好,我和你娘自小要好,有好女子自然会给你留意着的。不管顾家那边的女孩子怎样好,你都不要上心,否则日后少不得被顾夫人拿捏。再者,就顾家那种门庭,能出什么好女人?” 她说着语气有些不耐和冰冷。 穆蕴几乎一下子就听出来青姨这话,似乎话中有话,顾家好像不仅仅是指那女人的家,然而他只笑笑并没有多问。 李夫人在这时问道:“蕴儿,你觉得那个曾经到绣庄卖绣品的顾明月如何?” 穆蕴心头一跳,下意识道:“还行吧。” 李夫人面色微凝,叹口气道:“本来小莲说,你对那丫头有几分关注,青姨还不怎么相信。现在看来,你对她倒真是上心了。不过蕴儿,那丫头出身太低又没有教养,就是给你做妾我也不放心。” 果然刚才那句话别有所指,穆蕴心中暗想,面上却无比认真道:“青姨,你多虑了,我怎么可能看上那种乡下野丫头呢?” 再说,他就是真想娶那丫头,谁又能置喙? 李夫人道:“这样我就放心了”,片刻后,她又笑着说起了夏雪,叹息道:“当初你母亲和她母亲还曾戏言要定娃娃亲,却不曾想如今…雪儿这两年也出落了越发优秀了,没事的时候你可以和她多接触一下,青姨倒想和你们一杯茶。” 穆蕴笑笑,不可置否。 回到家后,他便叫来穆寅,让他出去查一下李青今日的行踪。 穆蕴挺想知道,这青姨今天怎么把对明月的不喜表现地如此明显,那丫头好好地怎么就得罪她了? 哦,是了,穆蕴恍悟,要说得罪,恐怕从秦家老夫人寿诞那一日就得罪了吧。 虽然那天他只是送了贺礼人并没有去,但并不妨碍他知道那幅惊才艳艳的绣品。 听人津津乐道之时,他就隐隐猜测,这绣品是出自那丫头之手吗?今日再看青姨的言谈,应该就是她绣的了。 穆蕴摇摇头,再次见证了人心的恶心之处,即便是待人真诚的青姨也不可避免啊。 穆寅出去两柱香的时间,很快把查到的消息带回来。 穆蕴心下已经有了猜测,关注点就放在了李青今日所去的地方。 花叶县顾家村。 这就是那丫头的住址了,那么怎么才能有个合适的理由,去找她呢? 穆蕴严肃地捏住了下巴。 没有听到爷接下来的吩咐,穆寅也不敢随意离开,只好抱剑杵在一旁。 穆蕴琢磨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借口去找人,一错眼看见穆寅还在一旁站着,便问道:“穆寅,你觉得什么样的用什么样的借口,去找一个不太熟悉的女孩子才最好?” 穆寅被问得一脸懵,片刻后才回道:“爷,我也没娶媳妇呢。” “滚滚滚”,穆蕴顿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连忙摆手道:“今晚让厨房给你加个猪脑子,补补脑。” 穆寅挺高兴地跪下叩谢:“谢爷赏”,其实他最喜欢吃猪脑子了。 穆蕴自个儿又想了半天,平常不用想就往外冒主意的脑子这时候成了木头,愣是一个好理由都没找到。 直到晚上就寝前,穆蕴还在暗自琢磨。 正为他换寝衣的清歌见爷神思不属心思重重的样子,终是忍不住轻声问道:“爷,您有什么心事吗?” 穆蕴看她一眼,道:“下去吧”,说着拂开清歌正给他系衣扣的手,自己把最后两个扣子系上。 清歌的手僵持在半空中,脸色红红白白,其他几个丫头虽然有些幸灾乐祸,这时却也是大气不敢出,待爷上了床,便放下床帐依序轻轻出去。 爷晚上休息的时候,从来不留丫头守夜。 虽然爷有的时候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她们却都不敢放肆,当然从小跟着爷伺候的清歌是个例外,可今天却被打脸了。 出了门,这才有几个丫头看清歌一眼,笑着掩嘴离去。 清歌顿觉大受屈辱,双手不由握紧,只忍着到了下人房便寻由头发落了那几个刚刚发笑的几个丫头一番。 丫头们心里不服,可府里又没有女主子,多数事都是红袂和清歌做主,这个亏她们也只得咽下。 这日休沐,穆蕴闲来无事,便来帝京新开的朱舞楼听小曲儿,刚下轿就碰见衙门里两个同僚,寒暄一番三人就一同走进朱舞楼。 “果真不同凡响”,其中一人刚进门就啧啧赞叹,“如此别致新颖的青楼,也难怪才开张一月,就在帝京打响了名声。” 另一人低声道:“听说康副相的大儿子是这里那个紫陌姑娘的入幕之宾,不少人都撞见过他们酒楼相会呢。” 这边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说得热闹,穆蕴勾唇一笑,优雅地打开折扇便迈步向二楼而去。 雅致如贵妇人的老鸨很快过来迎接,“二爷,您可有段时间不来了,紫陌丫头新度了一曲,正想找人听听效果呢。”自从穆蕴的出身被顾夫人宣扬开来之后,外面的人都称他一声二爷。 穆蕴拱手笑道:“含彰荣幸之至”。 淡淡的眼神却在老鸨身上一扫而过,这让她心头瑟缩,聪明如她自然知道是“二爷”这两个字让爷反感了。 下面还在聊八卦的两个官员听见这话,这时急急忙忙地也都爬上二楼,问道:“妈妈,我们可否也有这个荣幸听紫陌姑娘的新曲呢?” 老鸨笑意盈盈:“自然,大家喜欢紫陌,是她的荣幸才对,三位请跟我来吧。” 雅间内,小丫头刚刚把茶点送上,一身藕荷纱衣的紫陌便抱着琵琶走了进来,她的目光在接触到坐在圆桌的穆蕴时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的移开。 轻轻施过一礼,她便坐下来,素手轻拨,流畅圆转的乐声便在雅间内响起。 那两个官员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按理说不该先寒暄两句再弹琴吗?不过,紫陌姑娘这幅冷冷淡淡的样子,也别有一番韵味啊,难怪能把那康海迷得想要纳为贵妾呢。 一曲缠绵圆转的乐音过后,紫陌把琵琶交给随时侍立在身侧的丫头,起身为三位客人斟茶,轻启朱唇:“大人们对紫儿的这首曲子有什么意见。” 美人在前,那两人已经乐得晕陶陶的了,口中称赞之辞不断,直说“仙乐仙乐,我们一般俗人,哪还敢提出什么意见?” 紫陌淡然一笑,心中不耐却也丝毫没表现出来,她的目光最后落在穆蕴身上,问道:“穆大人,您觉得呢?” “嗯?”穆蕴似乎没想到会被点名问话,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道:“茶不错,香醇悠远。” “老弟,你来朱舞楼就是为了喝茶的?”坐在穆蕴左边的人略微低下头,压低声音道:“紫陌姑娘问你曲子怎么样呢,可别唐突佳人了。” 穆蕴洒然一笑,忙道不敢,话风一转却是建议道:“把第三支换成宫调试试应该不错。” 紫陌眼睛一亮,笑颜展开在脸上,屈膝一礼道:“多谢大人指点,我这就重新弹来。” 穆蕴旁边那人拍手道:“紫陌姑娘可算是有个热火气儿了,看来还是穆二爷的魅力大啊。” 紫陌不卑不亢道:“小女子只是为得知音而欣喜。” 那人点头笑道:“在下也没有别的意思,我们谁不知道紫陌姑娘和康少卿两情相悦啊,我们还都想什么时候能喝上你们二位的喜酒呢。”话音落,他就哈哈大笑起来,与他同来之人也在旁边附和。 穆蕴看了旁边这人一眼,王与义,王副相的远方堂侄,这是想用康海钟情妓子的事来打击康九廷了? 有趣有趣。 穆蕴眼中的笑意晕染开来,后院失火殃及池鱼向来是官场争斗中的好戏。 紫陌掩在衣袖下的手一点点扣紧,在真正的心上人面前被人说她与另一个男人的事,这让她觉得耻辱至极,可是除了忍她又能怎么做呢? 她看了穆蕴一眼,瞧见那直达眼底的笑,心中又愤又伤,在这个人眼中她也就是一个好使的下人吧。 紫陌低了低头,就要转身坐回凳子上重新弹奏,却听见那人道:“别弹了,让小丫头再叫两个人来,陪我们说会儿话。” 转头,穆蕴对那两人道:“两位大人,今天这顿我请了,咱们今天不乐不归。” 。 108 秦家 王与义本来就囊中羞涩,听见这话顿时喜色满脸,客气两句也就默认了。 不过片刻两个衣着领口袖口皆绣着富丽花朵的白衣女子便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三四个端着酒菜的小婢。 这两个女子虽然不如紫陌之美,但都各有一番韵味。 王与义和同伴一见就忙站起身让座,寒暄着通了姓名。 雅间内的气氛很快热闹开来,一桌人吃喝论诗谈词笑声不断。 紫陌坐在穆蕴旁边,为他斟酒布菜,眸中情意不觉间就泄露出来。 穆蕴抬起酒盅一饮而尽,目不斜视地低声道:“把你的表情收一收,若是管不住自己,便从良离开。” “是”,紫陌微低头,再抬起头脸上便挂上了程式化的笑容。 穆蕴满意地勾了勾唇,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什么时候对他动了心思,不过这么优秀的人才他现在倒还真不想放。 不知怎么,下一刻他眼前却跳出了那丫头的影子,心中奇怪不已爷这么俊美无俦的脸,她怎么没被吸引? 三人尽兴而归时,已经是未时一刻左右了。 王与义这时也和穆蕴称兄道弟起来,朱舞楼前分开时,他便满面红光道:“这次让贤弟破费了,明天为兄请你喝茶”,又转头对旁边的同伴道:“方大人,你也来。和穆贤弟这一熟悉起来,兄真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啊。” 消费了将近六十两的穆蕴心想,你是和我的银子相见恨晚吧,面上却是笑道:“王兄这就太客气了。” 因为喝了一些酒,穆蕴便想在街上散散,打发轿夫抬着空轿回府,他便摇着扇子缓缓步行。 两个轿夫在回去的路上不由嘀咕道:“爷这两天总自个儿走路,是不是嫌咱们抬得不稳?” 穆蕴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一派悠然,遇见摆满杂货玩意的小摊偶尔也会停下来看一眼。 表面上穆蕴是一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可是却只有他知道,这享受总带着一股干枯的霉味,以前这发霉的生活没有任何亮色,现在他会在下意识里寻找那一抹亮色。 或许还可以用上次的理由,让那丫头给绣一副上等刺绣? 穆蕴正这么想着,一抬眼就看见不远处那个像是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丫头,她正牵着一个小男孩迈步向坐落在路东的店铺,后面还跟着一对中年夫妻,应该是她的父母? 穆蕴一看见就忙快步追过去,这是家布店,他刚进去就听见那丫头的声音:“…我们想要几床帐子,绢布被面和棉布被里都要一些。” 这边掌柜的一听是大客户,便笑眯眯地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亲自领着他们到旁边去看布。 顾明月一家本来昨天就要来帝京的,吕家那边恰好送信来说她大表哥要去衙门里报道了,家里置办了宴席请这些亲戚都去走一走。 顾攀夫妻给了吕天翔二十两银子,让他到县里花费使用。 顾明月则准备了一些吃食还有两个结实耐用的荷包送给了表哥。 昨天在表哥家盘桓大半天,今天一早一家人就收拾好东西坐船来了帝京,上午打扫出两间房,这时来是要买些床帐被子,这两天就住那院子里。 正和母亲看床帐的顾明月没想到会遇到穆蕴,她转头看了眼咳嗽一声笑眯眯地说“真巧”的男人,下一刻便装作不认识地往旁边移了移。 “娘,我觉得这个天青色帐子不错”,她继续和母亲说道。 顾氏点点头,又看看女儿那边略微有些尴尬的年轻男子,低声道:“翩翩,刚才跟你说话呢?” 顾明月摇摇头,“我不认识”,幸亏有之前的两次偶遇,这才让她不至于太过失态。 听到顾明月的话,穆蕴差点气笑。 现在倒是吓不住了是吧,还装不认识? 他唇角一勾,就笑着扬声道:“顾姑娘,好久不见了啊。” 顾攀和顾熠正在另一边瞎看那些颜色多样的布匹,听到这边的说话声,便看了过来,脚下也向这边走了两步。 “原来是穆大人啊”,看清人,他就恍悟道,“您这是来为家中女眷买布的?” 穆蕴点头见过,笑道:“顾伯父好,我…就是随便看看,恰好我今天休沐,不如就给你们做个导引。帝京这边哪家铺子好,小侄都很熟悉。” 三言两语之间,穆蕴就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成了顾家人在帝京的向导,虽然顾明月再三表示不需要。 顾氏和顾攀对这小伙子印象都挺不错的,好心热情又会说话,一个多时辰,穆蕴带着他们走了好几条街,路上还给顾熠买了不少零食。 顾明月见短短时间家人就对这人赞不绝口,也只好眼不见心不烦。不管怎么样,这一世主动权是在自己手中的,穆蕴别想像前世那样欺负她。 一个吆喝着酸甜糖葫芦的小贩走过,穆蕴招手买下两个,拿着一个在顾明月眼前晃晃,道:“请你。” 说着还把另一个递给旁边的顾熠。 顾明月抬眼,正视穆蕴,大街上人来人往,旁边父母弟弟都在看着,她也不想把对这人的反感表现得太明显,便把糖葫芦接了过来。 穆蕴唇角的笑容又加深几分,走在顾明月旁边,与顾氏夫妻落开几步后,才低声说道:“现在不怕我了?” 顾明月捏着糖葫芦嗯一声。 穆蕴觉得这丫头明明不想搭理却又不得不搭理自己的样子实在可爱,握拳遮了遮唇角的笑意,“那现在能给我做一副刺绣了吧?” 顾明月轻笑一声,看向他:“好啊,不过我的绣品可是很贵呢。” “没关系,你说个价。”穆蕴笑道。 “三万两”,顾明月伸出三根手指,凭这个人的俸禄,恐怕能拿出三千两都难。 似乎看出她所想,穆蕴说道:“只要你用心绣,三万两我没问题。哦,忘了告诉你,我母亲给我留了几间不错的铺子,这几年收益挺不错的。” 顾明月莫名就觉得这人十分欠扁。 几条街逛下来,该添置的东西也都添置了,太阳已经西坠,燥热的空气中也有了几分清爽。 穆蕴看向不远处的一家酒楼,征询顾家人的意见:“伯父伯母,天色不早了,小侄请你们吃过晚饭再回吧。” 几乎同时顾明月道:“爹娘,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家吧。” 穆蕴笑着朝那丫头眨眨眼,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这小半天下来,小伙子如此细心,热情地一点儿也不生疏拘谨,顾攀差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侄子了,刚才就想请人吃顿饭当做答谢,这时笑道:“请也是我们请,翩翩,吃过晚饭咱们再回去。” 饭桌上,和穆蕴熟悉起来的顾家父母也是一口一个含彰,劝他吃菜。 热热闹闹地吃过饭,双方才做别分开。 回到家,顾氏就忍不住感叹道:“这含彰真是一个好孩子,才多大啊就是朝廷里的官了?攀哥,你们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回想下前次的事情,顾攀挠挠后脑勺道:“好像是炼儿他同窗的朋友,上次来帝京找焕子时见过。” 挑夫把他们这一下午买的东西都送了进来,顾明月正在一旁整理,听见父母的对话,觉得不应该让家人过多接触穆蕴。 那个男人简直太会装了,说话风趣举止温柔,若不是前世见过他的真面目,她恐怕也会对他观感不错。 然而现在,顾明月却只觉得他够虚伪。 顾攀给挑夫付了工钱,顾明月便走过去道:“爹,咱们最好别和穆大人走得太近,我觉得他不是好人。” 顾熠从玩具堆里抬起头,说道:“姐,含彰大哥给我买好多吃的玩的,还给你买东西吃呢。” 言外之意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顾氏整理着床铺,也插话道:“那孩子对我们这些泥腿子都这么尊重,挺不错的,翩翩啊,看人不能光看表面。” 这么说着,顾氏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想了想道:“人孩子长得也行,只比炼儿大一两岁,现在都是朝廷官员了,有出息啊。” 若不是两家差别太大,她还想撮合一下女儿和含彰呢。 顾明月突然有些哭笑不得,这穆蕴还真有忽悠人的本事啊。 “反正我就是觉得他不是好人”,她又强调,“挺讨厌他的。” 顾氏看了孩子他爹一眼,两人交换一个眼神,笑道:“行行,咱们以后不多搭理他。” 睡下后,顾氏对顾攀说起了悄悄话:“咱们在帝京多住两天,你去打听打听,含彰家里怎么样?” “咋了”,顾攀把妻子揽在臂腕,问道:“打听人家家里做什么?” “我看这孩子性子脾气都好”,顾氏笑道:“如果是跟我们家庭差不多出来的,想托人给咱们女儿说一说。” 顾攀闻言笑了,妻子想得太天真,他说道:“我们女儿才多大,着什么急?再者说,就算含彰本来的家庭和我们是差不多的,人家现在也是官,还不想着娶个更有背景的妻子?” “可我看着,含彰对咱们女儿挺上心的,他行事也稳重”,顾氏皱皱眉,“如果家庭合适,真是一门再好不过的姻缘了。” 那孩子的人品行事都让她觉得很不错。 “再看看吧”,顾攀拍拍妻子的背,“睡吧,明天我问问。”“翩翩,快起来收拾收拾”,天还未亮,顾氏就在窗外唤起顾明月,“咱们今天去给你买些首饰,早饭也在外面吃了。” 顾明月正睡得迷迷糊糊,看了眼外面还未大亮的天色,暗想娘也太着急了,却是答应道:“好,我就起来。” 半个时辰后,顾家人谈笑着出现在了帝京刚刚热闹起来的大街上。 在一家馄饨摊子前坐下,顾攀给每人要了一大碗馄饨,店家把下好的馄饨送上桌时还附赠了一碟清亮的酱黄瓜。 吃过早饭,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起来。 “姐姐,这里真热闹”,顾熠拉着顾明月的手蹦蹦跳跳地走着,“每天都和集市一样,哇,那里是不是有家学堂。” 顾明月听着弟弟的叽叽喳喳,眼含笑意道:“等你再大一点,考上秀才,就可以过来帝京这边读书了。” “能跟炼大哥一样,去国子监读书?”顾熠问道。 顾攀接话道:“这个可得看你的学业行不行。” 顾熠点点头,下决心回去要更加努力学习,以后能在这里读书,岂不是天天都像赶集一样,能买许多好玩的好吃的。 顾明月看了眼弟弟跃跃欲试的神色,轻轻一笑,只能说娃你想多了。不管熠儿有时候表现地多成熟,本质上来说还是个贪玩的小男孩。 玲珑斋是帝京西街最有声望的一家珠宝楼,许多贵女命妇所需的珠钗首饰都是这里承办的。 顾氏跟路人打听好哪里的珠宝最好,便坚持要去这里给闺女置办行头。 玲珑斋也的确不负其口碑,他们刚一进去,就有衣着整洁的伙计迎接过来。 “夫人姑娘想要什么样的首饰”,伙计看出这一行人不是什么尊贵门庭出来的,但却并不怠慢,他们玲珑斋能够做大,靠得就是对每一位走进来的顾客笑脸相迎,“不如到这边来看看,这里的首饰皆是质优价廉的。” 顾氏虽然有心给女儿买最好的首饰,此时进来这珠宝楼,看到其内气派的装潢,摆在柜台上各种精美的首饰头面,心中就先窃了三分,听了小伙计的话便下意识地点头。 “不必”,顾明月笑着摆摆手,“我们想看一些比较好的,价钱不用太过顾虑。” 顾攀这时也呵呵一笑,道:“钱不是问题。” 小伙计有片刻的愣怔,再次打量这家人一眼,下一刻依然笑眯眯道:“那就请这边来看看吧。” 虽然心里不太相信这些人能买得起哪怕是高档柜台里的一个耳坠,小伙计还是没将不屑表现在脸上。 一来他本也是普通人家出身,凭什么看不起旁人,二来掌柜的不止一次三令五申过,谁敢狗眼看人低就立马卷铺盖走人。 顾氏平复下心情,便对旁边的丈夫悄声道:“真不愧是帝京最好的珠宝楼,伙计这态度真是好。” 顾攀点点头,前几年还没听怎么听说过这玲珑斋,估计是这两年才做大的吧。 高档首饰柜台这边也正站着两拨人,都是丫鬟婆子好几个的带着。 看见伙计带着一家寒酸人走过来,其中不少人都转头看过来,继而丢下一个白眼往旁边移了移。 顾家人却都不在意。 “小哥,我们想置办一副好头面,挑着好的给我们拿几副看看”,顾氏拉着女儿站在柜台前,大声交代道。 小伙计迟疑片刻,便进了柜台后面,心想自己小心看着,只要不弄坏首饰,也没什么损失。 “玲珑斋怎么什么人都招待”,这时那边的一个丫头低声跟旁边的同伴嘀咕,“还要这里的好头面,自家能买得起吗?” 顾氏和顾攀脸色都是一沉。 顾熠虽然人小,也听得出好赖话,便仰头看着顾明月道:“姐姐,你听到狗叫了吗?玲珑斋不是帝京最好的珠宝楼吗,怎么还会放狗进来?” “你呀,装作听不见别理它”,顾明月轻轻一笑,语气轻柔缓慢,“狗就不吠了。” 听到这姐弟二人对答的人都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出言讥讽的丫头一听这话脸上顿时就红成一片,斥了声“你们”就要过来理论,却被身旁的同伴及时拉住了。 “红桃,不得无礼”,这时那正在柜台旁看珠钗的小姐转过身来,向着顾家人的方向盈盈一拜,“丫头无礼,冒犯各位了。” 然而顾明月的没关系还没说出口,那小姐便又接着轻蹙眉头,说道:“只是我的丫头虽无礼,你们刚才的话也太过难听了。” 顾明月看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转身去看伙计取出来的两副头面,跟这种明明有错在先却还想站住理来谴责别人的人,她没什么交谈的兴趣。 伙计取出的两副头面,一副是镶嵌着红色玛瑙的,另一副是精致的金丝为底翠绿玉石为衬的,都很精致漂亮。 “这个金钗不错”,顾氏拿起一支绿石为衬的金钗,在女儿发髻上比了比,“挺配我闺女的,若是及笄了,戴上这钗想必会更漂亮。” 顾攀和顾熠也都笑着说好看。 被一家人完全忽视的小姐觉得难看无比,差点当众失态,身旁的婆子要过去教训教训这家人,小姐忙抬手阻止。 “林嬷嬷,算了”,她摇头叹道,“乡下人不懂事,我们没必要跟他们计较。” 看笑话的人听了这话,都不由点头,甚至有人赞道:“还是这小姐大义。” 大义?听到这话,顾明月差点笑出声来,且不说这点小事和大义八竿子打不上,便是刚才,有错在先的也是对方吧。 她摇摇头,却并没有多说什么,都是一些不相干的人,实在不值得费口舌。 这边小姐觉得找回了面子,便继续挑选起合自己心意的首饰。 因为顾明月并未及笄,珠钗戴的太多反而会让人笑话,最后顾氏只挑中了一支由许多米粒大珍珠串成的珠花。 顾明月选了一对束双鬟的首饰,也是珍珠串成。 顾攀抱着儿子,让他能看到柜台上的东西,父子两人也给了不少的建议。 “姐姐,那里有一对珍珠耳钉”,顾熠突然眼睛一亮,指着柜台一角道,“这个也要,姐姐戴上肯定很漂亮。” 伙计已经看出这家人是真心想买而且有能力买,听见顾熠的话,忙把那对珍珠耳钉拿过来,笑道:“小公子,真是好眼光,这对珍珠可是相当匀称,没有经过任何打磨天然的便大小一样,小姐试试?” 顾明月笑笑,看了眼,心中也有些喜欢,便抬手拿出来一个摸着耳垂戴上。 “还是我们熠儿有眼光”,顾氏帮着女儿戴好另一个,打量片刻,笑道:“好,这个耳钉也要了。” 伙计非常殷勤地拿来铜镜,让顾明月自己看看。 另一边却有争辩声在这时响起:“你们怎么这么死板,说了我们小姐是二爷的未婚妻,这一副头面还非得要钱?” 小伙计不敢多言,只连连道:“姑娘莫气,我们也做不得主啊,或者您有我们爷的什么信物,到时我们也好交差。” “我们前天才见过”,小姐脸色微红,轻叹口气,颇为无奈道:“绿瑛,先付钱吧,也不好让这位小哥为难。待回去,我再和含彰哥哥谈吧。”本来立场坚定的小伙计一听这话,立刻就有些慌了,唯恐得罪未来夫人,刚要咬牙让她们把那两副头面拿走,掌柜的已经笑呵呵走来。 “不知这位小姐高姓大名?”掌柜的一走过来便拱拳,笑道:“小老儿还真不知,我们爷什么时候定的亲。小姐莫怪我说话直,只是我们老夫人早逝,爷的亲事我们这些老人都挺关心的。” 小姐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好看,咬咬唇道:“我是现夫人的堂侄女,和表哥早些日子一见如故,表哥他…”她说着脸色一红,跺跺脚道:“我也没想白要你们的首饰,绿瑛付钱。” “可是小姐”,丫头满脸愠怒气愤,“明明是二爷说的,想要什么首饰就来玲珑斋,现在却又推三阻四,岂不是故意让小姐您没脸。” 另外的丫头也说道:“这根本不是钱的事。” “这的确不是钱的事”,掌柜的眼中有冷光一闪而过,脸上笑容却愈加慈和,“原来这位是顾小姐,还未与我们家爷定亲最好还是不要以爷的未婚妻自居,免得毁了小姐名誉。再一个,我们爷娶亲也是要看门第的,顾小姐虽是现夫人的堂侄女,配我们爷…却是低了些。” “不过您若是手头拮据,一时付不起这两副首饰的银钱”,掌柜的不管那顾小姐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依旧徐缓而谈:“我们也是可以宽限几天的,您先把首饰拿回去戴也无妨。” “我就说呢,一直说付钱却不拿钱出来,原来是钱不够使啊。”立即就有人笑了,低声跟旁边的同伴嘀咕。 还有人说道:“现在的姑娘怎么这么不珍惜名声?为了两副头面,连未婚妻的谎都撒的出来。” “那是你不知道,在帝京有多少姑娘想嫁给穆家二爷。这穆二爷不仅是尚书大人之子,年纪轻轻吧,就已经是朝廷四品官,而且据说除了这玲珑斋,还有那鹊喜酒楼也是这二爷名下的。有钱又当着官,还是那年轻展翅之时,哪个姑娘不想攀附?” 这个详细的爆料一出,在旁挑选首饰的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顾小姐却在听到这一番话之后,又急又气,眼中泪水都要滴下来了,这难堪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只是想让这些人知道,自己是含彰哥哥的未婚妻了,即便现在不是,长此以往众口相传下也就是了。 谁知道却会冒出这么个丝毫不给姑母面子的掌柜? 最后,顾小姐一句话没说,拿帕子掩着嘴快步跑了出去。 几个下人连头面都没来得及买,就也跟着追出去了。 只是是真的来不及吗? 掌柜的冷笑一声,想用婚事拿捏住爷,也太天真了。 或许这就是男女想法不同之处吧,那女人以为传出几句流言,爷就非得娶她那堂侄女了不成? 凭爷的能力,就算流言再多再不堪,也不会缺一个名门出身的夫人,端看爷乐不乐意娶了。 这世上,不论什么规则人言,能束缚的,也就是些无能之人罢了。 顾氏直到付过钱出了玲珑斋还没怎么反应过来,被街上热闹的叫买声一冲才好些,见儿女被吹糖人儿的吸引了目光,她才拉拉丈夫的胳膊,低声道:“攀哥,刚才那些人说的,穆家二爷,可是昨天那含彰?” 顾攀也在想这事,他能看出来那穆蕴气度不凡,却没想人家门庭如此高,听那些人说竟是户部尚书的穆府。 “应该就是那含彰”,看来妻子的打算注定要落空了,顾攀拍拍她的手,“孩子人不错,却不合适。更何况我看着,咱翩翩对人家也有意见。” 顾氏叹了口气,从闺女一幅绣品就赚那么多钱以来,她就愁得不行,单凭女儿这一手绣技,配一个优秀的男子足矣,可她们的家庭又极其普通。 这可真是矛盾。 顾氏心思电转,倒是想起黄素来,这孩子是炼儿的同窗好友,那品性也在那摆着,以前虽说担心两家门第不相当,可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差的。 自家现在有钱,女儿的嫁妆肯定少不了,想来黄家就是大地主,也不会低看。 越想越合适,顾氏立即把昨天还觉得可以的穆蕴排除在外。 她看人,考虑更多的是日后女儿能不能和男方融合生活。至于感情方面,她觉得这是处出来的。 若是双方差别太大,处都不能又何谈感情呢? 不过她也知道,婚姻大事急不来,日后还是要慢慢看。 谢府整体建筑很是大气,游廊上的一雕一琢皆彰显出一个百年世家的底蕴。 顾明月和母亲并排走在几个到大门处迎接的丫鬟婆子中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里的建筑。 察觉到母亲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顾明月不动声色地抬手挽住她的手臂。 顾氏拍拍女儿的手,紧张也褪去些许。 尽管心中很怵这高门大户的气势,但为母则强,看着身旁的女儿,她意识到她必须放松下来,不能怯怯缩缩丢了女儿的面子,也要在必要的时候挡在女儿前面。 母女两个相携走过游廊穿堂,随着丫头的步伐停在一个挂着清芬两字匾额的堂前。 过来迎接她们的是倚竹,她停下转过身来,笑着对母女二人道:“顾姑娘顾夫人稍待,婢子进去通报一声。” 倚竹挑起竹帘进去内堂,院子里浇花喂鸟的几个丫头都停下手中的活儿,好奇地打量她们,不过很快便有礼貌地收回目光。 跟着她们等在这里的一个婆子这时也笑着开口:“姑娘们还是赶快把手上的活儿干完吧,待会儿倚兰姑娘看见,有你们好受的。” 那几个丫头听见这话,有的吐舌头有的哼一声,很快就散了。 顾氏看着这样一个大院子,廊上还挂着各种鸣声悦耳毛色鲜亮的鸟雀,心中好不容易放下的紧张就又提了起来。 下意识地就想抬手扶扶金钗,低头看看衣着,唯恐穿着不当惹人笑话。 她的头面衣裳,也都是昨天和女儿的一起置办的。一开始她也没想跟着女儿一起去见人家的老太君,还是攀哥担心女儿太小万一一言不合得罪人就不好了,她这才决定一起过来。 正忐忑着,就见倚竹很快出来,笑意盈盈道:“姑娘快请吧,我们老太太刚才就念叨呢,直埋怨婢子为何不带着你们一起进来,做什么还通报?” “姐姐客气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顾明月笑笑,扶着母亲一起登上台阶,走进内堂。 丫鬟婆子们退下,却也没走远,坐在廊下悄声议论这对农家母女。 “怪不得秦管事和倚竹姐姐那样夸赞,真是想不到的好品貌”。 “走路不疾不徐,就跟经常生活在我们这大宅院里似的,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农家,能养出这样好的姑娘。” 内堂里,秦老太太自从看见顾明月,拉着她的手就没放开过,跟顾氏寒暄两句,就转头对旁边的大儿媳道:“一听那秦管事的话,说这丫头小小年纪便有一手高绝绣技,我就知道这是个不凡的,看看我没走眼吧。” 秦大太太坐在老太太旁边,此时也笑着附和:“母亲的眼光一向准的,倒是儿媳那时还好奇,母亲怎么连这丫头一面都没见就那么惦记着,如今一看,果然非凡。” 她的笑容比之往常,更加的轻松柔和,因为已经确定了前几天的不舒服是有孕,她眼里满是幸福满足之色。 “老夫人秦夫人过奖了”,顾明月没有半分扭捏畏缩,神色大方,“倒是我应该感谢,一副绣品不仅得了报酬,还得到老夫人如此看重。” 秦老太太听了直笑,对坐在下首的顾氏道:“你这个丫头怎么教的,说话庄重而不失活泼,又不似那些小家门户姑娘的轻佻,真是难得至极。” 她之前虽然很想见见这个未及笄就绣技高绝的丫头,却也没想到,小姑娘如此合她老人家心意。 对于老太太这话,顾氏也只谦虚的笑笑,“是老夫人看重,和贵府的小姐们却是没法比的。” 秦老太太摆手,双方又是一番客气谦虚。 正说着,秦二太太身后带着一个姑娘姗姗而来。 “这就是那顾姑娘吧?”二老爷回来,秦二太太这两天总是春风满面,拉起顾明月打量一番,啧啧赞道:“没想到你还如此小,却能绣出那样好的绣品,真是奇了。” 顾明月笑笑。 秦二太太又转身拉她身后的姑娘道跟前,说道:“这是我娘家侄女,叫晴荷,你们一般年纪,也有话说。” 晴荷笑着对顾明月点点头。秦老太太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带个伴儿跟明月说话。” “荷儿拜见老夫人,许久不曾过来,还挺想您老人家呢”,晴荷上前拜见过老太太,老太太连忙抬手叫起,她便拉住顾明月的手,笑道:“我十四了,你多大?” “姐姐好”,顾明月笑施一礼,“我十三了。” “看着你也没我大”,晴荷笑道,又对秦老太太道:“老夫人,你们大人聊大人的话,我带妹妹去旁边的侧厅去说话。” 秦老太太点头,吩咐几个丫头端上茶点和她们一起过去。 顾明月转头看了母亲一眼,点头示意她放心,便和晴荷一起走去侧厅。 外面,秦老太太让人换了新茶,便问起顾氏农家稼穑之事,说到熟悉的事,顾氏也渐渐放松下来。 秦二太太在旁不时插上一二句,氛围倒也和谐融洽。 秦大太太看了眼春风满面的弟妹一眼,微微摇头,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压她一头。 因为知道今天顾家姑娘会过来,她特地让身边的仆妇通知本家的几个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午间过来陪客。 这个二弟妹就现在把她侄女领过来,倒显得她之前的安排不那么贴心了。 不过思之再三,秦大太太也没命人去把那些女孩子现在叫来。 家里要平和,总得有人少计较一些。 “妹妹,你绣的那幅双面绣我看了,真是又漂亮又神奇”,侧厅,晴荷刚一坐下没说两句话,便笑道,“你都是怎么绣出来的?能给我示范一下吗?” 大庸朝对于精美的刺绣很是推崇,虽然大户人家中都有针线人,但闺阁小姐擅长刺绣者也是十之八九。 晴荷的绣技就很不错,曾经也让丫头把她绣的一幅霜雪图送到容德估价,容德给价六十两,比她所有姐妹的都高。 晴荷也因此以自己的一手绣技而自傲,要知道六十两可是她三个月的月银呢。 但是当她听到姑母说秦老太太花一千金购买一幅绣品时,就有些不淡定了,这时又见她绣娘比自己还小,心中便有些不舒服。 甚而在一瞬间,升起一个念头,若是她也能绣出千金一幅的绣品,那该多好,到时她必能在贵女中扬名的。 那夏雪,不就是因为绣技好而被各家夫人们所知晓夸赞吗? 前段时间听说夏雪开始住在容德刺绣,每幅绣品都被人高价求去。 身边的丫头还打听到,甚至有些清贵人家都以得到一幅夏雪的绣图而骄傲,还有人用“雪绣”代称夏雪的绣品。 因此夏雪虽然有个对她的婚事不怎么上心的继母,京中还是有不少贵妇都看中她的。 晴荷也想得到这样的看中,然后嫁得有情郎。 顾明月没想到这个晴荷能把打探别人秘技的话说的这样轻松大方,不由觉得十分好笑。 然而她现在是在做客,若直言拒绝也未免太不好看,想了想便道:“拿针线来吧。” 晴荷先是一怔,继而兴奋地对旁边的丫头道:“快去把针线绣布取来。” “妹妹,你真大方”,她拉住顾明月的手,直言笑道:“我还担心你这是不传之秘,不会拿出来呢。” 晴荷心中觉得顾明月是自知她农女的身份低微才会这么好说话,原先还有的一点小心也收了起来。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不管性子多么好的人,在高于另一阶层的人面前,总是有那么一分理所当然在。 顾明月明白这一点,对于晴荷话中的无所顾忌也并不生气。 至于双面异色绣,真正的技巧所在,她会这么傻兮兮地教给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吗? 丫头们取来针线绣布,外面的大人也都听说了,顾明月要示范双面绣的绣法。 秦老太太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凝重,便扶着倚竹的手站起来,笑着道要过去看看这双面绣到底是怎么绣出来的。 顾氏也忙站起来,心中却是提着的。 她可是知道,这绣技,女儿连自家堂姐妹都没教,现在却要在这里示范,不知是不是受到了那小姐的威胁。 而老太太院里的丫头们一听说这个消息,也都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想要看看那神奇的正反并不相同的刺绣是怎样绣出来的,若是窥得其中关键,日后岂不是身价更重? “我就以一朵花为示范吧”,顾明月把洁白的绣布撑在绣绷上,看向晴荷笑了笑,“姐姐要看仔细了。” 话音落下,她手中的针线便开始在绣布两面飞走。 过来想要偷师的人无不把嘴巴张成了o形,光看这速度这流畅优雅的绣姿,她们就知道学不来。 晴荷也愣怔片刻,心中想要学会的念头却更加强烈。 “妹妹可否放慢些”,她笑着提出,“不然我看不仔细”。 顾明月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走针的速度却是慢下来不少。 109 理得 两刻钟后,顾明月拿起绣剪剪短线头,然后用针轻轻一拨,线头便隐匿在线中,一朵巴掌大的深红色牡丹绽开在绣布正面,而背面则是一朵粉红色芍药。 绣单纯的事物很简单,只要正反之物轮廓相同便可以,再复杂一些,就不能以此法绣出了。 然而即使这样,也足够一众人惊叹称奇的了。 “这,这”,晴荷把绣布拿到手里,正反翻看好几下,问道:“妹妹,我只看见你时常换线,其他也没什特别的,却怎么绣出来正反两朵不同的花来。” 顾明月轻笑一声,略含嘲讽,“姐姐若看见换线,就可以学会了。” “可我还是不明白”,晴荷脸色为难,“妹妹可否讲解详细一点?” 周围的丫头们听了这话,都不由低下头来,既希望顾姑娘能够讲解详细一点,又觉得这表小姐有些过分。 “荷儿,你这话过线了”,未等顾明月开口,秦老太太便一顿手杖,说道:“明月都已经示范过了,你就回去自己慢慢琢磨吧。” 这孩子也太想当然了,谁家的秘技会轻易教给她人? “明月丫头”,秦老太太又笑看向顾明月,“我老婆子代她道个歉,你别跟这丫头计较。” “不敢”,顾明月摇头,其实在权势方面,没什么道理可讲,“老夫人,我并没有什么好计较的,姐姐能学会,那也是姐姐天资聪颖。” 不过对于欺压她的应对之法很多,却并不惧。 秦老太太听了,连声道好,心中对这个农家出身的小丫头不免又高看一分。 晴荷却觉得有些难看了,这顾明月什么意思?学不会就是她笨了? “明月,你刚才就那么飞针走线的示范”,她笑中微带着嘲讽,“我如果能学会,恐怕也就不只是天资聪颖了。” “姐姐为什么这么说?”一再退让的顾明月这时眨眨眼睛,疑惑道:“当初我就是这么跟着学的,很简单的,一次就学会了呢。” 晴荷只觉得一口老血哽在心口,不明白这个刚才还很好说话的农村丫头这时候怎么厉害起来了。 “果真是乡下来的”,终究是气不过,她冷哼低声,“一点礼仪都不懂。” 现场气氛有些僵持,秦大太太的声音适时响起:“宴席已经备好,顾姑娘顾夫人都过来坐吧,我还得好好感谢你们一番呢。” 秦二太太不由翻了个白眼儿,不就是有身子了吗?有什么可张狂显摆的? “明月,走吧,你跟老婆子我坐在一起”,秦老太太笑着说道,“倚竹,快过去把姑娘掺起来。” “秦大人,我们还是先去书房谈谈江南官员的任命吧”,站在丫鬟婆子外围的男人低声说道。 想过来亲眼看看那幅能够引蝶的刺绣,却没想到直接见到正主了,也没想到还是曾经见过的。 刘谱手下的侍卫早把那绣娘的住址查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让人去探探口风呢,今天或许有机会亲自问一问这丫头愿不愿意进宫去做绣娘。 不过年龄小了些,不知道在宫里能不能好好长大。 想到这里,刘谱心中又有些迟疑,目光再次穿过人群落在那丫头身上,长得的确是美,尤其是通身那股子清而远的韵味。 秦由注意到皇上看人群中心那个丫头的目光不一般,心中就是咯噔一声,皇上好美色无可厚非,这样连未及笄姑娘的主意都打就有些让他这个臣子反感。 不过秦由并不敢把反感表现出来,当下拱拳施礼:“老爷,请移步书房。” 每天他下朝后,都是先来母亲处请安,今日又有皇上想要一观那幅牡丹富贵绣图,却没想到倒是给无辜之人带来了麻烦。 这么想着,秦由已经决定待会儿要不动声色地打消掉皇上对那丫头的心思。 “秦卿,朕对刚才那幅牡丹芍药的刺绣很感兴趣”,刘谱轻轻摇着扇柄,欣赏着秦府的景色,漫不经心道:“可否使人送来让朕细观。” “那样简陋的一朵花能被皇上看中,也是它的福气了”,秦由笑道,“不过微臣看来皇上还是不要太沉迷这些微末小计为好,总是有些失却天家颜面。” 刘谱听出臣子的言外之意,不由抬手揉了揉额头,“秦大人,你多虑了,朕只是想欣赏一番。” 未做皇帝前做梦都在想那张椅子,坐上之后才发现逾矩一尺都有钉子。 秦由拱拳施礼:“吾皇圣明”,随即便转身让后面的下人去取那幅双花刺绣过来。 不论皇上多么抬举后宫美人,但他大多时候都能听得下臣子建议,这是包括秦由在内的众多臣子对皇上最为称道的地方。 虽然卞贵妃荣宠无限,更有个跋扈的兄弟,朝堂之上却也没谁真把那卞集光看做威胁,若不然当初闹得轰轰烈烈的告御状事件也不会那么轻轻放下。 说到底,根本原因不过是卞集光只是个没什么威胁的豪霸类人物。 秦由心底对皇上如此善于纳谏非常高兴,决定待会儿便把府里新进的一个美貌歌姬献上。 各府都畜养歌姬,秦府自然也不例外。 刘谱却听得“圣明”二字就有些反感,这两个字就像一根标尺,时刻提醒着他不能随心所欲。 有时候他也会想,是不是抛下皇位才能自由? 可是当看着众臣叩拜,即使规劝也谨守臣下礼节的时候,心底又是舍不得放弃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两人刚到书房,双花绣图也被下人送来了。 刘谱接过后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击节赞道:“真是好绣技。” “能得皇上如此欣赏,是此绣之福”,为了护住那个丫头,秦由连忙接道:“微臣与那绣女也有些交情,倒是可以代皇上请她用心绣一幅更好的。” 这秦大人言语之间多次维护那丫头,刘谱看得明明白白,他也犯不着当下和朝堂重臣死磕。 最重要的,那丫头还没及笄不是吗?等她及笄,他再表示想娶做妃子,这些人也没什么好理由反对。 至于在这期间这丫头是不是会定亲,这就根本不在刘谱的考虑范围内了。 他不觉得会有哪个女人放弃至高地位不要,而选择留在民间的。 “既然这样,那就劳烦秦卿了”,心中主意已定,刘谱也不和这秦由多做口舌之争,指着手上的绣图道:“秦卿你看,如此天衣无缝,丝毫不露针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秦由其实也很好奇,这时也接过来仔细翻看。 两个大男人研究半天,终究不得要领。还是秦由主动谈起公事,对双面异色绣的研究才告一段落。 当天离开秦府时,刘谱身后跟着一个身着粉衣的柔美女子。 宴终陪着秦老太太喝茶时,顾明月便将前些日子李夫人那些威胁之言明言,并且直接开口向秦老太太寻求庇护。 “若是府上为难,明月也可以自己处理”,顾明月看不出秦老太太想法,便又道:“若是府上可以伸出援手,明月自当重谢。” 话语刚落,秦老太太就忍不住笑道:“你这丫头,摆出这么一幅谈判姿态,老婆子真不知道怎么回应了。” 顾明月微怔,继而笑道:“老夫人,明月只是不喜欠人情无奈又处在难中罢了。” “那我问你,如果我帮了这个忙,你有什么谢礼”,秦老太太放下手中茶杯,拿手绢轻轻压了压唇角,“如果我不帮这个忙,你又想怎么处理?” “说谢礼,我一个农家女,除了绣品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顾明月笑道,“至于我自己的解决办法,还请老夫人允许我保密。” “倒是个机灵的”,秦老夫人也笑了,“我看你丫头非常合老婆子眼缘,收你做个干孙女如何?” 顾氏一直集中注意力听着,听到这句话,双手一下子就握紧了,成了这老太太的干孙女,皇宫总不能让朝廷大员家的女眷去做绣娘吧? “翩翩,还不答应下来?”见女儿不应,顾氏着急地低声提醒。 而旁边听到老太太的建议安静下来的众人,这时也都有了反应,暗自翻白眼的不在少数,大部分都笑着鼓动:“是啊,翩翩姑娘,做我们老太太的孙女,可是多少人盼都盼不到呢。” 秦大太太心中很认同老太太那个说法,同样相信是那个桃子给她带来了好运,此时也说道:“这样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儿,媳妇心里也想要的紧呢,多谢老夫人了。” 说罢还起身轻施一礼,老夫人连忙摆手让她坐下。 秦大太太这一开口就不一样了,他们夫妇认可的干女儿,可比老太太一个人认可的干孙女分量重得多。 顾明月看向秦大太太,得到一个和善的笑容,这大半天下来,她自然感受到这位大夫人对她的友善。 可是为什么呢,就因为倚竹的那个说法? 她一直不开口表态,秦老太太故意皱眉道:“怎么,丫头看不上我老婆子?” “不是”,顾明月摇头,“是老夫人太抬举我了,既然老夫人不弃,明月拜见祖母。” 有这么好的解决办法,老太太又是和善之人,顾明月当然不会拿乔作势。 她说着就跪了下来,丫头们均是一愣,还是倚竹反应最快,忙端茶送到她的手上。 顾明月把茶送上,老夫人笑着接下。 “倚竹,给院里伺候的都赏二百大钱”,喝罢茶,老夫人亲手把顾明月扶了起来,“今天白捡一个孙女儿,老婆子高兴。” 秦二太太忙上赶着凑趣,“媳妇也为母亲高兴,这赏钱就由我出了吧。” 大嫂刚说了好听话抢下风头,且看母亲的样子是真心喜欢这丫头,她自然也得表表心。 顾氏落下心中大石,且认了秦老太太这门干亲,那以后女儿的终身大事也不用因为门第不当为难了,她不由上前跪下拜谢:“多谢老夫人,日后我们夫妻定让女儿把您当亲祖母一般孝顺。” 顾氏这一跪,让秦老夫人也有些眼热,忙忙地叫丫头把人掺起来。 秦老夫人能认翩翩做干女儿,便是表示她会庇护自家女儿,顾氏如何能不感激? “娘”,顾明月接过丫头的手扶住母亲,既然认了老太太,她自然会孝顺,然而她却不想让父母代替自己卑躬,“我会把老夫人当做亲祖母般孝顺的。” 看到顾明月如此表现,老太太心中更是满意,当下便道:“既然认亲,也不能这样草草的,你们母女两个就在这里住下吧,我让人寻了黄道吉日,摆些宴席请客人来见证一下才好。” “老夫人,这样就太过郑重了,只怕孙女承受不起”,顾明月一听此言,忙道:“你都喝了孙女的茶,说出去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既然都喝了茶,丫头刚才还叫我什么?”老太太笑着反问,顾明月便改口叫了声“祖母”。 “你都叫我声祖母了,还不许老婆子我热闹一下”,因着大儿媳有孕,老太太本就欢喜,当然想要趁此庆祝一下,“不要推辞了,和你娘就在这里住两天,日后常来往的,你们也熟悉熟悉府里。” “我这就让丫头去收拾房间”,秦大太太亲热说道,“你们住下来咱们也好说说话,我可是很喜欢听嫂子说的那些乡间趣事儿。” 丫头婆子们见此,一个个儿也都笑颜挽留。 秦由送走皇上之后,才知道半天时间就多了个口头上的干女儿。 他问过小厮,得知是母亲提出收顾家女儿做干孙女,他妻子也口头应承下来,想想并无大碍也就不在意了。 不过母亲能提出认那丫头做干孙女,想来是挺喜欢的,秦由便回书房找出一个精巧的玉如意挂件,叫来小厮送过去作为长辈之礼。 送东西过去,也是表明他同样口头承认的意思。 夕阳未落时,顾明月就收到许多精致的见面礼,倒让只想借秦老太太庇护免除自己被其他权势威胁的她有些不好意思。 拿起其中一个玛瑙串,顾氏看着女儿,有些为难道:“这么贵重礼,我们那什么还才好。更难得的,还有这其中的情谊。” “娘说的对,情分才是最难还的”,顾明月给母亲倒了杯茶,看看外面天色,道:“爹和熠儿肯定在外面等着咱们了,我们还是跟老夫人去请辞,明天正好和爹一起去那些珍玩店转转,买些还礼的东西。” 其实是她不想住在秦府,虽然认了干亲,但生疏还是必然的,更何况她也不放心爹和弟弟,现在又收到这么多礼物,她也需得准备一些回礼。 顾氏和女儿是同样的心思,只不过在秦府众人的热情之下不好开口罢了,现在听到女儿的话,自然是连连点头。 这一次母女两个再去告辞,老太太也知道母女两个对府里生疏的紧,又听说她们在帝京槐花巷有房子,这两天就住在那里,倒没再强硬挽留,让丫头们准备了些茶点果子便送她们出去。 “怎么这个时候才出来?”顾攀已经在秦府旁边的巷子等了大半个时辰,一见妻子女儿出来就忙迎上前,“是这秦府不愿伸手帮忙?” 那样的小麻烦对于秦府来说也就是举手之劳,但人若不愿帮,自家也没什么好说的。 顾氏摇摇头,低声道:“回去再说。” “倚竹姐姐请回吧”,顾明月对出来相送的倚竹轻施一礼,“后日我和母亲再来拜见祖母。” 祖母?什么祖母? 顾攀疑惑地看看女儿,又看看妻子。 “那秦府老太太认了咱家丫头做干孙女?”马车里,听到妻子的解释,顾攀又惊又喜,“能得贵人看重,以后闺女的路就平坦得多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顾氏点头,“之前我还担心再有像前几日那贵妇人一样的人来威胁咱闺女教出绣技,我们两口子护不住,现在有秦府在背后,我就放心了。你不知道,秦府那大太太,也口头上承认了咱闺女,虽然没喝茶,也是会护着的意思了。” 顾攀搓搓手,道:“没亲没连的,人家却愿意伸这个手,我们可得好好感谢一下。” 夫妻二人商量着准备怎么样的谢礼,顾熠悄悄趴到姐姐耳边,问道:“姐,你以后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了吗?” 顾熠长到这么大,也没见过什么认干亲的,只听母亲说姐姐成了什么老太太的干孙女,心里挺不开心的。 怎么姐姐成了别人家的孙女,爹娘还那么高兴?以前还一直盘算着把姐姐嫁到别人家,顾熠可知道嫁到别人家的女孩子除了节日都不回家的。 他很担心,也很不开心。 “傻熠儿”,顾明月点点他的额头,笑道:“我永远都是咱家的,只不过是咱们姐弟以后多了个要孝顺的奶奶罢了。” “这我就放心了”,顾熠抱住姐姐的手臂,笑得灿烂,“只要她对姐姐好,以后我也孝顺她。” 顾攀第二日跑了几家皮毛铺子,花两千两买了件虎皮,这个就是让女儿孝敬给老太太的。 顾氏则带着儿女一家一家珍玩阁转,买些玉葫芦鼻烟壶梳妆镜之类的小玩意,这些就送给秦家那些和顾明月平辈的孩子。 一家人都觉得不应该吝啬,总要把秦家的人情礼物还回去。 五日后秦老太太在府中设宴,请了往常交好的贵女命妇,把认下的这个干孙女介绍给众人。 顾明月穿了身上下两件的雪紫衣裙,简洁大方之中又不失优雅矜贵,领口裙摆的刺绣更是为这件衣服增色不少。 应答贵妇们交谈询问时,顾明月也能做到平常心待之,言谈也没有什么不得体之处,因此一场宴席下来,她收到许多善意。 不过,却要除了李夫人。 李夫人是秦老太太特意派贴身丫头送去的请柬,毕竟这个是威胁自家干孙女的正主,怎么样也要让她看明白自己对这个干孙女的看重。 李夫人在宴席上看到顾明月,脸色就已难看至极,当听到秦老太太宣布她是前两天认下的干孙女时,李夫人差点没忍住摔了手中的杯子。 “好个顾丫头”,宴席将散时,李夫人让小莲把顾明月请了过来,看着她笑意丝毫不达眼底,“这才几日不见,就给自己找好了靠山。怎么,你真以为区区一个秦家都护得住你?” “李夫人严重了”,顾明月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一个小丫头,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为什么偌大一个秦家还不能让我得到庇护?” 李夫人深吸口气,沉静下来,脸上的笑容也真诚几分,“翩翩,你这是何苦?你一个农女怀有高绝绣技,和三岁小儿抱金于市也没什么差别。然而,自从相交以来,我自认没有逼迫你更没有压低你绣品的价钱,你又是何苦要上赶着巴结秦家?即便被老太太认了干孙女,也难免一个趋炎附势心机深沉的名声。” “李夫人真健忘,前段时间到我家逼迫我给贵妃刺绣的难道不是您吗?”顾明月心下皱眉,对李夫人的反感又加深一层,“之前您的确是没有逼迫过我,价钱也开得合理,只是总想打探我的绣技,就让我不那么开心了。再说了,趋炎附势又有什么,我能得到相对的自由,这就很好了。而且祖母对我是发自真心的好,其实我也赚到了呢。” “还要感谢李夫人呢”,顾明月举起茶杯,朝对面脸色难看的李夫人敬了下,喝了两口茶,便放下茶杯道了声失陪走开了。 “天真”,李夫人嗤笑一声,把手边的茶一口饮尽,便带着丫头婆子告辞离开了。 马车里,小莲看看夫人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的脸色,低声道:“夫人,这秦老夫人只是向外界说认了个干孙女,并没有把她便是那牡丹富贵图的绣者公布,想来也是给您留了面子,顾姑娘又是那样懒散的性子,以后应该也不会影响我们绣庄的生意。” “嗯”,李夫人鼻子里冷哼一声,“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被谁这样下过面子。顾明月我自认对她不薄,她却如此不识好歹,真是庄户人家出身,眼皮子忒浅。” 小莲笑笑,“她算个什么人物,夫人犯不着与她生气,真较起真来,岂不是自降身价?” “我何尝不知这点,只是这种连人物都称不上的却敢不给我面子,心里总觉得有气不顺”,李夫人慵懒地掀掀宽大的袖摆,坐正身体,片刻后笑道:“她不就是仗着那独一无二的绣技才敢如此吗?要是这种绣技旁人也会,她也没什么可让人稀罕的了。” 小莲看向夫人,问道:“夫人的意思是?” “咱们绣庄那个绣娘,叫顾秀冉的,她不是顾明月的堂姐吗?”李夫人笑笑,“回去给她涨涨月银,提点她一下,顾家的绣技,怎么能只让一个顾家女儿会呢?” “夫人,奴婢记得,还有个顾秀雨”,小莲心中有些不忍,毕竟那样高绝的绣技绝对可以作为一个女人的倚仗了,可其他人学会了,对顾姑娘也没什么损害吧? 咬了咬嘴唇,她继续道:“这个顾秀雨也是顾姑娘的堂姐,而且我听说她的父亲,是顾氏一族的族长。” “这样就更方便了”,李夫人拈起一块铜币大小的梅花状点心把玩,“为了帮助族人们富起来,顾家族长应该不会再让顾明月藏私的。” 顾概今天心情很好,在容德做绣活的女儿回来了,不仅带来五十两工钱,还给他们夫妻二人各带了二丈上好绸布,说是让他们做衣服穿。 女儿这么能干懂事,叫他怎么不高兴。 “他娘,把我捉的那只兔子红烧了,给闺女加加餐”,顾概抿了口女儿带来的小酒,对旁边正拉着女儿的手在问东问西的妻子说道,末了又嘱咐道:“剩一半明天再做,让小雨走的时候给她哥捎过去。” “这还用你嘱咐?”王玉梅笑站起身来,“小雨,你要是累了就回房歇着去,娘先去做饭。” 顾秀雨点点头,看着母亲走出屋子,才对父亲道:“爹,我在帝京听说,翩翩给侍郎府绣了一幅贺寿图,引得权贵们向往不已。不过那些人一时还不知贺寿图是她绣的,都在找呢。有的甚至要出价万两,只为求她一幅刺绣呢。” “小雨啊”,顾概放下酒杯,“多少钱那也是人家凭本事挣的,你跟爹说这些话,是不是还不死心,想让翩翩教你呢?” 顾秀雨笑笑,给她爹把杯里的酒添满,说道:“爹,我不是想着我若是学会了,也能挣很多钱,我哥在监学也不用过得那么拮据。再说,翩翩教给我,也不是说她就不会绣了,这是互惠互利的好事啊。” “小雨,人家的本事,愿意教咱学会了得感激,不愿意教,就别这么缠磨了”,顾概摇摇头,“你能说出互惠互利这句话,爹对你可真有点失望了。” 顾秀雨委屈地低下头,“可是爹,一幅绣品就能卖上万两,女儿只是想让我们家越过越好。如果我有翩翩那样的绣技,在容德就会是特供绣娘,每年有好几千两呢。” 顾概摸摸女儿的头,叹口气道:“闺女啊,一万两银子,爹怎么不动心?可是翩翩没教给你们这绣技的意思,爹也不能去逼她。否则,这后半辈子我没法安心地活下去。” “爹你是族长”,顾秀雨低声道,“让她教我,也不算是逼她吧。” ------题外话------ 亲爱的们太给力了,这两天给我那么多票,感谢!我去码字争取下午三点钟左右能加更一章。 110 应对(小修) “我过去让翩翩教你,那跟逼有什么差别”,顾概的语气一下子重起来,“别忘了人家是怎么对你哥的?” 顾秀雨被吓得红了眼眶,“爹,你吼什么啊,我也是不想哥以后欠着她的人情啊。” “怎么了这是?”王玉梅听到丈夫的吼声,急忙忙走进来,“好好的,吵什么呢这是?” “问你闺女”,顾概一下子喝干杯子里的酒,重重放在桌子上。 “我说什么事呢?”王玉梅听了女儿的话,笑道,“上次小雨回来,咱们就该到翩翩家问问她,那梨梨水水,现在可都跟着她学刺绣呢,咱家小雨要学,她也不好意思不教吧?” “娘,你说的真的?”顾秀雨一听,难掩吃惊,“那你怎么不让人给我带个口信呢,你都不知道,翩翩之前在容德卖的那条绣帕,来找的贵女可多呢。小莲姐姐昨天还跟我们说,有人出到一百两买那样的绣帕呢。” 王玉梅也听得心中一动,笑道:“我不是怕这么上门,你二叔二婶不高兴吗?这样吧,吃过饭咱们到她家问问去。” “要是翩翩不愿教,你们可别给人家摆脸色”,顾概叹口气,“还有,明天到镇里割几斤肉再去吧,他们一家好几天前都去帝京了。今儿我路过他家门口,见那门还锁着呢。” “爹,女儿知道”,顾秀雨脸上露出笑容来,她相信翩翩既然教了梨梨水水,那就没有不教她的说法。 想起差不多和她前后脚回村的顾秀冉,顾秀雨脸上的笑容更大。 凭翩翩对顾秀冉的讨厌程度,绝对不会教她的。 顾秀冉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她这次回家,也根本没想过再过去求顾明月,既然顾明月怎么样都不教她那绣技,她就给他制造点麻烦了。 以前是她想左了,总觉得顾明月绣技比她高,别人知晓了顾明月就压了她一头。可是换个角度想想呢,那么能挣钱的绣技,谁不想学会,村里人都知道,顾明月也别想过的安生。 更何况,听小莲姐姐说,顾明月卖给秦侍郎府的一幅绣品足足是一万两银子啊。 一万两,多少人一辈子都挣不来,这还不让人疯了似的眼红嫉妒。 在顾秀冉有意无意地传播下,村里人很快知道了顾明月一幅绣品卖了一万两银子。 “单知道前段时间顾二哥家门口那大马车没断过,谁知道翩翩那丫头一幅绣品能值这么多啊!这绣出来的东西不能吃也不能用,怎么就有人花那么多钱买?” “你吃还吃不饱,可天底下有钱的人多着呢。” “我们家的闺女怎么没这本事呢,以前都夸那冉冉和小雨出息,现在看来,和人家翩翩差一大截呢?” 回家时听到村人这么议论的顾秀冉,气得双拳紧握,暗骂这些人没眼光。 很快又有人道:“翩翩这么好的绣技哪学的?能不能教教咱们家闺女?” 顾秀冉微微一笑,脚步轻轻地朝家里走去。 一万两银子谁都想赚,到时候村里人逼起来,她就不信二叔一家能顶得住压力?顶不住压力,不得求到兄弟头上吗? “顾明月,我求着你不教我,那到时候就求着我学吧”,顾秀冉心中暗想,脸上的得意之色无法遮掩。 顾三婶在家里气得大骂,“还是亲兄弟呢,那个明月死丫头,你大伯家两个闺女她都教,单就外着我们家?是看不起我们灿儿还小,想巴结着焕子呢?” “真是气死了”,她一脚踢飞脚边的凳子,“我闺女都去跪着求她了,那绣技也不教给我闺女。还有你们那姐,也是个傻的,那死丫头一幅刺绣卖了一万两银子她怎么不早早地给我报个信儿?” 因为顾秀冉没在跟前,她摔打的对象就成了顾秀萍顾秀兰姐妹。 姐妹两个吓得抱在一起,一句话都不敢说。 “娘,你刚才说什么?”顾秀冉一进门听到母亲的骂声,急忙走进来,问道:“顾明月教顾秀梨和顾秀水学她那绣技了?你怎么不给我带个口信儿?” 顾三婶儿看到出息的大闺女,火气勉强压下,说道:“我不是觉得麻烦吗,想着等你回来再告诉你也不迟。那时候我还想,那死丫头不教你,你大可以跟着梨梨学,谁知道她一幅绣品那么挣钱。冉儿,这次她不教你也得教,娘不会跟她们干休的。” 一进村子,顾明月就感觉到空气里的躁动。 看见顾攀驾着马车进村,在村口闲聊的人都站了起来,热情地凑到跟前,七嘴八舌道:“顾二哥,回来了?明月呢,听说你这闺女可出息了,一幅绣品就卖了一万两银子啊。” “二哥,我媳妇这病又加重了,兄弟手头是一分钱也没有了,能不能先借二十两救救急,我过年就还。” “这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回到家,顾攀把马车直接赶到家里,让妻子拴上们,抹着头上的汗珠子,问道:“谁把咱翩翩那绣品卖钱的事宣扬的一个村子都知道了?” 顾明月把来时买的一匣子冰放到柏树下的桌子上,说道:“这事儿村子里的人只有大伯一家知道,可大伯绝对不会宣扬出去,再说大伯要说也早就说了。村子里只有大伯家知道,帝京里知道的除了秦府张府就是容德绣庄了。” “翩翩,你的意思是?”顾攀人憨厚,脑子却转得很快,秦府张府根本不会这么无聊,那么也只有容德绣庄了。 顾明月点点头,“我猜,顾秀冉肯定回村了,说不定还有顾秀雨。” “这真是太过份了”,顾氏气得脸色发红,“咱们自个儿绣个好东西,也值得她们惦记来惦记去的?” 顾明月耸耸肩,“我们好欺负呀,有了好东西,可不遭人眼红惦记?你看焕大哥,做出一个摇柄水车引出多少事?” 顾攀叹口气,垂头无语,内心却很自责,若不是他这个做爹的没本事,能让闺女受这些欺负? “现在那秦老夫人认了你这个干孙女,咱们也不怕旁人欺负”,顾氏看看失落的丈夫,怏怏的儿子,笑着提醒道。 秦老夫人这个干亲,只能防住那些权贵的威胁,村里人知道,也只不过有些震慑作用罢了。 一路上顾明月听到多少个“一万两”,利益当头,谁都会像见了血的苍蝇一样扑上来的。 更何况,她们还能让秦府过来抓人不成? 秦府对于她的庇护作用,也只是在那些想要顾绣的权贵们不愿撕破脸的前提下才有用。 顾明月打开匣子,看着里面在太阳光照射下分外耀眼的冰,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容。 看来李夫人总不死心,觉得她很好拿捏是吧? “姐,你放心,村里人敢抢我们家的银子,我就去揍他们家孩子”,顾熠拉拉姐姐的袖子,路上他听到好多邻居想借他们家的钱,觉得这跟抢差不多。 顾家夫妻两个听到儿子的话,都忍不住笑了。 “抢银子他们可不敢”,顾明月揉揉弟弟的脑袋,“熠儿,你去厨房洗几个碗拿过来,咱们做水果冰吃。” 马车里还有在帝京买的小银锤好几斤葡萄苹果梨子,这是顾明月和弟弟在帝京吃到冰碗时就商量好的,回家自己做着吃。 顾攀也收拾起低落情绪,起身卸马车,顾氏则去厨房打扫,烧些开水泡茶喝。 顾明月和弟弟一起敲碎冰时,家里的大门被拍响了。 “翩翩,我是焕大哥”,顾焕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开开门”。 顾熠放下碗,几步跑过去打开大门。 顾焕进来,把门又拴上,对顾明月道:“村子里这一天一夜的,都在商量拿着东西过来请你教他们家闺女学刺绣呢,没闺女的就媳妇来。看那架势,你要是不教,他们就天天过来,直到你愿意教为止。翩翩,要不你回帝京住几天,过了这段时间应该就好了。” “这是欺负我们家没人吗?”顾氏腰上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听到顾焕这话,直接把围裙接下来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扔,“咱顾家这么多人,能被那些外姓人给逼走了?” 顾焕小声道:“婶子,也有好几家姓顾的打鸡血似的要过来跟着翩翩学。” 顾氏一听,脸色难看地不行,“赚钱也是错了,我就不信,他们谁家的赚钱方子会拿出来教给别人?” 这时顾攀问了句:“焕小子,翩翩那绣品卖了一万两银子的事是谁说的?” “二叔,不是我,也不是我爹娘妹妹”,顾焕连忙摆手。 “我知道不是你”,顾攀觉得这个侄子有点蠢,“我们这么些天不在家,也不知道村里都发生什么事,你先说说。” 顾焕了解的也不太多,不过谁说的他却清楚地很。 “我猜就是顾秀冉”,顾明月砸好了碎冰,正在切苹果,头也不抬道:“除了她也没谁会做这种背后阴人的事。” 家人都愣住了,闺女/妹妹/姐姐怎么还是这么平静?而且竟然面色都不变地说顾秀冉喜欢背后阴人?难道曾经被她阴过? “怎么都这样看着我,我说的是实话啊”,顾明月看了眼神情变幻的家人,换了个梨子在小案板上继续切,“哎呀,你们都别急,这事我知道怎么办。对了熠儿,你去厨房拿些蜂蜜来。” “闺女,你真有办法了?”顾攀坐在桌子对面,不怎么相信地问道。 “翩翩,你怎么现在还惦记着吃?”顾焕也跟着坐过来,“不过不管你有啥办法,哥都护着你。” “谢谢你大哥”,顾明月看向顾焕,露齿一笑,“待会儿请你吃水果冰。” 顾焕无语抚额。 正说话间,大门又被拍响,外面响起顾三婶儿的声音:“二哥二嫂,你们在家吧,怎么这门还拴上了?” 顾焕站起身来,“我去叫奶奶过来”,这三婶儿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奶奶身体才好,别气着她了”,顾明月笑着道,“大哥,我猜三婶儿是来跟我爹借钱,然后顺带让我教顾秀冉绣技呢。咱们打个赌?” “什么时候了你这丫头还开玩笑”,顾焕忍不住戳了戳她的额头,“这事儿一个处理不好,就得罪大半个村子里的人,以后你们住在这里能住好?” 门被拍得啪啪直响,顾攀几步过去,黑着脸一下子把门拉开,正拍得起劲儿的顾三婶差点没收住载到地上。 顾攀往旁边一侧,问道:“弟妹,你这是叫门还是砸门?” “二哥在家啊,我还以为家里没人呢”,顾三婶儿抿抿耳后的头发,把手里的油纸包往上提了提,“这是二斤上好红糖,给翩翩和二嫂喝吧。” 顾攀没接,直接回到桌边坐下。 顾三婶儿也不在意,径自来到桌边放下红糖,看到桌子上的碎冰和一大兜水果,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看见那把银光闪闪的小锤子时,眼里差点冒出绿光来。 “咳,还是二哥二嫂家这日子好过”,她阴阳怪气地说道,“听说翩翩一幅刺绣就买了上万两银子,怎么就不能教教你冉冉姐,让我们也跟着发一笔小财。” “三婶儿说得怎么好像是翩翩的钱跟捡来的一样?”顾焕语气嘲讽,“我那做水车,许多人只看见容易了,却根本没看到我熬了多少夜还有满手的膙子。” “焕子你这话就不对了”,顾三婶儿笑着道,“只要能挣钱,起膙子算什么,你三叔每天在码头扛麻袋,整个肩膀都是肿的。” “既然知道我兄弟不容易,你就好好当家,别整天倒三不着两的”,顾攀训斥。 “是啊三婶儿,你心疼三叔,管好自家才是最重要的”,顾明月把切碎的果粒和碎冰搅拌在一起,淋上蜂蜜,把第一杯递给旁边盯着的弟弟,“而且就像焕大哥刚才说的,不要总看着别家挣钱容易。你总说我不教顾秀冉绣技,这东西也是要看灵性的。” “翩翩,你这是啥意思啊?”顾三婶儿板起脸来,“你能学会你冉冉姐就学不会?我还要问问你了,你这绣技跟谁学的?” “三弟妹,你这话就没道理了”,顾氏也把脸板了起来,“我闺女跟谁学的绣技,凭什么要告诉你?” “二嫂,我不就是好奇么”,顾三婶儿脸上露出讪讪的笑,转向顾明月好声好气道:“翩翩,你别跟三婶儿生气。不过,三婶儿家什么情况你也看见了,你两个妹子现在还穿打补丁的衣服,你三叔每天在码头大太阳下掏力气。你现在有这么好的赚钱法子,怎么就不能教教你冉冉姐和两个妹子。以后她们过好了,也念着你的好不是?再一个,那梨梨和水水都能跟你学,咋就偏外着我们家?” 顾明月听着三婶儿的长篇大论并没有生气,只觉有趣,把做好的水果冰分给爹娘和焕大哥,她就好整以暇地边吃边听,想看看三婶儿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顾氏却早被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不行,忍不住插话道:“怎么听三弟妹你这话说的,好似我们翩翩教你们学会她的绣技,还得再感谢你们学了?” “二嫂,你怎么就听话不听音儿呢?”顾三婶儿咽了口唾沫,“翩翩,那不还有苹果,给三婶儿也做一碗,这么热的天烤的人嗓子冒烟。” 顾焕捂着嘴直咳嗽,差点没把刚舀到嘴里的一口水果呛到嗓子眼儿,这三婶儿都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 顾攀起身到一边去,眼不见心不烦,这个弟妹真是让人看不上眼?却又打没法打骂不好骂。 “不好意思啊,三婶儿我手累了”,顾明月缓缓搅着碗里的水果粒和碎冰,拍开弟弟伸过来的勺子,“吃多了肚子疼。三婶儿你要是渴,就别说那么多话,快点回家喝水去吧。” “二哥二嫂,你们可都看着呢,翩翩这是怎么跟长辈说话的?”被侄女的一番话臊得脸热,顾三婶儿疾言厉色起来,“这么厉害,以后谁人敢娶?跟自家长辈还这么不客气,等嫁到别人家那还不仗着自己的刺绣手艺欺负婆家人?” “老三家的,你那张嘴再叨叨我闺女,别怪我这个大伯哥动手”,旁的话犹可,这种损害女儿名声的话,顾攀绝对忍不下去。 顾三婶儿心里发怵,却还是嘴硬道:“怎么,二哥是要打我这个弟妹了?” “胡搅蛮缠的老娘们儿”,顾攀真恼了,猛地把碗摔到地上,“我家还没你横的地方。” “爹,跟这种人生气不值当”,顾明月连忙站起身来,拉住父亲,“三婶儿,我只对长辈才说跟长辈该说的话。您呢,就请回吧,不要总觉得别人都比你傻,不说出来那是不想同你们这种上蹿下跳的人计较太多。至于绣技,我教给谁也不会教给顾秀冉。她要是能从其他地方学到,那也是她的本事。” 顾明月说得明明白白,顾氏夫妻也是一脸愤愤的样子,顾三婶儿就知道自己的打算八成要落空了,当下便往地上一坐甩起赖来。 “你们一家人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啊,还不是看不起我家穷”,她坐地指天叫骂,“顾森你个土鳖,看看你两个大哥,一家比一家过的好,我们想跟着沾点光,还被人当要饭的损,我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了你个没出息的。” 顾三婶儿正哭骂的热闹,门外这时已经聚集了不少村人,他们都是打着请那明月教自家闺女绣技的主意,刚走近门口就听到里面顾森家的声音,便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想着一等明月同意教她三婶儿家的秀冉就轰进去。 可谁晓得,明月连她亲堂姐都不愿教? 不少人看看手里的薄礼,心中都转动起来,连堂姐都不愿意教,他们这些外人怎么样才能求着明月心软? 直接来硬的?顾二哥那一身好武艺谁不知道,顾氏娘家又开着镖局,再眼红也没人敢一下子胡来。 “娘,明月连秀冉都不教,能教我们?”跟着母亲同来的一个女孩儿低声说道,“要不咱们回吧,别丢人了?” 她娘不赞同地按按女儿的手,“别瞎说,我们待会儿好好求求人家。要是能跟明月学会一星半点,你就多了个倚仗。咱们不求能像她那样一幅绣品卖上一万两,能卖十两,咱就知足了。” “是啊”,旁边的妇人纷纷点头,都对女儿们再三嘱咐,“你们别觉得和明月一般大拉不下脸来,待会儿进去多说说点好话。” “各位嫂子大娘,都挤在我二弟家门口做什么呢?”顾柏扛着锄头,一身汗衫,走近来问道:“咋地啦,这都不进门?”听到院子里顾三婶儿的哭骂,他笑笑道:“我家三弟娶个搅祸精,倒让你们看笑话了,怎么都不进去劝劝?” 顾柏真不知这些人聚在二弟家门口是为了什么吗?非也,他这么说也只是想臊臊这些人,各家有各家的生财之道,他们就是吃不上饭也没道理逼上家门。 冷哼一声,顾柏顿顿锄头,便一脚踹开大门。 “老三家的,你这是干什么呢?”他两步跨进大门,怒喝道:“不想跟着我三弟过了,我马上让人把他叫回来给你写休书。” 正哭骂不休的顾三婶儿顿时一震,二哥不居长平时又是个好脾气,她当然不惧怕,但大哥就不一样了,他是长子,不管在老太太跟前还是在两兄弟跟前,说话都是有一定分量的。 “不嚎了?不嚎就滚回你家去”,看着低头不言的三弟妹,顾柏紧皱着眉头,“管好你那闺女,别整天就知道算计自家人。” 躲在自家门后的顾秀冉听到这句话,脸色不由得就是一阵发白。 大伯这话说得真是太重了。 现场一阵寂静,顾三婶儿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土也不顾得拍便低着头快步离开。 纵然心里再不甘,她这时也不敢继续纠缠。 这时门口站着的一群人就有些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咬咬牙,上前一步道:“二哥好啊,这不听说你们从帝京回来了,咱们都来看看。这是我家那口子东家有喜,发了五斤猪肉,给翩翩丫头补身子吧。我们家彩叶时常说要跟翩翩一起玩呢。” 说着她转头看了眼身旁的闺女。 彩叶十五六岁,肤色很白,脸也如同她的母亲一样是圆圆的,接到母亲的暗示,笑道:“是啊翩翩,你这些日子也不出门,我们都还怪想的。” “是啊是啊”,她的话一落,其他姑娘也纷纷附和,有的甚至直言道:“翩翩,我能跟着你学绣技吗?” 顾攀和顾氏都觉得心头压着一团黑气,人家笑脸相迎,他们能直接关门撵人吗? “好啊”,顾明月却笑着点头,“我有针法百余,配色要诀二三十余首,教给你们几十种针法和几样配色技巧还是没问题的。不过我事先讲明,你们不要觉得只要学会我的针法就能挣大钱。” “你冉冉姐不是说,你一幅绣品卖了一万两银子吗?”有姑娘插话道,“我们难道连十两银子也赚不到吗?” “翩翩”,顾攀担心地喊了女儿一声。 顾明月看向爹娘,安抚一笑,转而对那姑娘道:“春暖姐姐,这个我不能保证。我之前的那幅绣品之所以能卖出那么高的价钱,也是因为得了秦府老太君青眼。而且一幅好的绣品,不是光看针法怎么样,还要看底图布局个人的行针习惯等等,这些都不是能教出来的,是要靠个人慢慢体会的。” “其实我的绣品挣钱,但却不意味着我就欠各位”,语气一转,顾明月话中透着凌厉,“只是我想与村人为善罢了,所以希望大家到时不要学了我的针法,还嫌弃我不把看家本事也教给你们。三百六十行,没有哪一行的师傅会把自家秘技随随便便地教出去。许多成气候的师门,拜师入门都得两三年时间,学费更是不用提。我却会直接把各种针法的使用和配色教给大家,从明天开始,每天上午辰时到巳时,为期六天,我教你们针法配色。明天希望大家能准时到场。” 这一番话下来,人群立即轰动了,他们是真的没想到,什么好话还没说,人家就这么大方地同意了。 “翩翩,你说的真的?真地愿意教给我们针法和配色技巧?” “明月丫头啊,你是个好的,这些人学会了你的针法再不念你的好,大家也会一口唾沫淹死她的。” “是啊是啊,丫头你放心吧,我们都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对了,这是大娘家里的晚杏,你拿着吃去,等吃完了婶子再给你送。” “唉唉,我这里有二斤生牛肉,你们炖着吃。” 一家人顿时接不过来,连顾熠都被塞到怀里许多东西,白糖球干香菇还带着血迹的野鸡不一而足。 当然也有人看着人多,根本没有给任何东西,不过给不给东西顾明月都不在意,李夫人不是总想着让容德那里的绣娘学会她的绣技吗?那她就捡些好的针法,教出一批来,看看到时候谁的损失更大。 人群渐渐散去,顾氏看看摆了一地的东西,又看看自家闺女,叹道:“闺女,委屈你了,心里不好受就跟娘说说。” 顾焕摘着身上的鸡毛,也是眉头紧皱。 “这有什么可委屈的”,顾明月看着关心自己的家人,笑道:“能让村里人心里谢着我们,总比被时刻的惦记着好。况且,我会那么多针法,教出去几十种没妨碍。” 真当如她这般的绣技能一朝一夕练成吗?就算她把自家的针法秘技全部教出去,想要达到她这样的水平,少说也得五年。 “爹娘,我真不委屈,相反还挺高兴的”,顾明月从弟弟怀中拿出一个干蘑菇,嗅了嗅道:“咱们晚上吃小鸡炖蘑菇吧。这么多东西我们一时也吃不完,大伯,你走的时候带走些。” “行”,顾柏蹲在树根旁抽烟,他把烟锅磕了磕,“你心里有谱就行。二弟弟妹,翩翩有主意着呢,你们别瞎担心。” 顾焕摸了摸顾明月的头,沉默无语。 自家要是那种大家族,就是有一座金矿也没人敢逼着分出来,说到底还是弱小,翩翩的处理方法目前看来是最好的。 顾秀冉突然从她家冲出来,劈头就质问:“顾明月你这是要干什么?你的绣技教给我们姓顾的就好了,为什么要教给全村的女孩子?当初我怎么求你你都不教给我,现在外人来说你倒是利索。你还姓不姓顾?” 顾明月根本懒得理她,对于这种时时刻刻都觉得自己最好旁人都该按照她的想法行事的人,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不跟她交流,要不然她总有理,你越是牵扯就越是没边儿。 “熠儿,走,我们去做小鸡炖蘑菇”,她拉着弟弟去了厨房。 顾焕却不像顾明月这般想的,他觉得这个顾秀冉那就是欠教训。 “顾明月你给我站住”,顾秀冉紧追着上前两步,顾焕抬手挡住,沉着脸道:“顾秀冉,你要是还记得自己姓顾,和翩翩是亲堂姊妹,就别在背后像妇人般嚼那舌根子。” 顾柏咳嗽一声,说道:“别啥事都跟你娘学,回来了就多在你奶奶跟前待待。” 顾秀冉被说得脸上发红,颜面大失,她一直以来都被人夸赞,是村里最美好的姑娘,现在却被大伯和大堂哥说她像村妇一样。 这让一直以来自视甚高的顾秀冉非常难以接受,她后退一步捂住嘴唇,不敢回想自己的做法,真的让她看起来像嚼舌的村妇一般吗? 不,根本不是这样。 她冷冷地看向大堂哥大伯二伯二伯娘,笑道:“你们不就是看不起我吗?是,我爹是没有大伯二伯有本事,但谁都不会穷一辈子,也没谁会富一辈子。大哥,你们都捧着顾明月,不就是二伯能挣钱又有一身武艺吗?我哪里比她差,你们都对我这么不假辞色?总有一天,你们会为今天的话向我道歉。” 顾秀冉说着,后退两步,转身快步跑回家里。 “这顾秀冉天天都想得什么啊?”顾焕挠挠头。 “得给你三叔说说了,他这老婆孩子教得都不行啊,心眼儿太歪了”,顾柏抽完最后一口烟,磕磕烟锅站起身,“二弟弟妹,你们两口子都回家去吧,焕子,咱们也家去。” “大哥,这几斤肉你带回去”,顾氏忙把一条猪肉和一封点心提起来,“焕子就在这儿吃吧。” 顾概回到家,对正忙碌的妻子道:“刚才翩翩说了,明天开始,每天一个时辰,教村里的女孩儿针法,你待会儿把那肉和肘子给送过去,正好不用你说好话了。” “什么?”王玉梅大惊,“每个女孩儿都教?” 顾概点点头,“想学翩翩都教”。 “爹,这是真的?”顾秀雨也是满脸吃惊,“顾明月她傻了吗?人都学会了,那还有什么稀罕,不是烂大街了?” 顾概道:“什么烂大街,个人绣活儿不一样,绣得怎么样还是有差别的。你一直想学,过去跟着用心学就成。” “爹”,顾秀雨坐在父亲身旁,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都知道翩翩卖绣品挣了大钱,村里人一见你叔回来就都提着礼物上门去了,想让翩翩教他们家的女孩儿刺绣”,顾概摇摇头,“刚才又有几个想借钱的上门,被我训走了。这秀冉也是的,翩翩挣那么钱她就这么跟村里人到处说。看着是夸翩翩有本事,却不知道引动多少人眼红啊。” 顾秀雨嗤笑一声:“爹,我看她就是故意的”,顿了顿又道:“真没想到翩翩这么狠,竟然轻易就舍得教给全村的女孩儿,这样我也没指望做成容德的特供绣娘了,都怪顾秀冉。” “小雨,你别灰心”,王玉梅想了想道,“像你爹说的,学的人再多,那也得分出个好赖。你过去用心学,日后成为绣的最好的那一个,照样能当容德的特供绣娘。” 顾概点头:“看看你哥,那么多人读书,咋就他被拔了优贡,还不是用功。” 王玉梅忍不住纠正:“那也是咱们炼儿脑子好使”,摸了摸女儿的头,她笑道:“我们家丫头心灵手巧,再多几百人去学咱也不惧。收拾收拾,咱娘俩一起去翩翩家。” 殊不知,顾家村多少个女孩儿都是这样的摩拳擦掌。她们都想着一定要用心学,到时即使绣一个帕子只能卖一两银子,那也比以前好太多了。 第二日,辰时未到,顾家院子里就挤满了年龄不等的女孩儿。 顾攀这时已经调整好心情,看见这么多人,前院不怎么能坐下,便把后院晾的麦子搂起来,让闺女去后院教她们针法。 顾明月拿着绣绷出来,见到人群中的顾秀冉都不禁为她这韧性而叹服了。 脸皮厚,莫过于此。 “顾秀冉,我说过,不教你的”,她把绣绷放下,并不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顾秀冉留面子,“你若在这里,我就不教了。” “秀冉,你要不先走吧”。 “就是啊,我们学了针法回家还有活儿要干呢,你别耽误我们的事啊。” “翩翩昨天都说不教你了,要我是没这个脸过来。” “你们,顾明月,你太欺负人”,顾秀冉眼眶通红,晶莹的泪珠欲落不落,不过现场都是些女孩子,没谁因为她这个样子而起怜惜之态。 “我爹把后院扫好了,咱们去后院吧”,顾明月拿起绣绷就走,看也没多看她一眼。 顾氏在厨房洗碗,对于外面委委屈屈的顾秀冉看也没看一眼。 顾秀冉紧咬牙关,双拳紧握,一步步踏出她所谓的二伯家的大门。 总有一天,今日之辱,她要让顾明月百倍偿还。 她现在仗着一手绣技风光,但这风光就像纸糊的,只要轻轻一戳便会稀烂。 一个女人真正的风光,是能够嫁得高门婿,夫贵妻荣。 想起吴缯,顾秀冉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 女孩子们都各自带着板凳,捡着后院的阴凉处三三两两的坐下。 顾明月坐在差不多最中间的位置:“六天时间,前四天我们讲针法,后两天教配色。因为时间比较短暂,针法我会讲得相对较快。我准备教给姐姐妹妹们三十六种针法,也就是每天九种,每种我只示范两遍,你们不明白的就当场提出来。” “翩翩妹子,你放心吧”,其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嫂子笑道,“我们都会认认真真看的。” 顾明月笑笑,举起绣绷道:“第一种针法,活毛套,活毛套是绣走兽常用的针法,也可以用来绣鸟的绒毛,其具体针法有两种…” 顾秀雨没想到顾明月一上来就讲这么重要的一种针法,那个栩栩如生的小猫,就是用这种针法绣出来的吗? 她忍不住屏住呼吸,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顾明月怎样下针行针。 顾明月注意到顾秀雨紧张的样子,唇角微微勾起一个笑容。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每个女子在离开时都朝顾明月露出善意的笑容。 她们也都没想到,顾明月这么实诚,教的每种针法都仔仔细细,而且又都那么实用。 也有针法看起来简单,但若没有顾明月的提点示范,她们是怎么都想不出来的。 农家女儿们刺绣,基本上只有平针锁针两种。 她们走出顾家大门,一路上笑声不断赞扬不绝。 ------题外话------ 看到票票,我突然觉得太幸福了,不是因为票票的增加,而是亲爱的你们对我的支持,我没幸福的晕过去,而是幸福得更有劲儿了。 谢谢你们,请看我特别真诚的眼神*^_^*。 今天的更新肥吧…。 111 夫妻 林芙兰刚和弟弟林疆从山上下来,就见自己的本家好友林玉漱在她家门口徘徊。 “玉漱,什么时候来的?”她快步上前,打开篱笆门,“快进来坐吧。” 听到姐姐的声音,林秀兰迈着小步子从屋里走出来,伸着手道:“姐,抱抱。” 林芙兰和林疆上山干活时,她就会把妹妹关在家里。 “你姐的手上都是泥,让她先洗洗手”,林玉淑先一步把小秀兰抱起来,“玉姐姐抱。” 林芙兰的不容易她都看在眼里,心中非常同情,没事的时候就常来找她玩,不过她不喜欢郑彩葵,常常和她错开来,现在郑彩葵不再登林家的门,她来的就勤一些。 林疆过来接过妹妹:“玉姐姐,我带小妹出去玩,你和我姐聊天去吧。” 他看得出来这个林玉淑和郑彩葵不一样,和她姐是真的好朋友,因此也很欢迎她。 “玉漱,你先坐”,林芙兰洗过脸,倒了两杯棠梨花蜜茶过来,“你们家的菜种上了?” 麦子收割之后,有的人家会种水稻,有的人家则是种上许多高粱大白菜萝卜菜。 林芙兰今天和弟弟上山,就是去点种高粱白菜的。 “昨天就种好了”,林玉淑端起蜜茶享受地喝了一口,“芙兰,我来是要跟你说个好事。” “什么好事?”林芙兰感兴趣地问。 “前天不是都在传顾明月的绣品卖了一万两银子吗,昨天她回来了,村里好多人都提着礼物上门请她教绣技呢”,林玉淑眉飞色舞道,“谁也没想到,她会那么大方,没怎么想就同意了。今儿上午便开始教授了,我去学了,九种针法。” 她说着拿手比了比,“一种比一种实用,我没看见你,猜着你是没听到消息,这不过来通知你一声。明天早上我来喊你,咱们一起去。” 林芙兰沉思片刻:“玉漱,我不能去。我觉得,村里人那么一窝蜂地过去让明月教她的绣技,有点仗势欺人的意思。” “谁也没有逼她啊。”林玉淑不同意这个说法。 “那如果明月不同意教”,林芙兰笑笑,“村里人就会各回各家吗?” “这”,林玉淑低下头,有些语塞,“芙兰,明月说了只教咱们三十六种,她的看家本事还留着呢。” 林芙兰摇摇头:“玉漱,你觉得这样明月还该感谢大家了?她很好,也帮过我们家,我不能跟着去欺负她。” “芙兰,我不是这个意思”,林玉淑叹口气,“除了那几个别的,哪个跟着明月学针法的人不感激她?她既然都教了,你为什么不去学呢?今天上午她教的九种针法,真的很让人惊艳。听明月说,熟悉后就能把各种飞禽走兽绣的栩栩如生。凭你的手艺,到时候就算一份绣品卖不了大钱,我觉得十两银子是跑不了的。你们家这么难,你哥跟着人家的货船出海,虽说能挣点钱,可是多危险啊。” 林芙兰真诚一笑,握住林玉淑的手,道:“玉漱,谢谢你。可是我不能这么做,现在我做的花蜜茶也能卖出去些,不想做这些。” 先不说家里的两条生财之道都是因为明月才有的,就是没这些,哥知道了她跟着“趁人之危”也会很生气的。 “哎,算了,还是我爹说的对”,林玉淑长叹道,“你家的人特别认死理。” 说完,两个好姐妹都忍不住笑了。 吃过晚饭,顾秀冉拿着两支堆纱花和一盒红豆沙包去了大伯家。 “冉冉过来了”,顾老太太看见这个还算比较疼惜地孙女便笑着问道,“你爹下晌没有?家里吃过饭没呢?” “我爹吃过饭出去玩了”,顾秀冉笑得乖巧,“奶奶,我来找梨梨姐玩。还有,这是我特意给您带的红豆沙包,又软又糯,您尝尝。” “哎,好好”,顾老太太笑容满面,“你挣钱也不容易,还给我带什么吃的?你爹娘都存不住钱,你是个有心的,把钱攒起来应应急才是正经。” “我知道奶奶,那些钱我都好好攒着呢”,顾秀冉说道,“我先去找梨梨姐了。” 正说着,顾焕从做工房里走出来,脸色不好地看了顾秀冉一眼,却没多说什么。 顾秀冉低着头,脚步轻轻地走向顾秀梨和顾秀水的房间。 顾老太太在孙子手臂上拍了一下子:“你黑着个脸做什么,冉冉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还撂脸子?” “奶,你昨天没听我爹说的啊,顾秀冉这丫头心眼儿有点歪”,顾焕撇撇嘴,吊儿郎当道:“而且要不是她胡咧咧,翩翩用得着把那针法教给村里的女孩子们吗?” 顾老太太说道:“这事儿也是翩翩做得太强硬了,早先冉冉跪着求你二叔,她也不教…冉冉这孩子也不容易。你们两家都过好了,你三叔还天天得扛麻袋养家糊口。翩翩要是教会冉冉那刺绣,也能让你三叔轻松一些。” “好好好”,顾焕知道奶奶又开始偏心眼儿了,忙抬手打住,“您快去吃您那好孙女儿带的包子吧,我做水车去。” “焕子,给你拿两个吃去”,顾老太太连忙叫道。 顾焕摆摆手:“我不喜欢吃甜的。” 顾秀冉坐了大半个时辰才离开,顾焕走到妹妹房间,问道:“她来找你们啥事?” “冉冉想让我们教教她针法”,顾秀梨摆弄着手中的堆纱花,淡红色的纱制花朵在灯光下分外好看。 “我就知道”,顾焕自语道,随即抬头看向两个妹妹,“你们答应了?” 顾秀水笑嘻嘻地点头:“嗯,哥,顾秀冉说,下次回来给我们带一对金耳坠,是金丝绕的花…” “你们两个眼皮子有没有这么浅啊”,顾焕气得在门柱上狠狠踹了一脚,“翩翩是怎么对你们的?谁都可以教顾秀冉,你们不行。没见过钱吗?前几天你们不是还说一条绣帕卖了二十六两?金耳坠你们自己没钱买是咋地?” 顾秀梨和顾秀水都被大哥从来没有过的怒气吓怔了,顾秀水更是眼中有泪珠在打转儿。 “哥,你气什么啊?”顾秀梨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我只想着翩翩都在村里教了,那冉冉总会有地方学会的,我们自家姐妹…” “好个自家姐妹?”顾焕抬手指着妹妹,厉声怒吼,“她顾秀冉把翩翩当过自家姐妹吗?要不是她胡咧咧,能有今天这一出?” “我”,顾秀梨话没说完,泪珠子也砸了下来。 “怎么啦怎么啦?”大伯娘听到喊声,急忙忙从屋里过来,“焕子,你妹妹怎么了?看把你气的。” “秀梨秀水,怎么回事?”她看向女儿,叱问道:“做了什么事把你们大哥气成这样。” 顾秀梨不敢分辨,从小就是这样,平时还好,可如果一有事惹到大哥,母亲总是先斥责她们。 “秀水你说”,大伯娘的口吻已经有些严厉。 “我,我”,顾秀水结结巴巴,“我和姐姐…” “别说了”,顾焕平息下火气,不耐烦道:“能做出这种事你有脸说我还没脸听呢。” 他撂下话甩袖离去,顾秀水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她从来没有听到大哥跟她们说过这样难听的话。 顾秀梨这边也是泪珠子一颗颗往下砸。 “你们两个啊”,大伯娘咬牙道,“跟那冉冉有关吧?真是两个傻闺女,好好想想吧。”嘭地一声摔上门也走开了。 “姐,姐”,好久,顾秀水哽咽道,“咱们做错什么了?就翩翩金贵,顾秀冉早晚都得学会,我们怎么不能教了?” 顾秀梨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笑笑:“她命好,可我们命再差,教顾秀冉几种针法还是能承受得起的。” 顾柏听了妻子的话,站起身道:“我到老三家一趟,他这媳妇和闺女都得管了。” 本来还打算等忙过这一段时间再说,那丫头都搅腾到他家里了,他作为大伯不好管侄女,只能去找老三。 这边顾森却是才从朋友家喝酒回来,正唱着小曲儿往家去,半路恰好被顾柏撞上。 “哎呦,大哥啊”,顾森看清人影,一惊一乍道:“大半夜的,你干嘛去?” “老三,你这是又跑哪儿喝去了?”顾柏皱皱眉,“你都快四十了,也该知道怎么过日子了。家里老婆孩子等着吃饭呢,你天天这么混可不成。” “停停停,大哥,你做梦呢吧,大半夜跑来教训我?”顾森趔趄两下,摆摆手道:“你说这些我心里清楚着呢,得,大哥你回家去吧,我得早点睡,明天还要去码头扛麻袋呢。你弟我刚收了麦子就去镇里挣钱,怎么也不见你和二哥夸两句,逮住我就是一顿熊。” “罢罢,这个我不说你”,顾柏被气笑了,老三家十二亩麦子,他和老二帮着收了八亩,还怎么夸他?“我今天来,是想提醒你一下,你媳妇和闺女这两天搅风搅雨的,把老二家闹腾的不轻。今儿晚上,又把我家搅腾地不安生,你回去好好说说她们。这些女人总是盯着一丁点好处不撒手,男人不管着不行。行了,你回去睡吧。” “大哥,我知道了”,顾森点着头,“早点睡啊你。” 转过身,他抹了把脸,低骂一声:“这个老娘们儿,安生一天她就难受。” 想起二哥也曾经跟他提过,自家这个媳妇不省事,顾森没由来地就是一阵后悔,他妈的每天扛麻袋扛得膀子青肿,媳妇却整天只知道窜东走西,连顿热饭都不给他做。 顾森越想越气,一脚踹开家里的大门,奔到卧室把正歪在床上逗儿子玩的人拽起来就是一顿好揍。 孩子的哭闹声,妇人的咒骂嚎哭声一下子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到家里屁股都没坐热的顾柏,远远听到动静,不得不披上衣服再次出门。 顾老太太也是刚要睡下,听见吵闹声也忙穿上衣服,同时唉声自语道:“这个阿森,有啥事不能好好说,三天一闹五天一打的,老头子你要晚死两年,也能别住他不娶这个媳妇啊”。 工房里还在做零件的顾焕看见奶奶出来,放下手中的活道:“奶奶,你睡吧,别管他们那么些。” “奶奶知道你气你三婶儿,可这大半夜的打架,我们不去管还有谁管?”顾老太太说着就走出了大门。 顾焕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他和奶奶到的时候,三叔家正是一片混乱,住在旁边的几家都有人出来。 顾秀冉倚门站着无声地掉着眼泪,顾秀萍和顾秀兰都吓得站在院子里哭,顾灿躺在屋里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一旁顾森正拽着顾三婶儿的头发打,顾柏抓着兄弟的领子试图把他往一边拉。 “三儿,你撒手,这是干什么,吓着孩子了”,顾老太太一进门就疾步朝他们夫妻的房间而去,伸手双手大喊,“你要撒疯滚出去,媳妇娶来不是让你打的。” 顾老太太不必忌讳,一过去就把顾三婶儿挡住,又吩咐道:“焕子,快把你兄弟抱起来。” 顾焕应声进来。 顾森不敢跟他娘动手,只红着眼道:“娘,你放开,今天我非揍死她不行。” “三弟,你这是打大哥的脸啊?”顾柏训斥道,“大哥跟你说,是让你跟你媳妇好好说叨说叨不是让你打人。走,你跟我出去,爹以前咋教的,咱顾家的男人不能打媳妇,你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顾森哽着脖子,指着披头散发的妻子道:“这娘们儿话说不通,他娘的只能动棍棒。你问问她,我没跟她好好说过吗?” 有了婆婆挡在中间,顾三婶儿也不害怕了讽笑道:“我说怎么他爹一回来就揍我呢,敢情是大哥在中间鼓动的啊。我倒想问问,我当你们顾家的媳妇哪点不合格了,让两个大伯子轮番地给他爹告我的状?” 顾老太太虽然拦着儿子不让他打着儿媳妇,心里对她却着实不喜:“少说两句吧,你但凡能自个儿反省反省,家里也过不成这个样子。” “娘,你儿子没本事,日子过不好能赖我?”顾三婶儿哑着嗓子,眼中泪花涌动,指着顾森道:“我给他生儿育女,这还不够吗?” “是,你生儿育女有功劳”,顾老太太压着厌烦道,“可过日子光揪着这个算,你能过好上吗?男主外女主内说的是什么?你觉得你生儿育女了不得,可他也得天天在外奔波养你们这几张嘴。他也算你也算,都记着自己的功劳,不知道体谅着对方,这也不能是个家啊。” 顾三婶儿冷笑:“你当然向着你儿子说话,我模样身段比着别人差哪了?他穿的衣服吃的饭难不成都不是别人做的?你儿子不知道珍惜还三天两头跟我动手,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他妈的你跟我娘说话客气点”,被拉到院子里的顾森听见这话又急起来,“你不愿意过明天就收拾东西滚蛋。” 顾柏搡着他训斥:“你少说两句。” 顾焕把大哭的顾灿抱了出来,说道:“三叔,我先把灿儿带我家了。” “去吧,焕子,叔谢谢你了”,顾森点头,摸摸顾灿的脑袋,“儿子别嚎了,今儿晚上跟你奶奶睡,明天爹再给你娶个好娘。” “不要我就要娘”,顾灿一下子哭得更大声了。 夜渐渐深了,顾森家的吵闹声也平息下来。 “三弟这日子过的,整天跟打仗一样”,顾家,顾氏还在做鞋,听着对面安静下来,摇摇头道:“这个三弟妹也是有本事,你说她挨揍的时候我怎么就觉得那么该呢。” “她就是该”,妻子在做鞋,顾攀也不睡在一旁陪着,把墙上挂着那柄刀擦得光可鉴人,弹了弹刀柄,说道:“你要是那样儿的,我早把你揍回娘家去了。平时办事一点情面都不讲,光顾着她自己好,这样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没法处。” “呦,攀哥,你可是向来不跟女人生气的”,顾氏抬头看他一眼,笑道:“今儿这是怎么了,还嫌三弟打得轻?” 顾攀啪嗒一声把刀放在桌上,点头道:“若娘,我是真嫌三弟揍那娘们儿揍得轻。今儿下午我听小雨说,之前她们姐妹三个和炼儿去京里卖绣品,老三他闺女撞到纨绔子被人调戏,她竟直接把咱翩翩拉到前面给她挡刀。” “翩翩回来都没跟咱说过”,顾攀的目光看向黑洞洞的窗外,声音有些飘忽,“要是咱闺女那次出了什么事,我真能把他们一家子都宰了。” 顾氏一下子握紧手中的鞋,面色紧绷:“他们那闺女看着是个好的,心怎么这么黑?自家姐妹啊可是。” “以后跟他们家,我们能不往来就不往来”,顾攀说道。 顾秀冉恨毒了两个伯父家,尤其是顾明月,一再地发誓日后定要让她不好过才能压制住心中的忿恨。 然而第二天她依旧面无异色地去找顾秀梨姐妹两个,言谈自然笑语轻轻。 “梨梨姐,不知道我还能跟着你们学针法吗?”她一进门就这么笑问道。 顾秀梨脸上也是笑容自然:“瞧你这话问的,咱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吗?” “谢谢梨梨姐”,顾秀冉从针线包里拿出针线和一块布,“从顾明月说了我在就不教大家针法之后,村里的女孩儿看见我大多是避着。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她有多能干,哪想到反而得罪了她。那么多针法,她不分享给我们这些顾姓女儿,反而让全村的女孩子都跟着学,若是那些女孩子再教给亲戚朋友,我们能赚的银子岂不是要被她们分薄走许多?” “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顾秀水脸色难看,“咱们快开始吧。” “好”,顾秀冉笑着穿线,“不过,我真地挺好奇的,顾明月她几乎天天只顾着玩,从哪里学的这么好的绣技啊?她不会是撞了什么不干净的…” 话没说完,一阵大力袭来,她只觉得屁股下猛然一空,然后噗通一声结结实实蹲坐在地上,撞得她小腹猛然窜起一阵疼。 “顾秀冉,你一天不找点什么事就难受是吧?”顾焕脸色铁青,又一脚将翻到在一边的凳子踹开,“你少胡咧咧,我看撞见脏东西的是你。再让我听见你乱说翩翩,我轻饶不了你。” “大哥,我说她什么了?”顾秀冉按着小腹,眼中泪花闪烁,“你不说一声就把我踹倒,就是我爹他也不能这么无缘无故地打我。” 顾焕向来不善与人争辩,只道:“你安的什么心思自己清楚,怎么的,把翩翩的绣技都学了,还想弄个不好的名头让人不敢接近她?” “我没这么想”,顾秀冉垂头哭喊,“我也只是好奇罢了。” 顾秀梨和顾秀水早吓得站起身来,此时看顾秀冉疼得厉害,才敢犹犹豫豫地把她扶起来。 “哥,冉冉看起来很疼,用不用去看大夫啊?”顾秀梨轻声道。 顾焕看了这三个妹妹一眼,嗤笑道:“那就去看啊,要是过了时候再出现什么问题,我这没多少力气的一脚可就洗不清了。”说完转身便走。 “梨梨姐,我没事”,顾秀冉也缓了过来,强笑道:“要不去我家吧,大哥现在对我有误会,肯定不想看见我。” “行,走吧”,顾秀梨端起绣筐,扶着她出门,“你以后就别挨翩翩的边儿,她怎么样谁也不能说你。” “我知道了”,顾秀冉笑着答应,心中早把顾焕又记了一笔,出头出头,她疯狂地想要出头,让这些人都好看。 几十种针法说起来多,但讲起来并不慢,更重要的是,学会这种种针法之后,怎样在刺绣中恰当安排。 顾秀冉心中憋着一股狠气,又是在容德浸润这么多天,不过大半天时间,就把那三四十种针法一一学会。 不过为了防止记混,她又让顾秀梨教了一天,第三天便启程返回帝京。 “秀冉,回来了?”听到小丫头过来说顾秀冉已经回来,小莲连忙从前堂过来,“怎么样,在家玩得开心吗?” 顾秀冉离开容德绣庄,用的借口就是想家了:“多谢小莲姐姐关心,在家和姐妹们聚聚,挺好的。对了,小莲姐姐,不知道夫人有空吗,我待会儿想见见夫人?” 她这么着急回来,也有担心顾秀雨与她分功的原因。 “行啊”,小莲拉住她的手拍了拍,“你先歇会儿,我去看看夫人在做什么,过一会儿让小丫头过来通知你。” 112 父子 郑彩葵看着小莲离开了,才走到顾秀冉身边,问道:“你回家真是想家了吗?我怎么感觉小莲姐姐对你热情好些?” “你看错了吧”,顾秀冉提着包袱回了自己的房间,一副不愿与之多说的样子。 不多时,就有一个绿衣的小丫头过来喊她。 “姐姐,我祖母让人给我送的凤髓茶,特别香,我给你留了点”,出门时恰好碰见朝这边走来的夏雪,她把一个小茶包递到顾秀冉手上,看看绿衣小婢,笑道:“姐姐有事就先去忙。” “谢谢你雪儿”,顾秀冉对夏雪的友好非常感激。 “别客气”,夏雪大方地摆摆手,“是不是夫人有事找你,你快去吧。” “小莲说你有事找我?”馥郁芬芳的室内,李夫人端坐在宽大的椅榻上,抬抬下巴示意进门来的顾秀冉坐下,“家里父母都好?” “多谢夫人关心,我爹娘很好”,顾秀冉规规矩矩地坐下,“我回家这两日,跟堂妹学了好些针法,有许多对于我们绣庄都是很新鲜的,我就想献给夫人,希望夫人不要嫌弃。” “你这丫头倒是心眼儿实诚”,李夫人点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想着绣庄好,我怎么也得记你一功。” “小莲”,她指指顾秀冉,“把冉丫头的月银再提一提吧,每个月六十两银如何?” “多谢夫人”,顾秀冉连忙跪下叩谢,心里又是激动又是不安,仔细想想,就算顾秀雨学了,村子里许多女孩子也学了,但她并没有说谎骗人啊。 等顾秀雨回到容德时,里面的绣娘十有七八都已经会了她新学的针法,且正在赶工绣白猫手帕。 “小雨,你怎么回家这么长时间”,顾秀冉放下手中的绣绷,笑意盈盈道:“这两天绣庄忙得狠呢,幸好你及时回来了。对了,雪儿妹妹给我一些凤髓茶,很香的,我去给你倒一杯?” “不用了”,顾秀雨面色十分难看,虽然见大家都在用新针法绣猫,她还是找到小莲姐姐去见了夫人一面。 最大的好处已经被顾秀冉捞得,顾秀雨只得了李夫人赏赐的一对做工精巧的手串。 顾秀雨离开的第二天,顾明月就画了一系列憨态可掬的小猫,还有几张颜色艳丽的飞禽图。 虽然已经结束了针法的教授,这一天还是有不少女孩子过来,她们大多没有空手,拿了不少零食小吃。 顾明月并没有推辞,一一收下。 “明月,以后我们能来和你一起做绣活吗?”见她很好说话的样子,顾家本家的一个女孩儿笑道,“我们并没有偷师的意思,就是觉得大家一起刺绣很热闹。” 顾明月并不在意她的真实想法怎样,只是她比较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刺绣,便婉拒了。 “这是我画的几张样子,送给你们”,她拿起那些样子,分成三份,递给其中的三个女孩子,“你们相互借着拓印下来吧。对了,姐妹们最好这段时间快点绣,说不定能趁着市面上还少这种刺绣能多赚些银子。” 女孩子们听了,都目光灼热地盯住拿到样子的那几人,也顾不得什么和顾明月一起做绣活,匆匆忙忙告辞后便去拓印图样。 家里绣线颜色不够的,就让父兄赶紧去镇上购买。 顾家村的女孩儿和年轻媳妇们几乎全都投入了紧张的刺绣大业中。 顾明月铺好毡毯,把绣架打开,便脱下鞋盘坐下来,撑上绣布,引线上针,开始肃肃静静地绣那幅人约黄昏后。 想到几天后帝京里将要出现的各种别具特色的刺绣手帕,她的唇角忍不住上扬起来。 这还只是个开始哦,等大家熟练起来,又都尝到其中的甜头,那猫绣鸟绣还不风靡整个京城。 容德绣庄,就别想在这方面一家独大。 三四天后,容德绣庄的柜台上出现了十条绣着绒团子猫儿的各色绣帕,每条要价一百两,与此同时顾家村里七八个女孩子也带着自家绣好的一两条帕子到帝京试试行情。 “夫人,一个时辰不到,那十条绣帕就都卖完了”,小莲满面笑容地过来请示,“方家张家的下人都还在外面等着呢,说是他们家小姐等了很久也想要一条。” “让她们等等吧”,李夫人说道,“小姐们爱攀比,多了就不值钱了。对了小莲,你去看看,咱们那几个特供绣娘在双面异色绣上可有什么进展了。我们是绣庄,大型精美刺绣才是主流。” “是,夫人”,小莲屈膝一礼,“不过有那么多针法作补充,我们只作简单的双面绣也会很精致的。” “这个我自然也清楚”,李夫人拂袖站起身,把茶盖拿起来轻轻放在茶杯上,“但咱们是帝京首屈一指的绣庄,最好的绣品却不是出自我们这里,免不了影响声誉。你还是告诉那些绣娘,让她们尽力研究,如果能成,年底每人奖银两千两,另送李家宴会请柬一张。” 小莲笑道:“夫人,我觉得光这一张请柬就够吸引人的了,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奖银,想必绣娘们都会尽心竭力的。” 总算挽回了面子,一个小农女就该看清形势,给脸不要脸很可笑的。 白泉绣庄坐落在街西,和街东的容德绣庄遥遥相望。 白泉绣庄的主人是商户,本来在生意上就不如容德绣庄,因为李夫人的出身,那些豪门巨族需要刺绣装饰品时,首选都是容德。 到白泉绣庄这里,客户都是小有资产的家庭,便是商户人家,像张家方家那样的豪富,需要刺绣时也都是从容德要。 “难道这好运气也是看人贵贱落脚的?”刘掌柜倚在绣庄大门前,看着又一波人失望地离开容德,感叹不已:“我们怎么就碰不到好绣娘过来卖绣品呢?一条帕子,就是一百两啊。” 小伙计走出来,看看街上,又看看掌柜的:“掌柜的,您在看什么呢?客人想要一架花鸟屏风,问咱还有没有更多的,想挑选一下。” “你叫个人到库房搬去”,刘掌柜把腰间的钥匙解下来拍到小伙计手中,又叫住他问道:“旺来,你说那些贵人们好好地享受生活就成,怎么还都要经营铺子跟我们这些低贱的商户抢生意呢?” 说完,他苦笑着摇摇头,只要户籍不入商户,士族出身之人名下的铺子少吗? 旺财看了眼远处容德绣庄门前的十几辆马车,也多少猜出掌柜的在想什么:“掌柜的,您别那么想,你看我们这里每天也是人来人往的,能在容德跟前做这么大,您的能力东家和我们都佩服得很呢。” “你小子,就会说好听的”,刘掌柜摆摆手,“快回去招呼客人吧。” 抄起袖子端了端,刘掌柜又把目光放到大街上。 “春暖姐姐,咱们去哪个绣庄啊?”远远地几个衣着朴素的女孩子走来,叽叽喳喳间有人这么问。 “要不去那家容德绣庄看看”,春暖看看左右人声喧阗的各种铺子,指指前面的旗招,“秀雨还有那个秀冉,彩葵不都在那里吗?而且这也是帝京最好的绣庄,应该没错的。” 女孩子们正说着,便听见有殷勤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几位小姑娘,是来卖绣品的?要不到我们白泉绣庄,老朽瞧瞧你们的绣品?” 刘掌柜笑眯眯地走近前来,心里想着说不定今日也叫他撞见一次好运呢。 “白泉绣庄?”春暖几人看他的目光有些防备,却依旧礼貌:“多谢老伯,我们想先去其他地方看看。” 平时她们的绣帕络子都是送到镇上的店里,偶尔来帝京一次,也只进出那些小小的刺绣店面,并没有听说过白泉绣庄的名号。 “小姑娘,我家的店那不就在那儿”,刘掌柜笑得很慈蔼,“这段时间正想收些乡下来的刺绣呢。你们先去看看,如果价钱上不满意,可以再换其他的绣庄去问。” “要不,咱们让老伯先长长眼?”春暖咨询伙伴们的意见,几人想了想均点头同意。 “走,这边来”,刘掌柜在前引路,一到店里就喊小伙计端些凉茶上来。 “老伯,我们不喝茶”,春暖掏出包袱里的绣帕,递上前去,“您看看我们的手艺怎么样。” “哎,好,你们几个小姑娘也别客气,外面太阳那么毒,喝口凉茶解解渴”,说着,刘掌柜接过那绣帕,刚看了一眼,就拍着大腿哎呀一声:“难不成真撞上好运了?” 春暖几人听不明白这话,不由地对视一眼。只不过这店里人进人出,她们也并不害怕碰上什么坏人。 刘掌柜仔细打量手中绣帕,只见上面的一对黄鹂绣得十分清丽,但却因为针法幼稚铺层过厚而显得有些笨拙,叫不上高价,可这份儿新颖也值个二三十两银子。 更重要的是,刘掌柜一眼就看出来,这绣法与容德上午摆出来的那十条帕子不正是如出一辙吗? 看来这种帕子,也不是容德一家独一无二啊。 其他几人也先后拿出自家的绣帕,刘掌柜一一细看,绣得好的还是有那么两条的。 “好,都好”,刘掌柜笑道,“各位姑娘绣得都很不错。” “那一条帕子您能出多少钱呢?”春暖问道。 刘掌柜捻了捻胡须,沉思片刻,暗自琢磨,自己收了这几条帕子再卖出去,应该不会让容德绣庄记恨吧? 而他们和容德从没有什么往来,也不怕被对方捏住哪一条揉搓。 再者那李夫人如果因为几条绣帕而找自家的事,不会太难看吗?更何况,他收刺绣来卖,容德也没那么大脸能管到他们。 来来回回考虑过,刘掌柜点头,对几个姑娘道:“你们这些帕子,除了这条黄鹂的和白猫的,其他都比较一般。这两条我出二十两银,另外几条十五两银,小姑娘们觉得怎么样?” 几人听了均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最低的都比她们预估的要高,没有多想,她们便点头答应。 刘掌柜喊来伙计去称银子,又对她们几人道:“我们白泉绣庄是有名的童叟无期,下次绣好了还送过来。如果绣得更好,老伯还给你们加价。” “好的,老伯,我们下次还来您这里”,小姑娘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她们实在太开心了,一条帕子二十两,那可比秀雨她们一个月挣得还多啊,“对了,我们村还有人绣呢,回去让她们也来。” 刘掌柜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爹一年都没有挣这么多呢”,捧着银子出来,一个小姑娘略带哽咽道:“回去我就熬夜绣,再卖三条帕子我哥就有钱娶媳妇我弟也有钱上学堂了。” “蓝蓝,这是好事啊”,春暖拍拍她的肩膀,“你哭什么呢?对了”,她说着转向同伴们,“我们都该谢谢明月,咱回去时是不是给她带点东西?” “应该的,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咱们买些什么合适?”听到这个建议,几个小姑娘们热烈地讨论起来,“点心珠钗?要不我们每人兑一两银子,给她买个好一点的东西吧。” 刘掌柜笑容满面地指挥着小伙计们把那七八条绣帕,挂在柜台上方扯起的一道线上,务必让进来此处的顾客一眼就能看见。 “掌柜的,这帕子还真别致”,还没挂好,就有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过来问价钱,“怎么卖的?” “您瞧这帕子用的料子都可以,刺绣颜色鲜亮活泼”,掌柜的取下那条绣着黄鹂的手帕,送到妇人面前,“您再看看这对儿黄鹂,脖子处的绒毛,这眼睛,绣得那叫一个逼真,比之容德绣庄绣的猫儿也不遑多让。有这么好的刺绣,一条帕子我们只要三十八两,您觉得怎么样?” 妇人拿起帕子上下翻看一二,不停点头道:“可以可以,还是刘掌柜的做生意实在,那条绣着小白鹅的也拿下来让我看看,家里两个闺女,只买一条是要打架的。” 那容德绣庄的帕子她上午也看见过,和这差不多,每条都要一百两银子呢,刘掌柜这里的真是够便宜了。 刘掌柜哈哈大笑:“这个绣得有些瑕疵,只要三十两。” “这种帕子怎么会出现,还卖到白泉绣庄的?”李夫人面色严肃,把手中的帕子摔到地上,“秀冉,你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绣帕飘在地上,绣着的小白猫露在表面。 顾秀冉脸色煞白:“夫人,我也不清楚啊。” “看这手艺,是初学者无疑”,李夫人审视着顾秀冉,“你们顾家女儿难不成都学会了这绣技?”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这样还有胆子来她跟前邀功? “这,这”,顾秀冉额头上沁出冷汗,“都是顾明月她故意的,她把那针法也都教给村里的女孩子了。夫人,我们这里都是好绣娘,绣出来的要比这些好上太多啊,不用在意的。” “不用在意?”李夫人没忍住怒气,手狠狠拍在桌子上,“现在针法一个村子的农家女都学会了,长此以往,又会有多少人学会?你明知情况,当初为何不报?” 顾秀冉吓得连忙跪下:“我觉得那些人根本不足为惧,夫人,我错了夫人。” “小莲,把她的月银降下来吧”,李夫人揉揉额头,“再罚银十两以作惩戒,行了,你回去吧,以后安安心心刺绣吧。” 顾秀冉只觉浑身无力,她好不容易才达到六十两的月银啊!可她却一点都不敢怨李夫人,心里把所有的错都归到顾明月的身上。 不过半个时辰,绣娘们都知道了顾秀冉做错了事被罚银子,一个个看向她的目光都透着幸灾乐祸。 吃喝不愁时,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却不知道,这个时节,有多少人食不果腹,整天忍受着饥饿的折磨。 夏粮已经下来,然今年是个荒年,许多农户都拖着不去官府交税粮。吕天翔才到县衙上任不足一月,就被派到各乡各镇催老百姓交税粮去了。那些比较富裕的村子还好,不用他们怎么说就把税粮交了上去,然而在一些贫穷的村子,少不了几户光脚不怕穿鞋的人家。 也有些农户看见官府的人来,便吓得连忙卖地买粮去交税。 每当碰到这样的人家,吕天翔和几个同僚都心有不忍。 仅仅是下村走了三四天,吕天翔就觉得自个儿老了好几岁。可怜的可恶的人,全在这几天见全乎了。 这日正好到了他们镇上,吕天翔一下马就有种亲切感,同时心中又有些为难,住在这里的可都是他的乡亲,要是碰见困难的人家,还真不知道该不该去催。 吕鳞听人说儿子和五六个衙役来镇上催税粮,当即便换身新衣接了过去。 吕家在镇里也算有些根基,催粮的过程倒并没有吕天翔想象中的为难,几家地主和三四十家农户都很好说话。 倒是里长不太愿意把税粮交齐,想借着大旱之年的借口拖一拖,以期到时能够免掉一两成。 “天翔兄弟,要不这几家地主先别让他们交粮?”中午吃饭时,里长把吕天翔拉到一边,悄悄说道:“今年旱情严重,依我看官府到最后肯定会宽容一些的,那几家地主该交的税粮少说也有一二千石。现在先别让他们交,到时咱们两家平分怎么样?” 里长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清爽透气的棉布长衫,面容富态带笑,初看是个好人,仔细一看就有些圆滑。 “王大叔,你说的这事儿”,吕天翔摇摇头,终于明白为啥爷爷说这人精于算计了,“我可不敢做,你瞧那哥儿几个,都是衙门里的老人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弄鬼岂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再者,这些人家若两天之后还未把粮食交上去,上面就该派兵来催了。” “什么事啊兄弟?”吕天翔回来坐下,同来的张虎夹了颗花生米扔在嘴里,“我看你们镇里这个里长,为人有些不大地道啊。” “大面儿上还行”,吕天翔笑笑,“违法乱纪的事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做。” 下首的另一个衙役道:“你们镇里挺富裕的,吃不上饭的人家不多。” “李三哥说笑了”,吕天翔给这人斟了杯酒,笑道:“因为有个码头,他们也容易找活儿做,不过都是些力气钱,家家刚够糊口罢了。” “是啊,都不容易”,李三端起酒喝了,“吃菜吃菜,下午还有十多家要去。” 故意和吕天翔错开回桌的里长听到这话,脑门儿上的汗流得更多了。得亏是天翔兄弟在中间说了话,要不然以后他们镇不知要被派多少官事儿呢。 “兄弟们,听说没有?据说泽省下辖的平南县今年可是大丰收啊”,张虎突然说道,“好像是因为平南县太爷这些年来没少开沟修渠,这旱情根本没把他们县奈何,甚至每亩地比之往年还多收了一两石呢。” “那这样一来,平南县太爷岂不是一大政绩?”吕天翔说道,“该升官了吧。” 其他几人都笑:“这是自然的,老爷升官,衙役们也都会有些赏银。再瞧瞧咱们县,现在税粮还没收上来,两下一比,皇上他老人家会提拔哪个一目了然。” 正在小饭馆议论着平南县大丰收的人不知道,第二天的朝堂上,因为这个荒年丰收的县刮起了怎样一股飓风。 “臣有本奏,平南县令胡光欺上瞒下搜刮百姓,将十亩田的出产合为一亩,把一个疮痍满目饿殍遍野的县粉饰得光鲜漂亮,导致多少百姓饥饿而死。此等蒙蔽圣听之徒,不斩之不足以平民愤。且据臣所知,平南县有灾民联合想起来想要到泽省巡抚处告状,却连平南县都没出就被衙役活活打死在路上。请皇上,为平南县的子民做主。” 早朝御史的第一本,就把整个朝堂震得鸦雀无声,随即纷纷附议,刘谱大怒,下旨令泽省巡抚派兵把胡光押解归京,并令三司审过后凌迟处死。 “这两年民乱四起,我看都是你们这些无能的沽誉钓名之辈给逼的”,下完命令,刘谱把手边的奏折全部扔了下去,“你们还有脸为一个宰相之位争来争去?朕决定,即日起废除宰相一职,副相分别归入工部和礼部。” 朝臣们一片静默,全都低着头不做声,然而每个人的心中却都如开水一般沸腾起来,皇帝这是想专权啊。 当初先帝想废宰相都没成,到当今这里,他们更不会妥协。 职分六部,最后全都由皇帝做主,他们这些臣子成了什么,皇家的下人? “怎么都没声儿了?”皇帝眯了眯眼,冷声问道。 “臣以为此举不妥”。 “臣以为此举不妥”。 朝臣们的声音很快响成一片。 “留着宰相之位,让你们这些人,只顾争来争去,而不管百姓死活,这就妥了?”皇帝站起身,厉声喝问。 朝臣语结。 “皇上,胡光乃是己未年进士,副相王相和门生”,穆蕴默默出列,不紧不慢道:“臣以为现在的关键,是问责王相和,查清这假丰收之后是否有别的图谋。至于废相之议,实不是一朝一夕能作出决定的。且废黜宰相之后,朝局变动必然很大,如今内有民乱外有蛮族冲突,此时废相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在皇帝盛怒之下不敢开口说话的康派官员,终于抓住机会,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上奏。 短短半个时辰之间,王相和一派全面崩溃。 皇帝面对着上百臣工,终是甩袖下朝。 穆蕴看着那把象征着至尊之位的椅子,觉得分外可笑。至尊和愚蠢的反差,真是好大一个笑话。 看不清问题本质,脑子一热就要废相,这样的人若不是有百官之总的宰相帮着处理朝事,灭亡只在十余年之内。 他摇头整袖,缓步踏出朝堂。 “穆家小儿,康九廷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冒着盛怒也要打击老夫?”,宫门外,已经被除下官帽的王相和脸色铁青地拦住穆蕴,“不要忘了,你父也是老夫的门生。” “王大人,我也只是用事实说话而已”,穆蕴面上笑容淡淡,拱拳施礼,“您致仕归乡,照样是一方豪主,不损筋不动骨,怎么不知感谢皇恩,反而质问起小子来?” “好,好个穆谏议,好一副颠倒黑白的口舌”,王相和气得手指发抖,“你不要觉得老夫被迫致仕就是废人一个了,你等着。” 穆蕴身姿笔挺,笑容晏然:“我等着。” 第二天,穆重就被两个御史参了个内帷不修,早年他妻死不到一月便娶新妇的事也被人再次提起。 第二个被参的就是穆蕴,什么不孝不悌苛待下人都成了他的“罪证”。 因为昨日的事,皇帝正看穆蕴不顺眼,直接把他贬到礼部这个冷衙门,降职三阶,成为一个七品员外郎。 穆蕴不惊不怒,淡然领旨。反观同样被降职申斥的穆重,领旨谢恩时手都在颤抖。 “逆子”,下朝后,穆重怒斥,“明日我就请示族老,将你逐出穆氏宗族。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逆子?” “那就多谢穆大人开恩了”,穆蕴的心情却十分愉悦。 ------题外话------ 我也没查员外郎是几品的,文里面都架空的,大家这么看吧,我也不太会写官场什么的,以后会多看看这方面的知识哒,大家先宽容一下。 113 保护 穆重甩袖离开,回府后面对宠爱的妻子,也难得没有一个好脸色。 “谁惹你生气了?”顾幽雁一身常服,温柔而又平和,给穆重倒杯茶送到手上,“不会又是你那个二儿子吧?” 穆重把茶一饮而尽,重重放在桌子上:“除了那个孽种还能有谁?” “那你打算怎么办?”顾幽雁见他气得不轻,起身体贴地给他顺着后背,“你二儿子做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 “那个孽种胡乱奏本,惹得皇上和王大人都很不高兴,我这个尚书现在直降了成侍郎”,穆重把面前的茶杯挥到地上,“不把他除族难消我之愤怒。” 听到老爷被降职,顾幽雁也是一惊,放在男人后背的手不自觉停下在心中暗骂这个小畜生。 “老爷,他不会是还记恨着我们,故意带累你吧?”顾幽雁轻声问道。 “生无宗族可依,死不能如宗庙,有骨气就记恨老夫一辈子”,穆重站起身来,“午饭不用等我,我去找族长谈谈,明天就开祠堂把他除族。” “老爷,你别这么冲动”,顾幽雁忙伸手拉住他,“你把你儿子除族,别人嘲笑他的时候也会嘲笑你这个老子。依我看,不如给他定一门亲事,娶个听话的媳妇,管住他的内院,慢慢儿地也就听话了。” 穆重听了,沉吟片刻:“我再想想。” “老爷,年轻人难免不懂事的时候”,顾幽雁上前一步,依偎在穆重怀中,“如果有个贤妻,渐渐就知道孝悌恭顺怎么回事了。” “幽儿,你说的对”,穆重摩挲着妻子的肩膀,感叹道:“的确该家丑不外杨,看来目前给他定一门亲事才是最主要的。前段时间你就在给他张罗,可是有什么人选?” 顾幽雁笑笑,拉着他重新坐下:“我娘家的那个堂侄女余香,性情温婉,行事大方,五月份才及笄,还没定下人家,如今正相看呢。蕴儿前些日子和余香也见过一面,我觉得挺般配的,老爷觉得呢?” “你觉得行就行”,穆重点头,“不过一定得要听话懂事的孩子,不然岂不是助他更张狂。” “老爷放心,我那些侄女中,再没有余香懂事的了”,顾幽雁皱皱眉,又道:“只是那孩子家资薄了一些,也不知道蕴儿会不会同意。” “他不同意也得同意”,穆重强硬地一拍桌子,“家资厚薄无碍,女方人品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顾幽雁有些为难道,“若是蕴儿坚决不同意,我们也没奈何啊。” “这个无妨”,穆重大手一挥,“我把他的生辰八字写下来,你就派人将庚帖送到顾家去,把亲事给他定下,他不同意也还能有什么说法?” 顾幽雁顿时笑得灿烂:“老爷这个办法好,日后,蕴儿总会明白我们的苦心。” 顾攀已经把村西梅花林旁边的空地买了下来,在帝京时也找好了专门给大户人家修建园子的师傅,说好等他们手头上的园子建好就来顾家村。 打发走趁着天未亮过来借钱的人,吃过早饭,顾攀就驾着马车带着妻子来到镇里,为的是买些酱肉蔬菜,好招待快要过来的蒋师傅一行。 “这些菜就差不多了”,顾攀提着一个肘子过来,放到车里,默默点了点买好的几样菜,说道:“去爹娘那看看不?” 顾氏点头:“瞧瞧吧,听说天翔下来催税粮了,不知道走没有呢?看看他去,我也有日子没到娘家了。” 转过一条街,就能看见义武镖局旗招了。 “怎么还是有这么多要饭的?”街上时不时就会走过一两个拿着豁口碗衣着破烂之人,顾氏忍不住皱眉,“那些官老爷也不管管?” “哪有那么多好官!”顾攀牵着马,错过在街上追赶打闹的几个孩子,“有些当官的甚至要把难民往外赶,就怕影响到他们的政绩。” “给孩子买个烧饼吃吧”,顾氏叹口气,拿出十几个铜板放在一个黑漆漆的碗里,抱着孩子坐在墙根儿下的妇女跪起来连连磕头。 顾氏扶了她一把,很快就走开了。 “你瞧这些要饭的,都是妇弱年老之人”,顾攀说道,“如果没有官府的救济安排,恐怕很难熬下去。” “黑子,咬他,给爷卸下他一条腿来”。夫妻两个正说话,就见一个穿着棉鞋披着两块破布的孩子从左边的小巷子里窜出来,后面紧追着条壮如牛犊的大黑狗,最后跑出来的是一个身着天蓝华衣的少年郎。 顾攀连忙拉住妻子往旁边一侧,朝那打着呼哨怒声呼喝的少年郎喊道:“何家少爷,还不把你家的狗叫回去拴起来,小心弄出人命来。” 何家是镇上的富户,当家夫妻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从小便宠得很,也把孩子养成了个张狂性子。 不过何小少爷也并非无法无天,在见过吕家镖局的顾镖头一木棍就打死了王地主家那头发了疯乱撞人的大黄牛之后,他对顾镖头就是又敬又怕。 “顾叔”,看到顾攀,何小少爷连忙把自家的大黑狗给喊了回来,“那什么,顾叔顾婶,我回家看书去了。” 虽然狗被主人及时叫了回去,但那孩子的右腿肚儿已经被咬成了一片血呼喇。 “怎么回事儿?”顾攀叫住何家小子,问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让你放狗咬人?” 何小少爷挠挠头,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叫着自家大狗便窜到小巷子里没了影儿。 “孩子,还能走吗?”那孩子直接瘫坐在地上查看右小腿的情况,顾氏夫妻走过去,把他扶起来,看人实在伤得严重,顾氏便道:“婶儿家就在前面,跟我过去擦点药吧。” 孩子的脸上是一道又一道的泥印子,一双眼睛却又黑又亮,即使疼得嘴唇发抖,到底也没喊一声疼。 顾攀心里暗赞,让妻子去镖局叫大舅哥过来把马车赶回去,他则把孩子背了起来。 “来,先用温水洗洗腿边的泥”,顾氏端了盆温水过来,亲自拿着毛巾给他清洗腿肚上的泥巴,“咬得这么厉害,疼不疼啊?” 孩子眼中流出泪来,咬着牙道:“婶子,不疼。” 吕老太太拿了瓶烧酒过来:“先用这个洗洗伤处,已经让人叫大夫去了。” 顾氏把烧酒接过来,吕老太太坐过去按住孩子,转移注意力地问道:“你是哪来的孩子,何家那小子为啥要放狗咬你?” “我是北省登县人,名叫欧阳端,我家因为交不起地主老爷的租子,便买了全部家当把租子交上随着难民到了这里”,烧酒淋下,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忍过一波钻心的疼痛,欧阳端继续说道:“本来我爹能靠着在码头扛麻袋挣下我们一家人糊口的钱,可是前段时间我娘不知怎么开始上吐下泻,我爹一天挣得钱根本不够给我娘抓药,没过几天我娘就没了。埋了我娘,我爹在搬东西的时候又被砸断了腿,我便让姐姐在家照顾爹,自己出来要饭。那何家少爷放狗咬我,是他不让我在他家门口要饭,就算路过那里,也会放狗咬我。” 说话间,顾氏已经手脚麻利地把伤口清洗好了。 吕老太爷也在一旁坐着,见那孩子只除了一开始疼得憋了口气,后来言谈自如,根本让人看不出来腿上有一片肉被狗咬得不像样子。 “这孩子心性不错”,他看了女婿一眼,点头赞道。 吕老太太却没想这么些,听到孩子被狗咬得原因,直骂何家小子熊孩子。 大夫很快过来,用小刀清理掉伤口旁边的烂肉,便上药包扎了起来。 欧阳端把双手握得骨节泛白,愣是没吭一声。 顾攀越看越满意,待送走大夫,他便对欧阳端道:“我看你心性不错,想收留你教些功夫,你愿意不?” 自从知道女儿被侄女拉出来挡刀,顾攀便盘算着找个好苗子教些功夫保护女儿。 这个欧阳端,顾攀从刚才到现在已经暗自观察了好久,眼神亮心坏不了,这么能忍韧性不差,是个学武的好料子。 欧阳端听到这话,先是欣喜,继而迟疑:“我还需要养活父亲和姐姐,我可以不学功夫,去给老爷家做活,您只要每天给我几个馍就成。” “好小子,有情有义”,顾攀哈哈大笑,更重要的是这孩子不贪心知进退,“我教你功夫,也不是无偿的,只要你以后保护好我的女儿就行。至于你的父亲和姐姐,我家里并不差这一口饭,可以让他们一起来。” “多谢老爷大恩”,欧阳端也不顾腿还伤着,一下子跪在地上,“我给老爷夫人磕头,欧阳端在此发誓,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小姐,绝不让小姐受到一点儿伤害。” 顾攀和顾氏忙把人扶起来,他笑道:“我们家不兴老爷夫人这套,以后就叫我们叔婶儿。” “是是,别客气”,顾氏知道丈夫的打算,看这孩子也更加顺眼,“先吃点饭垫垫肚子,咱们就去把你爹你姐姐接来。” “我说翩翩她爹就算行好也只是给点银子了事,没有带到家里来的,原来是打着给外孙女儿训练护卫的主意呢”,吕老太爷看那孩子感激不已的神情,酸溜溜地对身边的老太婆道:“刚才我还想留下这孩子慢慢培养的,日后怎么也是一个好镖师。” “想要好镖师啊”,吕老太太瞥他一眼,“外面吃不上饭的孩子好几个呢,去码头扛麻袋人家不要,整天就溜着街讨点汤汤水水饱肚,领两个来?” “不行不行”,吕老爷子捏着胡子摇头,“偷鸡摸狗的好几个,这样的孩子领到家容易招祸。” 顾攀听到老丈人的话,憨厚一笑,然后装作没听见,他们家以后说不定还得再找几个人看家护院呢。 欧阳端的父亲名叫欧阳山,从小读书,如今三十多岁却还是个老童生,家中日益困难时,他便放弃了读书科考之路,想着去做个小生意好维持家计,只盼儿子能够有朝一日高中。 不曾想他不通世情,读书读得心太诚轻易就相信旁人,没有一点防备之心,出去经商一趟被人把钱骗了个干净,还欠债百余两,只得把家里的仅剩的二十多亩地卖出去抵债。 从那之后,一家人就靠佃人家的地过活。 然今年大旱,地主老爷却依旧照往年收租,不按量交租就整天有那些瘪三到家里胡闹。 无奈,欧阳山只好把唯一值钱的几十本书送到典当行,死当,却只当了十五两银子,折合涨高的米价,竟然还不够租子。 如今妻子逝世,他的腿被砸断肿得粗了一圈,根本没办法下地,眼看着就要活不下去,竟有恩人愿意收留他们一家。 欧阳山当时就泪流满面,强撑着跪在地上朝过来接人的顾攀连嗑三个响头。 “老哥,快起来,你这不是折我的寿吗?”顾攀忙把人掺起来,又对同样跪在地上磕头的女孩子道:“丫头,你也快起来。看你爹这腿,耽误的不轻啊,还是先到医馆正了骨再到我家去吧。” “谢谢大老爷”,女孩子爬起来抹掉眼泪,连忙跑过去扶住父亲。 请大夫给欧阳山正好骨,回顾家村时已经是下午酉时了。 “爹,这些都是什么人?”顾明月见爹娘都坐在外面的车帮上,还以为买了多少东西呢,却又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三个陌生人,不由疑惑:这也不像爹的朋友啊。 欧阳山一家人都在吕家收拾过了,换的都是吕家人不穿的衣服,虽然不合身,却也清清爽爽的。 因为菜蔬已经占了车中一半空间,欧阳家三口也都多多少少的带伤,顾氏便让他们都坐在车里面。 “见过小姐”,让恩人赶了一路的车,欧阳山现在还有些不安,“我们是来做下人的。” 欧阳山坚持要签卖身契,顾攀为人仗义,结交助人也都是看人而行的,对这父子三人的品性很是放心,所以根本就没有同意签这卖身契。 但却让欧阳山更加感恩不尽,不敢和恩人平等而处,便以下人自称。 “买的?”顾明月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咱们不是说以后盖了大房子再说吗?” 欧阳姐弟听到女孩子的话,心中更加不安。 “不是买的”,顾攀摆手笑道,“也不是下人,咱们不是要盖新房子,正好让他们帮忙。” 说着他指指欧阳端:“这个孩子叫欧阳端,爹以后教他两手,你出门时带着他我们也放心。这个是欧阳薇,以后就帮你娘洗洗涮涮的。你欧阳伯父爹想着盖房子的时候,让他住在那里给咱看着点。” “哦”,顾明月点点头,朝那父子三人轻施一礼,“你们好,以后就麻烦你们了。” 欧阳山连忙摆手:“小姐无需跟我们客气,不然我们无颜待在这里啊。” “你们要帮我们家做活的,如何无颜待呢?”顾明月笑笑,“欧阳伯父才是太客气了。爹,我已经做好饭了,洗洗手先吃饭吧。” 欧阳端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说话的女子,下一刻又忙垂下头。 “来来,先吃饭”,顾攀热情招待,“你们也别喊我闺女小姐,叫她名字就成了。” “这”,欧阳山为难,看着这干干净净的农家院儿,终是点点头,“这恩情,我们真是无以为报。” “翩翩”,顾氏去打了洗脸水,瞅一圈没见儿子,便问道:“熠儿又跑哪里去玩了?” “和大舟他们几个去了山上”,顾明月去厨房端菜,“我嘱咐了他早点回家,应该快回来了。” 依旧站在原地的欧阳姐弟不知该做什么好,顾氏见他们窘迫,便道:“小端,你和你爹去坐下,小薇,你过来帮翩翩盛饭。” “哎”,欧阳姐弟这才有些自然。 晚饭刚刚端到饭桌上,顾熠便满头大汗地跑着进来了。 “你倒是会赶时候”,顾氏笑着起身,拉着儿子去洗脸。 顾熠回来,便挪着凳子坐到顾明月旁边,小眼神儿却是放在三张陌生面孔上打量又打量,只看得欧阳家父子三人都不好意思夹碗里的米了才把眼光收回。 “山上都有什么好玩的”,顾明月给弟弟盛好饭放到他面前,也算缓解对面三人的尴尬。 “我差点就捉到一只花喜鹊”,顾熠非常喜欢吃姐姐做的米饭和菜肴,嗷呜嗷呜几下便塞了满口,说话也咕咕哝哝的,“姐,明天你跟我一起去,我捉喜鹊啊黄鹂啊给你玩。” 饭后,顾熠去了姐姐的房间,这才问道:“姐,刚才那三个是什么人啊?怎么跟我们一起吃晚饭?” “没在饭桌上问出来”,顾明月抬手展臂伸腰小幅度活动着身体,点点头:“有礼貌。他们啊是怎么来的,爹娘也没说清楚,不过我猜是爹娘救回来的。爹说以后让他们在咱家帮忙,应该会在我们家住很长一段时间。” 顾熠想了想说道:“嗯,我知道了。姐,我今天要在你这里看书。” “你哪天不是在我这里看书?”顾明月好笑,“还用天天问?” 顾熠吐吐舌头:“万一你哪天嫌我吵了,就可以在我问的时候摇头啊。” 顾熠回房间拿着书本过来时,顾明月已经坐在灯下开始刺绣了。 担心她夜里刺绣会损害到眼睛,顾攀在镇里买了四五个高高的灯架,放在绣架四周,天色一暗就让她点上灯。 顾熠每天都过来读书,就是觉得姐姐的房间很亮,另外一个原因,他却对谁都没有提过,姐姐每天辛苦挣钱,他目前只有陪着姐姐熬夜,读书。 顾明月如果知道弟弟的想法,肯定会掂着后衣领把他拎回房间睡觉去。她每天刺绣,都是兴趣所在,别人觉得在绣架前坐着很枯燥,在她心中这却是一个美妙的世界,世界里的每一点东西,都需要她的针线点染成型。 “明月”,欧阳薇端着盆水进来,客气中带着几分小心,“很晚了,顾婶儿让你洗洗脚休息。” 顾明月看得出来她的不安,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每个人刚到一个新地方都是怀着试探和不安,熟悉下来就好了,因此她也不多说什么,只点点头:“麻烦你了,洗脚盆放下吧,待会儿我自己泼水。” “嗯”,欧阳薇放下洗脚盆,又客气地对顾熠道:“熠儿,顾婶儿让你回房洗脚休息。” 顾明月听欧阳薇把“熠儿”两个很亲近的字喊得尊敬而又郑重,抬手敲敲弟弟的额头,笑道:“快回去睡觉吧。” 三个房间里的灯都熄了,欧阳薇才回房睡觉。 顾氏吃过饭便带着欧阳薇收拾出来两间房,一间给欧阳薇住,一间给欧阳山和欧阳端父子住。 这时欧阳薇躺在软软的床上,眼中的泪水却越来越多,如果娘能多撑些日子,该多好。 第二天天还未亮,欧阳薇便起身出来了,却见弟弟已经在外面,正掂着一条腿在拿个小扫帚在院子里慢慢地扫地呢。 “阿端,你怎么起这么早?”欧阳薇快步走过去,夺过他手中的小扫帚,“你歇着,我来扫。你快点把腿伤养好,这样才能跟着顾叔学功夫,更好地帮着干活。” 欧阳端点点头,却看着姐姐:“姐,你的眼怎么肿了?难道,是在这里不开心?” “没有”,欧阳薇摇摇头,有些低落,“我就是想到娘了。” 欧阳端的神色也透出些萎靡,姐弟二人良久无语,院中只闻轻轻的沙沙声。 “阿端”,扫好地,欧阳薇坐到弟弟旁边,“顾婶儿家的明月真漂亮。” “嗯”,欧阳端点头,没有半分异常,“咱们见过的人都没她漂亮。” “你学了功夫,以后要好好保护她”,欧阳薇说道,“不要有非分之想,顾叔顾婶对咱们的恩情,下辈子都还不完。” “姐,我知道”,欧阳端伸手摸了摸包扎完好的伤口,“咱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我不会那么肤浅。” 不管恩人之女是怎样的性情,欧阳端此生都会用生命保护她。 ------题外话------ 抱歉,更新晚了。 114 鲛纱 月色入户,将房间内的摆设照出大致轮廓,静悄悄的月影下,窗边一声轻微的咔嗒声异常清晰,随即一条黑色人影翻入室内。 他先往床上看了一眼,随即快速转头,悄无声息地几步走到房中间的绣架旁。 绣布上只有一片红白黑蓝各色杂铺的乱线,饶是聪明如他,也不由抬手挠头,这丫头会刺绣吗? 他摸摸腰间的荷包,上面光滑清凉的丝线提醒他,丫头绣的荷包的确挺不错的,而且她还凭着一手好刺绣认了个奶奶呢。 可是谁能告诉他,这绣布上的一团乱到底怎么来的? 黑影转过头,这一次床上的风景惊得他急忙后退两步侧身回避。 天气太热,顾明月睡觉时都是上身肚兜下身灯笼裤,她无意间踢开身上的薄被,露出了在月色下更显细腻的小肚腩,可爱的肚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灯笼裤松松地束在细瘦的腰间,将一双腿衬得更加细长优美。 “该死”,他不由低咒一声,抬手抹抹发痒的鼻子,随即便有温热的液体沾湿手背。 模糊的月色下,谁也看不到男人的一双耳朵已经变得通红。 或许他该在白天光明正大地来找她,尽管白天他不能和丫头说太多。 踌躇片刻,黑影目不斜视地悄身回去开窗。 顾明月却在这时朦朦胧胧睁开眼来,看到窗边一条黑影,她以为自己仍在梦中,下一刻却察觉事情不对,猛地便坐起身来。 只是没等她叫出声,黑影便一闪来到床边,抬手紧紧地按住了她的嘴巴。 “别怕别怕”,他轻轻的声音中尽是安抚,“是我,那个你别喊,我就把手松开,如何?” 顾明月点头。 穆蕴瞧着她的脸色,很平静,看样子不会在他松开手后大声喊出来。 “真乖”,他满脸的笑容,捂着的手也缓缓地松下来,像是要等一察觉不对劲儿便会立即捂上去。 顾明月要是叫出声来那才是脑袋被踢了,大半夜被别人发现自己房里有个男人,这一辈子就等着听闲话吧,恐怕又要一辈子和这个男人牵扯不清。 只待那火热的大手一从嘴上撤开,顾明月抬脚就狠狠地踹了过去,随即抱住被子后退到墙边。 “穆蕴?”她戒备地看着因为那一脚差点没蹲在床下的男人,问道:“你大半夜来我房间做什么?” “想你了,就趁着夜深人静无人打扰过来瞧瞧”,穆蕴捻着手指,对刚才那一抹温热滑腻眷念不已,“怎么,不欢迎啊?” “有病就去吃药”,顾明月只觉被气得心口发疼,有时她都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穆蕴,前世他暴虐狠厉,今生面对自己的父母他温文有礼,现在又轻浮放浪,简直比女人还多变。 “我其实现在过来是有正事的”,穆蕴握拳放在唇边咳了咳,“前两天我被贬职了。你知道,你的刺绣在帝京很受欢迎的,我就想来看看,我要的刺绣你绣了没?等你绣好,我也好拿去送送礼。这种事儿,白天说不是不好开口吗,我就选了这更深人静的时候。” 他又强调:“可是我也没想到,你竟然睡这么早!” “贬职了?”顾明月反问,随即哈的笑了一声:“这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至于你要的刺绣,等着吧。” “那不是给我绣的?”穆蕴侧身,指指月色下的绣架处,“给谁绣的,我可以出更高的价钱。” “穆大人请回吧”,顾明月根本不接他的话,“我虽是个农家女,也要名声的。” 穆蕴点点头,很长时间没说话,站起身来,他又突然问道:“那顾姑娘,我能不能问一下,在下对你做过很可怕的事吗?怎么你前两次见到我,会怕成那个样子,现在又这样厌恶我?” “可怕的事?”顾明月轻声重复,曾经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又如烟尘一般淡淡消散,“我们素不相识。我只是本能地不喜欢和你这个人相处罢了。” “是吗?”穆蕴笑笑,不想承认有一刻心像被人捏了下一样异常地酸涩,“我倒是看到你一见到我就吓得瑟瑟发抖的小模样喜欢的紧,哈哈。” “快滚”,顾明月只觉得胸口又是一疼,抓起枕头把朝人影狠狠扔去,“你有意思吗穆蕴?” “敢对爷说滚的,你是第一个”,穆蕴接住枕头,笑意仍旧,“来,奖励一下。” 枕头又被扔回床上。 穆蕴解下腰间的荷包,打开后从里面掏出一块巴掌大的,散发着极淡白色荧光的东西。 “这是鲛纱帐,垂挂到床上既防蚊虫又防暑期”,他边说边把那块巴掌大的东西一层层打开,荧光扩散,如一条白练从男人的手中铺洒开来,“明天自己挂上,这是爷给你大胆的奖励。明天要好好挂起来,瞧瞧你那白嫩的肌肤,被咬上两个红包还真是难看。” 穆蕴把轻盈的鲛纱帐在床柱两边大致一挂,便闪身跳窗而去。 夜色中,顾明月却是久久回不过神来。 伸手,把冰凉丝滑的鲛纱握在手心,她不禁怀疑,穆蕴这次过来,难道就是为了给她送这么一挂蚊帐? 窗外月色渐淡,顾明月斜倚着床柱,一手握着鲛纱进入睡眠,前世今生在梦中交错。 “娘,我就要跟他走,做妾也甘愿,他总能看到我的情。不后悔,就算最后他仍旧不喜欢我,我也不后悔。” “你?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男人满口酒气,捏着女人的下巴,眼中的轻视鄙夷犹如实质,“不老实的女人,贪心的女人,都应该尝尝自作自受的苦果。” “孩子都没了,还做出这幅虚伪的样子给谁看?想让我更怜惜你?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保护好你的肚子!” “现在不怕我了?” “给我绣一副刺绣吧。” “我成婚在即,你是跟着穆大人走,还是由母亲配给小厮?” 顾明月惊得一身冷汗,从混乱的梦中挣扎出来。 天光大亮,外面隐隐传来弟弟的读书声,母亲和欧阳薇的说话声。 看着依旧拽在手中的鲛纱,顾明月长舒一口气,心中满满都是庆幸,真好,那些都是梦。 衣服都没有来的及穿,顾明月就赤脚下地,将鲛纱帐解下来,当看到淡青色的纱帐上有一片深红的颜色,她也只微愣片刻便好无异状地叠好,随即找个荷包装起来就直接扔在盛放绣线绣布的柜子里。 中午的时候,收到了大哥让人从帝京捎回来的信和一盒螺子黛、几本渊冰斋新出的话本,顾明月十分开心。 “这位大哥,你能不能稍等一会儿,我想给我哥回一封信”,顾明月端来茶点招待送东西来的人,“麻烦你再给送过去。” 来人十分好说话:“没关系,姑娘你去慢慢写,我就当歇歇脚儿。” “哎,多谢了”,顾明月捧着东西回到房中,外面顾攀和人闲聊起来。 写好回信,她又包了几样点心,二斤火腿,兜在一个小包袱中递给送信之人。 顾攀给了对方二钱银子,送出大门:“劳烦兄弟了。” “不麻烦不麻烦”,那人接到银子就满面笑容的,说了好几句客气话才出门。 “大哥,展信如晤,上次一别,两月不见兄面,妹亦思念甚切。”顾炼打开翩翩的来信,读完这第一行就是一愣,心中不由暗想:丫头这段时间看了多少书?然而接着往下看去,他却失笑连连,“大哥,眼看着就快要考试了,你不要给我买东西啦,把心全都放到读书上去,我们都盼着你秋闱能取得好成绩呢…” “翩翩,你要装才女,也多端会儿架子啊”,顾炼看完信,折着就自言自语起来,片刻,他又把信打开,边看边摇头,“字儿写的不错,比以前长进了不少,看来平时也在练。” “景之,你怎么一个人又笑又说的?”吴缯臂下夹着本书走进宿房,看见顾炼这样子,不由好奇道:“什么好事儿,让你这么失态?” 瞥见他手中的信纸,吴缯抬手指着顾炼:“哦,我知道了,相好的给你的信?怪不得你一个人也又笑又说这么来劲呢。” “胡说什么呢?”顾炼笑笑,把纸折好放到信封中,“家信,我现在,没空想那些红粉佳人的,只想奔出个好前程。” “这倒也是”,吴缯一笑满脸猥琐,“等春闱高中,琼林宴上的侑酒歌姬可都是有才有貌的大美人。” “原来你想的是这个?”顾炼看了吴缯一眼,摇摇头:“吾辈耻与你这种人为伍。” 话落,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哎,景之,我可没想过琼林宴上的美人儿”,吴缯想了想,觉得必须澄清一下自己,万一以后自己去向翩翩提亲,顾炼这个超级妹控把今天这番话告诉翩翩他不就傻眼了?“我已经是有心上人的人了,对于其他女人,就只是单纯地看花人心态。” “什么时候的事?”刚巧回来的黄素听到吴缯的话,也就感兴趣地问道:“哪家的姑娘?” “这个我就暂时不能告诉你们了”,吴缯笑笑,把腋下的书放到床头边的书桌上,补充道:“反正我对她挺上心的,如果定亲了,哥们儿是不会不请你们去喝喜酒的。” “谁要定亲啊?”这时宿房里其他的学子也都回来了,一进门就都嘻嘻哈哈地打趣:“行简,你这是要来个大登科之后小登科?” 黄素把手中的卷纸放在书桌上,看向正笑容满面地和其他人说话的吴缯,眼中带了几分警惕。 但愿是他想错了,吴缯口中的心上人,不是翩翩。 好兄弟,心上人,黄素不想在这之间做选择。 但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翩翩会选择谁呢? “顾炼,你妹妹来找”,有守门侍卫在这时敲了敲宿房的门。 顾炼看看刚被自己放起来的信,知道来人定不会是翩翩,只是不知是小雨还是顾秀冉。 这段时间,顾秀冉经常过来学监看他,每次来都必要问问吴缯,顾炼也就明白了她是个什么心思。 虽然心中很厌恶顾秀冉的为人,但顾炼还念着她是自己的堂妹,便劝过几句,也明确表示过不用她来给自己送吃的。 然而顾秀冉依然故我,顾炼也就懒得再多说,只是这个堂妹经常会过来看他,还是让他很不耐烦。 这时顾炼也就不怎么想出去,可又想若是小雨,让自家妹妹在外面干等着他倒不舍得。 换下学子服,顾炼想还是过去看看吧。 正要出门时,吴缯跟了过来:“景之,我跟你一起去走走,刚吃过饭,散散步去。” 顾炼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走吧”。 如果是顾秀冉,吴缯过去也不用他应付了。 不过顾炼猜得并不准确,学监外等着的是两个妹妹。 顾秀雨和顾秀冉,一人站在大门一边,见他二人出来,脸上都露出惊喜的笑容。 “吴公子,大哥”,她们两个几乎异口同声地喊道。 顾炼这才发现,原来小雨看见吴缯,情绪也很高,面红眼亮,和旁边顾秀冉的神情相差无几。 他不禁抬手抚额,小雨这是也动心了? 一开始顾炼还以为,自家妹妹也就是喜欢和吴缯多说两句话,毕竟吴缯有了名的会讨姑娘喜欢。 可现在和顾秀冉的情状一比较,顾炼才发现,妹妹是真有了心思。 “大哥,这是我给你买的釅茶,听说是提神醒脑的”,顾秀雨看了吴缯一眼,才把目光放到大哥身上,“你熬夜读书时,就沏上一杯,不过要记得放糖,否则会很苦的。” “小雨,你不用经常给我买东西,顾好你自己就好了”,顾炼说道,“在绣庄,和其他人好好相处,其他的不用你管。” “嗯,我知道啦”,顾秀雨拖着长音,把手中的小篮子递给大哥,看看吴缯,垂下头道:“哥,我带的釅茶很多,你可以和吴公子一起喝。对了,里面还有一个叫花鸡,还热乎着呢,你们回去就吃了吧,正好不用吃午饭。” “那就多谢你了,小雨妹妹”,吴缯有礼笑道,目光却时不时落在旁边的顾秀冉身上。 顾秀冉察觉到了,脸上一片销红,神态美极。 顾秀雨看了她一眼,又瞪了眼吴缯,冷哼一声:顾秀冉有什么好看的?眼光真差劲。 “大哥,吴公子,我带了两盒美味斋的点心”,顾秀冉把手上提着的两个油纸包递向顾炼,“你们读书饿了,就用这个垫垫肚子。” “让你破费了,学监最近有宵夜提供,你放着自己吃或是带回去给灿儿吃都可”,顾炼抬手挡了回去,又道:“我们现在学业很紧,你们两个日后便不要经常来了。” 顾秀冉点点头,眼中的泪珠欲落不落,手也失落地垂下来。 吴缯又看了她一眼。 顾秀雨气得不行,当下拉住一副柔弱可欺模样的顾秀冉:“大哥,我知道了,你安心学习备考,我们以后都不来打扰你了。”又没好气地对顾秀冉道:“我哥又没怎么你,你哭个什么劲儿?走了,以后你可别来看我哥了,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顾秀冉被顾秀雨拉着转过身,脚下踉踉跄跄,她还不停地解释:“小雨,我就是想来看看大哥,又能有什么主意?” “什么主意你自己知道”,顾秀雨停也不停道。 吴缯看着两个女孩子的背影,摇摇头,拍拍顾炼道:“妹妹太贴心,也让人苦恼啊。” 顾炼摇头道:“不及行简兄,这么招女孩子喜欢,我两个妹妹都栽你身上了,恐怕苦恼更多。” “不过,如果你对我妹妹没那个意思,以后就远着点儿”,顾炼转身往回走,想了想又问道:“你刚才一直看我那堂妹,说的那心上人不会就是她吧?” 吴缯也转过身来,拿扇子往后脑勺上敲了两敲:“这怎么可能?我只是奇怪,她身上怎么会穿着,秦府老太君身边那个叫倚什么的大丫鬟穿过的衣服?怎么也想不明白,你这堂妹怎么会和秦府的大丫鬟认识,这才看了又看。” “你没看错?”顾炼同样疑惑,然他记忆力奇好,一下子就想来翩翩说过,她给秦府老太君绣了一幅贺寿图,这其中是不是和翩翩有关系? “当然没看错”吴缯打开扇子轻轻摇着,悠悠哉哉道:“我奶奶和秦府老太君关系很好,两个老太太经常在一起听戏。” 两个人说着走进学监,这边硬要回来把点心交给大堂哥的顾秀冉却是又羞又窘,头差点就埋到了地里。 顾秀雨本来满脸不愉,这时却是强忍笑意。 “哈哈,还当什么好衣服整天宝贵着,哈哈”,直到离得监学远了,顾秀雨才捧着肚子大笑出声,“原来,哈哈,原来是人家府里丫头穿剩下的衣服!不过,倒是没补丁。幸亏吴公子记性好,要不然还看不穿你是个眼皮子这么浅的人呢。” “顾秀雨,你再说一遍”,顾秀冉眼眶发红,喊声嘶哑:“你凭什么笑我,你不过也是个乡下丫头。” “是,我现在是乡下丫头”,顾秀雨心情很好,笑道:“可是我哥会读书,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官家小姐,而你呢,恐怕只能当一辈子的乡下丫头了。还想着高攀吴公子,真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闭嘴,你给我闭嘴”,顾秀冉扔掉手中的两包糕点,便揪住顾秀雨的头发,眨眼间就扇了她两个嘴巴子,“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别忘了我也叫大哥一声哥。就算是穿别人家丫鬟的剩衣服又怎么样,你想穿还没有呢?吴公子今天注意到的是我,可是看你一眼都没看。” “顾秀冉,你敢动手?”顾秀雨双手抬高,也不管章法地将巴掌往顾秀冉头上打,“我不是顾明月,你想打就打。自己丢人现眼,还不许人说吗?” 回到绣庄的时候,两人都是狼狈不已。 顾秀雨的发髻松松散散,衣领处的纽扣也被扯断两颗。 顾秀冉一边嘴角肿起,右手袖子被撕烂了一块。 两个人从国子监到容德绣庄后门,引得路人侧目无数。 时人对女子并不苛刻,只是嘲笑一两句谁家的野丫头便罢。 “小雨,你们”,一院子绣娘看见这姐妹俩的模样,大都掩嘴低笑,只有一个时常和顾秀雨比较谈得来的绣娘担心地问了两句:“你们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被小莲姐姐知道了,恐怕会挨训。” “没事,我先去洗洗脸脸梳梳头”,顾秀雨心情很好,并不在意这些,“训一顿也没什么损失啊。” 她说罢就脚步轻快地回房去了。 顾秀冉却面色低沉,面对夏雪关心地询问,也只敷衍地回答两句,便找借口走开了。 顾秀冉和顾秀雨两人住的是一间,一回房就听到顾秀雨在轻声哼唱着欢快的调子,顾秀冉的脸色更加难看。 然而把双手紧握,顾秀冉终是没再与她吵闹。 忍着等顾秀雨换好衣服梳好发髻出去,顾秀冉才好像脱脏东西一般,把身上的衣服用力扒下来,然后拿出剪子一下下把衣服剪得粉碎。 晚上,顾明月并没有在吃过饭后就去刺绣,而是拿着话本,和弟弟对坐在桌子两边看书。 “姐姐,你看的是什么啊?”顾熠把先生布置的课业写完,抬头见姐姐捧着书看得嘴角高高翘着,就很是奇怪:“炼大哥这次给你买的笑话集?” “什么笑话集?”顾明月摘一颗葡萄放到嘴里,看了眼对面满是好奇的弟弟,将书在他面前摇了摇,“这是一本神话书,里面讲了许多奇怪的人和国家。” 她说着朝弟弟招了招手:“过来,你瞧,这篇讲的是一个建在太阳里的国家,这里面的人都很怕冷,有次皇帝派大臣去月亮里的国家访问,这些人建造了许多能够自动发热的马车,到了月亮国之后,闹出来好多笑话…” 很快,顾熠便和姐姐坐在一起,也看得津津有味儿。 直到顾氏进来提醒他们早点休息,顾熠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挪着步子出去。 “姐姐,你不是还有两本吗?”都到门口了,顾熠又小跑着拐回来,“先给我一本看呗,我给你捏肩,捶腿。” 说话间,顾熠就殷勤地抡起小拳头又是捏肩又是捶腿的。 “你要看,也可以”,顾明月好笑道,“不过你得保证,每天必须把先生安排的课业做完,才能看。” “我保证,姐姐,我大丈夫一言九鼎”,顾熠连连点头,就差举手发誓了。 115 好命 大哥选的这些话本,都是趣味性极强的,那些书生白日梦的小说一篇都没有,顾明月觉得让弟弟看并没有什么不可以。 更何况,弟弟整天之乎者也,很容易读成书呆子,用这些话本启发一下他的想象力也不错。 得到弟弟的保证,顾明月就道:“那好吧,不过今天都这么晚了,明天等你下学后再来拿吧。” “谢谢姐姐”,顾熠高兴地在姐姐脸颊上左右各亲了一下,才蹦跳着走开:“我的姐姐,天底下最好最最好。” 顾明月忍不住笑出声来。 “翩翩,你们姐弟间的感情真好”,欧阳薇端着水盆进来,两天下来,她也放松很多,跟顾明月说话的时候不再小心而又客气,倒是随意中多了几分亲近。 “你们姐弟不也一样吗?”顾明月把话本收起来,过去接过水盆,“对于懂事又可爱的弟弟,哪个姐姐都会很宠的。小薇姐,你也去睡吧,这水待会儿我自己泼了就行。” “好”,欧阳薇点点头,“那我先走了,你如果有事,或是半夜起夜一个人不敢去,都可以叫我。只要在窗户上敲一敲,我就能醒来。” “我没什么事的”,顾明月笑道,“小薇姐你就安安心心地睡觉去吧。” 洗完脚,泼掉水,顾明月把木盆冲洗一下,立着放在墙边,然后又打了一脸盆水才回房去了。 从厕所出来的欧阳端,直等着她关上房门,才掂着受伤的腿向房间走去。 “怎么去那么久?”屋内已经熄了灯,欧阳山听着儿子开门进来,便低声问道,“肚子不舒服?” 欧阳端迟疑片刻:“有点儿,现在没事儿了。” “嗯,快过来睡吧”,欧阳山说道。 顾明月用香皂洗过手和脸,拿松软的棉巾擦干净,看看沙漏,还不到戌时,并不算晚,便又坐到了绣架前,点亮两盏灯,捻线穿针,继续刺绣。 夜色寂寂,虫鸣透纱。 欧阳端看着窗外的那抹灯光,一直没有睡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灯光依旧还在。 他知道顾叔家的女儿每天都会刺绣到很晚,可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晚。 欧阳端轻轻下床,打开门扉,抬头看看天上已经西落的月亮,低声自语:“现在已经过了亥时吧!” 看看那扇透出灯光的窗户,他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正踌躇间,只见窗上映出一晃的人影,然后其内暗了下来。 欧阳端莫名松了口气,转身回房,这次,他躺下不久就睡着了。 一大早太阳就红彤彤地从东方升起,把天地间微凉夜色驱尽,带来灼热的白天。 顾攀吃过早饭,便扛着撅头去梅花林旁边的空地上去平地。 顾氏喂好鸡鸭,去地里看前些日子种下的高粱和白菜萝卜的发苗情况。欧阳薇不想白吃饭,帮着洗好锅碗,也跟着顾氏一起去了。 顾明月一如往常地回房刺绣。 家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儿做,倒让因伤而休息的欧阳山父子十分的不好意思。 这两天都是这样,欧阳山心中惭愧至极,时刻盼望着腿能早点恢复,甚至因为这急嘴上都起了几个燎泡。 看看屋外明亮的天地,欧阳山对坐在另一张床上发呆的儿子道:“阿端,你的腿现在怎么样了?” 欧阳端道:“不怎么疼了,也能使点力气。爹,怎么了?” “我想着,咱们父子两个,也不能每天就这么被人家养着”,欧阳山沉吟片刻,看向儿子的目光中包含着愧疚,“如果你觉得腿上能承受,去帮着劈点柴,我看厨房里的柴不多了。” 也是因为儿子并没有伤到骨头,欧阳山才会这么说。然而其实,让儿子拖着伤去干活,他也很不好受。 但是他们父子二人,两个男劳力,不能让人家这么白养着啊。 “行,爹,我腿上的伤口已经长得差不多了,您别多想”,欧阳端站起身来,“我去了,有事儿就叫我。” 顾明月是在换线的时候,听到外面的劈柴声的,她想了想,将淡黄色的丝线穿好,把针扎在旁边的针线包上,然后提着裙子站起身来。 到外面,果然见到欧阳端正不怎么平稳地在厨房边劈柴。 顾明月还没说话,欧阳端看见她出来,便放下抡起来的斧子:“我吵到你了?那我去后院劈。” 说着就弯下身去抱木柴。 “没有”,顾明月忙说道,“你快把柴放下吧,你的腿伤还没好利索,现在最好不要干力气活,若是伤口再裂开,岂不是好得更慢?而且现在天热,流汗对伤口也不好。” “没关系”,这是几天来欧阳端听到这个女孩和他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他不知道为什么,手心里的汗一层层往外冒,就没停过。 “你若是无聊,我给你几本话本看”,顾明月想想,说道:“等你的伤口养好,还怕劈不了柴吗?这些等我爹回来,一刻钟就劈好了,你先回房,我去给你拿话本。”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就转身到房间去了。 欧阳端看看手中的斧子,苦笑一下,弯腰放到了墙边。 她说得对,等自己好了,多少活儿都能帮顾家干,若是伤口有反复,只会让他们花费更多。 “小…明月”,顾明月刚一进到东边的厢房,就听到欧阳山略带不安的声音:“刚才,是我让阿端出去劈柴的。总这么吃白饭,还顿顿大米好面,伯心里过意不去。” “欧阳伯父,您别这么想”,顾明月把挑选出来的两本话本放到欧阳端床边的桌子上,笑着宽慰欧阳山:“你该想着,身体完全康复了,才能更好地帮忙,大米白面能让你们的身体更快地恢复啊。再说了,小薇姐整天帮我娘做了许多活儿了,你们不要觉得过意不去。” “哎”,欧阳山别过头,声音略带哽咽。 “那个,阿端”,顾明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一刺绣就容易沉进去,外面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你注意听着门。” “好”,欧阳端沉声应答。 “若是屋里闷,你可以和伯父去外面树荫下坐着”,顾明月都走了出去,又转过身道:“需要凉茶的话,你自己去厨房取。” 欧阳端仍旧一个字:“好。” 顾明月点点头,便抬步离开,刚走没几步,就听见有人在敲门。 “春暖姐姐,有什么事吗?”打开门见是春暖,想到前两天她才和几个女孩子一起给她送来一条莲花样式的银手链,顾明月对她的观感不错。 毕竟跟着她学刺绣的人那么多,却只有她们在卖了绣品之后又特地送了谢礼过来。 “翩翩,这是我娘做的鸭血豆腐,送来给你家尝尝”,春暖把手上端着的盖着洁白锅布的盘子往上端了端,笑意盈盈,“我娘说你看着太瘦弱了,得好好补补血。” “多谢大娘记着了”,顾明月笑着把人让到院子里,转头就看见欧阳端正站在东厢房门口。 “这是谁啊”,春暖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你家亲戚吗?” “嗯”,顾明月点点头。 欧阳端见是一个村子里的人,而且她们关系也不错的样子,便又掂着腿转回房内。 “这小伙子挺俊的啊”,厨房里,春暖笑着向顾明月眨了眨眼睛,“不知郎君有妻否?” 顾明月正把鸭血豆腐换到自家盘子里,听闻这文绉绉的一句话,忍不出噗嗤笑出来:“春暖姐姐,难道你相中这郎君了?” “感觉还可以啊”,春暖点点头笑道。 “这个我不太清楚”,顾明月没想到春暖还真有几分认真的,而欧阳一家正处在难中,恐怕春暖的父母是不会同意的,她还是说清楚比较好,“不过,欧阳家是逃难过来的。” “欧阳?”春暖笑着重复,随即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厨房还有早上她兴起做的牛奶布丁,把盘子冲洗干净,顾明月便装了七八个让春暖带回去。 春暖为人直爽热情,高兴地接过来就拿起一个尝了尝。 “翩翩,你们家这个点心做的真好吃”,急忙咽下口中布丁,春暖连声称赞,又摇摇头:“两块鸭血豆腐换这么些美味的点心,你们可亏了。” “没关系,下次我们再找补回来好了”,难得的,顾明月也和春暖说笑起来。 两人又闲话片刻,春暖才端着盘子离开。 顾明月回到房间看了会儿鱼,然后便盘坐在绣架前继续刺绣。 这一幅人约黄昏后极其复杂,照她的速度看来,光打底都得大半个月。 不过顾明月却并没有感觉到压力,反而觉得满满都是动力。 以前跟着妈妈一起生活时,她也没做过这种随光温而变的刺绣,这对她来说,是一个挑战。 而且,顾明月有这个自信,她能做好。甚至偶尔还会想,或许千百年后,她的这幅刺绣会成为一幅希世珍品。 刚过未时,太阳更加炙人,顾攀和顾氏以及欧阳薇都先后回家来了。 洗过脸,清清爽爽地吃了两块西瓜,顾氏便到厨房准备做饭。 学堂前天就正常上课了,顾熠每天回到家都热得小脸儿煞白。 顾氏心疼儿子,再加上家里有两个病号,便每天都会炖上一些破费时间的汤水,为了让儿子能够多吃一点,她还做一些酸梅汤放到井中冰着。 顾明月收起绣线出来的时候,厨房里已经飘出醇厚的香味。 “娘,今天做的什么汤?”蒸笼似的厨房里父母都热得满头大汗,顾明月见她爹热得汗都擦不及,便忙道:“爹,你出去吃块瓜凉快凉快,我帮着娘烧锅。” 顾氏忙道:“都差不多了,这又燥又热的,你和你爹都出去吧。” 欧阳薇正在案板边切菜,这时也转过头道:“明月,你不用过来,我和顾婶儿就能忙过来。” “是啊,快出去吧,小心生痱子”,顾氏挥着手往外赶人。 顾明月并不怕热,只把父亲赶出去,便留在厨房帮着洗洗米,三人很快就做出了一顿丰盛的午饭。 午后是一天最为燥热的时候,一家人吃过午饭便都回房歇午了。 顾明月昨晚睡得迟,也就小睡了半个时辰,等她起来开始刺绣的时候,家里还是静悄悄的,其他人应该还睡着。 学堂虽然已经开始正常上课,但下午开课的时间比之以往推后了一个时辰。毕竟大热天,孩子们都坐不住。 顾熠这个时候,还在房间里呼呼大睡。 不过他终归惦记着姐姐的话本儿,睡着睡着就一咕噜爬了起来,揉着眼睛拿起自己做好的课业去找姐姐要话本。 “我又跑不了,你怎么不多睡会儿?”顾明月把打湿的帕子递给还迷糊的弟弟,然后拿起他的课业一一翻看,字迹工整十分漂亮没有急着看话本糊弄人的样子。 顾明月起身,挑出一本带插话的话本递给他:“拿去看吧,可先生讲课的时候不能看。还有,爱惜点,别把纸张损坏了。” “知道了”,顾熠笑嘻嘻地把话本接过抱在怀里,“谢谢姐姐。” “现在离上学还有时间,就先坐在我这里看吧”,顾明月看看沙漏,说道。 房间里安静下来,姐弟两个一个埋头刺绣一个沉浸在书中。 突然外面有大声的询问声“请问这里是顾攀顾老爷家里吗?”紧跟着便是顾攀来到院子里的应答声。 不多久,院子里就响起谈话声。 … “荀老爷家的房子建好了,我们中间休息一天,便赶了过来。不知道顾老爷家里想要建个什么样的房子?你先说个大概方向,我们把胶模做出来给您看看样子。” 来人说话十分客气有礼。 “好好”,顾攀连声道好,“那老爷子您和这些徒弟先喝茶凉快一下,这个时间正好让我们商量商量。” 欧阳薇端了一托盘酸梅汤送过来:“老爷子,各位师傅,这都是冰镇的酸梅汤。” 树荫下坐在桌子东面的是一个头发胡须都染上白色的老者,在他的身后站着十几个青壮年男子。 老者起身先端一碗:“多谢小姑娘送茶。” 后面这些人待师父坐下,才一一抬手去端酸梅汤。 “您不要这么客气”,欧阳薇看这托盘里的十碗酸梅汤一眨眼就被端个干净,目测还有四五个人没得喝,便忙笑道:“各位稍等,我再去端。” 老者起身把手中空碗放回托盘上,对一旁的顾攀道:“顾老爷好福气,你这丫头品貌不凡,将来必定能够觅得佳婿生活幸福如意。” 老者造了一辈子房子,现在还开门立派,自然了解风水之学,因为兴趣所在,也学了点相术。 但凡被他批过命的人,就没有差过。 听闻师父对一个农家小丫头大加赞赏,十几个弟子都不由朝欧阳薇看过去。 欧阳薇急忙摆手:“老爷子,您误会了,我不是顾叔的女儿。” 顾攀也笑着解释:“是啊,这是我大侄女,我家闺女在房间里呢。” “哦?”老者抚着胡须,只因见这农家汉子面相上有一子一女,他才下意识地以为这丫头就是,此时再仔细看对方的面相,老者额上很快冒出汗来:“顾老爷,你这面相,倒有些奇怪,初看只是小家安康,或许还会有一道大劫,现在看来…” “现在怎么样?”顾明月已经放下针线,听见这话心中一凛,鞋子都没穿好就跑了出来。 顾氏这边把酸梅汤盛好,放在托盘上,也出来厨房,同样对这老爷子后面的话好奇不已,隐隐还有点担心。 他们一家人向来与人为善,攀哥怎么可能会有大劫呢? 老者却是一看到顾明月,就腾得一下子站起身来,几大步走到她面前,连连叫奇。 “姑娘这命”,老者抚须摇头,继而哈哈大笑,“实在是好,好,百无一见的好命。老夫虽学艺不精,但可以打包票,有姑娘在,不论怎样的不顺遂都能变得顺顺当当。我说怎么你爹这命,越看越有大富大贵的劲头儿,原来有你这么个闺女在呢。” 顾攀和顾氏听了都露出笑容,再三询问确定:“老爷子,你说的都是真的?我闺女以后都能顺顺当当的?” “天底下当然不会有什么一帆风顺的好事”,老者想了想,道:“但你家这姑娘,若是逢凶总会化吉的。再说,‘吉星’周围总是有其他星辰拱卫,姑娘这命,好得很。” “哎,这就好”,顾氏听后忙道:“老爷子,您等着,我再给您做些吃的去。” 顾明月本来还有几分相信,这时却面带狐疑。 “信则有不信也没什么”,老者笑笑,“不过姑娘啊,愿不愿意给老爷子我做个孙女儿啊?” 凡是能够和这姑娘有什么关联,那么做事都会顺利上几分,被她关心之人,更是能够渐渐改变原来命运中的不顺,她的父亲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即使只拥有她做出的什么东西,也是能够挡掉不少麻烦事的。 当然这得有个前提,被她关心之人对她要有同样的关心,这种好运才能蔓延。 命运宠爱的人,不会允许任何什么人都能分享她的好运的。 老者身后的弟子们,在听到这句话时,纷纷露出惊愕之色:这姑娘的命真有那么好,只拿批命当做兴趣的师父,也有这么不镇静的时候? 说好的建房呢,怎么找起孙女儿来了? 顾明月狐疑之外又多了几分警惕,轻施一礼道:“不好意思。” 一见面就想让她做孙女儿,还有之前的话,怎么想怎么都让人觉得这个面容慈祥的老者有所图谋。 老者见她眼中有警惕之色,忙摆手:“没关系,是老头子这要求提得突然了。” 顾攀笑道:“这种事也是要看缘分的。” “是这个理儿”,老者脸上的笑容依旧慈祥,他又看看顾熠,毫不意外这娃日后官运亨通之相。 不由暗叹一口气,若是他家也有这么个姑娘,“昌顺造屋”早就做大了。 然而现在认识这姑娘也不晚,以后好好相处,总能让她对他们有些好感的。 想到这里,老者搓了搓手:“小姑娘,你们想建个什么样的房子,就在这里说吧。你们边说,我这几个弟子就能一边把胶模捏出来。” “那就多谢老爷子了”,顾明月施过一礼,说道:“您就叫我明月吧。” “嗯,好名字”,老者连连点头。 他身后的一群弟子已经吐槽无能:怎么没发现师父这么会拍马屁?人姑娘命好连名字也好,也不问问人家信不信? 顾攀倒是毫无障碍地全都相信了,他家闺女自然什么都是好的:“您老客气了。” 这谦虚中满满都是自豪的语气怎么回事儿? 好几个弟子都看向顾攀:这农家汉子真是太“憨厚”。 顾熠见这些人从背后的包里拿出一块块颜色各异的彩泥时,就双眼放光地问道:“这就是胶模吗?” 把胶泥掏出来后,只见他们又拿出一个三尺见方的木板,放在桌上。 二弟子摸摸小家伙的脑袋,回道:“这还不是胶模,只是胶泥,等按照你们的要求,把房屋的样子做出来才是胶模。” 师父对这家人很不错,弟子们也都愿意释放善意。 五弟子这时割下一块红色的胶泥递给小家伙:“给你,拿着玩去吧。” “这使不得”,顾攀忙过去拦,“你们做胶模用的东西,给小孩子玩不是糟蹋了?” 顾熠虽然很想要,但听到父亲的话,便又推了回去:“我们村西头有许多胶泥坑,我想玩可以自己去挖。” “有颜色的胶泥你们没有吧?”四弟子觉得这小家伙儿挺懂事的,也上前一步笑着道:“不值钱,拿着玩去吧。” 顾熠抬头看了看父亲。 顾攀心想以后造屋时把伙食给他们准备得更好一点,也就找补回来了,便点头道:“拿着吧。” 顾熠欢欢喜喜地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叔叔”,看着这一幕,几人面上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老者转头看向静静站在一旁的顾明月:“明月,你要不要?” 弟子们有深深地抚额冲动:师父,这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会像小子一样玩泥巴? 顾明月看了眼自家弟弟,点头笑道:“好啊,我能多挑两种颜色吗?” 弟子们:… “你随便挑”,老者大手一挥。 顾明月走近桌边,点了蓝白灰绿四种颜色的胶泥,当然每样只要了巴掌大小。 顾攀心想,以后每日的伙食都给他们加一个炖肘子好了。 顾氏带着欧阳薇端了两大盘五香烧饼过来招呼道:“先吃点东西吧,待会儿再忙。” “活儿都没开始呢,怎么好意思先吃东西?”老者笑着摆手,催促顾明月说说想要个什么样的房间。 “老爷子,你们一路赶来,肯定早就饿了,先吃东西吧”,顾明月笑道,“至于要造个什么样的房子,我已经有画稿了,待会儿你们直接按照画稿做胶模就行了。” “如此”,老者看看这家夫妻两个,又看向身后的弟子们,招手道:“咱们就别客气了。” “熠儿,天不早了,快去洗洗脸上学去”,顾氏把正在将手中的胶泥捏来捏去的儿子拉过来,“别在这儿玩了。” 顾熠不情愿地跟着母亲走去厨房洗脸,小声道:“娘,我想看看胶模怎么做成的。” “秋天你不是要去考童生吗?” 顾氏只说了这么一句,顾熠就乖乖儿地噤声了。 顾明月把这些天一点点完成的画稿拿了出来,顾攀先接过看了,笑呵呵道:“还是我闺女有本事,爹两个脑子也想不出来这么好看的房子。” “爹,你觉得有哪里需要添减的?”顾明月出来时把笔也带了出来,“我再改改。” 顾攀沉思片刻,指着东边廊庑道:“这里添个水井吧。” 顾氏送儿子出了门,转回身也过来看女儿画的图,这时便道:“我看咱翩翩这画上既有桃花又有梨花,却没有藕花。要不在后院这儿开个小池塘,种些藕花上去。” 顾明月没在图上设计池塘,只是因为前世她曾经被穆蕴的一个宠妾推到水里,在里面扑腾好长时间差点被淹死了才有人将她拉了出来。 虽然这没让她一看见水就害怕,但厌恶池塘却是真的。 然而听到母亲这么说,顾明月就面无异色地笑道:“娘不说我还真给忘了,那就把池塘加在后院西边吧,嗯,再在旁边盖个凉亭怎么样?” 建房子不能只照着她自己的爱好来。 夫妻两个听了均点头道好,反正他们家现在不差这点钱。 一时老者吃完烧饼,欧阳薇早已把家里的花蜜茶沏好端了过来。 喝完一杯温温的茶水,老者精神气儿更足,便起身去看那画稿:“画得不错,房屋位置也可以,不用怎么调整。” 又根据风水学调整了几个水井和树木的位置,老者便把图拿给弟子们,让他们先把大致的外形捏出来,而他则和顾家人商量起来室内装饰。 老者的弟子们都是老手,捏模技巧娴熟,不过一个时辰,一处缩小版的庭院便出现在木板上,粉墙灰瓦,其中桃花灼红梨花雪白,廊庑前错落的花圃中鲜花竟放,井边辘辘小巧逼真… 看得人只恨不得立即搬进去住。 “真漂亮”,一直站在旁边看他们捏模的欧阳薇忍不住低声赞叹。 “嘉树,你再捏两个花瓶,按照半人高的比例,放到客厅门口”,老者看着差不多成型的胶模,指挥着改动细处。 欧阳端走出来,站到姐姐旁边,看着胶模,却是一语不发。 欧阳薇知道她这个弟弟向来话少,便笑着先开口:“这院子好看吗?” 欧阳端点点头。 “顾婶儿说这是以后我们住的地方”,欧阳薇伸出手指朝西庑后的房子一划,“正中南边的房子顾婶儿他们住,厨房在后面,每个廊庑下都有井,可方便了。” 欧阳端的目光在西庑和正屋之间划过,等房子建成,应该会离得比较远,那他以后要更加注意。 胶模做好之后,老者推辞了顾攀的留饭,就带着弟子们告辞离开。 “三日后我们再来”,走之前,老者笑道:“到时会带三十多个人来给你们建屋,顾老爷最好找两三个妇人帮着做饭。” 顾攀答应着,人走后,便转身对顾氏道:“这老爷子太客气了,幸亏前两天买的那些肉和鱼都腌了起来,再放两天应该也没什么问题。等建屋的人都来了,每天做饭用的菜肉我都当天早起去镇里买。” “再一个,你把大嫂和二权家的喊来跟你一起做饭”,顾攀坐下来,又对顾氏道:“要是你们三个忙不过来,就再找一个。到时候咱们每天都给她们算工钱,也不欠人情,你大致指挥着就成。” “顾叔,还有我呢”,欧阳薇忙说道,“我也能给顾婶儿帮忙,不用多找一个人。” “你在家,这天热得很,小姑娘不禁晒”,顾攀笑着摆手,“你跟翩翩做个伴儿,建房子那里倒不差人。” “我不怕晒,到快做饭的时候我可以再回来”,欧阳薇一想就知道,顾叔这肯定是担心他们都去忙了,会留明月一人下厨,厨房里实在闷热,想来顾叔这是舍不得明月受这个罪。 她到时候回来做饭就行了,又可以帮到顾叔顾婶儿。 顾氏笑道:“瞧你这孩子说的,我们可不舍得这么使唤你,在家里一样是帮忙。再说,你爹和阿端都不太方便,你在家也可以帮着点。” 欧阳薇还想说什么,顾明月道:“小薇姐,你就在家吧,咱们吃过饭我就教你做刺绣。” “不要不要”,欧阳薇连忙摆手,“我粗手大脚的,肯定做不好。” 她以前在家里时,也只跟着母亲纳过鞋垫子,再说了她绣的那些东西,都是简单的花朵,跟明月这些根本不是一路。别到时候什么都没做成,再浪费针线和布就不好了。 顾氏笑道:“多少人想跟她学她都不搭理呢,现在要教你,你怎么还不学呢?学会了也是你的一个傍身之技,挣点零花钱也是好的。” 顾明月心想,我也是看欧阳薇对我们都是发自真心的好,这才想要教她呢。况且,现在许多人都学了靠着这个挣钱,多一个欧阳薇也不多。 。 ------题外话------ 编编通知今天上手机人气,最低得更8千,虽然码8千有点吃力,不过我挺开心的,入v竟然有一个月了,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对了,中秋快乐(昨天忘了说了—_—|||) 116 海风 欧阳薇却觉得眼眶热热的,她忙笑了下,唯恐真地掉下泪来不吉利:“谢谢你婶儿,谢谢你明月,那,我就试试吧。” 顾熠一下学回来,就喊着要看胶模。 顾攀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刘老丈拿家烘干去了,过两天建房时还会带来的,有你看的时候。” 顾熠一向懂事,听到父亲的话,虽然不开心,也只怏怏地应声“好”,脚尖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地面。 顾明月刚刚结束一下午的刺绣,抱着小鱼缸出来换水,看到弟弟的模样,心知她家弟弟更感兴趣地是把胶泥做成胶模的过程。 其实不说熠儿,就是她在看着老者那几个弟子用熟练的手法做出房子的造型时,对于捏胶泥也有几分的跃跃欲试。 顾氏当然也看出儿子的不开心,笑着让他出去找小伙伴们玩耍。 “熠儿,姐姐来陪你玩”,顾明月把小鱼缸放到桌子上,说道:“今天下午他们捏房子时,姐姐在一旁都记住了,就用那老爷子送给我们的彩色胶泥捏给你看。” 顾熠的小脸儿上这才露出大大的笑容,高高兴兴地回房摘下书包,就握着早被他暖得热乎乎的红色胶泥跑回来。 顾攀故作无奈笑道:“还是你们姐弟两个亲,原来翩翩早就打着这个主意呢”。 “咱们先用这个灰色的做瓦,红色的做墙”,顾明月笑了笑,回房间把四色胶泥拿出来,手把手教熠儿怎么做。 见他们姐弟两个玩得有模有样,欧阳薇也忍不住加入进来。 顾攀和顾氏并没有任何不喜,顾氏还把一天内大半时间都待在房里的欧阳端给叫了出来,让四个人一起玩,夫妻二人在旁看了会儿,这才去厨房做饭。 欧阳端捏着两块蓝色泥巴,看看旁边正埋头拿着一块绿色泥巴捏来捏去的姐姐,她要做的是一棵树,外加几株小草,手指非常灵活。 而欧阳端,则再次低头看看手中泥巴,有些不知从何下手的样子。 “姐,花瓶要怎么开始做?”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开口,觉得自己很笨。 欧阳薇抽空看了他一眼,指挥道:“先把这块泥巴摔成长条,然后把棱角滚圆,接着用小刀修出瓶口瓶颈瓶肚瓶底。” 欧阳端听着这一串的瓶字,突然觉得头有些晕。 顾明月和弟弟把房子做好时,欧阳端才刚把两块泥摔成不规则的长条状。 “熠儿,再给我两块指甲盖那么大的红泥”,欧阳薇拍拍手,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我做两个苹果按上去,咱们这一刻就是苹果树。” “噫,小薇姐,指甲盖那么大你怎么做?”顾熠捧着剩余的红泥走到欧阳薇身旁,一双眼睛中满是好奇。 “来,我做给你看”,欧阳薇很高兴,和顾熠说话更显得随意亲近,“保管你一学就会,待会儿你也做一个。” 欧阳端的额头已经冒出细细的汗珠,奈何手中的小泥条就是不听话。 要交给姐姐或者姑娘做,又显得自己太笨;要自己亲手做出来,不更是暴露自己的笨拙吗? 十六年的生命中,从没有哪一个选择让欧阳端这样纠结。 正在为难之间,有一个身影在他左边的凳子上坐下,清柔好听的声音传到耳中:“你要一面一面地摔,然后慢慢地调整,摔出来的泥条就比较规整了。或者,你也可以随便把泥块揉一揉,再放到桌面上,轻轻地在桌面上揉搓,慢慢就成了一个圆柱形,然后再做调整。要不你给我,我先做一个你看着。” 欧阳端觉得那一侧身体几乎麻成了一块木头,僵硬地点点头,把手中的两个蓝色泥条推到一旁。 刺绣绣的多了,顾明月的手指十分灵活,拿起一个蓝色泥条,很快就做出一个肚儿饱满的小花瓶:“我们还可以拿多余的白色泥做成祥瑞符号,粘在瓶身做装饰。” 贴一个小小的云纹符到瓶肚儿,顾明月把小花瓶推到欧阳端的正面:“瞧瞧,很像吧。你试一个。” 顾熠已经搓好两个苹果球儿,这时也被姐姐这边的动静吸引了,非常给面子的惊叹一声:“姐姐,你做的花瓶真像,还很好看。” “还是我家熠儿有眼光”,顾明月笑道,然后看向欧阳端:“你试试看啊。” 欧阳端只觉全身都紧绷绷的,各种不在状态,沉默片刻,抬头道:“你做得很好,我不会。” 顾明月打量他一眼,心想这个人从来到她家,就没怎么跟她说过话,她说话呢这人的回答也很简洁。 难道是不喜欢自己? 顾明月捏着下巴,又看了脸色更黑的欧阳端,心想或许是因为父亲想让他学了功夫后保护她一个小女子,这人觉得屈才? 可看他也不像那种自己高才的人啊!顾明月摇摇头,决定如果欧阳端真是学武的料子,他要有什么投身军队杀敌建功的理想,也不是不可以放他走的。 只是因为紧张而显得脸色紧绷的欧阳端不知道,顾明月把他这脸色看成了黑脸。 沉吟片刻,顾明月笑道:“你如果不喜欢的话,那就算了。熠儿,来,我们一起把这另一个花瓶做出来。” 顾熠当然忙不迭地答应,小孩子对于这种体现创造力的手工总有一股成人不能理解的热情。 欧阳端低下头,不知为何有一瞬间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他置在膝上的手一翻,桌面上精致逼真的小花瓶在另外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消失了。 回到房间,欧阳端看着手中的小花瓶苦笑,逃难路上跟着一个老乞丐学的这一手,他在饿得走不动路时也没有使用过,想不到竟然用在了偷一个泥巴花瓶上。 欧阳端刚拿起话本儿没看一会,就听见外面三人找小花瓶的声音。 “找不到就算了,我们再做一个”,她最后这么说。 顾熠仍在锲而不舍地追问:“地上哪里都没有,也没有被踩扁,能去哪儿啊?” 她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有你找的这功夫,两个花瓶也做出来了。” 欧阳端蓦然觉得她可能猜到,那花瓶是被他拿走了。 跟着响起的是姐姐的声音:“或许是土地爷看着喜欢,吸到土里去了。”欧阳端的脸色更红,姐姐肯定知道是他,他的这手艺,姐姐是知道的。 欧阳山也听到了外面的话,便道:“外面找什么呢,你过去帮忙找找。” 欧阳端摇头:“我不知道”,这个时候他根本没勇气出去,只好转移话题:“爹,过两天开始建屋时,你真的要一个人搬到村西边去看着?要不我跟顾叔说说,晚上和你去作伴。” 欧阳山摇摇头:“顾兄弟救我们一家,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学功夫保护明月,你的伤口过两天也就差不多了,还是把心用到学功夫上。晚上住在这里,也帮顾家看看房子。又有双拐,那边爹一个人住就使得。” 欧阳端默然点头。 吃过晚饭,欧阳薇帮着顾氏洗好碗筷,便趁这个没事儿的空荡把弟弟叫了出来。 姐弟两个走到屋墙背面,欧阳薇问道:“阿端,我问你,明月捏得那个泥巴花瓶是不是你拿了?” 姐姐这一问在意料之中,欧阳端并不否认地点了点头:“嗯”。 “你为什么要偷拿?”欧阳薇有些生气,泥巴花瓶虽然不是贵重东西,但他们一家都快活不下去了,父亲也不让弟弟向别人的银子伸手。 谁知道她弟弟,竟也有眼皮子这么浅的时候,一个泥巴花瓶也要偷偷拿:“你如果想要,跟明月说一声,她肯定会给你的。你说这事儿要让他们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你啊?” 欧阳端沉默,在姐姐的再三追问下,才吐言道:“我喜欢。” 这么一句话,好险没把欧阳姐姐气得吐出一口鲜血:“以后不要在这样做了,被爹知道,就是你只是拿一根针,也会把你的手打断的。你说你,好好的,跟那老乞丐学这么个手艺做什么?” 欧阳端又嗯了一声,随后道:“姐,没事的话我就回房间了。” “别忙”,欧阳薇伸手拉住弟弟,“你那的话本借我一本看看。” “不借”,欧阳端回答得十分干脆,转身便走。 “哼”,欧阳薇气笑了,“你不借我还不能去跟明月借?” 三天后老者带着弟子们和工人们再次来到顾家,彼时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想必他们天不亮就出发了。 顾氏什么也没说,带着女儿和欧阳薇进了厨房,一刻钟内给他们做了顿简单的早餐。 全部人都能吃上是不可能的,但已经足够这人天不亮就出发的人心中温暖。 老者从包袱里掏出一组精致的鼓乐陶俑,放到桌子上,笑呵呵道:“丫头,老头子亲手做的,送给你补个见面礼。来瞧瞧喜欢不喜欢?” 鼓乐陶勇憨态可掬神情毕肖,这些陶俑手中拿的基本上都是管状乐器,微风吹来,就会有悦耳的声音响起,十分神奇。 现场众人,除了老者的十几个弟子,无一不面露惊异之色。 顾明月自然喜欢,她拿起一个女陶俑,朝她手中的埙轻吹一口气,随即就响起低沉的类似埙的声音。 “老爷子,真谢谢你,我很喜欢”,顾明月笑着看向老者。 “丫头喜欢就好”,老者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绽开,其他的先不说,单这个丫头的性子,就十分对他的胃口。 开始造房之后,顾家就冷清起来。 欧阳山跟顾攀说了他要搬到村西去看着那些建房用的材料,顾攀一开始并不同意,想再过半个月等他骨头长合起来再说,却经不住欧阳山的再三请求。 顾攀心里明白,这汉子因为只吃喝却不能做活报答而愧疚,其实这事若搁在他身上,他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旁人的无偿帮助。 太多的帮助,对于将尊严看得很重的人来说,是一种令人难熬的施舍。 所以西边建房的地基刚开始打,各种材料还未备齐全时,欧阳山就已经搬了过去。 而顾氏夫妻两个,又都常常一大早便起来去建房处忙碌,欧阳薇也会跟过去打会儿下手。 每当顾明月起来时,家里就经常只有坐在院子里看话本的欧阳端。 上午下午天热的时候,即使欧阳薇要去帮忙,顾氏也都会把她赶回家来。 顾明月便在每天上午放松眼睛的时候,教她一两种针法。 欧阳薇并非如她说的手笨,几天下来绣出来的复杂花朵就有了几分样子。 这几天之内,春暖来了顾家三四次。 她虽然那天说得大胆,但真和欧阳端正面相对时,又搅着帕子说不出什么话来。 一次两次欧阳端或许察觉不到,三次四次他就感觉不对劲儿了。 不想再和那个可能过来找她和姐姐闲话的女子撞见,这天刚吃过早饭,欧阳端就拿着书回房去了。 他的伤口已经结成痂要慢慢脱落了,回到房间便放下书小心地做拉伸动作。 果然不过片刻,院子里就响起那个女子热情洋溢的声音:“小薇姐,翩翩在刺绣呢?” “嗯”,欧阳薇一边拿着绣绷绣花一边点头,道:“翩翩她每天都这样,早中晚玩的时间很少。” 越来越熟悉,欧阳薇两天前就喊明月为翩翩了。 春暖笑道:“我现在也是这样,跟翩翩学刺绣之前,还要帮我娘做家务,现在家里什么事儿都不让我动手,只让我轻轻松松地刺绣。如今我一天就能绣出一条上等帕子呢。” “真的啊?”欧阳薇看看自己手里的刺绣,称赞道:“春暖,你手真快,我一条帕子要绣三四天,而且绣得还不那么好看。” “熟练了就好”,春暖摆手,“小薇姐,你以后如果要卖刺绣,可以和我们一起去。我们都是去帝京的白泉绣庄卖,他们那里给的价格最好最公道,而且他家的绣线绣布也很不错,卖了刺绣后正好可以把需要的东西买齐备。” 欧阳薇笑道:“谢谢你春暖”。 这个女孩子挺不错的,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天,顾家村的姑娘她也认识好几个,不过她们大多数都看不起她逃难过来的身份,说话也少。 只有这个春暖,每次都会和她聊很多,且都是真诚之言,欧阳薇对她印象不错。 又闲聊两句,春暖便有些心不在焉,片刻后终是问道:“小薇姐,怎么没见你弟弟啊?他腿好了,去工地帮忙了?” 欧阳薇并没有多想:“他在房里,估计又看书呢。” “欧阳大哥这么用功啊”,春暖心底更热,这样再跟爹娘提起,只对方是读书人这一点,他们就不会反对的吧。 “什么啊”,欧阳薇噗嗤一笑,“他看的都是些话本儿,这可不是用功。” 春暖脸上有些失望,随即笑着摆手:“我就认十几个字,连话本儿都看不懂。” 欧阳薇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摇摇头,一笑:“我也没认几个,不过咱们也不去做官,识得自己的名字就够了。” 春暖点头,又闲谈两句,便起身离开了。 欧阳薇把人送出门,回来拿起绣绷,就暗笑自己多想,自家逃难来到这边,虽然顾叔没要他们签卖身契,可也是半个非自由身,有哪个姑娘会看上这样的家庭? 更何况,那个郑春暖,据说她家里的生活在村子里算是富足的,她上面三个哥哥下面一个妹妹,也算是家中的娇娇女了,她恐怕更不可能是相中了阿端。 不期然的,欧阳薇想到了那个曾经定过亲的未婚夫,初定亲时这人的话不多却句句暖人心,没想到,她家被逼得变卖全部家产时,他家第二天就让媒人过来退了亲。 想到这些,欧阳薇的心情有些低落,她看着手中红艳的石榴花,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做出来的事却不如素不相识的顾家。 她轻叹口气,放下绣绷去了厨房,准备沏一杯蜂蜜花茶给翩翩送过去。 顾家村晴光朗朗,广阔的海面上却卷起风云。 林弛身着淡青锦衣,背手站在甲板上,看着海边黑沉沉的天空,不由得想这场雨会不会下到他们村里。 离家两个多月了,不知道弟弟妹妹可把家里的门面支撑好了?还有明月,她现在过得可好。 这两个多月,他跟着张家的商船走过两个国家,凭着在帝京里收购的那些价格低廉的生丝茶叶胭脂水粉,林弛赚回两斛夜明珠一斛香料。 把这些东西贩卖回去,他可净赚一万两银子。 在此之前,林弛从没有想过,他这一生还能赚这么多钱? 这些机遇和光明坦途的未来,都是她带给他的。 想起那天拥挤的船舱里,明月为他做出来的花蜜茶想办法卖出去的模样,林弛本来担忧家里状况的心中有了几分轻松。 见得多了,还是少年人的林弛更加成熟起来,不是那种历经生活磨难而自以为可以担当一切的少年意气,而是从心底积淀下来的成熟。 林弛想,他应该跟她表明心意,在努力过后依然失败的话,便心甘情愿地放下这个人。 海上的云墨色更加重了,船上的人都有些不安,舵手们全都加快了摇桨的速度。 一阵逆风吹来,船长连忙大喊“将帆”。 海风越来越大,浓重的海腥味扑面而来。 船上的人越加惊慌,有好几个已经双手合十跪了下来求海神保佑。 张云迁听到下人的报告,只着里衣便脚步匆匆地走到甲板上来。 “老齐,你看这天,会有羊角风出现吗?”他转头问紧跟着而来的一个老头。 老齐身形矮小枯瘦,对天气的变化预测往往十差九不离,跟着张家的海船已经跑了二十多年。 “我看有些悬”,老齐看向如被墨汁泼染的天空,脸色凝重,“此地离最近的码头也有三四百里,想要在风暴到来前将船划进码头,几乎不可能。” 张云迁双手紧握成拳,这是他第一次在广阔的海面上遭遇风暴,片刻后他问道:“咱们出发前,您不是看过天气了,最近二十天都是大晴天?风浪就算会有,也都是很小的。” 老齐垂下头,说道:“少爷,我不是神仙,总有算差的时候。” 林弛一直在旁听着,此时便问道:“没有办法应对吗?”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船停在这里”,老齐摇摇头,叹口气看向辽阔的海面,“祈祷海神怜悯,放我们一条生路。” 张云迁怒喝一声打断他的话,随即看向聚在甲板上的二十几号家奴和十几家搭船的商贾,扬声道:“我们首先要平静下来,如果不幸真被羊角风卷走,你们不要挣扎,我父亲说过,羊角风的中心是没有风的,只要能被卷到中心,就安全了一半。我相信你们大部分人都是会水的,不会水的就找个木桶紧紧抱着。” “这样就可以了吗?”有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客商问道。 “剩下的就看天意了”,张云迁声音有些低沉道,“希望我们不会被风卷的太远,张家另一条船两天后会经过这里,最好大家在自己身上裹些干粮。” “这意思,是我们还有可能死吗?”有人不满,大声喊道:“那我们带干粮有什么用?万一你们张家另一条船也被风暴耽误了呢?搭你们的海船,是冲着你们船上有个识天气的能人,二十多年来从没有遇见过大风暴。” 说到后来,此人已经歇斯底里地喊起来。 其他人面上的不满之色愈忿。 “天气的事情谁又能说准?”张云迁一甩袖,“我已经说了自救办法,听不听就看你们的了。” 随即带着张家的家奴快步向船舱走去。 看到这么多人都去做准备工作,剩下的人也呆不住了,一个个快步回去按照张少爷的说法往身上绑东西,还有不少人把金珠捆不少缠在腰里。 林弛没有移动脚步,他再次转身,面向黑沉沉的天空。 万万没料到,他林弛或许要葬身在这一场海上风暴中,在他家的日子眼看就要好起来的时候? 没有了他,弟弟妹妹要怎么活下去? 没有了他,翩翩她会在偶然的一念之间想起他吗?或者,想起他没有如约给她带回去的釅茶片? 林弛一撩衣袍,盘膝坐在甲板上。 豆大的雨点很快砸下来,夹杂着几颗龙眼大小的冰雹,林弛坐在雨中,神情平和却又坚定。 他林弛短短一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他的父母,只有人亏他们,他们从未亏过任何人。 他不信,老天爷会让他就这样仓促地结束这一生。 林弛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他想让弟妹们生活无忧,想再问一问翩翩的心意,所以林弛不想死。 “啊”仰天迎着狂风一声,林弛从怀中摸出一支耳环。 耳环是翠绿的,十分精致好看。 他看着手心里的耳环,像是看到耳环主人的模样一般。 抬起另一只手,轻触掌心冰凉的物体,林弛的嘴角牵起一抹笑容。 这是他在和她一起搭船回家那次,下船时从她坐过的地方捡的,然而直到回村,他也没有提醒她掉了一只耳环。 不知道翩翩发现耳环掉了一只后,有没有去找过? 林弛仔细回想他们上次见面的情景,好像那次翩翩戴的是一对小小的用粉纱堆成的桃花耳环。 那一只翠绿耳环,应该早就被她忘在妆奁的角落里了吧。 林弛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带上几分苦涩。 回去绑干粮的人有的回来了,一个个不约而同地跪在甲板上喃喃祈祷。 张云迁身边的跑腿小厮瑞年挤到前面,把一包油纸扎得很紧的干粮塞到林弛怀里:“这是少爷让我送来的,少爷说,万一怎么了,让你好好保重,不然少爷跟顾姑娘不好交代。” 林弛笑道:“各安天命,请转告你家少爷,不用担心,你们张家照顾我的已经够多了。” 小厮笑笑,心想如果不是为了顾姑娘一幅刺绣,我们少爷也不用担心到时候不好交代。 “对了,林公子,你要不回船舱里待着吧?待会儿风再大一些,人站都站不住。”小厮想了想,又提醒道。 林弛摇摇头:“我不想在未知的船舱,等待可能要降临的风暴。”况且甲板上的扶手很结实,如果风连扶手都能吹断,那躲在船舱里也没什么用。 说话之间,只见遥远的海面上一团雾影正快速地移动。 渐渐近了一些,众人才看清,那是一团乳白色的羊角风,风过处,可以在十几米外掀起巨浪。 猛然一个雪白浪花打来,溅得甲板上几人一身湿透,船身也有一瞬的摇晃。 瑞年惊叫一声,便快步跑回了船舱。 又一个巨浪打来,落下的水花在甲板下汇成一条条小溪。 伴随着巨浪而来的,还有一阵阵烈风,船身的摇晃也更加猛烈起来。 张云迁扔掉毛笔,把自己留给爹娘的信纸折起来,装进一个小玻璃瓶中,盖上瓶塞,然后放到桌子上。 随着船身的摇晃,桌面也很不稳,小玻璃瓶啪嗒一下掉到船舱里,地板上铺着的柔软毡毯上,小玻璃瓶又咕噜到舱壁边。 张云迁便不再管小玻璃瓶,打开舷窗,看着外面成逼近趋势的羊角风。 这一劫,恐怕躲不过了。 船上的每个人几乎都这样想,舵手们早就放开了船桨,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又一巨浪打来,船身猛地摇晃了一下,惊起不少哭爹喊娘的求救声。 他们,不得不认命,闭上眼睛瞪着羊角风袭来,将这条巨大的商船绞碎。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只除了偶尔的巨浪令船身不稳地摇晃一下,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着那个几乎是擦着船边快速移向深海处的羊角风,人们愣住了,不敢相信他们竟如此幸运? 有这运气,他们觉得或许应该去捐个功名考考科举。 下一刻,欢呼的声音响彻海面。 “多谢海神保佑,多谢海神保佑”,刚刚跪地祈祷的人将头在船板上嗑得砰砰响,并暗自决定回去就在家里给海神立牌位。 林弛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海面,心中满满都是感激。 “雨过天晴啦,舀水”,随着舵头的一声长喊,船里的人都动作起来,纷纷拿着容器把船舱里的水舀回海里。 扬帆起锚时,淡去墨色的蔚蓝天空上,挂起一条弯弯的七色彩虹桥。 舵手们唱着有力的号子,把手中的木浆摇得飞快。 船舱里,张云迁捡起舱壁边的小玻璃瓶,打开,把其中的纸卷拿出来,撕碎后扔到舷窗外。 纸片飘飘遥遥到海面上,然后被浸湿,沉到了海水下面。 张云迁却依旧决定,回去后要暗地里查查老齐。 凭他的本事,小风浪可能会预测不准,但这般厉害的风暴,他不可能预测不出来。 虽然老齐一身本事很厉害,但不能为己所用反而会为害于己,那就不如早早放弃的好。 毕竟,识天文知地理能看天的能人,帝京里不是没有。 不过张云迁还是希望,这次只是意外,老齐在他们家二十多年了,情谊总归有些。 可若不是意外,张云迁也不会手软的。 在帝京盘桓几日,林弛把珍珠和香料以最好的价格出手之后,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走在帝京占满铺子的热闹大街上,林弛心中有了个初步的打算,再出一次海赚个三四万两,他就在帝京开个铺子,就卖他从海外带回来的东西。 林弛大致看了看帝京的铺子都有什么样的,就去了趟人市。 他出一次海最短也需要一个多月才能回转,家里只有弟妹三个,林弛实在放心不下。 是以,他便想买两个使唤人。 然而林弛并不打算买青壮期的男女,唯恐他长时间不在家,弟妹三个镇压不住。 大雍朝这一年各种灾害频发,朝廷的救助又不及时,倒是繁荣了帝京的人市。 林弛在人市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身材干瘦却并不病弱的老头和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面黄肌瘦的女孩子。 老头和女孩子是一对祖孙,从西南洪涝地区逃出来的。本来还有小女孩的父母,但却因为一路上其他灾民抢树皮草根又省着口粮给他们吃而死在了半路上。 老头为了不让孙女饿死,路过临县时就想把自己卖给人贩子。 但他一个老头子,人贩子根本看不上。 后来实在活不下去,老头便把自己和孙女一起卖了。 ------题外话------ 捉了会儿虫,又迟到了! 117 吃货 这祖孙俩在帝京的人市上已经待了有半个月,因为老头说什么都要和小女孩卖到一户人家,所以许多人都不愿意要,人贩子已经说了,过了今天依旧没人要他们,就必须分开卖走。 林弛只问了问老头会不会种地,小女孩会不会做饭,听到满意的答案后,便掏钱买下了这祖孙两个。 对于这个主家,祖孙俩十分感激。 林弛回村时,换下了身上的锦衣,他深谙财不露白的道理,现在他家中没有长辈,若是奶奶知道他在外赚了钱,不用想肯定会打着各种旗号过来抢夺。 想着,他回头对跟在身后的祖孙两个交代:“赵老伯,对村里的人,你们就说是我母亲娘家那边的远房亲戚。” 干瘦的老头紧紧牵着孙女的手,听到主家的话连连点头:“小人晓得了,少爷您请放心。” 林弛笑道:“首先,你这称呼就得改改,马上就要进村了,千万别叫我少爷。” “那我该如何称呼您”,赵老头对这少年感恩不尽,这时就有些为难,“只在私下里,小老儿称呼您少爷可行?” 林弛扛着大半布袋釅茶,却是面目红气不喘地神色自如,这时便摆手道:“不用,你先叫我弛子就行。” “赵老伯,我还是先把家里的情况说一下吧”,林弛斟酌着将家里的情况大致和老头儿说了一番,他边走边说,步态倒比祖孙两个还轻松,最后说道:“我之所以想买两个人回去,为的就是能够看看家。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以为家里大部分时间只有我那三个弟妹就弄鬼,到时别怪我不讲情面。” “不、不会的,少…弛子”,赵老头听闻此言连忙摆手,差点就直接跪在坚硬的地面上。 小姑娘攥紧爷爷的手,也是一脸紧张地看着林弛,唯恐再被他送回那个每天被当牲口关起来的地方。 林弛任他惊慌,片刻后才不慌不忙道:“您老也别着急,只要您帮我照顾好家里,我林弛也不会亏待你们。每个月都有一两月银可领,逢年过节的礼物更少不了你们祖孙两个。只一点,对我家必须忠心。” “是是”,赵老头抹了抹眼睛,保证道:“您放心,我必定会好好照顾其他的少爷和小姐。救我们出苦海的是您,我赵铁三不会做那等欺主之事。” 林弛自然也能看出来这老头儿是个实诚人,但有的事不得不防,把丑话说在前面,以后会少许多口舌。 归根到底,还是家里就只有他们几个孩子,太弱了,实在很容易被人欺凌。 梅花林旁人声嘈嚷,二三十个工人在刘老的指挥下有序地忙碌着,昨天才刚奠了基,今明两天的主要工作就是依照胶模,把各个房屋先规划出来。 “这是谁家要在这里建房?”林弛问远远看见他就一溜烟跑过来迎接的林疆。 林疆先是看看跟在大哥后面神态拘谨的一老一少,跟着才道:“是顾婶儿家。哥,布袋给我背着吧。” 林弛看了眼弟弟,倒比他走时又长高了些许,身体也很壮实,看来大妹把弟弟妹妹们照顾得不错。 林疆接过布袋扛到肩上,这才兴致勃勃地说起顾家的事儿:“顾明月她”,看到兄长脸色不对,他又忙改口“明月姐,现在可厉害了,她卖给帝京里的侍郎府一幅刺绣就得一万两银子…” 林弛打断弟弟的话:“你怎么知道的?” 林疆脸上的兴色这才有所收敛,见大哥脸色不怎么好看,他干笑一声:“哥,我这也是听村里人说的。” 想了想,他便把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玉漱姐还叫姐姐一起去学呢,可是姐没有去,说我们不能那样做”,林疆观察着兄长的脸色,这下不生气了吧。 林疆隐隐有些明白兄长的脸色为什么不好看,村里人那样做的确有些欺负人。 林弛的眉头皱紧又松开,他都明白财不露白的道理,顾叔顾婶儿不可能不明白:“广陆,你怎么没说村里人是怎么知道明月她一幅刺绣能挣那么多钱的?” 林疆挠挠头,他只关注明月姐一幅刺绣就能挣一万两这点上了,这个还真没有注意。 兄弟二人这时已经走进家门。 看见大哥回来,要去厨房做午饭的林芙兰满脸惊喜地几步就跑到大门口:“哥,你回来啦。这次怎么走那么久,我和弟妹们都很担心。” 看见大妹,林弛脸上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他不在家,一切事都得大妹支撑:“芙儿,家里多亏有你看着,哥在外面才能放心一些。” 林芙兰忙抬手揉眼,有些哽咽道:“大哥,我说了会照顾好弟妹的。最辛苦的还是你,我听说出海很危险的,要不下次就别跟着张家的船一起去了,在药铺做学徒挺好的,而且熬成坐堂大夫也会很受人尊敬。” 林疆站在旁边,脸上因为大哥回家而有的高兴神情也淡去一些。 “芙儿,咱先不说这个”,林弛把布袋上面给弟弟妹妹带的东西拿出来,放到厨房旁边的四方木桌上,道:“快来看哥给你们带了什么东西,对了,秀儿呢?” 林芙兰看出大哥并不想听那些话,心想她可以日后再慢慢劝,现在大哥才回来,犯不着说让他不高兴的话。 “那个小丫头,刚才还缠着我说故事呢”,林芙兰拍拍面颊,露出欢喜的笑容,“现在正睡着呢。大哥,你又给我们带了什么稀罕的东西。” 赵家祖孙站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主家兄妹的谈话。 林芙兰却早已注意到这两人,把大哥给她带的香袋放在鼻下嗅了嗅:“大哥,这味道真好闻,很贵吧?” “在海外的香迷国便宜的很,咱们家的一坛子花蜜可以换十几袋”,林弛笑着又把一双结实的胶鞋递给弟弟,“广陆,这种鞋子可以防水,青罗国人下雨时都穿这个,你试试。” 因为这种胶鞋样子很丑,林弛才没有给两个妹妹带。 下雨的时候,家里有什么事也用不到妹妹去做。 “哥,那青罗的人是不是不会做鞋啊?”林疆捧着那双鞋看了看,比着脚侧试了试:“这么丑,穿出去能见人吗?” 林弛笑道:“你一个臭小子,还讲究好看不好看?” 林芙兰也道:“是啊广陆,而且你没听咱哥说,这鞋是防水的,下雨出门就不怕了,丑点有什么关系。你快穿上,让姐姐看看。” 林疆别扭着把鞋穿上来回走了几步,引得哥姐两人好笑不已。 敛起笑容,林弛冷不丁问道:“怎么明月一幅绣品能赚多少钱村里的人会知道。” 林芙兰正看着弟弟脚上的丑鞋发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顿了顿才道才道:“顾秀冉不是在容德绣庄做绣娘吗?前段时间她回村里说的。” 眉色微微一冷,林弛却也不再多言,家里的气氛有些凝滞,林芙兰和林疆一句话不敢多说,唯恐让大哥生气。 沉默片刻,林弛便把赵老头祖孙介绍给自家弟妹,并叮嘱道:“赵老伯虽是我家的下人,但为长者尊,芙儿广陆你们以后要拿老伯当长辈对待。” “不敢不敢”,赵老伯忍不住抬手抹了抹湿润的眼光,随即拉着孙女噗通一声跪下:“我们祖孙给少爷小姐磕头了。” 林芙兰连忙躲避,林疆上前要把人拉起,但刚有动作就被大哥一个眼神制止了。 受过这一个头,林弛才对林疆道:“广陆,把赵老伯扶起来吧,记住,以后在村里跟人就说赵老伯是我们母亲娘家那边的亲戚。” 这个不用林弛特意交代,清楚奶奶那恨不得把他们家什么好东西都扒拉到四叔家的性子,他们就不会出去乱说。 “秀儿还小,真实的情况就先不要跟她说了”,林弛又交代道。 林芙兰点头:“大哥你放心,我知道。” 在家吃过午饭,陪着小妹玩了一会儿,林弛就抬步去了梅林旁顾家建屋的地方。 午后,这些“顺昌造屋”的工人稍微歇息一会儿便又挥汗如雨地忙了起来。 顾攀正在用糯米汤和泥,这样脱出来的土坯硬度堪比石头,看见林弛走来,他便笑着招呼道:“弛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听说顾叔家在这里盖房,我便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不”,林弛过去拿起一把木锨就帮着和泥。 “不用你帮忙”,顾攀搅拌着平滑的稀泥,“在外面奔波了这么多天,好好歇着去吧。” 跟顾家关系比较好的人家都有人来帮忙。 顾柏也在其中,这时便笑道:“弛子,在外面混得怎么样?” 其他人也都很好奇这个话题,特别是过来帮顾氏做饭的妇人们。 大伯母看看那只几个月不见却更显高大壮实的少年人,觉得丈夫曾经的提议也不算那么不靠谱。 现在的林弛因为海风的吹拂,偏白的肤色沉淀为健康的小麦色,初一看让人觉得有些黑,再看便感觉到爆满的魅力,更何况,他的身材拔高许多,胸前两臂的肌肉也因为前段时间总在码头扛麻袋而更加结实。 这样一个褪去稚嫩走向成熟的青年人,顿时就赢得了大伯母和另外两个帮忙做饭的妇人的好感。 大伯母暗自决定,今天晚上回去就跟小女儿说说,她要是不反感,就托媒人上门。 二权媳妇则想到了娘家待嫁的侄女儿,反复观察好一会儿,真是越看越满意,光看林家小子这身高力气,她家侄女儿要嫁过来,以后就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看来明天得回娘家走一趟。 二权媳妇之所以这么着急,也是因为林弛现在不经常在家,据说是跟着人家的船做工呢,隔不多久就要出海去。 二权媳妇想到出海的危险,心想若侄女儿和林弛的事能定下来,可得劝劝他不能再做这种危险的营生。 给顾叔帮大半个时辰的忙,林弛便离开了。 完全不知道,就这一趟又落在身上两朵桃花。 他回家取了布袋,一肩扛着大半袋的釅茶,心中既盼望又犹豫地向顾家走去。 一路上林弛都在斟酌着见到翩翩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好,不料过来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女子。 “你是什么人?”林弛问道,“明月家的亲戚?” 欧阳薇笑笑,对这个自说自话的男子点了点头:“你来找顾叔的?他在村西的工地上呢。” “不是”,林弛摇头,“我来给明月送东西的。” 林弛本来见顾叔顾婶儿都在工地上,便想着或许可以趁这个机会问问翩翩,愿不愿意嫁他。若是愿意,他立即就找没人来提亲,若是不愿意呢,林弛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是出海走走吧? 然而现在,林弛只觉心瞬间就凉了大半:今天肯定问不成了。 当走进院子,看见柏树下桌子旁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正双臂托着香炉在扎马步的男子时,林弛的心就更凉了。 欧阳端只看了林弛一眼,便继续专心扎马步。 林弛倒是打量他片刻,暗自评估这个人有没有可能是他的对手。 正想着,顾明月已经走出门来。 欧阳薇去房间告诉她有人来给她送东西时,顾明月还以为是跟着她学过刺绣的那些女孩子。 却没想到是林弛,她顿时惊喜不已:“平原哥,你这次出海时间挺长的啊。” 林弛笑着上前两步,解释道:“张少爷这次又多走了一个国家,所以才晚了些。” 顾明月点头,请他坐下:“一切都还顺利吧?” “嗯,挺顺利的”,林弛笑道,“这是你要的釅茶片,我带的这些够不够?” 顾明月看着那结结实实的半布袋,笑意更盛:“一般般吧,你以后每次出海都别忘了给我带些。” “好”,林弛又从胸前掏出两个绣着简单花纹颇具异域风格的小袋子,递给顾明月道“这是香袋,海外的香迷国几乎每个人都会佩戴,这两个送给你。” “谢谢平原哥”,顾明月伸手接过,手指触到香袋上还未消散的温度时微微一愣,抬眼看向对面更显成熟的男子,她无事般笑道:“香迷国的人也会刺绣吗?” 欧阳端收势,取下了手臂上的香炉。 听到动静,几人都朝他的方向看去,欧阳端面无异色地揉着手腕回房去了。 林弛问道:“那位是?” 顾明月这才想起,还没有给林弛介绍欧阳姐弟。 “这是欧阳薇,你也叫她小薇姐就行。那一个是欧阳端,我都是直接喊他名字”,她说道,继而又补充:“小薇姐和阿端是我家的远房亲戚。” 林弛礼貌地喊了声“小薇姐”,心中却难免有几分警惕,当下便回到刚才的话题上:“那些国家的女人也只是会绣一些简单的图案,从我们大庸过去的刺绣,往往会很快被人一抢而空。上次我带了大妹绣的几条帕子,一条就换了三片金叶子。” “香迷国的人很富有吗?”顾明月疑惑。 “倒并不是富有”,林弛摇摇头,“听张少爷说,海外诸国的平民每天能吃饱饭不饿肚子就是好过人家,有一多半平民最终都沦为了奴隶。这样的情况下,那些国家的贵族就都非常富有。贵族们又非常推崇我们大庸的东西,我们过去就是跟他们做生意。” “原来是这样”,顾明月暗想,这或许就是爸爸曾经说过的奴隶社会吧,摇摇头,她又问道:“那些国家和我们一样吃大米吗?” 林弛笑笑:“大米是只有贵族才能吃得起的东西,平民都是以海中的鱼虾为主食。” 顾明月双眼一亮,对林弛道:“下次你能不能给我带些海里的大虾,还有蛤蜊,对了他们那里有没有一种从海里捞的大叶菜。” 海带排骨汤,油焖大虾,爆炒蛤蜊,顾明月吸吸口水,好久没有吃过了。 “这个自然没问题”,林弛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动,差点抬手捏捏她的脸颊,摇头笑道:“大虾蛤蜊海菜,这些东西都有很大的海腥味儿,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惯,我先少带十几斤,你要是能吃得惯,我再多带。” “平原哥,谢谢你”,顾明月高兴地起身施了一礼,“我能把那些东西做得很好吃,所以你要每样都给我带十几斤。” 林弛闻言,不由宠溺一笑:“好,对了明月,我还没问你,你要这么釅茶片做什么呢?” “好吃的”,顾明月眨眼一笑,很大方道:“这个做好了也可以让你尝一尝。” “好啊”,林弛笑道,对于为什么她会做这种从没有见过的东西,他根本没有询问的想法,在他看来翩翩心灵手巧想法新奇,本是无用的东西一经她的手都会变得有价值起来,那些花蜜茶不就是如此?“那我明天上午过来尝可以吗?” 顾明月心底有些诧异,林弛也是个爱吃的? 虽然顾明月不知道“天下吃货是一家”这句话,这时她对林弛却又亲近几分:“没问题,我现在就要去做那好吃的,不用明天,你吃过晚饭就能吃到美味了。” “我也不能吃白食”,对她的亲近,林弛心中十分欢喜,当下就起身挽袖,“帮你去烧火吧。” 不经意看到他眼里的肉色,顾明月心头一凛,又想起刚才那对从他胸前拿出来的香袋,忙摆手道:“不用,有小薇姐给我帮忙呢,你只要负责到时来品尝美味好了。” 林弛微愣,随即淡笑着放下袖子:“那行,吃过晚饭我就来尝好吃的。” 走出顾家大门,林弛还有些恍惚。只看翩翩对他的态度,就可以确定她无意于自己吧? 不过,不明明白白地把话问出来,林弛觉得自己以后定会后悔。 顾大伯家门前,顾秀水正站在槐树边黏蝉。 看到林弛像是从顾明月家过来的样子,顾秀水有些好奇:“平原哥,你什么时候回村的啊?” 林弛这才从心绪中回神,笑道:“今儿上午回来的,你这是在黏蝉?” “是啊,这些东西吱吱叫个不停,让人听了心烦”,顾秀水巧笑倩兮,转了转眼珠,又问道:“你刚才找翩翩去了吗?” 她听人说过,郑彩葵当初差点上吊,就是因为平原哥喜欢顾明月。 顾秀水看着林弛,却不明白郑彩葵怎么那么喜欢他。 林弛虽然长得不错,但炼大哥比他长得更为俊朗,还在国子监读书,两人一比较高下立现。 顾秀水暗自摇头,觉得郑彩葵眼光太差。 听到顾秀水问话的那种语气,林弛脸上笑容微敛,冷言道:“顾叔上次拖我带了点东西。” “哦”,顾秀水点头,不好意思再问,看看林弛的身高,她指着高枝儿上正叫得欢快的蝉,道:“平原哥,那个太高我够了好几下都没够到,你帮我黏下来吧。” 林弛没说什么,却是竹竿接过来,长臂一伸就把蝉黏了下来。 在林弛帮忙黏蝉的时候,顾秀水并没有走开太远。 当他轻轻松松把她怎么样都够不着的蝉黏下来时,站在侧前方的顾秀水竟有种被笼罩住的感觉。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明白,郑彩葵为什么会死活想要嫁给平原哥了。 原来这就是男女的不同之处。 一高大,一纤弱。 顾秀水看着被太阳照在地上的影子,觉得脸颊莫名有些发热。 以至于林弛把竹竿还给她时,她直接碰到了对方宽大而略带粗糙的手背。 “谢谢你平原哥”,紧张地垂头道过谢,顾秀水便斜抱着竹竿快跑回家。 林弛有些莫名其妙,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后面有狗追你啊?”见顾秀水一溜烟儿跑到门前,顾秀梨放下针线,起身倒了杯茶,慢慢喝着说道:“水水,你过了年就十五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对你以后可不好。” “你才是狗呢”,顾秀水把竹竿往院墙边一放,走近屋来,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姐,你说的是什么‘以后’啊?我现在才不管‘以后’怎么样呢,‘以后’要是敢不好,爹和哥肯定要教训他的。” 不知怎么,林弛仰首黏蝉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顾秀水忙抬手捂住发热的脸颊跑了出去。 “这丫头,怎么说话这么奇怪?”顾秀梨摇摇头,继续去绣嫁衣。 到昆叔家借了碗黄牛奶,顾明月把牛奶去了腥,就开始着手做巧克力。 一碗黄牛奶,半碗汤,十几块釅茶片,最后做出来二十条巧克力。 顾明月掰下一块放到口中,任由其在口腔中慢慢融化,让每一点浓香都接触到味蕾。 “翩翩,怎么样,能吃吗?”欧阳薇看着她的表情,猜不出味道如何,便着急地开口询问,“那东西那么苦,能吃吗?” “小薇姐,你先尝尝再说”,顾明月掰下一块巧克力,递过去示意她尝过后自己感觉。 “虽然,有些怪怪的”,欧阳薇咂摸两下口中的巧克力块,点头肯定道:“倒是挺好吃,香香滑滑的。” “让阿端也尝尝”,顾明月又给了欧阳薇两条巧克力,“明天我爹去镇上买菜的时候,让他多带些牛奶,我再多做一些。” 欧阳薇笑道:“嗯,这个可以。我怎么觉得,你做的这种巧克力,越吃越觉得好吃呢?” “但是可不能多吃”,顾明月提醒道,“巧克力能快速补充体力,吃得太多却容易发胖,所以要慢慢地吃。而且,巧克力的味道慢慢品也才更好。” “阿端,怎么样”,欧阳薇点点头,便把巧克力直接喂到又在院子里扎马步的弟弟口中,“我和翩翩做了大半个时辰,加了许多糖,还有牛奶,这些都是好东西啊。” “还可以”,欧阳端给出评价。 “那这一条都给你,偏偏说了,巧克力可以补充体力的,你什么时候觉得撑不下去了,就掰一块放在口里含着。” 欧阳端点头,嘴角微微勾了勾。 晚饭过后,林弛带着小妹秀兰一起来到顾家。 顾攀和顾氏已经从工地上回来,吃过饭正在商量明天的两道硬菜做什么好,见林弛这时候过来,都以为他是有什么事。 顾明月连忙把手中的糕点屑洒到小鱼缸里,对父母道:“爹娘,我让平原哥来尝巧克力的。” 林弛把手中提着的一包桂花糕放到桌子上:“巧克力?我也好奇明月用苦涩的釅茶能做出来什么好吃的东西。” “弛子啊,那你来着了”,顾攀哈哈一笑,让着林弛坐下,就颇为自豪道:“翩翩用釅茶做成的那巧克力,还真能吃。我和你婶子下晌回来,就一人吃了一条,觉得浑身都不那么累了。” “我爹说得有些夸张,你相信五分就成”,顾明月将一碟巧克力放到林弛面前,随即又掰了半条递给依偎在他旁边的林秀兰,笑道:“秀兰,这个东西小孩子吃太多不好,所以只给你半块哦。” “谢谢明月姐”,林秀兰接过来,小声道谢。 那模样乖巧懂事极了,顾明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顾熠见到小姑娘,就十分热情地过来领着人去玩耍,还把自己的宝贝玩具一一展示给她看。 顾明月觉得她好像发现了一些什么,弟弟对女孩子们简直太绅士友好了啊。 林弛挺放心沉稳的小顾熠的,便不再分神看着小妹,专心地跟众人说起他在海外国家的一些见闻。 对于顾家人,在海外的见闻乃至交易,林弛从来都不隐瞒。 “我们在青罗国还遇到一个因为海风偏离漂流到那里的一个异国人,听他说,在他们那里,女人也可以做皇上的,娶妻后也不准纳妾”。 林弛讲了许多异国奇闻,有些神异色彩特别浓厚。 顾家众人,连带领着小秀兰去玩的顾熠都听得津津有味儿。 听着那些异域风俗,顾明月突然也想过去看一看。 要不等给张家的那幅人约黄昏后绣好,她也跟着出海一次?说不定还能够买到玉米土豆那些高产种子呢。 而且有许多做菜用的香料,都生长在四季如夏的海外。 这个心思一在心里冒头,就扎下了根。虽然只是初步有这个打算,但顾明月知道自己是一定要去的。 再次回来,她不想把自己的生存空间囿于一块地方,所以每年都出去走走,是个不错的主意。 顾秀水吃过晚饭就回房查看自己的私房,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看看自己这段时间攒了多少银子。 看着眼前一小堆儿银子,顾秀水叹口气,双手垫着下巴发起呆来。 听说平原哥欠着村人十几两银子,她现在有五十六两,这在顾家村绝对是一笔巨款了,可又没有借口帮他! 不过,平原哥高大有力,肯定很容易找活儿做的,所以那十几两银子对他来说肯定不是什么问题。 可不知为什么,顾秀水心乱了一下午,就想到帮帮平原哥,好像这样一来她对于林弛就会很不一样。 之前只觉得林弛和她是同一个村子里的人,郑彩葵弄出来的一系列事情,还有村里妇人在背后对林家的嘲笑,顾秀水都没有放在心里过,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却有些心疼他。 “水水,怎么刚吃完饭就躲进屋子里了?”顾秀水正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大伯娘纳着鞋底子走了进来,“身体不舒服?” “没有”,顾秀水转过身,扣弄着衣角道:“我就是突然发现,平原哥也挺不容易的。” 正要把话题转到林弛身上的大伯娘闻言先是一怔,继而看着自家小女儿笑道:“是啊,弛子那样的好人品,却早早地就没了双亲,还有那么一个奶奶磋磨,他倒不像林老大那样窝囊,一点点的也立起来了。这中间有多不容易,我们这些外人恐怕真想不到。” 顾秀水面露感伤,一时又非常愤慨:“林家老太太那样不慈,以后肯定没有好日子过。” “村里人谁不这样笑话她?”大伯娘把线拉得刺啦刺啦响,“就凭林弛那一身力气,他家的日子以后就错不了。” 顾秀水点头:“我爹不是常说莫欺少年穷吗?前段时间还总是夸平原哥将来肯定会有出息。” 听闺女这么说,大伯娘心里就有了谱儿,她把鞋底子放在一边,拉住闺女的手感叹道:“过了年,你也十五了,得寻摸人家了。你姐嫁到十几里外的八里坪,以后回家肯定不便宜。我和你爹就想着,把你嫁得近点儿,你从小就说话过直,挨着我们,娘也放心。” 顾秀水脸颊顿时通红,觉得自己那点正在变化的心思被爹娘看透了,要不然母亲怎么会跟她说这些? “娘,我还小呢”,她摇摇母亲的手,“我可不想像姐姐一样,这么早就成亲。” 大伯娘拍拍女儿的手,笑叹道:“咱们农家姑娘,可舍不得像大户人家那样留到十八九才出嫁。女人就是浮萍,嫁了人才算有根。” “那我也要十六才成亲,还有两年呢”,顾秀水强辩道。 大伯娘笑了笑,母女两个也没什么避讳的,当下就明说道:“你爹看中了弛子给你做女婿,就是不知道咱水水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娘……”,顾秀水更不好意思了,却还是问道:“爹什么时候看中的平原哥啊?” “就是上次咱们去帝京,在码头恰好遇见那弛子,你爹回来就跟我说觉得那孩子不错,唯一担心的就是成了之后,你这活脱的性子做不好长嫂。你奶奶也不同意,就没跟你说”,大伯娘给女儿捋了捋垂在耳边的发丝,满眼都是笑意,“今个儿我再一见那弛子,倒觉得他更为沉稳了,想着你就算活脱一些,也没什么大碍。再说,夫妻两个要一样的性子,这日子也过不到好去。” “倒没想到你爹和我是一样的心思,刚才还跟你奶奶说呢,想托媒人去林家提一提”,大伯娘说话间多了几分郑重,“你这丫头的心思,娘明白了。只是娘还得给你说在前面,若是弛子不同意,咱可不能像郑家闺女那样混闹。” 说起那次码头上的巧遇,顾秀水就沉下了脸色,皱眉道:“平原哥不是对翩翩有意吗?会同意我吗?” 她心底明白这样说有些无理取闹,可想到之前村子里面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私下里传的那些话,对堂妹的不喜就更多了一层。 怪不得顾秀冉那么讨厌她,怎么什么好东西都好似她的一样? 大伯娘不知女儿的心思,略一皱眉,就笑道:“瞎说什么呢,那都是郑家闹出来的。昨儿下午我就探了你二婶儿的口风,他们家可没有把翩翩给林弛的意思。” 母亲宽慰的话却让顾秀水更觉心气不顺,怎么这话说的,好像顾明月不要了才好轮到她一样? “你别想那么些多余的”,大伯娘站起来,说道:“成亲是成两家之好,成不成的都不能有埋怨。你等着,娘回去就让你爹找人去林家探探口风。咱们让人悄悄儿地去,就是不成也没什么妨碍。” 母亲走了,顾秀水又转过身来看着那一小堆儿银子发呆。 希望能成吧,仔细想想,平原哥除了曾经给顾明月送过一把花,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这个也不算他的缺点,顾秀水觉得可以原谅。 ------题外话------ 不好意思,这两天的更新都不太稳定,容我调整一下。 收藏有一千多了谢谢大家的支持 118 碍眼 顾塬曾是顾家村的前村长,这附近一带的理正,顾概的父亲。 顾老爷子如今七十九,是顾家村里最年高之人,他为人公正平易,以前做村长时村里谁家有个说不清的鸡毛蒜皮都来找他调停。 如今退下来,生活安逸很多,顾族里谁家有什么事都会请他去办。 考虑到林家并没有长辈,让个妇人过去也不好说话,更何况,妇人的那张嘴,顾柏委实信不过,考虑半晌,他提着一只扒好的肥兔子去找了顾老爷子。 老爷子听完顾柏的来意,连连点头:“柏子啊,你们兄弟几个,还就你眼光好,行,这事老头子帮你去问问。要我说,咱村里这一茬男娃子,比得上林弛那小子的没几个。就是我们家炼儿,除了读书比这林弛强一些,其他都比不过。” 顾柏笑道:“咱顾家村里就数炼儿呢,大伯您这么说对孩子可不公平。” 老爷子很以顾炼为傲,年龄大些就更喜欢听旁人夸自家孙子,村里许多人都清楚这一点,顾柏心里觉得好笑,但却依旧跟老爷子唠了许多顾炼的优点。 直到顾老太太出来说道:“你这个老头子,说起来还没完了,也就是咱这大侄子,换了外人还不笑话你?” “大娘,炼儿出息可是真的,谁能笑话咱?”顾柏站起身,又闲聊两句,这便回家去了。 待顾柏走后,顾老太太道:“你快点过来吃饭,天一擦黑就到林家走一趟问问。这亲真要成了,也是好事一桩。” 最起码,有顾柏家在后面,村里再没人敢小看林家四兄妹。 林弛接到老村长时是有些发蒙的:“大爷爷,您怎么这时间过来了?快请坐,芙儿,给大爷爷倒杯茶来。” 林芙兰正在厨房洗碗,听见大哥的喊声,忙擦干净手沏了两杯茶送过来。 “好好,芙兰这一眨眼也成大姑娘了”,顾老爷子接过茶笑呵呵说道。 林芙兰羞涩地笑笑,叫声“大爷爷”就又转回厨房去了。 “进来时见有个丫头在门口洗衣服,那是你家什么人?”喝了口茶,顾老爷子开口问道。 心里也在盘算,这不能是林弛几个馒头换回来的童养媳吧? 林弛才回家,赵家祖孙的事儿并不为村人所知,且在灾荒年月,为了一口吃的卖儿鬻女的事比比皆是,顾老爷子才会有这个想法。 “那丫头叫圆圆,是我母亲娘家那边的远方亲戚,我在帝京遇到,见她和她爷没吃没喝,就带了家来。”林弛解释道,“正好我不在家时,他们可以帮着照看一二。” “有个亲戚照看着挺好”,顾老爷子放下茶杯,捏出一撮烟丝填到烟锅里,林弛忙拿来火折子帮着点燃。 吐出一口烟雾,顾老爷子道:“弛子,你自己有个什么打算没有?你如今十六七了,要是你爹娘还在,早就张罗着给你娶媳妇了。” 林弛把玩着火折子,眼中的笑意在灯光中分外柔和。他就知道,顾老爷子这个时候过来,必定是有事的。只是没想到,却是想给他说亲的。 他没再说这事不急,想了想笑道:“大爷爷,我心里已经有个人了,她如果不愿嫁我,我这婚事就想再等等。” “噢”,顾老爷子先是一惊,继而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也不再提顾秀水,笑道:“听你这意思,意中人还不知道你的心思。” 林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总是找不到机会说”。 顾老爷子了然地笑了笑,问道:“不知道我老头子能不能问问那丫头是哪家的姑娘?” 林弛沉吟片刻,回道:“顾二叔家的明月。” 顾老爷子绝不是那种胡乱说话的人,林弛也不觉得自己爱慕翩翩有什么见不得人,斟酌片刻就说了出来。 顾老爷子一怔,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就不该多这一句嘴,谁知道这小子看上老二家的闺女了? 寥寥地说了两句旁的事情,顾老爷子就背着手回家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老爷子就对老太太叹息道:“你说这事儿闹的,柏子家要给秀水提林弛,林弛那小子却看上了二攀家的明月。以后这亲事不成还好,若是成了,老大家跟老二家难免有嫌隙。” 顾老太太却并没有怎么吃惊:“翩翩那丫头现在出落的是越发好了,哪个小伙子见了不动心?你也别想那么远,那柏子不是说了,成不成的,他们家都没话。” 顾老爷子沉吟道:“我觉得,林弛这个想头成不了,老二家两口子不能同意。” “你这老头子怎么还幸灾乐祸起来了?”顾老太太反驳道,“要是翩翩那丫头愿意,我看老二两口子就不会反对。弛子在咱村里,那也是个好小伙儿了,要不然,郑家的那丫头能用那么不要脸的法子逼他?” “好了,这事儿咱不参和太多”,顾老爷子摸过来蒲扇一下下地扇着,说道:“明天我就把信儿给柏子回了,水水丫头不错,不愁找不到好女婿。” 顾柏也是这么想的,他家里这两个闺女,教养得非常好,根本不愁找不到好女婿,谁知道二女儿这里却是还没提就铩羽了。 虽然一直强调就算林弛不同意,他们家也不会说什么,可真当听到大伯送来的信儿时,顾柏和妻子心中都有些不舒服。 “我们水水哪里差了?这弛子还看不上?”送走顾老爷子,一回到房里,大伯娘就忍不住抱怨呢。 顾柏叹口气:“只能说缘分没到吧,女儿那里你劝劝,别让她胡想八想的。” 大伯娘点了点头,又迟疑着道:“我是真没想到弛子那里竟会不同意,咱家比郑家可强太多了,郑家那丫头一兜心眼儿,我们水水也强她一大截,怎么弛子还是看不上?” “算啦,别琢磨这些了”,顾柏站起身来,拿着烟斗别在腰上,“大伯不是说弛子已经有了意中人,大伯也没提我们,咱也不丢面子、我先去工地上,你去跟丫头说说。” 顾秀水觉得自己和林弛的亲事定是八九不离十的,谁想到这才过去一天,母亲就过来跟她说:“把你对弛子的那点心思收一收,你们这事儿成不了,他对你大爷爷说已经有了意中人。幸好的是,你大爷爷先探了他的口风,没把我们托他说媒这事说出来。你以后见着他,倒也不用不好意思。” 顾秀水呆呆的,直到母亲说完,她才问道:“平原哥他有没有说,他的意中人是谁,是不是顾明月?” 大伯娘一听这话就忙在顾秀水胳膊上拧了一下子,横眉厉目道:“你大爷爷没这么说,你别学郑家丫头那一套。翩翩跟你是一门里的姐妹,你这话说出去,让旁人怎么想?” “翩翩还教你们姐妹刺绣,让你赚了多少私房钱,你这丫头别不念人恩”,大伯娘的语气越加严厉,“再一个,人和人的心意最不能强求,你和那弛子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有什么不能好割舍的?水丫头,你要是因为这事儿作妖,娘可不是郑彩葵的娘,第一个就不饶你。咱好好的女子,以后好小伙多的是,你自个儿好好想想。” 软硬兼施地把女儿教训一通,大伯娘便夹着围裙去了工地。 顾秀水气得把梳妆台上的东西一股脑儿都扫到地上,愤愤不平道:“说人好的是他们,说好割舍的还是他们,我到底是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就因为顾明月教了我几种不值钱的针法,我就得感她一辈子的恩?” 她喊得很大声,让在工房里打磨零件的顾焕也听得清清楚楚。 “水水,你小声点”,同样听到声音的顾秀梨连忙从厨房过来,捂住她的嘴道:“哥在家里呢,让他听见了,我们又得挨一通训。在娘家不得兄长喜爱,嫁到婆家也会被人轻看的。” “我就是不服”,顾秀水扒开姐姐的手,红着眼眶喊道:“为什么每个人都向着顾明月?动不动就提她教我们刺绣,真要教的话,她怎么不教完呢?顾秀冉她说什么了,不就是把她一幅刺绣卖了多少钱告诉大家了吗?因为这个,弄得被全村的女人排挤,三叔自从跟三婶儿打了那一架,就没再往家拿过钱。顾明月把顾秀冉害得这么可怜,怎么没人说她一句不是?” “你说完了吗?”顾焕站在门口,语气冰冷,妹妹一下子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让他听吗?“你说完哥也说两句,如果你有翩翩那一手绣技,你会教给其他人吗?” 顾秀水早没了刚才大喊大叫的勇气,躲在顾秀梨身侧不敢开口。 “告诉我,你会吗?”顾焕猛地怒喝一声,吓得姐妹冷冷打个机灵。 “我,不不知道”,顾秀水声如蚊蝇结结巴巴。 “那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嫌这嫌那”,顾焕眼含嘲讽,不知道是女人本来是爱斤斤计较,还是他这两个妹妹歪了心眼,“还有,顾秀冉她可怜也都是她自己找的,你别学她把那些有的没有的事都往翩翩身上安。” 顾秀水不敢不答应:“嗯”。然而心里就是认定了,林弛所说的意中人就是那顾明月。 “自己太差却要埋怨别人太好,你怎么不直接说你是嫉妒了?水水,咱娘说得对,你别好好的日子不过净作妖。”顾焕多多少少听到一些,明白二妹是因为什么在撒气,既然之前的警告她都当做没听见,他也不介意把话说得更直白一些。 这要是换成别人这样脏的臭的都往翩翩身上泼,顾焕早就一大耳刮子糊上去了。 顾秀水被大哥这赤裸裸点破她心思的话臊得满脸通红,脸上火辣辣的,如同被人狠抽了十几个巴掌。 顾秀梨看了妹妹一眼,皱眉道:“说了让你少惹翩翩,你还故意说那么多。不就是林弛吗?也没见你有多在意他,既然他都不知道是咱爹托大爷爷去的,你又闹什么,真闹出来丢脸的还不是你?郑彩葵当初自以为聪明,现在十里八村哪个不知道她?” “我就是气不过”,顾秀水心里发苦,更不想把自己的心思说给家人听,自己昨天下午为什么要去黏蝉,不然也不会对林弛生出心思。 想起昨天的林弛,顾秀水一颗心又酸又涩。 可是有爹娘大哥在上面压着,她根本不敢很闹。 顾秀梨轻轻一笑:“林弛那样的家庭,错过了你,以后能娶到什么好的?放心吧,有他后悔的时候。” “姐姐说得对,有哪个女孩子愿意和他一起还债,更何况,他下面还有三个弟妹牵累”,顾秀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酸涩难受的心好受了一些。 林弛并不知道顾大伯家的这场官司,在家待了三四天,就背着包袱回帝京置办货物去了。 张家到青罗国的商船八天后启程,林弛手里有了充足的资金,便想多置办些货物。 听张少爷说,这次在青罗国停半个月,商船还会继续往东南行驶,回来都要到过年时候了。 走之前,他去了趟顾家,终于找机会道明了自己心思,她的应答在他的意料之中。 当时,他笑着说“没事,你以后能记着有个叫林弛的喜欢过你就行,我不会死缠烂打的”。 说得潇潇洒洒,林弛却觉得一颗心忽忽悠悠就沉到了不见底的冰冷黑暗中。 登上码头之前,他转头看向顾家村的方向,默默道:再次回来,我就会恢复如常,没有什么伤口是不能愈合的。 这一辈子,能遇到你,已经为我的生命添了许多色彩,林弛足矣。 帝京依旧是那么繁华,彩带飞舞的朱舞楼前马车来往不绝,完全不像是一个青楼所在。 林弛错过一辆华盖马车,向更深处走去,那里有一家快要干不下去的瓷器店。 朱舞楼前突然而起一阵喧哗声:“邀月姑娘到了,快让一让。” “呸,还是千金小姐呢,妈妈把她从教坊司接过来才几天啊,连反抗一下都没有,就急忙忙地开始见客了,估计正是个天生下贱的胚子。” 四楼是专供红牌姑娘们的休息地方,这时其中位置最好的一间房内,一个红衣丫头正站在窗边看着下面的热闹骂骂咧咧。 紫陌兀自拨着怀中琵琶,口中轻轻哼唱,面上神情十分陶醉。 昨天吏部刘大人饯别好友,请她们过去陪酒,席间有人欲对她动手动脚,是他解围。 “姑娘,康大人送来了请帖”,这时一个小丫头捧着一张烫金帖子跑了进来,神情欢喜道:“要您去赴明日康府的宴席。” “放那吧”,紫陌淡淡道,眼中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流畅的琵琶声丝毫没有停顿。 小丫头不明白,前段时间康大人的确断了跟姑娘的往来,可自从三天前,他就日日过来,姑娘冷言冷语他也丝毫不在乎。 今天更是派康府的管家亲自过来送帖子,姑娘怎么还是这样不开心? “呀,二爷来了”,窗边的红衣丫头突然喊道,紫陌拨弄琵琶的手指一顿,引得小丫头好奇不已。 穆二爷虽然出手很大方,长得也尤为俊美,可是姑娘连康大公子的面子都不卖,怎么突然间反应这么大? “你先下去吧”,紫陌看向小丫头,小丫头身子一抖,不敢再多想,连忙施礼退下。 “冰儿,快来给我梳妆”,小丫头刚一出去,紫陌便放下琵琶立即站起身来。 冰儿朝着窗外冷哼一声,嘟嘟囔囔地走了过来:“姑娘,那个下贱胚子刚才故意撞到二爷,二爷不过顺手扶了一把,她就开始眉目传情起来。” 紫陌透过镜子看了丫头一眼,笑道:“你管她呢,二爷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知道吗?好冰儿,快给我梳一个最好看的发髻。昨天虽然见了一面,可我已经有一个月不曾与他说话了。” “姑娘,你既然知道二爷是什么样的人”,冰儿拿起梳子,突然就从刚才的咋咋呼呼变成了沉稳有节,她低声道:“就不要太过逾矩,你再这样明显的话,爷恐怕不会用你了。我们是一起被爷的人救下的,我不希望你因为爷不喜欢的感情而被放弃。” “冰儿,我爱他”,沉默许久,紫陌才声音极低地道。 如果不是冰儿一直知道她的感情,恐怕根本不能分辨出来那三个字到底是什么。 冰儿笑笑,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爷看起来冷,却并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再加上算无遗策的布置,强大的能力,俊美的容颜,想要一个女人爱上他,也只是分分钟的事。 对爷心存爱慕的,又岂止一个紫陌? 天子一号雅间,穆蕴临窗而坐,给自己倒了杯清酒慢慢地品尝,目光时而看向朱舞楼大厅的舞台上。 舞台上,一个容貌美艳的彩衣女子正在踏乐而舞。 跟随护从的穆寅站在后面,欣赏着下面的一曲乐舞,连连赞叹:“爷,这女人竟然比紫陌还漂亮一些!老鸨娘真有本事,能抢来这么一根台柱子。” 穆蕴笑道:“徒有其表而已。” 说话之间,舞台上的女子突然脚步一顿,随后的舞步开始乱了,紧跟着琴音也越发乱起来。 “去看看怎么回事?”穆蕴皱眉,对刚刚推门进来的老鸨吩咐道,“把她们带上来。” 老鸨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便又急急忙忙地下楼去了。 紫陌抱着琵琶走来,看了眼妈妈急忙下楼的背影,眼神示意冰儿敲门。 “紫陌想弹一首曲子给爷听”,进门后,发现只有穆寅,紫陌的言辞便不那么谨慎了。 和穆寅,他们都是认识的。 “我现在不想听这些”,穆蕴依旧看着窗外,却猛然站起身来,片刻后又慢慢地坐下。 房间里的人都能感受到他刚才那一瞬间的紧张,紫陌也来不及生气便担忧问道:“爷,怎么了?” 穆蕴冷冷地看她一眼,继而依旧神态悠闲地饮酒。 老鸨很快带着两个女子上来,一彩衣一白衣。 “二爷,这就是我们邀月姑娘”,老鸨像面对普通客人一般,谄媚地拉着两个姑娘介绍,“这位是我们菡萏姑娘,您喜欢哪一个?” 穆蕴突然就皱紧眉头,老鸨面上笑容依然,全身的神经却一寸寸绷紧。 这两个姑娘一个清秀一个美艳,一个琴绝一个舞好,自从她们过来后,朱舞楼的生意又红火了几分。 却不知哪里碍了爷的眼? 穆蕴看了眼那彩衣女子,随即移开眼,把玩着碧玉酒杯,懒懒道:“你是什么样的下贱货色,也配叫邀月这个名字?” 他看向老鸨,眼里的厉色一闪而过:“马上改了,否则爷我再不来朱舞楼消费一个铜板儿。” “你,你算什么人,竟这么说我?”彩衣女子气得双颊通红,不由上前一步,把柔弱与刚强完美糅合在一起的姿态,足以吸引每一个男人的目光,但却只得到穆蕴冷冷地,像是看什么下贱东西般的一瞥。 彩衣女子也不再示弱,顿时把舞袖一甩,高傲冷然道:“妈妈,邀月虽沦落风尘,却不是可以任人欺辱的低贱之人。今日遭到客人如此欺辱,还请妈妈为我做主。” 说完,她高傲冷然的目光中闪烁着盈盈水光,欲语还休地看了穆蕴一眼,便委屈而又绝不示弱地移开。 穆蕴忽然拊掌大笑,这种样子,真像他那个继母一样,恶心至极,难不成这种女人觉得,凭一张脸就能把男人耍得团团转? 老鸨往后退了两步,以求最大限度地降低她的存在感。 彩衣女子只觉没脸极了。 穆蕴渐渐收起笑声,似乎很愉悦地摇了摇头,道:“如果你执意不改这名字,爷我就只好花一万两买下你这张脸了。” 平常的话语,却叫彩衣女子产生一种阴冷的感觉,忙下意识地抬手捂住美艳的脸蛋。 “傻丫头,跟客人你较什么劲儿?”老鸨连忙上前,毫不怜香惜玉地推了她一把,不客气道:“我做主,你以后就叫纤纤了。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也只好把你送回教坊司。到时候还会不会进到像我们朱舞楼这样的好地方,我就不能保证了。” 大庸朝的教坊司并不对外营生,只负责教管官妓,然后由青楼出钱认领。 听到老鸨的话,新出炉的纤纤姑娘眼含泪珠,委屈至极地施礼道谢。 穆蕴指了指一直默不作声的白衣女子,说道:“你,抬起头来。” 白衣女子明显微微一颤,隐在袖子下的双手下意识地扣紧,缓缓地把头抬起来,目光却并不放到穆蕴的脸上。 穆蕴将此女打量好一会儿,心想也就远远那么一看有点像,仔细一瞅和自家丫头差远了,不过到底是有那么点像的。 “你琴弹得不错,穆寅,看赏吧”,让一个有着和自家丫头三四分相像面容的女人做低贱的身妓,穆蕴觉得太侮辱丫头了,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就帮一帮把。他想了想说道,“这么好的苗子你们楼里可得好好培养啊。” 老鸨笑着答应了,目光扫到紫陌时,果然见到她的一张脸已是煞白,再看看那模样平平的女子,就这样怎么吸引到爷的目光的? 不过爷的吩咐,她只要遵从就行了。看来以后,对这菡萏,要好好照顾了。 真是没想到,当初要她来,也是为了给邀哦不纤纤找个伴奏的,现在却是伴奏的入了爷的眼。 不过这个何家嫡小姐也是的,当初她给起的名儿不用,非要叫什么邀月?好了,现在因为一个名字而被爷不喜,这姑娘以后也就那样了。 那白衣女子就是何晓霜,听到二爷的话她略微一愣,迟疑片刻才接过穆寅递来的一张银票,低头道谢:“多谢二爷出言相助。” 穆二爷如今当个闲差,不用上朝礼部也没什么事可做,来青楼听曲儿的时间就多了些,楼里的姑娘们对他都是知道一些的。 彩衣女子正是何晓霜的嫡姐,何晓雯,她此时正暗恨不已,不知道这个庶妹哪里来的运气,竟能又一次得这么个优秀男人的帮助? 当初,差一点她就要成为一个卑贱的军妓,被一个经过的学子所救;今天,她故意跳错舞步,就是想让妈妈把她转卖到低贱的窑子里,谁想到这贱婢竟然踩着她起来了? 何晓雯心中蓄满了不甘的怒火,回到住处后,就快走几步拦住何晓霜,啪啪两巴掌甩倒她的脸上:“你这个贱种,今天踩着我起来,心情如何啊?” 何晓霜连退两步,捂住疼得发麻的脸颊,冷声道:“若不是你故意出错,想要害我,又怎么会有客人注意到我?” “贱婢”,何晓雯抬手还要打,何晓霜一侧身躲开。 “不过是一个七品闲官的抬举,你还真以为自己是腕儿了?”何晓雯冷笑一声,“咱们走着瞧。” 何晓霜根本就不理会她的狠话,走进房间后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幸好,今天那人没有看上她。 将修长的双手举到目前,何晓霜知道,或许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她保住清白之身。 弹琴,更好的琴艺,只有成为凭技艺让客人们欢喜的妓子,她才能摆脱身不由己而被妈妈逼着接客的卖身妓子。 等她的琴艺达到一定高度,想必也不用在何晓雯跳舞时被赶着去伴奏了。 坐在梳妆台前,何晓霜看着铜镜里的女子微微一笑。 原来他叫顾炼,是国子监的学子。 顾家村开始有水井打不上来水了,村里的老少们都有些恐慌。 幸而村中间大槐树下那口装着摇柄水车的井还照常出水,顾概不得不宣布每家每天只能打两桶水。 这天傍晚,有人提着半桶水沙参半的井水来到顾柏家中。 大部分人听到消息,也都拥挤着跟来,吵吵嚷嚷地问:“这是要去顾老大家,到他家做什么?现在不如直接去找顾老二,让他那房子先别建了,省下十几户人家的吃用水是不成问题的。” 那人笑笑,大声道:“我闺女跟着明月学习绣技,挣了不少银子回来,我可张不开这个口。再者说,二哥为人明理仗义,又岂需要你们巴巴儿的过去提醒,别又弄成了威胁。” 这话一出,大半人都被噎得没话说。 顾攀听到村里有井打不上来水时,就已经决定暂时停工,不能为了建房子而最后弄得没水喝。 若知道天到现在都不落雨,顾攀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建房。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顾攀便想过来问问焕子能不能想办法造个什么东西,把井再往下打深几尺。 顾焕正在解释给家人造出那种深井挖掘机械的难处,乌泱泱的一大群人便是在这时来到了。 走在最前面的人把那半桶水沙放到顾焕跟前,就问:“焕子,你瞧瞧这水,眼看是见底了。要是再旱个十天半个月,我们恐怕做饭的水都没了。你看看能不能再造个机械,咱们把井顺着再往深里打几尺,吃饭的水总能有了。” 顾焕苦笑道:“五叔,刚我和我二叔正说这个事儿呢。打井机械很复杂,不是我能造出来的。” “你都能造出那么方便的水车,这个也一定能造出来的”,那人笑着鼓舞,“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收麦时你随便弄出的一个收麦机不也那么好用?焕子,你可不能妄自菲薄。” “是啊焕子,林五说得有道理,你得试试再说能不能造出来”,人群中有个老者说道,“岂不闻,几百年前那公输般可是造出过一辆会在天上飞的木鸟呢。照二爷看,你跟那公输般比也不差什么。” 大家听了纷纷点头:“郑二爷说得对,焕子你别太妄自菲薄。” 顾焕被村人称颂地连连摆手,满脸地不好意思。 顾柏唯恐到时候儿子真造不出来打井机械再落忍埋怨,便上前道:“我儿子前两次大部分都是靠运气,乡亲们可别这么哄他,造不出来该怎么说呢。” 听出他的顾虑,林五叔忙道:“大哥,我们是那样的人吗?使唤着人再埋怨人?你放心吧,我就是想激励激励焕子,实在不成,我们就推着车去北河里带水去。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此言落下,人群顿时哄笑起来。是啊,离他们这里二百里外还有一条宽大的北河呢,那里总不能也没水吧。 119 挖井 看着村人的笑脸,顾焕沉思片刻,道:“那我就试着做一做。” “焕子,你安心做,我们都给你守好了,不会再让什么人过来欺负咱”,林五叔听到顾焕应承下来,豪爽地拍着胸口道,“你如果做出来了,我们就兑银子卖。” 众人也都跟着道好。 当初雷家过来诬蔑,村里人没有维护顾焕,本来一些人心里就不得劲,后来收麦时,顾焕又造出方便好用的收麦机,还一分钱都不要地让他们无偿使用,这就让更多的人心存感激了。 顾焕现在虽说是做出了摇柄水车,但村人都知道他并没有卖上什么钱。几个月前过来的那位府尹大人,说是上奏朝廷,却并没有引起上面人的重视,也可以说是不了了之。 在这种情况下,顾焕还愿意浪费心思做打井机械,大家也都不介意出几个钱。 等人都散了,大伯娘才道:“说的大方,他们哪家人没有靠着翩翩教出来绣技挣到钱?”言外之意,他们出的钱还是顾家的。 因为几乎一个顾家村的女子都学了新针法,本来还可以称为新颖的刺绣在帝京也不那么稀罕了。 许多人都会呀,三五天就有一批荷包帕子被卖到帝京,价格自然就降了下来。 现在绣得顶好的,一个帕子也就能卖到十两银子。 这直接影响到自家两个闺女赚的钱,大伯娘心里是很不舒服的。但她清楚,这事儿不怨翩翩,要怨就怨三弟家的秀冉,想算计自家人,最后却让旁人得了实惠。 “这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顾柏皱眉,对妻子道,“别咱家善也施了,好儿却没落到。” “我傻啊,就是在咱家才这么一说”,她说着回了厨房,片刻后端出两盘炒菜,对坐在一旁不怎么说话的顾攀道:“二弟,咱娘做的炸茄盒,你就在这儿吃点吧。” “不了大嫂,我来的时候家里也做上饭了”,顾攀站起身来,“焕子,来之前翩翩就说打井那东西不好做,你也别急,慢慢琢磨,这个不行咱们再找洼地挖井看看,兴许能出水来。” “二叔,我知道”,顾焕把顾攀送走,回去没吃饭就跑到房间拿出纸笔,低声自语道:“关键是动力问题,公输般所造的木鸟怎么用什么让它飞起来的?机关之间相互循环,让动力不竭?” 大伯娘在外喊道:“焕子,你急什么呢?吃过饭再做…” “让他忙去吧”,顾柏打断了妻子的话,看向饭桌旁盛饭的女儿道:“梨梨,给你哥剩点饭菜在锅里热着。” 顾家也正准备吃饭,热气腾腾的饭桌上摆着香浓的山药红枣粥,两笼屉灌汤包和一盘子酱黄瓜。 顾熠站在饭桌外五六不远的地方,吸吸鼻子:“真香,我更饿了,姐姐,咱们快吃饭去吧。” “乖乖的别动”,顾明月正站在弟弟后面,手上端一个盛着霜水的小碗,食指蘸着往他起了一片痱子的耳朵后面涂抹,“昨天还没有,怎么一天起这么多?熠儿,你都不感觉扎得慌吗?” “要不是姐姐看见,我都没什么感觉呢”,顾熠摇摇头,“现在可扎得慌了。” “这么说来还怨我了?”顾明月好笑地把霜水在他耳后涂匀,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吃饭去吧,睡觉前姐再给你涂一遍。” “我都快饿扁了”,顾熠跑到桌边,就拿一个灌汤包往嘴里放。 灌汤包刚从锅里取出来,还烫得很,顾明月连忙提醒:“熠儿,你先把汤皮咬一个小口,慢慢吃。我不是说了,这个包子是要喝里面的汤的。” “我忘了”,顾熠把包子拿开,连连吹气,接着咬开一个小小的口,醇香的浓汤裹挟着沙沙的馅料就进入口中,虽然还是有些烫,他依旧吃得满脸笑容,“姐,你太厉害了,做的这个包子好好吃。” 顾氏把一笼屉灌汤包和一瓦罐粥递给欧阳端,说道:“阿端,这些给你爹送过去。” “我爹说,不用家里送饭了,那里有面有菜,他自己随便做点吃就饱肚子了”,欧阳端没有伸手接,他知道这些包子是用多少好东西做出来的,自从来到顾家,他们就和顾家人一个桌上吃饭,没有受到一点的贬低歧视。现在父亲住到建房工地上,就是不想再麻烦顾家。 “翩翩特意多做了些,你别推辞了”,顾氏笑着把瓦罐上的提绳塞到欧阳端手中,“快给你爹送去吧。” “阿端,你们都到我家多少天了,怎么还是这么客气”,顾明月洗好手出来,见欧阳端还是不接,就笑道,“快去快回,灌汤包凉了不好吃。” “谢谢”,欧阳端沉默片刻,就接过笼屉和瓦罐走了。 顾攀回到家时,家里人也都刚刚开动,“我来尝尝,咱闺女这汤包子做的怎么样?”说着就坐到饭桌旁。 顾明月道:“爹,先洗手。” “爹,姐姐做的汤包可好吃了,帝京都没有这么好吃的东西”,顾熠笑嘻嘻地补充,还讲解着吃法:“吃的时候得先把包子皮咬一个小口,要不然会烫到嘴的。” 顾攀洗过手回来,就夹起一个汤包咬了一口,浓香的汤汁猝不及防地流到口中,喝得差不多了,他才笑着点头:“嗯,行,翩翩啊,你就是不刺绣光做包子,每天也能赚不少钱。爹娘还有你弟弟,现在都是你养了。” “爹,养儿就是防老嘛”,顾明月喝了一口软糯的米粥,问道:“爹,你想出去走镖了?” “这个倒没有,就是惭愧啊”,顾攀说着却笑起来,语气里满是自豪,“我闺女还没及笄,爹娘就享到你的福了。” 顾氏同样笑得欣慰,十里八村别说没有女孩子能比得上她家闺女,就是小伙子也没有几个能比得上的。 饭桌上欧阳薇并不轻易插话,然而心中却满是感叹。 翩翩心灵手巧,做出来的东西不仅新奇,且都是极好的。 她房间的那幅刺绣,欧阳薇没有仔细看过,但偶尔的一瞥,已经足够她惊艳。不刺绣的时候,她又会下厨洗手作羹汤,没有一点只负责刺绣其他万事不管的矜傲之态。 而出自她手的吃食,无一不是美味。 就像今天的灌汤包,拿出去不知要有多少酒楼会挣着卖这配方。 这些日子下来,欧阳薇早已决定就把自己当做翩翩身边的一个丫鬟,不说顾家夫妻的恩情,她日后的前程便绝对错不了。 欧阳端回来时,大家都已经快吃好了,然而他的吃饭速度很快,不过片刻就四五个灌汤包下肚,喝了一碗粥就要放下碗筷去打会儿拳。 顾氏担心这两个孩子不好意思,向来都要劝他们多吃些,这次也不例外,又给欧阳端盛了碗粥过来:“你再吃点,一碗粥哪够?天天练功夫,耗食儿得很。” “婶儿,我吃饱了”,欧阳端说道,“回来的时候我爹给我拿了三个灌汤包,一碗粥足够了。” “行,包子锅上还有,你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吃”,顾氏见他不像说谎的样子,便不再多说。 “前两天教你的那套拳学得怎么样”,顾攀也吃好了,放下碗筷,道:“到旁边空地上去,你耍给我看看。” 顾熠早就吃得差不多了,摸一个灌汤包,咬开口吸溜着也跟了过去。 其实顾熠很佩服他爹的一套套拳法,还小一些的时候,也跟着学过,可是第一关的扎马步他就坚持不过去。 当时顾攀想板着儿子的性子,让他跟自己学武,只是顾氏心疼,顾熠自从上学堂后便表现出读书的天赋,学武的事儿在他的逃避下就渐渐丢开了。 要不然顾熠也不至于在那次看到林疆巧妙地躲避过郑彩葵她娘,还给了那妇人不少暗亏吃的时候羡慕不已。 他本来想学学林疆那一手,可林疆说的诀窍就是每天爬山跑步,顾熠跟着他跑了两天,也就不再愿意学了。 欧阳端把一套拳打得虎虎生风,顾熠叫好连连,决定以后当官了要找十几个比欧阳端还厉害的侍卫,一半保护他,一半保护姐姐,爹很厉害不用侍卫,娘有爹保护。 正在纠正欧阳端动作中不到之处的顾攀,完全不知道儿子的不孝想法。 晚饭后顾明月只用一盆温水擦了擦身,就回到房间点亮灯开始刺绣,晚风过窗而来,带来一丝儿凉意。 “翩翩,你别吃过饭就回到房间刺绣”,顾攀走进来,看见灯下女儿一针针穿过绣布,有些愧疚,“没事的时候出去转转,不想在村里,就去帝京玩。人俗语不是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吗?” 顾明月放下针,笑道:“爹,我是觉得玩没意思,每天的刺绣,对于我来说就是一种游戏。对了爹,焕大哥他怎么说?” “不成”,顾攀在厚厚的毡毯边儿坐下,盘起腿来,“那林家老五也找过去了,他和爹的想法一样,想让焕子弄出个打井的机械出来。村里人跟着他一起过去的不少,焕子只说试试看。” “虽然不可能,试试也没什么”,顾明月想了想,道,“爹,咱们村里的山有多深啊?能不能在山里找个地方挖井,说不定会有水呢。” “西面的那座山有十几丈深,也不算是深山”,顾攀说着摇了摇头,“不过,山都是比地高的,水往低处流,有水也都流到我们这旁边几个村子了,在山上挖井恐怕不成。” “爹,你说的有道理,可要是山里有比我们村子还低的洼地呢?”见父亲只坐这一会儿就出汗不止,顾明月起身拿了床上的扇子递给他,接着道:“不如让概大伯找几个去山里看看,如果有洼地,挖井出水的几率应该挺大的。” 顾攀正反看了看这把他从镇里给女儿买的小扇子,放到了一边:“爹手劲儿大,用不了几下这小扇子就得散架。” 顾明月忍不住笑起来,只好自己拿着扇子给她爹扇风。 顾攀也笑了笑,说道:“闺女,你说的这个行倒是行,只是咱这山往里面走走还有狼呢,到底不安全。等等看吧,也不是咱们一家急。” 心里话他却没说出来,顾攀真正担心的是,一直没水的话,村里人会不会拿他们家这几天建房子用水说事儿。 顾明月不知道父亲的真正顾虑在这里,但下一句话却正好说到他的心坎儿里:“爹,既然现在不能建房,不如就找几个人在房址上的东西廊庑处,按着咱们要挖井的地方开始挖井?” “哈哈,我就知道我闺女的脑瓜好使”,顾攀大笑起来,要能挖出水来,真到水不够吃的时候,村里人也不能说什么。 顾明月明显地感到从村里有人家打不出水来开始,爹娘都有些不安,回想前世,大概是八月二十前后下的雨。 现在已经是七月末了,她便宽慰道:“爹,我觉得应该不会旱太长时间的”。 “看现在这天儿,悬”,顾攀摇摇头,突然又看向女儿,翩翩从那次烧到昏迷再醒来之后,不仅从梦里学了不少东西,说的话也十有九准,上次不就是,乌云滚滚了都,他跟闺女打赌会不会下雨还输了!“翩翩,这事儿咱自个儿知道就成,别出去说。” 有了女儿的话,顾攀觉得轻松许多,第二天他就去镇里找了几个壮汉,一天一百文钱,让他们过来挖井。 这几个人一听顾攀开出的工钱,就都高高兴兴地来了。 村里人听到消息后,却都暗自里嘲笑顾二哥有点傻,只是挖个井,一天五十文都有人争着干,而且现在这情况,半年不下雨村旁的河都干了,还挖什么井啊?没听说今儿早上,郑老憨家里的井也打不出水了吗! 不管村里人怎么想,梅林旁顾家的新房址上七八个男人半个时辰就挖出三四尺深来。 “明月”,顾明月刚打开门,就听到身后不太自然的询问声,“你要出去吗?” 她出房门时还在练臂力的欧阳端一身褐色短打,正站在几步外看着她,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顾明月摆手,“我只是想去看看井挖得怎么样了,你忙你的。” “我无事可忙”,欧阳端道,“正好我也想去看看。” 顾明月看了他两眼,无奈点头:“那好吧”。 欧阳端觉得自己终于有用了,心情有点小愉悦。 “翩翩,要去哪儿?”刚出门就迎面遇见拿着几张纸朝他们家走来的顾焕,顾明月笑道:“焕大哥,你的打井机械设计的怎么样了?” 顾焕摊手摇头:“我现在在想怎么样才能做出一个会飞的木鸟,等你过生儿的时候送给你做生日礼物。” 自己的生日是十月十五,还早着呢,顾明月好笑道:“谢谢你啊焕大哥,这么早就开始为我的生日礼费心。” “翩翩,你就别笑我了”,顾焕走到她跟前,把图纸递给顾明月看,“你瞧瞧,这再添一个什么机关才能让这个主轴转起来。” 顾明月没有接触过机关,爸爸给她讲过的东西,都是些中国古老农业机械和西方先进的机器,她盯着图纸看了会儿摇摇头:“大哥,这个我不知道。你要不跟我一起去看看挖井,散散心?” “你仔细看看”,顾焕不死心,几乎把图纸送到了顾明月脸上了,“说不定灵光一闪,往这图上一点,大哥就通了。” “我又不是天才”,顾明月摇摇头,“大哥,你别着急,慢慢儿想。” 顾焕叹口气,把图纸揣到怀里,摸摸她的脑袋,道:“大哥不逼你了,走,咱看人挖井去。” 这时他才看到一直跟在翩翩后面的欧阳端:“哥们儿,你总跟着我妹妹干啥?” 顾焕在顾家见过欧阳端,顾攀对外人的一率说法都是欧阳家是他们家的远房亲戚,虽然这个远房亲戚连顾奶奶都不认识。 顾焕他们认为这家人是二叔在外走镖时结识的朋友,也就没有追根究底的想法,当然不知道欧阳端其实是二叔给翩翩找的“保镖”。 现在他见这人一声不吭地跟着翩翩,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小子心思不单纯。 欧阳端并没有回答顾焕的意思,顾明月只好解释道:“他也要去看怎么样挖井呢。” 工地上这时十分热闹,现在正是农闲的时候,家家户户又都担心水的问题,所以顾家这井一开始挖,就有不少人跑过来看。 虽然这些人都说顾攀是在白费钱,可他们还是希望能挖出水来的。 有四五个半大少年过去帮忙往外挑土。 在一旁嗑着瓜子看热闹的几个妇人嘲笑道:“你们几个小子凑什么热闹呢,这些人都是顾家花钱请的,你们帮忙人家也不能把钱分出一半给你们。” 这几个妇人都是村里喜欢挑事儿说长道短的,郑彩葵的娘也在其中,因为之前郑彩葵的事,她娘尤其笑得厉害。 “花枝妹子,你还别说这个,现在顾二哥家这么阔,给这些小子再一人分一百钱,那还不是九牛一毛的事?”她说完了又朝井边帮着铲土的顾攀喊道:“顾二哥,这些帮忙的小子们可有钱拿?” 少年们听到这话纷纷皱眉,郑姓本家的一个少年不耐烦道:“三婶子,我们是自愿过来帮忙的,你说那些话什么意思?说我们想要二伯的钱了?” 这人叫郑力,他爹比顾攀小了七八岁,论辈分他该喊顾攀一声二伯。 郑彩葵她娘被自家的亲侄儿扫了面子,心情非常不爽,白眼一翻就道:“我说力子,你家没活儿了,倒有闲空来给不相干的人家白帮忙?要是你家闲,就去帮你三叔把家里的大粪掏了。” 郑力到底是少年人,没那个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自家婶子拌嘴,只转过头跟同伴嘟囔道:“我家里的大粪都没用我掏过。” 少年们吭哧吭哧乱笑。 顾明月远远就听到这边的对话,走近了便道:“村里人帮我家来挖井,给钱多见外啊。等挖出水来,谁帮忙了就让谁家来打水。” “你做梦呢吧”,郑彩葵她娘掩嘴嘲笑,虽然彩葵的两个妹妹都跟着这丫头学了绣技,也赚了几两银子,可到底没有其他人家绣得好赚得多,她对这丫头可一点儿都不想留客气,“现在干成这样,好几家好好的井都没水了,你家怎么那么有脸呢?能挖出水来,我跪着在村里走一圈儿。” 不少人好笑道:“好像谁稀罕你跪似的。” “郑三婶子,这是明月家的地方,你在这儿跟人家抬杠,可不大好看吧”,还有人这样道。 郑彩葵她娘丝毫不觉得难堪,嗑着瓜子儿跟旁边的妇人道:“咱就等着看热闹吧,这井要挖出水来,那可真是苍天不开眼了。自己个儿藏着绣技赚那么多钱,教给村里的女孩儿也藏着掖着,可真是的,也就傻逼才念她家的好儿。” 顾明月本来要走开的脚步顿住,顾焕眉头紧皱,手心儿奇痒,真想上去给这老婆子两耳刮子。 得了便宜还卖乖,气人至极。 欧阳端同样双拳紧握,却不敢轻易动手,他自己行为不当唯恐影响到顾家的邻里关系,毕竟先动手的总是理亏。 “村里都说你家里席子扎得好,一张要比别人家的多卖三四文钱,你们怎么不把这诀窍跟村里人说说,让大家一起赚钱呢?”顾明月拉住迈出一步的堂哥,看着那妇人问道。 “你这丫头说的是什么话?”郑彩葵她娘脸色难看起来,瓜子也顾不得磕了,“我家那席子一张才能卖几个钱,哪有你刺绣挣钱?” “可笑”,顾焕嗤笑,“你几文钱的诀窍还舍不得说出来,凭什么让翩翩把她的绝技教出来?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么大的脸。我告诉你们,得了好处就念点儿好,别在这整天嘚啵一些站着不腰疼的话。” 几句话说得一些刚才没开口的人都脸红不已,纷纷指责起郑家婆娘来。 顾攀也恼得很,侄子的话刚一落地,他就把手中的铁锨往郑彩葵她娘所站的方向一扔。 人群中响起惊呼声,待仔细一看,只见铁锨根本没有扔到人身上,正斜斜地半入土里。 郑彩葵她娘早吓得瘫坐在地上,看着那把还在晃悠的铁锨抖着嘴唇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再有糟蹋我闺女好心的,别怪我顾攀手下不留情,人命我不敢轻易杀害,断个胳膊少个腿儿还是敢的。”顾攀一向憨厚的脸上没了笑容,让这些只见识到他平易好相处的村人胆颤不已。 他们这才想起来,顾家老二给大户人家做过侍卫,是个走镖途中遇到劫匪都不含糊的主儿,不由一个个缩脖低头。 那几个主动帮忙的半大少年,更是安静如鸡,挑了井边的土,走开,倒土,一点声息都没有。 被雇来挖井的七八个大汉也都震惊不已,挖起土来更加卖力。 顾明月走过去看了看,问道:“爹,这井今天能挖好吗?” “如果有水的话,最迟今天傍晚就能挖出水来。”顾攀蹲下手抓了把挖出来的泥土,“现在都挖有七八尺深了,土还是这么干,估计有的挖。” “西庑那边不是也要挖一口井吗?”顾明月想了想,说道:“再让两个人去那边挖”。 梅林旁的这块地就在山坡下,地下水应该很丰富的,顾明月觉得很有可能会挖出水来。 顾攀心想反正这人是雇来了,多挖一口井也没什么,便点了其中挑土的四个人,让他们去西边挖。 四人听到顾攀的话,点点头就快步过去了。 旁边过来看挖井的人中默默走出好几个来,去欧阳山暂住的小棚子旁边拿来挑担土筐,然后默默地过去等着担土。 郑彩葵她娘恢复过来,见顾攀并没有注意她,就忙悄悄溜走了。 顾家的房子还没怎么开始建造,只是在地基上弄出了大概的架子,顾焕四处走走看看,无意间瞥到那妇人灰溜溜摸走的模样,不由地嗤笑一声。 真是丑人多作怪,明明胆子最小,嘴上却强硬地不饶人。 “翩翩,你说你以前,怎么跟郑彩葵那人玩到一块去的?”顾焕踱过来损自家堂妹,下巴朝郑彩葵她娘走开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就那两口子,养一个儿子毁了好几个闺女的幸福,她家五个闺女,亲姐妹之间都没有啥情谊,都不是什么好鸟。听我娘说,她家大闺女叫啥盼男,二闺女叫来弟,三闺女就是那郑彩葵,以前叫招弟,从名字上都是为他们家那儿子服务的。你以后,少理他们家人。” 顾焕之前学木工回家休息时,见到顾明月和郑彩葵一起出门玩耍采野菜什么的,就总会把她喊过去,让她和顾秀梨她们姐妹一起玩。 不过顾明月那时候活得懵懵懂懂,眼像被遮了一层,根本看不到郑彩葵并不是真心交她这个朋友,对于堂哥的话,往往嗯一声就算了。 想起以前,顾明月唇角露出一丝笑容,那个时候虽然她是“傻”的,但许多快乐高兴都是真真的。 顾秀梨待谁都温温柔柔的,顾秀水说话特别直,顾秀冉倒是会说话,可总爱有意无意地戳她的肺管子,顾秀雨和她们又远着一房关系,因此跟这些堂姊妹,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顾明月都没兴趣深交。 因此她对顾焕道:“以前那不是没小伙伴一起玩吗?”现在的她不需要伙伴。 除了父母弟弟,嗯,还有一个炼大哥,又有谁会发自真心地想她好要她好助她好? 顾焕想到了家中的两个妹妹做的那些事,笑笑便不再说这个,免得糟心,又过了一个多时辰,还没有挖到湿泥,他心知不大可能挖出水来了。 “快到正午了,翩翩,咱先回家去吧”,顾焕见顾明月被晒得双颊通红,便拉住她的手往回走,“吃过饭歇歇午,后半下午再来看能不能出水。” 即使被晒得很热,顾明月身上却没有半点汗意,这意味着她的身体很差劲,在这儿待了大半上午,她也有点吃不消,就跟着顾焕的脚步往回走。 “以往快到八月的时候,天气都特别凉爽舒服,现在却还有种热夏的感觉”,顾明月被顾焕拉着,也不用担心脚下,就抬头看了眼每日不辍的太阳,又去看路边的田地,“焕大哥,这田里都干得裂缝了!” 去时没有注意到,再加上顾明月有段时间不出门了,见到这干得咧嘴的地面,便有些心惊。 “竟然这么严重!”挣开顾焕的手,她下到田里,这块地里种的好像是豆子,豆苗出得稀稀拉拉,“再不下雨,这些苗都得旱死吧。” 顾焕也跟了过来,看了眼道:“没发出芽的等下雨了应该还能长出来,这发芽的都得白瞎,以后再补种就成了。” 往远处没有绿意的土地上看去,他又道:“只希望别旱太久,不然…”咱们也得逃难。 没有水,人很难活下去,家园再美好,也不得不离开。 这一刻,顾焕的心情尤其坚定而迫切,不管耗时多久,他一定要把打井机械研制出来。 欧阳端说道:“这边还好,北边的一些郡省,田里列出来的缝隙都能踩下去半条腿。” 如果不说话,顾明月都快忘了这个人了,她转头看过去,笑笑:“都会好的。” 欧阳端点点头,又说:“泽省西江县有个县太爷几年前修了一座堤坝,听说他们那里雨不涝旱不干,今年百姓都没受什么苦。” “他们那里有江”,顾焕道,“对于没江没河的地方来说,还是得别的办法。而咱们大庸朝,有一多半都是没江没河。” “就算有江有河,没有一个好的父母官,还是不行”,顾明月补充,现在就是一个看天吃饭的社会。 即使皇帝权贵们可以享受的比一般百姓多,但遇到大的自然灾害除了祭天就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抵御。 欧阳端对这些深有感触,不由轻叹一口气。 半下午的时候,顾明月又来看挖井的进度。 “还是不见湿泥”,顾攀眉头紧皱,已经可以预见,今天不会有什么收获。 顾氏是跟着女儿一起来的,闻言就道:“要不明天再换个地方挖挖,咱要挖不出水来,那郑三喜家的还不得满村的笑话咱家?” 吃过午饭她到大嫂家闲坐了会儿,短短的一段路,就听见那娘们跟村人笑他们有钱却不做好事肯定挖不出水来,老天爷都是长着眼睛呢。 这要是挖不出一口出水的井,不正应了郑三喜家说的? 顾攀道:“你跟那样一个长嘴妇人较什么真,天这么旱,挖不出水也是正常。” “不行”,顾氏斩钉截铁道,“明天还让这些人来,把我们前院后院要挖的井都给挖出来,我就不信一口井都挖不出水来。” 之前建房子用水,都是从梅林洼子那边的一口井取的,顾家人从没想过,这个地方会挖不出水。 现在被郑家那婆娘一说,顾氏心里也膈应起来,即使知道不出水并不意味着他们家人不好,还是觉得见到水才能安心。 否则不是说,老天爷不待见他们家吗? 盖个房子水井不出水,这地方能住人吗? 这样想的顾氏,完全忘了现在正是大旱的时候。那太阳热得都能让人产生天上出了十个太阳的错觉,挖不出水来才正常好不? 欧阳端一直跟着顾明月,见她时时查看从井里提出的土,想了想道:“这里地势比较高,或许再挖得深一些就出水了。” 顾明月抬头看看不远处的山坡,道:“这个地方应该有地下水的,你说的对,再深挖一些就能出水。” 太阳西垂时,仍然没有任何出水迹象,井里的人朝上喊道:“顾家老哥,这下面都快看不见了,要不明天再挖吧。” “再挖一刻钟还不出水就下工”,顾明月赶在父亲前面说道,她站在井口往下看了看,是正常水井的深度了,再不见水,就不能挖下去了。 再深,人根本待不下去。 “好”,井下的人答应一声,很快,井边的绳子动了动,旁边担土的人立即拉动绳子,一筐土被拉了出来,那人是村里过来帮忙的,他搓了搓筐里的土,摇头道:“恐怕下面没水。” 地下水很丰富,只是深浅罢了,如今的人没办法将井挖的更深,便只能是没有水。 顾明月正这么想着,就听井下传来惊喜的喊声:“出水啦出水啦。” 随着这么一声喊,周围的人都一瞬间围了过来。 在下面挖井的两个汉子爬出来时,湿了半条腿:“也不知道俺这一铲子戳到了哪里,那清水立刻就不要钱地往外冒。” 一个汉子摸了把脸,笑容欣喜道。 周围人听他这样说,也都好笑地不行。 “真出水了”,往下面一看,借着天光,依稀可见鳞光荧荧的一汪水,顾攀惊喜地搓着手,“阿端,你回去把家里的鞭炮拿过来,这是大好事啊,我们得放一挂鞭炮庆祝庆祝。” 欧阳端尤未应声,就听见西面的井中也传来的惊喜喊声:“这里也出水啦。” 120 荒唐 红红的鞭炮被人扔到地上,噼噼啪啪响个不停。 村里的人听到顾家挖的两口井都出水了,一个个不论老幼都满面笑容地过来看。 “老二,好啊,你这是个好地方”,一个老人笑着连连点头。 顾概今天应县里公差之招,去了县里,刚回来就听村人相互转告说顾攀家挖的两口井都出水了,他听了也是满面的喜意。 县太爷此次召集了几十个村子里的村长,还有十六个里正,问的事就是各村的旱情和豆谷高粱的出苗情况。 大部分的村子都出现了井水干涸的情况,县太爷最后的解决办法只是上报朝廷。 顾概和邻村的三四个村长一起回来的,路上说到村里的事都是面色愁苦,却没想到刚回村就听到这么个惊喜的消息。 赶到村西顾家的建房工地上时,那里正一片欢腾。 “这水很是清亮,静一夜就打水饮用了”,围着打上来的半桶水,村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现在要紧的是垒个井台,免得孩子们过来这里玩耍不小心跌进去。二哥真是好福气,这么旱的时候一打井还全都出水了。” 村人心里都有些小心翼翼的,唯恐自家没水吃了,顾家却不让外人过来打水。 顾攀自然明白这些,但他却不能让这些人白得好处,白给的好处容易把人心喂大:“明天邻里们各出一人帮我家把这井台垒上,谁家没水喝了,都能每天来我们这里担上一桶。” “嗨,二哥,这不好办吗?”林五叔最是爽快,当即一拍大腿,对众人道:“我们现在就去找些青石板,帮忙把这井台垒上怎么样?” “没问题,天还早呢,我们现在就去,说不定天黑前就能井台垒好”,众人纷纷响应。 没有人会吝啬这一点力气,他们觉得顾二哥只让他们帮忙垒个井台,就可以在没水的时候过来担一桶水,实在是厚道极了。 要知道,有那等见钱眼开之人,会故意大旱之年守着一口出水的井卖水,更有一等人,旱时别人喝他一口水就跟要了他老命一样,自家的水足足的也不会让给别人一滴。 郑彩葵她爹郑三喜听到这个消息,也跟着人跑了过来,这时为了以后能来顾家打水,也积极地帮着去找石板。 旁边的人看见了就笑道:“郑老三,你家那婆娘不是晒了大半下午,说二哥家要能挖出水来,就是老天不开眼,你怎么也过来了?” 紧跟着又有人道:“你们家婆娘还说了,顾家要挖出水来,她要跪着在街里走一圈儿呢。” 郑三喜尴尬一笑:“那婆娘就是欠收拾,满嘴胡咧咧。二哥一家都是好人,挖不出水来才是老天爷不开眼。” 众人听得哈哈大笑,哄闹着去了。 尽管不是自家里挖出水来,村人还是很开心,不管怎么着,总归是有了些底。 “二弟,你能让人用这新井里面的水,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顾概拍了拍顾攀的肩膀,“听说你请了八个人过来挖井,这个挖井钱,我给你拿了。” “大哥,你这就见外了”,顾攀脸上尽是笑容,“这点钱也穷不了我,再说咱家有两口新水井,要我看着村里人没水喝,我心里也过不去。” 顾概哈哈一笑:“我知道你不差这点钱,我这个当村长的却也得表示表示。好了,这个就别跟我争了,今儿晚上叫给你大哥三弟,还有二权他们四兄弟,我让你嫂子做几个菜,咱们哥几个好好喝一顿。” 这边的热闹一直到天色昏黑才渐渐散去。 顾明月在村人都涌过来时,便和欧阳端一起回家了。 路过大伯家门口时,她特意过去告诉了焕大哥一声。 顾焕上午时有些想法,现在正在房间埋头画图,听到翩翩说那两口井都出水了,他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笑容来:“现在总算不用担心可能会被渴死了。” “我回家了,你慢慢儿想”,顾明月没进门,站在门槛前,说完了就摆摆手离开。 顾焕也没起来送,只笑道:“不管咋样,这会飞的木鸟大哥一定给你做出来。” 顾秀梨叫住顾明月,拿了两块白糖糕给她:“这是我刚做出来的,你拿回去和熠儿一起吃。” “谢谢梨梨姐”,顾明月笑着接过来,就听到紧跟着出来的顾秀水冷哼一声,然后往旁边走开几步,一副不想理人还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生气的样子。 顾明月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她了,倒也没多问。 正要走时,又被奶奶叫住,得了一兜大核桃。 “熠儿读书费脑子,这些核桃你让他多吃点”,奶奶这么嘱咐,顾明月好笑地点头:“奶奶,你放心,我一定让熠儿多吃,我还给他剥着吃。” 顾老太太听得连连点头,直笑着说她懂事,并且让她自己也吃,刺绣费神,也得补补。 顾明月刚走出大门,顾秀水就嗤笑道:“翩翩现在就会说好听话,看把奶奶哄得高兴的。” 顾老太太知道这个孙女还别扭着,瞪了她一眼道:“哪像你就知道跟你哥抢吃的?别在这儿杵着,快去喊你爹娘回来吃饭。” 顾明月回到家时,顾熠才刚下学回来,正坐在院子里问厨房里忙碌的欧阳薇:“小薇姐,家里怎么就剩你自己了?咱们今晚上吃什么啊?我想吃炒丝瓜了,姐姐说今晚做给我吃的。” “这是奶奶让我给带的核桃,还有梨梨姐做的白糖糕,你先吃着”,顾明月笑着进门,把东西都放到弟弟怀里,“我去厨房和小薇姐一起做饭。” 顾熠高兴地接过来,拿出白糖糕咬了一口,就放在一边,抱着核桃去找锤子砸核桃吃。 欧阳端见暂时没了自己的事,回房换了身衣裳继续去桩子边捶打练习臂力。 “好”,顾熠搬个小凳子坐在一旁,边吃边拍手大叫。 直到戌时末,顾攀才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中。 见女儿的屋里还亮着灯,顾攀过去敲了敲窗户,道:“翩翩,晚上别熬眼,快点睡,明早再绣。” “嗯”,顾明月答应一声,过去打开窗户,对父亲道:“爹,炉子上还热着醒酒汤,你喝点再睡。” “爹知道,你早点睡”,顾攀点点头,又交代一句便回了房。 不多时,顾氏出来去厨房倒了碗醒酒汤。 天色还未亮透,蓝蒙蒙一片,一声孩子的哭叫猛然响起,打破了黎明时的宁静。 比邻而居的人家被惊醒了大半。 “老三家两口子又吵起来了?”顾氏皱眉,翻了个身,声音还带着睡意,“老三才回来两天,就不消停。” “等我们搬到外面就好了”,顾攀坐起身,拍拍妻子的肩膀,“你再睡会儿,我过去看看。” 昨天几兄弟一起喝酒,后来都劝了三弟几句,让他好好过日子,三弟那边也答应得好好的,态度还挺诚恳,不该这么一大早就又吵起来啊。 顾氏也紧跟着坐起身来:“你不说他家的事儿咱都不管吗?” “三弟除了懒点没什么大毛病,再说那三个孩子也都没有错,我也不能说不管就真的一点都不操心”,顾攀穿上单衣,提鞋下床来,“不过你放心,我不管他们家那闲事,只过去看看。” 顾氏没再说什么,她并不是不讲理的人,更何况,老三是丈夫的亲兄弟,他还关心也是必然的。 没什么人能够对亲人真真正正的丢开不管。 顾攀出去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回来的时候脸色黑沉。 顾氏已经起来,正坐在梳妆台前挽发髻,透过镜子看到他黑得都能滴水的脸色,就转过身来问道:“这是怎么了?老三家又闹了?” “我们真是小看那娘们了”,顾攀气得咬牙,“真是妇人心蝎尾针”,他说着扬起手臂指向顾森家的方向,“老三十几天没往家拿钱,隔三差五也不回家一回,这么长时间,她都没让两个闺女吃饱过。今儿早上,老三去解手,就看见秀萍在厨房门口躺着,过去一摸,身子都凉了大半了。” 顾攀越说越气,想到两个侄女儿面黄肌瘦呼吸都没力气的样子,一下子把脚边的凳子递出去老远,凳子撞到墙上摔掉两条腿。 “你心里有气在咱们家发什么火?”顾氏看看烂掉的凳子,语气有些不好,顾攀坐在床沿上喘着粗气一语不发。 “我知道你也是自责,对门儿住着两个丫头快饿死了,我们这二伯二伯娘却一点儿都没发觉”,顾氏把梳子放下,起身坐到他旁边,劝道:“可是老三自己都没察觉不对,咱们隔门住着,也是情有可原。” “两个孩子怎么样?”顾氏打量着丈夫的脸色,又问道。 “秀萍喂了碗糖水就醒了过来,秀兰还没动静,看那脸色,怕是不成了”,顾攀眼眶发红,“咱顾家几辈子,都没有饿死过孩子啊。” “现在米面那么贵,一升米就要五十文钱,面得二十文,顾森光顾着在外面逍遥,一分钱也不往家里拿,我拿什么给孩子买吃的?家里的收的麦子?还不够交官粮呢?”天色白亮起来,顾三婶儿的大嗓门一条街都能听到,“我知道这两闺女那么傻啊,外面的人还跑到咱们村里要饭呢,她们大伯二伯家哪个不是殷殷实实的?我就想着孩子过去要口饭,他们还能不给?谁知道…我可怜的闺女啊,兰兰啊…” “你他娘的还说,冉冉每个月都拿家六两银子,还不够你买几斗米?你咋不饿着自己,事儿都这样了,你还怨我大哥二哥?”顾森的怒吼声紧跟着响起,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阵的嚎哭声。 顾明月系着衣扣走出门来,见爹娘都在院子里沉默地坐着,外面吵嚷打骂声乱成一团。 “爹,三叔三婶又吵架了?”她向外看了看,问道:“这次怎么闹得这么厉害啊?” “秀兰没了”,顾攀哑着声音说道。 顾氏也是眼眶发红,泪珠忍不住地往下滴。 “什么?”顾明月闻言吃惊不已,“怎么会突然…?” “饿死的”,顾攀说着捂住了额头,他平日遇到不相干之人的急难时,还会出手相救,却没想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亲侄女儿就这么饿死了!心中的自责后悔根本无法压制。 “不应该啊”,顾明月皱眉,前世三叔家就靠着他在码头上挣的钱都没饿死一个孩子,这一世顾秀冉每个月还能挣六两银子啊,“我在家也没见秀萍来过,她没东西吃,怎么不来我们家?” 虽然不喜欢三婶儿和顾秀冉,对这两个堂妹,顾明月还是没什么恶感的。更何况,就算再不对付,她们没东西吃,她也不会不给的呀。 “我们也这么问她了,秀萍说,她娘不给她和秀兰饭吃,就是要让她来我们家要吃的”,顾氏擦了擦脸上的湿痕,长叹口气:“孩子不好意思来,每天就澄澄刷锅水,把沉下来的米粒面疙瘩扒出来,两个人分着吃。秀兰年岁太小,就没撑过来。” “在自己家饿死了?”顾明月简直要被气笑了,真是太荒唐了,连顾家村里最穷的寡妇奶奶都没把她的孙女饿死,顾家却饿死了一个孩子! 秀萍知道秀兰再也醒不过来之后,就一直跟家里的大人重复着说:“我都是把多的分给小兰吃,我喝一碗水就饱了,小兰怎么会没的?我都好好的呀。昨天晚上她还跟我说饿呢,我就去厨房给她找吃的,可是我睡着了,是不是我没睡小兰就不会有事了?” 顾老太太坐在床边直擦眼泪,拉住顾秀萍枯瘦的手腕劝着:“萍萍,这事儿不怨你,都是你娘那个毒妇,我们家是造了什么孽,娶了这么个媳妇!” 顾老太太虽然更偏心孙子,但对孙女儿也是疼爱的,就像五个手指虽有长有短,但哪一个受伤都会疼。 现在她真是后悔,上次就不该拦着儿子,还劝和?这样的毒妇就该早早休离。 大伯娘气呼呼地挤过人群回到家里,直走到婆婆房里道:“娘,那老三家太不是个东西了。她那房里我看了看,柜子里还锁着半布袋白花花的大米,三盒桂花糕呢。她一个人吃独食就吃独食吧,怎么舍得把孩子饿成这样?” “去请把概儿叫来,我们家要休妻”,顾老太太气得捶胸大喊,最后一个字因为愤怒拉得极长。 “娘,你别气着自己了,我这就过去”,大伯娘急急忙忙地就又跑出了家门。 此时听到消息的村人,已经快把这条街给挤满了。 “萍萍,来,先喝点面汤”,顾秀梨端着一碗热乎乎的面汤进门来,顾秀水拿着两个发面糖饼跟在后面。 顾秀水快一步把糖饼放到桌子上,坐到床边将顾秀萍扶起来,低声劝道:“你快吃点东西吧,现在想什么都不顶用。” “你少说两句”,顾秀梨瞪了妹妹一眼,把汤碗送到顾秀萍嘴边,道:“别难受了,我知道小兰是你亲手带大的,你比谁都亲她,可你也受了不少苦,她要是看到你这样,心里恐怕也不好受。” 顾秀萍被大堂姐这一番话触动心房,顿时抱住膝盖嚎啕大哭起来:“都怪我,小兰吵着饿的时候,我为什么要觉得丢人不来找奶奶?要不然,小兰也不会死,她什么都听我的,饿得肚子疼也不哭闹,都是我的错。” 顾老太太闻言泣不成声,这好好的日子,怎么会出这么一档子事?他们家不缺那一口粮食,孩子根本不该死啊,可就因为那么一对不靠谱的爹娘,却给生生饿死了。 真是作孽啊。 顾明月过来的时候,顾秀萍已经喝完一碗面汤,眼泡浮肿,呆坐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 好几个近门的女孩子都坐在旁边低声劝着她。 顾明月张口欲言,却不知用什么话来劝慰。 女孩子们见她进来,纷纷起身让开,没人再说话,房间里沉闷的压抑。 “小萍,你身体怎么样”,顾明月走上前,摸了摸她枯燥的头发,轻声道:“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们。” 顾秀萍默默点头,眼眶里一下子毫无声息地流出两行眼泪。 顾明月不会劝导人,因为她经历过失去亲人的那种伤痛,这种时候,任何言语都不具有抚平伤口的力量。 “翩翩姐,我想学你教给大家的那些针法,可以吗?”顾秀萍擦了擦眼泪,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当初这事都是因为她那个姐姐才闹起来的,顾秀萍不仅没那个脸进二叔家的大门也没脸学。 可是现在她才明白,一个女子只有自己能挣钱,才能活得好。 顾明月看了这个堂妹片刻,点头:“等你修养好了,就去我家跟我学吧。” 在奶奶的房间陪了顾秀萍大半上午,看着她吃过午饭睡下,顾明月才起身回家。 错对门三叔家还在吵嚷,顾三婶儿娘家吴家的两个兄弟和父母都被叫了过来,双方正在争论休妻一事。 顾明月站在自家门口,听着那边传出来的争辩声,觉得心底一阵发凉。 大庸朝的女子,地位并不那么低下,然而却依然有很多家庭,更加看重儿子,大部分的人家也都会给予女儿相对的好,因为女儿成家后,可以成为儿子的一个助力。 顾家村就是这样,刻苦女儿的人家除了郑家之外就没有。 顾明月一直为自己生在大庸朝而感到幸运,这里可比爸爸妈妈那里的古代好多了,女子可以自由出门自己选婿还不用缠足不用严守男女大防。 然而听着吴家人口口声声的“不过没看好孩子,死了一个女儿,我们家闺女可是给你们顾家生养了一个儿子,那不还有两个女儿吗?至于要休了我吴家的闺女?” 顾明月才发现,女子的自由有多薄弱。 苦笑着摇摇头,顾明月正要回家,就见顾焕满脸忿色地从三叔家出来。 “站在这儿干什么,别听吴家人乱放屁”,看见顾明月站在家门口,顾焕顿时粗声粗气道,“快回家去。” “怎么样?”顾明月问道,脚下却动也没动。 顾焕走过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灿儿抱着那女人不撒手,吴家的人还说,错不在那女人,要不是三叔不往家拿钱几天几天地不回家,孩子也不会没东西吃饿死。我看,也就这样了。” 他心里没有多少感伤,就是气得不行。 经过顾吴两家一天一夜的争辩,顾三婶儿终是没有被休走,可顾老太太一定要给她个教训,让顾概请出族鞭,亲手结结实实地抽了她二十鞭子。 回到家后,顾老太太就跟顾柏和顾攀商量道:“萍萍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我这身子再拖个五六年也没什么大问题,那时候萍萍也及笄该出嫁了,倒不用你们兄弟两个操什么心。” 然后对顾攀道:“以后孩子吃住在你大哥家,你就每个月给二百文钱做衣钱。等以后她出嫁了,让她孝顺你们兄弟两个。” “娘,你说这些不就见外了吗?”顾攀说道,“我往后每个月都送五百文钱过来,有多的你就攒着给孩子当嫁妆。” 顾柏也道:“她一个丫头片子能吃多少,我每个月也给您二百文,您一起存着。” 顾老太太点头,想起三儿子便叹息不止:“这个老三,我只是替他愁啊。灿儿跟着那毒妇,长大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儿子现在就是顾三婶儿的命根子,老太太是根本不可能要过来的。 顾柏和顾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正无言间,顾森满脸憔悴地来到了母亲房中。 “娘”,他一进门就双膝跪地,老太太虽然心疼,却并没有叫起,只问道:“有啥事?” 这个儿子是顾老太太最疼爱的,没想到就他不成器,连自家的娃都养不好。 顾森咚咚咳了三个响头,才直起身子道:“儿子要出门经商,走之前,我会先到县衙改户籍。还有我手头本钱不够,想要跟娘借一些。” 现在大孙子都知道孝顺了,每个月都塞给她钱,让她自个儿想吃啥就买啥,顾老太太手里当然不差钱。但是另外两个儿子都在跟前,她也不能应得太快。 先把儿子训几句,顾老太太才问:“你要成了商户,灿儿就不能参加科举了,你觉得这样值吗?” “焕子不照样没参加科举,现在十里八村谁不知道他?”顾森扶着膝盖说道,“再说,灿儿现在都三岁了,连个大字儿都不认,也不是个念书的料。商户是低贱,但不是还有俗语说笑贫不笑娼?只要有钱了,好日子照样能过。娘,我下定决心了,这次出门也会好好干的。” 最后不仅顾老太太给了他二十两,顾柏和顾攀也一人出了二十两银子。 顾森回家收拾了两身衣服,半个字儿没有向妻子透露,当天就赶去了镇里。 太阳照常升落,村里的日子也恢复了宁静。 但现在的顾三婶儿却不怎么出门了,每次出去,她都能听到有人在背后嘲笑,以往经常会和她聊家长里短的人,一看见她便都找借口走开。 顾秀萍跟着顾老太太,家中便只剩下了抱着儿子的顾三婶,再没有人被她呼来喝去的做饭洗衣了。 偶尔想起两个女儿,顾三婶儿心里也很不好受。 她把量米用的竹筒扔了,既然不出门,就每天抱着儿子做好吃的。 至于两三天没回家的顾森,顾三婶儿一点都不担心,前段时间不就是这样,四五天才着一次家,天不亮就又走了。 现在还生着她的气,不想回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总之这日子她又带着儿子,滋滋润润地过了起来。 顾明月坐在桌边板着手指头数日子:“明天是大哥旬休之日,好长时间没去看他了,就明天吧。” 取出十几块釅茶片,做了一小竹篮巧克力,第二天顾明月便提着小篮子,悠悠哉哉地去了帝京。 顾攀这两天闲了下来,便想去镇里吕家问问,要是有镖,就过去帮几天忙,是以这天和女儿一起出发。 欧阳端换了身长衣,自然是跟着顾明月一起去帝京。 经过这些天的锤炼,欧阳端手下也有了招式,有他跟着,顾攀挺放心的。 不过送二人上船时,他还是嘱咐了不少。 “爹,我都去帝京多少次了,你不用担心”,顾明月站在船头上朝父亲挥手,“你快去我大舅家吧。” 顾攀点点头,看着船划走了走才抬步离开。 一路风顺水滑,乌篷船大半个时辰后驶进帝京西码头。 顾明月和欧阳端先后走下船来,顺着人潮进了城门。 虽然码头上的人仍然不少,但和几个月比起来还是萧条了许多。 城门内的繁华,却是依旧。 欧阳端一家逃难到这里时,帝京已经不允许穿着破烂之人进入,是以他并没有来过帝京,但是如今走在一朝首府宽阔的马路上,他却没有半点好奇惊异之色。 顾明月脚步轻松地走在前面,欧阳端手提着小篮子走在后面,转两条街绕一个弯,气势端宏的国子监就出现在目前了。 “我来提着吧”,顾明月突然停下脚步,朝欧阳端平坦手掌招了几下,“亲手带着才有诚意。” 她之所以让林弛带那么釅茶,就是想做成巧克力给炼大哥吃。到九月他下场时,顾明月还要再多做一些夹心巧克力呢。 这可是她作为妹妹的“拳拳一片”心意啊! 只是林弛没有给她带釅茶豆,不然还可以磨点咖啡,这半布袋釅茶片,给他钱他也不要,弄得顾明月也不好再提醒他带釅茶豆来。 欧阳端看了眼还有不少距离的国子监,说道:“现在还远着呢,快到了我再给你。” “不用不用”,顾明月把小篮子从他手臂上摘下来,转过身就脚步轻快地走了。 欧阳端低头,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看来她和这个在国子监读书的哥哥关系很好。 守门侍卫进去找人,顾明月就站在大门外朝内打量。 现在刚过巳时,有不少学子都是这个时候准备出门的。他们换下学子服,一班班结伴出去外面或散心或访友或买书。 “如今主考官大人竟这么早就确定下来了:吏部的秦大人,户部的王大人,翰林院的刘大人,这三位大人学风不一,还真是让我等不知朝哪个方向着力。”三五个学子前后出来,口里讨论着几位大人的写作风格。 “方兄,难道你不知,秦大人和刘大人都有专著问世?”其中一人笑着摇头,“学堂里得到消息早的,今儿一大早就出去买大人们的书去了。” “那我们也得快点,免得书都被买完了”,另一位学子急急忙忙说道。 还有人建议:“咱们去素雪斋吧,他们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都会印行一批往年的进士文章,顺便去看看今年的。” 正说着应试之事,忽然有人小声道:“你们瞧,那位姑娘,是谁家的妹妹?” 下一刻顾明月就感觉到好几道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欧阳端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 顾明月看过去,就见那些人嘻嘻而笑,拱手作礼,还有个苹果脸大声问道:“妹子,你来找谁呢?” “我哥”,顾明月按手还礼。 “韩士乾,人家这是不想和你说太多啊”,那边响起低低的笑声,“咱们快走吧,免得人姑娘误会。” “那姑娘你这里等着,我等告辞了”,韩士乾走时还不忘交代一声,其他同伴听着闷笑不已。 顾明月觉得这些学子有些自来熟,这时进去叫人的侍卫正领着一个人朝大门处走来,她高兴地就抬起手臂摇了两下:“大哥…” 两人又走近些许,顾明月才看出不对来,那人不是炼大哥,怎么那么像展冥呢? 放下手臂,顾明月规规矩矩地提着小篮子,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 如今再见展冥,她的心情很是平静,完全没有第一次碰见时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怎么了,不对?”欧阳端上前一步,低声问道。 顾明月点点头,对走近的侍卫道:“我大哥叫顾炼。” 侍卫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各处都没找到顾学子,听说是一早就出去购书了,展学子正巧在,便说可以带姑娘去找顾学子。” 121 模糊 展冥笑笑:“我正巧也要去挑两本书,顺路。” 顾明月沉默片刻,才轻施一礼道谢。 侍卫松了口气,早上不是他的班,根本不知道顾学子出去了,否则也不用让小姑娘在这里站那么久。 “你来之前,怎么没写信通知一下你大哥?”展冥走在前面,听着身后轻轻巧巧的脚步声,突然就很想说话,“一般旬休时,大家都会出去逛逛。现在考期临近,压力很大,旬休时几乎一个国子监的学子都会出去。” 顾明月抬头看了眼前面人的背影,有些疑惑这人是不是展冥,怎么前世一个字都吝啬跟她说的人,现在却会跟一个不熟的人说这么多话? 没有听到回话,展冥也不气馁,无声地笑了笑,便指着远处高耸着的佛寺,道:“今天大菩提寺有佛会,慧海师傅主讲,他很会讲佛家故事,同学们去那里的也不少,你待会儿要不要去听听?” “你很爱说话吗?”顾明月突然问道。 展冥一愣,就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女孩子,她脸上还带着不耐烦的神色。 在这一刻,展冥有瞬间的不知所措,他隐隐感觉到,这个女孩子不太喜欢他,不,是有些厌烦他。 “我平时不爱说话的”,展冥没觉得尴尬,笑了笑,“你嫌吵我就不说了。” 顾明月心底有一丝儿的抱歉,她刚才的话是够给人没脸的,要是但凡换个人这么热情地给她说着说那,她肯定要道谢的。 可虽然说前世的事她不在意了,回想起来也很淡定了,心里却还是有疙瘩,好吧,顾明月必须得承认,她刚才就是故意那么问的。 展冥果然不再说话,一路没有任何交谈地到了素雪斋,这才停住脚步解释道:“素雪斋是帝京最大的书肆,专门出售各省上榜考生文章以及名家之作,我们一般都来这里购书。” 顾明月抬头看去,就见这家书斋旁还有一个渊冰书斋,两家书斋都是人满为患,看起来生意很是红火。 “渊冰斋里卖的都是些闲书”,展冥解释,“每年考前一个多月,都是书斋生意最好的时候。” 顾明月见他一路上态度都挺好,此时又是很细心,也就不想表现得太过没礼貌,便点头回应。 展冥有些好笑,真是一个别扭的女孩:“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找找。” 其实顾炼和他那几个好友是辰时出的门,展冥那时正好碰见,他心里很清楚,一个时辰足够买完书转去其他地方逛了。 不过他故意忽略这一点,进到书斋便非常认真地向掌柜的打听。 顾明月踮着脚往书斋里看了好几眼,根本就没有看到顾炼的身影。 “炼大哥不会没来这里吧”,顾明月自言自语,“早知道我该提前写封信的。” 欧阳端道:“我也进去找找看。” “你不认识我大哥”,顾明月拉住他,“光凭一个名字问不出什么结果。” 韩士乾从书斋一出来,就看见之前那姑娘,便熟稔地上前打招呼道:“姑娘,又见面了。监学没找到人?” 顾明月点点头。 韩士乾又问:“你找谁的,我帮你留意着,碰见了好告诉他一声。” “顾炼”,顾明月想了想,施礼道,“麻烦你了。” “原来是景之啊”,韩士乾一拍双手,语气更为熟悉,“我就住在他隔壁学舍。昨天晚上我听他们学舍的执礼说,今儿他们几个买过书,还要结伴去佛会上看看。你今天想要找到景之,恐怕不太容易。” “原来如此”,从书斋里出来的展冥几步走到顾明月身边,道:“我带着她去找找看,应该比较好找。” 韩士乾:…谁告诉我监学第一的展孟冬怎么会出现的?还这么积极? 韩士乾觉得他发现了什么秘密。 “还得走大约一里路,你能不能吃得消?”展冥走在顾明月一侧,为她挡着来往的人潮。 “没事儿”,顾明月摇摇头,看了展冥一眼,道:“多谢你浪费时间陪着我找人,不过知道了地方,我和阿端去就行了。” “我也需得出来散散心了”,展冥笑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欧阳端一眼,“况且我熟悉帝京,有什么事也方便。” 这一天展冥对她笑得次数比前世几年都多,顾明月呵呵:“你真是个热心的大好人。” 展冥摇头,心里却在想,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像夸他呢? 他们赶到大菩提寺时,上午的讲经已经结束了,信众们离开时都讨论着慧海师傅讲的佛经故事,末了纷纷称赞:“慧海师傅这个目连救母的故事讲得真好,百听不腻啊。” 顾明月看着散开的人群,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她应该就坐在国子监门口等着炼大哥的,这一趟恐怕又是白跑。 顾炼这时正在佛殿西边的一株菩提树下,他的对面站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姑娘,不远处还有一个小丫头侍立。 那四个舍友见有姑娘叫住他说话,都很识趣地又进佛殿看佛像去了。 “这位姑娘,你有事?”顾炼打量眼前的女子一眼,只觉得这女子长得有几分像翩翩,却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过这么一个人。 看到他眼中的陌生,何晓霜苦笑一声,提醒道:“三个多月前,幸得公子出言相助,小女子才避免了被送往军营的噩运。” “一直找不到机会答谢公子,何晓霜总是惦念”,女子低头施礼,从袖间掏出一枚红绳拴着的黄符,托于掌上递向顾炼,“日前听说学子们考前都会来大菩提寺拜佛,小女子便诚信求了此符,每日都会过来一趟,希望能偶遇公子。今日果真遇到,希望公子能收下此符,让我聊尽心意。” 顾炼想起那日的事来,摆手道:“我只是举手之劳,你不必这样。若没什么事,在下先告辞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有几分像翩翩,他不会听她说这么多,那日也是她有点像翩翩才帮忙的,顾炼当然不会收她的谢。 “公子”,何晓霜抬手拉住顾炼的手腕,顾炼脸色微冷:“还有什么事?” 何晓霜被烫到似的忙把手收回来,低下头道:“我如今在朱舞楼,名为菡萏,公子若要听琴,随时可以过来。” “大哥?”顾明月远远见这边的男子好似顾炼的身影,却没想到走近前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朱舞楼,那不是妓院吗?前世穆蕴那个叫什么的宠妾,她听小丫头嚼舌就是朱舞楼出来的。 大哥不是快考试了吗?怎么还和妓院女子相会? 不,关键是,她炼大哥也和其他男人一样会逛青楼,顾明月觉得有些不能想象,也有点不能接受。 或许这太毁大哥的形象了,顾明月觉得她可能认错人了。 顾炼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身体顿时一僵,猛地回过头来,不远处眼中带着几分陌生在打量他的人,果然是翩翩。 “翩翩,你怎么出现在这里了?”顾炼几大步走到她跟前,拉拉她的手,又摸摸她的头,满眼笑意道:“你来看我的。” “好久不见了,而且你快下场了,就来看看”,顾明月透过顾炼手臂下的空隙看看那边的姑娘,又抬头看看自家大哥,道:“那个,大哥,你现在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啊。” 欣喜僵在脸上,顾炼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在翩翩的目光下,他心里慌得不行,急忙解释道:“翩翩,你别误会,我不认识那人,她就是问路的。” 何晓霜听见,脸色就是一白。 “问路?”顾明月惊讶反问,为了照顾大哥的面子,只好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 “走吧,中午了,我带你去吃饭”,顾炼松了口气,便要牵着顾明月走开。 顾明月朝后指了指:“不问路了?”看着那个柔弱的白衣女子,她心里挺不喜欢的。 “不不不”,顾炼连忙摆手,“寺庙里这么多人,问谁不是问。” 这时吴缯笑着从佛殿中快步出来,边走边问道:“翩翩,你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找到我们的?来前怎么不写信告诉一声,那样我们就不出来了。” 顾炼吐了口气,怎么从没觉得吴行简这么让人不喜呢? 黄素也出来了,他看了吴缯一眼,不动声色笑道:“天不早了,咱们先去吃饭吧。翩翩想必走了一上午的路,很累吧。” “还行”,顾明月看看他们二人,笑道:“好久不见,你们都长高了很多啊。” “走了”,顾炼揽过顾明月的肩膀,把她手中的小篮子接过来,问道:“给大哥带了什么好吃的?” “我特意用做的巧克力,好吃又挡饱”,顾明月说道,然后叫了声不远处的阿端,给他们三人介绍道:“这是欧阳端,跟我一起来的,你们叫他阿端就行。” 展冥刚才还在那边找人,一错眼就看见顾明月走开了,便也跟了过来,这时几人的目光在看向欧阳端时也都落在他的身上。他便淡然一笑,拱手对顾炼道:“我恰巧听说令妹来监学找你,知你不在,便做了一回领路人。” 顾炼觉得脑袋有点大,真不喜欢翩翩和其他男子相处啊,下一刻他还是向前一步道谢:“多谢孟冬的热心助人,玉祥楼我做东,吃顿便饭吧。” 话还没说完,他们两外两位舍友也从佛殿里跑了出来:“我说行简慕白,你们出来也不说一声。景之,你会佳人结束了?” 顾炼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执礼,我妹妹来了,我们先去吃饭了,你们回吧。” 看见顾明月,其中那个微胖少年哎了一声,道:“这就是你妹子啊,三五天的就来看你,还送许多吃的,真是太贴心了。干什么让我们走啊,我们跑这一上午也都饿了。” 赵执礼跟着点头。 顾明月笑道:“你认错人了,送吃的那个不是我,我大哥好几个妹妹呢。” “哥们儿,好福气啊”,赵执礼笑道,“我家里都是姐姐,一个个儿都管着我。还是妹妹好,妹妹听话啊。” 吴缯有些无语,队伍是怎么一下子壮大到这种程度的? 黄素依旧谈笑自若,只有目光会偶尔落在顾明月身上,若她恰好看过来时,他眼中的笑意便更加温暖。 顾炼简直要咬牙切齿了,这个黄慕白,根本不合适翩翩,他早就警告过了吧?还有吴行简,家里一堆俏丫鬟,他更不会同意把翩翩嫁给这样的人!这个展孟冬怎么回事儿,平时跟谁都不搭腔,今天热得哪门子心?什么欧阳端,哪里冒出来的,不吭不响地总不离开翩翩五步远? 顾炼偶尔插上两句话,心头话却时不时地往脑门儿上冒,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累。 “姑娘,我们也回吧”,被众人忽视个彻底的何晓霜呆愣愣站在原地,看着树下的铜钱光晕不言不语,小丫头实在站不住了,便上前提醒,“顾公子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你想见他,我们再找机会吧。” 何晓霜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自语道:“他会想见到我吗?” 小丫头有些为难,不忍见她伤神,便转移话题道:“其实奴婢觉得,穆二爷比顾公子更俊美呢,他还特别照顾您,每次过来,总会让您弹上一曲。这就是别人说的知音吧,听说紫陌姑娘都嫉妒您能得到二爷的青睐呢。” 真是知音吗?何晓霜苦笑,穆二爷听她弹琴,更多的是例行公事罢了,和其他的客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不可否认,穆二爷的赏脸让她这段时间好过很多,她的确应该感激,用更为周到的心思去答谢,可是她的心,在被那一个拉出火海时就丢了。 何晓霜朝顾炼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他妹妹来了,谁都不会把一个妓子引荐给自家妹妹,所以他才会说自己是问路的,要不然怎么跟天真善良的妹妹解释呢? 何晓霜越走越快,心头也越来越酸涩,终至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 一行人吃过饭就散了,顾炼带着顾明月在一条吃食街上转了会儿,买了不少东西让她带回去。 “大哥,我带给你的这些巧克力,你半晌饿了就吃点”,走在码头上,顾明月把巧克力的好处说了许多,“等你下场的时候,我再给你做些夹心巧克力送来,这个东西能放也方便,你要在考场待九天,有这个就不怕了。” “难为你现在就想着这事儿”,顾炼神情愉悦,突然皱着眉举起她的手看了看,“食指和拇指起了一道膙子?” 把目光从那两道细细的微微泛黄的膙子上移开,顾炼说道:“翩翩,你刺绣归刺绣,但是要记得注意身体。” 顾明月举起他的手,把拇指朝上掰起,指着道:“你不是也有膙子?这是职业特征,就像是弹琴的,不把手指磨出膙子他还弹不好呢。” “大哥”,顾明月看着地面,想想还是问道:“寺庙里那个姑娘,真的是问路的?我听到她请你去朱舞楼听琴呢,朱舞楼不是那种地方吗?” “你怎么知道那种地方?”顾炼沉下脸,面色极为严厉,“是不是胡看什么东西了?” “我听别人说的”,顾明月竟然还觉得有些理亏,“再说了,我看的东西,都是你给我挑的,都正正经经的不得了。” “大哥,你不要逃避话题”,觉得不对劲儿,顾明月也把脸色板了起来,“你怎么会认识朱舞楼的姑娘的?” 顾炼抬手挠了挠额头,颇为心虚道:“我真不认识那个女人,之前还不是看她和你有几分像,这人家犯了事儿,女眷都被没入教坊司,她是要被送到军营的,我就心软一下帮了几句。谁知道今天会在大菩提寺碰到?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去朱舞楼听琴的。” “说话要算话”,顾明月抬起手在他掌心拍了三下,“大哥,其他的青楼你也不要逛啊。” 顾炼笑道:“听你的”。 欧阳端听着这兄妹二人的对话,心里觉得十分怪异。 船开走后,顾明月就坐在舱口看着江面茫茫的景色发呆。 当时没感觉到什么,现在回想一下,顾明月却觉得听到大哥是在和一个青楼女子交谈后,她的心理真的太奇怪了。 不舒服,不敢相信,还有下意识地不喜那个女子。 假如和大哥谈话的,是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子,她会觉得不舒服吗? 不会,如果是正经人家的女子,她不会不舒服。那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正经女子,不会邀请大哥去喝茶,不会随意就和大哥做那种事? 顾明月连忙捂住脑袋,这个想法真是太可怕了。她竟会想这些,怎么能想这些? 炼大哥,焕大哥,灼大哥,他们都是一样的啊。 “阿端,你觉得帝京热闹吗?”顾明月转头和一旁的欧阳端说话,这样就不会胡乱想了。 欧阳端沉静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才点头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 “是啊,帝京就是这样的”,顾明月笑道,“对了,你要不要吃核桃酥,美味斋做的最好吃的点心就是这个。嗯,尝尝?” “谢谢”,看着被送到眼前的点心,欧阳端小心地接了过来,“明月,你怎么了?” 顾明月正一口又一口地咬核桃酥,闻言看向欧阳端,疑惑道:“我没怎么啊,你看着我像怎么了?” 欧阳端看向江面,一块核桃酥一下子都扔到了嘴里。 “看你吃得这么香,再给你一块”,顾明月笑眯眯地又递过去一块核桃酥。 欧阳端无奈接过。 回到家时,顾明月的心情已经恢复,把顾炼买的东西给概大伯家送去一些,她没像往常一样去刺绣而是和欧阳薇一起去厨房做晚饭。 “去看看你炼大哥就这么开心?”欧阳薇打趣今天话特别多的明月。 顾明月微微一怔,自然道:“当然了,除了我爹娘和熠儿,就数炼大哥对我最好。你以后见到他,就知道啦。” “是吗,我还真有点好奇了”,欧阳薇笑道。 顾明月觉得心情很正常了,但还是有点不对劲儿,晚上也没有再刺绣,随便洗了洗脚就抱着被子睡觉去了。 睡一觉脑子里就不会时不时地冒出一些不该冒的东西了。 躺在床上,顾明月紧紧闭着眼睛,默默念着我要睡觉。 顾氏见女儿房里的灯早早就黑了,还过来问了句:“翩翩,是不是累着了,用不用去镇里给你抓点药?” 大哥那里有一趟去临县的镖,攀哥跟着一起去了,要到明天下午才回,顾氏就担心女儿哪里不舒服半夜发作她不能及时找来大夫。 顾明月很快答应了一声:“娘,我没事儿,就是想睡觉了。” 听着女儿的声音中气足足的,顾氏这才放心,不过到底叫来欧阳端仔仔细细地问了一遍。 顾明月说了这句话后,却奇异地松了一直无意识间紧绷着的精神,不一会儿就沉入梦乡。 “别急别急,新郎官马上就来了”,恍恍惚惚间,顾明月听到有人在耳边这么喊道,一双手紧紧地按住了她的胳膊,“丫头,出嫁哪有你这样着急的?快把盖头盖好,新郎官见了会低看你的。” “是啊,翩翩,你炼大哥答应了娶你,就不会反悔的。碍着情面娶了你,你过门后要学着伏低做小”,母亲哽咽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别惹你大伯大伯娘不高兴,不然只怕你炼大哥更加恼你。” 顾明月满心地惊慌,连连摇头,想要说“我不嫁了,我怎么能嫁给炼大哥呢”,但她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有脚步声传来,母亲把她扶了起来,对来人道:“顾冥,我们翩翩就交给你了,只求你以后别冷待她。” 她的手被一只大手握住,顾明月想要睁开,却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心中越发焦急。 “我不嫁炼大哥,我不嫁炼大哥”,她连连摇头,这时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顾明月,你真让人恶心,我是你堂哥,你竟然用尽心机想要嫁给我!” “我不是,不是这样的”,顾明月觉得眼泪顺着下巴直往下滴,很快就把膝盖打湿,那个声音还在继续:“我不可能碰你,独守空房也是自己强求的。还有,没事不要随便乱走,家里人都不想看见你。” “没有,我不想嫁给炼大哥”,顾明月用力大喊,想要压过那个声音,“我没有想嫁给炼大哥,让我回去。大哥,大哥…” 顾明月终于喊出声来,她也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黑暗,这才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梦。 伸手朝脸上一抹,全是眼泪,顾明月坐起身,看着黑洞洞的房间心里又是庆幸又是后怕。 想起梦里人说的话,顾明月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顾炼不是展冥,他不会忍心把她往后院一丢就是几年。 而且,就算她真地想嫁给顾炼,他也不会说自己恶心。 他应该会给她讲道理,实在不行也会远走他乡。还有爹娘呢,她就算依旧会像前世那样因为感情而不顾一切,爹娘却也不会妥协的。 再说了,顾炼有什么好喜欢的,怎么会冒出那种想法呢?不就是帮了你几次,对你好了点儿,你怎么就那么不值钱呢,随便一点好,就连自己的堂哥都能喜欢上,真是有病啊!顾明月倚墙坐着,把后脑勺一下下地往墙上撞,渐渐地总算平静下来。 “幸亏刚才的梦话我没有大声喊出来”,顾明月苦笑着摇头,喃喃自语:“否则这一下子非得炸锅,比前世一定要去给展冥做妾可厉害多了。爹娘,还有大伯一家,恐怕都没脸在顾家村待了。” 捂住脸趴在膝盖上,顾明月坐到天色大明,才又缩进被窝里迷迷糊糊睡着。 这一次她没再做荒唐梦,却把顾氏吓得不轻,敲着窗户问了她好几遍。 八月十五之前,顾明月做了好几种月饼和茶点,每一个都精心地做成好看的花形,让一家人都舍不得下嘴。 顾明月给弟弟拿了一个山茶花样式的月饼和一个牡丹花样式的山药糕,让他带到学堂吃,然而顾熠下学时仍旧给捂得好好的带了回来。 “熠儿,你怎么不吃啊?”顾明月故意问他,“姐姐做的不好吃?” 顾熠摇摇头,捂着肚子道:“我闻着点心的香味,简直是饥肠辘辘,可是一看见那么好看的花,我就想到这是姐姐费了很多功夫才做出来的,就舍不得吃了。” “真会说话”,顾明月好笑不已,“再让你挑两个。” 顾熠捏了一个太阳花的和一个芝麻花的,看着满满一案板精美漂亮的点心,他问道:“姐姐,你做这么多花朵样式的点心做什么?” “就要八月十五了,秦府老太君那里我们得送节礼过去”,点心晾的差不多了,顾明月拿出一个食盒,小心地往里面摆放,“还有咱奶奶,姥姥姥爷那里,都得送,所以就一起做了出来。” 第二天,顾攀带着食盒搭船去了帝京,在帝京又买了些风味火腿各色小食后,他这才一起送到秦府。 家里打算十五来帝京看杂耍,顾攀把节礼送过去以后,就到他们在槐花胡同的那处院子看了看,屋子里果然一股潮味,他开了窗通风,把三间房里的被子都拿出来晒了晒。 这一收拾就到了后半下午,因为来时都跟家人说好了,顾攀便决定明天再回去。 晚上要去街上吃饭时,倒是意外地遇见了穆蕴。 “是含彰啊,吃过晚饭了没有?”顾攀对这小子印象不错,觉得他虽然年纪轻轻却做人办事都极为妥帖。 “才下衙,还没吃呢”,穆蕴笑道,“顾叔是一个人来的?” “走,那一起吃去,那条街上有个馄饨摊子,做得不错”,顾攀豪爽一挥手,请人去吃馄饨摊儿,“翩翩做了些点心,我来给秦府送节礼。怎么,你有事?” 听见这话,穆蕴心头微动,十分诚恳道:“我之前托翩翩,做一幅刺绣,现在还没信儿,我就想问问。” 顾攀喊自家女儿喊习惯了,根本就没注意到穆蕴口中称呼的变化,笑道:“她现在正忙着绣张家要的刺绣呢,你要是着急用,就去绣庄卖吧。这一幅都绣许多天了,我也没瞅出啥变化来,估计还有的时间磨。” 穆蕴笑笑:“张家,是张大富家?” 吃完馄饨,顾攀就回去了,第二天到家,便对女儿道:“那穆含彰为人不错,他要的刺绣不拘时间,让我给你说先绣张家的,他的慢慢儿绣,不着急。” 顾明月听到父亲对穆蕴满口称赞,就问道:“爹,你又被穆蕴哄了吧?还有,你怎么遇到他的?” “那是个实诚孩子”,顾攀笑呵呵地对女儿道,“一点儿架子没有不说,性情也豪爽,是我辈中人。翩翩啊,我怎么觉得,你对这含彰偏见挺深的?” “还性情豪爽”,顾明月默默吐槽,“他那是会装好吗?” “爹,你以后别跟这人走得太近,什么时候被坑了都不知道”,顾明月嘱咐父亲。 “不会,”顾攀笑道,“咱家有什么值得人一个朝廷官员坑?翩翩,爹也算见过官儿了,真没哪一个像穆含彰这么没架子的。光凭这一点,这个人就错不了。” 顾氏听到他们父女二人的话,也插一句话表示:“你爹还能看错人?” 顾明月只好回房,不想听她爹娘在那里夸穆蕴为人怎么怎么好。 这人忽悠人还真是成功啊,才见几面,她爹娘都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可惜了,人孩子的门第那么高,就算咱翩翩成了秦老太君的干孙女,也配不上”,顾氏在外这么感叹。 顾明月差点没有一针戳到手指头上,那还真是庆幸了。 她都不知道,她娘竟然想把她和穆蕴凑一起?穆蕴那个火坑,她是绝对不会跳的。 122 赏月 秦家的节礼也在中秋节前一天送了过来,上等的锦缎绸纱各一匹,几串玛瑙镯和一串珊瑚手链,点心也有十盒,比顾家送过去的要丰厚许多。 秦大管家亲自押车来送的,引得顾家村里的人热议不已。 直到这时,他们才从伴车小厮口中得知,秦府老太君早就认了顾明月做干孙女。 想起曾经还“求”明月教自家丫头刺绣,不少人都觉得后背凉凉的。 明月若真想和他们计较,谁能讨得了好。 至此,那些像郑彩葵她娘那样不知感谢还说长道短的人纷纷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说顾明月一句不是。 十五这天,顾攀和妻子一大早就提了几封点心三斤卤肉到顾大伯家去了。 顾秀梨的婚期就在明天,这天既是八月十五,又是亲迎的前一天,顾柏家尤其地忙。 夫妻二人都在他们家帮了一上午的忙,下午一家四口才乘船去帝京。 欧阳山吃过午饭,便回了家。 顾家人都去帝京过十五去了,他自然得过来帮着看好家。 走之前,顾氏再三对他们一家三口说:“肉和菜在哪放着小薇都清楚,你们别不舍得吃,今天是团圆节,晚上多做点好吃的。” 欧阳薇点头,笑道:“婶儿,你放心吧,我们会把家看好的,你们到了帝京就好好玩。” “小薇姐,阿端哥,再见”,顾熠情绪很高昂,都走出家门老远了,还朝后挥手,“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带点心吃。” 因为十六还要早点回来,到了码头上,顾攀就说不如直接租一条乌篷船。 大家都回家过节了,去帝都的船只剩下两三条,也都是想再走一趟帝京就回家的,听闻顾攀要租到第二天早上,其中两个船家皆是不好意思地摇头:“顾镖头,我们都要回家陪家人赏月呢。不过十六客人多,我们肯定是要早早起来的,倒不用担心时间晚。” 刘船家跳下船,问道:“我明天可以卯时在码头等你们,不知这样可行。” “这也是个办法”,顾攀点头,“明日侄女出嫁,我们必须早点到家,就麻烦刘船家了。”说着掏出一钱银子递过去,“这是今明两日的船资。” 看着那一钱银子,刘船家很是心动,但又想到要不是他家的小姑娘,自己这条命早就没了,便坚定地摇摇头:“顾镖头,都是熟人,这么客气做什么。你家姑娘对我有恩,以后但凡坐我的船,都不收钱。” 顾攀有些疑惑:“刘船家,你说笑了,我女儿恐怕都不认识你。” 上次刘船家给的鱼,顾明月也没有跟父母说清楚,现在还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位刘船家也太认真了。 “爹,刘船家说的是那次石葫芦峰被劈的事”,她提醒道,“之前刘船家还给了我几天大鲤鱼呢。” “哦,原来是这事儿”,顾攀恍然大悟,却更加坚定地把钱给了刘船家,“那跟我家丫头扯不上关系,你不用挂怀。况且一码归一码,明天要你起五更,我们多给钱也是应该的。你这船现在走不走,如果走我们就上船了。” 刘船家看看手里的碎银子,又看看顾家人,揣起来吧不好意思,扔回去在码头上因为一点钱推推让让的又不好看。 “嗨,走,今天我的船只拉你们一家人”,他最后跺了跺脚,让顾家人上了船,便习惯性地喊声“开船”,将船滑开去了。 两个船家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问道:“这刘旦有名的精打细算,今儿怎么这么厚道?” “顾镖头拿出来的那银子,少说有一钱”,另外一个人摇头,“这买卖划算,后半晌坐船的人少,他再等也等不到几个人。” 帝京的商铺人家,家家户户门前都摆着一两盆菊花,讲究的更是会摆上长长一道花山,富贵的摆的则是芙蓉。 每条街上的商铺都三五一家的联合起来,请个戏班子搭在店铺旁边,从酉时开始就要开唱。 花街更是热闹,直接将舞台搭在广衢之上,朝霞楼朱舞楼沉香楼几家有名青楼里的红牌姑娘,都有才艺展示。 整个帝京都被一种鲜活的热闹给唤醒了,家境一般的人家,这天晚上就顾不得赏月了,他们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准备月饼炸食,太阳未落山就挑着担子出来沿街吆喝叫卖了。 “姐姐,帝京真热闹,像过年一样”,顾熠一双眼睛几乎忙不过来了,“耍杂技的也都到街上来了,那里有卖小玩意儿的。” “晚上月亮出来,大家拜月的时候才叫热闹呢”,顾攀笑着跟儿女讲述,“皇帝要登上宫台,领着百官一起对月祈祷。你们瞧街上几步一个的戏台子,这戏要唱到子时以后了。” “那我们快回去收拾收拾吃点东西,就出来瞧热闹”,顾明月也被节日气氛感染,心情很好,“不是说,从过仙桥上看的月亮最好看吗?我要去那里看月亮。”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顾熠着急地跟着蹦跶。 儿女如此迫不及待,顾氏觉得好笑,但还是交代道:“晚上人多,熠儿拉着你的手,翩翩拉着娘的手,都不能轻易松开,知道吗?” 顾明月换下裙子,穿了一身简单的湖绿衣裤,衣裤只在袖口裤脚绣了两道曲折线条,整个儿看起来有几分干练之感。 “怎么不穿一身好看的衣裳”,顾氏皱皱眉,“出去玩儿呢,又不是下地干活,谁家穿裤子?” “这样穿才方便啊”,顾明月两边揪了揪裤子,“裙子容易被人踩到。” “好看,就这么穿”,顾攀笑呵呵地支持女儿。 顾氏瞥了丈夫一眼,闺女咋样在他眼里都是好! “咱要不要去国子监叫上炼儿?”顾氏拉过儿子给他整整衣领,“在那都是些同窗,也不像个过节的样子。” 顾攀正要点头说好,顾明月已经急急开口:“别叫炼大哥了”,察觉有些失态,她笑了笑缓下口气:“炼大哥肯定有自己的安排,他以后是要做官的,跟同窗必须得相处好。” “还是翩翩想得周到”,顾攀赞赏笑道,“在国子监读书的都是能人,以后怎么着都是一方父母,炼子是得好好结交。” “顾叔?真是太巧了”,顾家人吃过茶点刚出门,就迎面看见穆蕴背着手优雅走来,“顾婶儿好,你们这是来帝京过节的?” “正是”,顾氏笑道,“两个孩子都想过来看看帝京的热闹,含彰怎么到这儿来了?” 顾熠喊了声:“含彰大哥”。 穆蕴走过来摸摸顾熠的脑袋,笑着向顾明月点点头,这才解释道:“我在这儿有一处宅院,是我母亲留下来的,今天是团圆节,我就想过来走走。” 顾明月忍着去按突突发疼的太阳穴的冲动,尽量忽视穆蕴似有还无的眼光。 怎么到哪里都能碰到他?那天晚上还偷偷摸摸地潜到她的房间,顾明月觉得有些看不明白这一世的穆蕴了。 怎么总有种,他时刻关注着自己的感觉? 前世的冷残暴虐,今生的温柔笑靥,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难道只因为认识的时间点不对,一个人对另一个的态度竟能绝然不同吗?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声音突然想在耳边,顾明月吓得浑身一个机灵,快速地往侧旁躲了躲。 穆蕴挑挑眉,满眼兴味:“你还是很怕我啊?说说呗,怎么那么怕我?”说着向前欺了一步。 顾明月白他一眼,抬步便走,只是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她朝四周一看,彩灯初上,人头济济,却是找不见了爹娘和熠儿的身影。 “我爹娘呢?”顾明月转过身问道。 穆蕴抽出腰间的扇子,悠悠地扇着,看向街上拥挤的人群,道:“你一直心不在焉的,人又这么多,跟你爹娘走散有什么好稀奇的?” 顾明月看他一眼,转身便挤开人群往前走。 “喂,丫头,你慢点儿”,穆蕴忙合上扇子快步跟上,“你啊,还是迷迷糊糊的时候最可爱。” 就像刚才,他在一旁看着她,跟着她,给她挡着旁边时而挤过来的人,那多好啊。 “拉着我的手,被花子拍走了你可没地儿哭去”,长臂一身紧紧握住细软的柔荑,穆蕴笑得很是明媚,“咱们慢慢逛,你爹娘知道我跟着你,不会担心的。” “放开”,顾明月用力挣了挣,钳住她的大手却纹丝未动,“穆蕴,你对我有什么企图?” “哈哈”,穆蕴上前一步,高大挺拔的身影将娇小的女子完全罩住,“翩翩,你觉得我对你有什么企图?毛丫头一个,哈哈。” 顾明月强压怒气,她是真不想和这个人有任何牵连:“既然这样,你怎么总是那么巧地碰到我们家的人?” “这只能证明咱们两个缘分匪浅啊”,穆蕴一臂揽着顾明月的肩膀,一臂在她额前护着,慢慢往路边灯暗处走,避免路人的各色眼光,“你不想理我,是觉得我对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顾明月抬头,额头却碰到他弧度优美的下巴。 “磕疼了没有?”穆蕴紧跟着问道,他的声音中满是笑意,继而又抬手揉了揉她的额头。 那只手干燥温暖,顾明月却忙后退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也终于能够看清他的表情。 他眼中的笑意灿烂,竟比此时天上闪烁的星辰还要耀眼。 这样的穆蕴真的很陌生,曾经见过他满脸暴怒、不屑的样子,顾明月看着他,只觉得可怕。 “你明明是一个脾气很坏的人,为什么要装成很好说话的样子?”咬了咬唇,她终是问出了口,“你真的没有对我有什么企图吗?” 顾明月说完,便一直盯着穆蕴,观察他的表情。 穆蕴却是给完全问愣了:“我脾气坏?装成很好说话的样子?” “丫头,你哪里看出我脾气坏了?”他实在忍不住,抬手捏住她的脸颊揉了揉,滑嫩温热的感觉实在太美好,穆蕴几乎全身都透出了愉悦的气息,“面对着你,我可装不出来。” 虽然我脾气的确有那么些不好,可在你跟前却是完全好得很。 顾明月扒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拉下来,皱眉:“你放尊重点。” 穆蕴笑了笑,黑暗中的耳朵却有些发红,刚才摸着丫头的脸,竟然想到了前段时间的春梦来! “我心里多么尊重你,你都感觉不出来吗?”他咳了一声,说道。 “油腔滑调?”顾明月看着眼前的男人,已经升不起一点不可置信了,“穆蕴,不管你怎么样想的。我,都不想和你有任何的接触,至于你要的刺绣,我会尽量快点绣的,请你不要再…” 顾明月顿了顿,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人家态度良好,没有半点猥亵之意,自己竟然连不客气的话都不好找。 “总之,我不喜欢看见你”,她说完转身就走。 穆蕴轻松地抬手挡住,皱眉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第一次看见我那么害怕,为什么不想和我有接触?” 顾明月嗤笑道:“或许前世咱俩有仇吧。” 此言一落,穆蕴只觉得心头恍惚地发疼,他笑了笑:“如果前世有仇,我害了你的话,这一世正好罚我补偿啊!” “我不需要”,顾明月说道。 “翩翩,我其实”,下一刻,穆蕴的面容有些沉肃,“我挺想心疼你的,给我个机会疼你。” 顾明月只觉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而穆蕴眼中的认真严肃却又是那样不可忽视。 “你真能装”,忍着心底的寒意,她说道,“我觉得这样的你很可怕。” 如果不是暖色的灯光,那么顾明月一定能看见这一刻穆蕴白得不正常的嘴唇。 眼中的深沉更多地涌现出来,穆蕴叹口气,抬手牵住她纤细而又脆弱的手腕:“对你,我真的没有装过,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顾明月没再试图挣扎,而是反问道:“你忘了你刚才的话了吗?你说对我没有任何企图,却又说想…这矛盾的话也都是真的。” 穆蕴轻笑:“是啊,走,我带你去过仙桥看月亮。” 二人全程安静地走到过仙桥,顾明月本以为能在这里碰到爹娘,可从桥头走到桥尾也没看见他们的影子。 “你手松点,勒得我手腕疼”,顾明月皱眉转了转手腕。 “好,我稍微松一点”,穆蕴很好说话,“不过翩翩,今天花子比往常要多几倍,你别像刚才一样,总想挣开我自己走,要是被人拍走了,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还不是都怪你,一开始我和家人散开的时候,你怎么不提醒?”顾明月只觉心头怒火攒动,如果知道这个中秋是和这人一起过,她绝对会老老实实蹲在家里。 ------题外话------ 今天作者有事,更新比较瘦,不好意思了,明天再补吧。 123 熟悉 “玲珑斋请了好戏班,楼上留着雅间,我带你去听会儿戏?”穆蕴从侧面看她,眼中宠溺流露。 “走吧”,顾明月看了看正到热闹时刻的夜,心想现在回去爹娘肯定也没回的,不如就去听会儿戏,也省得被穆蕴牵着手,时不时还要被人潮挤到他怀里。 各青楼在广衢路口搭起的舞台,彩灯飘摇,红牌们相继出场,用自己的歌舞为中秋增色,这里几乎成为整个帝京最为热闹的地方。 在舞台前聚集的,不仅有许多男子,还有不少从未见识过青楼盛况的女子们。 距离还很远的时候,就能听见那丝丝艳乐。 “走这条路”,穆蕴拉住顾明月的手拐了个弯,意图绕过青楼舞台,“这条巷子距离玲珑斋最近。” 顾明月狐疑地看他一眼:“你又有什么打算?” 穆蕴抚额,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我可舍不得把你卖了。走吧!” “我要走大路”,顾明月转身,她才没有心情跟这人走什么小巷子。 “刘兄刘兄,往日里你就爱诹个歪诗,今儿有好事怎么不过去凑热闹?”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突然有两个男子满脸兴奋地拉住一个中年男子,你一言我一语道,“那边青霞楼的渺渺姑娘,刚才一舞月华简直是惊为天人啊。更惊为天人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渺渺姑娘说,趁此良夜,请广大有才之士以月为诗,她会挑出最喜欢的一首,与作者欢度良宵。这话一砸下来,众人莫不是摩拳擦掌。其他几个青楼也不甘落后,朱舞楼的纤纤,沉香楼的馨儿,红袖招的玉娘,也都让人放出话来,她们也都会捡出自己喜欢的诗,与作者共度今宵啊。” 刘兄听完,好笑道:“那二位不在现场作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其中一人哈哈一笑,带着几分豪爽道:“我连字儿都没识全,就不凑那热闹了。倒是刘兄你,平日读诗也作诗的,可以去试一试啊。要是真被某一个姑娘挑中了,可真是人生一大美事。” “平日里我们想看那些红牌姑娘一眼,都得花上十几两银子,想要过上一夜,嘿嘿,没有上百两谁理咱?”另一人笑道,“刘兄若是担心嫂子那里洒了醋坛子,不如现作一首交给兄弟,让兄弟投上去试试?” “啊,这个,你家嫂子向来不计较这些小事”,刘兄抚须一笑,抬手道,“走,咱们去瞧瞧这个热闹。” 三人说话间就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中。 顾明月听得反感不已,瞥见一直默不作声地穆蕴,她提议道:“刚才人家说的那美事儿,你也去试试呗?” “我?”穆蕴似乎颇为惊讶,抹开扇子微微摇着,“我可是正经人,不喜欢上青楼。还是你想去看热闹?” 顾明月见他一脸正气凛然,突然就绷不住笑了:“喂,你都不照镜子的吗?” “怎么讲?”穆蕴有些警惕,听丫头这话音里的意思,就不像是好话啊,自己为什么还要嘴欠地问出来。 “你瞧瞧你那眉那眼”,顾明月比比他的眉毛眼睛,摇头感叹道,“左边写着风流,右边写着薄情,你说你不喜欢上青楼,谁信啊?” 前世穆蕴那个宠妾叫什么来着?顾明月敲敲额头,却实在想不起来。 “不如,咱们去那些舞台前转一转,瞧瞧会有多少姑娘跟你打招呼?”她突然眼睛一亮说道。 穆蕴握着扇子的手一僵,面上却自然无比道:“哪个青楼里的姑娘,看见男人不打招呼?不能用这个就说我喜欢上青楼。” 顾明月瞅他一眼,对这人脸皮厚的程度感到佩服不已。 “你真不去?美人儿都要被别的男人吸引走了!”她摇摇头,抬步向前,“那我去了…” 穆蕴摸摸突然发冷的双臂,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看来丫头对上青楼的男人很反感啊,那个地方,以后是不能再去了。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仙人垂两足,桂树作团团。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顾明月刚到那搭了四五家舞台的广衢处,就听到三道声音齐声读诗,而后那分别站在三个舞台上的婢女向着观众方鞠躬施礼,几乎又是同时道:“纤纤姑娘/玉娘姑娘/馨儿姑娘属意此诗,请顾炼公子亥时来朱舞楼/请顾炼公子和我们姑娘一同赏月/馨儿姑娘现在后台等待顾炼公子。” 三个婢女一个比一个喊得敞亮大声,最后一个字落下,台下有一瞬间的安静,随即爆发带着好意的嘲哄声。 “这顾公子真是好福气啊,竟然同时被三位红牌姑娘属意!怎么选倒是个麻烦。” “同游也不是不可能啊!” 和顾炼站在一角的学子们也都兴奋了,纷纷出言道:“景之,还不快随那婢女过去?如果你分身乏术,就分给哥们儿一个。看来我等也需要好好学诗啊,或许某天也能享如此艳福。” 吴缯更是招着手朝舞台上喊道:“顾炼顾景之在这儿呢,还不来人请过去?” “我前年做的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顾炼按按突突发疼的太阳穴,扫过同舍的几人,最终定格在最为活跃的吴缯身上,“行简,你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吗?” 吴缯疑道:“你没写诗?”神情非常真诚。 “我只是被你们拉过来的”,顾炼说道,又看向另外三人。 黄素摆手,笑道:“我也没写,不知景之的诗作怎会出现在台上。” 习执礼和何如浔也连忙摆手:“哥们儿都不知道你没写,到底是谁好心帮得忙?” “这叫好心吗?”顾炼的脸色瞬间难看下来,转身便要离开。 韩士乾凑过来,笑嘻嘻道:“景之,你真生气了?这是多大的风头啊!” 顾炼看向他,目光如箭。 韩士乾挠挠头笑道:“我们见你们几个就只有执礼和如浔动了笔,想到你诗才不错,不参加岂不是憾事,就帮着把你前年的佳作给写下来送了上去。” “景之,士乾他们完全是一番好意”,吴缯笑着打圆场,“三位美人同时青睐,我们想都想不到呢。” 其他人也纷纷笑道:“就是就是,多好的一件风流趣闻,景之快去吧,再不过去,人家就过来请了。” “各位如果喜欢,自可去与美人相会”,顾炼收敛怒气,拱手笑道:“炼还有事,就不多陪了。” 语毕他便转身大步离去。 徒留同窗们面面相觑。 “景之是不是这段时间读书太耗精力了,这么好的事儿都推?” “或许真有事吧。” 吴缯看了黄素一眼:“士乾的做法真惹恼景之了?” 刚才读诗的三个婢女正从不同方向向这边而来,黄素笑道:“咱们还是去看看景之如何,否则待会儿被拉走的就是我们了。” 吴缯朝后看去,随即转过身就往人群里面挤。 有的时候美人恩,也是不好消受的啊。 黄素和吴缯终于在一刻钟后赶上了顾炼,其时他正站在过仙桥上看月。 “喂,景之,你就是要走,也好歹跟美人的婢女们解释一下啊”,吴缯走过去,看着河里灯火阑珊的大小船只,“人家到时候找不到人,还指不定多伤心呢。” “诗并非我此时之作,自然不算数”,顾炼的目光从月亮上落到河面,“我倒是后悔没有回家过节。” 黄素问道:“你是因为诗非今年之作,才不去与美人相会?” 顾炼哈哈一笑,“没那兴趣”。 都答应翩翩不去青楼听琴了,怎么还会和青楼女子相会? “美人何如月色?”顾炼指着河里的乌篷船,对两个好友道,“租条船去河心赏月如何?” 顾明月坐在玲珑斋雅间内靠窗的桌子旁,托着下巴认真地听戏。 其实开始听到那些婢女们喊出顾炼的名字时,她的心底是有一瞬间发凉的,不过在看到站在一群学子中的炼大哥时,她又是前所未有的释然。 穆蕴坐在顾明月的上首,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比落在戏台上的时候还多。 见她听得认真,他还会时不时地拿块点心递到她手边:“边吃边看。” “谢谢”,顾明月接过来一点点地吃,非常有味道的样子。 穆蕴眼中的笑意越发柔和。 “爷”,穆寅悄无声息地出现,低声道,“顾姑娘的父母正带着她弟弟朝玲珑斋这边而来。” 尽管穆寅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穆蕴还是下意识地看向顾明月,见她正听得认真,竟还不自觉跟着唱腔低声哼唱,他的唇角便染上一抹笑意:“想办法让他们再绕绕,等丫头困了你们再现身引他们过来。就说,是我派人找他们的。” 穆寅应声是,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穆蕴倾斜着坐在椅子上,看着听戏的女子,眼中笑意满满。 又一折唱完,顾明月才恍然记起自己是在哪里和谁在听戏,她忙回头,就撞进一双溢满了宠溺笑容的眼睛。 “什么时辰了?”皱眉,避开他的目光,顾明月问道,“你不是派了人去找我爹娘,怎么还没消息?” 穆蕴递上一杯温度正好的香片,说道:“估计中秋人比较多,不太好找,你先喝口茶,我让人送点夜宵过来。” 月亮已经升到中天,下面许多听戏的人都起身拿着板凳准备离开了。 “这个时候了,我爹娘他们应该也回家了”,顾明月站起身来,看了穆蕴一眼,还是施了一礼,“今晚谢谢你的款待,夜宵就不用了。” “还没到子时,你着什么急?”穆蕴起身,吩咐侍立在一旁的下人去催夜宵,又对顾明月道:“说不定我的下人已经找到了你爹娘他们,正往这边来呢。还是再等等,你不饿,你爹娘兄弟逛了大半夜难道也不饿吗?与其回去吃冷掉的糕点,不如在我这里吃完夜宵再走。” 见她迟疑,穆蕴又道:“我这里有个厨子做的荷叶汤十分美味,咱们过来时我就让人做上了,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尝尝岂不可惜?” “那好吧”,顾明月不承认她的确被荷叶汤勾起了馋虫,坐下来喝了一口满颊留香的茶,她看向穆蕴道:“你这个人对外人倒挺大方。” 穆蕴被她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只笑道:“我对内人更大方。” 顾明月低头饮了口茶,想起她和这人还未刚走到广衢没接近人群呢,就有或龟公或婢女近前来打招呼,一个个喊着“穆二爷,怎的此时才来?我家芝兰一直都在盼着您呢”。 那些人口中的名字一大堆,顾明月只记住了一个喊得最大声的。 “想来您对‘内人’也是大方得很,不然怎么一现身就引得各大青楼把你左拉右扯?”顾明月放下茶杯,轻拭唇角,颇有些感叹道:“还是做男人好啊!” “翩翩,你可别误会”,穆蕴神情严肃,一脸光明正大的样子,“我去青楼的次数,实在一把手都能数得过来。至于那些人为什么如此欢迎我,我想那些姑娘也是更喜欢容颜俊俏之人。” 顾明月忍不住喷笑,这个穆蕴竟然也会这么热真的开玩笑。其实回想下今生的几次相处,此人做朋友的确比做男人合格。 不知说了什么而让自己家丫头笑得有点不顾形象的穆蕴,默默递上手帕让她擦脸。 “爷,夜宵准备好了”,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穆蕴应了声:“送进来吧。” 荷叶汤名副其实,清亮的汤面上漂浮着团团的小荷叶,间或夹杂着一二朵半开未开的荷花苞,轻轻吸一口气,还有荷香沁入鼻端。 顾明月眼前一亮:“这汤做的真精致,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尝尝,如果好吃,爷就打赏那厨子”,穆蕴盛了一碗递到她手边,声音不自觉里就带了些温柔宠溺。 “如果不好吃呢?”顾明月没有接,而是反问道,“二爷你打算怎么办?” 穆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继而笑道:“若不好吃,我就再找几个更好的厨子。” 顾明月摇摇头,接过汤碗,舀了一个小荷叶放到口中慢慢品尝。 穆蕴就见那双一直没什么特别感情的眼中顿时全是满足,他挺开心的,下一刻想到是个厨子做出来的东西竟让她这样满足,顿时心口略哽。 “那可是爷请来的厨子”,这么想着,穆蕴的心情才好一些,一个模糊的念头却在心头浮起。 顾明月一碗荷叶汤还没吃完,她爹娘就带着熠儿过来了。 “知道有含彰在,我们根本不用担心你”,顾氏进来就笑道,随即向穆蕴道了谢就要告辞。 穆蕴客气而又有礼:“我这里厨子已经做好了夜宵,三位还是吃点东西再走吧。” 顾攀夫妻推辞不过,再看看自家女儿,嘴角的汤渍还在呢,可见人家把女儿照顾的很好,他们再客气也有些晚了。 一家人简单地吃了些,向穆蕴告辞过久携手归家了。 街道上此时已经没多少人,曲折深婉的唱腔在空寂下来的街道上透出了几分悠远清冷。 穆蕴倚窗而站,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背影,从背影上判断她是在笑还是在说话,脸上又是什么样的表情。 或许她曾经那么弱小的躺在自己的臂弯里,或许是他一见钟情了,穆蕴越来越喜欢那种和她在一起时的感觉。 翩翩,你已经开始接受我了,慢慢的,我们就会成为一家人。 只想着这些,穆蕴的唇角便忍不住往上勾,一抹抹笑意在眼中荡开,到时候梦里的美事儿就能带着丫头一起在现实里做了。 掌柜的走上楼来,轻轻地敲了敲门:“爷,老奴有事禀报。” “进来吧”,穆蕴转身背倚窗,看向老掌柜道:“齐伯,有什么事?” “那顾家小姐之前来这里找您都被老奴打发了,不知她从哪得到的消息,这不,又来了”,掌柜的言语中透出些不耐烦,“我怎么劝她都不走,死活要见您一面。” 眼中的冰冷厉色几乎化为实质,手指习惯性地敲打着墙壁,穆蕴说道:“该关门关门,她若执意要等,就让她在外面等。你们,也不必与她多说。” “可是,爷”,掌柜的有些迟疑,“毕竟那边老爷给您换了庚帖,老奴觉得,这事儿还得谨慎一些。” “什么庚帖?”穆蕴冷声,“我承认了吗?他们愿意承认是他们的事。还是齐伯你觉得,我的妻子是什么随便的货色都可以做的!” 掌柜的心头一凛,连忙否认,接着又问:“爷还想再听会儿戏?” “我这就回,唱完这一折你就把赏银散下去”,穆蕴说道,“还有擅长做荷叶汤那厨子,让他后日到府里一趟,把这做法教给府里的厨子,赏银多给他发一些。” 掌柜连连答应着,跟在后面把自家爷送了下去。 坐在楼下的顾余香一见穆蕴下来,立即放下手中茶杯,摆出最好的姿态站起身来,上前一步道:“含彰…” 穆蕴看也未看她一眼,几大步就走了过去。 “含彰哥哥,我绣了荷包给你”,顾余香紧跟着要追,却被几个伙计上前拦住了,“你们快让开,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含彰哥哥的未婚妻…” 穆蕴听着那三个字,实在压不下厌恶,尽管不是自己承认的,但这个女人整天到处宣扬,被翩翩听到,以后他再上门提亲恐怕会是千难万难。 想到这一点,穆蕴的神色立即郑重起来,刚一回到家,就叫来穆卯吩咐道:“明日你就去拜见大菩提寺的慧通大师,请他下一次讲禅时,给顾家那个女人送上一帖,就说,我希望大师能帮个小忙…” 十六一早就收到慧通大师禅会请帖的顾余香兴奋不已,足足装扮了有一个时辰,才扶着丫头的手登上马车。 能够被慧通大师下帖邀请的人,皆是通灵颖悟之人,帝京里的贵妇们对慧通大师极为推崇,对于那些被慧通大师夸赞过的女子,她们更是高看不止一份,有的贵妇甚至会直接为自家子侄求娶。 顾余香的身边的两个丫头也都非常高兴,一路上都把小姐的风姿吹捧个不停。 禅会结束以后,慧通大师更是当着众贵家男女的面,夸赞顾余香“面相清贵,宜其室家”。 “看那穆二爷后不后悔不理您?”回去的路上,两个丫头七嘴八舌,“刚才有好几家主母的大丫鬟过来给小姐送请帖呢,您这样的贵人,穆家二爷那种从小在山里长大的野小子,怎么能看得出来!” “是啊小姐,穆二爷太不给您脸面了”,另一个丫头转了转眼珠,低声道,“如果有更好的选择,还是高枝儿上看到的风景更美。” 顾余香低头整理裙子,对两个丫头的话只微笑不语。 含彰哥哥虽然现在官运不太好,可自己已经成了他的未婚妻,慧通大师既然说自己命格清贵,那他以后的官运也会亨通起来的。 其他人纵然比含彰哥哥出身高,但却没有含彰哥哥的自由,估计每月的开销银子还得向父母伸手呢。 而含彰哥哥那里就不同了,玲珑斋鹊喜楼都是他母亲留下来的,那就都是他自己的。 至于姑母到时也要分一杯羹,还不是她自己说了算吗?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含彰哥哥看到自己的好。 回到府中,顾余香没和父母多说,换身衣服把厨房里炖的汤盛出一盅就让丫头提着,向穆蕴的住处而去。 今天受慧通大师之邀参见禅会,她怎么也要让含彰哥哥知道的。 “爷,您让慧通大师批那女人命格清贵,岂不是抬她的身份?”这时穆寅和穆卯二人正好奇地问正坐在凉亭里独自下棋的穆蕴,“这样一来,她不是更攀着爷不放了。” “在别人的眼中,我就是个孤身无靠的官员”,穆蕴轻轻落下一子,淡然道,“跟着我恐怕一辈子连个七品孺人的封都得不到,有何前途?” 穆卯问道:“那如果顾姑娘不是看重这些东西的人呢?我觉着,她倒有点真心喜欢爷。” “穆卯啊,别在爷跟前称那女人什么顾姑娘”,穆蕴皱眉,“玷污这仨字儿。至于说真心喜欢我,那倒未必。顾幽雁的侄女儿,哪个不是以她为目标,个个都是家学渊源啊。” 正说着,府里跑腿小厮过来请示道:“爷,那府里夫人的侄女儿来看您了。” 穆卯朝穆寅挤挤眼:我说对了吧,爷还不信。 穆蕴并不觉得自己会猜错,顾家那一群女人什么性子,他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把玩着温润的棋子,下一刻,他摇头一笑:“到底是我失算一着,女人不仅慕权势也爱富贵啊。” 穆卯不明白爷为什么这么说,穆寅倒是略微有些明白。 “说我不方便见她,请她回去,以后没事也不要找上门来”,扔下棋子,穆蕴脸上的笑意越加发凉,“爷我先前还担心太狠的手段会影响到我自己的姻缘,现在看来,有些女人,她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穆卯更加疑惑了,等爷起身出了凉亭之后,他才悄声问穆寅道:“你最常跟着爷,咱们爷什么时候有的姻缘?哪家大小姐?” “四弟,这个事儿,我也不太好说”,穆寅摸了摸下巴,分析道,“爷最近是对一个女子挺感兴趣的,可我看着,爷又不像太上心的样子。哦,对了,那女子也姓顾。” 穆卯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爷听到‘顾姑娘’三个字不喜欢呢,只是帝京还有一个顾姓家族吗?” “没有,帝京外面倒是有个顾家村”,穆寅说道。 穆卯点头,随即吃惊道:“什么,乡下丫头?”又压低了声音:“这能配得上咱家爷吗?” 穆寅耸耸肩:“爷喜欢那就配得上。” 穆卯叹气:“以后咱们的主母如果真是个乡下丫头,我恐怕红袂和清歌,这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世族千金,她们两个丫头自然没那个底气敢去争,可如果一个乡下丫头,那就不好说了。 兄弟两个在这里谈八卦,又是连门都没进去的顾余香却差点被气得失了仪态。 “穆二爷简直太过份了”,丫头红桃低声嘟囔,“就他那爹不疼娘不爱的人,有小姐这么惦记着,竟丝毫不知珍惜。” 另一个丫头也道:“小姐,奴婢觉得,对于穆二爷,您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你们懂什么?”顾余香狠声道,“都给我闭嘴。” 顾府依靠着顾幽雁成为帝京新贵,但同族的其他人家依旧过得十分拮据。 顾余香一家十几口人,全都挤在桐叶胡同里的一个二进小院儿中。虽然有个显赫起来的顾淮撑着,在其他人眼里,他们也不过是一院子破落户罢了。 然而今天,却接连有四五家上得台面的门庭送请帖来,请她们家的余香小姐去府里赏花听戏。 顾家夫妇自是高兴不迭,连连应承。 顾余香被穆蕴这样冷待,没有选择时自然各种伏低做小想要打动他,现在有了这许多选择,看到竟然还有一家侍郎府送来的请帖,她就也想冷冷穆蕴。 找不到比穆蕴更好的也就算了,若是能找到,她也再不用去讨好一个连见都不愿意见她的人。 刘旦起了个大早,晨星荧荧时就到达了西码头,码头上除了货船和十几个往上扛活的劳力,便没有其他人了。 毕竟到了秋天,虽然每日太阳很大,早晚却也有了些凉意,刘旦停下船,拿出罐子打了大半罐江水,想要煮点粥喝。 他这边刚把炉子点上,远远地就看见一家人朝这边而来。 “顾镖头,这边咧”,刘旦忙把炉子盖灭,想着还是回去之后再吃饭吧。 “刘船家,可真是麻烦你了”,顾攀到船上就拿出一包四五个热腾腾的大包子放到船舱边的小凳子上,“没吃早饭呢吧,先吃点东西再赶路。” 刘旦又是感动又是不好意思,我了半天,才叹道:“顾镖头,客气了”。 顾明月也坐在船舱里和弟弟在一起啃包子,他们昨天回到小院儿,已经是丑时三刻了,没睡两个时辰,她爹就起来到街上敲开一家包子铺的门买了十几个大包子。 本来一早起来她是没什么胃口的,但走了一路,又被江上的清风一吹,竟觉得有几分饥肠辘辘的感觉。 顾明月很久没有这种特别渴望吃东西的感觉了,因此尽管这大包子有些油腻,她还是吃下去大半个。 “到咱家还得些时间,你们三个再睡会儿”,顾攀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对妻子儿女说道。 “爹,你也睡吧”,顾明月说道,“今天需要你忙的地方还多着呢,我不太累,注意着点就行了。” 顾攀摆手道:“你还小,昨天那么晚才睡,撑不住,爹以前跟你大舅二舅走镖时,四五天不好好睡觉都是常事。来,喝点热汤就和你弟弟睡去。”紧跟着把一牛皮袋热饮递给了闺女。 顾氏也道:“翩翩,你搂着熠儿睡,我和你爹觉轻。” 顾明月听爹娘如此说,在船悠悠划开时,就搂着弟弟倚在舱壁上闭眼睡了。 再次睁开眼,竟已到了家中自己的床上。 顾明月揉揉因睡眠不规律而有些发疼的额角,拥被坐起身来。 门这时轻轻吱呀一声,欧阳薇端着洗脸水探头进来,看见她正坐在床上,便笑道:“醒了啊,快点洗洗脸换身衣裳吧,你大伯家这时候正热闹着呢,顾婶儿刚急匆匆回来一趟,说是花轿就在一里外了,让我快点叫你起来呢。” “小薇姐,我是怎么回来的?”顾明月不好意思地笑笑,掀开被子下去找衣服。 ------题外话------ 那几句诗用的是李白谪仙人的,大家看着图一乐吧。 124 想法 “你和熠儿都睡得迷糊糊的,顾叔顾婶儿一人一个把你们两个背回来的呗”,见到顾明月这样就要下床来,欧阳薇连忙过来又把薄被给她捂到身上,“翩翩,穿哪件衣服?我去给你找,以后不能还没穿衣服就下来,大白天的万一被人看见呢。” 顾明月看看身上的白色缠枝花肚兜和长及膝盖的灯笼裤,说道:“小薇姐,我穿着衣裳呢。再说门窗都关着,谁能看见啊。” “大姑娘了,小心无大错”,欧阳薇哽了哽,这丫头有时候也太粗心大意了,“翩翩,你要穿哪件?” 顾明月想了想,道:“就那身雪紫色的吧。” 她娘早就嘱咐过她,不能穿得太素,也不能穿得太好压住梨梨姐的风头。 但嫁衣往往是一个女孩子用了很多心思和时间做出来,又怎么能是其他常衣可以压制住的? 这件雪紫衣裙,顾明月只绣了一些简单的花鸟,看起来吉祥而又活泼,却也不显得多么隆重。 “好看”,欧阳薇帮着她整理好衣领,后退两步端详两眼,笑道,“就像是大家族里出门游玩的千金小姐。” 顾熠已经起来好一会儿了,顾明月梳洗好出门,就见他身着一件天蓝云纹长衣跑进家来,手上还拿着几个红衣炮仗。 看见姐姐,顾熠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兴奋地喊道:“花轿快进村了,姐,咱们快去抢喜糖吃。” 新娘子出门的时候,男方过来亲迎的人会向人群中撒糖以示同喜。 顾熠倒并不是缺糖吃,冲着的却是那和人抢糖的热闹氛围。 顾明月被弟弟拉着一路快跑,一会儿就到了大伯家门口。 这个时候一多半的村里人都聚集大伯家门前,小半条街上都是人,就等着看新郎官会不会骑个高头大马来迎亲。 不少人也在讨论这个问题,纷纷道:“肯定得骑着骏马来,听说那八里坪的耿家可是数一数二的殷实人家。” 也有人在说顾秀梨的嫁妆丰厚,可见得顾柏是个疼闺女的。 还有人在为顾焕未来的媳妇担心,家里的东西恐怕要被两个妹妹陪嫁带走不少,就不该在大哥还未娶媳妇的时候先嫁妹子。 因为大堂姐出嫁,顾家的其他未出嫁姐妹都过来了,一则是为顾秀梨壮势,二来也有好几个想着能不能不趁此机会在婚宴上给自己找个如意郎君。 这时的婚礼很热闹,未婚少男少女都很热衷参加,当然也不是说已婚的就不能来了,他们主要负责的就是婚礼上的各种事宜了。 顾秀冉和顾秀雨自然也都告假回来了,两人还给顾秀梨带了件小礼物。 她们两人在容德绣庄待这么长一段时间,整日吃得好用得好也不用干家务活儿,往顾家的这十几个姐妹里一站,穿衣打扮和气质都高出一大截来,引得不少过来帮忙的少年注目不已。 他们或是直接和姐妹二人说话,问她们一些帝京的事情,或是高谈阔论讲讲自己的经历,想要引起她们的注意。 顾明月过来时,一身淡粉纱衣的顾秀冉正笑得温柔,和站在她旁边的一个高大青年在说着什么。 那人要比四周的男子高出半个头,身姿挺拔,隐隐有几分威慑气,从背影就能感觉出此人应该不是普通人。 顾明月没看出这是村里谁家的人来,然而她也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打算去房间看看装扮好的顾秀梨。 “翩翩,你怎么才来?”顾秀冉正在得意,却不想让她就这么过去,“大伯娘正和梨梨姐说话呢,你现在过去不大方便,过来这边说话吧。对了,这是郑纬哥,你还记得吗?” 郑纬?顾明月疑惑,顾熠小声解释道:“就是三年前去当兵的那个,他昨天晚上才回来的。” 原来是他,老憨大爷家的长孙,关于这个人,顾明月前世也有些印象,好像他回来没多久,就去江北大营任职去了,据说还是个八品官。 虽然只是八品官,但对于农村人来说已经很威风了,郑纬一时成为十里八乡姑娘们的头号佳婿。 前世并没有顾秀冉和郑纬相谈甚欢这一出啊? 不过,这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郑大哥好”,顾明月朝转身看过来的郑纬轻施一礼,并没有打算理会顾秀冉,“我有点事去找我娘,就不和你们多说了。” 看到人时,郑纬就有片刻的愣怔。他昨晚到的帝京,便现在那住了一夜,因为正是中秋,他就和同僚出去转了转,顾秀冉顾秀雨姐妹就是昨晚赏月时遇到的。 当时差点没认出这两个同村的姑娘来,还是她们不太确认地跟他打招呼,他才有了印象。 温柔如水的顾秀冉让几年没有见过女人的郑纬有些惊艳,这样的姑娘,就和戏台子上端着的大家闺秀一般,让人喜欢却又不忍亵渎半分。 郑纬这次被调回来,就有娶妻成家的打算,碰到顾秀冉顿时就动了心思,今早他回到家便和母亲说起此事,谁想母亲只摆摆手:“你才回村,不知道,咱们村子里哪个姑娘都不如顾二哥家的明月。” 郑纬当时疑问道:“那丫头能比她堂姐还好。” 郑母笑道:“今儿秀梨出嫁,明月肯定会去,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儿现在是军营里的官了,要娶就娶咱们这十里八村最好的姑娘。你若是见了她,保管不后悔。” 郑纬当时还以为母亲说笑,现在一见,果真,不后悔。 单看顾秀冉的时候,他觉得她温柔又漂亮,然而当和明月一比,那温柔里无端就让人觉出一股子做作。 郑纬咳了一声,笑道:“几年不见,小丫头都长这么大了。不认识我了,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郑大哥也变化很大”,顾明月寒暄道。 “听我爹说,你们昨天是在帝京过的中秋一早才回的,我也是今早回来的,倒是不巧没能碰到你们。”郑纬想了想又道。 “我们回来的比较早”,顾明月掐了掐弟弟的手心,顾熠正要放开姐姐和小伙伴们去玩,感到姐姐的动作,眼珠一动就扯着她道:“姐,我听到唢呐声了,大姐夫肯定到家门口儿了,咱们快去看。” 顾明月抱歉一笑,就转身和弟弟朝门外而去。 郑纬笑笑,跟顾秀冉告辞一句,便也抬步出去了。 顾秀冉僵硬地勾了勾唇角,指甲早已经把手心戳得破了皮。 刚才还和她说说笑笑,现在却追着那狐媚子走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情何以堪? 即便顾秀冉并没有看上郑纬,这时心中也是恨得要死。明明是她想要让顾明月看看,从军营归来的高大英俊的郑纬对她如何特别,为什么转眼郑纬就对她冷淡下来? 与她们隔房的一个堂姐走过来,笑道:“冉冉,郑大哥刚才不是和你说得好好的吗?怎么说走就走了?” 顾秀冉实在忍不住怒气,瞪她一眼道:“秀美姐,你比梨梨姐还大两个月呢,终身大事现在还没着落,怎么有闲心关心我的事?” 顾秀美却并没有生气,笑道:“我的婚事有爹娘操心呢,倒是你,三婶儿光顾着自己吃,把秀兰妹妹都饿死了,恐怕更不会管你的婚事。你呀,嫁人的时候要擦亮眼睛,可别嫁个日子紧吧的,到时候再学三婶儿饿死了自家孩子可怎么好呢。” “顾秀美,你再说一遍”,顾秀冉回来没多久就听了十几遍这样的闲话,此时的怒气时再也忍不住了,抬手就甩了顾秀美一巴掌。 顾秀美顿时气红了双眼,捂住发疼的脸颊怒道:“你娘那么狠心的事都做出来,我们还不能说吗?” 她要打回去时,却被旁边的人及时拉住了:“今天是梨梨的大喜日子,秀美,你别学有些人犯傻,给自己的姐妹难看。” “行,我不跟她计较”,顾秀美放下手拉拉衣袖,忍着气道:“真是有什么娘就有什么女儿,心黑手狠。” 顾秀冉还要怼回去,却看见顾老太太脸色难看地走出来,立刻便低下头不敢再多说。 这时,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震耳地响起来,耿临一身红衣,手捧着绸花笑容满面地迈步进来,在他身后,跟着耿家过来迎亲的十几个小伙子,再后面是耿家近门的一些妇人,最后才是顾家村的人。 迎亲的人进门,顾家的这些堂姐妹们也摆起阵来,用谜语算账的各种题目把耿临好好地为难了一番。 两刻钟之后,耿临才顺利接到新娘。 顾家这边跟过去送嫁的人,也都收拾收拾坐上耿家架来的驴车走了。 顾熠作为堂弟,是压嫁妆的人,早就和顾灿一起被抱到了嫁妆车上。 顾焕最后走的,看见顾明月还站在人群里,就过来拉住她道:“你咋不上车?一起去玩呗。” “焕大哥,我不想去,你快走吧”,顾明月摇头,“我跟爹娘说过不去了。” “昨天晚上玩疯了吧?”顾焕也不再勉强,点点头:“那你回家去休息吧,来的时候哥给你带好吃的,中午饭你就在我家吃,反正奶奶和我爹娘都在家。” “我知道,你快走吧”,顾明月摆手。 村里人追着迎亲队伍出了村才渐渐散去。 “明月”,顾明月正要回去时,被郑纬叫住了,“听我爹说,你家在村西新买了块地要建房,不知道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顾明月虽然觉得奇怪,要看自己不会去吗?还是点头:“跟我来吧”。 郑纬跟在她旁边,时而说一些边疆军营里的生活,见她多是点头,并没有顾秀冉口中有意无意提到的蛮横无理,他对顾秀冉的印象更差。 在工地上转了转,和欧阳山闲聊两句,郑纬看着顾明月不太有精神的样子,便笑道:“回吧,看你挺累的样子。” “昨天睡的比较晚”,顾明月往回走,郑纬跟在旁边,迟疑片刻,他自然地问道:“明月,你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想过以后嫁个什么样的丈夫?” 郑纬的目标很明确,娶一个美丽温柔的妻子,先前觉得顾秀冉挺符合他的标准,见到顾明月之后,对比之下顾秀冉就没有一丝闪光之处,更何况他回想起昨天和顾秀冉的话,其中不乏绵里藏针的针对她这个堂妹的地方。 若是没有亲眼看见现在的顾明月是怎样一个人,那他还真会被顾秀冉蒙蔽了。但仔细思考,郑纬又有点不解,这顾秀冉好好地在他跟前败坏堂妹的名声能得到什么好处? 还是,她对每个她认识的人都是这样败坏顾明月的名声? 郑纬眯了眯眼,决定不再多想,女人就算是个坏的,也不能把她想坏,否则以后很难找到让自己满意的妻子。 不过,身旁这个小丫头,倒是没有顾秀冉那么多的心思。 顾明月疑惑地看了眼郑纬,自己和他本来就不熟,他又是刚从外面回来,怎么一下子就问这么亲密的问题? “傻丫头,你是不是还没开窍?”郑纬看出她的疑惑,不由笑道,“我这样问,就是间接地在问,可否请伐柯人到府上?” “郑大哥,你逗我玩呢吧!”顾明月跟不认识一样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哪有根本不熟悉就问能不能提亲的?” “定亲之后再熟悉也一样”,郑纬拂过前面的树枝,脚步缓慢,“我对你感觉很好,愿意等你两年,待你及笄之后,八抬大轿来迎娶。” 顾明月脚下一个踉跄,连忙站稳道:“郑大哥,谢谢你的欣赏,我没想过嫁你。” 郑纬有些失落,不过他心中并没有多深的感情,眼中的失望一闪而逝,打趣道:“现在想想怎么样?” 顾明月叹口气:“我很任性,谁娶谁就要头疼了。” 郑纬笑道:“明月,你这算是自知之明吗?” “我看你之前跟顾秀冉聊得不错,怎么没想娶她呢?”顾明月想了想问道,“还是你就是喜欢见异思迁。” 郑纬大笑:“我回来就是成家的,一开始还真对你堂姐动了心思,只是回到家后,未见明月,就已满耳都是明月。至于见异思迁,在妻子还未选定时,我当然得好好挑一挑。更何况,你堂姐本身虽优秀,跟你一比,却有瓦砾之于珠玉感觉。” 头一次被人这么夸奖,顾明月有种不知道说什么的感觉,她只得好心提醒道:“你之后也不要娶顾秀冉,她这个人,恨人有笑人无,没法处。” “多谢提醒”,郑纬拱拳,“如果你同意嫁我,我也不用麻烦再找了。” 顾明月望天,然后抬步离开。 回到家顾明月就躺到床上一觉睡到后半下午,中间欧阳薇进来叫她出去吃饭,她嗯嗯着答应得挺好,到了也没能起来。 欧阳端练完拳洗了洗脸,看看沙漏已经是申时末了,明月却还未出来,他咳了声,对坐在柏树下刺绣的欧阳薇道:“姐,快酉时了,你喊明月起来吃点东西吧。” “不用你提醒,我看着时间呢”,欧阳薇放下绣绷,起身过去推开房门,刚要喊,就见顾明月正对着梳妆镜在梳头呢,“快出来吧,中午的饭还给你热着呢。” 午饭是两菜一汤,欧阳薇独自完成的,平平的家常菜,顾明月现在嘴很叼,只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碗筷。 “是不是不合口味?”欧阳端放下手中的木柴,“我去给你买点心吧。” 欧阳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翩翩,大米我是照着你的方法蒸的,你要不再吃点?” “没有,刚睡醒,没什么胃口”,顾明月摇头,听到门外传来货郎的吆喝秋梨的声音,她站起身道,“阿端,你去叫人,咱们买几个秋梨吃吧。” 欧阳端二话不说就大步走了出去。 秋梨个儿大皮厚,瓤雪白雪白的,甜度却不是太高。 顾明月削皮切块地忙活好一会儿,却只吃两块就不想吃了。 “翩翩,你是不是生病了?”欧阳薇放下手中的梨,凑过来看她的脸色,“今天你可没怎么吃东西啊,这一个梨又是削又是切的,你就吃两块,对得起这番忙活吗?” 欧阳端也看向她。 “我没事儿”,顾明月戳了戳碟子的梨块儿,“这家的梨估计放得时间有些长了,吃着不怎么水,也不够甜。” “我吃着还挺新鲜的啊”,欧阳薇又咬了一口,笑道:“那你再饿两顿估计就好了。” 顾明月也笑了笑:“小薇姐,阿端,你们把这些梨子都削皮切成滚刀块吧,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你先给你自己做点东西吃吧”,欧阳端眉头微皱。 “别用这么怀疑的眼神看着我,这种吃食你们肯定会喜欢的”,顾明月拿起一个圆滚滚的秋梨扔到欧阳端怀中,“削皮的时候小心点。” 等哪天让爹去镇里的时候,到铁匠铺定制几个削皮刀就方便了。 欧阳薇见她兴致高昂,也起身过来帮忙。 顾氏和顾攀背着呼呼大睡的儿子回来的时候,顾明月正和欧阳薇把梨子往一个个小坛子里装,欧阳端则在厨房里忙碌。 顾氏奇道:“翩翩,你这是又做什么呢?” “娘,这是罐头”,顾明月封上坛口,直起身指着地上一溜儿七八个坛子,道:“半下午的时候外面有卖梨的,我一不小心就买多了,吃着又不太好吃,就都做成了罐头。这些罐头能放很长时间,而且别具风味。我还想再买些苹果橘子做几样呢,放到过年的时候再吃。” 欧阳薇小声道:“就是有些浪费糖…” “买,过两天爹去凌阳走趟镖,他们那的苹果地道,来的时候给我闺女买两袋子”,顾攀把睡着的儿子放到房里,出来听见女儿的话,就毫无条件地支持。 “爹,你尝尝,煮过的梨子吃起来怎么样?”顾明月忙笑着夹一块梨送到父亲口中。 ------题外话------ 不知不觉掉了好几个收—_—|| 125 继母 “除了甜点儿,还是那个味儿”,顾攀吃下去,品了品,笑道:“我还以为你把梨做出来香蕉味了呢。” 顾明月哼了声,她爹这是故意打趣她呢。 顾氏帮着把最后一些梨装到坛子里,就说起了在耿临家的所见所闻,突然她带着笑意道:“水水的好日子估计也近了,他们八里坪有家姓俞的地主,这家的二儿子刚巧今天去耿家帮忙和水水碰见了,两个人谈得挺投机的,这俞家人也有意,不出意外,九月里就会上门提亲了。” 姓俞?顾明月想了想,前世顾秀水定下的那户人家也姓俞吧,这个倒是没变。 几天后,郑纬回江北大营任职,顾家村里的人这才知道村子里出了一名武将。 而郑纬在离开之前,已经和他外祖那村子里的一个姑娘定下亲事,连亲迎日期都一并定下来了,就在小雪之后的第三天。 这一消息传出来之后,弄得许多有适龄女儿的人家扼腕不已。 顾明月听到时,却是笑了,这个和前世有点不一样,郑家没有因为郑纬太受欢迎而差点挑花了眼。 天气渐渐有点寒了,刚刚过了八月二十,就在某一天夜里飘起了蒙蒙细雨。 顾明月是听着清冷的雨打屋檐声醒来的,外面父母欣喜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耳中:“这天儿,可算下雨了。趁还不是那么冷,雨一停咱们就去地里把没出苗的高粱豆子和白菜萝卜都补补。” 吃过早饭,顾明月撑了把雨伞出门闲散,听着雨滴嘟嘟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心情极为舒适安逸。 这一年最难的时候,终于过去了。 路过大伯家门前时顾焕看见了她,他忙撑起伞跟出来,两人走走停停地到了村西梅林旁。 梅树上的叶子大部分已经发黄,再被秋风秋雨一扫,一夜之间就落下去很多,地上沾满了杂乱的梅树叶。 “翩翩,最少三年,我就能把打井机械造出来了”,顾焕突然说道,“咱们把井打得很深一点,就不用再怕旱灾了。” 顾明月惊喜不已:“焕大哥,真的?你也太厉害了。” 顾焕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两声,谦虚道:“一切还是翩翩指导的好,大哥这里多谢了。”说着他还拱了拱拳。 顾明月摆手,继而又双眼发亮地看向顾焕:“大哥,你是不是把会飞的木鸟做出来了?” “就知道瞒不住你”,顾焕曲起手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机关我都通好了,做出来还需些时日,不过保证能在你生辰前做出来。” “好啊好啊”,顾明月高兴道,“焕大哥,你能不能做一个更逼真一点的木鸟?小小巧巧的,又会飞多好玩啊。然后再做一个更大的木鸟,最好其内能够装东西。如果以后能改进改进,让木鸟飞得路程更长一点的话,咱们搬东西的时候多省劲儿啊。” “你倒真是不贪心”,顾焕瞥了堂妹一眼,“不过,这想法还都挺好,我就勉为其难地尝试一下吧。” 雨滴越来越密,顾焕担心明月会被这凉气激出病来,说道:“回家刺绣去吧,一场秋雨一场寒,以后想看雨也不要跑出来。” “我知道”,顾明月打着伞迈步走在前面,“这不是许久没见过雨,想出来看看雨景吗?” 兄妹二人正说着话,就见前面通向林家的小道上有个浅绿衣衫的女子撑着伞站立在那里。 “那不是林芙兰吗?”顾焕小声道,“看她那样子,怎么像是在等着我们过去呢?” 顾明月同样疑惑,还未走近,林芙兰就主动上前两步,喊了声:“明月”。 “芙兰姐,你有什么事吗?”顾明月问道。 林芙兰没有立即开口,而是迟疑地看向顾焕:“焕大哥,我有话想单独跟翩翩说。” “行,翩翩,那我先走了”,顾焕很爽快,走出两步又转身提醒道,“外面凉,别聊太久。” 顾明月点头。 看着顾焕的身影渐渐走远,林芙兰才道:“明月,到我家里坐坐吧。” 顾明月有些担心林芙兰是跟她说林弛对她有意的事,便摇头道:“芙兰姐,就在这里说吧,我们也能看着这外面的雨景。” “我听说你去国子监看过炼大哥好几次了”,林芙兰一手撑伞一手抿了抿鬓边的发丝,神情有些局促,“马上就是会试,他们现在学习紧张吗?” 顾明月瞬间明悟:原来芙兰姐心里有炼大哥,一时间她觉得心底有种排斥的感觉,但却又转瞬即逝。 “还好吧”,她笑道,“炼大哥还有空去菩提寺散心呢。” 林芙兰也笑了笑:“对了,炼大哥下场前,你还去看他吗?” “当然要去了”,顾明月点头,“我给大哥准备了许多吃用的东西呢。” “我做了两罐山参蜂蜜茶,在地窖存一个多月了”,林芙兰转动着伞柄,神情娇涩而又期待,“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带过去给他,我听说考场里环境非常不好,山参和蜂蜜都是能保养精神的。” “好啊”,顾明月压下心底泛起的微微苦涩,“我会把你的心意转告给大哥的。” 林芙兰听到这话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一双眼眸却是闪动着明亮的笑意:“翩翩,那你等等,我去把蜂蜜茶拿出来。” 顾明月点点头,没想到芙兰姐竟然这么用心,一个多月前就为炼大哥的会试操心了。 雨滴顺着伞面滑下,顾明月看着远处蒙蒙的山放空心绪。 林芙兰很快提着一个竹篮子跑了过来,竹篮里面放着两个胖胖的白瓷罐子还有几串腊肠和两包点心。 “翩翩,真的很谢谢你”,她笑道,“腊肠和点心都是给你们吃的,我们家的日子能好过起来,多亏了你。” “你不要这么说,日子都是你们自己努力过好的”,顾明月说道,“况且,平原哥每次出海回来,都给我带东西,就算我有帮过你们,也都抵消了。” “可我还是要谢谢你”,林芙兰把小篮子递到顾明月手中,继而双手合十好似在向什么不知名的神灵祈祷:“希望炼大哥能够一举高中。” 顾明月心想,有个姑娘这么真诚地惦记着炼大哥,他真是好福气呀! 顾焕没有回家,而是在顾明月家等她回来讲八卦,一看见顾明月提个竹篮子进门来,他就拍手笑道:“翩翩,你先别说,让大哥猜猜,这里面的东西,是不是要你带给炼子的?” “焕大哥,你竟然偷听?”顾明月合上伞,脱下木屐进到屋里,随手把竹篮子放到了地上,“芙兰姐知道了得多不好意思啊。” 顾焕过来往篮子里瞅了一眼,笑着看向顾明月:“我猜对了吧!还用偷听吗?一想就知道了,人家如果是给我们几个送东西的,哪还用你转交?罐子里都是什么啊?腊肠炼子在监学里怎么吃?这不丢份儿吗!” “腊肠是给我们吃的”,顾明月理着微湿的头发,“罐子里的才是给炼大哥的。” 顾氏和欧阳薇都在屋里做绣活儿,顾攀在一旁捡豆种。 顾氏刚才也只是笑听着,这时不由放下针线问道:“真是给你炼大哥的?” 顾明月点头:“他不是就要下场了嘛,芙兰姐听说考场不好待,就把这两坛子用蜂蜜泡的山参让我给带过去。” “那她还真是有心了”,顾焕打开罐子的一丝封口,嗅了嗅点头道:“都是好东西,看来炼子这还没科举扬名,就有佳人惦记了。” 顾攀笑道:“林家这几个孩子都不错,弛子不在家,家里都是芙兰那丫头操持,是个有成算的。” “现在弛子又给他家挣来不薄的家底,芙兰倒也配得上炼儿”,顾氏笑着插言,“等这什么会试考完,我就帮着芙兰那丫头在大嫂跟前透个话。” 林家这几个孩子她都很喜欢,也愿意帮这个忙。更重要的是,她挺看好这两个孩子的。 顾明月穿上木屐也没拿伞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顾攀皱了皱眉:“我咋感觉咱家丫头不太高兴?” “不是和往常一个样儿吗?”顾氏说道,“好好的也没什么不高兴的事。” 顾焕站起身,道:“二叔二婶儿,我过去看看。” 他没觉得翩翩哪不高兴,就是话有点少。 一到隔壁房间,就见那丫头拿着手帕在细细地擦手,顾焕笑问道:“翩翩,又要刺绣了啊?” “嗯”,顾明月坐下来拿起针,看向顾焕,问道:“焕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二叔说你有点不高兴”,顾焕一屁股坐在毡毯上,打量起绣布上的人物来,“我就过来看看呗,哎,翩翩,你绣出来的这一对儿越来越有个人样子了。” 顾明月扑哧一笑:“大哥,绣完你再来看,他们就和真人没有什么差别”,手下针线飞速起落。 其实她就是不喜欢听那些话,尽管知道自己不能不开心。 顾焕也笑了:“那我就等着看跟真人差不多的刺绣了。” 又闲聊两句,顾焕看翩翩还像往常一样该说说该笑笑,就不再打扰她刺绣,起身走了。 顾明月把虚托在绣布下的左手拿出来,食指上两颗欲落不落的血珠好似透亮的宝石。 不能真正放开的自己真是讨厌啊,不就是一个梦吗?难道因为一个梦就想嫁给自己的堂哥,真是让人不齿! 看着血珠散开在水盆中眨眼间就变得无迹可寻,顾明月笑了笑。 农家人喜雨,但这滴沥沥的细雨却让不用为庄稼忧虑的人更添烦恼。 夏雪坐在闺房中练字,屋檐下的滴答声却吵得她静不下心来。 “蕊儿,你去让人备好雨具车马”,她突然扔下手中的细毫笔,说道,“我要去容德绣庄见青姨。” 蕊儿有些迟疑道:“小姐,太太用老夫人身体不好的借口把您叫回来,您在家没待两天就又去容德,奴婢担心传出去,会对您的名声有损。就是李夫人,恐怕也会被人说闲话。” 贝齿咬住下唇,夏雪眼中充满怒火:“难道我就任由她摆布我的婚事,定下我的未来吗?” “小姐,您放心,挨不到您的边儿,表少爷那里据说两个月前太太就帮着他寻了一个美貌的通房”,蕊儿上前两步,低声道:“奴婢今儿早上缠问太太院儿里的秋信好久,她才透了点口风。好像是,帝京四富中排行第二的周家大少爷,对您有意。太太和老夫人把您叫到家里来,就是想让你们见见。” “就是十五给我们家送了许多厚礼的那个周家?”夏雪一下子将桌子上的宣纸扫到地上,“她们这样不问我的意愿,就收人家那么厚的礼,与卖我有什么差别?” “奴婢见过那个周抟少爷一次,人长得挺温和儒雅的”,蕊儿忙劝道,“小姐若是见到人,就不会这么反感了。” “不管怎样,那都是一家低贱的商户,子子孙孙不能出仕,再温和儒雅也是浮于表面的东西”,夏雪怒道,“骨子里还不是金钱铜臭蝇营狗苟,我身为侍郎府嫡长女,怎么可能嫁给那样的人?若无如意郎君,我宁可像青姨一样一辈子不嫁。” “可是小姐”,蕊儿还想再劝,夏雪抬手阻止,吩咐道:“你去让人备车吧,我今天更要见青姨讨个注意了。” “是”,蕊儿只好闭嘴退了下去。 琅玕院里,夏家主母正教刚牙牙学语的儿子认字,大丫鬟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一阵。 夏夫人不屑地笑了笑:“随她去吧,只是别自命清高地太狠了,到后来连个周大少这样的都找不到。” “夫人,周家二小姐下了帖子”,又有丫鬟进来禀报,“想请大小姐去周府听雨阁赏海棠。” “告诉他们,小姐去了容德绣庄,让他们去那里找吧”,夏夫人摆摆手,这种不知好歹的继女,她才懒得去管,别到后来费劲心思给她找个好婆家,到时在被她几个枕头风吹得对方反过来弹压她的麟儿就不好了。 当初她侄儿白远行不过是想邀请她出去听听戏看看景儿,就被她说成死气白赖地纠缠,真不是一般的气人。 夏雪在容德绣庄待了大半下午,这才下来登车回家。 “等等,老六,小姐让在这里转弯”,马车辘辘行驶中,蕊儿突然挑开车帘,对前面披着蓑衣斗笠的车夫道:“去国子监。” 老六迟疑片刻,调转马头。 街上行人稀稀拉拉,马车很快就停在了国子监大门前。 “夏小姐?”展冥收起伞走到国子监旁的这个亭子中,看着坐在里面的女子,神情中带着疑惑:“你找我有事?” 夏雪摇摇头,欲言又止:“我没事儿”,说着她从袖袋中拿出一个黑红二色相间的荷包,递上去道:“这里面是我让人从菩提寺求来的符,希望不久后的会试,展公子能够金榜题名。” “夏姑娘有心了”,展冥笑道,“只是家中母亲嫂子已经让人给我送来了一堆符,你这个恐怕没地方佩戴。” 夏雪微愣,继而展颜笑道:“没关系,你放在书房沾沾其上的福运也是好的。” “多谢”,展冥把荷包接过来,拱拳答谢。 “小姐,展公子什么意思?”展冥离开后,蕊儿看看小姐沉静的脸色,试探地道:“难道,他没明白您的意思?” 夏雪笑道:“他那种一心的读书的人,除非把话说得明明白白,恐怕很难懂旁人的心意。” “那小姐您为什么不明白地说呢?”蕊儿疑问道。 “现在还太早了,”夏雪说道,“我还未及笄,说明白了他也不能立即把我从夏府娶走,还不如先这样相处着,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蕊儿点头笑道:“还是小姐聪明。” 九月初十是会试之期,刚进八月的时候,帝京的客栈就已经迎接了大批各地进京来赶考的学子。 九月里,书肆酒楼的生意,也迎来高峰期,每日里迎来送往文会酒会不断。 各地学子都有争胜之心,会试还未开始,他们便在场外设立各种诗文赋曲的比斗。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春风桃李花开夜,秋雨梧桐叶落时。…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最后一笔落下,顾炼将笔放在笔架上,对各地联合起来向国子监挑战的学子拱拳微笑:“承让。” “顾兄果真不负诗名”,对面的学子们静默片刻,随即纷纷发自内心地称赞,“这一首歌行,读来余香满口,必能成为流传千古的名篇啊!” “景之,哥们儿给你这个”,走出此次文斗设立的福来酒楼,吴缯伸出大拇指朝顾炼晃了晃,“赋输给了流芳书院,曲输给了酿泉书院,但就你这一首诗,就把我们的光全给争回来了。” “恐怕过不了今天,景之的这首诗又要被唱遍整个帝京了”,黄素笑道,就算顾炼这次答卷有什么失误,冲这才名考官大人也会让他上榜的。 126 先后 国子监之外,全国各地的县学大都是以书院命名的,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北方的流芳和南方的酿泉,往年的状元十有三四都是出自这两家。 因此这两家书院的学子,也最有自信来和国子监的学子一较高下。 前两天比的是曲和赋,国子监稍落下风,很多学子都很不忿,今天就把还在研究文章的顾炼给拽了出来。 顾炼谦虚笑道:“若不是展孟冬不想出那个风头,曲和赋也不会让那两家高占一筹…” 正说着,他听到后面有人喊了声“大哥”,忙转头看去,就见到翩翩趴在车窗边向他招手。 顾炼惊喜,他立即走上前去,一步踏上还在行驶并不太快的马车,钻到车厢中就要伸手把人抱住,心里对翩翩,他实在太想了,只要一停下读书,脑子就就全都是她。 “大哥,住手”,顾明月忙抬手按在他胸前挡住,“我长大了,你不能动不动就抱我了。” 她想,自己之所以会做那个嫁给炼大哥的梦,肯定是因为平时他们太过亲近的原因。 “怎么大了就不给大哥抱了?”顾炼心里空落落的,狠狠地揉揉她的脑袋,“大了就跟我不亲了?” “什么啊,跟你不亲,我用得着天不亮就起来,装上一车东西,坐两个时辰的车来看你吗?”顾明月往旁边坐了坐,一幅被冤枉了的模样。 “是大哥不对,请翩翩罚我”,顾炼真是又心疼又满足,紧跟着挪过去挨着她坐。 “罚你把这个不加糖的巧克力吃了”,顾明月从手边的匣子里拿出来一块经过她二次加工的巧克力,这个是她做来让顾炼提神用的。 她本来只是玩笑,却没料到顾炼拿住就放到口中给吃了。 “这个非常非常苦啊”,顾明月呆愣片刻,就忙找糖找果脯,一股脑都塞到他手中,“快吃点这个,缓缓味儿。” “这竟然是苦的吗?”顾炼勾唇一笑,“我怎么吃着却是甜的。” 顾明月觉得大哥有点过份,自己本来就心思不稳,他竟然还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摇摇头,她掀开车帘,让欧阳端停下马车,请后面吴缯和黄素上来。 吴缯踹了马蹄子一脚,这才登上马车,一上来就不满道:“翩翩,那个欧阳端驾车不行,明儿我给你找两个车技娴熟的马夫送来。” 刚才他叫了好几声这马车都不停下来,他堂堂吴家大少爷,何时丢过这个脸?这人要是自家的下人,他早追上来一脚把人从车上踹下去了。 “翩翩,你走旱路来的?”黄素看看顾明月的脸色,“这一路得两个多时辰,怎么不走水路过来?” “刚才光顾着和大哥说话了,就没来得及让欧阳端停车,不好意思啊”,顾明月安抚了吴缯两句,这才对黄素道:“我带的东西零零碎碎的,上船下船的装卸不太方便。” “有我的没?”吴缯看看被塞得满满登登车厢,问道。 “有啊”,顾明月笑道,“我特地提前两天过来,就是给你们送这些吃穿用的,到了小院儿再给你们看。” 顾炼咀嚼果脯的动作慢下来,他看了眼正和吴缯说话的女子,心想这送东西到底是为了给我送还是给别人送? “花生核桃夹心巧克力,梨子苹果罐头”,顾明月把东西一一样样点出来,“巧克力和罐头都是耐放的,不用担心会坏,可以慢慢吃。这个盒子里是我昨天用现磨出来的果汁儿做的点心,至多放三天就不能吃了,你们最好是这两天就吃了。还有三瓶枸杞养身茶,这个能放五六天…” “谢谢你翩翩,做这么多东西给我”,尽管家中早已给他准备好考篮,面对这么多精心做出来的东西,吴缯还是感动不已。 黄素笑笑,觉得心口热热的。 “客气什么呢”,顾明月笑道,“我还带了许多食材,刚才过来的时候,见到有卖蟹的,我看着挺肥的,就买了几斤,待会儿给你们做蟹橙吃。你们先把东西提回去,我这里开始做。今天这一餐,就是我给你们的考前壮行餐。” “你自己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黄素说道,“我留下来给你帮忙”。 吴缯皱了皱眉,道:“我会洗菜。” 顾炼直接道:“今天我住这里。” 顾明月说不动他们,便拿着包袱回房换了身简单的衣裤,再出来时,外面几人已经厨里厨外忙了起来。 十几道色香味精美的菜肴摆上桌时,太阳已经西斜,暖暖地照在墙壁上。 “翩翩,没想到你这么会做菜”,吴缯吃了一口白灼虾,震惊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了,“比我家的大厨做得还好。” 顾明月并未为自己会做这么多美味佳肴想理由解释,只道:“我自己喜欢吃,就在吃上多用了些心思。” “忙碌大半晌,快吃吧”,顾炼把一个热乎乎的蟹橙打开,推到顾明月面前,“这样做出来的蟹果然更香。” 黄素也笑着夹一块芙蓉豆腐送到她的碗中,顾明月对他笑了笑。 五个人不到半个时辰就把一桌子菜吃得干干净净,吴缯心想,他奶奶肯定会非常喜欢翩翩的。 “慕白行简,天色不早了,你们回去吧”,闲聊一会儿,顾炼就下逐客令。 “是该回了”,黄素起身提起翩翩给他准备的那一食盒吃用,走之前他对顾明月道:“翩翩,明天你走的时候我过来送你。” “啊,这个就不用了”,顾明月送着他出门,“你们好好养精蓄锐吧,毕竟要考九天呢。” “没关系,这两天反而比之前轻松”,黄素笑道,“你特意来看我们,我怎么能连送你都不送?” 吴缯磨蹭着不想走,他还没能单独跟翩翩说上一会儿话呢。 “那个,翩翩,这块玉你先拿着”,他突然摘下腰间的玉佩,连带长长的丝绦一起塞到顾明月手中,转过身就提着食盒大步走了,“考试结束后我有话跟你说。” 黄素沉吟片刻,这个吴缯,果然…把自小随身的一块黄玉摘下来,放到顾明月手中,他眼眸温和认真。 “翩翩,我的玉虽在后,到时你要先听我说”,说过这句话没等顾明月反应过来,黄素便也转身走了。 顾明月低头看着两只手里的玉佩,心想都这样了,你们不用说我也明白了。 黄素这个人话不多,而且对人也很温和,回想以前,他对她的确关怀良多,现在又交出玉佩向她表明心意,如果真的要找一个人的话,他是最好的选择。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把她手中的两枚玉佩全都收了回去。 顾炼全身都透出一股阴沉,看着顾明月道:“翩翩,这玉佩我替你还回去,黄素和吴缯都不适合你。你还小,这事儿不急。” “我…”,顾明月觉得自己如果敢说一个不字,他立即就能将那两块玉佩在地上摔成碎末,“不合适就算了,麻烦你了大哥。” 顾炼凭什么这么生气啊,家里还有人惦记着给他带东西呢。 其实顾明月是想留下黄素的玉佩的,她害怕再没有一个人可以把她的注意力转移掉,自己那让人厌恶的心思会流露出来。 这样对黄素确实不公平,可她会尽力把自己的心思注意全部都放在他的身上。 顾明月心里暗嘲,之前说只要跟家人过一辈子就好了,现在看来还是不够心如止水。 可是现在大哥又把玉佩都拿走了,那就算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不要祸害黄素了。 “你舍不得哪一块?”顾炼见她有些失神突然就这么问,顾明月下意识摇头:“我没舍不得哪一块啊。” “这样就好”,顾炼满意,“不是大哥干涉你的未来,而是黄素和吴缯根本不适合你。等以后,我会好好给你筛选的。” 顾明月笑笑:“那就多谢大哥了”,心里却更厌恶自己了,大哥如此关心自己,自己竟然会起那种心思,“我先回房休息会儿。” “去吧,我把玉佩给那二人还回去”,翩翩如此听话,顾炼心中熨帖极了,看着她回了房间,这才抬步走了。 厨房里欧阳端正一个人在清洗碗碟,顾明月在房间里越待心里越烦躁,便又开门出来,听到动静,她走近厨房。 “你怎么一个人洗碗,也不叫我一声?”她走进去,撸起袖子便要过去帮忙。 “我自己就行”,欧阳端忙道,“你的手得好好保护,做家务活手容易糙,就不能做绣活了。” “阿端,原来你还挺细心的”,顾明月拿个小凳子坐在一旁,道:“那你不让我洗碗,咱们说会儿话吧。” “嗯”,欧阳端低着头认真洗碗。 “你念过书吗?”顾明月随意找了个话题。 “念过两本”。 “那你还想念吗?” “不想”,欧阳端侧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明月,你忘了把林家姑娘要你转交的山参蜂蜜给你堂哥了。” “我记着呢”,顾明月的语气有几分不明显地低落,她可从没想过不把那两罐蜂蜜交给大哥,只是想拖一拖,虽然这样一点意义都没有,但她就是不想那么爽利地做个传信工,“大哥待会儿还会回来的,他一回来我就给他啦。” “阿端,你有过喜欢的女子吗?”顾明月又问,十根手指差点搅在一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觉得自己心思不合伦常非常不应该,但就是总会冒出来。 就算再重生多少次,她的本性也不会变的,一旦动心,就很难压制。 欧阳端浑身一震,盘子差点从手中滑落,片刻后才回道:“有过,但她不知道。” “你怎么不告诉她?” “我不能喜欢她,所以不想说出来让大家都苦恼。” 顾明月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变,不能喜欢的人,阿端不会和她一样吧! 心情复杂至极,顾明月什么也不想聊了,站起身又回了房间,直接把自己埋到被子下面。 “日子过得好好的,和爹娘弟弟一起,多好啊,你不想好了,这一辈子再也不找男人啦。怎么还一动心,就捡自家人下手啊。等着吧,等着被顾炼知道了,你就好受了…”把自己狠狠教训一通,顾明月翻过身闭上眼睛,努力放空思绪,平静心情。 顾炼拿着一本书回来,他推门进来,见到的就是抱着被子睡得香甜的顾明月。 “睡觉也不把被子盖好”,顾炼笑得宠溺,刚上前两步,就被从后斜伸过来的一只手挡住了,欧阳端两步站到他前面,低声道:“你还是避嫌点好,她再过一年就及笄了。” 顾炼顿时眸色凌厉:“我是翩翩的大哥,需要你提醒避嫌与否?该注意的是你吧,不知从什么地方过来的远房亲戚!” 欧阳端丝毫不让,他一直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自然早就察觉到异常,不想让她陷得更深,所以他以后都会把这个什么堂哥挡在她几步之外。 僵持片刻,顾炼笑道:“你让我做大哥的避嫌,我倒更不放心你”,说着抬手示意:“你先请吧。” 欧阳端无理相争,只得先迈步出去。 顾炼到底走到床边给顾明月将被子盖好,然后才出来把门关上。 顾明月睡足醒来,已经天色大黑。 “醒了?饿不饿?”顾炼在客房里看书,听到这边门响便快步出来,“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不饿”,睡一觉心情好了许多,顾明月伸个懒腰,转回房间把那两个白瓷罐子抱出来,对顾炼道:“大哥,这是芙兰姐让我给你带来的。” 顾炼皱眉,看了眼被放在凳子上的两个罐子,疑问道:“这是什么?” “芙兰姐做的山参蜂蜜茶,她说很养神,知道我在考前还会来看你,就让我一起带过来了”,顾明月想了想,又补充道:“她一个多月前就做上了。” 顾炼严肃道:“咱们跟林家又不熟,收她家的东西做什么?”心里的无名火一股一股地想要往外冒。 “她特意要我给你带来的”,顾明月说道,“你想收就收啊,说得跟多不想要一样,我又不会笑你。” “这些都不是便宜东西,林家过得又不算太好,我怎么会想收?”顾炼强抑无名火,笑笑,“你明儿回去的时候还给她带回去吧。” 怪不得不收呢,原来是心疼人家家境不好。顾明月扯了扯唇角:“大哥,这茶你放心喝,林家现在过得也不错了。我不负责再捎回去。” 顾炼没再多看那罐子一眼,只笑道:“行,我亲自去还。” 顾明月吐了口气,笑道:“大哥,我还有些困,睡去了,你也早点睡,这两天吃好喝好心情好啊。” “哎,翩翩”,顾炼叫道,“你都睡那么长时间了,怎么还困?我带你出去走走,多少吃点东西再睡。” 顾明月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她是来给大哥上场前助威的,不想让他心里有什么疙瘩。 第二天顾明月要回去的时候,顾概背着一包袱东西已经到了。 因为考试时间需要九天,许多考生出来贡院都虚脱地站不住脚,顾概就是过来陪考的。 他来的时候,顾攀就跟他说了,让他这段时间就住在槐花胡同的小院儿。 顾明月知道概大伯是要在这里住的,昨天晚上就把钥匙交给了顾炼。 “翩翩,让你费心了,你大哥考试,你还这么用心地给准备吃的用的”,一见到顾明月,顾概就满脸笑容,“等炼儿有出息了,让他给你撑腰。” 因为那点心思,顾明月有些不敢面对概大伯,很快便上车走了,也忘了黄素说的今天会过来送她的话。 顾炼让父亲先去院子里安置一下,跟着把她送出城门才回转来。 王玉梅也给准备了不少东西,顾炼回去的时候,他爹已经点上炉子热好了三个在家中做好的菜。 “都是你最喜欢吃的,过来吃点”,顾概招呼儿子,“那布兜里还有你爷爷做的枸杞酒,不上头,拿过来咱爷俩喝两盅。” “爷爷奶奶的身体还好吧”,顾炼把酒拿过来放到桌子上,又从碗橱里拿出来两个杯子。 “他们都健朗着呢,来的时候还嘱咐我,让我务必告诉你,考试的时候不要有压力,身体为先,如果哪里不舒服,就赶紧出来”,顾概谆谆叮嘱。 顾炼点头,把酒斟上:“这些我都知道,爹,二叔家哪里来的一门姓欧阳的远房亲戚?” “这个啊”,顾概放下筷子,道:“他们是逃难来的,你二叔好心伸了把手,为了好在咱们这里安家,就说是远房亲戚。” “原来是这样”,顾炼喝了一口枸杞酒,眼中有些了然,“我怎么总见那欧阳端跟着翩翩?” 顾概说道:“那孩子跟你二叔学了点功夫,出来有他跟着你二叔二婶儿也放心。” 父子二人又聊了些会试的事情,顾炼就回监学去了,顾概则把东西收拾好,挂着一搭链吃食去容德绣庄看女儿。 127 才会 在城外十里亭见到牵着马站在那里的黄素时,顾明月是有些惊讶的:“你要送我,也不用这么隆重啊。” “不来这里送你,有你大哥严防死守,我恐怕跟你说一句话都难”,黄素正在吃草的马栓到马桩上,从怀里掏出那枚玉佩,“我想问你,这是你请景之送回来吗?” “慕白,你明天就要下场了,这个时候还是先不要说这些了”,顾明月有些为难,她把手背在身后,防止自己为了摆脱那点不可说的心思而伸出手去。 黄素看着她,温和平淡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苦笑:“翩翩,你已经明白了我的心意吗?那你不接受,是觉得我配不上你,还是你已经有了心上人?” “没有啊”,顾明月连忙摆手,“你这么好,金榜题名后不知道会有多少姑娘想要嫁给你呢,我配不上你才对。” 黄素看出了她眼里的慌乱,却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笑着把玉佩放到她手中:“既然如此,我们就试试吧。春试之后,咱们再商量提亲的事宜,如何?” 他问得宠溺而又温柔,顾明月觉得耳朵有些发痒,抬头看了眼这个如手中玉一般温和内敛的男子,她说道:“那好吧。” 欧阳端猛然上前一步,却又突然地停了下来。 黄素顿时笑得像太阳一样灼眼,顾明月心中暗叹一口气,也笑了笑。 坐在马车上,她有些奇怪地盯着手里的玉,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答应了。胡思乱想好一会儿,她摇摇头,暗想以后要把注意力都放在黄素身上。 这个人长得好脾气好读书好,真是哪哪都好,选个好男人,以后的生活应该也会很好。 这次是黄素先跟自己示好,也就不会像展冥那样对自己不闻不问了。 现在重要的是自己,一定要对黄素好。 顾明月就这么一路安慰一路琢磨地到了家,回到家之后,她并没有跟父母提起关于玉佩的半个字。 九天,对于吃喝拉撒都在号房里的考生来说十分难熬,对于外面的人来说也只是眨眼间的事。 顾概在贡院前接到自家儿子时,发现他精神头还可以,再对比其他一脸菜色甚至直接被侍卫架着出来的学子,他就颇为骄傲了。 没有问考得怎么样,顾概直接带着儿子回了槐花胡同的小院儿。 热水热食早就准备好了。 “炼儿,你先去洗个热水澡”,一进家门,顾概就道,“厨房里还有两桶热水,你提进去,水凉了就自己加点儿。” 顾炼看到厨房灶台上一个个扣着碗的盘子,眼眶微热:“爹,这几天辛苦你了。” “辛苦啥,跟爹还客气这些做什么?”顾概赶人,“快去洗洗,你妹妹估计一会儿也过来了。” 顾秀雨来的时候带了一只烧鹅,顾炼刚洗完澡换上新衣出来。 “来了”,看到顾秀冉也在后面跟着,他神色有些淡淡的。 “哥,我本来想和爹一起去贡院门口接你的,只是我们现在接了一个要得特别急的绣活,吃饭都得算着时间呢”,顾秀雨把烧鹅放到饭桌上,缠过去抱着顾炼的手臂撒娇道,“哥你没生我的气吧?” 顾炼把妹妹的手拿开,整整衣襟坐下来,笑道:“你哥我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好了,快吃饭吧,我困得很,还得补会儿觉。” “冉冉快坐下来吧,让你们大哥快点吃完了去睡觉”,顾概忙招呼直接被儿子忽视的堂侄女儿,“来,小雨,爹也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谢谢大伯,让您费心了”,顾秀冉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雕工一般的木观音,走上前去递向顾炼道,“大哥,这是我在观音庙里求的,听说很灵的,一定能护佑你取得好成绩。” “放那吧”,顾炼随意看了那观音一眼,便低头继续喝粥。 顾概看出来儿子不想搭理秀冉,却也不说儿子不知和睦对待自家兄妹,只笑着让顾秀冉快坐下来吃饭。 顾秀冉现在举步维艰,并不敢惹顾炼生气,老老实实地就坐过去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吃了起来。 以前她爹在家时,她不觉得一个只知喝酒没酒喝了才去码头找活干的爹有什么用,现在家里只剩她娘领着灿儿,半月不到就要来帝京给她要钱,有时想想连郑彩葵的爹娘都不如,简直让她都过不下去了。 她娘拿不到钱,就会拉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小莲已经把她斥责的两次,并且说如果她娘再这样闹到绣庄,她就也不用在容德做绣娘了。 所以尽管顾秀雨明显不待见,顾秀冉还是厚着脸皮跟来了。 她要接近吴缯,通过堂哥是最便捷的方法,还有概大伯,他是顾家村的族长,有他的话,她娘一定不敢再来绣庄闹她了。 吃过饭,顾秀冉就把自己的难处讲了出来:“大伯,我娘再这样频繁的去绣庄找我要钱,我这个活儿也保不住了。现在我爹不在家,我如果也不能挣钱,我们一家人真的是半点来源也没有了。” 顾概叹息一声,看着眼中含泪的堂侄女,心里也觉得可怜,便应承道:“我回去叫上你奶奶,一起去说说她。” 得到保证,顾秀冉又待了一会儿,便很识趣地告辞了。 “爹,她娘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上次来找顾秀冉要钱,一开口就是十两银子,顾秀冉说没有,她就抱着顾灿直接坐地上哭闹起来”,顾秀冉这段时间根本不敢跟她呛声,顾秀雨反而有点同情她了,“弄得我也跟着好几天抬不起头来。” “还不是撕破了最后一层面皮,啥脸都不要了”,顾概摇头,“亲闺女都能狠心饿死,村里人现在谁都不愿搭理她,她也就只能来这儿闹了。” “那怎么还不休了她?”顾秀雨问道,“我听我娘说,她把那些好吃的都锁到柜子里藏着自己吃,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家务事就是一团乱麻,不是说怎样就能怎样”,顾概处理过不少村民的家务事,因此很有感触,“咱们邻村有个媳妇,整日摔盆打碗地磋磨她婆婆,一个村里的都看不惯,那柳村长都把衙役叫过来震慑了,那娘们儿也就老实几天,过后该啥样还是啥样。那家男人也不止一次地叫嚣着要休妻,可到他娘都被磋磨死了,还是就这么过着。” 顾秀雨打了个寒颤:“这儿子真是白养了”,片刻后她笑道:“爹,以后我哥当了官,娶个官家小姐,会不会也被人管得不敢为你们说一句话啊。” “你哥,比你们姐儿几个都有良心”,顾概摆手笑道,“肯定比你们要孝顺的。” 顾秀雨撇撇嘴,帮着她爹洗了碗筷,这才回去容德绣庄。 从考场出来的学子,莫不是被一家人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吴缯回到家就被一群姐妹兄弟给围住了,观察着他的脸色有的催他去吃喝有的催他去休息。 吴缯有翩翩送的那些东西补充体力,这时精神还不错,也有余力跟自家兄弟姐妹们闲话。 “行简,你这考篮里放的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关心的声音中突然响起了吴缯的二姐吴丝语的质问,“我给你做的桃酥馒头呢?都扔啦?” 吴缯连忙过去把考篮抢到自个儿怀里,笑嘻嘻道:“二姐,你做的馒头我都赏给小顺吃了,这些都是别人送给我的好东西。不说了,我去沐个浴,你们该干啥干啥,不用管我。”说着就抱着考篮快步走了。 吴丝语打发两个丫头过去跟着照顾兄弟,就吩咐人叫了小顺过来,吴缯其他姐妹兄弟也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送的东西让小五这么宝贝? “二小姐,是什么人小的也不知道”,小顺见过各位少爷小姐的礼,就老实回道,“少爷那天和顾家公子黄家公子被人拉到福来楼比斗诗赋,回来的时候,少爷和黄公子就一人提了一大食盒东西。小的也进不去监学,根本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只是小姐送过去的考篮,少爷就只要了一个篮子和一些生食。” “这么听来,那些东西都是顾家的女眷给备的了”,吴缯的一个庶姐分析道,“行简又这么宝贝,他不会是对顾家的那女眷有什么吧?” 另一个堂弟分外感兴趣道:“二姐,你写个帖子,让五哥把人请来,我们瞧瞧五哥这么看重的女子是个什么样的?比傅三小姐如何?” 吴丝语也有些好奇了,便点头道:“过两天行简歇过来,我开个螃蟹宴,让他把要好的同窗及家里姐妹都请来坐坐,这样也不显得突兀。” 其他人听了都拍掌叫好,到时候家里可得热闹了。 其中一个庶妹吴丝如小声道:“我们要不要请傅葶,她那么喜欢五哥,如果知道五哥可能有喜欢的人了,她会不会生气啊?” “傅葶不是那等小气之人”,吴丝语握着手帕站起身,“请是得请她的,若不然就要生气了。走吧,我们写贴子去。” 吴家三四个姐妹去写请帖,七八个兄弟就一个个溜去找吴缯了。 “芳言”,吴家二房的三少爷吴纵朝一个丫头招招手,悄声问道:“五哥那考篮在哪放着呢?” 丫头身着浅绿上衣白底绿碎花百褶裙的,五官小巧容貌清丽,走过来朝几位少爷见过礼,笑道:“六少爷,就在少爷卧室里放着呢,不过奴婢可不敢帮您去拿。” 吴纵在吴家这一辈排行第六,他朝丫头瞪了一眼:“这还没吩咐你什么事儿呢”,随即他对另外几个比他更小一些的兄弟道:“咱们一起过去,法不责众嘛。” 这哥几个也都想尝尝被五哥宝贝似地抱走的东西什么味儿,几人嘀咕两句,就一起摸到吴缯的卧室里。 吴缯正在舒舒服服地泡澡,房里的丫头看到这些少爷们去动那考篮,大都只是笑笑,当做没看见走开。 等吴缯穿着新衣,一身清爽的走出浴室时,他因为舍不得吃而剩下的一坛苹果罐头和三块花生夹心五块核桃仁儿夹心的巧克力早被这几个兄弟分食殆尽。 “五哥,这是什么吃食?”他七岁的庶弟吴绘抹抹嘴边的巧克力碎渣,扑过去问道:“五哥,我还想吃。” “都给我滚出去”,吴缯看着空掉的篮子,心痛不已,三两脚就把几人踹了出去,又指着偷笑的丫头们道,“就是这么给我看家的?这个月的月银全扣。” “少爷,绕过我们这一次吧”,丫头们闻言,立即笑着求饶,“奴婢们也不敢拦几位小少爷啊。” 吴缯冷哼一声,摔门回房,丫头们这才察觉,少爷是真地生气了,她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吴缯觉得精神还可以,便把自己的文章默写下来,等父亲下衙后让他看看如何,默写完毕,他习惯性地就伸手去摸考篮,发现其中空空如夜,顿时又阴沉了面容。 他为什么想要放着慢慢吃啊! 不到一个时辰,就有小厮过来问少爷可睡下了,如果没睡,老爷让他到前院书房一趟。 丫头们谁也不敢过去叫,少爷的牛性子她们都很清楚,在气头上时谁都讨不了好。 吴缯并没有睡觉,外面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他还是听见了,当即便穿上外衫拿着墨卷去了前院。 吴密把儿子的文章细细看完,递个旁边的长子吴绚,片刻后拊掌笑道:“我儿在国子监这两年多,进益不少,这篇文章摛翰扬藻文思理密,如无意外当在甲榜之列。” “的确长进了”,吴绚通览过后,同样点头,只是又劝勉道:“四个月后就是春试,行简,你却不要懈怠。” “我知道”,吴缯满不在乎道,“大哥是前年的状元,我怎么也要考进去前十啊。” 吴密呷了口茶,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怎么也要考个探花呢,不过缯儿,你经过九天考试出来后还这么精神奕奕,这点啊,比你大哥强多了。” “我吃得好就睡得好,被关在号房里就是不能通风见人而已”,吴缯笑容朗朗,“爹,我有点困,就回去睡觉了。” “慢着”,吴绚叫住他,问道:“你考试时吃的什么好东西,竟然既能让吴纵他们几个到我跟前告你吃独食的状,又能让你在号房里吃得好睡得好。” “是啊,缯儿,如果真有这种好东西,以后咱家子弟下场考试,就少了许多担忧”,吴密也十分好奇,儿子从号房里带回来还能吃,可见是能放很长时间的,这样便不会有人因为吃了坏掉的食物而不得不中途离场了。 “怎么做的我也不知道”,吴缯说道,“等明儿我问问她愿不愿意说再告诉你们,没事了吧?” 吴密虽然好奇儿子带到考场的是一种什么样的食物,但儿子的休息更重要,当下便点头放他回去。 吴绚也告退出来,送吴缯回了院子。 “这次就罢了,以后你凡事要想一个防人之心不可无”,路上,吴绚教育弟弟,“万一有人想要整你,在食物里加点料,或是揣到里面一两张小抄,这都是很有可能的。” 吴缯就不喜欢听了,谁都有可能害人但他相信翩翩是绝对不会的,不过他也知道大哥是一番好意,便道:“大哥,我有自己的辨别能力,随便什么人给的东西我也不会要的。” 吴绚拍拍他的肩膀:“你清楚就好。” 晨光乍现之时,黄素已经洗漱好了,一身深蓝云纹锦衣更显得他长身玉立,再加上他唇角隐含笑意,如玉气质令人心折。 黄享福正端着一筐饲料要去后院喂马,就看见拿着马鞭从房里出来的少爷,不由疑惑道:“少爷,您怎么起这么早?” “有点事”,黄素脚步未停,直向马棚走去,“享福,待会我爹娘醒了,你告诉他们我有事出去一趟,很快就回。” “哎,哎,少爷”,黄享福快步追过去,“您这么早要去哪啊,等小的给流云喂了草料再走不迟啊。” “不用了,我在路上会让歇歇脚吃东西”,黄素解下马缰,牵着马就出门而去。 黄享福也不敢再阻拦,便追着给马儿喂了好几把草料。 看着少爷骑上马飞驰离去,黄享福才转身回到院子里,就见老爷系着衣扣走了出来:“享福,刚才我怎么听到素儿说话的声音,他这么早就起了?” 黄享福道:“是的老爷,少爷已经出门去了,只说有事,很快就回来。” “什么事这么着急?”黄老爷一听就快步走到门外,然而早已看不见儿子的影子了,“这才考试过,不好好歇歇,一大早便跑出去做什么?享福,你怎么也不拦着点。” “少爷不听我的啊”,黄享福嘟囔。 黄老爷摆手让人下去,又把看房子的齐伯说了两句,背着手回到房里,便见自家夫人也穿衣起床了。 “那小子也不知有什么要紧事,已经出门去了”,他说道,坐在床边解衣,“才刚卯时,我再躺会儿。” 。 128 无意 黄夫人站起身,帮着丈夫脱衣服:“素儿精神头倒是好,不过这一大早出门能干什么去啊?” 黄老爷笑道:“左不过会心上人去了,要不然啥事能让儿子这么积极。” “老爷,我也觉得咱素儿像是心里有人了”,黄夫人将衣服搭到旁边的衣架上,沉吟着道,“我们过来那日,就见他不说话亦是眉眼带笑的。只不知,素儿他看上的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子?” “这个我倒不操心”,黄老爷手垫在脑后,看向夫人,“咱们该操心的是,若然那怎么办?” 黄夫人叹口气:“等素儿回来先问清楚,看他是不是有了心上人?如果儿子真的心有所属,也只能委屈若然,让她做个平妻了。” “恐怕在素儿看来,不定是委屈谁呢”,黄老爷摇摇头,“你那个侄女又不能受气,这事儿将来可真有点不好办啊。” 黄夫人愁容满面地坐在梳妆镜前,第一次觉得当初答应妹妹帮她照顾若然考虑地不够长远。 以前,她一心以为若然长相娇美才学又高,往后儿子娶了她,肯定是心意相通琴瑟和鸣。虽然可能会因为若然的身体而子嗣不丰,再给儿子收两个好生养的通房就是了。 如果若然心里有疙瘩,等通房生下孩子给一笔银子就打发出去也没什么,总归不会让他们黄家子息单薄。 可是这一年年过来,儿子对若然疼爱是疼爱,但却只是限于兄妹之间,半点其他的心思都没有。 有时候心疼若然,黄夫人也经常劝儿子过去和她说话,但比起侄女,她更心疼儿子,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儿子竟有了意中人…? 只要想想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她就心中为难,只希望是自己猜错了,儿子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中人。 这样,等春试过后,就让若然过来陪在儿子身边,情意不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吗? 黄素到顾家村时,已经是辰时末了。 顾明月正坐在毡毯上专心刺绣,开着的房门上突然传来嘟嘟的敲击声,她抬头看去,见是黄素,不由吃惊地站起身来:“慕白,你怎么来了?” “考完了就想见见你”,黄素走进来,笑意融融,其实出来考场,他就想飞奔到她身边,和她说说话,要确认她是真地接受了他的心意。 顾明月有一瞬的不知所措,随即略带尴尬地笑笑:“你要喝茶吗?” 黄素见她神情,便收敛神情,郑重点头:“我还需要几块糕点。” “你没吃饭吗?”顾明月打量他一眼,果然上唇有些不太明显的干皮,便道:“那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欧阳端看到那个男人和她一起进了厨房,挥拳时带起阵阵罡风。 半个时辰后,顾明月在黄素的帮忙下做了一碗肉末蒸蛋一笼小包子一小锅浓汤。 黄素吃得心满意足,饭后自觉地去洗了碗。 “你爹娘呢?”洗好碗,黄素也有些尴尬了,其实他这么一大早过来,还真没事找明月,便只好没话找话。 “我家在村西买了一块地,现在正忙着建房呢”,顾明月说道,然后给他倒了一杯茶。 黄素握着茶杯,两人顿时相对无言起来。 顾明月觉得挺不自然的,以前也没觉得怎么样,现在却有些不知怎样相处。 “翩翩”,猛地把茶一饮而尽,黄素伸手握住了顾明月的手,“咱们出去走走吧。” 顾明月忍不住笑了,站起身道:“走吧,昨天我听熠儿说,山里的野柿子都红了,我带你去看看。” 两人并肩出门,欧阳端想了想,并没有跟过去。 路过梅林旁的顾家新房工地时,黄素特地过去跟顾氏夫妻两个打了声招呼。 这时山里树木大都已经落尽黄叶,呈现出一片萧索之感,然而晴光直照林间,秋气凉爽,却很难让人对这幅景象产生什么低沉的感触。 更遑论此时本就心情极好的黄素,上山途中,他就似无意而又随意地握着顾明月的手,一路走来轻语不断。 顾明月却因为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对不起他,而不怎么放得开,所以两人之间多是他说她听。 黄素并不介意,他知道,翩翩还不能接受他们之间突然的亲近,然而只要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乃至更长远的路都已经在脚下了。 两人在山里逛了大半天,回去的时候,黄素一手提了用外衣兜着的好几斤红彤彤的野柿,另一手提着两只肥嘟嘟的灰毛兔子。 “没想到你还会功夫”,还有气息的兔子时不时地蹬蹬腿儿,顾明月笑道,“这么肥的兔子,做烤兔肉吃最好了。” 黄素笑看身旁女子,眼神宠溺:“那我又有口福了。” 中午的烤肉让一家人吃得心满意足。 特地回家来招待黄素的顾氏夫妻吃过饭就回建房工地上去了。 黄素歇过午时最热的时刻,便提出告辞,他看着顾明月说道:“翩翩,我走了。” 顾明月见他这样,只好道:“我送你。” 唇角勾起笑意,黄素道:“走吧。” 顾明月:…突然发现慕白有点无赖。 黄素牵着马,顾明月走在他身旁,二人走着时而说些闲话,气氛倒挺好的。 出了村都快一里地了,黄素有些不舍地停下脚步,看着女子道:“翩翩,不用送了,回家去吧。” “路上小心”,顾明月点头,想了想,抬手勾了勾他的手指,“你不要总想着过来看我,好好读书,几个月之后不是还有春试吗?” 九月的会试过后,第二年春天正月二十便是春试之期,春试为期三天,成绩出来后紧跟着就是殿试,之后便是依据成绩授官。 每年会试之后,各地大儒学者都会齐聚帝京,他们大多在寺庙授课,讲的多是与春试有关的内容,往往会吸引大批学子前去听课求学。 因此会试后,还不是广大学子们真正能放松的时候。 黄素不由笑道:“我会安排好时间的”,大手却翻过来,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他的手中,“真希望你能快点长大。” “快走吧”,顾明月把手抽出来,催他上马:“回去好好读书。” “遵命”,黄素骑上马,恋恋不舍地看了她好几眼,然后才转头一抽马屁股疾驰而去。 顾明月回到家,看着只动了一点的刺绣,不由埋怨其实什么事也没有的黄素,太耽误她干活了。 马背上黄素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眼中的笑意不断:定是翩翩在想我。 半下午时,顾炼和父亲坐船抵达镇上码头,放榜之前他都会待在村里。 镇子上熟人不少,看到顾炼和他父亲,这些人无不热情地打招呼:“顾村长,令公子这是考试完回家了?考得怎么样啊?” 顾概哈哈一笑,很是谦虚道:“孩子还小,就考着玩玩。” 望子成龙的家长们听得心头滴血,这都会试了,还玩玩?谁让人家还是脑子聪明出息呢。 在镇里这么一露面,就又有几户人家盯上了顾炼,有着急的甚至当晚就找了媒婆,就怕顾炼上榜了没他们再找媒婆上门也晚了。 其实之前想要跟顾家结亲的人并不少,但都被顾概和王玉梅以儿子还要读书科考给挡回去了,现在这会试一过,基本就是科考成功了一大半,更何况人家是国子监的学子,就算会试落榜,也照样能补上县中主薄笔吏一类小官。 对于农家人来说,只要是衙门里的,那都是厉害人物了。 所以镇里的不少大户人家,都看上了顾家村的顾炼。 这些顾炼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回到家后,和爷爷奶奶还有母亲说了一阵话,便趁着天还未全黑下来之前,提着那两个白瓷罐子来到村西林家。 林芙兰正在厨房里做晚饭,听到外面顾炼和弟弟说话的声音,她连手也没顾上擦就跑了出来:“炼大哥,你回家了!” 顾炼笑笑:“嗯,芙兰,这些东西让你破费了,不过家里什么东西都准备的很齐全,我爱你没用。” 说着他将手中的两个白瓷罐子放在了林家紧挨着厨房墙壁的小桌子上。 “啊,”林芙兰脸色不好,喃喃道,“这是我特地做给炼大哥的。” “多谢了”,顾炼眉头微皱,面上依旧温和,“不过的确不需要”。 他说完就走,也不给林芙兰反应的时间。特地让翩翩给他带东西,他如果看不出来她的意思那就是脑子有问题了。 然而顾炼并没有被因为女孩子青睐而产生喜悦的情绪,反而极其的反感,当翩翩把这东西给他时,他忍着才没有将心中的无名火发出来。 林疆看看泪珠在眼里打转的姐姐,又看看身影就要消失的顾炼,迈开步子就追了过去:“炼大哥,稍等。” “你还有什么事?”顾炼看着几步而来的林疆,心中不耐。 “我姐为了做好这些山参蜂蜜茶,一个多月前就去山上采最好的野蜂蜜,山参一开始是从山里挖的,可我姐觉得年份小,便又特地到帝京的药铺买了根三十年份的。”林疆很为姐姐抱屈,此时也就毫不客气,“你没有一声谢谢就算了,反而把东西又都原样不动的送回,可是觉得我家粗陋的东西配不上你国子监学子的身份?” 顾炼并不与小孩子计较,他笑着摇头:“正是因为太贵重,我才要送回来,回去吧,以后不要让你姐姐这么费心了。” 林芙兰担心弟弟会说什么不合适的话,这是也追了过来,弟弟的话她也听见一些,再听顾炼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以后不会了。” 顾炼点头,便转身大步离去。如果不是经过这几天情绪的沉淀,就凭林芙兰通过翩翩给他带东西,他的话肯定更不客气。 “回家吧”,呆立良久,林芙兰擦了擦不知何时流了满面的眼泪,“秀兰一个人在家会害怕的。” “姐”,林疆喊了一声,却不知如何安慰,琢磨半天才道,“你别伤心,比顾炼好的人多的是,等大哥回来了,就让他托人给你寻一门好亲。”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林芙兰忍不住笑了笑,“我没事,大哥还没说亲我急什么。” 吃过晚饭,顾炼陪着爷爷奶奶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看天色就要到戌时了,他道:“天不早了,爷爷奶奶早点休息吧。” 顾老太太刚才就想提醒孙子若是累了便早点去休息,然而心中却不舍好几个月不见的孙子,这时听见孙子的话就忙道:“炼儿快回房歇着去吧,明儿咱祖孙再说话。” 夜空中繁星点点,顾炼从爷爷奶奶的房间出来,却并没有回房休息,和父母说了一声,他便迈入夜色中。 “都这个点儿了,儿子去翩翩家有什么事?”王玉梅坐在床上叠衣服,“我这还有许多话想跟他唠唠呢。” “有话明儿再说”,顾概正在灯下对村里的账目,一心二用地回道:“考前翩翩还特地去帝京看咱儿子,比小雨那个亲妹妹都用心,刚要不是看爹娘都拉着炼儿舍不得他走开一步,我早让他去老二家坐坐说会话了。” “这大半年炼儿的吃用使费几乎都是翩翩给的,回来就该去她家走一趟”,把叠好的衣服放在床尾的衣柜中,王玉梅盘坐在炕上,指指桌子上的沙漏,道:“不过现在这个时辰,恐怕他们一家都睡了。” 顾攀和顾氏都还没睡。 听见有人拍门,他就从房间出来了,欧阳端住在厢房,这时已经走过去开门。 “是炼子啊”,顾攀笑道,“傍晚就听村里人说你回来了,这个时候过来,有事?” 顾炼这才察觉天太晚,咳了声道:“看月色不错,我出来走走,就走到了这里。翩翩屋里还亮着灯,她还没睡啊!” “屋里坐会吧”,顾攀抬手示意顾炼去堂屋坐,“翩翩估计还在刺绣呢,她每天都绣得很晚。” 顾炼点头,刚想说二叔你去休息吧我找翩翩聊会儿,就见她开门走了出来,笑着对他道:“大哥,你来了。” 顾炼眼中的笑意直达眼底,他上前两步,道:“过来看看你,你每天都很晚才睡?” ------题外话------ 最近忙着备考,每天都抽不出太多时间写,希望大家谅解。 129 疑问 顾明月笑道:“也不是每晚,我想把张家要的那副绣品快点绣好。” “外面凉,回屋里说”,顾攀说道,顾氏这时也出来了,她说道:“炼儿来了,快回堂屋坐着去,我去给你们倒茶去。” 顾炼笑说不用麻烦,他并没有多留,和二叔二婶随意聊了会儿就回家去了,根本没和翩翩说上几句话。 顾炼深觉遗憾,第二天吃过早饭便拿了本书又到顾家来了。 顾明月没空陪堂哥聊天,最后就成了一人刺绣一人在旁边看书。 顾炼倒挺满意的,中午又去时,母亲说:“你二叔二婶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你去了也帮不上忙,如果嫌家里无聊了,去你姥姥家走走,她早说想你了。你到那也可住两天,玉明今年考童声,你也好教教他。” “那我明天去吧”,顾炼笑道,“不过我舅家的孩子们太闹了,我就不住了。翩翩家挺安静的,适合我看书。” 他说过就走了,王玉梅摇头:“家里也没谁吵嚷啊。” 顾老头道:“他愿跟老二家走得近不挺好的,翩翩也是个好孩子。” “我也是怕他打扰人家,”王玉梅道,“翩翩要刺绣,他总过去还不招人烦啊。” 顾老头摆手:“不会。” 顾明月的确没觉得烦,因为她根本很少和顾炼说话。 顾炼看书看翩翩刺绣,觉得挺愉快的。 晚上回到家后,没顾上吃饭他就去了书房。 家里的书房还是他到国子监读书那一年,父亲特地到镇上定做了书架书桌腾出来一间厢房做成的。 铺开宣纸,顾炼缓缓研好墨,便下笔流畅勾勒起来。 画上女子微低头手轻抬,一看就知是在刺绣。 画到绣布上的内容时,顾炼顿住了,翩翩绣的是什么来着,他竟然没注意到! 放下笔,顾炼决定明天从外祖家回来再去看看,也好画下来。 天气乌沉沉的,绵绵细雨从早上便如牛毛般在空中飘洒,寒意更见明显。 黄素正在书房看书,忽听得外面一阵嘈杂,隐约听到若然的声音,他略一皱眉,便放下书站起身来。 院子里,黄夫人正面带责备的让小丫头快扶着表小姐回房间。 若然脸上带着一份不太健康的白,此时身着白地红花的交领长裙,更显得整个人柔弱纤细。 黄素看见这样的女子,本来的责备也说不出来,只命令齐嫂快去煮一碗姜汤端来。 “表哥”,若然笑着走过来,“我在家没事看了不少往年的进士文章,拣了十几篇我觉得最精彩的,这次过来也带来的。” “才不是呢少爷”,若然的大丫鬟立即很有眼色的捧着一个小书箱走上前来,“表小姐冒雨前来,为的就是要亲自把这些文章给你送来。” 她笑眯眯地把书箱放到若然手中便后退一步。 “然儿有心了”,黄素看了那书箱一眼,没有接也没有说什么,“快回房吧,外面凉。” 若然心思敏感,捧着书箱神情间有些失落。 齐嫂这时端着热滚滚的姜汤过来,黄夫人笑道:“还是你哥想得周到,然儿快回房吧,你的身子可受不得凉。” 若然面上这才露出笑意。 若然喝完姜汤,黄夫人又让人上了些热点。 “姨母,我吃好了”,吃过东西漱了漱口,若然拿帕子擦擦嘴角,看向坐在一旁的黄素道:“表哥,我耽误你看书了,你回书房去吧。” “那好”,黄素站起身,“你也回房休息去吧”,又对她身边的丫头交代两句便迈步出去了。 黄夫人拉过来侄女的手握了握,刚吃过饭竟依旧是冰凉的,她不由责备道:“你自个儿身体不好,就该多注意着,便是要来,也选个晴朗日子再出发。” “我没事”,若然轻松一笑,“我自己在家怪无聊的,就当出来散散心了。” 闲话片刻,就有小厮领着一个大夫进来,说是少爷让请的。 黄夫人欣慰而笑,忙起身请大夫给若然号脉。 下午绵雨依旧,黄夫人和黄老爷都不放心若然出去,便让她去书房里看书。 黄素并没有说什么,想了想,还是叫来黄享福让他去渊冰书斋买一些上好的话本来。 黄享福很快就抱着三四本书回来了,据说都是渊冰书斋新出的。 “表哥,东湖老人又出新书了”,随意一翻那几本书,若然就惊喜不已,“多谢表哥费心。” 黄素笑道:“你喜欢看就行。” 时间在二人看书的翻页声中流过,小丫头过来上茶都忍不住放轻脚步。 黄夫人在门外看见这一幕就没往里进,心中却是不由暗叹一声,那日儿子回来她便问了一句“一大早哪里去了”,儿子当时就笑笑,说道:“娘,看我的心上人去了。” 黄夫人心中就是一咯噔,儿子竟真是有了心上人!她不敢多提若然,唯恐引起儿子反感,如今若然过来,说不定能把儿子的心收回来几分。 毕竟在她看来,儿子和若然还是有那么几分情意的,虽然如今儿子说有了心上人,但并不代表那心上人就比若然更有分量。 这么想着,她便又脚步轻轻地走了。 黄素正暗自为一篇气脉贯穿行文犀利的策论叫绝,就觉鼻端隐隐一股凝香,随即便又有一只纤手探向他的腰间。 “表哥,你这个香囊真别致”,香囊被取下来,若然拿在手中反复翻看仔细打量,只见上面绣着两朵逼真的莲花,小巧而精致,一看就是用心做成的,“这是表哥买的还是旁人送的?” 若然心中警惕,面上却笑语依然。 黄素面目沉肃,抬手把香囊夺回,“你回房歇着去吧。” 见他珍惜地将香囊握于手中,若然心中一凉呼吸顿紧,她有些艰难地问道:“难道,这是表哥喜欢的姑娘送的?” 香囊是那日临走时翩翩给他的,黄素正要点头,看见表妹苍白的脸色,他轻叹口气,摇头道:“我在绣庄卖的,十分喜欢这上面的绣艺罢了。” 若然心底绷紧的弦略微放松,但夜深人静自己细细回思,她依旧觉得表哥有些不对,只是喜欢香囊的绣艺又何必那样紧张? 第二天天光放晴,早饭后若然对黄素道:“表哥,你陪我去街上走走吧,我想看看帝京的繁华。” 临县距离帝京只有二三百里路程,坐马车大半天就能赶到,不过若然因为身体原因,并没有怎么出过家门。 黄素也没多想,点头答应。 帝京每日都有新铺子开张,每日都有新的戏班杂耍板子进京找出路,也因此,帝京每日都有许多新鲜事新面孔。 若然没带丫鬟,紧紧跟在黄素身边,满眼兴味地看着街道两边的铺子以及路上的来往行人。 民巷中时而可以看到停在某户人家门口向妇人们介绍货担里新鲜东西的货郎。 若然的父亲是个举人,也算是小福之家,后来住到姨母家,更是宅深院远,根本听不到货郎叫卖的声音,而她又几乎上没出过家门,所以此时看到几个妇人在围着货担挑东西,竟也觉得十分有趣。 “表哥,我们也去看看”,她高兴地拉住黄素拐到这条民巷中,“货郎,你这担子里都有什么东西?” “针织妆镜无一不有”,货郎见这二人穿着不错,应是殷实人家,介绍起来十分殷勤,“我这货担里的东西都是直接跟张家来外海外的货船上买来的,街上那铺子里没有的东西我这里有,街上那铺子里有的东西我这里更便宜。您来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黄素无奈地跟着。 若然握着他的手站在货担旁瞅了一会儿,伸手指着一条由彩色的螺旋形贝壳串成的手串,问道:“这个怎么卖的?” “这个可是稀罕东西,这彩色贝壳可不好找的,我这货担上也只有这一条,小姐如果稀罕…”,货郎笑得敦实而又诚恳,“五两银子怎么样?” “五两银子”?那几个挑选家庭零用的妇人都不由地摇头,“货郎,你可不要欺负小孩子,这么一条手串,非金非银的,如何值五两银子?” “在我这里十县八省的也找不到一个贝壳呀”,货郎笑道,“我从人家货船上买来就将近五两银子了,怎么也得让我割点利吧。” 若然喜欢,这条贝壳手串最后还是买了下来。 虽然不值这么多,但他们也不差这点钱。 从民巷另一个入口出去,不远处就有两三家戏楼,黄素带着若然进去,叫了一个雅间。 安置停当,黄素对她道:“若然,你现在这里听戏,我去去就回。” “表哥,你去哪儿?”若然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吧”。 黄素笑道:“你已经走了不少路,在这里歇着吧,我很快就回来”,说着转身出去了。 若然抚弄着手腕上的贝壳手串,心中的不安感却越来越强烈,片刻后,她站起身走到窗边。 从戏楼这个二层窗子边,正好可以看到他们刚才走过来的那条巷子中的情景。 这时附近的几家妇人都已经买完了东西,货郎扛起担子正准备到下一条民巷去叫卖,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家货郎。 “你不是刚才那位少爷?”货郎转身,放下挑担,笑道:“可是相中了什么东西刚才不好意思买?过来看吧。” 黄素被货郎这了然的语气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还是镇定自若地走到货担旁,修长的手指在许多摆放在一起的物品中一拨,捏起一支簪头堆满了细碎星星花的簪子。 货郎笑道:“这个三两银子,我再搭你一对同心结。” 五彩同心结编得十分整齐,五种颜色搭配的十分好看。 而五彩同心结,只有心有所属或者定下亲事的男女才会佩戴,几乎只要一看那些年轻男女有无佩戴五彩同心结,就能知道对方有没有定亲了。 “不用”,黄素摇头,他把目光放在旁边的绣线旁,那里还摆放着许多打络子的专用线,“嫩红鹅黄柔紫翠绿靛蓝,我要这五色线。” 货郎走街串户自然有一套察言观色的本领,立即笑道:“好好,那我就赠给您这五种线,小哥的心上人定是一位心灵手巧的女子吧。” 黄素笑笑没说话,自忖着把五种线拿了足够的量,他直接掏出五两银子放到货担上:“不用找了。” “哎呦,多谢了”,货郎哪会拒绝天上掉下的银子,心里又觉得自己宰得太狠了,想了想把货架上挂着的一个针线包取下来,递上去道:“这个送给小哥装线吧。” 针线包足够大,黄素把簪子一起装了进去,然后看着针线包有些为难,他一个大男人戴着个针线包也太不像样子了,想了想,还是把针线包卷起来放到了袖袋中。 回到戏楼,见若然正托腮看着楼下大堂中的戏台子,黄素坐在另一边,笑问:“唱得怎么样?” “表哥,你刚才去哪里了?”若然低头,遮住略微发红的眼眶。 “看见个熟人,过去打了声招呼”,黄素笑道,“你饿不饿,怎么不叫些茶点?” 表哥竟然骗了她,或者说果真骗了她!“我不饿”,若然死死握着双手,才没让声音里的哽咽流露出来,下一刻她就感觉胸腔憋闷呼吸紧促。 黄素大惊失色,连忙站起身两大步过去把她扶住,急问道:“若然,你的药呢?” “荷,荷包”,若然的脸色只一瞬间就苍白如纸,黄素迅速解开她腰间的荷包,掏出一枚白色的药丸送到她口中,待她呼吸平稳下来,才扶着她坐好,问道:“好些了吗?叫个轿子回家去吧。” “表哥,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病,很招人烦”,若然抬头看他一眼,语气间全是低落。 “没有”,黄素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若然,你该敞开心扉,不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挂心,这个病也不会犯得这么频繁。” 这么多年,黄素自然了解这个表妹,恐怕刚才自己的回答让她不满意或者是想到了什么。 “是啊,我就是太过小心眼了”,若然失落一笑,“总是没有活泼开朗的女孩子讨喜。” 黄素皱眉,倒了杯茶递给她,说道:“我去叫个轿子,咱们回家吧。” …… 130 石榴 若然回到家后还是闷闷不乐的,中午吃了药不到一刻钟便全都吐了出来。 黄夫人担心不已,催着黄老爷快去医馆里请好大夫过来,而她则过去照看侄女。 若然的双颊红得有些不正常,双眼不知是因为呕吐还是因为伤心而噙着泪花。 见到她这幅情态,黄夫人想了想问道:“若然,是不是上午出去的时候,你表哥跟你说了什么?” 若然看向姨母,难道姨母知道些什么吗? “姨母,表哥他好像有喜欢的女子了”,她低头轻声道。 黄夫人叹口气,果然看出来了,若然向来心细,况且素儿又未刻意遮掩心思,连老爷都能看出来,又何况这孩子呢。 “瞎想什么呢”,黄夫人想了想,还是笑着道:“素儿再有喜欢的人,你还是他看重的表妹,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若然心底暗松一口气,姨母还是向着她的,那么就算表哥真的有什么喜欢的人,她也不用太担心。 就像姨母说的,她是他非常看重的表妹,这一点是任何女子都不能比的。 更何况,这么多年,黄家谁不把他们当做是一对?父亲虽然娶了继室之后就不太关注她了,也并没有将她丢到一边丝毫不管,到时肯定会给她撑腰的,再加上姨夫姨母对她的偏向,她尽可以放心。 只是想到表哥特意回去叫住那货郎买了什么东西,还对她说谎,若然就觉得心底发慌胸口憋闷。 这么多年,表哥对她,难道一点情意都没有吗?买个东西还要这样避着她瞒着她? 若然闭上了眼睛,心想一定要把那个让表哥为了她而撒谎骗自己的女人找出来。 她要看看,对方比她优秀在哪里。 吴府的请帖是吴缯亲自送到顾家来的,顾炼和顾明月都收到了帖子。 到了赴宴这日,顾明月早早起来,选出自己最好的一套衣裙,梳双髻戴一对小巧的珠钗,她对镜照了照,不丢份儿。 顾明月刚收拾好,顾炼便过来接她了。 欧阳端本来要跟着一起去的,却被顾炼不轻不重的两句话挡了回去。 因为起得早,船到帝京也才刚到辰时。 “翩翩,来,拉紧我的手,街上人多免得冲散了”,顾炼回头,向走在他身后一两步的顾明月伸出手,脸上笑容淡淡,“现在还早,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去吴府。” 顾明月摇摇头,看了看行人说不上稀疏却也不密集的大街,说道:“大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走吧”,顾炼往回走了一步,拉住她的手便大步向前走,顾明月只能快步跟上。 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顾炼和顾明月去容德绣庄去接顾秀雨。 王玉梅听说顾明月也收到了吴府的请帖,便叫儿子带上小雨一起过去,用她的话是“没道理隔房的堂妹都能跟你出去见世面,亲妹妹却不能去的。” 顾秀雨知道大哥要带自己去吴府做客,当即就高兴地回去跟小莲说了声换衣服去了。 等她出来容德绣庄的时候,身后却缀了个顾秀冉。 顾秀雨现在真是服了顾秀冉的不要脸程度了,无论她说什么,这人都一脸笑意的要跟她哥去吴府,如果知道顾秀冉会这样赖着,她才不会因为高兴就把这话当着那许多绣娘的面说出来。 顾炼看到顾秀冉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看,不过到底也没说什么难听的,只是把身旁的明月看得更紧了些。 “到了吴府尽量不要多说话”,马车上,顾炼看着坐在对面的妹妹和顾秀冉交代道,“也不要往宴会场所以外的地方去,知道了吗?” 顾秀雨乖乖点头,顾秀冉应了声:“知道了,谢谢大哥。” 顾明月看了她一眼便把目光放到别处,现在的顾秀冉真要比之前藏得更深了,不过只要不惹自己,她爱怎么装就怎么装。 吴丝语这次的帖子发出去不少,邀请了弟弟十几位同窗和其家中姐妹,另外平时和他们吴家的孩子玩得比较好的也在受邀之列。 吴家长辈也很支持,直接把家里的华榴园腾出来让吴丝语宴客。 五大夫人还把这一天要过去伺候的下人们叫过去训了几句话,让他们务必要恭谨少言:“你们都知道,少爷平时来往不错的几个同窗都是家境一般的,对于他们的穿着举止言行,你们万不可因为不合咱们这些家里人的规矩就心生嘲笑,甚而是在背地里嚼舌根。岂不知这样正是失了我们吴家大族的气度,若被我知道谁胡乱说话,你就也不用在家里伺候了。” 下人们一个个对着笑脸连连保证不会。 吴缯正指挥着丫头们给他找合适的腰佩,等挂上他比较满意的玉佩和荷包,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看看时间,他就往外跑,丫头们看见纷纷喊着:“少爷,你慢点儿。” 芳言出去瞪了眼几个没眼力劲儿的小厮:“还不跟着去?” 小厮却都不见着急,摇摇头摆摆手才出门去了。 这些丫头们难道不知道吗?少爷自从到国子监读书,出门最不耐烦后面跟着一大堆小厮随从,就算偶尔带人,那也至多带个跑腿儿的。 他们要是一窝蜂的在后面追着,铁定明天就得被赶出去。 吴缯赶到前院时,正巧看见候在门外迎客的下人引着顾明月一行人走来,他不自觉地脸上就带了几分笑意,整整衣领袖口便迎了上去。 “翩翩,景之,你们来得挺早啊”,他笑说道,“跟我走吧,我先带你们去逛逛我家园子。” 让那迎客的下人下去,吴缯带着几人往里走,边走边还介绍这他家里一些比较特别的景物。 顾秀雨低声赞叹道:“吴公子,你们家真漂亮。” 吴缯回头笑笑:“后面的华榴园里有花有鱼还有梅花鹿,那里更漂亮。” “对了翩翩”,他三句话里有两句都是对顾明月说的,“我家的石榴收获很多,有一个足有两斤重,比甜瓜个儿还大,我给你留着呢,待会儿带你去吃。” 顾明月也很奇怪两斤大的石榴到底长得什么样味道又怎么样,当即表示自己对于吴缯特意给她放石榴很欣喜。 顾炼有些不屑地想,这么幼稚的事吴行简也好意思办! 吴缯丝毫不知好友的吐槽,兴致勃勃地带着他们把吴府绕了将近一半,终于到了他奶奶住的松鹤院。 松鹤院正如其名,一进院子就可见绘着一幅松鹤图的影壁,绕过影壁,两边都种着一株苍劲的老松,再往里,还养着几只羽毛洁白的丹顶鹤,这时正有两个小丫头在给丹顶鹤喂食。 看见吴缯进来,便都放下装鱼的小木桶遥遥施礼。 “少爷,您怎么又来了”,一个四五十岁的仆妇正巧掀帘子出来,看向顾炼兄妹四人就笑道,“这就是您的同窗和家里姊妹吧,刚才老太太还说想见见您的同窗呢,这不正巧了。” 吴缯笑道:“我就知道奶奶会好奇的”。 说话间几人进到内室。 吴家老太太精神矍铄,头发虽然白了大半,却给人一种很年轻的感觉。 “这就是翩翩啊”,看着几个小辈儿见过礼,吴老太太忙让他们坐下命人给孩子们端茶上点心,拉住顾明月的手打量片刻,连连赞叹:“你这孩子长得好,合我老婆子的眼缘。怪不得我家缯儿在我跟前好几次都提到你,听他说,你还做给他做了什么巧克力,好吃又能放?” 顾明月也很喜欢这个透着年轻气没什么礼节拘束的老太太:“他们都要下场,我给大哥做的时候便给他们也捎带了一些。” 吴老太太好笑道:“你这孩子还真是实诚”。 “翩翩就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吴缯凑上前道,“祖母,我可没有半点夸张。而且,她不仅会做好吃的,还会刺绣,我姨母那里之前卖出来的几幅被人争抢的刺绣都出自翩翩之手。” 吴老太太这么一想,就知道孙子说的那几幅绣品都是什么样的,好像有一幅芙蓉锦鲤图她还见过。 想不到竟是面前这个小丫头做的,吴老太太不由微微点头。 她活这么大把年纪,孙子的心思早就看得透透的了。 如果说一开始还想着板板孙子的心思,毕竟家庭差别太大,勉强在一起也幸福不了多久,那现在吴老太太却是十分满意的。 三个人聊得十分投机,被晾在一边的另外三人感觉就不那么美好了。 顾炼很想直接就问问,这吴家祖孙到底什么意思,好一个吴行简,当着他的面就挖自己的墙角啊这是? 虽然翩翩不能说是自家“墙角”,顾炼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顾秀雨和顾秀冉就更别提了,除了一开始见面的时候吴缯跟她们打了声招呼,后面就完全无视她们了。 可是为了保持风度,她们却还不得不在脸上时刻挂着笑容。 顾秀雨心里直骂吴缯没眼光,顾秀冉的心情就复杂地多了,紧紧握在一起的手骨节泛白。 几人在吴老太太这里待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直到华榴园那边客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吴丝语派人过来请,他们才过去。 秋阳明媚,华榴园中各色菊花芙蓉开得非常好,园子里一株株石榴树上有不少还挂着红皮裂嘴的石榴。 十几张相隔而放的圆桌上,除了吴府厨子做的特色点心,都放着一盘露出红宝石般子实的大石榴。 顾明月跟在顾炼后面穿过各具特色的别致小径,刚走进华榴园就看见了正朝这边看来的黄素。 他和几个少年人站在一起,手中还拿着一支笔,似乎正要写什么的样子。 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笑。 顾炼安排好三个妹妹的去处,就被几个同窗拉了过去,大家吵嚷着他刚考完就没了人影,还不知他考场文章写得是什么呢。 那边热热闹闹,女子这边也丝毫不输。 虽然大部分都是千金小姐,自恃身份说不出什么难听话,但谁的穿着首饰不太好,少不了就被人拐着弯儿的讽笑几句。 傅葶身着一身颜色柔和质地飘逸的浅绿衣裙,有两三个女子围在她旁边在说不着痕迹的奉承话。 “这是我二哥特地让胡商从大宛国捎来的布”,傅葶矜持地抚了抚袖口,“我家又请冯裁缝做的。” “原来是冯裁缝做的,怪不得样式如此好看”,吴丝语走过来正听到她们的话,倒是真心实意的称赞,“很称你。” 傅葶立即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衣服和丝语姐的不能比”。 “对了,怎么不见给行简准备了考篮的那位女子呢”,她的目光在园子里姑娘们的身上溜了一圈,语气间的矜贵高傲几乎凝为实质,“出来大家认识认识呀。” 一个农家出身的女子,就算有点小聪明,她们也是看不在眼里的,实在是不在一个层面上,跟这种出身的人认真你就掉价了。 因此其他人听到傅葶的话,陪着凑趣儿的倒并不多。 顾明月放下手中的鸡丝卷正要擦擦手站起来和人家认识认识,顾秀冉不自在地拉了拉身上的衣服,说道:“翩翩,那位小姐说的是不是你啊。” 刚才吴老太太说了那么多,她再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那么喜欢顾明月的样子就有鬼了。 她这一句话虽然听起来像是刻意压着嗓音的提醒,但恐怕连隔隔桌的人都听到了。 顾明月似笑非笑地看了顾秀冉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的白色衣服上。 果然是和夏雪玩得不错,连穿衣风格都朝着夏雪看齐了呢。 不过顾秀冉身上的衣服,布料一般缝制一般刺绣更一般,单独看去还行,但在一众穿花着锦的千金小姐堆儿里一放就太单调朴素了。 顾明月注意到从进到园子里来,她就拉了好几次袖口,尤其刚才那边几个小姐谈论傅葶的衣服时,她拉得更频繁了一些。 既然还敢蹦跶着惹她,顾明月也不介意带着非常自卑的堂姐过去露露脸。 “二堂姐挺着急的样子,看起来很想和傅小姐她们认识了”,顾明月从从容容的擦好手,站起身来,“那咱们一起过去吧。” 顾秀冉感受着四下里落到她身上的目光,连眼都不敢抬,身上廉价的衣服让她觉得分外无地自容,然而对顾明月,她却依然那么咄咄逼人:“翩翩,我也只是见你只顾吃东西,还以为你没听到小姐们的话。” 顾明月嗤笑一声,顾秀冉这人身上的奴性还真是厉害,对那些站得比她高的人,她本能地低头屈服献媚,对于和她平齐甚至比她差的人,她却又是一幅算计看不起人的恶心嘴脸。 真是,到底随了谁呢?据她观察,顾家可没有这种奴到骨子里的人。 “堂姐这话说得真是容易让人误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讽刺我贪吃的”,她说话遮遮掩掩,顾明月便把一切都摆在明处说,“不过吴家的鸡丝卷做得真的非常好吃,待会儿你尝尝就知道了。可是堂姐,你真的不想认识认识傅小姐。” ------题外话------ 不好意思更新迟了,才写好—_—|| 131 挑衅 旁边有低笑声传来,顾秀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即使难堪地不行,她还是强笑着站起身来:“能认识傅小姐是我的荣幸”。 坐在那边的吴丝语暗自皱眉,这个顾家女儿还真是小家子气。 弟弟的同窗她也见了,虽然出身农家气度却着实不凡,而这位叫翩翩的小姑娘,一行一止皆透着从容,似乎有些东西再尊贵豪华在她眼里也不过平常使用的器物罢了。 反观另外两位,尽管她们极力掩饰,但那种缩手缩脚的劲儿还是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一直坐在那里安静着不说话的那个还好,这另外一个却是时而眼光闪烁,更是在外人面前故意抹黑自家姐妹,就那点小手段,也真是够了。 傅葶放下茶杯,看着走过来的顾明月和顾秀冉,脸上的笑意轻蔑十足:“我还以为是怎么样一个人物的,瞧这模样长得,连我身边的丫头都不如。”却是连正眼都没瞧顾秀冉一下。 “傅姐姐,你不能这么说,毕竟生在土堆里那种糙地方,就算真是一朵花那也长成草了”,吴丝语还没救场,就有一个小姐紧跟着嘲讽,“再瞧瞧她们穿的都是什么啊……”顾明月身上的衣服布料刺绣都是上好的,尤其是那刺绣,该小姐觉得再说下去自己就得被打脸,便把矛头转向顾秀冉,“你们看她的衣服料子,我家压箱底儿的都没这种。” 穷酸俩字就差明晃晃说出来了,四下里目光汇聚,顾秀冉觉得自己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一样,难堪屈辱让她差点哭出来。 “你们那比我漂亮许多的鲜花美婢都在哪啊,能不能让我看看?”听着下面的窃窃私语好一会儿,觉得顾秀冉定会对此次经历铭刻在心,顾明月才笑笑,很好奇的样子,“我听说大户人家里,往往都会给要嫁出去的女儿准备几个非常漂亮的丫头,好用来伺候未来姑爷的。那时候我还不信,谁家会主动给自家女儿找不自在啊,现在听姐姐们这么一说,我倒有点信了。” “你”,顾明月一句话正好戳在这些千金小姐的心窝子上,她们是没成婚没经历过妾室分宠,可谁家老爹还没几个小妾,傅葶当即就变了脸,拍桌子道:“你真是不要脸。” “我怎么不要脸了?”顾明月很无辜,那边吴缯和黄素因见她走向傅葶这一桌,想都没想就觉得她被人为难了,便都起身朝这边而来,未到就听见这话,吴缯作为主人几步外就接道:“会说人家不要脸的人才是真不要脸,翩翩,你和这种人闲扯什么。” 傅葶站起身来,气呼呼道:“吴行简,你竟然帮着外人来欺负我?” “欺负你?”吴缯瞥她一眼就懒得再看第二眼,“我吃饱了撑的!” 吴丝语连忙熄火:“缯儿你少说两句,顾小姐也别生气,葶葶她说话直,心不坏。” 顾明月心想再是说话直也不能刚见面就给人没脸,不过面上却是笑笑没再说什么。她是来吴家看园子的,不是来跟人讲道理争曲直的。 吴缯冷哼一声:“姐你就不该请这种搅屎棍。” 本来就寂静的人群在吴缯的这一句话后更是落针可闻。 傅葶性格再大方,此时也忍不住脸色通红。 “你不在那边跟同窗谈文章,跑这里来做什么?”吴丝语呵斥,转而劝解傅葶:“你别跟他一样,走,那边还有几株荷花开着呢,我带你去看看。” 吴缯也道:“走,翩翩,我们去那边。” 顾明月看向黄素,眨了下眼睛。 黄素眼中的冰冷被笑意替换。 若然本来和一些小官僚家庭的女孩儿坐在石榴树下的一桌,她性子矜傲,不喜欢和这些女孩儿聊那些吃的穿的或者谁谁家的稀奇事,相互见过后她便一人漫步着去旁边赏花。 可一转眼就看见表哥和一个女子相视而笑,虽然只是一瞬间,却也足够敏感的她判断出什么。 若然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就连手都控制不住地在发抖。 跟在她身旁的丫头见此情形连忙从袖袋中取出药瓶,递过去药丸时却被挡住了。 “小姐?”丫头担心喊道。 若然摇摇头:“我没事”,想了想,她朝黄素的方向而去。 “蟹蒸好了没有”,吴缯招来一个仆役问道,听到肯定的答案,他便命端上来两盘,转头对顾明月道:“翩翩,我家的螃蟹蒸的一绝,你吃了肯定喜欢。” “谢谢你行简”,顾明月笑道。 吴缯不好意思地笑笑,指着几十步外的一个凉亭道:“我已经让人在哪里摆上了茶点,咱们去那吧。” 顾明月点头,刚才一直不说话的顾秀雨也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表哥”,几人正说话间,若然走来,她上身淡紫下身雾青,衣衫上的绣花也很别致,身材纤细,看起来很是羸弱,再加上脸上的清愁,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惜,她喊了黄素一声,看向顾明月问道:“这位姑娘是?” 黄素笑笑:“她是明月,明月,这是我表妹若然。” 顾明月这才想起来顾炼曾经说过的话,大哥好像是说黄素和他的表妹青梅竹马吧。 再看这姑娘眉眼间那似有若无的哀怨,顾明月想要抚额,哦,她竟然又做了拆散别人的好事? “明月”,若然轻声道,随即又问:“你们要去哪里,我能一起吗?” 吴缯连连答应,一看见黄素家这个表妹,他就有种心惊胆战之感,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怎么样一句无心的话就能惹她犯病。 虽然没深接触过,吴缯却深谙和这个若然的相处之道,只要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保管没事。 黄素看了表妹一眼,眉头不自觉间皱起。 这时候的大闸蟹最为肥美,吴家又有特别的蒸蟹之法,醋也是特别调制的,下人刚把两大盘蒸蟹送上来,顾明月就被香味吸引了。 顾炼刚才被韩士乾家的一个女孩儿缠住,好不容易摆脱了人躲过来,知道翩翩刚才被人为难,吴缯和黄素英雄救美了一回,他心里的滋味真是不知如何言明了。 为了弥补自己的“无用”,蒸蟹一端上来,顾炼就快速地敲开蟹壳,给翩翩挖蟹黄。 “你别下手,我给你弄”,顾明月还没刚一动手,他就连忙阻止,说话间就把蟹黄沾了沾醋送到她面前的小碟子上。 顾明月只好安安稳稳吃现成。 吴缯不甘落后,只是刚要献上,就被顾炼挡下来:“你吃你的,好歹避避嫌,翩翩我照顾着就行。” 吴缯给气得直瞪眼。 黄素看了他们一眼,将要把一碟子热乎乎蟹黄送给顾明月的手放下来。 若然一直注意着他,却见他这么长时间几乎没怎么把目光从那个顾明月身上离开过,心口早是又疼又闷。 这时又看到他如此形态,若然只觉得呼吸越来越近,她扣紧手心,暗嘱自己不要太丢人,强笑道:“表哥,你能帮我把蟹壳敲开吗?” “你身子弱,蟹膏寒凉,不宜吃”,黄素摇头,然后把面前的一碟山药糕端到她面前,“先吃这个吧。” 吴缯道:“刘小姐若是饿了,我让送碗热粥上来。” 若然摇头,看着对面吃得津津有味的女子,她心中苦涩不已,自己这副身子就是这么没用,连吃什么都得忌讳着,怪不得表哥会转而喜欢上别的女子。 顾明月听到黄素的话,看了他们两眼,突然觉得自己也没多少喜欢他,还“棒打鸳鸯”挺不厚道的。 “喝点温酒”,顾炼倒了一杯温热的桂花酿递给她,“再吃一个你也不能吃了。” “哦”,顾明月接过小酒杯默默饮下。 顾秀冉这时终于捣鼓出蟹黄,想了想问吴缯道:“吴公子,这个醋要怎么沾。” 怎么沾你看不到啊,吴缯不知怎的听到顾秀冉这话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不过到底顾忌她一个女孩子的面子,言语虽冷还是细细讲了。 顾秀雨见此也顾不得生大哥根本不管她的气了,没话找话的也和吴缯聊了起来。 亭子里一时热闹无比。 他们都吃的差不多了,吴丝语那边才命人送菜。 “顾小姐,那边几丛菊花开得不错,介意陪小妹一起去走走吗?”若然拿绣帕擦了擦嘴角。 顾明月吃得饱饱的,正想去散散步,闻言迟疑片刻便点头答应了。 黄素从若然开口那一刻就面容紧绷,见顾明月答应,他也忙站起身来:“我陪你们一起去。” 表妹的心思他知道,可他却从未对她有过兄妹以外的感情,往日在家里也时刻注意着分寸,黄素也想过明明白白说清楚。但表妹从未把喜欢他的话摆在明面说过,他若无缘无故就说不喜欢你之类的话岂不是太自视甚高。 更何况,黄素觉着,从自己的行为上,表妹也早该明白了才是。 然而从这两天她的言辞之间,黄素知道表妹的心思依然还在,且她向来心思细腻性情矜傲,此时若不是看出自己对翩翩的不同,又怎么主动邀请翩翩一同赏花? 黄素心思电转,直觉不能让表妹和翩翩单独去说话。 “表哥,你怎的如此紧张?”若然突然笑道,言语间却不乏讽刺意味,“我们女孩家的话,你也要跟过去听吗?再说,我又不是什么虎豹豺狼,还能吃了明月姐姐?” 吴缯早就注意到了黄素和翩翩之间那一点不同的气氛,此时听到若然别有暗示的话便分外不舒服:“刘小姐,你表哥肯定是担心翩翩会欺负了你啊。” 话一落吴缯就想往自己嘴上来一下子,这不是说翩翩不好吗? 顾明月没听出吴缯这话是针对她的,便也笑了笑:“我们就是去走走,没什么的。” “去吧,别走太远”,顾炼倒很赞同,他巴不得黄素的表妹把他们之间的情深意重跟翩翩讲讲呢。 “顾小姐是怎么和我表哥认识的?”步上小径,若然就笑问道。 “偶然就认识了”,若然的语气让人觉得自己很像是被审问的犯人,顾明月便不欲多说。 若然笑了笑,也不介意,便说起她自从住到黄素家里和他之间的一些事:“有一年夏天我犯病了,呵,顾姑娘应该也看得出来,我身有顽疾,那次犯病的时候姨母正巧去庙里上香,而姨夫也出门去收租子了。家里呢,只有我和表哥两个主人,而我又不争气地在那个时候犯了病,表哥当时就点了三四个下人骑上马去找大夫,他则一直抱着我胡乱说一些话安慰我哄我,直到大夫过来。姨夫姨母回来后,他却还是不敢离开我半步,一直到我完全恢复了,表哥才不那么亦步亦趋地守着我。”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情景却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历历在目”,若然看向顾明月,却见她脸上没有半点伤心失态,难道是她说的事情还不够多?“顾小姐,你不会嫌我说这些没意思吧。” “不会”,顾明月笑道,“你们兄妹的感情挺好的。” “兄妹?”若然扑哧一笑,双手轻轻搅着帕子,“顾小姐,黄慕白只是我的表哥,在我心里,早已经将他当成是未来的夫君了。” 顾明月点头,若然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的表情,想了想又道:“很小的时候,表哥就说长大后让我做他的新娘子呢。” 顾明月心中暗叹,这一上午她也看出来了,黄素很看重他表妹,若然在跟前,他颇有些不敢表现出对自己的喜欢。 再说了,人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自己还去搅混什么,虽然是黄素先表明心意的。 “看得出来你们的感情挺好的”,顾明月停在一株墨菊前,笑着说道,“以后真成良缘,定也是让人羡慕的一对。” 若然轻咬下唇,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犹疑片刻,她还是把心中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我身体不好,表哥又在帝京读书,恐怕会有什么女子趁虚而入,夺走他的情意。” 顾明月怎么听不出来这话就是她暗讽自己想要自己主动退出的?没想到她都表明态度了,这人还咄咄不放。 “我倒觉得”,她的脸色微冷,“这世间什么东西都有可能被人抢夺走,但唯有人心里的感情,这金银珠宝买都买不来的东西,又岂能是人轻易说抢就能抢呢。刘小姐这心思,真是太窄了。” 在她看来,黄素对若然很重视了,自己不过是个外人,就算黄素对她有感情也肯定比不过对若然的。 自己不计较,话语间步步后退,这女人反而上脸了,既然这样也就不要怪她这话说得难听。 132 说书 若然脸色难看,当即就后退一步抬手按住胸口,泪珠莹睫:“顾小姐你…” 顾明月忍不住冷笑,果真天下女人都喜欢拿柔弱当武器,以前在展家展冥的母亲是这样,展冥不在府里时,将自己驱使得如同下仆,展冥回来后却总会撞到自己使性子顶撞其母并把她气得差点晕倒的样子;后来在穆家,穆蕴的几个宠妾更是柔弱的最好扮演者,自己虽然有之前的教训还是被坑过几次。 可是现在,她看了眼呼吸急促下一刻就要瘫倒在地的若然,转身便走,她自然可以比若然更柔弱,到时就要看大家更信谁了,不过顾明月做不来这种无病呻吟的样子。 要说顾明月怎么能看出来若然是装的,那是因为她自己也经历过犯病时的苦楚,四肢一点力气都没有,那还会有余力保持一个比较好看的姿态。 再看那若然,虽是摇摇欲坠,却别有一种柔弱风姿,眼中欲掉不掉的泪水更会让男人保护欲爆棚,可顾明月只觉得恶心。 这一刻她觉得,黄素也挺可怜的。 正这么想着,就见黄素拐过小径急匆匆走来,而他身后还跟着不知何时离开的丫头,而一直摇摇欲坠的若然在这一刻真的倒了下去。 “若然”,黄素喊了一声,面上担心之色愈浓,脚下步子也更快了几分,或许他根本没看见顾明月,疾风一般从她面前闪过,小径窄狭,差点把她带倒。 “顾小姐,您没事吧”,那丫头扶住踉跄一步的顾明月,低声嘲笑道:“您别在意,我家少爷向来都是这般心疼表小姐。” 顾明月笑道:“没事”,脸上丝毫没有介意的样子,几天的感情当然不能和几年的感情相比。 可若真说不介意,那也是不可能的,她在尝试着接受黄素,这时却发现自己在他心中也并非如所想的那么重要,还是觉得心里凉凉的。 丫头看她一眼,丝毫不见她生气,只好哼一声快步离开。 “翩翩,你没事吧?”顾炼和吴缯也紧跟快步走来,顾炼更是拉住顾明月的手上下打量,确定她脸色没有不对,哪里都很好,这才把目光放到不远处的菊花丛中,“那是怎么回事?” 顾明月看过去,耸耸肩:“我也不知道,突然之间她就成那个样子了。” 黄素正半抱着若然给她喂药按抚胸口。 “翩翩,刚才我就该提醒你的”,吴缯十分自责,“黄素他表妹病得很严重,一句话不顺着她来就得犯病。” 顾明月眼中笑意盈然:“谢谢你行简,不过我觉得她会没事的,咱们去另一边看牡丹吧。” 吴缯更怕顾明月因黄素表妹发病的事而自责不开心,听此便忙点头道:“走,那边有个八角牡丹亭,是请建筑大家莫老建造的,我带你去看看。还有那个大石榴,我也让人送那里去……” 末了吴缯又让下人去叫两个女先生去八角牡丹亭给他们说书。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走了。 黄素见表妹情况稳定,想起刚才自己连停下来跟翩翩说一句话都没有就冲了过来,心中的不安这才冒了上来,他下意识地就要放下表妹跟过去。 “表哥,你别怪顾小姐”,若然握住他的手腕,满面自责担忧,“其实都是我…是我这身体太没用了,连一句难听话都听不得。” 黄素拍拍她的手,在她略有放松时便拿开来:“你的确心思太过敏感,容易多想,明月她不会遮掩,说话很直接,但却不会故意说难听话。” 若然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呼吸又急促起来,“表哥你的意思是,我故意诬陷她吗?我只是担心大家会责怪她而已。” “若然,你又多想了”,黄素垂眸看她一眼,心中的疲累感简直快要达到顶点,一起长大的情谊让他不能见她犯病而无动于衷,可如此频繁的脆弱却又让他觉得不堪应付。 丫头站在旁边,更清楚地看到了少爷眼中的几分不耐,心中顿时一突,正要上前帮补两句,就见吴丝语带着两个医婆快步走来。 若然被医婆带走,黄素看着满目的各色秋菊,缓缓吐出一口郁气。 吴丝语转头看了他一眼,劝道:“黄少爷不要担心,我家的医婆虽称不上帝京最好,但一手医术也是数得上的,你家表妹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多谢吴小姐”,黄素施礼,歉意道:“麻烦府上了。” 吴丝语道声无事,也快步跟了上去。 八角牡丹亭内鼓声咚咚,女先生声腔时而高昂疏广时而细腻低柔,把一本才子佳人戏唱的跌宕起伏。 葡萄般大小的石榴子被下人剥好,直接放在一个个细腻的白瓷盘中端了上来。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甜”,吴缯催促着顾明月尝尝,又双目笑意地看着她,“这才剥出来一小半,剩下的你走的时候带走。” 顾炼代答:“行简是美意,可我们又吃又带的却不好看。” 顾明月拿了一颗石榴子放在口中,品着没事听着小书不要太美。 “翩翩”,黄素走来,站在她旁边,声音歉意而又低柔,“刚才没有吓到你吧?” 顾明月撇嘴皱眉,书里的才子一心圣贤书,对隔壁府上暗夜过来献身的丫鬟不屑一顾,丫鬟却为他的“正直”感动主动求嫁,书生表示某家贫无粮你嫁过来得操持某父母年高你嫁过来得孝顺,丫鬟无不欣然答应。 “脑子有病吧”,她嘀咕一声,又拿起一颗石榴子丢在嘴里,对这本书已经没什么兴趣了,黄素身体一僵,“翩翩,我…” 顾炼笑道:“慕白,你不用特地过来道歉,你家表妹体弱我们都知道。” 顾明月这才注意到黄素,看到他握着时紧时松的大手,她笑笑:“你傻站在这儿做什么,坐下吧。” “对不起”,黄素说道。 顾明月稀奇地仰头看他:“你道什么歉啊,对了,你表妹没事了吧?” 黄素见她神情无异,猜想刚才或许不是在说自己,脸上也有了点笑意:“吴小姐带了医婆过来,她没事。” “听书听书”,吴缯说道,“别说你表妹了。” 书已经讲到在丫鬟用心操持,书生沉湎读书,马上就要高中了。 顾炼真是不想让翩翩听这种书啊,可在人家也不能太随便了,他想了想便说道:“我虽没听过这篇书,却也能猜到,这个书生的丫鬟妻子日后生活定然不圆满。” 吴缯摇头道:“景之,这你可猜错了,我恰好听过,这丫鬟可是在书生金榜题名升任朝廷大员后得了三品诰封。一个贱籍丫鬟却能受诰封,这生活还不圆满?” 顾明月有些鄙视地看了吴缯一眼,说道:“那书生也不过是一个穷书生,丫鬟嫁她之时已经自己赎了身不是贱籍了。而书生呢,却还在人没嫁过去时就要求良多,丫鬟竟然都一一答应了。” 她摇摇头:“不是真有情就是写书的是个书生。未进门就被丈夫看轻至此,日后别说完满恐怕连一点幸福都无可言。如果是我,绝对不会像那丫鬟一样认为找到了有情郎而缓缓喜喜的嫁过去。” 顾明月想起前世的自己,不由叹气。 黄素心头发紧,总觉得翩翩的言外之意是在告诉他,我们就这么算了吧。 顾炼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翩翩不受这种讲书的影响就好。 “我就不会向未婚妻要求来要求去”,吴缯连忙澄清自己,“仔细想想,这书生的品性的确不好。” 顾明月忍不住好笑,这书再往下讲,书生升官发财样样来,不过丫鬟老婆没死,这个老婆特别大方,主动帮着老公求娶以前伺候的千金小姐。 千金小姐的婚事因为家境堕落而一直蹉跎,还能有这么好的下家找来自然欣然应允。 书生觉得让千金小姐做妾有些委屈她,丫鬟自甘退一步她来做妾,书生又觉得她苦劳甚高,最后决定二人平妻吧。 最后的最后,千金小姐给书生生了好几个儿子女儿,一家人幸幸福福大团圆。 顾明月笑道:“你们是不是都想过齐人之福的好事啊?” 黄素连忙表态:“我从未想过,只想娶心上人,和她携手白头。” “慕白有这心思,也该去跟你的表妹讲啊”,顾炼简直忍无可忍,当自己这个大哥是摆设吗?就敢这么直白地跟翩翩说话,顾炼气得肝儿疼。 吴缯这时和顾炼统一战线,没一会儿就把黄素和若然夸成天上有地下无的一双。 顾明月:…她真不知道话题怎么偏得这么厉害,只好默默起身,离开,让他们说去吧。 “顾小姐”,牡丹丛里有三四张别致的小凳子,顾明月正坐着赏花,就听到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明月起身施礼:“吴小姐,你也来这里看花吗?” “坐着吧”,吴丝语两步走过来,脸上笑容平和,“我们聊聊你给缯儿准备的那些什么罐头巧克力?” “好啊”,顾明月提着裙子坐下,笑道,“吴小姐想怎么聊。” “我听缯儿说,那种巧克力是用釅茶片做的,味道却非常好,罐头都是用一些时令水果做出来的,耐放又好吃”,吴丝语说话间顾盼神飞,从语速和语调上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个爽朗之人,“我呢就想着,不如你出方子我出银子,咱们合开一家小食店,就卖这些巧克力水果,我们还可以专供给应考的仕子,想来收益一定不会太差。” 吴丝语这个提议对她来说是很不错的,没有要求一下子买断她的方子反而是和她长期分益,但顾明月并不想与人合伙开任何铺子,牵涉到利益,以后的麻烦事肯定很多,况且合开铺子掌柜账房的人选等等都得综合考虑。 “吴小姐如果感兴趣,我可以把方子交给你”,顾明月想了想,说道:“至于收益,我就不要了。” 这样的方子对于她来说也没什么珍奇的,吴缯之前帮过焕大哥,且吴家又有许多人在朝为官,炼大哥和吴缯是好友,以后两家来往定少不了,犯不着为两个方子斤斤计较。 “你还真是个爽快人”,吴丝语拊掌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承妹妹这个情了。不过白要你的方子,那也显得我太小气了,这样吧,以后铺子里的收益,我给你一成,就当卖方子的钱吧。” 顾明月却也不推脱,点头道:“不如现在就去厨房,我亲自给姐姐身边懂厨事的丫头示范一番。” “这样最好不过”,吴丝语满脸欣喜,拉起顾明月道:“走吧,我也跟妹妹学学。” 巧克力做好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大部分过来做客的人都已经告辞,而水果罐头正在第二煮。 因为天色将晚,接下来的步骤也很简单,顾明月说明一二,便提出告辞。 顾家的公子这时就在外面等着,尽管这一番相处下来吴丝语觉得与顾明月的性情十分相投,却也不好强留,让丫头把准备好的府里吃食装了满满一食盒,她拉住顾明月的手道:“那我就不留你了,等铺子开张时,我再派人去接你。” 顾明月想了想点头应好 这个时辰回花叶县的船已经没有了,顾明月便准备和大哥在帝京住一晚再回。 回去的路上,顾秀冉和顾秀雨皆是默默无言一语不发。 顾炼看了妹妹一眼,知道她今天受的刺激比较大,以往接触过的人里从没有权福之人,恐怕今日一见才知那些以往她觉得很了不起的小姐少爷在吴家里也只有伏低做小的份儿,更慌乱他们这些农家儿女。 清楚妹妹对吴缯的那点心思,顾炼就更不会在这时候说什么,只希望她自己能想明白。 至于顾秀冉,他是真没那个余力去关心她 133 心意 倒是翩翩,和他最像,到了吴家那种权富门庭也和往日没有丝毫不同,不眼红也不自轻,真的很好。 想到这里,顾炼拉住顾明月的手握了握,笑道:“今天表现不错。” 不过想起吴缯和黄素对她的殷勤,顾炼就又是心塞不已。 回到槐花街的小院儿,顾炼便给顾明月“科普”起来何为真正的好男人。 顾明月总结起来,就一句话“黄素和吴缯都不是你的好良缘,大哥不认可的你都得保持着距离”。 顾明月呵呵一笑:“你只是我堂哥,又不是我爹,就是我爹,他都还和我商量着来呢。” 顾炼一噎,片刻才道:“翩翩,我也是为你好。” 黄素把若然送到家,转身就又出了门。 黄夫人看出儿子的心情不太好,叫来跟着过去吴府赴宴的丫头问了一番,这才知道是若然又在外犯了病。 黄老爷刚从外面回来,听见这话就说道:“若然这身子越来越不好,以后肯定拖累素儿。” 以前虽然也知道这丫头身子不好,但大夫都说只要好好调养,活个五六十年是没问题的,这样他家儿子能有个知心知意的人,也不用承受中年丧妻之苦。 “那孩子心思太细腻了”,黄夫人叹口气,心里却在想照着情形看,儿子以后就算娶了若然,平妻即使不纳,也得纳个贵妾。 其实黄夫人心里已经很后悔了,当初就算再疼妹妹,也不能用儿子的一辈子来还她家闺女啊。 可是若真这么想,又觉得自己有些凉薄。 丫头见老爷和夫人的脸色不对,就不由地提起心来。 她从七八岁就跟在小姐身边,虽然是黄符的人,但在她心里,却跟若然更近一层。 “小姐,您以后不要胡思乱想损害身体了”,回到汀兰院,丫头就对若然道:“您这身子总一阵坏似一阵的,老爷和夫人的话音里,都很是担心呢。” 若然放下绣绷,看向丫头:“翠柳,你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老爷担心您这身子会拖累少爷”,翠柳低头胡乱地收拾桌子上的东西。 若然的脸色凝重异常,片刻后叹气道:“我就这么个性子,不由地就想得多想得远。” “姨老爷现在倒嫌弃小姐的病了,以前小姐从我们家拿老爷那些读书科举的好文章给少爷看的时候,老爷怎么高兴地捡到宝似的”,长歌是从刘府跟着若然来的丫头,因此便非常气不过。 翠柳听着很不舒服,就反驳道:“长歌你也未免有失偏颇了,少爷能到国子监读书,靠的是好使的脑子。” 毕竟刘老爷考到现在还是一个举人呢。 “好了,都别说了”,若然皱眉,起身拿了本书歪在椅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你们先去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长歌朝翠柳哼了一声便率先走了出去。 “小姐,我娘认识一个乡下医婆,听说专治疑难杂症的”,翠柳想了想,不退反近几步,低声道:“不如我悄悄让我娘把那医婆带来给您瞧瞧吧。” 若然沉默片刻,点头道好。 黄素找到顾明月的时候,她正和顾炼在街角的一个小食铺里吃酒酿圆子。 “大哥,我想去青楼听曲儿”,晚上没事,顾明月就想出去玩玩。 时下女子自由度很广,但能跑到青楼听曲儿的,也都是一些行事乖张的女子,人们虽然不会朝这种放浪的女子吐唾沫,说两句闲话却肯定是有的。 顾炼差点没把酒酿圆子囫囵咽下去,连忙摆手道:“不行,我不带你去。” 那种污秽之地,怎能让他疼在心头的翩翩踏足,就算有好几家青楼都是卖艺为主,顾炼也不想让那种地方脏了她的鞋。 顾明月非常好奇青楼女子都唱什么小曲,见堂哥坚决不同意的样子就还想分辨两句,却在这时见黄素走了进来。 “翩翩,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今天他知道她也会到吴府时,便一直想找机会和她单独说两句话,然而话没说成,却因为若然让她明显地与他疏离了。 黄素心中十分焦灼。 顾炼眉头皱得深深,正要说不方便,对面的明月已经站了起来。 “走吧”,她说道。 顾炼脸色突变,重重地把碗放在桌子上:“你们有什么话需要避着人说的?” 顾明月奇怪地看了顾炼一眼,说道:“大哥,你先吃着,我很快就回来。” 黄素已经转身先走了出去,顾明月随即跟上。 顾炼气得直喘粗气,想要继续吃酒酿,手却抖得连勺子都拿不稳,他从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地意识到,日后终会有一个男人比他和翩翩更亲近,也从未这样清晰地察觉,他对她的心思不纯粹。 热气氤氲中,顾炼的脸色苍白无比。 “慕白,你有什么事?”顾明月跟着一直默不作声地黄素走了好一会儿,见他没开口的意思,便忍不住问道。 黄素停下脚步看她,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我就是想跟你单独待一会儿。” 顾明月哦了声,虽然觉得自己之前决定不插足黄素和他表妹之间,要她说时却又不知从哪里说起。 “这个簪子送给你”,黄素从袖袋中拿出用柔软的棉布仔细包裹着的簪子,“我看这簪子样式挺新颖的,你肯定会喜欢。” “谢谢”,顾明月没有伸手去接。 黄素把同样裹在帕子里的五彩线拿出来,道:“这是我买簪子时一起买下的五彩线,你编一对五彩络子我们戴。” 顾明月看向他,他的目光里全是笑意和期待。 “我试试吧”,顾明月伸出手,“不过我不大会编络子。” “没关系”,黄素笑道,“只要是你编的,多丑我都喜欢戴。” 顾明月摇头,看向他道:“春试还在后头的,你不要为儿女之情分心,好好读书。” 黄素顿时心情豁朗,觉得这样的翩翩分外惹人疼爱,因为街上时而有人过去,他也只好拉住她的手用力捏捏作罢。 “我定会高中,然后风风光光地去你家提亲”,他笑着保证。 顾明月笑了笑:“你吃饭了吗?” 黄素摇头:“我只顾着担心你会不会生气了。” “你不吃饭还怪我了?”顾明月说道,“那家的酒酿圆子不错,请你吃?” 吃过酒酿,三人便分开了。 顾炼一路沉默地到家,直到关上门睡觉前才对顾明月说了一句:“拴好门,有事就喊我。” 明明是一句关心的话语,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黑气。 顾明月看得出来,从她和黄素说完话回去后,顾炼就十分不对劲,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 “大哥,你在气什么啊?”顾明月想了想还是问道,“我和慕白回去的时候你就满脸黑气的样子。” “我能气什么”,顾炼脸上带着几分讥诮,“吃撑了而已。” 顾明月张张嘴,无奈道:“好吧,那你最好散散步再回去睡。” 她走进屋,便听见隔壁猛然嘭的一声关门声。 顾明月有一瞬间觉得鼻头一酸,随即她好笑地自言自语:“明明是他比我大,怎么比我还像小孩子。” 顾炼几乎一夜未眠,勉强眯了一会儿,还梦到他娘哭着说白养他一场他爹举着棍子骂他罔顾人伦爷爷奶奶被他气得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翩翩被一个村子里的人戳着脊梁骨骂,满村子的人都叫嚣着驱赶她。 顾炼睁开眼睛时,后背一层冷汗,想起刚才那晃晃一梦的无力感,他将拳头狠狠砸在了墙壁上。 不能让家人失望痛苦,不能让她背负骂名,趁着感情刚刚萌芽,顾炼啊顾炼,你得远离她,不要一时感情放纵而把她拉到深坑。 顾炼长舒一口气,起身缓慢脱下后背湿了一片的衣服。 这只是错觉! 顾明月起来就见顾炼背对着她站在蔷薇花丛旁。 他长身玉立身材挺拔,顾明月只看着这个背影就能想象出他的表情,忽略心底的波动,她笑道:“大哥,你怎么一大早站那发呆?” 顾炼转身后却把她吓了一跳,顾明月指指他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大哥,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因为睡眠不足,顾炼的嗓音还有些沙哑:“心情不好,翩翩,你快收拾一下,我们这就回家。” 顾明月本来还想出去吃过早饭再走,此时也只好点头。 一路上秋高气爽凉风习习,但顾炼却心情沉重默然不语。 顾明月感受着他身上的低气压也不敢多问。 把顾明月送到家后,顾炼就直接回去了,当天收拾收拾东西不顾家人挽留便又回了帝京。 顾明月知道这件事,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不过她也没多想,觉得大哥或许是心里记挂着成绩。 然而此后两三个月里,顾炼却几乎和她断了联系。 吴丝语的铺子开张时,派人给顾明月送来了请帖,她那时每日刺绣也挺枯燥的,便去走了一趟。 因为顾炼好久不和她联系,顾明月便决定却看看他。 见到顾炼时,顾明月那点他许久不见自己的小埋怨也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大哥,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见到几乎瘦脱形的顾炼,顾明月顿时大惊失色。 往日合体的衣服松垮许多,顾炼不在意地笑笑:“没事,这段时间读书比较辛苦。”浓重的思念却被他深深压在眼底。 “可是,你也不能不顾身体啊”,顾明月的那种心思已经很淡了,然而这终究是自己关系很好的堂哥,她还是挺心疼的,直接把来帝京时带在身上的银子都掏给了他,“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多买点好吃的东西补补。” 触到她手上的那一抹温热,顾炼只觉心中狠狠一跳,往日很正常的接触现在却让他激动不已。 很想紧紧握住她的手,抱住她,吻她,就算会吓到她也把心底的龌龊想法都告诉她… 顾炼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笑道:“现在天冷了,你在家好好刺绣,没事便不要过来看我。” 想远离不见这个女子,顾炼还是做不到冷着脸将她推开,即使她的出现,会轻易触动心中被关押的恶兽。 这一辈子不能与她有男女情爱,他也要看着她护着她。 “我知道”,顾明月把自己利用闲散时间做的一双手套和耳暖拿了出来,“这个手套很轻薄,五指也都露着,再冷一些写字的时候戴上就不会冻手了,还有耳暖出门的时候戴。” 顾炼接过,轻软的手套耳暖握在手中有一种暖暖的感觉,好似熨帖了他的心房,这一刻他身心轻松异常,或许这一辈子只拥有这么一刻也就够了。 黄素见到顾炼拿回来的手套和耳暖,便知晓今日过来看他的妹妹是明月。 摸摸腰间缺了一种颜色的络子,黄素从收到她让人送来的络子时就产生的那种不安感越来越浓烈。 络子不是五色的,自从他们二人确定关系以来,她从来没有来看过他,就连今日来给顾炼送东西也没有想到他。 黄素想继续自欺欺人,但种种现实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翩翩从吴家宴会以后便和他淡了远了。 他那时去顾家村看她,还非常有自信他们之间走出第一步,以后的更多步便自然而然地在脚下,现在黄素却怎么也没有那时的自信了。 将书翻到下一页,黄素摇了摇头,他现在不能为这些无所谓的猜测而分心,只有取得功名,才有谈以后的资本。 这次依旧是欧阳端跟着顾明月一起来的帝京,他们两人在吴家的小食铺子略坐一坐,送上贺礼便离开了。 吴丝语把这间小食铺子做的很正规,两层小楼旗招飘飘,她还特地请了奶兄过来做掌柜,平时她不会出面,铺子里的一应事宜都交给奶兄管治。 不过今天开张,吴丝语自然得过来坐镇,她还给家里的亲戚都送了请帖,并叮嘱两个舅舅今天下衙以后一定要过来捧场。 顾明月和欧阳端离开的时候正是铺子里最为热闹的时候,吴丝语正忙着领她舅舅去尝铺子里的特色巧克力,只歉意地让她有空再来并没有多留。 134 听曲 “阿端,你最近怎么总是不着家”,一家中等酒楼中,顾明月坐在二楼雅间内,倒杯茶推到对面近来表情能一天都没什么变化的欧阳端面前,“还是你不喜欢春暖?” 春暖自从见过欧阳端之后,隔个三五天就要到顾家坐坐,现在欧阳薇和欧阳山都对她很热情,毕竟姑娘的心思再隐蔽,也是很容易就能被身边之人察觉出来的。 顾明月也看得出来,欧阳薇和欧阳山对春暖都很满意。 “我只是觉得在山里练功更有感觉”,欧阳端接过小二送来的账单递给顾明月,“至于那个郑春暖,我没有不喜欢却也无意,所以便不不想多接触。” 顾明月笑笑:“阿端是个好男人呢,以后你的妻子有福了”,她点了两菜一汤便把菜单还给小二。 欧阳端神情微怔,随即也笑了笑:“吃过饭还要去哪里吗?” “我们去花市看看,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回”,梅林旁边的院子已经建好,添置好家具他们就准备入住了,顾明月此来便想着去买点盆花养在暖房中。 欧阳端点头,吃过午饭二人便付钱去了城东最大的一个花市。 帝京权贵众多,一些享受奢侈品也就很多,即使现在已经下过一场小雪,花市依旧簇锦繁华,各种颜色的牡丹芙蓉在寒风中争奇斗艳。 在暖房里培育耗费成本颇多,因此这个时节的鲜花多是珍贵品种。 顾明月一路逛下来,挑中十几盆品种和颜色都比较上等的牡丹,芙蓉花只要了两盆月白色的,总共算下来竟有将近两千两银子。 “这可真是暴利啊”,顾明月摸了摸芙蓉花苞感叹道。 欧阳端感触更多,一路逃亡下来人命有多贱他才真正知道,而这里的一盆花恐怕许多人都是一辈子都买不起的。 花店掌柜的非常热情地喊来四五个脚夫,让他们挑上胆子跟着去送花。 顾明月付过帐和欧阳端跟在后面,转过一条街道时,却有个老者招手喊道:“那小丫头”。 欧阳端转头:“叫我们吗?” 老者笑着点头同时抬步过来:“小丫头,还记得老头子不?” 顾明月一时还真有些想不起来,待看到他不远处跟着个肩挎药箱的小药童这才恍然大悟:“医生爷爷,有什么事吗?” “走,到前面的茶楼去”,佘老大夫抬手指着前方路东的一间茶楼说道,“坐下聊坐下聊。” “阿端,你先回家接了花再来这里找我”,顾明月想了想跟了上去。 欧阳端有些不放心,可是那边还有两千两银子的鲜花,片刻后他抬步快步去追赶走在前面的脚夫。 “这家茶楼的素包子做的很不错”,佘老大夫掀开小二刚刚送上来的两屉包子,夹了一个送到顾明月面前的小碟子中,“尝尝,老头子今儿去出诊现在还真是饿了。” 顾明月也不着急,拿起包子尝了一口,虽然各种其中的味道都被香菇完全压制了,却也能吃。 佘老大夫吃了两个也觉得差不多了,把下面完全没动的一笼屉素包子递给小药童让他去旁边吃。 “丫头,你就不想知道被你们救下的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他问道。 顾明月笑道:“您老医术高超,那个男孩自然会痊愈的啊。” 佘老大夫忍不住笑道:“听你这口气好像你比那小子大了多少一样”,他却紧跟着叹口气:“老夫有负小丫头所托,宋小子只在我那医馆待了半个多月便走了。老夫拦也没拦住,只好给他包了大半个月的药并五十两银做盘缠。” 顾明月凝眉,五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财不露白的意识,片刻她却笑道:“您不必自责,我想他应该会好好的。” 佘老大夫叹口气:“当初老夫只想着不能沾你丫头的便宜,便把银子都给他称了出来,又写了两张药方让他手上的药吃完后自己去换,现在却是后悔一下子给他那么多银子。别再害了他。”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顾明月虽然担忧,但那毕竟只是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此时便劝道,“他受那么重的伤还能好起来,应该会没事的。” 佘老大夫觉得心中轻松许多,也点头道:“但愿吧。” 楼下有一声呼哨响起,顾明月下意识往窗外看去,穆蕴正骑着马在路上悠悠打转,他仰头而望,满面笑意:“下来,带你看戏去。” 路边行人纷纷侧目,低声私语。 顾明月勾了勾嘴唇,觉得这辈子这个穆蕴还真是不一样,每次她来帝京必能偶遇,这两个月内还深夜造访了两次。 一次是给她送他府里的荷叶汤,一次是给她送许多小巧的珍珠粽。 越是接触,前世那个暴戾凶狠的人越是远离。 顾明月现在见到他已经能平常心待之,不再心存惧怕和偏见了。 “你们去玩,老头子也该回去了”,佘老大夫笑着站起身来,“丫头不怪罪,我这心里也好受多了,快下去吧。” “听什么戏?”顾明月下楼,穆蕴牵着马就在一旁等着。 “卷珠帘在南园戏楼挂牌,唱《金钗记》”,穆蕴拍着马头笑道,“想听吗?马上来,爷就屈身一回给你牵马。” “可不敢劳烦穆二爷”,顾明月笑着摇头,“金钗记我听过,虽然卷珠帘唱得最好,我也不想听了。不如,你带我去青楼听小曲儿?” 穆蕴听得直掩嘴咳嗽,继而坚决摇头:“不行,那种地方你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顾明月说道,“我又不是晚上去。” 穆蕴只觉心中一跳:“你还知道分晚上去和白天去”,耳朵竟有些微发热,他摇头道:“什么时候我都不能带你去。” 顾明月也不在意:“哦,那就算了,我先回家去了。” 穆蕴忙抬手拉住她的手,却又在下一刻触电般放开,他摆摆手道:“走吧,爷就带你去长长见识,不过你这身衣服不行,先回去换身男装。” “为什么要换男装”,顾明月看看身上的衣服,“你们男人去青楼都不怕丢人,我一个女人有什么好怕的。” 穆蕴抚额,拍拍马背道:“上来,不换衣服我们就不去。”言外之意你自己看着办。 那种肮脏的地方,他怎么可能让她就这样走进去? 顾明月想了想妥协了,不过她并没有立时跟穆蕴一起走,而是等欧阳端赶到了才走。 穆蕴看到脚步匆匆赶来的欧阳端,心中分外不爽,怎么她走哪儿这小子跟哪儿? 在这般不爽的心情中,穆蕴陪着顾明月去了成衣店买男装。 欧阳端在知道她这番准备是要去哪之后,脸色立刻就变了,抬手拦住要去换衣服的顾明月,道:“明月,你不能去那种地方。” 顾明月鲜有的叛逆了,“我就是去看看,为什么不能去?你如果不想去的话,可以先回家等我。” 她就是想听听,青楼的曲儿和戏楼的戏有什么不同,怎么一个个都这般反对? 当初上海的百乐门,爸爸也不是没有带她和妈妈去过。 再说了,现时去青楼听曲儿的女孩子也不是没有。 欧阳端反对无效,只好默默无声地在后面跟着一起。 朱舞楼前车马来往,莺声燕语呢喃,虽然不如晚上繁华热闹,却也不显冷清。 穆蕴随意地把手臂搭在顾明月的肩膀上,她扒拉下来他紧跟着又搭上,末了也懒得理他。 “结伴逛青楼谁不是勾肩搭背的,这样才显得自然”,他笑着在她耳边低声道。 话音未落,却是欧阳端将随手拿着的铁棍伸出敲在穆蕴胳膊上,他道:“放开。” 穆蕴手臂一紧,却没有放开,他眼中冷光乍现,回头看了眼欧阳端,道:“哪找来的狗,不太听话啊。” 顾明月自然注意到了欧阳端的动作,本来觉得他刚才那一下敲得太狠,又恐穆蕴发作他正要让欧阳端道歉,现在听到穆蕴这般说话,语气中的轻蔑让人很不舒服,她道歉的话立时就不想说了。 “你说话也太难听了吧”,拿开肩膀上的手臂往旁边退了一步,顾明月说道:“阿端是我的朋友,请你尊重一些。” 穆蕴无奈地举了举手,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笑道:“是我说话过分,抱歉抱歉,你生什么气呢,来这里不就是为了高兴吗?” 顾明月一身尖刺无从竖起,板着脸不知道怎么转回好脸色,她看了穆蕴一眼,转身抬步走进朱舞楼。 谁能像他这么自然地说变脸就变脸。 穆蕴整了整袖口,看也没看欧阳端道:“别主人心善就忘了自己的身份,有些事不是一条狗能管的”,说完他背手也进了朱舞楼。 欧阳端眼中的屈辱一闪而过,他双手紧握,终是忍下了这口气。 朱舞楼的大堂中有一个半丈高的舞台,上面正有女子端坐其上在弹奏古筝,另有两个衣着白衫的女子随乐起舞。 顾明月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子,正是她那天邀请炼大哥听琴的,可真是好巧。她的琴音泠泠,一折三叹十分悦耳,饶是顾明月之前对她有些不喜,这时也被她的琴技折服。 老鸨满面笑容的迎了过来:“二爷来了”,她看了看跟在自家爷旁边的女子,尽管这人穿着一件玄色锦衣,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女子。 “这位…小爷”,老鸨在爷偶尔一扫过来的严厉目光中不知说什么才好,“二位是去楼上还是在这大堂中。” “楼上雅间”,穆蕴说道,“叫两个会唱曲儿的过来伺候着。” 舞台上的琴音已歇,那女子下去后,又上来十几个褐衣乐工,他们分散在舞台两边,或笙或箫地演奏起来,低沉悦耳霎时遍布。 “这是要跳舞吗?”顾明月转头问穆蕴,“不如我们现在这里看看歌舞。” “楼上视线更好”,余光中瞧见经常给他弹琴的菡萏走来似要见礼的模样,穆蕴连忙拉住顾明月,“咱们去雅间。” 错身而过时,他将视线递给老鸨。 老鸨秒懂,恐怕这女子是爷顶看重的,她们呢最好还是不要表现地和爷很熟识的样子罢。 “菡萏啊,二爷带着朋友过来,你不用过去见礼了”,拦住女子,老鸨笑道,“待会儿二爷如果叫你去弹琴你再过去。” 菡萏仰头看了看消失在二楼的背影,点头应是。 穆蕴刚接过小丫头送上来的茶点放到桌子上,就有两个女子推门进来。 他正对顾明月说:“我吩咐过,这些东西都是干净的,你可以尝尝。” 被妈妈叫来唱曲儿的两个女子闻言皆是低了低头,心头滑过苦涩。 顾明月倒对点心不大感兴趣,她让站在旁边的欧阳端坐下后,才转头问那两个姑娘:“你们都有什么好曲子。” 粉衣女子抬头看过来一眼,笑问道:“不知姑娘想听什么样的。” 顾明月并没有特地掩饰,是以被人看出来她也不觉得稀奇,倒是穆蕴握拳轻咳一声:“怎么说话的,我还不知道朱舞楼的姑娘眼神儿不太好啊。” 旁边的鹅黄衣衫女子忙上前一步改口道:“二位爷想听个什么曲儿?” 穆蕴看向顾明月,顾明月道:“有趣儿的,是故事一类的小曲儿。” 女子正要给出建议,穆蕴已经开口道:“一枝花吧,此曲不错。” 一枝花唱的是一个妓女和书生之间的爱情故事,但却并非老俗套,妓女的自爱自立智慧都体现的十分充分,反而是书生呆呆的稍显逊色。 顾明月没有听过,闻言便点头道:“听听吧”。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这个故事不错,可是挺长的,如果唱完的话都得到第二天了。 不过客人如此要求,她们按吩咐做就是了。 鼓乐备好,鹅黄衣衫女子先开口唱起来。 唱了两首歌颂爱情的词曲,故事正文才缓缓铺展。 顾明月抬手支额,觉得小曲儿比起戏曲来也别有一番趣味,虽然不如戏曲那般一唱三折,却给人一种流畅悠扬之感。 见她听得认真,手指偶尔还随着节奏轻敲桌面,穆蕴不觉勾唇笑了笑。 苏持节郎府上有一场赏花宴,紫陌被邀请过去弹琵琶,因为饮了几杯酒,回到朱舞楼时她脸上还带着酒晕。 康海前段时间被父亲拘束着远离了紫陌,然而心中实在惦念这个女子,待他父亲刚登上宰辅之位,他便又回到了紫陌身边。 奈何佳人因为前段时间的远离而耿耿于怀,总是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 康海不舍得强迫,便谁家有宴请了紫陌他都要去,今日持节郎府上的赏花宴,他自然也到场了。 因紫陌喝了几杯酒,康海也跟着送了过来。 ------题外话------ 渣作者的渣本性又显现了,我绝对不会弃坑的,这两天心里压力挺大,本来想停更一个月等考完再更新的,不过还得找责编,还得让你们空等,我还是撑着继续更吧。 谢谢依旧给我投月票的亲,再一个就是对不起。 等我考完我会争取天天万更的,毕竟考试关乎我以后的吃饭问题,我得下点功夫。希望我能取得好成绩! 135 冬日 “我到了,你回去吧”,紫陌下车,对紧跟着过来扶她的康海道:“我想好好休息会,请恕招待不周之罪。” “紫儿”,康海低唤一声,随即无奈道:“那好,我先回了。”走之前,他又对紫陌身边的冰儿道:“回去给她煮一碗醒酒汤。” “康大人放心”,冰儿笑语嫣然,“我一定会照顾好姑娘的。” 紫陌率先走了,冰儿笑笑连忙跟上。 上楼时瞧见菡萏身后跟着抱琴丫头走近一个雅间,紫陌怔了怔,她问旁边的冰儿道:“爷又让她去弹琴吗?” 冰儿上前两步看了眼,笑道:“那不是爷常去的雅间,应该是别的客人点她吧。” 紫陌苦笑一声,扶着栏杆继续往三楼去。 “穆二爷带来的那个小哥其实是个姑娘吧”,乙号雅间的门打开,走出两个低声讨论的丫头,“又是热茶又是温和果酒,我还从来没见穆二爷对谁这么体贴过呢。” 两人正嬉笑地说着,见到挡在前面的紫陌就是一惊:“紫陌姑娘。”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紫陌问道,“穆二爷来了?带着谁来的?” 朱舞楼的人都知道,自从康大人冷落过紫陌姑娘几日后,她就对穆二爷上了心。 丫头支吾片刻,回道:“二爷带了个姑娘同来,看起来十分的照顾。” 紫陌神情一怔,垂眸遮盖住眼中万千思绪,她想去看看,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特别的女子,竟然能让他带着过来逛青楼。 “姑娘”,冰儿见紫陌向乙号雅间走去,忙快步追上,“你喝多了,回去休息吧。” 紫陌挣开冰儿的搀扶,说道:“我要去看看,我究竟哪里不好,为什么他的眼中从来就看不见我?” 冰儿面色焦急,转头对后面看着她们的小丫头道:“还不快去把妈妈叫来。” 两个丫头连忙点头,心里却在想紫陌姑娘果然对穆二爷十分伤心。 门被猛然推开,其内的鼓乐唱声更加清晰的传出来,但并没有因为推门声而有片刻停顿。 “你们朱舞楼什么规矩?”穆蕴并没有朝门口看一眼,声音平淡,“进门前不知道说一声?” 顾明月从情节中抽出,看向门口,那里站着的女子却让她面色微变。 这不就是穆蕴特别宠的那个从朱舞楼出来的妾吗,听说此人还为他挡过一箭,差点没命。 而穆蕴对这个叫什么,紫陌的,也非常疼宠,可以说是一字不逆了。 现在看他怎么这么冷淡? 顾明月转头看向穆蕴:“找你的吧?” 穆蕴平淡的脸色一僵,笑道:“我跟这种女人怎么可能熟识?应该是走错房间了吧。” 他看向正要迈步进来的紫陌,眼中冷光一闪而过。 冰儿忙越过紫陌,屈膝一礼道:“二位爷,不好意思,紫陌姑娘她饮了些酒,头脑有些晕了,请二位莫怪。” “头脑晕了就回去好好清醒清醒”,穆蕴道,“免得撞到墙再磕出个好歹。” 紫陌闻言双拳蓦然攥紧,这是威胁她吗?她看向那个只看过来一眼就移开目光的女子,脸上浮现嘲讽的笑意:“二爷,奴家现在清醒得很,只是想和您身边的这位姑娘认识一下。” “紫儿,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老鸨脚步匆匆地走过来,将她拉到一边,连连向穆蕴低头道歉:“紫儿言语不敬得罪了姑娘,我给您道歉了,二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紫儿这一回吧。” “怎么停了,继续唱”,穆蕴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平淡的语气中透出几分冰冷,“滚下去,不要在这里碍眼。” 紫陌只觉后背腾起一层冷汗,僵硬地顺着妈妈拉扯的力道道过谢便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你真不想要命了”,一回到房间,老鸨便将紫陌甩开,厉声责问:“你跑过去想做什么?别说那是我们的爷,就算是一般的客人,带着女眷过来听曲儿看稀罕,你能这般莽莽撞撞的过去吗?你竟然还有脸说和那姑娘认识一下,像我们这般肮脏之人,有几个正经人家的女子愿意搭理!” “妈妈,我心里好难受”,紫陌愣怔着,突然捂住脸大哭出声,“先是那个菡萏,现在带着别的女子来青楼,爷眼里就看不见我一点吗?” 老鸨闻言摇摇头,心知紫陌彻底是费了,爷恐怕不会让她再在朱舞楼待下去了。 “冰儿,好好照顾她”,她不再试图劝醒紫陌,吩咐一声便出门了。 “还有多少啊”,顾明月起身伸了个懒腰,回头望向窗外,外面已是彩灯初上,“不早了,我该回了。” 穆蕴也不留,跟着站起身道:“后面的下回再带你来听。” “多谢了”,顾明月笑道,从荷包里掏出最后一张大额银票,十分大方的拍在桌子上,“我请客。” 穆蕴忍俊不禁:“豪客啊,把你的银票收起来吧,咱们这两个时辰,只要三十两银子就可以了。” 他说着解下荷包掏银子付账。 顾明月看看,只好把这张一千两的银票收起来。 “不是我想占你的便宜”,出了朱舞楼,顾明月对一直不紧不慢走在她旁边的穆蕴道:“我身上的零碎银子都用完了,下次再换我请你。” 来的时候带的那几十两银子她都给顾炼了,买买花,荷包里就剩了一张千两银票。 穆蕴笑着应好,“走吧,我再请你吃饭,下次你一并请回来。” 顾明月也有些饿,闻言便点了点头。 穆蕴带她吃的是路边摊上的牛肉面,酱香浓郁,味道非常不错。 顾明月吃得心情很好,穆蕴早就看出她贪吃爱吃的本性,这家牛肉摊还是礼部的一位同僚推荐的,他吃过一次觉得不错,便惦记着带她过来尝尝。 “你这人,挺不错的”,路上,顾明月对送她回家的穆蕴道,“能做朋友。” 穆蕴唇角咧开的笑意渐渐变淡,最后只轻轻勾唇,拱拳道:“能让你说一句不错,我可真是不容易。说说吧,以前你为什么对我挺反感的样子。” 顾明月看他一眼,放松一笑,却没解释的意思。 穆蕴耸耸肩,也不再追问,虽然很想知道,不过眼下最重要。 把顾明月送到家,穆蕴便转身悠然步行回府,穆丑穆寅悄然出现,跟在几步后保护。 回到府中洗漱一番,穆蕴心情很好地吩咐清歌叫两个歌姬来唱会儿小曲。 清歌对爷突然而来的好心情摸不着头脑,却还是转身叫人去了。 “大晟府需要一些歌姬,让紫陌过去吧”,静静的房间内,穆蕴突然说道,“让那边的暗线注意着,如果她不老实,就直接处理了。” 他做的事从来不瞒着身边跟了八九年的老人,然而五年前打造的一批用来制衡的暗线,却是穆寅这些人都不知道的。 穆蕴根本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人,即使穆寅这些老人,即使是死士一般的暗线。 在他看来,忠诚和背叛只在一线之间,只有制衡,才能更大限度的避免背叛。 然而他又不会刚愎自用完全不相信手下人,那是没有信心把握全局的表现。 第二日一早天就灰蒙蒙的,寒风一阵紧似一阵。 欧阳端已经买了两大碗滚热的红枣栗子粥和包子回来,顾明月的房门却还没打开。 “明月,快起床吃饭”,把粥和包子送到厨房,欧阳端过来敲门,“我看天不太好,很可能会下雪,咱们要早点回去。” 顾明月答应一声,这才顶着寒气坐起穿衣,胳膊还没刚伸出被窝,就冻得她一阵寒颤。 要知道后半夜会刮起北风,她就不会拒绝昨晚阿端要给她点一盆热炭的建议了。 起床后,顾明月先去看了看昨天买来的那些花,十几盆花挤挤挨挨地被放在厨房里,叶子更显苍绿,有两支半开的花骨朵又开大了一些,看样子并没有怎么被冻到。 “我起来后点了两盆炭,不过最好还是快点把花送到暖房里”,欧阳端走过来道。 顾明月点点头,这可是两千多两银子啊,也不知道她爹有没有把暖房烧起来。 吃过早饭,顾明月就让欧阳端出门雇了辆马车。 天空越发阴沉,等他们乘船到了镇上码头时,盐粒子般的雪珠已经下得紧密起来。 欧阳端让顾明月在船上等着,他先去找车,片刻后,顾攀倒是驾着车同他一起过来了。 顾攀估摸着闺女就得这个时候回来,一早见天不好,就套上车赶到镇里等着了,见到女儿坐在船舱里,双颊被冻得发红,他忙叫女儿到马车里来。 车里有顾氏烧好的暖手炉,还有一件棉大衣,顾明月坐进去便裹上棉大衣抱着暖手炉不动了。 “爹,咱新家里的地暖都烧起来了吗?”待欧阳端和她爹把花盆都搬到车上,顾明月才暖了过来。 顾攀也没想到今年冬会这么冷,当初造新屋时女儿非要让刘老砌壁炉撘地暖,他还觉得一年里恐怕最冷的月份也用不着,却不想这才进十一月就比往年十二月还冷。 “后半夜听着起了北风,我和你娘就早早地起来过去把几间屋里的地暖都烧了起来”,顾攀拿起鞭子在马背上抽了一下,马车便在嘚嘚声中走了起来,“也不知道你能买多少花,暖房倒没烧。” “没事,我们回去了再烧也不迟”,顾明月说道,“爹,我今晚要在新房子里睡。” 新家那边各个房间都已经收拾好了,顾家人没有立即搬进去,也是想在两日后的好日子再正式搬家。 此时听女儿这么说,顾攀也就笑道:“行,咱们都先过去住住,其他家伙什过两天再搬。” 路过大伯家时,见有一辆骡车拴在门前,顾明月问道:“我大姑来看奶奶了?” 顾明月有三个姑姑,都嫁在周围村子里,数大姑家的日子最好过,家里骡子牛都喂着。 顾攀也没停车,说道:“水水婆家的人,我去镇里时正巧碰见,说是家里的甜萝卜下来了,给送来些。” 甜萝卜是他们这里的特产,一般秋收后种,十一二月收获,多有青紫两种颜色,水嫩甜口,可以说是一种冬季水果。 家家户户都会在秋收后种上几分,卖不了钱也可以做孩子的零嘴。 顾明月回到家后,就见她家的厨房里堆着一小堆儿甜萝卜。 顾氏笑着跟他们道:“这是水水她那个未婚夫,周家二小子送来的,还亲自给你三婶家送去半袋子,挺会说话的一个孩子,心眼也不花花。” 看到大嫂家的两个女儿都有了人家,且都是不错的人家,顾氏心里更着急自家闺女了,唯恐好的小伙子都被人抢完了。 顾明月听着顾氏的闲话,喝了杯温热的蜂蜜水,然后便和她爹一起去了新家。 为了干活方便,欧阳端换身裤口袖口都收紧的便利衣服才过去。 听说要去新家那边烧暖房,欧阳薇根本静不下心刺绣,跟顾婶儿说了一声,也急急忙忙地追着去了。 暖房就建在后院西墙根儿,旁边没有什么树木遮盖,只要是晴天,便从早到晚都能照到太阳光。 顾明月本来想用玻璃做顶的,但是问了包括张家在内的几家海船也没买到大块玻璃,之后按照刘老的意见用草席子遮盖。 暖房内每天烧炭,草席子巳时到申时掀开,这样便能保证里面花卉的正常生长了。 顾明月和父亲到新家时,欧阳山正在扫院子。 “伯父,这雪还有得下呢”,顾明月说道,“等雪停了再扫也不迟。” 欧阳山挥动着扫帚一下也不停,笑道:“我在屋里也是干坐着,下一层扫一层也省事儿。明月,你这是买花回来了?暖房里的炉子我清早才扫了扫,干净着呢。” 顾明月好笑道谢。 136 欢乐 顾攀和欧阳山打了声招呼,赶着马车向后院而去。 暖房顶上的草席子搭着厚厚的一层,进门处则垂着一挂棉帘,将寒风朔朔全部遮挡在外面。 欧阳端过来时,顾明月和父亲正在生炉子,十几盆花瑟瑟发抖的小孩一样紧挨着站在土墙边。 暖房内准备了五六个炉子,欧阳端一过来便手脚麻利的往炉子中填炭块。 “我也来帮忙”,欧阳薇说着话跑进来,看见弟弟刚填好一个炉子,她就掏出火石过去点火。 一个两个炉子冒出红黄的火苗,暖房立时就暖和起来。 顾攀点好炉子就被顾焕叫走了,顾秀水的未婚夫这是第一次正式登门,是新客,顾大伯一家人都很重视,因此还不到午时就做好了一桌子菜,顾攀作为二叔,又在家没事,应该过去坐坐的。 等顾明月把花摆好走出暖房时,外面已经搓绵扯絮般地飘着大雪花。 外面空气清寒,顾明月刚从热烘烘的暖房内出来难免被激得一抖,但也只是片刻,她就精神十足地冲进漫天雪花中,没一会儿便落了满身雪。 “明月”,欧阳端急忙拿着伞和暖手套追了过去,“撑着伞吧,小心冻着了。” 欧阳薇远远看着弟弟一边斜斜为顾明月打着伞一边把手套递到她手中的样子,不由轻轻浅浅地叹了口气。 果然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只希望弟弟能够明白他们之间的差距,把心思早早收住,成家立业后再回头看,也不过是知慕少艾时有过好感的一个女孩子。 “伞不用了”,顾明月戴上手套,推开欧阳端递给她的伞,“刚才在暖房里都热得要出汗了,我正想在雪里走走呢。” 又一阵冷风吹来,鹅毛般的雪花在空中飞舞,顾明月笑笑,伸手接住些雪花跑开了。 欧阳端知她的性子,不想做什么时旁人怎么劝都没有,然而却也不会太任性地去做一些自己完全没有把握的事。 路过梅林时,顾明月发现有两个小水塘边的梅树都发出了花骨朵,凑近去闻才能辩出一丝冷香。 不远处的林家西墙边,林芙兰正带着林疆和赵老头在挖坑埋萝卜。 他们家里的白萝卜昨天才刚收完,本来打算放两天在埋到土里的,没想到昨天还好好的大晴天今天就下起鹅毛大雪来。 赵老头便说下雪时还不太冷,赶紧埋起来也冻不着。 是以,一家人吃过早饭就出来埋萝卜,顾明月刚才过去的时候坐在车里,双方也就没打招呼,这时候看见,难免要过去说两句话。 林芙兰看见顾明月就想起上次托她带给顾炼的两罐山参蜂蜜,顾炼那么明显的拒绝让她现在想起来还有些难过,面上也就显得不大有精神。 顾明月察觉林芙兰谈话兴致不怎么高,也就很快走开了。 “姐,你怎么不想和翩翩姐说话的样子?”见他们几个走远,林疆突然抬头问道。 林芙兰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心里有事,你快点,都快晌午了。” 林疆抹抹鼻子埋头继续干活。 村落之中,雪景又与外面不同,各家屋顶上都附了一层洁白,树梢上街道中都也都素雪遮盖,给人一种非常干净的感觉。 此时临近中午,家家户户烟囱中炊烟袅袅,与雪花在空中交绕,好一副乡村雪景图。 静谧中偶尔传来小孩子们的打闹声,给这幅静的图画渲染上动的色彩。 顾明月心中感叹,很想把这幅生活气息十足的雪景图绣出来。 突然的笑声和嘈嘈的谈话声让顾明月皱眉,她抬头看去,就见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到家门口了。 噪音正是顾三婶儿和一个插花抹粉的妇人发出的。 “顾家婶子,那我就等着和你闺女的喜酒了”,妇人十分热情地拉着顾三婶儿的手,满脸堆笑,“还是你会调养闺女,明明是生长在乡下,却一点没有烟火气儿,真是比那县里的大小姐也不差。” “我们冉儿自小就生得好”,顾三婶儿十分谦虚,“我可不敢居功。对了,胡姐姐,那苏家真有你说的那么有钱?” 所谓的胡姐姐哎呦嗔了一声,她抬头往四周看看就要低下头去跟顾三婶说什么,不期然地瞧见不远处走来的少年少女,她就是一怔,不觉就喊了声乖乖。 漫天飘洒的素雪中,那少女看过来时神情有几分清冷,若在细看,又觉得她精巧细致的五官无一处不是柔软雅致。 这要是那苏大户见过这个女子,怎么可能还看上顾婶子家的孩子? 可是再说了,苏大户也配不上这样的女子,就算能娶到手里,恐怕也守不住! 胡媒婆正在心里感叹,就听到旁边的顾三婶儿跟那女孩子道:“翩翩,大雪天不待在家里,你又去哪里疯了?跟你说一声,你冉冉姐再过几天小定,到时候你们一家都过来。” 胡媒婆眼珠一转就想到县里好几户有适龄儿子的高门大户,如果能牵上线,自己恐怕又有好厚的一个红封收了,她也就笑嘻嘻道:“就是啊,你们都是一个村里的姑娘,又对门住着,到时过来玩。” 顾三婶儿掩嘴笑道:“瞧我,还没跟胡姐姐介绍,这翩翩是我二伯哥家的闺女,我们两家关系近着呢。” “你说话留点神”,欧阳端皱眉,这个女人在一个媒婆跟前这么喊明月,真是过份。 顾三婶儿立刻拉下脸来,“我倒要问问,你是哪个台面上的人物?能这么跟我说话?” “三婶儿还是不要太尖刻了”,顾明月说道,“免得哪天在村里待不下去。” 现在村里人就没一个人愿意搭理她,见着了还要在背后指点,谁家教育女儿的反面典型都是顾森家的,她竟还不知收敛? 顾三婶儿的气焰弱了下去,却依旧冷笑道:“你可真是你三叔的好侄女,帮着外人欺负本家婶子?” “好好的说话怎么就急了?”胡媒婆打哈哈,“你这姑娘,长得好嘴也利索,不定多少人家要求娶呢…” “多谢婶子好意”,顾明月不待她说完便道,“只是我还小,且婚姻之事我听我爹娘呢,就不劳您费心了。” 欧阳薇道:“明月,咱快回家去吧,我出来时婶子还交代说让你快点回家呢。” 顾明月点头,三人很快就进了家门。 看着对面刚打开就又紧紧合上的大门,胡媒婆忍不住啧啧感叹,就这人品,配县老爷家的小公子足够了。 顾三婶儿一看胡媒婆这神情,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她闺女跟顾明月比起来那也不差,怎么这老媒婆一见到顾明月就着赞叹不已的样子。 “胡姐姐,那苏大户真是咱花叶县最富贵的人家?”顾三婶旧话重提。 “哎呦,那可不”,胡媒婆立即换了一副表情,眉飞色舞道:“苏大户家有两支跑西域的马队,可真是年年真金白银的往家搂。要不是因为忙着跑商,苏大户也不至于二十大几还没娶媳妇。顾家婶子,我跟你透个底,人家在帝京见过你们家姑娘,回来就立即托了我来。定金定礼什么的,苏大户都说了,按照帝京人家嫁娶的高规格办,光定金就能一下子给你拿来三千两,这可比帝京一些小官户人家嫁娶的定金还高了。” 顾三婶儿听得心花怒放,脸上的笑容忍也忍不住,三千两,可真是没想到啊,一开始她觉得能要一千两就是高了,苏大户竟然一开口就是三千两! 虽然之前想着让闺女好歹攀上顾炼的一个同窗,但那丫头这段时间就是抠着钱不给她,顾森那死鬼连续两个多月都不回家,她总不能带着儿子也饿死吧,这时候胡媒婆上门,她自然二话不说就同意把闺女嫁给一个大户。 经商又怎么了,有钱花就行!老大家的秀梨不也嫁到了商户人家?他们的闺女的定金也才二百八十两,当时就传得好个村都知道,等她闺女小定时,只怕会羡慕地许多人家吃不下饭。 心思百转却也只在一瞬之间,顾三婶强做矜持道:“虽然三千两不少了,可对方却是商户。我们家冉冉从小就想嫁个读书人,如果这定金…我怕她不愿意。” 胡媒婆心道可真够贪心的啊,面上却笑道:“这个好商量,我回去与苏大户说。” 顾三婶笑着点头,想想又怕这样一提对方不同意了,便补充道:“若苏大户手头实在紧,三千两也行。” “好说好说”,胡媒婆连连道,“我都晓得。” 两个女人站在纷扬的大雪中又说了好一会儿才散去。 街上重归静谧。 一直到天色灰蓝,大雪依旧没有停的迹象。 吃过晚饭,顾明月趁着天光和熠儿堆了个雪人,然后才在顾氏的喊声中回到房间。 房内烛火通明,两盆热炭时而扑出一个蓝色火苗。 天冷夜长之后,顾氏和欧阳薇都会拿着绣活在她的房间内绣上一个多时辰再回房。 本来顾明月要去新家住装了地暖的房子,顾氏说那样不好,这两天那边先烧起地暖正好暖暖房,他们还是正式搬迁过去暖了灶再去住。 知道她是冲着新家的地暖,顾氏下午就给她在房间烧了两盆银丝炭,这时整个房间已是暖烘烘的。 顾明月回到房间用温水细致的洗过手脸,顾熠也拿着一本书跑了过来,怀中还兜着一捧生栗子。 “姐,我们烧栗子吃”,他掀开衣襟露出那些毛栗子,颇有些献宝的意思。 “怎么不拿竹筐盛着?”顾明月上前帮着把衣襟里的栗子都倒在桌子上,嘱咐道:“晚上睡觉时把这外面的罩衣扔在地上,不然扎得你睡不好。” 顾熠点头嗯嗯,“咱爹在厨房捡栗子红薯呢,竹筐占着了。” 顾氏放下鞋底子起身沿着炭盆边拨了一个寸宽的凹缝,把栗子一个个丢在里面浅浅埋了一层星炭:“你爹就是仔细,那些毛栗子也没坏的,还用得着捡?” “个儿大的可比个儿小的好吃”,顾攀端着竹筐掀帘子进来,屋里温馨的气氛让他浑身舒适,“还有这红薯,我挑的都是心里红的,烤出来保证又甜又面。” ------题外话------ 赶着写了这么点儿,明天争取多点。 137 被卖了 顾明月已经没多少刺绣的心思了,和父亲一起埋红薯栗子不亦乐乎。 顾氏好笑摇头,丫头今天明显高兴地很。 “顾叔弄这么多吃的,跟过节一样”,欧阳薇也放下绣绷过来帮忙。 顾明月把小火钳递给她,出门掀帘子就见欧阳端的房子透出一层黄黄的光,把地面上的雪照出一层荧光,然而对比着这边屋里的热闹却显得有些孤寂。 屋里欧阳端正在看书,顾明月敲了敲窗户:“阿端,过来这边屋里玩会儿,我爹弄了许多栗子红薯。你快点儿,我再去厨房那两瓶罐头。” 欧阳端经常默不吭声地跟着她护着她,顾明月没说过什么,心里对他倒比一开始多出几分亲近。 欧阳端抬手按了按翘起的嘴唇,放下书吹熄灯走出门来,看见顾明月一个臂腕里抱着两瓶罐头,另一只手去关厨房门,他忙走过去把罐头接过来。 屋里烤栗子的香味伴着笑语声缓缓散开,见他们二人进来,顾氏笑道:“我刚才就觉得少了个人,阿端又在屋子里看书呢?” 这孩子话不多,练功勤快,家里有活儿不用人提他就先看见了,每天晚上还会看一个时辰的书,顾氏对他观感很好。 而这样的少年人,即使一时穷困,也能博出一个不错的未来。 郑二水家的一开始还觉得欧阳一家投奔亲戚而来,这阿端配不上她家闺女,现在不也松口了么?前两天还过来找她说话,想着趁年前把春暖和阿端的事儿定下来。 顾氏倒挺看好他们的,当天就趁空跟欧阳薇说了说,欧阳薇说要问问欧阳端,之后也就没再提起这个事。 顾氏就知道,欧阳端恐怕现在没有成家的意思,虽然可惜,她也不好在中间多什么话,只等哪天凑巧碰到郑二水家的时候,说一声就行了。 顾明月和欧阳薇坐在一起吃了好几个栗子,又吃了半块烤红薯,这才洗洗手去刺绣。 父母在旁偶尔聊到家中收成,时而夹杂着弟弟一两句背书的声音,房间里暖气融融,让人从心底觉得舒适。 “哎,翩翩,我记得这图中男子是一手背后拿着伞的啊!”她刚开始绣,吃着红薯过来瞧的欧阳薇惊得伸手直指着绣图,“这这现在怎么是打开的?难道是我记错了吗?” 顾熠经常来姐姐这里看书,早就知晓其中秘密,这时便笑道:“小薇姐,你没记错啊,这个伞一下雨就会撑开啦,现在下雪就和下雨一样的。” “真的吗?”欧阳薇震惊不已,看了片刻,犹自不敢相信,“不行,等雪停了我要再过来看看。” 顾明月笑笑,却也不解释,只是道:“是不是很神奇?其实就算不下雨,只要空气中湿度足够这图上的伞也会撑开的。” 欧阳薇摇摇头表示不理解顾明月说的话,不过这却不妨碍她对这幅绣图的欣赏:“这如果拿到市面上,恐怕会引起人哄抢的。” “所以画上的秘密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了”,顾明月眨眨眼。 欧阳薇不是傻子,听得出顾明月的意思,不过不用说,她也不会把这种神奇的刺绣拿出去乱说的。 大雪在飘了一夜之后终于停下,天空放晴,不过半天就把屋里路面的雪晒化了大半。 申时过后,即使太阳还斜斜的挂在天边,刺骨的寒冷也好像一下子从地下冒了出来。 “翩翩,起来走走,也松快松快眼睛”,顾氏端着一盆未着的炭进来,一边点燃一边道:“这天气着实冷,娘再给你加一盆炭,晚上睡觉的时候再端走,免得热着踢被子。” 顾明月未停针线,嗯着答应了。 顾氏笑笑,等炭火燃好这才出去。女儿很注意保护眼睛,她也不用一再提醒催促。 两天后晴光灿烂,除了背阴处已经不见雪迹,经过两天的阳光普照,气温也回升许多。 一大早,就有好几个邻人来了顾家,都是顾姓本家的,顾明月不是喊大爷就是喊叔伯,他们此来正是帮顾家搬家。 这都是顾攀昨天过去打好了招呼,一行人寒暄两句就找来板车搬起东西来。 一家人都进进出出忙忙碌碌,顾明月却帮不上忙,刚拿起个凳子就被她爹和叔伯们不约而同地阻止:“翩翩,你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就行,这些我们来。” 刺绣已经从绣架上拆下包好,衣物昨天她娘就帮她打包好了,顾明月见实在没事可用她帮忙的,就回房间拿了刺绣包袱先去新家那边。 刚装好一车东西,顾焕正要拉走,见顾明月出来,便笑着让她坐车上来一起拉过去。 顾明月笑笑走在前面,顾焕在后跟着,见她只挎了一个包袱,就问道:“我送你那木鸟呢?怎么不郑重地带着?” 在顾明月生日那天,所有人送的生日礼物都不如顾焕的别出心裁,他为此得意了好久,在摇柄水车渐渐风靡千家万户的时候,他也没忘了继续研究机括,以期做出飞得更高的木鸟。 “熠儿昨天拿着玩了”,顾明月想了想,道:“还在他屋里放着呢,放心吧大哥,我一定妥帖收藏你的礼物。” 顾焕满意点头,啧啧两声道:“你炼大哥好歹中在甲榜第八,你生儿的时候他也不说出点血,就画了张画当礼物,太抠了。” “那可不一定”,顾明月笑道,“等日后炼大哥成名了,我手上这一幅画就是他少年时期的真迹,肯定更值钱啊。” 顾焕哈哈一笑,他现在带着十几个村中伙伴做摇柄水车,两个月不到手中已经存了上万两银子,正打算建个作坊扩大生产规模,早就不是刚到帝京那会一个钱掰两半话的抠唆,因为那时的经历,他反而更大方,这时对自家堂妹道:“你还缺钱花?不过不用等着炼子那画涨价,你想要多少钱尽管跟焕大哥开口。” 有村人在旁路过,听见顾焕这话不由啧啧感叹:“焕子现在是有钱人了!” 也有人问道:“这业也立起来了,该是娶个媳妇的时候了吧?嫂子娘家有个妹妹,那长得可是十里八村头一个…哎,你别急着走啊,找个日子见见?” 听着后面的哄笑声,顾焕脑门儿都冒出了汗。 现在他在镇子里都是很热门的未婚夫人选,三不五时就有媒婆跑家来介绍亲事,顾焕也在他娘的催促下见过一两个,心里却都不是很喜欢。 他已经不怎么想起曾经见过一面的千金小姐了,不过依旧想娶个知书达理的妻子,这样他们以后的孩子生下来就读书的脑子。 顾焕委婉地跟他娘提过自己心目中的对象时,再有人过来说亲时,大伯娘总要问问人家姑娘识不识字。 新家里的房子比老屋子都大上许多,顾明月的房间更是采光最好的一处,进门墙上就是一幅花鸟画,下置一桌一椅,桌椅上的搭套都是顾氏这段时间绣的针法简单却很实的农家绣,色彩搭配十分鲜艳活泼,用作椅套很合宜。 左手边是一个木制月亮门,现在挂着厚厚的垂地棉帘子,走进去后就有一股携带着淡淡香味的暖气迎面扑来。 这里面开窗的方位正朝太阳,床则在北面靠墙处,床上铺着松软的天蓝色被褥,同色的帷帐挂在四围,隔出了一个温馨舒适的睡眠处。 顾明月进来把绣图放好,就出去和顾焕一起卸车。 这边车上的东西还没卸好,另一个拉着家具物什的板车也拉了过来。 忙忙碌碌大半天,总算把老屋里他们常用到的东西都搬过来安置好了。 傍晚大伯娘和一些进门婶子都过来了,帮着顾氏整了两三桌菜肴,用来招待那些过来给他们“暖房”的村人。 林芙兰也来了,还带着两只风味熏鸡,一看就得值几个钱。 “呦,小芙这两只熏鸡值不少钱吧?”早一步过来的林四海家的看见林芙兰送来的贺礼就语气酸酸的开口,“怎么你大哥现在一走就是一两个月,有什么发财的好去处?” 林四海家的就是林芙兰她四婶儿,这妇人当然知道林弛是出海去了,可以说是拿命在挣钱,可纵然知道海商的钱不好挣,她还是眼红得不得了。 光看林家兄妹这段时间明显地长肉了,她就知道林弛那钱没少挣,也不止一次地撺掇婆婆去林家要钱,可现在的林疆就是个刺儿头,就是拿他家一根草他都能跟你拼命。 虽然能用孝道压着这几个孩子,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对方一狠起来,再加上村里的闲言碎语,林四海就不让她再使心眼子了。 不过这却不妨碍她在村人面前刺林家兄妹。 “也没几个钱,当初要不是顾婶儿帮忙,我们还过不去刚没了爹的难关,现在两个熏鸡也不抵顾婶儿对我们的帮助”,林芙兰神情淡淡,说完转身就要走。 “瞧我大侄女这话说的”,林四海家的不依不饶,“有钱了就不把钱看在眼里了,记着旁人的恩,可别忘了你还有奶奶需要孝顺呢。” 满以为旁人会附和,却只得来意味不明的几道笑声。 “过节时我们可没少给奶奶送吃的”,林芙兰转头道,“四婶儿不兴这么败坏我们的名声。” 还几个妇人都不约而同道:“芙兰,你们兄妹什么人村里都知道。” 顾氏也上前解围:“芙兰,去翩翩那屋里坐会儿吧,女孩子们都在她那玩呢。” 自从教过村中女孩子针法后,她们都和顾明月亲近起来,因此这天顾家乔迁,不少人都跟着父母过来了。 也有给顾明月带自家腌制的吃食的,也有送她别致钗花的。 顾明月许久不和同龄女孩子玩耍,一开始还不知道说什么,端上糖果瓜子就坐在旁边听她们闲聊,渐渐地她也能插上一两句。 林芙兰过来后,女孩子们又热闹了一阵,不少人问她怎么才来怎么不把秀兰带来平原哥什么时候回来等等。 林芙兰不急不躁地一一答了,大家的话题才回到刚才。 顾明月朝林芙兰笑笑:“听熠儿说,广陆开始跟着先生读书了?” 林芙兰点点头,拿了颗顾明月递来的金黄肉厚的酸梅,她说道:“我哥走的时候就说让广陆早点去学堂读书,他非要帮着家里收完秋把山里的两亩地收拾妥当,这才一拖再拖到现在。” “对了,平原哥走了快两个月了吧?”顾明月问道。 林芙兰道:“是啊,不过我哥走时说了,这次可能会回来的晚一些。” 她们二人正说着话,就听到那边有人用神秘十足的语气道:“你们知道吗?秀冉她娘把她卖了。” 话落周围的人都看向说话的姑娘,正是顾权家的二闺女顾秀珍。 顾明月虽然叫她爹二叔,但因为顾攀成家晚,顾明月倒比她还小一岁。 注意到顾明月的视线,顾秀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管怎么说明月和秀冉都是亲缘关系更近的堂姊妹,她怎么一时口快就把这事儿给说了出来,就算明月不介意,她也不该在人家家还说人家堂姐的闲话。 顾明月却并不在意这个,她见气氛尴尬,便问道:“珍珍姐,你听谁说的啊?” 她这个主人不介意,这些女孩子也都活跃起来,纷纷催促道:“快说说,怎么回事儿?秀冉现在能挣钱,她娘怎么还会把她卖了?” 顾明月心想恐怕是二权婶儿听说了三婶儿给顾秀冉找了个县里的大户婆家,或许对方有些不堪,她才用“卖”这个字吧。 “你们听了不要往外说”,顾秀珍迟疑片刻,小声道:“我娘是从那个过来给秀冉提亲的媒婆口中听了一耳朵,昨天半下午的时候那个媒婆又去了森叔家,出来的时候朝她家呸了一声,说什么‘也是没见过这样的娘自家姑娘不同意婚事竟然弄了个卖身契卖了,不过一个丫头能卖四五千两银子呢,是人都得动动心思’。就这样了,我们都知道前两天有个媒婆来给秀冉说媒,前儿路一好森婶儿就抱着灿儿去了帝京,肯定是秀冉不同意她说的这个人家,然后就…” 这些姑娘虽然最大的也才十五六,但她们都不傻,前后一琢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这也太狠了”,林玉梅打了个寒颤,“幸亏我娘不是那样的。” “她都能把小秀兰饿死,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郑春荷接道,“虽然她说她不是故意的。” 林芙兰听到那个和自家妹妹一样的名字,心里也有些不好受,纵然以前跟顾秀冉没什么交情,此时也不由可怜她起来。 一入贱籍,再要脱籍就不容易了,从此好好的一个人就成了能够被买卖的物品。 138 理短 顾明月同样没想到,不过秀珍姐虽然说得简单,但这其中的曲折,她略微一想也就明白了。 凭顾秀冉的心高气傲,她怎么可能同意随随便便嫁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而三婶儿从三叔走后没多久,就经常扯着嗓子哭穷,但却根本没人管她,秀萍除了经常省出吃的给灿儿,却再也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顾明月虽然不关注顾三婶的事,倒也听大伯娘说过她不止一次去帝京找顾秀冉要钱,后来顾秀冉请概大伯出面,她这才消停下来。 只是没想到,消停不到一月,三婶竟能把亲生女儿买了。 难道是因为名声坏了就不管不顾了? 女孩子们也都猜测纷纷,不过很快就又转到了别的话题上。 顾明月却把这事想了很久,其实顾秀冉怎么样她根本不想管,可在外人看来她们却是亲堂姊妹,她若没听说这件事自然没什么,听说了却还装不知道不跟爹娘说,恐怕到顾秀冉被卖揭露那一天,村人议论起来,会把脏水引到她身上。 毕竟秀珍可是当着这许多人女孩子的面说起了这事。 斟酌之后,待客人散去,顾明月就和爹娘说了这件事。 出乎她意料的,父亲听见这事只是略微一怔,就很平静地点头说:“爹知道了,明儿去跟你奶奶说说,看能咋办,你别操这个心。” 顾氏只说了句“真是糊涂”就完了。 顾明月还以为她爹立即就会去大伯家想办法呢,毕竟父亲很看重他们这几个小辈,当初秀兰出事,父亲就自责了好久,怎么如今对顾秀冉莫名其妙堕入贱籍的事这么淡定? 她哪里知道,顾攀自打知道顾秀冉曾经把自家闺女拉出来给她挡枪,再结合之前她想着法儿的逼闺女教她刺绣,他就自当没这个侄女了。 现在还能去跟老太太说一说,也只不过是看在亲情的名分上。 老太太听到二儿子这些话的时候,正在给顾秀萍扎双髻,闻言顿时就把梳子摔倒了桌子上,脸色难看道:“这老三家的存心不想好好过是吧?” 顾攀道:“您看怎么办,不过她毕竟是秀冉的亲娘,真要想卖她,我们也说不上什么话。” 顾老太太看了老二一眼,早在老三决定离家经商的时候,她就明显地感觉到老二对老三一家的冷淡。 不过虽然有些不高兴,顾老太太也不想再折腾事儿,他没丢了兄弟间的面子情就行。 “萍儿,去把你娘叫来”,顾老太太拍了拍坐在铜镜前没什么反应的顾秀萍,一开始接她到身边只是担心那婆娘再苦害孙女,但这两个多月下来,老太太却对这个知道心疼她又懂事的丫头很疼爱,“也别难受,奶奶跟你大伯二伯会想办法的。” 顾老太太只以为小孙女肯定会为姐姐的遭遇揪心,哪知道顾秀萍对顾秀冉根本没有几分感情。 走出门来,顾秀萍脸上才有了点着急的样子,因为顾秀冉再不好,她也不能让外人觉得自己是个冷心的妹妹。 顾三婶儿这时正在厨房带着儿子吃早饭,一见顾秀萍过来,她下意识地就要把餐桌上的红烧肉往馍筐子后面藏。 顾秀萍眼中有受伤一闪而过,随即带了点嘲讽:“奶奶有事叫你去一趟。” 顾三婶儿并不觉得把大女儿卖了做错了,不过到底有些心虚,便讪笑道:“前天去看你姐,在镇上买了两斤猪肉,你弟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吃好的。萍儿,那你也来吃点。” 顾灿吃得满嘴油光,对于这个经常会给他东西吃的二姐很喜欢,这时也停下咀嚼的动作招手道:“二姐,红烧肉可好吃了,你也来吃。” “二姐不吃,留着灿儿吃吧”,顾秀萍摸摸他的头,转而对母亲道:“你别一大清早给弟弟吃这些油腻腻的东西,对了,快点去大伯家,奶奶有事找你。” 顾秀萍说完就走了,这让还想多问两句的顾三婶儿沉了脸,兀自嘟囔道:“一个个现在都长本事了,动不动就跟老娘甩脸子,白生养了。” 顾灿不知道母亲在说什么,却是站起来踮着脚伸着胳膊拍着她道:“娘,别生气,以后灿儿孝顺你。” 一句话说得顾三婶儿心花怒放。 磨磨蹭蹭吃完早饭,中间顾焕又来叫了一次,顾三婶这才抱着近来长了不少肉的儿子去了大伯家。 “吴家的大姑娘,当娘都十几年了,你可真是长本事了!”顾老太太一看见老三媳妇,就伸出手颤抖地指着她,“都能干出卖亲生闺女的事儿啦?!你们老吴家就是这么教闺女的?顾家几辈子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呀!” 顾三婶儿来时还有些忐忑,真被指着鼻子骂她却又坦然起来,闺女是她生她养的,想怎么样别人也管不着。 “把弟弟给我吧”,顾秀萍走过来把顾灿从母亲怀中抱出来,顾三婶儿一开始并不撒手,她又道:“别吓着他,况且这些事给他听也不好,灿儿到记事的年纪了。” 顾三婶儿一听忙送开手,看着秀萍把灿儿抱到房间,才笑着对老太太道:“娘,多大点事,您犯不着这样生气。那苏家是咱县里数一数二的大户,跑西域的商队就两支呢,而且人家是娶冉儿当正房的,可那丫头死活不同意,我只好用卖身契的办法。苏大老爷说了,就算有这个卖身契,也照样把她当正房太太待,大定小定请期亲迎一样都不少,像您说的,我是她亲娘,怎么可能把她往火坑里推?” “可真是一张好嘴,黑的都给你说成白的了”,顾老太太摇头,“先不说那姓苏的人品形貌如何,你也不能跟我这个做奶奶的商量一声也没有就把我顾家的女儿给买了。” “把冉冉的卖身银子拿出来,今儿就让你大哥二哥到花叶县那苏家走一趟”,顾老太太脸色越发严厉,语气也分外坚决,“不管跟着苏家论不论亲事,卖身契必须拿回来。” 到嘴的肉怎么可能让它飞了,顾氏迟疑道:“娘,苏家那么好的人家,冉儿过去就是一辈子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啊。我签那卖身契,也不过是想让她安心地嫁过去。” “放你娘的屁”,顾老太太当即呸了一声,“真要卖我顾家的孙女,就先休了你。” 顾三婶儿眼中当即落下泪来,哭诉道:“我再怎么不是人,也不舍得还亲生闺女啊。现在顾森是彻底不进家门,我就是一个守活寡的,当我愿意在你们顾家靠着啊?真要休我,那你们就休啊。” 顾三婶儿一点都不害怕,她还有灿儿帮着呢,怎么也不能就凭老婆子一句话休了她。 即使真的被休了,她手中现在有四千多两银子,再改嫁个更好的也是说话的事儿。 老太太被气得浑身发颤,指着老三媳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柏现在也是懒得管老三家的破事,上次因为他一句话老三家两口子好闹了一场,弄得他简直里外不是人。 他也看明白了,跟这种胡搅蛮缠的妇人什么也说不清,于是干脆不说话,到时老娘让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顾攀更是半句话不多说。 大伯娘倒是看不惯挤兑了顾三婶儿两句,但却丝毫实际用处都没有。 顾三婶儿现在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任你们怎么说怎么指着,她就是一句“我都是为闺女好”,矢口不提卖身银子的话。 吵嚷大半天,顾灿在屋子里也玩不住的时候,顾三婶儿笑了笑,对老太太道:“娘,灿儿可不能闷在屋里,我带他出去玩了。过两天苏大户还要送聘礼来,您到时见了人就知道人家的好了。” 说完她就抱起嚷着找娘的顾灿走了。 倒让顾老太太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想了半晌,她对两个儿子道:“下午你们到县里看看,那个苏大户是否真心求娶,看看这卖身契怎么能要回来?如果银钱不多,你们兄弟两个先垫上,等老三回来了,再让他还你们。” 顾柏和顾攀都点点头,从小他们就做多了给老三擦屁股的事,也不在乎多着一遭。 大伯娘心里却有些不舒服,老三两口子混,总不能什么事都豁着他们两家上吧?正要说话,却被儿子拽了拽袖子,她只好把话都咽在肚子里。 中午吃过饭,顾柏就和兄弟驾着马车去了县里。 大伯娘送着丈夫出了门,转身便到了儿子做木工的工房内。 “我儿子真长大了”,看着大冬天也忙得满头大汗的儿子,大伯娘不由感慨,“上午还知道拉住娘,还怕娘说什么生分话啊?” “那倒不是”,顾焕嘿嘿一笑,“那卖身契最多不过百八十两的,咱现在也不差那点钱,犯不着到时候好人做了也不落好。” 顾明月只是转达了顾秀冉被卖的消息,根本没记得说多少钱的事。 大家听见这事,心里都觉得左不过上百两被老三家眼皮子浅的看在了眼里,哪里知道苏大户整整付给了四千六百两白银? 顾柏和顾攀半下午才回来,两人脸色都很沉重。 “娘,老三家的这事儿弄的不小啊”,面对询问的老娘,顾柏无奈摇头,“那苏大户名叫苏留,除了年纪大了点,长得也算周正,很会办事,更是不差钱的主。你知道老三家的把秀冉卖给他得了多少钱吗?四千六百两啊。人说了,就想娶个合心意的媳妇,捏着卖身契也是因为秀冉那边死活不同意。正常的嫁娶流程,苏家都会走的。” 言外之意是不如就这样算了。 ------题外话------ 有点瘦,不好意思啊。 139 自得 容德绣庄后院小楼里几个绣娘正围着夏雪满面同情。 “雪妹妹,你不要这般伤心”,其中最为年长的一位劝道,“夫人已经去夏府找你祖母商谈,定不会让你就这样被赶出来的。” 日前夏雪的弟弟夏邑因饮食不当而致唇喉溃烂高烧不止,最后还是夏侍郎请来宫里的太医才将病情稳住,昨天是夏老夫人寿诞,她继母便在众宾客跟前上演了一出揭穿嫡姐心毒沟通厨房中人,用屋檐水病疾病鸭肉调换其弟饮食的戏码。 夏雪糊里糊涂,当着帝京诸多勋贵的面,成了一个心肠歹毒连亲弟都容不下的姐姐。 夏侍郎当即大怒,不由分说就要将她赶出家门,丝毫不念她来年冬月就要及笄,打定主意要毁她这一生。 夏雪心中又惊又痛,自己百般辩驳之下父亲仍旧不为所动,她便立即求到了祖母那里。 可祖母平日里对她这个孙女就是可有可无的,这下知道孙子的病是她做的手脚,不容她辩驳求情便先将她训诫了一通。 最后在她的苦苦哀求之下,夏老太太勉为其难地改了处罚,令她年前这一个多月在帝京东城夏家的一个小院子里反省,待过了年,便直接收拾东西回老家。 至于下年冬月她就要及笄,夏老太太竟是半个字也未提。 夏雪知道她就这样离开,那这辈子便已毁了大半,所以她一出夏府便对看管她去东城小院反省的仆妇苦苦哀求,回到容德找李夫人商议。 想到继母的狠毒,夏雪咬紧了嘴唇,先是算计她的婚事,现在又这样毁她名声,此仇不报她怎能甘心? 绣娘们见她脸色变幻,纵然不喜欢她的,这时也不免同情几分。 顾秀冉同样面露同情,心中却隐隐有几分快意,夏雪纵是千金小姐又怎么样,在继母的打压下日子过得竟连她们还不如!最起码她们有选婿的自由,更不会被亲生父亲赶出家门。 “雪儿,你尽管放宽心,李夫人一定会解决此事的”,压下心中的得意,顾秀冉拍拍夏雪的肩膀劝慰。 闻言,夏雪看了她一眼,移开肩膀,将眼底的恼怒和不屑遮盖。 什么东西也想看她的笑话。 “夫人回来了”,这时楼下有人高声喊道。 夏雪连忙站起身快步出门,围着她劝慰的绣娘们也都呼啦啦跟上。 “青姨”,刚一下楼,夏雪就迫不及待问道,“我祖母可改主意了?” 李夫人面色不愉,神情略带几分愁苦,她拉住夏雪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对跟过来的绣娘们道:“你们自去忙吧。” 说着,她将夏雪拉到一边,叹口气道:“雪儿,姨没能说服老太太,反倒被她挤兑了一通。” 想到夏老太太说夏雪心思变歪都是在她这里学的,还暗说她一个门子都没出的姑娘手未免伸得太长,李夫人就觉得胸口堵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因为夏雪是她故友唯一的女儿,当她愿意趟这趟浑水吗? “依我看,你不如照旧住在我这里”,李夫人想了想道,“年后待你父亲和祖母的气消一些,我让你姨祖母去夏府和老太太谈谈。” 夏雪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听到李夫人的建议,强打精神点头道:“如此,就劳烦姨母在姨祖母那里帮我好好说下情了。” 李夫人的母亲和夏府老太太是同宗姐妹,两家算是远亲,是以夏雪称李老太太一声姨祖母。 李夫人慈爱一笑:“你这孩子客气什么?退一步说,就算你真被他们逼到老宅,姨也会给你寻一门上台面的好亲事,必不会让这些腌臜事影响你一生的幸福。” 夏雪感动得眼中泪光闪闪,略微哽咽道:“姨母,如果没有你,雪儿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夫人想起昔日好友,如今她的女儿处境如此艰难,心中也是感叹莫名,一边劝慰夏雪内心里早把夏侍郎的继妻骂了好几百遍,末了感叹:“那何氏果真是小门户出身,整日里就知道算计这些隐私,若是有确切证据,我定要把她告到官府。” 却丝毫不想想,夏雪若真手脚干净,她继母何必跟她一个注定要嫁出去的女儿计较这么多? 正说着,小莲快步走来,对李夫人秉道:“顾秀冉家里来人,说有急事要接她回家。” “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李夫人微皱眉,这段时间是绣庄生意最好的时候,顾秀冉虽然绣技不算顶尖,也是很能干的了,她可不想这时因为绣娘的原因耽误太多活儿。 小莲迟疑道:“听意思,可能不会在这里做了。” “你去叫人”,李夫人摆手,“我也出去看看。” 顾秀冉满腹疑惑地跟着小莲来到二楼待客室,当看到坐在里面的大伯和顾焕时,她面上的惊疑更甚:“大伯,焕大哥,你们来找我,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不知为何,想到前几天母亲离开时说的那句“你再拧巴到时候可别后悔”,她心里就有一股强烈的不安。 “冉冉啊”,虽然家人商议后都觉得就这样算了,顾柏面对侄女时还是有些愧疚,他搓了搓手道,“你娘给你定了门亲,昨儿男方来信,说要在年前成婚,大伯和你大哥此来,就是接你回家准备亲事的。” 李夫人抹着茶盖,脸上却带了些不愉,这些日子她还想再招几个绣娘呢,顾秀冉这里却要离开成亲? 顾秀冉却早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大伯,我跟我娘说了,我不嫁那什么苏大户,她怎么能这样不经我同意就定下婚约?我不会嫁的。” 顾焕不耐烦她这幅样子,又不是他们对不起她,朝他们吼什么:“愿不愿嫁你回去跟你娘说,我们就是来接你回去的。” “我不回去”,顾秀冉摇头,“大伯,焕大哥,我早就有心上人了,你们不要逼我。” “我们逼你?”顾焕嗤笑一声,他就知道来接顾秀冉回家这活儿不好做,“做主你婚事的是你亲娘,如何能扯到我们?你若不愿回去我们也不强迫,大不了到时让苏家的花轿来这里接人。” “你们这样逼迫儿女婚事,恐怕会贻笑大方吧”,李夫人咔嗒一声放下茶杯,不咸不淡说道。对于顾家这些人,她犯不着因为一个顾明月厌烦,却绝对喜欢不起来。 顾秀冉立时看向李夫人,屈膝跪下:“求夫人救我。” 顾柏万分不好意思,三弟妹买女求财的事他是真不好意思说给外人听,可眼下这场面…来前老母也说了,让他们千万把侄女接回去。 “这位夫人,不是我们逼迫孩子”,他叹气说道,“实在是孩子娘糊涂,一纸契约早把她买到苏家了。人家现在愿娶孩子做正妻,倘若我们这里再拖延纠缠,为奴为婢我们也都做不了主了。” 李夫人听罢满脸震惊,顾秀冉更是一下子面色惨白,不片刻泪水就扑簌簌落个不停,心中却把她那个自私自利的娘恨到了极致。 “如此,我们也不便留了”,李夫人说道,沉吟片刻,她叫来小莲,“你去账房取一百两银子,就当绣庄给秀冉的嫁妆。” 虽然不喜这个农家女孩子,之前更有一个顾明月让她颜面大失,但她也不会在这点钱财上计较从而堕了自家微风。 “夫人”,顾秀冉瘫坐在地上,哭道,“秀冉不想走,您帮帮我吧。” 李夫人叹口气,示意旁边的丫头扶起她,轻声道:“俗语有言,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一个外人如何插手?” 小莲很快捧着一百两银子过来,同情地看了顾秀冉一眼,将钱递给她,劝道:“日后好好经营,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顾秀冉抱住银子大声痛哭。 顾焕不耐烦地站起身:“快去收拾东西吧”。 哭有什么用,真不想嫁就回去把自己的卖身银子要过来再去赎了自己,动不动就一副全天下都对不起她的样子哭哭啼啼真让人反感。 顾柏想想那苏留,看起来很好说话的一个人,长相也算周正,当初侄女若不是一意否决,说不定还真是一门好亲事。 现在卖身契捏在人家手里,恐怕就难说了。 至于让他拿出四千多两来给侄女赎身,顾柏摇头,他还有儿子女儿老婆老娘一大家子要养呢,没那么多闲钱一直给老三家擦屁股。 顾秀冉哭了片刻,见没人理她,终是起身回去收拾东西。 到了后院,一众绣娘见她眼泡红肿,关心的看笑话的都上前询问,顾秀冉一字不吐,就连夏雪过来问,她也只顾收拾东西。 顾秀雨远远看着,倒没过来问的意思,不用问她也知道,定是顾秀冉她娘又出了什么幺蛾子,问了再沾一身腥。 一路无话到家,下了车顾秀冉连眼皮都没抬就挎着小包袱回了她家。 顾焕耸耸肩,决定以后三叔家的事他都不插手。 顾柏也不跟侄女计较这些小事,付过车资便回家了。 只是不到片刻,就听见外面闹声哄哄,其中夹杂着顾三婶儿的呵骂声和顾秀冉的痛哭声。 一时之间,顾三婶卖女求财的事全村皆知。 顾老太太气得发抖,顾家的面子,算是丢尽了,她叫上大儿子把孙女叫过来后,就把不懂事的孙女狠狠教训了一通。 “冉冉啊,往日看你是个伶俐的,今儿怎么办出这般糊涂事?”顾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听说那苏家家财万贯,苏留又不是老头子,他这么想着法儿的要娶你,可见是顶看上你了。现在你娘扣着银子不放,你也只能嫁过去,日后相处感情浓了,让他把身契销掉也不是不可能啊。你现在闹出来,让人都知道你被你娘买了又有什么好?” “奶奶既然如此说,那就是也知道卖身契被人扣着是不好的”,顾秀冉抹了把眼泪,“若对方不是低贱的商人,我这种被买了身的连正妻都做不成!顾明月和顾焕都那么能挣钱,您怎么就不能让他们帮我把卖身契换回来呢?” “合着我们就该给你家擦屁股是吧”,在工房忙碌的顾焕一听这话,立即摔了手中墨斗出来,“卖你的是你娘,跟我们没关系。再说,我和翩翩能挣多少钱,跟你又有何关系?” “那你们手里握着银子却眼看着我被推到火坑,就不会良心不安吗?”无助的感觉让顾秀冉歇斯底里。 “你娘都高高兴兴的,我们为什么要良心不安?”顾焕抱臂倚在门口,“顾秀冉,别把你的什么不幸都赖到别人身上,我们有却不欠你”。 “焕子,少说两句”,顾柏出声呵斥。 “我懒得理她”,顾焕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只是她别一有事就想拉上翩翩,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你还是我堂哥吗?”顾秀冉质问,理直气壮,“眼睁睁看着我跳火坑,却还说这样的话?我怎么一有事就拉上顾明月了?她一幅绣品就能卖一万两银子,我这点卖身银子她出不起吗?” 顾焕在她说的时候便眼眸凌厉的看向她,随即几步过去,拽着她的衣领就往外拉,“我顾焕没你这种堂妹,以后别再踏足我家。” 顾老太太和顾柏连声呵斥,顾焕却早拽着人扔到了门外,然后啪嗒一声将大门关上。 “冉冉够不容易了,焕子你这是要做什么?”顾老太太一脸心疼,挥着手道,“快把门开开。” 顾焕看向奶奶,心中却为翩翩感到心凉,当初奶奶中风,翩翩连续两个月送燕窝来,即使自个儿绣活忙,还挤时间给奶奶绣抹额,但是刚才顾秀冉说那些丝毫没道理的话,奶奶却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怎么,翩翩有就该着谁了? 顾焕冷下脸,挡在门前道:“奶奶,这门我今天是不会开的。你不是没听见顾秀冉的话,我和翩翩能挣钱怎么了,是她给的还是她帮的?凭什么她有事让我们出钱?” 顾老太太怔了怔,她其实很认同顾秀冉的话,毕竟四五千两再多,二儿子家里又是盖房又是大冬天卖花的,绝对能拿得出来,而焕子手里也不差钱,一千两还是能拿出来的,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让秀冉的卖身契被人捏着呢? “翩翩也不差这点钱”,顾老太太开口道,“给冉冉救救急也没什么啊。” “奶奶”,顾焕冷笑,“顾秀冉这急,是她娘造成的,再说就她那狼心狗肺,我和翩翩的钱就是扔了也不会帮她。” 顾老太太最看不得他们兄弟姐妹生疏嫌隙,一听这话便是顾焕是她最疼宠的大孙子,她也忍不住要训斥了。 然而顾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门外顾秀冉哭着断断续续地和打听八卦的村人道:“焕大哥担心会出钱帮我赎身,我说了会把钱还给他们的。” 她边说边哭,若让不明内情的人听了,人还不定以为家里堂兄是个多么无情无义的人呢。 顾老太太顿时黑了脸,看到孙儿的满脸讽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并非她偏心,只是儿女中谁过得不好她就更担心谁,却没想到让孙儿这般不满。 顾老太太叹口气,迈着迟缓的步子回了房。 顾柏上前一巴掌糊到了儿子头上:“还敢跟你奶奶顶嘴了?” “你愿意往外贴钱别拉着我儿子”,大伯娘在丈夫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子,音量大得足以门外的人听得清清楚楚,“秀冉她娘把她卖了四千六百两银子,谁家有这个闲钱给她填窟窿?就算有钱,也没这么造腾的,咱家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她卖闺女让我们出钱赎?天底下有这么美的事吗?” 村人谁不明白这个理,只是以为顾森家的顶多把闺女卖个百八十两,这钱说多却也不多,顾柏和顾攀却不愿出这个钱,难免让人觉得势利凉薄。 现在听到这话,一个个都是满脸惊愕,四千六百两,多少人活一辈子都花不了这么多钱,怪不得那娘们坑也不吭一声就把闺女卖了? “四千多两,能卖这么多,秀冉你也别这么生气闹腾了”,立即就有妇人劝道,“婶子当初要是能卖一百两,早就自卖自身好让家里好过一点了。” “这钱也太多了”,又有人说道,“你大伯二伯家也要过日子啊,你如果真不想被卖,就去把卖身银子给你娘要过来还给卖主不也一样。” “是啊是啊”,还有一个和顾秀冉差不多大的姑娘道,“秀冉,我听说人家其实是要娶你的,你就别端着了。如果有人花这么多钱卖我,我早就欢欢喜喜地嫁过去了。” 在一下子偏倒的话风中,顾秀冉气得咬牙,最后不得不捂脸快步跑回家里。 ------题外话------ 更新不稳定抱歉啦,我以后会万更补过来的,谢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 140 自受 这边的事,顾明月一家人丝毫不知,他们听到有关顾秀冉的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大伯娘一早吃过饭,便拿着鞋底子过来这边寻顾氏做活,顺便将昨天的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番,让本来还打算在顾秀冉出嫁时给她随上一份厚礼的顾氏立即打消了念头。 “三弟家的这个秀冉”,顾氏纳着鞋底子摇摇头,“和她娘真是一样的性子,自私的没边儿了。” 大伯娘点头,“以后就是娘那边有意见,老三家的事儿我们也不要管了,别到最后出了力还捞一身腥。” “大嫂说的是,他们家的事还真不能伸手”,做大嫂的都这么说了,本就对老三家没什么好感的顾氏当然没意见。 下午又传来惊人消息,顾秀冉去县里找苏大户想要要回卖身契,孰料卖身契没要回来,人却被扣那了。 过来送信的人道:“苏大户说了,既然顾家姑娘这么不识好歹,那就在苏府做个洒扫丫头吧。” 顾老太太闻听,当即喊来两个儿子让他们去斡旋。 顾柏和顾攀即使心中都不想去,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侄女被扣在人家府上做丫头,无奈只得又走趟县里。 苏留见到顾家来人,因做生意跟各色人等打交道而常年带笑的脸上半点笑意也无,冷冷道:“收了我的钱就老老实实拿我想要的交换,拿了钱还想用什么情面再要走卖身契,即使我苏某是个逐利的商人,也干不出这样厚颜之事。” 苏留心中恼怒,没想到自己见惯各种各样的人,却还被一个小丫头迷了眼,本以为是个温顺知礼的,不想竟是这般异想天开想要占尽好处的人。 上次见面,苏留好歹还笑脸相待,对他们也算客气,此时却是半点讲情的余地都不留,顾攀朝大哥看了一眼,两人心知杜明,侄女真惹恼了苏大户,他们这一趟恐怕很难把人带回去再让她以正妻之礼嫁过来了。 “小孩子不懂事,不会说话”,顾柏舍着笑脸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贵府并不缺丫鬟,苏大户本来也是想寻一个合意的妻子,何必因为这点小事而错失姻缘”,顾攀也道,“你让我们把孩子带回去,家里老太太教养一番,保证给你送来一个大大方方的妻子。” 苏留冷笑一声,端起茶杯抿了口,不甚在意道:“我苏某为商低贱,享不起你们良家妻,不过使唤个卖身丫头还是可以的。” 顾攀和顾柏磨破了嘴皮子,苏留铁心要把顾秀冉当使唤丫头用,至于四千多两买个丫头,他表示非常乐意。 最后顾攀叫来在县衙做衙役的外甥吕天翔说和,苏留也半丝口风不松。 他每年在县衙打点就不下几千两,虽然社会地位低下,却不至于怕一个小小衙役,更何况此事他占理。 卖身契在手,他还不能驱使一个奴才了? 几人正在商谈,苏家大管家气喘吁吁地跑来,看了眼坐于厅堂两边的人,他迟疑片刻,没有压低音量:“老爷,婆子们一时没看到,那新来的丫头就投缳了。” “死了吗?”苏留嗤笑一声,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招对他没用,不识好歹的东西就该让她尝点真正厉害的。 苏管家摇头:“没有,那丫头投缳用的白绸松了。” “给她找十几条纯棉的,这个绑起来结实,绝对不会松,告诉她如果愿意尽管吊,我苏府还不差一张破席子”,苏留站起身,对顾攀几人下了逐客令,“两位顾老爷,吕捕快,请回吧,这个丫头我使唤定了。你们想要给她赎身也不是不可以,两万两白银,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顾柏倒吸口冷气,顾攀皱眉,沉默片刻,二人只好起身告辞。 吕天翔跟出来,出了苏府后才道:“姑父,苏大户可是个狠人,听话音他不可能把顾秀冉放出来的”,顿了顿,他道:“不过苏大户虽然狠,他府里却没有杖毙作践下人的事,所以这事你们少管为妙。” 知道顾秀冉是为什么和苏大户牵扯在一起后,吕天翔就不想管这事,自找的罪受旁人凭什么为这种人奔波? 顾攀叹口气:“如今惹恼了苏大户,我们就是想管也说不上话了。” 顾柏道:“愚妇糊涂,一个男人真想娶一个女人,怎会用卖身契的方法将人绑在身边?小的脑子也不清楚,冒冒失失就这么找过来,哎,我们回去吧。” 顾秀冉自这一日,便成了苏府的一个洒扫丫头。一开始她觉得,大伯二伯肯定不会看着她成为丫头而不管,十几天后,她觉得苏留那么想娶她,不惜花四千多两将她买下,肯定不会舍得让她一直做洒扫丫头。 在其他丫头的嘲笑打压中,顾秀冉将心思狠狠埋在心底,一直找机会想要见到苏留,好对他表明心意,她愿意嫁他为妻。 大半个月后,顾秀冉终于见到了苏留,他刚从北省回来,身边跟着一位面容妩媚紫衣长裳的女人。 “苏…老爷”,顾秀冉看着苏留一路体贴地扶着那女子走来,心中酸涩而又气恼,她猛然冲出来拦住二人,慷慨赴义般道,“我愿嫁你为妻,你让人准备婚礼吧。” “呦,苏老爷家里已有佳人了?”紫衣女子遮唇笑道,“熏儿是不是多余了?” 苏留忙好言安抚她:“这只是府里的一个丫头,想要嫁我她哪来那么大脸?我们不是说好了,年前成婚,熏儿何必为这么个东西生气?” “苏留?”顾秀冉不可思议喊道,“当初是你千方百计求娶我的,我不同意,却弄了我的卖身契,将我困在这府中!” 苏留根本没有理她的意思,招手喊道:“来人,把这个丫头拉下去,若是不老实干活,直接叫来人牙子买了。” 苏管家过来答应,苏留又交代道:“记住了,不能卖给顾家人。” 说完他冷冷一笑,扶着娇美的未来妻子缓步离开。 以前想要娶一个出身良家温柔知礼的妻子,所以他在容德绣庄见到顾秀冉时,对她非常非常满意。 却没想到,这就是一个表面光鲜的女人,内里早就肮脏不堪!嫌弃他是商户低贱?那他就让这人一生都脱不了贱籍。 现在苏留也不想娶什么良家女,行商路上宿青楼时遇到想要从良的妓子熏儿,他就直接为她赎了身。 这种女人又会唱又会跳还会讨人开心,做妻子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顾明月自从把顾秀冉被她娘卖掉的事转告给爹娘之后,就没再关注她的消息,每日里就是看梅喂鱼刺绣。 第二场雪下来时,顾明月绣好了“人约黄昏后”。 明亮的灯光中,她将绣图展开,坐在桌边欣赏这幅耗费了她许多心血的刺绣。 直到欧阳薇过来喊她吃晚饭,顾明月才将绣图仔细卷好拿上等丝绸包起来放好。 “村里郑三炮家的羊宰了,待会儿让你爹去称几斤羊肉了,明儿咱们做羊肉汤喝”,顾氏一边盛饭一边说道。 顾明月道:“再要点筒子骨,用这个陪枸杞煮汤,待汤浓时再洒进去一点碎葱花和盐,滋味绝妙。” “还是我家翩翩会吃”,顾攀满脸笑意,“明儿我去山里看看,能不能捉两只山鸡,配小蘑菇一炖,又是一道大菜。” “爹,明天学堂放假”,顾熠连忙举手,“我也去。” “一家人就知道吃”,顾氏笑道。 旁边欧阳山和欧阳薇同样笑意暖暖,欧阳端神情和缓。 吃过晚饭,顾明月戴上手套打了把伞去塘子边看梅花。 天空阴沉,朔风阵阵走过,纷扬的小雪花中,一阵梅香扑鼻而来。 “果然都开了”,顾明月笑道,走到一株盛放了四五枝的梅树前停下,看够了,她摘下手套,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简单的小布袋,开始辣手折梅。 “这么好看你怎么又摘它们?”林疆不知从哪冒出来,看向顾明月不赞同地喊道。 “那是因为”,顾明月一边摘花一边闲闲道,“我喜欢看美景,更喜欢吃美食啊。” “梅花除了做梅花茶,还能吃?”林疆满脸不相信。 顾明月点头:“可以做梅花糕,你帮我摘花,过两天我请你吃梅花糕。” “切,我才不稀罕”,林疆说道,片刻后却别别扭扭的过来帮她一朵朵摘起梅花来,“腌梅子更好吃,你别摘完了。” “放心,那边不是还有许多晚梅”,顾明月指了指远处一个大塘子边的十几株梅树,笑道,“少不了你吃的。” 小布袋里装满梅花时,欧阳端臂腕里搭着一条大毛披风走了过来。 披风是才冷下来那会儿,秦老夫人和秦大太太让人送来的,顾家人手一个,顾明月的这个是由纯净的灰色兔毛制成的,边角有精致的压绣,既保暖又美观。 系好披风,顾明月对跑到塘子边砸冰的林疆道:“外面这么冷,去我家玩吧,熠儿的课业还没做的,你们一起。” 林疆抱着块拳头大的石头看向她,片刻后说道:“我把这下面的大鲤鱼捉出来就去。” “小心点,别把自己滑进去了”,交代过来,顾明月拎着一兜梅花回家了。 欧阳端跟在后面,偶尔看看远山雪景,只觉得心中一片宁静。 一刻钟后,林疆一手抱着书本一手拎着一条三四斤重的大鲤鱼走进顾家。 “这么新鲜的鱼,哪里弄的?”顾氏看到林疆送到厨房来的鲤鱼,不由吃惊问道。 林疆道:“梅花树边的塘子里每年都有,只是这些鱼的速度很快,不太好捉。” “那塘子里还有鱼?”顾氏更吃惊了,她嫁到顾家村十几年了,倒还不知道梅林里的塘子中有鱼,看看林疆二小子刚显抽条的身板,她道:“大冬天新鲜鱼难找,你们放着自家吃吧。” 林疆把鱼往案板下的木盆里一放,说道:“婶子,我去找熠儿做作业了。” 。 141 顾氏哭笑不得,自从他们搬到这边来,林家这几个孩子时不时地就回送些野味坚果过来,虽然知道几个孩子是感谢她之前的帮助,她却不想占他们的便宜。 等做好了,让阿端送到林家两碗也就是了。 林疆和顾熠一起在顾明月温暖的房间中做课业,直到戌时才抱着书本回家。 顾明月绣完了“人约黄昏后”也没想歇几天,这时正在劈丝,明天开始绣苍鹰木棉图,这个不太复杂,预计大半个月就能完成。 林疆离开后,顾熠缠在姐姐身边帮她劈了会儿丝线,便在母亲的催促下回房睡觉去了。 顾明月并不困,半个时辰后才熄灯睡觉。 第二天顾攀买来羊肉羊骨,便收拾收拾准备上山。 顾明月静极思动,在炉子上炖上羊骨汤之后也跟着父亲一起出门了。 欧阳端本来每天都要去山中练拳,这时自然跟着。 雪粒沙沙,空山寂静,人简单的一声咳嗽就能传出老远。 顾明月脚下穿了双鹿皮靴,走在铺洒了一层雪粒子的山路上丝毫不打滑。 顾熠拿把小弓箭走在最前面,听着父亲的指挥往里面走,没走多远就见到两只兔子在干草中找东西吃。 顾熠眼明手快地刷刷射出两箭,却只见那两只兔子嗖的一声就窜了个没影。 顾明月看见不由地笑出声来,这下连不远处树枝上梳理羽毛的麻雀也呼啦啦飞走了。 “姐姐,你别笑太大声”,顾熠一张小脸上满是懊恼,“不然我更射不住东西了。” “你还是别逞能了”,顾明月说道,“你的箭是要射兔子呢还是提醒兔子快逃呢。” 顾攀安慰儿子:“再往里走是个暖和的山坳,那里的兔子野鸡多得很,这雪天出来找东西吃的小动物多得很,不怕捉不到。” 几人又往里走了些,果然远远就看到两只灰扑扑的野鸡在草地中啄食。 顾熠这次没抽箭,两只野鸡被顾攀用石块砸晕活捉了。 继收获两只野鸡后,欧阳端又捉了只兔子。 雪下得更大了,顾攀看看手中的野鸡和兔子,对三个孩子道:“回去吧,等雪停了过两天我们再来。” 往回走的时候,遇到了同样进山寻摸小猎物的林疆,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面容清癯却显得十分健康的老者。 林疆的收获也不多,就逮到一只山鸡。 双方正在交谈,顾明月突然看见不远处一株大树后有只梅花鹿在吃草,她忙低声告诉父亲。 顾攀顺着女儿的手指看过去,觉得十分惊奇,按理说梅花鹿是十分警惕灵敏的动物,人往往还离很远它就跑开了,如今这距离也不远,那鹿怎么还兀自吃草? 林疆也是满脸的震惊,他不禁看向顾明月,怎么她一进山就能撞到好东西?上次是一个磨盘大的蜂巢这次又是稀罕的梅花鹿!难道动物也看人? “爹,咱们活捉它养在后院吧”,顾攀刚要搭弓,顾明月按住了弓身,其实在后院里弄个小小的动物园也不错,等以后养熟了,也可以让他们进山里放风。 顾攀放下弓箭,低声道:“这东西麻溜的很,可不容易捉,待会儿捉不到你可别哭鼻子。” 顾明月摇头,笑道:“我早就不会哭鼻子撒娇了。” 顾攀笑了笑,示意欧阳端从左边包抄,他自己则从右边过去。 顾熠也要跟过去帮忙,顾明月连忙拉住他,弟弟那几把刷子她还是知道的,他以帮忙捉不到的可能性更大。 “姐,我想吃烤鹿肉”,顾熠看出来姐姐是担心他捣乱,便皱皱鼻子这么道。 顾明月拍了拍他的脑袋,“回去烤兔肉给你吃。” “赵爷爷,帮我拿着弓箭,我也过去帮忙”,眼见那边顾叔他们就要到梅花鹿跟前,林疆连忙解下背后弓箭,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三人小心翼翼地接近梅花鹿,欧阳端更是预想了梅花鹿如果受惊窜跑他该怎样截堵。 没想到的是,直到他们动手,梅花鹿依旧悠悠哉哉地低头吃草,屁股后的小尾巴还偶尔冻上一动。 拿绳子系个死结套在梅花鹿的脖子上,顾攀拍了拍鹿脑袋:“这别不是个傻的吧,人过来捉了还不知道跑。” “怎么可能,它看起来那么机灵”,顾明月从干草中拔一些苍绿的草送到梅花鹿嘴边,“说不定它是想跟着我们回家呢。” 旁边几人听到她的话,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顾攀心想也就他家傻丫头会这么想了,估计这梅花鹿是饿得太狠了。 至于前两天还是大晴天,梅花鹿为什么会饿这么厉害,顾攀就不多想了。 顾氏对于他们牵回家的梅花鹿非常欢迎,当即便从地窖里拿出两颗新鲜的白菜掰掉老叶给它送到嘴边。 “娘,你对它怎么这么好啊?”一直惦记着吃烤鹿肉的顾熠问道。 顾氏笑眯眯道:“鹿可是吉祥的好物,养着旺家。” 顾明月看弟弟一眼:“你就别惦记着吃它了。” 顾熠哼了哼,却也上前摸摸软软的鹿角:“那我也沾沾它的吉祥气,让我顺利通过童生试。” 梅花鹿吃饱之后,就暂时先拴在了西庑下,吃过午饭顾攀和欧阳山在后院挨着暖房搭了个四面用草席子遮挡的窝棚。 顾明月牵着梅花鹿一起去看它的新家,摸摸并不能很好地挡风的草席子,她对父亲道:“等天好了找工匠用泥坯给小花盖个小窝吧。” 小花是她和顾熠商量着给梅花鹿取得名字。 顾攀看看新成员小花,无奈而又好笑地点头,“不用找工匠,等雪停了爹和你欧阳大伯,再加上阿端,脱点泥坯,半晌就能盖好。” 只要梅花鹿有新房子就成,谁盖顾明月并没有意见,她又弄来些麦秸把窝棚里铺的厚厚的,这才把梅花鹿牵了进去。 顾熠同样很稀罕梅花鹿,不嫌麻烦地给它弄来两颗白菜和几个甜萝卜。 梅花鹿窝在暖和的窝棚里把着一个白萝卜吃得很欢快。 几人正围着梅花鹿看它吃东西,就见顾氏急匆匆走到后院喊道:“翩翩,张家公子来了。” 张云迁正坐在客厅中,看着正当中那一个壁炉啧啧称奇。 欧阳薇端茶上来,他忙接过,随后客气地问道:“姑娘,请问这是什么?” 欧阳薇看了眼烧得正旺的壁炉,已经习惯了每个到顾家来都会对它表示的好奇,笑道:“这是壁炉,每天点上火,整个客厅都暖烘烘的。” “不错不错”,张云迁品了口茶,点点头,考虑着回家后也叫人在他那院子的小客厅里做一个,“不知这壁炉是哪家工匠做的。” “帝京的‘顺昌造屋’”,顾明月刚进来就听到张云迁的话,就笑道,“若张公子有意,就去找刘老,我们家这是第一个,正好他们的手艺也磨出来了。” 张云迁放下茶杯迎了过来,哈哈笑道:“翩翩啊,你家一个壁炉就把人的手艺练出来了,我岂不是还得先感谢一下你家?” “这话正是”,顾明月点头,“当初光这一个壁炉,就耗费了刘老家那一群弟子好几日的时光。” “那我这次过来带了不少礼物,还真是拿对了”,张云迁笑道,“本来还担心你不要意思要呢,现在看来不用有这个担心了。” 顾明月请张云迁坐下:“多日不见,你家生意可还顺利?” “顺利”,张云迁道,“这次在泥丸国做成了好几单大生意,你们村里这个林弛,真是个人才,这几笔生意中有两笔都是他促成并参与的。” 说话间顾氏和顾攀也都走了进来,听见这话都不由地询问其中经过。 张云迁也不嫌烦,把事情大致说了说,末了道:“我们的船是前日到帝京码头的,那林弛当天就跑着配货去了,现在应该还没回村呢。” “劳累一些没什么,家里日子能过好就成”,顾氏说道,“照现在看来,他们家算是起来了。” 寒暄过后,张云迁才说起正事:“翩翩,我家的刺绣可好了?也不知是否够奇?” 香罗国年后会有裂纹紫珠出售,据说那一颗比婴儿的拳头还大,置于暗示中,更是幽香盈室满壁生花。 帝京里另一家也走海上生意的方家也将目光放在了这颗紫珠上,前两个月方家就因为施粥而得到了朝廷嘉奖,拿到两个监生名额,据说这才买下紫珠,他们就是要孝敬给皇帝最宠爱的妃子的。 而不巧,来前张云迁刚从父亲那里听说,方家也是打着用奇物换奇物的主意,更不巧的是,他们准备的奇物也是刺绣。 他们的刺绣直接从容德绣庄那里定制的,图是请闻名帝京的书画大家赵篆画的侍女簪花图,绣是集合容德绣庄十几位顶级绣娘作的精美双面绣。 这让本来对顾明月很有信心的张云迁有些不确定了,毕竟一人怎么能比得上十几人之功,更何况人家的画直接来源于书画大家。 海外诸国对精美的大庸刺绣很是推崇,朝廷更是养着几个专门甄别刺绣的官员,一幅刺绣从原本的画到后来的针法好坏他们都是能够分辨的。 他们已经落后方家一层,这次却不能再输了。 顾明月听到张云迁这时候还要再问一次,心里便猜想他可能遇到了竞争对手,不过这个并不用她关心,她只是可以肯定,她的这幅人约黄昏后不仅在大庸朝就是在这个时空都是独一份儿。 “张公子尽管放心”,顾明月笑道,“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的这幅刺绣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奇珍了。” “哦?”张云迁心头担忧落去,满目兴味盎然,“这么有信心?可否让我亲眼睹睹这奇珍?” “当然”,顾明月点头,起身带路。 顾攀夫妻在这期间一直没有插话,不过还是一起站起来跟着去到女儿房间。 掀开衣柜,顾明月把包裹着丝绸的刺绣拿出来,打开平铺在靠窗的桌面上。 张云迁站到桌边,认真打量,站在桂花树下的女子挺美,远处的炊烟绣得也很逼真,反面是男女在花田中,一蹲一立相视而笑的画面。 双面异绣,的确够奇,张云迁心下松了口气,虽然比起方家的侍女簪花不算珍奇多少,也很难得了。 估计小姑娘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这才那么自信地把自己的刺绣称作奇珍吧! 张云迁看了眼旁边笑意盈盈的顾明月,暗自想道,不过这也当得起自家三万两银子的出资。 142 善缘 “这是剩下的那部分钱”,张云迁把腰间荷包解下,拿出两张质感很好的银票放到桌子上,“明月的刺绣我很喜欢,希望下次还有合作机会。” 不知不觉间他就说出了生意场上的套话。 顾明月见他表现得很满意,也就没有再说这幅刺绣中最神奇的地方,有的东西让对方亲自发现才更有意思。 两张银票都是一万两的面额,是帝京最大的钱庄寄存钱庄的,寄存钱庄在大庸朝几大省份都有分庄,要用钱时也很方便。 顾明月把银票拿起来交给母亲,一面对张云迁道:“张公子请移步客厅吧,正好我们准备吃烤肉呢。” 上午弟弟想吃烤肉的话倒是勾起了顾明月的兴致,回来后她就和欧阳薇准备了,只是一家人都没打算将烤肉做正餐,这才有了半下午的加餐。 张云迁收好刺绣,笑道:“我来的真是巧了,雪天吃烤肉,肯定别有一番意境。” 他们二人说着话出来,后面早就见惯了大钱的顾氏还是有些不淡定,拉着顾攀要鉴别过银票的真假。 不是她妇人之心,只是这么大的钱,小心点总没错。 这会儿雪又下得小了些,寒风卷着些小雪花到廊庑下,在边角堆起一片白。 烤肉的地点就设在东边廊下,欧阳薇正把片好的肉往外端,欧阳端坐在廊下生火,顾熠在旁边帮忙。 顾明月给张云迁安排好座位,就过去帮着欧阳薇拿东西。 调料,洗净的菜叶,顾氏做的香酱,还有一坛桃果酒,光是这些东西,就看得张云迁暗叹不已。 说起来他家在吃食上也算考究了,却没想到顾家吃一顿烤肉竟比他们家还要麻烦许多。 毫不生疏地捞过酒坛倒出一杯酒,张云迁端起闻了闻,说道:“翩翩,你这不厚道,怎么就上果酒这孩子喝的东西招待我?” “你别小看我们家的果酒”,顾明月一边把生肉片往烤架上放一边道:“小心两杯下肚就晕了。” 张云迁挑挑眉:“我性好烈酒,还真没有被哪家的酒喝晕过?就是号称一日醉的云阳酒也没让我趴下。” 说着他就把一杯果酒干了,然后神情有一瞬僵硬,片刻才哈了哈嘴。 顾明月好笑不已,那一日醉的云阳酒也就二三十度的样子,她没事和爹弄的这些果酒,虽然没有经过蒸馏一道工序,度数却也有四五十度了。 张云迁砸了咂嘴,又倒了一杯,这次饮下后慢慢品味。 顾攀起身给每人都倒了一杯酒,问道:“张公子觉得我家这果酒如何。” “好”,张云迁拍了下膝盖,“有这个,完全可以开家酒坊。” 每次到顾家来,总能让他发现一些好东西。 顾明月笑了笑没说什么,她不想弄一串事务烦身,现在的状况就很好。 张云迁也不介意,又喝了两口酒就过去一起烤肉。 厚薄适中的肉片没一会儿就在烤架上滋滋冒油,抹上调料香酱再略微烤一会儿,就可以包在菜叶中吃了。 菜叶清爽,烤肉咸香,几人都吃得不亦乐乎,虽然偶尔有雪花飘过来,却带不来半点凉意。 吃吃聊聊的,很快就过去了一个时辰,张云迁走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他喝了不少果酒,刚一站起来时还有些不稳,顾明月和父母一起把人送到大门外,叮嘱了跟着过来的那两个下人好几句,看着车子渐渐走远这才回转。 “这个张家的少爷,还挺客气的,咱闺女就是给他家绣一幅刺绣,他倒还带着不少礼过来!”顾氏看到堆放在东西廊下大大小小的箱盒子,感叹道,“这是把年礼都提前给咱们送来了吧。” 顾攀点点头,他也看得出来,这张家父子很是有意和他们家交好:“过几日,咱们也准备一份回礼给他家送去。” 顾明月提醒道:“还有秦府吴府那边,也都得准备起来”,想了想,她又道:“穆府的也准备着吧。” 顾氏赞同地点头:“明儿我就开始做糍粑米糖,那穆府就含彰一个孩子,这些东西肯定没人做,到时给他家送去一些。” 顾明月有些无语,没想到穆蕴抓人心的功力还挺深厚的,不过想想她自己,现在不也觉得穆蕴在不错之外也有些可怜吗? 并没有提醒母亲穆府下人不少,顾明月过去和欧阳薇一起收拾残羹冷炙。 欧阳端把炭块倒在雪里扑灭,见她过来,便道:“我和姐姐收拾就行了,你回房休息着去吧。” “我不累”,顾明月把碗碟放在木盆里,“运动运动正好消食。” 欧阳薇忍不住打趣道:“阿端,你现在可真会体贴人啊”。话一出口她就察觉不妥,忙看向顾明月,唯恐引她不快。 顾叔一家对他们三个是真的好,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不该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有硬把弟弟和明月凑在一起的嫌疑? 顾明月倒没想这么多,笑道:“那阿端以后的娘子就有福了。” 欧阳端闷不吭声地走到了一边,欧阳薇笑了笑心下松口气,暗自告诫自己以后不要嘴快。 张家的船就在镇里码头上靠着,张云迁到镇上转乘船回帝京,车则由一个伙计驾着走陆路回去。 船舱内铺陈锦缎,烧着两个椭圆形的暖炉,熏香自小几上的金兽炉中袅袅而出。 张云迁刚一进去,就有婢女送来醒酒茶,他斜坐在软软的椅榻上喝了口醒酒茶,按了按太阳穴,被冷风激起的几分酒意才淡淡消了下去。 摆手让婢女到旁边的船舱带着,张云迁打开一直随身带着的刺绣图,一看之下,他本来自若的脸上浮现震惊之色。 张云迁坐直身子,把刺绣图全部展开,睁大眼睛看着那满树桂花一点点闭合,太阳隐去,露出月牙,一刻钟后,一个男子的身影出现在桂花树下女子的对面。 张云迁闭了闭发疼的眼睛,一直处变不惊的他忍不住掐了掐大腿,这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这绣图上出现的变化,不是他的错觉。 下一刻,想到什么,张云迁把绣图翻到背面,出乎他意料之外,背面的绣图没什么变化,不过他却觉得背面之景也肯定不简单。 顾明月,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好容易平复下心绪,张云迁撩开船舱上小窗口的帘子,看着外面自天空而下的纷纷雪花神思飘远。 若是旁人,能够拿出这等神奇的刺绣,就是不以此加价,肯定也会特意告知或者展示于他。 而她,竟是片语未提。 想到她说的“奇珍”二字,张云迁不由自言自语道:“确是奇珍啊”。让他都有些舍不得拿这幅绣图去换紫珠了。 回到张府,张云迁就迫不及待地去见了父亲,并将所见一一告知。 张叔和拿着绣图打量好几眼,一脸平静的对儿子道:“让你去顾家送余款,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言外之意连胡话都出来了。 张云迁见父亲一脸淡然,分明是把他的话全当胡话了,想解释又不由好笑道:“爹,我也不多说,如果我猜的不错,只消明天早上,这桂花树下的男子就会消失,我们等着看吧。” 现在他总算明白了,这幅绣图为何叫“人约黄昏后”! 张叔和狐疑地看了儿子一眼,反正也不浪费什么,看看就看看:“不过我们真没找错人,瞧瞧这针脚这构图,还是双面异绣,哈哈,就算方家请了大家赵篆作画又如何,也比不上我们这一幅。” “何止比不上”,张云迁不屑道,“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东西啊爹。” “莫太张狂”,张叔和收起笑脸教育儿子道,“张狂太过就容易迭到谷底。方家原和我家差那么许多,现在还不是凭着攀关系爬到贵族圈子里去了,等他家那个两个儿子做了官,我们就更比不上了。” 说起这个,张叔和就满心愁绪,不管家资多丰厚,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出钱给家里子侄换两个监生名额啊。 如果知道施粥就可以让皇帝高兴的话,那他家也不每年都给大小菩提寺捐那么多钱了。 “有监生名额却不一定能顺利做官”,张云迁宽慰父亲,“他们家离贵族圈子还远着呢。” 张叔和点头:“正是这样,这次的紫珠一定不能让他家得到。” 双方同是商家,且方家之前还远远不及他们张家,张叔和自然不希望方家一夕之间踩在他们头上。 “紫珠他们绝对得不到的”,张云迁看了看那幅刺绣,万分心疼,“只要拿出这幅刺绣,紫珠一定是我们的。” 张叔和笑道:“我儿说的极是。” 当晚亥时雪停,一轮圆月从云层中走出。 张叔和出来起夜,两个婢女进来掌灯,他无意间瞧见挂在屏风上的绣图,顿时大惊失色,连连倒退好几步。 “老爷,您怎么了?”婢女上前扶住他,担忧询问,同时也顺着老爷的目光看向屏风,除了一幅刺绣,也没什么啊。 张叔和稳下心神,摆手道:“没什么,哦,对了,去请少爷到书房等着。” 婢女满脸狐疑,随即低声应是。 张叔和回到内室,应付地回了两句妻子的询问,便套上衣裳,小心翼翼地卷好绣图大步向书房而去。 “风儿,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张叔和将绣图缓缓打开,指着背面男子手中合拢的雨伞,“这伞,怎么合上了?” 张云迁的睡意瞬间褪去,他看向绣图,随即笑道:“父亲可信儿子说的话了?这正是明月应我们之请,绣的奇珍吧。至于这伞为什么合上了,我想,是因为雪停天晴了吧。” “竟是如此!”张叔和喃喃,“那可真称得上奇珍了,我们给的报酬,是不是太薄了?” 张云迁想了想,道:“我们也不好再送前过去,不如把北省那个风景最好的温泉庄子送给顾家吧。” 张叔和闻言有些心疼,看到精美神异的绣图后,又点头道好。 结这一份善缘,应该不会错的 143 造屋 天光大亮时,张叔和眼睁睁看着正面那一树桂花点点盛开,月亮隐去太阳出现,男子也从女子的对面一点点消失。 虽然听儿子说了,张叔和还是有些心惊肉跳,这幅刺绣,太神奇了,要去换紫珠,他倒有些不舍。 转念一想,他们张家不过一介商户,是绝计守不住这等奇珍的,倒不如换来更受贵妇们喜爱的紫珠。 至于说把这幅刺绣送给当朝权贵,张叔和也想了,不过他们却是想送礼找不到门路,总不能直愣愣地就跑到康相家去吧? 别礼到了再惹来什么祸,反复思量后,张叔和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做生意。 第二日张云迁不顾路上雪滑,又亲自走了趟顾家村。 顾明月得知他的来意,当然要拒绝:“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三万两酬金已经足够了。” 顾氏和顾攀听到张家公子这次来是送温泉庄子的,也纷纷摆手说不能要,钱都拿了再要人家东西,那他们家成什么人了? 张云迁见他们执意不收,不由为之前自己的舍不得而惭愧,可这时也不好强说,那样反而弄得事情不美了。他只得道:“明月的心意我家记下了,日后但凡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请尽管开口。” “说起来,我还真有一件事”,顾明月笑道,“不知你家的船何时再去海外诸国,可否带我同行?” 张云迁还没说什么,顾氏就皱眉道:“翩翩,你说什么呢?女孩子家咋还惦记着到海外那么远的地方去,况且还得麻烦人家。” 最重要的是,海船多不安全啊,就是沿海的行船,哪年不被风浪打坏些许,更何况张家这种行驶到深海中的船。 “娘”,顾明月跑过去拉住母亲的手臂,又看了眼旁边沉眸不语但却明显也不赞同的父亲,“爹,前几个月你跟我打赌输了,赌注就是要陪我出去走走。” “不行”,顾氏这次非常坚定,就是她爹跟着,父女俩跑到大海外她也得日夜悬心。 “娘——”顾明月拉着长长的音调,晃着母亲的手臂,又眨着眼喊她爹。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幼稚的撒过娇了。 顾攀沉吟片刻,道:“翩翩,海外咱不去,过年前后正是你大舅家镖局生意着忙的时候,爹带着你去走镖。” 他可不想失信于女儿,这走镖也是出去走走看看吧。 顾明月神情低落下来,她现在好奇的是海外国家,想去看看能不能寻到一些西方国家的粮食品种。 张云迁这时开口道:“顾叔顾婶,你们尽管放心,我家的船走这么多年,十次也就遇过八次风浪,早走出了我们自己的航线,对沿途的天气、风俗、人情都摸得七七八八了。翩翩若跟我们一起去,我一定保证把她原样带走原样带回。” 能说出这么段干涉人家家事的话,张云迁也挺不可思议的,不过他却觉得翩翩这样的女子,脸上就该是总带着笑颜的,刚才看见她低落起来,话就这么说了出来。 顾氏瞪了闺女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张云迁道:“张公子,我们不是不信你,只是这丫头,有时鬼机灵的很,到时就怕你一个看不住…” 闺女掉到海国,他们到哪哭去啊。 顾明月忙道:“娘,我保证跟着张公子不乱跑”,又看向父亲喊道:“爹,我都快十四岁了,不是两三岁小孩子,你可以不和我一起去,让阿端和我一起去不就行了。” 欧阳端刚才就想说话,这时便向前一步道:“叔婶儿,你们放心,我用生命发誓,一定照顾好明月。” “不是这个问题”,顾攀抬手挡住妻子将要开口的话,看向自家闺女问道:“翩翩,你能跟爹保证到时候听阿端和张公子的话,不随着自己性子来吗?” 如果他开春能走开,不用说他也定要跟着女儿一起去的。现在若坚持不让孩子去,照她的性子恐怕偷偷跟着张家的船走了都有可能。 丫头虽然这一年来懂事多了,可那股别性子却是一点没变。 “爹,我能保证”,顾明月立即笑容满面,“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好东西”。 说着她又看向张云迁,不用她开口张云迁就道:“过了元宵节,正月十六一大早我们就启程。” 顾氏拧了顾攀一把,不好意思地对张云迁道:“孩子不懂事,说风就是雨的。” 张云迁看出来她的担忧,笑道:“顾婶,你尽管放心,这次香罗国要竞卖紫珠,我和我爹都要去的,再说船上我们还会带十几个护卫,肯定能护住翩翩的。” “是啊娘”,顾明月好声好气道,“我以后总向外面去的,你舍不得放手,我怎么会飞啊?” “我看你就是想上天”,顾氏戳了戳她的额头,既然丈夫都同意了,人张公子又说了这么多,她再说也就不好看了,“到了外面可别瞎管闲事。” 顾明月连连答应。 张云迁一走,顾氏就问顾攀道:“这事妥不妥,你怎么也不说说闺女就同意了?” 顾明月唯恐事情再有变卦,便竖着耳朵听父亲的回答。 “张家的船还是很有安全保障的”,顾攀道,说着回头看了眼顾明月,“就咱家这个丫头,她想办的事,你要是不答应,她八成得偷偷跟着张家的船过去。” 顾明月吐了吐舌头,辩驳道:“我才没有那么任性呢,只是这趟旅行除了远点,根本没什么不安全的啊。张家那么大一个船队,你们就放心吧。” 顾氏暂时不想看见闺女,挥手道:“你回房刺绣去。”心里却在想,现在离元宵还有小两月,闺女说不定到时就变了主意。 下午的时候,一身锦衣的林弛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来到了顾家。 他这通身的打扮和气势,还真让人有点不敢认。 正在院子里剥花生的顾氏看到他停了片刻才道:“原来是弛子啊,现在真是出息了。” “赚了些小钱”,林弛谦虚一笑,转身接过小厮捧着的盒子,他递到顾氏面前,“婶儿,这上面的盒子里是一对珠钗,送您戴的,下面盒子里是一枚观音玉佩和佛爷玉佩,送给流光和明月,最下面则是一颗人参,给我叔补身体使。” “这也太破费了”,顾氏推拒,“婶儿不能收,还是拿回去给你弟妹用吧。” “婶子,你再推辞,就是看不起我”,林弛依旧淡淡笑,“不瞒您说,我这两次挣了些钱,之前您那么帮我们兄妹,这眼看要过年了,我还不能送份年礼来吗?” 他心里却说,更何况,没有翩翩,就没有我林弛的今天。 不论是花蜜茶还是出海,他现在的财产,严格说来有一多半都该翩翩得。 顾明月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像是林弛,就没打算出来,可听到母亲坚拒不收,她想了想还是走了出来。 林弛就要放下东西转身走了,可其实还是想看她一眼的,因此见到顾明月出来,他连忙上前一步,既把东西都推给顾婶又能十分自然地跟她打招呼:“你在家里啊。” “娘,你怎么不让平原哥屋里坐会儿啊”,顾明月给她娘眨眼,示意她娘把东西收了,当物资匮乏时一片菜叶都贵重无比,当人不缺物质上的东西时,这种寻常人眼中的贵重之物也就是一份儿心意,再者平原哥都说了,当做年礼,过两天他们比照着差不多的还回去也就是了,她娘就是太实诚。 “平原哥,你看我家盖得怎么样?”顾明月领着林弛在客厅壁炉旁坐下,看了眼那两个停在门口没进来的小厮,她又问道:“现在你这样,可以了吗?你四婶和奶奶她们会不会找麻烦?” 林弛笑笑,这时欧阳薇端着些清茶糕点送来,他接过放到和顾明月之间的小桌子上,回道:“没关系,现在她们拿捏不住我。” 这一趟他赚了有两三万,加上之前的,他回来就在帝京盘下了那家快要干不下去的瓷器店,又直接去人市挑着身家清白的买了四个人,准备过年后出海就带着他们。 而现在,他手中有人又有钱,两个愚蠢贪婪的妇人还不好对付? 顾明月也就不再说这个,转而问道:“你家要不要翻盖?如果要修新的话,我家之前请的那个顺昌造屋就不错。” 林弛还真有这个想法,家里的房子实在太破了,而他往往一走都要一两个月,年前这段时间能在家待的时间是最长的。 “行,我下午就去帝京找他们”,他说道,“能让他们按照你家这个格局造吗?” 这个房间十分温馨暖和,林弛下意识地就想他家也像这般,即使不能有这个人… “当然可以了”,顾明月笑道。 壁炉还有地暖,在帝京下过第一场雪后,刘老就亲自来了她家一趟,说是要给别家也建造这些东西,因这些东西都是她想出来的要跟她商量商量利益怎么分。 当时就把顾明月弄得哭笑不得,最后没要刘老分给她家的利,倒是又贡献了一个盘火炕的方法。 刘老十分感激,因她不收那份利,他便立言道每造一家壁炉地暖火炕,就把该她那份去掉直接让利给客户。 现在顺昌造屋的名气,在帝京也渐渐起来了。 144 心思 林弛又略微坐了会儿便告辞了,回到家让人套好马车就直接到帝京请顺昌造屋的人。 顺昌造屋前段时间就因为要派人去北方给省盘火炕又招了许多瓦匠工人,如今每日忙忙碌碌地倒也顾得上来。 现在林弛上门来请他们建屋,却是一时间腾不出太多人手,更何况他还要求新年前将房子造好。 “小兄弟,冬天也不是建房的好时候,不如开了春吧”,刘老大弟子想了想拒绝道,“现在每天早晚都有两个时辰的上冻时间,很影响进度。” 林弛想了想,说道:“先给我家盖出两间堂屋也行,开春后我还要出海,那时却不大方便。” 大弟子问道:“小兄弟京边哪个县的。” “花叶县顾家村”。 林弛刚一报出住址,大弟子就颇为吃惊道:“小兄弟怎么不早说,你可认识那顾老二一家?” “正是顾叔家人推荐我来的”,林弛笑着点头。 “他家明月丫头荐的?”大弟子又问了句,见林弛依旧点头,他一拍大腿道:“那丫头让你来的你怎么不早说,啥也不用说了,我去跟师傅商量商量,马上再招些泥瓦匠,争取年前把新屋给你造出来。” 林弛起身拱拳:“多谢!” 离开顺昌造屋时,他已经和刘老说好,明天就让人过去推旧屋。 看着屋顶残留的雪尖儿,林弛心中复杂,因为翩翩,不知道他有多少事都顺利达成! 片刻后,他眼中却有又笑意满满。 林家的新房在越来越浓的年味中开始建造起来,每天人声嘈嘈在顾家这边也听得很清楚。 因为建房,林家来来往往的男人比较多,这些天林芙兰就经常带着小妹妹秀兰找顾明月做绣活,家里做饭的一应事宜,林弛都交给了那几个新买的小厮。 顾明月忙着绣苍鹰木棉图,和林芙兰闲聊的时间也比较少。 眼看着天色将晚,林芙兰收起绣筐,想了想还是问低头刺绣的顾明月道:“翩翩,明日我想去帝京卖绣品,你要一起去吗?” 顾明月抬头看她,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林芙兰的意思,她可能想趁着自己的名义,去看炼大哥吧。 林芙兰的确是这么想的,尽管前次顾炼退还山参蜂蜜茶的举动已经说明他对她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但她心底还是有些不甘。 如今大哥赚了这么银子,又把家业打理的这般好,这在无形中给了她很多底气,她是能配得上顾炼,甚至日后可以帮到他的女子,或许慢慢的,他就对自己产生了情意也不一定。 眼下面对顾明月清澈洞明的目光,林芙兰蓦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转而心底又积聚起勇气:“我看你的这幅刺绣就要绣好了,一起去吧。” 听她直接邀请,顾明月暗叹一口气,这些日子和林芙兰频频接触,虽然没有说太多话,但她仍能看出,这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又那么上心炼大哥,说一句客观的话,林芙兰挺配顾炼的。 那些莫名的情绪早已被她压抑,顾明月不会去主动撮合这两人,但也不会像前段时间那样连转交一份礼物都不愿意,因此她很快点头笑道:“好啊,我赶一赶,今晚能把这幅图绣好。” 林芙兰面上的笑意立即明显起来,她忙道:“那我明天吃过饭来找你。” 欧阳薇翻了翻自己的绣筐,已经有三四条绣好的帕子了,如今家里也没什么事,便道:“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三个人约好时间,林芙兰便牵着妹妹离开了,到家时,工人已经下工,她跟哥哥说过这事,便要回房去收拾东西。 林弛叫住她道:“明儿让小弟和福喜跟你们一起去,现在临近年关,帝京比起往日来要热闹许多,你照看好明月,别走散了。” “知道啦”,林芙兰打断似还有许多话要说的哥哥,“明月又不是小孩子,还能丢了不成?” 林弛笑笑,摆手让她回房去收拾东西,自己则转身去临时搭起来的暖房中看泥坯干得如何。 这些泥坯都是照着顾家用糯米汁浇灌的,结实程度堪比岩石,墙心都要用这些泥坯加固,搭暖房就是为了让泥坯干得更快。 林芙兰回到房间,脸上的笑意却渐渐变淡,末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哥哥对明月的情意她怎能不清楚? 甩了甩头,她打开柜子整理这段日子攒下来的各种帕子荷包之类的小绣品。 第二天林芙兰早早地就起来了,待她吃过早饭收拾妥当到顾家时才刚辰时。 顾明月这边已经吃过饭,但昨晚只顾着收尾苍鹰木棉图了,她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不过她手边也没有什么零碎绣品,只把苍鹰木棉图装起来就行。 顾明月招呼林芙兰一声便回房收拾,顾氏笑着让林芙兰过来坐,还没聊几句,顾明月这边已经收拾妥当出来了。 掂着手里的包袱,顾明月暗想回来后要做一个手包了,这样也不用每次出个门都得提个包袱。 欧阳薇的东西则早早就收拾好了,此时正对欧阳端道:“这次我和明月一起出门,你就在家好好练功吧。有什么需要的快点跟姐说,回来给你捎着。” “我没什么想要的”,欧阳端摇头,“帝京人多,你们卖了绣品注意着些。” “阿端你放心吧”,林芙兰这些日子和欧阳姐弟也都熟悉了起来,便笑道:“我们会小心的。” 顾明月也点头:“放心”。 出门时顾明月身旁跟了个小尾巴顾熠,他本来和小伙伴约好要去山上玩的,听林芙兰说林疆也跟着一起去,便想跟过去。 姐姐是去卖绣品的很枯燥,可有玩伴就不一样了,顾熠揣好了自己的零钱,打算到时和广陆哥一起去买吃的玩的。 林家新买的小厮福喜和林疆驾着马车就等在外面的大路上。 见姐姐和顾明月欧阳薇走出顾家大门,林疆把马车又往前赶了赶。 这马车也没买多长时间,但林疆却早驾驭地娴熟,待人坐好,他便挥起马鞭,将车稳稳驶了出去。 福喜虽然受命陪着二少爷和小姐出门,这时却也不多话,只等二少爷赶得烦了再接手。 刚出村口就遇到要几个去镇里的妇人,林疆也不能装作看不见呼啸而过,便停下马车捎上了她们。 这几个妇人一上车来,车厢里立即热闹十倍不止。 现在谁家不知道林弛发财了,正热热闹闹地翻盖新房子呢,每天到林家盖房的工人就有三四十人,不到过年这新房子就能盖好。 有人算了算,这三四十人光吃的,一天就得好几两,顾家村里的一大半妇人都把目光放到了林家几兄妹身上,希望能跟这林家结个亲。 因此,不大一会儿,林芙兰就被她们围住了问她想要个什么样的嫂子,当然也有人打主意给自家儿子或侄子什么的定下林芙兰,不过当着人姑娘的面,没人会明白说出来而已。 相比之下,顾明月和欧阳薇就清净了许多,坐在角落里,两人都不由地对林芙兰同情起来。 这些婶子大娘们实在是太凶残了。 也不知为何,顾家丫头如今这般能干,更不像之前那样只知道玩,许是安静下来的原因,这丫头的模样好像也漂亮了许多,总之看着就让人心里一阵舒坦,但这些妇人却很少有那种给自家子侄定下她的想法。 终于到镇里时,林芙兰目送着大娘们下车,心中狠狠舒了一口气,顾明月和欧阳薇却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疆掀开帘子问道:“姐,你没事吧。”他在外面听着,只觉得比打群架还可怕。 林芙兰摇摇头:“没事,你冷不冷,来车里坐会儿。” “没事儿”,林疆放下了帘子,“这就到码头了。” 几人把车先寄存到马车旁的一户人家,这才一起去坐船。 顾熠也是在马车外坐了一路,顾明月下车后便把他拉过来摸了摸手,感觉并不冰凉这才放心。 只是坐上船后,还是拉着弟弟的手给他捂了许久。 “姐,我不是小孩子了”,顾熠有些别扭,“开春我就要参加童生试了”。 不过他脸上却是满满的笑意,有姐姐关心的弟弟真幸福啊。 林疆轻轻嗤了一声,下一刻却是紧挨着他姐坐了下来。 船儿一路轻摇,大半个时辰后就到了帝京,整个码头繁华异常,因为这滔滔人流,河中的冰也结不起来。 每天太阳出来后,都会有巡城校尉划着船把河面的薄冰敲碎,虽然今年比去年还冷上许多,码头除了雪后的几天关闭,倒也没受多大影响。 在帝京,年要到来的氛围更加浓烈,有的店铺甚至已经贴上了大大的福字。 几人顺着人潮进城,赶到白泉绣庄时,每人都挤出了一身汗。 现在顾家村的姑娘们基本上都是来白泉绣庄出售绣品,这里的掌柜不仅为人亲和,给的价格也十分公道,大家也都愿意来。 顾明月却一次没有来过这里,林芙兰之前倒是来过一次,那掌柜一看见她们几人,便笑着迎了过来:“你这个丫头有段时间没过来了吧,肯定攒了不少好东西。”说着他又看向顾明月和欧阳薇,疑问道:“这俩丫头倒是面生,也是顾家村的?” 现在顾家村这个小小的村子,在帝京这些绣庄之间也算有几分名气了,都知道这个村子里的姑娘善刺绣,那一个个小小的绣品做得精致而又新颖。 看着他们这绣庄的生意一点点起来,其他的绣庄也都有些坐不住了,守在他们白泉绣庄门口等着截人的就有好几拨。 如果不是这个丫头没怎么来过,恐怕还没进门就被别家的小伙计拉走了。 掌柜的心想,还是要尽快去顾家村把那几个手艺最好的绣娘招到绣庄比较好,现如今这猫绣可受欢迎的很。 “掌柜的生意兴隆啊”,林芙兰笑着打了声招呼,便简单地介绍了下,“这都是我们村里的,她们平常不怎么出门。” 掌柜的很看好林芙兰的刺绣手艺,这时便道:“都是好丫头啊,来,把你们的绣品直接放柜台上,我这的客人什么价卖走就什么价给你们。” 几人闻言都有些吃惊。 “我陪她们来的”,顾明月心知这掌柜的如此定是有事,左不过要把这个生意长期做下去,便开口解释道:“没什么绣品要卖。” 穆蕴那边早一再催促,她本就打算把苍鹰木棉图给他的,自然不能在这卖了。 林芙兰听此想要说什么,却又及时闭口,笑着拉过欧阳薇,把绣品一一拿出来先让掌柜的过目。 掌柜的看了顾明月一眼,这个娇娇弱弱的小丫头,一看就是个在家里被娇宠得厉害的,恐怕连针都不会拿,便也没有多在意,转而去看另一个丫头的刺绣,如果可以,今儿要跟这两个丫头说好,日后请她们专门给绣庄供应绣品。 年节正是人情往来的时候,欧阳薇和林芙兰的绣品还没刚一放到柜台上,就被一个大户人家的采买娘子给包圆了。 掌柜的果然说话算话,把采买娘子给的二十两银子交给两个丫头让她们自己分。 现在猫绣增多,价格自然压了下来,不过二十两也算是大数目了。 欧阳薇和林芙兰都很知足,按照绣帕荷包抹额等不同价位,把各自应得银子分了便要向掌柜的告辞。 不料还没开口,就被掌柜的话打住了话头。 顾明月见她们还要交谈,便找了椅子在一旁坐下,她家弟弟和林疆把她们送到白泉绣庄,就说一声跑着买小食去了。 担心他们两个小孩子,福喜也跟了过去。 顾明月正想着她待会儿要怎么找到穆蕴,就看到一双银色皂靴停在眼前。 “你怎么来这儿?”抬头看去竟是穆蕴,顾明月吃惊不已。 “这就叫有缘啊”,穆蕴挑眉一笑,有段日子不见了,他听见人报说她来了帝京,当即便赶了过来,“你来这绣庄,又是卖绣品的?我的呢?” 顾明月拍拍包袱:“这里面呢,刚才还想怎么找你呢”,也不想他这是不是真的凑巧,她伸出手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给你个友情价,三千两。” 穆蕴看着她的手,下意识地摩挲了下手指,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道:“我身上倒没带那么多钱,不如去我家里…” 顾明月抬手拍开他的手,要摸哪里啊?她把包袱往他怀里一塞,站起身来:“我们下午才回去,你现在回去取也来得及。” 穆蕴有些遗憾地缩回手,摸摸鼻子道:“我让人回去取,你接下来还要去哪?” 他心中好笑,还真有点越陷越深的意思了,一开始是觉得他家丫头挺好玩,慢慢就觉着这么好的丫头宠一辈子也不错,至少他算是有个伴儿,现在,或许是刚才,要摸上那柔荑之时,他竟觉得心有从嗓子眼儿跳出来的危险。 以前跟他家丫头相处,虽然偶尔也会心跳加快双颊发烫,却从不似刚才那种激动的感觉。 穆蕴一直放任自己接近丫头,那是他觉得事态依然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虽然对她生了疼宠之心,却能做到从容以对,可现在却有些危险了。 察觉自己有泥足深陷的危险,穆蕴心中警惕,面上却依旧挂着痞痞的从容笑意,他回去后必须好好斟酌,将来有这么一个轻易便能影响自己的妻子陪在身边,是否可以?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一个能够让他心情愉悦又能把心动掌握在一定范围内的女子,他愿意并且能够宠上一辈子。 但若…穆蕴看了顾明月一眼,眸低有一丝晦涩闪过。太过强烈地牵动心神的,不如…放弃。 穆蕴匆匆撇开眼,笑道:“一枝花鼓词还有一半没听完呢,今儿想不想去听?” 顾明月不知他心思,却敏感地觉察到他话语中的一丝异样,不过只是心中一过也没在意,倒是说起一枝花,她还真想去听呢。 “今天不行,我还有同伴呢”,顾明月最终摇头,“有机会再说吧。” 穆蕴松了一口气,却又不想就这么和她分开,心情一时复杂至极,乱成了一团。 他极为不喜欢这种事态超出掌握的感觉,往常一见面总有许多话要说,现在却不知说些什么。 恰好林芙兰二人和掌柜的商量好了日后专门为白泉绣庄供应绣品的事,她们走过来便跟顾明月说起此事。 说到以后她们的绣品都按三两银子一件收购时,林芙兰和欧阳薇都有些兴奋。 虽然林家现在不差钱,但自己挣的和大哥挣的怎么能一样?林芙兰有种她也能为大哥分担的感觉。 二人说完了才注意到站在顾明月旁边的人,想起刚才的失态都不由收声。 还是林芙兰先问道:“明月,这位是?” “一个朋友”,顾明月笼统说道。 林芙兰也就不再多问,她看看顾明月,却发现她包裹绣品的包袱正在那陌生男子手中,不由问道:“你的那幅刺绣,去哪里卖?” 顾明月转头看了穆蕴一眼:“本来就是给他的。” 林芙兰再次打量了穆蕴一眼,却很快收回目光,实在是这人长得太过俊美,即使她心有所属,也不好意思多看。 “咱们接下来去哪?”欧阳薇适时问道。 顾明月想了想,道:“我想去布庄看看。”虽然绣庄也有布,到底不如布庄多样。 林芙兰似有话说,却咬咬唇没有开口。 几人出来绣庄,找到林疆和顾熠后,便向不远处的一家大布庄而去。 穆蕴并没有离开,也跟着一起去了。 这家布庄里面的布很是齐全,不仅棉布丝绸绢布应有尽有,便是皮毛也多种多样。 顾明月只要了二尺银色暗纹丝绸和一块纯白兔毛,倒是本来没打算买布的欧阳薇和林芙兰扯了不少,刚买绣品得的钱都消费了一半。 出来绣庄,穆蕴派去取银票的人也来了,他把钱连荷包都交给了顾明月,顺手就想拍拍她的脑袋,倒是半路停住了。 不过看到她下意识侧开的动作,穆蕴笑了笑:“那我先走了,有事找我就去酒楼。” 顾明月点头,穆蕴又笑着拍了拍旁边的顾熠,说了声“要听你姐的话”便转身走了。 直待他走远,顾明月看着手里的钱包这才好笑摇头,哪有像他们两个这样交易的?买方不验货,卖方不点钱。 眼看着到了中午,林疆提议先去吃午饭,林芙兰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一直到几人吃过午饭走出小餐馆,林芙兰才颇为拘谨地开口:“翩翩,你不去看看炼大哥吗?” 顾明月正接过弟弟从路过的小贩手中买下的糖葫芦,闻言不由好笑:“如果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 她不会主动撮合二人,但这种顺路见一面的事也没什么,况且她也挺想炼大哥了。 几人便又转道国子监,正碰上顾炼和同学出去,下午有南留张先生在落雪茶楼讲时事,他们正打算去听讲。 “你们先走,我还有事”,一眼看见顾明月,顾炼压下心中惊喜,平静地对旁边几个好友道。 黄素和吴缯都在侧,他们自然也看见了顾明月,又怎么会走? 尤其是黄素,他觉得自己就要被思念给折磨疯了,根本没有理会顾炼的话,率先上前道:“翩翩,什么时候过来的?” 顾炼霎时双拳紧握,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嫉恨。这些人凭什么,凭什么能这般光明正大地表明对她的心意? “你们有事出去?”顾明月看了顾炼一眼,问黄素道。 黄素摇头:“没事,再过几日国子监就开始休年假了。” 吴缯也上前来,抢过话头问顾明月道:“翩翩,最近怎么样?你们今天还要回去?我听二姐说,她新开的那家食铺挺赚的。” 黄素从没觉得好友这般碍眼过,拉着顾明月的手便要往一边去单独说话。 “放开”,顾炼挡在前面,皱眉道:“慕白,你需要注意点。” “大哥”,顾明月拍拍黄素的手,“你们有事就去忙吧,我们也就要回去了。” 黄素放开手,若纠缠的话不好做人的是翩翩。 吴缯看着无形中对峙的三人,莫名觉得自己就是跳来跳去的小丑,其实翩翩对他根本没什么特殊感情,吴缯这点还是看得出来的,可他却不想轻言放弃,但是看到她那么自然地拍黄素的手,他觉得自己不该再强求了。 否则,自己的行为连他自己都会觉得厌烦。虽是这么想,吴缯觉得自己还是有些不甘心怎么办? 都是一起认识的翩翩,凭什么黄素能那么容易地拉到她的手? 吴缯心想,他还是得给翩翩把把关的。眼神蓦然一亮,他可以做翩翩的义兄啊,瞧瞧顾炼管起翩翩来多么理直气壮! 几人转移到国子监旁边的凉亭中。 顾炼正问顾明月一些家里的情况,林芙兰见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不由得心口又酸又涩。 迟疑再三,她还是迈出一步,打断顾炼的话,问道:“炼大哥,这是我做的一些小点心,请你尝尝。” 掏出包袱里面的点心匣子,林芙兰才注意到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她,脸上瞬间红了。 顾炼心中不愉,但也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让她一个女孩子脸上难看,扯个笑容道:“多谢费心。” 顾明月几人并未多留,很快就离开了。 “哎,景之,慕白,行简”,韩士乾匆匆走出国子监,看到亭子里的三个人不由停住脚步,“你们和崇礼他们不是早就出来了?怎么还在这墨迹,再不赶紧,就没我们的位置了。” 吴缯答应一声,率先出来,黄素收起心思,也步下台阶。 顾炼看了放在石桌上的点心匣子一眼,背手而出。 红漆描画的点心匣子静静躺在石桌上,莫名透出一种孤寂的感觉。 走出好远,林疆回头看了一眼,即使国子监已经看不见了,他心中还是感觉挺不好的,那顾炼明显就是不乐意搭理他姐姐,可是姐姐还… 林芙兰送出了点心,心情很好,笑着和欧阳薇说话,心底的愉悦让她看什么什么顺眼。 她有信心,不管炼大哥有多冷淡,总有被她捂热的一天。 林疆看见姐姐的笑容,心中不赞成她上赶着一个根本看不到她的男子,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和姐姐说。 算了,还是回家跟大哥说说吧。 晚上,顾明月把皮毛和银色暗纹丝绸拿出来,又特地跟母亲要来裁衣服的剪子,将丝绸裁剪成三块小一些长方形和两块更大的长方形。 “翩翩,你这是要做什么啊?”欧阳薇帮着顾氏收拾好厨房就来到了顾明月屋里,见她把本来就不大的一块丝绸剪成一块块的,不由疑问:“这方方正正的,也不适合做帕子啊。” 顾明月头也微抬,“做好给你看。” “真像顾婶说的,你就是怪点子多”,欧阳薇拿起一块丝绸看了看,便放到一边绣荷包去了。 刘掌柜说,过年这段时间荷包最紧俏,让她们多做这个东西。 期间顾氏过来看了看,见两个丫头都忙忙碌碌地做自己的事,便又轻轻合上门回了房间。 时间不知不觉流走,欧阳薇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站起身伸着懒腰,看到时间已经不早,便提醒那边还在专心缝缝补补的顾明月道:“翩翩,时间不早了,洗洗脚睡吧。我去给你打洗脚水,你起来走走,别忙着做了。” “嗯”,顾明月答应一声,却是动也未动,对这个手工缝制的手提包她很是期待,今晚不做好是睡不着的。 想到妈妈的那台缝纫机,顾明月不由感叹若是有缝纫机,一个包包早就做好了。 欧阳薇端着洗脚水进来时,见顾明月依旧在那里忙碌,不由再次提醒:“翩翩,戌时了,快别忙了吧。” 正说着,顾氏也走过来催促:“你那副刺绣不是做好了,以后都早点睡,年纪轻轻睡眠不足对身体可不好。” “嗯,好的娘”,顾明月连连答应,起身去洗脚,“你们不用管我了,都快去休息吧。” 欧阳薇端着绣筐走了,顾氏进来看了看她忙了一个多时辰做的东西,然后也好笑地带上门出去了。 顾明月到底是把包包做好才休息。 “翩翩,你做的这个包可真漂亮”,一大早,欧阳薇看见桌子上的简单绳辫压边、正面由兔毛兑成小狐狸图案的手提包惊叹连连,“不行,吃过饭你教教我,我也要做一个这样的包。” “好啊”,顾明月就知道,手包对女人的吸引力是不分时空的,而她竟然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要给自己做个包包。 林芙兰今天照旧吃过早饭后就过来了,见到手包也喜欢非常,连连催促顾明月教她们做。 “你们先把布准备好”,顾明月说道,“我先去喂喂小花。” 她每天都会过去看看小鹿,换水喂食都要亲自做。 林芙兰为难道:“我家没有现成的皮毛啊。” 顾明月道:“这个没关心的,用硬一点的布,或者中间加一层做鞋底的贝子都可以的,那样做出来的更有型。” 听了她的话林芙兰和欧阳薇都是眼前一亮。 等顾明月喂过小鹿回来,就见欧阳薇和林芙兰弄了许多颜色的布铺在桌子上。 林芙兰还拿来一卷紫色柔纱:“这是我哥从香罗国带的,我们用这个堆花然后缝在包上。” 欧阳薇连道好主意,顾明月也被激发起了创造性,洗洗手便跟两个人说起怎么做才能使手包显得更有型。 三个女孩子做了一大上午,做出来四个漂亮的手提包,三个立方体形状的一个圆筒形状的。 “我回去再把这四周的边来回缝一遍”,林芙兰抱着她做出来的手包爱不释手,“以后去集市或者帝京就提这个包,又漂亮又方便。” 然后不到一下午,顾家村里的女孩子几乎都知道了漂亮手提包的存在,冬日里女孩子们经常结伴做绣活,林芙兰的手提包被林玉淑见到了,然后一传十十传更多。 结果就是,下午的时候女孩子们纷纷到顾家造访,顾明月和大家做了一下午手提包。 做了一天针线活的顾明月再次怀念起缝纫机的好处,之前她虽然天天拿针,但刺绣的感觉和简单重复的缝制是不一样的,也就不能让她频繁地想到缝纫机,看来得去找找焕大哥了。 日头西落时,女孩子纷纷告辞回家,因为都知道顾明月喜静,还有两个问明天能不能再来找她一起玩。 “可以啊”,顾明月笑答,她也想放松几天,多几个人一起做活也没什么妨碍。 顾焕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忙,他的小作坊已经建立起来,几乎承包了帝京方圆几百里的摇柄水车,而更远的地方,还不停有商人找来。 县太爷不久前把他传到衙门说了说,大意就是朝廷很看好摇柄水车,希望他能够尽力多做,早日让每户人家都用上这方便的水车。 言外之意就是有其他木工想要分一杯羹了,试想一个人又怎能把整个王朝所需的水车做完? 不过县太爷说得很是客气,顾焕猜测是有荀大人和吴家的面子在,他也知道不吃独利才能更长久,因此思考几天后,便选了几家行事比较大方的木工合作。 所以近些日子来,顾焕经常出门在外。 顾明月知道这些,便吃过晚饭找了过来,顾攀拿着个火把和女儿一起,手里还提着一直烧鹅。 自从搬到村外,他过来大哥家看老母亲也就不如以前频繁,今儿听到女儿找焕子有事,顾攀便当跟女儿作伴一起过来了。 顾焕刚回到家洗好脸,见到二叔和翩翩进门来,不由笑道:“二叔,翩翩”,说着他转身拿出一个盒子,递给顾明月道:“人家给了两根五十年份的山参,给你一根炖鸡汤喝。” 顾明月并不跟焕大哥客气,笑着接过了,道:“这家人倒是挺大方。” “嗯”,大伯娘这时端了饭菜过来,顾焕接过放到桌子上,端起碗就扒了一口米饭,边吃边说道:“于家前朝就是做木工的,底蕴厚得很,只是这几年没什么灵气弟子,被雷家给压下去了。” 顾焕一边吃一边跟家人说些在于家的所见所闻,他吃过饭才到顾明月跟前,笑道:“找我有啥事儿,咱到我屋里说去。” 不用问他都知道,翩翩不定是又想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要他做呢。要不然这大冬天又是晚上,这丫头才不会出门呢。 果不其然,顾焕听过顾明月描述的那什么缝纫机,不由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当你大哥万能啊,什么都敢想出来让我做?” “会飞的木鸟都能做出来,还有什么不敢想的”,顾明月顺顺被揉乱的头发,说道:“大哥,我把大概样子给你画出来,你试着做做,如果做出来的话,可是方便全天下女人的事。” 缝纫机的内部图顾明月并不了解,也只能提供大概模型,内部的运作还要看她家焕大哥的。 “行,你先画出来我看看”,顾焕又把她的头发揉乱,笑道:“我细细琢磨一下。” 顾明月也不理会头发,抓起桌上的笔飞快画好就跑了出去,还不忘说道:“焕大哥,你没事就琢磨,我先走了啊。” 看着她飞快跑出去的背影,顾焕好笑不已,低头看看纸上的模型图,他自言自语道:“丫头还真把我当成万能的了。” 至于明月为何会想到或者知道这些东西,顾焕一点都不好奇,他只知道她还是之前的那个丫头就够了。 这日又是一个大晴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顾氏说起了年礼的事宜:“秦家和张家的年礼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秦家那边,到底是认了干亲的,总得厚一点。可咱家和人家底子在那摆着,再怎么加厚恐怕也显不出厚来。” “这两天天好,我带着阿端到深山里走走,看能不能打到什么稀奇的猎物”,顾攀放下饭碗,想了想道:“咱再去帝京里的药材铺子看看,淘腾两根人参就行了。” 想到手提包,顾明月说道:“爹,深山不安全,你别去了。明天到帝京买些好皮子,我给老太太和秦大太太秦二太太一人做一个别致的手提包。” 顾氏觉得不妥:“本来这年礼中就有不少是我们自家做的,你做的那个手提包好看是好看,却也不知什么钱,难免让人觉得我家太沾秦府的光。” “怎么会呢?”顾明月笑道,“我做的手提包可是独一无二的,再说了,我可以在手提包上做漂亮的刺绣。还有之前林弛给的那些珍珠,正好可以装饰上去。嗯,手提包的链子,可以用银子铸的串啊。” 顾熠插嘴道:“姐,银子怎么铸成串,能结实吗?” “闺女你这么一说还真行”,顾攀点头,“只是在大家大户中金银大多是用在首饰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工匠能打银链子。” “这还不简单,那手提包本来也不是装多重的东西的”,顾明月笑道:“让咱爹直接让人照着打银项链的来,只不过把链子打得粗一些就行了。” “你真奢侈”,顾熠摇头,故作感慨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臭小子还能耐了”,顾攀挥手让儿子赶紧上学去,转而对女儿道:“行,明天咱就去帝京买东西。” 东西买齐后,顾明月专门用了一天时间把三款手提包的图纸画了出来,老太太的还好做,样式大方颜色沉稳的就行,倒是给秦大太太和秦二太太的费了些功夫。 接下来几天,顾明月便窝在房间做手提包,她的手速很快,即使要加上一些刺绣,也只用五六天时间就做好了。 而这时她和父亲在帝京定做的银链子也好了,当初留下了地址,银楼里的小伙计亲自送来的,顾明月一拿到就回房间利用针线缝到了手提包上。 “小薇姐,你看看”,顾明月把缝上链子的手提包递给旁边的欧阳薇,“是不是看不出来针脚的痕迹?” 欧阳薇看着这款精致又小了许多的手提包一时不知如何下手:“这金光闪闪的,我还是不碰了。”继而又问道:“翩翩,这么小的包,能装什么东西啊?” 顾明月笑了笑,把梳妆台上的胭脂和梳妆镜放在包里,然后扭上包盖,拍了拍手提包:“装这些女人家的东西啊,秦家太太那样的贵妇人,身边一群下人,也用不到她们拿什么东西。而这款手提包,漂亮小巧,它本身就是一种装饰。” “也是这个道理”,欧阳薇笑道,“你做的这样漂亮,我想秦家两位太太肯定会喜欢的。” ------题外话------ 一个多月不写有点手生,不知道大家看得顺眼不? 145 蛋糕 顾氏见了成品手提包也说好,“眼看着就腊月二十了,我把东西再理理,明儿就让你爹给秦府送去。” 顾明月既认了秦老太太做干祖母,作为小辈,年礼什么的都要送在长辈前的。 顾攀道:“明儿让丫头跟我一块去,之前去帝京,见到秦府的管家,他说老太太念叨翩翩不止一次了。” 顾明月本来不喜欢出门的,尤其是大冬天,然而听到父亲的话便点点头,她的确是该去看看老太太了。 顾攀早早地就起来收拾马车,担心冻着女儿,顾氏特地弄了两个装满烧炭的铜炉子放到车厢里。 顾明月起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归置好,一家人都坐在饭桌上开始吃饭了。 “怎么起这么晚?”顾氏一边说一边去盛饭,“娘不跟你一起去,你到了秦府可得注意点。” “嗯”,顾明月答应,把熬了会儿夜做成的一款天蓝色手提包递给顾氏,“娘,你看,这是给你的,以后去镇上赶集,拿着这个。” 顾氏放下饭碗,接过手提包看了看,笑道:“你这个鬼丫头,娘还是小孩子不成?”女儿这般有心,她心里却是极为高兴的:“不过啊,我倒是没想到,这手提包还能这么做。过年去你姥姥家时,也让你三个舅母羡慕羡慕。” 她一直觉得手提包该是小女儿家提的,但闺女做出来的这个却非常合适她这个年纪的妇人。 顾明月给母亲做的这款手提包既好看又实用,赶集上街正合适。 “那二舅母还不羡慕死啊”,顾熠说道,“这可是我姐亲手做的,三表姐却连个鞋垫都绣不好。” 顾氏笑道:“到你姥姥家可不能这么说,小心你三表姐跟你急。” 太阳出来后,顾攀才赶着马车出发。 欧阳端跟着一起去了,到时有什么跑跑腿的事也方便。 顾氏跟出来交代道:“今天要是太晚,就明天再回来。” “我晓得”,顾攀道,“回家去吧。” 顾氏看着马车渐渐走远,这才转身回到家中。 秦府里,老太太正和几个大丫头在抹骨牌,二儿媳妇前两个月也被查出有了身孕,如今也有四个多月了,老太太便不再让两个儿媳妇过来请安。 现在她是事事顺心,二儿子调回了京里,和二儿媳妇的感情也不似先前那么僵硬。大儿子一个月前升了吏部尚书,最重要的是,她们秦家的嫡长孙也有了。 想起这些,秦老太太嘴角的笑意就又加重几分。也不知为什么,她觉得现在家里这么顺心,都是几个月前认下的那个干孙女带的。 刚想到这里,就见倚竹笑盈盈地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老夫人,刚小丫头来说,翩翩小姐过来了”,她放下托盘,将上面的一碗莲子羹放到老太太手边,“说是刚进二门,奴婢便让两个婆子先接着去了。” 秦老太太一听便放下手中的骨牌,笑道:“这个丫头可是舍得过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了,你们几个,快过来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倚翠,你去厨房让罗娘子做几碟热点。” “对了,翩翩她爹娘来了没?”老太太又问道。 倚竹道:“听说就顾老爷过来了,还带着一个小伙子。” 老太太想了想,道:“去通知大老爷,让他陪着翩翩她爹说话。那小伙子,说不定是顾家的子侄,也别怠慢了。” 倚竹答应着亲自去了。 说着,一个屋子里的丫头都忙碌起来。 不片刻,顾明月就在倚竹和两个婆子的陪伴下来到老太太的长庆院。 秦老太太一看见她就满脸笑意,没容她请安见礼就起身把人扶了起来,一边打量一边笑道:“又胖了些,一个冬天你也不来看看祖母?” 顾明月下意识抬手摸摸自己的脸,“祖母莫怪,天一冷我就窝在家中不想出门,这不想起好久不见您了,强撑着也要过来一趟的。” 秦老太太闻言不由笑出来:“你这个丫头啊。” 一老一少说说笑笑聊了好长时间,倚翠带着小丫头端点心进来,老太太才放开顾明月的手:“走一路饿了吧,先吃些点心垫垫,咱们马上就开饭。” 顾明月也不推却,接过倚竹递上来的湿巾擦擦手便拿起一块点心放到口中。 “怎么样?”秦老太太笑问,“这是罗娘子新研制出来的,那黑色的,是用釅茶粉做的。这还是跟吴家二丫头开的那间食铺学的,你是不知道,打从那丫头的食铺开张,帝京里都学会用这釅茶粉做美食了。你要吃着好,走的时候带些釅茶粉回去。” 顾明月咽下点心,笑道:“挺好吃的,不过祖母,吴小姐那间食铺里的东西,都是我教给她们的呢。其实用釅茶粉做另外一种点心最好吃,等我吃饱了攒足力气给祖母做来尝尝。” “真的?”秦老太太有些吃惊,继而笑道:“我说谁那么会想,竟然能用提神的釅茶粉去做点心,原来是你这个丫头。” 正说着,秦大太太挺着个大肚子在丫头的搀扶下走了进来:“翩翩,你倒是好久不来了。” 一见大儿媳进来,秦老太太忙站起身,指挥着丫头们扶她坐下:“你身子这么重,还跑过来做什么?想见翩翩,遣个丫头来说一声就是了。” 秦大太太笑道:“儿媳坐步撵来的,再说大夫也说让我没事多走走呢。” “大夫人好”,顾明月见了一礼,看着她球一样大的肚子有些心惊胆战,“您的肚子这么大了!” “是啊”,秦大太太柔柔笑道,“这里面可有两个呢。” 说话之间又有笑声传来,小腹微凸的秦二太太一进门就道:“谁不知道大嫂不怀是不怀,一怀就是俩,这样的好福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像我这样的,只安安分分一胎一个就满足了。” 秦老太太皱眉,不让两个儿媳过来的原因也在这,老二家的就是不饶人,她日子不顺心的时候挤兑老大家的,日子顺心了吧挤兑起人来她倒更有底气了。 秦大太太笑笑,淡淡道:“是啊,有儿有女的福气的确很难得。” 顾明月看出这两位夫人间的不对劲,便插话道:“二夫人好,恭喜二夫人了。” 秦二太太轻轻哼了一声,对顾明月道:“你没事就多往我们府里走走,好歹是认了我们老太太做干祖母的。这总不来,难免让人觉得用着人朝前,用不着人啊朝后。” “二媳妇,你这是怎么说话的?”秦老太太沉下脸道。 秦二太太掩嘴道:“娘,不好意思啊,媳妇最近害喜比较严重,心情很容易烦躁,一说话就收不住。” 有了孩子傍身后,秦二太太心中一有不满就会表现出来,她都压抑这么久了,以后不想一直压抑着。 顾明月也不与她计较,本就不是会有多少交集的人,见老太太脸上难看,训又训不出的样子,她忙转移话题道:“对了,祖母,我特地给你们做了手提包呢。” 说着招手让刚才去接她的一个婆子近前来,接过她手中捧着的木匣子,顾明月将手提包拿了出来。 秦老太太闻言一笑,正要接过来看,秦二太太又开口了:“自己做的包?别不是搭链吧,你就是拿丝绸做的我们也挂不出去啊。” 秦老太太瞪了她一眼:“挂不出去你就别要,要是火气太大,先去喝些凉茶降降火。”转而对顾明月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顾明月摇摇头,把另外两个手提包都递给秦大太太:“既然二夫人看不上,这两个就都给大夫人用吧。” 她说着眨了眨眼睛,秦大太太忍不住笑道:“好,那我就多谢翩翩了。” 当把目光放到所谓的手提包上时,刚才并没有多少在意的秦大太太不由赞道:“这般手艺真是难得,翩翩有心了。” 顾明月道:“您喜欢就成,出门聚会时,在这包包里放把梳妆镜,胭脂,可以随时补补妆容。” 秦大太太顿时眼前一亮。 一屋子丫头早把目光都放在了那别致漂亮的手提包上。 秦老夫人对顾明月道:“这我老婆子可用不到啊。” 顾明月笑道:“您随身装些吃的也成啊,随手用的一些小玩意什么的,让倚竹姐姐随时带着,可方便呢。” “是啊老夫人”,倚竹上前道,“奴婢帮您拿。” “知道你们是相中这包了”,秦老夫人看了眼目带急切的几个丫头,把包递给倚竹,“看看吧,可别争抢坏了。” “是,老夫人”,倚竹屈膝一礼,双手接过手提包,“奴婢好好看看,到时我们姐妹也好一人做一个使。” 秦大太太身边的大丫头也蠢蠢欲动:“太太,奴婢帮您拿着。” 屋子里笑意融融,倒显得冷着脸坐在那里的秦二太太孤零零的。 她心觉没脸,更不想直接起身离开,便不尴不尬地坐在那里,连她身边的丫头也不敢往那手提包上投注太多目光。 用午饭时,秦二太太便以害喜吃不下油腻菜肴为借口离开了。 回到房里,她似不在意地问身旁的丫头:“你们可看出来那手提包是怎么做的了?” 几个丫头都知道自家夫人近来有些喜怒不定,踌躇半刻才有人道:“那种下里巴人用的东西,奴婢倒也没多瞧。” 秦二太太给气得半死,她看清了那精致的手提包,内心里就也想要一个,谁料身边的丫头竟这么蠢?连主子话里的意思都捉摸不清楚。 “算了,都出去吧”,她挥手道,随即又问道:“老爷呢,又在那狐媚子那里用饭?” 守在家里的小丫头立即上前回道:“刚大老爷派人请去了,说是让过去陪那顾老爷用饭。 “传饭吧”,听说老爷并不是去陪那个狐媚子吃饭去了,秦二太太心气顺了许多,不过还是嘟囔道:“不过就是一个泥腿子,也值得老太太大老爷这么重视。” 秦大太太挺着个大肚子,陪着一起吃过午饭便觉得很疲乏了,略微坐了会儿,再三请顾明月留住一两日才在丫头的搀扶下回去休息。 秦老太太又拉着顾明月说了好一会儿话,还特地吩咐倚竹去开库房,取出好几样珍玩奇巧塞给她。 顾明月看得出来老太太给的这些都是好东西,便只拿起其中的一个玉骨扇:“我只要这个就行了,其他的祖母还是收起来给府里的妹妹放着吧。” “倚竹,把这些都给翩翩装起来”,秦老太太笑着招来倚竹,对顾明月道:“府里的丫头我能少了她们的?祖母给的你安心收着,攒着当嫁妆使。” 对那两个庶女,秦老太太的感情也只是一般,本来还想着挑个性情好的记到大儿媳妇名下,现在大儿媳妇有了身子,便用不到这么做,日后等嫡女出生,这两个女孩的用度还得调整,总没有嫡庶享受着同样东西的道理。 顾明月虽然活了那么两世,但她两世的生存环境都很单纯,对这些宅门里的弯弯绕绕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听到秦老太太这么说,便道谢收下。 又聊了会儿闲话,见老太太露出疲态,顾明月便起身道:“祖母,我有些累了,能不能让哪个姐姐带我去休息会?” 秦老太太闻言笑道:“老了身体不济了,我也乏了,让倚翠带你去东暖阁歇会儿去,休息好了,咱们祖孙再来聊天。” 倚竹伺候着老太太回了房间,倚翠才带着顾明月向东暖阁而去,路上她笑道:“咱们这长庆院可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姑娘一过来,老夫人话也多了笑也多了。” 想起前世展家老夫人身边总是儿孙环绕,一天到头热闹得很,在对比秦老夫人这里,莫名就觉得有些凄凉。 怪不得人常说天伦之乐呢! 顾明月说道:“等大夫人生了,你们院子就热闹了。” “是啊”,倚翠欢快地接话道,“现下一个府里的人都盼着小公子们出生呢。” 到了东暖阁,倚翠收拾好床铺,服侍着顾明月躺下后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留在她身边陪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顾明月会心一笑,猜想在倚翠眼中,自己肯定还是个孩子,连睡觉都得哄着,不过她并没有多说,片刻后就闭上了眼睛。 倚翠见她睡下,声音放轻,又过了会儿才起身出去。 外面一群丫头正围着低声讨论顾姑娘带来的手提包,一见倚翠出来,忙不迭地都围了上去。 “远点说话,顾姑娘刚睡下,别吵到她”,倚翠压着声音说道,抬步走向花厅方向。 丫头们聚在花厅,唧唧喳喳地都在说那手提包怎么做的,待倚竹伺候老太太睡下出来后,她们便催她将老太太的手提包拿出来看看。 倚竹无奈,只得转身进去将手提包拿出来,丫头们围着看清楚这手提包是怎么缝制的,便一个个迫不及待地回去取来绣筐,聚在花厅里商商量量地做了起来。 顾明月睡醒起来,一个院子都静悄悄的,洒扫丫头也不见一个,只有廊下鸟笼中偶尔传来一声啁啾。 她正站在廊下看鸟,就听一个仆妇笑道:“小姐起来了,奴婢帮您去叫倚翠姑娘来伺候?” “不用了”,顾明月摇头,她不是离开丫头就什么都不会做的千金大小姐,不过还是好奇道:“院子里怎么这么静,倚翠姐姐她们都哪里去了?” 仆妇笑道:“还不是因为小姐带来的手提包,那些姑娘连带着下等丫头一个个都在花厅比着做呢。” 她见老夫人对这小丫头极为喜欢,便有意讨好:“如果小姐不嫌弃,奴婢去给您打盆水来伺候您梳洗。” “不用伺候,你打水来我洗洗脸就成”,顾明月说道,“对了,长庆院有厨房吗?” 仆妇点头,问道:“小姐可是饿了,我给你取糕点来?” “不是”,顾明月笑道,“我左右没事,给老太太做些糕点去。” 仆妇见顾明月言笑晏晏语气轻柔,本来的讨好之心已被不知不觉间的真心喜爱代替,连连道:“小姐如此贴心,怪不得老夫人这般疼爱您。” 而她也知道中秋节的时候,顾家送来许多别致的点心,据说都是这小姑娘做的,打来温水等着小姑娘洗过脸,仆妇便又跟着去了厨房。 听说顾明月要给老太太做点心,专门负责点心的罗娘子立即笑意盈盈地迎了过来:“小姐中秋时送来的那些点心,奴婢可是无论怎么研究也做不来同样的,今儿可能趁打下手之际偷偷师了。” 老夫人身边的这些人都极会说话啊,顾明月心中不由感叹,笑道:“我正是想教给罗娘子,以后祖母想吃的时候也方便。” 罗娘子闻言更加殷勤,很快就把顾明月需要的东西给齐齐全全地摆到了案板上。 顾明月就是打算做黑森林蛋糕的,见长庆院的这个厨房虽然面积不甚大,厨具却都很齐全,连烤炉都有两个,对于做好蛋糕坯更有信心。 釅茶粉厨房里自然不缺,牛奶也是一句话的事,只除了奶油有些难做,顾明月看着食材暗暗考量着,很快便系上罗娘子拿来的围裙忙碌起来。 这边秦老太太醒来,接过倚竹送来的茶水漱过口,问道:“翩翩还睡着?” 倚竹一边给老太太找衣服一边回道:“奴婢们刚才都在外面做手提包呢,还是听守门的小丫头说您醒了才急急过来的,翩翩小姐那里倒也不清楚。不过奴婢来的时候,倚翠也起身过去看了。” 秦老太太点头,并未多说什么,收拾好出来,才知道那丫头正在厨房里做点心呢。 “咱们也过去看看”,秦老太太心中熨帖至极,扶着倚竹的手道:“怪不得人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孙女也一样啊。” 这话被正带着女儿过来给老夫人请安的姨娘听个正着,二人脸上都有些不好看,却随即低头掩饰了。 两三岁的小丫头却正是能听懂大人话语却又不会遮掩心思的时候,两个庶女争先恐后地朝老太太跑去,都说:“我也是祖母的小棉袄。” 秦老太太笑呵呵地摸摸孙女的头,逗着她们说了两句话,便对两位姨娘道:“好了,你们两个回去吧,先让孩子跟我这玩会儿。” 两位姨娘闻言大喜,自从主母怀孕,她们就时刻担心自家女儿以后的命运,无时不希望老太太能把孩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可老太太对两个孩子不错是不错,却从没有亲自教导的意思,这请过安留下孩子还是第一次,两位姨娘心怀希望,满带笑容地就施礼回去了。 秦老太太带着两个小孙女到厨房的时候,顾明月正在做奶油,而蛋糕坯已经快烤好,浓浓的香味老远就能闻到。 “真香啊,罗大娘做了什么好点心?”身着粉色衣裙的小女娃动动鼻子道。 罗娘子接了过来,笑道:“小小姐,奴婢哪能做出这般好的东西,是翩翩小姐特意为老夫人做的。” “她就是翩翩小姐?”另一个小姑娘指着顾明月,稚声稚气道。 秦老太太笑道:“你们得叫她翩翩姐。” 顾明月一边忙碌一边跟她们打招呼:“两位小妹妹你们好,待会儿请你们吃蛋糕怎么样?” 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点点头。 粉色衣裙的小女娃更活泼一些,这时又问道:“蛋糕是什么糕?” 顾明月扼然一怔,随即笑道:“蛋糕就是用鸡蛋做的糕。” 秦老太太还真不知道有哪种点心是需要用鸡蛋做的,就笑道:“你们这个姐姐最是会做稀奇东西,咱们就等着吃蛋糕吧。” 这时有个仆妇急匆匆走进来,见到老太太和两位小小姐也在,忙施过一礼,才走到顾明月身边托着一个东西问道:“顾小姐,您瞧这做的那裱花嘴可对?” 顾明月也是到做奶油的时候才想来没有裱花嘴,奶油可不好弄出好看的花形,便从荷包中拿出一把碎银让仆妇去找银匠打造一个螺旋花纹的裱花嘴。 只是没想到这速度还挺快的,她拿起裱花头看了看,点头道:“做得挺好的,谢谢您了刘嫂。” “小姐太客气了”,刘嫂摆手笑道,“只是不知道小姐做这么个东西有什么用?” 秦老太太也好奇地发问:“这也不像个模子,没法做点心啊。” 奶油已经做好,顾明月把拿出一个粘好的油纸,套上裱花嘴,将奶油填进去一些,在盘子里挤出一个漂亮的花形。 这一行动看得厨房里的人目瞪口呆,随即是更多的问题,倚竹率先问道:“翩翩小姐,这白色的是什么,这样就能吃了吗?” “这是奶油,当然可以吃了”,顾明月一边回答,一边让罗娘子把烤好的蛋糕坯取出来,“不过这种东西不能多吃,容易使人发胖,年纪大的人也不宜多吃,当然了偶尔吃点也是可以的。” 加了釅茶粉烤出来的蛋糕香味浓郁,顾明月切出圆形的蛋糕模型,便把切下来的蛋糕盛到碟子中让众人品尝。 不出意料地收获许多好评。 秦老太太毕竟见识多广,尝过两口问道:“翩翩,那奶油是要抹在这蛋糕上的?” 顾明月点头,指挥着罗娘子又忙碌起来,一刻钟后,洒满了巧克力碎片的蛋糕做成。 因为没有新鲜水果,顾明月只好拿泡发的果脯再裹上一层焦糖代替,最后摆上果脯,她把蛋糕端到厨房中间的长桌子上,笑道:“好了,可以吃啦。” 看着这般漂亮的糕点,众人都有些不忍下口。 顾明月只好拿出刀先切了一块递给老太太:“祖母,您尝尝。” 罗娘子很及时地送上一双筷子。 顾明月瞧见,拍了拍额头,道:“罗嫂子,你以后可以让人做些小木叉,叉着吃更方便。” “好,果酱的酸甜味正好中和这奶油的油腻感”,秦老太太尝了一口,点头,“宣宣软软的,倒是适合我们老人家吃的好物。” 说着她示意众人道:“都吃吧,愣着干什么,翩翩忙了一大下午,可别浪费她的心意。” 倚竹等人纷纷谢赏,又一个个向顾明月施礼道谢:“多谢翩翩小姐,劳烦翩翩小姐了。” 顾明月笑着摆了摆手,给两个小丫头一人切了一块,自己也切一块吃了起来。 嗯,她咀嚼两下不由眯了眯眼睛,熟悉的味道,比上次她给熠儿做的成功多了,回家后让爹也做一个烤炉。 一块十寸左右的蛋糕被十几个人分食,也不过片刻之间的事,许多人都没吃够,就连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倚竹倚翠几个都意犹未尽的样子。 秦老太太见了,就笑问罗娘子:“你可是学到翩翩丫头的手艺了,咱们以后想吃了也方便啊。” 听到老太太的话,丫头们都看向罗娘子,罗娘子立即笑道:“老夫人放心,奴婢没学到十分也有七八分了,以后咱们想什么时候吃就能什么时候吃。” 这话一落,丫头们都低声欢呼起来,而其他几个仆妇,则都有些羡慕了,她们刚才也在这里打下手,却到底不如罗娘子这种专门做点心的灵透,顾小姐做一遍就能学个大概。 看来,罗娘子这是要发啊,这样有特色的糕点,只怕是大庸朝独一份儿,日后若是老夫人宴客时,令她做一个这样的蛋糕,恐怕其他家门都会特地借她过去做蛋糕,到时候各种打赏还能少吗? 扶着老太太回到正房,顾明月说道:“祖母,以后你吃蛋糕的话,不必像今天这么麻烦,只让罗娘子做些蛋糕坯拿来吃就成。像我今天做的这个,隆重一些的,在过生日或者什么节日的时候吃才更有气氛呢。” “哎呦丫头,你这么一说,倒是给咱府里弄了一个特色小食”,秦老太太笑呵呵道,“那康相府里的鲍鱼炖,穆尚书府的醉鸭,吴侍郎府的鱼丸羹,在帝京都是鼎鼎有名的。这其中又以穆尚书家里的醉鸭最有名,据说许多来京述职的地方官,都是宁可不去京里有名的酒楼也要去穆尚书家尝尝醉鸭。咱们府里以前的炸鹌鹑倒是一绝,这两年却也被协郡王府上的什锦鸡给比了下去。不过,现在咱家有了蛋糕,只怕谁家的点心也比不上了。” 秦老太太这般说,倒让顾明月好笑不已,怎么觉得像是小孩子攀比谁家东西好一样,她竟不知,这些朝廷大员在吃食上也要排出个一二的。 秦老夫人着力挽留,顾明月到底在秦府住了一晚,第二天中午她爹过来接时,老太太这才放人,并再三叮嘱她过年时让她们一家人都过来。 欧阳端在秦府外看着马车,一见顾明月和顾叔出来,便不由上前一步,说起来他自从到了顾家,还从没有和她有这么长的时间没见过面。 对上她的眼睛,欧阳端的嘴角染上笑意,转身从车厢中拿下披风,他上前两步递给她:“外面冷,快披上吧。” 跟出来送人的倚竹和倚翠都有些好笑,这小子也太憨了!没瞧见顾小姐身上穿着老夫人特意让人做的大衣吗,这大衣内里皆是兔子腋下的绒毛,又怎么会冷? 顾明月倒是笑笑接过披风,挥别了倚竹和倚翠,她便上车去了。 “你们两个丫头回去吧”,顾攀牵上马,笑呵呵地朝秦府两个丫头摆了摆手,“啥时候有空也去我家玩。” 顾家的马车走远了,倚翠忍不住叹息道:“这位顾老爷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对翩翩小姐又是那么疼爱,倚竹,你说我如果也有一个这样的爹该多好。” 倚翠是三岁时被卖到府里的,好像还是她爹娘亲自给卖的,倚竹虽然心里同情,面上却是笑道:“别在这里装可怜了,如果不是你爹,你怎么能到老夫人身边伺候?我们在这里吃的穿的,就是有些官员之家的女儿也比不上呢,外面还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你,少在这里做态。” 倚翠听了不依,追着倚竹就要打。 两人刚一转身便迎面撞见急急出府的老爷,顿时收势站立,老老实实地施礼见好。 秦由只看了这二人一眼,便接过小厮牵来的马疾驰离开。 倚竹和倚翠庆幸地舒了一口气,幸亏老爷有急事的样子,否则她们免不了要被交到管事妈妈那里给训斥一顿的。 秦由赶到宫里时,其他几部尚书都先后地到了,迎见康九廷,几人都恭敬见礼,继而有人问道:“相爷,不知出了何事?” 康九廷往北方看了眼,道:“靠近边关的敬节府被暴民占了,军报中称暴民有向粟裕关挺近的趋势。事情紧急,才会把你们几位都召来。粟裕关向来有大庸第一关之说,如果被暴民占据,大庸危矣。” 几位尚书闻言,脸色都凝重起来。 往年过年时,边境都会有所不稳,但那也都是蛮族趁大庸沉浸在过年的欢乐氛围时的小打小闹,今年竟然是乱从内起! 皇帝一见到几位重臣,便将折子从龙案上扔下:“九省提督赵承言是吃干饭的?竟然让一伙暴民把敬节府给占了?” 康九廷面色镇定从容:“皇上,北边几省驻兵的军饷已经拖欠五个月了,士兵们难免疲惰。当务之急,是派武将能臣去庾省平乱…” 放下密信,穆蕴斜靠椅背低低笑出声来。 敬节府一家梁姓大户施粥时被一个饿极的流浪儿抢了馒头,施粥管事恼怒,直接将粥锅打翻,所有馒头扔到地上,让饥民抢食,从而引发饥民不满,众人一哄而上,把那人揍了个半死。大户非常不满,他好心施粥,救济这些食不果腹的人,这些人却不识好歹,竟敢打他家管事?当即便报到敬节府衙,知府直接派人抓捕暴民,在抓捕过程中却造成两伤一亡,民众大哗,再加上庾省大雪半月不止,一呼之下,顿时群起响应,揭竿而起。 现如今,敬节知府被杀,梁大户家财被抢掠一空,暴民更是直指粟裕关。 穆蕴按着密信,对穆子道:“这伙暴民中必然有一个颇具智谋之人领导,赵勇恐怕应付不来,你走一趟吧。记住,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助赵勇守住粟裕关。” 穆子领命退下。 穆蕴看向桌面摊开的史书,嗤笑一声,什么乱世出英雄,和平之世未必不能成就一番霸业。 如今的大庸朝表面看来和平安定,内里却问题重重,朝廷官员只知求安求稳捞银子,只知节流不知开源,腐烂衰朽是早晚的事。 而他要做的,就是把各种矛盾激化,占据有利位置,不出十年,他可俯瞰这世界矣。 想到这里,穆蕴心中少了几分激动,甚至有点波澜不兴的意思,他不由摇摇头,男儿立世就当建大功业流惠万民,况且他还有母仇未报。 穆重还有他那个妻子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求饶,想想还真是期待啊。 “叫管家来一趟”,穆蕴突然起身,对守在门外的小厮吩咐道。 老管家正在对照着礼单安排给各府里送年礼的事,听到自家少爷传唤,交代身边的下人继续对照便快步去了。 “准备一份年礼”,老管家匆匆而来,穆蕴看着史书悠闲吩咐,“比李府的再重上几分,明儿二十三,你亲自给送过去。” 老管家听得满头雾水:“少爷,您这是让老奴把年礼送到哪儿?”说着他恍然大悟道:“少爷如今是有未婚妻的人了,可是要送到玉茗胡同的顾家?” 虽然这个未婚妻是府里的那个女人给少爷定的,但若少爷喜欢,他这个老家员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夫人泉下有知,恐怕难免失望。 穆蕴揉了揉眉心,放下书道:“徐伯,那个未婚妻我这里不认。但这年礼确实要送到顾家的,不过是花叶县顾家村顾明月家,不是什么玉茗胡同的顾家。” “哦”,老管家恍然大悟,“这么说来,这顾明月是位小姐吧?是少爷认的?” 别管什么村不村的,少爷就算娶个乡下女子,也比娶那府里女人给找的好,谁知道那给找到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穆蕴被老管家这么问的有些烦躁,颇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老管家见少爷这反应却疑惑了,到底那顾明月小姐得不得少爷的喜欢啊?不过他还是先趁送年礼的时候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吧。 老管家刚下去不久,穆卯就脸色难看地求见。 穆蕴干脆撂下书不看了,双手交叉支在桌面上,问道:“何事?” 穆卯单膝下跪见过礼,不忿回道:“那顾家竟派媒婆来爷这退亲了?属下让他们去穆府退,他们却坚持亲是跟爷定的,就要来这里退。” 意料之中,穆蕴挑挑眉,玉茗胡同顾家直接到穆家退亲不是打顾幽雁的脸吗?他那老爹虽然被降职了,这几个月内却也升上去两级,可不好得罪啊,而他不过是礼部一个小闲官,在顾家那里恐怕根本就没有脸吧。 “走,去看看”,他站起身道。 穆卯还是挺气愤的,路上忍不住道:“这顾家未免太过份,亲事是和那府里定的,这时却到爷这里耍威风。” 穆蕴毫不介意,如果没有自家丫头,恐怕他根本不会为这婚约做什么,有婚约也不耽误他纳妾睡女人,婚约能拖住也只有女人罢了。 可是他有想娶的女人了,当然不能和其他女人有婚约存在。 想到翩翩,穆蕴心中又有些烦躁,对她的喜欢为什么要超过界限呢? 因此当媒婆看到脸色黑沉沉的穆家二少时,吓得腿软得差点站不起来:“二少爷,老妇人这厢有礼了。” 心里却早把顾家给骂了个遍,攀上高枝了你们倒是自个儿来退婚啊,又后悔自己不该贪小便宜,这位虽然不受老子喜欢,到底也是穆大人的亲儿子啊。。 146 海鲜 穆蕴勾唇一笑,邪气四溢,他随意地坐下,挑眉示意那媒人坐下,问道:“顾家那什么香,找了个什么样的下家?” 媒婆纵然四十多了,还是被这样的穆二少弄得心头一跳,对于顾二小姐的没眼光直摇头,本来趾高气昂的说法也换了换:“听说顾二小姐备受镇西侯夫人的青睐,推掉二少爷这门亲,只能是她没福气啊。” “镇西侯?”穆蕴挑眉,“难道是镇西侯第三子?” 自从让禅师赞过顾家那女人,穆蕴就没再关注过这事儿,说实话能到今天才过来退婚,那女人也挺能坚持的。 只是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让那女人这般看重,被许多贵妇赏识还能挺到现在才退婚? 媒婆笑了笑:“具体的老妇人就不清楚了,二少爷这般青年才俊,日后不怕娶不到佳人。不知您喜欢什么样儿的,老妇人时常帮您留意着?” “多谢费心,这个却是不用”,穆蕴说道,“聘书你可带来了?交给我吧。” 看出二少爷不想多谈,媒婆也不敢多说,忙把聘书掏出来双手递了上去。 穆蕴打开,看到其上父母的签字,唇角勾起嘲讽的笑意,叫人端了火盆过来,他把婚书投入盆中,看着其燃成灰烬才起身道:“送客。” 穆家送年礼过来,顾攀和顾氏都没什么惊讶的,毕竟穆蕴在帝京那几次见面给夫妻二人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但是这礼厚重的程度,却让他们有点不敢接。 顾攀对拿着礼单给他看的老管家道:“老人家,这礼太重了,我们倒不能全收,这样吧,这些肉类蔬菜我们收下,另外这些玉玩布匹什么的您都带回去。” 老管家对顾攀的为人感到非常满意,他不指望少爷能去什么高门大户的贵女,但女方的娘家必须懂事,如果这顾家是贪得无厌的,那么即使他家闺女再好,他回去也会斟酌着劝劝少爷的。 不过现在看来,这家是难得的好人家,以后对少爷的仕途不会有什么助力,却能给少爷一个温暖的家,只是不知道这家姑娘怎么样? “顾老爷莫要客气”,老管家笑道,“这些东西都是少爷特意吩咐的,您不收我回去也不好交差。”说着他往顾家这客厅外看了看,“听说顾老爷的女儿温顺有礼,这里还有少爷亲自从库房找出来的一件玉山子,让姑娘赏玩的。” 顾攀知道玉山子这东西有多贵重,那全部都是玉雕成的,有些精品甚至无价,闻言不由得有些震惊:“你家少爷一人生活也不容易,如此贵重的东西摆到我们农家也没什么用,老人家您还是收回去吧。” 老管家噎了噎,他特意提到顾姑娘,不就是想亲眼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谁料这汉子没听出意思反倒更不敢收了!想到昨儿傍晚他家少爷跑到库房,挑挑拣拣好一会儿,添了好几种东西到年礼中,他若送不出去不太有辱使命了。 “顾老爷不用顾虑这个”,老管家耐心解释,“我们夫人留了好几个铺面,少爷经营的不错,这些东西都还是不缺的。” 听见这话,顾攀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推辞地太过只怕会让人看不起,看了旁边的妻子一眼,无奈点头。 正说着,欧阳薇端着点心送进来。 老管家见这姑娘穿着不错,模样也白净,眉眼间温温和和的,不由大为满意,向夫妻二人赞道:“这就是你家姑娘吧,真是不错,二位好福气。” 这是第几个认错的了?顾氏笑笑解释:“这是家里侄女,我们那丫头今儿山上去了。”顿了顿,她又道:“您若是想见见,再稍等片刻,他们姐弟出去有一会儿了,也该回来。” 顾攀咳了一声,觉得妻子这话不太好,怎么有种让人相看他家闺女的感觉。 顾氏瞅他一眼,你当哪个男子会无缘无故地送年礼到另一个女子家,还都是这么贵重的东西? 老管家的意思顾氏也看出来了,怕是老仆想为含彰那孩子把把关,自家女儿哪哪都优秀,倒不怕人挑。 不过虽然明白了,顾氏却不会把话说明白,还是水到渠成得好。她为女儿的未来操碎了心,觉得这个也好那个也好的,以前觉得这穆蕴还不成,但中秋那一次后,她倒觉得这孩子对女儿挺有心的。 所以现在顾氏也不想太插手,有时候她都觉得要花眼了,还是任其发展吧。 老管家不管这夫妻二人间的眉眼官司,当即点头笑道:“老儿一路行来也累了,就当歇歇脚吧。” 顾明月和弟弟还有欧阳端三人带着小花一到家,就见欧阳薇朝她笑得怪异。 “小薇姐,你怎么这样看着我?”顾明月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也没哪里出错啊。 刚才那老管家看她那眼神,满满的都是满意欣慰啊,欧阳薇怎么说也定过亲,霎时间就明白了。 她推着顾明月回房洗脸,却并不说那些,只是道:“家里来客人了,你快洗洗脸过去见见,好像是穆家来送年礼的。” 顾明月有些莫名其妙:“有我爹娘在不就行了?”况且那些人家送年礼都是管家下人的事,她过去见人家管家干什么。 “人家送了好多东西呢,你看见院子里那马车没有,伙计都卸了一刻钟了,还没卸完”,欧阳薇找了根颜色鲜亮的珠钗给顾明月插上,又忙忙地给她倒洗脸水,“你上点心,我可看见了,那送来的东西中有许多漂亮的摆件呢。还有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猪,你不就是属猪的?看在人家这么费心的份上,你也得去见见送礼来的人。” 顾明月洗过脸,看着那里自言自语给她找衣服的欧阳薇,怀疑道:“小薇姐,我怎么有种你要推我去相亲的感觉?” 欧阳薇怔了怔,笑道:“你瞎想什么呢,见贵府里的管家,怎么不得穿得正式点?你瞧你为了上山方便,穿得还是束脚的衣裤,可没有一个女孩的样子。” 顾叔顾婶什么都没说呢,她可不能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万一有什么差错就不好看了。 顾明月摇摇头,没有换衣服,擦净脸抹了些护肤脂就向客厅去了。 客厅里先一步进来的顾熠正和老管家说话,老管家得知顾家的儿子正在读书,开春就要考童生试,脸上的笑容就更多了,若真成了亲家,小舅子能进官场,日后少爷也算有个膀臂。 “爹娘”,顾明月走进来,向东面坐的一个年过半百的人施礼问好,随即便坐到了父母旁边。 “二位真是好福气,儿女都这么优秀”,老管家见到顾明月,对比着前面的欧阳薇,心中有些不太满意,这样的女孩长得太好了,又有些娇弱,怎能担起一府主母之责? 虽是这样想,他面上却未露分毫,寒暄片刻就告辞离去了。 送走客人,顾氏打发儿女出去,皱眉对丈夫道:“我怎么觉得,这老管家,不太满意咱翩翩的样子。” 顾攀也有所感觉,那老头明显对小薇更满意一些,却挥挥手道:“我家的姑娘,不用外人满意,咱还是想想给穆家回怎样的年礼合适吧。” “没想到咱家丫头也有被人看不上的一天”,顾氏笑叹道,“穆家那孩子没有娘,爹又不管,恐怕这老家人的话也有几分重量。他回去一说咱丫头哪里不好,这恐怕就不成了。” 顾攀失笑:“你呀,想太多,说不定穆家本来什么意思都没有呢。况且闺女还小,你急什么?” 顾氏摇摇头,她做娘的不多为女儿想还有谁会想? 正如顾氏担心的,老管家回去复命时,听到自家少爷问顾姑娘对他挑的那些东西是怎么个看法,就沉吟片刻道:“老奴也没仔细看,姑娘的父母却是直说礼重不敢收。” “嗯”,穆蕴正在写字,闻言看了管家一眼,放下笔问道:“徐伯可是见到明月了,觉得她不好?” 老管家内心一凛,正因为少爷能看透人心思,他才不敢明目张胆地说那姑娘不太好,没想到还是被少爷察觉了。 “并非不好”,老管家低头,终是委婉道:“那姑娘看着挺好的,只是我看那家父母宠得太过,娇女子和我们这样的人家不太合适。” “那她跟什么样的人家适合?”穆蕴问道,淡淡的,平常谈话征求意见一般。 老管家抬头看了少爷一眼,说道:“娇女子撑不起门庭,倒适合一家有好几个…” 他话还没说完,穆蕴冷笑一声,道:“你逾矩了,以后我不想听到此类言语。出去!” 老管家暗叹一口气,施礼下去。 想到老管家的言论,穆蕴烦躁地扯开衣领,这个女人可真是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一面觉得她对自己来说太危险,而听说她和自己不合适和别人合适时,他又忍不住地暴怒。 顾明月根本不知道一个年礼让这么多人心思变换,眼看着过年,她每天做做吃食跟着去山里练功的欧阳端散散步过得十分悠闲。 林家的新屋也在这两天造好了,可这边的热闹却没有减少半点。 今年林弛俨然成了新婿热门,同时的,还有不少人上门来给林芙兰说亲,受他们影响,顾明月也被媒婆们注意到了。 年前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媒婆登门,顾氏一边忙着做过年用的米糖炸果子,一边还十分乐呵地接待这些媒婆。 虽然母亲没说让自己去跟谁见面,顾明月还是有些不胜其扰,她正和欧阳薇抱怨,就听见外面又有人叩门。 顾氏热情的声音随即传来:“原来是三奶奶啊,您老吃过午饭没呢?” 听着外面的声音,欧阳薇朝顾明月笑道:“肯定又是来给你说婆家的。” “说不定这次是来给你说的”,顾明月挑了本话本翻开,说道:“我听春暖姐说,西头的郑勤对你,嗯哼。” 欧阳薇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那个郑勤她见过,长得瘦瘦高高,一笑就露出一口大白牙,她本没什么心思,被这么一说,脸上却忍不住发烧。 过年她就十七了,如果不是因为一场旱灾,两个月前她就该嫁做人妇了。 因为未婚夫家里的绝情,她对婚事什么的早就心冷了,尽管早就在顾家村落了户,心里却没想过成亲的。 但这几天也不知是因为受村子里说亲定亲氛围的影响还是怎么的,每当听说谁家的女儿相看了定亲了她心中就涩涩的。 “翩翩,我现在根本不想想这些”,欧阳薇叹口气,顾家的恩情还没报完,她怎么可能就这样嫁出去? 顾明月见她面色不对,正想劝慰,就听到外面顾氏喊她出去。 原来是林弛带着福禄和福喜两人给她家送来了两大担海鲜,只半尺长的大虾就有小半担。 “这么多,平原哥,谢谢你”,顾明月惊喜地迎上前,看过挑担中的各色海鲜,她欣喜地笑道:“之前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林弛眼中满是宠溺的笑意,“我上次回来时想带的,可又怕放到过年就不新鲜了,便跟张家最后一班返回来的船说好,让他们来时捎带一些,这些足够了吧?” “够了”,顾明月点头,心知给钱他绝不会要的,便说道:“等我把这些海鲜做成美食,分一半给你们吃。” 这个林弛还真舍不得拒绝,点头笑道:“好,那我也多谢了。” 顾氏说道:“弛子,总让你破费,你就不用客气了。” 三奶奶正坐在阳光最好的地方,这时也笑道:“弛子,你现在可真是出息了,才多长时间啊,就把家里翻盖一新。” “三奶奶,也没有,村里的哪个男娃不比我出息?”林弛谦虚地笑笑,“听说您家的民子这一年也挣了不少呢。” 三奶奶顿时笑眯了眼睛,连连道:“他那不行,如果不是焕子带着,哪能挣到什么钱?” 随即感叹道:“咱们村里,这一年还真是变化太大了。论出息,还数你和焕子。” 这么着寒暄几句,林弛便带着小厮告辞了。 顾明月送他出门,回来时就听三奶奶在那和她娘低声道:“那小薇一家,以后就都住你们家了?” 顾氏笑道:“可不是了,这边屋子也宽松,多几个人也好看家。” 村人都知道欧阳家是来投奔顾攀家的,可就这么总住在顾家,也没少人眼红的人在背后说酸话。 顾氏听见就会这么解释一句,三奶奶闻言点头道:“你两口子都是心眼好的人,那若娘,这欧阳家的姑娘有没有嫁到咱们这边的打算?” 绕了一大圈子,总算进入了正题,顾氏就知道三奶奶这时候登门为的是儿女婚事,却没想到是给小薇说人家来了。 “具体的我也没问过”,顾氏说道,“不过他们家受灾挺严重的,那边房子田地都没有了,想来是不会再回去了。这样吧,三奶奶,你把男方的情况跟我说说,我晚上探问探问姑娘。” “哎”,三奶奶听这话就知有几分准,十分高兴地点头,正要说,看见在一旁听她们说话的顾明月,便摆手道:“翩翩啊,回房去,别偷听大人说话。” 顾明月笑笑进了厨房,耳朵却竖着想要听听三奶奶是替谁家的人来说亲的。不过三奶奶人老了,说话本就嘀嘀咕咕的,她还真没听清这说的是谁。 耸耸肩顾明月也不再关注外面的谈话,反正她总会知道的,现在还是处理这些海鲜吧。 把扇贝和海菜都用清水泡起来后,顾明月便提个竹篮子想去外面背阴的地方看看能不能弄点冰来。 现在中午的时候温度挺高的,家里的水缸中早上结的那一层冰早就化了。 挎着小篮子在水塘边砸冰时,顾明月决定晚上和爹商量一下,趁现在还冷,挖个冰窖存点冰。 正砸得卖力,有个满是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翩翩,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顾明月抬头见是顾炼,立即惊喜地喊了声“大哥”站起身来,问道:“你放假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顾炼两大步就走到她面前,掰着她红通通的小手仔细看了看:“你不在家里绣花,一个人跑到这里砸什么池塘?” “平原哥给我送来许多大虾,我想用冰冻上”,顾明月把手抽出来,蹲下身拿起石头又砸了起来,还仰头笑看着顾炼道:“今天晚上你来我家吧,我给你做油焖大虾吃。” “好”,顾炼觉得心头火热,想笑鼻头却先酸涩起来,他单膝蹲下,也捡起块石头跟顾明月一起砸起来。 有了顾炼的帮忙,不片刻厚实的冰面上就裂开缝隙。 “二叔呢?”顾炼丝毫不觉冰冷地把手伸到水里老冰块,“你一个女孩子就过来砸冰了,冻到怎么办?” 顾明月摇头:“我一点都不冷,怎么会冻到?”说话间她也跟着俯身去捞冰。 “你一边看着去”,顾炼抓住她的手,“我来弄就行。” 话音落,他握着顾明月的手却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 “好吧”,顾明月动了动手,道:“我就站旁边看着。” “嗯”,顾炼松手转头,有些急切地握住一块浮冰,妄图降低掌心的火热,“我娘说女孩子冬天碰冷水不好。” 顾明月闻言有些好笑,看着顾炼丝毫不顾形象地半蹲在水塘边捞冰的样子,心里觉得暖暖的。 不片刻,顾明月的小篮子就被装满了冰块。 “走吧,快回家去”,顾炼把篮子提起来,对顾明月道:“这边经常不见太阳,别冻出病来。下次再要冰,你就让二叔帮你弄。” 顾明月点头,跟在顾炼身后:“大哥,你们休假几天?” “六天,年初三我就回去了”,顾炼说道,“这几天想去哪玩,大哥带你去。” “哪也不想去,你还是好好在家歇歇吧”,顾明月踩着他的步伐,又问道:“对了大哥,什么时候春试啊?” 顾炼侧头,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二十春试,二月初十出榜,二月十五殿试授官。” “那你好好考”,顾明月把头上的大手拿下来,想了想道:“大哥,我恐怕不能去看你跨马游街了。” “怎么?”顾炼疑问,虽然他拿到状元的可能不大,但自信位次也不会太靠后,跨马游街是读书人一生中最得意之时,翩翩竟然不想去看他? 不过转念一想不去也有不去的好,万一翩翩被状元或是探花吸引了目光,顾炼觉得自己会打人的。 却不料翩翩的下一句话让他现在就想揍人,顾炼面色不好地再次询问:“过了元宵,你说要去哪?” 顾明月见他脸色难看,觉得自己或许不该告诉他要出海的事,反正自己两三个月就回来的,大哥如果担心自己,不是影响他考试吗? “现在还没说定呢”,顾明月想了想道,“我也只是有这个打算。” “这样最好”,顾炼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跑不安全,那些出海的船上几乎全部都是男人,你跟去,让我怎么放心?” “好好”,顾明月忙不迭点头,第一次发现炼大哥沉下脸比她爹生气时还可怕,“我不去不就行了嘛。” 顾炼却又叹口气,抬手按在她肩膀上,说道:“别任性,大哥真的会很担心,一担心就会影响考试。翩翩,你也不想我考不好吧。” 顾明月已经后悔至极,刚才真不该多嘴,爹娘都同意了,没想到卡到了炼大哥这儿。不管心里怎么想,她还是非常诚恳地点头:“大哥,你安心考试,我保证不去。” 顾炼笑笑,不置可否。 院子里的顾氏看到和自家丫头一起过来侄子,笑道:“炼子回来了?刚才我还说眨眼不见丫头跑哪去了,你们怎么碰上的?” “二婶,三奶奶好”,顾炼把篮子递给顾明月让她去厨房,自个儿则过去长辈说起话来,“这是我从帝京带的小食,二婶三奶奶,你们尝尝。” 看见这个村里最出息的男娃,三奶奶迷成一条缝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拉住顾炼就是一通夸,末了还再三询问他想什么时候找媳妇云云。 顾明月在厨房里忍笑不止,没过一会儿欧阳薇便过来找她,两人就在厨下忙碌了起来。 因为要留炼大哥在这里吃晚饭,顾明月准备了许多菜肴,先炖上一锅海带老鸭汤,她才开始处理其他食材。 秦家吴家和穆家送来的年礼中都有青菜,据说是在温泉庄子上种的,她爹把菜蔬分了几分给大伯和舅舅那里送去一些后,家里还留下不少。 过年待客用不了多少,顾明月就把每样菜都拿出来了一些。 “翩翩,你对你家堂哥可真好的啊”,欧阳薇洗着菜打趣道,“这菜准备的,招待七八个客人都足够了。” 顾明月的心思淡了,听着欧阳薇的话也没不好意思什么的:“炼大哥对我也挺好的,再说监学吃得不好,我得帮他补补。” 耐心地应付完三奶奶的话,顾炼刚到厨房门口就听见翩翩这么说,唇角的笑意便怎么也压不住。 “我也来帮忙”,他长腿一迈就进了厨房。 欧阳薇看见长身玉立的顾炼,忙说:“不用了,我和翩翩就行。” 顾炼没搭理她,见到一个盆子里装着四季豆,便端过去舀上水清洗。 顾明月忙提醒道:“大哥,那个四季豆只洗洗把两头掰了抽丝就行,不用择成一段一段的。” 顾炼答应,清洗四季豆的态度极为认真。 欧阳薇转头用口型对顾明月道:“你大哥以后肯定疼媳妇。” 顾明月骄傲地笑了笑。 即使临近年关,欧阳端也没有片刻放松,仍旧每日去山里练很长时间,今天他还没走近家门,就闻到浓浓的菜香。 顾熠玩了一下午,也差不多在这时回来,看见欧阳端他便赶紧和小伙伴分开,喊着“阿端哥”追上来。 “好香啊”,顾熠动动鼻子,“我闻到只有姐姐才能做出来的米饭香了,阿端哥,你快点。” 话音落下,顾熠已经跑进家门去了。 欧阳端还能听到他高兴地喊声:“炼大哥,你来啦,哇,有这么多好吃的。” 欧阳端不由皱眉,怪不得她会下厨做这么多好吃的,原来是那个顾炼来了。 他不信顾炼看不出她的心意,却反而一点都不知避嫌,欧阳端对顾炼的反感便更甚一层。 “阿端,怎么才回来?”欧阳山在顾家不忙之后,就经常会去镇里找短工做,今天那东家娘子生了个胖儿子,东家一高兴就给他们这些做工的每人多发了一百文钱,回到家又是一番热热闹闹的景象,他的心情也很好,招呼儿子道:“快去洗手,这就开饭了。” 欧阳端没什么表情的嗯了一声,不急不缓地去房里换衣洗脸。 顾攀搬了张大圆桌放到客厅中央,又往壁炉中添了些木柴,跟一旁忙碌的妻子道:“这么一弄倒像在过三十了。” 顾氏笑笑,问道:“你颠颠地跟人家去玩牌,赢了多少啊?” 顾攀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反正没把你给的银子输光。” 顾氏听了就嘱咐道:“你玩是玩,可别被人套里面了,现在咱家的日子过得好,未必就没有眼红心黑的使坏。” “这里面的厉害我还不晓得?”顾攀说道,“你不用嘱咐我也警醒着呢,这不是过年这两天放松一下嘛。” 他在夏府做侍卫,再加上这几年走镖,见过不少因为赌而散了的家庭,怎么会走那条路? 别的不说,光想想许多赌徒到最后卖女儿抵债,顾攀就不寒而栗,他可舍不得让翩翩跳那种火坑。 顾氏知道丈夫沉稳的性子,不过还是嘱咐几句安心,放下这个话头,又问道:“三弟还没音信呢?” “下午倒是听郑老憨说在临县见到过他”,顾攀说道,“估摸着也就这两天就回来了。” 夫妻两个正闲话,欧阳薇和顾熠便端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进来了。 顾熠喊父母道:“爹娘,你们也去端菜,姐姐做了许多好吃的,我迫不及待地想吃啊。” 菜肴上桌,顾攀搓了搓手,对顾炼道:“二叔这里还放着一瓶醇香高粱酒,咱们几个今儿好好喝一场。不然可对不起我闺女做的这一桌子好菜。” 说着他就指挥儿子去房间拿酒来。 顾氏瞪了顾攀一眼,顾熠那边早吃着大虾到他爹娘房里拿酒去了。 酒上来之后,饭桌上的气氛更热烈几分。 欧阳山喝了两杯酒话也多起来。 顾炼言笑淡淡,什么话题都能聊开。 欧阳端却多数默默吃菜,不参与任何话题。顾明月和他隔欧阳薇而坐,无意间瞧见他沉默不愉的面色,笑道:“阿端,你怎么了?还是我做的菜不好吃?这个油焖大虾很入滋味,你尝尝。” 欧阳端闻言朝她笑了笑:“没事”,说着夹起一个大虾慢慢剥起来,不经意地道:“对了,明天我带你去山里吧,我来的时候遇到了好几只兔子松鼠呢。” “好啊”,顾明月忙点头,后院的小动物园才只有两只野兔和小花一只鹿,“明儿能捉一只松鼠就好了。” 欧阳端知道她建个小动物园的想法,每天练功时都会注意这些小动物,但冬天的小动物都异常灵敏,到现在他也才给她带回来两只灰色野兔。 想了想,他说道:“待会儿吃过饭我做一张网。” 顾炼注意到了他们的谈话,看向欧阳端的目光晦暗不明,仰头饮下杯中酒,他笑对顾明月道:“翩翩,明儿我带你去吧,我听二婶儿说欧阳兄弟每天进山都是练功的,你跟过去不是耽误事儿吗?” “没关系,我经常带翩翩一起进山”,欧阳端的语气有些针锋相对,“顾公子大考在即,别因为这影响到你的学习。” 顾明月笑说道:“大哥也该放松两天的,阿端,明天咱们一起去,还有熠儿、小薇姐。” 欧阳薇道好,欧阳端不再说话。 顾熠丝毫没觉得不对劲儿,摇头道:“姐,我和广陆哥他们约好了去捉鱼,不跟你们进山。” “行,不过你小心点”,顾明月给弟弟夹了一筷子菜,嘱咐道:“别往冰面薄的地方去,也别到河上溜冰。” 大人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饭后,欧阳薇洗过碗便去了弟弟房间,关上门就道:“吃饭的时候你怎么回事啊,跟翩翩她炼大哥怎么有点争执的意思?” 欧阳端看着书随意道:“看不惯。” “哎呦,你还挺光棍的”,欧阳薇坐过去拧了拧弟弟的耳朵,“好好的人家哪惹你了,你看不惯?” 欧阳端冷哼一声却什么都不说,欧阳薇无奈地叹了口气,跟他说了好几句,嘱咐他不要再这样。 姐姐走后,欧阳端双眼放空看向窗外,或许,他们得先搬出顾家,否则永远无法和她平等而立。 第二天四个人一起去了山上,忙忙呼呼大半天,只捉住一只小松鼠。给小松鼠安好家,下午顾明月就没再出去,一下午都在和她娘还有欧阳薇处理那两担子海鲜。 赶在天黑之前处理干净,二十九这天她把粉丝扇贝做了出来,中午蒸了一盘粉丝扇贝,一家人都吃得伸大拇指。 顾明月却觉得不太满意,少了辣椒,这味道就有些打折扣,而这么长时间,她根本没找到什么可以代替辣椒的东西。所以这次海外之行,她还是必须去的啊,炼大哥不同意,她偷偷走就行了,反正他过完年就回监学去了。 吃过午饭,顾明月把所有的海鲜半成品装在一个大竹篮里,又写下的几张具体做法放在篮子里就去了林家。 到林家的时候,林弛正在和林芙兰还有他家买来的那个女孩在厨房忙碌,见到被赵老伯领着过来的顾明月,林弛忙放下漏勺解下围裙走出厨房:“明月,你来找芙兰玩?” “来给你们送好吃的呢”,顾明月把竹篮子递给他,“这些都是我家处理好的半成品,做法我写在纸上了,就在篮子里呢,你们到时候热热就能吃了。” 林弛接过篮子,笑道:“那真是谢谢你们了,对了”,他说着侧过了身:“我家刚做了粘米糕,你吃点再走。” 顾明月也不好放下东西就走,便顺势进了厨房。 林家的厨房没有她家的大,但盆盆碗碗都摆放地非常整洁,见她进来,林芙兰也连忙招呼。 那女孩圆圆装了一盘子粘米糕炒米糖给她放到了一张小凳子上,又拿来一把椅子让她坐。 “你们忙,我不客气的”,顾明月接过椅子往旁边放了放,并没有坐下,一边和林芙兰闲话:“你们怎么才开始准备,明天就三十了。” 林弛把那篮子海鲜收起来,便系上围裙继续过来炸鱼,灶台上的筐子里已经着三条炸好的大鲤鱼,听着她在旁和妹妹说话,心底的喜悦几乎要膨胀到四肢百骸。 他们这边过年,都要炸许多东西,鱼、豆腐、腐竹、肉丸子、年糕等等,待吃的时候放锅里蒸一蒸或者随便煮一煮就成了。 林芙兰在另一口锅里炸丸子,边忙边对顾明月道:“前两天我们尽忙着整理屋子了,不过还来得及,晚上再做一会就弄完了。你家的早就做好了吧?” “我娘从二十三就开始做”,顾明月笑道,“昨天就做好了。” 她也没闲着,在圆圆忙不过来的时候过去添了两次柴。 这期间林弛话不多,浑身却都透出一股愉悦的气息。 一直在他旁边帮忙烧柴端筐的圆圆察觉到他的不同,偷偷看了他好几眼,她隐约猜着,少爷这么高兴,是因为过来给他们家送东西的那个女孩子。 圆圆知道这个女孩子,顾家村里最手巧的姑娘,有一次她听到村里的其他姑娘说,她的一副刺绣就卖了上万两银子。 圆圆当时听了,想象着一万两银子得有多少,心底对这个手巧的姑娘羡慕不已,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手巧的姑娘住在他们家遥对门。 现在,看到少爷眼中多得要溢出来的笑容,圆圆心中有些不舒服。 顾明月又待了会儿,帮着林芙兰炸好丸子便回家去了。 林弛送她出门,再回来,他就恢复成了往常的样子,做事沉稳无波,刚才的愉悦仿似错觉。 林芙兰心底叹气,却不知该做什么才能帮到大哥,另一方面她又觉得,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 圆圆证实了心中猜想,看着少爷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心中酸酸涩涩地更加不舒服。 “愣什么呢?”林弛皱眉,对猛然回神的圆圆道:“把这些炸好的鱼端到旁边的置物间。” “哦”,圆圆点头,端着筐子急忙走开。 她知道她不该多想,可还是会忍不住想,等以后少爷娶了妻,她是否有机会跟他? 如果少爷以后娶了那个明月,她会同意自己伺候少爷吗?她长得那么漂亮,家里又那么好,会不会不愿意少爷收通房,或者是姨娘?那自己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想这么多,圆圆脸上红彤彤的,她摇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多想,不管以后少爷娶谁做少奶奶,她都要伺候少爷。 没有少爷,她不会有今天的生活,所以对日后的少奶奶,她也会真心服侍的。 147 小官 三十下午,顾家人正在准备年夜饭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前,从上面跳下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 “这里是顾明月小姐家吧?”男子站在门口问道。 “是我姐姐家”,顾熠正在院里玩炮仗,便走过来问道:“你是谁?” 男子立即露出和蔼的笑容:“小兄弟你好,我是吴家明芬食铺的掌柜,受我家二小姐之命过来给顾小姐送分成的。” “分成?”顾攀听见声音从厨房出来,“我家是和吴家有来往,但什么食铺的分成怕不是搞错了吧。” 男子笑笑:“这个顾小姐应该知道,您叫她出来一说就清楚了。再说了老叔,哪旁人送钱来还往外推的?” 顾攀呵呵一笑,转而进厨房把正忙着的女儿叫了出来,顾明月听清原委,这才笑着对她爹道:“是有这个事,我把做巧克力的方子给了吴家二小姐,她当初说给我一成分子,我回来也忘了跟爹娘说。” 男子闻言更觉好笑,这家人还真是,一个个都对钱财这么不上心吗? “顾小姐,我是二小姐的奶兄钟文”,男子说着从马车上取下一个包袱,放到院里的桌子上,“这是小半年来食铺的账面,和您该得的银两,共计六千九百两,您点算一下。” 顾攀闻言倒抽口冷气,一成分子就有六千九百两,还不是一年的,那这个食谱得多赚钱? 顾明月也微微有些吃惊,没想到小小一个食铺竟这么能赚钱,不过惊后也就没什么了,她大致把银票点算一下,六张一千九张一百的,笑道:“劳烦这位大哥跑这一趟了”,把点好的银票交给父亲,又对来人道:“请进屋喝口茶吧。” “顾小姐太客气了”,男子连忙摆手,“若不是小姐的方子,我们也不能跟着过一个丰盛年,不敢当劳烦。车里还有小姐给您带的礼物,搬下来我就得走,家里也做着年夜饭呢。” 听见这话,顾明月便也不再多留。 顾攀过去帮人把车里的两包袱东西提下来,就客气地送着人走了。 顾明月已经又回去厨房忙碌,顾攀把东西放到屋里,跟儿子交代一声“看好家门”就也进去厨房做菜。 厨房里几人正在讨论刚才的事,顾氏听到来人是送份子钱的,又知道银钱数目不少,就不由有些感慨:“怪不得那些有钱人都不拿钱当钱,这也太会赚钱了。” 顾攀道:“他们这还是刚开张了小三个月,以后经营熟络了,照这情势看来,一年少说也得赚二三十万。” 听到这个数目,几人都有些目瞪口呆,欧阳薇问道:“就那几种巧克力罐头,能赚这么多钱吗?” 吴府里正和母亲报账的吴丝语也听到这么一句疑问,她拈起盘中摆放着的一块梅花形巧克力,笑道:“娘,你不要小看这么一块小小的点心,喜欢吃的人可多呢,且价格又不低。再说我又让厨娘研制出十几种参入釅茶粉的点心,铺子的点心花样并不单调。再过几年,恐怕美味斋也比不过女儿的清芬食铺。” “能这样就最好了”,吴大夫人笑着戳了戳女儿的额头,“只怕是你异想天开。不过你能把清芬食铺经营这么好,娘也是没想到的,光你这铺子三个多月的盈利,就快赶上娘手下那些中等铺子一年的盈利了。最赚钱的那个铺子你大姐嫁人时让她带走了,娘还打算着到时多给你一个呢,现在看来却不用了。” 吴丝语笑道:“娘,你再多给两个,女儿也是不嫌少的。” “贪心的丫头”,吴大夫人摇头,“那几个都是给缯儿留着吧。” 吴丝语闻言并没有多少介意,却还是说道:“什么给缯儿,到时不还是落到他媳妇手中。” 吴夫人道:“外面可别这么说,人家到时也要带嫁妆的,还能稀罕你娘两个铺子?” 母女两个正说着,一阵笑嚷声从外面传来:“二姐姐今年赚钱了,有没有给我们准备好压岁钱啊?” 兄弟姐妹们不知道清芬食铺的具体盈利,但都听说了被二姐派到食铺的那几个下人都阔了起来,也就或真或假地来闹她。 吴丝语没办法,最后拿出二百两银子让下人去请戏班置席面,几个兄弟姐妹这才作罢。 这一天大庸朝万家同庆,即使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也会紧紧腰带割二斤猪肉回家。 而在千里之外的粟裕关,却是一片马嘶人嚎,面对从内攻过来的几千暴民,守城士兵丝毫不敢懈怠。 正在赵勇又派出一队人正面迎敌时,有小兵慌慌张张地跑到城墙上报道:“守备,关外有大约一千胡人呼啸聚来,马上就要到城根儿底下了。” 跟在赵勇身后的穆子面容沉沉,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几乎全部遮在头盔之下。 赵勇早听穆子分析过局势,闻言对周围明显慌张起来的人坚定道:“朝廷派来的兵最迟酉时赶到,咱们再坚持一个半时辰就行。” 说完他朝穆子点点头,示意把粟裕关背部交给他,自己则带着十几名兵士朝面向胡地的北城门而去。 一场血战拉开,而受命带兵来驰援的两名武将却在几百里外的一个小镇停下歇脚。 一群暴民而已,不用着急,现在打得再狠,最后还不是朝廷降旨招安,再说了,敬节府临近的省府,驻兵加起来怎么也有两三万。 暴民有意攻取粟裕关?朝廷那帮文臣就爱小题大做,粟裕关素有大庸第一关之称,形势险峻,岂是一群暴民能攻下的! 再者,粟裕关左右二百里外,也都是有驻兵的,他们这些朝廷派过去的,不用急,慢慢走,到时候等着领军功就成。 停在小镇花天酒地的将官不知道,粟裕关早就血流成河。 眼看天黑还没有援兵过来,穆子找到赵勇商议:“趁天黑双方休战之机,派传信兵再去左右二关求救,请他们务必各增援五百兵士,不然我们守不住。” 赵勇左臂受伤,一身狼狈,闻言默不吭声地点头,心里却知道左右二关出兵的可能性很小,如今暴民几乎把腹地内的三个州府全占,这时谁敢轻易妄动,一不小心就会是他们粟裕关腹背受敌的情况。 在关外扎营休息,点起火堆娱乐的胡兵根本没有意识到,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多好的一个机会? 关内一大片地方早被大庸暴民占领,若能趁夜攻克粟裕关,经营之下,他们至少能分走半壁江山。 然而这些胡兵也只是想趁机劫掠一番,根本没有或者说不敢生出那个与大庸平分江山的野心。 上天似乎还是偏袒大庸朝廷的,半夜子时,一场大雪悄然而至,平明十分,地面早已积雪数尺。 赵勇站在城楼眺望敌军情况,发现他们从人到马无不冻得瑟瑟发抖,一直紧绷着的心弦终于微微松下。 看着天空纷纷扬扬的雪花,赵勇暗自祈祷能够下得再大一些。 在雪深数尺的情况下,背后暴民也不敢轻易发动攻击,况且他们和胡兵一样是露天在外,除了领头之人住在帐篷里,小兵们都暴露在大雪之下,早就冻得走不动路了。 穆子看着外面的情景,对赵勇道:“赵守备,我有一计。” 赵勇对穆子很有几分尊敬,因为这是穆大人特意派来助他的,当即拱拳道:“穆兄请讲。” “这是绞肠散,中此毒者,会在一刻钟之内呕血而死”,穆子掏出一个油纸包,嘶哑难听的声音更让人两股颤颤,“本来我还不知如何送到敌军中,现在这雪却是给我们提供了助力。你让人找来烟火,把毒粉绑在烟火之上,点燃后投入敌军上空,烟火炸开,药粉自然落到雪中。只要他们取雪水做饭,就必然会中毒,到时不费我们一兵一卒,可破双方兵力。” 赵勇忍住心下颤抖,问道:“穆兄,这会不会影响到我方士兵?” 穆子勾唇一笑,阴森之气更盛,“应该不会,不过为保险计,你还是传令士兵多备马尿,若有中毒者,饮马尿可解。然而,马尿即解药,你却不要事先透漏给士兵。” 赵勇连连点头:“这是当然这是当然”,兵多嘴杂,万一露出点解药风声,他们这番布置就白费了。更何况,谁知道穆子兄到时会不会一个心情不好,给他们来一种更烈的毒? 穆大人哪找的这么狠的人啊?赵勇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吩咐士兵们去弹药库找烟火。 当空中升起烟火时,暴民和胡兵头领都忍不住嗤笑:“这帮大庸官兵傻了吧,以为下雪就万无一失了,竟然还有心情放烟火?” 一个时辰后,看着满地呕血哀嚎的士兵,他们却吓得嘴唇青紫,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粟裕关危局暂解。 当朝廷派遣的将官在五六日后姗姗来迟时,赵勇已经带着三百骑兵在百姓的帮助下收回了被暴民占领的两个府县。 朝廷将官顿时大喜,带着士兵们冲杀,三日后将一伙不成气候的暴民赶入沙漠就急忙忙向朝廷奏表请功。 皇帝看见捷报自然高兴,当即便下诏元宵节大摆筵宴,并论功行赏,两名将官各赏黄金百两官加二等。 这个消息传到粟裕关时,赵勇手下的士兵顿时大哗,一时间群怨沸腾,若非赵勇好生安抚,早有暴脾气跑去和朝廷派来的兵火拼去了。 愤愤不平的士兵们退下去后,赵勇才将愤怒表现出来:这些只吃不做的人实在太过份,他到这里大半年了,却还是一个小小守备,想想都没脸向大人交代,如今拼命忙活半天却又被人摘了桃… 穆子掀起帐帘进来,赵勇忙起身羞愧道:“穆兄,我有愧大人的栽培。” “不必”,穆子摇头,“爷刚有信传来,让你稍安勿躁,朝廷那边爷会打点,一个月内那些人就都得哭着回去。” 赵勇:……? 帝京一片祥和,元宵临近,挂满了各色彩灯的摊位沾满了街道,有些实力的铺子都在店铺前的空地上搭起了灯楼,或大或小。 顾明月提着一盏精巧的琉璃灯走在帝京的街道上,欧阳端跟在她旁边,顾熠和欧阳薇在前面满脸兴奋地从一个摊子转向另一个摊子。 “明月,你看我买这盏灯怎么样?”欧阳薇转头,举起一盏贴着美人剪画的花灯摇了摇。 顾明月和欧阳端走过去,点头道:“还可以,不过我觉得还是刚才那盏兔子形状的更好一些。” “那个太单调了”,欧阳薇说道,拨了拨花灯下面的流苏,“这个灯多漂亮,等今晚点过了,以后挂在房里我还能看看画。” 摊位后的小贩听到她们的对话,不由笑道:“这位姑娘可真会过日子,不过灯节上的灯价格都不贵,可以多买两盏嘛。” 欧阳薇笑道:“小哥,我看你会做生意才是,这盏灯多少钱?” “不贵,三十文钱”,小贩咧嘴,笑容满面。 讲了讲价,欧阳薇最终以二十五文的价格买下了这盏美人灯,继而转头看向弟弟:“阿端,看看有你喜欢的没,姐姐给你买。” 欧阳端摇摇头。 几人便离开了这家摊位,向下一家走去。 最后给顾熠买了盏八仙灯,他们才朝槐花胡同的院子走去。 没到地方,却是遇见从院子里出来的顾炼:“买灯回来了?” 顾熠连忙把自己的八仙灯举起来,问道:“炼大哥,你看我的灯是不是最漂亮的?” “是啊”,摸摸顾熠的头,顾炼看向顾明月笑道:“翩翩,晚上我带你去看灯。” “嗯”,顾明月笑着点头,“我娘包好汤圆了吗?” “汤圆已经下锅了”,顾炼牵着她的手进门,片刻后皱眉道:“你回房换身厚衣服,晚上更冷。” 欧阳端不由得双拳紧握,被姐姐提醒才抬步进门。 顾明月换一身更厚些的衣裙出来时,厨房里顾氏已经把热腾腾的汤圆盛上来了。 “熠儿,快来吃饭”,顾攀喊了声还在院子里鼓捣烟火棒的儿子,转而对女儿交代道:“出去看灯时可要跟好我们,别像中秋一样,迷迷瞪瞪地就不见人了。” “嗯,知道”,顾明月咬开一个汤圆,含含糊糊道:“我这么大了丢不了。” 欧阳端道:“顾叔你放心,我会紧跟着明月的。” “你也不用太操她的心”,顾氏端了两盘小菜到桌上,对欧阳端道:“今儿热闹,你好好玩。” 顾熠跑进来捧住一碗汤圆,道:“爹娘,我刚才听那些小贩说西街有玩火龙的,咱们先去看这个。” “熠儿喜欢热闹的,二叔二婶你们带着他玩”,顾炼说着看了身旁的顾明月一眼,“翩翩我带着,北街那边灯谜多,我们去那里玩。” 顾攀丝毫没觉得不妥,大咧咧笑道:“翩翩,这是你炼大哥说的,今儿还跟定你大哥了,看他能给你赢多少灯。” 顾明月也笑着点头,看到炼大哥“为难”的脸色就更觉好笑了。 饭后出门,街上已经点起一盏盏明灯,就连路两旁的树枝上都挂满了彩灯。 顾攀夫妻二人带着儿子去看玩火龙,欧阳薇本来也要去,但见弟弟要跟着明月,便也只好跟过去猜灯谜。 双方说好亥时在帝京最大的十字路口碰面就分开走了。 顾炼虽觉得欧阳端姐弟有些碍眼,在翩翩面前,却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尽量和她说话,让她根本没精力注意那对姐弟。 然而还没到北街,他们便遇上另一伙熟人。 林弛带着弟弟妹妹也来帝京看灯。 一眼瞧见顾炼,林芙兰忙上前打招呼:“炼大哥,今天你们休假吗?你们要去哪里看灯?” 顾炼下意识把翩翩的手握得更紧,对这个总是出现在他面前的女子已经忍不住反感,过年时,他娘竟然还问他觉得林芙兰怎么样?且还是二婶跟他娘提的,不知翩翩心里会如何想他? 顾炼有些冷淡地点点头,并不回答只是道:“你们也来帝京看灯。” 看出他的冷淡,林芙兰忍下心中酸涩,点头笑道:“是啊,帝京比家里热闹很多呢。” 顾明月看了眼顾炼,不明白这么好的女孩子,他干嘛这么冷淡?哦,对了,她突然恍然大悟,读书人都想找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相伴,好像前世炼大哥的妻子就是一个才女呢。 她没见过炼大哥未来的妻子,不过他定亲的事她是知道的,好像就在春试后一个月内,那时炼大哥要到一个什么县上任,家里就问了他意见,在他上任前定了亲。 这一世应该也不会变,不过那时她恐怕正在海上呢,暂时见不成炼大哥的妻子长什么样了。 再看林芙兰,顾明月觉得她真挺不错的,可炼大哥没那意思,不想邀请他们一起,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林弛这时走上前,笑道:“我们正要去北街看灯,那就先走了,翩翩,明…” 唯恐林弛把她明天也跟着出海的事说出来,顾明月连忙向他眨眼,紧跟着大声打断他的话:“真巧啊,我和炼大哥也要去北街,咱们一起走吧。” 她的声音很大,林弛不明所以地看她一眼,还是笑着点头:“如此就一起吧。” 低落的林芙兰这才好些,她向顾明月笑了笑,注意到她被顾炼紧握着的右手,目光就是一顿,随即有些酸涩地想:他能把对妹妹的好分给我一半就好了。 几人向北街走去,在人没注意到时,顾炼低头附在顾明月耳边低声道:“还嫌我们的队伍不够大?刚才为什么要对林平原眨眼示意,你看上他了?” “哎呀,大哥”,顾明月忙仰头躲开,见到其他人都向他们二人看来,她无事般笑笑,然后才瞪顾炼一眼:“你瞎说什么?我才没有呢,被平原哥听到多不好。大家顺路一起看灯,有什么不行吗?还有啊,我觉得芙兰姐挺好的,你对她太…” “翩翩,”顾炼的目光一点点变冷,心底愤怒的野兽几欲破笼而出,“你这是要给我做媒?” 顾明月从没见过这么冷的顾炼,下意识就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摇头道:“我说说而已,最重要的不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吗?” “翩翩”,手中一空,顾炼眼中闪过恼怒,想要解释,欧阳端却出现在他们旁边对她道:“明月,你瞧那有一座彩灯打成的乌龟。” 顾明月顺势和欧阳端走去那边看灯。 灯光中,顾炼的脸色极为难看,他只有翩翩未嫁的这几年,为什么还有人不停地要在他们之间插足? 片刻后他调整呼吸,收敛神情,朝翩翩走去。 穆蕴好容易忙完出来书房,简单吃了点东西就根据下人的报告到了北街。 想着冷冷自己对丫头过份在意的感情,但听到人说她来帝京看灯,穆蕴就按捺不住去见见的冲动。 找到丫头时,她正双手提着好几盏灯,满带笑意地跟在一个男子身旁,而在他们旁边有不少叫好的人。 穆蕴皱眉,他查过丫头,清楚她并没有什么心上人,有没有开窍还不一定呢。那这男子是谁,能让她笑得这么开心? 顺风吹过来她喊的一声“大哥”,穆蕴顿时面容舒展。 本来还不打算和丫头见面,此时嘛,穆蕴挑挑眉走了上去,任何男人在丫头跟前逞风姿,他都不喜欢啊。 “翩翩”,穆蕴走到正在猜灯谜的几人跟前,拍了拍顾明月的肩膀,笑道:“真巧啊。” 顾明月转头看向穆蕴,彩灯下那男子眼中尽是温暖笑意,俊美无俦的面容被夜色下的灯光渲染得更加摄人心神,她怔了怔才笑道:“是啊,真是太巧了。” 穆蕴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他微低头以拳挡了挡忍不住咧大的嘴角,再次走前两步:“猜灯谜?想要那个灯,随便指,我给你赢回来。” “翩翩?”顾炼要把连解了这家十个难度最大的灯谜而得到的精巧鱼灯递给顾明月,转头就见她正和一个男子言笑宴宴,脸色顿时黑了,“翩翩,飞鱼灯不要了?” 顾炼提着灯走过来,打量穆蕴片刻,问话颇有些质问的味道:“穆大人如何认识舍妹的?” “你是?”穆蕴摇摇头,“恕我一时认不出来,我和翩翩么,因为一些巧合就认识了。” “这是我大哥顾炼”,顾明月把手中的三四盏灯交给欧阳端,自己接过顾炼手中的飞鱼灯,给穆蕴介绍道:“大哥在国子监读书。” “原来是诗才满京城的顾学子”,穆蕴想起中秋一事,拱拳笑道:“久仰久仰。” 正在寒暄,有女子迟疑的声音在旁响起:“顾公子?…顾姑娘,你们好”,话音刚落注意到穆蕴,她忙又急急福下一礼:“二爷。” 穆蕴脸色漆黑,妓子出门遇见客人不是该自动避开吗?这个主动往前凑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可以解释,当初不是带丫头去青楼听曲儿了吗?可以说这个妓子就是那时候遇到的,而且没听到这妓子也和丫头打招呼了吗? 等等,丫头怎么和这妓子认识的?那天她们根本没有见面说话。 脑海中电光火石,穆蕴笑道:“顾学子的熟人?” 顾炼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加难看,翩翩会怎么想他?自从翩翩说过之后,他再没踏足青楼一步,今儿却被这女人一声招呼给毁了。 “穆大人说笑了”,顾炼看那女子一眼,疏远道:“姑娘认错人了吧?” 旁边一直默默关注顾炼的林芙兰听到他这么说,紧绷着的神情顿时松懈下来。 林弛注意到妹妹的变化,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芙儿,那边的灯谜简单,我们去那边。” 他看得出来顾炼对妹妹无意,心想还是掐断妹妹的期望比较好。 林芙兰转头拨弄灯山边上的小灯,却并不理会大哥。 菡萏却在顾炼的目光下通体冰凉,她自然知道,妓女们外出时遇到招待过的客人要看场合,不能就这么莽撞地冲过来,然而她没有接待过他啊,他的妹妹也不知道她是妓女,可为什么他要装作不认识自己? 从未见顾炼出现在朱舞楼,菡萏心中有喜有悲,喜他不是好色的男人,悲他恐怕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刚才远远看见,她管不住自己的脚步就走了过来,却没想到只得到一句“认错人”? 菡萏的嘴唇开开合合,说不出一个字来,心急护主的丫头立即上前一步脆声道:“顾公子你怎么说不认识呢?我家姑娘特地从大菩提寺给你求签,日日在那里等你想把福禄符交给你,你都忘啦?” “庆儿”,菡萏呵斥,小心地看了旁边的穆蕴一眼,“我们走吧。” 庆儿朝顾炼哼了一声,扶着自家姑娘转身便走。 旁边有好事者感叹:“少年郎,对美人莫要太无情啊。” 还有人附和道:“常言不是说得好,世上尽是多情女子负心郎。” 顾炼握紧的双拳青筋暴突,胸中积着一团气怎么也发不出来。他怎么了他,他跟那妓女有屁关系! 一不小心爆了粗口的顾炼浑身僵硬。 顾明月被那小丫头的一通话给弄愣了,看到顾炼的模样,既觉得同情,又有些…好笑,这么想着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大哥,没想到你也有被人噎得这么狠的一天。” “小没良心的,这么不给你大哥留面子?”顾炼呼出一口气,抬手轻轻揉了揉顾明月额前的碎发,“走吧,咱们继续去猜灯谜。” “嗯”,见他不生气了,顾明月笑笑,“穆蕴,你来不来?” 一个不察直呼某人名讳,顾明月忙掩嘴看了穆蕴一眼。 穆蕴压下自己的宝贝被人碰触而产生的不爽,笑道:“走吧。” 顾炼对这个总是笑看着翩翩的穆大人十分不喜,甚至心底还产生一股浓烈的危机感,接下来猜灯谜时更是毫不留情,几乎逢灯必猜,不过片刻就扫荡了十几盏灯。 顾明月看得分外无语。 穆蕴更如开屏的孔雀一般,专拣漂亮的灯下迷,且常常是看一眼谜面就说出答案,行止之间说不尽地潇洒风流。 可顾明月完全没有闲情欣赏,因为她整个人就要被花灯淹没了。 林家兄妹也过来帮忙,但很快拿花灯的人手还是不够。 见此情景,穆蕴再递花灯过来顾明月就不接了:“你喜欢猜谜就猜吧,灯我不要了。” 穆蕴举着灯皱眉:“我猜灯谜还不是为了给你赢花灯,你不要怎么行?”想了想他转身对守灯人说:“待会儿把爷猜中的灯都送到槐花胡同坐东最后一家去。” 守灯人默默吐槽:有您这脑子在,还不如直接说把这些灯都给人姑娘搬家去呢。 顾明月拉住穆蕴道:“你送我家这么灯干吗?再说我家那个小院子也放不下啊。” “放心”,穆蕴笑笑,“接下来我只见漂亮贵重的灯给你猜。” 顾炼看到身后几人都是把灯笼里面的蜡烛吹灭直接抱着,就这样也快抱不下了,猜谜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幼稚,这样的表现也太过明显,若是被二叔二婶察觉,恐怕日后自己再不得见翩翩。 想到这些,顾炼也就不再猜灯谜了。 倒是这时有个年轻人颇为窘迫地走到他跟前,搓搓手道:“这位兄弟,能不能帮个忙?” 顾炼冷淡反问:“何事?” “请您帮我猜个灯谜”,年轻人不好意思道,“未婚妻着实喜欢那盏灯,我猜不出来,人家又不卖给我,兄弟,能不能劳烦一下。” 顾炼看到不远处灯下站着一个面色羞红的女子,想到自己的处境,他迟疑片刻点头道好。 年轻人大喜,急忙引着顾炼朝那边而去。 待顾炼再次回来,顾明月手中拿着刚才还挂在北街最大一座灯山最高处的灯。 这人对翩翩心思着实不纯! 顾炼看了穆蕴一眼,心中警戒,却根本找不到防御的盾牌。 “大哥,刚才那人叫你做什么?”顾明月问道。 “做了回好事”,顾炼笑道,“那人的未婚妻相中一盏灯,这人却猜不出灯谜,我去帮了个忙。” “顾公子高义”,穆蕴插话道,“翩翩,咱们去那边看看吧。” 顾明月看了看天心圆月,道:“时间不早了,我和我爹娘说好的亥时在十字路口碰面,就不看了。” 顾炼顿觉心情明朗:“确实,穆大人,我们失陪了。” 穆蕴却并不尴尬,对顾明月道:“那好,明晚还会有灯,到时我去你家接你,咱们再一起看。”完全忘了自己也很忙,还有之前冷冷自己心思的决定。 顾明月想要说我明儿就出海去了,不过看看在旁虎视眈眈的炼大哥,她摇头道:“不好意思啊,明天我就回家了。” 穆蕴脸色僵了僵,咳了声道:“那明年咱们再一起看灯。” 顾明月爽快答应,顾炼不无嘲讽道:“穆大人打算还真长远。” 穆蕴笑道:“在下素来喜欢长长远远的”。 和自家丫头分别后,穆蕴就要回家去,只是没走两步听到有笑声在身后响起,他没有什么好奇的,然而很快那笑声的主人叫住了他:“穆大人,留步。” “呦,原来是夏小姐”,穆蕴转头,看到叫住他的人,故作惊讶道:“夏小姐唤住在下,有事?” 带着丫头出来看灯的夏雪笑笑:“没事,只是看见穆大人打声招呼。”话未落她又掩嘴轻笑。 穆蕴嗯了一声,见她笑得刻意,便也不问,告辞一声就要离去,不想夏雪道:“穆大人能陪小女子走一走吗?” 元宵节也是大庸朝的情人节,有情或者已经定亲的男女都会相约这一天出来看灯,北街因为集聚了帝京最多最漂亮的灯楼,来这里男女尤其多,打眼望去,几乎都是男女成对而来。 穆蕴往这旁边扫了眼,迟疑片刻,还是点头道:“行,走吧。” 夏雪走在穆蕴右边,笑着道:“刚才那位是之前到青姨那里卖绣品的姑娘吧,没想到穆大人也有踢到铁板的时候。” “她就是那个性子”,穆蕴闻言,唇角不由勾起笑意,“尤其喜欢不给我面子。” “是吗?”夏雪笑着,心中却震惊不已,她根本没想到,穆蕴竟然如此看重那个女子了,想了想有些言不由衷道:“希望穆大人日后能够娶到佳人。” 那不就是一个农家女吗?她不信穆蕴会娶她做正妻。 穆蕴却是十分真诚地笑着拱手:“借夏小姐吉言。” 两人闲聊着,夏雪心里却在想如何不着痕迹地跟穆蕴说起自己现下的处境,以期得到他的安慰和帮助。其实他能够到夏府提亲是最好的,那么自己就不用去乡下祖祠了,然而想到他此时低微的官位,她又不愿嫁给这么个没前途的礼部小官员。 可想到青姨的话:含彰家资丰厚,即使他位官末流,日后你的日子也必定十分好过,夏雪又有些犹豫,握在一起的双手因为心思纠结而搅在一起。 然而曾经不止一次给她解围的展冥,才是她更心动的,且展冥出身敷郡展家,家中曾出过两任宰辅,展冥本人也是才学耀灼,日后前程定比穆蕴这个被家族半抛弃的人强一百倍。 想起这些,夏雪心中微定,然而现在穆蕴还是能够帮助她的,她沉吟着就要把自己被继母排挤有家不能回的窘境说出来。 这时穆蕴却是开口道:“夏小姐,从这边走离我家近,告辞了。”话落便拱拱手大步走了,丝毫不担心一个弱女子带着个丫鬟回家安全不。 夏雪呆立,继而深深吸了口气,一直默默跟在二人身后的蕊儿忍不住气道:“这个穆大人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就这么走了?也不说送小姐回家吗?” “别说了”,夏雪斥道,语气却仍是柔的,“他恐是有事吧。” 蕊儿发愁道:“小姐,我们明天真得回乡下去啊?” “不然还能怎么办?”夏雪语气有些不耐。 “之前碰见展公子,一起看灯的时候小姐怎么不和他说这件事?”蕊儿问道。 “跟他说能有什么用?”夏雪转身往现在的住处走去,“他过几天就要春试,我何必拿这些事烦他!大不了,就去乡下待一段时间。有青姨给的那些银子,也不至于过得太苦。” 蕊儿跟在夏雪身后:“可是小姐,您就是在乡下待一天,以后别家的小姐们也会笑您是从乡下出来的。” “我不知道吗?”夏雪道,“可是我也不能为了留在家,接受祖母给我找得那门婚事啊。蕊儿,吃得苦中苦方位人上人,我的绣技到乡下后说不定能被打磨得更好,若有贵人欣赏,日后谁能笑我?” 蕊儿心中却有些迟疑:真能如小姐想得那样吗?如果没有前段时间出现在秦府的“顾绣”才更可能吧。 十六一早,顾炼再次跟二叔二婶强调过出海的危险性,再三让他们看好翩翩,这才带着些吃食去国子监了。 顾明月看着炼大哥走了,忙对父母道:“爹娘,我东西都收拾好了,你们不能被炼大哥忽悠啊。” 顾氏忍不住摇头:“炼儿还不是担心你?初四他回帝京的时候就跟我们说过一遍了,不是真对你好,能到现在还惦记着。” “我知道”,顾明月说道,“可我也不是走路都不会的小孩子,炼大哥也太夸张了。” “这话说得没良心”,因为女儿下午就要坐张家的船出海去,顾攀也是满腹的担心,闻言虎着脸道:“担心你还什么夸张不夸张的,你到了外面别拿什么都不当一回事儿。” 欧阳端这时推门出来,顾攀紧接着就对他道:“阿端,这丫头叔可交你手里了,在外面她若是任性不听话,你该打打该骂骂…” “爹”,顾明月叫道,“你的话是不是哪不对啊,阿端又不是我的长辈。” 欧阳端却点头笑道:“顾叔你放心,我会看好明月的。” 顾攀被女儿这么一打岔,脸上也有几分笑意。 不能跟着同去的顾熠分外遗憾,顾氏拍拍儿子的脑袋,斥道:“疯了这么长时间,你回去给我好好学习,别忘了三月份你得参加童生试。” 顾熠也是才刚起床,这时揉着眼睛问道:“娘,那我长大了能想去哪就去哪吗?” “能”,顾氏好笑,“快去洗脸,待会儿跟你姐到秦府去看看老夫人。” ------题外话------ 今天更得有些晚,以后都每天下午两点更新吧,大家两点来刷就成,我保证一点多传上来 148 日城 初三的时候顾家一家去秦府拜年,秦老夫人见到机灵懂事的顾熠也十分喜欢,送了许多小玩意给他,听说他三月要参加童生试,还特地让丫头去儿子那要书。 奈何秦由手边的书都没有适合童生阶段的,最后老太太让儿子把顾熠大略考校一番才罢。 秦由考校过后,很是满意地对顾家人道:“这孩子学得不错,童生试不在话下”,转而又对顾熠道:“但你不可因为我的话而心生懈怠,回去后仍要好好沉下心学。” 顾熠老老实实地答应,他才不会懈怠,因为他考过童生还要考秀才,跟炼大哥比起来他还差得远呢。 因为这个,顾家人对秦家人都很感激。女儿今天就要出海,一两个月不回来,且今儿又是十六,怎么说都要去秦府拜别一下老夫人的。 吃过早饭,由欧阳端驾车,顾明月带着母亲准备的礼物和弟弟一起去了秦府。 刚一踏进秦府大门,顾明月就发觉不对劲,来来往往的下人脸上都带着慌张,想了想她问前面引路的婆子道:“这位妈妈,府里有什么事吗?” 那婆子知道老夫人很看重顾姑娘,当即便缓下脚步道:“不瞒姑娘,大夫人昨夜戌时发动,却到现在还没有生下来,府里的人都担心着呢。老太太也跟着熬了一夜,现下还在鞠翠院守着呢。” 顾明月暗道不巧,婆子想想就又问道:“姑娘是去长庆院等着老太太,还是去大夫人的鞠翠院?” “去大夫人那里吧”,顾明月说道,捏了捏弟弟的手,她低声道:“熠儿待会不要乱说话,生孩子时忌讳很多字。” 顾熠点点头,心里却非常奇怪,孩子怎么是生的?娘不是说自己和姐姐都是她和爹去镇里时捡到的吗? 不过有姐姐的交代,他闭紧嘴巴一个字都不问。 今天顾家人起得很早,此时还未到辰时,东边太阳只是半露未露,地面寒霜犹然。 接近鞠翠院时,就见这边进出来往的仆人一个个更为严肃,她们都快速来往,没人敢开口说话。即使有话必须说,也都尽量压低声音极快地交流。 鞠翠院里,产婆正满头大汗地问站在门口一语不发的秦由道:“大老爷,大太太这是难产之相,保大还是保小?” 秦由双拳紧握眼眶泛红,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保大”。 或许他们夫妻,命里就不该有子息。 顾明月踏进鞠翠院时,里面的气氛已经沉重地让人呼吸不过来,谁也没有注意她和弟弟的到来。 “保大”,秦由一向儒雅的面上有些狰狞,他对再次出来的产婆道:“告诉太太,只要她好好的,孩子我们还会有的。” “哎”,产婆从没在这高门大院内见过这么疼妻子的丈夫,点点头,只是她还没进房间,就又有一人跑出来道:“大老爷,大太太坚持要生,出了差错我们…” 兵荒马乱中,同样候着的三位姨娘都忙低下头,唯恐眼中的快意遮不住流露出来。 尤其是前两个月才生产的三姨娘,她给秦家生了儿子啊,即使是庶出,那也是老爷的长子,但老爷却只在洗三那天抱了抱就连看一眼都没有了。 你盼太太生的儿子,可是她生不出来啊,最好一尸两命,明明不能生还逞什么能? 太阳冒出云层,哇的一声嘹亮哭嚎冲散鞠翠院沉重的气氛,产婆怕担责任的话还在嘴边,另一声更响的哭嚎传来。 秦老夫人顿时喜极而泣,秦由更是不顾形象地朝产房跑去,慌得两个产婆连忙拦阻。 “老爷,太太给您生了两位少爷”,大丫头跑出来喜形于色,秦大太太的奶娘也跟出来笑道:“老爷,母子均安。” 听见这话,秦由才大大松了一口气,他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转身向着外面道:“太太平安生产,每人赏银一两银子。” 秦老太太也叫来管家婆子,急忙忙道:“你快去大菩提寺捐二千香油钱,再给我两个孙子点上长明灯,点最大的。” 管家婆子笑着答应去了。 引路婆子这时也满脸喜色的上前:“老夫人,顾姑娘和顾小公子来了。” “翩翩来了?”秦老太太脸色略凝,随即笑得更开,扶着倚竹道:“我就知道这丫头是个福星,你快带丫头和她兄弟去客厅里歇着,这里血腥气大,不适合他们小孩子待。” “哎”,倚竹答应,却又迟疑道:“那老夫人谁跟着您啊?” 老太太觉得浑身有劲,摆摆手道:“我走得动,待我去屋里看看孙子们就去和丫头说话,你自去照顾好他们姐弟。” 倚竹脚步轻盈地走了,老太太招来那引路婆子问道:“翩翩来多久了?” 婆子福一礼道:“那产婆出来问老爷保大还是保小那会儿。”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秦老太太合掌喃喃自语,“翩翩没来一会儿,儿媳妇就生了,巧不巧的,这丫头就是我家的福星。” 秦由换了身干净衣服正要去看妻子儿子,听到母亲的喃喃自语,尽管内心并不信:妻子发动这么长时间,现在也是该生的时间了,不过他心情好,闻言便点头,哄着母亲道:“是是,那小丫头是咱们家的福星,娘,您也跟着熬了一夜,快回去歇着吧。” 秦老夫人对儿子的话非常满意,嘱咐他一定要多照顾翩翩,坚持着进产房看过儿媳和孙子,便把空间留给儿子一家,自己扶着一个小丫头的手出去了。 顾明月在客厅等了没多久,满面笑容地秦老夫人就走了进来。 “祖母”,顾明月起身见礼,顾熠也起身喊了声祖母。 “好好”,秦老太太笑得眼都成了一条缝,“你们啊,一下子多了两个弟弟,喜欢不?等那两小子满月时,你们这姐姐哥哥都过来玩。” “恭喜祖母”,顾明月笑道,“不过我可能来不了,今儿来府里,就是来看看您,顺便说一声,我下午要跟着张老爷家里的船出海呢。” “出海?”秦老夫人一听脸色就凝重起来,“你一个小姑娘出什么海?你爹娘呢,也不管管?” 顾熠揭姐姐的老底:“我姐特别想去,我爹娘怎么说都不行,不让去她就很不开心。” 秦老太太听得好笑又好气:“不能去,这太不安全了,且不说那没准儿的海风,就说那海盗,你大伯说朝廷里有人算过,每年海上出事儿的人不下百数。那张老爷是不是京里的张大富?他那老爹就是被海风卷走的。这两年他们不知道走了什么好运,才在海上发了点财。你个小丫头片子,也敢跟着人出海?” “祖母,你放心吧”,顾明月扶着老太太坐下,耐心道:“张家有会看天气的人,而且他们穿上还带着几十号护卫,肯定不会有事的。” “你有啥想要的到我那库房里找去”,秦老夫人摇头,“何必非要往危险的地方跑。” 顾熠被秦老太太说的那个数据吓到了,心里也开始担心姐姐。 顾明月没想到又一个拦着不让她出去的,知道秦老太太是为自己好,她只好耐心地劝了好久,这才打消老太太的顾虑。 因见老太太虽满脸笑容却面露疲惫,顾明月略坐了一会儿便带着弟弟回去了。 路上,顾明月对欲言又止地弟弟笑道:“熠儿放心,姐姐运气好得很,肯定不会遇到祖母说的那什么海风海盗,你到家不许在爹娘跟前瞎说啊。回来的时候姐姐给你带香蕉吃!” “姐,我不吃香蕉”,顾熠摇头,小老头一般叮嘱道:“你注意安全,什么事都和阿端哥商量。” 顾明月摸摸弟弟的脑袋:“放心啦,你看平原哥出去两三次了,不是好好的?来,给姐姐笑一个。” 顾熠顿时皱紧小眉毛,把姐姐的手往旁边一扒拉。 吃过午饭,顾攀驾着马车送女儿和欧阳端去西浦。 顾氏坐在马车里点着一堆东西跟女儿交代:“这里面都是衣服,春衣棉衣都有,听说南边天热,你注意着换衣服,还有这里面是些吃食,自个儿吃不完就分给弛子和那张少爷吃。” 顾氏说起来喋喋不休,顾明月却没有一点不耐烦,均笑着点头。 顾熠更是老老实实坐在姐姐旁边,紧抓着她的袖子。 “如果不适应船上,你就快点转船回来”,顾氏想了想又道,“从咱这一直到泉州都有码头,你别强撑。” “娘,我知道的”,许是之前跟爸爸妈妈到远地方走过,顾明月并没有多少忐忑,反而满是期待,“那一船都是咱们家的熟人,您就放宽心吧,一两个月我保证健健康康地回来。” 顾氏点头,却忍不住侧头抹了抹眼睛,继而又是不放心地一阵叮嘱,她似乎要把所有可能的意外情况都提前想一遍,给女儿交代一番。 说话之间,西浦码头已到,一艘巨大的海船就停在水面十几米处,工人们搬搬抬抬地正忙得热闹。 顾明月还未刚下车,张云迁就笑着走了过来,和顾攀夫妻打过招呼,便对她道:“明月稍等片刻,等再装上些粮食船就走。” “我不急”,顾明月笑道。 林弛已经准备停当,看见他们也很快走了过来。 顾氏见到他,总归是村里人,心里就放心很多,随即笑对他道:“弛子,路上可要麻烦你了。” “婶儿,您这么说就见外了”,林弛看了顾明月一眼,对即将起行的航程十分期待,“我会照看好明月的,您和叔别担心。” 正言谈间,有小厮跑过来,跟张云迁道:“少爷,敷郡的展家有人过来了。” 张云迁还未说请,一身学子服的展冥已经身后跟着两名下人走近前来。 看见顾明月,他心中满是疑惑,不过还是笑着先和张云迁见过,然后说明来意:“听说贵府的船下午起锚,不知可在南海之滨日城经过?” 张云迁也是比较关注朝堂动向的,闻此就想起了这位展学子有个被贬到南海的叔叔,当即就把他的来意猜出八九分:“虽不经过,但我们路过那里,展公子若是有事,我们也不是不能到那边停一停。” 展冥闻言施礼道谢:“如此就多谢了,这是些薄金,请笑纳。”自从二叔被贬到南海之滨的日城,家里祖母和婶子都很是惦记,过完年就收拾了许多东西送到京城,嘱咐他找那些海商请人稍带,至于路资更是让人给他拿来一袋金叶子。 张云迁看了眼展家下人送过来的整整一袋金叶子,心想展家还挺大方的,笑着接过道:“也不费我们什么事,钱用不了这么多,我只取小半袋,剩下的都交给你叔吧。” 展冥再次施礼道谢,话都说完他却没有立即走,反而是上前一步对顾明月道:“顾姑娘,你这是?” 顾明月笑笑,倒也没不理他什么的:“我跟着船出海。” 展冥闻言,脸色凝重,眼中有担心闪过,然而他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立场说话,最终只说四个字:“一路顺风。” 顾明月点头,叫住他道:“展公子,请你在国子监别跟我大哥提见到我之事。” 展冥略一想便知道她是不想顾炼担心,说道:“姑娘放心”,临走了又转回头道:“姑娘在外注意安全。” “多谢展公子关心”,顾明月摆手再见,心想这一世还真是人人都有一副新面目。 展冥走后,顾明月又听了母亲小半个时辰的唠叨,才在号手一声起锚的喊声中登上船。 “爹娘,熠儿,你们回去吧”,站在甲板上,顾明月朝父母挥手。 一向少言的欧阳端也大声道:“顾叔顾婶,你们放心。” 对于顾明月这个也跟着上船的娇滴滴小姑娘,船上其他人都报以好奇目光,大庸朝虽然没有什么女子不能出门的规定,但跟着船队跑到海外的女孩子还是很少见。 不过船上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是张家自家的护卫和小厮,因为知道顾明月要跟着出海,张云迁还特地带了两个大丫头跟着,来之前也再三叮嘱让她们好好照顾顾明月。 因此船上的男人虽然不少,顾明月倒也没觉出什么不自在。 在顾氏不舍的目光中,大船驶出码头,一点点远离江面。 顾攀拍拍妻子的肩膀:“回家吧,两个月也就是一眨眼的时间。” “哎”,顾氏点头,想到张家带的丫头,她也放心很多。 顾攀见妻子面带担心,便向她分析道:“张家带着那么多护卫呢,一个船上都是他们张家的人,另外还有弛子和他身边的两个小厮,再说阿端现在的身手已经很厉害,就算有什么他也能护住女儿。” 不过想起之前他说要跟女儿一起去,那丫头摇头不同意还跟他说家里离不开他的模样,顾攀就觉得好笑又欣慰。 穆蕴刚刚下衙,就接到了下人报上来的丫头跟着张家的海船出海了的消息。 “臭丫头”,他面色不好看地自语道,“怪不得没空看灯,还敢说今儿就回家,长这么大,爷还没听谁说过假话。” 沉思片刻,穆蕴展纸写了封信,叫来新晋的侍卫穆辰吩咐道:“两日内把这封家信送到泉州府”。 两日后,泉州府一个瓷器店的二掌柜接到了远方侄子的一封信,当天下午便打点行囊带着两个身高力壮的下人去了码头。 想到爷让他务必要搭上张家海船,并暗中保护一个女子的命令,李掌柜心里满是好奇。 谁知道了泉州码头才知道,往常都要在这里停靠的张家海船这次却没停。 李掌柜跌足,随即吩咐随从租条小船,加大马力紧追了出去。 因为要到日城送信,张云迁就没让在泉州停船,他正在船舱里和父亲对弈,就听到外面有人喊报:“少爷,有人拦船。” 张叔和啪地一声放下棋子,脸色顿时凝重,转而又想,现在船都是靠着海岸航行的,肯定不会是海盗,若是官兵要抽税,给些银子也就是了。 张云迁到底年轻气盛,根本没有父亲的顾虑,他走出船舱,让小厮去传令减低船速,遥遥对下面的小船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拦船有什么事?” 顾明月这时也从船舱中出来,她对船上的生活没有一点不适应,因为没事,且手边也没有多余的刺绣,她这两天又过上了吃过饭就拈起针线的生活。 虽然有女子说话,然而船上总归比家里单调,听见外面有喊声,她便也想出来看看。 小船上的人频频招手,还有人大声喊道:“在下是泉州登彩瓷器店的二掌柜,想要搭贵府的船到海外买些香料。” 登彩瓷器店是泉州最有名的一家店,张家和这店有过生意往来,张云迁倒见过那二掌柜两面,两条船缩短距离后,他也认出这人来,熟人不好拒绝,他便让下人放下吊索去。 “张少爷,多谢了”,爬上船,二掌柜拍了拍衣服,上前作揖道谢,眼角余光看到旁边站着一个女子,虽然好奇得很,他也不好转头去看。 张云迁笑道:“李掌柜客气了,你好好的经营瓷器店,买什么香料?” 李掌柜不慌不忙,笑眯眯道:“东家这不是想扩张一下生意嘛?听说你们家的船顺顺利利十几年,海外的香料在咱们大庸越来越受欢迎,我们也想分一杯羹啊。” 张云迁不由大笑出声,毫不介意道:“有钱就要大家一起赚。” 寒暄过后,张云迁便命小厮去给这三人收拾住处,李掌柜趁机看了那姑娘一眼,随即目不斜视地跟小厮歇着去了。 “翩翩”,走到栏杆边,张云迁很是熟络道:“能适应船上的生活不?” 顾明月正扶着栏杆看远处的水天相接,闻言转过头道:“挺好的,只是吃得比较单一。” 张云迁笑道:“自从清芬食铺有罐头买后好多了,以前常常十天半个月吃不上一口有滋味的东西。” 没说那罐头是从她家出来的,顾明月问道:“我们几天能到香罗国?” “如果一路顺风的话,半个月就能到”,张云迁想了想道,“如果路上风向比较乱,就得二三十天。不过出来时老赵看过了,应该没什么乱风,保守估计二十天到达。” 林弛也从船舱出来,这时接话道:“明月,到日城停船时,你想吃什么都多买一些,再一个,你也可以买些当地比较便宜的土特产,到香罗国不愁卖的。” 张云迁同意道:“日城虽然比不上泉州的繁华,本地特色还是有些的。嗯,他们那里的荔枝早,这时候应该都要熟了。” “真的?”顾明月非常高兴,她不在乎能不能买什么土特产,有吃的就好,她对林弛道:“我不用买土特产,这两天我正刺绣呢,多绣几条帕子,到时候拿这个跟香罗国人交易。不过我还是要多买些荔枝吃。” 林弛失笑摇头,张云迁提醒道:“不过荔枝不耐久放,你也不要买太多啊。” 三人笑谈片刻,欧阳端过来叫顾明月去吃午饭。 看着那两人走开,张云迁一手撑在栏杆上,叹道:“这小子,把丫鬟的活儿全包了,我家那两个丫头都抱怨着有那小子在顾姑娘跟前,她们都成废人了。” 林弛笑笑,心底却不十分舒服,说两句话很快也走了。 留张云迁原地感叹:“情字最伤人啊”,正摇头晃脑,他身边的小厮瑞年凑过来道:“少爷,您相中那顾姑娘了?” “说什么呢?”张云迁朝小厮头上拍了一巴掌,“给少奶奶听见少爷我又有的口舌废了。” 瑞年忙按住嘴,转头往四下看看,没瞅见那两位姐姐,就是松了口气。他们家少奶奶把少爷管得那叫一个狠,成婚没一年就把少爷身边的通房全给撵出去了,老爷不过偶然说了句有个丫头要跟他们一起出海,少奶奶就给少爷派两丫鬟来。 每每想到这些,瑞年都分外同情他家少爷,要知道就他还有一个小通房呢。 外面又站片刻,张云迁便也回船舱去了,一直没出去的张叔和见到儿子回来,略略问过两句便道:“这是离岸不远,有人拦船停下也没什么?以后在海面上,碰见有人叫船,你切记千万莫停。” “知道啦爹”,张云迁搔了搔耳朵,“我第一次出海你就给我讲过了。” 张叔和立即瞪眼:“老子还不是看你不长记性。” “爹,中午了,该吃饭了”,张云迁忙转移话题。 两日后,船舶在距离日城海岸十几面外的海面上,因为这里没有码头,一行人下船倒费了不少功夫。 下船之后,张云迁带着小厮打听着去当地衙门。 顾明月则和欧阳端,外加林弛带着他的小厮,向这县里的集市走去。 张叔和也要采买些新鲜食材,就跟着几个小辈一起来集市这边。 林弛经常出来,虽没到过这个县城,却也十分熟络地给顾明月说着这边的风景。 日城的确是个十分贫乏的县城,集市一眼就能看完,且据本地人说今天还是半月一次的大集。 许是贫困,集市上出售肉类的摊子也只两三家,吆喝着菌子水果的人却比较多。 日城长久没什么生面孔过来,因此见到这身着鲜亮的一行人出现在集市上,一个个摊主叫卖得更加大声。 虽然饭食张家包办,顾明月还是买了两兜野山菌一只野鸡,这才询问哪里有荔枝买。 林弛也买了两只野味,剩下的东西,张叔和便指挥着下人,几乎把整个集市给包圆了。 听到有人想要买荔枝,好几个人家就在集市上的热心人忙回家去摘。 不到一刻钟,就有一个小男孩提着一篮子青中刚泛红的带着长长树枝的荔枝送到顾明月面前:“这是我捡最熟的给您摘的,您回去后把树枝插在水里,大概过个三五天就能吃了。”末了,他才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些荔枝,你能给我十个铜板吗?” 这也太便宜了,顾明月有些吃惊,正要接过篮子,就有一个同样提着只大篮子过来的妇人喊道:“马家崽儿,这满山坡都是的东西,你也好意思给人家要十个铜板?小姐啊”,她说着谄媚笑道:“我这一篮子比他的更大更多,只要五个铜板。” 小男孩立即脸红地说不出话来。 顾明月暗叹一口气,在爸爸那个时空里,这荔枝可是非常贵的一种水果,还有“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历史掌故,在这里荔枝却因为它的不好存储而不受商贾们的喜欢。 而且以泉州为界的南北,也有不少的荔枝生长,难怪他们会觉得一篮子荔枝卖十个铜板是贵的。 “这位嫂子,你和他的荔枝我都要了”,顾明月想了想,说道:“不过小兄弟给我要十个铜板,应是家里有难吧。我手里恰好有余钱,你们二人的荔枝便都给你们十个铜板。嫂子,你算是沾了小兄弟的光了。” 能多出五个铜板,妇人闻言连连拜谢,毫不吝啬地把小男孩也夸了一通:“小姐说得不错,这小崽儿是个孝顺的,他家姆妈已经病了好久了,我刚才还…真是。” 妇人说着自扇了一巴掌,顾明月不知她是真是假,笑笑掏出十个铜板交给她。 其他人看见这两人一篮子荔枝卖了十文钱,一个个就也想回去摘。 欧阳端忙道:“这些已经够我们吃了,各位不必再麻烦。”那些人听见这话才讪讪停下,只后悔自己没马家崽儿干脆利索。 “姐姐,谢谢你”,小男孩站在顾明月跟前,低声说道,可说过之后还是不见十文钱落到自己手中,他就有些不安地看了顾明月一眼,唯恐她反悔又不想给自己钱了。 顾明月咳了一声道:“要不是你,我就不用多出十文钱,你看我身边也没人手,这篮荔枝麻烦你给我提回去吧。” 此话一出,刚才还觉得这姑娘人美心也善的人都有些失望,不少本地人更是暗想:瞧这姑娘穿得十分阔绰,却不想也是一个吝啬之人,马家崽儿那么瘦小,这姑娘也忍心使唤? 小男孩却没有片刻迟疑,忙忙点头:“我把荔枝给你送到地方,你一定要给够我十个铜板。” 顾明月忍住笑,故意板着脸点头:“但如果摔到地上了,我可不负责给钱。” 刚得了十个铜板的妇人闻言便有些看不惯的样子,低声嘟囔了一句“假大方,摔地上能磕坏几颗荔枝?”然而她到底没上前多说什么,扭身就回家去了。 欧阳端知她不是那种人,便把刚接到手里的篮子又交到小孩子手中:“提好,洒了我们就不要了。” 小男孩点头,心中却有些难过,那么漂亮的姐姐,怎么脾气这样不好?开始他还以为她就是展大人口中的“窈窕淑女”呢。 展彝来到日城便兴教化,小男孩在姆妈还好好的时候,跟着小伙伴去听过展大人讲课,“窈窕淑女”就成了他心目中最美的人。 吸吸鼻子,小男孩拖着大大的一篮荔枝跟在这一行外乡人身后,心想等拿到钱给姆妈治好病,他还要去听展大人讲课,等学会展大人的知识就去帝京考试。 遥远的帝京肯定有许多“窈窕淑女”,她们肯定比这个苛刻的姐姐好。 到了他们停船的海岸边,顾明月见这边并没有日城中人,便把篮子从小男孩手中接了过来,笑眯眯道:“谢谢你了小弟弟。” 听见她的话,张叔和与背着大大小小东西的张家下人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人多实诚一孩子啊,给你摘满满一大篮子荔枝就要十文钱很便宜了好不,你还使唤人瘦弱的小孩子给送这么远? 林弛见此情景却忍不住摇头笑笑。 顾明月摘下腰间荷包,这个荷包是下船前欧阳端特地装了三百文钱让她带着的,刚刚买野鸡菌子也只花了二十文,刨除给那妇人的还剩二百七十文,她连着荷包一起放到小男孩手中:“这一路挺辛苦的,多的都是奖励你的。” “太多了”,从没有拿过这么多铜板的小男孩顿时愣怔,双手捧着荷包呐呐,“我只要十个就够了。” 顾明月笑道:“说了多的是奖励你的,对了,你身上有大布袋没,把钱装起来藏好,别给旁人瞧见了。” “我”,小男孩低下头,继而抬头道:“你们还会在这里路过吗?我把我家的荔枝都给你放着。” “你太懂事了”,看他的年纪也不过五六岁,顾明月忍不住摸了摸他头发稀疏的脑袋,想了想还是从另一个荷包中拿出七八颗金锞子一起放到荷包中,嘱咐道:“这些回去就交给你姆妈,不要让人看见。” 她本不想给他太多金钱,唯恐钱多惹是非,不过看这孩子如此懂事,应该也没什么大妨碍。 小男孩长这么大连银子都没见过,更何况金子,疑问道:“姐姐你又给我什么?这些铜钱已经够把我家的荔枝全都买下了。” 顾明月忍不住笑道:“那是能让你认字的东西,你回去一定要交给你姆妈,把荷包藏你衣袋里回去吧。” “你再路过这里时一定要记得到我家拿荔枝”,小男孩点点头,把荷包在宽大的衣服里藏得严严实实,拿小手拍拍,笑着对自己见到的第一个“窈窕淑女”挥手道:“姐姐再见。” 顾明月也摆手道“再见”,小男孩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海岸边。 刚才还心里吐槽顾姑娘的几个下人和张叔和,到此时哪能不明白顾明月的用意? 恐是她有意资助小男孩,但若在集市上贸然交给他太多钱,难免不引起旁人眼红,只怕他们走后,小男孩家就没安静日子可过了。 所以这丫头才来了这么一出,张叔和蓦地笑叹口气:“老了啊。” 张云迁是在两刻钟后回来的,那时众人都已经登船,待张云迁和小厮上来后,这艘大船便立即挂帆起航。 小男孩从海边回到家,日头已经斜斜挂在天空,知道他是送荔枝去的人都关心地问道:“马家崽儿,那姑娘可把钱给你了?” 小男孩下意识就想大声说给了,还多给我好多呢,可是随即就想到姐姐让他把钱藏起来不让人看见的话,便只点点头道:“给了。” 表示关心的人都点头道:“这还成,不然我们可得去跟展大人说说。你拿到钱了,还不快去给你姆妈请大夫?” 还有人道:“跑这一趟能得十文钱也不错。” 立即有人说道;“人刘嫂子可是一点力气没出就得十文钱,她倒把马家崽儿的光都沾尽了。” 小男孩蹬蹬跑开,不听这些人的话。 “信儿,是你回来了吗?”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茅草棚里躺在一床茅草上的妇人撑起身朝外问道。 “嗯,姆妈,是我”,小男孩跑到水缸前灌了一大瓢水便高兴地坐到床边拉着妇人的手道:“姆妈,我们有钱给你治病了。” “哎”,看着瘦弱的儿子,妇人抹了抹眼角,摸摸他的脸道:“傻孩子,娘都听你刘嫂子说了,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她就是给你十五文,你也不能跟着去送东西,万一你被这些外人绑走,姆妈也活不下去了。” “姆妈,姐姐是好人”,小男孩连忙摆手,他朝外看看,又起身把吱吱呀呀的木门关上,这才坐回床边把荷包掏了出来,“她给我好多铜板,还告诉我不能让别人看见。姆妈,姐姐肯定是怕别人抢走她给我的钱才故意让我去送东西的。” 妇人看着儿子双手捧着的精致荷包,眼眸睁大,惊讶地说不出一个字,当看到铜板里混杂着的金锞子,她顿时双眼盈泪。 “这也是那小姐给的?”早被生活折磨的形容沧桑的妇人双眼明亮,指着其中的金锞子问儿子。 小男孩点点头,问道:“姆妈,这是什么,姐姐说这是能让我认字的东西?可是这上面也没字啊。” 到这时妇人哪还不明白自家儿子是遇到好心人了,连连抹泪笑道:“正是,有这个,以后信儿就有时间去跟展大人学习了,笔墨纸砚也都有了。” …… 149 异国 夜晚,大船在平静的海面缓行,大半舵手来到甲板上歇息,待会儿吃过晚饭,他们就会到船下的舱里去睡觉。 正大声谈笑间,一人问道:“什么味这么香?今儿老爷上岸买了一大扇猪肉,莫不是那个,咱们今儿的晚饭肯定丰盛。” 这人说罢,好几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尽管才两天没吃肉,可是他们做体力活,一顿没肉都馋得不行,而船舱里堆的腌猪肉到底没有新鲜猪肉好吃,更何况腌猪肉是要供他们这一船人吃到香罗国的,自然不能天天做。 舵手们谈笑一番,便在舵总喊到开饭时一个个争抢着奔到了厨舱。 “明月,你尝尝我做的味道对不对?”欧阳端把砂锅放到饭桌上,这一锅野鸡炖蘑菇是他主动请缨要去炖的,不知道她吃不吃得惯? 顾明月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喝下,片刻后点点头:“还行吧。” 欧阳端笑了笑,知她说还行就是能吃的下去,忙说道:“厨舱里应该已经蒸好大米了,我去盛米,你先喝汤。” 顾明月嗯了声,拿汤勺舀了大半碗滋润的鸡汤便慢慢喝起来。 欧阳端刚出门没多久,林弛身后跟着福喜和福寿敲门进来了,他们每人手中都端着一盆菜。 “明月,我做了好几样菜,咱们今天一起吃?”林弛笑着征询意见。 顾明月看看他都放到餐桌上的盆子,点头道好。 出乎她的意料,林弛做得几样菜味道都挺不错的。 为了热闹,林弛让福喜和福寿也上了桌,正吃着的时候,张家的丫头中叫喜缘的也送了两盘菜过来。 几人和乐融融地吃过饭,林弛主仆三人便端着残羹冷炙回去了。 欧阳端收拾好盆盆碗碗,端了一盆温热的水来到船舱中,见到船舱中有张家的那两个丫头,他不着痕迹地皱眉,道:“明月,今天洗洗脚早点睡吧。” 两个丫头来这么勤,不仅是想看着这姑娘不让她和自家少爷接触太多,另一方面也是见她刺绣手艺特别好,打着偷偷师的主意。 若是知道她家老爷十分宝贝的那幅刺绣正是这姑娘所做,这二人恐怕要整日赖在顾明月这间船舱不出去了。 看出欧阳端是在不着痕迹地赶她们,喜缘笑笑:“姑娘下去走了一遭,想必也累了,您早点休息,我和柠人妹妹就先告辞了。” 欧阳端并未对这两个丫鬟发表任何不满的意见,他给顾明月放好洗脚水,说道:“洗过脚喊我一声,我就在外间看书。” “谢谢你阿端”,顾明月笑道,心里不由感叹没想到阿端比十项全能丫鬟还厉害。 待顾明月洗过脚,欧阳端把水泼到海里,回去见她坐在灯前画花样子,他便道:“明早起来再画吧,早点睡。” 顾明月答应:“画完这一张”,她手头没什么零碎绣品,在船上这段时间便是最好的时间,到香罗国之前她想绣出一个桌屏大小的绣面,荷包帕子之类的更是不嫌少。 不过船上灯光不好,她并不经常熬夜,画完面前的一张花样,顾明月便吹熄灯睡了。 欧阳端虽没和她睡一个船舱,却也差不多,他每晚都会在她的船舱外铺一床被子,就睡在船舱正门口,这样既不会毁她名节又能随时应付各种情况。 张云迁本在旁边给欧阳端准备了船舱,顾明月也说过他几次,欧阳端却答应得好,晚上还是睡在她舱门口。 有他睡在门口,顾明月确实安心许多,也就不再说了,不过却从张云迁那里借了两根备用竹竿,让欧阳端一一剖成细条,花了大半天时间给他做出来一个简易帐篷。 不想张云迁这个生意经满腹的人看到这简易帐篷,立即找上顾明月要出钱买下帐篷的做法。 顾明月并不觉得帐篷会有什么市场,不想张云迁一笑道:“我们家正有意往西域发展的,有了这个帐篷,岂不是能一路卖过去?胡商,咱们大庸朝的走商,还有沙漠边草原上的一些流动人群,到时只怕卖不及呢。” 顾明月听得大为佩服,张云迁又嘿嘿一笑:“翩翩,最好你能再想个什么比给欧阳端那帐篷更结实更方便的。” 顾明月当晚便构思画图,第二天送到张云迁面前时,他兴奋之极,若不是欧阳端挡住,他就抱住顾明月亲上去了。 为表厚道,张云迁直接写给顾明月一张契约,写明日后帐篷的收益分给她二成。 根本没来得及发表意见的顾明月只好笑着答应,想到清芬食铺的一成分子,顾明月暗自感叹:一不小心就有了两条不用她操心的生财之路,这感觉也挺不错的。 天刚亮的海面上风景最好,李掌柜起来到甲板上散步,就见那已经站了两个人,一个是自家爷交代他们暗自看护的姑娘,另一个则是把那姑娘照顾得严严实实的少年。 李掌柜摇摇头,抬步走过去:“顾姑娘起这么早!” “李掌柜好”,顾明月点头,说道:“想起来看看海上的日出,便早了些。” “海上日出比陆上好看多了”,李掌柜遥目水光接天处,“姑娘确实该看看,只是海风冷,您还是穿得厚些,船上可不能得病。” 经他提醒,欧阳端急忙又回到船舱中拿了条厚厚的披风出来。 顾明月无奈地接过来披上,出来时有欧阳端这个老妈子管着,她已经穿得很厚了好吗? 李掌柜笑着点点头,“小伙子不错,以后你们有什么事不懂或是为难的,都可以跟我说。” 欧阳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疑惑中又不乏戒备,片刻后拱拳道:“多谢李掌柜的。” 李掌柜抚须点头,看向海面,心里却在默默吐槽,这顾姑娘行事还真不拘一格,出门在外身边也不带个丫头伺候,反而是个少年跟随? 想起自家爷信里交代的,明显是对这姑娘有那种意思,不知道这有个少年照顾姑娘一路的事回去后用不用报备? 随着时间的推移,水光接天处渐渐爬起一个红彤彤的半圆,映红了一大片江面,船往西南走,人看着却丝毫没有远离那片红得好看的江面。 曾经妈妈给她看的那幅名为日出的画,顾明月现在有些明白它美在何处了。 不过片刻,还是半圆的太阳跃出海面,明媚的阳光顿时铺洒在甲板上。 顾明月看完日出便和李掌柜告别回去,一到船舱中立即就取出宣纸作画,后来欧阳端喊她吃早饭也只得到摆摆手外加一句“等会再吃”。 两个时辰后,顾明月看着桌上的四幅日出图满意而笑,她要绣一幅比人约黄昏后更震撼人心的绣图,回家就开工。 顾家村一大早就是小雪飘扬,厨房里正在做饭的顾氏看看外面,说道:“也不知道翩翩到哪了,那海上下雪没有?” 吕家有趟到清县的镖,顾攀昨天下午就被叫过去了,家里更显得冷清一些。 欧阳薇在旁边洗菜,劝慰道:“婶儿你放心吧,翩翩懂得照顾自己的。” “她要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不用这时时刻刻的操心了。”顾氏叹口气,转而笑问道:“过年时三奶奶说的那郑勤,小薇为啥不愿意啊?” 年时这事那事,顾氏转达过三奶奶的话,听闻欧阳薇不愿意她也没多问,此时只有她们两个,正好问问。 “不为啥”,欧阳薇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现在还不想成亲呢。” “净说傻话”,顾氏摇头,想了想道:“你年纪不小了,婶也拿你当亲闺女,从我家嫁出去有啥的?听说郑勤还没定下,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觉得行,婶儿再去给你说说。若拖得年纪太大,日后恐怕没好小伙让你挑了。” 欧阳薇看得出来顾氏这话出自真心,犹豫片刻便道:“婶儿,我会好好考虑的,明天就给您答案。” 顾氏笑着点头。 不片刻早起背完书的顾熠走进厨房:“娘,饭好没有,我饿了。” “就好了”,顾氏起身掀开锅盖,看了看米粥熬得怎么样,便对儿子道:“你快去洗洗脸。” 外面的小雪花已经变成如针般的细雨,吃过早饭送儿子到学堂后,顾氏便在客厅暖炉旁做鞋,在厨房忙碌的欧阳薇也收拾好过来了。 两人正在闲聊,就听见外面有叫门声,顾氏疑惑下着雨会有谁跑到这山边她家来窜门。 放下鞋出去看时,欧阳山已经过去开门了,门外站着的正是打着把油纸伞的顾炼。 “快坐壁炉边烤烤”,顾氏忙把人领到客厅里:“怎么这么早就回家了,你那春试考完了?” “昨儿下午考完的”,顾炼把手中的油纸包放到壁炉边的桌子上,道:“这是我给翩翩挑的两本话本,她没在家?” 不知为何,顾炼一进门来就没有感觉到翩翩的气息,想起她年前说要出海去,他心中蓦地就是一沉。 这侄子可是跟他们夫妻说了两次不要让翩翩出海,可女儿到底还是出了,走前也没跟孩子说一声,顾氏就有不好意思道:“那丫头要死要活的,就想到海外边看看,又有张家的人照看着,我和你叔也就同意了。” “嗯”,顾炼闻言笑笑,“我知道翩翩的性子,叔婶又疼她,恐怕不舍得拘管着她。” “就是这个话,你不用担心她”,经常担心女儿的顾氏这时劝道,“两三个月就回来了。” 顾炼点点头,并未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又坐了片刻,他便起身拿起伞走了。 外面细雨蒙蒙,小雨四无声无息地落在地面上、树梢上。 梅林还有几株晚梅稀稀落落地开着,顾炼走在其中,闻着香甜的梅香,心中却是苦涩的。 两三个月后,那时他很有可能已经不在帝京了。 顾炼深知自己能力,进入前三甲根本没有可能,而三甲之外的士子都是要到外地州县做官去的,且这一去就要三年。 三年啊,那时翩翩就真的成为大姑娘了,他回来送她出嫁吗? 想到这点,顾炼停下缓缓的脚步,胸口疼得他几乎呼吸不过来。 有这点子血缘关系,顾炼知道他这辈子都别想娶到她,就连这点龌龊心思也不能表现出来半分,可他也没想过娶她,他只想趁她未议亲这段时间,和她静静相处,虚幻地拥有她一下也不成吗? 顾炼扔掉伞,仰头让冰凉的雨丝直接打在脸上。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翩翩远离他也未必不是好事,从发觉那不纯的心思,他第一个想法就是忘掉,可后来才发现他不论给自己塞多少事忙碌,对她的情却越来越牢固。 反抗无望,他就开始放任自己的了。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她到海外去了,或许他们之间还将有长达三年的分别,这些时间,应该足够感情沉淀在心里了。 顾炼在心中默默宽慰自己,突然一柄绘着桃花的油纸伞出现在他的上方。 一身碎花春衣的林芙兰努力踮着脚,静静站旁边给他撑着伞。 顾炼一直很厌烦她的阴魂不散,这时心口却蓦然软了一下,这样乖巧的样子,真像… 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林芙兰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片刻后问道:“炼大哥,你有什么伤心事吗?” 顾炼太喜欢她这时的模样了,声音不觉就轻柔许多:“没有。” “那你怎么有伞也不打?”林芙兰的脸上不觉染上绯红,问话声也越来越低。 “想感受一下春雨”,顾炼只觉这时心中有一块地方正在无限坍塌,继而被卑鄙邪恶充塞,他微皱眉:“你怕我?” 林芙兰忙摇头。 “乖”,顾炼笑道,“以后说话声不要那么低,我不喜欢。” 林芙兰的双颊蓦然通红,她点点头,嗯了一声却轻如蚊蝇。 顾炼皱眉:“大声说话”,她从不会这样扭扭捏捏。 “嗯”,林芙兰眼眸晶亮,脆脆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羞涩,“我知道了,炼大哥。” 顾炼走后,林芙兰欢喜地在梅林中转了一圈又一圈。 “怎么淋成这个样子?”顾炼一到家,就被奶奶抓住担心问道:“不是带着伞吗?一到家凳子没坐热就跑了出去,有什么当紧事要办?还淋成这个样子回来。” 不等顾炼回答,老太太又道:“快回房把这湿衣服换下来。” 顾炼本也不想回答这一串话,便顺势回了房间,刚换好衣服,王玉梅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进来了,后边还跟着老太太。 “趁热喝了”,王玉梅把姜汤递给儿子,悄悄地打量着他的脸色,心想儿子莫不是春试没考好?要不然也不能回来什么也不和他们说就跑出去淋雨啊。 老太太也想到这点,见孙子把姜汤喝完,这才斟酌着道:“炼儿,啥事都别放在心里,跟家里说说,天大的事也有家人帮着呢。” “奶奶,娘,我没事”,顾炼看到老太太和母亲脸上掩饰得并不好的神色,笑道:“考试没问题,我发挥挺好的。至于淋雨,这不是今年第一场春雨吗,我心里喜欢。” 老太太听罢,摇头道:“春雨再好现在也冷着呢,往后可不能这么胡闹了。” 顾炼点头答应,转而对同样放松神色的母亲道:“娘,你找人给我和那个林芙兰定亲吧。” 王玉梅闻言很是吃惊。 “之前你不是还不同意?”刚进门的顾概听见这话便问道:“怎么突然间又要去提亲?” 因为她安静乖巧的时候有翩翩的影子啊,我这一辈子娶不到翩翩,娶个有她影子的还不成吗? 顾炼心中的邪恶露出笑容,他笑回道:“今儿突然发现她还挺不错的。” “她哥这出海经商好几次了,早晚都是得入商籍”,顾概点燃烟袋锅抽了口,问道:“这会不会影响你日后的仕途?” 顾炼笑道:“不会,到时我找人活动一下,户部那边送送礼也就不用入商籍。且那些朝廷大员,有几个家里亲戚不经商的?” “我不是怕你以后有个商户媳妇以后丢人?”顾概说道,“当初你娘也不跟我商量商量就把这事儿给你说了,听说你不同意,爹就没说什么,谁知道你这心思还变呢?” 王玉梅瞪了丈夫一眼:“我不为儿子考虑啊,以后他当官那俸禄也不多,娶个娘家有钱的媳妇不是正好么?你还想让儿子到时候两袖清风地过苦日子啊?” “县里那许地主家里的闺女不比林家的闺女好?”顾概不同意道,“听说人家那闺女还是个认字的,他们家有十几顷地也不差钱。” 见爹娘还要争论,顾炼说道:“那些都不重要,娶媳妇得合我的心意,其他的事爹娘都不用操心。” “你决定了?”顾概又抽了口烟,沉声道:“亲事定下就不能毁了。” 顾炼迟疑片刻,点头:“儿子决定了,爹娘找媒人上门吧。” “这个不急”,顾概抢在妻子前开口,“中午你爷回来咱们一家人再商量商量,这段时间林弛出海去了,他那奶奶又不着调,还得等林弛回来再去提亲。” 顾炼听见出海就想到翩翩,想到翩翩到时也会回来,他呼吸顿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绵绵细雨到午后已经成了中雨,而在千里之外的海面上,这时却是一片阳光明媚。 在日城买的那些荔枝,为了让它们存活的久一些,上船前顾明月就让欧阳端弄不少湿泥把篮子中的荔枝埋了起来,如此在海上过了四五天,那些荔枝上的叶子还是嫩绿的。 这天吃过午饭,顾明月便发现两个篮子中的荔枝都已经变红,看着应是能吃了,她摘下一颗剥开壳,清新的荔枝香味顿时激活了味蕾。 一口吞下荔枝,顾明月当即把桌子上装点心的碟子腾空,一颗颗摘起荔枝来。 欧阳端把午饭用的碗碟拿到厨舱回来,看见明月蹲在两篮荔枝前忙碌,就问道:“可以吃了吗?” “嗯”,顾明月摘下一颗递给他,道:“你尝尝,和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根本没什么差别。” 欧阳端接到手中,剥开壳放到嘴里,片刻后点头:“是挺新鲜的,你喜欢我们回程的时候再用这个办法多带一些。” “这个主意好”,顾明月眼睛亮亮,“正好那时泉州那边的荔枝都该熟了,而且李掌柜又在泉州下船。阿端,你帮我记着,如果我忘了你要提醒我。” 尽管顾明月觉得自己不会忘,为防万一还是要给阿端交代一声的。 欧阳端笑着点头。 “你再找两个大碗来”,顾明月转头继续摘荔枝,对欧阳端道:“我们多摘一些,给平原哥和张少爷父子两都尝尝,对了,还有那个李掌柜。” “这荔枝还真能吃了?”接到欧阳端送来的一大碗荔枝时,张云迁惊讶不已,“这么些天没见翩翩吃,我还以为你们买的荔枝都坏了呢。” “没有”,欧阳端面对旁人时话一向很少,“明月让我在树枝底部敷了湿泥,长得很好。” 张云迁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样也行?”他家做海上生意十几年,各种保鲜方法也有不少,但没想到就这个最土的方法能把荔枝保存的这么好!那么其他的水果是不是也可以这么试试? 另一边,林弛收到顾明月送来的荔枝除了高兴还是高兴,住在另一边的李掌柜则在惊讶之外有些感叹:爷看上的女子果然不一般,瞧顾姑娘一路行事,那根本不是其他女子能比的啊! 为了让顾姑娘对自己多几分好感,以后能在爷跟前说说好话,李掌柜把来时带的泉州秘制火腿和紫糯米当做答谢送给顾明月不少。 看着李掌柜送来的小半袋紫糯米和一截火腿,顾明月对欧阳端道:“这个李掌柜对我会不会太客气了?” 林弛看她这两天嘴唇时常干燥,把荔枝放到一边就拿了坛蜂蜜玫瑰过来,进门时听到明月的话,他便笑道:“我看着那李掌柜对你不止客气,还有几分尊敬。” 欧阳端回想李掌柜平日的言行,点头道:“正如林兄说的,难道他对明月有所求?” “咱们和李掌柜根本就不认识,他能求我什么?”顾明月疑惑,心里却明白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和坏,“难道他听喜缘和柠人说我的刺绣好,想要请我刺绣?” “也只有这个可能了”,林弛说道,“不过咱们和他是半路认识的,不管他图什么,以后你还是尽量少和他接触。” 欧阳端同样点头。 顾明月笑道:“我又不会信他的话,而且我几乎天天在船舱,和李掌柜也没什么可接触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林弛说道,把坛子往顾明月的方向推了推:“这是一坛蜂蜜玫瑰,海风干燥,你每天都吃些。” 顾明月正觉得燥呢,对林弛送来的蜂蜜玫瑰异常喜欢,当即就打开坛口拿来筷子夹两片玫瑰放到口中。 见欧阳端和林弛都看着她,顾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对林弛道:“谢谢,这坛蜂蜜玫瑰对我来说真是及时雨。” 林弛忍不住笑道:“你吃吧,我那还有一坛,待会让福喜也给你送来。” “不用了”,顾明月摇头,说着忍不住又夹两片玫瑰放到口中,“这些就够我吃了。” 林弛看着她笑,暗想另外一坛蜂蜜玫瑰他得放着,给她回程的时候吃,至于一坛蜂蜜玫瑰在香罗国能卖十几片金叶子,他完全没有想起来。 船上的生活非常单调,顾明月每天刺绣还不觉得什么,其他人难免有些无聊,第九天的时候,一向靠下棋打发时间的张云迁也无聊地叫上林弛、欧阳端和李掌柜抹起骨牌来。 顾明月打发本不怎么想去的欧阳端出去玩,就坐在桌边在小绣架上飞针走线。 这一幅桌屏的图案是她根据那次大雪时的顾家村景色所画,非常具有悠然的田园气息,白雪中农家门口有一条土黄色的狗在树边嗅闻,给正雪景图点上亮色,而农家烟囱上方的炊烟更给人一种静谧之感。 整幅图看起来非常美好,虽是仓促制作,顾明月看着却觉得挺喜欢。 此时海船已经航行了大半路程,她要赶在到达香罗国之前把这幅刺绣完成,并且裱好,任务还是很紧张的。 因此当喜缘和柠人过来找她说话时,顾明月也只点点头便又沉浸在刺绣中。 喜缘和柠人对视一眼,顾姑娘忙着刺绣,她们也不好喊她聊天。 两人都有些无奈,偷师偷不成,因为之前她们也看过顾姑娘刺绣,却半点要诀都没能领悟,而套她的话则更不成了,即使顾姑娘不是忙着刺绣,面对她们时她的话也都是些不重要的闲话。 又坐了片刻,两个丫头起身告辞,虽然没套出这姑娘什么话,但少爷和她没什么特别感情却是一定的,她们回去后倒也能交差。 如此又航行八天,船终于抵达香罗国最大的港口,这里人来人往,对于十几天没见到人的一行人来说很是热闹。 张家的船还没泊好,岸上的人看见这艘大船便已经有不少招手欢呼起来,同时还有许多身强力壮的男子朝码头入口涌来。 “大庸国张家的船来了”,叽里咕噜的番邦言语中,顾明月只辨别出这么一句生硬的大庸朝语言。 “我家的船一向在这里受欢迎”,伙计们都忙碌着在搬东西,张云迁笑着走到顾明月身旁,“所以每次我家的船一停,这些香罗国人都特别高兴,你可别被他们的热情吓到了。” 顾明月是坐过火车见过更多人潮的人,又怎么会被这点人吓到?当下笑着摇头:“不会,那些涌到码头两边的男子都是等着给你家卸货的?哎,他们怎么不穿鞋子?”穿得清凉可以理解,毕竟这里很热,可不穿鞋脚怎么受得了? “是的,我家给的工钱比他们这里要高出一倍,这些人就都希望我家掌柜能点到自己来给我家卸货,所以每每船还没停稳,他们便都站在旁边等候”,张云迁详细地解释道,“至于为何不穿鞋,也是穷罢了。” “穷?”顾明月反问,“穷得连鞋都穿不上吗?天再热一些的话,这里的路面定会被晒得滚烫,脚岂不是要被烫伤?” “这个他们到时候会从树上”,张云迁说着指了指远离岸边的大树,“呐,就是那种树,这些人就把那树上的叶子摘下来绑到脚上。” 顾明月看过去,那不是椰子树吗?她有些囧,问道:“就那种树叶能包住脚也不会严实的吧。” 张云迁耸耸肩:“这我们就管不着了”。 顾明月想问你们怎么不贩些草鞋过来,转念一想张家冒着风险到这些国家来怎么可能弄一船不值钱的草鞋? “这里的人怎么这么穷啊?”顾明月见到那岸边的人有些甚至只在腰间缠一道刚到膝盖上方的麻布片,顿时觉得眼睛有些不舒服,原来开放都是这么来的啊,“一个国家穷成这样,你们来这里交易能获利吗?” 张云迁不由哈哈大笑,想拿手拍拍顾明月的脑袋被欧阳端挡开他也不介意,笑够了才说道:“翩翩,你真是太天真了,与这些国家交易可比在咱们国家获利多了,这个国家的国王和几家大贵族有钱得很。你看这一片海,每天都有人去打捞海产和珍珠,还有土地上的生产,这些百姓每年都要交不少口税,金钱吃用全部集中到国王的宫殿,他们很富有的。” 难道这些人都不会反抗? 张云迁看出她的神色,说道:“这个国家还没有咱们那一个州府大,很好管理,谁不听话就立即打死,长此以往谁还敢反抗?” 顾明月不说话了,对这些人来说,恐怕能活着就行了,其他的何须多想? 欧阳端见她有些低落,说道:“命运如此,和我们不相干。” “我知道不相干”,顾明月勾了勾唇角,只是看到人活得像牲口一样,心里不可能一点感触都没有。 船很快泊好,护卫们留了一大半在船上看守货物,其他的则跟在他们这些人身后下船。 林弛担心明月,便让两个小厮留下,交代他们看好货物,有什么事去找张家的刘掌柜商量。而搬运工钱,他会在晚上给刘掌柜送去。 香罗国有一条街集中分布着客栈,到这边经商的人都会下榻在那里,而张家经常在一家热热客栈居住,把这些跟福喜和福寿说过,林弛便跟在顾明月旁边下船去了。 而另一边,欧阳端也守护得极为严密,再加上张家的七八个护卫,顾明月身旁可以说是水泼不进了。 有人墙挡着,她十分放松,时不时还会看向站在码头两边等着搬卸货物的那些人。 顾明月近距离看才发现,这些人和爸爸那里的非洲人有些不一样。 比如这些人的头发和大庸一样是长直黑发,而瞳色却是微微泛红的,他们的五官更为深邃,皮肤也比大庸人黑上几个号,却并非黑煤球。 总体来说,这香罗国人长得非常好。 一路走来,又发现几个身材高挑的大美女,顾明月得出这个结论。 然而很快离开码头的顾明月并不知道,她在这些人眼中又有多美。 “墨迩”,拥挤着向张家掌柜那里推荐自己的男人中有个人回头喊道,“你再不过来这次的活就要被辛莱那一伙抢走了。” 香罗国的码头,其实是一个充斥着暴力的地方,为了抢到更多搬卸活计,有不少人会凑成一伙,用拳头把那些敢近前分他们一杯羹的人全部赶走。 墨迩是一个十几人小队的头,这大半年来,他们几乎包办了码头的所有搬卸工作,到现在除了另一个在辛莱带领下的十几人小队还在码头,没人再敢和墨迩他们抢活。 墨迩身材十分高大,而他揍起人来拳拳到肉,完全是要命的模式,是以根本没人敢和他动手,就连被旁人认为同样勇猛的辛莱也不例外。 听到喊声,目光跟着那个大庸朝女子走了很远的墨迩猛然回神,他一语不发地转身,几大步过去就把正在和张家刘掌柜交涉的人推到一边。 辛莱不敢和他硬碰硬,只好商量道:“墨迩,张家的船货物很多,就算我们一起卸货你们得到的佣资也比之前那些船上的多。” “滚”,墨迩看他一眼,泛着妖异红色的眼珠中尽是暴力,“你不服拳头决定。” 刘掌柜时常跟着老爷出来,对香罗国码头上的规矩多少也知道些,见此情景便退开一步,等他们决定好再说。 辛莱握了握拳头,转身带着十几个人走开,他实在不敢跟墨迩这个疯子对上,张家的船就给他们卸,待会儿有别的船过来,他们总没有四只手! 150 墨迩转身用生硬的大庸国话对刘掌柜道:“时间,地点。” 刘掌柜怔了怔,这个高大汉子他还是有些印象的,前次他们来香罗国的船就是这人带人卸的货,没想到这才两三个月,人就会大庸国的话了。 码头上这些苦力不管在内部斗得多狠,对他们这些商船上的人却极为客气,因此刘掌柜也不怕这人,笑呵呵道:“天黑前把货送到热热客栈后面的库房中便好,劳烦了。” 墨迩听懂个大概,点点头便挥手让跟着他的十几个人上船去,他自己则在最后,刚鼓足勇气想问问刘掌柜那个大庸国少女叫什么,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撞过来道:“墨迩大哥,也算我一个吧。” 墨迩手底下从来不要没力气的人,再加上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人打破,他非常不满,一脚就把男孩子踹出老远,然后一语不发地大步朝船上走去。 本就饿得手脚发软的男孩子在地上挣扎好久才爬起来,经过他身旁的人并没有一个停下扶他一把,准确的说连同情的表情都吝啬。 半个多月没洗澡,一到客栈安排好,顾明月就下去问守在柜台边的老板娘:“能不能让人给我烧一桶温热的水?” 看到老板娘有些疑惑的神色,顾明月才想起语言不通的问题,张云迁说过张家带着精通香罗国语的人,她转身便要去找张云迁。 老板娘却反应过来,问道:“洗澡?” 顾明月欣喜地点头,又一字一顿问道:“可以吗?” 老板娘还没回答,欧阳端的声音便在背后响起:“明月,我不是让你在房间待着吗?” 顾明月转头就见欧阳端一手提着一桶热水从通往后院的小门出来,她才知道这人出来正是给她烧洗澡水的。 “我来给老板娘要这个的”,顾明月指指水桶,对欧阳端笑道。 欧阳端没说干什么去,那就是不好意思,此时却有些无奈道:“上楼。” 少年少女离开后,客栈里两个熟客笑着议论起来,其中还有一个人对老板娘道:“露妮,这位大庸国少女,比你的女儿菲丽雅还要美丽一百倍。” 另一人也点头赞同:“我之前也见过大庸国的女子,还以为他们那里没有好看的女人,今天才知道,以前的想法是错误的。” 他的同伴道:“听说大庸国比十个香罗国还大,就是我们青象国也没有大庸一半大,不知道那个少女在大庸是不是最美的。” 露妮笑笑并未多说,然而她的女儿菲丽雅刚刚摘野果回来,听见这两位客人的话,便冷哼一声:“大庸的刺绣那么精美,听说那里的普通女子都穿带有刺绣的衣服,你们说的那个少女肯定是被刺绣衬托起来的。再说,就算她比我美,也不能说大庸国都是好看的女人。而且我敢肯定,那个少女一定不如国王的宠姬美。” 两位客人听得好笑,觉得菲丽雅为这样一个小问题据理力争很有意思,便故意摇头逗她:“我们都没见过国王宠姬,这如何辨别?” 正在说时,林弛查验过自家货物从后院过来,他多多少少能听懂些香罗国语,刚才又听到大庸少女之类,便停下脚步组织着香罗国语道:“我们队里,那个少女绝对没有国王宠姬美。” 虽然他说错了好些发音,这些人还是都听懂了,两位客人连带着露妮都忍不住笑起来。 菲丽雅更是高兴地将一把红色浆果递到林弛手中,又说又比划:“弛,还是你有眼光。” 林弛笑笑,接过浆果上楼而去。 这些香罗国人直来直去,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会再注意翩翩了。 墨迩带着十几个人把张家的货物全部运到热热客栈后院的库房中,却四下逡巡着不肯立即离开。 刘掌柜已经给这人结过钱,此时见他还没有走的意思,心下就有几分忐忑,他眼神示意了下,守在库房周围的护卫便有三四个不着痕迹地靠了过来。 墨迩感知非常敏锐,他立即就看向那些护卫,眼中的暴戾之色即使见过不少风浪的护卫们也有些胆怯。 几个护卫很明智地停下了脚步,刘掌柜忙笑呵呵上前问道:“墨迩兄弟,你可是还有什么事?” 墨迩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抬手指指前面的客房:“她是张家的女儿?” 她?刘掌柜怔了怔,随即大悟,这小子是看上自家的丫鬟了,不过就是丫鬟也不能随便被这蛮人抢去啊!虽然他们带着二十几个护卫,可跟本地人斗起来还是很吃亏的,不如就顺着这小子说,丫鬟他能肖想,张家的女儿就不是他能肖想的:“正是啊,她们都是张家的女儿。” 至于刘掌柜为什么没有把这个“她”和顾明月联系起来,那是因为在他眼中那还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肖想一个稚嫩小丫头那还是人吗? 墨迩却并不知道这些,他听到刘掌柜的回答,尽管不太明白“她们”和“她”有什么差别,但却知道了她就是张家的女儿,心中不知为何就有些低落。 见他还没走的意思,刘掌柜为了摆平这事,便笑道:“墨迩兄弟若是接下来没事,不如我请你喝酒?” 酒在香罗国是只有贵族才能享受的东西,但是墨迩却没有半点垂涎,他摇摇头,又问道:“她的名字是什么?” 刘掌柜这下真有些好笑了,就算只是丫鬟,咱张家也不能扔在香罗国嫁给你这粗汉子啊,他便有些矜持道:“墨迩兄弟啊,在我们那里,随意询问女子的名字,是很不礼貌的。” 后面一句话刘掌柜说得很慢。 墨迩听得清清楚楚,他看着刘掌柜,就在刘掌柜以为他要动手时,男人不发一语地转身走了。 他步子很大,很快就走出热热客栈后院,在前门时,他停留片刻,抬步离开。 回到四面透风的家里,墨迩就从地面下挖出一匣子铜币,这里面是他这些年来积攒的财富,足足有八千文,他可以肯定,就算住在木头房子里的人也没有几个比他拥有更多的钱。 每当想起这些钱,墨迩就很安定,他自小就失去双亲,几乎是在饥饿中长大,这些可以换来吃食的东西让他很有安全感。 墨迩如今已有二十,和他一般大的人都有了妻子,只有他根本没有娶妻的意思,只是因为他不想多一个跟他“争夺”吃食。 今天见到的那个大庸国少女,墨迩觉得她就像他想象都想象不到的一个美丽飘渺的梦,她的眼睛那么明亮,肌肤比海里的珍珠还要细腻白皙,除了有些弱小,她无一不完美。 墨迩抱着钱匣子发愣,如果是她的话,他愿意把能换到食物的钱都捧给她,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 然而墨迩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她是张家的女儿,在大庸国可以享受富贵中的富贵,她的生活绝对比王姬还优渥,怎么可能留在他身边? 墨迩很快抛掉伤感,在地上捡起根草绳穿上十个铜板,把钱匣子重新藏好便大步出门。 在这片草房子末尾住着的米多老头非常精通大庸国语,也是这里最有智慧的人,墨迩决定向他学习大庸国语。 墨迩到时,米多老头正在空地上做饭,别人都怕这个凶猛的家伙,他却是不怕:“有什么事快说”。 “米多老爹,我想请你帮个忙”,墨迩把钱放到米多老头脚边,单膝跪在地上低头道:“请你今晚教我大庸国语。” 虽然不怕墨迩,米多老头还是被他这一举动弄得十分惊讶:“学大庸国语?你不是会些吗?” 就为学大庸国语你一个靠拳头说话的家伙能给我下跪,还拿来整整十块铜板? “莫不是你想娶我孙女米妮?”米多老头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而米妮一向讨厌你,所以你就拿向我请教大庸国语为借口,想要和她缓和关系?” 墨迩眉头紧皱,反驳未出口,刚回到家还带着头巾怀里抱着一兜浆果的米妮冲过来喊道:“爷爷,我才不要嫁给墨迩这个混赖。” “我也没想娶你”,墨迩站起身,俯视着米多老头,“晚上我会过来,大庸国语你若不教我,我会把你的舌头直接拽出来。” 他放下狠话便转身大步离去。 “墨迩,无耻”,米妮追出来往他身上砸了许多浆果,只是小小的浆果对身材高大肌肉很厚的男人来说连挠痒痒都不是。 “米妮,别浪费你一天的劳动了”,米多老头在后面喊道,待孙女哼了声转头回来,他说道:“能跟着墨迩是你的福气,你为什么不愿意?” 米妮转头:“墨迩就是一个只有拳头的野兽,有次我看见小费山只偷偷掰了他一块饭团,他竟然一拳把费山打得口吐鲜血。费山只是个八岁不到的小孩子,而且只从他的饭团上掰下几粒米。” “米是很金贵的,许多人一辈子都吃不上”,米多老头说道,“再说墨迩也是这么长大的,这不算事,你瞧他一下子就拿来十个铜板,只说是学大庸国语谁信啊?听爷爷的,等会儿墨迩来了,你多给他几个笑脸,别再叫他混赖。” 米妮哼一声,把浆果倒在瓦盆中便起身回房间去了。 然而出乎米多老头意料的是,墨迩那小子还真是跟他学了大半晚上的大庸国语,期间连眼神都没往孙女所在的房间瞟一瞟。 米妮没管爷爷的交代,墨迩一来她就回房睡去了,第二天听到爷爷的话,知道墨迩竟真的学了很长时间的大庸国语,她对这个家伙却是改观不少。 香罗国真得挺热,顾明月半夜被热醒一次,用温水擦了擦脖颈手臂腋窝才觉得好些,因此第二天早晨便起得有些晚。 顾明月看着箱子里的夏衣就觉得闷热,虽然都是轻薄透气的衣料,但却是把身体遮得严严实实的,她今天还要出去,想想走在太阳下的那种情景她就有些发怵。 她自然可以把裙子改短,或者直接做一条及膝的旗袍,然而考虑片刻,顾明月还是放弃这种想法,热就忍忍吧,就连欧阳端那些男子即使很热也还穿着大庸朝的长裤衣衫呢。 等顾明月穿好衣服出来,才发现一众人都已经起来,正等着她过来吃饭呢。 热热客栈的二楼设有两间只摆了桌椅的房间,是给那些有钱的客商专用的餐厅,张家算是这里的熟客,每次都会定下客房左边的那间餐厅。 此时张云迁一行人就坐在那里,餐厅的房门大厂着,一见顾明月和欧阳端过来,他就让瑞年去下面通知上菜。 “不好意思我起晚了”,顾明月坐下后说道,“让你们久等了。” “我们也没等多久”,张云迁提起茶壶给顾明月倒了杯茶,“刚沏好的蜂蜜茶,先喝一杯润润口。” “昨晚没睡好?”林弛就住在顾明月左边的房间,昨晚的动静他自然听到了。 “嗯”,顾明月把一杯蜂蜜茶一口饮尽,对林弛道:“这里也太热了,现在才几月啊。” 张云迁笑道:“这里的天气和我们那里有些不太一样,二三月份是最热的时候,倒是六七月,十一二月凉爽一些。” 顾明月闻言了然,那么香罗国应该是在赤道的附近吧:“那这里有沙漠吗?” “还真有一个”,一直听着几个小辈说话的张叔和这时也开口道,“出了香罗国,再往南走大约百里就是一片沙漠,据我家云迁他爷爷说,那片沙漠足有千里之广。” 最熟悉这边地情的刘掌柜也说道:“听说根本没有人敢进那个沙漠,也根本不知道沙漠那边还有没有国家。” 几人说话间,菜已上齐,张叔和作为辈分最高者说了句“大家快吃,吃过饭都出去转转”,几人才都拿起筷子。 顾明月往桌上一看,几乎都是鱼虾,还有几盘红色紫色堆在一起的一大碟子不知名浆果,绿色的东西根本没有。 “多少吃点”,欧阳端就坐在她旁边,看见她迟疑,低声说道:“粥是用我们带的米熬的,你不想吃这些鱼虾就多喝些粥。” 欧阳端看得出来这些鱼虾烹制的和过年时明月做的那些根本不能相提并论,而她在吃食上又极为讲究,也难怪下不去筷子。 林弛放下筷子道:“我那里还有些腌茄包,你等等我去拿。” 同在一桌的李掌柜这时也开口道:“在下那里也剩些酱黄瓜,顾姑娘若不嫌弃,我让人拿来。” “平原哥,你快坐下吃饭吧,腌茄包可以午饭时再吃”,顾明月叫住林弛,又对李掌柜道:“多谢李掌柜,我只是一时不习惯早餐也用鱼虾,还有你家的酱黄瓜我也就不客气了,晚饭时再吃吧。” 她虽然很挑嘴,但是许久不吃新鲜蔬菜,也就很不客气地把人两家的剩菜都收了。 她这有些贪心的模样,却让一桌子人都笑了,张云迁打趣道:“可惜我家带的酱菜都吃完了,不然也能趁机向你讨个好。” 这话落下,站在旁边伺候的喜缘和柠人都皱起了眉头。 早饭过后,张叔和让张云迁先领着顾明月和李掌柜几人熟悉一下,他则带着刘掌柜与护卫去收购香料等土产。 林弛并不急着去收购东西,对张叔和道:“你们事情繁多,我带着他们去熟悉本地就行,张少爷自可去忙。” “耽误一天也没什么”,张云迁把一到香罗国就拿出来的折扇合上,笑道:“今儿带你们逛逛明天再去忙一样的。” 最后加上五六个张家护卫,还有同样想出去见识一番的喜缘和柠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热热客栈。 天刚亮就守在热热客栈左近的墨迩一看见顾明月出现,便两大步走上前来。 走在前面的两个护卫戒备起来,这不是昨天在码头上给他们家卸货的那个香罗国人吗? “你有什么事?”其中一人谨慎问道。 “我很熟悉这里”,墨迩看了那少女一眼,想到昨晚米多老人说的一些大庸国风俗,很快就把目光落在别处,“你们想去哪里我都能带你们去。” 改行了?两个侍卫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香罗国有些人会靠着给那些远来的人引路生活,只是那也只是一两个铜板的事儿,这个大高个码头上卸一船货就能挣百十个铜板,可比领路活儿划算多了。 这两个护卫想到昨天在后院的事,心里顿时明白了,只是不知这人看上了喜缘还是柠人? 不过不管他看上谁,他们也不能放任不管,便摆手道:“我们来过这里多次,不需要领路人。” 墨迩微皱眉,说道:“我不收钱。” 其中一人暗笑这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挥手道:“说了不用就是不用,别挡我们的路。” 墨迩顿时怒火填胸,他紧握双拳,正要抬拳把这两个自大的大庸国男人揍到在地,却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墨迩浑身僵硬,直愣愣地就被那护卫推到一边去了。 顾明月对这个香罗国人还有些印象,昨天那些等着卸货的人中,他是最高的,看起来也最有力气,怎么会跑到这里领路? 走出一段时间,张云迁对顾明月道:“日后你们自己出来,遇见这种身高体壮的人最好不要理会,这些人往往是妄图把客人引到偏僻之处夺取钱财的。香罗国法律很乱,杀人之事也并不少见。” 前面两个护卫听了顿时满头冷汗,他们险些被这个香罗国人摆一道迷魂阵,什么看上张家的女儿,想要夺财才是真吧。 还是少爷见识深到,此时前后几个护卫都暗自决定回去后要跟哥几个说说,日后一定得打起精神。 顾明月听到张云迁的话却有些好笑:“可是我感觉刚才那个人不像是你说的那种人啊。” 张云迁摇头,“那人浑身一股暴戾之气,是一句话说不来就动拳头的主儿,不管是不是,以后凡是这种人,都要远着。” 顾明月并没有感觉到刚才那人对他们有什么恶意,不过张云迁这些都是经验之谈,她还是要听的。 这时林弛也顺带嘱咐了两句,毕竟他不能时刻跟在明月身边。 因为顾明月来这里是想要找新食物和调味料的,当林弛问她想去哪里时,她想了想道:“香罗国有没有什么外商聚集的集市,我想先去那里看看。” “从这里往西几里外有一个”,林弛说道,“外商大多在那里交易,只是今天还不是交易的日期。” 张云迁跟着解释:“香罗国周围有许多海上国家,渡海过来的外商来自不同国家的不少,然而人数并不多,所以每隔三个月才会有一次集市。算一算,距离集市开放还有将近二十天,我们快走的时候你再去也行。” 顾明月听了就有些失望,她知道这个香罗国肯定没有玉米马铃薯,希望就在那些渡海而来的外商身上,然而听张云迁的意思,来香罗国交易的外商基本上都是距离不远的,恐怕此行她的想法要落空啊。 林弛笑笑道:“走之前总能见到许多国家外商交易的,咱们先看香罗国的集市也一样。” 一行人连带着欧阳端都认为顾明月想要去外商交易的集市是喜欢热闹,这时见她低落都出言宽慰。 “离这不远就有一个集市”,张云迁拿着扇子朝东边指了指,“那些从海里捞出来的东西卖得都很便宜,有些小的或是形状不规则的珍珠都是论斤称,翩翩,看看去?” 顾明月笑了笑,“走吧。” 落在后面的喜缘和柠人都撇了撇嘴,柠人还低声道:“矫情的,少爷也是哄着她,少奶奶知道了定要生气的。” 与这两个丫鬟走在差不多前后的李掌柜闻言看了柠人一眼,笑道:“姑娘说话注意些,被张少爷知道了,二位前途堪忧啊。” 柠人脸色一白,闭上嘴不敢多言,继而又跑到喜缘另一边,远离这个爱管闲事的李掌柜才感觉气顺了。 喜缘心里也很看不惯,或许一开始并没有什么,但这么长时间看着一群人都宠着那个农家丫头,就怎么都舒服不起来。 集市上此时正热闹,因为不到外商们集中交易的时间,往来其中的多是香罗国人,有几个外商也并不显眼。 张云迁这一行人刚一出现在集市上,蹲在地上卖东西的香罗国人立即热情地招呼:“尊敬的大庸国贵客,这些都是我昨晚才从贝壳中剥出来的珍珠,保证一点划痕都没有,只要二十个铜板一斤,来点吧。” 大庸国人是香罗国人见过的最阔绰的商人,而且他们的铜板形状漂亮重量又足,比香罗国人交易时使用的铜币好了不止一点,没见过大庸国的铜板前,香罗国的铜币都是不规则形状,所以当大庸国铜板一出现在香罗国时,就成为了引领风尚的存在。 这么多年来,香罗国的铜板已经做得很圆了,但与大庸国的比起来,还是相差很多,因此香罗国人都非常愿意与大庸国人做生意。 热情的招呼声这边刚落下,另一边又响起。 顾明月看着摊位上成堆的珍珠和各色海产,终于明白为什么张家能成为大庸第一富了。 一路走来,她还看到不少圆滚滚的椰子,还有一个摊位上卖的是香蕉和芒果。 椰子一个铜板就能卖五个,香蕉和芒果却是贵一些,要十个铜板一斤 林弛给她解释其中缘由:“香罗国椰子树最多,香蕉和芒果多是那些贵族名下的种植园出产的,所以才贵一些。” 顾明月低声道:“两相比较香蕉芒果显得贵,其实也挺便宜的,走的时候多带一些。” 张家把香蕉芒果带到大庸朝,它们的价格立即就能涨上一百多倍。 林弛好笑:“不能保存还是不行。” 旁边的张云迁看似在问价格,实际并未错过这二人的谈话,此时便呵呵一笑道:“免费给翩翩保存几十斤也未尝不可,我们那船上能装二三百斤香蕉,集中买也便宜,翩翩要不要凑我家的份子买?” 每次往来,他们至多装三百斤香蕉,到了大庸一两银子一斤卖出,能消费起的也只是那么些富贵人。 顾明月并不心疼几十文钱,然而张云迁的好意她还是接受了,以后想吃好东西还能靠他们家呢,不打好关系怎么成? 想了想,顾明月问张云迁:“他们这里每年能产多少香蕉?” “十几个种植园,一个园里至少能出十几万斤”,张云迁自己也没算过,这时一计算,就有些吃惊:“少说得有百万斤。” “你们只能帮他们消耗千斤左右”,顾明月疑问,“那多余的呢?” 张云迁同样不知道,懂香罗国语那人跟着父亲去收购货物去了,想了想他便用半通不通的香罗国语向旁边的摊贩询问。 听到摊贩的解释,林弛和张云迁脸上都有些不好看。 “不会是全都扔了吧?”顾明月看他两人的面色,疑问道。 张云迁点头:“这个人说每年那些贵族都会推到海里不少,吃不上饭的人要捡也不能。” 还真是蛮暴统治,顾明月什么都不想说了,不过从另一方面来想,这些香蕉正好能够喂养海中的各色鱼类,最后还是能被穷人捞到。 听到她的话,林弛说道:“明月,你能想到的,那些贵族也能想到,国王规定,凡是下海捞鱼,必须把捞出来的鱼上交一半。” “可是这里的鱼也不贵啊?”顾明月疑问。 张云迁笑道:“那海里的鱼就跟他们这里的椰子一样,多不胜数,用他们这里的话就是比天上的星星还多,上交一半也自然贵不起来。” “那香罗国什么最贵?”顾明月闻着集市上的海腥味,也算明白了这里为什么压制得那么狠还能好好地统治下去,不仅有张云迁说的那个原因,还在于这里的人再穷总能有东西果腹,只不过是用来果腹的东西好坏有差罢了。 “他们这里吃的要数稻米,三千个铜板一斤”,张云迁说道:“用的,就是我们带来的那些东西,大庸的服饰刺绣等等,那些贵族都很喜欢,都是用金叶子和上好的珍珠来给我们交易。” 顾明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明白了基本情况,她也不再多问,叫上欧阳端到那个卖小珍珠的摊子上,二话不说买了十斤,回去后磨成粉做护肤膏。 “阿端,你也买一些啊”,顾明月对一点要卖意思都没有的欧阳端道,“你也买十斤,回去后卖给帝京的首饰铺就能赚好多。” 欧阳端摇头:“东西太多我没手保护你。” “你真是傻”,顾明月好笑不已,对那摊主又比划片刻,掏出铜板给欧阳端也称了十斤,把麻布袋子交到欧阳端手中,她说道:“回去后记得还给我二百文钱啊。” 欧阳端无奈一笑,他只想把她护得好好的,这些东西还真没想要。 那一行人则被顾明月的交易过程惊呆了,看到她买完珍珠,张云迁忍不住笑道:“翩翩,你还真是厉害,两边都听不懂对方的话,这么就买下来二十斤珍珠,来让我掂掂,这摊主有没有少给你斤两。” 顾明月得意一笑:“没有,摊主见我卖得多还多给了我一斤呢。” 张云迁虽是大少爷,出来做生意手上倒也练出来了,很有准头,他接过欧阳端手中的袋子一过手,惊讶道:“还真是,你也听不懂香罗国语,怎么知道人多给你一斤?” 林弛也很好奇,同样拿过来过了过手,再看向顾明月笑容里就满是宠溺。 “我听不懂但是能看得出来啊”,顾明月说道,“这里的人都很实在。” 站在外围的李掌柜听见此言,不由暗自点头:爷的眼光真不错,这顾姑娘灵透聪慧且十分机智,真是再配他家爷没有了。 谈笑的几人都不知道,在顾明月拿出荷包时,就吸引了不少贪婪的目光。 较远的地方,墨迩站在一根柱子后,看见她的笑容,目光灼热得像是能够穿透实物。 旁边那些围着她的人真碍眼啊! 顾明月突然抬头往墨迩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欧阳端同样看过去,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顾明月摇摇头,刚才那种危险的感觉应该是错觉吧,“咱们再买些椰子就回去吧。” 欧阳端道好,其他人则并没有什么好卖的,倒是喜缘和柠人道:“我们想挑一条海鱼,回去炖汤喝。” “海鱼很腥,炖出来的汤根本没法喝”,张云迁皱眉提醒。 柠人说道:“少爷,奴婢很快就能挑好,而且您也很久没喝汤了,这里的天又是这么干燥,就让我们买一条试试吧。” “刚才干吗去了?”张云迁有些不喜,翩翩说要回去,她们就事多起来,为防难看,他道:“快着点儿。” 喜缘道:“少爷,奴婢们…不会和香罗国人说话。” “赵宴”,张云迁叫了声,刚买了包成色形状都很好的珍珠的某个护卫应声站出来,“香罗国语你通些,带她两个去买鱼。” “哎”,赵宴把鼓囊囊的一包珍珠往腰上一挂,“喜缘,柠人,走吧,只是晌午了热得很,这会儿的鱼恐怕都不新鲜了。” 柠人有些不情愿地拉着喜缘跟赵宴向卖鱼的摊位走去。 这边顾明月拿出一文钱买下十个椰子,几人便找个阴凉的地方等着去买鱼的三人。 一刻钟后,远远地就看见喜缘和柠人还在那一大片海鱼前挑选。 李掌柜无事,就又踱到各色摊子边挑捡好货。 顾明月看着明亮晃眼的太阳,却是不想再去挑什么了,反正要在这里待二十多天,她可以慢慢买。 又过了足有两刻钟,喜缘和柠人才一人提着一条海鱼朝这边走来。 两条鱼目测只有二三斤重,在尽是八九斤十几斤的海鱼中间就显得很小。 张云迁都气笑了:“挑了大半个时辰,就挑这么两条,你们也不嫌累。” 柠人道:“只有这两条鱼最像咱们在家吃的啊。” 顾明月闻言,不由低头忍笑。 “走吧”,张云迁摇头,女人都是没见识的,也不想想这里盛产大海鱼,这么两条特小的能好吃吗? 柠人没忍住瞪了顾明月一眼,下一刻却被少爷连甩两个眼刀子,心里顿时就不舒服起来:少爷还真看上这么个农女了,连瞪一眼都得护着,回去这事可得告诉少奶奶。 顾明月只是觉得柠人说话有趣,哪想到已经招人恨了? 几人出来集市,便往热热客栈而去,这时是中午时分,太阳异常炽烈,大街上来往的人也减少了些。 正走着,顾明月就听见后面响起几道匆忙的脚步声,还有人用大庸国语喊道:“前面的人,站住。” “倒霉”,张云迁低语一声,急急交代前后的五个护卫一句“待会儿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他便转过身笑脸相迎:“几位大哥有何事?” 顾明月回头看时,就见从快步追来的十几人身后走出来一个独眼的中年男子,他看了张云迁一眼,强硬道:“到我们香罗国来,交过路税了吗就去集市上交易?” 这是些专门在集市上挑“肥羊”然后跟出来要钱的人,他们并不是香罗国官府人员,只是一些地痞类人物。 张云迁不怕他们,但能用钱解决的,他就不想跟本地人起冲突,听见这话就将腰间荷包解下,递过去道:“这里面有三百多文钱,够了吧?” 独眼也知道规矩,拿到钱就该走人,来他们这里做生意的大庸国人只有张家和方家,而这两家在国王那里都是挂了名号的,绝不是好惹之人。 然而,当他看向其中那个少女腰间的荷包时,目光始终不能收回。 掂了掂荷包,独眼又翻看片刻,递还给张云迁,指着顾明月道:“让她把荷包交出来。” 少女的荷包上有非常非常精美的刺绣,他的独眼看得十分清楚,就算这个荷包中一分钱也没有,他转手把荷包卖了至少也能得到二三十片金叶子。 张云迁脸上升起薄怒,侧身挡住顾明月:“三百文过路钱还不够?做人可不要太贪心。” “还要”,这边话刚落,独眼旁边一人双目色欲,用磕巴的大庸国语道:“她的衣服,也脱下来给我们。” 欧阳端顿时上前一步,双眼中怒火升腾,两袋珍珠当即就被他扔到地上。 张云迁也气急,把荷包摔到地上,喊了声“赵宴,揍死这丫的”,也紧跟着欧阳端大步过去。 林弛本来在顾明月左边站,那人话音还没落就几大步跨了出去。 李掌柜双目沉沉,上前两步,示意跟着他出来的两个壮汉跟上。 他们很快,却有一人更快,欧阳端还没到那出言不逊之人跟前,高大的人影就一拳掀翻了那人,又下去一拳,那人立即便口吐鲜血浑身抽搐。 “墨迩?”独眼惊讶,心里还有些怵。下一刻看到手下兄弟被揍了个半死,就算发怵他也立即挥手让后面的人上去,墨迩瞬间就被十几人围住。 欧阳端不亲自揍到竟敢当街让她脱衣服之人根本不能解气,即使那边眨眼间打了起来,他脚下的步子仍旧未有丝毫停顿。 紧跟着的张云迁立即拉住他:“那人已经半死了,香罗国根本没有什么大夫,他恐怕活不过三天,咱们别沾手了。” 李掌柜看这情况,也及时地拉住了林弛,林弛回头没有任何语气道:“李掌柜,你撒手,他们不能这么侮辱人。” “他该死”,欧阳端气怒犹在,张云迁用力将他往后拉了一步,皱眉道:“他们本地人还没什么,这种群架我们若是搅上就有些麻烦了,你想翩翩被这里的权贵注意到?” 此话一出,欧阳端立即瘪了气。 林弛闻言也迟疑停住。 ------题外话------ 一写到墨迩就感觉苏到不能行,那个看不惯的别理我啊。 墨迩不重要,但是明月的出现对他一生的影响非常大,给他的设定就是统一了几大海国的大帝。 151 香料 顾明月同样被那一句话恶心的不行,看到那说话的人被人揍得满口鲜血半点不忍都没有。 但正如张云迁所说,在人家的地盘上,有些不能忍也得忍着,万一有什么,从这里到大勇航海都得将近二十天,谁能帮他们? 再说,已经有人帮她出过气了,顾明月顺了顺气,对依旧站在那里不动的欧阳端和林弛道:“听张少爷的,我们不能在这惹事。” 欧阳端一语不发地把珍珠袋子捡起来,对顾明月道:“对不起。” 不能亲手为你出气。 顾明月好笑:“你瞎说什么啊,那种人一句话我不在意的。” 缩在离混战最远地方的喜缘和柠人这时上前道:“没事了,我们回客栈去吧。” 她们面上是庆幸,心底却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想回去你们就先回”,张云迁的语气非常不好,不想牵连到混战中是一回事,对于那个为他们出头的当地人,还是要感谢一二的。 顾明月同样没有走的意思,她看向混战中的一群人,那个高大的男人似乎十分厉害,这才多大会儿就撂倒了一半人。 独眼知道他们这些人根本不够墨迩打的,大声叫嚣几句,便带着能走动的几人跑开了。 而围成一圈叫好鼓劲的香罗国人见此,纷纷嘲笑出声,其中还有不少人朝勇猛的墨迩伸出大拇指。 墨迩没有去追那些跑开的人,被人欢呼叫好的胜利完全比不上她的目光。 踢开躺在他脚边爬不起来的一人,墨迩大步走向第一眼就摄住了他心神的大庸国少女,几步之外停住,低头道:“你好,我是墨迩。” 顾明月笑道:“你好,我是明月。” 墨迩点头,泛着妖异红色的双眸中满是笑意,他想他应该感谢独眼,不然她恐怕永远不会注意到他。 林弛见此情景,顿时握紧双拳,没有哪一刻更让他明白,总是迟疑退让的他根本不配拥有翩翩。 “多谢兄台帮我们出手”,张云迁上前一步,将荷包交给墨迩,“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墨迩皱眉,挥开荷包道:“我不需要。” 张云迁皱眉,他也是刚刚才注意到,出来帮他们的竟然是早晨那个要给他们领路的人,暗想恐怕这个比刚才那一伙更麻烦,而他到底有什么意图? 欧阳端稍微侧身,挡住顾明月,问道:“不知兄台需要什么谢礼?” 墨迩看向顾明月,顾明月笑问:“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她从这人身上感觉不到半点危险。 “以后我能为你领路吗?”墨迩旧话重提,“我对香罗国各处都很熟悉。” 顾明月想也没想点头道好,其他人却都微微皱眉。 墨迩状似咧了咧嘴角,说了句“半下午我去找你”就转过身大步走开了。 顾明月张了张嘴,想说你好歹跟我们到客栈擦擦药啊。 “明月,我们不知那人是何意图,就这样贸然让他以后给我们领路,可以吗?”回去的路上,欧阳端问道。 顾明月道:“应该没问题,如果要钱的话那刚才张少爷给他时不是最好的时机吗?我觉得那个人挺好的,阿端你放心啦,反正咱们两个都是一起行动的,有问题你也能保护我啊。” 欧阳端闻言顿时不自觉挺了挺胸脯:“对,我会保护你的。” 一直暗自琢磨着什么的张云迁闻言按了按抽抽的眼角,对顾明月道:“我看那人也不像有什么不良企图,只是翩翩你要小心点,免得到我们走的时候,那人不舍得放你走。” 顾明月也不傻,立即就听出了张云迁的暗示,他觉得那人看上她了呗?她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再看看街上偶尔走过的身材丰满的香罗国美女,摇头道:“张少爷,放心,这个不会的。” “打住”,张云迁抬手道,“再叫我张少爷,跟你急啊。” “云迁”,顾明月立马毫不别扭地说道,之所以一直喊他张少爷,也只是习惯使然。 话题就这样岔过。 喜缘和柠人看向顾明月的目光都透着鄙视,还有少爷,船上还没什么,怎么现在对那农家丫头这样好? 难道不怕少奶奶了? 等回去告诉给少奶奶,绝对有这个农家丫头好看的。 热热客栈提供的午饭又是一大桌子鱼虾,老板娘露妮还亲自端着一大盘蒸海蟹送上来:“客人们,这是我丈夫上午去海里才捞出来的,十分新鲜,希望你们能喜欢。” 张叔和笑着点头:“多谢你们夫妻费心。” 因为过来这边的次数较多,张叔和比张云迁的香罗国语说得更好一些。 老板娘放下盘子,点头鞠躬:“祝各位用餐愉快”,说着她便离开了。 张叔和对一桌子小辈道:“快尝尝,他们这里的蒸蟹之法和我们那里大有不同,风味很是独特。” 欧阳端敲碎蟹壳递给顾明月,其他人也都动起来手来。 “不错”,李掌柜挖了勺蟹膏放入口中,疑问道:“这是怎么蒸的,一点腥味都没有?” 顾明月也尝过一口,说道:“应该事先用什么汤泡过吧。” 张云迁伸出大拇指,擦了擦嘴角说道:“翩翩果然是个懂吃的,听说是用一种长在河边的香叶煮沸,待水温热,再把洗干净的蟹放进去,蒸熟时盘底还要留一些香汤,如此蒸半个时辰就成了。” “这里的人不会做醋,便想出了这个办法”,张叔和解释道,他们带来的货物中,就有几坛拿上等糯米制作的精醋,主要便是卖给那些大贵族的。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顾明月一边听着其他人说话,一边吃饭,不知不觉间就把林弛开饭时拿来的腌茄包吃完,外加吃了整整一个盘口大的海蟹。 至于其他的海鲜,因为处理不彻底还带着不小的腥味,她也就没吃。 一顿午饭就要吃完,喜缘和柠人一人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盆子进来:“老爷少爷,奴婢做的鱼汤好了。” 回到客栈没多久,两个丫头就向张云迁报备一声钻到厨房忙碌去了,此时过来,张叔和立即满脸笑意地对一桌子人道:“喜缘和柠人最善茶饭,正好饭后一碗汤,大家都尝尝。” 欧阳端起身从摆满碗盘的桌子上拿下去两个盘子,好让她们放汤盆。 柠人客气地道了声“劳烦欧阳大哥”,虽然顾明月从不说欧阳端是下人,但从他整日为顾明月忙碌一些琐碎杂事来看,柠人也就不把他当台面人物看,称呼上就可见一般了。 其实若非老爷和少爷都很看重顾明月,她也不会姑娘姑娘地叫。 远远闻见汤味,本就吃饱的顾明月忙站起身,摆手对盛了一碗汤给她的喜缘道:“我吃饱了,就不用了,云迁,我们先回去休息了。” “嗯,去吧,好好睡一觉,后半下午出去的时候我去叫你”,张云迁把勺子放到碗中,咽下还带着腥味的一口鱼汤,海鱼根本不适合做汤,两个丫头却还坚持,真是惯得她们,跟着起身道:“爹,我也回房去了。” 林弛也说吃饱不用汤了。 喜缘脸上微微一僵,随即把汤碗放下,笑道:“少爷,我去给你打扇。” “不用”,张云迁摆手,“你们吃饭去吧。” 说话间四人已经前后出了餐厅。 张叔和喝着只有腥味其他就什么味道都没有的汤也觉得有些没面子,亏他刚才还夸两个丫头,此时说道:“你们两个快去吃饭吧,不用在这里候着。” 两个丫头施礼,略带委屈地出去了,张叔和颇为不好意思地对李掌柜道:“丫头们不争气,做出来的鱼汤没滋味,李掌柜不必勉强。” 李掌柜忙笑道:“哪里哪里,这海鱼本就腥气重,两个丫头做得已经够好了。” 听了这话,张叔和面上才好看些,二人又聊了近两刻钟才各自回房休息。 欧阳端提着温水回房时,刚才还说身上都是汗很不舒服的顾明月已经倒在床上昏昏欲睡。 在床边站了会儿,欧阳端轻声唤道:“明月,水好了,起来洗洗再睡。” 顾明月惦记着洗澡,本就睡得不熟,欧阳端一叫便醒来了,然而足足跑了一大上午,躺下来她就不太想动,哼哼唧唧好一会才爬起来。 这样的明月就像姐姐曾经养的那只猫还未满月时的样子,欧阳端之前也并未觉得那猫哪里可爱,而今一对比,整颗心都软成一滩水,声音也更为柔和:“你如果太累,下午我们就别出去了。” 顾明月眯眼坐在床沿,闻言拍了拍脸颊,摇头道:“不行,上午和墨迩约好的,人家上午才帮过我们,下午就爽约太不够意思了。” 欧阳端好笑道:“我们不知那个香罗国人的真正意图,还是小心点为好。” 顾明月已经清醒了,起身道:“我很有警惕心的,好了,大管家,你出去吧,我要洗澡了。” 尽管一路上她的什么事都由他经手,此时欧阳端还是觉得脸上有些发热,退开两步就转身大步出去。 然而他并未走远,就站在门口不远处给她守着门。 看着欧阳端急匆匆出去的背影,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这是不好意思了,顾明月有些无语,在船上那会儿解决生理问题时,还不都有他帮忙她才不用丢丑的? 那时顾明月很不好意思,他却是一脸平常,她不觉得什么了,怎么这个时候他倒不好意思起来? 洗完澡浑身清爽的顾明月愉快地爬到床上,欧阳端还没把水弄出去,她那边就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欧阳端不自觉勾唇笑了,她对自己几乎半点防备都没有,这种被完全信任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泼掉水,欧阳端也没回房,就抱臂坐在她的房门口闭眼休息。 住到客栈后,明月就不让他晚上睡在门口守着了,客栈里并非全都是男人,欧阳端也不像在船上那么精神紧绷,在她的坚持下就住在她右边的客房。 现在她午睡也没闩门,欧阳端便想着在门口眯会儿就成。 一个半时辰后,住在不远处一间客房的张云迁身着天青罩纱衣,拿着折扇优雅地走出门来,没走近他就问道:“欧阳,翩翩还没醒?” “嗯”,欧阳端说道:“张少爷可以先去餐厅坐会儿,我这就叫明月起来。” 张云迁想说我这里等着就行,转念一想这样恐怕会引人误会,便笑道:“那好,让翩翩不用着急,慢慢收拾,离天黑还有两个多时辰呢,足够咱们看不少地方。” 房里顾明月睡足,外面有人说话很轻易就被吵醒了,她在内对张云迁道:“我已经醒了,你们稍等一会儿。” “嗯,不急”,张云迁的声音便又大了些,转而对欧阳端说道:“你下去洗把脸,这儿我看着。” 正说着,左边房里的林弛同样换了身衣服开门出来,有两个人欧阳端就放心了,点点头便转身回到右边客房。 “这小子”,张云迁笑道,“防人之心挺重的。” 林弛说道:“这样才能保证明月的安全。” 顾明月很快收拾好出来,一身淡蓝色衣裙把她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 张云迁莫名觉得晃眼,想让她换身别那么显眼的衣服,可想到她上午的一身浅红更为惹眼,还是就这么身吧。 林弛却没有这种想法,在他眼中她穿什么样的衣服都是同样的漂亮,换衣服也是白费力气。 欧阳端紧跟着出来,四人说着就下了楼。 他们刚转下楼梯时,一身清凉装扮的菲丽雅也正要上楼来。 经常住在这里,张云迁对这姑娘也很熟悉,此时便笑道:“菲丽雅,你这样急匆匆的,有什么事?” 菲丽雅退下上了两阶的楼梯,抬手按在心口低头见过一礼,完全没有刚才急匆匆的样子,说道:“云迁,各位下午好,是墨迩请我上去看看,那位美丽的大庸国少女,是不是忘了和他的约定?” 墨迩横行在码头,打架无敌手,又经常会送客人的货物到客栈来,菲丽雅自然认识他。 而墨迩高大的身材,有力的臂膀,都是令菲丽雅十分着迷的,在此之前,她曾不止一次地去找墨迩,想要和他在一起,但却都被墨迩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如今他却这么主动地在外面等一个大庸国少女,菲丽雅此时看向顾明月的眼光中就浸透着不满。 墨迩也不想想,这样弱小的大庸国女人能够承受她的索取吗? 香罗国非常开放,男女之间婚前在一起根本就不算什么,每年六月还会在椰子树林举行欢会,相互间有情意的男女就可以在欢会结束后找个单独的地方共赴巫山云雨。 所以菲丽雅一见到墨迩这样主动,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他和那个少女亲热的情景。 顾明月听不懂香罗国语,并不知道菲丽雅的神联想,但“美丽的大庸国少女”菲丽雅是用大庸国语说出来的,她就明白这个女子上楼很可能是要找她的,想了想就问张云迁:“跟我有关?” 张云迁笑笑:“上午那男子让她来的。” 他话刚落下,墨迩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热热客栈门口,他略有生硬的唤了声“明月”,说道:“走吧。” 顾明月点头,下来楼梯,把睡前就装在荷包中的一小瓶药膏递给他:“擦伤口。” 这人果然还是一脸青紫,半点上药的迹象也没有。 墨迩从她手中接过小药瓶,顿时笑得像只温顺大型犬:“谢谢。” 欧阳端和林弛先后下来,将他们隔开。 张云迁抚额,不过这个男人在翩翩跟前浑身的暴戾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应该不会伤害到她的。 虽是这么想,张云迁还是对随后跟来的护卫低声嘱咐了两句。 墨迩对香罗国确实极为熟悉,顾明月和他说自己想要寻找一些特别的香料,他就直接把他们带到离居住地不远的一片河谷旁。 与其他几人的谨慎戒备不同,顾明月马上完全被这个植被茂盛的地方吸引了。 河谷旁非常湿润,生长着许多阔叶植物,不少正在花期,打眼望去尽是姹紫繁华。 没想到这个酷热的国家还有这么有生机地方。 墨迩见顾明月喜欢,说道:“这里有许多鲜花,其中有你要找的香料吗?” “应该有吧”,顾明月笑了,她要找的,是做美食用的香料,不是装在荷包中佩戴的,“等找到了做好吃的谢你。” “好”,墨迩非常开心,“那我帮你找。” 张云迁站在草植比较稀疏的地方,看着在草里扒着找香料的几人,无语地提醒道:“河边草丛里蚊子最多,你们注意点。翩翩,你快点出来吧,让他们找。再说你想要什么香料,我们可以到集市上去找啊。” 说话间,张云迁就拍死一只趴在他脖子上吸血的大蚊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这么招蚊子的喜欢? 喜缘和柠人是在一行人走出客栈不远急匆匆追来的,这时看到少爷脖颈间好大一团血,都担忧地上前,一个拿着帕子帮忙擦,一个朝顾明月喊道:“姑娘,你快上来吧,这里不能待,我家少爷被蚊子吸了好多血。” 张云迁斥了一句:“住嘴”。 站在身后的几个护卫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顾明月起身朝这边挥手道:“云迁,你先走吧,我们找找就回去。” 张云迁黑着脸,指着侍卫们道:“都过去帮忙”,说完他自己也大义凛然地大步走到草丛中,完全不管喜缘和柠人的担心喊叫。 “明月”,林弛突然喊道:“你来看看,这种红色的长形果子是不是你说的辣椒?” 顾明月刚开始找就和几个人大致描述了下她所要找的香料,闻言忙凑过去看,一见之下大喜过望:“平原哥,就是这个,这旁边还有吗?” 林弛拨开一丛鲜花,道:“这还有,想来这旁边应该有不少。” 顾明月高兴点头,摘下一个小米椒掰开伸出舌尖舔了舔,应该是生长在河边的原因,这些小米椒不是太辣。 “墨迩”,顾明月想问问墨迩有没有在其他地方见过小米椒,转头却看见他正看着她手中的小米椒,双目似要喷火,“怎么了?你在其他地方还有见过这种红果吗?” 墨迩猛然回神,说道:“离这不远的一块平地上都是这个,不过这个不能吃,会烫得嘴疼的。” “我不是要吃这个”,顾明月摆手,有就好,待会儿去摘一些,“我是拿这个来做美食。” 墨迩虽然不太理解,还是点点头,伸手递过来一把叶子:“这个尝起来麻麻的,要不要?” 顾明月接过看了看,不认识,不过墨迩在这里长大,有毒无毒还是很清楚的,他既然给她,肯定能吃。 麻麻的,不知道能不能代替麻椒? 让墨迩再去多找些,顾明月把小米椒和叶子都放到荷包中,便也低头寻找起来。 当她找到蜿蜒在地面上,结了一串串的砂仁时,耳边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啊,有蛇啊。” 喜缘和柠人吓得瑟瑟发抖,尖叫声更刺激了那条正游着去河里的蛇,它调转蛇头,长芯子一吐就朝两人射去。 几人离得远要救也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蛇在柠人脚腕咬了一口,然后顺势紧紧缠住她的脚腕。 柠人顿时叫破了喉咙,下一秒就晕倒在地上。 而这时两名护卫已经快步走来,旁边的喜缘已是吓得嘴唇发白。 护卫过来一把就掐在蛇的七寸上然后把蛇远远扔了出去,另一人检查过柠人脚腕处的伤口,放心说道:“无毒。” 喜缘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张云迁朝二人喊道:“你们送她两个回客栈去。” 护卫答应,随即便一人背起柠人一人扶着喜缘走了。 “女人真麻烦”,张云迁挥开在他身边嗡嗡的蚊子,转头就见顾明月看着他,忙笑道:“翩翩一点都不麻烦,不过你也小心点,河边湿润,蛇肯定多,小心待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欧阳端不喜地打断:“张少爷,不要故意吓明月。” 顾明月对欧阳端笑道:“阿端,我不怕蛇的。” 张云迁心道,怪不得你和一般女人不同。 墨迩在短短的说话功夫见就掐了许多叶子,刚才的尖叫他连看过去一眼都没有,这时转到顾明月跟前,问道:“明月,为什么他叫你翩翩,他们叫你明月?” 看到墨迩满脸疑惑的表情,顾明月忍不住笑起来:“都是我的名字,明月是大名,翩翩是小名,你愿叫哪个就叫哪个。” 墨迩点点头,又问她的名字都是什么意思,明月还好解释,翩翩这个,顾明月解释了好一会,他才迟疑地表示理解,末了道:“你就像天上的月亮,我以后还叫你明月。” 顾明月觉得这高大的男人有时挺幼稚的,就像小孩子一样,闻言好脾气地点头:“好,随你意。” 张云迁撇撇嘴,这香罗国男人还挺会说好听话的,正想着,一脚好像踩住了根棍子,他心中顿时毛毛的。 张云迁也没低头看,连忙就是撤脚后退,同时还提醒顾明月:“翩翩走远点,这可能有条蛇。” 他话音刚落,那条被惊到的蛇就跃起来,只是片刻之间就欧阳端扔出的石头打中迅速落下,一名护卫立即过去掐住蛇的七寸扔了出去。 “明月,还好吧?”林弛距离顾明月最近,这时忙拉住她询问。 顾明月摇头:“没事”,然后看向张云迁:“让你刚才吓我,没想到吓到你自己了吧。” 张云迁看看身上早就显不出优雅气息的衣服,顿时摇头感叹:“我今天冲撞哪路神仙了?” 在这番乱之后,顾明月又找到几种带着酸咸味道的浆果,虽然墨迩提醒她这个果子大家都不爱吃,顾明月还是摘下许多。 欧阳端找到了她说的多香果。 只有张云迁什么都没找到,只能帮顾明月摘砂仁,并把外纱衣贡献出来装他们采摘到的东西。 一下午的收获倒也不少,顾明月高兴地看着好几种香辛料,觉得做一餐鲜美多汁的海鲜烧烤绝对足够了。 至于各种植株,除了辣椒能够在他们那里成活,其他的都是不成的,只能日后慢慢过来搜集,晒干后带走使用。 以后若再用到,有了标本也可以让张家的船捎带。 听说可以回去了,被蚊子叮了几个大包的张云迁有种莫名的感动,并决定以后再也不陪翩翩来这种毁形象的地方。 一直到走在平坦的大路上,顾明月才注意到,墨迩脚上的各种血痕,而他走过,地面上必定会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 顾明月心中一酸,自己太过粗心大意,竟然忘了墨迩根本没有鞋,还让他一直在草地中帮她找香辛料! 墨迩注意到她的目光,随即看来,大脚也像有意识似的缩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应该买双鞋的,即使一双鞋需要很多铜板,即使连好衣服都没有的他穿上鞋会被别人嘲笑。 顾明月移开目光,自然地对他笑道:“你的脚受伤了,到客栈记得用温水洗洗抹些药。” 墨迩略带窘迫道:“没事,它很快就能长好。” “嗯”,顾明月笑了笑不再多说。 回到客栈时,太阳已经落下,从海的方向吹来了清风,给人一种十分舒适的感觉。 忙碌了一天的香罗国人大多直接在庭院中做饭,好享受一天中难得的凉爽时刻。 顾明月没有回房,而是直接去了后院。 后院厨房中有仆人刚烧好的热水,顾明月要了小半盆,兑入凉水,调成适宜的温水,端到跟着她到后院来的墨迩跟前:“你洗洗脚,然后抹药,我去做饭,待会儿就有美食可吃了。” 墨迩揉了揉不知怎么有些酸涩的眼睛,乖顺地接过水盆到不碍事的地方洗脚去了。 他坐下把脚放入水盆中,就时不时看向明月,她好像具有魔力一样,竟然能让被人打到半死也不会哭的他想哭。 不过,他喜欢这种感觉。 152 结果 顾明月把要做的活给欧阳端和林弛分配好,就去水井边清洗那些采来的香辛料。 菲丽雅见墨迩跟着这些大庸国人来到后院,便面色沉沉的在一边看着,这时见他频频把目光放到那个女子身上,就忍不住走到他身边挡住他的视线问道:“墨迩,你那么强大,脚上的伤不用到明天就能长好,而那个女子却让你洗脚抹药,她如此小看你,你怎么还关注她?” 墨迩皱眉,看向菲丽雅,一双红眼珠顿时妖异起来:“你不能说她,还有,滚开,不要挡着我。” 菲丽雅不自觉后退一步,刚才那一瞬间,她竟有种墨迩的铁拳要落在她身上的错觉。 “你真是不识好歹”,菲丽雅捂住急速跳动的胸口,跺跺脚冷哼一声走了。 张云迁换好衣服下来,后院里正忙得热闹,翩翩坐在小板凳上处理摘来的那些东西,林弛蹲在旁边就着个水盆割虾背,时不时还举起一个成品问旁边的翩翩如何,欧阳端在水井边清洗鱿鱼,就连墨迩那个高大的香罗国汉子都蹲在天井处生火。 张云迁见此赶紧得上前一步问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你去找些咱们带来的油盐吧”,顾明月把切好的碎辣椒收到盘中,说道:“我刚才看了看,这里的不太好。” “好嘞”,张云迁答应一声,就大步到库房去了,片刻后捧着一坛油拿着包盐过来,之后他就待在旁边,随时等吩咐做事。 天色黑下来时,守在后院的护卫们很有眼色地弄了十几个火把过来,将整个后院照得灯火通明。 赵宴正是这二十几人的小队长,这时有两三个护卫凑到他跟前,挤眉弄眼道:“哥,没想到顾姑娘厨艺这么棒,这一院子香的,您去问问少爷,咱们哥几个能不能每人分一串尝尝?” “我一个大男人去问这话,太丢人”,赵宴摇头,却在又一股香味冲到鼻端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咱们不是帮着顾姑娘做木钎子了?应该有我们吃的,等主子们吃完再说。” 说到这里,其他坚持站岗的护卫们也都咧嘴笑了,只是看到他家少爷毫不在意形象的呼呼大吃时,都忍不住抬头望天。 或许是根本没吃过辣的原因,张云迁吃下第一口烤虾时就辣得直抽气,然而吃完一串,他又很快拿起另一串:“翩翩,你找到的这个辣椒,真够味,明儿我就去跟这里的人说收购这个,多带些回大庸,到时我就开个店专门弄这个烧烤,肯定客似云来。” 顾明月正给炭火上的一排蛤蜊上油,闻言笑道:“可以啊,不过我还有许多用辣椒做出来的美食呢,到时候再给你几个。” 张云迁闻言连烧烤都顾不得吃了,拱拳道:“那我这里就多谢了,到时还给你分成,三成如何?” “你别这么见外”,顾明月摇摇头,“几个方子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以后你们家的船能经常给我带些海外的东西便好了。” 张云迁拍胸口保证:“以后你想要什么,说一声就成。” 二人正说着,墨迩的声音插进来:“明月,你和这位张少爷不是一家吗?” 顾明月摇头,见他手中的烤虾已经吃完,便又拿了一串给他:“味道怎么样?” “好吃”,墨迩点头,大口一张就把烤虾连头一起吞了,不再关心他们是不是一家的问题。 顾明月看他就像一个大孩子,忍不住又笑了:“慢点吃,虾头要掰下来,虾壳也要剥掉。” 墨迩非常听话,下面一个果然很耐心地掰虾头剥虾壳。 欧阳端把她刚一烤好就递给他的那两个烤虾吃完,就走到煋炭跟前,对顾明月道:“你到凉快的地方坐着,我来烤吧。” “你会?”顾明月转头问道。 “嗯”,欧阳端接过她手中的调料,一点点洒在已经变色的蛤蜊肉上,然后看向顾明月:“可以吗?” “可以”,顾明月笑道,“那我去一边就只负责吃了,放盐的时候你注意着量。” “知道,你便只等着吃吧”,欧阳端低头照看火上的蛤蜊。 顾明月转身要去厨房打盆水洗洗脸,就见刚才还吃得十分香甜的墨迩也跟了上来,不由疑问道:“跟着我干什么?” 墨迩想了半天说道:“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不用,蛤蜊快好了,你过去吃吧”,顾明月摆手,有些怀疑那些烧烤的美味程度,怎么墨迩一点都没有吃了还想吃的样子? 哪里知道,在墨迩这里,多少好吃的都不能和她相提并论,他特别非常想为她做些事。 墨迩坚持要帮忙,顾明月无法,只得把打盆洗脸水的小事交给他。 她刚洗罢脸,就听见张叔和笑着由远及近的话:“这么香,老板娘做了什么好吃的?” 张叔和下午跑得远些,刚回来就闻见香味,还以为是客栈改进了做东西的方法,见到后院的一群自家人时,笑道:“原来是你们几个做的”,说着朝正在炭火前忙碌的欧阳端道:“阿端,这都是什么好吃的,让我们这几个老的也尝尝?” 欧阳端客气道:“张老爷不必客气,过来吃吧。” “那我们也不客气了”,李掌柜跟在后面一起过来的,看了顾明月一眼,就对旁边的刘掌柜笑道:“咱们也尝尝去。” 刘掌柜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点头道好。 刚刚烤出的十几个蛤蜊,不过片刻就被分食一净。 林弛见等着吃得人太多,就又生起些炭,帮着一起烤。 顾明月吃过两个烤蛤蜊一串烤鱿鱼之后就觉得差不多了,欧阳端却还特地单独给她烤了一只鲍鱼:“吃完你先回去睡吧。” 鲍鱼的个头不算小,顾明月分给了墨迩一半,吃完后就跟欧阳端和林弛说了一声:“那我去睡了,你们别光顾着烤,自己也吃着。” 二人答应,她又对围着小桌子边吃边喝的张叔和三人道:“张老爷,你们慢慢吃,我先回楼上休息去了。” “光吃些这怎么行?”张叔和站起来道,“让喜缘那两个丫头给你煮些粥,说起来,那两个丫头呢?” 张云迁也吃得差不多了,他看了眼那个总是跟着翩翩的香罗国大个儿,便想和翩翩一起回去,这时对他老爹解释道:“下午被蛇吓到了,现在都在楼上躺着呢。爹,你们慢慢吃,我陪翩翩回去。” 顾明月对墨迩道:“你在这里吃,咱们明天见。” “明天见”,墨迩知道自己不能再跟了,照米多老头的说法,大庸国女子十分不喜欢男子进到她们的卧室,他虽然很不舍得也只好止步,“希望你能做个好梦。” 顾明月和张云迁刚要走,却又被赵宴叫住了。 “少爷,顾姑娘”,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如果有剩下的,能不能让咱们几个吃了。” 张云迁笑笑:“这个你得问顾姑娘。” “顾姑娘?”其他的护卫也都眼巴巴看过来,“我们可以自己烤,这些东西也会收拾得干干净净。” “当然可以,你们也太客气了,不用特意跟我说的”,顾明月笑道,“那些鱿鱼鲍鱼蛤蜊还剩很多,只是大虾你们需要自己处理。现在你们就可以生起炭去烤,对了调味料厨房还有好几盘子,你们拿去用吧。” 话音刚落,护卫们都欢腾起来,一个个道过谢,便分头忙碌起来。 张云迁笑着摇头:“还是美食的力量大”。 两人走到客栈大堂,就见露妮像在特意等着的,她见过礼便用香罗国语问张云迁道:“云迁,你们做了什么好吃的,味道如此好闻?不知我们一家人是否有这个荣幸品尝?” 张云迁顿时笑出声来,他看向顾明月,把露妮的问话转述了,说道:“你这一顿烧烤可太抓心了,老板娘一家也都想尝尝呢。” 露妮也跟着看向顾明月,不知道张云迁为什么又要和她说话,那句大庸国语她听得半懂不懂的。 顾明月说道:“反正还多得很,让他们一家也去吃吧。” 她对老板娘一家观感不错,且又是这么礼貌地询问,烧烤的海鲜也都是让客栈的人准备的,请他们吃也应该。 张云迁便笑着把顾明月的话转述给露妮。 得到满意地答复,露妮鞠躬谢过,便满带笑容地快步去了另一边,应该是叫她的女儿和丈夫去了。 回到楼上,张云迁交代顾明宇插好房门才回去。 顾明月栓上门,换下一身烧烤味的衣服便倒在床上抱着枕头睡着了。 后院里烧烤的一群人直到月上中天才散,欧阳端回来的却比较早,他站在门口听到她平稳的呼吸,确定她睡得很好,这才放心地回房睡觉。 墨迩踩着月光回家,然而尽管今天吃了想象都想象不到的美味,躺在床上他却半点睡意都没有。 辗转反侧好几次,墨迩猛然坐起身来,就着透过茅屋缝洒下的月光,把那一匣子钱又挖了出来。 看着匣子里的钱,向来想什么做什么的人有些纠结,若是拿钱买鞋,那么肯定只会剩下一小半,能给明月的就很少了。 如果不买鞋,明月肯定会觉得他很邋遢。 墨迩抱着匣子,看着缝里那一道细细的月亮发呆,他的思想飞跃过大海,恍惚间似乎抵达了明月的故乡。 那里富庶繁华,舞榭歌台,荫荫绿树下有许多人在谈笑,他们身着体面,脸上不带半点饥饿之色,还有许多衣着华丽的少女,许多游船。 墨迩的唇角勾起,以后可以让这些少女陪明月谈笑解闷。 恍惚中,墨迩觉得他应该修筑好美丽的宫殿,把这里变得和大庸很像之后,才能让她做自己的妻子。 这样一来,她就不会想家了。 第二天张云迁便带着护卫忙自己的事情去了,走之前他指了几名护卫让他们保护顾明月。 顾明月很相信墨迩,再说客栈里的货物不少,护卫们还是多几个留下来看着东西比较有保证,因此在张云迁让她出门带着那几个护卫时,她摇头道:“不用,墨迩的武力你也看到了,他一个就能挡十个,护卫们还是留在客栈看着吧。” 张云迁心想我让你带护卫就是防备那什么墨迩呢,不过想起昨天那人在翩翩跟前温顺的样子,他觉得或许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思考片刻后点头:“好吧,不过那个墨迩,你别太随意,惹恼他就不好了。” 顾明月点头。 张云迁离开不久,林弛就过来了,顾明月问他:“你今天还不出门收购东西?” 林弛道:“我要的东西少,不急,再过五天就是紫珠出售日,同时还会有不少稀奇的珍珠出售,而那时的贵族都会聚集在宫殿附近的广场上,外商也比现在多,我到时候买卖一同进行,很方便的。” 林弛说得这么详细,顾明月也就明白了,到紫珠出售的时候,会有很多人去,她也可以那时去交易。 几人出来时,墨迩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见到顾明月,他立即就笑道:“今天我带你去看我们这里唯一的一座山峰吧。” 顾明月自然同意,她本就想在这里找一些新粮食或是菜蔬的。 林弛把福喜和福寿都带上了,再加上欧阳端,也不怕这个香罗国人会突然发难,因此几人之间的气氛非常好,林弛和欧阳端还都和墨迩打了声招呼,也同意墨迩的建议。 “墨迩,方家的海船到了”,刚走出客栈没多久,迎面有一人满面欣喜地跑了过来,拉住墨迩就要走,“听威登说你想歇歇,歇一天也够了吧。快点,咱们晚了活就要被辛莱那一伙抢走的。” “我不去”,墨迩长臂一甩,拉住他那人顿时趔趄好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他看看墨迩,又看看明显是和他一伙的几个大庸国人,说道:“你想巴结他们,也不用连活都不做吧?方家的掌柜和张家的掌柜一样大方,我们每人至少能赚一百多个铜板。” 墨迩不耐烦,正要发火,顾明月这时问道:“你有事吗?如果有事的话,你先去忙,我们明天再去看山。” 墨迩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下午再来找你们”,说罢便大步离去,过来叫他那人小跑着才能追上。 顾明月想了想对林弛道:“咱们还去昨天那个河边吧,我想再往上走走,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有用调料。” “好”,林弛说道,“不过我们得捎个布袋,今天可没有张少爷给我们提供包东西的衣服了。” 话落几人都笑起来,林弛打发福喜回去取布袋,他们则看着街景慢慢往前走,没多久福喜就追了上来。 路上遇到香罗国贵族家里的女眷出门,几人还停下看了会儿新奇。 林弛根据他到这里的几次见识说:“这个女子可能只是某个贵族后院中位份比较低的,你看她出来只有四人抬轿,两个使女跟随。” 顾明月疑问道:“万一是精简了随从呢?” “不可能”,林弛笑着摇头,“贵族家里的女人很要面子,而且出来带多少人都是有规定的。正妻或是受宠的女子出门,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前呼后拥了,光抬轿的就得十几二十个。” 顾明月无语,这里的轿子和大庸的还不一样,因为天气原因,香罗国的轿子都是敞口,用的木料也不像是沉重的,用十几二十个人抬,那还能走得动吗? 正在想这些有的没的,那边轿子停了下来,坐在上面的女子叫过侍女吩咐了两句什么,那侍女点点头,很快就向顾明月几人所在的方向走来。 林弛上前一步,用香罗国语问道:“有事?” 侍女礼貌地笑笑:“我家夫人想问一问,这位大庸国少女远来到这里,可带着什么珍贵的刺绣吗?” 林弛想了想,道:“我就带着很多,后面的女子是我妹妹,她不会刺绣,她手上的几种也都是我交给她让她来这里交易的。” “大庸竟然还有不会刺绣的女子?”侍女闻言惊讶中又失望,看了顾明月一眼,她说道:“怪不得这么弱,原来什么都不会。” 林弛压住怒气,生硬道:“我家只有她一个女孩儿,家人都非常宠爱她,什么都舍不得让她做。如果你家夫人想要刺绣,可以下午去热热客栈找我交易。” 侍女摇头:“不用了”,刺绣那么贵,夫人想要也买不起啊,之所以来问这个大庸国少女,也是想请她到府里教夫人刺绣,如果会刺绣的话,在爵爷心中的地位就不一样了,谁知道这位大庸国少女是个草包,连刺绣都不会。 侍女离开之前,又转头看了那个少女一眼,心想幸亏她不会刺绣,否则爵爷见到她,一定会娶她进府的。 之前过来这里的大庸国女人可没有一个像她这般美丽,不过太弱了,又什么都不会,倒不用担心爵爷会看上她。 听到侍女的回禀,女子脸上难掩失望,她命令轿夫重新抬起轿子,心想回去后要更用心地研究大庸国刺绣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等她学会,爵爷的宠爱肯定会全部都给她的,就像国王对他的宠姬一样。 国王的宠姬本来只是一家渔户的女儿,虽然长得非常美丽,但却不足以引起国王的注意,可是她却非常好运,一年前曾经收留过一个被泥丸国商人带来的大庸国老妇,后来那个老妇就把珍贵的刺绣技艺交给了她。 在一年一度的椰林会时,她当众绣了一朵鲜花,虽然比不上从大庸运来的那些刺绣,但已经足够人惊奇了,国王当天就把她带到了王宫中。 然而渔家女被国王宠幸之后,连带着那位大庸国老妇也被接到了王宫,其他女人想学刺绣也找不到人。 现在国王已经非常宠爱那个女子,听说如果不是王后娘家有军队,那个女子就成为新的王后了。 而为了固宠,那个女子请求国王下令,不许来自大庸国的船贩卖针线,所以直到现在,香罗国的女人都不知道那些精美的刺绣究竟是怎么样做成的。 去巴彦河的路上,林弛也在和顾明月几人说这件事:“我们本来就没想过贩运针线过来,其实国王那个宠姬根本不用弄这么一个命令出来。” 顾明月早就观察到这里人穿的衣服缝制很粗糙,没想到是做不出来细针的原因,而在针线方面还有这么个事。 “怎么会有咱们国家的老妇人流落到这边来?”顾明月又疑惑问道。 林弛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这背后肯定有一个辛酸的故事。回去后可以问问张少爷,那老妇人如果想念家乡,我想会联系他们的吧。”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巴彦河畔,顾明月便不再想这事,往上游走不远,远远地她便看见那里长着许多和芦苇很像的东西,当即决定多摘一些,回去后晒干然后教墨迩编草鞋。 天空晴朗无云,帝京中人声喧阗,拥着站在道路两旁的人不少在欢呼:“状元郎,看这里看这里。” “探花郎比三年前的那个俊美好多啊”,还有小姑娘们压低的激动声音。 “姑娘你看”,街道两边矗立的茶楼上,有个丫鬟惊叫道:“顾公子的位置很靠前,就在探花郎后面。” 菡萏起身,紧紧握住栏杆的双手骨节泛白。 “我来给顾公子投花”,丫鬟也非常激动,转身就把茶桌上的一篮鲜花提过来,拿出一支艳红的芍药投了下去,然而下面的人却并没有往上看一眼,小丫鬟急了,连连又投出三四根,奈何仍旧没有得到一个目光,她顿时气得跺脚:“这顾公子倒是朝上看看啊,姑娘为他买这一篮鲜花可是花了好几百两银子呢。” 菡萏看着下面,噗嗤笑了,纤细的手指指着下面道:“你看他目不斜视,并不是单单不看我们。” 小丫鬟低头一看,果然那位顾公子只是面带笑容,不论哪个方向来的鲜花落到身上,他都不会看过去一眼。 再看前面的状元郎,探花郎,一个个也都是目不斜视。 小丫鬟撅嘴:真是没趣啊。 其他地方的人也都在议论:“这届的状元探花都很矜贵,不像三年前那位探花,街还没游完就和一个美貌女子眉来眼去。” 高中的士子们都很年轻,几乎一大半是国子监的学生,当看到稍后的一位士子拿着朵花朝某个方向微笑时,两边群众的情绪瞬时达到了一个最高点。 榜眼是位将近三十岁的男子,这时也哈哈大笑起来,转头对旁边的状元郎道:“展大人,大家都看着你呢,你该多笑笑,哎呦,一朵大红色月季,连刺都细心地掰了,你拿起来也笑笑,这样才是跨马游街春风得意的样子啊。” 展冥把花枝拂下,笑道:“既然无意,误惹有情女子的芳心就不好了。” 榜眼摇头,果然是展家的人,他只好对右边的探花道:“黄大人温润儒雅我等都不如,你可得给点面子,瞧瞧咱们几个,属你得的鲜花最多,却数你笑最少。怎么,心仪的姑娘没来?” 黄素有些无奈,这位榜眼岳大人竟然如此话多,可真被他说中了,走这么远了,他还是没从两边的人群中见到翩翩。 为了能够取得好名次,他只过年回家时见了翩翩一面,如今已有一个多月不见,他本以为今日状元带领众士子游街时,她一定会来的。 不过没来也没什么,他明天便去顾家村提亲,而他不用到其他州县去做地方官,一个月后到翰林院供职,这样日后不用与她长时间分离,相距这么近,等到她及笄后商议婚事也方便。 想到这些,黄素忍不住面露笑容,他忍受这么久的不见和思念,不都是为了这之后的不用分离吗? 顾炼一步之差三甲,这时的心情却是庆幸和后悔交杂。 庆幸日后他必须外出做官,不用担心自己的心思暴露,后悔则是殿试时若表现得再好一些,他就不用面临着和翩翩的分离。 又一朵嫩黄的花枝砸来,顾炼好脾气地笑笑,将花拂下,眼中却有狠戾一闪而过:这些女人真如苍蝇一般。 状元游街的队伍缓缓走过,若然看着渐渐远去的表哥面色复杂,她昨天就单独包下了一家临街茶楼的雅间,就为给表哥今天的高中庆贺,她还对他说,她会投许多铃兰花给他。 铃兰花很特别,其他女子根本没有投这个花的,表哥却没有接那些铃兰花,这是什么意思,她岂能不明白? 在旁伺候的长歌看着队伍走远,气恼道:“少爷不会忘了小姐昨天给他交代的花了吧?怎么哪个都不接?” 翠柳瞅了面色发白的小姐一眼,掐了掐长歌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多说。 “小姐,咱们回吧”,许久不见小姐有动静,翠柳提醒道:“老爷和夫人说了让咱们早些回家的,想必少爷那边也回去了。” “好”,若然说道,刚站起身却不稳地摇晃了下,翠柳连忙上前扶住:“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虽是这么说,但是她的眼中却积聚了泪花,“我知道,表哥是故意不接我的花的,他在告诉我他不会娶我,翠柳,我该怎么办?我从小就想嫁他,怎么这么多年还是捂不热他的心!” 长歌担心小姐会犯病,连忙劝慰:“小姐,您别伤心,少爷若不答应娶您,奴婢回去找老爷来。” 黄少爷这一下中了探花,老爷和那位继夫人绝对会帮小姐撮合的。 若然摇头不语,翠柳也劝:“小姐,这些都是您瞎想的,家里还有老爷夫人在呢,他们不会任由少爷妄为。奴婢知道您真正担心的是什么,可是那是一个农家丫头,毫无背景,老爷能同意才是怪事。” 黄家在帝京置办的小院内,黄老爷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那心上人是个乡下的丫头?还明儿就提亲?没门儿,明天你老实跟我回乡祭祖去。” 门外因为听见里面的争执而停住脚步的若然勾起了唇角。 “爹”,黄素一下子跪下来,“儿子此时非她不娶,且我早已和她约好,一旦高中就去提亲,请爹成全。” 黄老爷气得直喘气:“你就是中不了,咱家也不能让你娶个农户女,现在你高中探花,不说娶个有家世的非要农户女,你想咱家被人笑死啊?还有你那官位,还想不想往上升了?一个农户女咱且不说她娘家不能助你一臂之力,就是以后她连帮你打理好后院都不能。” “我只会娶她,不会有后院”,黄素淡淡道。 黄老爷一下子气个脸红脖子粗,儿子这是讽刺他啊。 黄夫人忙瞪了儿子一眼,对黄老爷道:“有话慢慢说,你急什么,不是早就知道他有心上人了,是个农户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黄老爷扭头不说话。 “你只娶那女子”,黄夫人问道,“咱们然儿怎么办?” “儿子会帮她找到佳婿”,黄素说道,“她出嫁时我也不会给她少备一份嫁妆。” “可若然心里只有你”,黄夫人慢慢喝了口茶,说道:“她又有那样一个病,你不娶她还能活成?这样如何,你娶若然,爹娘同意你纳那农女进门。” “不可能”,黄素站起身来,说道:“我只会娶她,且之前我就明确跟爹娘说过,我对若然根本没有那种想法。” “听你娘的”,黄老爷再次拍桌子,“若然好歹出身书香门第,什么都能为你想到,那个农女你喜欢我们也让你抬进门,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黄素叹口气,抬头却是坚定道:“我不会委屈翩翩,爹娘只以为她是农女,可她并不是无知女子,若然能想到的她能想到,若然想不到的她也能想到”,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我怎么能这么说?若然和她不一样,若然是妹妹,她却是我心爱的女人,即使她什么都想不到帮不到我,我也要娶她。” “小姐”,门外这时传来翠柳惊慌地喊声,“少爷,您别说了,小姐晕倒了。” 黄老爷和黄夫人急忙走出去,外面喊大夫的声音乱成一团。 黄素捏了捏眉心,每次都是这样,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若然对他的心思,可他对她无意,有一次就在她玩笑时接了句以后送她出嫁的话,她当时便变了脸色眨眼间就呼吸急促地不省人事。 从那之后,黄素再没提过类似的话题,可是他不能任由这事一直拖下去,虽然心中也担心若然,他这次却并没有跟过去。 傍晚,黄素在这里的小库房查看东西,正想着不够的待会儿带着黄享福去街上买,就听见背后响起一串脚步声。 “素儿,你真能忍心?”黄夫人眼眶发红地进来,“若然她怕是不成了,你去看看吧。” 黄素震惊转头:“前段日子不是请来个很厉害的医婆,已经给她调养得差不多了吗?” 黄夫人摇头:“你那些话都被她听到了,跟摘她的心有什么差别?医婆说,就看今晚了,如果过不去…我已经让人通知你姨夫过来了。” 黄素怔住,张口无言,满心苦涩翻涌,若然是他和翩翩的诅咒吗? 如果因为此事,她死了,他不能安心,翩翩呢,知道了这种事还会和他在一起吗?就算在一起了,他们能幸福吗? “你过去哄哄她,好歹让她撑过这一关”,黄夫人拿帕子掩住眼角,“本来大喜的日子,你非要说娶什么农女?你真如此喜欢那女人,娘和你爹也不逼你了,我们同意你娶她做平妻,可是若然盼着嫁给你这么多年,你得娶她做正妻,就当圆她一个心愿行不行?娘刚才也这么劝若然,她是同意的,素儿,你就别固执了。你看你爹,娶那几个,娘和你爹不也很好。” “娘”,黄素嗓音干哑,“翩翩她,和你不一样。” “都是女人,有什么不一样?”黄夫人说道。 黄老爷也在这时过来了,对黄素道:“若然可不能死在这个时候,传出去,你以后的仕途就毁大半了,快过去哄哄。” 黄素恍恍惚惚地走了。 黄夫人看了丈夫一眼,说道:“你刚才说得都是什么话?好歹咱也养了若然六七年,还一点情分都没有?” “这不是为了让那小子着急吗?”黄老爷摸摸头,“你说大喜的一天,儿子什么时候说那农女的事不成?” 看了看外面,黄老爷低声问道:“夫人,这个办法能行?若然可不像快死的样子,儿子会不会看出什么来?” “素儿一向疼若然,看不出来吧”,黄夫人说得也有些不太确定,“能让素儿娶那农女做平妻,咱们已经退许多步了。虽说是平妻,又有哪个农家女能嫁这么好?素儿就不用替那女子不平了。换个方向想想,农家女子好生养,这样一来,若然不好生,也没什么,我们也不用费心找妾再抬庶子那一档子事了。” 黄老爷额摸了摸胡须:“但愿儿子别一根筋到底。” 这边夫妻两个费尽心,那边若然正泪雨迷蒙地问:“慕白哥哥,小的时候,你不是还说要我给你做新娘吗?为什么现在却对我这么无情?” 黄素冷眼看着她苍白如纸地面色,垂在身侧的双拳不自觉握紧,片刻后才嗓音干哑道:“之前是我糊涂了,你别多想,好好休息。” “嗯”,若然眼中的泪珠顿时一串串滑到枕上,“我知道慕白哥哥喜欢顾姑娘,我什么也不求,只要这辈子能成为你的新娘,若然足矣。日后,我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打扰…” “我不会娶她了”,黄素猛然打断若然的话,在她震惊的表情中继续道:“你好好休息,等你身体养好,想何时成亲,找我爹娘商量。” 说完这些话,他便转身走了。 若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掐了掐手心,不可置信地问刚才一直守在旁边的翠柳道:“我没听错吗?慕白哥哥说,他只会娶我?” 翠柳同样满脸喜意:“小姐没听错,谁不知道少爷最疼您?小姐,奴婢先恭喜您了。” 黄夫人和黄老爷听到仆妇递过来的话,都不由疑惑地看向对方。 “这么着就解决了?”黄老爷不可置信,他对儿子也是了解的,不可能这么好说话啊。 黄夫人皱眉,片刻后眉心舒展:“怎么说也是一起长大的,情意岂是旁人可比?” 黄老爷皱眉道:“那子嗣怎么办?”他心中对若然其实也并不是那么满意,儿子高中探花,怎么着也能找到更好的。 目前之事解决,听到老爷的话,就是非常疼爱若然,黄夫人也犹豫了,之前她根本就想不到儿子能高中探花。 探花郎,娶个朝廷大员家的女儿也使得。 黄夫人摇摇头,对丈夫道:“其他的咱们还是别提了,为人太刻薄,对后辈不好。若然家世也不错,她爹虽没什么大本事,在他们那县里说话却有分量,慢慢经营总会好的。” 黄老爷点头:“那是比那个农女强,对了,素儿刚才说,那农女是哪里的?” “花叶县顾家村的女孩子”,黄夫人想了想,冷淡道:“叫什么翩翩,也不知道怎么个狐媚样子,勾得素儿那样想娶她。” 黄老爷倒是心想,他也不想儿子不高兴,等这事过去,儿子还念那女子,就抬进门来。 黄素回到房间便让下人送上来两坛酒,看着桌上燃烧的蜡烛一杯杯酒往肚里灌。 黄享福可以说是看着少爷长大的,见他本该得意非常时却独自喝闷酒,再想起到小库房时听到的那些话,他就想不明白老爷和夫人到底怎么想的,他们又没见过顾姑娘,怎么能这样看不上她?还用若然小姐快活不下去的谎话欺骗少爷? 纠结片刻,黄享福走进门说道:“少爷,若然小姐其实没什么大事,您不用这样为难自己的。” “我又不是瞎子”,黄素转着酒杯,随即一饮而尽,笑道:“可我娘都那样做戏了,呵,如果不是我和若然相差一岁半,我都要怀疑我是我娘从姨母那里用若然给调换的,毕竟那时我爹抬的小妾有孕的不少。” “少爷,您瞎想什么呢”,黄享福忙摆手,“您出生的时候还是我娘给夫人接生的,怎么可能是从姨太太那里换来的?还有,您的眼睛跟夫人的多像啊,以后不要再这么想了,被旁人知道了不好。夫人多疼您您也是知道的,只是若然小姐的病不能惹而已”。 ------题外话------ 感觉有点卡文……一言难尽,咋写都不对…… 对了,弄了个红包,不多,量也不大,图一乐吧,等我成大神了,再发大红包←_← 153 久仰 “我知道,你去休息吧”,黄素平静说道,晃了晃已经空空的酒坛,他将另一坛打开,却直接都倒在了头上。 “少爷”,黄享福顿时吓了一跳,忙转身喊丫头:“雪晴,雪柳,都在哪呢?快过来伺候着。” “滚”,一直很平静的黄素突然爆发,“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被这样的少爷吓得不敢近前。 赶走涌过来的下人,黄素颓然抱着酒坛坐在了墙根儿边,猛喝了一口酒,他呵呵笑道:“这样的爹娘,这样的表妹,我怎么舍得你来我家受委屈?平妻?她当妾我觉得委屈你啊。” 笑着说话,泪却先落了下来。 天亮时,黄素换了身衣服,他不去向翩翩提亲了,应该告诉她一声去的。 尽管黄素清楚,这件事最好由下人转达,但他还是想亲自去一趟,见见她。 对于他的出门,黄夫人和黄老爷都没有过问,儿子心里不痛快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出去宣泄一番或许就好了。 至于他出去一趟,是不是去找那农女,是不是会反悔,夫妻两个都不担心,大不了就娶个农家平妻来。 黄素这边却是还没出帝京,就在街道上遇见步行而来的顾攀。 “顾叔?”黄素下马,走近了问道:“翩翩也在帝京吗?” 想到或许她是在等他下聘去,黄素就觉得心口抽疼。 “没有”,顾攀摆手道,“那丫头出海去了,都快有一个月啦,炼子这不是高中了吗?家里人都来看他跨马游街的,你也出息啊,中了探花,顾叔恭喜你了。” 出海去了?黄素觉得脑子有点转不动,果然他之前的感觉是真的吗?翩翩根本也没想嫁他,那这样正好,她就不会伤心了。 “嗯,原来是这样”,黄素好一会儿才问:“安全吗?” 顾攀道:“张家带了许多护卫,还有阿端跟着,村里的林弛也能照应些,没事”,说着他从袖口掏出一封粘得严严实实地信封,“闺女走前让我在你考完给的,你看看。” 黄素接过信封,莫名觉得十分沉重。 顾攀对这信里的内容很好奇,那丫头走前一再交代一定要等黄家小子考完再给他,到底什么事这么敲时间点? 莫不是真像妻子猜得,丫头对人有意,这是写信表明心意来了? 顾攀就催促黄素打开看看,黄素苦笑,随即将信封撕开。 看完之后,他心道果然,翩翩说不想嫁他了,还说她早已有了心上人,那时候接下他的玉佩,也只是为了气心上人。 黄素却暗想,她哪里会有什么心上人,这么说,肯定是因为那次在吴府之事她心生芥蒂。为了不让他难看,才会这样说的吧。 “我闺女”,顾攀看不出黄素到底是个什么脸色,就问道:“没说什么了不得的事吧?” 黄素吐了口气,将信纸折起来:“没什么,她是恭喜我高中的。” 顾攀点点头,转念又觉得不对,丫头那么早就能知道黄素高中?怎么不给她炼大哥也留一封恭喜高中的信? 还想再问,黄素已经告辞离开。 顾攀摇摇头不再多想,闺女没说什么了不得的事就行,炼小子考中,明天回家祭祖,他还有的忙呢。 海风带来湿润的空气,燥热的香罗国半下午时就飘起细雨。 顾明月在欧阳端和林弛的帮助下把晾了两三天的茎草收起来,张云迁是个能不动手就不动手的大少爷,此时也只是在旁指挥着张家的下人帮忙收。 “这些茎草很像芦苇啊”,张云迁在旁边转悠,摸着下巴问道:“翩翩,你弄这么多草有什么用?” 顾明月把长长的草茎捋顺,有序地放在下人拿来的条筐中,对张云迁的问话选择性忽视。 只是,她抬头往前面客栈看了眼,墨迩一走就是三天,说当天下午过来的,却是到现在都没有影子,难道有事忙? “下午没事,我给你们做好吃的”,收好茎草,顾明月起身拍了拍手。 “这个主意好”,张云迁忙笑着赞同,“翩翩,我给你打下手。” 张叔和刚在房间偷摸摸欣赏过绣图中打伞的过程,心情非常之好,见到一群小辈都在后院屋檐下聚集着,笑呵呵道:“翩翩丫头又要做什么好吃的?” 说着朝一旁的刘掌柜招招手:“老刘,你找几个人,弄些海鲜来,咱们今天还做烧烤吃。” “哎,好的老爷”,刘掌柜连忙答应,前几天那种美味一想起来就容易流口水啊,尤其是在客栈做的海鲜那样无味的情况下,但他又迟疑道:“咱们没有那天用到的调味啊,老爷您还是先向翩翩小姐讨些吧。” 顾明月不等张叔和开口,便道:“这两天我们弄了许多,我让阿端回房去拿,刘掌柜这边先准备海鲜和炭火吧。” 欧阳端点点头就去拿调味料。 “那就多谢你了丫头”,张叔和笑道。 刘掌柜也连忙拱拳一礼道谢,不等他喊人来帮忙准备东西,赵宴手下就出来三四个护卫,一个个笑道:“老刘,我们来帮忙清洗海鲜。” 客栈的厨房不小,那边一伙人端盆接水洗海鲜忙得不亦乐乎,顾明月也在另一边拿出鸡蛋和油准备开始。 林弛和张云迁都进来帮忙,一群人挤进来把厨房里的香罗国厨子都赶了出去。 顾明月见到厨房还有不少的紫色浆果,再加上她之前采摘的那些酸咸浆果,应该足够了。 “翩翩,你把我们能做的活安排安排”,林弛说道,“别到时候你忙不过来。” 顾明月又找出鱿鱼,一边忙忙碌碌一边说道:“平原哥,你帮我蒸一锅大米,云迁,你帮我捡些细碎的海带。” 欧阳端拿了调味料回来,这时说道:“我做什么?” 顾明月笑道:“你挑二十几个大虾,过过热水,然后把虾壳剥了。” 淅淅沥沥的雨中,厨房里叮当忙碌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偶尔的说话声,让人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张叔和坐在屋里,心中第一次觉得该好好享受生活了。 “张老哥,你们这是做什么呢?”这边正想着平和息心的生活,生意场上的新秀方一清就带着两个儿子走了进来,“大老远都能闻见香味。” 与张叔和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家业不同,方一清完全是靠自身能力白手起家的,虽然位居四富末尾,张叔和却很忌惮此人,更何况人家现在还搭上了朝廷的大船。 两个监生名额啊,或许对于其他户籍的人来说,只要有钱,这么两个名额就能到手,但对于商人们来说,除非你有救驾之功等让皇帝非常有好感的事才能得到。 方一清就靠那么几天的施粥便得了,这皇帝是得多缺钱啊。 张叔和内心默默吐槽,面上笑容却是非常的真诚热情,他站起身道:“方老弟,过来坐,也没做什么,都是小辈们胡闹着做的。” “不胡闹”,方一清摇头,“就这香味,我便能知道那是不可多得美味,张老哥,你可不能躲着老弟我吃独食啊。” 张叔和拍了拍方一清的肩膀:“说起吃独食来,你吃的还少?老弟你到底是怎么给你家弄了两个监生名额的?哦对了,这跟来的是你家三儿四儿?监生名额给老大和老二了?这时候殿试结果该出了吧,也不知道你那两个儿子考上没?” 方一清儿子众多,他在发迹后就广纳小妾,每月除了三天在正妻房里留宿,其他日子都是一个屋一个屋地换,多年努力下来,如今光儿子就有十一个。 张叔和家里却只有两个小妾,张云迁下面还有一个三岁的弟弟,另有三个女儿,整体加起来也不如方一清儿子多。 这是张叔和看不顺眼方一清的另一点,此时说的话就有点小挑拨的意思,不过他认为方家的儿子们都捆起来也没他家云迁一个出息,所以心里是挺平衡的。 方一清倒是丝毫不介意这点小挑拨,摆摆手道:“那就是贵人施舍罢了,考不考得上还不是他们说了算?我倒也不在意”,说着他转头对两个儿子道:“云里,云希,许久不见你们张伯,都过来磕个头。” 张叔和笑呵呵忙扶住两个小辈说不用,心里不知道骂了几句竖子。张方两家虽然对着,但也并非不相往来,是以说到磕头张叔和就肉疼,每年方家这一块,他们就得赔上上千两的压岁钱。 方一清想蹭点美味,可眼见张叔和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握拳咳了声,方云里和方云希对视一眼,他们都这么大了,谁还好意思要吃的? 张叔和早看出来,就是不开口,好整以暇地看戏。 在方一清脸色越来越沉时,方云里终于硬着头皮道:“张伯,我们还没吃午饭,能不能叨扰一顿?” “想吃东西了?”张叔和哈哈大笑,“你怎么不早说,都坐下吧,张伯这里的烧烤马上就上来了。” 方云里和方云希连忙道谢。 方一清已经坐了下来,能从一个白身闯到现今的身家,他靠的就是脸皮厚。 当年的方一清就是乡下镇里的一个混混,有次遇到一个女子被强贼劫掠,他当时就看出那女子穿戴不俗,然后就做下了英雄救美的决定,他成功救出女子后,自己腹部也着了一个碗大的伤口。 若不是命大,二十多年前方一清就死了,但幸而命大,他活了下来,女子对他十分感恩,在他伤愈时自然而然就嫁给了他。 这之后方一清凭着自己的大胆和闯劲,在妻子嫁妆的基础上,一步步把财富积累到如今的地步。 第一次抬了小妾时,他心里对发妻是有些愧疚的,毕竟他们之间感情不错,可是他方家就剩他一根苗,不多生几个,以后的家业怎么守? 同时那段时间他也没少听骂,妻子骂他没良心就不说了,就连坊间的一些好事者也骂他狼心狗肺。 方一清觉得有点冤枉,他不就是多娶了那么几房?也没弄个什么宠妾灭妻的事出来,是,没妻子的嫁妆他难有这份家业,可如果没有他费心劳力的经营,那点子嫁妆早就在他们家三儿出生时用光了。 现在只能叹一句: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方一清想着往事默默感叹。 刘掌柜送了十几串海鲜烧烤进来,张叔和让着方家父子:“云里云希,来尝尝。方老弟,你也尝尝,我家风儿打算回去就弄个烧烤店呢,你觉得怎么样?” 拿了串鱿鱼烧烤,方一清刚一沾嘴就知道,这生意准错不了,慢条斯理地吃完,他擦擦手道:“还行,贤侄哪里寻来的能人,做出这般有风味的东西?” 张叔和打个哈哈一笑而过,转而问道:“老弟,你家的船不是十五前头就走了?怎么却比我们还晚到香罗国?” “哈哈,这个么,我们先去青象国走了一趟”,方一清又拿了串烤虾,浑不在意地说道。 方云里和方云希都低下头,本来是打算先去青象国一趟的,但半路被海风吹偏了路线,差点连香罗国都找不到。 张叔和也是个人精,三天前方家人一下榻热热客栈,从那狼狈样他就看出来他们是走错路了,这时问就是为了转移转移话题,毕竟走在海上,谁都避免不了被风刮偏航线的一天,范不着拿这个讥讽对方。 接下来方一清又打探起张家这次要拿什么来换紫珠,张叔和笑呵呵打太极。 正说着时,就见到外面一人披着张大油纸快速跑了过去。 人影虽跑得很快,屋里的几人都看清了过去的是谁。 “那不是菲丽雅吗?”方一清说道,继而又笑:“这姑娘长得颇具异域风情,如果不是因为隔得太远,我就把这姑娘给我家云希娶回去了。” 方一清是个非常喜欢美色的人,光看后院那二十几个小妾,就可见其眼光。儿子娶个异国美人,以后他方家的人还能长得差了? 方云希听到父亲这话,却一下子煞白了脸色,然而他却不敢说一声不。 方云里笑笑,看来父亲还是最疼他们三个的,他的妻子出身虽不显,家中也有良田百倾。 如果四弟真娶回去一个香罗国女子,后院那些女人的脸色就好看了。 不过他也听得出来父亲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有那个意思,不过他却明白了,父亲根本没打算给这些庶子娶家境多好的妻子。 菲丽雅风一般奔到厨房门口,把油纸布扔到地上就过去拉住顾明月吼道:“墨迩都快死了,你还有心情吃东西?” 顾明月正在品尝刚刚做好的寿司,虽然没有寿司醋,但是有那种酸甜果汁代替,拌出来的米饭也挺不错的,再加上她自己做的沙拉酱,吃起来比之前爸爸亲手做出来的也不差什么。 然而她一口寿司还没咽下去,就被菲丽雅抓住手腕,手中剩余的寿司掉在地上,而她也成功地被呛住了。 “你做什么?”欧阳端一把将菲丽雅推开,轻轻拍打顾明月后背,林弛急忙倒杯水递过来,欧阳端接过送到她嘴边,“喝点水,尽量慢慢咳,过会儿就好了。” “嗯”,顾明月喝了两口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张云迁也顾不上吃东西了,走过来打量着菲丽雅道:“菲丽雅,我一直以为你很有礼貌的,怎么今天话也不说清楚就过来抓人?” “我哪知道她胆子这么小?”菲丽雅见那大庸国少女咳得很难受的样子,也有些窘迫起来,“而且我是有很急的事才会这么着急的。” 顾明月缓过来一些便推开欧阳端的搀扶,问道:“你刚才说墨迩怎么了,三天前他走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 “他那天上午帮着方家卸货物的时候,遇到了独眼,”菲丽雅说着满脸气愤,“如果不是为了你,他也不会在那时被独眼故意找茬,然后冲撞到贵人车架,被一个兵士一刀砍在背上。” 菲丽雅想起刚才兴起去找墨迩,在他屋里看见的情景,眼眶瞬时就又红了:“墨迩他现在浑身发烫,根本就活不成了。就是如此,他还在一直喊你的名字,你呢,却还有心情吃东西?” 顾明月听不懂菲丽雅的话,她看向张云迁。 张云迁耸了耸肩,颇有些无奈地把菲丽雅的话转述了。 顾明月听后并没有什么特别表示,她挽下袖子,对欧阳端道:“阿端,你去拿伞,把来时我爹给的伤药都拿过来,我们去看看墨迩。” 欧阳端迟疑片刻,终是大步出去了。 几天不来,顾明月只以为墨迩有事忙,没想到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冲撞到贵人就会被打个半死,还真是国际通行标准啊。 菲丽雅见欧阳端出去,想到什么,脸上迸出惊喜,她看看顾明月,又看看张云迁,激动地问道:“你们能救墨迩吗?” 张云迁不置可否道:“我们没有大夫,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菲丽雅却坚定地说道:“你们一定要救墨迩,如果不是为了她,墨迩根本不可能和独眼起冲突,现在就不会受伤,所以你们一定要救活他。” 张云迁皱眉,这话说得也太推卸责任了吧。 虽然菲丽雅的话顾明月听不懂,但是她说话时向自己投来的愤怒目光,顾明月是看懂了,她知道菲丽雅是在指责她。 不过墨迩和那个独眼结仇,的确是因为她。 欧阳端很快撑着一把大伞拿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袱过来,顾明月便不再理菲丽雅叽里咕噜地指责,转身快速地装了一盘子寿司抱着冲到雨中。 见她出来,欧阳端快走两步,把顾明月罩在伞下,说道:“你别着急,有伤药,那个墨迩应该能撑过来的。” “我一起去吧”,林弛紧跟着出来,福喜很快送伞上来,“有什么事也好帮着。” “麻烦你了平原哥”,顾明月转头说了一句,便和欧阳端撑着伞快步走了。 张云迁本也要跟上,却被屋里吃烧烤的张叔和叫住了:“云迁,怎么了?” “那个香罗国人受伤了,我们看看去”,张云迁说道。 张叔和微皱眉,可顾家丫头已经去了,他们带人孩子出来,不好好带回去可不行,便挥手道:“去吧,带着赵宴,注意点。” 张云迁点头,叫上赵宴就快步追了过去。 方一清一开始见到张家队伍里的小姑娘就挺好奇的,这时便问道:“老哥,那姑娘是谁家的?你这么看重?” 莫不是这老张家也像他一样找打了大树依靠? 张叔和笑笑:“是个农家丫头,偶尔认识的,觉得不错就照顾些。” 方一清并不相信,都是做生意的,谁不知道谁?如果真是大善人,那生意可做不起来。 找时间,探探那丫头的口风,如果是朝廷大员家的闺女,他们也得敬着些。不过,哪家朝廷大员舍得把闺女送到出海的船上?那些千金小姐哪一个不是娇养在闺阁的? 难不成真是个农家丫头?可一个农家丫头又怎么能让张叔和这人如此敬着? 方一清纠结不已。 菲丽雅在前带着路,一行人走过长长的石板路,踏上泥泞小道,又走了一刻钟的时间,才走近一片搭满了茅草屋的地方。 这里的环境用脏乱差不能形容,走过一间茅草屋时,顾明月看到其中有两个光屁股小孩正在只扑了层稻草的木板床上打闹,床里似还躺着一个人,另有一个妇女蹲在外面,正在淅淅雨幕中用棕榈树叶遮着烧一锅腥气扑鼻的鱼汤。 她偶尔还会回头斥责两句,见到一行人走过,立即将声音放低,唯恐惊到这群穿着鲜亮的人。 不远处一个稍大一些的茅屋,里面却聚集着一家十几口人。 匆匆走过,这些景象浮光掠影一般留在众人心头。 就连来过香罗国好几次的张云迁也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只觉得这些人过得真不容易。 菲丽雅终于停在一间茅草屋前,没有跟几人招呼,她就快步冲了进去:“墨迩,你醒一醒,我把那个大庸国少女带来了,你不是一直在叫她吗?你睁开眼看看她啊。” 顾明月走进去,看到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的墨迩,又想起他之前揍人时充满生机的模样,眼睛顿时酸涩不已。 “这人都怎么住的?”张云迁走进来,抹了把嗒嗒滴在脸上的雨水,转身对赵宴道:“回去取张雨布来,就这地方,没病也得生出病来。” 顾明月对张云迁点点头,随即上前把伞打在墨迩上方,唤了声:“墨迩?” 他的眼皮很快动了动,顾明月大喜,这证明他还有意识,如果敷上药,再好好照顾着,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阿端,你帮我打着伞”,顾明月把伞递给欧阳端,“我给他清洗伤口。” 欧阳端却摇头:“我和林兄来吧,你去旁边,别被他的伤口吓到了。” “没事,我不怕”,顾明月想了想,自己力气不足肯定弄不动墨迩,便说道:“我打伞,你们快来帮他清洗伤口吧,这里的天热,墨迩又伤了两天,伤口肯定已经溃脓了。” 林弛把伞合上,和欧阳端一起发力,才把墨迩翻了个身,果然他后面长长的一道刀口已经基本全都溃脓,肩膀处还能看见森森白骨。 当看到溃脓里爬出一只蛆虫时,林弛急忙回头:“明月,别在这看了,你去外面呆着。” 菲丽雅吓得顿时急退两步。 张云迁见这样捂住嘴差点没吐出来,这人八成是活不过来了,他上前拉住顾明月,道:“翩翩,走吧,让他们安心处理伤口。” 顾明月忍得住胃里的翻腾,眼眶中的泪却是再也忍不住地落了下来。 “那些人,太过份了”,她紧握双拳,深吸口气,问欧阳端:“我爹给的那柄护身小刀,你带身上了吗?” 出门时,父亲给了她一柄巴掌长的小刀,然而顾明月从没玩过这个,又嫌拿着费劲,便一直让欧阳端收着。 “带着呢”,欧阳端点了点头,他从练武时起,顾叔就只教他棍法,刀那种利器根本没让他拿,欧阳端清楚,顾叔一是觉得明月身边不会有什么需要拔刀的事,他带着刀反而容易酿小事为大事,二是担心他会误伤到明月。 所以当明月把那柄小刀交给他后,欧阳端一直将其贴肉缠在脚腕处,这样他也能出奇不意,更好地保护她。 不过欧阳端虽是点头,神色间却有些警惕,唯恐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当欧阳端把刀抽出来时,张云迁顿时目瞪口呆,看这人不声不响的,藏得东西还不少。 只是所有的目瞪口呆都比不上翩翩的下一句话:“阿端,待会儿,你把墨迩后背上的腐肉全部刮下来,再给他上药。” 欧阳端松了口气,默默点头。 顾明月说着就快速利落地打开用来兜伤药的包袱,因为知道是刀伤,欧阳端自然带着烈酒,她把酒坛取出来,在茅草屋内大眼一望,然后迅速起身将墙边一块木板上的粗瓷碗拿过来,接半碗雨水冲洗过又到了小半碗酒水冲洗,然后她往粗瓷碗中倒大半碗烈酒,将自己的手帕搅成一条放到碗中。 她的一系列动作快速流畅而又稳当妥帖,直把旁边几人看得目瞪口呆。 张云迁见她停下来,正要上前劝说,她却转过头来对他道:“云迁,你问问菲丽雅,可带着打火石,或者墨迩家里哪里有?” 张云迁咽下到嘴边的话,转身去问呆怔怔的菲丽雅。 菲丽雅这才回神,从腰间摸出两块石头直接交给了顾明月。 啪啪两声,那条浸湿了烈酒的手帕嘭地燃烧起来,转瞬间整个碗面都成了蓝色火苗。 “阿端”,顾明月刚喊一声,欧阳端便两大步过来,“把刀在火上烤烤,然后把墨迩伤口处的腐肉全部割掉。” “好”,欧阳端点头,割肉而已。 “明月”,林弛想了想,上前道:“这样会不会先把他给痛死了?” 张云迁也道:“是啊,我刚才就想说了,这剜肉之痛,几人能承受?”真要被痛死了,那翩翩丫头肯定得自责死。 可是没有麻醉剂,也没有麻沸散啊!顾明月看向侧着脸趴在床上的男人,片刻后说道:“我相信墨迩,他不会怕痛的。只有清理干净伤口,他才可能好。” 菲丽雅对于他们之间的交谈一直模模糊糊的,看见欧阳端把刀送到墨迩后背时,她尖叫一声就要扑过去。 “住嘴”,顾明月上前一步,拦住她,“想让墨迩快点好起来,你就不要说话。” 尽管听不懂,菲丽雅还是被这个以往她觉得十分弱小的女人镇住了,缓缓合上嘴巴,扭头看向一旁。 小半个时辰后,墨迩后背伤口上的腐肉终于被刮干净。 欧阳端的手臂已经酸得抬不起来,因为明月嘱咐了要快,他中途除了烤刀,根本不敢停顿半刻。 “你去一旁休息”,顾明月上前一步扶住欧阳端,“我来给他上药。” 欧阳端看了她一眼,没在她眼中瞧见半丝怯懦,这才点了点头。 林弛刚才一直在帮着打伞,这时漏雨的屋顶已被赵宴拿雨布盖好,他便收起雨伞道:“要不我来吧?” “好”,顾明月毫不迟疑:“你给我打下手。” 两个时辰后,墨迩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为了给他降热,顾明月每隔半个时辰就在他的脚心擦些烈酒。 墨迩的恢复力十分惊人,菲丽雅这次再摸他的额头,便十分明显地感觉到,他的额头不那么热了。 她看向顾明月的目光中顿时就满是佩服,片刻后才有些别扭地用生硬地大庸国语道:“你真厉害。” 菲丽雅也是第一次知道,酒还有这种神奇的功效。 此时天色渐黑,张云迁对顾明月道:“翩翩,他已经没事了,我们回去吧,这里我待会打发几个护卫来帮忙看着。” “不行”,顾明月摇头,“这一晚得照看得精细些,我就不回客栈了。” 见林弛也想说什么,顾明月笑道:“我在家经常熬夜,没事的,再说明天补一觉就成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有阿端陪我呢。” “我也留下吧,有什么事还能帮个忙”,林弛摇头,留她在这儿,他回去也睡不着。 张云迁见此,也不提回客栈休息的事。 最后几人就在墨迩家的茅草房中将就了一晚上。 雨到第二天早上还没停,张云迁扶着酸痛的脖子睁开眼,看见顾明月正拿手背贴在那人额上试温度,就问了句:“没事了吧?” “差不多了”,顾明月转头低声道,再回头却见床上的人正睁着眼睛在看她,那双眼睛红蒙蒙的,十分好看,“墨迩,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明月?”墨迩的声音有些虚弱,却不乏力量,“我是在做梦吗?” “不是做梦,菲丽雅通知我们来的”,顾明月道,又皱眉,“你受伤了,为什么不去客栈找我?” 墨迩反应还有些迟钝,想了片刻才道:“你会害怕。” 顾明月笑道:“我胆子很大的,不会害怕。你再闭眼休息会,我让阿端回去客栈做粥,等等就吃饭。” 昨天她带来的那一盘子寿司过了这一夜都有些变质,吃了只会拉肚子。 “谢谢”,墨迩低声说道,随即便听话地闭上眼睛。 这让一直等着想和他说句话的菲丽雅十分挫败,她对顾明月道:“我也想和墨迩说话啊。” “等会儿他醒了你想说多少就说多少”,顾明月刚转过身,欧阳端便上前两步对她道:“你和我一起回客栈吧,回去睡会。” “我不困”,顾明月笑笑,对一旁的林弛和张云迁道:“你们熬了一夜,回去睡吧。” 张云迁道:“我刚睡了一觉,不困,对了欧阳,给我带一盘寿司啊。” 欧阳端没理,撑上伞出门走了。 片刻后,菲丽雅也披着油纸布冲进雨幕中。 等欧阳端把粥带来,顾明月喂着墨迩吃了足有两碗,这才放心地对他道:“你继续睡吧,我回客栈去了,中午再来看你。” 能吃就不会有事。 墨迩很满足,点头道好,并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走出满是茅草房子的地方,张云迁才叹了一句:“翩翩,那个香罗国人遇见你,真是好命啊。” “不是为了帮我,他也不会这样”,顾明月说道。 “原因不在你”,林弛劝道,“香罗国人之间的争斗很常见。” 欧阳端也道:“你别自责,和你没关系。” “我没有自责”,顾明月摇头笑道,“我不是把墨迩又救了回来嘛,不过他却挨了不少疼,下午就多给他做些好吃的寿司带过去吧。” 看看还在下雨的天空,张云迁突然道:“明天是紫珠出售的日子,这雨最好下到明天中午再停。” 林弛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满脸的疑惑。 顾明月却是笑笑:“应该会的。” 她当然清楚,这样的话才能让那些香罗国人更清楚地见识到人约黄昏后的神奇之处。 欧阳端下雪时见过绣图,同样清楚其中缘由,但此时也并不多言。 还未到客栈,几人迎面遇到端着一小盆鱼汤的菲丽雅,相互之间点点头,正要错身而过,顾明月猛然想起什么,忙转身叫住菲丽雅,指指汤盆道:“不要给墨迩,现在不能吃鱼。” 菲丽雅看向张云迁,张云迁无奈地当起了翻译:这次香罗之行,让他的香罗国语说得更好了。 听了张云迁的转述,菲丽雅皱皱眉:“为什么?你不想让我讨好墨迩吗?” 张云迁撇撇嘴,根本没问顾明月,直接道:“鱼虾容易让伤口发脓,所以这几天墨迩都不能吃这些,他已经吃过粥了,你可以去照顾他。” “原来是这样”,菲丽雅失落地点点头,“那你们帮我把鱼汤带回客栈吧。” 张云迁在顾明月的忍笑中抱着一盆腥气不小的鱼汤向客栈走去,看了眼盆中的鱼汤,他嫌弃不已:怪不得这些人这么多年的吃食都改善不了,一点都不懂得利用本地资源,瞧翩翩才来几天,就想出了两种顶顶好吃的食物。 “翩翩,中午的寿司能不能多做点?”张云迁笑说道,“我不想再吃这里的大鱼大虾了。” “好啊”,越相处越觉得张云迁这人有趣,和他的年龄一点都不符,顾明月好笑点头:“不过你还得帮忙剪海带做海苔。” 张云迁非常乐意地就答应了。 方一清在发现厨房中的美味大米卷之后,算是知道张叔和为什么那么敬着一个农家丫头了。 那种酸甜咸糯的大米卷听说就是那个小丫头做的,这得什么脑子啊,才能想到这么做饭?弄一些卖给那些行商,或者走远路的人,生意得多好! 恐怕那烧烤也是小丫头给想出来的。 想清这点,方一清当即就想去找那小丫头,干什么?当然是买大米卷的配方了。 只是小丫头一夜没有回来,方一清整整一个晚上没睡好,便一大早就起来坐在客栈大堂中等着。 方云里和方云希都被父亲的反常弄得莫名其妙,眼看着时间不早了,方云里道:“爹,让厨房上饭吧?” “云里啊,昨天吃过那么美味的大米卷,客栈里的饭你还吃得下去?”方一清看了儿子一眼,觉得儿子太没追求。 “那么好吃的东西就是家里都没有”,方云里摸摸鼻子,“儿子当然还想吃,可不是没了吗?” 他正说着,父亲起身推开他笑呵呵道:“来了”。 然后方云里就看见他父亲几步走过去,朝一个刚刚跨进门且裙摆鞋子上都带着湿泥巴的小姑娘拱拳施礼道:“顾姑娘,在下方一清,久仰了。” 154 得到 久仰?顾明月疑惑地看着这个朝她施礼的老伯,不知道怎么着就被久仰了,不过她还是很礼貌地按手一礼:“您好。” 没见面时,方一清以为那只不过是一个心思巧一些的丫头,但这时,却觉得这丫头通身气度不简单啊。 张云迁笑嘻嘻问道:“方叔,你刚见面就给顾姑娘这么一个大礼,是有事相求?” 不用问,这老头又是想抢他家生意。 正在这时,张叔和下了楼来,笑着接话道:“你方叔这是看上丫头做的大米卷了,惦记着买配方呢。” 好歹打交道二十年,他还能看不出这老小子在想什么。 方一清心中顿时就是一咯噔,暗道这事恐怕不成了,听这张家父子语气,那跟这姑娘是妥妥的熟啊。 方云里刚开始以为他爹是看上了人小姑娘,心里还为母亲不平呢,就听见这后面的话,此时忙上前同样施了一礼:“姑娘的好手艺想必也不想就这么埋没,何不卖给我们?价钱上我们定会让姑娘满意的。” 张云迁已经决定做烧烤生意,并不想揽太多,这时便道:“我开烧烤店写了契约分给顾姑娘三成份子,你们能给多少?” 顾明月其实觉得张云迁这个价格开得有些离谱,但对他给自己多争取利益还是很感激的,况且她也要看看方家的诚意。 方家不与她商量而自己去研究,那她也是不能说什么的,现在能像张家一样客气地买配方来,人就不会太坏。 当然顾明月也明白,如此客气,还有那些寿司他们一时不知道怎么做的原因。 张云迁话落,方云里和方云希两兄弟都不满意了,就一个方子而已,还想占三成份子,未免想得太美。 只是他们还没说话,方一清已经不着痕迹地瞪了两个儿子一眼,云淡风轻笑道:“没关系,我们可以给四成。” 四成?且不说能不能赚钱,这明明是白抢啊,方云希在心中惊叫。 带着两个下人似刚从外面回来的李掌柜笑着进门来:“方老板,谈生意的,我也听了一耳朵,不介意吧?” 方一清和这李掌柜也是这两天才认识,知道他管着一个在泉州乃至大庸都很闻名的瓷器铺子,想着以后或许会有什么生意往来,对他十分友好,便也笑道:“那没什么,只要李掌柜别来抢我的生意就成?” “我可不像张老板方老板,经营吃食生意得心应手”,李掌柜摇头摆手,“这生意你就是让给我,我也不做。只是,咱们都是一群老头,可别为难顾姑娘一个小丫头。” 方一清啊,你可别眼瞎,恐怕到时候爷第一个收拾你。 李掌柜在心中暗暗警告。 “这个绝不会,买卖不成仁义在”,方一清笑得很是和蔼,他是很想做这个吃食生意,但此生意也不是没有缺点,单调而又没有主菜肯定不能成席面,所以小丫头不同意,他也不会弄什么手段。 “多谢李掌柜为我说话”,顾明月听出了李掌柜是担心方家用别的手段从她手中夺方子,心里的确感激,只是疑惑同样不少,想了想她施一礼道:“方老爷,此事待我收拾一番再谈如何?” “当然可以”,方一清仍然笑得客气,“姑娘请便。” 李掌柜看方一清的表现,暗自点头,果然是爷挑的合作人,倒是爷根本看不上的张家,现在和顾姑娘走得挺近,日后事情会怎样发展还未可知啊。 点点头,他让两个下人去休息,便也上楼而去。 他们走后,张叔和摇摇头笑道:“吃食生意不好做,四成你们赚得就不多了啊。”话语里明显看热闹的意思。 方云里有些生气:“张大伯莫笑,若非张少爷哄抬,我们也不用出这么多钱。” 张叔和脸上的笑意更盛,不过走前还是说了句:“顾姑娘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为人,你们越厚道得的实惠才能越多。” “这张大伯什么意思?”方云里转头问自己的父亲。 方一清笑笑:“张家都是诚信人,虽然忌惮咱家,却不会捣鬼,说的应该是实话。” “恐怕是因为现在他家比我家富”,方云希说着声音略低,“等咱家比他家还富之后,恐怕就不一定了。” 方一清摇摇头,见周围都是香罗国人,想了想便直言道:“你们啊,都不了解爹的想法,就连那张家父子也想左了,比不比张家富贵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和他家联合。张家的钱多啊,不好超越,不如结成儿女亲家省事。” 听到这话,方云里和方云希各有心思。 片刻后,方云里道:“爹,他家是咱大庸首富,皇上就不眼红?” 前朝末帝就是个喜欢抄家的,小库房不充足了抄,看中哪家的珍品了还是抄,连许多朝廷一品大员都不能避免,弄得整个上层怨怒盈天。要不哪那么容易灭亡? “三儿,可千万别盼张家倒这种霉”,方一清脸色略带严肃,“他家若是被抄,咱们其他三家还能远?” “咱们不是……”方云里欲言又止,但父子三人都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他们不是找到靠山了吗? “爹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人”,方一清决定跟儿子说清楚,免得他们太有恃无恐,“只知道他是朝廷某位官员,名下有许多生财的铺子和能人。所以咱家真出了事,那边帮不帮还不一定。” 他们都不觉得替他们家求来两个监生名额的前四品谏议大夫穆大人会是那个人,方一清暗自猜着,不是康相就是挂冠回乡王副相,只是他不敢问。 默默帮其做事,好处总少不了他们的。 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人下来,方云希有些不满:“这农家丫头架子也摆得太高了,竟然就这么晾着我们?” 方一清也有些不满,不过还是瞪了儿子一眼:“老实等着,你这毛躁的性子得磨磨。” 方云希不敢再说。 “爹,如果那顾姑娘贪心不足,要我们五成份子”,方云里想想那美味的大米卷,还是狠心道:“这生意我们就不能做了。” 方一清还未说话,就听到上方有笑语传来:“方公子请放心,我可不是贪心的人。” 顾明月掂着裙子下来,对这父子三人轻施一礼:“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没料到人姑娘说话就下来,方云里刚才的声音并不小,这时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了一礼:“顾姑娘不怪我刚才言语冲撞就好。” “没事”,顾明月摇头笑笑,收拾清爽的她让人有些不敢直视,方云里下意识低下头。 “顾姑娘请坐吧”,方一清笑道:“咱们好好谈谈。” 欧阳端对明月不去补觉反而要去后院做寿司的决定非常不满意,这时看找事的方家父子就有些不顺眼,语气不好道:“你们写契约吧,回去后再到官府做见证,我们只要三成份子,交给你们做寿司的方子。” “寿司?”方一清完全没在意欧阳端不太好的语气,做生意嘛,什么脸色没看过?当下笑道:“好,顾姑娘果然为人厚道,我方一清也不能太小气,说话算话,还是照利益四成分你。只希望姑娘能再费费心思,多做几种口味不同的大米…哦寿司。” “好,只是我这两天没空,过几天吧”,顾明月想了想说道,“待会儿我就要去做寿司,尽量利用手边材料多做几种给你们尝尝。” “爽快”,方一清拍手称赞,他就喜欢跟不墨迹的人打交道,“我马上就写契约,至于方子,姑娘可以等回去契约在官府见证了再给我们。” “阿端跟你们开玩笑的”,顾明月笑道,“你们写了契约直接给我就成,我不担心到时你们不分钱给我。” 吴丝语给的分成那里就是口头约定的,张云迁写的契约她也是直接收下了,与其说她不担心分不到钱不如说不在乎。 一来这些他们看来很新奇的食物,在爸爸那里都是很普遍的,而她只是一个传播者;二来她并不靠这些份子过活,得多得少都不在意,她有刺绣手艺,还有许多新奇的配方知识,想要任何一种生钱之道都能比旁人更容易打通。 听到她这么说,纵使见过不少人情世故,方一清也有些震惊和感动,这种信任恐怕只有小姑娘才能什么都不考虑地交给才见几面的陌生人吧。 方云里想起刚才的话,竟觉得没脸见人。 方云希也有些自愧不如,不过再细想想就释然了,不管怎么论,都是这农家丫头得的实惠多。 有他家的底子在,再加上那种美味的食物配方,一年绝对挣不少钱,四成份子恐怕让够农家的一辈子吃喝了。 顾明月并不关心这父子三人会有什么心思,说完就带着欧阳端去后院厨房忙碌,很快林弛也过来帮忙,因为流程熟悉,三人不到一个时辰就做出许多寿司。 顾明月又新做了一种酱,还做不少只放浆果淋了美味酱汁的寿司准备给墨迩带去,做好之后,她先让欧阳端端出去一些让方家父子品尝,自己则又洗了口砂锅炖鸡汤。 香罗国的鸡有点像她在爸爸妈妈那里见到过的火鸡,仔细看却又比火鸡小一些,肉质也要更瘦硬,所以香罗国人都不喜欢吃鸡肉,养它们只是为了生蛋。 顾明月炖这个鸡汤,也就是让墨迩喝汤的,肉硬不硬不重要。 张云迁补眠一个时辰,洗漱后来到厨房,看见摆满整整两大筐的寿司,双眼顿时放光:“翩翩,不好意思啊,一不小心睡过了,你已经做出这么多寿司出来了?我能吃吗?” “随意吃”,顾明月看火候够了,加进去一个人参片,转头看向一手拿着一种寿司的张云迁,“云迁,你为什么不想做寿司生意?” 张云迁把嘴里酸甜咸中合到无比美味的寿司咽下,说道:“寿司很好吃,但米还是比较贵的,咱们那里穷人也不少,富人又不会天天吃这种东西。海鲜就不同了,回家后我会和我爹商量专门安排一个到南海滨运海鲜的船,成本根本不用计算,调料从香罗国这边收,烧烤价位就可以压很低,当然了富人的生意照样也能做,那时还不是赚个盆满钵满的?” 没想到他考虑得这么详细,也没想到他把什么都跟自己说,顾明月好笑摇头:“好吧,我预祝你生意兴隆了。” “多谢多谢”,张云迁忙把寿司填到口中,很正经地拱拳道谢。 正说着,欧阳端回来,他朝明月点点头:“方家对你新做出来的那种寿司也很满意,还有,这是契约,方老板让张老板做了见证。” 顾明月接过来看了看,又递还给欧阳端:“你先收着吧,阿端,你洗洗手也快去吃点东西,刚才平原哥已经把粥熬上,现在应该好了。” “嗯”,欧阳端把那张契约掖到脚腕的绑布间,过去撩两把水就直接坐在桌边吃起来。 鸡汤熬好时已经快到中午,几人却早就吃饱了,因为下午张云迁和林弛都有自己的事要办,顾明月收拾好带给墨迩的东西,就拒绝张云迁指的两名护卫,只带着欧阳端去看墨迩。 草房子这边的路又脏又乱,在雨丝的冲刷中更显得不堪,走到墨迩家的茅草屋时,顾明月新换的鞋子和衣裙又脏了一大片。 欧阳端看见她的鞋底已经被浸湿,不由有些心疼,对墨迩也不满起来,这个香罗国人得到她太多的关心了,然而他又能拿什么回报她? 顾明月没想到菲丽雅还在这里照看着墨迩,她先看了看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的墨迩,随后朝菲丽雅点点头:“我做了很多寿司,你也一起吃些吧。” 只是菲丽雅还没点头,本来熟睡的墨迩却如被入侵领地的豹子一般睁开锐利的双眼:“都是我的。” 顾明月怔了怔,随即分外无语,她依旧从盘子里拿出五个寿司,然后一起递给菲丽雅。 菲丽雅对上墨迩一瞬间爆发的,好像下一刻就能把她撕碎的凶狠目光,忙摇摇头:“我回家吃饭。” “给你”,顾明月却拉住她的手把寿司给她,转向墨迩,道:“墨迩,我带了很多,你要学会分享。” 那些都是我的,墨迩内心里狂暴地吼叫,但在顾明月的目光下却什么说不出来,好片刻才割肉似的点点头:“不能再给她了。” “嗯”,他如此护食,顾明月没觉得好笑,只是有些心酸,那天下午墨迩带他们去巴彦河边找香料,说的虽不多,她却了解到他从小没有父母,又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护食几乎成了一种天性吧。可她必须教他学会分享,因为只有这样,以后才会有人帮他,而不是受伤时只能孤零零一个躺在茅草屋中。 “我给你炖了鸡汤”,顾明月把罐子里的汤倒出一碗,“你先喝点,再吃寿司,对了,你要不要漱漱口?” 墨迩摇头,“我很饿了”。 墨迩的饭量果然像顾明月想象的那般大,她足足带了四五十个寿司以及大半罐鸡汤,最后全都被他一点不剩的吃完。 顾明月看看墨迩满是肌肉的胳膊,默然觉得他那么有力气果然是有原因的。 照顾墨迩吃过饭,顾明月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坐在木板床边陪他说话,一开始还是想到哪说到哪,后来就成了讲故事,故事都是她从三国里挑出来的,尤其是和收拢人心有关的情节,她说了不少。 墨迩不能做一头孤狼,他力大勇猛,那天之所以会被一个士兵砍到后背,是他完全没有反抗只任由屠刀落下的结果。 孤狼纵使再勇猛,在面对成群结队的蛮牛时也不得不退避,但如果他身后有狼群,便不会轻易被伤了吧。 一直到天色不早,欧阳端刚迈起脚步要提醒顾明月回去时,感知十分敏锐的墨迩便立即抢先开口:“明月,你回去休息吧,我明天就能好了。” 他的脸色已经差不多恢复,说话也有了力气,而顾明月熬了一天一夜的确困得不行,便点头道:“好,待会我让热热客栈的人来给你送吃的。” “你回去就休息,不用管我”,墨迩看着她疲惫的神色,本想说我都是中午吃一顿撑到第二天,到了嘴边却变成:“我中午吃得太多,又没有做活,现在还饱着呢。” 或许他们都不知道,墨迩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他不会绕弯不会拉拢伙伴,但只是听顾明月讲几个故事,他就无师自通了其中精髓。 他不想明月担心他,所以便能让人毫不怀疑地说他一点都不饿。 虽然墨迩说不饿,顾明月回去后还是让热热客栈的人给他送了大半罐粥过来。 第二天是紫珠出售的日子,顾明月也想去交易,就早早地准备好吃食,请还要去照顾墨迩的菲丽雅给他捎过去。 菲丽雅看到大庸国少女交给她的篮子中,还有昨天的那种好吃得让她差点吞掉舌头的东西,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磕磕巴巴道:“这个,我能吃吗?” 顾明月担心不够墨迩吃,便转回厨房用香罗国人专门用来包东西的一种大叶子包了十几个寿司,出来递给菲丽雅:“请你吃”。 因为听不太懂菲丽雅的话,顾明月也没和她交流太多,等她回到楼上换好衣服时,其他人也是才收拾好。 这天还是细雨蒙蒙,应了昨天张云迁的话,只是不知道中午会不会晴。 天空雨丝不断,紫珠的出售场所就由广场上转到了室内,那是矗立在广场正北方的一座圆顶会堂,至少能够容纳两千人。 顾明月一行进去时,会堂中已经聚集不少服装各异的商人。 “只要是有奇珍异宝的人,在今天都可以过来将东西摆出来”,张云迁边走便给顾明月解释,“国王派来主持交易的公爵和羽仪长会从中挑出十件最珍贵的,然后送到王宫,由国王选定。紫珠交易完成后,这些商人有的会立即离开,有的则会留下继续交易。” 顾明月点头表示明白,这么多东西,她待会儿得好好看看。 香罗国没有桌椅,从大庸国渡海来的几套精致桌椅都在王宫中,这个会堂自然也是没有设置任何座位的,整个一大厂屋,商人们进来后便都找好位置,将自家带来的东西悬挂起来。 张云迁交代过顾明月要时刻跟着欧阳端,不要一个人瞎转,就过去他爹占好的地方帮忙。 当那幅人约黄昏后摆出来,周围就是一静,随即便充斥了各种语言的交谈赞叹声。 方一清就在方家对面摆好了自家的绣图,这时看见张家的,已经预感到今天的紫珠不能那么顺利到手了。 将近中午时,羽仪长把挑选好的十件奇珍异宝送到王宫中,一刻钟后,便有两队王宫侍卫过来宣布:“请大庸国张家和方家一同进宫,面见国王。” 听见这话,其他商人都明白,今年的紫珠是没他们什么事儿了,不过国王一同招入宫中两家人,那可怎么交易? 张云迁和方一清同样疑惑,只是谁面上也未露出异样来,相互谦让着就带着自家儿子跟着侍卫向皇宫而去。 王宫是不允许商人们带来的护卫们进去的,因此方家和张家的护卫都留了下来。 顾明月在会堂中转大半上午,除用一条丝帕换了块浑然天成的石头鱼外,什么喜欢的东西都没找到。 石头鱼只有巴掌大,虽不是玉却温润滑腻,也不知是怎样的水流冲击,其上鱼鳞眼鳃尾鳍全都栩栩如生,若非颜色不对,放到水中谁都会误认这是一条真鱼。 顾明月把玩着石头鱼,心想这就算是没找到美食原材料的补偿吧。 林弛这一上午却是收获颇丰,换了许多珍奇的东西,用最后一坛蜂蜜花茶换了大半口袋清香提神的香木块,他就带着福喜福寿过来和顾明月会和。 见到她手中还是自己走开去交易前的那块石头,林弛好笑问道:“没有再找到你喜欢的东西吗?” 顾明月摇摇头。 林弛再次建议:“你可以换些香料,这里的都很纯正,带回去或卖出去或自己佩戴都十分划算。” “平原哥,我不怎么喜欢用香料的”,顾明月转头看看一直跟在她左侧的欧阳端,“阿端,你有没有看中什么,我去给你换。” “没有”,欧阳端说道,“咱们回去吧,已经中午了。” 正说着,赵宴身后跟着五六名护卫和李掌柜前后走来。 “顾姑娘,林公子,少爷和老爷都去王宫了,大概晚上才会回来”,赵宴刚走近就道,“少爷走前让我们跟着你们,现在回客栈吗?” 李掌柜跟着道:“该回去吃饭了,我看这些商人不少也都走了。” “行,我们也回去吧”,顾明月点头。 会堂入口这时围着好几个人,各自的语言混杂在一起,顾明月听得头疼,但要快步走过时,她却透过缝隙看到一抹红。 西红柿?顾明月心头一跳,停下脚步挤进去后,果然见到一株半人高的西红柿,十几个红彤彤的果子将植株压得弯弯的。 顾明月吸了口口水,真没想到还会有这个惊喜让她遇到。 压下喜悦的心情,她看向西红柿后面的人,那人金发碧眼一身邋遢憔悴,这时正抱着西红柿下面的盆子,对正向他比划着问价钱的人伸出一把手,发出了一个与five相近的音。 那名商人见此,摇摇头,似觉得不值,很快就后退走开了。 顾明月连忙上前,后面紧跟着过来而不明所以的林弛只来得及喊了声“明月”,她那边已经掏出条绣着丛牡丹的真丝手帕送到那人跟前,然后指了指他抱着的西红柿。 男人看了那条手帕一眼,眼睛顿时亮了,忙双手把盆子送给顾明月。 顾明月一下子就被半人高的西红柿植株给遮住了,欧阳端连忙上前,把西红柿给接过来。 男人抱歉地笑笑,小心地把绣帕折好放到怀中,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从脚下踩着的鞋子里掏出一个羊皮纸包,说着一大串中古英语把东西塞到顾明月手中。 顾明月心想这可能是西红柿种子,笑容更多,忙点头道了声“谢谢”。 男人摇摇头,又双手合十地朝她鞠了一躬便转身大步走到会堂里面,不片刻他就拿那条绣帕换了二十片金叶子笑着出来。 努力判断,顾明月才辨别出他一直在说:“这下我可以回家了,艾丽丝,我真想念你,一定是你时刻在求主保佑我,才会让我遇到这么大方的少女。” 走开之前,男人又朝顾明月这边深深鞠了一躬:虽然那条手帕很美丽,可我更想回到阔别四年的家乡。 温斯克没想到在海船遭遇风暴之后,自己还能在海上漂流大半年,着陆之后身上只剩下艾丽丝最喜欢的养的美丽果,还能换到一条这么受当地人欢迎的手帕。 他辛苦在这个全是夏天的地方培育出来美丽果,就是想要卖够足够回家的金钱,没想到会遇到这个大方美丽的少女,这些钱足够他请当地人帮他造一条船并且卖上充足的食物了。 想到马上就可以启程回家,温斯克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大。 另一边,林弛几人都无奈地看向顾明月,“一条丝帕换这一盆红果子,按我们那里的价钱也不值。” 李掌柜笑呵呵打圆场:“顾姑娘心太好了,定是看那异国人可怜。” “不是啊”,顾明月摇头,她只是太激动了,“这个很好吃的,反正有种子,回去请你们吃几个。” “不可不可”,李掌柜连忙摆手,这个丫头怎么见什么都吃,也不怕有毒?“顾姑娘,你瞧它这植株,栽在这么一个带着花纹的盆子中,一看就是一种供人欣赏的东西,不能随便吃的。” 欧阳端鲜有地赞同李掌柜的话:“还是不要吃。” 顾明月皱皱眉,该怎么跟这些人解释,西红柿其实很好吃啊!“要不这样,回去后我切下来半个喂给鸡试试,如果明天鸡没事,不就证明能吃了?” 李掌柜无语望天,鸡能吃只能证明没毒,它不能就说人也能吃啊,再说那红红的果子一看就不像好吃的样子啊! 林弛无奈笑道:“好,就按你说的办吧。” 李掌柜觉得,回去后他得把顾姑娘看见什么都想吃这事儿,也跟爷说说,照着爷信里流露出来的对顾姑娘的重视,他已经可以预见,爷府上以后的花园将要种满可以吃的东西 回到客栈,顾明月没顾上吃饭就摘下一颗西红柿洗洗,切下半颗,在欧阳端时刻监视的目光下把可口多汁的西红柿扔到了鸡圈中。 剩下的半颗,顾明月咽了咽口水,刚要说肯定没事不信我吃给你看,欧阳端便已经把那半颗也扔到鸡圈中。 看着两半西红柿很快就被几只鸡吃得干干净净,顾明月气得直想挠墙:“阿端,你太暴殄天物了,我已经一个多月没吃新鲜蔬菜了,你还全都扔给鸡。” “那不是蔬菜”,欧阳端认真说道,“明天我先吃,你才能吃。” 顾明月转身就走:“你就承认吧,其实你也想吃了。” 欧阳端无奈地笑了,怎么就这么爱吃的? 他哪里知道,顾明月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找美食。 下午顾明月又带着鸡汤寿司去看墨迩,同样给他讲了大半下午的故事才回客栈。 进王宫的张家父子和方家父子此时都已回来,他们都坐在大堂中说话,张叔和的笑声老远就能听到。 不用问,顾明月就知道张家一定拿到了紫珠,她进来时,正听到那方老爷在问:“…老哥,你们家那幅刺绣,到底是请那位大家绣的?” “顾丫头回来了”,张叔和见顾明月进来,也顾不得回话,连忙站起身笑道:“快来坐,我让刘掌柜带着下人们弄烧烤去了,马上就能吃。” 顾明月点点头:“我先去后院洗洗手。” “行,快去”,张老爷比之往常更殷勤十分,谁让他今天大出了一场风头,“喜缘,柠人,你们两个还不快去伺候着。” 站在旁边的喜缘和柠人听此,虽然心里不舒服,还是很快跟过去了。 方一清瞪眼:“张大富,你还谱儿起来了?” “没有没有”,张叔和摆手谦虚,“丫头才回来,我这个长辈不得招呼一声?那幅刺绣啊,老弟,等我问问人家愿不愿透漏才能告诉你。” 方一清并不信这话,再说能绣出那等奇珍的高人哪能是那么好请的?等等,这高人该不会是给秦家绣了幅牡丹富贵图的高人吧? 压下心中的疑惑,方一清又道:“还有,那么令人叫绝的稀世奇珍,您怎么想的,舍得拿来换那么一颗珠子?” “哎,方老弟,话不能这么说”,张叔和叹口气,也颇有些不舍道:“那样足可传世的奇珍,我等升斗小民能守得住?” 方一清听罢颇有同感,不过他想拿紫珠去送给康相家中最宠爱的那个独女探探路,虽然不敢问那要助他的神秘官员是谁,他还是想探探路的,这时便问张叔和:“这紫珠你多少才能转卖?” “多少都不卖”,张叔和摇头,“庄和公主和好几个郡王妃都跟我这里打过招呼了,要这紫珠粉做美颜膏的,我可得罪不起,不卖。” 方一清咬牙:“紫珠是室内生辉的好物,你也舍得磨?” “方叔,您不知道,对于女人来说,什么都不如年轻美丽的容貌重要”,张云迁笑嘻嘻接话。 这父子俩肯定是故意卡他,方一清冷哼。 坐在一旁的李掌柜这时开口道:“方老板,您想要完整的紫珠,莫不是想送给什么贵人?” 方一清收敛神色,摇头笑道:“我就想送也摸不到贵人门啊,我要紫珠是想当传家宝的。” “原来是这样”,李掌柜笑笑,看在这人有胆又够诚心的份上,他这个老人还是提醒一下吧,“方老板这话说的是,送礼啊就怕摸不到门,这万一送错了,那可就坏事了。” 方一清心中顿时一咯噔,表情却丝毫未变,笑着点头道:“那是那是。” 顾明月洗过手,亲手给自己烤了几串,便拿着到前面大堂中来,此时这边几人的话题早已换到在哪哪见了个美丽的香罗国女之类。 看见顾姑娘过来,李掌柜忙转换个话题。 “翩翩,还是你做的烧烤香”,张云迁闻着味儿就不一样,忙站起身把顾明月手中的盘子接过来,毫不生疏地拿出一串就吃着问道:“怎么不多烤几串?” “我又不你家的丫鬟”,顾明月说道,“想吃就自己去做吧。” “你烤的这么好吃,我也烤不出来啊”,张云迁咬下最后一口鱿鱼串,翩翩烤的辣咸鲜,咬一口还很多汁,而刘掌柜带人烤的,味倒有那么几分像,却干干的不太好吃。 “这个秘密等我以后单独告诉你”,顾明月坐下来慢慢吃着说道,“我吃三串就可以,剩下的大家每人都吃一串吧。” 张云迁听了十分高兴,欢欢喜喜地又过去占了串。 “顾姑娘做出来的,果然绝”,方一清紧跟着拿起一串吃了,才知道张家父子怎么能那么大方地把那寿司配方让给他,这姑娘做的烧烤比之前两天吃到的,可是又高出一层啊。 “方老弟,顾丫头跟你说话呢?”张叔和的喊声让暗里咬牙的方一清回神,“哦,顾姑娘,老夫刚才想事情出神了,抱歉。” “无妨”,顾明月丝毫不在意,“我只是想说,寿司可以搭配着饮料来卖。我听平原哥说,香罗国还有这附近的海国种着许多釅茶,您回去的时候可以多带些釅茶豆,饮料的配方我稍后会写给您的。” “好嘞”,方一清觉得总算有了点高兴时,“这个饮料顾姑娘想要多少报酬?” “这算是和寿司一起的,不收钱”,顾明月说道:“方老爷不要太过客气。” 方一清听见,脸上的笑容更盛:“那就多谢顾姑娘慷慨了”,紫珠既然已经出售,他明天在香罗国收一天东西就去其他国家走走,收他半船釅茶豆回去,反正自从吴家二小姐的清芬食铺开张后,釅茶豆在帝京是不愁卖的。 只是想起来时差点迷失在海上的经历,方一清却不敢单独回去了,他这一趟海外之行都挺不顺的,还是跟着张家的船保险。 这么想着,他就笑道:“老哥,回大庸时,咱们结伴?” “没问题”,张叔和这一趟什么都顺,自然心情很好,“不过我们不准备再去其他国家,再过小半个月就直接从香罗国回了。” “这个好说,你给我个具体日期,我到时候来这边跟你们汇合”,方一清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事儿。 “那就再过半个月吧”,张叔和想了想说道,“老弟尽量准时,我这里至多多等你一天。” 方一清点头:“我方家的船就从没晚过点儿。” 回程的事情说定之后,方家人只在香罗国留一天,就启程往距离最近的青象国而去。 顾明月倒没有跟方家的船再去其他国家的打算,毕竟这些海国气候差异不大,而且其他国家来香罗国这边的行商并不少,他们肯定都是带着本国比较有特色的东西来的,她见到的应该已经很齐全了。 而方家船上采购的多,当然要到哪些国家走走。 张家购得紫珠之后,每天都会安排七八名护卫在楼上看着,张叔和也不常出远门了,有什么远一些地方的收购,都是让张云迁带着刘掌柜去。 林弛这些天也开始在当地收购土产,常常是天明出去大黑了主仆三人才回来。 李掌柜这边,他明说是来购买香料的,当然不能什么都不卖,也不好一直跟着顾姑娘,就偶尔也出去卖点东西。 这样一来,去看墨迩时,往往只有顾明月带着欧阳端。 155 历史 墨迩的恢复力着实让顾明月惊讶,这天她带着两颗西红柿和寿司来看墨迩,却见到他正在茅屋外散步。 “伤口长住了?”顾明月连忙过去,“你还伸臂啊,后背那么长一道伤口。” 墨迩本来没什么情绪的眼中顿时满是笑意,还转过后背道:“我没事了,不信你拆开看看。” 因为伤在后背,又很长,墨迩上身就缠了严实实一圈圈白布,跟穿了件衣服似的。 顾明月狐疑:能这么快? “看他的样子的确是没事了”,欧阳端把来时明月让他捎的干茎草放下,对于这个香罗国人的恢复力他同样惊讶,“上次换药时,我看伤口有的地方都结痂了。” “可是我们前天才给他换的药”,虽然当时阿端不让她看,顾明月还是看见一些,墨迩背上的伤口确实有结痂的迹象,可也不会这么快就能好的,想了想她还是决定问问当事人的感受,“墨迩,你有没有觉得后背发痒?” “偶尔有一些”,墨迩说道,“明月,我肯定好了,之前受伤,我都是躺七八天就好的,现又有你每天关心我,给我送好吃的东西,只会好得比以前还好。” 顾明月想想就当给他换药吧,“回屋,我拆开看看。” 欧阳端当然不可能让明月近身给一个男人拆伤布,如往常一样过去帮忙。 墨迩对这个大庸国男人总挡着明月和他接近的行为非常愤怒,但在明月面前,他却总能很好的压制下来。 他垂下眼睛,半点异样都不显。 出乎顾明月和欧阳端的意料,只两天不到,墨迩后背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颜色很深的痂,根本不用再敷药。 “这是真的?”顾明月忍不住伸出手指碰了碰那层硬硬的痂,非常不可思议,“墨迩,你恢复力真好。” 尽管有伤疤上的痂阻隔着,而她的手指力道也非常少,墨迩还是忍不住低哼一声,下腹处瞬时蠢蠢欲动。 他紧握双拳,才能避免因克制不住而把她按到床上去。 墨迩默念了好几遍“不能吓到她”,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你没事吧?”顾明月疑惑他的突然沉默。 欧阳端却在刚才那一瞬间感到一种被猛兽驱逐的危险气息。 墨迩转过身来,健硕的胸膛完全袒露在顾明月面前,他笑道:“我没事,后背是不是已经长好了?” “你注意点”,顾明月还没说话,欧阳端便拉住她后退两步,“我们两国风俗不同,请你别太失礼。” 墨迩耸耸肩,到底是转身找个麻布片把上身包了起来。 顾明月被欧阳端拉着到屋外,看见他批了件不太干净的麻布片,忙提醒道:“你还是把那些伤布再缠上吧。” 一刻钟后,墨迩又裹着半身白布走出来。 “这两天伤口痒也不要挠”,顾明月正在分茎草,见他出来,笑道:“那个盒子里是寿司,还有两个西红柿,你拿过来,边吃边看我编东西。” 墨迩点点头,抱着盒子便交叉双腿席地坐在顾明月旁边:“你要编什么?” 另一边欧阳端对这个有机会就接近明月的香罗国人厌烦至极,但当他想起身隔开他们时,却被一股危险气息钉在地上半步也迈不出去。 顾明月没有注意到欧阳端的异样,她晃了晃手中干燥柔顺的茎草,说道:“给你编一双鞋子啊,你要认真看,等你学会就能自己编。” 明亮的阳光下,少女的双手细如珍珠,将一把干草压下抬上,时不时还会抬头讲解一二。 这一幅画面深深刻在墨迩脑海中,成为他一生中最为明丽的色彩,纵使他日后一统十三海国,见过美人无数,却没有一人能及她的风采。 一双又宽又大的草鞋编好,墨迩盒子里的寿司才只吃几个。 “来,你试试穿上合适吗?”把草鞋放到墨迩脚边,顾明月站起身来,欧阳端此时早已恢复,便微侧身不着痕迹地挡着她。 墨迩看了欧阳端一样,但他心情好,不跟这人计较,放下装满食物的匣子,他双眼满是笑意,将草鞋穿上,他站起身来回走了走,对顾明月笑道:“舒服。” 顾明月笑道:“那你学会了吗?” “嗯,学会了”,墨迩用力点头,随即又后悔自己点头太快,不然明月一定还会教他的,不过累到她也不好,“以后我就自己编鞋。” “还剩些茎草,待会儿你自己就试着编,有不会的地方可以随时问我”,顾明月说道,“对了,这些茎草是在巴彦河上游摘的,就是那种长长的草叶子。” “我知道”,墨迩说道,随即美美地踩着脚下的草鞋,过去把食盒子抱起来继续一口一个地吃寿司。 顾明月笑了笑,说他:“以后你可以把编草鞋的方法教给你的邻居,还有那些一起和你卸货的人,这样若以后你病了,就会有很多人关心你照顾你。” “这是你教给我的”,墨迩有些不情愿,寿司吃着也不那么愉快了。 “你好我好大家好,生存的地方才有快乐嘛”,顾明月不厌其烦地教诲,现在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教出个在将来多会笼络人心并将之运用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雄霸帝王。 墨迩并不点头,顾明月只好继续给他讲故事。 正说着,从不远处的茅草屋中走出一个瘦弱干枯的小男孩。 顾明月的话音顿了顿,她来往这里的次数多了,也见过好几次这个小男孩,有次还看见他在一家门外扔成堆的垃圾旁扒东西吃,便给过他两次寿司。 小男孩看见她,咧嘴笑了笑,正要跑过来,却又顿住脚步。 顾明月想到有次见到一个少女把浆果送给小男孩吃时,喊他费山,她便招手道:“费山,过来。” 大庸国少女把他的名字喊得很别扭,后面的话他也没听懂,迟疑片刻,费山还是挪着脚步走了过来。 “墨迩大哥”,几步之外,费山就不敢再近前了。 顾明月看出他十分害怕墨迩,终于认识到墨迩身边没人,原因还在于大家都害怕他。 食盒中还有十几个寿司,顾明月拿出五个,起身放到费山手上,笑道:“墨迩请你吃的。” 费山下意识看了墨迩一眼,顿时吓得瑟瑟发抖,可闻着米饭的香味,他又舍不得把手抽回来。 “墨迩,你已经吃饱了,多的就可以分给弱小的人一些”,顾明月回头,不期然看见墨迩眼中的暴戾,无奈说道:“学会分享,才会有人真心地跟着你啊。” 墨迩想揍爆夺他吃食,还是从她手中接过吃食的小费山,可是接触到她的目光,心中的戾气却一点点消散,他不情愿地点点头。 费山见到墨迩点头,顿时双膝跪地,朝他磕了个头又转向顾明月,说了声“谢谢”,便捧着寿司飞奔回茅屋。 顾明月拿出手帕擦了擦刚刚拿寿司时沾到的酱汁,看到墨迩正对着食盒发呆,不由好笑道:“下午再给你带一种不一样的寿司。” “我不是在想这个”,墨迩道,“你对小费山为什么这么好?” “啊?”顾明月敲了敲额头,“让我想想”,她不能把墨迩教成一个什么都先想着别人的傻瓜,这个只要做做样子就好了,如果真那样,不是害墨迩吗? 顿了顿,她说道:“第一,小费山是个好孩子;第二,小费山是个可怜的孩子;第三,你已经吃饱了,帮助小费山和你自己的利益没冲突;第四,你雪中送炭小费山日后一定会追随你报答你。墨迩,我说的你可明白?” 墨迩迟疑片刻,点点头笑道:“我明白了,你对他好是为我好。” 顾明月无力抚额,她最终摆摆手道:“这样说也对。” 只是她终究不放心,别看墨迩已经那么一个个子,心思却像孩子一样简单,后来便又断断续续地给墨迩讲了农夫与蛇、中山狼等故事,教他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 晚上欧阳端问她为什么这样用心的教墨迩,顾明月透过窗户看着天空中那个比之大庸更大更亮的月亮,许久才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我希望他能改变这里吧。” 欧阳端久久无言,倒过洗脚水才对顾明月说了一句:“那个墨迩的确很厉害,我们走了你不用担心他的。” 顾明月抿唇一笑。 墨迩完全恢复之后,距离他们离开香罗国只剩不到五天,知道她很快就要回去,他本来高兴的神色完全消失:如果不是因为受伤,他可以陪她走遍香罗国的,都是那些该死的士兵,还有那个受到惊吓的该死的国王宠姬。 很快压下这些心底四处乱窜的杀欲,墨迩抬头笑道:“那最后这几天,我带你走走香罗国吧。” “好啊”,顾明月挺高兴的,他们不熟悉这里,除了集市其他地方为防惹事都不去的,不想墨迩却恢复得这么快,走之前能到处看看香罗国,挺不错的。 接下来几天,墨迩带着顾明月几人去看了这里唯一的山,流贯香罗国的巴彦河、许多长满青草鲜花的荒原,他们还远远地看过这里的香蕉种植园,国王的宫殿,贵族们的府邸。 而顾明月也并不是单纯的玩乐,她借游玩之机教墨迩认一些止血草,见到稀稀疏疏生长在水里的稻子时,还把爸爸曾经给她讲的如何培育良稻改善土质的方法告诉他。 这天他们一行到巴彦河流的出山口去玩,顾明月竟发现爸爸的农科书上介绍的一种野生米,菰米。 菰米粒比大米更大一些,熬煮的时间也要更长,然而并不如大米挡饥,却很有营养价值。 顾明月见了顿时大喜,指挥着欧阳端和墨迩弄了许多,当天回到客栈便做成粥让大家吃,就连张叔和也十分认同这种食物,直道:“灾年不失为充饥的好物。” “我们在那段河谷地带发现足有两三亩大小的这种米,且长势很喜人,没有人照料却生长得如此繁盛,它的繁殖力和生长力应该都很强”。 顾明月本来打算直接把菰米繁殖力生长力都很强的特点说出来的,话到嘴边却改了改。 其他几人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张云迁还笑道:“这种稻米是你发现的,你也顺带取个名。” “就叫菰米吧”,顾明月毫不迟疑道,又解释:“在它的周围根本没有其他水生植物生长。” “菰米?”张叔和点点头,“明天我让赵宴带几个人过去收两布袋过来,咱们带回去试种一下。” 顾明月也正有此意,便点头道:“劳烦张老爷让赵大哥他们帮我也多收半袋。” 就她和阿端,即使再加上墨迩明天一天也收不了多少。 “丫头太客气了”,张叔和笑道,“你不用说我也会让他们捎带的。” 李掌柜这时才从碗里抬起头,眼中的震惊欣喜早已不见,“我对这菰米也挺有兴趣的,明天我身边这两人也过去帮忙吧。” 带回去先让爷在田庄试试,如果能成,对爷来说可是大好事一桩啊。 顾明月看看默不作声的墨迩,不得不为他争取利益:“目前我们只发现那两三亩,最好不要全都收走,还是给当地人剩一些好。” 众人都看向那个傻大个的香罗国人,心中摇头,明月对此人倒真挺好的。 墨迩走之前,顾明月送他出来,走出客栈不远才对他道:“墨迩,菰米你以后自己再去找找,如果找到更多,就说给你信任的人听,和他们一起种。” “嗯”,墨迩听话地点头,沉默片刻有些低落问道:“过了明天,你是不是要回去大庸了?” 顾明月自来到这里就和墨迩相处的不错,听他这么说也有些伤感:“是啊,不过我们还有机会见面的。” 墨迩点点头,他根本没有问明月能不能留下来,就像他眷恋自己的家乡一样,明月肯定同样眷恋她的家乡,但他却怎么也做不出高兴的样子,只能沉默着说道:“我会去找你的。” “好啊,我等着”,顾明月笑道,“不过你们得先做出和我们那里一样的大船才行。” “我会的”,墨迩坚定道。 第二日墨迩并没有过来找顾明月,她也没在意。 马上就要走了,顾明月从一大早醒来就和欧阳端忙碌着收拾东西。 在香罗国待了将近二十天,即使顾明月没有收购什么东西,这时他们整理出来的东西也是非常惊人的。 小珍珠她前前后后买了不少,现在装起来足足有一大箱子,还有一小包袱粉红色的小珍珠,还有拿两个铜板从渔民手里换来的许多彩色贝壳。 另有香蕉椰子各一箱,这些和那半袋菰米一样,是都不用她操心的,张云迁早吩咐人直接给她归置在库房中。 再有就是她弄的调味料,晒干的辣椒种子,西洋人给她的西红柿种子,顾明月把这些东西分别用油纸包了兜在一个包袱中。 而这么多东西,总体算下来只花了她不到一两银子,在船上赶工绣的那些手帕,除一条拿来换石头鱼,一条给了那个西洋人,还剩下三四条,而那个小桌屏根本没来得及动。 前两天林弛过来房中看她,见到她还剩着这些刺绣,便好笑地提醒还是在这里换成金子珍珠更划算,末了又道:“你没有跟这些香罗国贵族打过交道,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明天我去拿出去帮你换了吧。” “平原哥,你说这话多见外,我当然相信你”,顾明月笑着施礼,“那就麻烦你了。” 林弛失笑道:“不麻烦”,第二天下午他回来时,就给顾明月带来了两斛成色形状皆为上乘的珍珠,还有金叶子猫眼石混着装满的一个小箱子。 顾明月知道在这里刺绣比大庸更值钱,却也没想到这么值钱。 林弛当时看着她惊讶的模样就笑了:“两斛珍珠是那几条手帕换的,桌屏被个一等公爵看上了,因为绣技精湛,其上绣的又是我们那里的乡居景色,那人十分喜欢,就要拿一箱金叶子来换,我不同意,他便又把其中一半金叶子换成这种三色猫眼石。” “平原哥,谢谢你”,顾明月十分真诚地道谢,末了也不管林弛愿不愿,直接捧出一手帕猫眼石送给他。 没有林弛的帮忙,她自己绝对换不了这么多好东西。 林弛比坚持是不如顾明月的,最终只好无奈地将这捧猫眼石收下。 顾明月和欧阳端整理大半天,终于把自家的东西都装好了,她才刚坐下喝口茶,门外便传来敲门声。 欧阳端疑惑,打开门见是客栈老板娘露妮,就问道:“有事吗?” 露妮鞠了一躬,然后点点头,看向里面的顾明月。 “请她进来吧”,顾明月对欧阳端说道。 “你好”,露妮进来又向顾明月深深鞠了一躬,用早已在房里练习过好多遍的大庸国语问道:“尊敬的客人,你做寿司用的那种酱,能不能教给我们?我可以拿三十片金叶子来换。” 或许三十片金叶子对这些大庸国客人不算什么,但却是露妮家中多年积蓄的全部了。 “我已经把寿司这种食物卖给另一位客商了,所以很抱歉,那种美味的酱我不能交给你”,顾明月还未说完,露妮脸上已经露出十分失望的表情,她笑着接下去道:“不过我可以教给你一种简单一些的,你们不需要付钱,就当我对你们这些天来尽心服务的感谢吧。” “真的吗?”露妮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多谢你,真的多谢你,这样我们以后也能有美味的大米卷可吃了。” 顾明月很快和露妮来到厨房,等她将做法教给露妮,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外面张家的护卫小厮收拾好东西,正热火朝天地准备烧烤。 顾明月见了失笑,这么经常吃也不怕上火? 烧烤这东西本来就是大家伙围在一起吃热闹,虽然是一看就能学会的,但调料不够或是火候掌握的不好,都烤不出好吃的味道。 想到这里,顾明月上楼之后,便直接找到张云迁,将烧烤火候,加料顺序一一详细告知。 为防忘记,张云迁在顾明月刚说时就急急忙忙找出纸一字不漏地写下来,这个东西他可得好好保存,回去后挑两个足够忠心的人专门负责这一块。 晚上躺在床上,想到马上就要回家,顾明月鲜有地失眠了,既睡不着,她便起身推开了窗户。 现在已经很晚,弯弯的月牙斜斜挂在天空中,街道上空荡荡黑洞洞的,很是安静。 顾明月脑袋乱乱的也不知都想些什么,倚在窗边看了许久,她才转回身吹灯睡觉。 窗内的灯光消失,街面上的道路重新被黑幕笼罩。 一个高大的身影这时从椰子树后走出,而他的手中正紧紧握着一个什么东西,从指缝中可以看到光芒盈盈。 手平摊指放开,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玉白色珍珠在手心里散发着淡淡光芒,墨迩深邃的面孔也在光芒中显现。 眼睛很快适应黑暗,墨迩十分精准地再次盯住那扇窗户:这只是暂别,不出三年,我便有能力渡海去找你,而这里也将会和你生长的地方很像很像。 只是墨迩根本想不到,他以为的暂别,会相隔很长时间,这中间是血与火的阻隔,再相见时他是跺跺脚就能令十三海国地震的威严帝王,而她已是另一个隐形帝王的妻。 墨迩不能预见未来,现在的他对以后满是憧憬,脑海中满是和她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画面,不知不觉就是天光大亮。 几个身材高大的汉子随着天亮渐渐聚集过来,他们向墨迩打过招呼,便散开在客栈周围,嬉笑着讨论张家在这留的时间比方家长,今天又要赚许多钱了。 墨迩皱眉,侧身对几个声音最大的人道:“闭嘴,大家都还在睡觉。” 几人看看墨迩,在他的目光越来越凶狠时,都乖乖消音。 不久后,露妮将客栈大门打开,冷不丁看到门外聚集着十几个高大人影,顿时吓了一跳:“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等着给张家运货”,墨迩走出来道。 见到墨迩,露妮点点头:“他们都还没起,你们可以先过来大堂等着。” 菲丽雅想要和墨迩一起生活,而墨迩是十分勇猛的一个人,以后有他在,独眼肯定不敢再来他们家找茬要钱,所以露妮对他很满意。 顾明月一行人吃过饭才下楼来,看见大堂里的墨迩就有些惊讶,转念就明白他们今天离开,墨迩肯定会来运货的。 “这么早,你吃过早饭没?”她下来问道。 墨迩点点头:“刚在这里吃的”,说着他把系在腰间的一个麻布口袋递给顾明月:“送给你。” “什么啊?”顾明月想打开看,墨迩却忙抬手将她的手握住,低声道:“这是我偷偷在海里摸的,你回去后再看。” “好”,顾明月看他一眼,无奈点头,不过海本来就是大家共同的财富,他去“偷偷摸”也不算偷。 看着她笑弯的眼睛,墨迩一时怔怔。 张云迁猛咳一声,提醒道:“墨迩兄弟,我们的货物很多,现在就开始吧。” 墨迩松开手,点点头便带着手下的十几个人向后院走去。 那些人挤眉弄眼,毫无顾忌地用香罗国语交谈:“那个小妞可不太够味,墨迩竟然看上她了还弄到手了,看她那样子不像是能够承受巨大的墨迩,她一定是很放荡…” 张云迁和林弛都听清了这些话,顿时气得双目赤红。 只是还没等他们有什么表示,刚才说话的那人已经被墨迩一脚踹出十几米,直到墙边才堪堪停住。 “要尊敬她”,他血红的眸子将剩余十几人一一扫过,“记住了吗?” 这些人连连点头,大气也不敢喘,鹌鹑一般排着队跟在墨迩身后。 现场的人都被墨迩那一脚震住,一个足有二百斤的大汉啊那可是,就这么被他一脚踢到十几米外的墙边,半晌爬不起来。 顾明月也是一惊,随即她问张云迁:“那个人说什么了,墨迩这么生气?” “想要多分钱呗”,张云迁摆摆手不在意道,“这里有人看着,我们先上船去吧。” 林弛也道:“张兄说的是,我留福寿福喜在这注意着,不会漏下什么东西,咱们先去登船。” 顾明月看向后院,墨迩已经进到库房中去了。 欧阳端这时一肩扛着个大包袱从楼上下来,这里面装的都是金叶子好珍珠以及那些辣椒种子和西红柿种子。 见他下来,顾明月点点头:“走吧。” 墨迩连着手下的那十几个人都是非常有力的,虽然他们一行人的东西多,但没到中午,这些人就把东西全部运到了船上。 而这时,方家的船也远远地泊在海面上,就等这边启程。 马上要离开,顾明月心中竟也有些离别的伤感,毕竟这么些天,和墨迩的关系并不错,而他孩子一样,也让她有些不放心,是以一上船,她便到厨舱忙碌着做寿司以及海鲜烧烤。 顾明月以后应该不会往这边来了,或许墨迩再也吃不上她做的东西,因为这个想法,她做了许多,足足将一个六层的食盒装得满满当当。 李掌柜正站在甲板上远眺香罗国风光,看见顾明月似要下船,便叫住了问道:“顾姑娘,可是有什么东西忘了?” “没有”,顾明月摇头,指指身后欧阳端提着的大食盒,“我把这些吃食送给朋友就上来。” 说完便踩着阶梯下船而去。 “明月,还有什么事?”见到明月这时下来,墨迩连忙几大步走上前,他问得淡然,心中的不舍却早将他淹没。 “我做了许多寿司,大部分是海鲜味的”,顾明月拿过食盒递给他,说道:“下面三层是烧烤,东西很多,不宜过夜,留够自己吃的,剩下的分给你的同伴。” 墨迩猛然低头闭眼,唯恐酸涩发痒的眼中流出眼泪:“我知道。” “还有,受伤了记得采我教你认的那种草药捣碎敷在伤口上,别干等着伤口自己好”,顾明月想了想又叮嘱,“还有我留给你的那些伤药也尽快用了,等以后张家的船再往香罗国来,我再让他们给你带。” “我记得了”,墨迩将食盒放在地上,猛然圈住她狠狠地抱了抱,“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欧阳端出手,墨迩已经迅速地把顾明月放开,笑着道:“上船吧,再见。” “再见”,顾明月忍着发疼的双臂,摆摆手,转身和欧阳端跟在登船的护卫后上船而去。 到了船上,她揉揉肩膀:“这个墨迩,力气也太大了。” “这里的人比我们那里野蛮”,欧阳端如是道。 所以这个才是原因?顾明月决定原谅墨迩,他也不是故意的,跑到栏杆处,她对下面的墨迩喊道:“墨迩,再见。” 欧阳端皱着眉心底疑惑着跟过去,他刚才哪里说错了,竟让明月不生那个香罗国人的气了。 墨迩同样用力挥手,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李掌柜走到顾明月旁边,笑道:“顾姑娘对那个香罗国人真不错。” 顾明月叹口气,说道:“他就像一个孩子,单纯赤诚地对我,我怎能不对他好?” 李掌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孩子?顾姑娘,您才多大啊! “翩翩,你自己还是一个小人儿,竟然还说那大高个是孩子?”张云迁笑着走来,优雅地摇着折扇,他看向岸边的香罗国人,“这里的人都是直脑筋,不单是那个墨迩‘单纯赤诚’。” 顾明月往旁边移了移,不想理这个爱拆台的大少爷。 随着舵工们喊出的一声“起锚”,大船扬帆,缓缓驶离海面,远处,方家的船也起锚扬帆。 海水波荡,只片刻,大船就在距离海岸的十几里外。 墨迩情不自禁地上前两大步,后面有人叫他:“墨迩,我们快回去吧,下午还有青象国的行商要走。” 脚步猛然顿住,墨迩转过身提起食盒,正要走时,有个底气不那么充足的声音喊道:“墨迩大哥,让我跟着你们干吧,一趟货,我只要一个铜板就行了。” 又是那个身板弱小的少年人,墨迩看他一眼,点头道好,走出两步,他又停下,从食盒中拿出几个寿司,递给少年人道:“铜板不会少给你,你听话便好。” 瘦弱的少年人还愣愣的,看着这些明显是用大米做成的食物,反应不过来。 墨迩皱眉,不要正好,他也十分舍不得,但刚要收回手时,寿司已经被那小子眼疾手快地抓走了。 “谢谢墨迩大哥”,他跪下磕头,然后便惶急慌忙地将寿司全部填入口中。 墨迩转身离开,停在一个椰子树下的阴凉处,他留下两层寿司一层烤海鲜,将剩下的论个分给了跟着他的那十几个人:“吃过午饭再去搬运货物。” 这些人惊悚地接过来,都是大米做的啊,还有那些肉串,闻起来就很好吃,墨迩这个动他一粒米就能把人揍趴下的猛兽竟然分东西给他们吃? 十几人犹如做梦,看到墨迩给他们分过东西就坐在椰子树下大吃大嚼起来,他们这才松了口气,尝试着把东西送到嘴边咬下一口,然后所有的眼睛都亮了。 他们从来没吃过这等美味,除了第一口大嚼大咽之外,剩下的全都是一点点细细品尝。 东西吃完后,这十几个人对墨迩有些感激,毕竟这么美味的东西,不是谁都能拿出来分享的。 以往墨迩带他们一起卸货,那是因为他自己一个人做不来,这些人觉得与他是合作互利关系,但现在却不一样,他们受到了墨迩的照顾,心底的感激挡也挡不住,再想跟着墨迩卸货,也有了不一样的看法:若没有墨迩的铁拳挡着,他们能抢到活儿吗? 太阳缓缓坠入西边的海中,码头上的人流渐渐稀少,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海岸边,他抱臂看向远方,夕阳西坠,天空如火。 属于墨迩大帝时代从这一刻便悄然揭开序幕。 后人学者研究墨迩大帝,皆称其雄才大略中西无一可与匹敌者:他手下的军队勇猛无敌所向披靡,他一统十三海国时计谋频出,只用不到六年时间,就将隔着海域如散沙的海国固成铁桶一般。然而在侵略时他是杀魔,当领地划归他名下时他又是菩萨,所有依附他的臣民却都不再受到盘剥,能够生活富足。他还带领海国之民种植菰米西红柿辣椒,仅比大庸对这些植物的种植时间晚十年,后来又引进黄瓜青椒茄子等菜蔬,将一片贫瘠的海国治理的如当时的大庸一般繁荣。 墨迩大帝何以这样兼具杀和善,既能开疆又能之国?后人学者每每提及墨迩大帝,皆毫不吝啬地称他为史上最杰出的帝王。他是海国的千古一帝,但就连绵延几千年的大庸历史中,也找不出一个可与墨迩大帝相媲美的人物。 后人学者一直这样认为,直到墨迩大帝的棺椁从深海一千米出被挖掘出来,海国轰动了,他们震惊于先人的才能,同时更震惊于完好地保存墨迩大帝棺椁中的一些画。 最先取出来的那幅画中是一个大庸国贵妇,她静静站立眉笑宛然,衣着初看没有什么特别,细细研究却让人心惊,从腕上的镯子到双耳下的耳环,无不是世所罕见的珍品。 而她衣服上的刺绣,更是像极了大庸国早已流失传承的顾绣。 这位大庸国贵妇虽没有穿代表品级的衣服,她却一定具有很高的身份地位,而大帝在史籍载中的确去过大庸一次,定是那时被这位贵妇迷住了。 毕竟墨迩大帝后宫中的美人,比海国历史中任何一位帝王都要多。 但接着从棺椁中取出的另一副画,却让这些猜测全部立不住脚。 另一幅画上是一位梳着双鬟的少女,纵使穿戴完全不同,但还是能让人一眼认出,少女和前一幅画上的贵妇是同一个人。后来发现在棺椁顶盖,还绘着一副色彩艳丽的风俗画,那像是大庸国的某个地方,画中只有一个女子的背影…这些画一出来,考古界立即沸腾了。 这位女子到底是谁,她和墨迩大帝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相识于何时?难道她是墨迩大帝真心爱重之人?甚至有人猜测,冷酷的大帝还保存着人性中的善,是否受她的影响? 千年之后被定为历史中最神秘人物的顾明月正在甲板上和欧阳端、林弛、张家父子、李掌柜在吃烧烤。 喝一口甘甜的椰子,顾明月突然想吃曾经爸爸做给她吃的椰奶冻了,想到就做,明天便让阿端帮她准备材料。 方家的船在张家前面行驶,这时闻见顺风飘来的烧烤香味,父子三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爹,要不咱们把船往后并并,到张家船上找顾姑娘问问,咱要的寿司她想好了几种?”方云里想到烧烤海鲜的味道,觉得有些馋了。 方一清拍拍儿子的肩膀,点头:“儿子,你这方法好,咱们可以和张家的船并行啊。” 这边船上,顾明月正在对张云迁说:“烧烤也不止可以做海鲜的,猪肉羊肉还有蔬菜瓜果都可以,而且你们同样可以用蜂蜜烤水果……这个具体的做法,明天我写给你。” “我早就想着回去后让人弄点其他肉试试了”,张叔和拍手道,“好水果倒是新奇,我们现下只有香蕉,不如丫头你指挥着,烤来尝尝?” 张叔和一点不担心顾明月会把要诀泄露给他人,这个丫头的信用他是十分信任的。 旁边是护卫和下人围成的两堆,其中瑞年听见这话,忙起身道:“小人去取香蕉来。” “好好,快去”,张叔和道,“还有瑞丰瑞平你们跟着瑞年一起去,多拿点来。” “张老爷你看,方家的船怎么停了?”林弛无意望到前面,突然站起身,“前面海面也不像有什么啊?” 张叔和几人也都紧张地站起身张望,突然张云迁道:“爹,方叔不是想和咱们并行吧?” 说话间就见方家的船在缓缓后退,很快就和张家的船靠近了,方一清在上面喊道:“张老哥,你们速度慢一慢,让我们搭上甲板过去。” ------题外话------ 怎么评论都不活跃,作者在屏幕前翘首以盼…… 156 人心 “方老弟,你这是何意啊?”张叔和疑问。 “这不有点事想和顾姑娘说说”,方一清笑道,一旁方云里提着两只褪毛鸡从船舱后面走过来,“张大伯,我们这还有两只肥鸡呢,从家里带来的,现在还新鲜着呢。” 新鲜的肥鸡!张叔和完全相信,方家有种制冰方法,据说是方一清起家前跟市井中的一老乞丐学的,也是这么短时间他家迅速崛起的密方。 这种制出来冰不能吃,就连冰化成的水也要倒掉的,不过消暑保存食物都是可以的。 “等着啊,我这边让人下去通知舵工”,大家都想吃鸡肉,张叔和自己也想吃,只思考片刻便点头同意。 瑞年三人抬着香蕉过来时,方家父子已经坐在烧烤盆边吃了起来。 “老爷,香蕉拿来了”,瑞年上前说道,多余的一句没问。 “这里放个三四串就成”,张叔和吩咐过叫来喜缘,“你看着把这些平均地分开,给大家都来一两个。” 瑞年小声问:“老爷,顾姑娘还没告诉大家,怎么烤。” “这没什么难的,香蕉不剥皮放在炭上翻动烧烤,待皮都油了,就好了”,现在并没有蜂蜜,顾明月想了想道:“若嫌不甜的,撒些白糖便好。” 纵然这样,瑞年还是高兴地道谢跑回去了。 坐在下人堆里烤着一串大虾的柠人撇撇嘴,瑞年就只会巴结人。 方一清吃完一条烤鱼,擦净手从来时拿过来的布包中掏出一串血红的珊瑚:“顾姑娘,这是从青象国收的,珊瑚树边的小枝,不值钱,给你拿去做首饰。” “谢谢方老爷”,顾明月并未推辞,虽然这么一串珊瑚拿到大庸做成首饰,转手就能卖到上千两,但她给方家的实惠也不少。 火光下,珊瑚熠熠生采十分漂亮,李掌柜笑道:“这个色儿倒挺趁顾姑娘的。” 话犹未了,方云希拿出一串穿好的珍珠,颇有些殷勤地递给顾明月:“这是在下挑选好珠子亲手磨孔穿成的,希望姑娘能喜欢。” 方云希话说这么清楚,谁看不出来他是在向顾明月表达心意,一时间所有人都皱起眉头。 “方公子的礼物太贵重了”,欧阳端正要说话,顾明月看他一眼,笑笑开口:“小女子不敢受。” “哎,翩翩你的鱿鱼烤好了”,张云迁这时大声说道,其他人也纷纷关注吃食,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 方云里笑了笑,人虽是农家姑娘,那也是良家,再加上这那么灵巧的心思,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卖唱女生的儿子? 方云希心里难堪,将珍珠手串在手心里狠狠握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过来。 他好歹是方家的少爷,一个农家出来的女子竟也看不起他?他心里嗤笑一声,不就是有点稀奇点子能赚几个钱?有方家家业厚吗?有你穷哭的时候! 顾明月觉得这个方少爷有些奇怪,莫名其妙地就对她表示心意,他们见面次数也不多,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原因。 方家父子回去后,张云迁提醒她这位方家少爷是一个歌女生的庶子,他那母亲很受方老爷喜爱,是方家三贵妾中的一个,但即使这样他以后能分得的东西也是有限的。 顾明月就有些明白,那人肯定是见到她的寿司配方那么受他父亲重视,便想让自己给他加筹码吧。 在大庸庶子之间也是不一样的,只有贵妾良妾生的才能够从父亲那里继承一些财产,而且这财产只能是很小的一份。至于普通的妾或者通房的孩子,十六岁就得出府自立,家里是不用管一分钱的。当然律条中是这样规定,在现实中却牵扯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复杂一些,一般家里都会给这样的庶子一些安身钱的,有些能力卓绝的,家族还会启用。 且男子娶妾的人数朝廷律条没有限定,然贵妾良妾都有限额,不同户籍的人限额又有不同,这其中很是复杂,顾明月只知道前世她去展冥家的时候,他是个五品官,只能置一贵妾一良妾,而她就是个普通的。 想起这些,顾明月摇头笑笑,云迁说那位方少爷的母亲很受方老爷喜爱,怎么可能不给他攒私房?方老爷出门都带着他,可见也很重视的,他却还因为一个寿司配方就想打自己的主意,那这人恐怕有些贪心啊。 因为前世在穆蕴那就是个普通的妾,怀孕后顾明月就特别关心孩子以后的生活,曾问过那些婆子丫鬟许多。 那时她既是一个普通的妾,又不受穆蕴的喜爱,想到她的孩子如果是个儿子就得在十六岁出府,她愁得连续三四天都没睡好。 这一世她却再也不用有这方面的担心了,听着外面的海浪声,顾明月心中平静异常,甚至还忍不住笑了笑:那时的自己的确挺好笑的。 人果然只有不自贱,才能活得洒脱恣肆。 想起前世那个穆蕴,再想想这一世的这个,顾明月只能叹一声世事无常,她以前绝对想不到,现在她能这么平静地回想穆蕴和她之间那些事,又能朋友一般和他相处。 往事如烟,顾明月卷卷身上的薄被,在海水哗哗声中沉入梦乡。 经过三四天的折腾,做椰奶冻的材料终于备齐,这天顾明月刚刚吃过午饭就带着欧阳端到厨舱里忙碌。 因为这两天经常过来,厨舱负责做饭的五六个厨子和顾明月也熟悉起来,她刚进门,就有人笑问道:“顾姑娘,您要做的那东西还没做好?” 这些人都是张家的下人,或许是因为常年和食物打交道,每个人都长得很富态,一说话就笑眯眯的。顾明月对这几人观感不错,她准备椰奶冻那些材料时,也并没有瞒着这些人。 “今天就能做成”,顾明月拿起她专用的围裙系上,笑道:“做好了请你们吃。” 之前为了做鱼胶粉,这几人都帮了她不少的忙。 几人听罢都纷纷笑着应好。 顾明月和欧阳端开椰子时,舱门外传来两个女子的谈话声,不用分辨就知是喜缘和柠人。 “那烧烤有什么好吃的?少爷昨天才吃过,今天中午还吃,现在上火流鼻血了吧?” 柠人的声音中透着不满和几分的心疼。 “好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喜缘好似心情也不好,“还是到厨房看看有什么败火的汤是正经。” 两人说着进门,看到顾明月也在厨房,喜缘有些尴尬,柠人却冷哼一声:“顾姑娘你没事弄什么海鲜烧烤,不然少爷也不会上火,那鼻血流的都有半碗了。” 厨子中一个姓徐的是负责人,听此就有些不赞同:“柠人姑娘,你这话说得不太合适吧,少爷吃什么不吃什么顾姑娘也管不到啊。” “徐厨子,这有你说话的份吗?”对顾明月,柠人就算有不满也只敢自言自语地抱怨,对府里的下人就不一样了,神态立即趾高气昂起来,“再说,正主还没发话,你上赶着说什么?” “你少说两句”,喜缘拉了拉柠人的衣袖,转而问道:“徐大叔,厨房里有什么败火的东西没有?” 徐厨子的脸色很不好看,但还是尽责地把整个厨舱里的东西都翻了翻,末了他摇头道:“这都是些腌肉,青菜连一片都没有,怎会有败火的东西?这里有开水,喜缘姑娘放些白糖给少爷端过去吧…” 被一个小丫头好不给面子的呵斥,徐厨子的语气就有些不好,柠人从在香罗国心里就压着火,这时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道:“你就让少爷喝白糖水吗?亏你也是府里老人了,怎么像山野村民一般什么都不懂?少爷平日里吃食就讲究,能是你随便弄些东西糊弄的吗?” 若是府里厨房中的管事娘子,听见柠人这一番话,没理也要反驳两句的,但跟着出海的,都是些男人,这时被柠人一点面子都不给地呵斥,脸上不好看却没一人出言。 柠人不着痕迹地看了一旁背对着她们的顾明月,还要指桑骂槐,却不料她突然转过身道:“柠人姑娘这话是说谁呢?怎么听着那么像是在说我?” 喜缘忙笑道:“顾姑娘您别误会,柠人她说话向来直来直去。” “哦”,顾明月点头,“那就是我多想了?” 喜缘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顾姑娘是想挑奴婢的错处吗?” “你们是张家的奴婢又不是我的”,顾明月的语气微冷,“我不敢挑你们的错处,但也别把我当傻子。以前不说,那是我不想和你们计较,再这样含沙射影讽刺我,我只好去问问张老爷,张家都没有规矩吗?” 柠人气得脸色涨红,却什么都不敢再说,心里却想等少奶奶知道你怎么狐媚我家少爷的,你就等着好看吧。 “顾姑娘,奴婢没有那个意思”,喜缘低了低头,随后笑着让徐厨子沏一碗白糖水便端着快步出去。 柠人跺跺脚也紧跟着去了。 “顾姑娘,您刚才帮我说话,这得罪了喜缘和柠人”,徐厨子搓着手,最终还是说道:“她们都是少奶奶跟前得力的人,尤其是喜缘,少奶奶很信任她,若她回去后在少奶奶跟前搬弄两句,恐怕会有损您的名声啊。” “有损名声?”顾明月听得莫名其妙,“徐师傅,你说话真奇怪。得罪她们能怎么样,我又不是你们府里的人。再说了,之前你还不是帮我说话才被柠人发作的。” 这小姑娘。 厨舱里的几人都有些好笑,徐厨子想了想,说道:“这么说吧,我们家少奶奶,是个醋娘子,少爷身边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她就能让人查个彻底。您当为什么是喜缘和柠人跟了来,那就是少奶奶听老爷跟太太那说一句有个小姑娘跟咱们一起出海,不知怎么少奶奶就给知道了,便派来喜缘和柠人看着少爷。” “这…”,顾明月好笑,“这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吧。” “本来是没关系的”,另有一人接话道,“可柠人不痛快了,到时还不什么话都说,少奶奶定会想法子治您。” 欧阳端皱眉:“我们和你家又不相近,你家少奶奶怎能治到明月?” 那人看徐厨子一眼,见他点头,才说道:“我说了,欧阳公子可别往外传。” 欧阳端点点头。 “其实我们家那一片的人都知道,张家有个特别厉害的大少奶奶”,这毕竟是让少爷丢面子的事,那人不觉就压低声音:“前年少爷看上了落花胡同一个小户女儿,想要聘为贵妾,可聘礼还没准备齐全,少奶奶那边已经出钱让一个混子把那女孩儿哄上手了,少爷这边也就不了了之。我家就住在落花胡同不远,出海前我还见到过那家女儿,现在跟着混子过,劳累的一个十八少女和三十老妇一样。” 顾明月顿时说不出话来,不想张云迁娶小妾就管好张云迁啊。 欧阳端脸色却非常难看,只要把那个嫁给混子的女子想象成明月,他就想杀人。 “少奶奶的手段十分厉害”,徐厨子紧跟着道,“这样的事可不止一件,我家少爷从那之后也不说娶妾之事了,少奶奶却依然防得紧。现在离上岸还有十来天,您尽量跟喜缘和柠人把关系打好,别沾这是非。” “多谢您提醒”,顾明月内心并不把这当一回事,只转身继续去做椰奶冻。 其实她觉得这事张云迁错得更多,不过他那妻子也很难让人同情。 李掌柜摸着胡子从厨舱旁边走开,来到甲板上,他看着在阳光下翻腾的海浪,突然笑道:“没想到张少爷还是个惧内的,咱们要不帮帮他?” 跟在他身后的两名壮汉此时都是面无表情,完全不似人前那一副憨厚模样。 “重要的是解决顾姑娘的麻烦”,左边的壮汉声调毫无起伏。 “是是”,李掌柜笑道,“我早就觉得那俩丫头有问题,没想到是这么个用处。这样吧,晚上等大家都睡熟了,甲一你去把那个叫喜缘的丫头送到张少爷床上去,咱们让她们回去后来个狗咬狗。” 甲一看向海天相接处,总算是知道了李掌柜的厉害之处,人办什么事都过脑子啊,怪不得爷要李掌柜带着他们,如果只有他和甲二,他们会把那两个刚才商量着怎么去搬弄是非的丫头扔到海里喂鱼。 顾明月做好椰奶冻,给厨舱里的人留下三碗,便把其余的八碗放在托盘上,让欧阳端一起端了上去。 “李掌柜”,看见在甲板上吹风的三个人,顾明月停住端下两碗椰奶冻送过去,“我刚做好的,请你们吃。” 李掌柜忙双手接过,笑道:“这是何物?看着倒挺像豆腐的。” “这是用椰子汁儿做的,应该比豆腐好吃”,顾明月笑笑,“那我回房去了,你们慢慢吃。” “哎好”,目送着顾姑娘离开,李掌柜转头对甲一甲二道:“多好的姑娘啊!你们怎么就这么扒着吃了?回舱房里拿勺子过来舀着吃啊。” 给林弛送过去两碗,自家留下两碗,顾明月便带着剩余的两碗去看张云迁。 “你还流鼻血啊?”看见张云迁鼻子下塞着的两团棉絮,顾明月忍不住笑起来,“我做了椰奶冻,不过椰子吃多了也容易上火的,为防保险,你还是不要吃了。” “翩翩,不能吃你还给我送来,这不是故意馋我吗?”即使鼻下两团棉絮很破坏形象,张云迁依旧很淡定优雅地一手执棋谱一手摆棋子。 “给你一碗”,顾明月把一碗放在桌子上,招来立在旁边伺候的瑞年道:“这一碗你去送给张老爷吃。” 瑞年接过碗就笑着出去了。 张云迁听见这话,便立即放下棋谱两大步到桌边坐下:“翩翩,这是用椰子汁做的?” “嗯”,顾明月说道,“你这个样子吃小半碗就算了,剩下的给瑞年吃吧。” 张云迁转身拿了柄银勺,挖一块放到口中,片刻后看向顾明月道:“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一个少爷还没怎么吃,瑞年他也不敢吃啊。”说着便又舀下一大块吞了。 一碗椰奶冻张云迁吃下去大半碗才把剩下的赏给瑞年,庆幸的是到晚上也没再流鼻血,他吃过晚饭看了会儿杂记就洗洗脚睡了。 半夜,张云迁被床上突然出现的温热馨香的身体下了个半醒,许久不碰女人,他竟很快就有了感觉,模模糊糊间就亲着那女子的脖子往下而去。 喜缘睡得很沉,直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袭来,她才模模糊糊苏醒,发现自己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她下意识就要大叫,然此时海上明亮的月光透过舷窗照来,她看清男子的面容,将要脱口的大叫顿时变成忍痛的呻吟。 一番动作中,张云迁早已清醒,此时他也看清身下女子是谁,心头滑过一丝不太明显的失望,动作随即便越发激烈起来。 酣畅淋漓的情事过后,张云迁沉沉睡去。 喜缘却有些睡不着,一方面她害怕回去后少奶奶将如何对付她,另一方面成为少爷的女人她竟满心欢喜? 她是一个忠心的丫头,即使少爷相貌英俊,儒雅风流,她也从没有想过和少爷怎么样。 可是现在,喜缘听着少爷平稳的呼吸,心底却既喜悦又幸福,她甚至还忍不住抬手抱住他的腰倚在他胸前。 柠人起来就不见喜缘的身影,只以为她起得比较早,然而刚一出舱门,就见瑞年满面笑容地朝这边而来。 “柠人,喜缘的东西你帮忙收拾收拾”,见瑞年说话间带着几分喜气,柠人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一大早上你捡钱了笑得这么开心?” 瑞年仍旧是笑:“你快把喜缘的东西收拾收拾吧,她以后都在少爷屋里伺候,少爷刚才还和老爷在说呢,回去后就抬喜缘为良妾。” 少爷终于硬气了一回,他们这些跟着少爷的小厮,以后就不用看那些在少奶奶跟前伺候的丫头们的脸色了吧。 “你说什么?”柠人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声音也没有控制住,“喜缘她爬到少爷床上去了?” 瑞年被她吓一跳,掏掏耳朵道:“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一条船上的人都听到了。你还是快点把喜缘的东西收收送过去吧,晚了她再不喜。” 船舱里,张叔和听见这声喊,皱皱眉对一大早就过来说回去后要娶妾的儿子道:“你媳妇跟前这些个丫鬟,都挺厉害的。当初她弄那些事,你就该照样娶妾,不然也不会让一个女人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喜缘这事儿,回去后我让你娘做主,你媳妇再敢胡闹,咱就把她娘家人叫来好好说说。” “烦爹跟娘说清楚”,张云迁揉揉眉心,“昨晚是我没把持住,不怪喜缘,良妾名分是该给她的。” 张叔和好笑,他这个儿子就是对女人太心软:“你娘虽然厌恶爬床的丫头,可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早就急了,过年时还说要把她身边那珠绕给你呢。我担心大年下的你媳妇再作妖,就给挡了挡。现在喜缘跟了你,回去后她只有赏没有罚的。” 张云迁回去时,喜缘才刚起来,柠人黑着脸站在床边,他皱皱眉,对柠人道:“杵在这儿做什么呢,还不去打盆洗脸水来伺候着?” 柠人的眼圈儿顿时就红了,一夕之间便有了这般差距,她强抑屈辱感低身福礼,哽咽着答声“是”便快步走出舱门。 “少爷”,喜缘双颊微红,见过礼却不敢把目光放在张云迁身上,低声解释道:“柠人她只是还没有习惯而已。” “行了,她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张云迁对自己的女人向来很好,搁往常喜缘这么说,他早不耐烦地挥手让她下去了,此时想起昨晚才占了这个女子的身,他便拉不下脸,“待会吃过早饭,你好好休息吧。” 喜缘霎时就觉得心口满满的,对未来也充满期待。 早饭张云迁是在外面吃的,然后就看着海面发起呆来。 李掌柜笑着走来,用一种不言而喻的语气道:“张少爷昨晚小登科,恭喜了,不如今儿中午在船上摆两桌喜酒?” “李掌柜费心了”,张云迁笑道,“船上食物不足,还是回家再办。” “看来张少爷对新人很满意啊”,李掌柜哈哈大笑,心里却觉得奇怪,一路上也没看出来张少爷多喜欢那喜缘啊? “还行吧”,张云迁挥挥手,看着海面上飞翔的两只水鸟,说道:“我占了人那么大一便宜,不给她脸面怎么行?” 李掌柜嘴角抽了抽,没想到张大少爷是如此心软之人,想到什么,他问道:“那张少爷岂不是逛一次青楼就要带回家里一个人?在下也没听张少爷有什么妾室,莫不是从没去过青楼?” “去是去过,听曲儿或是谈生意,怎么可能没去过?”张云迁说道,“只是不能负责的,在下从来不沾。” 李掌柜哈哈笑道:“看来哪位女子跟着您就有福了。”心里却在想,这位张少爷真是太不幸了,这么个到青楼就只听曲儿的老实年轻人,却娶个那么一位好妒的娘子,不然家中定是妻妾和谐。 张云迁只是淡淡地笑了下。 面对所有人时,张云迁都能坦然,然而想起翩翩他就尴尬得不行,总觉得他这办得叫什么事儿?昨晚怎么就不能忍忍?要女人什么时候不能要啊? 自己这样,得给翩翩留下个什么印象! 张云迁躲了顾明月一整天,要吃晚饭时还是遇见了,其实船就这么大,躲一个人哪好躲的? “翩翩啊,晚饭吃了没?”张云迁尴尬一笑,就怕她也像其他人一样给他来句恭喜,那样他可真没脸见她了。 喜欢翩翩?张云迁觉得不是,她的双眼那么干净,自己却就在船上办事,而且她的船舱和他住的那个中间就隔两间,每每想到这个事实,他就觉得没有勇气面对翩翩。 因为柠人那一嗓子,尽管没人会在顾明月一个小姑娘跟前说什么,她还是知道了昨晚可能发生的事。 然而她一个女孩子,就算再豪放,也不可能对一个才睡了丫头的人说恭喜。 也就是昨天听了徐师傅的那一番话,顾明月觉得被妻子那样防备监视的张云迁有些可怜,不然对他的印象肯定要一跌再跌。 现在顾明月却觉得那句“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的话非常有道理,若不是张少奶奶派丫鬟来监视张云迁,今天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连面都没见过的女子都要防备,这样的婚姻生活,即使有感情,恐怕也会被消磨干净吧。 所以顾明月对张云迁的“没节操”不准备发表任何看法,她笑道:“我已经吃过了,你一直站在外面做什么?” 张云迁莫名就松一口气,翩翩对他的态度还和往常一样就好,“我在这儿等着看晚霞呢。” 此时红彤彤一轮圆日正将落下,几乎映红大半个天空,海风徐徐而来,带来凉爽的气息,临风看晚霞的确是一件美事。 “今天的晚霞特别好看啊”,顾明月扶住栏杆,看向同样被映红的海面,突然感叹:“这情景,再加上几只海豚,就更美了。” “海豚?”张云迁疑问,“那是什么?” 听这么清楚干什么啊?顾明月挠了挠额头,解释:“呃,我听我爹说过的,我爹说,海豚是海里的一种大鱼。” 张云迁闻言不由笑了:“海里的大鱼都是会吃人的,遇见它们我们可就倒霉了。” 话犹未了,旁边方家船上响起尖锐的号声,方云里疾速跑到甲板上朝这边挥手:“张兄,快让你家的护卫警戒,我们遇上了凶鱼群袭。” 张云迁脸色立变,暗骂自己乌鸦嘴。他语速极快地对欧阳端道:“你快带翩翩会船舱,不要出来也不要往外看。” 凶鱼群袭!年前,他家有一艘船,就是被凶鱼给掀翻的,舵手加上跟在船上的掌柜,百十号人全部丧生。 张云迁心下发抖,见顾明月根本没有听他话的意思,竟还扶着栏杆往外看,他立即大怒,抓住她的手腕就往回拉:“不要命了你,快给我回去,欧阳,你他妈愣什么呢。” 林弛和李掌柜这时也因为听见方家船上的号声疾步走来。 “张兄,你先放开明月”,林弛远远就喊道。 欧阳端已经抬起铁棍打开了张云迁的手:“张少爷,我会保护好明月的,你太急了。” 顾明月已经看到所谓的凶鱼是什么,正是海豚,且另有一波正从张家海船左前方游来。 她刚松口气正要说没事,就见方家船上已经搭弓架弩,只待一声令下,无数箭羽便都会射入海中。 “阿端,你快喊,不要让方家的人放箭,这是海豚,它们不会伤人的”,顾明月急忙道,欧阳端闻言,只稍微愣怔,便朝方家船上吼道:“停箭…” 顾明月补充:“告诉他们,如果射伤海豚,不仅会激怒它们,它们的血液还会引来更危险的动物。” 张家这边,张叔和已经率领二十几个护卫聚集到甲板上,看到快速朝这边游来的黑压压一群凶鱼,他顿时倒吸口凉气,指挥赵宴道:“迅速搭弓,不,全部用弩,十米之外开射。” “张老爷,不能”,顾明月连忙转身,“主动攻击它们只会给我们带来危险,它们对人类很友好的。” 去上海时,我爸爸妈妈专门带我去海上看过海豚。 方家那边也根本不听欧阳端的喊话,眼看海豚越来越近,身旁往弓弩中放箭的声音让顾明月焦急不已。 “顾姑娘,这里危险”,李掌柜的脸色也严肃起来,“我们必须回去。” 他说着就抬手去拉顾明月,顾明月侧身躲开,她大喊道:“你们不能放箭,它们不会攻击人,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 说着,她解下腰间的荷包,里面只装着来时墨迩送给她的那颗大珍珠。 “请你们帮我捡回来”,下一刻,顾明月毫不犹豫地就把珍珠投入十几米外的海面上。 “顾姑娘…” “明月…” 几道喊声同时响起,李掌柜正要说您别玩了,就听见一阵阵奇怪的鸣叫声靠近,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条巨大的鱼从海底跃出,将那颗硕大的珍珠顶回甲板上。 赵宴握着手中的弓弩呆呆的,另一边方家父子正要下令放箭,看到这幅场景的也嘴巴大张说不出话来。 顾明月把珍珠又投回去,海豚似很欢快地鸣叫一声,再次从海中跃起,用脑袋一顶,将珍珠正正弹到顾明月手中。 它竟如此聪明,顾明月忍不住笑起来,再次把珍珠投下去,海豚立刻就跃起顶上来。 红色的夕阳洒在蓝色海豚的身上,洒在立在船头甲板的女子身上,仿佛将她们镀上一层光彩。 “我的个乖乖”,李掌柜抹抹头上的虚汗,“爷看上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啊!” 一人一豚玩得很是欢快,海面上时而还会跃出一两只海豚,奇怪地叫声此起彼伏,但再没有人觉得可怕,他们都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中。 张家和方家很快命护卫退下去,看着四周围着的上百只海豚神情复杂至极,原来如果不主动攻击,它们对人是很友好的。 那他们之前,不是自己找死吗? 红日落下,天海之间一片白青,海豚渐渐退去,却还有二三十只绕着海船不肯离去。 顾明月让欧阳端拿来房里没吃完的椰奶冻,用勺子捣碎,然后洒在海面上。 “它们吃这个?”张云迁的三观已经被重新建立,此刻就算翩翩说这些大鱼能上桌吃饭他也会相信的。 “不啊”,顾明月摇头,笑着解释道:“可是小鱼吃这个,它们吃小鱼。” 张云迁再低头看时,清澈见底的海面下已经聚集一长串鱼影,而这些大鱼正欢快地穿梭在其中捕食。 李掌柜呵呵笑道:“姑娘聪慧。”除了这个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吗? 一旁站立的林弛却笑得无奈而又宠溺,她总能给人带来许多想不到。 两船之间被放上甲板,方家父子三人走来。 “顾姑娘,这些鱼,真的不会主动攻击人吗?”方一清低头看着海里的情景,也是满心地无语,这叫什么事儿,他们如临大敌,可人家根本不是来“打仗”的。 “不会啊”,顾明月笑道,指着其中游速最快的那只海豚,“你刚才没看到吗?它把我的珍珠送上来好几次呢。” 方一清心道我不仅看到了,还投了一颗下去,但是根本没条鱼理他。 斟酌片刻,方一清问道:“是不是因为这些鱼特别喜欢姑娘,才不攻击我们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顾明月非常不可思议,她看向方一清,“方老爷不会觉得我和这些海豚认识吧?” 方一清摊摊手,“姑娘不认识它们,怎么会知道它们叫海豚?” “我”,顾明月竟被问得无言以对,“我是听我爹说的,海豚不会攻击人的,以后你们在海上见到,不攻击它们就不会有事。” 这时海面又响起几声海豚叫声,那只游速最快的海豚忽然从海里跃出,将一颗李子大小的珍珠顶到甲板上,落下时还朝顾明月叫了几声。 “姑娘,你就承认吧”,方一清用我早知道的语气道:“不认识它能把我的珍珠给送上来,刚才我扔下去时可没有海豚搭理。” 顾明月指指滚在甲板上的珍珠:“你的?” 方一清点头:“刚效仿顾姑娘投下去的。”过这么长时间,那条鱼竟还能找到,可见能游得很深了。 顾明月低头,就见海豚落在水里后,大脑袋依然浮在水面上,它见她低头看过来,立即欢快地鸣叫两声打招呼。 顾明月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对着下面喊道:“给你取个名字,你的皮肤那么漂亮,就叫海蓝吧。” 海蓝跃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鸣叫回应。 众人都有些惊讶,张叔和叹道:“这海豚,竟这么聪明?” “海蓝应该是特别聪明的那一种”,顾明月说道,话音刚落,那条爱现的海豚又从海里跳跃出来,引得众人连连赞叹。 方云希上前两步,站到方一清左后方,声音略低道:“爹,不如咱们请顾姑娘帮忙,把这样的大鱼捉一条回去,这种鱼这么聪明,肯定会引得帝京轰动。” 方一清心头也是一热,只是他还未开口,听见方云希说了什么的顾明月就已转过头来。 顾明月对方云希的反感一下子达到最顶点,“方公子,正因为海豚很聪明,它才不会像其他鱼儿一样被人圈养。如果你想人亡船毁,那我也不拦着。对了,提醒一下,海豚身上有一层有毒的粘膜,人碰到的话三天之内必化为血水。所以你还是不要有刚才那种异想天开的想法。” 方云希脸色难看,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顾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我爹见过,告诉我的啊”,顾明月说道,又转向默默无语的方一清道:“方老爷出海做生意,一不小心就是风雷雨暴的,我劝方老爷多积仁义,这样才能长长久久。” 一直没说话的方云里听到这类似诅咒的话,很是不喜,当即便反驳道:“顾姑娘此言太过,只不过捉一条鱼,怎么在你说来就成不仁义了?” 顾明月耸耸肩,“既然是捉,就难免伤到,而且若是你被人捉去,你愿意吗?” “你”,方云里上前一步,从没被人这么不给面子,他已是气急。 欧阳端立即挡在顾明月前面:“方少爷想动手吗?” “云里,注意点”,方一清沉声开口。 张云迁上前说道:“三少爷,你一个大男人跟翩翩一个小姑娘计较,好意思吗?” 方云里甩袖冷哼:“是她先说我父亲。” 李掌柜咳一声,道:“顾姑娘也是忠告嘛,其实我觉得顾姑娘说得非常有道理,咱们生意人,那是比任何人都需要积仁义心的,否则老天怎么会让咱赚这么多钱!” 方一清哈哈笑道:“李掌柜说得极是,是我一时糊涂了。”小丫头的话虽不中听,他却没放在心上,倒是儿子还太年轻气盛,只是这海豚不能捉一只,有点可惜。 157 秘密 无边夜色笼罩住海面,海蓝依依不舍地离开。 火把烈烈中,张云迁笑道:“这家伙是不舍得走吗?” “可能从没有人跟它玩过游戏吧”,顾明月朝海面摆摆手,海蓝再一次从海中跃出,她笑笑:“快找你的同伴们去吧。” 海蓝鸣叫两声,一甩尾鳍便调转方向游走,只是它还未游出几尺便又转回大脑袋朝着她鸣叫两声。 “再见”,顾明月挥手,海蓝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张云迁目瞪口呆,有些结巴地问道:“翩翩,你能听懂那海豚在说什么?” “不能啊”,顾明月说得理所当然,“我看它的模样就是在对我说再见嘛。” 顿了顿,她叹口气道:“虽然才见一面,还挺舍得不海蓝的,那么聪明…对了云迁,你回去后要跟你家海船上的人都告知一下,以后遇到海豚,不要伤害它们。这群家伙就是喜欢往有人的地方凑,玩够就回家去了。” “翩翩,这个你不用说我回去也会交代下去的”,张云迁拍着栏杆,目光停在远处黑黝黝的海面上,“年前,我家有艘船,就是因为攻击这些海豚,全员覆没了,最后派人出来找,也只找到一些遗物。” “若知道这些海豚根本不伤人,我们…”张云迁有些说不下去。 “海里其实也很危险”,顾明月低声道,“我爸,我爹说,海里还有鲨鱼鲸鱼危险性很大的动物,这些鱼可比海豚大多了,吸一口水就能造成船身不稳,若是遇到这种大家伙,除了躲也没什么好做的。而用箭去射杀它们,是很愚蠢的做法,那样只会引来更过的危险动物。” “我记住了,回去就给大家说说”,张云迁抹一把脸,感叹道:“顾叔懂得真多。” 顾明月笑笑,反正不怕张云迁以后去问她爹,爹一定能给她圆住的。 “少爷”,喜缘这时拿着一件灰色绸戎披风走来,掂着脚给张云迁披上,后退两步温柔道:“已经戌时,该歇着了。” 张云迁第一次想对自己的女人发火,他看了眼低头掩笑的翩翩,不耐烦道:“走走,什么时候睡觉爷还得听你的?” 喜缘委屈不已,却还是转身先回去了。 张云迁咳一声,依旧站在甲板上赏风景的样子。 “云迁,我回去休息了”,顾明月笑道,“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你早点睡”,张云迁头也不回地摆手道:“我再看会儿海上的夜空。” 然而他心里却早把不长眼色的喜缘骂了好几遍,足足过一刻钟,张云迁才往船舱中走去。 喜缘一见他进来,便把手中的绣绷放下,殷切地给他端来洗脸水,张云迁刚憋的一肚子火也不好朝一个这么细心照顾他还被他占了身子的女人发。 “船上的灯不亮,晚上别绣东西”,直到洗完脚,他才最终说出这么一句话。 喜缘立即转忧为笑,福一礼道:“奴婢知道了。”成为少爷的女人果然不一样,这样关心的话他之前从不会对她说的。即使他看重那个农家女,却也同样看重自己。 泼掉洗脚水,喜缘深吸两口气,才吹熄灯,解衣上床,声如蚊蚋道:“少爷…妾伺候您。” 张云迁本来就后悔昨夜没把持住,一听这话又有些光火,却强忍着道:“船上都是人,睡觉。” 喜缘一下子脸如红布。 相隔的船舱中,柠人直到现在还毫无睡意,她正坐在灯下刺绣,却把光滑平整的绣面扎上许多密密挨着的黑窟窿。 “好你个喜缘,看着老实,却连爬床的事都干得出来,回去后我定会向少奶奶如实禀告,等待你的不是荣华富贵的生活,而是少奶奶的怒火。” 柠人恶狠狠念叨许久,才撑不住困意上床睡去。 朝霞洒满江面,一阵阵奇特的鸣叫声响起。 正在梳头的顾明月连忙将头发扎住,打开舱门就见欧阳端正抱臂站在一旁,对她笑道:“那群家伙又来了,围着船头,好像是准备给我们开路。” 甲板上这时已经站满人,护卫、厨子、换班歇着的舵工,就连整天阴着脸的柠人也在内,可以说能出来的都出来了。 海蓝本来在顺着船划出的波浪嬉水玩耍,看见顾明月出来,立即从水中一跃而出,或许是休息一夜体力充足,它这一下直直越到与甲板上的栏杆齐平才开始下落。 顾明月伸出手,及时地摸到它光滑的脑袋。 “这还是昨天投珍珠回来的那只?”张叔和满脸震惊,本以为再聪明,也不过是个有灵性的动物罢了,没想到它还会记人了。 欧阳端却还记着她昨天的话,见此往她身边靠近两步,担心道:“你摸到它了,感觉怎么样?” 顾明月有些疑惑地眨眨眼睛,想起昨天胡诌的吓唬方家父子的话,不由有些好笑,然而看见林弛、李掌柜还有张云迁都紧张地看着自己,她又觉得心中满满的。 往方家船上看一眼,顾明月才低声道:“没事儿,为防方家人捉海豚,我才说它们有毒的。” 几人闻言都松口气,李掌柜缕缕胡须道:“姑娘放心,只要这些海豚不往浅海边去,可没人敢捉它们。” 方家船上,方一清同样看到了这边的场景,他笑了笑,什么海豚身上有一层有毒的粘膜,他昨天就没信。 如果真有毒的话,那珍珠被海豚顶上来怎么没有沾上毒? 方云里和方云希两兄弟显然也想到这点,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一个小小农家丫头,竟然有胆子说谎戏弄他们! 是太天真还是太无知? 方云希心中更为复杂,不知为何,本来只是想用手段让这个农女对他倾心,从而套出更多美食方子,看到刚才那一幕,他自小就汲汲营营的心竟有几分愉快和放松? 随着太阳的升起,甲板上的人也散去大半,而随着海船奔游的海豚们却丝毫停留的意思都没有。 “海蓝”,顾明月朝时而奔到最前时而又游回船边的海豚喊道:“别跟着我们了,快带你的同伴回家去。” 海蓝将大脑袋露在海面上,看着顾明月鸣叫两声,似在回答她的问题,然而下一刻,它便又箭矢一样在水中窜出老远。 “这家伙,不会是想送我们吧?”张云迁挠挠额头,猜测。 林弛点头道:“我看像。” 顾明月虽然担心海蓝要一直跟着他们,但此时离岸边还有很远,她便没有坚持赶它回去,其实她觉得有海豚们陪着挺好的。 这一天,海船前方一直有四五十只海豚组成的扇形开路,让一船的人都称奇不已。 天黑前顾明月站在甲板上,再次催促海蓝带着小伙伴回去,然而这个家伙却理都不带理的,时不时还深潜下去,片刻后再猛然冒出来顶着一个什么从下面找到的东西抛到甲板上。 顾明月分外无语。 这次被抛上来的是一只大海蚌,欧阳端捡起来,放到后面那一小堆儿东西边,那些都是海蓝这一天里弄上来的。 林弛看着下面的海蓝,疑惑道:“它怎么一直在给明月找东西?” 下面海蓝停在十几米外的海水中看着这边,明亮的小眼神中全是疑惑。 欧阳端猜测:“难道它还想明月陪它扔珍珠玩?” “应该不是”,顾明月说着,瞬时恍然大悟,“它以为这些东西我不喜欢,所以才会一直找东西送上来吧?” 张云迁转头看看那一小堆儿,其中还有一根长长的鱼骨,就这东西谁喜欢得起来啊? “阿端,你把海蚌拿来”,顾明月见海蓝的大脑袋又要往海水隐没,忙叫欧阳端拿来海蚌,“咱们打开看看。” 看见欧阳端又过去捡起海蚌,海蓝缓缓往水中沉的脑袋终于停住。 “这也太精了吧”,李掌柜差点把下巴上的胡须拽下来。 剖开大海蚌,里面中竟是一颗有盘口那么大的粉色珍珠,即使在夕阳的照耀下,也微微泛着光芒。 张叔和看见差点没把舌头咬下来,这丫头什么运气啊?这颗粉色珍珠,比他们从香罗国国王那里换来的还要大还要明! 这丫头如果是他的女儿,他每天带着她在海上转转就大丰收了好吗? 方家船上刚刚吃过晚饭过来看景儿的方一清瞧见这幕,顿时一口唾沫呛在喉咙大咳不止。 方云希突然觉得,如果真跟这农家姑娘在一起,他会严重怀疑自己的价值。 海蓝看见顾明月双手捧着珍珠,兴奋地从海中一跃而出,边炫技边兴奋地叫唤,似乎在问:喜不喜欢喜不喜欢? “我很喜欢,谢谢你海蓝”,顾明月喊道,“你们快回去吧,再远了找不到家怎么办?” 夜幕降临,船周终于安静下来。 “这次是真走了吧”,张云迁吐一口气,向众人建议道:“今晚吃烧烤?” 林弛笑道:“正好,甲板上还有海蓝弄上来的一只大鱿鱼”,一句话落,众人都忍不住大笑。 也有两天不吃烧烤了,虽然海风比较干,众人还都挺想那个味儿的,很快就叫几个护卫和小厮准备起来。 正热闹着,方家父子三人走过甲板过来。 “我们也来凑个热闹”,方一清笑道,指指身后各抱一坛酒的两个儿子,“正宗桂花酿,怎么样?” 张叔和的酒前两天就喝完了,这时忙起身迎接:“方老弟,两位贤侄,快请坐。来就来吧,你们还带什么东西。” 话落却是毫不客气地让自家儿子把酒接过来,“别累到我两位贤侄。” 方家兄弟俩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么假的客套真的可以吗? 海风呼呼,船上的氛围却异常好。 抿下一口酒,方一清说道:“走这么多年船,还从没像这一次顺风又顺水的,是个好兆头啊。” 至于去香罗国时差点摸不到地方,方一清已经选择性忘记了。 张叔和这两天也在心里嘀咕呢,此时听方一清这么说,就哈哈笑道:“方老弟说得好,我张家接下来这一年的生意肯定好做。” 方一清暗想,这么好的烧烤生意你们占住了,生意如果不好做才是有问题了。 闲聊片刻,方一清才问顾明月:“顾姑娘,寿司您想出了多少种?”言语之间竟十分客气。 经过这一出,不管别人咋想,这姑娘他反正是不敢小瞧更不敢惹了。 “已有十几种了”,顾明月放下手中的烤鱼,说道:“寿司做得好不好,酱汁是首要的,品种的话,方老板以后可以让自家的厨师继续开发。寿司配方,酱汁配方,饮料配方,海苔做法我都写好了,这就给您拿来。” “我去拿”,欧阳端按住正要起身的顾明月,不过片刻,他就拿着一卷纸走来,直接递给方一清。 方一清这才看出,这小子身上带着功夫,且又鲜有的细心,怪不得顾姑娘的父母放心一个小子陪着女儿出来呢。 配方写得极为仔细,方一清大致看过便收到怀中,端起一杯酒对顾明月道:“顾姑娘费心了,这杯方叔干了,您随意。” 顾明月笑笑,也小小地喝下一口:“以后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您可以派人到花叶县顾家村找我。” “有顾姑娘这话我就放心了”,方一清神色间更加放松,“如果做不出姑娘做的那种味道,到时少不得带人去打扰您。” 顾明月听着一个长辈您您地和她说话十分别扭,便笑道:“您不用这么客气。” 方一清略怔,随即很干脆地笑着说好。 说过寿司配方的事,几个做了一二十年生意的人转而聊起生意经来,一顿烧烤直吃到天心月明才撤下。 顾明月听着没什么意思,吃得差不多就告辞回房,只是还没刚走出多远,却听见背后有人叫她。 “方公子有事?”看见来人,顾明月不由微微皱眉。 这个方云希不会就非要缠住她吧? 欧阳端也不着痕迹地上前两步。 看到这两人的神色,方云希不自觉低了低头,尽管可能答案就是他猜测的那种,他还是想亲口问问:“顾姑娘不接受我的珍珠手串,是因为我只是一个出身低下的庶子?” 方云希以为顾明月在香罗国时就知道他是方家的庶子,而他自小因为身份问题在外受到过不少冷遇,回去自思,总觉得这农女对他不屑一顾定也是因为他的身份。在今天早上看到她伸手触摸海豚那一幕之前,他还在想怎么把这个不识好歹的农女收拾伏贴。 然而早上那一幕,却深深触动了他,从来都把心事压在心底深处的人,第一次想明明白白地问清楚。 顾明月闻言,有些好笑:“方少爷,我也是这两天才知你是庶子,我不接受你的珍珠手串,是因为很突兀,而且我对你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停顿片刻,她还是继续道:“再者,我从不觉得身份可以限制一个人的才能。纵然一个好的身份,能够让人做什么事都事半功倍,但不怎么好的身份,也并不是就把人安在一个框架里了。你虽然只是方家庶子,起点却比很多人都高,我看方老爷对你很重视,时不时就会点拨你几句经商之道,你何不好好珍惜这段时间?就算以后被分出方府,凭你学到的这些,也未尝不能再建一个方府。” 方云希从小听惯姨娘的耳提面命,无不是让他如何讨好父亲,顺应三位嫡出的哥哥,好在以后能够从方家多分些钱出去,今日猛然听见这些话,他脑海里顿时就翻腾起来。 即使父亲曾说过他,不要被他姨娘那种妇人之心影响,但怎么也不如今天听到的直接,令他身心俱震。 方云希在这一刻才明白,父亲说到“妇人之心”时脸上的表情为何,那是恨铁不成钢。 父亲常在私底下说自己和他年轻时最像,但心性却差很多,他那时还沾沾自喜,因为三个嫡出哥哥也没得到过这个评价。 现在想来,方云希只觉得满心羞愧,父亲那么说是想激励他,而他竟因此更加不甘起来,和姨娘一样着眼于方家那些财产? 父亲对他的失望可想而知! 方云希抬手搓脸,片刻后长吐一口气,拱拳躬身,直接对顾明月行下大礼:“云希以往十几年竟如浅薄妇人一般,多谢顾姑娘今日把我点醒,之前的冒犯,还请勿见怪。” 顾明月忙侧身躲开,不知道这人在刚才那一愣怔都想了些什么,不过他不坚持纠缠自己就好,因此笑道:“不是我点醒你,而是你本来就已经要醒了,我的话恰巧碰上而已,方公子心思灵通,日后的成就必不会低于方老爷。那,你继续去吃烧烤,我回去休息了。” “姑娘请回”,方云希此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身上的阴沉完全消散,待看着那姑娘走进船舱,而一直跟在她身侧的那个男人停在舱门口捣鼓一个帐子样的东西,他这才返回到甲板上。 “回来了?”方云里一见这兄弟回来就笑道,“东西送出去没有?” 方云希听到这略带嘲笑意味的话,丝毫不似以前那般内心恨恨外表强装笑脸,他只是淡淡一笑:“没,顾姑娘对我根本没有男女之情。” 方云里怔了怔,他看兄弟一眼,只觉他哪里有些不一样,但却又觉得这还是以前那个心眼比针孔大不了多少的庶弟。 耸耸肩也不再多说。 方一清正说起年轻时和胡人做生意的事,这时停下拿起一串烤鱿鱼,对身旁的两个儿子道:“这些经验之谈,你们都好好听着,以后能少走不少弯路。” 方云里和方云希忙低头答是。 以往听得有些不耐烦的话,这时方云希听着却是满心豪情,父亲当年孤身一人都能创下这么大家业,而他还有父亲指导,还有这么多兄弟,虽然大家各有心思,但总有可用的,他一定也能创下一番家业的。 顾明月不知道甲板上的烧烤晚会何时散的,她回到房间就很快入睡了,再睁开眼时,已有蒙蒙的霞光透过舷窗照来。 正要起床,海豚们的叫声再次传来,顾明月长叹一声,她就知道她昨天放心地太早了。 “海蓝”,急忙穿衣来到甲板上,果然看见那条在海水里各种花式游的海豚,顾明月让欧阳端去厨舱找些饼屑大米来,这才对海豚道:“海蓝,你不能再跟着我们了,不然你真的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海蓝鸣叫起来,似乎在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 顾明月无奈抚额,欧阳端把饼屑大米拿来,问道:“还洒到海里?” 顾明月点头,欧阳端扶着栏杆把一碗碎饼屑蒸大米都倒入海中,海豚们很自觉地往旁边退,不片刻,就有许多鱼儿游过来争抢食物碎屑,海豚们又等了会儿才从背后一拥而上。 直到这几十只围在船头的海豚们吃饱,顾明月才暗下决定,不能再这样喂它们了,否则它们会跟着船一路到岸上去。 其实她根本不用担心这些活动在海里的家伙会饿到,却又怕它们这样跟着船走捕不到食物。 顾明月正发呆,就觉得一股凉意扑在脸上,她低头,便看到只露出大脑袋的海蓝在望着她,见她看过去,马上叫了两声。 林弛刚走过来就看到这幕,不由笑道:“明月,它是在让你陪它玩吧。” “陪你玩陪你玩,可你今天必须回去”,顾明月拿出手帕擦擦脸,就回去把那颗盘口大的珍珠取出来,和海蓝你一下我一下地投着玩。 张云迁洗漱好出来,看见船头又是一群海豚,先是好笑继而又担忧道:“再过五六天我们就能到泉州港,这一群家伙跟去,还不得引起恐慌啊?” “它们不会跟我们走那么远的”,顾明月说道,硕大的珍珠又被海蓝弹回来,她只好捡起来,又给扔下去,“再远它们就找不到家了。” 另一边,方云里走到甲板上,看着这边忍不住笑道:“这个顾姑娘也不嫌累。” 听见声音时就已出来的方云希笑了笑,手指在栏杆上轻敲片刻,他将一直挂在腰上的白玉笛摘下,悠扬悦耳的笛声随即在广阔的海面上飘散开来。 方云里有些惊讶,他这个庶弟的笛子竟然吹得挺好,以往他都以为他挂着装文雅来着。 张家船上几人听到笛声,也都十分惊讶。 张云迁笑道:“看来这个方云希还是不死心啊,晚上我找方叔说说。” “不用”,顾明月听懂张云迁的意思,阻止道:“你听他的笛声,豁达开阔,根本不是对我表达什么,你去说,方家人还以为我多自恋呢。” “还真是”,张云迁静听片刻,笑了笑,“听笛声,这人是想开了啊。我爹说过,方家老四是最像方一清的,只是嫡母不管,被家里的妾给养歪了,现在看来,人也是会想明白的,这以后,又是一人物啊。” 顾明月听罢没说什么,其他几人却都若有所思。 海蓝见珍珠迟迟不下来,便直接喷一大口水到甲板上,随即快速地潜到水中藏起来。 张云迁擦擦脸上冰凉的海水,撸起袖子,道:“林兄,欧阳,翩翩,咱们一起陪着小家伙玩玩,看它能不能捡得及?”说着便从靴筒里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珍珠朝海面上扔去。 林弛看顾明月一眼,点点头,珍珠接二连三地被扔到海面上。 海蓝速度够快,身影也够灵活,竟然一气儿接四颗珍珠毫不吃力。 远远看着的李掌柜捂脸:“投珍珠玩,你们浪费不浪费啊?”末了低声道:“看来咱家爷还得多挣钱,不然以后可玩不起。” 甲一甲二耳朵灵敏,听得清清楚楚,看着海船前欢快地跃出来的海豚,默默对李掌柜的话表示同意。 夕阳半垂时,欢快了一天的海蓝突然朝着甲板上鸣叫两声,即使听不懂动物语言,任谁也能听出其中的低落不舍之情。 顾明月知道,海蓝这次是真地要告辞了,她朝海面挥挥手:“再见。” 海蓝又鸣叫一声,此时围在它身后的海豚们也纷纷响应,海蓝跃起,长长的嘴在顾明月的手上点了一声,随即自由下落,在水中转头,它便逆着船头行驶的方向头也不回地渐渐游远。 西边的晚霞还未完全消失,就已不见一只海豚,海面除了风声,竟是安静异常。 “这群家伙一走,还挺不习惯的”,张云迁笑叹道,打破了甲板上的安静。 “也算是缘分,它们竟然陪着咱们走了两天”,李掌柜也颇为感叹。 知道海豚们这次是真的走了,顾明月放下心的同时,也很不舍,当晚便很早就睡下了。 风和日丽地又行数日,这日中午站在甲板上,终于可以看见西方远远地有一片黑了。 张云迁十分激动地叫来顾明月,指着那片黑道:“那就是泉州,天黑前我们便能到地儿,下了船我带你好好吃一顿去,明天我们就能到帝京。怎么样翩翩,马上就到家了,激动不激动?” 熟悉的风物就在眼前,顾明月怎能不激动?她点点头:“我现在才发现,我挺想我爹娘的。” 听她的声音到最后一个字都有些哽咽,张云迁连忙抬起双手往下压了压,严肃认真道:“翩翩,你可别哭,要不回去后我不好跟顾叔顾婶儿交代啊。” 林弛走上前拍拍顾明月的肩膀,笑道:“我第一次出海,也是这样,回到家就好了。” 顾明月笑了笑,如果不是有平原哥和阿端一直陪着,她早在还没到香罗国时就得哭鼻子。 “今天晚上我做东,在泉州庆元楼请各位如何?”李掌柜这时笑道,“反正都到家了,你们今晚也别在船上睡了,尤其是顾姑娘,好好收拾一下,明天回去才好见父母。” 顾明月不着痕迹地动动鼻子,没闻到身上有什么味啊?不过她的确有半个多月,准确来说是二十天没洗澡了。 张云迁捕捉她的小动作,不由觉得十分好笑,便一挥手道:“好,咱们就在泉州歇一晚,明儿早再启程。” 方家那边得到他们要在泉州休息一晚的消息时,回说他们也顺道在那休整休整,正好出出货,反正到家门口儿了,不急。 刚过酉时,两艘大船便一前一后泊进泉州港。 泉州果然不愧为大庸第一港,码头上人员辐辏,船舶停着无数,此时暮春,远处堤岸上杨柳依依,白絮飞扬,顾明月一下船就觉得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乡土乡音让她一下子鼻头酸涩。 李掌柜有货要卸,一下船就让身后的一名壮汉去找脚力,他自己则还陪着顾明月一行人。 “顾姑娘累不累?我叫个轿子过来?”李掌柜笑容满满,十分殷勤。 “多谢李掌柜,不过我一点都不累”,顾明月说道,“整日在船上窝着,我也想走走呢。” 周围人声喧阗,她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心里却十分高兴,终于到家了。 这时还有位划着小船的老者问她道:“小娘子,你也是跟着海船出海的?” 顾明月笑着点点头,听到老者喃喃着“不得了”的感叹声好笑不已。 林弛却不着痕迹地看李掌柜一眼,心里警惕,上前两步把正和旁边询问之人说话的明月挡得更严实两分。 李掌柜摸摸鼻子,他就不像好人?这林弛小子和欧阳小子外带那张少爷,都防他防得紧啊。 稍后一些的张云迁笑笑:年龄大了就得有自知之明! 而此时的泉州港,也因为张方两家大船的停靠更加热闹起来,脚夫们都涌过来问有没有货要卸,其他看到这两艘大海船的人也在嚷嚷着讨论。 谁不知道这两家的船都是往海外跑的,走得非常远,带回来的好东西也很多? 因此一行人还未刚到庆元楼,泉州城中就已经有不少生意人听到这个消息找了过来。 大家本来商量过决定先吃一顿好的再去客栈下榻,只是菜还在做,张家方家父子都已被客商们给围得严严实实。 张云迁好不容易挤出来,找到顾明月时,就见这几人已经在隔壁的雅间重新点菜吃上了。 “这笋子炒得不错”,张云迁连夹两筷子菜送到嘴里,这才道:“翩翩,刚才没被那些人挤到吧?” “没有”,顾明月没急着吃菜,反而是先盛了一碗甜汤在喝,此时就笑道:“这些人都是怎么得到消息的?你们用不用先在这儿出出货?” 张云迁见她没吓着,就坐下吃起来,“我爹说得在这儿停一天,你急着回家不?如果急着回家,我明儿带你去租条船先送你回去。” 顾明月摇头:“我不急这一天,而且我明天也想去买些荔枝带回去呢。” 林弛说道:“你在香罗国买那么多小珍珠,也可以在这里找客商先出一些。” 顾明月想想道好,林弛又道:“那明天上午我带着你把小珍珠卖卖,下午再去买荔枝。” 张云迁明天肯定要忙得脚打后脑勺,此时听到林弛要带着翩翩,他也放心下来,不过还是道:“我叫两个护卫跟着你们。” 李掌柜忙道:“张少爷,这个不必,我在泉州熟得很,我给他们领路就成。” 这个张云迁还放心他,便点点头:“有李掌柜这个熟人跟着还好,我家护卫们各自也都带着特产,让他们跟着吧。” 李掌柜也就不再多说,吃过饭便领着几人到距离庆元楼不远的宜家客栈,安排着他们住下后,他没有立时回家,反而是先赶到瓷器店中。 瓷器店还没打烊,一个掌柜摸样的人正在柜台后面打算盘,看见他过来,便道:“回来了?前天正好有笔账对不上,你过去看看。” 李掌柜答应一声就向后院去了,这边掌柜的把账算完,才慢悠悠起身,让小伙计关了门。 “此行如何?顾姑娘没事吧?”掌柜的回到账房就摘下帽子,说道:“爷来信问过好几次了,那顾姑娘到底怎样一个女子,让爷如此惦记?” 甲一甲二到瓷器店通知过掌柜的之后,就已经隐起来了,掌柜的连一个字都没问得,现在正抓肝挠肺地好奇呢。 “什么女子?”李掌柜一边奋笔疾书着写报告,一边说道:“那就是个奇女子,爷的眼光什么时候错过?” “奇女子?你这形容还真奇怪”,掌柜的原以为会听到或貌美如花或动如脱兔等一系列形容词,哪知道这二掌柜就给他说这么一个字,“想要跟着出海,那的确够奇。那姑娘走没,我明儿看看去?” 掌柜的是穆蕴十岁时救下的,从那之后他便忠心跟随,然而在他心中又有拿穆蕴当小辈看的一面,对他的终身大事自然十分关心。 李掌柜闻言,摇摇头,手下的笔却是不停:“我这一路可是没少被顾姑娘身边的几个人怀疑,您还是别去凑热闹,坏了爷的事可就不美了。” 掌柜的想想,终是点头,他们都是暗里的势力,行事还是谨慎点比较好,又嘱咐两句,便回去休息了。 李掌柜这边奋笔疾书大半夜,终于在鸡叫第三遍时把这一路上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写了下来。 揉揉酸疼的手腕,将厚厚一叠纸拿张牛皮纸包住,李掌柜正在发愁怎么把这样一沓信不惹人怀疑的送出去时,就听紧闭的房门突然响起咔嗒一声,他将灯吹灭,拿着牛皮纸包过去将门打开,疏淡的月光下,只见左边门上贴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如果不仔细辨别什么都看不出来。 饶是心有准备,李掌柜还是给吓一跳。 “信”,那人低声说道。 李掌柜这才听出是甲一,点点头便把牛皮纸递了出去,然后他眼都没眨一下,门上的甲一已经消失不见。 李掌柜后怕地想,幸亏刚才大掌柜没坚持要去看顾姑娘,片刻后他才哼着小调儿回家去了。 别看大庸兵多将广,爷真要起事的话,恐怕朝廷也抵挡不了,不过爷布置这么久,就是想不费一兵一卒接管朝廷吧。 158 冲突 到了帝京,甲一就成渊冰书斋后房一个负责油印的手艺人,信变成一本薄薄的书,被送到穆府。 老管家亲自抱着一摞书送到书房里:“少爷,渊冰斋新印的书到了,您前段时间不是说要看展公的新诗集吗?老奴看着一摞里就有,您看看是不是。” 展彝被贬到南海之滨日城后,写诗成了吃饭一样,每隔几个月就有好事的商人从南边带来一本,又因为这些诗往往都是胸怀旷达的佳作,每每在帝京造成洛阳纸贵的局面。 后来渊冰书斋的老板直接联系展彝,请他一有新作后就通过驿站传到帝京,至此或隔四五月或隔大半年,总会有一本展公诗集面世。 穆蕴爱读这诗集,整个府里都知道。 “徐伯,这么重的书,你让小厮来送就成”,穆蕴对于这个什么事都想照顾到的老管家有些无奈,放下手中的游记,起身把那高高落在一起的十几本书接过来,当看到压在下面的一本时,他的目光不觉微动。 老管家还在嘟囔着“那些小孩子办事不牢靠”,穆蕴笑摆手道:“蕴儿这么些年来多亏徐伯您照顾,您快回去歇着吧。” 老管家丝毫没听到少爷语气中急切地赶人意味,兀自又唠叨片刻,这才带上门离开。 穆蕴直接把上层的书都扫到桌面上,拿起那倒数第二本,再次确认缝书的线正是暗部特制的,便迫不及待地翻开,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而那本展公诗集,正翻躺在桌面上。 这天上午,守在书房旁边的小厮,便时不时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大笑声,面面相觑地疑惑着爷这到底在看什么书? 翻过最后一页,穆蕴唇角带笑地道:“丫头,你可舍得回来了。” 虽然以前他们也不常见面,但从知道她跟着商船出海后,穆蕴就无时无刻不在盼着她回来,她在家,跟在他身边是没有差别的,他想她了就能去看,跑到万里之外的海国,他不仅不能随时看到她,还要为她的安全担心。 这两个月来,穆蕴总算理解何为相思断肠。以后,再也不能和丫头分开这么长距离。 穆蕴突然叹一句“栽就栽了吧,爷认”,说着便把信又重头翻看起来,看到是一个男人随时伺候着丫头,他的眉头缓缓皱起,再看到张家大少张风对自家丫头分外照顾时,眉头拧得更紧… 重又看过一遍,穆蕴非常后悔这一趟海国之行他没能陪着丫头同去,差点自家丫头就被一个异国男人给叼走。 “爷,那府里的夫人过来了”,这时,门外有小厮通报道。 穆蕴皱眉,起身把信收好,便开门出来:“人在哪儿?” 小厮低头回道:“管家正在客厅招待。” 穆蕴眯眼,抬步问道:“那女人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别的人?” 小厮小跑着跟在后面,回道:“还带着一个年轻小姐。” 小姐?穆蕴冷冷一笑,那女人弄来弄去,就也只是这些手段了。 客厅里,管家让人上完茶便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 春风从庭外吹来,却吹不散室内的阴冷。 顾幽雁心内暗骂:装神弄鬼,将手中热茶啪地一声放在桌子上,她不满道:“二少爷整天都在忙些什么,母亲过来看他,却是这般礼数吗?” 管家丝毫不惧,低头,透着老态的脊背却挺直:“回小夫人的话,我家少爷从来都很勤勉,下朝后就在书房做学问,只是书房离客厅比较远,才会来的晚些。” 小夫人?进门来头一句话,就给她这么一个没脸,顾幽雁当即怒火升腾,甩袖将茶杯扫到地上,呵斥道:“给我掌嘴,教教他一个下仆,该怎么说话。” 跟着夫人过来二爷府中的几个仆却妇欲进不敢进,满脸犹疑。 这老头,怎么说也是二爷府上的管家,据说还是先夫人身边的老人,她们便没什么底气动手。 “都聋了?”顾幽雁斜眼瞪过来,几个仆妇立即就什么也不想地大步走来。 老管家冷哼。 与顾幽雁同来的女子低低喊了声:“表姑姑。” “何事惹得尚书夫人如此大动肝火?”穆蕴带着笑意的声音也在此时从门外传来。 穆重的官位在半个月前重升到尚书,还兼领大理寺监察,监管刑狱,算是官位又往上升了半阶,所以顾幽雁这段时间过得颇为风光,然而这声“尚书夫人”被那小崽子喊出来,却莫名让她有股阴冷的感觉。 顾幽雁将手指狠狠掐在手心,一双美目瞪向穆蕴,道:“管家都对我这个长辈出言不逊,这便是你府上的规矩?” “我没长辈教导”,穆蕴懒懒散散在椅子上一坐,不在意道:“从不知规矩为何物,尚书夫人有事请快讲。” 十分俊美的容貌,修长挺拔的健美身姿,再加上这份散漫不羁,便是想起这个小崽子就恨得咬牙的顾幽雁此时也有几分不敢直视,心口涌起一股急速的跳动。 而她旁边的那个年轻女子,更是早将面颊羞红。 顾幽雁拿出帕子按按嘴角以掩饰刚才的失态,曼声开口道:“你父亲职位刚刚恢复,又值此时春光正好,几日后府上有个赏花宴,你到时回家一趟,母亲给你介绍几个好姑娘瞧瞧。” 说到母亲二字时,那声音里似带着钩子,不经意一眼望来,是个男人恐怕都不能抵住这股媚态。 穆蕴却顿时觉得腹内翻腾欲呕,老天究竟能够造出多么恶心的女人? “这事你还是和徐伯说罢”,他撇开眼,强撑着说完这几个字便快步往外走,“没别的事我就不奉陪了。” 顾幽雁气得双颊通红,这个小崽子,给脸不要脸!想到家中刚刚在御医治疗下戒掉毒瘾的儿子,她心中就怒火升腾。 余光看见只知低头害羞的女子,顾幽雁更为光火:“人家看你一眼了吗,就知道害羞?这点儿出息,我还怎么指望你?” 女孩子被她细长的手指戳得连连后退。 让仆妇甩下一张帖子,顾幽雁不甘离去。 这些侄女儿一个比一个不顶用,倒不如她自己来。 脑海里闪现这个想法时,顾幽雁的神情怔了怔,坐到轿中,她掏出梳妆镜仔细打量里面的娇颜。 即使年过三十,她的容貌依旧不逊于任何一个少女,而少女却没有一个拥有她这般风情。 那小崽子不是因为他那娘记恨她吗?她就让他为自己沉沦,然后把那个女人的嫁妆铺子全都捏在自己手中。 至于儿媳妇,今儿跟着她过来这个不正是现成的?老实又呆,小崽子娶了她还不好应付? 越想,顾幽雁就越是迫不及待,她唇角勾起魅惑的笑容,看来日后要变变对小崽子的态度了。 “爷,您这是吃了什么?”爷一进来就扶着盂盆干呕,清歌看得担心不已,刚想抬手为爷拍拍后背,却被严厉地喝止:“离我远点。” 吐出一些黄色苦水,穆蕴这才站直身子,清歌马上递上一杯清水,他接过来漱口,然后吩咐:“给我端杯热茶来。” 恶心的女人,他掏出锦帕擦擦嘴角,默念几十遍丫头的名字,才觉得那种恶心感缓缓褪去。 顾幽雁虽然一个字没说出来,但却结结实实地把穆蕴给恶心到了。 这种贱货,便是没有母亲的仇在中间,他也看不上,竟还登上门勾引? 那股恶心劲儿过去,穆蕴双目全是怒火,清歌这时送上热茶,他抓起茶杯就扔了出去。 满屋子的奴才吓得立即跪在地上,低着头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来。 穆子才从西北粟裕关回来,刚歇这两天就听到爷那边传唤,他虽满心疑惑,却一字都没多问。 屋子里静悄悄的,穆蕴斜躺在矮榻上摩挲一串佛珠。 “爷”,穆子走进来,半跪见过礼,问道:“您有何吩咐?” 穆蕴此时已经平静下来,不就是一个总觉得靠那股骚味能迷惑全天下男人的女人吗?他却也不用觉得这么恶心,如果不是因为自家丫头,他担心弄脏自己,还真不介意陪这种货色玩玩。 凭他早年就了解到的一些知识,根本不用担心不能把那贱货玩个烂透。然而想想他的丫头,即使不用亲自提枪上阵,他也不想碰那女人一个指头。 先是给他不停的物色女人,今儿又卖弄风骚,难道那女人就是喜欢用偷别人的丈夫来证明自己的魅力? 穆蕴揉揉额头,低笑出声,他还没想到怎么收拾那女人,她自己倒是给指出道来了! “大家都说,六王爷最喜欢玩有丈夫的女人”,一片静谧中,穆蕴的声音悠闲闲响起,“想个法,这两天把那府里的女人和他凑一块。” 其他下人刚才就已下去,此时只有清歌在旁伺候,听见爷如讨论天气的话,头皮顿时一阵发麻。 六王爷身宽体胖,最爱亵玩有夫之妇,这在帝京上层是半公开的秘密,只是六王爷从不碰朝廷官员的家眷,这才没人在皇上跟前弹劾。 “那女人身上有二品诰封”,穆子思考片刻,冷静分析,“到时如果闹起来,事情就大了。” “大了好啊”,穆蕴拊掌大笑,这么绝的主意,他以前就怎么没想出来,“反正到时候丢的不是我的人。最好,六王爷能被那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再为她弄一次逼死发妻上门求娶的事情才绝呢。就这么办吧,以后我不想看见那女人在我面前蹦跶。” 穆子不再多说,低头应是。 挥退清歌后,穆蕴起来伸伸双臂,总算是觉得干净了,他的丫头明儿就能回来,那明儿晚上就过去看看她。 “已经到泉州了?”顾氏听到消息满脸欣喜,忙忙地给过来送信的人拿来板凳,十分客气道:“小哥儿,你请坐,这么说明儿我女儿就能到家了?” 过来送信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被这般客气地招待很是不好意思,一面摆手一面道:“信儿里说明天下午,我家的船就能到帝京西码头。” 顾攀搓着手,同样满脸欣喜,闺女从没离开过他们这么长时间,前一个月他就想得不行,跑到张家问过好几次,这时便连连问道:“那信里有没有说我家闺女怎么样?瘦了没有?晒黑没有?” 小厮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顾老爷,具体的我不知道,老爷倒是说一切都好,您就放心吧。还有,我家夫人说了,您明天不用过去接顾姑娘,我们家会派车把姑娘给您送到家的。” “不用不用”,顾攀连忙摆手,“我们夫妻都没事,明儿一早就过去接闺女。” 顾氏也是点头,“小哥儿你坐着,喝杯水再走,婶儿过去给我家丫头收拾收拾屋子去。” 小厮吃过些点心就走了,离开顾家村老远还在暗自感叹,这顾叔顾婶儿对姑娘还真够亲的。 “怎么不把闺女的被子先拿出来晒晒?”送小厮出去后,顾攀回来就见妻子在院子里干坐,不由疑道:“这太阳还高着呢,不耽误晒。” 顾氏看他一眼,有些为难:“攀哥,咱闺女那屋里,还住着那夏家小姐呢?” 顾攀闻言拍了拍大腿:“忘这茬儿了”,停顿片刻对妻子道:“你过去跟她说说,咱闺女明儿就回来,西庑下也给她收拾出屋子了,让她搬过去吧。” 这夏小姐是大约十天前投奔来的,顾攀在她家做过侍卫,她一个小姑娘又说得多可怜,顾氏夫妻当天就让人在家住下了。 那时候闺女没在家,房子也空着,顾氏就说让她先在闺女屋里住两天,可等把西庑下的屋子收拾好,那夏小姐却也不说往外搬这一回事儿了。 “你当我刚才没过去说?”顾氏翻了个白眼,之前还觉得那小姑娘可怜,现在却是有些不耐烦,“小姐谱儿摆的那叫一个阔,我进去连人都没见到,她身边那个小丫鬟就挡在门前说‘小姐午睡呢,顾婶子有话待会儿再说吧’,听听这话,我成她家老妈子了。” “那这可咋办”,顾攀急得挠头,闺女那性子他还能不知道,若是回来看见屋子被人占了,铁定得生气。 “能咋办”,顾氏叹口气,“等人午睡醒来我再去说吧。” 虽然不耐烦,但若让顾氏对一个被继母使手段赶出家门的女孩子说什么难听话,她也说不出来。 只愁片刻,她就又笑起来:“咱们这丫头,可算是要回来啦,非要出海去,也不知道找到多少好东西。” “顾婶儿,你刚才说,翩翩要回来了?”欧阳薇吃过午饭收拾好家里,就和林芙兰山上去采野菜了,这时刚进门来,听见这话一下子惊喜地菜把篮子扔在地上,跑过来满脸笑道:“那阿端也要回来了,我得去把他屋里的被子拿出来晒晒。” 光顾着高兴女儿要回家,竟然把阿端给忘了,顾氏笑笑,拍拍衣服起来就要过去帮小薇晒被子。 客厅东面的正房这时却吱呀一声,身着淡红的小丫头略带不满地站在门口:“我家小姐还在午睡,你们说话就不能小声点?” 顾攀和顾氏看她小孩子不计较,欧阳薇却忍不住了,这几天和小丫头绊了好几次嘴,此时就冷哼一声道:“不知道的听这话还以为我们一院子都你家的下人呢?翩翩明天就回来了,你告诉你那小姐,赶紧搬到顾婶给你们收拾好的屋子里去,别在那鸠占鹊巢。” “你说什么”,蕊儿气得瞪眼,“你不就是个寄人篱下的?有什么资格对我们指指画画,顾大叔可还没说话呢。” “蕊儿丫头,你待会儿给你小姐说,我闺女明儿就回来,让她搬到西庑吧”,顾攀咳一声,说道:“我闺女不能生气,你们也别让顾叔难做。” 正说着,齐嬷嬷拉开门出来,她先是目无表情地看了欧阳薇一眼,对着顾攀时才微带笑模样:“顾侍卫,你也知道,小姐自小就没吃过什么苦,现下好不容易才住惯这屋子,搬出来恐又要几天睡不好了。你家姑娘回来,不如就把东西先收拾在西庑,我们总归住不了多久就要搬走的。” 这一番话看似入情入理,顾攀却听得满心憋屈,这怎么个意思,还得让他闺女给夏小姐腾屋子?再是旧主家的女儿,也不能委屈着他女儿啊。 看出这夫妻脸上的神情,齐嬷嬷道:“不如这样吧,等你家那闺女来了,我看看行就让她过来给小姐做个伴,先住一屋怎么样?” 顾氏刚要开口说话,便听见屋里有道轻柔的声音问道:“嬷嬷,外面在吵吵什么事?” “哎,小姐您醒了”,齐嬷嬷说着转身回房,“是这样…” 蕊儿轻哼一声,脚步轻盈地跑到厨房去端温水。 “攀哥,我咋觉得心里那么堵呢”,顾氏指指那屋,按着胸口道:“怎么还连话都让人说不出来?” 顾攀摇头,他一向就不善言辞,更何况这种宅门里专门研究说话的妇人,他更是应付不来,不过这情况他也瞧明白了,齐嬷嬷说啦说去那就是不想搬。 都是小姑娘他也不好直接过去赶人,顾攀想想:“等咱女儿回来后再说吧,到时我收拾收拾村里的房子,让她们住那边去。” 顾氏叹口气,无奈点头,她虽然不是绵软性子,但让她就这么过去把人从屋里撵出来,她也办不出来。 “大不了翩翩回来后先和我睡两天,你先带着熠儿睡”,顾氏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便笑着过去帮小薇抱被子出来晒。 顾攀听了也觉着是个主意。 纤细嫩白的手撩起清水,将其上细腻清香的泡沫冲下来,夏雪接过齐嬷嬷递上来的帕子擦净手,淡淡问道:“刚才外面在说什么,谁要回来了?” 齐嬷嬷不以为然笑道:“顾侍卫家的闺女,有什么大不了的,哪里不能打发,还非要小姐把屋子给让出来?” 夏雪皱眉,眸低闪过浓重的恨意:“顾明月么?” 上一世,死了也横亘在她和孟冬之间的那个农家女。 蕊儿被自家小姐身上突然爆发出来的气势吓得一抖,好半晌才敢偷偷打量小姐的背影,好像从差点被强那天晚上过后,小姐就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常常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浑身发抖。 她哪里知道,此时的夏雪已经是在宅院里打滚十几年的人,早就不是曾经那个少女。 小指挑出檀木香盒中的粉红色香膏,缓缓将两只手涂匀,夏雪看着镜子里年轻娇嫩的容貌道:“这顾明月的生活过得竟比我这个千金小姐还好,如此细腻滋润的香膏,她哪里买来的?” 理清记忆后,她才发现,这一世和上一世竟然有不同之处。 首先此时的她和穆蕴还处在泛泛之交的状态,穆蕴没有染那种名为罂粟的毒瘾,她也没有因为无意撞见他毒瘾发作而陪他戒除,甚至元宵时她还看到穆蕴在对顾明月大献殷勤! 再次便是顾明月,她竟然会刺绣,还在青姨那里卖出过好几副令人大加赞叹的绣品,而顾家也和前世大不相同,他们竟然盖了这么好的一件院子。 夏雪已住在这里好几天,自然把这院子大致看过,对于顾明月房间里的东西,她更是了解的清楚,那一样样,吃穿用度竟比前世的她用的还好。 夏雪看到过压在梳妆盒下面的那几张画稿,如果都是顾明月画的,那么她是和自己一样,重新活了一回? 夏雪缓缓摇头,不可能重活一回就会了前世不会的东西,而前世的顾明月那么喜欢孟冬,她若重活,怎么会不费尽心机地和孟冬来往? 想到那个她曾以为是良人的男子,夏雪捂住心口,她既然有重新活过的机会,便不会再被蒙蔽双眼,为他耗尽生命了。 前世是她瞎眼,穆蕴对她那么好,后来还因为她的离去而沉迷女色荒淫度日,而她却看上展冥那个虚伪断情之人,这一世她不会再被表面欺骗了。 展冥欠她的,顾明月欠她的,她都要一一讨回来。 夏雪纷乱的思想突然被蕊儿的说话声打断:“就是啊小姐,光她那个洗脸盆子,就得二三百两,更不用说这些洗漱用具,还有她那衣柜里,奴婢前几天翻了翻,几乎件件都是上等丝绸呢。” 说到这儿,蕊儿往外看一眼,这才压低声音道:“那柜子里还扔着一个荷包,荷包里却装着些比纱还薄的东西。” “什么?”夏雪惊问,抬手:“拿来给我看看。” 蕊儿点点头,转身就把衣柜打开将荷包取出来双手奉上。 “这是鲛纱帐”,夏雪打开一看就震惊地站起身来,“整个帝京,加上皇宫,恐怕也不过三件,顾明月怎么会有?” 蕊儿摇摇头,齐嬷嬷也是满脸沉思:“这一个农家小丫头,不该啊!” “怎么不该?”夏雪突然笑了,“前段时间秦侍郎府那件轰动帝京的刺绣,应该就是她做的,被一些贵人注意到,也理所当然。这个顾明月,不简单啊。” 看来等她回来,自己要好好会一会了。然而只不过是一个没脑子的农女,再不简单她夏雪也是抬抬手指就收拾了。 现在重要的是,怎么和含彰熟悉起来,前世他那么喜爱自己,这一世她只要主动接触,应该就没问题。但他没染罂粟毒瘾的事,以后有机会还是要问清楚他的。 正想着,就听齐嬷嬷发愁道:“那她回来,赶小姐出去怎么办?刚才那顾婶子看着就有些不耐烦。” 夏雪抬手止住她还要说的话,“顾侍卫和他那妻子都是吃软不吃硬之人,待会儿我出去和她们一起吃晚饭,说两句软话也就是了。” 不论前世还是这世,夏雪来到顾家就没和他们一家人在一个桌子上吃过饭,在她眼中,这些不仅是泥腿子,还是她家曾经的下人。 而一日为仆终身为仆,即使顾侍卫早就赎身出来,在他和他家人跟前,她也是半个主子。 主子和下人说软话,也算他们烧高香了,如果不是她此时落难,他们一家人送着礼想到她跟前伺候也没那个机会。 这时外面传来男孩子惊喜的喊声:“姐姐明天就要回来啦,我也要去接姐姐,我还要告诉姐姐,我已经通过县学考试,成为童生了,再考一次,我就是秀才啦。” 顾氏的笑声也紧跟着传来,她似乎很愉悦:“熠儿出息了,咱们一起去接你姐,看看她都给咱带了什么好东西。” 夏雪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家其乐融融的场面,面上的神情略微扭曲,出息?前世她死的时候,顾熠也才做到知府,这就是出息? 等着吧,今生顾明月不想去展家做妾,我也要鼓动她去,到时就笑看你家家破人亡。 想起孟冬,他初婚时的温柔体贴,几年后渐渐的冷淡,夏雪将下唇狠狠咬住,几乎渗血。 她爱孟冬那么些年,又怎能说放下就放下?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她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曾以为的幸福婚姻,到后来竟成为冻煞她的冰窟。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顾明月。 可是不管怎么说,展冥最先爱的是自己,这一生虽然和前世有所不同,但展冥和她之间却与前世是相同的。 次次困窘为难,都赖他出手相救,可是今生的夏雪,却不会再回应展孟冬的爱了。 就让他抱着那迟迟才发现的“心有所属”过去吧。 夏雪连连深呼吸,这才将脸上的难看神色遮掩,笑着打开门来:“熠儿放学了?” 顾熠正在踢一个藤球,听到问话,他只淡淡嗯一声,便踢着球往门外而去,对于这个一来就占住她姐姐屋子的小姐,他非常不喜欢。 夏雪心中暗骂一声没教养,顾氏出来摇水,见此就笑道:“夏小姐别介意,小孩子不懂事。” “没有”,夏雪体贴地摇摇头,走过去随意找话:“顾婶子家里安的这摇柄水车多少银钱?” 几天来她一直在前世今生中纠结,根本就没注意这等小事,便是蕊儿说过,她也没记在心上。 顾氏笑道:“没用钱,这都是我那侄儿给送来的,这东西还是他做出来的呢?” “顾焕是顾家村的?”夏雪惊问,她整理前世今生记忆时,自然发现了轰动帝京的摇柄水车,而做摇柄水车的人她却没听出过,竟然也是这个顾家的人。 难道顾明月的改变,和这个今生大放异彩的顾焕有关? 顾氏根本不知道她心中的弯弯绕,依旧笑道:“是啊,焕子是我家翩翩她大堂哥。” 夏雪笑笑,好片刻才跟着进到厨房的顾氏道:“刚才我听嬷嬷说,顾婶子家的女儿明天就回来了?” “明天就回来啦”,顾氏满脸笑意,嘱咐欧阳薇少添柴,倒油入锅,一面对夏雪道:“厨房里烟大,夏小姐到外面歇着吧。” 欧阳薇看不过这人,便跟着讽刺一句:“千金小姐终于舍得出门了。” 夏雪心里恼怒,面上却是苦笑一下:“我自小没做过这些东西,唯恐给顾婶子添乱,所以这些天就没出来打扰。” “没事,你一个小姑娘也做不了什么。”顾氏想起这丫头的身世,就不在意地说道。 “顾婶子您心真好”,夏雪的语气颇有几分撒娇,接着道:“我自小认床得很,等婶子的女儿回来后,我和她住一个屋行吗?一来我换个房间不容易安定,二来我从小就想有个姐妹作伴,顾婶子,这样可以吗?” 顾氏炒菜的动作顿了顿,顾攀这时抱着柴进来,说道:“夏小姐说这个事儿,我们还得等闺女回来跟她商量商量。” “好”,夏雪点点头,又说两句话便出去了,一到院里她就提起袖口嗅了嗅,继而便满目嫌弃地回屋清洗:一对泥腿子,再怎么娇宠女儿,也脱不了一身烟火味。 夏雪再换身衣服出来时,就见到院子里多出一个皮肤略黑的高壮少年,他的脚边还放着一个奇怪的木头东西,听到门响却只往她这边看一眼便收回视线。 “二叔,明儿我也赶辆车跟你们一起去接翩翩”,顾焕二月时和木工于家的四小姐订了亲,这时还满面容光焕发的,“她出去那么长时间,收罗的东西一定很多,一辆马车应该装不下。” 顾攀笑着道好,这才问起顾焕脚边的东西:“焕子,你拿来的这是个什么东西?” “翩翩要的,二叔给她先收起来吧”,因为有外人在场,顾焕也没说多详细,“不过她回来看见这个,肯定要高兴坏的。” 顾攀一听这个,搬起来就放到他屋里去了,明儿女儿如果不开心,就用这个哄哄。 夏雪这时走过来,对顾焕点点头:“你是顾焕?那种水车是你做的?” 她说着指向厨房边的摇柄水车。 顾焕有些莫名奇妙,还是回道:“是,你是谁啊?”在他二叔家,还一副主人姿态? 顾焕整天忙得团团转,二叔家根本不常来,对这个陌生女子还真是不知道。 “忘了介绍”,夏雪不好意思道,“我是户部夏侍郎的女儿,顾叔以前是我府里的下人,我在这借住一段时间。” 这理所当然的话刚一落下,顾焕,连带着厨房里的顾氏脸色都沉下来。 “这嘛意思啊?”顾焕一听就知道夏府是二叔曾经做侍卫的那一家,他抻抻袖子,说道:“咋听你这话,我二叔在你府里做过侍卫,二叔一家就该着伺候你了呗。” 这小姐也太不会说话了,顾攀走出门,暗自摇头,赶在齐嬷嬷开口前对顾焕道:“焕子,别这么说,叔咋说在侍郎府也待了八九年,旧主家的女儿投奔上门,帮帮是应该的。” 齐嬷嬷护犊子一般挡在夏雪前,对顾攀道:“顾侍卫,你这侄子说话也太冲了,要在府里,就该拉下去打十板子。” “嬷嬷,别这样”,夏雪摇头,拉住齐嬷嬷的袖口。 顾焕惊讶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们这谱儿也太大了,哪像是投奔而来,倒像继续来做主子的。二叔,翩翩回来,可不能让这老婆子给她气受,不然我就接翩翩到我家去。” “少说两句”,顾攀对侄子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你二婶正做饭呢,待会在我家吃吧。” 顾焕看了眼那个怒瞪着他的婆子,摇头道:“我还是家去吃吧,在这儿恐怕咽不下去。” 这时天色泛蓝,顾焕走到林家前面的那条小路上,看见顾熠正在林家和林疆一起踢藤球,便喊他一声道:“家里饭都做好了,快回去吃饭。” 顾熠哎了一声,和林疆约好明天一起去帝京接哥哥姐姐,便抱起藤球跑出门来,到顾焕跟前时停下来问道:“焕大哥,你从我家出来的?” “是啊”,拨拨小堂弟的脑袋,顾焕说道:“快家去,明儿我跟你们一起去接你姐。” “好”,顾熠欢呼一声,就撒着欢儿跑过野塘子,向家里而去。 顾焕笑着摇摇头,想起二叔家多出来那三个人,那种高高在上理所当然的姿态,他就觉得有些晦气。 夏雪却对顾焕极为感兴趣,她觉得顾攀家这一世和前生有那么多不一样,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做出摇柄水车的男人。 那个男人显然是对顾明月很好的,这么说来,顾明月的改变也就理所当然,她可不相信,光凭顾明月一个,能使顾家和前世相差那么大。 顾明月的梳妆台上有个很精巧的妆盒,她前世也算见过手艺上乘的东西,却没哪一个能比得上顾明月屋里那个,而那个男人能做出摇柄水车,妆盒十有八九也是他做的。 这么想着,过来吃饭时,夏雪便问顾氏道:“婶子,我住那屋里的梳妆盒,也是顾焕做的吗?” “是啊”,盛好一碗粥放到儿子面前,顾氏满心疑惑,却面无异常道:“那还是焕子年前给我家翩翩送来的。” 她听这小姐话说得不对,明明是翩翩的妆盒,她非说是她住那屋里的妆盒,没经过宅门斗,顾氏也不是傻子,话里也就强调出来那妆盒是自家闺女的。 她不信这么一个大家小姐,还能贪自家闺女的一点东西。 夏雪面上僵住,好片刻才笑道:“那这位顾大哥的手可真巧,我在府里也没见过这么好的妆盒呢。” 顾熠捧着碗吸溜一口,说道:“夏姐姐,我家里比你们府上的好东西可多得很,不过那些都是姐姐的。” 这个该死的,夏雪顿时扣紧手心,多少年没人敢这么和她说话了? 欧阳薇丝毫不给面子,下一刻便噗嗤笑出声来。 夏雪勾勾唇,一点不在意的样子,她自己拿碗去盛粥,倒让顾氏有些不好意思,瞪儿子一眼便盛起粥送到她跟前。 “谢谢顾婶子”,夏雪笑道,心里却嗤笑一声,这对夫妻就是这样,你越客气他们便越客气,你若不客气他们也就非常不好说话。 前世不就是吗,刚刚投奔到顾府时,顾明月很不喜她,她开始忍让着还没事,后来纵容蕊儿跟她怼过两句,不过几天顾攀就把隔壁空置的房子租下来让她们主仆住进去了。 这一世她不仅不会和顾明月起冲突,还会哄着她去缠展孟冬,而她要在这个宅子里一直住到,含彰来娶她。 晚饭后,夏雪主动去帮顾氏洗碗,她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顾氏哪会使唤她,说两句话便让她回房歇着去。 夏雪却径直找到顾攀,顾攀正在儿子屋里看他写字,见夏雪找来,说起话还支支吾吾的,就不由疑问道:“夏小姐,你有什么事就直说。” “顾叔”,夏雪福了一礼,道:“傍晚时顾焕大哥送来的那件东西,能不能给我看看?” “那是…”顾攀想也不想就拒绝,夏雪却急忙开口道:“顾叔,我只看看,明天早上就还给您。” 顾攀见她说着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想想说道:“行。只是别碰坏了,我闺女儿脾气大得很。” “嗯”,夏雪咬唇,心里却不舒服极了,一个乡下丫头,脾气大?难道还让她忍吗?这个顾侍卫看来亦不简单,瞧这一句话暗藏多少机锋! 顾熠也放下书,跟着父亲去给这位夏姐姐把焕大哥送来的那块东西搬到姐姐屋里,走前对她说道:“你小心着看,别给我姐姐弄坏了,不然你再可怜,我姐姐的东西也不让你碰。” ------题外话------ 放心,重生后的夏雪就是个丑剧,别看她挺厉害的样子,但没啥威胁力,下一章是她前世经历的事,有些压抑吧应该,不过大家不用担心,都是虐穆蕴和展冥的。 159 一生 “这小孩子,你怎么说话的?”齐嬷嬷忙上前斥道,顾熠朝她做一个鬼脸,便拽着父亲跑开了。 夏雪被顾熠这句话说得一口血膈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好半晌不愿瞅那块木头疙瘩一眼。 但想到今生变化最大的就是顾家,她便强忍着怒气,坐在桌边来来回回检查那块木头做成的东西。 这块东西大部分是木头做成的,只有一小部分铜铁,夏雪翻来覆去研究一个时辰,却也没看出这是做什么用的。 顾焕这是才做好,根本没有在机头上安针线,非是灵透异常之人,很难看出它的用处。 蕊儿看看沙漏,上前提醒道:“小姐,时间不早了,您休息吧。” 揉揉酸涩的眼睛,夏雪点头,吩咐道:“打两盆温水来。” 这里洗漱使用的东西再好,也不及展府方便,这些日子来,她睡前都只能洗洗脚洗洗脸。 幸而顾明月不知从哪弄来的好香膏,才没让她的手脸干燥起皮。 想着这些,夏雪眼中的恨意便又聚集起来,上一世让她的生活那般不幸,今生她要把这些不幸统统还给顾明月。 蕊儿端水进来,差点没被小姐的眼神吓得摔掉水盆,结结巴巴道:“小姐,水,水来了。” “放那吧”,夏雪扬起下巴,淡淡说道。 在蕊儿的服侍下洗漱过,夏雪躺在帐子里,闻着淡淡的清香味道,脸上流露出几分疲惫之色。 蕊儿轻手轻脚地把灯拿到外间,很快就吹熄灯烛,在外间新加的小床上睡下。 夏雪却是翻来覆去,许久睡不着,因为顾明月即将回来,前世种种,又在她脑海中翻腾起来。 月色入户,流黄照帷。 夏雪苦笑一声,她从来没觉得,前世那个被展孟冬忽视了三年的妾室顾明月,会成为她以后最大的噩梦。 那年,凭着一手被当朝首辅盛赞的绣技,夏雪嫁给时年刚升任吏部侍郎的展孟冬,十里红妆铺满长街,不知引起多少闺房女子的艳羡。 婚后,夏雪和展冥居住在帝京,两年后她平安诞下麟儿,而展冥的官位则一升再升,从户部侍郎到都统江北大营,后来秦家因为牵连到科场舞弊案中,吏部尚书秦由被贬到蜀地,尚书之位由展冥继任,江北大营亦由他都统。 即使那时曾经盛赞夏雪绣技的康九廷已经被罢,王相和掌权,却也没有一个人敢对她有半分不敬。 夏雪觉得她和展冥最美好的时光,就在那三年。她的儿子一岁时,展冥的祖母去世,不过半年,她婆婆就带着几十个家眷来到帝京。 从那时起,夏雪平静的生活一去不复返。 展夫人以她嫁进展家三年才只生育一子为由,把身边的大丫鬟指给展冥做妾,而他,那个她夏雪深爱的男人,竟然没有拒绝。 展冥从妾室房里出来的第二天,夏雪泪流满面地质问他,“孟冬,你可还记得当初誓言?” 展冥默默,转身便走,足足有半个月他才在两人睡前对她道:“成婚前的话我都记得,雪儿,这一辈子我会让你幸福无忧。” “无忧?”夏雪顿时冷笑,“你那妾都要骑到我头上来了,我还怎么无忧?” 展冥轻叹一口气,拍拍她的肩膀道:“明日我会告诉母亲,让母亲管教于她。” 夏雪纵然心中百般不满,却也只得就此作罢,但展夫人就是为了抬那妾压她,又岂会管教? 展冥不在府里的时候,她吃过多少排头?然而展夫人却每每在他回来后事无巨细地向他告状,夏雪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得那么多错处。 那天展夫人又当着夏雪和一众下人的面向展冥说她哪哪不好怎么怎么故意顶撞,夏雪强压不满,回到屋里却实在忍不住,抓起桌上的一杯茶狠狠砸在地面上,展冥却就那样对她发火了:“我母亲纵是爱挑人错处,却从不空穴来风,雪儿,你自己也该反省一下。” “我便是给端杯茶,你母亲也能找出我一百点不是”,夏雪当时便再也忍不下去,针锋相对道:“你还让我反省?我从来没有伺候过这么多事的老太太,就连我那个继母,也不如你母亲事多。” 展冥揉揉眉心,笑道:“是吗?可是她在我家的时候,我娘一年找出来的错,也不如你这里一个月的多。” “她?”夏雪怔住,她看向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的男人,不可思议道:“展冥,你在说谁?那个曾经被你抬到展府做妾的顾明月?你竟然拿我和一个妾比?还是你后悔了?觉得我不如她会讨你娘欢心?” 夏雪不记得当时他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只知道他很快便离开他们的院子,而后一连半月都没有踏进房门一步。 夏雪也由一开始的生气悲伤,变成了后来的恐慌担心,她去穆蕴家做客,见到他依旧是平平淡淡冰冰冷冷,他才娶不到一年的妻子对她依旧非常热情,她心中的不安才稍稍褪去。 后来是因为儿子生病,她和展冥日夜守着,他们之间才渐渐开始说话。 可是那年除夕夜,展夫人一句话,却把这种假象完全打破了,她看着满桌子菜肴,忽然就感叹道:“当年明月还在咱家的时候,我说一句你喜欢吃肉末蛋羹,她便连着好几天都是一有空闲去厨房学着做,你过年时回家,她总会做上那么一碗,提前放在离你最近的位置。多少年了,你身边没一个人有她这份心。” 夏雪和展冥是坐在一起的,她听到这番话脸上的笑顿时就十分僵硬,余光中看到他竟抖得连一双筷子都拿不住时,她便是连一个僵硬的笑都挤不出来了。 夏雪觉得,那个老恶婆就是不想让她好过,都这样了,她嘴里的话却还没停:“早知道就不该送她走,除了身份比不上…” 说到这里,她却又摇头不再说话。 言外之意不就是她比不上顾明月对孟冬上心吗? 夏雪恨得差点没把手中的筷子直接掰断,而从老恶婆说过这些话之后,他竟连饮十几杯,颤抖的手才缓下来,这之后,他一筷子菜都没吃,除夕夜喝了个酩酊大醉,连第二天宫中的宴会都差点错过。 那年没出正月,她就和展冥便发生了大小不下十次口角,比他们成亲五年来的所有争执都多。 夏雪知道症结所在,可她不敢提,因为那个人到穆蕴府中大半年就没了,当时展冥曾沉默好几天,那时她不觉得是因为那个女人,可这一出后,她便知道他那时的沉默就是因为那个顾明月。 不甘心自己的生活只能幸福五年,夏雪去前院堵住了那段时间吃住都在书房的男人,放软姿态对他说:“孟冬,我知道错了,我以后都不顶撞娘了,我也会学着为你下厨房,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展冥静默片刻,拂开她的手,说道:“我没不理你,只是最近比较忙。” 夏雪狐疑地盯着他,然后缓缓点头,交代道:“那我不打扰你了,晚上你回房睡吧。” 展冥答应,之后的生活平静下来,可夏雪却再也没见过他发自真心的笑意,他常常会在书房忙到很晚才回房,有时甚至直接遣下人说一声很忙就直接睡在书房。 夏雪才只有一个儿子,老恶婆又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便不得不时常小意讨好展冥,后来更是直接对他说:母亲催得紧,咱们再生一个吧。 话说出来之后,夏雪觉得羞耻至极,作为一个妻子,她竟到了对丈夫说这句话的地步。 然而她却不后悔,因为接下来连续一个月,展冥和她夜夜都有房事,直到她被诊出喜脉。 十个月后,夏雪生下一个女儿,十几天后,展冥的下峰为了讨好他,给他送来一个琵琶女。 展冥很喜欢听她弹琵琶,一个月内,往往十天都歇在琵琶女那里。 夏雪恨妒交加,不知道她明明十分美满的婚姻,为什么会到如今这般地步?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在那夜除夕,都是那个老恶婆,非要提什么顾明月,打那之后,展冥就变了。 这时夏雪的生活已经糟糕透顶,她的儿子渐渐懂事,却只和那老恶婆亲厚,看见她却往往理也不理,女儿还只能躺在襁褓中哇哇大闹,对她半点安慰都没有。 后来一同吃饭时,夏雪便总忍不住暗里刺展冥宠妾灭妻,而他一开始还解释说他留在琵琶女那里只是听曲放松心情,后来却是连听都懒得听。 无奈之下,夏雪再次找到穆蕴,穆蕴当时已有隐隐把持朝政之势,或许是朝事费心,他瘦得双颊凹陷颧骨高耸,盯着人看时,竟让人有种被恶鬼注视的感觉。 夏雪强忍着,才能在他的注视下断续的把自己的处境说出来。 听完她的话,穆蕴勾唇一笑道:“这次我怎么帮你?把那个琵琶女要过来?照你说的,展尚书天天待在她那,他舍得给吗?” 夏雪不自觉绞紧手中帕子,眼中泪光闪烁:“那我该怎么办,含彰,我如今的生活,没有哪个女人能受得了!你一定要帮帮我。” “雪儿,你放心,我怎么舍得不帮你呢”,穆蕴从座位上起身,在她脸颊上轻轻拍了拍,清冷的语气中却莫名带上几分诱惑,“我手边有一个和那个女人很像的货,想个辙让她到你府中,和那个琵琶女争宠,等到琵琶女斗败,我再让货回我府中,如何?” “含彰,你说的那个女人,是…”夏雪面色发白双唇颤抖。 “雪儿,你太爱装傻了,我说的就是从你家后院到我后院,很快就死掉的那女人啊”,穆蕴哈哈笑道,“别说你不知道,展孟冬早在刘大人娶妾的宴席上见到过货了,当时还想替那件货赎身,后来又去找过那货几次,你作为展家主母,真能一点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夏雪咬牙,暗道一声阴魂不散,穆蕴的话让她很不安,沉默片刻却终于点头道:“含彰,你要告诉那贱货,让她最好不要生出什么非分之心。” “这个自然”,穆蕴笑着离开。 两日后,展冥回家时,身后果然跟着一个面带泪痕的女子,夏雪听到仆人低声谈论,便急忙跑到前面去看。 那的确是一个,和顾明月很像的女子,但比起她来却要贞静许多。 夏雪擦擦眼角不觉流出的眼泪,强装欢笑上前迎接:“夫君,这又是哪位大人送来的妹妹?” “夫人,你误会了”,展冥平静说道,“她叫玉兰,因为做错事便被主家发卖,我见她可怜,这才带到家中。我不会收她,在为她找到安身之处前,我会先让她在母亲那伺候,你不用管。” 夏雪愣住,直到展冥带着那女子走向后院,她也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不是因为顾明月才冷落她,单单就是看上那名琵琶女了? 展冥果然说到做到,不过半个月,就让人找到了那女子唯一还在的兄长,见那兄长还算妥帖,第二天就送金十两让这兄妹二人走了。 夏雪跌一个大跟头,后来穆蕴又让人过来找她要货,她费尽言语讨好,穆蕴那边才表示货丢了就丢了吧。 可夏雪知道,他只是故意为难她,想要和她多一些交集而已,不管怎样,她背后都有穆蕴。 两年后,琵琶女终于被夏雪斗走,那是展冥奉命去滁州一带查实灾情,此去没有几个月根本回不来,当天傍晚夏雪就命人堵住通往老恶婆的院子,带人捉住正和情郎幽会的琵琶女,直接送上三百两银子让牙婆带到胡地转卖。 看着那间空掉的院子,夏雪终于舒了一口气,几个月回来后,展冥肯定早就不记得琵琶女是谁了,就算记得,事情早已过去,她随便就找十几个借口能应付。 三个月后,小厮兴奋地喊着进府,说老爷的马车已经进城,马上就到家了。 夏雪听闻,急忙忙静面梳洗换衣,早早就在门口等候,然而从那辆渐渐靠近展府的马车上,却先跳下一个梳着双鬟的小姑娘。 “纤纤,莫要调皮”,骨节分明的大手紧跟着挑起帘子,展冥随即下来,他满目笑意,牵住女孩子的手交代道:“车还没停稳,磕到可没人替你疼。” “展大人,你好啰嗦,我小心着呢”,女孩子笑着吐吐舌头。 展冥抬手点点她的额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夏雪时,他也只是微怔,笑着对她介绍道:“这是纤纤,会在府中常住一段时间。” 夏雪只觉头晕眼花,扶住身旁的丫头才没有倒下,她强忍眼泪问道:“孟冬,是常住一段,还是一辈子?” 展冥却似没看到她的异样,他摸摸女孩子的头发,笑道:“自然是一段时间,待纤纤及笄,我还要送她出嫁呢。” 女孩子忙摇头,躲开他的手给夏雪福一礼,才对展冥道:“展大人,我不嫁人。” 展冥宠溺笑道:“傻纤纤,女孩子怎能不嫁人?” 夏雪觉得他的笑容刺眼至极,当初就是他们成亲那晚,他的笑容也不及今天的半分,这个女孩子就这般得他心? 纤纤?夏雪心里默念,却猛然停住,顾明月的小名,是翩翩,而今他出去一趟带来个纤纤,有这么巧合吗? 直把跟着展冥出去的小厮来来回回敲打好几遍,夏雪才知悉事情的前因后果:那女孩子原本不叫纤纤,她叫二丫,她家人因为灾年没有吃的,就要把她卖掉,她哭喊着不跟人贩子走,正巧大人到那个村子巡视灾情,遇见了便让人给那家人几两银子,叫他们莫要再卖女儿。 二丫却不再回家,一直跟在我们车后面,前后跟着大人跑了七八个村子,大人一开始还坚持让小的们把二丫送回去,有次大人在一个村里下水看那水稻情况,上来时腿上趴了一只水蛭,那二丫当时便冲过去拿手把水蛭给大人拔了下来,她自己手上倒被水蛭吸着甩不下来。后来不知怎么,大人就不再劝说她回去,当天还去二丫家一趟把她卖了下来,这一路上更是…她说什么应什么要什么买什么。 小的们也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请夫人莫要再罚我们了,能想到的我们都说了… 夏雪听罢眼前便是一黑,半晌后才在医婆的治疗下缓缓睁开眼睛,然后她就看到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的展冥。 夏雪张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然而心里却在嘶吼:顾明月你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要缠着他不放,你这个贱人… 见她醒来,展冥便立即站起身,吩咐医婆好好照顾,然后就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去。 夏雪还未病愈,关于展冥有多宠爱那女孩的话已明里暗里听到不少,他下衙后带那女孩子去听戏、吃街边小吃,他还让人给她请来女夫子,每日必抽出时间差问她学了些什么,他特意带她去帝京最好的铺子做衣裳打首饰… 一字字一句句都把夏雪的心扎得生疼,他们自己的儿女,他都未曾这样关心过啊。 强撑着刚刚病愈的身体,夏雪去找了老恶婆,病恹恹哭诉道:“孟冬已经是被那个女孩子迷得晕头转向了,有这么一个什么来历都没有却什么都能得到最好的比着,我的一双儿女在府里怎么待?” 展老夫人不喜欢夏雪,却非常疼爱孙子孙女,展冥刚一下衙,她就让人把他叫过来,又是说理又是发火的训斥大半天。 展冥只是敷衍而过,对纤纤的宠爱和看重依旧故我。 展老夫人后来把手伸到纤纤那里,还没刚让她吃了相克的食物腹泻不止,展冥就第一次朝母亲发了火,然后不顾天黑夜晚,亲自拿着帖子去请了太医过来。 纤纤好转后,展冥进出便都带着她,就连晚上睡觉,也是一个在里间一个在外间。 夏雪百计施展不得,再去找穆蕴,又常常去三次不能见一面,她就这么水深火热地过了两年,那个女孩子终于及笄。 在展冥的百般保护疼宠之下,女孩子长得很好,却常让夏雪恨不得将她撕碎,她不止一次撞见他们,他跟那小蹄子说话时,脸上眼里全都是笑意,便是当初对她,也不及这疼宠的半分。 夏雪恨得简直想要生啖其肉喝其血,但她最恨的,还是顾明月,那个女人活着时缠着她的男人,死了却还不放过,就是让顾明月下十八层地狱,也不能让她心中的恨意舒展。 她日日礼佛,求得就是让阴魂不散的顾明月时时刻刻在地狱受鞭笞锤楚之苦。 那日春光迟暮,百花凋零,夏雪处理完府中事宜,听到小丫头回报展冥带着那贱人在花园作画,她便让人过去老婆子那里去抱儿子女儿,她想让他看看他们的儿女,问问他可还记得? 但人回来道:“老夫人说小公子正在听先生讲课,小小姐睡着呢,不必急在这一时让他们去见老爷,夫人若想去,就自己去。” 这些年大家都看得出来老爷和夫人的不合,来人就把话说得很不客气。 夏雪当即便狠狠一个耳光甩了过去,起身后吩咐道:“掌嘴,让她学学该怎么说话。” 人还未走远,啪啪的巴掌声便一道紧接着一道想起来,那人连呼痛的空当都没有。 这边腥风血雨,花园里却是分外静谧,一阵风过后,无边花瓣飘落枝头,一株梨花树下,身着常服的男子正坐在石桌旁提笔作画,衣着艳丽的少女趴在一旁看着,时不时问他两句什么。 夏雪站在一棵树后看着他,这才惊觉,自己与孟冬竟已有许久没好好看过对方,韶华芳龄时期的情意,好似那枝头的梨花,一阵风过就这么什么都不剩了。 “展大人,你画的这个一点都不像我”,女孩子不满的声音突然传来,惊醒夏雪心神。 “我画的就是你啊…”展冥抬头,下意识的话略微顿住,“纤纤。” “这个不算”,女孩子摇摇头,抬手就要把画纸扯走。 展冥的脸色却突然沉下来,他把宣纸纸折起来放到衣襟里,揉揉眉心,语气冷淡道:“你自己去玩吧。” 树后的夏雪无声冷笑,再被宠着又如何,不过是一个替代品! 纤纤有些不安,她知道她刚才过份了,不敢再闹他,哦了一声便起身提着裙子跑开。 跑过小桥,突然看见展夫人,纤纤忙停下来,慢步走过去,轻施一礼道:“见过夫人。” 夏雪盯着她,直过了片刻才问道:“刚才我家夫君,画的是谁,你可认识?” “我没见过”,纤纤摇摇头,却又低声说道:“不过她长得比我好看一些,我好几次听到展大人做梦喊过翩翩,我猜刚才展大人画的就是她。” “是吗”,夏雪勾唇一笑,“那你知道孟冬为何会给你取名纤纤,又为何会对你这般好吗?” 纤纤猛然看向她,眼中有一层不太明显地水雾,她说道:“我知道,因为我说话和翩翩很像。” 夏雪一下子抬手甩在她脸上,“既然知道,你还赖在他身边做什么?犯贱吗?” “我只是想陪着大人,”纤纤捂住脸,略带哽咽道,“他想翩翩,我像翩翩,我陪着他,那他就不会难过得睡不着觉了。就算夫人骂我,我也要留在展大人身边。” “一样的贱人”,夏雪突然间面目狰狞,她欺进一步道:“顾明月,你别想再阴魂不散缠着我家,孟冬说了,你及笄,就把你嫁出去,知不知道他给你选的夫君是谁?展家最有出息的下一辈,展旗,我也不管你嫁谁,只要你快点滚出我家。” 纤纤摇头后退,“我不信,昨天他还说,让我好好考虑,如果我定要嫁给他,他会娶的。你说的不算,我要去问展大人。” 她说着便转身跑开。 夏雪听罢恨极,抬手就要抓她衣袖,自己却一下子被带了个踉跄,身形不稳地落在桥下的水流中。 “冥儿,今天你必须好好管教这个丫头”,展老夫人面色难看地坐在正厅,把桌边的杯子一手扫在地上,“连主母都敢谋害,长此以往可还了得。” “母亲,纤纤说了,是夫人要拉她没拉住,自己掉下去的”,展冥把女孩子挡在身后,声音平板毫无波动:“如果不是夫人没站稳先掉了下去,恐怕落在水中的就成纤纤了。”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宠这个丫头?”见到儿子这幅模样,展老夫人气得连连拍打桌角,“你知不知道外面都是怎么笑话的:展大人下了衙哪也不去,就回家给自己养媳妇呢!你儿子都六七岁了,你想娶小妾,哪不能找个?非养着这个不知哪来的野丫头?” 展冥笑笑,语气却疲累至极:“娘,儿子这一辈子,就这么点念想了,外人怎么说,我听不见也不想管。” 展老夫人怔住,好半晌才拍着桌子直道“作孽”,最后她侧脸摆手道:“滚吧,以后别让这个丫头在我跟前晃,你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展大人,今天都是我不好”,纤纤小跑着跟在展冥身后,声音低低。 展冥顿住脚步,转头看她一眼,道:“以后遇见夫人,别往她跟前凑。” “不用行礼吗?” “不用”,展冥抬手,拍拍她的肩膀,“你得好好的。” 纤纤勾起唇角,见他脸上冷意褪去,便上前抱住他的手臂,撅嘴说道:“其实是夫人说展大人已经给我找好了婆家,我才急着想回来问你的,夫人在那个时候想拉我,可我的劲儿比她大,反倒是她没站稳。” 展冥笑了笑。 “展大人,昨晚你不是说如果我非要嫁你,你就会娶我吗?”纤纤抬起头,又小心地问道,“您没有给我找婆家,是吗?” “纤纤,你嫁给我不会幸福的”,展冥叹口气,看着一园子暮春之景,满目空茫,“展旗对你也有好感,他的学问为人都很好,你嫁给他日后才不会后悔。” “我只想陪着你”,纤纤坚定地摇头。 展冥苦笑一声,他转头揩掉眼角的冰凉,“你再好好考虑两晚,明天国子监休假,展旗会过来,你跟他出去玩两天,然后再告诉我结果。” 纤纤迟疑片刻,终是点头道好。 然而两天后,纤纤却是在后院的一口水井中发现的。 展冥看到被泡到走形的尸体,当即便让下人去叫官差将展旗锁了过来。 展旗被锁来时正在国子监上课,听到官差的话全程都是蒙的,进门不期然看到地上遮着白布的尸体,想到昨天还鲜活的女孩,眼中顿时酸涩不已。 展冥直接通知大理寺的人到府上验尸,又对展旗进行询问,不过半个时辰就排除了他的嫌疑。 “大人,接下来还查不查?”过来检验的官员早就看出其中猫腻,此时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展冥遥遥看向主院,狠狠吐出一个字:“查”。 茶杯落在地上砰然碎裂,夏雪脸色苍白地问道:“老爷他真的还要继续查?” 齐嬷嬷满头冷汗地跪在夏雪脚边,声音颤抖:“小姐,咱们该怎么办?要不,您去求求穆大人吧,让他给压住,老奴这般年纪了,早一天晚一天没什么,可您还有少爷和小姐啊。真要被老爷揪出点什么,您以后怕是再也不得和少爷小姐见面了。” “含彰已经两年不见我,我只怕他这次也不会见”,双手紧紧搅在一起,夏雪在房里来回走动,后悔当初不该对穆蕴那般绝情,她突然停住道:“我直接去求孟冬…” 齐嬷嬷立即趴在地上哭喊:“老奴必死无疑啊。” 夏雪心中反感,刚才还表忠心,此时却又这般姿态,她静下心思考片刻,觉得齐嬷嬷后面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若此时掀开,孟冬定然不会让她再见两个孩子一面。 “我去找余香”,夏雪突然拍手,“余香和我一向交好,定会想办法让我见含彰一面。” 夏雪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顾余香了,穆府的人进去通传后,好片刻才有一个瘦得骨架子一样的女人出来迎接,她顿时吓得连连后退两步。 顾余香见到夏雪却像看见救命恩人一样,扑过来紧紧抓住她的手,哭道:“雪儿妹妹,救命,含彰他疯了,他每天都在换着花样折磨我们,我就要撑不下去了,你去劝劝他吧,他一向最听你的劝了。” 夏雪心头一跳,如今的穆蕴,哪个敢在他面前说一个不字?听说,年前,他把穆家的那位继夫人直接弄到边关当营妓去了,穆重四处托人,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说话。 更有人私底下在笑话穆重,因为不知道怎么传开的,穆蕴早就把顾幽雁那个女人给玩烂了,现在想扔,他却还带着绿帽子四处求告。 所有关于穆蕴的传言,都是不堪的,可是夏雪听到时却不觉得害怕,因为她隐约知道,他之所以会这样,和她之前对他的绝情拒绝有关,后来还让他帮着弄走了顾明月。 含彰曾说要娶她,他那么喜欢她,而她不仅拒绝,还给他塞女人,他的性情会怎样大变也可想而知? 一路心思翻转,夏雪跟在顾余香身后走到一处名为悼月轩的小楼外。 不知为何,看到楼上挂着的匾额,夏雪浑身就是一个激灵,然而不待她多想,顾余香已经推着她走了进去:“雪儿妹妹,你一定要好好劝说爷,爷最听你的话了。” 顾余香的话让她心下稍安,只是还没走近,就听偏厅处有不止一个女人的低低呻吟声传来。 夏雪只觉脸颊有些烫,她转头看向跟在她两步后满脸期盼的顾余香,迟疑道:“我们现在进去,会不会不好?” “不会的”,顾余香却是满头大汗,当即跪倒在地,哀告道:“雪儿妹妹,现在也只有你能说上话了,否则等着我们的就只有一条死路啊。” 想到自己的处境,夏雪握拳,鼓足勇气走向偏厅,然而看到里面的场景,她当即吓得尖叫起来。 穆蕴衣衫半解,斜斜躺在椅榻上,尖叫声让他十分不耐烦地把手里的酒壶摔到了地上。 也不知如何摔的,那酒壶霎时碎裂成一片片耸立的小尖块,铺洒在满地堆积的碎玻璃渣上,七八个正光脚站在玻璃渣上的女子神色恐惧,半步也不敢往那些瓷器的小尖块上踏。 “跳啊,怎么不跳了?”斜躺在椅榻上的男人喝一口酒,半眯着眼淡淡问道:“不跳?想去伺候这些大将军?” 偏厅一侧竟是拴着十几条凶猛兽类,或狼或豹或狗… 这七八个女子纷纷摇头,即使足下都是鲜血,她们却依旧像不知疼痛一般,轻盈地舞动起纤柔的身体。 “含彰”,夏雪心惊胆颤地喊了一声,“你怎么了?你这个样子,我好害怕。” 她踟蹰着在门外不敢进去,却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谁啊?”穆蕴仰头又灌下一口酒,朝身后的穆寅挥挥手道:“还有漏掉的女人?” “不,我是夏雪,雪儿啊?”夏雪听见这话,连忙喊道,“你能出来吗,我有事要跟你说。” “雪儿”,穆蕴疑问,“哪个窑子里的,还是私娼,她欺负过翩翩没有?” 穆寅停住脚步,低头解释道:“爷,来人是展夫人,她应该没欺负过”。 穆寅只是因为“夫人”二字很陌生而停顿片刻,却见爷的眼中却已满是凶厉,他忙就接着道:“夫人,夫人和这位展夫人不熟吧。” 爷这一个月来就跟疯了一样,前几天疯狂地找那个好几年前就已经去世的妾室,大半个月前,开始用这些姬妾以前为难那位夫人的方法折磨她们。 昨天命人把姬妾们按到水中憋气,谁先出来谁就得受惩罚,至于惩罚手段不言也罢,总之昨天一天没了五个人。 今天已经没了两个,也不知这些人能撑到何时。 说实话,穆寅本来看见这展夫人时是抱着一丝希望的,毕竟爷有时还听她两句劝,但此时听到爷的话,他就知道,最好还是先把展夫人摘出去,否则一品大员之妻被爷玩死,局面恐怕就不好稳定了。 穆蕴并没有立即说什么,反而是支着脑袋一边灌酒一边在想着什么的模样。 一个姬妾体力不支摔倒,穆蕴似才回神,摆摆手道:“扔下去。” 门口,夏雪看到那名姬妾反抗一声都没有就断了声息,顿时就被吓得扶住门框瘫在地上,强扣着手心才没有她才没有晕过去。 穆蕴站起身,赤着脚毫不在意地走过一地厚厚的玻璃渣,血迹在他走过的地方蜿蜒,穆寅不忍地别开眼睛,夏雪却吓得牙齿打颤。 这个人不是穆蕴,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你以为就你这副丑样子也能哄到我?”穆蕴蹲下身,捏住夏雪的下巴左右打量,继而甩开手,拿出手帕仔仔细细擦拭每一根手指,“爷哄着你玩你看不出来啊?还觉得我爱你,你是得多大脸?然而如果不是你,我的丫头也不用受那些苦。穆寅,把展夫人请进来玩玩吧。” 他说着转身,雪白的帕子也落在夏雪脚边。 夏雪尖叫一声,从噩梦中醒来,如果不是后来穆寅通知展冥,她的手筋脚筋就会被那时疯掉的穆蕴用鞭子一点点抽断。 “不会了,不会了”,夏雪低声喃喃,“含彰,这一世我会好好陪着你,不会让你再疯掉了。” 外间,蕊儿听到小姐的尖叫声,连忙点上灯跑打过来:“小姐,您又做恶梦了?” 蕊儿清脆的声音让夏雪心中的恐惧渐渐褪去,她重新活过来了,不再是那个丈夫不理儿女不亲的女人,一切都还来得及。 “蕊儿,给我倒杯热茶”,撑着坐起身,夏雪掏出手帕擦试脸上的冷汗,“再拿套新的里衣。” ------题外话------ 虐啊,虐得我心酸酸的,不知道虐到你了吗?如果虐到了,请相信渣作者一定屏幕一端无良贼笑。不要打我,相信我我写的是轻松文。 160 回家 “蕊儿,给我倒杯热茶”,撑着坐起身,夏雪掏出手帕擦试脸上的冷汗,“再拿套新的里衣。” 睡在东庑的齐嬷嬷这时也披着衣服过来,在门外问道:“蕊儿,小姐怎么了?” 把热茶送到小姐手中,蕊儿急忙转身去开门,有些担忧道:“齐嬷嬷,小姐又做恶梦了。” “小姐,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齐嬷嬷走到床边摸摸夏雪的额头,叹道:“那天都怪老奴,如果不是我出去,也不会让那该死的摸进去。” “没事,嬷嬷,你别自责,我不是好好的吗?”夏雪摇头,心里却在想,齐嬷嬷小事上靠得住,临到大事却容易慌,前世被展冥查到,她竟没过一个时辰就把自己也给招了出来。 如果不是有两个孩子,展冥当时很可能就把她休了,然而看在齐嬷嬷也算是丢了命的份上,夏雪决定不计较她前世的这点不忠。 “我听村里人说这里不远处有个白云寺,明天嬷嬷到那边上两柱香,给小姐求个平安符带着”,齐嬷嬷完全没看见夏雪眼底的暗色,担忧道:“一直做噩梦,对精神可不好。” “劳烦嬷嬷了”,夏雪抱住齐嬷嬷的手臂撒了句娇,随即便催促她回房去休息,齐嬷嬷又叮嘱蕊儿两句,这才走了。 顾氏本就睡得晚,这时又被一声尖叫惊醒,心情顿时有些不好,听到身旁丈夫翻身,她轻唤一声“攀哥?” “被吵醒了?”顾攀翻过身,拍拍妻子后背道:“睡吧,明天还得接闺女去。” 顾氏却没了睡意,披衣坐起身来,“这夏家小姐怎么这个毛病?熠儿前天还说半夜被吵醒后一直都没怎么睡,等咱翩翩回来,天天晚上这样,可怎么睡觉?” “她们得在咱家住多久”,顾氏又有些不耐烦地自言自语,“早知道当初给她们些银子帮一把就是了。” 顾攀也坐起身来:“过两天我叫上几个人,把村里的房子收拾收拾,让她们去那住。” “那不是还沾着咱”,顾氏摇头,其实如果不是她们一副占着女儿屋子不想出来的样子,她也不会这么不耐烦。 “那还能咋办”,顾攀为难地挠挠后脑勺,“怎么都是旧主家的女儿求上门,我们也不好不管。” “她家就没其他亲戚了,至于来投奔你一个在她家做几年侍卫的人?”顾氏问道。 “这个我却不清楚”,顾攀想了想道,“说起来,我和咱翩翩之前找焕子那次,还在帝京和这夏小姐见过一面。后来女儿去容德绣庄卖绣品,我倒是见夏小姐和那绣庄的夫人挺熟识的。” “实在不行,咱们就去那绣庄问问”,顾氏说着拉下衣服盖到被子上,对顾攀道:“睡了,明儿还得早点起。” 旭日东升时,顾家一家人都已经收拾好,临出发前,顾熠急忙忙给马端来半盆清水让它喝:“多喝些,待会儿路上你跑得快点,不能让姐姐在码头上等着我们,知道吧?” 夏雪走过来笑道:“熠儿很想念你姐姐吗?” “那是”,顾熠点头,分外自豪的样子:“我姐姐说会给我带好多东西呢”,说着仰头看她:“夏姐姐,你怎么还不给我姐姐腾屋子?你们等会儿就搬吧,我娘早就把西庑下最大的屋子给你收拾好了,不然我姐姐到家没地方住。” 夏雪脸上明媚的笑容有丝龟裂:“熠儿,我已经和你爹娘说好了,等你姐姐回来后,我和她在一个房间住,夏姐姐会背好多诗呢,到时可以教你姐姐哦。” 顾熠的小眉头皱在一起,不怎么喜欢地道:“我姐姐才不用你教呢,我炼大哥是今科甲榜第四名,我也会读诗,我姐姐想学,我们就可以教了,不用你。” 夏雪脸上的笑容彻底没有了,今生这个顾熠跟前世简直一模一样,总是堵得她没话说。 炼大哥,顾炼吗? 说起来,今生的这科榜单,和前世也不一样,夏雪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里变了,怎么连榜单都能影响? 但是想让顾炼那样后来诗名与展彝不相上下的才子,去教顾明月那个草包,死孩子不如做梦实在。 前世顾明月被展冥转手给穆蕴,那顾炼也是知道的,却连问一句都没问,可见是极不喜欢她的。 顾熠看着不大,倒也真会攀关系,不就是看顾炼成了官身,想给他那姐姐加码?只是也不看看,人家认不认识你们。 顾氏看见这夏小姐又发起呆来,不由暗叹一口气,有时候她竟觉得这小姑娘身上一股阴沉气,如果有亲娘顾着也不会成这个样子吧。 “夏小姐,我们后半下午就能回来,他欧阳大伯也要去镇上做工,午饭你们便自己做吧”,把早起做的十几个烧饼放到车里,顾氏转过身对夏雪道:“大门等会儿就让齐嬷嬷拴上,有人叫门你们也不用开。” 反正这三人也不认识村里人。 “顾婶子,你们都去啊”,夏雪闻言有些为难,“齐嬷嬷昨晚上还说要去白云寺给我求个平安符的。” 她说着看向穿戴一新出来的欧阳薇,“能不能把小薇留下来?我和蕊儿都不会做饭啊。” “我要去接我弟弟”,欧阳薇心里窝火,顾婶子一家都不拿她当丫头使唤,这位还真不客气,“你们不会做饭就饿一顿能怎么样?我又不是你家的烧火丫头。” “你怎么跟我家小姐说话的?”蕊儿立即掐腰上前:“有没有教养,怪不得听说是逃难来的。” “小薇,快和熠儿把马车赶出去”,顾攀腰间别着马鞭走过来,脸色有些不好看,“蕊儿丫头,你嘴也太利了。” 欧阳薇和顾熠朝蕊儿吐吐舌头,便赶着马车出去,顾氏又好气又好笑,拍拍衣服也跟在车后出去了。 夏雪不料蕊儿就这么句话,顾攀就急起来,看来还是对她不肯搬出那正屋不满呢。可是哪有主子住厢房,下人住正房的? “顾侍卫,你别和蕊儿计较”,夏雪许久没受过这等气,便笑道,“她被我惯得了,说话有些没大没小。” 顾攀听罢点点头,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走出家门,却越想越不对劲儿,对走在马车旁的妻子道:“刚才那夏小姐的话,是不是说我没大没小呢?” 顾氏想了想,笑道:“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你说这大门里的小姐,都是这个样子?投奔我们来,还嫌我们没大没小。” “谁让人家出身高贵呢”,欧阳薇撇嘴说道。 顾熠摇头晃脑道:“那是她们不知道,落水的凤凰不如鸡。” “臭小子,你倒是夸那夏小姐呢,还是贬我们呢?”顾氏好笑地拍了儿子一下,“以后可不能这么说,不好听。” “我是说她们不如鸡”,顾熠解释道,正说着林家门外那条路上,林疆正坐在车前朝他们招手大喊:“流光,顾叔顾婶子,小薇姐,你们快点,走旱路到帝京得两个时辰呢。” “看把这小子急的”,顾攀笑道,让妻儿和小薇都坐上车,他便直接将车赶过去,没走近就对林疆道:“疆子,你们的车走前面。” “哎”,林疆答应着,扬起马鞭就一下子抽在马屁股上,马车瞬间跑出去老远,后面的几人紧跟着就听到跟着林疆同去的那赵老头不停叮嘱道:“二少爷,鞭子别抽太猛。” 顾氏忍不住笑道:“这林家二小子,做什么都带着一股狠劲儿。” 顾焕此时驾着马车等在村口,远远看到两辆马车朝村口而来,便赶着马儿缓缓走着,等见他们快赶上时,他才加快了速度。 一路不停地行了两个时辰,三辆马车到帝京西码头时,已经是正午时分,即使是饭点儿上,码头上的人也没见少多少。 顾攀望望海面上没停着什么大船,这才拿出水壶咕咚咕咚连喝好几口水,跳下来找个马桩子拴好车,他才对车里的妻子道:“若娘,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前面看看。” 林疆和顾焕拴好马车也一前一后过来:“二叔,我们也过去瞧瞧。”话未落下,就见顾熠从车上跳下来急切道:“爹,我也去我也去。” “先吃点东西再去”,顾氏掀开车帘子把一个油纸包递给顾攀,对另一边四下张望的顾焕和林疆道:“婶子带的烧饼还软乎着呢,你两个也过来吃点,疆子,给赵老爷子也拿过去俩。” 码头处人来人外,坐船的卸货的不一而足。 顾攀一手拿着烧饼大口吃着,另一手还牵着非跟过来的儿子,后面是顾焕和林疆。 “爹,我姐姐啥时候能到啊?”站在海边的石台上,顾熠看着近海处好几百艘小船发愁,“这么多船,姐姐怎么下来?” “张家的大船一来,这些小船就都提前划开了”,顾攀摸摸儿子的脑袋,看向南方的目光突然一顿,“熠儿,你看看,那个黑点是不是艘船?” 顾熠踮着脚尖看过去,不过片刻他就兴奋地大叫起来:“爹,那是姐姐走的时候坐的大船。” “看样子怎么有两艘?”顾焕眯着眼看了片刻,咬一口烧饼问道:“熠儿,你确定那是翩翩走时坐的那艘船?” “是是”,顾熠蹦跳着点头,他也不管能不能看清船上的人影,挥开双臂就大声喊着:“姐姐,姐姐。” 引得好几个来往之人奇怪地看过来。 林疆只抬起双臂朝着船的方向挥舞,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大哥,他心里也很激动,但他才不会像顾熠那么幼稚。 海船上,顾明月站在甲板上,看着越来越清晰的西码头,扶着栏杆的手在不觉间握得更紧几分,就要到家了。 “待会儿看见你家人,可不要哭鼻子”,旁边的林弛看她有些紧张,就笑道:“我第一次出海回来时,一踩到帝京的土地,都差点没哭出来。” 顾明月笑道:“我尽量”。 船距离岸边还有一二百米时,便已准备抛锚,这时近海处的小船都纷纷往四外划去,站在船头的张叔和拱着手朝这些船夫或道谢或打招呼。 在一片“张老板发财啦”的声音中,顾明月听到了熠儿的喊声,“姐,姐,我在这儿。” 顺着声音望去,顾明月就看到她爹正抱着熠儿站在码头最靠前的地方,鼻头顿时就是一酸,她马上挥手喊道:“爹,熠儿,我看到你们了。” 林疆看到船头上站着的大哥,也不再矜持,挥着手同样大声喊道:“哥,我也来接你了”。 人生嚷嚷的码头上,有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在拼着嗓子大喊,周围的人看见,也都顺着去看那两艘渐渐停靠的大船。 “那不是张家和方家的海船?”有人疑问道,“这俩小子在喊啥呢?家里有人跟着出海去了?” 便有人笑道:“听着是,你没听那个小兄弟喊的是姐?你再看那船上,不站着个女孩子嘛?这年头,女娃子都欢泼得很。” 笑声谈话声响成一片,让人辨不出内容。 “啧啧”,张云迁一袭淡青春衫,风流又雅致地站在船头,看着异常热闹的西码头道:“翩翩,林兄,你们那俩兄弟还挺有劲头的,这一个码头上都成他俩的声音了,待会儿船停好你们先下,不然那俩小子还不爬上来。” 说时锚沉下,大船刚在岸边稳稳停好,顾明月便第一个踩着舷梯下来,欧阳端紧跟在后。 “爹,熠儿”看到焕大哥也在时,顾明月脸上的笑容更大,“焕大哥,你们都来接我了?我真开心。” “哎”,顾攀忙放下儿子,一双大手拉住女儿却不知放到哪里的样子,只是有些语无伦次道:“翩翩回来了,你娘和小薇都在后面呢,好,没黑也没瘦。” 这时欧阳端和林弛走过来,顾攀看见他们才算恢复过来,哈哈笑道:“你们两个倒是都黑了,阿端,弛子,这一路上多亏着你们照顾翩翩了。” “顾叔,您跟我还用客气吗?”林弛笑着摆手,看到跑到他身旁的林疆,抬手按按他的肩膀道:“壮了,待会儿跟哥去卸货。” “行”,林疆答应地雄赳赳气昂昂,“哥,赵老伯也一起来了…” 顾熠被他爹放到地上就找不到机会说话,急得直跳脚,这时就对一直拉着他姐不放开的父亲道:“爹,姐姐该和我说话了。” “熠儿”,顾明月好笑地松开父亲的手,弯下腰抱抱弟弟,笑道:“哇,你又长高一些!对了,你童生试考过没有?” “考过了”,顾熠分外自豪,碍于小身板,也只能蹭蹭姐姐的脸颊就放开,“再过两个月考过州试,我就成秀才了。姐姐,你都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你们姐弟两个别这个时候叙旧,”顾焕见翩翩跟二叔和熠儿都说过话了,便上前分开姐弟俩,拉过堂妹来扳住她的肩膀上下左右打量一遍,最后瞅着她的脸道:“我看看,真没黑还是假没黑。” 顾熠不满地大叫,其他人却都大笑出声。 顾明月笑着道:“焕大哥,我晒不黑的。” “还真没黑”,顾焕点点头,摸摸小堂妹的脑袋,转头看一眼林弛和欧阳端道:“林弛就不说了早黑了,你瞧瞧欧阳,这一趟回来也黑一圈,你倒比走的时候还白几分,我算看出来了,人家那海外的太阳挺照顾你的。” 没听顾焕说完,顾明月就忍不住喷笑。 “翩翩?”顾氏和欧阳薇相互扶着走了过来,一看到两个月不见的女儿,顾氏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你回来,娘这心也放下来了。” 顾明月还带着笑意的眼睛顿时就蓄满眼泪,喊了声“娘”便上前两步扑到母亲怀中。 顾焕摸摸鼻子,得,他正是看到翩翩眼眶子红红的才逗逗她,二婶儿这一过来,大水立即就开闸了。 “哭什么?闺女不是回来了?”顾攀上前劝道,然而细听他的声音也带着几分哽咽。 实在是女儿从没离开过他们夫妻这么长时间,走没一个月他就想得天天梦到闺女,不是跟他要吃的,就是要玩的。 刚才猛一看见女儿,他差点就没忍住。 “就是啊不哭了”,顾氏抬手抹掉女儿脸上的泪,笑道:“都是娘引的,一走两个月,可算如你的意了,以后可不能再走这么远了,你要是男孩子还好,一个女孩子家娘多担心你知不知道?” 顾明月见她娘说着又要落泪,忙笑道:“娘,您有什么可担心的,阿端还有平原哥,云迁,路上还遇到个搭船的李掌柜,他们都特别照顾我。尤其是阿端,他把我照顾得可好了。” 欧阳薇从刚才看见黑了些又高了些的弟弟,就是泪花滚动,也不敢开口,只怕一说话哭出来,这时听见翩翩轻松笑意的话,她才开口道:“海外边好玩不?” 欧阳端却只叫一声“姐”,欧阳薇立即就说不出话来了。 恰在这时,张家父子安排好船上的事务下来,张云迁远远就看见顾明月眼睛红红的,走近了便笑道:“这回家了咋还哭鼻子呢?” “张老爷,张少爷”,顾氏抹抹眼角,和顾攀一同谢过这父子俩对女儿一路的照顾,才笑道:“女儿没离开过身边,我这做娘的一时就没忍住,您们可别笑话。” “哪里话”,张叔和忙摆手,“我们这常出海的,哪次回去我家云迁她娘还都得哭一场。有翩翩这么个好女儿,你们夫妻真是有福啊,我张叔和如果也有个这么样…” “顾老爷?顾夫人?”方一清老远就拱着拳满脸带笑的招呼,“二位一看就是一脸的福相,怪不得顾姑娘那般聪慧灵秀。” 顾攀和顾氏面面相觑,然后看向女儿,顾明月上前介绍道:“这位是方老爷,我们在香罗国遇到的。” 张叔和甩了甩袖子,“方老弟,人认识你呢吗你就截我话头?”他还有一大堆溢美之词没说呢。 “在下方一清,家底儿比着张老哥是薄点,但是以后顾老爷有什么事尽管开口,绵力我是能尽一些的”,方一清哈哈一笑,然后侧身让后面的两个儿子上前,“这俩是犬子,云里云希,还不过来给顾老爷顾夫人见礼。” “顾老爷,顾夫人”,方云里和方云希上前两步,十分规矩地行了个晚辈礼。 “千万别这么客气”,顾攀和顾氏已经被这一系列话语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方一清?那不是帝京里有名的富户大老爷?而且看这样子,也不像重名啊,待看见两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过来给他们见礼,二人忙扶住了道:“叫我们一声叔婶就好。” 方云里和方云希从善如流地喊了声:“顾叔顾婶。” 张云迁这时才上前来,拱拳道:“叔婶,我幸不辱命,翩翩可是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那边顾攀夫妻在和几人闲谈,顾焕拉拉顾明月道:“这一路收获不少啊看来,那个方老爷,就是那个四富之一的方一清。” “是啊”,顾明月点头,突然问道:“焕大哥,都这么久了,我要的缝纫机你做出来没有?” “当然做出来了”,顾焕扬扬头,“昨儿我就给你送家去了,回去后我教你怎么用。” “姐,回去熠儿读书给你听”,顾熠立即不甘落后,只是他没什么好送给姐姐的。 “好”,顾明月牵住弟弟的手,笑道:“我也给你们带了许多好吃的呢。” “都有什么?”顾熠刚才就好奇了,“还在船上吗?” 顾明月说道:“有龙虾,扇贝,鱿鱼,海鱼,椰子,香蕉,荔枝,海菜,回去我给熠儿做寿司,麻辣小龙虾,还有海鲜烧烤,保管你吃不够。” 顾熠知道他姐做的菜好吃,因此很给面子地咽了咽口水,连连点头道:“我们快去船上把咱家的东西搬下来。” “我去搬”,顾焕撸撸袖子,想起过年时在二叔家吃到的粉丝扇贝,他的口水就忍不住往外冒,对顾明月道:“焕大哥给你出力气,晚饭可得给我管饱。” 顾明月笑道:“管饱还管带”,随即和林弛说一声,他们一行人便去船上搬东西。 这时福寿已经带着几个劳力过来,见过林弛林疆,便道:“少爷如果累了就先家去,我和福喜把那些要送到店里的东西押过去就成。” “也好,店里我就不去了”,林弛点头,接着又交代道:“给城东的聚缘楼送过去一箱子珍珠,剩下的都放到店里,晚上你们俩先住在店里,明天我再来。” 掏出十两银子递给福寿,林弛道:“你们俩也去吃点好的,只是不要喝酒。” “多谢少爷”,福寿瞬间喜得眉开眼笑,行了个大礼就喊着那几个劳力往船上去了。 林弛叫上弟弟,“广陆,咱们也过去吧,上面还有两箱子我给你们带的东西,明月的东西多,顺便也帮他们抬抬。” 林疆点头,暗想后面这两句才是重点吧。 顾明月带来的有大箱子六个,其中两个装的是在泉州买的荔枝,每个箱子都是侧开门,中间又分着三层,每层都铺着一层湿泥,荔枝密密挨挨地插得满满当当,另一个就是那个装金叶子和猫眼石的小箱子,而顾明月很宝贝的辣椒西红柿种子也都在这个箱子里放着,至于她采摘的那些调料,则是用一个包袱兜着的,外带半袋子菰米,正好把两辆马车装满。 “翩翩,你这怎么还带粮食回来了?”把半袋沉甸甸的东西放在大箱子上,顾焕拍拍,问道:“海外国家的粮食比咱这儿的好吃?” “那是一种我们这里没有的粮食,吃着还行”,顾明月看看车上的东西,确定没忘什么在船上,“我们可以回家了。” 顾攀让妻子儿女先上车,这才向张叔和和方一清告辞。 方一清正在和一管事摸样的人说着什么,见他们要走,忙几大步过来,寒暄着相送。 “顾姑娘,日后寿司馆开张,我遣人给你送请帖过去,请你务必要到场”,顾明月刚坐上车,就听见方一清在外面道,“若家里厨子做出来的味道不对,到时上门叨扰,也请姑娘不要见怪。” “不会”,顾明月掀开车窗帘,见到车窗边一脸恭敬的方一清,顿时有些愣,随即笑道:“方老板您总是太客气。” 方一清也察觉到自己的姿态,不在意地笑了笑:“以后还全要仰赖姑娘嘛。” 顾明月知道这方老板是担心自己藏私,便道:“若有什么问题,您尽管派人到我家来问,对了,我家就在顾家村西面的山边住着。” “好好”,方一清笑着点头,随着朝顾攀拱手:“顾老爷,慢走。” 顾攀笑笑,让这两家老爷留步,然后催动马车。 “顾姑娘”,缓缓走开时,方云希上前两步,笑道:“再见。” “再见”,顾明月放下车帘子,便看见来自母亲,欧阳薇,还有熠儿三双疑惑的目光,她不由摸摸脸颊,“怎么了?” “翩翩啊,这一路上都发生了什么事?”顾氏想着,问道:“怎么方老爷和张老爷都对你如此客气?” “我做的吃食他们很喜欢,都买下来方子准备开铺子呢”,顾明月不在意道,“有什么问题还得我指导,这才比较客气吧。” 外面驾车的顾攀闻言笑了笑,一口白牙在日光照耀下十分晃眼:皇帝家的女儿也不如我家翩翩啊。 车子转弯时,窗帘被一阵春风撩开,正和弟弟说话的顾明月无意间抬头,穆蕴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他朝她勾了勾唇,无声道:你还舍得回来? 想到自己元宵节的话,顾明月忍不住笑了,这人不会是知道她十六没回家而是出海去了在介意吧。 窗帘很快落下,顾氏根本没察觉到什么,还在问女儿路上的一些事,在船上都做什么,海上有没有遇到风浪。 顾熠则缠着问香罗国人都长得什么样,欧阳薇偶尔也跟着送上来一个问题,顾明月根本没时间想穆蕴怎么在码头的? 载着他的丫头的马车很快消失在视线中,穆蕴只觉时间过得分外缓慢,晚上,晚上,他迫切地盼望着晚上到来,那时他便能见到单独的丫头了。 穆卯这时上前提醒:“爷,车早没影了,您不回府吗?” 穆蕴回神,斥了句多嘴,抬步离开。 到家门口下车时,说一路话的顾明月只觉口干舌燥,然而还没等她去拿水壶,两个月来照顾她已成习惯的欧阳端,已经跳下车拿着水壶送了过来。 “喝点水”,他笑道,了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猜明月一定很渴,他就坐在后面顾焕所赶的那辆马车,隐隐听到她的说话声一直没停。 “阿端,还是你好”,顾明月忙接过水壶,连喝两三口才停下。 顾焕这时拿着马鞭走过来,笑道:“行,看来这一路上欧阳小子把你照顾的挺好。” “多亏阿端”,顾明月点头肯定他的功劳。 欧阳端只是淡淡一笑,看向还没人来开的大门,疑问道:“我爹没听见吗?” 欧阳薇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路上忘跟你们说了,咱们家有位大小姐过来投奔,现在恐怕…”把后面的话咽下去,她扭头看向一旁。 顾明月恍然,那一世夏雪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来她家投奔的吧,没想到还是准时来了,她们主仆三人实在烦人,且有前世的原因,顾明月根本不想和夏雪住在一个屋檐下…然而直接赶出去,爹一直以来义勇双全乐于助人的名声肯定要被她们败坏,前世让她们住在她家隔壁,供吃供喝还有人说她爹假仁义,看来需要想个主意让她们主动走。 放下心思,顾明月虽然知道来人,还是问了一句,“爹,谁来咱家投奔了?” 顾攀这才想起家里的一团事,闺女的屋子还被人占着呢,就有些不怎么敢看女儿,他女儿对他这个爹多好啊,路上还时不时探出头来送给他一块点心吃,但在自己家里,女儿的屋子还被什么旧主家的女儿占着。 “翩翩啊,就是爹之前做侍卫的夏府里那闺女”,顾攀搓着手,正要说那夏小姐还在你屋里住着,大门这时却吱呀一声开了。 “顾侍卫,回来了啊”,齐嬷嬷开门就笑,目光落在顾家夫妻旁边的一个小姑娘身上时,不觉顿了片刻,然后有些夸张道:“呦,这就是你那闺女儿吧,瞧这摸样倒也挺机灵的…” 看她扶着门一副主人姿态,自己一家反倒像是投奔来的,顾明月不着痕迹地皱眉,转头对父母道:“爹娘,我累了,咱们快回家吧。” “哎,回家”,顾攀连忙点头,大手一拍就把半开的门推展,转头对妻子道:“你带着闺女歇着去,我把车里的东西归置归置。” 顾氏除不敢看女儿之外,心里也很不好受,这三人弄得什么事,倒好像她闺女是来做客的一般。 齐嬷嬷被门带得略微踉跄一下,但她并不敢对顾攀说什么,扯扯衣襟就对后面的欧阳薇道:“那是你兄弟吧,让他看着点,没事不要在院子里瞎逛,冲撞到…” 顾明月走在前面,听见她拿阿端作伐子,就停住脚步转头问道:“你,是谁啊?” “顾侍卫,你家的姑娘怎么这般没礼貌?”齐嬷嬷心想这丫头没回来,顾家夫妻就想逼着她家小姐换屋子,如今人回来,一进门就给她没脸,她不压住这小丫头,以后连小姐不也得看她的脸色? 然而齐嬷嬷万万没想到,只这一句话就戳了顾攀的心尖,往常即使他娘说他女儿,他还不乐意听,更何况是一个七八不连的婆子? “我闺女怎么样没你说的份儿”,顾攀面色黑沉,直接就把话挑明:“齐嬷嬷,求人就得有个求人的样子,我闺女才回家,你就指三道四,也好意思吗?” 顾焕紧跟着进来,冷笑一声道:“我妹子还没进门你就摆谱儿,可你想摆谱儿也得看看地方。” 这么些天了,齐嬷嬷都没见这顾侍卫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当即脸色就难看起来,她瞪了多嘴的顾焕一眼,就要说话。 “顾叔”,这时客厅右边的门被拉开,夏雪一袭白色点花裙,急急忙忙走出来,“我替嬷嬷向您道歉…”她说着走前两步,看着顾明月道:“顾姑娘吧?刚才齐嬷嬷那么和小薇姐说…” 看见顾明月的第一眼,夏雪有些不敢认,因为她和前世很不一样,即使她这一世的记忆中有见过她,也不如当面看到的冲击更大。 然而很快,夏雪就放下心来,因为顾明月和前世一样,看来对她很有敌意,她不怕有敌意,就怕没有敌意,不然文章怎么做? 看来顾明月和她不一样,她不是重活的,那么她的变化到底是因为什么?夏雪不着痕迹地看一眼欧阳薇身旁的年轻人,又看向顾焕。 顾焕的脸色也很难看,因此夏雪的话还没说完,他就毫不礼貌地打断道:“你怎么还在翩翩屋里住着?昨天我二叔二婶不是提醒过你了?” 顾明月看到夏雪是从她屋里出来的,胸口顿时就聚起一股无名火,便是一个她不讨厌的人在她不在时住她的房间她都觉得膈应,更别说是夏雪这个她讨厌得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的人。 夏雪笑笑,神态间全是大方不计较的模样,她对顾焕施一礼道:“我想着…” 然而她的话再次被打断了,顾明月强抑怒火,看向父母,问道:“爹,娘,咱家又不是没有屋子,为什么让她住我屋里?” 顾明月能不介意夏雪这个人,可也不代表能够忍受她住自己的屋子睡自己的床,只要想想,她就觉得恶心。 自己的话被再次打断,夏雪的脸色顿时阴沉,看向顾攀道:“顾侍卫,你的女儿对客人就是这般态度吗?” 夏雪如今的养气功夫完全不如之前,前世谁在她说话时不是弓背倾听,今天却三番两次被人打断,顾焕她还能忍忍,顾明月她却绝不能忍。 这次她的话倒没被打断,但却根本没有人搭理她。 顾攀搓着手为难道:“闺女啊,当时就是想让她先住两天…” 不用老爹再说,顾明月就知道他接下来的话是什么,此时也不再听,抬步就向屋里走去。 “你干什么?”蕊儿立即出来伸手挡在前面,“虽然以前你是住在这里,可现在是我家小姐在住。” 欧阳端几大步就走过来,伸出手里的铁棍将她扫开,顾明月看也不看她,几步就走到屋里。 蕊儿尖叫一声蹲在地上,夏雪见此情景气得马上转向顾攀,双眼含泪道:“顾叔,你是我家旧仆,现在却连一把手都不愿伸了?今天这么由着你女儿,是要变相赶我们主仆出去吗?” 顾攀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去卸马车,在道义上他不帮忙,是会被人指着脊梁骨说的,可他也不能为这么个旧主家的女儿委屈自己的女儿。 顾氏看不得丈夫被指责,便说道:“夏小姐,我家孩子他爹也没说赶你走吧,以前说是在你家做过几年侍卫,那和你身边这丫头和嬷嬷也是不一样的,你投奔过来,我们二话没说就留了你下来,好吃好喝伺候你这么多天,怎么到了一句好也没落你的?” 夏雪顿时哽住,这个妇人竟如此能说会道! 她还要说什么时,顾明月已从屋里走出来,对母亲道:“娘,她们住我屋里,你怎么也不把我的东西收起来?” 顾明月语气很平静,心口那团无名火却越烧越旺,看到自己的东西被另一个人,而且是她前世的对立面的女人使用,自己喜欢的东西都被换下来,自己的屋子里全充斥着她厌恶的女人的气息,她觉得非常非常生气。 见女儿气得直喘气,顾攀连忙转身过来道:“闺女,你可不能生气,爹马上就把夏小姐的东西搬出去。” 顾明月知道爹娘的性子,对他们的气根本就没多少,然而好不容易回来,却发现自己的屋里完全被另一个女人给占了,她的香膏香胰子,床,凳子,乃至绣架都被夏雪使用着,那股无名火真得快要从她头顶窜出来了。 “爹,你不用搬”,拉住说着就往屋里去的父亲,顾明月道:“搬了这个屋子我也住不下去了。” 顾氏见女儿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呼吸也是异常急促,连忙说道:“是娘疏忽了,翩翩,你可不值得生气,糟践自己身子爹娘还不难受死。”她也没想到这夏小姐一住进去就赖下了,要知道她还不把门锁得严严实实的? “姐姐”,顾熠忙过来拉住顾明月的手,道:“娘早就给夏姐姐收拾屋子出来了,可她就是赖着你的屋子不搬不出去,我猜是她从没住过像姐姐住的这般好屋子。” 顾熠想什么说什么,根本不像顾攀和顾氏两个,好歹要顾忌着人一个大小姐的面子。 此话一落,夏雪心头顿时满是老血。 顾明月本来气得不行,听到弟弟这么尖利的一句话,忍不住扑哧一声,摸摸他的脑袋,继续补刀:“我也是那么猜的。” “咋办”,顾焕问道,“翩翩你要不回我家住去?” 顾攀瞪眼:“胡闹”,面向女儿时又是满脸笑:“闺女,你要不先跟你娘睡?” “不要”,顾明月摇头,“我娘不是已经收拾出一间屋了吗?我就住那间吧。” 夏雪闻言有些狐疑地看向顾明月,她能有这么好说话? “看来顾侍卫的闺女是个明白人儿”,齐嬷嬷一脸早该如此的表情走前两步,挥手道:“既然你们丫头都这么说了,便别围在这房门口了,时辰也不早啦,做饭去吧。” “我话说完了吗?”顾明月看过去一眼,淡淡收回,“我不住这屋了,可我的东西都得搬出来,夏小姐千金之躯,可不敢让你用我剩下的东西。” 屈辱感顿时布满全身,饶是夏雪十几年宅斗早已练出脸皮,却还是一下子涨红脸颊,齐嬷嬷脸上僵住一句话说不出来,这丫头的嘴可真毒啊。 “翩翩,你的东西她都用了?”顾焕还在神补刀,满脸夸张道:“这千金小姐以前过的什么生活,连我们小门小院儿剩下的东西都用,也太不值钱了吧。” 如果此时有条地缝,摇摇欲坠的夏雪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跳进去,太过份太羞辱人了,用的东西她当然有,可竟不如一个小农女随意扔在桌边的好,她就用了又怎么了,至于这么当众羞辱人吗? 顾明月冷笑一声,心里却恶心的不行,“我的香膏香胰子,焕大哥给我的妆盒,她都用呢,大哥给我买的小镜子她也动了,就连我爹给我做的绣架上,撑得也是她的绣布。” “你有小镜子我根本都不知道,绣架我只是没带”,夏雪红着眼眶解释,“如果不合适,我道歉。” 小镜子她一个侍郎府嫡小姐会缺吗?妆盒里的那柄不过是最下等的罢了,她只看一眼就扔了进去,而顾明月的意思却是她觊觎她的小镜子,不是故意坏她名声吗? 顾攀却扭头捂脸,自从这夏小姐住进来,他就没去过那屋,没想到她竟连女儿的绣架都占用,这不明抢他女儿的东西?心里一下子前所未有的排斥起这夏小姐来,看来还是请她离开为上策。 齐嬷嬷闻言气急,这要传出去,她家小姐的脸面还要不要了:“顾姑娘,你说话总得有根据,我们什么时候动你的小镜子了,你就刚才进去一晃就…” 顾明月不耐烦听她多说,直接打断道:“动没动你自己心里清楚。” “她用了啥爹都再给翩翩做新的”,顾攀听出女儿的纠结,大手一挥道:“咱全都换。” 夏雪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像涂上一层黑灰,她上前两步,质问道:“顾姑娘,我可是哪里让你看不惯,让你一回来就这么针对我?” 问到后来,倔强的脸上已经带上委屈之色。 “我哪里都看不惯你”,顾明月见夏雪这模样,就知道她还是和前世一样,用柔弱压制她,以退为进,可是满院子都是她至亲的人,她用得着跟她虚与委蛇吗?“你明是投奔我家,我进门这一会儿却已经看出来,你是用什么旧主旧仆的名义在使唤我爹娘,甚至我们一大家子。你那个什么嬷嬷,刚才我爹叫门,她却磨蹭好一会儿才去开,我家又不是什么深宅大院,她总不可能是听不到吧?一开门,却先对我这个主家之女品头论足,不是视我们一家为你之下仆又是什么?都这样了还要我欢迎你?” 听着顾明月不间断的话,夏雪双手紧扣,气得面皮涨紫,前世就是这样,她刚住到顾家一天,就被她连连拿话挤兑,然而顾家一家人却都只是那么听着,没一个人为自己说过一句话。 她一个千金小姐,因为落难,竟被一个农女如此欺辱,今日之辱她夏雪必还。 “好,翩翩说得好”,顾焕突然啪啪拍掌笑道,“你坐在一旁歇着,哥把你的东西都搬出来,屋子还是先让夏小姐住吧。” 顾攀也说道:“明天爹就去帝京给我闺女买新的,明儿晌午前就把新屋子给你布置好。”说着就进屋去了。 “你把东西都搬出来,我家小姐还怎么住?”蕊儿听到这里着急,也不管能不能说话就掐着腰强硬道:“不过一个泥腿子家养的女儿,竟故意说这些话贬低我家小姐?拿你们一家当下人又怎么了,”说着指向顾攀:“你就算早就赎身了,那也是我家的下人,没有我家,你家能过到这么好吗?现在住你们家几天,竟然这样欺负我们!” 夏雪低头默然,这些话,蕊儿说正合适。 顾明月猛然看向蕊儿:“你说话注意点,我爹是在夏府做过侍卫,却不是白拿钱,更与你这种守着主子奴颜卑膝的人不同。况且我家过到现在,全靠我们自家经营,你凭什么一副施过恩的样子?” 蕊儿在一个农家女的目光下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低着头躲在小姐身后呐呐无言。 另一边,在说话这功夫,欧阳端和顾焕已抬着那架沉重的梳妆台出来,上面的东西都直接归拢着。 “婶子,放到哪个房间去?”顾焕问道。 顾明月先说道:“西庑最南边那个房间是空的,放那里吧。”这些东西,除了那些实在舍不得的,她都不准备再用。 齐嬷嬷连忙两步挡在前面,瞪着眼呵斥道:“你们不能就这么搬走,我家小姐的东西还在上面。” “你们的东西都放在地上了”,欧阳端淡淡道,“不信的话你去屋里慢慢检查。” 夏雪猛然抬头,盈盈双目中全是泪水,看见顾攀这时一人双手抱着沉重的衣柜出来,她喊了声“顾叔”,然后看向欧阳端和顾焕,“你们这是要逼雪儿走吗?我再不济,也是侍郎府的嫡小姐,你们不能这么羞辱我。”“夏小姐”,顾明月朝她施个平辈礼,说道:“我搬走我自己的东西,怎么会是羞辱你?你住我的屋子我让给你,你还想怎么样?” “你”,齐嬷嬷马上指向顾明月,转而对顾攀道:“顾侍卫,你必须给个说法,否则我们马上就走。” “随意吧”,顾攀因为抱着一个大柜子声音闷闷的,“我闺女才大老远回来,你们就一出又一出不让我闺女安生,如果嫌我这里招待不周想回去,我搬好东西就套车送你们。” 说完,他又面不红气不喘地对女儿道:“翩翩,回屋歇着去,小薇,你到厨房烧些开水,待会儿给翩翩送过去,让她洗洗脚。” 欧阳薇点点头,脚步轻盈地向厨房去了。 “爹,你别把这柜子搬到娘新收拾出来那屋里”,顾明月跟在她爹身后,“也搬到西庑那个空屋子里。” “爹知道”,顾攀笑呵呵道。 欧阳山恰巧下工回来,看见儿子果然已经到家顿时满脸欣喜,把在镇上割的几斤肉送到厨房,他就也过来帮忙搬东西。 欧阳山不知道原先的争执,但也能猜到几分,所以根本不多问,高大的嗓门儿只是不停地问儿子一些出海行程中的事。 家里有些低沉的气氛,顿时被欧阳山的大嗓门儿冲得干干净净。 几个男人七抬八抬,不到一刻钟就把屋里的东西搬了个干净,因为夏雪主仆三人没说走,顾攀就带着几人从一个客房中又给搬来张新床新桌子,即使打算让这三人走,他也不会让人打地铺。 夏雪坐在外间,看着这些人进进出出,面色平静指甲却紧紧陷在手心: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顾家人该死。 蕊儿站在她身后,满脸愤怒地盯着进进出出的几个大男人,他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还把东西都搬空,就是不想让小姐住,等以后小姐起来了,一定要让他们好看。 “小姐,明天我们去帝京找李夫人吧?”蕊儿突然弯下身子低声说道。 161 闲话 顾攀点点头,这样好好说话多好?那个婆子和小丫头就不如小姐懂事理,他家翩翩可是一点气都不能沾,想到闺女看到这小姐从她屋里出来时脸色就变得惨白惨白的,他脚下的步子也不自觉加大几分。 刚走近西庑下的第二间屋,顾攀就听见她闺女惊喜的声音:“大哥中在甲榜第四?” 屋里顾焕正坐在桌旁一边给缝纫机装针上劲儿,一边跟顾明月闲聊些家里的事,顾氏在床边整理床铺,顾熠趴在地上不知在玩什么。 顾攀见到这情景就不自觉笑了,走进来道:“是啊,炼子上任前还来咱家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到时候好给你写信。” “爹,大哥在哪当官?”顾明月忙问道,她当时都没想到,她出海这段时间,大哥很有可能要跑到外地去当官的,“如果近的话,我有机会就去看看他。” 寿司和烤海鲜她都有给大哥备着一份的。 “在通州许县,离咱家三四百里,不算远,啥时候爹去那走镖时带你去看看咱顾家的县太爷”。 顾攀这话一落,正在铺床的顾氏就扑哧笑道:“提着几只土鸡过去,还不让人看门儿的笑话炼子,人不嫌你们丢人啊。” “炼大哥肯定不会嫌我们丢人”,顾明月说得十分有把握,“因为我不会给大哥带土鸡。” “你就是带土鸡,炼子也不能嫌家里人丢人”,顾焕说着把线在缝纫机上绕好,就对顾明月道:“找块布试试效果。” 顾明月起身去找布,顾熠正撅着屁股在地上拿她姐给他的一把珍珠当弹珠玩,这时拢着珍珠装到布袋里,走到他爹跟前道:“爹,我也想跟你们去。” “好”,顾攀当即就同意了,“带着你的书,到时趁你大哥有空的时候再让他指点指点。” 顾氏道:“炼子新官上任,有那个闲空吗?再说熠儿不过俩月还得考府试”,说着转向儿子道:“等你考完再去,你大舅那到许县的镖经常有。” 顾熠看看娘,又看看爹,终于是点点头。 顾攀在屋子里走一圈,问道:“闺女,这空荡荡的,你住着害怕不,要不晚上跟你娘去睡?” 屋子里除了床桌子板凳,就是几个大箱子,都是顾明月从香罗国带来的东西,显得十分空荡冷清。 “爹,在自己家我有什么可害怕的”,说着看到弟弟的小模样,顾明月忍笑,可怜的熠儿想去哪里都不能自由,“你还小,学习最重要,等你学足知识再去走遍天下。” “嗯”,顾熠眼睛明亮地点头,跑到桌旁问道:“姐,你让焕大哥做这个缝纫机,是能缝衣服的吗?” “熠儿真聪明,就是缝衣服的”,顾明月走过去把找到的蓝棉布放到板上,顾焕看她放好便将左手边的圆环轻轻一拨,上过劲儿的缝纫机就嗡嗡着自动缝了起来,一直到把五六尺长的布缝完才因为没劲儿停住。 顾攀和顾氏都不由过来看,见机子停住,这才惊讶道:“焕子,你怎么想出来的?这以后做衣服那可方便了!” “还是翩翩给我画个样子图,说了用处,我琢磨琢磨内里机关才做出来的”,顾焕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转对顾明月道:“没劲儿了你就在底座这上上劲儿,等哥再研究研究,让它上一回劲儿能用的久点。” 顾明月完全没想到焕大哥能做到这么好,不用脚蹬,而且这个针缝出来的也很密实,比妈妈那台还要好。 “焕大哥,你慢慢想”,她笑着把布放到一边,“现在这样也很好的,能省很大功夫了。” “哎,有你支持,我什么都做得出来”,被小堂妹崇拜的眼神一看,顾焕立即大发豪言,“以后想要什么,都跟大哥说。” “嗯”,顾明月高兴点头,“今天事多,做不成烧烤,我明天上午做,焕大哥你记得过来吃。” “能不能再做点粉丝扇贝?”顾焕问道,他可是从过年时吃过一回就想到现在。 顾明月十分爽快:“能,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顾焕立即笑咧了嘴巴,顾熠也欢快地跟着点起菜来。 见三人说完了,顾攀才提醒道:“小薇刚才就把饭做好了,咱们吃饭去吧。” 到了饭桌上,十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好不热闹,顾攀和欧阳山毫不厌烦地再次问起他们这次出海见闻,顾明月下午已经把话都说完了,这次就换欧阳端来说。 欧阳端平时说话简简单单的,此时却把路上的种种事讲得绘声绘色,一桌子人听得时而惊时而笑。 顾明月一边听着一边问起旁边的顾焕:“焕大哥,缝纫机你准备怎么样卖?” 顾焕正笑着,闻言就是一愣,“这不给你做来玩的吗?” “这个很实用的,和玩的不一样”,顾明月说道,“你卖它既能赚钱又方便大家多好啊,如果缝纫机很难做就单卖给布庄,如果简单就普通人家也卖。” “不卖”,顾焕还是摇头,看了眼满脸疑惑的小丫头,道:“水车的份子钱你都不要,我还能再做这个?” “焕大哥,你这样说,我就伤心了”,顾明月说着低下头,声音也低落起来,“我又不是缺钱,你给我做好东西,还这么跟我见外…” “焕子,不是叔说你,咱们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顾攀也把兄妹俩的话听了一耳朵,此时便拍板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卖给其他人翩翩也有的玩啊”。 顾焕哭笑不得,拍拍顾明月的肩膀,笑道:“傻丫头,我逗你玩呢刚才,这缝纫机作坊里已经开始做了,过不半个月市面上就有了。” “我也是逗你玩的”,顾明月抬起头露出一张笑脸,心里却暖暖的。 “傻妞”,顾焕戳戳她的额头,夹起快红烧肉放到她碗里,道:“多吃点,看看那脸上还有肉没!” 顾氏听罢十分赞同,也夹一筷子肉菜放到女儿面前:“你焕大哥说得对,多吃点。” 顾熠有样学样… 顾明月面前的碗中很快堆满各色肉类 笑语声传来,更将这边空荡荡的屋子衬得冷冷清清。 蕊儿和齐嬷嬷站在两旁伺候夏雪用晚饭,听见那边的热闹,齐嬷嬷冷哼一声,忍不住道:“顾侍卫今天这事办的也太不给夏府脸面,小姐,您别生气,等明天嬷嬷治那小蹄子。” “嬷嬷…”本要阻止,夏雪想了想还是道:“不要太明显,否则凭顾家夫妻的为人,绝对能立即把我们给赶出去。” “嬷嬷晓得”,齐嬷嬷说道,“只不过一个丫头片子,那顾攀倒也护得紧。” 夏雪放下筷子,冷笑道:“顾明月唯一比我强的地方,就是有对疼她的父母,只是可惜,她父母再疼她也不过是地里刨食的泥腿子。” 蕊儿却忍不住有些向往道:“如果老爷有顾叔疼顾明月的一半疼小姐就好了,那样的话,小姐的生活肯定要比现在好很多很多。” “说够了吗?”夏雪猛然一拍桌子,呵斥道:“滚出去。” 蕊儿顿时吓得浑身一颤,低身福一礼便快步跑了出去。 便是经过许多的事的齐嬷嬷,也被小姐刚刚的气势吓得心头一颤,不过随即她却露出欣慰的笑容,看来小姐是能挡事了。 收拾完杂事,欧阳山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去睡觉,而是来到儿子房中,详细问他出海这一趟怎么样,都有什么收获。 欧阳薇也在这时端着盆洗脚水进来,给弟弟放到脚边,满脸感兴趣道:“你不是也有一口大箱子,里面都装的什么,姐姐现在可以打开看看吗?” “可以”,欧阳端解下脚腕上的绑布,脱下袜子,把脚泡在温度适宜的水中,不在意道:“你想要什么就拿。” “这话说得真大方”,欧阳薇笑道,过去打开箱子时还说:“我猜你也没有多少好东西…” 然而看到箱子里面的东西时,欧阳薇却没了声音,片刻后,她把箱子上方那些黄黄的圆圆的东西一股脑儿拿到地上,抄出几块金锭子,严肃问道:“阿端,这你哪里来的?” 欧阳端看了眼,随意道:“在香罗国,明月给我买了半箱子小珍珠,后来又给我换小半袋香料,这些金锭子,是我昨天在泉州出手一半小珍珠和一些香料得的,总共有五十两。” 欧阳山和欧阳薇却都有些不相信,欧阳山问道:“就这样?阿端,你是不是还没把明月给你出的钱还给她?” “香罗国的小珍珠很便宜”,欧阳端把脚从水盆中提起来,专心擦脚,“二十文就能买一斤,半箱子也不过五钱银子,还五钱银子给她,伤情面。” 欠她的,早就还不清了。 “那这香料呢?”欧阳薇实在忍不住,在弟弟的肩膀上狠狠拧了一下子,“五钱银子也是钱啊,明月想让你赚钱,你倒好,连人替你出的本钱都不想给。” “香料”,说到香料,欧阳端的语气有些阴森森的,“是明月用一条她亲手绣的丝帕给我换的。” 如果知道她会用丝帕给他换香料,他当时就该要丝帕… 欧阳山叹口气,好半晌只对儿子说了句:“以后你可要保护好明月,她到哪你都跟着。” 欧阳端点头,“这个爹不用嘱咐儿子。” “爹,阿端,咱们这就成有钱人了”,欧阳薇笑着活跃气氛,“这么多钱我们该怎么花?怪不得林家能这么快富起来,这出去一趟就够了啊,那林弛却都出海好几次了。” “放着慢慢花”,欧阳山摇头,“出海都是拿命挣钱,一个意外就可能尸骨无存,阿端跟着明月出去这一次,爹都做了好几晚噩梦。” “张家的船还是挺安全的,他们都把海线摸熟了”,欧阳端安慰父亲,“而且他们还有看天气的人,一般不会出事。” “什么都怕意外”,欧阳山说道,“我在码头上做事,听到的事也多,听说光从咱们这边到南海之滨这一段,海盗就多得很,还有一重重收费的,再加上偶尔起个风浪,其间十分不容易。我们只守着地安安稳稳过日子便好。” 姐弟二人都点头。 “咱们的户籍年前就在你们顾叔的帮助下落在了这顾家村,那顾村长跟爹说了,野塘子再往西还有一片三四亩的荒地,我们可以做宅基地也可以耕种。爹以前想着先盖间茅屋我一人搬过去,再开三亩地种着,平时我到镇里做做工,你们呢就在顾家帮忙。” 欧阳山脸上的感激之情越发浓厚,他拿起一个金锭子放在桌子上:“倒是没想到,明月让阿端一下子就带来这么多钱,等过上两三个月…还是入了夏吧,爹请人在那三四亩地上盖几间房,以后我们一家人都搬到那住,白天小薇你和阿端还来顾家帮忙。你们说行不行?” “行,爹,怎么不行?”欧阳薇笑道,“那个地方我知道,离顾叔这里不远,来往很方便。等咱们在那盖好房子,您就别去码头上扛麻袋了,这离山近,您可以去山里多开两亩地,新开出来的荒地头两年也不收税,慢慢地咱们就不用吃喝用都是顾叔家出了。” 她说着声音里带起几分哽咽:“前几天,顾婶子还给我钱让我买衣服,又替我操心婚事,我只盼着往后能够多少帮到他们一点儿。” “有这个心就不怕帮不到他们家”,欧阳山摸摸女儿的头,又看看儿子,笑道:“你小子那天被狗追着咬,看来正是鸿运当头啊。” 欧阳一家三口直说到戌时末才各自散去,欧阳端起身,习惯性地走到明月所在的房门外站了片刻,听到她的呼吸平稳,这才抬步回去。 欧阳薇就住在西庑第三间,欧阳端的住在第四间,而顾明月住在第二间,欧阳端这时走过去,不可避免地就被刚回房的欧阳薇注意到了。 “你不睡干什么呢?”欧阳薇慢慢拉开门,低声问道。 “去厕所”,欧阳端说道,“我回去睡了。” 欧阳薇摇摇头,再次把门小心翼翼地拉上。 夜静谧起来。 这时正是三月中旬,天心的月亮又圆又大,庭前空地似被照出一潭空明,突然一道黑影快速闪过,停在客厅右边的那间屋窗前片刻,黑影就无声地翻了进去。 穆卯躲在一片黑乎乎的树影下,看着爷做贼一般翻进人姑娘的屋子里,无语抚额,为什么爷就不能好好地走正门呢? 正这么想着,他就见那窗户一动,他家爷颇有几分狼狈地从窗中跌出来,穆卯疑惑,什么事能吓到六七岁就在慌坟堆里躲过一夜的爷? “爷”,穆卯掠到屋檐下形成的一片暗影处,把声音压到极低,“您怎么了?” 想起刚才撩起床帐却看到一张意料之外的脸,穆蕴还有些惊魂未定,下一刻,他深深拧起眉来:我的丫头呢,她的屋子里怎么会睡着夏雪? “我的丫头呢”,穆蕴不自觉上前一步,快速地扫过院中的一间间房子,“我看着她回家的,为什么屋里不是她?” “爷”,穆卯连忙上前提醒,一只手也急得往下压,“您小声点。” 这时窗子里传出一声低低的疑问:“谁?” 穆卯立即就学两下布谷鸟的叫声,然后还十分全备地用舌头模拟出扑棱棱翅膀扇动的声音。 屋里的人放下疑惑,穆卯刚放下心,转眼就看见爷的黑影鬼魅一般飘到西庑廊下,担心爷再次暴露,他立即掠身过去随时准备着打补丁。 穆蕴停在廊下第二间房,静听片刻,抬手撬开了窗户,翻身进去。 穆卯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那顾姑娘,就贴在一片窄窄的阴影下,没敢走开。 对于穆蕴来说,屋内并不黑暗,他进来便直奔床边,撩开床帐看到上面睡得香甜的容颜时,刚才的些微慌乱立即消散。 他伸手,将手背缓缓贴在她温乎乎的脸颊上,唇角随之勾起一抹笑容。 “夏雪那女人怎么会跑到顾家”,转身摸过来一个凳子放在床边,穆蕴坐下,摩挲着下巴暗想,“夏雪住到我丫头的屋里,而丫头就这么被赶到偏房了?” 这个猜测让穆蕴非常不爽,然后就很愉快地决定待会儿把丫头弄醒,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顾明月翻了个身,模模糊糊睁开眼,恍惚见面前有一团黑,她顿时被吓一跳,睡意立即哗哗褪去,很快她就意识到这团黑影是谁。 “穆蕴”,将手拍在那张几尺外的俊脸之上,然后往旁边狠狠一推,顾明月坐起身道:“你存心吓我是不是?” 正愉快地盯着睡梦中的丫头看,冷不防就被推开,穆蕴也被吓了一跳好吗?只是他毕竟理亏,立即坐正身子笑道:“翩翩,你醒了?我正要叫你呢。” “你怎么又晚上来?”顾明月把被子裹在身上,盘坐着与穆蕴面对面,“有事不能等我去帝京时你再找我吗?” 穆蕴抬手趁她不备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随意道:“我想你想得睡不着,白天过来顾家村找你你又不愿,就只好晚上来了。” 顾明月心想你不来我家我娘还想把我嫁你呢,想到这个,她突然怔了怔,穆蕴晚上来过好几次,自己竟然只有第一次赶他了,而且他时常说个想啊什么的,自己竟也是听听就过了? 难道你想嫁给他了? 顾明月暗问,随即猛烈摇头,这时穆蕴好笑的声音响起:“想什么呢你?” “穆含彰啊”,顾明月轻声而又郑重道,“你以后千万千万不要晚上来找我了,被人发现,我就嫁你嫁定了。” “怎么,嫁给爷还委屈你了?”黑暗中,穆蕴脸上的神情是一片沉凝。 “不是委屈”,顾明月摇头,“虽然我不害怕你,也不…可我不可能嫁你,你这样晚上来很容易让人误会?” “是吗?”穆蕴哈哈轻笑,“我也不是非要娶你,只是来找你说说话,既然你这么说,我就走了,以后晚上也不会再来找你。” 顾明月笑着点头,“说话算话”。 穆蕴把身侧的拳头握得青筋暴突,但凡眼前换成个别人,他早一拳打得对方鲜血直流了。 他心里暗想,我让你谁也嫁不成,你最后还不是得嫁我。 顾明月不知他的心思,十分大方地对这个好说话的人道:“墙角边那个箱子里有香蕉和椰子、荔枝,你都拿一些走,不过小心点,别让我家里人听到动静。” 穆蕴实在忍不住,抬手在她脸上狠狠拧了一下子,如果不是顾着她的名声,他现在就造出点动静把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引来。 “我问你”,他突然问道,“你怎么被发配到这偏房来了,整个屋子里还除了床就没其他东西?你爹娘怎么让夏雪睡你屋里?” 顾明月顿时好奇道:“你先去那屋里了?看见夏小姐了?感觉怎么样啊,有没有觉得她特别好?” 现在她和穆蕴关系还可以,想到他以后可能喜欢上夏雪,心里就有些膈应。 穆蕴忍不住手痒地摸摸她柔顺丝滑的长发,笑道:“怎么会这么问?难道你担心我看上她?” 听着穆蕴的声音十分欠扁,顾明月呵呵一笑:“看上谁还不是您的自由,你走吧,我睡觉了。” “先别睡,把你被赶出屋子这事儿给我说说”,穆蕴拉住被角,却在看到那一抹光洁的颈子时下意识松开来。 屋里昏昏,顾明月丝毫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拢拢被子坐好,就把今天回来后发生的事跟穆蕴说了。 穆蕴听得眉头越皱越紧,等她的话说完,就道:“你应该直接把她们赶出去。” “我家都让她住那么多天了,突然赶走,之前的好白施不说,旁人也会指责我爹”,顾明月摇摇头,“我要想个办法,让她自己主动走。” 穆蕴马上就道:“明天我去夏府拜访一下,给夏雪那继母通知一声,还让她从哪来的回哪去。” “这个可以吗?”顾明月看着他怀疑道,“我好像听说,夏雪她继母和她关系很不好,会管她去哪儿?” 穆蕴笑笑,“夏雪那继母十分厌恶她,年前还弄一出把她的名声给整臭了,不过那一出不算冤枉她,屋檐水、初得病只有些恹恹的鸡鸭、初冬的瓦上霜,还有许多不怎么干净的东西小孩子吃了便会腹肿便血,这些事可都是她做的。” “这算是个人物,她在你家待着,我可不放心你”,穆蕴又忍不住抬手缕缕散在被子上的一些发丝。 这些事顾明月前世也听说过,却奇怪穆蕴竟知道得这么清楚,言语间还对夏雪很不以为然的样子,那他怎么喜欢上夏雪的?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爷有次碰见她,随意聊了两句,听她提到‘荷香丸’就知她看过前朝一个不知名文人留下的本食谱,《餐芳辑》”,穆蕴见她听得认真,便忍不住将声音压得更低,往前凑近两分:“这本书流下来没几本,我正巧也看过,更巧,这‘荷香丸’只有这本食谱中提到过,更更巧的是…” 轻轻嗅一口她身上的清香,他的声音又低几分:“屋檐水这些能致小儿得病的东西,是在这本食谱中最后作为提醒之语出现的…” 顾明月注意到时,她和穆蕴差点就头挨着头了,她连忙起开,“你说话就说话,声音那么低干吗?” 穆蕴非常无辜地摊摊手:“我这不是怕惊动你家里的人?” “这也不能证明那是夏雪做的啊”,顾明月轻哼一声,故意说道。 穆蕴笑笑:“夏雪当然不会亲自做,可她身边的那个婆子对她却是十分忠心,她随便露出一句,那婆子自然会替她做。” “你对她的事还挺了解的嘛”,顾明月闲闲说道。 “翩翩,你这语气怎么那么像吃醋”,穆蕴立即笑得毫无形象,却又详细地解释道:“我娘和她娘生前不错,我和她偶尔碰见就会说两句话,她身边那个婆子我见过几次,一眼还不看出是个什么人?用得着特意去了解吗?” 顾明月咳一声,觉得刚才自己那句话的确有些吃醋的意思,便转移话题道:“你说的那本《餐芳辑》我能借来看看吗?” “能”,穆蕴的唇角忍不住勾起,声音里流露出无限宠溺,“我让人给你送来,还是等你去帝京的时候给你?” 自己还要去秦府看看老太太,顾明月便道:“我过几天要去秦府,你放到你家的玲珑斋,我到时候过去拿。” 穆蕴没多说废话,只嗯了一声,随即道:“夏雪那异母弟被这些偷偷换过的食物差点弄去半条命,她继母心里的恨恐怕现在还没消,赶她到祖宅,那就是为了让她受罪,如果知道她躲在你家里,我保证她那继母很快就会派人将她接走。” 顾明月笑道:“这样就最好了”,她看穆蕴一眼,“只是你如何解释你知道夏雪在我家?” “这还不简单?”穆蕴整整袖口,一本正经道:“小侄前日到乡下踏青,在一个村子里碰到了贵府小姐,过去一问才知,原来夏小姐是借住在一户曾经在府上做过侍卫的人家中,现在那方圆十几里都知晓贵府小姐是因为继母不慈亲父不管才往去投奔旧仆。长此以往,传到帝京,只怕会影响夏老爷官声啊。” “夫人”,他突然轻唤一声,透出几分缱绻缠绵的味道来,下一刻却又十分自然地转换语气,“夏夫人,您最好还是派人过去看看。翩翩,你说我这般说,可行?” 哪是可行,简直是太行了,那夏夫人听到这么一番话还不赶紧派人来弄走夏雪?顾明月觉得穆蕴的说法十分可乐,她忍不住轻轻鼓掌:“穆蕴,你简直是舌灿莲花,啊我绝对不是讽刺你,你能帮忙,真是多谢了。” 穆蕴揉揉鼻子,妄图解释:“如果不是为了帮你,我也不会想到这么说。”末了还强调道:“我可不是花舌之人。” “我知道”,顾明月真诚点头,一双眼睛清澈见底,“我是很真心地感谢你的。” 如果不是穆蕴给出这个主意,她想让夏雪主动走还真挺难的。 月光下,穆蕴看着她突然就有些失神,片刻,他才抬手抚抚她的发顶:“真谢我就给点实在的。” “你要什么,说吧”,顾明月抬手推开他沉重的手臂,十分大方道。 “我听说秦府有一道很特别的点心,就是秦老太太的干孙女,翩翩你教给厨子的,过几天你去帝京时,给我做一个捎过去,怎么样?” “就这个?”顾明月十分疑惑,不过没等穆蕴说什么,她便点头,“好,我给你做一个特别特别好吃的捎过去。” 穆蕴点点头,站起身,道:“那,我便走了。” “嗯”,顾明月想了想道,“最迟三天,我就会去帝京的,你到时派个人就在玲珑斋等着就行。” “好”,穆蕴转身,他很想就这么抱着她睡到天明再走,可如果真那样,自己就别想走出顾家了,“三日后见。” 窗子咔嗒一声,话犹在耳畔,人影却已消失。 顾明月揉揉眼,躺下身,暗叹:我前世对他的了解还真是一鳞半爪,他功夫这么厉害,还知道夏雪不是个好女人,可后来怎么就栽她身上了? 正想着,她又突然坐起来,下意识要喊穆蕴,却及时收住,反正自己还要去帝京,那些水果到时候再给带他过去也一样。 被重塑了三观的穆卯此时正跟在自家爷后面往府里赶,想到之前听到的内容,以及爷跟顾姑娘说话时的那种轻松语气,穆卯觉得,在顾姑娘跟前的爷,和在他们府里的那个爷,根本不是一个人。 想了许久,穆卯终于得出一个结论:顾姑娘对爷来说,一定很重要。 他后来跟三位大哥说,却看到他们一个个鄙视的眼神:你才看出来啊。 此时穆卯却突然想到,顾姑娘说让爷随意带香蕉椰子荔枝的,可是爷竟忘了,到府门口时,他忍不住提醒道:“爷,顾姑娘要您随便拿水果,您没拿。” 穆蕴揉揉眉心,淡淡道:“太影响形象”,说着便抬步进门。 爷果然对顾姑娘极为上心,穆卯心中顿时有了底,以后万一不小心犯错,总算有个求情的地方了。 顾明月刚刚要睡着时,又被主房那边的动静吵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只听到夏雪一声惊慌的喊叫,闹腾了好一会儿外面才安静下来。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顾明月的睡眠,和穆蕴说那么长一会子话,她早就累了,因此还能听到外面的动静时她就睡着了。 早上天刚蒙蒙亮时,顾明月便已醒来,因为夏雪这个烦心事有了解决方法,她睡得很沉很舒心,此时睁开眼,只觉得浑身精力充沛的。 在温暖的被窝中赖片刻,顾明月便穿衣起来,当她拉开门时,就见到她爹正赶着套好的马车从后院过来。 顾攀一抬头看见女儿,便问道:“翩翩,你怎么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爹,你这么早要干什么去”,顾明月小跑过去,摸摸马儿脖子上的鬃毛,问道。 “去帝京给你添些家具”,顾攀挥手,“我到镇里坐船去,下午前半晌就能回来,你不想睡了便到屋里跟你娘说话。” 顾明月忍不住伸手抱住父亲,喊了声“爹”,随即笑道:“你对女儿真好,不过买家具也不用这么赶啊,我去厨房给你做饭,吃过东西再去吧。” 顾攀听到女儿娇娇弱弱的声音,浑身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摸摸闺女软乎乎的头发,他笑道:“我不能让我家翩翩住空屋子,连个洗脸的盆子都没有啊,饭我到镇里再吃,小食铺子一大堆,还能饿着爹不成。你快屋里去,外面凉。” “什么小食铺子能有我做的好吃”,顾明月摇头,“我给爹下面,一会儿就做好了。” 房门吱呀一声,顾氏系着衣带出来:“我刚就说在家吃过饭再走,可你爹非急着走,要不是娘拉着,三更时候就起来了。” “我这不是着急吗?”顾攀笑笑,想到女儿回到家却住空荡荡的西屋里,他心里就不得劲,一晚上就盼着天快点亮,好买东西回来把屋子给女儿布置得好看又舒适。 “爹,我昨晚睡得可舒服了”,顾明月忙说道,“再说,你走这么早,镇里也没有船开啊。” “可不是这么说,你到厨屋坐会儿”,顾氏拿着盆子摇出半盆水,放到旁边的石台上洗了洗手,“我和女儿不用一刻钟就能给你做好吃的。” “行,吃过饭再走”,顾攀笑着答应,随即就把马缰系在廊前的柱子上。 一家人进到厨房,说话声也变得细细碎碎的,刚刚入睡的夏雪烦躁地睁开眼睛,满腹怒火却无处发泄。 这边齐嬷嬷也被院子里的说话声吵醒,想到小姐昨夜四更才睡下,就要起来提醒这家人一下,可又想到那顾攀昨日的态度,她又缓缓躺下。 真惹急了这人,她们恐怕只能去那个什么都没有的老宅了。 顾明月用温水和了一碗面,顾氏嫌她手上没劲儿就接过去在案板上揉起来,“翩翩,你看看给你爹做个什么卤。” “我带了不少大虾,就给爹做个虾仁儿卤吧”,顾明月刚才就已想好做什么菜,说着便拿着个盆子走出厨房,来到东庑这边的杂物间内,从放着许多冰块的大箱子中取出一碗虾来。 放海鲜的这些箱子都是大而笨重的,每个里面还都放着至少一半的冰块,张家昨天特意派人用双驾马车给送过来的,到时他们一家人刚吃过晚饭,焕大哥那时还没回去,又帮着卸了回东西。 过年时顾明月跟父亲说想放些冰,顾攀没过两天就找人直接在后院挖了个十几米深的大窖,费半个月时间,足足存进去大半窖冰块,此时见到箱子边沿渗出水珠,她便想着等爹从帝京回来还得尽快把这些箱子搬到冰窖里去。 顾明月端着大虾回到厨房,就把这事儿跟父亲说了。 顾攀正坐在灶前烧着火,“爹回来再带几个人,先给你挪箱子。” 若不是箱子太重,两个人根本抬不起来,且现在又是春忙时节,不好找人,顾明月也不会特意等着父亲回来再搬那些箱子。 顾氏问道:“放这半天那冰化不了吧?” “化不了”,顾明月一边处理大虾一边道,“能撑一天呢。” “这个爹来弄”,顾攀往灶口添上两根柴便起身到案板旁,对女儿道:“你弄其他的去,再割到手。” “我注意着呢”,顾明月笑道,不过有了父亲的帮忙,倒是很快就把干净的虾仁剥出来大半碗。 顾明月是想给父亲做个麻辣虾仁卤的,虾仁剥好,她便洗洗手去房里拿辣椒和麻叶。 出来时见到正在院子里伸展双臂的欧阳端,她笑道:“起来了?” 欧阳端点点头,看了眼马车,道:“我刚才听见顾叔说要去帝京?” “是啊”,顾明月说着去了房间,欧阳端跟到她门口,道:“我也没事,跟顾叔一起吧。” “行”,顾明月又多拿几颗辣椒,“不过你得再去剥半碗虾,把你的面也做出来。” 欧阳端勾唇一笑,道声好就转身去东廊庑的杂物房取虾。 鲜亮浓稠的虾仁卤做好,往面上一浇,香气顿时更加勾人,顾攀搅匀挑起面,一口就下去一大筷子,然后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多彩。 忍着将面完全咽下去后,顾攀忙端起旁边的面汤咕咚喝下去一大口,“闺女,这是个什么味?” 顾氏受不了辣椒的气味,这时站在厨房门口,偶尔还打一个喷嚏,看到另一边欧阳端吃得很香,她就忍不住摇头:这孩子多实诚,“翩翩啊,你这次做的这个东西,实在有点怪。” “娘,你尝尝就知道了,其实很好吃的”,顾明月笑道,见父亲又挑起一筷子,眼眨也不眨地又放到口中,她好笑不已,“爹,你再吃两口,如果还吃不惯的话可不要强撑。” 顾攀又吃下去一大口,这次没喝水,他暗自品着这味儿,笑道:“第一口不惯,吃下来还觉得挺有劲儿的,比咱做那果酒还辣,能吃。” 话落,西里呼噜地就把一大碗面吃得见底。 顾氏下的面足有五六碗,到后来被却被顾攀和欧阳端两人吃得干干净净。 “这下全身都热乎乎的”,顾攀出门时满脸笑意,对跟着到门口的女儿道:“闺女,晚上把这个麻辣虾仁再给爹做一碗。” 他还能喝上好几碗面。 顾明月看出她爹的未尽之语,笑道:“爹,我晚上再给您做一种新的麻辣吃食,给您就酒喝。” “那行”,顾攀笑意更浓,叫上欧阳端,“阿端,上车,咱快去快回。” 欧阳端道:“顾叔,我来驾车吧。” “你车上坐着”,顾攀摆摆手,随即对妻女道:“你们回家去吧。” 此时天光才亮,太阳还未出来,顾氏关上大门,就对女儿道:“咱娘俩回屋说会话,待会儿再做饭。” “娘,我有些饿了”,顾明月摸摸扁扁的肚子,“好久没吃暗香粥啦,咱去厨房边做边说话。” “你在泉州带那么多点心来,饿得很就先去吃两块垫垫肚子”,顾氏走向厨房,道:“你那暗香粥可足足得做半个时辰。” 顾明月笑笑,跑到母亲房里拿出一封驴肉卷,她在泉州买了不少点心,驴肉卷是她最喜欢吃的一种。 这些吃食,连带着那箱子金叶子猫眼石,顾明月都直接放在了父母房中,顾氏正往小锅里添水,看见女儿捧着驴肉卷吃得开心,便笑道:“待会儿水开了还是先给你冲碗鸡蛋水吧。” 顾明月摇头:“我得留着肚子喝暗香粥”。 “在外面那么些天,想家里的饭了吧?”水添好锅盖盖上,顾氏就坐在灶前烧火,顾明月很有眼色地给母亲递上一块驴肉卷,笑道:“想了,幸亏我年前摘了许多梅花放着,不然今年就没暗香粥吃了。” 野塘子外面的一片梅树都已经结了青色梅子,且长得还很不错,再过一个月梅子长大些,就能摘下来做腌青梅,青梅卤汁更是好东西,不仅能够提味,而且滴几滴到香膏胰子或者果酱中就能使之放更长时间。 想到这些,顾明月有些迫不及待起来,食物保鲜就都靠它们了。 顾氏笑道:“你不在家也没谁费心弄这个暗香粥,那梅花除了做两次点心就没怎么用,还多着呢,够你做一年的暗香粥。” 顾家现在的这个厨房,特意垒了个煮粥的小灶,一口小小的铁锅,严丝合缝的锅盖,灶下木柴一添,顾氏手里的驴肉卷还没吃完水就滚开了,她起身把米倒入锅里,很快就散出来淡淡的米香味。 顾明月吃过驴肉卷,正一面泡梅花一面和母亲说着话时,欧阳薇洗漱好走了进来:“翩翩,顾婶,你们这么早就做饭了?做什么菜,我来洗。” 顾氏道:“刚才她还说想吃干豆角炒肉丝呢,小薇你捡些豆角来泡泡,还有你昨天采的荠菜择一些,再弄个凉拌荠菜吧。” “行”,欧阳薇挽起袖子便忙碌起来,又问顾明月道:“翩翩你还有什么想吃的菜没?” “多呢”,顾明月笑道,“一顿饭可做不完,小薇姐,你吃个驴肉卷再忙。” 熟悉起来后,欧阳薇也没那么些客气地推让,捡了块驴肉卷就放到口中,另一只手还捡着干豆角,丝毫不耽误干活儿。 顾氏突然笑道:“翩翩,还有一件好事儿忘跟你提了,你小薇姐跟村东的郑勤定下啦,暂时说的是十月后成亲,到时候你可得给她备一份好礼。” “真的吗?”顾明月听罢也为小薇姐高兴,虽然小薇姐过完年才十八岁,可在这里已经是大年龄了,若再拖,以后就只能嫁给一些娶不上媳妇的懒汉,或者做填房之类的,“我当时就说那个郑勤很适合,但小薇姐第二天还跟娘说她不愿意,现在又定下了,可见你们两个就有这个因缘,我到时一定给小薇姐送一份大大的贺礼。” 162 偶遇 “你个小丫头”,欧阳薇被她说得不好意思,抬手在她胳膊上虚虚拧了一下子,转头对顾氏道:“婶子,翩翩再过个生儿就十四了,又漂亮又巧手,可该找个怎么样的如意郎君给她呢?” “是啊,我也愁呢”,顾氏虽然笑着说,心里是真的愁,她之前觉得那含彰和慕白都不错,但年前穆家来送年礼的人显是对丫头不满意,而慕白更了不得,今科的探花郎,听攀哥说不少官家都是从前三甲中择婿,探花郎还是其中最俊俏最受欢迎的,顾氏就知道慕白那儿也轮不到她闺女了,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就听说那吴缯家和黄家连了姻… 顾氏看着长了一年又出落得美丽几分的女儿,心中的愁绪扯都扯不清,好在现在炼子做了官,日后跟概大嫂说说,总能给女儿找到个不那么差又合心意的。 顾明月哪知道她娘在想什么,听到欧阳薇这样打趣她却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我听我爹娘的。” 现在她已不像出重生那会儿,只想着陪在父母身边,那太不切实际了,到时恐怕一家都得为她这个老闺女顶受世俗的压力。 然顾明月也不着急,到时爹娘看中谁她就嫁谁呗,除了之前有对炼大哥…她什么要求都没有,爹娘看中的人定然错不了,一辈子纵然不能如爹娘这般知心体贴,应该也能顺心如意。 顾氏听到女儿的话更觉得发愁了,这么好的女儿,她是真觉得十里八村没哪个男娃子配得上:“到时候咱让你炼大哥从他同窗中给你介绍。” 顾明月心口就是一顿,笑道:“炼大哥自己的婚事还没着落呢,娘就想让他给我介绍,就算他定住了,还有小雨呢。” “早点说,慢慢看”,顾氏笑道,觉得这样不错,过两天就去找概大嫂聊聊,“再一个,谁说你炼大哥的婚事没着落,娘听你概大娘说,炼子上任前再三交代了,这边弛子一回来就让家里把他和芙兰的婚事给定下呢。这不弛子也回来了,今儿傍晚你概大伯就得托媒人上门。” “是吗?”顾明月笑笑,她本来就知道炼大哥上任前会定亲的,而且她已经没那个不堪的心思了,怎么临到点上,心情还是有些不平静…不过前世炼大哥的妻子,不是芙兰姐啊,难道是这一世芙兰姐常常给炼大哥送东西,他们就看对眼了? 怎么“女追男隔层纱”的老俗语在人家身上就那么准! 顾明月不承认那一瞬间的不舒服是嫉妒了,“那定亲的时候,炼大哥回来吗?” “才到任上去,怎么能回来?”顾氏说道,“你炼大哥说了,定亲的时候他不来,让家里看着办。” 顾明月将梅花加到锅里,呵呵笑道:“他就不担心芙兰姐不愿意啊,如果是我定亲,未婚夫却不来,我就不会让他家人进门。” “哎呦呦”,欧阳薇顿时大笑,“翩翩这话可真像个母老虎能说出来的,以后你家丈夫还不被你管得严严实实?芙兰可不似你这般不讲理,她温柔大方的,定不会把未婚夫家的人赶出去。” 顾明月本来就有那么点不好受,欧阳薇这么一说,她更不好受起来,虽然知道小薇姐只是打趣她,她还是免不了低落。 不论重生多少次,顾明月觉得她这点小女人的个性都改变不了,不过她会压制调节,哼了哼道:“对我不好我当然要管,可若没了情意,他对我再怎么不好,我也懒得管。” 她这话落下,就是顾氏也忍不住笑起来,然而她接着便道:“翩翩说得很是,看来娘都不用教你为妇之道了。” 女人在这个世上不容易,若是嫁给家世一般甚而是贫穷的男人,便需日日为他操持家计,而一旦家中富有,男人又往往会被外面的女人迷惑;若是嫁给家世好些的男人,那么很可能在嫁过去之前,他房中就有妾室。 顾氏很小的时候也经历过这些,那时义武镖局的生意渐渐的兴旺,老母在家照顾她和三个哥哥,父亲在外走镖时却认识了一个孀妇,常常一趟镖要走很长时间才回家来,后来更是跟母亲提了娶妾的事宜。 母亲一开始哭闹反对,反倒让父亲留在外面的时间更多起来,她与父亲深谈过几次后,见他还是惦记着外面那个孀妇,就不再管他,是纳成贵妾还是良妾,都随他意,几个月后,也不知什么原因,父亲与那孀妇却是断了。 这些事情顾氏都没有印象,那时她恐怕才只有两三岁,她之所以知道,也都是在和攀哥成婚一年后,某次回娘家时母亲告诉她的。 那时候他们夫妻还是新婚,自然恩爱非常,她对未来的生活也正充满着期待,母亲便是选在那时给她当头一棒,为的就是她能保持心底一点清明,免得未来对方有新人忘旧人时,她承受不了。 母亲当时对她道:“你若闹只会让家散得更快,若不闹却会让自己老得更快,所以啊若娘,你从这时候就记住,以后那顾攀很可能给你弄家一个小的,如果他真娶了小的,你别闹也别恼,就把他当成个搭伙过日子的人。你是正妻,侧室在你跟前不敢闹,顾攀若敢宠妾灭妻,你三个大哥都饶不了他。想要日后都能过得滋滋润润的,现在恩爱时,你心里得给自己留点余地,这些都是为娘在那几年熬出来的。这时告诉你,也不是让你与顾攀生分…” 顾氏一直都以为她父母的关系很好,那次娘说的那件事真地给她浇了个透心凉,回家后她没敢跟顾攀说这些话,就一直压在心里,一到他出去走镖,她自个儿在家就开始担心,总怕自家男人回来时带来一个小的,也是在那段时间,她怀上了翩翩。 因为那些沉重的心思,她的怀相很不好,有次刚下过雨去院里摘豆角滑了一下,当时就见了红。如果不是攀哥那天恰好走镖回来,见她不舒服跑到镇上抓了三贴安胎药,她家翩翩就没了。 后来女儿生下来,却只有三斤六两重,顾氏看着吃奶都没劲儿的女儿,懊悔不已,她娘见到翩翩那么瘦小,住在这里照顾她月子的时候,也把她好一通说。 但顾氏之所以明白她娘了的苦心,却是因为她胡思乱想而小小一团的女儿,为母则强,只要她的孩子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自那之后,顾氏才算真正想开,也因为女儿初生时的瘦弱,他们夫妻从她来到世上第一天就把她给疼在骨子里,后来便是熠儿出生,在他们心里事事最先想到的还是女儿。 而这么多年,攀哥对她一如往昔,顾氏便把母亲告诉给她的那些话埋在了心里,从这之中她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过好当下才重要。 女儿还在床上爬的时候,顾氏就想着等她长大,嫁人之后,自己也会像母亲那样,待她过了成亲那段蜜里调油的时期,把她姥姥的话,还有自己过明白的话告诉给她。 却没想到,她家丫头却是个通透的,比她那时候想得明白。 顾氏笑了笑,从往事中回神,就见女儿正站在灶旁拿把勺子搅拌米粥:“你也是不嫌麻烦,我看不用搅就能吃了。” “多搅几下梅花香味才能更均匀,也只有这样梅花瓣才会有层次地浮在粥中”,顾明月缓缓搅拌着,“如果有个水晶碗,把暗香粥盛进去那才叫好看呢。” “姑娘可真会想”,齐嬷嬷笑着走进厨房,心里却有些不屑,一个小小农户,还想什么水晶碗?她凑到灶旁看了眼,道:“这粥做得可真香,怪不得那熠儿总是提到她姐姐的茶饭好,还真是的,我们府里那些厨子也做不出这么好的粥来。” 顾明月皱眉,往旁边站了站。 “小薇啊”,齐嬷嬷也不看她们的脸色,转过身道:“把碗橱里那个白瓷盅给我洗洗吧,让我先给我家小姐盛些出来。小姐昨儿晚又做了噩梦,四更才堪堪睡下,恐要起得晚些。顾婶子,这旁边除了白云寺,还有哪里香火好?” 这些天一直都是齐嬷嬷先把饭给夏雪单独盛出来,顾氏也没什么反感的,只是对她刚才的话觉得有些不舒服,因此话里也就淡淡的:“我都是去白云寺拜佛,其他的哪里好也不清楚,齐嬷嬷出去问问吧。” 顾明月把锅盖扣上,转过身道:“齐嬷嬷,我只做了我们的,夏小姐的饭还是你亲自做吧,锅灶待会儿就给你腾出来。” “我家小姐饭量小,往往一小碗还吃不完呢”,齐嬷嬷昨天长了记性,知道顾家夫妻很护着他们闺女,就一直面带笑意,“我看这锅里也不少,匀出一碗来应是够的。” 顾氏不想女儿因为这一点小事和她一个婆子掰扯,就道:“翩翩,往日都是这么吃的,让她盛吧。” “娘”,顾明月心里万分不愿意,可因为一碗粥和这齐嬷嬷唾沫来去的,她更不愿意,想想昨晚穆蕴所说的话,她给自己舀过一碗粥便端着走开了。 这种人真是不能沾,只希望她们快点走,昨天和这三人一场口舌应对,顾明月已经不想再浪费精力。 齐嬷嬷得意地笑了笑,对顾氏夸道:“顾婶子,你们这个女儿真是手巧,以后我家小姐可有口福了。” 从来听到别人夸自家女儿都很舒服的顾氏这时却只扯一个笑,“我们可舍不得自家丫头天天围着灶台转”,说着便起身炒菜去了。 顾明月喝着粥时,顾熠才打着哈欠迈步进来:“姐姐,你起得好早,昨天那个夏小姐又叫了,没把姐姐吵醒吗?” “没有”,顾明月好笑地让弟弟坐在她旁边,“还没睡够啊?” 顾熠点点头:“我已经好几天都没睡好了,夏小姐什么时候回家啊,她天天那个时候叫,比咱家打鸣的公鸡都准时。” 顾明月喷笑,忙掏出帕子擦擦嘴角,“好了,快去洗脸吧,姐姐做了暗香粥,熠儿多喝点,今天肯定精神奕奕。” “刚才就闻到了”,顾熠动动鼻子,捧起姐姐面前的粥碗喝一口才跑了出去,“我要喝一大碗。” 对于弟弟的口水印,顾明月表示她不是太介意。 把粥喝完,顾明月又吃块糕点,便回房拿个长长的棉布袋装大半满的菰米,扛在肩上出门而去。 顾氏刚把菜端到客厅就见女儿出去,以为她还别扭着刚才让齐嬷嬷盛饭的事,便忙追出来道:“翩翩,你不吃豆角炒肉丝了,这是要去哪儿?” “我吃饱了”,顾明月回头道,“去咱屋后那个大塘子边玩一会儿。” 顾家后面也有一个半亩大的池塘,过了池塘再走十几米就是山,春夏季节那周围都是花,环境非常好。 顾攀当初买地时,将到山边这片一起买了下来,就当是个缓冲地,这样周围也清净。 池塘里除了有些绿藻就没什么水生植物,顾明月就想着正好在这里种菰米,菰米不需要育苗插秧,直接洒在水里就能成长,她这时也不想在家,过去撒些菰米种就当散心了。 见女儿不像不高兴的样子,顾氏说道:“那行,你看着点,别靠塘子边儿太近,转一会儿就回来。” 顾明月答应着走了,顾熠捧着个碗从家里跑着跟出来,他娘的话还没问出口,他就道:“我去和姐姐一起玩。” 说话间已经追上前面的顾明月,顾氏在后喊道:“你还得上学,喝完粥就给我回来。” “嗯嗯”,顾熠捧着碗喝一口粥,跟着姐姐的脚步,头也不回道:“我知道啦娘,给我剩点菜,我待会儿还要回来吃一个馒头。” 池塘周围生满春草,鞋子踏过,就抖下一串晶莹的露珠,顾明月一肩背着长布袋,还需一手提着裙子,饶是这样等走到池塘边上时,她的裙角也湿了一大片。 展冥从后走来,当前面那个略有些纤弱的女子侧头和旁边的小男孩说话时,他本来随意而行的步伐顿住。 “大人?”跟随着在旁边的小厮清明疑惑地喊了声。 “走吧”,展冥回神,迈出的步子却比刚才大了不少。 另一个小厮谷雨这时指着顾家道:“大人,您瞧这户农家,青砖朱门定是十分殷实,您一早就从帝京坐船,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小的过去向他们买些饭菜…” 谷雨这一长串话说完,转头才看见大人已经走出老远,根本就没听到他的话,正要跟上去时,清明朝他摆手让他过去买吃,谷雨只好又转身朝那农家走去。 “姐姐,你撒到水里的是什么?”顾熠捧着碗蹲在一旁,看着雨点似的落到水中的东西,疑惑非常:“这种东西也不像稻子啊?” “顾姑娘?”顾明月正要开口,就听到身后响起一个男声,转头见是展冥,她眨眼,指指他:“你怎么,出来的?” 真的很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难道是来找夏雪的,那可太好了! 展冥见她突然就满眼笑意,从刚才就密密悸动的心口微微一窒,片刻后才缓过来,“我现在是翰林院编修,要修的是历朝历代的农书,所以到乡下来走走。” 以往翰林院都是修史,今年在修史之外,却多了一部农书,早就计划找个闲职积累政治资本,展冥当即便主动接下这部农书的编修。 但是这些谋划,在这个干净脱俗的女子面前,展冥连想都不愿想起,现在他只是在心里庆幸,幸好他要编的是农书,否则怎么再和这个当初一眼就在他心中留下痕迹的女子有交集? 清明一眼便看出来自己少爷对人家女子上心了,当即便笑道:“您不知道,我家大人为了把那部农书编得更好,已经连续好几天亲自在周边这些村子里来往了。” 展冥觉得清明的好话说得太多就有些刻意了,轻咳一声开口:“多什么嘴?” 清明立即轻轻在自己嘴上打了一下。 顾明月忍不住笑了。 顾熠问道:“你是什么大人,比我炼大哥的官还大吗?” “我是翰林院编书的”,展冥把自己的官职解释得尽量通俗,“翰林院编修和你们兄长的官职一般大,皆是七品。” 顾熠不怎么同意,“我炼大哥是一县父母,你只是编书的。” 展冥和顾明月都忍不住扑哧笑出来,他看了她一眼,说道:“宰辅只能由做过翰林院编修的人来做。” 顾熠听罢小眉毛就深深皱起,那就是说县太爷再往上升官也升不到宰辅? “展大人必是前三甲”,顾明月笑着对自家弟弟道,转而看向展冥,明知还是故问了一下,“不知展大人是状元还是探花?” 关于榜眼,顾明月知道一点,这可以说是一个照顾名次,主要排给那些的确比常人优秀却又不太优秀的上了年纪的人,大庸朝的榜眼根本就没有低于三十岁的。 展冥抿抿唇,尽量不让自己显得骄傲,淡淡道:“状元”。 顾熠没想到这个编书的是个状元,嘴巴顿时惊讶地合不上去:“那你不是比我炼大哥还厉害?” 展冥不在意地笑笑,“对了,顾姑娘何时回来的,一路行程可还顺利?” “昨日才回,也很顺利”,顾明月说着,抓起一把菰米继续往水里撒去,“展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我准备去山上看看,昨日看到一本农书中记载着许多可以食用的野菜,但却没有相应的画图,我想一一核实过,附上图”,展冥说着顿了顿,“不知姑娘可否方便,给我介绍一下。” 去山上?顾明月突然想起来,前世自己和展冥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不就是在山上吗?好像便是这个时节,她和郑彩葵上山采野菜,然后就遇到被蛇咬了一口的展冥,当时他身边跟着谁她没有印象了,只记得他一个冷峻公子姿态十分悠闲的坐在草地上,她一眼便看出他是一个多月前那个状元郎,便很高兴地上前和人说话,然后才知道这个人被蛇咬了一口,然后她就英雄救美哦不,美救英雄了一把,还特意用自己的帕子给他系到腿肚上帮他逼出蛇毒来着。 不过她的手帕肯定是被展冥扔了,顾明月皱皱眉,摇头:“不好意思,我还有事。” 顾熠觉得他姐不想帮助状元的行为不是好行为,正要开口说我姐姐没事,就被姐姐看了一眼,他立马捧住碗道:“姐姐,我回家吃菜去了。” 这么明显的推脱,展冥当然看得出来,他心下微微失落,然很快又打起精神,问道:“姑娘往水中撒的是什么,在喂鱼吗?” “这是个野池塘,只有一些巴掌大的鲫鱼片,我喂它们干什么?”顾明月笑道,见展冥窘得脸都有些发红,她便示意他伸手,将一把菰米放到他手上,“这是我在香罗国发现的一种食物,和大米有些像,我就想看看在大庸能不能种出来。” 展冥掩下窘迫,看看手掌里的一小堆儿,唇角的笑意不觉明显几分,“你就这样撒下去,它能长出来吗?” 虽然没下过地,但他也知道稻米都是需先育苗再插秧的。 “我就是试试嘛”,顾明月笑道,又一把菰米被她撒到水中。 “那姑娘可否给我一些…”展冥的话未落,远处谷雨拿个牛皮袋喊着大人跑来。 清明瞅瞅少爷的表情,忙向谷雨使眼色,然而谷雨正处于兴奋中,根本没看到清明的眼神示意。 “大人”,他一路跑来将牛皮袋双手捧上,一脸表功道:“这是那位农家婶子给的粥,少爷,啊不,大人,这个粥可香了,婶子说是她家姑娘一大早就起来熬的,如果不是我后来说到您是到村里来勘察农作物生长的大人,婶子只准备给我一些开水和干粮的。大人,您快尝尝。” 他路上都吃过包子了,闻着粥香味却还是忍不住地咽口水。 以前怎么没发现展冥身边的下人如此好玩?顾明月一边往水中撒菰米一边忍笑。 展冥觉得有些尴尬,他挥挥手道:“我不饿,你们两个分食吧。” “大人,您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吃呢”,谷雨的声音在少爷越来越冷的眼神下渐渐消失。 清明正要劝说,顾明月收起袋子,笑道:“展大人,还是吃些吧,我娘一直都很尊敬为官者,不然可不会给你家下人装一牛皮袋粥。” “哎?”谷雨指指顾明月,惊讶道,“那这粥不就是姑娘亲手做的”。 顾明月点头,她看了展冥一眼,虽然这人不是来找夏雪的,她也没那兴趣把这二人往一块凑,将手中剩下的小半袋菰米递向他,“这些送给展大人试种,我回家去了,还有,吃饱饭才有力气上山啊。” “多谢姑娘”,展冥接过布袋,耳后却有些泛红,“再多谢姑娘的粥。” 顾明月摆摆手,前世他好像就是走遍帝京周围大大小小的村庄,搜集许多沤肥耕种之法,都补在他编的农书中,之后就是升了官,也一直修补那部农书,据说他弄的那些方法都很有用,这人算是个好官,菰米给他也不算浪费。 “对了”,她突然转过头提醒道,“春天山上蛇虫多,展大人上山前最好扎紧裤脚。” 这次再被咬可没人“美就英雄”了,顾明月想着又提醒:“山上的蛇没什么毒性大的,一般被咬到,也就是腿脚麻木两天。” 展冥心中暖暖,再次拱拳道谢道,然而女子却已摆摆手走开,好似一下子就飘然走远。 “大人,这姑娘一点都不像农家女子啊”,谷雨看着那个姑娘纤细的背影,挠挠头道。 “你以后少说两句话,本官可以给你涨半两月钱”,展冥脸色沉沉道,“粥给我吧。” 谷雨立即不敢多说,忙双手把粥奉上。 低头看看手中的牛皮袋,他唇角挂起一抹笑意,他会向老农请教过,再仔细种这些种子的。 至于那一牛皮袋暗香粥,展冥提着边喝边往山上而去,足有三碗的量,竟全被他一路走着吃完了。 日头渐高,夏雪才揉着额角坐在桌边,问一旁布菜的齐嬷嬷道:“今天做的什么,怎么这么香?” “是顾侍卫家那姑娘做的”,齐嬷嬷盛出一碗粥放到夏雪面前,“放了些干梅花,没想到就这么香,虽然这人不咋样,手倒是挺巧的。” “也就这样吧”,夏雪拿起勺子尝了一口便放下,懒懒道:“餐芳辑里面多的是将花做成食物的方法,我们能看到书的不耐烦做罢了。” “小姐说的是”,齐嬷嬷笑道,“农家里弄来弄去就是这几样,您多少吃点。” 夏雪这才又吃起来,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她问道:“那个顾焕又来了。” 齐嬷嬷点头:“是呢,来一会儿了,顾侍卫家的丫头说是要给他做什么好吃的。” 夏雪嗤笑一声,“她也就会这个。” 厨房里,顾焕拿着个大虾到顾明月面前晃了晃,“翩翩,看我把这虾背割得怎么样?” 顾明月放下粉丝,接过来看看,点头道:“焕大哥,你割得挺干净的,要保持哦。” “好嘞”,顾焕把大虾拿过来放到筐子里,便坐在凳子上忙碌起来,一面还不忘交代欧阳薇,“小薇姑娘,你多剥点蒜,我就爱吃多放蒜的扇贝。” “行”,欧阳薇笑道。 顾氏一旁问道:“焕子,你爹娘,水水还有秀萍怎么不来?你奶奶那里,没说翩翩什么吧?翩翩说了下午就过去看她。” “婶子,没事儿,奶奶没说啥”,顾焕割着虾背不在意道,其实老太太倒是埋怨好几句什么翩翩胡乱跑会被人笑话之类的,不过他不可能跟婶子面前提这个,把割好的虾放到筐子里又拿一个继续割,“梨梨跟妹夫拌了两句嘴回娘家了,我爹娘都在说她呢,他们一会儿就过来。” “因为什么事拌嘴啊?”顾氏问道,又迟疑道:“这一拌嘴就回娘家,夫家那边难免嫌事多。” “我娘和奶奶都这么说她”,顾焕眉头深皱,“梨梨那丫头有些仗娘家这边的势,好像是因为和小姑子鸡毛蒜皮的小矛盾,耿临私下里说了她两句,那丫头就生气了。” 顾氏摇摇头,“要我说,只要这耿临没当着梨梨那小姑子的面说她,就是跟她一事的,她因为这就生气,以后两口子还能一心吗?” “她倒觉得耿临是向着他家妹子呢”,顾焕说着却不怎么上心,“还想让我和我爹下午去八里坪把耿临训斥一通,我直接说我不管就过来了。” 顾明月正听着家庭八卦,夏雪那令人生厌的声音就插了进来:“顾婶子,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不用”,顾氏站起身道,“这里乱得很,夏小姐还是屋里去吧。” 夏雪也不坚持,实在是厨房里的一股子腥味让她难以忍耐,余光瞥见顾明月一双手在水中捞粉丝,她更是嫌弃不已。 展冥知道他日日怀念的就是这么个跟厨娘没差的女人吗? “顾焕大哥”,她柔柔笑道,“那天傍晚你送过来的那个木头做成的东西是什么啊?我看半天也没看出来。” 顾明月手上一顿,缝纫机焕大哥说是前天傍晚送到她家来的,就这夏雪也要看,这人真是故意来恶心她的吧! 还有,夏雪不是一向看不起他们这些泥腿子吗?怎么又对焕大哥这么客气? “做什么的跟你有几个铜板的关系?”顾焕却非常不耐烦,“那是我特意给翩翩做的,多点儿时间啊,你就要过去看了?咋地,翩翩的东西你都得过过手不是?” “我没有”,夏雪从没有被男人这么不给面子过,当下里只觉得难堪又气愤,“我只是好奇。” 顾明月笑笑,提醒道:“夏小姐,在别人家,再多的好奇也要收敛着,这是最基本的礼貌,你的嬷嬷没教过你吗?” 夏雪下意识就要怒斥,然她很快想起来现在的她不是一言就能杖毙人的展家主母,只得强压怒气:“礼貌问题不用顾姑娘提醒我…” “我说你不是特意过来跟翩翩吵架的吧”,顾焕很不耐烦这个一副高高在上模样的夏小姐,“如果没事能请你出去吗?” 夏雪尴尬不已,她看得出来,顾焕很偏袒甚至是疼宠顾明月,必是他一点点改变了顾明月,且顾焕做出了顾公水车,前两天那个奇怪的东西一定有大用,未来他定能成为木工泰斗,到时候未必不是一条很大的助臂,她不能让这个助臂站在顾明月那边。 “你误会了,我并不想和顾姑娘有任何争执”,心思千转,面上只有一瞬,夏雪显得着急而又无助,一双欲语还休的眼睛更让人觉得她很无辜,“只是顾姑娘可能是因为屋子的事,还对我不满一说话就语气很冲,我是从来没被人这样说的,才会忍不住语气也有些冲。” 顾焕却更不耐烦了,他觉得这个夏小姐有些听不懂话音儿,更看不懂脸色,这明明是不欢迎,你还说这个什么劲儿? 不想跟她扯,顾焕便只顾低头割虾背。 厨房中陷入一种尴尬之沉默,片刻后,顾氏道:“夏小姐,厨下乱,你回房歇着去吧。” 夏雪难堪转头,这短短两天的无力感屈辱感比前世一辈子都多,她刚跨出厨房门,就见蕊儿满脸喜色地推开大门走来。 “小姐”,蕊儿高兴地喊了声,走到跟前看看厨房方向,拉着夏雪走出好远才道:“我刚才看见展公子,不,现在应该说是展大人了。” 夏雪眼睛先是一亮,继而变成沉沉的复杂,“在哪?” 她知道,他正在翰林院编一部农书,这段时间必是会往这边乡村来的,前世他们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再次遇见的。 “就在山上呢”,蕊儿朝屋后指了指。 展冥听从顾明月的话扎好裤脚,因此即使不小心踩到一条小蛇被咬一口,但因为顺滑的丝绸挡着连点皮都没破,他的心情就一直很好。 “夏小姐?”山脚看到蹲在树边揪着地上草默默垂泪的女子时,展冥十分惊讶,“你怎么在这里?还…” 夏雪抬头看他一眼,又急急垂下头在脸上抹了两下,站起身强笑着施了一礼:“展大人,我没事。” 她不想多说的样子,展冥也就不再多问,只疑问道:“你怎么会在顾家村?” 夏雪觉得展冥有些不一样,然而她对上他的眼睛,什么都没看出来,自己却差点因为脑海中不断涌现的他无情冷淡的面容而控制不住心神。 夏雪真的很想质问他,以后为什么会变那么多?然而今生不是前世,问了,她只会被他当成疯子。 “我…”,夏雪话未启口,眼中就又是一串泪珠滚下,她急忙抹掉,低头道:“想必展大人已经听说,我如今的名声在帝京有多么不堪…继母一直容不下我,这次更是当着许多宾客的面说我陷害幼弟,父亲也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年前就要把我赶到家里老宅。” 夏雪抬起头,依旧挂着泪花的眼眶红红,更有两点泪珠盈睫,看起来十分脆弱可怜,她叹气道:“如果不是我苦苦哀求,恐怕连年都不能在家里过就被赶出来了。” 展冥缓缓点头,从第一次认识,每次见面她都处境不好,如今更是连家都不能回,心里难免就有些同情:“如果有什么在下能帮到的,夏小姐一定要开口。” “没有”,夏雪苦笑摇头,泪珠子却又砸下一串来,施礼道:“还未恭喜你高中状元。” “既然这样,那在下就先行告辞了”,展冥笑笑,客气地点点头,抬步就要走时,又被夏雪叫住,“展大人,明天你还会到这里来吗?” 展冥想到那个女子,不动声色地点头:“自然,夏小姐可是有事?” 夏雪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虽然他面对自己时比前世冷淡一些,可还是因为自己,他要经常往顾家村走了。 前世不就是如此,他本来只往顾家村这边半个月不到就可以了,但却为了她经常过来,若非这样,顾明月怎么能有机会和他认识? 压制住心底的愤恨,夏雪强笑道:“我如今是借住在一位旧仆家中,人在屋檐下…昨天旧仆家女儿外出回来,很是不喜我,那旧仆又十分疼宠他女儿,一夕之间竟是把我住的那间屋里的东西全都搬走了。” 展冥皱眉,心中对那旧仆的印象便有些不好,并非偏听偏信,而是在他看来,仆人承主家恩义,即使出府回家,对旧主仍要保持着基本的恭敬的,如今旧主有难来投,竟然因为女儿就这样变相逼人离开,便是一般的客人,这种做法也有些过份。 “夏姑娘若是嫌这里不便”,展冥想了想道,“在下可以在帝京帮你找间房屋暂居。” 夏雪摇摇头,“展大人,如果继母发现我没在老宅,一定会让人把我再送过去的,老宅里阴冷潮湿,两三个婆子又都是粗横之人,我实在待不下去。” “这里”,她说着看向远山,唇角笑意温柔,“这里虽然也不那么好,毕竟风景优美,还有顾侍卫给我提供一个遮风挡雨之所,我就很满足了。” 顾?展冥只觉眼皮轻轻一跳,他的声音莫名就有几分微弱:“夏小姐,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你请直说。” 夏雪看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一直都是用雅颜胭脂铺的洗脸胰子,昨儿那半块在搬东西时掉地上了,所以我想麻烦展大人帮我带一块来,可以吗?” “好”,展冥点头,“不知你借住在哪家,我怎么给你?” 夏雪指了指远处的顾家,却说道:“到时我还在这里等你吧,被顾侍卫家的女儿看见你给我带洗脸胰子,恐又生事端。” 展冥看到夏雪指出的那户人家,心底莫名就是一阵发虚,刚才因为听到夏雪的话而升出的对所谓旧仆的不满登时消散个干净,若是被顾姑娘知道他对她父亲有过坏印象,恐怕不会再和自己多说话。 “不知”,展冥迟疑片刻,“那顾家有几个女儿?” 他不相信顾姑娘是那种会故意为难落难之人的女子,虽然她不像夏雪这般温柔知礼,对人却是很好的。 夏雪微怔,展冥这个问题出乎她的意料,前世他根本没有这么问,而且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虽是心存疑惑,夏雪还是淡笑着道:“顾侍卫家有一子一女,可能是因为只有一个女孩,顾侍卫夫妻什么都依着她,有时候我都羡慕她的好命,我若也有疼我的父母…” “夏小姐”,展冥心里更虚,因为他刚才竟然觉得夏雪口中的那个女孩蛮不讲理,这时就打断她,“我想那顾侍卫之所以对他家女儿好,必是顾姑娘有可疼之处,你在外面,还是不要这么说,容易让人误会那位姑娘。” 虽然只是在心里对顾姑娘和她的家人产生过不满,展冥还是忍不住为她辩解两句。 夏雪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展冥为什么也不对起来?这一世的人到底都怎么了,为什么谁都不听她的话? “展大人提醒的是”,夏雪干笑一下,“我并非说她不好,实在是…” 夏雪说着眼中又聚集起泪花。 “夏小姐自身便受到坏名声的累害”,展冥掏出手帕递给她,声音比起刚才更为平淡,“日后在旁人面前,还是莫要随意这般说那家姑娘,长此以往,那家姑娘岂不是要如你一样受坏名声所累?” 夏雪紧紧拽住手帕,听完展冥的话差点没把手帕撕成两半,干笑也挤不出来:“展大人和顾侍卫家的姑娘认识,怎么如此为她说话?” 刚问完,夏雪脑海中就闪过一副画面,这一世,在帝京街头,她正和展冥说着话,他突然走开,走向的那个人不就是顾明月? 夏雪咬牙,自己竟然忽视这点,他们二人早就认识,可他又怎么知道所谓顾侍卫的女儿正是那顾明月? “我的确和顾姑娘有过几面之缘”,展冥说道,“对她也算了解几分,她对人很好,夏小姐和她多相处些日子就知道了。” 夏雪几乎要把手帕直接扔在展冥脸上,缓笑道:“看来你对顾侍卫家的女儿印象很好。” 她心里非常着急,展冥如果一开始就对顾明月印象不错,那岂不是意味着以后她制造机会让顾明月缠着展冥时,展冥有可能真的喜欢她? 展冥如果不像前世那样将顾明月放在家里三年不闻不问,她心里的恨如何解? 她是想让这两人在一起相互折磨,不是撮合他们成为幸福夫妻的。 不论夏雪心里多狂躁,外面的人也不受半分影响,展冥说道:“夏小姐,在下就先告辞了。” 夏雪上前伸手,却连他的一角都没碰到,而展冥也没注意到她的动作,他一转过身便大步离开。 男子的背影挺拔修长,行走间垂在身侧的大手骨节分明,墨发被风吹起,莫名就给人几分清冷印象。 夏雪看着,竟突然觉得这个展冥陌生至极。 163 家长 今日阳光和暖,春风习习,烧烤材料准备好之后,顾明月便让顾焕直接把炭点在院子里。 她刚把扇贝蒸上,外面就传来顾焕的喊声:“翩翩,炭已经好了,红彤彤的,正好烤,我先烤上了。” 顾焕搓搓手,看着放在小桌子上的一碗碗调味料,觉得这烧烤简单,刷刷料翻翻面就成,烤肉他吃过,不就是那么做的? 这么想着,他就拿起十几串放到烤架上烤起来。 顾明月出来时,顾焕已经像模像样地烤上了。 “焕大哥,微微变色时就要刷上一层油,油不要太厚”,顾明月提醒道。 “翩翩,海外面有家里好没”,这时大门一声响,顾柏笑着率先走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大伯娘,顾秀梨,顾秀水,顾秀萍。 “大伯,大伯娘”,顾明月转身过去见礼:“海外面当然没有家里好了”,跟三个姐妹打过招呼,才问道:“我奶奶一人在家呢?待会儿午饭做好我给奶奶送去些吧。” “焕子说你要做烧烤,你奶奶说她不爱吃烤的东西,在家看着随便做点吃的就成,让咱们不用管她”,顾柏笑道,走到儿子旁边,问道:“焕子,你烤的这是个啥,能吃吗?” 顾焕把手中的虾串鱿鱼串翻个面,得意道:“爹,您老就坐那等着吃吧。” 顾明月心想待会儿还是做两个虾仁饭团,给奶奶送去吧。 大伯娘笑着说了顾明月两句就过去厨房帮顾氏做菜,顾明月则留在院子里招待起三个堂姐妹。 几人许久不见,也都很客气,尤其是顾秀梨,她如今更显得成熟几分,和顾明月谈谈笑笑很长时间。 顾焕那边刚烤好,这边说着话的顾秀水就跑过去拿了四串,转回来给其他三人一人递过来一串就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 “哥,你都放了什么啊”,刚沾舌头她就呸呸吐出来,“这是个什么味,能吃吗?” “忘了提醒你们了”,顾明月笑道,“这上面有辣椒,是我从香罗国带回来的一种调料,味道有些冲,一开始慢慢吃,习惯就好了。如果实在吃不中,再烤的不放这个就好。” 顾秀水把烤串放到她哥旁边的筐子里,便奔到厨房找茶水喝,再出来她就对顾明月道:“你跑那么远,就带这么点东西回来吗?” 顾焕皱眉,说道:“昨天我带家的香蕉荔枝你没吃?” “吃了”,顾秀水吐吐舌头,“我还以为翩翩上午要做什么新鲜吃食的,这个烧烤没有烤肉好吃呢。” 顾明月不与她计较,正要说话,欧阳薇就已道:“水水,屋里有猪肉,你想吃那个,我去给你切点。” 对于这些顾家人,欧阳薇一向很客气。 大伯娘在厨房听到,走出来道:“小薇,不用管她,水水,你不想吃烧烤,就等着吃饭,别在那叽叽喳喳的。” 顾秀水撇撇嘴,“翩翩,你先给我拿点香蕉吃吧。” 一旁顾秀梨笑看着,心里却想待会儿走的时候怎么跟顾明月要一串,听说在帝京一串香蕉至少得七八两银子,她这时也觉得自己因为一点小事就回娘家会被人说,可若她回去时能带上一大串香蕉,她既不用担心被人说事多,婆家人也要再高看她几分。 顾明月带的香蕉很多,本来就是打算回家跟亲人分着吃的,虽然顾秀水有点颐指气使的,但看在焕大哥面上,她不计较,应声可以就到屋里拿了些香蕉荔枝出来。 “翩翩姐,这香蕉是怎么长的?”顾秀萍掰下一根香蕉,十分好奇。 顾秀萍如今在奶奶身边,吃喝都不缺,穿得虽不见多好,却也整整齐齐,跟以前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人,偶尔到顾明月家里来,也都会带一件小东西给她,虽然那些小东西顾明月根本不缺,有的甚至都不用,但其中的心意却值得人看重。 顾明月因此对秀萍这个堂妹,比三个堂姐感情倒好上不止一点,听她问,也就说得很详细。 顾秀梨笑道:“听翩翩这么一说,我也想出海看看了。” 大伯听见就说了句“瞎说”,接着道:“你跟翩翩能比?她还是个小姑娘,又跟张大富家里熟,你一个成了亲的媳妇,还出海,你这边船没坐上,耿家就得把你休了。” “大伯,你忘了”,顾明月好笑道,“大姐夫家里就是跑船的,梨梨姐怎么连船都不能坐了?” 顾秀梨的脸色却一下子阴沉下来,慢慢问道:“翩翩,你这话什么意思啊,看不起梨梨姐嫁的人家?” 没嫁给耿临时,顾秀梨根本想不到为商是要被那么多人看不起的,现在她家越来越好,而她却成为一个商人妇,心底的懊悔就不自觉地一日日积聚。 即使时刻记着奶奶教她的那些贞静守家不嚼口舌的话,顾秀梨还是常常后悔,后悔不该那么早出嫁。 虽然她哥只能入工藉,可如今的家产,名声,比起耿家强了何止一点半点?她作为贵重的女儿家,如果没那么早和耿临定亲,就是像水水一样嫁到地主家里也不是没可能的。 后悔经常噬咬着顾秀梨的心扉,虽然理智告诉她顾明月说者无心,脸上的不喜质问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大闺女,你瞎说什么呢?”顾明月还没开口,大伯就已经瞪着眼吼了起来,“且不说翩翩听了恼不恼你,就说耿临知道你这话,他会怎么想,你还想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顾秀梨低下头不说话,顾明月道:“梨梨姐,我刚才那句话只是一句玩笑,我更是从来没有看不起商人,你心情不好却不要把我撒到我身上。” “翩翩,过来跟我烤串”,顾焕招招手,脸色难看道:“别理她。” 顾明月站起身,“焕大哥,你先烤着,我去厨房看看扇贝蒸好没。” 一时间院子里寂静至极,大伯瞪了女儿一眼,低声道:“不行你就回家跟你奶奶说话去。” 顾秀梨扭头,默不作声。 “翩翩,你别理秀梨”,顾明月刚一进厨房,大伯娘就道:“她今天吃枪药了,不是单对你。” 顾明月笑道:“大伯娘,我没那么小心眼。”顾秀梨也没怎么她,只不过刚才话有些冲,她犯不着对她有什么意见。 大伯娘叹了口气,对一旁忙碌的顾氏道:“以前水水不省心,梨梨做什么都滴水不漏的,现在她却也开始这事儿那事儿的,仗着她哥现在手艺好名气高,她一回娘家,那话里就对耿家哪哪都看不上,这以后能过好上?我是想到都发愁啊,耿临当初也是她看上的,怎么现在她哥有点本事,她就哪哪都看不上人家了呢。” “虽然是成亲了,可还是个孩子呢”,顾氏宽慰道,“大嫂你私底下多说说她,过了这个劲儿就好了。” “我也是这么劝自己”,看到翩翩丫头在那锅灶边忙忙碌碌的做菜,大伯娘就忍不住道:“翩翩和熠儿都这么懂事,你可省心了。” 顾氏笑道:“他们两个我还有的愁呢…” 顾明月听到她娘又开始念叨,就忙端着几个蒸好的扇贝到外边,“焕大哥,蒸好了,先给你吃着。” “翩翩,你可真是大哥的贴心小棉袄”,顾焕忙放下烤串,接过盘子就拿住个扇贝,吸留一下便把粉丝带肉吞到口里,顿了顿,才嚼几口咽了下去,“这是放辣椒的?” 顾明月蹲在旁边接着焕大哥丢下的继续烤,闻言点头,“味道比不放的怎么样?” “好吃”,顾焕说着又吞掉一个,“够劲儿,不过,翩翩,烤海鲜没你说的那么好吃啊,太柴,待会儿我还是弄点肉块烤烤。” “你要求还不少”,大伯拍了下儿子的后脑勺,“就顾着你自己吃了,你爹,你妹子都还看着呢。” 顾焕托着手里的扇贝,笑道:“爹,您就直说您馋了呗,还拉上妹子们干啥?”说着他把盘子递给父亲,对从刚才就不怎么说话的三人道:“你们三个也过来吃吧,别那儿干坐着了。” 顾秀梨这才笑笑,起身过去。 顾秀水撇撇嘴,她就是看不惯爹娘大哥都向着顾明月,不过到底也起身过去拿了个扇贝。 见两位堂姐都拿过了,顾秀萍才过去拿了个,她尝一口,笑道:“确实比过年时吃到的更有味。” “那最后一个给你”,顾焕拿起扇贝递到顾秀萍手里,顾秀萍笑着道谢,院子里凝滞的气氛活分许多。 顾明月把烤好的大虾递给顾焕让他尝,顾焕咬下一口就瞪大眼睛,立即从凳子上起身,就差给顾明月捏着肩捶着背了,把她按到座位上:“翩翩,你来烤,大哥给你打下手。” “我本来就说亲手给你烤的,是你说很简单”,顾明月笑着指挥顾焕,“焕大哥,你要给我打下手,就给我看着火,上调料,听我指挥。” “好”,顾焕答应地很干脆,两口把虾吃完就忙碌开来,一边还嘟囔着:“这烤个东西它也挑人,我烤的跟你烤的一比那就不是人吃的。” 有顾焕帮着忙,不过片刻顾明月就烤出一二十串来。 顾焕忙着还不耽误吃,时不时还给他爹和屋里做菜的娘和婶子送去一些。 顾秀萍和顾秀梨也坐过来说笑吃着,除顾秀水别扭着不怎么说话,吃烤串的速度却最快,好像根本不记得她刚才还在嫌弃这东西不好吃。 齐嬷嬷打听着去隔壁村子的庙里上过香回来,见这一家子坐在院子里就吃起来,还边吃边说的,眼神的鄙视之意根本都不遮掩,话没说一句便挎着小包袱进了屋,片刻后走出来问道:“那明月姑娘,我家小姐哪里去了?” 她的声音一出,吃得热闹的几人都看向她,大伯和顾焕均是皱眉,顾焕道:“你那小姐有手有脚的,出门也不吭一声,哪去了我们怎么知道?” 齐嬷嬷还要说什么,夏雪带着蕊儿出现在大门口,她急忙走过去,“小姐,您哪里去了,这怎么又哭了?” 夏雪刚才在展冥跟前洒了不少泪,此时眼眶的红肿很明显,也根本没心情搭理齐嬷嬷,但见到顾焕还在院子里,她便哑着声音道了句“没事”。 只是那边吃烧烤的几人,没一个有搭理她的意思。 夏雪好似并未在意,让蕊儿去给她打盆水,就迈步向屋里走去,半刻中再出现,已经是往日高雅温柔的大小姐。 “明月,我也来帮忙吧”,她走过来笑道。 顾明月心中莫名厌烦,她时时刻刻在眼皮子跟前晃,自己再好的修养也要没有了,穆蕴到底有没有去夏府说这个夏雪的事啊。 “大小姐,您别有事没事就凑过来行不?”顾焕这一上午弄得,早对夏雪反感至极,“您回屋里,待会才饭做好了您家的嬷嬷丫鬟不会给您端啊?” 三番两次受挫还能忍,次次受挫,夏雪心理再强大也有些受不了,她紧扣手心目含泪光:“顾焕大哥,我怎么得罪你了,你总是这么针对我?” 顾明月冷笑,夏雪说话什么时候都改不了意有所指。 顾焕也要受不了了好吗?自己讨嫌还问旁人为什么针对她?这如果是个男人,他早一脚踹出去了。 “焕子”,看出儿子想动手,顾柏呵斥道,“吃你的东西。” 夏雪顿时面皮紫涨,上不去下不来。 这时大门处有人问道:“请问这里可是曾经在夏府做过侍卫的顾攀家?” 顾明月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着体面的嬷嬷时,暗暗松了一口气,“顾攀是我爹,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夏府的”,嬷嬷闻言笑着进门,看到夏雪时,脸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一僵,随即自然道:“此来是奉夫人命带小姐回去的,这些日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厨房里顾氏和大伯娘也听到声音出来,嬷嬷就笑问道:“你们哪位是顾婶子?” “我是”,顾氏上前一步,问道:“您有什么话要说?” “小姐给您家添麻烦了”,嬷嬷从袖口掏出一包银子,客气道:“这些钱是谢连日来你们对小姐的照顾,只是我们这个小姐…” 嬷嬷摇头叹气,夏雪此时早已脸色煞白,她不明白罗嬷嬷怎么会来,却深知这个婆子的一张嘴能把黑白颠倒,便抢先开口:“罗嬷嬷,母亲派你来的吗?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顾家村虽算不上偏僻,可若不是特意通知,府里是不会知道的。而宅子里那几个婆子因为出了她差点被强的事,根本不敢往府里说,否则即使她爹对她没什么父女情谊,那几个婆子连着她们的儿子也都活不下来。 前世她一直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呆着,今生罗嬷嬷怎么会出现?为什么事情会变这么多? 夏雪猛然看向顾明月,是从她回来,一切才开始变的,从顾明月踏进这个家门,她就开始事事不顺。 这个顾明月生来就是克她的。 “罗姐姐”,齐嬷嬷面上的气势弱了些,却依旧挡在夏雪前面,“夫人你们要把小姐带到哪里去?” 罗嬷嬷只看她们一眼,并未答话,继续笑对顾氏道:“我们家这个小姐从小就谎话连篇,这段时间说了什么,顾婶子可不要往心里去。小姐犯了错,老爷命她在祖宅静思己过,谁想她竟跑了出来…” “住口”,齐嬷嬷和蕊儿异口同声呵斥,夏雪浑身气势大开,冷喝道:“如此败坏我,是母亲授意你的吗?” 罗嬷嬷被这大小姐身上的气势惊了一下子,随即不在意地笑道:“小姐在说什么,什么败坏不败坏,少爷现在还吃着汤药,难道你心里就一点都不愧疚?少爷的身子不好,对你倒有什么好处?” 夏雪眼神一闪,有什么好处?那个小孩子眼中有她这个嫡姐吗?他没了残了,怎么没好处,至少她那个继母的腰杆就再也硬不起来了。 “罗嬷嬷,就像你说的,弟弟没了,我能有什么好处,所以我又为什么要害他”,夏雪突然掩嘴哭道,“我说了不是我做的,你们为什么都不信,现在我已经不在府里,躲在这乡下还不如你们的意吗?非要把我折腾死才算?” 顾家人已经被这双方一来一往话语中的刀光剑影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罗嬷嬷轻哼一声,把银包塞到顾氏手中,道:“让你们看笑话了。” “攀哥曾是夏府的侍卫,照顾贵府小姐也是应该的”,顾氏摇摇头,把银包又推了回去,“这银子没必要。” 罗嬷嬷皱眉,“夫人赏的,婶子就收下吧,只是莫要和村里人闲嚼舌头才好。” 顾氏就不怕人厉害,气势也一瞬间强硬起来,“贵府的事我们不会向外说一个字,银子你还是拿回去吧。” “这”,罗嬷嬷有些惊讶,她再次打量一眼这几个农家人,将银包缓缓揣回袖口,“记住你的话便好。” “小姐,跟奴婢们走吧”,转过身,罗嬷嬷立即沉起脸,看着护在夏雪前面的蕊儿和齐嬷嬷,“还不快去把小姐的东西收拾起来?” “我不走”,夏雪摇头,两步斜出,跪在顾氏前面哭道:“顾婶子,你不能让我跟她们走,雪儿走了就活不成了,婶子你救救我。” 罗嬷嬷的脸色顿时阴得能拧出水来,朝跟来的几个大手大脚的婆子使了一个眼神。 “夏小姐,是你家府里的人来接你”,顾明月担心母亲心软,上前一步道,“你求我娘有什么用?真活不成的话,你要去求的是官府。” “顾明月”,夏雪双目愤恨,突然起身就朝她推一把,“夏府的人是你让你爹叫来的对不对?” 顾攀到帝京,现在还没回来,夏府的人却来了,不是他去说的还能是谁? 顾明月急退一步,没被推到,顾焕和顾氏都在瞬间上前,“夏小姐,我们家还轮不到你来撒泼。” 没用他们对夏雪动手,几个力大的婆子已经上前死死钳住了她的双臂。 夏雪挣脱不得,心里焦急,一会儿哭一会儿求一会儿骂一会儿威胁,直到几个婆子带着她停在门口的马车而去,她一时间连连大喊:“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罗嬷嬷示意,才有婆子敢拿帕子堵住了她的嘴,毕竟这是府里的小姐,她们不敢像对待犯了错的丫鬟和姬妾那样随意。 夏雪的嘴被堵上,院子里终于清静下来,罗嬷嬷朝顾家众人低身一礼:“叫各位看笑话了,告辞。” 顾氏点点头,罗嬷嬷笑着走开,两步后又停下,对还愣在远处的齐嬷嬷和蕊儿道:“齐嬷嬷,还不给小姐收拾收拾东西跟上来。” 齐嬷嬷应声是,却向顾氏和顾明月丢去愤恨一眼,“顾婶子就这么袖手不管,顾侍卫回来能交代得了吗?” “你们自家人来接,我怎么就不能跟我当家的交代了?”顾氏拍拍身前的围裙,提醒道:“齐嬷嬷,您还是别在我跟前逞威风,早点跟着你家小姐去吧。” 要说人做事就是不能太过,如果不是她们占着她家女儿的房间,她还真不能就这么看着人哭着被拉走。 齐嬷嬷和蕊儿把屋里的东西胡乱一收就急匆匆地追了出去,大伯娘摇头道:“大门里和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就是不一样,那个罗嬷嬷光是说话就能震得人腿肚子发颤。” “人走了就行,咱们吃饭去”,大伯挥挥手,坐在烤架边继续吃,要他说当初这小姐就不能留,也不是死了爹娘,人爹娘都活着,伸手就是沾麻烦,幸好是早早地被接走了。 大伯娘也笑起来,“吃饭吃饭,左右和我们不相干。” 明明院子还是那个院子,顾明月却觉得夏雪主仆三人一走,自家院子也开阔起来,她笑道:“大伯,大伯娘,还有娘,你们先吃,我蒸的大米应该也凉了,我去做些寿司再来。” 家里的材料充足,顾明月做出来的酱汁更为浓香甜柔,在此之外,还有一股可口的酸,总之她这次的寿司做的十分成功。 并不算太炽烈的阳光下,顾家院子里并排摆着两张方桌,寿司刚一端上来,正吃喝谈笑的人就都把目光投了过去。 “我先尝尝”,顾焕很不客气地伸手,捏一个便送到口中,边吃就边点头,“这个吃法好,大米这么卷卷,比泡着鸡汤还好吃,饭团更不如这个口味好。” “翩翩啊”,拿出帕子擦擦嘴角,顾焕对小堂妹道:“我看你也别刺绣了,直接去帝京开个食铺,就你这手艺,那妥妥的客似云来。” 顾明月把刚做好的麻辣小龙虾盛了一盘端出来,闻言笑道:“那太累了,我才不干呢。焕大哥,麻辣小龙虾,悠着点吃。” “你这身子骨,在厨房待半天就站不起来了”,大伯娘笑着打趣,拿起筷子道:“红红的看着挺喜庆,这个我先尝。” 顾明月还没来得及提醒,大伯娘已经把一个小龙虾放到口中,片刻后脸红脖子粗地吐出些虾壳来。 “这个放多少那什么辣椒?”接过旁边丈夫递上来的水,大伯娘喝下去一整杯,连连摆手,“那虾壳子也厚得不行,太麻烦,我不耐吃。” 顾明月拿起一个剥掉虾壳,笑道:“先剥壳再吃,这个就是吃麻辣味的,越吃越过瘾,您再尝尝。” 大伯娘性子急,吃烤虾就是不剥壳直接吃,那个是白虾皮还不算太厚,麻辣小龙虾却不一样,一身厚厚的壳,根本不可能直接吃。 大伯娘看着侄女放到她碗中的虾肉,摆手道:“不吃了,那一个我就吃够了,我还是吃这个米饭卷吧,翩翩,你也别忙了,坐下一起吃。” “我刚才做着的时候就吃了几个寿司,大伯娘不用管我,你们吃,我再去做两个饭团给奶奶送过去。” 正说着,顾明月看到焕大哥被辣到连连灌水的模样好笑不已,“焕大哥,你不要一觉得辣就喝水,忍一忍,再吃一个就好了。” 顾秀水说道:“哥,你看你满头大汗的,还是别吃了。” “水水,你尝一个”,顾焕摇头,笑道:“真跟翩翩说的一样,越吃越过瘾。” 大伯尝试着剥一个放到嘴里嚼了嚼,虽然撑不住这个辣味,他还是硬咽了下去,再回味,却是觉得的确够劲儿:“嗨,还真是,明明辣得舌头疼,还是想吃。” 顾氏没敢尝,对女儿道:“记得给你奶奶做碗汤捎过去,省得她再开火。你自己做成不,用不用娘帮忙?” “不用”,顾明月道,“锅里还有火,我再添两根柴,一碗汤好做得很,娘你吃饭吧。” 欧阳薇要过去给她帮忙,顾氏笑道:“忙一大上午了,你坐着吃吧”,又对女儿道:“你忙不过来就喊一声。” 顾明月答应,她回去厨房做饭时,外面大伯和焕大哥已经把这麻辣小龙虾吃得很是愉快了。 弟弟还没下学,虽然给他留着烧烤和寿司,顾明月做汤时还是多添了两碗,那些东西太干,大人们随便弄点茶水喝喝就成,弟弟还小,又上学用脑子,还是喝点营养汤吧。 顾明月做了些甜虾仁儿,又弄些腌萝卜条,切得细细碎碎地拌成馅儿,裹在温热的米饭中,用糕点模子定了型,最后取出来,一一摆到盘子里淋上浓浓的酱汁,美味的饭团就做成了。 一刻钟后,顾明月提着食盒出来,“娘,汤我多做了些,待会儿熠儿回来让他先喝点汤再吃东西。” “娘知道”,顾氏站起来,“你在泉州买的那些点心也给你奶奶带两封过去。” 提着两封点心出来,顾氏把女儿送到大门口,对她道:“跟你奶奶说会话再回来,你出海的事她虽然说过两句,二月二还特地到庙里给你许了愿,她也惦记着你呢。” “嗯”,顾明月点头,“我知道,娘,你回去吃饭吧。” 走过林家门口时,顾明月朝里面望了一眼,就看见那院子里人来人往的,就连昨天留在帝京的福喜和福寿也回来了,他们的脸上也都透着喜气,想来是概大伯已经带着媒人来过了。 “翩翩”,林芙兰刚从屋里出来就看见顾明月,忙喊她一声跑了出来,“你干啥去?” 顾明月看她精神饱满眼神明亮且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便知道她的心情非常好,就笑道:“去给我奶奶送饭。” 多余的话顾明月一句没问,虽然她对炼大哥没那心思了,可说打趣他的未婚妻子什么的,也同样没心情。 林芙兰点点头,随即就有些不好意思道:“翩翩,明天炼大哥家里要正式来我家提亲,你到时候记得过来玩。” “好”,顾明月笑道,“恭喜你了,芙兰姐,我先走啦。” “走吧”,林芙兰摆摆手,脸上的笑意一直到现在都没散,他明月和小雨都很好,她以后就要成为她们的嫂子,也要对她们好的。 顾明月说了声再见,便提着食盒朝村口走去,路上遇到好几个扛着锄头回家的伯叔,她几乎一路招呼着到了大伯家。 老太太正坐在太阳下缝鞋子,看到她推门进来,就笑道:“翩翩来啦,你爹娘就是惯得你,还跑到海外面去。” 有心多说两句,想到这个孙女不是在她跟前长大的,老太太就换了话:“给你焕大哥他们做了什么好吃的?” “我娘炒了几个菜,还有就是我带来的鱼虾”,顾明月把食盒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取出里面的汤饭,道:“奶奶,这是我给您做的饭团,还有一碗蛋花汤。” “那正好不用我做了”,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更多几分,迈着步子到屋里拿出一包白糖球,“你二姑前天过来看我带的,这白糖球还是你二姑父熬制的,说是想弄两个挑担沿街叫卖,你尝尝咋样。” 白糖球有鸡蛋那么大,雪白雪白,咬一口酥酥的,顾明月点头道:“不错。” 二姑父家里有四个儿子,所以即使有二十几亩地,他家的生活压力也是比较大的,二姑父比她爹还大七八岁,如今却还要再去做沿街叫卖的小贩,顾明月暗自叹气,然而因为奶奶住在大伯家,她跟三个姑家的人也不怎么亲近,感叹一句也就罢了。 顾老太太吃了口孙女送来的饭团,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变化,这东西吃着倒是不错,如果二闺女家的货担上多出这么一个零食,也能多赚两个,不过这到底是孙女的手艺,她想帮闺女一把却也不能抢孙女的东西。 “翩翩,你这个饭团是怎么做的”,想到三外孙今年就要娶妻,老太太还是问了出来,“等明儿能不能教教你二姑,让她家也多个来钱的渠道?” “恐怕不行”,顾明月把最后一小块糖放到嘴里,拿出手帕擦擦手指,“奶奶,这个饭团好吃,靠的就是外面这一层酱汁,但是酱汁的配方已经被人买走了,我不能再教给旁人。” 老太太闻言,点点头,即使不怎么介意,脸上还是有些下不来,“你爹和他这几个兄弟姐妹,只你二姑和三叔家里难些,奶奶便容易操他们的心,翩翩你别在意奶奶刚才的话。” 顾明月摇摇头,“我没在意,二姑父这个白糖球做的挺不错,应该能行。” “你大伯和你爹也都说行”,老太太笑道,“你焕大哥说了,你四表哥愿来他这里做木工就来,一个月先按三两银子给他开,你二姑高兴得很,直说就让你四表哥过来,哎,你们这些小一辈的,比起你爹这一辈来可出息多了。” 二姑家的四表哥名叫苏文,顾明月听她爹说,四表哥小的时候很聪明,还有个化缘化到二姑家门口的和尚说四表哥是文曲星下凡,有做状元的命,自那后,四表哥的名字就改成了苏文。 然而等四表哥再大两岁,二姑父把他送到学堂,他却是没三天就哭喊着不读书了,二姑父一直记着和尚的话,当时就把坚持不去学堂的四表哥好一顿抽,之后这种不读书就挨抽的事又在四表哥身上发生过好几次,二姑父或许也看出来他儿子不是读书的料,也就不再逼着他读书。 过年时顾明月在大伯家见到四表哥,两人还说了几句话,倒是听他说想去当兵,焕大哥这里,他恐怕不会来。 不过这些顾明月也没必要和奶奶说。 和奶奶说着话,待她吃完,顾明月便收起碗盘要回家去。 老太太把那一包白糖球都给放到了食盒中,“熠儿这些天也没来,这几个你带回去给他吃。” “谢谢奶奶”,顾明月道,“那我走了,您晒会太阳就回屋休息,别一直做鞋,累眼睛。” 顾老太太点着头,把顾明月送到门口,这时远远正有一辆驴车朝这边而来,上面坐着三四个人,远远地就有道热情的声音传来:“亲家老太太…” “哎呦,这不是临子他娘”,顾老太太忙两步走上前去,“临子啊,你们怎么都过来了?梨梨那丫头吭也不吭一声就跑家来,我和她娘可把她好一通说,正说下午就让她哥把她送回去呢。” 耿临他娘是一个爽朗且很会说话的女人,从驴车上下来,快走几步扶住老太太,笑道:“您说哪里话,我们儿子惹你家姑娘不高兴,还不兴人家生气了,我是吃午饭时才知道梨梨回娘家了,这一问我也不高兴了,你说哪有因为自家妹子和媳妇生分的道理?这不,我把闺女也带来了,让她好好给她嫂子陪个不是。” 正午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有人在家吃饭,耿母这一番说得又脆又亮又爽快,不少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说话间就有几家好事的妇人端着饭碗走出来招呼:“梨梨她婆家来人了,我说怎么不年不节地这梨梨就家来了,原来是小两口闹矛盾呢。” 顾老太太暗叫不好,恐怕孙女儿真把耿家的人给惹恼了,这临子她娘说是带着闺女来道歉,倒更像过来发他们娘家人,有心维护孙女,老太太就笑道:“孩子小不懂事,哪次回娘家来我和她娘不教育她?在婆家不能当娘家,啥事都得谦让着,没料想她还是总欺负临子老实。” 耿母闻言立即笑了,“老太太说的是,我家临子就是太老实,不会说个好听话,我在家也把他说了不少。” 见耿临他娘态度软化下来,老太太也不追着赶着,转身对还站在门口的顾明月道:“翩翩,锁就在门后,你把门锁上,我先陪着亲家太太去叫你梨梨姐。” 耿母在请期那日见过这个顾家老二家的女儿,对她印象很不错,这时也笑着招呼了两句,才问道:“老太太,梨梨没在家?” “在她二叔家玩呢”,老太太笑道,“我家翩翩弄了不少好东西,你们也都去尝尝。” 顾明月稍后一步到家,她到时,就见顾秀梨板着脸,大姐夫站在她旁边好似陪错的样子,她也就没往前走,而是朝一旁干坐着的顾焕眨眨眼睛。 “怎么了?”顾焕走过来笑问。 “你家的钥匙”,把钥匙放到焕大哥手上,顾明月低声问道:“梨梨姐怎么又气起来了?” 顾焕皱眉道:“作呢,越赔礼她越厉害,走,我去你屋里坐会儿。” 顾明月和顾焕这边还没刚在屋里坐下,就听到院里有争执声传来。 耿临气冲冲道:“娘,咱们走吧,就让她在娘家住着。” “不想接我你就别来”,一向温婉的顾秀梨也发起火来,“现在是想在我娘家和我吵吗?” “嫂子,你别气了”,耿欣上前,想要握住顾秀梨的手,却被闪开,她眼中闪过一丝气恼,可转而想到若是因为自己大哥和大嫂一直这么别扭着,她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在娘家待,便把那气恼生生忍着,“都是我不好,不该总是用嫂子的绣线。” “你自己也知道啊”,顾秀水听她姐说过这事,知道这人有事没事就拿她姐筐里的绣线使,听见这话就不客气道:“不就是看我姐的绣线好吗?你家…” “二丫头”,大伯气吼道,“你给我滚一边去。”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她爹怒斥,顾秀水当即就眼眶通红,捂着脸跑了出去,顾秀梨一语不发,看也不看耿家人便也紧跟着出去。 而耿家母子三人,那脸色同样非常不好看。 “亲家母,孩子说话不好听,我这里跟您道歉了”,大伯走过来,十分诚恳地低下头。 耿母叹口气,“亲家公,亲家母,我知道你们都是明白说理的人,今天本是来接梨梨回家的,没想到却弄成了这个样子。” 她说着站起身来,“既然这样,我们还是先回去,等过两天梨梨气消了,再让临子单独来接她。” 164 年少 半下午的时候,顾攀驾着马车进村来,他后面还跟着五六辆架子车,每辆车上都装着一两件家具,路上村人凡是看见,莫不好奇发问:“二哥,怎么买这么多新家具?” 顾攀一律笑呵呵回答:“给我闺女换新的”,村人都知道顾家夫妻疼女儿,但也没想到能这么舍得。 身后村人的低声议论,顾攀也不在乎,把车赶到家,就喊他家女儿出来看置办的这些家什喜欢不。 “脸盆,衣架,还有妆台”,顾攀一边洗着脸一边对女儿道,“爹都从人家店里挑了好几样,闺女你先去挑,你挑完了,咱再让那夏小姐挑,剩下的这些再让店里的伙计带走。” 顾明月正为她爹弄来的阵容震惊,闻言转头笑道:“爹,忘了告诉你,夏府来人把那位夏小姐接走了。” “走了?”顾攀只反问一句,便不在意道:“那正好,省得爹找人去收拾家里了,闺女来,你挑着爹往屋里搬着。” “要不咱还住正房去?” 顾明月摇头,“我不愿住那里了,以后就当个杂物房吧。” “也行”,顾攀点点头,便把那些家具的用料雕花手艺讲给女儿,“人家说这个牡丹花的最好,翩翩你看咋样?” 跟着大客户送家具来的小伙计到现在还有些蒙,他们怎么都没想到,那个到店里一掷千金的老爷是个农家汉子,买这么好的东西,还仅仅是给女儿日常使用的。 “小姐,这个牡丹花的衣柜用的是黄花梨,雕刻是咱们卢斋最好的师傅做出来的”,其中一个机灵的小伙计见那姑娘只看不说话,就上前介绍道:“帝京数得上名号的小姐们,用的都是这种柜子,当然了,每个柜子的雕花,都是不同的,绝不会有人和您用一样的东西。” “那好吧,衣柜就要这个”,顾明月笑着点头,紧跟着便把自己相中的东西全都点出来,“还要劳烦几位帮我抬到屋里去。” 小伙计们一看,好家伙,这姑娘点出来的,全是最好的,整个算下来至少得五千两银子。 “好嘞”,小伙计们只愣怔片刻,就一个个撸起袖子,小心地抬起柜子… “爹,阿端”,顾明月喊住也要过去搬搬抬抬的父亲和欧阳端,“你们先去吃点东西吧,这里我看着。” 这时顾氏从厨房出来,“面下好了,翩翩做的麻辣小龙虾还有不少,你们跑一天了,先来吃饭。” 欧阳端进去端一碗面就出来和顾明月一起监工,小伙计五六个,很快便把东西一一放到指定位置,就有个领头模样的人上前道:“小姐,您看看可还满意?” “满意”,顾明月笑着点头,“各位去外面洗洗脸歇会儿吧,我去给你们拿钱。” “好嘞,承惠五千四百两”,小伙计脸上的笑容大大,说话间出去在车上捧过来一个木脸盆,“小姐,这是香木的,虽然比不上您要的那个髓香木,但市面上也要一百两银子的,送给您做个添头吧。” 顾明月笑着道谢,等几人出去后,便取钱出来,正好在泉州,脱手一斛上等珍珠和一些小珍珠,她手里有余钱。 这些东西,顾攀让人拉过来,是付过三千两定金的,顾明月拿着五千两四百两出来,结过账,还给这几个小伙计三十两的辛苦费,高兴得他们一个个笑着道谢。 顾氏看这都是一群半大孩子,就留着一人给上了一碗面,让人吃过东西再走。 几个小伙计闻着那香味客气推辞两句,就坐下吃了起来。 小伙计们吃过面赶着车子告辞后,顾明月便又坐下来给父亲做烧烤吃,虽然忙忙碌碌一大天她比较累,可漏了谁没吃也不能漏掉她爹。 顾攀吃得满脸笑意,听着旁边妻子说到大哥家梨梨回娘家的事,什么意见也没发表。 欧阳端早吃过了不知多少次,烧烤技艺很是娴熟,没一会儿就把顾明月替下来,让她去陪她父亲说话去。 这边和乐融融,顾柏家中却是一片阴云密布。 “大丫头,人家亲自过来赔礼道歉,你还丢着个脸”,大伯把桌子拍得山响,“你到底想干什么?” 已经被父母兄长连番教训过,听到父亲这么严厉的质问,顾秀梨只垂头坐在一旁抹泪。 顾焕倚门抱臂而战,见妹妹不说话,就直接问道:“你现在是觉得耿临配不上你,想跟人和离?” 顾秀梨浑身一震,她抬头看向大哥,撞见他满目的冰冷时,心里那点期望瞬时熄灭,如果有兄长支持,给她置办上丰厚的嫁妆,那么即使二嫁她也不担心找不到更好的,可兄长明显的不支持,她回来恐怕连娘家都待不下去。 “我没那么想”,顾秀梨摇头,“哥,我暂时不想回耿家,想在家多住几天。” “娘,嫂子一直不回家怎么办?”往八里坪而去的小路上,耿欣面色有些不安,如果嫂子坚持不回去,起因还是她这个小姑子,那她的名声就毁大半了,“我就要及笄了,落个把嫂子挤兑到娘家的名声,谁还愿意上咱家提亲啊。” 商人家的女儿想嫁好人家本就不容易啊,抚摸着女儿头上的双鬟,耿母眼中的冷意越来越浓,本来儿子娶到这么好的一个妻子,她是打算着好好待这儿媳妇的,可现在看来人家比她家有钱后,尾巴早翘起来了。 “她不愿回咱家,是嫌咱家没她家好”,耿母说道,“跟我家欣儿有什么关系?那顾秀梨话里话外看不上家里的吃用,当邻居们都看不出来吗?既然她不愿意回婆家,觉得娘家好,那就让她在娘家一直住着。” “娘,她在其他事上还是好的”,默不作声的耿临这时道,“我过两天还是再来接她一趟吧。” “瞧瞧你这没脾气的样子,不欺负你欺负谁?”耿母点了点儿子,语气鄙夷道:“不就是觉得她哥这些日子钱有了名头也有了?还当自己真成了公主呢。临儿,你想接她回去,那也得晾她十天半个月。她家人若是懂事,不用我们接就会把闺女送回来的。你成婚已经有半年了,她那肚子连个动静都没有,过两天我找那穷得吃不上饭的人家,看着给你瞅个妾室。” 耿临虽然气顾秀梨不给他家人脸面,但毕竟是新婚情浓的时候,就有些不愿道:“才成亲半年就娶妾,旁人会笑话的。” “笑话?”耿母双眼一瞪,“笑话谁?你媳妇整日里住在娘家,你身边没个人伺候着能行?” 耿欣说道:“娘,你给我哥娶妾,顾家的人能同意?” “他们家闺女不能生还让我耿家绝后不成?”耿母冷笑,“他们不同意,大不了就休了她。” 她能看不出那顾秀梨的心思,想折腾得他们家主动提出和离,没门儿,和离了她仗着她哥的本事倒是拍拍屁股就寻个好下家嫁了,他们耿家这一口气哪出去? 想离了耿家,除非休弃,她跟着丈夫跑商半辈子,还止不住这么个不安于室的小蹄子了? 朝霞洒遍顾家村时,展冥已经站在昨天遇到顾明月的塘子边。 “大人”,谷雨挠挠头,上前道,“小的再去那户农家给您买些吃食去?” 展冥侧头看向轻烟直上的农家,“还是我亲自去吧。” 少爷果然是对昨天那位姑娘上心了,谷雨拖拖下巴,跟在少爷后面向那户农家而去。 拍开门,里面站着一位肤色略黑的少年,展冥拱手见礼,“在下天未亮便出门,此时腹中空空,可否叨扰一顿早餐?” 欧阳端对此人还有印象,然而听过这话却没有半点表示地就要关上大门。 谷雨见此登时气愤不已,大叫起“婶子”来。 “这不是昨天那个过来买粥的小孩子吗?”顾氏拿着锅铲从厨房出来,看到谷雨就笑了,再看到他旁边身姿挺拔面容清冷的少年郎时,忙把打趣的笑收起来,客气道:“您便是那位下来查看庄稼长势的大人吧,阿端,快请人进来坐。” “请进”,欧阳端侧身,面无表情道。 “婶子莫要客气”,展冥进门来,十分有礼道:“我只是一个编修官,不算什么大人,婶子唤我孟冬就行。” “孟冬?”顾氏打量起年轻人,继而一拍手道:“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两个多月前,码头上”,展冥略露笑意,“我去请张家给家叔捎带东西,恰巧遇到顾姑娘要出海。” “正是正是”,顾氏脸上的笑容更热情几分,“一眨眼你都成大人了,可真是少年有为,快进来坐,稍等等,早饭马上就做好了。” 展冥丝毫不在意地拉过一张小椅子坐下,目光不着痕迹地看向厨房,没想到顾姑娘还如此贤惠,每日都这么早起来和母亲一起给家人做早饭! 他正这么想着,西庑下一间房屋打开门来,顾明月从里面走出。 展冥看见她,脸上还带着几分错愕,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站起身笑着打了声招呼:“顾姑娘。” “展大人”,顾明月昨天睡得有些晚,听到外面有展冥的说话声时她正起床,此时也只是笑着点点头。 展冥又笑了笑,顾明月道:“展大人稍等片刻”,随即便向厨房走去,她正有些疑惑,这展冥今儿怎么到她家来了,昨天她见到的另一个小厮清明在谷雨的招呼下跑进来。 展冥看见清明手中仍拿着那个装着香胰子的木盒,眼皮就是一跳,幸而清明行事稳重,走过来才低声道:“大人,那夏小姐根本没去,是不是给忘了?” 展冥蓦然想起,夏雪是在顾姑娘家里借住的,霎时间他就有给自己一拳的想法,待会儿若是那夏小姐一出来… 三方撞见,展冥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被顾姑娘误会。 “展大人”,就要走进厨房的顾明月转过身来,展冥顿时觉得手心出了一层冷汗,他几乎可以断定,这是自己这辈子办的最无脑的一件事,紧接着就听顾姑娘问道:“你是来找夏雪的?” “不是”,展冥下意识回答,然而清明手中的香胰子却在明晃晃提醒着他不能说谎,“……是的,昨天下山时偶然遇见夏小姐,她请我从帝京带一块香胰子过来,但是我来你家,不是找她的。” 顾明月笑着点头,“可是她现在已经不在我家了,昨天夏府的人过来接她,她应该被送回她家祖宅了,你的香胰子应该到那去送。” 展冥:… 这一天,展冥的情绪都明显不高,早上知道他给夏雪送香胰子后,顾姑娘对他的态度明显冷淡许多,虽然她的父母对他很热情,却不能冲散心中因为她的冷淡而带来的失落。 展冥觉得他以后都不该再管夏小姐的闲事,因此当在镇上坐船回帝京时,清明问香胰子怎么办,他直接道:“扔到江里吧。” “刘少,今天去陪我逛胭脂店可以吗?”蓝白的晨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床帐内女子一丝不挂地靠在一个男子胸膛中,男子刚要开口就被一根手指按住嘴唇,“如果担心被你家的母老虎撞见,我们可以一前一后地走嘛。” 刘谱笑得胸膛震动,他把女子细滑温热的身体抱在怀里,逗弄着道:“冉儿,我哪里让你觉得是怕悍妻的人?” “不怕妻子,那你怎么每次都只敢夜间偷偷地过来”,女子嘤咛两声,抬起头,正是顾秀冉,此时的她一言一行都透着浓浓的烟尘气,在男子面前她是杂糅着天真和放浪的娇娃,内心里却早已恨怨龌龊充斥。 自从被家人放弃,在苏家被那些下人百般嘲笑折磨时,顾秀冉就发誓一定要让那些家人后悔,所以落到现在卖笑的境地她一点都不觉得羞辱,反而有几分快意,越和男人相处,她越有如鱼得水之感,通过男人她的目的应该很快就能达到了。 当初看到苏留对带来的那个熏儿言听计从,顾秀冉心中就隐隐有些后悔,后来她不过是在苏留跟前出现的次数频繁了一些,熏儿就直接带着几个婆子到下人房,直接把她绑起来给发卖了。 接手顾秀冉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鳏夫,只用五钱银子就把她买到了家里,顾秀冉绝望哭泣哀求,那人却无动于衷,仅仅两天她就被那个老恶鬼折磨得没了人形,几天后她趁着老恶鬼喝醉跑出来,为一个从风尘地出来的半老徐娘所救,然后开始了现在的私娼生活。 比起在苏家,在老恶鬼那里,顾秀冉不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难熬的,尤其是那天她带着小丫头出去放风筝,遇到这位相貌英俊出手阔绰的刘少,她的生活更好了不止一层。 昨晚戌时,刘少再次来看她,春姐特地趁上酒的功夫把她叫出去,指着刘少带来的那一堆东西告诉她:“这是都是宫里出来的东西,那位刘少定是一位贵人,你可要好好巴住他,日后少不了咱们母女两个的好生活。” 那一瞬间,顾秀冉想起了年少风流的吴缯,他不是不屑她吗?她就一定要嫁个比他地位还高的人,即使这位刘少不如他,那么刘少的朋友中,也一定有比他强的。 “妈妈,你放心”,顾秀冉眼中的野心遮也遮不住,“女儿一定会让刘少对我着迷的。” 春姐满意微笑,当初之所以帮她,看中的就是她这个高心劲儿,下一刻,春姐又略带嫌弃道:“我教你那么多吸引男人的方法,怎么都认识半个多月了,刘少还没在你床上过过夜?” 顾秀冉扣紧手心,“今晚冉儿一定会留下他的,春姐放心吧。” 温酒玉臂,本来没有打算过夜的刘谱最后终是没把持住,其实他一直不碰这个女人,是嫌弃她肮脏的身子,不过这女人在他跟前说话十分大胆随意,偶尔还会冒出两句让他大笑的话,如今都到床上来了,刘谱便也不纠结那许多,这时被女子的媚态吸引,很快便又覆在她的身上。 又一场欢爱过后,已是日头高升,刘谱掀开帐子刚穿上鞋,随时候在门外的小丫头们听到里面的动静,便端着一盆盆温水推门进来。 “刘少早上好”,满屋子情欲的味道熏得小丫头们脸色酡红,就连声音也都软糯不已。 刘谱心情极好,宫里可见不到这么有趣的女人,“你过来伺候我穿衣服,你们过去伺候冉儿姑娘。” 被点到名的小丫头脸红地头都不敢抬,小步过去帮刘少穿衣。 瘫在床上起不来的顾秀冉冷笑一声,继而撒娇道:“刘少,我要你帮我穿衣服。” 刘谱淡淡侧目,抬手方便小丫头穿衣,饱含威严的声音随之响起:“冉儿,女人知进退才会招男人疼。” 这种一宠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他尤为反感,看来天底下再难有女人比婉儿更懂事。 刘谱皱眉,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还带着青涩的面容,不知道小丫头是不是和这个女人一个德行? 不过,这么长时间不见,小丫头应该长大一些了吧! 刘谱莫名有些期待,那个小丫头日后定是个不可多得美人儿,就算她和这女人一个德行,他倒也愿意多宠一些。 “好了冉儿,莫生气”,回过神,看见女人正背对着他面向床里默默流泪,心情大好的刘谱侧坐在床上,抚着她细滑的肩头诱哄道:“不准备理我了?那我便自己上街吧。” “不要”,顾秀冉侧过身勾住男人的脖子,笑得风情十足,“我可不敢跟刘少生气,有泪也是往肚子里咽呐。您稍微等等,我马上就起来。” 刘谱忍不住大笑,捏捏她的鼻子道:“你这张小嘴儿,倒真会讨我喜欢。” 守在外面的得胜听到皇上时不时的大笑声,心里对这位上不得台面的女子倒高看几分,近来朝中后宫让皇上烦心的事情不少,这女子竟还能把万岁爷逗笑,本事真真不小。 两人笑闹着收拾好,吃过早饭已经是日头高挂,春天的太阳光暖暖地铺洒在地面上,伴着熏人欲醉的春风,的确是出来游玩的好时节。 今日休沐,又有逗趣之人,刘谱的心情就如这气一般好,刚转过一条街,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一个人时,他一直没落下的唇角更高几分。 只是刘谱还记得身旁带着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他向身后的随从做出个手势之后,这才抬步向那女子走去。 “刘少…”顾秀冉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谈笑宴宴的人转瞬就大步走开了,刚想要紧跟上去,身后就出来两人抬臂挡住,得胜在一旁笑眯眯道:“冉儿姑娘,要不咱…小的先送你回去?” “不用”,顾秀冉一字一句道,她看清刘少感兴趣的是哪个女子时,眼中的恨意一下子如火喷发,顾明月,我没找你,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从侧面,顾秀冉恰好看到刘少看着顾明月时的神情,她在心底笑了笑,既然客人对她堂妹感兴趣,她何不帮着把人给他送到床上? 说不定刘少一高兴,还能把自己带回家呢,而顾明月,也成了一双破鞋。 “小姐,这些花球都是我娘和妹妹早起扎成的”,站在挑担旁边的小哥笑得满脸喜气,“您瞧这颜色配得多漂亮,花球下面这个小白坛子里装的是我家秘制的药水,您买回去,这花可以开至少十天不败呢。” 每年春天,帝京都会出现许多卖花球的流动小贩,盛放的小花被扎成一个球的形状装在扁圆小坛子中,十分招姑娘们的喜欢。 顾明月手中是一个内黄外红的花球,颜色十分夺人眼球,她又指向一坛淡紫的星星花:“这两个多少钱?” “一钱银子”,似是恐她嫌贵,小哥又解释道:“我家配置的药水有一味药比较贵,但它能开十天,也很值得。” “好,我就要这两坛”,顾明月把淡紫的星星花也拖到手中,转头对一旁的欧阳端道:“阿端,给钱。” 欧阳端旁边还跟着一辆马车,这是他们两个下船时租的,那车夫也很有耐心地停在一旁等着,小姑娘嘛,都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 “明月,你先坐车里去吧”,欧阳端掏钱时,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停在摊位边的刘谱,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但这人一出现就看了明月好几眼,恐是麻烦。 “这位公子,买一个花球送给娘子吧”,刚出家门就卖出去两坛花,小哥心情非常好,接过欧阳端的银钱找零时,还不忘招呼这位衣着华贵的公子。 顾明月并未察觉到恶意,所以也没看见欧阳端对刚刚过来的那人的忌惮,她把花放到车前,摇头道:“帝京这么热闹,我要走走。” 如果不是带的东西太多,她才不会一下船就租辆车,春天的帝京尤为热闹,花球、风筝,各种应季的玩意到处都是,走在太阳下也不晒,正是闲逛的好时候。 欧阳端接过小哥找的零钱,就走在顾明月外面,挡住那人时不时看向她的视线,有些无奈道:“那我们走快一些。” “不急”,顾明月缓缓说道,然后就听见一道刻意的咳嗽声,她顺着声音看去,刘谱拿起一坛艳红的山花两步上前,“姑娘,你总算注意到在下了。” 总算注意到?顾明月笑笑:“我们认识吗?…好像是见过”,再次打量这人一眼,她脸上的笑容收起,“公子有事?” 刘谱不由笑了,从这女孩子脸上的变化,就知道她是想起那天的事了,他把红花递上,分外诚恳道:“那日冤枉了那位小兄弟,我回去想想也很过意不去,这花就当是赔礼吧。” “哎”,小哥招手,想说你还没给钱呢,话未落,就有一个银锭子被放在了挑担上,他立即消音。 顾明月怀疑这人就是逗她玩的,“你该道歉的不是我,公子,我们还有事,能让让吗?” 欧阳端看着出现在这人身后的两名大汉,肌肉僵持浑身戒备。 “非也”,刘谱摇头,“当初惊吓到姑娘,怎么不该向你道歉?且我和秦尚书是好友,你是秦老夫人的干孙女,那日之事我就更该道歉了。” 顾明月皱眉,眼前这人一副花不收就不能走的样子,后面还带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大汉,而她这方,只有自己和阿端,还有一个根本不算自己人的车夫,片刻后她明智地点头:“劳烦公子放在车前吧。” “好”,刘谱笑笑,也不为难女孩子,毕竟这是他少有的一眼就看中的人,且每每看见她,他就觉得浑身愉悦,她什么也不用便就能讨得他的欢心,“好像秦夫人明日设了赏花宴,姑娘也会去吧?” 顾明月不说话,刘谱干笑一下,摸摸鼻子道:“那我们到时候见。” 说着往旁边让开一步,大汉同样无声让开。 看着小姑娘的身影越走越远,刘谱才摇头感叹:“她果然更美更灵性了,婉儿与她相比,也将有所不及了。” 得胜听着万岁爷的感叹,嘴角时不时抽动两下,莫名为刚才那位少女担心起来,凭万岁爷这多情的性子,少女恐怕在宫里立足都难,更何况宫里还有个荣宠不衰的卞贵妃。 “刘少”,顾秀冉这时才被允许走过来,她刚抬手要挽住男人的胳膊,下一刻却差点被他掰折手腕,刘谱说道:“离我远点,等她的气息消散了,再靠过来,知道吗?” 顾秀冉从跟着春姐以来,从未觉得妓子有哪里低下,曾接待过的几个客人哪个对她不是客气有加?甚至有个少年郎为了能和她坐在一起说话,不惜花费千金,面对着她时又是处处尊敬体贴,然而现在,这个刘少却只一句话,便将她的皮狠狠扒下,一点情面未留。 “刘少真这么看重刚才那女人?”顾秀冉忍受着满心的屈辱,咬牙说道,“那恐怕您不知道,她其实是我堂妹呢?” 刘谱一下子把目光钉在顾秀冉身上,顾秀冉抬起手指卷了卷胸前的发丝,得意笑道:“虽然当初是因为她爹不帮忙我才堕入这泥坑中,可我愿意以德报怨,只要刘少能把我的卖身契从春姐手里要过来,再给我些钱让我体体面面地回家,我保证,不出半个月,就帮你把我那个娇滴滴的堂妹弄到床上。怎么…” 啪一声打断顾秀冉的话,这响亮且充斥着振动力的巴掌声也引得路人纷纷看过来。 “你打我?”顾秀冉捂住脸颊,下一刻就觉得咸腥的味道充满口腔,“刘…少,我是要帮你啊,难道你不想得到那个只会勾引男人的骚货吗?没有我的帮忙,那个骚…” 刘谱再次甩一巴掌在顾秀冉另外一面脸颊上,得胜和几个护卫忙忙地驱赶想要围过来看热闹的人。 “你自己又骚又贱,还有脸说别人?”刘谱活动着手腕,万分无奈道:“本来还觉得你这张嘴巴挺会讨喜,现在看来它更讨人厌,下次说话之前,先想想你有没有资格,否则朕…真不介意割掉你的舌头。” 顾秀冉只觉一股冷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声音微弱,试图辩解:“我只是见你很喜欢我堂妹,想帮你而已。” “你一个妓,谁给你的脸这样想”,刘谱眼含鄙夷,似多看她一眼都觉得脏,“等她长大,我自然风风光光纳她为…妾,用你一个妓子多管闲事?你自己贱喜欢往男人床上爬,却不要把别人都想得和你一样。” “得胜”,刘谱说完便不再看顾秀冉一眼,大步向前,“回府。” 顾秀冉连忙转身拉住他,不能这么让刘少走,他若是这么走了,恐怕再也不会去找她,春姐的话犹在耳畔,她忍着双颊的刺疼,哀求道:“刘少,我知道错了,你不要走。” 这拉拉扯扯的,女子的脸还肿那么高,路人的八卦之魂被深深点燃,即使几个大汉凶神恶煞地驱赶,也快要赶不及了。 刘谱皱眉,扒开女子箍在他手腕上的手,低声道:“马上滚。” 顾秀冉顿时大气儿不敢出,双手也没力气再去拉他,直到刘谱走远,她才敢抬步,这一刻,她对顾明月的恨达到顶峰,但她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将她打落尘埃,这种浓烈的无奈感差点没把她逼疯。 玲珑斋的掌柜正在向客人介绍一副装在檀木盒中的首饰,一抬眼看到走进门来的女子,他忙笑意盈盈地站起身来:“顾姑娘,您到了,爷正在楼上看帐呢,您稍等…顺明儿,上去跟爷说一声,顾姑娘到了。” 想到自家爷上楼前再三交代的话,掌柜的看向顾明月时笑得更加和蔼起来。 能让爷纠结着是在楼上看着账本等还是坐在一楼干等的姑娘,果然长得美丽又大方,爷的眼光不错啊。 “我说掌柜的怎么能把我们晾在一边儿,原来是翩翩”,正看首饰的女子转过头来,正是吴丝语,她神态自然地对旁边的黄素道:“慕白,你别这么一直盯着那首饰…” 她的话未落,哐嘡一声,半开着的首饰盒因为没放好而滚落在地。 黄素忙后退一步便要弯身去捡,吴丝语矮身扶住他的一只手臂,轻柔道:“让下人来捡吧,你这样,难道是以后都不打算和翩翩照面了?” 压抑在眼底的痛苦弥漫开来,黄素瞬间眼眶通红,他该如何面对翩翩?未和她定亲,若是他娶了若然,那是因为若然的病迫不得已,现在他却是和吴缯的姐姐,吴家二小姐定亲,这让翩翩如何想? 吴丝语唇角有丝苦笑一闪而过,弟弟说的果然不错,黄素对翩翩极为上心…然而我会让你这时候的痛苦慢慢消淡的,面上她却神态自然大方地对掌柜的道:“掌柜的,这副首饰我要了。” 掌柜的笑着摆手:“吴小姐莫要太客气,这首饰也没损坏什么,歪掉的地方工匠们再正一正就好了,您尽可捡喜欢的挑。” “多谢掌柜的”,吴丝语笑着施礼,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牵了牵黄素的衣角,提醒他莫要出神。 黄素狠狠闭了闭眼睛,转过身朝顾明月点头笑笑:“顾姑娘。” 顾明月一愣,虽然刚才就看出这是黄素了,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客气,便按手见礼:“黄公子。” 黄素扯出一抹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道:“听说你出海了,怎么样?对了,我定亲了,吴小姐,都是认识的。” “恭喜”,顾明月点点头,她觉得黄素有些不对劲儿,正要问他,穆蕴下楼而来:“翩翩,来了,你倒是挺准时,给我带的东西呢?” “这不是吗?”顾明月笑笑,转身接过欧阳端左手里的大食盒,“最上面一层是你要的蛋糕,下面是寿司和椰奶冻。” “这个”,顾明月刚说话,欧阳端就把右手中的包袱举起来递到掌柜的手中,她忍不住笑道:“这是香蕉和一些荔枝,多谢你的帮忙。” 顾明月的话还未说完,黄素便已步履匆忙地离开,吴丝语匆匆和顾明月道了句“再见”,也快步追了出去。 穆蕴看过去一眼,随即笑道:“你这个礼给的真厚,上去坐会儿吧,我让人去请说书先生给你讲故事,你出海这段时间,帝京又多了许多好话本儿。” “下次吧”,顾明月摆手,“我还要去秦府看看老太太。” 穆蕴就道:“我跟你一起去,正好找不到门路巴结秦尚书呢。” 顾明月好笑道:“那走吧,我帮你铺一回路。” 门外,吴丝语正站在黄素身旁满脸焦急地说着什么,她见到黄素的目光突然定住,不由暗叹一口气,既然当初在父亲问她未婚夫意愿时选了这个人,她就知道会承受现在的难堪,不仅弟弟告诉过她,黄素对顾明月有意,便是她自己在那次宴会上也看了出来。 “翩翩,慕白刚才不知为何呕出一口血来,我怎么劝他去医馆,他都不听,你…”吴丝语的话未说完,黄素就道:“我没事,顾姑娘有事就先走吧。” 他根本没脸再面对她。 吴丝语却必须让他解开这个结,否则日后她怎能走到他的心中,“翩翩,你们一向要好,你来劝劝他吧。” 顾明月不知道吴丝语和黄素怎么定了亲,但黄素脸色的确不对,她想了想,还是道:“不管怎么样,身体为重,你还是找大夫看看吧。” 黄素猛然闭眼,转身:“多谢,对不起”,说完便大步走开。 “慕白”,顾明月喊他一声,“你别说对不起,当初是我不好,我不该…”,她看了吴丝语一眼,道:“祝你们百年好合,以前的事都怪我,你不要再放在心里了。” 祝我们百年好合?不要再放在心里? 黄素只觉心头的腥甜再次涌动起来,他强压下去,尽量带着笑意道:“多谢你的祝福,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吴丝语朝顾明月点点头,紧追着离去,同时不放心地低声道:“慕白,翩翩都那么说了,先去医馆吧。” 黄素快得不可思议的步子猛然停住,他看向吴丝语,有些疲惫道:“二小姐,今天不能陪你逛了,你先回府去吧。” “你要记得去医馆”,吴丝语看他片刻,说道:“慕白,即使没有你爹娘的阻碍,你和翩翩之间也是不可能的,我是一个女子,我看得出来,她对你根本没有男女之情。” 黄素握拳抵唇,突然就猛烈地咳起来,细碎的血珠迸溅得他一手背都是。 吴丝语顿时脸色煞白,忙拿出帕子捂在他嘴旁,眼中带泪地质问道:“你这样还是一个男子汉吗?如果翩翩知道因为她…” “不是因为她”,黄素打断她的话,忍着胸口的钝痛,“是因为我,我没能力更不忍心反抗父母和若然,所以我才会失去她。” 从那次吴家宴会之后,他就知道,翩翩决定丢开他的玉佩了,她不是吴二小姐,吴二小姐能主动提出等他们成婚一年后让他抬若然为贵妾,她不能更不会,那时她就看出他对若然的不忍心,而任何犹疑不纯的东西她都不会要的。 只是可惜,他黄素现在才想明白。 ------题外话------ 首先,这写顾秀冉,第一是写刘谱,第二是交代下她的下场,然后,我没虐黄素,给他找了一个非常合格的正妻,从感情上,吴丝语愿意和黄素走下去,能力上她能帮黄素更上好几层楼,若然那也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以后她和黄素的生活会像很多夫妻一样虽然爱情不够,和平温馨却是不会缺的。再一个,黄素这个人,他对若然太心软,就需要吴丝语这种大宅院里出来的才能应付。明月就算也喜欢黄素,就若然一发病黄素就忍不住关心的状态,他俩也得分。 165 宴上 看着黄素走远,吴丝语身旁的丫头不满意道:“这位黄公子心中那么喜欢顾姑娘,家里还有一个动不动就生病请他过去的表妹,小姐您为什么要嫁给他?” 吴家二小姐,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嫁不了? 吴丝语摇摇头,眼神分外柔和:“因为他重情,他心里有顾明月又如何,以后和他一起过日子的是我,日夜相处难道还不比不过年少时的一段情吗?更何况,我并不希望他把顾明月忘得干干净净,只有留存着这一份年少时的美好,他才不会像我爹、我叔、我兄长,甚至这天下所有男人那样,没完没了地娶妾。我想,以后我只需要应付他那病弱不堪的表妹这一个妾就行了。” 想到老爷前几日为娶一个小妾才大办的宴席,丫头觉得如果真那样的话,小姐嫁给黄公子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挺熟的啊?”弹弹丫头头上的双鬟,穆蕴笑着朝黄素几人走开的方向示意了下,“那位黄翰林对你有意?” 虽然他很关注丫头的动向,但却没让暗部的人时刻跟在她身边,有些事情就不是那么清楚,不过从暗部的回话中,穆蕴倒是知道丫头和她的两个堂哥,还有堂哥的同窗关系不错。 顾明月皱眉,对穆蕴道:“黄…大人和吴二小姐已经定亲,你不要瞎说。” 想到这话若传出去,只会对丫头造成不好的影响,穆蕴连连点头:“不说不说,这次你准备在帝京留几天?昨天不少人家都收到了秦府的宴会请帖,据说是秦夫人还请了有名的旦角儿过府唱戏,我这个七品小县官连帖子的影子都没捞到,你见到那秦老夫人跟她说说,给我也要一张请帖?” “秦夫人请人听戏,那请的人肯定都是贵妇小姐们”,顾明月看穆蕴一眼,笑道:“你往前凑干什么,哦,难不成是你现在还没娶到如意娇妻,所以想去找找?” 穆蕴的目光停在她身上好一会儿,哈哈笑道:“正是啊,而且能接到秦尚书家的请帖,我以后在礼部那些同僚跟前也有面子啊。” “说得这么可怜”,顾明月摇头,不过心里却明白穆蕴这样的小官,在帝京这个一块板砖能砸到三个四品官的地方是没人会把他看在眼里的,越相处就越觉得这人也挺不容易,“看在你帮了我一个大忙的面子上,我跟大夫人说说吧,可惜我和人家只是干亲,不能向秦大老爷推荐你,其余的还是要看你自己的能力。” 在丫头心中,爷就那么可怜?穆蕴挠挠额头,满心都是自我怀疑,他是不是该考虑升升官了? 大庸朝实行的是半个月休三日的休沐制度,不少该到回京述职的官员都想趁这个时候来拜会一下秦尚书,秦府门内几个守门的小厮正不厌其烦地道:“各位大人,请回吧,我家老爷休沐时间从不谈朝事的。” 官员脸上笑容丝毫不减,想再说两句好话,就见那刚才还对他们一脸严肃的小厮此时笑得像脸上开了花似的,他们还未来得及疑惑,已经有两个小厮走出来,朝大门外的方向道:“顾姑娘,您来了,快请进,小的已经让人通知进去了。” 府里老太太和大老爷都很看重这个姑娘,他们这些小厮自然一点脸子都不敢摆。 顾明月点头道谢,欧阳端从大箩筐中拿出一包椰奶冻递给其中一个小厮:“送你们吃的。” 多次往来秦府,这里的下人对顾明月都特别客气照顾,来前她便多做了些椰奶冻,想着分给他们吃。 虽然他们对她客气是因为主人家对她好,但许多人对她的照顾都是用了心的,顾明月觉得送份点心吃也不多,更谈不上是拉拢人家府上的下人。 其实尽管是下人,相处时也需用心,就像倚竹倚翠那几个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顾明月觉得老太太对她们便是七分像下人三分像孙女。 接到顾姑娘给的点心,几个小厮立即笑得眉眼大开,在府里出来两个婆子接人时,他们还跟着往里送了好几步。 府里谁不知道,顾姑娘做的点心那是在帝京第一楼也买不到的好吃食。 “小哥,刚才那姑娘是谁啊?”小厮们回来围着分点心时,一个官员凑过来问道,“看她的装扮以及随从都不像哪位大人家的千金…”身旁还有人挑着两个不上台面的大藤筐…“你们怎么对她如此客气?” 另一个大腹便便的人也道:“刚才跟着那姑娘进去的那人,不就是礼部的小官穆含彰吗?秦大人休沐期间不见我们这些官员,他怎么能进?” “那能一样?”四个小厮每人分到四块椰奶冻,其中看着年纪最小的一个,小心翼翼地包起来三块放到胸前,把那一块白白弹弹的点心慢慢地咬下一口,这才道:“顾姑娘带着过去的,是走亲戚,和你们性质不一样。各位大人这都晌午了,你们还是回吧,我家老爷向来公正,只要你们政绩好,就不愁接下来的好职位。嗯,好吃,果然像罗姐姐说的,什么美味斋清芬食铺,都不如顾姑娘家的点心好吃…” 几位官员听到这话面面相觑,他们正是因为政绩不那么明显,才想要提前和秦尚书拉拉关系好吗? 秦由这时正在母亲的长庆院,陪着娇妻幼子享受天伦之乐。 两个小家伙如今已经两个多月,能抱起来了,因为老太太喜欢,秦大夫人每天都带着儿子们到老太太这里玩耍,两个生了女儿的姨娘见此,也一到点就赶着女儿到长庆院。 尤其是秦由休沐在家的时候,她们必定要把女儿收拾地伶伶利利,期望女儿能够得到老爷的重视。 小丫头们不知道姨娘的心思,然而她们也很喜欢到祖母这里玩,因为不仅弟弟可爱,而且不苟言笑的父亲有时也会笑着夸她们两句,尤其是在她们哄着弟弟玩时。 所以每到父亲休沐时,不用姨娘催促,两个小丫头就早早起来穿戴好跑到长庆院,一边陪着祖母吃早饭一边等着父亲母亲和弟弟们过来。 “自从两位小少爷能抱起来后,咱们长庆院就每日里都欢声笑语的”,引着顾明月进门的倚竹笑着解释,除了偶尔会闹一闹的陆姨娘,府里的氛围是前所未有的好,如今顾姑娘又出海回来了,老夫人不定怎么高兴呢。 大庸朝没什么男子不入别家后院的限制,可因为穆蕴是个生面孔,刚才顾姑娘还解释说他是礼部的官员,倚竹就让他先在外面客厅等着,只带着顾姑娘和那经常陪着来的阿端到正厅东侧的小花厅去了。 穆蕴并没有觉得被怠慢,反而在客厅里很是随意自然地坐了下来,小丫头上来的茶还没喝两口,他就见当初便是他官任四品谏议大夫时,遇见了连点头招呼一下都没有的秦尚书满脸带笑的过来:“原来小穆大人和我家翩翩丫头是熟识,那就不是外人,到花厅坐吧,正好看看我家那两个儿子。” 穆蕴拱拳笑笑,心想丫头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两位公子都已经两个多月了,下官还未道过一声恭喜,实在是失礼。” “贤侄太过客气,不用大人下官的称呼,喊我一声秦叔便好”,秦由哈哈一笑,他一向看不上穆重为人,却没想到穆重这个二儿子倒是不错,客气中又不卑不亢,既然是翩翩的朋友,心性怎么样他日后还是要考验考验的,如果可以的话拉他一把也没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炫儿子,“贤侄啊,你是不知道,我家这两个小的简直太难带了,一不留神就得被他们尿一身…” 穆蕴干笑着,还真没想到,秦尚书叨叨起来能和婆子们媲美,他不着痕迹地抬手掏掏耳朵,觉得陪丫头来秦家的决定有些错误。 然而当穆蕴踏入小花厅,看到那个抱着一团白胖微笑的小女子时,他心里的不耐烦瞬间消散个干净,眼里的温柔情意几乎挡也挡不住地瞬间爆发出来。 那种眼神太炽烈,就连没被注视的人都发现了穆蕴的异样,顾明月当然不会注意不到,她抬头就对上穆蕴的目光,怔了怔,随即问道:“你也想抱?” 穆蕴回神,眼中的情意霎时收敛起来,快得让人以为刚才全是错觉,他笑着把扇子别到腰间,伸出手道:“好啊”,转而又征询秦家夫妻的意见,“秦老爷秦夫人不介意吧。” “不介意”,秦大夫人满脸柔和,她看看乖乖在翩翩怀中的大儿子,又看看穆蕴,笑道:“听说小孩子被相貌上佳的人抱过长大后都会越长越好,含彰和翩翩都长得这般好,你们待会儿再抱抱我家二小子,好让他们哥俩儿将来俊到无人能比。” 秦老夫人闻言笑得满脸堆花,连忙催促明月把大孙子送给穆蕴。 穆蕴心想,无人能比这两个小子还是别想了,等以后他和翩翩的孩子才是天下第一俊呢。 “你先抱臭臭”,顾明月觉得秦大夫人的说法十分好笑,不过也挺有意思的,“我去抱烦烦,等他们长大了成为帝京第一俊娶到美丽的妻子时,大夫人大老爷,你们你要忘了给我们一人一个大红包。” “自然”,秦大夫人笑道,“到时候还要请你们两位上宾来呢。” 主子们玩笑打趣,下人们也都笑听着,此时听到大夫人说这两位是“上宾”,显然是很看重顾姑娘的,日后他们却是要更加精细几分。 倚翠听见夫人如此打趣,张口就想说:若是以后顾姑娘和穆二爷结成良缘,自家少爷肯定是俊不过他们二人的孩子的。 然而刚张口,她就瞧见老夫人看向穆二爷时不那么热络的眼神,倚翠忽然就明白,老夫人看不上这位穆二爷。 再看旁边的倚竹,也只是笑看着,半点打趣的意思都没有,她就连忙闭上了嘴巴。 一屋子都是人精,若非看出老夫人根本看不上穆二爷,怎么可能没一个人顺着刚才大夫人的话打趣他们? “翩翩啊,别抱着那个烦人的小子了”,秦老夫人突然拍着身旁的座位,笑道:“过来这边陪祖母说会儿话,讲讲你在海外的见闻,还有阿端那小子扛来的两大筐子,里面都装的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给我们分分。” 顾明月答应一声,把小烦烦交给走上前来的乳母,转身去拿东西。 顾明月进来时两个小家伙正在换尿布,一个个踢着小腿欢腾得不行,她看见小孩子藕节一样的小胳膊小腿觉得可爱异常,只和老太太见过便过去围着两个小家伙打转了。 “祖母,这是我给您带的珍珠”,分过点心,顾明月拿出两个淡紫底色的荷包,每个荷包里都满满地装着四五十颗上好珍珠,她说着把另一个递给倚竹,“这个是给大夫人的,我还带了许多形状不那么规整的小珍珠,送给倚竹你们几个拿着玩。” 闻言,不管东西如何,倚竹倚翠倚兰倚荷这四个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便都笑盈盈地施礼道谢:“多谢顾姑娘,还记着我们。” “以后她再来,你们都记着好好照顾她,有好东西还得记着你们”,秦老夫人一句话说得满屋子丫鬟仆妇都笑了,她拿出两颗又大又圆的珍珠对着太阳光照了照,摇摇头道:“翩翩,你给我这个,还不如给我多带些好吃的,祖母年纪大了,要这么好的珠子有什么用?” 顾明月笑道:“好吃的我也没少给您带啊,这些珍珠您可以让倚竹姐姐给您做抹额的时候穿上一颗,多余的就放着慢慢用呗。” “姑娘这个主意好”,倚竹正凑在大夫人跟前看荷包里的珍珠,闻言笑着起身,“今儿晚上奴婢就熬夜给老夫人做一条珍珠抹额出来。” “别在这儿卖乖了”,秦老夫人说道,“那不是翩翩给你们带的珠子,快拿下去分吧。” 倚竹笑着答应,提起顾姑娘说的那条放珍珠的袋子,她才发现量挺多的,待拿到外面和小丫头一数,发现竟有三四百颗。 倚翠啧啧:“顾姑娘对我们可真舍得。” 一旁小丫头眼巴巴道:“姐姐,这么多,我们能不能也分几颗?”虽然有的不是那么圆,但这都是实实在在的珍珠啊。 倚竹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叫去把在院子里伺候的丫头们都喊来,连带着几个有脸面的仆妇,每人都分到一些。 屋里秦老夫人正听顾明月说一些海外的事情,看见倚竹几人笑意盈盈的进来,不由笑道:“看这样子就知道每人分了不少,还不过来给姑娘倒杯茶?” 顾明月笑着摆手,“这些都不值钱,姐姐们不嫌弃就好。” “在海外或许不值钱”,倚竹倒了杯茶送上来,笑道:“可姑娘给我们万里迢迢地带了回来,就是一根草那也是千金重,您请喝茶吧。” 厅内众人听罢,都暗赞倚竹会说话,见老夫人今儿笑就没停过,一众下人也催促顾明月快接着茶喝了。 顾明月无奈,只得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说说笑笑,外面的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穆蕴早已告辞,欧阳端也被安排到别处,秦大夫人看看天色,让乳母把睡得呼呼的两个儿子包严实送到自己的院子里,便起身到厨房亲自吩咐菜色。 晚饭罢,因为惦记小孩子,秦大夫人也没多坐便走了,秦老夫人倒是慢悠悠地和顾明月吃着,末了还让厨上添来一份甜汤。 “祖母,现在天暖,咱们出去散会步?”顾明月觉得老太太吃的有些多,她自己都感觉腹胀,若不走走,肯定要积食的。 老夫人正好有话要跟明月说,便点头道好。 倚竹端来温茶温水,顾明月和老太太漱过口,又洗了把脸擦些湿润的香膏,便相携出门来。 外面的月亮不甚亮,不过有前后十几盏灯照着,周围二十几米外的景物都看得清清楚楚。 温暖的春风拂过面颊,顾明月舒服地吐了口气:“我最喜欢春天的晚上了,温度适宜又没有蚊子,祖母您以后每天晚饭后都记得出来转转,我奶奶常说饭后走走,活得更久。” “是吗?”秦老夫人笑起来,“什么时候也请你奶奶到府里来坐坐。” 闲聊片刻,秦老夫人问道:“翩翩啊,你怎么和穆重家那个二子认识的?” 顾明月不知道老太太怎么突然问到穆蕴了,中午时,老太太对穆蕴的出现也没什么的介意的啊,便道:“我和他认识得挺偶然的,我不是去容德绣庄卖过绣品嘛,他当时去那找李夫人,就认识了。” “李青啊”,秦老夫人感叹一声,“她当初和穆家夫人是手帕交,对那孩子也算照顾。穆家现在那位夫人,是个心眼儿硬事儿又多的,听人说,她现在瞄上了那孩子手下的几间铺子,年前从她娘家给那孩子找媳妇倒弄得热热闹闹的,可私底下哪个不在看穆家的笑话?穆蕴他母亲名下的嫁妆,被这女人给占去不少,当年那几间铺子如果不是常年亏损,也落不到穆蕴手里,现在眼看着孩子把铺子经营好了,她又想要,还真是一点诰命夫人的面子都不顾。” 顾明月听着,觉得比起她来,穆蕴真挺可怜的,秦老夫人的话却并没有就此打住,将当年穆蕴的母亲如何被逼死,穆重如何在妻丧不过几个月又娶新妻,穆蕴如何小小年纪就被送一车佛经然后到西山独居的事一一详细地道来。 当年这些事虽然是发生在穆家后院,但上层圈子里爱谈八卦的也不少,没多久各种各样的版本便都有鼻子有眼儿地传了出来。 虽然穆重对外称妻子暴毙而亡,穆夫人娘家那边也没有人追究,但人究竟怎么死的,不少朝廷大员家里人都清楚。 “人都说”,秦老夫人在凉亭内铺着褥子的石椅上坐下,长叹一口气道:“那穆夫人是在元宵节当晚自缢的。那时候穆重已经有一个月没怎么在府里待过,过节时却是一回到家中就受通房挑拨把那母子三人给好一通训斥,还杖毙了穆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听说那晚后半夜,还有人见到穆重出门,天不亮帝京就传遍了穆夫人暴毙的消息。这些话,祖母也不知真假,这个说是听穆家扫地的小厮说的,那个说当晚住在穆家隔壁的光禄大夫一家都听到了从穆家传来的哀嚎声,可见这杖毙下人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穆夫人也绝不是暴毙那么简单。作为朝廷大员,穆重不可能留下害死发妻这么大一个把柄,我看啊穆夫人十成十是被逼死的。” “这小穆夫人进府后,穆重身边没多久就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把那穆家长子给养成了个废物”,秦老夫人摇摇头,“这个女人忒狠,有她压着,穆家长媳根本就不敢出来走动,年前,那两口子倒是搬出了穆府,听说也是因为他们的孩子得了天花被赶出来的。作为长子,那穆蔚出府时就得了一套宅子,还是当年穆夫人的嫁妆。其他的嫁妆估计早进了那小穆夫人的腰包,她现在瞅着穆蕴名下那几家铺子好,哪个姑娘若是嫁给穆蕴,往后的日子就别想消停了。” 顾明月消化着老太太的这些话,想到穆蕴的母亲竟是被他父亲逼死的,心口酸涩的同时,浑身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样的男人,真是恶心。 “翩翩,你可知那穆重为何要逼死他的发妻?”秦老夫人却在这时问道。 顾明月一愣,随即便道:“不外是有了新欢。”她虽然不怎么知道宅门里的弯弯绕,这么浅显的事还是看得明白的。 “正是”,秦老夫人点点头,“说起来,这事和咱们家还有些牵连,穆重现在这位妻子,就是那顾幽雁,和老二家的关系不错,当初他们就是在老二成亲那天见到的。后来,我也不知老二家的有没有在其中牵线搭桥,穆重就和顾幽雁来往频繁起来,都以为他顶多不过把这女人纳回去当个贵妾,谁晓得,不过两年,穆夫人就被暴毙了。” 听出老太太话语里隐隐的自责,顾明月抬手握住她干枯的双手,只能说穆夫人太过看重她的丈夫,而她的丈夫却是一头中山狼。 没想到连这话都说了出来,秦老夫人抹抹眼角,“今天和你说这么多,祖母是不想你和穆蕴走得太近。我看那孩子眼冷唇薄,不说他家那么些事,单他个人就不是一个良配,那孩子的薄情比起乃父,恐怕高出百倍不止。” 这个顾明月深表赞同,不过她仍旧笑道:“祖母,你多虑了,我和他只是朋友,一开始话都不多,慢慢地才熟悉一些,这次之所以带他一起来,也是他之前帮了我一个大忙。” 顾明月想了想,还是把夏雪到她家的事跟老太太说了说。 秦老夫人听罢摇头失笑,“原来是这样,那个夏家姑娘,我见过很多次,最是个占理不饶人的…” “老夫人,时间不早了,您不如和姑娘回屋里说”,倚竹在这时上前提醒,又笑道:“奴婢再给您祖孙俩弄点小菜小酒儿,咱慢慢聊。” 被她这一打岔,因说到穆家那些事而有些沉重的气氛消散许多,老夫人扶着顾明月站起身来,笑道:“去库房把我那瓶猴儿酒取出来,我和翩翩一人喝一杯再去睡。” 倚竹笑着应是。 回去后,顾明月又听了些夏府的八卦,这才跟着倚翠睡觉去了。 “老夫人,都是些陈年往事,您多想无益”,倚竹送顾姑娘回来,见到老夫人坐在灯前沉思,便劝道:“奴婢的娘常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嫁给穆尚书那样的人,穆夫人怎么都会有后面这一层祸事。帝京就这么大,那两人不是在二爷那撞见,也会在其他地方撞见的。” 秦老夫人摆摆手,“这个我明白,只是这穆蕴从未和咱们府里有过往来,今天竟是跟着翩翩上门,我怕那丫头躲不过,也不知说这么多,她有没有体会到我的苦心。虽她不是我亲生的孙女,我这心里却是真疼她。穆蕴有那么个爹,根子上就是坏的,我看他那模样,对翩翩好似极为上心,可若真娶回去了,日后又会怎样?我正是怕,穆夫人的悲剧会在翩翩身上重演啊。” 倚竹闻言,脸色同样凝重下来,片刻后劝道:“老夫人,您不要多想,有您看着,顾姑娘的前程错不了。而且,依奴婢看,姑娘对那位穆二爷真没什么心思。” “哪个少女不爱俏”,秦老夫人说道,“你再瞅瞅,满京城里有哪个少年郎比得过那穆蕴?不行,过了今年,翩翩就十五及笄了,我得先给她瞅着,免得到时候找起合适的人来再慌里慌张的。过几天你去顾家村走一趟,请翩翩她娘到咱家坐坐,我和她商量商量。” 顾明月并不知道秦老夫人为她的打算,她躺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但是在她梦里却出现一个光着头捧着木鱼念经的小和尚,小和尚低着头一直念一直念的,她怎么和他说话都不带理,最后或许是被她扰得烦了,小和尚突然抬起头来,顾明月就看见了个缩小版的穆蕴。 顾明月惊讶不已,正指着那个小和尚说:“穆蕴,你怎么这样了”,她就醒来了,想到那个小穆蕴,她忍不住抱着被子低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是莫名的心酸,不知道当年穆蕴小小一个,带着一车经书被赶到西山独居,是怎么过来的? “姑娘,你醒了吗?”倚翠低低的声音这时从外间传来,顾明月忙道:“我没事,你睡你的。” 外面窸窸窣窣一阵,倚翠端着灯披着衣服进到里间来,“姑娘,要更衣吗?” “我自己就去了,不用你起来跟着”,顾明月披着衣服坐起来,往旁边侧了侧,笑道“正好,我也不想睡了,你过来陪我说会话吧。” 倚翠把灯放在屋中央的桌子上,这才转过身坐上来:“奴婢早就想和姑娘说说话呢,不过夜里凉,咱还是躺下说吧。” 顾明月被倚翠按着躺下,无奈地笑笑,又被当小孩子看了。 “姑娘,您想聊什么”,倚翠也躺下来,把被子盖好。 顾明月想了想,随意地就起了个话题,都是些没什么大相关的细事,说着说着她竟又睡了过去。 得,这下真成小孩子了,困意朦胧时,顾明月这样想。 接下来她没梦见穆蕴小和尚,再睁眼就是天色大明,倚翠见她醒来,便笑道:“姑娘,快起吧,今天是夫人定的聚会,巳时就要有客上门来了,刚才老夫人还特意交代我好好给您打扮一下呢。” 顾明月连反对的权利都没有,刚坐起就被倚翠带着七八个丫头给拾掇了起来,一边忙碌她还一边说:“老夫人说认下您后都没领着您出去过呢,春天帝京的宴会特别多,老夫人让您在府里住上一两个月,她要隔两天就带您出去走走。” 顾明月坚决摇头,“我还有好多事忙呢。” 秦老夫人打量着被倚翠精心收拾过一番的丫头,满意点头:“咱翩翩还是个美人胚子呢”,随即却故意沉着脸道:“有什么事忙着你的,你也无须像熠儿那般,需要好好读书。” “我要刺绣,还要上山采花,还想去看看我大哥…”,顾明月搬着手指一一数来,“我忙得很,没空参加宴会。” “女孩子大了,就该到宴上见见人”,老夫人摇头,“否则谁知道我家还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孙女?” 顾明月心想我也不需要别人知道,但她明白老太太的好意,便又继续态度良好地讲道理。 “是呢,老夫人”,秦大管家的娘子是在老夫人这里伺候的,此时笑着插言道:“我家那口子过年时还念叨了,好些人家都找他请姑娘刺绣呢,那些人摸不到姑娘家的门,却差点把我家的门槛踩烂了。协郡王家的管家可往我们那小院儿跑了不下五次呢。” 秦老夫人笑着指指顾明月,道:“给她要修门槛的钱”,顿了顿又奇道:“那协郡王这么着急要翩翩的刺绣干什么?” “这”,秦大管家的娘子说到这个就好笑不已,“郡王家的管家说,他们郡王准备给他家的小小姐攒嫁妆呢。” “他那丫头才刚一岁吧”,秦老夫人笑道,“罢罢,翩翩啊,我也不拘着你了,在这儿玩几天你就回家刺绣去吧。” 她先慢慢留意着,等过了年,这丫头再长一岁,才开始带她出去见人也不迟。 今日春光明媚异常,秦府的小花园内莺声燕语呢喃,煞是好春光,秦大夫人便让人直接把戏台子搭在花园中的水榭上,花园里则以一道淡粉色的低矮花墙为界,分为男女两席。 未到巳时,往日里和秦大夫人走得比较近的三五个贵妇便都带着儿女过来了,因是休沐期,还有两三位老爷跟着夫人过来赴宴。 顾明月跟着秦老夫人过来时,小花园内已是十分热闹,见到她们过来,正围着都秦家两位小公子的夫人都起身给老夫人见礼,跟着过来的几个女孩儿也笑着上前见过。 她们中有一个竟还记得顾明月的名字,见过礼就上前拉住她道:“翩翩,真是好久没见你了,你怎么都不往秦府来?” 其他几个只客气地笑笑,便抬步走开,不过一个干亲,她们真没兴趣认识。 顾明月已经不记得人家女孩子的名字,只好笑道:“我在家忙呢。” “这是祁学士府的琉璃”,秦老夫人看出来丫头对人家没印象了,便提醒一句,“你们女孩子一起到旁边玩去吧。” 祁琉璃拉着顾明月的手:“走吧,我们到那边去坐。” 虽然只见过一面,祁琉璃对这个秦老夫人的干孙女印象很不错,拉着她坐下后,就非常热情地说起来。 顾明月发现自己有些插不上话,她看看坐得离她们远远的几个姑娘,突然觉得,她们一定是说不过这位祁小姐才不过来的。 水榭的戏台上传来叮当锣鼓声时,小花园内已经是衣香鬓影的一番景象。 顾明月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听琉璃给她小声地介绍这些过来的人,以及人家的家庭,比如刚才陪着夫人女儿过来赴宴的李大人,别看他长相儒雅温和一幅疼妻儿的模样,其实家里小妾加通房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顾明月的表现一般都是“嗯,原来如此”,她发现这姑娘只是单纯的话多,只要有人听着就好,这个时候她才好像有了点印象,上次秦府的宴会上,她几乎也是听着一个姑娘说话度过的。 想来,就是这个琉璃了。 正想着,琉璃突然拉住她的手臂狠狠晃了一下:“探花郎,探花郎和他未婚妻吴二小姐也来了,没想到秦夫人给探花郎也送了请帖。翩翩你快看,探花郎十分儒雅温和。” 吴缯在黄素和吴丝语后面进来,最前面的好像是吴家的长辈,一行人到秦老夫人跟前见过礼后,便分散开来。 顾明月正看着,琉璃又惊叫起来,顾明月不用她提醒就直接看向小花园入口处。 “康相家的大小姐也来了”,琉璃压低声音道:“康小姐单名一个琪字,非常受家人的宠爱,你看她穿的那身衣服,上面的刺绣要百十个绣娘来绣呢,还有她戴的,看看那钗环上的大宝石,千金都买不来。不过我不太和她坐在一起,康小姐每次宴会都穿得艳压群芳,若是有谁看不惯刺她两句的话,她就会很开心。康小姐说,她就喜欢看大家嫉妒她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康琪长着一张圆圆脸,看起来带着几分娇憨,在昂贵衣物和首饰的衬托下,又显出几分贵气,她很受少年郎的喜欢,刚刚给秦老夫人见过礼,就有一个身着月白锦衣的少年上前和她说话。 她的笑容时而爽朗时而平淡,引得旁边的少年郎也频频望向她。 而在这时,果然有两个姑娘冷哼一声,就见一位身着朴素的姑娘问康琪道:“康小姐这对耳铛恐怕很贵吧?折合成银子,不知道够西南边境的穷苦百姓吃几年呢!” 琉璃兴奋地道:“开始了,开始了,翩翩,你快看。” 顾明月被她晃得点心都吃不成了,只好托起下巴看戏。 面对那位小姐的无理责难,康琪淡然一笑,道:“关心穷苦百姓的生活,赵小姐怎么不以身作则?我的耳铛又不是从灾民手里抢的,你说的话未免太没有道理。我家有这些东西,我父亲哥哥们乐意我穿戴这么好,那也是没办法。” 她颇为无奈的语气让那位赵小姐的表情瞬间狰狞起来,听到这话的好几个少年郎都露出宠溺的笑容。 康琪笑得明媚,瞥赵小姐一眼便朝两个和她笑着打招呼的姑娘走去。 顾明月微微皱眉,她好像也有点不喜欢这位康小姐。 “看到赵小姐那样子了吧”,琉璃低声道,“每次宴会时,她都会被康小姐气成这样。不,确切地说是谁讽刺谁都会被气成这样,谁让康小姐得父兄宠爱呢。我听说,她晚上都是用夜明珠照明,我其实也有点嫉妒呢,所以我都不往她跟前去。” 顾明月觉得有些好笑,“琉璃,你真坦诚。” “我祖母告诉我的,她说人都会有嫉妒之心,尤其是小女孩,祖母说跟亲近的人说出来就好了”,琉璃有些骄傲的样子,随即又低下声音,“祖母还说康小姐不是可交之人,她目有高低,从来身世上比不过她的人都成不了她的朋友。自从她父亲成为宰辅之后,她便只和庄玉公主和庄和公主的独生女儿玩。” 顾明月笑笑,同样低声道:“我虽然不嫉妒她,可我也不喜欢她,所以咱们两个就在这里吃吃东西看看人吧。” 琉璃也笑了,但当她看到桌子上碟子里的点心几乎少了一半时,无语地指指顾明月,担心别人笑她,便继续低着声音:“你怎么吃那么多?人家爱吃,都吃得讲究,大家谁都不会笑,像你这样,一种点心吃半盘,被人看到会笑你馋的。” 本来就是秦府认的农家姑娘,这样一来不是更要被人笑。 “不会啊”,顾明月说道,“这个点心是我亲手做的,特别好吃,不信你尝尝。” 至于有没有人笑她,顾明月觉得那种不疼不痒的事根本不必在意,再说了,这些千金小姐都很自恃身份,恐怕连笑她都不屑。 人谁没有自己的骄傲,特别是这些千金小姐,她们觉得跟自己这样出身的女孩子计较太失身份。 参加过两次宴会,对于这一点顾明月深有体会,不过她丝毫不介意,这样一来,宴会她几乎每次都能顺顺利利地度过,不用和别人打嘴仗。 ------题外话------ 能不能弱弱地说一句,觉得哪不好看或者不合理的,不要留评好不?每次看到有评论我都既紧张又期待,就怕看见喷我的(目前还没有。)我暂时还处在爱写“人人都爱我”女主的阶段,估计短期也不会改,大家就当苏雷苏雷的文看吧,其他的不要想,—_—|| 166 丑事 然而当吴缯看见她笑着走过来时,顾明月看见傅葶朝她瞪来的一眼,她觉得今天或许会有点小波折。 “翩翩,昨天就听我二姐说在街上遇见你了”,吴缯的言谈举止较之往常都成熟很多,有礼地向祁琉璃点点头,他才坐在顾明月旁边的座位上,笑道:“我猜你就是来秦府的,怎么样,出海一趟,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土特产?” 顾明月心说不止有你的还有黄素的,不过黄素的她是不能给了,否则不是找事儿吗? “带了,我正说明天就给你送去呢”,她笑道,“你在帝京的衙门里做官?” 吴缯点头,笑道:“这就是衙门有人好办事,我觉得我必须在帝京才能发光发亮,对了…”,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慕白和我二姐定亲了,你知道吧?没事吧?” “瞧你说的”,顾明月好笑,“我能有什么事啊,你呢,也定亲了吧?” 这些学子,一般都会在考中后定下终身大事。 吴缯笑道:“这要问你啊?” 一直默默听他们说话的琉璃被呛一口水,见吴缯看向她,忙摆手道:“你们继续聊。” 顾明月反问:“你的终身大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在大庸,正式上门提亲前,男女双方或家长或本人都会问问对方意思,否则正式上门了再不同意,岂不是两家脸上都不好看? 吴缯按按胸口,再看看连一点不好意思神情都没有的丫头,忍不住在她头上呼噜两下:“你好歹给哥留点面子啊。” 早就决定退出,此时见到慕白和他二姐定下,吴缯才想要向翩翩争取一下,得到这样的回答他没多少无法接受的。 只是看着这个姑娘,吴缯还是觉得挺想娶的。 “那我能不能等你及笄后,再问一次这个问题?”吴缯认真问道。 “不能”,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吴缯看看顾明月,转头看向另一个插话的人,“穆大人?翩翩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替她说不能?” 穆蕴的到来,几乎带来全场的大半目光,即使他前途不显,但俊美的容貌还是会吸引许多人的目光。 他正要说话,那边有人叫道:“蕴儿,莫要打扰吴公子和人姑娘说话。” 开口的是顾幽雁,她的语气亲切自然,尽管她根本不知道吴缯在和那姑娘说什么,穆蕴那声“不能”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顾幽雁话一落,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女人怀疑男人惊讶,这怎么突然对继子这般好了? 秦大夫人则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她很不喜顾幽雁,送到穆尚书府的帖子也只是碍于面子,以往这位穆夫人收到她的帖子也没来过,今儿怎么会过来? 看到坐在顾幽雁旁边的二弟妹,秦大夫人有几分了然,这两人一向交好,或许是因为这顾幽雁才会来赴宴的吧。 她哪知道,顾幽雁是听到下人说穆蕴来了秦府的宴会,才临时改变主意匆匆忙忙换了衣服过来的。 穆蕴匆匆看了顾明月一眼,她没有露出恶心的表情,就好,只是这个女人,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如果不是穆子回报,这女人已经被六王爷搞过了,他还真看不出来。 然而既然敢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惹我,尤其是我的丫头也在场的时候,那就给你点颜色看看吧。 穆蕴心底冷笑,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顾幽雁一眼,便在顾明月另一边坐下,对吴缯道:“翩翩还小,你多余的事别说。” 不知是昨天的梦还是因为什么,顾明月觉得这时的穆蕴竟有几分可爱,她跟着点点头,又摇头:“行简,你如果要等我及笄以后再问一次,我只能告诉你,到时你可能心动的女子肯定早就被其他人娶走了。” 吴缯看向穆蕴时脸色很难看,看到顾明月时又恢复正常,“翩翩,你为什么要说这么清楚?我都已经灰心了,这样一来,直接死心啊。” “死心”,疑问声响起,一身锦衣春衫的刘谱走过来,看了眼吴缯,又看了眼顾明月,“吴行简,你这是对谁死心了?” 吴缯和穆蕴就要起来见礼,刘谱使了个颜色,指指祁琉璃:“是对这姑娘?” 祁琉璃连忙摆手,她没进过宫,根本不认识刘谱,直接就瞪眼道:“他是在跟翩翩说话呢。” “翩翩?”刘谱看向顾明月,“你和吴行简相互有情?” 穆蕴这才发现,刘谱竟然看上了他的丫头?!此人眼中对丫头势在必得的神色,差点将穆蕴心中的怒火点爆。 就在穆蕴遮不住全身怒火时,感觉脚侧被软软的鞋尖踢了下,他转头,就见他的丫头正在毫无异常地回话:“这位公子,我和行简并没有什么,你这样问,影响的是我们两个的声誉。再则,我们很熟吗?” 穆蕴一下子全身心愉悦,他勾了勾唇角,虽然极想勾住她的脚狠狠蹭一下,但这石桌周围没有桌布遮盖,他也只能极轻地回击一下。 顾明月连忙把脚收回凳子边,刚才若不是察觉到他下一刻就要挥拳揍人的气势,她会出脚吗?而这人,竟然还踢她! 穆蕴冤枉,但此时他只觉得丫头是害羞了,心里正考虑的是怎么找一个难搞的美人引开刘谱对翩翩的注意。 两人间的小动作没有被旁人注意到,皇上突然出现在秦家宴会上已经足够让人惊奇了,而他一出现就直接朝秦老夫人认的干孙女而去,这些人不得不猜测,皇上难道看上了此女? 也有人在低声问:“她是谁?” 庄玉公主抬起手做挡,小声道:“听说是秦府老太太认的干孙女。” 康琪点点头,当看到不仅帝京最俊美的男子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子很是亲近,就连皇上对这女孩也分外有耐心时,她微微皱眉。 刘谱却丝毫不在意顾明月的反问,笑道:“你陪我看看秦府的景儿,咱们不就熟了?” 穆蕴浑身的气势再次暴动,距离他最近的顾明月立即就感觉到,装作不经意地朝他脚上狠狠踢了一下。 这个人喊吴缯时都直接连名带姓的,官位肯定不低,穆蕴是想干吗?昨天是谁说找不到门路,坐冷衙门的?再说,在秦府的宴会上惹事儿,不是得罪秦大老爷吗? 秦大老爷可是吏部尚书,再给他调个更冷的板凳还不是说话间的事儿。 “秦府的景儿我也不是太熟,我倒是可以带你随意走走”,顾明月站起身,落给穆蕴一个老实点的眼神。 穆蕴满心憋屈,他到底为什么觉得不动声色将朝廷掌控是很好玩的事?倒让丫头觉得他连一句话都不能说,这得多影响形象。 “我也坐累了,一起去走走”,他随即站起身笑道。 吴缯也冒着龙颜大怒的危险说道:“臣…我也一去走走。” 皇上的后宫中佳丽无数,还有一个无论谁受了宠都越不过的卞贵妃,绝不能让翩翩被皇上带走。 刘谱的脸色瞬间不好看起来,正在这时,倚翠走过来道:“姑娘,老夫人有事叫您过去。” 刘谱冷哼一声,脸色更黑几分。 顾明月注意到吴缯的神色一下子便紧张起来,就知这个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只是不知道是王爷或者是…皇上罢了。 心中猜测,面上却未露分毫,顾明月笑道:“我去去就回,你们稍等一下。” 顾明月果然是去去就回,见她很快就回转来,刘谱阴沉的脸色好看许多,他整整袖口,问道:“秦老夫人都跟你交代了什么?” 这时全场再无半丝人声,即使不知道刘谱身份的人,也被家人示意不要发出声音,空中突然一声乳燕啁啾传来,瞬间将紧张的气氛崩到一个极限。 穆蕴正要说话时,顾明月已笑道:“祖母告诉我你是皇上,让我小心着点儿。” 刘谱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感兴趣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在想,怎么装作依旧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好不用下跪”,顾明月面无异色,觉得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穆蕴双拳下意识紧握,刘谱这人非常自大,丫头这话惹怒他的可能非常大! 若是…这一瞬间,穆蕴几乎瞬间在脑中完成自己缓缓图之计划的更改,他不能让翩翩受点一点伤害。 “皇上…”,秦由和吴缯几乎同时开口,全场人也都屏息以待,想看看皇上会怎么处置这个不想跪天子的狂妄女子,恐怕秦家也会受到牵连呢。 刘谱看了小姑娘片刻,却突然朗笑着摆手道:“罢,现在知道了,你也不用下跪,朕准你以后见驾不跪。” 话落,现场气氛更为诡异,许多人默默想道:果然皇上是看上这小女孩了,待她及笄入宫,恐怕又是一个卞贵妃。 穆蕴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决定回去就让人把美人送到刘谱身边。 刘谱也觉得自己对这小丫头宽容得过份,然而她那份分外平静的坦然却又让他喜欢非常。 这个丫头不像那种故作清高的人,刚才说的每一个字恐怕都是她心内真实所想,刘谱当然不喜欢他的臣民不想跪他,然而她的毫不隐瞒却更让他顺心。 秦由立即开口道:“明月,还不谢皇上恩典。” “多谢皇上”,顾明月笑笑,行了个按手礼,“请问皇上还要四下走走吗?” 皇上?怎么平平常常的像是在喊他的名字?刘谱摸摸下巴,这种感觉似乎也很不错,便挥手道:“走吧。” 顾明月在爸爸妈妈那个对皇权极度蔑视的时代待过二十年,在大庸也没有切身感受过皇权的威严,所以对刘谱除了有几分敬,畏却丝毫没有的,此时便神情自然地带着人去走走。 这时就有不少同僚佩服地看向秦大老爷,怪不得认这么农家出身的干女儿呢,原来是准备送进宫的! 看清同僚们果然如此的神情,秦由简直有苦难言,他能说为了打消皇上对这丫头的注意,他早送过一个美貌歌姬了吗? 这边,刘谱还没刚走出几步,庄玉公主携着康琪的手迎面走来:“皇兄,我们能一起吗?” “臣女见过皇上”,即使康琪内心骄傲,觉得这个皇上的话还不如她父亲的话管用,此时依旧规规矩矩地下跪见礼,然庄玉公主却是没等她完全跪下就将她拉起来:“琪儿,你就是礼多,我皇兄都说过今日见驾不跪了,是吗皇兄?” 庄玉故意这般说,就是想把皇兄刚才的那句“见驾不跪”变成只是“今日”不用跪,她挑衅的目光随即落在顾明月身上:一个小小农女能见驾不跪,岂不是所有人都不用跪了? “你们若是不想跪,那就别跪朕好了”,刘谱面上笑意融融,眼底却全是冰冷,然而当他转过头看到跟在左侧的女子时,冰冷又全部融化,“我听说秦大人府上有一处假山造得极为别致,翩翩带我去看看?” 一个朕一个我,瞬间让人明白皇帝对待此女绝不止不简单而已。在面对庄玉公主和康家大小姐时,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在面对这个女子时,他只是一个到别人家赴宴的人。 本来没注意顾明月的人心中迅速计较,而秦老夫人却在低下头时露出满面的担忧,皇上今天这一出传到宫里,不知会给翩翩招来怎样的祸事? 庄玉公主在皇兄的话刚落下时,就急忙跪下,康琪尽管内心不愿,同样默默跟着跪了下来。 一直到皇上走远,园子里秦大夫人才上前道:“公主,康小姐,请到这边坐吧。” 康琪自然地站起身来,笑着道谢,手中的丝帕,却已经被团成团紧紧攥在手心,长这么大,她还从没有丢过这么大的人。 朝刘谱一行离开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康琪内心不屑,如此草包的帝王,耍起威风来却丝毫不弱,然而谁又知道许多朝廷大事,还不是要靠她父亲决断! 刘谱一路上言辞行为中都很守礼,只让顾明月陪着在假山里上上下下走一圈,就对额头带汗的她道:“回去吧,现在也该开宴了。” 穆蕴跟在稍后两步的地方,看着前面的刘谱一直借助皇帝威严在自家丫头面前显摆,他觉得分外不爽:虽然丫头不是势力的女人,可有某种威严辅助的殷勤确实容易吸引女人,为了自己在丫头心里高大的形象,必须快点升官,好歹先弄个礼部侍郎当当。 到宴席这边,刘谱自动和顾明月分开,走向男宾处,吴缯刚想送翩翩到座位上,就听皇帝道:“吴卿,还要朕请你上席不成?” “放心吧吧,秦府也是我半个家”,顾明月笑道,虽才相处这一会儿,她也看得出来,这位皇帝是个十分率性而为的人,不过却也很守规矩。 虽然顾明月感觉到皇帝对她好得不一般,可她目前还未及笄,很容易就能应付了,至于以后,车到山前必有路。 穆蕴已经走出几步,这时回头递给她一个眼神,吴缯也点点头往男宾席而去。 顾明月转回身时看见女宾席上刷刷向她投来的目光,才明白了穆蕴刚才的眼神为何:突然就觉得,她应该一直招待那位皇上的。 “顾小姐,这里坐吧”,顾明月脚步微退,一个身着翠绿衣衫的女子已经起身笑着招呼,“我们都还没来得及认识认识呢。” “好的”,顾明月只好笑着走过去,丫鬟在前给她拉开座椅,“多谢了。” 席中又有人朝她笑着点头:“你既然认了秦老夫人做干祖母,怎么没见你出来过?” “我不经常过来”,顾明月说道,她刚接过丫鬟送上来的银筷,还未落下筷子,就有人提醒道:“顾小姐,秦府这个鹌鹑蛋煮得特别好,你尝尝?” 话落,席间传来低笑声,顾明月看向说话之人,她正坐在庄玉公主旁边,而一开始喊她过来坐的那个女孩正坐在康琪旁边。 这么故意捉弄她,看来刚才的事被这两位记到她头上了! “我不喜欢吃鹌鹑蛋”,顾明月放下筷子,笑道:“不过你是客我算是半个主人,客人请主人吃东西,我又怎好推拒?”说着向侍立在旁的小丫鬟道:“去给我拿柄勺子来。” 坐在不远处一桌席面上招待贵妇人们的秦大夫人听到顾明月的话笑了,秦老夫人也笑眯眯开口:“大家都尝尝,看看小姑娘们多随意,你们倒还用让!” 那女孩和其母听到秦老夫人这话,脸色都有一瞬间的僵硬。 康琪笑笑,也要来勺子舀一个鹌鹑蛋放在口中细细品尝,细嚼慢咽之后,她拿起手帕擦擦嘴角,看向顾明月道:“这个鹌鹑蛋的确不错,不过我吃着倒不如宴前上来的蛋糕,那糕点真真是风味独特,听说是顾小姐想出来的?” “我是跟旁人学的”,顾明月不知道她想做什么,言语之间却也坦然。 “原来是这样”,康琪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即道:“即便如此,顾小姐做出来的蛋糕肯定也是最正宗的。” 旁边一直关注着这桌席面的人听此,大部分都暗暗点头,尤其是少年郎们,一个个想:康小姐果真心善大方,一个小小农女的尴尬,也愿意这样为她解围,再想刚才,这农女就那么看着康小姐和庄玉公主被皇上下脸,实在小家气。 穆蕴放下酒杯,唇角却是勾起一个淡淡的冷笑,他抬头看向女席那边,对这位康大小姐的心思已经了然,她是这样想羞辱翩翩啊! 康家人都是这般会装,就像那康九廷,明明是揽权,却整日摆着一副我为天下的嘴脸,真真恶心。 目光微移,遥遥地穆蕴对上了顾幽雁的目光,春阳之下,他勾了勾唇角。 顾幽雁顿时脸颊微红,果然这些日子的关心没有白费,就知道这个小崽子从小没娘,定会渴望“母亲”的关怀,今日,她就要把事情坐实。 这一瞬间的暗潮涌动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大部分人虽谈笑自若,却都把心思放在了康琪和顾明月的对话上。 康琪看似夸赞的话,顾明月并没有接,她只是可有可无地笑了笑。 康琪神色微恼,继而笑道:“我自小喜爱各种美食,加上父兄纵容,就在我家上上下下养着十好几个擅长各地菜色的名厨,我自以为天上美食全都吃过了,却没想到还有顾小姐做出来的这种特色点心我见都未见过。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到我家做客,好给我做些蛋糕让我吃个够?” 穆蕴眼底的冷光已经结成一片冰原,他缓缓转动着酒杯,暗自琢磨着康九廷也该下来让王相和出出风头了。 定西候世子以往和康琪走得最近,此时也明白她哪里是想为这农女化解尴尬,她还恼着刚才的事呢!想起自己还在心里为她的大方喝彩,他顿时觉得有些脸热。 不过,秦老夫人这位干孙女出丑是出定了,琪儿总能让人面上心里都难堪地想挖个洞埋了自己。 他欣赏她,正是欣赏她的这种淡定从容之中的聪慧。 顾明月根本不知现场好多人的内心戏都很多,她小喝了一口桂花酒,才似没听出嘲笑意味地问道:“我同样喜欢美食,不过我都是自己做着吃,总觉得别人做出来的…不太干净…” 男宾席上传来低笑声,被这顾小姐一句话说愣的人全都望过去,谁在这时候笑出声来,不是下康小姐面子吗? “不好意思”,一直默默的黄素举起酒杯,朝主座的皇上示意一下,又朝女宾处示意一下,“我不是笑康小姐不讲究,只是听顾姑娘这么一说,才想起每日经手我们饮食的那些人,的确很有可能不那么干净,但却还有人以养着众多的厨子而自傲,真是可笑之极。” 黄翰林你知道你这种我不是在说你却明明就是在说你的样子很欠扁,很容易得罪康相的吗? “黄大人所言甚是”,穆蕴击桌大笑,“我听说过一个故事,有那么一人,从来没照过镜子,她周围的人每天都夸她很美很美,她就以天下第一美人自诩,外出时见到人,就会将人嘲笑一番。可有一天她遇到了天下第一美人,又嘲笑时,真正的第一美人看不惯她这么趾高气昂的样子,递给了她一面镜子,这人终于看清自己到底长了张什么样的丑脸,顿时惭愧地缩在家中再也不敢出来嘲笑人了。” 席间有一瞬间的静默,秦老夫人和秦大夫人这两位主家都好似根本没见到康小姐的尴尬。 男宾席上的秦大老爷和秦二老爷同样没有说话的意思。 顾幽雁皱皱眉,起身叫了声“蕴儿”,明显不赞同道:“你是不是喝多了,跟母亲过去…” 恰在这时,刘谱突然大笑道:“穆卿,你这个故事说得好,大家听罢都要细思,以那丑人为诫啊。” 顾幽雁不敢再多说,难堪地默默坐下。 康琪的难堪一下子达到顶点,老夫人那一席的康母同样脸色难看,这些人竟如此不给康家脸面,尤其是秦家,她回去定会一五一十告诉老爷。 康琪咬了咬嘴唇,她不是那种一有事就求父亲做主的没用女孩子,很快就恢复正常,自然地笑道:“顾小姐果然不同一般,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我还以为你只是偶尔下下厨呢,原来要日日操持自己的饭食,那这样看来,你的厨艺定不一般,我还非得请你到我家住两天了。这两天,那几位厨师做的饭食我正吃腻了,顾小姐,可否劳烦?实在不行,我可以每日给你二两黄金,正好可以让你请个厨师回家给你家人做饭。” 康母闻言,擦擦嘴角,对秦老夫人笑道:“小孩子不懂事,二两黄金就想请你家干孙女做饭,我看怎么也得二十两。” 秦老夫人面色不变,笑眯眯地看向顾明月:“翩翩啊,你怎么说?” “我先想想”,顾明月起身回答,坐下后,才看向康琪,好奇道:“我平日在家又下厨又刺绣每天都忙着有时还会觉得无聊,康小姐什么都不做,不会很无聊吗?” 乡下出来的就是乡下出来的。 许多小姐们闻言哈哈大笑,“我们都是听听戏赏赏花,或者看看书算算账,怎么会无聊呢。” 就连男宾席上也传来笑声,还有人摇头道:“小女儿就是小女儿。” 因为这笑声,席上的氛围倒是热络些许,康琪待大家都笑够了,才道:“我自小就跟着大哥学习枪法,每天下午还要练习骑射,实在没有无聊的时间。” 顾明月并不在意刚才的嘲笑,淡淡道:“是吗?那康小姐的枪法一定很精彩,不如即席舞一圈给我看看,我不管看得高兴不高兴,都去给你做两天饭如何?至于康夫人想要给我的二十两黄金,就当我给康小姐的赏钱吧。” “放肆”,康夫人立即拍桌而起,脸色铁青地质问秦老夫人,“老夫人,这就是你秦家的家教?秦大老爷”,她说着转过身,“你今天必须给我康家一个说法,我们家的娇娇女,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羞辱的?” 男宾席上,秦由站起身,面上带笑却语气淡淡:“小女孩之间的玩笑话,康夫人莫要太较真,况且皇上在呢,我一个臣子不敢给说法。” 虽然翩翩丫头的话不太好听,可你康大小姐的话更难听,且辱人在前被人辱那也是自找。 看秦大老爷姿态,众人心思莫一,不过秦家对这个干孙女挺看重倒是一定的, “康夫人,秦大人说得对,都是玩笑话,何谈羞辱?”,刘谱依旧坐着不动如山,皇位上的威严却一点点散发,“康小姐可比顾小姐大了两三岁呢,斗嘴斗败了就家长出面,传出去…不太好听吧。” 康夫人丝毫不退怯,离开座位,跪下道:“我家琪儿是圣上亲封的县主,而秦尚书家的干孙女只不过是个乡野丫头,如何能让她如此打琪儿的脸面?” “母亲”,康琪说道,“不必再说了,论嘴皮子我的确比不上顾小姐。” 秦老夫人淡笑一声,“正面反面的话可不都被你们母女两个说尽了。” 康夫人暗自咬牙,秦由这个吏部尚书不想干了是吧? 刘谱这才想起,几个月前康相曾为他女儿讨过封,他觉得一个女人的封号而已,没什么的,就给准了,此时他们家真要追究起来,他这个皇上也护不住翩翩啊。 “这样吧”,刘谱想了想道,“由朕做主,顾小姐,你给康小姐倒杯茶,道个歉,这件事就这么过了。” 康琪跪下谢恩,“谢皇上做主。” 顾明月话出口便已后悔,此时听了皇上的话,也施礼道谢。 有的时候,腰不能不弯,如果秦大老爷是她爹,这个歉她是绝不会道的,可若因为她影响到秦大老爷的仕途,她真没地方去找补。 “康小姐,刚才我话说得过分了”,心甘情愿地倒杯茶端到康琪面前,顾明月说道,“请你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康琪接过茶慢慢地喝了一口,虚扶顾明月一下,笑道:“妹妹可能是比较敏感,误会我的话了,我是真的想吃你做的糕点。” 穆蕴手中的一杯一下子裂成两半,他不动声色地收到袖筒中。 顾明月虽是不介意道歉,但被人追着踩,心里的怒气也忍不住升起,默念两遍“秦大老爷不是我爹”,她无事般笑道:“好啊,只不过你得稍等一下。” 庄玉公主笑道:“这个不妨碍,我们吃过午饭听过戏正好也饿了。” 顾明月点点头,叫上一个丫鬟便离开小花园向厨房而去。 秦大老爷皱皱眉,终是没再说什么。 秦老夫人看了眼面露满意表情的康夫人,对身旁的倚竹道:“我累了,扶我回房歇会儿。” 康夫人笑着和其他夫人一同起身相送,心里却在想你还别觉得委屈,就凭秦大老爷刚才的那些话,这事儿就没完。 男宾席上却是罕见的静默,康琪给众人留下的大方从容的印象破裂,原来向来大方从容的康小姐本质上和那些斤斤计较的小姐们也没什么差别。 好几个少年郎都不再默默关注她,而是认真地听戏,就连最喜欢和康琪说话的定西候世子也认认真真听戏,目不斜视。 黄素看看花园出口处,即使心中再难耐,也强忍着自己坐在座位上,刚才若非他开口助她,这后面的事情或许也不会发生。 无能,就要学会沉默。 女宾席上却是因为康夫人的好心情而一片和乐,尽管秦大夫人脸色淡淡,大家却不在意,她们要捧的是康夫人,如果不是听说康夫人康小姐会来,她们中好几个都是没准备过来的。 众人说笑时,顾幽雁拉了拉满面笑容的秦二太太,轻轻在她耳边道:“凤娘,我有些喝多了,想到你家客房休息会儿。” 秦二太太心情正好,闻言看她一眼,笑嗔道:“明知道自己酒量浅还多喝,我叫暖玉带你过去”,继而压低声音道:“好好睡一觉再来,不然你这副醉态不知又要勾得多少人把酒灌倒鼻子里呢。” 顾幽雁笑着捶了她一下,便跟在暖玉身后走开。 秦家两兄弟的府邸只有一墙之隔,出来这边的小花园向西走,穿过一个小花廊就是秦二老爷府上。 刚走出小花园,顾幽雁就对她的大丫头使了个颜色,大丫头点点头,突然捂着肚子对暖玉道:“暖玉姐姐,我有些肚子疼,快撑不住了,你先带我家夫人去休息,我去去就来。”说着就往茅厕的方向而去。 “细儿”,顾幽雁喊了她一声,“你先莫急着走”,暖玉也反应过来,笑道:“是啊细儿,不知道你家夫人歇在哪间客房你待会儿怎么找?” 细儿憋得脸色通红,转过身急急道:“好姐姐,你快告诉我,我急着呢。” 暖玉捂嘴笑道:“客厢第一间,你快去吧,待会儿别走错了。” 细儿听罢,捂着肚子便惶急慌忙地跑开了,顾幽雁笑道:“这丫头,叫你看笑话了。” 暖玉摇摇头:“穆夫人客气了,请随奴婢来吧。” 顾幽雁低下头,唇角的笑意更盛,今天只要把那小崽子叫来,即便真的成不了事,他如果还要前途,就必须听她摆布,突然想到那日不知怎么被六王爷弄到床上,还有那一身的肥肉,她忍不住抬手掩嘴。 还是那个小崽子好,模样耐看,身材也是非常好。 顾幽雁这两天都不敢跟穆重同房,唯恐他发现什么端倪,早就有些空虚难耐,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她顿时脸如红霞。 秦二老爷府上很是宁静,顾幽雁之所以选在这里,一是她和二夫人关系非常好,二也是希望能和穆蕴有实质性的关系发生,人都在秦大老爷府上参宴,足够他们完事了。 莲步轻移之中,顾幽雁自信地笑了,她相信那个小崽子绝抵不住她三言两语的撩拨。 “叫我出来”,穆蕴跟着突然过来男宾席这边叫他的细儿走到无人处,似笑非笑地问:“何事啊?” 细儿有些不敢看微醺的二爷,低着头道:“夫人说想见见您,她那里有一些先夫人的旧物,叫您过去商量商量,怎么给您。” 穆蕴似是心动,又似有些不信,考虑片刻后道:“你先走吧,我无缘无故跟你一起走开不好,稍待片刻,我就过去。” 细儿也怕被人察觉端倪,听二爷考虑地如此周到,就猜他或许对夫人也有那方面的意思,否则怕什么误会?当即就高兴地点头:“奴婢会在秦二老爷府上客厢第一间门外等着您,二爷您注意着些。” 穆蕴笑着说好,细儿脸带红晕的点头,然而刚转身,便被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人影敲晕在地。 那人穿着秦府的家丁服,将人拖进一旁的假山洞中,出来半跪见礼,低头道:“爷,有何吩咐?” 暗部甲三,最擅长易容。 穆蕴把玩着腰间装饰成玉佩的暗哨,淡淡道:“半刻中之内,换成那丫头的模样出来,然后去那边宴上,避着点秦二太太,把秦二老爷叫出去。” 甲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过身就进到假山洞中扒细儿的衣服,半刻中未到,就有一个面无表情的细儿走出来。 “可以”,穆蕴点头,笑道:“去吧,把秦二老爷领到他府上客厢第一间,对了,你出来的时候给他们添点助情香。等他们搞上了,你把秦二夫人身边的丫鬟引过去一个,事情办好,再回来把这里恢复原样。” “属下明白”,甲三拱拳领命而去。 穆蕴缓步离开,随手牵下一朵月季花,一把捏掉层层叠叠的花瓣,继而无声笑着抛洒在一旁的小水沟中。 贱货就是要广为人知,才能得其所哉。 走出这片无人的地方,穆蕴拉住一个路过的小厮问道:“府上的厨房在哪里?” “公子需要什么,小的可以帮您取来。”小厮客气而有礼地说道,府上的厨房怎么能随随便便让客人进! 穆蕴笑道:“我是顾姑娘的熟识,想要去看看她。” “您是…”,小厮瞅瞅穆蕴,“昨天和顾姑娘一起来的那位公子,好,我带您过去,小花园里的事我们都听说了,那位康小姐太欺负人了,您过去也好劝劝姑娘莫要委屈…” 穆蕴面无表情地听着,在前带路的小厮说着说着就莫名觉得胆颤起来,直至最后一语不发,到了厨房见到倚翠姐姐,他才莫名松一口气。 “姐姐”,小厮喊道,“这位公子找顾姑娘的。” “见过穆二爷”,倚翠闻言,笑着过来见礼,虽然觉得这位穆二爷有点自来熟,她还是笑道:“您请进吧,姑娘这边就要做好了。” 穆蕴进去,看见丫头面前摆着一个比他昨天收到的那个还大了两号的蛋糕,便走过去站在她旁边,看着蛋糕笑道:“你心情不错啊,还给做这么大一个,下点巴豆没?” “你怎么来了”,顾明月被突然的说话声吓了一跳,瞪他一眼便继续认认真真地做奶油花,“我有那么小心眼吗?还下巴豆。” “真没下巴豆?”穆蕴伸出手指勾起一朵黄色的奶油花放到口中,甜得他咧了咧嘴,顾明月也不在意,重新做一朵补上。 “你别捣乱”,手指又伸出来,顾明月好笑地拍开,“就要好了,我还想出去听会戏呢。” 穆蕴却突然板过她的脑袋,看着她的眼睛问道:“真没生气?翩翩,有事别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 顾明月看着穆蕴的脸,就想起昨晚梦见的小和尚,本来还有的一点点不舒服瞬间消散,她忍不住噗哧笑了。 因为两人的脸距离不远,登时喷到某人脸上几点口水,顾明月连忙掏出手帕帮他擦,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多。 穆蕴丝毫不觉得难堪,唇角也在不知不觉中勾起来,就那么看着她拿着条手帕在自己脸上招呼。 “咳,姑娘”,倚翠看到这幕忙提醒,“咱们快着点儿吧。” 弄好蛋糕出来,倚翠看看走在她们后面的穆二爷,低声在顾明月耳边道:“您别和穆二爷走得太近了,被人看到要误会的。” 顾明月想到刚才的事,丝毫不别扭地点头道好。 穆蕴眼中明明灭灭,莫名觉得秦家有些不识好歹,他因为他的丫头而决定不和这家人计较了,他们却还教唆着丫头远离他… “顾小姐做的蛋糕,的确比那些厨子做得漂亮”,两个小厮刚抬着蛋糕放到桌子上,康琪身边的一个女孩子就拊掌道:“顾小姐果然是常下厨的,咱们都尝尝,看她的手艺到底如何。” 丫鬟们上来切分蛋糕,男宾席上也被分到一些,大家尝过,纷纷点头。 见这边的女孩子吃着人家做的蛋糕还话里话外的鄙夷嘲笑,定西候世子想了想,便过来亲自向顾明月道谢:“劳烦顾姑娘亲自给我们做点心了。” 好几个少年郎点头附和,称不虚此行。 康琪脸上明媚的笑容略略消淡,她放下手中的小碟子,摇头道:“有些腻,我却吃不中。” 康夫人看了眼那些走到顾明月旁边跟她说话的少年人,笑着对旁边的秦大夫人点头:“你这个干女儿认得好,瞧这一手厨艺好的”,她拔下发上的金簪,交给身旁的大丫鬟,“给顾小姐送去,就说她做的糕点我吃着高兴,赏给她的。” 看着康夫人身边大丫鬟送来的金簪,顾明月挑眉笑笑:真是无聊的母女两个,穆蕴那个故事讲得还真贴切。 “多谢康夫人慷慨”,顾明月接过金簪,捏在指尖把玩两下,问一旁的穆蕴道:“这么个簪子得多少钱?” “这是赤金的,再加上这名家手艺”,穆蕴笑道,“至少得两千两。” “哇,好贵”,顾明月耸耸肩,“我和我娘都不喜欢这种簪子,你的玲珑斋回收吗?” “当然回…”穆蕴点头,连他康家爷都回收,才当上宰辅多长时间啊,这一家人真是越来越阔了。 听着这两人的一来一回,另一旁的京中诸贵少年都抽了抽嘴角:看来这位顾姑娘比康琪儿还要厉害,不过相比起来却不失可爱。 水榭上,旦角的唱腔正纡徐,突然一个丫头面色发白地急匆匆走来,直到秦二夫人跟前停下,凑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秦二夫人本来一张带笑的脸眨眼就变成调色盘。 秦二夫人豁然起身,根本不管自己还挺这个大肚子,快走几步,她却又猛然停下,转头笑对秦大夫人和一众贵妇道:“我那有一丛山茶开了,众位有兴趣看看没?” 她死死掐着手心,顾幽雁你个不要脸的臭女人,竟敢如此不把我放在眼中,我借你客房休息,谁知你却勾搭我的丈夫! 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不仁不义。今日不把这件事闹得满京城皆知,她就不姓赵。 众人都看出来秦二夫人的异样,正满心的疑惑,再结合刚才那个脚步匆匆的丫鬟,便直觉有事发生,秉着有热闹不看白不看的想法,贵妇人皆笑容自然地点头:“正好,我们也听戏听烦了。” 一行贵妇人带着丫鬟仆妇呼呼啦啦离开,这让另一边的男人们都疑惑不已。 穆蕴唇勾冷笑,果然什么样的货色就招什么样的货色,不用他再费心,秦二夫人就把事情闹大了,今天台下这场戏将会比台上更精彩。 顾明月见那些人离开也没在意,只看一眼便继续听戏喝茶,然而不过盏茶时间,便有好几个仆妇带着满脸的兴奋复杂朝这边跑来。 “何事如此慌慌张张?”秦由呵斥。 几个仆妇想到二夫人身边大丫鬟的吩咐,噗通一下子就跪了下来:“请大老爷过去看看吧,二老爷和那穆尚书家的夫人滚在一起了,二夫人见了差点背过气儿去,现下动了胎气,恐怕就要生了。二老爷却只顾和那不要脸的滚做一团,奴婢们拉都拉不开,求大老爷过去给我们夫人做主啊。” 拉都拉不开? 在座众人闻言,面色皆是精彩纷呈,穆夫人的确长得很美很有风情,可二老爷也不用这么猴急吧。 秦由皱眉,略一想便明白这事可能老二有错在先,但老二家的派这几个仆妇过来喊他,是铁了心的要把事情往大里闹大啊。 但二弟再荒唐,秦由也不能带一群人去看二弟的笑话,安抚好同僚,他便大步离开。 虽是男人不如女人那么爱八卦,但秦由这么一走,现场众人都没什么心情看戏了。 秦家又有热闹可看了,看来这秦二老爷在帝京也待不下去啦,可是另一位,被戴了绿帽的穆尚书,恐怕更没颜面在帝京待吧。 你说你搞已婚妇人就搞已婚妇人,学学人家六王爷不行吗,怎么能向同僚之妻伸手? 到此时,以往再觉得顾幽雁美丽勾人的男人,也只会在心里呵呵笑一句:破鞋啊。 167 门牙 仆妇们刚才说的话,顾明月也听见了,她抬眼看去,只见宴席上尽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津津有味地说着什么的人,还有不少满脸好奇的小姐催着身边的丫鬟去秦二老爷府上看偷情被抓现场。 “翩翩,这种事我们可不能好奇”,穆蕴拉着顾明月,让她面向戏台,“好好听戏。” 恰在这时,旁边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厮,小厮一停住就擦着额上的汗说:“公子,要不您自己去看吧,围了好多人,小的个子矮,只看见一个白花花的屁股,也不知道是二老爷的还是穆夫人的。” “笨啊你”,公子狠狠地拍了小厮一下,“都看见屁股了你还看不出来是二老爷还是穆夫人的?男人和女人就那儿不一样。” 小厮忙捂住头,委屈道:“小的没看到下边…” 话题越来越污,顾明月和穆蕴几乎同时咳了一声,那公子立即不好意思地捡了张椅子坐下来,虽然抓肝挠心地好奇,但这一园子都是女孩子,他真过去了,以后还能不能娶到媳妇啊? 顾明月唤来脸带忧色的倚翠,“你过去让班主换个热闹的戏,再找两个人看住花园出口,别再让人出去了。” 倚翠觉得脸上烧烫,二老爷做事总是这样不靠谱,以后他们秦府的人又得被人笑好长时间了。 “是,多谢姑娘费心”,倚翠施礼点头,顾明月又叫住她:“别忘了叫个小丫头找几个能撑场面的嬷嬷过来。” 倚翠答应,快步离开,不片刻,秦大管家的娘子就带着三四个衣着整齐气度不凡的仆妇过来,戏台上也热闹闹地唱了起来,交头接耳聊八卦的人渐渐地便都看向戏台,不管怎么样,得给秦家留点面子。 更何况,众人看看主席,皇上还在那儿不动如山地坐着呢,他们这些臣子好歹也得注意点影响。 大约一炷香后,贵妇人三三两两的回转,各各脸上平平静静,让人看不出什么。 秦老夫人很快带着几个仆妇过来这边,脸上带着些微勉强的笑意,她先过去给主席上的皇帝赔过礼,又向众宾客道声抱歉。 “老夫人,你莫要放在心上”,刘谱站起身,安慰秦老夫人两句,表明朕绝对不会因此而斥责臣子的态度后,便拱拳告辞,离开前,他朝顾明月笑了笑,嘱咐道:“没事就多往秦府里走走。” 顾明月按手一礼,点头无语。 皇帝离开后,其他人这才纷纷告辞,面对着秦老夫人时,谁的脸上也没露出嘲讽之色,然而人还没跨出小花园,就纷纷低声交谈起来。 “瞧那穆夫人和秦二老爷何等情浓?门被推开时,我可是看得真真的,二老爷没顾着自己反倒是先把穆夫人给捂严实了。秦二夫人不是一向和穆夫人交好?我看那两人借着二夫人的名义偷了绝不止一次!”说出这话的贵妇满脸肯定,提到穆夫人三字时,眼神中的鄙夷却是遮也遮不住,末了啧啧感叹:“怪不得穆夫人能把穆尚书勾得逼死发妻,那叫声恐怕是楼里的魁首都比不过。” 康夫人眼底尚带着笑意,却掩唇长叹一口气:“可怜的二夫人,好不容易怀个孩子,又被气得早产了,这秦二老爷也太荒唐了。” “谁说不是呢”,康夫人话音才落,立即就有人接道:“以往只知道他们两口子不太和睦,谁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个原因!而那穆夫人竟还有诰命在身,实在太侮辱这个身份,我看,咱们不如联名向皇后娘娘请愿,废了她的诰命身份为好,不然传到市井,我等,就连皇家,都要被人嘲笑死了。” “确实如此,刘夫人所言有理…” 前面的夫人们越讨论面色越严肃,跟在后面的各家女儿则依旧低声嘻嘻笑闹着,康琪被许多好奇的女孩推出,再加上她也非常好奇,便拉拉走在前方的嬷嬷:“嬷嬷,秦二老爷和穆夫人真的有奸情吗?” 嬷嬷闻言便沉下面容,转过头教训道:“小姐,这些话不是女儿家能说的,还有各位小姐,回去后莫要嚼口,免得被人讥笑。” 康琪一向受父兄疼爱,闻言便哼一声道:“做的人都不怕旁人讥笑,我只不过是问问,有什么好被笑的?”她随即又摆手:“不过我听嬷嬷的,还是不说了,穆夫人做出这种丑事被众人撞见,恐怕已经没脸面再见人,我们还是不要谈论她了。” “呵呵,康小姐果然心地善良”,走在后面的赵小姐听了这话讽笑不已,“只希望以后康小姐的丈夫和别家妇偷情时,你也能这么大度。” “赵小姐”,康琪皱眉,停住脚步,“我只是就是论事,你为何总要牵扯到我身上?穆夫人和秦二老爷有私情是不对,可秦二夫人的做法就对吗?我敢说,她绝对是故意带着那么多人去堵他们的,事情曝光于众人眼皮底下,秦二老爷是个男人不会有什么事,穆夫人以后要怎么活?我并非偏袒她,而是不用我们说什么她就能受到应有的惩罚,你我贵族千金,又何必在背后谈论,给她多添一把刀。” 走在另一侧的少年郎们闻言,好几个都开口相助:“赵小姐,康小姐说得对,为人当宽仁大度,尤其是女孩子家。你小小年纪就这般苛刻,以后谁还敢娶啊?” 走在侧旁的定西候世子却只是笑笑没说话。 赵小姐登时气得满脸通红,甩袖快步走开,总是这样,她说什么都有一群人站在康琪那一方,她能争得过才怪? 康琪笑笑,对赵小姐的失礼丝毫不在意,转而和旁边的女孩说起别的事来:“顾小姐的厨艺真是让人难忘,她做的蛋糕我一开始吃着不怎么样,后来有些饿又吃了些,慢慢细品,味道真的不错,比那些厨子做出来的强不少呢。” “我吃着也可以,”庄玉公主说道,“等以后琪儿你可以设个宴专门请她给咱们做蛋糕吃啊。” “可惜秦老夫人认她做了干孙女”,康琪另一边的女孩摇头,万分遗憾道:“不然就可以把她买到府里,让她天天给我做好吃的。” “颂儿”,康琪不赞同地喊了她一声,却忍着笑道:“那顾小姐本就因为出身万分敏感,你这话让她听见,不知又要怎么和你争辩呢。” 定西候世子闻言,皱眉摇头,快步走开。今日他才看清,这康琪看似大度无争,内里却比谁都计较得厉害,到现在为止,那位顾小姐已经被她暗里讽刺了不知多少次。康琪这样的女子,比那赵家小姐更为可怕! 此时就要到了秦府的停车处,众人见定西候世子突然加速,都以为他是急着回家,定西候夫人还喊了儿子一声,让他等等家里的马车。 主子们到来,各家下人远远地看见,就把马匹车辆牵了出来。 康家只有康夫人带着女儿过来,马车却比别家四五个人同来的都敞亮豪华,众人都自觉地排在后面,等着康家的马车先行。 “琪儿,快上车”,康夫人向正和她说话的某位侍郎夫人笑笑,转过身招手让自家女儿过来,“来前你父亲便说你二哥今天要从南祁省来,咱们早点家去。” “哎”,康琪想起二哥走时说的要给她带的好东西,眼睛立即亮亮的,她愉快地向庄玉公主和颂儿告别过,就掂着裙子向马车跑去。 庄玉公主面上带笑,心中却有些不舒服,从年前就是这样,不管谁家有宴会,离开时众人必得等康府的人先走,就连有她这个公主出场的地方,也必须退在康琪之后。 噗通! 庄玉公主被一声巨响拉回心神,抬眼看去,就见刚才还巧笑嫣然的康琪在豪华大马车的几步外摔了个狗吃屎,她差点没忍住笑出来,随即就慌忙跑过去,担心问道:“琪儿,没事吧?” 其他人也纷纷捂脸,这一下子得多疼啊!亏得人家康小姐是自小练武的,要搁别的女孩子早就哭起来了吧。 “都瞎了,还不快点扶小姐起来?”康夫人愣了一下,继而便朝呆呆的仆人吼道:“要你们这些没眼色的有什么用…琪儿,怎么样,没磕到吧?” 秦府跟出来的相送的仆妇上前,担心而又尽责道:“康夫人,用不用叫医婆来看看?” 康琪强忍羞怒,抬手挡着痛得发麻的嘴唇,话语模糊道:“不用了,没事,母亲,我们回家吧。” “叫什么医婆?”康夫人竖目怒喝,“我家琪儿自小练武,不是什么风吹就倒的娇弱之人。” 闻言,众人脸色都有些怪异。 仆妇低头退开,康府的下人连忙拿下车上的小凳子,抬手恭请小姐上车。 康夫人到底担心女儿,现下也不好问刚才怎么摔了,是不是有人捣鬼?只是扶着女儿,让她先登车。 康琪同样想着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仆人刚把凳子摆好就迫不及待地踩了上去,意外再次发生,凳子一下子倾斜,没踩稳的康小姐就这么趴在了车辕上,比之刚才更为沉闷的噗通声想起。 巧合的是,康琪本就痛到发麻的嘴唇正正嗑在辕木外裹的一层金片装饰上,鲜血霎时就流了一片,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 “琪儿?”康夫人惊叫,赶紧把女儿扶起来,对着秦府的仆妇就是一声怒吼:“还不快去叫医婆?” 仆妇心想你家小姐不是自小练武的吗?还叫什么医婆?面上却是恭敬地应声是,施一礼便急急走了。 而其他等着康家夫人小姐先走的人皆是:……康小姐今儿是惹到哪路霉神了! “琪儿,怎么样?疼不疼?有没有什么大碍?”康夫人担心地连连询问。 康琪疼得已经没有什么心情去羞愧了,她只觉上颚处又痛又热,舌头往前一抵,两颗带血的门牙便被抵了出来。 噗嗤! 终于有人再也忍不住,捂嘴低笑起来,康夫人神色凌厉地看过去,那人却早眼疾脚快地躲了起来。 “来人,给我查”,康夫人让仆妇过来把女儿扶到一边,便指着车前的车凳道:“到底是谁,敢在我康家的马车上动手脚?”说完,她又看向秦府的下仆,喝道:“还不去把你们家大老爷给我请来,今日之事必须给个说法。” 这边秦老夫人已经听到下人的禀报走了过来,听到康夫人的话,同样疾言厉色道:“康夫人说得对,必须差个清楚,看是哪个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我秦府动手脚?还单挑康宰辅家眷的马车动手,实在是胆大至极!” 老夫人本来就心情不好,再加上之前这康小姐找翩翩的麻烦,此时的话里就满是嘲讽。 康夫人冷笑一声,“秦老夫人,是说我故意冤枉旁人了。” “这倒没有”,秦老夫人微笑,此时康家的下仆正要拿起凳子检查,她抬手阻止:“慢着,为求公平,咱们还是请府尹带人来检查吧。” 在心里偷着乐的众人听见秦老夫人这话,不由纷纷望天。 “是啊,秦府今天的咄咄怪事真是不少”,康夫人不客气地道,“正好也让人查查,二老爷和穆夫人是怎么滚到床上去的。” 想要她女儿丢人丢到满京城,没门儿! 秦老夫人看了康夫人片刻,点着头笑道:“好好,即便不请府尹出面,也不该你我府上的人来检查,否则谁家造点瞎话该怎么说?正好,今日来赴宴的有几位老实孩子,刘大人,李大人,赵大人,烦请你们三位过来看看,这康府的车凳到底有没有问题。对了,刚才下仆还说,康小姐在这片地儿摔了个狗吃屎,你们也给看看,是不是这地上被有心人抹了麻油啊?” “你…”,康夫人心内大骂死老太婆,面上却只得强压怒气,“三位好好查一下吧。” 刘李赵三人对看一眼,这都是什么事儿? 虽是不愿出头,被众人殷切地盯着,三人也只得出来,一一在康小姐摔倒的地面上看过,又一一地拿起凳子对着阳光看来看去,末了一语不发地回到自家家眷旁边。 一番动作下来,谁还看不见那地面干干净净,凳子结结实实? 三人不用说话得罪康家,事实也被大家看在了眼里。 众人都不由在内心暗叹康小姐的霉运,秦老太太却是笑道:“康夫人,可清楚了,没谁弄鬼吧?平地上摔跟头,也只能说康小姐太倒霉了。以后啊,为人做事谦逊点,看着点路,又何至于摔掉两颗门牙!” 秦老夫人话刚落,人群中就响起好几道沉闷忍笑的噗嗤声。 康夫人自觉颜面大失,康琪早已抬不起头来,推开正为她处理伤口的医婆便捂着嘴跑了出去。 “快去跟着小姐”,康夫人一面让仆人去追女儿,一面怒视秦老夫人,“老夫人,我们的确只能自认倒霉,只是秦家的门,我康府的人是再不敢进了。” 康夫人走后,其余人也三三两两地离开,有的碍于情面还告辞一声,有的却觉着秦府今日得罪康相,也没那个结交的必要,说一声都没便快步离开。 不过片刻,上午还宾客盈盈的秦府成了门可罗雀。 穆蕴和顾明月不远处,眼中笑意从刚才就没有息过。 黄素因为担心明月被秦府的事情波及也没有立即离开,在一旁远远地站着。 吴缯同样很担心,便拉着吴夫人磨蹭着不让她走,因此秦府大门外就剩下这么几个人。 “秦老夫人”,众人都离开后,吴夫人就有些尴尬,然而看到老太太头上的白发,她心中又有些同情,“那事儿对二老爷一个男人影响不大,旁人要笑也只是笑那穆家夫人,您可别丢在心里。至于康夫人那些话,您更是不必担心。” “多谢吴夫人宽慰”,秦老夫人叹口气,苦笑道:“的确,除了被人指点笑话几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幸而她家的孩子都还小,等他们成家时,这件事的影响早就过了,只怕是会影响到翩翩。 “翩翩”,想到这,秦老夫人伸出手示意顾明月过来,握住她的手拍了拍:“你待会儿回你家在帝京那个院子去住吧,我让秦家大娘带几个人去跟你作伴,等府上干净了,你再过来。” 秦府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了,顾明月有些担心老太太,摇头道:“祖母,我再住两天,陪你说说话。” 秦二老爷府上一闹起来后,在客房里看书的欧阳端便来到小花园中,之后就时刻跟在顾明月旁边,此时听到她的话,不由上前一步,想要提醒她秦府出了那种丑事,她还是先离开比较好。 秦老夫人已是先一步开口:“听祖母的,先回你家去”,又叫欧阳端上前来嘱咐两句,老太太便让秦大管家的娘子命人备车去。 当余光看见站在一旁的穆蕴时,秦老夫人心里蓦然咯噔一下:昨天晚上才提起过那先穆夫人,今天她家就出了这种丑事,莫不是她恼着老二家的,找上门来了? 秦老夫人心中摇头,却已决定明日就去大菩提寺上一炷香,再跟慧通法师求几道辟邪符。 马车很快备好,倚翠还有秦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各提着一个包袱过来,秦老夫人对顾明月道:“那些是我和老大家的给你家人准备的,带回去让你娘给分分,上车吧,过了这段时间再来看祖母。” 如果是其他事,她倒也不用急着送翩翩离开,男女偷情,这事儿太脏了。 “走吧,我送送你”,穆蕴看她犹豫的模样,紧跟着说道,“你在这什么也做不了,反而会妨碍老夫人处理家事。” 秦老夫人点头:“含彰说的是。” 顾明月知道自己留下也帮不上忙,便说好过几天再来看老太太。 正对倚竹说让她好老照顾老太太时,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骤然停在秦府大门外。 穆重沉着脸,刚掀开车帘,看到站在秦府门外的穆蕴,他车凳也不踩,一下子跳下马车,几大步走到穆蕴跟前扬手便要打:“原来你也在,我就知道,夫人一向贞洁守家,怎么会突然地就和秦二偷情?说,是不是你在中间捣了什么鬼?” 穆蕴身手灵活,往后一闪便避开了穆重的巴掌,冷笑一声,讽刺道:“你自己娶了个什么样的贱货难道心里不清楚?再则,你的女人和别人睡了,质问我这个做儿子的捣鬼,不是太可笑了吗?” 没离开的吴家夫人,以及秦府众人,听到这对父子的话,都有种大开眼界之感:没想到穆尚书是这种人,穆二爷这一张嘴也够毒的。 “你个逆子”,穆重再次扬手,初时吃惊的顾明月已两大步挡在穆蕴前面:“有你这么做爹的吗?你的妻子和别人偷情,跟穆蕴有什么关系?今天一天他都和我在一起,至于你妻子为什么偷情,你还是快点去秦二老爷家问问吧。” 她真是长见识了,世上竟会有这种男人,下辈子就该让他做太监,永远都生不出儿子! “好好”,看到就连一个小女孩眼中都满是鄙视嘲弄,穆重气得手指颤抖,扔下一句“若跟你有关系老子饶不了你”的话便脸色铁青地直接跨进秦大老爷府上。 穆蕴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扶住他的丫头,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翩翩,我心里真暖和。” 你是我长这么大,第一个挡在前面维护我的人,虽然没什么威势,却让我欢喜非常。 顾明月看不出来穆蕴的未尽之言,向老夫人告辞过,又转向吴府众人一一告辞,便转身登车离开。 穆蕴笑着朝这些人拱拱手,跟着走了。 吴夫人叹口气,“这穆蕴,有那么个爹,还能长这么大,真不容易”,转而对秦老夫人轻施一礼:“老夫人,我等也告辞了。” 秦老夫人目送着吴家一行走后,便扶着丫头的手回到府中,还没到长庆院,就有秦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跑过来道:“老夫人,我家夫人刚刚顺利产下一子,可二老爷,他,却正写休书要休了夫人呢。” 秦老夫人揉揉额头,扶着倚竹道:“过去看看吧…” “娘,你可要为我做主”,秦二夫人头缠白布巾,正抱着儿子嘤嘤哭泣,一见老太太进门,便把孩子交给旁边的嬷嬷,欠身哭道:“二郎他自己做亏心事在先,现在却还要休我,媳妇往后可怎么活啊?” 秦老夫人远远地坐下,看着床上的二媳妇道:“老二家的,他们偷情着实不对,你故意引着那么多人来撞他们的奸情,是不是也有欠考虑?这么一来,不说老二,就是你,和我孙子,以后怎么在帝京立足?你们还能出去见人吗?” “做错事的又不是我?”秦二夫人双手攥着床上的被子,咬牙切齿道:“我为什么没脸见人?没脸见人的是那个骚货。” “那顾幽雁什么样的女人,你不知道吗?”秦老夫人冷哼,侧头看向外面,“当初能让穆重逼死发妻,你还敢跟她来往,就不奇她今儿个能和老二滚到一起去。老二那我会说他,不会让他休你,只是你以后也老实点,都是做娘的人啦,为孩子积点福吧。” 秦二夫人被老太太这话说得浑身一抖,她想起当初频频带着顾幽雁偶遇穆重的事情,想起顾幽雁不愿做妾而自己还顺着给她出谋划策的情景,当早就记不清的穆夫人那张面孔突然在脑海中闪现时,她尖叫一声闭上了眼睛。 秦老夫人摇摇头,起身离开,对于那个才生下来的孩子,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秦二老爷这边,却是被怒极的穆重几拳甩得鼻青脸肿,下人们都躲在外面,谁也不敢进去劝架。 “穆老爷,虽然我儿子睡了你媳妇不对,你打这么狠也该够了吧”,秦老夫人站在门口,语气里的讽刺丝毫不掩,“再说,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我们也得先问问不是?” 穆重难堪地停下拳头,气喘嘘嘘地对跟着过来的小厮道:“叫夫人和她那个丫头过来。” “老爷”,顾幽雁满心的惶恐,进门看到穆重的脸色,便一下子跪在地上,“求你休了我吧,为妻只有一死,才能全一心的清白。” 穆重甩袖冷哼,坐在椅子上,怒声问道:“你和秦几,你们偷几次了?” 他本来是打算回到家再问,好歹这么多年夫妻,得给她留几分脸面,他自己也要脸。然而一看到女人衣领下若隐若现的吻痕,穆重就想起秦家下人递过来的话,他的妻子和秦家二爷偷情被人堵在了屋里,而堵住他们的人还都是帝京中有脸面的人家,他这张老脸恐怕早就丢尽了! “我们一次也没有”,顾幽雁连忙摇头否认,脸上的泪珠子成串地往下掉,“我只是有些累,来秦二老爷府上暂歇,却被人设计了。” 秦老夫人当然得避免这女人攀咬自家府上的人,立即喝问:“你暂歇为何要到老二府上?谁人会设计你?” 顾幽雁直觉得想要说是那个小崽子,然而她心中本就有鬼,却又怕扯上小崽子把那件事说漏,因此焦躁不已,眼珠飞转之下,她已然泣道:“正是二夫人,我过来这边休息,只跟她说了,那时二老爷还在席上,除了她谁也不知道我去哪里啊,就是她害我。” 顾幽雁说着掩面大哭,秦二老爷一下子踢倒墙边沉重的木椅:“我就知道是那个贱妇。” “她为什么要这么设计你?”秦老夫人瞪儿子一眼,淡淡问道,“那小丫头,你一直跟在你家夫人身边,内中缘由详细跟我们说说。” 瑟瑟发抖的细儿闻言忙侧头看向夫人 顾幽雁心中一突,放下手帕停止哭泣:“老夫人应该去问你家儿媳妇,为何要这么害我?” 说着看向穆重,见到他满脸疑色,她心中便已满是冰凉。 秦老夫人冷哼一声:“我不用问,我那二儿媳妇我还不清楚,她一向是个醋坛子,连个通房丫头都不想让我家老二置办,她能故意把你跟她的丈夫弄一个屋里?图什么?就为看你的笑话?” “穆夫人,我倒要问问了,谁家赴宴时不是丫鬟婆子带一大堆,为何你却只待一个小丫头过来?莫不是本就想要弄什么鬼事?却阴差阳错地被我这傻儿子撞到了?” 秦老夫人疾言厉色,一言一语都显得底气十足,本就心中有鬼的顾幽雁顿时面色惨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贱妇”,穆重气得胸前起起伏伏,双目赤红,抓起桌子上的一个茶杯便朝女人扔去。 顾幽雁登时被砸了个满脸,额头瞬间肿起一块大包,胸前衣襟也殷湿一片,她暗自咬牙,仰头凄然一笑:“老爷,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如今我已失了清白之身,想来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的,我也再无脸留存于世…” 话未落,她猛然起身,朝厅中的柱子上撞去,柱子上溅开一朵血花,人也如破布般落在地上。 然而看着这一切的几人皆是面色平静,甚至连动动身子去拦的倾向都没有,秦老夫人担心扯上人命闹大,让倚竹从外面叫进来一个婢女,说道:“去看看人死了没有。” 婢女脸色发白地上前,伸手,颤微微地试过鼻息后松口气道:“没。” 秦二老爷以往也很是欣赏顾幽雁,此时却越发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他冷笑道:“穆大人,幸亏尊夫人没死,不然我岂不是得到刑部走一圈?我已说过,睡她是因为中了药,你打也打了,火也撒了,如果还不解气,便开个价吧。” 好容易平顺一点的穆重差点又背过气去,他豁然起身,指着秦二老爷道:“秦几,你等着,这事咱们没完。” 穆重到底没把妻子就这么扔下来让下人弄回去,憋着气亲自把人抱到了马车上。 “老爷”,马车驶出没多远,顾幽雁便缓缓睁开了眼睛,未语泪先流,“妾心里只有你,我真的是被那二夫人害了。” 穆重冷哼不语,顾幽雁却看得出来他已是心软了,当下心中也安定许多,虽然一时消不了他的怒气,可她却很信心再把他的心隆到自己这边。 然而顾幽雁怎么也想不到,此时她与秦二老爷偷情的事已传得大街小巷尽皆知晓,更想不到的是,当六王爷拍着肚子和三五好友在茶楼喝茶听到这番八卦时,登时掀番茶桌,在友人和众茶客面前破口大骂起来:“她娘的,本王还以为穆重家那娘们儿是个多贞烈的,几天前爬到老子床上,爽也爽过了,她给爷来个事后寻死,心疼的爷当时便许给她许多好处。没想到这却是个婊子,今儿又跟秦二搞上了,也不知这只破鞋被多少人玩了过,我真是亏大了!亏大了!” 茶楼闲人最多,不过一刻钟,六王爷的这一番话便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地传得满街知晓。 穆重未进家门就听到街上有人在讨论穆尚书的夫人有多放荡,连六王爷的床都用心机去爬云云,当即气得吐出一口老血,晕死在马车里。 顾明月总算理解了“不胫而走”的真正威力,马车刚进槐花胡同,她就听到街边几个妇人在兴致勃勃地讨论朝廷大员家的后院那些事,甚至不止有秦二老爷和穆夫人的风流韵事,还有六王爷,户部李大人… 顾明月按按额头,这简直比登报广而告之的速度还快。 “姑娘,你没事吧?”秦大管家的娘子听着外面那些说秦府里有多脏的话,也是担忧不已。 顾明月笑着摆手:“秦大娘,我没事,只是现在风言风语的,你们回去后还是不要和祖母说起。” 秦大管家的娘子缓缓点头,拉住顾明月的手道:“好姑娘,难为你这么关心老夫人。家里大老爷和大夫人一旁宽慰着,这事很快就过去了,你别担心。” 而她心里,对于此事的传播速度也是心惊,再想当时好多家的下人都撞见了,此时闹得满城风雨也似在情理之中。 欧阳端跳下马车,打开大门,直接将车赶到院子里,等那秦大娘和另外两个丫鬟下来,他便伸出手臂让顾明月扶着跳下来。 秦大管家的娘子正要回身去扶,见此情景不由摇头失笑。 穆蕴跟着进门,此时就觉得欧阳端这个人简直碍眼至极,暗里琢磨着以后得跟丫头商量商量,让她换个女的使唤。 “你怎么把马也牵进来了?”顾明月看见穆蕴和他的马,不由奇道:“你还准备在这儿吃过晚饭再走?” 穆蕴点点头:“正有此意”,随即指指外面,“现在满城都在说那女人的事,外人眼中那是我继母,我此时回家,可不要被邻居指点出窟窿来?” 恰在此时,街上有小孩子们唱着什么“泉水中长禾苗,落下去个孤雁,一眼望去,绿帽高高”,顾明月差点喷笑,这谁弄得,也太有才了。 “好吧,你在这吃过晚饭再回吧”,顾明月对穆蕴表示一万分的同情。 听清外面唱的什么,穆蕴也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是哪个编的,的确讽刺那老东西了,可不也把他这个姓穆的给咒进去了? 下一刻看见他的丫头,穆蕴心中又是一片开阔:翩翩只会爱他一个要他一个。 这段时间的帝京非常热闹,继户部尚书夫人和新任兰台寺卿秦大人偷情被抓事件、六王爷曝光他早已玩过户部尚书夫人事件,穆尚书将夫人送到外省田庄别居事件也很快新鲜出炉。 然而都这样了穆尚书还不休妻,帝京中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市井细民,都对他的心路历程表示好奇。 在这件事的热度还未消退之时,康相独女上马车时一不小心磕掉两颗门牙事件又掀起一波热议。 “门牙掉了可是太影响门面了”,茶摊上一个头戴巾冠的中年男人摇头叹息,“再美的容貌若无一口雪白瓠齿也没什么看头,更何况康小姐还不是闻名天下的大美人,这下子恐怕找不到好夫婿了。” “听说那康小姐已经十六七”,他的同伴啧啧两声,“年纪又大,容貌又有损,除非康相利用权势…” “两位客官”,茶摊老板提着一铜壶茶走来,笑眯眯指着一挂布帘子,“这个事儿还是到里面讨论,被康相府上的人听见,挨一顿都是轻的啊。” 两位客人拱拳道谢,果真起身到布帘子后面去喝茶。 有低笑声传来,老板转头,就见另一桌上坐着一个少女和一个面色微黑的少年郎,而那少女似是因为听到他们的话正露笑颜。 见那少女模样,老板心中便生出几分欢喜,想到家中清一色的孙子,便羡慕起这少女的爷爷奶奶来。 “小姑娘,要碟茶点不?”老板走过去想给两人续茶,却见两只杯子都是大半满,又想送些优惠给这女娃,老板便极力推销自家的茶点,“我家二媳妇的炸果子做得这一条街都闻名,爷爷给你端一碟尝尝?” 顾明月今日来帝京正是去看老太太的,此时刚从秦府用过午饭出来,她想四处逛逛,走得有些乏这才捡个茶摊坐了下来。 因为老太太和秦大夫人心情都很不错,完全没受前几天事件的影响,顾明月陪着她们吃吃喝喝了不少,如今是不渴也不饿,对于老板的提议便摇头摆手:“下次我们再来吃。” 老板万分遗憾,提着茶壶到其他桌上给客人续茶。 顾明月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想到刚才那两个中年大叔对康琪磕掉大门牙的关注点,不由地再次喷笑。 欧阳端面目沉肃,想到什么,也咧了咧嘴。 顾明月看到欧阳端的表情,不由笑问道:“阿端,你是在笑吗?你在笑什么?” 欧阳端说道:“我听秦府的小丫鬟说,那个康小姐欺负你了,再听说她没了门牙,我就觉得挺好笑的。” 168 来信 听到欧阳端的说法,顾明月忍不住又笑起来:“你笑的样子好笑,发笑的理由更好笑。” 欧阳端无奈地合起嘴巴,问道:“歇好了吗?我们申时前要坐上回镇里的船。” “好了”,顾明月喝一口茶站起来,欧阳端会过茶钱,问道:“接下来想去哪?” “去皮货店看看”,顾明月说道,“我想给炼大哥做一双皮靴,嗯,还是多买点,给我爹,焕大哥一人也做一双好了。” 有了焕大哥做出来的那种缝纫机,顾明月对做鞋也有几分自信,只要换上粗针粗线,她很快就能做一双好看的靴子出来。 说完就见欧阳端神色中有几分低落,顾明月忙拍拍额头道:“瞧我,还有阿端呢,还要给阿端做一双。” 欧阳端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点点头咧开嘴角。 “我呢?”一道阴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顾明月转头就看见满脸黑气的穆蕴,“你走路都没声音吗?” 至于为什么每次来帝京都能遇到他,顾明月已经不会好奇了。 “我的呢?”穆蕴坚持问道,怎么那么多丫头身边的人都有鞋,就没有他的?话说他和丫头的关系不是早就拉近了一大截吗? 顾明月一看到他这哀怨的样子,就又想到那天梦中猛然抬起头的小和尚,顿时怜心大起,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有你的有你的,不过皮子你要自己买,我给做不收你手工费。” 穆蕴捂住胸口,觉得那里正在飘血:“我借给你的餐芳辑,看完了吗?以后还想听好话本吗?” “没看完呢,想听”,顾明月抿唇笑,“我免费送你一双好靴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穆蕴将手放下,缓缓吸了口气,刚才他是真觉得心口有点疼,“走吧,我知道哪家皮货店最好。” 穆蕴推荐的皮货店果真是最好的,鹿皮牛皮都硝得很好,听说他们各种皮子都想看看,老板甚至还拿出两张豹皮来。 顾明月挑挑拣拣,还问着欧阳端的意见,最后要了一张豹皮两张牛皮和一张鹿皮,总共三百两银子。 她这边都把东西装包了,却见要自己挑皮子的穆蕴还在那边打转。 “喂,你挑好没?”顾明月喊他,“要不你的靴子也用牛皮做?” “不结实”,穆蕴头也不回地摆手,“翩翩,你过来,看看这皮怎么样。” “这是什么皮?”顾明月过去便看到穆蕴手中捧着一张黑漆漆光亮亮的皮子,看质料的确很硬,“这个倒是结实,不过肯定费针。” 穆蕴本来满意的神色敛了敛,他低头看向丫头细白细白的小手,皱眉道:“要不,爷的靴子不要了,你只给你的家人做便好。” “穆含彰,你这个言不由衷的样子太好笑了”,顾明月笑得差点趴在穆蕴身上,欧阳端及时上前挡开,顾明月摆摆手,自己站好,看看穆蕴满脸的黑气,又噗嗤一声,“你放心好了,我焕大哥给我做了一个缝纫机,换上粗一些的针就能做鞋,累不到我的。” 穆蕴冷冷瞟了欧阳端一眼,把黑皮送到顾明月眼前:“翩翩,我要这个。” “这个是什么皮?”顾明月看半天也没看出来,摸摸吧,只觉又涩又凉,“看着有点…像蛇皮,又不太像。” 穆蕴看她神色有点不对,也不知她是不是害怕,便试探着道:“这是一块上等蟒皮。” “啊?”顾明月先是吃惊,继而心疼不已,“人家从小蛇长成一条大蟒,容易吗?干什么要剥了它。” 穆蕴颇有些无语:“也就那么十几年吧,西南瘴林里的蟒蛇特别多,还为害当地人,捉它们也是除害。” 顾明月无法反驳,然而对于牛皮鹿皮之类的,她真没什么感觉,蛇却不同,她自小就不怕蛇,且挺有蛇缘,五六岁的时候跟着她爹上山玩,还捡回去一条额头一点红的小白蛇,但她娘和才会走的熠儿一看见小红就吓得腿软,她爹便跟她商量着把小红又送到了山上。 七八岁的时候,顾明月到山上玩,小红还会出来找她,再大一些上山,就没见过小红了。 顾明月不知小红去了哪里,渐渐地也就不找它,可在她心里,小红现在肯定是长得又粗又壮,过得好着呢,此时看见这么张蟒皮,顿时就勾起往事,对小红也担心起来:被人做成了蛇羹?还是被人剥了皮? 只希望小红现在不会吃人,否则难保被捉命运。 顾明月摇摇头,小红当时在她家就很懂事,还会捉老鼠,现在一定好好的呢,再三确定蟒皮的颜色不是后期染的,她问穆蕴:“你要这个做鞋?” 穆蕴见她的确不像害怕的样子,就点点头:“行吗?” 顾明月摸了摸蟒皮,对上穆蕴特别渴望的眼神,道:“好吧。” “翩翩”,穆蕴不由地就勾唇一笑,闪得顾明月连忙避开眼睛,“好了,快点走啦,我还赶着坐船呢。” 顾明月再喜欢蛇,这蟒皮也是从她见都没见过的蟒身上剥下的,所以即使有些不忍,她还是能够冷静地把这块蟒皮做成鞋子,可如果换成白色的,不管是不是小红,她都下不了手。 穆蕴看着丫头拿出钱包买下蟒皮,还告诉他几天后就能把靴子给他做出来,心里便一直咕嘟咕嘟冒着喜悦之泡。 为答谢丫头的赠靴之情,穆蕴又带着她逛好几家食铺,给她买了许多美味小食,这才在她摇头要回家时把人送到了码头。 看着小船划走之后,穆蕴便好心情地悠悠闲闲往家走,正想着下次丫头给他送靴子来时,他就已经升任礼部侍郎,丫头肯定会佩服他的能力… 从来不屑显摆的人,想到丫头或许会对他露出崇拜的眼神,一下子觉得飘飘然,唇角的笑意也再挡不住。 “二爷”,一声轻唤打断穆蕴的遐思,他皱眉看过去,问道:“何事?” 拦住穆蕴的人正是菡萏的丫头庆儿,她是陪姑娘去张老爷家中的堂会正要回朱舞楼。在张府收到不少的赏银,庆儿心情很愉快,远远看见穆二爷边走边笑,想起他许久没去朱舞楼点过姑娘弹琴,就蹦跳着跑了过来。 然而此时对上穆二爷冷而无波的眼神,庆儿不觉心下一抖,忙低身一礼:“只是许久不见二爷,我家姑娘又新学会了不少曲子,想请二爷去听一听。” “记住你们的身份”,穆蕴十分耐心地等她说完,淡然道:“日后在街上看见爷,莫要再凑过来。” “是…”,庆儿低头答应,菡萏听到庆儿跟她说了句“二爷在那边”便跑开了,就叫停轿子,掀帘下来,对于穆二爷,她心里同样是感激的,许久不见面,这时又是他一人,便想过去打个招呼。 还未走近却听到穆二爷这样冷然的两句话,菡萏不由苦笑一声,同样施礼:“二爷,是庆儿丫头冒失了…” 穆蕴抬手:“爷不认识你们,日后不要再凑过来,记住了吗?” “记住了”,菡萏低头说道。 “识相的人才能活得好”,穆蕴满意点头,抬步离开。 他逛过青楼吗?答案当然是没有,除了带着丫头去青楼听曲儿那一次,之前他连青楼的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庆儿扶着菡萏坐回小轿,这才低声道:“姑娘,你说二爷怎么好几个月都不进朱舞楼一步?真的洁身自好了?可又为什么呢?” 菡萏笑笑没有回答,小轿颤悠悠起来,她才自语道:“二爷定是有了心仪的姑娘,谁家姑娘愿意嫁给经常出入青楼的男人呢?” 她想起顾炼来,他是比二爷还好的男人,从未踏足过青楼一步呢,可菡萏常常忍不住期望他能变得和那些男人一样,这样,她才能有机会与他相知啊! 如今,他到许县上任,只怕往后,他们连碰面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皇宫里,刘谱刚送走特地过来求见的康九廷,便拍腿大笑起来,继而起身道:“摆驾,去荣华宫。” 皇上心情好,下面的人也轻松,立即喜气盈盈地吩咐太监侍卫宫女摆驾荣华宫。 荣华宫是卞贵妃的宫殿,是皇上一个月内去的次数最多的地方,可是这大半个月,皇上却只来过一次,宫里的人都有些忐忑不安,以往,皇上可是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不来看贵妃。 前两天,卞婉儿更是听到有人传说皇上特地到秦尚书家的宴上,去看秦家老夫人的那个干孙女,且还准她“见驾不贵”,宠溺之情溢于言表,而皇上从秦府回来后,又是一连几天没有踏足荣华宫,这让卞婉儿心里也开始不安起来。 听到小太监的通知,说皇上要过来荣华宫时,卞婉儿正在香汗淋漓地练舞,大宫女拿出两个金锞子打赏过小太监,便欣喜上前:“娘娘,您快点去洗洗吧,奴婢给您挑衣服去。” 卞婉儿从年前就隐隐感觉皇上对她不像先前那么粘着了,心知他对自己有些腻,此时考虑片刻,摇头道:“你们都下去,就说我先前吩咐了不准打扰,所以刚才我根本没有听到小太监的通知。” 大宫女迟疑:“娘娘如此不整仪容,是否会触怒皇上。” “应该不会”,卞婉儿说道,“之前皇上可是足有半个月哪宫的绿头牌都没翻,我猜他定是被宫外女人的新花样迷住了,前两天又特地去看秦府老夫人的干孙女,可见是对民间女子上了心,本宫还宫装整齐,肯定不会像之前那样令他喜欢。” 大宫女听罢,心悦诚服地躬身退下。 宫里那些女人总是嫉妒娘娘受皇上宠爱,可有哪个女人能像娘娘这般揣度皇上喜好,时时刻刻地为皇上调整呢? 刘谱本就心情极好,一进来便看到专心练舞的爱妃,更是大悦身心,走过去揽住女子的纤腰,笑问:“婉儿,这般辛苦,可是又学会了什么新舞?” 卞婉儿顺势靠在他的怀中,嘟着嘴道:“臣妾只是打发嫌闷,什么都没有学会。” “你啊”,刘谱笑着把女人抱起,在不远处宽大的龙榻上坐下,“许久不来看你,生气了?” “臣妾不敢”,卞婉儿摇摇头,脸上的哀怨也适时地换成淡淡的笑容,她勾住刘谱的脖子,一双美目完全盯在他的脸上:“皇上心情怎的这般好?” 刘谱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爱妃,不是朕心情好,实在是康相家的那个宝贝女儿,太好笑了。爱妃可曾听说,日前她参加秦府宴会时磕掉两颗门牙之事。” 卞婉儿掩嘴,目含笑嗔地看了刘谱一样:“这事如今早已传遍,臣妾当然听说过了,可是皇上,您一个大男人这样笑人家小姑娘好吗?” “朕也不想笑她啊”,刘谱觉得双腿有些发麻,便把卞婉儿推放到身旁坐下,面带笑意道:“只是今儿,那康九廷到御书房向朕求宫里的暖玉,朕就问他,康卿府上的好玉比朕的恐也不少,为何还要来求?那康九廷就说,听闻宫里的暖玉最为洁白,且触之温暖,与人皮肤相宜。” 刘谱说着又笑起来,“他说老半天也不谈重点,朕便直接问他,要那暖玉何用?康九廷这才吭哧片刻,回说有个大夫想了个主意,把暖玉打成牙齿大小,给她那小女黏上,稍可遮丑云云…” 话落,刘谱拍膝大笑:“那个老匹夫,总是让朕省钱勤勉,他如今倒是自己打脸,为他女儿两颗牙,还要朕的暖玉。” 卞婉儿同样忍笑不止,这时便问:“那皇上可给他了?” “朕怎么可能白给他?”刘谱斜倚在榻上,手指轻轻叩打,姿态十分悠闲,“朕那块暖玉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的,色泽触感都是上乘,朕就让他用十万两黄金换走了一小块。” “十万两黄金?”卞婉儿惊得双目圆睁,“皇上,那康九廷拿得出来吗?” 刘谱眯眼,说道:“眨眨眼,他就拿出来了。整日唠叨朕要勤勉俭省,他自己家倒是金银充塞,前几天秦家宴上,他那妻女的行头,折算下来就得三四万两白银,十万黄金,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卞婉儿听得目露恨毒,“这些臣子,尤其是宰辅,实在可恶,总是处处束缚皇上,他们一个个倒是潇洒。” “不说这个”,刘谱摆摆手,“再潇洒我要他们也不敢不给。”再说有这些臣子劳心劳力,他玩起来也痛快,只是这些人不要整天要求他这样又要求他那样便好了。 卞婉儿气哼一声,扭过身体,片刻后又转过头,对上皇上戏谑的视线,她便有些不好意思:“皇上,臣妾听说张家从海外购得紫珠回来了,日前已经做成美颜面膏,京中贵妇都买了些,臣妾只有庄和姐姐给的那么一小撮,臣妾还想要一些,您让人帮臣妾采买两盒来嘛。” “一盒要价几许?”刘谱伸手摘了颗葡萄放到口中,每到买东西的时候,他就有些憋屈,再是皇帝,他也不能看中谁家的东西就直接要,除了每年从国库拨过来的几十万两,再加上各省的进贡,谁能知道他这个皇帝其实挺穷? “不贵”,卞婉儿立即面露欣喜,“一盒只要八千两。” “八千两?”刘谱顿时被葡萄籽呛住,挥开着急帮他抚背的卞贵妃,他摆手道:“朕的私库正紧张,爱妃实在想要,便自己买吧。” 卞婉儿委屈凝眉,扁扁嘴道:“皇上不是才得了十万两黄金吗?只八千两一盒的面膏您都舍不得给臣妾买,放着那些钱生儿子吗?再说,不过几月便是收夏税的时间,那时…” “爱妃不要说了”,刘谱抬手阻止,“朕的钱还有用,你这宫里随便拿出哪样不得有一万两?直接跟张家以物易物便好了,皇宫里的东西,想必他们还会多折给你一盒。” “这样不是让臣民嘲笑皇族吗?”卞婉儿不依纠缠,“再说,皇上的钱放着有什么用嘛!” 刘谱冷冷看她一眼,卞婉儿立即委屈地松开手。 “好了,你的面膏也不少啊,都是南海大东珠制成的,比那紫珠做的也不差什么”,刘谱拍拍她的肩膀,“朕想修个园子,那些钱你看着多,恐怕还不够园子的一半,若要动用国库的存银,朕少不得又要被那些臣子念上几年。” 卞婉儿扭了扭身子,疑惑地看他:“宫里宫外的园子还少吗?皇上修园子干什么?” 刘谱呵呵一笑,心道:民间娶媳妇还要盖新房,朕再过两年也要娶妃,怎么不得给她盖个好院子? “日后你就知道了”,他却没对卞婉儿说什么。 卞婉儿看他神情,心下更有些不安,这么几年了,她日日揣摩皇上的心思,此时怎能看不出来他是在想别的女人?便试探着笑道:“皇上不是特意为哪位妹妹修的吧?” “哈哈”,刘谱笑着起身,婉儿虽然经常是小女儿情性的,但她仗杀起奴婢和其他宫妃争斗起来却丝毫不弱,他不说不在意却不代表不知道,此时当然不可能说出真实的想法,“中午了,摆膳吧。” 卞婉儿立即不敢再试探,跟着起身,施礼道:“请皇上容臣妾换身衣服再来伺候。” 刘谱点头,一刻钟后,看到从帷幔后走出的女子,他鲜有地愣了愣神,随即笑道:“婉儿这身打扮,端的是清灵逼人啊。” 卞婉儿没有穿繁复的宫装,而是一身淡粉色绣花的民间女子服装,笑意盈盈走来,听到刘谱的夸赞,眼中晦色更深,抬头却又是娇颜如画:“皇上,臣妾这样打扮,真的好看吗?会不会显得不庄重?” “很漂亮”,刘谱笑着顺下她胸前的一缕长发,“你不用担心皇后斥责,朕会让人跟她说,你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臣妾叩谢皇上”,卞婉儿掩下得意的眼神,欣喜叩谢。 宫人陆陆续续端菜上来,卞婉儿坐在刘谱旁边,完全顾不上自己,频频为他布菜。 “皇上”,卞婉儿突然说道,“臣妾听说,您对秦老夫人的那个干孙女很是喜欢,不如将她召到宫里,就先住在臣妾这里,您想见人的时候也方便啊?” 刘谱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问:“那爱妃觉得她倒是以什么名义入宫呢?” 卞婉儿按下心中喜意,道:“让她做臣妾身边的一等宫女如何?名义上说是宫女,但她是秦老夫人的干孙女,又是皇上看重的,臣妾定然不舍得使唤她。” 刘谱脸上的笑意顿敛,推盏起身:“婉儿,你莫要再如此试探,朕直接告诉你,两年后,她,朕是要娶为妃子的,让她到你身边做宫女儿?你也真敢想,就算朕真想看着她长大,不放到皇后那里还要放到你这里不成?你那些小主意千万别往她身上使,否则别怪朕不顾这么多年的情面。” 刘谱说完便走了,卞婉儿无力地瘫坐下来,她心中既有震惊又是凄然,自从进宫,这是皇上第二次对她这样疾言厉色,第一次是因为她暗里和皇后叫板,这一次却是因为一个连宫都没入的农女?! 片刻后卞婉儿吩咐宫人撤掉席面,起身回内室。 大宫女跟着她到了内室,这才担忧道:“娘娘,这还没进宫,皇上就这样维护那女子,倘若两年后…咱们荣华宫…” “是啊”,卞婉儿端坐在梳妆台前,打量着里面的容颜,“到时她容颜正盛,我岂不成了半老徐娘?” “不如,娘娘把此事透露给皇后娘娘”,大宫女说道,“皇后娘娘有召见命妇的权利,很容易就能把那女子弄进宫收拾掉的。” 卞婉儿摇头:“你没听到皇上的话吗?让皇后弄进宫来,恐怕我不用两个月就会失宠,已经到手的女人怎么能和还没到手的比?再说,皇后早就看我不顺眼,若知道皇上为了她女子连我都警告,定会扶植她和我争斗。让那女子进宫,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卞婉儿说着却又笑起来:“皇上要两年后才纳那人为妃,定是现在还没长大啊,谁知道这两年会发生些什么事?她能不能好好活到及笄还不一定呢。” 大宫女俯身唯唯。 卞婉儿站起身,抚了抚鬓角,淡淡道:“本宫想嫂嫂了,我们去向皇后娘娘请道旨意吧,宣我家嫂嫂进来一叙。” 宫外那么乱,根本不用兄长露面,随便一个意外一场劫掠就能毁掉一把花骨朵。 阳光暖暖的午后,顾明月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欧阳薇正在旁边给郑勤做千层底,听见她这么响的一个喷嚏,忙停住了问道:“风寒了?” “没事”,顾明月拿出手帕擦擦鼻子,玩笑道:“说不定有人在算计我呢。” 欧阳薇好笑摇头,还是起身到厨房给她倒了杯热茶:“喝点吧,再做一会儿你就回屋里去。” “谢谢小薇姐”,顾明月接过茶杯喝过一口,便放到一边继续忙碌,她也在做鞋,却是用皮子做长筒靴,昨天在镇里下船时,她还特意和欧阳端转到镇里的铁匠铺买不少大冒铁钉,用这些大冒铁钉既可以用来加固靴帮又是一种很好的装饰,对于成品靴顾明月更有信心了。 此时她手中的靴子已经大致成型,欧阳薇蹲在旁边看了半天,依旧对这靴子的实用性表示怀疑。 “翩翩,还忙着给爹做靴子呢?”顾攀扛着锄头进来,看见走时就忙碌的女儿还在忙碌,他不由笑道:“爹不急着穿,你歇歇再做。” “我不累”,顾明月抬头,见展冥主仆三人也在后面进来,便笑了笑,“爹,你们沤的土粪怎么样了?” 展冥这人竟比前世还刻苦,把山上的野菜名字、性味全部记录下来之后,便在周边十几个村子里询问老农田间肥的种类和制作方法,顾家村他跑得最勤。 常来往之后,乡间人都对这个年轻踏实的官员很喜欢,不少人都主动在做完地里的活之后,帮着他做些事,各家的妇人更是热衷请展大人到家吃饭。 顾明月正想到这里,在屋里和林七婶说话的顾氏笑着走出来:“她爹,厨房里有点心和茶水,你快端出来。展大人,还有清明谷雨,去洗洗手吃点东西吧。” 顾攀应声好,洗洗手就去了厨房。 “多谢顾婶子”,展冥有礼道谢,对于称呼也不再纠正,不论他说多少遍,这一家人都坚持喊他展大人,“又叨扰你们了。” 顾氏忙笑着说没事,还亲自给他接了盆清水端到跟前。 吃了两块点心,展冥便踱步到顾明月侧旁,疑道:“顾姑娘,你用来做鞋的这个东西,是什么?” “这是缝纫机”,顾明月说道:“我焕大哥做的,缝衣服用的。” “还能做鞋?”展冥问道。 顾明月点头,展冥又说:“姑娘之前提的意见不错,我今天去看看,那些土肥已经十分疏松,颜色也变成了深褐色,应该就能使用了。” 顾攀也过来说话:“还真行,那土肥省钱又省力,比粪肥看着还好。不过,展大人,到时往田间施用时可不能用量太多,稻苗现在还小,万一这个肥力大,很可能会烧苗。” 展冥点头称是。 顾氏连着林七婶也加入讨论,说起庄稼,她们的话便多而自信。 展冥虽是想和顾姑娘多说几句话的,但还是认真倾听这些经验之谈。 正说得热闹,外面马蹄声响起,来人在门外下马,拴着马缰绳时就朝院里喊了声“姑,姑父”。 “天翔?”顾氏听见声音便快步出门,拉住吕天翔上下打量着:“这两个月不见,又高了一截,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衙门里吃得好呗”,吕天翔笑着说些阔别的话走近院里,和姑父打过招呼,便朝顾明月她招招手:“翩翩,还不起来迎接?我可是专门给你送信来的。” 信? 顾攀和顾氏都是满脸疑惑,顾明月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却马上高兴地站起身:“是不是炼大哥的信?” “脑瓜这么好使,你要是个男孩子,那也能考个官身啊”,吕天翔感叹着,把信从褡裢里拿出来晃了晃,“就是你那个炼大哥的,走的驿站,衙门里接到了,老爷知道我和这顾炼有拐弯子亲戚便让我过来送,还准给我两天假呢。” “这炼子,还记得给我家翩翩写信?”顾氏接过欧阳薇端来的蜂蜜水,递给侄儿,“你没看错,不是给他爹娘的?” 那信便不是给他爹娘,也该是给芙兰的啊! 顾明月把信封送到母亲眼前,得意笑道:“娘,你看,上面写的是,吾妹顾氏明月亲启,大哥就不能给我写信啊。” “能”,顾攀拉过信封看看,笑容满满道:“翩翩,快拆开看看,炼小子在信里都说什么?” 顾明月撕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过,对她爹娘道:“炼大哥知道我回来了,问我有没有给他带海外的土特产,还让我得空去许县看他。” 顾明月又扫了信封一眼,当看到最后一句“兄念翩翩,甚切”时,她笑着对父母补充:“炼大哥还说他很想我了,爹,大舅家什么时候有到许县的镖,或者经过许县的镖也成啊,我们去看看大哥。” 顾攀搓搓手,炼子可是他们顾家这百年来第一个官,他也想去那县衙里转一圈呢,“应是快了,这段时间春忙,镖少,再过十天半个月就多了。” 吕天翔吃了两块马蹄糕,喝完一大杯蜂蜜茶,这才满足地叹口气,问顾明月:“翩翩,你不说我都忘了,你跑到那么远,给我带了什么特产?” “我前两天去看过姥姥啦,东西也都捎过去了,可是你没在家啊”,顾明月笑着摊手。 “不行不行”,吕天翔现在特别喜欢逗小表妹,拉个椅子一坐,颇无赖道:“我为了给你送信儿,过家门都没下马,你可得给我多弄点东西,还有啊,今天不在你家吃好表哥就不走了。” “哪次来缺过你吃的?”顾氏好笑地点了点侄儿,对顾明月道:“翩翩,把那寿司,麻辣小龙虾,海鲜烧烤都给你表哥做些”,看到一旁的展冥时,她又道:“正巧,今儿请展大人也留下来尝尝咱们农家饭,娘和小薇都来给你打下手,七妹子,你也别走,一起在我家热闹热闹。” 林七婶刚才就想告辞,闻言连忙摆手告辞,只是她还没出门就被顾氏拉到了厨房中。 外面,展冥笑道:“那我就叨扰了。” “展大人千万不要客气”,顾攀忙道,“村里的人早就想请你好好吃一顿啦,可又怕你嫌咱农家饭差。” “顾叔,您这么说倒让我无地自容了”,展冥摇头笑道,“我并非金尊玉贵之人,早年在家乡也时常来往农家,怎么会嫌农家饭?” 顾攀也笑了,心想这才是真正的大家公子风度啊,口中道:“那展大人在这里稍歇,我到村里把族长三老都叫来。” 展冥忙说“不必”,顾攀已经摆着手出门去了。 在姑父和这展大人说话时,吕天翔也悄悄问顾明月这是个什么大人,顾明月低声回他:“今科状元,翰林院编修官”。 吕天翔一听差点遁地逃走,大家都一般大的年纪,怎么差别却这么大?不过他是心大之人,此时也上前给人见了一礼,毕竟他在官府供职,还是个不入品的小衙役。 顾明月回房把信收好,便出门来喊上表哥和她一起去后院冰窖里取海鲜。 展冥很随和地表示:“我也去帮忙吧”。 顾明月看他一眼,笑着点头。 清明谷雨当然不能他们歇着少爷干着,二话不说地也跟了过去。 当几人抬着两木盆海鲜到前院时,院子里已经或坐或站了不少人。 村中三老,顾概一家人,林弛和林芙兰,还有一些近门之人,将顾家的大院子也站出拥挤的感觉。 顾焕还挽着袖子,一看就是从作工房里刚出来,见到顾明月过来,他第一个开口笑问:“翩翩,炼子的信呢?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顾明月和吕天翔把一木盆海鲜放到石桌上,摇头:“炼大哥只是写给我的,可没问候你。” “哈哈”,顾焕大笑,打趣堂妹:“没有问候我的话,那总得有给人林芙兰的话吧。” 众人闻言皆是大笑:“正是正是,翩翩啊,不给我们看,你得给芙兰看看啊。” 林芙兰被村人打趣得面颊羞红,看向顾明月时,目光中却透着期待。 “这个也没有”,顾明月抱歉地笑笑,“炼大哥就是问问我在海外怎么样,又说了些他到任之后的一些事,其他的就没有了。” 林芙兰难掩失望,王玉梅看见了就笑说:“那小子定是不好意思了,翩翩,你跟大娘说说,炼儿他在许县怎么样。” “许县比我们这里热”,顾明月说道:“炼大哥说县衙里现在都有蚊子了,而且他们那没我们这里有钱,县衙像庙一样,他带人修了修才住进去的…” 顾明月话没说完,王玉梅的眼圈儿就红了:“炼儿从小就怕蚊子咬,当初他上任时我咋没想到这点,许县靠南,自然比我们这里热。” “他是去当一县父母,你当他去享受呢”,顾概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翩翩,继续说,你大哥还说了些什么。” “还有就是,他正带着人给许县修沟渠呢”,顾明月笑道:“炼大哥说,他在任期间,得干点实事。概大娘,过段时间我大舅那里要有到许县或是经过许县的镖,我就和我爹一起去看看炼大哥,到时候我给他带一捆熏蚊草去。” “好”,王玉梅擦擦眼角,低声对丈夫道:“要不我到时候和二弟一起去看看炼儿?” “走镖就是护人家的东西,你跟着凑什么热闹”,顾概皱眉,想了想道:“等收了稻麦,咱们再雇车去看儿子。” 许县距这边虽只有三百里许,但大部分都是陆路,并不通船,赶车的话怎么也得两天,来往不甚方便。 林芙兰突然上前一步:“大伯,大娘,不如到时候我和翩翩一起去吧,路上我也可以和她做个伴。” 王玉梅闻言,顿时欣慰地笑了:“这个行,定亲那小子也没回来,还得劳你去看他,好孩子,委屈你了。” 林芙兰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院子里都是大人长辈,见此除了善意地笑笑,也无人打趣。 林弛朝妹妹点头,“回去哥就让福喜他们把东西准备起来。” 虽然不知他离开那两个月妹妹和顾炼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既已定亲,妹子过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顾炼一家对他妹妹的态度,林弛也看到了,他心里是很满意的,相信以后妹妹的日子会很不错。 这些人说到别处时,顾明月便转身去了厨房,顾氏正和过来帮忙的大娘商量做些什么菜,见她进来,便招手让她过去:“翩翩,你来看看,都做些什么菜好。” 顾明月过去一看,就见案板周围堆满了鸡鸭鱼肉,还有不少的干菜,“娘,怎么这么多菜啊?” 顾氏笑道:“这都是听说展大人要在咱家吃饭给送来的,你看看,咱们可得给展大人做两道好菜。” 她也没想到,本来要招待侄儿的一顿饭弄到这么大规模。 顾明月无语,这时又有人笑着进来:“二嫂子,我们家也给展大人添个菜,这是一块野猪肉,随便蒸蒸炖炖都是一道好菜。” “秋芹啊”,顾氏站起身,指着一地的鸡鸭鱼肉,道:“你瞅瞅,就这展大人两顿都吃不完了,你还是拿回去给孩子吃吧。” 秋芹是林药蛋的妻子,身材中等,为人爽朗,常常是未语先笑,把肉往案板上一扔就快步走了:“药蛋和他兄弟弄了一头野猪呢,家里多得很,劳烦嫂子们做好,也让展大人尝尝我们这山里的野味。” 正被村人围着说话的展冥听此,心中感觉益发复杂,他还什么都没做,这些农人便如此厚待于他,看来自己定要找出更好的耕作方法,让家家户户都能多打粮,才不愧这些农人的厚情。 顾明月看着食材,拟了十几道大菜,其中不少都是母亲会做的,只有三四道需要她动手做。 而外面,顾焕因为吃过一次烧烤,知道这个东西拾掇起来麻烦,说了会话就拿个凳子坐在石桌边忙碌起来。 吕天翔插不上话,这时便也坐过来帮忙…欧阳薇进进出出,同样忙得不亦乐乎。 烧烤烤起来时,夕阳正挂林梢,厨房里的正菜也烧出了三道。 顾攀眼看着自家院里人越来越多,便直接叫上几个小伙子把桌椅板凳都搬到了外面,另外还备上了火把,只待天一暗就烧起来。 倦鸟归巢,顾家院里却说笑正酣,从庄家农活,到山南海北,这些农家汉子聊起来丝毫不弱于朝堂大夫。 展冥正听得好笑,顾明月和欧阳薇一前一后端着两盘菜出来厨房,他忙站起来,旁边的一个农家汉子也跟着站起来,边接过菜放到桌子上边说道:“展大人,你只管吃,这些接菜的活儿由我们来。” 展冥:… 顾明月看他愣在当处,好笑道:“展大人你今天只负责吃喝就好。” “展大人,你快请坐”,桌上又有人大声喊道,展冥朝顾明月无奈一笑,坐下拿起筷子… 顾熠放学后被家里的热闹吓一跳,从院子里走到厨屋,他听了无数声的“熠儿,你可要好好学,朝人家展大人和咱们村的顾大人看齐”。 “娘,姐姐”,顾熠正正被叔伯们拨拉乱的发髻,取下书包,“咱们家有什么喜事吗?” “没喜事”,顾氏炒着菜,“就是热闹热闹,你别出去了,待会儿和我们一起在厨房吃。” 顾熠点点头,舀一瓢水洗过手,便凑到他姐旁边:“姐,寿司原来是这么做的啊。” 顾明月今天还炒了些肉松,这次的寿司比之前做的更有层次感,拿起一个塞到弟弟口里,她笑问:“好吃吗?” 顾熠瞪大眼睛,嚼了两下连连点头,咽下去后才道:“姐,你做的什么都好吃。” “翩翩就是心思巧”,这时旁边的概大娘笑道,“一个小小的饭团,也能让她做出这许多花样。” 顾氏谦虚道:“她就是爱胡乱做东西,小雨可比她强多了。” 顾明月和弟弟无语地对视一眼,听着那边表面谦虚实则自豪的两位母亲相互夸说自家孩子。 这一场酣宴直到月上中天才停止,因为时间晚,顾攀便留展冥在他家歇下。 吕天翔本就是亲侄儿,不必说就已先去客房收拾了。 顾焕和大伯娘帮着收好桌椅板凳才最后离开,顾明月也跟着忙好长时间,洗漱睡觉时已经将近子时,她看着桌子上的半成品靴子,心想明天可不能因为家里的事情再耽误了,给老爹的做好,她还是先做炼大哥的,万一就在这两天可以去许县,不是正好捎过去吗? 169 不成 然而顾明月好好做靴的想法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不速之客打乱。 “顾姑娘”,顾家人正吃早饭,方云希手执红贴,笑着走进门来,“今日我家的寿司馆开张,家父让我来请顾姑娘过去,还有顾老爷,顾夫人,二位如果有空也请过去捧个场。” 顾攀和顾氏忙起身把人迎到屋里,听说原委都忙说不去,春天正是活多的时候,家里那么多东西,一刻都不能没人看着,他们也曾商量着买下人,到底不想家里太过人多嘴杂而未成行。 展冥吃过早饭也要回帝京,此时正好顺路,再加上回镇上的吕天翔,一行人出村时竟是浩浩荡荡的。 “翩翩,我就家去了”,镇上路口分开时,吕天翔下马来交代了两句,“你和欧阳端给人祝贺过便回家。” “吕表兄放心,我到时再把顾姑娘送回来”,方云希笑道,“保证天黑之前让顾姑娘回到村里。” 吕天翔点点头,心里却在想这富商家的公子就是自来熟! “表哥,我和阿端都来往帝京多少次了”,顾明月掀着车帘,对表哥道:“你快回家去吧,前几天我到你家,姥姥还说想你呢。” 镇上码头人往熙熙,方云希来时乘的一座中型小舟就泊在岸边。 “展公子?”几人正要上船时,一道惊喜的喊声传来,蕊儿突然跑出来,拉住展冥的袖子便道:“奴婢从昨天傍晚就等在这里,您终于出现了,我家小姐得了风寒,那些婆子们却不给请大夫,我好不容易才出来的,您去救救我家小姐吧。” 她说着就要下跪,码头上人来人往,不一会儿就有爱看热闹的人把他们围住了。 顾明月摇摇头,转身登船,夏雪以后不管怎么样,都和她没关系了。 展冥面色冷淡,心中却隐隐有几分焦急,一面他的确不忍就这么不管夏雪,另一面他又担心顾姑娘对他印象更差。 “你先起来吧”,展冥从没被一件事弄得这么狼狈过,最后还是多年的冷静占据上风,他转身对清明谷雨道:“你们跟着她走一趟,帮夏小姐请个大夫。” “可是展大人…”,蕊儿既觉不可思议又不死心,“我家小姐…” “不是病了要看大夫吗?”展冥皱眉,直觉地打断了蕊儿接下来的话,“如果不需要,清明谷雨,你们随我一起回京。” “不是”,蕊儿连忙摆手,施礼道:“多谢展大人相助”。 展冥上船后,却见顾姑娘正和方云希聊得开心,想解释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默默坐在一旁。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顾姑娘面对他时虽然会说话也会笑,但却像站在很远的一个岸边和他交流。 展冥于人情之事很是通透,自然不可能不明白,顾姑娘不欲与他深交,可这是他在心底深处惦念着的一个姑娘,他无意识中就想与她亲近,纵然她内心里排斥他,他还是想待在她的身边。 至于什么更近一步的事,展冥越来越不敢想了。 船在展冥的一路默想中抵达帝京码头,他只来得及和她点点头,她便已被等在岸边的方家一群下人给接到了车里。 展冥暗叹一口气,步行着向他在帝京置的宅子走去,回到家洗洗澡换了身衣服,他便一头扎进书房里。 清明和谷雨是快中午时回来的,过来回禀说:“夏小姐的病情不是太严重,大夫说只要静养两日,就能恢复。” 展冥点点头,让他二人下去休息,自己马上又沉浸在农书中,等再回神时已是日影偏西,腹中空乏得厉害。 顾明月此时正和非要亲自送她到码头的方一清道别。 “姑娘日后如有新想法,可不要忘了跟在下说一声”,方一清想到今日生意之火爆,就像连饮了十几杯佳酿,晕陶陶地又问道:“姑娘真觉得我那里做的寿司正宗?” “非常正宗”,顾明月不厌其烦地点头,“方老爷,你也可以用奖励的方法鼓励厨师们想一些新做法新配料,相信你家的生意会越来越兴隆的。” “好好,姑娘总是能一眼惊醒梦中人”,方一清连连拱手道谢,“不如还让云希送你回村?和那么多人挤一条小船总归不便。” 方云希也道:“我反正也无事,送顾姑娘回去就当一路赏春游玩了。” “不必”,顾明月摇头,“我都是这般来往帝京,天黑前就能到家,何必再麻烦方公子来回跑,你们请回,我这便上船了。” 方一清点点头,表示船开了我们就回去。 “哎,多好的姑娘啊”,看着开走的小船,方一清摇头感叹,瞥了儿子一眼:“奈何你娶不起。” 方云希摸摸鼻子,丝毫不觉得尴尬,现在他已经不想娶顾姑娘了好吗?这样的娘子娶到家,那得多强大的心理才能不自卑! 船行到江心,顾明月吹着熏人的春风摇摇欲睡,欧阳端不着痕迹地挡着旁边的人,偶尔把她往自己这边拉拉… 船舱里的人不算太多,此时有干坐着发呆的,有两人凑在一起说话的,还有三两互相不认识的人聊成一堆的。 船摇摇,风飘飘,正在这静谧中,轰隆一声响彻江面,所有沉浸在自己事情中的人都被惊住,下一刻纷纷挤到船舱口,大声问道:“船家,发生了什么事?” “是打雷了吗?”还有人在问,“劈到人了吗?” 顾明月也被惊醒,她透过舷窗往外看,同时问道:“阿端,发生什么事了?” “不清楚”,欧阳端站起身,更加清晰地看到江面,离他们这条船不远,有一条乌篷船被炸得粉碎,碎肢断臂浮在水面,一眼便知那条船上无一人生还,他忙抬手盖住她的眼睛,“你别看,有条船炸了。” “哎呦,人都给炸碎了”,船头有人惊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那条船上有私带的火药包?” “火药包是禁止买卖的,一般人不可能有,那船上的人定也不简单,和朝廷有亲戚?” “什么人啊在江心点炸药包,得亏被炸到咱们。” “这儿离岸那么远,还是快点通知巡城校尉吧。” 经过这里的小船停下来十几只,更有热心的渔船飞速地朝帝京方向划去。 顾明月坐的这条船正是刘旦的,刘旦是那种遇事不爱往前凑的类型,尽管有不少客人都想留下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他还是一意孤行地驾船离开。 欧阳端一直不让顾明月看外面,直到船渐渐行远,才不再管着她。 回首来处,顾明月莫名觉得那条炸掉的小船和她有关。 夜晚,刑部却还灯火通明,刑部尚书赵大人捏着从那炸船处捞到的一块甲片,看向坐在下首的六位侍郎,沉吟道:“这碎片上的安乐二字,列位怎么看?” 怎么看?一个凭着武举入仕,之后靠着给上峰送礼做到侍郎的高大汉子率先道:“会不会是安乐侯想谋反?” 他旁边的中年男人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整整官服问那汉子:“马大人,这如何说?” 众人也都好整以暇,显然都觉得马大人的推测比玩笑还玩笑。 “安乐”,马大人却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就是代表安乐侯,他们的船又是被炸碎的,这证明那上面有火药啊,好好的安乐侯弄火药干什么,岂不是运送炸药以备谋反?” 大庸的炸药制作技术很低级,一般都是让士兵冒着箭雨爬到敌方城门下,塞进药包,然后点燃才能发生威力。 这也意味着过去放炸药的人不可能活下去。 因此许多文人都反对这种攻城方法,认为有伤天和,而武将们也觉得这种方法不实用,不到没办法,绝不会采取这样的方法攻城。 炸药既不能广泛用于军事,又有一定的威力,朝廷是严令禁止买卖的,能弄到炸药,那身份一定不简单:安乐或许真地代表了安乐侯。 “马大人,我有一个疑问”,刑部尚书认真道,“你觉得安乐侯府的人为什么要拿着炸药到江心点燃?” 马大人想都没想就道:“一不小心点燃了呗,要不然他们在江心点燃干吗?炸鱼还是炸他们自己?” 刑部尚书思虑半晚,第二天一大早又寻兵部尚书问了问炸药的事,最后以意外定论此事。 刘谱看到这个奏折,有些不满,当天晚上便摆驾荣华宫,对卞婉儿道:“你私底下也说说你哥,别让他整天不着调,这次让安乐侯府的人带着些炸药跑到江心干什么?亏是只炸死了他府里的人,若是伤到来往船只,朕又要因为他被百官‘提耳朵’” “他再不老实”,刘谱看了面色发白的卞婉儿一眼,“朕只好把他这个封号给撤了。” 说完,刘谱就直接离开荣华宫去了不远处的咏乐宫。 卞婉儿纵然满腹的郁气,也只得乖乖到风华殿请旨召见哥嫂。 因她前不久才和嫂子见过一次,皇后便趁这个机会把这个占尽皇帝宠爱的女人好一通为难。 卞婉儿终于请下旨来,脸却也黑到了第二天,安乐侯夫妻一进来,她就屏退下人喝问:“哥,你到底在搞什么?弄炸药做什么?” 安乐侯叹了声晦气,大咧咧坐下道:“你不是说有个丫头片子防了你的路吗?我就想着直接弄个炸药包给炸死多省事,本来想直接把炸药包弄到那家的,可我又怕留下痕迹。今儿有人报那丫头片子坐船来帝京了,想着她定还坐船回,我一想这可不正好,让人驾着船靠近那丫头片子坐的船,把药包引线弄得长长地给扔过去,这一下不就干净了。谁知道那几个废物,旁人一个没炸死,倒把他们自己炸得零零碎碎!” 卞婉儿跺脚,“嫂子,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对付那么一个农女,不用咱们亲自出手,你怎么还让哥哥…” 卞氏低头道:“妹妹的话我都说了,爹娘也劝你哥,可他非说直接炸死省事。” “我这也不没料到这出吗?”卞集光恼怒,“还真丫的邪门儿,怎么就能把自己一窝炸死了?” “哥哥,你别再这样无法无天了,否则妹妹真的护不住你”,卞婉儿揉揉额头,心中还有些后怕,“昨天晚上皇上将我好一通训斥,连剥夺你爵位的话都说了,若是他知道内种情由,妹妹这个贵妃也趁早别做了。你以后收敛着吧,万一再犯众怒,恐怕不会像前次那么容易了结。” “前次那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卞集光喊道,“那些人为了抓我的把柄,什么都往我身上栽,老天爷降雷,跟我能扯上吗?我又不是老天爷。” “你休要胡说”,卞婉儿立即怒斥,“哥哥,你是不是想把一家人都连累死了?皇上如今越发腻了我,你还在一旁拖后腿,我以后怎么在后宫立足!” 卞集光有些不耐烦:“那你说怎么办?”顿了顿,他说道:“不然我去把那丫头片子抢到府里去。” “你想都别想,皇上现在就攒钱给她修园子呢”,卞婉儿冷笑,“哥哥,你觉得你把人抢到府中,皇上能饶得了抢他女人的你?妹妹不是说,就凭皇上对那农女的重视程度,到时把我打到冷宫都是轻的。” 卞集光身躯微抖,卞氏迟疑道:“妹妹,你不如告诉我们具体做法,也好过你哥哥胡乱行事。” 卞婉儿心里暗骂几百声蠢材,默不作声地喝了两口茶,才缓缓道:“嫂子,哥哥,你们怎的如此不会转弯,那丫头片子还有两年才及笄,我要你们立即就除掉她了吗?如今哥哥弄了这一出来,皇上心里已经有了影子,日后你行事切切不可露出咱家的痕迹。” “其实…”卞婉儿眼中笑意闪闪,“这事简单得很,哥哥只要出几百金交给些流匪,嘱咐他们抢去此女毁掉清白即可,小小年纪就遭此打击,不说男人会不会嫌她,她自己就活不下去了,杀人,又何必用刀?” 卞氏听得心中发抖,卞集光朝妹妹伸出大拇指:“不愧是我的妹妹,你这个方法可比哥哥高明多了。” 卞婉儿白他一眼,到底还是不放心,交代道:“哥哥,便是送金给流匪,你也不要让安乐侯府的人出面,那个丫头片子还是秦老夫人的干孙女,若事后他们查起来,追到你身上,皇上知晓后,我们都活不成。” 卞集光慎重点头:“妹妹放心,这点事,我绝不会留下把柄给你办砸。” “有哥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卞婉儿点头,突然想到哥哥的大咧咧,她又交代道:“你让人把那农女的画像交给流匪,可别给我弄错人了。” “好”,卞集光点头,想到书房里那画像上美貌无匹的少女,他只觉下腹火热,“妹妹,我真不能收用那个农女?” 卞婉儿双眸一厉:“妹妹这个贵妃,你还想不想我做了?还有你的安乐侯,你府里的那些美貌姬妾,还想不想要了?” “想,我就是问问”,卞集光连忙说道,那农女再美,她也比过自己的富贵生活和那一众美人儿啊,“妹妹你放心,哥哥保证让人把那丫头片子给你毁个彻底。” 卞婉儿皱眉:“可不光是为我,还是为我们家”,其实若非皇上那般警告过她,让哥哥收用了那个农女是最好的办法了。 送兄嫂离开之前,卞婉儿再三交代哥哥不要再出错,不要再胡来云云。 茶楼内,穆蕴在烹茶,他对面坐着兵部的一个侍郎,算是同僚,但兵部侍郎接茶时却是双手一起,仔细看去,他竟坐姿端正丝毫不敢随意。 “林大人,听说前几日买走炸药包的,其实是安乐侯?”穆蕴捏着茶杯,轻嗅茶香,姿态洒然,“你们兵部可查清了,安乐侯买那么几斤炸药做什么呢?” 林铭仁喝一口茶,端正的坐姿依然没变,眼睛下意识垂着,根本不敢看对面这个比他还小将近二十岁的后生。 林铭仁五年前第一次见到爷,那时的爷还只是一个不足十五的孩子,但他就能在谈笑之间就把对手的眼珠捏爆,之后更是先兵后礼地让他心服口服,从那他就把自己当成了爷门下的一条狗:不图富贵不图升官,就担心自己哪天让爷不如意了,被毫无生息地弄死。 然而五年了,爷却没为难过他一次,还暗里给他打点,让他从地方小官一直升任到中朝三品侍郎。 林铭仁自小跟随寡母依附族里过活,为了读书受不少苦也没少吃白眼,然而当初科考名次却并不高,后来被派到西南一个穷困县做知县,苦熬六年才得以调任,但他上任之初就被那县里的豪强威逼拉拢,为了保全母亲妻儿,他便跟着在那为恶两年,各种名目的盘剥终于逼得民乱迭起,更有一正直书生悍不畏死,多方搜集他的证据要到帝京敲登闻鼓,他当时一得知消息便亲自带人以缉盗的名义去追捕,直追到县界虎口峡,却在那里遇到被一群高手围堵的爷。 然后…就是现在,他一步步升到兵部侍郎,当初那个书生,则在年前刚升任刑部尚书。 他们是朝廷唯几知道爷真正厉害的人,明面上他们各有依属,跟爷从未有过交集,实际上他们不过半个月就会到某个地点给爷传一次消息。 有时,爷也会光明正大地请他们喝茶,而他们都会“赏个脸”赴约,闲聊些许朝廷杂事。 林铭仁不知道爷到底想干什么,但从他帮自己抹清罪证那一日,他林铭仁只有爷这一个主子,哪怕爷要造反呢,他也第一个跪下喊万岁。 千年后留骂名?活着的时候不违心,又有富贵享,哪还管千年之后? 炸药一向是由兵部管着的,安乐侯的人过来“买”时,谁也没注意,林铭仁并不觉得这个么个小事儿爷会注意到,哪想到今儿一下朝就被请来品茶了? “也没查出什么来”,林铭仁放下茶杯,神貌恭敬,声音却很随意,“我还亲自去问了问安乐侯,他说想看看炸药包到底怎么个威力!这个理由很操蛋,但那安乐侯就是个混子,再加上没伤到旁人,死的都是他府上的护卫,赵大人那边就没再追究。” “他们为什么到那江心去试,你们没问问?”穆蕴皱眉,手指一下下击打着杯壁,显然是心中有怀疑未定。 林铭仁暗想难道爷怀疑什么:“那附近来往的江船,都是一些普通百姓,安乐侯跟一群普通百姓能有什么仇?” “是啊”,穆蕴捏捏眉心,可是我的丫头昨儿来帝京了,他总觉得这其间有什么关联…“可安乐侯府的人再蠢也不至于把自己给炸成碎片啊?” 林铭仁小心道:“…您也怀疑安乐侯准备谋反?”这不是开玩笑吧,爷这脑子,也怀疑安乐侯那蠢货,难道安乐侯真要谋反? 穆蕴失笑,“安乐侯如果敢谋反,康九廷早就当上宰辅了。” 正正神色,他又道:“炸药的事不小,以后大人们还是看好,不要随意出卖了,再出两件这类似的事,百姓们不是要骂我们朝廷官员?” “大家都是这么说”,林铭仁哈哈笑道。 喝完茶离开时,穆蕴突然道:“康相的家人最近都挺横行的,朝里就没人看不惯吗?” 林铭仁心内一抖,有您这一句话,那明天就得有人看不惯啊,王党留在朝堂中的人还不少,看来宰辅这块肥猪肉又该引起那两派官员的争抢了。 顾明月把做好的靴子往地上磕了磕,对一早就坐在旁边等着的父亲道:“爹,你试试,大小行不行。” “哎”,顾攀笑着除下脚上的夹鞋,“闺女长大啦,爹都能穿上你做的鞋了。” 试到脚上,顾攀站起身,来回走了两圈,笑道:“行,比你娘做的穿着还舒服。” 顾氏正在厨房门口洗菜,闻言故作生气道:“那好啊,以后你的鞋都让你闺女做去吧。” 顾攀嘿嘿一笑,对女儿道:“你娘还生气了?” “爹,娘,我做的这双鞋可全都是用的牛皮,能不舒服吗?”顾明月起身,对欧阳薇道:“小薇姐,阿端的鞋样子呢,我也给他做一双。” 欧阳薇摆手,“你整天那么忙,我给他做…” 已经进山跑了几圈的欧阳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跑到屋里把早就照着双脚剪好的纸片拿了出来:“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顾明月好笑,“你照顾我那么久,给你做双鞋还不应该?” 顾攀连道应该,欧阳薇无奈摇头。 吃过早饭,顾明月先把欧阳端的鞋样放在一边,到村子里去了一趟。 顾焕正在作工房改善割麦机,听到外面响起翩翩的说话声也没在意,但听到她说给自己做皮靴什么的,手里的锯刀也来不及放便快步出来:“翩翩,我没听错吧,你要给大哥我做靴子?” 大伯娘正说不用呢,听到儿子兴致勃勃的声音就瞪他一眼:“你那鞋多的都穿不过来,还麻烦翩翩干啥,她每天刺绣也腾不出来空。” 顾明月知道大伯娘是客气呢,就笑道:“大伯娘,我把皮子都买好了,而且有焕大哥做的那个缝纫机,做起鞋来也快,我爹的那双只有一天多点就做好了。” “那还能做鞋?”大伯娘吃惊不已,“下面那么大一块板子挡着,你怎么做鞋啊?” “我把板子去掉了”,顾明月解释道,“焕大哥做的这个缝纫机做鞋使还非常好用呢。” 奶奶听着,也不由笑道:“就你巧点子多。” 说话的功夫,顾焕已经从她娘的活筐中翻出了自己的鞋样子,递给顾明月笑眯眯道:“拿去吧,下午我去帝京买木头,来时给你带鹅黄。” “哥,我要你都不给我带,翩翩不要你还给人送,谁是你亲妹子啊?”顾秀水气得撅嘴,又瞪向顾明月:“翩翩,你真是越来越像顾秀冉了,就会讨好人。” “水丫头,说什么呢?”奶奶沉了脸色,过年时老三回来也不说去县里看看闺女,前段时间还听人说苏家早把秀冉转卖了,老太太心中一直不得劲儿,家里人也都不提秀冉,这时候听到孙女这么说,老太太便不止是生气而已。 顾焕却早气得脸色黑沉:“顾秀水,以后再这么跟翩翩说话,我就没你这个妹妹,翩翩,我送你”,扔下锯刀,他拉住顾明月便大步出了门。 顾明月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其实她根本不介意顾秀水的话,却没想到焕大哥气成这个样子:“焕大哥,别生气了,她就是说说,还能怎么我啊?” “我不光气这个”,顾焕摇头,“我就想不明白,她们的心怎么能越来越大呢?我都说过如果不是你一开始点我支持我,我根本就做不出这么些好东西,她们倒好,不信就算了,还说我为了偏袒你什么都说。好,咱不说这个,那绣技总是你教她们的,现在倒好像她们自己会的一样?若如此不识好赖,以后还有人跟她们处吗?” 顾明月心想焕大哥这也算是因为关心妹妹才会每每如此生气,然而顾秀水显然没有理解,她摇摇头:“慢慢地就好了”。 “焕大哥,我还要去炼大哥家,你去吗?”顾明月又问。 顾焕就知道这靴少不了炼子的,“走吧,我还想到山里转转,看能不能找到好木头。” 两人到时,顾概夫妻正在后院做酒,听到顾明月的话,王玉梅一开始也是推辞,后来听说皮子都买回来了,这才回房去拿鞋样子。 顾三奶奶现在是越看顾明月越顺眼,这丫头比小雨对炼儿还亲呢,之前刺绣还贴补他,现在又做什么牛皮靴,老太太心里热乎乎的,想着就到屋里打出来满满一壶的酒糟,塞到顾明月手里:“翩翩,这是三奶奶亲手做的酒酿,拿回去让你娘给你做酒酿圆子吃。” 顾三奶奶的酒酿做得好,整个顾家村都知道,顾明月也喜欢吃,当下便高兴地接了:“谢谢三奶奶。” 王玉梅拿着鞋样子出来,顾明月那边还有好几双靴得做,随便说了两句话,便和焕大哥一起走了。 顾明月刚和焕大哥走进家门,一只毛长得盖住双眼的兔子噗嗒蹦到她的脚边。 “这是个是么东西?”顾焕抬脚踢了踢,“兔子?毛怎么这么长?” “顾兄,顾姑娘”,展冥放下茶杯,拎起他脚边的另一只兔子,说道:“我家在帝京附近的庄子上昨天送粮食过来,这一对兔子是一同捎来的,家里没人养它们,我想起顾婶子曾说过顾姑娘想聚一个小小的动物园,便给你带来了。” 清明谷雨暗自摇头,明明是少爷特意让庄子上的管事挑的,怎么说得这般不重要,人顾姑娘能听出您在这背后的心思吗? 顾明月却挺喜欢的,她把鞋样和酒酿放到桌子上,转身蹲下来把地上的兔子摸了又摸:“谢谢你,挺可爱的。” 展冥忍不住笑了,连客气的话都没想起来说。 “给它块萝卜”,顾焕拿一块圆萝卜递给顾明月,“喂喂它,以后就知道你是主人了。” “嗯”,顾明月把萝卜碰到兔子面前,被许多巨型生物围着而有些瑟瑟发抖的长毛兔动动鼻子,随后就伸出两只前爪,抱到怀中啃了起来。 另一只兔子听到同伴吃东西的声音,很快也噗嗒噗嗒地跳过来,然后两只兔子就围着一颗圆萝卜嚓嚓开吃。 看兔子们吃得狼吞虎咽的,顾明月问展冥:“你没喂它们吃东西?” “这个”,展冥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没想起来。” 顾明月摇头,弯下身摸摸兔子们:“以后跟着我,保证不会让你们再挨饿。” 咔擦咔擦!两只兔子啃得更欢快了。 展冥看着顾明月,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有些宠溺,她喜欢小动物日后自己便多给她送一些。 第二天,顾明月就又收到了展冥送来的一对小白鹅,朱顶白羽毛,煞是好看,可顾明月看着展冥有些无语:“你们庄子上送来多少小动物啊。” “也没多少”,展冥说道,“这对小白鹅,你不喜欢?” “没有”,顾明月摇摇头,她也看出来,展冥好像是在讨她欢心?真是天下间第一大奇事,“你以后别送了,耽误你编书,再说被旁人看到也不好。” “好”,展冥干干答道,却一霎时觉得心中酸涩不已,酸意直冲眼眶,让他连眼前的事物也看得不甚清楚。 展冥走后,一直默不作声的顾氏咳了一声,对自家女儿道:“人家大老远给你送东西来,你说什么‘被旁人看到不好’?展大人年少有为,要真对你有意,娘和爹还不得笑醒?你倒好,一句话弄得人家多难堪。” “我对他又不会有什么”,顾明月赶着小白鹅去后院,“为什么不早早说清楚,他如果没那个意思,就当我自作多情呗。” 顾氏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展冥虽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面上却强打精神如往常一般,这天在顾家村跟着农人聊聊写写,直到日影偏西才回帝京去。 到家之后,他什么也没心情做,径直便到卧室解衣睡下。 展冥是那种情绪很难外露的人,第二天他便携着纸笔,照常到顾家村去,如是两三天,见到顾明月或者顾家人也如同往常一般,顾氏不得不对女儿道:“翩翩啊,娘看你真是自作多情了,瞧瞧人家展大人,对你和以前也没什么差别,若是真有意于你,绝不该是这个表现。哎,多好的年轻人,可惜你没这个福气。” 顾明月好笑不已,她娘一开始那可是把展冥当公堂上的大老爷尊敬的,没想到还能有让她跟展冥凑一起的想法。 顾氏就这一个女儿,可是早早地就为她的未来发愁。 顾明月哪能理解她娘看谁都不错的想法,因此对母亲的“没福气”也只是一笑置之。 这两三天里,顾明月已经断断续续地把另外四双皮靴做好了,顾焕拿到他的豹皮靴,在顾家就换到了脚上,连说不错:“翩翩,我看你开个卖鞋的铺子也能发财,这靴子可真是又好看又舒适”。 转几圈之后,顾焕就提着他的鞋高高兴兴地上村里显摆去了,一有人问起便说:“我家翩翩给做的,怎么样,不错吧?全豹皮的,那可不很贵,估计怎么着也得百十两吧。” “焕大哥,这靴子你穿着可真精神”,同龄人见了均是羡慕不已,“我能让家里妹妹去跟明月借个样子也做一双不?” 便有人笑道:“你想做得先买这豹皮,做不起啊。” “翩翩给我二叔做的那双就是牛皮的”,顾焕笑着反驳,“谁家还买不起一张牛皮?二民子,让你妹妹去找翩翩要鞋样子成,可别打扰她做活。” 顾焕的宣传很快就见了效果,顾明月面对着不约而同上门来借鞋样子的村里姑娘还有两三个婶子颇为无语,只能把靴子的样子纸片拿出来,让她们一一比着剪了去。 傍晚的时候,林芙兰端着一盘炸麻花过来了,现在她算是半个顾家的儿媳妇,顾氏对她也更热情亲近几分,拉着说了好一会话,林芙兰才说:“婶子,我去看看翩翩。” “芙兰姐,什么事?”顾明月正在屋里给穆蕴的靴子收尾,见林芙兰进来也没停下手中的活。 “翩翩,这个靴子的样子,能让我也剪一个吗?”林芙兰有些不好意思,紧跟着补充:“我给我哥和广陆一人做一个。” 后面这句话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好吗? 顾明月笑笑,起身把样纸拿给她:“送给你,我的靴子都做好了。” 没被打趣,林芙兰松了口气,拿到样纸,她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坐在旁边看顾明月具体是怎么做的,片刻,她好奇道:“翩翩,这个靴子你是给谁做的?” “一个朋友”,顾明月整着靴子的边,笑道:“芙兰姐你不认识,对了平原哥还出海吗?” 林芙兰摇摇头:“我哥说往后主要经营在帝京的铺子,想出去走走了,再出海一次。” 沉吟片刻,她试探着问道:“翩翩,我哥是一个很好的人,你很小的时候到山上玩,我哥就喜欢看着你,不是怕你磕到就是担心你被林子里的野猪吓到…你真的对我哥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林芙兰现在很幸福,但看大哥还没有娶妻的意思,心里就为他着急,如今她和顾家的关系更近一分,这些话便也有立场说了。 林芙兰这么问,顾明月还真不知道怎么说好,顿了片刻才道:“芙兰姐,我不喜欢平原哥,他知道的。” 林芙兰笑了下,点点头,又坐一会儿她便走了。 顾明月被林芙兰的话勾起小时候的记忆,那时她经常和一群小女娃到山边玩,林弛好像还带着她爬过树,给她摘果子吃…然十岁之后,她就不怎么玩这些了,那些记忆早就被她淡忘,即使如今想起那些事,林弛在她心中就跟自家大哥一样,其他的便什么也没有了。 早上,顾明月在后院喂小花吃草,欧阳端走过来说道:“张家的烧烤楼开张了,张少爷过来叫你去玩。” “猜着他们家也该开张了”,顾明月洗过手,和欧阳端一起来到前院,张云迁正坐在凳子上和她爹娘说话,一看见他,顾明月便想起前次方云希来接她时聊到的张家八卦,说张云迁被他家妻子挠花了脸,连续好几天没能出门。 “你们家这么比方老爷家慢这么多?”顾明月忍着笑问道。 张云迁依旧的风流儒雅,他摇着手中折扇,一派高人模样地打量顾明月一会儿,笑道:“不是你说的,烧烤不宜定价太高,这就是种街边小食,我想了想,便叫几个伙计到街上支起了烧烤摊子,我家则开了个烧烤调料铺。” “也是,五天前方家寿司馆开张时,你虽去了,可我家的烧烤摊子也才支起来”,张云迁喝了口茶,继续道:“你们是不知道,这两天帝京烧烤风行,我家那调料铺子频频断货。我呢,这才趁这个风,把烧烤楼开张,这里面的烧烤,从用料到烤制无一不精,均是严格按照你给的方子烤的,专门招待帝京的富贵人家。有前面的风,我家这个烧烤楼才能更红火啊。” 顾家人都听愣住了,张云迁说完好半天,顾氏才感叹道:“看来这做生意也是一门学问啊。” 张云迁笑笑:“顾叔顾婶,船车都准备好了,你们也过去尝尝我那楼里的烧烤。” 欧阳端道:“我可以留下看家,我姐也能给我和熠儿做饭,叔婶你们去帝京转转也行。” “这可不巧”,顾攀摆手道,“我待会儿得去走趟镖,主家让天黑之前把货送到临县,这个不能耽误。” “你们小孩子玩去吧”,顾氏说道,“我手边的活儿也多着呢。” 末了,依旧是顾明月和欧阳端跟着张云迁去了帝京。 今日的西码头有些乱糟糟的,张家的大船还未停靠,岸边就驶来十几艘官船,船上还有校尉朝他们喊:“你们的船,快靠岸靠岸。” 舵工忙按照吩咐往岸边靠,张云迁脸色沉凝,走出船舱,向最近的一艘官船上的校尉询问:“官爷,这是在查什么?” 那校尉是个绪着络腮胡的汉子,声音十分粗豪:“暴民!你瞧,就那艘小船,跟你们前后过来的,有渔船经过他们的船时被里面的反射出来的刀光打到了眼睛,更看见里面刀具凛然,这不便来官府举报了。” 那人说着又看了张云迁一眼,忙转过身拱拳道:“呦,原来是张少爷,刚才没认出来,对了,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于校尉啊”,张云迁拱拱拳,嘴角却有些抽搐,“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倒没注意,只是看着那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渡船罢了,你们听到举报就抓人,会不会…” “不好”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见那条船上被巡城校尉压下来七八个面相凶恶的大汉,张云迁立即往后退了退,呵呵笑道:“不用看见刀光,就这模样,在下也会举报的。” “是吧”,于校尉满脸笑容,对手下们喊道:“都给我戒备起来,这一看就是山中悍匪,马上押解到刑部让大人们闻讯,咱们也都是小小功劳一件啊,哈哈。” 顾明月看着那些神情凶恶之人被巡城校尉一个个搡到岸上,心中感觉有点不对劲:“云迁,帝京这段时间是不是不太平静,上次我们来,就有条船在江心爆炸了。” 张云迁闻言,摇摇头:“挺平静的,没什么大事,上次那船炸的时候你们也在?没吓到吧?” “这个没有”,顾明月摇摇头,看向欧阳端:“我总感觉,这两件事都和我有关的样子…” 欧阳端好笑道:“别怕,我能保护好你。” 张云迁无聊地看看天,说道:“翩翩,你太紧张了,走,上车吧,吃点美食就不会疑神疑鬼了。” ------题外话------ 卡文了,有点痛苦……⊙▽⊙,以后都是早上七点更新,大家觉得怎么样? 170 途中 穆蕴站在街口,看着被栓成一串的七八个大汉神情凝重,怎么每次意外都发生在丫头来帝京的时候?巧合,还是有人针对丫头? “爷,张家的马车过来了”,穆寅上前一步提醒。 穆蕴放下猜测,招招手喊了声“翩翩”。 “穆蕴?”顾明月让马车停下,跳下车来,狐疑地看着穆蕴:“你还有千里眼不成?怎么知道我在这辆马车里。” “我这是心有…咳”,朝接着下车来的张云迁和欧阳端拱拱拳,穆蕴道:“我这不是派了人在码头看着呢,你一来我就知道了。怎么,我来问问靴子成不成?” “成”,顾明月实在忍不住,翻了白眼,把车里用蓝布包着的靴子拿出来塞到他手上,“给你,你的餐芳辑直接送给我吧,咱们两个两清了。” 两清?怎么可能? 穆蕴笑笑,打开蓝布,摸了摸靴子,“你刚给我做一双好靴,我不得谢谢你?听说,今儿张家的烧烤楼开张,我请你。” “不用谢”,顾明月忙摆手,昨天林芙兰说到林弛小时候就对她照顾之类的事,让她突然发现,以后和男子相处不能太没界限了,就像穆蕴,他本就有“前科”,虽然很多时候觉得他这人挺不错也挺不容易,但顾明月觉得还是不要太近了。 他家丫头说完就上车而去,穆蕴顿时就摸不着头脑了:“翩翩,怎么回事啊?前两天不还好好的?” 欧阳端皱眉:“穆大人让让路,我们要走了。” “烧烤楼巳时二刻开张,穆大人如果捧场,在下欢迎之至”,张云迁笑着拱拱拳,便上车示意车夫扬鞭。 “好好的,怎么突然不理我了?”穆蕴皱眉,靴子也没心情看,“穆寅,你说说,她怎么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 上上次还对他有说有笑呢! 穆寅挠挠头:“小的这个可不在行,爷,您要不找个女人问问?” “谁也不是我的丫头”,穆蕴自语,捏着下巴,暗想这事儿得好好琢磨一下,“我还是先去烧烤楼看看吧。” 本来还想炫耀一下升官了呢! 张氏烧烤楼前,穆蕴这一遗憾得以满足,因为慕名而来这里的有好几位同僚,这些人看见这个又蹭蹭连跳几级的小穆大人都友好地点头招呼一声:“穆侍郎,也来吃烧烤啊。” 张叔和正在介绍楼里的烧烤与外面的口味之不同,看见穆蕴进来,也腾空打了声招呼:“穆侍郎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云迁,快带穆大人到雅间歇着去。” 三品侍郎,还是礼部的,在帝京,真心不是什么大官,可耐不住人家年纪轻轻啊,一日连越五级啊! 张叔和经营这么大一个家,对朝廷的官员变动十分敏感,当前天听说礼部有个小官因为修治礼乐有功,而一下子被擢拔为侍郎时,他就决定在人家还未显达时拉近关系。 烧烤楼开张,自然是给这穆大人送过拜帖的,人如今真的来了,张叔和的心情非常之激动,连连嘱咐儿子要好好招待。 穆蕴上楼,眼看着这张云迁要把他往单独的雅间带,连忙道:“我还是和翩翩一个屋吧,也好给你们省出一个雅间。” “这倒不用”,张云迁笑道:“穆大人放心,我们这雅间足够。” 穆蕴脸上随和的笑意褪去,什么话也没说就转身进了顾明月所在的雅间。 那一阵冷意过后,张云迁连忙上前两步:“穆大人,这边请。” 穆蕴抬刀拦住:“张大少爷,我们大人愿意过来是给你们面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好好”,张云迁往后退一步,“我吃敬酒还不成?” 他一个做生意的,别说三品侍郎了,就是个九品主事都得罪不起。 张家今天的开张弄得十分热闹,特意从最负盛名的朱舞楼中请来了好几名吹拉弹唱样样在行的歌姬,把楼下大厅渲染得十分热闹。 顾明月看了眼下方弹唱的歌姬,就起身去看墙壁上挂着的菜牌,菜牌做的很雅致,不仅有名目还有价格,留在雅间服侍的小丫鬟跟着她解释:“这是少爷特地吩咐人做的,大厅里还有每个雅间里都有。” 顾明月点头,觉得张云迁弄这个菜牌,比爸爸妈妈那里的菜单也不遑多让,“这有点贵吧,一串烤鱿鱼三十文钱?” 张云迁都跟她说了,路边摊上一串也就三文钱,酒楼里是应该贵一些,但也不能翻三十倍吧。 小丫鬟立即就说:“姑娘,这一点都不贵,来这里的人谁会把几十文放到眼里?” “几十文是没人能看到眼里”,穆蕴正好进来,就说:“但一串几十文,一家人怎么不得几十串,按五十串来算,那就是一千五百文,抵得上别家酒楼一顿正餐了。” 小丫鬟看到来人长相,立即脸红着说不出话来。 顾明月看他一眼,笑笑:“贵你还来吃?” “我其实不觉着贵”,穆蕴仔细地瞅瞅自家丫头,也没看出什么来,就问道:“翩翩,你怎么对我没前两次好了?” 顾明月心说我现在也没对你不好啊,抬眼就看到穆蕴眼神中的小心翼翼,她不由哂笑:“我不都一直这样吗?听歌吧,下面唱得多好啊。” 穆蕴点头,却想回去后要派个人时刻跟着丫头,再给他来两次这若即若离,他非直接占了她不可。 临近正午,客人也越上越多,很快就把一楼的散座也给沾满了。 跑堂的小二频频过来向张云迁请示雅间排号的事,因为时不时就有个权贵想要加塞儿。 “云迁,我先走了,正好腾出一个雅间来”,顾明月看了也吃了,张家的厨子做得很不错,她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不如早点回去。 大家都很熟了,张云迁也不多留。 “张少爷招待客人吧,我送翩翩”,穆蕴起身说道,顾明月也朝想送她离开的张云迁点点头:“你忙吧,不用出来送我。” “那好吧”,张云迁无奈笑道:“翩翩,有空了就和你家人来玩。” 顾明月点头道好。 出来烧烤楼,穆蕴就说:“时间还早,我带你去四处走走?” “我这些天一直都没有刺绣”,顾明月摇头,“以后有机会在走吧。” 穆蕴看了她片刻,再次无奈点头,心里却尤其怀念几天前,他说什么她都会考虑,那是他感觉自从认识她以来和她离得最近的时候。 三人就这么相隔不远地走着,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经过,穆蕴买了一串递给顾明月。 顾明月想了想,还是伸手接了过来,穆蕴见此,不由勾唇。 “顾姑娘”,若然是出来听戏解闷的,远远看见顾明月,就叫停马车跳下朝她快步走来,“我有话和你说,能请你移步到前面的茶楼吗?” 三人都看向突然出现的若然,穆蕴微微皱眉,这女人怎么看着想找事的样子? “不能”,顾明月咬了口酸甜的山楂,说道,“我还要回家呢,你有什么事可以在这儿说。” 掐紧手中的丝帕,若然道:“我表哥和吴二小姐定亲了,你知道吗?” “知道,你就是要说这个?”顾明月又咬了口山楂,看向若然的眼神有几分疑惑。 “你只是这个反应?”若然不可思议道,“你和我表哥,之前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他和别人定亲,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顾明月不吃山楂了,看她片刻,笑道:“我有反应啊,之前见面时,我祝福他了,刘小姐觉得我该有什么反应?” “你就没有质问他吗?”若然后退一步,“表哥说,他跟你说好了,科考之后就向你提亲的,你怎么不去质问他啊!” “刘小姐,我像是能够被人当枪使的样子吗?”顾明月嗤笑,“而且,难道你心里还不清楚,黄慕白就算不跟吴二小姐定亲,他也不会跟我定亲?我还有事,就告辞了,对了,如果你觉得不甘心,自己去跟你表哥说,不要再牵连我。” 顾明月对黄素没什么割舍不掉的感情,但不代表有人想拿她当枪使她不会生气。 若然看着那个女人干脆地离开,这些日子以来积聚在心底的难受一股脑爆发,当即便蹲下身掩面大哭起来。 为什么弄走一个农女,却又来一个贵族千金和她争夺表哥? “小姐”,跟过来的丫鬟仆妇忙将若然掺起来,“您别这样,您心里苦,可以去找少爷说啊。” “说什么?”若然声音嘶哑,丝毫不在意过路人的好奇指点,苦笑一声迈开步伐,“他现在有空听我说吗?他不是处理公事,就是陪着那个吴二小姐出门游玩,我现在就是个笑话啊…” 成串的泪珠滑下,下一刻她便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仆妇丫鬟们慌忙接住抬进车里,翠柳急急打发长歌:“快去通知少爷…” 刚才的小插曲,穆蕴并没有多问,把丫头送上船,他直接回了府里,默不作声地一人在书房中穿上新鞋,他面容沉静却眼带笑意,来回地走走踢踢,这才咳一声端坐在书桌后,用内力催动暗哨。 不过盏茶时间,一个长相普通,扔到人堆里也扒不出来的人在外请示,得准进到书房后,便单膝下跪道:“爷有何吩咐?” “你以后都留在顾家村吧”,穆蕴喝着茶,不甚在意道:“跟着丫头,你暗器使的不错…如有必要,便是暴露了身份也要保护好她。” 话落,穆蕴摇摇头,他的丫头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孩,肯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之事:“尽量不要暴露身份,免得给她带来别的麻烦。” 戊一:…“属下领命”。 暗部善于隐匿跟踪的人武功都不行,他是大哥,功夫也是最好的,但也只有暗器拿得出手,不过论起逃命,整个大庸朝都找不出几个能比得上他们。 戊一以往都是被爷派去打探各地重要消息,但自从年前开始,他就频繁活动于西码头顾家村,如今爷更是要他长久跟着那顾姑娘,看来真不是一点半点的上心啊。 尽管戊一想把自己这块砖放到更有用的地方,但再一想,这可能事关爷的终身幸福,那重要性也不是其他事能比的,当下再次道:“属下定会保护好顾姑娘。” 穆蕴淡淡嗯一声,挥手让人下去。 之前,他不愿放暗部的人在丫头身边,就是不想自己身边的复杂有一点地牵连到她,然而如今,穆蕴觉得丫头在他心中的位置太重了,重到他看见不好的事就能担心到她,不在她身边放个人,恐怕日后他连觉都睡不好。 顾明月回到家后,想起两次去帝京见到的事,心里同样怀疑,但那种感觉模模糊糊的,她最后也只在心里想想便放到了脑后。 这天中午,顾明月正在屋里刺绣,她爹满脸笑容地推开门大步进来:“翩翩,你大舅那里有趟到睢县的镖,正好经过许县,快收拾收拾,咱们一个时辰后到镇里和镖队汇合。” “好”,顾明月闻言惊喜不已,立即站起身,把针随意往绣布上一放,就转身把前几日便陆陆续续收拾好的东西打包,“爹,我前几日就准备着了,马上就能收拾好。” 顾攀也过来帮忙,看到墙角的一捆驱蚊草,他不由笑道:“翩翩,你还真准备给你炼大哥带一捆驱蚊草过去?” 顾明月认真点头:“是啊爹,我数过了,二百四十根,刚刚好让大哥每天两根地点到入秋。” 顾氏听到丈夫的话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听到女儿的话不由笑道:“你这也太仔细了,还一根根地数过”,转而又对丈夫道:“你跟芙兰那说一声没?还有概大嫂那里,也告诉一声,问问他们有什么要给炼子带的。” “你说的是”,顾攀拍拍额头,“若娘,你帮闺女收拾着东西,我给他们两家说一声去。” 顾明月早把要带给炼大哥的东西放在一边,此时收拾起来也快,和她娘不过一刻钟就将东西都装在一个大箱子里。 等她自己的换洗衣物收拾好,她爹却还没回来,顾明月去门口看了两三次,父亲的身影才出现在通往村里的小路上。 顾攀扛着一个半大的红木箱子,走到林家门口时便放到了地上,跟林家人说了一声,又大步往家来,刚进门就喊闺女:“翩翩,你快点收拾,爹先去后院套车。” “爹,你快点去套车吧,我已经收拾好了”,顾明月提着自己的小包出来,又指指刚被欧阳端搬到院子里的箱子,“那不是,我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顾攀笑着连连道:“好好,爹快点”。 马车套好,箱子也搬上去,顾氏正在一边嘱咐着父女两个路上注意的话,欧阳端肩背着包袱,手拿铁棍开门出来:“顾叔,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顾攀想了想,点头:“行,翩翩和林家丫头都跟着,多个人也好照应。” 林家这边,林芙兰正站在两口大箱子跟前等着,一见到顾家的马车出门,就高兴地上前两步。 林弛看看妹妹准备的两大箱子东西,无奈摇头:“芙儿,你带的东西会不会太多了,顾叔就驾一辆车,能放得下吗?” 林芙兰有些为难:“这些都已经是我精简再精简了。” “精简得冬衣都给炼大哥带着”,林疆笑他姐。 林芙兰被弟弟说得万分不好意思,“许县离得那么远,去一次也不容易,我不得带齐啊,待会儿问问顾叔怎么说吧。” “两个大箱子?”顾攀看看林家丫头身旁的箱子,再算上概大嫂家的一个,还有他家翩翩的一个,他掀开车帘看了看:“成,能放下,把箱子摞起来放到最里,到镇上再套上一匹马就行。” “谢谢顾叔”,林芙兰欢喜不已,转身就催促着福喜几个赶快抬箱子。 林弛则拱拳向顾攀道:“顾叔,这一路劳烦你了。” “翩翩出海那一路不也多亏了你的照顾?”顾攀摆手,“不用说这客气话。” 林弛点头而笑,看向顾明月道:“一路顺风。” 顾明月说道:“我们不过三五天就回,平原哥放心吧。” 装好马车,林弛兄弟俩,顾氏和欧阳薇一直跟着把人送到村口。 这时村里人也都知道顾攀此行要转到许县看看顾炼的,不少人也来到村口相送,还有顾家近门的人家送来不少东西,基本上都是些干果腊味等耐放的。 因是给顾炼的,顾攀也都一一让他们放下,对于这些人让他帮忙向炼子问好的话,他皆一一答应。 将要走时,王玉梅捧着一兜热气腾腾的包子快步走了来,二话不说塞到顾明月手里:“你们放着路上吃,路上莫要错过宿头,你和芙兰两个女娃子做什么都结伴去啊”。 “大娘放心,我们都省得”,林芙兰点头答应。 顾概也在后面跟着,这时对顾攀道:“二弟,到了见到炼儿,你告诉他,让他为官多想着百姓,做个好官。” “大伯,这个不用嘱咐”,顾明月听到这话就忙说:“炼大哥一定会做个好官的。” 围在村口的众人闻言皆是哈哈大笑,有人喊道:“就是啊,炼子我们看着长大的,村长你不用再三的嘱咐,他定能做个闻名大庸的好官。” 众人七嘴八舌地肯定让顾概也笑了,儿子什么样他当然清楚,这么说也只是不知如何表达为父者对儿子的关心罢了。 顾攀和众人又说了两句,便让女儿和林芙兰坐上车去,欧阳端则直接坐在车外,一声鞭响,马车吱呀呀走动起来,不过一刻钟就成了一个黑点。 在镇上和义勇镖局的人汇合后,顾攀把自己走镖骑的马套在马车上,车队就出发了,一直走两个时辰,路过一个小村庄时,走在最前面的吕鳞抬手止住车队:“往前得再走五个时辰才能见到村庄,我们今晚就歇在这里吧”。 “翩翩,下来活动活动”,顾攀跳下车,掀开车帘对女儿道,“爹去前面和你大舅找人家借宿,坐这么长时间的车,你和芙兰在这旁边走走。” 想了想,他又单独拉住女儿,低声道:“想去方便不?爹先带你借人家的厕所去。” 顾明月好笑摇头:“我不想去,爹,你先去忙吧,等找好借宿的人家还用借厕所吗?” 顾攀呵呵一笑,他就是担心女儿不好意思说,“那你们等着,爹很快就回,阿端,你跟着她们点。” 旁边吕家的几个伙计看到顾镖头对他家女儿这再三交代的,都笑起来,还有人摇头晃脑道:“怪不得咱老爷说姑老爷一黑脸,让表小姐过去喊一声爹立马啥事没有呢。” 顾攀虎着脸看过去:“我闺女还有一个姑娘都在,你们说话办事都注意着点,别跟往常似的不讲究。” 伙计们都知道这姑老爷其实是很宽和的一个人,也都不害怕,纷纷笑着点头:“姑老爷放心,咱家老爷出门前都交代好几遍了。” 要不然能出门这么久了一个荤段子没讲? 这个村庄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顾攀和吕鳞直接找到村长家,说明来意后,那村长便很是热情道:“小老儿家里空房子倒有几间,各位随便住,只是饭食你们得自备,柴禾我家里管够。” 吕鳞道谢,尽管村长再三推辞,他还是放下了两钱银子。 喜得村长家的妻子忙从柜子里找出一床崭新的被子,到空房子里给他们收拾床铺,听得顾攀说他还有个小闺女跟着,村长家的儿媳妇又忙忙地把自己屋里的铜镜给送到客房。 一家人对于这伙将要到来的客人热情不已。 顾明月和林芙兰来到这村长家时,村长儿媳妇正拿着把扫帚从那屋里走出来,看见她们就笑道:“这便是那镖头家的姑娘吧,床我娘已经铺好了,你们去看看,有哪里不满意的,就提出来。” 林芙兰忙说“不用客气”,顾明月也点了点头:“有住的地方就行了。” 再看那屋里,床铺上的被褥都是崭新的,还有一个老妇人在扯被角,见她们进来也笑道:“被褥都是家里新做的,两位姑娘放心使用。” “大娘太客气了”,顾明月摆手笑道,“我们只住一晚上,你们不用这么麻烦。” 老妇人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们那管事的可给了我们二钱银子,这算个啥麻烦,两位姑娘先歇着,我去给你们煮粥吃。” 这里到帝京不那么方便,村人又没什么营生,米粥是他们觉得最金贵的粮食,因为收了人家二钱银子,老妇人想着买五斗米都足够,便让儿媳妇舀出半瓢米,实实在在地煮了大半锅稠乎乎的米粥。 晚饭时,吕鳞见到插筷不倒的米粥,再看看这家一般的境况,暗想这还真是户实诚人家,喊来小伙计道:“刚看到这家还有两个小娃子,人一家人却只吃面汤高粱饼子,把咱们带的这些肉菜给他们送去些吧。” “哎,好咧”,小伙计把手里咬了几口的牛肉烧饼放在桌上,站起身便从桌上夹几大块牛肉,顾攀还扯下两条鸡腿给放上面,三两下就堆满一盘子的熟肉,小伙计两手端着盘子给送了出去。 一行人吃过晚饭出来,村长妻子和儿媳妇已经烧好了满满一大锅水。 村长坐在屋檐下编藤筐,两个小孩子一人拿着一个鸡腿窝在他身边慢慢地吃着,见到这一群人出来,村长忙站起身道:“吕镖头,家里婆娘烧了些水,你们要用尽管去舀。” 吕鳞道谢过,对外甥女儿道:“翩翩,你和这林家姑娘先去舀水,洗洗脚早点睡,明儿咱们五更就得起,你可不能起不来。” 顾明月没经过这种晓行夜宿的生活,此时听到明早五更就赶路还有些兴奋:“大舅,明天不用喊我就能起来,你放心吧,我不会拖行程的。” “这丫头,快去洗脚”,吕鳞笑着摇头,自己则拉个凳子坐下来和村长聊起来。 刚洗过脸,顾明月就看到屋门口站着两个小豆芽,他们依旧一人拿着一个鸡腿,穿得虽不是新衣却很整洁。 两人本来还站在门口不出声的看着,见她看过来,头一缩就藏在门外。 顾明月好笑不已,刚转头,余光就见那边探出两个小脑袋,她猛然转身,笑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小豆芽猝不及防被捉住,磨磨蹭蹭出来,缓缓摇头,继而那稍大的一个举起鸡腿说道:“娘说让我们谢谢你们给的鸡腿。” “我大舅让给的”,顾明月逗他们,“鸡腿是我爹撕的,你们得去跟他们道谢。” 小豆芽嗫嚅半晌,拉着低他半个头的弟弟就要走,林芙兰忙笑着叫住,拿了封茉莉糕送到他们手里,弯着身道:“姐姐给你们吃的,那个姐姐跟你们说笑呢,谢谢我们收到了。” 小豆芽看向顾明月,她耸肩一笑。 “我们不要”,小豆芽摇头,把点心推开,拉住弟弟就跑。 林芙兰怔了怔,转身笑看着顾明月:“瞅瞅,你可把他们吓到了,村里的孩子都很怕生的。” “没关系”,顾明月不在意地笑道,“待会我去哄哄他们。” 夕阳落下,吕鳞和村长聊了会儿就去外面安排伙计们值夜,顾攀也出去检查镖车上的货物。 两个小豆芽又是一点点啃着鸡腿肉跪在爷爷旁边,顾明月出来,才发现稍大那孩子面前摆着一个沙盘,老村长编一会儿藤筐就转过头看看,指点一二。 果然天下长辈都是一样的望子成龙。 顾明月过去一看,才发现那个小豆芽的字写得竟异常工整。 “姑娘坐这里”,村长忙起身把凳子让出来,顾明月摆手:“我没事,老爷子您坐着吧,这小家伙写的字真不错,以后读书肯定好。” 说到孙儿,老村长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连连点头:“可不是,我这个大孙子今年才五岁,可早就把三字经背得滚瓜烂熟啦,等收了夏粮,就准备把他送到邻村的学堂去。小牛,给这姐姐背背三字经。” 小豆芽不吭声,村长呵呵一笑:“农家娃子就这点不好,怕生。” 小豆芽突然抬头就道声“好”,紧接着便挺胸背道:“人之初,性本善…” 顾明月听完毫不打艮的背书声已经是天色泛蓝,她笑着摸摸小豆芽的脑袋:“你背的真好,不过还要继续努力”,倒出荷包里的十几块巧克力,放到他手中:“这些糖送给你们兄弟吃,好好学习哦。” “嗯”,小豆芽双手接过云片糕,抬头道:“谢谢姐姐,刚才我不是怕生。” 顾明月笑道:“我知道,好了,回房睡去吧。” “这,姑娘啊,又让你破费了”,老村长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可看孙儿抱着那黑乎乎的什么糖紧紧的,又不舍得给他夺过来。 “没有”,顾明月笑道,“我们这么多人住进来也是打扰了,况且糖都是自家做的,不费什么。” 村长妻子这时走过来,笑道:“那也得谢谢姑娘,明儿早老婆子便早些起,给你们烧点热汤面。” “大娘,您不用费事,给烧点热水让我们灌几壶就好”,顾攀检查过货物回来,见女儿还没睡就走了过来,听到老妇人的话便笑道:“我们带着有干粮,路上就吃了,也不耽误赶路。” 老妇人闻言点头,顾攀这才对女儿道:“快回屋睡去吧,爹就在旁边屋里,你们安心地睡。” 顾明月回到房间,林芙兰正在灯下捧着一本书翻看,见她进来,忙收起来:“翩翩,我们早点睡吧。” 顾明月看到书皮上面有诗集两字,暗想芙兰姐为了炼大哥还真是费工夫,本不想多说,躺下后还是道:“芙兰姐,你喜欢读诗吗?” “还行吧”,夜色中,林芙兰的声音低低的,“炼大哥三岁就会背诗,我如果什么都不懂,以后怎么和他说话啊。” 顾明月笑道:“你如果也喜欢读诗那没什么,可如果不喜欢的话,便不要勉强自己,夫妻间就是要相互妥协的嘛,你不能强逼着改变自己去适应对方,那样不会很累吗?” “说实话,翩翩,那些诗集里讲的什么,我都不懂,一翻开书就眼皮打架”,林芙兰翻过身,坦诚道:“可我实在担心炼大哥嫌弃我不会念诗。” “炼大哥不是那样的人”,顾明月劝她,“我们一起说话的时候,他从来不会谈诗论经,你根本不用担心这个的。” “翩翩,那你跟我说说炼大哥都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吧”,林芙兰一下子兴致勃然起来,“我都不怎么了解他,以往还没什么,现在定亲了,想到不久就要看见他,我这心里就有些发慌。” 啊?顾明月有些窘,她就不该跟芙兰姐多说,“炼大哥喜欢什么,我好像也不太清楚,他在吃穿上没什么要求,但必须洁净,不喜欢的,就多一些,他不喜欢吃太油腻的东西,味道重的东西也不喜欢,小雨有一次扑太多香粉,炼大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还把她说了一通…” 林芙兰都暗暗记在心里,话告一段落时,她笑道:“翩翩,你对炼大哥这么了解,还说不太清楚?” 顾明月心中一顿,想到以前自己的那点心思,忙道:“我对焕大哥的喜好也知道的不少呢。” “怪不得他们都那么疼你呢”,林芙兰此时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催促道:“翩翩,你再多给我说一些炼大哥的事吧。” 顾明月想想也没什么事好说的了,林芙兰那边已经又开口道:“十五看灯时,那个跟炼大哥打招呼的姑娘,翩翩你认识吗?” “那个啊”,顾明月想起那个青楼的女子,不知道该不该跟芙兰姐说明,沉思片刻道:“炼大哥好像帮过她,具体的我不大清楚,到了许县你还是问炼大哥吧。” 林芙兰闻言心里就有几分不舒服,暗想见到炼大哥后,总要不着痕迹地问问他的,因为心里有事,她接下来也没再问什么别的。 顾明月松了口气,以后还是不要跟芙兰姐说炼大哥了,虽然她曾经的那点心思谁都不知道,可跟炼大哥的未婚妻说他,她还是有点心虚的感觉。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入睡,顾明月也没做半个梦,再睁眼时,外面还是黑乎乎的一片,刚要翻个身继续睡,就听到她爹在外面敲着窗户喊她们起床。 天未亮的时候,车队已经出了花叶县地界,中午时恰巧路过一个小镇子,一行人便到镇上唯一的酒楼好好吃了一顿,完后买些烧饼卤肉便又继续上路。 这么又走了一天,吕鳞指着前面的一条大路道:“再走个十里地就到许县地界了,咱们快点走,争取天黑前到地方。” 此时太阳落山,大路上除了他们这一行镖队便再无行人,而在路西还耸立着一座绵延很长的并不太高的土山,顾攀远远看着,面上不显,心中却已警戒几分。 经常往来这段路的人都清楚,在西面那山上有十几个土匪,因为这山处在两县交界之地,土匪时常在一县地界犯事后跑到另一县界,又因他们只是抢些钱财从不伤人,两边县里的人捉不到这活泥鳅,便都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镖队里的人都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们虽然都暗里提起精神,却并不担心什么,大不了就破些钱财而已。 又往前走了两三里,由于西边绵延的土山遮挡,这段路较之刚才暗沉许多,顾攀给欧阳端使了个眼色,让他看好车里。 小伙计们的说笑声也不知何时消失了,马儿踏踏的蹄声和偶尔的喷嚏声,使气氛增添几分的诡异。 吕鳞心里有些后悔,不该为了赶时间在傍晚的时候走上这一段路,可想起以往也算跟山里那伙土匪打过交道,提着的心又放下两分。 恰在此时,破空一道利箭直朝镖车射来,吕鳞忙抬手止住车队,望着黑黝黝的山上喊道:“花叶县吕家义勇镖局,愿花钱借贵宝地…” 然而他的话还没喊完,又是一道利箭射来,直直插到马屁股上,吕鳞被颠下马来,若非旁边一个小伙计麻利地上前扶住,他可得摔得不轻。 只在这片刻,又是十几只箭羽射来,惊得马儿掀蹄嘶鸣。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顾攀一把打落射来的箭,急急对欧阳端交代道:“看护好翩翩。” 说话间打马上前,组织伙计们张弓搭箭,他则一弓三箭,朝着山上嚎叫着冲过来的几十人射去。 看着那一群人,吕鳞大惊失色:“怎么会这么多人?” “老爷,你快拿着这块铁片子躲到镖车下去”,小伙计忙把大老爷推到镖车底下,便也急急搭弓朝那群人射起来。 吕鳞从受伤之后就没什么武力,这时便老老实实躲在车下。 而这边车里,林芙兰已经吓得脸色苍白,顾明月同样浑身紧绷,她刚要挑开一条帘缝看看外面的情况,就听到一道笑声:“兄弟们,冲上去,把那车里的小娘子给我抢回去当压寨夫人。” 紧跟着的是一阵阵怪叫,还有人喊:“镖行的,乖乖放下弓箭,把那车里的小娘子给我们家大爷送过来,我们保证不伤你们一根毫毛。” 顾明月深深拧眉,林芙兰脸上一下子全无血色。 顾攀听闻,当即又放出三道冷箭,然而这片刻,人群已经哄上前来,他便扔下弓抽出大刀一边砍杀一边向女儿所在的那辆车走去。 欧阳端紧紧护在一旁,不停地抽弓射箭,一时竟也无人能靠近他这边。 又一道箭矢卷来,恰射中车前焦躁不安的马,马嘶鸣,扬起前蹄就往前狂奔,欧阳端立即扔掉弓箭紧跑两步,踩上马车便抱着顾明月翻身跳下。 “啊”,林芙兰被颠得东倒西歪,见欧阳端根本没有管她,不由慌张大喊:“阿端,救救我。” 。 171 患难 “芙兰姐”,顾明月没站稳就急急对欧阳端说道:“阿端,你快把她接下来,车里很危险。” 欧阳端犹豫一瞬,点头放开明月:“你快去躲起来,别被乱箭射到。” 然而只说话间,那边就传来林芙兰的尖叫声,一个彪形大汉已把她提下马车,大汉提住人就哈哈大笑,然而当视线对上这边的顾明月时,他微不可察地一顿:“怎么有两个女人?” 大汉看看顾明月,又掰过林芙兰的脸看了眼,骂了声:“妈的,错了。” 林芙兰吓得浑身颤抖,此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欧阳端和顾明月并没听见大汉的话,见此情景,欧阳端便依旧护在明月旁边,向那大汉喊道:“你手中那位姑娘是许县县太爷的未婚妻,若想活命,就马上放了她。” 大汉呸了声,再看现场,他带来的四十五个兄弟,这时已被那高大汉子砍倒大半,将要松开女人衣领的手又紧紧握住了:“让你们那边的人住手,否则我现在就掐死这个女人。” 本想发笔横财,却没想到带这么多人候在这里还是折进去大半,一个小小的镖队,竟也有如此能打之人? 大汉看看那个被少年紧紧护在身后的女孩,呸了声,暗想已到了这个地步,若放掉这笔财,他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想到那找到他的人说什么那女孩子邪门得很,好几拨兄弟没出手就都莫名其妙地折了进去,再三地嘱咐他布置妥当再行事,他本还不信,却没想到真他妈邪门,四五十个能打的兄弟,竟不到一刻钟就被这十几个人收拾了大半。 顾攀踢开面前一人,把刀垂下:“好汉放了你手中的女子,咱们什么都好商量,我保证不报官,再双手奉上二百两过路费,如何?” 小伙计们见姑老爷都停下手来,也纷纷收势聚拢到他身后。 “我呸”,大汉心已有退意,却还是十分强横道:“你砍伤我这么多兄弟怎么说?” 顾攀看看地上哀嚎的一片,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功夫难道又上了一层? 然而现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很干脆道:“再出一百两伤药费,怎么样?” 大汉看了顾明月一眼,嘿嘿一笑道:“可以,县太爷的未婚妻我可以放了,但为防放了人之后你们又下杀手,让那个小丫头过来给我当会儿人质,否则就让县太爷为他的未婚妻收尸吧。” 说话时,大汉袖中露出一柄利刃,狠狠按在林芙兰的脖颈处,林芙兰顿时抖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把恳求的目光投向顾攀。 而顾攀在看到那大汉说的人质是谁时,脸上的表情顿时难看至极,上前一步:“我来做这个人质如何?” “不…”,下一个字没说出来,大汉就觉某处冷风一闪,他忙侧身一躲,只见一枚小小的棱形镖打在了女子的手臂上,他立即大怒:“谁啊?躲在暗处算什么好汉?马上让投暗器的人出来,否则我现在就要这女人的命。” 林芙兰只觉颈间一痛,一道热流混着脖颈滑下,她心神俱颤,大声喊道:“顾叔救我。” 远处一棵树上,戊一皱眉,没想到一个匪贼,感觉却如此灵敏,他不信这个邪,刚想再放一镖,就听那被挟持住的女子哭喊道:“翩翩,你救救我,我还要见炼大哥,我不能被他带走…” 林芙兰心如擂鼓,大汉却还在她耳边道:“本来老子想抓的就是她,你是替她挡了灾,若跟我到山里溜一圈,你的清白可就没了,那小丫头不一样,她还没及笄,谁会在意一个小女孩的清白?快点喊她过来,否则老子带你到山里先奸后杀。” “翩翩”,林芙兰的声音蓦然凄厉,“如果我出了事,你和顾叔怎么跟炼大哥交代?求求你过来吧,这位大哥说了,只要他安全回山,就会放了你的。” “芙兰丫头,你说的是什么话?”顾攀眼神凶狠,林芙兰却闭着眼睛不听不看,兀自尖声喊道:“翩翩,他本来要抓的是你啊,我还要嫁给炼大哥,我不能出事。” “明月”,顾明月刚刚上前一步,欧阳端便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你别犯傻。” “她说了那人要抓的是我”,顾明月皱眉,“我不能让她替我挡灾。” 欧阳端低斥道:“林芙兰一定是在骗你,你没看她都吓傻了吗?你去了什么事也不顶!” “妈的”,这时大汉朝这边怒吼,“说了别放暗器别放暗器,再放我就让县老爷的未婚妻来挡” 林芙兰顿时脸如红布,崩溃大哭道:“翩翩,你救救我啊。” 顾攀气得把双拳握得直响,却转回头对欧阳端道:“带翩翩回车里,我去救林家丫头。” “兄弟,人在我手里,你最好站住”,大汉提着林芙兰,突然淫笑道:“那小丫头若再不过来给我做这个人质,哈哈,我数一个数便撕掉这小娘们一件衣服,来不来?” 林芙兰被提着后襟双脚无着,摇着头满脸泪痕地喊“不要”,模糊中看到顾明月毫无动静,她恐惧而又气愤:“翩翩,他们要抓的是你啊,为什么要我替你承受这些?” 那人坚持要她做人质,顾明月就知很可能是冲自己来的,她当然可以不过去,但如果林芙兰因此而出了什么事,她不仅愧对炼大哥,日后也再难心安。 “我过去,你放开她”,顾明月转头看向欧阳端,“阿端,你让我过去吧,我相信你和我爹能把我救回来的。” “你给我去车里老实待着”,顾攀怒吼,“爹跟他谈。” 吕鳞拿着铁牌挡在身前走来,同样坚决否定:“翩翩,你可别犯傻”,说着又低声道:“刚刚大舅已经让小六子趁那人不备摸走了,这里离许县不远,兵很快就能到…” “商量好了吗?”大汉问道,“我要开始数了,一…” 林芙兰外衣的扣子被刀割开,露出里面粉红色的小肚兜,聚在大汉四周的几个残兵皆发出淫邪的笑声:“粉色的,里面肯定更嫩。” 大汉哈哈大笑,暗中又一棱形镖袭来,他毫不犹豫地提起林芙兰挡住,镖插在了她的左臂上,林芙兰疼得大哭出声。 大汉眼神凶狠:“暗中的小人,大爷这辈子就接暗镖准,你再敢射,我真把这女人弄死给你们看。” “顾明月”,林芙兰脸上全是泪,嗓子喊得嘶哑:“你就是想看着我被人羞辱死吗?” 顾明月推开挡在前面的父亲、大舅、欧阳端,“我没想看着你被人羞辱死,”继而对那匪贼道:“放了她,我跟你走。” “好样的”,大汉笑道,“你乖乖儿地走过来,大爷就放这小娘们走。” “翩翩”,顾攀喊道,上前两步,“你给我回来,林家丫头,你要怪就怪叔,别怪我闺女…” 说着他抬手劈向女儿后颈,顾明月侧身躲开,笑着低声道:“爹,我不害怕,而且芙兰姐都受伤了,我得去换她,不然咱们怎么面对炼大哥?她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你以后也不会安心的,爹,我会拖延时间,我也相信爹一定能把我救回来。” 大汉耐心不多,手中的小刀已经来到林芙兰腰部:“过来吗?再不过来大爷就给这妮子脱裤子了,虽然天色黑了,该看的还是能看清楚的。” 他的话没说完,顾明月已经几大步走了过去。 大汉周围的残兵想要上前扭住顾明月,顾明月抽开匕首,对着那些人,看向大汉:“你还不放了她,说话不算话吗?” “当然算话”,大汉看着顾明月,眼神闪亮,这可是两万两银子啊,“巴巴儿,你们往边上退退,小丫头,过来吧,我得拉到你才能放了这女人不是?” “你当我傻吗?”顾明月冷笑。 “好”,大汉咬牙,把林芙兰往前狠狠一推,抬手就将顾明月拉到怀里,恰在这时,又一镖袭来,彪壮的大汉竟灵敏侧身,直往咽喉而去的镖打在肩上,他也不管肩处伤口,看向顾攀狞笑道:“老兄,你们的信用也不怎么样啊,老实点,否则我弄死这小丫头。” 话落,夜风呼呼中只闻咔嚓一声,大汉道:“这次是手臂,你们再不老实,我要卸的就是小丫头的脖子了。” “翩翩”,顾攀双眼通红,上前两大步望空一作揖到底,声音颤抖道:“暗中相助的好汉,求你莫要再出手了…” 听到父亲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顾明月忍住肩上疼痛,大声喊道:“爹,我没事的。” “你倒是有胆色”,大汉再次大笑出声,“兄弟们,我们走。” “好汉,你什么时候放了我闺女?”顾攀又上前两步,尽量平静问道。 “明天就放,我说话算话”,大汉顿下步子,转头道:“进山五里有个小土台,到时去那里拿人,先说好,可别带兵,也别再带着会扔暗器那人,不然你闺女我可要再好好招待几天了。” “好”,顾攀忙道,“好汉不为难我闺女,一切都好说,否则,我顾攀定屠尽你同宗五代。” 大汉被这话里的阴狠震得一抖,脸色难看一瞬,很快恢复,暗想我同宗五代你得能找到?就算能找到,杀一口你就活不了,当下爽快地应了声好,便吆喝着十几个残兵败将呼啸而去。 十几人很快就隐入茫茫夜色中。 欧阳端悄无声息地屏气跟上。 呼啸声也渐渐听不到了,顾攀一下子瘫坐在地,吕鳞同样满脸愁容,他长叹口气,拍拍妹夫的肩膀,喊来小伙计点上火把,让他们去看看那地上的匪贼可还有活口,好问出他们山上的窝点。 林芙兰紧抱双肩,缩坐在一边,吕鳞只看一眼便嫌恶地撇开,的确,这姑娘是无辜的。然那情景下,匪贼让他外甥女去换人是一回事,可这姑娘的话却未免太过份。 “祥子”,吕鳞想了想,还是招来个小伙计,道:“你去跟那姑娘说,让她去马车里收拾收拾。” 小伙计过去喊了一声,林芙兰茫然抬起眼,声音嘶哑地说了声“谢谢”,还未站起身便又踉跄了下。 小伙计伸手想扶,林芙兰忙避身躲开,她强撑着站起身,两步走到顾攀面前便跪了下去:“顾叔,对不起,我刚才太害怕了,说了些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 “要抓的就是我闺女,哪能用你去替?”顾攀声音哑得不像话,“林家丫头,你别在我跟前晃了,我怕我忍不住给你一巴掌。” 林芙兰刚干的眼眶又落下一串串泪珠,她把头抵在地面上,不停地说“对不起”,顾攀起身走开,她又抬起头,大声道:“顾叔,你放心,翩翩不会有事的,她还小,那些匪贼不会动她的。” “你他妈给我闭嘴”,顾攀猛然转过身,双拳紧握,咬牙怒吼:“滚…” 铁骨铮铮的汉子一瞬间就泪光闪烁,他抬起手在自己脸上狠抽了一巴掌,骂道:“有你这么没用的爹吗?” 林芙兰吓得面无血色,吕鳞连忙过来拦住顾攀:“你冷静点,这许县衙门里的兵很快就能来,他们总比我们熟悉山上,还愁救不下来翩翩?” 夜风吹过,火苗忽左忽右,远处响起马蹄声,不片刻一行七八个人骑着马疾速奔来。 顾炼一身暗红官服远远在前,他疾驰而来,未等马儿完全停住便翻身下马,几大步走到火把亮处,看到四周散乱的镖车,躺在地上还未死透的几十名土匪,他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二叔”,顾炼看到抱着头蹲在树边的顾攀,两大步过去,问道:“没什么损失吧?我听说翩翩也来了。” “来了”,顾攀的怒气完全迁到顾炼身上,“为了换你那被匪头抓住的媳妇,被带走了。” 顾炼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往旁边看了看,吕鳞刚要解释,躲在马车上的林芙兰喊了声“炼大哥”,便跳下来扑到他的怀中。 顾炼微微皱眉,林芙兰此时已经换过上衣,然而满身的狼狈却依旧俨然,她抱住顾炼才感觉一颗半吊着的心终于落地。 但她却丝毫不敢提刚才的事。 “翩翩呢?”顾炼拉开身前的女人,手却是微微抖着的,“二叔的话是什么意思?” 林芙兰深深低着头,道:“被匪贼抓走了。” 顾炼深吸口气,转身,却是一步踉跄,跟着过来的小厮忙扶住:“大人?” “我没事”,顾炼挥手,“杨河,你带人跟我山上去找匪窝,李明,你等着那些跑步过来的兵,等人一到,就去把这里的所有出入口围住。” 两名身着公服的衙役上前答应。 “炼大哥”,林芙兰忙上前双手拉住顾炼,“天黑山里什么都看不见,很危险的,土匪说了,明早就会放了翩翩…” 顾炼转身扬手,一巴掌就狠狠抽在她的脸上,双目黑沉无一点亮光:“我现在没空理你,等翩翩回来,你再给我好好解释一下‘翩翩换你’是怎么回事?” 林芙兰愣愣,连抬手捂住脸颊的力气都没有,现场被这一声响亮的巴掌震得死一般寂静,就是顾攀,也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上山”,顾炼什么都不敢想,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翩翩就在山上等着我去接她。 杨河和这朝霞山上的土匪交过手,此时见大人脸色不好,一句话不敢说地带着几个兄弟闷头就往山上走。 顾攀之前和那些土匪交手时,身上不可避免地受了几处伤,此时也没那个心思留下包扎,拿起刀就跟着那些衙役一起往山上走。 七八人只举着一个小火把,成串地往黑黝黝的大山而去。 林芙兰看着那点亮光消失,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当时也很害怕啊,我若没了清白,还有什么脸面再出现在你面前?你就是问我一句怕不怕再给我一巴掌不行吗?翩翩还小,谁会动她,我却是早及笄了,你知道担心你妹妹一个小女孩,就不担心我被毁了清白? “就这里吧”,大汉把一路上不管怎么吓唬都安安静静的小丫头扔到一个满是土腥味山洞,搓着手道:“你乖乖的,叔叔给你糖吃,然后就放你回去,好不好?” 顾明月垂眸,遮住眼中的厌恶,她不是真正的十三四岁小女孩,又怎能看不出这人满脸的淫邪之色? “我不想吃糖”,不动声色地摸一根树枝握住,顾明月说道:“我没吃晚饭,你能先给我个包子吃吗?” 大汉皱皱眉,蹲下身把她手中的树枝掰下:“一路上不都乖乖的吗?以为这么个树枝能伤到大爷我?” “我让你吃什么,就乖乖地吃什么”,掐住女孩的下颚,大汉借着山洞外火把的光线打量她一阵,呼吸顿时加重几分:“长得还真可口,老子这次赚大发了。” 顾明月心下颤抖,她已经能预见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是,她扫过四周,却不知怎样才能逃脱。 “你家里没有女儿吗?”大汉已经解下腰带,顾明月压住心口失衡的跳动,强自冷静,不着痕迹地往后退,“这么对我,你以后面对你的女儿时,不会感觉愧疚吗?” “小丫头,你可真是聪明”,大汉淫笑,“才多大,你就知晓人事了?莫不是个小淫娃?哈哈,可惜了了,老子孙子都有一个了,家里就是没有女孩,你要是待会儿喊我两声爹,我会让你更舒服的。” 大汉说话间已经脱下裤子,顾明月忙扭过头,猛然抬手将一把土撒到他脸上,不顾左臂的疼痛,爬起来就往洞里跑。 外面守着那人的十几个手下,她出去只能是自投罗网,幸而这个土洞往里还有很深的样子,她宁可被里面的什么虎豹猛兽吞掉,也不要被这人强占。 然而顾明月并没有跑开几步,头发就被大汉抓住,再回神,她已经被摔在地上,那人也顺势压来。 “不要碰我”,顾明月终于控制不住内心的颤抖,还能动那只手不管章法地挥舞着阻止那人的靠近,“滚开,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大汉刚才就有了感觉,此时见她挣扎,欲望更加旺盛,掐住女孩子的胳膊就亲了上去:“臭丫头,你给我老实点,若是因此受了伤,可不是老子说话不算话啊。” 顾明月左右闪躲,不要那人碰到她,心里的恶心之感却再也压不住,控制不住地就想干呕,更在心中不停地大喊救命。 挣扎之间,顾明月就觉压在身上的人突然僵住了,然后身上一轻,一个面容普通的高大男子出现在眼前。 看到女孩子身前的衣服被拽掉几个纽扣,隐隐露出里衣,戊一微微侧身,说道:“姑娘整理一下,属下马上带您离开。” 顾明月点头,也不管他是什么人,慌忙坐起身把衣服胡乱系住,然而她还没站起来,那瘫在地上的大汉突然一跃而起,将男子一脚踹出老远。 妈的。 戊一暗骂,这山匪的本事还真不弱,要知道刚才就该再给他补一刀。 思绪间,大汉又扑了过来,戊一轻功极佳,眨眼就闪到一边,大汉恼怒,破口大骂:“原来是你这小贼一直在暗中给大爷投暗器,没告诉你大爷就接暗器准吗?还敢他妈的偷袭,今儿不弄死你我就不姓王。” 若只戊一自己,他早闪身逃走了,然而旁边还有一个弱质小姑娘,又是爷心上的人,此时就是面对着猛虎的血盆大口他也不敢走。 戊一武功并不高,不过两息,就被那身强力壮的大汉给几拳揍揍倒在地爬不起来,分神一看,那小姑娘竟还没趁机逃走,他不由好气又好笑,也不管会不会暴露什么信息,直接道:“姑娘,你快走,外面的人我都已经解决了,进山前就通知了爷,你别怕,爷应该很快就能来接你。” “今儿谁也别想走”,大汉一拳砸到戊一头上,“惹恼了大爷,谁都别想活。” 戊一只觉脑中一阵嗡鸣,心道我命难道就结束在这么个玩意儿手里?看到那姑娘握着刀无声朝这边靠近时,他蓦地瞪大眼睛,下一刻有温热的血喷到脸上,紧跟着是大汉的痛嚎声。 大汉盛怒之下反身站起,抬手便提住那个竟敢握着刀插到他背上的女孩子,将她狠狠往地上摔去。 戊一看见,连忙挣扎着爬过去。 这一摔如果落实,顾明月恐怕得躺在床上半个月下不来,然她没落在硬板板的土地上,竟是奇异地落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中,接住她的怀抱似乎还带着刚刚沐浴过的清新气息。 穆蕴抱着自家丫头旋身退开,与此同时,指尖夹住衣服上的盘扣振断弹出,小小的盘扣竟如钢珠,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大汉身体下意识的躲避之势还未做出,盘扣已经穿过他的太阳穴,又从另一边带着一兜血花透出,最后牢牢钉入结实的土墙上。 眸色冷沉地看了眼没用的下属,穆蕴抬手盖住顾明月的双眼,轻柔的声音中还带着笑意:“好了,没事了。” 顾明月听到熟悉的声音,尽管疑惑,心里填满的恐惧却一点点消散,有些不稳地喊了声:“穆蕴?” “嗯”,穆蕴眼中犹带后怕,听她一瞬间呼吸急促,他忙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是我,翩翩别怕,咱们马上就离开这里。” “好”,顾明月深深呼吸,恐惧过后的无力感一霎时袭遍全身,便想也未想地靠在他怀里,而这个怀抱却出乎意料地让她安心。 穆蕴完全没有被自家丫头投怀送抱的欣喜之感,翩翩定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竟差点连那怪病都犯了。他强抑心口怒气,眼神示意戊一把那具尸体处理掉,低声道:“闭上眼睛,让我好腾出手来抱你。” 顾明月一窘,她不好奇穆蕴怎么杀死那人的,更不想看到死人,答应一声便紧紧闭住了眼睛。 穆蕴见她如此乖巧听话,这才不由地露出一个笑容,微倾身勾住丫头的腿弯,便轻轻松松地把人抱了起来。 “胳膊怎么了?”刚抱起丫头,就感觉她的一只手无力垂下,穆蕴皱眉。 顾明月现在已经感觉不到左臂的疼痛了,被穆蕴一问才想起来:“好像是脱臼了。” 穆蕴目光阴冷地扫了眼地上的尸体,直接蹲下身让她坐在他的腿上,腾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肩膀,缓缓按揉两下又猛然用力,心竟跟着那声清脆的咔嚓声一抖,他却安抚笑道:“没事了,这两天记得不要用力,回去自己抹点药酒,很快就能恢复如常。” “嗯”,顾明月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头,觉得能使上些力气了,说道:“谢谢你。” 穆蕴道声“不客气”,眼中却满是宠溺笑意。 戊一揉揉眼睛,直到爷抱着顾姑娘走出山洞,他才知道刚才没看错,再看地上的那具尸体,戊一又忍不住一抖,爷其实还是那个冷酷无情的爷吧! 穆蕴没有用轻功,抱着顾明月一步一步地踏踏实实走在不甚平坦的山路上。 山风暖暖,吹拂在脸上竟有种很舒服的感觉,顾明月觉得浑身乏力,闭着眼睛更有种困顿的感觉,她忙摇摇头,睁开眼,然而眼前还是黑乎乎的一片,但稍微适应后,她便看到上方一个下巴的轮廓。 穆蕴轻轻的呼吸声蓦然放大了无数倍似的传到顾明月的耳中,她有些不好意思,刚垂下眼,就感觉靠着的胸膛微微震动起来。 “你笑什么?”顾明月看向那个下巴的轮廓。 “没什么”,穆蕴笑答,突然又问:“身上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 “没有”,顾明月摇头,想了想,问道:“那个救我的人,刚才说通知了爷,爷就是你?” 穆蕴垂眼就看到她疑惑的模样,不受控制地低头蹭了蹭她的额头,笑着回答:“是啊,我不放心你,便让他跟着你,没想到还真出事了。” “你料事如神行了吧”,顾明月推开他的脸,又问:“你怎么来的?” “轻功啊”,穆蕴毫不隐瞒,甚至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收到戊一的传讯蜂时我刚沐浴出来,当时就随便套了件衣服飞奔出来,一个时辰便到了这里,厉害吧?” “那你现在怎么不用轻功了?”顾明月说道,“我爹恐怕还担心着我呢,咱们快下山吧。” 穆蕴望望天,有抽自己一巴掌的冲动,丫头这么乖的时候可不多,下次再能抱到还不知要什么时候呢? “你看那边是不是有火光?”穆蕴又磨蹭着走了两步,顾明月突然拍拍他的肩膀,指着一点忽明忽暗道:“肯定是我爹上山找我了。” “明月?”声音还未落,黑暗中传来欧阳端的声音,“是你吗?” “阿端,是我”,顾明月一下子就听出他的声音,便挣着要下来,“你怎么自己一个人?有没有受伤?” 穆蕴却紧箍着手臂不放她下来,冷声道:“路上都是石头坑洼,你自己走容易摔跤。” 说话间,脚踏枯枝的声音响起,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出现在不远处,欧阳端的声音闷闷:“明月,你没事吧?” “我没事”,顾明月忙道,“是穆蕴穆大人凑巧救了我,你呢?” “我也没事”,欧阳端又走前几步,顾明月才看出来他是一瘸一拐的:“你的腿怎么了?” 欧阳端却轻松而又欣喜道:“没看见摔了一跤,穆大人,多谢。” 他说着朝人影弯腰一礼,至于这位该在帝京的穆大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欧阳端根本不想问,他只知道,如果没这人,明月将不知遭受什么。 他发自真心地感谢这人。 欧阳端一路跟着那十几个人,却在听到那大汉不停地用言语侮辱明月时忍不住露了行迹,当即就有三四个小喽啰向他包抄过来,凭他的身手,那几人很快不敌,然而他们却借着地形优势把他引到一个大坑边推了下去。 不会轻身功夫,欧阳端是凭着一股韧劲,一遍又一遍地滑下又上去,才从那个大坑中爬上来的。 他不敢去想耽误的这段时间里明月会遭遇什么不测,只有不论何时都要跑去救她一个想法。 幸而,有人早早地把他救了出来。 穆蕴却皱了皱眉,“我救翩翩,用得着你道谢?” “阿端是担心我”,顾明月拍拍他的肩膀,“含彰,我也谢谢你。” 穆蕴哼了一声,却到底没再多说,颠了颠怀中的小身子,他说道:“走吧,找你爹去。” 火光越来越近时,顾炼压低的声音传来:“杨河,你可知除了土寨,那些匪贼还在哪里有窝点?” 听那边的人不少,穆蕴不舍地放下他的丫头,在她耳边轻声道:“那边人太多,我不方便过去,你让那个欧阳端扶着你,我先走了。” “明晚我再来看你”,状似不巧蹭到地亲了亲她的耳廓,把人送到欧阳端身边,穆蕴便闪身离开。 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的顾明月:…怎么弄得见不得人一样? 之前几人探到土寨,却不想寨里竟空无一人,又寻了好几处无果,顾炼此时心中的急躁已怎么都压抑不住了,再找不到翩翩他会疯的。 杨河十分为难,他也只是和这里的土匪交过两次手,知道他们的一个寨门还有他们的老大特别厉害而已,而大人又是一副想要砍人的模样,他正不知如何回答,便有一道轻而糯的声音从左前方的黑暗中响起:“炼大哥,爹?我没事了。” 衙役们都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拿刀戒备,却只见那一直莫不作声的汉子喊了声“闺女”便泪光闪闪的几大步踩了过去。 顾炼听到翩翩的声音只觉头脑发蒙,心中的惧怕酸疼一起袭来,竟一时震在了当地,片刻后才疯了一样地大步朝声音来处而去。 顾明月一见到父亲就忍不住哭了出来,顾攀接过女儿话都说不成,只会说“爹没用”三个字。 “爹,我好好的”,顾明月见她爹一个大男人都差点落泪,心里更是又愧又酸,无事般笑道:“我就说了不会有事的。” 顾攀叹了口气,熊闺女还是能说不能揍的,他一手扶着女儿,当即对着旁边的欧阳端就是一个大礼:“阿端啊,你这个恩叔记下了,日后不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万死不辞。” “顾叔,不是我救了明月…”欧阳端也连忙下腰,顾明月咳一声笑道:“爹,你这样阿端都不好意思了。阿端,你一直跟着我走那么远,怎么不是救我?” 欧阳端苦笑一声,终是什么都没说。 “翩翩”,顾炼这时过来,把人紧紧抱在怀中,他不停道歉:“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这是他顾炼捧在心头呵护还犹觉不够的女子,却因为他的原因而被土匪掳走,若非他要订下那个什么未婚妻,若非他要翩翩过来看他,若非他没早早缉捕这山上的土匪,翩翩怎会受这个苦头? “炼大哥,你说什么啊”,顾明月推推他过于用力的双臂,不在意道:“这只是我倒霉罢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炼子,你别自责,不怪你,我来背着翩翩”,顾攀这时开口,“咱们快点下山去,这里还不是说话的地方。” 夜色中,顾炼的眼神微一闪烁,他道:“二叔,我来背吧,你身上还有伤。” 顾明月刚想拒绝,就被炼大哥满是愧疚悔恨的眼神给看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五六名衙役看着这一幅场景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大人对他的这个妹妹这般看重!当场甩未婚妻一巴掌就不说了,这时竟然毫不犹豫地蹲身小心翼翼地把小姑娘背起来,看来以后他们对这位小姐可得拿出十分的恭敬啊。 顾炼转头,对那手执火把的衙役道:“你走我前面,照好脚下”。 “是,大人”,衙役两步过来,将火把放低一些,把脚下的路照得十分清晰。 顾炼迈步,走得十分稳当,沉甸甸的安心感和满足感让他眼眶微酸,不由低喃道:“翩翩,幸好你没事。” 否则顾景之也活不到明天。 顾明月已经很困,趴在大哥的背上就觉得眼皮子直打架,听到他的话却又清醒两分,轻松道:“顺昌造屋的刘老爷子说我的命很好,一生都不会有什么不顺的,是不是啊爹?” 女儿没事,顾攀心中担心完全褪去,徒留自责和后怕,闻言就虎着脸道:“你还敢跟爹贫嘴?回去后,你再别想出家门一步。” “爹…”,顾明月委屈地喊了一声,她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妥,然而当时那情景,她能不过去吗?她既不想以后无颜面对炼大哥,更不想林芙兰真的出什么事后承受良心的谴责。 虽然那些人本来是要抓她,可若没有林芙兰,阿端和父亲把她护得严严实实,她根本不可能被抓住,然而从另一个方面想,林芙兰被那匪头抓住,也是自家人没看好她,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得站出来。 顾攀嘴上说的厉害,听到女儿委屈的声音早又不忍起来,长叹道:“闺女啊,爹刚才就跟阎王殿口转了圈一样,往后可听话点吧。” “翩翩,身上的伤口可疼?”顾炼听着耳边软软的呼吸,心中却是一片柔软,不忍二叔再说她,便转移话题道:“回到衙门,大哥就请县里最好的大夫还有医婆给你治伤,好不好?” “好”,顾明月忙接下这个话,轻松笑问:“不过大哥,你的俸禄够给我请最好的大夫和医婆吗?” 顾炼也笑了:“给翩翩用的,必须够啊。” “许县不是有些穷吗?”顾明月摇头,“大哥的银子放着自己使吧,我来时带着好些银子呢。” 顾攀虎了一会儿脸,也有心情跟着开玩笑:“你的俸银自己放着,能用到百姓身上也是好的,你妹子还想着贴补你呢。” 顾炼闻言,心中蓦然酸涩起来,他连好的生活都不能给她啊,却是笑道:“我正想着带许县的百姓致富呢,许县很快就不穷了。” “我相信大哥”,顾明月说道,“而且我也能帮大哥,等我回去饱饱睡一觉,就帮你寻找带领全县人民致富的好方法。” “好,我顾炼的妹妹就是有志气”,顾炼哈哈大笑。 跟在后面的几个衙役都听得嘴角直抽搐,没想到大人的妹妹是这个样子的,更没想到大人都是这般哄妹妹的! 172 心思 山脚下火把烈烈,二十几名手执长枪的士兵神情一丝不苟地守着入山口。 吕鳞让伙计们去收拾镖车,就一直焦躁不安地在这一片走来走去,眼见着大半个时辰过去,山上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实在忍不住,便客气地去问顾炼留下来的那个衙役:“这位官爷,你们用不用派人上去接应一下?” 李明也是有些不安的,这位顾大人虽然才上任不到一月,比着之前那个只想老老实实地干到任满就送钱打点调走的老爷要好上不止一点,他着实担心大人会出意外,只考虑片刻便点头道:“我带几个人到山上看看,这位老爷,你让你那些伙计帮忙警戒一下。” 虽说土匪都跑到山上去了,但大半夜难免会遇到其他意外。 “好说好说”,吕鳞连连点头,“我会让家人帮忙注意着的。” “大人?”李明刚带着人进山走不远,就看到不远处有火光,试探着询问一声,那边很快跑过来一个身着公服的兄弟,满脸严肃地看着他,李明心下一咯噔,刚想问是不是大人出什么意外了,就见那小子抬起根手指嘘了嘘:“李哥别喊,大人的妹妹睡着了。” 李明掏了掏耳朵,衙役再次点头,又对旁边的几个士兵道:“兄弟们都动静小着点儿,大人这妹妹可是他的宝贝疙瘩,吵醒了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顾炼一行走近,李明便知那小子说得一点都不夸张,大人的脸色十分阴沉,然而当他不经意侧头看向趴在他肩头熟睡着的小姑娘时,眼中竟还能流露出几分笑意。 李明一抖,当即大气儿也不敢出,等大人走过去就带着人悄没声地跟上。 一路静悄悄,除了时不时传来两声夜枭鸣叫,甚至连脚步声都察觉不到,但刚出山,安静就被打破了。 “没事吧”,一看见人影,吕鳞忙脚步匆匆接过来,不过他看侄女趴在那顾炼背上没什么动静,尽管心中咯噔一下,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顾攀摇摇头,“没事”还没说出口,一直紧张不安的林芙兰看到他们,也急急跑来,话语里还带着颤抖的哭音:“翩翩,翩翩没事吧…” 顾炼猛地抬眼看向她,眼神中的凶狠吓得林芙兰直直连退数步,他无声道:“闭嘴。” 轻轻的脚步声从面前走过,没人留给林芙兰一个眼神,她木呆呆站着,直到吕家的伙计过来喊她:“林姑娘,进县了。” 能够坐人的马车只有一辆,顾炼没有骑马,把熟睡的顾明月从背上放下换到臂腕里,一语不发地登上马车。 欧阳端上前两步,想要说什么,顾攀对他道:“你也到车里歇着,我来驾车。” 欧阳端点头,掀开车帘上去,看到顾炼小心翼翼地把熟睡的明月护在怀中,他嘴角绷直,低声道:“顾大人以后还是注意下自己的言行,否则对她不好。” 顾炼瞬间抬头,眸如利剑。 无声对峙中,林芙兰眼眶红红地掀起车帘上来,对上顾炼的目光时,她的身子又是一僵。 马车辘辘走起,林芙兰看着对面自她进来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的男子,后悔之情一点点挤满胸口,她当时不该害怕丢掉清白,不然怎么会落到现在人都不理的处境? 听着翩翩的呼吸渐渐有些沉重,顾炼低下头,缓缓地一下下摸着她的额头,轻声在她耳边一直重复着“翩翩不怕,没事了”。 林芙兰咬唇转头,豆大的泪珠控制不住地一直往下掉,她忍不住想,如果被土匪抓走的是她,他也会这般温柔待她吗? 回到县衙,顾炼把顾明月安置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让人叫来日常负责给他做饭的张妈照顾她,又让衙役把县里最好的医生和医婆请来给她轻手轻脚地诊治检查。 一切都安排好后,已经是后半夜,顾炼坐在床边盯着她安稳的睡颜看了会儿,便起身直接去处理那些还没死的土匪。 天色平明,顾炼看着问出来的口供冷冷一笑,这些都是有关朝霞山上两大匪首藏匿家眷地点的信息,敢动翩翩,就要付出代价。 想到她崩掉纽扣的衣衫,青紫斑斑的手腕,他差点将手中的纸张揉烂。 笔不停辍地连写五六张缉捕令,盖上官印,顾炼叫来杨河,直接吩咐:“你带几人,按着缉捕令上的地点给这几县县令送过去,请他们帮忙把这些通匪之人拿下,然后押到许县来。” 杨河大概瞅了眼缉捕令上的内容,身上的白毛汗都竖起来了,至多是监禁几年的罪状,在大人的“妙笔生花”下竟直接成了流放漠北。 但他不知道,这还是顾炼笔下留情的结果。 “有问题吗?”顾炼的声音冷而平静,杨河立即拱拳道:“属下马上就带人去办。” “去吧,不过不用着急,本官给你两个月时间”,顾炼站起身,带着笑意道:“只是勿要有漏网之鱼。” “属下明白”,杨河缓缓松了口气。 “下去吧”,顾炼摆手。书房里还有个小侧间,他经常办公晚了就直接歇在这里,因此卧具衣服都很齐全,进去换下身上挂了两道口子的官服,顾炼一身劲装出门。 “炼大哥”,林芙兰眼泡浮肿地追到大门口,“你要去哪里,昨晚你一夜没睡…”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管?”顾炼停下脚步,侧头,斜飞的眼中满是厌恶,“记住,你还没进我顾家大门呢。” 林芙兰顿时满脸通红,如果不是门外还站着十几个衙役,她绝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 上前两步,她声音颤抖:“炼大哥,我知道我错了…”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顾炼已跨马带着十几骑离开。 “我真的知道错了”,林芙兰抬手捂脸,泪珠顺着指缝流下,“可我当时真的是很害怕啊,就不能原谅我这一次吗?” 拿着扫帚过来扫地的老仆见这姑娘一大早就在门口哭,心里便觉得有些晦气,可这是昨晚大人带来的姑娘,老仆也不好说什么,咳一声道:“姑娘,这一大早上的,您回屋里再睡会儿去吧。” 抹掉脸上的泪,林芙兰转身走了,只要翩翩不怪她,炼大哥也就不会再怪她了吧。 然而细想其中情由,林芙兰又不是一点怨怼都没有的,明明那土匪说是要抓翩翩的,明明翩翩一点事都没有,明明她是炼大哥的未婚妻而翩翩只是一个隔房堂妹… 她有错吗?为什么所有人都怪她? 如果翩翩和她易地而处,那土匪要她换翩翩,顾叔和吕镖头恐怕想都不想就会把她推出来吧! 林芙兰苦笑一声,她和炼大哥确定要订婚之后也没有多少时间相处,翩翩是早就被他疼爱着的,这时他自然向着翩翩。 为了求得顾明月原谅,林芙兰找到衙门里的厨房,从那些带给炼大哥的东西中拿出一只处理干净的鸡放到锅里炖了起来。 “小姐?”顾明月刚刚翻过身,就听到一道柔和的声音:“现在都日上三竿了,您还不起床啊?” “你是谁?”顾明月睁开眼睛,看看屋里的环境,又看向站在床边的一个四十上下的妇女,“这里是许县县衙吗?” “正是”,张妈是一个长相温柔的妇人,笑着上前把半开的帐子挂好,“我是大人雇来做饭的,您喊我张妈就行。小姐,您从昨晚到现在可整整睡了五个时辰呢,快起来洗漱一下吃点东西吧。大人昨晚再三交代我好好照顾您的,可不能把您饿着了。” 顾明月听她说话轻声细语的,态度也很是亲切,就笑了笑:“我爹呢?” “您说的是那位顾老爷?顾老爷也来看过您好几遍了,见您一直不醒,刚出去叫大夫了”,张妈从桌上捧来一套湖绿衣衫,满脸笑意:“这是大人早就给您准备好的衣服,我来帮您穿吧。” “这个不用”,顾明月听到她爹去叫大夫了,心里无语无语的,昨晚医婆给她擦药时,她迷迷糊糊地都知道,大夫后来又把了脉,还说没什么大事呢! 顾明月笑道:“张妈,你先出去吧,我一会儿就好了。” “好的”,张妈把衣服放到床边,抬头看了眼顾明月,顿时就哎呦一声,“府衙里的蚊子太多了,看把小姐给咬的,我去给您拿药。” 顾明月莫名所以,穿衣服时才看到小手臂上一个大红点,可能睡着时被咬的,她现在也不感觉痒,便也没当一回事。 张妈却是很快拿着药膏转回来:“这是回春堂做的药膏,涂上去不仅能止痒还有防蚊虫的功效,小姐快擦擦。” “谢谢你了张妈”,顾明月正在洗脸,“放到桌子上吧,我一会儿就擦,其实现在一点都感觉不到痒了。” 张妈把药瓶放到桌子上,转过身去收拾床铺,“小姐皮肤白得就跟那雪一样,那一片红印子,任谁看了不心疼得紧…” 张妈边收拾边说话,好一会儿都不带停的,顾明月便也笑听着,洗好脸就坐下来沾些药膏涂在手臂上,胳膊上方还有两个,她正挽着袖子擦药膏,林芙兰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走进来。 “翩翩,你醒了?”她把碗放在桌子上,坐在旁边,有些尴尬道:“身上没什么大事吧?顾叔给你请大夫去了。” 虽然那时不怨林芙兰,顾明月却再难和她亲近起来,她笑笑,平淡道:“我没事。” “翩翩,你怪我吗?”林芙兰垂下头,泪珠滴在手背上,“昨天,我只是太害怕了,那人那样羞辱我…我现在回想,都觉得没脸见人,说了些什么话我都不记得了,翩翩,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和我生气。” “况且”,林芙兰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珠,带着几分埋怨道:“若是欧阳端把我也一起带出马车,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顾明月擦药的动作顿住,她不想跟林芙兰争辩什么,昨晚的情景真的说不出谁对谁错,可她却听不得对阿端的埋怨:“阿端只是普通人,没有四只手,怎么能把两个人同时带出来?” “是啊,所以说是我活该”,林芙兰笑道,“如果带着护卫的是我,那一定是先救我的。” 顾明月皱眉,站起身道:“你如果觉得是我们没保护好你,你可以去向炼大哥说。” 一大早跑到这里向她告阿端的状,没听说过疏不间亲吗? 张妈听这两位姑娘的话不对劲儿,便脚步轻轻地出了门,一个自称是大人的未婚妻,一个是大人看得如眼珠子一般的妹妹,待会儿吵起来,她还真不知帮谁好。 林芙兰一下子握紧双手,苦笑道:“翩翩,你明知道炼大哥更疼你,我对他来说是什么?不过是个一时兴起要定下的未婚妻!因为你被匪徒抓走,他连看我一眼都不耐,我还能跟他说什么?” 这意思是我们姓顾的一家人欺负你一个了?顾明月深吸口气,想起林弛在海外对她的各种照顾,淡淡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翩翩,我也不是要说这些的”,林芙兰叫住就要出去的顾明月,“昨天你被带走,我就一直在后悔,幸好那匪徒还算守信,你好好的回来了…你能原谅我昨天的话吗?” 如果不是穆蕴让人跟着她,又及时赶来,现在的她会是什么样的?顾明月眼光冷冷:“不可能。” “翩翩,你没事不是吗,为什么不能原谅我?”林芙兰激动地站起来,眼中泪光不断,“那个匪徒说,如果你不去,他就要把我…先奸后杀,你不一样啊,你还没长大,歹徒根本不会对你一个小女孩…” “这话你问问自己的心,你信吗?”顾明月蓦然转身,目光凌厉地看向林芙兰,一字一句问道:“林芙兰,你信吗?” 林芙兰无措地躲开她的目光,一直重复:“你还小,你还小啊,我马上就要嫁人了,不一样的。” “小就是理由吗?”顾明月冷笑,“还是你觉得,我还没及笄,就算真的被人怎么样了,那过两年及笄的时候谁还会记得?你怕那种伤害,我也怕,所以请你不要一直强调我还小。事情已经过去,我不会再提,不会怪你的做法,但也不会像你说的原谅你,再和你像以前那样相处。” 话落,顾明月转身出去,林芙兰怔怔,继而快步追出,拉住顾明月的手腕就跪下来:“翩翩,我求求你,你原谅我吧,炼大哥那么疼你,不然他也不会原谅我的。” 林芙兰的话又急又快,顾明月却差点被气笑,果真就如爸爸说的,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以前她怎么会觉得林芙兰和林弛是一样的自尊自强的人? 不,她的确自尊自强,对人也友好大方,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事,顾明月实在不会想到她是这种人:自己的清白重如生命,伤害没真的造成就该被原谅? 顾明月摇头,抽回自己的手腕:“那是你们之间的问题,想求得顾炼的原谅,你不该从我这里下手。” 不过,顾明月觉得林芙兰真是想太多,顾炼或许会一时怨林芙兰,毕竟自己是他的堂妹,关系还不错,可他们二人却是未婚夫妻,恐怕不过三日就会和好。 “翩翩,我们以往关系那么好”,林芙兰声音哽咽苦涩,“我求求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你没看到,炼大哥昨晚看我的眼神,他简直恨不得我去死啊。” 她说着就大哭起来,幸亏县衙除了张妈、扫地老仆和一个跑腿小厮就没什么人,否则这位没进门夫人的脸面就得丢个干干净净。 顾明月却没有一丝动容,这种能附和着匪徒一起把她往坑里拉的人,即使她再无奈,即使她是自己的亲姐妹,顾明月也不可能原谅。 “如果真如你说的,顾炼看你的眼神是恨不得你去死,那我看在都是女人的份上奉劝你一句,这样的男人你最好别嫁。” 顾明月说完就快步离开,后面却清晰地传来林芙兰的哭声:“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他,若不然,我怎么会那么害怕失去清白?我怕他嫌弃我啊。” 顾明月皱眉,脚下的步子却更快,她刚才说的的确是真心话,前世让她明白一个道理,不管一个人为人如何,但若不能把爱人放到心中最重要的位置,这样的人就不值得结为伴侣。 固然顾炼是因为站她一边而对他的未婚妻怒目相向,但站在旁观者立场,顾炼这种情绪若一直持续,那就是未婚妻在他的心中重不过家人,这样的人还坚持嫁,不是明等着吃苦吗? 然而顾明月现在站的不是旁观者立场,她走到县衙门外,再听不见林芙兰的声音时,满心里都是在骂顾炼眼瞎,读书那么好,怎么看人就不行了? 顾明月摇摇头,决定不再多想,林芙兰那么喜欢顾炼,自然会将他看得很重,若是面对危险,那肯定是宁可自己涉险的。而她和林芙兰只是朋友,面对危险,她当然以自己为重了。 “明月”,正想着,欧阳端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你怎么蹲在这里?刚才我听到主院那边有说话声,林芙兰找你去了?” 顾明月仰头看了欧阳端一眼,“你还有伤,怎么不在屋里歇着?” 见她不说,欧阳端也不追着问,单腿弯膝,和她一起蹲在县衙门口的石狮子边:“都是一些皮肉伤,不妨碍我活动的。” “那也要好好养着”,顾明月轻轻戳了戳他两只手上的白伤布,“你啊,以后不要再像昨天那样,为了救我就什么都不管了。他们那么多人,你一个人跟过去,多危险啊。” 欧阳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沉默片刻还是道:“没有顾叔我恐怕那天就被狗咬死了,顾叔让我保护你,我的命就是你的。” “你是不是傻啊?”顾明月瞪他一眼,见他眼神坚定半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她再次戳了戳包裹的厚厚的伤布,“这样吧,你今年十五了吧?” 欧阳端道:“十六。” “好,十六”,顾明月无奈,“你这命给我五年就成了,到你二十的时候,你的命就是你自己的,行不行?” 再重的厚恩,五年也报完了吧。 欧阳端垂眼,她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一般刷过他的心头,清澈到底的眼中全是他的影子,对他的关心也是那般清澈… 欧阳端内心不由苦笑,我那么说,只是为了能够光明正大地跟在你身边,不过二十就走也好,那时你肯定找到了另一个能陪你一辈子的男人。 “你们俩个蹲在这县衙门口做什么”,顾攀远远看见自家闺女那不优雅的蹲姿,太阳穴就忍不住突了突,“回家去,让大夫给你们都把把脉。” 主院屋里,大夫闭眼诊脉,片刻后收回手,一边示意另一位病人坐过来,一边对顾攀道:“顾老爷,贵千金身体已没什么大碍,不过你若不放心,再喝两天的安神汤剂也可。” 顾攀连连点头:“听大夫的,那就喝,我闺女有点心悸之症,昨天又受到些惊吓,真的没问题吧?” 大夫知道这是县太爷的叔,所以言语态度都极为客气:“顾老爷尽管放心,没问题。” “好好”,顾攀搓手,“您给我这侄子再仔细瞧瞧。” 没机会说话的顾明月拉拉父亲的袖子,低声道:“爹,我不想喝药。” “闺女,这个药必须得喝”,顾攀同样低声道,“爹昨儿还喝了两碗压惊药呢,你怎么也得喝两天安神汤,这个不太苦,爹待会儿去给你买点果脯,听话。” 顾明月无语看向窗外,怎么这一觉醒来,在爹跟前像是小了七八岁? “爹,你身上的伤什么时候换药啊?”看到外面明亮的太阳,顾明月突然转过头,“我给你换药。” “爹自己就换了”,顾攀摇头,“你是不是才起来,吃过东西没呢?” “我早饭午饭一起吃”,顾明月笑着晃晃父亲的胳膊。 见这顾老爷请来了大夫,张妈也就跟了过来,这时便笑道:“饭菜就在厨房里温着呢,老爷小姐什么时候吃都可以。” 顾明月问道:“炼大哥一般都忙到什么时候?” “这个可说不准”,张妈道,“大人很是勤勉,有时午饭都直接在外面吃,今早是带着十几个衙役走的,怎么也到后半下午才能回。” 顾炼回来时,果然已经是后半下午,他一回来,就到主院去看顾明月,然而她却不在,顾炼眼中顿时带上几分躁色。 “丰收,小姐呢”,出来院子,看到往大门口去的小厮,顾炼立即叫住了他,“不是让你在家里听候吩咐,你这急忙忙地上哪去?” “大人您回来了”,丰收忙把小姐给的一块水果冻填到嘴里,转过身笑嘻嘻道:“小姐在厨房呢,给您做了好大一桌饭食,这不差小的出来看看您回来没。” 顾炼闻言,唇角浮现笑意,随即又绷住了,“她好了吗就敢下厨房?”说着气势汹汹地向厨房而去。 丰收笑着跟在后面,昨儿对小姐那么好,他才不相信大人是真的生气了呢。 果然,大人到厨房看见小姐,不过两句话就满面笑容的,还捏了一个虾肉丸子放到嘴里,刚才的气势就跟人错觉似的。 “许久没吃到翩翩做的菜,我真是想得食不下咽”,顾炼笑道,继而又捏了一个虾肉丸子。 顾明月看见了忙道:“炼大哥,你洗洗手先。” “好好”,顾炼笑着答应,转身去找洗脸盆,“真是个管家婆。” “炼大哥,水”,林芙兰这大半天也收拾好了心情,端着洗脸盆看向顾炼的目光盈满柔柔笑意。 顾炼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得干干净净,错身经过林芙兰便到外面直接摇水洗手。 吕鳞和伙计里面几个老资历的都在厨房坐着谈笑,见此,谈笑声停下一瞬才继续响起。 顾攀转头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林芙兰尴尬无比地就那么端着水盆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继而转身,快步走出厨房。 顾炼洗过手又洗脸,闻到林芙兰带来的一阵淡香,他眼中闪过厌恶,当初怎么会觉得这么个女人有翩翩的影子? “丰收,拿布巾来”,顾炼直起身,朝厨房喊了声,林芙兰刚张开的嘴又闭上,眼眶却忍不住又红了。 丰收已经麻溜地拿着布巾跑了过来。 “大人,小姐给我们做的主食…”丰收声音里都是雀跃,但当看到林芙兰红红的眼眶时,他连忙闭上了嘴巴,递上布巾就转身跑回了厨房。 “有什么事吃过饭再说”,顾炼仔细地擦着手和脸,只说这一句话,便没再看林芙兰一眼大步走开。 林芙兰捂住又忍不住流出眼泪的眼睛,她这个未婚妻就连他一个堂妹都比不上吗?到这时还生她的气?难道真要让她没了清白他就高兴了? 顾明月吃过午饭便到厨房开始做饭,因为只在厨房找到一条腌肉几捆青菜,她就知道炼大哥这个县令做的肯定还不如在国子监那会舒服,便把蒸鸭炸鸡溜肉段,粉蒸肉,茄夹以及跟爸爸学的不那么到家的佛跳墙,都搬上了桌,比家里过年时做的还丰盛。 菜之外,还有一大锅酸辣汤,以及十几盘子的寿司。 考虑到人不少,顾明月每份菜都做得比较多,让没到厨房来的七八个伙计,和县衙里的丰收、张妈、老仆以及门口守门的四个兵凑了一桌。 张妈见大小伙子不少,担心小姐做得不够吃,还另蒸一大锅白面馒头,开饭时热气腾腾地先给主人桌上端上两盘子,她才带着丰收去外面吃。 饭桌上,吕鳞对顾攀道:“镖车都弄好了,明儿我带人去睢县,一天就到的事,你留在这里养伤吧。” 其实顾攀的伤根本不算什么,吕鳞主要的还是不放心外甥女。 顾攀想了想,道:“我这点小伤没大碍,在炼子这前前后后都有兵,我也放心翩翩,明儿还是一起过去吧,队里也没个功夫好的人。” 顾炼坐在顾明月旁边,看是边吃边问那些新菜肴,其实也注意着那边的谈话,此时就抬头道:“二叔,你在这养伤吧,衙门里养着二三百的兵,我明儿调五六个跟着大舅到睢县走一趟就成。” “不可不可”,吕鳞连忙摆手,“被有心人知道,还不说你这个县太爷。” 顾攀也道:“朝廷的兵自家用,影响总归不好。” “哪个朝廷官员不是这样?”顾炼笑道,筷子还给只挑青菜吃的翩翩夹过去两块肉,“再说了,我这又不是为自己谋私利,那几个兵,我每人给他们一百文,也不是白用他们。” 把炼大哥夹给她的粉蒸肉小幅度拨到一边,顾明月说道:“炼大哥说得对,又不是谋私利,旁人看到义勇镖局有官兵护送,以后肯定不敢轻易招惹的,我们就借大哥的旗狐假虎威一下嘛。” 吕鳞其实刚才就心动了,此时外甥女这么一说,便哈哈笑起来,端起杯酒敬给顾炼:“翩翩说得对,我家就借一下贤侄的光了,却不能再让贤侄破费,那几个跟着到睢县的兵,我就每人给他们二百文,如何?” “自然好”,顾炼笑着点头,端起酒杯喝了便专心吃起菜来。 晚饭后,顾炼便让顾明月回房休息:“你身体本来就虚,下午又忙着给我做菜,早点回去睡觉。” 顾攀也道:“闺女,爹把药煎了就过去,你先回房洗漱。” 顾明月看看她爹手里的药罐子,脸色发苦地点点头。 “多大了害怕吃药”,顾炼笑着摇头,拉着翩翩出来厨房,叫了还在厨房忙碌的丰收一声:“你去外面的点心铺买两斤桃杏脯来。” 顾明月忙道:“不用叫丰收买了,中午的时候我爹已经买过了。” 丰收看看大人,“那小的还回厨房帮着张妈洗碗?” “去吧”,顾炼点头。 “昨晚那医婆说你身上不少地方都有瘀青…”到房间后,看着翩翩兴致勃勃地拿出来一些彩色的贝壳给他看,顾炼却有些心不在焉,咳一声道:“县衙里没有丫鬟,你自己若是上药不便,我叫张妈来…或者我帮你。” 顾明月看他一眼,却只见他面带关切,神色间十分自然,便摆弄着贝壳笑道:“不用的,都消得差不多了,而且肩膀上我能够着,对了,大哥,我给你带了不少纯白色的扇形贝壳,你这里有胶吗,我给你粘一个笔洗?” “跑那么远,就给我带这么些河边也能捡到的贝壳?”顾炼略去心底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黯然,抬手摸摸她的脑袋,话语里虽是不满,脸上却全是笑意。 “珍珠你要来又没用”,顾明月说道,“而且我也不是只带贝壳,晚饭时吃的寿司,还有饭后的椰奶冻水果冻,你都吃过了啊。” “对了”,顾明月站起身把手提包拿出来,从中掏出一个纸包:“我还带了一包辣椒种子,大哥你先找人在县衙后院种上,等入冬时收获后把种子都弄出来,明年就发给县里的农户种。” “这是什么东西?”顾炼打开纸包,拈出一撮辣椒种子,好奇不已,“粮食?” “不是,是一种调味料”,顾明月解释道,“那个酸辣汤就放了这个,大哥不是还说味道很好吗?而且现在烧烤摊在帝京风行,都离不开这个辣椒,我看许县比我们那里干燥,气温也高,很适合种植辣椒,到时我跟张家说一声,让他们再用辣椒时就来许县购买,不是给许县人民找了一个赚钱的路子吗?” 顾炼看着这些辣椒种子,半晌无言,末了只吐出两个字:“你啊…” “我不好吗?”顾明月故意问道。 “好”,顾炼笑道,神色半真半假,“好得我都舍不得你日后出嫁了。” 正说着,顾攀端着药碗进来:“翩翩,快趁热把药喝了。” 安神药里有催眠成分,顾明月喝过药很快就哈欠连连的,顾炼虽然不舍,还是主动离开了:“睡去吧,咱们明天再说话。” “好”,顾明月说着话都磕头,模模糊糊把老爹和炼大哥送出门,转个身到床上裹住被子一秒都没耽误地陷入睡眠中。 顾攀见外面月色不错,时间又还早,就对顾炼道:“翩翩弄得那个麻辣小龙虾还有一碗,咱叔侄喝两盅去?” 县衙后院的清风亭里,一碗麻辣小龙虾,一壶高粱酒,丰收在一旁伺候着,叔侄二人相对而坐,闲聊些许县的人情风俗。 “炼子啊”,顾攀放下酒杯,突然道:“有句话,叔不知当不当讲。” 顾炼笑道:“二叔,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他能猜出来二叔要说什么,而他一直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好好问问昨天到底因为什么才成了翩翩代替林芙兰被抓走,便想听听当时到底怎么回事。 顾攀就把昨天的事大致说了说,随即叹道:“林家丫头被那匪头抓住,叔也不能说没有责任,她那时候害怕,叔也理解,可口口声声喊我家翩翩去替她,这未免太自私了。慢说还不知道那些贼是不是要抓翩翩,那就真的是冲我闺女来的,她也不能那么说话。” 咔嚓一声,顾炼手中的酒杯因握得太紧而碎裂,酒水洒到石桌上一片,他深吸口气松开手,随意把碎片扔到一边,拿出帕子擦拭手心的一点猩红。 顾攀看他一眼,“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家姻,叔说这些,也不是让你和那林家丫头生疏,只是让你心里有个数,这是个什么人,以后你为官的,要打交道的人多了,不能见到什么危险就有个哭着喊着往后躲得媳妇吧。私底下,你说说她。” 顾炼点头称是,酒罢回到书房,却一拳狠狠砸在墙面上,鲜红的血迹顿时蜿蜒而下。 林芙兰好个林芙兰,竟敢如此对翩翩,什么叫她出了事翩翩和二叔怎么给我交代? “你算个什么东西?”顾炼端坐着书桌后,目光冷然地看着进来的林芙兰,语气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我让你来许县了吗?被土匪抓走,二叔救你是道义,不救也是你活该。你凭什么那么理直气壮地要翩翩去替你!” 张妈过去说炼大哥找她,林芙兰以为他已经消气了,换了根珠钗,揣着满心的欢喜和忐忑过来,却不想刚进门就听到这么两句冷酷无情的话。 林芙兰瞬间泪湿眼眶,想到这一天多来遭受的冷眼和委屈,她哽咽难言,对上男人厌恶的目光,她的心口更像是被塞满了铅块。 “炼大哥,是顾叔跟你说的吗?”炼大哥和顾攀在亭中聊了将近半个时辰,林芙兰是知道的,但她却没想到,一向宽和的顾叔却是向炼大哥告她的状,她抹掉脸上的泪珠,抬眼看向高高在座的男子,“那他一定没告诉你,我的上衣当时都被那土匪划开了,那人还说…还说要把我带到山里先奸后杀,可如果翩翩过去,他天明就会放人。” 顾炼猛然起身,将桌上的砚台狠狠摔到林芙兰的脚边,面色狰狞,怒声质问:“那你就能让翩翩去替你?” “她还小,土匪说了不会动她”,林芙兰被这样的顾炼吓到,捂住脸大声反驳,“她没事不是吗?我不一样,我很快就要嫁给炼大哥了,不能失去清白。” “哈”,顾炼冷嘲似的笑了一声,他迈步过来,掐住林芙兰的下巴,眸色黑沉道:“那我告诉你,如果你昨晚不要死要活地让翩翩去替你,就算你被那一群土匪轮着玩了,我也会娶你。可是现在…” 顾炼厌恶地松开手指,后退一步,看脏东西一般的目光落在林芙兰身上:“你即便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我却觉得恶心脏臭。回去告诉你哥,让他半个月内到我家退亲,否则我就让我爹娘去你家退。” “不要”,林芙兰尖叫摇头,上前紧紧抱住顾炼,泣不成声道:“炼大哥,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不是故意要翩翩去替我的,咱们定亲时,我高兴地两天都没睡好,你不要我,我会活不下去的。” “那你就去死吧”,顾炼一根根掰开箍在身后的手指,神情冷漠,“只是不要脏了我的地方。” 林芙兰没想到他竟能说出这般无情的话语,一下子神情愣愣地瘫坐在地。 “出去”,顾炼转身到书桌后坐下,平淡道:“明天我会派几个衙役,把你安安全全地送到顾家村。” “我不走”,林芙兰仰头看向顾炼,“炼大哥,你原谅我这一次,以后我一定千倍百倍补偿翩翩,还有,你就因为这件事便不要我,翩翩一定会自责的,还有村里人,他们会怎么想怎么说?” 顾炼冷笑:“你脑子转得真快,我以前真是小瞧你了,更是瞎了眼,不过你放心,村里人知道事情缘由,被说的也只会是你。” “明明事情好好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林芙兰无措地低声喃喃,继而又忍不住哭道:“炼大哥,你别不要我,我做梦都想嫁给你做你的妻子啊。” “滚”,顾炼翻开一本空白奏折,提笔沾墨,“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他竟半点余地都不留,林芙兰看着男人冷峻无情的眉眼,心中又苦又涩,她好不容易能够嫁给炼大哥,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捉弄人? 林芙兰低头,狠狠咬住下唇,抬手解开上衣,跪爬着过去抱住顾炼的双腿,双眼朦胧地看向他:“炼大哥…求你要了我吧,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正专心写奏折的顾炼没想到林芙兰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抬脚便把她踹到一边:“别让我更恶心,马上滚。” “炼大哥”,林芙兰继续靠上来,“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不然我会大声哭喊的,被人看到,你的官声就没有了。” 顾炼皱眉,继而大笑,他抬脚提起女人的下巴,感叹道:“林芙兰啊林芙兰,我还真是小看你了。你就那么想嫁给我,即使以后我一根手指头都不碰你?” 林芙兰刚才解衣就已经是鼓足了勇气,那些话也都是强撑着说出来的,听到顾炼这种轻蔑至极语气,顿时脸如红布额头沁汗。 沉默片刻,林芙兰闭眼答道:“我愿意。”她不能想象,与炼大哥解除婚约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所以即使前面是火坑,她也要跳。 顾炼一脚将她踹开,叹道:“你可真比妓女还下贱,滚吧,婚约照旧。” 林芙兰抱着双臂颤抖着站起来,尽管羞耻感让她喘不过气来,她还是低声道:“炼大哥,我可以留下来陪你。” “我说滚,你没听懂吗?”顾炼看她,眼中流动着让人无地自容的嘲讽笑意,“这么想要男人,昨天你怎么舍得从那土匪手中出来?” “炼大哥…”,林芙兰被羞辱得头晕目眩,双手紧紧攥着领口,话没说完就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顾炼嫌恶地起身,唤了丰收过来,指着书房道:“把她给我弄出去。” “大人,小的不敢”,丰收看到那“她”正是大人的未婚妻,连忙摆手后退,“我去叫张妈来。” 张妈很快过来,看着晕倒在地的姑娘有些手足无措,这大人到底对他未婚妻做了什么,让这姑娘哭得满脸都是泪,哎呦,胸口的扣子还解了,总不能是年轻气盛想对未婚妻那什么可姑娘却不同意? 想到这个可能,张妈连忙帮着把姑娘的衣扣给扣好,大人多好的一个年轻人,就算真那样了,那恐怕也是一时糊涂,可不能传出去坏了大人名声。 ------题外话------ 不要打我,我也不想写这么复杂,不这么写又有点突兀……这段马上就过了 173 看景 许县在黑夜中安静下来时,帝京仍是万家灯火辉煌通明。 “哥,你还好吧?”戊三扶着背后一片血迹的大哥,不过大哥办砸了事,只挨二十棍子已经很幸运了,“幸亏爷比以前心善许多,否则戊二就该成为我们的大哥了。” “你小子懂什么”,戊一拍了兄弟一巴掌,倒抽口凉气,“以后做事别心存侥幸,哥这次只挨二十仗那是爷心情好。” 戊三不明白:“你办错事爷还心情好?” “是啊”,戊一抬头看天,“就是我太熊,爷才有机会英雄救美。” “什么美?”戊三疑问。 戊一拍拍他的脑袋:“不该知道的不要打听,好好练功去吧,一这个位置随时欢迎你们。” 上过药,戊一隐蔽身形到穆府。 一张桌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穆蕴正站在旁边拿着个白瓷瓶轻嗅,戊一进来他也没抬头,似乎挑出了满意的,他把六个大小颜色不一的瓶子摆成一行,转身拿来个白色的浅碗,才漫不经心地问道:“都查出了什么?” “虽然中间绕的人不少,但属下可以肯定,那些人都和安乐侯有关”,这么长时间,戊一的跪姿没有丝毫变化,“之前在帝京落网的七个悍匪似乎也和安乐侯府的人联系过,他们应该早就盯上了顾姑娘,只是属下还未查出是为什么。” 穆蕴调药的动作顿了顿,所有事情在脑海中串联起来,他蓦地冷笑:“又是女人的把戏,安乐侯不是喜欢暗里吹嘘他妹妹受宠,将来生了皇子定能被封为皇储,而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舅爷吗?这样的人离造反还能远?把他这些话散播出去吧。” 戊一心中怀疑,就安乐侯那熊包,这样的话散播出去会有人信?但爷的话向来没错过,恐怕也不过三五日,安乐侯就得完。 “属下遵命”,戊一拱拳。 穆蕴摆摆手,像是突然想起似的道:“对了,这事办完,给你三天假,回乡看看你娘去吧。” 想到家中老母,戊一立时眼眶酸涩,叩首,鼻子囔囔地说道:“属下叩谢爷的恩准。” 他们虽是暗卫,却不是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因为甲组易容术很厉害,他们其实都变换着身份生活在人群,而把真实的面容留在家中,可毕竟跟着爷做事,往往都是三五年不能回家一趟,戊一已经两年没见过老母了,起身出去时眼眶已经是红红的。 穆蕴调好一瓶化瘀消肿药便回房休息去,两个半时辰后,他的身影出现在许县县衙。 辨声找到顾明月的所在,穆蕴便悄无声息地翻身进去。 屋里昏昏暗暗,轻柔的呼吸声传来,穆蕴听着便忍不住唇角带笑,来到床边一看,他的丫头果然睡得异常香甜。 穆蕴捏住丫头的鼻子顿住片刻,却见她抬手挥挥,便翻个身继续睡,他不由好笑起来,低声自语道:“往日里也挺警醒的,今儿怎么睡得跟小猪一样?” “翩翩?”凑到她面前喊了声,片刻后仍没有动静,但本只是想把人逗醒的穆蕴却看着她怔怔。 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红唇,穆蕴一下子心如擂鼓,头脑也一阵阵发晕,差点撑不住直接栽到床上时,他猛然直起身子后退,大口呼吸时才恍然察觉自己刚才竟一直没呼吸。 冷静下来,穆蕴暗笑自己太没出息,想他也是五岁就翻过春宫册的人,看着心上人就这种表现?被翩翩知道了绝对会有损他男人的尊严! 穆蕴突然双手撑在床上,将熟睡依旧甚至还打起轻酣的女子罩在身下,他突然就觉得心口的响鼓又敲了起来,为防把人吵醒,他微微往后退了退。 翩翩,我数一二三,你不醒来我就亲了! 直接亲,穆含彰是那扭捏之人吗? 翩翩,你还不醒,那就不能怪我占你便宜! 还想着时,他已经低头咬住了那两片娇嫩的唇瓣,然后脑中便是轰然一声,接下来的动作几乎全凭本能。 舌尖轻转,舔舐过微开的唇瓣,轻轻松松就进入温热的口腔,穆蕴只觉浑身酥麻,不停地舔舐她,吸允她… 足足一刻钟后,穆蕴才控制着自己离开,支着手臂再看身下的翩翩,竟然仍然睡得香甜无比,异常娇艳的红唇甚至还勾起一个笑容。 “傻丫头”,穆蕴长吐一口气,低头蹭蹭她的额头,“都要被爷吃干抹净了,你还没反应?” 穆蕴皱眉,坐起身拉住她的手腕感受过脉搏,知她并不是昏迷这才松口气,注意到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空碗,他过去端起来闻了闻,辨出其中的药物,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什么庸医开的药,翩翩多大一个人儿,天麻柏子仁酸枣仁竟弄那么大量! 穆蕴又转身到床边坐了会儿,做好心理建设,欠身把丫头左肩的衣服退下,擦擦手心渗出的细汗,挖出一块药膏在手间搓开便按到她肩膀上轻轻揉起来。 揉了好一会儿,穆蕴才收回手,按按又咚咚狂跳的胸口,他把被子给顾明月严严实实盖上,然后起身在屋子里找出一根笔,留下个字条把瓶子压上,回头看一眼便立即闪身离开。 穆蕴回到帝京,已经是天色大亮。 而这时顾明月也扶着有些昏沉的脑袋起来了。 打开窗户呼吸两口早晨清新的空气才觉得头中好些,顾明月伸伸胳膊,暗想那大夫开的安神汤也真厉害,竟然让她一夜无梦到现在。 “不对”,顾明月想了想,她好像做了一个梦,然而仔细想却又记得不太清楚,恍惚是梦见了爸爸妈妈,爸爸还给她蒸一盘香甜的芋头,她一口又一口吃得十分开心。 顾明月笑着摇头,爸爸妈妈这一辈子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叹口气转身准备洗漱,桌子上的小瓷瓶让她顿住脚步。 “安神药再吃时减去一分天麻去掉酸枣仁柏子仁,另,药瓶中是去瘀神药,每天记得涂抹一次。穆蕴留。” 默念过纸条上的内容,顾明月忍不住戳了戳“穆蕴”两字:“不是说以后不在晚上找我了?” 转而想起前晚,穆蕴跟她说过了,要晚上来看她的,那人也是好心送药,自己还是不要说他罢。 顾明月轻笑,刚要把纸条撕碎扔了,想想又折两折塞进手提包内里的口袋中。 “小姐,您可是起了?”这时外面传来张妈的问话声。 “起来了”,顾明月过去打开门,问道:“张妈,天还没亮,你怎么也起了?” 张妈脸上有些焦急之色,“大人的未婚妻,那位林小姐,昨晚发烧,我当时就让忠叔去请了大夫,大夫看过药也吃了,可人到现在还没退烧…大人昨晚处理公事到很晚,我也不敢去打扰,顾老爷那里更是不方便去,所以只能劳烦小姐去看看吧。” “大夫怎么说?”顾明月不怎么想去,况且她又不会医。 “大夫说烧一直退不下去会很危险的”,张妈说道,“我来请小姐,也是担心林小姐她有个什么万一。” “张妈,你再去打盆井水”,来到侧院客房,见林芙兰竟烧得满脸通红,顾明月不由皱眉,“还有,张妈,你让丰收再把大夫叫来。” “哎”,张妈像是有了主心骨,连连答应着去了,心里却祈祷这林小姐可千万不要有事,否则她家大人的罪过就大了。 顾明月正要去找她爹拿酒时,恰听到林芙兰模模糊糊的话语:“炼大哥,我知道错了,你别不要我。” 顾明月脚下的步子顿了顿,难道顾炼因为前天的事要跟林芙兰解除婚约?还真是没想到,自己在顾炼心中比他未婚妻还重一些! 虽然林芙兰这个样子很可怜,顾明月却不想发表任何意见,从父亲那里要来一瓶高粱酒,她直接交给了张妈,让她每隔两刻钟帮林芙兰擦擦腋窝和脚心。 其他的顾明月也没什么可能做的,便直接去了厨房,本打算做些小米红枣粥,正切着枣,老仆忠伯提着条大鱼笑呵呵走进厨房:“小姐,这鱼是换班回家去的衙役周正拿过来的,说昨晚吃了您做得那许多好东西,把这鲟鱼孝敬给您吃。” 看到忠伯手里的大鱼,顾明月放下刀走了过去,惊喜道:“这么大一条鲟鱼,哪里捉的?这里又没有江。” “咱们县城西面有三五个大水坑,那地势洼,每一下雨整个县城的水都往那走,水坑就常年没干过,里面的鱼不少,偶尔就能捞出这么条稀罕鱼”,忠伯拉出个木盆,把鱼放进去,就坐在一旁对顾明月道:“县里人都说那几个水坑通着地下的暗河呢,说不得就有哪条顺着水游了过来。大人准备把那几个大水坑挖通,并成一个湖,以后再修堤植柳,弄些大型的摇柄水车往那一安,那一片二三百亩地就不愁浇灌了。” 忠伯说得满脸笑意,对顾明月竖了竖大拇指:“大人是个好大人,只是咱县里条件太差,大人日日劳累还吃不到好上,小姐的手艺好,这几天就烦你多给大人做些好吃的。” “忠伯,你不用说我也会给大哥做的”,顾明月好笑,她看看在木盆里依旧扑腾的鱼,道:“咱们今天早上喝鱼羹吧。” “哎,老奴来给您杀鱼”,忠伯挽起袖子,又顿住,“小姐啊,这鱼做羹腥味去不完全啊,还是炸炸好。” “没事,我有办法”,顾明月笑道,拦住忠伯,“您去外面歇着吧,这个鱼等会儿让我爹来杀。” “我来吧”,正说着,顾炼笑着进来,“忠伯,您出去歇着。” “行”,忠伯起身,“我还有地没扫完呢”。 自从家人来了,大人脸上的笑就没断过,尤其是在小姐跟前,忠伯就知道大人跟他这妹妹的感情肯定好,只希望小姐能多住几天,这衙门里也更像个家。 厨房里,顾炼选了把尖刀,就着木盆对那条鱼开膛破肚,“翩翩,你怎起这么早?早饭让张妈做就行了,你多睡会儿身体才好得快。” “我早好了”,顾明月拿个碗洗米,看了顾炼一眼,道:“那个芙兰姐发烧了,张妈在照顾她呢。” “嗯”,顾炼点头,面无异色,顾明月想想还是没问,却没片刻,又听顾炼道:“那个林芙兰,你以后别搭理她。” “哦”,顾明月道,“炼大哥,听你的语气,怎么像不怎么喜欢她的样子?因为前天的事,你要和她退婚了?” “什么喜欢不喜欢”,顾炼剃着鳞片,无所谓道:“订婚只是该成婚罢了。” 他不想让翩翩觉得他无情,更不想让翩翩觉得他把林芙兰看得比她重,就又说:“我不能娶个拉我妹妹进火坑的女人吧,所以昨晚就跟她说让她哥去我家退婚,这样旁人也不会说她。可她死活不愿,我也没办法,反正妻子总要娶个,便就这么着吧。” 顾明月皱眉,“如果你不喜欢她就别娶她,以后两个人都生活得不如意。还有啊,炼大哥,娶妻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别觉得喜不喜欢无所谓,还是要娶个喜欢的人。” 刀尖一偏,左手食指被划破,顾炼将食指蜷起,笑道:“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喜欢的人,大丈夫当以仕途为重,女人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妻子只要会持家就行。” 顾明月:…谁能告诉我炼大哥竟然这么渣? 其实也不算渣,古往今来的男人都这样,可这样的男人绝不值得托付终身,我之前竟还对炼大哥抱有那种心思,得亏没让他知道,否则他这样理智的人肯定会断绝来往以绝我的念想。 “怎么不说话了?”顾炼笑问。 “忙”,顾明月道,“炼大哥,你把鱼处理好用水冲冲,再拿来剁成二寸长的小块。” 用蜜酒腌过,盖碗清蒸,半个时辰后,味道清香的鱼羹出锅,顾明月刚盛好饭,张妈满脸笑意地快步进来:“小姐…”见到大人和那顾老爷、欧阳公子都在厨房,她上前一一见过,才又继续道:“林小姐已经醒了,也不烧了,您的方法真管用。” 把菜放到桌上,顾攀说道:“我闺女做的鱼羹,你盛一碗给端过去吧。” 张妈瞅瞅大人,见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一点都不像对那林小姐上心的样子,暗想难不成昨晚不是她想的那样?想着这些,她还是笑着应下。 “翩翩,你回屋换身衣服”,吃过饭,顾炼看看顾明月身上的穿着,道:“我带你去看看许县的风景,穿身爽利好行走的。” 张妈把鱼羹喂林芙兰吃过就回来厨房给她煎药,这时见大人丝毫没有去看看林小姐的意思,而那一个发烧晕迷时还不停地念着大人,她不由提醒道:“大人,林小姐刚刚退烧,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有张妈照顾,我放心”,顾炼掩下厌恶,语气冰冷,对上顾明月的目光,他眼中又满是笑意,“快回房去换衣服。” 顾攀也没什么事,就道:“待会儿我也跟你们去转转。” “好”,顾炼没有丝毫异样,笑道:“这里还是有些奇景可看的。” 许县是个小地方,不繁华,也没什么复杂的政治势力,最多就是有一个拥有良田五六百亩的地主,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不对县太爷尊敬非常的。 顾炼一行人从走出县衙大门开始,就不停地有百姓停下打招呼。 他们或是肩挑担子或是手牵幼儿或是年轻或是年老,哪一个看见这位青年才俊的县太爷都满脸热情。 与前一位县太爷相比,这位顾大人又年轻又俊美,不论跟什么人说话都面带笑意,才上任几天啊就要给他们挖湖修堤,听说那些县衙里过去挖湖的兵吃的东西都是大人拿自己的银子给垫的,许县的老百姓能不欢喜吗? 因为顾大人经常会和士兵们一起吃午饭,县里自觉有几分容貌的女子都爱提着篮子去送饭,十几天下来,大人没看上一个,倒是有好几个兵都找到了老婆。 谈起这些,许县的百姓们都会忍不住笑着调侃两句,大家都猜测大人肯定已经有了未婚妻,这时看见顾明月一个个心里都好奇不已。 “这女娃长得好啊”,一位老婆婆拿着两个熟透的王瓜过来,说话间就塞到顾明月手中,笑咪咪道:“娃,你是咱们顾大人的什么人?” 看清老婆婆眼中的八卦之色,顾明月有些无语,对于被毫不客气地塞到手里的两个王瓜,她更是连忙推回去。 “婆婆,我是顾大人的妹妹”,她说道,“这个瓜你拿回去吧,我大哥是个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专为百姓谋福利的好官,这个瓜我不能收。” 顾炼微带笑意的嘴角僵了僵,握拳轻咳一声,道:“婆婆,我妹妹说的对,这瓜您拿回去吧。” “是啊,大家的生活都不容易”,顾攀也这么道。 “这”,老婆婆保持着送瓜的姿势,虽然这是她要拿到集市上卖的,但给大人吃她也愿意,却没想到,大人家的一个小女娃都能说出这样的话,当下连连点头道:“大人,您是个好官,好官,我们许县的百姓要有福了。” “是啊,刘婆婆说得对”,一个汉字随声附和,“大人,小人前两天就想问了,以后家里的活做完了,小人能不能过去帮着挖湖?” 接下来又响起好几道类似的询问之声,顾炼看了翩翩一眼,眼中笑意无奈至极,还是自家翩翩招人喜欢,说句话就能给他招来不少工人:“可以,只是各位还是以家中生计为先。” 许县这些普通人家中,过得最好的也不如顾家村的一般人家,顾炼还在为怎么让他们过好费心,自然不可能征调百姓徭役,再说就那几个大水坑,每日拉过去四五十兵丁,轮不个几轮就能弄好。 好不容易出来县城,顾攀拍着顾炼的肩膀笑道:“好,百姓们这么拥戴你这个县官,回去我就有话和你爹说了。” 顾炼笑笑,看向另一边的女子:“还是翩翩说得好,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专为百姓谋福利,真正的官就该这样。” 顾明月吐吐舌头,她也只是照搬了爸爸跟她说过的某个党的宗旨。 “是啊,不做清官也不做贪官,咱就做个为百姓谋福利的好官”,顾攀神情有些激动,“还是我闺女看得明白,炼子啊,咱们顾家往后就看你的了。” “我知道”,顾炼看着顾明月点头,轻轻握住她的手,“以后我得让人家一说起翩翩,就羡慕她有一个好大哥。” 顾明月被他看得略微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这样的顾炼有些不对劲儿,顾攀却是大大咧咧,听到这话便又笑起来。 看到她微皱眉,顾炼忙敛住飘荡的心神,自然地笑道:“翩翩,你说好不好?” “好”,顾明月释然一笑,“大哥,我说过会帮你的,让你不仅是大庸朝第一好官,还是大庸朝第一能官。” 顾炼哈哈大笑。 挖湖的地方距离县城有十数里,在几个大水坑东边还有一排起伏和缓的小缓坡,看起来也有二三里的样子,小缓坡上长满大大小小许多树,坡根儿则是东一簇西一簇的小野花。 “林子里景色不错,也非常凉爽”,顾炼指着小土坡,“再往里走走还有十几株桃杏,这许县数桃杏最多,杏子大多都熟了,桃也开始泛白,翩翩,大哥带你去摘?” 顾明月点头,这时那些挽着裤腿在水塘子里忙着挖土的兵看到大人过来,都纷纷放下铁铲齐声招呼:“大人好。” “这两天我不在,大家辛苦一些”,顾炼点点头,面色平静道:“中午给你们加一道荤菜,都卖些力气。” “是”,洪亮的答应声顿时响起。 走上土坡,顾攀问道:“炼子,你挖通这些水塘能有什么用?” “二叔,这许县干湿非常明显,一年就入夏后会下大半个月的雨,这几个水塘挖通,就是一个大湖,到时能便聚更多的水”,顾炼指向水塘周围,“到时修一圈矮堤,种些桃柳,湖中再种满荷花,这样不仅春夏都有景可看,每年湖中的莲藕也是一项收成,再者,湖南面是二三百亩良田,从这里饮水灌溉也方便。” “行,还是你读过书有见识”,顾攀连连点头,“这方法好,以后你就是不在这做官了,提到这湖人家也能记得你。” 顾炼笑笑,又道:“我会再向朝廷申请拨款,在这湖旁修一座观音庙,每年都弄几次庙会,这里也会渐渐繁荣起来。” 顾明月是边走边听边看,这时笑道:“大哥,你不是诗写得好吗?岂不知天下多少名地盛景,都是经过文人诗词渲染而闻名的,等湖造成,你就可以写些好诗,再经好事者传播,肯定会有人好奇向往过来看。人多了,许县的百姓就能有更多的赚钱渠道,还愁好不起来吗?” “就你鬼主意多”,顾攀摇头。 “二叔,翩翩说得很对”,顾炼脸上的神采更加飞扬,“我也有这个想法,没想到翩翩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顾明月得意地朝她爹哼了哼,倒让顾攀好笑不已。 “大人啊”,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驼着背的白发苍苍老者手执一根鞭子,慌张地站起身来,颤巍巍见礼道:“小老儿眼花,没看到大人过来,我马上就把这些羊赶走。” 顾炼远远就看见了这老头,之前午间来这边休息也遇见过两次,知道这老头家里不容易,靠着给县里的许地主家放羊维持生计,言语间便很温和:“何老丈,你自管放羊,我和往常一样,随便在这里走走。” 何老头依旧惶惶,尽管大人从来没有一点的疾言厉色,但他这么大年纪,见过不少的官,即使这顾大人再随和,他也不敢随意。 “弼儿,还不快下来见过大人?”想到刚才还在帮着他看羊的小孙子,何老头忙四下搜寻,最后目光定在不远处一株桃树上,“咋那么没礼貌,快下来。” 随着一声“哦”,繁茂的大树上出溜下来一个光着上身,下身补丁长裤的七八岁男孩。 “见过大人”,男孩很实诚,溜过来就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个头,“见过小姐,见过老爷。” 男孩动作敏捷快速,把顾炼三人看得好笑不已。 顾攀摆手道:“我们不兴这个,孩子快起来吧。” 男孩看看顾大人,见他点头,这才灵活地站起身,转回到那桃树边,捧着几个大而红的桃子过来:“大人,我刚刚摘的,都是熟透的,请你们吃。” 何老头严厉地拍了孙子一下,“怎的不拿去洗干净?” 本想拒绝的顾明月见男孩子羞窘地低下头,笑道:“没关系的,这种毛桃正是揭了皮才好吃,不用去洗的。” “那给你吃”,男孩立马把一个大桃子递给顾明月,眼中却带着几分不信任的戏谑,“希望小姐不要嫌弃”。 这些大小姐就喜欢假好心,许地主的闺女就常这样,爷爷有次端午包了五个粽子,觉得许小姐帮他们祖孙说过话,许地主家的人才把羊一直让他们放,爷爷就让他把三个粽子都给送到了许家,许小姐收到粽子后很高兴的样子,但他还没走出许家,就听到一个丫鬟让人把那几个不干净的粽子喂鸡去。 许小姐假好心,不就是为了让全县人夸赞她心善吗? 这个顾大人带来的小姐,难不成也为这个?她要长期住在许县? 顾明月完全不知道男孩的想法,刚要伸手去接,顾炼已经抬手接过来,笑道:“桃毛扎手,我先给你剥好。” 男孩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大小姐就是娇气,然而他却恭恭敬敬又是一个大躬,便拉着他爷爷到一边坐下:“爷,这个最软乎,给你吃。” “老人家,你这个孙子真孝顺”,顾攀坐过去和那老头聊天,“那羊是您家里养的?” 何老头有些受宠若惊,也不吃桃子,忙回道:“哪能啊,小老儿家里只我和这个小孙子,干干净净的,可养不起这么多羊,这些羊都是地主家的。” 男孩转转眼珠,再次把桃子递给爷爷:“爷,你早饭就喝一碗稀米汤,还是吃个桃子垫垫肚子吧。” 那些小姐不都爱假好心怜弱小,他和爷爷已经好几天没吃饱过了,那位小姐听了愿意赏给他们些银钱就好了,他一定会很真诚地向别人传播顾大人带来的这位小姐的好名声。 顾明月正和顾炼坐在一旁的枯树枝上说话,她还等着桃子吃呢,听到父亲和那边祖孙两个的话也没注意。 男孩半天不见那边动静,又是泄气又是疑惑。 顾攀倒十分同情这祖孙俩,起身离开的时候给他们放下了二钱银子。 何老头正要摆手推拒,男孩已经抓在手里,趴在地上给顾攀噔噔连嗑三个头:“谢老爷赏赐。” 顾攀摇头叹气,抬手把男孩扶了起来:“你这孩子倒是实诚,以后好好孝顺你爷爷。” 男孩子用力点头。 “爹,刚才是怎么了?”走开一些距离,顾明月才低声问道:“那小家伙怎么又给您磕头?” “爹听说他们祖孙连着七八天都靠着清米汤果腹,这不就给了二钱银子”,顾攀搓搓手,“一点儿个孩子跟个十七八岁大人似的,熬出来的人都心思多。” 那男孩才七八岁,故意说些没饭吃的话,即使表现得再成熟,顾攀也能看出他的真实意图。 不过和这么一个孩子,根本没有计较的必要,所以他走开时还是给了钱。 “原来这样”,顾明月转头,却见男孩也正往他们这边跑,原来是这边有一头脱离了大部队的羊,她忍不住笑道,“看他的眼神,不像个心思不正的人…” “怎么了?”顾炼正要打趣翩翩两句,就见她的目光盯住那边不放了,他立即看了那边的男孩一眼,板过她的脑袋,似真似假笑道:“一直看什么呢,那不过是一个黑瘦黑瘦的豆丁!” “炼大哥,你说什么啊?”顾明月拔下他的手,好笑不已,指着那头羊正在啃的一株植物道:“我只是发现了好东西而已。” “这就是一般的灌木”,三人过来,顾炼摘下一片树叶,闻了闻,又摘下树枝间的一撮小黄花,“味道还可以,只是比起香料就差远了。” 顾攀围着那株矮树转了半圈,摇头:“闺女啊,爹也看不出来这哪像好东西的样子?难不成它结的果子好吃?” “老爷小姐”,男孩抱着羊脖子蹲在一旁还没有,这时就咧着嘴笑道:“这个树结的果子可难吃了,而且除了羊还会吃这种叶子,猪啊牛啊,都不爱吃。这什么好东西都不是呢!” 他扬着头,神情间难掩几分得意:这些人也不是什么都懂嘛,还没他知道的多! “你知道哪里这种树最多吗?”顾明月转头笑看着那小孩子。 “知道啊”,男孩点头,心想看在老爷给我银子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北坡都是这种树,砍都砍不净,很烦人的。” “是吗?”顾明月脸上笑容更大,看向旁边的顾炼:“炼大哥,你去水塘那边喊来两个兵吧,让他们去附近的农家借一口大锅来,我给你们做一种好吃食。” 顾炼什么也没多问,揉揉她的头笑着道好。 “这种烂树能做什么好吃食?”男孩一直追着顾明月到了北坡,见她开始撸叶子也跟着撸,然后把撸下来的叶子捧到顾明月跟前,双眼亮闪闪道:“小姐,这东西能吃吗?” 顾明月看他一眼,“你继续帮我摘叶子,待会儿我做的时候就让你全程看着。” 虽然不知道真假,男孩想了想还是点头,万一是能吃的,以后他和爷爷就不用挨饿了。 “闺女,这东西真能做吃的?”顾攀摘着叶子也满是狐疑。 “能,而且还很好吃呢”,顾明月点头,“爹,这是豆腐柴,它的叶子能够做出豆腐一样的东西,晶莹如碧玉,好看又好吃。” “真的吗?”男孩满脸的不可思议。 很快,顾炼带着两个扛着柴火和铁锅的士兵过来,吩咐那两人去垒灶,他便也过来帮忙摘叶子,想到她之前的话,就满眼笑意问道:“翩翩,这是你帮我找到的又一个致富之法吗?” “正是”,顾明月说道,“大哥,你告诉那两个兵,垒好锅灶再提一桶水,找一个木盆来。” 轻烟在山坡上袅袅升起,两刻钟后其中的圆脸士兵跑过来道:“小姐,水已经开了,接下来要我们做什么。” 顾明月把找好的材质坚硬的树枝放到地上走过去,顾炼已经把那些绿叶子淘洗过两边,这时也在问“翩翩,接下来该怎么做?” 顾明月看了眼,道:“把这些叶子都倒入锅里,一刻钟后再捞出来。” 顾炼依言照办,还摆手让她快忙自己的去。 。 ------题外话------ 不好意思,今天晚了 174 改变 顾攀看闺女把那些树枝拢成一堆儿便给自己要来火折子点燃了,脸上的疑惑更甚:“翩翩,你点这一堆儿火做什么呢。” 顾明月神秘一笑,看到同样面露好奇的男孩,她道:“爹,待会儿就见分晓了。” 小火堆很快燃尽,顾明月把近于白色的草木灰扒开晾凉,然后将手帕洗净,捏着草木灰放上去包成一个小包,待顾炼这边完全捞出了锅里的叶子,她便把包着草木灰的手帕投了进去。 顾攀张张嘴,问道:“闺女,这东西还能吃?” “能啊”,顾明月很肯定的点头。 一直全程看着的男孩暗想能吃也不敢吃啊,这灰弄到锅里,还怎么下口? 然而半个时辰后,看着一木盆翠绿晶莹的“豆腐”,几人都目瞪口呆,即使一开始就相信翩翩定能做出好东西的顾炼也吃惊不已。 没有刀,顾明月就直接折下一根豆腐柴上的树枝,剥掉外皮,把木盆里完整的豆腐划成点心大小的块儿,笑道:“可以吃了,炼大哥,你先拿。” “好”,顾炼倒着木桶中的清水洗过手,拿起一块便送到了嘴边,继而满脸笑意地看向另几人:“二叔,你们也都尝尝,翩翩做的这个豆腐,不必那些特意做的点心差。” “如果放些糖的话,味道会更好”,顾明月也拿了一块,这种“观音豆腐”,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好吃”,本就饥肠辘辘的男孩完全忘了刚才的想法,一口就把一块咬下去大半,咀嚼片刻却抹着眼睛哽咽道:“我和爷爷再也不用挨饿了。” 说着把手中还剩的一小半填到嘴里,男孩又噗通跪下来:“小姐,谢谢你。” “不用谢,快拿两块给你爷爷送过去吧”,顾明月听着声音都替他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头。 “去吧”,顾炼示意吃得发愣的士兵给男孩拿出几块,“不够吃的话再过来拿。” 挖了大半上午,几十个士兵都有些腹中空空,正在插科打诨地提神儿,就见刚才被大人叫走的毛三和朱奇遇抬着个大木盆笑嘻嘻地走来。 “毛三儿,大人交给你和队长啥好事儿了?”一人拄着铁锨大声问道,“瞧你笑得跟个瓜似的。” 一人声起,很快响起其他人的附和声。 朱奇遇沉下脸道:“都给我小点声儿嚷嚷,大人的妹子在那边坡上呢,少丢人。” 他是个小队长,话一出口,这些兵立即呵呵一笑,低头甩开膀子挖起土来。 “行行,都别装了”,朱奇遇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不耐,脸上却又带着笑,“都上来,小姐给做了件好物犒赏咱们,吃了再挖。” 听到队长发话,毛三脸上笑得更开,连连挥手:“哥几个快着点,先到先得啊。” “这是个嘛玩意?”腿脚最快的人爬上来凑到木盆边一看,立即大惊失色,“这么好看的东西,它得多少钱啊?咱们可不敢吃,大人的生活那么清苦,还是给人还回去吧。” 毛三得意地挑挑眉,“兄弟,你放心吃,管够,再说了,那晚你也一起去接小姐的,没看到大人那么疼小姐,她能是浪费不会过日子的女子?” 那人想想,尝试地捏出一个放到口中,然后眼睛澄亮地看向队长:“队长,这么好吃的东西,真不费钱?” 说话间,又有几人洗了手上来,他们没前面这位磨叽,拿起个就一口吞下,随后都伸出大拇指来:“好吃,比那点心铺里的千层糕还好吃。” “那就快吃,吃了好快点干活去”,朱奇遇把木盆往前一推,朝那些争先恐后往上爬的兵喊道:“麻溜儿点,小姐特意犒赏给我们的,每人都有份,吃过了可别舍不得力气,我看啊,今儿下午咱们就能把剩下那一个塘子挖通,第五队的,让他们明天直接来修堤。” “好”,答应的声音有气无力,朱奇遇笑着踢了某个眨眼间就吞掉四五块“碧玉糕”的兵,“吃得倒有劲儿。” 这些兵基本上都是许县的,知道大人此举是为了县里的人民,所以尽管这几天比平时训练还累,但却没有一个人喊叫一声。 “队长,你不吃了?”一个小个子兵喊道。 毛三代答,“我和队长刚刚就吃饱了。” “丫的,他竟然吃这么好的东西吃饱了”,一人笑着摇头道,“你丫暴不暴殄天物?” “李哥,你说话本就不麻溜…”毛三摇头叹道,“就别说这么难说的字了。” “你小子找打”,李哥起身,身影异常灵敏,一脚就把毛三踹出好几步,毛三抱着头哇哇地求情,其他人喊道:“背着我们吃那么多好东西,得多踹几脚。” “那都是小姐赏我吃的啊”,毛三抱着头往旁边挪,“队长,这多打一,你不能不管。” 朱奇遇已经拿着铁铲下水去了,遥遥回道:“谁让你占了便宜不瞒着?” 话落,又是噗噗一阵胖揍,这些人也都是笑闹,很快便老老实实坐下吃东西,蓦地一人摇头晃脑感叹:“此物晶莹剔透,碧翠喜人,实乃难得,哎,毛三,这是小姐给咱们做的?” “许哥,读过两年书说的话就是不一样”,毛三伸出大拇指,随即低声道:“可不是小姐做的,而且用什么做出来的你们肯定想不出来!” 李哥朝他头上拍了一下子,笑道:“你小子还敢卖关子?” “不卖不卖”,毛三连连摆手,指着不远处的一株矮灌木道,“就是那种树的叶子,小姐叫咱们大人煮煮,又放进去包什么东西,放凉后就成了这点心,小姐还说,如果加点糖,味道会更好。” 刚才说话的许哥爬起来,过去揪了一把绿叶子,摊开问毛三:“你小子又唬我们?哥几个,再揍。” “真真的,我可以发誓”,毛三举起双臂喊道,“不信你们去问队长,或者去问大人!”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李哥笑眯眯地拉着毛三坐下:“三儿,你好好跟哥几个说说,这好吃的点心,真是那猪都嫌的叶子做出来的?” 毛三点头,紧跟着把到山坡上之后的事给说了一遍,许哥听得连连感叹:“小姐看着就是聪明灵秀的人物,怪不得啊怪不得,三儿啊,咱们许县或许真能在大人的治理下越来越好。” 众人都把目光放到只剩下两块碧玉糕的木盆里,至少以后他们饿不死了,但前提是大人愿意把方子公布出来。 “方子暂时不会公布的”,面对七嘴八舌的询问,毛三十分淡定,“我和队长来的时候,小姐正和大人说开个点心作坊呢,把碧玉糕往外地卖,最关键的是,作坊会从县里人家雇工,挣了钱还每个月给咱们添饷。” 众人听罢,立即沸腾起来,有接触过顾明月的兵就问起这小姐到底怎么样,说着说着便聊到了那晚发生的事儿。 虽然没人拉着他们说当时具体是个怎么情景,但跟着去的几个人都听到过吕家伙计的小声嘀咕,也明白个大概,当即就把听到的加上自己的想像给说了出来。 “还真是狠心的女人啊”,有一个老兵摇头感叹,“我看着小姐也不过十三四岁,大人的未婚妻竟然能打着大人的名义让小姐代她被匪徒抓走!” “就是啊,有没有脑子这女人”,另一人也跟着道,“大人只给她一巴掌,要换成我,未婚妻敢欺负我妹子,我一脚就把她踹回娘家去,长嫂如母就这么当的?” “非也非也”,毛三凑过来解释,“小姐跟咱们大人是堂兄妹,那跟着一起过来的老爷就是小姐的爹,咱大人叫二叔。” “我说呢”,刚才说话那人道:“大人怎么还留着他未婚妻,原来不是亲兄妹。” “你少说这话,大人对小姐那可比亲兄长还亲”,毛三不同意,随即低声道:“我听昨儿在衙门里值班的兄弟说,大人的那个未婚妻一直哭着求这个求那个,好像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个…” “咳…”众人正听得认真,一道拉长的咳嗽声传来,转头看见大人雇来做饭的张妈,在她旁边还站着一个系着披风面带病态的女子,此时谁还猜不到这姑娘是谁,老兵率先望天:“哎呦,天不早了,咱们快下去挖,张妈,大人在山坡那边呢,您和这位小姐快过去吧。” 那些人七嘴八舌的指责,让林芙兰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几分,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只做错那么一件事,却谁都不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原谅她?更何况,顾明月根本什么事也没有,如果是她被匪徒带走,现在的她会是什么样? 一个失了清白的女人,恐怕会被这些人嘲笑得更彻底吧。 “林小姐?”张妈提醒依旧愣在原地的人,“你不是坚持要来找大人?咱们走吧。” 她就说大人对这林小姐的态度不对,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些隐情,想到那位心灵手巧的小姐,张妈暗叹一口气,这事摊哪个男人身上他都不能要这样的未婚妻啊! 自家大人没有不要这林小姐,对她已经是很厚道了。 林芙兰无意间对上张妈看到她时的那种眼神,脸上的表情就不止是苍白而已,更有几分难看:“张妈,你也觉得我是个狠心的女人?” “不敢”,张妈摇头,想了想道:“只是林小姐当时的做法,恐怕没人会不介意,您和大人这段婚姻,日后恐怕不会幸福的。” 她觉得这样的女人配不上大人,早早劝走比较好,昨晚说不定大人和林小姐说的就是这事,但显然是这林小姐死缠着不愿。 林芙兰捂住胸口咳了两声,呵斥道:“你一个仆妇,有什么资格跟我这么说话?”一味的低三下四求原谅,反倒让这些人更加对她步步紧逼! 张妈立即低头道声“不敢”。 北坡下有一条窄细的溪水,顾炼这时正挽着裤脚在里面扎鱼,突然他就欣喜地朝正在一旁转来看去的顾明月道,“翩翩,逮住一条大鱼,嚯,好大的一条,你快来接过去。” “真的吗?”顾明月放下手中拨草的树枝,不怎么相信地来到小溪边,看到顾炼两手就捧住的一条鱼,“…炼大哥,这鱼可真大啊。” “可不是,捉这么多条,还数这条最大”,顾炼倒提着巴掌大的小鱼,晃晃道:“拿过去吧,待会儿我处理下,咱们做烤鱼吃。” “我爹去县城酒楼里买菜去了”,顾明月接过小鱼,再看看岸边草地上的二十几只指长小鱼,对于炼大哥能捉住这么多小鱼表示佩服,只是她可没功夫烤这么小的鱼,“咱们还是不要烤鱼了,这些鱼带回衙门里,我给你做小炸鱼吧。” “好”,顾炼笑着答应,正要弯腰捞游到脚边的一条鲫鱼片,却突然大惊失色道:“翩翩,你脚边有一只刺猬,快躲开。” 啊?顾明月心里惊叫,她什么都不怕就怕这个,下意识就往有人的地方躲,顾炼上前一步,双手把人接到怀中,笑道:“翩翩,一个刺猬就把你吓成这样?当初怎么还敢在家里收留一条小蛇。” 顾明月知道自己被骗,哼一声就要推开神态逼真地幌她的人,却发现顾炼竟两手掐着她的腰把她半提在怀中,忙低头道:“炼大哥,你快放开我。” “咳”,顾炼察觉自己失态,刚才就差点把持不住自己要将她狠狠纳入怀中,他忙把她放到水边的草地上,笑道:“翩翩啊,你也太瘦了,还没一条鱼重,待会儿可要多吃点。” 走过来就看到那两人抱在一起的情景,林芙兰半晌都不知作何反应,为什么炼大哥能对一个堂妹这般亲近却总对她不假辞色?深吸口气大步走过来,她笑道:“炼大哥,翩翩,我给你们带了饭食,快上来吃吧。” 顾明月没理会,把鱼放到一堆儿小鱼里便走到一边继续查看这里的特色植物,顾炼看她一眼,淡淡道:“你不在县衙养病,跑出来做什么?” 林芙兰心中一喜,她就知道,炼大哥其实还是关心她的,“我已经好了,炼大哥,我听大娘说你最喜欢吃竹笋炒肉片,我特地给你做了些,你快上来吃吧。” “不用”,顾炼平淡疏离,“我二叔已经去城里买了,你如果没事,明天大舅应该会回花叶县,就跟他们一起走吧。” 林芙兰心中一阵发冷,她宁可他像那天晚上一样嘲讽她,也不想面对他这种像看木头一样毫无感情的眼神。 顾明月只是你一个堂妹而已,为什么能把所有的温柔笑意都给她却不愿分给我一点? 林芙兰蓦然一抖,再看顾炼时,她的眼中全是怀疑。 弯腰捉鱼的顾炼察觉到了,他抬头看向目光来源,那眼中的冰冷一下子冻得林芙兰瑟瑟发抖。 “我想再陪你两天”,林芙兰揪紧脖领前的披风,声音有些颤抖,“等顾叔和翩翩什么时候回去,我们一起走吧。” 顾炼不再看她,心中却满是厌烦和不耐,那晚就该立即把这个女人送走,何必给她留脸面? 林芙兰给张妈要过来食盒,默不作声地挑了一片比较平坦的地方坐下,把里面的五六盘菜端出来,她朝顾明月招招手:“翩翩,过来吃饭吧,一大上午你肯定饿了。” 林芙兰面上带笑,内心却厌恶极了顾明月,若不是她,炼大哥何至于对自己这样冷淡? 刚才,炼大哥还抱着她,对她笑得分外温柔,如果不知道他们是堂兄妹,她都要以为其实他们才是未婚夫妻了。 “翩翩,炼子,快洗洗手过来吃饭”,这时顾攀的大嗓门打断林芙兰的沉思,她忙站起来笑道:“顾叔,我也带了不少菜,放一起吃吧。” “那搁一起吧”,顾攀淡淡一笑,他虽然不欲搭理这林家丫头,但也没必要像小孩子一样摆出个我就是不想理你的表情,内心知道这是个什么人,往后远着就是了,看到闺女时,他又咧开嘴笑了,“翩翩,爹特意给要了份烤鸭,听说还是这许县的一道名菜呢。” 顾攀脚程快,食盒里的菜到现在还是热气腾腾的,尤其是拿油纸包裹着的烤鸭片,摸起来还很烫手。 “炼子,快过来吃吧”,顾攀把包好烤鸭的面饼递给女儿,“翩翩,尝尝好吃不?如果觉得好,咱们回去的时候给家里人带些。” 顾明月咬了一口,或许是因为拿油纸包着烤鸭的原因,吃起来不是那么焦脆了,还有一点鸭的腥味没去掉,不过她看看老爹额头上的汗珠,点头笑道:“好吃,爹,你也吃啊。” “能让你夸一句好吃可不容易”,顾攀笑道,“回去的时候带两个,让你娘他们也尝尝。” “嗯”,顾明月吐吐舌头,手里的这个还没吃完,顾炼又递过来一个,“来,好吃这个也给你。” 于是顾明月一手一个烤鸭面饼地开始了今天的午饭,因为她说了句好吃,她爹和炼大哥就轮流着给她包烤鸭吃,手里的还没刚吃完,就又被递上新的… 顾明月直接吃得发撑,摇着头跑到一边才摆脱烤鸭。 “喝点茶水”,顾炼端着一杯茶笑着追过来,“才吃几个啊,就饱了。” “饱了”,顾明月连忙点头,摸着腹部道:“小肚子都鼓起来啦。” 手猛然一紧,茶洒出几滴来,压下眼底猛然间腾起的欲动,顾炼把茶杯塞到顾明月手中:“大姑娘了,以后说话注意点,去一边散着步喝茶吧。” 顾明月被炼大哥推着转过身时还有些莫名其妙,她怎么就说话不注意了?摸摸小肚子,的确鼓起来了啊! 摇摇头,顾明月端着茶杯慢慢走开。 许县的植被和他们那里并没有什么大的差别,恐怕只有豆腐柴那一种能够产生价值的东西了吧。 顾明月正想着,林芙兰在后的唤声响起,“翩翩,我们一起走走吧。” 看到林芙兰走去的方向,顾炼皱眉,为防那女人再跟翩翩胡说什么“她是他未婚妻”之类的话,他放下手中吃到一半的米饭起身过去。 顾明月看了林芙兰一眼转身便走,真不知道明明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让人不喜? “翩翩”,注意到顾明月左边是一丛长着刺的荆棘,林芙兰眼中一闪,抬手拉住顾明月,“我真的很后悔,你怎样才肯原谅…啊翩翩…” 手猛然一拉又一松,林芙兰就好似被用力推到一般倒在旁边的荆棘丛中,因为系着厚厚的披风,她身上没什么,两手却被刺扎的都是血。 “翩翩,是我对不起你”,看到顾炼疾步过来,疼痛什么的林芙兰完全感觉不到了,她支着流血的手,强笑道:“你推我我不怪你,只要你别再记恨我,怎么样芙兰姐都无所谓。” 顾明月愣愣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她觉得这场景熟悉,前世穆蕴那个叫紫什么的宠姬就经常给她来这一招,听说她因为给穆蕴挡过一箭身体本来就不好,还好几次都被她不是“推”就是“打”地昏迷不醒…穆蕴每次都气得朝她发火…… “翩翩,你怎么样?”看到眨眼间赶过来的顾炼,顾明月指指瘫在地上满手血的林芙兰,“我没事,有事的好像是她。” 怎么让林芙兰弄得好像争宠一样?不过顾炼的反应和那个时候的穆蕴一点都不一样,这就是自家大哥和男人的差别? 男人好像永远都站在两个女人中弱势的一方。 顾明月突然仰头一口干了杯中的茶水,想起前世那些事,她突然想立即把穆蕴揪过来揍一顿,现在自己竟然还拿他当朋友!他想得美! “你是怎么回事?”顾炼打量翩翩片刻,见她没受什么伤这才放心,再看林芙兰时,眼中的厌恶丝毫不掩,“自己不好好走路拉翩翩做什么?以后不要再靠近翩翩,你记住了吗?” 或许他的妻子谁做都无所谓,但却不能是这个女人,她总是时不时对翩翩做些什么,顾炼觉得再有一次,他会忍不住动手打她。 即使翩翩没受到什么伤害也不行! 林芙兰完全不知道此时顾炼的想法,她满以为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指责自己,却没想到她被刺扎得双手都是血,他却问一句都不问就朝自己发火。 “我只是过来和翩翩道歉的”,林芙兰眼中泪光闪闪,“炼大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翩翩会推我。之前的事是我错了,翩翩,你这一推还不能抵消吗?”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顾明月把茶杯一扔,走开时道:“不能,以后不要再算计我,否则我直接让你面朝荆棘丛摔下去。” “炼大哥…”林芙兰肩膀一缩,目光畏怯地看向顾炼,“是我不好,不该总跟着翩翩想要跟她道歉。” 顾炼冷笑:“知道就好,再有下次,不用翩翩动手,我就先处理了你。” 顾炼回想刚才,从他的角度看正是翩翩推了林芙兰一下,但那又怎么样?莫说翩翩的任何话他都会毫不考虑地信任,便是翩翩真地推她到荆棘中,那也是她自找。 不过,竟敢用这种小把戏算计翩翩,看来这个女人是真的不能娶。 顾炼完全没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自觉,当下就决定回去后给爹娘写封信,让他们去林家退了这门亲事。 至于心底曾有的对林芙兰的一点愧疚之情,早在这几天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林芙兰呆呆地看着手上的血迹,心里的委屈不解愤恨一时间齐齐涌上心头,真得要她再被土匪抓走一次,他才能原谅她? 顾明月也是个女人,为什么能有这么狠的心?自己以前真是被她的表象骗了,什么温柔善良,在他们家困难的时候伸出手来,都是她掩盖自己的手段吧! 要不然为什么一直吊着大哥? 大哥!林芙兰捂脸抽泣,她想回家,想大哥了,大哥知道了一定会帮她把事情处理好的。 顾明月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生气,被她爹拉着问了两句怎么回事,就直接使起小性子来,“爹,咱们回家去吧。” “翩翩”,顾炼心头一跳,忙拉住她的手,“你不是还要帮大哥找致富之道吗?明天我就让人送林芙兰回去,你再在这儿玩几天。” “翩翩啊,磕住的是那林家丫头”,顾攀好笑道,“你怎么还生气了,虽然爹是向着你的,可也得说你两句,你刚才不该推她…” “爹,我可没推她”,顾明月忙打断道,“是她自己拉着我的手一甩,然后正好倒在那荆棘里面了。” 顾攀有些不可置信,“那她是为什么啊?没看出来林家丫头这心眼子不少,以后啊你可别再跟她接触。” 顾明月又忍不住笑出声来,或许这就是亲人吧,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站在她这一边,她说的话也都会想也不想地就相信。 哪像那个穆蕴… 顾明月觉得自己气得莫名其妙,这时又听顾炼道:“翩翩,明天我还想带你到这里乡下走走呢。你大老远来看我,不能话没说几句就走吧。” “那我就再住两天”,顾明月顺顺气,点头答应。 张妈扶着一披风血点子的林芙兰过来,道:“大人,林小姐这样,还是先送她到医馆包扎一下吧。” “走吧”,顾炼漠然。 傍晚的时候,到睢县送镖的吕鳞回到衙门,找到顾炼当面谢了他派兵护送之事,便道:“家里事多,明天我就先回去了,妹夫和翩翩那里,倒可以多住几天。” “我也正有意留二叔他们玩几天”,顾炼起身,亲自倒杯茶送到吕鳞手上,“只是想麻烦大舅一件事。” 吕鳞忙站起身双手接过茶,“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那个林芙兰,能不能麻烦大舅走的时候一起带着?”顾炼说道,见吕鳞面露迟疑,便又笑道:“自然,我会派兵护随,不用大舅担任何风险。” “贤侄啊”,吕鳞喝口茶,笑道,“我也是被来时那一场给吓着了,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我也能保证把林姑娘亲自送到家门。” 不过两三天,林芙兰就已心力交瘁,她想留在顾炼身边,却要面对他一点点冷下来的眼神。 事情一步步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怎么发生的。明明她想努力挽回,为什么却是越来越糟糕? 有好几次看着顾明月和炼大哥一起说说笑笑,林芙兰都想直接过去给她一把刀,让她在自己身上捅几刀,然后就别再因为那天的事和她生疏了。 现实呢,她被顾明月推到荆棘丛中,扎得满手模糊,却没有得到任何一人关心的话语。 林芙兰实在受不了了,她想要回家,让大哥帮她想办法,所以顾炼再让人通知她跟着吕家的镖队回去时,她便不哭不闹地点头应了。 天光微亮,吕家的镖队已经走出县城,前后各有十名许县的兵跟着,人们看见莫不是主动退避到一边。 林芙兰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情景,不由得想来时若没遇见土匪该多好,被这么多兵送着回村,她的心情将会有多好。 可这一切,都被来时的那一场意外给毁了,都是顾明月,当初最先被土匪抓住的人为什么不是她? 欧阳端在县衙闷一天,便再也憋不住了,这天和顾叔一起送吕家镖队出门后,他就到厨房帮明月烧火,早饭后,非常坚持地跟着他们出去闲游。 两三天里,顾炼带着顾明月几人将许县有点风景的地方差不多都走过一遍,而在这期间,顾明月也找到两样好东西。 第一天出门时遇到的那个小男孩何弼,这两日里经常跟着他们走,每当顾明月停下来看什么东西,他都随时拿着小铁铲准备开挖,往往惹得几人好笑不止。 不过多亏了何弼随时准备着的小铁铲,他们这天才能轻松地把许县的一种特产野菜地瓜挖出来大半车。 顾明月当时发现这种长在一片荒地上的圆尖叶便惊喜不已,又听何弼说此物是地瓜,她更高兴了,还以为找到高产作物红薯,谁知挖出一个来才发现它们只是近亲。 许县这个地瓜完全没有甜味,一口咬下去满满都是淀粉,何弼摆着手说:“这个很不好吃的,就是荒年拿它充饥也要先煮一煮,平时都是挖来煮着喂猪吃。” 虽然不是甜糯的地瓜,顾明月还是很高兴,对顾炼道:“炼大哥,这个比那些豆腐柴还好,再加上昨天发现的油菜花,许县很快就能成为全大庸的富裕县。你这个县令要掌好舵,别把钱都让那些有钱的地主赚走了。” 顾炼笑着应好,“一切都听翩翩的指示。” 两天下来,何弼对大人的敬畏之情变成了默默吐槽:总这么宠着女娃子可不好!完全没意识到他自己才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娃。 几人拉着大半车地瓜回到县衙,同跟着过来的何弼满眼期待地看着顾明月:“小姐,你能把这地瓜做成什么好吃的?” 此种地瓜的淀粉含量恐怕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不做粉丝粉皮还要做什么? 大庸的粉丝都是绿豆粉或芋头粉,哪样价格都不低,饶是顾炼一直相信翩翩,听到她的话也难免有些怀疑:“翩翩,这堆野菜,真能做粉丝?” 如果真能做出来的话,那光这一样,许县人民的生活就能有保障了。 “是啊”,顾明月拿一个地瓜掰开,手指挑起一滴乳白色的汁水,道:“这里面芡粉多,不用怎么洗就可以直接做粉丝。” 顾炼也伸出手指抹了一滴,满脸沉思。 顾攀喝过一大碗茶水,走过来看看,笑道:“照翩翩这么说,那可好了,许县可不要发达?” 顾炼顿时也笑了,拉起顾明月:“你去洗洗手就在一旁歇着,我叫两个嘴紧的兵来,你只指挥着就成。” 顾明月这两天运动量很大,身体确实有些吃不消,便也点头答应。 安排着人忙碌起来,顾炼蹲在顾明月旁边,看着她笑问:“翩翩,那种黄花,你叫油菜花的那种,是不是能够榨油?” “大哥,你要不要这么厉害?”顾明月笑着嚷道,“我还想给你个惊喜呢。” “惊喜已经够多了”,顾炼揉揉她的脑袋,情不自禁地拿起她的手吻了吻,“谢谢你翩翩,这一双巧手不知帮我解决了多少麻烦。” 顾明月有些不自在,但看顾炼神情那么自然随意,她也只好一笑置之:“谁让你是我大哥嘛。” “是啊”,顾炼叹道,不知是庆幸还是苦涩,“大哥就得护着妹妹一辈子。” 看到刚才那一幕,欧阳端走到两人旁边,随意咳一声道:“明月,你去厨房看看火候怎么样。” 顾炼先站起身,牵着顾明月道:“走吧,我也去看看。” 欧阳端目光沉沉:希望顾炼还记得他是翩翩的什么人。 天色将黑时,细滑洁白的粉丝漂浮在几大盆清水中,全程参与制作的两个士兵惊叹而又欣喜,这两人是朱奇遇和另一个小队的队长,集体荣誉感更强,此刻看着漂浮在水中的好粉丝,他们看到的是许县越来越光辉的未来。 “大人…”,二人看向顾炼都是欲言又止,继而齐齐朝他们兄妹行了一个大礼,“大人,小姐,多谢你们。” ------题外话------ 早晨睁开眼之前,西都在做一个梦,梦里双方交战,一方正义的好像是水浒里那些人,另一方邪恶的好像是祝融带领的,西当时看见祝融,碰一就流口水了,跟正义的一方说:我可以去敌方帮你们。好像大家都怀疑我:你能干什么。我说:你们不知道祝融喜欢嫦娥吗?我就是嫦娥!—_—||捂脸,怎么能有我这么自恋的人! 自恋的人能不能伸手求个票←_← 175 成效 “本官乃许县父母,做这些是应该的”,顾炼摆手,“你们先去吃饭,待会儿把这些粉丝晾好再走。” 顾明月补充道:“两位大哥走的时候带些湿粉丝回家吃吧。” “谢谢小姐”,两人再次笑着施礼。 这边,顾攀提醒道:“炼子,两天转下来,我看这长地瓜的地方也就那么几片,你先一步得让人种,入冬才好把粉丝作坊建起来。” “二叔说的是”,顾炼点头,“既然能成,我明天就下发布告,让每户至少都种上三亩地瓜。” 顾明月说道:“大哥,你直接说秋收后以五文钱一斤的价格收购地瓜不就行了,不用衙门里派人督促,老百姓就能种出来好多的地瓜。” 顾炼想了想,好笑道:“翩翩,你这个主意好,入秋前这段时间,想必碧玉豆腐作坊也能赚来不少钱,正好用来收购地瓜,两不耽误啊!我看你入仕做官,也不逊于男儿。” 顾攀满脸自豪地点头,却摆手道:“她不成,就是新鲜主意多。” 顾炼看着顾明月笑,又道:“这粉丝先时也由衙门里的人经营,待一年后,和碧玉豆腐一样,都把制作方法教授给县里的民众,二叔,翩翩,你们觉得如何?” “可以”,顾攀说道,“家家户户都会做,日后这许县说不定还能成为专门做这两种东西的县城呢。” 顾明月完全同意父亲的说法,在爸爸妈妈那里,有的地方就是只靠做豆腐或腐竹发家,一直延续上百年而不止,许县有这两种好东西,再加上大哥这个好官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不过”,想到油菜花,顾明月说道:“油菜花县里同样没多少,今年收了种子,大哥还是要用收购的办法鼓励百姓大面积种植,来年就能开始榨油,这个黄花籽能榨油的事,我觉得就保留着吧。等到大哥该调任的时候,可以献给朝廷,这就是一大政绩,再加上许县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哥怎么也能升好几级。” 油就和盐一样,利润极大,一向都得掌握在朝廷手中,放在民间也繁荣不起来。 顾炼却半晌说不出话,他看着火光下熠熠生辉的女子,不止一次自问,他们为什么要是堂兄妹?…可若不是有这层关系,他到哪认识翩翩去?即使认识了,恐怕翩翩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他吧。 …… 顾家村,林芙兰半下午就坐着车在二十个兵的护送下回到家,看热闹的人一直从村口跟到林家,不少人都艳羡不已,纷纷奉承:“芙兰啊,早就看你是个出息的,这以后就是咱们十里八乡第一个官夫人了。” 顾姓家的妇人酸酸道:“那也是沾了我们炼儿的光,没有十里八乡第一个官哪来的十里八乡第一个官夫人?” 这些人中不少都想把自家侄女外甥女什么的说给顾炼,谁想到他最后选到林家这个丫头。 也不是说林家丫头不好,若不是她哥发那点横财,她拿什么配炼儿? 热闹的氛围中,林弛吩咐下人去招待那二十个兵,转过身却一眼就看出了妹妹的不对劲儿,他走过来帮忙挡下几句寒暄,就听有人疑问道:“芙兰,你顾叔和明月那丫头怎么没一起回来。” 林芙兰脸色更僵一分,却打起精神应付:“他们还有事?” 说话间顾氏和王玉梅妯娌两个也得到信儿过来问消息,王玉梅分外惦记儿子,拉住林芙兰就问了许多:瘦了没,黑了没,给他买的那个小厮丰收伺候的精心不?雇的煮饭婆子怎么样?等等。 林芙兰看见王玉梅,委屈又涌上心头,未语就先红了眼圈,倒让王玉梅担心不已:“芙兰,这还怎么哭了?是不是炼儿出了什么事?” “没有的事”,林芙兰忙摇头,可是想起那晚顾炼说要和她解除婚约,再置于满是关怀的环境下,她便忍不住眼泪,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道:“我没出过门,想家了。炼大哥在许县很好,他雇的那个煮饭婆子很是洁净,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看门的老仆。衙门里一天到晚也都有兵守卫,很安全的。”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王玉梅笑着抹抹眼角,“听说炼儿还派了些兵送你回来?我带他们家去吃点东西再走,正好再给炼儿带点吃用过去。” 林芙兰脸色微变。 众人听见都笑,“大嫂子,前几天不是才让攀二哥给带过去不少?” “家里我娘还拾掇好多呐”,王玉梅爽朗笑道,“一大车都装不完,正好让这些兵给运过去。” 林弛说道:“大娘,我家地方宽敞,又有人,正好在这里招待他们,明天走前再让几位去您家取东西吧。” “这样也行”,王玉梅听说可有一二十个人,她家那小地方是盛不下,“不过还是让我叫走两个,好让你三爷三奶奶问问炼儿的事。” 见他们说得告一段落,顾氏开口道:“芙兰,翩翩和她爹还好吧,啥时候能回来?” “婶子”,林芙兰脸上的神情立即冷下来,淡淡道:“炼大哥要留他们多住几天,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这话落下,众人都看向林芙兰,这林家丫头怎么有些不对劲儿? 顾氏听出她语气中的冷淡,虽心有疑惑却也不再多问,没一会儿就转身回家去了。 王玉梅直觉有事,并不好问林芙兰,当下就说叫两个兵家去,林芙兰这时忙拉住王玉梅道:“大娘,还是让他们在我家吃过晚饭再去吧,也省得你们招待。” 顾概是在妻子刚才说话时到的,这时便插言道:“不碍事,听说许县来人了,炼儿他爷奶当即就下了厨房,整治的菜肴招待三四个人不成问题,走吧。” “大伯…”林芙兰还想说什么,胳膊却被大哥拉了一下,她低头不再说话,林弛笑道:“大伯,我去帮您叫。” “大娘,我有话要跟您说”,林芙兰突然道,“您能不能到我屋里,咱们说会话。” 这些兵一定会跟炼大哥的父母说起那晚的事,然而他们都是站在顾明月那方的,她不能任由这些人说,她也要说。 在许县县衙,各个都是顾明月的亲人,她说没人听,在自家里,她还不能说出自己的苦衷吗? 林弛送顾概和那几个兵出门后,和仍留在院子里的村人正闲话,就接到弟弟使的眼色。 “怎么了?”不动声色的把村人送走,林弛问道,“芙儿有事?一回来我就看她的脸色不对劲儿。” 此时没了外人,林疆满脸气愤:“我姐受委屈了,在屋里跟大娘说时连话都说不完整,定是炼大哥做了官就看不起我姐。” 林弛摇头:“没清楚事情原委,不要先下定论。” 走近妹妹房门口,林弛正要推开门进去,就听见妹妹哽咽的声音:“大娘,我从小到大没遇到过那种事,当时就吓得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匪徒还把我脖子上割了一刀,我胳膊上也被插了两枚棱形镖,最后那匪徒还说,要把我先奸后杀…” 王玉梅气恼道:“吕家那么些人,还有那二弟,他们家不还有个欧阳端,没一个人保护你?” 林芙兰无声摇头,“后来还是欧阳端怕我出事,喊出我是炼大哥的未婚妻,匪徒这才怕了,他们要放我,却又怕兵追,就说让翩翩过去做会儿人质,但是翩翩被带走,顾叔立即就翻了脸,还说不要让我出现在他面前,否则会忍不住给我一巴掌。炼大哥到了,什么都没问,就当着众人的面甩了我一巴掌。” “翩翩不过两个时辰就被他们给救回来,炼大哥却要跟我解除婚约”,林芙兰哭道,“大娘,这事能怪我吗?要怪也得怪那土匪啊,对了,他们还说,本来要抓的就是翩翩。可为这个,整个许县衙门里的人都没给我好脸色,那天我还发着烧,特地去给翩翩道歉,她却一下子把我给推到一旁的荆棘丛里,我手上现在都还是疤痕。” 林芙兰的哭声越来越大,她说得情真意切,一点说谎的样子都没有,而在林芙兰心中,她也的确没说谎,她受了那么多委屈,谁都装作看不见,还不是都向着顾明月吗? 王玉梅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怎么说都是她家的儿媳妇,那二弟再疼他家翩翩也得有个限度吧。 “芙兰,你放心,你受了屈大娘知道”,王玉梅拍拍林芙兰的手,“等以后见到炼儿,看我不当面说他。” 林芙兰流着泪点头,“谢谢大娘,不过这事不怨炼大哥。” 外面,林弛的脸色也难看到极致,待王玉梅告辞后,他就直接到妹妹房里,道:“芙儿,把那天的事,你一五一十的跟我说说。” 想到翩翩曾被土匪带走,他只觉心脏都缩成了一团,若真像妹妹说的那样,其他人有什么立场怪她? 林弛从来都不觉自家妹妹是个坏心眼的女孩,此时亦然,但他就是想不通,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翩翩真的没事吗?”林芙兰还未开口,林弛就又问道。 “哥,她一点事都没有”,林芙兰坐在凳子上,仰头看着大哥,把一双结成血痂的手摊到大哥眼前,“那些人让她换我,翩翩心里恼我,被炼大哥找回来后就一直不跟我说话,我向她道歉,她不耐烦就把我推到荆棘中。” 林疆刚才在外面听着还有些不相信,此时看到姐姐手上的伤口,顿时大怒,要骂,想起明月姐往常对他很不错的事,他又骂不出来,末了只说一句:“他们家人太过份了,明天我要去和顾熠打一场。” 林弛看了弟弟一眼,“你出去,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芙儿,你把事情详细跟我说”,看着弟弟出去,林弛关上门转回来,双眼看着妹妹道,“翩翩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哥,我们都被她的表现骗了”,林芙兰苦笑,继而便说起那天的事,她本来就觉得自己委屈没什么打错,再加上人的记忆都是美化自己的,一番叙述下来,林弛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叹道:“若是当初我派两个人跟着你,也不至于让你们受这些委屈。” 林弛却不怨翩翩推芙儿,她被匪徒带走,心里的害怕定比芙儿要多百倍… 林芙兰摇头:“不怪大哥,只是因为这件事,炼大哥连看我都不想看,一开始还说让我们退婚,我求他,他才变了主意,可他却说以后我嫁了他,他也不会…” 后面的话林芙兰说不出来,林弛看她神色,却也猜出七八分,不由叹口气道:“芙儿,既然如此,我们倒不如直接退掉这门婚事,顾炼向来待明月亲厚,这件事只怕能记你一辈子。” “大哥,我舍不得”,林芙兰说着又哭了,“我好不容易能嫁给他,怎能因为这么一件根本不怨我的事退婚?大哥,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挽回他的心?” 林弛苦笑,“芙儿,这最不能强求的就是人心,哥能有什么好法子?你若实在不舍,我们就先等一段时间,那时顾炼的态度若还是这样,我们就必须跟他退婚,我不能让你嫁过去守活寡。” 听到大哥这么说,林芙兰想要反驳,但被大哥坚定的眼神盯着,她也只好缓缓点头。 林弛宽慰了妹妹几句,便让她躺下休息,出门后就来到客厅,想看看那些兵吃完没有,再一个也是想问问他们知不知道匪徒的事,他想听听旁人怎么说,总觉得妹妹的说法有讲不通的地方。 然而还未刚走近门口,林弛就听到里面压低的不屑声音:“听听刚才那小孩的话,好似错的都是我们大人一样?就连小姐被匪徒带走,那也只能怪顾老爷没本事!这都是一家什么人啊,凭这林家小姐也配得上咱们大人那光风霁月般的人物?” “我看啊,还是林小姐没说实话”,另一个声音紧接着道,“那孩子才多大,心里能装多少龌龊,若是知道他姐当初哭喊着非让小姐换自己,他能那么理直气壮?就连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小姐不跟匪徒走把她换下来就没法面对大人!小姐还小,匪徒肯定不会动小姐?这话说得,傻子也不信啊。要不是小姐家那个护卫偷偷跟了过去,现在人活没活着还不一定呢!” 林弛顿时踉跄着后退两步,脑中一阵晕眩,竟是芙儿哭喊着让翩翩换她?事到如今她还能提都不提一句,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翩翩和顾叔身上。 “芙儿?”林弛敲响妹妹的房门,“睡着了吗?哥有两句话要问你。” 林芙兰怎么可能睡着,很快把过来打开门:“哥,有什么事?” “你跟我说实话,那晚的情形到底是怎么样的?”林弛随手关上房门,看着妹妹,目光冷沉而压迫,“翩翩替你做人质,你一点责任都没有?” 林芙兰不觉后退一步,继而摇头,“没有,哥,是不是那些兵跟你说什么了?他们都是站在顾明月那边的。” “芙儿”,林弛叹气,“爹娘还在的时候都是怎么教咱们的?言行都要无愧于己,你敢指天发誓,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没有没有”,林芙兰摇头,“哥,我知道你心里有翩翩,可是别人的哥哥能把妹妹看得比什么都重,你为什么不能?” “我现在是跟你要理”,林弛怒拍桌案,“如果是顾家对不起你,我定会给讨回公道来!顾明月替你做人质,你到底有没有责任?” 林芙兰长这么大都没见她哥发过火,顿时就被吓得浑身一抖,断断续续道:“我当时太害怕,顺着匪徒的意思说了一些话…” 林弛追问:“你都说了什么?”虽然心中已有预料,但听到妹妹亲口承认道:“我让顾明月救我,不然他们没法跟炼大哥交代,她还未及笄,匪徒说根本不会碰她…” 啪的一声响打断林芙兰的话,林弛面色铁青。 “哥,你也打我?”林芙兰捂住脸颊,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外人指责我就算了,你为什么也要打我!” 林弛心里很难受,他深吸口气,“你还不知道错吗?如果当时被抓的是顾明月,她打着我的名义让你代她受过,便是我一直喜欢她,也饶不了她,更何况顾炼,他对明月比对他亲妹妹秀雨还好,你都看不见?” 林芙兰怔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炼让解除婚约,已经是放你一马了,”林弛扶着桌子坐下来,“你若非要嫁过去,面对的将是往后一辈子的折磨,所以这亲事必须得退。你,算了,以后不要再到明月跟前去。” “为什么?”林芙兰哭着质问,“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顾炼能为他堂妹那般对我这个未婚妻,你怎么却帮着喜欢的人欺负亲妹妹!” 林弛猛然看向林芙兰,好似不认识她一般,他站起身,“芙儿,你自己慢慢想,哥这么做到底是为谁好,明天我就去和村长去提退婚之事。” “我不要退婚”,林芙兰坚定道,“大哥,除非你想看着我去死。” 林弛开门的动作一顿,他转头看向自己的亲妹妹,竟从她身上看到了郑彩葵的影子,一样的自私偏执,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惜拉着许多人和她一起不快乐。 “芙儿,你若有脸这样下去见爹娘,哥也不拦着”,林弛说道,他闭眼将其内的泪珠咽下,“你办出这样的事来,我没脸跟顾家成为亲家,你非要死的话,大哥只能保证给你办一场风光的葬礼。反正你这样嫁到顾家,也不过是跳进另一个坟墓。” 林弛说完,开门便走,在门口看到弟弟,他皱眉道:“回去睡觉。” “哥,万一姐真想不开怎么办?”林疆不安说道,随即低头,“明月姐也没出什么事,我姐只是顺着匪徒的话说了几句,原谅她这一次不行吗?” 林弛立即沉下脸色,拉着弟弟走离房门,看向他道:“广陆,你读书知礼,怎么如今连最基本的为人道理都不明白?” 林疆闻言,深深埋下头颅,他也知道他姐做的不对,如果是顾明月那么对他姐,他也会跟他们家翻脸,可现在做错事的是他姐,他再觉得不对,还是偏向自家姐姐。 “原谅你姐,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林弛拍拍他的头,“如今最好的做法,就是尽量不在顾叔一家跟前出现,或许过个几年,还能修复这邻里关系。至于和顾炼的婚事,不成才是对你姐最好的。” “他爹,这婚事真要算了啊?”王玉梅坐在一旁,看自家男人拿炼儿让人捎来的信默不作声的样子,就忍不住道:“依我看,事情都过去了,当时芙兰说话或许难听,可一个女孩子被吓到了也情有可原嘛。” “情有可原?”顾概笑笑,把信折好放到桌子上,“如果把翩翩换成咱家小雨,你也觉得情有可原。” 王玉梅只略微一想,便脸色难看道:“她敢!” “瞧瞧你”,顾概摇头,拿起茶壶倒了杯茶,意味深长道:“咱家虽和二攀家远那么一层,炼儿对翩翩那可跟亲妹子一样,如今出了这事,心里恐怕早将那林芙兰恼得不行,你还坚持这门亲,不是毁儿子一生幸福吗?” “那我不是觉得林芙兰长得好又会持家”,王玉梅扯扯袖子,小声道:“最关键的是他家有钱,以后也能给炼儿打点一二。” “我能考虑不到这些?”顾概瞥了妻子一样,“炼儿现在身份不一样,要找个比林芙兰好的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只是他信里说想在仕途上搏搏再娶亲,那咱就过两年再说吧。” 王玉梅沉默半晌,叹口气:“那怎么退?咱家说还是让林家说?” “让林家来说”,顾概大方一摆手,“退婚的事本来就对女方影响大一些,女方来说别人还能少议论林家丫头两句,这事儿明天我就找林弛说去。” “早知道会出这事,那时就不该让芙兰跟过去”,王玉梅其实对林芙兰还是挺满意的,这时就有些可惜。 两天后,一条消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顾家村十里八乡,林家把和顾老爷家里的婚事退了,顿时就把许多人家炸得两耳嗡嗡,紧跟着而来的便是是各种追究原因的讨论,以及一波又一波登上顾家门说亲的媒婆。 对于这些媒婆,王玉梅一律都笑着应付,也有她看中的人家,可想起丈夫再三交代下来的话,她还是全给打发回去了。 林家这边,虽然退到这么好的一门亲事而要承受七嘴八舌的询问,林弛却都能应付自如,到底没让妹妹做出来的那事给露出去,只推说二人生月不合,还非常好脾气地烦请八婆六姑帮自家妹子留意着好人家。 然而林芙兰完全看不到林弛为她做的这些,只一心觉得他是因为喜欢顾明月而偏袒她,最敬重亲近的大哥却不像想象中那样为自己做主,林芙兰心中的苦闷越聚越多。 她想念爹娘,好几次都把剪刀抵到了胸口,却根本没有动手的勇气,林芙兰就在这样的气愤苦闷中,听从大哥的安排与人相见,过起了白开水一样的日子,可让她从天堂跌落下来的人,她却一时都未曾忘过。 早晨天空飘着牛毛细雨,将路上的青石板打得湿滑,许县县衙后面一个小院子里却有十几人进进出出忙得热火朝天。 “许管事”,一个穿着草鞋,衣着普通至极的人匆匆进来,“今儿这碧玉豆腐能不能给我多做两板,十板运到府城根本不够分啊。” 屋内闻声走出一个长衫中年男子,看见来人就双手拱拳:“李大老板,快请进,喝杯热茶。” 男人把头上的斗笠摘下竖着放在屋墙边,跟着进去后也不接茶,摆手道:“许管事,我跑一趟府城来回得五六天,这天也热了,为了让这点心保持新鲜,我还得加冰,你不让我多运一些可收不回本儿来。” “李老板说笑了”,许管事依旧笑眯眯地把茶递上,坐下来拍拍衫摆并不存在的灰尘,悠闲道:“顾大人让我看着做这个,那也是为了许县百姓有个发财路,给你们的价钱可是十分低了,一板碧玉豆腐我们只收你二钱银子,可你运到府城,转转手就是二两,一板就是八钱差价,你还买不起几块冰?” 虽然县衙的人做好碧玉豆腐直接就让客商把货提走,但各处什么情况,他们还是清楚的,而这些客商基本上都是许县的,这才没给他们提价。 “我多卖出去些,你们不也赚得多?”李老板笑着掏出二两碎银。 如果不知道以后还要弄粉丝作坊,许管事或许就收了,不过现在他可是要好好做,争取以后做个总管事。 到时招工发货,全都经他的手,赚钱的地方可多着呢。 “李老板,这钱我可不敢收”,许管事摇头,随即拱拳朝上,“咱们大人已经奏闻朝廷,此作坊的开设就是为了百姓,收益也全部拿来用作衙门养兵采买之用,我没脸更不敢收啊。” “那我不也是咱许县的百姓?”李老板笑道,“让我多赚点,我的买卖做大了,再从县里雇人,最后不还是大家一起赚钱吗?” 外面突然传来笑语:“大哥,这位老板还挺有经济头脑的,只是不知道为人如何?” 许管事哎呦一声,也顾不上李老板,连忙起身出去拜见:“大人,小姐,这还下着雨,您二位怎么不在衙门里歇着?快请屋里坐吧。” “不必”,顾炼抬手,“我们看看就走,刚才说话的是什么人?” “李秋河,还不出来见过大人小姐?”许管事压低声音道。 “小人李秋河,给太爷磕头”,李秋河完全没有了刚才侃侃而谈的样子,出来就躬身跪下,“给小姐请安。” “起来吧”,顾炼打量这人片刻,点点头,对许管事道:“再给他加十板”。 “好咧”,许管事干脆答应,李秋河连忙再次下跪叩谢。 “地上湿,你也不要跪来跪去了”,顾炼说道,“本官让你多赚,你回去也莫忘了再多雇两个人,工钱若开得太低,以后衙门也不会用你。” “小人知道”,李秋河抹抹额头上的汗珠,连连答应,“跟着小人的佣工最低也是每月五钱银子的。” “忙去吧”,顾炼点头说道,牵着顾明月向后面专门做碧玉豆腐的一个大房间而去,顾明月低声道:“大哥,你县里的能人不少呢。” 刚才顾明月仔细打量过那李老板,草鞋裋褐,脸上还带着岁月风霜的痕迹,根本不像读过多少书的道理,说出的话却暗含经济学道理,以后恐怕也要干出一番事业的。 顾炼笑笑,“没有我们这个碧玉豆腐开头,再多的能人也只有困在浅滩。” 说话间进到房中,顿时一股香甜的热气扑来,劳作中的人纷纷起身见礼,还有一个妇人端着碟新出锅的碧玉豆腐送来:“大人,小姐,这是咱们放些杏粒做成的,您们尝尝。” “不错”,顾明月吃过,笑道:“你们做得很好。” 这些妇人都是家中艰难的,被县衙雇来做工,每天吃得好,活儿也不累,一个月有三钱银子,还能常常见到县太爷,心里别提多喜欢了,这时听到小姐的肯定,一个个脸上的笑容更多起来。 顾明月想了想,道:“其实你们不必要把这豆腐往点心一路靠拢,还可以试试调成凉菜,应该是一道不错的消暑佳品。” “多谢小姐的提醒,咱们这就试试”,那妇人高兴拍手,“等做好了,再遣人给大人小姐送去。” “你们看着办就好”,顾炼说道,“只要不是太难吃就行,再一个,要注意洁净。” 妇人们连连答应。 在作工房待一会儿,顾炼把带着顾明月出来,他出门就亲手打伞,看得一众人感叹不已。 “大人好,小姐好”,李秋河正带着伙计们装豆腐,看到大人出来,连忙打躬见礼,神态间比起刚才倒是平静许多。 顾炼并未理会,招来许管事交代道:“从今儿起,匀出二十板授给本县的小商户,让他们在县里买,价格再低一钱,如有敢从中摸鱼者,本官定不轻饶。” 虽然话说的轻飘飘,见识过大人审案时的明察秋毫,没人敢随便听听,当下不止许管事,连带着一旁好几个衙役都点头称是。 “翩翩,咱们回去吃早饭”,发过官威,顾炼毫不违和地立即转变成好哥哥模式,这些日子下来,顾明月已经习惯大哥这样,根本不像第一次那样觉得他十分陌生,和他依旧说笑着走了出去。 刚出门,就遇见拉着一大车豆腐柴树叶过来的何弼,他一手驾着车把,抹掉额前细碎的汗珠,咧嘴笑道:“大人,小姐,我这几天赚了不少钱,今天早上请你们去喝酒酿。” 一点儿个孩子怎么说话老是带着大人腔?顾明月笑道:“你的钱还是攒着吧,这么辛苦赚的也不容易啊。” “该请的”,何弼严肃道,“东街的酒酿好吃又便宜,大人小姐稍等等,我把这些叶子送进去就走。” “吃他一顿?”顾炼看着顾明月笑道。 顾明月:… 一刻钟后,东街的许婆婆小食铺内,何弼看看墙上的菜牌,转头对已找好座位坐下的顾明月道:“小姐,你要大碗还是小碗?” 至于顾大人,那么大一个个子,肯定是吃大碗的。 顾明月笑道:“小碗即可。” “好嘞”,何弼立即笑眯眯地对走堂的小伙计道:“我们要三碗酒酿,两大碗一小碗,再来一碟小菜。” 小伙计狐疑地看看何弼,再看看那边坐着的县太爷,只得恭敬地应了,反正有太爷坐镇,不怕他白吃。 酒酿上来,何弼请大人小姐先吃,便捧着比他头都大的碗西里呼噜吃起来,倒让顾明月好几次欲言又止:这不会撑到吧! 顾炼抬手点点桌子,示意她快吃:“这家酒酿里的小汤圆软糯香甜,你尝尝。” 还没吃完时,何弼又叫了一碗,说是带回去给爷爷吃的。 四碗酒酿一共花了何弼九个铜板,他很大方地付过银钱,出来小食铺子,对顾明月和顾炼道:“小姐,大人,等我以后挣了更多的钱,再请你们去酒楼吃。” 顾明月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那就多谢弼儿了,只是,你怎么不直接做碧玉豆腐卖?” “那是大人要造福全县百姓的”,何弼有些不自在地躲了躲,“我如果也做,肯定不过几天方子就流出去了,现在我每天给县衙送叶子赚的钱就够我和爷爷吃了,等以后方子公布,我再做成小食去官道上叫卖。” “何弼是个好苗子”,回县衙的路上,顾炼看着鲜活的小县城,笑道:“待明年银钱足够,得先在县里建两个免费学堂,给这里的孩子们提供一条更宽广的路。” “好”,顾明月很是赞成,“大哥,我带来的那十几颗猫眼石你都留下吧,让人到府城换成银子,今年就能把免费学堂建起来。” 本来顾明月带这些,是让大哥放着什么时候银钱不凑手时拿来用的,但他却怎么都不要。 “你放着做首饰”,顾炼笑道,“这里不用明年就能好起来,以后大哥还得给你买首饰戴呢。” 顾明月无语,她的首饰已经很多了。 。 176 到家 回到县衙,顾攀问了他们两句怎么没回来吃饭,便转入正题:“炼子,算起来我们也在这住小半个月了,该家去了。” 顾炼刚刚接过翩翩给他倒的一杯温茶,听见这话顿觉手中像握着一块冰疙瘩,半个月如在梦中,今日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打醒,他的脸色霎时变得十分苍白。 缓缓喝下一口茶,他笑着,有些机械道:“好,不过现在都巳时了,天也不好,明天一早再走吧。” 顾攀看出来侄子的不舍,觉得他一个人在外面容易想家,也就笑着答应:“不急这一天,明天走也行,你啊也别想家,你爹娘还说过了夏就来这里和你一起住呢。” 顾炼强笑着点头,他真正不舍的盼望的都只有一个人,可他不敢说,甚至是越来越不敢表现出来。 顾炼一天没心情办公事,只要一想到明天翩翩就要回去,他甚至都觉得往后的日子都将会如今天这么阴沉。 每一刻钟他都想看着她,此时想起春试之时,顾炼心中异常后悔,当时若再努力一点,就能每日都见到翩翩… 顾明月感觉到大哥的心情低落,便也不再出门闲逛,而是给他收拾屋子准备吃食,还特地把张妈叫过去,将大哥喜欢吃的几道菜一一教给她。 中午的时候,有一对兄弟因为分家产的事敲响了县衙外的大鼓,顾炼不得不离开,然而心情很差之下,就将这对父母还在便因为争家产而闹到公堂上的兄弟一人打了十大板,然后撵他们回去听候父母安排。 大庸倒是鼓励兄弟多的人家早日分家别户,可家中老人不同意的,也需另当别论。 回到后衙,顾攀好奇是什么官司便问起来,听到侄子的处理,不由笑道:“就该一人打几板子,父母在,那家产怎么分就得听父母的,若人人都像这兄弟,不服爹娘安排就吵到公堂,还成什么样子!县衙岂不都成了过来告状的人?” 顾炼听他爹娘说过,当初二叔之所以去夏府当侍卫就是家里大旱吃不上饭,大伯三叔都是比较受大奶奶疼爱的,哪一个都舍不得推出去,便话里话外暗示二叔外出谋生,一家人是靠着二叔的月银度过那个灾年的。后来二叔出来成家,大奶奶便做主给三兄弟分了家,二叔就得到几间茅草房的屋子。然而无论当初被推出去,还是后来分家,二叔都没有一丝的不满,还靠着外出走镖一点点翻盖了那几年茅草饭。 更把翩翩养得这么好,顾炼看了顾明月一眼,笑着点头:“二叔说得极是。” 晚上,顾炼没怎么睡,透过窗外盯着外面的天空,希望刮来些乌云,好在明天下一场大雨。 然而一整晚,外面都明星荧荧,天色泛白时,他吐口气站起身,换上一身新衣,走出书房。 顾炼到时,顾攀正带着欧阳端套马车,他便笑道:“二叔,我送送你们吧。” “不用”,顾攀说道,“你衙门里的事不少,再说那山上现在干干净净的,也没啥危险。” “有事我下午回来处理便好”,顾炼也上前帮着套马车,“怎么着也得把你们送出许县的地界。” 顾炼坚持要送,顾攀最后也只得答应。 来时东西很多,回时就只有一板碧玉豆腐和几只烤鸭,马车很是轻巧,顾攀便只套了一匹马,另一匹打算让欧阳端骑着回去。 “爹,我做点饭,咱们吃过再走吧”,顾明月拿着手提包出来。 “好好”,顾炼绷紧的心神略松,“翩翩,二叔,吃过早饭再走比较好,不然路上只能啃干粮。” 顾明月却不是怕啃干粮,她其实也很不舍,只要一想他们三个走了,县衙里就剩炼大哥一人,心里就酸酸的。 虽然还有丰收他们三个,但他们和家人却是不一样的。 早饭过后,已是日上三竿,顾炼觉得时光简直一晃而过,他想说今天也不早了还是明天再走吧,可看二叔放下碗就去赶马车,他便把话默默咽下。 不论早晚,这一天都是要经历的,又何必拖拖拉拉? 这么告诫着,顾炼的脸色好看许多,他让丰收去通知几个衙役牵马准备,便带着顾明月出门,一路上不管琐细地交代许多。 “炼大哥,你怎么比我娘还啰嗦”,顾明月听他说了一段,忍不住打断,“反正许县离家里不算远,有机会我们再来看你。” 顾炼一下子搂住她往怀里抱了抱,却摇头道:“还是别来回跑了,尽让我担心,等我想你…们了,我回家去。” 顾攀听见,问道:“你能随意离开许县?这不是要算擅离职守!” “短日内没关系的”,顾炼笑道,扶着顾明月道:“上车吧,回家以后不要再出远门了,大哥想想就担心。” “嗯”,顾明月乖巧答应,转身却忍不住吐了吐舌头,遭遇到欧阳端警告的一眼,她忙低头钻进车里。 一路不停,顾炼直送过了朝霞山五六里外。 “炼子,你回吧”,顾攀长吁一声停下马车,对一旁的顾炼道:“这路叔都走熟的,你不用担心。” “炼大哥,回去吧”,顾明月掀开车帘探出头来,笑道:“再送就晌午了。” “嗯”,顾炼看看前路,打马到车边,摸摸翩翩的脑袋,再次道:“回到家乖乖刺绣,哪都不能去了!” “遵命”,顾明月拱拳点头,“你也要好好当官啊。” 顾炼笑了,这才抬头对顾攀道:“二叔,这几个衙役,让他们跟你们一起回去吧。” “不用”,顾攀摆手,“我这一身功夫,再加上阿端,护着翩翩有余了,人多反而是累赘,你县里的活儿也不少,让他们都跟着你回吧。” “是啊,你自己回去我们也不放心的”,顾明月说道。 顾炼沉默片刻,点头,他停马在原地,直看着那辆马车渐渐消失在平原上,才失魂落魄地调转马头。 轻装马车,再加上一匹快马,这日天黑前顾攀就带着闺女走出一百多里路,天色刚擦黑,他们就绕到几里外的一个小镇子上休息了。 轻装简行的,顾攀也不着急,第二天直到太阳半露,才叫上女儿和欧阳端吃过早饭出发。 穆蕴这时刚刚下了早朝回到府中,正在丫鬟的服侍下换官官服,门外有人禀道:“爷,李夫人和夏小姐来了?” 李青?夏雪?这女人不是被她那继母严严实实地关在夏家祖宅吗?怎么又跑出来了,还和李青一起到他府上? “先上茶,我马上过去”,穆蕴挥退丫鬟,自己系好衣带,拿柄折扇便出门而去,未进客厅就笑道:“青姨,您这特地登门,有什么事要吩咐啊?” “从小你就嘴皮”,李青放下茶杯,笑道:“照含彰这意思,我没事还不登你这门了?” “我可没这么说”,穆蕴笑道,随即向夏雪拱拳,“夏小姐,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重生而来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装着病重拿钱打点了老宅那几个仆妇,得以到帝京来,再次见到穆蕴,前世那个爱她至深的男人,夏雪一下子就忍不住红了眼眶,起身轻施一礼:“含彰…好久不见。” 李青看看这二人,笑着点头。 穆蕴却在看到夏雪眼中的神情时,浑身恶寒,手背上都起了鸡皮疙瘩:这女人是不是有病?怎么那眼神好像爷负了她一样。 长这么大,穆蕴虽然没碰过女人,但各种各样在他跟前献殷勤逞才华目光传情的真不少,可却没哪一个能比这个夏雪更露骨的。 真他妈的,如果不是默念着翩翩,他恐怕又要吐了,穆蕴轻咳一声,端起茶杯啜了口,正色道:“青姨,你们此来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李夫人微皱眉头,总觉得刚才穆蕴的那句话有点不客气,“是这样的,雪儿病中还撑着身子刺绣,这不刚刚绣好一幅傲雪寒梅图,又想起你在仕途不显,便要给你送来,让你送给那康相打点一下。” “是啊含彰”,见到穆蕴皱眉,夏雪忙道:“康相一向喜欢搜集天下奇珍,我这幅傲雪寒梅图虽然不大,却是在薄纱上绣成,想必还入得康相眼,能帮到你一些也是好的。” 傲雪寒梅图是夏雪在前世时的得意之作,图还是新婚不久后她让展冥画的,尽管夏雪深恨展冥,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一手画技,傲雪寒梅那种艳极逼人的感觉,天下间恐怕找不出第二人能比得上他。 前世展冥毁了她一生,那么今生的补偿就从这幅傲雪寒梅图开始吧,她夏雪还要一点点毁掉他的仕途。 夏雪知道穆蕴的能力有多强,只要他愿意,几年以后直接出任宰辅也不是没有可能的,然而她依据前世朝堂上的变迁计算好了一切,却没想到第一步就偏了方向。 穆蕴看也没看一眼夏雪拿出来的绣图,淡淡笑道:“夏小姐一直深居绣帷恐怕不知,本官现在已经是礼部侍郎,仕途如何能称不显?康相的确好奇珍,不过我却不爱投到哪一派,所以夏小姐的好意,我也只能道声多谢了。” 夏雪被这一番话说得措手不及,忙抬头看向李青。 “蕴儿啊”,李夫人拿帕子压压唇角,“虽则侍郎是不小的官了,可这礼部,你便是坐到尚书之位,那也是个闲职,要知道一个礼部尚书可连户部的侍郎都不如。” 穆蕴眸色一沉,片刻后虽然恢复正常,言语间却明显冷淡许多:“青姨,多谢你的关心,只是我这样就满足了。” 李夫人:…她刚才故意说到户部,就是暗里提醒这孩子别忘了他那爹还是个户部尚书,要想为他母亲正名,他不往上爬能行吗? “含彰,我不相信你就只有这点理想”,夏雪突然开口,“我们一起长大,你是和我见外吗?” “哎”,穆蕴打开折扇,缓缓摇着,“你说话要注意用词,我们怎么就一起长大了,被人听到可是要误会的。” 夏雪笑道:“我一个女子都不怕误会,含彰你怕什么,哦…”,她不动声色地试探,“灯节时我见你和那位,曾在青姨那里卖过刺绣的顾姑娘一起看灯,你是不是怕她误会啊。” 穆蕴看向夏雪,内心一警,面上却无事而又随意道:“爷确实怕她误会,怎么,还得特意跟夏小姐解释一番?” 他竟然想也不想就承认了!夏雪猛然握紧双拳,眼中的愤恨霎时涌动起来,含彰也变了,也被顾明月那个狐狸精给迷惑了。 不,她不是狐狸精,她定是被邪物缠身了,否则为何跟她接触过的人都和前世不一样? 穆蕴清清楚楚看清夏雪眼底的算计,暗里冷笑,只要敢动手,就别怪爷整得你哭爹喊娘! 李青之前就听夏雪说穆蕴好似看上了那顾明月,当时就气得不行,此时穆蕴亲口承认,她更恼怒非常:“蕴儿,你前程似锦,怎能把后院里放一个大字不识的农女?凭你现在的身家、官位,再拼搏两年,便是娶康相的独女…” “那个摔掉两颗门牙的女人?”不待李青说话,穆蕴击着扇柄失笑,“青姨,别说两年后,就是现在,那种女人我也看不上。还有,我的婚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蕴儿你”,穆蕴从未这么不给她面子,李夫人顿时气得嘴歪,“我也是为你好。” 穆蕴耸肩,不想和她们再多说,便起身道:“青姨,可要在寒舍用午饭?” “好好”,李青一听这赶人的话,摆手道:“以后你的事,我是再也不插手了,别到后来为你好却连半个好都捞不到。” 夏雪低声劝道:“青姨,您别生气,含彰知道您是为我们好”,她说着看向穆蕴,“含彰,我和青姨先走了,这幅傲雪寒梅图你还是留下吧,总归有用到的时候。” “不必”,穆蕴一个眼神,旁边侍立的小丫鬟立即过去把绣图捧起来递到夏雪面前。 夏雪强忍气恼,“含彰,你到底怎么了,要跟我们分得这样清楚?” “我还好奇你这人到底怎么了?”穆蕴掏掏耳朵,“这话说得好像我和你多熟似的?夏小姐,你还是把你的东西收走吧,再僵持下去,双方只怕都不好看。” “这个穆蕴,莫不是升任个三品侍郎,就开始张狂了”,一路不停地走出穆家大门,李青才脸色难看道:“竟然三句话没到,便给我甩起脸来!” 夏雪低头不语,内心的焦灼不安却差点将她淹没,看来,不先除掉顾明月,她的计划就别想推动起来。 穆蕴虽是比前世认识顾明月早了,还和她有了交集,夏雪却不觉得他会对顾明月有多少感情。 他那样的人,不是共同经历过患难时光,怎么可能把一个女人放在心中?所以她现在还有很大的机会。 “青姨”,夏雪斟酌着道,“我觉得那个顾明月很不对劲儿,你说她一个小农女,到哪去学绣技?莫不是撞了邪吧!” “这话,她那堂姐顾秀冉也说过”,李夫人揉揉眉头,“可好好的,她又没害人,你说她撞了邪,顶多有人当作奇谈传说一阵而已。” 夏雪沉吟片刻,说道;“我倒有个办法…” 明媚的春光中,一道长长的队伍蜿蜒在鸟语花香下,这些人尽是奇装异服,有高壮勇猛的武士,边走边跳的异域美女,面目庄严地盘坐在驼车上的和尚,最末尾则是十几笼子的珍奇异兽。 他们一路而来,引得大庸百姓夹道看稀奇。 “据说从西域而来的那八国使者已经进入临县,距帝京不足二百里”,礼部堂内,尚书周大人缕着胡子道,“含彰,你和居平带两百士兵去迎迎。” 穆蕴和另一位侍郎高居平拱拳称是。 周尚书笑道:“尽量礼遇那些使者,不过他们若太傲慢的话,也不用客气,好了,收拾收拾今天就出发吧。” 八国使者全都是西域一路的,最先只是酒海边的一个小国仙游国王派了三名和尚一队士兵来大庸进贡,然而仙游国使者路上经过大大小小十几个国家,对他们这趟行程感兴趣的不少,更有直接派使者和他们一道过来的,这才增加到八国。 而朝廷二月时就接到了八国使者入关的消息,没想到他们这一走,竟走了两三个月。 出来礼部衙门,高居平就搓着手笑道:“听说这一行来的还有离国公主,其美貌我大庸女子无可敌者,咱们过去迎接,也能先饱眼福。其他的本官也不敢想,但能娶个公主身边的丫鬟做小妾便足矣。” “那我就先恭喜高大人一声了”,穆蕴笑道,“离国只是一个弹丸小国,一国公主的地位恐怕还比不上朝廷三品大员家中的女儿,此来很可能是要和我大庸联姻,皇上不一定看得上,高大人如果有意娶那公主,也不是没可能的。” 本来还笑着点头的高居平听到此时忙摆手,“这个却不成,在下的正妻又没犯什么错,总不能休妻再娶吧。” 话说完高居平才察觉说错了话,抬手打了打嘴巴:“含彰,我一说话就容易秃噜嘴,你别和我计较。” 心头阴鸷翻搅,穆蕴沉默一笑:怪不得都四十了还是一个礼部侍郎,一个小国公主而已,竟然还想以正妻娶之?真是可笑! 一直到出发,高居平都有些讪讪的。 出了帝京五六十里,天色渐黑,穆蕴打马到高居平左近,拱拳道:“高大人,在下想到那边散散心,明早再来汇合,如何?” “没问题”,高居平正觉得抱歉呢,闻言问也不问就笑着答应了,“穆大人,我们便在这里扎营,明早辰时再出发,你尽量不要错过点儿,咱们明天务必得接到八国使者。” “多谢高大人”,穆蕴说道,随即便呵马朝西南方向而去。 官道旁的一个小茶寮中,顾明月正在喝茶吃点心,欧阳端仰头灌进去一杯茶,便拿了几块点心牵着马儿到旁边的草地上找吃的。 顾攀喝着茶和茶寮老翁闲话,茶寮内还有几个行商模样的人。 夕阳洒下,大地储存了一天的热量开始回返,四周野花的香气更加浓郁。 却有哒哒的马蹄声突然打破这一份静谧美好,弯着腰徘徊在官道边铲牛马粪的老者忙后退着躲避。 “穆蕴?”顾明月看到骑马而来的人,惊讶不已,刚站起身,却又想到什么似的坐下来,继续捧着茶杯喝茶。 “顾叔,你们怎么在这儿?”穆蕴同样表现的十分惊讶,只有在接到丫头疑惑看来的目光时才流露一分笑意。 “穆大人,你这是…”顾攀见这穆蕴还穿着官服,便知其或许是公务在身,也不多问地忙邀他坐下,“喝杯茶歇歇脚。” 茶寮老翁见到一位身着官服之人过来,提着茶壶的手都有些发抖,将一个凳子擦了又擦,小心道:“大人,快请坐,小老儿这就去给您沏一壶新茶来。” “不用”,穆蕴摆手,直接坐在顾明月旁边的长凳上,“就这茶给本官来一杯。” 说完,他看向顾明月,笑道:“翩翩,你们这是到哪去?” 别这么明知故问行吗?不知道为什么,顾明月特想把杯子里的茶泼到他脸上。 顾明月不说话,顾攀担心惹怒这穆大人,虽说含彰脾气很好,但当着这么多人,人不可能一点面子都不要,便忙道:“我们是从许县那边过来,这正是要回家。” “原来如此”,穆蕴点头,满脑袋地不明所以:翩翩怎么又成了不想理我的样子?他咳了声,笑道:“走这一路想必很累吧,你们准备在这旁边的村庄歇宿?” “是啊”,顾攀也发现自家闺女有些不对劲,看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太没礼貌,呵呵道,“这到帝京还有三四十里,不好赶太长时间的夜路。” 顾明月看向穆蕴,问道:“穆大人怎一人到此?” 穆蕴见她肯说话,立即就笑了:“这不是八国使者马上就到帝京了,我和另一位礼部官员过去迎迎,天色将黑,队伍在那边扎营休息,我便出来转转。” 八国使者?顾明月眼中闪亮,竟然忘了,这可是前世很热闹的一件事了,那些人在帝京住了两三个月才走,他们走的时候朝廷还送走三个官员之女去和亲,军队一直护送到粟裕关百里之外。 因为有朝廷军队,还吸引了不少去西域走商的商人同行… 顾明月第一个想法是,这下有机会去西域了,第二个想到的便是,前世她到穆府没多久,就听说穆蕴收到别人送的一个妾,而那个妾正是这次从西域过来的一位公主身边的侍婢,长相艳绝,据说舞姿与那公主不相伯仲,而穆蕴也很宠那女子,连紫韵在那女子跟前都吃了一回瘪。 当时穆蕴拥有的女人越多,顾明月越是放心,因为他就没空来找自己麻烦了!可现在却不知为何,顾明月觉得心塞不已。 “翩翩?”穆蕴眼看着她的脸色从明到暗,不知怎么就心虚得发慌,“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怎么看起来?我心情好得不能再好了”,顾明月懒得再看穆蕴,直接起身道:“爹,咱找村子借宿去吧。” 顾攀看看自家闺女,再看看同样跟着站起来的穆大人,他再大咧咧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然而还是无事般朝穆蕴拱了拱拳:“穆大人您忙,我们就先告辞了。” “哎,翩翩”,穆蕴追了两步,却见她头也不回,他只得停下来,片刻后转头,向茶寮里兀自聊天的三个客商看过去一眼,继而无事般走开。 这三人分别是甲三,乙二,和亥二,易容、搜集信息、暗杀,他们三人组合起来,就是团灭一支小型队伍也不再话下。 一路上跟着顾姑娘,三人觉得简直不要太简单,亥二还说和度假没两样,但接收到爷看过来的那冷冷一眼,三人齐齐打了个寒战。 “爷”,昏暗的柳树荫下,站在背阴里的爷就和一只择人而嗜的恶鬼没什么两样,被派作代表来回话的甲三差点吓哭,“顾姑娘好好的,什么危险都没有遇到。” “什么意外都没有?”穆蕴淡淡问道,“前段时间她还对我不错,怎么几天不见,却完全和我划清关系的样子?” “属下也不知道啊”,甲三差点条件反射地跪下,担心被人看到引起怀疑这才强强忍住,“出了许县,连着在许县的时候,顾姑娘都很开心的。” 穆蕴的脸色登时漆黑一片,甲三忙打嘴,“也不是,那个顾炼的未婚妻弄鬼说顾姑娘把她推到荆棘里时,顾姑娘倒是很生气的样子。” 可那和爷也连不上啊! “什么?”穆蕴目光冷厉,“她又受伤了,让你们跟在她身边时,我怎么交代的?” “不不是”,甲三摇头,“是那个女人自己摔倒荆棘里,说顾姑娘推她…” 甲三到现在还不明白那女人怎么想的,扎自己…她就不怕一个意外毁了容? “这样吗?”穆蕴转着拇指上的扳指,冷冷道:“你们可给了那女人自作自受的惩罚?” “乙二说,等回到顾家村再行动”,甲三说道,“在许县,恐会牵连到顾姑娘。” 穆蕴这才露出几分满意表情,赞许点头,“除此之外别无他事?” “没有了”,甲三坚定道,“真的没有了。” 这就奇怪了!穆蕴左思右想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他把丫头救出来,丫头对他的亲近之情便是一个说话的声调都能令他察觉,而刚才他却十分清晰地感觉到丫头对他的排斥甚至是厌恶。 穆蕴无论做什么都成竹在胸,这次却真的有些发慌。从他频频为丫头担心,不怕暴露的危险派李掌柜跟她出海,现在更是派出庚辰组的人跟着保护她,穆蕴就知道他栽得比想象中更彻底,顾明月从心到身必须属于他,潜息跟着乙二留下的记号找到丫头借居的人家,一直强撑耐心等到亥时,他才翻身进去丫头所在的房间。 出乎意料的,穆蕴刚一进去就听到丫头毫无睡意的声音:“穆蕴,你怎么又来了?” 顾明月裹着被子坐起身,看着那个翻窗进来的黑影,心情复杂至极,既有因自己无缘无故对他生气而产生的不好意思,毕竟今生这个人帮她不少,同时却又忍不住一阵阵泛到心头的气恼。 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为前世的事现在生气,反射弧要不要太长?对穆蕴要不要太不公平。 在顾明月思绪飞转间,穆蕴已经半蹲在她对面:“翩翩,你真在生我的气?” 顾明月蓦然从纠结中回神,熟悉了黑暗的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他的轮廓,她沉默着,心头却无异于隆隆雷声滚过:“我竟然喜欢上穆蕴,就因为那一次被他救了下来吗?顾明月,有前世种种警惕,你竟然还敢动心!马上给我忘掉…” 和穆蕴,她能无异状地做朋友,再成为枕边人却绝不可能,更遑论对他动心。 顾明月眨了眨眼睛,笑道:“含彰,你在开玩笑吧,我好好的,为什么会生你的气?” “真的?”穆蕴察觉到她的态度一下子转变,虽然是恢复了以前的状态,他心口却莫名烦躁,忍不住抬手想摸摸她的脸,却不料她一下子躲开,还无事般朝他挥手:“你快走吧,我要睡了。” 穆蕴深吸口气,差点直接把她压在身下办了,丫头简直比他以前经历过的所有难事加起来都难,他常常就不知道她那小脑瓜里在想什么! “你睡了我再走”,穆蕴的声音充满轻松笑意,反正丫头没真的排斥厌恶他了,原因可以慢慢找。 顾明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对穆蕴这点还是放心的,别看他经常随意进她屋,不该动的不该说的他从来不做,“好吧,那我睡了,你早点离开。” 穆蕴听出来丫头语气里的放心,欣慰地笑笑,果然翩翩还是信任他的,继而拧眉,翩翩的防备心也太低了吧! 顾明月却是很快陷入睡梦中,梦里她变成了一只才出窝的小鸡仔,正在草地上努力地刨食吃,天空霎时一片昏暗,她眨眼间便被尖锐的喙给叼了起来,她大喊救命,然而天空中只反复回荡着她的声音,飞了一段时间,她被摔倒一个软软的窝里,这时才看见捕捉她的竟是只翅膀张开足以遮天蔽日的凶恶老鹰。 “我要开吃了”。 穆蕴阴沉的声音响在耳边,顾明月顿时被吓醒,胸口起伏不定,呼吸分外急促,看到周围的环境时,她才渐渐平静下来。 天色已经大明,穆蕴不知道何时离开的,顾明月穿衣起身,到外面洗了把脸,暗里告诫自己:这一世就是喜欢上一个老头子,也千万千万不能对穆蕴动心,否则等着你的就是暗无天日的地狱。 顾明月怔了怔,觉得其实穆蕴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她又摇头,穆蕴就是那么可怕! “翩翩,快洗洗脸”,顾攀看见女儿对着洗脸盆又发呆又摇头的,好笑道:“爹已经套好车了,午前咱们就能到家。” 顾明月答应一声,将心中的烦乱摒弃。 刚过午时,顾攀就驾着车进到村子里,和遇见的两三个村人打着招呼,指挥马儿一路轻快到家。 顾氏正在盛饭,听到外面的马蹄声,就对一旁的欧阳薇道:“去看看,是不是他们三个回来了。” “好”,欧阳薇还没走出厨房门,外面便响起了顾熠惊喜的喊声:“姐,你终于回来了。” 顾明月被跑过来就抱腰的弟弟冲得后退两步,好笑地揉揉他头上的发髻:“熠儿,你力气更大了,呦,还长高了!” “那是”,顾熠自豪地抬抬下巴,“我每天都吃很多,还爬树…” “你还敢说”,顾氏笑着出来,瞪了儿子一眼,转而看向丈夫又笑道:“正好,饭刚出锅,你们洗洗手去。” 调了一小盆碧玉豆腐的凉菜,顾明月吃过午饭,和母亲几句话便说要回房睡觉去,顾氏知晓一路劳顿,也不留女儿说话。 顾明月虽半个月没在家,屋子里却同她走时没什么差别,窗台上的一盆映山红开得正好,走过去盯着这盆她从山上移栽过来的花看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身扑到柔软的床上。 顾氏收拾好东西,坐过来问顾攀:“炼子和那芙兰咋回事,怎么说退婚就退婚了。” 顾攀正看儿子的课业,闻言脸色微沉,“路上遇匪了…” “什么?”顾氏惊得脸色煞白,旁边等着父亲检查课业的顾熠也满脸担忧地看过来…顾攀忙道:“没出什么大事,不过就因为林家那丫头,咱翩翩差点…” 听完丈夫的话,顾氏气得拍桌子:“我说那林芙兰怎么见了我总是带答不理的,原来她路上还做出过这种事,她还有理了!看着她是个好的,谁想到竟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 “熠儿,以后不准跟他们家的林疆一起玩”,顾氏说着看向儿子,“哪天你再被他坑了,我们找谁说理去?” 顾攀摇头:“不至于,那小子人还不错。” 顾氏还没反驳,顾熠已经道:“爹,不错啥,林疆前几天还要跟我打架呢,说他姐天天伤心都是因为我们家,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为什么,就没怎么动手,现在知道了,哼哼…” 顾熠心想,到学堂我就得先过去把林疆揍一顿。 “不能跟同学打架”,顾攀严肃道,“那小子说什么你别理会就是了。” “知道啦”,顾熠匆匆点头,拿过自己的课业,转身就跑了出去,“爹,娘,我上学去了。” 顾氏也不放心地追出来喊道:“熠儿,别跟人打架啊。” “哎”,顾熠答应得好好的,傍晚回来时,脸颊上却带着一块青。 顾明月在石桌旁劈绣线,看见弟弟回来便笑道:“熠儿,快去洗手,爹正烤我们从许县带回来的烤鸭呢。” “嗯”,顾熠半抬手遮着脸,脚步匆匆地就往房里去,顾明月看过去一眼,放下线起身,直接揪住弟弟的小耳朵,“打架了?”怪不得她才回来也不往她跟前凑呢。 “说吧”,顾明月把弟弟拉过来,坐下,一臂斜撑着石桌,笑问道:“怎么跟人打架了?哎呦,这脸颊还被揍一片青!” 177 妖言 顾熠拨拨耳朵,往后撤撤,看了眼姐姐又别开目光:“我明天就跟阿端哥学武去。” “就这样?”顾明月搭起腿,好整以暇地看着弟弟,顾熠低头道:“我不该跟同学打架。” 顾明月忍笑,问道:“因为什么和同学打架?” “什么也不为”,顾熠不想说,林疆今天没找茬,他还是带着两个伙伴把人给堵住了,三个人却都没打过林疆,还被林疆指着鼻子说“卑鄙”。 顾熠想到父亲说的那事,火便又蹭蹭上涨,就和林疆辩驳了几句,一开始他还占上风,可当林疆说自家姐姐把他姐推到荆棘丛中后,伙伴们也都说是他没理。 顾熠觉得自己很没用。 “熠儿,你告诉我原因”,顾明月伸出手指点了点弟弟脸颊上的一片淤青,惹得他龇牙咧嘴,她不由好笑又有些心疼:“如果你占理,我就和阿端去给你找回场子哦!” 顾熠掀掀眼皮,继而坚定摇头。 正要再问,林弛说着话进来:“明月,你不用逼问熠儿,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怨广陆,我正是带他来道歉的。” 顾明月站起身,看了眼跟在林弛身边面带不服的林疆,心里对事情原委已明白了七八分,“平原哥,小孩子气性大,因为一句话说不拢便动手的比比皆是,你不用特意道歉的,况且起因在谁还不清楚呢。” 林弛垂眼,“我此来,还是为芙儿之前的做法向你道歉,因为她累你担惊受怕了,明月,对不起。” “我姐当时的做法确实不妥”,林疆上前一步,紧跟着道:“可是明月姐姐,后来我姐跟你道歉,你却也不能把她…” “广陆”,林弛声音严厉,“做错了事就不要再说其他的。” 林疆即使不说完,顾明月也能猜出他接下来的话是什么,真不知道林芙兰是怎么说的,她不会主动去解释,但人既然都问到面前了,她少不得要澄清一二。 顾熠目光不善地瞪着林疆,顾明月揉揉弟弟的脑袋,笑道:“广陆,我绝对没有推你姐,是她拉住我,然后又突然甩开我的胳膊,紧跟着你姐就好巧不巧地摔到旁边的荆棘丛中。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不过当时她说,我推了她一把,她不怪我,便当抵消她那晚言语不当吧。” 话没听完,林疆就满脸通红,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末了只吭哧出一句:“我才不信你胡说。” 林弛同样窘迫不已,斥了声“广陆”便双手拱拳向顾明月施一个大礼:“明月,对不起,都是我管教不当…” “没关系的平原哥”,顾明月打断林弛的未尽之言,“有的东西能教来,有的东西却是天生的。” 林弛顿时抬不起头,林疆上前一步:“你,你想给你弟弟报仇,就冲我来,不要欺负我大哥。” 顾明月无辜摇头,她只是说句实话都不行?不过她这般说,也确实有不再和林家走动的意思。 “对不起”,林弛再次说道,继而涩然一笑,“不过明月,没有你的帮助,就没有我家的今天,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让人过去传一句话即可。我这便告辞了。” 林疆还想说什么,被大哥一眼看过来,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大哥身后离开顾家。 顾氏和顾攀这时才出来,他们都没对女儿的处理说什么,顾氏拿着一瓶药膏,冷声道:“熠儿,自己上药去,再有下次,不管怨不怨你,娘都得抽你几棍子。” 顾攀权作没看见,把一盘片好的鸭肉面饼放到桌上,对女儿道:“先吃点垫垫肚子。” 顾熠一手拿着药膏,一手捂着肚子,可怜巴巴地看来。 “谢谢爹”,顾明月忍笑,拿起个面饼,抹酱,夹葱丝、烤鸭,每个动作都做得慢慢悠悠,然后递给了越来越委屈的弟弟,“过来,姐姐给你上药。” “姐姐最好了”,顾熠站在姐姐跟前,一边啃烤鸭一边模模糊糊道:“我以后会对姐姐更好的。” 看着一对儿女的表现,顾氏和顾攀相视而笑。 晚上,许久不动针线的顾明月在灯下直绣到亥时才上床睡觉。 外面正月光如水,两条黑影鬼鬼祟祟地摸到顾家大门口。 “哥、哥,就就是这家?”其中一人结结巴巴低声道。 另一人四下看了看,点头:“梅林里,背靠山,青砖大瓦房,正是这里。” “你们要做什么啊?”突然有一个声音插进来道。 “你傻啊,东子哥没告诉你?”那人丝毫没察觉不对,看着结巴道:“线人说只要在这家门口洒满鸡血,再扔些鸡鸭狗的尸体,咱们就能入账五十两!” “东子哥是谁?”声音又问。 “东子哥是咱们老大啊”,那人拍了同伴一下,“结巴,你今儿咋啦。” “哥…哥…”结巴越是着急就越是说不出话来,此时又急又吓的已是满头大汗,好半晌才指着黑暗道:“刚刚刚才,不不不是我问问问的。” “谁谁啊?”那人立即脸色煞白,四下看了一眼,黑黝黝的山影让他惧怕不已,下一刻就胆颤地跪倒在地:“鬼鬼大爷,我们不是故意惊扰,求您绕我们一命啊。” 结巴也满头大汗地跪下,浑身抖如筛糠,只跟着说:“…饶饶命命命。” 乙二忍笑忍得很艰难,这两熊包什么人派来的,熊成这样还敢干害人的事?他无声地从屋檐上落下,半隐在黑暗中,问道:“你们在这家门口洒鸡血有什么目的?” “目目的?”不结巴那人此时说话也忍不住结巴,他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想了半天才道:“对了,我听东子哥说一句‘这不是要陷害那户人家有邪物吧’,因因为这事儿损阴德,东子哥还额外诈了那线人背后的主家一笔。” “原来如此”,乙二点点头,又问:“那你们可能知道背后的主家是谁?” “不不不好办办”,结巴接话道。 乙二沉默片刻,正要再问时,腰间暗哨微动,他立时闪到黑暗中,见到来人,他疑惑不已:“甲一大哥,你怎么也来了?有我们三个保护顾小姐,爷还不放心。” “并非”,甲一摇头,眼神看向此时还老老实实跪在原地的两个人,“那二人背后的主家是夏侍郎家的嫡小姐,她想要用谣言和诡事把顾小姐指为邪崇,我恰无事,便来通知你们一声,爷已经让人把鸡血还有一些动物尸体抛到那夏雪暂居的容德绣庄,尤其是夏雪房门口,多弄一些,动物就直接用李夫人养的那些什么孔雀、鹦鹉。明天这里或许会有点乱,你们注意着顾小姐的安全。” 夏雪自从上次装着病重到帝京后,便一直住在容德绣庄,此时甲一和乙二都忍不住要为容德绣庄拘一把泪。 你说这李夫人也是,好好的生意做着,暗里还有一个容貌英俊的情郎,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呗,掺和那夏雪的事情做什么。 现在好了,惹怒爷,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甲三和亥二呢?”正事说完,甲一便例行关心一下兄弟们执行任务的情况。 “躲在顾家客房休息呢,这边没什么危险”,乙二笑着挠挠脑袋,“我们施行轮班制。” 甲一看看静谧的乡村,点头:“只是还要警醒些。” 乙二答应,爷那里赏罚都很厚,况且又有助他们脱难之情,任何人都不想去试法。送甲一离开后,乙二刚落在那二人不远处就听见结巴压着声道:“哥哥哥,刚刚才是什么?我们能能不能走走走走。” 另一人当即就在他头上捶了一下,低斥道:“你脑子也结巴了,这么久没害我们,那就不是鬼,哥推测着,八成是这家的门神,他现在不定想着怎么处置我们的,你走一个试试,马上就得没命。” 乙二强忍着笑,严肃道:“你们可知道错了?” “知道知道”,二人听到又突然出现的声音,顿时磕头如捣蒜,头也不敢抬一抬。 “那便走吧”,乙二弹指,一个指甲大的弹丸被射出,到达那二人眼前之前散成粉末,激得那二人连打好几个喷嚏,二人却忙忙捂住鼻子,担心会让这位门神大人不喜。 乙二想到民间传说中撞到鬼神后的后果,又沉着声音道:“念你们还未造成什么恶果,本神饶你们一命,回去后小病两日便无大碍,若再敢来犯,定削掉你们的头颅挂到山南树枝上。” “多谢大人饶命”,二人闻言又磕起头来,“我们兄弟回去后一定诚心改过,再也不敢做这些阴私之事。” 哈哈!乙二内心狂笑,那两熊包走了好一会儿他还忍不住乐呵。 却不知走出几里外的兄弟俩还在感念门神大人的饶命之恩,因为之前遇到门神,再次经过田地中一片坟堆时,兄弟二人也不像来时那般大气儿不敢出,他们的命可是门神大人饶过的,哪个小鬼还敢不长眼色地来吓他们? 天刚麻麻亮,有勤劳的扛着锄头下地的人遇见在村西口徘徊的郑彩葵她娘,不由奇道:“郑三婶,你一大早就在这边转悠啥,你家的地又不在这边?” “我过来看看山景儿嘛”,郑彩葵她娘竟也笑眯眯地和问话之人闲聊起来,“二奎,你家二遍地浇好没?这麦苗都要抽穗了,你还锄什么草?” 林二奎满心纳罕,这郑三喜家的难道转性了?不过他是村里小一辈的,还是笑回道:“展大人不是说了吗,那农书上写的,麦苗抽穗时最需要肥料,地里的草又长得快,不锄不是让它跟麦苗争肥料?等我大哥家浇好,我家再开始浇,自打焕子弄出来摇柄水车,咱还用急浇地的事儿?” “是啊”,郑彩葵她娘神色有一瞬扭曲,想到之前她曾托人把自家四闺女说给顾焕却被毫不客气地拒绝,她就心火旺盛,那顾焕也是,拽什么拽?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工籍身份,今儿要是能把顾明月说成邪崇附身,看他们顾家的人谁还敢挨? 郑彩葵前两天回家了一趟,给她娘带回家三十两银子,并嘱咐她在顾明月回家后就散播流言,务必要使人相信,顾明月被邪崇附身才会了那么好的绣技,若再不除恐怕会危害邻里云云。 郑彩葵她娘当时就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心想这还不容易,村里人哪个不好奇,顾家丫头怎么突然就学会了那么高的绣技?往邪崇方向说,简直不要太容易。 想到这些,妇人脸上带笑,附和着林二奎的话:“可不是,说也奇怪,这焕子以前啥也不会,就一个小学徒,咋地突然间就能造出连帝京里的大老爷都造不出来的水车?” 这时又有两人扛着锄头走来,便笑道:“那有啥奇怪的,农神大人梦里把焕子点拨了呗,帝京里的大老爷算什么?就是焕子他未婚妻家那个于老爷子,也夸焕子绝世奇才,木工界后继之人。没有神仙点拨,一般人谁能有这般本事?” 郑彩葵她娘暗自撇嘴,“你说神仙点拨就神仙点拨,万一是什么吸人性命的邪崇鬼物呢?” 其中年纪最长的林三爷怒目呵斥道:“你这婆娘,混说什么,神鬼也是你能胡乱说道的?” “林三爷,您别急啊”,郑彩葵她娘还想继续后面的话,便笑道:“我只是觉得稀奇罢了,怎么就他家的人突然会的东西多,你看他家明月,以前啥都不会一个小姑娘,突然间就会刺绣了,还一副能卖到一万两,你们便不好奇吗?” 其他三人闻言都笑了,说这婆娘怎么一大早来村西转悠,原来是又眼红人家了! 林二奎道:“三婶,不拘明月是怎么学到的绣技,咱们全村人都跟着得了实惠,您这时候又来编排人,那也太坏心了。要知道啊三婶,就是爱做恶的鬼,那也是有菩萨收的。” 说话他就哈哈大笑,三人没再理会这妇人,扛着锄头大步离开。 郑彩葵她娘在村西转悠半天,也没拉着一个愿意和她聊这个话题的人,眼看着太阳渐高,她饿得肚里咕噜乱响,只得咒骂着往家中走去。 “贫道这厢有礼了”,正走着,便听到一道洪亮的念号声,看见眼前出现一个仙风道骨的道人,她暗道晦气,摆手道:“我可没钱施给你。” 道人笑着摇头:“贫道不为化施而来,只是路经贵村,遥望此处黑云罩顶,疑是邪崇现世,才来走这一造。” 郑彩葵她娘顿时眼皮一跳,小心翼翼道:“大师,您可能看出黑云在哪里聚集?”要是能把这道士拉到顾家就不愁旁人不信她的话了! 这时正是下晌的时候,旁边路过的村人不少,闻听村子里有邪崇,皆驻足停下,七口八舌道:“道长,您既然看出不对劲儿,可千万要帮帮我们啊。” “道长,您能望出邪崇是什么不?” 还有人道:“你这道人别信口胡诌,我们顾家村供奉着三清道祖真身,有什么邪崇敢到我们这放肆?” 不管村人说什么,道人一律笑着点头,他突然抬手道:“贫道自小从师父修习,别的本事不说,天眼却是早在十岁就开启的。我观你们这村子,的确有邪崇,且此邪崇阴气极重,应是附在女子身上,若不早早料理,恐致全村造祸殃。如果我看的没错,此时已经有十几条生命死在她的手下了。” “什么…”,听说邪崇已经害死人命,村人们大哗,一个个皆变了脸色,纷纷开口求道人指点迷津,而人群也在道人身边聚集。 “邪崇就在村西”,道人拂尘一指,“请众位随我来,如我料不错,那家人门口定还有残留血迹。” 正说着,顾概排开人群走来,他虽心中不满,还是礼貌见了一礼:“道长有礼,道长修道之人,还是莫要信口恐吓我村中百姓,若是引起恐慌,恐怕县令大人轻饶不了您。” 道人淡然一笑:“看你头顶红光微弱,应是这村中之长吧,贫道一心求大道寻长生,路遇邪崇作恶,自然是要收走的,免得她为祸一方啊。” 顾概皱眉,对神鬼之事,他同样心存敬畏,但却也不想让一个不知道哪跑来道人在心里蛊惑人心,“我们顾家村风清气正,又有先祖护佑,应不会有什么邪崇,道长还是早早离去为好。” 顾家村一向平顺没事,这个道人出现,恐怕是想靠着胡说一通恐吓村人然后骗钱。 “我天眼之下,向来不会有什么错误”,道人似无奈摇头,“村长可莫要因为一念之差,便害得全村百姓性命。” 此言一落,村人们纷纷焦急劝道:“村长,这位道长刚才说了,那邪崇已经在我们村害了十几条人命了,这可不是小事,您还是让道长看看吧,帮咱们把邪崇清除。” “十几条人命?”顾概神情顿时严肃,“一大早平平静静,谁家死人了?若真有我还得让人速去报官。” 听说出了人命,顾概内心也凛然一抖,十几条人命,那可不是小事! 道人心内着急,唯恐这村长真把官府的人叫来,然他面上依旧风淡云轻:“贫道说的是生命,村人们理解错了,我透过天眼看到,就在村西,徘徊着十几条鸡鸭鹅狗之冤魂,这些必是昨天为邪崇所害的,现在过去,兴许还能找到那些鸡鸭鹅狗的尸体。” 鸡鸭鹅狗?刚才还神情惶惶的村人们顿时蒙得不知所措,一个年轻人突然吐了口唾沫:“你妈,一大早逗我们玩呢!” 道人脸色一沉,“先是这些家禽,那邪崇吸足血,就该你们了。” 众人刚放松的脸色又变了变。 郑彩葵她娘却是激动不已,挤上前道:“道长,您还是快帮我们指出是哪一家,把那邪崇除掉吧。其实我早就有个怀疑,俺们村有个小丫头,突然间就会了绝好的绣技,诡异得很呐…” “郑三喜家的”,顾概怒道,“你胡咧咧什么呢?” “就是啊,明月丫头还把绣技教给村里的女孩,邪崇能干出来这事儿?”有人紧跟着反驳。 “非也”,道人抬手,强压心中激动,这妇人应该就是那人在村里安排好的吧,这就好办了,“这正是邪崇迷惑人的障眼法,待我算来…此人是不是一年前突然绣技大增?” 村人们愣愣点头:应该是吧。 “正是此人”,道人一甩拂尘,“此乃是五十年恶灵所聚,害起人来,恐怕这一个县城的人都不够她吃的,趁她刚刚动手,与我早早捉了她来!” 性命可能要丢,还是一位仙风道骨的道长所说,村人们顿时紧张起来,他们都看向顾概:“村长,你要为咱们村人的性命考虑啊,让道长去看看吧,也不一定就是明月啊。” 顾概心中暗骂,这一言一语之间就指向翩翩,恐怕人正是冲着她来的,然而面对惶惶的村人,他又知道此事能疏绝不能堵,否则天长日久传说之下,他们顾家好好的一个丫头真要被说成是邪崇了。 叫一个顾姓的年轻人去通知更多的顾家族人,尤其是顾柏一家过来,他便带着人往村西而去。 “道长,您不是有天眼?”路上,顾概客气笑道,“我也不敢瞎指路,还是您带着我们走吧。” 道人笑笑,“贫道正有此意,免得那邪崇看到贫道而暴起伤人。” “大哥,这是?”顾攀看着一开门,就涌进他家的这许多人疑惑不已,“还有这位道长?你们有何事?” 顾概在见到那道人弯儿都不拐地直往顾攀家中来,就确定人是冲翩翩来的,他敬鬼神,却也不相信随随便便就能遇到高人,这其中定有猫腻,面对顾攀的询问,他使了个眼色:“这位道长说有天眼,能看到邪崇,就找到这儿来了。” “对了”,说着他看向那道人,“道长不是说看到这边有什么鸡鸭鹅的冤魂,还说能见到尸体,怎么我二弟家干干净净的?” “对啊”,跟过来的七八个年轻小子也打呼哨起哄“那什么尸体啊血迹啊在哪呢?” “这”,道人掐起手指,心内焦急,明明那人说好的,这边已经布置好了,他一进村没发现这里的人有丝毫惶惑,便想着可能是那家人警觉,早早把东西收拾干净了,但仔细寻找,血迹鸡毛定能找到一两滴的,谁想…“那邪崇比我预料到的还要法力高深,恐怕早已将尸体收走了,众位四处找找,应该能见到蛛丝马迹,再一个…” 道人说着向顾攀见一礼,“施主,你家正是黑云笼罩之地,还是快让那个突然就会了绣技的孽障出来吧,她早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为邪崇所附身了。” 顾攀脸上显现怒火,顾氏更是不客气地舀一瓢水泼到道人身上:“我让你一大早就来我家胡咧咧,我闺女是不是我闺女,我这个当娘的难道还不清楚?” “无知蠢妇”,道人抹着脸大骂,“若非不想看到无辜人枉送性命,贫道会管这等闲事?” 顾攀则看向欲言又止的村人,“怎么,各位也都是跟着来逼我家闺女的?翩翩可都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从未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吧!” “二哥”,一个汉子道:“咱们也是让道长看看,万一真有那什么,驱走便好了…” “什么邪崇?”顾明月边问边对镜插好两朵米黄色的珠花在发髻,朝连连朝她摇头的欧阳薇安抚一笑,她扬声问着出门来:“谁是邪崇?光嘴上说说可不成。” 顾明月早想过可能会有人拿着她精湛的绣技和厨艺说事,是以早就想过应对之法,她笑着直视那道人,按手一礼:“道长,露两招给我们看看我们才能相信你说的话啊!我听人说,学道的法力高深,开过天眼的更是了不得,能毫无障碍的穿墙而过,还能断头复生,还能把弱弱小草眨眼变成大树,刚才我听到概大伯说您是开着天眼找到我家的,何不先把您的绝技给示范一下,再来论我是不是邪崇?” 众人早已听得呆呆怔怔,初看到顾明月而心神失守的道人也回过神来,他更迫切地想带走这个女孩子好好玩弄,可又被她的话弄得下不来台,突然就沉脸暴喝一声:“你这孽障,为祸乡邻不说,还敢胡言乱语,若是你老老实实跟我离开静心修炼,我还能饶你一命,否则…” “否则如何?”顾明月在欧阳端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坐姿端正优雅,问话之间却气势全开,“道长,你光说不练,难道是唬人不成?别说断头复生那种难度大的,您就给来一个穿墙术啊,否则大家怎么相信您说的话呢?随便一个人说我是邪崇,我可是不认的,道长如果使不出来真本事却还要诬赖我,我可是要和你去对薄公堂的。” 她说着眨眨眼睛,尽显少女天真,却一下子把道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攀和顾氏见道人情状,立即眉开眼笑:“正是,你使不出个一二三来,我们定要拉你去见官。” 少年们这时也起哄道:“是啊道长,穿墙术不成的话,你把这墙根儿的小草给催开花了也行,要不然我们还真不能相信您说的话。” “你们这些小子,怎敢对道长不敬?”郑彩葵她娘急忙开口,“道长说她是邪崇她就是,道长和我们素不相识,怎么能一下子就找到她家?二哥二嫂,你们可别被骗了,这已经不是你们闺女啦。” “我闺女怎么得罪你了?”顾攀怒气翻腾,“再敢胡说,别怪我不客气!” 顾氏却拿过屋墙边的扫帚向道人和郑彩葵她娘舞去,“谁叫你们一大早来污蔑我闺女?” “你们”,道人甩袖躲避,“愚夫愚妇!” 顾焕这时喘着粗气挤过人群进来,喊道:“哪个污蔑我家翩翩,站出来让爷瞧瞧。” 更多的人已经发觉这就是一场闹剧,而他们之前竟然还真被吓得心神不守,少年人多在顾焕那里做活,也是根本没相信这道人一篇瞎话的,此时见顾焕过来,一哄上前揪住那道士,喊道:“焕哥,这不嘛,一进咱们村就说有邪崇,完了郑三喜家的还没搭一句话,他就把话题扯到翩翩身上,恐怕是有什么人想要翩翩的绣技故意弄得这出呢!咱们这不正让他露两手瞧瞧呢,翩翩说让他来个穿墙术他不敢,我们就说把小草催开花,这人还是不敢!” “你们想干什么?”一直淡定的道人登时慌神,根本没想到那女娃就一句话的功夫,情势便立即转变。 让他没想到的还在后面,顾焕活动着双手走近前来,“呦,这是哪里来的高人啊!听说高人们都有神功护体,不怕打的,也别麻烦您展示神力了,那多麻烦啊。我给您一拳,不就试出来了!” 话落,一计铁拳就砸在道人鼻子上,登时鼻血直流。 顾焕大惊道:“哎呦喂,这还真他妈流血了,你道士的护体神功呢?”说着神色狠厉地揪住道人领口,“说吧,收了谁家的钱来整我妹子?” “没有”,道人仰头不屈,“那就是个邪崇…” 顾明月在一旁好笑地看着,拉住也要上前给一拳的欧阳端,正要开口说话,只闻人群外响起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顾明月脸色顿凝,还真是铁了心得要整死她,和尚的说服力可是比道士要大,这是先上小碟再来大餐的节奏。 顾家人心中也都是这么疑惑着,这和尚恐怕同样来者不善啊! 顾焕转头就道:“秃驴滚一边去,没看到旁人家里正忙着。” 同样跟来的大伯娘指了指儿子,连连向和尚道歉:“师傅莫介意,小孩子脾气爆。” 得罪个道士没什么,但和尚们都是佛祖座下弟子,那可不敢得罪。 “无妨,贫僧慧通”,和尚面色慈善,抬手向众人施过佛礼,“小施主,打扰了,贫僧是大菩提寺的长老,每月都要到乡下布施讲经,今天本要去十几里外的小汤村,但却心中一动走来贵宝地,未进村,便遥遥看到贵村四方天空红光大盛,贫僧当时就知贵村有贤人存在。现观小施主面相,正是那贤人无疑啊。” 正飞速想对策的顾明月怔了怔,这人怎么回事? 道士眼中刚刚聚起的喜色越来越淡,直至完全消失,在和尚的话告一段落时便咬牙道:“慧通大师看得出贤人,就看不出邪崇吗?” 村人们却沸腾了,这是慧通大师啊,皇上都礼遇的一个老和尚啊!到他们村里来了! 当下没人再理会那道士,纷纷上前来回一佛礼,并表示想邀请慧通大师到家中用茶。 顾焕却没被慧通大师的名号镇住,更没被刚才的夸赞迷惑,他冷冷看着,准备一有不对就出手。 面对人们的热情,慧通大师身后的小沙弥及时出来挡住,慧通的目光却落在人群外静静看向这里的女孩子,他突然就惊呼道:“佛祖啊,贫僧有生之年,竟还能遇到鸿运终生的人!” 鸿运伴随终生也就罢了,她的面相中竟还隐隐透出至贵之势……不过这也不奇怪,那位携紫气降生的人托他过来,不就是要为这个少女解围? 怪不得这段时间含彰周身的紫气越来越旺,恐也有这少女的相助之功吧。 好,好啊,这二人正是天生一对,有他们在,天下苍生之运格也会越来越好,不出数年,恐怕再无饥馑矣,人人都吃饱穿暖,我佛就功德圆满了。 慧通大师心中一直在狂欢的大吼,面上的神情也没平静到哪去,两三步走出人群,恭恭敬敬地朝少女施一佛礼:“女施主,贫僧可能向您讨碗水喝。” 众人:…谁能告诉我这个慧通大师是不是真的?对一个小丫头说您!脑子没毛病吧! 顾焕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顾明月淡淡一笑,不接和尚的话,想看看他在玩什么把戏。 “大师,有水”,顾氏见这和尚是来为自家说话的,当即便笑着要去端水,“家里还有些素食,大师若不嫌弃,请到客厅用些吧。” “我去给您端饭”,顾攀紧跟着道。 夫妻二人都觉得这和尚就是来帮自家闺女的。 “无需无需”,慧通摆手,再次笑眯眯地看向顾明月,“贫僧想向这位小女施主讨杯水”,说着看看顾攀夫妻,又看向众人:“这位小女施主命格极好,能得她一碗施舍,胜贫僧诵经十年之功。” 呵!众人顿时倒吸口凉气,明月丫头的命格真那么好,那他们能不能也讨一杯水喝? 看出众人神色,慧通笑道:“于我们修佛者有益,于众位只是平平淡淡一碗水而已。” “女施主”,慧通再施佛礼,“您若能施贫僧一杯水,以后每年贫僧都到贵村讲经三日可好。” 竟是来帮她的?还帮得天花乱坠!顾明月不由失笑,只是不知道是谁把这和尚请来的? 顾概正满脸着急地想替侄女答应,就见她点头道:“自然可以,我为大师做一餐素斋吧。” 慧通一张老脸顿时笑成菊花,“多谢女施主。” “想不到大菩提寺的慧通大师也会受人金…”,道人怒吼的话突然截止,顾焕摘下道人的头巾塞到他嘴里,笑道:“哥们儿,还有心情胡说呢?等着啊,马上咱们就送你到县里,好让县太爷查查,到底是什么人指使你来害我顾家的女儿。” 慧通转身招手,“了缘,你也跟着贤人施主一起走一趟,请县太爷务必要查出幕后主使。” 小沙弥恭敬应是,顾焕看看那老和尚,终是弯腰一礼道谢,顾攀夫妻二人同样欣喜道谢。 顾明月看了眼缩着脖子想悄悄出去的妇人,提醒到:“焕大哥,把郑彩葵她娘也一起带去吧,说不定她背后也有人指使呢。” 郑彩葵她娘听此,转身就要跑,却被欧阳端两步过去挡住。 顾焕笑道:“郑三婶子,跟着走一趟吧,放心,县太爷不会冤枉好人的。” 妇人立即面如土色。 ------题外话------ 不好意思,昨天写完就睡了,没修改,本想早点起来捉捉虫传上来的,谁知道一觉睡到七点多—_—||明天准时啊 178 自食 待顾焕带着道士走后,顾家院子里变得安静起来,村人们里三圈外三圈地围着慧通,虽争相与他说话,想请他看命格的,但都不敢大声喧嚷。 慧通言辞和蔼,一点不耐烦都没有。 躲在客房里一直透过窗户观察外面情景的甲三三人都有些目登口呆,慧通和爷交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他们却没想到,这平时一句话绕十几圈的老和尚竟然也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 老和尚恭维起人来,简直比跑堂小二还溜啊! 看他把顾小姐给夸得! 恐怕这老和尚已被爷收归旗下,三人不由暗忖。 这边气氛热闹而良好,帝京容德绣庄此时却正陷在言语风暴中心。 “大哥,这闹什么呢?”一个推着板车的大汉停下来,摘下帽子扇着风,同时也伸头往里看,“有猴戏?” 正踮着脚看热闹的人回头瞅了一眼,“什么猴戏在当街演?容德绣庄出事儿了。” “容德绣庄?”汉子把脖子伸得更长,容德绣庄可是帝京数一数二的大绣庄啊,里面光一条手绢就是他好几个月的收益,这个热闹得看看:“出什么事儿了?” 旁边就有八卦的人接道:“也不知怎么回事,这绣庄门口死了不少的鸟雀,可就几只鸟雀,那血却流得啊,得有三指厚,打更人说他五更的时候从容德绣庄门口过,一脚踩下去就跟趟水儿似的,拿灯笼一照,才看清是血,当即就给吓瘫了,后来巡城校尉听到嚎声过来一看,五个吓愣了三个。这不,天大亮才敢来人收拾,那血一冲就满街都是,现在还没收拾干净呢。” 汉子听得一愣愣的,刚才踮着脚看热闹的男人有回过头来,露出森然一笑:“大家都说这容德绣庄是撞到邪物了,还是专以放血为乐的邪物!” 汉子登时脸色发白两腿打颤,这时恰有两个沾着满裤腿血迹的巡城校尉走出来,斥道:“胡说什么,这是有人故意作祟,府尹大人正在调查呢。” 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群众没一个相信的,甚至还有站得远的人喊道:“要是人作祟,几只鸟雀能流那么多血,还就围住容德绣庄不散?” 据说巡城校尉过来冲洗之前,那些血像被一种无形的东西圈着似的,都有三指厚,却绕着容德绣庄不往外流。 一有人说话,众人的嗡嗡声顿时响起:“别不是这容德绣庄的东家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害的东西过来报仇吧?” “那李夫人挺好的,逢年过节都会让人在城外施粥。”还有人反驳“怎么可能做什么亏心事吗?” 立即就有人不同意,大声嚷道:“好什么,只是做面子吧,前年我老汉担着两挑子炭进京来卖,不慎被这容德绣庄李夫人的车马冲到,那马夫下来就扇了我俩大耳刮子子,然后扔下来两钱碎银子了事。可怜我没被撞出什么大碍,反而因为被扇那俩大耳刮子聋了一只耳朵。” “真的啊,这也太欺负人了。” 嗡嗡议论声再起,两个巡城校尉对视一眼,扶着刀挤出人群,不管李家怎么厉害,但这么多流言恐怕怎么也禁不住,他们两个小人物还是莫多言语了。 “不过,这事可真邪门儿”,其中一人想到容德绣庄中那夏小姐所住阁楼上的情景,不由打了个冷战,悄声跟同伴说道:“说不定真是邪物作祟,那要是人做的,怎能这么久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 另一人看着稳重些,皱皱眉,道:“休要议论,被李家的人听到,你这个小校尉也别干了。” 容德绣庄内,李夫人正脸色煞白的拿绣帕掩着鼻子,默不作声地在一旁坐着,听府尹对夏雪的问询。 “夏小姐,刚才衙役来报”,府尹荀大人听罢急急走过来的衙役的低声报告,看向坐在对面的夏雪,“你的床底下,也有血,床板上还有血迹书写的,妖人害我等性命,几个大字。你…昨晚什么异状都没察觉到?” 夏雪本就白如纸的脸色添上了几分灰,她紧紧攥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大人,小女子…”到嘴边的“什么异状都没察觉”,换成了“昨晚恍惚听到屋里有人走动的声音,但却怎么都睁不开眼。” 若说什么都没察觉,岂不正是这些血迹都是来报仇的东西留下的? 然而夏雪没想到,她的话一落下,一直稳如泰山的荀大人却忍不住抖了抖:这不是被脏东西魇住了吧?衙役们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半点人为之迹都没发现,夏小姐又这么说,是人干的可能性便不大! 正暗自琢磨着,仵作进来回报:“大人,那些鸟雀均是无疾而亡,血全是鸡血,相信并无涉及人命。” 没有人命就好办,荀大人刚松了口气,李夫人的兄长李度大步进来:“荀大人,此事你务必要查清楚,我李度的妹子竟然也有人敢陷害。” 李度曾任安南经略使,开春时才调回帝京,被封镇国公,负责训练江北大营今年招募的新兵。 一般官员自然看见李度就怵,找不到嫌疑人也要捏造个,但荀大人曾是吴大老爷吴密的门生,而现在的吴大夫人正是李家的大小姐,两家关系十分亲厚,荀大人想了想还是直说道:“不瞒国公爷,下官查了足足两个时辰,半点消息未得,看来真非人为。” 李度拍拍妹子的手,在旁边坐下来,冷笑道:“荀大人也相信这个,难道想用一句非人为来结案?” 荀大人面无异色,躬身道:“下官曾听说过一则逸闻,淮宁当地一户人家的公子,外出打猎时堕马晕迷,再次醒来,行止却与以往大不相同,后来更自称是当地普安寺中刚圆寂的方丈大师,诵经礼佛靡不熟悉,现已经弃了眷属家资在普安寺中修行,那寺中弟子也咸以师礼之。” “荀大人给本官讲这灵异故事”,李度缓缓品了口茶,淡声问道:“是何意?” 荀大人呵呵一笑,身子压得更低,“下官只是想说,下官很相信鬼神之事,且敬之畏之。下官看来,这事很能是借居在此地的夏小姐招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东西。它,恐怕已经记住了容德绣庄,依下官之见,李夫人还是请来菩提寺的大师做上一场法事为好。” 没扯上李夫人,相信李大人不会紧追不放吧。 李度沉默无语,李夫人却拍桌呵斥:“这其中定有人弄鬼,荀大人身为朝廷命官,难道想如此草草结案?” 真按邪物作祟判了,容德绣庄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夏雪更是着急,这位荀大人刚才的话,不是把她指为不详之人了吗?或许还会是妖人?事情闹得几乎半个帝京都知道,这样一来,她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况且,她正是想用此法害顾明月,怎么今天事情却发生在自己身上?保不准就是顾家的人发现,然后给她来了个将计就计,那她派过去那个道士,会不会也将出现在这里? 想到这些,夏雪心如火煎,咬咬牙开口道:“荀大人,其实小女子有怀疑的对象。” 什么怀疑对象?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查到的荀大人,已经决定回去朝三清祖师爷好好磕几个头,此时就不大感兴趣地问道:“哦,夏小姐但说无妨。” “此事说来话长”,夏雪斟酌下词句,凭着前世十几年宅斗经验编了套说法,“之前我曾被继母误会赶到夏家祖宅,期间不堪祖宅仆妇的欺辱,听从奶娘的话找到顾家村一户人家,户主顾攀曾在夏府上做过侍卫,我求他念在旧情份上收留一段时间。顾家夫妻二人答应得好好的,我住下来后,平日里却经常听他那妻子的呵骂,顾家子侄更是经常在我身边转悠戏言相挑。” 夏雪说着羞愧得低头:“我的奶母丫头看不惯,就和他们争吵过几句,之后顾家子侄便不常来,但顾攀之妻却更以呵骂我为能事,经常驱使我为他们家刺绣,后来他家女儿外出回来,竟看我分外不顺眼,当晚就让其父把我暂居那间屋子里的东西搬个精光。后来,他家女儿还以收取借宿费为借口,把我身边的珠钗搜刮一惊,就连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一副镯子也要抢去,我自然不给,却不想惹恼了他们,第二天就通知到我继母那里,怂恿着人把我带回了祖宅。” “着实可怜”,荀大人点头,又拍桌子,“着实可恶,不过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等等,顾攀,这名字怎么好像听过? 夏雪捏着手帕拭泪,“大人,小女子一向与人为善,有过仇怨的也只有这家,除了他们会弄鬼害我,我实在想不到他人?” 李夫人此时已经分外反感夏雪这个麻烦,当初她就觉得夏雪的法子不妥,现在倒让容德绣庄也沾一身腥,不过能拉顾明月到大牢里吃一番苦头也不错。 “荀大人,您还不派人下乡拿人去?”她皱眉质问。 荀大人已经想来起来那顾攀是谁了,那汉子挺老实的啊,不过对上李度冷冷看来的眼神,他忙起身叫衙役进来,如此这般给吩咐了下去。 “等人押解过来需请李夫人夏小姐上堂对质”,吩咐完,荀大人转过身笑眯眯道。 “为了查清此事,小女子愿意上公堂”,夏雪毅然答道,“但我青姨与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关系,大人还是不要传唤了。” “可以”,荀大人爽快点头,“不过,事情总归发生在容德绣庄,李夫人到时得派个下人过去。” “没问题”,李夫人缕着帕子,转头对兄长道:“哥,我回去收拾一下,满身的血腥味冲得难受。” 李度颔首,待妹子出去,他便对荀清道:“一大早就辛苦荀大人,第一楼,我做东。” 荀大人闻言,也不客气,之前在吴府做幕僚时,他和这李度也同桌吃过饭食,了解这人从不虚套。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徒留夏雪坐在客厅中无人问津,她握紧双拳,缓缓起身,荀大人既然改变了说法,那就是慑于李度的压力想找个替罪羊,顾明月这次绝逃不了。 吴缯听到消息后陪母亲过来看姨母,他很好奇,先去被鸡血糊门的阁楼看了看,又叫过来几个小丫鬟问事情缘由。 小丫鬟们叽叽喳喳的,你一言我一语,吴缯听得头脑发晕,最后也算弄清楚了,突然他面色严肃地看着一个小丫鬟问道:“等等,你说是什么人弄鬼害那夏雪? 被点住的小丫鬟脸色白白,小心翼翼道:“是夏小姐家的旧仆,据说那一家人抢…” “我问你那家人叫什么名字?”吴缯不耐烦道。 “姓顾”,另一个小丫鬟代答,“好像叫顾攀,荀大人已经派人去传唤了。” “他妈的”,吴缯一下子站起身,问清那荀大人去了哪里,就叫小厮牵马,也不管后面追出来的母亲的询问,他挤开门口的人群,便骑上马直奔第一楼。 跟着小二的指使来到天字雅间,吴缯一脚把门踹开,当看到正位上端坐的黑衣男人时,他立即弱弱地喊了声:“舅舅。” 李度看他一眼,威严开口:“冒冒失失的,成个什么体统?” 吴缯想到他是为什么来,立即不弱了,昂头看向荀大人:“荀大人,你什么意思,那个夏雪一篇信口雌黄,你就要把翩…顾家人传唤过来审问?” 荀清起身拱拳,“小吴大人,请坐,至于说这件事,且不论是不是邪物作祟,那夏小姐都是苦主,她提出可疑人物,本官自然要查问一二。” “缯儿”,李度放下酒杯,问道:“听你言语之间的意思,和那顾家人认识?” 吴缯面对着浑身一股杀伐气的舅舅总是有点熊,挠挠头坐下,老实回道:“我和顾炼不是同窗嘛,夏雪说的那顾家人正是顾炼的二叔,我还去过他们家,一家人都是好人,怎么可能是夏雪说的欺负她又抢她首饰的人!” 李度笑笑,沉声道:“可你姨母那里是做生意的地方,落个邪物报复的名声,以后还怎么做生意?总得有人挡挡,既然认识,就稍稍惩戒一下吧。” “可是舅舅”,吴缯不同意道,“这事不可能是顾家做的!再说了,那大街上现在都传说容德绣庄是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弄个替罪羊也压不住。” “非也,有证据,又有弄鬼之人,流言很快就不攻自破了”,李度脸上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倒让他冷剑一般的气势柔和几分,“再者,只是对他们稍作惩戒,你若觉得过意不去,舅舅让人给他们送千金补偿。既可解你姨母之窘境,又可让那家人获得意外之利,两全其美。” “什么两全其美”,吴缯脸现怒容,一时口快道:“翩翩家才不缺你那千金…” “翩翩?”李度感兴趣地咀嚼着这个名字,拍拍外甥的肩膀,笑道:“看来你和这家还不止一点的熟悉,那夏家千金可是说了,顾家的丫头抢了她不少首饰,能不缺钱?” 吴缯呸了一声,“她心口胡诌您也信!就算要找替罪羊,也不能是顾家。” “谁让夏小姐那个苦主就提到了那顾家”,李度摇头,“如此小事,缯儿,不要再说了。” “那个”,一直没机会插话的荀清道,“下官有句话要说,国公爷啊,下官对那顾家只是例行讯问,如果他们家没嫌疑的话,自然是要放了的,不能胡乱定罪啊。” 吴缯顿时哈哈大笑,朝荀清竖起大拇指:“荀大人果然不负耿直清正之名。” 李度态度不变,脸上依旧带着笑意:“那若荀大人不能在十日内结案,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耿直清正·荀清不由地抬手擦擦额上的汗珠,他更多的是看在这小少爷的面子上才如此说。听到李度的话便只能认道:“好”。 “舅舅,便是以邪物作祟结案”,吴缯想了想又开口,“也是有例可循的,我在文渊阁翻阅古籍,昨天还看到一条前朝邸报,说的就是一件无主杀人案,最后结案辞里写的就是鬼魂索命。姨母那里的生意就更不用担心了,咱们请和尚们诵几天经不就好了?” 李度之所以坚持,一是为维护自家妹子,二就是他根本不相信什么异哉传闻,这件事定是人为,然而荀清找了半天也没一点线索,他便想就着夏雪提供的可疑人查一查,不管是不是他们,背后指使者见朝廷如此严追,一定会十分恐慌,找起来也就容易些。 “必须严查”,他将杯中酒饮尽,站起身,“荀大人,顾家人若无嫌疑,判不判都随你意,但若十日之后还查不到真凶,本官便只好请旨,亲自带兵查了。” 荀清脸色一凝,正要说话,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在外喊了声:“大人,有线索。” 荀清立即神情振奋,亲自去打开门:“快讲,是什么线索。” 两名衙役恭敬地见过礼,道:“我们在西城几里外的一个村子里抓到两个可疑的兄弟,一审之下,才得知,他们是帝京一个混子帮派中的小喽啰,昨晚曾奉命去一家门口涂鸡血,但是后来两人遇到门神显灵,什么也没做就回家去了。” “什么帮派?去谁家涂鸡血?”荀清连连追问。 “正是英雄帮”,衙役回道,“人家就是花叶县顾家村的一户人家。” “莫不巧的正是那顾攀家?”荀清自言自语,随即击掌道:“不管如何,这户人家定是关键,你们去问清楚,若正是先前的顾家便不用再去传唤!” 衙役们答应着退下,荀清转过身,笑道:“国公爷,下官有种预感,今儿就能破案。” 正说着,楼梯上又一阵脚步声,“大人,花叶县县令接到一名想以讹言害人的道士,审问之下,牵涉到了夏侍郎府上的大小姐,那里来人请您开一张审讯令,再一个就是想邀您去同审。” 花叶县县令张大海那就是个怕事儿的主,牵涉到侍郎府上的人还敢审?荀清暗自琢磨着,其中必有猫腻。 不过这好几件事连起来,中心都不出顾家和夏雪,荀大人想了想,点头:“你回去让人备仪仗,咱们到花叶县去。” 吴缯上前两步,“荀大人,本官同去。” 荀大人转头向李度请示,李度也察觉这事恐另有隐情,便道:“走吧,本官一起。” 出门前,荀清又叫来两个衙役,让他们去顾家村接应之前派过去的人,然后直接去花叶县县衙。 “对了”,走出第一楼,吴缯提醒,“夏雪现在也是嫌疑人,直接和英雄帮的人一起押过去吧。” 荀清想说这好歹是侍郎府的千金,怎么的几分薄面得给吧,但他虽然清正,对吴家的感恩之心也不弱,当下脑中想一圈就同意了这小少爷的要求。 “荀安,你去侍郎府告知一声,他们府上的小姐涉嫌纠纷,得到公堂上审讯,夏侍郎可以同来听审”,不管怎么说,荀清还是愿意给夏侍郎这个面子的。 原告和嫌疑人,那可天差地别,贵族千金,便是连公堂的边都不会踩,夏雪为了躲避不祥之人的名声自曝其短,愿意上公堂,已经是咬牙后退的一步了,却绝想不到,只过半个时辰,她就成了嫌疑人。 这个消息更是在两名衙役面无表情地从容德绣庄带走夏雪时,传得纷纷扬扬。 不知何人在人群中爆料:“听花叶县过来的衙役说,他们那抓住一个骗人道士,根据那道士的招供,又抓到了后面的线人和与线人接洽的人,审过才知道,这夏家大小姐还派人去顾家村一户人家去涂鸡血扔鸡鸭尸体,想要先用这引起村人恐慌,再让道士趁虚过去把人家的姑娘当做邪崇带走。说是去度化,其实要那道士把人姑娘给卖到窑子里去呢。” 这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儿,听得津津有味的群众感慨声讨不已:“可真是毒啊,还以为大门里的小姐都是心善的美人,没想到也出这比毒妇还毒的!” 夏雪听着路周围的嗡嗡声,双腿竟好似灌了铅似的,她不停回想暗问,怎么回事,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展冥正在茶楼饮茶,看到下面嚷嚷而过的人群,便让清明下去打探一下是何事。 “大人,据说是夏小姐想用谣言害人…”,清明下去时,人群中的说法又变了一个版本,他听了满耳朵上来,就一股脑地都跟自家少爷说了,“…却没想到夏小姐没害到人,反而自食恶果,邪崇找到她身上了,才把容德绣庄弄成了那个样子。府尹荀大人这是正要去花叶县汇同审问呢!” 展冥没把话听完就站起身来,他直觉这事跟顾姑娘有关,虽然还有点不相信夏雪的狠毒,他却定要过去花叶县看看的。 一个小小的案件,竟引得帝京府尹亲自下去审问,再加上浓厚的灵异色彩,颠覆人们传统认知的千金小姐,不少人都追着一起到花叶县去听审了。 许许多多的人要坐船,这可乐坏了码头上的船主,既能赚钱又能看看热闹,简直再好没有了。 而刚在驿馆安歇住的八国使者们,才出来想要逛逛大庸朝的帝京,却有些失望地发现,书上说的那种摩肩接踵挥汗如雨的场面帝京根本没有。 不过,比起他们的国家来,还是热闹非常啊,失望过后,使者们便继续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府尹传召,慧通便跟着顾家人一起出来了,有他的面子在,相信府尹不会为难小姑娘。 然而船行半路,竟又有两名衙役赶来,叫转道去花叶县。 顾明月一家虽莫名所以,但心中坦荡到哪都不怕,去花叶县就去花叶县,那里他们还有熟人呢。 刚到县衙门口,吕天翔就拿着水火棍接了出来,他看看小表妹,这才问顾攀夫妻道:“姑,姑父,那道士说的那些胡话村里人会不会瞎传?” 公堂上,吕天翔已经听清事情原委,虽然说道士被当成骗子抓了过来,但却不能保证顾家村的人会不会记住这道士的话,以后再寻闲话。 想想那道士交代的,吕天翔就恨不得一闷棍把人打死,幕后之人竟然要把他家小表妹卖到窑子里,简直孰不可忍! 顾攀还不知道这事,听到侄儿的担心,就笑着朝慧通拱了拱拳:“多亏这位大师为咱翩翩说好话,翩翩是好命格,不会有人再信那道士的胡说。” 吕天翔闻言放心,朝那和尚施一佛礼道谢,然后对顾明月道:“翩翩,你别怕,不管幕后之人是谁,今儿咱们定要揭他一层皮。” 继而小声道:“我已经跟哥几个都交代好了,太爷让打板子时,都给他往骨头上招呼。” 慧通不由念了声:“阿弥陀佛。” 众人都看向他,他和蔼笑道:“这正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施主们可要谨记啊。” 顾明月笑道:“还是大师佛法高深。”她刚才还跟表哥使眼色不让他多说来着,没想到慧通大师不是那种只坚持“慈悲为怀”的迂和尚。 倘若做了坏事不受惩罚,那这世间还有什么秩序可言? 慧通笑眯眯施一佛礼:“多谢女施主夸奖。” 吕天翔抽抽嘴角,怎么这什么大师好像得到奖赏的小孩子一般?他摇摇头,侧身道:“咱们都到公堂上等着吧,大人派人到帝京带幕后之人去了,说不定府尹大人也会来,翩翩啊,你如果害怕,就在堂外听审。” “我不害怕,不过我也没准备上堂”,顾明月笑道。 这件事本就和他们家牵连不上,被府尹传唤时他们还不知道为什么呢,现在看来,是有人故意咬他家了,路上一家人就说好了,由父亲上堂。 公堂外围得人不少,因为有吕天翔在前,他们一行人进去也容易。 顾攀让妻女等在外面,自己就跟着吕天翔上了公堂。 县太爷很好说话的样子,顾攀跪拜过,便立即让他起身来。 顾焕在一旁站着,转头跟外面的顾明月和顾氏笑笑,无声说了句没事。 县太爷这边可有可无地问了顾攀几句话,目光无意间看到站在公堂外的一个老和尚,立即惊站起身,下堂而来:“慧通大师,阿弥陀佛,请到公堂上坐着旁听吧。” 张大海无事时跟着妻女去过大菩提寺,自然见过慧通大师,对他的佛名更是崇敬非常,没想到大师竟为这一家人亲自来了?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顾家人,他暗自决定日后一定要多多照顾这家人。 慧通和蔼笑道:“施主自管升堂审问,贫僧在外看看就好。” 张大海也不敢强求,闻言转身就要衙役去后堂搬椅子来,还强调着多搬几张。 于是蹭慧通大师的光,顾明月和她母亲,欧阳端,顾概,都得到堂外的一把座位。 人群私语喁喁,“真的是慧通大师啊,我有幸见过大师,没想到还能挨这么近,快往前站站,蹭蹭佛光。” “这家是什么人家,跟慧通大师关系这么好?那道士也真有胆,敢到人家家里去胡言乱语。” 县太爷拍了下惊堂木,外面的低语声才好些。 “府尹大人到了”,这时外面有喊声响起,“众位快让让,嫌疑犯也提过来了。” 嫌疑犯三字让本就神情恍惚的夏雪摇晃了一下,人群分开,她看到顾明月,脸上的表情顿时变来变去。 “国公爷先请”,荀清侧身,让身着常服的李度前走,李度摆手:“我不上公堂,你和张大人好好审问便是。” 惶急慌忙迎出来的张大海听见国公爷三字,跪得更加彻底:“下官参见荀大人,国公爷。” 一番见礼谦让,夏雪和英雄帮的东子哥,结巴兄弟,都被带上了堂。 张大海拍响惊堂木,先将英雄帮三人审问。 堂外,吴缯蹭到顾明月身边,扯扯她的袖子,低声问:“你没事吧?” 顾明月刚才就看见了他,但人多不好打招呼,此时虽然在听那三人的供述,还是耐心道:“一点事都没有。” 想了想,又问:“你怎么也来了?” 吴缯便低着声音把容德绣庄的事给大略说了说,还说到夏雪故意攀扯她家的事。 顾明月轻轻嗤笑:“又是她,真不知道我到底怎么得罪夏雪了?总这么害我,只不过,我猜她现在肯定后悔的要死。” 吴缯也笑了,“你怎么知道她会后悔?” “因为她找的人太不给力,三两下就把她咬出来了”,顾明月看向公堂,平淡道:“过了今天,她的未来将是一片黑暗。” 以夏雪那么心高气傲,今日一过,她臭不可闻的名声绝不可能再给她带来什么好姻缘,前世她还能嫁给展冥翻身,这一世恐怕连商人都不愿娶她。 正暗自想着,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顾明月抬头看去,见是和吴缯一前一后过来的国公爷,便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她根本不认识这人,也没点头示意的必要。 顾明月此时是站着的,早在府尹大人还有国公爷一行过来时,她们家人便都站了起来,直到那有如实质的目光离开,她才暗舒一口气。 李度又看了侄儿一眼,才把注意力放到堂上。 郑彩葵她娘一直捂着女儿给她那三十两银子的事没说,张大海审问时,她又一味地装疯卖傻,说自己之所以跟道士一起胡说只是因为看不惯顾家的为人,张大海便将这妇人略过了。 而顾焕,向来直肠子,更是没想那么多,在他看来,郑三喜家的就是那种爱搬弄是非的妇人,翩翩叫把她带到公堂上,恐也是想吓吓她。 哪里想到,东子哥三招两不招,又扯出一个线人来,而当把线人传来,又扯出了郑彩葵和容德绣庄的李夫人。 至此,张大海已经吓得脸色惨白,抖抖索索地看向了荀清,荀清皱皱眉,提道:“传那郑彩葵和李夫人的一个大丫头来吧。” 张大海看李大人没什么不悦的表示,这才悄悄松一口气,发下签牌。 这时已经是后半下午了,公堂外早被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听到容德绣庄的东家也有参与,一个个饿得咕咕叫的人又重燃精神。 张大海刚想暂歇,就见郑彩葵她娘嚎着“冤枉”跪趴在地,无奈他只好继续问,却越问越火,待妇人一点不剩的交代完,画过押,他就立即道:“银子罚没,重大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事情到现在已基本清楚,但容德绣庄门前的鸡血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荀清趁这功夫,又把顾攀来回问了好几遍,终于确定他既无嫌疑又没有作案时间和能力,便把主动权又交回张大海手中。 至于那个“替罪羊”,他已经想好了,就是英雄帮。 郑彩葵和小莲被带到公堂上是半个时辰后,张大海直接就威严震喝,郑彩葵没狡辩两句就招了,说是受夏雪唆使才回村让她娘扇动村人。 坚持着什么都没招的夏雪闻言顿时看向郑彩葵和小莲,她心内愤恨,明明吩咐郑彩葵做事的是李夫人,此时却要扯到她身上,李夫人这是看事情全盘败露,要把事情都推到她身上啊? 夏雪紧扣手心,哑声道:“彩葵,我何曾与你说过这事?你不要信口污蔑我…” “夏小姐,您还是招了吧”,小莲见过许多世面,这时依旧不慌不乱,淡笑盈盈,“当时你拿银子买通彩葵时,我恰好撞见了呢,你还口口声声打着我家夫人的旗号,哎,若不是这些小贼提到夫人,我本不欲说出来的。事到如今,人证物证俱全,您再狡辩攀咬人还有什么意义?” “你”,夏雪气得全身发抖,小莲这一番话,无意把她钉死在了犯罪人的身份上,她强撑着的侥幸顿时崩溃,“贱婢,为什么要这么陷害我?你能有什么好处?明明是李青策划的…” 夏雪还未说完,公堂外顿时哗然:“承认了承认了,我看这个夏小姐和李夫人一个都没少,人家一个小丫头怎么得罪他们了,要用这么狠的主意害人?” “肃静”,接收到李大人的眼神,张大海立即拍响惊堂木,“好你个夏雪,妄为侍郎府千金,竟然如此歹毒,自己做错了事还想攀咬别人!” 荀清咳了一声,慢悠悠道:“东子,老实交代,容德绣庄门前的鸡血,是不是你受夏小姐之命泼的?好好想想,念在没出人命的份上,本官可以从轻判理。” 英雄帮的人也该料理一下了,夏雪根本不无辜,李大人又坚持要找出一个“替罪羊”,早把事情暗定为自食恶果的荀清毫不别扭地就决定把事都一股脑推到夏雪身上,反正又不会判她死刑! 东子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立即应道:“大人英明,正是受这夏小姐所托…” 墙倒众人推,这一刻夏雪差点晕倒,她只觉从未有过的黑暗一霎时砸在头顶,理智全失,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荀清,你这个卑鄙小人,为了攀附李家,竟敢污蔑我?不要忘了,我爹还是户部侍郎!” 她说着又指向东子,“还有你,再敢胡说,我让人打断你的双腿。” “这也太狠了吧”。 “她爹是侍郎就不许旁人说实话了?” 公堂外嚷声不断,公堂上,张大海和荀清都是淡淡一笑,你夏家再厉害,也不能和李家比啊,既然有胆做亏心事,就要有勇气承担后果。 “夏小姐,请你禁言”,张大海拍下惊堂木,肃容道:“否则本官只能得罪了。” 东子便继续认罪:“这位夏小姐找的线人给我三百两银子,一百两让去顾家村泼鸡血,二百两卖我们泼到容德绣庄,因为容德绣庄名声很响亮,还是在帝京,小的不敢,便又让她多加了五十两。” “她为何让你们在容德绣庄门前泼鸡血?”荀清问道。 “因为”,东子微皱眉,他三教九流,什么消息都知道一点,扯起谎来言之凿凿,“夏小姐曾找容德绣庄的李夫人帮忙把她从夏家祖宅接出来,李夫人没有办到,她就恨上了李夫人,想要给容德绣庄找点晦气。” 小莲闻言伤心质问:“夏小姐,你怎能如此心狭,你病重到帝京,是谁为你请医延药,是谁到夏府老夫人跟前为你一遍遍说情?是我家夫人啊,你怎么能因为这点事就如此害绣庄?” 虽然对不住夏雪,但为了夫人和绣庄,她必须这么做。 公堂外,李度露出一丝淡笑。 “胡说,你们胡说”,夏雪低声喃喃,她浑身抖得跪都跪不稳,泪水在无意识间就已流了满脸,怎么会这样?她明明把什么都计算的好好的,为什么她会被带到公堂上来?为什么她会被所有人背叛?她找的是最爱玩弄小女孩的那个白道长啊,他侵犯过多少人,前世的时候是直到五年后才被捕的,为什么刚一出手就铩羽了? 顾明月她就该被齐道长狠狠玩过再扔到最低贱的娼门里!顾明月该死,而不是她被按上所有的罪名。 夏雪突然站起,几步冲到公堂外,“顾明月,你这个贱货,我要杀了你!” 谁都没料到她会暴起,还冲过来要打人的样子,欧阳端也是怔了一下,才忙挡到明月前面。 然而没用他动手,夏雪已经被人一脚踹回公堂里面。 动手的正是坐在旁边的李度,他整整衣袖,身姿动都没动,平淡道:“夏小姐,老实认罪吧,还是莫要再出丑态,恐怕夏侍郎知道后会直接气病啊。” “认罪?”夏雪捂着胸口,凄惨笑道:“我没罪,为什么要认?是顾家,是你们这些人害我。” “人证物证俱在,不容你不认”,荀清转头对一旁的师爷道:“让她画押”。 张大海也劝道:“夏小姐,老实画押吧,否则少不了要吃些苦头。” “我没罪”,夏雪挥开师爷送到跟前的纸张,“含彰会救我的,敢得罪我,他定会把你们一个个折磨死。” 顾明月微怔,难道这一世夏雪和穆蕴又走到那一步了?她摇头,穆蕴将夏雪的为人看得清清楚楚,怎么会喜欢她?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顾明月忍不住捶脑袋,他们怎么样,和她有什么关系? 张大海看看荀大人:这含彰是谁?不会是新任礼部侍郎穆大人吧!情郎!一个小小侍郎,这夏小姐也太自大了。 “夏小姐,你若不画押”,荀清摇摇头,“便只能带下去收监了。而妄图妖言蛊惑民众,买凶害人未成,至多判你二十大板,罚银五百。但若你坚持不画押,衙门就能一直把你扣在监狱。你,好好想想吧。” 夏雪的哭声渐渐消失,毫无动静地瘫在堂下。 说完许久也不见个动静,荀清示意衙役下去看看。 衙役施过鼻息,回道:“大人,昏过去了。” “先带…”,荀清的话未说完,李度打断道:“叫医婆来,刺鼻中唤醒,这么小的一个案子,今天必须结了。” 医婆很快到堂上来,还未刚把针扎到夏雪人中,她已经悠悠睁开眼睛:“我画押。” 含彰如今还未显达,对她也不像前世那般有感情,她孤身一人被带到堂上,画押和关押,她当然选择前者。 只是今日之仇,夏雪要百倍报之。 从侧面看到夏雪眼中的恨意,李度冷笑。 慧通大师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夏雪本来都握住画押的朱笔了,这时突然醒悟般转头,跪拜道:“慧通大师,求您为我说句公道话。” 慧通:… 众人:… 片刻后,慧通摇头道:“夏小姐,有错便当担责,知耻才能真正知错,贫僧只有你一句话,万望你以后好自为之,珍惜来之不易的改过机会。” 夏雪浑身一震,内心疑惑恐慌,继而是被扒光了衣服的羞辱感,公堂上的判案她还能坚决不认,但慧通如此通达之人都这么说她,她以后岂不是永无翻身之日? 浑浑噩噩画过押,执着水火棍的衙役便过来要拉她出去行刑,夏雪忙道:“大人,杖刑不是可以卖下吗?小女子愿意纳金充刑。” 荀清点头:“可以,五百两,连上罚金,你必须交一千两,要等你家人把钱送来,衙门里才能放人。” 一千两?夏雪咬牙,她手上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千三百两,但她绝不能挨杖刑,“多谢大人,希望大人能派人到清河镇我家祖宅上找一个姓齐的嬷嬷,代小女子通知一下。” 荀清还未说话,堂下就响起一个小丫头的哭喊声:“小姐,小姐,我已经把齐嬷嬷带来了。” 蕊儿和齐嬷嬷眼中带泪的挤到前面来,形容无比可怜,但却没一个人对她们露出同情之色,只有小声的议论和指指点点。 这位夏小姐一辈子就这样了,堂上见证过全程的人无不这样想。 待夏雪纳过赎金,张大海紧接着把其他一干人判了刑:道士发配到西北苦寒之地,英雄帮三人去江北修堤服劳役半年,郑氏再仗十,郑彩葵仗十。 荀清笑着补充道:“英雄帮缕缕生乱,还是全都去江北修堤去吧。” 小小的一个案子终于审完,过来看热闹的人这才感觉到饥渴,不差钱的都谈论着去花叶县的饭馆,决定吃过饭再回去。 人群很兴奋,这么爆点足的案子可是很久没遇到过了,虽然不是凶杀案,但牵涉到其中的人,哪一个不是大人物? 不对不对,那个被夏雪仇视的小丫头不是? 什么不是,没看到慧通大师是和那小丫头一起过来的! 你说一个侍郎府千金,为什么要和一个农家丫头过不去? 年轻小女娃能有什么仇,肯定是争抢情郎了,那道士可招供说夏小姐让把人小姑娘买到窑子里呢。 人们发表着各种看法走开,夏雪这才看到展冥,他一身宝蓝春衫,站在公堂外面,看到她却连一个点头示意都没有。 夏雪心知自己今日的狼狈全被他看了去,忙忙碌碌这么久,她竟落个如此下场?展冥以后如何还会信她的话? 夏雪顿时心痛如绞,头中一懵便真的晕了过去。 “小姐,小姐”,蕊儿吃力地扶着夏雪,眼睛哭得红肿不堪,她转头怒视顾明月,“顾姑娘,你们一家这般害我小姐,就不觉得愧心吗?” 顾明月正要和父母离开,闻言顿时气笑了,“到底是谁害谁?我还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你们主仆呢。有问我这功夫,不如好好反省一下。” “和她们说什么?”顾焕不耐烦道,“等你们家这小姐醒了转告一下,再敢害我家翩翩…” “焕大哥,你也不要和她们废话了”,顾明月忙叫住顾焕,这时若放了狠话,万一夏家主仆又出什么幺蛾子呢,她不怕她们,却不耐烦应付,“咱们走吧。” “好,走了”,顾焕笑道,“回家正赶上吃晚饭。” 慧通走过来道:“贤人施主,女施主,得空了到大菩提寺来,贫僧请你们喝茶。” 吴缯看得无语无语的,他祖母想请慧通喝杯茶聊聊佛法,这丫还得排日子,今天对翩翩和她堂哥怎么如此客气? 顾焕点头,一家人都跟这和尚道过谢便告辞离去。 “慧通”,吴缯拍拍慧通的肩膀,“你对他们怎么那么客气?” 慧通笑眯眯:“那位贤人施主,造出来的水车、割麦机、缝纫机,哪一样不是便利大众之物?这样的人,日后必是留名青史的,贫僧虽然出家一辈子,俗心还是有那么点的,自然得以礼待之。至于那位女施主,与我佛有缘啊!” “有有缘”,吴缯差点咬住舌头,“老和尚,你不会是想度翩翩出家吧?” 慧通但笑不语。 吴缯警告道:“那还是个小丫头,你可别想着把她弄到佛门。” “李大人”,慧通点头,转身对李度道:“贫僧也要回京,可否借你们的渡船一搭?” 李度怡然笑道:“大师有求,岂能不允?” ------题外话------ 昨天掉了好几个收藏,伤心??,是不是哪写得不好?不过有个亲爱的妞给我送了50朵鲜花,开心(n_n)。 ps:古人们对鬼神之说的相信程度,可以和我们科学的态度媲美,里面荀大人说的小故事,借鉴自聊斋里一则小故事。 最早的重生文见聊斋,不止一篇;最早的快穿文,见西游补,悟空在历史中乱穿;最早的架空文,见红楼梦,其他的暂时没发现o(n_n)o。 179 说好 官船上旗帜飘扬,来往船只莫不避开老远。 吴缯上了船就抱着点心吃起来,边吃还边想今天发生的事,他总觉得,姨母肯定也有参与其中。 想到这个,吴缯也吃不下去了,他叫来站在舅舅旁边候着的小莲,低声问道:“小莲姐姐,姨母是不是对翩翩有什么不满啊。我很久没听你说翩翩到绣庄卖什么刺绣了。” “哪有什么不满”,小莲拿起一块玫瑰糕小口吃着,随意笑道:“顾姑娘兴许是不满意夫人给的价钱,早就不怎么来了。” 小莲对顾明月这一做法不置可否,却觉得夫人太过跟一个农家小丫头较真儿了,这次还听夏雪的蛊惑去叫郑彩葵办事,如果不是大爷让人给她暗中递了信,她在路上想好说辞并安抚住郑彩葵,这次夫人的脸可就丢大了。 吴缯见她发怔,就嗤了声:“本少爷不是傻子,你不说我也知道,小莲姐姐,你以后劝着姨母些,别让她和翩翩过不去了。这次要不是翩翩运气好,那过去她家泼鸡血的是俩二愣子,她现在会是什么下场,我想想都不寒而栗。” “少爷还是一如既往的怜香惜玉”,小莲心里也有些沉重,她想到夏雪凄惨的模样,虽然是夏雪咎由自取,但自己也推了一把,心中不愧疚是不可能的,便玩笑着掩饰心情,“奴婢记住了,回去一定劝劝夫人。” 这边,李度正和慧通闲聊,跟这和尚打了十几圈太极,他笑着不动声色道:“大师倒挺看重那个农家小姑娘,不过那小姑娘长得灵气逼人,本官看着也爱得紧。” 李度府里只有两个妾,且早已无了颜色,通房倒有几个,却都不是知情识趣之人,他早就有娶妾的想法,今日一见那小姑娘,他便起了心思,那么好的人儿,莫说农家里难找,就是帝京有些资产的人家也找不到。 李度想,自己虽不年轻了,可也不算老,再者老夫少妻也是一桩美谈,他把小姑娘以贵妾的身份娶进门,日后也会疼爱与她,岂不比她嫁给农家儿郎强? 至于自家外甥看来对那小姑娘太过关心,李度是完全忽视的,吴家什么家门,怎么可能让嫡子娶一个农家女做正妻? 让给外甥做妾?李度也没想过,他都活半辈子了,看见个顺心的不容易,外甥还年轻,遇见好姑娘的时候还多着呢。 但只这老和尚,看起来对小姑娘甚是维护,到时若是跳出来说两句什么谶语,他这妾恐怕就娶不成了。 慧通活了一大把年纪,又是从二十几岁就和各色人等打交道,在公堂时已看出这李度对明月丫头有些过于关注,此时听到他这般说,心里的猜测已经是百分之百确定了。 可是您虽贵为国公,却配不上明月啊,更何况您这都跟人家爹一样年纪了!慧通心里摇头,面上却笑道:“是啊是啊,贫僧也喜那姑娘一身灵气,这么好的姑娘,也需得哪哪都好的人来配。否则,只怕您,不是良缘…” 妈的,这老和尚真给他否定了! 李度想了想,直接问道:“怎么,大师觉得本官还娶不起一个农家小姑娘?” 小莲在吴缯那吃过一块玫瑰糕便又回来候着,只是还未走近就听见大爷这句话,她眼中顿时滑过苦涩。 前两天夫人还玩笑,说大爷房里想添新人,要不把她嫁给大爷,她这两天心中一直如鹿乱撞,每每想到大爷就忍不住想笑,可大爷已经有看重的人了吗?竟然还慎重地征求慧通大师的意见! 小姑娘?呵,她已经十九,成一个老姑娘了,大爷怎会看到眼中? 慧通看了小莲一眼,笑着摇头:“并非娶不起,只是李大人的良缘就在身边,还是莫做无用功。” 小莲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身边?”李度疑问,继而面无表情道:“大师的意思是,我若强娶那小姑娘,就是坏姻缘?” “正是,还望大人三思”,慧通想了想又说道:“大人可是比那丫头大了两轮不止,人家的父母,能同意?” 李度真没觉得自己会被嫌弃,他问慧通,也只是想探探这和尚对小姑娘有几分看重罢了,谁想这老和尚直接暗讽他老牛吃嫩草! “本官一向勤于锻炼”,李度拍拍有力的胳膊,不悦道:“何谈老?且…” 李度说着摆手,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何必跟老和尚掰扯? 李度不多说,慧通也不多说,这事反正成不了。 慧通回到大菩提寺一番洗漱安顿,刚做完晚课,就听小沙弥来报:“穆施主请见。” 慧通说请,便下榻隐有几分恭敬地站在一旁,不多时就见穆蕴脸上带笑的进来。 “施主笑意不散,可是有什么喜事?”慧通一面伸手请穆蕴坐下,一面亲自倒了一杯茶送上。 穆蕴接过也不喝,依旧只是笑,从听到暗卫报来的丫头是怎么对付那道士的,他就总是忍不住笑。 果然是爷的丫头,就算没我这些安排,她也能安然度过这一险! “对了”,穆蕴突然就不笑了,看向慧通,“爷的丫头是很好,但你也没必要那么不含蓄吧?怎么着,据说你跟许多人都说翩翩有佛缘,想度她出家是怎的?” “爷也是精通佛经的人,老衲这不是想教顾姑娘念些经文”,慧通十分真诚道:“免得日后您嫌弃姑娘和您谈不拢啊。” 他们这爷薄情的很,慧通可不希望以后明月年老,被爷厌弃,现在就让明月熟悉爷喜欢的东西,日后两人共同话题那肯定多,便不会轻易被新红颜所代替。 虽然说如今他们二人命格连得很紧,但人心险于山川,谁又知道以后会怎么变? 慧通身为出家人不能娶妻,却分外同情女人,像今日那李度,夫妻结发恐怕有二十载,还想娶跟他女儿不相上下的少女为妾…虽然让人齿冷,贵族巨家,此等情景却并不鲜见。 不过明月一生鸿运,便是日后这爷娶了妾,恐怕也依旧是家庭和睦顺心顺气。 穆蕴看不出老和尚平静的面容下在琢磨什么,他冷声道:“翩翩还小,你少拿这些劳什子污她耳朵,再一个,爷和翩翩哪哪都谈得拢,就不用你老和尚操心了。” 慧通抽了抽嘴角,决定不把那李度的打算告诉爷,还是着急一些好,着急了能磨磨年轻气盛啊。 慧通几乎可以说是看着这位长大的,那些手下们可能觉得爷沉稳有谋略,讲起经来他老和尚都没法比,但在他眼里,爷还没经历过岁月风霜,再沉稳也透着气盛。 穆蕴是听过属下报告过来的,这时想到让他自豪的丫头,他又忍不住问起慧通今天的事来。 慧通疑惑不已,爷那消息不比到他这来亲自问灵便? 他哪里知道,穆蕴急急过来,就是警告他不要对顾明月灌输些什么看透红尘的思想,而此时却又带着炫耀之意了。 穆蕴离开大菩提寺,眼角眉梢的笑意还盛得很,走在不甚明朗的月光下,他突然就特别想见到翩翩。 顾明月放下绣针,刚想吹灯睡觉,就听到窗棂被轻轻叩响,她皱眉,确定不是错觉,便有些无奈道:“请进。” 窗户一开,穆蕴翻身进来,笑问道:“翩翩,已是子时,你怎么还未睡?” “我睡了谁给你说请进啊?”顾明月起身,拉上窗帘,以免被家里人起夜看到她这屋里多出一个人来,转过身问道:“穆大爷,您大晚上又跑来,为的什么事?” 穆蕴十分愉悦,张开双臂就想把丫头抱在怀里。 “有话说话”,顾明月闪身躲开,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看到穆蕴露出黯然神情,她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随即忙轻咳一声掩饰,“今天夏小姐在公堂上,可是放狠话说,含彰,定会把我们这些逼她的人折磨死呢!含彰,你们关系很不错哦?” 话说完,顾明月有种朝自己嘴上打一巴掌的冲动。 穆蕴闻言,浑身的愉悦气息更加明显,他一手撑到桌面上,倾身盯着顾明月的双眼:“翩翩,你身上好像有点酸酸的味道。” “你别东拉西扯”,顾明月忙抬手喝茶掩饰,很快恢复镇定,正色道:“说真的,夏雪如果去找你,你不会帮她吧?” “帮她?”穆蕴顺势坐在对面,撑着下巴,对顾明月优雅一笑,“若不是有爷的手笔,她的底细能这么快露出来?” 无意识中,顾明月的心中莫名一松,从县衙回来,她就总忍不住想到前世穆蕴那些赞扬夏雪贬低她的话,心情十分不爽,若不然也不会刺绣到这么晚。 “你都做了什么?”上次穆蕴把她从土匪手里接住,顾明月就已隐隐猜到这人不像她以为的那么简单。 穆蕴对顾明月根本提不起防备心,一不留神就把他在背后的布置,如何对夏雪怀疑,如何派人跟着夏雪,如何让人反间线人,如何让手下在容德绣庄门口泼鸡血说得详细而又清楚。 顾明月听完,半晌无语。 穆蕴被她的安静弄得有些不安,双手伸过去握住她的双手,声音低沉道:“翩翩,我把什么底都交给你了,能把我早就想说的一句话说出来吗?” 顾明月压下心口的震惊,看向他道:“什么话?” 穆蕴从来都不知不好意思几个字怎么写,但在翩翩跟前,他却总是很轻易地就心跳失衡,借着刚才的那阵冲动,把她的手捧到唇边,他直接道:“爷心里有你,翩翩,你能接受爷吗?” 顾明月蓦然移开与他对视的眼睛,虽然意识到自己喜欢这人不过两天时间,但从把穆蕴当成普通朋友对待时,她就已经开始对这个前世把她害得凄惨无比的男人渐渐敞开心扉了。 在许县待的那半个月,她更是时不时就想起穆蕴。 可是想到前世自己在穆蕴家过的日子,还有他那一打妾室,顾明月就怎么也点不去这个头。 察觉到手背的湿热,顾明月忙把手收回。 “翩翩…”穆蕴心中一顿,浑身的愉悦气息霎时消失殆尽,“为什么?” 他的声音干哑无力,仿佛一下子被人抽走了全身的精力。自从那次中秋,穆蕴在顾明月面前就是一幅爱玩笑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是他的心底有预感,翩翩不仅不喜欢他,还正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讨厌着他。 今晚的直言心事,是他没打算却又早就想说的。 顾明月沉默,穆蕴这个样子,她心中竟然也不好受,两天里让自己排除这个人的暗示好像一点作用都没有。 “你的心思,我在朝霞山就知道了”,顾明月看着桌子上的茶壶,心中正纠结着说与不说,就听穆蕴沉声道:“拒绝的话我不听,这辈子,你顾明月只能嫁给我穆蕴为妻,愿与不愿,爷都娶定你了。” 这一刻的穆蕴,似乎与前世那一个总是以强硬姿态出现在她面前的他重合了,顾明月却不像前世那样惧怕,她愣了愣,随即好笑又好气:“你能听我把话说吗?” 穆蕴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垂下眼眸,一下子又变得温顺至极。 顾明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忘掉前世,和穆蕴走下去,可她心底,却真真实实的被此人打上了一个怎么都去不掉的烙印。 “我…”,她深吸口气说道:“我曾经做过一个梦,你把我娶了当妾,整天欺负我,你还有一院子妾室,也经常欺负我。那个梦特别真实…” 顾明月话还没说完,已经恢复活力的穆蕴就笑道:“翩翩,你心里早就有我了吧!傻丫头,你就是我的心头肉,我怎么舍得你做妾?娶你一个就够了,我又怎么可能再弄一院子女人欺负你。” 他说着起身,在顾明月额头上亲了一下:“既然你早就喜欢爷,爷明天就来下聘,等你一及笄我们就成婚。” “等等”,顾明月推开说话流畅一点艮儿都不打的穆蕴,“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好”,穆蕴连忙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笑道:“你慢慢说。” 顾明月张口,刚才的话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沉默片刻只道一句:“我不敢相信你了。” 穆蕴脸上的笑意敛去,郑重道:“翩翩,你因为一个梦就一点机会都不准备给我吗?我可以对你发誓…” “打住”,顾明月抬手,“我不相信誓言。穆蕴,你就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吗?万一那是我们的前世呢,今生虽然我们相遇的时间地点都和前世不一样,但谁能保证,最后不会又走向前世的老路?” “我,我能保证”,穆蕴说道,眼神灼亮,“翩翩,日后我若负你,就让我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远不能翻身。” “你别说了”,顾明月急急打断,穆蕴却坚持说完,缓缓笑道:“你心疼我!” 顾明月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说心疼确实有一点,更多的是,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完全打开前世的心结?以后和穆蕴更近一步,会不会对他更苛求?所以根本不愿承受他的任何誓言。 而现在,穆蕴的浓厚情意,她又感受的清清楚楚,顾明月本就喜欢他,心底怎么能不蠢蠢欲动? 顾明月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看着眼前的难题,对上他丝毫不加掩饰的目光时,不由微微躲开。 穆蕴尝试着再次握住她的手,顾明月没有躲开,她看着穆蕴道:“咱们先悄悄往来,什么下聘的事以后再说。” 穆蕴简直欣喜若狂,点头道:“我听你的,那翩翩,以后我能经常白天来看你吧,我总得先和你家人熟悉熟悉。” 顾明月:… “可以”,她想了想道:“只是你不要太勤快,我爹娘会怀疑的。” 要的就是让他们怀疑啊,穆蕴心里暗笑,面上诚恳点头:“正是,万一到后来你觉得我缺点太多再不想嫁我,顾叔顾婶岂不是很遗憾。” “你这话到底是贬你自己还是夸你自己呢?”顾明月笑道,对穆蕴那种高兴地要上天的样子表示万分无语,只希望她这个决定没做错,以后能渐渐打开心结,和这个人携手走完一生。 “贬我呢”,穆蕴笑道,“翩翩,我心里真高兴…” “翩翩?”这时外面突然响起顾攀的声音,“你怎么还没睡?还在刺绣?” “没有啊爹”,顾明月忙扬声答道,“我在看话本呢,马上就睡了。” “别看了,费眼睛”,顾攀的声音又近了些,“小孩子熬夜不好,睡吧。对了,这都后半夜了,你饿不饿,爹给你煮一碗燕窝去?” “不饿”,顾明月起身打开房门,父亲正披着一件外衣站在门口,她道:“爹,你回去睡吧,我就睡了。” 顾攀往屋里看看,刚才他恍惚听到有什么人和闺女说话的声音,现在没看到什么,他也就放下心来,点点头,交代一声“早点睡”便背着手回房去了。 顾明月刚关上门,背后就靠过来一个温热的胸膛,她一把将人推开:“穆蕴,我不是愿意和你往来后便会任你动手动脚的女孩子,你给我老实点。” 村里的大娘婶子们平时爱说谁家姑娘不检点,刚定亲就和未婚夫在背地里拉拉亲亲,那时她听着好玩,穆蕴这前后的转变却让她明白,天下男人一个样,当他们确定女子的心意后,就开始无顾忌地动手动脚。 更甚至,有些见到姿色好的女子,又自恃容貌才学的,第一面就能动手动脚。 但顾明月却不愿那样,她之所以愿意和穆蕴以订婚为前提往来,既是考察他也是考察自己,便不愿一开始就处于被动地位。 穆蕴收回手,不着痕迹地朝门边看了一眼,他略微加大一些声音:“翩翩,我只是太喜欢你了,得知你也喜欢我,我就忍不住。” 顾明月瞪他:“你小点声,我爹刚走呢。好了,你也快回去吧,我要睡了。” 穆蕴心中不舍,刚想抬手,又忙握住收回,轻咳一声道:“那我走了,明天下了衙就来看你。” 顾明月点头,“嗯,路上小心点,进城门的时候不要被人发现了。” “好”,穆蕴一张脸上都是笑,转身就想走,却一下子撞到门板上,顾明月拉住他:“走窗户。” 出奇不意地在丫头脸上啄了一下,穆蕴立即闪身走窗户离开。 顾明月擦擦脸上的唾沫,暗骂穆蕴色狼,刚说了不动手动脚,亲一下就算了,竟然还伸出舌头… 闺女屋里的灯很快熄灭,顾攀背着手脚步轻轻地回房,要不是他杀个回马枪,闺女和穆蕴暗中往来这事准备瞒他们多长时间? “怎么去这么久”,顾氏听到门响,迷迷糊糊问道:“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没有”,顾攀坐在桌边,丝毫的睡意都没有了,他喊了声“若娘”,说道:“咱翩翩长大了,都学会夜会情郎了。” “什么?”顾氏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哪家的臭小子?你怎么知道的?咱翩翩有没有被占便宜!哎呦,这要是还没及笄就有了身孕,以后不是要被那些大嘴婆娘指点地连门都没法出。不行,我得去问问闺女。” “你冷静点”,顾攀起身按住妻子,“我刚才起夜听到闺女屋里隐隐有说话声,一开始也只以为听错了,又转回去贴着门缝听听,却还真有人。我也没敢惊动,嚷起来不还是闺女受屈?咱闺女懂事着呢…” 顾攀都不知道用什么语气说话了:“说了不让对方动手动脚”,他还不如感叹闺女心大呢。 “那偷偷跑我家的人是谁?”顾氏平静下来,低声问道。 “含彰”,顾攀看了妻子一眼,“就是那个穆大人,你不是一直看好这孩子?” 顾氏却急了,“那他家不是没看上我们家翩翩?他这又偷偷摸摸的过来,是想沾够便宜拍拍屁股就走?都怪我,以往没跟闺女讲讲男人的恶心,总是说盼着她出嫁,不然闺女也不能跟那穆蕴走得这么近。” 顾攀被妻子说得头都晕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种家里女儿婚前就和未婚夫或者别的男人怎么样的事他听说过很多,多数人家的处理方式都是把闺女揍一顿然后立即成亲。 顾攀真没想到,他家丫头长大了也给他们这做爹娘的出了个这么个难题,揍他是舍不得的。为今之计,也只能让妻子多教女儿点人事,别糊里糊涂地就被人占了便宜。 想了想,顾攀道:“刚才我模模糊糊听到,那穆蕴明天还要来看丫头,到时咱们探探他口风,如果愿娶咱闺女做正妻,就让他家早点送聘礼来。这个穆蕴,还是不错的。” “那是以前,现在,不错什么呀”,顾氏脸色难看道,“都大半夜跑到咱家了,你能放心把闺女嫁给这样的人?” 顾攀摸摸额头,“那明天看看再说。” “必须得好好看看”,顾氏说道,“明天开始,让小薇跟翩翩一个屋睡去,大后天你到帝京瞅瞅,给闺女卖几个丫头,咱也学学那大户人家,以后让小丫头轮流在外间值夜。” 早间吃饭的时候,顾明月便看出母亲脸色不对,果然刚放下碗筷,她就被通知到父母屋里,“娘有些话跟你说。” 顾明月站起身,看看她爹,她爹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快去。 虽是满心疑惑,顾明月还是老实地跟着母亲回房,走着犹能听到客厅里熠儿问父亲道:“爹,娘的脸色不好看,我姐犯错了?” 顾明月没听到父亲说的是什么,屋门一关上,她娘就沉着脸道:“拿个凳子坐好。” “娘”,顾明月笑道,“您怎么了,一大早就生气?我真犯错了?” 顾氏坐在正堂的椅子上,道:“别跟我嬉皮笑脸的,昨晚上你睡得可好?” “好啊”,顾明月拿手帕扫扫凳子,坐下来,依旧笑道:“我睡得可香了,一个梦都没做。” 顾氏的脸有些板不起来,她叹口气道:“翩翩,你还不跟娘说实话?昨天晚上你爹都听见了,你屋里是不是有人?” “原来是为这个事啊”,顾明月看看她娘,一边折着手帕玩一边道:“爹真狡猾,还假装回去睡觉。是穆蕴,我们就是聊聊天。” “什么时候不能聊?非得大晚上”。顾氏站起身,坐到女儿旁边,问道:“翩翩,你是不是喜欢那穆大人?” 顾明月点头:“有点儿,娘,你和爹放心,我有分寸的。” “你有分寸这事就不该瞒着爹娘”,顾氏突然又沉下脸,“你老实说,和那穆大人,你们这般夜里来往有几次了?他有没有哄着你在床上睡过?” 在顾氏心中,女儿不通人事,被人哄着失了童贞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不过她其实并不相信穆蕴是那种卑鄙之人,但凡事都有万一啊。 顾明月却被母亲的话惊得连连咳嗽,摆着手道:“娘,你都想哪去啦?穆蕴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而且女儿也不是傻子啊。” “这就好,以后你可不能跟那穆大人单独在一起,万一他哄着你脱衣服上床睡觉,你就得给他巴掌”,顾氏放心了,便前前后后嘱咐许多,说得顾明月好笑而又不好意思。 片刻,顾氏又道:“听你爹说,穆大人今天还要来,我们问问他,若是他愿意娶你做正妻,咱就什么话都没有,让他家马上下聘来。若是他只打算让你做妾,我得去找你姥姥好好合计一下。” “娘,你们不用问了”,顾明月想到前世,她非要给展冥做妾时,姥姥特地跑过来教育她的那一段话,心中温暖,眼睛却有些酸涩,“穆蕴说要娶我为妻,他还说要来咱家下聘,我一及笄就成婚,他没有半点轻看我。娘,女儿什么都明白,可女儿对他还有心结未解,不想就这样匆匆订婚,所以便对他说订婚的事以后再说…” “你傻不傻啊”,顾氏的脸色好看许多,点着女儿的额头狠狠戳了一下,“人家都说了要下聘,你还给推?” “我这不是心里纠结得很嘛”,顾明月扁扁嘴道:“我心里有这个人,可又怕他像…以后变得不好。” “能怎么不好?”顾氏笑道,“等以后你弟弟也当了官,再加上你炼大哥,焕大哥,还有秦府的老太君,他敢对你不好。” “不过啊翩翩”,她又紧跟着道:“以后让你小薇姐跟着你睡吧,想见面,大大方方地在白日里见,可千万不能让那穆大人再半夜去你房里了。” 顾明月无奈点头,顾氏就道:“那等含彰到了,我们便谈谈下聘的事吧。” “不要啊娘”,顾明月忙拉住母亲的手,“千万不要,这么早下聘还是要等到及笄以后才能成亲,万一我又不喜欢他了怎么办?” “说什么傻话”,顾氏好笑道:“那样的女子可没人会喜欢。” 顾明月摇头:“我还未及笄,订婚太早也不好啊。” 正说着,外面响起大伯娘的声音:“二弟,若娘呢?” 顾攀笑呵呵道:“屋里呢,大嫂有什么事?” 大伯娘道:“今儿秀美小定,她娘前几天就说让我们妯娌过去帮忙做饭,这都辰时半了,若娘咋还没去?秀美她娘小性子爱捏弯,再晚了肯定要说道。” “大嫂,多亏你来叫我”,顾氏开门出来,笑着道:“昨天被那道士找的事闹了一天,我还真忘了。” 顾明月在后面出来,喊了声“大伯娘”。 “哎”,大伯娘笑着答应,“你们娘俩个在屋里说什么呢?”看看顾明月又道:“咱翩翩也成大姑娘了,该瞅着人家啦。” 说着压低了声音,“像这秀美,近十八了才定住,男方是个不事生产的穷秀才,家里就一间屋两亩地,人还三十靠上了。便是这样,秀美她娘却高兴地见人就夸这秀才女婿。聘金只有三两,我看啊,秀美以后不得操劳死。她刚及笄那会儿,后村一个猎户人家托人上门说亲,聘金张口就是五十两,可她却说什么还小,非端着,现在好了,成了个无人问津。” “说的正是呢”,顾氏看了女儿一眼,“早早定住多让人省心啊。” 顾明月吐吐舌头,装作没听见,“娘,大伯娘,你们快去秀美姐家帮忙吧,我带小花去山上吃草去。” “那行”,大伯娘爽朗笑道,“中午你们也到秀美家吃席去,光猪肘子,你五婶子就买了三四个。” 顾明月摇头:“我不喜欢吃猪肘子,我到山上摘些槐花,午饭吃槐花包子。” “让阿端跟着”,顾氏交代一句,便和大嫂说着话出门而去。 顾攀这时走过来,笑道:“闺女,爹没事,上山给你摘槐花。” 顾明月扭头哼一声,“爹,你昨晚故意诈我!” “爹这不是为你好吗?”顾攀咳了一声,“待会儿爹和你一起包包子行不?” 顾明月笑着点头,扬着手帕从上到下扫了下自己:“爹,你女儿我知规矩守礼仪,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啊?” 欧阳端正在一旁舀水,昨晚他也听到了顾叔明月的说话声,一大早顾婶又把明月叫到屋里,现在明月又和顾叔说这些话,是出了什么事?他想了想,问道:“明月,昨晚有什么事吗?” 顾攀赶在女儿之前道:“没什么事,对了,阿端,我决定教你刀法,待会儿我把刀谱拿给你,你这两天先看看。” “多谢顾叔”,欧阳端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喜色,刀是利器,比棍要强许多,学好了,他就能更好地保护明月。 在山脚,顾明月就把小花脖子上的草绳解开,让它随意去找嫩草吃,她还带着一个竹篮子,准备摘些蒲公英。 顾攀扛着篓子在后面跟着,他手里还拿着根绑着镰刀长竹竿,看到哪处槐花好,就过去割下来几枝。 欧阳端除了一个铁棍,什么也没拿,他时而帮顾叔渐渐槐花,时而去赶赶跑远的梅花鹿。 三人走着也会说上两句话,说说这山中野菜的长势。 “翩翩,那边一片荠菜长得挺好”,顾攀刚割下一只槐花,看到不远处绿油油的一片荠菜,笑道:“你过去摘些,晚上吃荠菜馅儿饺子。” 顾明月答应,欧阳端也不赶跑走的梅花鹿了,过来帮着她一起拔。 远处的梅花鹿动动耳朵,在地上啃两口嫩草,又迈着轻盈的步子跳了过来,围着顾明月和欧阳端直打转。 “吃吧”,顾明月好笑地掐一把嫩菜心摊到小花嘴边,梅花鹿蹭蹭她的手,便低头嚼起来,片刻后却倏忽跳出老远,还不停地甩着嘴巴。 欧阳端奇道:“它不吃这个?” 顾明月指着小花笑起来,她没来得及说话,旁边转出来几个提着竹篮子的女孩,她们看到顾明月带着她的梅花鹿上山玩,便都笑着打招呼:“翩翩,要知道你也上山,我们就到你家喊你一声了。” “你们都采摘的什么?”顾明月忍住笑点头,又问道:“里面有蘑菇吗?” 春暖见欧阳端就跟没看见她们似的还在那拔荠菜,既想引起的他的主意,心中又十分的不好受。 过年的时候,她在山脚前等过他,十分别扭地说出自己的心意,却被他硬邦邦地拒绝,只两个字“多谢”。 这是什么意思嘛?春暖琢磨好几宿,又讨了自家大姐的意见,这才确定对方是委婉地拒绝了她。 她姐和她娘都说让她再相看其他的人家,那欧阳端不喜欢她,她也犯不着上赶着。 然而春暖相看了三四家,却觉得没有一个比欧阳端好,虽然他不爱说话,可她就是相中了这个人。 心里想着这许多,春暖早已经走近来笑道:“蘑菇不多,你想采蘑菇,还是等再一场雨后吧。” “这片荠菜长得真好”,她说着蹲下来放下篮子,“我也拔一些,回家让我娘包饺子。” 女孩子就蹲在欧阳端旁边,他却依旧不动如山。 顾明月笑笑,“阿端,你在这里拔,我去给我爹捡槐花。” 欧阳端的动作顿了顿,平静地嗯了一声。 其他几个女孩子都看出来春暖的心意,一个个也都提着篮子散开了。 “阿端”,春暖不知道说什么,就一直闷着,眼看他拔了几下便要走,这才低声开口;“傍晚你到山脚等我好不好,我有话想跟你说。” 欧阳端看了郑春暖一眼,同样低声道:“我对你没感觉,且我二十岁之前不议婚事。” “哦”,欧阳端离开好一会儿,春暖才缓缓地答应一声,眼中却掉下几颗泪珠,她忙把脸贴在膝盖上,直到同伴来叫,才无事般站起身。 对于很快就回来的欧阳端,顾明月没说什么,她其实觉得春暖挺好的,如果不是有管得太宽之嫌,她还真想跟阿端直接说有春暖这么好的女孩子做媳妇很赚的。 不过阿端时常不言不语的,见到女孩子都是一样没表情,顾明月也确实不知道他喜欢哪种类型的。 所以只在内心里想想,顾明月就将这事放到一边,缘来缘去,该是一家人的最后总会是一家人的,如果不是,强拼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就像她和展冥,强求到最后还是散了,和穆蕴,真是两辈子都逃不开他。 顾明月一路想着和某人的那点破事下山,然后迎面就看见某人骑着马穿过梅林往她家这边而来。 似乎是看见了她,穆蕴很快下马,没在她家门口停,而是牵着缰绳斜斜往山脚这边来。 “翩翩”,还有些距离,他就喊了一声,顾明月忍不住便想笑,她从没听过有人能把她的名字喊得这么好听,包含着温暖和柔情。 穆蕴也笑了,他加快脚步,拽着低头啃草的马到跟前,伸出手:“我来拿。” 顾明月手上只拿着两枝槐花,一点都不算什么负担,她没察觉,还是笑着交到穆蕴手上:“这个有刺,你小心点。” 穆蕴顿时心飞扬,差点飘到半空中,昨晚他根本没怎么睡,早朝后急急地把礼部的一些杂事处理完就过来了,路上骑马还有点困,现在,穆蕴觉得他今晚恐怕还会心情好得睡不着。 180 情至 两人相视而笑,欧阳端脸色微变,差点把手中的篮柄握断。 顾攀不满地咳了一声:“穆大人,怎会突然到敝村来?” “顾叔”,穆蕴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人,还是他万万不能得罪的人,忙见礼,笑道:“我跟翩翩说好的,来找她玩。” 玩你个大头鬼!顾攀觉得这小子太不老实,都大半夜到他闺女房里了,如今光天化日登门,还不恭敬一点? 见顾攀脸色不好看,穆蕴当即智商情商一起回笼,他转过身,走在顾明月旁边,谦逊笑道:“小侄无事,便想来拜访一下,唐突之处,还请顾叔不要见怪。” 顾攀知这是道歉的意思,这小子不知道他们已经知道,又是在外面,这样隐晦的道歉很不错了。 可也不能半夜会见他闺女,因此顾攀的脸色还是不好看:“丈夫立世不拘小节,但太不拘小节了就成浮浪了,你跟翩翩都是未议婚的小儿女…” “爹”,顾明月一听她爹有暗示定亲的意思,忙打断道:“你不是想吃荠菜饺子吗?咱中午就包吧。” 穆蕴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接着刚才的话道:“小侄会注意的,顾叔放心。” 顾明月看了穆蕴一眼,“衙门里不忙吗,你怎么这时就来了?” “忙完了”,穆蕴讨好地笑笑,走着路不着痕迹地又挨近她几分,“正好清芬食铺新出炉一盘巧克力千层糕,我就买了些,快马加鞭地赶来了,现在应该还热着呢。” 顾攀继续不客气道:“那真是太让穆大人破费了。” “不破费”,穆蕴笑着摆手,一到顾家就把马鞍后的包裹拿下来,取出千层糕递给顾明月,随即把一个锦盒双手奉到顾攀面前,“顾叔,这是小侄的一点心意。” 顾攀就有些尴尬了,他刚才一直言语间难为这孩子,只以为这穆蕴对他闺女太轻浮,但看眼前这光景,人孩子明显是拿他当岳父尊敬啊。 “破费了”,顾攀笑笑,却推掉不收,“非亲非故的,不好要你家东西。” 还没怎么样就要人家东西,这不是显得他家闺女不值钱吗? 穆蕴正等这一句话呢,当即便道:“小侄想娶…” “才来你就想去哪?”顾明月说道,指指还冒着热气的千层糕,“好歹吃些糕点再走。” “没有,哪都没想去”,穆蕴笑着转移话题,“顾叔,这不值什么钱,咱们都是熟识,有来有往的,何必计较这一点?” 顾攀看了自家闺女一眼,心里有些疑惑了,闺女也不像不喜欢这穆大人的样子啊? 反正穆大人的态度他是看出来了,闺女不想说他就不说,当下接了锦盒过来,一看里面是两颗沉甸甸的实心镀银球,练武之人都能拿这锻炼手指灵活度,顾攀掂了掂,重度有,大小也合适,不由笑道:“好东西,让穆大人破费了。” “顾叔喜欢就好”,穆蕴把包袱里的另外两个盒子也推过去,“长盒子里面是送给令郎的文房四宝,宽盒子里是给顾婶做衣服的布匹。” “好好,多谢穆大人了”,顾攀心里十分满意,一家人都给备了礼物,这穆蕴真是有心,不错不错。 “顾叔跟小侄无需客气”,穆蕴郑重说道,“您还像之前唤小侄含彰就好,叫穆大人,小侄真不敢应。” 顾明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个穆蕴,真不该同意他白天来,此时一句又一句,简直越来越明显,恐怕不用到明天,他们就得定亲了。 穆蕴对顾明月笑笑,将包裹里另外三个小点的锦盒推到一边,“欧阳姑娘,这是给你们的见面礼,希望以后能相处愉快。” 欧阳薇就站在不远处,听见说到自己,上前两步笑道:“我们也有啊,那就多谢穆大人了。” 穆蕴点点头,却没多说什么。 顾明月道:“你的礼准备地可真齐全啊。” “第一次到你家做客,礼多人不怪”,穆蕴笑道,眼中的柔情毫不遮掩。 顾明月别开眼,嘴角却带着笑意:“我去厨房和面。”到厨房还没刚兑好温水,背后就响起穆蕴的声音:“翩翩,我给你帮忙。” “帮忙?你会做什么?”顾明月扭头看他,穆蕴抬抬双手,颇有些自得道:“爷会做荷叶汤,你最喜欢喝的。” “好啊,那你做吧”,顾明月也不反驳他,笑道:“待会儿我去外面给你摘些荷叶过来,做不成不让你吃饭。” “你就瞧好吧”,穆蕴忍不住凑上前捏了捏她的脸颊,“保证你喝过这一次,以后天天想。” 顾明月拍开他的手,“别说大话。” 不过片刻,欧阳薇和顾攀也都到厨房来,两人便安安静静各做各的。 和好面之后,顾明月出去摘荷叶。 欧阳端收起马步姿势,和她一起,塘边的梅子都快熟了,欧阳端掰下一个放到嘴里,却被酸得心里发疼。 吐出梅子,欧阳端找了根长长的树枝,勾过来十几片荷叶让顾明月摘,顾明月只摘了六张便道:“够了。” “阿端,你怎么一路上跟老头似的”,顾明月看他一眼,问道:“皱着眉,还一声不吭,哪里不舒服?” “没有”,欧阳端笑道,“刚刚吃了个梅子,酸得倒牙。” “你挑泛黄的摘啊”,顾明月走到一棵梅树旁,挑着澄黄的摘了两颗,递给欧阳端,然后又到旁边挑挑拣拣摘了许多,拿荷叶包着,一路到家,她先把荷叶给在厨房忙碌的穆蕴送去,便出来舀了一瓢水清洗梅子。 梅子洗好后,顾明月直接用瓢盛着拿到厨房,先给父亲和欧阳薇分过,才到穆蕴旁边:“我家外面的梅子,挺好吃的。” 欧阳薇正在清洗槐花,听见这话,捂嘴忍笑,以前怎么没发现翩翩对人好的时候这么别扭啊! 穆蕴手上还沾着面粉,他看着顾明月,无声道:“喂我”。 顾明月无声回道:“自己吃。” 穆蕴有些遗憾,不过还是很开心,丫头对他越来越好了,这么想着,他也不介意手上的面粉,捏一颗还带着水的梅子便扔到嘴里。 顾明月莫名就觉得穆蕴有点傻,解下纽扣上的手帕,递给他:“擦擦手。” “翩翩”,穆蕴接过手帕,笑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梅子了。” 顾明月嫌弃地看他一眼:更傻了。 顾明月跟欧阳薇说过怎么调馅,便提上一个小篮子再次出门,她到梅林边拣半青不黄的梅子摘了足有大半篮子,回到家就用清水一遍遍淘洗起来。 顾攀出来,看到女儿摘这么梅子,不由疑问道:“翩翩,你摘这么多青梅做什么,腌梅子不是已经做了许多。” “用这个快熟的做盐渍梅子”,顾明月找出一个小坛子,把洗好的梅子放进去,说道:“做好放一两天就能吃了,开胃的。” 顾攀点头道好,总觉闺女做来不是给他吃的,想到刚才那一瓢梅子自己就分到四五个,心塞啊! 按比例放好盐和糖,加入一些梅卤,顾明月便把小坛子放在到阴凉处。 穆蕴也在这时端着碗出来,“翩翩,荷叶汤做好了,你尝尝。” 正准备去和小薇姐一起去包包子的顾明月闻言停下脚步,伸手便要接来:“我先看看能不能吃吧。” 穆蕴让开,下巴示意着廊下的小桌子,道:“坐那边吃,新出锅的汤很烫。” …顾攀在厨屋里看见,不由摇头叹道:“女大不中留啊,以后跟爹娘就更不亲了。” 欧阳薇把包好的包子放在竹筐里,也探头往外看了眼,笑道:“顾叔,他们挺般配的啊”。 说着扛了扛一旁闷头包包子的弟弟,“阿端,你说是不是?” “嗯”,欧阳端淡淡应道,手上的包子却捏得不像个样子。 “哎呀,你不会包别在这捣乱”,看到弟弟手上的包子,欧阳薇有些心疼,笑着赶他,“去灶前烧火。” 穆蕴一手支着额头,看女子舀起一片圆圆的小荷叶放到口中,耐心等待片刻,才有些紧张问道:“好吃吗?” 顾明月抬头看他,不觉间眼中就又带着笑意,“好吃,比那晚吃到的还好吃,没想到你这么会做饭。” “我会的还多着呢”,穆蕴咳了声,忍住过份的笑容,说道:“从小我想学什么就没有学不会的。” “你有点得瑟你知道吗?”顾明月说道,低头又吃掉一片小荷叶,喝了口满是荷叶清香的汤,她暗想如果以后穆蕴天天给她做好吃的,那她就跟定他了。 “我这不是得瑟”,穆蕴严肃说道,“只是告诉你,我以后可以天天给你做好吃的,把你养得胖胖的。” 顾明月的心里话被他戳中,顿时被呛得连连咳嗽。 穆蕴忙站起身给她拍背,笑着安抚道:“翩翩,你胖成什么样我的喜欢,你急什么啊!” “谁急了”,顾明月把他拉开,指着旁边的座位,“你老实坐那,别说话了。” “好吧”,穆蕴优雅掀起衣衫前摆坐下,“你吃,我就看着,什么话都不说。” 顾明月听得别扭,怎么好像她虐待他似的?“你也吃去啊。” 穆蕴摇头,“还没开饭的,我就吃,不礼貌。” 顾明月又是一呛,只听那人紧跟着道:“要不你先喂我一个尝尝?” 顾明月决定不理他,“那你就看着吧。” 一碗荷叶汤将要吃完之时,顾熠满头大汗跑进来家:“姐姐,今天中午有什么好吃的?” “咦,含彰大哥”,顾熠很有点自来熟,尽管几个月不见了,他看见穆蕴也没生疏,“含彰大哥,你怎么来我家了?” “熠儿下学了”,穆蕴点点头,一派长者之风,“我来看你姐姐。” 顾明月看到弟弟头上的汗,想拿手帕给他,才想起来手帕还在穆蕴那里,便看向他:“手帕。” 穆蕴摊手:“我从来不带那个东西。” 顾明月:…这个穆蕴怎么越来越无赖了,她只好对弟弟道:“去把汗擦擦,放学后走慢点,跑那么急干吗?” “饿啊”,顾熠也有礼地朝穆蕴点点头,这才一溜风跑到厨房去找毛巾,还问着有什么好吃的。 这边,穆蕴低声道:“你的手帕,以后只能给我用,其他男人都不能碰,你弟弟和你爹也不行。” “你要搞清楚,你才是其他男人”,顾明月竟觉得他这个别扭样子也挺好玩的,站起身端着空碗,眨眨眼道:“不许给我下命令,不然我们就分手。” 扔下狠话的顾明月愉快地去了厨房,穆蕴疑惑地咀嚼着“分手”两个字,继而双瞳黑如墨漆:不可能,你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魂。 穆蕴从来不知道,即使他之前明白自己有多爱翩翩,也不知道,当她愿意向他敞开心扉接受他时,他心里会这么快活,他无时无刻不想笑,都要怀疑自己入了魔。 可即便是入魔,只要能让他天天和翩翩在一起,那便与成仙无异。 顾氏回来时,一家人已经吃过午饭正在东廊庑下乘凉,她正是因为担心攀哥和闺女太好糊弄,才这么早便回,回来果然见那穆蕴在她闺女旁边坐着,而攀哥对人也是客气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暗骂一声:就知道这傻男人好糊弄,现在他们父母不厉害点,以后穆蕴怎么能看得起闺女? “娘,你回来了”,顾明月看见母亲,便站起身来,“你在五婶子家吃过饭了吗?” 顾攀笑道:“哎,那锅里还给你留着一碗荷叶汤呢,含彰做的,手艺比起咱家翩翩只好不差。” “是吗?”顾氏解下腰间的围裙,打着身上的灰走过来,说顾攀道:“她爹,你说你也是,客人上门你却让人家下厨房忙碌,这未免太不懂礼仪了。” 说着朝穆蕴施一礼道:“穆大人可千万别见怪,咱们农家人虽然不讲究,可基本的礼义廉耻还是懂的,只是我家这口子,大方惯了,岂不知你们这样人家,最是讲究,一来二来不客气的,少不得让人在背后念叨。” “娘”,顾明月轻轻喊了一声,“穆蕴他也不是外人。” 顾氏瞪了女儿一眼,“一不亲戚二没交情,怎么不是外人?”这个傻丫头,现在不难为他一下,大半夜就放人进门,以后不定怎么看不起你呢。 “顾婶,是小侄唐突了”,穆蕴起身,挡在顾明月面前施了一礼,“我一直想亲手给翩翩做荷叶汤喝,主动去了厨房,失礼之处,还请婶子不要见怪。” “不见怪”,穆蕴怎么都是朝廷命官,顾攀担心妻子再说什么弄得人下不来台,便咳一声站起身来,“荷叶汤真不错,你尝尝,消消火。” “天热,心燥,哪说的不合适,穆大人不要见怪”,顾氏笑笑,对闺女道:“去把荷叶汤给我端过来吧。” 她还真不信这穆大人能做出什么好吃的东西,只要能稍稍入口,她家闺女以后就是个有福气的。 看着女儿进到厨房,顾氏就问:“穆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会突然到我们这农家院里来?” “您叫我含彰就好”,穆蕴昨天故意暴露后,就猜到顾家夫妻再见到他态度肯定不会多好,因此对顾氏不客气的逼问一点都不在意,“我此来一是看翩翩,二是拜见一下叔婶。” “说什么拜见?我们可担不起”,顾氏摆手道,“穆大人太客气。” 这时顾明月端着冒着热气的汤碗出来厨房,穆蕴忙站起身接了过来,放到顾氏面前就转头低声对顾明月道:“怎么不垫个托盘,万一烫到手呢?” 顾攀朝顾氏使了个眼色:差不多行了,含彰对咱闺女很是真心。 顾氏微笑着点头,这一番下来,她对穆蕴的十分不满已经消了五分,待尝过荷叶汤的味道,更消三分。 “含彰这手艺的确不比我家翩翩差,以后你家娘子可要有口福了”,顾氏放下勺子,言语间温和许多。 穆蕴笑着看了顾明月一眼,道:“婶子过奖了。” “婶子说的可是实话”,顾氏说道,又喝了几勺汤,才很突然地问道:“含彰年纪不小了吧,家里长辈可有给你定下什么亲事?” “二十了”,穆蕴的神情有一瞬间阴郁,但感受到翩翩的气息,他又笑起来,“不瞒叔婶,我母亲早亡,父亲娶了继室后也不怎么管我,是以我并没有什么长辈,婚事完全可以自己做主。” 顾氏点点头,戳到别人的伤口,她心里便有些不自在,然而还是道:“原来还有这些隐情,只是听说为官之人都爱置两房漂亮妾室红袖添香,含彰你年纪轻轻就是大官,对了,你如今是几品?往后娶了妻准备娶几个妾啊。” 顾明月捂脸,紧跟着转头拉起穆蕴:“天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太晚城门就关了。” “小侄如今人三品侍郎”,穆蕴一边随着顾明月的力道起身,一边对顾氏夫妻道:“我只会娶心里喜欢的那个姑娘,一个妾室通房都不会置,叔婶尽管放心…” 说着倒吸一口凉气,顾氏夫妻看过去,就见自家丫头笑着把按在穆蕴手臂上的手收回来,语气轻柔道:“爹娘,有什么话以后再说,让他早点走吧。” 顾氏好笑摇头,摆手道:“走吧走吧,含彰有空再来玩。”虽然这孩子说一个妾都不会娶,话说得有点过于漂亮,不过能有这番保证还是不错的,既然闺女不愿早早定亲,那就暂时先随她意吧,反正有他们看着,不会出什么大事。 顾明月去提了她上午做的盐渍青梅,送穆蕴出门,出来不远穆蕴就低声笑道:“我表现不错吧!看你爹娘都对我挺满意的,还邀我以后常来!” “是啊,我爹娘脾气好得很”,顾明月说着看了穆蕴一眼,“你又那么会说话,黑能说成白…” 穆蕴停住脚步,看着她认真道:“翩翩,我对你,以及在你家人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真心的。” 对上他坚定明亮的眼睛,顾明月有些不好意思:“我又没说不信,你急什么啊。” “不急能成吗?”穆蕴拉住顾明月的手,带着几分心有余悸道:“我就怕你突然地又不理我了。” “我什么时候突然地不理你了?”顾明月好笑,把白瓷坛子放到穆蕴手上,说道:“我做的盐渍青梅,明天就能吃了,不过味道要有些淡,你带回去慢慢吃。” “好”,穆蕴抱着坛子,笑得形象全无,“明天我再来看你。” “你打住”,顾明月摇头,“天天来我爹娘就该烦了,再者你没有事要忙?哪有时间花在来回奔波上?七八日见一面就好了,我偶尔也会去帝京,到时咱们再一起去听戏。” 穆蕴的脸色顿时有些苦大仇深,拉住她的一只手紧紧扣着十指,“翩翩,你有没有听说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七八日便是二十几年,到那时我恐怕就成一片枯鱼了。” “好啦”,顾明月笑着道,“哪有那么夸张?我看你现在需得冷静冷静才好”。 “那,我走了”,抬起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在她白皙温热的手背上亲了一下,穆蕴说道:“记得想我。” 顾明月点头,“你路上骑马慢一点。” 穆蕴仰天深深吸口气,看向顾明月:“翩翩,我真不想走。” 以前还好,现在他想想都有些无法忍受翩翩不在眼前的时刻,有她在,他做什么都觉得有趣无比,每一刻钟对他来说都珍贵异常。 穆蕴希望时间能够直接跳到娶她进门那一天,却又不舍这期间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顾明月虽然经历了两世,与心上人“密约”分别还是头一次,觉得穆蕴有些烦,心口却一直是甜滋滋的,不过还是板起脸道:“知道了,但我不能留你。”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面对穆蕴时有怎样的变化,一双眼眸湿润明亮,似娇似嗔一眼看来,往往让穆蕴眼中的宠溺更浓一分。 穆蕴无奈地笑笑,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顾明月没能躲过,瞪他一眼,然而这一眼却让穆蕴又忍不住亲她一下。 “外面,被人看到了”,顾明月被他拉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打他又嫌力道不够,便直接踩了他一脚。 穆蕴倒抽口气,笑容却一点不减。 穿过梅林,顾明月便抽开手,对穆蕴道:“快走吧,我就不远送了。” 见不远处即有人家,穆蕴不再拖拉,他摸摸顾明月的头,转身姿态潇洒地上马,一手提着坛子一手拉着马缰,对她道:“回家去吧。” “你把坛子给我,我帮你系到马鞍后”,顾明月看他这个样子,走前一步,伸手:“你抱着坛子骑马不安全。” 穆蕴弯身看着她的眼睛,笑道:“我马术很好,翩翩放心。” 他眼中的笑太亮,顾明月忙后退一步,摆手道:“既然如此,那你快走吧。” 穆蕴直起身子,打马离开,却时不时会回头提醒她回去。 顾明月看着他走远,想到才第一天,她就有点无法招架这个柔情满满的穆蕴,和他腻腻歪歪的,以后还怎么客观地考察他和自己? 暗暗告诫着以后不要被他看得不好意思,顾明月转身便往家走。 没走多远,听见背后有人叫“顾明月”,顾明月转头一看是林芙兰,皱眉问道:“有事吗?” 林芙兰的半边脸上覆着伤布,注意到顾明月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她抬手按住,眼含嘲讽笑意:“很好奇,很解气吗?这是前天我走路时没看好,磕在一个参差不齐地树桩子上弄的。是不是觉得我活该?当初故意说你推我,眨眼间我脸上就被磕到了,大夫说,伤口太深,是要留疤的。” 她说着,眼中蓄满盈盈泪水,又突然恶狠狠地看向顾明月:“你倒是过得好啊,刚才依依不舍分别的那个,是你的情郎吧?长得真是俊俏。你却凭什么?炼大哥宠你宠的连未婚妻都不要了!眨眼你又找到这么一个英俊的男人。昨天那个道士说得对,你就是邪崇。” 顾明月一直静静听她说,此时皱眉道:“我没工夫听你闲扯。”她看出来林芙兰的精神有点不对劲儿,便暗想着晚上让弟弟去告诉林弛一声,让他带林芙兰去看看。 然而她还没转过身,就被快步跑过来的林芙兰拦住,咄咄逼问道:“你知道我从许县回来就一直在后悔什么吗?我悔不该跟你一起去许县,若不然,也不会受到你的牵累,弄到现在毁容丢夫的下场。” 顾明月觉得好笑至极,说道:“林芙兰,都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我真庆幸炼大哥没有娶到你才发现你这样的性子,你口口声声后悔和我一起去许县,怎么不想想你当时说的话有哪里不合适?” 林芙兰怔愣,继而大声道:“哪里不合适,如果欧阳端先救我,被抓的就是你,本来要抓的就是你,为什么让我承受。” “如果被抓的是我,”顾明月嗤笑,“我绝不会哭闹,我只会静静地等我爹救我。你自己被吓破了胆,却还把一切原因往别人身上推,还有,我和炼大哥不是亲兄妹,是你当时那么毫无顾忌的另一个原因吧。毕竟,我只是一个堂妹,哪能有你这个炼大哥的未婚妻重要。可你没想到,炼大哥就因为我就要和你退婚,你便把所有过错都推到我身上,现在还有什么勇气来质问我?” 顾明月每说一句,便像揭掉林芙兰一层皮,让她浑身又烧又疼,大喊道:“你住嘴,毁了我一生的幸福,你竟一点愧疚都没有?” “顾明月”,林芙兰突然擦掉眼泪,语气恶狠狠,“你记住,我这样都是被你害的,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话未说完,她就转身一个箭步朝不远处的水塘子奔去。 顾明月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噗通一声水响,无数水花被溅到岸边。 顾明月摇头,“这叫什么事儿?”这种觉得自己的死很了不起的人,真是让人又恶心又无语,但她还是大声喊人:“阿端,福喜,快来救人。” 因为进入五月,雨水也比较多,塘子里的水很深,林芙兰跳下去后便开始挣扎,连连呛了好几口水,不一会就往下沉,她却又喊起救命来。 顾明月虽然烦透了林芙兰的为人,还是折了根长长的梅树枝,递到越扑腾越往中心的林芙兰跟前,她却没一下子抓住,有点落水经验的顾明月就提醒道:“不想死你就别挣扎,还有这个树枝,快点抓住。” 林芙兰本来也只是一时激愤,但真当水没顶时,感觉自己可能会死,她满心都是恐惧,因此一看见树枝,想也不想便抬手抓住。 顾明月顿时被带得一个趔趄,虎口也被梅枝喇出一道口子,幸好欧阳端及时赶到,大手拉住树枝前端,一下子便把林芙兰拖到塘边。 塘口比较深,林芙兰在水中扑腾好一会儿,已经没了力气,抓着树枝却还总是往下滑。 顾明月不可能让阿端去扶她,便忙提起裙角蹲在塘边伸手拉住林芙兰的胳膊,一边还嘱咐欧阳端道:“阿端,你背过身去。” 如今都换了夏裳,林芙兰又被水一泡,浑身被单薄的衣服紧紧贴着,可谓是露了个干净,如果阿端看到什么,岂不是要娶她? 且不说阿端和林芙兰之间有没有什么情意,便是阿端真对林芙兰有意,就凭林芙兰现在心理不健康这一点,顾明月也不能害阿端。 欧阳端依言转身,却有些担心:“明月,你能拉得动她吗?” “欧阳,怎么回事?”好在此时林弛也大步而来,在他身后还跟着福喜和福禄,他远远就问。 欧阳端就道:“你妹妹不知为什么就跳塘子了。”林弛几大步之间走近,便径直走到岸边,看到被翩翩半扶半拉上的妹妹,忙抬手接过,脱下外衣将妹妹抱住,他又看向顾明月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刚才叫住我,说了一通话就跑过来跳水塘”,顾明月扭着被水打湿的裙摆,想了想道:“她说什么让我记住她的死是我害的,做鬼…” “哥”,林芙兰本来安安静静的,听到顾明月这么说,不想自己寻死却又不敢的事被揭穿,忙撑着力气道:“不是我自己跳的,是她推我。” 顾明月闻言先是一怔,顿时气笑了:“林芙兰,你说话讲点道理,我为什么要推你?” “因为你被土匪抓走,你恨我家小姐”,晚一步跑过来的圆圆喘着气说道。她本来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小姐每日里伤心,她便陪着,渐渐就从小姐口中得知事情原委,圆圆本来就对顾明月有一层薄薄的芥蒂,听了小姐的话,更是直接把她看做恶毒之人,“你还…” 未尽之语被林弛打断,他皱眉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圆圆咬唇后退。 林弛把妹妹抱起来,看向顾明月道:“不管事情到底如何,我还是谢谢你们救了芙儿。” “弛子,你这话什么意思?”顾攀和顾氏这时也急匆匆走来,远远地他们就听到林家小丫头的话,心里正火呢,又听到林弛这意味不明的话,当即怒了:“你先别走,把话说清楚,你妹妹这样,不可能是我家翩翩害的。” 欧阳端上前一步道:“我当时在不远处站着,看到是你妹子自己跑过来跳的,明月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 “我清楚”,林弛看着顾明月,“只是…芙儿这些日子受的刺激比较大,我…” 他说着无语,林芙兰却坚持道:“哥,就是她推的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会傻到自己去跳吗?” “天底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顾氏恼怒说道,“为了照顾你妹妹,就把话混说一通,传出去我们…” “娘”,顾明月打断母亲的话,对林弛道:“林芙兰确实脑子有病,你还是尽早带她去看看吧。” 林弛说了一声好,转身离开,林芙兰却还撑着力气道:“顾明月你害我,竟还这么说我?哥,这就是你喜欢的人!” “够了”,林弛怒吼,“你消停点,别把人都当傻子。” 顾氏先是气怒不已,继而又摇头笑道:“这个林芙兰,性子里还真十成十的像足了她那奶奶,挨这么个邻居,咱们是得罪哪路神仙了。” “回家吧”,顾攀说道:“闺女手上划了个口子,赶紧回家上药。” 顾氏看见,心疼地直嘟囔:“这可真是好心没好报,以后他们家的人咱都莫搭理。” 顾明月笑道:“我不能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啊,我可不想以后有个鬼找我报仇”。 顾攀嗤了声胡说,一家人往家里走去。 林芙兰被圆圆照顾着洗了澡换上干爽的新衣,又喝了一碗暖暖的姜糖水才感觉缓过劲儿来,心里的恐惧慌乱也消散许多。 林弛推开门进来,对在一旁伺候的圆圆道:“你出去。” 圆圆知道,刚才她指责顾家姑娘的话让少爷不喜了,当下也不敢多说,低着头脚步轻轻地便出了门来。 “芙儿,你到底想闹到什么时候”,林弛揉揉额头,看着妹妹问道,“你多久没管秀兰了,你还记得吗?” 林芙兰闻言落泪,好半晌才道:“哥,我没想闹,可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啊,为什么要落到这么个下场?” 林弛苦笑一声:“到现在你还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罢了,我也不说你了,明儿我就去帝京买一出院子,咱们搬到帝京住吧。” 再在这里住下去,恐怕会毁了妹妹,和顾家的关系也将越来越坏吧,他真没想到,自己会有无颜面对翩翩的一天。 然而这个是他亲妹妹,他也不可能狠心地一把都不拉她。 或许是刚刚差点去鬼门关走一遭,看着大哥,林芙兰总是恼恨的心中升起愧疚来,片刻后,她点点头:“好…哥,谢谢你。” 容德绣庄请来十几个高僧连续做了两天的法事,再加上之前花叶县县令和帝京府尹会同判明了案情,鸡血事件总算没有对容德绣庄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可李夫人的心情还是不好,她合上账本,叹道:“今天过来置办嫁衣喜被的人根本没有,前几天卖出的屏风竟还有退回来的,这一天竟然什么都没卖出去!” “夫人,过些日子大家忘掉这件事就好了”,小莲倒一杯茶送上来,迟疑片刻,说道:“奴婢听说,上午的时候,夏侍郎请来夏家族长,把夏雪的名字直接从族谱上划除了,这不明摆着不管这个女儿了吗?夏小姐她…” “夏璩就是个耳朵根儿软的男人,他那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李夫人说着摇头笑笑,喝了口茶,“当初夏雪她娘活着的时候就是如此,那时候夏雪这个嫡长女可是一个府里的娇娇大小姐,谁能想到她会有今日之结局!只是我虽还可怜她,却不会再出手帮她了。” “否则啊”,李夫人放下茶杯,看着屋里的奢华装饰,叹道:“我这个绣庄都得赔进去。” 小莲笑笑:“夫人,绣庄的生意很快就能恢复的,您别担心。再说,大爷那么疼您,就算不开绣庄了,您还能缺钱使?” “你啊,总能说到我心里”,李夫人也笑了,继而敛容:“不过钱还是自己的使着随便,如今朝堂上动荡不安,王康两派时时攻讦斗法,远迟因为与康海经常往来,也被王党揪着不放,近日很不好过,明面上我不能为他做什么,好歹得给他几千打点使用。” 苏复,字远迟,是个六品持节郎,三年前从地方调入帝京,李夫人和他在一家寿宴上相识,以后就来往密切起来,二人还在帝京外置了一个小庄子,每个月都要过去相会三五天。 小莲是李夫人的心腹,这件事她自然知道,此时就笑道:“能遇见夫人真是那苏四爷的福气,不然凭他那一点微薄俸禄,可不能在帝京过得如此优渥。” 李夫人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里面的自己,一面卸着珠钗一面笑道:“远迟是个有心人,贴补他一分他就能记十分,我这么多年孤单一人,遇见他也是我的福气。” 小莲叹口气,走过来帮着夫人打理头发,看着镜中的夫人暗想:再好却也是偷偷摸摸的,不知道夫人别着什么,就算此时已年过四十,若想嫁人,凭着大爷的权势,嫁个比苏持节郎还好的也不是找不到。 “叹什么气啊”,李夫人透过镜子看着小莲,打趣道:“这是想到自己的姻缘了?放心吧,我不会一直留着你的,等玉儿把你的本事学过来一半,我就去和大哥说,把你给他。若不然,明天我先找大嫂说说,给你记个名?” “夫人”,小莲娇嗔地跺跺脚,低下头给李夫人梳头发时却有些闷闷道:“您别打趣奴婢了,大爷根本看不上奴婢这样的。” “怎么看不上?”李夫人转过身揉揉她的脸,“这么好的一朵花,又能干又会诗书,大哥可是不止一次地夸过你呢。” 小莲想笑笑,眼圈儿却是先红了,她这两天没事就会琢磨,大爷说的那个农家小姑娘是谁?他在哪里看上的?还去问慧通大师? 把这些疑问连起来一想,小莲就猜到,大爷说的十有八九就是顾姑娘,他那日才急从江北大营赶来,根本没时间见其他人。 若是江北大营附近的,大爷也没必要问慧通大师。 那虽然还是一个小姑娘,却真的要比她强出许多。 “哎呦,这怎么说着就哭了?”李夫人忙掏出帕子递给小莲,“前两天不还欢欢喜喜的,不放心我大嫂?她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对一干通房侍妾向来大方,你去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奴婢知道大夫人很好”,小莲按下眼角的泪花,摇头道:“奴婢都快二十了,哪里配得上大爷?” 李夫人皱眉,知道其中定是有事儿,难道大哥说什么嫌弃小莲的话了?这可是她一手拉拔出来的孩子,如果不是担心她嫁到一般人家受屈,她能舍得给大哥做妾? “小莲,有什么事你尽管跟我说”,李夫人起身扶着小莲坐到床上,“你服侍我这么多年,便是大哥说了你什么,我也得去找他讲讲道理。” 小莲却只摇头不说,李夫人再三逼问,她才低着头道:“大爷好像看上顾姑娘了,奴婢蒲柳之姿,实在没颜面往前凑。” “哪个顾姑娘?”李夫人拧眉,“顾家女儿的名声早就臭大街了,做通房也没人要,他住在兵营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至于那么没信心地贬低自己?” “是翩翩姑娘”,小莲说道,“大爷前两天去花叶县时见到,便起了心思吧。” “顾明月?”李夫人腾地站起身,语气不好道:“你是不是猜错了,我大哥就那样的眼光?不行,咱们回家去,我要找他问问。” “夫人不要”,小莲忙跪下抱住李夫人的腿,“顾姑娘很好的,大爷喜欢,您这时去阻止,肯定会闹得很不好看。奴婢也真的没想嫁大爷了,能一辈子照顾您,奴婢就已足愿。” 李夫人把小莲扶起来,擦擦她脸上的眼泪,摇头道:“你说什么傻话?我经历过守寡的孤苦,万不能看着你这样的。” 小莲还要说什么,李夫人抬手止住:“小莲,你别妄自菲薄,大哥另一个贵妾之位,必是你的。顾明月一个小小农家女,进我李家做个通房都是抬举她。” “可是夫人”,小莲急道,“顾姑娘若是嫁给大爷做贵妾,以后她的绣技…” 李夫人嗤笑:“有钱什么买不到?我犯不着因为一点绣技,就任大哥把这么个恶心的人弄到家。她进我李家门,不是脏了我家的地方?” “夫人…”小莲焦急不已。 李夫人道:“不必多说了,确实不急在这一时。明天我回去问问大哥,不会让他这么糊涂的,多大年纪了,还这么没眼光!” 李府里,李度这日歇在正房,琢磨两三天,他决定不管慧通那些话,和妻子说说娶妾的事。 李度的妻子是傅大学士家的女儿,行六,虽是嫡女,却从小是个软性子,幸而李度不是左一个右一个的娶,只要在京,每月都会有一半时间歇在她这里,所以李大夫人觉得挺满意。 夫妻两个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洗漱过就上了床,李大夫人亲自把床帐合好,就笑着靠在丈夫怀里,他平日里都住在江北大营,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之前更是连续好几年不在家,她心里便很是想念。 李大夫人却好一会儿不见丈夫有什么动作,就慢慢探手环住他的腰,“夫君,这次你会在帝京留多久?” “七八日吧”,李度想了想,说道:“六娘,我看中一个人儿,想娶为贵妾,你明天准备准备聘礼,过明天我去下聘。” 李大夫人听到丈夫会留下这么长时间,笑意刚到脸上,听到他后面的话就慢慢凝住了,不过酸涩只有一瞬,她很快笑问道:“什么样的人家,还要大爷亲自去下聘?” 李度想到那个小姑娘,就忍不住笑道:“不是什么大人家,还是个小丫头,长得不错,我亲自去下聘,也是不想委屈她。” 181 态度 丈夫之前的两个妾,都是一顶轿子就抬了来,聘礼都是管家给送的,他也没说过不想委屈的话,李大夫人想到这,心口不可避免又酸了下,强打精神问道:“那这姑娘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家底怎么样,夫君可都派人查清楚了?虽是一个妾,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家都能和我们家连亲的。” 李度当然派人查过,说道:“姓顾,叫明月,小名翩翩,据说还认了秦府老太君做干祖母,这足配得上李家门庭了。” “顾明月?”李大夫人缓缓念出这个名字,继而摇头,“夫君,你不常在帝京不知,秦老夫人这个干孙女,可是皇上看中的,再说了,只是一个干亲,能算什么?您便娶秦府的庶女做妾也使得,要不然,您换一个吧,让皇上知道了,总归不好。” 李度淡笑:“皇上如今不是正宠一个上京寻父的女子?连常胜的卞贵妃都失宠了,哪里还会记得小丫头?” “可是,卞贵妃失宠,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兄长安乐侯非议皇室”,李大夫人依旧劝说,“安乐侯说的那些话,再加上他以往犯的事,判个斩立决都有余,到了也只是剥夺爵位,可见皇上心中还是看重卞贵妃的。可是朝臣们对卞氏不满,皇上如今才宠上别的女子吧。我年节进后宫里,见过皇上对卞贵妃的重视,以往皇上为谁冷过卞贵妃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但最后都是不过一段时间就又宠上了。这个皇上是个长情的人,放心里的事轻易不会忘,到时若要让那顾姑娘进宫,夫君,你却娶进了府里,不是…” “说这么多,六娘,你要是不想我娶妾就直说”,李度坐起来,言语淡淡,“我李度为大庸朝鞍前马后二十几年,要个女人而已,还不至于被皇帝处罚。” 他说着叫来人,自己已经坐在床沿穿好靴子,很快有两个丫鬟推门进来,李度让一个服侍自己穿衣,对另一个道:“爷还有公务,你待会儿在外间值夜,给夫人做个伴。” 丫鬟蹲身答是,李大夫人躺在床上泪流满颊,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以往也不是没有劝说过他什么,却第一次生这样大的气,竟是连话都不愿意跟她说,真有那么喜欢那个小姑娘吗? 李度很快穿好衣服离开,当真再没跟李大夫人说一句话。 听着脚步声走远,李大夫人缓缓擦掉眼泪,撩开帐子对静静侍立在外面的丫鬟道:“给我打盆水来。” 丫鬟是李大夫人的贴身丫头之一,见夫人竟然哭了,心中十分担心,出门打水的时候就叫来个小丫头,让她去看看大爷去了哪个屋里。 “夫人,水来了”,丫鬟很快端着盆温水进门,李大夫人已经收拾好情绪,洗过脸,问道:“刚才你叫人做什么呢?” “夫人耳朵就是灵,什么都瞒不过您”,丫鬟拿起柔软的布巾递上,又打开梳妆台上的一盒香膏,笑着道:“奴婢这不是担心您和大爷闹了什么不可开交的矛盾,让小丫头去打听一下大爷的去向吗?” 李大夫人摇摇头,笑道:“都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矛盾可闹的?你们那个大爷,一副硬脾气,用句粗俗话来说,就是一棍子打不出半个屁。我俩成婚这么多年,你几时见过他跟我红脸?最重不过甩身走了,明儿又成了没事人。” “听听夫人的话,奴婢还成多管闲事了”,丫鬟撅撅嘴叹道,“怪不得奴婢娘常说夫妻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叫奴婢别随意在您和大爷中间搅浑呢。” “你娘啊就是会说”,李大夫人现在的大丫鬟都是选的第四拨了,现在这个还是从她身边嫁出去的大丫鬟浅香的女儿,她拍拍丫鬟的手,笑道:“碧水,你娘许久没到府里来了,身体可还好?明天给你放个假,你回来的时候带着你娘,让她来跟我聊聊天。” 碧水立即高兴地施礼:“多谢夫人恩典,我娘身体好得很,也常念着您呢。” 正说着,大丫鬟元儿推门进来,笑道:“碧水,夫人赏了你什么好东西,高兴成这个样子?” “夫人准我明天出去玩呢”,碧水笑道,“对了,元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元儿摸摸桌子上的茶壶,一面忙着换温茶,一面道:“我看夫人这边又亮了灯,便起来看看。刚才那小丫头簇儿是你派出去的?” “是啊,她回来了?”碧水说着就要出去,元儿道:“回来,簇儿已经把话跟我说了。” 碧水又转回来,小心问道:“大爷没去哪屋吧?”说着还偷觑夫人脸色。 元儿倒杯温茶递给李大夫人,才道:“说是去了书房,偏房的琴姨娘去送汤,也没留。” 碧水道:“该,她都多大年纪了,还争宠,也不照照镜子去!” 李大夫人喝着茶,并不说话,听两个丫鬟逗了会儿趣,便上床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过来传话说:“大爷让大夫人今日把聘礼备好,不需太好,也莫要太差。金银首饰头面都得有四套,果盘子之类的,让大夫人看着置办。” 李大夫人正在屋里用早饭,听着是李度身边的长随李声的声音,便放下筷子走出来,站在台阶上问道:“是李声啊,大爷可还有什么吩咐?” “大夫人好”,李声弯腰一礼,“其他就没什么了。” 李大夫人便让碧水去拿几钱银子给李声:“拿去喝茶吧。” 李声笑着接过来,道声谢就要走,李大夫人又问:“大爷出门了?” “准备出门呢”,李声看着手里的银子,心想大爷的行踪没必要保密,就道:“大爷想出去转转。” 李大夫人点头,交代李声跟着好好伺候就摆手让人走了,一转头,看见几个丫鬟都满脸不乐的样子,就笑道:“这一个个的怎么啦,都跟旁人欠你们多少钱一样?” 因为碧水的母亲曾在大夫人身边伺候过,她在几个丫鬟中最得脸,平日里也最活泼,这时忍不住嘟囔道:“大爷到底看上个什么狐媚子,这一大早就又让李声过来提醒您。娶妾的聘礼,哪家是当家夫人亲自打理的,交给管家从库房中依例取些不就可以了吗?” 李大夫人笑道:“都知道了?我没告诉你们,都是从哪里知道的?”走回桌边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几个丫鬟。 几个丫鬟相互看了看,都低着头不说话。 “说吧”,李大夫人掰了块小花卷,缓缓吃着,“这是怕我生气?二十几年什么没经历过,还有什么气好生的?” 元儿是几人中最稳重的,想了想说道:“这话是从老夫人的鹤翔院传出的,大爷一早去陪老夫人用饭时提到了纳妾之事,恍惚还有人说,大爷有把那妾娶来后记上族谱的意思。” 元儿说着看向夫人,就见她脸色白得异常,别说夫人这个当事人,就是她们这些丫鬟,哪个听了不为夫人抱不平:人还没娶进来,就这么给她长脸,以后夫人的脸面往哪放? 按说妾室是不能被记入族谱的,但当家人喜欢,族长同意,妾室又出身良家,便能变通。 记入族谱的妾,和平妻也没差什么了。 李大夫人放下只吃了一点的那块小花卷,问道:“老夫人怎么说?” 元儿摇摇头,“这个倒不知道。” “碧绿,过来给我梳发髻”,李大夫人摸摸还半散着的头发,神情有些恍惚,“碧水,你去找衣裳。” 丫鬟们看夫人神态,谁也不敢喘口大气儿。 大爷和夫人的感情算是不错的,却没想到能做出这种事来! 李老夫人这边刚放下茶杯,外面就有婆子道:“大夫人来了,老夫人刚还说叫人请您过来一趟呢。” 一阵脚步声过,李大夫人笑着进来,见过礼,道:“母亲找我有何事?” “坐吧”,李老夫人笑着示意对面的椅榻她坐,转头让几个过来给她平安的孙子孙女们下去,孩子们给大夫人见过礼这才说笑着离开,老夫人说道:“这么早就来看我老婆子,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度儿的想法!” 李家算是新贵,李老夫人早年守寡,一人吃心劳力把一儿四女拉扯大,说话办事都很有一股爽利劲儿。 李家之所以挤入贵族行列,完全是依靠李度的军功,后来李家大女儿嫁给吴家长子吴密,带挈着后面三个女儿都嫁得不错。 二女儿虽然成了望门寡,但因为她的坚守,她那未婚夫娄家与李家一向做亲戚来往,娄家门第不算高,切切实实的军权却握在手中,在帝京也是排得上号的人家。 因此二十多年经营下来,李家这门新贵也俨然成为大族。 对于李老夫人,许多人谈起来都是要竖大拇指的,李大夫人更是对婆婆又敬又畏,此时就有些不好意思道:“媳妇是听了两句闲话,心里便有些不安。” “你不安什么”,李老夫人就看不上媳妇立不起来的样子,微沉脸道:“度儿再娶多少,那谁也不能越过你去。上族谱的事,他跟我说了,我没答应,你尽管放心,二十几年来你为李家操持门庭,又生儿育女的,我不会让他委屈你。再一个,那小子虽然不说,心里却知道。” “多谢婆婆”,李大夫人站起身施了一礼,拿帕子按按酸涩的眼角,“我其实并不介意,如果那真是个安分的,就随大爷的意吧。” 李老夫人说道:“你这么想就对了,妾室是什么?那跟咱家里的瓶瓶罐罐没差,摆在那里只图个好看。便是上了族谱又能怎么样?她生的孩子又不能威胁到你儿女的地位,死后也不能跟丈夫同寝穴,不过是后人能知道咱家曾娶过这么个人儿罢了。你至于一大早便跑来?” 李大夫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母亲说的是。” 婆媳两个又说了会儿话,李大夫人便要告辞回去处理家事,然而还没出门,迎面就看见面带怒容快步走来的李青。 “青妹,这是谁惹着你了?”心情开朗许多,李大夫人便开口打趣道,“瞧瞧你那头顶,火都呼呼往外冒呢。” “大嫂”,李青快速见过礼,拉着她的手就往屋里走,“我大哥一大早地又去哪了?好不容易回家,你也不掬着他点儿。” 她一大早过来找大哥,却没想到下人们说他已经出去了! 李大夫人还没说话,李老夫人就道:“青儿,你这话可不中听,度儿常年在外,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他回来想去热闹地方玩玩,怎么还要掬着他?” “婆婆,我知道夫君的辛苦,万不会像青妹说的那般做”,李大夫人笑道,“您老可别急,青妹只是说说,心里同样还是为夫君打算的。” “你们啊,都惯着她吧”,李老夫人看着女儿摇头,看似无奈,眼中却有笑意,二女儿傻得非去守寡,她劝说不住,就对她更偏宠一些,儿子又是从小把几个妹妹护得很,就养成了她有些无法无天的性子,“气冲冲地跑到我这里来,又怎么啦?你那绣庄的事,度儿不是给你抹平了?” 李青收敛些,笑道:“娘,还不兴我想家回来看看?” “哼”,李老夫人嗤笑,“有什么事,快说,待会儿再说我可不管了。” “娘啊,我哥要娶一个小丫头当妾”,李青忙坐在李老夫人身边,小儿女姿态尽显,晃着母亲的手臂道:“还是一个农家丫头,他要跟您说时,您千万不能同意,还有大嫂,你也不能点头。” 李老夫人再宠女儿,儿子在她心中还是第一位的,这时就挥开女儿的手,不耐烦道:“去去,你大哥房里的事,什么时候都轮不到你管?” “娘,你不知道,那农家丫头可鬼呢”,李青紧跟着又凑上去,把顾明月怎么不卖绣品给她,还下她面子的事一一说了,末了道:“一个白身之家,事又多,弄她来当妾咱家就没安宁之日了。大嫂又不是别家那些有法子治理妾室的主母,以后定会被她骑在头上拉屎拉尿。” “住嘴”,李老夫人斥道,“还说人家农户白身,你张口屎尿的好到哪里去了?那小姑娘家世怎样,你大哥都跟我说了,她不就是秦老夫人那个干孙女,我见过,是个福相的孩子,旺家。至于和你绣庄那事,难不成还规定了人家绣的好东西都必须卖给你不成?”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青听到母亲的话,不由觉得颇没意思。 李老夫人想了想,突然感兴趣问道:“那小丫头刺绣功夫怎么样?” “芙蓉锦鲤图就是她绣的”,李青淡淡道,“只是人品不好,又没修养。” “这可好”,李老夫人笑道,“应该是个心灵手巧的,还做得一手好点心,以后你哥娶进门,他在外任职时,正好带着,定比丫头们伺候得周到。” 她儿子以往都嫌女人麻烦,出去的时候从来不带妾室,这一个看他挺喜欢的样子,到时新婚燕尔,肯定舍不得丢在家里。 李大夫人也笑道:“是个乖孩子就好”,心里却终归不怎么平展。 李青见母亲十分喜欢的样子,便不敢再说什么反对的话,看到母亲这态度,她便明白,母亲这里走不通,还是得亲自去跟大哥说,不过想了想,她还是道:“娘,我早就想把小莲给大哥,就趁大哥回营之前摆几桌酒把事儿给他们办了吧。” 李老夫人摆摆手:“别耽误人家好姑娘,你大哥年纪不小了,频频娶妾,外人怎么看?小莲是个极好的,你还是趁早给她寻个不错的人家吧,再晚都是不像样的了。” 李青再次受挫,脸色就不好看起来,站起身道:“我去和大哥说,大哥愿意,您就没有反驳的理由了吧。” … 李度翻身下马,将周围的环境大略看过,目光最后落在正面青砖大瓦房的农家,他搓着手笑道:“不错,依山傍水,怪不得能养出那般灵气逼人的女孩儿。李声,敲门。” 李声哎一声便跑过去打门,开门的是一个容貌中等神情温和的姑娘,他忙道:“姑娘好。” 欧阳薇看看他们,问道:“二位找谁。” 李度上前抱拳一礼,“在下到乡下游玩,走得有些口渴,想讨杯水喝。” 欧阳薇看看这威严男子背后的两匹马,心想骑马也累吗?身上的气势这么冷厉,不会是出来踩点的山贼吧? 她正想说不方便,顾氏擦着手从厨房出来,看见门口的人就是一惊,这不是那天那个什么国公爷吗?忙走过来施礼道:“民妇见过国公爷,不知您有什么事?” 欧阳薇低声道:“婶子,他们想要水喝。” “那快请进”,顾氏笑着请人进门,“我这就给您二位倒茶去,小薇,去后院儿喊你叔一声,就说家里来客了。” 欧阳薇点点头,转身就跑,李度忙抬手道:“且慢,既然户主在后院,我们便到后院坐坐吧,只是嫂子莫要介意才好。” 顾氏微愣,觉得这些当官的人都挺自来熟,随即就点头笑道:“没事,我家后院也有些可看的景致,国公爷权当过去歇歇吧。” “好,多谢”,李度客气地道谢过,便抬脚大步而去。 欧阳薇指指眨眼间就走出老远的二人,又看看顾氏,“婶子,这位真是国公爷?到人家家做客,却一点都不客气啊。” “正是国公爷呢”,顾氏摇摇头,拍拍围裙道:“小薇,你可别随便说话,这贵人咱们得罪不起。对了,翩翩前两天做的那个盐渍青梅味道不错,你舀一碟子出来,再看着装两盘糕点,我去给他们沏一壶梅花茶。” 后院里,顾明月一早就和父亲在开出的一片田畦中,给越来越高的西红柿绑树枝,欧阳端则蹲在一旁的辣椒畦中拔草。 这些都是三月份回来后没多久便种上的,长势很好,西红柿大部分都开了不少的小黄花,辣椒也长到了膝盖上部。 插上树枝,拿布条把最后一棵西红柿靠着树枝系住,顾攀疑道:“闺女,这种柿子真能结那么多,能把树都压弯喽?” 顾明月好笑,她说这是西红柿,她爹就以为和秋天结果的那种柿子差不多。直起身子看着这二十几株西红柿,她到田畦边上拿过来一个圆肚的青花瓷瓶,又从腰带里抽出之前掖的一大团棉花,对父亲道:“爹,这是我调的药水,在花朵上抹上它,保证每个都能坐果,还结得又圆又大又红。” 顾攀接过圆瓷瓶,拔开塞子闻了闻,道:“真那么管用?” “嗯,爸爸教的”,顾明月低头找树枝,听到父亲猛地咳了一声,她吐吐舌头,笑道:“好用着呢,这二十几株西红柿树少说能结二三百斤的果实。” 顾攀见闺女不再说那什么爸爸妈妈,这才满意点点头,看着那几株还没有半颗树高的西红柿,却又不怎么相信地摇摇头。 “哈哈,小姑娘还是个勤劳的”,李度一到后院,看见蹲在地上拿着个树枝缠棉花的顾明月,就忍不住大笑出声,朝顾攀抱拳一礼道:“老哥,打扰了。” 顾明月抬头看见来人,不由心内疑惑,吴缯的舅舅吗?怎么突然跑到她家来了?难道容德绣庄的事他还想赖自家? “国公爷?”李攀也满是吃惊和疑惑,当即抱拳回礼,“这里都是太阳地儿,您请凉亭上坐。” 不管此人所谓何事,还是先坐下来说。 李度笑看顾明月一眼,才转头对顾攀道:“老哥不必客气,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好,在下李度。”说着目光又落在顾明月身上,想看看小姑娘是什么反应。 顾攀连道不敢,顾明月自觉客人有父亲招待,便低下头往另一根树枝上缠棉花。 李度发现小姑娘对他半点不感兴趣的样子,有些挫败,继而笑道:“小丫头,家里来了客人你却连个礼都不见,不礼貌啊!” “翩翩”,顾攀担心这人见怪,便忙低声道:“过来见过客人,还有阿端。” 顾明月答应一声,起身上前两步,施礼道:“国公爷好。” 欧阳端把草抱到外面,拍拍身上同样过来见礼:“国公爷好。” “不要太见外”,李度浑身舒适,一时忘情走前两步,扶住顾明月的手臂,温柔笑道:“以后就叫我的字,宿宽。” 顾明月忙后退一步,抬头看向李度,继而移开目光,不慌不忙道:“这不太好吧,您是长辈。” 长辈!一声焦雷劈在李度头顶。 不远处的李声捂脸,大爷没追求过姑娘,就是太猴急了,再看人姑娘的爹,还有旁边那小子,脸色早都变了。 “国公爷,请凉亭里坐”,顾攀忙上前一步挡住闺女,抬手示意着李度去凉亭,同时转头呵斥闺女道:“还愣着干什么,回屋绣花去。” 父亲突然的喝声让没准备的顾明月禁不住一抖,她还没说话,李度忙抬手道:“姑娘还小,老哥别吓到她了。” 李度本也没想掩饰自己的心思,此时就道:“咱们先去亭子里谈,小丫头,你还在这儿玩吧。” 欧阳端已经挡在顾明月面前,尽管控制着,一身的戒备之势却很明显。 看这一家把他当淫贼防的样子,李度有些不悦,然而小丫头没怎么害怕,听了他的话还点点头,李度便决定不和他们计较,毕竟以后很有可能就是亲戚了。 顾明月当然不会躲屋子里,那有什么用?况且人都找到家了,再躲也是无用,只有正视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她看着父亲和那位李国公走到凉亭坐下开始交谈,便拿起药水沾着往黄黄的花朵上点。 欧阳端走过来低声道:“用不用我去帝京通知穆大人?” “不用”,顾明月摇头,递了一个树枝棉给欧阳端,“帮我点药水,我先想想有什么办法。” 欧阳端接过树枝棉,和顾明月弯着身点药水,却忍不住低声道:“高官最是多无耻之徒。” 顾明月听得好笑不已,“阿端,应该说男人都是无耻之徒。你放心,这人恐怕只是一时兴起,身为国公,还能做出逼迫小老百姓的事情?” 李度听力极佳,他一面跟顾攀点明娶了小丫头后他家会得到多少好处,一面还关注着那少年和少女的谈话。 什么穆大人?难道小丫头已经有心上人了?这样的话,他还真不好再做这个恶人。 可小丫头又极合他心意,李度有些不舍,他正想着大不了再费些功夫,就听到小丫头接下来的话,握拳忍笑,他咳一声对顾攀道:“老哥若是答应的话,我能保证,给小丫头记上族谱,日后在李家,谁都不能欺负她。再一个,我听说您这府上还有一位在读书的公子,咱们通了亲,以后他的仕途我包了。” “国公爷,小人这闺女皮得很,进不了大门庭”,李度说了许多,顾攀却考虑一下都没有便委婉道:“她自小就被我们夫妻娇惯坏了,不知礼不贤惠,一般人家都看不上”。 李度淡淡整袖:“在下并非一般人家。” 顾攀跪下,坚持道:“您是富贵大人,什么好姑娘都能找到,小人的闺女配不上。” 李度脸上的笑意立即冷掉,一甩衣摆翘起二郎腿,语气冷冷压来:“你这小人却硬得很啊,行了,起来吧,给你们一天时间慢慢考虑,否则我也只能强娶了。在下想好好结亲,您可别逼我结仇。” “爹”,顾明月再抬头就看见父亲跪在地上,忙把瓷瓶往欧阳端手中一塞,快步走向凉亭,“国公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李度还是不想吓到小姑娘,立即换脸笑道:“你父亲太多礼了,定要行过跪拜大礼才罢。” “翩翩,爹没事”,顾攀站起来,对女儿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回房去吧。” “国公爷大驾光临,我也想好好招待一下嘛”,顾明月扯扯父亲的袖子,低声道:“爹,我有办法的。” 李度感兴趣地笑了笑,直言问道:“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你就有办法了?” “我开始不知道现在也能看出来”,顾明月说道,“看你的年纪和我爹差不多大,却对我异常宽和,除了想让我做小妾,还有其他什么可能吗?” 顾攀急得斥了女儿一声,心里却也知道此时再怎么呵斥闺女都不是办法,闺女向来鬼灵精,只希望她真有什么好办法。 顾明月其实并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找穆蕴根本没用,这人若是不想强逼,那穆蕴不在也会放过,若是铁了心让她做小妾,穆蕴那个礼部侍郎在他面前恐怕什么都不是。 她现在只能先拖着,好想出个办法。其实要打消此人要她做小妾的想法,只要消灭掉他对自己的好感就成,但顾明月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哪点让这位身具杀伐气势的老男人产生了好感。 或许,可以找吴缯在中间劝说一下。 小丫头看似不动声色却是在使拖延计,李度几乎能从她眼中看到慧黠的光芒,他忍不住笑道:“如果你能找出一个我能接受,且又正当的理由说服我,我就可以考虑不逼你。” 顾明月攥攥手指,担心会忍不住给这个理直气壮逼自家的人一巴掌,她想了想道:“我已经有心上人了,这个理由可以吧?” “哦?”李度敲敲石桌,“刚才那小子说的穆大人?那个穆大人,官居几品啊?” “三品”,顾明月说道,心里却震惊此人的听力。 顾氏带着欧阳薇端着茶水过来,走近些时,她就察觉到凉亭中的气氛不对,疑惑地看了丈夫一眼,接到他担忧无奈的眼神,踏上台阶便笑道:“这是在说含彰吗?那可是个好小伙,早就说要来下聘呢,我们觉得闺女还小,就想等等再说。” 顾攀抹抹脸,还是妻子会说话,如此一说,这国公爷还能好意思? “三品?穆含彰?”李度一字一句说道,却笑着摇头:“不过一个三品的礼部侍郎,小丫头,你跟着他还不如跟着我呢。” 暗里隐蔽的亥二焦急不已,消息已经发过去有一会儿了,爷大白天不能用轻功,希望能快点过来,万一顾姑娘禁不住诱惑真跟了李家大爷,凭爷对顾姑娘的在意程度,大庸朝就自此无宁日了。 李度如果是个好糊弄的主儿还好,偏偏这位也是一能人,行军打仗,治理军队,他都无一不精,爷早就说李度是位将才,如果大庸乱起,他会是豪据一方的王者。 亥二负责收集信息,对这方面十分了解,他还曾向爷建议过,收归此人,但爷摇头说:李度此人没有半分弱点,和平之世是安分能臣,乱世就是不会屈服于人的枭雄,对付他只有一个办法,两军对垒之中,枭其首级。但爷不想天下人流离失所,就这么和平演变吧,到时李度一个光杆,也没什么威胁。 亥二枯木一样隐蔽在一株树上,想到那些事,再看看眼前的情景,他心里微微激动:李度若是对顾姑娘动了心,而顾姑娘又喜欢爷,爷只要在其中稍微动些手脚,李度就不足为惧了。 … 谁都不知道暗中还有个亥二,顾家人更是全心应付这位“心存不轨”的国公爷。 顾明月听了李度的话,微微皱眉:“如果考虑到这些,那我也不会说穆蕴是我的心上人了。” “呵呵,是吗?”李度毫无异色地笑笑,“女人们追求的不都是高枕软卧,华屋香车?假如心上人没有这些,哪个女人愿意跟?” 顾明月暗自撇嘴,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身对神情戒备的父母道:“爹,娘,今日家里来了贵客,你们去前面准备饭食吧,女儿一个人就能好好招待国公爷,让阿端陪着我就行了。” 她爹娘太紧张了,总是一言不合就想干架的模样,这很容易激起对方的敌意或者逆反心理。 就像那些喜欢调戏良家女子的纨绔子弟,何尝不是对方连哭带求的姿态引起了他们更大的兴趣? 顾攀和顾氏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女儿。 “我也想和小丫头单独谈谈,说不定还真不坚持娶她了”,李度笑道,见这夫妻二人还是不放心的样子,他微沉脸但:“二位放心吧,我可不是采花贼,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贵府上,还能做什么出格之事?” “那有事就叫我们”,顾攀拱拱拳,对女儿道:“说话注意点,别得罪贵人。” 顾氏悄悄交代欧阳端:“一有不对劲儿立即喊人”。 欧阳薇道:“我留在这里奉茶吧”。 顾氏正有此意,但欧阳薇也是个女孩子,她刚才不好说而已。 “爷也是有格调的”,欧阳薇大义凛然的样子,让李度分外不耐,“留下可以,待会儿不要吱声。” 欧阳薇忙低头答是。 顾氏和顾攀这才离开,来到前院,顾攀想了想,目前还是不能去搬救兵,事情还没到那一步,说不定女儿还真能把那国公劝退。 如果实在不行,李国公也不能立即就娶了自家闺女,他完全有时间去秦府、穆府找人想办法。 若此时就找许多人来,没事也变成有事了。 “对了,还有吴家”,顾攀突然拍手,对妻子道:“吴缯叫这李国公舅舅,到时请他出面在中间说和,应该就没事。” 想到这点,顾氏也放下心来,免不了嘟囔一句:“比咱翩翩都大二十多岁了,也好意思提。” …… “小丫头,我猜你爹娘一定在想找谁帮忙?你家和秦府关系不错,还有你那心上人,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他们吧”,李度摸摸上唇的胡子,笑道:“你是不是故意把你爹娘支出去搬救兵啊?” “我为什么要搬救兵”,顾明月反问道,“您什么都没做,我搬救兵来不成心把事情闹大吗?” 走向西红柿田畦,她说道:“只是我爹娘在这里,我不好支使你罢了。国公爷,我今天必须把这些盛开的花都点上药水,不然要影响收成的,要不是你打岔,我和我爹现在就把药好了,你来帮个忙吧。” ------题外话------ 每天都能收到月票的日子真开心,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了。 182 担忧 “大胆”,李声立即上前一步喝道,“我们大爷对你客气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李度回头,笑着道:“李声,爷要娶的女人,也是你能呵斥的,她不懂事,自然有我来教,记住,下次再敢犯,就回老家去吧。” “小人知错”,李声忙低头跪下,暗道大爷竟如此看重这小姑娘,他往后可千万要学会看脸色,再这般莽撞,真要回老家了 李度挽起袖子,把衫摆掖到腰带中,走到顾明月跟前,看了一会儿道:“就这么点?你种的这是什么东西?” “西红柿”,顾明月直起身,把圆瓷瓶递给李度,指指还有大半没点的西红柿道:“麻烦你了。” 李度拿着圆瓷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用棉树枝沾了点药水抹在花心中,摇头笑道:“也就你敢这么指使我。” 顾明月坐在一旁的田畦梗上,说道:“你放不下架子而已。” “小丫头,你知道吗?对于有的人,我不想放下架子”,李度说得很随意,还不忘沾药水抹药水,“而对于有的人,我就是放下架子,他们也不敢随便。” 顾明月看向他问道:“你刚才说,女人所求的,不过是高枕软卧,华屋香车,现在又这么说,我看你只是太久不跟人交流感情了。你想找小妾的时候,就没想想你妻子的感受,没问问你妻子愿不愿意吗?” “轮得着她不愿意吗?”李度嗤笑,随即抬着树枝指指顾明月,“小丫头,这个理由也不能说服我。今天太阳落山之前,你若找不到我满意的理由,本国公就只好做一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顾明月暗自皱眉:这人还很认真的样子,她想了想问道:“心里有别的男人你也愿意要。” “哈哈,怎么不愿意?”李度哈哈大笑,“男人…”想到这句话跟小丫头说不合适,他摆手:“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又在棉头上沾了点药水,李度说道:“小丫头,我告诉你,天下没有不想娶妾的男人,这就像伤疤是军功的证明一样,妾室是地位的证明。你现在觉得你的心上人年轻英俊很不错,可二十年后呢,他会觉得你年老色衰没意思,目光肯定会放在鲜嫩的美人身上。” 他说着叹道:“我如今四十二,二十年后六十二,可娶不动新妾了,跟着我,以后我能保证到死就只有你一人,你那个心上人恐怕保证不了吧。” 顾明月想到前世穆蕴那一院子的美妾,顿时无话可答,李度看她神情,笑得更灿烂:“如何啊…” “谁说我保证不了”,穆蕴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一身银白锦衣,大步而来,眨眼间就到顾明月跟前,大手插到她腋下把她提了起来,脸色难看道:“刚才怎么不回答他?不相信我?” 顾明月皱眉,侧身抽出胳膊,坦言道:“我确实不相信你。” 她当然相信这时穆蕴的真心,可她不相信时间。 穆蕴差点爆粗口,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凌厉的目光看向李度:“李大爷妾室带通房都娶十几个了,还说那样的话骗傻丫头,有些不厚道吧。” 李度收回目光,笑道:“穆二爷深藏不露轻功了得啊。” 刚才那几步,可不是一个拥有简单轻身功夫之人能走出来的,没想到穆蕴还有这个底牌,这小子为什么要藏掖着? 顾明月下意识就接话道:“有个总想算计他的继母,他不藏着能行吗?” 穆蕴刚还阴沉的脸色立即变得晴光朗朗,揉揉丫头的肩膀道:“别那么维护着我,被老头儿看见该嫉妒咱们两个了。” “没想到穆侍郎是喜欢占口头便宜的人”,李度丝毫没被激怒,他依旧慢悠悠点着药水,“你的功夫应该不错,咱们比试一番,谁赢了谁就娶小丫头。” “比就比”,穆蕴把顾明月往身后一拉,说道:“躲远点儿,今儿爷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老不羞。” 话未落,这边李度就挥掌将手中的圆瓷瓶打破,无数小水珠朝四方散开,洒落在小小的西红柿花朵中,与此同时,他也飞速袭来。 穆蕴刚移换身形,衣角就被顾明月拉住了,她上前一步挡在穆蕴前面,对瞬间袭来的李度道:“我有话说。” “翩翩”,穆蕴失声叫喊,身影眨眼间便移到她前面。 “你不要命了?”李度也是急收掌力,瞬间觉得胸口一阵腥甜,他脸色狰狞道:“不是小孩子了,怎如此不长眼色?” “住嘴”,穆蕴虽然也想把翩翩好好训一通,但他能训,其他人连一个难听的字都不能说,“李国公,我敬你是长辈才没说什么难听话,你不要倚老卖老。” 李度冷笑:“好个口齿伶俐的小子,你身为文臣,却藏着绝世武功,有何图谋?” 顾明月心中一凜,穆蕴不简单她知道,可被李国公揪着查肯定不行的,她无事笑道:“文臣就不能学武健身吗?我还有话说,你们先别动手。” 穆蕴神情淤血道:“你说,我听着呢。” 李度冷哼侧头,小丫头这心偏得也太明显了,他不过随意一句试探,她却总挡在前,他确定要个一心向着别的男人的女人。 “好,谁都不要突然动手”,顾明月看向李度,要不是刚才他不说一声就急着动手,也不会有刚才的变故,“你们若比试,不要牵扯上我,我是一个活人,不是你们比试的筹码。” “我没有拿你当筹码的意思”,穆蕴立即就道,“但有人想跟我抢你,我却不能认怂。” 顾明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拉住他侧过身问道:“你别这么冲动好不好,再说我也不是你的,这事我自己解决,你别管。” “我们两个什么关系?”穆蕴目光沉沉,“你的事我不管谁管?” 顾明月瞪他,“那你也得讲究方法吧。” “二位商量完了没有?”他两个说话,李度抬步踱到亭子里,端起一杯茶喝了两口问道:“到底怎么个解决办法?” 穆蕴压压气,让理智稍稍回笼,调整下面部表情,笑道:“李大人,我们两情相悦,你这样横插一脚,是不是有点卑鄙啊?这样,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我让家里下人给你看着踅摸去。” 李度挑眉一笑,放下茶杯,看向顾明月道:“听听这话,小丫头,这可不像个踏实人说的,你真要选他?往后过得不顺心了,也没后悔药吃。” 穆蕴一下子握紧手心,从未被设计过的他,竟然在最重要的人面前频频出错?他妈的,如果翩翩真被这人忽悠走了,就别怪他大开杀戒。 穆蕴根本没那闲工夫反思自己做得哪不妥当,或者自己该怎么做才合适,在听到李度哄翩翩放弃他那些话时,他的理智就差点崩溃。 顾明月双手拉起穆蕴握成拳的大手,笑道:“我和他本来就相互喜欢。” “还是小孩子啊”,李度摇摇头,突然问道:“你知道穆含彰他娘是怎么死的吗?” “李度”,穆蕴一双眼顿时泛起红红的血丝,他不怕外人拿他父母的事嘲笑他,却一点都无法想象翩翩听到这些话后将会怎样戒备他,他瞬间五指成爪,面无表情道:“找死。” 隐藏在树干上的亥二胆都裂了,差点滑下来,同时心内狂喊“休矣”,爷杀人杀狂时就是这个摸样,但爷又向来克制,从来都能控制自如,根本没有在大白天,平平和和的地方显露过这种模样,如果今天… 亥二闭眼不敢想下去,但片刻后,外面却什么异常动静都没有,他睁眼一看,只见到顾姑娘正抱着爷的脖子拍着他的后背,还转头对那李度道:“李老爷,你知道哪种人最可恶吗?就是总喜欢戳人痛处的人。谁没有不能被人提到的伤痛之处,捏住穆蕴的痛处,你很得意吗?” 李度蓦地叹口气,摇头道:“我正是不得意,才戳穆侍郎的痛处”,他说着又大笑起来,小丫头这么护着情郎,他心里还真不舒服,有哪个男人真的不介意自己的女人心里想着别的男人。 算了!李度说道:“穆蕴,有这么个人儿护着你,你好福气,好好珍惜,不要学…” 预感他没好话,顾明月忙打断道:“您要告辞了吗?好走不送。” “以后这小子不珍惜你,你还来找我”,李度走下凉亭,看着顾明月笑道:“我不嫌弃你二嫁。” 穆蕴忍着控制不住的颤抖,依旧紧紧抱着顾明月,目光冰冷地看向李度:“你永远都不会有那个机会。” 如果不是翩翩拦着,想着她,他今天真得会杀死李度。 李度只笑看了小丫头一眼,抬步离开。他不是没有想过强抢,就是现在,那个念头也一直在心头涌动,可小丫头才十几岁,正是视爱情为生命的年纪,万一被逼死,他绝对会比现在痛苦几百倍。 更重要的是,他看得出来,小丫头一点都没有为他的权势动心,更没有被他成熟男人的魅力吸引,从看到那个穆蕴,她的眼里就都是亲近信任依赖,感情多得他都数不清,李度根本没有那个信心能将她的心完全据为己有。 这是一颗世上独一无二的珠宝,但他却没必要为了得到把自己折腾得没个人摸样,他倒要看看,此时她非要选择的人,日后会不会令她后悔。 至于这个穆蕴,回去还真得让人查查他了。 “翩翩,我爱你”,穆蕴把顾明月越来越紧地箍在怀里,要把她溶于骨血的冲动一遍遍冲刷着心口,他忍不住低声在她耳边不停呢喃,“我爱你,我爱你”。 顾明月被他抱得浑身骨头疼,一句句表白之语她虽听得万分不好意思,却不忍心打断。 欧阳端转过头,看姐姐一眼,示意去前院,欧阳薇白着脸点头,刚才她差点被吓得站不住,穆大人那个样子实在太可怕了,如果真打起来,非出人命不可。还是翩翩有办法,这一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也该给他们留点时间说些悄悄话。 听到脚步走动声,顾明月才想起后院还有其他人,她忙低声道:“穆蕴,放开我。” 穆蕴下意识地把双臂收得更紧,听到她轻轻的抽气声,他不由微微放开一些,嘴唇停在她耳尖上,低低道:“翩翩,我和我爹不一样,你别离开我,我只爱你,一个别的女人都不会娶,你不要信那些人瞎说。” 穆家男人薄情的说法,穆蕴不止一次听到过,却是头一次这样反感,这样恶心自己竟有那样一个爹。 “我知道”,顾明月听到他声音里的轻微颤抖,又继续拍打他的后背,“你是你,你爹是你爹,怎么可能一样?” “穆蕴,我踮得脚疼,咱们能不能坐下来说?” 话刚落,顾明月就觉得有力的手臂把箍着她的腰往上一提,她瞬间就双脚离地,被穆蕴腾空抱在怀里。 “你还不放开”,顾明月惊呼。 穆蕴却低笑道:“这样我也舒服,让我再抱会儿吧。” “你是说我矮了?”顾明月气得想掐他,但穆蕴腰间都是精壮的肌肉,她用力掐竟也掐不起来,实在急了,只得直接在他肩上咬一口。 穆蕴摩挲着她的后脑勺,微笑提醒:“用点力。” 躲在树上的亥二莫名觉得有些撑得慌,真没想到顾姑娘在爷的心里竟这么重要,爷别说想到利用,连基本的镇定都失去了。 看来顾姑娘没成李度的弱点,反而成为爷的致命穴位,以后他们三个更得把顾姑娘保护好,否则会出现什么可怕的后果,谁都无法预料。 且李度看样子也起了怀疑之心,爷只顾气急,也不知道注意到没有,为防保险,他还是晚上回府提醒一下吧。 … 这边依旧咬着,被咬的人却一声疼都没喊,手上的力道更是半点不送,顾明月松开口,对穆蕴道:“能不能换个凉快的地方抱,大日头底下你不嫌热吗?” 虽然说过不许他动手动脚的话,顾明月其实也挺喜欢这种紧紧依偎的感觉,看在穆蕴刚才差点情绪崩溃的份上,她决定不计较太多。 不知是否感知到顾明月的心意,穆蕴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口,双臂微微下移,心头滚烫的托着她的臀部走到湖心的凉亭上。 二人几乎是胸口挨着胸口,然而顾明月却是在感觉到他胸腔下奔雷似的震动时,才察觉到这个窘境,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屁股被托着还可以装着没感觉到而忽视,可胸前,顾明月自觉自己并不是小包子了…她一下子便挣着跳下来。 穆蕴顺势松手,扶着她站稳,暗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幸亏他功力了得,否则刚才那几步肯定出丑。 穆蕴想着刚才柔柔软软香香甜甜的小身体,突然就双目放光,愉悦至极:成婚以后,一定要抱着翩翩试一试这个姿势。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听到问话,穆蕴蓦然回神,他掩饰地咳了咳,想到刚才的事,眼中隐现怒色,直言道:“出过朝霞山事,我不怎么放心你,就在你身边放了三个人,收到这边的消息,我才紧急赶过来的。” “那些人现在在我家?”顾明月十分疑惑,“他们怎么给你传消息?” 这里又没有什么电话,还有穆蕴,收下那么多人,到底想做什么? “在你家呢,他们不会出现在人前影响你们的生活,”穆蕴拉着顾明月在亭栏椅上坐下,解下腰间的一枚乳白色的普通镂花玉佩,指着其中花朵下的茎秆,道:“传递消息靠的就是里面的一个暗哨,我在暗里组了一个庚辰组,庚辰组共有六十四个人,每个人催动暗哨的内力都有差别,我正是靠内力的不同变换接收发出消息。” 顾明月看了他一眼,拿过玉佩举起来对着太阳照了照,却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不过这个哨子能传递的消息十分有限,更多的是传唤作用”,穆蕴扶着她的肩膀,见她很好奇的样子,不由笑道:“这个制作工艺十分精湛,就是雕玉老手也看不出什么来。” 顾明月便把玉佩还给他,虽然很好奇他弄这些要做什么,但终是什么都没问,想了想道:“李度好像很怀疑你的样子,你回去安排一下,别让人发现你这些势力。” 穆蕴拉着她的手摸了摸,笑道:“我看出来了,他怀疑我,我还要给他好看呢。前天我就收到消息说李度身边小厮在打听你,那时我只以为他还怀疑你家,或者好奇你和夏雪的恩怨,没想到竟是打着你的主意。还如此挑拨我们,爷也不是泥捏的。” 尽管李度不好对付,他也准备先收拾掉此人。 顾明月摇头:“今天的事就这么算吧,你不要和李度对上,他也并没有做什么过份的事。要知道,有的事,越纠缠越麻烦,我不想麻烦缠身,也不想你麻烦缠身。” 穆蕴再有势力,还能抵得住李度手下那么多兵?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穆蕴手拍栏杆,目光却有一瞬的暗沉,看在翩翩的面子上,就小小教训一下李度好了,“我的势力你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他们都另有一套身份,表面上也并未和我有过什么交集。” 顾明月略微放心,然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十分不对,就板过他的脸,正视着他道:“我不知道你弄这么多势力想做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可是我不相信你因为这一点小事被人怀疑。李度已经知道你身具很厉害的轻功,你还不好好猫一段时间?李度又不像那些脑满肠肥的官,有什么异动,他一定会往你身上怀疑的。被人发现你暗里有那么多势力,你恐怕就麻烦大了。” “傻丫头,我怎么会考虑不到这些?”穆蕴眼中盛满柔情,捏捏顾明月的脸道:“翩翩,要不,我直接反了吧。” 暗中刚刚放心的亥二差点从树上掉下来,激动的,他还是更喜欢打仗,希望顾姑娘能点头。 顾明月皱眉,没有什么震惊,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她没有那种死忠皇室的思想,所以并不觉得穆蕴阴险,然而她也不是盼望战争的好战分子,见识过爸爸妈妈那段历史中的乱相,她最盼望的就是在安乐之世度过安乐的一生。 “翩翩”,穆蕴见她不说话,有些不敢看到她眼中可能出现的惧怕或者不赞成,抬手把她的脑袋按在胸前,低声道:“我实在无法接受这种无力感,他们总想依靠着权势将你抢走,我一个小小礼部侍郎,根本护不住你。如果今日我权势滔天,你只要提出我的名字,就没人敢纠缠你。” “说的我好像银子一样”,顾明月好笑不已,“就算是银子,也有清高的人视其为粪土呢,除了你,谁会纠缠我?含彰,我只想一生安乐。你既然一直不反,那必然有本来的打算,为什么要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而改变计划呢?” 听到翩翩的话,穆蕴心里蓦然升起自豪,果然是他的女人,眼界心胸都不是一般女人可比,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不想你和我一样受窝囊气,翩翩,大庸表面繁华,内里早已腐烂的不成样子。就如北边穿过十个省府的玉清河,这条河道蜿蜒泥沙淤积,每年朝廷都拨钱派官去治河,然而却经常时钱款被贪墨一静。一旦遇到多雨的年份,往往多省同时决堤,造成灾民无数。距离上一次河决洪涝已有四年,这四年内,该加固大堤的地方却都是弄些草糠敷衍了事,我手下有精通天象之人,推定今年北边多雨。” “所以河堤决口处定然不少,西北西南都有我的人,如果趁乱举事,我能保证,三个月之内定能把河北十几省安定下来”,穆蕴说到此时眼中已满是笑意,“到时你就住在蒙省,一样安乐无忧。” 顾明月蓦然想起,前世好像也有洪涝,只是朝廷派了能臣,没有多少灾民啊。 穆蕴这样做肯定不成,顾明月坐直身体,“那你呢,到时你是继续去打仗,还是和大庸分河而治?” “自然是继续打”,穆蕴讨好笑道,“分河而治多没骨气?” “哦”,顾明月淡淡道,“万一你牺牲了,我是守望门寡,还是再找个好人改嫁?” 穆蕴脸色一僵,“牺牲?我能那么轻易就死了吗?如果顺利,三年就能把河南这二十几个省打下来。” “现在这样不很好吗?”顾明月说道,“如果是朝廷昏庸得老百姓们都活不下去了,我会和你一起上前线。如果你只是为了我不受气就想反,我是不可能跟你去河北的。” 穆蕴沉默,突然笑出声来,弹了弹顾明月双鬟上垂着的两朵紫色荆棘花,他叹道:“没想到,翩翩和我讨论起天下事,丝毫不逊于朝堂谋事。” “你不发疯啦?”顾明月看着他,穆蕴点点头,“不发疯了,还按照原计划来,行吗?” 顾明月笑笑,忍不住就把自己在香罗国时对墨迩说的一些话告诉他,然后道出她心底真实的想法:“墨迩很厉害,如果再学会我告诉他的一些小计谋,当我讲的那些平等自由的反抗思想在他心中萌芽的时候,香罗国的暴政一定会被他推翻的。” 嘴角的坏笑褪去,顾明月看向南方:“我就是担心墨迩万一受了严重的伤…”她说着忙摇头,双手合十道:“墨迩很厉害,一定能够成功的。” 穆蕴挽起双臂,他只知道丫头经常去给一个香罗国男人讲故事,没想到还打着这样的主意呢,不过她脸上担忧的表情,以及对另一个男人的夸赞,还真是让他越看越不爽。 “翩翩”,穆蕴疾言厉色地喊她一声,唤回她的注意力,就把人揉到怀里,低低道:“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小宝贝儿,除了我谁都不要担心好吗?” 顾明月觉得有些肉麻,还是忍不住笑道:“我最担心的就是你啊。” 穆蕴也笑了,刚要在她脸上落下一吻,放在石桌上的玉佩微动,是亥二催动内力传来的提醒。 穆蕴忙忙地亲了一下,便扶着顾明月端正坐好,顾明月正疑惑,她娘的身影就出现在后院入口的月亮门边,朝这边喊道:“翩翩,含彰,过来吃午饭了。” “知道了娘”,顾明月答应一声,拉着穆蕴起身,穆蕴把玉佩递到她手上:“先帮我系上。” “你真是越来越幼稚了”,顾明月一边系着玉佩一边低声说道,穆蕴在她头顶笑道:“那你就更幼稚地对我,我不介意的。” 顾明月哼一声,拨拨系在丝络上的结,“我系的梅花结,这可是个死结,玉佩既然那么重要,你要注意着。” “死结好”,穆蕴却笑着道:“这样我们两个就永远要拴在一起。” 顾明月摇头,懒得理他,抬步就走出亭子,在湖心通往岸边的木桥上还能感觉到凉爽之气,走到地上,只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明晃晃的太阳照得眼睛都看不清院中景物。 顾明月刚抬手,头顶就罩下一片阴影,虽然依旧热,眼睛却好受多了,她抬头便看见穆蕴拿着折扇给她遮着,见她看他,他不由笑道:“好好走路,快回屋里去。” 徒留亥二失望不已,不过转念想想,顾姑娘的话也挺有道理。 … 自从入夏,顾家的饭桌都安置在东廊庑下的通风处,顾明月和穆蕴到时,桌子上已经摆满佳肴,不远处还放着一盆冰。 顾氏和顾攀都对穆蕴比前一次热情许多,让着坐下,顾攀笑道:“含彰啊,今天多亏你,不然那李国公也不能这么容易就走了。” “是啊”,顾氏同样感慨,听到小薇说穆蕴差点都和李国公动起手来,她就知道闺女选这个人没错,“以后你们能好好的,我和翩翩她爹就放心了。” 穆蕴丝毫不敢居功,恭敬地拿起酒壶给顾攀夫妻一人斟一杯酒,随即举起酒杯道:“叔婶,其实是我要谢谢你们,把翩翩养这么大,还对她这么好…” “嗯?”一桌子人都看向穆蕴,刚才就不知爹娘在说什么的顾熠这时更疑惑了,“含彰大哥,我姐是我姐姐,我爹娘还有我对她好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穆蕴笑道,“可我还是想谢谢叔和婶,这一杯我先干了,您们随意。” “嗯”,顾氏点点头,看向顾攀,眼神说道:这个未来的女婿有些呆啊。 顾攀摇头:对闺女好就成。 在他们看来,穆蕴的官职没有李国公厉害,却为了自家闺女而寸步不让,非常非常的难得了。 这年头,为了升官,卖妻求荣的都有,而穆蕴在还没有和自家闺女定亲时,却这么维护她,可见感情非常深厚,以后一定对女儿错不了。 顾明月不知道爹娘的逻辑,只是看着他们一反前几天的冷淡,频频劝穆蕴吃菜喝酒的人情态度无奈扶额。 她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决定有点错,暗中和穆蕴来往不就好了嘛?为什么同意他大白天来她家?弄得现在爹娘都对他越看越顺眼,这样下去,自己不就绑在他身上了? 不过…顾明月又忍不住笑笑,心底深处,她却有种和穆蕴越来越契合的感觉。 既矛盾又甜蜜,顾明月都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心态了。 “怎么呆愣愣的不吃菜?”穆蕴虽说在认真回答顾攀夫妻的话,偶尔还得陪着顾攀走一杯,目光却还是关注着顾明月的,见她突然发呆,就给她夹了片肥瘦相宜的炒肉,叮嘱道:“快吃。” 顾明月直接张嘴就着筷子吃了,饭桌上顿时安静下来,顾攀和顾氏都忍不住看向外面的大太阳地儿,心里暗想回去得说说丫头,这也不能太随便了。 欧阳端依旧面无表情地吃饭,欧阳薇看弟弟一眼,发现他没什么事,心里也松快起来,阿端看来是真没不该的心思。 顾熠看看自家姐姐,又看看穆蕴,问道:“你为什么喂我姐吃饭?” 顾明月吃下去才觉得不妥,这时弟弟又宣之于口,她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我的筷子沾上酒水了,含彰大哥就帮我夹一筷子菜。” 说着站起身:“我去换双筷子。” 顾熠还要问,顾氏在儿子肩头拍了一下:“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干什么?” 顾熠绝对是个举一反三的好孩子,大舟的姐姐订婚前跟着他姐夫去帝京买簪子,他就问为什么要买簪子,大舟娘就是说他“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干什么?” 再看这含彰大哥,三两天就往他家来,一来姐姐就和他一起说话,这不就是他爹娘要把他姐嫁出去了吗? 顾熠顿时心疼起姐姐来,眼眶都红了,看着他爹娘道:“你们是不是要把姐姐嫁到含彰大哥家,以后就不让姐姐回咱家来了?” 顾明月拿着一副新筷子回来,听到弟弟的话,顿时又窘又无语,笑道:“熠儿,你瞎想什么能,爹娘怎么会不让姐姐回家?” “梨梨姐,玉环姐…”,顾熠念了一长串村里已经出嫁的姑娘的名字,说道:“她们都是嫁走了,就没再回家过过年,中秋节也不能回来和家人一起看月亮。” 一桌子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梨梨姐过年不在家,初二时没回来?”顾氏笑着摸摸儿子的脑袋,“中秋节不在家,十六的时候就会回家,傻儿子啊,你往后娶了媳妇不让人家回娘家?” 顾熠戳戳碗里的米,眼神不善地看着穆蕴:“可是以后姐姐回来也只在咱家住一天,家里就只剩我和爹娘,多凄凉啊。” 顾明月喷笑,说道:“咱娘不是说了,你还得娶媳妇呢,再加上我,还有穆蕴,我们家多热闹啊。” “算你说得对”,顾熠摆摆手,“姐姐,你不会很快就去含彰大哥家吧?” “不会”,顾明月好笑点头。 穆蕴没说什么,心里却警铃大作,这小子以后肯定是他娶翩翩的一大障碍。 顾熠捧着碗开始吃饭,心里却在暗自琢磨,含彰大哥家在帝京,以后姐姐回家玩岂不是很不方便?他们在帝京也有屋子,到时候要爹娘都去那里住。 不过,想到姐姐以后不能经常和他们住在一起,顾熠还是不太开心总觉得他们的家散了。 吃过饭,这两天学习一直比较紧张的顾熠跟在姐姐身边磨着,就是不说去学堂那一回事。 顾明月虽然不知道弟弟的小脑袋瓜里都转的什么,他不太开心却看得很清楚,想了想,便起身领着他到厨房,说给他做一碗桃肉果冻。 桃子是昨天她回村里的家捡着熟的摘的,用滚热的冰糖水一过,肉色泛黄,吃起来香甜多汁,再加上混合桃汁的果子冻,放在碎冰里冷冷,是很不错的消暑佳品。 顾明月做好之后,拿一张油纸卷成漏斗状,在底部装上三指厚的碎冰,最后把桃肉果冻放上去,用红线扎好,递到弟弟手中:“吃着上学去,现在开心了吧?” 顾熠握着油纸漏斗,高兴地点头,咧嘴笑道:“谢谢姐姐。” “不客气”,顾明月点头,摆手道:“好好读书哦。” “嗯”,顾熠用力答应一声,双手捧着冰冰凉凉的漏斗就跑了出去 ------题外话------ 一直想说,竟然有三个姑娘成了我的举人,哈哈……谢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要更加努力。 183 早桃 穆蕴从厨房东墙边走进来,笑道:“你们姐弟感情挺好啊,桃肉果冻是什么好吃食?” 顾明月听出来他这有点酸的语气,说道:“碗橱边的石台上有一小筐洗好的大白杏,你先吃着,我再做些果冻。” 外面一阵阵的暑气,她也想吃一些冰冰凉的东西。 “我来帮你做”,穆蕴果真去拿几个白杏,吃着来到顾明月旁边,“体力活儿交给我。” 欧阳薇本来在帮着顾明月烧火的,这时就默不作声地站起身出来厨房,到廊庑下乘凉。 顾氏正和顾攀说话,看见她出来,就问道:“翩翩怎么还不出来?那厨房可不是凉快地儿。” “婶子,您这担心可就多余了”,欧阳薇笑道,“穆大人刚才进去说帮忙呢,恐怕他们觉得那厨房比这通风地还凉快。” 顾氏也忍不住笑道:“真没想道,含彰身为朝廷官员,还能丝毫不避讳的下厨房,我这丫头可算是傻人有傻福。” “你前几天可不是这么说”,顾攀摇头道。 顾氏嗔了他一眼,突然正色道:“咱只买四个丫鬟少不少啊?” 两天前,顾攀就去了帝京人市一趟,看了半天,挑了四个十四五岁眉眼清秀、眼神老实的丫头,那牙婆见他买得都是上好的,便多嘴问了一句。 顾攀说给闺女使唤用的,牙婆就建议他先把人送到绿石街玄英胡同的于婆婆家学学规矩。 据说这个于婆婆是两年前从宫里出来的一个老宫女,用积蓄在玄英胡同买了一处院子,又到衙门登记过,便开始做起教导婢女的生计,从她那里学一番出来的婢女,都很听话老实,不会给主家祸害事。 顾攀虽然看着四个姑娘眉眼老实,但也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便听从建议把人送过去学学规矩。 于婆婆签了契约,说让半个月后去接人的时候再付钱,顾氏那天就等着丈夫带丫鬟回来呢,却见他两手空空地返回,问清原因后,也觉得丈夫的做法不错。 顾氏已经把到后院中间过度带的那一排平房收拾出来四间,就等着四个丫鬟过来了。 这时想着以后闺女到穆蕴家,贴心的丫头怎么也得多带几个,不然没个好使唤的人,恐怕要被穆府里的下人低看。 虽然出嫁还得一两年,丫鬟却是得早早地培养。 顾攀上午也在琢磨一件事,心里正打算明天到帝京买几个有力气的小子,虽然朝廷明文规定,普通人家不能置护卫,但他随便教几招,以后有什么事也能挡挡。 听到妻子的话,顾攀点头道:“以后咱们家什么也都得置起来,我看人再多买些。明儿你跟我一起去帝京,看着年纪小眼神正的丫头也再买几个。” “好”,顾氏拍手笑道,“小小子也得买,给咱熠儿做小书童。年纪小的好教,也不用专门让什么嬷嬷调教。在咱们家先让他们跑跑腿,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们对他们好,以后还能不向着家里?” 欧阳薇急道:“婶子,再买许多人,我的活不都被抢走了?” “傻孩子”,顾氏拍拍她的手,笑道:“小丫头们来了,还得你管着她们呢,家里的东西都在哪里,怎么用,都得有个人教,你的活儿可多着呢。” “娘,什么小丫头?”顾明月和穆蕴一人端着一盘果冻出来,远远听见她娘的话,就很疑惑。 打算买四个丫鬟的事,顾氏没跟闺女说,不是特意要瞒她,而是没什么特意告诉她的必要。 不过此时闺女问了,她便道:“娘打算着给你买几个丫鬟使。” 不用母亲多说,想到欧阳薇这几天晚上都要和她一起睡,顾明月就知道母亲是防着什么呢。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穆蕴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心想丫鬟就丫鬟吧,到十八就把卖身契还给她们,想留的就留想出嫁的就出嫁。 顾明月并非不知道女孩子嫁得早生孩子早对身体不好,但大环境如此,女孩子们一过十七,就是老姑娘,过二十就只有吃不饱饭的穷汉可嫁,所以她不会以这个为借口把人留过二十岁。 把盘子放到石桌上,顾明月对母亲道:“娘,我和穆蕴去山上乘凉。” 这是她和穆蕴在厨房做果冻时说好的。 “行”,顾氏很爽快地点头,紧跟着就道:“阿端,小薇,你们也跟着一块去玩吧。” 穆蕴挑挑眉,只要能跟翩翩单独说会话,跟着几个人他就当看不见了。 顾明月到厨房拿个小食盒,放里面两碟点心,又把四块果冻放在一个盛着冰的盘子上单独放一层,便递给穆蕴,喊上欧阳端和小薇姐往山上去了。 山上绿树郁郁,人走出来的小道洁净无尘,时时凉风拂面,比家里舒服太多。 四人找一块平坦的阴凉处,便停下来,穆蕴将一块半露出地面的石头拿扇子扇干净,就叫顾明月过来坐。 顾明月过去打开食盒,拿出一叠点心两个果冻,放在石头上,然后把剩下的递给不远处的欧阳薇,让他们姐弟吃。 欧阳薇向她笑笑,低声道:“有什么话放心说,我不会偷听的。” 欧阳端依旧地没什么话。 顾明月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说了声“谢谢小薇姐”,转身回去和穆蕴坐在一起。 其实是顾明月坐在石头上,穆蕴坐在旁边的草地上,不过为防他的衣衫沾上草汁,顾明月把自己的手帕贡献了出来。 穆蕴看似接过铺在草上,实则转眼的功夫便收到袖口中,吃着果冻,吹着凉风,旁边还坐着翩翩,穆蕴觉得这样的生活给个神仙都不换。 两人说些没营养的话,顾明月问起来八国使者的事,听穆蕴说他们可能要到八月份才回,便按下心思,想等快到八月份时才和他说。 穆蕴见翩翩如此关注八国使者,又知她喜欢到异邦游玩,笑道:“使者回去的时候,礼部要派官员送他们出关,你想不想去西域?现在名单还没有定下,我可以自荐送使者出关,带你出去见识见识。” “真的吗?”顾明月顿时惊喜地拉住穆蕴的手,真诚恳求道:“那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穆蕴,我早就想去西域了。” 穆蕴就知道她会是这幅模样,握拳咳了一声,严肃道:“那要看你表现了,出去办差可不能随便带家眷。” 顾明月瞬间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瞪眼道:“你故意哄我玩呢!” “没有啊”,穆蕴认真道,“你亲我一下,我就有力气去打点了。” 阿端和小薇姐都在不远处坐着,顾明月才不会理他,利落地放开他的手,语气十分轻松道:“你不带我,我自己也有办法去,实话告诉你吧,我知道八国使者进京的时候就打算好了,到时缀在人家队伍后面一起出关。” 她想了想,又道:“使者们有兵,肯定会有商队镖队跟他们一起,这一路上根本不用考虑安全问题,你不带我,我也一定能去成。” 穆蕴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抬手捏捏她的脸颊道:“原来你早有打算啊,刚才竟然还不主动坦白,爷要不说带你去玩,你准备什么时候招供?” 顾明月摇头不理他,觉得脚侧有什么在拱动,她刚低头看去,眼睛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穆蕴带着笑意的声音中全是安抚:“翩翩,不要看,脚别动…” 他说着手中弹出一道气劲,顾明月觉得刚才好像看到校庆了,忙扒开他的手,气劲打偏,将一块草皮掀翻。 “哎呀”,顾明月心有余悸地看看脚边瑟瑟发抖的小东西,转头对穆蕴道:“你也太狠了,这一下子如果打实,小青的尾巴都得齐根断掉。” 说着蹲下身把团成一坨的小青蛇捧到石头上。 穆蕴口中的“别怕”两个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起身,绕到顾明月正面,拿扇柄戳了戳小青蛇的脑袋,疑问:“小青?翩翩,你和它是熟识?” 丫头还真不怕蛇?还拿蛇当小伙伴? “小青是我之前上山溜小花的时候认识的”,顾明月说着拿一片云片糕揉碎放到小青蛇面前。 小青蛇往顾明月旁边游了游,才不那么抖了,刚才那股气息太可怕了,还是小姑娘身边温凉温凉的,舒服啊。 见小青蛇晃着脑袋直往她这边探,顾明月恍然大悟道:“你想吃果冻吗?”她把剩下的小半果冻拿过来,直接放到小青蛇面前,笑道:“吃吧。” 穆蕴无奈地站直身体,摸着顾明月发顶道:“翩翩,这个东西很危险,一不留神就咬人,有的还有毒,以后不能跟它们玩。明天我给你买一只雪狮狗,等长大后还能保护你。” “我不要”,顾明月伸出手指摸摸小青蛇的脑袋,小青蛇正拱在果冻上吃得欢畅,完全不理会她,“狗掉毛,不卫生,又没有蛇灵性,再说小蛇长大了一样能保护我。” 穆蕴有种拍嘴的冲动,说什么让动物保护翩翩?翩翩有我保护就够了,“这东西别人看见都害怕,你能养在身边?” “你害怕?”顾明月仰头笑看穆蕴,不过她也没再在家里养条蛇的打算就是了,容易吓到人不说,蛇更不是家养的动物,它们更适合山林间。 穆蕴看这条小蛇竟把果冻吃得津津有味,嗤笑道:“我能怕这种东西?” “那你刚才还说都不说就要拍小青?” “我还不是担心它会咬到你?”穆蕴妥协道:“不知道这是你的朋友,才会动手。” 顾明月兴起,点点小蛇脑袋:“打个招呼吧,小青,这是穆蕴,以后他不小心踩到你,你也不要咬它哦。” 小青蛇抬抬头,吐吐芯子,然后继续吃果冻。 顾明月又看向穆蕴,穆蕴不用说就笑道:“小青你好,我是翩翩的未婚夫。” 暗里却想,轮不到咬,他就把这蛇劈粉碎了。 正吃得欢快地小青蛇突然一抖,它看看顾明月,用尾巴卷住果冻就跐溜滑下石头,钻入石头旁边的土缝里。 “它怎么了?”顾明月看向穆蕴,穆蕴想了想,道:“估计,想分给同伴吃?” 顾明月好笑,“你也能说出这么有童心的话!” 穆蕴闻言笑得灿烂,他要让翩翩觉得他是个很有善心的人,所以绝不会告诉她,六岁那年他为了保持体力,曾生过吃蛇肉蛇胆。 有了自己的势力后,他才知道,当年西山居所被山贼闯入砍砸,是因为顾幽雁不知从谁那里听说母亲曾有一幅镶着十六颗红宝石的首饰,怀疑在他手里,便雇了一伙人装作山贼,想要夺走首饰。 那时穆蕴身边除了徐伯外,一个人都没有,他根本没管徐伯的死活,从后院小门跑到了山中。 而那伙人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将徐伯打了个半死便又进山捉他,他在一个山坡下的乱坟堆里躲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悄悄潜回那所被砸打得连下脚的方都没有的房子。 蛇就是在乱坟堆边的一棵树上爬下来的,他一开始有些害怕,但当他照着书上说的,伸手握住蛇的七寸,蛇无可施为时,他便不怕了。 从那时,穆蕴就知道一个道理,只要抓住“七寸”,便没什么不能解决的。 穆蕴的生活,一直都是阴沉干枯,即使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他也感觉不到半分温暖。 母亲悬在梁下僵直的身体,乱坟堆上惨白的月色,突然冒出来的蛇,比他还高的经书…穆蕴生活在这样充满潮湿腐败味道的日子里,从没有期盼过阳光,因为他根本不需要。 但是这样的日子,却在遇到翩翩之后,一点点改变了,他接触到阳光,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无所谓,对味道、温度、色彩的感觉,也渐渐在他体内复苏。 以往舌头品尝到的味道没有好坏,皮肤感觉到的温度没有舒适与否,眼睛看到的色彩没有七色变化,是翩翩让他开始有了喜好,看到从没见过的美丽风景。 顾明月不知道穆蕴为什么愣了会儿,就抬手把她轻轻抱在怀里,但却能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儿,让人觉得一会儿冷一会儿暖的。 “你怎么了?”静静让他抱了会儿,顾明月才抬头问他。 穆蕴低头看着她笑道:“幸福真是天下让人感觉最好的一种感觉。” 顾明月不知怎么就想到秦老夫人曾经跟她说的那些话,心里又软又疼,抱着他的腰蹭了蹭,她说道:“那我们就一直幸福下去。” 穆蕴笑了,压下身体内蓦然涌现的欲火,轻声道:“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我们就会一直幸福。” … 李度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府里,径直去了夫人的院子。 李大夫人正教女儿看账本,见他进来,还一身的酒味,便吩咐元儿去煮醒酒汤。 李度的女儿李思乐二月份的时候已经及笄,前一个月与庄和公主的大儿子白炎定下亲事,这段时间,李大夫人每天都会抽出两个时辰教她学习如何看帐处理家务。 对于父亲要娶一个比她年龄还小的女孩为妾的事,李思乐很是厌烦,如果不是母亲拦着,她一定要带着人到秦家讽刺一通好解气。 如今看见父亲,李思乐同样没什么好脸色,啪地一声便合上账本,对上父亲严肃看来的目光时,她的气势却一下子微弱许多,不过还是为母亲抱不平道:“爹,我娘哪里不好吗?您还要娶什么小女孩做妾?我两个哥哥和那三个弟都没娶亲呢,您也不怕人嘲笑。” “六娘,我经常不在家,孩子你得好好管着”,李度看女儿一眼,接过丫鬟递来的湿毛巾擦了擦脸,甩手便准确地扔到十几步外的脸盆中,只对妻子道:“今天跟我这个老子都敢这么不客气,以后嫁到公主府,丢的是我李家的人。” 李思乐吓得往后一躲,李大夫人忙挡在女儿前面,摆手示意她回自己院子,笑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教她的。” 李思乐脚步轻轻地带着两个大丫头出去,到门外却忍不住跺跺脚,暗想以后白炎若是敢娶妾,看她怎么收拾那些狐媚子。 母亲就是太软弱,对父亲娶的妾太好脸儿,才会让父亲到现在还想娶妾。 再者,母亲若厉害些,那些女人也不敢往父亲身边凑,就像穆尚书的夫人,听说把府里治得铁桶一般,丫鬟们都不敢在穆尚书跟前搔首弄姿。 虽然那个女人的名声很臭,但出门时听到过婆子们暗里说七道八的,李思乐心里是很佩服穆尚书的夫人。 就像小姑姑说的,不管手段好坏,能管住丈夫不找小妾不偷腥就是有本事。 … 听着外面女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李大夫人笑道:“聘礼我已经准备好了,夫君明日几时去?” “聘礼收起来吧”,接过元儿送来的醒酒汤,李度慢慢喝着,道:“不娶了,给我收拾两件衣服,明日回营去。” 李大夫人暗想,昨儿晚上还满脸笑意地说娶妾的事,怎么出去一趟,说起来就成了面无表情?她迟疑着问道:“是那姑娘家不愿意?” 李度觉得有些丢人,淡淡看了妻子一眼,什么都不再说。 李大夫人想笑,却强忍住了,她道:“今儿上午青妹还跑来,跟母亲说那小姑娘鬼心思多…” “怎么说话呢?”李度皱眉,沉声道:“那小丫头已经有了心上人,我不耐做棒打鸳鸯的恶人。” “好好,为妻说错话了”,李大夫人暗里感叹,瞧丈夫如此维护那人的样子,幸亏是娶不进来啊,为防他还惦记着,她又道:“青妹想把她身边的小莲给你,小莲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夫君,你觉得怎么样?” “是啊哥,你觉得怎么样?”李青没回绣庄,就在母亲那里等着大哥回来,这是一听到消息就急忙过来了,“如果你觉得行,我也不再留小莲了,明天就给她收拾嫁妆。” 李度站起身,有几分不耐烦道:“往后别跟我说娶妾的事”,说着大步走出去,直直出了院门。 李青跟在后面喊道:“哥,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李大夫人掩嘴笑道:“青妹,他现在心情不好,我们就不要扰他了,不想提娶妾的事挺好的。” “嫂子”,李青面带不满,坐下来语气缓缓道:“小莲一直都想嫁给大哥呢,再说大哥还年轻,我还想抱小侄子呢。” 李大夫人脸色一僵,片刻后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淡淡道:“你想凑合他们,就去跟夫君说吧,我做不得主。” 李青这才拍拍自己的嘴巴,拉着李大夫人的手,笑道:“大嫂,你别生气,我没别的意思,也是想看着李家子息繁盛嘛。” 李大夫人终究淡淡的,李青坐了会儿便没趣地回去了。 鹤翔院,李老夫人见女儿眉带郁色地回来,不由笑道:“怎么样?娘就说不成,你干什么非要把小莲和你大哥捏到一起?” “小莲跟着我长大,吃喝用哪样比那些千金小姐差?以后嫁个没底子的家庭,能习惯吗?”李青坐在母亲对面,捏着茶杯盖子道:“我可舍不得让她出去受苦,给思谟,您愿意?” 李思谟是李家长子,年十九,过年就要娶亲,女方是一年前定下的王相和的嫡次女。 “这可不行”,李老夫人摇头,“思谟还未娶妻怎能娶妾?况且王家夫人嘴皮子可利得很,就是已经把她那闺女娶进门来,在三年之内你侄子若娶了妾,看王家夫人不到咱家把屋顶掀了。再说,小莲都二十了吧,再等三年,那可真是老姑娘了,你不白耽误人吗?” 李青道:“我就一说,您还当真了,您的孙子都是宝,只有仙女才配得,成了吧。” “罢,你也别跟我耍嘴皮子”,李老夫人摆手,劝告道:“你哥明显没相中小莲,你别瞎搅浑,往后受苦的还是小莲。” 李青点头,心里却还是想为小莲争取一下,她想,小莲身段丰腴相貌也不差,大哥不可能一点都看不上。 多处处应该就好了。 差了跟过来服侍的丫头去绣庄把小莲叫来,李青便过去跟母亲抹牌。 … 李度到书房里,躺在椅榻上没一会儿就酒意上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睡得不知今夕何夕时,他竟看到已经及笄头戴珠钗的小丫头笑着朝他走来,还一副成熟模样地喊他“李郎”,李度听着那腔调,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把她抱在怀里揉弄着道:“好好说话,别这么不阴不阳的。穆蕴那小子不要你了吧,这就是不听老人眼吃亏在眼前。” 小丫头看着他委屈的眨眼,李度强忍笑道:“我不是笑你,今儿个咱就成亲吧,直接娶你做平妻成不成?” “嗯”,小丫头答应的声音还在耳边,李度就笑醒了,他看到椅榻旁边冒着袅袅青烟的香炉,笑着笑着就捂住了眼睛。 “大爷,您醒了吗?”听到书房里的笑声,在外面守门的小厮疑惑不已,大爷这是睡了还是没睡啊? 李度站起身,吩咐道:“打盆洗脸水来,再去个人把李良叫来。” 李良是他从军营中来时带的人,有些侦查手段,穆蕴这小子太可疑,必须得让人好好查查他。 … 穆蕴告诉顾明月他跟守城门的很熟,给他们一角银子便能入城,才得以在顾家吃过晚饭再回府里。 他刚踏进府门,就见红袂提着灯笼等在门口,红袂是在西南待到过年时才回来的,把那里的事处理得很好,穆蕴对她的办事能力挺满意,见她等着,便问道:“有事?” 红袂侧身,跟在穆蕴身后两步外,说道:“奴婢没事,爷这个时辰还未回府,奴婢担心出了什么事。” 穆蕴脚步顿住,回头看了红袂一眼,继而摇头:“先去书房。” 红袂不觉把脚步加快几分,以为真出了什么事。 穆蕴到书房后,却是不急不缓地洗把脸,这才坐在书桌后,把目光放在红袂身上。 “爷”,红袂低头,双颊飞霞,轻声道:“您有什么吩咐吗?” “吩咐倒没有”,穆蕴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打着桌沿,摇头道:“爷本以为你是个明白人,原来也是个脑子不清楚的。不该有的心思你早点收一收,看在这些年的情面上,爷还能考虑继续用你,否则就去西南。” 红袂顿时脸色煞白,她的头垂得更低,眼中有泪光闪动:“奴婢知道了。” “下去吧”,穆蕴摆手,便提起笔想要写奏折。 红袂看见,强压委屈,上前两步:“爷,奴婢帮您研墨。” “下去”,穆蕴语气淡淡,却让红袂生生顿住脚步,嘴唇也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不敢妄想多的什么,却没想到,爷竟会不耐烦到对她升起杀意。 惧怕和伤心一起在她心口搅拌,红袂强自镇定,打开书房门,便跌跌撞撞地快步离开那股杀意。 将近下人房时,她才渐渐恢复镇定,想到爷这些日子的反常,红袂几乎可以确定,她一直以来觉得根本没有心的爷有心上人了,然而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时动了杀念吗? 清歌呢,清歌的心思更是毫无遮掩,爷为什么不警告她?还是爷只是看自己不顺眼? 红袂想着这些,脚下的步子几乎没动,直到穆寅叫她一声:“你不回屋里,想什么呢?” 今天穆寅负责府里的巡视工作,他带着几个家丁转到下人房这边,远远看到一个提着灯笼的人影还吓了一跳。 “我说红袂,这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痴痴呢?”穆寅说着走近前。 红袂看向他,问道:“你回来的早,知不知道爷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红袂,看在共事这么久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这个别问太多,我也不敢跟你说”,穆寅瞬间变得严肃无比,他让家丁们先去其他地方查看,低声道:“那姑娘你总会见到的,而且,爷对那姑娘,不止是看上而已。你还是收收心吧,别以后落得跟紫韵一样。” “紫韵怎么了?”红袂立即问道。 穆寅道:“她对爷的心思太明显,就被送到大晟府去了,现在的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 … 穆蕴正写着奏折时,穆丑在外求见。 “什么事?”穆蕴放下笔,研着墨问道。 穆丑眼珠子差点脱眶,爷近来真是太反常了,这咋什么都亲力亲为呢?早晨他还听到清歌说,爷现在都不让她们近身伺候穿衣了。 爷这么洁身自好起来,为的是顾姑娘? 穆蕴却只是越来越忍受不了其他女人靠近他时传过来的气息而已,并非有意识地洁身自好。 “爷,刚才朱舞楼送信来,说紫韵把您是朱舞楼幕后东家的事透露给王派官员了”,穆丑心里八卦,却只是一瞬的事,他根本不敢让爷等他说话,“我们在风城的典当行,还有帝京的两家赌坊,都是紫韵知道的,但她却没一起说,恐怕还会有其他打算。” 穆丑虽然认识紫韵,却和她一点不熟,说到后来,心里便已气忿非常:这女人不是故意想坏爷大事吧? 穆蕴挑眉:胆子怎么肥起来的,竟敢试探他了!面上倒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淡淡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那,爷,要怎么处置紫韵?”穆丑问道,并主动请缨,“属下愿到大晟府请她自尽。还有王派官员,用不用在他们把消息传到帝京之前……” 穆丑虽知爷所图不小,却不敢轻易动朝廷官员,朝廷官员无辜死亡,肯定会引起大理寺的严查,到时候肯定很麻烦的。 紫韵真是找死,暴露爷的产业又想干什么? 穆蕴却说“不用”,对于这几个明面上的侍卫,他从来都没完全隐瞒过暗组的存在,相信他们也有所察觉,只有知道暗中还有一双眼睛监视着,他们才不敢轻易生二心,他说道:“此事自有人处理。” 穆丑低头答是,很快退下。 果然这晚亥时,穆蕴收到亥七传来的消息,叛者已失足淹死。 把翩翩的手帕放在鼻端,穆蕴轻吸一口气,愉悦的心情一点都不受这事儿的影响,至于王派官员,知道就知道呗,有翩翩在,他什么麻烦都不怕。 … 早朝后,去衙门点过卯,穆蕴骑着马儿慢悠悠穿过街市,进入五月,街上来往的小贩大多叫卖着彩绳香包雄黄酒粽子一类的东西。 街口摆着许多摊子,顾客尽管不少,却都是在正路边的空地上,也算秩序井然。 许多人在买彩绳,准备端午扎头发,一家摊子上挂着一只由淡蓝浅灰粉红三色彩绳编成的蝴蝶簪,穆蕴随意看过去的目光停住:这个簪子给翩翩戴,肯定特别灵动。 这样想,他便打马而去,恰在这时旁边走来一个推着独轮车的老汉,马儿嘶鸣一声,差点没把老汉踢到在地,车上堆的冒尖儿的桃子因为不稳,一下子洒了大半。 老汉抬头看见马上是个一身官服的人,暗叹一声倒霉,什么也不敢多说地便把独轮车往旁边挪了挪。 穆蕴皱眉,但当看到滚在地上的桃子都是个儿大红透的,拿马鞭指着车上的桃子道:“送到惟馨街穆府上去吧,告诉管家,这里的桃子我买了,让他给你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老汉眼睛顿时瞪大,他这一车桃,顶多二两,这位大人却给出二十两,还是剩下的这十几斤。 “多谢大人”,老汉顾不上多想,忙忙地跪下磕一个头,“小人把地上这些还没摔烂的,也都给大人捡起来吧。” “不必”,穆蕴说道,打马到那路边的摊外,扔下一角银子,指着彩绳蝴蝶道:“那个给我。” 摊主正抱着膀子看热闹呢,就见当事人到他这摊上买簪子,再看看那一角至少有三钱的银子,顿时暗乐,这位大人肯定没在街上买过东西,但刚才大人没抽那老汉还给二十两银子补偿,他也不好意思坑大人,就笑道:“大人,这簪是小人妻子编的,不值那么多,二十个铜板就成。” 旁边摊位上的人立即就笑道:“刘老哥,有便宜捡还不要,人家大人哪有铜板给你?” 这话有些不对,其实帝京有好多官,上街买东西都得算着铜板,不过这位大人像是有钱的,坑坑无所谓。 穆蕴已经有些不耐烦,摊主常年跟顾客打交道,怎能看不懂脸色?当下也不敢多说什么,双手捧着蝴蝶簪就给送上前来。 穆蕴接过,小心放到袖口中,正准备走时,有人叫住道:“大人,这地上的桃子,能不能让小人们捡去吃?”旁边经过的人都以为刚才那老汉定要被抽一鞭子的,谁想到大人竟还给许多补偿,看热闹的人也都胆大起来,纷纷跟着起哄。 “各位愿意捡去也是帮忙清理道路了”,穆蕴笑着拱拳,“在下还要道一声谢谢,大家随意。” “这才是清官呢,对咱们一帮小老百姓说话这么客气。” “如此俊美的大人,以前怎么没见过?” “家里丫头能嫁不如这位大人一半好的,我就知足了。” 穆蕴走出老远,后面还议论嗡嗡好评如潮,更有许多少女,频频往他骑马而去的方向看 184 打算 “那不是礼部的穆大人吗?”穿着大庸服饰,一大早就出来逛集市的离国公主敏娜目睹这一幕,对旁边的侍女道:“没想到他比表面上更温和。可是他的官职太低了,不然我一定选择嫁给他。” 侍女笑着点头。 皇帝没有纳离国公主为妃的意思,这在他们到金殿上朝拜时就看出来了,而离国公主的目标也不是皇帝,她要嫁的是大庸的相爷。 在关外,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大庸的相爷很威风,明面上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很多内外大事,都是相爷定板。 离国公主一开始很坚定,现在却有些在意那位到京外接他们的穆大人。 … 穆蕴依旧没有骑快马,路上又给翩翩买了一对月牙形的耳环,还有一小车香气扑鼻的大甜瓜。 穆府里,管家看着先后送过来的两车的鲜桃和鲜甜瓜,再三向老汉和另一个小贩确认:“这真是我家爷让你们送来的?” 老汉拿帽子扇着风,暗想这管家怎这般啰嗦,一句话问两三遍,“正是,那位大人说惟馨街的穆府上,你们如果是穆府,那就错不了。” “好好,二位稍待”,管家只是太惊异了,他家这个少爷,平常连庄子上送来的果蔬都不看,竟然突然地就买起东西来?他有些不敢相信,心里却是高兴的。 小厮很快取来两包银子,管家高兴地给两个人付了钱,还一人给了一钱的赏银。 他觉得往后府上肯定会越来越有人气,至于有些败家,他以后会劝少爷,现在还是得庆祝一下的。 老汉和小贩本还以为这老管家是嫌贵不想给银子,没想到最后还有一钱的赏银收,这让两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道谢后便想以后有新鲜东西,要先来这府上问问。 老管家打发走两个送东西的,远远就看见少爷骑着马过来,便站在大门外候着,马儿近一些时,他上前请安道:“见过少爷,刚才咱南边庄子上送来了几篓子蔬果,少爷去看看吗?” “看看去吧”,穆蕴下马来,小厮很有眼色地过来把马牵走,他又吩咐道:“徐伯,让人套好马车,把桃和甜瓜都用干草垫着装在篓子里,我待会儿要出去。” 老管家见少爷这两天早出晚归的,早就疑惑了,此时就跟在后面问道:“少爷,您是要去哪?” 穆蕴心情很好,不介意老管家打听,却只笑道:“徐伯以后就知道了。” 听这语气,老管家心想,不用问了,肯定是到哪家姑娘那儿去?想到年节时被少爷派着到顾家村去送礼,别是去哪儿吧! 刚想说什么,老管家又闭上了嘴,其实只要少爷心里高兴,娶个娇娇女就娶个娇娇女吧,大不了他到时候再撑几年帮忙管管家。 穆蕴直接到厨房旁边专门放菜的房间内,看到其中有一篓子白玉樱桃时,他唇角笑意更浓,带这么多好吃的东西,翩翩肯定不会嫌他昨天才去过今天又去。 “把樱桃倒出来一小半给大哥送去,剩下的都装到车上”,穆蕴看看其他几个篓子,说道:“这两只锦鸡也捆好,用个带盖的篓子装好,一并放到车上,还有这一篓嫩黄瓜…” 老管家抹抹额头上的汗珠,暗道:少爷啊,都给人姑娘送过去了,你吃什么? 穆蕴完全没有领会管家的意思,吩咐完便要回房换衣服去。 “爷”,刚出去,迎面一个丫鬟走来,蹲身施礼,“夏府那位被除名的小姐在门外,要见您。” 老管家听见,忙出来道:“不见不见,还用来问?这位小姐如今名声很不好,咱们府上又只有少爷一人,昨天下午她就来了一趟,让我给赶走了,今天还来?少爷,您日后在外面见到了,也不要理她。” 穆蕴正急着去找翩翩,哪有空理夏雪,挥手道:“以后凡是她上门,不用通报,就说爷不在。” 丫鬟答应着走了,很快又转回来,在正房找到穆蕴回禀道:“奴婢说爷不在,可那夏小姐说她看到您回府了,让奴婢再传一句话,她说两日后,帝京…有暴雨,三日不止,且还会冲垮二十几户民居。” 夏雪对于前世的很多大事都非常清楚,所以尽管她被彻底赶出夏府,但她还是不慌,只要证明自己有预知能力,穆蕴肯定会愿意相信她,凭着对大事的先知,她能帮着他登上宰相之位。经过相处,她就不相信穆蕴不会重新爱上她。 穆蕴听了丫鬟转达的那句话,略微沉吟片刻,便让把夏雪请到客厅,两日后可能有雨,他自己看天相就能知道,但看这女人还想蹦跶,有什么依仗呢? 能预知未来? 穆蕴冰冷一笑,那么他会让她预知到的未来全都给转个弯。 夏雪带着蕊儿,跟在婢女身后走向客厅,心口跳动一点点加速,或许她还得感谢继母和父亲呢,让她有借口住到穆蕴府上。 她前天被划出夏家族谱后,便打点一二百银子给自己立了个女户,不是没想过再去顾攀家,但之前她之所以去那穷乡僻壤,为的就是等机会接近展冥。 现在展冥看见她,连点头都没有,显然已经是和其他人一样,把她看成恶女了,她又不想帮助展冥登上仕途高峰,所以不如换一种方式报复他。 只要穆蕴成为大庸朝最有权势的男人,展冥和顾明月能算什么,想捏死他们,还不是抬抬手指的事? 穆蕴没去换官服,就坐在客厅主位上等着,夏雪眼中的野心和算计他一眼便看得清清楚楚,嘴唇勾起淡笑,他问道:“夏小姐和本官有什么要谈的?” 听到生疏至极的语气,夏雪难免黯然,施礼道:“请穆大人屏退下人。”淡淡的伤心从她的眼中流露出来。 “无妨,本官府上的下人嘴都很严”,穆蕴拿起茶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口,淡淡道:“你有什么话放心说。” “我说的事情很重要”,夏雪保持着蹲身的姿态,坚持道:“请穆大人屏退下人。” “夏小姐既然不想说就算了”,穆蕴站起身,“本官还有事,恕不远送。” 夏雪的身体微微一僵,差点没歪倒在地上,刚才跟婢女说那句话,她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穆蕴竟然连这个小小的请求都不愿意满足她! 看了眼客厅中侍立的两个婢女,夏雪暗自咬牙,等穆蕴知道她说出的话多么有价值时,这些不保险的嘴他还能不灭掉? “含彰等等”,夏雪忙抬头道,“我说,但我要说的事很重要,你能保证她们一点都不会流露出去吗?” 穆蕴淡淡笑道:“夏小姐,我耐心不多,请你快点进入正题。” “好”,想到前世他对自己的温柔,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疏离中带着讽刺,夏雪心中酸涩不已,眼中一瞬间泪光盈盈,“我要说的,是我有预知能力。” 穆蕴挑眉,坐下来,示意她继续说。 “刚才是一件,我梦里见到,两日后帝京还有附近十几个府县,会连降暴雨,只帝京就冲毁民宅二十几处。你可以早做防御,这是很好的一个给上峰留下好印象的机会。” 见他感兴趣,夏雪脸上有了笑意:“另外便是,大约一个月后,北边好几省都会开始下雨,导致玉清河多处决堤,康相举荐吏部齐兆廷前去赈灾,而这齐兆廷是一个正直无私且很有智谋的人,他到受灾最为严重的蒙省后,便立即指挥开仓赈灾,然而当他带人打开省府的粮仓时,却未发现半粒粟米…” 夏雪说到这里顿住,前世齐兆廷去赈灾,却最终牵涉出一个又一个的贪污案,涉案人员几乎全都是王派官员,他查了两个多月,将这些官员连带证据一并送到了康相手中,此事之后,王相和在朝堂的影响力大大降低,康相十分满意,直接就把齐兆廷给提到了首辅议事处。 齐兆廷的仕途更是在之后一步步高升,当初,蒙省虽然没有一粒米,但齐兆廷却把灾区民众安抚得很好,原因就在于,他府中有一位幕僚,曾建议他在出京时联系帝京四富之一的方家,以防灾区米粮不够,早早地就让方家运送着米粮赶往灾区,这才避免了饿殍遍野之惨境。 赈灾除贪官两重功劳,让齐兆廷在民间的官声越来越好。 现在嘛,只要穆蕴在齐兆廷授命去赈灾时,提前一步献出此计,那么到时的功劳,得有一半是他的。 其实夏雪更想鼓动穆蕴主动去赈灾,然而有了之前的经验,她担心穆蕴反感去向康相献媚,在刻意停顿片刻后,说道:“这些事都是我晚上梦中见到的,含彰你到时只要提醒齐兆廷联系富商方一清准备米粮送去受灾省份,就能得一件大功。” 穆蕴此时看向夏雪的目光却有些怪异,这个女人是怎么知道齐兆廷有可能去北方赈灾,还是去蒙省?连他这个暗中计划的人都不能肯定地说玉清河会决堤,更不能肯定蒙省将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但她又明显不知道所谓的公正无私的齐兆廷,三年前还是一个为了贪墨一万两黄金而连灭十口的巨贪。北方几省的贪官中,不止是王相和党下之人,还有康九廷手下的人,他可打算利用此次机会把康派官员拉下一大批呢…… 细细琢磨,这女人说的倒像是自己计划给外人看的表相。 穆蕴摩挲着下巴,暗想难道夏雪真有什么奇异的能力,能够看到未来?那这人还真不能再留了。 “就这些?”见夏雪不再说,穆蕴不动声色道,“你说的这些,我凭什么相信?” 夏雪自信一笑,胸有成竹道:“两日后的暴雨不就是证明吗?如果没雨,你自然可以选择不相信我?” “有理”,穆蕴点头,又问:“未来的事,你什么都能预知到?” “我只能预知到一些有重大影响的事件”,为长久计,夏雪倒不敢说大话,“而且我这种能力时有时无,并不能把每日都预知出来。” “哦?”穆蕴很感兴趣的样子,“那你能预知到你以后的人生吗?” “我…”夏雪摇头,脸上透着几分不好意思,“我只能感觉到在以后,我和你会有很深的纠葛。” “是吗?”穆蕴没什么特别表示,笑道:“那你可能预知到我以后的仕途能走多远?”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夏雪笑得眼睛弯弯,她就知道,谁都可能没有野心,穆蕴却不可能没有。 穆蕴拊掌而笑,不知用什么鬼手段看到日后的景象,不足为惧:“多谢夏小姐看得起本官,只是本官这个人,从不信既定,日后事如何走向恐怕不是你一个预知能说准的。” “为什么?”夏雪惶急,上前一步道:“两日后自然会见分晓,含彰,还是你讨厌我,连两天都不愿等?” 本以为穆蕴即便不信十分,也会信五分,对她十分礼遇的,哪里想到,这么好的机会他都不愿意抓! “其他人应该会等等看两日后有没有暴雨,然后选择相信与否”,穆蕴起身,抬手送客,“夏小姐,请吧,你说的这些,本官就当没听到。” “含彰,你不能这么对我”,夏雪摇着头后退,哽咽道:“你仔细看看我,我是雪儿啊,难道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吗?” “我从没有对夏小姐有过什么感觉”,穆蕴认真解释,站起身礼貌地点点头,好心道:“夏小姐还是去别家府上押注去吧,对了,馆阁大学士江瑞华野心不小,你可以到他家游说试试。” 夏雪心内酸涩不已,一直在摇头,“到底为什么?你很爱我的啊,为何现在竟然对我如此无情?” 穆蕴皱眉,眼中的厌恶不停涌动,他看着夏雪道:“夏小姐的预知本领不到家啊,本官绝不会有爱你的那一天。莫不是夏小姐真的撞邪了?可以去找慧通大师看看。” “送客”,说完,他就大步离开。 “不要,含彰,你现在对我这样狠心,以后一定会后悔的”,夏雪焦急不已,伸出手却连穆蕴一片衣角都没碰到。 … 依旧换了一身银白锦衣,穆蕴满意点头,叫上穆寅驾车,往顾家村而去。 至于那个还想胡乱蹦跶的夏雪,确定她没什么威胁,穆蕴也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正巧八国使者中的那位蛮国王子想娶一位大庸女子,就送她去见识见识蛮国风光吧。 蛮国位于塞客大沙漠西部,缺水少粮,常年风沙肆虐,相信夏雪会很喜欢。 此时顾明月刚刚摘满两篮子半熟的桃子,打算回家做黄桃罐头,地上还有大半篮红嘴儿的,她正对欧阳端道:“就要端午了,明天我再包些粽子,咱们带着这些鲜桃到秦府看看老太太去。” “好”,欧阳端两手把三个篮子提起来,“回家,待会儿太阳就晒人了。” 顾明月跟在欧阳端旁边,拿着一个桃子边揭皮边吃,还不忘说话:“听说帝京有好多蹴鞠比赛,现在就有耍玩意儿的了,让小薇姐一起去,我们住一天看看热闹再回来。” 欧阳端点头,提醒她看路。 路过大伯家时,顾明月停下来,想看看焕大哥这段时间都在忙些什么。 顾老太太正带着顾秀萍在树荫下洗菜,看到孙女过来,笑道:“翩翩来了,厨屋里有新摘的甜瓜,拿出来洗洗和阿端吃去吧,走的时候再摘些。” 顾秀萍起身道:“我去洗,翩翩姐你等等。” “嗯”,顾明月笑着走过去,和顾秀萍说两句话,便对顾老太太道:“我刚才回家摘桃子去了,还有好多红嘴儿的,您待会儿让小萍去摘一些吧,我摘的这些就不给您了。” “早两天我就让小萍去捡着熟的摘了些,你大伯家种的那棵也结了不少,只没你家门口的香甜”,顾老太太不在意道,但当看到欧阳端提着三个大篮子时,不由皱眉:“翩翩啊,那些不熟的你摘它做什么,不是毁东西吗?” “我想做罐头吃呢”,顾明月说道,“又不是浪费。” “就是帝京那六钱银子一罐的东西?”顾老太太满脸不可置信。 “是啊”,顾明月没有多说那罐头还是她教的,“奶奶,等我做好,给你送来几罐子。” 当初她做的罐头也给大伯家送来过,并没有提是自家做的,后来罐头在帝京风行,也没有谁来问她,估计都以为是她家从帝京买的吧。 “翩翩姐,吃甜瓜”,顾秀萍端着一小筐三四个洗好的甜瓜出来,递到跟前让顾明月和欧阳端吃,顾明月说声谢谢,就拿一个掰开递给欧阳端一大半,笑道:“刚才吃太多桃子,吃不了太多。” 顾秀萍把小筐放到桌子上,笑道:“你走的时候多拿几个,特别是那圆的那种,里面全是糖心,可好吃了。” “好”,顾明月笑着点头,看看安静的院子,问道:“焕大哥没在家吗?” “在作工房里蹲着呢”,顾老太太说着摇头,“打从县里回来,这两天都在里面窝着,连吃的东西都是水水和小萍给轮流送进去的,就这还说咱打扰。” “我去看看焕大哥在做什么好东西”。 顾明月刚走没几步,顾秀水从东厢的一间屋里出来,皱着眉道:“你别去搅搅我哥,他正做好东西呢,万一你进去一说话,我哥再做不出来,卖了你也赔不起。你可是邪崇…” 顾明月不想和顾秀水说这些没用的,正要转身离开,顾老太太已经沉着脸站起身,“瞎说什么呢,再敢混说嘴,回来让你娘揍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一点事都不懂?” 这孙女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翩翩是邪崇,她们姐妹的名声能好吗?只怕还会连累几房人。 “我…”顾秀水刚开口,沉浸在画图改图磨零件中的顾焕打开门出来,熬了两天两夜,他满脸胡渣子,头发都成了一绺一绺的,再瞪着人,一下子就把顾秀水吓得眼冒泪花。 “水水,你给我长点记性”,顾焕走向顾明月,说道:“以后再跟翩翩言语不对付,等过年你出嫁的时候,我不管嫁妆。” “凭什么啊,我才是你亲妹妹”,顾秀水喊道。 顾焕没理她,眼光发亮地对顾明月道:“翩翩,我做了个好东西,差不多好了,你来看看。” “好啊”,虽然顾秀水的眼光很不善,但顾明月也不是来找她的,当下便跟顾焕去了作工房。 欧阳端没跟去,坐在院子里吃甜瓜,对于低声骂咧咧的顾秀水视而不见,明月家的亲人,只要不是动手,愿说什么话他都不管,反正不会伤害到她。 顾老太太呵斥一声,顾秀水才转身回了屋子,把门摔得哐嘡响。 “阿端啊,让你看笑话了”,顾老太太客气地说道,继而对顾秀萍道:“去屋里劝劝你三姐,怎么越大越不省心呢。” 欧阳端摇摇头,继续吃甜瓜。 … 顾明月看着被焕大哥塞到手里的一个螺旋状东西,上下打量片刻,送到嘴边低低说了声:“焕大哥”。 声音立即被放大许多倍传出来,紧跟着就是外面顾老太太担心的声音:“翩翩,出啥事了,喊那么大声?” “没事”,屋里,顾焕伸着脖子回答一声,摸着顾明月的脑袋笑道:“这脑袋瓜怎么长的?我还没说你就知道这怎么用了。” 顾明月却是震惊不已地反复看着手里的东西,焕大哥做出来的这个东西,简直比通电的喇叭还好使,轻轻咳一声,大门口都能听见。 “焕大哥,你怎么做出来的?”顾明月问道,“还有,你怎么会想要做这个的?” “还不是那天,这是在村子里离得近,灼子跑来喊一声我就能赶过去”,顾焕抱着手臂,脸色沉沉,“要是在外面,你被有心人设套,通知家人不及时不是很危险?我就想做一个能远距离喊话的东西,便弄出这个来。” 顾明月既感动又想笑,“谢谢你焕大哥,可是这个螺旋,倒更适合概大伯用,下次再有事通知,他直接拿着螺旋喊一声就好了。” “你再在这头边装一圈和喇叭花形状差不多的铁皮,应该能把声音传得更远”,她想了想建议道,“至于远距离通话的东西…你可以试着借助空气中存在的物质,我们每天呼吸的空气中,其实有很多介质呢。不知道焕大哥你有没有发现,那些固体,像是桌子石头之类的,传播声音的速度要更快一些,而水里声音传播得最慢,介质不同,速度就不同,你可以试着从这方面入手。” 顾焕恍然大悟,拍手道:“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过,我再想想”,说着就蹲下来拿起画笔。 “焕大哥,你还是先去洗个澡吃点东西吧”,顾明月忙把他拉起来,“这个东西难度很大,你慢慢做。” 其实顾明月并不觉得焕大哥能做出电话来,她也根本没打算和他提电的事,那是个大工程,而且在初始阶段有很多危险,更何况,她觉得没有电的生活也很好,不过焕大哥愿意研究“电话”,倒是可以作为一生的事业来做。 “我不累”,顾焕摆手,“你回家去玩,等做好了我拿给你看。” “这个可不行”,顾明月坚持拉着顾焕出门,“那种神奇的东西怎么能是一朝一夕做出来的?你利用闲暇时候研究研究就好了。马上又到割麦收稻的时间了,焕大哥,你不如做一个脱粒机出来。” 顾明月很喜欢焕大哥做的那些手动或者脚动机械,觉得比爸爸说得那些靠柴油带动的机器好多了,很希望焕大哥能多做一些有用又有意思的东西出来。 顾老太太听到这话,也道:“翩翩说的是,你费神那要往有用的地方上费,厨屋里有热水,快把你那头洗洗,这眼看着端午了,还得你去于家送节礼呢,邋里邋遢的,怎么见人?” “好好”,顾焕连连点头,“我洗我洗。” 正说着,一个扎着两根冲天辫的本家小丫头跑进来:“大奶奶,冉冉小姑回来了,带了好大一车东西呢。” “冉冉真回来了?”顾老太太惊喜不已,一时间想到她或许是遇到什么好主家了,不然怎么可能再回来?“焕子,翩翩,咱们都出去看看。” 顾老太太想着,现在秀冉离了苏留家,家里再把她的卖身契买回来应该就容易多了。她还能带一大车东西回来,八成是给人做了妾室,买回身契,对她以后也是好的。 顾明月和顾焕对视一眼,笑道:“焕大哥,我对顾秀冉的事不感兴趣,能不能先回家啊?” “回吧”,顾焕拍板道,“奶奶那我来说。” 这时一个街里住的人都探着头往北边看,还有三四个妇人手里拿着鞋底子往那边走去。 见顾老太太出来,那三四个妇人停下脚步,笑着打招呼,都说:“老太太,你家秀冉真有福气,不知遇到怎样的好人,你是没看见,她坐的那辆马车漂亮极了,就像官家夫人们坐的。” 顾老太太想起戏文里常常唱到的,落难逃亡的女子,往往被什么地位很高的官夫人所救,然后被收为义女,她们家秀冉,不会也遇到这种好事了吧? 想到这里,顾老太太迈出的步子更快,暗自向诸天神佛祈祷着,让她家再出一个贵人。 顾明月看到奶奶越走越快,好笑不已,“焕大哥,你去扶着奶奶吧,别再摔倒了”,至于顾秀冉有什么奇遇,她还真不好奇。 顾焕点头,还跟她眨眨眼道:“待会儿去告诉你顾秀冉又作什么妖。” 在顾焕心中,不管怎么样,顾秀冉总是忘不了作妖,她就不知道好好过日子,老想别人都捧着她。 “阿端,我来提一个篮子”,顾明月笑着答应,走出几步,转身跟欧阳端要桃篮,欧阳端便把最小的那一个篮子递给她,道:“咱们快走。” 对于明月她那个堂姐,他非常不喜欢,那人眼珠子太活,一看就不是个有好心思的人。 此时,双马拉的漂亮马车停在顾森家门口,先跳下一个十五六岁容貌中等的丫鬟,顾秀冉才掀开车帘,一手扶着丫头一手提着裙摆,缓缓下车来,看着比想象中更显几分荒凉的家门,她叹气道:“我终于又回来了。” 春姨跟在后面下来,低声道:“我给你做这个面子,你可别诳我。” “春姨,你放心”,顾秀冉摸摸发鬓上的珠钗,笑道:“我家就好看女孩儿多,咱带那么多好看的首饰和布料过来给她们分,谁不舍得过来?您在一旁看着,相中哪个,我帮着您把人哄走总行吧。” 春姨在欢场飘荡二十多年,眼力劲儿和分寸还是有的,哼了声没说话。她示意小丫头过去拍门,同时不着痕迹地观察周围住户,发现这些人家虽不是过得很好,但也都不像缺吃少穿的样子,那谁家愿意把女儿卖出去做私娼? 要不是顾秀冉抓不住刘公子那个大客户,如今接到的客人也都是些没多少家财的,她用得着再寻摸一个女孩儿好好培养? 当初春姨看重顾秀冉眼中的野望,还指望她能吊一个大财主能养着她们,谁想到这就是一个心高手低的笨蛋。 她好吃好喝大小姐一般供着顾秀冉,一方面是让客人们觉得她家姑娘贵重,另一方面还是想着往后能靠她养老,然而继失掉刘公子那个肥羊之后,她又不能长久的抓住富有的郑公子之流,春姨就有了再卖一个人的打算。 顾秀冉从小丫头口中知道了春姨的想法,便说她家姊妹很多,吃不上饭的人家也不少,只要春姨有看重的,她就能帮着带走。 春姨看不上人市上的女孩儿,再加上这段日子只有个老男人愿意给顾秀冉花钱,她也就答应下来。 哪里能想到,顾秀冉就住在距离帝京不远的村子里? 春姨突然就有些警惕,顾秀冉千哄万哄的要回来,不会是想让她家人抓自己吧? 然而看看顾秀冉的样子,她又暗自摇头,听服侍她的香儿说,这顾秀冉经常在暗里咒骂家人,关系应该很不好。 正想着,拍门拍得手都要红了的香儿回过来道:“姑娘,夫人,家里不会是没人吧?” 顾秀冉皱眉,她那个娘又出去玩了? “是冉冉啊”,那边响起惊喜的声音,二权媳妇笑着走过来道:“你娘怕是还在睡着呢”,又对香儿道:“你敲门没力气,婶子来。” 说着就是哐哐几声,同时高喊道:“森子家的,你大闺女回来看你了,还不快点开门?” 顾权家十岁的小姑娘也走了过来,看着高头大马的漂亮马车满是羡慕,拉拉顾秀冉的衣服,却又被柔滑的面料惊到,忙把手收回来,低声问道:“冉冉姐,你现在是大小姐了吗?” 顾秀冉抚抚衣角,微抬下巴道:“不是什么大小姐,幸亏春姨把我认作外甥女,才过得比你们好一些。” 小姑娘看向春姨,见着夫人穿金戴银,手腕上还有一个绿油油的镯子,登时两步跑到母亲身边。 二权媳妇朝春姨不好意思地笑笑:“乡下孩子不懂事,您别见怪。” 春姨年轻时在帝京有名的红袖招还红过一阵儿,身上根本没有半点欢场妓子的轻浮之气,穿衣打扮也都有讲究,在没见过什么富贵妇人的乡下人看来,那就是有身份的夫人。 “没事”,春姨神态平易,招手让小丫头过来,从马车里拿出一盒包装得很漂亮的点心递过去,“不是什么好东西,给孩子甜甜嘴。” “那多不好意思”,虽这么说,二权媳妇还是笑着接了过去,街上又有几家妇人带着孩子往这边聚来,还有人道:“这森子家的怎么还不过来开门,我再帮忙敲敲。” 顾秀冉眼带嘲讽笑意,“多谢二大娘了。” “谁呀,一大早就把门拍得山响,还让不让人睡了?”顾三婶嘟嘟囔囔地放下门闩,看到外面站着不少人惊了一下,当看到边上的顾秀冉却一下子红着眼圈扑过去抱住了,“冉冉啊,你回来了,娘就知道,你会没事的,那杀千刀的苏大户又把你卖到哪里去了?我可怜的丫头。” 真这么伤心,早干什么去了,怎么不把银子给苏留还回去? 顾秀冉强忍心中厌恶,扶着她娘道:“多亏春姨收留了我,还认我做外甥女,娘还是谢谢春姨吧。” “春夫人,谢谢您了”,顾三婶抹抹眼泪,敞开门道:“进来坐吧,我去给您倒茶。” 对于穿戴富贵的春姨,顾三婶一点都不敢怠慢,再看看围着看的邻居,她更是满脸傲气,大半年没怎么有人搭理她,现在看她闺女出息了,还不是一个个的凑过来? “二嫂子,你们也都进来坐坐吧”,为了出口气,顾三婶儿毫不吝啬,“帮我招待一下春夫人。” ------题外话------ 我很抱歉,刚刚捉好虫。 185 自我 众人正好奇这贵妇人什么身份呢,闻言便都笑着进来。 顾老太太也在这时赶到,远远地就问:“我们家冉冉还好吧?” 对于这个孙女,她心中是很愧疚的,一路上都在暗自念叨着神佛保佑,保佑冉冉遇到贵人什么的。 大家看见她都笑道:“大奶奶,你家冉冉真是遇到好人了,现在穿得可比县里的大小姐还好呢。” 二权媳妇还没跨进门,转回身扶住老太太:“您老慢点,冉冉可在屋里呢,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屋里,顾秀冉看到又胖了一圈儿的弟弟,心头滑过酸涩,继而是浓浓的厌恶,只让香儿给他拿一块点心,便远远坐在一边。 顾灿半年不见大姐,对她已经很是生疏,也不往她跟前凑,家里又来了这么多人,他有些害怕,抱着点心就喊着娘跑到了外面。 春姨拿帕子在鼻前扇了扇,低声道:“我看你这村里实在吃不上饭的人家可不多,这又离帝京不远,我们可不能弄鬼,到时被抓到,三百板子都是少说的。” 顾秀冉眼神一闪,笑道:“春姨,谁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咱们不是说了,你是一位寡居的官家夫人,想要买几个丫头伺候,这些人还不上赶着?等到了家里,好穿的好吃的好用的一哄,哪个女孩能禁得住诱惑?” 春姨心里也是有这个想法,小姑娘们最爱美,恐怕一挂珠子拿出来,就没人会说不了,因此她才勉强同意了顾秀冉的提议。 顾老太太和一众邻人很快涌进来,两人便不再多说,为做面子,顾秀冉看到老太太也掉了几滴泪。 众人纷纷解劝,顾老太太才长吁一口气,拉着顾秀冉坐下,继而给春姨施礼道谢。 春姨安然受下,又问老太太贵庚,神态之间,倒有几分大家气度。 顾老太太放下心来,脸上满是喜意:“我这孙女能被您搭救,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冉儿很孝顺,我也晚年有靠了”,春姨按按眼角,没用问,主动说起自家身世,“我丈夫姓石,本是笛安省府尹,八年前来京述职,却染上了风寒一病不起,因为膝下无子无女,我便把妾室仆人都打发了,一人靠着嫁妆在帝京北郊外过活。冉儿丫头十分灵秀,我倒是一眼就看中了,本想收她做个干女儿,但她说家中尚有父母,我只好认作外甥女儿,现在才得空带着她回家看看,真是抱歉啊。” “石夫人,您太客气了”,顾老太太感动不已,“我们才该给您磕头道谢啊,怎能让您道歉呢?冉冉,以后你可要好好孝顺石夫人。” “石夫人,若不嫌高攀,咱们以后就当做亲戚往来吧。” 春姨听到此言,略不自在地拿帕子遮住唇角,目视顾秀冉,示意她快点说正事。 顾老太太见此猜着人家或许看不起他们寒门小户,便不再多说,看见门口的顾秀萍,她忙道:“小萍,快进来,跟你姐姐说说话。” 顾秀萍没动脚,只朝顾秀冉喊了声姐。 顾秀冉根本没搭理。 “让让”,顾三婶提着一壶刚烧好的热水,拿着两个瓷碗挤进来,“家里没有好茶,春夫人您莫介意。” “人家夫家姓石”,顾老太太皱眉,春夫人春夫人,怎么听怎么不正经,这个三儿媳妇真是不长脑子,转头又对外面的顾秀萍道:“小萍,回你大伯家拿些茶来。” “儿媳妇怠慢了,石夫人莫介意”,老太太笑道。 春姨摇头表示不介意“老太太别客气,不用拿茶叶来,我们还有事要办。” 顾秀冉趁机开口:“奶奶,春姨带了许多首饰和布匹给姐妹们,您找个人去告诉她们一声,让她们过来挑拣吧。” “您破费了”,顾三婶儿急忙开口,“要不先放在家里,我待会儿一家家给她们去分。” 春姨目光看向别处,怪不得有时候顾秀冉那么蠢,这样的妇人,能教出什么精灵的姑娘来? 顾秀冉却立时沉脸道:“娘,你别总看到一个便宜就想占,春姨准备这些东西给姐妹们,也是想见见她们,好挑两个到府里做贴身大丫头使。” “做丫头?”门口围着的妇人立即有感兴趣地开口,“我们林家的姑娘要不?什么时候能让孩子回来?” 春姨和蔼笑道:“都可以,尤其是家里困难的人家,我一向在菩萨跟前发愿要行善事,谁家困难得很,我可以先挑谁家的丫头。到了我家,一月十两银子月钱,四季都有新衣,只是我寡居不便,期间不能放丫头回来探亲,不过五年后,一准儿放丫头出来成亲,卖身契免费退还。” “这敢情好啊”,一听这话,动心的不在少数,即使有些吃喝温饱的人家,也想送闺女到大户人家见见世面,能学些东西,以后嫁人时还能挑个好的,因此不过一刻,院子里的妇人走得七七八八,都是回去喊人的。 顾焕抱着膀子站在门口,心里觉得十分怪异,可具体哪里不妥他又说不出来,便踏到门槛里问道:“石夫人,贵府什么人都没有?只剩你一个?” “哎”,春姨抬起手帕抹泪,“伤心事我不想再提,小哥这么问,是不相信本夫人的话?” “没有没有”,顾三婶上前讨好地把白开水倒了大半碗,转头看向顾焕时已是满脸的不喜:“焕子,你什么意思啊,看不得你妹妹好?当初你们不愿意把我家冉冉赎回来,如今她有这般际遇,你又看着眼红了?” “我眼红?”顾焕哭笑不得,“三婶儿,秀冉是被你买的,四千六百两,谁出得起?” 春姨闻言,瞬间对顾秀冉充满了同情,被亲娘卖了,还真是够悲惨的,再看看她家这堂哥,一身的邋遢,恐怕也是个打光棍的料子。 想起往事,顾秀冉沉下脸来,她对顾焕道:“顾焕,当日你不救我,今日也不要管我的事。” “当我稀得管”,顾焕见她一脸高傲的样子,无非是飞起来了想跟村人炫耀一番,他也懒得伺候,转身便回家去了。 顾秀冉哼笑,抬手欣赏涂着丹蔻的指甲,吩咐候在一旁的两个丫头道:“香儿,你带着草儿去把车上的布匹首饰都拿下来,找两个干净的凳子摆上去,待村里姑娘来了,你们二人看着给分分。” “这不用麻烦两位姐姐了”,顾三婶急忙去拦两个丫头,“我去分分就成了。” 顾秀冉分外看不上她娘这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冷眼道:“娘,你就一边儿歇着吧,春姨还想挑两个伶俐的丫头呢。” “是啊,不麻烦你”,春姨站起身,“冉儿,我们到院里坐着吧。” 这屋里一股霉味,还闷热闷热的,春姨刚才就烦了,再想到秀冉有时候犯得蠢,她就有些理解,也能原谅。 顾三婶急得什么似的,顾老太太低斥她给女儿长点脸,也没让她好多少,当看到那两个丫头一趟趟搬到院子里的在太阳光下反着光的布料,她的眼就更红了。 “冉儿,好歹得给你亲妹子多留点吧”,顾三婶立即拉住顾秀萍到顾秀冉旁边,又指着蹲在厨屋门槛上的儿子,道:“你弟弟也得一匹布做好衣服呢。” 顾秀冉看看顾灿,招手道:“灿儿,到姐姐这边来。” 顾灿扭头,捧着糕点啃得满脸碎渣。 顾秀冉嫌弃皱眉,“你都怎么教的灿儿?他已经快四岁了,怎么还不送去蒙学?” “布”,顾三婶的眼睛黏在一匹淡紫衣料上转不开,“你弟弟好久没换新衣服了,秀萍都是拾着她那三个堂姐的衣服穿。” 这时已经有好几家妇人带着自家女儿到这院子里站着了,她们其中也不尽都是想送自家丫头去做下人的,但能白得一身做衣服的好料子,谁不想要? 听到顾三婶的话,便有人道:“他三婶子,你这话可不对了,那梨梨和水水给你家二姑娘的都是半新的衣服,一块补丁都没有,再说人家翩翩,给的可都是十成新的。秀萍两个大伯,每年还给着她做衣钱,穿得可比在你这个亲娘身边时好多了。” 顾秀萍被说得满脸通红,她娘却丝毫没感觉,掐着腰就指着妇人说道起来:“三棒子家的,你们姓林,跑到我顾家来占什么便宜,快滚,我家冉儿带回来的好布,就是拿火烧了也不分给你家。” “够了”,顾秀冉呵道,“我带这么多东西回来就是给村里的姑娘分的,你管不着。你把我卖了五千两,钱呢,连一匹布都买不起吗?” “钱我都给你弟弟放着呢”,顾三婶气焰略低,却依旧不服输道:“大丫头,你现在出息了,连为娘的都不放在眼里了?” “你少说两句,快到厨房给石夫人整治些菜肴吧”,顾老太太同样语气不好,什么面子里子都得被这个儿媳妇丢尽,如果不是看灿儿面上,真要休了她。 春姨咳了一声,再次对顾秀冉表示同情,这顾家人还就老太太有些人模样,她对两个丫头道:“现在就开始吧,给这几位姑娘扯布料,还有珠钗,一人分一支。” 香儿和草儿对视,眼中都有笑意,两人屈膝应是,招呼着陆续又到院子里的几个姑娘:“姑娘们排好队,近前来领布料吧,我们小姐和夫人的一点心意,希望大家不要嫌弃。” “这么好的布料,我们摸都没摸过,怎么会嫌弃呢?”林家的一个女儿率先开口,然后上前施了一礼:“谢谢石夫人慷慨,还有秀冉,变成凤凰了还记着我们这些穷姐妹。” 其他几个女孩儿也纷纷道谢,顾秀冉微微点头,脸上带着高傲至极的笑容。 这些布料都是当初郑公子那几人送的,据说一匹价可二三百两,村里谁家穿得起? 至于刘公子送的那些好东西,顾秀冉没舍得拿出来,就是这些东西,她还心疼呢。 不过,只要能把顾明月晃走,刘公子最终还要到她帐中送有多少都能收回来 春姨到没这么多心思,东西虽多,却大部分都是客人送给冉儿的,她也不心疼,当下就只暗暗打量这一个个上前来领布料的姑娘。 模样不错的倒有几个,可身段不太行,且穿着也都不算差,春姨还是担心惹事,因此后来就只把目光放到那些穿着补丁衣裙的女孩儿身上。 但一直看到大正午,她都没发现满意的,还有个姓郑的妇人非把她家的姑娘往跟前送,说什么给五十两卖身银子就成,弄得春姨极为反感。 这让她想到当初自己被卖的情景,好容易送走这人,她低声对顾秀冉道:“没其他模样不错的了?” 顾秀冉心中一喜,没说什么,只对春姨点点头,她看向坐在一旁生闷气的娘,说道:“娘,翩翩怎么还没来?她虽然不缺好衣服,我这里的好料子她恐怕也没几件吧。” 顾三婶儿冷哼道:“她能看得上你这东西,还是多给你妹妹留几尺正经。” 顾秀萍记着顾明月对她的好,这些布料子她也摸了,觉得很好,就开口道:“要不扯几尺,我给翩翩姐送过去吧。” 至于珠钗,都是些银的,样式也一般,她觉得翩翩姐不会喜欢。 顾秀冉看了顾秀萍一眼,嘲讽道:“你跟她倒是亲,不就在对门儿,还用得着送过去,喊她一声不就行了,拿了东西不给主人道谢吗?” 春姨刚才就听人提到这个女孩的名字,知道是顾秀冉的堂妹,刚才她那个堂哥给春姨留下日子过得不怎么样的印象,因此即使那些人说这女孩还送衣服给顾秀冉的妹妹穿,她也没觉得这家能有什么,此时就起身道:“住在对门儿啊,我们过去看看吧,就当走走。” 郑彩葵她娘连同其他几个想把自家闺女给着贵妇人做贴身丫头的妇人还没走,听到这石夫人此话,就知她没看上自家的丫头,一个个都急起来,围上前道:“石夫人有所不知,秀冉走的时候,他二叔一家已经搬到村外去了,再者,他们家里有钱,又把闺女疼成眼珠子,不会让人跟你们去做丫头的。” 春姨也是被这几个妇人弄得不耐烦了,她们家的姑娘可还没香儿草儿周正,白给她还不愿要呢,便看向顾秀冉,“冉儿,这是真的?” 顾秀冉心内冷笑,她这趟回来,就是为了晃走顾明月,怎么会说实话?只附在春姨耳边低声说道:“之前我和刘公子上街,遇到了我这个堂妹,刘公子当时就掉魂儿了,把她弄过去,还愁刘公子不来?” 春姨眼中顿时闪过笑意,刘公子那样阔绰的皇亲国戚若是能够笼络住,便是冒些险也值得。 “正好坐得累了,咱们过去看看吧”,她咳一声,对两个丫头道:“剩下的布全都带着吧,看是怎样一个好姑娘。” 让刘公子一眼就掉了魂儿,定然长相不赖。却说一个农家有钱,春姨并不相信能有多少钱。 顾三婶见人说走就走,顿时气得跳脚。 顾老太太瞪她一眼:“客人到家来这么久你也不开灶,去翩翩家正好,她家干净东西也好,正好招待石夫人”,说完也扶着秀萍跟去了。 其余几个妇人,见此皆好笑地跟过去,那翩翩要能跟她去做下人,还真见鬼了,这顾秀冉长没长脑子? 顾明月回到家便让欧阳端摇出来两大盆水,把桃子倒在里面泡着,之后拿起针绣了大半个时辰,看看天色不早,正要去厨房和欧阳薇一起做饭,外面就响起敲门声。 她爹娘虽一大早就赶着车去帝京买下人了,可也不该这个点回来啊。 打开门见是穆蕴,顾明月比看到她爹娘回来还惊讶,“你怎么又来了?” “给你送好吃的”,穆蕴说道,手里捏着一颗又大又莹润的樱桃晃晃,“庄子上送来的白玉樱桃,香甜可口,还有熟透的桃子,甜瓜…” 顾明月立即笑道:“快进来”,把大门完全敞开,让穆寅先驾车过去。 穆寅为爷默哀,竟然还不如樱桃受欢迎,他面色严肃地把车赶到院子里,就一样样往外搬东西。 “好吃吗?”穆蕴把樱桃塞到顾明月口中,笑意满满。 “唔,怎么凉凉的?”顾明月咬破樱桃皮,一股清香酸甜的汁水顿时盈满口腔,她不由眯了眯眼睛,随即疑惑地看向穆蕴:“你拿冰镇着呢?” 穆蕴摊摊自己的手掌,“我用功力镇凉的,是不是特别好吃。” 顾明月转头看向别处,脸却有些红,突然想到什么,她又看向穆蕴问道:“你有没有洗啊?” 穆蕴想了想,“好像没洗”。 顾明月立时觉得肚子里有些怪异,却不是不舒服,反而暖暖的,嘴上却道:“你讲不讲卫生?” “放心,不脏”,穆蕴说道,“我路上都吃过好几个了。” “你还说啊”,顾明月瞪他一眼,抬步到院子里,看到大半篓子的樱桃,闻着清新的果香气,她心情非常好,“穆寅,你坐下歇会,那桌子上有洗好的桃子,吃去吧。” 穆寅道谢,转身过去开吃。 “翩翩,我帮你洗樱桃?”穆蕴笑问,顾明月点头,又让欧阳端拿个盆子去后院取冰。 “翩翩姐”,顾明月正和穆蕴说笑着往篮子里捡樱桃,稍后一步的顾秀萍看看站在大门口,脸色来去变幻说不出话来的石夫人,率先开口,“我姐和石夫人来给你送衣服料子呢。” 穆蕴刚才就听到朝这边而来的脚步声,心里很不耐烦,这时转头一看都是些不相干的人,便又继续捡樱桃。 “衣服料子?”顾明月也转过身来,看见顾秀冉就知麻烦又上门了,只笑道:“恐怕担不起,不好意思啊,我家马上要吃午饭了,便不留各位了。” 顾老太太十分不满意:“翩翩,你的礼貌呢。石夫人救了你冉冉姐,又特意来看你,不上杯茶就罢了,怎么能这么说话?” 穆蕴把两颗连在一起的樱桃扔在篮子里,转过身,颇有几分不耐烦道:“老太…” 下面的话被顾明月一脚踩了回去,她笑道:“奶奶,我不是没礼貌,只是和顾秀冉没什么姐妹情谊,您当然可以留着在我家吃午饭的。” 春姨现在咬死顾秀冉的想法都有了,她这二叔家盖如此好的房子,还有她堂妹那一身衣料,她在红袖招最红的时候都没穿到身上过,不管小姑娘长得多好,刘公子有多喜欢小姑娘,她都没那个胆子打这人的主意啊。 她就不信顾秀冉不知道她她堂妹家的情况,却半点不提。 至于小姑娘身旁的俊美男子,春姨更是一眼就注意到了,还知道他是谁,青楼常客穆二爷,出手最是阔绰,十五岁就开始逛青楼,只是她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怎么在青楼见过这位爷了。现在竟在这乡下见到他,且神态间和这小姑娘十分亲密,看来是好事近了。 这个不长眼色的蠢货,春姨暗里狠骂顾秀冉,面上却笑意盈盈,见礼道:“是我们打扰了,姑娘莫介意,咱们马上离开。” 顾秀冉堪堪回神,压下心中的恼恨和疑惑,拉住春姨的袖子:“春姨,把布给翩翩留下吧。” “翩翩,我们姐妹一场,在你家吃一顿午饭都不能了?”她又看向顾明月,目光却总忍不住落在旁边的穆蕴身上。 这人她见过,有段时间时常去找夏雪的,怎么会和顾明月在一起,看起来还很好的样子? 顾明月还没回答,穆蕴已经嗤笑一声:“这是哪个台面上的人物?什么布?一头系着红菱的布?这不是欢场上的规矩吗,送给妓子的东西,也敢拿到良家来显摆?还想送给翩翩,谁给你的胆子?” 说到后来,穆蕴已是双目沉沉,“石夫人?我看叫你春茗更合适吧,红袖招的妓女装扮成这般模样,到村子里有何意?” 春姨顿时面白如纸,根本没想到这位从来都只叫红牌的爷还认识她这个半老徐娘,双膝一软便跪在地上:“我只是陪冉儿到家来看看,没什么意思,冲撞到翩…”说到这她忙在脸上甩了一巴掌,“冲撞到顾姑娘,万分不该,二爷饶我这一遭吧。” 事情一转,官家夫人竟变成妓子,跟着过来的几人都觉得头顶劈过一道巨雷,尤其是顾老太太,当场就晕呼呼地站不稳,指着顾秀冉道:“你,你这个孽障,真做了妓女?还有脸招摇归家?一来便哄着说要村里的女孩儿们去做丫头,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顾三婶见此情景,根本没想质问女儿一声,悄悄地退几步,转身便快步往村里跑。 顾秀冉只觉阳光突然变得非常刺眼,那个男人竟一下子就点出春姨的身份,她还怎么晃走顾明月?而那男人无意中看到顾明月时,眼中全是温柔笑意,顾秀冉更是在发现这一点时决定用春姨教的手段勾走他,却没想到办法还没确定,那男人已经撕下了她们的遮羞布。 对于顾老太太的质问,顾秀冉理也未理,只把火力集中到穆蕴身上:“你是谁?有什么资格在我们村里放厥词?还是你是这个小贱货的姘夫?” 跟着过来的妇人女孩儿们虽然正气急,也都把好奇的目光放到穆蕴身上。 然而顾秀冉的话还没落,穆蕴便淡淡道:“穆寅,教教她该怎么说话。” 一道黑影闪过,顾秀冉就被狠狠一巴掌甩到地上。 村人们连带着顾老太太都忍不住连连后退。 顾明月看着地上爬不起来的顾秀冉,厌烦至极,她怎么招惹顾秀冉了,怎么总是揪着她不放?这次想怎么整她,送来的布有问题? 春姨则鹌鹑一样趴在地上,想想她和顾秀冉此来的目的,心内涌起一阵阵恐惧,暗暗念叨着二爷千万别和她们一般见识。 “我怀疑她们想要诱拐良家少女,穆寅,把这二人拴起来送到县衙去吧”,暗里的念叨还没说完,就听到这话,春姨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连连磕头求饶:“二爷,我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诱拐良家少女啊,求您放我一条生路吧。” 顾秀冉脸疼得话都说不出来,本来的侥幸各种闪过脑海的算计想法也都消失了个干净,心中有不甘,却更多的是后悔。 她不该来这一趟,否则也不会落到这个境地,诱拐良家女子,最少三百杖刑,一定会被活活打死的。 顾老太太的心情这时更为复杂,有对孙女的愧疚,还有恨其没骨气,更有对顾家脸面的担心,也有对冷眼看着一语不发的顾明月的气怒,“这位少爷,能不能饶她们这一回?她们应该也没什么坏心的,翩翩,你也说句话啊。” 顾明月还没开口,跟着过来的那几个妇人已经不愿意了,吵吵嚷嚷地闹了起来:“你们顾家怎么教养的姑娘,自己不要脸下窑子,还想回村里骗人,大奶奶你还给她们求情?什么给官夫人做贴身丫头,我呸,像那位公子说的,今天必须拉她们去见官。” 顾老太太被挤兑的面红耳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明月揉揉额头,看了乱嚷一片的人,说道:“婶子大娘们出去审吧,别在我家院子里吵。” 穆蕴拉住顾明月的一只手,对穆寅道:“把那两个女人提出去,待她们吵够了,送到官府去。” 春姨一直注意着穆蕴,听到这话,立即爬过去哭道:“二爷,我们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回吧。” 她都把布料分出去了,再加上之前说要挑丫头的话,到官府根本就没有她反话的余地,晚年还没享,就这么被人打死吗? 春姨想到这里,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便是说出主意的是顾秀冉又怎么样,她照样逃不开二百板,纳银充刑?她一个妓女,恐怕把全部银子填进去都不行。 “顾姑娘,您帮我讲讲好话吧”,春姨又爬向顾明月,“我根本没有起害您的心思啊,来这里还是你那个堂姐引着来的…” 有气不过的妇人刚才就让自家的丫头,跑回村里把这里的变故给那些领过布料银钗的人家说去了,此时不少人掂着布满脸气愤地过来,有的人家直接来的就是男人。 一到顾家大门口,听见妇人的求饶声,他们更是头顶冒火:“没想害人?那一开始怎么不说你们是妓女?还充官夫人,找什么小丫头,拿我们庄稼人的闺女不当人是吧?” 有人直接把矛头对准顾老太太:“顾大娘,这是什么理?你们自家的孙女做了妓女,就想诳着俺们家的女儿也去做妓女,黑了心的呀。亏我还以为你们老三家歹竹出好笋呢,没想到是个更歪的。” “找村长来,村子里混进来这等腌臜人物,必须见官去”,还有汉子粗声怒吼,“装官夫人,谁给你们的胆儿?” 吵嚷声霎时响成一片,若不是被顾秀萍扶着,顾老太太差点就被人声冲得仰躺在地。 穆蕴捂住顾明月的耳朵,对穆寅道:“把她们扔出去。” 到这个地步,春姨知道不是光求穆二爷就可以的,她已经惹了众怒,趁着穆寅拉她之前,忙爬起来对白着脸抱在一起的两个丫头道:“你们偷偷出去,我床下有个木盒,拿着到花叶县县衙来,姨这一身老命都系在你们身上了。” 春姨平时对丫头们很宽和,这两个丫头并没有起什么趁乱逃走的心思,香儿哭着道:“妈妈,我在这里陪着你,让草儿回去拿东西。” 草儿显得更镇定一些,“香儿姐,你护好妈妈,什么也别说,万一这些气急的人打人就遭了。” 穆寅推着这主仆三人出去,刚到大门口,便有无数唾沫星子喷来,“臭鞋”、“不要脸”、“黑心肝”的骂声不绝于耳。 顾秀冉还在地上趴着,听到那些骂声,她更清楚地意识到妓女有多受人轻贱,而她落到这个地步,就是因为顾明月。 “啊,顾明月,杀死你”,顾秀冉突然大喊,一下子爬起来,拽下头上的发簪就朝顾明月扎去。 谁都没料到顾秀冉会突然发疯,还朝着顾明月去,一时间吵嚷声都停了下来,银簪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闪过一道刺眼的光,不少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顾明月没来得及反应,穆蕴已经踹过去一个窝心脚。 银簪掉在地上,顾秀冉直接被踢飞到大门口,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不少人都被这脚吓得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人,一脚能踢死个人啊! “她不会有事吧?”顾明月立即上前一步,又转头看向穆蕴,她不是担心顾秀冉,却怕顾秀冉因此丧命,顾三婶会把穆蕴告到公堂上。 穆蕴摸摸鼻子,刚才好像的确没怎么控制好力道。 穆寅掏出一个瓷瓶道:“顾姑娘放心,吃一颗这个,保她没事。” 穆蕴对顾明月解释:“修复丹,治内伤的良药。” 众人已经自觉地退到顾家大门外,一个个安静如鸡地看着。 穆寅倒出一颗丹药,递给不远处的某个姑娘道:“麻烦姑娘给她喂下去。” “玉兰”,一个黑脸妇人喊住姑娘,“她一个妓女,身上不定带着什么脏东西,别挨她,”看看这高大的侍卫,她道:“娘来给她喂。” 林玉兰家过得不怎么好,她爹身上有病,没法下地干活不说,春秋还日日离不开药,她跟顾明月学会刺绣后,几个月挣了五六十两,家里的境况才改善一些。但她娘急着用那几十两银子给大哥娶了个媳妇,家中便又成了一贫如洗,现在绣帕越来越不值钱,最好的用料和绣功也只能卖二两多,她根本没东西和功夫绣,如今她家已经断米两天,顾秀冉风光回村,还说要找丫头,她娘是很盼着她能去的。而她自己,也想卖些钱帮家里度过难关,却差一点进了窑子…… 石夫人没看上女儿,玉兰娘还想再说说好话,谁想到这两人都是妓女?她本来想着女儿到石夫人那里做丫头,便是不能得多少钱,那也吃喝不愁,却差点就把女儿推到了火坑中。因此她对顾秀冉万分不客气,捏住她的嘴就把药丸塞了进去,还念念叨叨:“你可不能死,你死了,不是连累人家公子。” “翩翩跟你啥仇啊?”这时又有妇人问道,“你带着老鸨找过来,还想往她身上扎簪子,这好歹一家的姐妹,哪来这么大的仇?” 顾老太太已经泪花双眼,一句句念叨:“你们这些讨债鬼啊,一个个都是讨债鬼啊。” 顾明月走过来,见顾秀冉的脸色很快恢复,心下松了一口气,问道:“我也很好奇,我什么时候跟你结了仇?” 顾秀冉觉得胸口的滞闷感渐渐消失,清凉凉地还舒服不少,她长吐一口气,不再掩饰,仇恨道:“当初你不教我绣技,我被卖了,你有钱却不赎,让我落到这个地步,还问我什么时候结的仇?顾明月,你哪里能比得上我,凭什么都样样都比我优越?你有好爹娘又怎么样,却该被我踩到脚底下嘲笑,你不可能过得比我好,一定有哪里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了。” 186 该罚 众人面面相觑,就因为这样? 顾秀冉却又笑道:“连我的恩客都能被你把魂勾走,我不恨你恨谁?”她就是再好不了,也要坑顾明月一把。 众人脸色更怪异,这翩翩早就去过顾秀冉那里?姐妹因为一个男人才结仇的? 顾明月皱眉,虽然不在乎村人怎么看自己,泼到身上的脏水她却不想接,“顾秀冉,从你离开顾家村我连你都没见过,更别说你那什么恩客。再者,你当初三番五次设计我,在帝京被纨绔子调戏却拉我挡枪,我还教你绣技岂不是脑袋被门夹了?还有你被卖的事,那是你娘卖你,银子实惠都她得了,你却把帐算到我头上,这是什么道理?如今你做了妓女,又想把别人拉进火坑,末了却又赖我!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啊?没长出来叫良心、羞耻的东西吗?” 穆蕴冷笑,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三番四次找翩翩的麻烦,他身上阴冷的气息缓缓散开,语气缓缓道:“公堂上的板子应该能教会她什么是羞耻。” 众人觉得后脑勺莫名一凉,本来就已经站在顾家大门口,此时又连退数步。顾秀冉更是惧怕不已,哭着看向顾老太太,“奶奶,我知道错了。” 然而顾老太太却把脸扭到别处,抖着嘴唇一句话没说。 春姨站得远远的,完全不准备管这个蠢货,尽管这顾秀冉费了她不少心血,她却也不准备要了。 “我早就说顾森家的大丫头心气儿太高,一个村里只能她拔尖儿”,这时有妇人咳一声,打破突然有些诡异安静的空气,“往前她都跟我家二闺女玩得好,可有几次我闺女绣的鞋垫比她的多卖了几文钱,她就这这那那的开始挤兑,后来她那花样子,都不借给我家闺女。” 话落,气愤的妇人又吵嚷起来,她们不管顾秀冉以前怎么样个人,只要想到她这次回来有可能把自家的女儿骗到窑子里,出口的难听话根本就不重复。 “好啦,别说这些没用的了”,突然有人大声道:“村长来啦,咱们先让村长处置了,再把人送到县衙。” 顾概快步走来,去喊他的人路上已将详情告知,因此他远远就道:“把人带到祠堂……” 顾明月转身回家,让阿端关上大门,不再管外面的吵嚷,也没关心老太太会怎样,自提着篮子去洗樱桃。 “翩翩”,穆蕴跟着顾明月,见她不高兴的样子,劝道:“那又不是你的亲姐妹,生气都是浪费情绪。” “我没生气”,顾明月看着水流冲击下起起伏伏的樱桃,低声道:“我只是想说在我梦里,顾秀冉的确是踩着我嘲笑一辈子的。” 只是这一世没满足她这个愿望,竟逼得她做出这么多事来! 顾明月不恨也不同情,就觉得自己有些倒霉,有这么个亲戚。 穆蕴挑眉,蹲下来帮着丫头洗樱桃,“你做过多少梦?怎么还一个个都当真?”说着又往她嘴里塞了一个樱桃。 顾明月就着穆蕴的手把樱桃梗抵出来,慢慢咀嚼,又吐出了核,才缓缓道:“某人不是说他没去过青楼吗?怎么连那个半老徐娘都认识,还记得人家叫什么?” “我…”穆蕴擦擦额头,“这天真热啊,对了,你弟弟再过不几天就府试了,用不用我打个招呼?” “你打什么招呼啊?”顾明月好笑地看着他,答应和穆蕴在一起之前,她就知道他一定经常逛青楼,自然不会这个时候秋后生气,“你以后不准去那种地方,还有,在家也不准和丫鬟们调笑,不然咱们两个就拉倒。” “我保证不会再去,丫鬟们都没搭理过”,穆蕴神情异常认真,声音不觉压低,“翩翩,其实我之前只是去青楼听曲儿探消息,喜欢上你以后就没再去过了,我到现在还没碰过女人,就等着你呢。” “真的?”顾明月立即目光灼灼地看向他,想起她十六岁时妈妈给她买的生理书上写的东西,她不自觉瞟向穆蕴脐下三寸,同样低声道:“你没骗我?你不会有生理冲动吗?” 她又紧跟着补充:“我虽然这么问你,并不是默认你有冲动可以去找女人解决”,声音却越来越低,只顾低头搓洗樱桃。 “我知道”,穆蕴的耳根也已经红了,洗着樱桃低声道:“我只有在想着你的时候才会有冲动,如果还没睡着,我一般都用功力压制下去,如果睡着了,我就没法控制了。” 顾明月霎时脸色绯红,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说到这个地步的,忙低声道:“换个话题吧。” 穆蕴看着她白里透着艳丽粉色的面颊,不觉间就和她脑袋抵着脑袋,轻轻吸一口气,胸腔内便全是她身上的温香气息。 换话题,穆蕴想了半天,才道:“午饭吃什么?” “凉拌菜,灌汤包”,顾明月回答,她察觉到穆蕴越凑越近,却并没有推开他的想法,不过说到吃的,她又兴致勃勃起来,“待会儿我们再泡一盆樱桃,我给你做烤樱桃吃。” “好”,穆蕴笑得更为宠溺,“我给你打下手。” 两人正说时,好似突然出现的顾熠捧着下巴蹲下来,看看他们又看看放在木盆里的篮子,道:“姐姐,含彰大哥,你们两个在洗樱桃,还是在说悄悄话?” “熠儿”,顾明月立即坐直身体,笑容满满道:“你什么时候下学的?” “刚才啊,小薇姐让我来喊你们两个吃饭”,顾熠说道,抬手指着姐姐的眼睛,皱眉道:“姐,你怎么哭了?含彰大哥欺负你啦?” 温香远去,穆蕴抚额,心里万分不舍,如果来人不是翩翩的弟弟,他定一掌把人拍飞。 听到翩翩哭了,穆蕴担心看去,却迎上一双水润盈盈的眸子,黑亮的瞳仁如被水洗过一般,这哪里是哭?分明是含情带羞。 穆蕴心口一下子酸软无比,翩翩心里一定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喜欢他,他咳咳两声,应付顾熠道:“刚才我给你姐姐讲了个故事,她感动的。” “感动的”,顾明月笑笑,起身离开,一到厨房,欧阳薇看见她就打趣道:“哎呦,好美的一个人儿啊。翩翩,你回屋里拿镜子照照,现在的你可真美极了。对了,你抹的什么胭脂啊,这么好看?” 顾明月就着水盆看了自己一眼,忙拍拍脸颊,说道:“小薇姐,你别总笑我,以后也有我笑你的时候。” “哎,你郑勤大哥就是一根木头”,欧阳薇故作伤心地叹气摇头,“离得这么近,也没有顿顿给我送饭来。” “原来你想让郑勤大哥给你顿顿的送饭啊”,顾明月认真道,“明天我就去和他妹妹彩芝说一声,让她帮小薇姐转达。” “臭丫头,越来越皮了”,欧阳薇说着话手上也没半刻停闲,掀开笼屉盖子,便端着三屉灌汤包向厨房外面去,对顾明月道:“就吃饭了,你快洗洗手。” 顾明月洗着手,穆蕴就进来了,他笑问:“怎么不出去?还有什么需要拿的?” “我想喝桃汁”,顾明月在碗橱下面搬出个直径只有一尺的小石磨,之前她做点心经常要用果汁,他爹就到镇里让石匠给做了个小巧的石磨,别看用的石头不多,手工费却比一个大石磨要的还多,“你带来的那些桃子都熟透了,磨汁喝正好。” 不用吩咐,穆蕴就道:“你洗桃子,我来磨。” 顾明月笑着捡来小半筐桃子,跟小薇姐说了声让他们先吃,和穆蕴两个人在厨房里忙了有半刻钟,磨出来一瓷盆酸甜可口的桃汁。 刚端到饭桌上,欧阳薇就笑道:“你们好歹吃过饭再忙这个,包子都凉了。” “天热,凉凉正好吃”,顾明月看了眼,拿出一个灌汤包递给穆蕴,而穆蕴正给她舀了一杯桃汁递过来,两人相视一笑,把东西互换了。 欧阳端眼中闪过几分苦涩,却低下头毫无异常地吃包子。 顾熠把最后一口汤包吞下,急吼吼地盛了杯桃汁,然后边喝边点头:“好喝,姐姐,我上学堂的时候还要带。” “厨房里还有呢”,顾明月笑道,“正是留着让你带的,不过熠儿,我突然发现,你好像有双下巴了。” “没关系”,顾熠摸摸下巴,不在乎道:“娘说小孩胖乎乎的好看。” 欧阳薇忍不住笑道:“可你已经过了十一岁的生儿,不算小孩子了。” “是啊,过几天如果通过府试,我弟弟就能上县学了”,顾明月也逗他,“到时人家就会说顾家村有个小胖秀才。” “我…我”,顾熠深受姐姐好吃的影响,捧着个汤包看好一会儿,嗷呜一口咬上去,道:“我以后会早起跑步的,阿端哥,你上山练功的时候记得喊我。” 欧阳端点头,“只是你别走一半便回家就成。” 顾明月闻言好笑不已,对弟弟道:“多吃多练身体才会棒棒的。” “姐姐,我一定会坚持的”,顾熠想到上次没揍趴林疆的丢人事儿,再摸摸自己的双下巴,下定决心要不怕吃苦地去锻炼。 穆蕴低声说顾明月:“翩翩,你最近也有些发胖了哦。” 顾明月忙看自己的手腕,紧跟着摸下巴,又捏捏腰上,还真有些赘肉,晚上要练练爸爸教她的一套体操了。那套体操据说是爸爸家里祖传,在五禽戏的基础上该编而来的,既能健身又能塑身,最适合女子练。 以前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爸爸每晚都监督她和妈妈一起练,说经常坐在那里刺绣不动动对身体不好。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顾明月总是急着刺绣,已经很久没有练过了,这时突然想到那些如在目前的生活情境,她的眼睛禁不住有些酸涩。 “哪有啊,我不胖不痩正正好呢”,不想穆蕴误会,顾明月忙收拾好情绪,笑道:“再瘦就不好看啦。” 穆蕴怎会错过她一时的低落,看她一眼,心里却觉得有些愉悦,翩翩原来这么在乎他的看法啊。然而翩翩在他眼里是怎样都好的,便笑道:“确实正好。” … 顾焕回到家洗洗头洗洗澡,吃了点东西,没再回作工房,而是到建在村北的十几间工房去了。 如今工房已经有三十六个木匠,还有一位铁匠,一位石匠,顾焕就把这片地方建得很是齐全,又专门请来两个厨师,两个跑腿打杂的。 以前顾家村的北面除了靠东有两倾良田,其余都是荒地,坟疙瘩不少,天色一暗就没个人影,自从顾焕把作工房建在这儿,每日人来人往倒比村里还显得热闹几分。 “师傅”。 “师傅好”。 “师傅”。 “师傅”,顾焕刚一走近这片工房,忙碌中的人都抬头笑着招呼,不论年长年幼,人人脸上都带着尊敬的笑意,顾灼从茶水间跑出来,神情同样恭敬的喊了声师傅,说道:“刘家庄的那几个汉子又来了,想在咱这儿做零工,还有两个跟我们差不多大的,想拜你为师。” 即便是堂兄弟,顾灼在工房这边,从来都是和其他人一人称呼顾焕。 顾焕一开始被好些比他还大的人叫师傅挺不自在的,现在才慢慢习惯。因为有雷自芳那个教训,再加上翩翩的建议,在工房这边他采取的是分工做零件的程序,组装现今只有他那十几个比较信得过的弟子知道。 因此,工房这边也是招零工的。刘家庄是顾家村北边几里外的一个庄子,工房走上规模后,因为开的工钱高,来这边做零工的刘家庄木匠有两波,而顾灼口中的那几汉子,过年时来过,没干几天就走了。 顾焕听罢,想了想道:“想做零工就让他们先做着,拜师倒不必了,我不知不自觉收三十多个徒弟已经够头大了,短期内我是不会再收徒了。” 顾灼挠挠头,笑道:“徒弟不是越多越好吗?一旦拜了师,他们就不敢轻易偷咱的东西出去。” 木工界规矩很严,背叛师门的,会被所有的木工排挤,还要在祖师爷杜工像前自断一只手,所以收徒是个最好的保密方法。 顾焕却觉得麻烦,再说人拜他为师,他不教人真本事好意思吗?摇摇头道:“你跟他们说一声去,我到各个工房看看就走。” 工房里,几乎每个人都光着膀子在木屑纷飞中忙碌,看到顾焕进来,一个个却都不忘抬起头来打招呼。 他们大部分都在做缝纫机上的零件和割麦机,还有一些在做摇柄水车。 顾焕正看着,几个高大汉子跑到门口,看见他就跪下磕头,道:“顾少爷,多谢您还能要我们做工,年时我们干那几天就走了,是因为有人去找我们,出了好多银子,要请我们去做工,哥几个糊涂,就跟着去了…” “没干长时间吧”,顾焕把木屑里的一个刨子捡起来放到旁边的工桌上,笑道:“你问问另一排屋子里那些做零工的,哪个没有被人出高价请过?那些人想的是从你们口里套出我这儿的,嗯,这个缝纫机,摇柄水车,割麦机的做法,就算你们有真本事,最后也会被一脚踢开的。” 为首的汉子闻言羞愧地埋下头去,再抬头,眼眶却是红着,“哥几个今儿才算长见识,论仗义论真才,那什么雷老爷连您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咱们以后都会跟着您好好干的,哥儿几个说是不是?” “是,顾少爷,您就放心吧”,应和声此起彼伏。 他们被雷家赶出来后,没脸再回来,便四村转着给人做木活儿,收入时好时坏,这档儿老大的妻子又生了一场重病,几人兑着钱才救下人来,现在还每天药汤不断。 实在无法,老大便决定厚着脸回来,谁想到人一句为难话都没说! 几个高大汉子这时都暗下决心,往后要把分给他们的活儿做得更精细。 “灼子,带他们去东边找一间空房”,顾焕叫来顾灼,道:“让他们做丙号齿轮,规、矩、墨斗、锉刀、锯刀、刨子……这些工具我记得杂物房里还有两套,都给他们找出来。” “多谢少爷”,几人异口同声道,在这里做活工具什么都管,工钱也高,他们当初怎么就被狗屎糊了心,跑到雷家受那份儿嘲笑? “咱这里不用虚头巴脑的客气”,顾焕摆手道,“哥儿几个把东西给我做得好就成,工钱还照之前算,每人每月三两银子,管吃也管住。” “哎”,几个汉子闻言才算真正放心,脸上小心翼翼的笑容也舒展开来。 这事刚说完,两个十七八的青年人就齐齐跪下,二话不说德嗑一个响亮的头,异口同声道:“师傅,求您收下我们吧。” 顾焕瞬间头疼不已,“我短时间内不会再收徒,你们若是想找活儿,可以先做个打杂的,一个月开你们每人二钱,不愿意那就算了。” 年长一些的青年人还想说什么,刚才那几个汉子中为首的道:“刘三小子,你啥木工基础也没有,先做个打杂的正好,别一直求的让人烦。” “好”,青年人想了片刻,看向同伴点点头,对顾焕道:“我们愿意从打杂的做起,顾少爷以后再收徒,请先考虑俺们俩。” “没问题”,顾焕说道,顾灼带着这一伙人下去后,他又转两间工房,看着正午了,去伙上看看厨师做的饭食,见有一个荤菜两个素菜,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在一片留饭声中推辞着往村里走去。 快到家时,看见一群人吵嚷着向祠堂的方向而去,顾焕心内狐疑,便背着手抬步跟上。 当听到什么“破鞋”、“臭不要脸”的骂声时,顾焕更加疑惑,这是谁家媳妇偷汉子被发现了? 拉住走在最末尾的一个女孩子,见人回了头,顾焕便放开手,问道:“彩凤,这怎么回事儿啊?” 彩凤还气愤着,因为那个石夫人之前说她“脸长得还行”,她当时不知道什么意思,得知石夫人竟是个妓女,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现在仍觉得脸脏呢。 因此对顾焕这个顾秀冉的堂哥,她的语气也不太好:“怎么回事?你们顾家的女孩儿做了妓女不打紧,她还回村想坑我们呢。” 说完冷哼一声,甩袖子便走。 顾焕心思直,就这么一句话他不可能明白事情原委,什么顾家女孩做了妓女,这不找打吗? 这时前面又有人呸一声骂道:“早就看那顾秀冉不老实,一小点儿就描眉画眼的,自己做了那下贱的行当,还能招摇着回村来?有没有脸啊?” 脑中灵光一闪,顾焕寻思不会是顾秀冉做了妓女吧?这要传出去,他们顾家女孩儿的名声不就全臭了。 想到此时,顾焕忙快步跟上,看见走在人群中的奶奶和秀萍,他二话不说就挥开人群挤了过去:“奶奶,顾秀冉真的…?这咋办?” 顾老太太神情疲惫,看见大孙子,一下子抓住他的手,颤抖着道:“没办法,她带来的那个石夫人,一眼就让人认出来了,说是什么招的妓女,现在恐怕早就传到别村去了。” 旁边一直扶着老太太的顾秀萍脸色惨白,眼中的泪虽没掉下来,却一直没干过,她知道她姐这次给她家惹了个大麻烦。 一路到祠堂,顾概一语不发,直到给祖宗上过香,让同宗的顾本请出族谱,他才看向站在祠堂中神情严肃的顾家族人道:“我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把顾森一家开出宗族,谁有异议吗?” 林郑两姓的人都在祠堂外站着,听到顾概开口就是这么铿锵有力的一句,他们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祠堂内的顾姓族人却没一个站出来反对,不把他们一家除族,难道以后要人说顾家的女儿在外面做妓女吗?一家都不是顾家人了,可再牵连不上他们。 顾秀萍闻言,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顾老太太更是差点晕倒,缓了缓才能说出话来:“概儿,你们都是一同长大的兄弟啊。森儿他只是教女无方,把他们一家除族,会不会太重了?” 宗族就是庇护个人的大树,没有宗族之人,有事时没人愿意给他作保,恐怕连生意都没人愿意跟他做,更别说其他。 被除族之人,众人都认为其人品低劣,走到哪里都是要被人鄙视的。 顾老太太绝对不能看着自己最疼的小儿子落到这一地步,闭着眼道:“只把那个孽障除族不成吗?” 顾概是再三考虑过的,现在他儿子刚步入仕途,他绝不能让这些不成器的族人拖累儿子的官声,再者,顾森家一出又一出,从没消停过,这三弟自打跑出去做生意,就不往家回,以后他那个媳妇还不定做出什么丢人事呢。 然而看着发丝花白凌乱,布满皱纹的脸上都是泪的大娘,他又有些不忍心,王玉梅看到丈夫的神情,心里焦急,顾秀冉做出这等丑事瞒是瞒不住了,只有干净地处理了才能不带累她家小雨的名声。不然,有个做妓女的堂姐,她家小雨还怎么嫁人?更不要说炼儿,被同僚知道,这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王玉梅咳一声,抬手摸了摸发髻。 顾概低下头道:“大娘,咱们族里从没有出过娼优之类的人物,最可恶的是,她已为娼,不知改名遮掩,却还风光回村,想要骗走同族姐妹,实在不可原谅。顾森是其父,当有不可推卸之责…开族谱,除名。” 沉厚的声音在宽敞的祠堂内回响,众人听着都忍不住心口一凉,暗自警醒:以后千万要管好婆娘子女。 顾本取出朱笔,毫不拖拉地将顾森一家的名字划掉,并在后面小字注曰:有父不教,不知责;有女为娼,不自耻,全家除族。 族谱不仅记录一族之内的人员姓名,有子娶哪家女,有女嫁哪家子,或是谁家出了有出息的孩子,族中大事,这些都要记录下来,传视后人。 时人很重祖先,便是林郑两姓逃亡而来的,也会在过年时写个父辈的轴子供起来,郑家这两年还商量着去原籍访寻族人,此时看着顾本笔尖的游动,他们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顾秀萍更是一下子瘫坐在地,此后,就算她血缘上有奶奶有大伯,规制上却没有了。 顾老太太没喘上气,在族谱重新被合上,放到锦盒中时,眼一闭晕死过去。 顾焕连忙扶住,顾概叫两个族人过去帮忙,对顾焕道:“焕子,你别怪大伯,等你爹回来,我亲自去道歉。” 顾焕心里其实很赞同概大伯的做法,若不狠处理,难道让整个顾家的女孩儿都受顾秀冉的连累吗? 但他却没说话,点点头背起奶奶,叫上秀萍便回家去了。 顾秀冉木愣愣地跪在坚硬阴冷的地砖上,从没有那一刻让她清楚地认识到,她这一辈子完了,可是她还不想死啊。 “概大伯”,她突然哭喊,“您已经把我家除族,就不要送我去衙门了。” 顾概迟疑,送到衙门,事情就会被更多人知道,虽然他处理果断,但还是免不了被人闲传。 春姨此时在祠堂外的槐树下,正被几个妇人看着,隐隐听到里面顾秀冉的话,她一喜,希望那顾族长能放她们一马,然而看到旁边矗立着的穆寅,她又一下子塌下肩膀。 只能暗自祈祷这次能留下一条小命,往后她定然不再从事这个勾当,且要多做善事,望菩萨能护自己一命。 顾概也只迟疑片刻,看了眼祠堂外,面带不满的林郑两姓人家,说道:“你已经不是我顾家族人,我是没资格说什么了。不过你带着一个老妓女回到村里,确是心存不轨,这已经触犯朝廷律例,该怎么样还是到县衙走一趟吧。” “村长说的是”,外面立即有人应和,“要不是二攀家那一位公子,今天还不知道谁家的女儿会被她们骗走呢,必须交给县太爷打几板子去。” 顾概没回家吃饭,让村人套上两辆牛车,带着七八个村人,便押着不断挣扎喊骂的顾秀冉还有一声不吭的春姨去了县里。 穆寅本来想说他自己去送就可以了,但见这些村人如此积极,就不多说,运着轻功跟在后面。 … 吃过午饭,顾熠装了半水囊桃汁便上学堂去了,顾明月和穆蕴到后院小湖中的凉亭上乘凉。 湖中荷叶片片,已经有半开的荷花冒出头来。 顾明月看看天空,问道:“穆寅怎么还没回来?” “我让他把人送到县衙,怎么不得后半晌再回”,穆蕴打开折扇,一面给他们两个扇着风,一面变戏法似的手掌一番,将一个彩绳蝴蝶簪送到顾明月面前,笑道:“看看喜欢吗?” 顾明月从他手上把簪子拿起来,见彩绳编织的蝴蝶下面是一个u型竹制的簪身,好奇地看了穆蕴一眼:“这么粗制的东西,你也能看上眼?” 穆蕴再次看看,也确实觉得不太好,不过…他指着蝴蝶道:“大家都爱用翩翩起舞来形容蝴蝶,我一看见它就想起你了”,顿了顿,他又道:“明儿我让人给你打造一个更好的,这个就扔了吧。” “扔什么啊”,顾明月把蝴蝶举起来,笑道:“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呢。” 凭感觉插在右边挽成包子的头发上,她问穆蕴:“怎么样啊?” “漂亮”,穆蕴看着她目光灼亮,抬手把蝴蝶服服帖帖的粘在她的头发上,他点点头,继而把另一个礼物,月牙形耳环也掏出来,“这个我来给你带。” 耳环是玉质,耳钉处是一朵米粒大的银花,看着很干净。 顾明月就把耳朵侧过去,同时问道:“你还有礼物给我吗?” “没有了”,穆蕴回答,双眸紧盯着她带着小耳钉的白嫩耳垂,不着痕迹地蹭干净手心里的汗意,伸手除掉小耳钉,把耳环戴上,声音沙哑道:“另一只耳朵。” “我有点困了”,顾明月侧坐过身体,把另一只耳朵面前他,说着打了个哈欠:“我要回房去睡半个时辰午觉,你也到客房休息会吧。” 耳垂突然被湿热包裹住,顾明月那点睡意立即褪去大半,忙仰头躲开:“你属狗的?” 穆蕴闷哼一声,顾明月摸着湿漉漉的耳垂看向他,见他随即就捂住嘴,也不禁有些担心,问道:“你怎么了?” 穆蕴眼中却满是笑意,他嘶一声,卷着舌头道:“可能被挂了一道,你刚才躲那么急,耳朵没事吧?” “没事”,顾明月真不知该不好意思还是该笑,“耳朵有什么好吃的?你下次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穆蕴心中暗想,你太可口,我也是一时没忍住啊,面上却老实点头。 顾明月看他模样显得十分可怜,忍不住笑道:“伸出舌头,我看看用不用上药。” 穆蕴无奈摇头,先声明道:“你只看别碰”,否则他不能保证会再做出什么来。 “不看了”,顾明月对上他黝黑的双瞳,顿时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忙站起身道:“我回屋午睡。” 穆蕴挑眉,看来翩翩比他想象中要懂得多啊,便戏谑笑道:“翩翩,你说看又不看,不是让我白欢喜一场吗?更何况,我的舌头是你的耳环拉伤的。” “你还好意思说…”话没说完,顾明月就被穆蕴拉着跌坐在他的腿上,他笑看着她道:“先帮我看看伤得重不重,待会儿你拿席子过来在凉亭睡,我给你扇风。” 顾明月扭开头,想要站起来,却连他的一根手指都搬不开,只得镇定道:“穆蕴,你让我起来,不然我真的生气了。” 穆蕴却看着她不觉间被粉色氤氲一片的脸颊闷笑不已,低声在她耳边道:“翩翩,你含羞的样子真美,我想马上娶你回家,不管你有没有及笄了。” 顾明月咬牙,伸出手指在他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子,“动手动脚就罢了,你还敢抱我调戏我。” 穆蕴强忍笑意,低头在她唇边匆匆一吻,忙在顾明月恼怒前扶着她坐在旁边,“我那可不是调戏你,你将来要做我的妻子,我是在赞美你。” 顾明月推开他的手,站起身道:“我回去睡觉了,你爱去哪去哪。” “翩翩,我真的是在赞美你”,穆蕴紧跟着起来澄清自己,翩翩对于夫妻之事似乎只了解肢体上的亲近,而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水乳交融,竟将他发自心底的爱意当成是调戏之言,他以后可要路漫漫其修远了,“要不我把刚才的话重讲一遍你再仔细听听。” “翩翩”,顾焕大步走过月亮门,看到凉亭上站得很近的一男一女,他脚步微顿,“奶奶被顾秀冉的事气晕了,刚醒来,却要见你,不然…就不让大夫治病。” … 穆蕴坚持和顾明月一起去见顾老太太。 顾焕很好奇这人是谁,此时却不是问话的时候,只道:“快走吧,奶奶的脸色很不好看,我爹娘去帝京置办给于家的节礼了,你爹娘也不在,家里就咱门几个孙辈。翩翩,三叔全家都被除族了,奶奶一向最疼三叔,我担心她会出什么事,待会儿见到她,她说什么,咱们都尽量应下。” 顾明月没说话,只点点头。 顾焕抬手摸摸她的头,“我知道可能会让你委屈,可要是奶奶因为这怎么了,以后大家都会戳你的脊梁骨。” 他又长叹一口气,奶奶这是要做什么,这不是要把翩翩架在火上烤吗?犯事儿的是顾秀冉,你说这折腾翩翩干什么? 穆蕴目光沉沉,牵住顾明月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直到进了顾家大门才放开。 屋里,顾老太太面色如纸地在床上躺着,顾秀萍和顾秀水一人跪在一边,大夫满脸无奈地在一旁站着。 “翩翩来了”,看见顾明月进来,顾老太太有气无力地伸出手,指指墙边的椅子:“坐着说话。” 187 新像 顾明月直接到床边跪下,无喜无怒道:“奶奶,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看,这是怨我老婆子了”,顾老太太笑笑,嘴角带着苦涩,她看向穆蕴,问道:“这是谁家的公子啊?翩翩跟奶奶说说,要不是这公子在,谁能知道那孽障带了个老妓女来?” 顾明月勾唇,埋怨穆蕴当众戳破顾秀冉的丑行吗? 穆蕴眼中闪过冰冷笑意,拱拳自我介绍道:“在下穆蕴。” “公子是做什么的?”顾老太太又问。 “忝为礼部侍郎”,穆蕴回道。 即便是病中,顾老太太也不由瞪大眼睛,挣扎着半坐起来:“老身失礼了”,这人明显是对翩翩有意,他们顾家要出一位官夫人? 想到这点可能,顾老太太的气儿不觉消下去很多。 穆蕴却只微点头,什么话都没说,更没抬手扶一下。 顾老太太在顾秀萍的搀扶下躺下来,她心气儿顺很多,看向顾明月,说了声好,又道:“翩翩,你三叔一家因为那孽障都被除了族,奶奶知道你新巧主意多,能不能求你帮你三叔想一条谋生之路?他说是出外经商,年时回家却连路费都不够,现在又被除族,往后他只会更难,你好歹是他亲侄女,能看着他活不下去吗?” 浑浊的眼泪汩汩流出,顾老太太说到这时已哽咽不成声,挣着紧紧拉住顾明月的手:“就当奶奶求你了,你三叔如今这样不成器,都是奶奶惯的,奶奶却没办法再拉他了。翩翩啊,你就帮帮你三叔吧,否则奶奶死也不瞑目。” 这个孙女有出息,认了官家太太做干祖母,还和帝京的张大富关系不错,她早就想让她带挈一下不成器的老三,却又没立场开口,只隐约跟老二提了两句,他却没接话,现在能强扯一个借口,她怎能不为三儿子争点东西? 顾明月心里很不好受,她的确有很多吃食方子可以教给三叔,还能借给他本金,却没想到奶奶会用这种借口和方法逼她。 三叔被除族,爹和大伯也不可能真的不管他,奶奶却要这样做… 一旁,顾秀水暗笑,你不是能吗?三叔那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我看你怎么管?强压笑意,她说道:“翩翩,你快答应奶奶啊,奶奶这样必须早点看大夫。” 不答应,奶奶有什么意外,就是被顾明月气的。 正得意,顾秀水突然觉得一股阴冷的感觉直在太阳穴边盘旋,她不由抖了抖,眼底的笑意全变成恐惧。 顾焕低斥:“你给我滚出去”,心里对不长眼色的妹妹已经厌烦至极。 “奶奶”,顾明月这时开口,“我会尽力帮三叔,但如果三叔自己不争气,我也没办法,您是三叔的娘,应该很了解三叔懒散的性子。这样,您能让大夫施针了吗?” “我知道”,顾老太太知道,孙女这么说,已经是彻底跟她离了心,但她没办法,她活着老大和老二还能帮帮三儿子,等她死了,谁管他啊?再说管一日还能日日管吗?顾老太太从晕迷中醒来就下定了决心,“翩翩,你放心,只要你肯教给你三叔赚钱的方子,你大伯和你爹一回家,我便让他们去把你三叔找来,先就休了他那个只会惹祸的妇人。奶奶也会好好督促他,让他日后勤勉食力。只是还有一事…” 顾明月心底却越来越冷,她平淡道:“您说。” “奶奶”,顾焕握着拳头,脸色紧绷道:“有啥事你交代我这个长孙不行吗?为什么要拉住翩翩不放?” 他怎么也没想到,奶奶是要逼着翩翩拉拔三叔家,都这了,还有什么要说的? 穆蕴把顾明月扶起来,唇角带着嘲讽的笑意,“老太太该交代翩翩她三叔家的孩子了吧?” 顾老太太顿时羞愧得直喘粗气,顾秀萍扑上前哭道:“奶奶,你这是要做什么啊?做错事的是我姐,你逼翩翩姐做什么?我能照顾好自己,也会好好教灿儿,您别说了,快让大夫治病吧。” “谁知道奶奶还能活多久啊”,顾老太太咳了几声,好容易才喘匀,摸着顾秀萍的头,对顾明月道:“萍儿和她姐不一样,是个有情意的好孩子。翩翩,你得那秦府老太君的提携,能找到穆大人这样的佳婿,日后就劳你给萍儿找一个好人家吧。等那妇人被休,灿儿又有谁管?后娘是指不上的,等你爹来了,奶奶会把灿儿托给他。” 还真是赖上自家了,顾明月觉得心里有一口气不知该怎么出,面无表情地点头道好。 顾老太太笑笑,对一旁的大夫道:“大夫,请来给我把脉吧。” 大夫立即扛着药箱走来,看了小丫头一眼,同情地叹口气,遭到这么一个长辈,也真是的。 不过这老太太倒是一个疼儿子的娘,早知今日,以前何必宠太过。 顾焕一直绷着脸,顾秀水本来幸灾乐祸,在看到跟着顾明月一起来的那个年轻男人时,想到他说是自己礼部侍郎,就怎么也幸灾乐祸不起来了。 顾明月怎么就总能比她们好上那么一大截呢! 大夫把过脉,脸色有些凝重,写下药方交给顾焕,扎上银针嘱咐床边的丫头看着,便示意顾焕出去说。 顾明月也跟了出来,她一会儿都不想在老太太床前留。 穆蕴一直紧扣着她的手,出来时,安慰似的揉揉她的手背。 院子里的阳光有些晃眼,顾明月的眼睛还没眯起来,头顶就被穆蕴打开的折扇遮住。 抬头对上他关切的眼神,顾明月不由笑了。 她何必为根本不关心她的人难过? 奶奶是长辈,是养大父亲的人,她有要求,就尽量满足她好了,反正那些什么方子对自己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这样想着,顾明月心里的憋气好许多。 穆蕴见她脸上有了笑意,也跟着笑笑,他自小亲情淡漠,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事儿,大不了每月给翩翩那三叔一二百两养着,如果人心不足的话,他更多的是方法解决。 大夫注意到这两人的动作,心情也轻松不少,想到和妻子年轻时候的事,不由地也笑了下。 不过他却没这位大人的体贴,他现在已经够怕老婆了,日后恐怕会有人比他更怕老婆,真是可喜可贺啊! “咳咳”,大夫缕缕胡须,说道:“府上老太太是气大了,再加上有些年纪,得好好调理不再见气儿,这样也得半年才能完全康复。这期间,若是再气着,恐怕就凶险了。” “多谢大夫,小子记着了,等会儿就去抓药,大夫先到客房歇着吧”,顾焕拱拳道谢,大夫忙说没什么,猜着这几人还有话说,就也不客气地自己走去人家客厅。 顾焕对顾明月道:“翩翩,你家去吧,不用在这儿看着,奶奶说那事儿你别放心上,等我爹回来,我会跟他说的。再说现在我也有能力,三叔家我来管就成。” “焕大哥,你能怎么管三叔?把他安排到你的作工房里吗?你那里才上规模,经不起一点乱的”,顾明月笑笑,不在意道:“我有办法,咱们得让三叔自立,不然以后的麻烦多的是。” 顾焕看看堂妹,又看看她旁边一直护着她的侍郎大人,道:“你不为难就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再跟我说。” “没问题”,顾明月笑着答应。 “翩翩,你奶奶没事吧”,欧阳薇就站在门口等着,看见顾明月和穆蕴并肩走来,便急忙过去,“老太太非叫你过去什么事啊?” 欧阳端同样很关心,也走来道:“她是不是为难你?” “没有”,顾明月道,“我奶奶也没事,大夫说不再见气儿,好好调养半年就好了。” 到家后,穆蕴对顾明月道:“你不是想睡觉?回屋睡会儿去吧。” 顾明月摇头,“我现在一点都不困,不睡了。已经快申时啦,你什么时候回去?” “等你爹娘回来吧”,穆蕴想了想,又道:“穆寅还在县衙,我不会驾车,必须等他回来再走。” 顾明月笑笑:“我要去刺绣,你做什么呢?” “我到你屋里转转”,穆蕴说道,紧跟着低声道:“还没白天在你屋里待过呢。” 屋子里,穆蕴刚在顾明月旁边坐下,欧阳薇就端着绣筐进来了,她其实也不想打扰人家两个相处,可顾叔顾婶儿不在家,她总得注意着吧。 穆蕴皱皱眉,也没什么特别的不满意,他心里暗想,毕竟他和翩翩还没有名义上的关系,欧阳薇是为翩翩好,他能不介意。 如果定婚后谁再这么不长眼色,那就不要怪他掌下无情了。 把右腿架在左腿上,穆蕴只看着顾明月刺绣,就觉得其乐无穷,打开折扇轻轻给她扇着,无意间看到床上时,穆蕴觉得有哪不对,突然便问:“翩翩,我送你那挂鲛纱帐呢?现在天气很热,正好挂起来,你怎么还是用的老帐子?” “鲛纱帐?”顾明月反问,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不由低声道:“我好像随便扔在柜子里了。” “随便扔在柜子里了?”穆蕴重复,以那时候翩翩对他的不喜,他应该谢谢她没扔了吗?“哪个柜子,我去帮你挂起来。” “现在都是新换的柜子”,顾明月放下针,站起身,拉着穆蕴笑道:“老柜子都被夏雪沾了,我就让我爹放到杂物间去了,咱们去找找看吧。” “什么帐子,我说不定见过呢”,欧阳薇见顾明月理屈的样子,不由帮腔。 然而当顾明月趴在一个柜子里翻半天,举着个荷包说“找到了”时,欧阳薇表示:我刚才没听错,你们是在找帐子吗? 穆蕴正在另一个柜子里找,闻言过来,打开荷包一看,就在顾明月额头上弹了一下:“爷当初送这挂帐子给你,是那次看到你耳朵上被蚊子叮一个大包,你竟然给扔到箱子底?我不提,是不是就忘了?” “怎么可能?”顾明月忙摇头,讨好笑道:“快走吧,你不是要帮我挂起来吗?” 穆蕴忍不住露出淡淡的宠溺笑容,“走吧”。 顾明月床上本来有一挂白色绣花的纱帐,架子什么都有,换起新的也很方便,一刻钟不到,穆蕴就把鲛纱帐给挂好了,看到帐子角还有一块暗红,他不好意思地咳一声,下来穿上鞋,对顾明月道:“里面很清凉,你进去感觉一下。” 顾明月点点头,正要上去,就听见院里响起她爹的笑声:“阿端,叔给你带来几个徒弟,以后每天你分出一个时辰来教他们扎马步和一些基本招式。小薇和翩翩呢,还在屋里歇午没起来?” 也不等欧阳端回答,顾攀就到闺女这门口喊道:“翩翩…” “爹”,顾明月和穆蕴正好出来,顾攀有些吃惊,待看到欧阳薇也在后面,脸上便又恢复笑意:“含彰也在啊,闺女,快出来看看,咱家一下子添了将近二十口人,来认认。” 十八个人在院子里站成两排,前面是八个十一二岁的小子和丫头,后面却是十个孔武有力的年轻人。 他们垂头站着,一点杂声都没有。 “爹,你和娘怎么买这么多人?”顾明月看见这些人,惊讶不已,低声说道:“我们也用不了这么多人啊。” “怎么不能?”顾攀笑道,“收买跑腿儿,活多着呢”。 “住的地方怎么安排”,顾明月问道。 顾攀道:“几个小的住两间,他们几个年轻人一人住一间,明儿爹到镇里买些木床来,一安排就妥了。” 顾氏先去厨房喝了一大碗白开水,这时端着一碗水过来给顾攀,对女儿道:“路上我和你爹问了问,他们的名字大都是比较乱,咱们还是先想想给他们取个什么顺口的名字吧。” 顾明月捂脸,看样子都是家里困难吃不上饭的人。 穆蕴打量片刻,暗自点头,顾叔顾婶买的这十几个人倒都是老实的。 “我路上就想好了”,顾攀几大口把水喝完,笑道:“咱们顾家的男丁是按照五行相生的顺序来取名的,到熠儿这一辈正好是火,算命先生也说火旺顾家,火呢,正应一个照字,以后咱家的下人都用照什么来取名。” “爹,你说得真有道理”,顾明月没想到她爹把一个取名字的事也这样重视,不过以后这些人都算顾家一员,从名字起就给他们以尊重,他们才能真心把这里当家。 顾氏也笑着点头,说道:“几个小丫头我就把名字给取了吧,小青”。 顾氏话落,最右边的小女孩站出来,头也不敢太,怯生生道:“夫人。” 见她这么担心,顾氏好笑道:“你别怕,你以后就叫照青吧,玲子、花儿、雀儿,你们的名字都行,我也不费脑子,都这么在前面加一个照,照玲,照花,照雀,怎么样啊?” “娘”,顾明月说道,“照雀有点别扭,不如还叫她雀儿吧。” “说的也是”,顾氏想了想,点头,只是话刚落,那小姑娘就跪下来有些不安道:“求夫人再给奴婢赐个名字吧,照什么都可以。” 老爷夫人说话和善,买下他们就一人给买了两个大包子,她在家的时候都从没吃饱过,因此很喜欢这家,不想和其他人不一样,万一以后老爷夫人不喜欢她又把她送走呢。 顾明月看到小丫头的手都是抖的,便道:“娘,你就给她取一个新名字吧。” “那”,顾氏在院子里看一圈,拍手笑道:“你们是入夏到我家的,雀儿以后就叫照夏吧。” “照夏谢谢小姐,谢谢夫人”,小姑娘闻言立即磕了两个头。 顾氏让她起来,就对女儿道:“这几个小子,还有小伙子的新名字,翩翩你和你爹来取。” 顾明月和父亲边说边想,很快便给剩下的十四个人定下新名字,四个小子依次叫照平、照安、照兴、照顺,而那十个年青人则依次是照康、照胜、照飞、照腾、照起、照游、照峰、照破、照归、照信。 一开始的还要什么好寓意,后来只要好听就行了。 定下名字,十八人又跪下谢过,顾攀受全礼,这才叫起他们,说道:“以后在家里,不用动不动就下跪,只要为这个家好,好好做事,月钱,还有新衣服都不会少你们的。但谁要是起了坏心,别怪我顾攀做事不讲情面。” 十八人齐声应是,他们本就是品性不错的,再加上在人市颠簸几天,见到不少因为不老实而被主家发卖的下人,那些人几乎没人家要,最后都是被一些盐场或是银矿那种压榨苦力的地方管事给带走了。 他们不想落到那一步,一个个答应得十分诚恳。 顾攀点点头,对欧阳薇道:“小薇,你先给几个小的弄点吃的喝的。”说着看向那照康几人,“你们都是大人,就稍等会儿。” “是”,照康几人也不敢多言,叫做什么便做什么,照归和照信站的地方有一片太阳,两人都被晒得满头汗,却动动脚都没有。 顾明月看看这些人,穿的都不是什么好衣裳,汗味十几步外都能闻到,便说:“我家后院前面东西两处院子都有洗浴间,旁边就是水车,你们先去洗洗吧。” 没有新衣服倒是个问题,顾明月正想说去父母房间找找她爹不穿的旧衣服,顾攀已经笑道:“闺女不提爹都忘了,下了船我和你娘在镇上的布店里给他们一人买着两身新衣呢。好了,都别在这而杵着了,衣服在车上,拿了洗澡去。” “阿端,拿上钥匙把两院的门开开”,顾攀又道:“让他们几个去东面院子。” 几人早就热得不行,巴不得一句话呢,一个个谢过老爷小姐,照康在车上找出他们十个的衣服,便跟着欧阳端往后院方向走去。 顾明月见父亲也是热得满面通红,就把吊在井里的一篮子樱桃拉出来,放到廊下的桌子上,道:“爹,你吃点凉东西解解热。” 想到父母卯时不到就出门,却到这时才回来,她又好奇道:“爹,这么多人,你们是一路走回来的?” “可不是,这么多人一马车可拉不下,让那几个小的坐在车上,我和你娘一路走来的”,顾攀坐下,捏了个樱桃放到嘴里,点头道:“嗯,不错,闺女,这樱桃你有没有多买点,比那红的好吃多了。” “这是含彰带来的”,顾明月拉拉旁边的穆蕴。 顾攀笑道:“又让你破费了。” “都是庄子上送来的”,穆蕴说道,“顾叔吃着好,我再让他们送些。” “不用不用”,顾攀笑着又吃了几颗樱桃,便和穆蕴闲聊起来。 顾氏没闲着,歇一会儿就去厨房和欧阳薇一起做吃食,而那八个小子丫头都老实地坐在厨房门口等着,太阳西斜,没种树的厨房门口全都是热乎乎的太阳地儿,不片刻就把几人晒得满头汗。 顾明月把樱桃给她娘送到厨房一碗,又给这几个比她小不了几岁的人一人分几颗,说道:“到那边廊下的凉快地儿等着吧,做好了小薇姐会喊你们的。” “谢谢小姐”,几人都很拘谨,站起来接了樱桃,便有些不知所措地往院子里有阴影的地方去。 顾明月笑笑,知道慢慢熟悉后就好了,便也不再多说,她刚回这边,穆蕴就低声道:“翩翩,对下人不能太好,否则容易养大人心。” “我明白”,顾明月说道:“只是给他们几颗樱桃罢了。” 穆蕴摇头,“这一颗白玉樱桃至少得五钱银子,把他们打捆儿卖了也吃不起…” 这边话没说完,刚吃下一颗樱桃的顾攀大咳不止,顾明月忙站起来给父亲拍背,“爹,你没事吧?” 顾攀摆摆手,他只是没想到这种白色的樱桃那么贵,刚才他吃了有二十几个,这一算下来,就是十几两银子啊。 虽然家里不差钱,顾攀也从没想过一会儿就吃掉十几两银子,这一篮子得多少钱啊! “含彰啊,你手中有赚钱的好铺子”,顾攀想了想,还是道:“节约一些也是不错的。” 顾明月好笑地看了穆蕴一眼:还说不说了? 穆蕴朝她笑笑,就虚心答应道:“顾叔说的是,庄子上的樱桃成熟,大部分都拿来卖了。” 空气中没有风,西斜的太阳带来更多的闷热,顾明月却觉得分外凉爽,她笑道:“那真谢谢你一下子给我家送大半篓子来。” “能卖金子也要先留够给你吃的”,穆蕴这一句话顿时让顾攀大喜,差点没拍着他的肩膀喊一声“好女婿啊”。 真会说,顾明月暗想。 “爹,我奶奶病了”,突然想起来这些烦心事,顾明月说道:“你待会儿到大伯家看看吧。” “怎么好好的就病了?”顾攀闻言立即站起身来,顾明月就把顾秀冉的事提了提,虽然女儿两句就说完了,顾攀却想到很多,脸色阴沉道:“我先去你大伯家看看。” 顾氏正端着一盘子糖饼出来,看见丈夫脸色不好地出门,就随手把盘子递给几个孩子中最大的照平,跟着问道:“她爹,咋了?” “娘病了”,顾攀已经走出门,听见声音又转头道:“咱俩一起去看看,听翩翩说,老三一家都被除族了,娘怕是气得不轻。” 顾氏解下围裙随手搭在路边的树枝上,走着道:“咋回事,刚才就听小薇说秀冉上午来咱家了,这咋又一家子除族了…” 爹娘说话的声音渐渐听不见,反正爹娘在,顾明月也不用管这些杂事,看看桌子上的樱桃,想起上午说给穆蕴烤樱桃吃,她笑道:“我给你做烤樱桃吧。” “你有心情做,我就有心情吃”,穆蕴合上扇子,站起身道:“走吧,天热,我来烤。” 欧阳薇在做火烧,顾氏走后,欧阳端就进来帮着他姐烧火。 厨房里热烘烘的,顾明月拿了炭就让穆蕴去外面点,自己则留在厨房,将做粥的锅灶烧开半锅水,放进去一些冰糖,把中午时泡起来的樱桃放到滚水中快煮两分钟,用漏勺捞出来摊放在竹筐里,然后还要等着樱桃微凉,再放到冰凉的井水中降温。 趁着段时间,顾明月帮欧阳薇揉了十几个火烧,看看案板上的面团,道:“小薇姐,已经有三十多个,够了吧?” “恐怕只够他们半饱的”,欧阳薇拿出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把锅里煎着的火烧翻个面,笑道:“听说人市里每天只有一顿饭,一个饼子一碗清水儿汤,那些人一个个都扁着肚子,每个人少说能吃四五个火烧呢。你出去烤樱桃吧,我和阿端一会儿就做好了。” “若是饿太久,一下子吃得过多不好”,顾明月说道,“就这些吧,待会儿多煮些粥好了。” “行”,欧阳薇点头,“那把这些煎好我就做粥。” 樱桃因为过了热水,在空气中一晾,都起了皱,顾明月摸着不是太热了,便把樱桃收到竹篮子中,提到外面浸在冷水里。 穆蕴这时已经把炭点好,见顾明月出来,就笑问道:“翩翩,你烤樱桃,怎么煮起来了?” “煮一煮烤得更好吃”,顾明月到厨房拿出一罐蜂蜜,接着道:“而且这样烤出来的樱桃能放着慢慢吃。” 穆蕴走来给她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有些心疼道:“闷坏了吧,我把炭放在了东廊庑下的通风处,那儿还凉爽些,你去旁边坐着,这些我来弄。” “那一个该刷蜂蜜了”,一刻钟后,顾明月拿着扇子,吃着金黄的樱桃,指挥着穆蕴,“靠边儿这个该转转了…不怎么烫了,给你吃一个。” 穆蕴侧身转头,张嘴咬住顾明月递过来的金黄樱桃,交代道:“坐回去。” 顾明月看着他一额头的细汗,笑道:“我给你扇扇风。” 这个穆蕴没反对,翩翩扇的风比凉风还爽利。 烤的有一盘子时,顾明月给欧阳端和欧阳薇送去了半盘。 洗好澡过来的几人正围着一张大圆桌默不作声地吃饼子喝粥,心里却都很好奇,樱桃在火上烤过还能吃吗? 照平几个小孩子吃得慢,这时才抹抹嘴放下饭碗,看到少爷和小姐在那边忙碌,下意识就想过去帮忙,低头闻到自己身上的汗臭味,便又默不作声地安静坐好。 照花是个圆脸的小姑娘,她和照游是一个村子里的,放下碗后,摊开手心,将一直握着的两颗樱桃递过去,低声道:“陈大哥,这是小姐刚才给我们的,我给你留了两个。” 虽然以前在村子里没怎么和陈大哥说过话,被婶娘卖出来后却能遇到熟人,照花心里就比较亲近。 照游原名陈叙,和小花也不算一个村子里的人,他亲爹死了,娘就改嫁到小花家所在的长里庄,后来他娘不舍得他,又求着族长把他要了过去,他会被卖,却是因为继父赌博,借了赌坊二十两银子。利滚利成了二百两,家里砸锅卖铁买地当东西借钱,却还差三十两还不上,不是卖他就是卖他妹子或者他们两个一起被卖,所以他就主动去找了人牙子。 再三恳求之下,陈叙得了三十两卖身银子,也正是他会两手拳脚,人牙子又是个好心的,这才例外给他这么多卖身银。 而他刚被送到人市没两天,就遇到了去挑人的顾家夫妻,被他们看中,来到这个村子,不是想象中去高门大院做侍卫,陈叙也没什么失望的感觉,反而有几分亲近感,这时洗过澡,心情更好几分。 “以后记着叫我照游”,他小幅度摆摆手,压低声道:“既是小姐赏的,你放着自己吃吧。” “照游大哥”,照花坚持把两颗樱桃推到他面前,“樱桃可好吃了。” 欧阳薇这时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喊了照平一声,问道:“你们可吃好了?” “小姐”,照平站起身,严肃恭敬道:“我们吃好了,有什么活儿您吩咐。” 欧阳薇好笑道:“我不是小姐,以后你们叫我小薇姐就好了。既然吃好了,照平、照安、照顺、照兴?你们几个先跟我去后院洗澡去。” “谢谢小薇姐”,四个人异口同声。 顾氏走的时候跟欧阳薇交代过了,说这几个小的洗澡时让帮着她摇摇水,在旁边照看着些。 欧阳薇又跟照青四人说了两句话,让她们先等会儿,才到马车上把照平四人的衣服拿下来,想想,又回房拿了块儿翩翩前几天给她的去污胰子,便领着他们到东院而去。 片刻后,照康几人也吃好了,他们毕竟年长,这会儿已经适应许多,就问站在一旁的欧阳端道:“兄弟,有什么让我们做的吗?” 欧阳端道:“你们的房间还没收拾,我姐说顾婶让你们自己打扫。” 看着这些人往后院的方向去了,穆蕴突然道:“翩翩,这些人住在那边,你以后去后院岂不是很不方便?” “不会啊”,顾明月差不多已经吃饱了,懒懒地摇着扇子,说道:“那一片平房和一进院儿差不多,长宽有二三十米呢,你到后院的时候没看到那两边上着锁的门吗?当初盖了就是让以后的下人住的,左边住男右边住女,里面也很宽敞,厕所、澡间、水车、厨房都有。” “这还可以”,穆蕴点头,见到她此时的模样,只觉爱到了心里,“想睡了?” “你当我是猪吗?” “你不就是小猪吗?”穆蕴低笑,在顾明月的扇子打到身上前,他抬手接住,正色道:“我看,不如在那两处小院朝外的墙边再开道门,让这些下人走外面。” “那样多不方便”,顾明月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家里的大门以后就不要关了,进进出出的,乱。” “在现在的墙外加盖一圈”,穆蕴说道,“以后家里人多,太小了走不开。” “前院后院加起来有将近十亩地,不小了”,顾明月摇头,“再盖就得伤到梅林。” 穆蕴打开折扇,起身坐到顾明月旁边,笑道:“这还不简单,把梅林圈在围墙里面。” 顾明月依旧摇头,“那样太自私了,村里人还要吃梅子呢。” 两人闲话不断时,去后院洗澡的四个小子焕然一新地回来,欧阳薇正要带着小丫头们去洗,顾明月站起来道:“小薇姐,等等,我那里还有不少玫瑰花瓣的香胰子,给她们一人拿一块。”说着抬步去了屋里。 小姑娘们都愣愣的,什么是玫瑰花瓣的香胰子? 顾明月很快出来,把香胰子一块块递给她们。 照青几人看看小姐纤长雪白的手,还有那显得特别漂亮的带着花瓣的胰子,接的时候无不小心翼翼。 欧阳薇好笑提醒:“还不快谢谢翩翩?” 碧青率先行了一礼,道:“谢谢小姐。” 另外三个也忙胡乱施礼,低声道谢。 “不客气”,顾明月笑道,“对了小薇姐,她们都是小女孩,西院那澡间里没热水,就先带她们去我们那个洗浴间吧。” 前院这边靠墙有两个洗浴间,都是宽敞的平房,屋顶是一个非常大的刷着黑漆的薄木桶,太阳晒一天,水正好是温热的。虽然没有胶皮管子,但用宽扁的竹管往外导水,也很方便。 欧阳薇忍不住笑道:“知道了”,四个小姑娘再次谢过,她便带着人过去了。 看到小姐对那四个小丫头那样好,照兴低声羡慕道:“小姐对她们真好。” 照平咳一声,照兴立即掩嘴不言,虽然才短短半个时辰,年长稳重的照平已经有了一些威信。 188 风来 穆蕴却是有些酸酸的,顾明月一回来坐下,便道:“翩翩,你还知道怜香惜玉啊。” “当然了”,顾明月笑道,“女孩子们身体弱,得多注意呢。但是,我能你不能,记住没?” “我没有那个闲工夫”,穆蕴压低声音,“我只怜你惜你疼你爱你…” 顾明月正笑着揉搓双臂上的鸡皮疙瘩,穆寅风尘仆仆地走进大门来。 顾明月瞪他一眼,穆蕴也就端正坐好,不再说了。 虽然看穆寅模样干渴不已,他还是先过来见礼回话:“爷,顾姑娘,顾家村的人一到县里敲过鼓,那张大人便升堂审了。因为没有造成什么危害后果,把春茗和顾秀冉各判了一百大板。春茗纳银充刑,顾秀冉也要纳银充刑,却拿不出银子,便只得受了一百杖刑。行刑的时候,却跑出来一个中年男人,说那顾秀冉是他逃跑的妻子,被春茗骗走怎么的,张大人问了问,就把顾秀冉重新判给了中年男人。杖刑后,顾秀冉被那男人带走,属下见天不早,就没跟过去。” 穆蕴看向顾明月,他心里是想直接让那女人死于意外的,属下却太蠢,他不想给翩翩留下什么太过狠辣的印象,便听她的意见吧。 顾明月说道:“不用管她了,以后她和我家,甚至是顾家村,都再没有什么关系。” “听你的”,穆蕴便挥手让穆寅下去,顾明月叫住穆寅,端了一盘即使冷掉却依旧金黄的樱桃递过去,笑道:“辛苦你一天,这个樱桃你家爷亲手烤的,尝尝。” 穆蕴轻咳一声,穆寅差点没把盘子给扔到地上,他看看顾姑娘,想说属下没胆儿吃啊,但又不敢,只好颤抖地捧着躲一边。 见穆寅满脸感动地捧着盘子坐到一旁吃起来,顾明月对穆蕴笑道:“你以后也要对下人好点,看穆寅感动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平时有多严厉,人和人是相互的,你对别人好别人才会真心回报你。” 穆蕴笑着点头,“回去爷就给他们涨月钱。” 穆寅的内心里,一半在哀嚎,顾姑娘,属下绝对不是在感动啊;一半在欢呼,顾姑娘一句话我们的月钱就涨了,这等好事回去后一定要跟哥几个分享。 暗中看到这一切的甲三,默默为穆寅拘一把同情泪。 顾攀夫妻回家时,天色已经黑蓝。 穆蕴坚持要向她父母告辞过再走,顾明月只好提前做了些清粥小菜让他先吃过。其中自然有奔波了大半天的穆寅一份儿,穆寅这次依旧吃得“感动”不已。 顾攀和顾氏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顾氏尤甚,不过对着穆蕴,他们还是换上笑脸。夫妻俩直把有礼的孩子送过梅林,才摸黑回家。 路上,顾攀道:“这次多亏了含彰,否则咱翩翩还不一定出什么事儿呢。” 顾氏点头,突然她犹带气愤的脸色中添几分怀疑,说道:“她爹,你说这含彰怎对那妓女那么熟悉呢?他不会就是个花花公子吧!” 说到这里,顾氏想起来大半个月前,秦府老夫人请她到府里说的那些话,老夫人没怎么提穆蕴,却说了两句他家的事。 顾氏现在仔细一想,总觉得老夫人是在暗示她不要让闺女和穆蕴走太近,心里顿时就更急躁。 “你别想太多”,顾攀想了想,道:“官场上的人给朋友践行或是参加文会,都会叫妓女,那时候见到的也说不定。” “我没你心大”,顾氏突然站在原地就不走了,说道:“万一是个爱玩弄人的,咱们翩翩往后可怎么过啊?还有你娘,你那侄女,一个个地都欺负我们母女俩。翩翩是会的东西多,该着你们家了?” 顾氏在婆婆那里憋了不少气,说着说着就爆发起来,“还想让我给你兄弟养儿子?养大了再让他回去找他亲娘啊。我儿女都有,为什么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你兄弟也不是活不下去了!还有这穆蕴,顾秀冉找上咱闺女,说不定就是他招惹的。” “你看你,生气就生气,你胡乱牵扯什么?”顾攀没脾气地抬手给妻子擦擦脸上的泪,“含彰对咱翩翩是真的好,要照你说的,他会为咱闺女跟李国公对上?” 顾氏甩开他的手,“这个先不说,往后我是要认真打听打听穆蕴的。还有你家里的事,你要真给你三弟养儿子,我,我就带着熠儿和翩翩回娘家去。我女儿还没怎么样呢,就惦记着让我女儿给秀萍找人家,这是哪来的道理?” 黑乎乎的夜色中,顾攀看不清妻子脸上的神情,却也知道她气得不轻,但他向来不怎么会说话,刚想抱住妻子哄哄,就见女儿和儿子一人拿一个火把走出家门。 “回家再说”,顾攀低声道,“让孩子看见不好。” “爹,娘”,双方走近些,顾明月看到母亲脸上还未擦净的泪痕,笑道:“你们送穆蕴呢,怎么好像吵架的样子?” “没吵”,顾攀背着手道,“回家吃饭去。” 顾明月心想她娘多半还是在大伯家受了气,然而此时说话不便,她也就没多问。 家里一下子多出将近二十个人,晚饭就分两拨来吃,顾明月一家和欧阳薇一家先吃过,欧阳薇又带着照青四个做他们的饭。 因为有了新的小伙伴,顾熠很活跃,根本没看出他娘有生气,吃饭时缠着顾氏不停地问话,倒让顾氏的心情好上不少。 吃过饭,顾熠就拿着火把让照平四人和他去外面捉明明豆儿。 明明豆儿是他们这里一种类似萤火虫的小飞虫,比萤火虫要大上一号,身上有一层荧光粉,夜里看着五彩缤纷的,很漂亮。 顾明月再三交代几人不要靠近水塘,才放他们出去。 顾氏已经回房,顾攀还没吃饱,随便扒了两口饭也回房去了。 顾明月想了想,觉得还是先让爹娘单独说吧,她明天再劝劝母亲就行,便进到到厨房里帮忙。 粥本来做的就多,欧阳薇只要再蒸一锅馒头做两个菜便可以,照青看着是个麻利的,没用怎么吩咐,烧锅递水就办得很好,其他三个小姑娘擦桌子的擦桌子,洗碗的洗碗,谁都没闲着。 顾明月看到厨房里的情景,笑道:“我本来还想说让我爹再买一个做饭的婆子呢,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我不比婆子强?再买个做饭的人,我就彻底没活儿做了”,欧阳薇把做好的馒头放到锅里,对顾明月道:“而且照青她们可能干呢,这是头一天有点乱,等明天我爹把西院里的厨房收拾好,以后我就在那里给她们做饭。” 欧阳薇说的西院,就是让丫头们住的那个院子。 顾明月笑道:“正好,我也不喜欢家里多一个婆子,婆子都太爱说嘴了。” “是啊”,欧阳薇说着又忙忙碌碌地在另一口锅里焯蘑菇,准备待会儿拌凉菜,“婆子不仅爱说嘴,还爱管来管去的,我也不喜欢。” 顾明月看她忙得团团转,对照夏道:“你把南边这口炒菜锅洗一水,再用小火烧起来,我做一些辣椒油。” 照夏正和照花在洗碗,闻言湿着两条胳膊站起来,不安道:“怎能让小姐给我们做饭?” “没关系,我是帮帮小薇姐”,顾明月从碗橱下面的柜子里拿出来小半筐辣椒,就在旁边的案板上切起来,见照夏还没动,她笑道:“我特制的辣椒油可香呢,你别愣着了。” 照夏点点头,麻利地舀起一瓢水去洗锅。 直到现在她还能闻到自己身上的玫瑰香味,听着厨房里洗刷切的声音,照夏彻底安下心来。 顾明月没做好辣椒油,顾熠就高兴地回家来了,捧着一罐子散发彩光的明明豆儿给她看,还说:“姐姐,你的丝帕呢,给我一条,我把明明豆儿包起来,你睡的时候给你挂到屋里让你看。” “等我把辣椒油盛出来”,顾明月把辣椒油放到灶台边,跟小薇姐说一声,就带着弟弟回屋去找比较透明的丝帕。 照花这才松口气,轻声地跟旁边的照玲道:“我觉得小姐就跟官家小姐一样。” 在照花心目中,官家小姐是最有地位的女子。 照玲是四人中最不爱说话的,此时也点头道:“小姐又白又好看。” 照夏听见,凑过来低声道:“对我们还好。” 照青正烧着火,这时探着头笑:“小姐给我们的香胰子很好闻,肯定特别贵。” 欧阳薇把这些话都听到耳里,只觉好笑不已,说道:“以后时间长了,你们就知道翩翩比你们现在想得更好呢。” 照青鼓起勇气道:“小薇姐,你跟我们说说吧。”小薇姐和主家什么关系之类的事,她却不敢多问,虽然这也是个农家,但却是主家,被卖出来时,她娘搂着她说了很多,只不能随便问东问西一条,娘就念叨了好多遍。 欧阳薇也不在意,捡着一些没妨碍的事儿跟她们说起来。 顾明月帮着弟弟把明明儿豆包好,到杂物间找一个灯笼,把灯笼解下来换成闪着五色光芒的丝帕包,拍拍手道:“好了,回房挂起来看书去吧。” 顾熠点点头,想到自己之前的话,又道:“姐,我待会儿再给你送来。” “你自己放着玩吧”,顾明月牵着弟弟出来,“你看会儿书洗洗脸刷刷牙就去睡觉。” 姐弟两个刚出来,便听见正房屋里传来父亲穿透力极强的怒吼:“若娘,你讲不讲理?我娘病着,你让我跟她对着说?” 紧跟着是椅子倒地的声音,母亲的哭声:“顾攀,我跟着你这么多年,说过你娘一句不是吗?今天我不过是反问了两句,她就给我没脸,你回来还跟我吵,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好好儿的,我们招谁惹谁了…” 十几个人正在厨房热热闹闹地吃饭,听到主家夫妻拌嘴,顿时连咀嚼的声音也放轻许多。 欧阳薇和欧阳端都走过来,看向顾明月姐弟。 欧阳薇低声道:“翩翩,你要不要去看看?” 晚饭的时候她就看出来顾婶的脸色不好看,却想不到一向红脸都没有过的顾叔顾婶会吵起来,听着还是和翩翩她奶奶有关,虽然有些好奇,她倒不好问。 爹娘从未吵过架,顾熠很新奇,扯扯姐姐的手,眼睛亮亮道:“爹娘吵架了,大人还吵架,我们去笑他们。” 顾明月朝欧阳薇点点头,就无语地扯着弟弟过去正房,敲敲门,叫了声“爹,娘”,她爹的声音立即传来:“翩翩啊,爹娘没事儿。” 顾攀很快打开门,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却带着轻松,“吓到你们了?” 顾熠惊奇道:“爹,你和娘也会吵架吗?” 顾攀脸色一僵,在儿子脑袋上拨拉一下,佯怒道:“臭小子,回屋去。” “我要去看娘”,顾熠往他爹胳膊下一钻,猴子一样跑进了屋里。 顾明月低声道:“爹,我娘真那么生气啊?” 顾攀点头,“你奶奶说你娘的时候,我没帮她。” 顾明月好笑地走进屋里,却看见母亲正抱着熠儿无声哭泣,眼睛顿时就有些酸涩,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嗓子干干道:“娘,你哭什么啊?我爹其实跟我们是最亲的,为外人的事伤咱们家人的感情,不值得。” 顾攀转过身,满脸苦涩。 顾熠也不见了刚才的欢脱劲儿,举手给母亲擦着眼泪,还小声劝慰着:“爹刚才是故意吓唬娘的,娘,你别哭啦。” “是啊娘,熠儿都能听出来爹刚才不是真的跟您吵”,顾明月解下帕子,给母亲擦眼下不断的泪痕。 顾氏叹口气,哽咽道:“娘就是想起你们奶奶办的事,心里气不过,我够让着你们奶奶了吧,你们爹呢,却从来都不舍得驳他娘一句。” “奶奶都办什么事了?”顾熠疑惑,想起了林疆的奶奶,就道:“奶奶对我好着呢,经常给我吃的东西,跟林疆他奶奶一点都不一样。” “一点吃的就把你收买了”,顾氏气得戳了儿子一个手指头,想着儿子也不算小了,还这么不明白事可不行,便直接说道:“你三叔家被除族了,你奶奶担心你三叔以后没办法过活,就让你姐帮他找谋生之路,这不是欺负咱们家是什么?” 顾攀忍不住冷哼一声,他娘办事是五个手指头有长短,可那是把他喂养大的娘,他一直都记得小时候家里穷,他们兄弟姐妹几人围着锅沿子等着吃贴饼子的情景。 就那种高粱面掺野菜做的贴饼子,他娘都舍不得吃一口,总是随便对付两碗野菜汤,只有爹发工钱的日子,娘才会跟着吃半块高粱饼子。 所以这些年来不管怎么样,顾攀都没拂过他娘的意,就算是让自家受屈的事,可他娘也不会把他往死里逼。 今天焕子前头都说了,他娘不能再生气,若娘却还截话头,顾攀心里不可能没意见。 然而顾氏,为的也是自家的女儿。 顾熠听罢,皱皱眉,疑惑道:“三叔还得姐姐帮,不是证明姐姐很厉害吗?娘你为什么还生气?” 顾氏哭笑不得,分析道:“傻儿子,你三叔是长辈,不帮小辈儿就不说了,哪有再牵连侄女的道理?况且,他又好吃懒做,干什么能成?这不明摆着看你姐刺绣能挣钱,想让你姐往后养着他吗?你姐这个傻的,还答应了!” 顾明月料到她娘会生气,可没想到会这么生气,还是为她生这么大的气,她不由靠在母亲肩膀上,笑着劝道:“娘,女儿知道你是为女儿不平,可谁让奶奶是把爹养大的人呢?咱们顺她的意,是为了爹啊。再说,三叔也没有那么扶不上墙,我一个侄女都伸手帮他,他还能好意思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吗?” 顾攀闻言,忍不住抬手揉揉眼睛,闺女一句话说得他心头酸涩。 “我就是知道这个,才好多事不跟他娘计较”,顾氏说道,“咱帮你三叔找条谋生路没什么,干什么还把那小宝、秀萍都推到咱们家?你和含彰还没怎么样呢,她那边就开始想着给其他孙女铺路了。她怎么不想着问问,这含彰可不可靠?” “娘,奶奶那也就是一说,到时候秀萍的事做主的不还是她自己?”顾明月满不在乎道,“我看人的眼光还是有几分准的,不会给她介绍坏人就行了。至于灿儿,他还小,我有办法治他的毛病。” “照你说这都不是事儿?”顾氏笑着问。 顾明月点头,“不是事儿”。 顾氏立即沉下脸,抬手戳着她的额头:“你个傻闺女,心咋那么大呢?秀萍…这个不是事儿,娘也能给她瞅个好人家。那灿儿,都四岁了,还不会数数,被吴美霞养的就知道吃,是好教的吗?这且不说,往后灿儿到咱家,管与不管,邻居都会在背后说咱家。再一个,他爹娘都活着,干什么非推到咱家来?” “那不是担心三弟给养歪了吗?”顾攀低声道,“三弟也不会撒手不管他儿子。” 顾氏冷笑一声,“不常说我太娇惯闺女,怎么还把孩子往我家送?” 顾明月说道:“奶奶说要给三叔娶新妇,担心后娘对灿儿不好。” “娘,灿儿是我同宗兄弟”,顾熠看看爹娘和姐姐,举起拳头道:“以后他没出息我还得照应他呢。等他到咱家,我就教他数数背书,也省的以后照应他了。” “合着,就我不讲理了?”顾氏抹抹发干的脸,叹道:“你们都是姓顾的,娘是外人!” “我知道娘是为我好”,顾明月扑过去蹭蹭母亲的脸颊,“可那真不是事儿嘛,何必跟他们掰扯?奶奶真有个什么万一时,别人还是笑我们。如果我奶奶是林疆奶奶那样的,我爹第一个就不愿意了。” “是不是啊爹?”顾明月说着看向老爹。 顾攀立即正色保证道:“翩翩说的是,谁欺负你们,我第一个不答应。” “你算了吧”,顾氏虽然不那么生气了,对丈夫的气却一点没消,赌气反话道:“这还没怎么样的,就向着你娘,真有事儿,还不是舍着我们母子三个上。” “若娘,我是那人吗?”顾攀声音都有些干哑,“舍我这一条命出去,我也不舍得你们啊。” “我不跟你吵”,顾氏站起来,对儿女道:“熠儿,回房睡去吧,翩翩,今晚你跟娘睡。” 顾明月忍笑道好,对父亲道:“爹,您去熠儿那屋睡。” 顾攀看看妻子的脸色,无声点头,带着儿子就出去了。 没一会儿,顾熠扒着门框在门口喊顾明月,虚着声音道:“姐,明明豆儿给你和娘看。” 顾明月走出来,便看到站在旁边的父亲,她立即会意,小声道:“爹,我会给你说好话的。” 顾攀憨厚一笑,怪不得说女儿是爹的贴心小棉袄呢!又交代道:“闺女,多说两句。” 顾明月郑重点头,“知道。” 因为这两天都是欧阳薇和她一起睡,顾明月又去跟欧阳薇说一声她晚上要和娘一起睡的事。 欧阳薇问道:“你爹娘没事了吧?” “没事了”,顾明月想到穆蕴经常不按常理出牌,虽然觉得不可能,还是担心他会半夜造访,万一吓到小薇姐她喊出声来,那不就麻烦了,便道:“小薇姐,你今晚就不用给我做伴了。” 欧阳薇捏捏她的脸颊,笑道:“我睡我屋,那帐子穆大人下午亲手挂上的,我以后都不敢在里面睡呢。” 顾明月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又说两句话,便回房拿上洗脸盆,接一盆清凉凉的水去了正房。 分出来半盆水,顾明月拉着她娘一起洗脸,然后一起擦香膏… 躺到床上时,顾氏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不过却是给女儿讲起她嫁到顾家之后的一些事,什么老太太嫌她第一胎生的是个女儿啦,月子里根本没管她们母女啦,拿她的新被子给老太太的三女儿啦… 顾明月本来还想给她爹说两句好话,却听着这些家长里短睡着了,再睁开眼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 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今天也没说去帝京。 顾攀吃过早饭便去镇里买床,本来说好顾氏去买床单棉花之类,但顾氏还不愿理他,顾攀只好一人两处跑。 镇里的布店也卖做好的被子,顾攀想着妻子还生气,肯定不乐意带着小丫头们自己做,就一下子买下来二三十条薄被外带铺盖,床直接要了二十多张单人的,几乎一下子把两家店里的存货卖下去一般。 两家店主很高兴,二话不说就派着小伙计亲自给送到了家里。 布店的吕老板和顾明月她姥姥家还是五服内的近门,又给赠送两挂天青扎花的蚊帐,笑着说:“给翩翩用的,你别给我推辞。” 顾攀就把这两挂帐子单独包着,回到家便送到女儿屋里:“你那个七表舅给的,换着用。” 顾明月知道七表舅为人,会说话还很精明,这次能赠送两条帐子,肯定是爹买的东西不少,她接过帐子一看,都是麻布的,织得还很稀疏,一挂恐怕只要三十文,洗两水就可以直接当抹布了。 不过这种蚊帐因为便宜,花色漂亮,还是很好卖的,乡下的人家每年都要买两挂。 对于帐子的质量,顾明月没说什么,笑着放到一边,问父亲道:“爹,您在七表舅那布店里买多少东西啊?” “薄被,铺盖,床单,每样都有二三十件”,顾攀坐下来,掂掂桌上的茶壶有水,就倒了杯一口喝尽,“这蚊帐爹看着挺漂亮的,闺女看不上?” “没有看不上”,顾明月摇头,笑道:“爹,我娘刚才还找针线,说是等会儿带着小薇姐,还有照青她们四个把铺盖缝出来呢。” “家里有多少钱禁得起这么造?”这边话还没说完,外面顾氏抱怨的声音就响起来,“自己做条被子才多少钱,布店做好的,少说得七八钱,中间差的又做出二十条被子出来了。” 顾攀不作声地听完,看看闺女,“你娘咋还生气?” “我昨天听着娘说话就睡着了”,顾明月吐吐舌头,“爹,我娘气不过三天的。” 顾攀摇摇头,低声道:“这次不好说,昨个儿在你大伯家,你娘不想应你奶奶的话,就一直和她分说,后来我说了你娘两句。” “爹”,顾明月同情地看着父亲,母亲没错,奶奶又那个样子,最难做的要数父亲了,“我待会就去把我娘哄高兴,再给你说好话,不过你没向着我娘,我猜我娘还要气两天的。” “没啥,别憋着气就行”,顾攀摸摸女儿的脑袋,笑道:“还有闺女在爹这一边站着呢,你不觉得委屈,爹心里好受多了。” “爹娘都对我这么好,我有什么好委屈的?”顾明月也没怎么见她爹娘吵过架,为防老爹心里难受,她又宽慰了几句,才出门去哄她娘。 美食能让人心情愉悦,顾明月先去厨房做了一碟子杏浆蛋糕卷儿,这才端着过去。 顾氏刚才抱怨几句,就让欧阳薇看着把铺盖被单分分,回到屋里给缝纫机上足劲儿做起衣服来。 大庸的端午是个大节,这里没有纪念屈原的传统,端午是迎夏的日子,有的地方请戏班庆祝,有的地方则组织各种好玩的活动。在帝京附近百里内的风俗都是回娘家,因为一过端午天就彻底热起来了,出嫁了条件又不错的女儿都会给父母做一身夏衣。 去年顾攀腿折着,顾氏就没工夫给爹娘做衣物,今年有了缝纫机,做起来很快,还针脚细密很好看,她便想着多做两身。 顾氏正嗒嗒地把着布在缝,顾明月端着蛋糕卷儿进来:“娘,我用杏浆做的蛋糕,您尝尝。” “刚才跟你爹在屋里说什么呢?”顾氏把布移开,捏一块蛋糕卷儿吃着,问道:“当说客来了?” “娘,你怎么说得跟两国开战一样”,顾明月好笑不已,“你一直不理我爹,我爹挺低落的,却还告诉我,让你不要憋着气。” 顾氏长长地嗯一声,“你爹就是说得好听,这次非得让他看看,娘也是有脾气的。” “好吧,那您别爹气太久了”,顾明月也不敢总站在老爹那边说,担心她娘更气,看到桌子上老颜色的布料,就问道:“这是给姥姥做的?” “娘特地在帝京的大布庄买的布,二两银子一尺”,顾氏两下把蛋糕卷吃完,擦擦手,拿着布给女儿看,“又透气又薄,听说帝京里底子的人家都给长辈买这个,还都爱用这老绿色给老太太做衣服。” “不错”,摸着软软的,微带着一点滑,穿起来肯定很舒服,二两银子一尺,物有所值,顾明月问道:“娘,后天就是端午了,您现在才做,不绣东西了?” “前面你和你爹去许县的时候,我已经给你姥姥、姥爷各做了一身正式的”,顾氏说道,“这个就不绣了,让他们晚上乘凉的时候穿,睡时也不用再换衣服。” 顾明月点头,回房把自己的缝纫机抱过来,道:“我屋里还有很多素色布,咱家一人做也一套睡衣。” 放好缝纫机,顾明月又回去拿了两匹布,一匹天青一匹浅红,天青的给父亲和熠儿做,浅红的给母亲和她做。 顾明月做的睡衣很简单,袖子裤腿都是直筒的,也不用做盘扣,直接在衣襟处缝几条带子就好了,这样睡觉时不会硌,做起来还很快。 顾氏一边做衣服一边和女儿说着话,到中午出来吃饭时,脸上还带着笑意,看到顾攀虽然不理,却也没落脸色。 不止顾攀暗里松一口气,欧阳薇和照青那几个小女孩也都轻松许多。 相对愉快的午饭过后,顾明月就回她屋里睡午觉去了,今晚她可不打算再和母亲一起睡,那样的话爹娘没有单独说话的时间,啥时候才能和好? 躺在雾蒙蒙的鲛纱帐内,顾明月很快便感觉到一阵阵让人舒适的凉意,侧身看到帐子角上那几点早已干涸的血迹,她有些好奇地想,穆蕴当时是翻窗子伤到手了? 等会儿睡醒来,再端盆水把这些血迹擦擦吧。 明天去帝京,到秦府走一趟,不能在那玩就得回来了,端午还得去姥姥家呢,不过她也很想跟穆蕴一起去看戏。 这些想法在脑海里咕嘟咕嘟地冒着,速度越来越缓,顾明月的呼吸也渐渐平稳。 … 哐嘡一声,窗子被大风吹开,惊醒了熟睡中的人。 顾明月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屋子里竟昏昏暗暗的,窗外天空一片墨色,凉风一兜一兜地往屋内涌。 她系好衣带,下来把窗户关死,转头一看沙漏,刚过未时,也就是说她睡了还不到一个时辰。 加一件棉布上衣,顾明月开门出来,院里好多人都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地上还有几枝被吹折的桃枝,一会儿飘这一会儿飘那。 见到她娘还要找油纸布把几辆摇柄水车盖上,顾明月疑惑道:“娘,你们怎么把什么东西都收起来了?” 廊庑下的几张木桌木凳已经不见影踪,照康那几个大个子正忙着上被风刮开的窗户。 顾氏摆手,大声道:“翩翩,回屋里去,看样子待会儿的雨小不了。” 顾攀总觉得女儿那小身板下一刻就能被狂风吹走,也道:“怕屋里黑就点上灯,把院子里这些东西收拾好,我们就也回屋了。” “爹,天什么时候阴的啊?”顾明月抬头看看云墨翻涌的天空,却见东方有一块洞明,金色四溢,“我感觉下不起来。” 他们这里,五月很少有雨的,前世下没下什么大雨,顾明月不记得了,但她总觉得下不起来。 “不到一刻钟就阴成这样了,怎么会下不起来?”顾氏把油纸搭在水车上,和欧阳薇一起用绳子扎住,说道:“咱倒是就盼着下不来呢,小麦正是扬花的时候,这一场雨下来,得少打七八斗呢。” “麦子歪了也难割”,顾攀满脸愁容地看看天,“这么大的风,恐怕村里的麦子都得贴在地上。你焕大哥好容易做出割麦机能省省劲儿,老天爷还给出难题。” 顾焕牌割麦机是要三人并排推的,对于歪倒的麦子根本半点办法都没有。 顾明月伸手感受一下风劲,笑道:“爹,你放心,这不是羊角风,麦子肯定歪不了,恐怕长得高的大树要遭殃的。” 话犹未了,众人就听见墙外大树吱嘎吱嘎的摇动声,顾家西北墙边的那棵大杨树被吹折一根成人手臂粗的树枝,而树身也眼看着不稳。 顾攀看见,忙叫众人后退,墙被砸塌修修就好,砸到人可不好了。 “让你瞎说”,顾氏拉着女儿往东边退,低斥道:“被天上的神仙听到了吧。” “哎,这树要砸过来,不正砸塌咱闺女住的那间屋?”顾攀看到树隐隐倾斜的方向,后背顿时一层冷汗,若半夜起这风,闺女可不危险了?墙外面根本不种树的,容易扫瓦,但这颗杨树本来就在那儿,两个大男人都抱不过来,当时就没锯,谁想到还成隐患了?“照康,你们几个跟我出去看看。” 189 笑料(小bug,不用看) “爹,别去,万一树往旁边歪,砸到你们呢”,顾明月赶忙说道。 又一阵风过,顾攀对女儿道:“爹注意着呢,跟你娘回屋里去吧,风太大了。” 十个大个子这时已经答应一声,往大门处去了,顾攀紧跟着过去。 然而几人还没走出几步,噼啪如雷的声音响起,再看时,大杨树已经轰然一声朝西北方缓缓歪倒。 下意识抬头看到这一幕的人,皆是目瞪口呆,这么大的一棵树还真给掀到了,继而就是庆幸,幸亏是朝着外面倒的,这要往墙边倒,枝枝叶叶恐怕得占半个院子。 树完全倒下去后,风依旧一阵猛似一阵,顾氏对顾攀道:“歪都歪了,待会儿风停了再去看吧。” 顾攀哎一声,转回身来。 院子里已经收拾干净,顾攀便让大家都回屋待着。 … 穆蕴站在窗边,一阵阵的风将他的衫摆头发吹得乱飞,好片刻,他才转身。 屋墙上的画轴被风吹着鼓起落下鼓起落下,两个丫鬟忙上前死死摁住。 坐在书桌后,穆蕴疑惑地敲打着桌面,昨夜的天象他只看出有雨,没看出有风啊,难道真会下暴雨,就如夏雪所预知的那样? 穆蕴深深皱眉,铺开宣纸,他提笔沾饱墨汁,写下一个凛然的杀字。 让人生畏的杀意扑面而来,穆蕴冷笑,就算天象不可改,人事却要按他定下的走。 夏雪预知齐兆廷去北方赈灾拉到王相和一脉,他依旧会让齐兆廷去,却要把康九廷一臂断掉。 本来他觉得康九廷比王相和听得进人劝,暗中一推动,事情就很容易朝着他想要的方向走,可谁让他养的女儿太蠢竟敢打翩翩的脸?且又太倒霉,撞上夏雪这个女人! 秦家宴会之后,他的确考虑着怎么削弱康九廷的势力,早早就瞄准玉清河可能决堤一事,齐兆廷那里他更是一个月前就传去消息,让他近期多去康府送礼拉关系。 不过穆蕴也只是打算让康九廷和王相和再次恢复势力均平的状态,但现在有夏雪那个什么预知,他想北省的九省总督还是得换换,就换成他自己的人吧。 齐兆廷就不错,够狠,也够听话,不过胆子有点小,但这么一盘佳肴放在眼前,他应该能长点胆子。 九省总督孫抱朴是康九廷第一届主考下的门生,三十六岁中进士,对做主取中他且多加提拔的康九廷非常感激,为人又很中正,不爱赌博不爱美色,更不执着钱财,唯一的愿望就是做个闻名后世的清官。 不过孫抱朴有好心,治府之才不错,却没足够的用人之能,眼皮子底下许多贪污受贿、蒙上蔽下之事都不能发现,说实话这种人更适合做地方小吏而不是统制几省的大员。 穆蕴不是好人,但对这种真正的好人还是抱着几分尊重的,虽尊重却依旧不妨碍他踢开孫抱朴这块石头的想法。 出于这点尊重,穆蕴决定给孙抱朴两个选择:作为清官慷慨死去或者作为最大的贪官头子被处斩。 窗外风声渐息,天空中的墨色却依旧浓重,穆蕴定妥计策,露出笑容来,闲了,他决定想会儿翩翩。 此时的帝京街上人声嚷嚷,几百巡城校尉分布在十几个街头,正大汗淋漓地挥舞着铁锨挖水沟,不远处还有二十几人在几户人家在墙外钉木棍。 “各位老爷,我家的房子才刚抹过墙面,求你们别往上钉棍子啊”,一家门口,头发花白的妇人伸手挡拦着:“这是我们花了十两银子不久前才修补过的,我儿半个月后就要成亲,官老爷放我们一马吧。” 说话间已满脸愁苦地跪在了地上,“我儿腿瘸着,已经三十了,好容易说上个媳妇啊。” 巡城校尉们分外为难,小队长上前把妇人扶起来,劝道:“大娘,我们也是为你们好,你看这天,不到晚上恐怕就得下起来。你家的房子看着不怎么结实,到时暴雨一冲,塌了怎么好?” “怎么不结实啊我家的房子?”妇人布满粗大皱纹的手拍向墙面,“这是我和家里男人一点点攒银子,让工匠兑着糯米汁脱的坯啊,再大的雨也冲不毁。” 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个子校尉上前一步,低声道:“大娘,我们统领接到上面的命令,说是有高人算出来的,会有二十六家被冲毁,你家就是可能的那一家,咱们必须提前做准备。” “什么高人?”妇人叠着手道,“一句话就想毁我家屋子啊?你们在墙壁上钉棍子,这一次是避过了,那往后呢,我家的屋子还能住人吗?” “她不愿意就算了”,夏雪一身白衣,脸上遮着面纱,缓步走来,在她身边还跟着兵马司的总统领何坚。 听见这话,妇人连忙感激道谢。 夏雪撇开眼,居高临下道:“到时屋毁人亡,你别哭才好。” “姑娘,你这是怎么说话的?”妇人不敢顶撞这些贵人,听见这类似诅咒的话,语气也难好得起来,“我们一生没做过坏事,怎么就屋毁人亡了。” 夏雪冷哼一声,看向旁边的何坚,何坚立即呵斥道:“那妇人,你说话放尊重点,想到司里挨板子?” 妇人忙低头跪下,连道:“不敢。” “走吧,去那边看看”,夏雪淡然说道,“主街上的排水通道尽量在子时前挖好,否则大雨下来,旁边的小街道还是会冲成湖泽。” 夏雪虽不知道都那几家被雨水冲毁的,但听说是帝郊东面的民居,那些破屋子都用棍子钉起来便差不多了,即使漏掉一两家,也只会证明她的预测准。 若是因为防御措施做得太好,而一家都没塌,她还有什么威信?工部尚书杨大人对她的信任也要打折扣了。 穆蕴不信她的话,还有很多人愿意信,什么馆阁大学士江瑞华,不过是个六品闲官,就算信了能有什么作为? 夏雪本想直接去找康相,然而康府的人却连通报一声都不愿,思来想去,她就找到了手帕交杨沁雅。 杨沁雅是工部尚书杨与义的庶女,据说杨与义的正妻是个悍妇,她经常给府里的妾室上家法,庶子庶女们被赶着去跪祠堂更是常事。 杨沁雅的生母是杨与义的第四个小妾,小户地主之女,颇得杨与义宠爱,她的女儿便因此常被杨夫人为难。 有次杨沁雅大雪天被罚跪祠堂,出来后就人事不醒,她生母实在无法忍受,冒着被打死的危险,跟老爷告了主母的状。 杨与义看到庶女昏迷不醒,两只膝盖青肿,再听到其他庶子女的述苦,他当即大怒,派人请来正妻刘氏的父兄,当面指责她虐待杨家子息。 经过一个多月的拖沓交涉,结果是刘氏必须在家里的佛堂中每天诵经为杨家祈福,非重大节日,不得主持家宴。 杨沁雅因为冻得很,留下了咳嗽的病根,天一冷就容易生病,杨与义便更宠这个生在富贵之家却受很多苦的女儿。 夏雪找到杨府,杨沁雅没有不见她,听了她的话还很快找到父亲禀了。 杨与义本不敢太过相信,后来还是被女儿说服,即使没雨,他做点措施也没人会笑他,毕竟他是为百姓好嘛! 如果真像夏雪说的那样,暴雨连三日,他提前就为百姓做了许多,可要大大地长一回脸啊。 上午天空晴光朗朗,兵马司的何坚心中很有点狐疑,不敢放胆派兵配合杨尚书,但刚过午,天儿说阴就阴了,何坚再不敢说半个不字,走路时都要落后夏小姐半步。 谁说夏小姐撞了邪,何坚这时觉得该是遇了仙才对。 “沁雅,以后你要多和夏雪往来啊”,杨与义进门便看到女儿在低着头练字,他脸上满是笑意,摸着胡子道:“为父看着,那夏雪恐是遇到仙人点拨了,竟能把天气预知得这样准,以后有她指点,爹五十岁前不愁再进一步,哈哈。” “女儿知道”,杨沁雅起身笑道,“爹,我一直和雪儿很要好,不然她也不会把这么重大的事告诉我。” 四姨娘端上茶来,轻皱着眉头道:“只是这孩子可怜,早早没了亲娘,被赶到祖宅不说,到帝京治病却还被她那继母找人陷害。年纪轻轻就被逼上公堂,在那花叶县衙留下案底,以后还怎么嫁人呦。” 她们母女都是温婉娇小的模样,一笑时还有酒窝,杨与义心里很疼她们,闻言笑着安慰:“梦娘,你莫担心,那夏雪往后必然不寻常,凭她这预知的本事,还愁找不到好夫家?” “那倒是”,四姨娘立即笑起来,“雅儿,日后要常照顾着你雪妹妹,对了,她现在一个人住在客栈里,吃用肯定不好,你去看着收拾点东西,让人给送过去。” 杨沁雅应声是,向父亲见过一礼,才缓缓离开。 杨与义看着女儿的背影,叹道:“沁雅看着还是太弱了,明天我把席太医请来再给她瞧瞧。” 刘氏的女儿杨沁疏听到仆妇传过来的话,冷笑道:“她身体弱?恐怕比牛还壮呢。父亲真是越来越糊涂了,竟然如此地大张旗鼓,万一雨不够大,或者没有冲毁房屋的事情发生,我看他怎么下台?” 她身旁的丫鬟拍手笑道:“小姐,这样不正好吗?看老爷以后还那么宠那母女两?” 杨沁疏说道:“我是嫡女,我爹丢丑,我受的影响比杨沁雅一个庶女要更大。” “那怎么办?”丫鬟仆妇闻言都很为难。 杨沁疏咬咬嘴唇,摆手道:“我怎么知道?说什么父亲都不听,我去佛堂看娘去,让人把晚饭送到那里吧。” 看着外面依旧云墨翻卷的天空,杨沁疏想着还是下大吧,否则父亲就要成为所有京官们的大笑柄了。 … 顾明月完全不知道现在的帝京有多热闹,风稍住,她就和爹娘一起去外面看那颗歪倒的大杨树。 “倒的也太是地方了”,顾氏看到屋后的场景时,脸上全是惊讶,“杨树这般横歪过湖面,不就跟座桥一样?往后想上山也不用绕着湖过去了,直接走着杨树就成。” 粗大的杨树正好横在湖面上,把顾明月洒进去的菰米压倒一行,独木桥一样沟通两边。 褐色虬结的杨树根还有不少埋在土里,顾攀走过去看看,道:“等得空了把根掘出来,树顶的那些树枝砍砍,水里再安几个桩子,当桥走就稳当了。前段时间翩翩不还说在湖上弄个小桥?这下可省我们的事儿了。” 欧阳端站在树杆上踩了踩,对顾明月道:“挺稳的。” 顾明月也提着裙子上去,看着被余风吹皱的湖面,摇头道:“没有栏杆,这么长的独木桥我可不敢走。” 顾氏说道:“掉下去可不是好玩的,绕着湖进山也没几步路。” 照康几人一起跟着出来的,其中照峰想了想,道:“老爷,夫人,小的以前学过几天木工,可以把这木头刨平,这样小姐就不怕走了。” “好”,顾攀笑道,“平日里练完拳头,你就带两个人过来整整,啥时候做好都成,家里人也不急着走。” “是,小的一定把差事做好”,接到第一庄差事,照峰笑得很开心。 “哎呦,二弟,你家这么粗的一棵树都被刮歪了!”郑老憨肩上扛着一捆绳子,远远看见就喊起来,“这场风可真大啊,村里井边那颗大槐树都歪出半截根,还有好几家门口种的树都刮歪了。” “村外面比村里风还大”,顾攀也喊道,“老憨哥,你扛着绳子,莫不是要进山背树?” “是咧”,郑老憨笑道,“家里想翻盖房子,我到山上看看有么啥刮倒的好木头,不省锯了吗?” “那你也得带个斧子”,顾氏说道,“根都还在土里呢。” “带着呢”,郑老憨从腰后抽出一把斧头,看看倒在湖面上的树,笑道:“这不就是一架桥吗?这树可真会倒。” “我们也正说呢,直接就可以当桥走”,顾攀说道,跟着又问,“老憨哥,你一路走来,看着地里的麦子歪得多不多?” “不多”,郑老憨摆手,心情很好道:“几亩地还不歪那一片儿,我看着就是那歪的,也不厉害,只要晚上不再刮风,明儿一早就能起来。” “这就好,趁着天还能看见路,我跟你到山边看看,有好的也能帮忙拖一拖”,听闻麦子没事,顾攀便不打算亲自去看,非常热心地提出帮忙。 郑老憨笑着拒绝:“那倒不用,天阴沉沉的,我在山边儿看看就回,对了兄弟,这几个小伙子是哪的,怎么都面生的很?” “家里的下人”,顾攀笑道,“昨个儿才到家。” “我说呢,昨儿我天大黑才回来,也没听说这事…”郑老憨把差点要脱口而出的那森子家闺女办的事咽下去,哈哈笑道:“兄弟,你这家业眼看着是置起来了,我们这一辈儿就数你家过得好啊。” “哪里”,顾攀谦虚着,“还不都是一样过生活?” 郑老憨笑笑,跟顾攀夫妻又寒暄两句,便扛着绳子往山边去了。 山边有不少树都被刮得歪歪斜斜的,远远看着,还有两棵是拦腰截断的,顾氏笑着对女儿道:“村里还真没有哪个人比你老憨大伯勤快,这样的天气,又不早了,他还到山里背树。” 阴沉的天色一直持续着,不到酉时,天就黑透了,夜空中不见一点星光。 顾熠这天下学比较早,回来后就让照平四人和他一起玩官兵捉贼。 他这几天学习辛苦,回家来就玩顾氏也不催儿子去看书。 院子里挂着十几盏灯笼,再加上还未完全停息的凉风,比屋里要舒服许多,顾氏就在院子里的择韭菜,晚上准备吃菜盒子。 韭菜足有大半竹筐,顾氏对在旁边一起择韭菜的欧阳薇道:“你别跑到西院的厨房单给他们做了,往后还是都在一处做,做好了让照青他们端着回院子吃。” “我爹已经把厨房收拾好了”,照青四个小女孩也蹲在旁边帮着择韭菜,欧阳薇接过来照夏择好的一把韭菜,又捡一把还没择的递给她,自己也紧跟着拿一把择着,“二十多口人的饭一起做肯定粗糙,翩翩恐怕吃不惯。” 顾氏笑道:“没啥,这边厨屋里大锅小锅都有,翩翩吃的粥单独给她在小锅里做,也比你两头跑省事,就这么定了。等你嫁走后,做饭的事不还得落在我身上?虽然人口多点,但用厨屋那口大锅做半锅饭也尽够吃了。” “行,那就听婶子的”,欧阳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还是道:“我即便嫁出去,往后还是要回来给婶子帮忙的。” “好啊”,顾氏笑道,“到时候我也给你开工钱,一个月三两银子,这么着郑勤家可不能说你不顾家。” 欧阳薇想说不用,鼻头却酸涩地让她说不出话来,便是现在婶子每月也都给她一二两零花,她还有不少闲暇时间能绣花挣钱,手头上也攒了有小一百两银子了。或许二三两对顾家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她来说却是一份十分厚重的情意。 就像她爹说的,阿端那天被狗追,实在是他们家的运气。 顾明月在厨房里做黄桃罐头,她爹和欧阳端都在一旁打下手。 顾攀拿着一把大木铲翻搅着锅里的桃块,吸足了糖分的桃肉微微泛黄,肉质晶莹。 她做的罐头之所以叫黄桃罐头,不是因为以黄桃为原料,而是经过处理,桃肉会变成晶莹的黄色,是以才称黄桃罐头。 “翩翩,你看看行不行?”顾攀擦擦汗,“爹看着是差不多了。” “嗯,可以了”,顾明月过去看一眼,道:“盛到木盆里吧,糖汁都要盛出来,如果不能把桃子完全淹没,还要在煮些糖汁加上。” “爹知道”,顾攀放下木铲,欧阳端已经把两只大木盆提了过来,他对顾明月道:“你往旁边站着,别被烫到了。” “盛出来不只剩晾着了?”顾攀说道,“你到院子里凉快去吧,这点儿东西,爹和阿端一会儿就能弄好。” “我还有事呢”,顾明月说着转身,看到穆蕴送来的那些蔬果就愁,甜瓜还能多放几天,其他的都不耐放,尤其是那些熟桃,还剩七八斤的样子,好些个都烘了,还有那么多嫩黄瓜。 顾明月刚才已经把黄瓜铺盐码了起来,想要做酸黄瓜,至于这些桃子,虽然不多,她却舍不得扔。 “有了,可以做成桃漉”,桃漉其实就是用桃子做成的醋,桃漉很有特色,还带着甜味时能作饮料喝,完全酸了,便是上好的调味佳品。 顾明月一下子又想到很多清凉小吃,当下便决定把这些桃子全部做成桃漉。 她这边忙个不停,顾氏带着欧阳薇几人已经择好韭菜,进来开始做晚饭,幸而她家的厨房很大,七八个人站着完全不拥挤。 … 鸡蛋韭菜盒子再放一些切碎的虾仁,味道十分鲜美,一家人都吃得不少,就连顾明月也吃下去一个,如果不是晚上吃太多不好消化,她还能再吃半个。 再加上简单的红枣粥,照康这几个没心没肺的小伙子都吃出了幸福的感觉,更别说另外几个小的。收拾好一切躺在床上后,吃得饱饱的照花突然声音闷闷道:“我想娘了。” 因为她们几个都还小,顾攀想了想,就让四人睡在一个屋,四张床靠北墙放着,每人床头还有一个小柜子,座椅板凳都有,置办得很是齐全。 照青也有点想家,她爹娘对她是很好的,如果不是家里实在过不下去,绝不舍得把她卖掉,她笑着安慰照花:“夫人和小姐都是好心人,以后肯定会让咱们回家探望的。” 照花摇摇头,轻声道:“我爹娘都死了。” 屋子里有一瞬间的静默,照夏突然道:“我也没娘了,我爹又娶一个女人,然后就没管过我,我和你其实一样都是没爹娘,咱们以后把这里当成家不好吗?” “好”,照花抹着脸上的泪,突然又笑道:“幸亏我婶娘把我卖了,我才能到小姐家来,在这儿过得比我们村长家的女儿还好,小姐、夫人、老爷、小薇姐、阿端哥还有山伯,都对我们很好呢,一点都不像牙婆说的,说错一句话就要挨板子。” 照青年纪最长,想的也比较多,就说道:“虽然这样,咱们以后还是要谨慎着,不能随便。” 想到在人市见到的种种场景,四人都沉默着点点头。 照玲摸到放在枕头边的小盒子,问道:“小姐给你们的香膏都是什么味的?我的有股淡淡的苹果香味。” “我的是橘子味”,照花有些大咧咧,马上坐起来,摸到柜子边,抓着上面的胭脂盒坐回来,扭开闻着,“我偷偷尝过一点,甜甜的,比糖还好吃。” 闻言,另外三人不由都笑起来:“这么好的香膏你也舍得吃,放着抹脸吧,再说万一不能吃,你吃坏肚子不是给家里找麻烦吗?” 夜色沉沉,众人心中却都是一片明朗。 … 顾明月放下针,起身做了会儿体操,倒杯茶又回到绣架边坐下来,打量着绣了一小半的海上日出,她有些不舍得卖给秦家大娘子说的那个什么郡王。 这一幅图她在去香罗国的途中已经开始构思,她想要不利用药水的功效,只用针法、光线、角度的变化而绣出一幅可以显现海市蜃楼景象的绣图。 可以说这幅海上日出费了她不少的心思和功夫,绣好就卖给别人还真有些不舍。 但已经答应别人的事又不好反悔。 顾明月其实可以绣一幅别的卖出,但她尽管一开始绣图是为了卖钱,在刺绣时却从没敷衍过,对她来说,那是一次美妙的“创世”过程。 妈妈说那就是艺术创造,即便只绣一块石头,也能让人感受到其间蕴藏着的魅力。 所以顾明月又不想在她很想绣海上日出的时候,绣别的东西应付卖主。 不知不觉把茶喝完,顾明月不舍的心情消散,她完全可以再绣一幅,尽管她不可能也不愿意复制,但她能绣出一个系列。 这第一幅是早上仙山,第二幅可以是中午海浪,海浪不仅只是海中的浪花,还是偶然遇到却送她几百里的海蓝,第三幅就绣成晚霞照归航,海蓝带着伙伴们离开,巨大的商船载着他们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顾明月一不小心构思得有些激动,放下茶杯便坐到桌边展纸画起来,三更鸡鸣时,她落下最后一笔。 看着平滑纸张上的晚霞、海豚、商船,顾明月忍不住启唇微笑,想到什么,她提笔,在两艘商船尾部画上两朵指甲大小的花字,一个是张,另一个是方。 尽管熬了大半夜,第二天顾明月还是精神奕奕地在东方亮起来的时候早起了。 东方的天空一片明亮,日光隐隐透过云层,地面干燥无泥,昨日的阴沉如墨好像是人的幻觉一样。 顾明月心情很好,她想打算去帝京看老太太,顺便找穆蕴玩,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天没见,她却有种很久没有看到穆蕴的感觉。 吃过早饭,顾明月就跟父母说她要去帝京,还把准备好的桃子糕点拎了出来,顾攀和顾氏都没什么好反对的,倒又添上几样礼物。 顾氏感觉到女儿浑身洋溢着喜悦的气息,笑道:“也不是没到秦府去过,用得着这么开心?” “我就是高兴嘛”,顾明月整理着父母添上的礼盒,“今天帝京肯定很热闹,我们会回来的晚一些。” “没事”,难得看到女儿盼着看热闹,顾氏笑道:“实在晚了,你们就到明天再回来,在码头下了船直接去你姥姥家。” 顾熠这时还没去上学,他就快考试了,先生每天都给他们几个要参加府试的人安排许多课业,再说家里也有人陪他玩,他并不是那么想和姐姐一起去帝京,却还是小脸微微发黑道:“姐,过两天我考完府试,你和阿端哥还有小薇姐要跟我去夜市看把式吃东西。” “没问题”,顾明月大方答应,“到时吃喝的钱姐姐都出了,对了,咱们村里的郑勉、郑勋,还有我们顾家的顾烔、顾炀、顾炫不是也要参加府试吗?你可以请他们一起哦。” “谢谢你,姐”,顾熠黑沉的小脸立即笑意融融,双手举起来对着顾明月的手拍了一下便欢快地跑了出去。 … 欧阳薇换身新衣装扮好,顾明月这边也很快出发。 半个时辰后,他们三人坐在了去帝京的船上。 看着舷窗外波光粼粼的水面,顾明月突然想:穆蕴可千万不要在今天来找她啊,走岔怪扫兴的。 “今天的天气真好”,欧阳薇难得放松,感受着江面徐徐而来的凉风,十分惬意,“昨天刮那一阵子风,倒让天儿凉爽不少,风凉凉的可真舒服。” “嗯”,顾明月转头时看到一个人,笑道:“天气好正适合未婚夫妻出去玩。” 坐在角落中的郑勤见顾明月注意到自己,颇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站起身,弯着腰往他们这边走来。 “我上船早”,他停在欧阳薇旁边,却没敢坐得靠她太近,两人间隔了一块空地,“刚才看到你们上船,就想打招呼,可又不知道说什么。” 若是只有欧阳薇自己,郑勤当时就过来了,但旁边还有她弟弟,和明月妹子,他就不好意思往前凑。 欧阳薇早就知道他有些腼腆的性子,比起前一个未婚夫的能说会道,她觉得还是郑勤这种可靠,因此也不与他介意。 不过她自己心里,同样很不好意思,尤其旁边还坐着弟弟和翩翩,看到翩翩打趣的目光,欧阳薇突然觉得之前打趣这丫头太不厚道了。 见小薇姐只是和郑勤点点头,就什么话都没有了,顾明月好笑地问道:“郑勤大哥,你去帝京有什么事啊?” “家里还没准备好给小薇家的节礼”,郑勤很实诚地道,“我娘本来是要跟着一起去的,我大姐一家今儿提前来走亲戚,就成我一人去置办了。” 欧阳薇脸色微红,心想这人真是憨,翩翩还没问一句,他就把什么事都倒出来了,为防他再倒,她笑道:“酒楼的生意还好吧?” 郑勤跟着镇里双喜楼的大师傅做学徒,就快出师了,现在每月还能拿二两银子,是个挺不错的工作。 “哎,挺好的”,郑勤一跟欧阳薇说话就容易脸红,搓着手道:“师傅做的糟鹅卖得最好,还有县里的人特地过来买,我也学得差不多了,东家说过了中秋就让我开灶。” 欧阳薇暗道呆子,低声道:“怎么旁人问一句,你就什么都说了?” “这不是你们问我吗?”郑勤道,看看欧阳薇,“小薇,你莫嫌我话多。” 顾明月忙转头趴在窗边忍笑,气得欧阳薇狠狠瞪郑勤一眼。 旁边搭船的也都是镇上人,还有两人认识这郑勤的,一个个都听得捂嘴忍笑,有个坐在两担新鲜莲蓬旁边的老翁,忍不住好心地提醒一句:“小伙子,人家姑娘是为你好,可不是嫌你话多。” 见有人搭话,其他人也活跃起来,一个中年妇女道:“姑娘,你也别气,我看啊,要不是你家的人问,人小伙子也不会把啥话都不瞒着地说出来。” 船舱里十几个人闻言皆哈哈大笑起来,不过看姑娘和小伙子都很不好意思,这些人很快便都转换了话题。 你问我端午节准备包几样粽子,我问你去帝京做什么,孩子在哪谋生云云。 渡船在一路热闹的闲聊中轻快地滑进帝京西码头,人们下船笑着道别,各自奔往自家的目的地。 … 走进帝京,顾明月见道路两旁有不少巡城校尉在挥汗如雨地填坑道,吃惊不已:“路两边怎么了?” “听说是受到高人指点,从昨晚子时开始就会降暴雨,还会冲垮房屋,京城变为湖泽!”一个路过的中年人不无讽刺地道:“这不是挖泄洪沟渠呢吗?” 那人说着就走远了,本就满头掉汗的巡城校尉听到这话,脸上又是一阵滚烫。 什么暴雨三日?这么一个好天气,如果不是头儿听信什么劳什子话,他们四处走走逛逛,管管可能闹事的人,多舒服啊! 今天虽然比着往日凉爽,但毕竟是到了夏季,干着力气活儿,那汗珠子就不停地往地上砸。 白掏力气的小校尉们早暗里把何坚骂了几百遍,而此时的何坚也不好过,根本不敢出门。 他官职低不用上朝还好些,听下人打听回来的话说,杨尚书今天一大早可是频频被人搭讪问天气啊。 想到那种想找地缝而没地儿可钻的窘境,何坚心中万分同情,这件事也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随随便便就信什么高人,这世上哪有仙啊神的?一个弄不好就是天大的笑话。 帝京的大街上除了巡城校尉们心里不好过,其他人还都是很欢乐的,毕竟今年端午节没开始就有朝廷大员给提供笑料嘛。 190 两处 顾明月走没多远,就从街上人们的议论中弄清楚了事情原委,她好笑道:“这是什么高人啊?就算真有大雨,想的这办法也太有意思了。” 欧阳端同样摇头,“还让人往墙上钉棍子防水,定是不知民间疾苦的人。” 欧阳薇和郑勤走在后面,也听得十分好笑。 走过一个街口,顾明月看到不远处茶楼开着的窗子里有一个熟悉的背影,她刚挥手喊了声“穆蕴”,却见一个女子站起来到那背影旁边,堆着满脸笑像在斟酒的模样。 顾明月不觉皱眉。 穆蕴听到声音转过头,一眼便看见了翩翩,眼底浮现笑意,他还没站起身,坐在茶桌对面的人欠身往外看了眼,笑道:“穆侍郎的生活的确不错啊,在帝京有三家最赚钱的铺子不说,背地里还开着一家青楼,手边又有这般娇嫩的小美人儿,实在让人羡慕啊。” 穆蕴便没动,注意到翩翩皱皱眉就像没看到他一样走过楼下,他心里顿时焦急不已,然而面上却依旧谈笑自若:“关大人说笑了,我那些小铺面,怎么比得上王家家大业大?对了,三月三踏青时,关大人是不是去北郊的小白泉游玩了?下官当日也在那游逛,见关大人携着一位美人儿,还口称夫人,便没去打搅。下官看那美人可半点不像关夫人,关大人何时娶的新夫人,怎么也没请下官去喝一杯喜酒?” 关维南的脸色一点点难看下来,穆蕴说完时他已是面无血色。 关维南是王相和的大女婿,宰辅议事处的二品办事大臣。 他官位不低,是各部尚书见了面也要点头致意的人物,但他能坐到这个高位,是王家一手推上来的,十几年王家积威之下他就很惧内,王家长女指东他不敢往西,早就腻味了这个妻子,却根本不敢提娶妾的事,就是仅有的两个通房,也是妻子在怀孕时给他安排过去的。 一年前关维南去南方查政,在荆省遇到一个貌美温柔的女子,十分喜爱,却又摄于妻威,只在当地和女子拜了堂。开始的时候关维南根本没敢把女子带回来,后来女子家中父母表示了不满,而他又对女子想念至极,才派心腹把人给秘密接到帝京附近。 关维南一直很小心,去见新妻的时候为防被熟人撞到,他都要换一幅装扮,却没想到还是被这个小子撞见。今天本还想利用朱舞楼的事从穆蕴手里榨出一二十万银子,现在恐怕是要不到手了。 关维南目光阴沉地看了眼旁边奉茶的妓女,朝穆蕴拱拳道:“穆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本官帮你把朱舞楼的事遮掩过去,也请你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出去乱说。这妓女也是你朱舞楼的,你的人你该知道怎么管,否则…安稳日子谁都别想过。” 不是关维南没有反抗精神,实在是惧内得紧,更何况事情败露了,岳父恐就不会这么大力扶持他了。 穆蕴笑着点头,从容答道:“自然,不过关大人不要误会,下官绝没有威胁您的意思。” 说着提起茶壶给关维南面前的茶杯添茶。 “你有这个自知之明就好”,关维南起身甩袖,将一杯茶扫到地上,随即大步离去,早忘了什么打招呼的美人。 穆蕴的眼神在一瞬间冰冷如刀,奉茶女子马上浑身颤抖地跪下。 朱舞楼的鸨娘那边已经知道紫韵把爷出卖了,因此这些日子凡是王派官员叫人去伺候,只要不点名的,她一律都派那些知道幕后东家的女子,这些女子只有十几个,但大部分都是歌乐舞或占一绝的。 女子名叫酌湘,最善乐,琵琶弹得闻名整个帝京,便是出门伺候歌乐,也都是神态清傲的座上宾。 此时她却两股战战,喉咙中像被塞进去个铁疙瘩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直到感觉爷起身出去,她才松一口气瘫在地上。 酌湘也曾仰慕爷,可自从鸨娘在姐妹中公布过紫韵的死相之后,所有的仰慕就都变成了恐惧。 这关维南简直就是个蠢货,还故意招朱舞楼的妓女,想要看爷心虚的样子吗?就是不知这位分外惧内的办事大臣,往后的生活会怎么样的鸡飞狗跳了! 酌湘好容易恢复力气,起身来到窗口,下面早没了爷的影子,仔细回想一下,刚才爷的脚步声好像挺仓促的。 难道那位敢当街喊爷名字的女子,真是爷所重视的人? 酌湘只想一想,便赶紧摇头,爷的事她还是不要太关心,她可不想像紫韵那样惨死。 … 顾明月在秦府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又去看看秦大夫人的两个儿子,便回去向老夫人请辞。 秦老夫人本想留她吃午饭,但听到她说阿端的姐姐和姐夫还在外面等着,便知她是不想留,笑着摆手道:“走吧走吧,知道你忙。下次再来的时候,你就让跟着过来的人一起进府来。” 顾明月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扯的借口的确不好,尽管小薇姐和郑勤此时真的在外等她,“祖母,我过些日子再来看您。” “行”,秦老夫人笑着点头,“别忘了把那两身衣服带走,这都是帝京时兴的样式,倚竹用什么缝纫机做出来的,可真当得起一句天衣无缝了。” “谢谢祖母”,顾明月没心情多说,接过倚竹递过来的包袱,施一礼便抱着包袱出门而去。 “姑娘等等,还有几匣子点心呢”,倚翠忙提着食盒追出去,“罗大娘特制的鸡肉粽,昨天特意嘱咐奴婢要给您尝尝的…” 倚竹皱皱眉,向老太太道:“顾姑娘看起来心情不佳,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秦老夫人沉吟片刻,道:“应该没什么大事,翩翩不是那种有难非要自己死扛的人,她不说便是不想咱们知道吧…下次她来了再问。” 顾明月和欧阳端提着许多东西出来秦府,欧阳薇忙接住了,郑勤二话不说就帮忙拿着,看看那高大的府门,他什么也没问,只道:“咱们先去找个馆子吃饭去。” “不好意思,郑勤大哥,净让你跟着我们乱走了”,顾明月抱歉道,“你不是要置办节礼吗?我们先跟你去买东西吧。” “明月,你这就见外了”,郑勤笑道,“咱们先去吃东西,节礼家里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只差给你小薇姐买一幅首饰,待会儿你也帮小薇看着。” 欧阳薇无奈地笑笑,拉住顾明月的手,道:“走吧,不吃东西怎么有力气买东西?” 之前那穆大人明明看见他们却装不认识,也难怪翩翩心情不好,而在旁边还有个一直往他跟前凑的女子,换成她,恐怕当时就上去质问了。 难为翩翩能忍到现在! 欧阳端也道:“我们出来一大上午,你不吃东西总得喝点水。” “嗯”,顾明月笑道,“那我们去吃糖水吧,前面的街上有一家糖水铺子做的东西很好,他们家的点心也好吃。” 话未落,穆蕴从东侧的一个巷子中大步走来,喘气喊道:“翩翩,我终于找到你了。” 顾明月目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抬步便走。 “翩翩”,浓烈的辣意直冲喉管,穆蕴眨眨一瞬间有些模糊的眼睛,快步跟上前道:“之前在茶楼我有些麻烦事…” 欧阳端挡在顾明月旁边,冷冷道:“穆大人,请你注意点影响。”或许这种纨绔公子根本就配不上明月。 郑勤默不作声地把手里的盒子递给欧阳薇,捋捋袖子,打算一有不对劲儿就动手,虽然这个跟过来的人看起来不太像纨绔子弟。 “滚”,穆蕴神情冰冷,轻轻一抬手就把欧阳端挥出去几步远。 顾明月确定欧阳端没事,才看向穆蕴,道:“你挡到我们的路了。” “翩翩”,穆蕴有些无措地往旁边侧了一步,强忍着颤抖道:“你别生我的气,我没有招妓也没有不理你。” 穆蕴能预料到翩翩会生气,在茶楼的时候他自信能解释清楚,却根本没料到她再看着他时竟是完全陌生的眼光,好像他们根本不认识一样,那一刻他就什么自信都没有了,他完全慌了神,他怕翩翩就这么不要他了,他完全没想过一个小小的意外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顾明月却像没听到他的解释一样,直到前街的纪氏糖水铺也没再看穆蕴一眼。 穆蕴心中的恐慌无限扩大,一点点吞噬他的镇定和感知,如果她要和他分开,他该怎么做?杀了关维南,杀了那个女人,然后呢,把她抢到家里关起来… 穆蕴浑浑噩噩,脑海里只有这几个想法缓缓变动着。 他的不对劲旁边几个人全都注意到了,欧阳薇低声对顾明月道:“翩翩,你看穆大人眼珠子都不动了,只会看着你,没事吧。” 说到这里,欧阳薇心底发毛,总觉得脖子后面凉凉的,好似下一刻会被一只巨手拧断。 顾明月对欧阳薇笑笑,没说什么,这时小二端着一大托盘糖水送上来,她把其中一碗桂花卧蛋糖水推到穆蕴面前,说道:“给你叫的。” “给我?”穆蕴很迟钝地把目光移到那碗散发着桂花香气的糖水上。 “有什么事吃过饭再说”,顾明月低下头吃自己的桂花卧蛋糖水,见穆蕴还是没动作,便拿了一个小包子递给他,暗自皱眉,她生气不是应该的吗?怎么到头来还要自己伺候他? 穆蕴接过包子,修长而干净的手指差点没把白嫩的包子捏出几个窟窿,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在何处,铺子里旁人的谈笑声潮水一般涌入耳内。 稍微恢复镇定,穆蕴低下头,掰着包子放到嘴里,拿起勺子喝糖水,举手投足间优雅从容,缓缓的动作中却有威势自生。 不知何时,喧闹的市井糖水铺子安静下来,旁边桌上的客人连吃东西的声音都不觉放轻了。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担心吵到那边餐桌上的公子吧? 见穆蕴吃完那个比饺子大不了多少的包子,便只喝糖水,顾明月无语地又递给他一个。 递完了就想打自己的手,话说理亏的到底是谁啊。 吃过午饭,顾明月没有和欧阳薇他们一起去买东西,把秦老夫人给的东西都塞给穆蕴,她对欧阳端道:“阿端,你和小薇姐去买首饰吧,我和他有话说。” 欧阳端有些不放心,他担心明月和这个神情不太对的穆大人单独在一起会吃亏。 “没事的”,顾明月笑道,“我和他就去前面那个茶摊等你们。” 欧阳薇拉拉弟弟,小声道:“让他们单独谈谈。” … “你和妓女在一起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吗?”没去茶摊,顾明月直接去不远处没多少人行的一个旱桥边,倚着桥头的石狮子而站,“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是离开女人不能谈的。” 穆蕴已经恢复许多,但心口仍一阵阵地发紧,就那么提两手东西站着,把之前的事,还有涉及到朱舞楼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给顾明月。 “那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就算女人不是穆蕴找的,顾明月仍旧很反感这种谈事必要歌舞女陪的事情,而她不可能改变大环境,穆蕴却正是这种大环境下最容易和歌舞女接触的人。 一开始顾明月想了很多,走过那个茶楼时,她甚至非常非常怀疑在以后,自己能靠什么和这个男人彼此只有对方地携手一生? 以后漫漫几十年,他可能不对其他女人动心吗?她能够接受他娶其他女人吗? 这两个问题,顾明月都没有肯定的答案,她更害怕自己会不知不觉被时光磋磨成一个,压抑着心中妒意为丈夫纳妾的女人。 她活过两世,却一次都没有经历过这种可怕而又不知不觉的磋磨,她活了四十年,但经历的只有青春时光,她懂得道理,却不知其中艰辛。 到秦府那一路上,顾明月真的想要在还没开始的时候放弃,然而当出来看到穆蕴时,她却察觉他们并非没开始,而是早已经走了很远。 “翩翩”,飘远的思绪让顾明月根本没注意到穆蕴说了什么,手突然被他紧紧握住,她才回神,看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时,她问道:“你怎么啦?” 差一点暴走的穆蕴:… “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吧”,穆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却异常轻柔,“翩翩,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顾明月笑着反问,“我又不能打你不能逼你,你有什么不敢的?” “刚才,你陌生人一样看着我,我差点就疯了”,穆蕴的声音十分沙哑,“打和逼我都不怕,我只怕你不理我,我这里是岩石,你却能轻轻松松一指头将它碾成粉末。” 手被穆蕴按着放在他的胸腔处,感受着下面的跳动,顾明月笑了,片刻后道:“我相信你的话,你要保持一辈子啊,如果有一天你这里变了,即使我心里还有你,我也会把你挖出去扔掉的。” “我不会变的”,穆蕴眨去眼眶中的湿意,“我的心已经被你占满了,一点缝隙都没留。” 更何况挖你的心,多疼啊,我舍不得。 顾明月推开说话间就伸手抱的人,说道:“街上有人,拉手可以,不能抱。” “好”,穆蕴低头快速地亲了下她的眼睛,心有余悸道:“翩翩,以后再也不要用那种陌生的眼神看我,我真的会死。” “胡说什么呀”,顾明月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我只是学你罢了。” “刚才我亲了你一下,你怎么不学?”穆蕴眼中顿时笑意暖暖,语气诱惑。 “女孩子在喜欢的人面前得矜持”,顾明月义正言辞,却不料下一刻穆蕴眼中的笑意更多,“你喜欢我,顾明月喜欢穆蕴!” “你小声点”,察觉说错话,顾明月很不好意思,她拉着穆蕴的袖子,“被人听到咱俩的名字,不出一个月我们就很可能成为帝京新话本的男女主人公了。” 穆蕴这才重新活过来一样,他紧紧握着顾明月的手,笑道:“你早已经是我的主人公了,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 “我听说,只会甜言蜜语的男人不可靠”,顾明月看着他道,“说到做不到的男人最容易变心呢。” “我…”穆蕴焦急而又语塞,却不敢再多说,只好弯下身捡拾刚才被他扔到地上的食盒和包袱。 顾明月掩嘴忍笑,看他把两个包袱一个大食盒子都提到手里,她说道:“我们去喝茶吧。” 穆蕴谨慎点头,坐在茶摊上,把东西放到桌边就要了单独的一壶香片,倒着茶水刷过杯子,又把杯子倒大半满,双手捧着递给顾明月。 顾明月莫名地在他身上看到了狗腿两个字,不由满头黑线。 恰在这时,旁边桌子上传来压低的好奇声音:“那是谁家的大小姐,小厮穿得都比大家公子好?” “傻相”,有妇人紧跟着笑道,“那两位不用问就是两口,什么小姐小厮?” “什么两口?你也不看看小姑娘才多大”,声音不同意道,“再说了,大户人家的公子哪个怕媳妇?” 穆蕴目无波动地看过去一眼,声音立即消失。 顾明月握着茶杯忍笑喝茶,一时间却不知道和穆蕴说什么了,虽然两个人刚才没吵架,但总还有些不自在。 茶水喝下去半杯,穆蕴才咳一声道:“我本打算下午去看你的,端午节休沐两天,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我带你去玩。” “没有”,顾明月摇头,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一开始想和你一起看戏的,不过已经这个时间,待会儿我就回家去了。” 穆蕴闷闷嗯一声,心中却有股把她抱在怀里狠狠亲吻吮嗜的冲动,只有那样他才能彻底安心。 两人间好一阵沉默,竟有几分尴尬,顾明月刚想说去找欧阳薇他们,放在膝头上的手就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了。 顾明月看向穆蕴,他看向别处,左手端着茶杯依旧淡定喝茶,耳根却有些发红。 “对了,帝京挖那么多坑道”,顾明月也觉得脸颊微微发烫,心想两个人总不能就这么干愣着,便没话找话,“听说是高人预测有大雨,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穆蕴眉头一跳,“这个我的确知道些”,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生气。 “真的知道?”顾明月笑道,“跟我说说,那高人是谁啊?” 话落,她感觉到穆蕴握着她的那只手心里又沁出一层汗。 “你怎么了?”顾明月十分疑惑。 “是夏雪捣的鬼”,穆蕴说道,“前天我去看你之前,她让下人传话说要见我,还说什么两天后会有暴雨,会冲垮二十六家民房,我好奇她有什么依仗,就过去见了见。” “然后呢?”顾明月感觉不太舒服,她和夏雪不对付这人又不是不知道,不过她也不能限制穆蕴和哪些人往来,不让他找妓女或许在许多男人甚而是女人看来已经够过分的了。 穆蕴见她不像生气的样子,继续道:“后来她说有什么预知能力,还说一件朝堂官员变动的事,我觉得没什么威胁,就送客了。” 他说着变成一副讨好的模样,顾明月忍不住笑嗔他一眼,没打算跟夏雪常往来就好。 看看周围茶桌上兀自谈论着家庭事的人,顾明月轻声道:“那现在帝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预知?夏雪有什么底气这么大张旗鼓? “工部尚书杨与义那个蠢货下的命令,兵马司何坚配合,他们想出风头,却出了一个大丑”,穆蕴有点劣根性,说到这里时嘲笑道:“杨与义这台戏比特意编的滑稽戏还精彩,不过好歹成一回角儿。” “看人笑话要默默的”,顾明月动动被他紧握着的手,提醒道:“你在别人面前不要表现地这么明显。” 本来还带着嘲讽的眸中全被温暖的笑意代替,穆蕴心头被柔软的情绪来回不停地冲刷,他不能品尝她的嘴唇,与她紧紧地唇齿相依,只好展开手指,完全插握住她的指缝,和她十指相扣。 “翩翩,你是我唯一的家人”,穆蕴突然低声道,“我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才这么说。” 顾明月却觉得一只手快要被他又握又捏又掰地给弄坏了,手指挠挠他的手背,笑道:“你松一点,我手疼。” 穆蕴真想把她抱在怀里,但他还记得这是在大街上,把手松开一条缝,拉着她站起身道:“咱们去戏园要个包厢边听戏边等那几人?” 帝京的生活富贵繁华,戏院瓦舍非常多,时人虽有读书为上品的思想,但科考无望又吃不上饭的文人从事写戏剧写话本的也不少。 出来这条街,旁边走不远就有一家小戏院。 顾明月的心情好好多,可还是摇头:“阿端他们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找不到我们岂不是麻烦?” “我们走的时候给茶摊老板一角银子,等人来了,让老板转告一下我们的去处就好”,穆蕴说着就解荷包拿银子,还说:“翩翩,你爱听的那本一枝花话改成了戏本,我带你去听。” 老板这边,捏着贵公子递来的少说有五两的银角子,笑得几乎成为一个弥勒佛:“公子小姐尽管去,隔街的崔家戏院,两男一女,小老儿记住了,保证给二位把话带到。” 顾明月提醒道:“其中一男一女是姐弟,复姓欧阳,老伯不要认错人了。” “小姐请放心”,老板连连保证,“刚才您们去纪家糖水铺从我这茶摊经过,众位都是出众的人物,小老儿就多看了两眼,记得另外三人的长相。” 穆蕴已经一手提起包袱食盒,一手伸过来牵顾明月。 顾明月从他那边手里接过一个包袱,朝那茶摊老板点点头,便跟着穆蕴的脚步走了。 茶摊老板忍不住笑着摇头:“好一对璧人啊”,这时有客人叫茶,他忙答应一声,收起银子提着大茶壶快步过去。 茶摊设在街墙边,墙后是一座三层高的酒楼,因为距离皇城和各署衙门不远,且酒楼格调高雅,菜品价格又不是太贵,官员们下衙后,不想回家吃便都会走几步到这酒楼吃一顿,有时同僚间聚会践行也会来这里。 这日黄素、展冥、吴缯等七八个高中且留在京城为官的人被往日同窗邀请,便是在这家酒楼吃席。 韩士乾没中,又不想去做地方小吏,打算三年后再考,年纪大了他也不想留在国子监读书,更何况下一科在三年后,他现在就想外出游游学,长见识的同时也放松一下,这才联系几个未中举的人邀请展冥他们几个出来吃酒。 二十几人要了最大的一个雅间,叫来七八个歌女,即席写词赋曲让歌女们弹唱,席中人都有真才,歌女们又都是莺啼婉转,雅间内没什么猜拳品酒的乌烟瘴气,气氛却也十分热闹。众人推杯换盏,时而爆发一片鼓掌叫好声 一曲毕,韩士乾摇头叹道:“若景之也在,明日帝京又要多几首佳词了。” 其他人闻言无不遗憾称是,便有一人道:“孟冬,还有慕白,你二人是今科最得意之人,席上怎能默默无闻?” 韩士乾站起身敲着筷子起哄,还叫上两个女子一起过去劝,“菡萏,芸香,你们两个琴最好,还不过来求着?状元爷最擅长古诗古曲,得一首你们一个月的胭脂钱就出来了。探花郎词写得不错,你们何不试试古调唱词?其他的素云,倾心,你们都积极着点,可不能让我们冷了场。” 菡萏收起刚才因为听到这些人提起顾炼而一刹那的失身,和芸香皆笑着站起身来,端着小巧的酒盅一人去与展冥求古诗,一人挂着黄素的肩膀坐下来。 芸香坐过来才发现,这位探花郎手边的酒壶竟然空了,她侧头看看,却只见他面无表情,目光清明,似乎还有痛色。 芸香觉得自己或许看错了吧,笑着送上酒,莺声娇软:“黄大人,小女子可否有荣幸得您赠词一首?” 黄素看芸香一眼,转回目光:“给我倒酒吧”,抬手接她手中的小酒盅时却洒了大半。 芸香这才确定,黄大人好像喝多了,她看向韩士乾,笑道:“韩公子,黄大人已经醉了呢。” 韩士乾过来摇摇黄素手边的酒壶,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哥们儿,还没开席你就喝高了?” “没有”,黄素忽然扶着桌子站起来,哈哈笑道:“我没醉,刚才不是说要写词吗?拿笔来。” 韩士乾有些摸不到头脑,但还是吩咐人快拿纸墨来。 两个女子把泛黄的花笺纸铺好,芸香递上笔,黄素不稳地接过来,提起笔却稳稳落下: 日曛笑颜开,春风不能裁,… 众人都感兴趣地围过来看,本以为是一首基调欢快的词,第三句就风格渐变,写到最后一句,已经是痛入肺腑。 即便是未解情滋味的人一句句跟着念完,也有种落泪的冲动。 黄素写完就扔下笔步伐不稳地走了。 众人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韩士乾挠挠头道:“慕白这是有什么伤心事?行简…” 慕白不喜欢你二姐? 作为好朋友他能这么问吗? 吴缯自然知道黄素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刚才他也看见了,他更没想到,翩翩会和穆蕴那样亲密? 原先他还觉得翩翩是个小姑娘,今日却看见她一抬眸一抿唇全是情意的模样。 他心里都不舒服,更何况更为用心的黄素。 “恐怕一时有感罢了”,但黄素现在是他二姐的未婚夫,为防什么不好的话传出去,影响二姐和黄素的相处,吴缯便笑着打哈哈道:“写诗写词不都是无病呻吟吗?没什么愁也要说愁断肠,肠断几截的。” ------题外话------ 黄素写的词我没找到什么合适的历史名家写的,自己有些不出那种感觉,就略了…… 下午两点二更。 感谢姑娘们跟着我这个渣作者走这么远,啥都不说了,都在心里,谢谢 191 突发 众人闻言,下意识都望向桌上墨迹未干的词,这首词无一字写愁写痛,但谁能说它是无病呻吟之作? 即使心中各有想法,众人还是笑着点头,“慕白真是喝多了。” 有人突然问道:“他家的下人就在下面守着吧,用不用派个人过去送送?” 韩士乾这才想起来刚才走的是个醉人,忙道:“众位先给这首词度曲,我下去看看。” 吴缯站起身,“我也去看看吧。” 展冥自始至终都坐着没动,菡萏看出他不愿自己接近,也就坐在旁边不往前凑,这时众人推展冥来度曲,他摆手道:“在下还要构思古诗,一心不能二用。” 但是直到芸香红着眼眶唱完黄素的词,展冥也没写出一个字来。 … 崔家戏院有三四十张散座,五个雅间,顾明月和穆蕴到的时候,台上正在唱荷花女得道成仙传,因为是端午节前夕,过来听戏的人并不多,散座上只有十几个人。 一个贵公子打扮的人却亲手提着包袱食盒,穆蕴刚进来就收获不少奇怪目光,但他完全不在意,要了个雅间就牵着顾明月的手上楼去了。 班主也是这家戏院的主家,看到这一对男女的穿着,便非常有眼色地亲自来送茶。 穆蕴让把茶放下,拿出一锭金子道:“让人做两碟干净的点心送上来,再把台上的戏换成绣襦记。” 虽然有金子开道,班主还是觉得为难,毕竟此时还来听戏的都是些老客户,他不能为一锭金子就得罪这么些老客户啊。 “公子,这出戏就快唱完了”,班主又有些舍不得金子,便小心道:“您不如稍等等。” 穆蕴冷笑,“你当爷没听过这出戏?至少还得唱大半个时辰,这就是快完了,赶紧去,别扫爷的兴致。” “这”,班主看向顾明月,“小姐说说好话吧。” 小姑娘都是心软的。 顾明月笑笑,把金子拿回来,换上去一个二两的银子,“我们也听这个吧,送两碟点心来就成。” “哎,好嘞”,班主愣愣,随即心想二两银子也不少了,来他这小戏院听戏要个雅间也就八钱银子,虽然不能得金子,但既不得罪老客户,又能多得一两多,他还是挺满足的,“您二位稍等,对了,这是戏本子,前面您没听,可以看看本子。” 顾明月道谢,班主出去后她就看向脸色不太好的穆蕴,笑道:“綉襦记以后再听,这个荷花女得道求仙传是个热闹戏,我们那里的庙会上每年都要唱,大家都说百听不厌。” “这家不唱我们可以再换一家”,穆蕴抬手摩挲着她的眼睛,“我今天已经让你不开心,带你来听戏,就是让你顺心的,现在不唱綉襦记,我不成了说话不算话吗?” 顾明月好笑地拉下来他的手,“你别骗我哄你,好了,我现在很顺心,早就不生你的气了。” 穆蕴忍不住勾了勾唇,他抬手挡住嘴唇,片刻后才略沉着脸,说道:“那你亲我一下。” “好了吧?”顾明月伸出大拇指在他脸上按了下,“不准再提过份的要求,我要听戏了。” 穆蕴摸摸脸颊,好笑地托住丫头的后脑勺在她嘴角落下一吻:“还是我来代劳八”。赶在顾明月生气前,穆蕴扶着她的脑袋看向挡着纱帘的窗外,笑哄道:“听戏。” 一刻钟后班主送上来一碟凤梨酥和一碟小麻花,还添了一碟瓜子。 穆蕴又扔给班主一角碎银子,说道:“别再来打扰了。” 班主捧着钱行个大礼,答应着就关上门出去。 顾明月斜了穆蕴一眼,一面剥瓜子一面淡淡道:“败家。” 穆蕴笑着坐在顾明月身后,因为都是圆凳子,他毫无阻碍地把人完全抱到了怀里,低声道:“我只是担心那班主为讨赏银,中途来打扰我们。” 顾明月觉得他怀里感觉很舒服,蹭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什么都没说就吃着瓜子听起戏来。 穆蕴把双手交叉在她的腹部,圈抱着怀中人儿,他的心满当当的。 顾明月又拿些瓜子放到穆蕴手里,让他帮忙剥,到后来,她只用张嘴就好了。 穆蕴很尽责,偶尔还给补充一下茶水,或者换换口味,咬一口凤梨酥再把剩下的递到她嘴边… 楼下鼓乐起伏,唱腔依依,他们的世界里却只有彼此。 戏散时,外面的夕阳橘黄。 顾明月这才想起来,“茶摊老板不会是记错人了吧?怎么到现在阿端他们都没过来,还是出了什么事?” 穆蕴扶住她,道:“他们都是大人了,不会有事的。” 两人刚从雅间出来,班主就笑眯眯上前道:“大约半个时辰前有一位欧阳公子来留了一句话,说是他们先去槐花胡同了,让二位自听戏,小人觉着没什么事,公子又不让打扰,便没进去说。” 他们来时带着槐花胡同那处院子的钥匙,就在欧阳端手里,听到班主的话,顾明月也放下心来,道过谢便和穆蕴提着自家东西离开了。 “现在是酉正,回顾家村的船肯定没有了”,出来戏院,穆蕴笑道,“在这住一晚上吧,我们吃过晚饭再去西街看杂耍。” 顾明月点头道好,“先回家叫上阿端和小薇姐,也不知道郑勤大哥回去了没有?” “郑勤大哥是谁?”穆蕴随意地问道。 “小薇姐的未婚夫”,顾明月说道,“估计过了秋就要成亲的。” “原来如此”,穆蕴又问道,“那个欧阳端年纪也不小了吧,怎么还未定亲?还总是跟着你?” 顾明月笑看他一眼,“我爹让阿端保护我呢,你是不是怀疑什么啊?” “没有”,穆蕴笑着摇头,那小子有心却没胆子,他还是看得出来的,只是自己的心上人却有别的一个男人前后跟着,对他来说总是有几分威胁,“要不然,我给你找两个女护卫吧。” “阿端就很好啊”,顾明月笑道,“我不要女护卫,含彰,那有卖糖人的,我们去买。” 穆蕴无奈地跟上去,提着包袱食盒,他很轻松地就挤过一群围着糖人摊儿的小孩子,给自家丫头买来一支大大的风景糖人儿。 顾明月在一群小孩子羡慕的目光中接住糖人,对穆蕴笑道:“回家了。” “回家”,夕阳斜照下,穆蕴眼中的笑意温柔溺人。 “小姐,您瞧”,远处,背着包袱的蕊儿满脸气愤地指向穆蕴和顾明月的背影,“穆大人竟然不顾身份地去买糖人!” 夏雪面色苍白,眼中犹带着惶惑,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一生会有那么多不同的事情,越来越多的不同,竟然连天气都变了! 她还能有什么依仗?她还能做什么?难道老天让她重活一回,就是让她受苦,让她看着顾明月过得比她越来越好,前世今生都抢走她所爱的男人吗? 昨夜子时还未下雨,早晨又是晴光朗朗,夏雪的心防已经塌陷一半,未到中午,就有杨府的五六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到她暂居的客栈好一番辱骂。 客栈里许多客人先是看热闹,后来又嫌闹腾,直接催着掌柜把她们主仆给赶了出来。 饶是夏雪经历过十几年宅斗,却也承受不了此等打击,她什么都不想做了,只想找回那个爱她的穆蕴,依偎在他温暖的怀中。 夏雪离开客栈就带着丫鬟嬷嬷直接往穆府而去,然而不论她怎么说,怎么求,穆蕴都不出来见她一面。 为什么啊? 因为今生的穆蕴,根本不爱她,竟然还喜欢上顾明月。 夏雪忍不住地低声诅咒怒骂,她又去则灵街展府找展冥,同样是不得其门而入。 看着前世她曾以女主人姿态居住过十几年的展府,夏雪控制不住地哭得歇斯底里,结果是展府的管家遣人喊来了巡城校尉,将她们主仆远远驱赶到街外。 则灵街毗邻皇城,居住在那里的都是朝廷官员,巡城校尉驱赶起她们来毫不客气。 夏雪在齐嬷嬷和蕊儿的劝慰下才勉强收拾好情绪,想要找个客栈暂时安顿下来。 然而当她顺着蕊儿的指向看到穆蕴对那贱人宠溺的笑容时,积压两世的仇恨再次爆发。 这一世,之所以和前世那么多不同,正是因为这个顾明月,她竟一开始还以为顾明月仍旧是前世那个蠢货! 夏雪笑了笑,老天既然让她重生,就是让她提前知道这个祸患,然后除掉这个祸患啊。 道士捉妖的方法不行,她还不能让人直接杀了顾明月吗? “齐嬷嬷”,夏雪看向同样满脸不满的老嬷嬷,红着眼眶道:“雪儿的幸福都在您身上了……” 明天就是端午,帝京好多玩意儿在今晚都会耍起来,晚上将会比白天还热闹,因此售卖小吃摊贩们早早地便出来支摊子。 随着夕阳西坠,街边已经支起许多烧烤摊。 这一家摊主是第一波做烧烤的人,不到两个月就赚了一百多两银子,他正打着唿哨拿起一根三尺长的竹竿要支摊子,蓦地就有一个婆子疯了一样从后面撞将过来,路上的人被她撞得东倒西歪,还有一个拿着糖人的小姑娘差点被撞到他手里的竹竿上,幸亏是那旁边的公子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小姑娘。 摊主还没刚松一口气,那婆子却因为收势不及而直直撞在地上斜支着的一根竹竿上。 因为要把竹竿打入土里,所以底部削得是一个很尖的头,摊主还没支好摊子,那根竹竿就斜斜搭在另一根竹竿上,尖头斜朝上。 婆子猛地趴到地上,竹尖正中她的胸口,一兜血霎时喷洒在地面,还有几滴溅到摊主的鞋上。 “啊”,摊主蒙了一瞬立即惊叫,又忙喊道:“快叫大夫啊,扎到人了。”他慌乱地向周围因为这突发一幕而停下来的人群道:“大家都看到了,是这婆子自己瞎跑撞上去的,跟我没关系啊,乡亲们待会儿可都要给我做个见证。” 婆子身下很快就殷出一大片血,明眼人都知道这婆子恐怕是不成了。 “卢哥儿,我们都看见了,是这婆子乱撞过来的,跟你没关系”,嗡嗡议论声中,有个中年人大声道:“待会儿巡城校尉过来了,我们都会给你作证的,刚才我看得清楚,要不是那公子拉的及时,那个拿着糖人儿的小姑娘就被撞到你手里的竹棍上了。” 话犹未了,便有好几人附和起来。 人群越多地聚集过来,面色微微发白的顾明月被冲得站立不稳,穆蕴心中警惕,便护着她往人群外走。 “啊”,突然有女子的惊叫声响起,穆蕴立即抱着顾明月往旁边闪去,拥挤的人群中他根本施展不开,但能移动一步他就能保证那股凉意刺不到翩翩身上。 顾明月被穆蕴一臂抱在怀中,目光受限看不到身旁的情形,却十分清楚地看到那一柄尖刀扎过来的方向…穆蕴的左胸。 爸爸说那是心脏的位置,扎破就不能活了。 顾明月脑海中顿时成了一片空白,随后感觉到就是颈窝有许多热流顺着前胸后背往下流,疼痛感却是晚一步才传到脑海中,巨烈的疼痛让她很快模糊。 “翩翩”,怀中的小身子瞬间软下去,穆蕴只能感觉到她轻轻地颤抖,那细微的颤抖却好像巨人的铁手,将他的心脏一点点绞紧,疼得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脸上淌了一片水渍,他却丝毫没有察觉,他僵硬地抱着怀中的女子,一动都不敢动。 帮着把拿刀刺人的女子制伏下来,人群微微后退几步,有人提醒道:“公子,快抱着小姐去医馆吧。” “医馆,医馆在哪?”穆蕴声音哽咽,他抬起头目无焦距地看向说话的方向。 见到这公子空白无助的神情,脸上被无意识的泪糊成一片水渍,没有谁会觉得他窝囊,再看他怀中这片刻就被血染红半边身子的小姐,众人眼中皆是一酸。 “公子,医馆就在前面”,一个妇人擦擦眼睛,转身道:“我给您带路。” 穆蕴说出那几个字后,却已迅速恢复清明,因为他知道,他就算恐惧,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恐惧,翩翩还需要他,翩翩会没事的。 他深吸一口气,眸光狠戾地看一眼被两个汉子制住的蕊儿,便小心地抱起顾明月飞身离开。 徒留众人目瞪口呆,有会些功夫的人好片刻才回神感叹:“好俊的功夫啊。” 不少人被这声赞惊回心神,都不由得松了口气,还有人自言自语道:“能早一点送到医馆,那姑娘肯定会没事的。” “就是就是,哎,那不是巡城校尉吗?”一个汉子伸着头喊道,“老爷们,你们不能走得快点吗?这里出人命了,死了一个婆子,还有一个年轻女人拿刀刺伤一位小姐。” 人群外的夏雪得意地笑了笑,待看到蕊儿满脸发白,还一直喃喃说着什么,她脸上的神情又凝重起来。 分辨出蕊儿的口型:“不是我不是我”,夏雪抱紧怀中的包袱,转身快步离开。 … 佘老大夫刚想回后院吃饭,突然见到一位公子抱着个浑身是血的人出现在面前,吓得他又一下子蹲坐在凳子上。 只听那人说道:“给她止血”。 尽管声音哑得很难分辨,佘老大夫还是确定了这个突然出现的是人,他忙留站起身,领着人往侧面单独的房间而去。 医馆中这时很冷清,只有几个药童和一两个过来抓药的人,这突然出现的人却让他们愣怔得反应不过来。里间传来佘老大夫让拿上好的止血丹补气丹的声音,药童回过神来,急急抓两瓶药便跑了进去。 抓药人啧啧感叹:“刚才那人跑得真快啊,连影子都没看见。” “我给她吃了养元丹”,穆蕴的声音依旧颤抖,双手也在不停地颤抖,他只好交握住,“你快给她敷药止血。” “哎,好”,佘老大夫看清小姑娘的面容也是一惊,手上动作更快地拨开衣领,从旁边的药箱中拿出一瓶止血粉就不要钱地洒了上去,“公子啊,你还是出去喝一杯安神茶吧,小姑娘脖子上的伤口已经不怎么出血了,老夫看着没伤到大血管,以后多吃点血燕、鸡汤什么的补补就好了。” 听见这话,穆蕴心神一松,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可言。 拿着药刚跑进来的药童吓一跳,佘老大夫招招手:“快把补气丹拿来,保险点,还是再吃一颗止血丹吧。” 药童忙送过去丹药,又机灵地端来一杯温水。 佘老大夫正要掰开小丫头的嘴喂药时,穆蕴手撑着地站起身来,他已经恢复冷淡平静:“我来吧。” “好好”,佘老大夫笑呵呵地把水和药瓶都递给穆蕴,这才有空看向穆蕴,“公子,呦,穆大人啊,小姑娘这儿血止住就没什么大事,你脸色很不好,当紧是喝一杯安神茶。” 穆蕴没理会,他小心地掰开顾明月的嘴巴,低声道:“翩翩,吃药了,可能脖子会有点疼,你忍忍”,说着把药丸捏碎用水送下去,见她还有意识吞咽,吞咽时还会皱眉,他麻木的心口才恢复感知。 两种药都喂下去后,穆蕴转身请道:“佘老大夫,请给她看看脉吧。” 佘老大夫最擅长治外伤,正因为如此,穆蕴才会到他的医馆来。 佘老大夫看着穆蕴的动作,却一直暗里感叹,想不到那穆重还能生出一个这么重情义的儿子啊。听到穆蕴的话,他过去细细品脉,再次确定道:“小姑娘只有些虚弱,已经吃过补气丹,没什么大碍了。”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穆蕴又问道。 佘老大夫好笑道:“小姑娘应该是疼晕过去了,我施一针她就能醒,只是醒了也要疼的,倒不如多睡会儿。” “好”,穆蕴拱拳施礼道:“多谢,能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吗?” “没问题”,谁的面子都不看,单冲这个小丫头,他老头子也要跟着走一趟的。 …… 欧阳薇出来看看已经黑蓝的天空,对抱着铁棍站在门口的弟弟道:“阿端,你进来坐着吧,翩翩说不定跟穆大人听过戏就在外面吃了。” “姐”,欧阳端转过头,揉着右眼道:“右眼皮跳是不是不好?我想出去看看。” “你什么时候也信这个了?”欧阳薇好笑不已,“你出去看看吧,这边没有东西做饭,顺便买些粥和包子回来。” 话还未落下,小院儿的大门就被人踹得哐哐响。 “开门”,穆蕴低沉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欧阳端忙过去把门打开,顺着风吹来的一股甜腻的血腥味让他心口漏跳一拍,看到穆蕴怀中浑身是血的明月,他立即白了脸色:“出什么事了?” 穆蕴没说话,径直进门,对欧阳薇道:“你去烧点热水,给翩翩擦一下。” 他说着就直接走向顾明月在这里的房间,一脚便把门踢开。 欧阳薇见此情景也吓得不轻,焦急道:“翩翩怎么会浑身是血…出什么事了?” 佘老大夫背着药箱,随后喘着粗气进来,听到欧阳薇的话,他摆摆手道:“小姑娘没事,不过一身血确实吓人了点,姑娘,你快去烧点热水,过去给小姑娘擦洗干净。” 欧阳薇点点头,急忙转进厨房。 “她真的没事吗?”欧阳端上前两步,问道。 “没事”,虽然之前就被那穆大人问了好几遍,佘老大夫依旧耐心十足,“小姑娘运气很好,刀扎在脖颈处,那血却流得不太多,也止得快,很是没事。” 欧阳端听得心口缩成一团,他蹲坐在地上,暗想这还叫没事吗?为什么不在戏院外面等着她呢? 总是让她受伤,要你还有什么用? 欧阳端抬手就抽了自己一巴掌,佘老大夫吓得后退一步,看看小伙子的脸色,他抬手道:“小伙子,你可冷静点。” 欧阳端突然站起来,佘老大夫忙上前一步,想阻止这小子自残,却见他只是走到东屋门口,说道:“穆大人,请您出来说一说这是怎么回事?是谁伤了明月?您怎么没事?” 192 此事 “此事我自会处理,轮不到你来过问”,穆蕴出来,脸色平静地什么都看不出来,看向涉老大夫道:“你记得交代那女人给翩翩擦洗的时候小心些”。 穆蕴深吸气,把不自觉的命令语气改为请求:“请您每隔两刻钟就过去给她把一下脉”。 佘老大夫点头答应,“穆大人有事尽管放心去。” 穆蕴道谢,就向大门处走去。 欧阳端挥拳而上,穆蕴却背手一挥把他狠狠扫到墙边。 欧阳端咳出一口血来,他没有擦,嘲讽质问:“穆大人功夫如此厉害,怎么还会让明月受那么重的伤?” 佘老大夫再次揉揉眼睛,暗想:这穆大人功夫真不错啊,考个武状元都绰绰有余了。他很快上前扶起欧阳端,低声劝道:“少说两句,穆大人这可是真功夫…” 欧阳端冷笑:“只会保护自己的真功夫吧!” 佘老大夫伸头看看,幸好穆家小子已经远去,他松一口气,拍了下欧阳端的肩膀:“小子,你也别气了,老夫没来得及吃饭就到这里来了,烦你出去给老夫买几个徐记的豆腐皮包子吧。” “不好意思,我要在家看着”,欧阳端站起身,走到门口站住,然后便一语不发了。 …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亥四拖着一身白色里衣的夏雪走进百胜赌坊后院,然后蓄力于掌,在水井边的一棵榆树上拍了下,夜色中很快出现一个散发着微弱亮光的洞口,他走下去,地面恢复如初。 地下却是长而矮的台阶,亥四足走了两刻钟,才在一间石门前停下来。 “爷,人带来了”,他低头请示,大气都不敢出。 石门无声打开,当看到里面还站着丙组和丁组的一时,亥四觉得腿肚子都有些发抖,再加上他们亥组的一,就是对付大庸的宰相爷都用不到这个规模啊。 真不知该替这个女人感到荣幸还是同情。 丙组和丁组那十六个,最不缺的就是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手段,哪像他们八个,偶尔还会为将要回老家的人考虑一下愉悦感! 穆蕴放下酒杯,他必须借助烈酒才能平复体内狂暴的杀欲。 亥四忙把还在昏迷中的夏雪扔到地上退在一旁。 穆蕴缓缓站起身,拿筷子一般随意地抓起桌子上盘放着的一根布满密密麻麻尖细骨刺的鞭子,然后挥出挟着内力的一鞭。 鞭子瞬时从夏雪的额头劈下,一直延伸到她的腹部,仅仅一鞭,额见骨腹见肠,胸前风光同样被血肉覆盖,就像久旱时因干涸而开出深深裂纹的地面。 即使夏雪处在昏迷中,也被这一阵剧烈的疼痛唤醒,她先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觉浑身疼痛难忍,待一低头看到被抽开的皮肉时,顿时尖声叫喊起来。 穆蕴并不制止,再次坐下,倒了杯酒缓缓咽下,直到夏雪停止尖叫,低声呻吟时,才问道:“傍晚时,那个婆子,还有那个丫鬟,是要杀翩翩的吗?” “含彰?!”夏雪听到声音,才猛然抬头看向坐在那里的人,她掐着手心质问:“你抓我来的?你为什么能抓我来?这是什么地方?” 穆蕴抬抬眼皮,目光落在骨鞭之上,丙一随即上前,拿起鞭子就抽在夏雪下半身。 剜心的疼痛让夏雪忍不住尖声叫喊出来,她的声音已经成为凄厉的嘶喊,常人听到定会以为闹鬼了,然而石室中的几个人都很平静。 丙一握着鞭子,说道:“爷问你什么就回什么。” 夏雪疼得直喘粗气,好一会儿才能说出话来:“是。” “翩翩何时何事惹了你的忌恨?”穆蕴问道。 “她该死”,夏雪趴在地上连坐起来的力气都能没有,此时却咬牙切齿恨声道:“她抢走你,我不该恨她吗?” 她说着又笑起来:“真是老天助我,那个贱货终于死了。” 穆蕴平静的面容瞬间被狠戾嗜血充斥,他伸手,丙一立即把骨鞭双手奉上,然后一鞭又一鞭就毫不间歇地落在夏雪身上。 不过片刻,地上的夏雪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爷,她已经昏死过去了”,亥一大着胆子提醒。 穆蕴丢下鞭子,手上的颤抖却还是忍不住,他连倒三杯酒饮下,才平复下来,“喂她修复丹止痛散。” 亥四应是上前。 夏雪悠悠转醒,看向穆蕴,神态疯狂地问道:“含彰,你难道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吗?” 看着身下的一片血迹,她差点再次晕死过去,突然就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不爱我了吗?这一世为什么不爱我?你怎么舍得打我!” “爱你?”穆蕴冷笑,语气中满是鄙薄和厌恶,“夏小姐,即使是白日梦,也不要做得这样毫无边际。” “含彰”,夏雪挣扎着仰头看向他,“我爱你啊,我陪你度过最艰难的时期,你还说要解除和顾余香的婚约娶我,你都忘了吗?是不是顾明月给你施了什么妖法,你明明很厌恶她的,为什么却要因为她这样对我?” 穆蕴轻笑一声,“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杀我的丫头?”骨鞭一下子缠到他的手臂上,然后一点点收紧,鲜血瞬时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滴答答砸到地面。 亥一等四人大惊,几乎同时跪下,喊了声“爷”。 夏雪同样目露惊骇,穆蕴竟然这么喜欢顾明月吗?还有这些,都是什么人?为什么对穆蕴如此恭敬?这是哪里?穆蕴要像前世一样折磨自己吗? “不,含彰,你放了我”,夏雪喊道,“你怎么敢折磨我?你不怕被人发现然后捋了你的官位吗?” 穆蕴松开鞭子,站起身,走到夏雪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抬脚踩住她一点血迹都没有沾到的面颊,冷笑道:“你觉得你很是个东西吗?爷便是弄死皇帝,也只是让事情麻烦一些罢了,一个被除族的女人,谁给你那么大的脸?” 话未说完,他便收回脚,在地面上蹭了蹭鞋底,好像要蹭掉什么脏东西一样。 夏雪的脸色顿时变幻不停,她不太明白穆蕴话里的意思,而他的最后一句话,却让她想起前世。 “让高贵的夏小姐尝一尝凌迟的滋味吧”,穆蕴说道,“三千六百刀,一刀都不能少,在这之前她若死了,少一刀你们去刑堂领十鞭。” “请爷放心,属下定让夏小姐尝过三千六百刀之后再送她回老家”,丙一半跪领命。 “带到刑部审讯那一个丫鬟”,穆蕴漫不经心地给自己的左臂上着药,淡淡道:“我要让她看着自己的血流干。” 丁一半跪下来:“属下领命。” “含彰”,夏雪再顾不得半点疑惑,哭喊着朝穆蕴爬去,“求求你饶我一命吧,我再也不敢了,含彰,求求你…” 穆蕴抬步离开,石门无声开启又关闭。 丙一取出一把指长的小刀,让亥一帮着把人绑到一旁的木架子上,因为夏雪一直在哭喊着叫穆蕴回来,丙一便随便拿一个用来照明的大珍珠塞到她的嘴里。 “终于清净了”,亥四掏掏耳朵,“这女人怎么回事啊,总说什么爷爱她什么的?我虽然有大半年不在帝京了,以前在的时候也没发现她多看得上爷啊。” 亥一摇摇头,“这事儿乙组肯定清楚。” “哥们儿在刑部做事,紧挨着户部,倒听到过不少夏府小厮的闲话”,丁一凑过来说道,“据有个小厮说,他从什么罗嬷嬷那听到的,这位夏小姐脑子有问题,打从被赶到祖宅,就爱胡说八道。” 丙一从箱子里摸出一个磨刀石,一边磨一边听哥几个八卦,这时插话道:“却还有人信她的胡说八道呢,我看那杨尚书今儿差点都没脸见人了。” 他是工部衙门口看大门儿的,看大门儿的有四五个人,所以丙一平时自由度很高,像这次他有活儿,三千六百刀不可能一天完成,很容易便能请几天假。 几人说说笑笑,完全不像刑场上的刽子手,亥一还说他和亥四近期没什么事,可以在这儿替替丙一,凌迟是个精细活儿,一点差错就容易把人愉快地送到老家去。 夏雪听着他们说的话,到后来竟被吓尿了。 好在亥一他们四个都不是讲究人,也就不介意。 丙一笑着宽慰道:“夏小姐啊,其实我家爷对你这惩罚比我们之前预想的可轻松多了。” “可不是”,亥四从袖袋里摸出一个李子啃着,“我见三位大哥都在,猜着爷至少要咱们把看家本事都使一遍,少说也得折磨夏小姐五六天,谁知道就是个三天之刑!” 夏雪彻底晕了过去。 … 夜空中明星荧荧,欧阳端坐在门前台阶上一语不发地看着天上快要隐去的月牙。 吱呀一声门响,欧阳薇出来,低声道:“阿端,已经子时了,你回屋睡去吧。” “她怎么还没醒?”欧阳端站起身,往房间看了眼,道:“我再去回春堂把佘老大夫请来看看吧。” “翩翩没事”,欧阳薇说道,“不发烧不说胡话,我听着她睡得可安稳呢。你快去睡,明天早点起,回村把顾叔顾婶叫来吧。” 正说时,屋里传来两声模糊的说话声。 欧阳端立即风一样跑进去,他半跪在床边,仔细地看着床上的人,轻声道:“翩翩…” “穆蕴”,顾明月想看向说话的人,刚侧头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眼泪立时便顺着眼角流下来,她倒抽一口气,有些委屈道:“我全身都好疼。” 欧阳端听着她虚弱打飘的声音,眼眶立时就红了,“你还睡吧,睡着就不疼了。” 顾明月的脑子清醒一些,听出这不是穆蕴的声音,她扯扯嘴唇道:“阿端?我疼得睡不着。” 左侧脖子到肩窝是疼痛的中心,渗得全身都丝丝的疼,从小到大连手指都没割伤过的顾明月很不耐疼。 欧阳端却有些慌神,站起身道:“我去叫大夫来。” “大夫能有什么办法”,欧阳薇端着一碗熬出油的米汤进来,“翩翩,先喝点米汤,等会儿我陪你说话就不怎么觉得疼了。” “小薇姐说的是”,顾明月笑了下,轻声道:“我的确有些饿了,头都晕晕的,等我多吃点东西应该就会好些了。” 欧阳薇看见她脸色苍白的模样,眼眶也不由地一热。 因为伤在脖子上,欧阳薇不敢动顾明月,便站到床边弯着腰一勺一勺给她喂米汤。 吞咽的动作更加剧疼痛,顾明月觉得伤口处辣疼不已,双手紧攥着床单强喝几口,她便道:“小薇姐,我不想喝了…穆蕴呢,他没事吧?” 欧阳薇避开顾明月的视线,笑着随意道:“穆大人好好的,他家里有事,把你送来看着你没事才走的。”心里却很不满,翩翩受这么重的伤,那穆大人竟真放心走得开! “臭穆蕴”,顾明月压下心底的失落,低声道:“我都这样了,他还不陪着我。” “我们一直陪着你呢”,欧阳薇说着又舀一勺米汤,“翩翩,你流了许多血,还是再喝点吧。” 欧阳端握紧双拳,道:“你把米汤喝完,我去穆府找人。” “不用”,顾明月知道想要伤口快点长住就能多吃东西,不能怕疼就娇气,张开口把欧阳薇送到唇边的米汤咽下去,她才继续对欧阳端道:“穆蕴也不会止疼,对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二刻”,欧阳端说道,伸手要接过姐姐手中的碗勺,“我来喂吧。” 翩翩脖子上有伤,不敢吞咽,姐却每勺子舀的汤都有些多,欧阳端还是自己来才放心。 欧阳薇摇头,语气有些严肃:“你回去睡…” “我照顾翩翩”,穆蕴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披着黑色披风,手提一个红漆食盒进来,几大步便来到床边,低头对上顾明月的目光时,眼中怒和喜瞬间交杂起来,“什么时候醒的?” “刚才”,见他好好的,顾明月觉得脖子也不是那么疼了,若是这一刀子扎到他的心口,恐怕他现在就不能跟她这么说话了。 “再有下次,翩翩”,穆蕴抬手抿抿她额前的头发,轻柔笑道:“我会在我本该受伤的地方扎两刀。” 顾明月微微瞪大眼睛,泪珠顺着眼角一串串地往下滑,她忍不住大声道:“我担心你会被扎死…”说话太用力,脖子到肩窝疼得更甚,往下流的泪更多。 穆蕴立即慌神,拿袖子轻轻地给她擦拭眼泪,同时态度极为诚恳地道歉:“翩翩,我只是故意这么说的,你别难过,乖啊,不要哭,万一眼泪滑到伤口处就不好了。” 欧阳端苦笑一声,抬步出门,原来她之所以会受伤,是为这个叫穆蕴的人挡刀,他竟然还质问她的心上人! 那明月很喜欢穆蕴吧,欧阳端看向夜空,想到的却只是希望她的选择没有错。 欧阳薇没有离开,就在一旁站着,当看到刚才还能跟他们笑着说话的翩翩这时低声抱怨着脖子疼时,她忍不住摇头,这丫头撒娇也分人啊。 “我知道”,穆蕴声音轻柔的哄劝,“疼伤口才好得快,翩翩忍一忍,我给你带了参汤,里面有助睡眠的药,你乖乖喝完,闭上眼睛就能睡着,睡着便不会疼了。” 顾明月轻轻嗯一声,听话地张嘴…参汤只喝一半,她就睡着了。 穆蕴端着碗在床边静静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她呼吸平稳起来,才转身走开两步,对欧阳薇道:“欧阳姑娘回房休息吧,翩翩这里我一人看着就行。” 欧阳薇有些迟疑,不过看到穆蕴脸上的神情有几分不耐烦时,她点点头,低声道:“有什么事穆大人还是叫我来。” “这个不用你特意交代”,穆蕴把瓷碗放到屋中间的桌子上,提起一个凳子,对欧阳薇说了句“请带上门”,便径直到床边坐下。 … 顾明月喝过参汤之后睡得很安稳,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巳时,她第一眼就看到低着头在上方看她的穆蕴,他有些黑眼圈,眼睛里却全是笑意。 “醒了?”穆蕴低头拿鼻尖蹭蹭她的鼻尖,然后停住,看着她的眼睛道:“你醒的正是时候,我刚做好了白粥,喝点吧。” 顾明月觉得肚子空空,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便眨眨眼睛嗯了一声。 伤口不如昨晚那么疼了,但到喝粥时,牵动伤口,辣辣的疼痛又开始蔓延,不知不觉时,顾明月眼中已经氤氲起雾气。 穆蕴捏着勺子的手指蓦然收紧,他只一语不发地低头亲亲她的眼角。 外面响起脚步声,秦老夫人扶着倚竹的手快步进来,看到还未来得及起开的穆蕴,秦老夫人眼中满是惊讶和怒气。 她杵杵手中的拐杖,冷冷的语气中还带着明显的嫌弃:“穆家小子,你出去,老身带着丫鬟呢,我家翩翩这里不用你管了。” “祖母”,顾明月下意识想转头,却带到伤口,疼得她只能忙停住动作,“穆蕴把我照顾地很好呢,对了,您怎么来了?” 顾明月不知道秦老夫人为什么突然对穆蕴这么不假辞色,要说是因为她受伤的事,却也不至于语气这么重吧。 穆蕴根本不管秦老夫人难看的脸色,握住顾明月的手摩挲了下,说道:“不要乱动,还有一碗药得喝。” “你们?”看着穆蕴出去,秦老夫人走到床边,欲言又止,却问道:“翩翩啊,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当时很乱,我也不太清楚”,顾明月看到那个撞到竹竿上的婆子是齐嬷嬷,猜想这事或许跟夏雪有关,但具体的实在不是她能了解,“祖母,您怎么知道我受伤了?阿端去告诉您的?” “他若告诉祖母,祖母还少生一点气”,秦老夫人抬手想看看她脖子上的伤口,却又半途收回,扶住拐杖横柄叹道:“你在帝京出事了,我老婆子还是从下人口中听说的,这还是跟我不亲近啊。” 秦府的下人一大早出去买菜,听到街上有人在议论昨天东明街发生命案,一死一伤,还说伤到的小姑娘是被刀直直戳到脖子里的,恐怕活不成什么的,“小姑娘才十三四岁的模样,穿着也很富贵,穿得鞋子还绣着菱花的小珍珠呢。可惜了了。” 有个婆子是在老太太院里伺候的,因为收到过顾明月送的珍珠,每次她过去时,婆子都伺候得很经心。昨天婆子看到顾姑娘鞋子上就有小珍珠绣成的一对别致菱花,听见那些闲话心中就是一跳,也不顾得买菜,忙过去跟那些人仔细地打听起来。 婆子越听越像是顾姑娘,回到府中就报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听过心里也有些担心,便派人先来这槐花胡同的院子看看。 秦老夫人得知受伤的果真是翩翩,马上就命人驾车过来,谁想一进门就看到她怎么也想不到的穆蕴,还跟翩翩那样亲近! 翩翩竟也像对穆蕴有情的样子,秦老夫人真后悔当初没把事情跟丫头分说明白,而丫头受伤却没派人到秦府求助,更让她有几分伤心。 “祖母,我一直都在睡觉呢”,顾明月抬手拉拉老太太的袖子,“而且阿端不去告诉您,一定是不想您跟着担心…” 穆蕴端着药进来,打断顾明月的话,“翩翩,伤在脖子上,你少说两句话。”他径直坐在床沿边,舀了小半勺粥递到她唇边,轻声道:“吃过东西再睡会儿,等鸡汤炖好我喊你。” 顾明月张嘴喝药,秦老夫人哼一声,对倚竹道:“倚竹,你来伺候翩翩吃药,穆大人我们可不敢劳烦。” 秦老夫人对他的不喜,穆蕴在第一次到秦家时便感觉到了,但此时在翩翩面前,他不会跟这老婆子多说什么。 倚竹上前,“穆大人,让奴婢来吧。” 穆蕴依旧喂顾明月喝着药,只云淡风轻地说了一个字“滚”。 秦老夫人登时气得面色铁青,如此轻狂之人,翩翩跟着他能有多少好日子过?可当着翩翩的面,秦老夫人什么也没多说。 顾明月吃过药嘴里便被穆蕴塞进一颗小小的松糖,他笑道:“慢慢含着,嘴里就不苦了。” 秦老夫人见穆蕴这般目中无人地和翩翩亲近,心中更气,紧跟着冷哼一声:“小穆大人一个男人,不方便伺候女孩,再说翩翩也担不起,还是请你出去吧。” 顾明月暗想老太太难道是反感未婚男女太过亲近?想到刚才,似乎穆蕴还亲着她时,老太太就进门来了,她转动眼珠看向穆蕴,“你先出去吧。” 穆蕴看她一瞬,点点头起身出去。 秦老夫人的脸色这才好看些,她起身看看顾明月包着伤部的脖子,叹口气道:“以后出门可要小心些,多带几个人”。 倚竹倚翠几个跟过来的丫头,看到顾姑娘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面庞,都忍不住眼眶发红,跟在老夫人后面轻声安慰。 顾明月心里满满的,笑着答应秦老夫人和几个丫头。 秦老夫人又道:“等回去我让你大伯请何太医来给你看看。” “不劳烦老夫人了”,顾明月还未开口,穆蕴出现在门口,声音淡淡道:“佘老大夫比何太医更擅长治外伤,况且中途换大夫对翩翩不好。” 秦老夫人闻言,不再多说,只问翩翩想吃什么,她让罗娘子做好送过来。 顾明月说了两种点心,秦老夫人点点头,又念叨三四种汤品,听得顾明月小腹越缩越紧。 她刚喝完药就来了尿意,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便忍着,这时又听到什么汤,更觉不舒服,等好容易劝走秦老夫人,她忙低低喊穆蕴一声:“我要去净室。” … 解决好个人问题被穆蕴抱回床上,顾明月窘得头都抬不起来。 穆蕴蹲在床边,忍不住吻了下她的额头,低声道:“是我疏忽了。” 想到刚才一直“哗哗”的尴尬场景,她足足默数了一百二十下才完,顾明月脸色更红,连脖子上的疼痛都忽略了,抬手推穆蕴道:“你出去,我要小薇姐陪我。” “不行,你该休息了”,穆蕴忙握住她的手,拉到嘴边又亲了下,他眼中的宠溺不停往外流泻,“我出去,你闭眼睡会儿。” …… 午时前,佘老大夫带着药童来给顾明月换药,他看到小姑娘已经恢复大半精神,不由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运气多好,刀尖再偏一点,大罗金仙也难救回你了,以后可要注意着安全。” “多谢老大夫关心”,顾明月认出佘老大夫来,因穆蕴刚才去了厨房,她低声道:“我以为只会被扎到肩膀,可我忘了我个子有些低,不过我一向比别人多那么一点运气。” 佘老大夫微愣,随即想明白什么似得摇头道:“傻女子啊。” 门外,穆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眼睛被熏得湿热酸疼,他知道她当时突然正面抱住他是不想刀刺到他身上,但他只要想到可能差点会失去她,恐惧怒气狂躁,许许多多的负面情绪便会刹那间把他的心口塞满。 然而此时听到翩翩这样一句话,穆蕴那些负面情绪一下子全都烟消云散了,心口被温温的暖浸润,翩翩担心他如同他担心她啊。 她是命运给他的最珍贵的宝,只要有翩翩,他穆蕴就活得值,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药童出来扔带血的伤布,看到杵在门口,脸上还带着傻笑的穆大人,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两眼,然后摇摇头走开,这位大人没病吧!小姑娘伤成那样还能笑的出来? 佘老大夫给顾明月换过药,在穆蕴无视的目光下,很快笑着告辞离开,并说两天后再来给她换药。 “翩翩,喝点鸡汤”,穆蕴坐下来,他眼中的笑意似乎带着温度,暖得顾明月浑身熨帖,她也忍不住露齿笑了。 鸡汤里穆蕴同样放着助眠的药物,顾明月喝完没多大会儿便觉得有些困,迷迷糊糊和穆蕴说两句话就闭上了眼睛。 穆蕴看着她的睡颜,渐渐低头吻住她的嘴唇,尝到沾染了翩翩香甜气息的鸡汤的味道,他忍不住用舌尖抵开她的双唇,找到香舌轻轻厮磨。 一点点地绞缠她的舌头,正为这种美好的感觉而痴迷,便对上了她蓦然睁开的双眸,穆蕴没有退出。近距离看着她的眼睛,其中惊讶而又带羞的情绪让他心口悸动不已,吻也渐渐带上几分猛烈。 穆蕴半站起身,双手撑在床上,吻得毫无章法,只不停地勾动她的舌头,吮吸舔舐绞缠。 顾明月呼吸不稳,穆蕴略微停下,与她口齿交缠着模糊指导:“吸气……吐气” 顾明月被他亲得晕晕乎乎,下意识跟着他的指导呼吸,但呼吸还是越来越急促悠长。她从未经历过这种似乎两颗心紧紧贴在一起的亲密感觉,他们这是在彼此交换唾液,但她竟一点都不觉得恶心。 穆蕴忍不住抬起右手捏住顾明月的下颔,想要更深入地接触她,却蓦然想到她的伤口,只好改为轻舔她的上颚、口腔,片刻后又痴迷于和她的小舌嬉戏。 两人的呼吸缭乱地纠缠在一起……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分出一丝心神注意着外界的穆蕴不舍地在顾明月嘴唇上狠狠嘬吸一下,抬头,笑着擦了擦她唇边的水渍,轻声道:“翩翩,闭上眼睛。” 如果不是时间不对,他还要狠狠亲吻她染上薄红的眼角,吸吮她白中透红的耳朵…她身上的每一处都能轻易勾起他的疯狂。 顾明月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她想到之前还说不让他动手动脚,自己现在却沉迷其中,便觉得有一股热气从脚尖直往头顶窜。 不过,和穆蕴亲吻的感觉真得很好,顾明月不想矫情地不承认。 “翩翩怎么样了?”正暗自琢磨着,父母担心的声音突然响起,顾明月睁开眼睛,只是穆蕴紧跟着就一步不差地挡在她面前,他说道:“叔,婶儿,你们放心,翩翩已经没事了,以后多补着就好了。” 顾氏看向穆蕴,“含彰,你先让我们看看翩翩。” “翩翩刚睡下”,穆蕴咳一声,有些心虚,担心被顾家夫妻看出什么,他说道:“我们去外面说吧。” 背在后面的左手以食指和拇指向翩翩做了个闭眼的示意。 顾明月猜穆蕴是担心爹娘看出来他们刚才做的事,便老实地闭上眼睛,然而他袖口处的点点红色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 穆蕴很快安抚好未来岳父岳母。 顾氏知道女儿的伤没什么便放心了,擦擦眼睛对穆蕴道:“含彰,我们去看看翩翩的伤口到底怎么样。” 穆蕴道好,“不过翩翩刚睡着,您们动作轻点。” “这个我们知道”,顾攀说道,和妻子一起脚步轻轻地来到东屋,看却意外地看见床上睁着眼睛的女儿,他笑笑,一向粗大的人温柔问道:“闺女,爹吵醒你了?” “我没怎么睡着的”,顾明月刚才已经揉过脸,她觉得爹娘应该看不出来,“刚才爹和娘进来时,我就恍惚听到了。” 顾攀夫妻走近床边,打量女儿几眼,又轻轻拨开女儿衣领,看看那一圈伤布,吊在半空的心才算落了地。 “脸色还行”,顾氏说道,“但还是要好好养一段时间,你睡着,娘去做点鸭血豆腐。阿端说流了些血,多吃血早点补回来。” “睡吧”,顾攀也点头道,“受了伤全凭睡足才能养回来。” 顾明月乖巧答应,闭上眼睛前却叫穆蕴:“给我看看你的左手。” 穆蕴轻松地把手背在后面,笑道:“看什么,你快睡觉。” “我想看”,顾明月觉得面对穆蕴时,她越来越幼稚了,“不给我看我睡不着。” 顾氏满脸无奈,看向穆蕴道:“含彰,你就给她看看,我们家翩翩自小是这性子,你多担待。” 顾攀则是严肃地看着穆蕴,这小子不给闺女看他大不了押过去。 穆蕴轻叹一口气,走到床边,抬起左臂,不在意地笑道:“一个小伤口,没什么大碍。” 翩翩的眼睛太利了,他恐怕是刚才让她睡觉时暴露的。 顾明月是平躺着的,穆蕴的手臂伸来,她便握住他的手腕拉到眼前,挽起袖子看到里面包裹很长且还带着血的伤布,心口顿时一阵瑟缩。 “怎么回事啊?”她问道,眼中却有泪珠忍不住滑下来,顾明月忙侧头遮掩,一下子带动伤口,疼痛又激出更多眼泪来。 穆蕴用右手固定住她一侧脑袋,说道:“只是前天摔了一下,没有什么的。” “昨天还没有”,尽管疼得不行,顾明月还是问道:“你别骗我……是你自己伤的吗?” 说不出为什么,顾明月就是有种感觉,穆蕴左臂上突然出现的伤不是和别人交手时伤到的。 再说了,只昨天一晚,他和什么人打架去? 穆蕴依旧笑着摇头:“不是,我又不傻,怎么会自己伤自己?” 顾明月看他片刻,闭眼道:“伤布渗了那么多血,你去重新包扎一下吧。” “翩翩,我没事儿,你别担心,睡觉吧”,穆蕴摸摸她的脑袋,见她乖巧答应,便转身出门。 顾氏和顾攀则面面相觑,现在闺女和穆蕴好得他们连一句话都插不上了? … 193 好坏 顾攀看了眼穆蕴脚边一堆带血的伤布,心里怀疑,“含彰,还是昨天刺伤翩翩的人不简单?你和他们交手时受的伤?” 至于闺女说是穆蕴自己伤的自己,顾攀暗自摇头,谁能把自己的一条胳膊伤成这个样子?再说穆蕴又不傻子。就伤口看来,很可能是鞭伤,对方肯定是用鞭高手。 “我这伤另有来处”,穆蕴面无表情地往伤口上洒着伤药,说话的音调半点没变,“刺伤翩翩那人,叔和婶其实都认识。” 顾氏根本不敢看那一条血呼啦的手臂,想不到含彰受这么重的伤还能面无异色的看护翩翩,心里没感动是不可能的。闻听此言,忙走前两步问道:“是什么人?我们家从没跟人结过仇啊。” “是曾经到您家借住的夏雪”,穆蕴说道,微皱眉,“具体为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顾氏气得直骂丧良心的,“当初就仗着以往主家的势在我家颐指气使,但攀哥毕竟在夏府做过几年的侍卫,我们夫妻,连带着小薇和她爹,谁不是对她们主仆三人照顾有加?怎么还照顾出仇恨来了,道士不成就直接动刀子,这是多恨我家翩翩啊。” 顾攀比较冷静,待妻子发泄完,才道:“若说哪里惹到夏雪,除我闺女回来那天,让我们把她自己屋里的东西都搬出来,也没什么了。她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记恨至今?” 穆蕴略微沉吟,一点点绑着伤布,说道:“小人之心无可揣测,或许在我们看来不值一道的事,在小人心中却是天大的仇恨,当初叔婶不觉得得罪过夏雪什么,谁知道她还把哪些事记在了心里呢?” “心思这样窄小,难怪会被父母赶到祖宅”,顾氏气愤不已,“上次她找道士害翩翩,没害到官府也就没判她重刑,那这次呢,刀都扎到我闺女脖子上了…” 顾攀猛然站起身:“我托人到府尹衙门打听打听,看能不能让他们直接去抓人。” 虽然穆蕴已经跟他们说过,伤人的婆子和丫鬟都被带到刑部去了,但指使她们做事的人才更应该被抓。 欧阳端坐在另一边的廊檐下,默默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因为知道翩翩是替穆蕴挡了那一刀,就有些怀疑。不过他还是站起身道:“顾叔,我先出去找找夏雪住在哪里。” 穆蕴唇角勾起一个不太明显的笑意,单手系好伤布,他说道:“我跟叔一起去府尹衙门看看吧。” 抓吧,找吧,夏雪是刺伤翩翩之人的主人,谁都可能不找,翩翩的家人却不可能不找凶手。 而那个丫鬟,一看便不是胆大之人,恐怕刑部的人一审,她就会把夏雪供出来。 如果估计不错,审出婆子和丫鬟不是什么想要故意在帝京制造混乱的人,现在刑部肯定已经把案子转移到了府尹荀清那里吧。 根据供词,荀清一定要传讯夏雪的,到时发现夏雪无故失踪,然而他们作为受害者,却不去要求审判犯人,岂不是太可疑了吗? … 半下午的时候,吕家人就都来看望顾明月了。 欧阳端就是在吕家找到顾氏和顾攀的,吕老太太一听外孙女在帝京受伤了,当时便想跟着顾攀两口子一起过来。 然而他们都非常担心女儿,劝了老太太两句便急忙忙跟着欧阳端到码头上坐船去了。 过年时吕家三儿子吕鲜给他娘带了一根人参,吕老太太一直当救命的东西放着,听欧阳端说外孙女被歹人刺了一刀,她便想带着或许能用到,哪想到她不过回屋包人参的功夫,女儿女婿已经没影儿了。 因为是端午节,顾明月的三个舅舅都在家,大家伙儿一商量,吃过午饭就到码头上包条船一家人都过来了。 连总是看顾攀一家不顺眼的大舅母也跟来了,路上吕鳞就说她:“到地儿见到翩翩,你可别胡咧咧。” “知道了”,大舅母不耐烦地挥挥手,妹夫家这两年越过越好,侄女能刺绣她在镇里也听说了一耳朵,那丫头片子前段时间还和张大富一家一起出海去了,回来可送到娘那里不少好东西,她手里不定还存着多少呢。 即使以前看顾攀家哪哪都不是,大舅母现在却不敢得罪他们,别的不说,今年顾家还出了一个官老爷。 若是能让天傲娶了那丫头,钱有了,当官的亲戚也有了。 年前吕天傲考举人,却有一科成绩没过,因此大舅母巴不得和顾明月拉近关系呢,等着钱和势都有了,她儿子还能考不上举人? 顾攀家在帝京置办的小院子吕家人都知道方位,轻轻松松地就找到了地方。 欧阳薇开门看见这一群人还有些吃惊,她认识翩翩的姥姥,因此转念便猜出些人都是谁,怔一瞬她就笑着拉住老太太的手请众人进门:“老夫人,您,一家怎么都来了?” “翩翩没事了吧?”吕老太太看看院里的房间,问道:“在哪个屋里住着,小薇你快带我们去看看。” “哎”,欧阳薇扶着老太太的胳膊,引着众人来到东屋,脚步轻轻地进去,见顾明月睁开了眼睛,不由笑道:“翩翩,你醒啦,你姥姥家的人都来了。” “翩翩”,吕老太太见孩子小脸煞白的在床上躺着,没等欧阳薇的话说完就快步走到床边来,“扎到哪啦,脸怎么白成这个样子?” 三个舅母紧跟着上前,大舅母更是拿手帕捂着眼睛哭道:“我可怜的外甥女儿啊,那个杀千刀的狠心贼…” “你少吵吵”,吕鳞上前瞪她一眼,看向外甥女笑道:“翩翩,伤口还疼不?” 二舅吕鳌问道:“大夫怎么说,啥时候能动地方,还是回家养着好,这儿要啥啥没有。” 姥爷也上前问了两句,他们你一句我一句,顾明月根本没有空接话回答。 “爹娘,咱们看看就出去吧”,三舅吕鲜看着外甥女儿想回答却插不上话的模样好笑道,“吵吵嚷嚷的影响翩翩休息。” 吕老太太拉着外孙女的手在床边坐下,转头对儿子儿媳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翩翩说会话”,又问被挤在床角的欧阳薇:“小薇,翩翩她娘呢?” “婶子他们去府尹衙门了”,欧阳薇说道,“应该快回来了,舅老爷舅夫人们到客厅坐吧,我去给你们沏茶。” “都不是外人,你不用忙活着招待我们”,吕鳞说道,将手中的一个油纸包递给欧阳薇,“这是一个猪蹄子,拿去配些红枣桂圆炖半个时辰,别放盐,让翩翩喝两碗。” 欧阳薇笑着答应,接下油纸包出去了。 “大舅,不放盐的猪蹄汤怎么喝得下去啊?”顾明月皱眉,“我没什么事儿,只是流了几滴血,不用这么大补。” 其他人还都没说话,大舅母有些夸张的声音响起来:“什么叫没什么事儿,伤在脖子上了吧?这可不是小事,可得好好养,好好一个丫头脸白成这样舅母光是看着心里就不落忍。” 顾明月觉得有些头疼,过年时去姥姥家走亲戚,大舅母就是这样热情得和你有多好的模样,但这种夸张的假热情小孩子都看得出来,让人尴尬却又不能不理。 “谢舅母关心”,她只好应一句。 大舅母却更来劲了,站到床边大声嘘寒问暖起来。 吕鳞气得额头青筋直蹦,上前一步便拉着自家婆娘出去了。 大舅母一走,屋里立时显得清净许多。 二舅母和三舅母都到床边问了两句,两个舅舅也嘱咐一番,便到外面去了。 吕老太太老两口却是一直在屋里陪着顾明月,吕老爷子把一个白底绣着红线佛字的香包给顾明月挂在床头,说道:“这是白云寺在佛前供了三天三夜的,今儿一早去上香捐香油钱,住持舍给姥爷三个,一个给了天傲,一个给了天侠,这一个本打算让你娘带给熠儿,现在啊给你吧,去去霉气。” “也是的,翩翩这两年三灾八难的就不消停”,吕老太太神情慈爱,皱眉道:“这眼看着都是十四的大姑娘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总犯小鬼!” 前段时间有歹道士上门忽悠,现在好好儿地就被人砍了一刀,待会儿若娘回来得和她说说,最好去庙里给翩翩烧烧香。 两位老人的关爱让顾明月感觉非常舒服,她笑道:“姥姥,我这其实是运气好呢,只受一点小伤,过两天身体照旧倍儿棒。” “你啊”,吕老太太摇头,“这么说倒也是,不管咋样,还是多烧几柱香保险。” 说一会儿,吕老爷子便让外孙女儿休息。 吕家三兄弟正坐在屋檐下讨论那伤到外甥女的人会被判怎样的刑,见爹娘出来,都看过去,吕鳞问道:“翩翩睡了?” “我看孩子有些困”,吕老太太想到翩翩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说话也透着虚的样子,眼中一酸落下泪来,“天子脚下还有人敢当街行凶,咱们就是花钱到衙门去打点,也不能轻饶那人去。” 说着看向三个儿子,“你们只翩翩这一个外甥女儿,都伸一把手吧。老大老二每人出五十两,老三,你家有钱,你拿一百两。” 吕老太太表面上不明显,其实最疼女儿,爱屋及乌,小一辈里最疼的就是女儿的一双儿女。 大舅母一听,立即不愿意了,她家一年也才挣八九十两,“娘,翩翩家可不缺这一点钱,咱们家天傲今年九月还要考举人呢。” “你说话倒是快,干活怎么没有这么麻利?”吕鳞黑着脸道:“别什么都拿天傲考科举当借口。” 大舅母还想分辨,却被旁边的两个弟妹拉住了,二舅母低声道:“在帝京吵架被这周围邻舍听到,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三舅母也劝:“不差那几两银子,咱们家里都过得去,何至于这么斤斤计较?” 大舅母翻了个白眼,你家是商户当然有钱。 吕家虽然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吕鲜从商后就在户籍上分开了。 这边正说着,大门吱呀一声响,顾攀几人进门来。 “爹娘,大哥二哥三哥,你们怎么都来了?”顾氏惊讶道,又说:“翩翩一个小孩子,还值得你们都过来?” “看你这话说的”,吕老爷子背着手道,“外孙女儿伤着了,不知道伤势轻重,我们还不能来看看。” “二攀,听说你们这是上府尹衙门去了?”吕老爷子看向女婿问道,“怎么样,那歹人衙门里怎么个判法?” 顾攀说道:“这事儿有点复杂,持刀刺翩翩的是个丫鬟,衙门里审了,说她自称是被小姐推出来的,而那小姐现在还没找到。待会儿衙门里还会来人验看翩翩的伤情,说是要根据伤势轻重判那丫鬟。” “好”,吕老爷子了解大庸律例,早就猜出会是这个结果,“刚才咱们还在说,兑些银子到衙门通通关节,怎么也给歹人判得重点。” 顾攀在路上也考虑这个呢,拼着送出去七八千,连着夏雪,都要她流徙三千里。 听到顾攀的话,大舅母倒吸一口冷气,怎么也没想到妹夫说话能这么硬气,张口就是七八千!那他们家得多有钱啊,不对,七八千,老婆子和老头子还不定押着他们多掏多少呢。 想到这,大舅母忙道:“钱你们自己筹,七八千我们可贴补不起…” 吕鳞气得跳脚,指着她的鼻子道:“你这个婆娘,少说两句话能掉舌头啊”。 “我大舅急什么呢?”见穆蕴进来,顾明月问道:“什么七八千的?” 穆蕴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蹲下身,看她脸色好些,才无所谓道:“钱的事,市井妇人都爱计较这个。他们吵到你休息了?” “没有”。 “伤口还疼吗?” “好多了”,顾明月把手指伸向他的左手腕,“你呢?” “我也好多了”,穆蕴笑道,捧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下。 “哎呀”,欧阳薇端着碗红枣猪蹄汤进来,不期然撞见这幕,连忙后退两步,“翩翩她大舅让我做的猪蹄汤,穆大人喂翩翩喝吧。” 穆蕴微微皱眉,起身接过猪蹄汤道一声“劳烦了”。 … 顾明月喝着汤看着穆蕴,心里暗暗数到二十,便闭上嘴巴。 “怎么了?”穆蕴一直笑看着她,人突然就不喝了,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剩下的你喝”,顾明月说道。 “你喝完我再喝”,穆蕴把勺子又往她唇边递了递,顾明月闭上眼睛,穆蕴哄劝好几句也不见她睁眼,只好妥协,将剩下的半碗汤往嘴里倒去,三两下就喝完了。 顾明月睁开眼,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笑,但勾勾唇露个笑意还没什么妨碍,这一笑开,立即牵动脖子上的伤口,疼得她眼中泪光闪闪再也笑不出来了。 穆蕴忙低头盖住她的嘴唇舔舔,顾明月忍过那猛然一阵疼,抬手推他:“你快起来,再被人撞见了。”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亲近时不怕被人撞见?”穆蕴遗憾地坐直身体。 顾明月道:“任何时候被人撞见都不好看”,顿了顿又问道:“衙门里的人怎么说?” “这个”,穆蕴对顾明月一向不隐瞒,但这件事却不想实说,只有片刻不自在,他就笑道:“那个丫鬟招供说是被夏雪推了一把才刺到你,但府尹派人去拿夏雪,却找不到她的踪影,应是畏罪潜逃了吧。” “她有没有说夏雪为什么要杀我?” 顾明月并不觉得夏雪先是嬷嬷后是丫鬟的,是想要杀穆蕴,更何况夏雪之前还想出那样的计策害她,但又是什么让她突然直接动手的? 这一世,夏雪似乎对她有一股莫名的恨意,夏雪还去找穆蕴说预知之言… 顾明月突然想到,夏雪是不是和她一样,是经历过前世的?但是她又为什么那么恨自己呢? 难道因为她曾经是展冥的妾?可展冥根本没有碰过她,还把她送给眼前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第一面就为夏雪打了她一巴掌,当晚就… “你的身子真美,还有这脸蛋儿,一掐都能出水,展冥也舍得扔,哈哈,以后就好好伺候爷吧”。 … “小野猫,你越挣扎爷就越喜欢,嗯,舒服,再咬得紧一点。” … “今天咱们换个玩法,老实点,乖乖坐到我身上,啧啧,还觉得委屈了?倒贴都要跟着男人去做妾的贱货,也会…把你的眼泪给我眨回去,否则我操的你下不了床。” … “翩翩?” 穆蕴的脸出现在眼前,他神情紧张,顾明月却猛然往旁边躲避,伤口撕裂也不能阻止她的动作,疼痛只让她更为清醒。 更多的话,顾明月以为早就忘记的那些极为辱人的话语,开了闸一样在她脑海里不停地回响,但她现在竟然喜欢上了这个人,和他在一起竟然觉得幸福! 该说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吗? 脖子里的血很快把伤布浸透,顾明月闻到血的味道,心中渐渐平静,她看着满脸担心焦急的穆蕴,闭上了眼睛。 穆蕴手指颤抖地解开顾明月脖子里的伤布,恐惧一点点在心口蔓延,他不敢相信,刚才翩翩看向他的目光里全是惧怕和厌恶。 “我们以后再也不提夏雪了”,穆蕴说着掏出止血粉倒在不停流血的地方,慌乱地撕下里衣按在伤口上。 屋里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人,顾氏和顾攀疾步进来,待看女儿胸前一片血迹时,顾氏立即几大步上前把穆蕴推到一边,厉声道:“你对翩翩做了什么?” 穆蕴声音沙哑道:“我什么都没做”,他随即走前一步,掏出止血丹,“我还有药没喂她。” “不用”,顾氏挡在女儿前面,慌张地按着依旧往外流血的伤口,声音严厉道:“我女儿怎么样,不用穆大人费心,请您出去吧。” 顾攀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脸色却同样阴沉,他对很快过来的欧阳端道:“快去叫大夫来。” “翩翩”,穆蕴坚持地看向被顾氏挡住大半的顾明月,“你先把止血丹吃了,好吗?我哪里说的不对,你跟我说…” 穆蕴有些说不下去,他不知道刚才那一瞬,翩翩想到了什么,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目光看他。 顾明月深吸一口气,疼痛让她清醒很多,她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那样清晰地想起那些话,可是她现在不想看见穆蕴。 尽管理智上知道这对现在的穆蕴不公平,但她实在无法面对他。 “能请你先走吗?”顾明月轻声道,但却似重锤一样把穆蕴完全敲晕了,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翩翩突然就惧怕他远离他? 穆蕴抬手拉开顾氏,心中的怀疑在对上她的眼睛时消散,这还是他的翩翩,没有被肮脏东西附身。 “翩翩,我哪里做错了,你不能突然就这么对我”,穆蕴看着她问道。 顾明月闭上眼睛,“我有些累,现在不想说话。” 穆蕴还要说什么,顾攀已经拽着他搡到了一边,一会儿没看见,女儿就不知怎么伤口开裂,染得衣襟上都是血迹,这小子还敢推搡妻子,顾攀此时对他实在难有好脸色。 “穆大人,你如果不想害得我女儿好不了,你就走吧”。 “好”,穆蕴点点头,迈出一步却是狼狈地踉跄了一下,他深吸口气,运气到双腿才稳稳地走下去,把止血丹放到桌子上,他声音沙哑:“顾叔,记得把这个给翩翩吃。” 吕家人也都是才注意到这个年青人,虽然心里有许多好奇,此时却没谁问什么。 佘老大夫本来正在给人正骨,却被突然疾奔而来的欧阳端二话不说地背起就跑,又转回去抓上药箱,欧阳端就背着老大夫拔足狂奔。 佘老大夫气得不轻,问吧这小子又一个字不吐,他便下定决心不管这小子有什么重要的病人他都不治。 但当看到小姑娘因为失血而带上几分灰色的面容时,佘老大夫立即快步过去检查,末了对着围成个半圆的家属吼道:“你们怎么照顾病人的,脖子上的伤口本来就危险…罢,快点酒灯,我必须针灸止血。” 顾氏闻言就浑身瘫软下来,顾攀也吓得浑身颤抖,刚才女儿的眼神就已经有些迷糊了,他顾不得扶妻子,忙把穆蕴放在桌子上的药抓过来递给佘老大夫,“大夫…你看看这个药,能不能吃。” “吃啊”,佘老大夫面色难看,“有这么好的药不给孩子吃,你们怎么做大人的?快化成水给小姑娘喂下去,昨天已经流了不少血,她一点儿个人,有多少血够流的?” 慌乱立即袭上每一个人的心头,他们大气儿不敢出,只凭佘老大夫指挥。 半个时辰后,佘老大夫擦擦额头上的汗,对满脸紧张的一屋子人道:“没事了,都散开吧。” 离开时,他对顾攀道:“晚上仔细守着,我开的药每隔一个时辰就喂一碗,还有,现在天比较热,最好弄一盆冰在屋里放着。” 对于这些吩咐,顾攀一一认真记下,亲自送着大夫出了大门。 … 佘老大夫没让那汉子送多远,便赶他去买冰,自己则摇摇头背着药箱向回春堂走去,只是刚两步,前路就被人挡住了。 看到神情颓败的穆大人,佘老大夫疑惑不已:“穆大人,这是…?” “翩翩她怎么样?”穆蕴问道,眼中却没有多少神采。 佘老大夫说道:“没事儿了,不过再这么来一次,就不用叫我了。” 穆蕴看过去一眼,便是经过一辈子风霜的佘老大夫也不由心下一抖,迟疑片刻问道:“穆大人啊,那小姑娘的伤口怎么裂开了?” 她是为了躲我?! 穆蕴心里回答,再一次回想起翩翩当时看他的目光,他仍旧忍不住恐惧惊惶,到底为什么,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惧他避他? “哎,穆大人”,佘老大夫叫了声怔怔地转身离开的人,“看着点路啊。” … 一天过去,夏雪已经遭了四百多刀,但她仍旧有清醒的意识,感知不仅没有因为不停的疼痛麻木,反而每一刀的疼都清晰地传到她的心中,疼得她恨不能抓心挠肝。 夜色刚刚降临,丙一吃过晚饭继续工作,这时石门无声开启,看到爷一身黑衣,神情肃杀地走进来时,丙一莫名一寒,忙过去半跪见礼。 穆蕴周身萦绕着浓重的酒气和杀气,他却神态轻松地翘起一条腿,看向绑在架子上的血人,笑道:“问她,如何会预知后事的?” 他将认识翩翩之后的事细细滤过,可以肯定从未做过半点可能让翩翩对他产生恐惧和厌恶的事。 今天提起夏雪,翩翩才有了那突然的变化,所以此事一定和夏雪有关系。 穆蕴更是想起了和翩翩第一次见面时,她看见他便吓得颤抖不止,那时他觉得好玩,现在却是恐惧。 翩翩为什么第一面就那么怕他?还有她说的那个梦? 这一切都让穆蕴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想到翩翩曾说,他们前世是仇人,现在才明白,那不是她故意推脱他的言辞,或许是真的… 他去问慧通人真的有前世今生?有人能记得前世吗? 慧通只告诉他一句:时间会告诉你答案。 穆蕴冷笑,他想立即知道的东西,就是时间也不能阻止。 … 夏雪本来就被凌迟折磨得只想求一个痛快,因此丙一只稍施刑罚,她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招了。 亥一过来替丙一施凌迟之刑时,夏雪正满嘴是血地说道:“…我和展冥成亲前,顾明月还碍眼地赖在展府,我便去找到你,你那时对我多好啊”,她眼中带着疯狂之色,“我一说那个女人不老实,在她家的时候就总欺负我,在展府还鼓动着展老夫人挑我的短,你就说能帮我教训她。我和展冥婚前因为意外有了夫妻之实。” 或许是人之将死,或许是憋在心里难受,夏雪又纠正道:“其实并不是意外,那时展冥对我很好,什么都能替我想到,但他就是坚持晚两年再成亲,我不想一直窝在什么都没有的乡下啊,用了一个小计,我们就有了夫妻之实。可我没想到,第一次我就怀孕了,而那时我还要三个月才能和展冥成亲,所以我就在婚前亲自去找了顾明月一次,回去后我喝下堕胎药。我根本不用遮掩,因为即使那个贱货什么都没做,即使有证人,孟冬还是会信我的话。” 夏雪说着哈哈大笑起来,“那时我多幸福啊,你和展冥都那么宠我、信我,可展冥后来为什么要变心?还有你,含彰,你这一世为什么不能仔细看看我呢?你一定会爱上我的啊”。 穆蕴缓缓地揉着眉头,眼中带着让人心底生寒的笑意,气劲弹指而出,打中了夏雪身上的一个穴位,她立即凄厉惨嚎,断断续续哀求:“我不敢说了,求求你让我好受一些吧。你不想知道我前生的事了吗?我知道很多朝堂大事,一定可以帮到你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又一道气劲被弹出去,穆蕴语气淡淡道:“我只听和翩翩有关的事,听懂了吗?” “听懂了”,夏雪连连点头,“我会好好说…”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接续着道:“孩子没了之后,展冥非常愤怒,我们未婚有子,他不能说出来惩罚顾明月,我便趁机说把顾明月送出去。因为跟你打过招呼,你很快就路过敷郡,去展家做客,走的时候便跟展冥说看上了他府上的那个小妾,想用一个美人和他交换。有我在身边,展冥自然不可能要什么美人,他当时就说可以把那个小妾直接送给你。但既然都要送走了,他竟然还对你说好好对顾明月。” “哈哈”,夏雪突然狂笑不止,“当时我就该想到,展冥对顾明月有情…” 穆蕴攥紧不自觉发抖的手,他没再催促夏雪,只听她随意说,因为即使不听,他也能隐约猜到翩翩跟了前世的他一定过得不好。 他用颤抖的手捂住脸,翩翩梦见了多少? 穆蕴只能祈祷,翩翩不要梦到太多。 夏雪止住笑,继续道:“顾明月到你府里之后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她没几个月就死了。听顾余香说,她怀孕了,可是孩子被你其他的妾室给整没了…” 穆蕴瞬间脸色苍白满头大汗,他浑身虚脱,差一点从椅子上滑下来,紧紧抓住桌沿才支撑住。 “后来顾明月就死了…哈哈”,夏雪笑道,“她不是仗着我投奔到她家看不起我故意捉弄我吗?就那么死了真是便宜她了。一个村姑,眼光倒是高,还敢跟我抢男人,她死了也该下十八层地狱。” 亥一和丙一暗骂蠢货,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敢这么猖狂。 穆蕴站起身,说道:“继续吧。” 凄厉的惨嚎声又开始在石室内回荡。 穆蕴走到大街上,步伐却越来越不稳,他不敢去问翩翩为什么会突然躲避他了,他也不想相信夏雪说的那些话。 那些话都是夏雪瞎编的,翩翩突然不想理他是另有原因。 穆蕴在槐花胡同顾家门口坐了一夜,天亮时才迈着僵硬的脚步离开。 … “翩翩,该吃药了”,顾氏端着药碗进来,看着醒来后就不怎么说话的女儿心疼不已。 顾明月听话地喝完药,看向欲言又止的母亲,笑道:“娘,我没事。” 虽然心里混乱一片,还憋闷难受,但她不会再让家人为自己担心。 顾氏坐下来,给女儿掖掖薄被,迟疑着问道:“昨天下午怎么回事儿?含彰欺负你了?” 她虽然当时着急朝穆蕴发火,后来仔细想想却不大相信他会伤害女儿。 “没有啊”,顾明月说道,眼眶却有些酸涩。 她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二十多年,已经渐渐把那一世的事情淡忘,回到父母身边后,她只有开始那段时间接触到熟悉的人事会频频想起前世,后来就不怎么想起那些不好的事了。 穆蕴这一世对她很好,好到她开始喜欢他,甚至现在想起他昨天摸不着头脑的慌乱模样,她心里还是会难受。 可是那些突然想起的清的晰折辱之言,却又让她不想看到他。 顾明月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或许她还需要时间好好想一下。 没有想起那些东西时,她觉得和穆蕴的亲近是享受,然而此时甚至是以后,她恐怕都无法忍受穆蕴的碰触。 如果真是那样,她和穆蕴还有走下去的必要吗? 顾明月摇摇头,不想再瞎想太多,伤口再一次被伸到,疼得她直吸凉气。 顾氏板下脸训道:“翩翩,你还想不想好了?非要吓死爹娘啊!” 顾明月垂眼一动不敢再动,老老实实听母亲的训斥。 “若娘,孩子伤着,你吵什么呢?”吕老太太说着话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切得碎碎的鸭血豆腐,上面铺洒着一层嫩绿的葱花,“翩翩,刚做出来的,姥姥喂你吃点。” 昨天傍晚三个舅舅和姥爷都走了,姥姥留了下来。 “嗯”,顾明月咧嘴笑了笑,“谢谢姥姥” 鸭血豆腐没吃完时,秦老夫人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来到,还给带了一碗精心熬煮的燕窝。 两个老太太第一次见面,不片刻就聊到一起去了。 ------题外话------ 穆蕴:冤枉啊啊!# 194 顾明月刚吃大半碗鸭血豆腐,又被喂一整碗燕窝,东西差点撑到嗓子眼儿,就轻声道:“娘,我躺得不舒服,让我坐一会儿吧”。 顾氏直接摇头:“不行,等伤口萩住才能坐,你好好躺着。” “姑娘,我带了话本儿过来”,倚翠拿着两本书上前来,“我给您读话本儿听。” “正是这样,听听话本分散一下注意力就不难受了”,秦老夫人这时插话道,“你们几个在这里陪着翩翩说话,我们老婆子出去聊天。” 顾氏看出来秦老夫人有话要跟她说的样子,跟倚翠交代几句,也随后出门去了。 秦老夫人在客厅里坐下,刚和吕老太太闲谈两句,顾氏就端着三杯茶过来了。 “若娘,你糊涂啊”,秦老夫人接过茶放到手边的桌子上,开口就进入正题,“当初我不是跟你说过,翩翩的婚事,我会看着给她找一个门风清正的好人家,你怎么能让她跟穆家小子走得那么近?” “我”,顾氏有些摸不清头脑,“含彰年纪轻轻就是三品大员,为人也谦和有礼,怎么会不是好人家?” 吕老太太昨天就看出来那个年轻人对翩翩好得过份,此时听到这些也没什么惊讶的,只是跟着说道:“且不说是不是好人家,你和二攀对这人也太放心了,怎么能让他和翩翩独处一室呢,也不找个人看着!” “我已经让攀哥给闺女买了几个服侍丫头,现在玄英胡同一个于婆婆那里学规矩呢”,顾氏没说早在他们夫妻不知道的时候,那穆蕴就半夜去到闺女屋里去过了,担心给秦老夫人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秦老夫人叹口气,“也怪我当时没跟你说清楚,穆蕴这孩子能爬到这个地步的确不错,但论门风家教,他就差远了,若不然他何至于到现在还娶不上一户门第相当的妻子?有那么一个逼死发妻只为娶外面女人进门的爹,他的品性能好到哪里去?再者,穆家的新夫人进门之后,就鼓动穆尚书把这孩子给赶出家门了,他是在外面野大的,根本没人教导。本就有个歪的上梁,再加上缺乏教导,你能指望他是个好人?” “这……”顾氏十分震惊,宠妾灭妻的事她听说过,可所谓的“灭”也只是惯着妾室一些,正妻在家里还是有几分说话的权利的,大宅门里的人心竟这么狠,好片刻她才继续道:“倒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只是老夫人,含彰对翩翩的确很好,您不知道,前段时间那李府的国公爷想娶翩翩做妾,含彰恰好那天去我家,对翩翩可是维护的紧……” “李府的国公爷,李度?”秦老夫人疑问,顾氏点头,接着把此事大致说了说,秦老夫人听罢摇头道:“若娘,老婆子说句话你别嫌烦,依我看,李府的妾未必比穆府的正妻差。” 顾氏没想到老夫人这么看不上穆蕴,她才舍不得让女儿去别人家做妾,便是皇帝家也不行,名不正言不顺的,到时女儿被人家欺负他们做爹娘的也没开口的立场。正妻就不同了,即使男方娶再多的妾,谁不安分她女儿都能名正言顺地处置。 秦老夫人一眼就看出她所想,语重心长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怕的是翩翩真跟了穆蕴,往后走上先穆夫人的老路啊。那穆蕴又长得容貌俊美,待过几年,官位再进一步,保不准有什么女人往他跟前扑呢。到那时他过了对翩翩的热乎劲儿,再看上一个年轻貌美的,被撩拨起兴致,谁说他一定不会效仿他那个爹!” 顾氏跌坐在椅子上,听到秦老夫人这一番话,再回思,她觉得自己和丈夫实在是太草率了,不说以后,只看现在,穆蕴可是曾夜会她家闺女的,这一看就不是正经人的做法。 有那么一个爹做榜样,他们顾家只不过是小门小户,像秦老夫人说的,到时他热乎劲儿过去,再遇到个更好的,真要宠妾“灭”妻……他们可以把女儿接到家里啊,但这不是害了女儿一生吗? “可是”,顾氏想到女儿,有些犹豫道:“老夫人,咱家翩翩她很亲穆蕴,我们也做不来逼女儿的事啊。” 秦老夫人愁也愁在这里,她也是从少女时代过来的,知道年轻小姑娘们为情郎要死要活的不在少数,她那天可看得清楚,翩翩丫头看到穆蕴时,眼里的笑都是打心底儿透出来的。 “小儿女的事可千万不能逼”,吕老太太说道,“你越逼他们越拧着在一起,照我说,左右翩翩还未及笄,小孩心性,往后你们夫妻看着,少让她见那姓穆的大人,慢慢也就淡了。” “老姐姐说的对”,秦老夫人笑着点头,“往后少让他们碰面,你呢在翩翩跟前时不时小小说些穆家的坏处,不过半年,她也就不记得穆蕴是谁了。” 顾氏暗想姜还是老的辣,翩翩现在正好不知为何不太想理穆蕴的样子,她再不着痕迹地说着,闺女应该很快就淡了心意。 只是翩翩曾经夜里和这穆蕴相见的事,她必须再嘱咐丈夫几句,要把这事瞒死,也不会损害女儿的名声。 中午,顾明月吃了一碗口味极淡的鲥鱼粥,刚想让父亲抱她去外面见见太阳,她娘便坐过来一副和她聊天的架势。 只能转眼珠子的顾明月正无聊,就三句两句地接着母亲的话,然而她却越听越有些不对劲儿。 “娘,昨天是我自己不小心”,顾明月心里纠结穆蕴,却不想听别人说他不好,尤其是自己的父母,“跟穆蕴没什么关系。” “原来是这样啊”,女儿如此维护穆蕴,让顾氏有些着急,她这还什么都没说呢,看翩翩的模样,恐怕不想见穆蕴也只是暂时的,到时候他们真能挡着女儿? “娘,你怎么了?”顾明月斜斜眼睛看到母亲的表情,十分疑惑,上午不是还好好的。 顾氏嗨一声道:“娘这不是听秦老夫人说起来穆大人家里的事,心里很是唏嘘。” “他家什么事?”顾明月问道,“他母亲……的事?” “翩翩你知道?”,顾氏说道,“你个傻丫头,都知道这事儿还敢跟他走那么近,也不跟爹娘说,我和你爹差一点就让穆蕴到咱家提亲啊。” “这和你们让不让他提亲有什么关系?”顾明月不明所以。 “有那样一个爹,谁知道穆蕴能学到几成?”顾氏叹口气,直接道:“你也好好想想,这样人……” 顾明月不高兴道:“他爹是他爹,他是他,你们为什么都这么说?”前几天李国公就是这么说,谁知道她娘也是这个看法? 顾氏看女儿一眼,缓了缓语气道:“不说这个了,娘叫小薇来给你读话本儿?” “我不想听”,顾明月低声道,“娘,你以后别这么说了,穆蕴听到会很难受的,他有个那样的爹,已经受了许多罪,现在还要因为他爹而受别人的质疑吗?” 尽管从昨夜就频频想起前世在穆蕴府上那段时间的事,顾明月此时听到母亲这样说他,心里还是会为他感到心疼和不平。 “不说不说”,顾氏站起身来,“娘去看看药好了没有。” 顾明月嗯一声,母亲走后,屋子里就安静下来,院里的说话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忍不住抬手按压有些滞闷的胸口,再这样下去,顾明月觉得自己肯定会疯的,前世今生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以及她完全不同的心态,简直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 吴丝语的奶兄去清芬食铺时看见了在外面买东西的顾攀,便上前打招呼,得知顾家老爷在帝京是因为他家姑娘受伤在这里养病,他回去后想想,就让小伙计包几封礼物送了过去。 中午回家,钟文跟妻子说起此事,他妻子便说既然自家知道了,还是要告诉小姐一声的。 吴丝语知道后,思考片刻决定亲自过来看看顾明月,出发前,她让小丫鬟去黄府通知黄素陪她去瞧个病人。 吴丝语之所以要带着黄素一起,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想,要让黄素渐渐淡忘对顾明月的感情,捂着是不能够的,像脓疮,只有戳烂才能结痂,否则只怕会危及脏腑。 既然顾明月受伤了,肯定是要在帝京住一段时间,那么这时候她正好帮着黄素把这块疮戳烂。 黄素这边下午还有事,便直接让人把小丫鬟打发了回去。 吴丝语听到小丫鬟带回来的话也没有生气,又亲自坐车去到黄府,恰好和正要出门的黄素遇见,她笑道:“这位病人是我一位很好的姐妹,你有什么要紧事忙,不能陪我走一趟?” 黄素道:“我要去翰林院,你的姐妹你自己去看看就好了,何必再拉上我?” “天天去翰林院,连过节也没见你耽误”,吴丝语跳下马车,拖着他往车边走,笑道:“陪我走一趟,只当散散心了。” 黄素有些不耐地拂开她的手,“二小姐,我还有十几本书要校对,实在没空去陪你看什么姐妹。” 吴丝语脸上的笑意僵住,定亲都快三个月了,他却还叫她二小姐,黄慕白,你的心真是石头做的不成? “听说东明街被砍伤的那个人,是翩翩姑娘”,吴丝语看着黄素的背影,语气微凉,果然她的话刚落,就要上马的人立即转了回来。 “你说什么?你听谁说的?”黄素满脸的担心焦急,东明街出了命案的事已经传得满京城都知晓了,他听说过,却根本没想过会和翩翩有什么关系,他突然眯起眼问道:“你要去看的是翩翩?” 吴丝语笑着点头,略带嘲讽道:“怎么,你去还是不去?” “二小姐”,黄素看她片刻,说道:“希望你以后别再这样利用她。” 言罢,他转身上马离开。 “小姐,姑爷这话什么意思?”丫鬟不满问道,“小姐好心告诉他顾姑娘受伤,怎么就成利用了?” 吴丝语不自然地搅着帕子笑了笑,抬步登车:“走吧。” 他们到时,顾明月刚磨着父亲把她抱到屋檐下的太阳光下。 半下午的太阳光不那么晒人,毕竟是五月里,却有些燥。 顾氏拿着一个软软的枕头给女儿垫在背后,让她小心地靠着,同时说道:“坐一会儿就回屋里去,出汗了不好。” “嗯”,顾明月嘴角含笑的答应,暗想道:原来身体好好能自由走动的时候,也没觉得太阳光多可贵,这才在屋里憋两天,她就想念太阳了! 目光不自觉放到门口,顾明月问道:“娘,穆蕴今天没来吗?” 欧阳薇闲的没事正在蔷薇丛边拔草,闻言转头道:“吃过早饭那会儿来了,不过什么也没说就又走了。” 又笑道:“翩翩是不是想穆大人了……” “小薇,炉子上炖的燕窝你去看看好了没?”顾氏打断她的话,看着女儿道:“好好养伤,其他的事都别想。” 欧阳薇有些莫名地看看顾婶,难道是嫌她的话说的太明显了?这时敲门声响起,她便先去开门。 黄素和吴丝语先后走进来。 “翩,顾姑娘”,黄素一见到面色苍白的顾明月,心口就像被重锤狠狠敲击了一下,不自觉上前疾走两步,但他很快收拾起情绪,尽量平静地问道:“没什么事吧?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顾氏和顾攀忙请他们到客厅去坐,顾氏笑道:“养一养就恢复了,黄大人,这位是吴小姐吧?快屋里坐。” 吴丝语看了眼黄素背在身后的手握得泛白的骨节,毫无异样地上前见过顾氏夫妻,笑道:“我们是来看望病人的,不必去客厅,在院子里坐一坐就好了。” 欧阳薇提着两把小椅子送过来,吴丝语笑着谢过,坐下来,握住顾明月放在膝头的手,看看她衣领下缠着的一圈伤布,皱眉道:“伤口现在还疼吗?” “不怎么疼了”,顾明月笑道,“多谢你们来看我。” 黄素站在两步外,克制着没有上前,只道:“我听说蜂巢补身,已经让人去买了,你以后多吃些。” “你别跟我们客气”,吴丝语说着看向黄素,“一听说你受伤,慕白二话没说就骑马往你家来,你还说谢谢,不是太见外了吗?” 顾明月说道:“大家只是朋友,你们过来看我,不道一声谢岂不是太没礼貌?” 言外之意大家本来就是外人。 吴丝语脸上的笑意更明显,言谈举止中更为亲切几分,问过怎么受伤的,歹人有没有被抓到,她又从袖口掏出一个瓷瓶,放到顾明月手中:“这是祛疤膏,我家特制的秘方,你等伤口掉了痂,每天睡前都涂一些,半个月后保证看不出疤痕。” 这个礼物送到了顾氏的心坎里,她立即就对吴丝语再三道谢。 “婶子不必客气”,吴丝语轻轻捏了捏顾明月的脸颊,笑道:“翩翩这么美的一个姑娘,若是脖子上留了疤,影响日后找婆家就不好了。” 黄素脸上闪过一丝怒意又马上隐去,“外面比较晒,顾姑娘还是回房歇着吧。” 顾明月内心好笑,这位吴小姐故意说这些就是为了让黄素听的吗?要说也怪自己,当初接了黄素的玉佩,难怪吴小姐到现在还介意。 “娘,您招待黄大人和吴小姐吧”,顾明月朝一旁的父亲伸出胳膊,“爹,我困了。” “那你休息,婶子,我们不打扰了”,吴丝语笑着起身,对黄素道:“你不是还要去翰林院吗?走吧,我送送你。” 黄素压下心头怒火,朝顾明月点点头:“告辞了。” “慢走”,顾攀抱着女儿回到屋里,小心地扶着她躺下,就坐在床边问道:“闺女,你想吃什么,爹给你买去。” 顾明月有些好笑,她爹一天要问她几十遍想吃什么,还不能说不想吃,如果她说不想吃,佘老大夫立即就会被请来。 想了想,顾明月道:“爹,我想吃桃子。” “好,等着”,顾攀摸摸女儿的额头,“爹把桃子切成小块儿,咱插着一点点吃,脖子也不会疼。” 半下午的时候,槐花胡同的小院儿又来两拨人,张家和方家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两家先后过来的,给顾明月捎了许多补品。 张叔和父子进来看看顾明月的情况,就转到客厅与顾攀谈话去了,张夫人则留下跟顾明月和她娘说了会儿话。 方家,只来了方一清夫妻。 两家都没留多长时间便告辞离开,张云迁却是半路又折了回来。 顾明月当时正闲得无聊,看着屋顶数数,见张云迁又回来,疑问道:“云迁,你有事?” “我想了想,还是告诉你一声”,张云迁走近两步,说道:“前天我家去海外的船回了,据说现在香罗国正打仗呢,码头已经封了。” “嗯”,顾明月点点头,完全没有张云迁想象中的惊讶,“那么小一个国家,应该不用几个月就能安定下来吧。” “那倒是”,张云迁想了想问道:“你不担心墨迩?” “不担心”,顾明月心想担心也没什么用,更何况她相信墨迩在混乱的地方能混得更好,“你回来就是要说这个啊?” “我以为你会担心你的朋友”,张云迁耸耸肩,低头看着顾明月,道:“再加上你还受着伤,我就想着告不告诉你呢,想想还是决定说,万一你哪天再去香罗国找不到那什么墨迩了,反过来怨我就不美了!” “墨迩那么厉害,要担心也是该别人担心啊”,顾明月笑道,“烧烤生意怎么样?会不会受影响?” “短时间不会”,张云迁道,“如果时间长就不行了,辣椒好像只有香罗国才有。” “不一定,我们这里也能种,我在家种了约有半亩地大小,而且长得很好。前段时间我还去了许县一趟,对了,许县的县太爷是我大哥”,顾明月说着骄傲地挑挑眉,“我送了许多辣椒种子给他,等到秋天,你可以去许县看看。许县天气干燥,种出来的辣椒应该更辣更够味。” 张云迁拍拍额头,“我怎么没想到在咱这里试种一下?翩翩,去许县看辣椒时你可要在中间引荐一下。” “我给大哥写封信你带去”,顾明月想了想道,“到时你们记得把辣椒种子留出来,明年就能种的更多,慢慢的我们这里就普及了。” “可惜啊”,张云迁叹道,“我家弄那么多辣椒都直接绞成粉末了,如果有种子,下一年所需的辣椒都能种出来了。” 顾明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时忘提醒他们家了。 张云迁却根本没想到去埋怨翩翩,只觉自己脑子太笨。 天色暗暗时,方云希带着两包潮州蜜枣和小米来了一趟,还特意跟顾明月说了会儿话,方家一些有趣的事,寿司馆又在哪开张了之类。 “顾姑娘,我前几天已经过了十六岁生日”,方云希突然说道。 顾明月觉得他不至于跟自己讨生日礼物,便笑道:“生日快乐,虽然现在说有些晚。”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方云希摆手,好笑道,“我打算出去转转,看能不能闯出一番家业,这次也算是来向你辞行的。” “那祝你出门大吉,创下比现在的方家还大的家业了”。 “多谢顾姑娘吉言”,方云希郑重一礼,“在下当不会让你失望。” 顾明月莫名有种当长辈的感觉。 方云希刚走,欧阳薇就端了盆温水进来。 一直坐在旁边的顾氏起身把洗脸盆接了过来,说道:“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翩翩,擦擦脸睡吧。” 顾明月没说什么,板着脖子自己擦了擦手脸,心里却有些闷闷的,这种感觉从昨天穆蕴走后就时不时会冒出来。 顾氏看看女儿脸色,问道:“怎么不高兴?想回家了?” “嗯”,顾明月顺势应答,“娘,明天咱们回家吧,熠儿一个人在家我们都不放心。” “总得等伤口结住痂才敢动弹”,顾氏不同意,“熠儿那你不用担心,有小薇她爹在,你受伤家里都瞒着他呢,再过两天他就得来这边的府学考试,等他考完你的伤也结痂了,我们正好一起回去。你现在这样回去,熠儿见到肯定担心,不是影响他考试吗?” 顾明月便说好,擦过脸,她爹又端了碗燕窝过来,虽然觉得腻味,她还是忍着喝了半碗。 这两天家人几乎一个时辰给她端来一碗补品,顾明月觉得自己和饭桶已经没什么差别了。 晚上顾氏在这里陪着顾明月睡,为防女儿有时叫她,她都是佷警醒的,许是太累,今晚却是刚躺下就沉沉睡去了。 顾明月白天睡太多,没什么睡意,听到母亲在那头一躺下就响起轻微的鼾声,她暗想伤口今天就不觉得怎么疼了,应该是愈合的不错,明天还是让母亲回房睡去吧,起个夜她小心点不动脖子,还是能够应付的。 正想着,房门轻轻一响,穆蕴从容走进。 为了方便,屋里还留着一盏不太明亮的油灯,他一进来就在墙上留下一大片阴影。 顾明月却很轻松地就看见穆蕴脸上的几分憔悴之色。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她转过眼睛,低声说道:“快走吧,惊醒我娘不好。” “我想看看你”,穆蕴来到床边,把顾明月完全罩在阴影里,“翩翩,你还不想看到我吗?” 这一天一夜对穆蕴来说比一辈子还长,他不敢问翩翩为什么突然不想理他,心里却非常想知道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他怎么改? 然而他更怕自己没机会改,所以面对这个令他思之如狂的人,他还是忍住了问清楚的冲动。 顾明月不知道怎么回答,说不想见这个人是不可能的,见到他心情却又没好到哪里去。 屋里一片静寂,穆蕴蹲下身来,沉默片刻,拿着她平放在身侧的手握住,低声道:“翩翩,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啊。 顾明月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味,闭上眼睛:“你先带我去一个没人的地方。” “好”,穆蕴心中忐忑,抬手抱起她时还有些颤抖。 顾明月抬眸看他,却对上他眼中的深沉和灰淡,她移不开目光,心口全是酸疼。 试想如果她是穆蕴,他这样突然不理她逃避她,她将会是什么感觉? 前世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的穆蕴根本不知道,他从来都没有对不起顾明月,为什么要惩罚他? 然而只要想起前世他对自己做的那些事,顾明月又很难一点都不在意。 呼吸微紧,顾明月忙停止乱想,而时刻关注她的穆蕴也同样浑身绷紧,直到她呼吸平稳了,他才微微松一口气。 一弯淡黄的眉月斜挂在西边天空,穆蕴将披风挡在顾明月身上,小心地抱起她,无声飞身到胡同口的那株几人合抱的大槐树上。 “这里行吗?”抱着人轻轻落在一跟粗壮的枝桠上,穆蕴把她没受伤的一侧脖子小心翼翼地扶到他的肩膀靠着,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单手打开,把一个药丸送到她嘴边:“生肌丹,有助于伤口愈合。” 顾明月张嘴吃下,看着天空中弯弯的月牙,心境开阔几分,事实证明她不反感穆蕴的碰触,那么,她不想因为那些记忆困扰今生。 或者换句话说,顾明月不舍得放开穆蕴的手。 夜风吹来,树梢上分外凉爽,穆蕴却用披风把顾明月挡得更严实几分,不让一点凉风吹到她。 不想破坏这一刻紧紧相依的温暖感觉,穆蕴许久都没有开口再问那个“为什么”。 “穆蕴”,顾明月突然道,“你吻吻我。” 穆蕴浑身一震,他的眼中一下子露出且惧且喜的情绪,他才智过人,却根本判断不出来翩翩要他吻她,是好还是坏。 顾明月见他许久没有动作,便抬起手送到他唇边。 穆蕴握住她的手,声音干哑道:“翩翩,我……不敢。” 顾明月的眼睛适应黑暗,似乎看到他此时眉头深皱,唇角忍不住勾起一个笑容,她把手抽出来,再次送到他唇边。 握住她的手腕,穆蕴深吸一口气,先小心地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轻吻,感觉她顿时僵硬,他心中一片冰凉和恐惧。 翩翩是在试对他有多恶心吗? 想到昨天傍晚她目光中的厌恶,穆蕴塞满冰凉和恐惧的心间添上一股戾气,他蓦然伸出舌头,从她的指尖开始一点点舔吻。 顾明月手臂微抖,下意识想要躲开,却又忍住了,察觉到他把她的手腕越握越紧,她也没说什么。 吻从指尖到手背,继而越过手腕,隔着薄薄的夏衫落在她的小臂。 顾明月倚在穆蕴肩头,轻轻闭上眼睛,感觉着在手臂上蔓延开来的吻,回想着前世现在亲吻她的这个男人在床笫之间对她的折辱。 顾明月惊愕地发现,她只有在开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及至后来,穆蕴吻到她的肩头时,她竟还差点溢出一声轻吟。 穆蕴吻到此时,呼吸也越发粗重起来,但恐惧、戾气让他依旧理智清明,他又从她的肩头辗转吻到脖颈。 即使隔着伤布,顾明月还是被他唇上的冰凉激的一抖。 穆蕴心头的戾气更甚,下一刻他就伸出舌头轻轻舔舐啃咬起来。 忍不住闷哼一声,顾明月的声音带着轻轻的颤抖:“好了,停下吧。” 穆蕴却恍若未闻,他不敢在她的脖子上过多停留,便继续向前,吻过下巴,最后轻轻盖住她的双唇。 穆蕴用舌尖扫开顾明月的唇缝,缓缓占据她的口腔,继而张开双唇,和她的贴合在一起,搅动香舌的同时碾磨着娇唇。 他的动作丝毫不带半点急切,却将一团火直直送入顾明月心中。 一团带着绝望幽冷气息的火,烧得顾明月眼角不停地渗出眼泪。 “够了”,她模糊说道,声音哽咽。 穆蕴僵住,停下来,缓缓退开,嗓子几乎被酸辣之意冲得发不出声音,“翩翩,你觉得我恶心,不要我了吗?” 巨大的黑暗从天幕中一点点向他身上的每一处入侵。 翩翩不要他其实也没什么,他还有很多事能做,她觉得他恶心,他穆蕴还能怎样留住她? 此时的穆蕴就是一个懦夫,他根本舍不得把她关起来,让她只看他只感觉他。 在这个女人觉得他恶心的时候,他能做的,只有远远避开。 “你在说什么”,顾明月握住穆蕴冰冷微颤的大手,“这一天我想很多,不和你在一起的话我心里总是闷闷的难受,所以我们还是好好的吧。昨天我突然那样,请你不要介意。” 穆蕴懵了一瞬,随即就是狂喜,如果不是在树上,如果不是翩翩还有伤,他一定抱着她转上一百圈。 “我真的”,穆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无罪了?” 顾明月拿手指搅着他的袖口,说道:“是我一时没想明白,你本来就是无辜的。” 顾明月以为穆蕴那么问的意思是她不生他的气了,不由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对于穆蕴来说,他什么都没做,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即便自己因为想起前世而看着他不舒服,也应该慢慢调节,如果实在调节不过去再说其他。 而她却弄得伤口崩裂,让毫无所知的穆蕴自责,在情却不在理。 然而在爱人面前,她应该有小女人的权利吧。 经此一折,顾明月发现她对穆蕴已不止是喜欢而已,她爱他,要不然怎么会在刚才他吻着她时想起前世的事,却没有半点想象中的反感? 顾明月不知道,穆蕴其实听懂了她的话,有亲口承认拥有前世记忆的夏雪说的那些话在前,现在他更能肯定,翩翩梦到的前世里的东西绝对不少,且还都当了真。 但是,只要她还能走出来,那么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翩翩,我爱你”,穆蕴把她轻轻地完全地抱在怀里,“能有你,穆蕴足矣。” 顾明月听着他胸口噗通噗通的跳动声,一直憋在心口的郁闷之气消散得干干净净,前世的芥蒂也被拔除,而她的心境也似乎更加通透,油然而生的纯净的幸福感将她全身都包裹起来。 这样干净舒适的感觉从她身上渗透到穆蕴身上,让他在一瞬间心境飘扬扩展,练到第八重而停滞两年的大冥功竟直接冲破到第九重的顶峰。 夜色中一股无形的气流缓缓荡开,震得暗中守护的甲三真气乱涌,吐出一大口血来。 甲三完全蒙逼了,不知道爷怎么突然间功力暴增,心里又是惊喜又是惊骇,运起轻功无声退出二三里地才不再感到那阵气流的攻击。 以槐花胡同为中心三里内所有的武者,这一晚都莫名地吐了好几口鲜血,有人出来查看,却是什么都没发现。 顾明月被穆蕴抱着,只觉浑身暖洋洋地很舒服,虽然一时和他没什么话要说,却也不想回去。 希望她娘能够多睡一会儿。 但是为防家人醒来发现她不见了担心,顾明月抬眼看到天上的月牙渐渐隐去时,对穆蕴道:“送我回去吧,小心点,不要惊醒我娘。” 出来时她娘才睡熟,现在有一个多时辰过去,正是容易吵醒的时候。 穆蕴不舍地在她额上连连亲吻十几下,才轻声说了一个“好”字。 ------题外话------ 我其实在让男女主秀恩爱—_—|| 195 巧合 正待要抱着顾明月飞身离开时,穆蕴听到槐树几尺外的一户人家里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他顿住,依旧牢牢稳稳地抱着她,低声道:“翩翩,那家有动静,我们待会儿再走,好不好?” 半夜在外面游逛,被人发现当作贼就不好了,顾明月声音极轻地嗯了一声。 穆蕴微微勾唇,笑意弥漫,凭他的功夫那家即使有一个内力上乘的人在,也很难发现他。 但那又怎么样呢,他想要和翩翩多一会儿这样静静相处的时间,更甚至,他希望这一夜永远到不了天明的时候。 但穆蕴的笑意很快就消散了。 下面人家的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打开,开门的人绕到大槐树的另一边,学了三声斑鸠名叫,约半刻钟后,错对过的门轻轻开了,那人把门合上,低着声音唤了声:“原大哥。” 另一个人影答应一声,女子便快步跑到槐树这边,和那槐树下的男子抱在一起,两人马上就渍渍亲吻起来,衣料摩擦声随之响起。 顾明月被一下子就火热无比的场面惊得目瞪口呆,此时只听下面男子急切地低声道:“蝶儿,快让我入巷,小心肝儿,你可想死我了。” “原大哥”,女子似乎推拒两下,呻吟着道:“咱们到树洞里你再要我,被人发现我就活不成了。” “心肝儿,我现在就活不成了”,男子说道,接着就是噗嗤一声。 穆蕴忙捂住顾明月的耳朵,眼中杀意略显,一对秽物,竟然让他们污了翩翩的耳朵! 尽管耳朵被穆蕴捂住了,行那事的人毕竟在树下,顾明月还是能够听到一点动静的。 女子一直低声说着到什么树洞里,男子却只顾追求刺激,脏语频频出口。 如果不是这地方就在槐花胡同入口,穆蕴定要无声息地拍死这对男女。 下面的言语更加过份,穆蕴一手捂着顾明月的耳朵,一手拖起她的腿弯,无声飞身离开,连一片树叶都没晃动。 顾明月却百思不得其解,刚才那对男女,男的把女的说那么难听,那女子竟然一点都不生气,还带几分欲拒还应的意思,这样的男人……她和他偷偷行苟且之事,图什么啊?难道就图那一时的欢愉? 前世和穆蕴在一起时,顾明月的确感到过感官上的愉悦,但那点愉悦,和那些折辱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穆蕴抱着人无声地落在顾家院子里,察觉翩翩异常的安静,仍心有余悸的穆蕴立即紧张起来,下巴蹭着她的额头低声问:“翩翩,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别吓我。” 顾明月一直倚在穆蕴的肩膀上,他的声音虽然低她却感受的很清楚。 “我只是在想”,没想到穆蕴竟然在害怕,尽管有些不好意思,顾明月还是低声道:“刚才那个男人骂那个女人是骚货,还说她欠人……那个女人竟都忍受下来,还叫他快……” 穆蕴听罢,余悸全都变成了差点忍不住的大笑,翩翩实在是太天真了,床笫之间本就多放浪之言,更何况这种会夜间偷情的男女。 他亲亲顾明月的额头,低笑道:“那种肮脏之人自然下贱,翩翩不用关心。好了,我送你回屋休息。” 顾明月也没有跟他继续讨论的意思,到屋里安安稳稳躺到床上,并没有惊动母亲,她松一口气,低声对穆蕴道:“你回家吧。” 屋里的油灯昏昏暗暗,穆蕴却觉得满室明亮,他低头在翩翩额头上落下长长一个吻,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得了病一样,怎么都亲不够她,下意识地就想吻吻她的额头。 微微嘬吸一下,穆蕴说道:“做个好梦。” 别再梦到那些不好的事了。 顾明月道声“晚安”,静静地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睁眼,见屋里没了穆蕴的身影才放心入睡。 顾明月果然做了个好梦,梦里,她觉得自己好像赤脚走在洁白宣软的云朵上,穆蕴突然出现在一个月亮门边,朝她伸着手道:“翩翩,来这边。” 顾明月笑着跑过去,把手放到他宽大的手掌上,下一刻就被他弯腰抱在怀里,耳边传来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咱们去九重天外玩。” “九重天?”顾明月好奇不已,接着就看到眼前景物在不断变化,他们离湛蓝的天空越来越近,明亮的太阳挂在天际,随着距离的逼近却一点儿都不灼人,反而有种温温暖暖的感觉。 顾明月看向穆蕴,他却只看着她笑,蓝色的天空一点点消失,各种宝石一般的星星缀满黑色的夜幕,大得震撼人心的月亮出现在他们眼前。 “我要摸摸月亮”,顾明月对丝毫没有停下意思的穆蕴说道。 “好”,穆蕴脸上的笑意极暖,带着她很快趋近月亮,扶着她的手道:“摸吧。” “怎么月亮也是暖的,还软软的?”顾明月先是轻轻碰触,觉得月亮的触感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就又捏了捏,“不对啊,爸爸说月亮就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大圆球,而且它不会放光。” “什么爸爸?净说胡话”,穆蕴笑道,把顾明月抱好,“九重天还远呢,咱们继续走,那儿的景比这里好看多了。” “那里都有什么?” “花,鸟,虫,鱼”,穆蕴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你一定会喜欢的。” 片刻后,顾明月听到一阵悠远美丽的鸟雀鸣叫声,大片大片的玉白花朵出现在眼前。 “好漂亮的花”,她正想去摘一朵,却突然从远方传来母亲的声音:“翩翩,醒一醒。” 顾明月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屋顶,还有母亲的笑脸,揉揉眼睛问道:“娘,怎么了?” “做梦了?”顾氏披着衣服下床来,“刚刚就听你在说什梦话,什么九重天,花儿的。” 顾明月不由万分遗憾地对母亲道:“娘,我正梦见和穆蕴在天上飞呢,他还说要带我去九重天玩,我们都要到地方了,那里的门都是好看的玉白色的花朵,还有许多漂亮的鸟飞出来接我们…您就把我叫醒了。” 做个梦还梦见穆蕴?听女儿的语气也变了好多,提起穆蕴更添几分亲近,顾氏心里发愁,点点她的额头道:“叫醒你还不乐意了?已经是卯时了,想不想去净室?说起来,这一晚上你都没起夜?” “不想去”,顾明月把薄被拉起来盖到头顶,“我还要睡,娘,这次我说梦话您也不要叫我。” “睡了一大晚上你还睡得着”,顾氏又好笑又好气,不过终究没再聒嚷女儿。 顾明月闭上眼睛,那种奇异的她从没见过的花还很清晰地在脑海中闪过,然而再次睡着,她却没有做梦。 … “爷,卯时一刻了”,丫鬟在门口战战兢兢地提醒,三刻早朝就开始了,爷从家里到宫中还得走将近两刻钟,可爷屋里的灯还没有亮,即使胆子都要吓破了,丫鬟也不得不尽责提醒。 谁让爷昨晚睡前吩咐过若过了卯时还没醒就叫他一声?撑到一刻,丫鬟们这才不敢再不提醒爷起床,推出一个代表来。 穆蕴睁开眼睛,血光杀虐在看到屋里景物时渐渐隐去,他抹掉额头上的细汗,穿鞋下床。 刚才他正要和翩翩步入一个玉白花门内,然而翩翩却突然不见,他急得四处寻找,呼喊,但依旧找不到她的身影。 这时一条金龙为驾的辇车从花门中飞来,其上飞着四条金风,龙吟凤鸣霎时传出老远。 穆蕴满脸阴沉,一时间龙凤鸟雀齐鸣的声音,让他本就升起暴戾的胸中聚满杀意,他挥手,一团团金色血雾在空中散开,暴虐阴沉代替祥和之气,玉白花门被金色血滴打成一片狼藉。 充斥着明亮柔光的地方变成阴沉昏暗的炼狱,穆蕴转身踏步,要去其他地方找寻翩翩,这时响起丫鬟的唤声。 等丫鬟们端着洗脸水衣物排队入内时,穆蕴已经收拾好梦中残留的暴虐情绪,无甚异样地净面,穿上朝服出门而去。 提醒爷该起床的丫鬟轻轻松一口气,幸好爷今天心情不错的样子,不然她肯定比昨天被连连打发出去的七八个丫鬟更惨。 爷最近真有点喜怒不定了,连一直位居大丫鬟之首的清歌,昨天都被毫不留情地撵了出去,她今后更要小心行事啊。 … 早起诵经的慧通忽有所感,鞋子都没穿好便下榻跑出僧房,看到高空中猛然闪出亮光的紫薇帝星,不由狂喜,圣明君主就要临世,这光足可照耀大庸百世了。 想必爷身上的龙气已经贯通…正想到此时,紫薇帝星周围的白色亮光渐渐变红,且越来越红,红光持续大半刻钟才散去。 慧通脸上的喜色被忧愁代替,红色主血光,难道爷要通过战争莅临天下? 可是不对啊,紫薇帝星虽亮,北方代表着大庸君主的星辰光芒却没有暗淡,这意味着爷还是没有明掌天下的心思。 那这到底怎么回事? 司天台的官员同样被紫薇帝星的异变搞得人心惶惶,早朝刚退,司天台的陈太史便急急去议事处面见康相,说有要事禀报。 康九廷正为一兜事烦恼,对于陈太史的求见很不耐烦,不过还是语气平和地说了声请。 “相爷,帝星突现血光,朝廷恐有战事”,陈太史神情惶惶,那样浓烈的血光,流血漂杵都是轻的,“请相爷一定要规劝陛下,莫要轻易兴兵啊。” 康九廷皱皱眉,“陛下近期还算勤政修德,不久前八国使者刚刚进京,天下形势一片大好,何谈战争之祸?” 陈太史惶惶神情不减半分,“帝星现血光,千年所未有,这绝对是凶兆啊。” 议事处一位官员笑道:“什么凶兆,你们这群观天象的整日里神神叨叨的,上一年这个时候就说什么荧惑守心,主西南大乱,后来呢,那群灾民不过两个月就被收伏,现在一个个儿乖得跟鸡仔儿似的。哪有什么大乱?” 康九廷脸上严肃的神情被冲淡不少,摆摆手道:“此时本相知道了,会留意的,陈太史回吧。” “请相爷务必留心”,被那么挤兑一通,陈太史脸上有些不好看,深深一躬便后退出去。 希望是他推算错了吧,毕竟历史中从未有紫薇帝星红光大盛的记载,说不定这只是主陛下要开始夺相权呢。 陈太史莫名一抖,抄起袖子,步伐更快地离开议事处。 … “公子”,中年妇人提着围裙擦着手走上台阶,满脸堆笑道:“胡同最里面那一家的主人住进去了,听说他们家的姑娘好像还受了伤,咱们用不用过去探望一下,毕竟往后都是近邻。” 郑原心情很好,他逗弄着金丝笼里的画眉鸟,不在意道:“于嫂你看着办。” 郑原是朝阳州府府尹家的大公子,年前来帝京应考,落了榜,而他又被帝京的繁花美人迷了眼,正是兴起的时候,便给父亲写信说要去国子监读书,待三年后再考。 其实他们那里的酿泉书院名气比之国子监也不差什么,但郑父还是同意了儿子的提议,让人给儿子送来一封交给国子监祭酒的信,因为同僚交情,郑原很顺利地便进入国子监。 然而郑原玩心未定,到了帝京没父母管着,母亲那里又把银钱给的很宽裕,他就经常呼朋唤友地出去访美人儿。 前段时间看上一个私娼,但没玩儿几天就觉得没了意思。 有次郑原上街遇到一个美貌小娘子,跟着搭了几句话,后来旬休时他和同窗出来吃饭,在酒楼又看见了这美貌娘子。 当时小娘子正在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女人追着打,郑原怜心大起,和几个同窗下去帮小娘子解了围,此后又遇到几次,两人便渐渐熟悉起来。 郑原知道了小娘子名叫蝶儿,是一个年过五十的小吏之妾,经常受到家中主母的磋磨。 郑原很是心疼,当即就想把美人儿救出火坑,同窗们却都笑他:“还是先把甜头吃到再说救人吧,别再像上次找那妓女一样,看着不错,却满腹小九九,没的倒胃口。” 郑原一听这话也对,便拿钱将那小吏家对门的空房租了下来,每月旬休都会到这里来和蝶儿相会。 不过两次,郑原就迷上了这种夜半偷情的刺激感,蝶儿在那事儿上更是比他接触过的所有女人都放得开。 郑原便来得更勤,每月都要请假四五次,又雇了一个老妈子滋营着这间小院儿。 这个老妈子挺干净懂事,只除了有些贪财,郑原倒不介意这些,和对门蝶儿的事也没刻意瞒着。 于嫂有次发现后,郑原便给了她二十多两银子,并顺势嘱咐她平日里照顾蝶儿一些,有事就去国子监给他送信。 于嫂很乐意做这等事,好几次还在白天里为他们遮掩,不过对门家小吏的娘子只要醒着就必得驱使蝶儿,他们白天却没几次能畅快成事的,所以就经常夜晚相会。 蝶儿晚上出来也不敢来他家,郑原家门口那个有着一个宽敞树洞的大槐树,便成为他们最好的偷情场所。 昨晚一夜颠鸾倒凤,郑原是直到天色快亮时才放蝶儿回去的,他回来睡不一个时辰便又精神奕奕地起来了,心里正盘算今晚怎么行事,这边于嫂就过来说去拜访什么邻居。 郑原很有些不耐烦,于嫂紧跟着笑道:“那公子,咱们也不能空手过去…” “五两银子买礼物尽够了吧?”郑原看出来她的小九九,却并不介意,他母亲每俩月都会让人给他送来至少一千两银票,他根本不缺钱使用,本就是个金尊玉贵的大公子,手松得很。 于嫂笑着双手接过银子来,暗自希望郑公子能一直对那蝶儿有这么高的兴趣,恐怕不过两年她家就能把青砖大瓦房盖起来了。 “公子,我这就上街去买礼物”,她解下围裙,转身前又问道:“我待会儿问问对门儿的闫夫人是否同去,她家蝶儿姨娘昨天还说想借老身的花样子使,正好告诉她过来拿。” 郑原笑道:“花样子在哪儿,我交给她。” 于嫂脚步轻快地回屋拿出七八张纸交给郑原,郑原本来没在意,看到其上花鲜艳鸟如生,便又翻看两张,“于嫂,想不到你还有这等好手艺?” “老身手僵眼花的,哪能画出这么好的花!”于嫂笑着摆手,“这些都是我家女儿画的。” “是吗?”郑原把纸卷起来,并没有多问的意思,“于嫂你快去买东西吧,对了,别忘了让蝶儿过来拿花样子。” “哎”,于嫂有些失望,她还以为郑公子会趁机追问,然后她就能顺势把女儿介绍给他认识。 于嫂没有买女儿的想法,看郑公子对那蝶儿的热情,她自觉比蝶儿还漂亮的女儿更能让郑公子高看几眼,有她在一旁看着,绝不能让这郑公子占了女儿的便宜去,说不定还能给女儿谋来一个好夫婿。 郑原哪能看不出这婆子的打算,但他玩归玩,哪些女人碰不得还是很清楚的,这良家的一旦招惹,想甩都甩不开,带个没啥背景的女人回家,他爹铁定揍死他。 蝶儿呢,只是一个小吏的妾,他不想玩了,一张银票就能解决的事。 即便被对门的那小吏发现了,也不过是多掏些钱而已。 更何况,现在郑原正沉迷于蝶儿带给他的新鲜刺激感中,怎会关注其他女人? 见郑公子不感兴趣,于嫂也不上赶着说自家女儿,拍拍衣服便出了门。 郑原站在院子里,能清楚地听到于嫂的大嗓门儿:“闫夫人,忙着呢…也没什么事,这不是胡同里那一家住进人来了,左右邻居都去拜访过了,我就想问问您要不要同去瞧瞧。听说他们家那姑娘受了伤,左邻右舍住着,我们去探望一下也好看。” 闫夫人这边,早看见那家门口高头大马不断,料想着必是个有背景的,正有此打算,听到于嫂的话,便答应下来,当下拿出一串钱交给旁边搓洗衣服的蝶儿,骂咧咧道:“没吃饭啊,老爷又不在家,这股柔弱劲儿做给谁看?拿着这些钱去街里称两封糕点,衣服回来再洗。” 郑原听着走到了门口,面上也带了些气愤,暗想世间怎会有如此恶毒的妇人? 对门门响,郑原忙开门出来,看见蝶儿眼眶通红,一双纤纤玉手也因为搓洗衣服而红通通的,顿时心疼地上前握住了。 “我给你些银子,你回去就说自己捡的,让那妇人再买个使唤丫头。” 蝶儿忙把双手抽出来,快步走着,低声道:“原大哥,这么些日子了,你还不知道她吗?有银子也不会再买人,她就是想磋磨死我。” “蝶儿”,郑原两步外跟着,没接下去说,笑嘻嘻道:“我陪你一起去买糕点,咱们去清芬食铺,买两封上好的,你自己放着吃。” 蝶儿站住,冷笑地看着郑原:“你离我远点,我不想被人看出来。” 她把心和命都系到他的身上了,他却还能看着她过这种日子,不过是想玩弄她罢了,“郑公子快回吧,什么清芬食铺的点心,我一个贱妾怎么吃得起,你让于嫂买几封好点心送给邻居家受伤的姑娘是正经。” “我可没有想结交什么邻居家姑娘的意思,都是于嫂,在我心里,什么姑娘都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郑原连忙轻声细语的道歉,没多远遇到了胡同里的熟人,他便落远一些,等人走远了才追上来道:“你何必吃这飞醋,说不定那就是一个比闫夫人母女还丑恶的夜叉呢。” 蝶儿忍不住笑出声,紧接着又冷笑:“夜叉不是正好配你这种风流人,刚才还装和我不熟,怎么一会儿又来了?你还是找什么邻居家姑娘吧,如果嫌人太丑,那恶妇的女儿也不错,家里常提起原哥哥呢。” 郑原被怼得不知说什么好。 好在于嫂很快追了过来,才缓解下郑原的尴尬。 蝶儿坚持不去清芬食铺,三人就近买过糕点便回。 闫夫人已经收拾好站在家门口等着,看到一起拐进胡同的郑公子,忙笑着打了声招呼:“郑公子,学监旬休啊,怎么也不到家里来坐坐?” 这位郑公子出手阔绰,初搬进来就给他们家送来厚礼,后来还经常送些绢布首饰进来,闫夫人心想这人怕是看上自家闺女了,因此对他总是十分热情。 郑原笑道:“是啊,闫夫人客气了,在下还要回家温书。” “别总读书,也该歇歇脑子”,闫夫人说道,“到家里去坐坐吧,我家谷穗昨儿看书有不认识的字,还念叨你来着,你去也好给她指点指点。” 闫夫人之前都带着儿女住在乡下的,闫老爷是个衙门捕头,升到帝京府尹衙门五年了,她一人在家照顾公婆,偶尔还要让人捎些细软给他,这是公婆都没了,她才带着儿女打包打包东西过来。 哪晓得家里的老实汉子在这儿养了一个妾,闫夫人当天就把家里闹了个人仰马翻,之后更是以磋磨这妾室为能事,老爷一说话便更有的闹腾。 这些郑原私下里都听蝶儿说过,再加上闫家姑娘极肖其母,生的那叫一个五大三粗,穿着打扮也带着一股村味儿。 郑原每每见她都避之不及,此时听到闫夫人的话,便笑着婉拒:“在下实在有事。” 闫夫人看出他不想和自家女儿近处,心里很是不得劲,再看到站在郑公子两步远的蝶儿,火气全都发到她身上去了,“小贱蹄子,你还不回去洗衣服,站在这里又卖骚呢。” 蝶儿被骂得难堪不已,眼中含泪,不着痕迹地看郑原一眼,抬步往家里走去。 “慢着”,郑原开口,蝶儿握在一起的手立即掐紧,她真希望这人是要向这恶妇买了她,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失望不已,“在下突然也想去新来那户人家拜访,闫夫人,一起去吧。对了,您最好让你家这位丫鬟姐姐一起去,有个下人跟着还显得体面,否则不是被新邻居瞧不起?” 于嫂心知这郑公子是看不得蝶儿受委屈,暗骂蝶儿狐媚子,可为了讨好郑公子,还是帮忙敲边鼓:“可不是,闫夫人,有下人为啥不使唤?我家公子这边有我跟着,您身后没个人…” 闫夫人听到两人都称蝶儿是下人,心里很是舒坦,但看到委委屈屈眼含泪光的蝶儿,她又满肚子火,呵道:“把你那股骚劲儿收收,走吧,到了地方长点眼色。” … 晨光煦煦中,顾明月靠坐在大椅子上享受清而暖的和风。 欧阳端拿着一碗牛奶过来,在旁边坐下,说道:“我喂你。” 顾明月不敢随意动脖子,垂眼看看牛奶,心想这得喝多少勺才能喝完啊,一不小心还得流到脖子上。 若是有个吸管就好了,顾明月也想过用麦秆代替,但在帝京哪儿去找麦秆啊! 不过看欧阳端特别想为她做什么事的样子,顾明月让他喂了两勺子,才说道:“太慢了,你给我我自己喝。” “可以吗?”欧阳端担心地看着她的脖子。 “没事儿”,顾明月说道,“我不低头不转头,动不到伤口。” 欧阳端想了想,把碗放到她手里,交代道:“你小口地喝。” “嗯”,顾明月眨着眼睛笑应,正喝着牛奶时,家里迎来今天的第一波客人,她爹娘都过去招呼,得知是胡同里的邻居,更友好几分。 “二位请屋里坐吧”,顾氏笑着延请,又嘱咐欧阳薇去厨房沏茶。 郑原本打算站站就回去的,他没兴趣跟这什么人家叙话,然而目光无意间看到晨光中姿态端好的女子时便顿住了。 即使这女子有客人在还端着碗在喝东西,在郑原看来也比绣阁中抚琴的女子美上百倍。 他只觉心口一顿,继而猛烈地跳动起来。 顾明月注意到那道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微微皱眉,把空碗递给欧阳端,解下扣子上的帕子擦擦嘴角,然后慢慢起身想要回房间去。 “你这个丫头,起身怎么也不说一声?”,顾氏看见也不管客人了,立即转身快步过去扶住女儿,“刚还吵着出来,没坐一会儿呢怎么又回屋了?” “想回屋歇着”,顾明月说道。 欧阳端冷冷看了郑原一眼。 顾攀咳一声,对停目不转地看着自家闺女的郑原大声道:“这位公子,到客厅里坐吧。” 郑原堪堪回神,他虽然好美色,但大家公子的气度摆在那儿,当下大大方方地道了声“失礼”。 听到声音,顾明月忍不住转身看过去一眼,这就是昨天和人偷情的那个男人?她胃里不由一阵翻腾,忙转过身快步走了。 这一回身,顾氏也看到那公子看向自家闺女时转不动的眼睛,心中不喜,某一面就喜欢上人家的女孩子无可厚非,但此人的眼睛只差黏到闺女身上了,很难让人不反感。 郑原见姑娘转过身来,脸上的喜色还没露出来,人就走了,这让他失神不已,不由上前两步道:“姑娘…” 顾攀的脸色更黑,欧阳端已经拿起了铁棍。 “公子,主人家请我们到客厅坐呢”,于嫂大声提醒,郑原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笑,再次道:“失礼了。” “家中还有事,请恕招待不周之罪”,顾攀干笑两声,不甚客气道:“这位公子,还有这位大嫂,待会儿我们就会把回礼送过去。” 闫夫人见郑公子自打看到那姑娘就不转眼,心里十分不忿,暗想你们自家养的闺女刚见面就狐媚人,跟老娘有什么关系,说话这般不客气!面上却笑笑道:“那就告辞了,往后都是邻居,有什么事开口说话。” 这明显的敷衍之词,顾攀不会听不出来,随意地答应两句,就送着人出门。 郑原不想走,却知道自己刚才的痴态太过失礼,不走定会更让人反感,但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给这姑娘一家留下更不好的印象? 更何况,他刚进门来,连主人家姓什么还不知道呢。 “在下郑原,刚才多有失礼”,走到门口,郑原突然转身道:“听说令爱伤着了,可是脖子上的伤?在下看到那姑娘脖子上缠着一圈伤布,便好奇地多看了两眼,真真是失礼。” 已经走出几步的蝶儿听到郑原这些话,忍不住地便猛然回头看向他。 刚才盯着人看她可以不在意,现在呢,原大哥你这么跟人家低三下四地赔礼,可有想过蝶儿还在不远处站着呢? 蝶儿本以为这家姑娘也不过是个粗鄙女子,刚才还故意刺郑原,却没想到仅仅一面他就完全不记得自己了。 郑原当然感觉不到蝶儿的目光,紧跟着又道:“在下听说受伤的人最需要补气,我家正好有一株百年人参,如若不嫌弃,我这就取来送到府上。” “郑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顾攀说道:“小女的伤没什么大碍,不需你破费。” 郑原有些尴尬,但想到这是刚才那姑娘的父亲,他也不好生气,笑笑就讪讪地告辞而去。 回到家,郑原好言好语托于嫂去打听那家姑娘姓甚名谁,又拿出一百两银票交给于嫂,嘱咐她道:“你没事多去那家走动,他们家有缺什么使的,你都帮忙买了,也拜托嫂子多给在下说些好话。若能叫我一接芳踪,好处绝少不了您的。” 于嫂看着一百两银票完全惊呆了,听完这话更是变了面色,摇头为难道:“公子,您这不是为难老身吗?那姑娘的爹可不像好惹的,他们家这两天往来的都是高头大马,咱们这样谋划,少不了要挨打。” 说是这么说,银票她却早揣到到了袖口中。 郑原忙道:“嫂子误会了,那样天仙一般的人,我岂敢亵渎,今日唐突,我只是想改变自己留给她的坏印象罢了。” “公子真的这般看中人家姑娘?”于嫂摸摸袖口中的银票,笑着问道:“那姑娘有那么好,一面就把您迷成这个样子?”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郑原回想起刚才那一面,眼中又显出痴迷神色,“我郑昱辰今日才算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美人有千万,那一位姑娘却占尽天下春,看着她,根本叫人移不开眼。” 于嫂听着就笑起来,“怪道我听说书,常听说那什么销歇,欢爱蹉跎,行了,老身知道您的意思了,下午就去人家走走。” 郑原弯身道多谢,于嫂走后才摇头自语道:“容光未稍歇,欢爱忽蹉跎。何意掌上玉,化为眼中砂!一个市井小民,听过的还不少。只是那位姑娘,就是化为眼中砂,我也舍不得揉。” 想到什么,他走出房门叫来于嫂道:“我到监学一趟,把人参拿来,你下午去的时候带着。” “好嘞”,于嫂答应,没想到这公子还真上心了,“那对门的蝶儿…” 虽然清楚地知道其中内情,于嫂却从不把话说破。 郑原心里还有些不舍多情放浪的蝶儿,想了片刻道:“以后休提她。” … 顾氏也在说这郑原,“刚才那是哪家的公子,为人也太轻浮了些。” “胡同口的,姓郑”,顾攀说道,“反正咱们住不了几天就回家,不用搭理。” “胡同里这些人怎么会接二连三地上我们家来?”顾明月想不到昨天刚撞见人偷情,今儿就见到真人了,还是那种看见女人走不动道的人,她现在还觉得膈应。 顾攀道:“许是这两天往咱家来的好马车比较多…” 话未落,院子里又有敲门声传来。 “看来还真是‘富在深山有远亲’啊”,顾氏说着起身,“我出去看看又是哪家,你和闺女在屋里吧。” 院子里却是响起顾焕的声音,“翩翩怎么样了?在哪儿呢,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家里?” ------题外话------ 这两天没票没评论,我内心很忐忑,感觉自己被大家抛弃了╮(╯▽╰)╭ 196 草莓 “焕子”,顾攀听见声音就和顾氏一起出来了,看到顾焕一家人,不由道:“你们全过来了,娘谁照顾?” 大伯娘道:“秀水和秀萍都在家,伺候娘两顿饭还不成?你们两口子也是的,出这么大事怎么不告诉我们,要不是翩翩她舅说漏,是不是不准备告诉我们了?” “她小孩子一个,不值当叫家里人跑来跑去的”,顾氏笑道,“再说过两天我们就回家了,到时还能瞒着你们?” 这边寒暄时,顾焕已经来到屋子里,看到坐在那里对他傻笑的堂妹,顾焕不觉眼眶酸涩。 “脖子还疼不疼?”顾焕过去,轻轻碰了碰顾明月脖子上的伤布,皱眉看着她道:“脸憔悴成这个样子你还笑得出来!” “好多了”,顾明月拉着焕大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笑道:“现在只要不是无意间抻到根本就不觉得疼,我一天喝十好几次补汤呢,很快就恢复啦。” “说得轻松”,顾焕的脸色还是不好,“你吃两碗饭还补不过来一滴血。他…” 差点爆粗口,顾焕顿了顿,道:“大舅说是歹人行凶,那人衙门里怎么处理的?判不了死刑,我也给他弄死。” 正说着,大伯娘进来,立即道:“你胡说什么?人自然有官府处理,我们不沾那事。” 她还真怕儿子一个冲动去把人给捅了,儿子对翩翩可宠得紧,他们爹娘恐怕都得排在翩翩后面。 顾攀也说顾焕:“嘴上带个把门儿的,被人听到,那人真有什么毛病,不还是找到咱们身上?” “焕大哥,你这么维护我我很高兴”,顾明月笑道,“不过我爹说得对,你以后说话要注意。还有,我爹已经给衙门送过礼了,请府尹判得重些,那人估计会发配到南海之滨为奴。” 顾焕摸摸她的脑袋,“还教训起大哥来了”,说着看向顾攀,“二叔,那边信儿准不?什么时候押送犯人过去?” 顾攀道:“说是半个月之内押送,不过焕子,往后的事我们就不管了,怎么样都由天命。” 顾焕不同意,一刀插在翩翩脖子上那可是,但凡歪一点…他还有堂妹吗? 大伯娘,顾氏,还有顾柏,轮番地训顾焕,才让他点头说不再插手这事儿。 … 大伯一家吃过午饭便要回村,顾氏担心儿子,这边她要照顾女儿走不开,想了想对顾攀道:“你回家一趟吧,咱们几天都不回家,难保熠儿不会多想。” “行”,顾攀也不用收拾东西,抬腿就能走,走前交代欧阳端道:“阿端,晚上你警醒些”,又对顾氏说:“我明天一早回来,闺女那你和小薇替换看着,别离人。” “我知道”,顾氏包了些黄米粽出来,连着一小捆剁成三四节的甘蔗,递给顾攀,“给儿子带着,这样他才好相信我们是在这儿玩呢。” 这边刚送把人送走,于嫂捧着一个系着锦带的盒子敲响大门,欧阳薇开的门,看见她疑惑道:“有事吗?” 于嫂往院子里瞅瞅,见顾氏正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什么东西从厨房出来,笑道:“大妹子,这不,我家公子知道你们姑娘有伤,特地遣我送人参来的。” “那多谢了”,顾氏没往门边来,也没请人进门,只客气道:“不过不用,您还是拿回去吧。” “大妹子,你这样我不好交差啊”,于嫂说着便想抬步进门,一道低沉的问话声在后面响起:“怎么回事?” 于嫂回头,看见一个满面威严的中年男子,腿先软下三分,这时欧阳薇惊讶地喊了声“国公爷?” 国公爷!于嫂只觉腿肚又软三分,扛住门板才没有跌倒。 李度看看于嫂,回家一般步进门来,问欧阳薇道:“这是什么人?” 顾氏心里忐忑,端着汤碗便过来见礼:“见过国公爷,这人是一个胡同里的邻居。” “邻居送这么重的礼?”李度看向于嫂手中的绸缎锦盒,“你家主人有何打算?” “没没…”,这一家住的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还会认识什么国公?于嫂咽口唾沫,“我家公子只是想尽一份心。” 话刚落,又有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平白无故的,需要你家公子尽什么心?” 于嫂看过去,对上一个俊美男子冷冷淡淡的目光,心里不由就是一个寒颤,结巴道:“…邻…居”。 李度侧身朝穆蕴拱拱手:“穆侍郎,巧啊。” 侍郎!于嫂什么也不敢说了,一臂夹着礼盒一手扶着门板,慢慢地往门口挪去,穆蕴只投过去一瞥,便抬步进门,“国公爷在江北大营训兵还能回来看翩翩,多谢了。” 挪出门的于嫂差点没栽到地上,见没人注意她,一口气儿就跑到家里。 郑原就在院子里等着,于嫂进门他忙迎上,急切问道:“于嫂,怎么样?那姑娘可把参收了?她姓什么叫什么?对我可有改观?” 说着看见于嫂脸色发白,锦盒被她随便地夹在臂腕里,郑原沉下面色,问道:“于嫂,你怎么又把参拿回来了?” “公子,我劝您还是莫打那姑娘的主意”,于嫂连连摆手,“刚才在她家门口,我可是碰见两个朝廷大员,一个是在江北大营训兵的国公爷,一个是三品侍郎,咱们惹不起啊。” 顾氏没来得及把穆蕴拦在门外,人进了门她也不好赶,更何况还有一个不知打着什么心思的李度,对于他询问自家闺女怎会受伤的事,顾氏笑着并不多说:“没什么大碍了,倒劳烦国公爷走一趟。” “我仅是来看看小丫头,你这妇人忒是烦人”,李度皱眉,语气有些不好,刚抬步,便看见姿势有些僵硬地慢慢走到门口的小丫头,她先是笑了笑,李度看出来不是朝自己笑的,心里正烦,就见她按手见礼:“国公爷好,多谢你来看我。” “脖子都不能弯,你还是老实点吧”,李度挥手,语气更恶劣。 顾明月笑笑,穆蕴两步过来,一手扶住她,道:“回屋里坐着。” 顾明月的目光落在他另一只手上,红泥小花盆中栽着一捧绿意盎然的东西,枝叶间还有白色黄心的花,她看了片刻,笑道:“这是…草莓?” “草莓?”穆蕴扶着她进到屋里,让她坐下,把小花盆放到桌子上,“这是我从奚国使者一个随从那里买的,说是一种红色浆果。” “这就叫草莓”,顾明月翻开叶花看了看,确定是草莓,对穆蕴道,“谢谢你。” “咱俩还用说这个?”穆蕴揉揉她额前的碎发,笑容宠溺。 “翩翩,把这碗乳鸽汤喝了”,顾氏心塞地上前,穆蕴要接过碗去,她也没给,直接送到女儿手上,“国公爷和穆大人到客厅坐吧,我女儿喝完汤还得休息。” 一句说话余地都没有的李度更心塞,从怀里掏出个长长的锦盒放到桌子上,道:“里面有两贴药,伤口结痂时贴,一瓶伤药,待会儿你就换成这个药,行了,我也不坐了,告辞。” 话落便转身出门,顾明月和她娘连说一个字的机会都没有。 顾氏看了眼屋里的穆蕴,还是出门送了送国公爷。 “咱们有药,不用外人的”,穆蕴把锦盒拨到一边,倒出一颗生肌丹塞到顾明月嘴里,低声道:“你娘还介意前天的事?” 顾明月喝一口乳鸽汤咽下药丸,说道:“应该是吧,不过我解释过了,我娘知道不怪你。” 穆蕴捏捏她的脸颊,顾明月朝他笑笑。 正这时,顾氏进门来,看到穆蕴紧站在女儿旁边,远处看着,女儿就是靠在他怀里,走近一看,好嘛,这穆大人的手还捏着她女儿的脸呢。 顾氏想到秦老夫人说起的那些话,心里十分同意,脸色立时难看下来,“穆大人没事也回吧,还有,往后注意着点,被人看见,对翩翩的名声不好。” “娘”,顾明月说道:“我和穆蕴怎么了,什么名声好不好的?” 顾氏低斥道:“女儿家家的怎么不知道自重…” “婶儿,您别说翩翩”,穆蕴说道,声音平淡,背在身后的手却不觉握紧几分,“我这就走”,低头对顾明月道:“按时吃药,好好养伤,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顾明月还没说什么,顾氏开口道:“这就不劳烦穆大人了。” 眼中有暗光一闪而逝,穆蕴对顾明月笑了笑,转身出门。 “娘,你为什么有点反感穆蕴的样子?”院子里很快传来关闭大门的声音,顾明月垂眼搅着乳鸽汤,“我和他只是说说话,有的人成亲前还在一起睡呢。” “别人是别人”,顾氏语气不好,“那样的人婚后也会被丈夫看不起,你以后都不能单独跟穆蕴在一起。” 顾明月看向母亲,却见她半点不像玩笑,软声道:“娘,那天我的伤口裂开,跟穆蕴真的没关系,是我自己想到害怕的事了。” 顾氏摇摇头,“翩翩,娘也是为你好,人家定了亲的还不单独相处呢,你啊,以后最好是少见穆蕴。” 少见?娘的意思是让她和穆蕴分开?怎么娘的态度会一下子变这么多? 顾明月还要说什么,见母亲脸色不好看,只好闭上嘴巴,心想等爹回来后问问爹是怎么回事儿。 下晚的时候,秦府又遣人送来一罐东风荠做成的肉酱和一只新鲜的鹿腿,来人还带着秦大夫人的话:这两日不得空,后天一准来瞧顾姑娘,鹿肉清蒸最补,顾夫人尽管给姑娘做着吃,不够了就去府里取。 于是晚饭的时候,顾明月被她娘逼着吃了一大碗只有点淡淡咸味的清蒸鹿肉。 家里人相信受伤时吃太咸不利用伤口愈合,且还容易留疤,这四五天顾明月什么有滋味的东西都吃不上,偶尔姥姥看她没胃口的样子,才会悄悄儿在菜里稍微多放一些盐。 晚上刚过亥时,穆蕴又来了,他披着一条春秋时节用的厚披风,把顾明月抱起来遮得严严实实,无声出门后直接飞身到小院屋顶上。 天上的弯月比昨晚的亮一些,顾明月看看四周黑黝黝的景色,低声道:“你怎么又晚上来了?我娘正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要我少见你呢,被发现的话,我们两个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我正是因为这个事情来找你”,穆蕴拥着怀里香香软软的小身子,一天的没着没落感终于消散,“翩翩,我回去想了想,你娘和你爹都是讲理的人,不可能因为那天我没看好你让你伤口开裂的事一直生气,很有可能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顾明月疑惑,突然想到昨天上午来看她的秦老夫人,但秦老夫人应该不太会管她和穆蕴的事啊。 穆蕴低头看看怀中人,笑道:“猜到是谁了?那天我亲你的时候秦老夫人正好过来,她看起来对我十分反感,你娘对我态度转变,很可能是她在中间说了什么。” “祖母她,是个很好的人”,顾明月说道,“她为什么要破坏我两个的关系?” “因为她看不上我”,穆蕴眯眼笑道,“秦家世代簪缨,自觉了不起得很,对我这种没爹娘教养的人当然低看。” 若不是看得出来秦家母子真心对翩翩,他不介意让秦家尝一尝牢狱之灾的滋味,自己打算放他们一马,那老婆子却还在中间搅事儿! “怎么会?”顾明月反驳道,“我家什么背景都没有,秦老夫人却对我们一家都很好。” “翩翩啊,像秦府这种自以为有真底蕴的人家,看人皆是先看品性再看才识”,穆蕴说着,一句话中忍不住在顾明月额头上脸上亲了好几下,“你父母都是明事理的善人,你的刺绣堪称大庸第一,你还有个读书的弟弟。恐怕在那老…夫人眼中,我这个从小被赶出家门的人,怎么能配得上你?” 他说到后来竟然语气低落,顾明月忍不住轻笑,“那你更厉害啊,从小自立,到现在做到三品侍郎,恐怕帝京许多同龄人都比不上你。” 她抬手抚住穆蕴的脸颊,看着他道:“我们两个都是优秀的人,正好相配。” 穆蕴握住她的手,半张脸都埋在她的手下,亲着她的手心,声音低哑道:“翩翩,其实,他们觉得我配不上你,是因为我娘的死因。外人传得不错,我娘是被我爹逼死的”。 “穆蕴”,顾明月往他怀中靠得更紧了些,“你不要瞎想,我们两个觉得我们相配就好了。” 穆蕴笑笑,却是在她手心亲了十几下,才平静道:“穆重和顾幽雁勾搭在一起没多久,便想寻母亲的错,让母亲自请下堂,母亲和他当初也是因情成亲,不过几年对方就变心,母亲很是难以接受,便一直扛着。那时我才两三岁,穆重不在家或者回到家去妾室那里,母亲就会带着我睡。有几次,半夜我被争吵声惊醒,听到的全是穆重毫不留情的指责,母亲伤心的哭诉哀求…这样的日子过了大半年,穆重把母亲的管家权直接下放给一个通房,府里的下人更不将母亲放在眼里,虽不敢明着顶撞,冷嘲热讽却是经常。就在这期间,穆重时常接连一个月一个月地不回家,顾幽雁更是光明正大地到穆府要求见母亲。” “元宵节那天…”,穆蕴低头看看顾明月的眼睛,没从里面看到鄙夷或者嫌弃,他才继续平静道:“穆重亥时回府,亥时二刻左右与母亲争吵,三刻,打母亲一巴掌,母亲的奶母上前阻挡,无意间推了穆重一下,被他以目无尊卑为由让人拉出去施杖刑。亥正落杖,十几下后母亲的奶母就昏迷了,母亲跪下来求他,甚至答应自请下堂,穆重当时很得意地笑了笑,说道‘早该如此,明日我便请族老说休妻之事,不过这个老婆子,必须杖毙’。穆重是看着人把母亲的奶母杖毙后才走的,母亲着人去安排奶母的葬仪,转身看到我站在门口,还走过来笑着问我有没有被吓到。我说没有,她高兴地点头,夸我勇敢,随即便让她身边唯一的大丫鬟抱我回我的院子。我睡不着,避开丫鬟又回去找母亲,她的屋子里黑乎乎的没点灯,不过院子里的灯很多,推开门就把里面照得亮堂堂的。我看到她挂在屋梁下,以为她没睡在荡秋千,我还上前推了推她…” “不要说了”,顾明月抬手紧紧抱着穆蕴的脖子,轻声道:“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穆蕴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别怕,我不想你从别人口中听说这件事。” “我不怕”,顾明月同样轻拍着他的后背,“别人说的,我也不会信的。” 穆蕴心情极佳地笑道:“你不怕我就放心了,翩翩,你知道吗?我大哥娶亲前有一个很是宠爱的妾室,外人私下都说,有女千万不能嫁到穆家做正妻。”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顾明月说道,“况且,你有妾吗?” “没有”,穆蕴摇头,却坦言道:“如果不是没有你,就不好说了。” 顾明月笑道:“以后我们要在一起,你这辈子都别想娶妾的事。” “只要你陪着我,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下下下下下下辈子…我也不会让别的女人近身。”穆蕴把她完全抱在怀里,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玩笑似的话却分外有力。 顾明月听着他一直说不停的“下”有些头晕。 二人在屋顶上低声喁喁大半个时辰,顾明月睡着前一直惦记着问问父亲她娘怎么就不看好穆蕴了。 第二天刚过巳时,顾攀扛着一布袋家里新舂的大米回来,顾明月刚吃过早饭,听见父亲的声音,便慢慢走出来,问道:“爹,熠儿还好吧。” “好”,顾攀把大米放到厨房,过来对女儿道:“闺女,咱是不是该换药了?你回屋坐着,爹去把佘老大夫请来。” “阿端刚才已经去了”,顾明月拉住父亲的袖子,低声道:“爹,咱们回屋聊会儿天。” 顾氏疑道:“一天不见就这么想你爹?” 顾明月嗯一声,拉着面带笑意的父亲回到屋里,见母亲没追问什么事,她松了口气,问过父亲,果然和穆蕴猜的八九不离十。 “闺女,别让你娘知道爹告诉你的这些”,顾攀叮嘱,又拍拍女儿的肩膀道:“爹倒觉得那都不是事儿,以后你想见含彰了,爹给你打掩护。” 顾明月好笑不已,“谢谢爹的理解。”昨晚和穆蕴说了许多,她此时也不怎么发愁,毕竟秦老夫人说的都是臆测,重要的还是穆蕴现实中的表现。 她娘又不是什么固执的人,只要看到穆蕴是真的对她好,就不会再反对,倒是秦老夫人那里,有点问题。 老人家都容易想得多,看来她以后要经常带穆蕴去秦家走走,改变一下印象。 两天后,顾熠和几个同村的伙伴在先生的带领下来帝京参加府试。 这是有没有资格进县学的最后一关,考过了进学,就是秀才了,每年每县按本府人口多寡录取,帝京人口多,录取人数多,便有不少附近州府中家资比较丰厚的童生来帝京考试。 人一多,录取比例自然会下降,所以竞争压力还蛮大的。 不过大庸历来倡导青年治政,那些过了三十还没考中秀才的人,基本上就没什么指望了。 每年府学考试,热门儿的都是哪县哪州的神童。 顾家村今年有六人过了县试,卫先生是很开心的,这是他教学以来同时参加府试的人数最多的一次。 来帝京的船上,卫先生频频对几个学生提起顾炼,并鼓励他们:“有这个榜样在前,先生相信你们都能考出好成绩。” 顾熠和另外五个人也都对自己很有信心,除了年纪比较大的郑勋和顾炫有些紧张,小团体的气氛很好。 “先生,我家人都在帝京呢”,下了船,顾熠挎着书包,走到卫先生跟前道:“我想先去看看,再去客栈找你们。” 虽然父亲交代他要跟着先生同学一起住客栈,顾熠却想姐姐和娘亲了,过去看看也没什么吧。 “去吧”,卫先生点头,又叫住拔腿就要跑的学生,“流光,帝京人喧杂乱,还是让元勋和望成陪你一起。” 元勋是郑勋的字,望成是顾炫的字,卫先生话落,两人便站出来应是。 卫先生又道:“我带着他们三个去府学附近的占魁客栈,地方你们应该还都记得,流光看过父母,你们就早点回,考前我再给你们说说重点。” “先生,学生知晓了”,顾炀、顾炫和郑勋上一年都来参加过府学考试,只是没过,当时卫先生带他们住的就是占魁客栈。 … 两拨人进来城门就分开了,顾炫问顾熠:“你爹娘还有翩翩在帝京住多久了?” 顾熠想了想,“七八天了”。 “七八天没回家?”郑勋惊讶,流光就要考试,婶子一家却不回去,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让他知道的事。 顾炫同样有此疑惑,为防是二婶家出了什么事,可能影响熠儿考试,他道:“熠儿,我们还是找夫子去吧,到客栈安排好住的地方也好复习复习。” “炫二哥,我知道地方,自己去也行”,顾熠想没想便道,“你和元勋哥去找先生吧。” 顾炫无奈,只得笑道:“我们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三人一路快行,约半个时辰后拐进槐花胡同,还未到自家门口,顾熠就大声喊起来:“姐姐,爹娘,我来看你们了。” 顾明月正捧着话本儿看,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对一旁择豆角的母亲道:“娘,我好像听见熠儿的声音了。” “我听着也像那小子”,顾氏起身,把菜筐子放到一边,还没走到大门口,顾熠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来,这次还拍着门:“娘,开门,我是熠儿。” “知道你是熠儿”,顾氏拉开门,见到儿子和村里两个侄子,笑着让他们进来,“到考试时间了?熠儿,你不跟着先生,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顾熠在母亲身边黏一会儿就冲到顾明月身边,说道:“姐,我特别想你和爹娘,你们干什么一直住在帝京。哎,姐,你的脖子怎么啦?” 说着还伸手碰了碰那一圈洁白的伤布,“姐姐,你受伤了?” “别乱碰”,顾氏过来把儿子的手拉到一边,顾明月笑道:“一点小伤,已经好了。” “我才不信呢”,顾熠很不高兴地说道,“若是小伤,爹娘还有姐姐才不会在帝京住这么长时间。” “都结痂了”,顾明月弹了弹弟弟的脑瓜,“我们也是担心影响你备考啊,姐姐这不没事儿吗?” 顾熠道:“我又不傻,你和爹娘一直不回家我就猜出一点了。姐,还有娘,我长大了,以后有事不要跟这次一样瞒我。” “不瞒你不瞒你”,顾氏好笑摇头,这才转身招待顾炫和郑勋。 “翩翩,怎么受的这伤?”顾炫比顾明月大四个月,两家是三服的近亲,所以他说起话来比较随意。 郑勋只笑了笑,没多言。 顾明月道:“走在街上不小心被人撞的。” “熠儿?”这时顾攀背着一篓子新鲜蔬菜进门来,怀中还抱着两个大西瓜,“炫子,阿勋,你们两个也来了。她娘,快把这西瓜切开给孩子们吃,这大热天的。” “爹不是让你跟着先生去客栈,考完再过来?”把两个西瓜递给顾氏,顾攀看着儿子道:“我算着你今天该考试了,还说下午去府学那边的客栈看看呢,你倒还让你两个大哥跟着跑来了?” 顾炫笑道:“二叔,我们担心熠儿迷路,自己跟来的。” “孩子也是担心我们”,顾氏拿着刀出来,把西瓜放在案板上切开,招呼几人过来吃,转对顾攀道:“你别板着脸了,去胡同外的那家运来酒楼给孩子们要几个清淡的菜,让他们的伙计送到家来。对了,再要几斤卤肉和凉菜,孩子们走的时候给先生带着。” “二婶,二叔,你们千万别破费”,顾炫说道,“我们这就回去了。” 郑勋点头,“熠儿到地方我们就放心了,下午叔把熠儿送到占魁客栈便好了,我们两个回去也收拾收拾住处。” “那不当紧”,顾攀说道,“好歹得吃完午饭,到时我雇辆马车送你们,一两刻钟能到地方。” 顾熠和顾氏也劝他们,顾炫和郑勋虽不好意思让叔婶破费,也不好坚持走。 “翩翩,你这不耽误吃西瓜吧”,顾炫拿着一块西瓜递给顾明月,这还是顾氏刚才给的,他也不好意思吃。 顾明月看出他们拘谨,就笑着接过来,“炫二哥,元勋大哥,你们也吃啊。” 顾氏给他们又一人递过去一块,笑道:“都一个村里的人,还生分什么?” 两人这才吃起来。 欧阳薇就跟自家人一样,根本不用让。 欧阳端没在家,他这两天没事经常出去转转,家人都不知道他出去干什么,顾明月一开始还问一句,见他不想说,也就不再问了。 顾明月吃完一块瓜站起身去洗手,欧阳端这时回来,进门只看一眼就过去井边打一盆水给她端到厨房门口的洗脸架边:“这里不是摇柄水车,你的伤口还没长好,不要轻易到井边来。” “嗯嗯,知道啦”,顾明月无语地答应,她受一次伤也不是变成瓷人儿了。 打过水,欧阳端才来这边和顾熠几人说话,问的都是他们考试的事。 顾氏在前两天注意到欧阳端比她和丈夫还紧张自家闺女后,就一直不着痕迹地观察这小子,两天下来,已经能够确定,阿端八成喜欢翩翩,别看他闷不吭声的,翩翩有什么需要了,他都是头一个发现的。 周围的小伙子想过一圈,顾氏觉得还是欧阳端最可靠,只是她家闺女对阿端却和熠儿差不多… 顾氏正想到这些头疼的事,就听她家闺女轻快的声音响起:“穆蕴,你来的正好,我弟弟明天考府试,你有什么心得给他们讲讲”。 穆蕴身后跟着穆寅和穆卯,他们两个一人扛着一个篓子。 穆蕴看到院子里的陌生人也没在意,只对顾明月点头道:“行,待会说,这里面是一些新鲜瓜果,还有白玉樱桃”,下意识伸手想握住翩翩的手,但注意到场合他及时收了回来,打开折扇,指向另一个篓子道:“这里是乳猪,我特意学了怎么烤,下午烤给你吃。” 顾明月暗想我是说这两天想吃点口味重的,你也不用直接弄来一个乳猪吧。 她还没开口,顾氏已经推辞道:“穆大人,这些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翩翩现在还没好,也不能吃烤乳猪。” 顾明月忙笑道:“娘,我很想吃的,他都拿过来了,再拿回去多不好看”,说着朝穆蕴眨眼,“你快去给我弟弟讲讲考试重点。” 穆寅和穆卯都有点同情他家爷这待遇,光那一只用牛奶等各种好料喂养的乳猪就值千金,更何况爷还亲自去学烤乳猪,这顾家夫人也太不给面子了,还好顾姑娘挺体贴爷的。 穆蕴三年多前考的科举,秀才考试则在更久之前,好在他记忆力惊人,那点东西一回想便差不多都想起来了,要不然真得让翩翩失望。 顾明月也是推着穆蕴过来才想起,他当官都三年了,秀才还不知是哪年月考的,肯定不记得了。 “咱们烤乳猪去吧”,她突然道,“熠儿,你们自己看书吧。” 穆蕴笑笑,低声道:“放心”,随即音量正常道:“早几年的秀才考试和现在相比应该没变多少,我大致跟你们说说重点。” 顾炫和郑勋对视一眼,他们都听到二婶刚才称这人为大人,当下恭敬地见过礼“能得到大人的指点,是我们的荣幸。” 在心中他们却是有些不以为然,几年前考的秀才,肯定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更何况眼下又没有课本,不过大人肯屈尊指点,他们还是很感激的。 府试考筹算,经义,文章,五言律和七言律等,共考三天,考完一场就能出来,不必关三天。 穆蕴想了片刻,就把各科重点大致点了一遍,即便没有书本在跟前,他也说得十分清楚。 顾熠,顾炫,郑勋三人一开始还有干听着,但听片刻就急忙找笔找纸,这里并不缺纸笔,欧阳薇很快给他们抱过来,三个人一时奋笔急飞。 … 两刻钟后,把该记的都记下,三人起身道谢,顾熠虽然和穆蕴比较熟了,此时也谢得一丝不苟。 大人说的这些,先生都讲过,但重点多有不同,顾炫和郑勋知虽不知这位大人什么官职,但心里还是敬重几分,再听到大人说的条理分明逻辑清晰,他们参加过府试,感觉得到大人说得很有依据和含金量,因此就更敬重。 这位大人当初科考成绩肯定不错。 没想到来这一趟还能有此收获! 穆蕴这边说完,顾攀定的才也送过来了,顾氏和欧阳薇在桌上摆好,就叫他们过去吃饭。 穆蕴对顾明月道:“你饿吗?不饿的话我带烤乳猪去。” “不饿”,顾明月道,“走吧,烤得不好我可不吃。” “好”,穆蕴笑得宠溺,这才对顾氏夫妻道:“叔婶,你们先和几个学生吃吧,我当带翩翩去玩会了。” “乳猪油腻,翩翩不好吃”,顾氏说道,看向顾明月,“回屋看话本儿去。” 顾攀笑道:“你也不怕把闺女憋坏了,翩翩,和含彰去玩吧,乳猪烤好了叫爹一声,让爹也尝尝。” 顾氏生气地瞪了顾攀一眼,却没在多说。 穆蕴和顾明月去厨房那边的空地上,穆寅和穆卯很有眼色地跟过去打下手。 “熠儿,这人是…”这边,顾炫低声问顾熠,“他和翩翩?” 顾熠同样低声道:“我姐以后要嫁给含彰大哥。” 顾氏隐约听到,差点吐血,她家儿子怎么有时候这么傻! 顾炫和郑勋都点头道好,能嫁给一位大人,就算是个妾室,也不错了,只是往后难免受委屈。 “熠儿,为了给你姐姐撑腰,你要好好考啊”,顾炫又低声嘱咐。 耳力及佳的穆寅和穆卯听此,很想说一句“需要撑腰的是我家爷好不好?”想当初他们家爷考科举都没今天给这三人讲重点时认真,可那顾夫人还是对爷不大满意的样子,也真是邪门儿了。 ------题外话------ 不好意思,今天有事更晚了,我也没个地方通知大家,非常抱歉,多更一千字o(n_n)o 197 家中 府学周围十分热闹,外省州县的人甚至在府试前半个月就住到了周围。 顾攀把一辆马车停在占魁客栈前面,叫儿子和村里的两个小子下来,提着送给先生的几包吃食,道:“我和你们一起进去看看先生。” 四人问过小二,找到卫先生的时候,他正带着另外三个学生在复习。 “顾老爷怎么亲自过来了?”卫先生放下书本,请顾攀到屋里坐,“流光一下船就说想去看父母,我也不好拦着。” “这小子让先生操心了”,顾攀笑道,把吃食放到屋里的桌子上,“这是家里做的糕点,还有些卤肉,请先生笑纳。” 卫先生摆手不收,“让你们破费了,一年到头收了你家不少节礼,端午节的礼还没吃完呢,怎好又收?” “都是些零食,先生等着孩子们考试的时候有个嚼头”,顾攀笑道,“家里做的东西,不值钱。” “是啊先生,您就收下吧”,顾熠在旁说道,“里面有一种玫瑰糕是我姐教小薇姐做的,可好吃了。” 卫先生大笑,对顾攀道:“令爱做出来的点心的确特别精致,那我就厚颜收下了。” 寒暄两句,顾攀便回去了。 卫先生拆开两包点心,让顾炀他们三个分着吃,对顾炫道:“你们三个住隔壁的房间,回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就过来,我再给你们提一些要点。” “先生,我们等会儿去收拾”,顾炫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带着几分兴奋道:“我们到流光家里,正好有位大人去做客,给我们说了不少府试重点,先生您瞧瞧。” “哦?”卫先生好奇不已,接过纸一边翻看一边激动问道:“听说流光的姐姐是秦府老太君的干孙女,难不成是秦府的大人?” 那秦府每到节下必有年礼送到顾家,顾家村现在几乎都知道顾明月认了一个有名望的干亲,知晓秦侍郎职位的卫先生更明白其中厉害,如果这东西真是秦侍郎给的,那今年他的六个学生通过府试还不跟玩儿一样? 郑勋道:“好像不是秦府的,姓穆,至于官位,我们也没有问。” 说着,其他人都看向顾熠,顾熠挠挠额头,说道:“我听姐姐说,含彰大哥是礼部侍郎。” 卫先生住在帝京附近的州县,对于朝廷官员虽说不上耳熟能详,却也十分了解,当下缕着胡须道:“莫不是穆尚书家的二子?这人十五岁中进士,名次一般,但肯定是个有真本事的。来,我们按着这些重点一一来复习。” 顾炀顾烔和郑勉正馋嘴猫似的蹲在桌边吃的满嘴糕点渣,听到先生呼唤,这才挪着过来听讲。 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卫先生也不训斥,聚拢来六个学生,拿出课本领着他们复习起来。 一直到屋内光线昏暗,卫先生才收起课本和那一叠纸,对学生们道:“吃过晚饭便回房休息,明天卯时我会叫你们起床,好好休息,多余的不要再想。” 卫先生是个谨慎小心的人,见六个学生乖乖答应,又道:“穆大人给咱们说的这些重点,你们切记勿外传,被有心人拿住把柄就不好了。” “是,谨遵先生教诲”,六个学生异口同声答应。 三天一晃而过,最后一场考完,卫先生叫学生们到客房,问他们答题情况,六人纷纷表示还不错,穆大人说的重点十之三四都考到了。 卫先生欣慰点头的同时放下心来,穆大人给的重点只有十之三四考到,那么也不会被有心人指为泄题。 顾明月根本没有担心这点,穆蕴只是礼部官员,试题都是府学中的学官出的,他不可能知道,说的重点也就不可能完全和考卷重合。 这天是顾熠考完的日子,后半下午,顾氏便催着顾攀去接儿子。 顾明月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正好那四个送到于嬷嬷那里学规矩的丫头也到时间接回,第二天一家人收拾好东西,顾攀先去码头雇好船,驾着马车去玄英胡同接了四个丫头准备一起回村。 四人与才送到于嬷嬷这二时大为不同,见礼时就透出规矩和气度,顾攀觉得和他曾经在夏府见到的丫鬟比也不差什么了,因此付钱付得很爽快。 把四个丫头带到家里,顾攀对女儿道:“翩翩,往后这四个都是要跟着你的,你给她们取个新名字吧。” 顾明月正和弟弟坐在一堆行李旁撂沙包,对他爹带来的四个人没什么好奇的,闻言就问她们原来叫什么。 其中一个淡绿衣衫的施礼回道:“奴婢原来叫菜花”。 顾明月见她虽然礼数周到,还是透出几分生涩,其他三人也一一回禀,都是些随意的名字。 “你就叫照云吧”,顾明月对菜花说道,又一一对其他三个女子道:“照霜,照影,照玉,以后在我家不用自称奴婢,我爹虽说让你们跟着我,但我又不是四体不勤,你们还是以家里的事为主。” “奴婢…”顿了顿,异口同声的四人才道:“我们知道了。” 顾熠这时问道:“你们要照顾我姐姐,都会做什么?” “奴…我擅长针黹”,照云说道,“前些日子于嬷嬷又教了我如何裁衣,如何搭配衣服之事。” 照霜接着道:“我在家时就擅长茶饭,于嬷嬷教我做点心。” 照影道:“我什么都不会,于嬷嬷教我学插花,布置房间。” 照玉道:“我识几个字,于嬷嬷教我算术,梳头。” 顾熠惊讶地看了姐姐一眼,羡慕道:“姐姐,这样一来,以后就有人给你做衣服做点心打扫房间,嗯,最后这个照玉姐姐能做什么呢?” 顾氏和顾攀也是啧啧感叹,“怪不得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呢,这么一教,闺女的吃穿用度都有人管了。” 顾明月对弟弟道:“照玉姐姐可以帮姐姐管银子首饰。” “哦”,顾熠恍然大悟点头,“她们各分一样事做,怪不得照玉会算术还要学梳头。” “脑子还算灵光”,顾明月摸摸熠儿的额头,站起身来,介绍过小薇姐和欧阳端,对父亲道:“爹,咱们回家吧。” “回家”,顾攀满脸的笑意,“你们四个分出一个人来扶着我闺女,其他三个去把我闺女的东西提着。” 他家翩翩也像那些大小姐一样有人密不透风地伺候着了! 顾攀觉得很有成就感。 顾明月摆手,好笑道:“爹,我又不是不能走路,有个人扶着别扭,你们都去帮忙拿东西吧。” 欲上前搀扶的照云愣了愣,继而低眉垂眼地应是。 照霜三人也有些愣,还要回哪去?这不是顾老爷家吗?不过于嬷嬷教她们的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听主家的话,因此她们不多问,各自伶俐地去帮主家提东西。 顾明月刚出门就迎面看见穆蕴,笑道:“我要回家了。” “我正是来送你们的”,穆蕴上前,朝顾氏夫妻打过招呼,从怀里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丝巾,展开,给顾明月系到了脖子上,“漂亮又不会被风吹到,我想的是不是很周到?” “是”,顾明月笑道,随即低声对他道:“我爹娘给我找了四个丫鬟,以后…” 穆蕴看了眼跟在后面的四个陌生面孔,咳一声道:“身边有人伺候比较方便。” 顾熠这时喊声“含彰大哥”,并说道:“先生还有同学都要我谢谢你呢。” “不用客气”,穆蕴说道,伸手给顾明月,“上车吧,你最近还是不要走太多路。” 顾氏锁好大门,看见穆蕴此举,对顾攀道:“你怎么不把闺女扶上车?”说着已经过来挡开穆蕴和顾明月,对女儿道:“快上车。” 穆蕴往旁边站了站,丝毫不显尴尬。 顾明月看他一眼,提着裙子上车,随即掀开车窗帘道:“你回家吧,不用送了。” 穆蕴看向顾明月的眼神有些不舍,但顾氏这两天在他出现在翩翩面前时阻挡得越来越明显,毕竟是以后的岳母,穆蕴不想这时候闹得太僵,朝顾明月点点头,向顾家夫妻告辞后便大步走了。 顾氏暗叹一口气,她也不想这样不给人留情面,可她真不放心女儿往后跟这么一个人。 顾攀雇了两辆马车,放好东西,一家人先后坐上车,车夫便驾车挥鞭。 马车驶过胡同口时,顾明月听到一家传来吵闹之声,正好奇,坐在她旁边的顾熠已经掀开窗帘。 外面,那个曾经到他们家拜访过的闫夫人正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一个女子打出来,口里还骂咧咧不断:“你个骚狐狸精,没男人活不成是不是?老爷才几天不进你的房间,你就敢勾引我儿子…我打死你…” “娘”,一个高大粗犷的男子紧跟着出来,拉住妇人低声道:“您想把咱们家的人丢光吗?” “一个个儿没出息的”,闫夫人转头就劈头盖脸地打起儿子来,见路过的马车里探出个小孩脑袋,还有空骂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管儿子啊?” 顾明月把弟弟拉回车里,窗帘落下,顾氏笑道:“咱们住在胡同里不过十几天,光听见这妇人叫骂便不下二十回,他们家这日子过得也太热闹了。” 顾攀经常出来买菜,听到其他邻居说起过,说道:“听说这家大夫人看小妾不顺眼,一天打三四回都是少的…” 话还没说完,便被妻子堵住了:“怎么,听你这意思,正房太可恶了?你也想娶个小的?” 顾攀满脸无辜,说道:“我从没想过这事儿。” 顾氏哼一声,凉凉道:“咱家越过越好,谁知道你怎么想的?” 以前在村里没觉得什么妻啊妾的,这胡同里总共十家,除了他们家和胡同口那个学生家,几乎每家都有小妾。 顾氏心里真的挺担心,顾攀听到妻子此话,看看儿女,还有坐在一旁的欧阳端姐弟,说道:“孩子跟前别说这些乌糟事儿。” 顾氏也觉失言,不再多说。 车里气氛有些僵硬,顾熠看看爹娘,说了两句逗趣的话,大家脸上才都有些笑意。 … 到码头换上船,一路顺风顺水,半个时辰到了镇上码头,顾攀先下去找来两辆马车,行李包袱放好,付过船资,车便向顾家村驶去。 顾明月掀开窗帘,看着外面熟悉的村景,轻吸口气,转头笑道:“还是家里好,我的西红柿应该都结果了吧?还有菰米,也不知长的怎么样。” “结果了”,顾熠说道,“我去帝京的时候就看见好多小青果,跟柿子树上的果很像呢。姐,西红柿也要捂烘了才能吃吗?” “不用,西红柿熟了就能直接吃,能炒菜,做酱”,顾明月一一细数,“还能做护肤膏…” 这边车上欢声笑语,单独坐在后面一辆车上的四个丫头却有些静默,好片刻,照霜出声道:“没想到老爷家在乡下。” 四人见老爷出手阔绰,光送她们去学规矩就花了三四百两银子,以为是什么大户人家,这时被马车一路拉到麦香阵阵的乡下,心里的落差使她们看不到田野风光,都有些闷闷。 照云很快振作道:“乡下也有乡下的好,咱们以前住的不就是乡下吗?” 照影叹口气,“正是啊,不管去哪里,我们都是下人,安心伺候小姐才是正经。” 因为镇里没有赶马车的,这两辆马车都是顾攀跟住在码头附近的熟人借的,此时外面驾车的是欧阳端,四人的说话声虽然很低,但还是被他听到一些。 欧阳端皱眉,暗想自己以后要注意此四人,若不安心照顾明月,还是不要什么丫鬟为好。 车外景色快速掠过,马车轻快地驶进顾家村,进村后却是人生嚷嚷,顾攀停下马车,没等他问,路旁正聊着什么的几人看见他就道:“二攀哥,你可回来了,快去森子家看看吧,前几天灿儿他娘抱着他回了吴家庄,这不吴家庄刚来了人,让森子写和离书呢。森子不在家,就在外面和你大哥吵起来了。” “听说那吴美霞要带着灿儿改嫁”,一个胖墩墩的妇人道,“连下家都找好了,好像是她们庄子上的小地主。” 顾攀一听,脸色立即难看下来,向几人拱拱拳,赶着马车回到家,便脚步匆匆地往村里而去。 “爹,等等我”,顾熠跳下马车,也跟着跑去了。 顾氏在后面不放心地喊道:“你慢点儿,别往人堆里凑,当心挤到你。” 顾熠答应的声音还在,人却已经跑到梅林外面去了。 “老三家怎么想的,还带着灿儿改嫁?”顾氏摇摇头,“顾家又不是没人了。” 照康带着四个人去田里给麦子浇水去了,家里让照游带人看着,主家不在,他们也把家里照顾得妥妥帖帖,这时听到外面的叫门声,照游很快跑过来开门。 看到是主家回来,他脸上浮起笑意,侧身道:“夫人小姐快请进,照峰照归,还有照平,你们几个都过来帮忙卸马车。” 照游喊着其他人,自己赶了马车进家里来。 照夏四个小姑娘正在厨房忙着做午饭,听到夫人小姐回来了,也一窝蜂地跑出来,熟悉后她们都很活泼,这个问夫人午饭想吃什么,那个说好想小姐。 一时叽叽喳喳,满院子热闹。 提着包袱进来的照霜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总觉得主家太没规矩。 ------题外话------ 先更上来一章,我默默码字去。 198 找上(二更) 提着包袱进来的照霜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总觉得主家太没规矩。 照云和照影心里不喜家里小丫头的吵闹,但夫人小姐什么都没说,她们也不好开口呵斥。 照玉从头至尾很是平静,她很喜欢平静的乡村,更别说主家居住的地方清幽别致。 喝过凉茶,顾氏让欧阳薇带着照云四人去她们的住处收拾,让照花看着做些凉面,她则提着包袱去了屋里。 因为这些人才到顾家,顾氏并不信任他们,端午回娘家那天便锁上了主屋,除了顾攀中间回家住一夜,屋里有十几天没进人了,女儿的房间也是如此。 顾氏把两个房间的门打开,拿出来被子晾在太阳下,就去扫地擦桌子。 虽然有下人,她一时间还是不习惯把卧室让别人收拾。 顾明月什么都不用做,她娘再三嘱咐她去廊下歇会儿。 一路车船,顾明月更想走走,没坐一会儿就起身向后院走去,欧阳端见她脸色不错,什么也没说地跟着过去了。 后院被照康几人收拾得非常干净,西红柿和辣椒田畦中一根草都没有,花房敞开着,十几盆花挨着墙放置,牡丹、玫瑰、月季正开得旺盛,其他芙蓉之类也是绿叶葱葱。 小小动物园中,姿态优雅地卧在凉棚下栖息的梅花鹿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立即睁开忽灵灵的大眼睛,两三步跳到顾明月跟前,兴奋地乱蹦撒欢儿。 顾明月伸手摸摸它的脑袋,另一边的长毛兔短毛兔也都跳到栅栏边,屁股后面的小尾巴动来动去,好像在欢迎这个许久不见的主人。 小白鹅已经长成半大的白鹅,它们的窝在水池旁边,因为有人来到后院,两只沿着栅栏叫唤起来,比看家狗还机警。 顾明月在后院看过一圈儿,最后停在西红柿田畦旁,她看着一片杏子大小的西红柿青果喜欢非常,忍不住走进植株间四下查看。 “傍晚的时候再来看”,由她看一会儿,欧阳端开口道:“现在太热,又坐一路车,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去吃点东西回房休息吧。” “好”,顾明月答应,起身看着一株株结满青色果子的西红柿,说道:“傍晚我们来给西红柿浇水,不用两天小西红柿就会变成碗口大。还有我的草莓,要单独给它们找一块好地方种起来,施施肥,半个月后我们就能吃草莓了。” “待会儿我去山上伐一些竹子,做几个通水管”,欧阳端笑道,“然后再稀释一些粪肥。” 两人说着来到前院,照花她们四个小姑娘已经做好了凉面。 “小姐,我按着您教的做了辣椒油,这是用辣椒油拌的凉菜,您尝尝”,照夏端着一小碗凉菜递过来。 小碗里的黄瓜丝碧翠喜人,配着切得细细的鸡肉丝,再加上顶上的辣椒油,看起来非常美味。 欧阳端伸手截住,面无表情地对照夏道:“她有伤,不能吃这个。” “小姐受伤了?”几个各自忙碌的小姑娘闻言都围了过来。 顾明月笑道:“已经没事了”,看向欧阳端:“我不吃这个吃什么?” 照夏忙道:“小姐您等等,我去做一碗热汤面,厨房面条是现成的,半刻钟就好了。” 欧阳端道:“吃热汤面。” 于是在众人都吃着清利爽口的凉面时,顾明月对眼前热气腾腾的汤面默默无语。 欧阳端拿小瓷盆接了大半盆清凉的井水,把热汤面放到水里,对顾明月道:“这样吃,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 照夏又炒了盘蘑菇肉片送上来,顾明月只好捏着筷子吃起来。 “小姐,我做的味道怎么样?”一直在旁边等着小姐吃了,照夏开口问道。 “面劲道,菜入味”,顾明月咬断面条,笑道:“不错。” 照夏得到夸奖,施礼谢过,立即欢天喜地的跑了。 顾氏摇摇头,对女儿道:“能吃就多吃点,待会儿你回屋歇着,你爹和熠儿现在还不回来,娘到村里看看去。” 饭后,顾明月回房睡午觉,顾氏交代欧阳端两句,便往村里而来。 夏日午后蝉鸣不断,往常村子里这个时候都非常安静,今天却吵吵嚷嚷的连蝉鸣声都听不见。 顾氏到村里的时候,吴家和顾家的男人正撸着袖子干架。 “这怎么打起来了?”顾氏见丈夫一拳头揍蒙两个,倒不怎么担心他,只是被吴家人讹住就不好了,正要上前劝说,旁边有顾家的妇人拉住她,“若娘,你别上前,这吴家人该打。” “改嫁就改嫁吧,怎么能让他们带走我们顾家的人?” “森子也是,出门做生意,也不能家里老婆孩子都不管啊。” “听走船的朋友说,森子在北边的平阳城亏了一大笔银子,连吃饭的钱都没了,他哪还好意思回来?” “过年时他不穿得挺好的,还说那儿有个寡妇死活要跟他回家!” “吹牛的呗”,有人小声道,继而咳咳两声,“不管怎么样,他媳妇做这事真不说理,大娘也是太好心了,当初她饿死闺女时就该当机立断地休了,哪还会惹出后面这么多事?” “呸”,吴家的男人在打架,跟着同来的妇人听到这边的议论,当即掐着腰吵嚷起来,“休我家妹子,拿出个休的理由来。你们顾家人办事莫要丧良心,顾森成年连月的不着家,他倒是在外面风流快活了,让我家妹子守活寡?你们一个个儿的,还在后面嚼舌根。不出具和离书,我们就公堂上见。” “对,公堂上见”。 吴家三四个妇人吵出三四十人的声量。 顾攀一脚把吴美霞的大哥踩在地上,脸色黑沉道:“上公堂不是?咱们现在就去。” “说破大天你们也没理”,虽然顾森被除族,这时顾家的男人还是惯性地帮自家人,纷纷要扯着吴家人去上公堂,顾柏也道:“让县太爷断一断,你们吴家的女子是不是该枷号游街。” 吴家人之所以这么硬气,正是听吴美霞说顾森被除族了,才想来给顾森家找麻烦,却没想到这些人还愿意帮着他说话。 见这气势,吴家人就有些怕,毕竟他们妹子改嫁还要带着顾家的孩子,谁都不会说他们有理。 吴美霞的大哥吴闯嚷嚷着“去就去,谁不去谁孙子”,吴美霞两个弟弟,还有三四个堂兄弟都看向吴闯,心想这人真想去县衙? 但一群人吵嚷着来到村口,吴闯跟几个兄弟使个眼色,拉住自家的妇人便脚底抹油地跑了。 顾家的男人们见此都吆喝着站在原地大喊道:“孙子,别走啊,不是要上公堂吗?” 顾权喊得最大声,还追出去两步,他媳妇看见,暗骂傻子,待他大笑着“这群欺软怕硬的玩意儿”转回来时,他媳妇走到他跟前,拽住他一只手臂道:“你还想抓着人到县衙咋地,回家吃饭去,下午还得浇地呢。哪来那么多空管闲事?” 继顾权被媳妇拉走后,其他近门的男人也都被媳妇或者母亲给喊到了家中。 刚才还吵嚷不断的村口顿时变得清清静静,周围树上的蝉鸣也越发刺耳起来。 顾柏叹口气,拍拍兄弟的肩膀,“回家吃饭去吧,下午咱哥俩走一趟吴家村,把灿儿抱回来,休书我现在也不能代森子写,前两天我打听着他现在在平阳县,明儿还得去找他。” “这些都是小事,吴美霞把灿儿抱着这事,大哥要瞒住娘那里”,顾攀想了想道,“看现在的情形,是不会有族人跟咱们去吴家村的,下午我把家里那十个下人都戴上,想必吴家人也不敢张狂。” 兄弟两个商议定,便各自回家。 顾氏跟着顾攀走到梅林,才说道:“吴家庄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你管住自己的拳头。” “知道”,顾攀点头,回到家西里呼噜吃了两碗面,就带着照康等十人出门去了,走前还对顾氏道:“闺女那你别说。” “嗯”,顾氏跟着顾攀一起出来,“我去把熠儿叫回家。” 顾熠跟着他爹到村里,两边眼看着快打起来时,顾焕担心拳头不长眼伤着他,把他给牵到了家里,现在正坐在顾老太太旁边跟她说话呢。 “你姐回来了?”二儿子一家十来天不在家,急着让他们兄弟去外面找三儿子的顾老太太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爹娘啊就是太惯着她,好好儿的家里不待,跑到帝京住什么?” 顾熠看着奶奶,扣扣屁股下的板凳,不太高兴说道:“住帝京也不赖我姐。” 他知道奶奶病着,不能说太多,完了就站起来道:“奶奶,我去焕大哥屋里玩。” “去吧去吧”,顾老太太笑道,“白疼你了,说你姐一句都不能啦。” 顾熠嘿嘿一笑,跑到顾焕屋里,这摸摸那看看,很快就忘了刚才的不高兴。 顾焕屋里有许多他没事做出来的小玩意,一点头就会往前走的拉犁牛,转转脚就能飞到屋顶的木鸟…顾熠玩的不亦乐乎,直到他娘过来喊他回家,他还不想走。 “这个布谷鸟拿去玩儿”,顾焕把一个木刻的栩栩如生的布谷鸟拿给顾熠,“其他的这些都是大哥做的模型,不能给你,啥时候想玩了就过来。” “谢谢焕大哥”,顾熠捧着布谷鸟道谢,还说:“我明天再来。” 顾氏哭笑不得地戳了戳儿子的脑袋瓜,“你也真不客气,焕子,你给他他也是玩两天就扔一边儿了。” 说着把布谷鸟从儿子手里夺过来给顾焕放到桌子上,道:“这些都是你有用的,给他都白瞎了。” “二婶,这就是我平时瞎刻的个小玩意儿”,顾焕把布谷鸟重新递给顾熠,“随便拿着玩。” 顾氏笑道:“瞎刻的还涂这么好看的颜色?” 大伯娘端着一小竹筐洗好的瓜果走来,看见顾熠手中的布谷鸟就嘴快道:“咋是瞎刻的,不是说送给那于四小姐吗?” 顾焕摆手不及,被他娘一语道破,十分不好意思。 “焕大哥,你还是给嫂子吧”,顾熠捧着布谷鸟放到桌子上,一句话说得顾焕更窘,他又把布谷鸟塞到了小堂弟手中,挥手道:“拿去玩,你不玩给翩翩吧。” 顾熠看向母亲和大伯娘,问道:“那我要不要啊?” 大伯娘忙道:“拿着玩去吧,你嫂子的让你大哥再做。” 见侄子脸都有些发红,顾氏笑道:“再说焕子就更不好意思了,熠儿,咱们拿着布谷鸟快走吧。” 顾焕被他娘和婶子打趣得头顶冒烟,婶子走出好一会儿,他才突然追去道:“我还要去看翩翩。” 鲛纱帐内温凉舒适,顾明月一场酣睡,醒来时已经是申时末,院里隐隐传来熠儿的说话声。 洗脸架上有水,顾明月没有叫人,下去洗过脸,涂过玉兰油香膏,将要出门,她又转回身系上了睡时叠放在床头的纱巾。 东廊下,顾焕和欧阳端正在做竹管子,顾熠跟照平几个小的围在旁边一边看一边问。 “睡醒了?”顾焕抬头见翩翩出来,看她面色红润,自己心情也很不错,指指一地的竹管子道:“刚做好,走吧,给你那些西红柿浇水去。” “嗯”,顾明月笑着答应,后院的西红柿和辣椒,还有那些花,平时都是摇一桶水拿舀子浇,因为东西不多,之前也没想用竹管。 十几个人来到后院,顾焕和欧阳端是主力,再加上几个小的帮忙,不片刻就把竹管子给接好了。 顾熠在井边摇动水车,一阵呼噜声之后,清澈的水淌过竹管,流进西红柿田畦中。 照安和照顺都是活泼性子,看着好玩,一个个跑到井边要和顾熠轮流摇水车。 “我摇二十下,再换照安”,顾熠安排道,“然后照顺来”,说着转头对站在田畦边的四个小姑娘道:“照夏,照花,照玲,照青,你们玩不玩?” 年纪最小的照花看看其他三人,很快跑过去道:“我玩。” 照夏她们自觉是十二三的大姑娘了,都摇摇头,道:“谢谢少爷,我们不玩”。 顾明月对分外体贴女孩子的弟弟感到很好笑,暗想等他再大点,得教育教育他,不能随便和照夏她们几个笑闹。 “焕大哥,阿端,待会儿浇好这些地,你们把竹管埋到地下吧。”顾明月说道,“用一次装一次很麻烦,直接放到地面上又妨碍走路。” “行是行”,顾焕踢踢竹管,“最好刷一层胶漆再埋,经的时间能久些,待会儿我回家拿漆去。” 照霜这时端着两碟点心过来,施一礼道:“小姐,我见厨房有马蹄粉,做了些马蹄糕,您要不要吃点?” 马蹄糕是她从于嬷嬷那里学得最好的点心,没来顾家之前,她很忐忑,学得也很认真,担心自己做的东西入不了小姐的眼。 如今来到农家院儿里,原先的忐忑褪去,照霜心中不自觉地升起一股优越感,在她想来,小姐肯定没吃过这么美味的糕点,尝过还能不高看自己一眼? 顾明月察觉到她那点薄薄的优越感,不由觉得十分可笑,也不知爹娘送这四人学规矩是对是错。 “正好饿了,给我来一块儿”,顾焕伸过手来,还带着青色竹汁的手一下子抓走两三块雪白晶莹的马蹄糕。 照霜怔了怔,语气带着训斥道:“这是我做给小姐吃的,你…” “照霜”,顾明月看她一眼,语气淡淡:“我不让你们自称奴婢,便是告诉你们在我家没有那么严格的尊卑之别。另外,我爹送你们学规矩,是想让你们更好的照顾我,而不是让你们拿标尺来衡量我家的人。” 照霜连忙屈膝,委屈道:“小姐,我记住了。” “真的记住才好”,顾焕吃了两口马蹄糕,觉得又甜又噎,便放回托盘上,摇头道:“你做点心的手艺不行,翩翩肯定吃不惯,再回厨房学去吧。” 他见过于嘉怡她三哥身边那几个大丫鬟鼻孔朝天的样子,心里很不耐这种人,他们于家愿意惯着,翩翩身边可不能惯出来这种丫鬟。 照霜听见顾焕的话,眼中全是不可思议,忍不住辩道:“这是我学得最好的点心,于嬷嬷说比之前她教过的那些人学的都好。” 顾明月笑道:“我们家不至于连马蹄糕都没吃过,更不爱说故意难为人的话,你没事了还是多在厨房走走看看。对了,我家的人凡事都习惯先自己后退一步想,以后有人提你的错处,你第一要想的是,我是不是真的有这个错,确定自己没有错再来反驳别人。回去想想吧,如果嫌我家庙小,我让我爹把你送回去。” “小姐,奴婢再也不敢顶嘴了”,照霜立即跪下来,“求您千万不要让老爷把奴婢送走。” ------题外话------ 眯一会儿再去码明天的。 199 夜话 那边正玩闹的小子丫头见此情景均安静下来,大气儿不敢喘一口。 欧阳端皱眉道:“只是让你回去想想,你听不懂吗?还有,在家里不要随便下跪。” 照霜低声应是,忙起身端着点心走了。 “人不分好坏,但多种多样,人多难免事杂”,顾明月说道,“这就是我不喜欢家里要下人的原因。” 顾焕咬着一根西红柿叶梗,笑道:“谁拧把不听话直接让牙婆子领走,主人太慈下人才会多事。我家还准备买些人呢,就这丫头们,到时我挑个把好的给你送来。” 安静许多的照平他们,听见此话都不由抖了抖。 “不要了”,顾明月忙摆手,说道:“我家现在的人已经够多了,焕大哥,你去买人的时候让大伯跟着,别买到奸猾之人。” 不论雇工还是仆人这种签卖身契的,最重要一点是看人。 顾明月知道买人不好,但如果没有卖身契约束着,她根本不敢叫她爹雇这么多人看见护院。 顾焕哈哈笑道:“放心吧翩翩,你哥我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点的,哎,我可跟你说,就刚才那个丫头,你出嫁时绝对不能带…” “焕大哥,你这是在打趣我吧”,顾明月哼一声打断他的话,走开去看水有没有流到地头。 顾焕见此笑声更大,他觉得翩翩是不好意思了,更起兴致地跟着她问道:“上一次到咱家的那什么大人,姓甚名谁?你们怎么认识的?打算什么时候定亲?” 顾明月笑笑,一个字不回,顾焕便又去问顾熠,顾熠却是知道什么回什么。 后院一时都是顾焕的笑语声。 顾明月便到前院搬穆蕴给她的草莓盆栽,顾氏正在东廊下乘凉,见女儿过来,说道:“你别一回到家就撒欢儿,伤口还没好,不能大意了,晚上想吃点什么?” “五香肉饼”,顾明月说道,暗自吸了口口水,她已经近半个月没吃这种味道十足的东西了,前几天穆蕴做的烤乳猪不算,她根本只吃一点点。 “就吃这个吧”,顾氏笑着道,“娘现在就去做,你别在后院儿待太久。” “嗯”。 惦记着五香肉饼,顾明月让欧阳端把草莓种在阳光充足的一片地方,就来到厨房,对正和面的母亲道:“娘,肉馅儿让我做。” 照霜自觉刚才得罪了小姐,忙道:“小姐,我也会做的。” 照云听照霜说了小姐对她的不满,她在一旁择菜,这时忙低下头,不敢帮腔。 顾明月没理会她,只挽起袖子去洗手。 “好,让你做”,顾氏猜想这几天的吃食肯定早就让她家闺女腻味了,对神情有些不安的照霜道:“你忙你的去吧,旁人做的翩翩不爱吃,你先学学再上手。” 这丫头刚才做的马蹄糕她吃着跟小薇做的相比,还差一大截,翩翩肯定更不爱吃。 又一次听到这话,照霜开始怀疑,于嬷嬷从宫里带出来的点心做法他们都看不上,那他们平时都吃多好的东西? 欧阳薇正在准备下人晚上要吃的菜,看见照霜脸上不相信的神情,不由笑道:“久了你就知道,翩翩在吃食上最用心。” 言外之意,你那点真不够看。 照云低头,继续帮欧阳薇择菜。 虽然于嬷嬷教她做衣服搭配衣服的手艺,但她知道就这半个月学的肯定很浅显,而小姐的衣服初看不显什么,外衣料子却是于嬷嬷告诉她的那种最贵的雾影纱。 发现这一点后,照云一开始那点因为到乡下来而产生的落差感完全没有了。 她觉得自己将来要伺候的小姐,肯定不简单,晚上回去休息时还是提醒她们三个一下吧。 照影和照云抬着一桶水进厨房来,因为初到主家不知道该做什么,她们两个也留在厨房帮忙。 有几个更得力的人帮着,欧阳薇这一顿饭做的很是轻松,做了大半锅粥,又多炒了两个菜,她还没感觉到往常的一半累。 金黄焦脆的肉饼煎好一锅,顾明月拿小竹筐装起来,便回后院跟焕大哥他们一起吃去了。 照霜很有眼色地过来帮夫人烧火,闻着香浓的肉饼味道,脸颊一阵阵发红,回想起小姐在后院说的那些话,更觉羞愧。 她自觉对主家的看不上很轻微,却不料小姐一眼就看透了。 她自觉从于嬷嬷那里学得好点心,却忘了她之所以能学这些,是老爷花钱送她们去学的,也没想到小姐家里吃的如此讲究。 那个欧阳薇已经做了一盆子红烧肉,一盆子豆角炒肉丝,一盆子杂拌凉菜,还有一盆子蒜苗炒鸡蛋,每一盆子的量都很多,且担得当起色香味俱全,可她还有一个菜要炒,且这些菜竟都是做给她们这些下人吃的。 于嬷嬷提点过她们,一些人家中,下人都是随便吃几个菜团子一碗面疙瘩,除非是在主人跟前说得着话的人才能顿顿有荤菜。 没想到老爷家住在偏僻的乡村中,给下人吃的却如此舍得。 “小点儿火”,正在煎肉饼的顾氏哪想到照霜烧着火会想这么多,只以为她被饼香味勾起了馋虫,又出一锅时,便夹出来四个拿油纸垫住递给她:“去分给她们三个尝尝,灶里暂时不用添柴。” 照霜回神,接过热烫的肉饼,说道:“谢谢夫人。” 顾氏笑道:“吃去吧,小薇,你先别忙了,过来吃两个,咱们也都好长时间没吃过翩翩做的好东西了。” 照影和照玉听得疑惑不已,夫人家给下人们还吃红烧肉,怎么一个肉饼就成好吃的了? 不过咬下一口香脆却半点都不腻的肉饼时,她们心中这个疑惑完全没有了。 照云也吃得怔住,长这么大,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之前在于嬷嬷那里的吃食她已经觉得很好了,没想到小姐做的这个肉饼竟好吃到让人想哭。 照霜更是差点咬到舌头,香脆的饼皮鲜嫩咸香的肉馅儿接触到味蕾,产生十分美好的感觉,她不自觉加快了咀嚼的速度,一边吃一边脸红不已。 做好饭,顾氏拿出一个银銚子,又拿来一包血燕放到碗橱里,并对照霜说:“你会茶饭,以后每天饭后都给翩翩炖一碗燕窝,冰糖出锅两刻钟前放,不要放太多。今儿个的现在就炖吧,那丫头吃一个肉饼估计也吃不下去别的东西了。” 照霜慢慢答应,捧着银銚子去洗,心里却半点不敢再小看主家。 … 把后院的竹管刷上漆,顾焕说得晾一夜明天再埋,吃了两个翩翩拿过来的肉饼,他忍不住又到厨房拿两个。 没形象地蹲在东廊的柱子边吃完,顾焕摸摸半饱的肚子,准备回家去。 顾明月好笑地又给他拿来两个,顾焕不好意思道:“再吃就在你家吃饱了。” “熠儿还吃三个呢”,顾明月指了指旁边吃的满嘴油亮的弟弟,“焕大哥你在我家还见外啊?” “不见外”,顾焕立即笑着接了过来。 照夏端着两杯温热的蜂蜜菊花茶送来,一杯捧给顾熠,一杯给顾焕。 “谢谢”,顾焕接住喝一口,随手就放在脚边,丝毫没有形象压力,就他这一幅形象,任谁见了也不会想到他是那个做出那么多实用东西的顾焕。 照夏又搬来一个板凳,送到顾焕跟前:“焕大爷,您坐凳子上吧。” 大快朵颐的顾焕这才注意到自己形象有些不佳,笑着接过凳子,坐好,看向顾明月道:“翩翩,你不觉得大哥这样丢人吧?” “只要自家舒服,管别人如何看呢”,顾明月说道,见焕大哥摇摇头,一副就知道你没说实话的模样,她笑道:“真的啊,我觉得焕大哥这样特别潇洒自然,还有男子汉气概。熠儿,你说是不是?” “是啊”,顾熠喝口茶,点点头,“咱爹出门的时候就这样蹲着吃。” 顾焕哈哈笑道:“翩翩,你和熠儿还给我唱起双簧来了”,说着看向小堂妹,“是不是有事要我帮忙啊?” 顾明月:… “不是你问我的吗?”她走到廊下的栏杆椅边坐下,“我说实话,你又不信。” 顾焕听得极为舒心,比吃一碗冰碗还爽快,点头道:“信,怎么不信?” 顾明月好奇道:“焕大哥,你这样吃饭时是不是谁说你了?”要不然怎么会问她丢不丢人什么的? “这个”,古铜色皮肤的颜色微微加重,顾焕吃了一大口肉饼,细嚼慢咽下去才说道:“端午不去你嫂子家送节礼去了吗?她身边的丫鬟给我端来盘松糕,我当时就搁门口儿站着,捏两个就习惯性蹲下来吃。然后回来前,她单独跟我说话时说我那样吃东西和大街上卖劳力的一样,下人们都笑话我。我知道她这么说是为我好,但肯定也是嫌我丢人。” 于家虽然是工藉,但家资富饶,给儿女的教育肯定和他们不一样,顾明月笑道:“我猜嫂子不是嫌你丢人,是怕你丢人,还是为你好呢,你这样想不是伤人家心?” “嘿”,顾焕笑道,“翩翩,今儿你这小嘴抹蜜啦?” 总是说得他忍不住想笑。 顾明月严肃道:“我说的是实话。” 兄妹二人闲话之间,顾焕又消灭掉两个肉饼,喝完蜂蜜茶,他站起身道:“吃饱了,我到作工房看看,你也回屋歇着去。熠儿,走,大哥顺道带你捉黄雀。” 顾熠也吃饱了,闻言忙忙地点头,跑到屋里拿出网兜叫上照平照安就跟着顾焕跑了出去。 顾氏追出来叫他,“别在你焕大哥那儿混闹。” 顾焕转身摆手道:“婶子,没事儿,我只是过去走走,黄昏的时候那边的黄雀都是成片飞,我和熠儿捉半布袋,明天烤黄雀吃。” “炸的也好吃”,顾熠蹦跳着补充,“娘,你放心吧,我不捣乱。” 夕阳落下,一刻钟后天空慢慢转暗。 顾焕背着半布袋乱扑腾的黄雀,身后跟着顾熠和照平、照安三人回来。 照霜把炖好的燕窝给顾明月送到屋里,神情间再没有那种优越之色,“小姐,燕窝好了,我在冷水中凉过了,温热正好。” 顾明月没想到才短短一两个时辰,她竟有这么大的变化,接过碗来见她还站在原地,说道:“你出去吃饭吧,有事我会叫你们。” 照霜蹲身应是,还没出门,顾熠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姐姐,我和焕大哥捉了许多黄雀,咱们烤黄雀炸黄雀吧,你什么都不用做,只在旁边给我们指挥着就好。” “你也不怕撑得睡不着”,顾焕紧跟着走进来,照霜见礼,他只摆摆手便走过去了。 顾明月拿手帕给弟弟擦着头上的汗,“晚上不能吃太多,熠儿,你身上都是汗味,快去洗洗澡。” 被姐姐嫌弃的顾熠拖着脚步走出门去,到门口又停住,说道:“姐,那我明天早上吃。” “明天早上吃”,顾明月点头,你也不怕油腻。 顾熠欢呼一声跑开。 顾焕坐下来,看到桌子上铺着块云锦,皱眉道:“你还没好全乎,别急着忙这些。” “我把画底誊上去”,顾明月一点一点喝着燕窝,同时不耽误和顾焕说话,“不费神的。” “这画的到底是什么?”顾焕站起身左右转着看云锦上的图,支着下巴道:“我怎么看着是三条船重合在一起的样子!” “此图要绣出来才能看的”,顾明月说道,“绣架上那幅和这个刺绣原理差不多,我准备绣一个系列呢。” 顾焕还是看不懂,摇摇头坐回椅子上,对她道:“绣归绣,注意着身体,要经常出门看看天,看看山,不然年纪轻轻就会成为老花眼。” “还说我,你一画图连吃饭不都不记得了,岂不是对身体更不好”,顾明月暗想应该是近视眼,不过说起来免不了又得解释许多,她就不提了。 顾焕笑道:“灵感一来挡都挡不住,翩翩,你说奇怪不奇怪,没听你给我讲那各种农具、水泵运作理论,摇柄水车和割麦机这种东西,我想都不敢想,听过你说的那些,我现在却是什么都敢想,也有信心把它们变成现实。” “真的吗?”顾明月起身拿来纸张和毛笔,画了一个大大的风车推到他面前,“之前听你说想要做一个比水碓更好的舂米工具,你看风车怎么样。水碓用水力带动,风车靠风力带动,各有各的优势和限制。对了,我还知道一种船碓。” 爸爸专修过他们那里各时代的农具,并经常自豪地对她说历史上数中国的农业工具最先进,只是没有形成力量体系,竟在一百年内被发现了石油和电的西方超越,然后被狠狠地甩在了后面。 顾明月却并不觉得那种完全靠自然力的农具有什么落后之处,焕大哥明显有这方面的天赋,她完全不介意把那些在她脑子里没什么作用的知识讲给他听。 两人这一说,便是一个时辰,如果不是院子里猛然响起的嚎哭声,他们还能讨论一个时辰。 “灿儿,你哭什么呢?”顾焕出来,见哭得满脸鼻涕泪痕的顾灿谁也哄不住,便沉下脸道:“再哭我就把你扔到山里喂狼。” 圆胖的顾灿听到呵斥便怔怔地看向顾焕,只没过几秒钟,又仰着头朝天哭喊起来:“娘,我要娘,二伯是坏人,大伯也是坏人,焕大哥是大大大坏人。” 顾攀听了一路,虽然是小孩子不懂事的言语,他心里依旧不怎么是滋味。 顾明月走过去对父亲道:“爹,你去洗脸吃饭吧,灿儿我来哄他。” “这小子劲儿可不小”,顾攀摇头,“闺女,你回屋里去,让他把你推一下可不是玩的。” 这边正说着,那边过去哄堂弟的顾熠被推了一个趔趄。 “熠儿”,顾明月喊道,“咱们都不要理他,让他一个人哭去吧。”说着对父亲笑笑,“爹,你累一天了,快去吃饭,小孩子都是越哄越厉害,不理他一会儿就好了。” 顾氏看看跪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嚎的侄子,暗叹口气,对站在一旁的照康等十人道:“你们也都洗洗脸吃饭去吧。” 不片刻,院子里就只剩下顾灿,这小子本来是干嚎,一见真的没人管他了,眼里的泪珠子立刻啪啪往下掉。 他还记得是谁不要二伯二大娘管他,一边哭一边嘟囔道:“翩翩姐坏,灿儿要找娘。” 躲在厨房往外看的顾焕失笑,转头对顾明月道:“翩翩,那小子哭得更凶了。” “没事”,顾明月给父亲递过去一条干毛巾,“我们待会儿再出去,爹,灿儿这样哭了一路吗?” 顾氏把热腾腾的肉饼和粥端上来,向外看一眼道:“哭成这样,你们怎么把他从吴美霞那儿要过来的?” “可不就这么哭了一路”,顾攀擦过脸坐下来,一口就吃下去半个肉饼,“咱家那十个人也不是白带的,吴家人死活不愿给孩子,我和大哥就找了他们村的村长。吴村村长去吴家谈了谈,那吴家人也不怎么想让吴美霞带着灿儿,村长谈一会儿他们就松口了,吴家老太太过去把孩子给抱了出来。” “不过,那吴美霞倒是哭着又追出来半里地”,顾攀说着摇摇头,“早知如此,当初怎么不能好好过日子。” 顾氏笑道:“我看她舍不得灿儿是有,恐怕还是担心自己往后不能生,想让这个儿子给她养老呢。你可别忘了,她手里还捏着近五千两银子呢。” 顾攀听此,叹口气:“不说那女人了,晦气。” “二叔,我爹回家去了?”顾焕问道。 “村口分开的”,顾攀说道,“你爹说待会儿再和你娘来看灿儿。” 顾焕这才觉得不那么难堪,其实他爹是老大,当初分家时分的东西是最大份儿,而今这事也该他家管。 奶奶虽然把灿儿托给二叔家,他爹若就撒手不管也太难看了。 顾明月冲了一杯蜂蜜菊花茶,叫顾焕一声,“咱们去看看吧。” 顾熠在他屋里看书,透过窗户看见姐姐和焕大哥都出来了,也放下书跑出来。 顾灿已经哭哑了嗓子,却还不停地在说“我要娘我要娘”。 顾明月蹲下身,扶住小孩子满是汗腻的脑袋,把茶杯送到他嘴边,说道:“别哭了,喝点水。” 顾灿哭一路,路上二伯或者大伯给他水喝全被他哭闹着打翻,到这时已经渴得不行了,当下捧住茶杯便喝了个干净。 “还哭不哭了?”顾明月看着他问道。 顾灿哼一声,哑着嗓子道:“我要跟我娘一起,才不在你家。” 顾明月不想跟他说他娘不好的话,便笑道:“往后你必须在我家呢,你如果听话,我会经常给你做好吃的,你如果不听话,每天就只能吃干饼子。” 顾灿垂下头不说话。 顾焕说道:“你真要跟你娘走?以后你就不能姓顾了,而且我和熠儿,还有翩翩,都不是你的哥哥姐姐了,你爹也不会再管你。你还走的话,我就送你回去。” “我爹才不舍得不管我呢”,顾灿鄙视地看了顾焕一眼,“他现在不管我,等他老了我不给他养老送终。” “哎,你这熊孩子”,顾焕撸起袖子,“这些大不孝的话你都跟谁学的?” “翩翩姐”,顾灿嗷一声拉住顾明月的袖子躲在她怀里。 顾熠立即不愿意了,扯开他道:“你别猴我姐姐,我姐脖子上还有伤口呢。” 顾灿仰头看看顾明月,只见她对自己笑了笑,脖子上还系着好看的纱巾,他不信道:“哪有伤口,翩翩姐好好的,熠哥骗人。” 顾明月有些无语,扶着顾灿起来,“你饿不饿?家里做了好吃的肉饼。” 一听肉饼,顾灿两眼放光,点头道:“小宝要吃。” 顾焕摸摸他的脑袋,“你不走了?” 顾灿道:“走,我吃过再走。” “不行”,顾熠道:“吃了我家的东西就不能走了,再说,你姥姥家有我家好玩吗?我和焕大哥下晚的时候捉了许多黄雀,明天我们还烤黄雀吃呢,我家还有照平照安照顺一大堆人能跟我们一起玩。” 本就饿得肚子咕咕叫的顾灿听到堂哥说的直吞口水,可是想到娘告诉自己的话,他又坚定地摇头:“那我不吃了,我还要去找我娘。” 顾明月暗想灿儿还知道心疼他娘,三婶却完全没为孩子想过,她这样带着他走,就算有那四千多两银子又能怎么样,钱总会花完的,她能保证灿儿在别家不受欺负吗? “来,先洗洗脸”,把顾灿拉到厨房,顾明月一边给他洗脸一边道:“这是你的家,你跟着你娘去哪儿?” “去我舅舅家”,顾灿不爱洗脸,沾上水就摇头道:“好啦,不用洗啦。” 顾焕过来按住他,“瞅瞅你这个脸,脖子,都是泥,还不洗脸!” 顾灿一看这架势又要开哭,顾明月说道:“你再哭,没有肉饼吃,我们也都不管你了,现在就让你自己去找你娘。” 顾灿看看顾明月,又往屋里看一圈,见每个人都不管他的样子,呜呜的声音到嘴边又扁扁咽了下去。 洗出一盆泥水,顾明月直接让焕大哥摇来两盆清水,给顾灿洗了个干干净净才让他去吃东西。 顾氏留了十个肉饼,顾攀吃七个,剩下的三个全都进了顾灿的肚子,吃过肉饼抹抹嘴,他又要喝粥。 顾氏好笑地给他端上来,这小子喝了一碗还要,顾氏担心人家说她不舍得给侄子吃东西,正要再去盛,顾明月拦住了,对顾灿道:“让我娘带你去洗澡,然后睡觉。” 顾灿觉得二伯家的东西忒好吃,他想一直吃,可翩翩姐刚才说肉饼是她做的,自己不听话,以后她肯定不把好东西给他吃。 脑瓜里转一圈,顾灿站起身:“我去洗澡,明天翩翩姐还给我肉饼吃吗?” 顾熠说道:“我家好吃的特别多,明天有新的,我姐做的烤黄雀比肉饼还好吃。” 顾灿咽咽口水,点头道:“我现在就去洗澡。” 肉饼的魅力实在太大了,顾灿现在特别想吃比肉饼还好吃的烤黄雀。 顾氏领着顾灿洗过澡,狂哭半天现在吃饱又喝足的小孩子没出洗澡间就开始眼皮子打架。 顾柏夫妻已经过来,顾氏把睡着的顾灿送到他们屋里,几个大人便坐在一起说起下午的事,商量着怎么去找顾森。 … 顾明月没法洗澡,只让照云和照霜抬来半盆水擦了擦身子。 她换好睡衣,照云过来道:“小姐,夫人说从今晚开始让我们四个轮流睡在外间。” 外间有一张宽大的床榻,晚间铺上铺盖能睡人,白天收起来就是大椅子,现在是夏季,随便铺一层薄褥子就行了。 “行”,放下护肤膏,顾明月道:“头一天来,什么没有的东西你跟我说。” “家里的东西很齐全,我们什么都不缺”,照云施礼,想和小姐说两句话拉近关系,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道:“奴婢退下了,小姐有什么事轻轻喊一声就行了。” “倒不用这样”,顾明月笑道,“你安心睡,我晚上不会有事叫你,你就当是和我做个伴儿。” “对了”,她又从梳妆柜侧边的抽屉里拿出四盒护肤膏,“这个给你们用,当初照花那四个小丫头来时我给了她们一人一盒香膏。我爹娘让你们照顾我,按照规矩说,你们是比她们高一等的丫头,所以给你们的护肤膏是珍珠粉做的,比她们的好。晚上抹,脸会越来越白呢。” “谢谢小姐”,照云双手接过,跪下叩谢。 “起来吧”,顾明月伸手扶她,“我家没有接到赏赐时下跪磕头的规矩,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是,小姐”,照云站起身来,福过一礼脚步轻轻地出门而去。 下午时听到照霜说小姐为难她了,且一开始照面,小姐也不冷不热的,照云还以为小姐不喜欢她们。 但是…她低头看着手中四个散发着淡淡香味的盒子,她在于嬷嬷那不是白学这么些天的,自然能看出来这种护肤膏有多好。照云心想,一到家小姐就给她们这么好的东西,岂会是不喜欢她们? 恐怕是不喜欢她们当时的态度吧。 照云苦笑一下,真觉得自己学过规矩要伺候的就是府门里的千金大小姐了,那种想法何其可笑,况且老爷能拿得出那么多银子送她们四个学规矩,小姐即使住在乡村,也是她们该好好伺候的千金大小姐啊。 夜深人静时,一户农家院中却还传来隐隐的呜咽声。 吴家大嫂动作很大地翻个身,吵醒了旁边熟睡的男人。 吴闯不耐烦道:“大半夜的,你翻来翻去还让不让人睡了?” “你那妹子一直哭,我能睡着啊?”吴家大嫂坐起来,对着窗户喊了一声:“别哭了,早点睡吧。” “要你儿子被抱走,你不难过?少嚷嚷,想哭就让她哭去。”吴闯咕哝一句,便面朝外闭眼继续睡。 吴家大嫂拧了拧男人的耳朵,哼笑道:“我若跟你和离,你的儿子才不会带走呢。” 吴闯并不介意,嗤笑道:“不看看你那模样,跟我和离了还有谁要你?” “怎么就没人要了?”吴家大嫂气得在男人胳膊上狠狠打了一下,“你说你妹子也是的,好容易找到苗家地主老爷那样的人愿意娶她做填房,她非要带个拖油瓶做什么?” 吴闯捂着胳膊又打起呼噜来,吴家大嫂晃了晃他,低声道:“你妹子手里少说还有四千两银子吧!她出嫁前你怎么也得哄过来三千两,咱们家可一窝孩子等着吃穿呢。” 呼噜声停下,吴闯没了睡意,暗自琢磨着有那么多银子后,他就能娶两个美貌小妾了。 妹妹那里还真得好好哄哄,要不然她肯定不会给他钱,当初要送自家长孙去上学跟她这个姑姥娘要钱,她揣着那么多却只抠出来二十两… “你明天早起给妹妹做点好吃的”,吴闯说道,“再陪她说说话。” 这边房里,困顿不已的吴老太太正对女儿道:“别哭啦,睡吧,刚才恍惚还听到你大嫂喊着让早点睡呢。” “娘,我一想到灿儿不在身边,就睡不着”,吴美霞已是哭得双眼肿如核桃。 “舍不得孩子你别改嫁”,吴老太太其实很不赞成女儿改嫁,二嫁的女子不值钱,给别人养儿女不说,稍不留神就会被人指着鼻子骂,“咱村这个苗地主家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家,他那个老娘惯会磋磨儿媳妇。” 吴美霞哭道:“在顾家我都过的什么日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当初绣兰一死,村里人十个九个都在背后说道我,出个门也没人搭理,顾森一走就是好几个月,过年回家待了三天却都不回屋里睡。现在他被除族,那顾家老婆子还说要休了我,我能不提前为自己打算吗?” “顾家老婆子看着是个好的,谁想到心这么黑”,吴老太太坐起来安慰女儿,“娘知道你的苦,可你有里握着四千两银子,改嫁到那都能过得好,非要带着灿儿干啥呀。” “娘,别人家的孩子能跟我亲吗?”吴美霞说道,“我虽然才三十二,可谁知道还能不能生!你却二话不说就把我儿子给夺了回去。” 吴老太太说道:“村长可是说了,再闹下去,到公堂上他是不会帮咱们说话的,孩子到那时还是被顾家的人夺走?弄不好你兄弟几个还得挨一顿板子。现在当紧的是,顾森那什么时候能把和离书送来。” “左不过就这几天了”,吴美霞擦擦眼泪,暗里希望儿子能照她说的那样,离开她就哭,顾家人哄不住,照样还得给她送回来,“前几天顾家老二不知道因为啥事一直在帝京没回家,要不然女儿还不能听到风声提前跑回来找兄弟撑腰呢。娘,到时顾森若给的是休书,你一定不能让我爹和兄弟几个放他走。” 吴老太太点头道:“这个娘知道,是他顾森理亏在先,量他也不敢给休书。” “我的宝儿啊”,突然想到儿子,吴美霞又拿帕子捂着嘴哭起来,“没有你娘可怎么活!” 这时的顾灿正睡得香甜,还扁扁嘴,梦语不断:“我要吃肉饼”。 顾氏知道这小子现在还尿床,正要坐起来抱着他到恭桶边尿尿,听到还说吃肉饼,她忍不住低声道:“这孩子怎么就知道吃?” 顾攀迷迷糊糊睁开眼,对妻子道:“你睡着,我抱他去尿。” … 把过尿,把睡熟的顾灿放到床上,顾攀已经没多少睡意了,看沙漏也才丑时正,他便又趟下来,对妻子道:“明天我就和大哥去平阳县找三弟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那儿,这几天家里你多注意着点,下人谁敢不听话你直接发卖。” “嗯”,顾氏说道,“你出去的时候带上照康和照游吧,不是说他们两个都有点功夫?至于家里,你不用操心。” 顾攀想了想,答应下来:“对了,我不在家这几天,含彰若是来咱家,你总别使脸色,我看闺女很是中意他,别让闺女难为。” 他在家还能说说妻子,他不在家闺女夹在中间得多难做。 “那些事我又不是没跟你说!”顾氏看着床帐子,说道:“以后万一出什么事,咱们后悔都来不及。” 顾攀笑道:“我仔细琢磨过了,你说的那些其实没道理。你说含彰他爹娘的事儿,如果有他舅家的人帮着,他娘能落到那一地步吗?” 顾氏迟疑片刻,道:“不能”。 “这不就结了”,顾攀拍拍妻子的肩膀,“咱不能保证往后的女婿能一直对翩翩好,可咱们还在后面站着呢,没了咱俩还有熠儿和焕子、炼子兄弟几个,谁都不能欺负去翩翩。” 顾氏笑道:“我能不知道这个?遇见薄幸人,女人最受伤的都是心上,咱们这些人谁能医心?” 顾攀半晌答不出来,只道:“你现在逼着,还不是让闺女伤心?” “她还小,懂啥”,顾氏虽是这么说,心里却知道他们闺女的性子,往往认准了一件事就不会轻易放弃,她也不舍得逼女儿。 放下这个事,夫妻两人又说起来到时给顾森找个什么营生好,再睡着时已经是寅时一刻。 200 百态 天色将明,院子里响起小孩子的哭喊声。 顾灿哭着往门口去,顾氏在后面拉都拉不住。 “我去大哥家把小萍叫来”,顾攀穿好衣服出门来,把顾灿提溜到屋子里,“家里人都还睡着,别吵吵,这两块花生酥给你吃。” 顾灿抽噎着伸出胖手,握住两块花生酥,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等二伯出去了,才捏着一块花生酥小小地咬了一口。 又香又甜! 顾灿犹豫起来,二伯家好吃的东西这么多,他走了可就吃不上了,可是娘又说让他一离开娘的身边就要哭着找她,不然娘会活不成的。 顾氏到儿子屋里找出两件衣衫,过来给顾灿换衣裳,“二伯娘吃过早饭再给你做两件新衣服,先穿你熠哥的。” 顾灿肥墩墩,穿着顾熠现在的衣服除了长一些,宽度倒是正好。 “二伯娘,能不能把我娘也接到你们家?”顾灿思来想去只有把他娘一起接来这个主意最好,说着还不忘再咬一口花生酥。 “那可不行”,顾明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穿着一身蓝色衣裙,乌发散在肩上,就这样走进来,却看得顾灿花生酥也忘吃了,“翩翩姐,你好好看。” 其实别说顾灿,便是顾氏,看到女儿这刚睡起的模样也有些心惊,拍了拍小胖子的头,对女儿道:“回房梳好头发再出来。” 顾明月:… 这话题偏的!若不是顾灿一大早就哭嚎,她还能睡大半个时辰呢。 “我爹叫你姐去了”,顾明月摸摸堂弟的额头,笑眯眯威胁道:“待会儿你姐姐会来跟我们一起玩,如果你再提你娘,就不让你在我家了。” 顾灿哼唧两声不说话,顾明月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在母亲的催促下转身回房。 这边房间里,照云已经打好洗脸水,把香胰子毛巾都放在了手边,照玉在一旁候着,等着给小姐梳头发。 顾明月虽一时间有些不习惯,不过她什么都没说,洗过脸坐在梳妆镜前,便把梳子递给了照玉。 照玉接过沉甸甸的檀香木梳,下意识小心翼翼起来,手碰到小姐柔软丝滑的乌发时,她的动作更加小心,唯恐刮伤小姐的头皮。 顾明月笑了笑,点着乳液慢慢涂在脸上,“照玉,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快点梳吧,起这么早,我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梳妆镜前。” “是”,照玉答应一声,很快便梳好两个圆圆的发髻。 顾明月看着基本满意,拿出穆蕴送给她的那个彩绳蝴蝶簪上,对照云和照玉道:“屋子里没什么需要收拾的,我出去走走,你们去做自己的事吧。” 二人施礼退下。 顾明月摇摇头,起身系上纱巾出门而来。 夏日的清晨非常舒服,爽风徐徐,鸟鸣声也不是那么嘈杂,更没有叫唤不停的蝉鸣。 沿着池塘看了会菰米长势,顾明月准备去山边走走时,欧阳端带着照康那十人出来晨跑。 看见她,他们都笑呵呵地喊了声“小姐。” 顾明月点点头,欧阳端说道:“不要在外面待太久。” 顾明月道:“知道了。” 看着他们跑开,顾明月才慢悠悠地走向山边,路上遇到像是出山游玩的小青,她停住脚步,小青一发现她也欢快地游了过来,看样子还巴不得来个花式游。 顾明月刚要蹲下来和小青打个招呼,一人突然从背后扑来,抱着她旋身挡住了小青:“小心”。 小青立即炸毛,腾起就在这个突然冒出来挡住它和小姑娘玩耍的人腿肚子上咬了一口。 展冥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看着满眼惊讶的女子,心跳失衡,好片刻才回神松开紧紧箍着对方腰身的手臂。 “顾姑娘,你没事吧?”见她面色微白,展冥有些紧张地问道,“我看见有条蛇,所以…” 顾明月摆摆手,蛇根本不会咬她啊,倒是这个人,突然出现,差点没把她吓到病发。 “你怎么会在这里?” 展冥身后也没跟着小厮,一大早怎么就到乡下来了? “我这几天常来…”,展冥说道,或许是太紧张,他竟然觉得呼吸不过来,话没说完就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顾明月见他这样,忙看向摇头晃脑从草丛中探身出来的小青,“你咬他了?” 小青慢悠悠吐吐芯子,好似在说:我以为他要伤害你啊! 顾明月抚额:这一人一蛇,蹲下身,在展冥左腿破洞处上找到小青的牙印,她本以为小青的毒和山上其他蛇的毒差不多,但就在这片刻,展冥面上已经显出青黑之色。 “怎么办?”顾明月一边急忙拿帕子扎住他腿肚上方,挤着周围泛起黑色的两个圆形牙印,着急地看向小青,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你的毒看起来很厉害,这里又没有像你这种蛇的血清,他要是死在我家门口,事情就麻烦了。你咬他一口就算了,放什么毒液啊?” 小青满眼疑惑地看着着急的小姑娘,然后缓缓隐没在草丛中。 沿着牙印流出不少黑血,展冥的脸色也好看许多,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女子低头认真给他挤毒血的模样,恍惚觉得这一幕像刻在心底一般熟悉。 “翩翩,怎么了这是?”顾攀走过梅林,远远地看见女儿跪坐在地上,旁边还躺着一个人,立即快步往池塘这边来。 顾明月听见父亲的声音,心下稍安,转头道:“爹,展大人被蛇咬了您快把林大伯找来,还有让欧阳大伯把马车套上,带着他们一起去镇上。” 走近看到展冥黑紫的嘴唇,顾攀也吓得不轻,答应一声就快步往回跑。 顾秀萍走得比较慢,看到二伯跑这么急,就问:“二伯,翩翩姐怎么了?” 顾攀没时间给她解释太多,焦急道:“小萍,回家叫给小薇,让她爹把马车套上,快去。” 顾秀萍也不多问,点点头就往二伯家跑去。 顾明月咬牙把帕子又勒得更紧几分,展冥却抬起手拍拍她的手背,喘着气道:“没事儿。” 只要想到自己此时承受的难受是为她挡下的,他就觉得很值得。 “你别说话了”,顾明月见他呼吸气短的样子,十分担心他下一口气便喘不上来了,不过若是知道展冥的想法,她恐怕要喘不上气来了。 脚边的草叶沙沙响动,顾明月低头,便见小青头顶一颗米粒大小的青色果子盘在草地上,晃晃脑袋,吐出的蛇芯子朝向展冥。 顾明月知道小青很灵性,从认识这条小蛇起,它每次见到她都往她腰间的荷包吐芯子要东西吃,但在这个时候,她却不知道该不该把那青色果子喂给展冥。 没迟疑多久,顾明月拿起果子便快速地送到展冥口中,然后紧张地观察着他的面色变化,只片刻,他的呼吸就平稳许多。 顾明月松一口气,看向依旧盘在那的小青蛇:“幸亏你还能将功补过,但是今天没有糕点给你吃。” 这时后面响起好几道脚步声,还有顾氏着急的声音:“翩翩,出什么事儿了?” 小青蛇晃晃脑袋,舒展身体,一下子就游了个没影。 听到顾秀萍的话,家里的人几乎都跑了过来。 顾明月看看展冥变得正常许多的脸色,对家人道:“展大人被蛇咬了,刚才比较危急,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 展冥被抬到东厢的客房,林药蛋这边也跟着顾攀脚步匆匆地过来了。 “这是被山上的毒青咬了”,林药蛋看一眼那牙印便脸色大变,再看展大人却是神色清明,肤色如常,顿时又不解地摇头,“奇怪,被毒青咬过的人,都是两刻钟内就浑身紫青,半个时辰内呼吸衰竭而亡啊。怎么展大人,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 毒青是他们这山上最毒的一种蛇,它们最好睡在竹心里,不过因为数量并不多,村人上山又都注意防范,十几年也没有人被毒青咬到过。 林药蛋给展冥把过脉,虽然依旧疑惑,脸上的神情却是很轻松的:“展大人确实一点事都没有,难不成我看错了这牙印?” 顾明月想了想,还是没说解药就是咬人的蛇送来的。 顾攀大松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展冥抱歉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展大人不要太客气”,顾氏笑道,“您往来乡下奔波,为的还不是咱们庄稼人?这点小事怎么称得上麻烦!” 展冥笑笑,看向顾明月:“顾姑娘,刚才没吓到你吧?” “没有”,顾明月说道,“你怎么一个人到乡下来?如此受伤怎么回去?” 顾氏瞪了女儿一眼,对展冥道:“展大人你安心养伤,我们家现今有几个下人,套上车送你到帝京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用不用让人给展大人家里送个口信?”林药蛋同样热心道。 “不用”,展冥说道,“我骑马过来的,腿上这小小的一个伤口并没什么妨碍。” 闻言,顾氏,顾攀都看向林药蛋,林药蛋道:“大人毕竟被蛇咬了,还是不要骑马的好。” 顾氏和顾攀也道:“展大人莫要与我们客气。” 展冥却不过,笑着点头:“那就劳烦了。” … “顾姑娘”,吃过早饭,顾明月在弟弟的要求下指导着他做烤黄雀的泥巴时,展冥扶着墙壁出来,“我此来是有关于菰米的事要问你。” 一旁伺候着的照云忙过去扶着这位大人在椅子上坐下。 顾秀萍正哄着顾灿和顾熠一起活泥巴,闻言抬头看过去一眼又很快低下头。 “嗯”,顾明月点头,“你说”,看到熠儿一下子舀大半勺子花椒粉放到瓷盆里,她忙道:“熠儿,花椒粉放得太多了,拿小勺子慢慢地挖出来五勺。” 顾灿很是积极道:“翩翩姐,我去帮熠哥拿勺子。” 谈话虽然被中断,展冥却没有半点不愉之色,直待他们姐弟的话告一段落,才解下腰间荷包,从中拿出来三支并排曲着的稻穗,递给顾明月:“顾姑娘,我看过你家后面池塘中的菰米,和我种出来的并不太一样,你瞧,只有这最下面的和你种的比较像。我不大明白,一样的种子,长出来的东西怎么会不一样?” 顾明月看了看手中的稻穗,似菰米穗的个头最小,似稻米穗的个头最大,中间那个是正常的稻米穗。 “你是怎么种的?”顾明月问道,她觉得应该是展冥和她的种法不一样才导致这样的差异,“这是一块田里长出来的吗?” “育苗插秧”,展冥说道,又补充,“我特意找来庄子上很有经验的老农教我种植,这三穗也的确是在一块田里长出来的。” 照玉三人在顾熠旁边站着,时不时地递上来调料帮个小忙,却也默默听着这位展大人和小姐的谈话。 当听到这里时,她们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想要确认这真的是位大人?怎么跟小姐谈话之间如此地小心? 顾明月没觉得展冥的话有什么不对,又问道:“你也种稻子了?” 展冥道:“是的,我共种了一亩,半亩稻半亩菰米。” “这两株像是变异的”,转着手中的稻穗,顾明月想到爸爸灌输给她的那些农业知识,说道:“或许是因为你培育的方式发生了变化,旁边又种着我们这里的稻子,才会长出这两种稻穗吧。我觉得你不如等成熟时再看,哪种稻子单株最重,便挑选出来留种,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种更好的稻子呢。” 展冥眼中闪过亮光,拱拳道:“顾姑娘,多谢你的指点。” “我只是随便说说”,顾明月不在意道,把稻穗还给他,又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展冥勉强笑笑,“对了,前些日子我见到顾姑娘和穆侍郎在一起喝茶,你们?” “我们挺好”,顾明月没有深说的想法,“展大人的农书还没编好吗?” 展冥内心苦笑,面上却恢复常色,道:“差不多了,接下来该是农具,你堂哥改进的浇水割麦工具,我想全都收入书中,不知顾姑娘可否引荐?” “没问题啊”,自己做的东西能被收入书中,顾明月不用想都知道焕大哥一定会很高兴,“不过,你只能在书中画成品图,我焕大哥还要靠这个吃饭呢。” 展冥道:“这个自然”,脸上的笑容不觉间有些宠溺。 正说着,顾焕提着一大块牛肉走来,进门就笑道:“熠儿,已经烤起来了?怎么不去喊我一声?” 顾熠脸上已是这一块那一块的灰迹,抬头对顾焕道:“快做好时我才让照顺去喊你呢。” 言外之意让你吃现成的。 “好小子”,摸摸小堂弟的脑袋瓜,顾焕把牛肉随手递给旁边的照影,“拿厨房里去,翩翩,咱中午炖白萝卜牛肉汤。” 说完了,他才看到坐在旁边的展冥,忙见礼道:“见过展大人。” “顾兄不要客气”,展冥起身回礼,“在下说过,到村里没什么大人。” 顾明月道:“焕大哥,刚才展大人正说起要把你做的割麦机和摇柄水车,都收入到他编的农书里呢。” “真的?”顾焕有些反应不过来,继而哈哈大笑,“这是不是说,咱往后也能成为史书上的名人?” 照云四人已经被震晕了,没想到小姐家这个不拘小节的大哥竟然是做出摇柄水车的那个顾焕,现在帝京里哪个杂货店不卖他做出来的缝纫机? 她们深觉自己见识太浅薄,然而佩服还没升起,就被顾焕这一声笑给惊没了。 顾明月笑道:“应该是吧。” “顾兄留名青史是必然的”,展冥也笑道。 顾焕搓搓手,说道:“我还做出来不少好玩的东西,你那书里收不收?” 展冥看了顾明月一眼,带着歉意道:“在下编的是农书…顾兄可以自己写一本书付印。” 顾焕心想那农书将来是官府刻印,我自己写一本谁看? 顾明月觉得现在焕大哥没必要写什么书,工具书不能公布工具的原理图那也没多少人看,公布原理图的话,其他木工都知道了怎么做,焕大哥的心血不是浪费了吗? 并不是说定要捂着自家的原理图,等焕大哥在木工界地位稳定之后,再公布这些才更有意义,现在嘛,还是赚钱比较重要。 这些话跟顾焕一说,他立即眉开眼笑起来:“翩翩说的对,我现在还当继续把经历放在做实用工具上,晚年再写书。” 顾焕一瞬间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被后世人频频提及的情景,脸上的笑容更大。 展冥看着他们兄妹,摇头失笑,从没想过,人可以把对金钱名望的渴求如此真实的表达出来。 三人说着话时,顾熠的烤黄雀已经做好了,他扒出来几个自家人吃,剩下的便让照平分给下人们吃。 … 展冥在顾家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不过眨眼功夫,太阳就斜挂在西边天空上,他腿上被蛇咬的那两个牙印已经没什么疼的感觉了,便再三婉拒顾氏让人送他回帝京的提议,自己牵马离开。 走前,他看向斜阳中的女子,心中淡淡酸酸的疼起来,她这么好,却已是心有所属了,自己的那点心思还是彻底埋下去比较好。 顾明月却被展冥那一眼看的莫名所以,似乎从他眼神中看到一霎时的无尽落寞,她不好奇他刚才想到什么,倒是突然想起夏雪。 衙门里的人一直找不到夏雪的行踪,会不会是被展冥藏在府里呢? 顾明月摇了摇头,夏雪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一死一流放,她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自己根本不用插手。 院子里全是顾灿的笑声,照平四个小子和照花四个小姑娘,再加上顾熠,十个人玩起来老鹰捉小鸡。 顾灿被挡在最后面,中间隔八个人,作为老鹰的照平几乎是绕着圈地逮人。 他年长,其实是故意逗着两个少爷玩,让周围人也看得好笑不已。 “翩翩姐,谢谢你”,见展大人走了,顾秀萍才走到顾明月身边,“还有熠儿,二伯二伯娘,如果没有你们,我和灿儿恐怕不会过得这么幸福。” “怎么突然说起来这种见外的话?”顾明月看着她笑道。 “我现在,和灿儿”,顾秀萍忍不住低下头,“都不是顾家人了。” “咱们去廊下坐会儿”,这大半天,她的确感觉到秀萍不如以前那么活泼,也不怎么爱说话,顾明月和她在栏杆椅处坐下,便说:“小萍,血缘之间的关系是不会变的。没有族谱的联系,或许两辈人之后就不亲近了,但现在,你爹和我爹还有大伯是亲兄弟,不可能因为族谱上的一个除名就疏远起来。” 顾秀萍苦笑道:“翩翩姐,奶奶也这么跟我说,但我想起我姐和我娘做的事,有时候都没有脸面在村里待下去。” “别这么想”,顾明月说道:“她们的行为和你不相干,对了,奶奶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说起奶奶的身体,顾秀萍脸上有些担忧之色:“夜里总爱咳嗽,吃的也不如以前多,昨天村里有吵闹声,她在家听见就担心的不行,我和大伯娘又叫来柄婶子过来劝着,奶奶才相信不是我家的事。” 顾明月点点头,“奶奶就是担心你爹,等你爹回来心病一解或许就好了。” “嗯”,顾秀萍站起身,“我来这儿也有大半天了,说是来找你玩呢,根本没敢让奶奶知道我娘已经奔回了娘家。翩翩姐,我先回去看看,吃过晚饭再来看灿儿。” “你若是走不开也不用来的”,顾明月看向玩得满头大汗的顾灿,笑道:“小孩子容易忘事,灿儿应该不会怎么哭了,你放心。” 顾秀萍想了想说道:“那我明天再来吧。”奶奶水水姐照顾了这大半天,晚上自己再出来,恐怕她会很不高兴。 一天下来,顾灿不再怎么说找娘的事,吃过晚饭,顾熠带上照平四个,领着他出来捉了两罐子明明豆儿,回家后往帐子里一放,高兴得顾灿立即便要爬上床睡觉。 顾熠把他拉下来,说道:“先洗澡才能睡,走,洗澡去。” 顾灿不愿意,不过熠哥今天带着他玩了许多好玩的,他想想还是决定听话。 … 顾攀一行四人走了将近五天才到赵县,这日已近黄昏,顾柏擦擦脸上的汗,闻着县城中人家传出来的饭香,对兄弟道:“咱们先找个客栈住下来,明天再打听吧。” 顾攀经常走镖,是没什么疲累的感觉的,但见大哥这样,也就点头道好。 在客栈安顿下来,要了一桌子菜,随便拿凉水冲冲而凉快下来的四人便出来吃饭。 顾攀本就不是什么爱摆架子的人,再者出门在外也不讲究那么多,直接让照康照游与他们一个桌子上吃饭。 饭后,顾攀想着还是先出去打听打听,早点找到人早点回去,不料在客栈里就问出了结果。 小二过来收拾桌子,顾攀随口问了一句:“有个人想向小二哥打听一下,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名叫顾森的生意人。” “顾森?”没用他描述顾森的大致长相,小二就说道:“做生意的,我还真见过,不光见过,还挺熟。这人是不是一个大高个儿,眉毛挺粗的?他现在每隔两天就来给我们这里送豆腐呢。” “正是”,顾攀和顾柏闻言惊喜又疑惑,三弟怎么做起豆腐来了?不过找到他也就清楚了,两人先后问道:“小二哥可知他现在住在哪里?如果方面的话能不能领我们过去?” “知道啊”,小二把碗盘都收拾到木盆中,拿起抹布擦着桌子,“也能带二位去,只是得等我这边闲下来。” “没问题”,小二如此干脆,顾攀也大方,当下给他放到桌子上两钱银子,“劳烦了。” 小二见此,脸上的笑容更多,忙趁掌柜忙算账的功夫收了起来,一面请着他们几人坐下:“几位爷先坐着歇会儿”,紧跟着又提上一壶茶来。 天色渐暗时,大堂里吃饭的客人便不那么多了,小二跑到掌柜跟前说要带客人去找人,掌柜的刚才虽然在算账,却没错过顾攀这一行人和小二的谈话,此时便笑道:“银子交出一半来”。 小二不情愿地把银子掏出来,掌柜的拨到收银柜里,又拿出一块一钱的银角子给他,笑道:“我没收完,你还不小子知足?一钱银子可快抵你一月工钱了。” 小二揣起银子,满足地笑了笑,放下搭巾,走过来说道:“各位爷,走吧。” 出了客栈门,小二问道:“那顾森不会也欠各位爷的钱吧?” “那倒没有,是我家兄弟”,顾柏如实说道,“家里老娘生病,想叫他回去。” 顾攀问道:“听小二哥的意思,我这兄弟欠很多人的银子?” “是啊”,小二感叹不已,“如果不是三娘子,你家兄弟两个月前就被来要债的人废掉一只胳膊了。” “三娘子?” “哦,三娘子是我们这儿一个弃妇,她家是杀猪的。这家没有男丁,只有她们姐妹三人,她爹娘就给老三,也就是三娘子招了个上门女婿。可三娘子和那上门女婿成亲七八年也没怀一个孩子,那男人想要留后,三娘子爹娘死后,他看三娘子是个软乎的,胆子就大起来,渐渐地竟把三娘子家中资财搬空了。钱都弄到手后,男人便以无出的名义与她和离,然后搬到了府城,据说他那儿子现在都上学堂了。” 因为入赘的人根本没资格休妻,在赵县众人看来,三娘子的丈夫与她和离,跟休掉是一样一样的,背地里便都说她是弃妇。 顾柏问道:“我家三弟怎么跟这么一个女人有牵连的?” “可不仅仅是有牵连”,小二扑哧笑道,“三娘子长得不赖,都快四十了还风韵犹存,自打成了弃妇后吧又变得很泼辣,那顾森过完年没多久来的咱们赵县,住的就是我们家那客栈,当时三娘子挑着担子来送豆腐,顾森看见人家就说了几句戏言,可被三娘子一顿好打。一来二去的,他们两人倒熟络起来。两个多月前顾森做买卖被人骗了,亏进去一大笔钱,竟都是三娘子给他填补的。现在他就在三娘子住着呢,那不,前面那两间篱笆院儿就是三娘子家。” 扑棱声声,有鸭子扇着翅膀连奔带飞地嘎嘎叫着跑出半开着的篱笆门。 女子泼辣的声音随即响起:“顾森,我不是叫你磨豆子吗?你怎么又在这儿斗蛐蛐!” 顾森抱着一个土黄色的搪瓷罐子从靠东的小茅屋里跑出来,在他后面紧紧追着个肚子微凸的女子。 见到孔三娘,小二惊叫一声:“三娘子,两个月不见,你你的肚子怎么啦?” 孔三娘放下举着的水瓢,“我肚子怎么跟你有什么关系?铜柱,你带着这些人…” “大哥,二哥?”抬头看了一眼的顾森立即扔到手中的罐子,“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 孔三娘在豆腐房兼厨房中烧了一壶开水,提出去之前,又停下来摘下挂在墙上的竹篮子,从里面找出一包茉莉花茶,捏一撮放在壶中。 来到正房,孔三娘一手放壶一手放下碗,说道:“请喝茶吧”。 顾森站起身给大哥二哥倒水,瞪了孔三娘一眼:“怎么不知道叫人?这是我大哥,这是我二哥。” “你大哥二哥我能叫什么?”孔三娘哼道,抬步过去坐到不远处的床上,“家里就这两个房间,让二位见笑了。” 顾柏和顾攀都没说什么,顾森笑着倒出两碗茶,推过去道:“大哥,二哥,喝茶。” “茶就不喝了”,顾攀站起身,“事儿也给你说过,你安排安排,我和大哥住在镇东街那家福全客栈,明一早你过去,咱们就回家。” “回啥家?”顾森拽了拽身上的麻布短袖褂子,“我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脸面回家?反正族里把我开出来了,我回去也没意思。” 顾柏拍桌子道:“你那一儿一女不要了?” 顾森嗫嚅片刻,什么话都没吐出来。 孔三娘这时站起身,“两位回客栈去吧,他这里我来说。” 顾攀和顾柏点点头,道声谢,便抬步出来茅草屋。 “这个森子,惯会胡闹”,顾柏叹气道,“看那妇人的样子,八成是怀上了,回家让娘看看,就娶这个吧。” 顾攀说道:“希望这个比之前那个强一些”。 小二跟在后面一步三回头的,听到这兄弟二人的话,不由开口道:“那三娘子七八年都没动静,咋说怀就怀上了…怪不得这些日子我们店里的豆腐都是那顾森送。” “打铁乘船卖豆腐,最苦的行当,没想到森子能做起这个”,顾攀摇头,脸色沉沉。 见过兄弟现在住的那个地方,顾柏心里同样不是滋味,“你说这老三,当初听娘的话娶那个石家庄的女儿,至于过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茅草屋内,孔三娘拿出一个包袱,铺在床上叠着顾森的衣服往里面装,“你哥都找来了,你还是回去吧,何必跟我这儿吃苦?” “三娘”,顾森考虑片刻,他两个孩子不能让大哥二哥养着,握拳在桌子上捶了下,道:“你跟我一起回家吧,到家我休了那找事儿娘们儿就娶你。” 孔三娘叠衣服的手顿了顿,摇头笑道:“我可不敢跟你走,万一哪天你嫌我不好再休了我,我还有脸面存活于世吗?” “你是个好女人”,顾森说道,“会过日子还能吃苦,还在我最难的时候伸手帮我,我往后若对不起你,还是人吗?再说你肚子里有我的娃,我能把你撂在这儿不管?”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跟你走的”,孔三娘想起前夫的狠心,因为听到顾森之言而产生的动摇平静下来,“你以后想娃了就过来看看。” “你不走我也不走”,顾森到床边坐下,把女人抱在怀里,“三娘,我想过安稳日子,但更舍不得你。磨豆腐辛苦,好歹能养活你我,还有以后的娃。” 孔三娘沉默片刻,笑道:“你说这话我差点就信了,可是刚才你那大哥不还说你家里有两个孩子吗?你现在能舍下他们,以后舍下我们娘俩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 不过即使顾森往后不管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她也不会怨他,这个男人虽然懒散,对她却是真疼,更重要的是,他给了她一个孩子,以后的日子只要有孩子作伴,她什么困难都不怕。 顾森想到家里那一团事,眼眶顿时酸涩起来,好半晌才道:“我那个家真不能说是个家,孩子们,我知道对不起他们,可我没能力,我根本不敢想他们的事。前年大旱时,那女人在家里不缺吃不缺喝,却生生饿死了我一个女儿,打那我就不敢回家。一进家门,便会有很多声音在我脑子里说我有多无能,连自己的孩子都养不活。后来,那个女人又把另一个女儿给卖了,四千六百两啊三娘,我好几个月才挣三十两,你说我拿什么去赎她?我哥家有钱,我也张不开那个嘴。没办法,我只能装作不记得自己还有孩子,爱咋地咋地吧。” 孔三娘忍不住握住他的手。 顾森甩了把鼻涕,带着几分咬牙切齿道:“刚才你去烧水的时候,我哥说,我那被她娘卖出去的女儿竟然成了妓女,妓女就妓女吧,她还跑到村里想骗同村姐妹,惹怒村人族人,族长一气之下把我家给踢了出来。剩下的一儿一女现在都我大哥二哥家呆着呢,三娘,你跟我回去吧,到我家后,我一定把你明媒正娶进门,咱们好好过日子。” 孔三娘叹口气,“你不怕我将来对你那两个孩子不好?” “你不是那种人”,顾森抹掉脸上不自觉滑下的眼泪,“你心眼儿好,我相信你以后会对那两个孩子好。” “跟你回去也行”,孔三娘摸着微凸的小腹,想要赌一把,如果这依旧不是个好男人,苦果她自己咽,绝对要护好孩子。不过她心里知道,顾森这个男人看着混不吝,其实好管得很,“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说”,顾森神情坚定。 “三媒六证地娶我进门”,孔三娘看到顾森鲜有的坚定神情,有些微愣怔,片刻后才道:“回到你家不准再玩蛐蛐,你得天天磨豆腐,不然我们娘俩,再加上你那两个孩子,可没饭吃。” “听你的”,想到以后有孔三娘,顾森觉得这么邋遢着回村也不那么没脸,“以后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去给我写个字据”,孔三娘笑着站起身,转身把帐子拆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男人只那么一说,她心里就多了些盼头。 唯一担心的就是,看他那两个大哥穿戴都不错,他家里的老太太能不能看得上她这个出身的女子。 至于妯娌好不好相处,孔三娘觉得她只要不对人差,都是隔锅吃饭的人,她们也不会对她差。 男人没除族更不算什么,她这么些年,没个兄弟帮衬,那男人要跟她和离时,族人起了什么作用吗? 孔三娘收拾好东西,顾森也把保证书写好了交给她,接过来看看,她叠好收了起来:“走吧,家里只有一个石磨比较值钱,咱们问问邻居家有没有人愿要,换成钱到你家再置办新的。” 做豆腐那一套家什他们不可能带着走三百多里地,顾森说道:“你跟我回家的事,用不用给你那两个姐说。” 孔三娘听他还能为自己考虑到这些,不觉笑道:“得去。明天你我一早起来到我大姐家去一趟,她家离这儿只三里地,半个时辰便能回来。” 第二天顾森五更时分就醒了,夏季这个时候天已大亮,他喊起来孔三娘,两人简单穿戴好,步行着去往三里外的小杨村。 201 愿嫁 孔大姐给两个小孙子穿好衣服,正在院子里一边看着孩子一边喂鸡,远远看见三妹并那顾森走来,她放下鸡食盆子迎过去道:“怎么一大早过来了?” 妹子过成现在这个样子孔大姐很心疼,所以对她和一个不知底细的男人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在一起,孔大姐也没说什么,只当初嘱咐过妹子两句。 孔三娘说道:“森哥家里人找来了,我跟他回家去呢。” 孔大姐闻言立即把妹子拉到一边,低声道:“你发什么傻?在咱们自己家我们两个姐姐再说不上话也能帮你一把,就这么跟人走了,到时被卖了你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大姐,你放心吧,我家是正经人家”,顾森听见这话,主动说道,“以后我也会好好待三娘的。” 孔三娘点头,话还没说出口已经被大姐截了过去,“你两个嘴皮子一翻倒是轻松,谁知道你会怎么做呢?” 孔三娘道:“大姐,我不是以前那个面人了,鬼还怕恶人呢,谅他也没胆子欺负我。他那两个哥我昨天见了,都是面善的人。” “人心隔肚皮”,孔大姐还是不放心,“你就这么跟人走,大姐怎能放心?” 顾森想了想,说道:“我二嫂娘家是走镖的,义勇镖局,大姐可曾听说过?我二哥还往赵县押送过东西,等他们再往这边走镖时,让我二哥给你带封三娘的亲笔信,这样你放心了吧。” “大姐,我都活半辈子了,看人还能不准?”孔三娘拉住大姐的手,塞给她一块碎银子,“我们急着走呢,不多说了。” 孔大姐不收这银子,推给妹子:“出门在外的,有个钱傍身也好。”又对顾森道:“当初你赔五六十两银子,我家三妹可给你垫上了三十多两,那都是她几年辛苦攒下的,如今她揣着你的孩子,你若对不起她,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顾森无声点头。 孔大姐又嘱咐孔三娘:“路上注意着身体,想吃啥就买,家里闲下来我和你姐夫去他们家看你”,说着问顾森,“你家住哪儿?” 顾森老实地报了家庭住址,孔大姐听他说得十分详细,心里那点担心也没了,硬留着给两人做几张发面饼子,让他们待在路上吃。 孔大姐家四五个儿子,再加上七八个孙子孙女,吃饭的嘴多,家境自然很一般,饼子还没做好,外面玩耍的两个小孙子就流着口水跑进来。 孔三娘只拿了两张放到包袱中,对大姐道:“这些给孩子们吃吧,我们这就走了。” 孔大姐无奈地把两个饼递给孙子,剩下的抱起来一股脑都给孔三娘塞到包袱中:“走吧,到了他们家记着让人给个信儿。” “嗯”,孔三娘点头,眼眶微湿,“我那两间屋子没舍得卖,好歹是咱爹盖的,大姐你没事的时候过去看看,屋里没什么值钱东西,钥匙我就放在屋门边儿那个土缝里了。” “行”,孔大姐答应,送着妹妹出门来,不觉地又嘱咐好几句话。 孔三娘和顾森到家背上包袱,找到客栈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了。 三弟许久不来,顾攀正要派照康去喊一声呢,恰在这时见顾森扶着那妇人走来,便让照康去把马车赶到客栈门前,准备回家。 “大哥,二哥,等着急了吧”,顾森远远就笑道,“我和三娘到她姐家走了一趟,这才晚了些。” 顾柏问道:“那你们吃饭没?” “吃过了”,顾森道,“咱们走吧。” 虽然他说吃过了,顾柏还是叫来小二道:“烦请给装两盘子卤猪肉去。” 不片刻,小二就拿着用油纸包好的卤猪肉送过来,笑着对孔三娘道:“三娘子,恭喜了,跟着顾三爷,往后还不都是好日子?” 孔三娘下意识想呸一声,不过看到顾森的两个大哥,她觉得自己还是留点形象比较好,当下只是淡淡一笑。 “老爷,马车什么都准备好了”,照康这时走过来道。 顾攀点头,对顾森道:“你和这位三娘子去车里坐。” 照康和照游在外面驾车,顾攀和顾柏兄弟骑马,一行人这么着,赶路速度倒也不慢。 … 顾明月拿着小镜子照了照脖子上的伤口,看到颈侧的铜板大小一块褐色的痂,便总想用手指摸摸抠抠。 “小姐”,照影捧着一瓶大红色月季进来,笑道:“那个穆大人又来了,夫人正让欧阳公子招待他呢。” 这四五天里,穆蕴来了三趟,但有她娘看着,顾明月几乎没得什么和他单独说话的时间。 “我娘现在在哪呢?”顾明月收起小镜子,拿纱巾绕到脖子上挡住伤口。 “夫人在外面”,照影把月季放到屋子中央的圆桌上,跟在顾明月后面,说道:“有个村里的林七婶子来找夫人做鞋呢。” 出门来,顾明月看见坐在树荫下带着几分百无聊赖的穆蕴不由笑了笑,她先跟母亲和七婶子打过招呼,这才对穆蕴道:“你跟我去外面摘荷叶吧,我想做荷叶茶呢。” 顾氏说道:“翩翩,你在家老实待着,前天才下过一场雨,塘子里的水都满了,滑进去怎么好?” “婶子,我会看好翩翩的”,穆蕴站起身,看着顾明月笑道。 顾氏咳一声,“那也不行,不能出去就是不能出去,翩翩,回房刺绣去。穆大人,您贵人事忙,我们就不多留了。” 送客的意思如此明显,穆蕴脸上有些下不来,但他已经好几天没能好好跟翩翩说一句话了,心里非常不舍,依旧笑道:“我就是个闲官,没什么事忙”,说着又坐下来。 “照影,给我搬个凳子来”,顾明月说道,“屋里太闷,我也在外面坐会儿。” 林七婶子看这阵仗,不消多问也明白了,这位俊俏的年轻大人有意翩翩,二嫂却不想闺女跟人家走得太近。 她看了看面色不怎么好看的二嫂,很不明白,这么一位俊俏又年轻有为的公子,二嫂怎地还看不上? “伤口结痂了吗?”穆蕴很想把翩翩抱在怀里,和她低声述说与她分开的时间中自己做的事,然后再问她在他不在的时间里都做了些什么事,分享他们不在一起时的每一时刻。 尽管这非常无聊和浪费时间,但穆蕴却觉得很有意义。 “嗯,已经结痂了”,顾明月点头,又问穆蕴:“府试的成绩出来了吗?” 穆蕴哪有空注意这些,不过他转念就明白翩翩这么问,是想在她母亲面前给他加分,便说道:“府试成绩一般都是八日后公布,不过结果应该已经快出来了,我明天倒是可以去府衙问问。” 闺女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跟穆蕴聊起天来,顾氏想起那句儿大不由娘的话,暗叹一口气,又想总有一天她会理解为娘的一片苦心。 “阿端”,没奈何这个总是客气有加的穆大人,她还管不住自家闺女?顾氏说道:“你带着翩翩去后院玩,穆大人这里不用你们招待”。 顾氏又看向穆蕴,放下鞋底子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没那个身份招待穆大人,照归,到村里请村长来招待大人。” “娘”,顾明月没想到她娘会这样办,院子里有许多人,她一瞬间连说什么都不知道,“我…” 说的多会让母亲难堪,但她心里也替穆蕴感到难堪,心急之下不觉红了眼眶。 穆蕴眼底有杀意一闪而过,然而他依旧清醒理智,知道对于翩翩的家人,不管对方怎样留难,他能做的只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必麻烦”,他说道,“小侄这就告辞”,看向顾明月,语气柔和安慰:“翩翩,有时间我再来看你,虽然现在伤口结痂了,燕窝之类的补品你还是要每天按时吃。对了,我来时给你带了金丝燕,这个燕窝什么都不用放,只需炖足一个时辰。晚上你记得让人炖来吃。” 一大段殷殷嘱咐让旁边的人都静下来,顾氏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让人把东西带回去那种不客气的话。 “穆蕴…”顾明月走向他,“我送你吧。” 没等顾氏开口,穆蕴笑道:“不用,我走了。” 话犹在耳畔,顾明月只觉得眨眼间,他已经几大步走出大门口。 顾明月没有追过去,看了母亲一眼抬步回房。 顾氏面色微变,叫住女儿道:“你不是嫌屋里闷吗?跟阿端去后院看看你的小柿子去,咱后院种着藕花,你也可以做荷叶茶。照云照玉,你们都跟着她一起去摘荷叶。” 顾明月停住脚步,暗道不能和母亲争吵,毕竟母亲是为她好,可是这样的为她好,却让她觉得有些沉重。 “就当散散心”,欧阳端走到她身边说道,“西红柿你不是说该施肥了吗?” 顾明月点头,几人去了后院,这边只有照夏和照玲两个小丫头留下来伺候,林七婶子低声问道:“二嫂,刚才那位穆大人不就是前段时间戳破顾秀冉骗局的公子吗?我看他对翩翩倒是非常有意,你怎么还把人往外赶?咱们农家姑娘能找到这样的人,那是多大的福气啊。” “正是他,对我家翩翩看着挺好”,顾氏尴尬地笑笑,说道:“但我倒觉着一生平平安安就是福,大宅门里太复杂,咱家的丫头进去可过不好。” 林七婶子点头称是,她就说呢,二哥二嫂两口子把闺女疼得眼珠子一样,怎么会不想女儿嫁得好?原来是嫌大宅门水深火热,这么想来,还是小户小院的安静。 … 欧阳端提来半桶沤好的黑色粪肥,加水稀释过,一瓢瓢浇在西红柿田畦中。 照云几人莫不是憋气后退,照霜拿帕子在鼻端扇着,提醒蹲在田畦旁的顾明月:“小姐,您去凉亭上坐着吧,这儿太臭了。” 顾明月并不觉得这种味道有多么难以忍受,摆摆手道:“你们嫌臭就走远点。” 她们听了,相互看看,知道小姐心情不好,默默后退五六步。 “你不用愁”,欧阳端转头看顾明月一眼,继续往田畦中浇粪,“我觉得,只要穆大人能坚持下去,顾婶不会一直为难他的。” 没说完的是,如果他不耐烦这种为难而不理翩翩了,恰好能让翩翩看清此人人品。 顾明月托着下巴,与膨大好几圈的西红柿相对默然无语。 欧阳端笑笑,担心会惹她反感,也不再多说,专心给一株株半人高的西红柿施肥。 “姐姐”,顾熠在外面玩一圈回来,回家后问了姐姐在哪便直接奔她而来,蹲在他姐旁边,低声道:“刚才我碰见含彰大哥了,他说在山上等着你呢,让你吃过午饭找个借口过去。” “山上?”顾明月站起身,这时才注意到已经正午了,明白他为什么让自己吃过午饭再去,但她并不感觉太饿,对弟弟道:“我不吃饭了,待会儿你别在咱娘跟前说漏嘴啊。” 顾熠点点头,“我知道的姐,你不吃饭不饿吗?而且娘肯定会问你午饭都不吃要干什么去!” “那…”顾明月想了想,说道:“你就跟娘说我心情不好,去山上散心去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欧阳端道。 “谁都不用跟”,顾明月笑道,“这样我娘才相信我心情不好呢。” 前院儿里,跟着顾熠出门玩了大半天的顾灿正一手一块点心吃得非常欢快,看见顾明月过来,还模糊地喊了声“翩翩姐”。 顾氏正在厨房看着做午饭,顾明月对顾灿道:“不要吃太多,待会儿还要吃午饭呢”,说着话时已脚步不停地走出家门。 顾灿还点着头,看到翩翩姐出去,跳下凳子就要跟过去,被后面走来的顾熠及时拉住了:“灿儿,别扰我姐,咱们吃饭去。” “你姐怎么了?”顾氏端着一盘煎鸡蛋出来。 顾熠道:“我姐说她心情不太好,去山上转转。”他虽然不太明白,却知道姐姐心情不好肯定是因为母亲这些日子来总说含彰大哥不好,他还是要为姐姐掩护一下的,“娘,咱们吃饭吧,我都饿了。” 顾灿紧接着道:“二伯娘,我也饿我也饿。” “这丫头”,顾氏叹口气,知道女儿为啥心情不好,便不追究那么多,无奈笑了下道:“饭已经好了,快来吃吧,照夏,你带灿儿把手上的糕点屑洗洗。熠儿,待会儿吃过饭拿俩包子给你姐送去。” … 顾明月踏上山间小路,没走几步就看到不远处背手而立的穆蕴,他看着她勾起嘴唇笑了,伸开双臂,等她走近,便上前一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翩翩,我太想你了”,穆蕴控制不住地将嘴唇贴在她的耳廓上轻轻摩挲,低声道:“六天了,连你的手指都不能碰触,我什么事也不能静心去做,只想见你,牵着你的手,和你说话。” 这几天他虽然照样能够看见她,但那种被许多人隔开的相处,根本不能满足他心里的思念。 “我也很想你”,顾明月被他抱得骨头都有些发疼,心里却感觉踏实至极。 … 还是上次那块长满草的平地处,穆蕴坐在石头上,把她置诸膝上,抱在怀中,问道:“不是让你吃过饭再来吗?” “我不饿”,顾明月说道,再说他在山上等着,她也吃不下去饭啊。 穆蕴笑着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在她鼻尖上落下一个灼热的吻便很快放开,这个姿势他不敢碰触她散发着香甜气息的嘴唇,担心自己会情动被她察觉。 “我真想把你抱回家,那样我们做什么都能在一起,谁也没资格不让我接触你”,穆蕴看着她的眼睛,嗓音透出微微的低哑,“翩翩,我们成婚吧。” “至少要等我及笄之后啊”,顾明月笑道,眼中神色温软。 穆蕴忍不住吻在她眼角上,吻着吻着埋在她的脖颈里,闷声道:“不及笄也能成婚。” “难道你让我成婚之后在行及笄礼吗?”顾明月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我打算十八岁再嫁给你呢…” “什么?”穆蕴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翩翩,十八岁,还得四年,我不同意。” 对他来说,她不在身边的时间,简直是度时如年,穆蕴不管处理什么事情,经常会忍不住看沙漏,一丁点的空闲,她就出现在他脑海里。 穆蕴从不知道他能为一个人牵肠挂肚到如此地步。 顾明月说道:“你不同意也不行,我…我还小呢,不能成亲。” “怎么不能了?”穆蕴说着,看到翩翩脸颊微泛粉红,顿时明白她的意思,耳尖立时也红起来,“我们可以先成亲,等你十八岁再圆房。” 顾明月忍不住在他肩膀处捶了一下,谁说圆房的事了,她刚才是想说她还没来初经呢! 不过,她要说的其实更令人不好意思吧。顾明月低哼一声,埋头在他胸前。 穆蕴心头顿时软成一片,直想把她揉进心口,又想亲吻她的唇瓣,一点点吸吮她的肌肤,一时没控制住,便捧着她的后脑勺从额头亲吻到粉嫩的唇瓣。 穆蕴亲得很仔细,从她的粉唇到牙齿,每一处都细细舔舐,然后挑弄着其内香甜醉人的舌头。 爱意在胸口弥漫不止,穆蕴并不像前两次那样还会分出精神注意翩翩会不会对他的亲吻反感,他知道她同样爱他,吻着便在不觉中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 顾明月突然察觉到穆蕴的变化,一下便从这个昏天黑地的亲吻中清醒过来。 “住口”,她模糊说道。 穆蕴顿了顿,很快察觉到现下处境,缓缓减了力道,并放开她的嘴唇。 凉凉的山风吹过,穆蕴咳一声,打破两人间尴尬的沉默,低声道:“对不起,我出丑了。” “你放开我吧”,顾明月觉得脸颊烫得都能煮鸡蛋了,她很清楚依旧抵着自己大腿的是什么,额头已经冒出细汗。 穆蕴哀叹一声,埋在她颈窝深吸一口她身上暖暖香香的气息,说道:“让我抱一会儿,我很快就会好的。” 顾明月迟疑片刻,选择相信穆蕴的人品,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穆蕴眼含笑意地紧了紧双臂,默运功力,很快便恢复平静,担心翩翩不好意思,他扯闲话道:“我们这么多天没能好好说话,有没有一直想我?” 顾明月想了想,很诚实道:“没有”,想起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时,从爸爸的书架上翻看过一本情感书,上面有一句话让她感触很深,此时她看着穆蕴道:“有人说爱人之间也要自己的空间,否则会让双方的爱窒息。” “谁说的屁话?”穆蕴立时怒急,板过她的脑袋,看着她的眼睛道:“翩翩,我们之间,要完全与彼此交融,挨得越紧只会让我们越发觉得幸福舒适,什么窒息的屁话你不要放在心上,现在就忘掉。” 哪个胆大包天的敢这么跟翩翩说,不是教着她和自己保持距离吗? 穆蕴气急,着急之下说出这些话之后才察觉自己爆粗了,还命令翩翩… 他抚额,顾明月却笑意更盛,穆蕴的话不仅没让她反感,反而让她感觉到他有多在乎她。 “我会忘掉的”,顾明月乖巧答应,她拉下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说道:“不过你这么经常来找我,会不会没时间处理公务?” 穆蕴心中暖极,翩翩肯定也不同意那句话,对他也是那种渴望时时刻刻在一起的感觉。 他说道:“礼部人多事闲,下朝之后便没什么事可做,至于我自己的事,每天一个时辰便能处理好。你不用担心,时刻想着你,我能把事情处理得更好,因为我要给你一个安稳舒适自由自在的家啊。” 顾明月倚在他肩头,忍不住道:“穆蕴,没想到你其实是这么好的人。” 穆蕴一怔,随即意识到翩翩为什么说没想到,夏雪那些话回响在脑海中,他抬手隔空遮住她的眼睛,本来愉悦的脸上已是带着几分不安,声音却很轻松:“翩翩,相处这么久,你还不相信我的为人吗?” “相信”,顾明月点头,“不过你有时候太好了。” 穆蕴疑惑非常:“你从哪看出来我太好了?” 顾明月拉下他遮在自己眼前的手,想了想说道:“你爹,还有你那个继母,他们做事那样不留余地,之前那个女人出了丑事,你却没趁机对付他们。” 这点顾明月心里一直不太理解,她觉得穆蕴不可能对他那个爹有什么父子亲情,还有那个间接害死他母亲的女人,恐怕他更恨,可他却没趁机出手。 虽然这两人已经自作自受,但她觉得比起穆蕴这些年受的苦根本什么都不是。 穆蕴忍不住朗笑道:“你怎知我没对付他们?” “你爹这个先不说,他是朝廷大员,动他比较费工夫”,顾明月说道,“可是那个女人,听说她只被赶到什么庄子上,我觉得不那么解气,当初你一点大,她还把你赶到山上读佛经呢。” 穆蕴在她温热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翩翩,有你为我不平,我感觉真幸福。”接着把她完全搂在怀里,笑道:“那女人到庄子上不久,我便找人装扮成一伙山贼把庄子给洗劫了,至于那个女人,则被毁去容貌扔到了当地的乞丐窝里。我母亲死前受许多精神折磨,我就让她用身体折磨来偿还。” 被翩翩关怀,穆蕴一时不查便把真话倒了个七七八八,就有些不安地看向她,略显忐忑道:“翩翩,你不会觉得我这样做太残忍吧?” 其实他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他不想告诉她自己曾经经历的那些不好的事。 虽然的确有些残忍,不过想到穆蕴幼年失母,又被断为灾星赶到西山,让小小年纪的他读佛经消厄,顾明月便一点都不觉得残忍了。 她看向穆蕴道:“我不觉得残忍,这就是恶有恶报”,摸摸他的头安慰:“你也不要有心理压力,对待恶人就应该用非常手段。” 穆蕴浑身都透出来愉悦的气息,他就知道翩翩不是一般女子,想法总是这么可爱。 他点头笑道:“你这样一说,我感觉好多了。” 顾明月暗想,穆蕴果然是和她前世所认为那个凶残之人不一样。 因为爷和顾姑娘都到山上来而跟过来在远处警戒的甲三和乙二,隐约听到顾姑娘对爷说的话,还有自家爷的回答,头顶冒出无形的两个字来:无耻。 午饭后,顾熠揣着包子来给姐姐送吃的,好半晌才找到姐姐和含彰大哥,远远就喊道:“姐,咱娘让我给你拿了两个包子,还有酸梅汤,你和含彰大哥分着吃吧。你们有什么事要躲在山里说啊?” 顾明月忙从穆蕴腿上站起来,接住弟弟,笑道:“很重要的事,熠儿一定不能告诉娘。” 不是担心母亲训自己,而是担心母亲对穆蕴的印象会更差。 分一个包子给穆蕴,顾明月问顾熠:“熠儿,我来山里,娘没有多问吧?” “没有”,顾熠把手里提着的酸梅汤也递给姐姐,“姐,我不会告诉娘的。” 穆蕴笑笑,暗想翩翩的兄弟还挺有眼色,比其他人家的小孩倒显得可爱一些。 顾熠在这儿待了会便下山玩去了,已经考完府试,他要趁进县学前的这段日子玩个够本。 … 分开前,穆蕴看了看顾明月脖子上伤口的愈合情况,拿出一个装着绿色药膏的水晶瓶,倒在手指上一些药膏,轻轻抹在那层厚厚的刺眼至极的痂上,然后他把瓶子交给她:“每隔三个时辰涂一次,等痂掉了不会留疤。” “真有那么神奇?”顾明月不太相信地晃了晃瓶子,“这是用什么做的。” “鼎山钟乳,珍珠粉,暖玉粉,再加上十几味药配的”,穆蕴垂眼,盖下眼底的心疼,抬手揉了揉顾明月的头发,笑道:“效果不好你来找我,牌子给你砸。” 顾明月忍不住笑了,对穆蕴道:“你走吧,我也回家了。” 穆蕴不舍,拉住她的手紧握住,好片刻才放开,“我看着你进了家门再走。” 顾明月无奈点头,交代道:“你路上骑马莫要太快,还有,明天不要来了。” “我知道”,穆蕴说道,“隔一天来一次。” 顾明月想了想道:“好,那我还来这里等你。” “你在家待着,不用出来等我”,穆蕴不由宠溺道:“我先去你家找你,然后再来山上,你找机会出来和我会和就成。” 顾明月皱眉,却很快想明白穆蕴的用意,他想让母亲看看他的决心:即使吃再多闭门羹也不退缩。 “好”,她笑着点头。 … 今天终于和翩翩两人待那么长时间,一直到回了府里,穆蕴的眼角眉峰中都带着笑意,他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干劲儿。 因时间不早,穆蕴换身衣服出来,便让人上菜。 只用伺候这一位主子,厨房里的人手脚很快,不过一刻钟,十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就端了上来。 七八个丫鬟屏息而立在旁,餐厅很大,一点响动便能听到回声,穆蕴坐在餐桌前,夹一筷子菜送到嘴里,却觉得不如和翩翩坐在石头上吃的包子一半香。 不过想到今天和翩翩单独相处大半个时辰,他嘴角又牵起笑意,嚼着饭菜也有些滋味。 “爷”,穆寅突然出现在餐厅门口,回禀道:“李夫人身边的那个得力丫头小莲求见。” 穆蕴依旧不疾不徐地吃着菜,偶尔夹一筷子米,随意问道:“说什么事了吗?” “这个没说”,穆寅摇头,“属下猜测应该还是李夫人想给您说媒的事。” 李夫人也真是闲的,从半个月前开始,隔三差五就给爷介绍一位姑娘,爷都明说已经有了心上人,过年后就会提亲,她怎还不消停? 穆蕴眼皮都没抬,只道:“不管什么事,都打发走吧。若还是说媒,你让那小莲转告一声,就说爷已经有姻缘了,不劳李夫人费心。” “是”,穆寅低头退下。 穆蕴冷笑,做人太贪心可不好,李青名利都不想放过,现在还管到他头上了,他爱翩翩,李青能不知道?却还不停地介绍什么女人过来,若这次依旧听不懂意思,他不介意让她忙一忙。 片刻后穆寅来回话:“属下已经照爷的吩咐说了,刚把小莲送走,大爷就过来了,现在客厅等着呢。” “他有什么事?”穆蕴问道,语气平淡,完全不像给人感觉的那种兄友弟恭的样子。 “徐伯问了一句,大爷什么都没说,只说让爷去客厅谈”,穆寅低头禀道。 … 客厅里,穆蔚喝下去半杯茶才见二弟脚步徐缓地走来,他放下茶杯,站起身道:“这刚过申时,你怎么就吃晚饭了?” “早吃早休息”,穆蕴笑着撩衣坐下,“大哥此来有何事?” 然而只上下看大哥一眼,看他还穿着以前在府里裁的夏衣,穆蕴已经猜到他这一趟的来意了。 穆蔚却顾左右而言他半晌,并不说有什么事,直到喝过两杯茶,他才支吾道:“二弟,大哥手头有点紧,能不能借你一百两银子?” 穆蕴没说多余的话,放下茶杯,指了旁边侍立的一个丫鬟去拿银子:“你去账房处拿二百两银子来”,转头看见大哥面露窘迫,出于大哥大嫂之前对他的贴补——虽然那点贴补他并不需要,他说道:“大哥,你也出府一年多了,总要想个营生才好。如果没有本金,我可以先给你垫上。” 穆蔚叹道:“那女人不善经营,咱娘那儿落到她手里的七八间好铺子早就折进去了,我现在便是有心做什么,也没地方施展拳脚。说来也不怕你笑,府里十几张嘴现在都是靠你嫂子的那点嫁妆养着,再加上你偶尔派人送过去的东西,本来还过得去。只是前些日子,昼儿洗澡贪凉,竟是大病了一场,我实在没办法,这才…” 以往他并没有帮到弟弟什么,在他那么小被赶出府时也没敢说话,现在却经常受到弟弟的接济,穆蔚脸上心里都很过不去。 这时丫鬟取银子回来,穆蕴让直接把银子送给穆蔚,说道:“大哥你平时爱做些胭脂,可以考虑做这个,铺面也简单,先花三四百两租一年的,生意若行,以后再买下来。” “行,我回去跟你嫂子商量商量”,穆蔚想了想点头,脸上又现出为难之色,“只是这银子,又得向二弟借取了。” 穆蕴笑笑,“这个没问题,大哥大嫂确定下来,需要多少,直接派个下人到我这儿来取便好。” “大哥谢谢你了”,一年来为生计发愁,穆蔚身上的公子气早消失了个干净,拱拳谢过又道:“娘的仇全赖你才得报,你以后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吧。” 穆蕴又笑了,笑容却比刚才真实许多,“我已有所爱之人,定亲的时候还要兄长作为长辈一同去呢。” 穆蔚惊讶不已,兄弟这般笑容已经十几年不见了,还自称所爱,想来那个女子真的很得他的心。 往后兄弟能有个知心的妻子,穆蔚也为他高兴,当下爽快点头道:“好,你什么时候定亲,我和你嫂子都去。” … 清晨,细雨蒙蒙,穆蕴撑一柄天青色竹骨伞走出宫门,握着伞柄的手白皙干净骨节分明,玄色官袍将他俊美无俦的容颜衬出几分威严,他好似有什么开心的事,唇角一直微带笑意。 如此优雅俊美,威严与平和兼具的人,让人看见便不舍得把目光移开。 正要进宫拜见皇后的离国公主刚下车,便迎面看见从宫门口走出来的男子,她一时怔怔,怪不得康相的那个女儿常说,帝京最俊美的男子就是礼部侍郎穆大人。 君子如玉,世上无双。 然而康小姐和她那群女伴的下一句话便是穆大人只是个不受父亲喜欢族人不管手无实权的虚吏,长得再俊美也嫁不得 “见过穆大人”,敏娜下车来,快步走到穆蕴面前,依照大庸女子礼节,屈膝见礼,“大人是才下朝吗?” 不期然被人拦住,穆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点点头,淡淡嗯了一声,便错步去掀轿帘。 “穆大人……”,敏娜转身叫道,这时旁边出来引接敏娜公主的小公公轻声提醒:“公主请吧,皇后娘娘已经在凤华宫等着了。” 敏娜看了眼毫不为她的声音而停顿地坐到轿子里的穆蕴,那轿子也很快走开,她忍不住咬唇跟着公公往宫里走去。 到凤华宫,敏娜规规矩矩地向皇后娘娘见过礼,皇后娘娘便笑着让人赐座,声音温和道:“敏娜公主,你来到大庸也有将近一个月了,可有中意之人了?本宫一直等着给你赐婚呢。” 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敏娜公主凹凸有致的身材,皇后娘娘暗道可惜,这么一个火辣的美人皇上竟没看上,若不然也能分一分那位新晋华贵人的宠爱。 敏娜知道皇后娘娘此次宣召,必定是问她的夫婿选择,毕竟他们当初过来朝拜时就明说了是来联姻的。 而她也终于在半个月前通过康相的女儿成功地结识了他,并博得了他的好感。 在敏娜看来,康相是一位极富魅力的人,他的才学,谈吐,对国家大事的决断,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出众,此时她本该毫不犹豫地说自己想嫁给康相的。 但刚才在宫门口见到的穆大人,不仅容貌俊美无人能比,又是一位官职不低的朝臣,敏娜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脑海中激烈挣扎起来。 到底选哪个? 康相有实权但也有正妻,穆大人却还未娶妻,以后也未必不能更进一步…… 敏娜脑子一热,俯身施礼,轻声道:“我想嫁给礼部侍郎穆蕴穆大人为妻。” “穆大人?”皇后有些疑惑,端午节进宫来的命妇们不是说,这位敏娜公主总是找机会出现在康相面前吗?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她听都没听说过的礼部侍郎?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上前一步提醒:“娘娘,这位穆大人是穆尚书的二子,大约两月前升任礼部侍郎,好像还未娶妻。” 皇后点点头,敏娜公主眼光不错啊,挑来挑去不是手掌权柄之人就是世家子弟。 “皇上已把此事交予本宫做主,既然敏娜公主有意穆大人,那本宫便做一回月下老人”,她笑道,“来人,宣穆大人进宫。” 即使皇上之前说了,敏娜公主看上谁就给谁赐婚,皇后娘娘还是要问一问男方的意愿,否则岂不是显得他们大庸太低下,由一位小国公主任意在朝臣中选夫? ------题外话------ 我竟然写过二百章了⊙▽⊙不可想象,值得纪念,最重要的是谢谢大家的订阅。 无语了,我写得不那啥了。 202 有意 在等待穆蕴到来这段时间,敏娜渐渐察觉自己将此事处理的十分不妥,她之前一直接近康相,并给出足够的暗示,康相也表示会娶她做平妻。 现在她却突然变卦…康相知道此事后会怎样发怒,这又可能对她的国家造成什么样毁灭性的后果! 敏娜手心一点点沁出冷汗,抬头看向正优雅品茶的皇后,她同样不敢开口请她收回成命,因为这样会触怒的便是大庸的皇后娘娘。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穆大人,希望他不愿娶自己吗?敏娜想到这里又有些伤心,但若他对自己有意,这种境况下她依然不会开心。 穆蕴从小太监口中得知皇后娘娘因为何事宣召他,本还带着几分笑意的脸上霎时凝成冰霜。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把穆大人给的赏赐放到袖袋中,弓着腰道:“穆大人,请请。” 下一瞬,穆蕴的脸色恢复如常,他淡笑抬手:“劳烦公公在前带路。” 小太监点头,两步走在穆大人前面,却总觉得背后的冷意入骨,终于到了凤华宫时,他几乎热泪盈眶:呜呜,这位穆大人给人的感觉简直太可怕了。 宫殿外“礼部侍郎穆大人前来觐见”的声音一道道传来,敏娜公主突然跪在皇后面前,小心道:“皇后娘娘,可否允许我与穆大人在殿外先说两句话。” 皇后心中的弯弯绕只会比敏娜公主更多,早就把她不安的表情收进眼底,正觉她十分好笑呢。 离国公主背后没什么势力,嫁给谁对她都没什么影响,如此礼遇他们也是做给周边小国看的一种姿态。只要不弄得她面上不好看,这中间爱怎么闹便怎么闹,皇后就当一乐呵儿看了。 “怎么,马上就要赐婚了,你们还有什么悄悄话要说”,皇后笑着打趣,继而摆手道:“去吧,本宫也有年轻的时候,理解你们的心情。” 心里却在想,这敏娜公主倒是好手段,拢住了康相的心,目前看来这位穆大人的心也被她拢住了。只是啊,脚踏两只船很容易翻呢。 敏娜不知皇后想些什么,被她打趣得羞涩不已,声音似水道:“娘娘风华正茂,怎会老?” 说着便告退了。 皇后气愤而又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脸:本宫什么时候说自己老了? 要知道皇上对她没什么宠爱,还一个又一个鲜嫩美人的纳,皇后最讨厌的便是老字,心里顿时对离国公主多了几分厌烦。 女人就是这么任性。 离国公主根本没想到只是一个字就把皇后给狠狠得罪了,此时她正看着面如冠玉的穆蕴双颊飞红,施礼过,声音带着羞涩道:“穆大人可否听我一言?” 穆蕴眼含厌恶,淡淡拱拳道:“公主请讲。” 这女人能在殿外等着,肯定是得到了皇后的允许,他没必要坚持马上觐见,更何况他也很好奇这个没见过几面却突然要嫁给他的女人想说什么。 敏娜看向站在旁边的小太监,小太监立即有眼色地退开数十步。 “穆大人”,敏娜抬头看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敏娜心慕于你,你高大的身姿俊美的容颜,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让我心如鹿撞,但我…” 穆蕴看着她,像是看一坨碍眼的垃圾,平淡道:“我对你并没有任何没感觉,可以去觐见皇后了吗?” “…什么?”敏娜受惊似地看向穆蕴,本来要说的话都说不出口了,他竟然对自己没感觉,她是离国的明珠啊,有多少男子为她看过去的一眼而心驰颠倒!来到大庸之后,帝京里的贵介子弟哪一个不是捧着她? 然而她差点为之做错事的男子却毫不客气地就对她说出“没感觉”三个字。 敏娜有些接受不了,差点把嘴唇咬破,强撑着公主之尊道:“穆大人这么说就好办了,我刚才在皇后娘娘面前失言了,我不能嫁给穆大人。” “如此就好”,穆蕴点头,对站得远远的小太监道:“烦请公公通报一声,穆蕴求见。” … “平身吧”,皇后娘娘看着殿下跪拜的男子,心中暗惊,只听说穆家二郎是帝京最为俊美的男子,却没想到通身气度也这样不凡,好像他身上的高贵没丝毫因为这一跪而消减,竟让她这个受礼之人有些心惊肉跳,下意识就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皇后忙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笑道:“好一对金童玉女啊,穆大人,敏娜公主说愿嫁你为妻,不知你意下如何?” 皇后心想刚才敏娜明显是有些退缩之意,出去肯定和这穆蕴说了什么,他八成不会同意吧! 不料心里话刚落,却听殿下的穆大人惶恐说道:“微臣不敢。谁不知道离国公主与康相时常一起骑马游玩,彼此有意?微臣听说,康相十分中意离国公主甚至有娶为平妻之意,现今公主却在娘娘面前说想要嫁给微臣,岂非故意让微臣得罪康相?请皇后娘娘为微臣做主啊。” 皇后娘娘:… 敏娜:… “穆大人说的有理”,皇后抬起帕子掩嘴忍笑,暗想之前自己肯定是癔症了才产生不敢受穆蕴跪拜之礼的感觉,这么一个胆小的微臣,敏娜公主真是好眼光,“敏娜,照穆大人所言,他的确不太适合娶你,那样的话一则会让你失信于康相,另一则会使穆蕴交恶于康相。不如,你再仔细想想,要嫁谁?” 大庸根本没什么一女不侍二夫的说法,皇后没觉得敏娜这样有何失礼处,却并不妨碍她觉得好笑。 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她早大笑出声了,看吧,不过片刻就翻了船,还被穆蕴狠狠给踢到了水里。 见穆蕴并未因为敏娜是个美人儿就对她礼遇有加不忍伤害什么的,皇后心里更加愉悦,看他也更加顺眼,当下便赐了座。 她长相不出众,能成为皇后只是因为她们曹家是八世的诗书之族,皇上自从和她祭天举行过婚礼,就一直冷待她,非初一十五根本不来她这凤华宫。 卞婉儿那个狐媚子,以及其他皇上宠幸过的女人,不都是凭着一张好面目就轻轻松松得到了君恩吗? 皇后每每想起这些便十分恼恨。 端午节还听到有的命妇绵里藏针地说离国公主异装奇服,存心勾引她们家大人云云,没想到今天却见到一个丝毫不受敏娜美色影响之人。 皇后心情十分地好,当看到敏娜一脸菜色时就更好了。 敏娜难堪地朝皇后施一礼,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我刚才只是一时失言,我其实要说的是想嫁给康大人。” 这番话说下来,敏娜恨不得在地上把一条缝钻进去。 “本宫想也是如此”,皇后笑道,语言亲切,“毕竟前几天还听人说起康大人带你去别庄吃烧烤呢,据说还带着张家烧烤楼的大厨,你怎么可能想嫁别人啊!” 亲亲切切几句话,敏娜公主顿时脸如红布,嘴角扯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 “不过,本宫还得宣康夫人来问问她的意思。”康九廷家中有妻室,再娶这事问他妻子便好,皇后笑吟吟看向穆蕴,“此事倒是让穆大人受惊了,听说你还未娶妻,本宫知道不少好姑娘,趁此机会给你做个媒吧?” 敏娜低着头,双手紧握,心里难堪屈辱一齐袭来。 “多谢皇后娘娘美意”,穆蕴拱拳施礼,“只是微臣已经有意中人,年后便要提亲了。” “哎呀,哪家姑娘如此幸运,能得到穆大人这般有为俊美之人的青睐?”皇后惋惜合手,“传出去,不定要有多少姑娘为此而伤心呢。” 敏娜的头沉得更低,屈辱之时,又对那个能得到穆蕴喜爱的人产生了怨恨之情。 穆蕴淡淡笑道:“娘娘谬赞。”并没有再多说的意思。 皇后觉得那肯定不是什么家世显赫的姑娘,看了看穆蕴修长如竹的身姿俊美无俦的容颜,暗道一声可惜,若不是遭那么一个爹,这样的人品家世,什么样的贵女娶不到呢? “穆大人退下吧”,皇后摆手,对身后的大宫女道:“把我库房中的那匹川地雪锦送给穆大人压惊。” 穆蕴带着一匹压惊雪锦出来宫门,不过两刻钟,皇城附近的贵族之家已经传遍了敏娜公主弃康相而选择礼部侍郎穆大人的新闻。 很快的,八国使者也都听到了这个消息,暗笑离国心大,一个个过去打趣离国使者道:“贵国应该多带几个公主来的,不然也不用敏娜公主如此为难。” 离国使者脸色青白,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 “小小一个离国公主,也敢如此耍弄于我!”康九廷脸色铁青地回到家,一脚踹开过来见礼的丫鬟,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气,“好个穆蕴,竟然敢勾引本相看中的女人,本相要让他明天就挂冠回家。” 有两个幕僚跟着进来,其中一人说道:“相爷息怒,您若立时便发作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恐更会被人引为笑柄。不如权且搁下,待此事风波过后,再摘他官帽不迟。” “奇耻大辱”,康九廷依旧气怒不解,抬手将桌子狠狠拍了下,“莫不是看王相和那一派蹦跶得厉害,都拿本相当纸老虎了?”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不能忍的就是头顶的帽子变了个颜色。 康九廷发过一通怒火,才在幕僚的劝说下决定晚些时候再把穆蕴踢出朝堂,毕竟他也清楚,此时发作穆蕴,只会让更多的人在背后嘲笑他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 况且此时王派势头正盛,他也不敢太过随心而为。 前段时间为了给夫人和女儿出气,康九廷授意谏官弹劾秦由用人唯亲收受贿赂,虽然成功把秦由从吏部尚书的位置上踹了下去,补上的却是王派官员,这几日他们还有为秦由叫屈的苗头,康九廷已经够焦头烂额了。 本来哄着离国公主,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放松的游戏,谁想到游戏还没玩到底呢,就被这么个丫头片子打了脸。 康夫人被皇后留着在宫里用过午膳才回府,她到家就去书房找到丈夫,脸带阴沉地嘲讽道:“离国公主弄出这事来,你还娶作平妻?” 康九廷此时已大概平息了怒气,闻言只是脸色微变,放下邸报说道:“毕竟她是一国公主,依旧照平妻的礼节来娶,进府后就按个妾算吧。” “一国公主怎么了?”康夫人冷哼,看着茶杯上的花纹,道:“那么个弹丸小国,便是皇帝也不算什么。” “一个不算什么,十个,一百个呢?”康九廷说道,“再说我们大庸地大物博,就该以礼服人使万国来朝。离国公主这样的我们都以礼相待,周边众国听闻,岂不纷纷来依附?” 为相期间能把大庸的繁华鼎盛推向更高,是康九廷中状元那一天就定下的理想。 如今他已为相,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使大庸的繁盛宣扬于海内众国。 “你这借口骗女儿也就罢了,我是不会信的”,康夫人面带怒容,撂下茶杯起身,“但愿你娶过平妻,别被狐媚子迷住心窍去学那穆重逼死发妻为新人腾位置就好。” “…无知妇人”,康九廷气地摇头,随即便躺回椅子上继续看起邸报来。 … 细雨在午时后停住,西边的天空上奇异地出现一弯彩虹,司天监的那群观察天象的官员看见,莫不皱眉、抚须、沉思,没有风雨竟然会出现彩虹,这异常天象到底预示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算了”,陈大人揪揪胡子,提起笔记录,“往好里夸吧,本官不想再被议事处那帮人嘲弄了。” 小老百姓们却都走出家门,当作奇景一般欣赏雨后美丽的彩虹,谁都不会关心它预示什么好坏。 顾明月也在家里看彩虹,七彩的虹桥足足持续一刻钟才消淡在天空中。 “翩翩,天翔和天傲来看你了,快下来”,顾氏走到院子中央朝上喊道。 顾明月为了视野更开阔,是坐在屋顶看彩虹的,旁边还跟着有样学样的顾熠和顾灿。 听到母亲的话,顾明月答应一身,起身踩着梯子下来。 吕天翔忙过去给她扶住梯子,并嘱咐道:“小心着点儿,刚下过雨,你爬屋顶上干什么呢?” 顾明月笑答:“看彩虹啊,大表哥二表哥,你们怎么回来了?” “还不是听我娘说你受了伤”,吕天翔扶着翩翩下来,继续稳着梯子,让顾灿和顾熠慢慢下,转头问顾明月道:“好多了吧现在?” “嗯”,顾明月到厨房抱一个圆圆的西瓜出来,吕天傲忙接过去道:“你老实坐着吧,我来切。” 顾明月扭扭脖子,笑道:“我没事了,二表哥,你是县学休假才回来的吧?如果是请假来看我,我会很过意不去的。” 吕天傲切开西瓜先递给她一块,继而又分给还没从梯子上下来就喊着要吃的顾熠和顾灿。 他看向小表妹说道:“自然是县学休假才回来的,正好我哥也不当班,我俩便一起回家了,回到家就听娘和奶奶说了你受伤的事,这不就过来看看你。” 顾氏端着好几碟子糕点出来,听到吕天傲的话满脸笑容,一面把糕点放到桌子上一面道:“你们许久才回家一趟,怎么不在家好好歇着,翩翩小孩子一个,身体好起来还不快?” “姑,你别忙”,吕天傲说道,“我们吃过饭才来的,不用点心,吃块瓜就行了。对了,这兜里都是给翩翩和熠儿带的,有些小玩意儿和吃食,炸鱼还热乎着呢,翩翩,你要不要吃一个?” 说着掏出一条裹着面糊炸得焦黄的半大鱼递给小表妹。 顾明月笑着接过来:“谢谢表哥。” 吕天翔说道:“你该谢的是我,这可是我排队给你们买来的。” “谢谢表哥”,顾熠抢着道,伸出来,“给我一个。” 顾灿学着道:“谢谢表哥,也给我一个。” 众人都被这两个小子给逗笑了,吕天翔给他们一人拿一个,又把里面的竹蜻蜓拿出来给他们玩。 顾熠接过竹蜻蜓就转抛到半空中,竹声嗡嗡,让这雨后清新的小院儿更加温馨安好。 “会不会留疤?伤在这后脖子上,夏天穿得单薄,会不会露出来?”吕天翔坐在凳子上,看了眼翩翩脖子里的纱巾,一边吃瓜一边发问。 “不会”,顾明月笃定道:“我有药,等掉了痂保证没有疤痕。” 吕天傲笑道:“这就好,我来时去镇里药店买了瓶祛疤药,你也收着吧。” 受伤以来,顾明月收到很多祛疤药,不过她接过来表哥给的,还是很认真地道了声谢。 “你啥时候买的?”吕天翔看看兄弟,这小子不吭不响地,办的事儿却都恰好落在人家心窝里,早知道他就不排着队买吃的,也去给翩翩买一瓶祛疤药,毕竟女孩子最是爱美! “出门前买的啊”,吕天傲说道。 顾氏一眼就看出大侄子想的什么,不由笑道:“你们谁买都一样,这瓶就够翩翩用了。天翔啊,在县衙当班辛不辛苦?” “有案子了就辛苦些”,吕天翔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带劲儿…” 这边闲话家常,吕天傲时时看向笑着听大哥说县里各种各样案子的小表妹,想到母亲那些让他娶翩翩的话,他心里怎么都不是那回事儿。 对于吕天傲来说,翩翩和他妹妹是一样的,他能够对她好疼她,要说娶,他却没想过。 吕天傲摇摇头,决定不管母亲那些胡话。 聊了会儿闲话,顾氏便叫照玉她们几个去厨房看着做些菜。 因为之前没吩咐,来的又是夫人的娘家侄子,几个丫鬟都没出来,此时正待在欧阳薇的房间里凑一起做针线。 “夫人,做三荤三素,再加一个汤行不行?”照霜放下绣针,想了想问道。 “不定几个,挑好的做”,顾氏说道,又对欧阳薇道:“小薇,那个凉拌油炸豆角你会做,给她们说说做法,天翔爱吃这个。” “好”,欧阳薇笑道:“我也一起去吧,坐了半天正脖子疼呢。” … 看见四五个俏丽的女子先后进去厨房,吕天翔摸摸小表妹的脑袋,笑问道:“被一群丫鬟伺候的感觉咋样?” 顾明月想了想,道:“就是每天不用打洗脸水不用梳头的感觉,过不了多久我应该就不会自己给自己梳辫子了。” 吕天翔忍不住哈哈大笑,挥手道:“这有啥担心的,往后让别人伺候一辈子岂不好?” 说说笑笑,时间溜走得很快。 吕天翔兄弟在顾家吃过晚饭便趁着天还亮驾车回去,顾氏收拾了一大兜东西给他们放到车上。 吕天翔不要,顾氏道:“里面的靴子是我照着翩翩那做法用牛皮做的,你和天傲一人一双,那匹布给芳荷她们姐妹分了,其他的一些零碎东西都是给你爷爷奶奶的,咋说不收呢?” 吕天翔便嘿嘿一笑,“谢谢姑,还操心我们弟兄俩。” “谢谢姑”,吕天傲也笑说道,“您回吧,路都熟得很,不用往外送。” “哎”,顾氏叮嘱,“路上赶车慢点。” 吕天翔对站在他姑旁边的表妹道:“翩翩,好好养身体,哥不当班时再来看你。” “你还是不要来回跑了”,顾明月笑着摆手,“我已经没事啦。” 吕天傲忍不住笑了,让他哥坐好,朝姑姑和表妹说一声走了,便驾车驶离顾家 半路上吕天翔顺手从路边田里掐两穗青麦,剥开里面清香柔软的麦仁吃着,突然对专心赶车的弟弟道:“天傲,今儿来咱姑家前,娘给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翩翩是咱们表妹,又是个好姑娘,你别听娘瞎撺掇做糊涂事。” “哥,这还用你说?”吕天傲倚在车厢上让马儿自己走,顺手也拔一支麦穗拿在手里把玩,“在我心里翩翩跟咱亲妹妹没差别,我怎么可能听娘的话,哄过来娶到手?” 吕天傲忍不住摇头,叹一声道:“咱娘越来越拎不清了。” 吕天翔沉声道:“最好让爹说说她吧,我听娘说那话跟算计人都没什么差别,哎,姑和姑父对咱们都很好,我和爹这条命还是翩翩和姑父救的,娘那些话让他们听见,可真是寒人心。” “是啊”,吕天傲看向前方,绿油油的麦田并列两旁,远远看着把前面的路夹得很窄,他想了想,问道:“哥,你对翩翩,是不是有那个意思?” “什么这个那个意思?”吕天翔斥道,脸上有些热烫,他的神色却十分坚定:“我和你一样,都是拿翩翩当亲妹子待的。” 吕天傲笑笑,也不多打趣大哥,只是道:“那你有空了就经常回家相看姑娘,咱奶奶急着抱重孙子呢。” 不好意思褪去,吕天翔继续慢悠悠剥麦仁:“我想在衙门干一番事业再说,哎,天傲,我跟你说,我对抓贼特别拿手,保不齐哪天能升到大理寺做专职捕头呢。娶了妻容易有牵挂,还是等等再说。” 这天穆蕴如往常一般准时到访,顾氏依旧言语为难,他却态度宽和丝毫不显介意,向顾家人转达过顾熠府试的结果,没用赶,便主动告辞离开。 顾氏却在听到穆蕴说她家儿子连着村里的其他五个孩子都通过了府试时,就已经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了,也没注意到穆蕴离开,连连喊照峰和照飞去镇里买猪羊肉,还让他们专门去双喜楼定两桌席面,再买几个大大的礼盒,说要给卫先生送去。 “娘”,顾熠本来在屋里沉浸在书中,听到照平满面喜色地过来说恭喜,他才知道这事,出门就看见母亲忙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他提醒道:“现在消息还没下来呢,您急什么啊,等榜单长出来之后再准备也行的。” “熠儿说的是”,顾明月说道,“再说我们家东西也齐全,不用准备什么。还有啊娘,信是穆蕴带过来的,您现在就去谢夫子,谁知道会不会被旁人说咱们走关系?” 顾氏闻言冷静下来,点头道:“翩翩说得有理…那我们就等县里有信儿了再说吧。” 顾明月见母亲冷静下来就回房刺绣,飞针走线半个时辰,透过窗户见母亲回屋去了,便趁机脚步轻盈地跑出门来。 穆蕴正在山道上等着,顾明月跑过来,笑着扑到他怀里,被他紧紧拥住时,她忍不住道:“我感觉有点好玩,像是地下党接头一样。” “地下党?”穆蕴抱起她掂了掂,疑惑地微皱眉头,自我解释道:“地下活动的党派,这是不是说我们两个见不得人?” 他声音低沉,眼中却全是笑意,忍不住在她鼻尖轻轻咬了一下。 “什么见不得人?”捂住鼻子,顾明月退出他的怀抱,说道:“咱们还去那片小土坡吧,在这里可能会被人看到,我娘知道了不好说。” 穆蕴笑着点头,握住她的手往山上走。 路上在一根粗壮的竹子上遇到小青,于是两人的队伍中增加一条游速极快的蛇。 顾明月的荷包里有几颗圆球巧克力,她拿出来放到小青面前,小青绕着巧克力看了片刻,便张嘴咬下去,咕嘟一声咽到肚子里去了。 穆蕴揽着顾明月的肩膀,疑惑道:“这到底是一个什么蛇,怎么没有它不吃的东西?” “它想换换口味也不行吗?”顾明月又拿出一颗巧克力投喂,小青却摇摇脑袋,晃着身躯游到前面去了。 顾明月疑道:“它不爱吃这个?” 穆蕴哈哈笑起来,揉揉女子的肩膀,道:“别管它吃不吃了,我有话跟你说。” 顾明月还以为他有多重要的事呢,谁知净是说一些他在衙门里街道上看见的小事,而且多是闲事。 然而他却说得趣味十足,顾明月忍不住笑了笑,踮脚在他下巴上亲一下,穆蕴回亲过去,两人一来一往玩的不亦乐乎。 明白穆蕴是在分享她不在时他身边的点滴,顾明月便也把这两天自家的事说给他听。 后来听穆蕴说到离国公主莫名地跟皇后说想要嫁给他时,顾明月脸上笑意微敛。 穆蕴不自觉加快说话的速度,连自己怎么坑离国公主一把也说了出来,却见翩翩依旧不像刚才那么高兴,他便有些后悔。 然而现在几乎整个帝京都知道这件事,翩翩若从他人口中得知此事,才更是不好。 顾明月等他说完,伸出手指点点他的脸道:“你长得太招蜂引蝶了,幸亏是我把你收了,否则还不知道要栽多少女孩子呢。” 握住她的手指接连亲吻好几下,穆蕴暗想别人怎样跟我无关,我这一辈子反正是栽在你身上了。 … 下山时遇到两个提着竹篮来摘花的女子,那两人看见顾明月和穆蕴都有些愣,好片刻才点头打声招呼:“翩翩,刚才我们来时见到你家的人在找你呢。” 顾明月闻言,向二人道过谢便和穆蕴快步沿着山间小路往家去了。 “翩翩旁边的那位公子长得真是俊朗”,他们还未走太远,后面就响起嘀咕声,“上一次顾秀冉回村里的时候我见过他,只是根本不敢往人家面前凑。” “别提那个顾秀冉了,还有,那位公子和翩翩非常亲近,你往前凑什么?” “万一那公子也相中我呢,做个妾室我也愿意。” “想的美咧,大户人家别说娶妾,找丫鬟还得挑呢…” 声音渐渐听不到了,顾明月笑意浅浅地看了穆蕴一眼。 “我刚才连看那女人一眼都没有”,穆蕴摸了摸鼻子,无辜至极。 顾明月笑道:“我也没说你什么啊”,她看着穆蕴堪称十分俊美的脸,暗想长得太好的男人还是面冷一些好,否则太吸引人了。 不过…穆蕴这样也挺好的,刚才的确没看村里那两个女孩一眼,顾明月感觉得到,他并非是要表明心里只有她才不看,而是根本不关心。 到山口时,顾明月和穆蕴一前一后分开走,果真没多远,便碰见正要进山去找她的人。 照玉和照影走在最前面,看见她都快步迎上来:“小姐,您什么时候出来的?家里人找不到您都着急呢。” 顾明月吐吐舌头,只想着出来时不被母亲看见,竟然忘记找个人说一声了,“我嫌家里闷,出来转转。” 几人听了都不疑有他,今儿天气的确很闷热,照云便道:“小姐,咱们回家吧,我再给您添半个冰盆就好了。” “嗯,走吧”,顾明月说道,迈步走开。 顾家正一片热闹,顾灿哭着满院子追打顾秀萍:“把鸡腿给我把鸡腿给我。” “怎么了这是?”顾明月问着走进来。 顾灿像看见救星一样朝顾明月扑过来,呜呜道:“翩翩姐,我的鸡腿被二姐抢走了。” 顾明月摸摸他带汗的小脑袋,笑道:“你什么时候长鸡腿了?”目光看向一旁略带尴尬的顾秀萍询问怎么回事。 顾秀萍搅着手里的帕子,说道:“我担心他往后越长越胖,翩翩姐,你们不要不舍得管他。” “那是翩翩姐奖励给我的”,顾灿转向顾秀萍,神情十分悲痛,“你还给我还给我。” 顾氏也笑着解释:“我说呢,小萍原来是为这个,那个鸡腿是翩翩专门给灿儿做的,今天一天他只有这个零食,还是背会一首诗才得的。” “我…”顾秀萍更觉尴尬,她担心二伯一家不会用心教养弟弟,没想到翩翩姐比她还用心,“对不起啊翩翩姐,我该问清楚的。” “是啊,你来了啥话都不说就把鸡腿给灿儿夺走了,他可不得跟你急”,顾氏说道,拍了拍围裙上的土,“就是我们也晕着呢。” “对不起二伯娘”,顾秀萍低头道,“我担心你们怕外人说苛待灿儿便不敢管他。” 都知道原因了还说这些干什么?顾灿眼泪汪汪地看着二姐,喊道:“还我鸡腿。” 想起刚才被自己夺走鸡腿时,弟弟那幅傻愣的模样,顾秀萍却忍不住扑哧笑了,继而又为难道:“刚才你一直追着打姐姐,鸡腿那不掉地上了。” 顾灿看到土里的鸡腿,这回事真急了,张嘴便要大哭,抬眼看到面带笑意的翩翩姐,又生生忍住,道:“翩翩姐,我没哭。” “好孩子”,顾明月被顾灿这幅委屈巴巴的模样逗得好笑不已,“这次情况特殊,我便额外再给你做一个。” “谢谢翩翩姐”,顾灿猛点头,然后就小尾巴一样跟着顾明月进了厨房。 院里,顾秀萍收拾起沾满土的鸡腿,也跟去厨房帮忙,“翩翩姐,我来给你打个下手吧。” “萍小姐”,见她进来,同跟着顾明月来厨房帮忙的照霜和照云忙施礼。 顾秀萍虽然来过二伯娘家几次了,跟这些个丫鬟也熟悉起来,心里却还是有些不习惯的,不自在地摆了摆手:“别客气,你们出去吧,我来帮翩翩姐。” 照霜和照云看向顾明月,顾明月点头:“做你们自己的事去吧,有事会吩咐你们的。” 二人施礼离开。 “你抢我的鸡腿,走”,顾灿却不让顾秀萍靠近,顾秀萍好笑而又心酸:“灿儿,姐姐也是为你好啊。” 顾灿哼一声扭头不看她。 “别生你姐的气了”,顾明月准备着调料,笑道:“你姐以后做什么都会先问清楚灿儿的,是不是啊小萍?” 顾秀萍忙点头道:“是啊,灿儿,这次没问清楚就抢了你的鸡腿,是姐姐的不好。” 顾灿憋一会儿才挥挥手道:“原谅你这一次了。” 顾秀萍忍不住抱了抱弟弟,然后起身过去烧火。 “翩翩姐”,忙碌中,顾秀萍随意问道:“之前我在你家厨房见到过的那位公子,是不是今科的探花啊?” 顾明月疑惑地看了堂妹一眼,“正是他,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我…”顾秀萍面上的随意保持不住,脸红红地低下头道:“我只是很好奇,怎么大半年都不见那位公子往咱们家来了。” 顾明月微愣,秀萍对黄素是有意吗?她随即笑道:“听说他现在是翰林院里的官,来我们这小乡村做什么?” 顾秀萍失落地点头,她其实一直盼着能够再见他一面,让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个邋遢丫头,长大后也会很漂亮的。 以前二叔在还住在村里的时候,她看到过他牵马去找翩翩姐,那时他笑得那样好看,眼中却只有翩翩姐。 顾秀萍本以为翩翩姐和他会有那种可能的,她告诉自己他会是自己以后的姐夫,自己不要多想,可是突然间翩翩姐就和别人在一起了… 顾秀萍心里其实很欢喜,脑海里便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她有可能嫁给他了吧。 心绪来回变换,顾秀萍往灶膛中添一把麦秸,小心地开口:“之前我见过那位公子来找你,还以为你们会在一起呢。” “是吗?”顾明月笑笑,已经确定小萍是对黄素有意了,想了想说道:“他现在已经和吴府,就是炼大哥另一位同窗,那个叫吴缯的姐姐定亲了,这话你往后可不要说。” “啊!”顾秀萍脸上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理所应当,好片刻才点头道:“我知道了翩翩姐。” 为了不被翩翩姐看出自己的心思,顾秀萍随即笑问道:“翩翩姐,那位穆大人是什么官啊?他也是炼大哥的同窗吗?” “他是个闲官”,说起穆蕴,顾明月脸上的笑容明亮起来,“礼部侍郎,管一些接待外国使者、皇帝祭天之类的琐事。他做官两三年了,不是炼大哥的同窗。” 顾秀萍点头,忍不住打趣道:“翩翩姐,你一说起来穆大人眼睛都亮了,你们怎么相识的?还有啊,穆大人怎么还不来向你提亲呢?” “你问题太多了”,顾明月摇头,“我拒绝回答。” ------题外话------ 清早想爬起来码字,但睁不开眼,半梦半醒又睡了会儿,然后梦见我增加好多条评论,回都回不及,给我笑的……评论回不及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啊。y(^o^)y 203 左面 正说着,顾熠揉着眼睛进来:“姐,你又在做什么好吃的?” “洗洗脸去”,顾明月笑道:“怎么睡那么沉,刚才院子里动静那样大也没吵醒你?” “我好像听到灿儿哭呢”,顾熠直接在厨房门边的洗脸架前撩水洗脸,“可是翻个身就又睡着了。” “昨天晚上看话本了!看到什么时辰啊?” 顾熠老实回答:“大概丑时…不过啊姐,这个话本特别好看,讲了许多英雄的侠义故事,你要不要看?这是大舟他姐夫给他买的,我跟他说一声,只可以让你看一天,后面还有其他同学要看呢。” “我不看”,顾明月摇头,让顾秀萍熄灭火,把锅里的几个鸡腿捞出来,准备做裹在鸡腿外面的浆,同时说道:“熠儿,你考过府试往后还有许多关考试呢,可不能沉迷话本。” “我知道,我的理想可是做大官骑大马”,顾熠讨好地上前,“姐姐,我也帮你烧火。” 顾家厨房有好几口锅,做粥炒菜做汤的都是分开的,鸡腿接下来要挂浆炸,顾明月便点头让他把洗炒菜的锅洗一水然后倒油烧开。 顾熠虽然是个男孩子,却做得有模有样。 顾秀萍见此,拍拍顾灿的小肩膀,说道:“灿儿,你要多向熠儿学习,等爹回来也送你去读书好不好?” 顾灿抬头看着姐姐,“有鸡腿吃吗?” 厨房静默一瞬,继而爆发出笑声。 … 顾秀萍回去的时候,顾明月拿起自己早上画出来的几张图纸和她一起出了门,此时半下午,天气正闷热,路上根本没有几个人,在进村里时她们却遇到了郑彩葵,不得不说有几分巧合了。 郑彩葵提着一个时下帝京流行的蓝色棉布小包,看样子是才刚从容德绣庄回来。 “翩翩”,她看见顾明月便快步跑上前,面上还带着几分热情,“你这是要回村子里去啊?” 顾明月停下脚步,看向她:“有什么事请直接说。” 她对郑彩葵实在没什么好感。 顾秀萍看着郑彩葵时也有几分戒备,猜测这人不会是因为先前那几板子又想找翩翩姐的麻烦吧? 郑彩葵忙笑道:“我明天定亲,你到我家来玩会吧。” “不好意思,我有事走不开”,顾明月皱眉,不管郑彩葵这时表现的热情是真是假,她都不想再和此人近处。 郑彩葵吃过那一次亏之后,却是再也不敢惹顾明月了,没见那夏府的嫡小姐在她们一群绣娘中平日里有多威风,惹到顾明月还不是被拉到公堂上挨板子?虽然板子没没打到身上,但夏雪却被家里父亲除了族,这比打几板子还惨呢。 此时见顾明月不想理会自己,郑彩葵也不生气,还笑道:“那我明天下午去给你送糖果。” 顾明月瞧出她有和自己重修朋友关系的意思,不由觉得非常好笑,别管郑彩葵此时是不是真心,她这种人其实和顾秀冉差不多,在她们这群一起长大的村里女孩子中,只能她们是最好的,其他人一旦在哪超过她们,暗中的攀比较量在她们那儿就开始了。 现在她虽然看着真诚,但交好以后呢? 顾明月实在不想和她再有往来,便十分认真道:“不用了。” 郑彩葵见顾明月撂下话便走,握着包带的手不由一点点握紧:老天爷真不公平,怎么把什么好东西都给顾明月了呢? 顾秀萍无意间回头,看到郑彩葵脸上的愤愤神色,忙转过头去,低声对顾明月道:“翩翩姐,你刚才那么不给郑彩葵面子,会不会被她记恨啊?” “记恨就记恨了”,顾明月不在乎地道:“我总不能因为不想她记恨而违心地再和她做好朋友吧。” 其实依照郑彩葵那种性子,记恨是必然的,可顾明月完全不关心。 不知怎么想起以前她和穆蕴的相处,每次她都很不给穆蕴面子,他却完全没听到一样继续好脾气地对她,那个时候顾明月觉得他烦人,现在回想只感觉他对她是真好。 试问天下间有几个人愿意丝毫没有不耐烦地,对另外一个完全不想理会他的人呢? “翩翩姐,你想什么呢?笑这么甜!”顾秀萍打趣的问话让顾明月回神,她笑笑说:“没什么。” 大伯家,顾焕刚从作工房出来洗把脸,正切开一个西瓜准备开吃,便见两个堂妹前后进门来,他笑道:“你俩来的真巧,西瓜刚切好,过来吃吧。” 顾明月并不想吃,但看焕大哥的样子明显是刚忙过停下歇歇,便拿个小凳子坐在旁边,接过来他递给自己的西瓜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顾秀萍也吃了一块,起身道:“我回屋看看奶奶去。” “翩翩,你是不是来找我的?”看着顾秀萍进去屋里,顾焕才笑道:“说吧,有什么事。” “奶奶不是让我帮三叔想个营生吗?”顾明月把自己画的三张图纸掏出来,展开递给顾焕,“焕大哥,你看这机器能不能做成手动的。” 顾焕看了半天,摸着额头道:“翩翩,这是做什么用的?” “做面条的啊”,顾明月指着上面并排的三个圆筒状的东西,说道:“这里出面,上面这个坡斜处放面,焕大哥你把它做成脚踩或手摇的都行。” “原来是这个用处”,顾焕恍然大悟,“我看看吧,应该比较好做。可是翩翩,你让三叔做面条,这生意能成吗?” 顾明月忍不住买了个关子,笑道:“当然能成,焕大哥,你做好面条机之后,我做些给你尝尝你就知道了。” “好吧”,顾焕折起图纸,点头道:“到时候大哥要看看你能做出来什么新奇东西,说起来我爹和二叔也出门六七天了,也应该找到三叔往家来了吧。” “如果三叔就在赵县的话,现在应该都快到家了”,顾明月说道,起身要回家,顾焕便送她出门:“我今天晚上赶一赶,争取快点把面条机做出来。” 顾明月笑道:“不用这么急的,对了,焕大哥,那三个出面的圆筒你让木工把底部的孔钻得细一些。” “没问题”,顾焕很是干脆,他做惯了木活机关的,这时就道:“我还可以让人把圆筒多做几个,到时你想要粗面有粗面,想要细面有细面。” 顾明月听得笑容满满,说道:“焕大哥,你的脑子真好使。” “哈哈,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我脑子好使”,顾焕忍不住大笑,摸摸顾明月的头,却突然地在她额头上弹一下,“我是大哥,说话没大没小。” 顾明月:…好像一般都是长辈才夸晚辈脑子好使呢。 早晨天刚麻麻亮,顾家的大门被人拍响了。 住在东厢最靠边的欧阳山起来开门,见是顾攀一行人,立即笑着敞开大门让人进来。 顾氏这边也听到声音穿衣出来,看见顾攀就道:“回来了!翩翩和熠儿昨天还说你什么时候回家呢。找到三弟了吗?” 话音还没落,顾森从马车里跳下来喊声:“二嫂,这些天灿儿麻烦你照看了。” “没什么,三弟不用这么见外”,顾森回来,顾氏也就放心下来,不需得丈夫再去外面奔波着找人了,“大哥,你们去客厅歇着去吧,我这就到厨房下两碗热汤面。” 顾柏点点头,不见外道:“多带汤,这一路上干渴得不行。” 顾氏道好,正要去厨房,顾森把孔三娘从车里扶了出来,不好意思地对顾氏道:“二嫂,这是我媳妇,今天能不能先住你家?我回去收拾收拾家里再来接她。” 孔三娘任是再泼辣,到了人家,面对顾森的嫂子,也显得很是腼腆。 顾氏先是一愣,继而忙道“好”,对顾森道:“东厢有两间收拾好的客房,先让你媳妇过去休息吧。” 说完便走向厨房,递给拴马回来的顾攀一个眼神。 顾攀跟着妻子进了厨房,不用说就搬柴到灶膛边坐下准备烧火,同时问道:“若娘,怎么了?” “你们出去找人,怎么还饶一个回来?”顾氏舀了两瓢面到瓷盆中,有些担忧道:“我看那妇人像是怀着呢,这没经过三媒六聘就怀着孩子跟男人到家的女人,会不会事多?别走一个吴美霞,又来一个。” 顾攀摆手道:“这个看着比吴美霞懂事多了,我们一路不停地走,也没见她说要歇脚什么的,偶尔还让森子去买顿饭,挺会来事。” 顾氏不怎么相信,自家男人是从不把人往坏里想的,想了想道:“待会儿我先做几个荷包蛋给那妇人送去,也看看她是怎么样的,如果内里藏奸,我们以后还是少管你三弟家的事。” “嗯”,顾攀放心地点点头,别看他说这妇人还行,心里也担心这个像灿儿他娘那样,他娘又让翩翩给森子找什么营生,若是个事儿的,往后不是让自家闺女不清净? “咱翩翩这几天还好吧?”灶膛里的火苗映红顾攀半张脸,顾氏看他一眼笑道:“好着呢,我还能苛待她?” 顾攀嘿嘿一笑,“那倒不能,我啊就担心你因为含彰的事让闺女心里不高兴。” “你就惯着吧”,顾氏说着掀开锅盖,锅里的水已经滚开,她舀了点冷水进去,随后连打了五个鸡蛋,对顾攀道:“把火小点儿——你闺女前几天可还因为那含彰和我生气呢,她要跟你说起来你可不能顺着她说。” 顾攀只笑着点头。 “好了,我先把鸡蛋水给送过去”,五个荷包蛋带着水把一个大瓷碗盛得满满的,顾氏又从碗橱中拿出来颜色纯正的红糖舀两勺子加到水里,对顾攀道:“柜子上面有两碟糕点,你要是饿就吃几块垫垫肚子。”说话间便端着满满一大碗鸡蛋水走出门去。 顾攀看着妻子的背影,神情分外温和,他就是喜她这种不管话说的多厉害待人时却总是温柔的性子。 这边客房里,孔三娘坐在凳子上却有些不安,她是真没想到,顾森二哥家过得这么好,自己一个什么名义都没有的妇人却跟着他跑过来,不知他二嫂会怎样看低自己呢。 顾森见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想到什么,小心地说道:“三娘,我家可是家徒四壁,跟我二哥家差远了,你到时候别心里有落差。” “什么样的苦日子我没经过?”孔三娘回神,看他一眼,叹道:“我只是担心,我这种妇人,会被你家人看不起罢了。你这边还有妻,便说我是你媳妇,你二嫂会怎么看我呢?” 顾森说道:“这个你尽管放心,我二嫂为人很好。至于灿儿他娘,从她抱着儿子跑到娘家那时起,就不再是我顾森的妻子。把你安顿好,我就去吴家庄给她送休书。” “休书?”孔三娘既都跟着顾森来了,那她必然是想做正妻的,且他的妻子又是那种卖女求财之人,挤掉她孔三娘一点都不觉得愧疚不安,但还是忍不住道:“女人都不容易,拿到休书只会更不容易,和离吧。” 顾森摆手,一副没商量的样子:“不可能,她给我折腾成这个样子,我还放她堂堂正正地离开顾家?” “怎么?”孔三娘立即沉下脸来,“听你这话音儿,还想和她有什么牵连?” 顾森忙讨好地笑了笑,“没那事儿…和离就和离,听你的。” “三弟”,顾氏走近门口便听到孔三娘劝顾森和离的话,心里想这妇人是个心软的应该不会是不省事的人,敲了敲门道:“我做了碗荷包蛋,你端给你媳妇吃吧。” 门本来就没关,孔三娘见顾氏过来忙站起身迎过来,施一礼道:“三娘便厚颜喊你一声嫂子,麻烦嫂子了。” “往后都是一家人,别这么客气”,顾氏还不能确定这个妇人到底为人如何,说话便有礼有度,把碗放到桌子上,她又对孔三娘道:“你是双身子,又连赶了几天的路,吃些东西歪床上歇会儿吧。” 桌子上一碗颜色漂亮的鸡蛋水冒着袅袅热气,挤挤挨挨的白嫩荷包蛋在水中半浮着,孔三娘只觉一股酸意冲到鼻头,再施一礼道:“谢谢嫂子。” … 顾氏再回到厨房时,就见女儿活泼地跟那林子里早晨刚醒来的鸟儿一样,一面跟她爹问东问西的一面在案板前和面。 “跟你爹告我的状没有?”顾氏走过去挽起袖子道:“娘来和面吧,坐那儿好好跟你爹说话。” 顾明月笑笑,道:“娘,我才不会告你的状呢。我要给我爹做八珍面,您做菜吧。” “八珍面!”顾氏笑道,“你也不嫌麻烦。” 顾明月说道:“给爹吃的,不会麻烦。” 顾攀听得十分满足,女儿肯定是想他了,往常走镖都是四五天就回来,这一走七八天,他自己还有些想妻子儿女呢,“对了,熠儿那府试结果出来没呢?” 顾氏说道:“就在这两天吧…昨天穆大人过来,倒是说熠儿和咱们村这几个孩子都过了”。 “这感情好”,顾攀闻言,高兴地搓搓手,连火也顾不得烧了:“等结果下来,我去和那几家商量一下,咱们一起给卫先生摆个谢师宴。” “你说的对,必须摆一场大大谢师宴。” 一家三口说着家中之事,一锅香味沁人心脾的面就做好了。 面汤清靓,面条色泽白亮。 “好面,还是翩翩的手艺好”,顾柏挑起一筷子面条吃下去,不由地伸出大拇指,然后就捧着碗专心地吃面喝汤。 顾森更是吃地差点把舌头吐下去,面下去一半时,他才想起在客房休息的孔三娘,然而转念一想,这在自己二哥家,面还是侄女亲手给做的,他怎么好意思再要人给三娘送过去一碗? 顿了顿,顾森便又继续吃起来,他越吃越觉得好吃,心里也就越想让三娘也尝尝,速度不知不觉就慢下来。 顾明月将剩下的面都盛在铝盆里端到客厅来,见三叔几乎是一根根地在吃面,问道:“三叔,你吃不惯这种面吗?” 顾森忙一下子把筷子上的面条咬到嘴里,笑着道:“这么好吃的东西,三叔怎么会吃不惯?” 顾柏和顾攀都是只顾着吃自己的,根本没注意到兄弟,这时也都看向他。 顾攀道:“这不还有你二嫂炒的菜,馒头都在手边儿呢,面吃完你就吃这些吧。” 反正闺女做的东西自己是吃不够,顾攀起身把铝盆从女儿手中接过来放到餐桌上,便直接把已经见底的碗添个大满。 “是啊,三弟你不爱吃面的话就吃馒头炒菜吧”,顾柏也道,紧跟着把自己碗里也挑满面条,再浅浅浇上一层汤,铝盆里只剩稀稀拉拉几根面了。 顾森看着欲哭无泪,心想我刚才不好意思什么啊,当下忙把几根面捞到自己碗里,说道:“我给三娘送去,让她也尝尝。” “三娘是谁啊?”顾明月好奇地看向父亲,顾攀咳一声,还真有点不知道怎么跟女儿说这些事,想了想道:“你以后的三婶。” … ------题外话------ 不好意思啊,又晚了,西昨天才回家,手边没存稿,所以先更一章,剩下的一章晚上六点更,大家吃好玩好啊,明天再看也行。 除夕团圆,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事事顺利! 204 搅黄 顾明月吃过早饭才见到这位未来三婶,她当时正要去后院看看西红柿和小动物们,东厢客房的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从里面走出来。 顾明月转头看了一眼,见是一个小腹微凸的女子,心里不由有几分惊讶。 而孔三娘,开门就见到一院子人,面上十分不好意思。 这其中还有侧身看过来的少女,少女乌发雪肤,眉像细长的柳叶,唇如盛放的桃花瓣,孔三娘看见她,一下子便想起说书先生那套夸赞书中美人的说辞。 这就是顾森他二哥家的闺女?长得也太好了吧。 孔三娘惊讶不已。 顾氏和孔三娘刚才聊过几句话,对她的初步印象还不错,看她有些怔住的样子,便上前道:“这些都是家里人,你别不好意思有什么需要的说一声就行。” 孔三娘点头,门口正跳皮筋的几个小丫头,还有进出厨房收拾的照霜和照影,归置院子的照腾和照飞都是听到开门声下意识看过去一眼,然后就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见大家都不是盯着自己好奇地看,孔三娘低声对顾氏道:“嫂子,我想去厕所。” 顾氏笑着带她过去。 顾明月已经去了后院。 … 孔三娘从厕所出来,顾氏又带着她洗了洗手。 双手交握在腹部,感受着手背上的细滑,孔三娘不由暗暗感叹,这二哥二嫂家果真不是一般人家,随便放在洗手架上的香胰子恐怕赵县最好的胭脂铺里也没卖的。 “听森哥说二哥二嫂膝下有一儿一女,这就是儿子吧”,看到一个身着锦缎胖墩墩的小孩子从门外跑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厮,孔三娘笑道:“长得虎头虎脑的,还挺可爱。” 顾氏见她不像在特意说好听话,就道:“这是三弟的儿子,叫顾灿,家里人都叫他小宝或灿儿。” 孔三娘听闻,显然有些惊讶。 “二伯娘,熠哥他们出去玩,不让我跟着”,顾灿跑起来远远看着很像一颗球在滚动,再加上皱着脸,让人看着莫名喜感。 顾氏好笑道:“你熠哥要和先生去县学听成绩呢,你跟过去做什么?先让照兴和照顺陪你玩吧。” 她又指着孔三娘道:“灿儿,叫姨,以后姨给你做好吃的。” 孔三娘顺势笑得和蔼,但她已经有自己的孩子,现下知道这是顾森的儿子,心里感觉就很一般,没有刚才觉到的可爱也没有什么不喜的情绪。 顾灿挨着二伯娘的腿站,仰头看看孔三娘,片刻后才喊一声姨。 孔三娘答应一声,因口袋里没带什么哄小孩的东西,便掏出几个铜板给他放到手里,笑道:“拿着买糖吃。” “灿儿”,顾秀萍的声音响起,她快步走进来,“到姐姐这边来。” 顾家兄弟三人吃过早饭便向顾柏家去见老太太,顾森看见憔悴苍老许多的母亲就红了眼眶,跪下来自责许多,老太太沉着脸不说话,直到顾森说起他来时带了一个妇人来。 顾老太太这才开口,让顾秀萍过来叫那妇人她看看。 顾秀萍有时会想父亲,其实对她来说,这个爹和娘一样,都是极不负责任的,然而当听到有个妇人跟着爹回来了,她爹还要尽快娶那妇人给她和灿儿做后娘,她心中还是忍不住升起敌意。 此时见这妇人竟怀着身孕,顾秀萍心里只觉十分难受,怪不得奶奶要早早把她和灿儿一一托付给大伯二伯家,爹这边还没与娘和离,就已经有个怀孕的妇人在一旁等着了。 顾秀萍更感觉到父亲说起这个妇人时的喜欢,恐怕她的孩子生出来后,自己和灿儿在父亲那里就彻底一点分量都没有了吧。 “姐姐,这是姨给的钱”,顾灿托着那几个铜板跑到顾秀萍跟前,“灿儿要吃饴糖,你带我去买。” 顾秀萍拉住弟弟的手,低斥道:“有翩翩姐给你做的巧克力,吃什么饴糖?”说着也不管弟弟会不会闹,看向顾氏道:“二伯娘,奶奶让这位大娘去我大伯家。” 孔三娘脸上笑意微敛,她的确比顾森大几岁,可她经常喝豆浆,根本看不出有多老,这孩子竟叫她大娘,一定是不喜欢她的。 孔三娘不高兴,却也不至于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便对顾氏道:“我不识路,嫂子能不能送我过去。” “你不说我也要跟你一起过去的”,顾氏笑道,看出小萍不喜欢这孔三娘,对她道:“翩翩在后院呢,小萍去找她玩吧。” … 顾明月挑着红透的西红柿摘下来好几个,西红柿有大有小,却每个都光滑如晴日傍晚的晚霞。 她蹲在摇柄水车旁洗了一个,咬一口,西红柿独有的酸甜清爽味道顿时占满口腔。 “翩翩姐,你吃的什么啊?”正吃着,顾灿疑问好奇暗含着“给我一个呗”之意的声音响起。 顾明月笑着洗一个递给顾灿:“这是西红柿,但不能多吃,中午我拿这个给你炒菜吃。” “嗯”,顾灿伸出双手把西红柿捧到面前,就张开口咬了下去,吃着还不忘道:“好好吃,翩翩姐,我还要一个。” 顾明月递给顾秀萍一个,让她自己洗,对顾灿道:“不行,你还小,一天只能吃一个,不然都不给你吃了。” 顾灿这两天已经知道翩翩姐是说到做到的,当下也不再缠磨,点头道:“那我今天只吃一个,明天你还要给我,过明天也要给我。” “给你”,顾明月点头,看向脸色不太好看的顾秀萍,说道:“尝一尝,这个西红柿熟透了酸酸甜甜的,完全可以当水果吃呢。” 顾秀萍把西红柿擦两下便往嘴里送,也不怎么想说话的样子。 小萍很可能是因为那个三娘而不开心,顾明月不好多说什么,起身拉着顾灿道:“来跟我一起摘西红柿。” “好啊好啊”,顾灿高兴地直蹦跶,拿着啃掉一半的西红柿迈着小步子跟顾明月走到西红柿植株间,他小小的个子瞬间被淹没到西红柿里,“哇,这么多西红柿,我能吃多少天啊,一,二,三…” 当顾灿皱着眉毛一下子从十蹦到一百时,顾明月忍不住笑出声来,蹲下身来教他数:“十一,十二,十三…” 二人边数边捡熟的摘,顾秀萍吃完那一颗西红柿也收起低落的情绪过来帮忙。 … “阿端,西红柿熟了好多”,顾明月抱着一兜西红柿出来时,欧阳端正好带着照康那几人在山上打拳回来,顾明月递给他一个,对照康道:“后院还有,你们自己摘着吃去吧。” 看到这红彤彤的和苹果差不多大却很像浆果一类的果实,照康疑惑不已,可他知道小姐向来很重视后院那些植物鹅鸭,且这种东西只有那么二十几株,当下摆手道:“小姐,我们吃得多,您还是放着吧。” 顾明月好笑道:“一人只许吃一个,只捡红的摘,快去吧。” 照康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笑道:“那多谢小姐了。” 几人走向后院,顾明月听到有个人低声说照康:“康哥,小姐让我们摘着吃,你还打算坐那地头吃饱啊?一人吃一个意思意思就行了呗。” “红了很多么?”欧阳端两三口吃完一颗西红柿,问道:“够不够这些人分?” “我带着灿儿数了数,加上粉红色的,有五六十个呢,够分”,顾明月又递了一颗给他,欧阳端摆手:“我不吃了,你摘这么多准备做什么吗?” 听到数数,顾灿就抢着说话:“阿端哥,我能数到一百了”,说话间伸出手指头就要数。 顾明月忙叫住他:“灿儿,去洗洗手,待会儿我们要吃饭了。” “好”,顾灿听到吃饭非常干脆地点头,顾秀萍拉着他去洗手,他又扭头道:“我吃过饭再给你们数。” 欧阳端神色间有些疑惑,顾明月便把之前在后院教着顾灿数西红柿的事跟他说了,笑道:“他就数上隐了,刚才拉着照兴还数一遍呢。” “至于这些西红柿,咱们中午吃西红柿鸡蛋面”,顾明月看着布兜里的西红柿,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让人去给穆蕴送了,等他明天过来让他带走一些便好。 因为有这个想法,傍晚的时候,顾明月放下绣针,提着竹篮子来到后院捡着颜色还比较浅的西红柿摘起来,红透的她当然也给穆蕴放了好几个呢。 她正摘西红柿,前院突然传来顾秀萍的叫喊声:“二伯,二婶,翩翩姐,我娘和舅舅们都来了,他们要把灿儿抢走,你让阿端哥带照康他们去帮帮我爹吧。” 叫喊声中透着无助和惶急,顾明月听到便放下竹篮便往前院而来,半路和顾秀萍碰上,她问道:“怎么回事啊?” 中午时三叔是在她家吃的午饭,吃过饭就去吴家庄与吴氏和离去了,怎么吴家人又来了? “我不知道”,顾秀萍摸了把脸上的泪,“他们前后过来的,我娘一来就要抱灿儿,当时灿儿正在家门口附近和权叔家的烜儿玩,要不是照兴机灵把灿儿抱到大伯家,他现在肯定被我娘抱走了。还有我爹,他脸上都是血,大伯和我那些舅舅说理,也被推了两把,差点又打起来。我娘现在跟疯了一样在大伯家门口又哭又闹,谁都拉不住。翩翩姐,二伯呢?还有阿端他们,让他们快去帮一帮我爹吧,我来的时候,我三舅正揪着我爹打呢。” “我爹说家里的麦子可以收了,半下午的时带着他们都下地收麦子去了”,顾明月说道,忙叫来没事儿聚在门口玩沙包的四个小丫头,问道:“咱家在南边的地在哪谁知道吗?” “我知道”,照花举手道,“照康大哥他们去浇地的时候我去给他们送过水。” “很好,现在你快跑去地里把我爹娘,还有阿端他们都叫回来,让他们直接去村里我大伯家”,顾明月快速地说道,“就说小萍姥姥家的人又来闹事了。” 照花用力地点点头,撒开脚丫子就跑了出去。 想起去三叔家收拾屋子的孔三娘,顾明月对顾秀萍道:“那个三娘没事吧?” 顾秀萍显然还处于惊惶中,有些茫然道:“我没看到她”。其实她也不关心她怎么样,她恨自己母亲的不负责任,却并不代表她愿意接受另外一个女人抢走她的家,刚才看到母亲哭得满眼鼻涕眼泪,她恨的同时心中又难免心酸。 顾明月看得出来小萍不喜欢那个三娘,也能理解她。 但三叔和三婶过不下去,并不是孔三娘的过错,更何况,她还怀着孩子,若是被混乱波及,对她也太不公平了。 “我们去看看吧”,顾明月想了想,对顾秀萍道:“三娘有身孕,若出了什么事,总是不好。” 顾秀萍沉默片刻,说道:“那我们走快点,来的时候,我听见我娘骂我爹无情无义,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冲孔三娘来的。” … 村里,顾柏家门口正一片混乱,吴家兄弟并不跟顾柏动手,对顾森却是连削带打,也因此并没有顾家族人上前帮忙。 顾柏拦在前面,怒声质问:“打到我家门口,你们吴家人也太横了吧。” 顾老太太早被外面的吵架声惊动,这时顾秀水和顾焕实在拦不住,便把她给扶了出来。 “吴美霞她虐待亲生女儿,还活活饿死一个女儿,我们顾家没给她休书,已经是给你们留余地了”,顾老太太一出门就颤声喊道,“怎么,看我儿子被除族觉得他好欺负不是?别忘了他上面还有两个亲哥呢。” 吴闯呸一声道:“饿死女儿那是顾森挣不来养家糊口的钱,再说了,灾荒年月的谁家没饿死过几个孩子,凭这点就说我妹子虐待亲生女儿?你还是孩子奶奶呢,你怎么不给孩子送一口吃的?” “乡亲们说说,这事儿能只怪我家美霞吗?”吴家老太太也跟了来,这时面向围在不远处的顾家村人道:“总说美霞饿死了她女儿,你们这些奶奶,大伯,大伯娘,二伯,二伯娘,都在哪儿呢?” 没人回答她的话,冷嘲热讽却不少。 大伯娘立时站出来道:“你们家女儿把那好吃的都藏在柜子里锁着,连让孩子做个饭都得量着,她怎么不饿着自己呢?她啥吃的都不缺,单单不给孩子吃的,我们这些大伯大伯娘,二伯二伯娘的,有什么说话的地方?” “咱们今天来不是跟你们争这个的”,吴家老太太哼一声,“顾森往往一出门就是俩仨月,和离就和离吧,干什么在吴家庄败坏我家美霞的名声!” 顾森捂着鼻子道:“谁败坏她名声了,我实话实说也不行?” “你是在故意造谣”,吴家大嫂非常气愤,若不是这家伙在他们村里说吴美霞卖女儿好吃懒做之类的话,能传到苗地主那里让得他不愿意娶吴美霞吗?吴美霞嫁不出去,还不是会一直赖在他们家?还有她的钱,她不再嫁,他们怎么用置办嫁妆的借口给她哄过来,“你败坏我家妹子的名声,就是想让她老死在娘家吧?你自己能在外面风流快活,怎么我妹子就不能改嫁了?” “哼”,顾森还是丝毫不退缩地大声道:“她这种女人嫁到谁家就是坑了谁家,嫁不出去才是做善事了。” 瘫坐在地上哭的吴美霞听到顾森说出这样的话,差点就疯了,当初他们也是郎情妾意,可打从秀兰没了之后,他把她看得连地上的泥都不如,吴美霞真是忍受不了。 儿子被生生地从身边夺走,刚才看见她连个娘都不叫,将要改嫁的事又被顾森搅黄,想着这些事,吴美霞胸口怒火直涌,从地上爬起来就往顾森身上撞去:“不让我过好,你自己也别想过好。” “你干什么,放开他?”孔三娘高喝的声音突然响起,吴美霞没来得及回头,身上就被人拿着鸡毛掸子一通乱打,她尖叫着躲避,却不过片刻手臂连带后背就被抽得麻疼不已。 在家里收拾屋子的孔三娘一开始对外面的吵闹并没有在意,她初来乍到这里,也不好奇人家村子里的事,但当隐约听见顾森的声音时,她拿着鸡毛掸子就疾步跑了出来。 拨开人群看到一个女人扑在自家男人身上厮打,孔三娘当即怒火中烧,什么都没想就掂着鸡毛掸子朝那女人一阵打。 “好啊,你顾森把姘头都领到家里来了”,吴家人看见小腹微凸的女人冲出来护着顾森,一个个均怒上脸来,吴家大嫂立时骂道:“不要脸的小蹄子,打到正妻脸上来了,老娘不揍死你。” 205 日子 吴大嫂说着撸起袖子上前,抬手直朝孔三娘腹部而去。 “三娘”,顾森见此情景,目眦欲裂,推开吴美霞要把孔三娘挡在身后,然而吴美霞却不再管落在后背的鸡毛掸子,站稳身子就照着顾森的脸抓起来,边抓边骂:“我跟你过这么多年,还不如一个不知哪冒出来的野狐狸精吗?当初嫁给你真是瞎了眼!” 顾森刚被拉住,孔三娘和吴家大嫂这边也厮打起来。 孔三娘虽然怀着身孕,面对吴大嫂时却丝毫不弱气势。 顾老太太看得心惊,只恐这女子出了什么意外,催促顾焕:“焕子,你快去把她们拉开。” “焕子”,大伯娘立即跟着喊儿子一声,“你去作工房那找几个人来镇场子吧。”两个妇人大家让她儿子凑上去算什么事? 顾焕左右看了看,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原来是吴大嫂把孔三娘按在了地上开始抽她耳光,孔三娘屈身双手护着肚子,根本没心思管脸被人打成了什么样子。 “三娘…”顾森眼眶通红,和吴美霞厮打着时朝大伯娘喊道:“大嫂,你伸手帮帮三娘啊。” 大伯娘见此也心生不忍,三娘明明是个厉害人物,却为了护住肚子躺在地上任人抽打,她一跺脚便往这边跑来。 顾焕松开扶着奶奶的手,紧跟着过来。 只是还没等他们拉开那吴大嫂,人群中冲出来顾秀萍,她上前一口就咬住吴大嫂的胳膊,双拳没章法地在她身上挥打。 “嗷,你个狼心狗肺的小白眼狼”,吴大嫂怒从心起,扬手甩开顾秀萍便抬脚朝她心口踹去,“敢咬我,不打死你!” 蓦地一颗石子砸中脚踝,吴大嫂忙捂住脚惨嚎一声,顺着石子来向看去,只见那片人群最前面站着个身着浅红主色衣服的女孩,这是顾森他二哥家的闺女! “臭丫头片子”,吴大嫂瞪眼咒骂,说着便上前来,“那石头子刚才是不是你扔的?” 顾明月笑笑,“手滑了。” “再跟我们家人面前逞威风,休怪我不客气”,顾焕快步过去扶起顾秀萍,赶在吴大嫂开口前怒声斥道:“快滚。” 刚才他不太想管,是因为他觉得三叔就缺打,现在吴家的媳妇差点都把脚踹在他堂妹身上了,还想去打翩翩? 敢动手,他顾焕不揍死他们! 吴家人听到顾焕的声音都下意识看向他,然而吴家大嫂只停顿片刻,便撸着袖子继续朝顾明月而来。 “想干啥?”顾柄正在顾明月不远站着,两步上前挡住了道:“焕子说的话你没听到啊?想好好的走出顾家村,现在就滚。” 顾家的男人都不矮,顾柄往那儿一站,夕阳打在吴家大嫂脸上的光霎时被一片阴影覆盖,她心底发怵,不自觉间连退两步。 “怎么着想打我闺女的样子?”顾攀洪亮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他拨开人群走过来,吴家大嫂被他一眼看得差点瘫坐在地上,强辩道:“我们是来找顾森算账的,你闺女却拿石子打我的脚踝是什么道理!” 顾明月道:“你怎么不说我拿石子打你的时候,你那脚都要踹到小萍心窝里了。” 顾攀看这女人一眼,又朝那边还在厮打的顾森和吴美霞喊声“住手”,接着对站在一旁看似冷眼旁观却时刻准备上前帮忙的吴家兄弟道:“我这兄弟虽然没有族人依恃,可他还有两个亲大哥,我们两家的人都算上,少说也有二三十口,你们是走还是准备打起来?” 吴闯以前就怕顾森这个二哥,现在见他神情汹汹,心中便发起怯来,其他吴家兄弟也都连退两步。 当看到人群破开一个口子,走来十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时,吴家众人更是双腿发软。 顾森一把推开吴美霞,快步来到孔三娘身边,扶住她担忧问道:“三娘,你没什么大碍吧,我带你去镇里找大夫看看。” 孔三娘正被大伯娘扶着站在人少的地方,看到顾森根本不管他自己的满脸血,她笑道:“我没事,你先看看自己的伤吧。” 孔三娘觉得她这一步走的没错,不仅男人贴心,就连男人的女儿刚才也跑出来帮她,虽然看起来那丫头还是不想理她的样子,但她心里却觉得很熨帖。 吴家人看见顾攀带来这么多人,都不敢再强硬,却又不甘心这么走了,便要找去顾家村村长,让他评评这其中的是非曲直。 顾森对孔三娘嘘寒问暖不放心地问来问去,吴美霞见了,心口的疼痛酸楚一波波袭来。 虽然他们已经和离了,几年的夫妻情意却不是说断就能断的,纵使想着改嫁,此时这一幕依旧让吴美霞很不舒服。 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了女儿身上,顾秀萍的嘴角还带着一点血迹,是刚才咬吴大嫂时被连扯带拽留下的。 吴美霞眼神恨毒,这一个个的讨债鬼,如果不是小女儿,丈夫不会和她离心,如果不是大女儿,他们家不会被除族,现在这个二女儿,竟然站在外人一边对付她这个亲娘,真不如当初都在尿盆中溺死干净。 “我可以不带走灿儿,”吴家众人嚷着找村长评理时,吴美霞突然开口:“但这么多年我在顾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和离,顾森又一句话让我改嫁无门,你们把小萍让我带走,以后也好有个给我养老的人。” 顾秀萍看向母亲,随即便躲在顾焕身后,哽咽道:“焕大哥,不要让我跟她走。” “放心”,顾焕拍拍她的肩膀,大声说道:“我们顾家的人哪也不会去,没人养老那也是你自找的。” “怎么说话的你?”吴家人不愿意了,一个个面相凶狠的质问,马上就要动手的样子。 顾攀这边还没说话,远远一二十人扛着锯刀棍子跑了过来,见有人像是想要和顾焕动手的样子,其中一人高声喊道:“师傅,听说有人在您家闹事,让俺们看看,都哪些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家伙?” 这是谁? 据说是县里的木工好手冯大老爷,在顾焕刚做出人力割麦机之时就再三的上门要拜师。 吴家人这才想起,顾森他大哥家更了不得,有个年纪轻轻就收了二三十个徒弟的儿子。 吴闯听村里人议论过,说这顾焕的徒弟有好几个都是把木工做了半辈子,且是有来历的家庭,他脸上透着几分凶狠的神情立时带上笑容,朝顾焕点头道:“误会误会,这全都是一场误会啊。” 说着这些话,他是看也没敢看那些拿着锯刀木棍子的人一眼。 顾焕道:“既然是误会,那就走吧,以后你们再因为类似的误会找来,我们也不会客气了。” “那是那是”,吴闯点头哈腰,转身向七八兄弟道:“兄弟们,天都黑了,回家吃饭去。” 其他人瞅见这声势,早就没胆子叫嚣,但脸上又下不来,正等吴闯这句话呢。 他们抬步要走时,吴美霞却不愿意,她不能到这时候什么也没落得啊!不过她还没开口,就被吴老太太和吴大嫂一人一边给驾走了。 路上吴美霞痛哭诉说不止,分开后顾森却能过得比她更好,她怎么想心里怎么难受? 如果可能的话,她恨不能顾森潦倒一辈子,这就是不要她的下场。 然而现在呢,他把儿女都抢了过去,还带回家一个怀着孕的女人,她吴美霞却被他把个坏名声传得臭了大街,她如何能甘心! 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吴大嫂安慰道:“放心吧,那女人的孩子保不住,我在她肚子上砸了两拳呢。咱们回去就把十里八村的媒婆都请到家里,让她们在远一些的地方给瞅着,妹子你用那些钱多置些嫁妆傍身,还愁找不到好人家?我看顾森带家那个女人可你们大,她都能怀上,你到时候再生两仨还不是说话的事儿。七八年后,谁比谁过得好还不一定呢。” 吴老太太也是如此如此地再三安慰。 吴美霞闻言,痛哭声果然小了许多。 … 屋内燃着昏黄的油灯,吴家人走后,顾森不放心,到二哥家借了马匹直接奔到镇子上,到医馆跟大夫说明情况,抓了两贴安胎药回来,一到家他便钻到厨房中煎药,孔三娘倚靠被子半坐在床上,听着厨房那边传来的响动,脸上浮现笑意。 她总算做对了一件事,顾森对她越发细心,他虽然家徒四壁,却是几间瓦房,夏凉冬暖的,比她家的茅草屋强上不知多少倍, 她的父亲因为没有儿子从不想着省钱,往往赚些钱便去酒肆赌坊,因此,虽然屠户挣钱,她家的茅草屋还是一住便十好几年。 后来大姐二姐先后出嫁,父亲才收敛些,开始攒起银子来,给她招赘一个女婿后,更是铆劲儿挣钱,还说以后孙子出生,一定要送他去上学堂的,外加娶媳妇这些事,没有五十两银子都不成。 所以她家的茅屋又住了七八年,然而她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父亲渐渐又开始酗酒,后来竟至一病不起,他死后不到两年,母亲就也去了。 她当时经常自责,如果不是她一直生不出孩子,父母怎么可能去世那么早?谁想到那白眼狼竟然在她伤心地饭都吃不下那段时间,把父亲攒的七八十两银子借着为她找大夫的名义,都给挪移了出去! 男人逼着她和离后就拍拍屁股走了,若不是大姐二姐经常去看望宽慰,孔三娘早死在那时了。 从打击中恢复过来之后,她把原先的温柔懦弱都压下去,做起了最辛苦的豆腐生意。 孔三娘这闷头一干便是十几年,手里也攒下了小五十两银子,当初见顾森这男人差点被要债的砍掉胳膊,因为这人见到她时常嘴贱地凑过来说两句,孔三娘对他并非半点好感都没有,便一咬牙给他拿出来三十两银子。 后来顾森就自然而然地住到她家里去了,任孔三娘怎样也没想到,两个多月后她竟有了身孕,更没想到的是,她和顾森还能走到这一步。 “三娘,药好了”,顾森的声音将孔三娘从往里拉回现在,“你快趁热喝,我再去烧点米粥。” 孔三娘接过药碗,说道:“你去把脸上的伤擦擦药,我喝过药去做饭。” 顾森比她小,又是个懒人,做饭这点上孔三娘还是愿意惯着他的。 “今儿你歇着”,顾森不同意道:“过两天再进厨房吧。”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顾森说着“你快把药喝了”便走去开门。 片刻后,他端着一个捂着盖子的白瓷盆进来,“这是我娘让小萍送来的红枣粥,熠儿刚才还送来一笼屉包子,咱们不用做了,来吃吧。” 只因为不用做一顿饭,顾森就如此喜形于色,跟个孩子一样,孔三娘哭笑不得,想起上午时顾老太太跟她说的那些话,她不由感慨顾老太太还真把她这个小儿子宠得不轻。 吃过饭,孔三娘给顾森脸上抹些药膏,两人便熄灯睡觉。 “你的女儿和儿子先放在你大哥二哥家吧”,孔三娘没有丝毫睡意,琢磨半晌说道:“等我们把家里的豆腐生意做起来,再他们姐弟接回来。” 现在家里什么都没有,还要忙这忙那,万一有哪照顾不到,被人说她这个后母不好且不算什么,若是让两个孩子对她产生隔阂便不好了。 当时她被人按在地上打,那么一个小丫头却冲出来帮她,孔三娘当时就决定以后要好好对待顾森这一双儿女。 顾森听到她的话,觉得这个女人没找错,为家里打算也不忘为他的儿女打算,虽然娘说以后让秀萍住在大哥家,灿儿住在二哥家,但自己的孩子,哪有让兄长养活的道理? 顾森也是决定过段时间家里安稳下来再把儿女接回来,不想这话没跟三娘说,她就先提出来了。 “好,听你的”,顾森说道,“以后咱们家的日子也能过得和大哥二哥家一般好。” 孔三娘忍不住笑道:“你还真能想,我虽只到你家一天,也看出来你大哥二哥家底子很厚,别说和他们两家一般好,有一半好就行了。” 顾森不由笑着称是,焕子那在十里八乡可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他的确这辈子都难赶上,而翩翩呢,一手刺绣更是了不起,连张大富那样的人家都向她买呢。 “对了,咱娘跟我说,她让翩翩给我们支个好营生”,想起母亲的话,顾森说道:“我虽然快一年不怎么在家了,却也知道这个侄女手巧心灵,咱们要不先别弄做豆腐的工具,看翩翩能给支个什么营生?” 孔三娘暗自摇头,那个小姑娘看着虽是个灵秀的,但谋生何其不易,自家两个大人想依靠一个小姑娘出主意,不是太欺负人了吗? “豆腐生意我都做熟了,你也别麻烦你二哥家的闺女,虽然你们是亲兄弟,可到底是两家人,总想依靠别人,往后更没人敢挨咱们的边儿了。” 顾森其实一开始听到他娘说的话时,很是觉得脸上无光,后来仔细想想,觉着是欺负侄女有本事,现在听孔三娘这样一说,又想到许多,当下便点头道好。 孔三娘又道:“你既然已经和离了,咱们两个还是尽快摆两桌席面请请村里人吧。这跟在我家不一样,我不能不明不白地就住在你家里。” “你不用说,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我就去镇里割肉买菜,再找几个人过来帮忙做几桌子菜请人先过来吃一顿”,顾森把心里的打算说给她听:“我再给你扯两身新衣服,买些新首饰,咱们先这样简单办一下,等家里攒住钱,孩子生下来再办一场大的。” 孔三娘摇头:“我们两个都是半路夫妻,不用办什么大的,你说的这样简单请人吃吃酒便很好。以后孩子生下来,加上你家灿儿和秀萍,花钱的时候多着呢。” 顾森却很坚持,“花钱的地方再多,也不能省这个,以后你管着我,少让我玩就行了。” 夜半深沉,二人说起未来便谈了许多。 因为睡着的比较晚,第二天顾森是在孔三娘的再三催促下才从床上爬起来的。 顾森本想说菜买不回来就明天再请村人过来吃席,可清醒之后,他又干劲儿十足,并再三告诉自己以后不能懒散了,否则很可能会真正的妻离子散。 顾森揣着孔三娘给的八钱银子出门,到前面二权家想借他家新置办的一辆牛车去买菜。 二权媳妇有些不情愿,她家今天要收麦子,得用牛车,而且这个顾森,用别人家的东西根本不知道爱惜。 然而她没开口呢,顾权已经去把牛牵出来套上了车,送顾森出门时还嘱咐道:“森子,你新找这个女人看样子还挺疼你的,往后你可好好过日子吧。” ------题外话------ 第二更晚上八点,过年事儿多,我又没存稿,不好意思啊。 明天晚上八点更新,大家到时候再来刷,这几天更新可能都在晚上八点,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206 做好 “知道”,顾森牵着壮健的大黄牛,点头道:“二泉哥,下晚到我家吃席去,我跟三娘想先这么简单请请村里人。” 顾权笑着道好,“这才是过日子的做法”,他媳妇听此却不怎么相信地看向顾森。 “二嫂,到时候你也一定要去”,顾森又说道,摆手让这夫妻二人回家,便坐上车板吆喝着牛走了。 顾权媳妇转回家才忍不住道:“这森子,还真是浪子回头了?” “媳妇不着调,不是浪子也能逼成浪子”,顾权想起刚才没经媳妇同意便把牛车借了出去,忙趁机讨好道:“瞧瞧咱家,全靠你操持才能过这么好啊。” 他媳妇哼一声,“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今天这事儿就算了,下次顾森再来借东西用你得看我眼色行事。” “好好”,顾权没有丝毫异议地点头。 … 顾森在镇上的菜市转了一圈,惦记着三娘一个人在家,买完菜便赶着牛车往村里来,遇到以前那些同样混生活的几个汉子叫他去下馆子也没停。 田野里的麦子已经变成黄色,走不远就能看见收麦子的人家。 顾森这才想起,自己那八亩多地也种着麦子,还是秋后他从外面回来一趟,雇着七八个人给种上的。 明天还得先忙着去把麦子收了。 正想着,身后有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顾森刚把牛车往路边赶了赶,就见一匹毛色黝黑发亮的骏马轻快地四蹄飞过一般。 顾森抬头看了看,那端坐在马背上的是一位年轻公子,且还像是是非富即贵的人,看到那人骑着马走向前面岔路中偏东的一条,那是通往村子里的一条捷径,顾森不由疑惑,村子里谁家会和这样的公子有往来? … “穆大人您来了,快请进”,顾明月听见窗外照云笑着说道:“夫人和老爷带着少爷去镇里的双喜楼给卫先生摆谢师宴去了,小姐一人在屋里呢。” 她正要放下针出去,听到照云此言不由微微皱眉,外面穆蕴冷冷的声音已经响起:“身为下仆,什么话不该说都应该清楚地记着,下次再有如此说话者,我虽不在顾家,也能把你们卖出去。” 穆蕴当然高兴翩翩的父母不在家,这样他就可以和她有更多单独相处的时间,但照云此言此行,明显是为他提供便利的暗示。 翩翩的丫鬟,不该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考虑吗?此等会在话语间向他这个没来过几次的客人,且还是不受顾婶欢迎的客人献媚之人,最不能经受考验,一遇到事情便很可能背主。 穆蕴心中十分反感,说话也就带着几分威势。 照云被穆大人越来越冷的眼神吓得浑身发抖,当即便跪下来说道:“奴婢再也不敢乱说话了,求穆大人饶奴婢这一次吧。” “你并不是我的奴婢,该去求的是翩翩”,穆蕴淡淡说道,把马鞍后的两个竹篓解下来,递给另一边不敢发出半点杂声的照影,“拿去洗洗,放到新打出来的井水中冷镇一刻钟送到东廊下的桌子上。” “是”,照影唯唯后退。 穆蕴转头,看见从屋里出来的翩翩时,眼中的冰冷淡漠立即被温暖柔和代替,竟半点也不让人觉得突兀。 “起来吧”,顾明月对连连求饶的照云说道,其实她也没什么错,不过眼皮子比较浅想要巴结穆蕴罢了,继而笑向穆蕴道:“我种的西红柿红了,给你留着好几个又大又圆的。” 穆蕴有些惊讶:“这么快?”翩翩种的那些西红柿他自然见过,前天还听她说只有几个刚开始泛红呢。 “当然了”,顾明月拉着穆蕴到厨房来,“夏天的蔬菜瓜果都是一天一个样,那些西红柿过一夜就能多出好些红的来,第一茬熟的我们吃,第二茬我要留出种子来。” 给穆蕴留的西红柿顾明月单独放在了一个深竹筐中,她到厨房就直接把竹筐拿出来,挑一个红彤彤看起来便很好吃的递给他,“快尝尝,待会儿我做些番茄酱,给你做糖醋鱼吃。” 西红柿不是珍贵东西,但在大庸却只有自家有,顾明月昨个一天都惦记着和穆蕴分享呢。 穆蕴咬一口,拉着顾明月从厨房中出来,皱眉说:“味道有些奇怪…”片刻后才在她有些期待的眼神中继续道:“不过挺好吃的。” “西红柿产量高,还能做菜做酱,对身体也好”,顾明月笑道:“我想把种子还有种植方法给你。” 穆蕴挑挑眉,一面吃着西红柿一面问道:“为什么要给我?”他的姿势却没有半点不雅。 顾明月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在他满是打趣笑意的眼神中站起身来,说道:“我们去后院说。” 在水池上的凉亭里坐下后,穆蕴揽着顾明月的肩膀抱了抱,在她耳边低声道:“翩翩是不是想助我一臂之力!” “不全是”,顾明月退出他的怀抱,想着说道:“你曾说西南和西北都有你的人,而这两个地方却是收成最不好的,西红柿在全国各地都能种植,喜光照又能耐阴湿,产量也不低,而且在刚开始种植西红柿的时候,当地人还可以利用它的稀有获些厚利。有这两个地方的人种,应该不用两年便能普及到大庸各地了。” 穆蕴听完,忍不住亲亲她的脸颊道:“我的翩翩还是一个心怀天下的小女子呢。”然而他同样感受得到,这其中她更多的是为自己,像翩翩说的,西红柿还未普及时,对于各富饶之地的权贵来说,便是奇珍,他可以从中获得多少利润啊。 还有她在香罗国发现的菰米,穆蕴可以感觉到,因为翩翩,很多事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穆蕴不自觉又把她紧紧抱在怀中,他一定要更有权势才能把她安安稳稳护在身旁。 “还记得你去香罗国时遇到的李掌柜吗?”想起此事,穆蕴便不想瞒她,“李掌柜还有他身边那两个随从,都是我听说你出海后派过去保护你的。” “李掌柜?”顾明月十分吃惊,“怪不得当时我去哪儿李掌柜就去哪儿呢”,随后她又忍不住笑道:“原来那个时候你就对我像现在一样好。” 穆蕴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 “对了,之前在我家的那三个人现在还在吗?”想起上一次他们在这个凉亭中的谈话,顾明月问道。 “在”,穆蕴皱眉说道:“他们不会监视你和家人的生活,况且有他们留在你家我也放心,你完全可以当他们不存在。” “不是啊”,顾明月摆手道:“我是想问他们怎么吃饭,我都没见厨房里的东西少过。” 穆蕴被问住了,这个他也不清楚,想着便用内力催动暗哨,很快一个身材中等的男人从后院入口的墙上走出来,他低头在脸上揉片刻便成了身高胖瘦和他差不多的照腾,然后堂堂正正地大步向凉亭这边而来。 只除了这人穿的是与墙体一样灰色的衣服,顾明月竟看不出来他和照腾的半分区别,一时间她满心里都是吃惊。 “见过爷,见过顾姑娘”,乙二弯腰施礼。不过顾姑娘怎么一直盯着自己看?好忐忑,顾姑娘是不是对自己不满意啊? “翩翩,怎么了?”穆蕴咳一声,暗想她家这个下人长相身高都不及自己,丫头怎么盯着他看个不停?他又开口道:“乙二,你们的吃饭问题,是怎样解决的?” 乙二忙回道:“顾小姐的堂兄在村北建的那个作工房人来人往,我们三个都是轮流去那里取的。” 作工房吃饭的人多,饭菜少几碗的确不容易让人注意到,他们倒挺会找地方的。 顾明月好笑地摇摇头,暗想还是让他们三个扮成普通人住到自家比较好,转念又想穆蕴会不会有用到他们的地方呢?而且只乙二这一手便可以想见他们三个有多厉害,一直窝在这平静的乡村,不是太小材大用了吗?她便看向穆蕴道:“不如你还是让他们去能更好的施展身手的地方吧?” “不行”,穆蕴说道:“他们在这儿有什么意外情况也能及时通知我。” “我家现在有了照康十个人,阿端每天带他们训练,一般情况都能应付的”,顾明月说着看向那张照腾的脸,感叹道:“他们这么好的身手,放在我家里岂不是太屈才?” 乙二低头道:“属下们并未觉得屈才。” 在他们看来,爷吩咐的事不论大小难易,都是一样重要的,更何况是顾姑娘这里。 穆蕴想了想道:“我那里人还能腾挪开,先让他们在这里,等你家这些人熟悉拳脚功夫后再说吧。” “好”,顾明月点头,对乙二道:“后院这些西红柿,你们什么时候想吃了便过来摘,还有你们以后就在家里吃饭,我会告诉小薇姐每天都在锅里留些饭菜的。” “多谢顾姑娘体恤”,乙二闻言,顿时感激不已。他们三个早就馋顾姑娘家里的饭食好吗?却因为担心他们家人发觉踪迹而不敢偷吃,真是太痛苦了。 穆蕴觉得手下有些丢人,更何况他还记着刚才翩翩一直盯着此人看的事呢,当下挥手道:“周围不用看着,你们可以找个地方歇着去了。” 乙二应是,几步便消失影踪。 顾明月暗赞,她拉拉穆蕴的手,好奇道:“乙二的脸,怎么弄的和照腾那么像?如果不是他还用本来的声音,我根本都发现不了一点端倪。” 反握住她的手,穆蕴道:“前几年我曾暗中找寻奇人,从一个老头儿那得到这种面具的做法。这种面具只揉搓几下就能完全变一张脸,更可以照着某人的长相揉搓。但因为耗费奇多,庚辰组也只有二十个功劳比较大的人有这个面具。” “你刚才盯着他看,就是好奇这个?”穆蕴又问。 “不然呢”,顾明月笑意浅浅地看他,“照腾天天在我家,我为什么要一直盯着他看?” 穆蕴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这时照影端着一盘子晶莹如翠玉的葡萄过来,她本来要送到东廊下的,可小姐和穆大人都在后院,她想了想还是端到了这边来。 穆蕴说道:“翩翩,我特地给你带的葡萄,你尝尝喜欢吗。”随后,他起身摘下来一颗葡萄,剥好皮,笑着送到顾明月嘴边。 有照云的例子在前,照影丝毫不敢多嘴,把果盘放到桌子上便无声施礼退出亭子。 见穆蕴满脸的殷切和期待,顾明月无奈张口把凉凉的葡萄吃了下去。 “怎么样?” “酸甜可口”,顾明月说道。 穆蕴闻言笑得十分开心的样子,伸出手就托在她的下巴处。 顾明月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时,顿时觉得无语至极,不过感受到他眼中的宠溺,她一时什么都没想便把葡萄籽吐到了他手上。 看着大手上的两颗葡萄籽,她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我不是小孩子”。 “我知道”,穆蕴摊开一个白色锦帕在石桌上,把葡萄籽拨到上面,又摘下一颗葡萄剥起来,笑道:“但是我喜欢照顾你。” 不好意思全变成了笑意,顾明月也摘一颗葡萄剥皮,然后递向穆蕴,“以后我也要照顾你。” 穆蕴眼中的温柔笑意霎时如汹涌地潮水,他欠身把葡萄咬到嘴里,吻吻她的手指,低声道:“谢谢你。” 顾明月道:“不客气”,然后张嘴把他手上的葡萄吞掉。 他们一点儿都不觉得这种行为无聊幼稚,你一颗我一颗地把一盘子葡萄吃下去大半才停止。 “我们去做糖醋鱼”,顾明月看看天上的太阳,站起身说道。 … 出来后院时,穆蕴拿衣襟兜着十几颗西红柿,顾明月手上也拿着两颗。 顾焕给顾明月送面条机来的,刚进门还没来得及问翩翩在哪儿呢,就见他们二人这么样从后院走来,不由好笑道:“你们这怎么一副从地里才做完活儿回家的样子?” 怎么像夫妻俩一样?皱眉在心里加上这句话,顾焕走过去把堂妹拉到自己身边来,指着放在地上半人高的面条机道:“做好了,不过我没试,你让人和些面试试效果,哪里不好我再改。” 穆蕴轻微地皱皱眉,过去站在顾明月另一边,问道:“这是什么?” “做面条的”,没想到焕大哥这么快就做出来了,顾明月把手里的西红柿都放到穆蕴的衣襟中,一面问顾焕这个机器怎样带动一面左右查看,然后扬声叫照霜道:“你和半盆面来。” 照康几人还在地里收麦,欧阳薇刚过巳时便开始做菜了,照霜和照玉都在给她帮忙,此时已经差不多做好了。 听到小姐的吩咐,照玉答应一声便起身去和面。 … ------题外话------ 谢谢大家的票票。 207 桃花 顾明月让照玉把面团擀成指厚的面片,托着放到铜制的入面口,“焕大哥,你来踩动踏板。” 顾焕还没上前,穆蕴已经把脚放到踏板上了。 顾焕不由怀疑起翩翩的眼光来,他怎么总觉得这个穆大人不太像个君子啊,总是往翩翩跟前凑,实在有些不庄重。 出面口很快便有细细的面条落下,照霜端着一个竹筐蹲在旁边接,连带旁边几个围着看的小子丫头皆是吃惊地合不拢嘴巴。 顾明月转过来拿起两根面条看了看,觉得粗细差不多,又问穆蕴道:“你觉得吃力吗?” “很轻松”,穆蕴说道,“用这个做面条的确省功夫,不过人少的人家擀面就不太划得来。” 他以为翩翩的堂哥做这个,是要出售的,觉得很没前景,看在是翩翩的亲戚份上就提醒一句。 顾明月笑道:“这个不是卖给人家做面条的,我有别的用处呢”,继而对顾焕道:“焕大哥,我要给穆蕴做糖醋鱼,你中午在我家吃吧,吃过饭把三叔找来,我教他做一种可以长期保存的面。” 穆蕴:翩翩做给我的糖醋鱼,竟要分给别人吃,即便这人是翩翩的堂哥,我也舍不得啊。 顾焕心里更塞,怪不得人家都说女孩儿外向,翩翩这还没嫁出去,怎么我这个堂哥还得沾一个外人的光呢? … 村里一小半人家都开始收麦了,顾森走好几家才找够过来帮忙做菜的人。 吃过午饭他还没刚忙开,顾焕就来了。 见三叔这里在院子里搭着锅灶准备宴客的样子,顾焕便道:“三叔,你到翩翩家一趟,这边我叫作工房的厨子来帮着做菜。” “啥事啊?”顾森正在洗青菜,“明天再说吧,今儿个我和你三嫂想做几桌席面请村里人来吃一顿,就当是我们的婚宴了。你回家忙去吧,开席了我去叫你。” 顾焕道:“三叔,我奶奶不是让翩翩给你找个营生吗?她这就是要教你做好东西呢,你这儿我待会再把翩翩家的丫头打发两个来,菜照样不耽误做。” 孔三娘就在旁边站着,她过去解下顾森腰间的围裙,道:“侄子侄女也是想帮我们,你快过去看看吧,我能照顾过来。” “那行”,顾森点头,“我去去就回来”,又对两个过来帮忙的妇人道:“两位嫂子,三娘有身子,麻烦你们照顾一些了。” 这两个妇人都是顾家的,和顾家关系都在三服内,顾森跑到家里找人帮忙做菜,两家男人抹不开面子,吃过饭便带着妻子过来了。 其中一人便笑道:“放心去吧,翩翩惯会做好吃食,你回来的时候可带上一点。” 顾焕还有些不习惯自家三叔这样为别人考虑,想了想才道:“路过我家时把我娘也叫来帮忙。” 顾森知道大嫂很嫌他家麻烦,本来就只打算摆好席面再去叫人的,此时忙道:“不用,你家忙,我这儿有你来叔和材叔两家帮着,忙得过来。” 顾焕没说话,经过自家门口时,却是进去叫了他娘一声。 顾森不好意思道:“麻烦大嫂了。” 大伯娘笑道:“这么客气干什么,娘刚才还说让我到你家看看缺什么呢”,说着便向顾森家走去。 路上,顾森就好奇地问顾焕:“翩翩要教什么好东西给我?三叔从小就笨,这一会儿时间能学会?” “我也不知道”,顾焕说道,“不过翩翩一向有准儿,应该是很快就能学会的东西。” 顾明月吃过饭便进厨房按着适当的水面比例,加上鸡蛋和了一盆面出来,接着便让穆蕴拿干净的木槌锤打,足够劲道之后才擀成长方形的指厚面饼,正擀着时,顾森和顾焕前后走进院子。 “翩翩啊,你奶奶糊涂了,她说的话你别放心里”,顾森说着话进门,对于侄女是否能给他找什么好营生并不怎么期待,又担心侄女为难,便接着道:“你三婶磨豆腐磨了十几年,我们商量着以后还做这个呢。” 顾明月从厨房里出来,笑道:“三叔,等我做好了,你看看,再回去和三婶商量做什么,嗯,和面时还有一些小技巧,你们如果决定做这个生意,我再告诉你。” “好”,顾森带着几分疑惑点了点头,“不过我连饭都烧不熟,恐怕不能一下子学会。” “很简单的”,顾明月侧身走向厨房,“你看着记下步骤、油温便好了。” 顾森和顾焕跟着进来厨房。 穆蕴这时转头对顾明月道:“翩翩,接下来是不是把面放到面条机中?” 面条机已经被抬到了厨房中,顾明月提醒三叔看他们怎样使用面条机,便和穆蕴一起放面。 没想到路上看见的那个公子竟然出现在侄女家里!顾森惊讶不已,不过却什么都没多问,因为那个能够轻松压出细面条的架子更让他惊讶。 压面,摆面,切面快,然后放在炉子里微火烘干,入锅油炸。 几人下手把这一系列步骤做完,已经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 谢师宴罢,顾攀连同其他几个新出炉秀才的家长把卫先生送到家,这才一起回村来。 儿子半个月后就要去县学读书,顾氏高兴地一路上都在念叨给他准备新衣新被新靴子。 顾熠对即将开始县学生活非常期待,正说“我要穿姐姐给我做的那双豹皮靴”,他突然动动鼻子,掀开车帘道:“爹娘,你们闻到没有,这么香的味道,肯定是我姐姐又做好东西吃了。” 马车已经驶入梅林,顾熠跳下车来,边跑边说道:“我先去看看。” “稳重点儿”,顾氏掀开车窗帘喊道,“看着路”,又自笑道:“都是秀才公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 顾攀倒丝毫不介意,笑呵呵道:“到县学里学一段就稳重了。” 夫妻两个赶着马车来到时,家里正热闹。 院子里支着一条竹篾扎成的五六尺长二尺宽的竹排子,这是家里晒干菜时经常会用到的,此时竹排子上却密密挨挨摆满了弯曲的面块儿,有的已经凉透,有的还散发着热气,而香味正是这些面块儿散发出来的。 “姐,这是什么面?怎么吃?”顾熠绕着竹排子看一圈儿,问道。 顾森和顾焕闻言也都看向顾明月,即使他们一直看着这些面块做出来的,此时同样不知道这些东西怎么就成了这样,更不知道怎么吃。 相比只见到成品的顾熠,他们心里的震惊更多,因为这五六十块面仅是由半斤面做出来的。 顾明月挑了几块已经不那么热的面出来,对弟弟道:“可以当做零食干吃,也可以用热水泡着吃,你们等等,我去做泡面给你们吃。” 穆蕴跟着她一起进了厨房。 泡面在爸爸那里早就有人做,但是只流行于官宦人家里,到爸爸妈妈生活的那个时期,才走入平民人家中,不过却是在一个小岛国有人包装后才从流行开的,有人甚至就以为方便面是岛国人的发明。爸爸不仅精通农事,对于古书食谱也钻研的非常透彻,每听此言论都要举出具体证据和人讲明方便面的由来。 想起那些事,顾明月不由勾起唇角,暗自决定不管三叔做不做这个生意,她都要方便面以响亮的名声传遍大庸。 “泡着吃?”顾焕看着竹排子上的面块说道,“这一泡还能吃吗?” 顾攀让留在家里的照腾把马车赶到后院去,走过来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做这么多?” “这是侄女给我想的营生”,顾森说道,心里隐隐觉得这个生意可能会很不错,半斤面做出来这么多面块,就是当炸果子买也不错啊,这可比磨豆腐轻省多了。 “泡着吃的面,还能是什么”,顾氏听到刚才女儿的话,此时便说道,“就是泡面呗。” “泡面?”顾攀忍不住摸头笑道:“这个名字挺奇怪,倒也贴切。” 顾森和顾焕也都笑着点头,说这个名字好,一说就能让人明白是怎么吃的。 … 看到和女儿一起从厨房出来的穆蕴,顾氏的脸色有瞬间的不好看,然而此时焕子和三弟都在,她不好多说什么。 穆蕴端着两碗泡面出来,有礼地向顾攀和顾氏打了声招呼,便把碗放到院中树荫下的桌子上。 “三叔,焕大哥,应该能吃了”,顾明月把手中的碗放到桌子上,笑道:“你们来尝一尝吧。” 穆蕴随即转回厨房把另外两碗面也端了出来。 院子里的几人都坐下来品尝,只尝过一口,顾攀便点头道:“比平常的擀面好吃多了。” 顾焕一边吃一边道:“最关键是方便又好吃,在热水里这么一泡就能吃,味道比炒米还好许多。麦忙秋收的时候若有这个,半晌饥了便可泡一包垫垫肚子。” “好好”,顾森吃着不停地点头,回去他就要跟三娘说,做这个生意。 顾明月许久不吃泡面,对这个熟悉的味道也有些怀念,连吃好几口才擦擦嘴角道:“它不仅方便,放的时间还很长,三叔可以用薄油纸包装一下,卖给那些出门做生意的人,面里再装一小包调味料,两个铜板一袋,相信会有不少商人会买的。” “两个铜板一袋?”顾森皱眉,“是不是有点贵?会有人买吗” 一个铜板可是能买两个素包子呢。 “对于一般人家来说,确实有点贵,不过对于每日奔波的商人来说,能吃的好才是最重要的”,穆蕴看看顾明月,为她的家人分析,“我看翩翩做出来的这个面至少可以放一到两个月,包子在夏天却是过夜就会有味。这个用热水一泡,和正常做的面也不差什么,如此算来,两个铜板一包面并不贵。” 顾森听罢,不由信服地点头:“公子这么一说,倒也在理。” 顾明月好笑道:“三叔,你还可以买五花肉煮好烘成肉干,再切成碎丁,加些干菜另外做一个配菜包,一个铜板两包的卖。这样既能丰富泡面的味道,又可以多赚一些。” “买肉?”顾森又迟疑了,“这能划得来吗?” 顾焕吃完了泡面,放下筷子给三叔算这个帐:“一斤猪肉按三十文钱算,再加上几十文调料钱,烧火用的柴,还有干菜什么都算上,至多八十文。一斤猪肉还做不够一百六十个调料包吗?” 顾森暗自琢磨,还是觉得不够,便道:“我回去和三娘商量一下吧,翩翩,你这个好生意暂时别交给旁人,我明天就给你准信儿。” “不用你交代”,顾攀说道,“这就是翩翩给你想的营生路子,你没说做不做,她还能给了旁人不成?” “这倒是”,顾森一瞬间满脸笑。 恰在此时,顾秀萍带着顾灿过来了,向她爹道:“大伯娘说菜已经做好了,叫爹去请人去吃席呢。” 顾森这才恍然想起家里还有一摊子,他拍拍额头站起身说道:“二哥二嫂,翩翩,焕子,熠儿,你们都去,东西不好,却是我和三娘的喜宴,都去都去。” 顾灿根本不管他爹还在说话,跑过来站在顾明月身边就道:“翩翩姐,你们吃了什么好东西,怎么不去叫灿儿?” “你在大伯娘家待一天,好东西还没吃够?”顾明月笑着指指他油油的嘴角,“灿儿,你确定现在还饿?” “饿”,顾灿捂着肚子点点头,“那个三娘只给我吃了几片肉。” 顾森闻言立即沉下脸喝道:“什么是那个三娘?以后你和你姐,都要叫她娘。” 顾灿吓得忙躲在顾明月另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父亲道:“我才不叫她娘呢,她是后娘,以后不会对我和姐姐好的。” “臭小子”,顾森抬脚脱鞋,然后便过去把顾灿从侄女身边拉过来,啪啪几鞋底子抽在他屁股上,“谁跟你说的这些昏话,再敢说老子直接揍得你屁股开花。” 顾攀和顾氏见三弟说动手就动手,愣了愣才忙过去拉。 顾秀萍扑过去抱住顾灿,挡着被父亲用力拍下的鞋底子,转头说道:“灿儿又没说错什么…” 顾森立即气得瞪眼,指着顾秀萍道:“你还学会反嘴了?” 说话间鞋底子又要落下,顾攀忙拦住:“孩子们都小,你别动不动就打,这事儿要慢慢和他们说。” “是啊”,顾氏说道:“你先回村里叫人去吧,我们一会儿再去。” 顾森依旧生气,却把鞋往地上一撂穿上走了。 顾焕拉起说完话就忍不住哭起来的顾秀萍,说道:“别哭啦,后娘再不好也不管到你和灿儿身上。” 灿儿那些话不用说都是从秀萍这儿听到的,还有他那个二妹秀水,总是不嫌事儿大。 给翩翩来送面条机时,顾焕就隐约听见水水在和这姐弟两个说哪哪的继母对继子女不好的话。 “谢谢焕大哥”,顾秀萍拿出手帕给顾灿擦擦眼泪,这才在自己脸上擦了擦,看向顾明月道:“翩翩姐,你待会儿能不能不去,跟我和灿儿做个伴。” 顾明月点头道好,因天色不早,她对穆蕴道:“你回去吧,我送你。” 今天与翩翩单独说话的时间已经很多,穆蕴很爽快地点头,礼貌而又不显疏离地跟顾家众人到过别,便跟在顾明月后面离开。 顾氏看着二人出门去的背影,皱眉低声对顾攀道:“穆蕴一直这么温和有礼地待我们家人,还总过来看翩翩,你说他是不是打着让闺女和咱们父母离心的主意?” “不会”,顾攀摇头,“我几十年看人的眼光还能错?那穆蕴是个诚心人,不会有这种坏心。” 顾焕还没走,听到二叔二婶的谈话,不由插一句道:“咋,二婶不愿意让翩翩和那个什么大人近处?” 顾氏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人,笑笑道:“并不是,担心翩翩受骗而已。” 顾焕点头,想了想道:“我觉得那人总爱凑到翩翩跟前,没人在的时候谁知道会不会占翩翩的便宜?咱们的确应该防范着。” 顾明月和穆蕴都没想到家里人会说起他们,送穆蕴出来梅林,顾明月说道:“明天我想去秦府看看,你有空吗?” 穆蕴笑道:“我当然有空,但恐怕秦府那个老太太不会欢迎我。” 在顾明月看来,秦老夫人是个很明事理的老人家,听到穆蕴这么说,她想了想道:“那我去秦府看过老夫人,咱们再去西市看杂耍。” 穆蕴没兴趣去一个与翩翩没多少关系的老太太跟前树立自己的好形象,当下点头道:“好,你别在秦府待太久,我巳正就去秦府附近等你。” “嗯”,说定此事,顾明月便和穆蕴分开回家去了。 她到家时,家里人正准备去三叔家。 顾氏说道:“你在家和小萍说话要注意着,别说太多”,她是担心女儿万一哪里说得不当,让这小萍更不喜孔三娘就不好了,以后闹什么矛盾再扯到女儿身上。 “我知道”,顾明月说道,“熠儿,你带着灿儿一起去玩吧。” 顾熠就去叫顾灿,顾秀萍却把他弟弟紧紧拉住,“我不能让灿儿和她走得近了。” “你和灿儿都不去,你爹会怎么想?”顾明月走过去道:“你不让灿儿接近三婶,情理上便不对,你爹会因为此事更生气,外人说起来也只会说你们的不是。” 顾秀萍的手渐渐松开,顾熠带着顾灿出去后,她的眼眶便红了:“翩翩姐,我现在真是左右为难,心里难受死了。” 顾明月让照影洗一盘葡萄送过来,便带顾秀萍进了屋里,给她倒一杯茶,顾明月说道:“你别自找烦恼,我听我娘说,孔三娘是个讲大面理的人,只要你和灿儿不特别针对她,她绝不会找你们麻烦。再说,奶奶让灿儿以后在我家,你在大伯家。你们和她根本不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也不会有什么冲突产生。” 顾秀萍沉默半晌,说道:“我只是从没像现在这样清楚地感觉到,我和灿儿都成没爹没娘的孩子了,心里很是不好过。” 顾明月默然,没爹没娘的确很苦,她叹一口气,什么都不说了。 照影送葡萄过来,顾明月便把葡萄朝顾秀萍的方向推了推。 姐妹二人直到吃完葡萄也没再说什么话。 顾森和孔三娘在第二日天麻麻亮时来到顾明月家里,因为今天要去帝京,顾明月起得比较早,正在院子里伸懒腰。 顾森进门看见侄女就道:“翩翩,那个泡面生意我和你婶子准备做了。” “好啊”,顾明月并不觉得稀奇,这个生意比磨豆腐确要好上许多,“三叔三婶请坐,我把和面的技巧、调料配方、以及怎么样经营都大致说说吧。” 这时顾氏和顾攀也都过来坐下,顾氏还端着茶壶茶杯,给每个人都倒上了茶。 技巧配方都好说,到怎样经营时,几人都开始发表意见,最后决定一开始只向水上行商销售。镇里就有码头,每日经过的船只不计其数,虽然很多都不会停,顾森却可以雇个小船跟上去叫卖,偶尔有停下的,遇到大队行商的话,销路很可能一下子就打开了。 说的时间比较长,顾明月到帝京时已经巳时了,她和欧阳端一下船便雇车去秦府,却在秦府所在大街外的茶楼看见穆蕴,他坐在一楼大堂边上独自品茶。 顾明月忙叫车夫停下车,她刚下车,穆蕴就感应到似的起身朝她走来。 两人一起步行到秦府,穆蕴说道:“去吧,我在这儿旁边的巷子里等你。” “你还去茶楼喝茶吧,我看过老太太就去找你”,顾明月可不想他在这儿干等着。 穆蕴并不觉得什么都没有的巷子里无聊,他点头,但看着翩翩进去秦府后,他便走到巷子里,倚墙而站,带笑的目光总是不自觉看向秦府的方向。 顾明月到府里拜见过老太太,说一些伤口愈合的情况,又问问老太太的身体,才把路上就斟酌的话说出来:“祖母,我心悦穆蕴,您能把对他的那些偏见收回去吗?” “翩翩,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秦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淡下来,“那穆家是怎么一个情况,我又不是没和你说过,你跟着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以后是不会幸福的。” “穆蕴是独立的,那个家庭和他没有关系”,虽然老夫人的面色不太好看,顾明月还是继续道:“他对我很好,我也心悦他,我觉得我们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秦老夫人叹气摇头:“罢,我没什么立场说话,只是你以后莫要后悔。” 顾明月笑笑:“既然已经选择,日后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后悔的,更何况,穆蕴真的不是您以为的那种人,他其实很好的。” 秦老夫人依旧只是摇头,谈话的兴致也不是那么高了。 顾明月略坐片刻,便告辞离去。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早晚”,秦老夫人喝一口茶,放下茶杯,淡声道:“我活一辈子,还看不出那穆蕴是什么人吗?再问问这附近的人家,谁不知道他乃是青楼常客?或许现在他一股热心头,好得不行,但不出三年,他定会腻了那丫头。” 倚竹有些担忧道:“那老夫人,您刚才怎么不把这些话跟顾姑娘说呢?” “他们正要好的时候,我说这话,翩翩能信?”秦老夫人说着摇头,“恐怕丫头听了还要恼我这个老婆子多管闲事呢。” “那怎么办啊?”倚翠也担心问道。 秦老夫人道:“我也没什么好办法,总不能让你们老爷给穆蕴送美人儿去吧,翩翩知道了,定会把咱们一个府的人都恼上的。只能…她自己慢慢想开了。” 心里却在过着娘家以及族里的适龄小伙子,想挑出一个人品家世都比较适合翩翩的。 秦老夫人认为,翩翩出身的简单家庭,累世大族出身的孩子根本不适合她,既是累世大族,亲戚妯娌就多,难免麻烦也多,各种关系盘根错节,从小没受过相应教育的孩子嫁进去,只会被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这也是为什么秦老夫人几乎将顾明月当亲生孙女看,却从没想过在同宗的孩子中给她做媒。 秦家是百年望族,虽然没多少勾心斗角,但那些年轻媳妇女儿们几乎每天都在打机锋,实在不适合翩翩。 想一圈,秦老夫人突然想起前段时间从秦家出身地过来投奔的两母子,年轻人叫秦毅,今年刚十七,大儿子说他学识不输展冥,现在也在府里的资助下在帝京购房安顿下来… 儿子还推荐秦毅入了国子监,那孩子是个懂事的,前几天旬休还带着他那母亲做的点心过府来给她请安呢。 秦毅眉正目朗,身处贫贱不自卑,面对他们这样人家时又不怯馁,真是再适合翩翩不过了。 秦老夫人越想越觉得合适,暗想以后要找个机会介绍这两人认识,她什么都不用多说,有个真正君子之人比较着,翩翩还能被穆蕴障目? … 顾明月走出秦府就看见穆蕴,脸上不觉便笑意湛然。 “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穆蕴笑着上前,握住她的手,说道:“我们吃点东西再去看杂耍?” “嗯”,顾明月点头,和穆蕴说笑着走开。 欧阳端即使根本没想过与翩翩在一起,这时也不免有些黯然,但他转瞬就提起精神,走上热闹繁华的大街,他的目光便时刻地注意着周围往来之人。 三人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离开秦府大门时,四个身强体壮脚步沉稳的轿夫驾着一顶暗红色小轿从小巷子里出来。 康琪刚去菩提寺上香回来,她家在秦府东北方,而菩提寺在秦府的西南方,是以她回家要经过秦府,而走这条路过大理寺少卿家的小巷回康府是最近的一条路。 康琪有时候心情好,便会绕好几条热闹的大街回家,但在父亲即将娶平妻之际,她的心情实在难好起来。 更何况,要嫁给父亲做平妻的那个离国公主还是通过她接近的父亲。 康琪每每想到此处,便觉对不起母亲,再加上从她被磕掉门牙之后,以往许多喜欢邀她出门玩耍的少年郎都有销声匿迹之势,她仔细想过之后,暗思自己莫不是撞上了哪路霉神? 所以这段日子,她便经常去菩提寺上香,却没想到,今日回家,会看到这么一幕。 康琪一直觉得穆蕴长相俊美,帝京几乎无人能及,即便她从小被当做男孩子养大,看到他时仍觉心跳不稳,但她清楚朝堂大势,知道穆蕴这种人根本不会有什么前途,因此就从不把目光在他身上放。 回想刚才穆蕴看到那个秦老夫人的干孙女时的那个笑容,和他以往温和的笑容完全不一样,简直就像从他心里溢出来的,似乎在他眼中除了那个人根本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康琪不知不觉搅起手中的帕子,穆蕴对人特别起来时竟如此让人心动,她也想要这份特别啊。 当这晚康夫人无意间问及女儿对帝京这些青年才俊中意哪个时,康琪放下毛笔,看着刚刚写出的一段小字,说道:“娘,您让人去穆蕴府上说一声,女儿要嫁给他,让他三日之内到咱家来提亲吧。” “穆蕴?”康夫人吃惊不已,康九廷听到夫人转述的话同样吃惊不已:“怎么又是这个小子?前几天让我丢了那么大一个脸,我正准备收拾他呢,你跟女儿说,不行。除了这小子,她想嫁谁都行。” 康夫人看着略微显出皱纹的手背,淡淡说道:“女儿说了,就要嫁给穆蕴。这穆蕴难有大出息,以后呢也不会为了什么朝堂大事娶平妻,而且,没有大出息的男人好官啊,有你这个做宰辅的岳父,他恐怕连一个妾室都不敢娶。” “荒唐”,康九廷瞪眼拍桌,“我只这么一个女儿,怎么能嫁给一个绣花枕头?” “能对妻子一心一意的绣花枕头也挺不错的”,康夫人的语气恢复正常,没了刚才含沙射影的嘲讽,“再说他凭一人之力爬到礼部侍郎这个位置,也不算什么绣花枕头。明儿你从那些幕僚中找两个人去穆府,让他们把这事儿跟那穆蕴说说。” 康九廷摆手道:“不成,女儿挑了两年总不能就挑这么一个人?早就有人参他那爹内帷不修贪墨借职位之便贪墨户部存银,我正准备拔出萝卜带出泥——把穆蕴一块收拾掉呢。你去跟女儿说,让她再选一个。” “要说你去说”,康夫人转头,让大丫鬟过来给她拆卸发钗,“来前我已经劝过好一会儿了。” 康九廷当即便起身,叫人掌灯,立时向女儿的院子走去。 康琪还没睡,正让丫头在手指上涂丹蔻,见父亲疾步进来,她也只看了一眼,便专心地看着手指,说道:“爹,女儿心意已决,我嫁定穆蕴了,他如果不同意来提亲的话,您再撤他的职位不迟。” 康九廷依旧坐下来,耐心地劝了女儿许多,甚至把朝堂局势分析给她听,末了道:“为父在相位上少说还能再做二十年,我有意培养你大哥做下一任宰相,但他才知都不够,推他上位百官肯定不服,我活着还能镇着一些有异心的官员,我哪天去了,你们只怕展眼就都成待宰的牛羊了。” 康琪看向父亲道:“爹,您还好好的,说这个干什么啊?” “事不远虑,必遭近祸”,康九廷说道,“我观朝堂诸人,只有今科状元展冥最能配得上我的女儿。他们展家出过两任宰辅,门望不低;展冥是今科状元,我试探过他,此子绝对有做宰辅的志向。所以你嫁他最好,日后他便是身为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能对你不好。” 康琪想了想,嘟嘴道:“女儿就是要嫁给穆蕴嘛,爹,您让人通知他来我家提亲,你也可以推他做宰相之位啊。他胆小又好脾气,以后肯定听您的话。” “穆蕴并非前三甲,推他做宰相,不服的人只会更多”,康九廷摆手不同意。 “朝廷又没有明文规定非前三甲不得做宰辅,那么多官员赖您提拔得以晋身,到时谁敢不服啊”,康琪支着手指晃晃父亲的袖子,“而且,穆蕴也不是一无是处,他很会经营铺子,鹊喜楼玲珑斋当初到他手里的时候,听说都是入不敷出差点关门的。他长大之后,这铺子还不是渐渐起来了,现在在帝京都是蛮有名的。” 康九廷闻言抚须沉思,他倒的确缺少会敛财的人,帝京四富他曾想过拉拢,却终于因为担心在史书上留下铜臭的污名而罢,若是女儿嫁得就是一个会敛财的官员,那么是很不错的啊。 “爹”,见父亲神色松动,康琪继续说道:“他若不同意来提亲,我再选展冥好了。” 康九廷虎着脸道:“胡说,我的女儿长得如此美貌,且又精通文武艺,那穆蕴怎会不同意提亲?这等好事只怕他做梦都不敢想。” 康琪掩嘴轻笑,她不青睐时,穆蕴的目光也就只敢放在那些没甚地位的女孩身上,若是得知她让他过府来提亲,那个秦府老太君的干孙女就连只敝屣都不如了吧!第二天下朝后,穆蕴去礼部衙门点过卯,就被康府的两个幕僚请去喝茶。 康九廷一向只看表面,不一直把他当成绣花枕头吗?这怎么突然派人请他喝茶来? 穆蕴并不觉得康九廷会发现他在暗中的一些布置和推动,那么很有可能是从王派官员那里得知朱舞楼是他开的了? 派两个幕僚来讹他银子? 大庸是不允许朝廷官员名下开设妓院赌坊一类门面的,违者轻则摘官帽抄家财重则流徙到南海之滨。 但其他人要命的把柄穆蕴也捏着不少,是以心里虽有这个猜测,他却并不担心。 走近距离礼部衙门最近的一间茶楼时,左面的那个灰衫幕僚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右耳朵。 喜事? 穆蕴更疑惑了,康府找他能有什么喜事? 三人在茶楼雅间坐下,叫上茶点,闲聊片刻,灰衫幕僚便进入正题,拱拳笑道:“穆大人,我们二人恭喜了。” 穆蕴虽有几分猜测,却觉得不大可能,轻啜一口茶,挑眉问道:“喜从何来?” 另一位蓝衫幕僚哈哈笑道:“相爷家的大小姐看上穆大人了,咱们就是奉命来请您过府提亲去的?” 灰衫幕僚紧跟着说道:“正是,穆大人和康大小姐,一个是青年才俊,一个是女中豪杰,堪称绝配啊。” “郭老弟说的对”,蓝衫幕僚继而道:“穆大人日后若娶了康大小姐,还不平步青云前程似锦?” “啊?哈哈。”穆蕴捏着茶杯狂笑不止,好片刻才在两个幕僚惊愕的目光中停下来,平淡无波道:“康大小姐的美意,穆某不接受。” 穆蕴面上虽没什么,心里却差点骂娘,这几天怎么总有莫名其妙的烂桃花飘到身上?实为恶心,被翩翩知道,定会以为自己喜欢招蜂引蝶。 康琪她娘的没病吧! ------题外话------ 非常不好意思,我高估我码字的速度了,还有虫没捉,着急传上来了—_—|| 208 打算 康琪本来没病,听到幕僚传回府上的话却差点气病了。 “不识好歹”,扔掉手上的弓箭,康琪满脸怒容地冲进书房找到父亲,“爹,你让人三天之内把穆蕴的乌纱帽给摘掉啊,我要嫁他他不说欢喜地过来提亲,竟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看上的那个农家女有什么好,不过是巴结到秦府才能在帝京贵人跟前露露脸面罢了,也不看看有谁搭理她!如今给他树下青云梯让他登,他却不登,难道自己堂堂宰相府的大小姐,还比不过一个农家女? 康九廷却没多生气的样子,笑着安抚女儿道:“琪儿,不出半个月,那穆蕴就得求着来向你提亲,为父定会帮你出这个口气的。” 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康九廷觉得让女儿嫁给穆蕴,比嫁给展冥对他们康家更好,到时有个会帮家里敛财的女婿,他运作一番,推长子坐上宰相之位也不是不可能。 康琪冷哼,甩袖道:“除非他三扣九拜,否则别想进我们家的大门。” 然而只要想到穆蕴不同意向她提亲,很可能是为了那个农家女,康琪心中的郁气便更为旺盛,这对她来说是一辈子都洗不掉的奇耻大辱。 更何况,连一个农家女都比不过,被别人知道后,她还有什么脸面在外行走! 思之再三,康琪没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父亲,得到父亲的保证后,便又气汹汹地走了,她这次直奔向母亲的碧湘院。 康夫人正在剪花,见身着骑马装的女儿气势腾腾走来,放下剪子问道:“怎么,谁惹着我们琪儿了?” “有眼无珠的人”,康琪说道,吩咐侍立在旁的丫鬟,“给我端一杯凉茶过来。” 康夫人便坐在旁边笑看着她,康琪把丫鬟送来的凉茶一饮而尽,问道:“娘,你什么时候进宫觐见皇后娘娘?” 虽然进皇宫对康琪来说就如吃饭喝水一般容易,然而有规制在前,她再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也不敢逾越。 其实就连康九廷,也不敢随意僭越,否则百年之后,他很可能留下的就是一个奸相名号。 康夫人闻言有些疑惑:“琪儿怎么关心起这个来?” 女儿之前经常在节日里跟着她去皇宫,可自从秦府宴上以来,她就对皇宫兴趣缺缺起来。 问她原因,她说是规矩太多,见到个人就得下跪,实在丢她身份。 怎么今日想去皇宫的样子? 康琪不太自然地看向院中的姹紫嫣红,说道:“女儿想去拜见下皇后娘娘嘛。” “好”,康夫人想了想道:“明日我就递请见牌子进去,穆蕴竟敢拒绝我儿的下嫁,为娘定要请皇后娘娘把他穆家的女眷好好申饬一番。” 凤华殿内,乐声依依,皇后从精彩的戏曲情节中回神,捻一颗紫玉葡萄放在口里,随意地道:“你说康夫人又递了牌子进来?” 旁边的女官躬身回道:“是的,娘娘,小太监说康夫人要带她那独女一同过来拜见。” “她们母女能有什么事?”手指无聊地在膝盖上打着牌子,皇后笑道:“莫不是为康相娶平妻的事!你们还记得吗,那天离国公主与康夫人对上,时时刻刻都在施威风,把那康夫人气得呦。” 一殿的宫女太监闻言,莫不应景地低笑出声。 “准了,让她们辰时正过来吧”,皇后笑罢,摆了摆手便又继续听戏。 心里却在想,常闻母亲说康夫人在宫外如何的威风,如今看来却也同样辛苦啊,都四五十岁了还要为丈夫操持着娶平妻,啧啧,真令人同情。 明天这母女两个若是求她不要太给离国公主做脸,她还是答应吧,几日后康相娶妻时,只象征性地赐两匹绢布便是了。 不过事情却出乎皇后预料,第二天进宫来觐见的康府母女两个,似乎就是像她们说的那样,只是进宫来拜见拜见她。 皇后看不出意思也不着急,见她们到正午还没有告辞的意思,便让宫女去御膳房传膳,并笑着对康夫人道:“留下来陪本宫吃顿便饭吧,昨儿个御膳房呈来一道苹果盅,据说是先把燕窝炖个八成熟,再倒入苹果盅内,混合牛奶,最后慢火蒸足两个时辰,吃了既美容又养颜呢。” “如此多谢皇后娘娘美意了”,康夫人起身施礼道谢,康琪心内不愿,面上也很娇憨地起身道谢:“还是皇后娘娘这里的好东西多,臣女每次来都能涨知识呢。” “你啊,一众贵女中,本宫独看你这丫头优秀”,皇后娘娘笑意满满,愉快地接受了这一记马屁。 “娘娘过誉了”,康琪羞涩一笑,继而却面现担忧,诚恳道:“臣女心里一直有句话想说,却又担心惹娘娘不开心。今日这半晌都不见圣驾到来,臣民这句话便不得不说了。” “琪儿,不得无礼”,康夫人立即呵斥,语气却不是那么严厉。 皇后垂眼,一丝阴狠从眼底闪过,她贵为国母,竟被一个臣子的女儿如此暗讽,实在让人气闷! 然而就连皇上,面对宰辅时也礼遇有加,许多事上更要听取宰辅意见,皇后沉默片刻,把这口气扁扁咽了下去,笑道:“本宫幼承庭训,向来把为皇上管理后宫当做最大职责,类乎妾室争宠之事,其实不屑为之。琪儿可要记得,日后为人正妻的,面对夫君的一两个宠爱的玩意儿,切不能心生怨怼啊。” 康琪暗自咬牙,面上神情却更加娇憨,施礼道:“多谢皇后娘娘教诲,不过我爹说了,日后我的夫君若敢纳妾,哥哥们都会给我做主呢。” 这是讽刺自己娘家不显吗?皇后手上一个用力,差点没把帕子撕成两半,她深吸一口气,算明白了,今儿这两母女过来是给她找不愉快的。 不过像尔等父兄在朝堂地位非同寻常的女子,想嫁进宫来百官还不会同意呢。 父兄再显达又怎么样,始终做不成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皇后气息渐平,就听康琪继续道:“皇后娘娘,臣女刚才真的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想起来一件事儿呢。几个月前,前吏部尚书秦大人的夫人设赏花宴,臣女和母亲一起去了,见到一件奇事儿,皇上白龙鱼服造访秦府,竟然对秦老夫人的干孙女关怀有加…却不知道皇上为何之后再没有了动静,现在更是盛宠一个商家之女,那华贵人无才无德,皇上却那么宠爱她,真是让人为娘娘不平啊。” 康夫人虽然不知女儿为什么要在皇后娘娘跟前提那个没教养的小户女,还是紧接着女儿的话说道:“正是呢,谁说起此事不是为娘娘不平?琪儿这么一说,臣妇倒也想起来了,皇上的确对那女子不一般,还当众说不让她行跪礼呢。娘娘若是能把人接到凤华宫来,倒正好给皇上分忧了。” “母亲说得对”,康琪拍手笑道:“有人分宠,华贵人也不会那么张狂了。” 这母女两个一唱一和的,皇后觉得比看戏还精彩,但当她是傻子吗?皇上对秦老夫人那个什么干孙女青睐有家的事情,她母亲早就告诉她了,还出主意说让她接这女孩到身边来帮着自己争宠,她当然觉得这个做法不错,可是还没派人去呢,安在荣华宫的线人就传信儿过来说,卞贵妃因为此事触怒了皇上。 连卞贵妃都没讨得了好,她这个不受皇帝宠爱的皇后若是提出来,恐怕更讨不了好呢。 皇后好歹在宫廷待这么多年,即使康琪很隐晦,她还是看出来这女孩子想借她的手收拾那个秦老夫人的干孙女。 不过皇后最不喜欢的,便是被别人利用,脸色立时就沉了下来:“你们母女还是宰相家眷呢,竟不知不得干预宫内事宜的规矩吗?” 大庸的官员一直把“垂拱而治”的口号喊得最为响亮,他们的共识就是,皇上不需要雄才大略,只要端坐在龙椅上发发施令,代表代表上天之意就好了。 所以为了避免前朝皇帝依靠后戚做大而整治百官的事情发生,他们从建国之初就明文规定,官位显赫者不得送家中女孩儿进宫。 反言之,就是只要你家有女孩子在宫内,那么你的官位这一辈子都别妄想越过三品。 前朝皇帝把不听话的官员拖出午门脱下裤子,让人露着光腚被打板子的事儿对于大庸文人来说,是永远不可忘怀的耻辱。 既然不许家庭背景显赫的女孩嫁入宫廷,那么为不让后戚无形中做大,更有明文规定官家女眷不能干预后宫诸事。 听到皇后如此疾言厉色的话,康夫人和康琪忙跪下请罪。 康夫人小心道:“臣妇也是关心娘娘心切,请娘娘恕罪。” 皇后沉默片刻,叹口气让人把这母女二人扶了起来,“本宫知道你们的好意,但规制不可违,类似的话以后莫要再提。若是被人抓到小辫子,那么即使有康相在,礼部监察司还是要秉公执法的。” 康琪垂着的面部一瞬间扭曲起来,为什么不能让父亲的名义和实权同样重要呢? 明明父亲比皇上更有决定权,名义上却要以他们为尊,受他们限制,不然她现在也不会被皇后指着鼻子教训。 康夫人的心情同样复杂。 皇后出了气,才不管她们想什么。 用过午膳,只得到一通教训的康琪和康夫人拜辞出宫。 皇后娘娘略睡一会儿午觉便命人过来继续唱戏,大宫女见主子有些恹恹,建议道:“娘娘,听说御花园里那一池粉荷开得极为壮观,奴婢陪您去走走吧?” “你让本宫出去找不自在?”皇后淡淡反问,声音里却透出来几分苦涩,“华贵人最爱那一池粉荷,前儿听说皇上还带她泛舟田田荷叶中呢。若是皇上宠爱的人再因为见到本宫吓得连忙磕头见礼而碰伤膝盖,本宫恐怕在皇上那儿更什么都不是了。听戏吧,戏文可比皇上和他那些贱人能让我舒心。” “娘娘”,大宫女跪在躺椅旁,轻声道:“您不如把曾得皇上注意的那女孩接来,或者在家里找几个容貌好的女孩进来。总这样也不是事儿啊。” “之前又不是没用过这个方法”,皇后摆手道,“只有一个入了皇上的眼,还是个一朝得势便成白眼狼的,我可不想再做无用功,还得费工夫收拾。” 大宫女略带着急道:“可您膝下,如今只有两位公主啊,太子若不是您亲生的,以后…” “娘娘,小户女孩儿好拿捏”,女官也开口道,“更何况还是皇上曾经看上的,如今皇上被华贵人迷住了眼,见到这一个曾经注意的,说不定能想起往日情意呢。只要皇上经常往咱们凤华宫来,还愁不能孕育小皇子?等您生下小皇子来,这么一个小户女子也好收拾。” 皇上如今的确被那位华贵人迷得不轻,对秦老夫人那干孙女的看重恐怕早淡了,这样她把人接来,皇上便是想起以往情意,也不会怪罪自己吧。 皇后沉思片刻,觉得此举根本不大可能惹怒皇上,点头对女官道:“你去秦府传道口谕,就说本宫从康家大小姐口中得知,老夫人的干孙女集钟灵毓秀之气于一身,淑惠温良,着她明日进宫,伴于本宫身边。再带些赏赐,让秦府转送到那孩子家中吧,不枉她父母养她一场。” … 康九廷从议事处回来,听下人说小姐不知在为什么生气,把她最喜欢的玉雕屏风都给砸了,他便过去看望女儿,进门后让下人们把一地狼藉收拾出去,问正在生闷气的女儿道:“是哪个惹了我家琪儿生气?今天不是进宫里玩去了吗?” “皇后”,康琪说道,便把上午和母亲在凤华宫被皇后训斥的事说了,又道:“爹,女儿好意帮她,怎么反受一番训斥?” 康九廷皱皱眉,觉得这个往日他看重的女儿才智也只是一般,想把皇后当刀子使,皇后岂能乐意? “那秦老夫人的干孙女蝼蚁都不如,春宴上她不给你和你娘面子,爹不是已经让秦由丢官了?”康九廷严肃道;“你还与她介意,不是自掉身价吗?竟还荐到皇后那里,说不定那小农女正盼着这入宫的机会呢。” 康琪嘟起嘴不说话,暗想这样更好,穆蕴也能看清入他眼的是个什么样女子?再说宫里是好待的吗?不论皇上还记不记得这个农女,她以后的日子都好过不了。 … 秦府,听到皇后娘娘的口谕,秦由和秦老夫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客观来说,秦由现在虽然被罢官,但他并不是没有半点起复的机会,若是母亲认的干孙女进宫,难免会被政敌拿这个当把柄阻止他更进一步。而从主观上来说,秦由对顾明月这个女孩子,还是比较喜欢的,不希望看到她小小年纪就进宫,然后色衰而爱弛。 秦老夫人更不希望自己很喜欢的这个小丫头进宫受苦,传旨的女官一走,她就对儿子道:“你想个办法,不能让翩翩就这么进了宫。” “既然皇后娘娘的懿旨已经下来,我们也不能不尊”,秦由想了会儿,说道:“明日母亲您送翩翩进宫,让她在宫里待几日就装病,届时消息传出来,您再去接人,皇后应该不会不放人的。” 秦老夫人闻言点头,觉得儿子出这个主意还是很不错的,片刻后她说道:“何不让翩翩一开始就装病?” 秦由摇头,“皇后的旨意下来,丫头便病了,她能相信吗?若皇后因此恼了,定要等她病好之后派人来接呢?进了宫再病,那是在皇后眼皮子底下,宫里的人都惜命,您再一接,皇后很可能不会再留。” “哎”,秦老夫人叹气,“如今只能照你说的办了,你让秦大管家去顾家走一趟吧,把事情说得好听一些,免得吓到翩翩和她娘。” … “进宫?”顾氏还没听完秦大管家的话已是面色发白,“我们是小户人家,孩子都没见过世面,怎能进宫去伺候贵人?” 顾明月只略微有些吃惊,更多的是疑惑,皇后怎么会突然想让她进宫伺候? 秦大管家脸上也带着担忧之色,皱着眉宽慰顾家人:“老爷已经想了法子,顾姑娘只是到宫里走一走,不出几日老夫人便会进宫接您出来。” 顾攀沉默不语,满脸愁容,突然说道:“我家翩翩就快要嫁人了,这样也必须得进宫?” 当务之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皇后总不能让已经嫁人的女子去给她当宫女儿吧? 秦大管家叹气道:“皇后让姑娘明日进宫,顾老爷您便是能找到合适之人把顾姑娘嫁出去,但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是故意抗旨,以后…” 这就是小民的悲哀,平日悠游自由,但权贵人一句话便能把他们随意安排措置。 顾明月笑了笑,说道:“爹,娘,秦大老爷既然说几日后能让老夫人把女儿接出来,我还是去走一趟吧。懿旨是下在秦府中的,我若不去,秦府也要受牵连。” “姑娘说的正是”,秦大管家皱眉点头。 “我不让姐姐去宫里”,顾熠冲过来抱住顾明月的腰,“一旦进宫不到三十就出不来,在宫里还要受人驱使,姐姐不会伺候人的。” 顾明月好笑地拍拍他的手,“我不是被征选入宫的宫女,皇后半路下旨要我进去,有秦大老爷在其中斡旋,相信很快就能出来。姐姐若是不去,恐怕会有更大麻烦的。” 照夏几人却是又惊又忧,惊讶小姐竟能被深宫中的皇后知道,担忧小姐进去宫门便再出不来。 但不论家人怎样担心,顾明月还是很快收拾出一个包袱,让父亲套上马车准备和秦大管家一起进京。 事情既然不可躲,那就迎面而上。对于大多数人都畏惧的深宫,顾明月并不害怕,她现在根本不知道皇后为什么要她进宫,到宫里以后清楚了原因,即使没有秦大老爷的帮助,她也有出来的自信。 顾氏交代欧阳薇照看家里,便带着儿子跟着上了车,对女儿道:“我们在帝京等着你,也能到秦府听听消息,找人想想办法。” 顾明月笑道:“娘,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别担心。” 欧阳端面如寒霜地一同跟出来,他坐在前面驾车,让顾叔也坐在车内去了。 若是到时秦大老爷的话没能实现,他还可以凭着这一身拳脚功夫把她接出宫墙。 顾明月真不担心什么,连紧张的情绪都没有,她掀开车帘,看着夕阳隐没后天地间的一片白亮,只担心穆蕴会因此而有什么过激举动。 面对这突来的意外,甲三很快安排好兄弟三个的工作:乙二和亥二依旧留在顾家看着,他则潜出顾家,越过大山利用夜色掩护,轻身飞往帝京。 … 一行人到帝京时,城门早已经关闭,幸亏秦大管家事先带着府尹衙门开具的出城令,两辆马车很顺利的就进入城门。 将近子时,帝京大部分店铺都隐没在黑暗中,街上除了偶尔走过的巡城校尉和打更人,静谧异常。 “管家大叔,我们就不去秦府了”,走到中大街时,顾明月掀开车帘对另一个车上的秦大管家道:“我们去槐花胡同,明天一早我会和我娘准时去秦府的。” 秦大管家想了想,点头:“顾姑娘,明日你身上不要戴逾制的东西,再一个,顾老爷顾夫人,你们要清楚,此事越躲越麻烦,想要彻底解决,最好是听我家老爷的安排。” 他担心这家人会连夜打点出城,到时岂非连累老爷? 若说放人监视着他们,又太伤情面,因此少不得叮嘱一番。 顾攀拱拳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不会出城的,如此也劳管家转告,麻烦秦老爷为我闺女费心了。” 与秦大管家的马车分开后,顾明月对父母道:“爹娘,待会儿到家你们先休息,我想去找穆蕴。” 进宫前,她必须跟穆蕴说好。 顾明月几乎可以肯定,不与穆蕴说好,他一定会去宫里把她带出来然后直接离开京城。 “好”,顾攀点头,“含彰总是个在朝为官的,办法肯定比我们多。” 顾氏后悔道:“前些日子我一直为难他,但愿他能不计前嫌地帮咱们想个好办法。” 万一穆蕴趁机提出娶自家闺女,为了不让闺女困到那出不得的地方,他们夫妻也只好答应下来。 “穆蕴?”马车刚驶进槐花胡同,顾明月就透过被风掀起的车帘看到月色下站在她家门口的人影,不等欧阳端停下马车,她便跳下来,跑过去道:“你怎么在这儿…” 问出来时她才想起,家里有穆蕴派去的人。 穆蕴握住顾明月的手,朝她父母点点头,声音低沉道:“顾叔顾婶,你们放心,我不会让翩翩去宫里的。” 顾氏和顾攀闻言感激非常,开锁进门后,顾氏对困得眼皮直打架的儿子道:“熠儿,你回屋去睡,我们去说会话。” 顾熠揉揉眼睛,摇头:“我也要听,娘,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要学着处理难事,以后才能支撑咱们家,不让姐姐和你们被别人欺负。” 顾氏不由感慨道:“熠儿懂事了。” … 几人在客厅坐定,顾攀便问:“含彰,你有什么好办法?”说着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我从秦府听说的”,穆蕴非常简单道:“我想带翩翩去蒙省,顾叔,我这有一张出城令,待会儿你们一家就出城,回顾家村把贵重东西收拾起来直接往蒙省去。” 他一个时辰前便从甲三那里得知此事,一刻钟前,乙一送来了探知到的消息,又是康九廷那个女儿在其中弄鬼,皇后竟然想要把翩翩当做她争宠的工具! 穆蕴当时便笑了,这件事他或许还可以用别的办法解决,但这种窝囊气他不想再受了,更不愿让翩翩再受。 尽管兵力不多时机不好,他也要带翩翩离开,至迟天亮之前,他便能够把新的部署通知到各个暗线那里,这一仗他未必没有胜利之机。 即使有些冒险,穆蕴却很甘愿。 至于康九廷一家,站在小院门口等着翩翩时,穆蕴就已经想出怎么处理他们了。 既然起事,便必得有个由头,康家那些子侄以及依附于他们的人所作的一些事,还有康九廷的任人唯亲,恐怕能够写满几千字的讨伐檄文还不止吧。 顾明月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无奈地拉了拉他的手:“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穆蕴紧抿嘴唇不说话,有翩翩在身边,他没心情玩什么“下棋”游戏,他只想和她平平静静地在一起,没什么阿猫阿狗在中间倒事。 顾氏和顾攀却听得满脸疑惑,“去蒙省干什么?难道要因为抗旨而流亡一辈子?” 顾熠说道:“含彰大哥,蒙省虽然远,但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到哪都不行的,只有从根本上打消皇后让我姐进宫伺候她的心思才行。” “熠儿说的对”,顾攀点头道:“秦大老爷想了个法子,让翩翩进宫几日之后装病,然后便由秦老夫人过去把翩翩接出来。虽然有些冒险,这个法子也不是不可行。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秦大老爷代为回禀,说翩翩克日就要出嫁了。这样一来,皇后总不能还让翩翩进宫去吧。” “那女人是想让翩翩做她争宠的工具”,穆蕴不由握紧双拳,“什么进宫之后装病出来?在宫里每年因为生病而被扔到冷宫活活死掉的人,你们知道有多少吗?秦由拿什么保证,只要翩翩病了,那女人就会让人接她出来养病?又能不能保证,翩翩好之后,她不让翩翩再进宫去?至于说嫁人,恐怕那女人会以藐视皇威的罪名直接把翩翩鸩杀…” 仅仅是说出来,穆蕴便忍不住声音颤抖。 顾氏夫妻听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顾熠则气得双眼怒睁。 顾明月忍不住笑道:“哪会有你说的这么严重?皇后也不能罔顾人命啊。” “宫里的黑暗你知道多少?”穆蕴双眼通红地看着她,“翩翩,我一点险都不敢冒。在宫里的人看来,你只是一个乡下丫头,他们动起手来不会有丝毫顾忌,朝廷百官谁又会在危急时为你说话?我这个礼部侍郎,根本没有什么分量。” “这…如何是好?”顾氏看向顾攀,“但像含彰说的,亡命天涯也不是个事儿啊。” “爹,娘,熠儿,你们去睡吧”,顾明月见事情越说越僵,站起身道:“我和穆蕴单独商量。” 顾氏不同意,顾攀看穆蕴一眼,总觉得他刚才那几句话有种莫名的威势,他点头道:“好,你们谈。” … 顾明月看着穆蕴,捏捏他绷着的脸笑道:“穆蕴,我先进宫看看,如果皇后真是你说的那种不讲理的人,我可不会做她争宠的工具。你轻功那么好,到时把我接出来咱们再走不行吗?何必如此紧紧张张?万一皇后是个讲理的人,我们先紧张逃离岂不是小题大做?” “翩翩”,穆蕴抱住顾明月,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道:“你总把人想得太简单了,宫里却没有一个简单人,我担心你还未注意到时就被会人带进坑里。” 顾明月一下下摸着他的后脑勺,笑道:“我又不是个傻子,穆蕴,你这次要听我的,不能如此急慌慌地离开京城。我先进宫,看看情况再说。皇后便想让我做什么争宠工具,但皇上若是同意放我出来,那她的打算还不是一场空谈。” 穆蕴听出来她话里对那皇帝信任的意思,蓦然抬起头看着她,目光沉沉问道:“你是不是想做皇帝的宠妃?” 顾明月一怔,松开穆蕴,说道:“我根本没想过…你对我的信任就这些吗?” “我…”穆蕴垂眼,“我只是对自己的信心不够,翩翩,你总叫我忍,可曾想过当你进到皇宫里时,我心里会怎样焦灼?我想有足够的力量留你在我身边,必须动用武力。” 顾明月说道:“因为这样一件事你就要反,可曾想过,百姓思定,现在并不是天灾人祸乱到吃不上饭的时候,没人会欢迎好好地突然掀起战争的人。我只怕你,到最后被万人唾骂。” 穆蕴闻言,沉默不语,他何尝不清楚这一点?“可是生存在饥饿边缘的人也很多,响应者应该不少。帝京需要大洗牌,只有通过战争才最快。” “我还想和你一起去西域玩呢”,顾明月勾住他的手指,说道:“若是战争一起,那什么计划都得搁浅。” 穆蕴展开双臂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叹气道:“我还是不放心,心里也很气不过。” “我不会有事的”,顾明月说道,“气不过的话…我们写两张皇后的名字扔在地上踩吧。” 穆蕴忍不住低笑出声,摸着她的脑袋道:“翩翩,太好心可不行…”然而他话锋一转,“但你这个主意很不错。” 这其中的曲折,还是不必要告诉翩翩了,既然翩翩这样不赞同他动手,他可以暂且按兵。 暗里却决定,要开始把帝京防卫先换上自己的人了。 … 顾明月匆匆睡一个时辰,第二天早晨换上中规中矩的服侍,便在家人的陪伴下去了秦府。 穆蕴走时对她说:“我下朝后就去宫里找你”。 想起穆蕴手上有那种可以随意转换容貌的面具,顾明月竟然有些期待,穆蕴会用怎样一副面孔出现在她面前。 到了秦府,秦老太太和秦大老爷又对顾家人安抚一番,接着又给顾明月做了一个临时的礼仪讲解,告诉她进宫后该怎么行礼怎么回话等等。 辰时,马车辚辚驶出秦府。 顾氏站在大门口紧握双手,暗自希望她家翩翩能够顺利回来。 这时的康府却传来一声冲破云天的喊叫。 康琪刚起床便对上侍女们满脸惊骇的表情,她皱眉,嗤了一句:“大清早一个个都给我摆什么脸子?” 说着坐在梳妆镜前,看到里面映出的人影时,她先是愣怔,继而捂着嘴巴大声喊叫出来:“我的头发呢?我脸上这些黄斑是什么东西?还有,我的牙齿呢?啊…” 康琪所住的院子很快被相府内银装铠甲的侍卫里里外外围了三层。 侍卫长检查足有两刻钟,才到康夫人面前回禀道:“夫人,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小姐的闺房根本没有外人进入的痕迹。属下也审问过丫鬟使女,昨晚值夜的丫鬟香雾说,她四更时进去看过小姐是否有什么吩咐,那时小姐的头发还在,脸上也没有…” “住口”,坐在临时搭起来的纱帐中的康琪怒声道:“一群废物,先派人去看看大夫怎么还没到?” 侍卫长低头称是,目光中却有鄙视一闪而过,什么善良聪慧勇武双全的大小姐,真实的面目不过是一个自以为了不起又自私自大的人罢了。 两个大夫一同被康府的侍卫掂过来,他们浑身哆嗦,不知道康府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病要治病。 听说上次因为康小姐门牙的事,可有三四个人被打十几板子扔了出去。 待听到依旧是康小姐身体有恙时,两位大夫瞬时打起精神,战战兢兢地过去请脉。 209 故意 “康小姐这,并无大碍啊”,把过脉,年纪稍大的大夫小心地说道:“不知小姐是哪里不舒服,可否告知症状?” 康夫人揉揉额头,正要开口,纱帐内的康琪道:“你们非要知道症状才能治病?能够治好我吗?” 大夫弓着身子斟酌片刻,答道:“不知小姐的病情如何,小民也不敢随意保证。” “不敢随意保证”,康琪冷笑,“你们不都是帝京内有名的大夫吗?如果治不好我的病,本小姐让你们都横着出去。” 两位大夫立时色变,康夫人咳一声,说道:“小女在病中难免急躁,说的什么话你们不用在意,安心治病吧,来人,把纱帐打开。” “母亲”,丫鬟还没上前,里面伸出一只手把纱帐紧紧抓住,康琪哽咽道:“我不想再成为帝京的大笑话。” 康夫人看向两位大夫,这二人忙保证道:“夫人小姐放心,我们不会出去乱说的。” 能被康府的人找来瞧病,他们的医术医德比之宫里的太医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听到康小姐的话,两位大夫心里觉得十分好笑,再者,还有什么能比磕掉门牙更可笑的事? 年纪稍大的大夫暗自摇头,年轻的大夫则一直在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告诉自己待会儿不论看到康小姐成什么样子,都不能笑。 然而当康琪在康夫人的劝说下同意把纱帐撩开时,年轻大夫还是差点没憋住,面目扭曲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年纪稍大的大夫功力就深多了,看到康小姐凸着头脸上还有五六块铜钱大的黄斑,面色只变得更为深沉。 “夫人,小姐,请恕小民才疏学浅”,目不斜视地检查一番,年纪稍大的大夫垂着头道:“实在看不出小姐脸上这斑是何缘由。” 至于头发,掉得这么干净,也不知是那个胆大包天的贼人敢对宰相家的千金小姐,做出这种事来! 年轻大夫绷着脸看过,也表示无能为力。 康夫人沉下脸,“只看一看就说没办法,你们尽力了吗?来人啊,请二位大夫到偏厅静静想办法去。” 两位大夫相视一眼,不敢反驳地跟着相府侍卫到偏厅去想办法,一刻钟后,又有三位大夫被驱赶来想办法。 康琪越来越焦躁,来一位说没办法来一位还是说没办法,她再也维持不下去大小姐的风度,气得直叫:“把那些看过我这幅样子的人都打死啊。” 康夫人耐心地解劝,康九廷只过来看一眼便被幕僚叫走商议事情去了。 闹闹腾腾大半晌,还是上次那位想出用玉石代替牙齿的大夫出了个主意,说是可以做一个发套暂时让康小姐带着,而他会开一些催生头发生长的药物,不出三个月,头发问题就可以解决。至于脸上的黄斑,只能先用脂粉胭脂遮盖,他再开一些疏通气理的药吃吃,看能不能消下去。 被丫鬟们一番倒腾,康琪总算恢复了大半往日的样子,她这才渐渐冷静下来,想起之前的种种丑态,担心会被这些大夫传到市井中,便让府里的丫鬟小厮过去威胁利诱了一番。 开始叫嚣着杀掉这些人,康琪其实是不敢的,不说这些大夫有十几个,单说他们每一位都是经常为大户人家内眷治病的人,有些甚至和某个府上关系不错,明目张胆地杀这样的人,恐怕第二天不到就会有人弹劾父亲了。 为了挽回形象,大夫们离开的时候,康琪还亲自出来相送,娇怯道:“众位慢走,之前琪儿那样实在是失礼,请你们一定不要放在心上,我也是见自己变成那样吓坏了。” 娇怯的声音没让大夫们升起怜爱之心,反而都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看来这康小姐还是不放心,担心他们会出去把她的行为模样乱传啊。 想明白这点,大夫们忙一个个地隐晦表示:康小姐你尽管放心,您只是受了凉,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康琪听罢这接二连三的保证,脸上的笑容才更加灿烂,然而送走大夫,刚转身回到屋里,她又变成了怒气升腾的样子,直接让人把侍卫长叫来,厉声道:“两日之内,我要知道我的头发是怎么没有的,否则你就回家种地去吧。” 侍卫长一丝不苟地应下来,走出康琪所居的院子,他粗犷的脸却被斜挂在天空中的太阳照出几分愁色: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重重守卫进入小姐的院子,并半点痕迹都没留下地把她头发剔下来的,岂能是简单人物?别说两天,就是两年他都不一定能把人找出来。 而在皇宫里,顾明月看了眼装饰架上的沙漏,不着痕迹地换个姿势,小声地对一旁依旧端坐着的秦老夫人道:“祖母,皇后娘娘是不是忘记我们了?” 秦老夫人摇摇头,暗想皇后故意把她两人晾这么长时间,是要让翩翩记清楚她们之间身份的差距?一般人根本用不着这么费心的警告,难道皇后真打定主意要翩翩留在宫中伺候她? “翩翩,这两天你千万要小心行事”,看着丫头根本没往皇后是在故意为难她们的方向想,秦老夫人暗叹一口气,殷殷叮嘱道:“祖母教你的那些礼数时时刻刻都要记在心中,万不可松懈逾越。” “我知道”,顾明月点头。 敞开着的宫殿门外这时响起整齐的脚步声,一位身着墨绿宫装的年轻女子带着十几人走来。 “翩翩,见过芍药姑娘”,秦老夫人朝那宫女施个半礼,提醒顾明月,“芍药姑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一等宫女。” 来前顾明月已经听老太太念叨过好几遍,知道皇后娘娘身边的八个大宫女都是以花命名的,此时便起身中规中矩地施了一礼。 芍药受礼时还神情淡淡,双手交握放在腹前,待顾明月行过礼,才笑意盈盈地上前两步和秦老夫人见礼,紧跟着拉住顾明月的手道:“等急了吧,娘娘每天宫务繁多,这是刚刚歇下来,便让奴婢来带老夫人和姑娘过去见见。” “皇后娘娘每日要办那么多事,我们等一等是应该的”,秦老夫人笑道,神态不卑不亢。 芍药笑笑,“这位姑娘第一次进宫来,按理说是老夫人您带来的,我们不该再检查,但毕竟听说姑娘是农家院儿里长大的,恐不知规矩带着些什么不该带的东西…” 说着转头看向刚才跟她同来的两位嬷嬷。 秦老夫人闻言沉下脸来,顿了顿拐杖说道:“芍药姑娘,我身为一品诰命夫人,亲自带着我这孙女过来,还得检查吗?要知道,在家里老身已经把不该带的东西都给丫头去掉了。若是娘娘不信任,那我就还把孩子领回家去吧。” 芍药眼神一闪,没想到秦老夫人对她的这个干孙女如此看重,但既然要用这个女孩子,那么一开始就必须把她给收拾服帖了。 “老夫人何必生气,奴婢也是按规矩行事”,芍药寸步不让,示意两位嬷嬷道:“带姑娘去内室检查一下”,又对顾明月笑道:“姑娘长得这般美貌可人,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伺候圣上呢,身体的情况我们必须知道清楚,若是有哪长得不好,惊到圣驾就不好了。” 顾明月皱眉,从这个宫女一走来,她就没感受到半点暖意,现在更是逼着她让两个嬷嬷检查身体。 看了眼那两个神态严肃的嬷嬷,顾明月微微后退一步,脑中飞快地想着对策。 “你是什么意思?”秦老夫人已经质问道,“我家翩翩才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皇后娘娘就急着给陛下送人了?那还真是贤良淑德啊。” 顾明月往殿外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什么像穆蕴的人,她和老太太一进宫便被带到了这处宫殿,也不知道他会去哪里找她? 突然她的目光落在靠近她一些的那个褐衣老嬷嬷身上,这个嬷嬷的脚很大,偶尔和她对视,顾明月竟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她的眼神蓦然一亮。 “祖母”,叫住还要说什么的秦老夫人,顾明月向芍药轻施一礼,“民女愿意接受检查,但是我只要这位褐衣嬷嬷去给我检查,那位嬷嬷长得太凶狠,我有点怕。而且,我不喜欢被一个以上的人看我的身体。” 芍药看向褐衣嬷嬷,认出是专门为秀女检查身体的鲍嬷嬷,意味不明的嗤笑一声,抬手道:“鲍嬷嬷,去给姑娘检查吧,尤其要注意私处长得是否合格。” 芍药就是故意这么说想要侮辱顾明月,上午见到此女,她才明白为何圣上会对此女特别,明明是一个农家女,头发眼睛鼻子嘴唇皮肤乃至身段比例却都像是经最妙的丹青手精心设计出来的,如果不把她的毛捋顺给她一个怕处,怎能让娘娘好好利用? 然而顾明月并没有在意这么明显的故意侮辱,只是想到鲍嬷嬷其实有很大可能是穆蕴,她竟觉得双颊微微发烫。 秦老夫人气得直顿拐杖,“芍药姑娘,你这话是否太过了?” 鲍嬷嬷面无表情地看芍药一眼,抬手对顾明月道:“姑娘请吧。” 顾明月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又有几个宫女跟上来,直到进入内室,顾明月还能听到外面芍药轻轻淡淡对秦老夫人的安抚。 “姑娘家面皮薄,你们都往后退些”,关门前,鲍嬷嬷对那几个宫女说道。 宫女们无声施礼,后退三四步停住。 鲍嬷嬷这才把门关上,转头看见丫头正双眼明亮地看着他,他心内好笑,对于翩翩能很快认出自己,更是异常愉悦。 然而鲍嬷嬷只咳一声,便面无表情道:“姑娘,脱衣服吧。” 顾明月眼中的亮光微暗,疑惑地想难道我认错人了?可是不应该啊! 看着面无表情盯着她脱衣服的嬷嬷,顾明月把缝在袖口内侧的夜明珠拽下来,递过去道:“请嬷嬷宽限一二吧。” 幸好出发前她让娘在衣服里面缝了三四颗珍珠,待会儿再给这嬷嬷两颗,就让她说自己有很多体毛还有体味。 顾明月就不相信,皇后听了这话还会留着她。 鲍嬷嬷看着那颗珍珠,片刻后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在脸上揭下一层薄皮,穆蕴那张俊美至极的脸庞便呈现出来。 顾明月忍不住瞪大眼睛,穆蕴展开双臂要抱她,她弯腰躲开,继而转头看着他道:“你刚才为什么要捉弄我?” “翩翩”,穆蕴咳一声,恢复自己的声音,低沉而又温柔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应变能力,对不起,刚才没吓到你吧?” “没吓到”,顾明月哼一声道:“可是我有些生气,我又不是傻子,脑子会转弯儿。” 穆蕴揽住她的肩膀拍了拍,低声道:“我这是关心则乱,你这么机灵,我很放心。” 顾明月又冷哼一声,抬眼看到他的样子,却又忍不住低笑出声,“我还以为你会装成一个太监呢。” “那我们真是心有灵犀”,穆蕴抱着她坐在室内唯一的一张椅榻上,笑道:“我一开始进来,确实是顶着一张谁都没有见过的太监脸,两个时辰前我就找到你所在的这个偏殿了,但是外面守着的宫女却说我面生,还说你们是皇后的贵客,不让我进来打扰。恰在这时,我听到外面那女人让人去秀女阁请什么鲍嬷嬷静嬷嬷过来,我一下子就猜出了皇后的打算,便先一步赶到秀女阁,把那鲍嬷嬷击晕塞进柜子里,换上她的衣服和装扮,然后就顺利成章的来到了这里。” “那真的鲍嬷嬷醒来会不会发现异常?”顾明月有些担心,若是鲍嬷嬷将此事秉给皇后,肯定会引起宫里的恐慌搜查,但从另一方面来想,鲍嬷嬷今日过来凤仪宫是很多人都看见的,如果她说自己被人打晕了关在柜子里,也不会有人相信吧,就算有人相信还要彻查,谁能把这件事和穆蕴牵连上呢? 至于自己和假鲍嬷嬷说过话,她第一天进宫里,又不知道谁是谁。 穆蕴见她的表情由担心变成坦然,低头在她额头上连亲了十几下,“放心,宫里对下仆的规矩十分严苛,那老婆子便是发现异常也不敢多说什么。” “嗯”,顾明月圈住他的脖子,看到他头上的发髻,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摸摸他的脸道:“长得好果然怎么打扮都好看。” 穆蕴被她摸得气息不稳,嘴唇向下,一下子就擒住了她的嘴唇,托在她后脑勺的手指在她耳后摩挲片刻,缓缓往移到她的肩胛骨处,一点点摩挲。 “你干什么?”顾明月侧头,躲开他的嘴唇,穆蕴看着她,忍不住勾唇邪魅一笑,抵着她的额头道:“我要给你检查身体,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说着又亲吻着她的额头一点点往下。 顾明月感觉自己被穆蕴越抱越紧,他吻着却移到她的颈窝,动作轻缓地吮吸磨蹭,这让她瞬间身体发软,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察觉到顾明月的紧张,穆蕴低笑道:“放松,我马上就放开”,紧跟着却伸出舌头卷住她的耳垂细细舔舐。 顾明月根本放松不下来,她忍不住嘤咛一声,便抬手推在他胸膛上,皱眉道:“我们该出去了。” 穆蕴顺势放开她,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个温温的亲吻,笑着哄道:“别生气,哪个姑娘被人脱光身体看来看去不脸红?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 他说得很正式,身体里的欲火却一度压制不住,说话间忍不住又在她眉间耳畔落下好几个吻。 顾明月不怎么相信地看了他一眼,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哼道:“你还不把面具戴上?” … “鲍嬷嬷,怎么样?”看见顾明月脸蛋泛着一层粉,芍药心中更为警惕,此女满脸羞意的模样竟都比旁的女人更动人,那即使皇上早被华贵人迷得忘记此女,恐怕不过三天就会想起她的好吧! 皇后娘娘这一步棋果然走对了,此女还未及笄,皇上总不能什么都不顾地便把人要了,那么在她及笄前这段时间,皇上来看她,还不都进娘娘的房间。 若娘娘有了身孕,皇上为此女依旧常来凤华宫的话,她作为娘娘身边的第一人,晋位便指日可待。 芍药几乎可以看见以后凤华宫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而这一切都在于她们能不能好好利用这块馋人的“肉”。 穆蕴看到芍药眼中的算计,暴虐一点点在心底聚集,他施礼,很规范,声音平板地道:“回芍药姑娘的话,这位姑娘腿上腋间体毛很浓密,体有异味,恐怕不适合。” “有异味啊?”芍药差点笑出声来,果然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其实这根本算不得什么问题,宫里有专门去体毛的方法,再经常给此女洗花瓣澡就好了,但是芍药不想说,这让她心里非常平衡。 有这么些缺点,那皇后娘娘也不用费心思防她了,等她及笄以后,送到皇上的龙床上又能如何呢?恐怕只会让皇上对她这些好感一夕殆尽吧。 芍药根本不可能怀疑鲍嬷嬷说谎,只不过一个小农女,这位宫里最为稳重的嬷嬷何至于为她说谎?再说,要是说谎,也该是替她掩盖缺点的谎话啊。 “哎,顾姑娘,你每天给自己洗澡时能下得去手吗?”芍药掩嘴,想起自己通身的滑腻白皙,她十分得意,带着几分居高临下道:“罢了,我待会儿给你拿两个香囊来,你带着,如果熏到帝后就不好了。” 顾明月埋头应是,露在外面的耳朵红红的。 秦老夫人看得不忍,人生长体毛不是很正常吗?有异味多洗几次就好了!这鲍嬷嬷也太不给她秦府面子了,一点都不顾忌小姑娘的心情,还有这个芍药… “芍药姑娘,你要是如此看不上我家这丫头,那我就把丫头带回家去吧”,她面色十分难看。 芍药此时更不想放顾明月出去,好看的面孔和粗糙身体的反差,根本不用担心她会反噬。 她忙施礼,十分诚恳地向秦老夫人道:“奴婢没别的意思,尽责提醒姑娘一声罢了,皇后娘娘早就盼着见顾姑娘呢,如今来了,怎会一面都不见就让您带回家中?” “顾姑娘,你和老夫人稍待,我这就请示娘娘去”,芍药这次看向顾明月,神色温和许多,“鲍嬷嬷静嬷嬷,随我来领娘娘给的赏银吧。” 芍药走后,秦老夫人握住顾明月的手拍了拍,和蔼道:“身上有点小毛病更好,你别听那婢女嘲笑就心里难过,等出了宫,祖母给你找人拔除这些小毛病。” “嗯”,顾明月点头,她没那些问题,其实在她看来那样的也不是毛病,反而代表身体更健康罢了,但秦老夫人的一片维护之心让她十分感动,却又不能把实话说出来,她只得笑道:“我没事的。” “好孩子”,秦老夫人再次嘱咐道:“在宫里这几天,切记小心行事,但有无理的人欺负到头上来,也不能一味躲着。” 顾明月笑着答应。 一刻钟后,芍药身后跟着四个宫女过来,笑道:“顾姑娘,老夫人,请吧,娘娘已经在等着了。” 与芍药上来就暗警顾明月记住自己的身份不同,皇后娘娘表现得十分和蔼可亲。 如果不是之前被皇后的大宫女一通削打,顾明月对这个笑容亲和的皇后的印象也不会太差。 但是现在,顾明月倒觉得她比芍药可怕多了。 皇后对自己迟至此时才接见老夫人和她家的干孙女表示了再三的歉意,便让顾明月上前来,细细打量一番,夸赞道:“真是个灵透美丽的姑娘,农家院儿的孩子又怎么了?本宫看连帝京高门大户的小姐都比不过她,秦老夫人,您真是好眼力。” 秦老夫人笑道:“娘娘谬赞了,翩翩不太懂规矩,有什么逾矩的地方,还请您包涵。” 言外之意是既然您都知道翩翩是农家出来的,就别用规矩框她。 顾明月一语不发,心里却在想农家院比这处处厚重的地方更清新自然,怎么她们一个个都拿这个来嘲笑我? “老夫人言重”,皇后忙说道,“本宫要你这干孙女进来是陪我解闷儿的,可不是当宫女使唤的,她在这儿就是娇客,什么规矩都不用守。” 秦老夫人心里咯噔一声,这皇后还真用定翩翩了?她拉过来顾明月,说道:“翩翩,快谢过娘娘懿旨。有娘娘这一句话,我老婆子也放心了。” 皇后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真会拿个鸡毛当令箭啊!忙抬手拦住道:“不必多礼,听说当初在秦府,皇上都说不用翩翩行礼呢。” 顾明月这才明白,原来皇后非要她进宫的根源在这儿啊,穆蕴说这其中是康琪在捣鬼,但她之所以能捣鬼,恐怕也是因为这个。 “多谢皇后娘娘”,顾明月很不客气地便应下来皇后不用行礼的话,她可不想跪来跪去的。 皇后脸上的笑容又僵一瞬,跟只听表面话的人交流也太噎人了。 秦老夫人看出来皇后笑得勉强,便道:“丫头农家院儿里出来的,直来直去惯了,娘娘别怪罪。” “不怪罪”,你都这么说了本宫还怎么怪罪?皇后笑着点头,“老夫人,这天色不早,您在这里陪本宫用过晚膳吧,也免得翩翩第一天进宫不习惯。” 更漏声声时,一直要顾明月陪她说话的皇后惊讶道:“已经戌时末了,你快回去睡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本宫讲。” “是”,顾明月施礼,按照老夫人教的,后退几步再转身离开,走出沉闷的宫殿,她不由松一口气,暗想这种建筑只适合当艺术欣赏,人若住进去恐怕会比正常人要显得老十年。 殿内,大宫女蔷薇正伺候皇后去洗浴,对她道:“这丫头看着挺老实,才那么一会儿也看不出是不是装的,你吩咐下去,好好招待顾姑娘,务必让她认识主子是谁。” “是”,蔷薇恭敬答应,却又迟疑道:“娘娘,奴婢觉得秦老夫人很看重她这个干孙女,我们如果太过份,会不会不好?” 蔷薇倒觉得那个小姑娘很讨喜,娘娘既然要用她,何不用好意拉拢呢? 皇后躺在浴池中,舒服地长叹一声,撩着水道:“蔷薇,本宫知道你的意思。这秦府既然能把人送来,就该知道进宫里是个什么结果。想要完全掌控中她,必须先狠狠将她打蒙,然后再给她一点甜头尝尝。” “我那个族妹你也看到了”,皇后翻过身示意小宫女搓背,接着道:“本宫把什么好东西分给她,哪想到一朝得宠就转回头咬本宫一口!这么个小户人家出来的,若是用好心喂养还不定怎么样野心膨胀呢。” 蔷薇欲言又止,当初娘娘对那佳贵人也算不上客气,告退出来安排。 … 顾明月被安排在凤华宫后面的偏殿中,偏殿周围没有一株高大树木,一天都沐浴在炽烈的阳光中,她刚进去就觉得房间中如蒸笼一般。 “你就在这儿歇着吧”,领顾明月过来的宫女吊眼尖下巴,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宫女的话音中也透出来极度的不耐烦,自言自语道:“别觉着娘娘高看一眼你便是金贵人了,乌鸦拔掉毛按上金翅膀也变不成凤凰。” 顾明月没说话,宫女看她一眼,又道:“虽然娘娘让我伺候你,可我事儿多着呢,你没事不要叫我,晚上我一般睡得比较沉,姑娘最好在睡前把该做的做完。” 在宫女眼中这种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最好调教,管教她不出两天看见自己便满嘴姐姐地叫。 自己的父亲还是一个外省主簿呢,伺候一个小农女,她想得美。 “我去给你打洗脚水,你先去自己铺床吧”,听不到顾明月的回应宫女也不在意,撂下这句话就走了,却是一刻钟后才把洗脚水打回来,见小农女果然已经把床铺好,宫女脸上闪过得意的笑容,忽有清凉的南风从窗间吹来,她立即叫道:“谁叫你开窗的?” 说着把洗脚盆摔在地上,水溅得四处都是。 没有水见到身上,顾明月并不介意,只淡淡问道:“你们这里是监牢吗?为什么不能开窗?” “说不能开就是不能开”,宫女走过去啪啪把窗子都关上,转头看向顾明月,“这是规矩,开着窗睡觉,你想勾引外面的侍卫还是皇上?” 顾明月说道:“这里很热,你感觉不到吗?” “我们睡得房间比这里还热”,宫女突然换上笑脸,施礼道:“姑娘你多担待吧”。 “金桃?怎么还没伺候姑娘休息?”外面响起温柔的询问声,蔷薇和另一个顾明月没见过的大宫女打着宫灯进来,见过礼道:“姑娘,金桃若有哪里伺候不周的,你一定要跟我们说。” 顾明月淡淡一笑,微末的人唱黑脸显赫的人唱白脸,这是要拿自己当狗训吗? “见过蔷薇姐姐”,她施一礼,问道:“如果真的有人怠慢我,会受什么样的惩罚呢?” 蔷薇笑道:“姑娘是娘娘的贵客,敢怠慢姑娘者,一律杖毙。” 金桃感觉有些不妙,立即向顾明月投过去讨好的眼神,并上前两步道:“姑娘,时间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杖毙?顾明月冷笑,真是让她说不出话来,想了想问道:“为什么不只打击板子呢,因为怠慢我就要被杖毙,不是在我身上添杀孽吗?真有人怠慢我的话,我也不敢说了。” 蔷薇说不出话来,旁边的玉兰笑道:“姑娘,要知道宫规大如天呢。” “我知道了”,顾明月点点头,“两位姐姐回去吧,我这就休息。” 蔷薇和玉兰走后殿,眼中带着几分同情,“顾姑娘心地如此良善,刚才那金桃的呵斥声我们远远地就听见了,她却半个字都未提。” 玉兰转着宫灯,说道:“只盼她一样聪明,早早向娘娘投诚也就不会受这份儿苦了。” 后殿内,两个大宫女一走,金桃便骂骂咧咧的,“你刚才问姐姐们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告我的状?我金桃好歹也在宫中待了十年,好姐妹不说多却也不少,敢告我的状,你以后别想好过。” 顾明月轻笑一声,坐在床榻上,说道:“你没听明白刚才那位宫女的话,宫规大如天,我若真向皇后告你的状,你再多好姐妹又能怎么样?届时你已经死了!接下来的人若一直怠慢我,我只好一直告状咯,反正又不是我手上沾血。你心里再不平,也只是个小卒子,不就是想要治我吗?我告状的话,她定会狠狠惩治你们的,她当然不是为我出气,因为我,一点小事就杖毙宫女,凤仪宫的下人们能不更变本加厉地排挤我吗?若我不告状的话,就只能一直吃你的闷亏,是不是这样啊!” 金桃脸色变来变去,没想到这个小农女把事情看得这么透,她不自然道:“既然这么说,那你倒是告状去啊,我去把蔷薇姐姐给你叫来”,说着又腾起气势,脚步疾快地往殿门而去。 “你愿做杖下亡魂,我又有什么好客气的?”顾明月一点儿都不着急,抬脚勾来洗脚盆,悠然拖鞋洗脚。 金桃见此,终于不敢再多说什么,站在殿门口,静静等那小农女洗好脚,过去把洗脚盆端出来哗地一声泼了。 金桃回来后,犹豫片刻终是蹑手蹑脚地过去把窗户打开,外面清爽的凉风顿时涌进殿内,她朝床榻上看了一眼,低声诅咒道:“开吧开吧,吹吹凉风得伤寒才好呢。” … 顾明月翻了个身,毫无睡意,果然穆蕴说的很对,皇宫内不是好待的。 几天后她若是生病,皇后会同意秦老夫人将自己带到宫外养伤吗? 宫里人的想法真奇葩,都几个月过去了,那个皇上恐怕早不记得顾明月是谁了,皇后竟然把她宣进宫里来? 正想着这些,背后贴上来一个温热的胸膛。 顾明月忙转过身,毫不意外看到穆蕴的脸,他笑笑,轻拍着她的后背道:“翩翩,你还要待在这儿吗?” “那你想一个可行的办法啊”,顾明月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要不然我来个突然失踪?在宫里不见总不会再和秦府和我家牵连上了吧。” 穆蕴一只手臂支着脑袋,另一只手从她的后背上移到头上缓缓摩挲着:“那样你岂不是要躲着人生活?” “是啊”,顾明月叹一口气,“可是我看那个皇后的样子,轻易不会放我走的,她现在就打主意把我变成一只忠心的够呢。”她想了想道:“宫里皇上的话最管用,不如我明天出去找找他?我觉得皇上挺讲道理的。” “不行”,穆蕴沉着脸道:“那人打着你的主意呢。” 顾明月坐起来,盘着双腿低头捏捏他的脸颊,笑道:“皇上那么多美人,肯定早就不记得我是谁了。到时候我就说我是秦老夫人的干孙女,无缘无故地被皇后召到宫中,我特别想回家…我又不是被选进来的宫女,皇上看在秦大老爷的面子上能不让回去吗?” 210 放肆 “你再忍两天”,穆蕴摸着她的手道,“皇后敢这么对你,可见意向不善,我安排好你的家人咱们就走吧。” 顾明月一下子扑在他的身上,枕着他的胸膛道:“你不要总想着走,我不想离开家乡。” 穆蕴苦笑,因为其他的办法都需要他的翩翩屈膝啊!他已经不能给她最好的生活,怎么能再让她与旁人虚与委蛇呢? 顾明月问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穆蕴垂眸对上她的眼睛,感受到她的心情,片刻后无奈笑道:“你既然不想走,我总得想个好一些的法子,比如…”他沉思着道:“让人弹劾一下皇后的娘家,再顺带把你被宣进宫的事情提一提,曹家迫于压力,应该会有人来说服他们家这个愚蠢的女儿让你回家。” “这个办法好”,顾明月高兴地在穆蕴额上亲了一下,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要小心,我不想因为我让你暗中的经营被人注意到。” 穆蕴十分享受翩翩的关怀,笑道:“前朝和后宫关系虽然不大,但曹氏的一个嫡孙女嫁的是康九廷手下第一文臣周南海的次子,相信王相和一党不会放过曹氏的劣行。毕竟打击对手,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不是?” “这么绕?”顾明月听得有些晕,“他们也不嫌累。” 穆蕴摇头,交代道:“你不要去找那个皇上,三天以后我保证那皇后一定会主动送你出宫。” 有了穆蕴的安慰,顾明月的心情更为放松,凉风徐徐透过窗户吹进室内,她竟在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顾明月摸摸旁边的席子,还残留着淡淡余温,穆蕴应该刚离开不久,想到昨晚就那么枕着他的胳膊睡去,唇畔不由勾起一个笑容。 “姑娘,起了没?”屏风隔断外响起金桃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带着些不耐烦,顾明月也不在意,穿好衣服才道:“你进来吧。” 金桃低声咕哝:“真当自己是主子了”,把半盆清水往洗脸架上狠狠一放,说道:“请你快洁面洗漱,芍药姐姐说今儿娘娘还要您去陪她聊天呢,别耽误时间。” “现在才刚过卯时,皇后娘娘不是每天都有许多宫务要处理吗?”顾明月面带好奇地问道。 金桃把双眼一瞪,“要你洗脸就快点洗,哪来的废话!”说着转身出去,片刻后捧着套嫩黄底色的宫装衣裙过来,扔到床榻上道:“芍药姐姐刚才送来的,你待会儿换上,宫里不比外面,能随便穿戴。” 顾明月正慢悠悠地洗脸,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你听到没有?还想让我伺候你换衣裳怎么的?”金桃刚刚从芍药姐姐那儿得到保证,即使这小农女真去告状,皇后娘娘也不会真的把她杖毙,反而会趁此机会让她改名换姓地出宫,并且暗示她越把人作践得厉害功劳也就越大,因此金桃现在真可谓一点顾忌都没有,想到小宫女们私下传播的话,她恶意笑道:“只是听说你一身的体毛,还不干净,我可不敢给你换衣裳。” 顾明月转头看了她一眼,看来那芍药姐姐给了她许多勇气啊。 如此,顾明月也不想再和这样的人费什么话,不急不忙地擦过脸,说道:“不是催我换衣裳吗?出去吧。” “你用什么语气跟我说话?”金桃恶意更浓,“娘娘对你客气那是娘娘大度,我今天必须叫你认清你的身份”,说着便抬手朝顾明月脸上扇来。 顾明月微侧身,使出十足力道的巴掌扑了个空。 “你还敢躲?”金桃捋起袖子,朝殿外喊道:“小锤子,惠儿,你们都给我进来。” “金桃姐姐,有什么事您吩咐!”伴着声音,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和稍显大些的小宫女笑着跑进来。 “按住她,本姑娘今儿要好好教一教她什么叫规矩”,金桃厉声道,“免得有些人拿娘娘的心善当好欺负。” 小锤子和惠儿闻言皆有片刻凝滞,看那一语不发神态轻松的姑娘一眼,惠儿低声道:“金桃姐姐,她是娘娘的客人,您若打她,被娘娘看出来…对您不好吧。” “是啊是啊”,小锤子两个月前才被分到凤华宫,却深深知道金桃的厉害,想起之前做事不麻利被她抽的几藤条,现在还觉得屁股疼呢。双眼咕噜一转道:“姐姐,刚才芍药姐姐不是说,娘娘要咱们伺候好姑娘去正殿拜见她吗?” 金桃看着两个小孩子冷笑一声,“怎么,我说的话不管用了是吧?”斜眼看向顾明月,“想巴结你们也要找对人,这么一个农家院出来的,你们还真觉得她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啊!” 顾明月忍不住皱皱,说道:“请滚出去,我要换衣服。” 小锤子后退两步道:“姐姐,我们可不敢生那种心思”,说着踮脚架住顾明月的胳膊,别看他人瘦,力气却不小,又朝旁边愣愣的惠儿道:“惠儿姐姐,快来帮忙啊。” 惠儿忙过去架住顾明月另一只胳膊。 金桃咯咯笑道:“算你们有眼色”,转身走向殿门后的一个广口半人高的花瓶,花瓶里装着两个装饰用的登木枝。 “放开”,顾明月挣扎,双臂却被两个小她一两岁的孩子死死按住,这时她耳边传来小锤子压得极低的声音:“姑娘,你忍一忍吧。” 惠儿也低声道:“金桃姐姐最会打人,姑娘你千万不要再与她争辩。” 说话间,金桃拿着一根木枝转回来,两步之外就把木枝挥出,枝头携带着一股劲风朝顾明月的脸颊而来。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却只有下巴处有些疼。 “登木枝打人可不会留下什么痕迹”,金桃连连照着顾明月的脸颊肩膀抽打十几下,然后笑着道:“姑娘便是告我的状,没有证据,恐怕娘娘也不会信吧。瞧瞧现在您的脸色多好看,红扑扑的,连胭脂都省了。快把衣服换好,千万别让娘娘等着。” “惠儿,你去把姑娘的早饭端来”,眼看着顾明月一声不吭是怕了,金桃的心情好极了,“小锤子,你留下来帮姑娘换衣服。” 小锤子不太明显地放下微微颤抖的手,说道:“姐姐,奴才去端饭吧”。 虽然成为太监已经半年了,小锤子还是很不适应,也根本没有伺候过女主子穿衣什么的,这时就忍不住脸颊发红。 “姑娘身上的体毛可比男人都重,吓到惠儿怎么办?”金桃将登木枝一下下拍在手心中,蔑笑道:“还是你规矩没学好,吩咐你什么老老实实地去做便是了,又想找抽呢。” 小锤子忙跪下来,一叠声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金桃这才翻了个白眼走开,惠儿忙一声不吭地跟出去。 “手疼吗?”顾明月把小太监扶起来,看到他瘦可见骨的手时不由皱眉,“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帮我?” 小锤子不好意思地抽回手,嘿嘿一笑:“姑娘,你肯定没挨过打,可奴才不一样,奴才早就被打出膙子了,那几棍子根本不觉得疼。” 顾明月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不会任她打我的,你们明是帮她押住我,实则是帮我,为什么要这样?” 小锤子老成地叹口气,“姑娘,您落在金桃姐姐手里,一定不会好过的,往后能顺着她就顺着她吧。”说着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这宫里数金桃姐姐整治人的法子多…您要小心,在宫里熟悉后,还是尽快偷偷找人给那天送您来的老夫人送个信儿吧。” … 顾明月换好衣服,小锤子便跟在她身后走出内间,外面惠儿已经把饭菜摆好了,宽大的几案上只摆着一碗清可见人的米汤和一碟炒青菜。 “姑娘收拾好了?”金桃笑着见礼,上前欲扶,顾明月淡淡看她一眼,避开自行坐下,说道:“这些饭菜不够我吃。” 金桃眼中闪过不屑,却笑道:“姑娘您有所不知,初到宫里来的人都要净一净脏腑呢,以后吃的东西也不能过多过油,否则容易在主子跟前失仪。这其实也是为您好,你想啊,吃多了屎尿就多,万一再放一个臭屁,以后你在宫里还待得下去吗?” 顾明月轻笑一声:“你们的理由可真多。” “姑娘不要与我置气才好呢”,金桃笑道,弯身把米汤往顾明月面前推一推,“姑娘快用膳吧,可不能耽误了去拜见娘娘的时辰。” “既然你张口规矩闭口规矩,皇后娘娘让你来伺候我,那在我面前你总是个下人吧”,顾明月没再看那碗可以当镜子照的米汤,抬腿翘起,淡淡道:“从昨天到现在你都是如何自称的?我赏你几个嘴巴子不过分吧。” 非要动武,顾明月也不介意。 笑容僵在脸上,金桃好片刻才直起身子,想起自己刚才把这农女抽了十几棍子,她又是要去见皇后娘娘,万一…。 出于这点担心,金桃低头道:“谢姑娘赏赐”。待会儿说到娘娘那儿,有理的也是自己。 顾明月道:“我不想脏了手,你自己给自己掌嘴吧。” 金桃咬牙,一下子跪下来,边往自己脸上抽边声音哽咽道:“姑娘,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您好啊。” 见她只抽自己三巴掌就停下来,顾明月道:“你刚才打我十六棍,你自己打自己手劲儿却是悠地很,怎么也得三十二巴掌吧。” “你不要太过份”,金桃猛地站起身子,“真以为我怕你,你愿意向皇后娘娘告状的话,那就去啊。” 顾明月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起身出去。 正殿内,皇后正在永早膳,蔷薇脚步匆匆地过来道:“娘娘,顾姑娘来了。” “不是让她巳时再过来吗?”放下手中的银勺,皇后面色不愉,蔷薇为难道:“那奴婢打发她回去?” “不必了,让她进来吧。” “见过皇后娘娘”,顾明月按手一礼,对她脸上一闪而逝的不满视若未见,被欺负到这种程度,她不可能息事宁人地在皇后面前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皇后看到顾明月脸上的冰冷,却暗中一笑,似什么都没察觉般慈和道:“翩翩啊,怎么这么早就到本宫这里来了?宫人没把话传清楚?本宫待会儿还要接受众妃的请安,暂时没时间和你说话呢。” 顾明月笑笑:“娘娘繁忙,明月自然不敢打扰,但是我的早餐只有一碗清水米汤,要知道我在家时,有要饭的要到我家门口时,我娘还给一碗浓浓的米粥呢。我心里很奇怪,不知道是我在娘娘这里连乞丐都不如还是娘娘宫里太过拮据?” 皇后微皱眉,芍药已经板着脸上前训斥:“敢质问娘娘,谁给你的胆子?就是送你进来的干祖母也不敢用这种语气跟娘娘说话,来人,给我掌嘴。” 立即有两个嬷嬷阴着脸走向顾明月。 顾明月看向沉默不语的皇后,眼中浮现嘲笑之色,真当别人都是傻瓜吗? “罢了”,嬷嬷已经伸出巴掌,皇后才缓缓开口阻止,“她还是个孩子,芍药你也是,脾气怎么如此暴躁。”朝顾明月招手道:“来,翩翩,你先陪我用些早膳吧。蔷薇,你出去问问,到底是那一个环节疏忽了,竟如此怠慢翩翩。” 顾明月并未推辞,答谢一声便坐在长长的餐桌侧边,笑了笑,对出去的蔷薇道:“蔷薇姐姐,你记得再问一下,怎么会让那么一个爱打人的宫女去照顾我?今天一大早她就抽我十几棍子呢。” 蔷薇顿住脚步,不知该应声是还是继续往外走。 “竟有此事?”皇后闻言登时怒拍桌案,“蔷薇,你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把这等不敬主子的奴婢给我好好教训一通。” “是不是要杖毙她啊?”顾明月夹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笼包送到嘴边咬一口,眯着眼睛想皇宫也不是一无是处,大厨的手艺都要比得上爸爸了。 皇后哽住,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丫头,片刻后,她好言好语道:“若是翩翩觉得那奴才罪当杖毙,本宫只好给你出这个口气。不过啊,现在皇上宠爱的那位华贵人,最是看不得宫人们受刑,如果传到她那里,她再一进言,恐怕皇上会把怒火撒到咱们这里。” 顾明月看向皇后娘娘,暗道这是想让我说“我去找皇上说”吗?有穆蕴昨晚说的那些话,她就准备在凤华宫耗三天然后离开呢。 “皇后娘娘,您和皇上不是夫妻吗?”有拿人当傻子耍的心就要能承受傻子的天真之言戳心,顾明月丝毫不愧疚地捏人痛处,“您别骗我了,皇上岂会因为一个贵人向您撒火呢。不过我刚才的话只是玩笑的,娘娘对我这么好,我又怎能不识好歹,嗯,那个宫女,只打她二十板子便好了。” 殿中的宫女太监无不倒抽口凉气,打二十板子啊,还只! 皇后忍着闷气,笑得都快僵了才把顾明月送走,一进内室她就气得砸碎一个杯子,“蠢货!没见过世面的小户女,给点颜色她就敢开染坊,也真不客气啊!就这种外表鲜亮内里草包的货色,皇上能看得上吗?” “娘娘消气”,芍药上前给皇后拍着背顺气,“如此一看,此女与那会装的华贵人比起来可差远了,也不知皇上还记不记得她,不如下午奴婢带她到御花园走走?” 据说华贵人淡然如仙,对百般讨好她的皇上时常不露一个笑脸,金银玉器不能得其欢心,但夏至粉荷开始,向来不假辞色的华贵人竟然对皇上笑了,因此皇上每日处理完奏折,便会带着华贵人去荷花池赏荷。 想到这些,皇后便觉得胸口发闷,她嗤笑道:“是个蠢货也好,毕竟模样不错,能吸引到皇上便好,下午你带她出去,注意观察皇上见到她时的脸色,如果没什么表情,本宫不如早早地把她打发出去。” “娘娘何必这么着急?”另一边的玉兰劝道:“说起容貌,咱们宫里还真没几个能比得上她,皇上若一日没兴趣,还能日日没兴趣!” … “赏花?”顾明月放下正和惠儿玩的绳子,看向笑得温和的蔷薇和芍药,暗想她们一向扮得是白脸,应该不会做那种无意把她推入花园池塘的事情,便笑道:“好啊,我正觉得无聊呢。惠儿,小锤子,你们跟我一起去吧。” 金桃已经被打了二十板子,不管其中有没有掺水分,反正她现在正趴在屋子里哼哼呢。 惠儿和小锤子对说话间,就让在他们眼中无所不能的金桃吃了这么大一亏的姑娘十分佩服,当下皆兴奋地点头:“多谢姑娘。” 自从到凤华宫以后,除非有差事要跑,他们还没出去过呢,更别说是遍种了奇花的御花园。 蔷薇暗自摇头,这位姑娘真如娘娘说的那样,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了,太没规矩。 玉兰则有些鄙视,一捧便上天的人皇上可是最讨厌了,也不知道看清她的本性后,皇上还会不会多看她一眼? 顾明月根本不管她们怎么想,要她出去玩,那她就好好玩。 一行人便在这各怀心事中向御花园走去。 凤华宫在御花园的西南边,相距有二里地的样子,走到一半顾明月便不想走了,她可从没有一下子步行这么远过。 两个白脸跟着,顾明月也不客气,蹲下身揉揉脚踝,对疑惑地看向她的蔷薇和玉兰道:“两位姐姐,我的脚又酸又疼,能不能给我找个代步工具啊?” 玉兰为难道:“按规格,您不能坐步撵,不如我们停下歇歇?” 蔷薇笑着点头。 顾明月不太愿意,“你们不是要带我到御花园看花吗?” 小锤子忙上前道:“姑娘,奴才来背您,奴才力大脚程快,不一会儿就能到御花园了。” 顾明月好笑地摇摇头,站起身道:“不急,还是慢慢走吧。” 小锤子握住双拳举举胳膊,“姑娘莫笑,奴才在家时连碾米的大石磙都能搬动呢。” “别没大没小的”,玉兰咳一声,小锤子立即低头噤声,她转头对顾明月道:“姑娘若真是累了,让他背会儿倒是个主意。” 正说着,一道响亮的鞭声传来,蔷薇几人立即肃容退在道边跪下,啪啪又响两下,鞭声才停止。 小锤子拉着顾明月提醒道:“姑娘,您快跪下。” 惠儿在一旁补充:“低头,不能冒犯君颜。” 顾明月想了想,随他们一起跪下低头。 御撵从正南方的道路上行来,辘辘声越来越近,蔷薇和玉兰都不由屏住呼吸,没想到今日皇上才带着华贵人出来看荷,待会儿她们要不要等一等再带着顾姑娘过去? 辘辘声却突然停下来了,看到明黄色的靴子走近,蔷薇四人什么都顾不得想忙以额压手道:“参见皇上。” 顾明月慢一拍,头没低下,手臂便被一双大手托住了,带着笑意的声音响在头顶:“不是说过你不用行跪礼?翩翩?” “皇上”,顾明月抬头看向刘普,有些惊讶道:“您还记得我啊。” “远远看着就是你”,刘谱暗想宫殿都快给你建好了,朕当然记得你,看见小丫头这惊讶的模样,还有这软软的声音,他一时心情大好,丝毫没有架子地弯下腰给她拍下裙子上的尘土,笑道:“你怎么在这儿,刚才朕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我?”顾明月看向旁边几乎把头埋到颈窝中的两个婢女,说道:“皇后娘娘请我来宫里做客呢。皇上,既然遇见你了,你能不能让我回家?” 埋头跪着的两个婢女看不见面容,刘谱略瞟过去一眼,眸光晦暗,看向顾明月时却带着笑意道:“朕这几日正无聊呢,你在宫里待几天陪陪我。” 小丫头的模样越来越可人,他真想就这么把她留下来呢,却又担心没有足够的自制力把她给要了。 顾明月后退一步,抽开依旧被刘谱扶着的手臂,说道:“我住不惯宫里,昨天就想家了。” 刘谱捻捻手指,哈哈大笑道:“真是个小丫头,朕给你换个好地方住,过两天再出去,这是圣旨,不能说不。” 皇后都把人弄宫里来了,他不敲打一番就放小丫头出去,只怕她以后的日子不能安生,而且看着小丫头,他还真不舍得话都没说几句便放出去。 “这是要去哪儿?”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刘谱紧跟着又道:“我带你去。” “御花园”,顾明月说道,看看刘谱的脸色,没再说什么。 “走吧”,刘谱伸出手来,顾明月侧身避开了,暗里却有不好的预感,皇上看来对她的兴趣很高,该如何脱身?又找麻烦了! 刘谱笑笑也不介意,“刚才朕远远看见你们在这儿站着,是喜欢这里的景色?” 看看周围单调的矮树木,顾明月说道:“我们歇歇脚而已。” “去御花园?”刘谱笑道,“接下来还有不短的路,到步撵上来。” 燥热的夏风中,本就寂静的宫道上更是不闻一丝人声,众多随行的太监宫女皆是内心一耸,忍不住地想抬头看看能得皇上如此温和相待的是何女子?刚才从华贵人那里出来时,皇上还被不给面子的华贵人气得面色铁青,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前所未有的好脾气! 顾明月看向明黄色的宽大御撵,突然觉得这个皇上其实是想害死她。 “多谢皇上美意”,她无事般笑道,“不过我正想走走散步呢。” 宫人们闻言抽气,这姑娘太无畏了,竟然如此直言地拒绝皇上!皇上为何生华贵人的气,不就是因为她淡淡地说了一句“臣妾有些不舒服”吗? 再说其实这事儿是怨皇上的,任华贵人再喜欢那些粉荷,看这几天也腻了啊,可皇上还是气得说华贵人一句“不识好歹”便甩袖离开了。 但出乎宫人们预料的是,皇上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道:“好,朕和你一起走着过去,宫里你还没看过,明儿朕带你四处转转。” “您忙便好了”,顾明月忙道:“我自己看也行的。” 刘谱突然凑到顾明月面前,笑道:“怎么,怕朕吃了你?” 顾明月转头道:“皇上说笑了。” 刘谱暗想,这丫头也到了知人事的年纪,懂得害羞了。 顾明月若是能看透人心,定会喷他一脸茶水。 得胜见皇上龙心大悦,吊着的胆子终于松下来,上前道:“皇上,奴才先去前面打点一下顾姑娘需用的东西?” “去吧”,刘谱摆手,紧跟着却道:“等等,让得海去打点,你到皇后宫里把翩翩的东西搬到若华宫去。” 蔷薇和玉兰听到此时,后背已经是汗透衣衫。 若华宫,是一个只有十六间房子的小宫殿,但却是所有宫殿中距离皇上所居乾元殿最近的,且每一间房子都精致非常独出匠心,据说是前两任的怀宗皇上亲自画图纸命工匠修建的休憩之所,素有乾元殿副宫之称。 没想到,没想到今日皇上竟然让一个小农女住进去了? 皇后娘娘可是什么都没有为顾姑娘准备,还特意派金桃磨她性子,得胜公公多有眼色的人,到时还不一眼便看穿娘娘的把戏? 那娘娘和皇上的关系岂不是要更僵! 得胜公公又向来只忠于皇上,根本不可能被收买。 想到这可能的后果,蔷薇、玉兰二人撑着地的双臂止不住地发起抖来,额上也不断地低下大颗大颗汗珠来。 皇上哪是忘了这小农女,是还如当初一般或许比当初更甚地记着她呢。 她们现在才看清,娘娘走这一步,实在糟糕透了。 “你们两个还不前面带路?”得胜笑眯眯走来说道。 蔷薇和玉兰相互扶着站起来,蔷薇道:“得胜公公,我们宫里把顾姑娘的东西给送过去就成,不用麻烦您老。” “圣上有命,哪还有讨价还价的道理!”得胜笑道:“头前带路。” 小锤子和惠儿正要跟两位姐姐回凤仪宫,便听那边有皇上身边的女官道:“你们两个,就是你们,姑娘叫你们呢。” “哎”,惠儿高兴地答应一声,拉着小锤子跑了过去。 凤华宫内,皇后看到得胜跟着自己的大宫女过来,不由站起身:“得胜,是圣上要来吗?芍药,快去把圣上最喜欢的银针冲起来。” 她已经小半个月不见丈夫面了,虽然表面淡然,心中却不可能不伤怀,此时只顾高兴,根本没注意到蔷薇和玉兰惨白的面色。 得胜恭恭敬敬地见礼,满脸堆笑道:“皇后娘娘不必忙,皇上只是命奴才来取顾姑娘的东西。”说着看向退在一边的蔷薇:“顾姑娘住在哪里,你领杂家过去吧。” “拿顾姑娘的东西?”皇后失力坐在椅子上,只觉酸意冲上鼻头,泪花一下子就涌到眼里:这就是我爱的男人,这就是我的丈夫! 蓦然收紧按在桌面上的手,泪花涌涌的眼中全是恨意,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多狐狸精? 皇后想起以往种种,面对皇上身边不断的美人,她曾淡然视之,曾不着痕迹地用不同表现自己的特别,也曾把自己吃醋的态度表现在明处,但他呢,对她从头至尾却只有一种态度,那就是相敬如宾! “娘娘”,芙蓉低声提醒,“得胜公公要给顾姑娘收拾东西呢。” “蔷薇你带得胜去后殿看看那丫头都有些什么东西”,皇后笑道,内心却不无强硬地想着我就是对你看重的美人不好了,那又能怎么样呢?夺我掌宫权就不怕百官乃至天下人嘲笑吗?继而补充道:“她才来一天,应是没多少东西的。” “劳烦娘娘,奴才告退了”,得胜再次施礼,面上神情不变,跟着蔷薇向所谓的后殿走去,他知道凤仪宫里这个后殿,冬寒夏热,看来皇后对顾姑娘不是一般地不好啊。 “娘娘,您”,芍药担心地跪在一旁,“若是皇上知道您让顾姑娘住的是后殿,岂非…” “哈哈”,皇后却笑道,“还不到一天,皇上就把人接走了,他还真喜欢那狐狸精啊!” “娘娘…”见到皇后娘娘眼中滑下的泪水,芍药惊讶,随即便呵斥殿内小宫女离开,几个大宫女围上前来解劝,“娘娘莫伤心,其他人即便再受皇上宠爱也越不过您。” 这边得胜来到后殿,踏进院门便觉像入了蒸笼一样,他暗自摇头,皇后的手段还真是厉害啊。 不动声色地召来殿内的几个洒扫宫女问了问,却得知皇后对顾姑娘礼遇有加,上午还把伺候不周的一名叫金桃的宫女杖责二十给顾姑娘出气呢。 得胜是在宫里待了将近三十年的人,怎会不知道宫里说话的手段?当即便听出其中猫腻,吩咐身后的小太监道:“把金桃带到刑礼监,杂家有点事要问她。” 小太监们低眉垂眼地答应,殿内的洒扫宫女却又呼啦啦跪下来。 … “哎,翩翩你瞧”,趴在亭栏边的刘谱惊喜地指着布满圆滑鹅卵石的水底,“那条白色的鱼,年前颠省知府进贡的,据说是龙鱼,自从放到这池中,它就不怎么露面儿,今天倒是稀奇。难不成这龙鱼和朕一样,看到你便心生欢喜,这才游出来的?” 侍立在几步外的宫女、女官听见皇上这话,即便一路上已经被皇上的毫无架子震惊得张口结舌,此时还是忍不住抬头想要看看皇上还是那个皇上吗? 要知道皇上很宠华贵人,也曾很宠卞贵妃,却从没有对她们用这种平易近人的语气说过话。 刘谱说得太明显,顾明月想假装听不出其中意思都不成,她脸上的笑意变浅,决定依旧当做没听出来,转头对不远处的惠儿道:“你去帮我拿些鱼食来。” 水中那条足有好几尺长的白鱼跃出水面,浪花炸开又落下,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显出五彩之色。 刘谱忍不住哈哈大笑:“这还真是条神鱼”,不着痕迹地抬手,然后放到身旁女子的肩上,但他只是刚放上,便被她给打开了。 顾明月只是下意识地反应,啪地一声在安静的亭子中显得分外清亮,她看了刘谱一眼,还没来得及施礼道歉,两名女官已经同时上前两步呵斥道:“放肆,冲撞圣驾者…” 刘谱淡淡看过去一眼,“放肆的是你们,都给朕退下”。 他最讨厌在和美人儿说话时有这些碍眼的人胡乱插话,插对地方能让他更好地得到美人心,多余时就尤其让他不喜了。 翩翩跟以前那些美人能一样吗?跟她在一起,他觉得连呼吸到的空气都能清新几分,即使上一刻怒火冲天,看到她时心情也会不自觉好起来。 惠儿这时取来鱼食,犹豫着不敢送过来,刘谱招手让她过来,亲手接过鱼食,递给顾明月,笑道:“咱们一起来喂鱼。” 顾明月接过鱼食,沉默地洒在水中,引来一群鱼的争抢,但每一个涌过来争抢的鱼都被那条白鱼扫动尾鳍甩出去老远,只能跟在它后面吃碎屑。 顾明月突然打了个寒战,一下子想起从爸爸搜集的一些野史中看到的,那些因为美人而亡国的事情,还有什么某个美女被几国国君争抢,后来国君甚至把抢到这个美女当做得到权力的标志,她竟有种头顶上电闪雷鸣的错觉。 自己又不是那种美到能引起灾祸的女人,真是胡思乱想! 顾明月摇摇头,刘谱见了,不由笑道:“脑瓜里寻思什么呢?” “皇上”,顾明月把鱼食递给刘谱,指着水池中的鱼道:“我不想做水里抢食的鱼。” 刘谱愣了愣,好片刻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出声来,把鱼食完全倒在水里,挥退亭子里的宫女,直接说道:“翩翩,我正在为你修建宫殿,且我已经为你想好了封号,朕要让你做我的宸妃…” 刘谱停住,看着她笑意满满:“你也不愿来?” “多谢皇上厚爱”,顾明月看得出来此人眼中的认真,却心境清明毫无波澜,“但民女福薄,承受不起。” 刘谱眼中的笑意消失,扶着栏杆看向远方:“真话还是推脱之言?” “真话”,顾明月说道,她感觉刘谱就是那种一生会流连在许多女人身上却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留的风流帝王,他对自己或许真有几分看重,但帝王之尊不会允许他强求一个心有所属的女人,因为对他来说,可摘的花实在太多了,“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哈?”刘谱笑得惊讶,转身展开双臂看着她道:“什么人能比得上朕?朝上朕虽然受制于百官,却真真正正是天下第一人。最尊贵的地位,最上等的东西,除了朕谁能给得起你?” 面前的男人有些失态,顾明月稍退半步,见他平静些才道:“对我来说,最尊贵的地位是做爱人的妻子,最上等的东西是爱人为我亲手捧来的…” “你放肆…”刘谱怒吼,震得亭外的太监宫女无声跪倒一片,他的手握住栏杆却还有些颤抖,余光看到那个身影要跪下来,他气恼摆手道:“你站着。” 顾明月站直身体,低声道:“最重要的是,我已经有所爱之人了。” “你还说”,刘谱抬手指指她,又把手在栏杆上拍了拍,“如果不是看你长得讨喜,但凡换一个女人敢这么拒绝朕,朕定立即把她嫁给天底下最丑最穷的乞丐。” ------题外话------ 刚写好没捉虫,大家担待一些,后天争取恢复正常更新。 211 解释 “你还说”,刘谱抬手指指她,又把手在栏杆上拍了拍,“如果不是看你长得讨喜,但凡换一个女人敢这么拒绝朕,朕定立即把她嫁给天底下最丑最穷的乞丐。” 转头看到小丫头心有余悸的模样,刘谱心中的怒火竟不知为何全都烟消云散,难道他上辈子做了什么对不起小丫头的事,怎么对她生不起一点气? “算你命好”,许久之后,刘谱抚额哀叹一声,“朕舍不得将你嫁给乞丐,也舍不得为难你,你会做蛋糕,厨艺定然不差,这两天在宫里给我做些糕点谢恩吧。” 顾明月顿时放松一笑,按手施礼:“民女领旨谢恩。” 刘谱见她笑得这么灿烂,想到背后的原因就觉得心塞不已,天下最难搞的女人不是你用尽办法讨不了她的欢心,而是你根本舍不得为难她。 “闲了,可以写本儿书”,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池面,突然感慨道:“书名就叫爱情到底是什么,朕搞不懂”。 顾明月觉得他这部书若写出来可能真的会很有前景,在爸爸妈妈那个时代,许多文人都倡导口语白话呢,便笑道:“书名这么白话,以后的人肯定喜欢看。” 刘谱摇摇头,低声道:“少给朕掏耳朵。”不看她时,他这心里怎么一抽一抽的不舒服呢?咳了咳问:“你那什么所爱之人是谁?” 顾明月并没有直接回答,只道:“皇上日理万机,实在没必要因为民女的这点小事费神。” 亭子远处是一片碧绿的荷塘,纯粉色的荷花经过大半天的炙烤依旧娇艳欲滴,微风吹过,送来一阵暖暖的荷香,顾明月笑道:“皇上,我给你做荷花露吃吧。” “荷花露?”刘谱侧头看向女子,她笑得随意,突然就觉得供自己发泄欲望的女人已经够多了,何必毁掉她的快乐呢? 为什么会觉得和翩翩在一起舒服,刘谱曾想过这个问题,对比着他所有的女人,甚至是身边的人,他才发现那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真。 忽视他帝王之威的女子刘谱不是没有遇到过,任性娇蛮却又知礼如卞贵妃,高傲似仙女下凡如华贵人,懂礼仪但并不缺乏小女儿态如德妃…各色女子,都没有翩翩的这种真。 而自己偏爱她,原因正是在此吧。 他刘谱不缺女人,各种所谓情爱的刺激也尝过不少,所以实在没必要非把她囚禁到宫廷中。 华贵人一开始不就不愿意进宫,说什么只想嫁个一心一意爱她只有她一人的男人,她那种高洁如月中嫦娥的模样十分让人心动,刘谱便不管她意愿把人弄到了宫中。 到现在,还不是那回事?还是不要把这个讨喜的人儿变成这种令人不喜的人了。 刘谱暗自想着接下来要换一种新类型,余光看到顾明月蹲在荷花池边探身去摘荷花,忙拉住她的手臂。 后面不远不近跟过来的宫人们不约而同地暗想:看吧,皇上最宠爱的还是华贵人。 他们都或多或少都受过华贵人的帮助,华贵人不爱说话,看着冷冷的,其实却总能看到宫人们的难处。 所以他们都不希望陛下只是因为和贵人闹别扭便宠上别的女子,而且这个女子,陛下对她实在是太好了,刚才虽然他们被赶出亭子没听到谈话内容,却清清楚楚听到陛下怒喝的“放肆”,陛下面上的雷霆之怒他们也看得清清楚楚。 谁想不过一刻钟,陛下就不生气了! 这女子,肯定手段很多,根本不知道肮脏事的华贵人怎会斗得过她? 对了,她还是皇后特地找来的。 受到华贵人恩惠最深的那几人还在沉思,别的宫人已在听到皇上说“小心掉到水里,朕让人划船来,我们到湖心摘。” “好”,顾明月指着比较靠里的几支尖尖的荷花苞道:“那种还没开口的花苞做出来的荷花露最清甜,要多摘一些。” 刘谱说道:“朕来给你划船,想要哪个你自己摘。” 两个宫女迈前一步想说“这是华贵人最喜欢的荷花”,听到皇上的话忙闭上嘴巴默默停住。 … 田田荷叶被拨开,前后都有一条船由两名侍卫划着开道,刘谱亲自摇桨撑着小舟在中间,感叹道:“没想到桨一上手朕就会划,这感觉还不错,翩翩,你不是要摘花苞?那边比较多,我们过去。” 前面的侍卫立即调头,顾明月看到站在船尾的侍卫握着桨的大手青筋暴突,不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对上他冰冷的目光时,她心下一凛:穆蕴你太大胆了,竟然混入御林军中,诚心要人发现破绽吗? 顾明月不知道他有多少势力,却清楚他的势力绝不足以与朝廷的军队抗衡,她强自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对刘谱道:“停一下,这个不错,我摘下来。” 借着荷叶的遮挡,她不着痕迹地看向侍卫,撞上的依旧是他冰冷的目光,为防被发现,她只看一眼便淡淡移开。 侍卫手中的桨没在水中那部分爬上几丝细小的裂纹,他冷笑,你终于看到我了,真是难得! 穆蕴心中暴戾翻腾,如果不是她,他会把这里变成一片血湖? 下朝后急匆匆回到府中安排好各种事宜,担心她一个人在宫里会被人欺负便半刻不停地赶过来,谁想来到此处却看到她和皇帝亲近说笑的模样! 翩翩啊翩翩,你是爱这种虚荣的女子吗? 穆蕴也有瞎眼的时候! 脑海中来回重复这两句话,穆蕴的脚却像不受控制一样,不想离开,心底隐隐有个声音道:不论翩翩怎样,都是我的翩翩。 … 摘过荷花,刘谱吩咐摆驾若华宫,途中吩咐道:“让御膳房备膳,半个时辰内送过去。” 顾明月坐在另一架宫撵上,心里焦灼万分,除了偶尔看向那个目光总是冷冷的侍卫,她没有表现出来半点异常。 圣驾未到若华宫,皇上带着一位皇后特地觅来的美人把华贵人最喜欢的粉荷摘了的传言,飘到各宫主子耳朵中。 德妃掩嘴笑道:“本宫早就说过,华贵人这种冷美人别的男人可能会捧一辈子,皇上啊绝对不可能,这不新人马上来代替了!” 贤妃不在意道:“必然之结果,不新奇,只是皇后要得意一阵子了吧。” 淑妃撇嘴道:“皇后真是好样的,不声不响地找来一位美人便分走了华贵人的宠爱,只是可惜,这宠爱也没到她自己身上去。” …如此言论不一而足。 “主子”,粉衣小宫女满脸担忧道:“您该怎么办啊!” 白衣孤傲的女子放下玉质毛笔,面色不变道:“来去自由他,随便。” 旁边一个面相沉稳的宫女道:“依奴婢看,皇上未必是宠上了新人,恐还和主子置气呢。” 粉衣小宫女急道:“但是皇上都带着那个女人把主子心爱的粉荷毁了。” “毁便毁了”,华贵人擦擦手,“又不是什么非看不可的东西。” 沉稳宫女摆手笑道:“正是因为这个,才说皇上是置气呢,否则为什么要毁粉荷呢?还不是主子下午不耐去看的样子让皇上觉得丢面子了。”说着向华贵人施礼道:“主子,您待会儿好歹去若华宫请请万岁爷,也好给万岁爷个台阶下啊。” 华贵人略蹙眉,她上京投亲,遇到他算是情投意合,却根本不想做他宫里的一个盼他宠爱的女人,她已经说过,他可以去外面找她,这人还是强硬地把她带进宫中。 如今,爱置气便置气吧,她不能再低头屈服了。 “万岁既然有新人陪伴,我又何必扫兴?”华贵人说道,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抬手命人:“把我的琵琶取来。” … 用完清凉甘甜的荷花露,慢悠悠吃过晚膳,刘谱才满脸促狭地对上顾明月略显焦急的目光,道:“朕在你心中就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并非”,顾明月摇头,只是刚才她借口出去,却没再找到那个总是会双目冰冷地看向她的侍卫。 穆蕴可能有多生气她想象得出来,但是在这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她除了装作不认识他还能怎么样? 其实如果是她看到穆蕴和别的女人说说笑笑,那么她也会很生气。 这么一想,顾明月对穆蕴就只剩了担心。 刘谱并未察觉顾明月内心的焦灼,用过晚膳又坐了会儿,离开前叫来女官再三吩咐好好伺候顾姑娘,才在得胜一声悠悠长喊中摆驾回乾元殿。 … 若华殿布置的很精巧,顾明月却没什么心情参观,刘谱走后便关上门说要休息。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她却毫无睡意,睁着眼睛默默数数,直到二百时背后也没传来熟悉的暖意。 穆蕴不会气得不想理她了吧,但她对刘谱真的没有什么,为什么不来问一问? 担心穆蕴会来,她可是急急忙忙洗漱过便赶走女官宫女们独自一人休息呢。 顾明月刚躺平呼出一口气,头顶便有一片阴影罩来,鼻息霎时间被干裂灼热的吻堵住。 穆蕴含住她的嘴唇疯狂地舔舐吮吸,双手同时把她的脑袋狠狠固定住,直到她的呼吸越来越紧促时才松开来,看着她的眼睛道:“你爱我吗?” “嗯”,顾明月缓过来呼吸,低声道:“皇上说两天后就让我出宫。” 穆蕴冷笑,“你怎么献媚才换来的结果?” 顾明月瞬间觉得胸口闷疼,好片刻才道:“我没有献媚,只是顺势而为。” 穆蕴没说话,听到泪珠滑过皮肤的细微声音,他浑身一震,抬手把她抱在怀里,沙哑道:“对不起,翩翩,我很生气,更气我没用,让你受这种委屈。” 顾明月推开他,垂头道:“事情能解决我并不觉得委屈,我暂时不想和你说话。”拉住被子躺下来将头蒙住。 “我…”穆蕴不知该如何解释,沉默片刻道:“我恨水性杨花的女人…” 啪一声打断他接下来的话,顾明月猛然坐起身来,挥出去的巴掌僵在半空,眼泪顿时汹涌:什么意思,在你穆蕴看来我是那种女人呗。 顾明月不禁觉得半个多前闷闷不乐两天却依旧决定和穆蕴走下去的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 “翩翩”,穆蕴着急握住她的手,“…” 这时门外响起卫女官的低声询问:“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顾明月声音平常道:“刚才做个不好的梦,惊醒了,你去睡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卫女官应是,几声清晰的脚步响后,黑夜重归寂静。 顾明月摸到枕边的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平静道:“你走吧。” “我没有觉得你是那种女人”,穆蕴依旧紧紧扣着她的那只手,低声坚定道:“我恨那种女人,看到你和刘谱言谈亲近,便迁怒了,但我更恨的是我的无用…” 顾明月禁不住笑了下,低声道:“因为迁怒,你就这样说我,穆蕴,你不知道话语是伤人利器吗?既然能宣之于口,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她即便再生他的气,也不会说这样伤人的话。虽然说生气时情绪激动之下说几句难听话在所难免,但并不意味着可以说这种质疑人的话。 穆蕴这前后两句,一句比一句更利。 顾明月能原谅脏话,却一点都不能接受这样的话。 既然说了,那种念头肯定在他心中闪过,恨水性杨花的女人便迁怒于我,即便只是蜻蜓点水的念头,我也无法接受。 “翩翩,你听我解释”,穆蕴听她语气不对,着慌不已,霎时更把什么话都说,“我不是故意伤你,我是要跟你解释的,我恨水性杨花的女人,恨我无用,但我当时想的是只要你愿意跟我,我可以什么都不在意。” 顾明月差点为他鼓掌,轻叹道:“穆蕴,认识这么长时间,我怎么不知道你竟是这么伟大的人啊!但我怎么觉得你这种话那么像是在哄小女孩呢,轻飘飘没一点力气哈。” “我一言一语皆出自肺腑”,穆蕴完全慌神,先前的怒气全成了不知所措,他狠狠扇自己一巴掌,低声道:“你原谅我,我以后再也不胡说了。” 顾明月掰开那只被他紧扣着的手,躺下闭眼:“我不敢和一个把我与水性杨花相提并论的男人来往。” “翩翩”,穆蕴紧跟着撑在她上方,低不可闻道:“原谅我吧,我永远永远都不会把你和那四个字联系在一起,翩翩…”说道后来竟带几分颤抖。 顾明月闭紧嘴巴,涌上鼻头的酸意退下去,她才淡淡道:“穆大人,请回。” 穆蕴心口一震,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再开口,声音已经沙哑不可分辨:“翩翩,你真的要,因为我那么一句话和我,分…开。” “是”,顾明月说道。 妈妈曾经评说男女不公平之深切,男人风流是潇洒是魅力,女人风流是荡妇是贱货,男人二婚乃至三婚是会疼人,女人婚前非处子就是破鞋。 娘也常说,一些成婚前和未婚夫怎么样的女子,在嫁到夫家后往往会被丈夫看不起,因为他们不认为当初女子的顺从是出于喜欢,而是会说她们招招手便能勾搭上。 顾明月嗤笑,没想到穆蕴同样是那种男人,她抬手抹掉眼角滑下来的一串泪珠,按住了因为想大声哭而不断跳动的眼皮。 “翩翩,你打我出气,怎么样都行”,穆蕴深呼吸,抓住顾明月的手便往他脸上打,“我不该那么说,更不该不问缘由就迁怒你。” “滚”,顾明月哑着嗓子低喊,抽回手紧紧环在胸前。 穆蕴愣住,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掏空了,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门口处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穆蕴猛然阴狠地看过去,瞬间移到门口,将门无声打开,贴在门缝住偷听过正暗自窃喜的女官刚转身,后颈即被一道冰寒的气劲打中,一个字没来得及说就无声地断了气息。 穆蕴提住女官的衣领,把门关好飞身离开,被夏夜中的凉风一吹,他渐渐平静下来,暗想翩翩之前点头说爱他那一定不会舍得就这样不要他,他要把麻烦都解决,明天晚上再来见翩翩,她一定会原谅他的。 穆蕴冷静下来,分析片刻,把女官扔到凤华宫二门内,走前折下旁边的槐树枝划断了她的脖子。 … 刘谱下朝后便来若华宫,见顾明月点名要的那个小丫头端着一碗煮鸡蛋往内殿走去,叫住了问道:“姑娘可醒了?你端这么些煮鸡蛋做什么?” “参见皇上”,惠儿忙转过头捧着碗跪下,“姑娘的眼睛肿得老高,奴婢端煮鸡蛋是要给姑娘敷眼的。” “给我吧”,刘谱好笑地想难不成小丫头是想爹娘了?进到内殿看见顾明月眼睛肿如核桃,他被吓了一跳,“翩翩,朕说两天便会让你回去,你至于哭成这个样子!”心里为难不已:虽然儿女七八个了,自己却丝毫没有哄孩子的经验啊。 顾明月揉揉酸胀难受的眼睛,很不好意思道:“我昨晚上做噩梦,就被吓哭了。我本来不想爹娘的,可现在我很想我爹娘,皇上,可否容民女出宫?” “拿鸡蛋在眼睛周围搓搓”,刘谱没接她这一茬话,剥开鸡蛋壳便上前来,顾明月不觉往旁边侧了侧,说道:“我自己来吧。” 刘谱气闷地把鸡蛋塞到她手里,叫声来人,两个小太监忙快步跑进来,他吩咐道:“去太医局找个人过来看看。” 顾明月说道:“我敷敷鸡蛋就好了。” 小太监根本不听她的话,利落地施礼后便跑出门去。 不到一刻钟就有两名太医脚步匆匆地过来,见过礼,目不斜视地上前检查了,退后几步低眉回禀道:“姑娘的眼睛不是大问题,下官这里有一种专门消肿的眼贴,敷上半刻钟便无碍。” 刘谱摆手,示意小宫女上前:“快敷上。” 顾明月道声谢,刘谱笑笑。 眼贴敷上便觉清清凉凉的,双眼一圈的眼泡很快消了下去,顾明月洗漱好时,外面已经摆好早膳。 顾明月还没坐下来,刘谱已经介绍起宫中大厨擅长的菜式,不觉想起穆蕴说的话,心里忍不住酸疼。 想了想,对十分殷勤的刘谱,她什么都没说,依旧与他言谈如常。 早膳没用完,有小太监面色惊惶地跑来,得胜见万岁爷正吃得开心,脚步轻轻地走出去,低斥道:“什么事有万岁爷用膳重要?” “爷爷,不好了”,小太监说一半,踮脚捂手低语道:“卫姑姑被皇后害死了。” “什么?”得胜不可置信,“杂家以为她眼睛长在天上不乐意伺候姑娘,刚才还派人去找她呢。竟是…”从腰间解下一个牌子,低声嘱咐道:“务必让刑礼监的人把此事查明,你下去吧,杂家待会儿就禀告万岁爷。” 得胜回转时,宫女们正在撤席,刘谱放下漱口的茶杯,拿明黄的帕子擦了擦嘴角,随意问道:“什么事?” “回万岁爷”,得胜看看坐在一旁的顾姑娘,正想着该不该说,外面传华贵人求见,刘谱摆手道:“让她回去,朕下午去看她。” 话音未落,华贵人已经走进来,她身着一袭绣着荷花瓣的白衣,端的清雅高洁,声如碎玉:“皇上,妾身亲自做了些粥饭,想请您一起用早餐。” 刘谱稀奇,原来这女人也能说软话啊,竟然才一天就撑不住了,这份儿定力可不行。 华贵人也不愿的,但耐不住宫人们一直催,她说完话便那么站在当处,好似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应该再多做些什么。 刘谱突然不耐烦起来,“朕已用过了,爱妃回去自己用吧。” 华贵人看向刘谱,有些吃惊,继而把目光投在顾明月身上,了然施礼道:“妾身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顾明月看看决然转身离开的华贵人,又看看满脸不在乎的刘谱,说道:“她好像误会了,皇上最好解释一些。” 她不用通报就进来,这两人应该感情不错。 顾明月随即起身道:“民女住在这里容易惹人误会,请皇上准我回家吧。” 刘谱有些烦躁地揉揉额头,问得胜道:“你刚才有什么事要秉?” 得胜看了顾明月一眼,迟疑道:“万岁爷,这不适合顾姑娘听吧。” “你们谈,我出去走走”,顾明月说道。 “留下”,刘谱对她道,又看向得胜:“让你说便快点说。” 得胜垂头道:“卫女官被皇后宫里的人害死了。” 呃,刘谱有些语塞,这种事还的确不适合翩翩听。 顾明月疑惑:“卫女官是不是昨晚留下来照顾我的那个?” 刘谱点头,“不过这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朕会让人查个水落石出的,你先带几个人出去玩吧。” 顾明月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一个见过没几面的女官,但皇上身边的女官怎么会被皇后害死? 刘谱吩咐宫人陪顾明月四处去转转,便带着得胜出来若华宫直奔凤华宫。 好个曹氏,那样磨翩翩的性子他还没找她算账,竟然又把手伸到他身边的女官这儿来了! 中午的时候,顾明月听到小锤子打听来的消息,经仵作检验,卫女官是被树枝意外挂伤流血而亡的,她出现在皇后宫中,很可能是偷偷向皇后传递皇上和姑娘的具体情况。 顾明月点头表示知道,但心里却有几分怪异。 未时,刘谱着一身简单的龙袍过来,对顾明月道:“走吧,朕送你出宫。” 一个卫女官竟又牵扯出好几拨钉子,虽然知道宫里女人们为宠爱手段频施,刘谱却也没想到真实的情况这么残酷复杂,比之前朝官员间的争斗亦不遑多让,而他接触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肮脏还埋在水中。 翩翩的确不适合待在这里,万一被染黑,这世间能让他感觉舒适的人就再也没有了。 听说马上就可以回家,顾明月当然很开心,但看到面露不舍的小锤子和惠儿时,她犹豫地看了看得胜,施礼道:“公公,您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以后能不能请您照顾他们两个一些?” “哎呦”,得胜掩嘴,暗想这姑娘可真是又伶俐又会说话,“姑娘直接吩咐就是了,不用请的。” “谢谢公公”,顾明月笑着直起身子,想到什么,把昨天换上宫装时藏在腰带间的四颗周正饱满色泽柔和的珍珠都放到得胜手中,“劳烦您了。” “姑娘您…”得胜故意打趣道:“您当着万岁爷的面贿赂奴才,奴才不敢收啊。” “这是谢礼,不是贿赂。” 刘谱崩了大半天的脸露出些笑意,“她都这么说了,得胜你便收着,日后好好照顾这两个奴才就是了。” 小锤子和惠儿闻言,立时眼眶红红地跪下来叩谢,姑娘都要走了,却还记挂着他们,那几颗珍珠那么好看,得值多少钱啊,够买多少个比他们强的奴才啊。 小锤子擦擦眼睛,暗自发誓以后要对姑娘第一忠心对得胜公公第二忠心对皇上第三忠心。 … 四马并驾的马车在秦府大门前停下,刘谱拍拍顾明月的肩膀,顾明月下意识想要避开,下一刻却忍着没动。 刘谱好笑道:“自己下去吧,多余的路朕就不送了。” 顾明月跳下车,施礼道:“多谢皇上。” 刘谱摆手,得胜朝顾明月拜别,吩咐前面两个马夫一声:“回宫。” 路上刘谱看着袖子上的盘龙,自语道:“坐上皇位十几年,朕头一次感觉到什么是真正的威严。” 只是一时不忍,没想到成了竟小姑娘心目中具有威严的人。 刘谱蓦然觉得脊背直了,呼吸前所未有的顺畅。 得胜眯眼笑笑,不敢随意插言。 这时的秦府却在一片欢动之中,顾明月刚出现,守门的小厮喊着就跑进院子:“顾姑娘回来了。” “回来啦!”松鹤院正厅内,秦老夫人上下打量顾明月一番,点头笑道:“好好,皇后娘娘和万岁爷还是体恤我们的。” 秦由也抚须笑着点头:“皇上并不糊涂。” 秦大夫人拉着顾明月笑道:“好了,这事可算过去了,宫装脱下吧,还是翩翩以后要穿?” 说到后来已是打趣的语气。 秦大老爷咳一声。 顾明月笑笑,“以后都不穿了。” 秦大夫人笑着捏捏她的脸颊,随即吩咐她的大丫鬟扶柳带顾明月去换衣服。 秦老夫人迟疑片刻,叫来倚翠低语两句,倚翠脸上有些惊讶,随即端正面目疾步出去了。 顾明月换好衣服出来不大会儿,她爹娘还有熠儿、阿端就跟在秦家仆人身后脚步匆匆地走进来。 顾氏看看女儿,拉住她的手不再放开,略带哽咽道:“这两天娘可担心死你了,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 就怕前两天那一面后,十几年不能见女儿。 顾攀向秦大老爷深鞠一躬,感激道:“翩翩能顺利回来,多亏大老爷在其中周璇,我们一家都感激不尽,以后有什么话什么活儿,您尽管吩咐。” “不是我不是我”,秦由连连摆手,拱拳朝上道:“是皇上圣明,咱们都该谢皇上。” 顾氏夫妻闻言,脸色微变。 顾明月笑道:“娘,没事了。” 两家人相互客套一番,顾攀便提出告辞,秦老夫人知道他们夫妻还怕着,也不多留。 出门时,倚竹却领来个面容慈和的五十上下妇人对顾氏道:“这是裘嬷嬷,老夫人让以后跟着姑娘伺候”,说话间还把卖身契掏出来展开递上。 顾氏和顾攀都满头雾水,顾明月一开始也不明白,看到老夫人对她挤挤眼睛,瞬间想起前天的事,心中竟百味杂陈,继而笑道:“多谢祖母,不过我不用,您还是让裘嬷嬷待在秦家吧。” 秦老夫人慈祥道:“女儿家长大了,身边就得跟着一个懂事的嬷嬷。” 顾氏忙推拒:“这事已经够麻烦你们家,不能再要人了。” 顾明月也坚决表示不要。 见他们一家态度坚持,秦老夫人只得摇头:“那好吧,以后翩翩常到祖母这里来玩。” … 顾熠一路上都牵着姐姐的手不松开。 欧阳端沉默的脸上也露出笑意。 因为天色晚了,顾攀决定依旧住在槐花胡同,有什么变故也好早早知道。 顾明月已经跟父母说过没事了,但她爹娘的紧张惯性还没收回。 进院门前,欧阳端抬手挡住顾明月,认真道:“我去端火盆来,你跨过去。” 顾明月忍不住笑道:“阿端,我又不是去监狱了。” “姐姐,那种地方和监狱没什么差别”,顾熠拉着顾明月的胳膊趴在她耳边道:“我还给你买了柚子叶呢,你待会儿洗澡的时候泡一些。” 顾明月笑道:“谢谢熠儿了。” 跨过火盆,顾明月终于进到家中,看着院子里熟悉的摆设,她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明明只有两天啊。 接下来顾明月完全听家人的安排,洗过柚子叶澡,换上一身新衣,才坐在厨房中吃饭。 饭间,顾明月捧着被一家人夹满菜的碗,里面还有两三块红烧肉,好像是欧阳端夹的,想起金桃那些言论,她叹道:“世界上哪里都不如家好,爹,娘,熠儿,阿端,谢谢你们。” 顾氏抹眼,鼻子囔囔道:“进宫里终是让咱们闺女受屈了。” 有些人家或许会因为女儿被皇后娘娘看重而欣喜,他们却只觉得担惊受怕,宫里那么多女人,一半以上都出自官家,岂是好相与的? 虽然听秦大老爷说大部分都是不入品级的小官小吏,但也不是他们普通老百姓惹得起的。 顾氏突然说道:“你进宫这两天,含彰经常派他家那个穆卯带来你的信儿,他对你的心诚,娘以后不会拦着你们见面了。” 顾明月摇头失笑,两天前她听到母亲这样的话应该会很开心吧,现在却只觉得鼻头发酸,还真应了一句老话:世事无常。 小题大做吗? 顾明月对于能说出那样两句话的穆蕴实在没信心,诚然他也说过很多山盟海誓的话,但她更信爸爸的那句口头禅:人心险于山川。 恶言一语六月寒,顾明月从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说证明想,既然想过…那真是太可笑了。 顾明月想不到她破开前世迷障而爱上的男人,竟会把她和水性杨花四个字联系起来。 晚饭后,和家人略聊两句,顾明月便回房睡觉,脑子里却依旧会时不时想起穆蕴昨夜那两句话。 话语回响一次,她心口便忍不住地抽疼一下。 不知为何想起顾炼,还有前世喜欢过或许是爱过的展冥,顾明月忍不住想,难道我真是水性杨花之人? 否则为什么会前后喜欢三个男人,甚至最后爱上的还是前世那个以羞辱她折磨她为乐的穆蕴? 干干的眼角只滑出一滴泪,半途被一支温热的手指抹去。 顾明月猛然坐起身来,凭感觉挥出一巴掌,哽咽道:“滚。” “翩翩,你原谅我”,穆蕴声音低沉,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我错了,我混蛋,我想法龌龊…” “穆大人”,顾明月压着嗓音提上音量,“你想让我成为为证明贞洁而死亡的女子吗?” 穆蕴一瞬间连呼吸都停住了,黑暗中也毫无阻碍地看到她眼中的决绝,他不由得后退一步,眼中有不太明显的泪光闪动,好半晌才艰难地吸进肺腑中一口气,声音嘶哑道:“翩翩,你真的不要我了?” “是”,顾明月说道。 穆蕴狼狈地后退两步,撞到屋中央的桌子才停下来,他无措地抹了把脸,低声问道:“为什么啊?我已经知道错了,上次你那么生气都没都没…” 顾明月不想和他说太多,裹上薄被躺下,轻声道:“请您快些离开。” “翩翩,你不要逼我…”穆蕴语无伦次道:“你说怎样才能原谅我,我改,并且绝对不再犯。” 顾明月张了张嘴,最终闭上,她深知恶言伤人,所以不能说别人,即使这个人是她现在极为不想见到的穆蕴。 穆蕴等不到她的回答,高一脚深一脚地扑到床边将她狠狠按在身下,冰凉而颤抖地唇随即落在她的脸上。 “你还想害我一次吗?”顾明月猛然推开他,声音也控制不住,“滚啊,我不想再见到你。” 主屋的灯立即亮起来,顾攀鞋都没穿地跑了出来,欧阳端同样拿着铁棍跑出房门,不出两脚,东屋的门便被踹开。 “翩翩,怎么啦?”顾攀担心喊道,紧跟着又大声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爹”,顾明月听到父亲的声音,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中哭得眼泪鼻涕齐堕,“对不起,娘对不起,熠儿对不起。” 顾氏端着灯很快进来,着急道:“怎么了,是不是在那宫里吓着了?” 顾明月一直摇头,直到头发乱糟糟的弟弟跑进来哄她,她才稍稍止住,扭头找帕子擦掉脸上的狼藉,笑道:“我没事。” 顾氏暗叹,这哪像没事的样子?不过现下却只点头道:“没事了没事了”,对丈夫儿子还有站在门里的欧阳端道:“你们都回去睡,我陪着翩翩。” 蹲坐在墙边听着院子里安静下来,她的声音也渐渐平静,穆蕴才反手撑着墙壁要站起来,手扶住墙却突然滑下,他看向黑漆漆的夜幕,蓄力片刻,终于站起来,但又差点踉跄着栽倒,走出两步才渐渐平稳。 穆蕴走在无人的大街上,四下看着,竟不知该去哪里。 打更人走过,以为这是哪个刚从欢场出来的醉汉,好心地想要上前搀扶,但手指还没碰到醉汉的衣角,他便被人推开了。 走走停停,穆蕴突然想到一个地方,朱舞楼都是女人,爷总能问道比较好的解决办法。 但那些窑子里的货色绝对一万不能跟翩翩比,所以她们出的主意怎么能听?万一翩翩知道爷去逛窑子,更不愿意理爷了。 穆蕴扶住昏沉的脑袋,按按眉心,清明些许后,抬步往家里走去,走到穆府门前时,他却停住了脚步。 第二天穆蕴是在槐花胡同入口的那株大槐树上醒来的,他所在的正是那晚抱着翩翩坐过的枝桠。 清晨天刚明,槐花胡同已经充斥着从熟睡中醒来的人们活动起来的声音。 穆蕴觉得有些不真实,翩翩怎么就因为自己没注意到的一句话而不要他了呢?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认识的时间却不短,经历的更不少,为什么会成这样? 翩翩说我是个花花公子,我会这么生气吗? 翩翩说我是个欺骗她的人,我会这么生气吗? 翩翩说我这个人很懦弱无法托付终身,我会这么生气吗? 穆蕴问了自己许多问题,心脏也越缩越紧, 这天他没去上朝,一直无声坐在茂盛的槐树叶中。 辰时两刻左右,从巷尾驶出一辆马车,没听到翩翩说话的声音,穆蕴觉得分外焦躁。 ------题外话------ 狗血君到来,不喜欢的请退避o(n_n)o。 今天更新晚了,多更点,明天起恢复早八点更新。 212 打架 无人时他离开槐树,闪身来到顾家的小院儿中,房门都上着锁,穆蕴走到东屋门口,碰碰锁头,终是回身坐在天井下的小桌旁。 一坐便到暮色四合,穆蕴起身回府,吩咐些事情后,便又独自一人飞身至帝郊外的顾家村。 顾明月端坐在绣架旁刺绣,今日该照影值夜,她拿着绣绷坐在另一边绣枕顶,偶尔起身去剪掉灯芯。 看出小姐心情不佳,照影并不多话,剪过灯芯便悄声坐下继续绣枕顶。 顾熠捧着两个圆甜瓜进来,照影起身低声道:“少爷,您还没睡?” “照影姐姐,这个给你吃”,顾熠递给照影一个甜瓜,便大步来到顾明月旁边,捧着递给她道:“姐,我刚看完书,见你屋里还亮着灯就专门儿洗了两个大甜瓜给你送来,你歇一会儿吧。” 顾明月笑道:“是在看学习的书还是话本儿?” “学习的”,顾熠看着姐姐脸上转瞬即逝的笑意,有些担心,他总觉得姐姐从宫里回来后就不太开心,“姐,你怎么有些不高兴啊?” “哪有”,顾明月把甜瓜掰开,分给弟弟一半,“快吃,吃完回屋睡觉去,你还需十天便去县学了吧,明天我给你做些肉干肉罐头。天傲表哥说,县学的饭食很清淡,我多做些,你放着慢慢吃。” 顾熠很喜欢吃他姐做的东西,不过看看绣架上还没绣一半的绣图,他担心累到姐姐,说道:“姐,你刺绣累了就出去玩,那些东西有娘和照影姐姐她们帮我做的。” 顾明月笑了,摸摸弟弟的脑袋,甜瓜刚吃完就把他赶回去睡觉。 “姐,你有不高兴的事一定要跟我们说”,出门前,顾熠又转头说道。 “知道”,顾明月点头。 送少爷离开,照影把门拴上,转回来笑道:“小姐,少爷对您真是关心。” “你去外间睡吧,我还要绣会儿”,顾明月没心情多说,起来细细洗过手,便又在绣架前坐下来。 照影说道:“奴婢不困,陪着小姐一起吧。” 顾明月专心飞针走线,淡淡说道:“不用,我应该会绣到很晚”。 “那我帮小姐换上新的蜡烛?”照影说道,转身从墙边的柜子里拿出四根有她手腕粗的蜡烛,点燃,待烛光稳定后才一一换到烛台上,吹熄残剩的蜡烛,她脚步轻轻地来到外间。 暗自沉思:小姐果然是心情不好,但是为什么啊?难道是从宫里回来不开心吗? 顾明月很快沉浸在刺绣中,烛光映照下,她脸上的表情也渐渐轻松许多。 绣架正放在靠窗三尺外的地方,静谧的房间内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窗边开出一条小缝,穆蕴那双即遍布着许多血丝却依旧俊美的眼睛随即堵住了小缝。 他扒着窗户,低声唤道:“翩翩,对不起,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暗中轮值的亥二吓得忙闪到远处,爷猫在外面等这么大半天,最后竟然扒在窗户边丝毫不顾形象地道歉,他还是快点溜掉比较好,爷倒霉的时候他可不敢旁观。 针尖偏离,一下子狠狠戳在绣布下的左手食指上,顾明月皱眉,起身到洗脸架旁用清水冲洗掉指尖的血珠。 屋内没有任何声响,下一刻她的手便被一双大手捧住。 “穆大人”,顾明月看着他,把刚才起身时就放在右手袖口中的绣剪抵在脖颈处,淡淡道:“我不想最后和你闹成仇人,我有时候的确很随便,但我不想随便的时候谁都不能逼我。” 穆蕴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一干二净,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明月,她白皙的脖颈处滑下一串血珠,却像是从他心头流出来的。 他举起手,后退两步,哭非哭笑非笑:“我马上离开,你…快上药吧。” 话落,穆蕴跃窗离开。 顾明月握着绣剪的手垂下来,瘫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起来洗掉脖子下方的一道血迹。 上过药,她拉起窗帘换了身衣服,把沾染血迹的衣服放到枕下,不由好笑地想自己这算不算是一哭二闹三抹脖子! 水性杨花啊! 顾明月突然握紧手下的枕头,眼角不觉淌下一串泪,谁让你以前不会矜持的推拒呢? “啊…”,旷野中响起撕心裂肺的吼声,穆蕴力竭地按着胸口跪倒在地,刚才那一幕,她冰冷的神情,决绝的眼神,颈上蜿蜒而下的血珠,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不由狠狠自扇了一耳光,他栽倒在地,唇间喃喃道:“叫你嘴贱。” 甲三和乙二无声地出现在后面,还未站稳,便有一阵厉风袭来,两人几乎同时闷声吐血,浓重的杀意扑面而来,他们忙跪下道:“爷饶命。” “哈哈,饶命?”穆蕴突然狂笑起来,却没再动手,他渐渐平静,摇头道:“她不可能原谅我了,我又何必做妇人姿态?一个女人而已…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穆蕴十分平静,摇头自语着缓步走开。 甲三和乙二对视一眼,两人都不敢再跟过去。 时近午夜,朱舞楼前车马正繁华。 “穆大人,许久不见啊”,二楼上正揽着一个娇艳女子欣赏下面投壶游戏的中年男子,突然笑着朝下面打了声招呼。 穆蕴走进朱舞楼,立即被莺声燕语围绕,他接过其中一个女子递来的酒杯,把女子推到一边,看一圈没有满意的,抬杯朝响起招呼声的好几处示意了下,仰头一饮而尽,随意扔掉杯子便迈上台阶。 鸨娘见许久不到的爷突然到来,惊讶之余忙热情地接过来:“二爷,您真是好久不来了,要哪个姑娘来陪?” “最贱的和最贵的”,穆蕴笑道,“今天在座各位的花费,我全都请了。” 伴随着这话落下,朱舞楼内响起一片欢腾的浪潮,有人大声问道:“穆二爷这般大方,可是有什么喜事?” “非要喜事才能请客?”穆蕴挑眉,眼角眉梢尽是邪魅笑意,“爷高兴不行吗?” “二爷”,鸨娘见爷神色不太对,欲言又止,转身对身后的小丫鬟道:“去把菡萏叫起来,让她挑两支好曲。” 小丫鬟答应一声,高高兴兴地走开。 二楼有几排桌椅,此时散座着三五波人,或狎弄美人或陪着叫嚣着抹牌。 穆蕴上来,随手揽住一个衣着松散的女子,没到座位边,却又把人推到一边。 穆二爷请客,大家兴致都很好,见到这一幕,便有人高声喊道:“二爷,您不满意那个,我手边这个好,长得漂亮又知情识趣儿,给您。”说着推那女子过来。 穆蕴看过去一眼,摇头评价道:“鼻子太大,容易影响我胃口。” 女子并不生气,娇嗔一声笑意盈盈地走来:“奴家鼻子下面更大,二爷不想看看吗?” 后半夜的欢场不复一开始的文雅,各种荤话频出。 穆蕴将她踹开,淡淡道:“爷没跟你开玩笑”,看向鸨娘道:“拉出去,今儿千万不要让爷不高兴。” “拉出去拉出去”,鸨娘挥着手帕一迭声道,看见菡萏出来,忙拉住她道:“二爷以往就喜欢你伺候,快过去,给我小心着点儿。” 菡萏点头,走到穆蕴旁边施礼道:“见过二爷。” 穆蕴看见她,神情微怔,那些让他痛到难以呼吸的认知一下子全都浮现在脑海中,他面色铁青,一脚将菡萏踹出去老远,阴冷道:“谁准许你长成这个样子的!滚出去。” 现场寂静一瞬,继而有人笑道:“二爷,你不是喝多了吧,长成什么样,还不是人姑娘父母定的?” 穆蕴斜坐在椅子上,哈哈笑道:“窑子里的贱货不配…上酒来。” 一个女子冷哼道:“二爷真是好大的微风,我们都是贱货,您还来什么,还让咱们上酒干什么?” 鸨娘正吩咐人把菡萏扶到房间里然后快去请大夫,听到有人竟敢往爷枪口上撞,心里登时一突,没等她眨眼,伴着惨叫声那女子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她就知道爷不太对劲儿,不过到底哪里不顺竟让爷这么大火气? 现场再次寂静,众人也都觉出这穆侍郎的不对来。 鸨娘忙吩咐把这一个背着直接去医馆,同时还不忘活跃气氛,让人把花魁纤纤姑娘叫起来跳舞。 不到一刻钟,匆匆打扮过的纤纤出现在舞台上,挥动广袖,跟着乐声舞动起来。 穆蕴面无表情地看着,小丫鬟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把酒送了上来,他便后倚在椅背上,自斟自饮起来。 场上气氛略暖,有人突然说道:“含彰,你今天必有喜事,不然怎么喝了一场又一场?听说康大小姐有意于你,康府都遣幕僚请你提亲去了,这一下子还不是美人和好前程都轻轻松松到手了!” 此人是康家旁支的子弟,比穆蕴早三年进入官场,混到现在还是吏部的一个八品官,对于前段时间从九品一下子升到三品的穆蕴非常不满,这时便把从祖母那里听来的话说出来,面上是恭维,实则是嘲笑。 但他怎么也没料到,穆蕴转了转酒杯,竟勾唇笑道:“那个摔掉两颗大门牙的蠢女人也能说是美人?听说现在还成了秃子,啧啧”,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叹道:“我倒是宁可不要前程,也不能娶那种蠢货。” 这下朱舞楼中真是落针可闻,众人被穆蕴一番话惊得连下一个动作该做什么都忘了。 那可是康相最宝贝的独女啊! 场中还有康家两名子弟,闻言皆拍桌而起:“穆蕴,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侮辱我家堂妹!” “怎么,想打架?”穆蕴淡淡放下酒杯,拂袖站起身来,“爷可以让你们三招。” “好个穆蕴,你欺人太甚”,康家三个子弟推翻桌子上前,七手八脚地就招呼上来。 穆蕴避过三招,便开始挥拳反击,他心中正有火气未出,根本没使用任何内力,十几下后,面上就挂了彩。 “来人啊”,鸨娘着急地喊道:“快把他们拉开,各位客官,不帮忙你们就让开些。” 瞧见自家爷被人一拳端在下巴颏上,鸨娘心疼不已,却又不敢吩咐人拉偏架,只得大声喊道:“别打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姑娘们都吓得聚集在一起,好些已经抱着美人去后院睡下的人也被惊醒,有几人还披上衣服跑出来查看,见前面只是在打架,唯恐不乱者还大声呼喝着助威。 穆蕴舅家大房二房的两个庶子也在跑过来看情况的人中,见是表弟被人围着打,大房的庶子徐定走到堂弟徐宽旁边低声道:“咱们帮不帮?” 徐宽抄抄袖子,“在青楼打群架肯定会被带到府尹衙门,我出来就是瞒着我媳妇的”,摇着头道:“不敢。” 徐定想了想,父亲一直为当年收穆重的好处而没有为姑母争取公道的事情愧疚,这两年上年纪后越发念叨着无颜下去见祖父祖母。 他不住在徐府,只是每月回去看父亲那两次还都次次不落的听到他的念叨。 而这个表弟又素来跟他们不亲近,这却是个缓和关系的好机会。 如此想着,徐定对徐宽道:“帮帮吧,好歹徐家沾了姑母许多光。” 想起小时候姑母每次回家都不忘给他们这些庶侄带东西,徐宽咬牙道:“那堂哥,万一咱们被府尹衙门的人带走,你得到我家给我遮掩,说我只是路过青楼。” 徐定也没想到逛个青楼还能遇见堂弟,这又来一个表弟,便道:“我那里也得堂弟遮掩一二。” 堂兄弟两个说话间便冲了上去。 … “你们…”正睡得香的荀清被衙役一声“有人闹事”给叫了起来,来到府衙西面专门关押欠债不还聚众闹事等临时犯人的监牢,看见被巡城校尉毫不客气地关进两间牢房内的两拨人,他顿时头疼不已:“全都是世家子弟,三个是朝廷官员,你们打群架?” 巡城校尉宋统领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尽管被抓来的有个是三品侍郎,他也半点犹豫都没有,当下上前把详细情况跟荀清说明。 “在青楼打架!”荀清哭笑不得,“你们不怕讥笑?那为官的呢,就不怕别人参一本?” 康家一名子弟冷笑道:“荀清,少他娘在我们跟前耍威风,放我们出去。至于这个礼部的三品侍郎穆大人,竟然敢在青楼侮辱我家堂妹,就等着我伯父的处置吧。” 荀清的眼皮子不由挑了挑,在帝京做官实在是太难,府尹更是容易得罪人的活儿,怪不得那些世家子弟都不要让给自己了呢。 “康贤弟,话不是这样说”,混了几年已经很有经验,他当下赔着笑道:“两拨人打架,本官只放一拨,这传出去,恐怕会影响康相二十几年刚正不阿的官声啊。咱们还是按规矩办,众位让家人来交十两的罚银,走出这里,旁的事情再按旁的规矩办。如何?” “哼”,康家子弟甩袖冷哼,心里却清楚这荀清是个硬骨头,后面还站着吴家,他们又不是康家重要的人,是以并不敢硬抗,指着一个巡城校尉道:“你去康家告诉我伯父,穆蕴竖子嘲笑堂妹摔掉门牙,还造谣说堂妹是个秃子,请伯父速派人来。” “蠢货”,穆蕴倚墙坐着,一腿曲起,胳膊随意地搭在上面,淡然笑道:“你家那堂妹是不是秃子,拉出溜溜不就一清二楚了?” 荀清以及巡城校尉统领同时在心中暗道蠢货,康家这群子弟,比前面展家的子弟还蠢啊。 那人还要争辩,他旁边的人忙踩他一脚,朝巡城校尉统领拱拳道:“劳烦宋统领派人到我们兄弟几人家中送个信儿。” “这个竖子”,天亮下过早朝后,康九廷从特地过来报信儿的子侄口中得知昨夜发生的事,气得面色铁青,转而大声道:“原来穆侍郎两日没上早朝,竟然是在青楼厮混,实在荒唐”,说着看向议事处噤声不敢说话的四十几个官员,训道:“尔等身为朝廷命官,闲暇无事叫些歌女妓子娱乐一下也就罢了,夜夜春宵却未免太过。” “相爷说得有理”,立即有一身着青色官服的御史抬头道:“穆侍郎如此放浪形骸私行有亏,实在担不起礼部侍郎之职,下官以为应该立即摘其乌纱,并三年内不得擢用。” 康九廷抚须,点头道:“众位以为如何?” 没有一个人发表反对意见。 坐在首座的关维南唇畔勾起冷笑,刚想说趁机把朱舞楼查一查,想起城外的小娇妻,犹豫半晌后终没张口。 若穆蕴无差别报复,把他别驻娇妻的事捅到妻子那里,他定是护不住小妻子的。 此时的监牢内,徐定家中仆人才把罚银送来,他打掉衣上的干草,问仆人道:“夫人有没有多给你些银子?” 仆人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嬷嬷,本来脸还板着,听此顿时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我的老爷啊,夫人一听说您在青楼里跟人家打群架,气得大哭一场,当时连一个子儿都不愿拿,定要让您吃吃苦头才行呢。这不到底不忍心,天一亮就催老婆子过来交罚银,您还要银子干什么?还去青楼找姑娘?家里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徐定皱眉,家里哪都好就是叨叨的人太多,他沉下脸咳一声道:“没见牢里还有一个人吗?” 嬷嬷眯着眼看向牢中倚墙而坐的人,满脸疑问:“这是谁啊?” “我表弟…”徐定正说着,穆蕴睁开眼道:“我家没有表亲,也不缺那十两银子。”说完话便又闭上了眼睛。 徐定无奈道:“含彰,我父亲这几年日日念叨愧对姑母,更想和你们兄弟恢复亲戚间的往来,你不看别个,看在我父亲和你母亲一母同胞的份上,别这样说了”。 穆蕴听着,面色却丝毫不变。 “哎,你好好想一想,当年你父亲官威正盛,我爹他们也是无奈…”,徐定摇头叹气,“我回到家便让人把罚银送过来。” 无奈?拿好处不说话的事也叫无奈! 穆蕴冷冷嗤笑:“不必。” 一日之间,穆蕴在青楼和康家子侄大打出手的事传遍帝京各官员家中,开始大部分人都说是为抢一个妓女而打了起来,后来才有人小声议论是因为康小姐。 “据说那穆蕴言语间侮辱康小姐,康家的人听不过,就打了起来”,年轻贵妇挡着嘴唇低声说道。 “侮辱康小姐什么啊?” “我家的嬷嬷在市井间听来的,好像是笑她摔掉门牙,还是个秃子。” 昨晚身在朱舞楼的人可不止这些世家子弟,康琪摔掉门牙还秃的事儿,如今早在市井间传开了。 康府康琪的院落中,打砸东西的声音许久都没停。 脸上的黄斑不仅没有消除,还一日日的朝周围的皮肤延伸,即使皇后已经把顾明月宣到宫里也没让康琪高兴起来。 今天便听二哥说她没头发的事传的市井人家尽知,就连当初无意间磕掉门牙的事情也被人重新提起来,康琪愤怒到暴走的地步,摔完屋里可摔的东西,她让人把府中侍卫叫来问有没有查到贼人,得到的回答还是毫无线索,她立时气冲冲道:“拉下去,每人三十大板。” “琪儿,不得胡闹”,康九廷沉着脸走来,挥手命拿板子的下人和等着挨板子的侍卫全都退下去,看向康琪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你们兄弟姐妹中最聪慧肖父之人,这几天你却太让为父失望了。” “爹,你看到过我脸的样子吗?”康琪捧住涂着一层厚厚脂粉的脸,红着眼眶道:“女儿再过不了两天,就成一个黄脸婆了!可是这些侍卫呢,让他们查一个人而已,居然拖这么多天还没有半点结果。” 康九廷呵道:“为父不是告诉过你,正在查正在查,能进我相府如入无人之境,不是绝顶高手谁能为之?三五天怎么可能查出结果!” “那穆蕴呢”,康琪哭起来,眼泪冲掉白粉,露出下面暗黄的皮肤,“你若是三天前就让人摘掉他的官帽,他早就向我妥协了,也不会传出那么多我的流言。还有那些大夫,保证过不乱说,出去后还不是笑我?不然穆蕴怎么会知道我的头发没了!他们都该死!” 康九廷不耐地别开眼,吩咐道:“你如今有病在身,正该平心静气以养病。这些事为父会派人处理,你且莫管。” “我如何能平心静气?穆蕴那般嘲弄女儿,还是在青楼,爹,您一定要让人打他几百板子,然后充军”,康琪跑上前拉住父亲的袖子大声喊道,“女儿要他后悔一辈子。” 打几百板子然后充军,那是重犯!更何况穆蕴本身还是个三品官。 康九廷从没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如此蠢笨,敷衍点头道:“放心,为父定不会轻饶此子。” “爹”,康琪这才擦擦脸上眼泪,跪下来道:“女儿还要嫁一个比穆蕴优秀十倍的男子。” 康九廷看着女儿脸上几乎蔓成一片的黄斑,心想不管长成什么样子,总归是他康家宠爱十几年的嫡女,到时从族里少女中挑两个陪嫁过去便是了,应该不会没男方答应。 如此想着,他扶起康琪,问道:“我儿属意哪个?” “定西候世子”,康琪接过丫鬟递上来的手帕,揩掉脸上的泪迹,“我和他一直都很要好,他一定会娶我的。” 定西候世子的祖母是先帝的同胞妹妹,因此直到现在,皇上都比较照顾镇北候一脉,这定西候的封号还是当初老定西候凭守护西川的军功获得的,并不能世袭,皇上念及和老定西候夫人的姑侄情意,才特意颁旨准其袭三代。 武将在朝中没多少说话权,况且又是一个没什么领兵遣将权的虚职,百官们便都争只一眼闭一只眼地随皇上做主了。 定西候没什么拉拢的必要,康九廷本不打算答应,但看到女儿脸上的暗黄时,他皱着眉点了点头。 嫡女没用了,他可以再扶一个起来。但琪儿好歹是他疼爱十几年的,不可能没有一点纯粹的父女情。那镇北候府是贵门,因为公主下嫁,他们家还有四十无子才能纳妾的不成文规定,女儿嫁过去应不会受太多苦。 一瞬间考虑许多,康九廷笑道:“好,为父保证,两日内定西候府必上门来提亲,你静心养病吧。” 康琪终于破涕为笑,围着父亲撒了好一会儿的娇,才回到被丫鬟们重新收拾好的闺房。 等嫁给陆域,再让父亲给他谋一个实缺,以后谁都比不上她的生活。 这就是有一个好父亲的结果,旁人羡慕不来的,康琪心中得意,却不知背地里多少人在议论嘲笑她到底是不是个秃子。 “这些话家中说说犹可,出去之后不要谈”,秦老夫人笑着对围在她身边,一边做活儿一边说康九廷独女的丫鬟们道,“时间不早了,都回去睡吧。” 丫鬟们答应下来,起身告退离去。 留下倚兰和倚竹伺候老夫人洗漱。 “青楼中打群架!穆蕴身为礼部侍郎,还真是一点顾忌都没有”,秦老夫人叹道:“这下翩翩应该认清此人性情,知其不可托付了。” 倚竹站在后面给老夫人松头发按摩头皮,闻言笑道:“老夫人,顾姑娘身在帝京外,从哪儿知道去呢?” “哎,是这样”,秦老夫人想了想道:“可专门派个人去告诉顾家人,岂不显得我老婆子像个看笑话的小人?” 正收拾床铺的倚兰转头道:“老夫人,您让大管家捎带些东西送过去不就好了。” “不不”,秦老夫人摆摆手,笑眯眯道:“这个月末就是我生辰,不是整寿,你们老爷又被罢了官,我不打算大过,家里亲戚过来聚聚便好。过几天呢,即让大管家把翩翩接来在咱家好好住几天,来到帝京她顺理成章的就知道了。到时秦毅来送贺礼,我也正好介绍他们通个姓名。” 倚兰捂嘴笑道:“老夫人,您现在和其他家里的老夫人一样,热衷给小辈儿做媒了。” “家中有孩子热闹起来,我有劲儿啊”,秦老夫人满脸笑意,说到做媒就想起来身边这几个丫头的年纪都不小了,当下对倚兰道:“你叫上倚翠倚荷,把我那库房内博古架左边的黄梨木箱子抬过来。” “老夫人,都这个点儿了,您要清点什么好东西啊?”倚兰看看窗外道:“您老快休息吧,明早再说。” “老了,觉少”,秦老夫人很有兴致,“那里面我记得有二三十串玛瑙镯子,还有几幅中规中矩的头面,你们都到嫁人的年纪了,一人挑一套好嫁妆,有中意之人的,也可以带来我看看,人可以的话,老婆子就放你们出嫁去。” “老夫人”,倚竹和倚兰均是眼眶发红,“奴婢不舍得离开您。” 秦老夫人豁达笑道:“傻话啊,可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五天后,秦大管家带着一筐庄子上的土仪去顾家村接顾明月,半下午时却依旧是和马夫二人回来的。 “我这个祖母做寿,翩翩那丫头也不来?”秦老夫人听罢秦大管家的回禀,问道:“她一个小姑娘,整日有什么好忙的?正经该出来玩玩!” “顾姑娘忙着刺绣呢”,秦大管家笑回,“小人瞧着,顾姑娘这几天可瘦不少,下巴都尖了。” “那协郡王不是不当紧要?”秦老夫人皱眉道,“何至于为了刺绣把身子都伤了,你倒是该劝劝她。” 秦大管家忙道:“小人劝了,顾夫人说,姑娘这几天吃过饭就刺绣,他们也都说过好几次,姑娘答应着,回房间还是捻针。” 秦老夫人突然想起来,转头问旁边的倚竹:“穆蕴是不是还在府牢里蹲着呢?丫头不会是在为他担心吧!” “听说是的”,倚竹说道:“今儿周嬷嬷还当笑话讲呢,说那穆家二爷因为打架丢了官,没脸出来见人,穆家仆人都把罚银送过去了,穆二爷却说要在牢内静思己过。看样子是准备蹲够一个月再出来呢,这消息还能传到乡下去?” 秦老夫人道:“说不准,清河镇到帝京的船可有四五艘呢。若不是因为这事儿,翩翩那常刺绣的,能因为刺绣瘦得下巴都尖了?” “秦良”,老夫人对秦大管家道:“你明天再走一趟顾家村,看翩翩是为什么事在忧心。如果是这穆蕴的事,你给她讲清楚,他这不是大事,交上十两罚银便能出来,不交也只一个月便放出来了。至于丢官的事,在官场的,哪个没被罢过几次官?像你们老爷,还不是照样好好的,叫她不必为这种人忧心,我生辰前两天必须过来府里玩耍,不然我老婆子可要生气了。” 天色阴阴,顾明月刚让照云点上两支蜡烛,外面母亲喊她出去见秦大管家,她虽疑惑秦大管家怎么来的如此奇怪,还是放下针走了出去。 当听完秦大管家一番问询转告的话,顾明月笑道:“让祖母操心了,我没什么心事,更不是为什么人担心。” 顾氏和顾攀却都很惊讶,再三问秦大管家:“含彰真的在青楼打群架,官职还因为这个丢了?” 秦大管家说道:“正是,小人回去一提起姑娘瘦了,老夫人还以为姑娘是在为穆二爷担心,不想你们还不知道。姑娘,便是知道,你们也不必担心,官场削职,都是常见的事。” “我明白”,顾明月点头,又说两句,见秦大管家没什么话转达,她便起身道:“爹娘,你们招待大管家吧,我回屋刺绣去了。” “去吧”,顾氏面无异色,一直到送走秦大管家后,才拉着丈夫到屋里道:“我说这几天闺女怎么不太对劲儿,竟忘了之前那段日子,穆蕴可是来得勤快,自从翩翩从宫里回来后,他却没露过面,原来是逛青楼逛得把官帽都丢了。闺女前几天一声不吭,定是在气穆蕴突然不来了,如今知道是这么个情况,该怎么难受呢!” 顾攀沉着脸不说话,被妻子催促两句才叹口气道:“你待会儿去看看闺女,穆蕴那啥也别说了,我们不能把女儿嫁给一个爱逛青楼的人。” 之前默认女儿和穆蕴走得近,那是因为他们都夜间相会了,穆蕴也不是个不堪之人,顾攀当然是以成全女儿为主。 现在呢,逛青楼,还在青楼打架。 顾攀庆幸地想得亏不是把女儿嫁出去后才发生这样的事。 想了想,他又道:“翩翩进宫那两天,他的确费心了,明天我到帝京,给他府上送过去两千两的谢银。” “对”,顾氏点头,“先前他来时给咱们带不少礼,再添五百两,咱们不沾他那便宜。” 两千五,这个数字好!顾攀忍不住笑道:“若娘,你还是去看看闺女怎么样了吧。” 顾氏来到女儿房中,见她依旧如往常般在刺绣,不由有些惊讶:闺女这是真不生气,还是气大了? 笑着坐过去和女儿闲扯片刻,顾氏觉得女儿是真没生气,便迟疑着直接问道:“翩翩,秦大管家说的那件事,你可真不生气?” 顾明月正在绣海上的雾,换上一根亮白色的丝线,显得十分随意道:“娘,我不生气。穆蕴爱怎么样都是他的自由,我不关心更不想管。” 213 两处 顾氏一肚子劝慰小女儿的话憋了回去,暗想自家翩翩放下得快自然很好但会不会太无情了些。 顾氏略坐片刻,见女儿没事,便不打扰她刺绣,起身离开了。 顾明月低下头,眼底却有些湿润,暗自说道:我只是投入太多,慢慢地就不会难过了。 穆蕴在牢里,顾明月两天前就知道了,当时是甲三现身说的,她初闻时又惊又担心,没来得及多问什么便急急忙忙收拾财物想要去帝京替他打点,走到门口时,她才想起来问甲三一句:“他因为什么被抓的?” 甲三吞吞吐吐半晌,说道:“爷那晚离开,很伤心的样子,到帝京后,去青楼故意找事,因为言语间得罪康家的人,双方就打了起来,爷便被关到牢中了。”说着低下头来。 “青楼?”顾明月眨了眨眼睛,笑起来,“这件事我应该管不了。” 甲三立即跪下,恳请道:“顾姑娘,求您去接爷出来吧。” “我和他没关系”,顾明月一样样把东西放回原处,“他的事我管不着,更不想管。你们也都走吧,我不会把他的事告诉别人的。” “顾姑娘”,顾明月正想着当日,乙二出现在房内,直接就跪在地上道:“请您去看看爷吧。” 顾明月转头,笑道:“你们怎么还没走?秦大管家已经说了,他只要交十两罚银便可以出来,何必要我过去!” “爷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样了,您当真一点都不心疼?”乙二说道,“姑娘,别因为年轻时的赌气到以后让自己后悔。” 顾明月心口一顿,看向乙二道:“你为什么这么说?”她不相信穆蕴会出事。 乙二道:“属下看得出来,姑娘还在意爷,既然在意,又为什么要分开?爷当日被姑娘逼走,其状如狂,在野外无头苍蝇般飞了足有半个时辰。顾姑娘,属下真的不明白,爷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您对爷这么狠心?” 顾明月抹掉眼中不觉间滑下来的泪珠,说道:“我不是狠心,而是明智。他刚和我分开便能去青楼,也未必有多看重我。” “顾姑娘”,乙二严肃道:“我们庚辰组六年前组建完成,爷从未向身边人透露过一字半句,却毫不隐瞒地全都告诉您,还让我们随时保护,如果这样您还觉得爷不看重您,属下不服。” 这时有脚步声靠近,照霜说着走进来:“小姐,午饭好了。” “嗯,你先出去吧”,顾明月说道,“我马上就去。” 照霜也算摸清了小姐的几分性子,知道她不喜人打扰,点点头便转身先出去了。 蝙蝠一样隐没起来的乙二落下,继续保持着刚才的跪姿,低声道:“爷已经在狱中待了六七日,姑娘真的要我们这些下属,一再求您把您最亲近的人接出来吗?” “你很会说话”,顾明月低头别好绣针,看向乙二道:“我不会跟一个曾在心中怀疑我的男人来往,更不会跟一个跑到青楼中发泄怒气的男人来往。请你转告穆蕴,别让我看不起他。” “她真的这么说?”黑暗的牢房内,穆蕴靠坐在墙边的姿势几乎没怎么变,他苦恼地拽了拽打结的头发,沉默半晌,对跪在不远处的乙二道:“退下吧。” 乙二进来时就放了迷魂散,此时关着十几个犯人的牢房中呼噜声此起彼伏,但为防万一,他的声音还是很低:“爷,您什么时候出去?大哥说各处都有急报传来。” 穆蕴说道:“我自有分寸”。 威势散开,乙二连头都抬不起来,告罪一声便闪身离开。 一日阴沉半日风雨,第二天晴光朗朗。 “姐,你的菰米是不是熟了?”顾明月正开窗刺绣,顾熠拿着一把菰米穗跑进来,递到她眼前,“你瞧,我一晃它们都自己往下落呢。还有啊,这个米仁外面的壳怎么还是青青的?” 接过来看看,顾明月笑道:“可以收了,菰米都是离开根才会变黄,熠儿,你让照康他们去收吧,先扛到家里一些脱粒,我给你做新鲜的菰米饭吃。” “姐姐,你不一起去吗?”顾熠皱着眉毛,不太开心的样子,“你天天刺绣,也该出去走一走。” “我着急绣呢”,顾明月低下头继续飞针走线,“中午给你做菰米饭就是玩了,你快去叫人收菰米。” “好”,顾熠拖着声音离开。 顾明月没绣多久,窗外又有声音传来:“顾明月小姐是住在这家吧?” 看去是一个走商模样的人,顾明月想到前几回炼大哥让来帝京卖货的商人捎来的家书,起身出门,说道:“我是,请问你有什么事?” “哎呀,小姐,真是您啊!”李秋河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上前,“您还记得小人吗?当时小人去县衙的碧玉豆腐作坊进豆腐,您和大人一起去的!” 顾明月接过信,又看向此人,片刻后笑着点头:“想起来了,李老板,生意还好吧?许县的作坊怎么样?” “好”,李老板激动地拍拍大腿,“小姐,您是没看见,我们县里现在和几个月前完全不是一个样子?”说着又竖起大拇指道:“您大哥,我们大人,真是好样的,我离开许县的时候,大人正带着县里的农户种地瓜呢。据许管事说,县里已经筹备着开粉丝作坊呢。” “这就好”,顾明月笑道,“李老板,请坐吧,我让家人给你准备一些饭食去。” “李老板这边请”,说话间,照玉端着凉茶和糕点出来,示意李老板坐到廊下。 李老板摆手,“我还得去给大人的父母送信去,就不在小姐家中叨扰了。” “劳烦您专门过来送信,总得喝口茶水吧”,顾明月说道,“李老板略坐片刻,待会儿我让人带您去我大伯家。” 不说让家里人帮忙送,是觉得概大伯他们肯定想亲口问问炼大哥的情况,昨天下午三奶奶来她家玩,老人家说起炼大哥还不由得抹泪呢。 李秋河推辞道:“小姐,您太客气了,小人进村时已经打听过顾老爷家所在,自己去便行。” 说着摆手快步离开。 顾明月笑笑,不再多留,送人出了大门:“李老板慢走,但请多在我大伯家留些时,我还想给大哥写封回信再稍些东西呢。” “行”,李老板站住脚步,侧身笑道:“小人走时过来取也行。” 他看这家里只有几个小姑娘,一个大男人怎么好留下吃吃喝喝? 顾攀吃过早饭就带人去场里碾麦子了,顾氏半个时辰前过去送水,照花几个小丫头要跟着去地里拾麦子,家中便剩下顾明月和顾熠,还有欧阳端几人。 而刚才,顾熠喊上照康照游照峰这三个留家里看家护院的人去收菰米,欧阳端在后院给西红柿和辣椒浇水呢,这才让刘老板觉得顾家只有几个小姑娘。 顾明月直接坐在廊下看大哥的来信。 虽然只有寥寥两张纸,顾炼却把许县的一些事写得极为有趣,顾明月看完笑了笑,对旁边的照玉道:“回房帮我把笔墨纸砚拿来。” 欧阳端端着一个小竹筐从后院出来,见顾明月坐在廊下,远远便道:“明月,你的草莓红了。” 顾明月闻言,微微怔住,欧阳端走近了几步,看她神情不对,因为她终于出来休息而略放松的心情又绷住,迟疑道:“草莓结了很多,你要不要去看看?” 如果他知道这草莓是那位几日不出现,据说逛青楼而丢官的穆大人送给明月的,他绝不会提半个字。 “不看”,顾明月低头继续看信,“这些草莓…先放到厨房吧。” 话还没说完,顾灿拖着两根挂满青果的棠梨枝跑进门来,喊道:“翩翩姐,我想吃炸鸡腿儿。” 顾家人去帝京那两三天,顾灿是由照云几人看顾的,而二伯他们回来后,翩翩姐也不像之前那样喜欢给他和熠哥做好吃的东西了,顾灿早就馋鸡腿儿,这两天便是一见翩翩姐的面就忍不住要鸡腿儿吃。 “阿端哥,筐子里是什么好吃的东西?”顾灿扔下棠梨枝,甩着肥腿跑过来,扒住欧阳端的腿道:“我要吃。” 顾明月觉得有些头疼,说道:“吃鸡腿便不能吃这个。” “鸡腿”,顾灿立即放开欧阳端,扑到顾明月面前的桌子上,“翩翩姐,我要吃鸡腿。” “好,那先让照云姐姐带你洗洗脸换身衣服去”,顾明月说道,“我等会儿就去给你做。” “为什么不现在做?” “我要给炼大哥写回信”,照玉把笔墨纸砚在桌子上摆好,顾明月提起笔来边写边道:“自己洗手洗脸,洗干净,否则没有东西吃。” “灿儿知道”,顾灿答应得很爽快,照云笑着过来牵他,他忙把手递过去,“翩翩姐,你快点写,我很想很想吃你做的炸鸡腿呢。” 顾明月好笑地答应,写好信封好信封,连着一些不易坏的蜜茶和酱菜放在竹篮中,叫照兴提着送到村里概大伯家,随即洗洗手进了厨房。 她这边刚腌上鸡腿,顾攀夫妻两个带着下人们谈着话回到家来。 虽然众人被晒得脸色通红,但因为今年麦子打得多,他们一个个儿都是笑容满面的。 “闺女儿,今天怎么舍得离开你那绣架了?”顾攀到厨房来喝凉茶,见女儿在灶台前忙碌,笑着打趣道。 “灿儿闹着吃鸡腿”,舀两勺面到瓷盆中,顾明月开始放调料,“爹,你午饭想吃什么?” 顾攀看看女儿,总感觉她不像前些日子那么欢脱,他不知道怎么劝女儿,便笑道:“把这炸鸡腿给爹也做两个吧。” 顾明月不知父亲的想法,说道:“这个不能当饭吃,熠儿和照康他们收菰米去了,我说给熠儿做菰米饭吃,爹觉得怎么样?” “好”,顾攀连喝两碗酸梅汤,放下碗道:“爹也去看看那菰米怎么收的。” 菰米脱粒耽误一些时间,顾家的中午饭直到未时才开始。 “比大米好吃”,顾熠扒一筷子米饭送到嘴里,点点头又去夹菜,红烧茄子刚吃下他就忍不住吐了出来,连吃两口米才道:“这个红烧茄子是谁做的啊,怎么这么咸?” 坐在旁边的欧阳薇看了顾明月一眼,夹些西红柿炒鸡蛋放到顾熠碗中,示意他尝尝这个。 顾熠疑惑地夹起来吃下去,这次忍住没有吐出来,看向正常吃菜的姐姐道:“姐,这些菜不会都是你做的吧!你吃着不咸吗?” “翩翩姐这次做的鸡腿又辣又咸,一点儿都不好吃”,顾灿终于有了发言的机会,刚才吃鸡腿的时候二伯娘还不让他说。 顾攀拿筷子敲了敲碗,瞪着眼道:“有饭给你吃就不错了,挑什么?”继而对不怎么说话的女儿道:“翩翩,别听他们瞎说,爹吃着咸淡正好。” 顾熠心想,姐姐果然心情很不好。 顾氏看女儿一眼:丫头还是在意穆蕴的事啊。 “我老想着那幅刺绣”,顾明月又填到嘴里两口菜,才站起来端着菜盘子,“让小薇姐再去炒两个菜吧。” “爹就爱吃闺女做的这个西红柿炒鸡蛋”,顾攀把盘子接过来放回桌子上,抬手示意大家都吃,“送饭吃的菜太淡了可不好吃,快吃快吃。” 欧阳端夹一大筷子西红柿鸡蛋放到碗里。 顾熠吞口唾沫,也夹了一大筷子红烧茄子。 …顾明月莫名觉得心里暖暖的,好笑道:“咸就不要吃了,再做两个菜也很快。” “这么热的天你好容易做好的菜,哪能倒掉?”顾氏说道,“吃饭吧。” … 顾森顶着太日头回到家中时,孔三娘刚吃过饭坐在树荫下和面。 “不是说了让你歇着?”忙摘下肩上的搭链,顾森快步过去把她扶起来,“生意才开始,我自己做面来得及。” 孔三娘递给他一条手帕,说道:“和个面还能累着我?今天卖得怎么样?” “一块儿都没剩”,顾森指指被随手放在椅子上的搭链,那里面塞着一个空麻袋,他说起来充满着干劲儿,“这两天那些划船的搬货的都吃咱的面,说比餐馆儿的面实惠多了,味道也好,两文钱买一碗面,再买两个馒头,跟镇上的人家借碗热水一冲,三文钱比到馆子里吃得还香。” “对了”,他顾不得擦脸,说着从缝在腰带内侧的口袋中掏出一角银子,递给孔三娘笑道:“这足有五钱呢,中午我蹲在船头吃泡面,旁边恰好经过条官船,据说是哪个大官家的夫人带着孩子回娘家,人家孩子闻到我这面香,特地让管事来买的。当时还剩十几块面,那管事就都给包圆儿了,直接给我五钱银子,我便把那几包牛肉粒的配菜全送给他们了。” “是该这样”,孔三娘见他一脸我办事如何的自豪模样,点头笑道:“我们虽然赚的是小利,但做生意却不能小气。对了,我前天腌的黄瓜能吃了,你分别捡两碟子给你大哥二哥家送去。” “两碟黄瓜怎么送的出去?”顾森摇摇头,“我先去弄碗饭吃吃,明天从镇里回来时捎两块好布,你给翩翩做件夏衣,再一起送吧。” “听你的”,孔三娘也想谢谢丈夫这个侄女,闻言很是乐意,“锅里剩着饭呢,你自己盛出来吃去吧。” 顾森端着饭出来时,孔三娘又坐在树荫下和面。 “你就不能歇会儿?”饭碗上面盖着冒尖儿的炒豆角,咸香酥软,顾森心情愉快地吃起来,还不忘对孔三娘道:“你跟灿儿他娘真是两个反面,一个勤快得闲不住,一个懒得动都不愿动。” 孔三娘闻言笑道:“那你喜欢勤快的还是喜欢懒的。” “当然是喜欢你这又勤快又漂亮的”,顾森毫不迟疑答道,“不过三娘,你以后打我的时候轻点儿就更好了。” “我不打着,你早晨能爬起来?”孔三娘翻了个白眼。 顾森嘿嘿一笑,低头专心吃饭,等他吃完饭,孔三娘已经把面揉出了大概的样子,对他道:“你去捶打这些面,我再和一盆,这个东西能放,趁你今天回来的早,咱们多做些。” 顾森让她去歇着,孔三娘没理。 夫妻二人一边做活儿一边闲话,夕阳斜挂林梢时,院中的竹排子上摆满了方方正正的面块。 顾秀萍端着一盘子热气腾腾的猪骨肉进来时,正看到父亲给那个女人擦汗,再看看十分干净的小院儿,她心中无比复杂。 “小萍来了”,孔三娘看见顾秀萍,笑着站起身,“我们晚饭吃豆腐花,你稍等会儿在家里吃吧。” “我已经吃过了”,顾秀萍板着脸,把盘子放到桌子上,说道:“焕大哥的作工房里煮的大骨头,给家里送来一盆子,这是奶奶让我给你们送的。” “说话时不会带个笑模样儿?”顾森忍不住呵斥,“怎么跟讨债的一样?” 顾秀萍低下头不说话。 “你少说两句”,孔三娘腾出盘子,又舀满满一瓷盆豆花出来,递给顾秀萍道:“给你大伯家的人吃,添些白糖或者腌黄豆便可。” “嗯”,顾秀萍轻声答应,拿盘子盖出瓷盆,便捧着盆子走了。 “你这个女儿是个好孩子,往后别动不动就训斥”,孔三娘看着顾森道:“我不是亲娘,不好解劝。她又是大孩子了,你吼来吼去,让孩子的脸往哪放?” 顾森哼一声,有些不耐烦道:“吃饭吃饭。” 天刚亮,顾森吃过早饭,便扛着一麻袋面块儿步行去镇里,但今天他却是不过一个时辰便挂着搭链兴冲冲地跑了回来。 “三娘”,进门口扔掉搭链,顾森一把抱起正在捡豆子的孔三娘转了个圈,“来大生意了。” “你消停点,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孔三娘扶着他站好,问道:“怎么回事?” “昨天我不是给你说有官家的人买了这面吗?今天那管事又找过去了,直接把一麻袋面块儿全都要了”,顾森平静些许,才喝一口水慢悠悠道:“管事说他们家的少爷小姐们都很喜欢吃这个泡面,买这些回去是要给族里人分呢。以后还让咱们每个月给他们府上送去二三百块,这不,连下个月的定金都给了。”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放到孔三娘手里,“咋样?” 孔三娘忍不住想咬咬银子,生意才做几天啊,竟然已经赚到八两银子了,这还有个长久要货的。 “行,洗洗手,我们接着做面”,她收起银子笑道。 顾森答应,突然拍拍额头道:“忘了给翩翩扯布啦,不行,我再去镇里跑一趟。” 孔三娘想了想道:“快去快回,再给你二钱银子,别扯太不像样的。” “好咧”,顾森走前交代道:“你别着忙,等我回来一起做。” “我先把面筛一筛”,孔三娘笑道,她觉得日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有盼头过,然而面还没筛一箩,就见顾森又风风火火地跑回来道:“三娘,这回真有大生意上门来了。” 说着抬手请进来一个身着锦衣的玉面公子。 方云里摇着扇子进门来,四下观察这农家院儿,暗自感叹还是父亲说得对,高手在民间啊。 … “公子,请用茶”,孔三娘小心地送上来一杯茶,随从忙接过来,方云里笑道:“婶子莫忙,您有身孕,还是坐一旁歇着吧。” “公子善心”,孔三娘笑着答谢。 顾森扶着凳子让孔三娘坐下,对方云里道:“公子,家中简陋,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没什么”,方云里说道,“生意能谈妥便成。” “您真是帝京四富那个方家的公子?”顾森心想虽然询问身份可能会得罪人,还是得问清楚。 “正是”,方云里点头,随即从荷包中掏出一枚玉质印章递上前,“这是在下的印章,对了,我家还和你们这村子里的顾攀老爷家认识,大叔如果不信,可以先去问问。” “谁谁谁?”顾森差点咬到舌头,也不顾接什么印章了,满脸惊讶道:“您怎么认识我二哥?” “二哥?”方云里闻言更惊讶,好片刻他才拿扇子敲敲手心,自言自语道:“要说新奇吃食,有谁能比得过顾姑娘啊!” 暗想此人是顾姑娘的叔叔,那他们想一笔买定方子的做法可能行不通。若不然,顾姑娘肯定就直接把方子卖给他们家或张家了啊。 寻思片刻,方云里否定掉原先的打算,对顾森道:“恕小侄唐突,不知这泡面可是顾姑娘教会您的?” “是啊”,顾森说道,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光知道侄女和张家的人认识,没想到还认识方家,这两户人家都是金银堆儿啊。 “果然如此”,方云里笑道,“其中隔着顾姑娘,生意该怎么做,咱们不如去问问顾姑娘的好。” 父亲一再交代他要对顾姑娘客气有加,方云里觉得这事儿还是经过她比较好。 而且这人是顾姑娘的叔,他不能直接卖走方子,一时之间还真难想出什么好方法。 “问我?”听完方云里和三叔的来意,顾明月好笑地看看手中茶杯,沉思片刻道:“由我三叔家做面,以三个铜板两块的价格交给你们家售卖,如何?” “价格我没意见”,方云里静默片刻,说道,“只是顾姑娘,我家的食铺子全部加起来少说有两千家,便是一个铺子一块,也不知你家三叔做不做得出来?” 顾明月笑道:“方公子想把这生意一下子做开吗?” “正是,家父昨日吃过泡面,便有意直接在各地开始建作坊”,方云里暗示自家想买方子。 其实顾明月是想让三叔把这个泡面的生意由小做大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方家的人注意到了。若是合作,一点资金都没有的三叔可不沾光。 且与方家这种巨贾合作,一二万银子根本连牙缝都塞不住,顾明月手里是有四五万,但她不可能给三叔拿出这么多银子。 “三叔,你觉得呢?”顾明月看向顾森,“此时吃些苦,以后能壮大成一个家业,若把方子给方家,或是让他们一次性买断,或是每年拿分利,都够你们以后衣食无忧了。” 顾森琢磨明白侄女的意思,拍手道:“我觉得现在做这个生意挺有趣儿的,方公子,我目前一个月能给你们一万块面,不知道您觉得成不成?” 一万块。不多,但也足够方云里惊讶,心知他们定然有专门做面的工具,光凭手擀一天可做不出几百块。除非雇人,可雇人的话又划不来。 方云里本想即使不买断,也能和顾姑娘的三叔合伙建作坊,如今看顾姑娘的意思是防着他们上手以后把她三叔吞掉呢。 “我回去问问家父的意思吧”,方云里心中已经接受这个方案,但还是想端端架子。 顾森脸上有些失望,却很快放开,笑道:“成,这么大的买卖,是该商量商量。” 事情告一段落已经接近中午,顾氏便留方云里用午饭,方家是有意与顾家交好的,因此即使生意谈得不美,方云里还是笑着道了声“叨扰。” 午饭后,大家各自散去。 “我倒觉得把方子给方家,咱们吃分利挺不错的”,回到家后,孔三娘对顾森道:“咱们还可以与方家商议好,以后自己依旧做面往村子周边卖。” 顾森摇头道:“要不说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呢,有这做面的方子,还有焕子给咱做出来那压面机,攒个十来年的银子,咱能把作坊建到各省府。往后一代代传下去,得成多大的买卖。” “你想得倒美”,孔三娘哼道,“大生意哪能这么容易做?越大需要打点的地方越多,一不小心便是得罪人,你还得劳累这十几年。” “那有啥”,顾森不在乎道:“只要想想我以后也可能把生意做到方家那么大,啥难都不怕。” 这天傍晚,方一清父子便再次到访顾家,与顾森签订每月至少供应他家一万块面且以后优先向他家供应泡面的契约后,方一清放下五百两的定金,就带着儿子到村外顾明月家中名为拜访实为蹭吃蹭喝蹭生意来了。 “顾姑娘,多日不见,怎么清减许多?”方一清与顾家夫妻闲话过,便笑着对顾明月道:“以后有什么好生意,千万要派人和我说说,你是不知道,现在张家那帐篷生意就快要做到草原外面了。” “您方家的寿司也很有名啊”,顾明月说道,“此次教给我三叔做泡面的生意,是因为家中长辈所请。以后有好主意,会和你们说的。” “哎,顾姑娘,老夫可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方一清忙笑着摆手,继而有些不好意思道:“天色这么晚了,不知能否叨扰一顿便饭?” 顾攀说道:“方老爷客气,翩翩她娘早就让人开灶了,正好我家年前做的梨酒还剩一坛,这都是我和闺女做的,请你们尝尝。” “好好”,方一清正盼着呢。菜肴上来之后,几人便吃吃喝喝地聊了起来。 方一清见人家丫鬟一大堆,不得不失望地暗忖以后恐怕很难吃到顾姑娘亲手做的菜了,好在顾家厨娘的手艺也不差。 这边宾主热闹,顾明月见没自己的事了,就回房继续刺绣,刚绣一会儿,几天来例行轮流出现的亥二现身。 “顾姑娘,您和爷这么别着,何尝不是让自己不开心?”这些天的情况亥二也看见了,他真不明白,顾姑娘心里明明还记挂着爷,为什么能这么淡然处之?想到哥三商量出来的办法,他说道:“姑娘,牢中食物都是腐臭掺砂砾的,到现在,爷已经将近十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听兄弟说,爷下午吃了点,却都吐了,吐出来的食物中还带着血。您去看看吧。” 顾明月手指微抖,一滴血落在将要完成的绣图上。 她皱眉:“我说了,以后不要来与我说他的事情。” 亥二目力极好,看见渗到海雾中的红色,顿时不敢再说,虽然他们是为爷和顾姑娘好,但万一把顾姑娘刺激大了,以后爷肯定不能轻饶他们啊。 “顾姑娘,那属下告退了,您好好想想吧”。 话落,人已经毫无影踪。 顾明月看着即将完成的绣图,双眼酸胀难受。这是她十天来几乎不眠不休绣成的,就这么毁了。 心像打结一样难受,顾明月呼吸微紧,泪珠子欲落未落时,伴随着呼哨声一道打趣在门口响起:“翩翩,怎么对着烛火垂泪?难不成你还跟嘉怡给我念的那什么诗里一样,有什么愁肠百结的事?” “没有”,顾明月侧头,抬起手指揩下实在眨不掉的那颗大泪珠,声音不大自然道:“焕大哥,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能来看看你?”顾焕在顾明月旁边坐下,掂着她的手看了看,摇头道:“这不鸡爪子吗!咋你们到帝京回来后,你就不爱说话还瘦成这幅德行了呢?” “我要刺绣了,没事不要和我说话”,顾明月笑了下,正身端坐,片刻就运针如飞起来。 “别忙着绣这劳什子”,顾焕起身说道,“我给缝纫机改装了一下,上一次劲儿能够缝半个时辰呢,过来瞧瞧。” “那和之前的有什么差别吗?”顾明月头也不抬。 “年纪轻轻怎么跟个小老太太似的对什么都不好奇?”顾焕上前按住她的手把针夺走,看到绣布上氤氲的血迹,狠狠皱眉道:“别绣了,再绣眼睛要花啦,看过缝纫机,咱叫上熠儿和灿儿去外面捉萤火虫。” “我已经很久没好好刺绣了…”顾明月说道,人却已经被顾焕拉着来到外间,照霜几人正围着缝纫机好奇地碰碰摸摸,见他们出来,忙都站直身体。 照云问道:“焕大爷,我们能试着缝缝衣服吗?” “都拿布去”,顾焕爽快挥手,转头对顾明月道:“翩翩,现在上一次劲儿可能做好几件衣服,上劲儿也更轻松。你说定个什么卖价好?” 之前的缝纫机都是十两银子一台,顾明月看了看这个改良的,外观比之前的也更显厚重,便道:“十五两吧,之前的那种可以适当降价。” “我打算把原理图找几家名声不错的木工卖出去,让他们做,做的人多了,价格自然就会低下来。”顾焕笑着挑挑眉,“大哥这个主意怎么样?” “是我死板了”,顾明月说道,“这样一来能让更多人受益,大哥,你想得很好。” 顾焕弹弹她的额头,“我就说你刺绣绣呆了吧。” 照云她们四人果真都拿着裁好的布过来,把缝纫机上足了劲儿,一个挨一个地坐下来试用。 顾明月觉得有些无聊,但还没开口呢,顾焕已经道:“你们四个在这儿玩,我带翩翩去捉萤火虫。” 顾焕算半个主子,四人见小姐没说什么,纷纷点头答应。 顾柏刚才和儿子一起到的,再加上之前过来的顾森,这时客厅内正劝酒声高谈阔论声不断,将夜色中的农家院儿渲染得十分热闹。 顾明月和顾焕出来时,客厅内正传来方一清的笑声:“…好好一个礼部侍郎,就因为逛青楼给丢了,这告诉我们什么道理?应该戒色啊!” 继而是畅快的大笑声。 顾明月皱皱眉,向前走两步又退了回来。 “走走,捉萤火虫”,顾焕听到什么青楼,暗想酒桌上的话还是不能让翩翩听的,便拉着她往门口走去,“熠儿,灿儿,都出来,我带你们去捉萤火虫。” 在外面转到戌时,顾明月提着一手帕荧光回来。 顾焕把他们三个送到门口便往家去了。 “捉这么多!”顾氏出来,看见女儿手中比灯还亮几分的一兜萤火虫,笑道:“系好挂到床柱上吧,晚上不用点灯了。你今天早点睡,别再刺绣了。” “嗯”,顾明月见客厅中照云几人正在收拾杯盘,便问道:“方老爷回去了?我爹呢?” “你爹喝得有点高,睡去了”,顾氏说着牵住连连打哈欠的顾灿,“熠儿,你快去睡,这两天别光玩,翻翻书,过明天就该去县学了”,看着儿子回房去,她才对女儿道:“方老爷家有船在镇里泊着呢,定要告辞离开。刚才…娘听那方老爷说,穆蕴现在可是整个帝京的笑话…” 以前看着多优秀的一个孩子啊,如今竟成了帝京的笑话,顾氏想想,心里挺不落忍。 但两天来女儿的样子顾氏又不是没看见,她怎么还提那穆蕴?再不落忍也不能拿女儿后半辈子的幸福去填啊,更何况她心里对穆蕴的偏见不可能完全消除,若不然刚才的语气里也不会带着隐隐警示女儿的意思。 这时顾灿低声嘟囔道:“二伯娘,我困”。 “咱们就去睡”,顾氏摸摸他的头,笑对女儿道:“看娘说这个干什么,都是和我们家没干系的事儿。翩翩,睡去吧,今天不许再熬夜了。” 顾明月不觉皱着眉点点头,回到房中,她把绣帕系在灯架下面,看着一闪一闪的荧光不觉中发起呆来。 “小姐,这一兜萤火虫真漂亮”,照云端着洗脸水进来,“您怎么不系到床上,或者放到帐子里,睡觉时看着不好吗?” “会弄脏被子”,顾明月回神,对照云道:“我还不困,你睡去吧。” 照云有些迟疑道:“这几天您都没好好睡了,夫人今儿还问照玉您昨晚何时睡的,刚才我进来时,夫人要我劝您早点睡呢。” “你们就说我早早地便睡了”,顾明月说道,“我困了自己还不会睡吗?” “可屋里亮着灯…”照云顿了顿,才道:“小姐,您要是因为穆大人的事情难受,不想老爷夫人知道可以和我们几个说说啊。” “拉上窗帘吧”,顾明月低头拿针,“我爹娘问起来,就说我晚上关着灯睡不着。” 后半夜的时候,顾攀出来起夜,看到女儿屋里的灯还亮着,走到门前唤了声:“翩翩?” 照云虽睡在外间,但因顾攀喊的声音不太高,两声之后她才醒来,看看内室,低声回道:“老爷,小姐已经睡着了,小姐说没有灯睡不着。” 顾攀没再多问,转身回房。 女儿这几天的异样他岂能看不出来?大多数原因可能还在那个穆蕴身上,但他就是把女儿养一辈子,也不可能叫她嫁给一个会在青楼打群架的男人。 所以这些天他都装看不到,现在心里却有些不安。 闺女若是犯傻,他们夫妻两个能舍得逼她? 躺在床上,顾攀不自觉间低声道:“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大半夜你一个人说什么呢?”顾氏迷迷糊糊问道。 “没什么”,顾攀拍了拍她的肩膀,“睡吧。” … ------题外话------ 昨天那一章好几个姑娘都觉得不好,发评说,然后我就给删了,不是我不听反面意见,写文也这么多年了,难听的多的评论不是没看过,我其实能接受也会反思,但是我的书一般都不招评论,评论区就那几条,我没事都会翻翻,看到说女主矫情,没劲的评我真的码字劲头也没有了。真的,总感觉自己往下写的大家会不会喜欢看,我都是想其实还是很多人喜欢的,才羞耻地继续码。哎,我写书就这劲头,也删过好几个评,因为自己总看评论,忍不住啊。抱歉! 214 同晚 这天是送弟弟去县学的日子,顾明月再没精神也离开绣架,和家人一起送熠儿拜先生,登上人生的新台阶。 顾家村有六个秀才,这一天真可谓是欢腾雷动,他们几乎是在全村人的目送下离开的。 县里,吕天翔也告了假,和这天不用读书的吕天傲在码头早早地等着姑母一家。 看到从船上下来的翩翩时,兄弟两个都难掩惊讶,吕天翔还忍不住拍拍她的小肩膀,疑问道:“怎么瘦成这副德行了?姑,姑父,你们不会是不给翩翩吃东西吧?” 顾明月忍不住笑道:“表哥,我哪有瘦太多,这段时间忙着别人要的刺绣,可能有些影响吧。” “任他再当紧要的东西,也不能损耗身体去做”,吕天傲不赞同地道。 “我和你姑父怎么说都不听,你们两个今天可得好好说说她”,顾氏叹道,“孩子越大越难养。” 顾熠牵住姐姐的手,低声道:“姐,你其实一点都不难养。” 顾明月笑了笑。 顾攀看着,暗自摇头。 寒暄过,吕天翔兄弟去见过了其他五家人,带着他们一起往县学走去。 县里的人都知道每年的这天是新入名秀才进学的日子,看到这一行人,便有好事之人问道:“乡党们都是送秀才公进学的?” 顾炫的父亲闻言大声道:“是啊,我们一个村的,六个呢”。 “莫不是顾家村?”对于一下子考中六个秀才的顾家村,县里人还是颇有耳闻的,见他们点头称是,不少人围上来道:“听说你们村请的那个卫夫子有人花许多钱也请不出来,不知到你们村读书可不可以?” 一行人被围住说了好片刻,才在吕天傲大声提醒“众位众位,秀才公们还等着入学”时,得以在一片善意的笑声中走出来。 秀才们先到县学拜见过日后的先生们,然后才能领号去舍房。 “走吧,咱们出去吃一顿饭,以后你们几个在县学便要好好读书”,安排好住宿之所,已经是半下午了,顾攀对六个孩子道:“今儿带你们去县里最好的酒楼,往后学习时可不能叫苦。” 顾熠等六人答应地很大声,听起来还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旁边的人都不由笑了。 六家人再加上吕天翔兄弟足有二十个人,他们直接要了酒楼里最大的一个包房。 因为县学酉正闭门,要求新入学之人以及往年秀才们必须在酉正前回去,大家饭桌上并没有聊天闲谈,坐下来就是吃吃吃。 “熠儿,读书时不要太累,也不要想家,姐姐没事了会来看你的”,吃过饭再送顾熠回到高大的县学门前,顾明月看着身高刚到自己鼻尖的弟弟,有些心疼。 顾氏看着儿子很是不舍,摸摸他的头道:“听你姐的,咱读书悠着点儿,啥时候娘和你姐一起来看你,那些肉罐头也不要只自己吃,分给同窗一些。” “什么话,既然读就得读出个样子”,顾攀不同意,拍着儿子的肩膀道:“别听你娘和你姐的,给老子卯足劲儿学习。” “嗯”,顾熠道:“爹娘,姐姐,你们快走吧,我都是大人了,再说县学中还有天傲表哥和这么多村里的人呢,不用担心我。” 旁边吕天傲听得好笑不已,这时上前一步道:“姑,姑父,翩翩,我也在县学里,你们还担心啥?” “不担心”,顾氏笑道,声音却有几分哽咽。 将走时又转头嘱咐,一行人离开县学时天色已经是深蓝见黑了。 …… “明月,你瞧,这是熟透的棠梨果”,顾明月正低头蹲在井边洗帕子,欧阳端一手托着几颗红褐色的果子蹲下来,她不着痕迹地把眼睛蹭了下膝盖,看向他手上的棠梨子,问道:“现在才六月底,怎么会有熟的棠梨果?” 欧阳端看了眼她膝头那两道颜色更深的地方,移开目光,随意地笑道:“我早晨去山上练功,看到一颗棠梨树顶有几颗变红的果子,猜你肯定喜欢吃,刚才就去摘了下来。” “谢谢”,顾明月不想吃,无意间却看见他手腕处有一点擦伤的痕迹,便拿起一颗放到嘴里,然后将其他的都接到手中,对他说道:“你去擦点伤药吧。” “就蹭破点皮”,欧阳端拉拉袖口,站起身,看着木盆里的一条手帕,好笑道:“一条手帕你怎么洗了都有两刻钟?” “包过萤火虫,不好洗”,把剩余的棠梨子放到腿上,顾明月又低头洗起来。 “明月”,欧阳端唤道。 “嗯”,顾明月问道,“怎么啦?” 欧阳端欲言又止,片刻后笑道:“没事,我回房看会儿书,你慢慢洗。” 他本想说你若难过我便陪你去帝京看看,但他更清楚,就让翩翩这样不再去见那个人,他才可能有机会。 欧阳端低闷地想我就自私这一次,如果她能看到我,以后定疼她如珠如宝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顾明月洗好帕子,叫照花找来几个木头夹子,将帕子夹在晾衣绳上,便要回房去刺绣。 照花泼水时看到井台上几颗红润饱满的棠梨子,不由咽了咽口水,猜想这肯定是小姐刚才放在这里的,便开口问道:“小姐,这些我能吃吗?” 若在平时,顾明月肯定就点头了,但她能感觉到,阿端是看出她不高兴特地去找的,她不想吃却也不能这么随意给别人。 “厨房里有梨,你去洗一些和大家分着吃吧”,她想了想道,拿着棠梨子走开。 两天后便是秦老夫人的寿辰,顾明月每天只睡不到两个时辰,倒把这幅海上日出·仙山绣好了。 看看沙漏,刚到丑时,顾明月把绣图拆下来包好,到外间叫醒值夜的照霜:“陪我去做个点心。” “小姐,您饿了吗?”照霜揉着眼睛坐起来,“我去做吧。” “不是,我要给老夫人做生日蛋糕”,顾明月打开门,转头说道:“你来打下手。” 顾攀听到外面有动静,起来看了看,听女儿说要做什么生日蛋糕,笑道:“你娘已经把寿礼准备好了,闺女回屋睡吧。” “爹,我一点都不困”,顾明月说道,“您去睡,不用管我。” “哎”,顾攀无奈答应一声,摇着头回房去了。 不片刻,欧阳端穿戴整齐地走近来:“我给你烧炉子。” “吵醒你了?”顾明月不好意思道:“我们已经很小声了,还把你们都吵醒…” “我正好醒来”,欧阳端挽起袖子,便出去和水煤。 晨光荧荧时,从厨房飘出来一阵阵甜香,细辨还能分出不同,玫瑰香,苹果香,凤梨香,… “翩翩姐,你又做什么好吃的?”顾灿没用人叫,闻着香味儿醒来,脸也顾不得洗就跑到厨房里来,“我帮你试吃一下。” 用各色奶油堆出一片繁花的蛋糕已经拿纸盒子装好,外面还有两盘子蛋糕坯,顾明月掰一块放到顾灿嘴里,笑道:“尝过了,快去洗脸,洗过脸绕着屋子跑一圈再喝一杯水,才能吃。” “啊——”顾灿扁扁嘴,只觉满口清香,不禁抱着顾明月的腿哀嚎,“翩翩姐,再给我一块吧,要不然没力气洗脸。” 顾明月被他悲惨的小模样逗笑了,便又掰一块给他:“再讨价还价,这些我都给照平他们几个。” “好好,我马上就去洗脸”,顾灿吞掉这一小块蛋糕,撸起袖子跑到外面接半盆水便呼哧呼哧洗起脸来。 “也就你还能治住他”,顾氏进来,笑着摇了摇头,看见女儿的脸色,不由皱眉,“翩翩,你昨晚上睡了没有,怎么如此憔悴?” “睡了啊”,顾明月摸摸脸颊,“我待会儿洗洗脸就好了。” 顾氏说道:“老夫人的寿辰你别去了,我和你爹去送贺礼。” “我还得把刺绣带过去交给秦管家呢”,顾明月转头,纠正包装得十分好看的纸盒子,“娘和爹若想去,我们可以一起去啊。” 顾氏不太放心,便道:“好,一起去。” … 帝京的繁华依旧如过往的每一日,从船上下来后,顾氏便叫辆马车,让车夫直接把车赶到秦府大门前。 虽然老夫人说不大过,也没了上门来巴结的小官僚,这个时候的秦府门前依旧是停着不少马车。 见顾家人到来,两名站在门口迎宾的丫鬟立即上前笑道:“顾姑娘,你们可来了,老夫人刚才还派人来催呢。” 说着把他们一家人往里面引。 “你们可算到了”,秦老夫人正和娘家的媳妇在说话,看到顾明月跟在顾氏夫妻后面过来,笑着站起身,命人看座,拉住顾明月的手道:“早就让你来,你非要赶着点儿过来,给祖母带的什么好寿礼啊?” “赶早做了一个蛋糕,希望祖母能够喜欢”,顾明月施礼,指着在门口便被小丫鬟接过去的盒子道:“祖母等不及,可以现在就吃。” 秦大夫人已经拉着顾氏在一旁说话,秦老夫人闻言看向她们道:“瞅瞅,这丫头连她祖母都打趣,我还是等一会儿再吃吧,免得被小辈们嘲笑。” 坐在旁边的好几个妇人都笑起来,有人说道:“孩子亲手做的,可见孝心之诚,老夫人这个孙女可认着了。” 大家又给面子地笑起来,今儿一致目的都是要哄老寿星高兴。 说笑着,陆陆续续有秦家小辈们上前贺寿。 秦老夫人除跟常往来的多说几句,别的都是笑着说两句套话,便由管事娘子招待。 宴席快要开始时,一个衣着整洁的妇人上前来贺寿,她后面跟着个捧着红色礼盒的年轻人。 “老夫人,我在这里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妇人说着便跪下来,诚心实意地磕了两个头。 后面的年轻人把礼盒交给一旁的仆人,也跟着跪下来。 “快扶起来”,秦老夫人忙叫下人搀扶,待妇人和年轻人近前来,她笑道:“你们母子莫太较真儿,送我两句吉祥话便好,还磕什么头?” “不是府上,我和毅儿如何能在帝京安家”,妇人感激笑道,“贺礼只送一些寿桃,我们再不诚心拜寿怎么行?” “哎呦,你一喊你家秦毅为毅儿,老婆子才注意到,我这侄孙可和我认这干孙女的弟弟是同一个音呢”,秦老夫人说着看向站在她旁边的顾明月,笑着问道:“翩翩,你弟弟是哪个熠?” 顾明月听老夫人这么说,看了那个毅儿一眼,说道:“熠熠生辉的熠。” 秦老夫人转头看向秦毅,“不知侄孙是哪个毅?” 旁边的妇人们何其敏感,此时都看出来老夫人有撮合这一对年轻人的意思,便有人打趣道:“恐不是一心一意的意吧!” “在下是坚毅的毅”,秦毅把目光从顾明月身上掠过,补充道:“刚才那位夫人说的不错,在下已经有一心一意待之的人了,一心一意的意也说得通。” “毅儿”,妇人低斥。 秦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拿别话岔开:“年轻人很不错,今天国子监休沐?” “毅乃告假来的”,秦毅低头说道。 秦老夫人淡笑着点点头:“有心了”。 她本没有明挑做媒,谁知道被一个妇人把话拨开,而这秦毅,又来那么一句,不明摆着让翩翩下不来台吗? 顾明月却根本没感觉到这些,耳中总能听到坐的稍远那几个妇人在低声说笑穆蕴丢官之事。 “穆蕴此次若不是得罪康家,就是把朱舞楼拆了,也不至于落个丢官。” “这话说着了,康相正是为他那女儿出气呢,磕掉门牙的事都过那么久了,穆蕴又提起来,不是存心找事吗?哎,市井间都传康小姐成了秃子,可真?” “小点声儿”。 “怕什么,康家和咱们家不对付,在自家说两句还不成!若秃子的话是真的,定西候世子还真是可怜,那孩子又俊朗又知礼上进…啧啧” “怎么,你还敢和康家抢女婿?得罪康家的下场可不好,看看穆蕴,官丢了,玲珑斋和鹊喜楼两天前被安个修建违制的名义就给封了。” 说起这个,那几位夫人又是一阵感叹。 顾明月低下头,心口闷得几乎无法忍受,她不想再听,便和老夫人说一声出去找到秦大管家,把绣图交给了他:“麻烦管家转交给那个郡王。” “哎”,秦大管家看看用白色丝绸包裹得工工整整的东西,笑着道:“姑娘已经绣好了?前两日遇见郡王府的管家,还问这个事儿呢。” 顾明月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顾姑娘”,秦大管家忙抬手叫住她,“您这绣图有个什么名目,要多少钱啊?” “没什么名目,价钱让买主看着给吧”,顾明月说道,这时倚翠出来找姑娘说里面的宴席开始了,见她在和秦大管家说话的样子,倚翠忙跑过来,和大管家见过礼,便扶着她离开,担心道:“老夫人让奴婢问问,您是不是哪不舒服?” 顾明月笑了笑,说没事。 徒留秦大管家站在那儿摸不着头脑,卖东西不出价这不等着被坑吗?哎,不对,顾姑娘刺绣手艺绝高,这看着给的意思是不是要协郡王多给些。 那多少合适?两万?顾姑娘会不会嫌少? “管家,老爷让快把贺寿的那台戏唱起来呢”,正琢磨着,有两个小厮喊着跑过来,秦大管家将那块丝绸包着的绣图塞到怀里,继续去各处指挥忙碌。 将要散场时,秦老夫人叫顾明月到身边说道:“前面那小子的话你别生气,怪祖母一开始没问清楚,祖母只以为他们母子半流浪到帝京的,这么短时间,那小子不可能有什么意中人。哎,谁想到什么都没说呢就让人给一个没脸。” 顾明月有些疑惑:“祖母,您说的什么?” 站在后面的秦大夫人觉得母亲这一说更让翩翩难堪,怪不得小丫头都故意装听不明白,笑着接话道:“没什么,不过啊你祖母倒是一直惦记着给你找个好少年呢。翩翩这么好的模样,以后多的是郎君给你挑。” 顾氏坐在秦老夫人隔手的位置,闻言也笑道:“那就劳烦老夫人为我家翩翩费心了。” “我不要”,顾明月的语气有些生硬,继而对秦老夫人道:“我的事不用祖母费心。” “怎么,你还惦记着…”,秦老夫人神情严肃,低声道:“翩翩啊,千万别犯傻,那种人能搭理吗?现在满京城谁不是笑他!” 顾明月施礼道:“时间不早,请祖母允许我先告辞”。 秦老夫人摇摇头,丫头竟还生气了,小孩子懂什么,长辈过的桥可比你们走的路都多! 顾氏站起来笑道:“家中离不开人,以后有机会再让翩翩来看您。” 人家老夫人是为她好,这傻丫头再不想听也不能说着话呢就告辞离开啊。不过谁让这是自家闺女,顾氏还是免不得为女儿圆场,说些家中很忙的话。 秦老夫人本想留丫头多住几天,此时见她明显生气,模样也显得很没精神,便只好让倚竹送他们出门,又对顾明月道:“家中闲下来便和你母亲来府上玩,待你长大,就能明白祖母是为你好。” … 离开秦家,顾明月对父亲道:“爹,咱们去槐花胡同住一晚吧,我有些累,不想坐船了。” 看着女儿没精打采的模样,顾攀无奈地点点头。 顾氏想了想,说道:“上午秦家那个子侄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别人爱说什么和我无关”,顾明月朝母亲笑了笑,“还有我也没觉得那人说什么啊。” 顾攀当时在男宾处,不知道这一茬,便问是什么事。 顾氏笑着说了,脸色一般道:“有意中人就该早早说清楚,这很不错,只是让咱翩翩没面子,席间我还听到有人低声嘲笑女儿,我心里倒看不上。老夫人没把话说明,就急着撇,咱家翩翩还看不上他呢。” “妇人之争”,女儿不生气顾攀便觉得没什么好在意的。 “爹说得对”,顾明月说道,“而且我并没有觉得没面子”。 一家人说着话来到槐花胡同。 “娘,我今天起得早,现在很困”,打开房门,顾明月便对母亲道:“晚饭我不吃了,你和爹吃饭时不用叫我。” “睡去吧”,女儿说困了想睡觉,顾氏挺高兴的,“刚从宴上回来,我们也不饿,天黑了再做些粥吃,到时喊你一声,好歹吃些再睡。” 顾明月道好,关起门来,想了想并没有把门上闩,她转头看看开在后墙上比较高的那扇窗户,将屋中的四张凳子靠墙摞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一凳一凳爬上。 … 窗外是个只有一人宽窄的墙缝,这是与前面邻居家墙壁相隔的地方。 看了眼墙下的高度,顾明月吸口气,扒着墙从窗口滑落,站到地上时,她忍痛拍拍身上的墙土,扶着墙壁往外横走。 到出口时,顾明月探头看了看,自家门口静悄悄的,隐约还能听见父母的说话声,胡同中此时也没有人,她便走出墙缝转身跑起来。 顾明月想去看看穆蕴,让他不要在牢中待着了,却不想让家人知道,听他们尤其是母亲说他如何如何。 夕阳西下时,有几道黄色的光从高墙上方方正正的小窗口中射进来,穆蕴倚墙坐着,垂头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沉思。 “穆蕴,又有人给你来交罚银了”,头发半百的狱吏拿着钥匙串打开牢门,抬手朝外道:“你走吗?” 坐在那里的人没有丝毫反应。 “这人觉得牢饭香,姑娘,听伯伯一句劝,拿着你的银子回家去吧”,狱吏转头对那独自一人跑到牢中交罚银的小姑娘说道。 靠墙坐着的雕像般的人突然浑身一颤。 顾明月没听到狱吏的话,看见他依旧穿着那天的衣服,浑身又脏又破,头发油腻散乱,支在膝头的手上全是脏污时,她便再注意不到旁的东西了。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穆蕴会成这个样子,她看着他,简直感觉什么不到活人的气息,顿时觉得心口有些发紧抽疼。 “你回家吧”,走到穆蕴前面,顾明月蹲下身说道。 前后的感觉差别这样鲜明,似乎一切都鲜活起来,穆蕴觉得连她走路踏在地面乱草上的声音,都悦耳到难以想象。 鼻头和眼眶皆是又酸又热,盯着她的裙角鞋子看好片刻,穆蕴抬头看着她,声音哑到难以分辨:“我没有家了。” 顾明月忙转过头去,双眼忍不住流出泪来,她按住一点点揪紧的胸口,说道:“你走不走?” 穆蕴好不容易把她等来,怎么可能这么糊糊涂涂地出去?破锣一般的嗓子继续道:“我无家可归。” 狱吏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感动,还是年轻好啊。 监牢中的杂声也渐渐消失,同在这一牢里前几天才关进来的满身补丁的两个人,看看那身着华服面容娇美的小姑娘,再看看那个比他们还肮脏的人,忍不住再三揉眼睛。 听说这哥们儿就是前段时间在青楼打群架,而被关进来的一个什么大人,可是也太不公平了,人逛青楼、打架、丢官,都成这副模样了,怎么还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毫不嫌弃地过来接! 他们干什么了,不就是跟着大哥收收保护费嘛!一份好处没得呢,就被巡城校尉抓了进来。 为什么就没有人这份儿运气呢! “你怎么样才走?”顾明月转头看向穆蕴,脸上的泪珠在夕阳的照耀下微微反光,光却刺得穆蕴眼睛生疼,他闭了闭眼睛,决定无赖到底:“我没家,你不用可怜我。” 此时不无赖不用点手段,他或许一辈子都再碰不到这个人儿了。 顾明月只觉心头又疼又涩,甚至差点提不起呼吸,她避开眼睛,不能再看穆蕴,因为一看到他这个样子,眼中的泪便总忍不住往外冒。 这时旁边牢内有人喊道:“都落到这个地步还有如此漂亮的小姑娘来接你,你还端什么啊?” 顾明月一下子捂住眼睛,哽咽道:“为什么你们都要说他?” “翩翩”,穆蕴听她声音不对,管不上再要她愿意原谅自己的答案,抬手扶住她的肩膀,声音黯哑道:“别难过了,我跟你走。” 狱吏摇摇头,把这一对男女送出监牢大门,提醒道:“以后可不要再进来了。” 言外之意是千万别再去青楼了,然而两人都没理狱吏的话。 “翩翩,你怎么了?” 走出监牢没几步,顾明月便觉呼吸短促,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穆蕴不顾自己身上脏污忙把她揽在怀中,惨白着脸色道:“翩翩,你别吓我。我其实一点事都没有,你不要担心,还有,我知道错了,你也不要生气。” “我,在路边坐一会儿便好”,顾明月强撑力气说道。 穆蕴闻言,抱她在怀里,两步到路边撑着一条腿蹲下身来,托住她的后背轻轻在她胸口处按压。 顾明月推开他,“我歇一歇就可以了。” 穆蕴顿住,看着她道:“你还气我那句话?” 许久,顾明月才低低嗯一声。 穆蕴听到她的肯定却如蒙大赦,高兴地几乎语无伦次:“你可以打我出气,还可以骂我,怎么样都行,只要你能消气。” 顾明月没说话,穆蕴也渐渐平静下来,拥着她一语不发。 夜幕拉开,府监附近连鸟雀都绝迹了。 “疼不疼”,黑暗中,顾明月突然抬手摸在穆蕴的脸颊上。 穆蕴长叹一口气,低声道:“远不如心疼,翩翩,以后不管多生气都别说和我分开好吗?” 几颗滚热的泪珠滑下来,顾明月说道:“我真的真的很生气,我怎么样让你把我和水性杨花相提并论了呢?而且现在你都那样说我,这些想法在你心里留下底,以后没有感情时我岂不是成…荡妇了?我不敢跟你一起走了。” 穆蕴差点被她这几句话气得闭过气去,好一会儿才喘着粗气道:“如果我以后那样…就让我生生世世再不能见你一面。” 顾明月皱眉看着黑夜中他面部的轮廓,“没感情不再见到我不是正好如你的意吗?” 穆蕴摸了摸她柔软细滑的头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语道:“翩翩,对我来说,没有你的地方和时光才是最大的酷刑。” 顾明月看不到穆蕴的目光,且依旧下意识地垂下眼睫,低声道:“可是这些天我一直在暗中发誓一定要和你分开。” 穆蕴听得心中揪紧,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才好笑道:“那你都发了什么誓。” “如果我原谅你了…”顾明月顿了顿,感觉有些没面子,“就一辈子都吃不到美食。” “没关系”,穆蕴拥紧她,笑道:“一辈子不吃美食,我可以给你做各种各样的凉食、温食、热食、软食、硬食。” 顾明月忍不住勾起唇角,幸亏当初没发太重的誓言。 突然想起家里,她说道:“我瞒着我爹娘出来的,该回去了。” 穆蕴闻言就想起他进牢里的原因,解释道:“翩翩,我不是去逛青楼,我只是去找人出气。” “嗯,我相信”,顾明月点头,正要说什么,穆蕴已经道:“虽然以后我们再也不会生气,但是我保证即使万万一地生气了,我也不会再去那种地方出气。” … 回到屋里时,见黑漆漆的屋中还是老样子,顾明月松口气,忙把墙边的凳子搬下来放好。 送她回来的穆蕴指指凳子,低声不敢随便生气的道:“你就是这么出去的?为什么不走正门?伤到如何是好?” “你嗓子哑成这样,还是不要说话了”,顾明月摸到桌子上的茶壶,却是空的,这里好些天没人住,有水才奇怪,“我出去倒些茶水来。” “翩翩,你为何要瞒着你爹娘”,穆蕴突然担心问道:“原谅我的话是不是在哄我?” “娘总说你不好,现在还有爹,我不想跟他们争辩”,顾明月低声道。 穆蕴无声地咧嘴笑了笑,说道:“我不在意那些,我们以后好好地在一起,谁说什么都是废话。” 正说着,门外响起脚步声,顾氏来到门口敲敲门,轻声叫道:“翩翩,可睡醒了?娘刚熬了些小米粥,起来吃点儿。” 顾明月示意穆蕴躲起来,捧着茶壶去开门时已经想好了说辞:“娘,我醒一会儿了,有点渴正准备去冲些茶喝呢。” “先喝粥”,顾氏接过茶壶来,“待会儿再喝茶。” 顾明月当下没说什么,到厨房后却先冲一壶玉簪蜂蜜花茶,又拿个大海碗舀一大碗粥,说道:“爹娘,我还瞌睡呢,回房间去吃饭,吃过饭便继续睡了。” “翩翩,你不是哪里不舒服吧?”顾氏不放心地过来试了试她的额头。 顾明月有些不自然,笑道:“没有不舒服,前两天为赶那幅刺绣我有些累而已。” “那快回房去吧”,顾攀一听,便道:“想要啥直接喊爹一声,爹给你送去。” 顾明月更有些愧疚,但是和穆蕴的事她暂时不想爹娘知道,想了想点头道:“谢谢爹,不过我没什么要的了。” “我怎么觉得翩翩有些怪”,顾氏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对丈夫道:“你说她是不是还在为穆蕴的事担心呢?但这事儿我们也出不上什么力啊,更何况还是他咎由自取。” 顾攀呼噜喝一口粥,说道:“看看再说吧,翩翩若还这样…就当是让闺女早点死心,咱到牢里送送礼让狱吏把人赶出来。” “穆蕴,你先喝点水,再把这个粥喝了”,顾明月放下粥碗茶壶,才将墙边灯架上的灯小小点亮一盏,拨暗灯芯,然后把窗帘拉上,“喝完粥你就走吧。” “让我去哪儿?”穆蕴闪身到桌边坐下,听到她这句话一点喝粥的胃口都没有了。 “回你家”,顾明月转头看向他,当看到他显得消瘦的脸颊时,眼底又有些发热,“你这个样子,总要收拾收拾吧。” 穆蕴看看自己身上的脏污,说道:“我收拾好还能过来吗?翩翩,我就想看看你。” 顾明月迟疑片刻,道:“好。” “来,你坐我对面”,穆蕴脸上露出笑容,比街上捡到大金元宝的乞丐笑得还傻气,“这样即使有影子映到窗帘上,也是一个人的。” 顾明月想了想坐过去。 “傻丫头”,看着她的面容,穆蕴揉揉莫名发酸的鼻子,端起那一海碗米粥吹了吹,将吹凉那片递到顾明月嘴边,柔声道:“我们一人一口的喝。” 眼前这个人浑身都是脏污,就连脸上也有几道灰色的痕迹,但顾明月却半点都没意识到脏,低头咬着碗沿喝一口粥,对他笑了笑:“该你了。” 穆蕴也笑了,眼底蓄满笑意的亮光好似能流泻出来。 一人一口地轮流把粥喝完,穆蕴又磨蹭着喝大半壶茶,才不舍地离开。 轻功的速度被他发挥到极致,小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他残影一般出现在穆府主院,在婢女小厮惊讶叫来人的声音中,留下一句话:“半刻中之内把洗浴所需要的东西全都给我备好。” “爷?” 愣怔片刻,才有人快跑去浴室放热水,随即又有人去准备衣服。 虽然一刻钟后焕然一新的爷又眨眼不见了影子,大家还是都松口气:爷终于回来了。 穆子几人也不由感叹道:“爷,终于回来了。” … 穆蕴离开后,顾明月本想等他回来再睡的,但她已经十几天没有好好睡一觉,刺绣又是极为耗精神的事情,此时放下心事,几个呼吸的时间她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翩翩”,穆蕴低唤一声,放轻脚步走近她,试探着抬手在她侧露在外的脸颊上摸了摸,见她睡得沉沉,不由低声道:“傻丫头!” 穆蕴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他倾身吻吻她的嘴角,十几日不怎么吃东西而有些迟钝的舌头竟尝到几分甜意,小心地把人抱到床上,他蹲在床边近乎贪婪地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 直到屋内昏暗的蜡烛熄灭,穆蕴才低低说一句:“瘦了”。 遥遥传来二更的梆子声,撑了撑不停打架的眼皮子,穆蕴丝毫不想离开,然而便是以往他也不敢直接睡在翩翩床上,更何况在她才刚刚原谅自己的时候。 拖到后来,穆蕴直接趴在床头睡着了。 不知何时,两人的脑袋越挨越近,终于靠在一起。 顾明月醒来,没睁眼就闻到属于穆蕴有些温热的气息,她知道穆蕴在她身边。 慢慢睁开眼,见他趴在床头竟睡得香甜,唇角似乎还带着笑意,顾明月觉得心中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一样温热舒服。 她想坐起来给他盖上条被子,才发现被子下面的右手正被他握着。 “醒了?”顾明月刚有动作,穆蕴便睁开眼来,睡意惺忪很快褪去,他问道:“你想去哪儿?” “给你盖条被子”,顾明月说道。 穆蕴这才放心地揉揉眉心,打着哈欠说道:“不用盖,天还不亮,我们再睡会儿。” “夜里凉,你又在阴冷的牢中待这么长时间,还是盖上吧”,抽不出右手,顾明月便动动左手,左手在他们两人之间,却也不能抬太高,她有些无奈道:“那边的柜子里有薄被,你自己去拿。” 穆蕴想起差点失去她的那四个字,突然有些担心以后甚至是婚后的幸福生活,万一翩翩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不给他亲了怎么好? ------题外话------ 好了y(^o^)y 215 之意 “我拿来被子”,穆蕴看向墙角的红木柜子,小心道:“能不能靠在床外边躺一会儿?” 外面的天色只是微透蓝光,顾明月看不清穆蕴的样子,但知道他趴在床头睡一夜肯定不舒服,明知让他回去睡他肯定不会走,她点头道:“好。” 如果是在白天,顾明月一定能够看到穆蕴眼中顿时聚起的令人心醉的笑意。 穆蕴抱来被子,顾明月挪在床里,把外面的地方让给他。 “翩翩”,穆蕴躺下来,有些遗憾刚才拿被子时放开了她的手,不知道现在再握住,她还给不给握? 想起昨晚他回去后拿的药丸,穆蕴又坐起身来,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枚圆滚滚带着几分人参味的丸子,直接送到顾明月嘴里,“你脸色不好,这个养生丸以后记得每天吃一颗。” 药丸在嘴里化开,微涩,细品还有点香味。 “这是用什么做的?”顾明月问道。 “人参,白术,白茯苓,当归等一些养气血的药材”,穆蕴把药瓶塞到顾明月手里,光明正大地握住她的手之后,便眉眼含笑地躺下来,“早起饭前吃,不要忘了。” 顾明月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说道:“你也吃一颗。” “我有内力,身体很好,不用吃”,穆蕴暗想若是吃了,不是又得松开她的手?翩翩才不生他的气,他可不敢一直逼近,怎么也得到明天才能随意些。 顾明月根本不知道穆蕴在想这些,听他说不吃,便抽出手打开瓶子倒一枚药丸子,侧身给他送到嘴里。 穆蕴含着药丸,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翩翩还是心疼我啊! “怎么了?”顾明月问道。 “高兴”,穆蕴说道,这次十分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后紧紧地十指相扣。 “我听说,你的玲珑斋还有鹊喜楼都被封了”,顾明月感受着他手心传到自己手心里的温度,没有多少睡意,“如果那个康相堵得你无法在帝京生活,我们就去蒙省吧。” 穆蕴侧身,勾唇笑道:“我之前是没心情跟他计较,现在不一样了,无法活下去的该是他们才对。你且看着,不出三个月,康九廷必入缧绁之中。” 要怪的话就怪他养了个自大的蠢女儿吧。 顾明月只说:“你小心些”。 “嗯”,穆蕴实在忍不住,抬手穿过她颈下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和翩翩在一起却一点都不碰她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难。 天色将明,空中却掀起大风,将窗户吹得咯吱作响,呼呼风声顺着窗缝门缝进来,竟有种冬日寒风呼啸的感觉。 “要下雨了吗?”半梦半睡间的顾明月被吵醒,抬头看向透出明色的纱窗。 “七月本就多雨”,穆蕴拍了拍她的肩膀,“快睡,等你睡着我便回家。” 顾明月看到他眼中温柔平静的神色,答应一声蹭蹭柔软的枕头,很快进入沉沉的睡眠中。 穆蕴忍不住笑笑,没有立即离开,轻轻把她揽在怀中,感觉着小脑袋枕在手臂上的踏实感,他也很快睡着。 院里传来主屋房门打开的声音时,穆蕴睁开眼睛,看向怀中睡得呼吸轻轻的翩翩,他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下。 穆蕴听她父母没有过来叫她的意思,便又赖一会儿,才动作轻微地放她躺好,给她盖好被子,起身将不太整齐的被单抻好,把被子放回原处,他又转回身在顾明月额上落下一个吻,然后闪身离开。 青色从西南方移来,很快将帝京及其周围几十个州县罩成暗色,豆大的雨滴从天空砸下一滴,两滴,眨眼间便成了瓢泼大雨。 “现在去通知,下午申时,让刑部赵广成,吏部齐兆廷,兵部林铭仁,户部丁善行,工部刘仁,礼部文明,准时去东街聚仙楼喝茶”,穆蕴翻看着这段时间来各地的消息,随意地说道:“那两个御史,也让他们过去。” 乙一虽然不太明白爷的用意,却预感到要出大事儿了,当下拱拳应是。 这种传递消息的事一向是乙组办理,站在旁边的癸一默默等着接下来的吩咐。 他们癸组没什么厉害的本事,但都是搞事情的高手,帝京好几件看似偶然的事都是他们在爷的授意下推动的,就连当事人也以为是偶然,比如皇帝和那位冷美人华贵人的相遇。 癸一很喜欢搞事情,只是爷吩咐他们时候不太多,大家基本上安守在自己岗位上。 “对了”,穆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方一清也通知到。” 乙一有些惊讶,方一清还没怎么用过,爷此次明显是要有大动作,布在朝堂中有官职的人都叫上了,若再添个方一清,会不会露事? 穆蕴淡淡看向乙一,乙一不敢再迟疑,忙拱拳答是。 穆蕴低头继续看密报,谈论天气一般道:“方一清若不可用,让亥组杀了就是,无需顾虑。” 乙一再应是,闪身离开。 “李度都查到百胜赌坊了!”穆蕴弹了弹手中的纸张,笑道:“帝京不能只流传爷的笑话啊,李青和苏复偷情之事,相信大家更喜欢谈论。还有,康琪这个秃头黄脸婆,让她现现眼。再一个,关维南在城外藏着金丝雀的事办得不太厚道。总之,帝京不够热闹,把其他人家的丑事也弄到阳光下一些。” 癸一拱拳答是,当下已经开动丰富的大脑扣好几个关节,决心干一票漂亮的。 处理好暗处的消息,穆蕴拿起堆在桌案右边的各地生意账本,正看着,穆子兄弟几人在外请见。 穆蕴说了声进。 以穆子为首,到穆巳六人先后进来,穆辰和穆巳都是这一年内的新增人员,忠心度也都是经受过考验的,否则此时穆子也不会让这两人跟过来。 “见过爷”,穆子兄弟六人齐声见礼。 “何事?”穆蕴依旧看着账本,偶尔圈画一笔。 “兄弟们此来,是有些话想说,还请爷恕罪”,穆子低头拱拳道。 穆蕴扔下笔,似笑非笑看着这六个下属,交叉双手往后靠在椅子上,声音平淡到冰冷:“爷怎么做事,需要你们指教吗?” “属下不敢”,穆子说道,紧跟着半跪下来,其余五人也都跪下来,“爷这些年来的作为并未特意瞒我们几个,我们都知道爷是有大志向的人。前些日子得知爷有意中人,哥几个都很为您高兴,但是古语有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爷这些日子却是因为顾姑娘将所有的心血全抛在一边…我们几个犹可,是誓死效忠爷的人,布置在朝堂中以及外省诸官却难免有异心之人。若知道爷为一个姑娘如此,恐怕他们不敢放心追随爷。” “说完了?”穆蕴已经坐直身体,面色冰冷地挥出一道气劲,穆子顿时呕出一口鲜血。 “爷”,穆丑几人不敢扶,低头道:“我们并不是非议顾姑娘,只是希望爷能以大局为重。” 话音未落,五人皆感觉浑身筋脉一滞,继而喉间腥甜,鲜血缓缓渗出嘴角。 “看在你们忠心的份上,此次只小施惩戒,再有下次,自废武功离开”,说着,穆蕴的目光深远起来,远处是笑意,“她从来都不和我这些事冲突。明白了吗?” 暗叹一声,穆子觉得顾姑娘果真与爷的死穴无差,既然不能劝爷放轻,他们以后便要尽力杜绝爷和顾姑娘可能发生矛盾的事了。 只希望他们能一生平安和乐,顾姑娘真如爷所说不会成为大事的冲突之处。 雨势到中午时越来越大,撑着伞出去都会沾半身湿,顾攀闲着没事披上蓑衣出去转悠,回来时给顾明月掏出两串没有一丝水汽的糖葫芦。 “爹,外面还有卖糖葫芦的?”顾明月接过一串,把另一串递给母亲,“娘,这串你和爹一起吃。” 顾攀见女儿精神头明显好起来,心宽许多,笑道:“有人推着车卖,就给你买了两串。” “你爱吃糖葫芦,这个待会儿再吃”,顾氏将糖葫芦插在一旁的箩筐上,看向外面的倾盆大雨,“有这一场雨,过两天就能直接点高粱种子了。” 顾攀也笑道:“下的是时候,麦子都入仓了。如果等我们回到家后再下才好呢,在家里还有些事做。” 三人困在这里倒是无聊至极。 “爹,我屋里有话本儿”,顾明月咬下一颗糖葫芦,站起身道:“我去给你拿来。” 顾攀摆手,“爹早年认那几个字早就忘干净了,不看,爹给你讲讲走镖途中遇见的奇闻吧。” 女儿不仅精神好了,中午还吃一碗饭,顾攀心里挺开心,一开心话就多,当即跟妻女说起来某件某月在某地见到的事。 顾明月听着,不觉间吃完一串糖葫芦,起来活动活动,浑身舒适的便有些困,她揉揉酸涩的眼睛道:“爹,我想去睡会儿。” “看你还不听话,前几天熬过了吧?”顾攀看看外面丝毫不见小的雨幕,起身道:“走,爹给你送屋里去。” 顾氏说道:“你晚上想吃什么,先说好,娘直接等做好晚饭再叫你。” “都可以,娘我回屋去了”,顾明月套上木屐,走到父亲撑开的雨伞下,父女便快步跑到了东屋。 “换身衣服再睡”,顾攀把伞放到门内。 他在屋里四下走走,看屋顶有没有漏雨的痕迹,然后才关上门回去主屋。 睡意一爆发就止不住,顾明月没换衣服,脱掉外衣便拉着被子躺下来,酸涩的眼睫很快粘在了一起。 … 穆蕴出现在房内,光滑的白色锦衣并没有半点水迹,他见床帐半开,翩翩一手压着被子歪斜地睡着,不禁笑着两步走上前来。 他低头,闻到一股混合着体香的酸甜气息,忍不住靠近她的嘴唇嗅了嗅,“吃糖葫芦了!” 顾明月睁开眼睛,眼神看着精神奕奕,实则还带着半梦半醒间的迷蒙,看见他笑道:“你来啦”,说完又闭上眼睛。 “我来啦”,穆蕴只觉心底软成一片,忍不住在她唇上啄吻了好几下。 顾明月这才真正清醒,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看着他道:“我刚才以为是在做梦呢,你怎么又来了?” “做梦欢迎我,不是做梦便不欢迎我?”穆蕴挑眉问道。 顾明月摇头:“没有,我觉得你肯定有很多事要做。” “我忙了一上午,想看看你再去忙”,穆蕴握着顾明月的手,说道:“你会不会觉得我麻烦?” “不会”,顾明月笑道,想了想,上前些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肩上,然后问道:“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很有力量!” 穆蕴笑出声来,双臂环住她的后背抱紧,在她耳边道:“浑身都是力量,但是我还需要一个亲吻。”说完便屏息等着她的反应。 顾明月抬眼看他,与他视线相撞,看到他眼中的小心和期待,忙垂眼仰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我现在力量十足”,穆蕴的嘴角高高翘起,问道:“我能陪你睡一会儿吗?” 顾明月语塞,“你怎么跟小孩子一样…拿被子去吧。” “我其实是在哄你这个小孩子”,穆蕴笑着在她额头上烙一个吻,过去抱被子,然后两个人便并排躺在床上,闭眼睡觉。 “翩翩”,穆蕴突然侧起身支着额头,视线落在她脖颈上,“我能摸摸你的脖子吗?” 摸脖子?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还有,穆蕴怎么做什么前都要这样问一问? 顾明月疑惑地看着他,穆蕴正正看着她的眼睛:“我想摸摸。” 他眼底无声的心疼一点点满眼,并不明显,顾明月却十分清楚地感觉到了,低应一声“嗯”。 修长干净的大手抬起,落在顾明月颈下的锁骨处,指肚轻缓地在那里摩挲着,穆蕴突然觉得眼睛酸涩不已,他的手指在那点不如其他地方光滑的地方流连。 穆蕴闭眼,不想回想血珠从她脖颈上流下来的情景。 顾明月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便道:“只是一个小伤口,我擦了你给的药膏,第二天就长好了。” “傻翩翩”,穆蕴叹口气,无奈地睁开眼看着她,在牢里那些日子,他只要闭上眼睛便会想起那情景,小睡一会儿还经常会被她流血的噩梦惊醒,可面对她时,他却根本不敢提,沉默片刻只说:“以后有气往我身上撒。” 他的眼中全是心疼,顾明月嗯一声,拉下来他的手道:“我不会轻易生气,你也不要说让人生气的话。” 穆蕴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永远都不说,更不会想”,停顿片刻解释道:“之前我并没有那样想,只是担心,翩翩,你能原谅我吗?” 顾明月点头,但要心底不可能一点芥蒂都不再有。 穆蕴看得出来,他还是笑了笑,这至少证明在她心中自己是很重要的,芥蒂定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消除。 “我爱你”,穆蕴抬起她的手,在五根纤细柔软的手指上一一落下灼热的吻。 热烫的感觉从手指传递到心口,顾明月看向他,眼中星星点点的笑意蔓延开来,片刻后闭上眼睛道:“我很困。” 穆蕴只觉心口顿时酥酥软软,声音里满是笑意:“我也很困,睡觉!做个好梦!” 不知何时睡着,穆蕴踩着红霞垒成的阶梯漫不经心地往上走,恍然间看到阶梯高处的平台上站着疑惑四望的翩翩,他立即笑开,喊声“翩翩”,见她露出笑容便要下来的样子,忙说道:“站在那儿别动,我很快上去。” 运起轻功,穆蕴眨眼间到达高台之上,她拥在怀中,笑问道:“可是在这里等我?” 顾明月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怎么样就到这儿了,刚才…我不是睡着了吗?” 穆蕴笑道:“我们这是在做梦了?” 顾明月往四下看看,除了一片片红花什么都没有,便道:“可能是吧”,拉起他的手:“你不是说过要带我去九重天外玩吗?我们去看看这里是不是”。 穆蕴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和她说,到嘴边却想不起来,便任由她拉着跑下高台,在这片堆满红花的地方走来走去。 后来他们都累了,便携手坐在厚厚的花毯上。 穆蕴转头,看到她粉色氤氲的脸庞,莫名觉得很渴,握了握拳头,他说道:“翩翩,我们是在做梦吧?” 玩这么长时间还见不到其他人,大概就是在做梦吧。 顾明月点了点头。 “我能吻你吗?”穆蕴一把将她揽在身前,看着她的眼睛道。 顾明月忍不住低垂眼睫:“你以后是不是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问问能不能?” “是”,穆蕴说道,目光温柔溺人地落在她身上,话音还在唇间,他已经吻上眼前的唇瓣。 穆蕴一开始吻得很克制,只是用唇瓣轻轻蹭着她的双唇,然而很快他就不满足于此,缓缓伸出舌头轻扫她的唇缝。 “翩翩”,他吻着,一遍遍喊她的名字。 “嗯”,顾明月呼吸紧张,许久才会答应他一声,但他却有种乐此不疲的感觉,即使亲吻更深,依旧留一点缝隙喊她。 穆蕴睡了个香甜十足的觉,申时一刻钟时,他醒来,察觉到体内涌动的欲望,想起刚才绮丽的梦境,不由无声哀叹。 默运功力压下蠢蠢欲动的某处,侧头看向旁边的翩翩,穆蕴只觉心跳又不规律起来,小心地凑近她和梦中几乎没有差别的粉红脸颊,他控制不住地亲了一下又一下。 正在穆蕴想要亲到嘴唇上,乌黑卷翘的睫毛动了动,顾明月睁开眼,对上穆蕴的目光,她只觉脸颊滚烫无比,侧开脸道:“你怎么还在啊?” 声音却是软软柔柔,尾音还因不好意思而稍稍拉长,无端透出一股撒娇的意味来。 穆蕴耳尖泛红,眼睛却灼亮地吓人,终是低头在她唇畔落一个吻,喉结上下动了动,他声音沙哑道:“那,翩翩,我走了,晚上再来看你好吗?” “好”,顾明月僵持地躺着,有些迫不及待地道:“快走吧。” “你要吃什么吗?”穆蕴坐起身,将身上的薄被叠好,下床来整整略显凌乱的衣服,“我来的时候给你带。” “你快走吧”,顾明月摇头,“我没什么想吃的。” 穆蕴低笑出声,压下身来在她唇边轻轻一吻,柔声道:“我刚才只是亲了亲你的脸,什么都没做。” 顾明月觉得连脖子都开始发烫,不顾身下的湿热,拉住被子蒙上头,她闷闷道:“走吧。” 翩翩如此不好意思,穆蕴不舍得再逗她,扯了扯被子:“我这就走,你快出来,别闷到自己。” 顾明月依旧紧紧拽着被子,听着外面再没动静时,才小心地掀开一点缝隙,见屋里果真再没那个人,她不由大松一口气。 想到刚才梦里和穆蕴陷在花瓣中亲吻,顾明月还没有多少不好意思,但想到自己的反应,她几乎脸红地抬不起头来,她当时下面竟然湿湿的。 醒来之后察觉真湿了,且睁眼便看到穆蕴在她脸前,那一瞬间顾明月差点没被吓哭。 不好意思地在床上呆片刻,顾明月坐起身来,想要下去找一条干净的小裤,却不期然看到雪白被里有一点红色。 顾明月好片刻才反应过来,她的初经到了,竟是这么尴尬地到来! “娘”,把里外的衣服都换过,顾明月打开一柄小油伞,顶着依旧发热的脸颊来到父母房中,拉起正在刻鞋样的母亲到门口,在雨声哗哗中低低道,“我有月事了。” 顾氏听罢,疑惑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说道:“我家女儿长大了啊”,随即推着她道:“快回房去,别着了凉气,娘准备准备便过去。” “嗯”,顾明月拿起伞离开,觉得小腹中轻微的闷痛更明显几分,默默想着待会儿还需要换一条小裤,她房里没有做月事带的东西,不然也不用过来找母亲。 顾氏转身回房里找东西,无聊地躺在床上睡觉的顾攀坐起来问道:“闺女咋了?是不是想去看那穆蕴?” “没有”,顾氏满脸笑意,“女儿长大了,你没事儿去厨房烧些红糖姜水。” “哎”,顾攀反应过来也裂开嘴笑了,穿上鞋就往厨房去,又转过头道:“你把该注意的都跟闺女说说,小孩子不知道照护。” “还用你嘱咐?”顾氏找出一块白色柔软的棉布,突然有些迟疑道:“我以前没跟女儿说过这方面的事啊,她怎么知道月事的?” 顾攀没走远,听见妻子的话,笑道:“这说明咱翩翩伶俐,你没说过,她不定在哪里听说过呢。你忘啦,翩翩那次烧迷说做了个梦?” 顾氏也只是随口一问,此时想起来,便放下那点疑惑,对丈夫道:“红糖姜水要多放些红糖。” 顾攀答应着走了。 … 书桌上突然出现的那个写着时间地点的纸条让方一清很激动,纸条上的字和前两次神秘大人曾给他下命令时的字迹一样,而且这些字都是在他看到约一刻钟之后消失,也就是说,神秘大人的手下知道他能够在一刻钟内看到。 想到这点,方一清忙尊敬地把已变成空白的纸条收起来,如果猜得不错,神秘大人的手下肯定还在周围,他必须好好表现。 还不到未时,方一清便穿得低调而又正式,独自一人到聚仙楼喝茶而来。 外面雨雾茫茫,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聚仙楼也有些冷清,不过楼下大堂内倒是有附近的几家闲汉在此处吃酒划拳。 虽然楼里人很少,方一清进来也没引起任何人注意,他按照纸条上面的地点,要了地字三号包间,然而他坐在包间内喝掉两壶茶,等到申时二刻也没见一人来。 “大人是不是担心被人怀疑啊”,方一清站起身搓着手自言自语,茶喝多了突然就想去厕所,他开门往楼下看看,吃酒的人又多七八个,正想要不要快速地去方便一下,就看到近来很是有名的一人背手缓缓往楼上而来。 此时躲回去显然来不及,方一清只得大方地走出来,拱拳笑道:“这不穆爷吗?怎么,什么时候从牢里出来的?” 方一清不是轻易会嘲笑别人的人,而且自家儿子两个监生名额还是这位求来的——虽然没考上,他该感谢这后生的。 然而每当想起穆侍郎的丢官原因,方一清就觉得好笑。 这人得多没脑子啊,逛青楼打架算什么事儿!你打就打呗,说人康小姐的坏话做什么,要不然能得罪康家而把一个三品官给丢了?这要是他儿子,他非得一天几十竹板儿地抽。 “方老爷”,穆蕴笑意淡淡,抬手拱拳,“说起在下坐牢,您心情似乎不错啊。” “不能”,方一清忙绷住脸,“小人可不敢,再说谁没个过不去的坎儿呢。”怎么说人身上还是有功名的,他一介商贾可得罪不起。 穆蕴笑笑,迈步走开。 方一清看外面老远都没一个人影,忙忙地到厕所方便了下,再回到楼上,刚在包间内坐好,墙上竟无端开出个门来。 “方老爷,请随我这边来”,一个身着褐衣的面容普通男子从中走出来,朝方一清抬手示意。 得益于二十几年见识过的风风雨雨,方一清惊讶片刻没有喊出声来,貌似十分平静地起身答一礼,跟着褐衣人走进黑洞洞的墙内。 墙内不逼仄也不宽敞,站一个成年壮汉绰绰有余,方一清跟在褐衣人身后往前往下往上地走,到后来他也不知道是往哪个方向走了,忍不住发散思维:难道想要借他家财的不是朝中大人而是学过法术的仙人? 墙里建通道,这得花多少钱啊! 乱七八糟地正想着,方一清忽觉眼前亮起来,继而走进一个松香淡淡的房间,褐衣人很快消失。 方一清内心啧啧感叹,大人身边的高手真厉害! 在这房间内已经坐了七八个人,都是当官儿的,竟还有刑部的赵尚书,方一清暗自惊讶,他有点儿没想到。 作为一个商人,方一清见到这些官员便惯性拱拳见礼,面对素有青天神断的赵尚书,他更是腿一软半跪下来。 赵广成十分看不上商人的奴颜婢膝,但这人能出现在这里便是爷手下之人,他即使不耐烦还是点了点头。 屋子内的这些人要说都是认识的,然而除了之前是熟人的林铭仁和赵广成,相互间却并不知道对方是爷的手下。 他们知道爷在朝堂安排的人不止他们自己,见到其他人这还是第一次,刚开始都有吃惊,不过很快消失了,大家以后都是共事的兄弟,爷没来之前几人就攀谈起来。 穆蕴进来后,他们停下交谈,一个个上前恭敬地见礼。 尽管他们中任何一人都比穆蕴年长,然而每个人的恭敬都发自内心。 而方一清进来先朝赵广成行跪礼,大家瞬间愣住:这货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怎么进来不先向爷见礼,反而是朝他们几人又拱拳又笑的,最后还给赵广成跪下? 其中丁善行向来是个尤其好心的人,这时咳嗽一声提醒方一清:“先见过爷。” 丁善行哪都好,就是太爱赌博,一开始还有家里管着,到外省做县令后便自由了,疯狂迷赌的县太爷差点把一个县衙都搞成赌馆。 主簿和丁善行不对付,就把事情给捅到州府衙门,州府衙门查证后撸了丁善行的官外加杖三十罚六千,他一身家当被罚得一点不剩,家中得知此事,毫不犹豫地将他踢了出去。 两年后丁善行在颠省因为一口吃的失手杀人,当时爷游学到那,救他一命,要求就是用忠心来还。 又两年,丁善行借助爷让人送来的钱打通各路关节,重新进入官场,现在是户部主事,从五品,过的很潇洒,然而爷的恩情却一直没机会报答。 此次全员聚会,丁善行想起爷这段时间遭遇到的康府的打压,决心待会儿不论爷吩咐什么,都拼力去做。 被提醒过的方一清还在发愣,爷就是穆蕴,穆蕴就是爷?那个神秘大人! 旁边林铭仁咳一声,再次提醒:“方一清,没见过爷,发什么愣?” 方一清用力眨眼,再次看向所谓的爷,坐在旁边平静喝茶的穆蕴,犹不敢相信:“这个爷…是不是?” 深知爷的厉害的几人忙接二连三呵斥道:“不得无礼。” 方一清顿时吓得心脏直抖,他看得清楚,这几位朝廷官员是动了真怒,只是为一个被摘官帽的侍郎? 不可能!方一清噗通一声跪下来,叩头道:“见过爷,犬子能得那监生名额,多谢爷美言。” “方老板记性不错”,穆蕴放下茶杯,随意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凌厉,“可还记得高谈阔论说我丢官之事给了旁人一个什么警醒?” 方一清顿时汗湿后背,这是他前些日子在顾家酒酣时说出来的话,当时根本不可能有穆蕴,哦不,爷的人,但爷竟知道了! 好心的丁善行又提醒:“方老板,爷问话不能不答。” 啧啧,可怜的方老板,不知道爷是哪个就罢了,还敢嘲笑爷,不知道爷的耳朵无处不在吗? 方一清抹抹额上的汗珠,老实回道:“小人当时说,能警醒大家戒色。” 做生意这么多年,他学会的最硬的一条道理便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穆蕴笑笑,“倒是个聪明人,我是个讲规矩的人,不知者不罪,起来吧。”此人挺会巴结翩翩,什么都不讲他也得给翩翩一个面子。 方一清闻言松口气,暗自发誓只凭这手段,他以后必须拿穆爷当尊神供着。 此事告一段落,穆蕴说道:“此次把众位聚到一起是有件比较重要的事”。 官职最高的赵广成最先开口:“爷有事尽管吩咐,我们万死不辞。” 说实话,这几天每次听到有人在毫无顾忌地嘲笑爷,他都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总怕爷一恼给帝京众人来个割舌头。 “我要拜相”,穆蕴轻轻把茶杯推到桌子正中央。 杯底划过桌面的轻微声响在静寂的屋子里显得有些突兀。 齐兆廷最先表示支持,他追随爷之后,收礼时觉得更大胆了,如今爷还准备让他做九省统制,爷却被康九廷因为一个小事摘了官帽,现在想要个相位而已,算屁的大事。 接着,赵广成沉稳开口:“爷当初并非前三甲,不入翰林,拜相的话恐怕名义上会遭到大部分文臣的反对。” 其他几人默默点头。 林铭仁说道:“尤其现在,康、王两拨人闹得比较厉害。” “这就需要各位出力了”,穆蕴说道,“若我估计不错,今天起北方将开始大范围降雨,玉清河决只是几日内,齐兆廷负责去赈灾,蒙、洛、梅几省有一个几乎成系统的贪污集团,到时我会让人把康派官员的贪污证据给你,你将的罪证交给王相和。待王相和料理好康九廷,接下来便需你们几位了。” 说着,穆蕴看向另外几人,食指轻叩桌沿:“康九廷溃败之际,你们要趁机拉拢那些依附于他的官员,需金银珠宝或是需女人,我都提供。只是有一点,保证在用到那些人时,他们能说我想让他们说的话便可。” ------题外话------ 竟然一直掉收?? 表示有点伤心 216 巧合 听到这一番话,这些人均点头称是,林铭仁问道:“爷,我们需要什么时,该如何通知您。” “还是以往传消息的办法”,穆蕴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杯抿了一口,“之前每隔半月会有人到众位书房取消息,到那时每隔三日就会有人去取消息。我提供一切你们需要的,希望你们也不要让我失望。” 所有人都点头。 赵广成迟疑着说道:“爷要拜相的话,最好能有些明显的功劳。” “赵尚书说的是”,礼部的文明点头,“属下到时会从礼制上找些能够支持爷拜相的条例,但如果爷能有些功劳,将更好办一些。” 穆蕴笑道:“康九廷败了,不是还有一个王相和?” 众人心领神会,爷已经有打算的事情,必是十拿九稳的,他们到时只听令配合便好了。 “爷,我…我能做些什么”,穆爷若坐上宰相之位,他们方家是功臣的话,肯定要有一番新局面的,儿子还能有能力有监生名额也考不上?方一清按捺着内心的激动,指着自己道:“小人也愿效力。” “齐兆廷赈灾时,你备足银粮,随时配合”,穆蕴说道。 “是”,方一清拱拳弯腰,“到时小人亲自押着过去,一定配合齐大人好好赈灾。” 见此,众人均是暗想,怪不得方一清能在短短二十多年聚敛起那么大的家业,能弯腰还有眼光,就是在官场,他也不能混得太差。 谈到天黑,定下大致方案,穆蕴便叫他们散了。 外面依旧风雨沥沥,几人各自从包厢出来,在聚仙楼门口遇到时,正常地毫不避嫌地打招呼,说着真巧啊你怎么来这里我来赏雨我来喝梨花酿之类的话。 方一清默默倾听,突然觉得他这辈子当不上官,可能是装功不如这几位。 穆蕴提着一个小食盒下来,几人只是敷衍地打声招呼。 方一清看着一手撑伞一手提着小食盒的穆爷,默默感叹:还是爷更显高明,聚仙楼的点心这么有名,走的时候捎带些点心才显得更正常啊。 … “这是什么?”顾明月放下话本儿,坐正身体看向穆蕴放到床上的小食盒,“你吃过晚饭没?” “吃过了”,穆蕴说道,打开面积只有盘口那么大的三层小食盒,拿出一个软嫩的白团子,递到顾明月手中,“聚仙楼的点心做得不错,你尝尝。” 顾明月正要咬下去,才发现白团子其实是一只趴着的小猪,她笑了笑,“还挺可爱的”,咬下一口,清香软糯。 “怎么样?”穆蕴坐在床沿,笑着问道,鼻息却微微波动,他暗自皱眉。 “好吃”,顾明月说道,看到食盒中的点心都是各有形状,除鹿马牛一些小动物还有水果样式的,她忍不住伸手想拿一个,伸出来的手却在半途被穆蕴握住了。 掰着看过她这一只手,穆蕴将她另一只手里咬过两口的小猪点心拿出来给她放到这只手上,又掰着查看起来。 “你看什么呢”,顾明月动动手指。 穆蕴没有回答,看过手又抬头看她的脸、脖子,最后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哪里受伤了?” “受伤?”顾明月疑惑不已,“我好好的在家,怎么会受伤?” 穆蕴凑近她些,轻吸一口气,皱眉道:“别骗我,你身上有血腥味。” “我…”,顾明月闻言,双颊霎时粉扑扑的,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我没受伤。” 穆蕴又凑近她些,轻嗅,继而疑惑地在她身上扫视,“是不是伤在身体上?我不看,你拉上帐子再上点药”,说着皱眉:“怎么又重一些,还在流血…。” 剩下的话全被顾明月一个点心堵了回去。 “不要问了,我没事”,顾明月急忙又拿起一个黄色老虎点心,一口咬下虎头,“吃点心。” 穆蕴嚼了嚼口中软糯的小猪点心,目光依旧落在顾明月身上,灵光突现,他猛然伸手把虎头从顾明月嘴里抠出来,毫不嫌弃地放到自己嘴里,粗粗嚼两下便咽下去,对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人儿道:“这个是橘子做的,橘子性凉,你现在不适合吃。” 顾明月被他说得又气又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吃这个,山楂做的”,穆蕴把剩下的虎身子从她手里夺过来,在食盒中挑了个红润可爱的小马放到她手里,“这段时间不要吃寒性东西,否则对身体不好。” “你懂什么”,顾明月捏着手里的马儿,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 穆蕴低笑出声,继而拥她入怀,在她耳边柔声道:“我的宝贝长大了,对不对?” 怪不得血腥味中有一股异样的甜腻! 顾明月耳朵发红,靠在他肩头,一口一口地吃掉小马点心。 回到府上时,穆蕴脸上的笑容还没散,他到书房找出一本药书,翻看着走向卧室。 大雨下了一日半,第二天过午淅淅沥沥地停了下来,厚厚的云层移开,明亮的阳光洒在湿润的地面上,帝京街道上很快有人活动起来,叫卖驱鼠药剪子等家庭日常使用东西的声音此起彼伏。 顾明月在屋里都能听见外面雨过天晴后热闹的声音,她放下已看两遍的话本正要出门时,穆蕴抱着一个玻璃瓶从窗户口无声落下来。 “翩翩,我给你做的山楂红枣姜汁”,穆蕴把瓶子放到她手里,看向朝院子开的窗户,问道:“你今天就回家?” “应该要回去的,我爹刚才去码头看有没有船了”,顾明月捧着透明的玻璃瓶,看看里面红得晶莹的液体,疑问道:“你做的?” “正是”,穆蕴后背手,不太明显地挺直脊背点头,又提醒:“我特意做的浓了些,你喝时记得加水冲开。”接着握住她的手交代道:“回家后不要用刚打出来的井水,西瓜、梨…都不要吃。” “嗯”,顾明月晃晃手中的玻璃瓶,顾左右而言他,“这个瓶子真漂亮。” 见她不好意思,穆蕴咳一声也不再多说,看着瓶子:“家里还有几个,你喜欢我都给你拿来。” “不用”,顾明月说道,“你放着吧。” 穆蕴忍不住勾起唇角,“好,我给你放着”,再次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嗅着由她身上传来的甜腻的血腥味,他心情十分愉快。 正无言间,外面门响,顾氏问道:“有船没?” “有”,顾攀说道,“没有咱们镇上的船,不过可以租一艘回去,在这里着实无聊”,又朝东屋喊道:“翩翩,快出来,咱们家去了。” “马上来”,顾明月答应,看向穆蕴小声道:“我走了,外人那些话你不要听。” “不听”,穆蕴点头,不舍地捏捏她的手,“晚上我去看你。” 顾明月想了片刻,说“好”,她也有些不想和他分开,然后不放心道:“暂时别惹康家的人”,担心穆蕴觉得自己没用,多余的她便没再说。 “翩翩?”顾氏说着朝东屋走来,“还睡呢,你爹已经叫来了马车,咱们走了。” 穆蕴飞快地在她唇边亲了下,闪身躲起来。 “就来”,顾明月将玻璃瓶放在手提包中,过去开门,“娘,外面的路能走吗…” 声音远离,穆蕴飞身而下,看看屋内,觉得翩翩不在,这里竟显得冷清许多,话本还在桌子上倒盖着,他走过去坐下翻看起来。 话本是素雪斋出的,讲一些从古流传下来的仙家神话,每张都配有色泽柔和的图画,而翩翩正看的一节说的是天有九重,一重居凡人,二重居小仙,三重是玉帝所在,四重是与天地共生的仙人,五重居圣… 穆蕴看完这节,好笑地摇摇头,怪不得他在梦里会跟她说什么九重天,应该是之前看过此话本儿。 平民们日常供奉的都是土地、观音、守护神者一类的神仙,九重天的说法在民间并不流传,恐又是哪个文人无聊之下的杜撰。 穆蕴放下书,听到外面响起锁门声,便飞身离开。 路面还很湿润,相隔不远就有积存一片的小水洼,豪华金漆的马车飞驰而过,溅起一片水渍,旁边的路人拍拍被溅湿的裤子,敢怒不敢言。 “老哥,遇见这种快车,你就停在一边让他们先过去”,顾攀掀开车帘,看看几乎擦着他们的马车快跑过去的金漆马车,对车夫道:“我们不着急,不和人争道。” 车夫回头笑道:“晓得了老爷,刚才我也是没来得及停车,那马车可是康府的,便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和他们家的人争道。” … 马儿一阵嘶鸣,金漆马车在帝京第一楼前的广地上停下。 雨刚住时,第一楼的掌柜便派出七八个杂役拿着扫帚扫除门前积水,再经过明亮阳光的照耀,楼前此时已是干燥无比,宽敞的门两边还养着两缸紫荷,经过雨水冲洗,荷叶青翠荷花娇艳,正是一片好景。 “荷花开得如此好看,李兄,即兴赋诗一首如何?”两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正手持折扇站在第一楼门前赏荷,听到马儿嘶鸣,他们齐齐看过去,见从上踏出一只套着粉红绣花鞋的脚,忙转回身低头继续看荷。 笑话,挂着康府牌子的马车,先下来的是女人脚,马车又是如此张扬而来,里面很可能就是康小姐,他们是很好奇康小姐到底秃不秃,却更惜命,所以还是不盯着看为好。 康琪身着米色衮线广袖裙,在丫鬟的带领下,怒色冲冲疾步走进第一楼。 门口两人用余光看到康小姐脑后一头亮丽乌发,笑着耸耸肩,低声交谈道:“穆蕴被摘官帽封铺子,看来一点儿都不亏。康小姐的头发好好的,他不是造谣吗?” “康小姐,请问您有什么吩咐?”第一楼的掌柜见康府小姐来势汹汹,忙笑着迎上前来,“楼上最好的雅间小人特意为您留着呢,刚下过雨,看后面的湖景最好,那一池碧荷就跟绿宝石一样啊。您去看看?” 康琪没理会掌柜的讨好,四下看一圈,目光顺着二楼往上,厉声问道:“陆域在哪个房间?” “陆世子?”掌柜白胖的脸上霎时堆满笑意,“康小姐,小人几乎一直坐在大堂中,根本没见到陆世子啊。” 想到与陆世子同来的漂亮少女,掌柜心里暗暗捏一把汗,康小姐这般气势腾腾,不会是来捉奸的吧? 啊呸,这些都还是小孩子,自己脑子里想的什么龌龊? 然而看康小姐这气势,见到陆世子还不打起来?掌柜堆出更温和可亲的笑容道:“康小姐,后厨正在做您最爱吃的芙蓉鸡肉卷,您…” 未尽之语被康琪身边的大丫鬟打断:“我亲耳听见陆世子要带五房的八小姐来第一楼,你还敢说谎?” 当初与陆域定亲时,父亲不管她的反对,直接把五房排行第八和十一的两个只比自己小两三个月的庶出堂妹添在礼单上,并注明是陪嫁之妾,康琪十分气恼不过,此时定亲已足半月,陆域却从未邀她出门游玩过,现在竟然绕过她和那贱皮子往来! 想起这些,康琪看向掌柜的目光透出几分狠色。 掌柜倒不至于怕一个小姑娘的目光,只是人家的丫鬟都亲耳听到了,他若一直拦阻,先挨打的恐怕就是他了。 “清风”,掌柜侧身唤道,一个衣着整洁面透机灵的小二应声快步走来,弯腰见过康琪,才笑道:“掌柜的您叫小的来有什么事?” 掌柜摸摸嘴角的一撮胡子,正色问道:“你在门口迎客的,可有见陆世子过来?” 清风刚才将这边的对话听得真真儿的,早就有眼色的叫一个七八岁帮工的小童从后院儿到雅间通知陆世子从后门离开,此时便笑着道:“我想想,刚才雨停了就陆陆续续来不少客人…”说着拍拍额头:“好像,陆世子是来了,小的这脑瓜记不太清楚了。” “在哪个雅间?”康琪绷着脸哼笑一声,直接问道。 过多的粉使她的脸非常白,再加上这一笑,大白天也有种渗人的感觉。 清风只觉腿肚微抖,有些磕巴道:“您去松松风室,找找。” 康琪甩袖便走,没几步又停下来,转头看向掌柜道:“掌柜的这么费心替陆域遮掩,他给了你多少钱?如果松风室内没人,你第一楼也别开了。”说完提着裙摆上楼而去。 掌柜依旧笑眯眯,自打他来第一楼做掌柜的,这句别开的话早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谁让帝京最多的就是大少爷大小姐! 松风室内热闹无比,陆域不在乎地让过来报信儿的小童出去,继续刚才的话:“表舅,这一幅刺绣也没什么特别的,你花两万六千两买到手,表妗给掏钱吗?” 在座好几个人都是皇族子弟,而坐主位的正是位份比较高的协郡王,他们今日聚集,也正是要欣赏欣赏协郡王花大价钱买下的刺绣。 此时不等协郡王开口,另一十八九岁的少年道:“鹏飞,你这话不对,表叔怕表嫂,但两三万的支配权还是有的。” 定西候世子字鹏飞,取这个字是因为他希望自己能像祖父一样军功立业。 协郡王笑着摇摇头,对围坐在桌子旁的几个小辈道:“两三万的支配权我有,可买这么一副刺绣,已经连着被王妃念叨两天了。我瞧这绣工挺好的,你们都看看,真不值这个价?” “不值”,陆域起身再次左右看了看,“表舅,你不是被人坑了吧?” 协郡王说道:“中间是秦府的大管家牵的线,他敢坑我?当初老夫人那一副贺寿图你们都是见过的,这同是出自一人之手,要价还更高,其中定有妙处。” “看不出来”,另一人看着绣图摇头,“别说妙处,我看说都说不通,你们瞧,这旁边绣名是海上日出·仙山,日出倒是漂亮,山呢?” 几人再次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山的问题,有说可能只是图名字好听有说海中的倒影像是有个山。 在几人后面,还站着三个身穿飘逸夏衣的女子,她们都是红袖招的歌女,被叫来热场面的,然而这几位爷进门后还没跟她们说一句话呢。 便有一个白色纱衣的女子插言道:“依奴家看,这一片天空中的朝霞不正是一座山吗?” 协郡王看了看,侧身握住女子的手让她坐在腿上,指着绣图好笑道:“玉露啊,你这眼神儿是不是越来越不好了?此图朝霞如一片云锦,哪有半点山的样子!” 玉露捂嘴吃吃笑,在协郡王肩上捶下一记粉拳,媚眼看向周围几人,嗔道:“明明叫奴家们来热场,却只管对着一幅刺绣看,是何道理?刺绣能比我们姐妹三个好看?” 几人都笑起来,还有两人起身给另外两个女子让座:“姐姐们请坐,待会儿有劳给大家唱两曲好听缠绵的。” 松风室内气氛为之一变,浮浮柔软。 见玉露倚在协郡王怀里捏着一个小巧的酒盅送到他嘴边让他喝,坐在陆域身边的康姝颜不好意思地拉动他的袖子,面带娇色道:“世子,咱们出去吧。” 这时协郡王喝过酒,玉露便站起身来去拿琵琶。 陆域看了一眼,低声道:“他们只是吃吃酒唱唱歌,你不必不好意思,玉露姑娘唱的歌宛如天籁,听一听吧。” 出来就是好好玩的,他不会半途离开,更何况康琪又在这时找过来,他就更不能离开了。 想起康琪,陆域忍不住皱眉,秦府春宴时见她明面大方实则咄咄逼人地欺负一个农家女孩的样子,他对她的感觉便大为下降。 磕掉门牙后的康琪更像一只随时会与人互掐的母鸡,陆域才发现他自以为认识的那个康琪,必须处在顺风顺水中,一旦有丝毫不顺,就会变成一个暴躁多疑之人。 所以陆域不打算和此女再有什么往来,哪知道突然有一天,他爹娘会又强逼又软劝地让自己娶她,甚至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将庚帖送到康府上。 陆域对这门亲事非常反感,他一点儿都不想娶康琪,然而他虽然能坚决反抗,但他们府上定会因为退婚更加艰难。 陆域知道家中境况,更不是轻薄无知的年轻人,闷在家中几日,只能决定尝试接受这个未婚妻。 然而见到康琪时,看着她脸上扑的比自家母亲还厚的脂粉,描的更黑的眉毛,陆域便忍不住地从心底升出厌烦之感。 康姝颜和康琪是完全不同的反面,清丽的面庞上从不施半点脂粉,说话时得靠近她才能听到,对视一眼她就会脸红。 陆域以前不喜欢这种扭扭捏捏的女子,现在却觉得很不错,而这女子在定亲后不止一次让人给他送去鞋袜,偶尔还会送一张写着首小诗的花笺。 因为此女将来要做自己的妾室,几次之后,陆域对她也上了些心,但还没刚带人出来呢,康琪便找上来,要做什么? 陆域心内冷哼,一面在礼单上注明陪嫁少女,一面又监视他,此时还捉奸般追来,没得让人恶心。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缠绵悱恻的音调打断陆域的思绪,他放开这些烦心事,打着拍子专心听起歌来。 玉露唱完,另一名歌女道:“我来一首,唱黄翰林的那首断心吧,听说这首诗本没名字的,但人人听罢都有种心被分成两半的感觉,便有人以断心称此诗了。小女子自己度的曲,和市面传唱的歌调不同,小女子也是第一次有感而发尝试度曲,希望众位爷赏个脸面。” 女子抱着琵琶,朝围坐在桌边的人盈盈一拜,坐在刚才玉露所坐的椅子上。 “欣欣第一次度曲,得赏”,她还未拨动琴弦,便有人拿出一锭二两的金子放在桌子上:“唱完了,这个给你买胭脂。” 歌声伴着哄笑声响起:“日曛笑颜开…” 哐嘡一声巨响传来,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众人看向门口,只见门被人踹开,两个侍卫闪在门外墙边,康琪几步进来,面带怒色,狠狠瞪向堂妹,话却是问陆域:“你领她出来,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未婚妻?” “别怕”,陆域拍拍轻微颤抖的康姝颜,站起身,疑惑地对康琪道:“她不是你家要陪嫁的妾室吗?我怎么就不能带她出来玩了?” “五姐,我们只是偶尔遇见”,康姝颜不安地解释,“我便央着鹏飞带我出来了,没有…” “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康琪气得眼都红了,一挥手,跟在她身后的丫鬟便上前甩给康姝颜一个嘴巴子,康琪轻蔑道:“没进门呢就给我来妾室争宠的招数,就不怕我把你换下去?” 陆域抱臂嗤笑:“康琪,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和市井泼妇一模一样。” “咳”,协郡王作为长辈,不得不走出来劝说,“鹏飞,少说两句。琪儿,今天是我叫他们几个出来玩的,你瞧,那边还有三个歌女,不能怪鹏飞不带你,这里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他若带你来才是眼里没你呢。” 虽然时下女子自由度很高,但男人聚会的席面却都不会有正经女子在场,所以协郡王这句话完全解释的通,毕竟一个陪嫁的妾谁都不会觉得是上台面的。 “见过郡王”,康琪还不傻,当下略缓怒气,朝协郡王轻施一礼,僵笑道:“您说的是正理,但我们还未成亲,鹏飞带什么女人出来不成,为什么要是这个礼单上的妾?大家都知道后,我作为未婚妻还怎么见人?” “这妾是你家给的”,陆域冷笑,“无法见人也是你家的原因。” “鹏飞哥”,康姝颜听见这话,心里难受的不行,泪光在眼中涌动。 陆域转头看向别处,好似安慰道:“没贬低你的意思”。 “贱人”,康琪登时怒冲天灵盖,大小姐的架子也顾不得端了,上前一步便狠狠打在康姝颜脸上。 “堂姐,我怎么了?”康姝颜捂着脸摔在地上,泪珠断线的珠子一样砸在地上,话没说完嘴角就渗出血迹来。 松风室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男人们几乎一致暗想:康小姐狠起来竟跟母老虎没差,娇滴滴一个小美人儿被她一巴掌打得嘴唇出血,可怜! 陆域挡在康姝颜前面,冷冷看着康琪:“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陆域此番行为更将康琪刺激得不轻,她面色狰狞道,“她是装的你看不出来吗?还问我想如何,你要护着这个贱人吗?陆域,我们还未成亲啊,你就向着别的小贱人了!” “别一口一个贱人”,陆域说道,“说别人贱,你自己也高贵不到哪儿去。” “好啊,你是不是一定要帮她?”康琪攥紧双拳,陆域刚点头说“正是”,她便大声道:“韩朝韩暮,你们都给本小姐进来。” 守在门口的两名侍卫应声是大步进来。 协郡王暗道不好,抬手道:“琪儿,有什么话好好说,否则双方都难看。” 真会仗势欺人,以前怎么没发现康琪是这样式儿的?她这种女人便是配一百个美貌小妾也不敢要啊。 其他人均默默后退好几步,三个歌女躲在他们后面不敢发一语,唯恐火会烧到自己头上。 康琪此时已是怒火烧心,根本没搭理协郡王,指着躲在陆域背后瑟瑟发抖的康姝颜道:“揪出来,今儿我要让她长个记性。” “滚”,陆域同样气得不轻,眨眼间就与两个侍卫动起手来。 “贱人”,康琪不管他们会不会误打到自己,一见陆域身形晃开,便抓起康姝颜啪啪甩上去两个响亮的耳光,呸在她脸上道:“长成这样子,也有脸学人做狐狸精?别以为你是陪妾就能光明正大勾搭他,以往没好男人搭理,你寂寞是吧!” “想找男人是吧!让大家都看看你这张脸够不够做狐狸精的资格”,康琪拉着康姝颜往窗边走去,康姝颜挣扎哭喊:“堂姐,我没有,鹏飞哥,救救我。” “康琪,你嫌不嫌丢人?”陆域踹了韩朝一脚,没转头又被韩暮制住,“他妈的,我要跟你退婚!” “琪儿啊”,协郡王虽是个长辈,却也不好拉扯她们,只得上前劝道:“好歹给双方留个退路留个面子。” 正说着,哐嘡一声,不停挣扎的康姝颜撞在桌子上,桌子腿歪斜几尺,依旧平铺在中间的那幅刺绣震下来。 “我的两万六千两银子啊”,协郡王心疼大喊,忙扑过去捡,管她们打成什么样子,死残也不和自己相干! 心疼地把绣图捡起来,协郡王拍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啧啧道:“你可是两万…” 协郡王突然发不出声音,越窗而过的阳光打在绣图上,慢慢,那海面上好似升腾起白雾,继而,一座起伏有致的山峰隐现在雾中。 协郡王已经听不见周围的争吵了,他再三地揉眼睛,将绣图拿到更大片的阳光下,确定海面雾山不是错觉,他又急忙走到屋里没阳光的地方,雾山渐渐消失,海上朝霞如锦堆。 “仙山,果真是仙山。原来日出仙山是这个意思”,协郡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两万六千两,太值了,果真是绣中高手,神技啊!” 众人都错愕地看向笑声突起处。 康姝颜被康琪拽到窗边,此时已是衣衫不整,而刚才康琪还向外喊了声“大家都来看看这个缺男人的贱女人”,一会儿工夫楼下便聚集来许多仰着头朝她们指指点点的人。 哈哈大笑声响起时,康琪下意识看过去,康姝颜咬了咬嘴唇,用力挣开手腕便朝陆域跑去。 康琪回神,立即上前一步抓住康姝颜的手臂,恨恨道:“做都做得出来,还怕人看吗?” 不将康姝颜羞辱的没脸活下去,她心中郁气便发泄不出来。 从她爹非要把两个同族姊妹作为陪妾写到礼单上时,这股郁气已经开始在她心里膨胀,容貌越发难看的打击,陆域对康姝颜的维护,更将康琪推到疯狂的边缘。 “啊,不要”,康姝颜甩动手臂挣扎,披散在背后的长发被康琪狠狠拽住,康姝颜被带的后仰,本就不整的衣衫散开,露出一道深深的乳沟。 因为这边两姐妹又打起来而看过去的几人都不由睁大眼睛,惊呼都忘了,一个个吃惊地张大嘴巴:女人打架时竟然脸都不要! 康姝颜登时面色通红,尖叫着转过头,用力推向康琪。 咕咚一声,康琪跌出窗口。 众人呆愣愣,看起来瘦弱的康姝颜力气原来这么大。 噗通!楼下响起重物落水声,众人堪堪回神,却都不自觉又后退一步,每人想去窗口看情况。 刚才被康琪那个样子吓得根本不敢往前凑的大丫鬟,见此面色惨白地蹬蹬跑到窗边,扶着窗户喊道:“小姐”。 康琪倒栽在第一楼门边养着荷花的水缸中,水缸经过一日半大雨早就水漫缸沿,落进去个近百斤的大人,水溅得老远都是。 从楼上只能看见她倒栽着的两条腿,套着粉色绣花鞋的脚还在不停抽搐。 大丫鬟顿时吓得泪流满面,转身推开神情怔怔的康姝颜,留下一句“小姐若有什么意外你就等着赔命吧”,便提着裙子快步跑开。 韩朝韩暮对视一眼,收手不再和陆域打斗,直接从窗口跳下去。 陆域想了想,同样几步过去,抬腿越窗跳下。 陆域落在地面上时,康琪已经被热心人叫来附近妇女扶起起来了,然而现场却是一片静默,静默到诡异。 “人怎么样?”陆域推开人群进来,被眼前景象惊得嘴巴都无法合拢。 康琪看起来没什么事,她捂着好心妇女给的外衫,正向韩朝韩暮发火:“养你们有什么用,连一个人都制不住,不然我能被康姝颜那个贱人推下来?”说着抬手指点他们,“你们等着,回去后全都收拾包袱滚蛋。” 康琪已经气疯了,根本没有注意到现下情景,她的头套半搭在一根发丝都没有的光头上,脂粉被冲掉,露出颜色暗黄的面庞,她却只管指着人训斥。 这坐在地上的不就是一个凶恶的丑婆子吗? 围在旁边的人都不由后退一步,想远距离看看水缸中还有没有一个人。 陆域愣怔片刻,看着坐在地上没有丝毫仪态的秃头女子,叫了声:“康琪?” 康琪转头,头套从头顶滑落,而她也终于注意到现在情景,想起自己是被人从水里拉出来的,那刚才从头上掉下来的是什么? “啊”,康琪一下子抱住头尖叫起来。 “小姐”,大丫鬟这时推开人群挤进来,然而她刚蹲下来扶住康琪,脸上就着了一巴掌。 康琪怒吼:“刚才你死了?” 陆域迈出的脚步停下,转头拨开人群,毫不停滞地大步离开。 这个女人的品性竟如此低劣,如果不是康府权势金银的装饰,她连街上要饭的乞丐都不如。 乞丐最起码不会动不动便把错往别人身上推。 ------题外话------ 癸组:搞事的最高境界就是自己都觉得好偶然啊! 217 世事 回到定西侯府,陆域找到父亲,直接道:“爹,我要去康府退婚。” “退婚?”定西候正聚着几个小厮在书桌上掷色子猜大小,闻言用力放下色盅,“你没看到那穆家二小子是什么下场?还退婚,退婚不把康府得罪死了?得罪死他们,定西候这个爵位你就别想承袭了!” “我宁愿不袭爵”,陆域掀衣坐在椅子上,沉着脸道:“爹,你没看见康琪那个样子,我带康姝颜出去玩,她就带着侍卫找了过去,当着许多人面,厮打康姝颜,后来…哎,她现今不仅秃而且面目暗黄,还时时刻刻朝人发火,简直和恶鬼无差。” “秃?”定西侯刚想八卦两句,却马上正色道:“因为人秃脸黄就退亲,外人岂不笑咱府上凉薄!再说,无论怎样康琪都是康九廷的女儿,你退婚就是抽康府嘴巴子。不行。” “我和她也算青梅竹马”,陆域低头说道,“如果她只是遭病变丑了,我能不管她吗?可她现在和疯子几乎没差别,任何错都是别人的,逮住一点小错便摆她相府小姐的威风将人往死里训。娶这种心地狭隘之人,儿活不过三十。” “你你”,定西候气得手指发抖。 另一边,康姝颜的父亲得知发生在第一楼的事,同样气得手指发抖,抬手便甩了她一个耳光,瞪着眼道:“立刻马上去府里给你大伯父道歉,琪儿不原谅你,你就别再进咱家的门。” “爹”,康姝颜跪着哭喊,又看向旁边眼含泪花的妇人,“姨娘,你替颜儿求求爹吧,颜儿不敢去康府。在第一楼,堂姐她便把我拉到窗边朝外面的人喊,说我是贱女人狐狸精。到康府,颜儿还能有活路吗?” 妇人看向康父,哽咽道:“夫君,这事颜儿有何错?她只是跟陆世子出门玩,值得大小姐这样追过去喊打喊杀吗?” “值不值得我说了不算”,康父甩袖,怒色不减地指着康姝颜道:“马上去道歉。” 康府,康九廷也在生气,他在屋内来回转悠,猛然停住,看向躲在帐子里嘤嘤哭泣的康琪骂道:“蠢货。” 帐子里的哭声一停,继而更大声地响起。 在外听到有人小声说康府大小姐竟然真是个秃子脸还比黄脸婆难看,康海康渤康潮三兄弟前后回家来。 “爹”,康海率先走进来,看了床帐一眼,“事已至此,再指责妹妹也没什么用。只要定西侯府不退婚,妹妹便不会被推到风口浪尖。” 康渤说:“我让人找的怪医已经有消息传来,妹妹的容貌一定会恢复如初。” “容貌恢复有什么用?”康九廷冷哼,瞥开眼眼不见心不烦,“她办的那些蠢事,恐怕天黑不到就会传遍帝京。人丑品性正长脑子,有咱家的身份在这儿,谁会嘲笑她?但是人丑多作怪,即便是皇帝,百姓也会在私下里偷笑。” “我怎么从没发现她蠢到这种地步?”康九廷再次怒气上涌。 “爹,此事说来更怪颜堂妹”,康潮上前一步道:“便是妹妹已经出嫁,她也不能在妹夫跟前晃悠太过。” “三哥说的对”,康琪掀开帐子出来,没注意到三个哥哥都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疾言厉色道:“爹,康姝颜必须严惩。” 另一个大丫鬟走上前,手指微颤地给康琪送上四周围着白纱的帽子,想到跟小姐出去却因为办事不利而被杖毙的姐妹,她连呼吸都不敢太大。 康琪没接帽子,抬手甩她一个耳光,厉声道:“贱婢,给我帽子做什么?暗示我长得不能见人?” 康渤皱皱眉,摆手让立即无声跪下的丫鬟下去,对康琪道:“琪儿,你的脾气该收敛收敛了。一月不到,你就杖毙了三个大丫鬟,以后谁还敢伺候你?” “二哥,我都这样了,你还说我?”康琪看着他,眼中泪花一片。 康渤撇开眼,厌恶地想妹子怎越来越不惹人喜。 正这时,康夫人走来,她身后还跟着五房的主母和康姝颜。 康五夫人看见康琪的样子时,差点惊叫出声,紧紧拽着手里的帕子才忍住,转头看向康姝颜怒喝:“还不给琪儿跪下谢罪?” “堂姐,我知错了”,康姝颜面如死灰地跪下来,根本没闲心欣赏康琪的样子。 康琪拿起纱帽带上,转身坐在床沿,冷道:“说一声知错就行了?把我从楼上推下来,让我丢这么大一个丑,你还真有胆子啊”,说到后来已经是咬牙切齿。 康姝颜抬手开始抽自己耳光,抽一下说一声“我知错了”。 “拿竹板子来”,康琪对门口的侍女说道,侍女很快息声屏气地托着竹板过来,康琪道:“堂妹,拿着板子打吧,省得你手疼。” 康姝颜垂眼遮住恨意,叩头道:“谢堂姐体恤”,颤巍巍接过竹板,她拿着看了片刻,咬牙打在脸颊上。 康琪说道:“听不见”。 啪!啪!康姝颜闭起眼睛,将竹板一下又一下狠狠抽在脸颊上。 康九廷夫妻只冷眼看着,一刻钟后,康九廷才道:“算啦,回去好好反省,伯父让你和姝丽作为陪妾跟着琪儿去陆家,不是让你们和她争宠,而是让你们帮她的。” 康姝颜的两边脸颊红肿光亮,唇角流血,她却毫无怨怼地放下竹板,朝康九廷叩首,很是诚心道:“谢大伯父,颜儿会好好反思的。” “不能算”,康琪站起身,“她勾搭我未婚夫,让我成为整个帝京的笑柄,不能这么算了。” 康九廷没理她的话,直接对康五夫人道:“带孩子回去吧,好好教着,别让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康五夫人施礼应好,转而对跪在地上的庶女道:“哑巴了,你伯父的话没听到吗?” “伯父,颜儿再不敢产生不该有的心思”,康姝颜再次磕头,抬起头时已经满脸泪水。 康九廷点头。 这母女二人告退离开,康琪还叫嚣着不能这么算了。 “你看好她”,康九廷甩袖,对康夫人道:“出嫁之前,别让她再给我闹出笑话,否则我就当没有这个女儿。” 来到书房,康九廷让下人去叫杨、朱、李三个幕僚来。 … 幕僚们见过礼,康九廷命人看茶,问坐在最靠边处的灰衫幕僚:“杨先生,穆蕴那小子还在牢房待着?” 灰衫幕僚放下茶杯,躬身回禀:“上午属下让人去牢里问,已经出来了。” “玲珑斋和鹊喜楼听说都是日进斗金的买卖”,康九廷沉吟道:“那小子到现在什么动静都没有?也不登门道歉,是想一直封着?” 想起下属说的,封楼时只见那玲珑斋库房内全是金银珠宝,康九廷目露狠色。 灰衫幕僚不着痕迹地看他一眼,垂头道:“想来是无颜登门吧。” “哼,这就是竖子狂妄的下场”,康九廷以掌击桌,“晚上你带人把玲珑斋和鹊喜楼的库房都给我搬空。” 一个珠宝楼一个酒楼,如何不能得金几万? 灰衫幕僚迟疑片刻,拱拳应是。 两日后是迎娶离国公主的日子,康九廷将此事交给朱、李二人,嘱咐道:“为防朝臣议论,此次婚礼不宜过奢,但有八国使者在,也不能太过简陋失掉我大庸颜面。” 二人点头,但还不太理解相爷的真正意思,又具体地询问起来。 夜幕降临时,灰衫幕僚一身黑衣无声地来到穆府书房。 穆蕴看会儿书便忍不住看向沙漏,怎么还不到戌时?夏日都睡得晚,他去得早了,被翩翩的家人发现,翩翩肯定要为难,可这么数沙粒,时间过得实在是慢。 穆蕴不想再等,放下书站起身正要走,听到空气波动中轻微的声音,他坐下来,下一刻黑衣人半跪在书桌前。 “见过爷”,黑衣人说道,“乙一有事需请示,康九廷要属下今夜带人搬空玲珑斋和鹊喜楼,这些都是先夫人遗产,属下不敢随意行事。请爷示下。” 穆蕴淡笑摆手:“搬吧,没什么珍贵东西。” 今天搬走,日后也会让他原样吐出来。 “是”,乙一说道,随即告退消失。 穆蕴站起来,抬袖看了看身上的月白锦衣,确定是潇洒无比的,将衣袖整理得更加妥帖,他决定不换衣服,随手拿起书房内室中的一件黑色薄披风,便开门出去。 “爷,您要出门?”巡视府中的穆丑路过书房所在院子,看见系着黑色披风走出来的爷,忙上前请示:“用不用派人跟随?” “不用”,穆蕴脚步不停,“看好府里,莫让宵小摸进来。” 穆丑低头答是。 走出穆府大门,穆蕴经过两条巷子,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 内城是一片灯火辉煌,再往外走,除了家家户户透出亮光的窗户,均是沉沉墨色。 点过树枝,乘风飞跃村庄湖泽小河流,半个时辰不到,穆蕴已经看到那间熟悉的院落。 暗中值守的亥二是直到爷落在顾姑娘那间房顶上,才注意到爷的到来,他忙现身见过一礼。 穆蕴摆手示意他下去,低头看向还挂着三四盏灯笼的院子,虽然很想下去,他还是忍住了,一面抬目看向远方一面听着脚下屋里传来的说话声。 … 顾明月刚到家便被顾灿缠住问来问去,看出那小家伙是还想吃前天给他吃的蛋糕,她休息片刻,就叫来照霜帮忙,做了两个大蛋糕给家人分着吃。因为做的足够多,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块。 见小姐心情不错,照花那几个小的也显得十分活跃,因此直到吃过晚饭,顾家还很热闹。 天擦黑,照安说去外面捉青蛙。 每当下过雨,临近好几个水塘的顾家都得听好几晚的蛙声一片。 几个小厮一是为好玩,二是觉得青蛙呱呱齐鸣整晚肯定影响主家休息,况且小姐还做那么好吃的东西分给他们吃,他们总想做点什么。 外面的水塘基本都水漫路边了,顾攀担心他们掉进水里,便没让去。 “我要捉青蛙”,顾灿却不依地缠起来。 “青蛙还要去田里吃虫子,我们不能捉”,顾明月正要回房,见顾灿颇有不捉青蛙不睡觉的架势,便说:“走,回屋我给你讲故事。” 故事一讲直讲到戌时正,顾灿才意犹未尽地跟着来喊他回去睡觉的顾氏离开,走前还转头对顾明月道:“翩翩姐,我明天还要听故事。” “好”,顾明月哭笑不得地点头。 “小姐,都戌正了,您快洗漱一下休息吧”,照影端着微温的洗脸水进来。 顾明月便挽袖过去洗脸。 “小姐,这个月事带我都给您放到床里边了”,照影打开帐子,放好东西,又拉开被子,工工整整地铺好,“您晚上起夜一定要喊我,对了,夫人还给我一条深红色的小铺被,让给您垫在床上,这样不会弄脏下面的褥子。” 她说着脚步轻快地到外间抱着条与婴儿包被差不多大的小铺被回来,手脚麻利地在床上铺好,口里不停道:“不过小姐您别担心弄脏被褥不敢翻身,我们姐妹几个整日无事,到时拆洗一番便是了。您觉不觉得腹痛,我出去弄个温水袋来吧。” “不用麻烦”,顾明月清洗过手脸,坐在梳妆镜前打开盒香膏,细细涂在手上,好笑说道:“你今天怎么这般多话?” “我不是今天话多”,照影放下清凉柔滑的帐子,走过来帮顾明月散发梳发,看向镜子笑道:“而是觉得小姐从帝京回来,就和前几天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 照影想了想,说道:“笑起来更漂亮,而且愿意和咱们说两句闲话呢。” 顾明月看看镜子里面的自己,暗忖有那么明显吗? “你出去洗漱吧”,抹好珍珠粉做的半液体香膏,顾明月说道:“我待会儿还要刺绣,你尽管睡,不用管这边。” “好的,小姐您也早点睡”,照影放下梳子,见这里确实没什么需要自己做的,便施礼退下。 内室与外间本来只是一道帘子,顾明月住进来后,顾攀找木工加了镂花隔断墙,还在偏右的方位开一个扇形小木门,门上挂着一挂珠帘子。 珠子相互碰撞而发出的声音还未停歇,穆蕴已经姿态优雅地跃窗进来。 顾明月正拿着梳子自己梳头,从镜子里看见他,惊讶地转过头,“你来好一会儿了吗?” “已经在屋顶吹半日凉风了”,穆蕴走近她,不着痕迹地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番,问道:“你这是准备休息?” “没有”,顾明月拿绸带系住脑后的头发,并不看他道:“我还要刺绣呢。” “刺绣?”穆蕴站在她身后,总想摸摸被她随意系得分外好看的头发,“不是等我?外面的夜景很好,你不想出去看看吗?” “不是啊”,顾明月笑道:“现在是月初,根本没有月亮,黑乎乎一片,能有什么夜景?” 两人说话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外间照影洗好脸坐下来就听到了动静,她惊疑起身,未走两步便影影绰绰看见内室多一个人,还是个站在自家小姐身边的男人。 “小姐”,照影不敢大声,加快步子走进来,看到那人是好久没出现的穆大人,她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这里没事”,顾明月对满脸惊愕的照影道,“出去吧,还有,你不要和我娘说什么。” “可是…”照影迟疑,“小姐,您忘了秦管家说的”,她说着看穆蕴一眼,非常担心小姐会被这人哄骗。 在照影看来,这位穆大人长得太过俊美,小姐是个比她还小两岁的女孩子,对方哄住小姐不是很轻易的事吗? 穆蕴温柔的眼神一瞬间冷厉下来,不过这丫鬟是为翩翩好,他才能忍住不动手罢了。 “那些都是误会”,顾明月端正面色,“以后都不要提。” 照影有种浑身冷飕飕的感觉,不敢再多说,点头道:“我知道了,不会告诉夫人,小姐您多注意。” “我们去哪里?”照影出去后,顾明月觉得在家中很不方便,说着起身拉住他的手,兴致盎然道:“你带我飞一飞吧。” 看着她满含笑意的漂亮眼睛,穆蕴忍不住亲了亲她的眼角,说道:“可以,不过你得给我些力量。” “好”,顾明月毫不犹豫地上前抱抱他,“走吧。” 穆蕴失笑,“宝贝,你既然装糊涂,我就不客气了”,随即在她脸上额上连吻十几下。 顾明月推开依旧丝毫没有停下意思的人,“够了。” 如果此时是在外面,穆蕴一定忍不住大笑出声,翩翩别扭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 “够了,我们这就走。加件衣服”,穆蕴拿起挂在床边的藕色上衣给顾明月穿上,便挥手打灭灯烛,扶着她来到窗边,轻轻开窗后抱着她跳了出来,同时在她耳边道:“抱紧我,就要飞了。” 顾明月忙紧紧圈住他的后颈,穆蕴无声勾起嘴唇。 内室突然一片漆黑,照影顿时吓一跳,担心不已:小姐和穆大人不会是… 想到那个可能,照影立即穿鞋下床,脚步轻轻地走到隔断墙边,侧耳倾听片刻,里面半丝儿声响都没有,她略微放下心来。 小姐平时比她们还稳重,定不会做糊涂事的。 暗中的亥二默默想道:爷在顾姑娘面前,就是个普通的面对心爱姑娘的小伙子啊!这轻功没白练,讨好姑娘不要太好使。 穆蕴抱着顾明月飞出院墙,在水塘上点水而过,黑夜中有许多荧光在水塘靠山的一面飞闪,他不由贴着她的耳廓问道:“漂亮吗?” “嗯”,顾明月往旁边侧了侧,“不要靠太近。” 池塘中的阵阵蛙声停一瞬,眨眼间又响起大合唱。 “不靠近些说话听不见”,穆蕴无赖道,脚尖点在一根树枝上,旋身看向荧光闪烁的地方,“要不要下去捉萤火虫?” 顾明月想了想,点头:“捉一些吧,给我们照明用。” 凉风吹来,衣袂舞动之间,穆蕴已经抱着她踏在地面上。 靠山这一面没人经常走动,长有十分茂盛的阔叶草,偶尔还有几处挤挤挨挨生长着半人高的苇子。是萤火虫最喜欢聚集的地方。 “你站在这里”,穆蕴挥袖将一片草扫伏在地上,牵着顾明月过去站好,“草中都是瓦砾坑洼,你看着我捉。” 顾明月看向荧光下在微风中起伏的草窠,也不逞强,点点头便乖乖地站在穆蕴扫出来的这片草上。 穆蕴轻身过去,抬手抓几下,就捂着双手回转,“拿丝帕装起来。” “你有抓到吗”,顾明月没有换睡衣,丝帕还在侧边第二颗纽扣上系着,她解下来手指灵活地将丝帕扎成一个四角网兜装,双手提着送到穆蕴面前。 “看看抓到没有!”穆蕴凑近顾明月,合拢着的双掌微松,一点点闪闪的荧光从他手心里飞出来,落在丝帕内。 顾明月低头数了数,竟有将近二十个,想自己都是好半天才能捂住一个,他的手怎么长的,几下就能捂这许多? “穆蕴,你真厉害!”她说道。 顾明月赞叹的语气让穆蕴有种分外有成就感,他笑着谦虚:“一般一般。” 第二次,一般一般的人捂来了更多的萤火虫。 顾明月掂着丝帕蹲在柔软的草上,在身边飞过的萤火虫她还没捂到一个,穆蕴已经在她手中的丝帕兜装满了萤火虫。 “翩翩”,穆蕴蹲在她面前,扶着她的后脑勺,温热的嘴唇在她唇角吻了几下,他说道:“我教你学轻功吧。” 萤火虫在周身飞绕,微风偶尔吹过,气氛好到顾明月以为穆蕴定会像以前那样绵长地吻她,却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 怔了片刻,顾明月说道:“我爹说学功夫很辛苦的,我能学会吗?” 穆蕴笑了笑,看着她道:“那是别人的学法,我先教你口诀,待你学会丹田吐纳,我送给你两成内力就可以了。很简单的。” “不要”,顾明月摇头,他的内力好不容易才练出来,还是保护他自己吧。 看出她的顾虑,穆蕴拥她入怀,低声笑道:“宝贝,两成内力于我没什么影响,再说不用几个月就能恢复。你如果有轻功,我也更放心一些。” “我要轻功没有啊”,顾明月对上他的目光,片刻后点头:“但是你要保证,这几个月内不做危险之事。” “我保证”,穆蕴说道,沉默两息,声音低哑道:“我能收些学费吗?” 顾明月好笑道:“你想要什么?” “吻”,穆蕴目光灼热地盯着她的唇瓣。 顾明月蓦然觉得脸颊微烫,抬眸看他,说道:“好。” 温柔笑意霎时聚满眼底,穆蕴微倾身,忽然又顿住,看着她道:“翩翩,你来吻我。” “啊?”在此气氛下有些不好意思的顾明月怔怔,提着萤火虫手帕的手指越捏越紧,不过也只是片刻,她就大方道:“好。” 穆蕴与她额头相抵,声音中笑意满满:“开始吧。” 顾明月立时便亲了上去,她觉得这种亲近的事,越酝酿只会越难为情,一下子亲上去,也并不会怎么不好意思。 穆蕴心如擂鼓,在她微微破开嘴唇小舌头试探着触到他的嘴唇时,他的呼吸眨眼间就急促起来。 扶着她后脑勺的手下移,穆蕴把顾明月完全地拥在怀中,灵活的舌头卷住馨香柔软的小舌头缠绵共舞。 时而绵绵轻柔时而疯狂激烈,他们足足亲吻一刻钟,才呼吸不稳地微微分开。 “爱你”,穆蕴仍觉不够地在她耳畔落下绵绵密密的轻吻,“我爱翩翩,我的明月,我的宝贝。” 顾明月倚在穆蕴肩头,呼吸长促不稳,听到他似从心底掏出来的爱语,忍不住轻声道:“我也爱穆蕴。” 她的声音很轻,还因为呼吸微促而有些飘,但却瞬间让穆蕴心跳更急,沸腾,雀跃。 “嘿,天地日月、山川湖泽,都听见了吗?”穆蕴突然激动地站起身,张开手臂大声喊起来:“她爱我,翩…” 这是翩翩第一次明确肯定地回应他! “你小声点”,顾明月站起来捂住他的嘴巴,“还喊我的名字,被我爹娘听到怎么办?” “那就成亲”,穆蕴抱起她转了个圈,脸上都是笑,“我们就成亲,我一定会诚心诚意到你家求亲,你爹娘说什么我都接着。” “你怎么这样说风就是雨”,顾明月圈着他的后颈,忍不住想笑。 “我特别特别希望每天都能看见你”,穆蕴纠正,“不是说风就是雨,翩翩,我真的准备聘礼来求亲你答应吗?” 顾明月没想到涌到心头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答应,这么几个月,前世早就成为太阳出来后的烟雾——烟消云散了,她看着他,停顿片刻道:“答应”。没想到当初迟疑不定,现在只用几月就确定心思。 “你答应我了!”穆蕴笑着大喊,腾身飞向黑黝黝的林中,他更大声地喊道:“她答应我了,哈哈…” 畅快的笑声惊起林中鸟雀,翅膀扑棱声不停响起。 “不要笑了”,顾明月在穆蕴眼前晃晃手里的萤火虫,有些不明白道:“我们是怎么说到这个问题的?” 穆蕴止住笑声,唇角却一直微翘,握住她的手道:“我们早就该说这个问题的,我明天便来提亲。” “你晚两天再来”,顾明月说道,“我先说服我爹娘,你正好趁这两天准备聘礼。” “明天,我们刚才已经说定了”,穆蕴落在一株大柳树的枝桠上,抱她在膝头,“聘礼,你爹娘,都不是问题。” 暗想不马上定下亲事,再拖延下来可如何是好?定了亲,别人都会知道翩翩将来要嫁给他的,那感觉想想就很好。 顾明月没有理由放开这么爱她而她也爱的男人,但是她总觉得事情进展有种迷之快速。 穆蕴说过那么多句爱她,怎么今天刚回应一句,就跳到定亲上了? 都怪刚才的景色太美好! “我担心”,顾明月搅着手指看他,“你会在我爹娘面前受委屈。” “怎会?”穆蕴眸中笑意融融,“我们要定亲了,怎样的为难对我来说都不是委屈。” 顾明月倚在他肩上,看向远方,突然觉得从那天晚上她同意和他往来,便注定会有这一天。 垂眸看她一眼,穆蕴说道:“翩翩,我会一直这样爱你,不,我会一天比一天更爱你。我保证,以后绝不纳小,绝不去勾栏场所,即使你不理我,我也不会去青楼撒气。” 顾明月笑道:“那你可要慎重考虑啊,娶我一个,以后再美的女子都不能看了。” “你才是我心里眼中最美的女子”,穆蕴说道,神情异常认真,“我看不到别人。” 顾明月看着他,抬手放在他胸前心脏的位置,笑道:“那你要刻在这里。” “好”,穆蕴按住她的手,声音沙哑,“已经刻下了。” 风声吹过,树叶娑娑,低语声夹杂其间,蓦然永恒。 “…明日我午时便到,你乖乖在家等我。” “那我一早就跟我爹娘说吧”。 “不用,等我来了你爹娘自然会知道的。” “我爹娘不会为难我的,而且,既然要定亲,我家的长辈肯定都得到,不提前通知怎么行?” 定亲前一般都有纳彩、问名、纳吉的步骤,不过熟识的人家也会将这些在定亲那一天进行。 “明天肯定要忙一整天,我们回去休息吧”,顾明月又说道。 “不急”,穆蕴笑笑,“背会轻功口诀再回”,在她耳边念道:“天地清浊,取清于中……纳虚实脉……” 顾明月记忆力很好,穆蕴说两遍她就完全记住了,念一遍给他听后,竟然觉得全身都有种暖洋洋的舒适感。 穆蕴轻抚她的脊背,笑道:“翩翩,你领悟力很高,睡时记得再默念几遍,好好体会。” 但穆蕴还不想回去,身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处在兴奋状态,他又抱着顾明月在山林中来回飞三四趟,才听她的话抱着她回家。 “已经亥时一刻了”,顾明月提着萤火虫照照沙漏,“你在我房间打地铺吧,天快亮再回去。” 穆蕴非常心动,却还是摇摇头,拉她坐在床上:“我回去正好准备聘礼,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等我来下聘。” “天亮也不晚”,顾明月站起来去拿被子,其实是这么晚她不太放心他进城。 穆蕴是很想和她同处一室的,最后没抵制住诱惑,在翩翩给他铺好的柔软地铺上躺了下来,但他并有睡太久。 一个时辰后,穆蕴睁开没多少睡意的眼睛,坐起来到床边盯着她的睡颜看了片刻,低头吻吻她的脸颊,留下个小纸条后无声飞身离开。 夜幕沉沉,除了赌鬼彻夜春宵者,人们都处在香甜的睡眠中。 千里之外的蒙省被包裹在哗哗雨幕里,天空中的闪电时时划亮夜空,不停涨高的玉清河水一波波鼓动着河岸,河堤弯弯曲曲绵延好几十里,似无声守护着两岸几十万百姓。 在玉清河流经蒙省最重要的山苗口堤坝,八个驻防士兵有五个都在坝旁的小屋中呼呼大睡,另外三个举着昏黄的油纸灯来回查看。 风吹过,似从天扯线而下的雨落在细小的灯口中,极细微的兹拉一声后,大胡子士兵举着的灯熄灭,他咒骂了一句,跑到远处的同伴身边,用蓑衣挡着,拿掖在咯吱窝里的干纸片对着了油纸灯。 昏黄的灯光下,大胡子看到只差几尺不到达堤岸的河水,一直提着的心更提高几分,默默祈祷着千万不要再下了。 祈祷还未完,远处一片轰隆之声传来,走着去那边查看情况的高个子士兵飞奔而来,凄厉喊道:“溃堤了,快叫起飞毛,让他去最近的县城通知百姓们往高地撤离,告诉县太爷派人去府城报告啊。” 明亮的闪电像是在黑暗的天上撕开一道大口子,光照亮飞奔而来的高个子士兵身后的情景,河堤像豆腐一样被涌涌的河水冲碎,继而被河水裹挟着欢腾地向堤下的平地急流而去。 “溃堤了”,大胡子霎时高喊,声音冲破云霄,“都别睡啦!” 急躁没有间歇的锣鼓声在村庄小镇县城中一遍遍响起,有人穿着草鞋来回奔告:“溃堤了,快裹好贵重东西,找高处避水!” 安静的夜瞬间被各种慌张的声音打破,呼儿唤女声,小孩子的惊哭声,犬吠鸡鸣声不绝于耳。 镇中县中的大户人家更是乱作一团,甚至有人看着带不走的贵重物品嚎啕大哭:“老天爷啊,你就别下啦。” 下人们都过来拉劝:“老爷,夫人,咱们快逃吧,否则大水过来,命都会没的。东西带不走可以把门锁好,水退了打磨打磨还跟新的一样啊。” 说话间奔腾呼啸声响起,隆隆比夏日天空闷雷还重,地面似乎都抖动起来,身着丝绸里衣的老爷夫人忙停住嚎啕,相互搀扶着往县衙后面的观音塔跑去。 天色平明,雨丝依旧细细不住,山苗口附近三个县全成了一片湖泽,初时的恐慌过后,躲在树上屋顶山坡庙院寺塔顶上的人,皆愁容满面地看着浑浊的水面。 水面漂浮着各种东西,洗衣木盆,擀面杖,锅,猪羊尸体,甚至还有人尸,老年的小孩子的… 静默之中,偶尔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题外话------ 甜得齁牙吗*^_^* 218 好合 大雨才下一日夜,蒙省靠北三个县城被淹,三县县令不敢上报,只调集衙役划着小船来回安抚:“大家安心,朝廷会派人来赈灾的,我们都不会挨饿,只是赈灾人员到来还需时间,咱们忍耐几日啊。看看,雨马上就停了”。 然而雨只在清晨小了片刻,很快又阵阵下起来。 此时大庸朝别的地方还很宁静,农人照旧早起忙碌,商贾背上行囊准备起行,小贩挑着担子开始沿街叫卖,学子已在学室内朗朗读书一个多时辰,朝廷大员刚刚下了早朝。 “相爷,恭喜恭喜”,每个官员看见康九廷都拱拳贺喜,“明日便要迎娶娇妻,这可是人生最得意之事啊。” 康九廷一律笑着回谢,面对熟人或是分量重的官员,还会开口道:“下朝后务必要来喝一杯酒。” 此时的康府更为热闹,送贺礼之人从寅时便排起长龙,伴随着唱礼管事的高声唱和,一抬抬捆扎红花的箱子由康府侧门抬入。 穆蔚刚吃过早饭,正在书房查问儿子晨起背诵的成果,丫鬟进来禀道:“大爷,二爷那里的侍卫穆寅求见。” “二弟那里是不是银钱紧张?”穆蔚拿着一包银子来到客厅,递给穆寅,“胭脂铺刚开张,我也只能腾挪开一百两。” 穆寅摆手,满脸喜色:“大爷,爷派属下来不是要银子的,爷今儿要去顾姑娘家里下聘,请您和大夫人一起去。” “定亲?”穆蔚皱眉,“他此时名头不好,能找到什么好姑娘?便是有好姑娘,也不能此时提啊。他拿什么置办聘礼?” “爷这几年好歹有些积蓄”,穆寅想着各地铺子每年的巨额盈利,违心道:“凑吧凑吧,还能整出几箱子好礼。” 穆蔚叹口气:“这一百两银子你拿去,回去了告诉他,让他该服软的时候到康府服个软。好好的三品清闲官被赶下来,以后如何生活?世人最爱攀高踩低,没有风光过还好,一夕落魄要承受多少人的嘲笑白眼!” “大爷,今儿是爷的喜日子”,穆寅笑道,“您别说这些不高兴的,爷说巳时出发,您和大夫人还有小少爷小小姐这就收拾吧。至于银子,您收起来,爷需要时会派人来拿的。” 穆蔚想了想,把银包放到袖袋中,待会亲自给二弟也行,问道:“他要下聘这姑娘是哪里的?” “花叶县顾家村”,穆寅回道,还没等夸顾姑娘两句呢,就听对面的大爷疑问道:“村姑?二弟再怎样不济也出身世家,怎么能娶一个村姑为妻?” 前次虽听二弟说那么句有心上人的话,穆蔚却从没想过女方是乡下的。 穆寅摆摆手道:“大爷,您见到顾姑娘便知道了,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村姑。还有啊,属下提醒您一句,别表现出对顾姑娘的不满,爷特别尤其地喜欢顾姑娘。” 见穆寅神色认真,穆蔚微皱眉,继而叹气道:“自然,我从未尽过做兄长的职责,不会在这个时候摆架子。你先回吧,我们收拾好便过去。” … “什么,闺女,你说什么?”顾攀看着吃过早饭把他们夫妻拉到屋里说有话要讲的女儿,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穆蕴今天要来提亲?你们什么时候见的面?” 顾氏气得说不出话来,点点女儿的额头:“又是晚上?” “嗯”,顾明月往旁边移了移,“爹娘,穆蕴对我很好的,青楼打架是误会,我们准备菜肴吧,他午时便到了。” “不行,我不同意”,顾氏说道。 “爹也不能同意”,顾攀不看女儿,坐到一边,“不管什么误会,会逛青楼的男人爹不放心你嫁。” “上次我与他生气,说要分开”,虽然觉得爹娘同样不会接受这个理由,顾明月还说道:“他才去青楼的。” 果然,她娘想都没想就道:“这样更不行了,哦,生气就去青楼,你们成婚后的日子还能过吗?牙齿和嘴唇还打架,成为夫妻后日日住在一个屋檐下,怎能没有矛盾?到时这穆蕴一生气就到青楼去,保不齐哪天便领家里几个。不成,这事不成。你回屋呆着去,接下来的事情爹娘处理。” 顾攀点头:“你娘说得对,闺女听话。” “他说不会再去那种地方了”,顾明月看向母亲道,“娘说的那些都是臆测,你不了解我们,所以这臆测根本不能作数。再说你们不同意穆蕴的提亲,能保证给女儿找一个疼爱我一辈子的人吗?” 顾氏语塞,继而说道:“怎么不能?娘看阿端就是那个能疼你一辈子的人。” 她本来是想看着两个孩子自然走到一起,今天却被女儿气得挑在明处:“你爹也觉得阿端这孩子不错。” “阿端?”顾明月惊讶而又不可思议,“在我心里他是亲人,我怎么可能与他有什么!爹,娘,女儿已经决定这辈子都和穆蕴在一起了。”说着屈膝跪下。 “你”,顾氏气道,“几个月前你不还说不想太早定亲吗?你真是被穆蕴哄住了,老夫人没跟你说过他家的事…” “娘,女儿本不想跟您争辩这个的”,顾明月打断母亲的话,“他家的事,受伤害最大的是他,您和老夫人为什么总要拿这个证明他不可靠?”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顾氏恨铁不成钢地拍着手道,“有穆蕴他爹娘的前例摆着,娘怎么敢把你嫁到他家?翩翩,你怎么就不明白娘为你这一片心啊!” 顾明月垂下头,眼眶微湿,前世为了嫁给展冥,她用威胁反抗父母的不同意,这时她张张口,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她知道,不管爹娘表现得多么强势,都是为她好。 见女儿眼角红红的,顾攀叹口气扶起她来:“翩翩,别怨你娘,她也是担心你以后过不好。” “我知道”,顾明月点头,“可是爹,穆蕴的为人你不清楚吗?他对我的好爹娘又不是没看见,常言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和穆蕴还什么都不是,在我被皇后宣进宫时,他不是照样帮我吗?我之前没有立即同意与他定亲,那是在我心里还有心结,我现在没有那个心结,已经决定要嫁给他了。有心结的时候我都愿意和他相处试试,更何况现在。” 夫妻两个沉默不语,顾氏突然问道:“你的心结是什么?” 顾明月怔了怔,答道:“担心他以后会娶很多小妾,对我只是一时热心。” “翩翩,你能有这个担心,证明你也不是个傻的”,顾氏叹道,“怎么现在就脑子发热呢?” “娘”,顾明月笑起来,撒娇道:“我不是脑子发热,而是看清穆蕴正是那个会一心爱我之人,我也爱他,能遇到爱自己并且自己也爱对方的人,多难得啊!” 顾氏说道:“别跟娘说这些情情爱爱的,能长久过日子一起伴到老才是正经。” “生活是过出来的,不是预测出来的”,说着看向父亲,顾明月问道:“爹,你和我娘当初定亲时,有想过以后的日子会出现怎样的问题然后怎样处理吗?” 看着女儿略带祈求的目光,顾攀心软起来,摸摸她的脑袋,对妻子道:“闺女说的是,含彰是个俊才,我们也别为难闺女了。” “你先出去”,顾氏想了想,对女儿道:“我和你爹商量商量再说。” “嗯”,顾明月讨好地给先后给爹娘捏捏肩捶捶背,才往门外走去,“你们好好商量。” “这丫头”,看着女儿的背影,顾氏摇头,继而皱眉问丈夫道:“你真觉得把闺女给穆蕴好?” “好不好的两说”,顾攀坐在妻子旁边,分析道:“那穆蕴现在丢官丢铺子的,虽然还有功名在身,想再做官可不是容易之事,以后闺女嫁过去,有什么事我们也好伸手。外嫁的女儿过得如何,一半都在娘家。既然闺女这么相中穆蕴,就顺她的意吧。” “可是。”顾氏还是觉得不太妥当。 顾攀脸上有些担心,看着妻子道:“你忘了翩翩不能生气?”继而拍着膝盖长长叹口气,“前几天她什么样子你没看见?不爱笑不爱说不爱吃的,我就怕她想不开。” “哎,我昨儿还琢磨着女儿怎看起来高兴那么多。”顾氏摇头道,“恐怕在帝京那时候她就见到穆蕴了。防这么严还防不住,罢了,随她吧。” 顾明月没有回房,就坐在东廊下和照夏翻绳,目光却时不时放到父母门前,一见她爹的大脚跨出门槛,她忙丢下绳子走过去笑着喊了声:“爹,娘。” “别在我跟前晃”,顾氏摆摆手,“回房等着去吧,我去村里给你奶奶和大伯说一声,再找你几个大娘婶子过来帮忙。” 顾明月赖着抱住母亲,继而又抱抱父亲,幸福笑道:“谢谢娘,谢谢爹。” “傻闺女”,顾攀突然有些鼻子发酸,一眨眼小小一团的女儿便长成了大姑娘,还是个为了外人讨好他们的大姑娘,“爹带两个人去镇上买菜,你也换身好衣服去。” “嗯”,顾明月用力点点头。 顾攀叫来家中的下人吩咐:“把院子再扫一遍,后院的花搬到前院几盆,今儿常到咱家来的那个穆蕴要来给我闺女下聘,你们都上些心,好好招呼客人,明天给你们发赏银。” 二十几口人听罢这话都愣住片刻,猛地才想起该欢呼两声来着。 然而在心里,他们都有些蒙,之前那穆大人不是好些天都没来了,怎么突然便定亲了? 虽然想不明白,消化了这个消息后,众人还是真心为小姐感到高兴的。 欧阳端觉得脑袋里嗡鸣一阵,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此时众人都已散开,说笑着各自忙碌去了。 “阿端”,欧阳薇有些不放心地喊了弟弟一声,“你没事吧。” “我没事”,欧阳端笑笑,却有种无可适从的感觉,他四下看了眼,说道:“我去后院搬花。” 他说着去后院,迈步却是走向顾明月门前。 欧阳薇上前一步,终是没有喊出声,这两天父亲开始在东面平地准备盖房子,阿端每天晚上都会精神十足地过去忙不下一个时辰,她早就隐约看出来弟弟的心思,又怎能不明白他这两天的好精神是为什么? 阿端以为有机会了,没想到翩翩会这么突然地和穆大人定亲! 欧阳薇希望阿端能彻底想开,因为她看得出来,翩翩一开始就是拿他们当亲人待的。 “明月”,欧阳端进来时,顾明月正在绣筐中找打络子的线,他走近问道:“那种会上青楼打架的人,你放心嫁吗?” “为什么不放心”,顾明月看了欧阳端一眼,好笑地不厌其烦道:“你们也放心,他不会再去青楼了。” 欧阳端见她笑得轻松愉悦,沉闷的心口竟一点点松散开来,有些话既然早时没说,便不要在她幸福之时说出来徒惹她烦恼。 这一辈子,不能做陪伴她一生的人,至少还是得她信任之人。 “这就好”,欧阳端说道,转身,“我去后院搬花盆了。” “嗯”,顾明月笑眼弯起,沉默寡言的阿端突然给她一种操心老婆婆的感觉,找出红黄紫青蓝五种线,钉在桌角开始编同心结。 顾明月最拿手的就是同心结,前世在展家,每晚睡觉前她都要编一条,想到这个,她的手指顿了顿。 这是她和穆蕴的东西,顾明月不想沾染到其他,食指微勾,接下来她改变编法,一条繁复的相思结渐渐成型。 相思结还未编好,院子里已经传来热闹的人声。 二权婶儿的嗓门儿尤其响亮,只听她道:“若娘,这下你家翩翩也定下了,照我看,村里这一辈姑娘的夫婿,还数你们翩翩的夫婿俊朗。” 概大娘笑着接道:“听说还是朝中三品大员,以后翩翩就是官夫人,指不定还能得个诰封呢!” “早不是官了”,顾氏解释,没说具体原因,只道:“得罪了人,被罢了。不过官不官的不重要,人好才是第一位的。” “二大娘说的是”,院中静默片刻,有个年轻媳妇的声音响起,“官夫人有什么好,听说有的两三年都不能见丈夫面,跟守活寡一样。” 不过三品大员的夫人,莫说十里八村没有,就是几百里内的农家也没有,还是没那个福气啊。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被罢官,人家能娶一个乡下姑娘做正? “焰子家的,你说这话倒是实在”,不少人笑着附和。 又有人问概大娘:“大嫂,你们家小雨何时定下?炼子那些同窗,随便找一个可都是好女婿的人选啊。” 概大娘笑道:“她还早呢,又有自己的主意,反正还小,我和她爹也不插手。” “听三大娘说,你们过几天要去许县看炼子,到时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同窗朋友,给我们家秀珍说一说。” 二权婶的话刚落下,接二连三的又有好几个家中有适龄女孩儿的妇人应和。 顾氏暗叹一声,之前她也跟概大嫂这么说呢,本想给女儿找一个哪哪都不错的,如今还不是听着女儿的意思? 想到秦府老夫人,顾氏叫住正搬凳子安排桌椅的照游:“你到帝京秦府去一趟,告诉老夫人翩翩今儿个跟穆蕴定亲,请她不用再为翩翩的婚事操心了。” 老夫人一直很关心翩翩,定亲之事不能连一声都不告诉。 房里,顾明月听到母亲的话,想了想没有出去阻止,派人跟老夫人说一声是应该的。 “小姐,您不换身更漂亮的衣服吗?”照云得空进屋来,见小姐还在不紧不慢地编彩绳,不由问道。 “现在这身也很好啊”,顾明月很满意身上的白地深红碎花束袖裙,这本就是她早起特意挑的。 “好是好,只是有些单调”,照云从衣柜中找出一件红色垂珠垂珠披肩,送到顾明月面前,“小姐,系上这个披肩吧,漂亮又喜庆。” “我穿得已经很喜庆了”,顾明月笑道,编着相思结的手指丝毫没有停顿,“不用再穿了。” “是够喜庆的”,这时,顾焕说着话进来,“翩翩,你怎么突然定什么亲事?你还小,等两年也不急。” 顾明月喊了声“焕大哥”,说道:“说起来就定亲了啊。” “那你怎么不提前两天通知我们?”顾焕拉个凳子在旁边坐下,“我们也能给你准备些礼物。” “定亲又不需要添妆”,顾秀水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她与好几个顾家女孩儿一起走进来,略带讽刺道:“翩翩你也太心急了,好歹等及笄后再定亲啊。” 顾明月现在是懒得理她,请其他女孩坐下,便低头继续编相思结。 顾焕瞪了顾秀水一眼,在外人面前,他给她留几分面子,不轻不重道:“你少说两句。” “翩翩,你编的这个络子真漂亮”,顾秀珍看到放在桌子上的一条已经编好的五彩丝络,不由赞叹,“这是什么结?” 在她问时,顾秀冬笑着伸手过来,道:“我看看。” “相思结”,顾明月先一步拿起丝络放到袖口中,不好意思地笑笑,“冬儿姐,我好容易编好的。” 顾秀水哼道:“翩翩,你说这话就不好听了,冬儿还能给你碰坏吗?” “没事,是我手太快了”,顾秀冬丝毫不在意地笑着圆场,“翩翩,听说来你家下聘的,就是那位俊美公子,而且秀水说那公子还是一位大官。” “他已经不是官了”,顾明月很不喜欢顾秀冬说话的语气,顾秀冬比她大两岁,是五服外的堂姐,他们两家住的比较远,顾明月前世今生都不太熟悉顾秀冬,但并不妨碍她不喜此人。 “是不是官有什么重要”,顾焕皱皱眉,总觉得这女孩话语不善,不客气道:“秀冬,你都十六岁了吧,怎么还没听说过有人到你家提亲?” 顾秀冬脸色微变,看看自己略显粗短的手指,还有比起其他女孩更黑几分的皮肤,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其实一点都不丑,只是比女孩子们正常的皮肤黑了点儿而已,但是因为这个,从小到大就没几个男孩子把她当女孩对待。 村里一起长大的男孩子中,她和郑力郑勤几个堂兄弟玩的最好,过年时,与母亲闲话时说起婚事,她说自己想嫁给郑勤,母亲点头说郑勤很不错,第二天便找人去郑勤家透了信儿,却被郑勤亲口回绝了。 顾秀冬不明白为什么,去问郑勤,郑勤竟然说一直都拿她当兄弟看,还说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正是顾明月家的远房亲戚。 顾秀冬本来就不喜欢顾明月这种长得过于漂亮的同龄女孩子,打那儿起更把他们一家都记恨上了。 欧阳薇和郑勤没出正月就定下亲事,顾秀冬恼恨不已,平日里见到欧阳薇总是冷嘲热讽的,今儿听说顾明月要和那位俊美公子定亲,他们一家倒是哪哪都好了,日子未免过得太美了! 然而顾秀冬本来想刺顾明月几句,哪想到顾焕开口就这么不给她留脸面? “哥”,见顾秀冬尴尬,顾秀水跺脚道:“你说话不要太难听啊。” 顾秀冬忙笑:“没什么”,又说道:“像翩翩这种未及笄就定亲的,很难得的。” “是啊”,顾秀珍捧着脸道:“而且翩翩的未婚夫长得还那样俊美,我以后的未婚夫能有你未婚夫一小半好看就够了。” 顾秀冬紧跟着道:“这有什么难的,那位公子肯定是富贵人家,以后总不能只娶翩翩一个,你可以嫁过去为妾啊,肯定不委屈你。” 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十分不喜。 “请你出去”,顾明月皱眉,不想和对她心怀恶意的人有什么交流,直接逐客。 顾秀冬的脸色顿时红红白白,“翩翩,有你这么待客人的吗?” 顾秀水冷哼:“别以为你找个好未婚夫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脾气这样坏,小心人家不娶你。” “你一起滚”,顾焕拍桌子,站起身来,“一天不找事儿你难受是吧?” 顾秀珍和顾秀美、顾秀萍都被发火的顾焕吓住了,忍不住向旁边挪挪身子。 “哥,你又凶我”,顾秀水顿时红着眼眶道:“我说什么了,你也不看看,谁家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 顾明月动手拆已经编好的相思结,淡淡道:“到我家还说难听话的人不是客人。” 看着那漂亮繁复的丝络,顾秀冬恶意顿生,装作没站稳朝还未完全拆下来的络子上歪去,然而顾秀水抬着抹眼睛的胳膊恰撞她一下,本就失去平衡的顾秀冬嘭一声重重砸在地面上。 顾秀冬哎呦着爬不起来,旁边的人却没都有扶她的意思。 本来想撞坏顾明月的丝络,这时摔倒,顾秀冬脑中闪过另一个念头,他们家收留的人抢走自己的亲事,那顾明月今天也别想好好定亲。 “嘶,我的腿磕在桌楞子上了”,顾秀冬按着膝盖侧身坐正,眼泪汪汪道:“肯定是骨折了,你们还不快点送我去镇上看大夫?” “骨折了?”顾焕看这顾秀冬就是故意找事,当下提起一个高脚凳子,“我砸一砸看折到哪种程度,不小心给你砸瘫的话,我就出钱养着了。” “大哥”,顾秀水吃惊大喊。 顾明月把相思结放好,笑着看向焕大哥手中高高举起好似下一刻会毫不留情砸下来的凳子,半点儿不着急。 果然,凳子还没落下,顾秀冬已经哭喊着爬起来跑了出去,“大伯大娘,焕大哥要砸瘫我。” “什么?”大伯娘吃惊的声音随即响起,继而似安慰顾秀冬:“别怕,这个臭小子,看老娘不揍死他!” “翩翩定亲的日子,你就带这么个玩意儿过来?”顾焕根本不在乎外面的声音,拉住顾秀水便往外走,“滚回家去,再踏进二叔家的大门,我打断你的腿。” 一次又一次,顾焕对顾秀水早就失望透顶。 “你发什么羊羔疯”,大伯娘还没走过来就看见儿子拉着女儿往外搡,两步上前在他背上狠狠捶了几下,“刚才你秀冬妹子的话我还不信,谁知道臭小子你真打人呢!” 大伯咳一声,提醒道:“有什么事去外面说,别在家里嚷嚷,让男方家人撞见不好。” 顾焕放开顾秀水,对母亲道:“你出去问问她刚才都说的什么话,还有那个顾秀冬,跑到人家家里讹人,真不怕我揍你个半瘫呢。” 顾秀冬见顾焕气势汹汹的,当即不敢再留,转身便走,在门口遇到提着一篮子青菜走来的郑勤,她冷笑道:“巴结得倒是厉害。” “秀冬”,郑勤叫住她,“你啥意思啊?明月今天定亲,我娘叫我送点自家地里的菜过来,怎么成巴结了?” 顾秀冬扯扯衣襟,道:“你自己心里明白,以前我真是瞎了眼才高看你一头。” “哎,不是”,郑勤更加摸不着头脑,“我怎么着你了,哪次碰面都给我冷嘲热讽的?” “勤子哥,快进来吧”,欧阳薇刚才听到顾秀冬哭着喊翩翩娘,便猜她或许是因为自己来找顾家的不痛快呢,跟出来想和她掰扯明白,就听到这么几句话,当下对郑勤道:“家里正忙着呢,你和不相干的女孩子有很多话说吗?” “没有”,郑勤听到一声勤子哥,立即乐开花,“我娘让我先跟二叔家帮忙,她喂好猪就来。” 见欧阳薇一出来,郑勤连看自己一眼都不看,顾秀冬心里拧巴得难受非常,再看看顾家的大院子,她觉得顾秀水说的实在是太对了,怎么什么好东西都该他们家? 如果不是他们家多事,自己现在已经和郑勤定亲了。 正想着,顾秀水被她娘脸色难看地推出来,“回家照看着你奶奶去吧,别在这儿让人看笑话。” “你哥你娘怎么都向着外人?”大伯娘转回院子里之后,顾秀冬走到顾秀水身边道,“你家不比你二叔家穷呀。” “还不是顾明月会哄人”,顾秀水神情忿忿,“我哥对她比对我和我姐加起来都好,她用什么好东西都行,我开口要我爹娘我哥都说我穷气。看看顾明月屋子里的东西,哪一样不是值钱的,怎么我用就成穷气了?” 顾秀冬啧啧两声,“谁让咱们不如她会挣钱呢!” “谁知道她怎么挣的钱”,顾秀水冷哼道,“我问过小萍,她来我二叔家根本没见过顾明月刺绣的时候。” 顾秀冬立即追问:“你的意思是说,她跟顾秀冉一样。” 顾秀水不自在地咳一声,低声道:“我只跟你说,你不要传出去。” 话未说完,顾秀水被一阵猛力扯过去,紧跟着脸上就挨了响亮至极的一巴掌。 顾焕担心顾秀水还折腾事,便出来看看她走了没有,哪想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个妹妹和别人用这样恶心的话编排翩翩?狠狠甩下去一巴掌,他瞪着眼道:“滚回家里去,以后再出门我打断你的腿。” “哥”,顾秀水捂着麻疼的脸颊,泪珠滚滚而下,“你太过分了。” 院子里的人大部分都听到这响亮的一声巴掌,又听到顾秀水的哭喊声,顾柏夫妻率先跑了出来,其他人紧跟着也出来不少。 见此情景,大伯娘皱眉看着儿子道:“娘不是都让她家去了,你怎么还跟出来打,怎么的这也是你亲妹子。” 说着看向女儿,见女儿半张脸都肿了起来,大伯娘的脸色更不好看。 顾柏说道:“咋回事啊,翩翩定亲的日子,你们兄妹怎么在门口打起仗来?” “回家再跟你们说”,顾焕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随即指向顾秀水:“二丫头,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胡说,你嫁出去后就别往娘家来了。” 水丫头能说什么把她哥气成这样啊! 众人心内正疑惑,穆蕴骑马走过梅林,远远说道:“管不住舌头,不如直接割掉干净。” 他耳力极好,在梅林之外时已经听到这边两人的谈话,对于翩翩这个堂姐厌恶至极,话也说得很不客气。 气氛略有尴尬,大伯娘脸色铁青,心想不知道缘由就这么说顾家闺女,这小子是不是看不起他们啊? 顾焕说道:“我会管好自家妹子,不劳你一个还没和翩翩定亲的外人费心。”动不动就割舌头,翩翩跟这样的人能过安生日子? 穆蕴唇角微带冷笑,看在今天心情好,这些人是翩翩近亲的份上,他不再多说,当下翻身下马,跟站在外面的人拱拱拳便向顾家走去。 顾明月这时和父母走出来,看到果然是穆蕴来了,不由朝他笑了笑。 穆蕴上前见礼,顾攀夫妻都是淡淡一笑。 顾明月站到穆蕴旁边,握住他的手。 穆蕴本来就不介意,这时脸上的笑容更为灿烂。 见到女儿的动作,夫妻二人无奈摇头,拉着聘礼的车马此时走出梅林,顾攀点点头,示意穆蕴回家,他则和同族几个男人上前迎接穆家长辈。 出乎顾攀意料的,穆家长辈只来了穆蕴的长兄长嫂,心内虽然不满,但想到这孩子家中情况,他到底没多说。 卫娥牵着女儿,穆蔚牵着儿子,夫妻两个并肩走入位于山水边的农家庄园。 “看来这位姑娘家不是简单的农户”,借着抬手抿头发的功夫,卫娥低声说道,“你待会儿热情点,别让人觉得咱们看不起乡下人。” 穆蔚点点头。 一行人进到家里,后面载着一箱箱聘礼的马车才排队停到顾家门口,穆子六人都跟来了,此时穆子戴了遮住半张脸的面具,正指挥下人往院子里抬箱子。 大伯娘带着顾秀水回家去上药,只留下顾秀冬孤零零站在旁边,进进出出的人没一个上前搭理她。 … “这是我的庚帖”,与顾明月携手走进客厅,穆蕴便从怀中掏出描金绘花红贴放到正对门口的桌子上,随即低声对她道:“我亲手写的。” 顾明月的庚帖是刚才让柄叔写的,还放在旁边晾着墨迹,她走过去双手取来,与穆蕴那张放在一起,抬头看着他笑起来。 穆蕴突然就很想吻她,不过他还记得这是什么场所,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侧身抬手说道:“胡道长,请帮我们两个合八字吧。” 帝京富贵人家结亲之前都会找胡道长合八字,据说胡道长批的极准,他点头称好的十中有九都是好姻缘,他摇头称不合适若还坚持成亲的十成十都是恶姻缘。 久而久之,胡道长在帝京名声越发高,可以说是人人皆知。 穆蕴完全没有低调的想法,凌晨到帝京后,当时便直接让穆子带着重金砸开了胡道长家的门。 胡道长对于舍得出金子的客人非常尊敬,被人扰了清梦一点不恼,一路跟着到小村子里来还保持着满面的笑容。 “好”,胡道长点头,上前看过两人的生辰八字,默默掐指推算一番,他突然面露疑惑,从宽大的袖袋内摸出一个龟壳,呼啷啷晃出三枚铜钱,低头仔细查看过,他才笑道:“好,二位实乃天作之合。” ------题外话------ 迟到了,不好意思—_—|| 今天可能写不出来明天的,所以明天下午两点再更新,别拍我*^_^* 219 酒后 天作之合?这就没了? 顾氏觉得这位道长有点敷衍,撞撞顾攀的胳膊,低声道:“让翩翩她柄叔看看。” 顾柄没事喜欢看些推演的东西,村里谁家合婚,都是找他看八字。 顾攀点头,到顾柄旁边说了声,顾柄笑道:“人家胡道长是推算的能人,我这点哪够看啊。” “既然叔婶不放心,您请过来看一看吧。”穆蕴转头说道。 “行”,顾柄拍拍袖子上前来,“我也看看。” 看到男方的生辰时,他暗自点头,九月初五,好时间,时辰倒是错那么点儿,不然这就是个皇帝命啊。 即使错那么点儿,也足够顾柄震惊了,翩翩不用说,八字同样是极好的。 看了好片刻,顾柄只吐出四个字:“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是在合八字时常被提到的一个词,但真正是天作之合的几乎是没有,在他们两个却只有用这一个词形容才贴切。 胡道长看看站在一起的男女,捋须点头:“双方的家长都放心吧,他们必是婚姻幸福。” 顾家的族人,还有林郑两姓过来看热闹的人都围在旁边看着,听见那道长这么说,一个个才大声说笑起来。 顾攀夫妻脸上也有了几分笑容。 穆蔚见到女方长相,还有这家的家当,心里已满意一大半,这时听到胡道长再三肯定他们八字合,便笑着朝顾家人点点头。 二弟能娶到好妇,以后生活美满,清明中元再去给母亲上坟时,他才不会连头都不敢抬。 合过八字众人便各自散开,有招待穆蕴兄嫂的,有出去看聘礼的,还有去厨房催菜的。 … “我编的相思结”,回到房里,顾明月把五彩丝络从袖口里掏出来,而穆蕴几乎同时解开荷包拿出两枚扁圆的石头,笑道:“我磨的同心石。” “正好”,顾明月眼睛一亮,“我把石头编在络子下面。” 让穆蕴扯着络子的另一头,顾明月低头打固定石头的网结,同时问道:“你几时走的?” 她看到穆蕴留的纸条时已经是寅正了,根本不知道他何时离开的。 穆蕴眼中全是温柔笑意地看着她,想了想老实回道:“子时,我担心时间紧,准备的聘礼不齐全。” 要做令翩翩放心且交付全部身心的男人,绝对不能撒谎,任何慌都不能撒。 “那你不困吗?”顾明月看他,“稍后在我这里睡一会吧。” “嗯!”穆蕴拿着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低笑道:“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困,不如我留这儿,咱们说话吧。你有没有默念那些口诀?” “默念了”,顾明月点头。 闲聊之中,顾明月把石头编好在相思结下,缠一捆流苏,便说要给他系在宽宽的腰带上,穆蕴配合地站起来,看着她系好,微展双臂问道:“是否显得我更英俊了?” 顾明月好笑道:“是啊。” “有没有让你对我更着迷?”穆蕴接着问道,声音低沉。 “嗯”,顾明月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迷得我都转不动眼珠了。” 穆蕴蓦然笑开,拥她于怀,继而放开她,让她坐好,他则亲手把同心石编入另一条相思结。 顾明月支着下巴看风凉,等他表示女儿家的事物不好做时再接手,谁知道看着看着他就已经编好了,程序与她刚才做的一样,而且把石头固定的结结实实。 “如何?”做好底部的流苏,穆蕴拿着与他腰间几乎一模一样的相思结,笑看顾明月,“你的男人是不是无所不能?” “是”,顾明月很无语,只好站起来任由他将丝络给自己系到腰间。 “翩翩”,系好丝络,穆蕴握着她的手亲亲她的额头,“你把我迷得都要忘记呼吸了。” 顾明月别开目光忍笑,下一刻却被他略显干燥的嘴唇堵住。 穆蕴却只是蹭蹭便放开了,顾明月正疑惑他怎么如此自觉时,就听见门被敲响的声音。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吧?”顾焕撩开珠帘子走进来,看看穆蕴又看看自家翩翩:嗯,没不规矩地对翩翩动手动脚便好。“请吧,未来妹夫,酒桌上聊聊去。” “请”,穆蕴起身抬手,安抚地看了顾明月一眼,低声道:“放心”,率先走出内室。 “焕大哥,你们要手下留情啊”,顾明月见过其他堂姐的未婚夫被灌地大醉什么话都往外说的样子,且那些人都还有好几个兄弟帮着挡酒呢,而穆蕴只有一个大哥,自家这边却是叔伯堂兄弟二三十个…“他昨晚没怎么休息,不能喝太多酒。” “傻丫头”,顾焕抬手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说道:“我们灌那小子酒还不是为你试验他的人品?”见堂妹不赞同的模样,他笑道:“没听说过酒品如人品?放心吧,咱们有分寸。” 说着拍拍她的肩膀,“你可以出去与穆家的女眷聊聊天,别担心。” 顾明月跟在顾焕后面出来,正好看见穆蕴和他大哥被顾灼那几人热情地请到客厅。 她只能再次对顾焕道:“焕大哥,你帮着点儿,不要让其他哥哥们灌他太多酒。” “女孩儿外向啊”,顾焕摇着头走开,到席面上,他却直接抱两个酒坛子放到穆蕴面前,让人拿来一摞大海碗,说道:“要娶我们家的姑娘,得有千杯不醉的本事。” “焕哥说的是”,顾灼顾焰等十几个年轻人先后附和道:“我们也不多敬,一人一碗便好,新妹夫可不要觉得咱们仗着人多欺负你啊。” “不会”,穆蕴虽然先一步出门,翩翩对她堂哥说的话他却听得真切,没饮酒先已饮了甜甜的蜂蜜水,他岂会怕醉?而且还是第一次与翩翩这些叔伯堂兄打交道,酒桌上他又怎能输了气势?当即便提起酒坛主动倒酒。 看着清透的酒水哗哗倒入碗中,再看看一客厅笑看这边的顾家男丁长辈,穆蔚有些心惊胆战之感,这一碗碗喝下去,二弟还不直接被撂倒?万一酒后撒疯,或是露出什么丑态,这亲事恐怕就黄了。 “在下从小嗜酒,趁今天这个难得之日,和长辈们大喝一场吧”,穆蔚想了想,搬起一坛酒准备挡下女方长辈。 一碗碗酒在喧哗的劝酒声中被穆蕴涓滴不剩地接过来饮下。 … 顾明月与穆蕴的大嫂见过,送了些小玩意给他的侄子侄女,听着从客厅传来的暄闹,却根本不能静心和大嫂聊天。 看出她在担心什么,卫娥笑道:“弟妹放心,我想你家的长辈不会怎么为难二弟的。” “我不担心”,顾明月笑了笑,将桌子上的点心碟推到她面前,说道:“嫂子,这些糕点是我早起做的,您尝一尝。” “你做的?”卫娥刚才便看这些糕点细腻可爱,闻言拈起一块微黄的花生酥咬下一口,频频点头道:“弟妹做糕点的手艺确实一绝,你平时在家都喜欢做些什么?” “没有正经事做…” 如此闲聊一刻钟,顾明月就坐不下去了,这时照夏跑进来,看看穆家大嫂,凑到顾明月耳边低声道:“小姐,新姑爷喝三坛子酒了已经。” 顾明月让照夏盯着的,听到这一会儿功夫穆蕴已经喝下去三坛酒,她忙站起身来,匆匆道声“失陪”便快步出门。 客厅内,顾攀看到穆蕴喝得都摇晃了,这才和大哥三弟几人端着酒碗过来。 “含彰,我们这几个叔伯你还没敬到呢”,顾柏哈哈笑道,他开始时不赞同用家里招待新女婿的规矩招待翩翩这位未婚夫,不管怎么说人家是朝廷官员——虽然二弟说已经被罢了,还是必须尊敬的。 但二弟还有那群小子都坚持看看此人人品如何,人品怎么看?酒后吐真言啊! 顾柏想了想,若往后侄女嫁过去发现此人是个伪君子,那就不美了,还是试吧。 穆蕴虽然喝得不少,此时还记得向几个长辈拱拳见礼。 顾家的长辈们见此无声点头:喝成这个样子还不忘礼,足见是个秉礼的后辈。 敬过大伯敬岳父接着又敬三叔、近门的一些叔伯,穆蕴言语之间毫无差池。 顾攀暗自疑惑,难不成这小子还没喝醉?可看样子又不像啊! 想了想,顾攀说道:“含彰啊,亲事定下,我闺女就相当于交到你手中了,你需好好对她,勾栏场所,是万不能再去的。” 正闹哄着劝酒的人都静下来,听穆蕴如何回答。 现场众人知道翩翩这个未婚夫是大户人家公子,对于二叔说这样的话并不稀奇,大户人家公子,最好去青楼找乐子。 其实别说大户人家那些有钱的,便是乡下人,有些闲钱还想找个女人新鲜新鲜呢。 他们都觉得二叔这个警告很有必要,并不知道顾攀是在点穆蕴之前做的事。 “穆蕴谨记”,穆蕴拱拳低头,虽然有些大舌头,说的却异常坚定,“此生都不再踏足勾栏场所。” 心里还不忘默默补充:翩翩让我带她去玩的时候除外。 顾攀略微点头,又问道:“闲暇没事的时候,含彰都是如何消遣的?娶了我家翩翩,还有置妾的打算没有?在这之前,家里有没有暖帐丫鬟?” 问完,客厅众人均是安安静静。 “我只要翩翩一个”,穆蕴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按按额头,显然是喝多了不知道接下来该回答哪一个,片刻后道:“并没有暖帐的,无事时看看书骑骑马。” 这答案太规矩有序了,简直不像一个喝醉之人说出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此人不会是传说中的千杯不醉吧? 呕! 想法刚落下,就见刚才还能站立的人扶着桌子干呕起来。 顾攀对正巧进来送菜的照云照霜道:“扶新姑爷出去醒醒酒。” 这一关也过了,他才能彻底放心地把女儿交给此人。 旁边的人都没说什么,若是扶住个丫鬟便出言调笑,那这人还真是大大的伪君子:喝醉了还能记得说谎话! 照云照霜略微迟疑,走上前去扶,“姑爷,我们扶您到外面醒酒。” 两人都控制不住地脸色微红,然而她们伸出来的手没碰到穆蕴的臂腕,便被他挥手打开。 “滚”,皱眉,压下心底的厌恶,穆蕴撑着站不稳的身体摇摇晃晃往门口走去,突然笑道:“翩翩。” 顾明月走进客厅,看到清醒的众人皆瞪眼看着穆蕴一个醉鬼乱走,顿时心口酸疼,忙抬手接住他,扶着他便往外走。 顾焕几步跟过来,“翩翩,喝醉的人都是死沉的,大哥来扶”。 顾明月哼一声不理他,还说让焕大哥帮忙拦着点儿,却只一刻钟穆蕴就醉成这个样子,真是有点欺负人了! … “穆蕴,你好点没有?”桃树旁,顾明月蹲在旁边给弯着腰呕吐不止的人连连拍背,转头着急地对跟在后面的照夏道:“快去端一碗蜂蜜水来。” 照夏点点头,很快端着一碗蜂蜜水小跑着过来。 “喝点水漱漱口”,顾明月把碗送到穆蕴嘴边,穆蕴已经略止呕吐,见说话的人是翩翩,才低头喝一大口蜂蜜水。 顾明月轻声提醒:“吐掉。” 穆蕴又看看她,听话地低头吐掉口里的水。 顾明月见他还有意识,略松口气,问道:“还吐吗?” 穆蕴摇头。 顾明月看他特别乖竟有些好笑,扶着他站起来,又给他水:“再喝点漱口。” 穆蕴本来没有多少醉意,这时被凉风一吹,酒涌上头,又面对翩翩如此的温柔细心,很快便晕晕乎乎不知所以,几乎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顾明月看着他把剩下的蜂蜜水喝完,才扶他回自己的房间。 顾焕一直在旁边看着,见翩翩的小身板拖着个高大男人十分吃力,再次上前道:“让大哥来扶吧。” “不用”,顾明月说,尽管穆蕴把大半重量都靠在她身上,她依旧走得稳稳,还不忘交代叫过照安交代道:“你把桃树边那些东西清理干净。” 顾焕失笑摇头,臭丫头这是生气呢。 看到院中这幕的人,无不笑着打趣道:“翩翩心疼未婚夫啦?” 还有妇人对顾氏感叹道:“女儿长大了都是这样啊!” 不过也有人暗自撇嘴,嘀咕道:“这就扶到自己屋里,也不知道害羞。” … 顾明月现在哪还管别人说什么,吃力地把穆蕴搬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便要去厨房煮醒酒汤。 “翩翩”,穆蕴突然拉住她的手,“我没醉,你坐在旁边陪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好了。” 顾明月对上他的眼睛,是清明的,可他说话时却不太像没醉的人,应该是刚才吐了才好些吧。 “我去给你煮一碗醒酒汤来”,顾明月按住他的手背,语气轻缓好似在哄闹别扭的小孩子,“你喝那么多酒,不喝醒酒汤要头疼的。” 穆蕴勾唇笑道:“我只想让你陪着我。” “醒酒汤”,顾焕这时端着碗递给顾明月,“二婶刚让人煮的”,看看穆蕴又说:“翩翩,你别生气了,这不人没醉傻吗?” “那是他酒量好”,顾明月接过碗直接扶起穆蕴的肩膀喂他,“你们一刻钟内喝三坛酒试试。” 顾焕摸摸鼻子,咳了声道:“翩翩啊,咱们谁都没逼含彰,都是他自己筹的。” 顾明月没再说什么,看着穆蕴把醒酒汤一滴不剩地喝完,对他道:“你睡会儿吧,一个时辰后我叫你。” “好”,穆蕴抬手,手指轻轻触了触她的脸颊,眼中全是如朵朵盛放鲜花般的笑意。 几坛酒而已,对他来说什么都不算,没想到翩翩会这么心疼他,穆蕴突然就明白了,他的丫头看不得旁人欺负他。 这真是一个令人愉快而又幸福的发现。 除了穆蕴,客厅里其他人都没怎么沾酒,试出他酒品好为人懂礼谦虚,长辈们这才坐下来好好招待穆蔚,推杯换盏间笑着闲聊家庭事宜。 顾焕担心长嘴妇们说翩翩什么,就没再回客厅去,而是拉出凳子坐下来,看着合上帐子又过去关窗户的翩翩,他不由叹口气道:“我这个大哥,还没享受到过你这样周到的照顾呐。” “焕大哥”,顾明月想到刚才,略显不好意思,继而又抬头道:“还说呢,明知道穆蕴这边只有他和他大哥,你怎么不帮忙拦着些?” “我倒是想拦”,顾焕摊摊手,“你这未婚夫跟别家的不一样,刚到桌上,他就哗哗倒一排满满大海碗的酒,挨个儿敬咱。不过,叔伯们都很满意,说翩翩这个未婚夫,爽快没架子,好!” 顾明月看向床帐,嘴角忍不住挂上暖暖的笑容。 “翩翩”,顾秀珍顾秀美几个女孩子跑进来,停在小门口,朝内看看,低声羞她道:“你好疼以后的夫君啊。” 顾明月只笑了笑,顾焕挥手赶她们:“都出去吃饭,别跟这儿瞎说。” 几个女孩子掩嘴笑起来,顾秀美道:“翩翩,你家未婚夫是我们几个中最俊的,待会儿醒酒了拉出来给我们看看。” “是啊是啊”,其他女孩子眼睛闪光地点头。 顾明月才不想让她们看奇景一样看穆蕴,笑道:“等他走的时候你们不就能看见了?姐姐们不要在这里和我聊天,快出去吃饭吧。” “翩翩姐肯定是担心咱们打扰姐夫休息”,顾秀萍笑嘻嘻道,“那咱们还是快走了。” “走吧,省得待会儿翩翩着恼。” 女孩子们说笑着相互推推挤挤地出去。 “焕大哥,你也去吃菜喝酒吧”,顾明月看向干坐着的顾焕,说道:“我自己可以的。” 顾焕摇头,“我是怕别人嚼舌根,虽然是未婚夫妻,你让含彰睡在你房间总归有些不妥。” “嗯”,顾明月点头表示明白,“可是也不能让你和我在这里干坐着,叫照云她们之中的一个过来便好。” 正说着,外面响起顾氏的喊声:“翩翩,秦大管家过来了。” 顾明月和顾焕出来的时候,她爹正在请秦大管家入席,“我闺女定亲的小事,怎么还劳烦大管家亲自走一趟?” “顾姑娘的终身大事又岂是小事?”秦大管家脸上带笑,见顾明月过来,忙施一礼,“小人本来就得过来一趟的,顾姑娘,我们旁边说吧。” “好”,顾明月朝父亲点点头,带着秦大管家来到大门旁一株杏树边,“这儿没人,大管家是不是要说那幅刺绣的事?” “正是”,秦大管家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递给顾明月道:“您那幅刺绣,协郡王出了两万六千两,您点点。” “我信得过您”,顾明月笑笑,解开荷包拿出一张给他,“劳烦您为我的事奔走了。” 一张就是一千两!秦大管家眉头狠狠跳了下,真没想到顾姑娘能这么大方,他手里过过不少钱,但那些都不是自己的,秦良也从没想过若是自己的如何如何,此时看着这张千两银票,便伸不出手来,摇头道:“姑娘,您太客气了,您是老夫人的干孙女,帮您做事还不是应该的?况且,我也没做什么,这钱拿不得。” “怎么拿不得?”顾明月说道,“我想若不是你在其中斡旋,协郡王也出不到这般高价,快收起来吧。” “哎”,见顾姑娘神情诚恳,秦大管家点头,“您赏我一百两便足够多了。” “大管家,你再客气天都要黑了”,顾明月笑道,“快拿着吧,我可不好与你推劝。” “多谢顾姑娘”,秦大管家便双手接过,笑意十足地见了一礼,站直身体后,略带凝重地看看热闹的顾家,叹道:“老夫人一直不同意您和穆二爷,今儿我正准备来给您送这些银票,是在码头上遇到的你家那个照游,听说您要定亲了,我们两个又回到秦府禀了一声,老夫人当时就显得不太高兴。我看,您明天最好到府里一趟。” “我知道了”,顾明月点头,“多谢大管家提醒,你在我家吃过便饭再回去吧。” “小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秦大管家笑着拱拳,突然拍拍额头道:“瞧我这脑子,李国公家的五小姐来年开春就要出嫁,想问问您能不能绣一架四季花鸟屏风?” “那就是四幅”,顾明月说道,“恐怕来不及,请她们去绣庄定做吧”,想了想说道:“大管家,再有找你让我刺绣的,烦你告诉他们,我绣东西很随意,以后只买绣好的成品。有指定内容的,还是找绣庄为上。” “行”,反正近来打听刺绣高人的并不像上年老夫人寿诞才罢那时多,秦大管家没有丝毫压力,走开之前,他又忍不住问道:“顾姑娘,您给协郡王那幅绣图是何等佳品啊?昨儿个都傍晚了,协郡王还亲自请小人去吃酒,直说小人仗义,两万多两就能给他那么好一副刺绣。小人本还觉得价钱开高了呢,听这话才知要低了,问协郡王个种缘由吧,他倒只笑不说了。” “没有”,顾明月笑道:“只是一幅海上日出图,大管家要的这个价钱正好。” “那就好”,秦大管家松口气,施礼走开。 … “照霜?”顾明月拿着荷包回到房间,见照霜交手于腹姿态恭敬却又透出股别样好看地站在床尾,皱眉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照霜侧身施礼,轻声道:“夫人让我来帮小姐照顾姑爷的。” “你在外面便好”,顾明月说道,“我自己能照顾过来。” “可是。”照霜还要说什么,顾明月目光微冷,挑明道:“不该有的心思早点收起来,等你们满十八岁,我会把卖身契还给你们,让你们自行嫁人的。” 她本来想等更熟悉些以后再说这个打算,但照霜这个样子实在让她不喜,只好早早把话讲明。 “小姐,我绝没有二心啊”,照霜立即双膝跪地。 顾明月忍不住想翻个白眼,摆手道:“出去吧。” 照霜低声答是,起身走开。 “真不省心”,顾明月自语,刚坐下来准备解开荷包数数钱,后背便贴上来一个灼热的胸膛,带着刚睡醒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宝贝,你觉得我不省心吗?” “醒了,头疼吗?”顾明月转头看他,抬手揉揉他的额头,“那么多女人被你的脸迷惑,这还叫省心啊!” “你就没有被我的脸迷惑”,穆蕴笑得宠溺,大手盖住她的小手,握着从额边移到下巴上,继而带到嘴唇上,眯眼亲吻软嫩的手指,指缝中露出他模糊的低笑声:“翩翩,你是不是吃醋了?” 刚才翩翩出去,他几乎立刻醒了,不过知道她还会回来,便闭眼浅眠起来。那丫鬟进来时,他根本没睁眼就知道来人不是翩翩,来人停在床边后并没有其他动作,他便依旧装作沉睡。 没想到却让翩翩露出吃醋的模样,穆蕴简直想大笑三声来表达心情之愉悦。 “我才不会吃醋呢”,顾明月觉得他的笑容亮得有些闪眼睛,抽出手来擦擦手指,坐正身体数银票。 “好”,穆蕴在她旁边坐下,笑看着她道:“你不用会吃醋,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让你品尝那种滋味的。” 顾明月哼一声,数好银票,抱着梳妆盒过来,从底部打开一个夹层,把银票工工整整地放进去,顿了顿,她看向穆蕴道:“你不介意我比你挣钱多吧?” 在她心中,穆蕴有那么多手下,肯定花费特别多,即使他有两家很挣钱的铺子,能敷住花销就已经很好了。 更何况现在那两家铺子还被康九廷封着。 所以他肯定没有自己挣的钱多! 本来见她小仓鼠一样藏东西的样子,穆蕴已经心软手痒地想把她拥在怀中好好亲吻,又听见她的话,更加遏制不住汹汹爱意,倾身捧住她的脸颊便是细吻绵绵。 “宝贝翩翩”,他在她耳边笑道,“我不介意,我更不介意你养着我。” “不介意就好”,顾明月推开他,“别动手动脚,被人看见不好”。 穆蕴理智气壮,“我亲我夫人,有何不好?”虽然不忍心打破翩翩挣钱比他多的幻想,他还是咳一声说道:“翩翩,其实我有上百家铺子呢。在帝京,除玲珑斋鹊喜楼,聚仙楼、百胜赌坊、三决赌坊、朱舞楼、隆和钱庄、兆达钱庄,这些都是我开的。外省还有许多,以后你到家里,这些都交给你管,我就做一个吃夫人嫁妆的白身。” 顾明月因吃惊而睁大的眼睛猛然闭上,继而眨眨眼睛,看着自己的梳妆盒,她笑道:“好啊,不过我只管收钱,你不能吃白饭,杂事还是你管吧。” “小懒猪”,穆蕴揉揉她的头发,“做当家夫人你不看账本可不行。” “不是有你吗?”顾明月看他,“我不会看帐,也不耐烦看,你不会娶我就是为了让我给你管理后院吧!” “不不”,穆蕴坚决摇头,他只是担心她会被下人轻看,不过仔细想想,他也舍不得翩翩一天到晚看账本处理那些杂事,“有我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过账本还是要学会看的。成亲后我教你…” 抱着翩翩,教一点内容亲一下,或者可以直接在床上学,穆蕴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落在她额上一个吻,眼神灼热道:“到时为夫一定教你很多看出账面漏洞的技巧。” 顾明月对上他的眼神,竟觉得浑身酥麻,忙抬手挡住他的额头,“此时说这个为时过早,怎么跟你说话总会跑很远!” “确实为时过早”,穆蕴握住她的手笑了笑,不过他突然发现,翩翩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啊。 两人在屋里轻声细语很久,外面才传来穆子的声音:“爷,大爷说该回府了。” “已经申时末了”,顾明月看看沙漏,对穆蕴道:“走吧,我送你。” 穆蕴不舍地拥住顾明月紧紧抱了下,亲亲她的耳廓,低声道:“我把咱们两个的庚帖送到穆家宗祠就回来。” “嗯”,顾明月仰头靠在他肩上,蓦然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他心中的浓烈不舍,以及想要时时刻刻看到自己的心情。 … 送出梅林的顾家众人渐渐成了小黑点,卫娥放下车窗帘,对旁边闭眼休息的丈夫道:“二弟喜欢的这个姑娘,真不错。” 穆昼连连点着小脑袋:“二婶好看,给我的糕点也好吃,比以前那个祖母给二叔找的二婶好这么这么多”,他说着把双臂拖开很长,表示特别尤其多。 穆霜抬着手臂上的珍珠手串给父亲看,“爹爹,这是二婶自己出海带回来的,好看吗?霜儿长大也要像二婶一样,去海外游玩。” “好”,穆蔚将儿女一边一个抱在两边,掀开车帘对骑马走在前面的穆蕴道:“含彰,听到没,这一个个都在夸你未婚妻呢,有没有红包给?” “二叔,要红包”,穆昼和穆霜姐弟两个整个脑袋伸出窗外,摊着小手笑嘻嘻。 穆蕴回头,愉快笑道:“有,回家后包好让人给你们送去。” 卫娥好笑地摆手道:“二弟,你大哥和孩子们只是说着玩呢。” “大嫂,我高兴”,穆蕴拉拉马缰,看向远处归巢的鸟儿,双目含笑,“给着玩。” … 老管家很郁闷,他不就是当初觉得那家姑娘不太适合少爷吗?少爷好容易定亲,却命他留守看家,真是后悔当初多嘴啊! “穆子啊,回来了”,从申时便等在大门口的老管家看到家中送聘礼的队伍回来,远远便迎上前来,“胡道长如何批的少爷和顾姑娘的八字?” 穆子挺为爷感到高兴的,当下十分详细道:“胡道长和顾家村一个懂推算的人都说爷和顾姑娘是天作之合,徐伯,您老放心吧。” 走在旁边的穆丑提醒道:“徐伯,亲事定下不都要告示祖宗吗?爷待会儿要去穆家族长家送庚帖,您准备好礼物没有。” “这个礼得备厚点”,穆寅说道,“那族长是个势力财迷眼,本来就看不上咱家爷,所以这次宁可多出点血也不能破坏爷的好心情。” “备着呢备着呢”,老管家笑着点头,“你们几个小子能想到的,我老头子还能想不到?阿丑阿寅跟我去拿礼盒。” 穆蕴家门都没进,等穆丑穆寅连提带抱十几盒礼物出来,便直接向三条大街外的穆族长家而去。 躲在门后的红袂此时才敢现身,眼眶红红地看着穆蕴远去的背影。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够让爷如此倾心? 红袂握紧双拳,想去亲眼看一看,那个惹得爷倾心至此的女子有什么特别之处,万一对方只是表里不一却特别会装的女人,爷不是受骗了吗? 男人们有时候很强大,但对女人的小伎俩往往看不穿,不是吗? “红袂”,穆子突然出现,严厉道:“你千万别找死。” 红袂转身,后退一步深深埋头藏起表情,哽咽低声:“穆子大哥,你觉得那个女人值得爷这样吗?” “值”,穆子说道,“只是你依旧想不开,万一惹怒爷,丢掉性命却是件很不值的事。” 想到那晚爷在书房中的警告,红袂不受控制地抖了下,一滴泪珠砸在地上。 … “穆蕴那小子登门拜访?”穆里放下手心里转悠来去的两颗玉石球,沉吟片刻问道:“可有说为什么事?” ------题外话------ 穆蕴:爷不喝酒也对翩翩吐真言! 220 不敢 穆重在老家置的那个庄子被强盗洗劫,顾幽雁不知所踪,他这个族弟前两个月竟然因为一个老婆子送来的两双袜子,又哭啼啼地派人去老家找人。 按族规这种女人早该被剔出去了,被戴几顶绿帽子的人不说休了此妇竟还去找,穆里真不知道这么没耳性的穆重是怎么做到二品大员的? 前几天穆重被罢官,穆里对朝廷的怀疑才减轻一些,他觉得自己之前屡考不中,很有可能是主考官脑子有问题,这不刚决定三年后再考考! 虽然年龄大了,说不定就得个榜眼呢! “请到客厅去吧”,一时间想得有些多,穆里笑呵呵站起身来。 穆重已经没指望起复了,他的几个儿子中还数穆蕴这小子有能力,前些时得罪康小姐,恐怕也只是年少气盛喝醉了一时失口,更何况那康小姐真的是个大笑话!他何不趁机拉拢拉拢穆蕴? 穆蕴此来,应该是想让他这个族长做主休掉穆重的继妻吧! 凭这小子能在佛经堆儿里长大还考出功名,穆里其实很不敢小看他,决定待会儿主动提休穆重之妻的事:毕竟孩子是个晚辈,由他提影响名声。 “贤侄,久等了”,穆里笑着走进客厅,立即就呵斥奉茶丫头:“怎么就给七爷上这种茶沫子?还不换我书房上等的龙井去。” 穆蕴在族中排行第七,不过没几个下人知道他是这个穆家的七爷,因为他从小就居西山,任官后也不过是个小官,族中有事根本不会请他来商议。 穆蕴几乎是从没踏进过族长家门的。 丫鬟答应着去换茶。 穆蕴起身见礼,没什么受宠若惊的表现,淡淡笑道:“族长太客气了。” “坐坐”,穆里十分好客的样子,“贤侄此来是不是为你母亲的事?哎,当年你父亲实在是过份,我们几个族兄弟都劝,却没什么用。如今他娶的继妻做出那种丢人的事,族里完全可以做主把此妇休掉啊。” 穆蕴笑笑,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虚的,但是看族长义愤填膺的样子,是想从他这里捞好处? “大伯父的好意小侄心领了”,穆蕴拱拳,“然子不言父过,这事我不会管。小侄此来,其实是有事要麻烦大伯父。” “哦?”穆里抚须,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客厅内一堆的礼盒,笑道:“但讲无妨。” “小侄已经定下亲事”,穆蕴从怀中掏出那两张大红的庚帖,“烦请大伯父摆上供桌,燃香告示祖先一声。” 这个虚的穆蕴却很在乎,以后翩翩嫁给他还要入族谱,不提前跟祖先们报备一声怎么行? 虽然他也不是怎么看重穆家的祖先,但是旁人娶妇都走的各种程序,他不想因为漏掉某一步而委屈翩翩。 “原来如此,这是喜事啊”,穆里笑道,“伯父这儿道声恭喜了,只是啊含彰,你要知道,前面你爹给你定那妻子,你们糊里糊涂就悔婚了,这次…不会又让伯父在祖宗前” “绝不会”,穆蕴打断这人很可能出口的晦气话,“上次亲事是父亲定的,小侄完全不知情,这次是我心意所在,我们自然是长长久久的。” “那好”,穆里干脆道,“走吧,这便去西院祠堂上香。” 穆家的祠堂很大很洁净,五排好几十个牌位让人不由就心生敬畏。 站在祠堂中,穆蕴却只有种肃穆的感觉,他双手捧着庚帖,放到供桌正中央压下,继而后退站定。 看守宗祠的下人点上香,无声地上前来递给族长,穆蕴也分到一支,他便跟着略微低头一拜。 “如此便好了”,插上香,穆里转头笑道:“庚帖要在宗祠内供奉三日,如果这三日内没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你和姑娘的婚事才是宜相结。”说着抬手,“贤侄去客厅坐吧。” 穆蕴淡淡一笑,就是只图个好兆头,这人想要什么好处他也会给的。 低头恭送主人离开后,无声的下人继续打扫祠堂,然而他却突然倒抽一口凉气,因为穆家五代五十二个牌位不知何时全都微微朝东偏斜,可他明明记得是朝正南方摆着的啊。 下人嘴唇哆嗦,跪下来双手合十喃喃:“小人一直用心伺候,不知哪里得罪各位先祖,请先祖们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然后才爬起来把牌位一一小心摆正。 两刻钟后,下人摸着额上的细汗松口气,终于把祖先们都摆正了,但当他抬眼再看时,牌位齐齐朝东偏移的,与刚才偏移的弧度丝毫不差。 下人终于承受不住,嗷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 “蠢材”,穆里朝牌位恭恭敬敬一礼,踹得下人往旁边滚两滚,“这上面供奉的都是我穆家先祖,能害你?你瞎嚎什么?” 下人哆哆嗦嗦跪好:牌位自己会动,换谁谁不怕!他上了些年纪,这表现已经很好了。 穆里不再管下人,挽袖亲自正牌位,接着他就见证了牌位无故偏移的一幕。 “各位先祖,可是小辈哪里触怒灵位?”穆里只微微变色,再次亲手燃香上香,恭敬跪下磕头,“若有,请先祖们托梦告知。” “里儿”,族长正跪着默祷时,穆家年近八十岁的老夫人扶着婢女的手颤微微走来,“祠堂出了何事?” 穆里恭敬地拜了三拜,才转身扶住老母,呵斥后面下人道:“如何一点小事还惊动老夫人?” 穆老夫人杵着拐杖叱道:“混账东西,事关先祖灵位,何谈小事?”继而问看守祠堂那下人:“老钟,你何时发现灵位不正的?” 下人迟疑片刻,仔细回想,突然眼睛一亮:“四老爷家那位二少爷拜过之后”。 “四老爷家的二少爷”,穆老夫人沉吟,问道:“是不是小小年纪就被和尚断为天煞孤星那个?他来拜先祖,所为何事?” “婚事,那不庚帖还在供桌上压着呢”,穆里指指供桌上的一角红色。 “你个糊涂虫”,穆老夫人气得直顿拐杖,“来人,把那孤星的庚帖给我撤下去”,又指着儿子道:“你不记得当年那和尚如何的说了?想让全族的运道都被他防没了!” 穆里扶住老母胳膊,低声劝道:“娘,我已然收过那小子的礼,刚才,那小子还说会把玲珑斋的掌柜推荐给咱们。玲珑斋能起来,一大半都是那掌柜有本事。咱们看着是一个巍巍大族,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底子啊,现在穆重又倒了…” “因为一个好掌柜就得罪穆家五十二位先祖?”穆老夫人冷哼,叫来婢女道:“把庚帖取下来,送还给那孤星,我们不敢供。” “这…”,婢女迟疑地看向老爷。 穆里侧头摆手,示意婢女撤庚帖。事儿没办成,大不了把礼盒一并退还回去,若是把老母亲气出个好歹,他罪过就大了。 再一个,穆里心中也是嘀咕这事邪乎,担心得罪老祖先。 正嘀咕着,只听稀里哗啦哐哐嘡嘡,长长供桌上的牌位毫无预兆地砸的满地都是。 祠堂中一片死寂。 穆里回过神来,指着取庚帖的婢女道:“都碰到哪儿了?还是心里对我穆家先祖不敬?” “老爷,奴婢万死不敢啊”,婢女忙跪地磕头。 穆老夫人看到先父的牌位跌得最厉害,连上面的木头都掉下一小块,登时老眼含泪直呼造孽,“把那孤星带来在祠堂外给先祖赔礼,快去。再来人,把先祖们都扶起来。” 穆里看看婢女手中的庚帖,对老母亲道:“娘,是不是因为我们取下庚帖,才触怒了先祖?” 穆老夫人抹抹眼泪,直说不可能。 “老夫人,牌位摆不上”,亲自上去摆放牌位的管家满脸愁容地转头,“要不把庚帖再压上试试?” 管家看得清清楚楚,婢女刚把庚帖取走,这么多牌位莫名其妙地就都倒了下来,而老夫人还在那说不可能,真是年轻时糊涂老了更糊涂! 听到管家的话,穆老夫人依旧说不可能。 穆里不再管母亲,亲自从那婢女手中夺过来庚帖,双手捧着压在供桌上,管家再去摆牌位,果真牌位安安稳稳立住了。 穆里松口气,穆老夫人不可思议地瞪着浑浊的眼睛。 牌位摆好,依旧是微微偏移。 穆里下意识咽口干唾沫,低声道:“老祖宗是不敢正面受此庚帖?” 管家轻声附和:“依小人看,正是如此。” 想到其中的可能,穆里万分后悔之前对那小子的不重视,更悔的是刚刚他才敲了那小子一笔。 晚上,穆里竟梦到去世多年的爷爷和其他叔伯,还有几个他根本没印象的老头,一个个全都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有眼无珠以下犯上,末了还说再敢怠慢那位爷,以后就别指望先祖保佑你们这群作死的后辈。 穆里连连认错,并保证再也不敢怠慢穆蕴,第二天醒来,想起夜间的梦他还心存敬畏。 没起来呢便听到下人来说老夫人昨晚被梦魇住了,现在开始发烧呢,求老爷快去请大夫来。 穆里心下一凛,给母亲请过大夫便亲自提着那十几盒子礼登上穆府大门道歉。 穆蕴并不在府上,老管家亲自接待了穆里,让下人奉上不好不坏的茶,便见礼道:“族长好,少爷昨日回府后便让人去请了刘掌柜,刘掌柜得知以后要为您效劳也很高兴,说今儿就会去上门拜访。” “老管家误会了”,穆里连忙摆手,不露声色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含彰定亲我这个做大伯的什么都没出就不说了,怎能还占小辈的便宜!” 老管家觉得十分奇怪,难不成族长后来寻思寻思,又对他们家送过去的礼物不满意了? “小辈孝敬长辈可是应该的”,老管家想了想说道,“听说老夫人身体不太好,我家少爷特意吩咐小人花大价钱买来一颗三百年份的参,您又送回来,不是让孩子不安吗?要不然,小人再给您添上两匣子纱花,给夫人小姐们戴?” 三百年的人参!穆里当然看见了,还有几样珍玩,送回来他都心疼坏了,可要不起啊! 穆里长叹口气,坚定摆手:“老管家你可真误会了,我不是嫌理轻故意端着要礼的,这些东西,你都收回去。”说着站起身来,“既然含彰不在家,我便先走了,以后啊,他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去族里说。” 老管家没来得及说什么,穆里那边已经走出老远,看着被原样送回来的礼盒,老管家不由暗自琢磨,这族长吃错什么药开始良心发现了? 穆里回到家时,他妻子正坐在对着甬路的正厅等着,看见他就问:“那么些好东西,你不跟我说一声全都给送回去了?” 穆里挥手让仆人退下,才坐下来道:“你想要,可也得有那个命享用!” “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啊?”穆夫人满脸不解,“一个族里小辈送来的礼,我没命享?!” 穆里想到梦里他爹说的那句含彰的命格中贵势不可挡,却摇摇头什么都没有对妻子说。 暗里琢磨着贵势不可挡的话,难道意思是他日后能坐上相位? 穆家在朝中做官的族人有八九个,然而只有穆重一人是说话有分量的大官,现在还被罢了,不被罢他也不会为穆蕴这个逆子说话… 这仔细一推敲,穆蕴坐上相位可是和坐上皇位同样不可能。 穆里琢磨大半晌,也没明白穆蕴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吓得祖先们连他和一个不知名女子的庚帖都不敢受! “可惜啊”,穆里突然感叹出声,穆夫人见他沉个脸不说话正气呢,当下就语气十分不好:“可惜?可惜什么,可惜娘把你看重那大丫鬟给儿子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穆里甩袖,“老夫说的可惜,是穆蕴这孩子已经定下亲事了,否则倒是可以把你娘家侄女嫁给他。” “你想得美”,穆夫人不屑哼笑,“什么东西都能配我们成家的姿儿?” 成家这一辈女孩中,最优秀的就是穆夫人三弟的幺女成悠姿,此女生在大冬天,出生那日成府里却是鲜花竞放。成老夫人觉得这个小孙女是个有来历的,便从小养在身边,如今十六岁,还未找到合适的人家定住。 穆里知道这家人想把成悠姿嫁给一个有才华且家世好的年轻人,可是也不先看看自家是什么门庭。 穆夫人是穆里的填房,是以出身上就不那么讲究,她只是帝京周边小县城中一家大地主的女儿,若不是她的兄长科举得名成了安府滑县的一个县官,她还嫁不进穆家这样传承几代的大族。 这些年过下来,穆里早就发现这个妻子目光短浅,和发妻根本不能比,此时便不与她分说,笑着点头道:“好,我这个姑父就等着看姿儿日后能嫁如何好婿。” 穆夫人得意一笑,待丈夫离开,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要找他说那礼物的事情,忙忙地又起身追了过去。 … 顾明月醒来时,穆蕴还平躺在地铺上睡得安稳。 昨晚他带着自己在山林中讲解那些轻功口诀,回来已是午夜,因为他现在闲人一个,顾明月便没让他回去。 “是不是发现为夫特别俊美?”她正看着,本来熟睡的人突然侧身支额看来,眼中全是清明笑意,“翩翩,你看了我足有一刻钟。” 顾明月忍笑,躺平看着帐顶道:“那我让你看过来。” “小姐,卯正了”,这时外面的照玉轻声提醒,“夫人让我喊您早些起,今天还要去秦府。” 顾明月道好,看向穆蕴道:“你先走,我们在帝京汇合。” 穆蕴知道翩翩要换衣服了,前两晚那么好的机会他都没敢偷看,此时正心如雷动纠结着待会到底看不看。 听她让自己走,穆蕴怔了怔,随即暗想被翩翩赶走倒省得他纠结了。 “那好,我就走吧”,穆蕴起身穿上外衫,要叠铺盖时,顾明月道:“待会儿我自己收拾,你到镇里吃些东西再走。” “嗯”,穆蕴依旧去叠铺盖,三两下便裹好放到柜子里,转头看看她,“我走了。” 顾明月还没点头,他人已经闪身消失。 穆蕴这么干脆就走了,顾明月眨眨眼睛,还有点失落呢,然而当她穿好衣服,洗漱过刚到院里时,便听到大门处传来敲门声。 心有所感,顾明月忙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刚才说走的穆蕴,他手里还提着只褪过毛处理得干干净净的兔子。 顾明月笑笑,侧身道:“快进来吧。” 看着她灿烂柔软的笑容,穆蕴只觉浑身轻飘飘的,用那只擦得一点血腥气都没有的手牵住她的,和她并肩走进顾家。 顾攀闲不住,虽然家里有不少下人,厨房里的柴他还是经常劈,大早上有人来敲门他已经很奇怪了,看见来人是穆蕴更觉奇怪,就放下斧头问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见过顾叔”,穆蕴把兔子递给一旁的照玉,然后施礼回答,“我想来看看翩翩,天不亮就出城了。” 虽然已经定过亲,乡下人家没谁会正式的以岳父岳母称呼女方父母,他们觉得那样显得太生疏,直接喊爹娘又太近,便都是以叔伯婶娘呼之。 穆蕴自然入乡随俗。 “我昨天时让穆蕴今早过来的”,顾明月见父亲面色不太好,上前一步解释,“让他和我一起去秦府。” 顾攀看女儿一眼,摇头道:“往后不能这么不懂事,含彰天不亮出城也不安全。” 顾明月点头。 穆蕴听不得有人说顾明月半点而,当下道:“翩翩交代我天亮再来,我心急才来的比较早。” 顾攀见此,摆手道:“不用多说,既然都来了,把这些柴劈了吧。” 穆蕴能这么护着自家女儿,顾攀其实非常满意。 “好”,穆蕴接过斧头便哐哐劈起来,他并不把劈柴当做为难,反而感觉着翩翩她父亲是不拿他当外人,觉得自己和翩翩又近一些。 顾氏领着穿好衣服的顾灿出来,看见穆蕴也点点头,她刚才在屋里已经听到女儿的解释,然而还是不大满意:昨天才定亲今天一大早就过来,难免让人说闲话。翩翩不懂事,穆蕴可是比女儿大好几岁呢,也不懂事? “姐夫”,顾灿却对穆蕴表示了出十分的欢迎,“你什么时候娶翩翩姐啊?” 穆蕴看向顾明月,笑了笑,说道:“这得听翩翩的。” “他只是小孩子乱说”,顾明月好笑道,“你还这么认真回答!”然后问顾灿:“你为什么盼着我嫁出去?” 顾灿毫不打艮道:“那样姐夫才能给咱们家带来更多好东西啊。” 顾氏笑问他:“好东西你翩翩姐还要带走呢,这样也让她嫁走?” “嗯,东西本来就是翩翩姐的”,顾灿嘿嘿笑,搓着胖乎乎的手指道:“翩翩姐出嫁的时候,灿儿有红包拿。” “这孩子”,顾氏笑笑,并不在意小孩子的童言稚语,但还是感慨亲生姐弟的不同,自家熠儿从小便是,有人逗他要把他姐领到别家做媳妇,他就抱住翩翩不撒手。 想起儿子,顾氏对女儿道:“过两天没事了,咱们到县学看看熠儿,按说你定亲,他这个唯一的兄弟该在家的,但是他才去县学,请假又不好。” “娘,我们给熠儿带些那天的糕点就行了啊”,顾明月笑道,暗想母亲不会还觉得她和穆蕴这亲事定得太突然吧。 穆蕴也听出其中的言外之意,说道:“婶子,到时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这倒不用”,别的不说,顾氏对穆蕴这态度还算满意,不管怎么样都谦逊地应对他们夫妻的冷脸,这却正是因为看重自家女儿。 因为这,顾氏的脸色缓下来许多,没见到院子里有马,问穆蕴道:“含彰,你是怎么过来的?” “雇船到镇上,然后走来的”,穆蕴劈柴的动作丝毫没停顿,看到顾明月时却严肃表示:这是我刚才就想好的借口,我不是会随口扯谎的男人。 顾明月看他一眼:我又没说什么。 早饭后,顾氏交给顾明月两盒好礼,对她道:“有含彰陪着,秦府娘便不去了,你到时耐心地跟那老夫人好好解释,她也是为着你好。” 顾明月点头,她娘过去只会更不好说话,前几天还请老夫人给她看人家,眨眼她已经定亲了,且是和老夫人不满意的人。她娘肯定尴尬,而老夫人说不定又觉得她自己枉做坏人,所以只有她这个当事人兼小孩子去才好说。 果如顾明月所料,秦老夫人确实很生气,不过人家就要成为一家人了,她便是干祖母,说得多了照样招人烦。 因此当下人来秉说顾姑娘和穆二爷到访时,秦老夫人笑笑,吩咐道:“先请大夫人招待他们。” 秦大夫人性子温软,以前还觉得这穆家二爷和翩翩容貌才情都堪配,对于他们二人定亲之事倒是笑容满满地道了声恭喜。 … 从秦府出来,已经是下午申时,顾明月转头看看秦府大门,暗想老夫人嘴上说不在意,其实气得不轻吧,闲聊片刻便道乏了,真是老小孩。 顾明月不在意老夫人较之以往有些疏远,也不想再三地和穆蕴过来告诉老夫人穆蕴和自己怎么好,老夫人不就是觉得穆蕴不可靠吗?以后他们一如往昔,老夫人恐怕只能笑笑掀篇儿。 “别管这家的老夫人”,穆蕴牵着顾明月的手走开,“咱们两个在一起既不损她家利益,又不碍她家眼,她爱怎样便怎样。” “话是这么说不错”,顾明月摇晃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笑道:“可是这个老夫人却比我奶奶对我要好多了,我还是希望她能真心祝福咱们的。” 穆蕴说道:“这有何难?以后我和你幸福长久,她还能不承认自己瞎眼?” “是老花眼”,顾明月纠正他。 “好”,穆蕴无奈点头,“老花眼。” 说话间走到热闹的大街上,顾明月看见以前和弟弟一起吃过的炸鹌鹑,好像摊主还是那一家,便高兴地过去买了十几个。 摊主十分周到,听说她吃不完还要带回去些,直接分开两包递给她,一包捆扎得严严实实,一包敞着口好方便吃。 “要不要尝尝?”顾明月笑着跳到站在后面一直看着她的穆蕴面前,“这家的炸鹌鹑咸香酥脆,比大酒楼里的东西也不差。” “挑剔的小懒猪都说好,我必须得尝尝看”,穆蕴说道,接过来两个油纸包他拿着,用袖袋中洁白的手帕垫着拿一个递给顾明月,他才抬抬胳膊肘:“自己挽着,防止被人群冲散。” “嗯”,顾明月好笑答应,想起上一年八月十五和他在街上乱逛,笑容大大地把手里的鹌鹑递给他,“你没手了,我给你拿着吃吧。” 穆蕴眉眼间霎时浸满愉悦的笑意,低头咬一口酥嫩的鹌鹑肉,忍不住勾着嘴角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炸鹌鹑”,见有路人看他们,为防闲话,他笑道:“挽好我,自己吃吧。” “嗯”,顾明月也注意到现下是在大街上,的确不好和穆蕴太亲近,虽然时人并不苛刻,但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东西还是要招人目光指点的,即使她不在意什么指点,能低调还是低调的好。 顾明月身高还不到穆蕴肩膀处,一边抬手挽着他的胳膊肘一边拿着炸鹌鹑往嘴里送,而穆蕴眼带温柔笑意,时时看向她说两句什么,那么个身材高大挺拔的人为了配合她的脚步,迈出的步子都像是仗量斟酌过的。 经过他们的路人见了,不少人感叹:“瞧瞧人家这兄长多疼妹子。” 穆蕴:… 顾明月忍不住笑出声来,看向穆蕴,柔柔喊了声“兄长”。 穆蕴身形一僵,如果不是在大街上,他定要把胡乱撩火的翩翩从里到外亲个遍。 想起其他女孩都是如何称呼心上人的,顾明月难得调皮,再次柔声道:“含彰哥哥!蕴哥哥!” 穆蕴无奈扶额,今天才真切体会到他爱的女子还是个小姑娘,他低头靠近丫头耳尖轻声道:“翩翩,今晚我们单独在一起时,你再这般唤我。” “无赖”,顾明月一下子松开挽着他胳膊肘的手臂,见他们旁边没有什么路人,这才瞪他道:“穆蕴你是个大无赖。” “好,我是大无赖”,穆蕴宠溺笑道,抬起胳膊,“快过来,天黑前得把你送到家。” 顾明月摇摇头,“这边人少,不会冲散。” 穆蕴两步走到她旁边,握住她的手道:“走了,街上不是耍小脾气的时候。” 顾明月无语,“谁耍小脾气了?” “我,我”,穆蕴看着她连连笑道:“快走吧,送你到家我还需到府里处理些事。” “那你不用送我到家,我自己坐船便好了”,顾明月说道,“我又不会迷路。” 穆蕴摇头,“我不放心,不放心就总担心你什么也做不成。” … 走入自家外面的梅林时,西面天空只剩下最后一道金光,顾明月对坚持送她到家门口的穆蕴道:“你晚上不要来了,我会照着你教的办法打坐提气的。” 梅林里没人,穆蕴便不那么顾忌,捧着她的小脑袋狠狠吻了下,“好,你记得打坐一个时辰再睡,明晚我便要给你输内力…我明天还会来看你,这个到时再说吧。” 顾明月担心输出内力对他不好,便道:“我可以自己练出内力的。” “傻丫头,那可得几年光景”,穆蕴揉揉她的额发,“不用担心我,我练的大冥功很厉害,只用五成内力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顾明月抬眸对上他眼中好看的笑意,突然伸出双臂无声地抱住了他的腰:即使他从来没说过一个字,她却能猜想到以前的他受过多少苦。 想起这个,她就觉得穆蕴把那个害他受许多苦的女人毁了容扔到乞丐堆里真的很解气。 “翩翩?”察觉到她一瞬间的低落,穆蕴有些担心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顾明月仰头看他,踮脚在他下巴上吻了下,笑得分外好看。 蓦然扣紧她的腰身,穆蕴看着她,缓缓低头贴住她的嘴唇,缠绵厮磨片刻,突然启唇,舌头便在她口中激烈扫荡起来,席卷她嘴里全部的清甜气息。 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 穆蕴一旋身把顾明月抬高,抵在梅树干,近乎痴迷地吻着她的唇。 架在腋下的两只大手如铁钳一般,后背猛然撞在树干上,让顾明月忍不住闷哼一声,抬手敲敲他的肩膀。 出笼的欲望被无形的铁链拉住,穆蕴渐渐停下,犹灼热无比的唇在她脸颊处流连不去,他声音沙哑道:“翩翩,对不起,刚才我太放纵了。有没有吓到你?” “没有”,顾明月身软无力呼吸不稳,只好并着双手圈住他的后颈,“刚才,你没事吧?” 穆蕴低笑摇头,埋在她肩窝平复撒野的欲望,暗想以后面对翩翩时得克制一些,否则总出丑,恐怕会让她印象不好。 至于这时候克制的辛苦,必须让她成亲以后好好弥补。 穆蕴突然哀叹一声:“翩翩,你快点长大吧。” “好”,顾明月笑道,然后拍拍他的后背,“你只能等着我,不准对其他人这样。” 穆蕴完完全全地高高抱着她,侧仰头看向她道:“你真当我是色狼呢,随便对女人就能发情?” 往来这么长时间,顾明月对穆蕴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她能肯定他不会对其他女人产生欲望,但是生理书上不是说男孩遗精之后每天早晨都会有生理冲动吗? 顾明月迟疑半晌,虽不好意思,还是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不能抵制不住生理冲动。” “什么冲动?”穆蕴疑问,继而好笑道:“不管什么冲动,我只有面对你的时候才会有。” 顾明月抿唇笑笑,决定不和他探讨这个问题了,“放我下来,我们回家去,不然我娘肯定会不放心地出来看我为什么还没到家。” 穆蕴在她脸上亲两下,才松开手臂放她下来扶她站好。 “你吃过饭再回去吧”,顾明月看着他道。 穆蕴特别喜欢看翩翩不着痕迹心疼他的样子,当下愉快地握住她的手道好。 … 天空中青光蒙蒙时,顾家的大门被人拍响了。 顾明月以为是穆蕴,忙穿衣起床,还没出门,却听到外面是大舅的声音:“到许县有趟镖,送皮子的。” 顾攀一向有镖都要跟着走,家里现在是不差那两个钱,但他不能每天坐在家里吃喝闺女辛苦挣来的钱,听到大舅子说是去许县的镖,他说道:“正巧,大哥他们夫妻俩想去许县看炼子呢,前几天还问我近来镖局去不去许县,我去喊他们一声。” “这感情好”,吕鳞笑道,“上次炼子给我派那么些兵趟出来威风,我正不知道怎么谢人家呢。一路上他爹娘的吃用我都给包了,保证把他们夫妻好好地护送到许县县衙。” 顾攀笑着摆手,大步出门去了。 “大舅”,顾明月既然已经穿上衣服,便开门出来,“我家还用几斤好火腿,我再捡些能放的吃食,你给炼大哥带过去吧。” “吃的东西你不用带了”,吕鳞看到花骨朵似的外甥女,脸上的笑立即慈和非常,“你姥姥听说你炼大哥上次帮的忙,已经收拾出来不少东西让我带着,火腿这些都有。” 。 ------题外话------ 没人理的作者好可怜╮(╯▽╰)╭ 由于我个人时间调整,以后可能还是下午两三点更新了。 我呼唤评论,呼唤你们冒个泡儿啊! 221 家常 顾氏才穿好衣服出来,接着话道:“多带一些吧,都是能放的,听说许县比咱这边苦些。” 顾明月已经去了存干菜的地窖挑拣。 “多带些也好”,吕鳞点头,看看院子,“那十几盆花摆得不错,这么一收拾确实挺好看。” 顾氏到厨房端着茶水糕点出来,笑道:“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呢,前儿翩翩定下了。” “啥?”吕鳞很吃惊,“这怎么没一点儿动静就给孩子定下了?男方怎么样,有没有去访访?” “翩翩愿意”,顾氏说道,把茶杯送到大哥手上,“男方还行吧,叫穆蕴,大哥你们都见过,上次翩翩脖子受伤,他一直帮忙照顾来着。” 妹妹一提,吕鳞想起那个年轻人来,喝口茶水点着头道:“是个长得招女孩子喜欢的,对了,翩翩她爹不是说那年轻人是个官身?翩翩是聘给他做正妻吧?” “是”,顾氏点头,“不过现在已经不是官了,这样我和她爹也放心。” 吕鳞一怔,问道:“不是犯事儿了吧?” “这倒不是”,顾氏心想还不如犯事儿罢官呢,女儿找个这样的人家,她这个做娘的都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解释。即使对面是自家亲大哥,她也不能说出穆蕴被罢官的真正原因,免得传出去女儿遭别人嘲笑,当下简单道:“据说是言语间得罪了上面的大官。” “年轻人就是爱说愤激的话”,吕鳞摇头,“以后让翩翩劝着点儿。不管咋样,孩子定亲是好事,你别觉得罢官什么的丢人。别家孩子还找不到当过官的女婿呢!” 顾氏好笑称是。 顾明月整理好东西出来时,她娘正在厨房给大舅准备做菜,大舅还在一旁说:“你不用忙我们这就得走。” “大舅,吃过饭再走吧”,顾明月放下火腿干菜,掏出手帕擦擦手,对大舅道:“概大娘肯定得收拾一两个时辰。” 说话间顾攀也回来了,笑道:“翩翩可猜着了,你大娘还有你三奶奶,一听说镖局今儿去许县,连饭都不顾得做了,看样子棉被冬衣都得给你大哥带上。” 吕鳞听如此,便不再急着走,打趣顾明月道:“刚你娘说,咱翩翩是有亲事的大女孩了,等大舅从许县回来,你带着你未婚夫到家里去一趟。” 顾明月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笑着点头:“大舅,我们要吃双喜楼的一等席面。” “好,这就知道把娘家的东西往夫家搬了”,吕鳞顿时指着外甥女笑起来,“可真是长大啦。” 顾攀感慨颇多,“还是大哥说的实在!” 顾明月吐吐舌头,进厨房里和母亲一起做菜。 因为有许多东西要给儿子带过去,王玉梅直接让丈夫到顾攀家里借来马车,把东西用棉布单子包好,挤挤塞塞地装进去大半马车,只留下一人坐的地方。 到时顾概在外驾车,她坐在里面正正好。 三爷爷三奶奶老夫妻两个经不起路途颠簸,便都不去,却跟着把儿子儿媳送出村口老远才回。 顾氏知道这趟热闹,也跟着送到村外,回来时对老两口道:“三伯三大娘,这段时间家里没人做饭,你们到我家来吃吧。” “若娘啊,不用麻烦你”,三奶奶抹抹眼睛,“到镇上不是经过小田村吗,我让你大哥停那儿给枝儿说声,这几天让她来照顾着。” 枝儿是顾概的大姐,嫁在三里之外的小田村,回娘家倒是抬抬脚的事。 “枝儿姐过来好”,顾氏笑道,“也能陪您二老说说话,大娘,炼儿在外面是做官的,您别这么操心他。” 三奶奶叹口气,“谁都这么说,可人老了总想儿孙在身边。” 顾氏宽慰道:“等炼儿的官职再升一升就好了,到时好把你们接过去享清福。” 陪着老两口闲聊半晌,顾氏才往家来。 “哎呦,这不是展大人吗?”刚出村子往西面走,顾氏就瞧见前面有年轻人牵匹驮半袋粮食的马走着,赶上两步见是展冥,疑惑问道:“展大人是要往我家去?” “顾婶子”,展冥停下脚步施礼,“正是,我种的菰米大丰收,种子是顾姑娘给的,便想送来些给你们尝尝。” 顾氏闻言就笑了,“您太客气了,一把种子而已,不过还是快请吧。” … “我看着更像大米啊”,顾明月得知展冥的来意,因为他的菰米是与稻米一起种的,便十分感兴趣地打开捏一撮放在手心仔细看了看。 “这是那些有改变的稻穗”,接过丫鬟送来的茶水,展冥笑道:“那些稻穗约有一分地的样子,却打了将近百斤,我已经吃过,软而韧,味道十分不错。” “一分地打百斤的大米,那要是一亩地,岂不是得上千斤”,顾氏惊讶地合不拢嘴。 顾明月同样很惊讶,没想到新稻米能打那么多。 “照顾得精细些,打千斤没问题”,展冥解释,“若是平常耕种,一亩地应该只能打六七百斤左右。” “这样也很不错了”,顾明月拍拍桌子上的半袋米,对展冥道:“你还把这些带回去做种子吧,等此稻推广开来,我再吃。” 展冥指指布袋,好笑道:“顾姑娘,这些都已舂成米,不适合再做种子。你放心吃,我余着六十多斤呢。再收获一次,便能大片耕种了。” “嗯”,顾明月尴尬地笑笑,一时激动竟忽视了这点,“谢谢你特意送来,中午在我家用个便饭吧。” “翩翩说的是”,顾氏也跟着说道,“我家地里的瓜菜新下来不少,今儿给您做一顿清清淡淡的农家菜。” 展冥起身施礼:“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做一道新鲜的凉菜请展大人吃”,顾明月站起身来,“娘,您陪展大人聊天,我去后院摘些辣椒。” 辣椒已经结了不少,比香罗国当地生长的显得更大些,然而辣味却很足够,顾明月早想做凉皮吃了,今天正好招待展冥,让自家人也尝尝新鲜。 顾氏正说去请村里的族老来陪展冥说话,展冥已经开口道:“不知在下可否到后院参观一下。” “好呀”,顾明月点头,走在前面带路 照云四人也都跟着过去了,顾氏则到厨房挑几样菜出来让照花和照夏洗择,准备中午要做的菜。 正忙着,听到顾灿喊了声“姐夫”,顾氏擦干手出来,就见穆蕴正把一个包装精巧的糕点盒递给顾灿,同时还问着:“我家翩翩在哪儿呢?” “我不知道”,顾灿抱住糕点盒就研究怎么打开,眼也不抬地道:“我刚才去外面玩打仗游戏去了,二婶肯定知道。” 什么叫你家翩翩?顾氏顿时好气又好笑,紧跟着道:“我女儿正在后院摘菜,含彰啊,你们如今虽然定下亲事,你天天往这边来可不成。旁人说不说什么且不管,你自己不得忙生计?” “我知道的”,穆蕴施礼,“婶子,那我去后院找翩翩。” “去吧”,顾氏摆手,看了看穆蕴牵来的那马背两侧挂着的礼盒,又道:“下次再来不用带这么多礼。”这般大手大脚,真是不知道过日子。 穆蕴不在意地点点头,看了眼来时就拴在院子西侧的枣红马,大步朝后院而去。 “穆蕴,快来”,顾明月刚摘好一手帕草莓,抬眼便看到大步走来的穆蕴,高兴地朝他挥挥手,“这里结了一个特别好看的草莓。” 展冥把手里还剩半个的草莓全都放入口里,刚才还觉香甜无比的水果此时莫名苦涩起来。 “我之前给你买的那盆草?”穆蕴笑问,走近帮她拍掉袖口处的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泥土,才像突然看见似的朝展冥拱拱拳,“展大人,到我未婚妻家里可是有什么公干?” 未婚妻! 展冥只觉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砸了一下,他看看笑意满满的女子,略垂眼道:“随便走走,倒是恭喜二位了。” “我以前送给展大人一些菰米种子”,感觉到穆蕴浑身戒备的气势,顾明月好笑解释,“如今收获了,他便送来新粮些给我们尝。” “原来如此”,穆蕴笑看顾明月,“一天不见,有没有想我?” 顾明月:… 不想理会他幼稚的行为,顾明月抱着草莓去水井边清洗。 穆蕴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让展大人见笑了,我的未婚妻有些任性。” “顾姑娘是个很好的姑娘”,展冥收敛心绪,侧头看顾明月一眼,“穆兄怎会如此说她?” 穆蕴哈哈一笑,毫不客气道:“展大人理解能力似乎有问题,我是非常喜欢我未婚妻的任性的,只是担心她不懂事会得罪外人而已。” 展冥笑笑,走开,他于顾姑娘而言的的确确是个外人啊! 穆蕴捋了捋袖口,比较满意潜在情敌的识相,走向井边,道:“翩翩,我和你一起洗。” “已经洗好了”,顾明月觉得醋醋的穆蕴还挺可爱的,拿出那个两颗紧紧挨在一起长的草莓给他看,笑问:“像不像两颗相连的心?” 人心什么样,穆蕴见过,但不太像翩翩手里的草莓,却都是红红的,而且翩翩特地给他看两颗长在一起的心,暗喻的意思简直太明显了。 “像”,穆蕴立即点头笑道,“我们吃了这颗心连心?” 顾明月本来想放着的,闻言思考片刻,放着总是要干掉,的确不如吃到肚子里,她便把大草莓递到穆蕴嘴边:“你先吃,剩下的我吃。” 穆蕴扶住她的手腕,张口就咬下去上面的一半。 顾明月无语地看看手里剩下的下半面,然后一口口吃起来。 展冥站在水塘边,目光落在塘中穿梭在荷叶下的两只大白鹅,耳朵却一直关注着水井那边。 那两人的说话声并不大,但展冥却觉得很清晰。一只鹅在为另一只鹅梳理身上的羽毛,他看着,蓦然叹口气:我不是早就放下了吗?如今这样又是做什么?我展冥与她顾明月,终究是没那个缘分! 因为有足够的人手帮忙,中午顾明月做了足有一百多张凉皮,一张张叠放在瓷盆中竟有大半盆。 正是夏末,地里的黄瓜、酥瓜、艮瓜、王瓜各种适宜凉拌的青菜都在结最后一茬,做凉皮时又有挤出来的面筋,再加上照霜油炸的花生米,醋是桃漉,因此凉皮中的配菜做的十分美味。 只有凉皮很难饱腹,顾明月便让照玉加酵母和了大半瓷盆的面糊,放在阳光下发酵半个时辰,然后给她示范如何炸圆圆的面窝。 厨房另一边,欧阳薇还在带着照云和照影做一些别的家常菜,他们总不能只用用卷凉皮招待展冥。 看着照玉炸得有模有样了,顾明月才洗洗脸出来厨房。 外面,照霜正在廊下给照康那一众人卷凉皮,每个人接到自己的,都自觉找个僻静的角落大口大口开吃。 顾明月莫名有种身在集市上的感觉,知道这些人饭量很大,她走上前说道:“厨房还有炸面窝,待会儿你们把凉皮切碎调着吃。” 照霜答声是。 照康那十个大个子听见小姐这话,都从美味的卷凉皮中抬起头来,一个个站起身,满脸笑意地见礼:“我们都谢谢小姐了。” 到顾家这两三个月,是他们从出生以来吃得最饱最好的日子,小姐偶尔做新鲜吃食,还不会漏掉他们,只因这点,他们就要更好地为主家看家护院。 客厅里,顾氏已经让照安到村里叫来顾柏父子来招待展冥。 穆蕴同样是新客。 大伯和顾焕在劝展大人吃菜喝酒的时候,也不忘招呼他。 毕竟翩翩的未婚夫,不管何时上门来,他们都得好好招待的。 顾明月走到客厅边探头往里面看了眼,见穆蕴没怎么喝酒,这才放心,要退后时,却恰好对上穆蕴笑着看过来的眼睛。 顾明月微顿,然后站直身体离开。 因已经将近午时,在山上练过招式就到东面平地的欧阳端还未回家,顾明月叫来照兴道:“你出去到水塘子东面喊一声,让阿端和山伯回家吃饭。” “好嘞”,照兴答应,走前又捧着手里已经吃掉半个的卷凉皮举了举,“小姐,这个真好吃,我们以后还吃吗?” 顾明月笑道:“你们如果想吃的话,明天让小薇姐再做。不过这个东西凉,你还小,不能过吃。” “哎,好”,照兴跳了跳,撒丫子便跑出门去。 “翩翩,你刚才是不是找我?”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顾明月转头便看见摇着折扇微笑的穆蕴,不由好笑道:“没有,我只是担心你又干喝酒。” 穆蕴轻声道:“上次是不喝不行,这次我连一杯都没喝完。” 这边话没落,顾焕咳咳两声道:“翩翩,你做的那个凉皮好了没有?我们都想尝尝呢。” “好了”。 白玉般的凉皮青翠的菜丝在乳黄调味汁中堆着,被粉彩瓷碗衬托的更为可口。 展冥看着面前这碗调凉皮,再一次认识到顾家人在饮食上的讲究,拿起筷子浅尝一口,他便优雅而不失速度地吃起来。 顾明月坐在穆蕴下首,默默给他夹一个炸面窝,抬头对饭桌周围的人道:“调凉皮和炸面窝配着更好吃,最好是泡一泡,展大人您试试。还有阿端,你忙一大上午,多吃些炸面窝。” “好”,欧阳端点头,便夹两个炸面窝放到碗中。 展冥尝过,笑道:“顾姑娘果然是心灵手巧。” 穆蕴感觉调凉皮有些酸,把翩翩给夹的一整个炸面窝都浸在调味汁里,然后抬手在桌下捉住她的手握住,再吃才不觉得那么酸。 顾焕见翩翩哪个都关心到了就是没自己,便说道:“翩翩,我今儿也忙一大上午,多给我夹两炸面窝过来”。 穆蕴淡淡看去一眼,翩翩这个堂兄话有点多! “给”,顾明月把手边的小竹筐直接端到顾焕面前,“想吃多少吃多少,焕大哥你还客气吗?” 桌子上的三个大人见此,都好笑地摇摇头。 顾家人吃得开心,亥二他们三人坐在杂物房中吃得同样开心。 甲三吃完,趁院子里没人,闪身到厨房把顾姑娘特意给他们剩的那盆都端了过来。 亥二一边往碗里舀美味的调凉皮,一边压着声音道:“顾姑娘给咱们剩这么多,咱哥三吃得干干净净,顾姑娘会不会觉得咱们太贪吃啊?” “那你别吃了”,乙二端起盆子往自己碗里拨,严肃道:“亥二,你抽空到水边照照,在顾姑娘家待这两仨月你胖多少!” 亥二继续抬着筷子捞菜,不在意道:“我这飞起来的速度和灵敏度都照旧,胖一点没关系。” 甲三终于黑着脸抢过盆子,“这些都是我端来的,你们两个都不许吃了。” 美满的午饭时间过后,亥二突然叹道:“这儿的日子很好,可是有时候我还挺怀念杀人的时光呢。” 甲三和乙二也都在这里待得闷了,沉默片刻,甲三道:“不如咱们跟爷请示一下,哪个哥们儿没事就排到顾姑娘家轮值怎么样?吃吃好东西,放松放松心情,就当休假了!” 乙二想了想,说道:“我觉得还是请顾姑娘跟爷转达这个建议比较好。” … 傍晚,顾明月想着做些芝麻酱出来调凉皮应该会更美味,刚回房里拿出笔准备画做酱的斗磨,就见面前突然多出三人。 “有什么事吗?”顾明月放下笔问道。 “顾姑娘,我们有事相求…”,年纪最大的乙二率先开口,甲三和亥二补充着,顾明月很快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她想了想道:“我家里很安全,你们不用在这里靠着,等穆蕴来了,我和他说一声让你们回去如何?” “不要啊顾姑娘”,三人几乎异口同声。 顾明月笑道:“穆蕴是讲理的人,不会责罚你们的。” 三人:总觉得顾姑娘对爷的认知有那么点偏差! 他们又仔细想想,觉得顾姑娘说出来,爷的确不会因为此事罚他们,那这么说来顾姑娘的说法也没错… “顾姑娘,我们不是担心受罚”,甲三说道,挠挠耳朵,“属下是不舍得您家里的美味饭食。” 乙二说道:“正是,属下们也是愿意保护顾姑娘的,却又担心安稳日子过久,会不习惯应对危险。” “我明白了”,顾明月看得出来他们是真心喜欢她家,但一个地方窝久了谁都会觉得无聊,更何况这三个经历过风雨之人。她笑道:“今晚穆蕴来了我就跟他说。” 三人喜悦叩头:“多谢顾姑娘。” … 穆蕴来的时候,顾明月刚撑好绣布拿出针线。 用大手握住她的小手,穆蕴才在她正面坐下来,亲着她的指尖问道:“下午打坐时感觉如何?” “很舒服,感觉脚底心温温的”,顾明月想了想说道,小心地动动被握着的手,“我手里还有针,让我放下来。” 穆蕴没放开,而是帮她把针扎在绣布上。 顾明月忙道:“不能这样扎,要别在边角,那样才不伤布不伤手。” “这样?”穆蕴眼中全是笑意,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拿着针故意错误地在绣布上比划。 顾明月前两句还很认真的纠正,待注意到他是故意捉弄自己时就说道:“你随便扎上吧。” 穆蕴咳一声,把针端端正正扎在绣布边上,十分认真道:“是这样吗?” 顾明月没理会,而是和他说起甲三他们提起的事情。 穆蕴听罢,未免觉得甲三三人对于保护翩翩安危的事情太敷衍,心下决定必须亲自跟这些手下重申保护好翩翩的重要性完全不亚于绝字任务,他却宠溺道:“就按你说的办,明晚我便让人交接。” “找暂时没有任务在身的人过来”,顾明月说道,“如果大家都没空,我家不用人的。” “好”,穆蕴的手顺着她的手指滑到手腕处,“不过有了内力之后,你必须认真练习轻功。” 顾明月点头,她觉得穆蕴总担心她会遇到危险,正是关心则乱,然她没感觉不耐烦,反而感觉很舒服。 “那我们就开始吧”,穆蕴站起身到珠帘边,弹指打出一道气劲,睡在不远处榻上的照云立即陷入沉睡中,察觉翩翩奇怪地看着自己,他转回来时道:“我点了她睡穴,除可能会落枕,什么事都不会有。” 说话间,已经将房内的四盏灯烛打灭。 顾明月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黑乎乎一片,她问道:“为什么把灯都打掉?” “输送内力的过程不能被打扰”,穆蕴说道,毫无障碍地走到顾明月旁边,扶着她到床边坐下,摸摸她的脸颊道:“翩翩,待会儿你换上宽松的睡衣,而我需要抱着你输内力。你相信我吗?” 顾明月诚实地摇头:“不太相信”。 穆蕴不好意思地咳了咳,低声道:“我尽量不生绮思,你放心。” 顾明月真不知该不该点头。 穆蕴抱着穿睡衣的自己还无感,她能放心吗?可若是他太有感,她也不能放心啊。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顾明月忙摇摇头。 穆蕴以为翩翩不好意思,正想把这个暗戳戳占便宜的计划否掉,就听她说:“我尽量放心吧。” 看着她认真的表情,穆蕴忍不住轻笑出声,他站起来,背过身,十分君子道:“快换睡衣。” “我有了内力之后,晚上也能看见东西吗?”顾明月拉着被子一边换睡衣一边问道。虽然她相信穆蕴背对着自己就不会突然转回身来吓她,还是觉得挡着个什么比较放心。 “自然”,穆蕴听着身后的娑娑换衣声,唇角勾起,“不过还需等你掌握住使用内力的方法,明确人体穴道之后才行。” 顾明月哦一声,觉得穆蕴正在为她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片刻后她穿着自己哪都不露的纯棉睡衣端正坐好,说道:“换好了。” 穆蕴回头,忍不住揉揉眼睛,翩翩什么时候有新睡衣了,他前两晚怎么没注意到! “咳,翩翩”,穆蕴坐在床沿,斟酌着道:“你以前睡觉的时候不是都穿那个吗?” 他说着两手比划了下,心里无限觉得遗憾。 顾明月看出来他比划的是什么,按住他的手问道:“这件不行吗?” “行”,穆蕴打量她片刻,确认袖管裤管都够宽松,待会应该不会闷得翩翩难受,便点点头。 但是他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看翩翩穿肚兜灯笼裤的模样了,他本来想趁此机会好好看看的啊。 顾明月根本不知道穆蕴在想什么,见他好似沉默一会儿,就开始解腰带,不由疑道:“你也只穿睡衣?” “嗯”,穆蕴一边脱衣一边道,“待会儿内力传输中会蒸腾很多热量,我们都不能穿得厚紧,你瞧我早起时特地穿了宽松的中衣。”见她脸色微凝有些害怕的样子,他笑道:“除了有些热,不会有其他不舒服的感觉。” 顾明月点头,却突然有些紧张,总有种医生拿着大针管哄她打针的感觉。 “别怕”,穆蕴掀帐上床来,坐在顾明月身后,双臂伸开,扣住她的手指,手心手臂紧贴,岔开双腿将她完整地抱在身前,再开口时声音便有些沙哑:“开始我会一丝丝传送,待你的经脉适应我的内力后,你按照口诀第三段把这些内力导入丹田,记住了吗?” “记住了”,顾明月轻吸口气,“我也准备好了。” 穆蕴把目光从她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锁骨处移开,先导内力静心,然后说声“开始”便用内力梳理她全身筋脉,然后将内力从手心逼出,使之一点点由她手心汇入筋脉中。 顾明月感觉好像有一股暖流从手心沿着手臂攀上肩膀,继而缓缓扩散到前心后背,接着是大腿膝盖小腿,最后停在脚趾尖游动。 这股暖流的确没有让她感觉不舒服,而且十分的温和,顾明月却很想伸手拍拍,她便下意识地动了动脚趾头。 穆蕴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双粉润柔软玲珑剔透的小脚上,莹润如玉的脚趾头那微微一动,好像搔在了他的心头。 但穆蕴立时便收起心思。 输送内力时一定要平稳均衡,否则会让接受一方筋脉疼痛,他绝舍不得让她疼一点半点。 一刻钟后,穆蕴提醒在舒缓暖流的冲刷下昏昏欲睡的顾明月:“翩翩,醒一醒,将这些内力导入丹田。慢慢的,不要急。” “嗯”,顾明月睁开眼睛,按照口诀第三段的方法,一点点引领那股暖暖的细流来到腹部丹田处。 却不知这软糯糯的一声嗯,差点让穆蕴收功低头去狠狠亲吻她。 暖流汇入丹田时,顾明月感觉到又一股暖流从手心进入体内,自然地顺着引领,源源不断的到丹田来。 半个时辰后,顾明月后背上已经汗水涔涔,她刚开始的那点睡意也都被热没了。 “很快就好”,穆蕴一直在她耳边低声安慰,偶尔会用同样汗湿的额头在她脸颊上轻轻蹭一蹭,希望赶走她的闷热。 顾明月靠在他肩头,声音有气无力:“我们应该在山里输内力的,你明知道这么热,开始的时候还关窗!?” “出汗时不能吹冷风”,穆蕴温和道,“容易风寒。” 顾明月:… 后来她热着热着竟习惯下来,不知何时闭眼睡着了。 再有意识时,是被穆蕴魔音穿耳给喊醒的。 顾明月睁开酸涩的眼睛看到穆蕴的下巴,“好了吗?” “好了”,穆蕴目不斜视地看着她的脸,坚决不看脖子以下的地方,“你换身衣服,我们出去洗个澡。” 顾明月坐正身体,这才发现睡衣好像水里沾过似的贴在身上,再看穆蕴,身上也没好到哪里去。她问道:“你来时有带替换的睡衣吗?” 穆蕴见她第一个注意到的是他身上的湿衣,顿时笑意融融:“疏忽了。” “我换好睡衣给你做一身吧”,顾明月没让穆蕴下去,只叫他面朝里,自己快速拿出干燥的睡衣换上,对他道:“你忍一会儿,有缝纫机很快的”。 穆蕴浑身熨帖,湿衣黏在身上却感觉分外舒服。 布和剪子都是现成的,顾明月快速而流畅地剪好简单的大布块,放到缝纫机板上,不过一刻钟,便做出直筒的上衣下裤来。 她递给穆蕴让他快点换上,穆蕴珍惜地摸了摸柔软的衣裤,有些不舍得穿。 这是翩翩给他做的第一身衣服啊! 想到之前舍不得脱而穿得很显破旧的靴子,穆蕴更舍不得穿了。 “你愣什么呢?”顾明月掂掂他湿沉沉的袖口,提醒道:“快换上。” 穆蕴看着她笑起来,没告诉傻丫头他其实可以用内力烘干湿衣:翩翩给做的第一件衣服,再舍不得他也要穿在身上。 都换好衣服,两人又轻手轻脚去洗了个澡。 此时天色黑蓝,穆蕴感受着晨风,揽起顾明月飞向山中,“趁这会儿功夫,我教你飞一飞。” “翩翩,有内力的感觉如何?” “很轻松,好像很容易就能跳到树枝那么高。” “哈哈”,穆蕴朗笑,停在一棵最高的杨树枝顶,对怀里的顾明月道:“默念功法,调动内力到旁边那棵柳树上试试。” 顾明月迟疑地点点头,一边默念着功法一边扶着穆蕴的手臂站好。 没有掉下去,她有些欣喜,低头看到距离地面的高度,却因为心中胆怯而摇晃了下。 “不要怕,即使掉下去,你也能在摔到地上之前飞起来”,穆蕴握住她的手腕,耐心而又温和的模样好似教导学生的师长,“翩翩,要相信自己,更要相信我,没问题的,到那颗柳树上去。” 顾明月看看柳树看看穆蕴,踮脚飞快地在他下巴处亲了一下,然后往下跳去。 “调动内力”,穆蕴的目光紧紧锁着她,提醒:“虚阔六脉,如鹤展翅…” 下落的脚尖轻轻点在一颗细瘦的小树上,顾明月心中的紧张蓦然褪去,跟着穆蕴的提醒,在空中迈出虚虚一步,展臂飞向几米之外的柳树。 轻盈地落在树枝上,顾明月笑着转头:“穆蕴,我是不是很聪明?” “翩翩”,穆蕴却瞳孔猛然一缩,眨眼已身在柳树枝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低声喃喃:“别离开我。” “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啊?”顾明月好笑地拍拍他的后背,“我们已经定亲了。” 穆蕴松开她,笑了笑,脸色依旧有些发白,刚才那一瞬间,他竟有种十分强烈的感觉,好像翩翩这一飞,会飞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 “你脸色这么不好看”,顾明月看着他,问道,“真的不是给我两成内力的原因吗?” “不是”,揉揉她披在肩上的长发,穆蕴轻松笑道:“我带你飞到远处那个山头,让你看看爷的能力。” 天色大亮回到家里时,顾明月已经能飞跃她家外面池塘那么宽的距离。 顾明月刚在院子里站住脚没多会儿,欧阳山那屋的房门就打开了。 看见穿戴整齐却散着头发站在院子里的明月丫头,欧阳山有些奇怪:“翩翩啊,你怎起这么早?” ------题外话------ 会飞美美哒*^_^* 222 闹开 “山伯,我想看看穆蕴今天还不会不会来”,顾明月笑道,“您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再去东面平地吧。” “不用”,欧阳山好笑地摇摇头,这些小孩子啊,“只剩一小块没平整,半个时辰就能弄好。吃过早饭我还得去帝京找那顺昌造屋的工匠,今儿个便开始打地基。” 敲门声这时响起,欧阳山疑惑笑道:“不会真是穆少爷来了吧”,说着走去开门。 “山伯好”,门开,穆蕴施礼,“我来看翩翩。” “请进吧”,欧阳山抬手示请,心里不由嘀咕这穆少爷天天大早上过来也不瞌睡? 顾明月笑着眨眨眼睛,穆蕴咳一声,对她做了个莫露马脚的手势。 欧阳山很快扛着撅头走了,顾明月低声对穆蕴道:“你去客房睡一会吧。” 虽一夜没睡,但穆蕴并不觉得累,挽起袖子道:“我还是劈会儿柴比较好。” 顾明月看他精神还好,就不再坚持,大清早跑到自家睡觉,被她娘知道,恐怕对穆蕴的印象又要不好了。 顾氏对日日一到的穆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出来就看见自家女儿蹲在旁边一段一段给续木头,两人劈个柴也好似在做特别有趣的事情,她只得摇着头去厨房吩咐丫头们做早饭。 倒是顾灿,捧着下巴蹲在顾明月旁边叽叽呱呱说许多和小伙伴们玩的游戏。 顾明月突然想起,顾灿已经快五岁应该开蒙了,吃过早饭就跟母亲说说吧,他总这么漫山遍野地玩也不行。 早饭后顾明月跟她娘说起此事,顾氏笑道:“你爹早和你三叔说了,过了八月十五就送灿儿去学堂。” 爹娘有安排,顾明月便不再关心此事,正要转身回去,就听她娘疑问:“照玉,翩翩的褥子怎么撒上水了?” 顾明月看着照玉抱出来的褥子干笑两下,继而自然道:“我早起想喝水,没端好一杯都撒在床上了。” 照玉看看小姐,忙点头附和:“就是这样的夫人”,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若不是撒上一杯水,褥子也不能湿成这个样子。 “拆洗了吧”,顾氏向照玉摆摆手,“把里面的棉套搭在阳光最好的地方晾去。” 照玉答应,抱着褥子走开。 顾氏对女儿道:“都是大人了,以后喝水吃糕点的都不要在床上。” 顾明月应是,转头对上穆蕴带着几分戏谑的目光,她回给他灿烂一笑,穆蕴微怔,眼中宠溺的笑意也更加明显。 注意到两人的眉来眼去,顾氏暗里嘀咕想当初自己和翩翩她爹都定亲两三月了,也没像他们两个这样,晚上得说说女儿让她注意些。 这一上午,顾明月和穆蕴在后院摘熟透的西红柿,处理西红柿种子。 因为穆蕴昨晚一夜没睡,吃过午饭顾明月便早早地送他回去。 有内力感觉身体轻盈了许多,走出家门顾明月就前跳一个坑洼后跃一个小土堆儿的,专挑路不平的地方走。 穆蕴轻轻松松走在她后面三四步远的距离,被她如此好动的模样感染得频频发笑。 顾明月听到他的笑声,回看他,一时不察被小土堆边上的树枝勾住了裙角,顿时脚步趔趄。 “小心点儿”,穆蕴忙闪身上前扶住她的腰,略带严肃地叮嘱:“不要仗着有轻功而粗心大意。” “我知道”,顾明月看着他道:“我只是觉得很好玩,没有粗心大意,刚才绊住也是因为看你。” “翩翩,你的小嘴越来越甜了”,穆蕴低头眯眼嗅闻了下,“让我非常想尝一尝。” 已经到梅林边缘了,顾明月忙推开他站好,“快走吧,你又没马,还要步行到镇里呢。” 穆蕴笑着握住她的手,“路上没人时我会用轻功,比骑马还快。” 到村口这一路上有不少在树荫下乘凉的村人,看见顾明月和她刚定下的未婚夫一起走来,几乎每个人都要打趣道:“翩翩,你家未婚夫来送什么好东西啊?” 定亲过后,男方除节日到女方家来,平常时候来基本都是家里有什么稀罕东西要送到女方家,此时不年不节,大家便猜想这公子肯定是来给翩翩送好吃或好玩的东西。 面对类似询问打趣,顾明月皆回之点头一笑,穆蕴同样很礼貌地朝这些村人拱拳,走过去后毫不意外地赢得一片夸赞。 出来村口,穆蕴握了握顾明月的手,低笑道:“回家吧,我很快就能到帝京。” 顾明月点头,却是一直看着他走出老远才转身回去。 穆蕴总是转头挥手,看不清她的面容了,这才大步前行。 感受着手中还残留的柔软温热,穆蕴有种什么都不管转回去抱着翩翩回家的冲动,相见如此频繁,他却越来越忍受不了没她在身边的时光。 有翩翩在,穆蕴觉得目之所及耳之所听全都是鲜活有趣的东西,此时,他站在船头,看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热闹,却觉得分外无聊。 船是穆蕴单独包下的,他不习惯与其他人同乘,船家老老实实地划桨,以往总是谈笑不断的客船安静异常。 听着旁边船上的谈笑声,船家默默摇头,只把船桨越摇越快,不停地错过渔船、商船、戏船,小小的客船驶进帝京西码头。 穆蕴付钱下船,船家咬咬那足有二两重的银块子,布满细纹的黝黑脸上顿时笑开,看天还早,他便拴好船,走到城门外摆的几个吃食摊边称一斤有甜有咸的炸果子,准备带回去给孙子孙女们分。 走到惟馨街,未踏进家门,穆蕴看见一群拿着棍子的小厮丫鬟气汹汹地穿过街道直往东走。 他站住,看向东方,脸上略带笑容。 皇城在惟馨街东面,位于帝京的最中心处,而在皇城附近都是些皇亲及一二品大员,这群明显自西而来的小厮丫鬟,要到谁家打架? 穆蕴觉得根本不用猜,他笑了笑,抬步回府时,就见街上又一行人匆匆而过,走最前面的正是杨府老太太。 果然不愧武将之家,六十多岁的老婆子走起路来竟丝毫不输后面的年轻人。 “不要脸的女人,表面说给咱们三少守着,背地里竟然和人家有妇之夫偷,理亏的是他们,李家还有脸跟大夫人动手!” 匆匆走过的人群中,有两个仆妇这样嘀咕。 穆蕴抻抻衣摆,迈步回家。 李青偷人的事情发了,李家应该有一阵消停不下来。 自家老三年纪轻轻便血洒疆场,这么些年,杨老夫人每每想起都要哽咽落泪,她才十九岁就死的儿子啊,来人世一遭什么都没经历就那么没了。幸亏她给儿子定了一个好媳妇,二十二年如一日的守着。 杨老夫人没有要求李青为她儿子守寡,但没想到她主动提出来,逢年过节还如其他儿媳一般孝敬,杨老夫人真是把她当亲生女儿疼了。 每每与旁人提起,还赞不绝口。 哪里想得到,这个口口声声为她儿守寡的女人,早就和一个小小持节郎苏复勾搭在一起了。 这置她儿子于何地?置杨家于何地? 派大儿夫妻到他们去李府要说法,李家人竟动起手来。 如果李青没有说要给自家儿子守着,那她爱怎么偷怎么偷,既然打着给自家儿子守寡的名义赚名声,偷一条狗她也得把这女人给放在火上烤烤。 杨老夫人冷哼,当即点了十几名有功夫的丫鬟小厮前去帮忙,而她拄着拐杖带另一拨人稍后跟上。 谁都没有权利要求一个花一般的女孩儿为死人守寡,当初她怎么劝李青的,李青又是怎么说的? 往自己脸上贴那么多金,借他们杨家那么多好处,背后还偷着男人,她怎么不上天呢! 杨老夫人怀着满腔怒火到了李家门前,拨开混战的人群,指着站在府门内试图跟杨家人讲道理的李老夫人就破口大骂起来。 李老夫人不是弱的,但她们家理亏,女儿做错事在前,对杨大夫人动手在后,尽管她气势强硬地辩解,还是很快落于下风。 杨老夫人却半点就此放过的意思都没有,朝李府连呸几声,指着李府匾额下镌在花岗石上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八个大字冷嘲不已:“养出这种说一套做一套,什么好处都想捞到手里的女儿,你们也好意思称积善之家?别腌臜这几个字了。怪不得苏复一个小小七品京官,能过得那么滋润,你家闺女花多少钱养这个面首啊?容德绣庄能做到今日这么大,没少用我儿子下过来的聘礼吧?拿我们杨家的前养面首,你李家的女儿可真要脸啊!” 李家缺那点钱吗?不缺。 但杨三当年送来的聘礼,还有他特地从张家购来的一株三尺高的珊瑚树,以及杨家先祖在乱世积存的一些好瓷好玉,的的确确都被自家女儿收着。 这些东西全部折算成银钱足有将近十万两,放到谁家都不是个小数目。 李老夫人气得心头哽血,却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 刚才因为听不得杨大夫人嘲笑讽刺而甩过去一巴掌的李青,这时站在混战的人群外,脸色苍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杨二夫人突然哎呀一声,指着李青道:“年前苏夫人办了个节宴,曾得意洋洋地给众人展示一个前朝官窑出的仕女釉彩花瓶,我当时就觉得眼熟啊。你说,是不是你把我家三弟给你的聘礼中,那对君子仕女的花瓶给拆开送给苏复了?” 李青不觉后退一步,眼神中有闪烁有愤怒,好个苏复,竟能把她送的定情之物交给他妻子! 苏复当然没交给他妻子,一直摆在书房里,但苏夫人觉得这个花瓶十分好看,还在瓶底看到前朝官窑的红戳,知道这是个有价值有来历的好东西,便偷偷给当时好几家小官夫人们显摆了,看那些人还总说她是小地方来的! “李家养出这种既无耻又下贱的女儿可真是厉害啊”,杨老夫人看见李青神情,本来十分的怒火一小子猛飙到百分。虽然二十二年过去了,她还是清楚地记得当初三儿把那对花瓶放到礼箱时的情景。 她家三儿说:“这个先给青妹赏玩,等成婚以后,我拿仕女她拿君子。” 儿子的话在耳边响起,花瓶却被李青转送给别的男人,杨老夫人扶着拐杖气喘吁吁,咬牙切齿地连骂十几声“无耻下贱”。 李青闪闪烁烁,终于跨出两步,向着杨老夫人大声道:“别一口一个无耻下贱,我从十七守寡,一直到今年三十九,还对不住杨显吗?” “我呸”,杨大夫人满是鄙视,“你别恶心守寡这两个字了,拿我家三弟给的聘礼送别的男人,你不无耻下贱谁无耻下贱?” 李老夫人知道不能让杨家抓着此事大说特说,否则她李家的女孩子要比顾家那些女孩的名声还臭。 “当初我们青儿和你家杨显未拜天地…”李老夫人捣捣拐杖,话没说完就被杨老夫人截了过去,“你这话不对吧,与牌位拜的天地就不算了?既然骨子里是个离不开男人的,当初就不该作那妖儿,没得让人笑话”。 李府门前虽然没有被看好戏的人围住,但周边几个府门里时不时探出一个小厮丫鬟的脑袋,这时还传来两道憋笑声,李老夫人登时被气得呼吸短促,脑中蒙蒙的趔趄两步。 旁边的大丫鬟惊呼,忙扶住了喊夫人小姐。 李大夫人让丫鬟们扶老太太回去休息,李青眼眶通红地指着杨家众人:“我娘若是有个什么好歹,我大哥回来饶不了你们家。” 杨大夫人嗤笑道:“谁也不是被吓大的,你兄长是有不少军功,我们杨家也不差,你们不说理,动武的话我们可不会怕。” “青妹,回家吧”,李大夫人上前两步,对那些还在和杨家下人打着的下人们道:“都给我住手”,随即朝杨老夫人施一礼,“老夫人也别堵着我家门口叫骂了,等宿宽回来,自然会到贵府给你们一个交代。” 杨老夫人哼道:“还算你们府上有个明白人,待那李度归来,让他把我家给那荡妇的聘礼亲自送还,我们便不斤斤计较,还可以放那荡妇拿着和离书自由婚嫁娶。” 李青被杨老夫人如此侮辱,顿时气得双手颤抖。她当初的确是真心实意为杨显守寡,但都二十年了,她想追求自己的幸福,就得承受这么难堪的辱骂? 李大夫人知道这事情是李青不对,杨老夫人说这些话时便一直沉默不语。 李青想嫁人,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杨府翻脸那是他们不通情理,再者家里还有夫君给她撑腰,何必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而之前杨大夫人堵在门口嘲骂,正是为了让他们李家颜面尽失,她竟然还动手伤人! 李大夫人摇摇头,幸亏她的小女儿已经定下亲事,否则只怕要因她这个姑姑的糊涂事而被人挑拣。 好容易送走杨府的人,李大夫人转头就见李青指着她说“只会和稀泥”,李大夫人不在意地笑笑:“我不和这个稀泥,还任由他们一直在外叫骂?杨家的女人不好惹你又不是不知道。对了,有功夫说我和稀泥,你还不如快到苏府和那苏夫人好言几句,省得她到处败坏你名声。” 说完,李大夫人拿手帕掩着嘴走了。 李青被臊得满面通红,咬牙道:“果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还让她去和那个粗鄙妇人好言?若不是她跟踪苏复又当时地大声嚷出来,今天的事根本不会发生。 回到房间,李青便叫来大丫鬟耳语几句,大丫鬟迟疑片刻,点头脚步匆匆地出门去了。 房里安静下来,李青看着桌子上的茶杯愣愣不语。 经过杨家在李家大门口那一场混闹,各府里茶余饭后都在有声有色议论李青偷人之事,谁想到第二天就爆出苏复要休妻的消息。 听说苏夫人宁死不走,好些人碰面后全都会默契地摇头道:“听说了吗?…又一个灭妻的穆重啊。” 当初穆重办那事,众人都只是私下议论,并没有他灭妻的切实证据,更多的是闲来无聊捕风捉影而谈。 毕竟穆重可不像这个苏复,明明白白地提出休妻。 如今苏复捏些莫须有的罪名要休妻,顿时成了帝京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而李青以为大家都去关注苏家的事情,她就没事了。 苏复是个男人,不怕这些流言,他又不是宠妾灭妻,谏官想弹劾也无从下手,即便是有人弹劾,一个小小七品官的后宅私事,皇帝和议事处恐怕都懒得管呢。 哪里会想到,因为前面有一个臭到茅坑里的顾幽雁,立时让众人把她与顾幽雁并未一类人种。 比起苏复遭到的非议和嘲笑,李青这里只多不少。 … 晚霞铺满西方半边天空时,下到十几里外的村子里看视地瓜种植情况的顾炼乘着轿子回衙。 想到田里绿油油一片的地瓜苗,顾炼略带疲惫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大人”,轿子还未停下,忠伯已经站起来欣喜道:“您家里来人了。” “家里…”顾炼低语,立即叫停轿,下来问道:“都谁来了?” “炼儿”,王玉梅和顾概听到衙役跑过来说大人回衙了,两人一前一后地就快步跑了过来。 一看见比在家时痩许多的儿子,王玉梅忍不住地鼻头酸涩,上前扶住儿子仔细打量,哽咽道:“怎么痩这许多?” “他是来当官又不是来享福的”,顾概侧头,不着痕迹地擦擦眼睛,笑道:“你二叔回去说县里的百姓都夸你,爹就放心了。” “爹,娘”,顾炼见到父母同样很高兴,朝县衙内看了眼,问道:“你们自己过来的?” “没有”,王玉梅牵着儿子往里面走,“翩翩她舅那义勇镖局到这儿有趟镖,我和你爹趁着他们的镖队来的。” “翩翩”,几个月来顾炼第一次把这个名字念出声,他笑道:“她还好吧。” “好”,顾概打发给轿夫些赏钱让他们去买酒喝,就跟上来道:“前几天才定亲,男方是帝京人士,长得不错,之前还是个礼部侍郎,不过你二叔二婶说他因为得罪人被罢官了,有点可惜。” 顾炼只听到定亲两个字,后面的什么都听不见了,脑海里一直回环往复地转悠着“翩翩定亲了”这句话。 “炼儿,你是不是累着了?”王玉梅见儿子脸色越来越白,不由担心对丈夫道:“快叫人去请个大夫来。” 顾概也察觉到儿子的不对劲儿,立即转身叫跟在后面几步的丰年,掏出两块银子给他,“请最好的大夫。” 顾炼恍惚回神,看看满脸担心的爹娘,揉了揉眉心,说道:“爹娘,儿子没事,不用叫大夫。” “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还说没事?”王玉梅红着眼眶道:“你这个傻孩子,怎么不知道注意着身体?来时娘都怎么跟你说的,没钱了跟家里说,往前也让人给你捎着钱,咋还瘦成这个样子?咱不能为了当个好官连命都不要吧”。说话间那眼泪就忍不住地往下掉。 “你少说那没用的”,顾概呵斥,对儿子道:“回屋躺会儿,让大夫看看我和你娘才放心”。 丰年早已着急地捧着银子喊大夫去了。 顾炼心中愧疚,便无声点头。 回到屋里按着儿子躺在床上,王玉梅叫张妈去把厨房还在炉子上炖着的鸡汤端来一碗,转头看见儿子看着帐顶发愣,她眼中便又是一酸,坐过去道:“炼儿,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不然怎么好好的,才提一句翩翩,就脸色发白?现在看着她才觉得儿子这更像是失魂落魄。 “没事”,顾炼曲腿坐起来,“娘,翩翩的未婚夫姓甚名谁?是否可靠?她还小,为什么不等等再定亲?” 王玉梅刚有那么点怀疑,就听儿子这么问,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看着儿子黯淡的眼神吐不出一个字。 顾概没想这么多,回道:“那人叫穆蕴,看着是个十分知礼的年轻人,翩翩说小也不算小了,你二叔说她顶愿意那年轻人,就给定下了。” “是吗?”顾炼垂眼,身侧的大手却一寸寸握紧,干涩道:“这就好…” 王玉梅观察这片刻,心里又是震惊又是心疼,还有几分莫名的惧怕,若是炼儿发现他其实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玉梅,你愣什么呢?”丈夫的声音突然响起,王玉梅忙站起身来,抿抿头发,略显慌张道:“没啥,怎么了?” “大夫到了”,顾概说道,“你往旁边站站,让大夫给儿子把把脉。” 大夫还是上次给顾明月诊脉的那位,他见过礼,坐下来道:“大人,请伸出手来吧。” 顾炼心里发空发疼,只觉他的确是病了,便伸手让大夫把脉。 “大人是否觉得心悸头晕?”好片刻,大夫才收回手,见顾大人点头,缕着胡须道:“心有郁结无法排遣,小人开药也只是有辅助之功,重要的是您自己得想开。”话落又忍不住宽慰:“咱们县虽然穷,但大人如此用心治理,一定会家福人足的,大人莫要太挂怀于心。” 顾炼点头道谢。 送走大夫,王玉梅端着鸡汤坐在床边,道:“来,炼儿,把这碗汤喝了。” 顾炼勉强喝两口便放在床头的桌子上,对父母道:“爹娘,儿子不孝,让你们担心了,你们去吃饭吧,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行,你先睡”,顾概说道,“待会儿熬好药再给你端来。” 王玉梅摸摸儿子的头,站起身来,“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待会儿再来看你。” 顾炼说好,躺下来闭上了眼睛,空空的心却还有种发疼的感觉,他没有丝毫睡意,闭上眼睛却在呼吸间就睡着了。 恍如看见白云层层中闪过一只金色的龙爪,继而隐没于深处的一座巍峨殿府内。 浑身透着股莫名威严的顾炼站在一座双墓合成的碑前。 深灰色的墓碑上除一朵朵滴血似的红花什么都没有。 “夫君”,不远处停着辆马车,有个长相柔美的女子掀开车帘唤道,“快走吧,钧儿醒来不见咱们又该闹了。” “稍等等”,顾炼回头朝那女子温柔地笑了笑,看向蹲在墓前烧纸钱的堂弟,拍拍他的肩膀,“已经二十多年了,你还放不下?当初若不是你这个姐姐,你家也不会七零八碎,流光,你姐的死不赖你。现在这坟里有个穆蕴给她作伴,她并不屈。” 顾熠却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冷冷道:“炼大哥这意思是,我还得感谢这个害死我姐的出声给她名分,死后与她同寝穴了?可我姐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还不到二十啊,我当初为什么不能与她好好说…” 顾熠说着就抱头痛哭起来。 顾炼摇头叹气,那边的女子又在催促,他转身离开。 “炼大哥”,顾熠一把抹掉脸上的泪,叫住他道:“我听说当年我姐被展冥送给这畜生之前,你是知道的。那时你为什么不帮我姐一把?” “一个害得二叔二婶死于非命的不孝女”,顾炼转头,淡然道:“我为何要帮她?” “你不愿意帮忙也没什么”,顾熠点点头,双拳紧握,“派人通知我一声不行吗?我姐那个时候还好好的,她一定是不好意思回家找我们,才跟着他妈那畜生的人走了。如果当时我去接她,她现在肯定会过得很好的。” 雍容华贵的女子下车走来,女子通身具有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即使皱着眉说话也舒缓柔和:“流光,你家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你姐姐今天的结局,完全是她咎由自取,你有什么立场指责景之呢?或许你姐姐碑上有灵,听见此话也要无地自容的。” “不对”,她说着摇头笑了,目光略含轻蔑地看向墓碑,“听说你姐姐当初要死要活去给展相做妾的时候,人家是有心上人的,这种人又怎么会有无地自容的感觉?恐怕她和你一样要无理地责怪我丈夫不伸手帮她呢!” “你给我住口”,顾熠低吼,目光火势腾腾地看着面前衣着富贵的女人,“我姐当时只是不懂事,她没害过谁,展冥那个伪君子现在不照样纳妾吗?夏雪更是恶心,当年总是暗示别人我姐欺负她,活该被展冥关到别院熬死。还有你,别那么自恃甚高地说我姐,你便是云我姐也不是泥,你凭什么用判决的口吻说我姐?” “熠儿”,顾炼皱眉呵斥,“别在我们面前发疯,你嫂子说的哪里有错?” “哈哈,我听着哪一句都错”,顾熠冷冷看着顾炼,“我姐以前总爱跟着你,你从国子监休假回家,我姐哪次不放零食给你?你当时明明知道,不愿伸手拉她一把就罢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一声?她哪得罪了你看着她被人推倒火坑,她都死二十多年了,你还让这个臭娘们在这儿说风凉话?” “这是个疯子”,女子气得脸色发红,拉住顾炼的手,“夫君,我们走,何必与他浪费口舌。” 一步步远离墓碑,顾炼心中却好似随着步伐而增加一股股浓重的恐慌,直至压得他胸闷气短迈步困难。 吱呀的开门声响起,顾炼终于能够睁开眼来,他坐起身抬袖擦掉额上密布的汗珠。见是母亲,她手中还端着满满一托盘饭菜,父亲端着单独的一个碗随后进来,顾炼轻轻松口气,穿鞋下床,看看外面的天色问道:“娘,现在什么时辰了?” “马上就戌时了”,王玉梅放下饭菜,见儿子的脸色不像开始那样苍白,点头道:“睡这一觉脸色好看多了,把药喝了吃些饭菜继续睡吧。” “明天爹出去看看,给你买两个丫鬟过来”,顾概将药碗递给儿子,“让你娘也跟这儿住着。” 顾炼一饮而尽碗中的苦涩的药汤,摆手决绝母亲递来的蜜饯,说道:“不用买丫鬟,现在就挺好的,家里爷爷奶奶年纪都大了,爹管着族里村里的事务还要做酒,娘不在家怎么行。我没事,明天一准儿能好。” “儿子啊”,王玉梅欲言又止,“你都十七了,就算当官,还是早点定下个好姑娘吧。” 她根本不想多想之前那个荒唐的猜测,如果儿子真的是对翩翩有什么,心里得有多苦!这不是她亲生的儿子,但十多年的养育胜似亲生,王玉梅能看着他为情所苦而无动于衷吗? 然而就是告诉儿子他的身世又能如何,他作为顾家长房长孙长到这么大的事实,不可能因为没有血缘便抹去,丈夫和公婆绝不会同意他改回那和尚的俗家姓。 王玉梅思来想去,既隐隐埋怨顾明月,又怨儿子不争气,最后只想出早点给他娶个妻子的主意。 也是现在,她才明白,儿子为何会对林芙兰那么不客气。 顾概不知道妻子的这些怀疑,听她无缘无故提到给儿子娶妻的事,咳了声道:“他想拼几年再娶就让他拼几年吧,男人只要是有能耐的,啥时候娶妻都不晚。” “爹说的是”,顾炼笑了笑,微微皱眉,刚才醒来时很清晰的梦,此时竟已忘掉大半,不过他却知道,梦是和翩翩有关的。想起父母说她已经定亲,他觉得心口依然空空地发疼,但又明显不如刚才那般疼痛。 顾炼坐下来吃饭,随意地问道:“爹,二叔有没有说与翩翩定亲那人,具体是为什么被罢官的?” “只说是得罪了更大的官”,顾概说道,“但不是官更好,以后不会左一个妾又一个妾地委屈翩翩。” 王玉梅见儿子发愣,便笑道:“说他们家的事干什么,还是说说你妹妹吧,小雨不是看上你那个同窗吴缯了吗?听她前次回家说,那吴缯现在对她挺不错的。” “嗯”,顾炼先是点头,才又回神似的道:“娘,吴缯从小被丫鬟簇拥着长大,好像两年前都有一个通房丫头了,肯定不能一心一意对待小雨。再者,我们家只是小富人家,和吴家那种大族环境根本不一样,小雨非要嫁给吴缯,以后少不了受委屈。” 王玉梅笑道:“这个娘都知道,你俩舅舅家哪家不是有三四个妾室?看着乱糟糟的,你大舅妈二舅妈却从未受过委屈。吴家是大族正好,有规矩的人家才不会有宠妾灭妻的事情。娘也想让小雨找个不会娶妾的男人,可是但凡有些家财的,谁家没有一两个妾室?总不能因为这,让你妹妹嫁个穷光蛋吧。” 顾炼摇摇头。 “怎么好像听你说的,吴家会同意咱家小雨进门一样?”顾概比较理性,他一直都觉得女儿想嫁给吴缯是痴心妄想,且不说吴缯对她不像有意的,便是有意,吴家会让嫡子娶个农家长大的正妻?就算他儿子现在是官身,一个小芝麻官能和吴家那种子弟大部分都在朝为官的比? 。 ------题外话------ 今天起晚了,不好意思啊—_—|| 223 多美 顾炼想了想,还是道:“爹,娘,你们回去再和小雨仔细说说,别让她虚耗青春。” “行”,顾概夫妻点头答应,王玉梅又道:“你那些同窗中有哪些和咱家家境差不多的,跟你姥姥家差不多的也行,你都给娘说说,看看有没有更适合小雨的。村里好些有适龄女儿的都跟我说呢,想让你给他们说两个不错的人,这科落榜的也没关系,正好趁人家未显达时给自家姑娘占住。” 顾炼失笑,“娘说的这种倒有十几个,有些我并不熟悉,不清楚人品如何,不敢胡乱牵线。至于小雨,当初我隔壁宿房的韩士乾挺适合的。韩士乾家是小地主,比姥姥家还殷实几分。此人上面有三兄两姐,下面有三四个庶弟庶妹,他是韩家夫人最小的儿子,父母比较宠,为人就有点散漫,不过品性还可以。” 王玉梅频频点头,儿子一说完便对顾概道:“你回家后跟小雨说说他哥说的这些,你要是觉得你是个当爹的不好说,你让咱娘说。” “娘,你不用留在这儿,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顾炼放下还有大半碗的米粥,拿帕子擦擦嘴角,“看家有忠伯,做饭有张妈,跑腿有丰年,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几个月你就瘦成这样,你叫爹娘怎么放心?”王玉梅拿起粥碗放到儿子手中,“再吃点,如果你爹不是劳什子族长村长,我们一家就都来这许县了。” 顾炼没有饥饿感,只是单手端着碗,说道:“这儿不比我们村子,什么东西都没有,爷爷奶奶肯定受不了。三年后我若能升职到帝京,咱们一家人都过去才好。” 王玉梅听得眉开眼笑,直说还是儿子懂事。 顾概同样笑着点头。 一家三口谈话刚告一段落,丰年进来道:“二老爷和他们家的舅老爷送完货物回来了,二老爷还带着些酒菜,说请老爷和大人去喝会儿酒。” “走吧”,顾炼放下碗筷,他正想问问二叔那穆蕴和翩翩怎么走在一起的,起身吩咐丰年:“你去让张妈再炒两个热菜送过来。” 顾概回房拿上来时带的自己酿的好酒才找了过去,当时几人已经在亭子里说说笑笑地喝了起来。 顾炼正在问顾明月定亲的事情。 顾攀还是觉得女儿将来要嫁一个因为逛青楼而丢官的人不太好,就不怎么想说这件事,不过顾炼问话很有技巧,三句两句间就把自己想知道的问了出来。 知道翩翩早就背着二叔二婶和那穆蕴来往,顾炼一瞬间后悔至极,当初,如果察觉到自己心思的时候,他经常去找翩翩,她喜欢的就是自己了吧。等她喜欢自己后,他们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家人,二叔二婶那么疼爱翩翩,一定不舍得责骂她然后分开他们,他也会劝服爹娘。那现在他带着翩翩在许县,过得不知有多好啊! 顾炼的手猛然一抖,杯子里的酒洒出来些,而他也从刚才的胡思乱想中清醒,苦笑自己异想天开:我是她的堂哥,让她喜欢上我然后再带她出来不是害她吗?世俗根本不会容许她光明正大地嫁给我,我受再多相思之苦也不愿她被人指点唾骂。 酒桌上的话题已经偏到这许县的风水天气上,谁都没注意到顾炼刚才的失神。 喝酒聊天就这么在顾炼偶尔不着痕迹地问两句有关顾明月的事情中结束,几人散场回房休息时都有些步伐不稳。 顾炼洗了把脸,喝过张妈送来的醒酒汤,根本没有半点睡意,他便起身到书房去,找出来县里往年的卷宗心不在焉地看半个时辰,又换了本历朝名家诗选,就着蜡烛一直看到晨光破晓。 “炼儿,有什么当紧事要熬一夜的?”王玉梅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羹进来,“先把这碗粥喝了暖暖肠胃再去吃饭。” “谢谢娘”,顾炼起身到门后的洗脸架旁洗过脸,便坐到屋中央的圆桌旁,“许县不大,杂事挺多的,我偶尔便会熬个夜,不是经常,娘不用担心。” 王玉梅看看儿子的脸色,暗叹口气,张嘴想直接问他对翩翩是不是有什么心思,想了想又闭口。过几天应该就没事了,她此时一问,闹明白,大家都不好过。 顾炼看一晚那些保留着先人智慧的诗词,觉得自己心里的结已经解开了,人生忽忽百年而过,他何必因为一点私情搅而郁郁不乐? 以前,翩翩不可能和他有什么,因为他们是同宗兄妹;现在,翩翩更不可能和他有什么,因为她已经有了心上人。 二叔昨晚虽说得不那么清楚,顾炼却足能听出来翩翩对那穆蕴的喜欢之情。 顾炼突然苦笑,小小的丫头已经会喜欢人了啊! 见儿子喝着粥便摇头苦笑,王玉梅想了想说道:“炼儿,娘没读过书,却也听过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可不能因为一点小事而堕了志向。” 顾炼何其聪敏,片刻之间就想到母亲已经看出来他在为儿女之情苦恼,或许已经看出来他对翩翩… 顾炼十分了解母亲,母亲就算知道,也不会怒他,却很有可能迁怒翩翩,他忙端正神色道:“娘,我一直都在想怎样把许县治理成人间仙境,何尝有时间想什么小事?您多虑了。” “那就好”,王玉梅慈爱地摸摸儿子的头,“娘不图你能官做多大,只要清清正正地不招人骂便好。” “儿明白”,顾炼点头笑道。心里却一片凝重,母亲定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昨日他的确表现得太明显,母亲向来在他的事情上十分细心,又怎会看不出来? 顾炼握紧手中勺子,低头吃粥,以后不能再想翩翩了,不能因为我而破坏她幸福安稳的生活。 默想似乎很有用,顾炼喝完甜腻的银耳莲子羹,觉得心里的苦涩竟然完全消失了。 十几人围着餐桌吃早饭时,守门的兵按着刀跑来送上一张官贴,说道:“大人,外面有一女子,自称是凌阳溧县县守成名的侄女,出来游玩,路过咱们许县,想要在县衙暂歇两日。” “成名?”顾炼笑着合上官贴,对皆是满脸疑惑的家人道:“此人的确算是个名人,做官数十载,却一直在县令职位上迁延,半品官也没升。” 顾概听出儿子嘲笑的意思,便叮嘱道:“心里知道就行,不要在外面说。他那侄女想借住就让她住,县衙东面那个小院子不是没人?让人收拾收拾给她住下正好。” “离县衙不远就是驿站”,顾炼摇头,对兵士道:“转告那成小姐,为了避免旁人指点,还是请她去驿站住吧。” 兵士挠挠头,看了眼餐桌上的夫人,心想有大人的娘在,也不会被人说闲话吧!看向大人为难道:“大人,那位成小姐是先去了驿站才到县衙来的,刚才在门口,卑职就听到成小姐的丫鬟嫌弃地说咱们县里的驿站太破…” 王玉梅希望儿子认识一些更好的姑娘,刚才就想说话了,兵士话一落下她便道:“请那位成小姐进来吧。” 顾炼说:“娘,我这里没有丫鬟没有女眷,让这个成小姐住进来,岂不是让人误会?” “误会什么?”王玉梅不在意道,“你娘不是女眷?没有丫鬟咱就买两个。娘留这儿你又不让留,身边没有细心的丫头照顾着可不行。” 见儿子还想说什么,顾概开口道:“好歹是同僚家的侄女,你出去迎一迎,不然太失礼了。” “娘和你一起去看看”,王玉梅站起身来,又吩咐张妈:“再炒两个菜,待会儿给那小姐送去。” 张妈看出来夫人的意思,当即笑着点头。大人年纪不小了,还是娶个妻子比较好,不然一人在外面显得孤孤单单的。 顾炼无奈,跟在母亲后面向大门口走去,转过影壁,就看到带着三四个丫鬟在兵士的引领下朝衙内走的女子。 顾炼的脚步有片刻停顿,眼前这位朝他走来的女子,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不久之前才见过。 “这位想必就是顾大人吧”,女子看见他们,加快脚步,柔柔施礼,“小女子成悠姿,见过顾大人,见过这位夫人。” 王玉梅见这女子通身有股不俗的气质,长相柔美,言语动听,顿时笑容满面,“成小姐不用客气”,指了指旁边的儿子道:“我是他娘,你叫我伯母就好。我儿字景之,你也别大人大人的叫,直接叫他景之吧。” “伯母好”,成悠姿大方点头,看了顾炼一眼却又急忙收回目光,低唤一声“景之大哥”,然后尽量自然道:“我此次带着丫鬟护卫们出行,正是要搜集当世名家诗稿,想要整理成册付印,其实来许县并非偶然路过,实则是慕景之大哥诗名而来的。” “哎呦,你一个女子竟有这样的大想法,肯定是个通读诗书的才女了”,王玉梅听此言笑容更大,直接拉住成悠姿的手道:“走,咱先安顿下来再说。炼儿,你还不到书房把你写的那些诗都整理整理,给成小姐送来?” “不必如此,大人有事尽管忙”,成悠姿停下脚步转头,“闲下来再把你写过的诗给我吧,我整理便好。” 顾炼没说什么,只点点头。 成悠姿见他似在发愣,不由掩唇一笑,双目微停,眼睫眨动,好像在不好意思。随即她转向王玉梅道:“伯母,真是麻烦你们了。” 王玉梅笑着摆手:“到这儿就跟到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这女子长得美会读书,儿子还不是都看愣了,与她比起来明月那个丫头片子可什么都不是,让他们熟识两天或许她就有儿媳妇了。 心头大石落下,王玉梅对成悠姿更多几分热情。 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消失,顾炼看着脚下的青石板,极低地轻叹一声,回房换上官服,便出门而去。 和其他爱躲在县衙内清闲的县官不同,顾炼每天都要到县里各处巡查一番,以往他都是早出晚归,此时父母还有二叔都在,他不到午时就回来了,身后的丰年还提着两条在集市上买的大鲤鱼。 一面是为了招待成悠姿,一面是想让儿子吃些好的,王玉梅和张妈拟了长长的一串菜单。 成悠姿在房里歇息片刻,便带着丫鬟过来帮忙,这让王玉梅对她的观感又好上许多。 看着县衙里不同以往的热闹,丰年又跑着送来两条鱼,张妈不由感叹道:“今儿可跟小姐和二老爷过来那些天一般热闹,我都有种过年的错觉呢。” “小姐?张妈说的可是二攀家那闺女”,王玉梅面色微凝,停顿片刻自然问道:“她当初来那几天没有总缠着炼儿吧?那丫头在家就是个爱玩闹的。” “没有啊”,张妈觉得小姐有时候是很活泼,却称不上爱玩闹,这夫人是不是不喜欢小姐?便笑道:“小姐可懂事呢,每天都会给大人炖一罐补汤,那味儿别提多鲜香了,大人总能喝三四碗。小姐走的时候还教我做来着,只是到现在我还做不出那样好味道。” 王玉梅扯了扯嘴唇,她就知道儿子不会无缘无故地喜欢上自己的堂妹,原来真是那丫头勾搭的。 默默听她们说话的成悠姿突然笑道:“伯母,既然景之大哥爱喝汤,我看这两条鲤鱼挺新鲜的,给我一条做鱼汤吧。我在家最喜欢给祖母炖汤喝,其中尤为拿手鱼汤。” “你是客人,怎能麻烦你?”王玉梅只觉这女孩子没有一点大小姐的架子,越处越让人喜欢,“菜已经差不多齐了,你去旁边等着吧。” “伯母何必客气?”成悠姿笑道,“我十三岁起就读景之大哥的诗,可谓是神交已久,跟老熟人一样的,今天能给他做汤喝只觉荣幸呢。” “读书人说话就是好听”,王玉梅初见这姑娘时,就有撮合她与自家儿子的心思,当下便给她让出案板前的位置,“那行,你准备着,我让人去把鱼杀了。” 半个时辰后,众人齐坐在餐桌旁。 见到借住在这里的成小姐也在时,顾概看了眼自家妻子,好笑摇头,才认识就拉人姑娘到自家人吃饭的餐桌上,万一儿子看不上,岂不是让人难堪? 顾攀和吕鳞都看出来概大嫂的意思,便只吃饭轻易不插话,免得哪句不恰当坏人好事。 “炼儿,这是成小姐亲手炖的鱼汤”,王玉梅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色汤汁送到儿子面前,担心成悠姿不好意思,她又道:“为了答谢你让她借住在县衙特地做的,你忙一上午了,快尝尝。” 顾炼点头道声“劳烦”,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下,喝几勺子才端着饭碗没形象地吃起饭来。 “慢点”,王玉梅以为儿子饿坏了,便时常地给他添菜,又对坐在她旁边的成悠姿道:“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吃饭快。” 成悠姿掩嘴轻笑,“我家里的父亲和兄弟都是这样。” 景之大哥的母亲看来对自己的印象很不错,她说服祖母和父亲,打着收集名家诗稿的名义想见见顾炼——这位与她相差不大却早已写出很多脍炙人口佳作的男子——的做法没错。 一路上有伯父的官贴开道,成悠姿走的很顺利,因为不俗的气质和美丽的容貌,她同样受到过好几个男子的追求,其中就有云州府尹的二公子,但她却并没有对他们任何一人动心。 清晨的阳光中,看到早在脑海中想象过无数次的顾炼时,成悠姿当时只觉得面颊发烫心跳加快:这才是她想嫁的男子。 成悠姿已经在想回去后如何说服祖母和父亲,让她嫁给家境不显默默无闻的顾炼。她从他的诗里感觉到,他绝不是一般人,所以她很有信心说服家人。 顾炼却除刚开始见面时那点莫名的熟悉感,对这位成小姐半丝感觉都没有,即使之前的熟悉感,也仅仅是单纯的熟悉感。 … 顾炼吃过晚饭,处理几份公函,看到外面月色不错,便开门出来闲步。 因为是将近月中,挂在天空的月亮已是大半圆。 顾炼站在廊下,抬头看着那轮皎月发怔,微风徐来,月纱铺地,庭中花树娑娑传来幽香,如此好的意境,他却半点作诗的想法都没有。 想到翩翩,心口没有疼痛,顾炼闭目细细感觉,好像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已经空了,他真的不难过,却一点都不好受。 “景之大哥?”成悠姿的声音响起。只见她手中提着一个小巧的花篮,俏立在不远处的花圃旁。 顾炼睁开眼,看向她略微点了下头,转身迈步回房。 “景之大哥”,成悠姿快步上前,举起手中的篮子笑道:“我见这里的花圃中有一株月兰,月兰只在满月前开,采其花蕊佐茶,十分清香,很难得的。你要试试吗?” “我还有公函未看完”,顾炼停下脚步,微侧身道:“抱歉了,成小姐有兴趣可以找别人去那边的亭下饮茶。” 成悠姿嘟了嘟嘴,露出一种小女儿的娇态,带着几分羞涩道:“景之大哥,其实请你喝茶只是其一,我主要是想和你谈谈你写的那些诗。我十三岁便开始读你的诗了,那时便总会想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夫子?还是风流儒雅的文士?后来才知道,你只比我大一岁罢了。今日有幸见面,我真地很想和你聊一聊。你不会让我这个小女子失望的吧?” 顾炼皱眉,略嫌聒噪,刚要迈步,成悠姿有些调皮无赖道:“你若是不和我聊得畅快了,我便只好在这里一直住下去呀。” 顾炼侧眸看她,她双手提着篮子,规规矩矩地站着,面带轻笑。 “请”,顾炼抬手说道,率先大步走开。 成悠姿握拳笑笑,快步追上去。 清风徐来的亭下,二人烹茶谈诗,渐渐的,顾炼眼底的不耐神色消淡些许,成悠姿是有真才的,而他对真正有才之人一向客气。 同一片月光下,披着轻白月纱的林梢,顾明月从一个枝头轻盈地飞落在另一个枝头,向立在不远处枝头上笑看着她的穆蕴道:“我出师了吗?” “还早呢”,穆蕴飞来,伸出双臂抱住她,风一样掠到远处最高的树梢上,“何时有了这个速度,才算出师。” 双臂圈着他的脖颈,顾明月苦着脸道:“一秒都没有你让我飞几十米,我做不到。” “什么是一秒?”穆蕴落在树枝间,稳稳地抱她在大腿上,月光穿过林梢打在他眼上,里面是无限宠溺,“又说胡话了。” 顾明月笑笑,靠在他肩上,并不想告诉他前世那些不好的记忆,然而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事情却可以告诉他。而且,她抬头看看月亮洒下来的光辉,今晚的月光好像妈妈抱她回家那晚,白白的亮亮的。 “我不是在说胡话”,分开他的大手,把自己的手放进去,顾明月仰头看着穆蕴道:“我还做过很长的一个梦,在梦里我变成了小婴儿,然后被爸爸妈妈喂养长大…我在那儿长到十八岁的时候,爸爸从德国给我买了一块漂亮的电子表。电子表是把时间精确到秒的计时器,和沙漏用处差不多。秒呢,大概就是一个呼吸的时间。” 穆蕴已在不知不觉中把双臂一紧再紧,声音中满是后怕:“幸亏你又回来了。” 夏雪曾说的前世,翩翩之前告诉他的那个梦,还有重新将翩翩抚养长大的爸爸妈妈,这里之中肯定有什么联系。 但是不管有什么联系,穆蕴都希望翩翩不要再回到曾经的那些梦中。 “我爱你”,他在她耳边亲吻着说道,“翩翩,以后你永远地和我在一起好吗?” 顾明月摸摸他的大脑袋,笑着说好。 穆蕴勾唇笑了,托着她的后脑勺细细密密地轻吻,在气息交缠间品尝她的甜美,许久之后才缓缓停下。 … 对于帝京中的千家万户来说,今天仍是和以往没多少差别的一天,欢乐和谐或是争吵怒骂,日子总归是平平稳稳的。 然而千里之外,有许多人蹲在被洪水泡成软泥的家门口,对着倒塌的房屋失声痛哭。 一道飞骑带来的奏折,在帝京平稳的时光中投入一枚不小的石子。 “什么,蒙省,洛省,黑州,陈州,交省全都决堤了?”早朝末尾时,这封加急快报被神色匆匆的小太监送到金殿上,刘谱看过,登时大怒,将折子摔到百官之首的康九廷前面,“看看,每年拨巨款给这几省修治玉清河,修的什么堤?竟然连几天的雨都挡不出,十个省决了五个,银子都打水漂了吗?” 百官低着头,静默无声。 康九廷看过折子,立时跪下来道:“万岁息怒,臣,这就派人去灾区安抚。” “哼”,刘谱面色黑沉,“九省总督孫抱朴是你的门生,竟是如此无用之人,还是换人来做为好。” 站在第二排的关维南面露喜色,正要附和,康九廷已经说道:“孫抱朴为人艰苦朴素,又心系百姓,对于河难灾乱频发的北方来说,他这样的官员最为合适。北方这十几省多盐铁矿藏,盐商富贾聚集,换上任何一个人都难保不被其中的巨大利益诱惑。请万岁三思啊。” 康九廷话落,陆陆续续出列几名官员陈述其中利害,请万岁三思。 刘谱强忍心中的憋气,抬手道:“孫抱朴暂时留任,这去赈灾的官员,众卿家可要仔细讨论,别再派去一个草包。” 康九廷脸色微变,皇上这言外之意不就是说孫抱朴是草包吗?片刻后笑着叩礼道:“臣等遵命。” 因为有皇上仔细讨论的话,经过三日的争吵,议事处才把拟定的去北方赈灾的官员名单承上,让皇上择定钦差。 刘谱看到名单笑了笑,然后命其上的官员到御书房觐见,略问两句这几个官员的赈灾措施,让人把尚方宝剑交给了齐兆廷,并命他:“赈灾期间重点查贪,朕要知道,每年二三百万修堤的雪花银都到哪里去了。” “臣领命”,齐兆廷跪下郑重答应。 回到议事处,齐兆廷即被康九廷叫去,问道:“皇上可是吩咐你查北省的贪腐?” “正如相爷所言”,齐兆廷狗腿道,“下官看皇上是希望咱们和王家下面那些官掐起来啊,下官这到底查是不查?” “查!”康九廷撂下茶杯,“我会写信给孫抱朴,让他全力配合,你们狠狠查,搜集足够的证据,我这次要把王家连根拔起。” 齐兆廷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抬起头来神情十分严肃道:“下官定不辱命。” 康九廷又给齐兆廷派三名随行官,这才挥手让他们退下。 他站起身,转头看向议事堂廉洁公正的匾额,自言自语道:“没有党争,才能真正的廉洁公正。宰辅真不容易做啊,上有皇帝统御,下有异党牵制。” 赈灾钦差出发时,百姓们都已经知道了发生在北方的决河之灾,一个个摇头说北边的人过得真心不容易,不是旱灾就是洪涝。 大菩提寺这日由慧通大师主持开坛讲法,讲法开始前,数百名和尚围坐在讲坛边,在慧通的带领下,齐声为北方被洪灾冲垮家园的百姓诵念祈福经。 仙游国的使者中有十几名和尚,也在诵经的和尚中间。 帝京百姓闻言,莫不感动非常,在小沙弥的号召下,纷纷涌进大菩提寺加入诵经队伍。 这日的讲法结束后,菩提寺收到共计两万两民众捐到功德箱中的香油钱。 慧通当即便让几个武僧扛着这些铜钱碎银到兆达钱庄换成银票,然后让两个武僧去追赶离京的钦差队伍。 “慧通大师说,要把咱们的善心施舍用到实处,钱不算多,却能救至少两万民众。而这些功德,都会记到我们身上。”有人在茶铺摇头感叹道:“慧通大师真是菩萨心肠,为受灾的百姓考虑,还不忘为咱们这些信众积功德。” “嗨,天下这么多和尚,我老江只服慧通师傅,真正的大师啊。” 听说能积功德,不少有钱人又跑到大菩提寺捐香油钱。 权贵们冲着对慧通的信服,也跟着补捐不少,你一百他五十,天没黑菩提寺收到的香油钱又超过了万两。 康府,康九廷却对幕僚们笑道:“这和尚倒挺会敛财的,又博个好名声,以后大菩提寺的香火恐怕会越来越旺。” 幕僚们笑笑,蓝衫幕僚道:“齐兆廷安抚好灾区,百姓们就会知道一切都是相爷用人得当。没有相爷坐镇后方,就没有天下的安稳。” 康九廷谦逊摆手笑道:“非也非也,大庸的安稳是百官共同治理的结果,更少不了吾皇的英明指导。我只是个跑腿的,不值一提啊。” 书房中传来众人的笑声。 敏娜端着一盅汤走来,后面跟着两名身姿婀娜的侍女。 远远把守在书房外的侍卫抬手拦住,面无表情道:“侧夫人留步,相爷正在议事,无关人等不能打扰。” 敏娜已经嫁进来六天,却只有在成亲那天见了康九廷一面。下人们见她不受相爷重视,又有大夫人的暗示,她这几日无时不被相府里下人用各种无法反驳的手段磋磨。 敏娜实在忍受不下去,今日才花大钱打点厨娘,要来了一盅汤,想求相爷给她做主。如果相爷还是不理她,她只能去找离国使者诉苦了。 即使可能触怒相爷,她也不要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 对于侍卫的阻拦,已经吃过无数亏的敏娜没有试图反驳争辩什么,只带着两名侍女静立在旁边等待。 恰在这时,有几名身着墨绿官袍的官员在下人的引领下走来,看到离国公主和她旁边的侍女,这些官员都忍不住看去好几眼。 敏娜对大庸的官服所代表的职位和品级十分了解,她一眼看去,便知道这些人都是议事处的官员,他们的地位比六部官员同级官员还贵重几分。 注意到其中一人频频看向她身后的丹桂,敏娜心思微动。 半个时辰后,康九廷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十几人的出来书房。 “见过相爷”,敏娜上前见礼,标准已经不差大庸女子。 康九廷对她却没几分好脸色,皱眉道:“跑到书房这边有何事?” 汤水已凉了,敏娜让丹桂端去厨房换新的,她笑道:“妾身本来给相爷送汤来的,只是在外面等得有些久,已经凉了,我便让丹桂拿去厨房热一热。” “有心了”,康九廷点头,“只是本相要出去走走,这汤你带回去自己喝吧。” 敢与他用二心,他会打碎这朵鲜花下面的水瓶,让它慢慢枯萎而死。 敏娜面色微白,咬唇施礼退至一侧。 “公主,汤热好了”,丹桂端着汤盅脚步轻快地跑来,看见迎面而来的相爷一行,立即小心翼翼地跪下见礼,“丹桂见过相爷,见过众位大人。” 居高临下地看到女子饱满的胸脯纤细的腰肢,康九廷喉结微动,态度平和许多:“起来吧”,转头对敏娜道:“本相回来后再去看你。” 敏娜没有忽略康九廷刚才的微一停顿,又听他这么说,双手顿时扣紧。 她本想让丹桂与之前那名官员认识,然后放她出去给这官员做妾,而她身边还有丹朱、丹霞、丹碧好几个会舞的丫头,以后若能都嫁给相爷的臣属,到时大夫人还怎么压制她? 但是敏娜万万没想到,此举反而让相爷他注意到丹桂,她自然相信丹桂的忠心,却根本不想在她新婚期时看着丈夫和别的女子亲密。 尽管敏娜暗自祈祷无数遍,这天晚上康九廷还是进了丹桂的屋子。 第二天,丹桂就摇身一变成为康九廷的良妾,且拥有一处康夫人特地让下人收拾出来的小院子。 康九廷对夫人的大度很满意。 康夫人虽然暗自咬牙,但丈夫根本不爱离国公主同样让她很满意。 丹桂终于能够享受被人宠爱,被下人环绕的生活,还能够帮到公主,心里也很满意。 一时之间,除康琪偶尔砸镜子摔胭脂地胡闹,康府处于一种相对平和的状态。 … 早晨的风已经带上些许凉意,吹着勤快的人到坟前给父母长辈或者其他隔辈亲人烧掉的纸钱打旋儿飞舞。 穆蕴昨晚教翩翩练习一个时辰的轻功,便打地铺在她房中睡下了,再睁眼时窗外就是这般明色。 今天是中元节,以往中元节前后两天,穆蕴从没有睡着过,昨晚他却睡得很安稳。 坐起身来看着床帐内模糊的人影,穆蕴勾唇轻笑,穿上鞋到床边蹲下来,他撩开帐子,撑在床沿默默注视着熟睡的人儿。 “翩翩”,片刻后,穆蕴双手撑着床沿往前一些,轻轻吻着她的脸颊叫道:“翩翩,翩翩,别睡了。” 顾明月这几天既跟着穆蕴练习轻功,又要刺绣,几乎每晚都是沾床就睡,早晨还鲜有地想赖床,因此穆蕴吻着她轻唤好一会儿,她还是没什么反应,甚至想翻个身面朝里继续睡。 “小懒猪,快起床”,穆蕴按住她的双臂不让她动弹,低头在她下巴上轻轻啃咬起来。 顾明月睁开依旧想闭着的眼皮,睡意浓浓道:“为什么要这么早叫我起来?我好困的。” 见她说着话长长的眼睫开开合合地又想合在一起,穆蕴心中爱意弥漫柔柔软软,忍不住向上一些叼住她的嘴唇吸吮轻吻。 顾明月被他吻得一点睡意都没了,唇齿不清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嗯”,穆蕴放开她的舌头,在她唇瓣上舔了舔,看着她的眼睛道:“今天中元节,跟我去给母亲上坟。” 顾明月觉得穆蕴有时候跟爱吃骨头的狗一样,正想说他,听到他的话便是一怔,继而点头道:“好。” ------题外话------ 掉收的日子好心瑟╮(╯▽╰)╭ 224 平衡 顾明月抿起嘴唇,带着几分笑意点头,穆蕴离开后,她便找出来定亲时穿的那件白底红色小碎花的长裙。 大庸的印花技术很低下,根本没有好的印花工具。 顾明月有两件小碎花的衣服,都是她趁没事的时候,用针线一朵朵绣出来,然后做成了衣服。 比起单薄的印花,针线绣出来的多了些许沉稳贵重之感。 顾明月就很喜欢她这两身衣服,心情好的时候才会穿,然而今天她的心情不能说好,却也并非不好,听穆蕴说上坟时好似去他娘家里的语气,她很心疼,所以愿意穿得漂漂亮亮地让他高兴。 顾明月打开门,穆蕴看到她立即眼前一亮。 “好看吧?”顾明月笑着问道。 穆蕴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何止是好看,简直太好看了。” 碎花衣裙外套着一件半长的白色纱衣,衬得本就纤细的她更轻盈。 双鬟用绣着双面绣的白色缎带扎成,很简单的发饰,却只能用简约美好来形容。 穆蕴只有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才不用担心她会随风飘到天宫。 顾明月刚和穆蕴牵手进到院子里,就见她娘提着一竹篮金纸折成的元宝开门出来。 “娘,你要去给爷爷上坟?”顾明月问道。 “嗯,你爹不在家,我早点过去烧一烧”,顾氏点头,看看他们两人,已经无力说穆蕴来得太勤快什么的,对女儿道:“入秋了,早上凉,你多穿点。” “我穿得不少了”,顾明月掀开袖子露出其内的里衣,穆蕴抽了抽嘴角,默默抬手给她盖住手腕,“婶,我想带翩翩去给我娘上坟。” 顾氏皱眉道:“今天不干净,翩翩还小…” “娘”,顾明月及时打断母亲的话,“我不小了,而且是和穆蕴一起,没事的。我们这就走了,午饭您不用等我啊。” 穆蕴说道:“婶,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翩翩的。” “去吧去吧”,顾氏叹气摆手,按说翩翩还未嫁到穆家,上坟的事根本不用她去,不过两人有多好她这些天也看见了,穆蕴想带着女儿看看他母亲也无可厚非,“早些送翩翩回家。” “好”,穆蕴施礼,“多谢婶子。” 此时在顾家的是昨晚才来的丙五和戊三,戊三还好,跟着保护顾姑娘一段时间,多少知道爷对顾姑娘的感情有多深,见到爷这样真诚地道谢是比较平静的。 丙五却吃惊不已,爷虽然在世人眼中地位不高,有时需要对那些高位者屈膝弯腰,然而他从未见过爷这般心甘情愿。 看来昨儿离开的甲七和丁六所言一点都不夸张,他们必须像尊敬爷一样尊敬顾姑娘! 顾氏不放心女儿和穆蕴大清早就这么步行去,便让照康驾车跟他们一起。 欧阳端早已醒了,听到顾婶叫照康送明月和穆蕴去帝京也并没有出来,除心口有些发闷外,他觉得顾婶这样安排挺好,明月身边已经有人保护,他不该再像之前那样跟着她。 顾氏知道些阿端对女儿的心思,不让他跟着是免得他难过放不下。 … 在中元节,多的是人早起烧纸钱,清晨新鲜的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烈的香烛味,隔不远就能看到有人提着竹篮子走在田野间,他们脸上没有过分的悲伤,大多是神情凝重。 敬鬼事神的信念中,传达出来的是对先祖们的重视。 顾明月喜欢这种氛围。 “穆重说我娘是自戕,不能入穆家祖坟”,穆蕴扶着顾明月从车上下来,语气轻淡平静:“穆家的人请道士看过风水,把她埋在了西山,这儿有一片地是穆家的族产,风水的确很不错。” 顾明月看向背靠青山面朝一湾溪水的田地,点头道:“环境好,又清净,我想你娘肯定会很喜欢的。” 这一片田有二三十亩,因为全都是穆家的,而穆家又别有祖坟,所以这里只有一座大理石修葺的坟墓。 田地外围栽种着些杨树,田内则长着一簇簇豆苗,新苗随风发,鸟声树中来,倒有种温馨宁静的感觉。 穆蕴帮顾明月提着裙子,和她一起走在田垄中,看向位于田地东北处的坟墓,笑着道:“我也是这样觉得,所以才没有帮母亲迁坟。” 远远看到墓碑前站着一个躬身的老者,顾明月疑问道:“那是谁啊?” “徐伯”,穆蕴说道,“徐伯本是徐家的下人,我母亲的奶母是他的妻子,所以在我母亲嫁到穆家的时候,他们一家人便到穆家来了。他们还有两个儿子,都在风城给我打理铺子。” 顾明月想到穆蕴说过他母亲身边的一个嬷嬷被穆重杖毙,应该就是徐伯的妻子吧。 走近些,她才看清这位徐伯正是当初带着年礼到她家的老者。 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徐伯抹抹眼角,转身见礼,看见少爷身边美丽的少女时,他不由笑道:“老奴见过少爷见过顾姑娘,夫人知道顾姑娘过来看她,不知道多高兴呢。” “您好”,顾明月按手回礼。 “徐伯,你去后面看嬷嬷吧”,穆蕴把顾明月往他身旁拉了拉,“我跟母亲说会话。” “好”,徐伯依旧满脸笑意,地上有两个竹篮子,他提起其中一个,走之前问道:“少爷,待会你和顾姑娘回家去不,老奴让人准备些好吃食?” “不用”,穆蕴说道,蹲下身拿出竹篮中的白烛点燃按在墓碑前的灯座上,然后把篮子里的元宝纸钱全部倒在碑前的石盆内,默默点燃。 徐伯点头走开。 顾明月蹲在穆蕴旁边,看到竹篮中还有一捆土黄色的香,便拿起来就着石盆里的火苗点燃,青烟袅袅地递给他。 穆蕴接过来,看着她笑了笑,把那捆香平放在石阶上,握住顾明月的手,看向墓碑道:“娘,这是翩翩,我以后的妻子,您看她是不是很漂亮?” “伯母,我是翩翩”,顾明月接着说道,“我会好好照顾穆蕴的,您放心吧。” 穆蕴轻笑出声,转头看着她,“翩翩,你不用照顾我,我照顾你便好。” 顾明月无声看他:我也会照顾你的,还有,不准我在你娘面前增加一点印象分啊! 穆蕴默默点头,之后他就这么沉默下来。 顾明月以为有自己在他不好意思说话,扯扯他的衣袖道:“我去那边摘些花。” 穆蕴看向她示意的地方,摇头道:“跟我在这待会儿,咱们就走了。” “你不是要和你母亲说话吗?”顾明月看着他。 穆蕴揽住她的肩膀,好笑道:“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年年如此,来前我想跟母亲讲讲近况,但面对着她的墓碑时,又什么话都没有。今年有你,已经说不少了。” 往年,他都是看着纸钱燃尽,然后起身离开。 微凉的山风吹来,蜡烛上的火苗跳动两下,火苗却变得更大些许。 “二弟,今年你倒比我来得早”,后面传来说话声,穆蔚和他妻子一人提着一个竹篮携手而来,“明月也来了!待会儿一起回城,我和你们嫂子请你俩去第一楼吃顿饭。” 穆蕴牵着顾明月起身站到一边,说道:“大哥不用破费。” “什么破费不破费的,姑娘没进门就跟着你到咱娘坟前烧纸,我做大哥的,请一顿饭还不应该?”穆蔚边说边摆香烛,卫娥拿出火折子给他。 纸钱在青蓝的火苗中化为灰烬,一阵风吹来,刚被点燃的蜡烛跳动不定。 穆蔚屏息看着,蜡烛上的火苗逐渐稳定,他松了口气,眼眶顿时泛红。 以往十几年,他年年清明中元来给母亲送香烛,却每年都大风阵阵,香烛纸钱从未烧完过。 穆蔚知道,母亲是不能原谅他眼睁睁看着弟弟被赶出去。 小时候他只觉伤心,成家之后更多的是愧疚,每每香烛被风吹灭,他都无颜抬头面对母亲的墓碑。 妻子会经常宽慰他说那只是巧合,但穆蔚心里有种感觉,那不是巧合,是母亲不想见他的证明。 因为母亲去世这么多年,即使在他最想念母亲时,也从未梦见过她。 母亲怨他喊那个害死她的女人母亲,更怨他不管弟弟。 可是今天,看着平稳燃烧的香烛,穆蔚忍不住涕泗横堕。 顾明月见穆蕴他大哥突然就痛哭起来,不由怔了下,看向穆蕴,他神情平静毫无波澜。 顾明月只好拉着他走开,这样一对比,不是显得穆蕴不孝顺吗? “那儿有很多山菊”,走远了,顾明月笑道:“我们去采一些,送给你娘,这样你和你大哥就扯平了。” 穆蕴失笑,总觉得他翩翩脑袋里会想到一些很奇怪的东西,不过他还是很愉快地带着她去采摘山菊。 红黄紫色交映的一大捧山菊被放在墨蓝的墓碑前时,穆蔚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看着菊花,他笑道:“刚才我失态了,让你们见笑了。” 穆蕴摇摇头:“回吧”,牵着顾明月走在前面。 四人前后离开,碑前的山菊在风中微动,似乎透出一股喜悦的气息。 天空中阴云密布,然而却并不影响帝京的热闹。 未进城门,便能隐约听到随风飘来的锣鼓喧阗声。 “明月,今儿帝京南北两处城隍庙都搭了戏台,吃过饭嫂子带你去看看?”卫娥让车夫把车赶到顾家马车的平行处,掀开车帘说道。 “谢谢嫂子”,顾明月闻声撩开车帘,笑道:“不过我还得早点回家,就不去看了。” “没关系”,卫娥并不在意,“以后多的是机会一起去听戏”,她看马车已经走过中央大街,转头向坐在对面的丈夫说道:“前面让车夫停下来,你先坐二弟他们的车去第一楼,我回家接昼儿和霜儿。” 穆蔚点头说好,就掀开车帘叫前面的马车停下来。 在第一楼吃一顿饭,中下的席面也要花费四十两,这对于穆蔚来说是有些奢侈的,不过他觉得要节省也不在此时。 而穆蕴虽然吃过许多苦,但他并没有什么金钱概念,因为他从来都没有为这种东西发过愁,即使是当初被赶到西山他身上一两可花的现银都没有时,他也没愁过钱。 所以大哥坚持去第一楼请他们吃饭,穆蕴便也多说什么。 马车停在第一楼,小二很殷勤地出来迎接,见到车里下来的人,笑容更加热情道:“穆二爷啊,还有大爷,三位快里面请,要哪个雅间?” “兰嗅室有人吗?”穆蕴随口问道,牵着顾明月的手往里面走。 兰嗅室是最贵的雅间!穆蔚趔趄一下,暗自摇头,含彰都是有家室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节省为何物? “没人咧”,小二更加殷勤,“二爷有日不来咱第一楼用餐了,兰嗅室前些日子才添两盆极品金兰,姿态雅致,香味清淡,想必您会喜欢的。” 说话间几人已经上到二楼,顾明月对小二道:“麻烦你让人做几道硬菜给赶车的人送去。” “小姐不必特地吩咐”,见说话的是他连正眼都不敢看的美貌少女,小二的态度瞬间变得十分亲和,“我们第一楼有专门招待客人们随行车夫下人的地方,菜色都很不错,您尽管放心。” 顾明月没想到第一楼这么周到,笑着道了声多谢。 穆蕴瞥了眼话太多的小二,握着顾明月的手放开搭在她的腰上。 小二默默闭嘴,专心地在前面引路,暗想谁家的小姑娘啊,被穆二爷这个绣花枕头拐到了手里,真是可惜。 匾额上镌刻着竹香两个圆字的房门从内打开,看到走过去的三人,面上犹带着满意笑容的吴丝语怔了怔,继而两步上前道:“是翩翩吧?” 顾明月转头,见是吴丝语,她后面是那个曾去她家送银票的人,随着从那房内走出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 “吴小姐”,只打量一眼,顾明月施礼道:“真巧。” “是啊”,吴丝语的目光在她和穆蕴身上扫过,看见他们腰间系着同样的五彩丝络时,顿时笑开,上前两步施礼,“穆大爷,穆二爷,你们和翩翩来这里是…” “吴小姐好啊”,穆蔚笑道,“没想到你和明月是相识,我兄弟前些日子与明月已经定下亲事,今儿凑巧,我便请他们过来吃一顿饭。” 想起吴家势力不小,穆蔚又道:“如果不嫌弃的话,一起用个便饭吧。” “你们定亲了?”吴丝语佷似惊喜的样子,根本没注意到穆蔚接下来的话,十分真诚地道:“恭喜,祝你们百年好合,恩爱不移。” “谢谢”,顾明月笑笑。 “我正好有事要跟翩翩说呢,那就叨扰了”,吴丝语笑意盈盈,继而转头对她身后的那位妇人道:“张姨,你不用送了,回房吃饭吧,翩翩可是教给我巧克力以及罐头方子的人,我先敬她两杯再回家去,你可别嫌我怠慢你。” “吴小姐说笑了”,妇人笑着摇头,“我绝不敢那样想的。” 看一眼那个让吴小姐主动打招呼还如此客气的丫头,张氏点点头,转身退回房内。 “钟大哥”,吴丝语又对奶兄钟文道,“你回铺子里把账本以及该翩翩的银票拿来。” 钟文答应着去了。 “吴小姐,账目不都是年时才结吗?”顾明月有些疑惑,“再说,我并不急用钱,你不用这么着急给我。” “该你的就要给,怎么好拖着?”吴丝语走前来,想要亲密地挽住顾明月的手臂,觉得身上有点冷,注意到穆蕴看着她伸出来的手臂冷冷的眼神,她笑着收回手,对顾明月道:“真没想到,你和穆二爷,你们竟然定亲了。” “吴小姐这是何意?”穆蕴拉着顾明月往旁边靠了靠,迈步向不远处的兰嗅室走去。 这女人说话可真是耐人寻味,言外之意是他配不上翩翩还是翩翩配不上他? 吴丝语有些无辜地看了穆蔚一眼,穆蔚拱拳抱歉道:“吴小姐莫与舍弟一般见识。” “不会”,吴丝语笑着摆手,“是我说的话有歧义。” 卫娥带着一双儿女到第一楼,在小二的带领下到兰嗅室的时候,吴丝语正翻开账本给顾明月看,纤细的手指点着账面点:“开春那段时间生意最好,入夏后差了些,我在家也无事,就让钟大哥把前半年的帐总了总。六个月共盈利十万弱些,按照当初说好的,我直接给你一万两吧。”说着接过钟文递来的银票放到账面上。 “顾姑娘的父母真是好福气”,钟文笑道:“我家娘子时常说生女就要生顾姑娘这样聪明灵慧的,只要动动嘴,便可以坐在家中数银子了。” 顾明月看着账本上的银票笑了笑,年前吴小姐的这位奶兄对她是十分的客气,现在的话语里却已经有些不平衡了。 不知道吴丝语是怎么想的。 或许开始时获厚利,更多的是开心,觉得给她报酬也是应该的,毕竟没有她给的方子,不会有清芬食铺。 但接下来呢,她这个只出方子什么都没做的人还要继续分利,难免会让他们不平。 持续下去,恐怕会有更多人想,便是当初买下她的方子能花多少钱呢? 没有听到吴丝语喝止钟文的声音,顾明月就知道她应该也是有所不满的。 吴丝语心里的确有些不满,当初她根本不知道这么个铺子能有这么大的赚头,否则她怎会轻易说出给顾明月分利的话来? 想到以后每次总账都要白分出去至少一万两,吴丝语觉得数钱都没那么开心了。 “吴小姐,铺子收益好是你们经营有功,算上这次,我已收你一万多两银子,以后便不与你们分利了”,顾明月考虑定下,把银票工整地折好,解下荷包放进去。 “这…不好吧”,吴丝语有些不好意思,“当初说好给你一成利的。” 穆蕴拿过账本翻看几页,面上不由带了几分冷笑。顾明月看到,不着痕迹地按住账本,对吴丝语道:“没什么不好的,毕竟当初我说了什么都不要。” 账面被高先生抹得很平,自己都是看许久才找到不对之处的,吴丝语并不觉得穆蕴翻翻就能看出什么来,因此并不尴尬。摇头笑道:“我不能占你这么大的便宜,不如这样吧,截止到明年,我再不给你分红。这些钱买你那两个方子,才不算亏待你,否则慕白知道了,要说我利欲熏心的。” “清者自清,吴小姐并没有亏待我”,顾明月只笑了笑,对于吴丝语这番暗示她不要跟黄素提起的话丝毫不在意。吴缯帮过她家的忙,这种利益的谁多谁少实在没必要掰扯。再说,她自己也不在意这些。 顾明月不在意,却让吴丝语觉得自己落了下乘,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少给顾明月钱,却好像是个斤斤计较的市井妇人。 这让她感觉非常不好。 寥寥动两筷子菜,吴丝语便笑着告辞离开。 穆蔚夫妻一直默默听着,此时也算知道事情原委,吴丝语走后,卫娥说道:“明月,清芬食铺的生意现在比美味斋还好,你若能有她这铺子的一成分利,以后根本不用担心生计,实在不应该主动说不要。再说,你又不是白拿红利,没有你的巧克力方子,他们一文钱都赚不到。” “两次分红他们给得不少了”,顾明月听的出来大嫂是真心为她打算,笑着解释道:“我若一直拿钱,两年三年的他们或许还能舍得,五年六年不定要闹出什么难看的事情呢。” 况且,吴丝语现在就已经不怎么愿意分给她了。 穆蔚点头:“明月说的是,吴家很有几分势力,与他们闹得僵不好,吃亏是福,多个朋友总比多道墙好。” “你说的有理”,卫娥温婉地笑了笑,给女儿夹到碟子里一个酱香肉丸,看向顾明月道:“你手里有本钱,还是自己张罗一个铺子比较好,二弟只有两个庄子,玲珑斋和鹊喜楼又被封着,以后你们没个进项,敷不住府里花销的。” “多谢大嫂关心”,顾明月说道,“我会慢慢注意着合适的铺面呢”。 穆蕴给她夹一块鲜嫩的鱼腹肉送到嘴边,笑道:“吃饭,这些有我操心就行了。” 穆蔚咳了声,提醒兄弟注意点影响。 卫娥却是有些感慨,没想到以往对女人都不假辞色的含彰疼起媳妇来,竟这么体贴入微。 相比之下,她觉得已经够疼她的丈夫还要差一大截呢。 吃过午饭结账时,大家才知道吴二小姐已经让人帮他们把账结了,卫娥笑道:“有机会碰见,我可得谢谢她。” 几人说了两句便在第一楼门前分开。 … “那本帐少说被抹去五六万两”,上了马车,穆蕴便把顾明月抱坐在膝上,把玩着她的手指,叮嘱道:“以后不要再和吴丝语往来,这种人太看重蝇头小利,容易生小心思算计你。” 顾明月笑道:“五六千两,不能说是蝇头小利的。” “傻丫头”,穆蕴亲亲她的耳鬓,“那种人一辈子也只周转算计于千百两之间了,怎么不是蝇头小利?之前和你分成做烧烤的张叔和,还有分成做寿司的方一清,他们与这个吴丝语的差别就在于这点。吴丝语担心你分走跟多的银子,做假账,还暗示你主动放弃红利;张、方两人,却对你更为礼遇,算是知恩图报。所以他们才一是小商人,一是大富贾。而汲汲于蝇头小利的人最爱算计,我才提醒你以后不要再理会此人。” “张老爷和方老爷见过的太多的钱,怎么会把几万两银子放在眼里呢”,顾明月沉吟片刻,“不过,他们的确都是大方的好人,不乐于斤斤计较。你不说我以后也不会和吴丝语再有什么往来的。” 穆蕴笑了笑,伸出大手与她十指相扣,拿到唇边缓缓轻吻她柔软的手背,突然略带酸意地问道:“你是不是曾有意于黄素?” 不然那女人怎么每次遇见翩翩都要提她未婚夫! “没有”,顾明月想到以前的心思,颇为心虚。 穆蕴抱着顾明月转过身体,让她与自己面对面,看着她的眼睛问道:“真没有?” 他也不想翻旧账,可想起那时翩翩对他很反感却和其他人走得很近,心里的酸水就不停地咕嘟咕嘟往外冒。 顾明月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她不想骗他,却很清楚她如果说出来,穆蕴肯定会很介意的。 “我…”顾明月看看他,虽然说距离产生美,保留一点不愉快的小秘密才会让两个人相处更和谐,但是穆蕴从来对她都很诚实。他不问则罢,他问出来,她还隐瞒着好吗?“我真没喜欢过他。” 穆蕴挑眉,眼中黑沉翻涌,“那就是说我的宝贝喜欢过别人了?” 顾明月觉得自己以往那点心思实在太不堪,穆蕴会不会觉得她有病啊?忙摇头道:“没有,真的没有。” 看到她眼中的恐慌,穆蕴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抚她的后背,低声道:“翩翩,咱们不说这个了。” 她最终爱的是我穆蕴就够了! 况且刚才翩翩说的是“没喜欢过”,喜欢与爱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人对于很多事物都能用上喜欢,爱却是唯一的永远不会改变的。 顾明月在他肩上蹭了蹭,笑着闭上眼睛。 马车到村里时,蒙蒙的雨丝已经飘洒好久。 “翩翩,我在梅林外下车”,穆蕴掀开窗帘看了看,在顾明月耳边道:“天黑就去找你,好不好?” 顾明月探头看向外面,问道:“外面是不是下雨了?你在外面淋雨吗?”想了想道:“今天是中元节,晚上都不让出门的,我跟我娘说,让你睡客房。” “我不想睡客房”,穆蕴看着她,低声道:“而且你即便说让我睡客房,你娘能相信?若是半夜到你屋里查看,我们不是暴露了?” “那”,顾明月想了片刻,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后院肯定没人,你从池塘那边到花房吧,咱们一起看花,天黑了你再去我房间。” “这个主意好”,穆蕴在她眼角落下一个轻吻,笑容不断。 马车轻快,说话间已经来到村西梅林外,穆蕴掀开车帘说停车,马车略微停稳,他便跳下车来。 顾明月掀着车窗帘趴在窗口看他,无声让他小心。 穆蕴宠溺地笑笑,挥手十分正经道:“我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照康牵着马站在一旁,见姑爷很快地走远,看了小姐一眼,小心地问道:“小姐,您和穆少爷,是不是吵架了?” “啊?”顾明月没反应过来。 照康指指阴沉的天色,“都这个时辰了,穆少爷要走,您怎么都不担心?” “这个”,顾明月笑道:“他走路比较快,到镇里坐上船,酉时前能到家的,所以我不担心。” “小姐说的也是”,照康坐上车辕,打趣道:“那咱们就回家了,您别到家又担心穆少爷。” “不会的”,顾明月好笑地摇头,要放下窗帘时,才注意到许久没人的林家开着门,林弛正从面对大门的客厅中走出来,抬头间看见她便大步走来。 顾明月朝他点点头,林弛加大脚步,很快走出大门。 “平原哥,有什么事吗?”顾明月让照康停下马车,掀着窗帘问道。 “是啊,有事”,林弛笑道,“我今儿回来给父母上坟,听说你前些日子定亲了,我没在家也没帮上忙,只能现在给你说声恭喜。” “谢谢”,顾明月真诚道谢,随口问道:“你们现在都住在帝京吗?” “嗯,我在桐花胡同买了处院子,另外又在北郊买个小庄子,环境都很好,正适合给我大妹养伤”,林弛迟疑片刻,道:“明月,我还要代大妹给你说声对不起,她如今已经好多了,很后悔之前所做的事。有机会见面,我让她亲自给你道歉。” “不用”,顾明月并不关心林芙兰是不是真的后悔,看着林弛笑道:“你真是个好哥哥,你们家一定会平平顺顺的。” 林弛闻言微怔,继而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俊朗的面庞流露出阳光的帅气,他对顾明月道:“你不也叫我一声哥吗?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派个人说一句就行。” 顾明月笑笑,道声“再见”。 林弛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走进梅林深处,轻轻笑叹一声,不见翩翩将自己视作生人疏离,他只觉胸中一片开阔。 转身看向家里的青砖白墙,想起前段时间他刚给广陆办了单独的户籍,还给他请到家三名举人先生,两个妹妹都有专门的嬷嬷丫鬟伺候… 唇角缓缓展开笑容,林弛暗思:没有翩翩怎么会有我林平原的今日?以后不论何事,我都任她驱使。 顾明月到家后,回答过母亲的问话,把缠着她讲故事的顾灿让照云几人哄着,便提着裙子到后院花房去了。 下午细雨才飘洒没多久时,知道她喜欢的这些花皆是娇贵品种,欧阳端特地从建房工地上回来一趟搭上了草席子。 顾明月来到花房,见地面上一点湿意都没有,不由地抿唇笑了笑,拿出火石点亮楔在土墙上的油灯,花房笼罩在一片暖光之中。 盛开的月季花瓣有着绸缎一般的之感,层层叠叠,每一朵都足有碗口大,香气馥郁,甚至比玫瑰更浓烈更艳丽。 她忍不住低头嗅闻或打苞或盛开的红色月季。 沉浸在花香中时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顾明月丝毫愣怔惊讶都没有,自觉地倚在那个怀抱中,十分自然地就道:“你看,我照料的月季开得好吗?” “远不如你开得好”,穆蕴低头在她肩窝轻嗅,“翩翩身上的香味最好闻,这些花太熏人。” 对于近来随时随地甜言蜜语夸赞她的穆蕴,顾明月表示说得很好继续努力。 她侧仰头,吻在他下颔,抬手抱着他的脖子,笑道:“谢谢你的夸奖。” “不客气”,穆蕴回吻她一下,答应得十分认真,似很随意问道:“梅林外面叫住你说话那小子,是不是对你有非分之想?” “你瞎说什么啊”,顾明月松开他,去看结了许多花苞的芙蓉,“以前有点吧,不过平原哥对我不错,只是感谢我帮过他罢了。” “什么是以前有点?还叫得那么亲近?”穆蕴抱臂,皱着眉浑身释放醋酸,“翩翩,你连什么陌生男人都叫哥,却从没叫过我一声哥啊!” “是你不让我叫的”,顾明月从花盆间扒出一个细长的铲子,给花儿松着土,十分无辜道:“不、赖、我。” 穆蕴一手支着膝盖蹲在她旁边,看着她要求道:“现在叫吧。” 顾明月看他一眼,喊了声:“含彰哥。” 穆蕴闭眼摇头,“不是这个味道。” “含彰哥哥”,顾明月铲着一颗屎壳郎滚的粪球送到他面前,“是不是这个味道?” 穆蕴勾唇,依旧闭着眼睛,抬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手夺过铲子扔到一边,把她带到怀里,从脖颈轻轻吻到她的嘴角,声音低哑道:“再喊一声。” 顾明月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心跳极快,根本不好意思说话,穆蕴竟又从欺进两分,鼻尖轻轻蹭着她的脸颊,缓缓轻吻。 顾明月推了推他,纹丝不动,她无法,十分不好意思地低喃了一声“含彰哥哥”。 穆蕴的呼吸瞬间加重,掐住她的腰让她在他曲着的腿上坐好,启唇深深吻入早已令他想念的香唇之间。 旁边地上,披着厚甲的屎壳郎滚着粪球儿一点点往外挪,草席被携着雨丝的风吹动,凉意透进,却瞬间被花房内灼热的空气蒸腾。 … 中元节第二天,就是晴朗高爽的好天气。 “奶奶,到了”,黄素翻身下马,来到后面的马车旁掀开车帘,恭敬地伸出手臂,“进府里这段路,孙儿扶您走走,陪您看看我们在帝京的府院。” ------题外话------ 卡文,从六点多写到下午三点,捉虫一个小时,中午饭都没吃,卡文的感觉太难受了,不知道怎么形容,不文雅地说比便秘难受十倍不止。╮(╯▽╰)╭ 225 揍人 “哎,好”,布满皱纹的手搭在年轻有力的手臂上,面色微黑的富态老太太踩着凳子下车来,抬头看看高大的府门,拍着孙子的手道:“还是我们素儿出息,奶奶这辈子可没什么遗憾了。” 黄家能有这么大的产业,均是从黄素祖父年轻节俭下来的,黄素的祖父是个十分勤快的人,活了五十四岁,没睡过一天懒觉,每天都是寅时起床,便背上竹篓沿着村里通向镇子的大路铲牛马粪,回来吃过早饭就扛着锄头到田里劳作,这般的几十年如一日。 老爷子的身体很健康,五十多岁还没有多少白头发,却在黄素两岁那年,夏日的某天早晨,安安稳稳地毫无预兆地离世。 那时黄家已经在临县置办起一些地产,家境渐渐好起来,黄素的父母带着他在县里居住,老夫妻两个则照顾着村子里的田地。 老爷子的死谁都没有料到,黄老太太伤心的小半年没缓过来,后来还是他们那儿据说一个能通阴阳的人告诉她,你家老头儿是到地府当官去了,黄老太太才渐渐不那么伤心。 孙子高中探花后,黄老太太更对自家老头儿在地府当官那话深信不疑。 本来黄素和他爹在回乡祭祖时就要接老太太到帝京来的,只是老太太觉得自己一个农村老婆子,到帝京除了给孙子丢脸还能干啥呀?便摆手不来。 后来孙子和吴府的二小姐定亲,老太太更是高兴地不行,把她藏了二十多年准备给孙媳妇的东西收拾好,便跟着过去接她的儿子一起过来了。 来到帝京才发现,她这个农村老太太确实土得不行,连孙媳妇家里的管事婆子都比她有气度。 而那孙媳妇虽然表面对她尊敬有加,老太太却看得出来孙媳妇其实很不屑一顾她这个老婆子。 因此,把珍藏二十几年的两套金银头面送给孙媳妇,老太太就不顾孙子儿子的挽留,带着几个老下人又回乡下去了。 这次中元节,黄素跟父亲回去给爷爷以及黄家长辈上坟,老太太之所以跟着儿孙过来,一是她觉得自己有年纪了是该好好享受了;二是中元节前那晚她梦到了老头子,老头子叹着气对她说,咱素儿以前相中的那姑娘多好啊,那个不孝子竟然不同意,合该是我们家没福! 醒来后,老太太心里就犯嘀咕,老头子莫不是说若然是个好的?只是那若然他根本没见过啊,风一吹就倒,还动不动地犯病,哪是什么好孙媳妇? 念叨起来这些,黄老太太对儿媳妇的不满越发高涨,嫁到他们家好几年肚子都没动静,有动静了吧还只生素儿一个。虽然家里有好几个庶子女,但隔着肚皮出来的能真心对素儿好? 而这个儿媳妇呢,素儿还没长大,就把她娘家妹子的女儿接过来,打的什么主意以为她看不出来? 若然如果是个好好儿的姑娘,黄老太太也不说什么了,眼看着她就是一幅折腾人的身子,能不能生孩子还不知道,让孙子娶她有啥用?光图她脸好看会念书? 那丫头的爹是举人又能怎么样?为了给他娶个娘家显达的媳妇就非得牺牲孙子的幸福? 好在,她家孙儿是个有出息的,闷不吭声就成了探花郎,还被吴府的二小姐相中,将来要娶的是真正的千金小姐。 黄老太太想到这些,觉得吴二小姐心里不屑她这个老太太也算情有可原,毕竟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小姐,哪能一点傲气都没有? 反正不管咋样,黄老太太看吴二小姐比若然强一百倍,因此梦里老头子说什么孙子以前看中那姑娘多好什么的,她就担心若然再把孙子和吴二小姐搅搅散了。 老头子说的什么好姑娘,黄老太太没想到别人去,孙子和若然一起长大,当初和吴府亲事定下前,据下人们说,她这孙子还为了若然不同意,是儿子儿媳再三劝说,吴二小姐又愿退一步,孙子才勉强点头。 哦,对了,下人们还说,“定亲前,表小姐哭着对少爷说,只要少爷以后的仕途好走,让她受多少委屈都甘愿。少爷当时好像有些生气,看了表小姐一眼,转身离开后就同意了。表小姐知道后伤心欲绝,少爷却连去看看她都没有。” 如此看来,孙子是喜欢若然的,只是这姑娘身子太弱,黄老太太一百个不愿意孙子娶她。 至于做妾什么的,她倒不管,只要不占着孙子的正妻之位就行。 黄老太太坐在客厅主座上,看着过来给她请安的若然,满意点头:“懂事的好孩子,快一边儿坐着吧”,示意长年伺候她的一个老妈子扶若然起来,老太太继续关怀地问她:“身子怎么样,还动不动就喘?家里村子那边有个养蜂的,他家出的蜂王浆帝京这些大药铺都比不上。我每天都配着蜂蜜喝上一勺,瞧瞧,都六十多了,身体比你们也不差。我来时带了两罐子,等会儿让人给你送去一罐,你喝喝看。” “谢谢老夫人的好意”,若然起身施礼道谢,对于老太太话里话外地嫌她身体差暗恨不已,“但是然儿现在吃着段医婆的药,不好吃别的,要辜负祖母的一番好意了。” “是啊母亲”,黄夫人为外甥女儿说话,“然儿现在每天地针灸药汤,的确不太适合再吃别的。” 黄老太太哼一声,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口,轻轻放下茶杯,看向不发一语的儿子,说道:“蜂蜜蜂王浆都是滋养补身之物,有人还专门在治病的时候吃呢,怎么说不适合吃?糊弄我婆子没见过世面呢?” 说着站起身来,“要是不欢迎我,我这就回乡下去。” “娘”,黄老爷看夫人一眼,什么话都没敢说,上前扶住老母亲道:“夫人她不是这个意思,若然这病瞧许多大夫了,好容易这个有点起色,她也是担心有什么差池。” “担心得脑子都不会转弯了?你去问问,谁不知道蜂蜜是补身体的好东西,尤其适合咳喘的人喝!”黄老太太叹口气,“我知道,你这个媳妇看不起我和你爹地里猪圈的转悠,我就不该来。” “奶奶,您肯定误会了”,黄素扶着老太太坐下来,“我爹也经常下地去猪圈转悠的,我娘要真是看不起也最该看不起我爹啊。” 孙子一开口,黄老太太的怒气顿时消散大半。 “老夫人,您息怒”,若然眼中却已是泪珠滚动,“都是然儿不好,每次都让大家因为我这个病起争执。” 黄夫人拍拍她的手,向老太太道:“母亲,儿媳的确是过于担心若然,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这样吧,待会儿叫来段医婆问问,能不能给然儿吃这个…” “罢了”,黄老太太摆摆手,坐下来拉住孙子的手,“别人都嫌奶奶的东西不干净,素儿该不嫌吧?” “娘…”黄老爷搓手,不知道哪哪都好的老娘和妻子为什么一对上就硝烟滚滚的,“咱们谁嫌您的东西不干净了。” “老夫人”,若然的眼泪啪嗒啪嗒直掉,“然儿真的没有。” “我们怎会嫌奶奶不干净?孙子这些日子挺累的,奶奶的蜂王浆我刚才就想讨要,只担心您舍不得给啊”,黄素笑道,“既然若然不能吃,都便宜我吧。” 黄老太太顿时眉开眼笑,“好东西奶奶自己不吃也要给你放着呢,说什么舍不得?走吧,到我住的地方看看去,顺便把那些给你的东西让下人们都搬到你院子里去。” “好”,黄素点头,扶着老太太走出客厅。 祖孙二人说说笑笑地走远了,黄夫人长舒口气,对若然道:“你别放在心上,回去安心地养病吧。” 这个老太太哪次来不借题发挥地吵嚷几句,若然暗里冷笑,还不是不满意她?她若是放在心上,岂不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看看,这个镯子好不好?”黄老太太让下人们把她给孙子专门整理的一箱子东西搬走,便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子包裹着的东西,打开后,只见里面是对儿翠绿的玉镯,“前段时间奶奶去镇里逛,在人家那首饰铺子里,一眼就相中了这个。你拿着,送给你媳妇。” 黄素眼中闪过一丝苦笑,接过来道:“让奶奶费心了。” “不费心”,黄老太太笑着指指外面,道,“去吧,现在给人家送过去。” 黄素收起镯子,无奈摇头:“孙儿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什么时候遇到吴小姐再给她吧。” “什么吴小姐?”黄老太太故意板起脸道,“都定亲多长时间了,还是喊名字亲近,那丫头不是叫丝语吗?以后你都叫人家丝丝吧,这才像是未婚夫妻的样子。” 黄素好笑,正要说什么,小丫头进来禀道:“老夫人,少爷,吴小姐来了,听说老夫人刚到,正往这边来拜见老夫人呢。” “哎,好”,黄老太太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问周围的下人道:“我穿着这件衣服,不给我孙子丢人吧?” “不丢人”,下人们齐声笑答。 黄素却觉得祖母越老越像小孩子了,便也跟着哄她。 说话间,吴丝语身后跟着一串下人走过来,进门就朝老太太施了个大大的晚辈礼:“丝语见过老夫人。” “快起来”,黄老太太连忙亲自扶起,打量两眼,笑道:“瞅着倒是比上次见面时瘦不少,年轻人可不能不拿身体当一回事,好的补的每天都得吃着。” 吴丝语扶着老太太坐下,笑道:“丝语记下了,老夫人面色红润身体康健,一看就是保养有道。” “我啊,没什么保养的”,黄老太太顺势将手搭在吴丝语手臂上,坐到椅子上再抬手时,竟不料手上的老茧勾出一缕丝线来,顿时尴尬不已:“瞧我这个老婆子,刚见面就把孙媳妇的衣裳拉坏了,稻儿,快拿针线来给丝语补一补。” 这可是自己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专门请帝京技艺最好的裁缝做的,今天才上身啊! 看着手臂上柔软光滑纱料上的那片儿毛边,吴丝语心疼不已,面上还是强带笑容,摇头不在意道:“没事的老夫人,不用麻烦您的丫头,我回去找专门的人缝补吧。” “瞧这事儿弄得”,黄老太太更加尴尬,心里嘀咕看着顶好的衣服,怎么这样不经刮拉?“在哪家布庄买的,我让人再去买一身来。” “不用”,吴丝语笑道,“我来拜见老夫人,走的时候还要带衣裳吗?” 站在下首的大丫鬟也笑道:“就是啊老夫人,那样旁人该嘲笑我家小姐不懂事了。再说,这件衣服是让裁缝特做的,布庄可没有卖呢。” 一直无话的黄素这时看吴丝语一眼。 “就你多话”,吴丝语攥了攥手帕,斥责丫鬟,“我与老夫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大丫鬟忙低头后退。 “别训斥这孩子”,黄老太太不在意地笑道,“孩子说得对,还不兴人说话了?来,素儿,你刚才不是跟祖母说,在咱们镇上特地买的那个玉镯子是要送给丝丝的?丝丝不就是丝语这孩子吗?怎么人来了你又没动静了?” 黄素微怔,转瞬明白祖母的好意,老人家是觉得他对吴小姐太疏淡不好吧!迟疑片刻,他把玉镯拿出来,递给吴丝语:“看看喜欢吗?” 慕白在他家人跟前,都是唤自己丝丝吗? 吴丝语不觉间微红了脸颊,无声伸出一截白嫩丰腴的手腕子来。 黄素垂着的另一只手握了握,却只觉重地抬不起来。 “傻小子,发什么愣呢?”黄老太太笑着提醒,“快给丝语带上,祖母跟前不用不好意思。” 黄素沉默,在吴丝语抬头看向他时,应了声“是”,拿起玉镯,面无表情地握住吴丝语的手腕,一一给她戴上去。 “谢谢你,慕白”,吴丝语的目光放在翠绿的玉镯上,声音轻轻,“这对手镯我很喜欢。” 黄素后退一步,对老太太道:“奶奶,您休息吧,我们出去了。” “去吧”,感觉到孙子和吴小姐之间的亲近许多,黄老太太放心地点点头,“去景色好的地方走走。” “嗯”,黄素答应,嘱咐下人们好好照顾老夫人,便转身离开。 吴丝语笑着向老太太道过别,脚步轻快地随后出去。 她就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慕白”,出来老太太居住的小院儿,吴丝语叫住黄素,“第一楼后面的莲湖中熟了很多莲子,我们一起去摘吧。” “今天下午我要开始写本朝文人传”,黄素说道,带着几分抱歉,“恐怕没时间陪你。” 吴丝语摸着腕上的玉镯,忍不住问道:“你明明…为什么在我面前要对我如此疏远?难道你还怪我当初,坚持和你定亲?” 黄素当时处于几方夹击中,吴家遣的说媒人登门时,他早就对自己未来的婚姻不抱什么期望,吴丝语有意于他,表妹又哭着说许多只要他好什么都愿意的话,他只觉好笑讽刺,从头至尾根本没插片言。 后来父母、表妹达成一致,说他和吴丝语定亲最好,黄素便点头任由他们说了算。 他当时想,娶谁不是娶? 所以他没有什么立场怪吴丝语。 然而黄素对吴丝语的反感,是从她总故作无意地提起翩翩时开始的。 她是什么意思,他岂能看不出来? 早在明确地知道自己和翩翩不可能时,她就化成了他心里最痛最不可碰触的地方。 吴丝语却总是故意刺激他,他便越来越不耐烦与她相处。 见黄素定定站了会儿即抬步离开,吴丝语一下子掐紧腕子上的玉镯,还是这样…那么给她的玉镯又算什么? 如此劣质的玉镯,她身边的丫鬟都不戴,她却因为是他给的而决定好好珍惜啊。 “慕白”,吴丝语突然出声,笑道:“昨天我遇见翩翩了?你知道她和谁在一起吗?穆蕴,就是那个逛青楼逛掉官帽子的穆二少爷。翩翩竟然和他定亲了,我看她挺想做官夫人的样子呢。如果不是趁那穆蕴现在最低迷的时候和他定亲,穆蕴起复后,她可能坐不上正妻之位。” 黄素开始只是脚步微顿,后来干脆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地看向吴丝语,他突然轻笑摇头:“没想到吴小姐也是此等爱嚼舌根之人,你去找爱听闲话的人聊吧,我的确很忙。”话落便大步离开。 “黄素”,吴丝语追上两步高声喊道,他却连步子顿都没顿一下。 … “怎么好好儿的出门,眨眼间就把人家吴小姐惹哭了?”问话间,黄老太太已经走到书桌前,看到上面摊开的宣纸时,她不由怔了怔,继而略带匆忙地转到书桌内,指着纸上还未画出五官的少女道:“这是谁?素儿的心上人?” 黄老太太看得出来,这根本不是吴小姐或者若然的身量,难不成梦里老头子说的另有其人?这事儿还真奇了! “谁都不是”,黄素放下画笔,缓缓卷起宣纸,“奶奶,我和吴小姐的事你不用操心。总归日后不会少你的孙媳妇便是了。” “真当老婆子我年老眼花呢”,黄老太太低头在书桌旁盛画轴的圆肚儿青花瓷缸中拨了拨,随手拿出一轴打开,就见上面画着个坐在花丛中的少女,少女的眉眼神韵,甚至连耳边几根凌乱的发丝都被描画得细致异常。 黄老太太看看沉默不语的孙子,叹气道:“这么多画轴,奶奶随手摸一个就画着刚才那画上的姑娘,素儿,她真是你的心上人?你怎么又和吴家小姐定了亲?其中都有什么事是奶奶不知道的。” “她不是我的心上人”,黄素说道,笑容勉强,“只是同学家里的妹妹,我觉得她适合作画,偶尔就画起来。” “真的?”黄老太太不相信,但见孙子坚定地点头,她便不再追问,合上画轴道:“你一个已经定亲的人画别的小姑娘,对你和这小姑娘都不好,以后不能再画了。” “不画了”,黄素点头,按在膝头的双手却一寸寸收紧,骨节间白得无一丝血色。 … 黄老太太离开书房后,立即让人叫来跟在孙子身边跑腿的黄享福,还有之前看老房子的齐老汉两夫妻,一番敲打很快问清事情缘由。 “我让你看不起乡下人”。 黄老爷正捧着账本看今年田里的收成,书桌上猛地被狠狠砸了下来一棍子,吓得他直接撕掉一纸帐,抬头看见气得直喘粗气的老母亲,他忙惊讶地站起来:“娘,有什么话您好好说。” “说个屁”,黄老太太呸一声,抡起棍子就朝儿子身上打,“你多出息?只比别个多出几亩地你还要上天啊?不是我孙子出息考了个探花,你还是那个土地主呢。我让你看不起乡下人…” 谁拦打谁地将儿子好一通揍,黄老太太才觉得给孙子出了气,想到梦里老头子也说孙子看上的姑娘好,老太太心里依旧有火气,老头子死了还到梦里给她说满意那姑娘,这边不孝儿子却连给她说一声都没就逼着孙子放弃了,她以后到地下怎么面对老头子啊! 黄老太太气得直抹眼泪,黄老爷夫妻甚至黄素却都一头雾水,围在旁边摸不着头地劝了半天,老太太才孙子一眼,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摆摆手:“你们都忙自己的去吧,我睡会儿去。” 黄素出门,叫来下人们问老太太之前和什么人说话,下人回说是黄享福和齐叔夫妻。 再想到祖母一直说“看不起乡下人”,黄素不由摇头笑了。 祖母是在给他出气啊。 … 顾明月决定今天和穆蕴去县学给弟弟送话本儿和一些吃食。 中元节前县学休假一天,顾熠和村里的其他五个孩子一起回过家了。 得知姐姐竟在他这个唯一弟弟不在场的情况下定了亲,顾熠表示很生气。 顾明月当时好笑地说送给他两本素雪斋新出的话本儿,顾熠才看她一眼,大方地挥手说“算了”。 “姐,你买过话本儿带着含彰大哥一起去县学”,顾熠背着手的样子像极了县学中的老夫子,“我得好好说他两句。” 昨天回来时,路过素雪斋,顾明月便让照康停下车,和穆蕴下去把素雪斋新出的话本儿各买了一本,后来她到家只记得去花房等穆蕴,还是照康卸车喂马时搬下来交给了照玉。 晚上,顾明月看到堆满桌子的话本,便和穆蕴挑出两本适合小孩子看的,决定给弟弟送去。 天亮后穆蕴就无声离开,先去镇里等着她。 早起没见穆蕴过来,顾氏还挺奇怪,吃饭时见女儿神色平静,倒也没多说什么,亲事已经定下了,她再对女儿说什么都没用。 顾明月喝半碗饭,拿上早起收拾出来的给弟弟的吃食,又提了单装着两本话本的手提包,在院子里和她娘说穆蕴会和她一起去看熠儿,便脚步轻盈地走出家门。 “翩翩”,顾氏跟出来时,顾明月已经走进梅林中了,她只得喊道:“你着什么急,回来让照康赶车送你去。” 顾明月回头,向母亲摆手:“娘,不用的,我趁老憨伯的车去镇上,我和穆蕴说好了,他在那儿等我。你回家吧。” 见女儿说完便转身走了,顾氏摇头自语:“这丫头,女孩子得矜贵点儿,说多少遍她都记不住。看看小薇和郑勤,人都定下半年了,一起出门的次数还没这两个的零头多。” 正说着,欧阳薇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蓝布包急匆匆出门来,看见顾氏在门口站着,她不好意笑道:“婶子,郑勤让我今天到镇上去呢,我去赶翩翩,正好和她一起走。” 顾氏:… “小薇姐,郑勤大哥让你去镇上有什么事啊?”垂着腿坐在牛板车尾部,顾明月好奇地问时不时便会抿嘴笑的欧阳薇。 牛板车上只有顾明月、欧阳薇以及郑家的一个姑娘郑彩云。 欧阳薇笑了笑,并没有多少不好意思,说道:“今天是郑勤的生儿,双喜楼忙,他回不来,让我去镇里和他吃碗长寿面。” “原来如此”,顾明月笑着点头,“不过小薇姐,我怎么没见你准备生日礼物啊?” 欧阳薇不疾不徐打趣道:“你整日想着穆少爷,我坐在你面前准备,你也看不见呐。” 话落,欧阳薇和那个郑姓女孩以及前面赶车的老憨伯都笑起来。 顾明月扭头看向绿苗悠悠的田野,觉得这不是个能能好好地进行下去的话题。 牛车晃悠悠到镇里时,欧阳薇已经和郑彩云聊得很愉快,下了车,两人还约好一起回去,又转头问顾明月用不用等她。 “我要去县里”,顾明月说道,话未落,欧阳薇和郑彩云便都笑着眨眼,朝她摆手:“走吧走吧,我们知道不用等你了。” 顾明月转头看见穆蕴,才明白她们两人为何笑得那么奇怪,不过她不在意,和她们道过别,便跳到穆蕴身边。 只是迈步轻轻一跳,却因几天来一直练习轻功,丹田内的内力竟下意识被调动起来,脚下生风身体轻盈,如果不是被穆蕴牵手搬拉住自己的手,顾明月觉得她至少要飞起半尺高才能停下来。 发现没人注意到异常,顾明月松一口气,看向穆蕴:“我好像其实有点笨。” “不是笨”,穆蕴宠溺地揉了揉她又软又滑的发丝,低笑道:“我一开始学会轻功时也是如此,再过几天就好了。” 顾明月笑了笑,挽上他的臂弯:“我们找个地方吃过饭再去县里。” 晨光初洒,镇里人来人往,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顾明月和穆蕴携手走在人群众,纤细美丽的少女,高大俊美的男子,再加上他们之间流动着的脉脉亲近感,使每一个走过他们的人都忍不住回头再三看去。 顾明月扭头看了眼穆蕴的脸,觉得还是帝京好,帝京的女子见过的俊美男子多,没有人会像刚才走过去的那个女子,故意停在街边的摊位旁一眼又一眼地看他。 翩翩身上有股酸甜的气息,挺好闻!穆蕴握拳抵唇,轻笑,对上翩翩的目光时,笑意更甚。 但片刻之间,他敛起笑意,平静地扫向她的斜后方。 两个想找机会和顾明月打招呼的少年郎,立即望天吹口哨,看起来十分无所谓,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两条腿已经跟筛子似的发起都来。 我们是熟人啊,明月到她姥姥家时经常一起玩的,这么熟打个招呼也不行吗? … 顾明月知道镇上有一家食铺的粥熬得很好,带着穆蕴去吃了。 她没问他有没有吃过饭,他也没问她在家怎么没吃饱,两人坐在一张小桌子旁,喝粥吃包子很开心。 穆蕴胃口很好,吃三碗粥五个包子,顾明月吃一碗粥两个包子,却是一起吃完放下了筷子。 结账时,顾明月又要了十几个木耳芹菜瘦肉包子,带到县学给熠儿和天傲表哥以及村里那几人分着吃。 到码头上,穆蕴在顾明月还没搞明白情况时,就带着她包下一条还未坐上客人的小船。 船载着两人轻快地滑进江面。 清风不断吹来,即使天上太阳很大,也十分凉爽。 穆蕴揽着顾明月坐在船尾,感概笑道:“咱们现在就是所谓的只羡鸳鸯不羡仙吧。” “没体会过当神仙的感觉,我不知道”,顾明月笑道,“你说,如果有神仙夫妻听到这句话,会不会觉得很好笑。” 小船掠过江边堤柳,阳光铺满船头。 穆蕴看着阳光下明亮的女子,笑着点头:“会”。 因为如果咱们是神仙夫妻,那就意味着真正的永恒,还羡什么鸳鸯? 心头猛然一动,穆蕴揽着她肩头的手握得更紧。 闲话之间,船到花叶县码头停下。 … “姐”,县学门口,顾熠见到姐姐这么快就来给他送话本儿,还是带着她未婚夫—将要抢走他姐的含彰大哥—一起来的,当下满意地点点头,伸手道:“话本儿呢,我先看看。” “给,这是我和你姐夫一起买的”,顾明月好笑地掏出话本儿,放到弟弟手上,“闲时再看,被夫子抓到,你的手心儿可要受罪了。” 顾明月给弟弟看的话本儿都是一些有文采故事性强的趣谈,其间要么体现为人应该智勇、守信、讲理,要么体现了善恶有报,另外还有几篇想象力比较丰富的。 因此她并不担心话本会给弟弟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顾熠翻了两页,表示基本满意,这才合上话本,看向穆蕴喊声:“姐夫。” “嗯”,穆蕴点头,直接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顾熠,“拿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顾熠看姐姐,见姐姐点头,才道谢接过来,接着道;“虽然你拿钱开路,我作为我姐的兄弟,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顾明月掩嘴忍笑。 穆蕴握住顾明月的手,也笑道:“那我作为你姐的未婚夫,只好洗耳恭听了。” 怎么好像自己的气势被压制了下去? “咳”,顾熠严肃道:“这第一,以后我姐嫁到你家,你不能打我姐…” “熠儿”,顾明月笑道,“你想得太长远了简直。” 穆蕴皱眉,“这个不必你说”,暗想这小孩儿都想得什么不着调的,哪知眼睛看他像是舍得打翩翩的人? 尽管顾明月好笑穆蕴皱眉,顾熠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县学内下午上课的钟声敲响时,顾熠正好说到最后一条,他神情分外严肃:“姐,姐夫,这一条是说给你们两个的,你们不能趁我在县学的时候成亲,必须在我在家的时候才行。” “知道了”,顾明月摸摸他的脑袋,认真答应,继而摆手笑道:“快回去上课吧,放心啊,我和你姐夫不会偷偷成亲的。” 顾熠上前抱住姐姐的腰,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姐,你不要像梨梨姐她们那样,定亲半年就嫁走,姐夫家肯定没有我们家好。等熠儿长大了,你再嫁给姐夫,姐夫如果欺负你,熠儿揍死他。” “好”,顾明月笑着点头,却觉得眼睛酸涩难忍。 穆蕴脸色黑沉,如果不是一再提醒自己顾熠是翩翩的亲弟,他早一脚踹飞这熊孩子了。 … “你弟弟多大了!”穆蕴握着顾明月的手,同时伸出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在她腰间这拍拍那拍拍,“以后不能让他抱你。” 翩翩是他穆蕴的,谁都不能抱,她亲弟弟也不能! 顾明月眨了眨眼睛,将眼底的一点泪花眨回去,看到穆蕴分外小气的样子,笑着道:“我和熠儿都小呢,再说,熠儿又不经常抱我。” “袖子有点脏”,穆蕴认真地给顾明月拍打有点脏的袖子,浑身透出你刚才说什么我根本没听到的气息,打过袖子又握着她的手轻缓地揉揉捏捏。 顾明月笑了笑,感觉穆蕴这较真无赖的样子真有点可爱。 226 闹起 刚过未时,坐船的人不多,一条船上只有那么三五个人,顾明月便没让穆蕴包船,两人依旧坐在船尾,听着江水波荡,船舱中那几人的交谈声时断时续,兜着热气的风吹来,安宁的懒懒的感觉更加明显。 从县里到镇上只需两刻钟不到的时间,顾明月最后竟睡着了,何时下的船都不知道,再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路两边相隔不远堆起来的稻草垛,而她正双臂搭着趴在一个坚实宽大的脊背上。 顾明月轻吸一口气,是穆蕴身上略带涩味的清香气息,她动动双臂握住手腕合在一起,低声道:“谢谢含彰哥哥背我走这么远。” “睡得舒服吗?”穆蕴朝上颠了颠背后的小身子,语气间全是戏谑,“刚才还呼呼大睡,怎么就醒了!” “睡醒就醒了”,顾明月想到穆蕴背着她下来船又走这么远,肯定被很多人看到,便十分不好意思,“我下来自己走,下船时你怎么不叫醒我啊?” 她挣扎着要下来,穆蕴只好遗憾地放松手臂,扶着她站好才松开手,不着痕迹地活动略微麻木的双臂。 顾明月注意到了,拉过他的手臂一点点地捏着,看向四周,发现竟再过一二里地就是顾家村,不由加重力道:“你背着我走十二多里地,你…是不是傻啊?路上没有遇到顺路的车吗?” “有是有”,穆蕴勾唇轻笑,“不过都不是去顾家村的,而且,我担心吵醒你。” 顾明月瞪他,捏得手指发酸了,便改为握拳在他手臂上轻轻捶打,捶完右边捶左边捶完左边捶右边。 穆蕴看着她殷勤的模样,本就被填满爱意的胸口顿时又温暖又宣软,扶住她笑道:“好了,不酸了,好好走路。” 到村口时,穆蕴看着顾明月走进村子,才转身回去,路上偶尔遇到认识他的村人打招呼,他也只是点头而过。 码头,穆蕴正要坐船,有一道细细的声音突然叫道:“前面的公子,请您留步。” 穆蕴转头。 穿着朴素的女孩慌忙停下追赶的脚步,她手提柳条篮,笑意盈盈地看过去,举了举手中的篮子正要说什么。 穆蕴皱了皱眉,转身扔了一块银子到附近的船舱,吩咐道:“开船。” 女孩子怔住,见那俊美公子像见到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转身就走,她眼中不觉聚起碎盈盈的泪光。 “公子”,女孩子急忙追着喊道:“请留步,小女子经常见您从路过我们镇里,今日天色不早,只是想送一些吃食给您啊。” 船已划开几米远,穆蕴转头瞥了一眼,语气轻淡道:“别惹我。” 这些无缘无故的女人都是哪里蹦出来的? “不知廉耻”,轻轻丢下四字,他迈步走向船头,又撂给船家一锭银子:“半个时辰内到帝京。” “好咧”,船家准确地抓住银子揣到怀里,边划边道:“公子,刚才那姑娘是码头附近一户人家的女儿,上次您在咱这儿坐船被她看见了。那次您不是雇了张老汉的船吗?张老汉回来,她就拉着人问不少呢。这些天她经常守在这里,今儿上午见您和一个小姑娘坐船去县城,那女孩就着慌了,这不,一刻钟前已经提着柳篮等在码头了。” 不过,船家觉得小姑娘爱俊郎没什么可非议的,巴巴儿地等着的给这位公子送些吃的,称不上“不知廉耻”吧。 穆蕴听了船家的话也好似没听到,半点特别的表示都没有。 船家只好埋头划船,片刻后却又忍不住八卦道:“公子啊,上午和您一起坐船那小姑娘是未婚妻?” “看不出来吗?”穆蕴淡淡反问,并没什么怒气的样子。 船家却觉得心头发怯,忙点头道:“能,能,您二位一看就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啊。” 穆蕴的脸色好看些许。 船家不敢再说闲话,一边划船却是一边地琢磨,那小姑娘倒有些眼熟,哦,对了,半年前,他载过顾镖头和这小姑娘,好像是顾镖头家的女儿吧。 船家看了立在船头的年轻人一眼,暗想小姑娘找这个未婚夫不错,长得俊还不爱搭理其他女子的示好。 到西码头下船时,穆蕴已决定以后去顾家村换条道儿走,什么脏臭的都想往他身边扑,杀了脏手不杀碍眼,实在是令人恶心。 况且,被翩翩知道,他的好形象肯定要变坏一些的。 穆蕴回府后就进了书房,处理事情到戌时,才前往顾家村,想到教翩翩轻功时,他可以这样抱那样抱,嘴角不觉间就勾起来。 … 这日早朝后,议事处的人叫来礼部官员,讨论起八国使者请求迎娶大庸贵女的事。 “服国一直向我大庸称臣,这次又特地让使者送来珍玩异兽,随同人员还有服国主偏宠的第三子,再说离国,离国公主据说是那个老国主的掌上明珠,如今又是相爷的二夫人。旁的国家且不说,这两国,我们应该与之通婚的。” 礼部尚书最先发表了意见。 康九廷只淡淡点头。 议事处的官员不大同意,一人说道:“然这些藩国,地小物乏,怎能让我大庸金尊玉贵长大的女孩儿过去受罪!” 礼部尚书看看康九廷脸色,说道:“我们可以从一些官员家中挑选女子,请皇后下旨封她们些个县主郡主的虚称便好。” “于大人这办法很好”,关维南附和,看向康九廷,“不过此事还需相爷做出表率为好,下官听说,陆世子一直扬言要和康小姐退亲啊。不如……” 送康家这所谓的宝贝独女去番国做个皇后王妃什么的,总好过在帝京闹笑话! 康九廷的脸色立即沉下来,部下的一名官员起身呵斥关维南:“关大人,你什么意思?” 就是啊,什么意思? 于尚书心里嘀咕,康小姐如今那一副尊容,送去出藩国不是擎等着开仗吗? 康九廷抬手,只觉面上无光,难堪至极,却温和笑道:“小女顽劣不堪,只怕会影响两国邦交,听说关大人的二女儿还未出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如这个表率由你家来做吧。” “哪里”,关维南不会在乎一个女儿的幸福,却在乎关家的颜面,“相爷再推脱可就不好看了,毕竟娶离国公主的可是您啊。” 立即有官员说道:“关大人,您未免有些主次不分了,外国使者请求与大庸通婚,冲得是皇家名头。”向康九廷拱拳施礼,“相爷,依下官看,不如选出一位待嫁公主,再从大臣家中选三名女子,加上封号,备足丰厚嫁妆,送她们嫁往藩国。” 康九廷点头沉吟,“好,我大庸官员人家的子女也要比那些边陲小国的公主贵重。毕竟不能藩国求婚便嫁给他们,送去四人正好。然而,即便这样,我国贵女也不是由他们想娶便娶的。派人告知各国使者,请他们回函给各自国君,想要娶我大庸贵女,便来函自降为王,封号由圣上赐予,并宣知周边各国以后世代臣服。” 一众官员均点头称服,还是相爷想得周到,这样既能加强国威又能作为一桩美谈流传后世,好啊。 八国使者接到这一消息,却有默然有愤怒有毫无表情。 另外,还有当即便欣喜答应的。 当即欣喜答应的正是仙游国,仙游使者很开心,自降为王算什么,大庸国贵女高贵典雅且精通诗书画,听说有些还善烹饪女工,在他们那吃饱都很奢侈的地方,简直无法想象这些贵女做吃的穿的只是为开心而已。 若是这样的贵女嫁过去,他们国家将会受益无穷啊。 自家君主年富力强,因想娶大庸女子为妻,现在二十六岁还没有妻子,而他们仙游国信奉唯一道,一生之中只会忠于一个伴侣,这点想必对大庸贵女很有吸引力。 毕竟大庸的男子都爱娶许多女人,她们肯定想嫁一个只会娶一人的男子,更何况还是嫁给他们仙游的君王。 带领仙游国使者过来朝拜的正是君主叔叔贺明鹰,和另外几个重量级人物在房间内兴奋地商议一刻钟,他便发出一道快信,目的地正是远隔三四千里的仙游国。 “日夜不停从大庸到咱们仙游来回一趟,需时大半个月”,满脸大胡子的贺明鹰掰着手指头认真计算时间,“离国、服国…这些国家都比我们距离近,而大庸只嫁出四位贵女,希望这些国家别和咱们抢。” 参赞官笑道:“小人刚才听到离国那位大人正在发火,似乎觉得让他们君主自降为王太屈辱。” 贺明鹰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让他们屈辱吧,反正咱们觉得荣幸”,目光落在驿馆内贵重精致的摆设上,他不由叹道:“大庸真是繁华富庶,我都舍不得回乡啊。羊参赞,咱们今日去哪里游逛?” 离国使者所居的院子内却没有这般其乐融融,离国支大人大光其火,其他人都一句不敢发地缩在一旁。 而支大人之所以如此生气,还在于昨天公主昨天来找他诉的苦。 敏娜公主是陛下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臣民们也都很宠爱她,没想到千里迢迢过来嫁给大庸宰辅,那康九廷不说好好呵护,竟然夜夜与公主的婢女春宵。 实在可恶! 在踢翻两张凳子,摔碎一个杯子后,支大人平静下来,与其他人商议片刻,他打开门对守在外面的武者道:“叫一个侍女去康府请公主来,下官们有事询问她的意见。” 消息从议事处传出来没多久,皇城附近的官员后宅便都知道了。 敏娜也听到消息,几个侍女满脸不忿地七嘴八舌道:“康家那些在朝为官的门户都有夫人前来拜见大夫人,她们每一个都是求大夫人与相爷说情,不要选到她们家的女儿嫁到我们这些荒僻国家的。太欺负人了!我们公主能嫁到大庸,那些女子只是大庸官员人家的女儿,为什么不能嫁去我们国家呢?” 这时院外传来通报声,敏娜站起身出来,听说支大人有事找自己商议,暗想支大人肯定是要问她回不回函让父皇自降为王,点点头便带着几个侍女向驿馆走去。 路过花园时遇到呼奴使婢的丹桂,而丹桂丝毫向敏娜见礼的意思都没有,只托着下巴指挥下人给她扑蝶,扑到一只便欢喜地放到相爷昨天送她的那个大玻璃瓶中,好像根本没看见带着四五个往日姐妹走过去的公主。 看到丹桂短短几天的变化,敏娜气怒非常,若不是急着去驿馆,定要过去好好教训这个贱婢一通。 相府的人都以刁难敏娜为能事,将到门口她们一行又被两个老婆子拦住。 两个老婆子恭敬地见过礼,然后笑眯眯开口:“侧夫人这是要去哪?您现在是相府的夫人,不同没出嫁的小姑娘,可不能再像之前出门去随便乱勾搭了。否则,您让相爷的脸,夫人的脸往哪放!您还是在家好好待着吧。” 敏娜顿时掐紧手心。 大庸根本没有妾室不能出门一说,即使是那些没有什么位份的姨娘,只要跟正室夫人回禀一声便可以随意出门。 而她虽被称一声侧夫人,地位却是与大夫人平齐的。但自己几次出门,竟次次被这些人为难! “滚开”,敏娜说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敢挡我的路?” 老婆子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皮笑肉不笑道:“侧夫人实在想出门,就去禀告夫人一声吧。夫人答应了,您再出去,出了什么事不用咱们这些人担待啊。” 敏娜不再理会她们,转身便要向门口走去,看门的八个小厮连同门外的侍卫忙抬手挡住,一个小厮笑嘻嘻道:“侧夫人,您去跟夫人禀报一声也不费什么事。” “好”。 敏娜笑着点头,随即快步康夫人所在的院子走去,刚进院就见康夫人养的宠物狗白团子一样撒欢儿地跑来跑去,她心中恶气更盛。 小狗看见快步而来的敏娜,先是受惊地后退两步,继而便伸着脖子朝她大声汪汪起来。 敏娜立时走前两步,抬脚将小狗踢出去老远。 伴着一声叽哇惨叫,一身光滑雪亮的长毛团子狗砸在院中那座小假山石上,又贴着墙面落下地来,小狗哼唧着喷出几点血沫子,抽搐两下就没了动静。 “啊”,被敏娜突然踢狗的动作惊住的丫鬟婆子们猛然回过神来,一个个大声喊道:“夫人,小狮被侧夫人踢死了。” 惨叫响起时,康夫人已经听到,却依旧笑容满满地招待几位前来拜访她的夫人们。 听见外面喊起来,康夫人顿时面色大变,扶着桌子站起身,推开慌张地前来搀扶的丫鬟便快步出去。 “小狮啊”,康夫人跌跌撞撞地来到假山旁,双手颤抖地欲伸未伸,随即双目喷火地看向敏娜,质问道:“离国公主,难道你一点仁爱之心都没有?这么一个小畜生,你也狠得下心。” “夫人息怒”,敏娜笑着施礼,“小畜生就该守小畜生的本分,本公主刚进来它就吠叫不停,显然是畜性未驯。万一哪日冲撞到相爷就不好了,本公主早点处理了它,夫人怎么反而质问我起来?” “你”,康夫人的手指颤抖地更厉害,“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利嘴,然而你无故伤害活物生命,可见心性残忍,还是去佛堂好好诵念几日经文吧。” 敏娜哼道:“听闻夫人最爱吃烹鹅掌,据说这个菜必须先将活着的鹅放到通红的铁板上任其狂走,然后将鹅掌放到凉水中冷却一刻钟,再次放鹅到铁板上,这样地反复三次,才将鹅杀死,取下来肥厚的鹅掌烹饪…” “住口”,大丫鬟上前一步呵斥道:“你自己做错了事,竟还敢胡乱编排夫人!我劝你最好去佛堂念经,否则相爷回来只会给你更严重的处罚。” 敏娜根本不理会大丫鬟的话,看着康夫人道:“你心性慈悲,怎么吃得下去用如此残忍手法做出来的鹅掌?真不知道谁更应该诵念经文!” 康夫人暗骂不已,顿时气得往后仰躺。 两个大丫鬟忙上前来扶住,一面呵斥婆子们拉侧夫人下去,一面喊人去请相爷和少爷们来。 客厅内忍着好奇心没出来的几位夫人,这时听到外面乱成一团,也都坐不下去了,先后起身快步出来帮忙。 “公主”,侍女们见此情形担心不已,丹碧道:“您把大夫人的爱宠踢死,又气得她晕倒,相爷回来肯定要罚您的。不如奴婢去找找丹桂吧,相爷这些天对她都是有求必应的。” 敏娜出了心头恶气,理智回笼,也有几分后怕,她知道康九廷很看重他这个原配夫人,当下点头命丹碧快去,继而又叫来丹朱道:“你拿些钱,从后门出去,请支大人过来,看在离国的面子上,相爷定不会罚我太重。” … 正等着公主回来商议大事的支大人看见丹朱急匆匆跑来,就迎上前来问道:“公主怎么不见?” 丹朱未等喘匀呼吸,便把和公主出门时遇到的为难一一道明,说道:“公主让奴婢请大人过去,看在离国的面子上,相爷应该不会太生气。” 康府内,两个婆子正带着御医向二院走去。 有些依附康九廷的幕僚,家不在帝京,他们所居住的地方就是康府前院偏西的一处大院子,这中间只隔着一道月亮门。 杨先生正和朱先生对弈,注意到康府那边总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他便放下棋子,走过月亮门,问一个经过的婆子道:“柳妈,府里出了什么事?” 柳妈急忙刹住脚,道:“侧夫人踢死了夫人的小狮,夫人气得当场晕过去了。” “原来如此”,杨先生点点头,摆手道:“那你过去吧,有什么事也好打个下手。” “哎”,柳妈施礼,快步离开,心里盼着侧夫人能再傲点,到时也好有她出头表忠心的机会。 杨先生转回去继续下棋时,离国公主身边的侍女跟在离国使者一行人后面,匆匆从月亮门前走过。 约莫一个时辰后,这一行人又面带怒气的离开,接着府里便有下人小声议论起来,都说侧夫人狂傲地过头了吧,简直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还口口声声的本公主,也不看看你这个公主值不值钱… 杨先生站在墙后一面浇花一面默默听着,听到说康九廷当众申斥离国公主,并罚她在佛堂诚心为那条枉死的小狗抄写两遍往生经时,他摇头笑了笑。 这惩罚看似不重,打得却疼,为一条狗抄往生经,简直将离国公主的脸踩到地上又拟了两脚啊。 乙一觉得这事情表面看上去不大,却很重要,便在入夜后换上黑衣,通知乙五乙六到百胜赌坊,交代他们二人今后几日务必严密监视离国使者,尤其要注意那位支大人的动向。 “若有什么异常,你们直接去向爷汇报”,乙一说道,面容有几分严肃。 “大哥,你不会觉得离国丢了脸会起兵吧?”乙五把玩着桌子上的一支金笔,笑道:“离国就那么万把口人,肯定不敢的。” “谁知道”,乙一看向两个兄弟,“凭我多年收集消息练出来的感觉,离国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肯定有后招。” 乙五和乙六对视一样,收起玩笑姿态,认真地点头,“我们一定会仔细监视离国使者。” 丙组和丁组也有几人在这里汇合,各有事情交接。 听乙组和丙组的先后说完正事,丁六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朝他们招招手道:“有好东西,吃不吃?” “丁六子,听说你前天去顾姑娘家了?”乙五凑过来问道,“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总听甲三哥把顾姑娘的手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快给我尝尝。” 经过之前爷蹲大狱一事,庚辰组这些人差不多都知道了顾姑娘的存在,并且知道顾姑娘是爷心中尤其重要的存在,由于对爷的敬畏,他们对顾姑娘不觉就怀着同样的敬畏。 再加上甲三他们三个回归后,盛赞顾姑娘后便开始大赞特赞顾家的吃食,他们哥几个也都想过去溜溜,且已经默默排上了号。 丁六有事回来,补过去的是亥一。杀人诡谲的亥组大哥想去,大伙儿都不敢跟他争位次。 “哈哈,的确是只应天上有,今天顾姑娘的父亲回家了,带不少芋头,顾姑娘做了许多好吃的”,丁六打油纸包,里面还有三个油纸包,他打开一个解释一句,“这一包是麻辣鸡翅,这一包是炸芋奶,这一包是栗子粉香仁粉蒸芋头球儿。当然,俺吃的在这三样基础上还多着四样了。” 丁六得意洋洋地说完,就见哥几个都默默看着他,他笑着抬手道:“看嘛啊,快吃啊,这一点可不够你们十几个分的。” 话音落,一顿风卷残云过。 … 帝京最近很热闹,苏、李、杨三家刚刚闹出一场风波,议事处二品大臣关维南立即接力。 “关夫人带二十几个下人冲到关维南在北郊小白泉附近安置的院子,到那儿就是一通打砸。据说关维南那个小妻子正怀着七八个月的身孕,关夫人直接让两个婆子把孩子给打了下来,那孩子命大,落地时还哭了声,只是现场混乱一片,七脚八脚地就给踩死了”,李良说着抖了抖,看向表情莫测的大爷,继续道:“关维南得知消息赶去后见到孩子没了,大怒,当即扬言休妻,他那小妻子又是被打又是流掉孩子伤心过度,还在鬼门关徘徊呢。关维南要给妻儿报仇,已经让人递了状子给府尹衙门,要告王大小姐故意杀人。看来他是铁了心和王家撕破脸了,现在那茶坊酒肆说的都是关家这事儿,应该不会有人再提二小姐…” 李度端起茶杯,拿着杯盖打量半晌,沉吟道:“李良,你不觉得帝京这段时间太热闹了吗?” 李良不明所以,默想片刻才点了点头。 “关夫人如何发现她丈夫别娶新妻的?”李度又问。 “关府的卖菜婆子说,是关维南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关东喝多酒说漏了嘴,而那时关东他娘正请关夫人院里的一个二等丫头香杏在家里吃茶。香杏听见这话,立即就回府报告去了。关夫人让人捆起来关东,却是审都没审就押着他直奔小白泉。想来她丈夫偷腥,关夫人早已有所察觉吧。”李良有些感慨,“不过这关夫人,手段太辣了。” 李度笑了声,把一口没喝的茶又放回桌子上,站起身道:“这真的是巧合吗?巧合怎么都凑在一起发生了呢?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巧合?” “李良”,他突然提高声量,“去查,所有和穆蕴接触过的人,便是穆家倒夜香的,都给我仔细地查!” “爷”,李良没反应过来,怎么说这关家的事就让去查穆二爷?想了想才明白,大爷是怀疑这些事和穆蕴有关。只是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了,大爷还惦记着那个小姑娘。 为防大爷魔怔了,李良低头道:“前段时间军营忙,顾姑娘的事您没问,小的也没想起来说。那顾姑娘,七月初一那天已经和穆二爷定亲了。” 李度闻言表情有几分茫然,片刻后,他按住椅子扶手缓缓坐下来,霎时怒声道:“我让你查就去查,费什么话!” 砰嚓一声,桌边的茶杯被扫落在地,茶水四溅。 李良忙拱拳答应,躬身施礼后快步离开。 夕阳洒下来的橘红色的光照进门内,李度看着看着抬手揉了揉眉心,靠倒在椅背闭上了眼睛:傻姑娘,穆蕴绝对不是良人,你要嫁的是一条阴险狡诈的狼啊。 … 顾明月将窗户完全打开,趴在窗边吹着清风,看会儿蓝得透明的天空,正要退回毡毯上刺绣时,见概大娘提着两包点心和她娘说笑着进来,她便喊了声:“娘,概大娘。” “几日不见,翩翩又漂亮许多”,王玉梅看到趴在窗边的女孩时,眼底闪过几分不喜,又马上毫无异样地笑道:“这是在许县带的点心,心里酥和花生糕,你出来吃点。那个什么碧玉豆腐不能放,就没有带。听县衙中人说,碧玉豆腐还是你想出来的东西。翩翩啊,你可帮了你炼大哥大忙了。” “嗯”,顾明月直接跳窗户出来,她现在特别喜欢翻个障碍什么的,轻轻松松就翻过去,特别有成就感,“谢谢大娘的点心。” “多大个人了,还小孩子一样登高走低?”顾氏斥道,“这是在你概大娘跟前,不会笑话你,以后可注意着点儿。” 顾明月抿唇笑笑,答一声好,搬来两张凳子到树荫下让她们坐。 “这不挺懂事的吗?”王玉梅笑道,就打开花生糕给她吃,向顾氏感叹道:“时间过得真是快,一眨眼,以前流鼻涕的小丫头都长大姑娘了。定下的夫婿也好,刚才门口还有人说,翩翩的未婚夫定亲没过两天就来给你们送东西呢。” “翩翩找这么好个夫婿,你可放心了,哪像我?炼儿和小雨都还没找落呢。”王玉梅说着摇了摇头。 这时照霜送茶过来,顾氏端起杯茶递给王玉梅,“大嫂,瞧你说的,炼儿和小雨如果要定亲,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翩翩这个未婚夫,一般的人吧。” 王玉梅早就看出来顾氏对穆家的少爷不甚满意,想起定亲那天,穆家只有哥嫂过来,父母爷奶都不见,半个族人也没有,她猜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不好的隐情。 然而王玉梅不是来找二攀家不痛快的,因此也不就这个问题多说,当下笑道:“亲事可没有你说得那般容易,缘分够家底配,还需要双方情谊到才行。而且啊,这中间但凡一点马虎,两个本该成的人就散了。” “这话说的是”,顾氏想起丈夫昨天说起的那个成小姐,立即明白了王玉梅是在说炼儿和成小姐,便笑道:“攀哥回来倒是跟我们说起两句,有个成小姐借住在县衙,炼儿和人家还挺能聊到一起,说他们八九能成呢。” 王玉梅看了顾明月一眼。 顾明月捏着块花生糕在慢慢地吃,同时听母亲和概大娘闲聊。 这时正暗想炼大哥前世的妻子好像就是姓成的人家,帝京附近县中的地主,而且那位成小姐还是一个大才女。 “我看姿儿很是不错,尽盼着她给我家做儿媳妇呢”,王玉梅咳一声,又看向顾明月,笑道:“翩翩,你大哥常给你写信是不是?” “不算经常啊”,顾明月觉得概大娘的话题跑得真远,而且她说话的语气也很奇怪,听着好像她不该收炼大哥的信一样? “别管经常不经常”,王玉梅忍不住微沉了脸色,“你是大姑娘了,虽然和炼儿是堂兄妹,也不该收他的信”,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好,她笑了笑:“以后啊,他再给你写信,你直接给大娘送去,别尽给他回信还让人稍吃的东西。知道的是你们兄妹情深,不知道的恐怕会生出误会来。现在你炼大哥和成小姐很好,大娘就怕哪天他给你写封信,你再回一封,让人成小姐误会了。” 顾明月听着这话极不舒服,好像是她收炼大哥的信给炼大哥送东西才逗引得他给自己写信,如果不是明知她和炼大哥是堂兄妹,她都要以为概大娘是在警告她不要勾引炼大哥呢。 “炼大哥对我好,我为什么不能收他的信?”顾明月如果还是喜欢顾炼的,那不用王玉梅说她就不会接他的信,可现在她只拿他当亲大哥,为什么要因为一个牵强的原因而不看他的信?“给妹妹写信,也会让成小姐误会吗?” 这丫头片子怎么如此拧巴! “炼儿给他亲妹妹小雨还两三个月不写一封信,却是一个月给你写一封,不明情况的人怎么不会误会?”王玉梅说道,“你不给回信,我看他还给你写!” 顾氏见王玉梅的脸色越发难看,心里也犯嘀咕。她知道顾炼不是概大嫂亲生的,而概大嫂今天特地到她家来,恐怕就是为了这番话吧。 本来顾氏不觉得有什么,王玉梅这么看似随意却又郑重地一说,她心里也泛起病来,紧跟着便对女儿道:“翩翩,你大娘说的是,以后别收炼儿的信了,容易生误会。” 顾明月顿时又好气又好笑,看向母亲,“娘,你也这么说?都是因为我给炼大哥回信,他才给我写信的吗?三两句话,我怎么感觉像是在说我找事呢?” 王玉梅的语气的确有些重,但顾氏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心里就怀疑她巴巴到自家来这么说的原因,同时也很是能理解王玉梅。 但这些女儿不知道啊,顾氏叹气:“翩翩,万一成小姐和你炼大哥因为信的事,真起什么误会,咱罪过就大了。再说你每天这事那事,哪有空回什么信?”说着对王玉梅道:“下次再有信,我亲自给大嫂送去。” “也怨我没把话说清楚”,王玉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可不想被别人察觉出端倪,这件事最好就这么捂没了。当下对顾氏解释道:“我啊,太中意成小姐了,生怕有点丝儿差错让他们错开去。翩翩,大娘刚才语气不好,你别跟大娘一般见识。照大娘的想法,你以后都不给他回信,那小子…写着也没劲了不是,并没有怨咱翩翩的意思。” 顾明月没听她说完便起身回房去了,顾氏笑着说了声“这个丫头”。 王玉梅心里不高兴,却依旧跟顾氏闲话半天,看着天色不早才起身离开。 顾明月回到屋里,越想越气不过:不想顾炼写信就直接说他,到我家来说了难听话又用好听话描补,不是欺负人吗?娘还帮着概大娘说话…… “还生气呢?”顾氏送王玉梅出门,转身就到女儿房间来,见她垂着头一针针绣得飞快,坐在女儿对面,笑道:“悠着点吧。你概大娘说话不中听,但她是个长辈,刚才你不听完话就走,也有些没礼貌。” “明摆着欺负我,我还给她讲礼貌吗?”顾明月头也不抬,手下针起针落,丝线绕得眼花缭乱,“说什么担心成小姐误会,还不如说担心我沾炼大哥的好处让人信服。不想炼大哥给我写信,担心以后他对我比他亲妹妹还好吧。那干脆说顾炼去好了,为什么跑到咱家来说我?” 末了又忍不住气道:“不让回就不回,当人多稀罕回她儿子的信呢。如果不是我那次病好之后,顾炼开始对我很好,我搭理他是谁。” 顾氏听得好笑不已,任由女儿发泄过了,起身说道:“绣一上午了,出去走走,娘让人做午饭去。” 顾明月没理会,依旧刺绣,不过刚才闷在心里的火气已经消散许多,渐渐就心平气和地沉浸绣图。 “翩翩”,顾焕的声音突然响起,“别刺绣了,走,给你看个好东西去。” “什么好东西?”沉浸在刺绣中的顾明月被惊到,默默停下绣针,抬头道:“焕大哥,你有什么高兴事啊,说话这么大声,吓得我刚才差点扎到手指。” “哎,对不起”,顾焕哄小孩似地说道,两步走过来拉起她,“走,走,刚建好,特别好,快去看。” 只听这说话节奏,顾明月就知道焕大哥非常激动,不由疑惑道:“到底什么建了个好东西啊?”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顾焕满脸笑容,转到顾明月身后,推着她的肩膀道:“别问来问去的,大哥保证,是座足以流传千年的好东西。” ------题外话------ 捉虫的时间有点长 227 心思 “流传千年的,好东西?”顾明月走着想着,突然笑道:“我知道了,焕大哥你把风碓建成了?不过在哪儿,前几天我还回村子里去呢,没见到工匠啊。” “你这脑瓜子不能转得慢点儿!”顾焕拨了拨她的头发,脸上的神秘笑意却丝毫不散,“东西是猜对了,但还有一点没猜到,走吧,去看看实物。” 见两人前后出去,顾氏喊道:“就吃午饭呢,又上哪去?” “二婶,我们一会儿就回来”,顾焕扭头说一声,推着顾明月很快就走远了。 … “焕子,听说北地那个大风车是舂米的?什么时候能用?”村里碰见顾权,他笑道,“叔正好想舂两袋子新米呢。” “现在就能用”,顾焕说着脚步也不停,偶尔还拉顾明月一把让她走快点,“我们正是去那儿的,二叔回家扛米去吧?” 街上还有好几个人,闻言都说要见识见识风车怎么舂米。 顾焕向这些人拱拱拳,“以后北地那个风碓叔伯婶子大娘们随便使用,我做来就是供咱们村里人用的。” 闻言邻居们都笑了,便有人回家去扛米,还有人直接跟着他们向村北而来。 还没出村口,顾明月就看见一个巨大的六轮风车耸立在半空中,远远看着像是铜制的,每个风车片都十分轻薄。 随着走近,一声声规律的捶捣声传来。 这时有风吹起,带动着风车微微转动,捶捣声却并没有因此而加快。 顾明月好奇地看向焕大哥。 顾焕得意一笑,稍微远离了指着风车议论赞叹的村人,对她说道:“风车底座有很复杂的机关,稍微有风带动起风车,机关便会一直循环往复的转,估计带动一次能转个七八天左右。底座的机关转动,下面这八个石锥便会规律的槌捣石臼里要加工的谷物。” “最重要的是,我们这里不可能隔七八天一丝风都没有”,顾焕笑得更为得意,抱臂挑眉问顾明月,“翩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顾明月看向缓缓转动的风车,“石锥永远不会停。” “正确”,顾焕打了个响指,“我希望,它们能一直这么不停槌捣下去,反正建在野外,不会影响村里人睡觉。” 顾明月看着随风转得越来越快的风车,觉得自己见到的是奇迹的诞生,不由笑道:“焕大哥,你真厉害。” “咳”,顾焕又谦虚地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师傅”,作工房的人远远见到顾焕,一个个跑来打招呼。 顾焕点头答应着,示意顾明月到前面看。 这时顾权和另外两家人背着稻米过来,看到大大风车底座下安在八个方向的石锥,几人一阵啧啧感叹不已。 “来看看舂米舂得干净不”,顾权提着布袋子,倒了半袋稻米进石臼里。 石锥一下下落下,将稻米均匀打散,一刻钟后,只见石臼上面铺满着一层稻壳,伸手往下一翻,全是白生生的大米,碎粒几乎没有。 “好”,顾权捻了捻手中的大米,哈哈笑道:“比石碾子好使,还不用人出力,把米倒进去坐在旁边等着就好了,不错。焕子,你这手艺是越来越能了。” 见打出好米,其他两家人也纷纷将稻米倒进石臼去。 “不知道能不能捣麦子?” “我家还有半袋麦余子,准备用簸箕簸呢,正好,我家去扛来试试。” 说话间一个妇人快步走开,跟着,围在旁边看的人又走出去几个,都是回家扛米来舂的。 “翩翩,到作工房玩会儿去?”正看着,顾焕说道,“作工房建好大半年了,你还没来过吧。” “作工房天天都很忙的,我去不是耽误大家做活儿吗?”顾明月摇头,“咱们回家吃饭吧。” “这儿的饭刚做好”,旁边的顾灼立即道,“翩翩,尝尝咱们这里的饭食?” 顾明月笑道:“我不去……” 正说着,只见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边笑边说地从跑出作工房的大门,手里握着个什么东西直奔风车这边来。 “师傅,师傅,我做成了,成了。”他狂笑说道。 “老冯,别吓着我妹妹”,顾焕挡在顾明月前面,“成了就成了,嚎成这个样子别人还以为我们作工房净是疯子呢。” “是”,老冯立即收敛狂笑,规矩施礼,“姑奶奶,刚才是徒侄鲁莽了,您别跟咱一般见识。” 顾明月忙避开不受这礼,猜想他应该就是那个再三要拜焕大哥为师的冯大老爷,她笑道:“我又不是胆小鬼,老冯和焕大哥是一样的人呢,都特别有钻研精神。你做的什么好东西,我能看看吗?” “哎,能”,见这位小姑奶奶如此好说话,比师傅的亲妹子还好说话,老冯立即眉开眼笑,直接把手里那块东西拖在掌心,“小姑奶奶请看,只要在牛尾巴上拧几圈,它就能推着前面的割麦机走。”抬抬手示意顾明月亲手拧牛尾巴。 顾明月觉得老冯似乎把她当成七八岁的小姑娘哄了,不过她并没多说什么,看焕大哥一眼,伸手拧着牛尾巴转了两圈,然后就见那木牛前后迈动四肢,走了起来。 老冯立即托着把木牛平置在地上,牛在不那么平坦的路上走得十分平稳。 顾明月笑起来,“焕大哥,这个牛比你家里那头牛走得更像活牛。” 老冯说道:“我能做这么好,其实全赖师傅指点。” 此人年过不惑,对焕大哥却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他之所以如此尊敬焕大哥,更在于对手艺的尊敬吧。 顾明月点点头,对这位大伯也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顾焕摆手,“关键还是你自己想的好。” “哎呦,这是什么玩意”,那边舂米的人注意到这边动静,一个个两大步跨来,看着地上的来回走的木牛惊叹不已,突然有人喊道:“焕子,木牛多少钱一个?能不能给三伯做一个?” 顾焕还没问他要这东西做什么,周围的人已经接二连三地问了出来:“三棒子,你要这一小点儿的木牛能有什么用?又不是小孩子了。” 林三棒子转转眼珠,说道:“给家里孩子玩不行啊?” “你儿子不是还没娶妻呢,哪来的孩子?”有人打趣他,旁人哄笑出声。 顾焕说道:“三伯,这可不是用来玩的,我们还有用。而且木牛内部机关复杂,真要买,最低也得二十两。” “二十两?”林三棒咂舌,他家里穷得到他三十才娶上媳妇,现在又有五六个孩子,将将包住吃喝,手里的积蓄不能说没有,却也只有五六两。摇头道:“二两银子还能要,二十两可要不起。” “林三哥,你要这木牛到底有什么打算?”顾权可不信他给孩子玩的说法。 林三棒挠挠头,笑道:“我看这木牛走起来跟活物一样,便想买一个染染色,到帝京做杂耍的生意去。” “你还挺会想的”,现场几人闻言都笑起来。 说笑一阵,顾焕让老冯把木牛拿回作工房,带着顾明月往回走,半路上突然笑道:“村里人都说林三棒心眼闷,可是我觉得他今天脑子转得挺快的。不过光一个会走路的木牛,众人看稀奇也只那一会子,这买卖不能长久。” 顾明月就想起来爸爸曾经给她讲的一个名为板桥三娘子的故事,说三娘子是板桥那儿一个客栈的老板娘,她手上有一套木制耕犁工具,还有个小木人,晚上她会把木牛木人取出来放到屋里地面上,木人便会活动起来,赶着木牛犁地耕种。木人将麦种撒到松软的土里,须臾之间就发芽长苗麦浪金黄。木人收割完麦子,三娘子便把收获的一二斗麦磨成面粉,然后用这个面粉做成饼子给住店的客人吃。客人吃了木人种出来的麦子做成的面饼,会变成驴子骡马。三娘正是以贩卖驴马获利,不过她最后自食恶果,误食了那种面饼,做驴三年才为一个老者所救。 如果焕大哥能做一套耕种收割模型,像三娘子那套木牛木人能自动耕种,摆出去做杂耍表演,应该会有很多人捧场吧。 “想什么呢?”顾焕伸手在顾明月面前晃了晃,“我那还有头自己做出来的木牛,没有老冯做这个灵巧,倒也不差什么,要不送给三伯?” 力所能及之事,顾焕还是愿意帮一帮的。 “好啊,让三伯去试试这个生意怎么样”,顾明月点头,问道“焕大哥,你是不是想做木牛收割的大机器?” “有这个打算”,顾焕就知道,别人看到那木牛会以为他们是随便做着玩,但翩翩绝对不会那么以为,这不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模型还不太成功,再改进改进,就着手做出来试试。或许,明年收稻麦的时候,大家伙儿只在地头看着就行了。” 顾明月想想那情景,有种板桥三娘子的既视感,正要说什么时,迎面走来顾秀水,远远地她便大声喊道:“哥,家里有事,咱娘叫你快点回家。” 顾焕却不急不缓地问道:“什么急事,我先送翩翩回家,你回去吧。” 顾秀水顿时气得跺脚,她大哥怎么分不清谁亲谁远,从顾明月定亲那天后,他就不搭理自己,还管着不让她出门。也不想想,他以后若是有什么事,还不是自己和大姐帮他? “姐夫跟我姐动手了”,顾秀水走前两步,拉住顾焕走远几步,侧身对着顾明月,低声道:“大姐是哭着走回来的,耿家却到现在还没人露面,娘让你和爹马上去耿家找他们。” 顾焕依旧丝毫不着急的样子,问道:“梨梨说了耿临因为什么事动的手吗?” 顾秀水听她哥根本没把音量压低的意思,立即扭头看向顾明月。 顾明月笑笑,她根本没偷听啊!对顾焕道:“焕大哥,我先回家了。” 算你识相!顾秀水轻哼。 “不说他们两口子为什么动的手,我可不去”,顾焕说着,跟上顾明月,“翩翩,我送你到村口。” “哥”,顾秀水扭身看向就那么走开的大哥,刚想说姐整个右边脸都是肿的,注意到有人端着饭碗在街上吃饭,她及时压下这话,喊道:“她又不是傻子不认识路,道村口这么远的地方还要人送?” 顾明月都不知道为什么,以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顾秀水姐妹对她这么反感。 难道是焕大哥对自己太好了? 顾明月根本没感觉啊,焕大哥对自己好,对她们两个亲妹妹更不差…“焕大哥,你还是快回家看看吧,这是在咱们村里,我自己回家没事的。” 顾焕转头看到顾秀水一脸的不满,不知道这个妹妹的脑子都怎么想的,想了想道:“那行,家去吧,别老是坐在绣架前,吃过饭出去走一走。” … “哥”,顾明月刚走开,顾秀水就跑到大哥身边,不解又气愤地道:“我和大姐才是你的亲妹妹,你还知不知道亲疏远近?” “我看是你不知道长幼尊卑”,顾焕早没耐心劝解这个妹妹,走着也不看她说道:“我不是不让你出门?你跑出来干什么?” 想到顾明月定亲那天大哥回到家后说的话,只要自己再出来找事,成亲的时候一分嫁妆都不给她,顾秀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声音也略小几分:“家里很乱,小萍要照顾奶奶,娘就让我出来了。” 顾焕没再说什么,大迈步地走着,很快到家,刚进家门,他就听到顾秀梨呜咽的哭声以及母亲的抱怨声。 “什么劳什子人家,我女儿嫁过去才半年,耿临他娘就嫌没怀孕,婚后一两年有身孕的不是很正常吗?竟拿这个做借口给她儿子纳小!还是咱们好说歹说地小媳妇才没进门,这刚消停多久,怎么动手打起人来?” 大伯娘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站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回事啊”,顾焕几步进门,来到顾秀梨放门口问道。 “焕子,你来的正好”,见儿子回来,大伯娘也不说叨了,“这不你妹子被那耿临打了,你爹已经套好了车,你带几个人过去问问,到底耿临因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打你妹妹。” 大伯家这时已经先后买过两拨下人,一个两进的小院子住得满登登,这还是派了七八个到北地作工房住着,顺便看护那里,要不然家里根本住不下。 这些天大伯夫妻一直在商量在哪买地盖新房的事,大伯娘正觉得日子过得十分舒心,哪知道午饭还没吃,大女儿就给她送气来了。 顾焕进到屋里,找个凳子坐下来,看见顾秀梨红肿的一面脸颊,便知打得不轻。 “说说吧,因为什么”,他看着顾秀梨的眼睛,“人总不能好好的就打你。” 顾秀梨移开眼睛,“大哥你是什么意思,我自找的这一巴掌吗?” “你不说原因,我和爹一头雾水的,怎么给你找场子?”顾焕有些饿,说着拿了块糯米糕吃起来。 “我被人打成这个样子,你是我大哥,不说安慰两句,还有心情吃东西?”顾秀梨立即质问。 “饿了还不准吃东西?”顾焕又提起茶壶倒了杯茶,“你说不说,不说我可出去吃饭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大伯娘对女儿道,“你哥问呢,你就说说,娘这半晌也糊涂着呢。” 顾秀梨拿帕子擦擦眼睛,似乎在想怎么开口。 顾焕便站起身,叫个丫头去给他拿俩包子。 “娘,你看我哥”,顾秀梨扭着帕子,神情悲愤,“他这样有顾忌到我的心情吗?” 大伯娘看她一眼,说道:“你哥忙一大上午了,吃个包子怎么是不管你心情?梨梨,你这大中午的给娘送气儿来,你想你娘的心情了?” “我”,顾秀梨扭头不说话。 大伯娘见女儿总不想说为什么的样子,心里猜想她多半不占理,否则怎会只扯些不相关的话。 顾秀水向一手包子一手大葱正吃得香的顾焕哼一声,说道:“我找到我哥的时候,他还要送翩翩回家呢,那时候怎么不说饿啊。” “你不叫我我现在已经在翩翩家吃上了”,顾焕咬下一口大葱,又吃一口包子,“梨梨倒是说不说,不说我喝汤去了。” 顾秀梨咬咬嘴唇,低着头道:“今天早晨,吃饭的时候,耿临她娘又话里话外刺我没怀孕,还说什么家里的母鸡都抱几窝了,人却什么动静都没有。我听得气急,便和她争吵两句。”说着猛然抬起头,眼中含泪道:“我什么都没说呢,耿临就一巴掌打了过来。” 人都是只记得别人的错,顾焕见她根本不提自己争吵的内容,便没耐心多问,站起身道:“大致原因我知道了,待会儿和爹去趟八里坪问问。” 顾秀梨听大哥是给她做主的意思,胸口憋的气略平顺,她希望父兄进到耿家们就捞住耿临打一顿,否则日后耿家的人还不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娘,让人去镇里给我买一瓶好些的伤药吧”,顾秀梨站起身道,“我这半边脸又疼又涨,很不好受。” 大伯娘过去看看女儿脸上的红肿,又骂起耿临来,末了道:“你先歇着,娘让人去买最好的伤药来”。 叫来个小厮去镇里买药,再吩咐两个小丫头送些甜汤到屋里给大小姐,大伯娘这才到堂屋,对正坐在桌边吃饭的父子二人道:“你们到耿家,啥也别问,先捞住耿临好好打一顿给梨梨出气。” 顾老太太这些日子精神好许多,此时也在座,摇头道:“照你这么说的做,耿家人能干看着?他们父子俩还不被围在八里坪出不来?”说着看向儿子道:“到那听听耿临怎么说,错在他他还不道歉你们再动手…” 话音未落,刚刚被派去给顾秀梨送甜汤的一个丫鬟梅落慌张跑进来,脸色煞白急冲冲道:“夫人,老夫人,大小姐她突然就捂着肚子喊疼,好多血都把裙子殷湿了。乌大娘说,大小姐好像是…小产了。” 大伯娘闻言身子就是一软,顾焕忙站起身扶住了,对丫鬟道:“让梅山快骑马去镇里叫大夫,你再叫上两个人,去听乌大娘的吩咐。” “怎么就不能消消停停地过日子?”顾老太太放下碗筷,哎呦直叹,“好好的日子,她非折腾来去!年纪轻轻地小产,以后孩子能好要吗?耿临看着是个老实种,成亲才一年就打妻子,他娘张口闭口地要孙子,豁挑事,现在好了,孙子没了,她就不觉得作孽?” “奶奶,您消消气”,顾秀萍低声说道,抬手给老太太抚着脊背。 大伯娘站好抹抹眼睛,没理会老太太的嘟囔,对儿子道:“镇上离家远,这一来一回的肯定来不及,你快去前面小田村,让你枝儿姑带着你找她村里那个田婆婆。” 田婆婆是临近几个村子最有口碑的接生婆,希望能帮着女儿保住这个孩子。 顾焕点头,大步去了。 顾柏默不吭声地蹲到墙边抽烟锅。 “你又抽什么烟啊!”大伯娘看见,两步过去抽掉丈夫手里的烟杆子,“还不赶着马车到八里坪叫耿家的人来,叫他们看看他家人把我们女儿祸害成了什么样子?” 大伯黑着脸道:“谁让你家闺女挨一巴掌就跑回娘家来,八里坪到咱村小二十里地呢,孩子没在路上掉了算她能耐。”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夺回烟杆子,出门赶上马车到八里坪去了。 大伯娘骂了句,也急忙忙地向女儿房间走去。 一展眼,饭桌旁只剩下顾老太太和顾秀萍。 顾老太太哪还有心思吃饭,扶着顾秀萍站起来,道:“我们俩也到外面看看去,这个梨梨,要人怎么说她好!” 乌大娘是第二拨被买到顾家下人中一个媳妇子,年前她丈夫死了,留她带着一个十三岁的儿子。而乌家族人多是唯利是图的,她们寡母弱子常被族人欺压,不半年家里的几亩田就被人以各种名义抢夺走,走投无路之下,她只好带着儿子到人市卖身。 顾焕买人时,得知这是母子俩,又见他们不是恶人,二话没说把他们一起买了下来。 乌大娘正好对妇人生产之事懂些皮毛,当时她正在院子里吃饭,听到大小姐屋里有呼痛声,又听里面的梅开梅落说血,便忙放下碗筷过去了。 大伯娘到时,乌大娘正满头大汗地忙碌着,大伯娘立即上前,一看床褥子上都是血,她就知道这孩子保不住了。 一刻钟后,乌大娘端着一盆血水出去,梅开梅落梅红梅叶四个丫头无声地换新褥被。 大伯娘看着脸色惨白的女儿,既心疼又着恼,不过想起乌娘子说女儿没伤到根本,她才不那么担心。 这时顾焕满头大汗地背着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婆婆进门来,“娘,田婆婆来了,情况咋样啊?” “你别进来”,大伯娘忙过去拦住还要往里走的儿子,扶田婆婆下来,“孩子已经没了,您老再帮着看看,怎么调养好。” … 顾秀梨醒来时知道她怀孕了又小产了,情绪比较稳定,脸上并没有多少伤心之色,等人都出去后,她问依旧守在床边的母亲:“耿家的人还没来?” “没”,大伯娘给她掖掖被子,“现在好好休息,别想这些烦心事。” “我自己出来,到现在都大半天了,耿临却连个人影都没有”,顾秀梨神色坚定道:“娘,我要跟他和离。” “大姑娘啊”,大伯娘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还让不让家里过消停日子了?你以为二嫁的女人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吗?想得美!你哥是有几个钱,能给你置办上好嫁妆,可冲着嫁妆娶你的,你敢嫁?收收心,好好跟耿临过日子吧。” 顾秀梨扭头,像秀美那样嫁给一个三十好几的穷秀才,也比耿临家强。 大伯娘见她不说话,起身去请老太太来,希望说转她。 … “三娘,有事让森子来说声就行了,你大着肚子,不能走远路跑来做什么?”顾氏突然放下绣绷子,迎上慢慢走来的孔三娘道:“我家外面还有个梅林子,路可不好走,你这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说着给张大椅子让她坐下。 “二嫂,我身体好得很,几步路而已,没大碍。”孔三娘慢慢地坐下来,“森哥现在没日没夜的做泡面,我身子又重,帮不上他什么忙,哪还能有点事就支使他。” 顾氏见孔三娘脸色带着些凝重,又问道:“咋了?” 几个丫头都远处阴凉处绣花玩闹,孔三娘不用遮掩,便直接道:“小萍刚过去跟我说的,大嫂家的秀梨小产了,听她还要来跟二嫂说,我正不知道拿多少东西去看秀梨合适,想问问二嫂,就对小萍说,我去跟你二婶说吧,这才过来了。” 小产?顾氏满脸惊讶,“什么时候怀上的,这怎么…” “估计她也是不知道吧”,孔三娘说道,“秀梨上午从她婆家一路走到咱村里来的,我听森哥说,她婆家在八里坪,离这儿老远,很可能就是因为累着了。” 一听这意思是顾秀梨现在顾家村,还是从婆家走回来的,顾氏不用再问,已能猜出个大概,恐怕又是那夫妻两个闹别扭。 “这些年轻人”,顾氏摇头,对孔三娘道:“目前也不能去集市上买鸡蛋,家里有什么便拿些什么吧。” 说着叫来照花,让她去厨房捡一篮子鸡蛋,又让照平和照安去后院捉一只老母鸡,顾氏这边又和孔三娘说起顾秀梨的事。 顾灿刚睡醒午觉,揉着眼睛出来,看到孔三娘,想起前天他不叫这人娘被他爹好训一通,那天晚上姐姐便跟他说让他以后都记得叫这人娘。 顾灿便看着孔三娘哼哼两声,然后挨着二婶站住。 孔三娘笑着逗他说话。 照花和照安这时前后提着篮子和咯咯乱叫的母鸡过来,照花问道:“夫人,您要去哪儿,用不用我和照安哥跟您一起。” “不用跟,你们在家玩吧”,顾氏接过篮子和母鸡来,对顾灿道:“你在家和照安他们玩,我和你娘去你大伯家。” “嗯”,顾灿点头,也不缠着二婶了。 顾氏和孔三娘刚出门,顾灿就跑去顾明月屋里,照平和照安跟着他后面小声道:“灿少爷,咱们出去捕蜻蜓,小姐忙着呢,不要打扰她。” “翩翩姐”,顾灿全当耳边风,迈着小步子蹬蹬跑进屋里,“我想跟你这儿待着,我不会捣乱的。” “你们两个自玩去吧”,顾明月放下针,看向站在扇门外的两人,“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我俩去小姐这屋外面不远,小姐有事轻轻喊一声就好”,照平说道。 “好”,顾明月点头,起身牵着顾灿到脸架边给他洗脸,顾灿意外的老实,略减掉些肉的脸上神情怔怔。 “灿儿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顾明月好笑问道。 顾灿看着轻柔地给自己洗手洗脸的翩翩姐,沉默些时,问道:“翩翩姐,我娘以后是不是都不来我家了?” 顾明月微顿,直起身子拿出单独的棉巾给他擦擦手擦擦脸,“灿儿想你娘了?” “有点”,顾灿说道,“我都不记得我娘长得什么样子啦。” 顾明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沾手指上一些香膏,给顾灿点在手背上脸颊上,笑道:“自己搓搓。” 顾灿听话地使劲搓,边搓边问:“翩翩姐,我娘为什么不在我家了?” “嗯,你娘有事”,顾明月笑道,“等你长大,可以去看她啊。” 顾灿哦了声,点点头不再问,然而他这鲜有的低落只一会儿就过去了,很快缠着顾明月问东问西起来。 顾明月很认真地跟他废话,说半天,顾灿才蹦跶着出去找照平他们玩。 约莫半个时辰后,顾灿捂着双手再次跑进来,高兴道:“翩翩姐,这只蜻蜓是我亲手捂住的,送给你啦。” “谢谢你”,顾明月笑道,“可是我要刺绣,没空和蜻蜓玩,你帮我收着吧。” 顾灿摇头,“这是绿蜻蜓,很好看的,翩翩姐,我给你放到帐子里去。” “不,不用”,顾明月忙放下针,伸出手道:“放这里吧。” “你得拢着两只手,不然蜻蜓就飞走了”,顾灿严肃要求。 顾明月无奈,伸出双手,拢住,顾灿便举着一双胖手放在上面,微微松开缝隙,翅膀呼啦声更加清晰。顾明月觉得手心被蜻蜓的细爪挠得很痒,就摊开手来。 随着双手摊开,微青色翅膀的蜻蜓猛然一下飞高,“飞走了”,顾灿看着在屋里乱飞的蜻蜓直蹦哒。 “等它飞累了就会停下来的”,顾明月拉住顾灿,“我这有一本好看的画书,你要不要看?” 见蜻蜓就是找不到门,顾灿也不追着捕了,笑点着头道:“要看要看。” 顾明月找出带彩色插画的话本,翻开扉页,让顾灿坐到桌边去看,终于让这个小家伙安静下来,她才感觉到手心微痒刺疼的不舒服。 摊开手心一看,只见大拇指内侧一片红。 … 正涂抹药膏时,顾明月听到院子里有父母的说话声,心里好奇之前三婶来找她娘是什么事,她抹好药膏便向外面去了。 见翩翩姐出去,顾灿抱着话本儿连忙跟着,“翩翩姐,等等我。” 顾攀刚从欧阳端家里的建房工地上回来,头上身上都是土灰,正蹲在水井旁边就着大洗脸盆子洗胳膊。 “去村里了”,他随口问道,“村里有事?” “还不是梨梨的事?夫妻两个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吵架,耿临打了她一巴掌,她就自个儿走回家来,谁知道有了身子,小产了”,顾氏低声说道,“我和三弟妹一起到大哥家时,正碰上耿家的人来,双方掰扯好一会子。” 顾攀皱着眉,“他们成亲还不到一年,怎么就开始打架?” 顾明月走来只听到父亲的话,再联想中午时焕大哥那句话,便猜想三婶来找母亲的事多半是和顾秀梨有关。 可是就算夫妻两个闹别扭,也不用婶子专门去劝吧。 “翩翩,别听大人讲话”,顾氏正要说,听到身后脚步声,转头见是女儿走近前,摆手道:“不想刺绣就带着灿儿去外面池塘边转转。” 顾明月知道事情很可能跟顾秀梨有关,便不再好奇,答应一声牵着顾灿出门去了。 看着女儿出门去,顾氏才道:“事情起因应该在梨梨身上,耿家人到大嫂家时眼眶子都有些红。耿临进都没进去看梨梨一眼,他娘和妹子也只是进去坐了坐。她们出来后,耿临他爹第一句话就是‘两个孩子过不一起去,和离吧’。” “大嫂当时就不愿意了,自家姑娘挨了打,对方还说和离,任谁都觉得对方不讲理。接下来一番争吵掰扯,大哥大嫂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梨梨在耿家,不是嫌菜色不好,就是嫌放的猪油多,甚至当着耿临他爹的面,就说什么走商的满身铜臭跑船的铜臭里还带着鱼臭味。每天还必须把屋子里从板凳到桌椅都擦一遍,耿临累一天回家,不去洗澡不让进屋。一桩桩一件件,人家摆出来,这边的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攀洗脸的动作顿了顿,说道:“梨梨不是那种孩子啊。” “谁说不是呢”,顾氏说道,“以前挺懂事能吃苦的人,怎么到了别人家事就多起来!我看,耿家和他们家现在的境况对比着差许多,她心里嫌弃呢。虽说姑娘们想嫁个好人家这没什么大错,但亲都成了正当的是努力把日子过好。这么折腾不是故意找事吗?更何况耿临他娘也不是个软性子的,时常拿生不出孩子的话说道梨梨。他们家的矛盾还不越积越大。” “结果怎么说?”顾攀问道。 ------题外话------ 我们那有家就是这样,这家挺有钱,两儿子一女儿,老爸给三个孩子一人一家小门市,儿子两家越过越好,女儿家走下坡,女儿就嫌她老公没本事,孩子都好几岁了,有段时间经常住到她娘家不回去。 228 和谐 “你娘和大嫂都挺看重耿临的老实,再说女孩子和离哪那么好找下家?拿着耿临他娘总给梨梨难听话这点掰扯许多,到后来双方各退一步,不提和离的事。等梨梨在家过完小月子,再让耿临过来接。我看耿临面上不说,心里还是不太舍得。”顾氏站起身,到水井边洗了洗手,“倒是梨梨,总嫌耿家不好这点,改了才好。你别在这儿洗了,到洗浴房洗个澡去吧,我去做饭。欧阳家那边,地基打好没有?” “快了”,顾攀泼掉木盆中的泥水,说道:“后天就开始画线。” … 乙五和乙六跟了离国使者五天,发现这些人全都没有半点异常,尤其那个支大人,只在离国公主被罚那天回去向驿馆的下人发了些火,第二天便如常地邀请住在他们邻院儿的羌国使者一同游玩帝京好景去了,而他们游玩时聊天的内容更是平常至极。 然而最大的不正常就是太正常,乙五和乙六觉得这些离国使者忍气吞声的本事太高了。还有那位离国公主,才被康九廷那么打脸,竟然有心情学大庸女子绣花,绣好了呢就让人送到驿馆,请支大人回去的时候给她爹娘捎着。 乙五和乙六觉得那些绣花有猫腻,二人都亲自拿到手里检查过,却并什么都没有发现。 然而作为经常通过各种平常不起眼手段传消息的乙组成员,两人都有非一般的职业敏感性,自觉脑子笨不能发现什么,便决定将这几天见到的都一五一十地回禀了。 知道爷每晚戌时都要准时去看顾姑娘,乙五和乙六在天刚黑透就来到府中。 因为事情进程加快,穆蕴如今每天至少要将三个时辰用在处理各地事宜上,但是尽管事情进行中出现不少意料外的小问题,只要想起弥好这些小问题就能去和翩翩待在一起,他便立即精神十足。 今天的小麻烦最多,穆蕴吃过晚饭已经是酉时末,他匆匆到浴室洗了个澡,换上一身月白新衣才准备出门:不论多忙他都得以最潇洒俊美的状态去见翩翩,牢里那种邋遢形象绝对不能再被翩翩看到。 整理着领口从浴室出来,穆蕴脸色微冷,迈向大门口的步子转向了书房。 “何事?”端起书桌上已经凉掉的茶喝一口,穆蕴才压下把这些不长眼色的属下一脚踢飞的想法。 “前几天离国公主踢死康夫人的小狗,康九廷罚她为那小狗抄往生经,大哥说离国使者一行很是生气,很可能会有后招,让我和六弟监视他们”,乙五抖了抖,察觉到爷十分不快,他尽量精简话语,说着时还不着痕迹地瞥眼看看旁边的沙漏,嚯,竟然再不过半个时辰就是戌时了。突然有些明白丙组、癸组那几个哥们为什么都要在黎明时过府报告消息…乙五边想边说:“我们监视五天,却根本不见离国使者之后有半点生气的样子,他们甚至还心情很好地邀请羌国使者去赏景,其时盛赞大庸富庶繁华,感叹生不逢地。” 乙六补充详细内容:“离国支大人还赞大庸政清民和,对羌国赵大人感慨大庸的官制好,百官和皇帝相互牵制,谁都不能随心所欲。这样就很好地抑制了暴君奸相的产生,百姓们才能活的更好。” “离国公主给小狗抄过往生经就待在屋里绣花,完全不复之前总会和康夫人对上的样子”,乙五接着说道,从袖口中掏出他凭借完美记忆力复制下来的绣花样子,双手送到桌子上,“离国公主绣的全是手帕,且都是大庸很平常简单的花样子,每天绣好一条,就让人给那支大人送去,请他捎回国送给国君和几个皇子。” 穆蕴面色平静地听着,将四张绣花样子对在一起,微皱眉,交换了其中两张的位置,忽略掉白纸上的空白,其上旁枝斜出的花样,很像一个掠字。 野心不小啊! 穆蕴勾唇笑笑,或许他不用布置那么多,就能够将大庸全部的兵力掌控在手中了,随手收起那些画纸,他说道:“八国使者离京前,你们二人负责一直监视离国使者,尤其注意这段时间,他们和哪些小国联系的比较密切。” “是”,听到爷这么说,乙五乙六更觉此事不小,当下很认真地答应下来。 “下去吧”,穆蕴摆手,淡淡道:“以后过了酉时,除非是危及到庚辰组和各地铺子存在的大事,就到第二天再说。” “是”,乙五乙六齐齐低头,幸亏爷的规矩是不对初犯者重罚,不然耽误爷去见顾姑娘,他们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穆蕴又吩咐道:“回去转告其他人。” 乙五乙六再次恭敬答应,一点规劝爷不要沉迷美色的想法都没有,在庚辰组众人的心里,爷就是天天在美人堆里享受,照样能把各方事情安排得妥妥的。 更何况,顾姑娘跟爷的命一样,说是什么美色,他们只会觉得既侮辱了顾姑娘也侮辱了爷。 夜空中繁星闪烁,淡黄的月牙隐现在东半边的天空中。 衣袂轻响,穆蕴空气一样落在顾家院中的黑色里,看到趴在窗边的顾明月,他微皱眉,无声飞身到窗边,握住她的微凉的手道:“怎么不在屋子里?” 借着屋内灯光看了看穆蕴的脸色,顾明月松口气,笑道:“我觉得屋里闷啊,站在这儿吹吹风。” “真的只是吹风?”穆蕴眼中柔光闪现,叹气道:“我还以为翩翩是在担心我为什么来晚了。” 听他语气里带着失望,顾明月晃了晃他的手,声音轻轻:“好了,我的确有点担心你啊。” 穆蕴笑着揽她出来,挥袖使窗户轻轻合上,便抱她闪身离开安静的顾家大院。 凉气透肌的夜风拂过,顾明月抱着穆蕴的双臂环得更紧了些。 穆蕴勾唇笑了笑,抬臂振起披风,将她包地严严实实,叮嘱道:“入秋了,以后记得多穿一些。” 在山林中练习大半个时辰,顾明月看向将披风给了她只着一件月白长衫的穆蕴:“咱们回去吧,山里尤其冷,万一再把你冻风寒。” 每当翩翩关心他的时候,穆蕴都有种飘飘的感觉,便轻笑道:“没关系,我不是告诉你了,有内力护体,大冬天也冻不着。再练习半个时辰,你现在绕山飞两圈呼吸便不稳起来,还差得远呢。” “我又不想成为绝世高手”,顾明月飞身轻落在下面树梢尖上,朝站在两树之外梢头的穆蕴招手,“你来,我们好几天没有好好说话了,歇一会儿吧。” 疏淡的月色中,看着她的动作和眼中的明亮,穆蕴觉得有些口渴,他立即飞身过去,抱着顾明月旋身落在下面的粗壮枝干上,未坐好便封住了她的双唇。 顾明月推他的肩膀,模糊道:“我只是想和你说会儿话。” “稍后再说”,穆蕴稍微离开些,手指却还不停地轻揉着她的耳垂,“这些天,我太忙,我们不仅没有好好说话,也没有好好亲吻,翩翩…”话语消失在两人唇畔。 夜风肃肃,轻啄细吻渐渐浓烈。 “你当是在吃饭吗?竟然咬我的嘴唇”,顾明月突然用力推开穆蕴,摸着酸疼的唇瓣气闷不已,“肯定会肿的。” 穆蕴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暗运功力压下他已经肿起来的某处,才抬手将她重新揽在怀中,低笑道:“抱歉翩翩,你太香甜了,我总是容易失控。” “这样啊”,顾明月靠在他肩上,十分平常道:“那我们以后还是不要有亲吻了,万一你哪天忍不住…很不好的。” 穆蕴闻言,顿时眉头紧皱,他看着顾明月,认真问道:“翩翩,你是不是觉得我总如此频繁,是不尊重你?或者觉得我冒犯了你?” “傻穆蕴”,顾明月好笑地拉住他的大手扣住,“这证明你非常非常爱我啊,我为什么会觉得被冒犯”,突然脸红地看向别处:“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穆蕴想到翩翩可能在担心他什么,立即抖擞精神,在她耳边道:“我绝对不会有问题的,以后,保证让你幸福一生。” 听着被刻意加重发音的幸福二字,顾明月本就微红的脸颊更加发烫。 却不知,此时的她在穆蕴眼中更为动人,他忍不住低头,鼻尖蹭着她的脸颊享受而又克制嗅闻她身上一瞬间浓重许多的温香气息。 吱吱! 树下有动物的叫声突然响起,这叫声里还带着惊慌,顾明月坐直身体,拉拉穆蕴的手道:“我们下去看看。” 温馨被打扰,穆蕴对下面的东西很不耐烦,只是看翩翩已经很不好意思,他才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牵起她的手带着她飞下树干。 月光照不到树叶犹茂的林间,顾明月刚下来就觉得眼前像是被罩一层黑布,马上按照穆蕴说的,将调动内力运行到眼睛的经脉上,林间的景物瞬时清晰起来。 落叶之中趴着一只毛发蓬松雪白雪白的小狐狸,看样子还不到一岁。 顾明月并不怎么喜欢毛发多的动物,但此时见那小狐狸因他们的出现而更加惊慌的样子,她便轻声道:“不要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翩翩,你别碰”,顾明月刚要蹲下来看看小白狐怎么了,手臂就被穆蕴紧紧拉住,“这种东西的爪子很脏,有些还有毒气。” 说话间,穆蕴抬脚翻了小狐狸一下,顾明月就看到小狐狸被兽夹夹着的后腿,那处的皮毛还沾着不少鲜红的血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在流血。她忙提醒穆蕴:“你轻点,小狐狸好像被这里的捕兽夹夹住了。” 穆蕴收回脚,看向四周,“这里距离旁边村子都相当远,怎么会有捕兽夹?”再次拉住想要给那只狐狸摘下捕兽夹的翩翩,他说道:“别管它,既然这狐狸在根本不可能出现捕兽夹的地方受伤,那便是它的天命,我们走吧。” 穆蕴觉得这其中很可能是人为算计,即使对一只小动物,他的警惕心也丝毫不会有半点降低。 如果只有他自己,他刚才就一掌震死这只莫名其妙出现的狐狸了。 虽然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但有翩翩在身边,穆蕴就要杜绝一切意外发生的可能。 “什么天命不天命的”,顾明月听着穆蕴的话觉得有些好笑,小狐狸或许察觉他们不会伤害它,这时十分地安静,一双葡萄似的眼睛看看她,然后殷切地落在穆蕴身上,好似在无声恳求救救它,“这只是一只小狐狸而已,就算有你说的天命,那遇到我们也是它的天命啊。你身上有没有带伤药?我们总要给它除掉兽夹抹上伤药再走。” 穆蕴冷淡地看了眼地上的狐狸,又屏息感受片刻周围的空气波动,并未有任何人。低头对上她依旧残留着笑意的眼睛,他摇头轻笑:“翩翩,我也很想帮帮这只狐狸,但是我没带伤药。” 顾明月想了想说道:“要不我们把它带回去,等它养好伤再放它回来。” 穆蕴很不想翩翩接触这只蹊跷的狐狸,沉默片刻,指着不远处树下的一丛绿叶道:“那里好像是止血草,这些野物恢复力好,敷上这个应该很快就没事了。我去摘些来,你在这儿等着,离那只狐狸远点。” “乖乖站着别动”,穆蕴牵着顾明月站到一株杨树旁,便大步走向那片止血草。 顾明月知道穆蕴担心她,虽然明知这片山林中不会有什么危险,她还是老老实实站在杨树旁边。 吱吱! 小狐狸的声音十分虚弱,顾明月闻声看去,见小狐狸无力地搭着脑袋,便知它很可能还在流血,突然想到刚才光跟穆蕴说救不救这小东西,还没有帮它把捕兽夹取下来呢。 顾明月走过去,小狐狸立即抬头看着她,圆圆的眼睛在夜色下绿光更盛。有内力加持视力,顾明月并没有察觉任何异样,停在小狐狸旁边,她轻声说着“我帮你取掉那个兽夹”,见小狐狸安静地看着自己,她笑了笑,蹲下身便要帮它取下兽夹。 小狐狸突然打了个喷嚏,一股骚臭异常的味道冲入鼻端,脑中嗡鸣声响起,继而好像有人拿着钢钉用力钻凿两边的太阳穴,尖锐的疼痛猛然升起,顾明月闷哼一声,抱头向地上倒去。 “翩翩”,穆蕴听到脚步走动声,便要提醒翩翩好好站在那儿等他,却转头就看见这一幕,他登时目眦欲裂,眨眼间飞速回来,接住她拥在怀里,焦急道:“翩翩,你怎么了?翩翩?” 穆蕴怒极,抬手就挥出一道掌风,表情分外无辜地趴在那里的小狐狸,霎时被掌风击到后面的树干上。 恐惧盛怒让穆蕴的感知能力非常敏锐,刚才一瞬间,他竟在那只狐狸眼中看到不解、遗憾的情绪。 瞳孔狠狠一缩,穆蕴才明白,这只狐狸的出现不是人为,而很有可能是它自己的行为。 很小的时候,穆蕴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不是人的东西,刚去西山那一个月里,他几乎天天看到那间宅院附近有奇怪的东西出没,长着山羊角的老头,坐在水边梳头发的女人,缺胳膊少腿的士兵… 然而他并没有怕过,那些东西更是看见他就低下头自觉地避开,后来他就看不见那些东西了,长大一些后,他再也没有看见过奇怪的东西。 所以几乎忘了,这个世界上不光有人,还有别的东西,那些流传在民间的异闻的东西是存在的。 “翩翩”,穆蕴低头看着怀中已经半昏迷的顾明月,后悔万分,她还小,自己哪里不能教她轻功,为什么要到这种人迹罕至的深山里?他自语着抱起她,“不会有事的,我马上带你去找慧通。” “穆蕴”,两边太阳穴附近的锐疼渐渐减轻,顾明月抬手扯扯他的衣摆,轻声道:“我没事,刚才有些晕,现在感觉好多了。” 见她缓过来,穆蕴松口气,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目带审视道:“翩翩?” 经历过两次死亡两次新生,顾明月当然知道穆蕴在害怕什么,轻声道:“是我。刚才那只狐狸打了个喷嚏,我闻到一股骚臭气,太阳穴就开始发疼,不过现在已经不怎么疼了。” “翩翩”,穆蕴紧紧拥住她,“我几乎被你吓死,以后要听话。” “嗯”,顾明月心中温暖,笑得乖巧,“你比我判断力更准,不过,只有在可能有危险的时候我才听你的。” 见她还能说这么条理清晰的话,穆蕴吊着的心放下,点头,宠溺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而随着顾明月的话落下,撞在树根边爬不起来的狐狸眼中,映出一片红紫交映的光芒,那道光芒瞬间冲射牛斗,天空立时便聚起乌云,只在眨眼间,霹雳喀嚓的雷声隆隆响起。 狐狸猛然看向树缝间闪亮的电光,眼中填满惊骇。 她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狐狸开灵智六十年,游走过很多地方,前些日子来到帝京,想要寻找机缘,某天晚上她正蹲在山顶吸纳月华,却惊讶地看到帝京东北方这片闪过一阵红光。 本以为是宝物,她忙四蹄飞踏寻来,红光却只那么一闪就消失了,她不甘心,便在这周围继续寻找,遇到两个孤鬼,听他们说起这些日子都不敢在山上的树林子里散步,有一男一女这些天经常在山上练轻功,男子携带着紫薇帝气,而那女子则是从脚尖到头发尖都被鸿运红光护体。 有这对男女出现,附近的孤鬼都吓得不敢在这边游荡了。 狐狸听罢,便直奔山上的树林子而来。 然而狐狸根本没想到,孤鬼所说那男子身上的紫薇帝气竟充实浓郁到惊人的地步,比先帝那个真龙转世的人所带的帝气少说多出几百倍。 而紫薇帝气对于他们这些开了灵智的动植物来说,是有益化形甚至成仙的好物,任何天才地宝都比不上。 得到紫薇帝气只有一条途径,那就是得到携带帝气之人全心全意不参一丝杂质的爱。只有这样,紫薇帝气这种溶于骨血中的东西才能够被分享。 但身携紫薇帝气的,哪一个不是心冷手狠怀有大志向并注定会成为伟人的人物?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对女人产生什么纯粹的爱! 先帝时,她就曾见过,一位吸纳月华将近二百年才化形的母狐,为了得到紫薇帝气,而幻化成为美貌女子,与那位外出私访的先帝偶遇,想要诱他堕入爱河。最后呢,母狐所化的女子都为救先帝死了,先帝依却旧没有爱上她。 身携紫薇帝气的人,又根本不是他们这些连人都不如的精怪所能伤害半分的。 所以,紫薇帝气于他们来说,绝对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看见这个男子身上的紫薇帝气,狐狸既喜悦又挫败,虽然不可能得到,她还是舍不得立即离开。 注意到那个女子身上竟偶尔有紫气流动时,狐狸心中满是惊讶,紧跟着她就想,如果她是那个女子,紫薇帝气都会是她的了吧。 因为听孤鬼说女子身上有鸿运红光,狐狸一开始并不敢妄动,但她观察两夜后发现,这女子只在每晚入睡后身上才会罩一层淡淡的红光。 红光很薄。狐狸嗤笑,她的机会来了!如果能占据这女子的身体,那么百年后,她必能成仙。 而对于狐狸来说,摄人魂魄的方法有很多,但最彻底的一种是用自己的灵魂吞噬掉对方的灵魂。 女子身上的红光虽然微弱,但这也是功德,狐狸同样想要,于是在思考两天之后,她决定拼手一搏。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受到伤害时,女子身上的红光会这样猛烈地爆发出来,竟能引动天雷! 雷电豁豁闪下,那个男子依旧紧张地问女子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狐狸看向他们,心里满是羡慕和后悔。 如果知道女子身上的鸿运如此之盛,她绝对不会心生贪念而妄图吞噬她的灵魂。 天空焦雷滚滚,狐狸知道自己难逃这一劫,但她却不想就这样等死,刚撑着爪子爬起来,一只小青蛇从前面的树干上蜿蜒而下。 狐狸惊退,这座小小的山里,竟有灵智比她还长的动物存在! “小青?”太阳穴这时已经彻底不疼了,听到狐狸惊慌的吱吱声,顾明月转头看过去时,小青已经从树上下来缠在狐狸脖子上咬了一口,正利落的甩身在地,弓着身子驱赶着狐狸往山那边而去。 顾明月从小青身上看到了“到旁边干一架”的意思,扶着穆蕴的胳膊跳下来站好,笑对它道:“小青,谢谢你替我出头。” 小青扭过脑袋晃了晃,好似在赶他们回家。 “不过要下雨了”,顾明月仰头看看雷声阵阵的天空,叫了小青一声,对穆蕴道:“咱们回家吧。” 穆蕴点头,伸臂揽住她的肩膀。 小青却半点回去的意思都没有,一寸寸向毛发倒竖的狐狸逼去。 “小青”,顾明月喊它,“这个小狐狸会放毒气,不要和它斗,快走了。” 顾明月想,虽然狐狸可能是以为她要伤害它才用毒气喷她,但她不是傻圣母,不可能因为小狐狸的伤害是无心的而继续帮它治伤。 至于让“小伙伴”替自己报仇,顾明月同样觉得没必要。 穆蕴看出来翩翩没有想到灵怪方面,便也不提醒她,看一眼那个要跟狐狸干架的青蛇,暗想以后不能再让翩翩到这深山中来了。 为防万一,这条青蛇也除掉比较好。 小青登时觉得背后一股浓烈的杀气袭来,她扭头看到小姑娘旁边那男人冷冷的眼光,当下迅速地冲到狐狸身上咬一口放出毒液,刺溜一声忙隐没到草丛中不见了影踪。 她要去找红大哥,呜呜,小姑娘的未婚夫太吓人。 “小青,不是害怕打雷吧?”顾明月惊讶,不明白怎么好好的,突然小青就窜没影儿了,不过走了就好。看了眼被小青咬过很快瘫在地上不能动弹的狐狸,她什么都没说,对穆蕴道:“我们也快回去吧。” “我抱着你”,穆蕴伸臂说道。 顾明月笑了笑,抬手抱住他的脖子,却说道:“我真的没事了。” “没事我也心疼”,穆蕴低头在她额上蹭蹭,“明天我们去大菩提寺,让慧通给你几个平安符。” 轻身飞起的同时,穆蕴反手打出一道罡猛的气劲,气劲削落狐狸的尾巴,而他早已抱着顾明月飞掠到远处。 恍惚听到狐狸痛叫的吱吱声,顾明月扒着穆蕴的肩膀向后看了眼。 “怎么了?”穆蕴笑问道。 “听错了吧”,顾明月摇摇头,看到天上乱闪的雷电,她才想起危险,忙道:“你不要飞太高,还有飞快一点,雷雨天在高处很危险的。” 穆蕴低沉的笑声响起,“没事,你看那雷电细如丝,是很高远的。” “这是错觉”,顾明月看到电光很细,但还是担心,便再催促穆蕴快点。 两人刚回到房里关上窗户,只闻天上咔嚓轰隆一声巨响,一道威力十足的巨雷劈下,在屋子里都感觉地面微微的震动,顾明月不由庆幸地想穆蕴的轻功够快。 携着白光的巨雷落在山里,将那只躺在地上抽搐的狐狸劈成了焦炭,下一刻白光在地面爆开,呼啦燃着了附近的一株大树。 不片刻,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每一滴几乎都砸出一个小浅坑来,半刻钟不到,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刚刚烧起的火苗被雨水砸灭。 两只孤鬼瑟瑟发抖地躲在柳树叶下,柳叶随雨水冲刷尖儿朝地垂下来,孤鬼身上被雨水溅到,立即惨嚎出声。 左躲右窜,孤鬼最后挤着躲在柳树根部被虫蛀的小眼儿内。 “那只狐狸,胆子真大”,缩在右边的孤鬼道,“她是想要吃掉那女子的魂魄吧?就算吃普通人的魂魄,天雷都饶不了她,更何况是那个一身鸿运的女子。” 左边的孤鬼道:“估计才开灵智没多久,看不清那女子身上的气运。要知道县牢里那个连门神都不怕的孤鬼,看见她都绕道儿走呢。” “哎,这场雨中的雷震之力真大啊,因为这只狐狸做的蠢事,不知多少孤鬼要被冲得魂飞魄散。” “谁让咱们是孤鬼呢,只能在阳间挨着号等投胎。像人家有子孙供奉的,过得不知有多潇洒。投胎名额先排他们,他们又有牌位住,想投胎去投胎,想庇佑子孙就留下来庇佑子孙。真好啊!” “谁知道死后下地狱还要按资排辈呢,不是大恶人还不要你,弄得咱们这些小人物连待的地方都没有。听说顾家那个决定不投胎的三世祖,因为他们家出了个为老百姓解决不少麻烦的孙子,现在受一根香火堪比别家受百根香火,外面还有一个当官的孙子…他恐怕再受几十年香火,就能熬成地仙了。” 闻言,左边的孤鬼长叹口气,“人家的子孙有出息啊,子孙越有出息,他们家祖坟上的青烟就越旺,青烟越旺子孙越有出息。发展成大族,还不是说话之间的的事儿。对了,那个常来山里的女子,也是顾家三世祖的孙女吧?” “应该是”,右边的孤鬼默默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只有这一个孙女,顾家三世祖就天天要笑不停了。” 一阵沉默,右边的孤鬼说道:“我好像还有个远房的侄子,打算明晚去给他托个梦,看他能不能给置个牌位。这么在外面‘要饭’吃,连可待的地方都没有,太苦了。” “你若是有了牌位,我能不能去借住些时”,左边的孤鬼叹气道:“活着时对不住儿子和他娘,早几年我还给他们托过梦,他们醒来说我是阴魂不散…族里也不管。没想到活着没受多少苦,死了连要饭的都不如。” “没说的,如果有牌位,我一定收留你。你知道后悔,也不是心肝黑透的鬼”,左边的孤鬼仗义点头,这时外面雨势略小,雷震之力已经消散,它伸头往外看了看,道:“天快亮了,咱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吧!县里的城隍爷是个有慈悲心的地仙,咱们去那儿求求,要是能讨一口香火,足够咱们撑半个月不饿了。” 右边的孤鬼点头:“但愿城隍爷能可怜我们!” 说话声消失,两道容在空气中的虚影向花叶县飘去。 天色渐曙,雨滴滴答答地停住。 欧阳端推门出来,穿着高底的木屐往东边建房工地上走去,昨晚雨下那么大,也不知道给父亲临时盖的那个小平房漏不漏雨? 建房工地旁边堆着许多白沙,又没有人来回踩,倒是清静无泥的,欧阳山正拿着一只三腿铁叉翻动那些堆在一起的圆木头。 “爹”,欧阳端远远就问道:“你住的那个小房子不漏雨吧?” “好着呢”,欧阳山说道,“这些木头都淋湿了,今天不建房,回家歇着去吧,再告诉你姐今儿帮家里人做几个好菜。这几天她净在这儿烧茶烧饭了,明月身边那几个丫头也常来帮忙,还有你顾叔顾婶,都帮了不少。等会儿我到镇里买几样好菜,大家伙儿乐呵一天。顺带着还得去帝京一趟,今儿晾木头不能建房,我得去跟刘老爷子那大徒弟说声。” “嗯”,对于父亲啰嗦的安排,欧阳端只应一个字,不经意看见有只刺猬背上粘着四五颗山枣,闷头爬到地基上把枣子滚下来掉头就走。欧阳端越发沉闷的脸上也露出几丝惊讶,他疑问道:“爹,这刺猬是来送枣子的?” “哈哈”,欧阳山看了一眼,并未耽误翻动木头的动作,大笑道:“昨天晚上雷打得山响,这些山里的东西都吓得不轻,一个个跑过来挠门。不光有这只刺猬,还有一只黄鼠狼一只灰兔子跟着呐。我当时觉着刺猬这东西旺家宅,便把它们都放到屋里躲了躲。没想到这刺猬还知道送谢礼来!” 欧阳端笑了笑,总觉得顾家村山上的动物比其他地方的都通人性,明月养的小鹿,还有他们去山上时认识的小青蛇,再加上这只刺猬,简直一只比一只能。 欧阳山又道:“昨天晚上雷那么大,八成是劈什么成精的东西呢,要不然这些动物可不会这么害怕。” 欧阳端并不怎么相信这些民间传说,沉默地听父亲说一会儿,看到叼着一只山鸡送到地基边的黄鼠狼时,他实在忍不住地抽了抽嘴角。 这年头,黄鼠狼都这么讲道德了?不偷鸡还给人送鸡? 欧阳山笑得更开,黄鼠狼扔下鸡就窜走了,他把鸡捡起来递给儿子:“拿到家去,这只山鸡挺肥的,让你姐给明月炖鸡汤喝。” “能吃吗?”欧阳端接过半死的山鸡,看到山鸡脖子上有两个牙洞,他摇头道:“不能让明月吃,不干净。回去处理干净了,让我姐烤一烤给照平他们几个吃吧。” … “阿端,哪里来的山鸡?你一大早就上山去了?”见欧阳端蹲在厨房墙边的水沟旁,就着热气腾腾的开水择鸡毛,顾明月走过去看了看,笑道:“这只鸡好肥呀,有七八斤吧。” “差不多”,欧阳端也笑了,“不过这不是我捉的,昨天打雷,有刺猬、黄鼠狼、兔子去我爹住那小屋避雨。所以今早它们都送谢礼来了,刺猬送的是几颗枣,这鸡是黄鼠狼送的,兔子要送什么还不知道呢。” 顾明月喷笑,“黄鼠狼真大方,我猜兔子如果要送,那肯定是蘑菇了。” ------题外话------ 黄鼠狼:我们是五讲四美的好黄鼠狼,人和动物之间也要讲究礼尚往来的。 229 偶然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穆蕴说着走进门,大门正是顾明月刚才敞开的。 顾氏和顾攀如今都对不定哪天大早上就到来见怪不怪了,跟女儿说过未婚夫妻来往太频繁不好,但女儿应得挺好,一看见穆蕴来就跟小狗儿一样黏过去,他们只能转过头去当做没看见。 穆蕴手里提着两条鲜活的大鱼,朝顾明月举了举,笑道:“你不是想喝珍珠鱼汤吗?我特地…买的。” 大清早就下水捉鱼!顾明月看向穆蕴湿着一角的衫摆,接过鱼来递给她爹,转头去给穆蕴擦手,同时和他说起来刚才的话。 女儿围着穆蕴那小子嘘寒问暖,顾攀看看被女儿匆匆塞到手里的鱼心里堵啊,闺女还没嫁出去呢,他这个爹的位置就被挤到后面去了… 顾攀默默提着鱼去处理。 外面,穆蕴眼含笑意地看着给他仔细擦手的翩翩,心情简直不能再好了。 在顾家,坐在翩翩旁边,用过美味而又愉快地早餐,穆蕴擦了擦嘴角,对顾氏夫妻道:“叔,婶,我今天想带翩翩去大菩提寺玩。” 见翩翩也放下了筷子,他下意识就抬手想给她擦擦嘴角,好在注意到场景,及时改成把手里白色柔软的帕子递给她。 顾攀咳一声,道:“去吧,早些送翩翩回来。” … 昨夜一场雷暴雨,今日晴空万里阳光明媚。 大菩提寺人来人往。 一身补丁的妇人抱着个面色通红的孩子,脚步急急地冲进寺门,惊到前面带着四五个仆人来上香的贵妇人,后面的婆子立即掉转头呵斥:“赶去投胎呢?没看到前面有人?” “对不起冲撞了夫人”,妇人连连低头道歉,身子侧向大殿的方向,眼中尽是焦急。她的孩子已经高烧两天,昨夜又被雷惊吓,凌晨就昏迷了,丈夫只知出门喝酒赌博,她当了仅有的一身棉衣才有钱带孩子去医馆。 然而大夫看过,却摇头说晚了。 有个在医馆看病的人说菩提寺的香灰很灵,让她诚心求一撮,或许菩萨会看在她一片慈母心的份上让她的孩子好起来。 妇人心中只有烧得昏迷的孩子,根本看不见其他人,哪知道一进寺门就冲撞到贵人? 这时被人家的仆妇拦住不能走,她心如火煎。 顾余香小腹微凸,今日来拜佛是求一胎得男的,见那妇人怀中抱的是个八九岁大的男孩,又是在香火缭绕的寺庙中,即使很不喜,她还是说道:“无事,赵嬷嬷别为难她,给些银子,让她带着孩子瞧病去吧。” “给”,赵嬷嬷从袖口中拿出黄豆大点引脚子,塞到那妇人手里,“还不谢谢我家夫人?寺庙是求神拜佛的地方,你抱着个病孩子来回冲撞有什么用!不如早点到医馆诊治是正经。” “多谢夫人好心”,妇人没有接银子,刚开口眼泪就落下来,“只是大夫说不中用了,我只能来求佛祖给一条生路。” 顾余香嫌弃地后退一步,没想到这孩子是个快死的。来菩提寺求吉利,却碰到这种事情,真是晦气。 赵嬷嬷乐得妇人不收那银子,见夫人转身就走,也忙忙地跟过去。 在丫鬟婆子的陪同下进到佛殿中,顾余香神情十分恭敬,接过小沙弥送来的香,等着前面跪拜的人起来,便走过去十分诚心的在慈悲佛像前跪下,默求了十几遍,才在丫鬟的搀扶下起来,亲手把香插到高高的香炉中。 挨着又去其他殿内拜过,顾余香想去求见慧通大师,带着一行丫鬟婆子找过去,没走近慧通大师的禅院,就有守在外面的武僧过来施一佛礼,道:“这位施主请回,师伯正在参禅,不见香客。” 顾明月和穆蕴正走来,听到这话,对他道:“慧通大师既然不见香客,我们去佛殿转一转吧,沾沾佛光便好了。” 穆蕴还没说什么,前面背对着他们的人已转头看来。 “穆蕴?”顾余香满脸惊讶,目光又落在他旁边的女子身上片刻,不屑地笑了笑,“听说你定亲了,就是这位?不知是哪家千金小姐?” 顾明月皱眉,总觉得这女人有些熟悉。 穆蕴却根本没有和她浪费口舌的意思,握着顾明月的手便直接往禅院而去。 “穆施主”,武僧不仅没有阻拦,反而在前引路,“师伯前两天还在说,您有日子不来了。” “慧通大师不是不见香客吗?”顾余香咬唇问道。 留在原来还有四名武僧,其中一人道:“穆施主学佛精深,师伯经常和穆施主谈论佛理,并不是香客。” 顾余香自然知道这个。然而她一个侯门少夫人被揽在门外,两个一无是处的人却能够进去,实在让她愤懑,哼一声道:“也是,穆二爷从小就念佛经,怪不得学佛精深呢。” “这位夫人,你这种样子有一个特别的形容你知道吗?”顾明月都跨进禅院门了,听见此话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头说道,“吃不到葡萄还说葡萄酸。如果让你念佛经,恐怕你连看得懂都难!” 顾明月听到这种故意嘲笑贬低穆蕴的话,心里就不由地愤怒,她说完才顺顺气,告诫自己在寺庙最好是心平气和。 顾余香本来在侯府里就不好过,丈夫东一个妾西一个丫头的招惹,连她身旁的两个大丫鬟都不放过,后来表姑偷人的事情传得满京城尽知,本来还愿意给她善意的婆婆也不再向着她。 顾余香就想,如果慧通大师能够见她,再说两句好话,她在侯府的日子也不至于太艰难。 然而现实情况却是,她连走近禅院门口都不能,穆蕴和他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未婚妻竟然什么都不用说就被人亲自领进去了。 而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没名姓的女人,竟敢如此说她! “哼”,顾余香嗤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对话,如果不是我当初退了和穆蕴的亲事,能有你今天吗?” 翩翩为了维护自己和别人争执,穆蕴正愉快忍笑呢,就听到对面的臭女人说出这话,脸色顿时黑沉。 “爷有跟你定过亲吗?”他冷笑道,“不过是你那个放荡的表姑耍的小手段罢了,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刮破脸皮太恶心。” 如目蝼蚁般打量了顾余香一眼,他又道:“还是你们帝京顾家的女人都是放荡的?揣着你丈夫的种,竟还想用莫名的定亲牵扯别的男人。” 穆蕴这一番话流畅自然,饱含轻蔑,可谓毒中毒。 “你”,顾余香没听完就气得站立不稳,指着穆蕴道:“你这种没本事的男人,只配下等的女人。竟和叫嚣,你们真是天生一对。” “谢谢啊”,顾明月立即笑着施礼,不给旁人说话的机会,无奈叹气,“哎,不知道高贵的您嫁给一个怎样出息的男人,忙得让你一个大肚子女人自己来上香?” 顾余香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旁边的丫鬟立即上前来帮腔。 “含彰哥哥,我们快进去吧”,顾明月才不会跟她们一直掰扯,出了气就拉拉穆蕴的袖子,“别让慧通大师久等了。” “好”,穆蕴眼中笑意一时深邃无底,似能把人完全温暖地包裹进去。 顾明月看得有些呆,到和慧通见礼时才回过神来。 顾余香憋一肚子火发不出来,丫鬟婆子们也不得劲,她们正准备开嘴仗对方就走了,这种感觉真是憋屈至极。 禅院内的人却相谈正欢,得知爷专门带着小姑娘过来是要平安符的,慧通十分大方地表示,平安符有很多,那个不值钱,威力也不大。 “小施主,贫僧这里有一颗法珠,能驱邪避凶”,慧通说着取来禅杖,从顶部摸了下,摊开手时,一颗晶莹剔透的玻璃珠躺在其上,“这虽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却比平安符厉害许多。” 顾明月摆手不要,在禅杖上镶嵌的,能不贵重吗? “翩翩不要这个”,穆蕴的面色很不好看。要几张平安符而已,这老和尚把禅杖上的法珠都掏出来了,还说不是想哄翩翩出家? 穆蕴是不想让翩翩接触佛珠经文这些东西的,担心她被磨成无欲无求的性子。没遇到翩翩之前,他什么都淡然无所谓,何曾不是受到佛经的影响? 他都会受影响,自然更不能让翩翩接触。 慧通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这个爷如此紧张的样子,不由大笑着摇头:“倒是贫僧多事了,这里几个平安符,都是贫僧亲手抄写颂福经折成的,小施主都拿去吧。自己多带两个,剩下的可以和家人分分。” “多谢大师”,顾明月起身,双手合十真诚地施了一个佛礼。 慧通笑得频频点头,回礼道:“贫僧也得多谢顾姑娘,您这一拜让贫僧受益良多啊。” 顾明月想起慧通大师之前坚持要向她讨水喝,此时明明自己是求助者,他还回谢。只觉对方真不愧是修佛之人,不论什么时候都说别人的好! “我们出去捐香油钱”,穆蕴把两个平安符给顾明月塞到荷包里拍拍装好,其他的随意塞到袖口中,便向慧通告辞。 慧通也不留,起身送他们出去,“小施主,贫僧之前曾说每年到贵村讲经三日,烦你回去告知一声,贫僧八月初一便过去,开讲三日。” “谢谢你大师”,顾明月听了十分高兴,她还以为慧通大师即使去讲,也是把这三天分开讲,毕竟连着讲三天很累人的。 三天连讲,对顾家村却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三天都有经会的话,肯定会吸引周边村子的人过去听,他们村子趁此起一个集会都可以了。 以后恐怕会越来越旺盛。 捐过香油钱,顾明月和穆蕴手牵着手离开菩提寺,不想才出寺门,又撞见先前那个怀孕的妇人。 而她们好像又在欺负人,头发散乱失魂落魄的妇人紧紧地抱着个孩子坐在地上,那妇人的丫鬟婆子围着她指责着什么。 “真是晦气”,面带刻薄相的婆子掐着腰道:“我说你长没长眼睛?怎么总往我家少夫人身边撞,没看到少夫人怀着孩子吗?想钱也不是这么个要法。” 顾余香只觉今天诸事不顺,看到那妇人怀中的孩子无力地垂着双臂,明显已经没气儿了,更觉晦气。 说不定这半天的不顺,都是早上被这对不长眼色的母子带累的。 因此即使菩提寺前熙来攘往,顾余香也没呵斥赵嬷嬷,只手扶着腰部,轻皱眉满脸都在诉说不舒服地看着。 经过的人或看一眼走开,或停下来询问什么事,听婆子说是碰瓷的,一个个都朝抱着孩子的穷苦妇人指点起来。 “这些穷人最可恶,为了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没看到这位夫人怀着孩子吗?” “抱着孩子出来讹人的能是好人?总有人说富人为富不仁的本子,我觉得更应该说一说穷人爱占便宜的心思。” “我看,还是直接叫巡城校尉来带进去关几天为好。” 周围指指点点,衣着补丁的妇人只抱着孩子一语不发,更让众人觉得她是被抓现行而胆怯理屈。 这时一个小沙弥跑出来道:“众位施主,你们并没看到事情经过,怎可凭一面之词指责这位大婶?刚才我在门内,看得清清楚楚,是这夫人走路不看,撞到大婶。大婶的儿子烧迷快不行了,正失魂落魄的走着,就被她们给撞倒了,她们竟然还把话颠倒来说!” 小沙弥本来看欺负人的这行人衣着富贵,不敢站出来,可是听到有人说要把大婶送到牢里,而大婶还是一句话不说,气愤之下,他便猛然站出来说明刚才的经过。 小沙弥说完,众人都看向顾余香,其中还有不少衣着富贵之人。 “事情到底如何,可不是你一人看见”,顾余香难堪非常,她狠狠看了小沙弥一眼,余光就看到穆蕴和那女人站在旁边看笑话,霎时更觉羞怒交加,甩袖道:“曲直自有公论,我不与你们这些人计较。” 说完就快步走了,丫鬟婆子们连忙跟上。 刚才还帮她们说话的众人这时只觉脸上火辣,再看那抱着孩子的妇人,依旧呆痴痴地坐在地上,这些人都没脸看第二眼。 “大姐”,还是有两个衣着普通的妇人于心不忍,走过来劝道:“小孩子都是多病多灾不好养活的,你可别伤着自己身子。” 妇人粗糙的脸上突然滑下两道泪,眼睛空空的没个着落处,轻拍着怀中孩子,“我儿子还活着呢。住持为什么不给我们香灰?大夫说不中用了,佛祖怎么也不管我们?” 呓语一般的话,让人听了心酸难受。 顾明月看着妇人失魂落魄的样子,想到自己生病时她娘还有妈妈焦急地一直守着她的情景。 “我想去看看”,她说道。 “走吧”,穆蕴摸着她的脑袋笑了笑。 他的翩翩太容易由人及己,不过幸好她并不是善良的没原则,否则有他担心的了。 以前穆蕴最看不上那种看见别人可怜便以一种悲悯姿态伸出援手的女人,可当翩翩想要帮助处于困境中的人时,他却只感觉到舒服和自豪。 顾明月和穆蕴走到近前时,妇人仍旧是抱着孩子呆呆自语,突然有个小厮跑来,越过他们,停在妇人面前放下一个二两银锭子,说道:“我家小姐给的,让你快带着孩子去医馆治病,说不定还能救过来呢。” 妇人没有反应。 小厮叹口气跑开了。 “看那马车,是杨家的小姐?”有人低声说道,“杨家三小姐最是乐善好施。” 顾明月没注意这些,小厮走开后,她就蹲下身来,从荷包中掏出一小包糖球,递过去道:“大婶,这是用荷叶、荷花蕊、莲心做的,有清热解毒的功效,你先给孩子吃下去。这个入口即化的,特别好吃…呛不到他的。” “谢谢谢谢”,妇人听到清热解毒,立即伸手接过来给面色潮红呼吸微弱的儿子放到嘴里。 她神情激动,好像喂给孩子的是仙丹。 “这个多吃一些没事的,你都给他吃吧”,顾明月把一包都给妇人,“大夫不给开药吗?” “是啊”,妇人见孩子喉咙不时地动动,脸上顿时有了希望的神采,紧紧握住小姑娘给她的那个纸包,“大夫说去得晚了,孩子都不会吞咽了啊,开药也是白瞎。”抬头看向顾明月,一下下在虚空中磕着头:“谢谢你小姐,谁都不救我儿子的时候,你给我们药。这个药,谦儿都吃下去了,我儿子一定能好的。” “大婶,这个不是药,只是我自己做的糖”,顾明月忙扶住她,说道:“你还是带着你儿子去医馆吧,找个专治儿科的大夫。对了,你再打二两酒,用棉花球给他搓脚心手心。酒擦完如果还不退烧,就不要再擦了,小孩子承受不住。” “不是药我们也感谢小姐,谁都不管我们了,小姐却愿意伸手…”妇人点头说着,虽然这小姐说的擦酒有什么用,她还是很认真地记下来,“再谢谢小姐的指点。等谦儿好了,我给您立长生牌位。” “不必”,穆蕴的声音淡淡响起,微弯腰抬手扶着顾明月站起,随手扔下一锭十两的银子,“找大夫去吧。” 顾明月提醒,“找个好大夫。” 妇人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泪流满面地语无伦次道谢,再抬眼时,却见那公子小姐已经走开。 旁边一直默默看着的人这才开口:“真是遇到好心人了,大姐还不快背着你儿子去找大夫?” “哎”,妇人点着头,这时怀中的儿子动了动嘴唇,好像要东西吃的样子,她喜极而泣,慌忙打开纸包,把一个香香凉凉的丸子按到儿子嘴里,随即站起来,拿着银锭就拔足狂奔。 “嗨,那大姐,这还有一锭银子呢”,看到地上被带得滚两滚的小银锭子,有人忙捡起来追了上去。 “咱们也去看看”,有好事者道,“本来孩子都没动静了,那小姐给的什么好东西,怎么一会儿就知道咕哝嘴吃东西了?” “走,我倒很好奇那孩子能不能好。” 此话落下,好几个闲人都跟着过去了。 “夫君,走吧”,人群散开,李大夫人看向背手站在原地默然不动的李度,“夫君?” 李度转头对后面的李声道:“你跟去看看,如果医馆的大夫没办法,把府里常用的张大夫请过去。” 李声答是跑开。暗想,国公爷恐怕还是很喜欢那小姑娘吧! 李大夫人有些疑惑,他何曾是这种爱管闲事的人?没关系之人,恐怕死到面前他也只会面无表情地绕道走开。 她笑着打趣:“夫君果真是上年纪了,心越发软了。” 李度看向她,表情莫测,继而大步离开。 李大夫人看着他的背影,缓缓握紧帕子,她看得出来,丈夫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生气。 可是为什么?就因为她的一句玩笑话? 小莲上前一步,她是代替李夫人来上香的的。 “大夫人,刚才出来帮那妇人的小姑娘,就是大爷之前看中的顾姑娘。”她声音苦涩。 李大夫人怔住,好片刻才轻声道:“他是真上心了?” 旁边面容慈和的嬷嬷凑过来劝说:“未必,夫人没听说过一句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男人啊,越是得不到手的东西越容易念着。您不必理会,过个一年半载大爷就丢开去了。” 李大夫人笑了笑,再次庆幸地想,幸亏当初没娶进门来,刚才那女孩什么样她不是没看见,没完全张开就已美得颇有几分惊人,长大之后呢? 守着这么一个妾,丈夫恐怕看都不会再看她一眼。若还是个心大的妾,她儿女的东西能不被分走吗? 李夫人看了小莲一眼,“刚才与那女孩一起的,不是穆家二爷吗?他们什么关系?” 小莲说道:“前些时我家夫人曾给二爷做媒,二爷说他已有心仪女子,看刚才的情况,就是顾姑娘吧。” 这段时间绣庄生意一落再落,夫人又是麻烦缠身,小莲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功夫关心八卦,是以不知道穆二爷早前就定亲了。 顾明月和穆蕴离开大菩提寺,去瓦舍听了一个时辰的说书,才坐船回家。 至于那个孩子,能做的她都做了,其他的都是大夫的事,所以顾明月也没什么好挂心的。 有她改进的荷香糖球,辅以酒精降温,烧应该就能退得差不多了。 荷蕊莲心都有清热奇效,能很快地降低血温,不过顾明月做这个是为了好吃,所以并没有放多少荷蕊莲心。 当然多吃几颗还是有效果的。 今天这事倒是给顾明月一个启发,回去得做止咳退烧的成药,给熠儿和天傲表哥都送去一些,家里也需常备着。 “想什么呢”,穆蕴抬手,理了理顾明月额边的发丝,“还在想上午的事?你如果担心那小孩的情况,我回府后让穆丑出去访问一下。” “不担心,那个小孩子不会有事的”,顾明月笑道,“我给他吃的那个糖球,是照着餐芳辑上的做法改进的,虽然效果不会太明显,不过应该能给他补充下体力。再加上酒精降温,汤药,他一定能好。再说,我们都不知道那对母子的姓名,在京城找一两个人多费劲儿啊。” “我刚才只是在想,能不能做一些止咳退烧的成药。可我不怎么知道药理,还得找本药典看看。”说着眼睛亮亮地盯住穆蕴,“我都忘了,你会做药。” “所以呢?”穆蕴逗她,“我比较忙,恐怕没时间做那些平常的药。” “没关系的”,顾明月掰开他的大手,把自己的手放进去,“你给我药方,我自己做。” 穆蕴看着她讨好自己的模样,心头温情不断涌动,忍不住轻轻捏了捏手心里的小手,声音极低地在她耳边道:“翩翩,我想吻你。” 顾明月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装作没听见地看向舷窗外。 外面还有船家呢,竟然说这个! 穆蕴抵拳轻笑,“回去我就给你写下来。” 淡淡的笑容,眼中深情却浓到化不开。 顾明月没有回头,却觉得在他的目光下,浑身滚烫。 穆蕴便扶住她的肩膀顺着一起看向舷窗外,垂眼看到她水波流转的眼睛,微泛粉色的眼角,他只觉心头狠狠一悸,心跳如擂鼓。 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太紧张翩翩肯定会觉得自己不稳重,不稳重就不可靠。 穆蕴可不想翩翩觉得他不可靠,然而咚咚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大。 “翩翩”,搭在她肩头的手握住,越发用力,穆蕴低头从背后与她脸颊相贴,胸膛却尽量没有贴住她的后背,这样便不会被她察觉跳得过快的心,还不停低唤着她的名字:“翩翩翩翩。” 顾明月无声地往船舱里面移了移,然而船蓬两边都没有搭帘子,往里移同样很轻易能被外面经过船上的人看见。 “你坐旁边”,她说道。 穆蕴闷声轻笑,不舍得贴着她的脸颊蹭了蹭,然后退开,倚着船壁坐在顾明月对面,含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顾明月松口气,拿手背感觉一下脸上的温度,后悔没有给自己留一颗糖球。 “不准笑”,对面的人笑得更家俊美无俦,顾明月抚额侧头,“还有,在人多的地方,不准抱我。” 穆蕴努力绷住脸,自然而然地宠溺道:“好,不笑,也不抱。” 他这样,反而让顾明月更不好意思。 恰在这时,外面响起船家的声音:“公子,小姐,到清河镇码头了。” “继续走,到镇子外的河岸边停下,给你加十两银子。”穆蕴说道。 “好咧,您就请好儿吧”,船家听起来十分高兴,双桨一摇,小船就猛然窜出老远。 顾明月惯性地往旁边歪了歪,穆蕴及时抬手扶住她,向外面道:“划稳了。” “哎,小老儿太高兴了,公子小姐莫介意”,船家平稳了船速,抱歉说道。 穆蕴坐在顾明月旁边,揽住她的肩膀,不知想起什么,说道:“中秋我带你去广阔的江面看月?” “好啊,到时也要叫上我爹娘和熠儿,还有阿端他们一家,咱们一起过个热闹非常的团圆节”,顾明月笑着点头。 穆蕴失笑,他只想和她团圆,有家人却是另一种热闹,然而她喜欢他意见就也不大。 船儿驶进窄窄的河面,两边长满芦苇,夕阳洒下,分外清幽宁静。 顾明月看着外面的景色,突然产生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她仰头,看着穆蕴问道:“为什么不在码头下船?去帝京的时候你就不让走那里。” “咳”,穆蕴摸摸耳朵,又抱住她,有些心虚道:“上次我回帝京,镇里有个女人等在码头给我送什么吃的…翩翩,我不是瞒着你,只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还没什么大不了?”顾明月跪坐起来,捧住他的脸仔细看,“你长得太好看了,太招女孩喜欢了。以后再有女人送东西给你,你就告诉她们你已有未婚妻。” “好”,大手盖住小手,穆蕴笑道:“多谢宝贝的指导。” 顾明月侧身坐好,手却还被他握着,只好拿另一手撑着下巴,看向他道:“我突然想起来,上午在菩提寺遇到的那个女人是谁了?我在玲珑斋见过她,那时候咱俩还不熟,她自称是你未婚妻,好像还称呼你含彰哥哥…” 穆蕴忍不住大笑,翩翩认真吃醋的模样简直让他爱到骨子里:“那以后我只让你这么叫我。” … 回到家,顾明月把平安符分给爹娘,还有阿端他们一家三口,剩下两个便都给熠儿放着。 至于穆蕴的,路上时她就给他在荷包里装了两个。 跟父母说要留穆蕴吃过晚饭,顾明月便让穆蕴回屋里给她写药方。 穆蕴有礼地向顾家夫妻拱拳道扰,这才跟顾明月过去。 “闺女一及笄,马上让他俩成亲,天天这么亲近,容易出事”,顾攀说道,起身让照云和照影去屋里侍候。 顾氏没说话,她虽然同意丈夫说的,心里吧还是觉得女儿嫁给穆蕴这个人不保险,然而再不保险他们都定亲了,她不满意也不好再说。 矛盾的心态下,就觉得能多留女儿两年比较好。 可眼看着呢,翩翩又越来越亲近穆蕴。 顾氏觉得在这么愁下去,她都要长白头发了。 顾明月哪知道她娘现在复杂的心理,等穆蕴写好药方,就叫来马术最好的照游,让他去镇里药铺子买要用到的药材。 … 吃过晚饭,穆蕴就告辞离开,顾攀夫妻让家里下人去送他,穆蕴找个借口婉拒了。 走出大门后,他很快又无声回来。 顾明月这边已经吹熄灯烛,说跑了一天想要早点睡。 父母闻言都过来问她身上是不是不舒服,倒让顾明月有些小愧疚。 不过自己又不是做坏事,这么多天的晚上早已习惯穆蕴的陪伴,想了想,她还是没有跟爹娘说实话。 如果说这么早熄灯不是累其实是在等穆蕴,顾明月敢肯定,及笄前她别再想有和穆蕴单独相处的机会。 穆蕴过来之后,并没有带顾明月出去,而是教她打坐凝练内力。 想到昨晚的事,顾明月只好听他的话乖乖打坐,她入定快出来也快,一个时辰便从入定状态中出来。 “才戌正,再打坐半个时辰”,端坐在椅子上的穆蕴严厉说道。 “我担心你会无聊”,顾明月看着他,“咱们做药吧。” 穆蕴抬抬虚握的手掌,“我也在打坐,不无聊。翩翩,你以后每天至少要如此打坐两个时辰,我给你的那两层内力才会慢慢增长。” “好”,顾明月点头,“可是打坐两个时辰,我就没多少时间刺绣了。” 穆蕴想了想,说道:“今晚你睡前入定,明早把内力运行一周,看是更顺畅。如果更顺畅的话,你以后就睡眠凝炼内力吧。” 他早几年为了有自保能力,便是日夜不停时时刻刻地锻炼内力,后来才知道,其他武者都需要按照一定姿势盘坐,否则内力不会有任何精进。 他凝练内力的方法是个特例,也不知道翩翩是否适用。 穆蕴看着乖乖闭上眼睛,呼吸间就入定的丫头,无奈想道如果翩翩在睡时凝炼内力没有效果,她肯定不会牺牲刺绣时间来打坐。 刺绣对于翩翩,像是一种不可替代的爱好。 寂静下来的房间内,穆蕴无声地看着顾明月,眼中闪过心疼。 自从翩翩说过那个跟着一对夫妻在一个与大庸完全不同的地方重新长大的梦,穆蕴偶尔便会想,那真的只是做梦?翩翩曾经经历过什么他不知道的吗? 穆蕴无解,却根本不敢问。 … 李府,这时各院儿的主子都还没有歇下。 李老太太为了不让女儿和顾幽雁那种女人沦为一等,安抚住苏家夫人便立即迅速地给女儿找好一门亲事。 吴缯的一个远房族叔吴宁要娶填房,李老太太从大女儿那里得知此事后,就让人去吴宁家附近查访,结果都说吴宁为人不错,她便直接拍了板。 二女儿无论怎么反对,李老太太一律忽视,所以这些天李府颇有些吵闹。 在家待不到半个月,李度就觉得天天脑仁疼。 ------题外话------ 我不是故意晚的,连续三个月万更,现在感觉码字真累心,我今天是四点多写好的,不捉捉虫就放上来担心大家看的不舒服。 不要拍我啊,—_—|| 230 有话 李良仔细查过,那些和穆蕴有接触的人,都没有异常的举动,而穆蕴本人,除了有几间不为人所知的铺子,更是没什么了不起的。 书房里灯火明亮,李度看着前段时间查到的,百胜赌坊和穆蕴有关的蛛丝马迹,眼前却出现上午在大菩提寺外面看见的翩翩。 沉默良久,李度终于将这份记录着蛛丝马迹的纸收了起来。 这时李声在外求见。 “进来”,李度自倒了杯茶喝着,随意问道:“情况如何?” “大爷,那孩子真好了”,李声不可思议说道,“那妇人带着孩子到陈氏医馆,照着顾姑娘说的,沾酒给孩子搓手心脚心。再加上小陈大夫的好医术,小人回来时,孩子已经清醒了,还吵着饿呢。小陈大夫看过顾姑娘给的糖球,直说多亏了这个。” 李度不自觉笑了笑:“孩子没事就好”,摆手道:“下去吧。” 李声一肚子话都咽回肚子里,大爷难道只是觉得那对母子可怜而不是还记挂着小姑娘?关门时看到大爷正神情惬意的品茶,李声觉得大爷应该只是可怜那对母子。 … … 吃早饭时,顾明月才想起来跟她爹说慧通大师八月初一要过来讲经三天。 顾攀都差点忘了这茬,闻言自然十分高兴,喝完碗里的粥,就要去跟顾概说此事。 没多久,村里传来通过喇叭扩大的顾概召集村人的到村中槐树下集合的声音。 顾灿这时已经吃过饭,听见概大伯的声音传到家里,十分奇怪,定要拉着顾明月去看一看怎么回事。 顾明月也想知道村里怎么商议,便领着他出了门。 他们到时,槐树下已经聚集不少人,男女老幼都有。 站在一起的女孩们看见顾明月过来,远远地就有人叫她:“翩翩,来这边。” “你终于舍得出门了”,顾明月和顾灿走近前,顾秀美打趣道:“家里有没有长出蘑菇啊?” 顾明月笑着和她们打声招呼,然后便站在旁边听着女孩子们说的日常闲话,什么胭脂钗花哪里的又便宜又好之类。 聚集在另一旁的大人们则是在相互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还说是不是要说顾焕在北地建那个风碓的事。 正说着,顾概和顾攀、顾柏几兄弟先后走来。 “村长,叫咱们过来,是不是有什么好事?”郑二水率先大声问道,顿时引起一片附和声。 “大好事”,顾概哈哈笑,“慧通大师先前不是说每年到咱村子里讲经三日吗?昨天翩翩丫头去菩提寺游玩,慧通大师说了,八月初一就来,连讲三日经。叫大家来,就是商量商量,安排慧通大师住哪里好?饭食怎么提供?在哪里讲经?要不要起个会?” 话音未落,村人们就已经惊喜地兀自讨论起来。 顾概也不管,说完自己的话便转头和顾家族人们商量,等着村人过了一开始的兴奋劲儿,他才继续开口:“照我的意思,这两天找几个小子在我们顾家祠堂前面的那个大场地上搭个棚子,经呢就在那儿讲,至于慧通大师的吃住,都我这个村长包了。咱们每家再出个一二钱,当然多少都随各自心意,用这些钱请个戏班子来村里唱几台戏,也好让慧通大师有个歇息的时候。大家说怎么样?” “都听村长的”,林郑两姓的男人们都呼呼啦啦答应。 没有人提出异议,大家又商量了些细节,便有人回家去拿钱。 顾概见村人如此积极,当即让顾家两个半大小子去他家搬了桌椅过来,又拿来笔墨红纸,让顾柄把各家交的银子都记下来,到时好张贴出来让大家看。 顾明月见村人如此积极利落,概大伯又安排得条理有序,和女孩子们说会儿话便叫上顾灿回家去了。 “翩翩”,刚走离大槐树没多远,就听到后面有人叫自己,顾明月转头,见是没怎么说过话的郑春花,不由奇道:“春花姐,有事吗?” 郑春花是郑春暖四叔家的堂妹,比郑春暖小一岁。 顾明月前两天还听她娘说到郑春花的及笄礼办得很热闹,请了许多人去观礼,还让她去瞧,她没去,没想到今天到村里就被郑春花叫住了。 难道是想问她为什么没去她的及笄礼?可她们也不熟啊! 若不是及笄礼,顾明月又想不出郑春花找她会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郑春花虽这么说,眼角却带几分羞涩,摆弄着手里握着的荷包,“只有件小事想要麻烦你。这是我做的荷包,你帮我送给焕大哥吧。” “啊?”顾明月惊讶,看看郑春花,“你要送东西给焕大哥,可以自己给他啊,他每天都在家。” “我…”郑春花看了顾明月一眼,“我不敢。” 郑春花名字虽有点俗,长相在村子里还算拔尖儿。 顾明月看着她略微卷翘的眼睫毛,羞涩地几乎抬不起头的样子,突然觉得做男人的太有福气了。 “春花姐”,这么好看讨喜的女孩子,顾明月不忍心她为已经定亲的焕大哥伤情,便委婉提醒道:“我焕大哥已经有未婚妻了,你送他荷包,他肯定也不会收的。” “有未婚妻为什么不会收我的荷包?”郑春花看着手里的荷包,说道:“我又不是要挤开他未婚妻,等他成亲以后,我给他…” 她不好意思地顿住不说了。 顾明月摇摇头,问道:“春花姐,你为什么要我帮忙转交?如果焕大哥的未婚妻知道,肯定会觉得我很多事。” “我没想到这个”,郑春花忙摆手,“本来我是找水水的,水水说焕大哥最近总是训她,她也不敢。她说焕大哥最疼你,让我来找你,荷包一定能送出去。” 顾秀水这样有意思吗?顾明月直接说道:“我不会帮你转交的。哎,春花姐,你这么好看,找一个只会疼你一辈子的夫君不好吗?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 “想不开?”郑春花不可思议地看了顾明月一眼,“焕大哥那么优秀,肯定不会只娶一个妻子。我想嫁他怎会是想不开?他是你大哥,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这么说?” 好吧我是坏人!顾明月并不觉得郑春花想法奇葩,毕竟她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当初她不是做妾也要跟着展冥吗? 不对!顾明月摇头,郑春花的意思是男人优秀就能娶多个女人,而前世的她从头至尾都没想过和其他女人分享男人。至于做展冥的妾,那是她放不下,就赖皮地后退一步也要跟着他。 但是现在想来,自己当初的做法可不是什么好行为。 让自家人都掉进坑里去了。 郑春花见顾明月低着头不说话,叹气道:“不麻烦你了,我还是自己送吧”。 顾明月明显是向着焕大哥那个未婚妻的,自己让她转交荷包,她如果在焕大哥面前说什么不好的话,自己就别想嫁给焕大哥了。 听郑春花这么说,顾明月也没什么好说的。 … 回到家,顾明月做了一天的药丸子,晚上吃饭的时候,嘴里还都是药香味。 “娘,我做许多止咳退烧还有治疗风寒的药丸,只能放两个多月,你明天给姥姥家送去一些吧”,她吃着饭说道,“过两天我去给熠儿送些,如果风寒的话吃两天丸药就好了。” “谁家给亲戚送药吃?”顾氏给顾灿见底的碗里添上两勺饭,随口说道:“那多不吉利。我看你是没什么好玩的了,做许多药丸子还打算放着当饭吃?” “闺女这是未雨绸缪”,顾攀满脸笑容,对女儿道:“过两天爹去走镖,给你姥家捎去。别听你娘的,爹看这药做得好,哪时候风寒发烧了,自己在家就能治,还不用找大夫了呢。” “行行”,顾氏忍不住笑道,“你闺女做的什么都是好的。” “二叔二婶,饭都吃完了?”正这时,顾焕说着话走进来,“我来的真不巧,还想在二叔家蹭一顿饭呢。” “焕子啊,快坐”,顾氏起身去给他添碗筷,“到家还能没你吃的?正好剩着两碗粥,我让照霜那丫头去炒两个菜。” “我炒吧”,顾明月正好吃完饭,见顾焕嘴唇干干的,过去给他倒了一碗茶来,“焕大哥,你今天没在家吗?” 翩翩真是个小棉袄啊!顾焕感叹着把大碗茶一饮而尽,放下碗来抹抹嘴道:“去帝京玩了一天。嘉怡她三哥办了个宴会,派人请我,我正好没事便想去玩玩。还别说,他三哥弄这个宴会真挺意思。” “聚会还不就是吃吃喝喝?”顾氏笑道,先盛了碗粥给顾焕放到面前。 “有好玩的地方焕大哥也不带我一起去”,顾灿从饭碗中抬起头来。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顾焕弹弹他的额头,“于三少很会别出心裁,这一天我就跟到仙宫游了圈一样。” 顾明月动动鼻子,觉得焕大哥身上还有残留的脂粉味,说道:“焕大哥,你千万不要跟他们学,变成只图享乐的人啊。” “哈哈”,顾焕大笑,“翩翩,你小脑瓜子里都想的什么,大哥我参加个宴会,还能沾染坏毛病?” “翩翩说的对”,顾攀道,“你还年轻,别被那些富贵享乐迷了眼。” 听见老爹也这么郑重的说,顾明月向顾焕得意地眨眨眼,然后转身去厨房做菜。 “我知道”,顾焕好笑,“我跟那些家里有金山的富家子弟不一样,我就是觉得新奇。二叔二婶,你们不知道,光这一场宴会,就有一百二十个美貌女子出来侑酒。” “你们多少人啊?”顾氏疑问,“需得这么多人劝酒,再说有那么大的房子吗?” 小堂妹去厨房做菜了,顾焕说起来也就没什么顾忌:“这些女人都是嘉怡她三哥自己养的歌姬,根本不是一下子全都出来,哪用大房子?她三哥院子里有一座十来米高的木楼,楼顶还建着个小阁楼,宴会就是在那儿开的。那阁楼里除了矮榻短几什么都没有,大家伙儿进去后,于三少便让人放下一圈绘着仙宫图的珠帘子,然后点上两炉好香,没一会儿那阁楼里就是香风阵阵白雾升腾的。在这时才传来歌声,却只见歌乐不见人。真跟读书人形容的那样,飘渺动人。歌乐暂停时,便有十几个服色发髻相同但衣服上所绣花样和钗环不同的女子一个接一个出来,还缓跳慢唱的,给我吓一跳,以为真是仙女下凡来了。” 顾氏和顾攀都听得好笑起来,顾攀问道:“这么说,那一百多女子是一拨拨出来的?” “是啊”,顾焕说道,“一拨十二人,一共十拨,每一拨跳的唱的都很好,我当时就想翩翩喜欢看戏,叫她看那些歌舞,想必也喜欢。” 话没说完,顾氏就道:“都是些陪男人玩的女人,唱得再好也不能让她听去。” 顾焕嘿嘿一笑,想到离开时,有两人都跟于三各要走一个女人,他觉得还是别给翩翩听那些女人唱的歌比较好。 不过顾焕也是真觉得好听,才想让翩翩听一听的。那之中有个最受于三喜欢的女人,她的歌喉尤其绵长悠远,歌声是真好得没法形容了。 … “我只做两个简单的菜,炒肉片和鸡丝笋子,焕大哥你将就着吃吧。”,顾明月和照霜一前一后端着菜来到客厅,这里的谈话已经换到别处。 “…来时路过一家卖琴的店铺”,顾焕说着话,接过顾明月手里的菜放到桌子上,紧跟着拿起筷子吃两口,笑道:“翩翩做的什么都不将就。我见嘉怡没事的时候就拨拨琴什么的,便进去琴店给你买了一把。没回家先给你来送琴,怎么样?” 跟着过来的小厮竹七,忙机灵地抱着琴走前两步:“这琴爷挑了半个时辰,是那店里最贵最好的。” “翩翩,你看看喜欢不?”顾焕吃着饭说道,“明天我再给你找个琴师来,以后每天都学一个时辰。” “谢谢你这么想着我啦”,顾明月笑道。让竹七把琴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她打开琴套,手指刚触到琴弦,即响起了空灵悦耳的声音。 “焕大哥,你怎么突然想起让我学琴了?”将手指在琴弦上跳动了两下,顾明月表示十分好奇。 顾焕能说是见到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少爷们都拿这个消遣,担心她不会以后会被那穆蕴嫌弃吗? 他只笑道:“会弹琴的姑娘多漂亮啊”。 顾明月缕着琴轸下面长长的流苏:“我没时间专门学这个,焕大哥你不要找琴师了。” “知道你要刺绣”,顾焕说道,“你每天学一个时辰,就当是歇眼睛了。” 顾明月反驳无效。 因为顾氏夫妻也都觉得学个琴比较好,村里的卫夫子就经常没事的时候弹上一两段,他家熠儿还学过,说琴是乐中君子什么的。 再说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基本上都会弹琴。他们家翩翩跟那些人相比,不会的也就是谈个琴写个诗了。 这东西难吗?顾氏和顾攀都觉得只要女儿懂个皮毛就成,又不指望她成为远近闻名的大才女。 因此在第二天上午的时候,顾明月就迎来了一位白胡子琴师。 “要学琴的是我家闺女”,顾氏让着老爷子坐下,有些怀疑人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有没有精力教学生?“翩翩,出来见过钟琴师。” 顾明月默默放下绣针,走出来朝老琴师按手一礼:“钟琴师好。” “好”,钟鸣缕须笑笑,他没想到花大价钱请他教授琴技的人家竟是一户乡下人,本以为是哪家暴发户,如果学生太愚钝,他便不费心了,哪知道小姑娘长得如此灵秀可爱?钟琴师就心情很好:“抱你的琴出来,弹两声老夫听听。” 黝黑发亮的七弦琴被摆在矮长的琴桌上,照玉拿一个厚厚的软垫放到琴桌后面。 顾明月提着裙摆端坐下来,右手伸出轻拨琴弦,断续的音调随之在院子上空飘荡。 照夏几个小的,此时都眼睛发亮嘻嘻笑着围在不远处,想看小姐怎么学琴。 “以前没有接触过七弦琴?”钟鸣微点头,笑问道。 “是的”,顾明月说,实在提不起学琴的兴趣,还不如让她出去和灿儿一起捉虫子玩。 爸爸倒是教她学过钢琴。 钟鸣只看小姑娘细长的手指,就知道她天生适合学琴,因此并不介意她有些敷衍的态度,当即便给小姑娘讲起七弦琴如何产生、琴身上各处都有何称呼等。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顾明月也从一开始对琴没兴趣而产生了不小的兴味。 留钟琴师吃过午饭,并说好明天同时间过来,顾氏便叫照康带两个人送钟琴师回家去了。 … 晚上穆蕴过来,问顾明月觉得那个琴师怎么样,学琴有意思没有。 顾明月才知道焕大哥之所以给她找这么个老头子琴师,还有穆蕴暗中的手笔。 她看了眼墙边琴桌上静静放置的琴,说道:“听钟老爷子讲的倒是十分有趣,还不知道弹起来怎么样。你会弹吗?” 穆蕴点头,笑道:“我们出去,我给你弹一曲”。 因为前两天晚上那件事,穆蕴并没有带着顾明月走出太远,到梅林中就停了下来,撩衣席地而坐,双腿盘起,置琴膝上,挥手弹出一串流畅的音声。 “在这儿弹,我家能听得很清楚”,顾明月蹲在穆蕴旁边,“我们要不再走远一些吧。” 穆蕴看着她笑道:“我用内力控制琴音,不会传出去太远。” 低沉徐缓的琴音随着修长手指的拨动,缓缓荡开在空气中,须臾,琴音节奏加快,然而快时又轻下来。 顾明月自己都不知道何时挨着穆蕴席地坐的,听着缠绵悠远的琴声,她感觉自己被一片温暖的水流包裹了起来,似乎看见穆蕴走来紧紧地抱她在怀。 … 琴音歇时,顾明月双颊处的粉红已经蔓延到眼角,眼中波光流转,像是刚刚畅饮了十几杯佳酿。 穆蕴好笑地揽住她,把琴扔到一边,抱着她珍惜地放在腿上,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子:“被我迷醉了?” 顾明月看着穆蕴,咧嘴笑笑,伸出双臂圈住他的后颈,靠在他肩上一语不发:怎么越来越觉得穆蕴好看?哪都好看,脸好看,手好看,腿也好看。 收回一条手臂默默挡住脸,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个好色之人?! 穆蕴只以为翩翩被他的无上风姿迷住了,根本不知道她具体想到的是什么,不过这并不妨碍他非常喜欢此时流动在空气中的脉脉温情。 “我来教你弹琴”,扶着她在身前坐好,大手覆盖住小手,穆蕴十分光明正大地贴在顾明月耳畔,边亲边说:“弹琴是手腕施力,手臂不要动,先来学食指指法…” 风吹过云停住,顾明月打了个哈欠,迷糊道:“穆蕴,我们回去睡觉吧。” 穆蕴尤其喜欢教翩翩学习,所以一个多半点都不累,不过见她困眼半垂,他不由宠溺道:“回去了。” 顾明月还没点头,便听穆蕴又道:“睡前还要运转两圈内力入定后再睡。” “好”,顾明月乖巧答应,因为她根本不觉得入定有什么累的,睡觉还能涨内力,简直不要太美! 顾明月觉得学轻功很好玩,但是琴,她的兴趣就有些寥寥了。 不过想到穆蕴弹琴时贵气天成的风姿,举手投足间的优雅,顾明月暗想这个琴还是要好好学的。 爱一个人,自然而然会想要与他比肩,这并非出于自卑的压迫或者别的什么,只是想和他站在一起,爱好相同,双目偶然对视便是心魂的交流。 顾明月在颇为深刻的冥想中沉入睡眠。 因为有这个决心作为动力,不过三五天,她已学会了一曲小调。 林乔生扛着锄头下晌回家去,踩上小道往村口走去时,恍惚听到一阵流畅的琴音,他疑惑地朝梅林方向看了眼,自语道:“这两天下晌总听到弹琴声,卫夫子讲完课到山上弹琴去了?” 脚步拐了个弯,林乔生循着声音穿过梅林,听到琴声是从二攀哥家传出来的,不由更奇:“难不成翩翩丫头在学琴?” 正好顾家的大门敞开着,林乔生便把锄头放在门边走了进去,看到坐在树荫下认真弹琴的顾明月时,他嗨一声笑道:“我还以为是卫夫子跑到山上弹琴呢,原来是翩翩在学琴啊。不错不错,听着不比卫夫子弹得差。” “四叔”,顾明月按住琴弦,站起身道:“我瞎弹的。” 顾氏在旁看女儿弹琴,此时也笑道:“她弹的哪能跟卫夫子比,乔生你这是刚下晌?”话落又转头让照玲去厨房倒茶。 “剔剔豆地里的小草”,林乔生上前看看那架七弦琴,“翩翩厉害了,自学自乐的还真不错。” “请了琴师”,顾氏说道,“每天来家教一个时辰,这不刚走。” 这时照玲端茶出来,林乔生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喝个干净,放下茶杯笑道:“这大半晌还真渴了。” 照玲又给续一杯,林乔生阻止道:“够了,这孩子真客气。” 顾氏笑了笑,让照玲去一旁玩。 林乔生把添满的茶喝了,笑着对顾明月道:“可要好好学,咱们这十里八村还找不出一个会弹琴的姑娘呢。” 顾氏听得高兴,谦虚地说两句客气话,便看向女儿道:“把你新学会这个兰花调,弹给你四叔听听。” 顾明月就知道她娘肯定会让她显摆显摆“琴技”,爹娘都是觉得她和熠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别人夸他们姐弟,她爹娘表面谦虚,心里其实早乐得不行了。 兰花调很短,顾明月坐下来拨拨弹弹五分钟不到就已经结束。 时间虽短,林乔生却听得激动不已。 看着小丫头端端正正坐在那儿,细白的手指轻轻拨动,好听的声音就飘满整个庭院,他一个大老粗心的口顿时柔软起来。 这要是他家的姑娘,他肯定比二攀哥两口子还要更疼宠。 林乔生扛着锄头回到家时,还沉浸在若是家里有个白嫩小女儿要怎么疼的幻想中,看到家门口玩得满手满脸泥巴的两个小儿子后,他一下子从美好的幻想清醒过来,捣捣锄头呵道:“都吃午饭了,还在外面玩泥巴?” 两个小子见老爹发火,立即和老鼠见猫一样窜回家里。 “发什么火?”林乔生的妻子端着饭出来,刚学堂下学回来的大儿子搬着桌子放到院子里。 林乔生看看大儿子,虽然比翩翩小一岁却比人家熠儿大了两岁,熠儿都上县学去了,自家儿子却连童生试第一关都没参加过。 “哎,你说二攀哥家的孩子都怎么养的,看着都透出一股灵动劲儿”,他说道,“我们家这三个,却怎么看怎么像棒槌?” “谁让他们爹就像个棒槌呢”,林乔生的妻子摆着碗筷,“人家孩子再好,也是人家的。咱家的孩子再像棒槌,以后给你养老送终的也是他们。” “瞧你说的”,林乔生摆手,“我这不是看见翩翩弹琴弹得像模似样的发两句牢骚吗?又不是嫌弃自家孩子。” 林妻笑道:“孩子们长大了也不会比他们差,瞅瞅林弛,没爹没娘,现在把家业积攒地多厚。” 林乔生家和林弛家隔一房,林庚刚死那会儿他也帮林弛不少,当时还劝妻子把她姐家的二女儿说给林弛,想着有个贤妻帮忙一起挑生活重担,弛子也能轻松些。 此事以妻子坚决不同意作罢,林乔生可看得出来妻子现在有多后悔,因此也不多说林弛的事。 说得多了,她又该催他去给弛子说她那外甥女了。 夫妻两个的话题便又转到学琴的顾明月身上。 下午林乔生的妻子出去窜门子,聊着闲话就说起来顾明月在学琴。 … “翩翩她爹越发糊涂了”,顾老太太听到这话,叹道:“好人家的姑娘谁学那些个玩意儿?小萍,你待会儿去你二伯家走一趟,告诉他们趁早别让翩翩学。免得她夫家人知道了不喜,那位穆大人虽然现在不是官,身家也比咱们强许多,别更学这些自掉身价的东西。” 大伯娘从女儿屋里出来,听见老太太的话,说道:“娘,你不知道,卫夫子有时还专门教那些孩子弹琴呢,翩翩学咋就掉身价了?说去这些话,二弟家两口子还不知怎么着恼呢。” 顾焕在屋里画图纸,这时才听到母亲的话,便放下笔出来:“奶奶,那个琴还是我给翩翩买的。俗话说琵琶娱人琴正心,在朝为官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是不会弹琴呢。炼子就弹过,您都忘了?有点家底的人家,都给女儿学这个呢。嘉怡没事了就常弹弹琴喂喂鱼的,咱翩翩学怎么就不行了?” “我还没说她一句,你们就有这么多话来堵我”,顾老太太摇头,“我不也是担心对她不好?” “哥,你给顾明月买琴,怎么不给我买?”顾秀水说着话跑出来,晃着母亲的手臂,不满道:“娘,你看看我哥,什么好东西都往外扔。我才是他的亲妹妹啊!” 顾焕现在是真一句话都不想跟这个妹妹说,转身就要回去。 “焕子”,大伯娘问道,“好好的,你给翩翩买什么琴?” 这得多少钱啊,还以为是他们家自己买的呢。 顾焕说:“那缝纫机是翩翩给我的图纸,我做出来赚那么些钱,她什么都没要,我给她买把琴不行?” 他看得出来,娘是觉得白浪费钱。 “没说不行”,大伯娘笑道,“娘听说琴都是贵东西,又不当吃不当喝,有这个闲钱,你还不如给翩翩买几匹好布。” “我也要琴”,顾秀水见母亲和大哥都不提给她什么,立即大声插话。 “就没有你不要的东西”,大伯娘戳戳二女儿的额头。 顾焕抱臂笑道:“我给你买,你如果学不会怎么说?” 顾秀水还没说话,大伯娘已经瞪眼:“焕子,咱马上就要起新宅,钱本来就紧巴,你还胡乱买东西?” 顾焕好笑,光前段时间卖出去的原先那缝纫机图纸,他就交给娘三四万,算着以前零零碎碎他给爹娘的,他们手里少说也得有八九万。 他明白娘只太把钱看得真了,总想给他放着。但有钱不花,挣它干什么? “起新宅时钱不够了您再跟我要”,顾焕安抚了母亲一句,看向顾秀水:“我给你买了琴,你如果学不会,以后就别总叨叨我对翩翩好却对你们这亲妹妹不好。还有,水水,你办的事,早让我想踢你两脚了。以前说不给你嫁妆,你是不是当我说着玩呢。觉着求求爹娘,我怎么的都会给你备上丰厚的嫁妆吧?” “没有”,顾秀水说道,脚下却不自觉地后退两步。 “别管有是没有”,顾焕耸耸肩,“我明告诉你,年头里,我虽然觉得你不识好歹,还是想尽尽做大哥的责任,决定花三万给你备嫁妆。在你跟顾秀冬凑一起胡说八道之前,我也打算给你花一万备嫁妆,之后呵,你的嫁妆就和梨梨当时的平齐吧。” 她姐当时的嫁妆在外面人看来很多,但也只有两千两银子的东西。 顾秀水见大哥说得这么清楚,立即慌张地看向母亲:“娘,你看我哥说的都是什么啊。我们家现在这么有钱,如果我出嫁的时候只有一点嫁妆,外人不笑大哥抠门吗?还有我婆家的人,他们肯定会觉得你们都不重视我这个女儿。” 大伯娘看向儿子,“焕子,你别拿这个事儿逗乐。周家是八里坪的大地主,家里良田好几百亩,水水的嫁妆怎么都得比梨梨的厚上两千?” 她但是不赞成给女儿太多嫁妆的。 房间突然传来茶碗掷地的声音,顾秀梨紧跟着喊道:“娘,你还说没有看不起耿家?怎么一样的女儿,水水得比我的嫁妆厚?到时给她多少嫁妆,你们都得给我补上,否则我绝不去耿家过日子。” “这糟心孩子”,大伯娘掐腰,大女儿这几天怎么都说不听,她早心头上火了,“还让不让家里有个清净日子啦。不愿去耿家过你就走,是被休是和离我们都不管你。离了耿家,你就是要饭要到家门前我也不会给你一口吃的。该滚早点滚,我还治不了你们了。” 说着大步向卧房走去,不再管这些闹腾事。 都是惯得她们! 对两个女儿的疼爱虽然比不上儿子,但大伯娘自认比起门里其他人家的姑娘,她和丈夫都十分惯女儿了。 当初嫁过来两年,大伯娘才怀孕,生下来是一对双胞胎女孩儿,然而那时家里穷,吃得又少又差,她怀孕期间根本没怎么显怀,谁知道还是双胎。 两个孩子没活过满月就先后没了,后来有了儿子,又挨着生下两个女儿,大伯娘和丈夫都把对以前那两个女儿的愧疚也放在现在两个女儿身上。 前几年家里不好过,他们却从没让女儿干过一点喂鸡割猪草下地的粗活。 而两个女儿也很懂事,知道帮忙收拾庭院,农忙时还给他们送水送饭。 那时候老二家的翩翩是只知玩闹的孩子,对比着她,大伯娘看到自家两个懂事的女儿就觉得面上分外有光,谁知道翩翩越长越好,家里的两个女儿却是越长越歪。 ------题外话------ 没有存稿的作者就是这么准时不起来—_—|| 231 不忍 大伯娘叹口气,暗想她们是什么时候歪的? 听到外面儿子说:“我给你买这个琴,也是你以后的嫁妆,琴店里最贵的是一千两,最便宜的是二十两,你要哪种?” “说这么多,你就是不舍得给我钱”,女儿不忿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什么以前打算给我三万,为面上好看你特特这么说的吧?” 是从焕子能挣大钱时就开始歪了吧!大伯娘看着窗棂子发怔,有钱该让人过得更舒心,两个女儿却因为有几个钱就巴不得登天,天天把这日子搅搅得恶心。 顾焕笑了声,看着顾秀水,“你爱怎么以为怎么以为,反正到时候我没多钱给你这个白眼狼。” “我怎么白眼狼了”,顾秀水的声音有些尖锐,“跟顾明月学几个针法,我一辈子跟着她当哈巴狗就不是白眼狼啦?” 顾焕掏掏耳朵,“别跟我嚎,不心虚你嚎这么大声做什么?说白眼狼都抬举你,说话真难听,有人让你做哈巴狗吗?!” 说着走开,叫上竹七道:“明天你去帝京,给二小姐买一把琴,二小姐高贵,记着给她买那一千两一把的。” “我不要”,顾秀水忙跟出来喊道,“哥,我不要琴了。” 顾焕头也没回,抱臂向作工房走去,路上遇到郑春花,见她眉眼带羞地低声打招呼,他便点头嗯了声。 郑春花又跟上来,顾焕停下脚步问道:“找我有事?” 这时傍晚十分,家家都在做饭,街上只有跑来窜去的几个调皮孩子,郑春花双手紧张地握了握,低着头道:“我有话想跟焕大哥说。” 顾焕看出那么点意思,以前他总想着怎样成为好木工,根本没咋关心过女孩子的长相说话语气之类。 现在作工房的势头越来越旺,自己又是定亲的人,还跟着于家那些子弟逛过两次青楼,顾焕对女孩子的表情就比较敏感了。 “走着说吧”,他说道。 “嗯”,郑春花紧张地跟在顾焕后面,好半晌不敢说话。 顾焕扭头看她一眼,眉细眼大,皮薄脸嫩,长得还算不错,可是他已经有未婚妻了,而且于嘉怡他挺喜欢,以后也没打算娶小什么的。 见她一直不说话,顾焕也就不挑明,免得让人难看,再说女孩子脸皮薄,万一哭鼻子,他可就说不清了。 “没事就早点回家吃饭去吧”,他说道,“我这还要去作工房。” “我”,郑春花鼓起勇气抬头看着顾焕,将捏得发皱的荷包递到他面前,“我绣的荷包,焕大哥,给你使吧。” 顾焕垂眼看看荷包,做得很精细,上面两个鸳鸯也很漂亮:“我的荷包有未婚妻做,不缺使用的。” “焕大哥,我”,郑春花双颊红红,声如蚊蚋,“你收下吧,我知道你不缺使用的,我是希望你能戴我做的荷包。” 顾焕挠挠头,必须把话说得明明白白才行? “我已经有未婚妻了,不收别个女子给的东西。明白不?”他一字一句道。 闻言,郑春花眼中立即蓄起泪光,低声道:“我知道焕大哥有未婚妻,我不会争那个,只要能待在你身边就好了。” 顾焕有点不忍心,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还不求名分地要跟他,让他不客气地拒绝就有点开不了口。 郑春花见他似有动摇之意,把荷包塞到他手里转身就跑开了。 手里的荷包一眼就能看出是精心做出来的,顾焕看着却觉得有哪不对劲儿。 不对啊,他之前明明还想着以后不会娶小,怎么一眨眼荷包已经到手里了? 顾焕想,他虽然因为一时的不忍心被郑春花把荷包塞到了手里,但是他并没有承诺什么,应该没什么事。 郑春花或许是觉得送不出去荷包很丢面子,才要把荷包塞给他。 随手把荷包踹到怀里,顾焕到作工房转了圈,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他提着个灯笼回村,家里嚷嚷的,他也不想回去,正好又想去看看翩翩琴学的怎么样了,脚步便直接到村外来。 顾明月一家已经吃过晚饭,顾焕过来时,一家人正坐在挂着两盏灯笼的庭院中说闲话。 欧阳山父子也在,再加上来回窜的顾灿,显得十分热闹。 “给我拿两个馒头,还有剩菜的话夹些剩菜”,顾焕吹熄灯笼,对上前过来接他手中灯笼的照云道。 “焕大爷您还没吃饭?”照云问道,又说:“我给您做两个菜吧。” 顾明月也看过来,说道:“再做些蛋花汤。” “这么也好”,顾焕并不客气,跟几个长辈打过招呼,就拿着凳子在旁边坐下来,“翩翩,琴学得咋样,会不会弹?” “翩翩姐弹得可好听了”,顾灿抢着回答,又看了圈周围的大人,“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咱翩翩还真是学琴的料子”,顾攀满脸自豪,大手一挥,“翩翩,弹一段给你焕大哥听。” 顾明月好笑地站起身去取琴,突然想起那个伤仲永的故事,感觉她爹娘和方仲永的爹有点像啊。 但她爹娘不会拉着她出去四处显摆,只是在熟悉的人面前这样,更多地是和人分享他们女儿有多好罢了。 爹娘这样,简直跟有个好东西就要显摆一下的孩子差不多。 叮叮咚咚的琴音飘出来,暗处守在顾家附近的癸七和壬二都默默听着,他们两人已经在顾家待了三天,此时听着越发流畅且让人感到一种愉悦感觉的琴音,心中感慨不已。 这个小姑娘,学什么都快,而且入门学到的就是其中神韵,神韵这东西虚忽飘渺,有些人恐怕掌握某种技艺一辈子都摸不到真正的门儿。 爷喜欢的小姑娘果然不赖! 庭院中传来的鼓掌声让两个人回了神。 “好”,顾焕拍着巴掌笑道:“我就知道翩翩学这个行,弹得比嘉怡还好。” “焕大哥,你别哄我了”,顾明月离开琴桌,依旧坐在刚才的位置上,“嫂子学多久,我才学多久?” 欧阳端说道:“我也听到过别人弹出来的琴声,没有你弹的好。” 一家人同样都说好。 顾明月忍不住笑容大大的,她弹的不管是真好假好,在家人眼中她做什么都是最好吧。 一会儿照云和照玉送来两碟子小菜一碗汤和三四个馒头,顾焕就放在凳子上吃起来。 吃过饭又闲话一阵,顾焕起身提灯笼回家。 “焕大哥”,顾明月叫道,“我送你出门。” “行”,顾焕看堂妹一眼,抬下巴让她走在前面,来到大门口,笑问道:“是不是有事想让大哥帮忙?” 顾明月正疑惑着,闻言微怔,继而摇头笑道:“没有,大哥,我只是想问问你,你怀里这个是荷包吧?” “哎?”顾焕低头,见衣襟处露出天青色的荷包一角,便随手拽出来,看看顾明月,“你这眼睛够尖的,要是想要的话,我去帝京时给你捎个更好的,这个是别人送的,不能给你。” “我要一个男用荷包做什么”,顾明月笑着摇头,“我只是上午才见过这个荷包罢了。” 跟着便把上午的事给焕大哥说了说。 顾焕皱皱眉,没想到郑春花之前还找过翩翩,对她这种行为,他却有点反感了。 “你收下这荷包,不会是以后想娶春花姐吧?”顾明月问道,“嫂子若是知道此事不会生气吗?” 虽说焕大哥以后会不会娶妾没有定数,但在未婚妻还没进门的情况下,就和其他女子有私下的联系,于小姐肯定会生气的。 换成任何一个女子,都会生气。 “没有啊”,顾焕扬扬手里的荷包,“我可没打算娶小的,这不是当时一时不忍心吗?人家一个女孩子眼里都带泪了,还说只要能跟在我身边什么都不在乎,我看着很不忍啊。荷包她就塞我手里,然后跑开了。我又没给她承诺,一个荷包而已,没事。” 顾明月无语地看看黑洞洞的远方,在大多数男人心中,女人都是很美好的吧,即使无意于那女子也不忍心伤害。 “可是你对无关的女子不忍心,伤害到的是你在乎的女子。焕大哥,你还是找机会把这个荷包还给郑春花吧,你觉得一个荷包不算什么,在她心里却是定情信物一般的存在。你拿着她的荷包,又没有娶她的打算,然而你还对她不忍心,只怕到后来依旧会让她进门的。那时,岂不是伤害你和嫂子的感情?” 灯笼里散发出来的光并不太明,顾焕还是清楚得看到翩翩脸上的不赞同,顿时觉得脸上有些热,其实他也是看郑春花长得漂亮,才很不忍心的。 希望翩翩没有看出来这点,不然他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你说的对,我明儿就把荷包还回去”,顾焕说道,颠了颠手中的荷包,随手又揣回衣襟里,“以后见到你嫂子,别跟她说这事儿。” 被于嘉怡知道,他擎等着听大道理吧。 顾明月好笑地点头,“但是你以后不要对其他女子不忍心,你要记住,对别个女子的不忍是背叛爱人的开端。” “什么爱人不爱人”,顾焕仰头摆手,“一时不忍心还扯上背叛了,得,你快回去睡觉,我家去了。” 看出焕大哥不好意思,顾明月也不多说了,只道:“灯笼放低些,照清路面,别绊脚了。” “小管事儿”,顾焕摇头失笑,转身走开,朝后挥着手道:“快家去。” … 顾明月洗漱好便吹熄了灯烛,穆蕴很快出现,从背后拥住她,低笑道:“刚才你在门口和你堂哥说的话,我都听见了,翩翩,我就根本不会对别的女子不忍心,是不是该给个奖励?” 听他语气有些得瑟,顾明月抿着嘴唇忍笑:“你只是空口白话,又没有一个美丽、善良、多情,还不求名分地要跟你的女子给你试验。” “一千个那样的女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你一个手指头”,双手下移,紧扣住她垂在身侧的温温暖暖柔柔软软的两只小手。穆蕴吻着她的耳垂,随口说出的话却是从肺腑中流出的,“我爱翩翩,所以绝不会对其他女人不忍心。” 顾明月侧头后仰,与他双目对视,笑着翘起嘴唇亲亲他的,“给你奖励了。” 穆蕴轻笑,“这可不够”,立即低头吻住她的唇瓣,略微松开她的手,抱着她转过身才专心缠绵地亲吻起来。 一刻钟后,如涓涓细流的吻还没有停下。 顾明月扶住穆蕴的双臂,移开被他引导着在唇间嬉戏追逐的舌头:“我们还有正事做呢。” 长时间的吻让她的声音更加软糯动人,说话时略长的呼吸声,更让穆蕴控制不住地下腹热流涌动。 抬手理了理顾明月额前凌乱的发丝,穆蕴有些等不及想要品尝她绽放时的美好。 然而想起还有四年,穆蕴顿时无力地趴在顾明月肩上,颇有些委屈道:“如果一眨眼,就是你十八岁多好。” 然而四年时间若是被一展眼代替,穆蕴又极为不舍。 他像一个守财奴,不想浪费一点儿和翩翩相处的光阴,同时又想早点带着她摘取光阴背后的甜美果实。 顾明月轻轻拍抚肩上的脑袋,突然想起来:“我好像还没有给你做过荷包吧?” “做过”,穆蕴正舒适地靠在她肩上,神情分外享受,想都没想就道:“那个三蓝绣荷包我带了好长时间,不过有次到南祁省处理麻烦的时候被划破了一角,然后我…” 穆蕴及时停住话头。 “然后你怎么了?”顾明月疑问。 “然后我就把荷包收起来了”,穆蕴笑道,坚决不提他断掉那人两臂让其流血而亡的事。 他不想翩翩知道这种事,以前是担心她不喜欢自己的狠辣,现在却只是不想这种事情污染她的耳朵。 听他语气十分自然,顾明月丝毫没有多想,看着他笑道:“我见过你戴那个三蓝绣的荷包,但那不是你花钱在容德绣庄买的吗?和我特地给你做的不一样。” “都是你做的东西,对我来说一样”,穆蕴握着她的手送到唇边细细亲吻,“不过你有空再给我做一个新的,我会非常高兴的。” “我说的是意义不一样”,顾明月强调。 穆蕴一下子看到她眼中,明亮温暖的笑意霎时如月华洒下:“对,这时的翩翩爱我。” … 初秋的清晨,在新添了一个两三亩大小圆湖的许县,腾起层清清凉凉的薄雾。 换豆腐换香油的吆喝声,伴着叮当声穿行在县城的街道中。 县衙里,听到远远传来换豆腐的声音,张妈舀了一瓢黄豆,走出后门喊那换豆腐的小贩。 前院,顾炼已经晨练罢,顾概夫妻走时买的两个丫鬟端着洗漱用具走来。 其中身着浅绿衣裙的小丫鬟十分活泼,还没放下水盆就喊道:“大人,快洗脸了,婵娟姐姐给您做了香茶饮,葡萄闻着味道就十分流许多口水呢。您洗漱过快尝一尝!” 葡萄一双眼睛黑溜溜圆滚滚,模样很是讨喜,顾炼看到她的眼睛,总会不自觉想到另一双,更清透更灵动…再加上她活泼好动,顾炼下意识便对她宽容几分。 有大人的纵容,十几天下来,葡萄活泼的性子越发展露,对比之下,本就沉闷一些的婵娟更加不爱说话。 因此,县衙里每天都能听到葡萄叽叽喳喳的声音。 顾炼多数时候会觉得很不耐烦,然而每当对上她无辜看过来的那双眼睛,又往往无奈摆手作罢。 刚接过棉巾擦手,丰年跑着进来:“大人,许管事回来了。” 顾炼打算用碧玉豆腐作坊赚的钱,在帝京开一家铺子,前几天派许管事前去找铺面,同时让他带了两封信到家。 一封给翩翩,一封给爹娘,如果不是担心别人察觉异样,他不会次次都给爹娘捎信去。 给爹娘的信无非报报平安,嘱咐他们保重身体,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顾炼每次都要看着信纸琢磨好一会儿才能凑齐两张纸。 然而给翩翩的,他提笔就有话说,想到这其实是和她隔着时间空间在说话,他心里的话就汩汩流水一样不断不滞,每每要在写完之后再删减。 对于顾炼来说,如今除开看翩翩的信,已经再没有什么能带动他情绪的事情。 县衙里的人都知道大人在收到家信时心情会很好,因此许管事一进县城,没来得及回家就挂着搭链来给大人送信。 “大人,这些都是家里老夫人做的”,许管事把两坛子酱菜递给凑过来的葡萄,又掏出一包银子来,“小人到您家时,外家老夫人和舅老爷都在,这银子是两位舅老爷让给大人带来的,还让小人带话,让您不要…” 丰年经常跟在大人身边,知道大人每次最高兴看的都只是小姐的回信,此时听许管事一直啰嗦,便道:“许管事,回信呢?你怎么老说这些不要紧的。” “你小子”,许管事笑道,见大人没有接银子似乎只等看信的样子,便把银包递给婵娟,“婵娟姑娘,你给大人收着吧。” 婵娟双手接过,点头。 许管事这才从褡裢里掏出封信,双手递过去:“大人”。 “只有这一封?”顾炼看了眼信封上的字迹,接过来并没有立即拆看。 许管事不知为何被大人这一眼看得腿肚子哆嗦了下,不由后退一步,低头回话:“小人先去大人家送的信,夫人问还有没有给别人的信,小人说有给小姐的,夫人让小人歇着,就亲自把信给小姐送了过去。后来夫人拿着原封没动的信回来了,说是小姐担心她未婚夫误会这信是什么不认识的男人给她的,没接。而且还让夫人带了话,让转告大人,以后都不要给她写信了。一则她没那个闲时间回这些无聊的信,二则总这么信件往来不好。” 不觉间握皱手中的家信,听到这最后一句话,顾炼已经是脸色惨白,早就空洞的心又有了痛感,一层痛过一层。 顾炼按住胸口,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此吧。他额沁冷汗,眼中冷笑越发明显,是他自欺欺人吗?以为她即使以后嫁人,他仍然还是她亲近的人。 他太看重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了,只因为担心让一个刚刚和她定亲的男人误会,她就连他的信都不接了。 没空回?无聊?不好? “哈、哈”,顾炼冷笑,他对她掏心掏肺,没想到有一天得到这么个结果,盼着念着蘸着心里的血给她写的信是无聊的?没那闲时间? 强烈的酸涩从鼻头涌到眼眶,顾炼转身大步到书房而去。 “大人?”葡萄连忙追上去,“您还没刷牙呢。” 怎么了?大人为什么突然笑得那么渗人? 想法刚刚升起,巨石般一脚砸来,蹲坐在地上时,葡萄还不知道为什么:“大人,您怎么啦?”随即咳咳两声,腥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 “都滚远点”,冰冷凌厉的话落下,书房的门被砰然关上。 “葡萄”,婵娟担心地过来,蹲下身拿帕子给她擦擦嘴角,“你感觉怎么样?” 葡萄此时已经是小脸煞白,说话声有气无力:“胸口扎得疼,婵娟姐姐,大人为什么生气啊?” 丰年也蹲下来,看着她道:“你话太多了,早前我没提醒你吗?别一到大人跟前就叭叭说不停。” 葡萄满眼委屈,大人也没说不让说话啊。 “婵娟姑娘,你扶葡萄姑娘回屋躺着吧”,许管事看了看葡萄的面色,又对丰年道:“你去找个大夫,保险起见还是让葡萄姑娘喝两天药吧。” 丰年点头去了。大人虽然一时发火,但并不是那种以虐待下人为乐的主人,给葡萄找大夫应该不会挨训。 … 顾炼打开信盒,双手颤抖地拿出之前她的回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一封又一封:每一封都只有薄薄一张纸,还有两封只有二十几个字。 猛烈一阵咳嗽,几滴鲜红豆大的血珠喷在信纸上。 顾炼想狂笑。 他太可笑了,他对她来说是什么,只不过是一个隔房的堂哥而已,竟如此自视甚高,觉得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仅次于她的父母。怎么就没看出来,她早就不耐烦应付他了? 顾炼笑着摇摇头,把七八封信随手扔在一边,瘫坐在椅子上,神情呆怔地看着信盒。 翩翩,我视你如珠如宝,在你心里我算个什么? 这一坐就是大半上午,直到县衙外的登闻鼓响起。 顾炼换上官服,出去料理过案子,便直接回县衙后院,吩咐过任何事情都不要来打扰,闭门休息去了。 或许是大怒大悲,顾炼只睡两个时辰却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再醒来,那些画面依旧清晰地在脑海中闪现,他有种自己已经过完一生的厚重感。 梦里没有日日流水的细节,都是跳跃式的。 他是鹿县县令,三年后留任,两年后因破获一件州府库银失窃案,被康九廷提拔到户部做主事,他带着成亲刚两年的妻子还有一个一岁的女儿去了帝京,在帝京买一处宅子,把父母爷奶都接了过去。 不久,顾熠任满归京,父母说这孩子可怜,让他在朝中多照顾一些,他应下,让妻子准备好丰盛的接风宴,派下人去请顾熠,顾熠却以有事不能来推掉。 他也没在意,后来清明常见顾熠蹲在一个坟前哭,有次他经过,便停车下去劝了两句。 然而听顾熠的意思,坟里好像是翩翩… 顾炼抬手捂住同时抽疼起来的心口和脑子,接下来的梦境都是些朝堂之事,父母死时,他已官至议事大臣,丁忧三年,重新起复时又官升一品。 他有三女二子,妻子生一子一女,另外二女一子出自妾室。 二十八岁时娶了一个妾,摆宴请同僚去吃酒,三十三岁时又娶一妾,因为妻子身体不舒服便没有摆宴,只简单地置两桌菜肴。 后宅的生活很无趣,这些画面都是一闪而过。 但令顾炼感到惊奇的是,梦里他的妻子竟然是前些日子见过的成悠姿。 后来,十几个藩国联合,杀进粟裕关,竟如入无人之境在一个月内逼近帝京。 李国公时已七十三岁,在大庸找不出强将的情况下,只好披甲上阵,两个月就解了帝京被围之困。 敌军畏惧这位猛将,有求和之意,情势眼看一片大好,两军对战交涉时,李国公却被对方暗箭射死。 当日即是血战。 展冥作为百官之首,一再号召宁做刀下鬼不做亡国奴,然后亲自走向战场。 接下来是将近十年的烽火硝烟血雨腥风。 出乎所有人意料,赶走藩贼的是曾经威赫朝堂短短两年又无故死亡的穆蕴留下的家奴。 更让所有人想不到的是,以一个名为穆子之人为首的穆家家奴,在成功驱走藩贼后,竟然要把全部兵权都交给顾熠。 顾熠不要他们一兵一卒,当着众官众将士的面,只说了一句话:“我不会要杀姐仇人的东西。” 这句话在脑海中不停回荡,顾炼按着发疼的额角,许久才有余力思考。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顾炼皱眉思索,难道说翩翩要嫁的这个穆蕴在以后会害死她? 然而梦里的情景又好像不是这样,似乎他也是翩翩死亡的间接推手。 顾炼摇头,这只是一个胡乱做的梦,翩翩不会死,若是有什么危险他更不会看着她死。 不知是不是错觉,此时想起许管事说的翩翩嫌他写信无聊的事情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一样,顾炼现在想起来一点儿都不难受,对于翩翩,心中的情感也消淡许多。 即使还对她有关心,那关心和对小雨的关心似乎并没有差别。 顾炼突然察觉到不对,好像他每次因为翩翩而心神大痛,紧跟着都会做一个梦,且不管梦里是何情景,当时历历在目,然不过一刻钟他都会渐渐模糊掉印象。更重要的是,每次梦完,他都觉得翩翩对他来说不那么重要了,甚至有种可有可无的感觉。 顾炼不喜欢这种感觉,即使翩翩觉得他无聊,有了所爱之人不想他打扰,他也不想对她产生这种可有可无的感觉。 梦中印象已经模糊掉大半,顾炼忙起身拿笔,想要写下来还有印象的那些,然而笔尖接触到纸张,他又顿住,印象在脑子里,却完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字眼写下来。 半晌,纸上只留下“翩翩嫁给穆蕴危险”几个字。 顾炼看着这几个字沉默,半晌搁笔,决定趁八月十五时回乡走一趟。 即便现在他的感觉中,翩翩如何都与他没有多大的关系,顾炼还是想去,看一看。 “大人”,婵娟轻轻拍了拍门,小心道:“您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张妈做的莲子羹,您吃点吧。” 门很快被打开,顾炼衣着整齐,和上午神态大失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婵娟看一眼便忙垂下头,遮不住的耳尖红红的。 “再端两盘菜过来”,接过婢女手中的托盘,顾炼道:“让张妈做一盘红烧肉,另外要两个花卷。” “是”,婵娟高兴答应,走之前偷瞧大人一眼,见他神情平和地坐下来端起粥碗,她终于放下心来。 想起躺在床上的葡萄,婵娟不知道该不该跟大人说一声,端了菜和花卷回来,她趁摆菜的功夫想瞧瞧大人的脸色如何。 不料看过去时正好撞上大人的视线,婵娟忙低下头,垂着脑袋端着菜盘子放到桌子上。 “有什么事?”顾炼拿起一个花卷就菜吃着,“有话便说,不要扭扭捏捏。” 婵娟施礼,小声说道:“葡萄似乎伤得不轻,大夫开了三天的药,大人您要不要去看看她?” “受伤是她自找”,顾炼的神情依旧平和,“回去多提点她两句,别总这样尊卑不分。” “奴婢知道了”,婵娟跪下来,眼睛垂着,心里却忍不住委屈,泪花不受控制地便萦绕在眼睛里。 她听得出来,大人这句话同样是说她尊卑不分。 哪有主子去看下人的道理呢? 顾炼没看她一眼,随意地道:“出去吧。” 月落日生,展眼又是一天。 天不亮,县衙大门就被一个腰里掖着牛鞭的中年汉子拍响了。 “什么人?”兵士手握长尖枪打着哈欠拉开大门。 中年汉子立即弯腰鞠躬,憨笑道:“军爷,小人是刘家沟的村长,先前衙门里不是说让大家种地瓜,长成了五文钱一斤收吗?我们村里种了许多,昨天刨出来些,都是皮光个大的,您瞧瞧现在能收不?” “我看看”,兵士来了精神,跟着汉子到车边,扒开被地瓜藤盖着的篓子,登时笑道:“好好,我去禀告大人一声,你先在外面等会儿。” 顾炼已经起床,正在晨练,听到兵士的报告,收拳吐气,吩咐道:“让人把车拉到院外。” … 顾炼换上官服出来,牛车正好停在院子外面,汉子牛鞭没放好便双手撑地跪下见礼:“小人刘家沟刘福全,见过知县大老爷。” “不必多礼”,顾炼抬手虚扶一下,拿起篓子里的地瓜掰开看看,又将篓子的地瓜全倒在地上,见个个都是大块头,问道:“田间的都是这般大?” “是的大人”,刘福全弓着腰,“小人不敢只捡大的来糊弄您。” “刘家沟?”掏出手帕擦着手,顾炼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村子里共种了三十亩地瓜?” “大人好记性”,刘福全忍不住夸赞,意识到面前这个后生是县太爷,忙恭敬道:“正如大人所说,我们村共种三十亩。小人昨儿个特地带人看过,三十亩地瓜都像长成了。” “不错”,顾炼点头,“丰年,去后面兵营叫朱奇遇带几十个人过来,下乡挖地瓜。” … 粉丝作坊早已经筹备好,是直接就在碧玉豆腐作坊内砌上锅灶安置好用具。 随着秋天到来,鲜嫩的豆腐柴叶子越来越难找,每天何弼那小子能送来一车就是多的了。 因此,当听说大人带着兵士们去二十几里外的刘家沟挖地瓜去了,作坊内众人高兴地走路都带风。 地瓜终于成熟了,他们的活儿不用中间停来。 许县共有三十五个村庄,周边十八个村庄都种了地瓜,这些全都成熟后,足够做一个冬天的粉丝呢。 傍晚天色灰蓝时,一车车地瓜运到县衙后面的作坊内。 作工的妇人们还没有回家,都围过来帮着把地瓜装进袋子里抬到地窖中,只在院子留下三四车。 地瓜粉丝的具体做法除了顾炼,便是朱奇遇和另一个小队长曹清豪知道,因此第二天,顾炼就让他二人到作坊内教众人做粉丝。 大清早,何弼拉着小板车豆腐柴叶子来到作坊,很抱歉地对许管事道:“许大伯,我待会儿到伍庄看看他们那还有没鲜嫩叶子,绝不耽误你们做豆腐。” 许管事很喜欢这个小子的懂事孝顺,当即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咱们以后开始做粉丝了,明年春天大人会把碧玉豆腐的原材料和做法公布出去,到时你和你爷爷就自己做。现在你这也不用担心没办法挣钱,我交给你个活儿,你来作坊洗地瓜粉,一天给你六十文。成不成?” “谢谢许大伯”,听说要开始做粉丝了,何弼脸上立时涨满笑意,“等我再大一些,我就拉着粉丝到别的地反贩卖。” 许管事哈哈大笑:“你小子,就这么点出息?” … ------题外话------ 不知不觉我又有八十多张月票了,开心啊*^_^* 232 众人 做工的人熟悉粉丝流程后,朱奇遇和曹清豪便都归了队。 顾炼在县衙无事时,会带着士兵们演习演习拳脚,然后就去粉丝作坊看一看,这么地一天天重复却并不空虚的过着。 成悠姿离开许县后,很快便有她的信通过驿站送来,这天一早又过来了第二封。 捕头李明送来的,顾炼接过随手就放到书桌上,晚上看完一份仇杀案子的卷宗,准备回房休息时,看到静静躺在桌子一角的信封,他伸出手两指夹起拆开看起来。 成悠姿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十分漂亮,顾炼看着,感觉颇为舒心,行文之间又给人一种温婉的感觉。 看完信,顾炼将信纸重新装在信封里,目露沉思。 … 顾家村这边,因为慧通大师要来讲经三天而迎来空前的一波热闹气象,家家户户都提早备好素食,通知各方亲朋过来听经,有些妇人甚至提前几天就回娘家接来爹娘,村子里一时间人来人往,比起镇里的庙会也不遑多让。 建在北地的那个高大的风碓更是引起许多人的注意,时不时就有人过去参观两眼。 慧通大师讲经开始的第二天,于四小姐和几个姐妹车马仆人簇簇地来到了顾家村。 大伯娘对于这个儿媳妇的到来非常欢迎,在门口接住人就一路拉着到屋子里,一面请其他小姑娘们坐下,一面喊儿子出来,对于嘉怡笑道:“焕子就这样,整天闷在作工房不出来。” “这才好呢,我的几个哥哥,整天只知逗狗遛鸟,连一张椅子都不做,很是让父亲和祖父头疼。”于嘉怡并没有坐下,言语谈笑亲切自然,“父亲和祖父总是说让哥哥们向焕哥哥学习。” 说着朝外看了眼,她说道:“伯母,我还是先去拜见祖母一下吧。不知祖母的身体现在可好些?” 顾老太太从那次气着,身体就时好时坏的,于嘉怡没亲自来看过,却好几次派仆从送来补品。 “老太太现在好多了,这不大师讲经辰时开始,她吃过饭就让小萍扶着听经去了”,大伯娘拍拍于嘉怡的手,“你走一路,先坐下来喝杯茶”,转头又对其他几个低声交谈的女孩道:“你们这些小姐,也都坐下歇歇,家里下人不多,别嫌我们招待不周。” 女孩子们都摆手笑道:“怎会?” “嘉怡,你怎么来了?”顾焕往下放着袖子走进来,见一屋子姑娘,下意识又想退出去。 别看这些只是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们,他和嘉怡定亲那天,这几个姐妹都在,三问两不问就弄得他哑口无言。 到现在顾焕看见于嘉怡这些姐妹还心里发怵。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大伯娘立即笑斥,“还不是你过去请人来的。” “就是”,于嘉怡轻哼一声,“听你这意思我不该来?” “没有啊”,顾焕跟于嘉怡相处过才知道女孩子蛮不讲理起来简直要命,一句话说不对就得跟她掰扯好长时间。不过,他大部分时候觉得这掰扯挺有意思就是了。 “那什么”,顾焕摸摸耳朵道,“我带你们去场地那儿听经去吧,昨天我去听了听,大师讲得特别好,容易明白还有趣。” “是是”,大伯娘赶忙又道,“你们出去玩,好好玩”。 于嘉怡本来就是冲着乡下讲经会的热闹来的,闻言和大伯娘寒暄两句,就跟在顾焕后面出了门。 “水水呢?”出来大门,于嘉怡问顾焕,“怎么没见她在家?” 当初定亲时,顾秀水跟着一起去了的,因为是未婚夫的妹妹,于嘉怡很是客气。 “出去玩了”,顾焕不想多说,“对了,你那几个哥不都点头说要来听经的吗?怎么只你自己来了?” “你特地去邀请,我们当然都得来”,于嘉怡笑道,“只是今天我来,明天哥哥们来,这才对得上你特意请我们啊?” “姐夫,来前五哥还让我告诉你一声,提早把丰盛的席面备上,这全素宴要不能比大菩提寺的差”,堂妹于嘉茵走到他们二人旁边,笑嘻嘻道:“哥哥们说,要来吃大户呢。你们村里都能邀请到慧通大师,比菩提寺还好的素斋应该也难不到姐夫了。” “这你们可太高看我了”,顾焕摆手,“我哪儿找那么好的大厨去?” 于嘉怡好奇道:“那你们怎么请来的慧通大师?” 顾焕才不想说是因为翩翩,女孩子名传太盛了不好,只笑道:“慧通大师看我们村子风水好,民风淳朴,就想在这里弘扬弘扬佛法。” 这个理由的确说得通,慧通大师偶尔会到乡间布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于嘉怡听了点点头,看着村子里干净的街道,偶尔跑过去的衣着整洁的孩子,说道:“没想到你们村里是这个样子的,和我想象中的悠然田园很像。” 于嘉茵又笑着打趣道:“那可太好了,反正姐姐以后是要住在这里一辈子的,现在就看着顺心,省得以后不好适应呢。” 当初于老爷子准备把一个孙女嫁给顾焕,最先考虑到的就是这个长子家里待字闺中的于嘉茵。 于嘉茵今年十六岁,比于嘉怡小两个月,虽然二女都已经及笄一年,但他们这些大家庭,不担心孩子找不到好夫婿,也不着急。 只要在十七岁前定下人家就行。 于嘉茵当时知道爷爷要把她嫁给一个乡下泥腿子,哭着便说如果非要让她嫁到乡下,那她立刻就去庵里出家。 于老爷子孙女很多,先考虑于嘉茵,只因为她是长子的女儿,他觉得有顾焕这么个出息的女婿,长子以后定能更好地带领一家子壮大家业。 不过孙女要死要活不同意,他也没必要坚持。 毕竟这个不愿意,说不定其他孙女会愿意,其他孙女不愿意,那还有更多方法和这个新崛起的木工界奇材拉近关系。 于老爷子从来都不认为结亲是结盟的充分必要条件,如果真到利益严重冲撞的时候,别说对方娶他一个孙女,便是娶他家十个孙女,他还是会以于家为先。反之,利益矛盾激烈时,对方就是娶她十个孙女也不会顾忌。 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因为对任何人来说家业都是最重要的。 但是于嘉茵并不明白这点,她觉得自己很重要,然而爷爷竟然给她相看了一个乡下女婿,这令她十分伤心。 她伤心劲儿还没过呢,三叔家的于嘉怡竟然同意见一见那个乡下的木工,然后再给爷爷答复。 于老爷子当日便赏给于嘉怡两个玉狮子镇纸。 于嘉茵气愤不已,只觉于嘉怡是抢她风头。 后来于嘉怡定亲时,她看见那个在她想象中泥巴满腿一笑傻三分的乡下人竟然是个高大俊朗的男子,心中的不平气愤更加达到了顶点。 如果不是她不同意嫁顾焕,有于嘉怡什么事儿? 这种感觉,在看到于嘉怡那里,总是有顾焕三五不时送去的各种好玩意儿时,一天天在她心底累积。 因此只要顾焕来于家,于嘉茵必定凑巧在场。 她要让他看看,她们于家姐妹中哪个才是最好的。 于嘉怡见这堂妹总在未婚夫面前热络得过份,哪能一点都猜不到她心里的想法?可于嘉茵什么都没表示,她也不好说什么。 好在焕哥哥是个迟钝的,根本没看出于嘉茵往他身边凑的意思,对她只是客气礼貌有加。 每每看见于嘉茵在顾焕跟前吃瘪,于嘉怡心中好笑的同时又十分爽快。 众怀心思中,一行人说笑着来到祠堂前面的场地。 场地前黑压压坐着许多人,却十分安静,现场只闻慧通大师被喇叭扩大了的洪亮声音。 说笑的几人立即安静下来,静静站在场地最外边。 顾焕让她们稍等,到住在祠堂附近的一个婶子家借来两条长凳子,给几个女孩子坐。 女孩子们坐下来,都打趣地看了于嘉怡一眼:姐夫/妹夫真体贴。 慧通此时讲的正是佛祖的成佛之路,集神异通俗趣味劝善警恶为一体,女孩子们很快就被吸引,逐渐聚精会神地听起来。 光阴听话移,不知不觉间,太阳已升到正当空,慧通教众人念一篇劝善经,一上午的讲经便告结束。 慧通站起身朝众人施佛礼,众人无声回礼。 “大师,中午到我家吃顿便饭吧”,随着一个汉子的声音响起,只稍微有低低说话声的会场立即热闹起来,类似的话语频频响起。 还有些人热情地围在慧通周围,定要请他回家吃斋。 两个小沙弥扯着嗓子喊了好几遍:“顾施主家想必已经做好了饭等我家师傅过去,众位还是快快回家做饭吧,我们师傅就不打扰了。” 上午跟着师傅在村外的顾施主家吃过一顿早饭,两个小沙弥都很怀念那些美味的素斋。 因此就算师傅要去别家吃,他们也要把师傅拉到顾施主家。 … “贤人施主”,慧通走出人群,看到顾焕,便过去施了一个佛礼,“晚上贫僧要讲劝善文,贤人施主有空就过来听一听。” 顾焕礼貌地回礼:“一定来。” 慧通大师看看他身旁的女子,慈祥地笑着走开。 “焕哥哥,慧通大师怎么会称呼你贤人施主啊?”于嘉怡好奇地看着顾焕。 “那是因为咱做了不少惠及百姓的事儿呗”,顾焕挑眉笑道,搭住于嘉怡的肩膀,“走,回家吃饭去,看我娘都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于嘉怡面颊微红,却并没有打开他的手臂。 “焕大哥”,顾秀萍的声音响起,她扶着老太太从靠近台子的地方走过来,看到他身边的女子,惊喜地笑问道:“这位就是嘉怡姐姐吗?” “我是”,于嘉怡上前两步,给老太太见礼,“祖母,请恕嘉怡礼数不周之罪。” “快起来”,顾老太太忙伸手扶住了,这时旁边众人都恍然笑道:“原来是焕子的未婚妻啊!” “就是她”,顾老太太担心姑娘面皮薄,只跟众人点点头,便对于嘉怡道:“快回家,这大日头的,小心晒晕了。” 这时顾秀水也走过来,向于嘉怡打声招呼,扶着她的手臂笑道:“嘉怡姐,你今天来也不提前派人打声招呼,不然我就在家等着你了。” 大哥现在不待见她,她一定要跟以后的嫂子打好关系。 有这个想法在,顾秀水对于嘉怡简直是十二分的热心。 另一边,对于顾焕的这个大家小姐的未婚妻,旁边的村人都好奇地回头探头侧头看,边看还边低声夸赞长得美一看就是个心善的好姑娘。 不过这些人都没有凑上前来打趣,毕竟人家是未婚夫妻,女子过来他们村听经,他们若是说话太没把门儿的,给焕子这个未婚妻吓走就不好了。 因为慧通大师讲经是很热闹的大事,村子里其他定过亲事的年轻男女都通知给未婚妻或者未婚夫家里知道,这两天着实有不少未婚夫妻露了面。 众人也不都是那么稀奇,大多数人跟顾老太太打声招呼,便说笑着回家去了。 谁家都有亲戚,中午时分,村里被一片各种各样的饭香味笼罩着,只要走过一户人家,就能听到其内欢声笑语传来。 于嘉茵看了看前面被老太太和顾焕两个妹妹簇拥着回家去的于嘉怡,心里只觉分外不平。 好像从于嘉怡和顾焕定亲后,所有的目光夸赞都从她身上转移到了这个堂姐身上。 尽管于嘉茵脸色不太好,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顾焕一家人都在热情地招待于嘉怡,从洗手的水漱口的茶到用饭的筷子,他们皆要问问于嘉怡的意见喜欢用什么样的。 没嫁进门来的媳妇本来就受夫家看重,更何况对方还是于家娇养的小姐。 顾明月家中同样十分热闹,姥姥姥爷,三个舅舅舅妈,一众表姐表弟们都在今天过来了。 欧阳山昨天已和刘家造屋那帮人说了,今天歇一天,因此再加上他们一家,众人齐聚一堂,经好似在过什么节。 欧阳薇,照云,照夏,这些人从吃过早饭起,就开始准备午间的菜肴,午前才堪堪做做好几桌席面。 出去听经的人和慧通大师一回来,家里立即开了席。 穆蕴这天同样在场,因此尽管经会不吃荤不喝酒,男宾席上还是热闹非常。 女宾这边,吕芳荷看着顾明月哼道:“你真是瞎猫撞到死耗子!” 这家伙怎么就那么好的运气,找了个那样俊美的未婚夫,她以后到哪儿找一个比顾明月这个未婚夫还好的? 顾明月笑了笑,没在意芳荷表姐的话,前两天她和穆蕴去姥姥家,她就是看他们两个不顺眼的样子。 旁边,吕芳香笑道:“不是说穆少爷以前还是朝中大臣吗?表妹好福气呢,但是你得多看些书了,否则以后夫妻两个容易谈不拢。” 二舅母就坐在女儿旁边,闻言不着痕迹地抬手在桌子下面打了她一下。 吕芳香好似没感觉到,依旧笑看着顾明月:“翩翩,你说是不是?” “表姐说的是”,顾明月放下筷子,“不过只要话投机,便有说不完的话,不投机半句也嫌多。这跟看不看书没关系的,是吧?” 吕芳香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不在意地笑起来。 别看现在风光,以后那位穆少爷娶妾之时,真不知道顾明月要怎么哭呢! “吃菜吧”,吕老太太说道,“吃过饭都听戏去。” 下午慧通大师休息,祠堂前的场地上开始唱戏,顾家村请来的是县里的好戏班,一场要五两银子,因此戏得质量非常好,听得台下观众频频鼓掌欢呼。 顾明月和穆蕴都没有出去,正在后院摘草莓。 草莓棵已经在旁边的土地上印出不少,有些茎秆已经略微黄了,上面却还结着零星几颗小草莓。 “它们本来只有两棵,却结许多草莓,肯定累得不轻”,摘完草莓,顾明月舀一勺稀释过的粪肥拨开草莓叶子淋在根部,一边施肥一边轻声道:“多吃点,明年长成一大片,结更多草莓。” 穆蕴听得好笑,接过葫芦瓢道:“这东西味道不好闻,我来浇,你去井边把这几颗草莓果洗洗。” 这应该是今年最后一茬草莓了,只有十几个,且多是小个头儿的。 顾明月只用双手捧着去洗,清洗干净了又来到穆蕴旁边,捏一个塞到他嘴里。 酸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鼻端虽飘散着臭味,穆蕴却一点儿都不在意,对顾明月道:“剩下的全都给你吃,你先去凉亭里,我马上就过去。” 顾明月这才注意到,这里有点臭,她双手捧着草莓往后退两步,笑道:“不用浇了,我们一起去那边。” “马上好”,穆蕴将木桶中剩下的一点粪肥均匀的倾倒在草莓叶子下,站起身拍拍角,到井边洗过手擦干净才握住她的手,一起向亭中走去。 这两天顾家来来往往人不少,他已经整整二十八个时辰没抱抱她了。 因为准备经会的事,顾家早晚都敞开着大门,村里时常有人跑过来借东西使,顾攀又是早出晚归。 所以,这几天晚上顾明月都没让穆蕴过来。 突然晚上睡觉的时候听不到翩翩轻轻软软的呼吸声了,穆蕴几乎夜夜睡不好,总觉得缺少点让他安心的东西。 好在翩翩说白天的时候可以随意过来,穆蕴才能坚持住晚上不来。 “让我好好抱抱你”,凉亭内,穆蕴刚一坐下便拍了拍大腿,微展双臂示意顾明月坐过去,顾明月看向后院入口的月亮门,见并没有什么人走来,然后后退两步坐在他腿上,又给他一个草莓,笑道:“我们分着吃吧,再想吃要就等到明年了。” “何用等到明年?你喜欢这个,我走的时候挖走两棵,让人送到庄子上在暖棚里种起来,过年时便能吃”,说着,穆蕴低头咬住草莓,直接含着草莓堵住了顾明月的嘴唇。 “唔”,要说的话都成了模糊不清的字音,顾明月惊讶又担心,抬手捶在他肩上。 穆蕴闷笑出声,舌头抵着她咽下那颗被搅成浆汁的草莓,唇舌撤开,看着她道:“好吃吗?” “好难吃”,见他放开,顾明月忙起身坐到旁边,一下子塞到自己嘴里两颗草莓,“你不想吃那我都吃完了。” 穆蕴笑笑,紧跟着起身与她坐在一起,握住她的手笑意满满:“翩翩放心,我注意着外面的脚步声呢,不会被别人看到。” “翩翩”,这边话音未落,月亮门边有声音响起,顾焕携着于嘉怡的手走进月亮门,看到亭中情景时,他放开于嘉怡,几大步便走到近前,黑着脸道:“两个人说话就说话,挨那么紧做什么?” “我说话声音低,他听不见”,顾明月举举她和穆蕴握在一起的手,“我们只是拉拉手而已。” 看着堂妹脸上明亮的笑容,顾焕觉得旁边的穆蕴越发像个盯着骨头的狼,而且那骨头还傻傻地自己往狼嘴里跳。 “坐开坐开,声音低就大点声”,他挥手说道,转身叫了声已经走近亭子的于嘉怡,指指顾明月和穆蕴:“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丫头,旁边这是她未婚夫。” 顾明月忙站起来,笑道:“嫂子好,我常听焕大哥提到你”,又对顾焕道:“焕大哥,你让竹七来说一声就好了,该我去看嫂子的。” 于嘉怡听着这两声嫂子,脸色微红,看了眼这个顾焕十句八句不离口的堂妹,暗暗点头。 穆蕴也站起身打了声招呼。 看到他,于嘉怡心中微惊,这个帝京最为俊美且又有着那样不平身世的穆二爷,她当然见过。 穆蕴的身份,或许那些仗着自家门庭高的大小姐看不起,在小官之家或者是工藉富商家的小姐们中间却是极为受欢迎。 首先长相俊美无俦这点,已经足够吸引众多女子的目光,即便他是青楼常客那会儿,也有不少女子想要嫁给他。 然而自从上次青楼打架丢官之后,这位穆二爷就淡出了帝京众人的视线。 于嘉怡实在没想到,穆二爷会和一个乡下女子定亲,且还是她未婚夫的堂妹。 以前姐妹们时常说起帝京中比较有名的几位公子,还猜测他们最后会娶怎样的好女子为妻,哪里想得到俊美风流的穆二爷会看上一个乡下女子?! 虽然并没有看不起焕哥哥这个堂妹的意思,于嘉怡心里还是觉得有落差,当下看了穆蕴好几眼,想要证明自己不是认错人。 “现在还不能叫嫂子”,顾焕先没注意到于嘉怡的异常,弹了顾明月一个脑瓜崩,不听她回话,便转头看过去她,继而皱眉:“你发什么愣?” 于嘉怡回神,忙笑道:“没有啊,我只是有些惊奇”,看向顾明月:“翩翩?你叫我声嘉怡姐便好了。” “嘉怡姐”,顾明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焕大哥跟前都称他未婚妻为嫂子习惯了,没注意就这么喊出来,的确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我去前面让人沏茶送来”,她说着,握着手中几颗草莓走出凉亭。 只剩这么几颗,没办法招待客人,干拿着又不好看,自己还是放到屋里去吧。 都怪穆蕴捣乱,如果好好吃东西,这几颗草莓早就吃完了,也不用这么尴尬。 亭内,穆蕴毫不见外地尽地主之谊:“请坐吧” “客气”,顾焕说道,抬手让于嘉怡过来坐下,随意招呼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让翩翩领着你去村里听经?” 穆蕴笑笑,语气依旧自然:“我们两个都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你们不去看戏,怎么过来找翩翩?” 嘿,这小子,跟我比谁跟二叔家更近是吧!顾焕拍拍桌子道:“我是她大哥,来介绍她嫂子给她认识,可不用提前通报” 进门必须通报的穆蕴:… 于嘉怡默默把目光放在不远处池塘内的残荷上,内心里惊奇不已,原来男人一样会在话语里打机锋啊! 顾明月很快回来,她端着茶,端着点心水果的照云和照玉跟在后面。 穆蕴看见顾明月走来,便起身直到亭子外面去接她手中的茶托。 “这人是不是叫穆蕴啊?”于嘉怡侧头看了眼,心下更惊奇,抬手挡在嘴旁,轻声问顾焕。 顾焕看她一眼,同样轻声道:“正是,这是翩翩的未婚夫,你别想跟她抢。” “我…”于嘉怡顿时气笑了,“焕哥哥,你是不是忘了件事儿?我还是你未婚妻呢!” 就算她真看上穆蕴,他关注点也太偏了,不该吃个醋或者担心自己要失去未婚妻了吗? 然而于嘉怡看看顾焕,他好像根本没想到那点,只担心他堂妹的未婚夫可能会被人抢。 真是,该说他心思粗糙吗? 茶水点心水果一一摆上桌。 “嘉怡姐,这是刚做好的糯米藕,你尝一尝”,顾明月给四人倒上茶,坐在穆蕴旁边,夹一个糯米藕放到他面前的小碟子内,低声道:“这个可好吃了,快吃。” 顾焕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个丫头,还怕他们抢? 不过深红色的糯米藕裹着雪白的杏仁粉,看起来的确十分可口。 于嘉怡没有客气地推辞,拿筷子夹一个,咬下去只觉软糯香甜,还有几分劲道,非常美味,因此三两口她便吃完了。 注意到这不是在自己家,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笑道:“没想到藕和糯米还能这样做着吃。” 顾焕看她喜欢却又不好意思,连夹三个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吃吧,不够我再给你夹。” 于嘉怡:… 顾明月:*^_^* 焕大哥对人好也这么粗暴直接! 四人坐在一起聊没多久,照归后面跟着竹七走过月亮门。 “小姐”,见过礼,照归道:“竹七来叫焕大爷和于小姐回去。” 竹七跟着道:“爷,夫人说时间不早了,让您送于小姐家去呢。” “行”,顾焕看看天上的太阳,对于嘉怡道:“走吧,以后有机会你再专门来翩翩家玩。” 于嘉怡随着顾焕起身,笑道:“那有机会,我一定来拜访翩翩了。” 她家这几样丫头做出来的点心竟比自家的好吃那么多,要知道他们家可养着五六个名厨,点心都是一等一的呢,却还不如一个农家的好吃新奇? 或许顾家根本不是她们所以为的没什么底子的农家,从吃食上看,或许多少高门大户都比不上他们。 于嘉怡心里怀着这个想法,回到家就把顾明月送给她的两包点心送到爷爷那里。 “嘉嘉,这真是顾焕他二叔家的点心?”于老爷子放下咬过两口的糯米藕,又拿起另一包里粉红晶莹方方正正的小点心,“嗯,这里面加了桃汁儿?鲜桃味儿竟保存的这么好!吃起来酸甜汁儿香,这可都是好东西啊…以前爷爷跟着你太爷爷,去给那时候的展老相爷家送一套木雕屏风,老相爷就给过我几块糕,味道比起这个还稍嫌逊色几分啊。” 说话间已经吃完了那块小点心,又拿起咬了两口的糯米藕。 于嘉怡提醒道:“爷爷,小心牙。” “哈哈”,于老爷子大笑,“爷爷许久没这么有胃口了”,看着面前的点心,摇头道:“这个顾焕他二叔家不该是什么有积淀的人家呀!或许他们家有什么厨艺高超的朋友?” “啊,对了”,经爷爷这么一说,于嘉怡想到或许是穆蕴给顾明月家里送的好食谱,再怎么说穆家都是历经好几世而不衰的大家族,吃食方子肯定积累不少。“爷爷,焕哥哥他二叔家有个女儿,和帝京的穆二爷定了亲。你说会不会是穆家给他们的好方子?” 于老爷子沉默片刻,点头道:“有这个可能”,又笑起来,“不管怎么样,顾家都不是什么地里刨食的泥腿子,还和士族结了亲。这下你放心了吧?” “我放心什么啊?”于嘉怡跺脚道,“我又没嫌弃焕哥哥家是农户。” “没嫌弃就没担心旁的姐妹笑你嫁的低?”于老爷子笑指着桌子上的点心,“不然着急送这两包点心来给爷爷尝什么?” “孙女觉得好吃让您吃的”,于嘉怡说道,随即转身跑开,“我还要回房看书呢。” 于老爷子摇摇头笑了。 他们于家虽是工藉,但四世积累下来,早已不是一般富户可比,别看以前雷家比他家名声高,真论起底蕴绝比不过他家。 把嫡孙女嫁给一个在木工界新崛起的农家小子,可以说是十分的低嫁。 如果不是看那小子真有本事,在机巧上总能别出新图,想到众多木工所不能想,做到众多木工所不能做,于老爷子绝不可能这么委屈自家孙女。 但是现在看来,谁委屈谁还不一定呐! 于老爷子刚这么想,就见孙女又跑回来,说道:“爷爷,忘了告诉你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焕哥哥在他们村子里修建了一个很大的风碓,几乎可以日日夜夜不停地舂米呢。你明天如果没事,可以去顾家村看一看。还有,慧通大师在乡下讲的经文,比咱们去菩提寺听得更有趣,您也可以听听。” “好”,于老爷子笑着站起来身来,“明天爷爷跟你那些哥哥们一起走趟顾家村。” 虽然听孙女说什么可以日夜不停的风碓,于老爷子却并没有多惊奇。 水碓只要有流水,那一样的是日夜不停,风碓想来是利用风力推动机关运动,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然而当于老爷子真的在几个孙子的陪同下,站到那个高大的风车前面时,他震惊地差点拽下来一把胡子。 “怎么会做成这样?”围着风碓外围绕圈,于老爷子拽着胡子自言自语:“风车转动快慢不定,这石锥槌捣的缓快却不变…” 于老爷子正自琢磨时,顾焕笑着大步走来:“老爷子,您老来了,怎么不先到家里坐坐?要不是我正好在作工房,你们这是准备在村外绕一圈就走?” 于老爷子的七八个孙子今天是准备在顾焕家好好喝一场的,闻言先后笑道:“怎么可能就走,我们还没吃过你请的席面呢。今儿可要喝个痛快,然后来个醉卧青山岗。” “那不行”,顾焕笑道,“今天还是讲经会,咱们一个村子都是不饮酒不吃荤。” “焕子,你这太抠门儿了吧?”于三少于裕摇着扇子看向众兄弟,“要知道不能喝酒,我们就不来了。你们这小村子,还没有什么美人,跑这一趟只为个讲经会,这累可划不着。” “我们想听讲经会,直接去菩提寺听不就好了吗?我们来不是为了听经文,堂妹没转告,哥几个来吃大户的。”于五少于袗紧跟道,“再说和尚最是豁达,他讲他的经会,咱喝咱的酒,就是佛祖知道了也不会介意的…大不了不吃肉好了。” “除开吃喝玩乐你们还知道做什么?”于老爷子听着孙子这一句又一句,立即面色黑沉。 “哎,对,别忘正事儿”,于裕笑道,拿扇子指着风车,问顾焕道:“焕子,这怎么做的?瞧这风一阵儿紧一阵儿松的,但是下面的石锥它怎么不会快也不会慢?” 233 熟络 能在家里养那么多歌女,于裕不可能只知吃喝玩乐,他若没有点真本事,于家哪有那么多闲钱纵容这么一个纨绔? 刚才他就看出了这个风碓的奇妙之处。 “内里我做了一个先蓄力再缓缓发动的大机关”,顾焕又不是缺心眼,只很模糊道:“只要有风带动风车,机关那儿便能很快蓄力,而石锤和机关另一端相连,所以捶捣速度并不会变。” 于老爷子和几个孙子没有探知内部详细构造的意思,顾焕说得模糊,他们也都没介意,心里却无不震惊非常。 “你小子”,于老爷子拍拍顾焕的肩膀,哈哈大笑:“有能耐,这个东西做得好。” 长孙于衱道:“焕子,你做的好东西也不少了,何不找找门路,上交两样到工部,谋一官职下来?” 顾焕当然想过这个问题,男人谁不想做官光宗耀祖啊? 然而之前展冥到顾家村的时候,他就问过,才知道即使花钱谋职也要教什么亲手写的呈文,门路都走通了,还得再写两篇文章。 当时一听这个,顾焕顿时打消了谋官的念头。 且以工匠身份进入工部,一辈子都是打杂的,官职还不能继续升,顶多做到个八品主笔,只比末节子九品高一品。 顾焕知道这些内情后,才算明白为何那么有名的雷自芳被工部衙门邀请着去做官都不去。 衙门里的小打杂,哪有外面受人尊敬的木工第一人风光? “我受不住那个约束”,顾焕摆摆手,笑道:“老爷子,众位兄长,都到我家看看去吧。我娘知道嘉怡的哥哥们今天要来,一大早就让人择菜洗菜地准备了起来。” “走吧那”,于老爷子笑道,率先迈步,小辈们随后跟着。 。 于袗再三强调无酒不成席,其他几人也纷纷嚷着没酒喝可没意思,大伯娘听了便让人从地窖搬两坛酒出来。 “焕子他娘,不用理会他们这些羊羔子”,于老爷子从客厅到旁边这个摆着两桌席面用以招待孙子们的堂屋内,一声咳下去,众人立即规矩坐好,安静下来。 “老爷子,这跟到自家一样,您别客气”,大伯娘指挥着下人给于家的少爷们倒酒,“再说,酒都是粮食酿出来的,又不是多烈的酒,喝两盅没事。” 于裕起身拱拳施礼:“我们兄弟刚才的确失礼了,请伯母恕罪。” “恕什么罪啊?”大伯娘摆手,于家这些人就是客气地过份,“你们不拿这里当外道地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不懂事不懂事”,于老爷子谦虚地摇头,让长孙管好几个兄弟,这才跟着过来请他去正厅吃席的顾柏过去。 老爷子一走,这边的气氛立即热络起来,品评田园风光之间,两坛酒被几人你来我往地很快喝完。 大伯娘时不时就过来看这边缺什么,见酒没了,便让小厮再去地窖搬两坛。 “婶子,不必再搬了”,于衱(jie)起身阻止,“我们兄弟已经尽兴,再多就该出丑了。” 顾焕看看这哥几个,知道两坛酒对他们这些经常饮酒的人来说不算什么,说道:“再搬一坛子过来吧,第一次到我家来,怎么着也得喝个尽兴。” 反正都喝过了也不差这点。 “就知道你小子爽快”,于四笑道,“咱们确实不能多喝,再来一坛却是刚好。” “好”,大伯娘点头,“酒马上送来,你们也别光喝酒,多吃菜。”说着就出去了。 “伯母费心了”,几个年轻人在后喊道。 大伯娘走出门来,好笑摇头,于家这些少爷们,客气起来比学堂的夫子还客气,要洒脱起来山野农夫也不及他们。 堂屋内又是一番杯酒相巡,于六说起他第一次去青楼时闹出的笑话,喝得兴起的众人顿时笑个满堂彩。 丫鬟们送汤上来时,第三坛酒已经被喝完,正聊着闲话。 突然的惊呼声响起,梅开端着一碗金针花咸汤放下时滑脱了手,滴滴答答的汤汁顺着桌沿往下流,有些还在溅在旁边于裕衣衫上。 “对不起,于少爷,奴婢不是有意的”,梅开立即退后一步,低头鞠躬道歉。 “怎么这般笨手笨脚?”顾焕皱眉,“快拿毛巾给三哥擦一擦,亏你平时挺机灵!” “是”,梅开忙抬步出去,她也只是猛然见到这么些衣着华贵长相俊朗的公子哥而太紧张了。 “不必麻烦这位姑娘”,于裕叫住梅开,“我只是衫摆被溅上些汤汁,刚才汤碗倾倒,姑娘想必烫到手了,你下去擦药膏吧。” 顾焕抽了抽嘴角,差点忘了于嘉怡这三哥最会怜香惜玉。 梅开却是看看自家少爷,不见他开口也不敢下去。 “三爷不是让你去擦药?”顾焕无奈地说道。 “多谢三爷”,梅开神情放松,施礼,“多谢少爷。” 梅叶重新端一碗汤放到于裕面前,眼睛垂着并不敢多看。 于裕摇头,向顾焕道:“不用问,我就知道你平时对小姑娘们太严厉,瞅瞅这一个个,跟缩着脖子的鹌鹑似的”,再次摇头:“即便美人,露出这幅神态也要大打折扣的。” 更何况顾家这些没有一个称得上是美人,至多算小家碧玉而已。 “这样安静”,顾焕拿着勺子喝汤,“我可不想学三哥,在家里弄百十个祖宗。” 闻言,于家兄弟几个都笑起来。 “美人一举一动皆赏心悦目”,于裕说道,“既然如此,当做祖宗哄哄又何妨?” 几人说说笑笑,吃完汤出来。 “呦,时间不早了”,于衱看看天上偏斜的太阳,叫来个于家的小厮问道:“老爷子呢,有没说什么时候走?” 小厮弓腰见礼,回道:“老太爷听戏去了,走时倒是留着话,让小的告诉爷们,申正再回,爷们不想去听戏,可以看看姑爷做的一些好机巧玩意儿去。” 几人对视一眼,他们跑到乡下是散心的,在家里已经快被机巧绊得脑子打结,到这儿还看机巧就是傻子 “焕子,你们村里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于五问道。 “来时我见村西有山,咱们到山上转转去”,于四跟着道。 “山上没什么好景”,顾焕端一杯茶喝着,“不过去打几只野味还使得。” “老三?”于家兄弟们都觉得山野风光比村子里一家家房屋的有意思,都没听顾焕的“没好景”,一致点头出门散散酒,要走时却发现自家老三还在院子里站着和一个小丫鬟说话。 “怎么没上药”,于裕看看小丫鬟手背上的一片红色和小水泡,从袖袋里摸出个精巧可爱的青花瓷瓶,“这药给你,擦擦手背,别留疤。” 梅开头低地几乎抬不起来,双手接过药瓶,咕哝出两个谢谢。 于裕笑了笑,转身对兄弟几个道:“先走啊,我还能掉队?” “老三,你收着点”,出来顾家大门,于衱咳一声道:“在咱家自己的丫鬟就算了,妹夫家里的丫头你可别招惹。” “我怎么就招惹了?”于裕把玩着手中折扇,“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手背烫成那个样子,也不抹个伤药,怪可怜的。” “切,三哥,你这话旁人能信,我们哥几个却不信”,于袗摇头,“那要是个丑丫头,满手都是水泡子你也不见得看一眼。” 顾焕皱眉,他家还缺一瓶抹烫伤的药?那丫头怎么出来一大会子也不抹药? 于四注意到顾焕面色不好看,转移话题道:“三哥,那瓶伤药不是出门前如黛姐特地给你送出来的吗?你就这么给人了,回去怎么交代?” “要有好戏看了”,于袗哈哈笑道,“如黛姐泼辣起来,连三嫂都不敢呛声,三哥,你把人家特地给你的药给了焕子家的一个小丫鬟,回去后擎等着挨削吧。” “小丫头手上不会留疤,让我挨一顿削又算什么?”于裕笑容温和地摆手,“不算什么。” 几兄弟听到这话,又是一通大笑。 相比起村里锣鼓叮当,村外显得格外静谧,大笑声惊飞旁边矮树上的一只正捉虫的燕子。 “那边还有一片梅林!”于四指着远处惊喜说道,“几株梅树间就夹一个小塘子,野趣天成。想必梅花开时,家里园中那一片精心栽种的梅树,在这片景色面前什么都不是。焕子,到时四哥可要再来叨扰了。” 于家老四就爱画画,不像老三爱凑到美人跟前讨好,到时候即使见到翩翩,也不会前后跟着打扰她。 顾焕心中,他家小堂妹比于老三身边最得宠的那什么如黛、似雪可要美上百倍不止,所以他根本没有介绍给这几兄弟认识的想法。 之前想带翩翩去听那个歌女,就是如黛的歌,也是要给翩翩穿上男装的,但二叔二婶都不同意,翩翩又没缠着要去,他便作罢了。 顾焕就笑着说道:“四哥要来,自然备酒相迎”,丝毫没有流露出防备于老三的意思。 梅林渐进,有人声传来,男女夹杂。 “小姐,这根枝桠要砍掉吗?” “靠近树根的,又不算太粗的,都砍。” “好嘞。” 砰砰斧头坎击树木的声音传来。 “小姐”,突然响起惊呼的女声,“蛇,树上…” 于裕正笑说:“听声音,这肯定是一位大美人”,再听到有蛇,脚脖子就是一软,他最怕的就是那东西。 不过想到未见面的美人可能被惊吓到,他忙加快步伐,想要去英雄救美。 顾焕比他还快,两大步就跑进梅林去了。 “焕大哥”,听到脚步声,顾明月转头,看到快步跑来的顾焕,疑道:“你怎么跑这么急啊?家里有事?” “翩翩”,顾焕看着眼前情景,不自觉咽口唾沫,压低声音道:“快过来。” 通体漆黑的小蛇正缠在树枝上歪着头,时不时还想往前凑一凑的样子。 翩翩个傻丫头还站在那树下,顾焕吓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喘,见旁边吓得面色发白的照影又想开口,他立即低声呵斥道:“闭嘴”,转头看顾明月,“翩翩,慢慢儿过来,别惊动它。” 照康轻轻握了握手中的斧柄,无声抬脚,然而脚尖还没离开地面,小黑蛇猛然看向他,凶狠地吐出芯子。 “没事的”,顾明月好笑,声音打破凝滞的寂静,她说着踮脚抬起手指点点小黑蛇的头顶,看向顾焕,“焕大哥,它对我没恶意啊。你忘了,我不怕蛇,小时候我家还养过一条小白蛇呢。” 顾焕看到顾明月的动作,当即就迈前两步,却见那小黑蛇根本没有攻击的意思,恍惚还蹭了蹭翩翩的手指,他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跟着过来的于家兄弟几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地停下来相互靠近了些。 阳光打在少女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指上,极美,然而视线再往旁边偏一寸,洁白圆润的指尖下,是一个黑黑的蛇头,美景立即增添几分恐怖的感觉。 于裕的全部心神都被眼前这个美丽少女吸引,他见过容貌比她艳冶夺人的女子,却从未见过似她这般美丽的。 少女一身碧蓝长裙,裙摆在地上形成花瓣似好看的形状,眼中含着浅笑,一臂扬起。 于裕几乎误认为她是刚从云头落下的仙子,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前为少女捧盂奉茶,然刚迈前一步,就被灵活地从树上游下的小黑蛇吓得生生顿住脚步。 少女笑着蹲下身,从荷包里掏出一块什么东西送到黑蛇面前,黑蛇伸出舌头就卷到嘴里去了。 于裕脸色煞白,立即又后退一步,扶住旁边同样神情诡异的五弟,这才没有丢面子地瘫倒。 太可怕了简直,好好一个如花美眷,竟然喜欢蛇! “你…你”,手臂被三哥一抓,于袗回过神来,磕巴问道:“你喂喂蛇什么东西?” 顾明月抬头看了一眼,想到昨天焕大哥说于四小姐的哥哥们今天还要来,且他们明显是跟焕大哥一路的,又个个身着锦衣,心中便已明了他们的身份。 “牛肉干啊”,她喜欢在荷包里装些可口的小零食,随时想吃随时拿,再次看向出声的人,“你要不要尝尝?” 小黑蛇舌头一伸,立即把那块喷香喷香的肉卷到自己嘴里。 于袗脸色发白地连忙摆手:“不,不用了。” “翩翩,别挨它太近”,顾焕见这蛇不攻击人,神情松缓许多,“把牛肉干扔地上让它自己吞着吃吧,你过来。” “地上有草屑,焕大哥,你们这是要去哪?”顾明月并没有站起来,荷包里七八条牛肉干一会儿工夫就被小黑蛇吃完了,看看里面还有油纸包着的几块小点心,她便又拿出来放到依旧直直看着她的小黑蛇面前。 小黑蛇高兴地卷到嘴里,下一刻又吐出来,摇头晃脑地滑到一边,直勾勾看向顾明月。 “没有了”,顾明月摊开荷包给它看。 于裕脚步又是一软,如此美人,为何要对蛇这么友善? “说是到山上转转,听到你的声音不就过来了?”顾焕此时又觉得好笑,他走过来拉着顾明月站起身,“你还跟一条蛇说话?就算这东西不攻击你,你也不要靠近。山上毒蛇不多,却难保哪次不碰上一只有毒的。” “我知道”,顾明月点头。 小黑蛇愣愣等着刚才那种香喷喷的肉,好片刻也没闻到香味,看向顾明月,凑前几寸又后退,迷糊糊转了转脑袋,回身便游到草丛中不见了。 照影这才放松心神,手脚发抖地瘫在地上。 顾明月看过去,还没开口,便听焕大哥道:“照康,回家叫照云或照花谁都行,扶她家去。” 照康就大步回家,照影抖着声儿道:“小姐,刚才我不该吓得大声喊的。” 小姐不怕蛇,而蛇又没有伤害小姐,若非如此,小姐很可能因为她那一声喊被蛇咬到。 “别说这个了”,顾明月说道,“回家让照霜给你煮一碗安神汤,喝了好好睡一觉。” “能不能也给我一碗安神汤?”于裕无力地举举扇子,他受到的惊吓绝对比那个小丫鬟更多。 “好”,顾明月看向于家兄弟,“如果众位有空,就到我家坐一坐吧。” 于衱拱拳笑道:“叨扰了。” 他虽然不怕蛇,刚才还是受惊了:焕子家这个堂妹,实在太出乎人之意料。 … 于四一语不发地跟在后面往前面的农家院走去,眼底全是激动,他刚才看到怎样一幅美景啊!枝叶稀疏的梅林间,阳光铺洒在地面上,树上的黑蛇,伸出如玉指尖的美丽少女。温暖和冰冷,美丽和惊悚,简直是前无后绝的足以震撼人心的画面。 他真想马上就画下来! “你们在梅林里砍树枝做什么?”顾焕挡住于老三的视线,好奇地看看顾明月手里的竹篮子,“这里面是啥?” “我见好多梅树根部都发着小细枝,既不美观又不利于梅树生长,吃过饭不想去刺绣,就带着照康和照影出来砍树枝了”,说着拨开篮子上盖着的梅树叶子,顾明月眼中全是喜悦,“这里是梅子。没想到一些高处的梅枝上还有这个,叶子挡着人没看见也没被鸟吃掉。瞧这个,长得都和桃子差不多大了。” 熟透的梅子透过阳光的照射,似乎能看见其中饱满的汁水,微暗的金黄色在光线下变得透明,看着便令人食欲大增。 于衱看见,不由说道:“好东西啊,没想到梅子还能长到这个时候。” “是啊。而且其他梅子都摘去了,一棵树的营养全都供给在这一颗梅子上,当然长得又大又好”,顾明月把梅子放到篮子里,“我回去就做成梅子酒。” 于衱张张嘴,很想为自己辩驳一下:我没有要的意思。 如果是不认识的人摘到这样好的梅子,他一定会开口买下的。长到桃子大的梅子,他平生还第一次见呢。 说话间众人已到家中。 一时见过礼,端起茶,于家兄弟皆是不太明显地打量起这户农家院。 庭前桃李都有,还有两方小花圃,东西廊庑雕花简朴自然,院中更是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 众人心内暗忖,四妹夫这个二叔家里修整得还真不错。 “姑娘,在下姓于名裕字有余”,喝过压惊茶,于裕恢复些精神,便站起身走到在井边清洗梅子的顾明月跟前,“我是嘉嘉的三哥,嘉嘉以后要嫁给你堂哥,你可以叫我一声三哥。” 顾焕都站起身了,见于老三没有唐突翩翩的意思,才没有多说什么。 相信有这层亲戚关系在,于老三也不能过份。 于裕言谈举止之间礼貌温和,顾明月一点都想象不出来,这就是焕大哥说的那个养着百十个歌姬的人。 看向焕大哥,见他点头,顾明月笑道:“三哥好。” “哎”,于裕听得心里又紧又熨帖,当即摘下左手拇指上的扳指,双手递给顾明月:“三哥身上没有什么好东西,只这个扳指…” “送什么见面礼?”顾焕说道,“再说了,三哥,你这贴身戴的东西,给翩翩她也不能收。” 这丫刚才还有礼有节的,转眼就把贴身之物送给翩翩,找事儿吧! 另外五兄弟或掩嘴或扭头或咳嗽或看天,老三/三哥的老毛病又犯了。 不过这已经很节制了,毕竟自家兄弟以往看见个长相周正的女子都想献献殷勤或者展展才学。 在焕子这个堂妹跟前的表现,轻浮一点没有,完全都是稳重,不失礼不失礼。 “焕大哥说得对,我不能要”,顾明月摆手,笑道,“您去喝茶吧,介绍过相互认识了就行。” 于裕还想说什么,想到刚才这姑娘喂蛇的情景,心头一怵,默默把扳指戴回拇指:“什么时候再来,三哥给你带女孩儿用的东西。” 顾明月微怔,不知该说此人为人热情还是该说他自来熟,只好道声:“多谢。” 在顾家坐了会儿,于四便要回,他想回去快点把还在脑中的美景画下来。而于三见小姑娘洗好梅子进去厨房就没再出来,也觉坐着没意思,还不如回去准备礼物去。 “还不到申时”,顾焕到客厅看看沙漏,出来对于家兄弟道:“老爷子那边或许还在听戏,不如到山上转转去。” 于衱想去周边看看乡野风光,起身道:“走,也是来顾家村一趟,什么都不看就走太草草。” 少数服从多数,于三于四不得已,又跟着出去转半个时辰,才爬上到回家的马车上。 … 两天后,顾明月看着于三哥亲自送来的一车不知该说什么。 “翩翩”,于裕很亲切地叫道,“这是我专门去给你买的玉梳子,你现在不能盘发,用玉梳扎发髻既简便又漂亮。还有,这些都是上好的胭脂面膏…” “翩翩”,穆蕴手执马鞭优雅地步入院门,看到摊放一桌子的胭脂以及其他女子用的东西,过去站在顾明月旁边,笑道:“这是哪位?怎么给我未婚妻送这么多东西?”拿马鞭挑开一个盒子,他看着顾明月:“还有发钗!” “这就是我昨天告诉你的,于三哥”,顾明月无奈说道,她哪里知道,于嘉怡她三哥为人这么大方热情。 “未婚妻?”于裕前两天被蛇惊吓到刚恢复的心脏又是一惊,“翩翩,你定亲了?还是和这位…前礼部侍郎大人?” 穆蕴冷笑,“正是在下,于三少爷有意见?” “三哥,你给的礼物太多了”,顾明月拉拉穆蕴,“我可不好意思收。” 看到小姑娘的动作,于裕心中梗梗,摆手道:“不值什么,都是亲戚,这点东西有什么不好意思收的?” 这时顾焕进门来,见于裕拉着一车东西来,顾明月当时就把照玲叫到一边低声让她去告诉焕大哥。 毕竟于三少爷是焕大哥家里的直系亲戚,这礼她收下以后需要焕大哥还,她若不坚持不收又伤亲戚情面。 “都拿着使”,顾焕看看桌子上的许多东西,直接对顾明月道:“过两天大哥正好要去于家送中秋的节礼,到时给三哥三嫂单备一份厚礼便好。” 闻言,于裕心中更梗了,这小舅子觉得自己对翩翩有什么不良企图? 冤枉啊…虽然的确有那么点儿…于裕扯唇笑笑:“你们兄妹啊,太客气了,亲戚间虽是相互往还的,但这么认真算着就没意思了。” “拐弯亲戚还是客气些比较好”,穆蕴揽住顾明月的肩膀,“否则容易生误会。” … 于裕回到家里依旧有些闷闷不乐,进门就吩咐:“让似雪领着几人过来,给我跳前些日子编出来的那个花朝舞。” 小丫鬟答应一声跑去了,几个衣装飘逸的女子很快笑闹着到偏厅来。 于裕刚看着女子的轻歌曼舞起了几分兴致时,如黛面色难看地快步进来。 好容易好起来的心情被破坏,于裕枕额皱眉:“何事如此急匆匆的?” 听话音,如黛有些不可置信看向三爷,她到于府两年,三爷与她说话时何曾有用过半分这样重的语气? 见她沉默不说话,于裕心情更不佳,瞥一眼道:“没事儿就出去。” 本来看着似雪羡秋几人优美的舞姿,他眼前已经不出现那张美丽的容颜了,被如黛这一打岔,想到那么美的人儿他连牵牵手都不能,心情很快就由不佳落到极度糟糕。 如黛眼看着三爷的脸色越来越不耐烦,忙低头说道:“少夫人那儿的画溪偷了万姨娘的一根金钗,万姨娘说那金钗还是三爷去年送给她的生辰礼。奴婢想问问该怎么处置?” “这么点儿小事也值当跑过来说?”于裕摆手,“一家人什么偷不偷的?你找几个人帮她仔细找找,找不到就再给她买一个。” “是”,如黛迟疑应道,抬头看向于裕,总觉得三爷好像有些跟以前不一样,“爷,少夫人那儿…” “她那儿怎么了又?”于裕捏捏眉心,当初他想娶个会跳舞会唱歌的美貌女子为妻,也不知道老爷子怎么想的,非给让人给他说一个穷秀才的女儿。 他还没说一句没看上呢,老爷子当即就停了他全部的月钱。 对于这个为恢复月钱而娶的妻子,于裕心里根本不在乎,一个月能同床四五次都是好的。 因为这,他没少听父母以及老爷子的叨叨。 此时听到如黛提起少夫人,于裕心底更不耐烦,站起身转了圈道:“有什么话你能不能一下子说完?” 如黛顿时委屈不已,眼中有晶莹的泪花闪动起来。 于裕一瞬间很不明白,自己以前怎么就喜欢哄这些动不动就别扭使性子抹眼泪儿的女人? 如黛声音略哽:“奴婢只想想问一问,少夫人那用不用说一声?她的丫鬟偷东西,传出去不好听。” “家里发生的事谁出去传?”于裕越听越火大,从没觉得如黛这么不顺眼过,“把我账上的银子给她拨两千过去,再把南街那个铺子给她管。” 手里握着钱她如果还抠唆的让下人出来偷东西,到时就别怪他不客气。 如黛却完全蒙了,爷有没有听清她说的什么吗?是少夫人的丫鬟偷万姨娘的东西,不是拿东西送给万姨娘。 三爷竟然让她把南街那个最好的铺子交给少夫人! “三爷”,如黛抬头看着于裕,“奴婢不明白,您这是何意?” “嘿”,于裕似笑非笑,神情冷冷,“我说的不清楚吗?如果连这点事都听不明白,我看这账还是换个人管吧”。 “奴婢清楚了”,如黛不敢再多说,磕个头便起身快步出去。 三爷今天很不对劲儿,明天如果还是这个口风…如黛咬牙暗想,只能听话地把南街那个铺子交到那女人手里了。 凭什么那女人一分嫁妆没带,听说三爷当初送去的聘礼到成亲那日还少了一半,照样能安安稳稳做于家少夫人五六年? 现在三爷还要给她铺子,就不怕她都搬到娘家去吗? 走到院子里,如黛的脸色恢复往常,笑意浅浅地让人打发了万姨娘,径自回房去休息。 她需要看看三爷的确切态度再行事。 然而当晚于裕感觉歌舞也有些无聊,就去于四那串门子。扒拉着四弟那的好画欣赏一阵,觉得心情好起来了,他才往自家院子里来。 进门时恰好遇见妻子那儿的大丫鬟行色冲冲,于裕问了句,才知道妻子刚才被万姨娘一通奚落,前儿两日得的风寒又加重几分。 于裕本以为如黛早把事情处理好了,没想到事情还拧着,对于这个总在他心情好起来时候插刀丫鬟,他心里升起比下午更浓厚几分。 “去请回春堂的马大夫”,于裕皱着眉道,见大丫鬟面露为难,他直接转身叫自己的小厮去请大夫。 马大夫很快带着药童过来,院子里丫鬟仆妇见此情形,都不敢再怠慢,一个个走出自己的屋子随候吩咐。 于裕去看了看妻子,说两句话就起身回去。 因起身时身体微倾,注意到这床上的帐子有些破旧,于裕不觉皱眉:府里又不是没有给她月钱,却还扣扣索索的小气,怪不得丫鬟会眼皮子浅地偷东西。 “我不是让如黛给你送来些钱?把这破帐子还有不经用的东西都换成新的去”,于裕说道,“以后南街那家铺子归你了,别抠着钱不舍得花。” “三爷说什么玩笑话”,床上的女人面色蜡黄,神情平静,“我没见过你的什么银子,铺子我可更不敢想了。” 这语气很是嘲讽。 于裕看她一眼,甩袖离开。 第二天坐在床上喝药时,于三少夫人收到两千两银票和南街那家铺子的地契以及掌柜伙计五六个人的卖身契。 药还没喝完,就又听说最受她夫君宠爱的那个歌女如黛被训斥了,连铺子账面的管理权都交还到大丫鬟手中。 于三少夫人看着地契卖身契笑了笑,折起来直接放到枕下,正好攒着给女儿做嫁妆。 … 两辆大马车停下来,张云迁掀开车帘,看看顾家门外几棵挂着黄叶子的树,笑道:“许久不来,翩翩家还是老样子。” 照玲背着一篓子鲜嫩的野菜从池塘那边走来,看见大马车,立即跑过来道:“这位公子,你找谁啊?” 转头看了小丫鬟一眼,张云迁笑道:“还是有些不一样。” 他刚才已经看到门内来往的几个和眼前这个小丫鬟穿着差不多的女孩子。 … “只添八个丫鬟?够做什么?”张云迁坐在桌旁,闻着茶杯中熟悉的甜淡花蜜香,享受地连饮几口,“这个蜂蜜花茶还是在婶子家喝有意思。” 坐在上首的顾氏笑道:“家里没什么事,就这些人还嫌多呢。久不见你,倒是更会说话了,一样的茶还分喝的地方不同?” “是啊,在婶子家里喝的茶有种时光静好的感觉”,张云迁说道,几口喝完杯子里的茶又添上一杯,“顾叔怎么不在家?” “有趟镖,前两天就出门了”,顾氏把碟子里的点心往张云迁面前推推,“这是翩翩新做的点心,云迁尝尝。” 喝茶吃点心地闲聊一会儿,张云迁问道:“婶子,现在都后半下午了,翩翩去帝京怎么还没回来?” 如果知道翩翩今天会去帝京,他直接派人到街上找去不得了。 ------题外话------ 深度颜控于三:这个美人太大胆了! 234 同月 “这几次去帝京,都回来得晚”,顾氏说道,“你如果还有事,就把该交代的跟我说,等丫头回来我告诉她。”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顾明月的声音:“你不吃我都吃完啦…在我家吃过饭再走吧。嗯,明天下午等你来接我们,路上注意点。” 见四周没人,她快速在穆蕴脸上亲一下:“你如果太忙,晚上就不要来了,别浪费休息时间。” 穆蕴亲亲她的额头,“这几日已经不忙,两个时辰便能把事情都处理好。回家去吧,我看着你进家门再走。” “我都到家门口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顾明月说道,摆手,“你快走。” 穆蕴忍不住笑了笑,摸摸她的头转身离开。 “咳”,后面响起轻咳声,顾明月回头,惊喜道:“云迁,你什么时候来的?” “那不是穆大人吗?”张云迁抬下巴示意了下已经骑马走远的穆蕴,“我出去拓展几个月生意,你们怎么这样好了?” “我们都已经定亲一个月啦”,顾明月笑道,“我听方老爷说,你去西域那边了?” “去西域走一趟,安排安排风城的铺子。本来还说到家歇歇就出海呢,方家上个月有船出海去,却差点回不来。方老爷特意派管事到我家说了声,海外不太平,我想想以后这一年商船还是不走太远了。” 两人说着走到客厅坐下来,说完这些,张云迁又道:“你定亲怎么不派人到我家通知一声?好歹这么熟悉,我们家来几个人给你添添热闹啊。” “不是还有成亲的时候吗?”顾明月没有丝毫不好意思,一句话说得张云迁哈哈大笑。 顾氏笑着站起身,让他们说正事,自己去厨房准备晚饭。 “云迁”,顾明月想起墨迩,有些担心,“香罗国的战事还没有平息吗?方老爷家上次出海有没有去香罗国?” “香罗国早平静下来了”,张云迁知道翩翩很关心香罗国那个大个子,不然刚才也不会说得那么详细,“只是听方管事说,从香罗国逃出去一个公主,这跑到青象国求救,青象国君没多久便联合周边三四个国家,出兵讨伐香罗国。一来二去就又打了起来,那地方现在乱的很,当时方家先到的青象国,还没停稳当一船东西便都被扣下了。方管事管事带着几十个护卫,好说歹说掏干净身上的钱才回来。” “那他们都回来了吧?”顾明月问道。发展成这样,她并不稀奇,香罗国的暴政被推翻,那其他海国还远吗?所以那些国王都害怕了,即使没有什么公主去求救,他们也会出兵的。 “都回来了”,张云迁喝了口茶,“方管事是个很有海上经验的人,船上的粮食全被青象国的兵抢走,他们就在浅海捞了班船鱼虾,用海水养着,一路撑了回来。听说下船后倒是病两个,不过现在都养过来了。” “管事有没有听到墨迩的消息”,顾明月问道,前天方云里带人来送节礼,她和方云里不熟,聊的都是些客套话,根本没有说起他家生意上的事,是以她并不知道上个月方管事有出海。 香罗国战乱那次,张家有船去那边,她当时还让他们給墨迩少了些伤药。 当时云迁说香罗国码头封着,她不用问也只到药没送到墨迩手中。 后来这事那事,也没有怎么想起过他。 听说海国都乱了,顾明月不免担心。 “方管事倒是提那么一嘴”,张云迁想了想道,“香罗国的新王,好像就叫墨迩,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咱们认识的那个墨迩了。” “肯定是他”,顾明月闻言略微放心。 在顾家吃过晚饭,留下中秋节礼,张云迁便告辞离开了。 至于顾家给张家方家秦家的中秋礼几天前就已先后送过去。 顾明月送张云迁出门,转身回家时,注意到淡淡夜色下一片月华,心中微动,再看天上,月亮已经有九分满。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她自语道,让跟着她出来的照霜和照玉先回家,然后走向水光朗朗的池塘。 照霜跟上前道:“小姐,那边黑黝黝的,我们跟您一起吧。” “不用,我走一走就回去”,顾明月已经走出好几步远,“你们别跟着。” 月光下的水色很明,顾明月走到那颗横歪在池塘上的树根边,拂裙坐下来,远目望去,月白之下的夜景冷清、寂美。 她看着想,等海上系列的绣图完成,就绣一副月夜山景…希望墨迩别受合围之困,能把香罗国治理得越来越好…或者直接把其他海国的国王也都赶下台,建立一个和平民主的国家。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摇头轻笑,专政虽然容易引起暴政但并非什么优点都没有,民主虽能保证平等却容易形成一片散沙。 爸爸给她讲的那些历史故事中,无论哪个王朝的兴起和覆灭,追其根本都是专政、民主的平衡与否导致的。 自己给墨迩讲过将近二十个历史故事,他脑子挺好使,应该会明白其中深意吧。 或许,当初自己没有跟墨迩说那么多,香罗国人会依旧生活在稳定的压迫之下,虽然挨饿吃不饱,但不会在战乱中丢掉生命? 顾明月摇头,谁都不该苟延残喘地活着,痛一阵总好过日日夜夜痛。 她相信墨迩。 双手合十,闭眼默默祈祷。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顾明月自从有穆蕴给她的两成内力后,听力更上一层,便放下手转头看去。见到月色下的人,她顿时又惊又喜:“炼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中秋回家看看”,顾炼移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脚步也不似刚才那样刻意放轻,“你坐在这里拜什么神呢?” “随便向过路祈祷一下”,顾明月笑道,月光不那么清晰,她还是看出顾炼的脸色有几分憔悴,“炼大哥,你不要太辛苦了,想要许县好起来,不是立竿见影的事情。你必须保证自己身体棒棒的,才能为许县做更多的事呀。” 顾炼笑了笑,垂在身侧的手却握紧又松开,反反复复。 面对着翩翩时,他才发现心底还有她的影子,很想抱抱她。 “我知道,小管家婆”,顾炼说着往前跨出一步,揽住她的肩膀拍了两下,随即放开,“听说,你定亲了?” “是啊”,顾明月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一步,虽然对面是堂哥,有之前的原因她还是注意点比较好,“明天我们要去江上赏月,炼大哥一起去吧。” 顾炼注意到她的动作,忍不住嗤笑,笑声里透出几分嘲讽。 顾明月疑惑看他,顾炼说道:“长大的姑娘不一样,连和大哥避嫌都知道了。” 见他神情冷然,顾明月笑了笑,“我又没有疏远大哥的意思。” “没有疏远的意思?”顾炼语气中的嘲讽更加明显,“怎么我听说,你说没时间回我那些无聊的信?还说容易让你未婚夫误会,不让我再写信打扰你了。” “我什么时候那么说了?”顾明月哭笑不得,“我根本没看见你写的什么信,跟谁说不让你写信给我?再说,我是会说那种话的人吗?” 顾炼神情微怔,看了顾明月一眼,沉默不语。 翩翩没必要跟他扯谎,许管事不敢扯谎,那么只有母亲… “对不起”,顾炼叹口气,“我误会你了。” 顾明月转念细想,就猜出来炼大哥所谓的听说是听从谁口里听说的。 这个大娘真是… 不过顾明月什么都没有说,虽然这一世顾炼对她比上一世好很多,但她还是有分寸的,毕竟堂兄妹关系再好,也比不上亲母子更近。 顾炼看着站在那里默然无语的女子,心里涌起一股细细的苦涩。 “我…你定下的这门亲事,不太妥当”,他说道,“那个穆蕴生长环境太复杂,不适合你。大哥在国子监读书时,听说过当时穆大人的事迹,青楼常客、千金一掷博美人笑、为官不正,种种劣迹不一而足…” “炼大哥”,顾明月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我爱的是怎样的人,请你以后都不要再说这些话。” 顾炼一怔,心底微微疼起来,无事般点头笑道:“算我多管闲事。” “我没有这个意思”,顾明月说道,“你不了解穆蕴,你说的那些都是外人说的,他不是那种人。” “好”,顾炼背手在后,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你坚持这么认为,那我作为大哥,也只能祝你以后的生活能幸福了。” “炼大哥,我怎么觉得你有些不对劲?”顾明月看着他,而且这话怎么听着好像诅咒? 顾炼的目光落在她眼睛上,看到她眼中的疑问,还有几分关心,竟觉得自己像不成熟的孩子。他笑着摇了摇头:“大哥没事,我的意思是,有大哥给你做靠山,你以后的生活一定会平顺幸福。” 顾明月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时欧阳端出门喊她回家,她答应一声,对顾炼道:“炼大哥,你到我家坐会儿吧。” “不了”,顾炼摇头,“许县还有事,我还得连夜回去。” “你不是趁中秋回来的吗?”顾明月问道。 “是”,顾炼笑笑,“有个犯人要押到刑部,正好将近中秋,我才到村里走一趟,县里事务繁多,不能离开太久。” … “县衙再离不开你,你也得喝碗热汤啊”,王玉梅跟在牵着马出门的儿子后面,“回来就不见人影,到家一句话不说又要走,县衙的事情真那么急?” 明日中秋,顾秀雨也在家,她是今天上午回的家,容德绣庄这一个月的生意特别差,她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正想写信问问大哥的意见呢,大哥就回家了。 可是回家后只在家里站一站,让母亲给那两名跟着同来的常衣捕快做些吃的,他就又出了门。 此时见大哥牵马便走,顾秀雨跟在后面急道:“哥,娘一直在厨房给你做菜,你好歹吃一口再走啊。” 有多着急的事,非马上走不可。 顾炼转头看了母亲一眼,正是因为知道母亲所做的事都是为他好,他才没有质问:为什么让人传给他那些话? 然而让他依旧高高兴兴地和母亲说话,他却又做不到。 所以要走。 “爹娘,爷爷奶奶,你们保重”,顾炼翻身上马,“职务在身,恕我不能尽孝膝下。” 马儿嘶鸣一声,毫不留恋地迈出四蹄跑开。 “老爷夫人但请放心,我们兄弟会提醒大人吃饭的”,两个捕快拱拳,随即也跨上马背。 老太太拿着匆忙包好的馒头热饼快步出来:“把这个带上,路上找不到借宿的人家也有口吃的。” “老夫人放心吧”,一个捕快下马来接过热乎乎的包裹,说道:“每个县都有驿站,不会找不到吃饭住宿的地方。” “这就好”,顾概说道,“你们二人快跟上去,眼看戌时了,到花叶县便歇下来吧。” 看着两匹马消失在月色下,顾概对依旧站在家门口的妻子老娘道:“回家,都不用担心他。” 其他人还好,只以为许县衙门真的离不开人,王玉梅心里却寻思刚才儿子说出去有事,莫不是找那丫头去了? 看这情形,那丫头是把之前自己不让她跟儿子通信的事情说了?还是儿子知道上次她诹了谎? 不管到底因为什么,王玉梅心里却恼上了顾明月。 然而她又无法找上门去吵吵开,儿子的心思如果被人知道,官还做不做了? 心里憋着,王玉梅看见自家女儿,想起刺绣的事,便开始不停地唠叨起顾明月来。 “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顾概听妻子说个不停,还句句强词夺理,啪地一声放下筷子,脸色难看,“别得便宜还卖乖,你咋回事啊?翩翩当初常贴补炼子,出去一趟还给咱家送来不少东西,怎么还落你这么多埋怨?” “我…”王玉梅心里明白这事不赖翩翩,却又怎么都气不过,被丈夫这么一说,便有些说不出话来。 “爹,我娘说的也不是完全都错”,顾秀雨吃着菜说道,“顾明月会算计着呢,教几样一般般的针法出来,她自己不伤筋不动骨的,倒落全村人的好。” “你这孩子哪儿学的这一篇歪理?”顾概皱眉,“你在容德绣庄待这么些天,会的针法肯定比村里女孩子多,你怎么不教给别人落好去?” “我只是随口一说嘛”,顾秀雨哼道,突然又笑起来,“爹娘,你们知道翩翩那个未婚夫怎么被摘了官帽子吗?是因为在青楼打架哎,前段时间帝京很多人都拿这事当笑话讲。要不是名声不好了,人家怎么样都是朝廷大员,做妾都轮不到顾明月。” 王玉梅笑了笑,俗话说得好,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顾概看一眼幸灾乐祸的女儿,说道:“在外面别胡说,村里人都不熟悉帝京的事,传出去你二叔家不用问就知道是你说的。” “我才不会说呢”,顾秀雨微仰头哼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家姻的话我还是知道的。” 她为什么要说出去?等顾明月嫁过去才发现嫁的是个爱逛青楼的丈夫那才好啊。 如果不是顾明月,她和吴缯只怕早就走在一起了。 所以自己才不可能帮她,她落难时不踩她一脚就很够意思了。 “对了”,说起儿女婚事,顾概想起来,“上次我和你娘去许县,你哥说了,吴缯从小丫鬟堆儿里长大的,你真要跟他,以后有的委屈受。我看你还是趁早放一放,既然现在容德绣庄不要那么多绣娘了,你回家来吧,相看个人家早早定下亲事。” “你爹说的是”,一直慢慢吃菜的顾老太太这才有心情开口,“去年冬你就及笄了,别再这么耽误着。” 王玉梅道:“你哥说他有个叫韩士乾的同学不错…” “我不”,顾秀雨把筷子摔在碗上,语气坚定,“行简对我很好,这几天还经常带我去郊外和他家里的姐妹玩呢。再说,我自己相看的夫婿,以后我便是受委屈也怨不着爹娘。” “你说得倒好听”,王玉梅哼一声,“现在不想爹娘插手你的婚事,以后在婆家受了委屈别回娘家。我问你,那吴行简对你好怎么不说提亲的事?” 顾秀雨顿了顿,说道:“他只是担心他家里的长辈不同意,过完中秋回去后我会问问他的。” … 顾明月正伏案作画,细毫划过纸张,轻微的沙沙声不绝。 “画的什么?”正认真的画着,穆蕴无声出现。 顾明月转头看看沙漏,已经将近亥时,她侧开身子一些让他看画纸上的内容,同时说道:“你先睡吧,我很快画好了。” 穆蕴低笑,灼热的呼吸打在她耳畔:“翩翩,你说的话让我感觉我们接下来要一起睡了。” “我们不是每天都一起睡吗?”顾明月说道,看到他戏谑的目光,很快反应过来他们两人说的一起不是同一个意思,拿起画笔道:“别打扰我。” 屋里仅桌子上有一盏明灯,明亮的地方只这一片,穆蕴站在旁边不动,高大的影子把桌子上的一片地方也罩暗了。 顾明月转头看他,他笑笑,退到没有灯光的地方打地铺。 “我听说,有人说我坏话了?”穆蕴像模像样地抻着褥子,问道。 “谁说你坏话?”顾明月随口说道,继而转头看他,“你是说炼大哥说的那些话?庚辰组的人不是不监视我吗?” 穆蕴向她露出一个既温柔又俊美的笑容,讨好道:“我吩咐的,只要你一个人出门,就让人跟着。” 顾明月转回头,继续作画。 “翩翩,你生气了?”穆蕴起身过来,伸手环住她的腰,一口气吐出,灯噗一声灭掉,黑暗中,他把下巴抵在她的颈窝,轻声道:“我只是担心你。” “在我家你还有什么担心的?”顾明月好笑。 “你不在我身边我就担心”,穆蕴的声音里带上几分可怜,“翩翩,你不觉得我掌控欲强盛吧!” “不会”,顾明月抬手摸住他的脸颊,“其实不该瞒着你的事我都会告诉你的,你别总担心。” “嗯”,穆蕴看着翩翩温柔似汩汩春水的眼睛,莫名觉得自己刚才那句不太真心的反问行为有些卑鄙,因为即使翩翩说他的确掌控欲强盛他也不会改正的。 “傻丫头”,心里早就满溢的爱意还能怎么增加?早晚每一滴血液每一道骨缝中都是对你的爱啊。穆蕴低叹一声,微侧头亲吻她的手心,嘴唇渐渐移到指缝间,伸出舌头细细舔舐… 体内控制不住地传来一波波酥麻的感觉,顾明月忙抽回被吻得湿漉漉的手,瞪他:“你属狗的吗?” “不”,穆蕴认真答道,声音沙哑:“我属龙”。 感觉怀里的小身子无力地靠着他,他有一瞬什么都不想管,只想把亲吻继续下去。 然而对上她的眼睛时,穆蕴又无奈按下这个想法。 “快点长大吧”,穆蕴趴在她肩上,再次说道。 顾明月侧身靠在他怀里轻笑出声,突然地就想起前世,她被医婆诊断出来怀孕那天:医婆走后,穆蕴很快面无表情地到她那里,她当时很害怕,对于突如其来的孩子又不知道怎么办,所以从头至尾都没敢抬头看他一眼。他什么也没说,站好长一会儿才离开。她想起医婆说的有孩子了以后不能行房事,长长松一口气。那时她想能不用再被穆蕴折磨,有身孕真是太好了。谁想当天晚上他就带着一身酒气进到她的房间,不管她还在吃晚饭,抱起她便到床上…她以为这人想折磨死她,登时气得大骂畜生,嘴却很快被他拿手堵住…后来穆蕴没有对她怎么样,只是第二天她手酸到抬不起来。 那时候,每每想到穆蕴强迫她做的事,顾明月便觉耻辱憎恨,这时毫无预兆地想起那件事,她竟觉得脸上发热。 “翩翩,想起什么了?”穆蕴低沉的声音让顾明月回神,她摇摇头:“没什么。” 虽然因为这一世穆蕴对她的好让她不像之前那么厌恶前世穆蕴的所作所为,但还是不可能原谅他那些言语行为。 现在顾明月只让自己把今生前世的穆蕴看成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爱人一个是有过节的陌生人。 穆蕴对她的每一个眼神都了如指掌,已猜到或许刚才自己哪一句话让她想起那个梦了,当下便不多问。 然而想到翩翩给梦里或者前世的自己做过妾室,他心里就升起一股无法形容的醋意。 …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顾攀就走镖回来了。刚过午时,穆丑、穆寅一前一后驾着两辆马车来到顾家村。 顾明月早就跟家人说了和穆蕴一起过中秋,她爹娘点头让穆蕴来她家赏月,然而听她说要去江上赏月,想了想也都同意下来。 欧阳端却说有事不去,本来想叫上郑勤一起去玩的欧阳薇便也摇头:“我们这些人在家一起过吧,二十几个人比外面要热闹得多了。” 顾明月看得出来阿端真的不想去,穆蕴来接时,便没有再喊他们,只带着照影和照夏一起出去,让剩下这些人在家过节。 “既然去外面过节,到县里一趟接上熠儿吧”,顾氏说道。 穆蕴和顾明月就坐在对面的位置上,闻言笑着点头:“翩翩已经说过了,我们本来就是要先到县里再去画舫。” 县学中秋节并不休假,但他们也过节日,中午师生们聚在一起吃顿饭,便任大家各自行动。 像顾熠那些年龄不大的孩子,却都由师长带着赏月游玩。 顾明月和穆蕴找到顾熠的时候,县学饭堂十分热闹,一个年轻人正在背手沉思着作诗。 饭堂外面倚着两三个老妈子低声说笑地往里面看着,听到脚步声她们都转头看了眼。 见是守大门的老陈领一对年轻男女进来,其中一人笑道:“找哪位秀才公的?正好里面的宴饮快要结束了。” “顾熠”,顾明月说道,“还有吕天傲。” … “姐,我们真的要去江心赏月?”顾熠牵着姐姐的手,像是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小动物,浑身上下都是欢快,“咱家又没船,我听县里的同窗说中秋这天船很不好租,而且江面挤挤挨挨都是船。” “含彰大哥都打点好了”,顾明月笑看穆蕴一眼,“咱们把船划得远一些,就不挤了。” 顾熠便放开姐姐的手,有礼地拱拳道:“让含彰大哥破费了。” “应该的”,穆蕴立即拉住翩翩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退了退。 顾熠:……说好的大人都是客气来去的呢? 马车在县学门口等着,顾氏看见儿子叫他一声:“熠儿,快来上车。” “娘”,顾熠看见父母,暂时决定让姐姐给含彰大哥牵一会儿,快跑着冲到马车边爬了上去。 “怎么天傲没出来?”顾攀看看县学门口,“不是说让你们叫他一声?” “天傲表哥今晚要去夫子家赏月便没来”,顾明月上来马车,“不过给了我两个月饼”,把手帕包着的两个酥皮月饼递到母亲手里。 顾攀随后上来。 顾熠说道:“爹娘姐姐,这是饭堂的刘师傅做的,挺好吃吃,你们尝尝。” “你怎么没有?”顾氏拿一个掰开三份递给丈夫和儿子,“还是说你都吃了,没记着给我们放?” “我是小秀才,只有一个”,顾熠说道,“吃饭前大家一起吃月饼,就给吃了。大秀才们都有四个,所以天傲表哥才剩这么多。” 顾明月笑着听父母和弟弟说话,掰开剩下那个月饼递给穆蕴一半。 穆蕴接过便咬下一口,这是月饼的味道。从母亲死后他就没再过过任何一个节日,上年和翩翩一起赏月听戏,那对他来说并不是过节,只是带着他心有好感的丫头玩罢了。 这是他十几年来过的第一个节,月饼比小时候吃到的美味许多许多。 … 巨大的画舫泊在船经过不多的一处水域,一家人先乘小舟,再登画舫。 “这条船真大”,画舫破开水面往北滑去,顾熠从舫上的雕梁下穿过,最后停在顾明月旁边,“姐,我们这是去哪儿?” 顾明月抬手指向东北方:“那边有个钟山,周围没有多少住户,我们就是去那儿看月亮,不怕船挤船了吧?” “好”,顾熠笑道,“人少的地方好,更有氛围。” 薄暮时分,画舫停在与一片山还有些距离的江面,婢女们穿梭其间点亮其上挂着的两圈灯笼,正中间的圆桌上已经摆好十几盘冷菜、瓜果。 再中间是一个高脚银盘,盘子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月饼。 与此同时还不停有婢女送菜上来。 碗盘杯碟皆是胎质细腻花色悦目的瓷器,筷子则是色泽柔和似玉非玉的东西。 这排场!顾氏和顾攀越细看越心惊,一晚上下来得多少银子啊? 咚咚鼓声突响,正对餐桌的一座三阶高台上走出两列戏服装扮的天兵,继而鼓乐齐发,眨眼间台上唱起思凡一出戏目。 锣鼓喧声中,顾氏低声对旁边的女儿道:“这都是你要求的?” 这可是砸锅卖铁花钱的架势,穆蕴再不知生计艰难,也不用这么浪费。 “没有”,顾明月摇头,看看正吩咐人上热菜的穆蕴,说道:“娘,他有钱,再说等他的钱花完了,我还有啊。” 顾攀坐在顾氏右手边,母女两个的话他听见一些,不由摇头。 虽然自家里万把两的都不差,但这么个花钱法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不过转念想那些钱差不多都是闺女挣的,闺女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吧。 再说,只看定亲那日穆蕴送到家的聘礼,他也不像是个没家底的。 “能挣就不怕会花”,顾攀说道,打断了妻子接下来将要说出口的话,“听戏吧。” 顾明月好笑地摇摇头,张家和方家的分利契约她都给了爹娘,从香罗国回来后那些珍珠猫眼金叶子她也将一多半给了爹娘。 爹娘见过那么多钱,怎么一艘画舫一台戏还嫌浪费? 如果她现在知道这画舫其实是穆蕴早就让人赶制的,也要说一声浪费。 一台思凡唱完,又圆又大的月亮已经爬上天空中央。 顾熠叫着家人走出画廊赏月。 “赏月去”,顾明月拉拉坐在凳子没有起身意思的穆蕴,又看着他问道:“你没有喝多吧?” “我酒量很深,几杯怎么会多?”穆蕴笑道,握住她的手,“我的月亮就在眼前,何必出去!” “喂”,顾明月似笑非笑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要赏我了?” 赞美没有怎么受到预期效果?穆蕴立即摇头道:“非也,你是我的心头宝,不舍得赏。” 顾明月偏头忍笑,拉起他道:“去外面看天上的月亮吧。” 侍立在不远处的婢女们听着脚步声远去,才敢悄悄抬头看一眼。 平日里喜怒不定的爷竟然也有这么寻常的时候,看来真的很喜欢这位未来夫人。 穆子带着人过来给下人们分月饼,婢女忙收起心思不敢乱想。 … 走出画舫,只见一轮浩大的圆月挂在空中,素白月辉静静铺洒在水面,与水中之月相对,远山如墨,微风徐来,水里时而还传出鱼儿甩尾拍水的声音,真让人有种在画中的错觉。 穆蕴看着天水之间一片美丽月色,低头看看嘴角含笑的女子,收拢手臂把她抱得更紧。 站在无边月色之下,时光易逝的苍茫感从心底升起,让他既想珍惜和翩翩在一起的每一时刻,又想与她如此长长久久永远没有尽头。 顾明月伸出双手圈住穆蕴的腰,踮脚亲亲他的脸颊,笑道:“你走神了。” “没有”,穆蕴垂眼看她,在她额上吻了好几下,“我只是在想,能和最重要的人一起看中秋的月,真幸福!” “希望天下的人都和我们一般”,顾明月笑道,刚才她们竟然想到一起去了,她看向天上的圆月,全身心都一种舒畅之感,仰头看着穆蕴道:“我想飞。” 穆蕴闻言,眼中的笑意越发宠溺,侧头示意了下她父母坐在的方位,笑道:“你想好怎么跟你爹娘解释了?” “没有”,顾明月摇头,她不想暴露穆蕴的功夫,所以听他这么一说半点都不想飞了。 穆蕴只觉心头柔软,低声道:“明天的月亮更圆,到时我带你出来。” … 顺着茫茫江面无限向东,月色明亮如一。 “陛下”,鞋底踩踏露天圆台最高处的玉石地面,发出细碎柔柔的声响,上衣抹胸披纱下衣艳红色长裙的女子屈膝跪坐下来,侧身软软靠在如岩石般坚硬的男子身上,“您要怎么处理我的国家?” 话没说完就被抬头看月的男子推开,女子的双臂猛然撞在平整的石阶上,双肘破皮微红,她却丝毫不介意,继续将玉手搭在男子肩上,呵气如兰:“墨迩陛下,你推开我之前,是不是该想一想我的身份?我是青象国的香朵王姬,如果你娶我为后,你就是正统,别国的王室绝不会再派人杀害你。相反,他们还会为你送来隆重的继任礼。” 墨迩转头,看看肩膀上的那只手,开口只吐出一个字:“滚”。 香朵脸色微变,从小到大还没有哪个男人这么不给她面子,随即她笑了笑,玉手不仅没有离开,反而顺着他缠着伤布的结实胸膛轻点向下… “陛下,你动情了”,香朵的目光落在墨迩腿间,另一手抚上他的脸颊,“你想要香朵吗?香朵愿意做你唯一的女人。” 鼻息间的呼吸灼热起来,墨迩猛然抬手握住女子的手腕,缓缓向她的脸颊靠近,香朵微嘟起红唇,却只有喷洒在颈间的热气袭来。 墨迩在她颈边耳后嗅闻几下,皱眉推开她:“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如果再凑到我身边来,我会把你赏给将士们。” “你…”香朵气得满面通红,抬手便朝他甩去。 235 行程 墨迩掐住她的手腕略微用力,一个束发的红玉簪摔落在玉石地面,红玉簪头被磨得尖锐泛着冷光。 “魔鬼”,香朵忍不住呼痛:“你放开我。” 墨迩冷笑,手指合拢,咔嚓一声传来,香朵的手腕就这么被捏碎了。 “你们强抢大庸商船上的货物,吓得他们不敢再来,我还没有算这笔帐呢”,松开额渗细汗的女子,墨迩转身离开,走下露天圆台时,他对守在旁边的士兵道:“她是你们的了。” 士兵们愣怔,继而举枪欢呼,能和青象国最美的公主欢会一场,他们做梦都不敢想。 已被攻下的香罗国公主都被陛下收到宫中养起来了,然而陛下又不要她们做妃子,士兵们虽然很好奇陛下养着这些公主做什么,但这一路打来,当攻破青象国的宫殿时,他们最先做的就是把公主们驱赶到一起给陛下放着。 对于有才艺的公主,士兵们更是客气几分,因为大家都知道,陛下对有才艺的女子很客气。 本来还以为青象国这个歌舞传得他们国家都知道的公主,会被陛下收为妃子呢,没想到她竟抱着刺杀陛下的心思。敢杀害陛下,上过就把她丢到监狱里去好了。 月亮升得更高,穿过圆圆的窗户洒在床上。 墨迩伸开左手接着月光,沙哑地喊了声“明月”,一阵直击脑海的欢愉升起,他低吼一声便重重呼吸着放松身体平躺在床上。 … 过完中秋,朝廷公布了嫁去西域四国的女子名单,因为她们此去是加强国与国的联系,为表重视,名单是以皇榜的形式公布的。 阳光微暖的时刻,许多人聚集在皇榜处,有识字的人站在最靠近皇榜的地方,大声念着皇榜上的内容,一大段溢美之词后面才是女子姓名:“…庄玉公主下嫁羌域安西王,礼部高侍郎之女高怜侬封令平郡主嫁离域安定王,工部杨侍郎之女杨沁雅封佳纹郡主下嫁服域廉王世子…” “上面没说公主郡主们什么时候走?”名单念完,即有一个扛着竹挑担的老者问道。 “是啊,我们到时候也好送大庸女儿出嫁。”又一书生模样的人高声附和。 “我看看”,念榜单的人弯腰瞅了瞅,“还真有,金秋之际,九月佳期,宜嫁女。” “好,到时咱们全都去送嫁”。 几个站做一堆儿在旁边的女孩子低声道:“真好啊,出嫁还封位,朝廷备的嫁妆肯定很丰厚,嫁的还是向咱们称臣的王爷世子,那些小国还不全都捧着她们。真羡慕她们,如果能让我去该多好。” … “好?好什么好?”杨沁雅眼眶红红地看向过来劝她的四姨娘,“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一开口说话就是满嘴风沙,说得好听是世子妃,可我宁愿嫁给帝京的商户。娘…”说着声音哽咽地拉住姨娘的手,“您去求求爹,换姐姐嫁去西域吧,女儿身有咳疾,根本受不住那里的风沙啊。” “雅儿”,四姨娘温婉娇柔的脸上露出为难,“你爹自从上次因为轻信夏雪而贬职之后,一直对我们母女心存芥蒂…” 四姨娘现在忙着争宠讨好老爷,女儿被选定远嫁,她根本不敢开口。 杨沁雅眼中闪过厌恶,松开四姨娘的手,迈步道:“女儿亲自去求爹爹。” 四姨娘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去帮女儿说话,终于还是弱柳扶风地走出门去,但她为了老爷喜欢,养得一双脚细嫩柔软,没走几步路就觉脚上辣疼。 刚要叫下人拉辆驴车,只见女儿正一瘸一拐地红着半张脸在丫鬟的搀扶下往这边走来。 “雅儿,你的脸怎么这样,谁打的?”四姨娘顾不得脚疼,连忙上前两步,“还有腿是怎么回事?是那杨沁疏又为难你了?” 丫鬟低声道:“小姐刚才走得急,撞到脚了。” 杨沁雅深得四姨娘真传,手脚皆是每天用各种方法呵护,养得白软柔滑连豆腐都逊色几分,刚才疾走踢到门槛上,现在她还疼得钻心。 “她算老几敢打我?”杨沁雅心情十分不好,再戴不住柔弱的面具,“娘,我不要远嫁,难道任我嫁到西域一辈子不能见爹娘面,你就开心了?” “你与我喊叫什么,又不是娘让你去西域的,朝廷选定的,别说娘,就是你爹也不能说什么啊?”四姨娘的语气同样又急又恼。 一向以柔弱闻名的母女俩站在院中的小路上相互指责起来。 随后走来的杨与义见到这一场面,甩袖冷笑:“泼妇,我以前怎么就被你们柔弱堪怜的样子骗了?” “老爷”,四姨娘的脸色顿时红红白白,急忙去追快步离开的杨与义。 杨沁雅咬唇站在原地,手里的帕子几乎被她搅成一条绳。 “二小姐”,仆妇走来,不那么恭敬地矮身一礼,“门外有个丫头子找,说是她家秦夫人做了些茶包,要送与尝尝,许久不见,还想找你说说话。” “秦毅”,杨沁雅眼中闪过亮光,当初只表面功夫地让小厮扔下几两银子给他娘瞧病,没想到他竟是秦家的亲戚,虽然秦家大老爷现在不是官,但他的人脉比自家父亲只多不少。 杨沁雅顾不得脚疼,匆匆出来府门,那小丫鬟立即上前来扶住她,低声道:“杨小姐,其实是我家公子想见您。” 杨沁雅忍不住勾了勾嘴唇,她就知道,随即拉平嘴唇,眼中盈光闪动,透着十分的急切问道:“他在哪儿?” “雅儿”,秦毅从前面的一个墙角走出来,杨沁雅忙抬步上前。 “怎么回事?”秦毅低声问道,“怎么你会被选去远嫁?” 杨沁雅摇摇头,含泪道:“我们先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再说吧。” 两人先后进了茶楼,刚进雅间,杨沁雅就转身抱住秦毅的腰:“毅哥哥,你帮帮我,我不想离开家乡,一生都不能再见爹娘。” 滚热的泪珠滴在衣领里沾在皮肤上,秦毅心疼不已,他抬手迟疑地搭在女子腰间,说道:“我带你去西川吧,那儿都是高山峻岭,根本不担心会有人找到我们。而你又不是多重要的人,朝廷发现你不见了,自然会再选人…” 秦毅是个君子端方的人,说到此处,想到若他带走雅儿,将会有另一个女子代她受这份苦,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杨沁雅却是被他这一句话气得呼吸不畅,西川?那种居住着异族生活困苦的地方?跟一个穷男人去那儿,她还不如嫁到羌国,好歹是个世子妃,条件再苦也苦不到她。 秦毅正为难时,只听女子小声委屈道:“你就不能去找一找秦大老爷,让他帮忙想个办法吗?” “大老爷现在不是朝廷官员,又已帮我良多”,秦毅将杨沁雅从怀里拉开,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这种令人为难之事,我真的开不了口。” 朝廷已公布皇榜,天下人都知道这几个女子要远嫁,除非选定的女子出了什么意外的事,否则怎么会轻易换人? “那…”晶莹的泪珠一颗颗砸下来,杨沁雅无助地看着秦毅,“毅哥哥,我舍不得离开爹娘,更…舍不得你。” “别哭”,秦毅抬手给她擦掉眼泪,眼神蓦然坚定:“雅儿,你回去收拾一下,我们今晚就去西川。” 至于母亲,她已经吃过半辈子风霜,秦毅不想母亲跟着他担惊受怕,且带上母亲和家里的婆子丫鬟,目标太大,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 事到如今,他不能眼看着雅儿不甘不愿地去西域然后一辈子无法回乡,他便只能做一个不孝儿子。 杨沁雅内心气得直骂,没本事的男人,跟你去西川讨饭吗?她摇摇头:“伯母怎么办?我不能让你做不孝之人。” 秦毅温柔地笑了笑,雅儿就是这么善良的人,从来都先为别人考虑。 “为了你,我只能不孝”,握住软绵绵的小手,秦毅心中一荡,随之又感觉别扭,手臂上瞬间腾起许多细小的鸡皮疙瘩,好像手里握的是一块肥腻猪肉。低头看了眼掌心白嫩的小手,他赶紧抛开这个可能会让雅儿很生气的想法。 杨沁雅却快要气死了,猛地就把手抽回来,咬牙坚定道:“我不能连累你。” “雅儿”,秦毅微愣,小心地拍拍她的肩膀,“为今之计,只有这个办法可行。” 杨沁雅捧着帕子掩住嘴,哽咽道:“我宁愿一辈子回不来,也不要你做不忠不孝之人”,说完拉开房门就快步跑了。 秦毅在雅间内呆站好久,总有种感觉,雅儿其实是不想跟他去西川。 然而不管怎样,他不能眼看着雅儿一个柔弱女子这样被朝廷塞到西域。那些小国要拉拢,为什么要舍弃无辜女子的幸福? 秦毅终是找到秦大老爷,一见面便跪在地上。 秦由让人扶起他,问清了缘故,拍拍他的肩膀道了句:“年轻人啊,远嫁的贵女是议事处经过大半个月商议拟定的,我便是在朝中也说不上话,更何况现在!” 这四个女子,都是地位不高不低没有牵扯到任何一方利益的,怎么可能轻易撤换? 想起夫妻夜话时,夫人曾经跟他说起的那杨府后宅女人的争斗,秦由看了眼正直的年轻人,说道:“扶坚,你是老夫三叔伯的后辈,有些话我还是需提醒你一下。你口中这位杨府二小姐…”怎么感觉像是妇人在嚼舌?笑着摇摇头:“她生母是个小户地主的庶女,你伯母参加别府宴会时听说过不少,据说那庶女的母亲是青楼妓子,这个母传女学啊手段不少。夫人说这两母女就是用眼泪软弱,把杨与义的正妻逼进了佛堂。这样的女子,你可要慎重啊。” 秦毅听罢这话,想到杨沁雅双眼含泪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有些怪异,不想相信但他又知道秦大老爷根本不会编这种瞎话。 “小侄明白”,他低头拱拳,“只是小侄接触过杨二小姐,她真的是一个十分善良的女子。” 夫人之间传的闲话,肯定都是夸张不实的。 秦毅最终选择忽略秦大老爷的话。 秦由看出这孩子不信,笑着摇了摇头,总要绊个跟头才能更好地让年轻人看清女人爱用的那些小把戏。 秦毅离开秦家之后,直接回到国子监,厚着面皮向几个家世比较好的同窗求助,然而每人都摆手表示无能为力。 这都已经成定局的事情了,再找人帮忙也使不上力。 秦毅几乎是数着日子熬到八国使者启程回国这天,前一晚他已决定,要送杨沁雅去羌国,如果那里的条件她能够适应,他便回来;如果她适应不了,他便带着她逃走。 这日阳光明媚,清凉的风时时拂面吹来,让人感觉十分舒服,一大早,帝京街头便涌聚许多百姓。 他们都是等着送公主和三位郡主出城的,不少人手中还提着家里做的腊味。 一个妇人笑同旁边的人说话:“给公主身边的丫鬟啊,我家的腊味好吃又耐放,让西省那些人也尝尝咱们帝京的好东西。” 几天前,朝廷又公布了离、羌、服、仙游四国依附大庸改国为省府的消息,公主们嫁过去之后,朝廷便会选派官员去上任。 对于大庸百姓来说,今天是一个值得骄傲的盛日。 随着日头高升,车架缓缓由皇宫发出,庄玉公主坐在挽纱的车内,面色紧绷地看着前方一语不发。走出皇城,两边挤满百姓,暄闹争先恐后的涌入耳中,庄玉公主脸色更差,吩咐坐在对面的两个宫女放下车帘。 杨沁雅双眼无辜委屈地看向街道两边的人群、店铺,当看到前方站着一身远行打扮的秦毅时,她眼神微暗,撇开头去。 秦毅心疼皱眉,就在这时,耳旁传来不解的对话:“那第三辆马车上的是佳纹郡主吧,她怎么满脸不情愿的样子?听说她只是一个庶女哎,现在被封郡主,朝廷还给她那么多嫁妆,前面那个羌国世子又英俊又孔武。她委屈什么啊?如果让我去,我肯定会高兴坏的。” “你想去人家也得要!”同伴嗤笑,“同人不同命,咱们小户女子觉得这多风光,人家侍郎千金,却觉得是低嫁呢。” “可她只是个庶女,不定从什么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 秦毅狠狠皱眉,看了那几个叽叽喳喳讨论不停的女子一眼,抬步向前走去。 队伍终于在一个时辰后走出北城门,明黄色的御驾已经排列在城门之上。 八国使者回马过来,在城门下见礼。 刘谱接过得胜递来的酒杯,大声道:“朕今日与众位践行,望你们一路顺风。” 话音落,城楼下“吾皇万岁”的山呼声响起,群民跪地低头叩拜。 看着如望风伏倒的人群,刘谱心中豪情满满。 一番告别之后,离、羌、服、仙游四国带头的大人接过大庸臣子递来的明黄色圣旨。 圣旨内,是正式宣布他们国君为大庸异姓王爷的内容,离国改合定省,羌国改羌省,服国改服省,仙游国改仙游省。 自圣旨颁布之日起,这四国将划入大庸版图。 其他四国有幸灾乐祸,有羡慕而后悔自己行动不够快的。 看看大庸给那四个贵女准备的嫁妆,简直比他们国家全部人民一年的收成还多。 因此,除了羌离四国改省,其他两个小国也请求划入大庸版图,愿事事依附他们。 支大人接过圣旨,笑着看了羌国、服国使者一眼。 贺明鹰双手捧着圣旨,莫名打个寒战。这位离国支大人,笑得怎么有点不对劲儿? 不过不管了,他还是去看看要嫁给侄子的那位贵女吧。 嫁去仙游国的是傅大学士的庶女傅萱,她一开始得知自己被选中,心中也很不情愿,但是姨娘过去劝了她许多。 后来傅萱自己想想,嫁给仙游国国王,哦不,现在应该说是镇安王爷了,总比在帝京选个出身跟她差不多的庶子嫁掉强。 贺明鹰远远地看了眼安坐在车中的女子一眼,再次满意点头,笑着招来他们自己来时带的侍从,吩咐道:“跟在郡主左右,郡主需要什么,你都马上快速地帮忙办好。” 侍从笑着答应,令言县主一看就比羌国离国求娶的那两个女子强许多,以后他们国…他们省会越来越繁荣的,再也不会有人挨饿啦。 … 顾明月收拾好行装,要出门时,母亲又拉住她再三叮嘱:“朝廷送出四位贵女远嫁,队伍肯定很庞大,你和含彰不要落得太远,回来时更要跟紧朝廷的兵。多给人家领头的买些酒菜,人家才会额外照顾你们几分。” “婶子,有我看着翩翩呢,您放心吧”,穆蕴牵着马站在一边。 顾氏不放心之处正在这儿,让女儿一个和穆蕴出去,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 欧阳端上前一步道:“不如我同去吧。”虽然这些天看得出来穆蕴对明月不错,他还是不放心。 不错并不意味遇到危险时愿意用命护着她。 顾明月尤其期待这趟行程的原因之一,正在于只有她和穆蕴两个人啊,和最亲爱的人跟着大队伍做一次长途旅行,简直太棒了。 “阿端,你放心,穆蕴的武功很厉害的”,顾明月摆手,“你在家帮着山伯建房子吧,回来时给你带西域特产哦。” 因为闺女要跟着穆蕴去西域,顾攀前天已经试过穆蕴的功夫,出拳之后他便感觉到穆蕴使出来的拳脚带着一股深不可测的感觉。 所以闺女此行,他是很放心的。 有前面出海之行在前,顾攀这次接受着相当容易。 毕竟到西域的路,已经有多少行商趟出来了,还有朝廷八国使者那么一长串队伍,他家丫头绝不会有什么事。 其实若不是丢妻子一人在家不放心,顾攀也想跟着去西域见识见识。 “她娘,回家去吧,我送闺女和含彰去追朝廷的队伍”,他拍拍妻子的肩膀,接过照康手里的马缰,对满脸兴奋之色的女儿道:“翩翩走前面。” 顾氏看看那两匹马,又不放心道:“还是套辆车吧,晚上找不到住处也有个睡觉的地方。” “不用啊娘”,顾明月很高兴,一时嘴快道:“穆蕴抱着我…诶就好了。” 没听翩翩说出什么让她娘不放心的字眼,穆蕴放下挡住嘴唇轻咳的手。 顾氏看看女儿又看看穆蕴,隐晦提醒道:“好好的跟着大队伍走,别胡来。” “婶子放心”,穆蕴点头,把手伸向顾明月,笑意满满道:“上马。” 顾明月被穆蕴扶着坐上舒适的马鞍,转头向母亲摆手道:“娘,放心啦,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路过驿站的时候给你们写信。”又看向欧阳端:“阿端,也会给你写信的,好好修建你们家的屋子,弄个大壁炉啊,我回来的时候正好去你家串门子。” “好”,欧阳端笑道。 “走了”,穆蕴翻身上马,把他的翩翩完全挡住,“婶子放心,我会把翩翩照顾得很好。” 随着先后两道嘶鸣响起,两匹马先后奔出梅林。 顾焕知道小堂妹又跑出去游玩时,已经是下午了,他正打算做更舒适的马车,有两处不知如何解决,是要来问翩翩意见的。哪知道她上午就走了,还是去西域的? “怎么早不告诉我一声,我好跟着他们一起去”,他说道,“不行,我现在去赶应该还能赶上。” 顾氏说道:“你那作工房能离得了人?你家不是准备建新房呢,你出去可不行。又不做买卖,跟着跑那么远干什么?” “涨涨见识呗”,顾焕挠挠头发,看到自己两三天没收拾的邋遢样,笑道:“这还真不能出去见人,二婶,只翩翩和含彰两人,路上有什么事也没个帮手,我收拾收拾赶他们去。” “不用”,正说着,顾攀牵着马进来,脸上是放心的笑容,“这次队伍很大,朝廷派着两千兵呢。郑纬正好是其中一个小队儿的头,走的还是队末。我们在帝京北郊十里外赶上队伍,就见郑纬在那儿规范后面趁路的行商呢。听说翩翩要去西域,他连拍胸脯保证,会让手下的兵注意照顾着。” “这可好了”,顾氏闻言舒心笑道,“有郑纬这个当兵的头儿,比谁跟着都安全。咱们都不用担心了,焕子啊,你别想着跟去,好好在家做东西吧。” 郑纬在江北大营还是个九品官,管着百十号兵,现在护送远嫁贵女出关又是小队的头儿,有他看顾着,确实很安全。 顾焕放心地点点头,又有些遗憾道:“只是翩翩这十四岁的生日不能在家过了。” “小孩子的生日过不过吧”,顾氏倒不在意这个,忘生儿还好呢,能活得更长久。 顾焕笑了笑,“生日不过礼物却不能少”,说着晃晃手中的纸:“二叔二婶,我家去了,翩翩这么爱出去玩,我更得把马车改进得更舒适,等她回来就把礼物补给她。” 顾攀哈哈笑着把侄子送出门,他也顺道去村里看看老娘,然后又拐到顾森家,看他的泡面生意最近如何。 … 日薄西山倦鸟归巢,绵延两里多地的队伍即停下来休息。 “天黑还早呢,怎么不再走会儿!”有个背着包裹束腕束脚的商人低声说道,又捣捣旁边的小伙子,“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商人啊?跟着出关还是只趁一段路?” “出关”,秦毅简单吐出两个字,解下包袱到路边坐下,掏出干粮一口口吃起来。 两个士兵走过来,朝这些商人喊道:“再走两里地就是县城城门,各位可以进城买些吃的去。” “多谢军爷告知”,商人们先先后后地说道,“咱们常年在外行走,干粮倒是都吃惯了。” “军爷,我这儿有从方家卖的一包泡面,给你们几块尝尝”,一个肚子微凸的商人从盖着两层油纸扎得紧紧的车上拿下来十几块面,“用开水一泡,不到半刻钟就能吃,这还有料包,整出来比店里卖的面还香呢。” 两个士兵之前整月整月在军营训练,根本没见过这东西,听着很是新奇,略微推辞两句便收下了。 顾明月和穆蕴在前面的士兵喊话休息时已经下马来,穆蕴去拴马,顾明月掏出包袱里毛毡找了块平整的草地铺上。 他们还带着一个带鼻儿的陶瓷缸,穆蕴拴好马就在旁边支起三角架烧开水。 听到那边的对话,顾明月看过去,见到不少人都拿出泡面来准备做晚饭,不由笑了笑。 有方家卖,泡面这么快就有普及之势了。 正想着,又一对士兵走来,他们不像刚才那两个兵随和,每个人都沉着脸,分散开查看周围这些商人的路引。 “你们的路引,快拿出来”,铁帽上带着红缨的小队长指向顾明月,又侧头喊道:“没有路引的,一律不准跟。” 没路引不可能出关,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识,又都是经常出来走动的商人,谁会不带这个? 穆蕴站起身,从包袱里拿出他和翩翩的路引。 小队长喊过话转头见是那年轻男人送来路引,脸色更沉几分,接过路引足足看好几分钟,正要指着顾明月再问几句时,郑纬端着一陶瓷碗盖着红烧肉的白米饭走来:“曾启亮,你查个路引怎么这么久?这是我同村的姑娘和她未婚夫,绝不是什么混进队伍的不明人员。饭都做好了,快吃饭去吧你。” 闻言,曾启亮脸上立即带上笑,将路引还给穆蕴,说两句注意些的套话便带着小队十几人大步往队伍前去了。 李度练兵严明,对于那些有职外出却利用便利诈钱收好东西的人,处置极为严厉。 所以尽管他到江北大营才几个月,但军中不好的积习却已经被他扫除大半。 曾启亮本见这年轻男女穿着上等,少女又长得十分美貌,他便想调戏两句顺便捞点好处。 然而听到郑纬的话,他那点心思顿时消散下来。 回去后被他捅到李大人那儿,他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饭是军里带的伙兵做的,味道还行”,郑纬把小盆子似的陶瓷碗放到毡毯边上,对顾明月道:“陶瓷碗是新的,没用过,放心吃。” “多谢费心”,穆蕴先拱拳说道,“我们带着不少食材,这饭你还是拿回去吧。” 郑纬常年在军营,感觉十分敏锐,总觉得翩翩这个未婚夫说话间有种令人不自觉听从的威势。 “我的饭还有”,他摆手道:“明月和我都是一个村子里的近邻,穆兄不必如此见外。” 顾明月知道练拳脚的人都特别能吃,郑纬也只是个小队长,肯定没有多少开小灶的特权,把饭分给他们,他肯定要挨饿。便道:“穆蕴说得对,郑纬大哥,这饭你拿回去吧。我们带了很多好吃的呢,饿不着”,说着从专门放吃食的包裹里拿出一包牛肉干,端起那一瓷碗米饭,都递给郑纬:“我家特制的牛肉干,给你吃,路上劳烦你多照顾啦。” 郑纬忍不住笑了,跟一个小丫头他也不好推来让去的,便双手接过来:“好,那你们做饭吧,我回去吃饭。” “你坐这儿歇着”,穆蕴皱皱眉,上前一步握住顾明月的手,带着她到毡毯边坐下,又拿出两包小零食放到她手上,“饿了就先吃点这个。” 郑纬:… 看到郑纬走远了,顾明月才吃着桃脯到穆蕴旁边蹲下来,把吃了一半的琥珀黄的桃脯送到他嘴里:“你真小气。” “怎么我就小气了?”穆蕴挑眉笑笑,陶瓷缸里水咕嘟咕嘟开起来,他一边把腊肉切成小段放到开水里,一边说道:“牛肉干不是给你磨牙用的吗?我又不吃。” “怎么我就小气了?”穆蕴挑眉笑笑,陶瓷缸里水咕嘟咕嘟开起来,他一边把腊肉切成小段放到开水里,一边说道:“牛肉干不是给你磨牙用的吗?我又不吃。” “你才磨牙”,顾明月站起身,决定让他自己做饭,不过没一会她又转回来帮着洗青菜,然后撕成片儿扔到陶瓷缸里。 这是顾明月吃过的最简单的一顿饭,却也是她吃过的最香最有味道的一顿饭。 饭后,穆蕴洗陶瓷缸收拾三脚架,顾明月在他周围帮着小忙。 “明天我们先去县城把水袋装满水再跟着队伍走”,顾明月说道,看看灰蓝灰蓝的天色,“这样出来旅行真有意思,比上次出海好玩多了。” 穆蕴抬手拿手腕蹭蹭她的脸颊,宠溺笑道:“那以后每年我都带你出来游玩几天。” “谢谢含彰哥哥”,顾明月乍起玩心,笑着施礼… “顾姑娘?”迟疑的喊声这时响起,顾明月转头,看到一个穿着褐色衣衫的男子,不解地皱皱眉:“你是谁,怎么认识我?” 秦毅刚酝酿的话都堵在嗓子眼里,他咳一声道:“在下秦毅,秦老夫人寿宴上我们见过。” “原来是你啊”,顾明月看着这个大毅儿,问道:“有什么事吗?” 穆蕴一听此人是在秦家那个老夫人宴上认识的翩翩,神情立即戒备起来。 秦毅莫名觉得夜晚刮的风有些冷,他拉拉扎束着的袖口,说道:“我看你和那位队长认识,想请你帮个忙。” “你不是国子监的学子吗?怎么要跟着藩国使者的队伍?”顾明月不答反问。 “我们和那人只是点头之交”,穆蕴跟着冷淡道:“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 秦毅担心杨沁雅会害怕,想要跟在她所在车辆周围,因此即使有些难堪,他还是厚颜道:“并不是什么大忙,只要顾姑娘跟那位队长说一说,让我走在队伍前面就行。” “你不说具体因为什么事,我也不敢帮你啊”,顾明月摇头,她觉得这个秦毅不像坏人,但是他的行为又很奇怪。再说无缘无故冒出来请人帮忙,还要用到别人的人情,她并不敢随意答应,万一到时出了什么事,就是连累郑纬。 夜色上来,歇息在路另一边的商队点上了火把,橘红色的光芒稀稀疏疏地照到这边。 秦毅看不清这女子脸上的神色,然之前一面之缘他却觉她并不像心思不好的女孩子。 “我和杨二小姐是好友,她要远嫁到羌国,我想陪她出关”,他说道,手不觉握紧。 顾明月仰头看看穆蕴,穆蕴看出来她想帮这个忙,再者队伍前后左右都是士兵仆从,此人就算想偷偷带所谓的“好友”走也不可能。 不过即便没事,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和他们有牵连才好。穆蕴向顾明月微微点了点头,想看她会具体怎么处理。 顾明月笑笑,从包袱里拿出钱袋,示意秦毅伸出手来,倒了些金叶子碎银子给他:“这些银子你拿去打点几个小队长应该就通了,我和郑纬大哥只是普通的邻居,的确不好麻烦他。” 秦毅捧着手里沉甸甸的东西,即使看不清,也猜出来这些都是什么,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些日子可能帮忙的朋友他全找遍了,大部分人都用客气话推脱,没想到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会给他这么切实的帮助。 正如她所说,只要有这些打点,他一定能走到雅儿所在马车周围,他做不到其他的,只能用这种无用的方法让她不那么害怕。 看着夜色中并肩站在一起的男女,秦毅感激的同时,又十分羡慕他们。 236 下人 晨起,烟雾蒙蒙,前方的士兵后方的行商都开始做饭了,叮当嘈杂说话声渐渐响起。 穆蕴低头看看在他怀中睡得香甜的翩翩,抬手扶着她的脑袋,让她左边耳朵贴在他胸前,然后拿手掌轻轻捂住她右边耳朵。 “那后生”,突然有个中年人朝这边喊道:“你们怎么还不快做饭?队伍卯正就开拔了。” 穆蕴皱眉看去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中年人这才发现跟后生一起的那个小姑娘其实在他怀中睡着,不由摇头笑道:“你说出门做生意的,带个女娃子做什么?起不得早贪不得黑。” 顾明月并没睡多久,她醒来就睁开眼睛动动手臂。 “被吵醒了?”穆蕴低头看她,“再睡一会儿,我们有马,一个时辰后再追赶队伍正好。” “不想睡了”,顾明月坐好,看到他衣襟上有一块可疑的水渍,忙抬手擦了擦。 穆蕴握住她的手,声音略哑:“我们去县里吃饭。” 顾明月忙站起身收拾包袱。 等他们在县里的饭馆吃过饭,灌满一大牛皮袋清水到外面的官道上时,长长的队伍已经走出没影了。 但是,一刻钟后他们就赶上了缀在后面的商队 “走这么慢,什么时候才能出关啊?”,顾明月靠着穆蕴坚实的胸膛,吃一块巧克力填到他嘴里一块。 “那就慢慢走,你不觉得这样的行程很有意思吗?”穆蕴低笑道。 “嗯,反正你现在是闲人一个,我们正好享受生活”,顾明月点头,她转头四下看了看,果然已经不见昨天的秦毅,低声对穆蕴道:“我猜昨天秦毅说的‘好友’,其实是他喜欢的女子,说不定他们是相互喜欢的,朝廷选定贵女前应该问问她们的意愿啊。” 劳燕分飞!千里相送! 顾明月既感动于秦毅的行为,又觉得他作为一个大男人,眼睁睁送自己喜欢的女子远嫁他乡有些没担当。 不过这完全基于自己的猜测,不知道其中具体情况,顾明月只这么想一想便罢了,她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去管闲事。 昨晚秦毅走后,她已经接受到穆蕴许多句教诲:财不露白,不要轻易相信人…虽然他最后充分肯定自己这个做法总体还算机智,顾明月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小麻烦。 穆蕴看到她的表情,不由笑着把她往怀里抱了抱。 队伍走得很慢,顾明月便跳下马来步行。 走在他们前面的是一个扛着包袱的中年人,他回头看了眼,对这两个年轻人露出个友好的笑容。 顾明月也笑了笑,穆蕴牵着马走在她旁边,只是微微点头。 那中年人似乎觉得这两个人还比较友好,就随意聊天道:“小姑娘多大了,趁着朝廷的队伍是要去北边探亲吧?” “十四了”,顾明月说道,“我们不是去探亲而是要出关去西域看看,大伯,您是去西域做生意的吧?” “呦呵,小丫头也想做生意?”中年人觉得这个小姑娘很讨喜,笑道:“大伯是去做生意的,看你们像是生手,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 中年人跑商两三年了,趁着别家的大商队也去过西域两次,个中弯绕诀窍了解得很清楚。 大家都看不起做生意的,他却觉得做生意要懂的东西不比朝廷官员少。 一上午下来,顾明月和这位热情的大伯聊了许多,知道他姓邹,家在昨天晚上经过的那个县城,这次带着十几斤好茶叶去西域卖,一大早便出城来赶朝廷的队伍。 中午吃饭时,邹大伯烧热一块石头做了十几张焦脆的烤饼,还分给顾明月几张。 穆蕴先接过来不着痕迹地查看过,才拿一张给她吃。 烤饼焦脆,薄薄两层中夹着一些梅菜馅儿,应该只放了些盐调味,然而这使麦香味更加完好。 顾明月很喜欢,吃了两张,剩下的都给穆蕴吃。 他们自己做的是银耳肉粒汤,还有几个从家里带的包子,顾明月都给邹大伯拿过去一些。 邹大伯喝着汤才发现碗里有许多晶莹好看的肉粒,味道是他从未吃过的好,包子更是皮薄馅儿大鲜香无比,想到自己几张饼就换人家这么多好东西,他觉得分外不好意思。 吃过午饭,邹大伯把出门前小孙女儿给他塞到包袱里的两包果子干都送给那小丫头吃了。 顾明月推拒不要,邹大伯就板起脸道:“看不起大伯这点破东西?” 顾明月说自己带着许多零食呢,邹大伯直接把果子干放到马背上便往前走了。 顾明月看向穆蕴,穆蕴好笑道:“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晚上我们再分给这人些饭菜。” 走走停停的,几天下来,队伍只走一二百里,顾明月时常和穆蕴步行,让他们的马歇着,期间却是认识不少善谈的商人。 这日午间,长长的队伍进入楂县,他们需要穿过县城往北走。 行商们都说过了楂县二三百里都没有什么大城镇,顾明月便和穆蕴到县城的驿站寄信。 驿站送信的兵丁有时会帮普通百姓带几封信,不过却要收不少钱,这是他们接的私活儿,所以是能多要就多要,且没有一定标准。 花三两银子寄了信,他们又在县城买些吃用东西,便等着队伍出发。 离开楂县后,果然没有什么像样的城镇,有时走两三天还看不到一处村庄。 没有休息的地方时,白天队伍也总是走走停停的。 据说是公主郡主们嫌累,要停下来休息,因此这次直走七八天,众人才远远看见一座高大城楼。 “乐省省府到了”,周围的行商都松口气,他们根本没想到二三百里路会走这么多天,带的干粮根本不够,从前天起大家都在省着吃。 穆蕴看向顾明月,她没多少精神地坐在马背,不由心疼道:“进了府城,我们找个客栈好好歇两天再走。” “嗯”,顾明月点头,二三百里路走七八天,她早没有了一开始的兴奋劲儿,只想躺在软软的大床上好好睡上两天。 先行兵提前两个时辰便到乐城府衙,通报公主要在此地休息几日的消息,让他们快速地收拾驿站。 府尹直接把自己的府衙给腾了出来,其实他前几天就想使者们回国的队伍应该到他们这里了,猜着这些人肯定要在乐城休整,早早地就让人把驿站收拾了出来。 然而这队伍比他预期的晚了三四天,府尹不用问也知肯定是公主和郡主嫌路途辛苦不肯走。 他们乐城不是什么繁华地方,驿站已经好几年没有修缮,府尹可不敢把这些明显娇贵异常的贵女迎到驿站了。 府尹亲自迎着公主一行进城,走在末尾的商人都饿得不行,只待公主车架一消失,便都快步进城。 … 府城最大的半壶客栈门前,穆蕴握着顾明月的手抱她下马来,对迎接出来的小二道:“一间上房,准备一桶热水,把马好好喂了,行李送到客房来。” 小二连连点头,在前引着他们上楼而来,停在一间客房前,推开门,里面飘出淡淡松香。 “这是我们客栈最好的房间,客官可否满意?”小二弓腰示请。 穆蕴点头,牵着顾明月走进来,扔给小二一锭银子:“再备一份干净的晚餐。” 小二顿时喜得见牙不见眼,拿着洁白的布巾往肩上一甩,朗声道:“客官您就请好儿吧”,关上门便蹬蹬跑下楼到后厨吩咐去了。 “大队伍走得太慢,以后我们不跟了,直接去风城,出关之后再跟着队伍行走”,穆蕴抱着顾明月坐下,抬手理了理她两鬓不那么顺滑的头发,“这段日子我带你去有好风景的地方看看。” “好”,顾明月感觉头发有些油,躲开他的手,“他们走得实在太慢了,等出关时肯定是冬天了,今年或许我们要在外面过年呢。” “我们两个人一起过年不好吗?”穆蕴笑问,如果只有他和翩翩一起过年,感觉应该很不错。 “应该会很好玩”,顾明月靠在他肩上,拉着他的头发玩,“你的头发真滑,这么多天不洗也不油腻。” 穆蕴不由地轻笑,低头含住她的嘴唇缓缓品尝吸吮。 “客官,热水准备好了”,很快门外响起小二客气礼貌的声音,“小的让人抬进去?” 穆蕴放开顾明月的嘴唇,拿拇指抹掉粉红唇瓣周围的水渍,他笑看着顾明月,微扬声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小二领着两个身高力壮的伙计抬一大浴桶进来,放好了浴桶正要往里加热水时,穆蕴走过去道:“你们去提热水。” 小二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转身催着两个伙计出去。 “他不会误会我们要一起洗澡吧?”顾明月托着下巴问穆蕴。 穆蕴挑眉,但笑不语。 三人来来回回提上来七八桶热水,最后一次,小二手中捧着个蓝布白花的包袱,放到桌子上道:“姑娘,这是我们店里送给二位的新床单,您若不嫌弃,小的让后厨的婆子过来帮忙铺铺床。” 心里却在感叹,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竟然只是个通房丫头!不是通房丫头?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会跟那公子一起洗澡。 小二想到某些不可言说的画面,觉得脸微微发热热。 顾明月默默看向穆蕴,这小二脑子里都想的什么啊? “出去”,穆蕴皱眉。 小二莫名胆颤,立即脚底抹油地跑到外面,还不忘贴心地带上门。 他这么一个贴心的小二,想客人之所想急客人之所急,怎么客人却十分不满意的样子? 看来回去后还需要跟做过一辈子跑堂小二的爷爷请教请教。 … 浴桶中水汽缭绕,顾明月有些紧张:穆蕴怎么还不出去啊? 穆蕴咳一声,耳尖微红,对顾明月道:“水温正好,你洗吧,我去门外看着,有什么便喊我。” 顾明月点头,穆蕴出去后,她想去拴上门,转念想到他的为人,就放弃了这个多此一举的想法。 褪下衣衫,坐在温热正好的水中,顾明月舒服地叹口气,感觉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贪婪地补充着水分。 大浴桶旁边还有两桶温水,顾明月拿起舀子先就着两个小桶清洗头发。 站在门外的穆蕴听到房间里传来轻轻的哼唱声时,刚才那几分不好意思全化成了宠溺的笑意。 听着细碎的撩水声,他枯燥地站在门边却一点儿不觉得无聊。 偶尔路过的人见到这么一位俊美公子守门,走过去都要好奇地回头再看一眼,猜想房里是何等人物,让如此公子心甘情愿地守门? 小二引着别的客人上楼来时见此情景,不由感叹真是人不可貌相,衣着华贵的俊美公子竟然是个下人! … “穆蕴”,细弱的声音传入耳内,穆蕴心中一慌,开门关门,眨眼间就闪身到浴桶边,看到水面铺散开的乌发,他心神剧裂,马上将被水没顶的人儿捞出来抱在怀里,一边给她顺着后背一边喊道:“翩翩,翩翩。” 穆蕴只觉脑中像被掏空了一样,心慌得双臂颤抖几乎没有一丝力气,声音又干又抖:“翩翩,没事了,快睁开眼看看我”,又突然想起该拿养神丸喂给她吃。 接触到凉凉的空气,顾明月已经感觉清明许多,胸口也不想刚才那么闷了,她听到穆蕴的声音很急很慌张,便费力睁眼看他,偏头避开他递过来的药丸:“我没事,可能是因为有些饿,被热气一蒸才晕的,现在好多了。” “傻丫头”,穆蕴紧紧把她箍在怀里,由许多珍贵药材做出来的养神丸滚落在地上。 穆蕴清了清干哑的嗓子,抱着顾明月站起身,放她在床上时才注意到眼下情景。 翩翩一丝不挂在他怀里待那么长时间! 耳朵脖子都轰然红起来,穆蕴手忙脚乱地扯着被子裹在顾明月身上,有些结巴道:“盖盖好,别风寒了。” 顾明月顿时后知后觉地自己刚才被看光光了,忙捞住被子,又往外推了推皱眉道:“我不用客栈里的被子,你帮我再要一桶水,我要重新洗洗。” 她没有洁癖,可是她现在什么都没穿,用不知被什么人盖过的被子,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穆蕴也想到这些,忙转身从他们的包袱里拿出薄被给顾明月包了个严严实实,刚才的不知所措一点却都没有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他坐在床边,用内力给她烘着湿哒哒的长发,又皱眉:“肚子饿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想洗得清清爽爽再吃饭”,顾明月低头,如果不是穆蕴一直在门边守着,刚才真的很危险,“可是我也不知道饿着肚子洗热水澡会晕倒。” 当时喊过穆蕴一声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穆蕴听得怒极却又舍不得打她,只好扣住她的后脑勺大力啃咬,好半晌才抵着她的额头道:“以后哪里不舒服,渴、饿、冷、热都要跟我说。翩翩,你一有什么事我便容易慌,别总是吓我好吗?” “我没想到会这样”,顾明月说道,“而且我之前还吃过炒核桃…”见穆蕴只看着她不说话,她忙点头:“我记住了。” 其实这么多天穆蕴根本没让她冷了或是热了,每隔半个时辰都会让她喝水,她上午又不是没吃饭,路上还时不时吃些零食,他把她照顾得真是毫无遗漏。 只是她现在的身体太弱了,稍微饿着洗澡竟还晕! 穆蕴摸摸她已经干爽起来的长发,暗想也是他没考虑到,翩翩这两天胃口都不怎么好,浴桶中添的热水又有些多,才会出这样的意外。 “以后我也会注意着”,他说道,站起身打开包袱给她拿两块花生酥,“先吃这个,我去端菜。” 顾明月想说现在这样什么都没穿很不舒服,但是看看穆蕴的脸色,她选择乖乖接过花生酥补充体力。 一番折腾,吃过一碗粥半个馒头,顾明月才被允许再洗一次澡。 等穆蕴也收拾一新,已经是天黑时刻。 “月亮快圆了”,顾明月趴在窗边,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便转过头去,穆蕴正系着衣带从屏风后面出来,没办法,他洗澡不放心她出去,她只好坐在屋里听他的洗澡声。 想到刚才自己有偷看屏风上倒映的影子,顾明月忙再次面向窗外,让凉风吹掉脸上的温度。 “明天在客栈歇一天,我们去登山”,穆蕴见顾明月不好意思,顿时愉悦至极,走到窗边拥她在怀,目光落在她粉团团的脸颊上,他忍不住笑道:“翩翩,你热吗?” “不热”,顾明月掰开他扣在小腹上的双手,“吃饭去了。” … 晚饭后,顾明月和穆蕴去客栈后院的马棚看了看马儿,便回房休息。 出门在外,顾明月没让穆蕴打地铺,一人一个被窝地同睡在床上。 穆蕴笑了笑,弹息灯烛,就抬手揽她在臂弯中。 顾明月很习惯穆蕴的亲近了,寻个舒服的姿势很放心地闭眼睡觉,意识迷迷糊糊之时,她突然想到穆蕴是九月初五出生的,那岂不是说前几天就是他的生辰? 八月里她还记得,出门玩得太高兴竟给忘了。 顾明月撑着手臂起来,在他嘴角亲一下,然后缩在他怀里闭眼想事情。 穆蕴挑挑眉,嘴角笑意浓烈如花:一声不吭地就亲他!翩翩这是给他的睡前亲吻?他便也低头在她嘴角轻轻亲了下。 在床上还是不要亲得太多,否则会进行到那一地步他不敢保证。 第二天一大早,顾明月便悄悄穿衣,轻盈无声地下床穿鞋。 听着房门轻微的合拢声响起,穆蕴睁开眼睛,起身摸着下巴想翩翩起这么早还悄悄地不吵醒他,要做什么事? 穆蕴没有跟下去,而是坐在床上等着,半个时辰后,门外响起脚步声,他忙躺下来闭上眼睛,片刻后又忙睁眼坐起身,快速地拿起衣架上的衣服…门开时,他从容徐缓地穿着衣服,姿态之间尽是说不出的优雅:“上哪去了?” 看到顾明月端了一碗面进来,穆蕴奇怪道:“大清早想吃面?”他昨晚可是看着翩翩吃下去一碗粥两个包子,丫头怎么饿这么快? “你起来啦,”顾明月把托盘放到桌子上,走过去丝毫不嫌弃他没有洗脸刷牙,圈住他的后颈坐他腿上,凑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笑道:“穆蕴,生日快乐”,又不好意思道:“前几天我忘了,今天给你补上。” 穆蕴有些愣怔,心好像被不断汹涌上涨的热流包裹着,片刻,低头含住她的唇瓣细细亲吻,模糊道:“翩翩,我爱你…” 顾明月还以为穆蕴会很高兴并表示谢谢她,不过听着他吐出的爱语,她觉得这比谢谢两个字珍贵百万倍。 “快吃面”,任由他亲吻好一会儿,顾明月偏开头,“面坨了就不好吃了,回家以后我再给你做蛋糕吃。” 穆蕴笑着在她颈间蹭了蹭,“只要是你做的对我来说都一样。” … 离开乐省之后,穆蕴带着顾明月一路游山玩水,每走一个地方,他们都会到驿站寄一封信回家。 然而越靠近玉清河,所经过的城镇也就越萧条,即使过去将近两个月了,有些城墙根儿还是能够看出河水淹过的痕迹。 然而当地人的脸上却都透着精气神儿,他们走过一处便听到一片对钦差大臣的赞扬。 据说钦差齐大人不仅现在还安排着粥棚,更是向朝廷请旨免掉水淹区未来三年的赋税。 有的地方还盛传着齐大人的除恶之举。 “…米贪官在家藏了近千两黄金,齐大人问他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这米贪官不说当场服罪认诛,竟然还一笔一笔说了出来这千两黄金是如何积攒起来的。怎么积攒起来的呢?光他一个小妾,带的嫁妆就有二百两黄金,按照现在的金银价比,这可就是足足两千六百两银子啊!诸位说说,一个女子能带两千多两嫁妆,还会嫁给他做小妾?那位说了,人家是县令,是朝廷官员嘛!” 说书人笑眯眯地往台下四望一眼,转而疾言厉色道:“一个县令月俸不过一百二十两,两千六百两是他二十一年的俸银啊。再说,能出得起两千嫁妆银子的人家怎么可能是一般人家,用得着把自家闺女填给一个七品县官做妾?就是商户,他也不能做这亏本儿的买卖啊!再说这米贪官,振振有词,还当咱们齐大人没办法治他了呢。哪知道齐大人两天就查出来米县令收受贿赂的证据,直接开庭审他。米县令他拒不实招啊,叫嚷齐大人没那个权力审他,要去大理寺。众位可以想见,到大理寺,金子往外一送,那些大人们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 “齐大人惊堂木一拍,当即便让人打了这米贪官二十板子”,说书人猛拍醒木,拿扇子指向台下,“谁料米贪官又喊出一个人来,竟是高居庙堂的宰辅康大人!他说他是康宰辅的门生,齐大人敢动他要吃不了兜着走。齐大人一听如此,更不能轻易送他进京啊,当即拿来尚方宝剑,啪,给他来了个人首分家!” 醒木与桌面撞击出清脆的声响,现场顿时响起一阵热烈地喝彩声。 穆蕴会过茶钱,带着顾明月走出这间洛省章柳县的小茶馆。 迎着阳光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顾明月看向穆蕴,“那位齐大人真是个果断之人,若是到帝京再审,迁延几个月,那贪官肯定会被无罪释放。” “换谁都会这么处理”,穆蕴不喜欢听翩翩称赞别人,给她正了正披风上的系带,将她略微有些凉的小手完全包裹在手里,“吃饭去。” 顾明月挑了一家人满为患的餐馆,正巧有人结账走开,他们不用等就有位置坐。 穆蕴看过菜牌,点两道顾明月爱吃的菜,一盆炖鸡汤,又让小二把他们店里的招牌菜添上两道。 这家餐馆不大,坐在餐馆中就能听到后厨炒菜的呲啦声,却十分洁净。 前堂用饭之人笑语谈话不绝于耳,空气中是浓浓的生活气息。 … 此时的康府却半点没有传饭的动静,书房里一封密折啪地被狠狠砸在地上。 “这个齐兆廷是怎么回事?”康九廷面色铁青捶桌,“我让他弄王相和的人,他怎么尽挑自己人下手?胡先生。” “相爷但请吩咐”,满脸横肉却身着儒衫的男子从一众幕僚中站出来。 “你去洛省看一看”,康九廷目带狠厉,“如果齐兆廷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就帮他磨磨脖子。” “小人明白”,儒衫男子拱手弓腰。 这边话还没落下,门外传来长随焦急的声音:“相爷,急报。” “何事?”康九廷亲自去开门,长随连爬带滚进来,“王相和刚才击响了御门外的登闻鼓,皇帝直接在金銮殿上接待了他,据说他手中拿着弹劾您的证据和奏折…” 康九廷冷笑,没有半点惊慌,挥手让长随下去,他转身对一众幕僚道:“众位觉得王相和此举可惧否?” “秋天的蚂蚱,蹦跶得再欢也只是几天光景”,杨先生说道。 其他人点头,刘先生道:“如今关维南被罢,议事处可没有王家的人,他们犯事儿的证据,我们手里只会更多。” 第二天早朝时,康九廷却淡定不下来了,王相和重归朝堂,他身着四品谏议大夫官府,向百官揭开一个覆盖北方九省长达十几年的贪污黑幕。令人震惊的是,这九个省份的官员从府尹到小县城守门的门子,都参与贪污之中。 他们每一个都尽心力帮忙捂着贪污黑幕,如高塔般层层上升,俨然成为一个系统的贪污集团,从收银到洗钱,竟都有专门的人员分组。 王相和条分缕析,半个时辰才把这个贪污集团的人员规则讲得明明白白。 金殿内从王相和开口,便寂无人声,到最后已经是落针可闻,大半官员在王相和的朗声叙述中汗出如浆抖如筛糠。 而王相和所说这一切,皆证据确凿,连证人他都带来了。 康九廷强抑住心头的惊惧,打起精神应对。 … “康九廷牺牲了三四个心腹大员才保住相位”,戊八半跪着说道,“王相和准备充分步步紧逼,乙一哥说康九廷撑不了半个月必败,请爷示下是否再让他多撑半个月,您如今不在帝京,如果王相和凭揭露如此贪污大案掌权,必定会短时间在民间和朝堂聚集起大量声望。” 夜幕中,穆蕴站在墙边,听着的时候还分出心神注意上面窗户内的动静,戊八说完,他思考片刻说道:“那就让他们多斗几日吧,注意皇帝的人,防止他趁此机会收拢权力。” 戊八应是,闪身消失。 穆蕴飞身而起,轻轻推开窗户无声跳进房间,来到床边,就见翩翩正睁着明亮的眼睛朝他看来:“你干吗去了?” “帝京有些事”,穆蕴解下被寒气浸凉的披风,脱下外衫,快速钻到温暖的被窝里抱住顾明月,“放心,不在也无碍,我能处理好。” 越往北天气越冷,十几天前顾明月就和穆蕴共盖一条被子,他刚进来,她便很自然地枕上他的手臂:“真的?” 如果穆蕴有事的话,她可以跟他回去,开春再去西域也一样,到时大不了多带些人。 “真的”,穆蕴摸着她温热顺滑的小脑袋,笑道:“睡吧。” 顾明月闭上眼睛,顺着窗缝有呜呜寒风声灌入室内,她想才刚进十月就要下雪了吗? 一早推开窗户,外面果然银装素裹,天地之间极为静谧,远处有鸡鸣声清晰地传来。 “穆蕴,我们今天照旧赶路吧”,顾明月突然想体会一下“独钓寒江雪”的意境,心血来潮地对端着盆热水进来的穆蕴道,“如果找不到住的地方,我们就住在野外。” 三天前路过洛省省府,那里有张家开的杂货铺,张家的杂货铺东西很齐全,且物美价廉。 见到铺子里有她设计的那种可以折叠的帐篷,为防万一,顾明月就买了一个,现在看来正好可以用到。 穆蕴担心她会冻到,摇头不同意。 不过吃完早饭,两个人还是牵着马匹离开了客栈。 客栈掌柜的听说他们下着雪还要赶路,再三劝说:“下雪时走在野外可容易迷路,二位便是有要紧事,也等雪停了再走吧。” 穆蕴淡淡地道了声“多谢提醒”。 顾明月详细解释道:“我们不会走太远,不担心迷路,谢谢掌柜的提醒。” “哎”,年轻人就是不能单独出门,掌柜的见说不转,便道:“出城往北二十多里有个小镇,你们两个赶路快些,别大晚上隔在雪地里。” 再次谢过掌柜的,两人牵马出门。 外面雪花纷纷扬扬,偶尔有几个调皮的男孩子嬉闹着跑过去,留下一串不大的脚印。 穆蕴把顾明月往怀里拉了拉,避开一个撞过来的小男孩。 顾明月忍不住对滑了一下的小男孩笑笑。 小男孩嘴巴大张,愣愣看着非常非常好看的大姐姐走远,被伙伴喊一声才回过神,跟同伴小声道:“我看见仙女姐姐了,她肯定是跟着雪花一起从天上下来的。” “哪儿,哪儿?”其他几个小男孩闻言四处张望着。 “嘘”,小男孩竖着食指挡住嘴唇,悄声道:“跟我来,我带你们去看。” 顾明月听着后面这些童言稚语,忍不住喷笑。 穆蕴抬手把兜帽又给她往前拉了拉,颇有几分幼稚道:“我的仙女,不能给别人看。” 他的神情认真无比,顾明月便好笑地把手塞到他手中,点头道:“不给别人看。” 当几个小孩子追来的时候,雪地上只留下一串梅花印。 中午穆蕴在一个树林子外停下马匹,捡了些树枝点火做饭。 此时雪花越飘越大,顾明月拿出他们两个吃饭的碗放到雪地上,不过一刻钟,两只碗里就堆满雪花。 穆蕴做好饭,她直接拿出两个勺子,递到他手里一个:“我们就着陶瓷缸吃,碗里接着雪呢,吃过饭我们用雪水煮茶喝。” 穆蕴笑问她:“我不记得你带茶了”。 喝一勺子鲜美的汤,顾明月想着说道:“我带的果脯还有两包梅干呢,用那个煮就好了。” 穆蕴无奈摇头,有种带小女孩玩过家家游戏的感觉,诡异的是他还觉得很有趣。 吃过饭,顾明月很勤快地捧着陶瓷缸用雪擦洗,一开始还感觉手冷,不片刻手心便热烘烘的。 等她把两碗已经堆得冒尖儿的雪倒在陶瓷缸里,感觉热气儿直从后背心往脖颈处钻,却又被两层衣领挡着出不来。 顾明月抬手解颈间的披风系带,穆蕴看见立即按住她的手,严厉道:“不准解,坐下歇一会儿自然就不热了。” “哦”,顾明月放下手,手指却拽拽袖口,让外面的凉风往汗涔涔的胳膊上吹一吹,然而没吹几分钟,袖口又被穆蕴一双大手握得严严实实。 ------题外话------ 想的有点多的小二…… 今天中午出去了,耽误了会更新晚了。 每次更新晚都能炸出几个小可爱*^_^*,让我都忍不住继续晚更了(当然这只是个玩笑。) 237 为人 顾明月只好和他蹲坐在柔软的毡毯上,看陶瓷缸里的雪渐渐化成清亮的水,在火苗的舔舐下,一点点咕嘟起来。 白色的水泡咕嘟翻腾时,顾明月把梅干扔进去,跟着又放了两颗荷香糖,水很快变成好看的琥珀色。 “是不是很好喝”,顾明月拿勺子舀一碗递给穆蕴,穆蕴吹吹热气便喝,继而面色有些古怪地点头,“好喝”。 顾明月就着勺子尝一口,梅子的酸味和荷香糖的甜味稀释再中和,有些妙不可言。 “我们不要喝了,到客栈掌柜说的那个小镇买些茶叶,再煮雪水茶喝吧。”她说道。 “色泽很好,味道也很香”,穆蕴好笑道,“好喝。” 这应该是翩翩第一次做出不太美味的东西,必须得鼓励。 顾明月根本不知道穆蕴奇怪的想法,喝两口就不再喝了。 穆蕴竟喝得津津有味,她很不理解地端过他的碗尝了尝,也没有好喝到哪里去,便明白他很可能是照顾她的面子。 “不好喝就不要喝了”,顾明月说道,抬手要把碗里的梅子茶泼到雪地上,穆蕴拦住:“你做的东西扔了太浪费。” … 半下午时,雪渐渐止住。 远远的看见一条平坦苍茫的玉带河出现在眼前。 “那就是玉清河吗?”顾明月问道。 “嗯”,穆蕴拢了拢披风,将她包裹得更严实,“这一段是东北流向,渡过玉清河,再走三四百里就到风城了。” 嗨呦嗨呦的号子声从那边传来。 马匹又靠近些许,能看清十几个身着黑衣的人影活动在冰面上,他们一个个被寒风吹得双颊通红,一呼吸就喷出来大团大团雾气,却忙碌的热火朝天。 “他们在做什么?”荒无人烟的野外出现这么一群壮汉,实在很可疑,顾明月不自觉戒备起来。 穆蕴拍着她的肩膀笑道:“放松,这里距小镇应该不远了,这些人很可能是在凿冰。” “凿冰?”顾明月不相信地看看被雪覆盖着一层的河面,“河里的冰能吃吗?” “哈哈,哪里来的小姑娘?”一个带着蓑笠的老翁突然从左边的雪包后站起来,“老汉家里凿这冰可不为吃,夏日消暑用的,吃的冰直接打井水在院子里冻就可以了。” “老人家好”,顾明月被突然出现的人惊到,还是很快地和穆蕴下马来,朝蓑笠老翁见礼。 老翁摆手,“听你们的口音是帝京那边的,有什么急事需得冒雪赶路?眼看着天色晚了,不如到老汉家里歇上一晚。” 穆蕴拱手道谢。 顾明月问道:“老人家,你们为什么不等雪停了再凿冰?” “小姑娘就不清楚了吧,已经下一天的雪,河面早结上一尺以上的厚冰,这时又比天晴后暖和些,出来做活正好。”老翁点起一杆烟,心里对这二人的来历也很好奇,看他们穿着上等,定不是一般人家。然而打听太多可没礼貌,清楚他们不是歹人就好。 “老爷子,两辆车都装满了”,这时那边河面上传来一声喊。 “好,弄些棍子围住那冰窟窿你们便回家去”,老翁走前几步说道,“姜志,你看着,把棍子在冰窟周围扎上一圈。” 那边的汉子大声应了。 “走吧,老汉家就在不远处的蓼阳镇外边住着。这一会子也没介绍下,老汉姓姜,家有薄田几亩,比起旁人来殷实几分。不知公子和小姑娘贵姓?”老翁从雪包后面赶出一头套着板车的驴子,拿着鞭子驱赶它走上平地。 “在下姓穆”,穆蕴揽着顾明月的肩膀,“我未婚妻,姓顾。” 老翁愣了愣,看一眼高大的男子和还不到他肩头的小姑娘,笑道:“原来二位是未婚夫妻,老汉还以为是兄妹呢。” 穆蕴面无表情,顾明月笑了笑。 三人先后走向蜿蜒着向东南的一条马车宽的道路,路上积雪半尺,走过便留下深深的印子。 没走多久一片房屋即出现在视野内,老汉说那就是他家所在的小村子。 “姜老爷好”,有个身着补丁衣服的男孩子身后缀着个女孩子与他们相向而来,老远就躬身打招呼,他的视线只在高头大马上停一瞬,便转向姜老爷子:“听说您家在河上凿冰,我能在那窟窿边网鱼吗?” “你这小娃儿就是客气,去吧”,姜老汉道,“不过小心着,别掉进冰窟窿里面去。怎么还带着你妹妹?我给你领家去,你娘知道了你又不得好过。” 男孩子身上的棉衣补丁摞补丁,有些地方还露着发黄的硬棉,大冬天里脚下只踩着一双春夏穿的单鞋,棉裤遮盖不住的脚脖子冻得黑紫。 而那小女孩却身着嫩柳色的宣软棉衣,脚上的棉鞋还缝着一撮儿灰兔毛。 顾明月别开眼睛,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是一家什么家庭?两个孩子穿的差别这样大! 姜老汉的话刚落下,小女孩便摇头道:“我要和哥哥一起去捞鱼。” “妍妍,跟爷爷回家,待会儿你娘知道你哥带你去河边,不又得拿鸡毛掸子打他?”姜老汉慈祥笑道,“回家等着,你哥给你网鱼煮汤喝。” 小女孩拉住男孩的袖子,“哥哥,我要吃大鲤鱼。” 男孩子没甚表情地嗯了一声,女孩子又道:“你要小心哦。” 男孩子走开,姜老汉下车把小女孩抱上驴车,咯吱咯吱又走半刻钟,驴车停在一户开着门的普通农家门口。 院子里有个年约十二三的女孩子正在厨房门口的水缸前舀水,拿着水瓢的手肿得跟红萝卜一样,听到动静,她抬头看来,先是对姜老汉笑笑,才对那小女孩道:“你去哪了,娘刚才还问呢。” “我想和哥哥一起去抓鱼”,小女孩跳下车来,天真地笑道,“姜爷爷不让我去…” “这个天煞的小孤星”,这边话没落,一个身着水红棉袄的妇人掀开棉帘子骂咧咧从屋里走出来,“敢带我儿去河边子,他安的什么心?”说着狠狠剜了水缸边的女孩子一眼。 “是我想和哥哥去的”,小女孩说道。 “你懂什么?”妇人拉住她的手摸了摸,这才向姜老头道谢,看到门外还有旁人,笑道:“姜老爷家中有贵客啊。” 那女孩子身上的大红色披风丝滑光洁,沿边的一圈看不出什么花的刺绣分外好看,只这一件东西,恐怕就值很多钱吧。 还是地主老爷家里好,客人都是非富即贵的。 “今天有客人”,姜老汉笑道,“待会传奕网鱼回来,让他给我那儿送去两条。” “好咧,定给您选那又肥又大的”,妇人说道,看样子还想出来再唠两句,却在这时屋内响起一阵哇哇的婴儿啼哭声,妇人匆匆打了声招呼,便念着“乖乖不哭啊,娘来了”快步进门。 姜老汉摇摇头,转身坐上驴车,指着前面一座高大瓦房道:“那便是老汉家,二位莫嫌弃简陋。” 只见那瓦房前种着一圈柳树,被雪花点缀得千条晶莹,从外面就知这家十分殷实。 穆蕴淡笑着说声不敢。 顾明月好笑,这老爷子真是好客又客气。 “老婆子,家里来客人了”,刚赶着驴车进门,姜老汉就向堂屋方向喊道:“快叫小丫头烧些热茶准备点心。” “大雪天有什么稀罕客?”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婆婆掀开棉帘出来,看到跟在后面进来的一对男女,惊讶道:“老头子…”从哪领来两个这般神仙似的人物啊! “快请进”,老婆婆愣了愣立即笑道,“屋里暖和,小姑娘快进来烤烤火。小英,去厨房烧茶去。” “老人家不用麻烦”,顾明月说道,正这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从屋里走出来,看到陌生人有些羞涩地见过礼就疾步向厨房去了。 老婆婆热情地拉着顾明月在屋里坐下,直道:“不麻烦不麻烦,这孩子长得真好,老婆子要是有个你这样的孙女,天天睡觉都要笑醒啊。” 顾明月笑了笑,难道去厨房烧茶的不是老太太的孙女? 一番闲聊下来,顾明月才知道这老两口并没有儿女,还是从堂弟家过继来一儿一女,姜老汉出钱给儿子在几里外的镇子安了家,女儿也早已出嫁,家里便只有两个老仆和一个帮着洒扫的小丫鬟。 “平日里孩子不回来,家里就冷清得很”,姜老太太拨出火盆里的山芋,要递给顾明月时,又想起什么似的拿帕子垫住,送到她手边,“尝尝,前几天我家那大孙子送来的,又香又面,可好吃了。” “谢谢”,顾明月笑着接住,这时坐在正堂和姜老汉闲聊的穆蕴走过来拿走她手里的山芋,十分自然地把老太太的帕子放到一边,换一条锦帕垫住,揭掉黑乎乎的皮,金黄的瓤露出一半时递到她手里。 屋子里有些安静,未几姜老太太才笑道:“你们这对小年轻可真要好。” 顾明月只笑着一点点吃略有些热烫的烤山芋,偶尔还趁老两口没注意到时递到穆蕴嘴边。 “老太爷”,小丫鬟端着茶水进来,“志叔他们拉着冰块回来了。” “待会儿你帮着陈妈一起做做饭”,姜老汉站起身,“整两盘好菜,待会儿前面姜老五家那大小子会送两条鱼过来,弄些酸菜,给客人做个酸菜粉条鱼。” “哎”,小丫鬟脆声答应,将茶水放到火盆边的凳子上,声音里又带些羞涩:“公子小姐请用茶。”刚放好茶托就快步跑开了。 姜老太太提着茶壶斟茶,“两位别见怪,这孩子我和老头子都当孙女待的,便没规矩了些。” “不会”,顾明月笑道,喝过茶,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说道:“我们也出去看看。”牵起穆蕴的手出去。 穆蕴随手拿起披风,给她系好才让她出了门。 院子里停着两辆牛车上,一块块整齐码好的冰捆扎在车板上。穿着单衫的汉子正拿宽扁的撅头撬冰块,只见很轻松地就撬起一块放到脚边的竹篓子里,一人供着几人背丝毫不吃力。 屋里有人出来,汉子下意识看过去,见是河边和老爷子说话的那对男女,点点头便继续忙碌。 两大车冰块很快就被十几个人搬到冰窖中,姜老汉这边已经让小英煮好了姜汤,请汉子们喝过姜汤茶,他拿着两吊钱递给其中一人,说道:“以后凡是下雪的时候你都带些人到我这儿来,我家还得十几车冰存放。” “好嘞”,汉子抹掉额头上的汗珠,笑道:“您老不用说,哪年您不存一二千斤冰块,一下雪俺们就会往您家来了。” 姜老汉也笑起来,闲聊两句,这些人便拱手告辞。 姜老汉对旁边的顾明月和穆蕴解释:“都是村子里的人,干活儿实在,农忙也都找他们。” 正说着,路上遇到的那个男孩子提着两条大鲤鱼进门来:“老太爷,这是您要的鱼。” “送到厨房里去吧”,姜老汉笑道,“烤会儿火,让小英给你碗热烫喝”,说着转身回了房间。 男孩子把送鱼到厨房,很快就掀帘子出来,厨房内小英急道:“传奕,你走那么急做什么?中午剩的咸疙瘩汤还有,你等等,我给你盛起来你带回去和菱花姐姐喝。” 男孩子却已经走到大门外,姜老汉拿着一把铜钱快步出来:“传奕,买鱼的钱拿回去。” “如果不是老太爷家里凿出冰窟窿我也打不到那么多鱼,那两条鱼是送您吃的”,男孩子头也没回,说着走远。 “小英”,见小英端着一个瓦盆出来,姜老汉喊住她:“把几十个钱捎过去,不给钱那妇人又该打孩子了。” 他家还缺两条鱼吃吗?刚才那些凿冰的汉子哪个没有捞十几条鱼上来。他要传奕那孩子送鱼,也是想着这大雪天那妇人得到些钱高兴起来,能少打骂传奕姐弟两句。 顾明月和穆蕴只是站在一旁,姜老汉见他们不好奇,便也不多说。 姜家的晚饭准备得很丰盛,一盆儿酸菜粉条鱼,一大盘子炸鱼块,一盘炖肉,做法并不花哨,都是地道的农家菜,咸淡适中,味道还算可以。 饭桌上老夫妻两个频频劝菜,顾明月不好拒绝,后来就吃得有些撑。 用过了晚饭,老太太让小英和陈妈去给他们二人收拾房间,并嘱咐要把被子床单都换成新的。 “我们只是借住一晚,老人家不用这么麻烦”,顾明月说道。 “换个床单而已,有什么麻烦的”,老太太摆手,“你们两个先在这客厅坐会儿,房间收拾好便早早休息去。” 穆蕴略微点头,然后说带顾明月出去散散步。 “只是别走太远”,姜老汉抽着旱烟,“咱们这边冬天有狼出没,在村子转转就回。” … 此时天色灰蓝,因为雪光的原因,并不显得暗。 顾明月专挑没有被人踩过的雪上走,听着咯吱咯吱的声音十分有趣。 她看向路边一家透出橘黄灯光的窗户,说道:“怪不得这里的人家都是高门,即使栅栏门,也将上头磨得尖尖的。不过这里没有山没有林,狼是哪来的。” 穆蕴揽着她的肩膀,“还记得咱们过来时经过的那座山吗,狼应该从那边来。冬天山林里无觅食之处,县城镇子又都有城门,狼不敢进,这些没有阻拦屋的村庄就成了他们经常光顾的地方。” “看来天地间所有的东西都有欺软怕硬的本性”,顾明月叹气说道。 穆蕴好笑摇头,抬手捏捏她温乎乎的脸颊,笑问道:“现在还撑吗?我带你去镇里卖串糖葫芦?” “好多了”,顾明月笑道,“都这么晚了,镇上哪还有卖糖葫芦的?”这人肯定是看出自己后来吃的勉强才看出来她吃撑了,还带着她出来消食,叫她心里总觉得暖暖的甜甜的。 两人相视,气氛正好,一串刺耳的骂声突然从路旁的人家传出来:“你个死丫头,水那么烫敢给你妹妹洗脸?五哥…你看你闺女这是什么眼神?还有那个天煞的孤星,一天天的,他们都想我死啊。当初我怎么就想不开的带着妍妍到你家来!今天你不管,我明天就抱着福儿回娘家去。” 随着哐嘡巨响,女孩子尖叫一声,声音里满是惊惧,哽咽道:“爹,我不是故意的,我试过水温了,没想到还是烫到妹妹。啊,爹,别打了,女儿知道错了。” “给你娘道歉”,男人怒声,“拿香油给你妹妹抹手。” 妇人冷哼,“我们娘俩个可不敢,你闺女心里不定怎么咒我们死呢。” 小女孩的声音响起:“早上姐姐劈柴的时候,我听到她说该死的,她还不让哥哥带我玩。” 天真的声音不含丝毫恶意,却引来妇人更加尖锐的嚎叫:“姜老五你听见了吧,说我们该死呢这是,下午你儿子还带着妍妍去网鱼,如果不是前面姜老爷子好心,我女儿就被他给害死了啊。出生就克死他那娘,你还养着他!还有你这闺女,都是安的什么心?就是搅事精…” 妇人的话没说完,狠狠的抽打声响起,沉闷的抽打落在人身上之前携带着哨音,可以想见拿着棍子的人使出来多少力气。 顾明月听到这里,忍不住上前两步,穆蕴握住她的手,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吵闹声这么大,左右邻里却没有一家出来,可见是常事,我们不必管。” 女孩子带着哭音的求饶声时断时续,顾明月闭了闭眼睛,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亲,她掰开穆蕴的手来到篱笆门前就一脚踹了上去。 这时她才看见院子里蹲着那个男孩子,他捧着瓦盆喝两口便伸手指在盆里捞捞,然后仰头扔到嘴里些什么。 “开门”,顾明月只觉眼眶酸涩,“你姐在挨打,你没听见吗?” 他才七八岁,姐姐挨打不能让他冲到前面做什么,但他怎么能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捧着盆子吃东西? 男孩看也不看她一眼,继续吃自己的,声音平静地毫无感情:“我被打的时候她都是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言外之意,他坐在院子里很够意思了。 顾明月说不清这时心里是什么感觉,再次抬脚踹向篱笆门,穆蕴过来拉开她,一脚踹去,篱笆门轰然倒下。 “怎么了怎么了?”屋子里的抽打声终于停下来,一身灰衫的男人拎着根竹条子跑出来,“什么人?” 看到平歪在地上的篱笆门,瞪着眼怒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踹掉我家的门?” “听不下去的路人”,顾明月说道,“你是这两个孩子的亲爹吗?怎么能打孩子像打仇人?” 男人语塞,妇人随后出来,借着灯光看清站在院子里的人,哼一声语气并不那么强硬道:“路人凭什么管我家的事,再说你们知道我男人为什么打那死丫头吗?看看…”说着转身拉过屋子里的小女孩,“这手背都给我女儿烫成什么样了?” 顾明月看了眼,冷笑道:“连个红印子都没有,你把女儿你娇贵成这个样子”,说着看向男人:“人家的女儿人家都知道疼成宝,你为给别人的女儿出气,反倒能把自己的女儿打得半死不活,真是比后爹还狠呢。” “滚滚”,男人恼羞成怒,“我家的事情…啊”,说着就突然捂住手腕嚎出声来。 妇人吓得后退两步,继而大声喊道:“救命啊,有贼人进村啦!” 穆蕴弹出一道气劲,妇人的喊声戛然而止。 不过前后左右还是很快有邻居跑出来。 这些人早前就听到姜老五家的吵吵嚷嚷了,只是他家这婆娘无理还能搅三分,他们谁都不想沾染他家的是非。 少女刚才的质问声住得近的人家都听得很清楚,因此有人过来却并没有人帮他们夫妻说话。 姜老汉夫妻听到吵嚷声也快步出来,没进门姜老汉便道:“老五,你们两口子就不能消停两天?” 被这么多人围着指责,姜老五涨得满脸通红,然而面对村里唯一的地主姜老汉他丝毫不敢大声反驳,只苦着脸道:“老太爷,您瞧瞧,我们是招谁惹谁了,把我家的栅栏门踹成这个样子。” “少说这些没用的”,姜老汉说道,见他家菱花抱着双肩走出来,隐约两片脸颊上还能看见交错的红痕,不由皱眉:“你怎么又把孩子往死里打?做错了什么天大的事她?” “爷爷”,小女孩依在妇人身边,抬着小手道:“姐姐故意用热水烫我,我的手好疼呢。” 姜老汉皱眉,看向一语不发的妇人,语重心长道:“老五家的,你往后说话注意着吧,长此以往孩子还不给你教歪拧了。” 妇人想反驳,却怎么都说不出一个字。 那女孩子突然跪下来,向院子内众人哭道:“爷爷,大伯二伯,你们救救菱花吧,菱花再待在这个家里,会被我爹活活打死的。” 菱花口中的大伯二伯都往后退一步,姜老汉也沉默不做声。 “小姐,公子”,菱花见此,脸上的泪落得更多,向顾明月和穆蕴的方向砰砰磕头,“求你们买下菱花吧,菱花下辈子也为奴为婢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 这个家她实在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死丫头”,男人一脚踹倒女孩子,“你爹还没死呢,卖不卖你能说了算?” 顾明月皱眉,找不到打人的东西直接从荷包里拿出两颗荷香糖带着内力打向男人,男人立即捂住被打重的小腿肚嗷嗷大叫。 猜想这两人会功夫,他缩着脖子一声多余的话不敢再说。 “你也知道疼啊”,顾明月说道,“你不是看你一对亲生儿女不顺眼吗?我买下他们了。以后即便你是带给他们生命的人,他们和你也没有半分钱关系。” “翩翩”,穆蕴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说道:“我不同意。” 被打中哑穴的妇人眼中贪婪的喜悦光芒立即褪去,因想说话而急得满头大汗。 “为什么?”顾明月不解地看向穆蕴。 穆蕴看看低声哭泣的姐姐,又看看旁边事不关己的弟弟,说道:“亲生姐弟能看着对方受苦而无动于衷,这样的人能用吗?” 姜老汉看向传奕,欲言又止。 顾明月皱了皱眉,沉默片刻道:“我就要买下他们。” 她本来就不是买他们当下人的,这对姐弟过的是什么日子?连猪狗都不如吧。那个男孩子才几岁,却像个没感情的木头,说是不管他姐姐,心里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女孩子呢,被她爹看一眼就吓得瑟瑟发抖。 在这样的家,即使他们长大后,也很难过上舒心的日子。 “你们跟我来姜老爷子家”,她说道,转身先走,没管穆蕴有些冷的脸色。 回到姜老爷子家,顾明月拿出钱袋,用三十两银子买下来姜家姐弟,待那对夫妻以及跟过来的邻居都走了之后,她把刚写下的卖身契还给他们姐弟。 姐弟两个都好奇地看向她,想到公子的话,菱花立即跪下来道:“小姐,菱花不是没良心的人,一定会一辈子尽心伺候小姐,您别赶我们走。” 姜传奕看着卖身契不说话。 “做个自由人不好吗?”顾明月扶起菱花,对一旁沉默着抽烟的姜老汉道:“老爷子,您是村子里有威望的人,以后照顾他们姐弟些,就算他们是小孩子,也能在村里安身立足吧。” 姜老汉磕磕烟锅子,感叹道:“小姑娘,你这样高义,我老汉都没脸见人啊。你尽管放心,雪化开了我就带他们姐弟去县里立户籍去。关节费,以后给他们盖房子的费用,我都包了。” “您真是个好人”,顾明月笑道,看向那姐弟两个,“不必背景离乡又有安稳日子过,比给我家做下人可好多了…你们以后是相依为命的亲人,要好好过日子哦。” 姜菱花看了眼旁边不到她肩膀处的弟弟,缓缓地点了点头。 虽说姜老汉说什么费用都包了,最后顾明月还是坚持给他一张百两的银票。 “瞅什么,人家还能给你假银票?”安排好一切,众人都回房休息,姜老太太见老头子一直拿着银票在灯前晃来晃去,不由好笑道:“那小姑娘和公子一看便是富贵之人,不至于诳你。” “不是”,姜老汉放下银票笑道,“虽然咱家也有几百两的家底,银票我还真没见过,这不稀奇吗?赶明儿到县里钱庄兑出来银子留够盖房子的钱,剩下的都给传奕收着去。” 一百两银子虽多,老两口却没有起什么心思,不是自己的东西,再好他们都不贪。 姜老太太道:“还是给菱花吧,菱花年纪大,懂事。” 姜老汉摇头:“菱花太软和,遇见事什么都没发生呢,先胆怯了,银子给她,早晚得让那妇人给糊弄走。” … 翻来覆去睡不着,穆蕴直接起身,到旁边顾明月所在的房间外站了会儿,打开窗户轻轻跃进去。 顾明月还没睡。 因为穆蕴好像有些生气,她又觉得这件事自己没做错,并不准备向他道歉,但心里却总记挂着便没有睡意。 另一个原因就是,很长时间以来她都是和穆蕴一起睡的,最远不过是一个床上一个床下的距离,姜家给他们一人安排一个房间,她很不适应。 听到窗外有动静时,顾明月下意识屏住呼吸,那黑影进来,她才松口气。 穆蕴无声地搓搓手,调动内力温热了身上的单衣,掀开被子便躺下来揽她在怀。 顾明月自觉枕在他臂弯,伸出双手在他背后圈住,许久不听他出声,她忍不住问道:“你真的生气啦?今天的事,我其实有分寸的。” 对她来说不用费什么就能让两个人摆脱苦难,她不伸把手以后想起来心里肯定不舒服。 头靠在她颈间,穆蕴深深叹口气:“翩翩啊,如果不是我跟着,这一路上你得遭多少算计?” 顾明月微微勾唇,“就是因为有你在,我才不用想那么多,该出手时就出手嘛…你为什么不让我帮姜家姐弟?” “弟弟眼神狠,早就对那男人动了杀心,姐姐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一旦遇事唯求自保。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让你买下来?”穆蕴说道,继而低笑,“没想到翩翩只是打算一施援手,并不用他们。” 顾明月笑了笑,“或许你看得不准呢,我感觉弟弟和姐姐都不像坏人。” 穆蕴轻笑,一下下顺着她的细滑的长发,“你回想一下,那个姐姐求人救命的时候,可提她弟弟一句了?那弟弟看向他父亲和继母甚至他姐姐时,咀嚼的力道都不自觉用,可见恨意之深。” 如果不是翩翩在他们人生中打了这个岔,那姜家夫妻恐怕活不到三年后。 顾明月却突然抱紧穆蕴,幸亏她的穆蕴不是那种脑筋直得不会拐弯的人。 天不亮外面便有轻微的脚步声,顾明月穿衣出来,看到一身破棉衣的姜传奕正像模像样一下下抬手臂砍击树干。想到穆蕴昨晚说的,她想了想道:“让对自己不好的人后悔甚至是日日过得都很不舒服的方法,是比他们过得更好,当他们高攀不起曾经欺负的人时,我保证,他们一定会做梦都是难受的。以后要想着让自己越过越好!” 姜传奕掀起眼皮看向她,继而默默点头,手臂劈向树干的动作却丝毫不停。 顾明月这才发现小家伙的眼睛很漂亮,不知是否错觉,他右眼的眸色还是微带红色的。 顾明月想起墨迩那双眼睛,觉得有些亲切,抬手要揉揉他的脑袋,小家伙却速度地偏头躲开了。 “你最喜欢做什么?”顾明月丝毫没有尴尬,自然地收回手问道。 姜传奕见她神态依旧亲近,心里的戒备才微放下些,平静道:“杀鸡”。 他最喜欢鸡挣扎扑腾然后咯咯着没劲儿蹬腿时的感觉。 顾明月闻言咳咳,“你这么小会杀鸡吗?”还喜欢杀鸡! 这时房门吱呀响起,穿戴整齐的穆蕴拿着披风出来,走过来给她披上系着带子:“早晨霜中,起来就要系上披风。” 顾明月点头,看了穆蕴一眼又看向默不作声的姜传奕。 “那个女人生了小娃娃,每天喝鸡汤,都是我杀的鸡,我可会杀鸡了。”姜传奕放下手臂,规矩站好,紧跟着又好奇问道:“你们两个为什么睡在一个屋子里了?” “因为”,顾明月脸红道,“昨晚上有老鼠,我害怕。那个,小传奕,你以后都不要杀鸡了,我教你种地吧。” 竟然真的会杀鸡!这么杀下去,以后很可能会像穆蕴说的那样。 姜传奕摇头,“我不喜欢种地,每年夏天姜老五都让我下地割麦子,我总是割到腿,不喜欢。” 顾明月听得心抽抽,为难地看向穆蕴。 她只是想为这姐弟两个找一个谋生之计,否则即使脱离那夫妻两,他们的生活也好不起来。 可是小孩子做什么都太扎眼,老老实实和村人一样种地是最保险的啊。 小家伙还不喜欢! 238 故人 穆蕴摊摊手,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姜传奕又拿手臂当棍子劈去了。 顾明月皱会儿眉,转身回房,穆蕴去后院套马鞍,决定吃过早饭就走。 他现在才感觉出来翩翩为何对这对姐弟如此好,不仅是看他们可怜,更是因为他们而想到他小时候,他心里很不爽。金钱上的便宜别人占就占了,翩翩的关心,即使是同情,他也不希望被别人分走一星半点儿。 顾明月坐在桌旁写果树嫁接的方法以及各种要求时,听到外面有压低的问话声:“传奕,刚才那位小姐都和你说了什么,她要教你什么?” 当时因为姜老夫妻两个都没起,顾明月说话的声音是比较小的,也难怪姜菱花没听清。 但是她这种追问的姿态,却让顾明月不自觉皱了皱眉。 姜传奕只是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姜菱花见他不想说,也不好在此时追问,转身拿着扫帚去帮姜爷爷家扫地。 其实她对弟弟的感情很复杂,想要对他好,看见他又总想起如果不是他,他们的娘就不会死,那他们也就不会迎来一个这么坏的后娘。 早饭后,顾明月叫菱花到一边,交给她两张薄薄的纸:“这是两张做包子的秘方,你放起来,等和你弟弟安顿好家,就用这个谋生。如果你不认字,可以让姜老汉帮忙看看,他是个好人,不会图你们的东西。还有,以后即使买包子的人很多,你也不要请人帮忙,每天只做几锅,赚的钱够你和弟弟吃用便好。” “小姐”,姜菱花哽咽,双手紧紧握着两张纸,“我和传奕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顾明月摇摇头,又给她三十两银子,两个十两的银锭子,一把碎银子,交代道:“这些钱你一定要藏好,你和你弟弟都是小孩子,露财容易招人嫉。” 姜菱花摆手不要,顾明月直接塞到她怀里,抬步走开。 在桌子上的茶盘里留下四五枚金叶子,顾明月便拿着包袱出来。 姜老汉夫妻正劝穆蕴再留两日,见她出门,看过来道:“顾姑娘,你们还是再住两天等雪化开走吧,现在这路可不好行走。” “多谢你们的盛情款待了”,顾明月施礼,笑道:“不过我们正是要看各种风景的,不怕路难行。” “告辞”,穆蕴向老夫妻两拱拱拳,随即伸手示意顾明月来拉住他的手。 姜老汉见他们坚持走,也不好再留,送着他二人出门来,介绍着前面的路况,哪有匪哪的村民彪悍说了许多。 笑听姜老汉说完,顾明月招手让站在门口看着这边的姜传奕过来,送给他一包荷香糖,眨眨眼低声道:“好好种果树啊。” “走了”,穆蕴托着顾明月的手臂扶她上马,再次说声告辞,牵马王村口走去。 姜传奕疑惑地看看手里的油纸包,继而紧追两步:“姐姐哥哥,你们还会再来我们村里吗?” “会的”,顾明月转头挥手。 这个村子很小,马儿很快便出了村口。 姜老太太说道:“传奕,回家吧,奶奶给你改一身棉衣,穿得暖和了再出来玩。” 正说着,小英喊着老太爷老夫人跑出来。 “怎么了?炸呼呼的?”姜老汉皱眉。 小英道:“还是在家门里说吧”,待老两口疑惑地进来,她才摊开手心,几片金叶子在不太明亮的阳光下闪闪:“我见客人走了,便想把房里的新被褥收拾起来,在茶盘里发现了这个。” 姜老汉跑到门口看了看,两个年轻人早已走远,回身道:“人走没影儿了,收起来吧。” 姜老太太摊开手帕把金叶子包起来,笑眯眯道:“这两个年轻人太客气,不过这个叶子挺好看的,过年时给孙子孙女们当压岁钱。” “老太爷,你们家借宿那客人怎么走了?”刚才就拿着笤帚在外面扫雪的人高声问道。 “说是去其他地方走走”,姜老汉笑道,转而也拿把铁锨出来铲雪。 小小的乡村继续着慢悠悠的生活。 … 西北的天气又干又冷,冬季风却不那么多。 风城外把守的士兵觉得这个季节即使能冻掉手脚,也比春秋两季风沙大得睁不开眼要好。 “据说公主车驾大概半个月之后到”,站在太阳光下守着门的一个士兵说道,“咱们这儿要热闹起来了,到时正好我轮值,可要去好好看看公主,还有郡主都长的什么样子。” “能什么样子?”对面抱着枪的士兵嘿嘿笑道,“仙女儿什么样,那些娇生惯养的贵女就长什么样儿呗…”眼睛定定地看向某个方向失语了。 “怎么了哥们儿?”顺着同伴的视线看去,这个士兵也定住了双眼。 从官道上走来一个少女,少女披着宽大的淡蓝色斗篷,行走之间露出层层叠叠的衣摆形成荷叶弧,兜帽上一圈雪白色毛领在阳光下白得耀眼。 她面色洁白如瓷,眉目如画中仙子… 少女突然笑了笑,两个士兵不自觉站得更笔挺,然后才发现少女是侧着头对她身旁的男子笑的。 士兵看向男子,才发现这男子长得绝对是大庸第一俊美,而这男子和少女是手牵手的,他们耷拉了下肩膀,随即再次站直身体,认真问走到近前的男女:“什么人?从哪来到哪去,有什么事?” 穆蕴直接掏出两张路引递过去。 “要出关?买香料?”士兵问道,带着浓浓的西北口音,他看看顾明月,“关外风沙那么大,这位小姐恐怕承受不了。二位若是想买什么香料,去城里西市找找便好了。” 穆蕴点点头,收回路引牵着顾明月的手走进城门。 士兵看着那二人的背影走远才低声交谈起来:“这位小姐就比仙女儿长得还漂亮,听口音还是帝京来的,一个普通小姐就美貌如斯,不知公主是不是比她还美!” “说的跟你见过仙女儿一样。不过公主肯定要更美吧,公主身边有那么多人伺候,怎么可能不是最美的?” “你说的对,要不然,离国国君也不可能为了娶到公主甘愿自降为王。” 顾明月如今耳力聪敏,即使走出很远,两个士兵的交谈还是十分清晰地传入耳中。 她忍不住勾唇,好像越往西北这边来,听到的谈话声也越来越有趣。 “你小子,给我站住”,街上猛然响起突兀的怒吼声,眨眼间由前面街角跑出一个衣着单薄的少年,少年跑着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只见他身后紧紧追过来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站住,老子不揍死你!” 少年面带惊慌,左右四顾,最终把目光放在顾明月这边,他瞳孔微缩,却很快毫无异样地迈步跑来。 “小姐…”,竟真是她!少年垂眼,紧跟着说道:“小姐救救我吧,我只是多吃半块杂面饼子而已,我爹却要打死我。” 大汉极快的脚步稳稳停住,指着躲在顾明月和穆蕴身后的少年道:“你给我滚出来,整天只吃不做你还想多吃!出来…” 少年在他们背后左躲右闪,大汉就在前面左右地要抓到“不孝儿子”。 顾明月看了眼大汉稳健灵敏非常的脚步,心里感觉到的不对劲儿得以证实。 穆蕴不耐皱眉,对于那少年人敢抓到翩翩衣角的行为更是恼怒,转动手腕,猛烈气劲将要打出时,手腕被一只柔软温热的小手抓住。 顾明月向穆蕴摇摇头,穆蕴冷冷看那二人一眼,带着她侧身到一边。 隔着他们老鹰捉小鸡一样的大汉和少年停顿片刻,大汉很快怒吼道:“臭小子,敢耍你老子,今天我非揍死你不可。” 正说着,一个荷包递过来,大汉怒瞪眼:“什么意思?” “你们不是想要这个吗?”顾明月把荷包撂在大汉手里,看向少年人,“这些钱足够做个小本买卖了。” 少年立即脸红地低下头来。 大汉同样有些心虚,目光却掠过这二人腰间垂挂的丝络上,颜色这么正的血玉肯定值不少钱。 捏着荷包正要开口时,少年夺过荷包,说声“知道了”便大步走开。 大汉错愕,看看离去的少年又看看这两个刚到风城的富贵人,终是猛然跺脚走开。 “精彩!”不远处一家客栈门口倚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今天终于与往日不大相同了。” 他走出门外两步,拱拳道:“二位应该不打算立即出关吧,我这远来客栈食宿上好收费低廉,可有兴趣住下来?” 顾明月觉得这个客栈老板说话挺奇怪的,而且听他刚才的话好像有什么隐情一样,便看向穆蕴:“我们住在这里吧。” 穆蕴点头,看出她目中有疑惑,捏了捏她的手笑道:“没什么事。” 老板摇摇头,叫来小二杂役去安排客人的马匹行李,便亲自引着他们在一张桌子前坐下来。 “二位远来的客人,还是小心些比较好”,老板提起炉子上咕嘟嘟滚开的茶水,倾倒出两杯滚热的茶推到他们面前,“喝杯茶暖暖身子,我也正好给你们说说刚才那两人有何来历。” 顾明月捧住微烫的杯壁,暗想只是两个设局偷钱的贼而已,还有什么不得了的来历吗? “这位小姐莫要不信”,似是看出顾明月眼中的怀疑,老板说道:“他们都是风雷门的人,那少年,还是风雷门的少主。风雷门在我们这儿偷抢二十几年,却从不为外界所知,非是经常跑西域的商人,根本没听说过他们的名号,由此你可知这些人把我们这里把守的有多严了吧!” “你们刚才很快便能识出那二人的骗局,小姐还说出那般劝善的话,比起以往被偷还没发现异常的人确实是精彩。然而你在大街上就指破他们的局,让他们丢了面子,恐怕风雷门得把你们身上的财物偷得一个铜板都不剩才会罢休。” “再一个,风雷门的人凶狠异常,连官府的衙役士兵都敢杀,我观二位也不像是能忍屈受辱之人,惹恼他们丢掉小命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你们在老夫这儿用过餐,带些水粮便回去吧。” 顾明月无语,破财反而招灾了! “官府的人为什么会害怕几个偷儿?”她问道。 “那可不是几个偷儿”,老板严肃道,“风雷门上下至少有二百人。官府怎么没管过?大约两年前,新上任的府尹大人决定肃清此地的贼偷,派出人来把街上摸包儿的人抓进牢里二十几个。当天晚上,府牢就被洗劫了,衙门里的兵狱里的卒子,死伤三十多个。据说如果不是守城的赵大人及时带兵到府衙,府尹就被喀…” 他抬手抹抹脖子,“枭首了,风雷门盘踞风城二十几年,从衙门到富户地主,没一家敢惹他们的。好在他们还算讲规矩,不偷不抢我们这些本地人,也不上门来要什么保护费,不然老夫早就带着家人翻山到腹地去了。现在却是走也不敢走,万一风雷门的消息传到外面,吓得客商们不敢来,那些人定要找咱们这些搬出去的人算账。” “那他们时常的偷抢,来过这里的人就会知道啊”,顾明月说道。 老板笑着摆摆手,“他们偷人钱财一般都是做个局,或是卖儿卖女儿女哭嚷着不走,或是今天这般打儿子揍老婆。这拉拉打打之间,偷钱还不方便嘛。许多人都是钱被偷了还不知道在哪儿被偷的,只以为咱们这里有惯偷罢了,谁会想到这满城的贼还有个头儿呢。” “听我一句劝,二位还是就此离开风城吧,出关有什么?不过是茫茫一片荒漠”,老板站起身,“我让后厨给你们做些吃的去,吃过饭你们就走。” 顾明月看向穆蕴,扯着他的衣袖道:“我惹事了!” 穆蕴看着她皱眉可怜兮兮的模样,心立即软成一滩水,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没惹事,如果不是翩翩拉住我,我当场动起手来,事情只会更麻烦。不必信那人危言耸听,风雷门我也了解一些,这些人唯求财不会轻易伤人。” 吃过饭回到客房,顾明月扑在穆蕴怀里:“我们的钱如果被偷光,难道要饭回家吗?”又猛然放开他,“我要把银票缝到衣襟里两张,其他钱给他们随便偷好了。” 穆蕴忍俊不禁地抱她在怀,后退两步坐在椅子上,低笑道:“放心,我在这里有铺子有人,我们不会要饭回去的。” 如绵绵细雨的吻落在脸上,顾明月侧头,捧着穆蕴的脸颊在他鼻梁上亲了下:“刚才客栈老板说,风雷门的人还抢东西,我们进风城之前并没有遇到什么劫道的人啊?难道他们都守在出城之后的路上?” “正是”,穆蕴与她额头相抵,“在大庸外面抢,大庸的官员可不好给他们定罪。” 之前能杀那么多官府兵丁衙役,却还要坚持在大庸外面抢害怕抢的罪名落在头上,顾明月表示不太理解这个门派的行事规则。 “你的手放在哪里啊?”顾明月突然低头,脸色沉沉地看着在胸前轻轻揉弄的大手。 穆蕴笑着将手放下来,扶在她腰上,“我听说血气不通的话,这里可能会疼,我只是给你通通血气。” “谁血气不通了”,顾明月站起旋身,几大步到床上拉着被子躺下来。 穆蕴咳了声,不再逗她,去收拾东西。 昨天傍晚来月事而有些肚子疼的顾明月:… 北城一幢民居内,少年坐在桌前看着手里的荷包发呆:她根本没认出自己来。 已经有两年不见了,当初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她不记得自己不是很正常吗? “少主?”大汉过来看看,见这半个时辰了少主都不说话,挠挠头道:“当时小人演得挺逼真的,没想到那个小姑娘还是看出来了。您…”要是觉得丢面子,“小人去把那个小姑娘绑来给您出气。” 话落便要转身。 “卢三,回来”,少年人站起来喊道,对转回头的大汉道:“她是我的故人,不,应该说是救命恩人,你告诉下去,让大家都不要再偷她的钱。” “原来还有这个缘故”,卢三笑道,“好,少主,小人马上给城里城外的弟兄都传告一声去。” 晚上,民居内聚集着十几个人在清点今天的收成,外面传来脚步声时,众人的神情都有一瞬紧张,少年抬手示意莫慌,刚迈动脚步,便听到看门老婆子的声音如常传来:“少爷,老爷来了。” 众人都笑了笑,继而又好奇,近几日不是说有一只肥羊贩着很多东西接近了风城吗?老主人怎会在这紧要关头回来? “父亲”,少年打开门,向走在最前面进来的头发斑白的老人跪下,“您此时回来,是有什么紧急事吗?” “哈哈”,老人抬手扶义子起来,“刚劫过肥羊便听说我儿的救命恩人来了风城,为父来宴请人家一下啊。听说还是个仙女儿似的小姑娘,为父再问问她愿不愿意留下来做风雷门的少主夫人。” 少年摇头,苦笑道:“义父,我差点把她当目标人偷了,还是不要见面吧,免得尴尬。而且,她与一个男子同来的,手牵手,我搀和什么啊。” 再说,她看见自己时,眼中一点熟悉之色都没有,肯定早把他忘干净了。 “有意中人了”,老人摸摸胡须,随即大手一挥道:“咱就不说那多余的,天下漂亮姑娘多的是,过几日帝京贵女出关,为父给你抢一个千金大小姐做娘子。” “父亲…”,少年的声音很快被屋内其他人的叫好欢呼声压下去。 那些人眨眼间就聚拢成一个圈商议起来设个什么陷阱给少主网来什么美人。 少年被挤到边缘,一个字都插不上。 他耸耸肩,走出门去,几步腾挪跃上屋顶,月色下再次打量起一直放在怀里的米白色荷包,荷包上只绣着几条曲曲弯弯的花纹,他却忍不住一再拿手指触摸。 当初她就是用一方刺绣给他换来治病的药钱… “小知啊”,老人在旁边坐下,抬手拍拍少年的肩膀,“救命之恩咱不一定要以身相许…” 宋知被义父一句话呛得咳嗽起来,摆着手道:“父亲,孩儿没有那个想法。” 老人撇撇嘴表示不相信,却正经道:“没有那个想法就算了,妈了个巴子的,那群朝廷队伍走得这般慢,都十一月了还没进城。年前不知道能不能出关,如果他们在这儿待的时间比较长,城里便小心些,不要偷他们太多。等出关了,咱们劫他一场大的。一个公主三个郡主的嫁妆!干完这票,足够风雷门吃喝玩半辈子了。” “可是父亲,那毕竟是朝廷公主,三个郡主的出身也不低,又是要嫁到番邦…我们抢了嫁妆,会不会被朝廷和番邦两方追剿。”宋知面露担心。 “朝廷要追也是追北面的羌人,到时狗咬狗才热闹呢。”老人哈哈笑道,“我们都是大庸的好百姓,抢劫的事儿怎么可能与我们有牵连?”末了沉声道:“小知,好男儿需胆大心细,不要妇人一般畏首畏尾。为父如今老了,风雷门总要交到你的手上,所以你平日里不要总学那些傍身的技能,心术得够,多跟苟先生请教请教。” “孩儿知道”,宋知认真点头。 老人突然又问:“真不用去请一请那位救过你的小姑娘?” “不用了”,宋知摇头,“孩儿如今是贼首,无颜面对故人,也不想连累她。” “死脑筋”,老人抬手在宋知头上拍了一下子,“我们风雷门偷来的钱大部分用到哪儿去了?分给那些吃不上饭的人了!咱们是贼,却绝对比那些盘剥百姓的贪官更干净,少做出这幅贼没法见光的样子。在风城,谁不知道我们是贼,但谁敢招惹我们?” 宋知笑道:“孩儿明白,父亲是侠义之士,咱们风雷门都是侠义之士,从不欺负无辜可怜之人。” 老人又哈哈大笑起来,这辈子女人有好几个,却一直没有儿子,没想到临老能认下如此出色的一个同姓义子! 上天待他不薄宋岷不薄。 … 风城西南有座石山,石山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石龛,每个石龛内都雕刻着一位栩栩如生的佛陀。 晴朗的阳光洒满风城每一个角落,穆蕴带着顾明月过去看那些佛龛。 两个固执的年轻人!客栈老板摇摇头,提醒他们:“别带太多金银。” 顾明月摆手道谢,心里很放心,因为昨晚她已经缝了两张银票在胸前的衣襟里,风雷门的贼再嚣张也不敢当街袭胸。 穆蕴听过她的解释,脸色阴沉地就要拆出银票,顾明月立即穿上衣服捂住,他两只手僵持片刻,终是垂下来。 因此出门后,穆蕴对于经过身边的人很注意,凡是略微可疑的,就不着痕迹地挡住自家傻丫头。 石山上的佛龛香火鼎盛,每天都有不少人提着香烛前来跪拜。 然而风城并不是人口密集的地方,所以就算是跪拜的人不少,也称不上摩肩接踵。 顾明月没有带香烛,到每一佛龛前,都只抬手鞠躬下拜,穆蕴一直扣着她的手,便同她一样单手执佛礼鞠躬下拜。 说实话,他虽然自小念佛经,这些菩萨罗汉之类一座也没有拜过。 当拜过某一佛像,走开的瞬间注意到佛前的香往旁边倾斜时,穆蕴微微挑眉,接下来他注意到,凡是他和翩翩拜过的,之前被信徒插得笔直的香都会倾斜到一边。 顾明月很快也注意到这点,她看了穆蕴一眼,见穆蕴正看着微斜的香皱眉,脸色不大好的样子,便笑道:“香偏到一边,肯定是这些佛都不敢受你一拜。” 穆蕴顿时揽着她的肩膀笑了:“我想也是如此”,手却不自觉将翩翩扣得更紧,即便他真是当初那和尚口中的天煞孤星,煞到连佛像都不愿接受他的叩拜,他也要留住翩翩在身边。 就是阎罗王,也休想与他抢人! 在石山游玩大半天,顾明月又累又饿,看到不远处有个茶亭,高兴地拉着穆蕴过去坐下来,要了两碟茶果一壶热茶。 正吃得香甜,一个藕荷色小袄长裙的女子走来,然后停在他们旁边,施礼道:“二位是才到风城来的外地人吧?我家小姐乃是本城府尹谭大人次女,想要请两位到那边喝茶聊天。” 顾明月放下手里的点心,顺着丫鬟的指处看过去,只见不远处那座被毡帘围着的石亭此时挂起一片帘子,坐在其中衣着华贵的女子正向他们这边望着,还面带笑容微微颔首。 顾明月看出来她是在和穆蕴点头,侧头看穆蕴,见他收回目光笑看着自己,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吃饱了?”穆蕴没有理会站在一旁的丫鬟,从袖口掏出锦帕给顾明月擦擦嘴角,又端着杯茶送到她唇边,“再喝些热茶,待会儿还看东边那些佛龛吗?” “明天再来看”,顾明月就着他喂过来的茶杯喝口茶,摇头,“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 “公子,我家小姐…”有请两个字还在口中,丫鬟脸色剧变,看到一旁茶桌边微侧过身的人时,她忙忙施一礼,转身快步离开。 看见什么了吓成这个样子?穆蕴也没有露出可怕的表情啊! 顾明月疑惑转头,宋知还没来得及坐正身体,他僵硬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 贼还钱给他们? 顾明月眨眨眼。 “这是何意?”穆蕴心中警惕,翩翩愣住的模样却又让他觉得很好笑,脸上的表情就有些诡异。 是啊。顾明月点头。 宋知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说:“昨晚我爹做了梦,梦见井里喷水,今天早上我们就在井边的梨树下挖出来一箱金子。这钱,是谢小姐昨天慷慨相助的。” “我像三岁小孩子吗?”顾明月问道。 “不管小姐相信与否…”宋知道,“宋知没有说谎”,抬眼不着痕迹地看她面上的表情。 穆蕴见此表情何止阴沉,拂开银票道:“她不需要答谢”,看着顾明月的眼睛,道:“翩翩,我们回客栈吧?” “嗯”,顾明月点点头,跟着穆蕴站起身时,却又看了宋知一眼,穆蕴轻轻咳嗽,她回神,好笑道:“快走吧。” “啊,我想起来了”,刚走出几步,顾明月突然喊道,晃晃穆蕴的手臂,低声道:“刚才那个人,宋知,我认识他…” “他乡遇故知?那可真是太巧了!”穆蕴看她一眼,语气凉凉道。 宋知清楚地听见“我认识他”四个字,本来有些黯淡的神情明亮起来,没想到她竟还记得自己!感激喜悦一起涌在心头,听到她身边那个男人的声音时,他稍微冷静些许。 对于这个曾经救他一命的姑娘,宋知从来不敢多想,只是希望能将她的恩义回报一二分。 “不要生气嘛”,顾明月调皮地挠挠穆蕴的手心,又走远些许,才和他说起当年的事情。 … “真的是风雷门的少主?”亭子里,谭小姐听过丫鬟的回禀,本来想责问丫鬟为什么突然跑回来的话都咽到肚子里,急忙道:“回府。” 两年前那一夜,是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十几个手持斧头镰刀的大汉就那么冲开士兵,谁敢上前拦手起当头便是一刀,直杀到后院,将爹爹绑到树上开腹取肠。如此狠辣,只是因为爹爹白天抓到牢里的人有小贼头,而小贼头又被抽了十几鞭子,他们就要将爹爹折磨至死。 如果不是赵大人及时赶到惊走这些贼人,爹爹就被他们割下头来了。 半年前她及笄前一天,突然地有封信被射在闺房的窗棂上,打开一看差点没将她吓晕。 贼头竟在信上说,要她给小贼头做妻子,还令他们马上地收拾嫁妆。 谭小姐一想自家被一群贼匪逼迫,爹爹又不敢上报朝廷,二想自己将来很可能给一个贼头做妻子,当时悬梁自尽的想法都有了。 谁知道当晚又射来一封信,大意是小贼头嫌她丑,虽然气得半死,谭小姐却大松一口气。 所以自那后,她轻易不敢出门,唯恐遇见在街上设局偷钱的小贼头,即便实在想出门也都是轿帘密密不露一丝风。 半年过去了,谭小姐还以为那小贼头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没想到来石山拜佛竟又遇到。 谭小姐找那俊美公子闲谈并加深了解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立即让丫鬟放下帘子,又忙忙地吩咐人备轿… 一夜风紧,第二天大雪封城。 穆蕴让顾明月加了件铺着一层薄棉絮的小袄,给她穿上同样只铺一层薄棉絮的绸缎外衣,最后系上一袭火红色狐狸毛披风,才准许她出门。 这些保暖的衣服都是昨天下午穆蕴带着她去一家成衣铺取来的,他说那是他开在风城的铺子,除了成衣铺还有一家当铺和一家钱庄。 顾明月抬抬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并没有多重,然而比起昨天,她还是觉得很束缚。 “穿成这样我还怎么走路?”她说道,提了提完全遮住脚的衣摆。 一袭火红披风下的翩翩却看得穆蕴目光凝滞,顺滑的乌发因她的低头而有几缕毫无滞涩地垂下,他忍不住抬手接住,屏息道:“翩翩,你真美。” 伸手揽住她的脊背,穆蕴抵在她额上,目光缱绻:“翩翩,我真担心你一迈步就会随风飞到天上去了,所以今天别出去,我们在屋里玩好不好?” 顾明月避开他盛满缱绻柔情的眼睛,担心自己会做出什么色令智昏的决定,“你说去和我堆雪人的…再说,屋里有什么好玩的?” 忍不住看穆蕴一眼,顾明月立即垂眸盯住他的肩膀,他很少穿深颜色的衣服,几乎没穿过黑衣,今天他却穿一身黑色银纹的锦衣,这使他周身气息冰冷许多,但是五官似乎比以往更深刻。她看他一眼便觉得心惊一下,然而又忍不住想看第二眼。 穆蕴凑上前亲亲她的嘴唇,离开时还坏心地伸出舌头在唇缝间扫了一下:“翩翩,发什么呆?被我迷得说不出话来了!” “是啊”,顾明月矮身,调动内力,灵活地从他臂腕里离开,后退停在几步之外,“我们出去堆雪人,你不去我自己去了。” “我教你下棋吧”,穆蕴抚额,当初教翩翩轻功时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一时不察竟被她溜出去了,“外面冷,你身上月事还在,不能受冻。” 说话之间,穆蕴已经闪身向前,顾明月连躲开的动作都没做出来竟然又被他捞在怀里。 两人一番商议,上午在屋里下棋,下午出去堆雪人,接下来不出去,顾明月便解开厚厚的披风,和穆蕴对桌而坐地摆棋子。 一刻钟后,穆蕴完胜,他端正地坐好,笑道:“翩翩,你输了,我很仁慈,只要一个吻”。 顾明月就知道穆蕴目的不纯,只伸出手指在他脸上盖一下:“好了。” “这么糊弄可不行”,穆蕴勾唇笑了笑,突然站起来打横抱起她来,低头便吻向她的嘴唇,顾明月偏头,吻落在腮侧:“你不是想教我下棋,根本是想借机占我便宜。” “你才看出来啊”,穆蕴坏笑道,张口来来回回在她脖颈处咬了一排微红的牙印,看着白皙得连青色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漂亮皮肤上的红印,他突然呼吸急促起来,渴望得声音干哑:“翩翩,你的味道真好闻,我想吃你…” 天空阴阴,寒风呼啸声隐约传来,更反衬出室内的温暖安好。 气氛良好至极。 下巴搭在穆蕴的肩膀上,顾明月听着他的声音,浑身腾起一种酥麻无力的感觉,无意识地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 欲火顿时燎原 …… 再反应过来时,穆蕴才发现他已经把翩翩压在了身下。 穆蕴哀叹,他在做什么?自制力呢?只是想逗一逗翩翩,却差点要了她。翩翩还没及笄,现在来着月事… 穆蕴忙侧身,拉开被子给她盖上,躺在旁边平息欲望。 顾明月微微松口气,刚才,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反应那么大,小腹一阵阵绞紧的感觉很不好。 想到刚才心底竟然还渴望他更用力地吻自己,顾明月默默拉起被子盖住脑袋。 穆蕴紧跟着侧过身从背后抱住她。 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 顾明月不知何时睡着,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她正裹得蚕宝宝一样被穆蕴抱在怀来,全身都湿腻腻的。 “穆蕴,我身上都是汗”,她动了动手臂,“你不要抱着我了,我要擦身换衣服。” 穆蕴这才醒来,伸手往裹着翩翩的被窝里一探,竟全是热气,他忙坐起来,按着被角道:“先不要动,我找一条薄被换下来这条,你等汗褪下来再换衣服。” “热得很难受”,顾明月伸出两条胳膊,热乎乎的手贴在穆蕴脸上,“发烧都没有这么热。” “乖”,穆蕴握住她的手快速地亲了下,重新给她放到被子中,“忽热忽凉容易风寒。” “哦”,顾明月只好忍受着浑身黏腻老老实实躺在被窝里。 尽管如此小心,当天晚上顾明月还是风寒了,先是浑身微微的酸疼继而开始发冷,加上月事还没去,一晚上把她和穆蕴都折腾得不轻。 因为月事在,顾明月不敢随便吃药,烧退下去后就每天喝大量的白开水,所以迁延几天她的脸色还是不太好。 穆蕴看着她没什么精神的模样自责不已,当时他怎么也睡着了! 如今说什么都没用,穆蕴便每天给顾明月翻着花样地做好吃的,又配许多温和的药茶。 顾明月见他如此,尽量地多吃饭多喝茶,四五天后,雪晴之时,她的伤寒也完全好了。 云层破开,东方一片云蒸霞蔚,太阳露出热情的笑脸洒在风城的屋檐上地面上。 楼下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嚓嚓的铲雪声,铠甲撞击声。 ------题外话------ 今天真倒霉,码字的时候掉了一千多,重写,还给我标一大段违规内容,我写啥了!无语o__o"… 239 大戏 顾明月推开窗户果然见到许多拿着铁锨的士兵在铲雪,还有个长官打扮的人骑着马在已经清出雪的道路中央,来回喊道:“清扫干净每一片雪,最迟六日,使者、公主、郡主、送亲大人,将到达风城,我们务必让街道干干净净。住在街边的居民,扫好你们门前的雪,屋顶上的雪尽快清理,这个时候谁家垮屋子,要罚银的。” 那人说完,又骑着马到另一处大声宣告。 临街的一些商铺以及住户这时不约而同地切了声,因为还有士兵在清理街道,也没谁表达不满。 楼下,选来客栈老板扫完屋顶的雪,让杂役拉出城去,抄袖看着街上忙得热火朝天的府兵衙役,低声自语道:“朝廷可算来人了,只是不知道府尹大人还敢不敢说话啊?” 那些风雷门的人虽然平日里和他们这些本地人相安无事,对于他们的凶狠,客栈老板还是很不放心的。 兔子不吃窝边草,不是因为和窝边草是好朋友,而是放着以防万一啊,平时有草还能挡挡兔子洞呢! 府尹谭大人这边也在纠结,他实在是被这群贼人吓得没胆,心里却又有将他们除之而后快的想法。 如果赵勇肯听他的,两年前他就收拾掉风雷门了。 可是赵勇这货就是个莽夫,无谋还不愿听他意见。 谭大人一年前曾上过一道弹劾赵勇的折子,送到帝京却半个水花都没响,两个月后,那封折子连带着一套烤鸭从军营到了他的书案上。 一看这架势,谭大人就知道赵勇在朝里关系很硬,当即备礼去道歉,唯恐因为此事惹恼赵勇,下次他万一有什么麻烦没人来援救。 谭大人纠结许多天,终于决定到时若送亲大臣是背景强硬的,他就把风雷门捅出来。 然而他做下这个决定当晚,小妾才给他生下的两个月大的幺儿便不见了,婴儿床上躺着一封由鸡血写成的信: “敢有异动,先小后大,一日内杀尽你全家哦!” 血红的杀字不停在眼中放大放大,谭大人扶着头双腿抖如筛糠地瘫在婴儿床边,旁边小妾嘤嘤的哭泣声吵得他头大:“别嚎了,只要我们老老实实的,儿子一点事都不会有。” 很奇怪,风雷门是一个贼窝,但他却对这群残忍杀贼的诚信十分信任。 … 又一个晴朗的日子,天空碧蓝碧蓝得没有一丝儿云彩,许多住户,不论商家与否,都将家里别具特色的东西拿出来,准备下午摆到街上去叫卖。 此时的街道两边挤挤挨挨站满了人,“朝廷队伍到哪啦”的问声时不时响起。 忽然马蹄声嗒嗒响,众人看去,原来是府尹大人带着二三十名士兵往南城门这边来,迎接公主车驾。 顾明月看着街道上的热闹场面,转头对穆蕴道:“你说队伍会在这里停多长时间?” “应该不会耽误太久”,穆蕴说道,笑了笑,毕竟离国和羌国都想过个肥年啊。 顾明月点头,如果年前能出关,一二月份他们就能回到家,也不知道穆蕴在忙什么,昨晚上又有戊组的人过来送消息,她没刻意听,只隐约听到康九廷王相和以及好几个没听过的人名。 穆蕴不说,她便没想问的意思,只希望这一趟出来不要耽误他的事。 “想什么呢?”穆蕴抬手刮刮她的鼻子,“有什么不明白地就问我。” “我在想公主车驾什么时候能进城啊”,顾明月抱着他的手臂,低头看向楼下的街道。 大约一个时辰后,众人都等得昏昏欲睡时,才有辚辚车马声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也渐渐的明显。 … 府尹满面笑容地引着送嫁大臣先进城来,继而是五六排服装各异的藩国使者,后面则是三辆棉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马车周围跟着不少婢女兵士。 婢女们一个个脸上带着两团红晕,皮肤暗黄粗糙,目光只看着前方,对路边挤满的人根本没有兴趣关注。 她们虽然是婢女,却从没有受过这样的严寒风霜,如今只想到温暖的驿站,能够坐下来歇会儿。 比起这些精神萎靡的婢女,士兵们的状态好许多,不少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之前走过几百里没有人烟的荒野,乍一见到许多居民他们都觉得很亲切。 “公主怎么不露面啊?” “不会是丑得不敢见人吧”。 这个声音压得很低,但周边还是不少人听见,嘈嘈杂杂的议论声中,不知哪个好事少年大喊一声:“公主身边的侍婢怎么是群倭瓜啊!” 人群甚至行走着的车马都有一瞬诡异的安静。 继而,众皆哄笑,“倭瓜”两字此起彼伏的响起。 “放肆”,谭大人立即皱眉呵斥,“禁言,谁敢再说一个字,都去府衙大牢待着。” 人群安静下来,负责送亲来的两位大人,一个是礼部的高侍郎一个是馆阁大学士王廉,他们笑着阻止:“谭大人莫要如此厉呵,大家这般玩笑,并没有轻慢公主的意思,也只是想看看公主真容。是不是?” 说着面向众人,语气如同安抚不懂事的调皮孩子。 没人敢答话,忽的又一少年大声应道:“大人说得对。” 谭大人立即看向声音出处,却一眼看去都是人,哪里能分辨是谁开的口? “这群刁民”,他低骂。 王廉笑笑,驱马到最前面的豪华马车面前,抵拳低头道:“公主,外面阳光晴好,请撩开窗帘吧。再说一路走来,不论经过哪处,百姓们都对您喜爱有加,想一睹尊颜,这对您是很有好处的。” 公主的出嫁为大庸换来一大块地域和上万臣民,让百姓们知道她长得什么样,流传千古有什么稀罕的? 但是这位庄玉公主显然有些愚蠢,一路走来,她都遮着帘子,自己和高居平次次劝说,得到的回答都是:“本公主如果露出容颜,日后被人刺杀,你们负责吗?” 王廉都要骂娘了,一个没什么价值的公主而已,谁费那老劲刺杀您!就算真有什么野心人想杀掉公主搅乱朝廷和藩国的关系,用看你啥样吗?这用一重重厚重锦缎包裹的马车就是最好的靶子。 “王大人”,车帘掀开,一个面容中等的宫女探出头来,“公主说过多少次的话您都没记住吗?快点走吧,公主很累,想要休息。” “好”,王廉笑着点头,丝毫没有脾气的样子。 这时后面的郡主车驾已经撩开窗帘,阳光照进车窗,众人将里面青葱细嫩的女子看得清清楚楚,夸赞声一片片响起。 王廉脸上笑容更加和蔼,好歹三个郡主都是懂事的。 马车内的庄玉公主听着外面成片的夸赞,心里十分不平衡。 那三个妾身女一时不争她的风头就难受吗? 马车辘辘走远,有人低声说道:“这就是朝廷特意选的郡主啊,比我想象中差远了,还没有谭二小姐长得好。那些国君会不会后悔啊?” “瞎说什么,重要的是大庸郡主的身份,春宵楼的舞姬美不美?哪个不是勾魂摄魄,给你做妻子你要?” “要啊,怎么不要!”哄闹声顿时响起。 正在这时,前方也响起哄闹声,有个粗嗓门怒吼道:“撒手,信不信老子揍死你?” 揍死你! 哄闹的人群立即安静下来,继而自然地讨论起家里的事,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那边的吵闹声,但每人却都支起耳朵。 “爹,你不能拿走这些钱”,少年的声音呜咽可怜,“这是娘的救命钱啊,家里只剩这五个铜板了。” “你个小兔崽子,五个铜板够干什么?不如想让老子吃一顿饱的是正经”,大汉一脚踹开瘦弱的少年,迈步抬头,才注意到正大路上走过的车马。 大汉好像有些呆愣,很快又迈步无事般往前走。 “爹,我再攒五个铜板就能请大夫去给娘诊脉了”,少年眼眶红红地追来,“你不能把钱拿走。” “谭大人,这怎么回事?”高居平问道,“今天队伍进城,你没有告谕全城百姓?衙门里的兵呢,就看着他们闯过来?惊扰到公主和三位郡主如何是好?”继而侧身压低声音道:“番邦使者还在呢,实在有辱国体!” 谭大人看到那个可怜少年,便不由哆嗦起来,抖着掏出帕子连连擦着头上不停冒出的冷汗,结巴道:“大大人有有所不知,风城穷穷人多多多,拦拦了容易易出出出乱子。” 什么胆儿啊! 高居平鄙视地看了这位风城府尹一眼,论品阶自己又没比他高出多少,问一句话而已至于吓成这个样子吗? “还不拉到一边儿去”,他看向旁边的士兵说道。 士兵没来得及出列,从旁边的小巷、路边的人群中已经走出几个热心人,上前劝道:“你这汉子,孩子好容易攒五个铜板,你也好意思抢?” “我家的事用得着你们管?”汉子恼羞成怒吼道。 “不像话…”把他们围成个半圆的热心人纷纷指责,而半圆的开口处正面对着大路上的车马,坐在车里的三个郡主轻易能看到少年破烂的衣衫、露着鞭痕的手腕。 她们面露不忍。 前面王廉摇摇头,抬手道:“加快速度。” “慢”,此时后面先后响起两道轻柔的喊声。 王廉回头,最前面公主所在的马车车帘掀开,后面那辆马车已经走下来一个身着淡紫色锦缎的女子。 远远不敢凑上前来看热闹的众人:… “公主出来了”,不知谁喊一声,众人壮胆涌过前来,兵士们连忙荷戟挡住人群,呵道:“退后退后,伤到公主诛你们九族。” 众人眼神表示,我们本来就不敢太靠前的啊! 顾明月站在客栈二楼,很清楚地就能看见街那边的情景,她握住穆蕴的手:“这些人不会是想偷公主的钱吧!那位公主和郡主在路上肯定没有下过车的,如果回到驿站发现丢了东西…” 顾明月突然停住不说了,穆蕴笑道:“看出来了?” “嗯”,顾明月点头,“有十几个热心人在劝这对父子呢,她们走过去,丢了钱,却肯定记不住这么些人的面孔,怎么抓人?难道为一点钱,把所有人都查一遍吗?” 风雷门的人的确嚣张啊! 看到滑下马来,不停拿着帕子擦拭额头的府尹,顾明月说道:“他们在朝廷队伍刚进城就偷到公主头上,也是在震慑府尹?” 穆蕴低笑,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我的翩翩真聪明。” … 庄玉公主扶着宫女的手下车来,看向先她一步下车的佳纹郡主杨沁雅,目光轻蔑。 杨沁雅弯着眼睛笑了笑,走到十几人围成的半圆口处。 脸红脖子粗为自己辩护的大汉,扯着父亲袖子不撒手的少年,还有劝架的十几人,都安静下来看向高贵的女子。 “这是二十两碎银”,杨沁雅笑得更温柔,弯腰,把一个粉绿的荷包放到少年脚边,“拿回去给你娘治病吧”。 少年愣愣,继而捧着荷包跪下来哽咽地道谢。 “不顾妻儿,你简直枉为男人”,杨沁雅略退一步,目带指责地看向身高体壮的彪形大汉,“这些钱是我给小哥哥的,你若是敢抢,本郡主知道了绝不饶你。” “不敢不敢”,大汉忙埋下头,“小人再也不敢了。” “郡主仁义”,四周响起叫好声,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的庄玉公主掐紧手里帕子,妾生女就是妾生女,说话都带贱气! 还小哥哥,那孩子有你大吗! “公主姐姐”,杨沁雅说完这些,便侧身到一边,“妹妹知道您带着一个医女,不如让她去跟这位小哥哥回家为他的母亲诊治一下吧。” 她说着,目光落在满脸感激的少年身上,神情认真而关切。 “这位郡主真是好心人”,人群中又响起一片肯定之声,声音中透着明显的笑意。 庄玉公主气得咬牙,一路走来,杨沁雅就是这样踩着她铺垫起她自己的好名声,昨天她听到连离国使者都在夸赞杨沁雅,摔碎十几个花瓶还没解气,今天杨沁雅竟又故技重施! 她强忍怒气,说道:“妹妹考虑的真周到,我的医女你请问一声都不用便安排了。若不是看你只给人家一点碎银子,姐姐真不用过来。” 杨沁雅脸色微变。 队伍前面有个嘴角长着痦子的黝黑士兵,抬头看去一眼,眼底闪过丝嘲讽。 “郡主给的已经够多了”,少年再次感激地跪下来,“谢谢公主大人的关心,这些钱已经够给我母亲看病了。” “哎”,庄玉公主叹气,“你们都是大庸百姓,百姓身处水火之中,我身为公主岂能冷眼旁观?”解下腰间荷包放到少年面前,“这是二十两金子,给你母亲买些补身子的好东西。” “多谢公主大人”,少年顿时感激地流下泪来,五体投地拜谢。 大汉怔愣,也慌忙跪下来:“公主真是菩萨降世啊,谢谢您!” “不要如此”,庄玉公主抬手虚扶,“你们家住何处?等本公主安顿下来,便让医女去给病妇诊脉。” 少年抬起头,目光更加感动,认真道:“不敢再麻烦公主了,医女是服侍您的人,我娘承受不起的。” “对啊对啊”,大汉连连点头,“我那妻得的其实是肺痨,如果万一…” 庄玉公主忙后退两步,猛然僵硬的脸上很快扯起笑容:“原来还有这个隐情,那你们快去请大夫吧。” “多谢公主”,父子两个再三拜谢,才搀扶着离开。 “公主仁心啊”,十几个热心人点着头竖着大拇指交口称赞。 杨沁雅就这么被忽略在一边,她咬了咬下唇,同样笑道:“没想到公主姐姐竟是这么大方好心的人,路过洛省那片时您都要人先将乞丐驱赶开来,才肯让队伍开拔,我还以为…” “那妹妹肯定是有误会”,庄玉公主向马车走去,“姐姐只是担心他们被人群踩伤而已。对了”,她突然转过头,“妹妹的嫁妆单子虽然比我的少那么几张,我记得只金银便有三千六百两呢。你刚才怎么那般小气,二十两银子拿得出手吗?” 三千六百两,金银! 热心人屏住呼吸,要发达了! 众人同样屏住呼吸,傻帽吗?财不露白的道理都不明白! 不过…转头看看后面街道上被许多士兵左右护着的二三十辆高大马车,他们觉得这财早就露白了。 杨沁雅的表情有一瞬间扭曲,庄玉公主愉快地笑了笑,扶着公主的手登上马车。 站在队伍稍后方的秦毅看着杨沁雅,见她很快毫无异样地微笑登车,心里不再像两个月前那般起波澜。 两个月,近距离看着杨沁雅,尽管她做得很隐晦,他也看出来,她好争。 见此,王廉和高居平对视一眼,摇头失笑,王廉抬手喊道:“出发。” 队伍走起来,离国使者凑在支大人跟前低声道:“大庸的贵女真费劲,直接让下人送些钱过去不就好了?” 支大人捋须笑道:“非如此,怎能体现她们的仁爱之心!” 语气里却包含轻蔑。 … 驿站。 支大人住在最靠里的一间房内,离国使者很快地安排好他们的行李,便过来拜见,一番没什么内容的闲扯之后。 支大人低声道:“公主顺利离开相府了吗?” “很顺利”,一个枯瘦得皮包骨头的小个子点头,“据说康九廷马上就不是宰辅了,他现在麻烦缠身,公主根本没有用到假死丸,最迟三日,便能到达风城。” “好”,支大人压抑着声音笑了两声,“我国陛下和羌国陛下都已秘密派出军队,待公主一到风城,我们立即出关。” “真是多亏了这几个多事的贵女给我们争取时间”,有人低笑道。 “自降为王,呸!”支大人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晚上我们请王相和那位远房侄子去春宵楼喝酒,记得,把其他几个随护我们的小队队长也叫上。” … 王镇其实并不是王相和的远房侄子,而是他的亲生儿子。王相和年轻时是个风流种子,到一处留情一处,曾经在流州做府尹时,养过当地青楼中的一对姊妹花歌女。后来他调任帝京,没带走姊妹花,然而姊妹花姐姐却很快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生下孩子后便和妹妹变卖所有东西,赎了身一起到帝京来找王府尹。 彼时王相和正与一个新抬进府里的小妾打得火热,府里事情一概不问不管,根本不知道姐妹花上京来奔他。 而当他知道时已经是两年后了,姐妹花之中的姐姐早在当初找到他府上时,已被王夫人命婆子们一通乱棍打死,妹妹为了养大孩子,重操旧业。 但是帝京优秀的歌女舞女何其多,她根本混不开,渐渐沦为下等娼妓。 王相和找到他们没多久,妹妹就投清池自尽了,她留下一封信说不想用这脏污的身子面对夫君只愿来世能清清白白嫁给他。 但是只有王镇知道,姨母投池自尽,根本不是什么没有颜面面对王相和。 王镇一直忘不了,姨母自尽前,流泪告诉他,死是为了给他争取更多王相和的愧疚,希望他以后能过衣食无忧的贵公子生活。 果然姨母死后,王相和一日比一日愧疚,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好像姨母的死亡才勾起他曾经的情意。 王镇嗤之以鼻,他一面扮演着依赖父亲的纨绔儿子,一面绞尽脑汁想怎么样才能把王家的人全部打入地狱。 还有什么罪能比通贼卖国更重呢! 从八国使者来到帝京,在江北大营的王镇便时常出来结交他们,他不经意间总流露出对当今的不满,有一次借醉酒之机,还吐露做天下第一人的野心。 同时,在王相和身边时,王镇又经常抱怨康家人行事霸道,有次激动之下还说出取天下而代之的话来。 不过王相和是个胆小的伪君子,根本不敢表露内心深处的想法… 身着铠甲的王镇走在街上,看着和平热闹的风城突然笑了笑。 半个月前寄给王相和的密信终于回来了,老东西真不愧是胆子比蚂蚁还小。 “吾儿在外勿贪览风景,北国风光虽好,终不如南国佳美。然东向交、懿二省丰茂,处处是宝。呵呵,为父最爱食的便彼处之熊掌。熊掌,堪称万物最佳者。为父常想,日后致仕,归东北养老。甚美!” 回想着信里的内容,王镇冷笑,胆子都没长开,还想面子里子都要! 虽然老东西说得很隐晦,王镇还是一眼就看出他的打算:一、玉清河以北归离国、羌国;二、他依旧要做大庸的宰辅,说不定还想从交战中留下什么美名;三、让自己趁机占据交、懿两省,作为王家的秘密大本营。 “这梦做的也太美了”,王镇自语说道。 “头儿”,这时有个小兵捂着腰刀追过来,“那离国支大人说咱们一路护送辛苦了,请哥几个去春宵楼乐一乐呢。” “哈哈,这感情好”,王镇笑道,“挺久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儿了,走走,哎,稍等会儿…” 他说着大步走向前面的烤肉摊子旁:“你不是郑辅国同村的妹子?” “郑辅国?”顾明月接过摊主递来的烤羊肉,看向突然窜出来没头没脑扔下一句话的兵,“郑辅国…就是郑纬大哥吗?” “正是”,王镇点头,“你身边那男人呢?你们不是离开了,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顾明月瞪眼,“我男人在对面的酒楼点菜呢,你有什么事?” “快点走,跑到风城等着大队一起出关的人不让跟”,王镇皱眉摆手,“小毛丫头一个,你说话还挺硬气。” 转身大步走开,他没走两步又转头指着顾明月,目光严厉道:“走啊,让我看到你们跟上来,绝对丢到雪窝子里”。 “我…”顾明月气得哭笑不得。 烤肉摊主看不下去了,粗眉一皱道:“你一个当兵的,欺负小姑娘有意思吗?” 王镇嗤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开。 顾明月摆手:“大叔,谢谢你,不过别说了,因为我一个路人得罪他们当兵的不值当,你们还要在这里长久做生意呢。” 汉子旁边的女人说道:“这些都是过路兵,不怕他们。真是的,吓唬一个小女娃,这兵真没白当!” “怎么了?”穆蕴从酒楼里走出来,握住顾明月的手,左右看了看街面上的行人。 顾明月向摊主夫妻告辞,和穆蕴上到酒楼包厢才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跟他说了。 穆蕴微皱眉,他知道此次出关必定有混乱,不过凭他的功夫护住翩翩绰绰有余,王镇突然地发什么善心? “你说,那个人是不是和郑纬大哥不对付?”顾明月切着热乎乎的烤羊肉,自己吃一块送给穆蕴一块,低头继续切,“我们吃过饭去驿站告诉郑纬大哥一声吧。” “不用”,穆蕴看着顾明月,“我们只是走在最末尾,不会有什么麻烦。” … “头儿,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停在春宵楼前,小兵才迟疑地问道。 “你看我像心情不好的样子?”王镇抚抚腰带,“今儿个要好好爽一爽。” “那您”,小兵说道,“您刚才差点把人家小姑娘都给吓哭了。” 王镇微愣,哈哈大笑,拍拍小兵的膀子大步跨进春宵楼。 那小姑娘一看就鬼精鬼精的,能被他两嗓子吓哭? 如果不是看小姑娘长得讨喜,他可不会好心地多此一举。 朝廷队伍进城仅仅半个时辰,春宵楼就已人满为患,王镇进来的时候,在大堂内看到许多熟面孔。 支大人花十两金子定下了最大的包间,王镇走进来,等在二楼栏杆处的离国侍从即挥手道:“王大人,只差你了。” 看着王镇进了包间,大堂里两个小队长感叹道:“还是随护离国使者好,刚到风城就有免费窑子逛。” … 包间内的气氛已经很暧昧,猴急的人已经抱着女人在系着纱帐的柱子旁动作起来。 “王大人”,支大人笑着站起身举杯道,“一路上辛苦你们了,今天不乐不归。” 王镇大步上前,端起桌上一只酒杯,仰头喝干,搂着凑过来的一个女子坐下来,笑道:“要不就说支大人够意思呢,咱们都谢谢了。” 支大人摆手,坐下来也揽住一个女人狎弄,“出关之后,还要劳烦众位更尽心些,关外匪贼狼群,危险重重的,我总不能让众位白出力气吧。放心到达离国之后,众位乐呵够了再走。” 其他三四人闻言都十分高兴,先后道谢。 气氛越来越热烈,包间内的喘息声响成了一片。 王镇按着女子跪在身边… … 支大人面不改色地切开一个细长的甜瓜,突然呵了声打开给坐在桌子对面的王镇看:“这个瓜存放得不好,这里面都没水分了”,合起甜瓜,啧啧摇头:“怪不得没用多少力气便能切开,原来瓤都空了。” 王镇声音沙哑道:“支大人说的有理,东西都是从心儿先坏的”,对一旁候着的丫鬟道:“还不换个好的来?傻愣什么!” 丫鬟满面红晕地急忙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王镇哈哈大笑,“青楼里还有这么容易害羞的人儿!呃…妖精。” 支大人也大笑出声,抱住旁边那女子就急切地到一边行事去了。 春宵楼靡靡之声大作,位于城中的驿站此时却静谧无比,日光微斜,依旧带着暖意,几个婢女正在一条完全被阳光照射着的廊下洗头。 突然一声惊叫打破这份儿午后慵懒的静谧。 “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是佳纹郡主的声音”。 “卫兵,快来”。 一个婢女托着湿头发向外大声喊道。 两队身着铠甲的士兵很快脚步整齐地跑进来,看到廊下一排洗头的女子,都不由面色微红。 问话还没出口,右边木制楼梯上蹬蹬跑下来杨沁雅身边的大丫鬟,面色焦急道:“郡主的佩玉丢了,你们谁见到了?” “佩玉?”婢女们疑惑摇头,“没见到什么玉啊。” 这边还没说完,主楼响起嘈嚷声:“公主的金丝囊不见了,里面装着的可是公主出生时先帝给的一对碧玉镯啊。” “来人,快来人”,宫女喊着跑到栏杆旁,对下面的士兵道:“把驿站每个角落都搜查一边…” “我们郡主的佩玉是礼部做的那块象征身份的玉,先找我们的”,大丫鬟掐腰喊道。 对面是公主的丫鬟又怎么样,以后都是跟在“王妃”身边伺候的人,谁都别横! “你放肆”,宫女厉声叱呵,“公主的东西重要还是一个小小郡主的东西重要!劳什子佩玉能跟先帝遗物相比?” 十几个士兵见此都不敢迈步,这两方哪一方他们都不敢得罪。 在外面把守的士兵听到争吵声,忙很机灵地跑去旁边的院子喊两位大人来。 王廉和高居平过来时,大丫鬟和宫女正吵得厉害。 “都住口”,王廉沉着脸,“丢了东西急着找,多叫些人来不就行了!你”,他指指最近的士兵:“出去再喊一队人来,分别给公主和郡主找东西。” “是”,士兵大声应答,施礼跑开。 随着搜寻东西,驿站内吵嚷起来。 “别找了”,半个时辰后,坐在院中央的高居平起身道:“连蚂蚁洞都没放过,什么影子都没看见,可见是丢在路上了。” 心里补充道:说不定是被偷了! 王廉说道:“高大人说得对,刘风,你带队,到公主和郡主下车的地方访问访问去,有谁拾到恐怕不敢匿名不交。” 铁甲哗啦声夹杂着整齐的脚步声远去,房间内的庄玉公主羞愤交加,扯着帕子低声道:“贱民,一群贱民,偷到本公主头上来了。” 她知道自己可能被偷了,但是根本说不出口,一说出来,之前的怜贫惜弱不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吗? 所以只能是不小心丢了…丢了。 刘风带着人问到天黑,一个有用的字都没问出来。 带队的总兵李敬正等在驿站门口,见刘风一行过来,看他脸色问道:“任何线索都没有?可有找那两父子问一问?” “李大人”,刘风见过礼,走前两步,低声道:“根本没人认识那两父子住在哪儿是哪儿人,依小人看,公主和佳纹郡主遇到的是骗子。” 李敬抚额,呲了呲牙。 “骗子?使者们百姓们都看着呢!”他低声道,“什么骗子,那就是一对可怜的父子知道吗?” 要是骗子,还不笑掉众人大牙! 愚蠢!怎么就不选两个长脑子的贵女呢!到外面,他们就是大庸的脸啊。 “是”,刘风严肃点头,又为难道:“可是,李大人,佳纹郡主丢的是象征身份的佩玉…” 李敬叹口气,摆手道:“我想想,你们先回去吃东西。” … “大伯父”,回到房间,李敬转身朝后面一名小兵跪下,“佳纹郡主丢了佩玉,到羌国会不会因为身份的事扯不清?” 其余三名小兵丝毫不惊讶,后退两步,避开李敬这一跪。 “嫁妆,圣旨,送亲队伍一样不少,有什么好说不清的?”小兵身上威势散开,他面皮黧黑双眉宽粗,嘴角还有一个大痦子,然而在他这浑身气势下,如果仔细分辨的话,很轻易便能被士兵们认出来。 正是都督江北大营的李国公。 李度坐下来,端起一杯茶慢慢喝了两口,说道:“不用再让人出去找了,不用到明天,丢掉的东西就会被找到。” 正说着,外面响起轻快的脚步声。 “李大人”,刘风敲敲门,没等里面应声便高兴道:“公主的东西已经找到了,说是放错地方了。倒是郡主的,据说丫鬟们还在屋子里找。” “如此便好”,李敬开门说道,“下去吧,东西让郡主的丫鬟自己找,你们只管看好驿站,不要让陌生人靠近。” 刘风应是退下后,李敬关上门,疑问道:“大伯父,难道她们的东西没有被丢?” 李度捏着桌上摆盘内的糕点吃,“路上遇到的那就是一个偷盗团伙,东西自然是被偷了!” 这个堂侄,脑子怎么就是不会拐拐弯! 李敬满脸惊讶,继而小心地笑问道:“大伯父看出来,怎么不提醒她们一下?” “忘了”,李度看着手上的糕点,“再说,吃吃亏才能长记性。” “倒也是”,李敬挠头,看到大伯父手上干瘪瘪的糕点,忙道:“我让人送宵夜上来。” 明明才吃过晚饭啊,大伯父没吃饱?不行,得让厨子多做几个菜。 李度是队伍出发第二天改装进来的,他得知顾明月一人跟着穆蕴出关,心里总是忍不住担心她的安危,把训练事务交给副将,便快马追至。 哪晓得不过几天时间,穆蕴那小子就带着翩翩改道了。 李度暗想,回去得找机会把穆蕴的危险性告诉顾明月。 然而现在,李度觉得风城非常不对劲儿,府尹谭明,还有那些人群,对那个偷盗团伙的态度有些诡异。 … 城北民居内,与普通街边妇女毫无差别的妇人正举着一对碧绿如洗的镯子,对灯感叹:“真是好物件儿,至少得值五六千两吧。” “镯子里面有宫里的标志”,宋知清点着钱财,“眉嫂,这个轻易不要脱手,放几年再说。” “哎,听少主的”,妇人和蔼笑道。 汉子看着满桌子的碎银子,脸上笑容不断,拿手指搂了搂,嘿嘿道:“今天比以往一个月的收成都多”。 大队伍进城,后面跟着的小商人也进城来,这些小商人的钱好偷,擦身过去就能到手。 那些大戏,不是大客户他们可不用。 如果不是门中有规定,偷小商人的钱不过五两,今天真是要盆满钵满了。 “今后猫几天吧”,把点好数目的钱收到一个土黄色布袋子里,宋知说道:“刚才婆婆说,有兵去那个街口问是否有人捡到镯子什么的,还询问我们的住址…那些人都不是笨蛋,现在肯定怀疑咱们了。” “少主放心”,对面抽着烟锅子的中年男人道,“俺们几个这长得,丢人堆里都扒不出来,没事。倒是您,想出门玩耍的时候记得在脸上抹些锅底灰。” 男人说得十分认真,室内静默一瞬,哄然笑声响起。 ------题外话------ 大客户们:我们不想成为你们的大客户! 240 动手 顾明月和穆蕴已经把风城好玩的地方都走遍了,现在一天大部分时间都躲在温暖的屋子里学下棋。 这天吃过早饭,她刚捧出棋盒,进城后也住在远来客栈的邹大伯拍响了房门:“顾丫头,收拾东西吧,驿站传来消息,队伍下午出城,准备出关了。” 风城外二十里才是粟裕关,这之间没有居民,驻扎着三千守城士兵。 如果速度正常的话,队伍在太阳落山之前就能出关。 顾明月打开房门,向邹大伯道过谢,转头却见穆蕴还在悠然地摆棋子,说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急?” “不急”,穆蕴笑道,“我教了你这一局怎么解,咱们再收拾东西。” 想到大队伍那个龟速,顾明月觉得的确不用急,坐在棋盘对面,捧着下巴看他摆棋局。 “还以为他们会过完年再出关呢”,她说道。 穆蕴笑了笑,想到凌晨时乙五汇报过来的离国使者和羌国使者动向,他不知道该不该带翩翩出关。 他的确没算到,这两个小国的图谋那么大。 或许因为他想和翩翩二人走天下,刻意忽略这种可能的结果。 如今已经在外面玩了这么久,他怎么着才能哄翩翩回去呢? 顾明月根本不知道穆蕴的打算,见他一局棋始终摆不完,便起身收拾包裹。 穆蕴叹口气,他送了翩翩到家还要回来,就近才方便收军权,但是翩翩不在身边即使是在她家他还是不放心的。 既然不放心,就一直带她在身边。 穆蕴放下最后一枚棋子,站起身和顾明月一起收拾东西,然后又下楼备足干粮和清水。 出城前,穆蕴郑重地看着顾明月道:“出关之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牵着我的手。我让你放开你才能放开,知道吗?” “嗯”,顾明月拉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城外十里才见到排成行的营帐,士兵们训练时的呼喝声不绝于耳。 赵统兵已经带着一二百人送朝廷队伍出关去了,对于又出现在大路上的一骑两人,士兵们表示有点好奇。 “这也是要出关的商人?”场边,坐着休息的士兵捣捣旁边的同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他们出关干什么?” 同伴转头看过去一眼,笑道:“管他们干什么呢,歇够了吧?”说着向周围几人大喊:“都快起来,接下来戳刺三百。” 话音未落,周围几人笑道:“头儿不就让你监督咱们几个吗,还给个鸡毛当令箭啦”,嘻哈笑闹声不绝于耳,虽是这么说,几人还是站起身朝训练场走去。 日头西坠之时,远处路上滚滚走过两辆扎满货物的板车,七八个浓髯大汉跟在车后,前面两辆车上分别坐着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和一个身着锦衣的富贵公子。 回去吃饭的士兵们见此,远远笑问:“天都黑了又出关,不怕一出去就被狼吃掉?” 富贵公子似乎听到声音,看过来点点头。 马车滚滚走过,留下深深的车辙。 出关贩卖丝绸的商人而已!士兵们不在意地说笑着回营去拿饭缸子。 … “军爷,行个方便吧”,粟裕关口,掌柜拿着路引下车来,说话时不着痕迹地递给守关士兵一包碎银,“咱们不是非要天黑出去,是担心赶不上朝廷的大队,您也知道,关外危险四伏,不跟着大队伍我们这几个人可不敢走。” “有这个担心怎么不赶早?”士兵接了碎银,严肃问道。 “这不我家少爷病了吗,上午吃过药就睡到后半下午”,掌柜指指前面车辆上拥着锦帽貂裘的少年,“老奴不忍心叫醒少爷,担心病不好了就出关会更严重。” “现在好了?”另一名士兵看了看那脸色苍白的少年,摇头:“你们这些商人,为了钱连命都不顾,走吧走吧。” “哎”,掌柜笑着施礼,“多谢军爷给予方便。” 掌柜转身坐上车,再次向守关士兵拱拳,大汉们吆喝着赶车离开,一行人很快吞没在渐黑的夜色之中。 “饭好了,哥几个上来吃吧”,上面堡内探出一个人头,“今儿个小弟做了两大锅鱼汤,加了从腹地传开的辣椒,味道十足。” “好,闭关闭关”,守关的八名士兵听见,立即笑嚷起来,“张顺,你可来着了,这两三天哥几个吃得比以往几年吃得都好。明天统兵过来巡视,我们一定给你请功。” 那人笑着摇了摇头,等士兵们都进来堡内,围坐在一桌丰盛的菜肴前开始吃饭时,那人才开口道:“哥几个的好意小顺心领了,不过跟统兵提到我,我恐怕当即就会被赶出去。你们也看了,我的调令是张队长签的。统兵一向和张队长过不去,而且不怕你们笑话,在军营训练时我总偷懒,有这两点摆着,统兵早就想赶我走啦。” 说着叹气摇头,看向八名士兵苦笑道:“我家只剩我一个光棍,如果不是你们这儿那个厨子冻死在外面,我可没地方去啊。” 八人沉默片刻,为首的士兵夹一筷子分外好吃的鱼肉扔到嘴里,拍板道:“行,我们帮你瞒着统兵那。” “你手艺这么好,不想训练,可以跟队长说去做烧火兵啊”,有人边吃边说道。 那人苦笑:“就因为我手艺太好,方大厨根本不让我进厨帐。” “方大厨忒小心眼儿,做的东西死难吃”,一人说道,“没来守关口之前,我天天吃不饱。” 哈哈笑声响起,几人说说笑笑吃得好不热闹。 戌时,有两队人马过来巡视关口,堡内跑下来两名士兵与他们说这一天没什么可疑人等出没。 例行交接完毕,人马飞驰离开,士兵快跑着缩回堡内取暖。 时近月中,天空一轮半圆的月亮高挂,北向的关外沙似雪月如霜,静悄悄连一声儿夜鸟鸣叫声都没有。 士兵在泥洞窗口看了片刻,打着哈欠转身到旁边的床铺躺下呼呼大睡起来。 … 比起城内,关外的酷寒更要严重几分。 宋知看着月色下的窄路,喝了口捂在车内还温热的羊奶,开口伴随着一团白雾喷出:“苟先生,我们能不能换个方法伏击?这些火药,威力太大了,会伤到很多无辜之人。” 苟先生拥着棉被只露一双眼睛,闻言笑道:“少主,对他人的仁慈就是对咱们自己的残忍。你想,朝廷两千士兵,如果不先用火药炸乱他们阵脚,我们百十人如何敌得过?” “先生啊,少主担心的无辜之人恐怕只有一个”,跟在旁边走着的大汉笑道,话落其余人都笑起来。 苟先生哈哈笑道:“少主放心,咱们一定不会伤到那位佳纹郡主,缺胳膊少腿的人可没资格做风雷门少主夫人。” “我不要”,宋知无奈地叹口气,拢拢身上的貂裘。 大汉:“苟先生,俺说的是少主的救命恩人。” “这个咱们也不伤,少主尽管放心”,苟先生拍拍额头,“少主马上就十七了,娶媳妇这事儿可莫要害羞,哈哈。” 宋知无言,好片刻说道:“我一个大男人有何害羞的,确实不喜那什么佳纹郡主。” “卢三”,苟先生转头,看向旁边轻松大步走着的汉子,“你不是说少主看到佳纹郡主很惊艳吗?怎么少主再三说看不上?” “当时少主都呆了一下子,不是惊艳是什么?”卢三挠头,“不然我也不会偷那人的玉佩啊!” 宋知听到这个原因,顿时哭笑不得:“我呆那一下子,是因为她身上的香味实在是太冲了。” “那怎么办?”卢三说道,“抢个少主不喜欢的女人做少主夫人,不是为难少主吗!” “换个人就好啦”,苟先生示意耿直的汉子莫急,“明儿与门主汇合后,咱们再把这事儿给弟兄姐妹们说了便好。” “少主,那第三两马车上的贵女你觉得如何?”苟先生又问,许久没听见回答,走在前面车辆旁边的汉子往车上看一眼,回头低声道:“少主睡着了。” 苟先生摇头失笑,少主哪都好,就是缺那么一股狠劲儿。 车轮滚过细沙,带起不太明显的沙沙声,没有人说话,夜重归静谧。 … 穆蕴在帐篷内挖个小沙坑,点燃两截干枯的白杨树干在里面,树干忽忽冒着小火苗,一整晚都很温暖。 顾明月窝在穆蕴怀里睡着半点寒意都没有感觉到,帐篷外升起曙色时,她睡足醒来。 “我去做饭,太阳出来之前是外面最冷的时候,你乖乖待在帐篷内”,见顾明月醒来,穆蕴给她严实实掖好被角,起身穿衣。 “我不怕冷啊”,顾明月看着他,“你忘了你教过我用内力抵御寒气的。” “嗯,的确有这回事儿”,穆蕴穿着衣服点头,笑看她一眼,“不过关外的酷寒你那点内力根本撑不住。” 说着他已穿好衣服,掀开帐帘出去,站到外面又再次嘱咐一句:“乖乖待在帐篷里面。” 顾明月嗯一声,等脚步声远去,便坐起身穿衣服,棉衣斗篷她一样没少穿,刚跨步到外面,依旧被寒气激得一个哆嗦。 此时天色刚明,遍布着帐篷的沙地上没有几个人活动,远处倒是有巡夜还未交班的士兵在火堆前来回地走着。 顾明月左右看了看,走出老远在隐蔽的地方解决过生理问题,便捡着干树枝回营地。 将到帐篷所在,顾明月听到一个女子略微压低的声音:“如果你不听我的话,就休怪我大声喊出来,让众人都看看你是怎样的衣冠禽兽,恐怕你身边那个小女子知道你做了什么事,会对你很失望吧。” “衣冠禽兽?”熟悉的声音冷冰冰道,“爷上你身了还是欺骗你感情了?” “你偷看我小解”,女子羞恼说道。 “不是你见我走来故意脱的裤子?然而我对你那恶心的白肉可没兴趣,离国公主,再敢纠缠我,我保证让你尸骨无存!” 离国公主? 顾明月惊疑,穆蕴提着只长腿兔子从一个土包后走出来,看见她没有丝毫惊讶,皱眉上前摸摸她的手:“怎么出来了?快回去。” “我捡柴”,顾明月说道,侧身看了眼土包后,“你怎么会去哪里?” 穆蕴接过她手里的木枝,一手拿着这些东西,抬手揽住她的肩膀,笑道:“回去说。” 浓妆艳抹的女人从土包后看着走远的两人,眼中的嫉恨之色越来越浓。 当初如果不是对穆蕴动心,她怎么可能在相府经历那两个月备受嘲笑和刁难的日子? 如今她假死奔回故乡,昨日偶然间见到他,只是想要他跟自己去离国而已,却受到这样的侮辱。 那个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丑女人凭什么能得到他的情意? 这两个人,都该死! … “你真的看到,离国公主的屁股了?”回到帐篷内,顾明月看着穆蕴问道。 “哈哈”,见她这般计较的模样,穆蕴忍不住大笑出声,低头在她脸上吻了下,“我对别个女人的屁股可不感兴趣。当时我打到兔子便往回来,那女人就在小土包旁边站着,我刚走近她就脱裤子,我只看见一片白肉忙就移开视线了。然而那女人口口声声要喊人,我不想惹麻烦,就去了小土包后面。正打算解决这个麻烦,便听到你的脚步声了。” “怎么解决?” “说清楚啊”,穆蕴咳一声,提着兔子,“我去外面把兔子处理好。” 顾明月拿起牛皮袋,“我给你倒水。” 穆蕴无奈而又宠溺地点头:“来吧”。 “离国公主不是嫁给康九廷了吗?”顾明月抱着水袋,蹲在旁边,看穆蕴修长干净的手指捏一把小刀,轻轻一刀划开兔子头顶的皮毛,她不由把水袋抱得更紧了些。 穆蕴看她一眼,手下动作不停,笑道:“据说假死逃奔到离国使者的队伍中了。” “哦”,顾明月觉得还是不要强迫自己看宰杀兔子的场面了,“既然是假死逃出来的,肯定会改变一下容貌,你怎么认出来离国公主的?” 穆蕴闻言,愉快松懈的精神立即绷起来,这个问题必须回答好啊,不然未来几天自己肯定不能随意抱翩翩亲翩翩。 “我精通易容,小小地改变装扮根本瞒不过我的眼睛”,他说道,点点头。 顾明月看穆蕴好一会儿:“信你。” 穆蕴笑道:“我其实对别的女人从没有注意观察过,但是很无奈,我的记忆力实在太好了。” “…”顾明月拔开塞子,歪着牛皮袋倒出细细的水流给他洗手,“你竟然这么自恋!” “我只恋你”,穆蕴低声道。 顾明月别开眼睛,嘴角却忍不住勾起笑意:有时候很成熟,有时又像个思想简单的孩子让人忍俊不禁。 处理好兔子,两人回到帐篷。 穆蕴在帐篷内的小沙坑里支起铁架,顾明月蹲在旁边把木枝规规整整摆在沙坑里。 点上火,干燥的树枝很快燃烧起来,不片刻就把帐篷烘得暖暖的。 大早上吃烤肉不好,穆蕴丝毫不嫌麻烦地拿出压在包袱最下面不到二尺长的小案板,将兔肉切块剁成肉泥。 “做什么?”顾明月好奇道。 “丸子汤”,穆蕴说,“怎么样,想吃吗?” “嗯”,顾明月点头,转身去找各种调味料,“我帮你一起做。” 两个人做很快,搪瓷缸里的水滚开时,他们已经做好四五十个丸子。 顾明月捧着丸子放到滚开的白水中,丸子随水翻滚几下,颜色变白,清香的味道随之散逸出来。 … 吃着鲜嫩可口的肉丸子,顾明月觉得十分满足。 穆蕴时而把不那么烫的丸子放到顾明月碗里,看着她吃得眉眼弯弯,内心便觉舒展而又温暖。 只和爱人这样围着火堆吃一碗简单的丸子汤,就是千金不换的幸福。 “你不要总照顾我吃”,顾明月舀给穆蕴一个丸子,“你也快吃啊…外面好像要走的样子,我吃好了,收拾东西去。” 穆蕴了解她的饭量,看她的确吃得不少,也不再多说,捞完搪瓷缸里的丸子,他三两下吃完就过去和顾明月一起收拾东西。 两人收拾好时,前面的队伍刚刚走出不远。 金色暖阳洒在行人身上,十分舒服,队伍间轻松的谈话越来越多。 穆蕴牵着马,让顾明月在马上坐着,阳光更暖时,顾明月跳下马来,和他并肩行走。 中午时队伍没有停,众人都是走着吃了些干粮。 穆蕴没有继续走,而是停下马烧两碗热汤面。 队伍的速度不算快,他们很快就能追上,顾明月并不担心落单,只是不免奇怪:“他们怎么连中午饭都不停一停?” “可能急着回国团聚吧”,穆蕴顿了顿,终是没说什么:翩翩若是知道这一趟出关可能会死人,别的人不说,那些在路上熟悉起来的小商人,她肯定会想办法帮忙,所以最好是什么都不告诉她。 他只要护住翩翩就好了,其他人便自求多福吧。 半天又走出三四十里,队伍夜晚扎营在塞客大沙漠边缘。 邹大伯扎好帐篷,过来提醒顾明月和穆蕴:“明天就要进入沙漠了,按照正常速度,少说要走五六天,往东边儿有个水潭,你们最好多装两袋子水。” 顾明月听从邹大伯的建议,吃过饭就拉着穆蕴去装水。 第二天,队伍开拔时天还未明。 穆蕴猜想离、羌的军队或许就埋伏在沙漠不远处,准备今天行动,队伍此时开拔,他正好有借口和翩翩晚些时再出发。 “天还不亮”,见翩翩被帐篷外的人马声吵醒,穆蕴揉揉她的脑袋,“等太阳出来我们再去追赶队伍。” “我们没走过沙漠,迷路怎么办?”顾明月打了个哈欠,坐起来道:“快穿衣服。” “队伍只走沙漠边缘,这个季节风小,车辙能保留好几天”,穆蕴说着把她又拉进怀里,“放心睡,不会迷路的。” 外面邹大伯已经收拾好东西,见两个年轻人的帐篷还好好的,过去敲了敲提醒道:“顾丫头,穆公子?大队伍就要走了,快起吧。” 穆蕴说道:“多谢,我们天亮再出发。” “那好”,邹大伯早就看出来他们不是做生意的,很大成分是跟着出关游玩,说了声“别睡过头”便扛起包袱和不远处等着他的几人快步走了。 队伍前方,王廉打个打哈欠,叫了稍前方的高居平一声,说道:“你说这离国使者催那么紧干什么,还怕过不了年?他们离得最近,再走二三百里就是,却他们催得最急。” 高居平笑道:“这或许就是近乡情急啊,哈哈。” … 沙漠里起伏的沙堆后面是一个深五六尺的大沙坑,苟先生看着最做的一包包炸药点头微笑,对检查炸药的众人道:“待会儿每人拿一包沿路左右分散二十尺,记着,只要队头走过我们的包围范围,最边上的就立即投药包。后面的见到前面投了药包,紧跟着就动手,扔得尽量远些,药包炸完立即冲上去,不能留给那些兵一丝一毫的反应时间。” 众人点头:“苟先生放心,我们都记住了。” 苟先生又交代两句,看向坐在沙坑边的宋知,笑道:“少主不要觉得过意不去,我们冲上去之后只伤人不杀人。” 一旁边的老人拍拍宋知的肩膀站起身来,当初收下这个孩子就该让他在外面多看几次。 他们的生存规则中可没有仁慈这一条。 宋知无声点头。 “门主”,突然一个身着土黄衣服的人滑下沙坑,指着北方道:“二十里外有乌压压一片军队,少说有三千,都是离国人。” 这边还没说完,又一土黄衣服之人滑下沙坑,结巴道:“门门主,不好了,西南三十里外有两三千羌国士兵,正往这边行进。” “离国人也正往这边行进”,刚才的人补充。 老人脸色微变,“羌国士兵什么时候跑到西南方去了?他们要两面夹击?” “父亲”,宋知站起来,“我们伏击这些番邦人吧。” “胡说”,老人转头呵斥,“我们一百多人,怎么伏击为数众多的番邦人?” “门主,少主也是好意,毕竟咱们身为大庸百姓”,苟先生笑道,“…不过咱们人数不多,为避免不必要的伤亡,等这两方军队交上手损失兵力之后再动手如何?” 老人依旧严肃地沉默着。 宋知道:“先生是想要黄雀在后?既得财宝又得名声?” “哎”,苟先生笑容更大,“少主可以出师了。” 老人叹道:“他们两千对五六千,定是一场混战,我们即使有许多炸药包,也非常危险。” “门主,这一场俺们都愿意干”,这时周围几个汉子握拳道,“能冒这么大一场险,不论死活这辈子都值了。” “好,是我失了锐气”,老人击掌,对众人道:“抹掉脚印,再往内撤二里地,静候战来。” 众人答应,每人迅速地背起十个炸药包,后退着拿鸡毛掸子抹着脚印往沙漠里退。 宋知看向粟裕关方向,目露担心。 … 吃过早饭要出发时,顾明月突然觉得头脑晕眩,一脚踏空,如果不是穆蕴及时接住,她很可能栽到沙堆里。 “翩翩,你怎么了?”穆蕴脸色发白,紧紧盯着她一瞬间半点血色都没有的唇瓣,“哪里不适?” “头晕”,顾明月埋头在穆蕴臂腕,“天地好像都在转…” 顾明月的说话声越发微弱,穆蕴急忙搭在她手腕探脉,竟是毫无异常! “怎么会无缘无故头晕?”穆蕴莫名心慌,吃下一颗养神丸渡到顾明月口中,然后看着她的面色,轻声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顾明月抬手握住他的手,“好多了”。 一刻钟后,顾明月的脸色红润起来。 “没事了?”穆蕴摸摸她的手又摸摸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嗯”,顾明月点头,同样很奇怪,“我现在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 穆蕴的担心不减反增,拉过来她的两个手腕足足品脉一刻多钟。 “没事!”他握住她的手,“若是再有不适,即使很轻微的不适,也要告诉我。” 穆蕴担心是什么怪病,为防万一,以后每天都要给翩翩看一看脉象。 因为穆蕴不放心,顾明月又休息半个时辰,才被准许出发。 “上马”,穆蕴拍了拍马背,顾明月看到他认真严肃的脸色,默默踩着脚蹬爬上马鞍。 “穆蕴,我好像听到喊杀声”,坐在马鞍上,如同蚊蝇嗡嗡的喊杀声兵戈撞击声涌入双耳。 这一瞬间,穆蕴同样听到了,他看向北方,说道:“前面的队伍很可能遇到匪贼了,我们转道走吧。” 顾明月感觉很不好,俯身扯扯穆蕴的衣摆:“我们去看一看。” 恰在这时,粟裕关方向半空中腾起一颗蓝色烟火,在阳光普照的天空中绽开成一朵闪着白光的花。 城内有人惊慌大喊:“关口破啦,离国人羌国人打来了,快跑啊”。 惊慌在平静的街道里家家户户中蔓延。 顾明月听不到风城的惊慌喊声,但看到腾起在粟裕关的烟火时,她已隐约明白了什么。 “我们快去前面看看”,她看向穆蕴道。 穆蕴点头,然而他还没有翻身上马,十几个白衣人从远处飞至,不知是谁喊道:“留活口,剜掉他们的膝盖骨带回沙堡。” 沙堡是离国都城。 顾明月皱眉。 白衣人还未到跟前,穆蕴已经连连弹出四个弹珠,直破眉心打死前面四人。 后面十一人见此大惊失色,竟是个武功高手! “抓住那女子”,一人喊道,公主虽没有明说,他们都猜得到,这对男女是很要好的情侣,只要利用女子扰乱男子的心神,看他还怎么厉害!“主子让给她脸上刺百十个贱字扔到军营任人享用呢,除了膝盖不…” 话还在口里,即被钢柱贯喉,人猛然坠地,溅起一片沙尘,血沫子眨眼间殷湿干燥的沙子。 “翩翩,飞到旁边去”,穆蕴说道,扯断马缰带着万钧之力挥向已经近前的十人。 顾明月跳下马,摸摸马儿不安转动的脑袋,牵住它往偏左方向快步走去。 她没有武功,只能老老实实保护好自己不给穆蕴拖后腿。 见此,白衣人立即分出两人,其余把人摆阵妄图困住穆蕴,另外两人则向顾明月飞来。 一人蓄力出剑,顾明月感觉伴着风力的寒意袭来,拍了下马儿灵敏地往后飞退,马儿非常机灵地直直跑开。 白衣人一剑没有刺到目标人物,竟然收势不及栽到沙窝里。 白衣人同伴:… 顾明月拔下头上的簪子,灌注内力学着穆蕴的手法扔向另一个拿鞭子的白衣人。 锐利的簪子没入白衣人胸口因簪头的花饰阻挡才停住去势,还没从刚才奇怪现象中回神的白衣人再次呆住。 这小丫头也会武功! 他猛地拔下胸前的簪子,扬鞭甩向顾明月,但是很不幸地因为扬鞭力度太大直接抽到了自己的脚底板。 携着内力的一鞭力道很重,脚底板立即有血珠子滴滴答答砸在地面上。 白衣人痛嚎一声,看向顾明月的目光中是浓烈的杀意,鞭子再次被挥出,摔在沙窝里的人刚挣扎出来,就被同伴一鞭子拍了回去。 顾明月愣怔,这两个人真的是要杀她而不是有仇借这个机会灭掉对方? 这边响起鞭子抽到皮肉的声音,穆蕴一时分神,被前面的白衣人划伤胳膊。 “穆蕴,我没事的”,看到那边情形,顾明月忙大声道:“你专心啊!” 穆蕴心神微定,眸低闪过嗜血光芒,打出的招式越来越凌厉,徒手便撕掉欲从后面偷袭的白衣人一条胳膊。 血腥味蔓延,顾明月忍不住捂住口鼻,又往后飞退数十米,双腿略微发软。 马儿嘶鸣一声,从斜刺跑过来停在她身后。 顾明月靠着马儿才没瘫坐下来,浓烈的血腥味却冲得她恶心想吐。 听到后面传来的干呕声,穆蕴清醒,抬手挥出马缰,以干净利落的手法结束剩余三个白衣人的性命。 而这边两个,因为刚才的误打,现在已经打红了眼。 穆蕴摸出腰带里剩余的两颗弹珠,同时挥出,弹珠在空中分开,在相互抽打、砍杀对方的二人脑侧留下两个血窟窿。 穆蕴靠近,血腥味更浓重,顾明月忍不住掩嘴干呕,别开头道:“我受不了这个味道。” 刚才他徒手撕掉白衣人胳膊的情景,对最多只见过杀鸡的顾明月来说不可能没有一点冲击。 “我换衣服”,穆蕴忙停下脚步,脱下已经沾满血的披风外衣。 … 穆蕴快速地换了身干净衣服,拿帕子擦掉手上的两滴血,上前两步试探着握住顾明月的手:“翩翩?你…” “我没有害怕”,顾明月看着他的满是担心的眼睛,“那些人想要活生生折磨我们,你杀掉他们我感觉很安全。但是我没见过这种场面,有些受不了。” “翩翩”,穆蕴伸臂紧紧抱住顾明月,“是我吓到你了。” 他刚才太担心她,弄了一地残肢,即便刀口舔血的人都不一定不变色,更何况是翩翩一个什么血腥都没见过的小女子。 幸好,她没有避他如毒蛇。 感觉怀中的小身子还在微微颤抖,穆蕴放开她,拿出水袋洗了洗手,从荷包里掏出一颗安神丸放到口中,走到顾明月面前,倾身低头盖住她的嘴唇,将嚼碎的安神丸一点点渡到她嘴里。 “好些了吧”,细细吻了片刻,穆蕴站直身体,扶着她的肩膀,“现在还怕吗?” “不怕”,顾明月摇摇头,眼睛一点儿都不往斜后方的断肢残臂看,“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好”,穆蕴吻了吻她的额头,放下扶着她肩膀的手,抱她上马。 … 喊杀声在马蹄哒哒声中越来越清晰,马儿载着两人两包行李丝毫不吃力地在沙地中快跑,四蹄下尘土飞扬。 二三十里外,混战正酣,身着大庸铠甲的士兵只剩最后三四百人,被身着异国兵服的人围住。 战场外围,散落着刀口整齐的残肢断臂。 顾明月无意间看到一个趴在沙地中脑浆迸溅的大庸士兵,突然觉得穆蕴杀人时其实很仁慈,眼睛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盖住,她按住眼前的大手:“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将要靠近这片战场时,就把马赶到一处起伏和缓的沙堆后面去了,此时靠近,并没有被对峙的双方注意到。 穆蕴看看四周,又看向战圈中心,低声道:“看情况再说。” 顾明月突然看到染红鲜血的沙地上有一角熟悉的灰衣,眼眶顿时酸涩。 那是邹大伯常穿的衣服,邹大伯…还有几处死尸下面露出她觉得眼熟的衣服,有些被血染红有些斑驳。 这些昨天还跟她笑着打招呼,说这一趟准备贩多少货物回去的人,只一上午的功夫,或者一眨眼的功夫都没有了。 顾明月抬手擦掉忍不住滑下来的眼泪,睁大眼睛想要看一看外面这些死尸有没有郑玮大哥。 虽然有些自私,但她一点都不想那些认识的人死。 没有看到郑玮,顾明月稍微松口气。 穆蕴亲亲她的眼角,无声安慰。 大笑声突然从战圈中心传来:“哈哈,原来这个小兵竟是大庸第一猛将,李将军啊!怪不得,我们这么多人围击,还能让公主和郡主们跑出去。如此紧急的情况,李将军能调配人手护送着其他六国使者离开,当真了得!只是兵力分走那么多,你便是一可当百,今日也要败在这里了。” “不过李将军要枉费功夫了”,旁边一名骑在高大骆驼上的将官道,“浑不耶刚才已经派人追去了,沙漠,是我们的好友。贵国公主,还有那三位郡主我们都会好好招待的,哈哈。” “李将军,如果你能为我国效力,我敏娜保证,定会让父皇给你最显赫的敕封。还有尔等小兵,来我离国,最低给你们一个七品武官做如何?” “谁死谁活还没到最后关头呢”,李度握紧手中长枪。 士兵们无声地现在督统周围。 支大人嗤笑一声,语气更加嚣张:“李将军,你恐怕不知道,此刻的粟裕关已经在我们手中了吧。刻日之期,玉清河以北十余省将全归我囊中。” 李度左脸上有一道血疤,却不显半分狼狈,他目光沉静如深海,听到支大人的话半分惊色都没有。 其余士兵有主心骨在,同样没有丝毫慌乱。 “真是又臭又硬”,半分别的反应没有看到,支大人气恼,挥手道:“既然李大人想要做忠烈臣,我们成全他又何妨。” 挥着长矛的羌离士兵向前挺进,他们之中的普通士兵并没有铠甲护身,一个个却比身着坚硬铠甲的大庸士兵更给人一种刀枪不可入的错觉。 厮杀又起。 顾明月看了眼退在圈外笑看着围剿的离国使者和羌国使者,凑在穆蕴耳边:“你用弹珠打死那两个国家的使者,还有主帅吧。” 穆蕴笑了笑,低声道:“弹珠没有了,你鞋子上的珍珠但是可以给我拽下来两颗。” “嗯”,手摸到鞋边,顾明月一把拽下来四五颗小珍珠都放到穆蕴手里。 穆蕴捻着一颗小珍珠在指间转了转,刚弹出去,十几个土黄色包裹刷刷飞出来落在离国、羌国士兵最集中的地方。 “支大人”,伴随着女子一声惊叫,轰轰爆炸声响起。 一时间烟尘四起,战圈里惨嚎不断,在外面的人却什么都看不清。 正在这时,又有十几个土黄色包裹砸到那片烟尘里。 扔包裹的人始终不见。 有人被瞬间炸死,但大多数人搀扶着从烟尘中跑出来。 ------题外话------ 看书的小可爱们太安静了,我感觉寂寞如雪啊! 241 沙漠 顾明月看到李国公被两名属下搀扶着跑出烟尘,跑向沙漠里,接二连三又看到不少大庸士兵跑出来,暗暗祈祷不知名扔炸药包的人等会儿再扔,等大庸人跑出来的足够多再扔,将这些突然发难的番邦人全部炸死。 片刻之后,烟尘刚有消散之势,又一波炸药包袭来。 “你们,去那边,把偷袭之人全部给我杀死”,狼狈跑到烟尘外面的离国将官对跟着跑出来的手下喊道。 然而他的话音还没落,所站的地方再次有几包炸药落下。 一名大兵麻溜捡起来药包想扔回去,没脱手便轰地炸开,一团团被血染红的烟尘腾起。 穆蕴挑眉,关外竟有能做出如此精良炸药的人? 烟尘弥漫,羌离两国士兵恼怒异常,将官的怒吼声不断响起,他们的人死伤很多,剩下的也不少。 听到有人喊公主和支大人都死了,被炸掉一条手臂的浑不耶暴怒:“射杀那些偷袭的人,我要用他们的命祭奠公主和支大人!” 两国只剩了不到三千人,然而他们的齐声呼喝还是冲震云霄。 即使又有两包炸药扔过来,还是很快有三四百人冲了过去,直向药包投来的方位。 “将军,那边有人”,有个士兵突然指着顾明月和穆蕴躲避的方向喊道,话落便提着长刀冲来,几乎同时,土黄色的炸药包落下,砸在他前面一米处,轰地爆开。 穆蕴拉住顾明月的手,“我们走”。 “等一下”,顾明月突然顿住,看向不远处蠕动的死尸,不是死尸在蠕动,而是躲在下面的人,“邹大伯,你们没事!快离开这里,去沙漠。” 躲在死尸下面只能躲一时,必须趁乱逃走,否则待会儿那些离国兵打扫战场时依旧难夺一死。 “哎”,邹大伯从死尸下翻出来,手脚发抖却还捡起一张盾牌才跑,“顾丫头,你们怎么又过来了?” 没听见喊杀声吗? “老邹”,旁边先后又翻出五六个小商人,有人喊道:“别废话了,快往沙漠里跑。” 饿死也比被这些藩贼杀死好。 “那边还有不少活口”,羌国士兵大声喊道,兴奋地搭弓射箭,嗖嗖箭羽破空声霎时近在耳边。 穆蕴停在最后,挥起披风卷住一波波过来的箭雨。 七八个幸存的商人不要命地拔腿向东边的沙漠狂奔。 顾明月扶住一个腿上豁着条长伤口的中年人往沙漠里跑,跑出一段,看向箭雨中的穆蕴,她咬牙让自己不慌张。 “大哥”,叫住跑在前面的一个年轻人,顾明月道:“你扶住这位大叔吧。” 年轻人转头看了一眼,没有停下脚步,片刻后伸手扶住受伤的中年人带着他大步不停。 顾明月转身回去,年轻人注意到不对劲儿,立即回头,大喊:“不要命啦,那个人很厉害不会有事的,你快逃命吧。” 顾明月没说话,跑着跑着运起轻功,落在穆蕴身边时脚尖还带着沙子。 “别怕”,打掉擦着她的手臂飞过去的一支箭羽,穆蕴抬臂拦住顾明月,笑得笃定:“不会有事的”。 似乎在突然间,地面就震动起来,呵马声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北方烟尘飞扬。 浑不耶知是后面的一千精兵前来汇合直取粟裕关,立即分出一队百多人,咬牙切齿道:“把那些落网之鱼,尤其那个有武功的男人,给我乱刀砍死。” 这边,风雷门的药包已经告罄,正与顺着药包来处找过来的人短兵相接。 汉子妇人都是杀人好手,他们百十人对三四百人只稍感吃力,然而不远处还有少说一千多羌离两国士兵,此时对方又有援兵过来,不跑,只有死路一条。 “奶奶的”,老人抹掉一个羌国士兵的喉管,大声道:“后撤。” 话落,两个大汉架起苟先生便向沙漠深处飞奔。 他们经常活动在沙漠里,并不觉得沙漠可怖反而有种亲近感。 宋知举刀贯穿右边士兵的胸膛,向东南方迈步腾跃。 “小知”,老人正掩护着门人后退,见此大喊:“你干什么去?” “报恩”,宋知回道,头也不回,迎上挡在前面羌离士兵,便挥刀砍杀过去。 “这孩子”,老人脸上尽是愁容,看看乌压压一片过来的离国援兵,他叫卢三,“你带几个弟兄去保护少主,长毛,你最熟悉沙漠,跟着卢三一起过去。” “是”,一个年轻人点头,他额前留着缕直到腹部的长发,是风雷门最熟悉沙漠的下属,曾经独自一人从西到东穿过塞客大沙漠,“可是门主你们…” “我有沙漠生存经验,这边不用担心”,老人说道,“你们务必护好少主,别让他为了报恩连命都不顾。” 卢三大声道:“门主放心”,随即点了三个武功不弱的大汉,几人快速踏步追去。 老人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看着五个属下与义子汇合,边杀边退地脱离弓箭范围,才带着这边留下断后的二三十名下属退向沙漠。 浑不耶坐在高高的骆驼上,将两方打斗收在眼底,此时不由大笑道:“大庸人竟都是胆小如鼠的熊包”。 他抬手捂着左边的断臂伤口,神情中没有流露出半分痛色,笑够了,对带援兵过来的首将道:“留二百人在此地收整战利品,然后守在这里,沙漠中一有人出来立即射杀。再派五十人将财物押回都城还有…”他说着眼露痛惜,“公主和支大人的尸首,一起送回都城。其余人,跟随本将军去占领我们日后的家园。” “占领家园,占领家园”,两千余士兵齐声大喊,声震云霄。 风城已经被他们的先行队伍占领了,他们要做的是,将能占领的土地继续推进。 浑不耶只让随行军营草草在断臂处洒药裹上伤布,便挥动完好的手臂,带着两千士兵急行军驰向粟裕关。 日落西沉时,浑不耶看着关口的本国士兵,再次爆发畅快的大笑声。 “将军”,先行队伍的将官出列,跪下道:“多亏支大人的妙计,属下幸不辱命,关内三千大军被毒死有一半,另一半心怯不敢敌,被统兵赵勇带着从风城西门逃走了。如今的风城,就是一个待宰的羔羊。” “支大人却被可恶的大庸人害死了”,浑不耶神情悲痛不已,看着眼前高高的城关,“屠城…” 仇只有用敌人的鲜血才能洗干净,他还要派人潜入帝京,将侮辱公主的康府众人全部屠杀干净。 “将军,您不想要大庸的半壁江山了吗?”一个身着离国服侍的大庸人从前阵中出来,看向南方,目光似乎越过风城看到玉清河南岸,“如果想要夺取大庸的半壁江山,无辜百姓的命一条都不能取。只有他们的生命不受到威胁,他们才不会拼死抵抗我们的进驻。我们要对这些百姓,比大庸的官员对他们更好,这里就会成为我们的大本营。” 浑不耶不太理解,但是临行前陛下让他一切听周先生的,周先生很有智慧,还是大庸流放到关外的罪民,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好”,浑不耶点点头,“只将此城府尹的头割下来,悬挂城楼前,其他人敢不听话,府尹的下场就是他们的下场。” 大军进入风城,已经被先行军占领的府尹衙门血流一片。 街上还留着上午时被离国士兵砍杀的残肢断臂,不多,却血迹斑斑得触目惊心。 紧紧顶着家门不敢出来的居民恐慌不已,听到有人骑马在街巷中喊话不会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百姓,对这些破坏家园的异族人,他们的恨意不减反增。 当有胆大的人拼着一死出来看情况时,看到城楼前挂着的谭大人头颅,他们立即转身跑回了家里。 府尹都死了,他们的日子还能长久? 当晚,只稍作休整,浑不耶便汇同羌国首将,出风城南城门,一路急行要去偷袭百里之外的蒙省府城。 陛下已经派人去游说游聚在西域的小民族,很快便会再有援军过来。 当羌离军队轻轻松松如砍豆腐般攻下蒙省府城时,战火燃起的消息竟然丝毫没有传到帝京。 两千精兵强将如入无人之境,士兵损伤数远远低于浑不耶的预期,他为此兴奋至极,按照周先生嘱咐,杀掉蒙省府尹留下几十人守住府衙,继续向南… 今天的帝京同样很热闹,因为震惊朝野的北九省贪污大案终于查明,主犯七八人都被押在刑场,要在今天处以斩立决。 对于这些吸血虫,百姓们十分反感,不少人五更便起来到刑场外边,提着烂菜叶子等候贪官们出现。 九省提督孫抱朴据说是个正直的好官,因为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如此大案而丝毫不觉,愧疚之下一个月前就上吊自尽了。 不过众人听说后,都是只留一声哼笑。 不知道真是个好借口,不知道就没罪啦?不知道还当什么官啊,直接回家种地好了,也不会因为不知道滋生那么多贪官。 康九廷焦头烂额,大势如洪水而至,他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呆坐一晚。 上朝前,他突然疾步走向幕僚们所在的院子,停在杨先生的门口,刚要敲门,门已打开。 “相爷,请进吧”,杨先生同样带着愁容,侧身示请。 “杨先生”,康九廷两步进来,深深鞠躬,“真没有什么办法了吗?如果不是您,我不能又撑这么多天。如今,请杨先生千万要想一个办法,让我保住相位度过此次危局。” 杨先生抬手虚扶,叹口气道:“相爷,主动辞掉相位,您还能保存几分实力,大公子已经被王派官员咬到狱中…皇帝早就有撤相之意,您拖得越久损失越大。恐怕到最后连命……” 想到长子,康九廷眼底浑浊,他如何不明白其中厉害?只是不甘心自己经营二十年,竟一朝败于那些拥护他的官员。 “多谢杨先生指导”,片刻后康九廷点点头,整理了下官帽,挺背抬步离开 杨先生看着康九廷的背影,摇头感叹:所以说养孩子还是要好好管啊,养出个只长眼睛的女儿瞧把一家人给折腾的。 不过自己终于不用在康府待着了,可喜可贺。 风城府衙内,周先生摸摸下巴,确定人皮面具没有半点不妥,点头笑了笑。 起身来到窗边,只见下人们都老老实实地各自忙碌,癸三很自豪地觉得幸亏他半个月前就抹掉了周先生,否则现在的风城就是一个血城啊。 要知道根据乙组的消息,这位周先生简直比离国人还恨大庸呢。 不过,谁让他满门都被大庸皇室杀了个干净。 周家是先帝时期的御医世家,周先生的父亲因为一味药用错导致先帝的宠妃难产而死,后来先帝查出周御医是听命皇后的人,所以将他们家上上下下几十口都判了死刑。 如果不是周家一个老仆冒死带着周先生逃出来,周家就灭族了。 然而对于被抹掉的周先生,癸三丝毫不觉愧疚,反正周先生在沙堡已经有四五个儿子了,他不算抹掉人家家族的独苗儿。 其实癸三也没有愧疚那种情绪,看看此时依旧平静的风城,他还蛮有成就感的。 东边天空布满鱼鳞云,朝霞映红白云,新的一日到来。 癸三出去给戊组传信,让他们送信到各组以及穆府。 爷应该很快就能从沙漠中出来的,到时他们庚辰组的人都能以自己的本来面目建立军功了。 … 太阳跃出来,无边的寒气被一点点驱散。 顾明月看看穆蕴手臂上的伤口,发现没有被冻住,松了口气,将荷包里最后一颗荷香糖喂给他。 穆蕴看了眼她手中扁扁的荷包,咬开一半渡到她口中,笑道:“我们能找到出去的路。” 旁边的人看到他们头靠在一起,都转头看向别处。 昨天下午有离国士兵追上他们,一行人武力强的没几个,且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面对强悍的离国士兵他们只能边打边跑。 后半夜时分散开的几人才汇合一处,在这种命都可能不保的情况下没人会管这对年轻人怎么相处。 看向那天赶过去帮他们宋知,顾明月问道:“你肩膀上的伤没有冻到吧?” 那个伤到腿的商人,刚进沙漠那晚腿上长长的伤口已经冻得青紫发硬了,昨天上午他还笑着说半条腿都没感觉了,不过不耽误走路就好。 顾明月没想到他这么能坚持,昨天下午邹大伯差点被一个离国士兵砍掉手臂,还是这商人上前拉开一把,邹大伯才只受了点轻伤。 不过在夜晚温度能低到二三十度的沙漠里,一点小伤都有可能成为致命伤。 宋知坐在一个沙丘上,闻言笑道:“没事,我从小伤口就长得快,已经开始结痂了。” “干问一句可不顶用”,最为胖壮的一个大汉抱着几根干燥的荆棘枝走过来,“小姑娘,你那糖还有没有了,分给我家少主一颗才是实在。” 大家奔逃而来,身上都没有带吃的,只有顾明月荷包中有二十几颗荷香糖,前天晚上一人一颗,昨天早上一人一颗都没够分。 她偷偷剩下一颗,因为穆蕴流了血,担心他没东西吃撑不下去。 可是除了她,其他人哪个身上没有伤口? 顾明月低头道:“没有了”,想起刚才隐蔽地把糖塞到穆蕴嘴里,他还分给自己一半,她就觉得无法面对其他几个干着嘴唇的人。 胖汉嗤笑。 长毛缕着头发笑道:“小姑娘,刚才我怎么看见你给你身边那个男人喂了什么东西吃?” “只剩那一颗了”,顾明月说道,觉得脸颊更热。 穆蕴抱着顾明月,冷冷道:“我们自己的东西如何处理,你们没立场质问。” “我真的没有糖了”,顾明月补充。 宋知看了顾明月一眼,对属下道:“这位兄台说得有理,你们莫要多说了。” “少主也觉得有理就好”,长毛笑着站起身,抬步走开,大约一刻钟,他手里拎着一只大蜥蜴的尾巴走过来。 “兄弟,那儿抓的?”卢三惊喜迎上前,“好家伙,得有三四斤吧,这东西不是毒得很,能吃吗?” “能,我已经去掉毒腺了”,长毛同样满脸笑容:“本来只是看能不能捉个蝎子什么给少主充充饥,没想到运气这么好。” 胖汉以及另外的浓髯粗眉大汉忙把烧着的荆棘堆往中心拢了拢,笑道:“快来烤快来烤,两天不吃饭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长毛利落地剥下皮,把蜥蜴穿在刀上,还滴着血就烤起来。 片刻后,带着腥味的肉香飘散在微暖的晨光中。 坐在另一边的几个商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肉烤熟后,长毛切下一大块递给宋知,剩下的就和那兄弟四个一人分一小块。 宋知看着手里的烤肉,好笑地摇头,拿出刀子想分给对面的几人,尤其是顾姑娘一些。 然而刀子还没切到肉上,长毛已经道:“少主,刚才您不是说那位公子说得有理?救命的口粮不能随意分给别人,您有伤,必须保持体力充足。” 少主太好心,三四斤的东西,他一个人还吃不饱,更何况分给这十几个人。 虽然显得小气,但若不能把少主好好地带出沙漠,他们还有何脸面再回风雷门? “能暂时充饥就可以了”,宋知笑道,锋利的刀子落下,将手中的一块肉分成九瓣,目测出其中最大的一瓣,他拿起来,又拿一瓣走到顾明月跟前,蹲下来先递给她:“顾姑娘,穆兄,长毛的话你们别介意,吃点东西才好赶路。” 顾明月想到穆蕴手臂上的两处刀伤,伸手拿一块:“谢谢,我们只要这一块就好了。” 穆蕴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被打脸的感觉,但是翩翩能够有东西吃,还管脸做什么,所以他并没有硬气地让她把烤肉还回去。 沙漠里的东西都异常灵敏,而且不多,他轻功虽好,却并不能保证今天能找到什么可以吃的。 宋知笑了笑,没有再坚持,起身把肉块分给坐在旁边的几个商人。 吃过一点东西,众人离开这个地方。 长毛走在最前面,为大家指着方向。 然而到中午时,他们竟看到了上午时的那堆荆棘灰。 “长毛,怎么回事?”卢三的脸色凝重下来,“你不会迷了吧。” 长毛抓抓头发,“我走一处都留着记号,咱们绝对没有走重复的路,怎会又回到原处?” 穆蕴半路上就察觉到不对劲儿,似乎这里有一个什么隐阵,他们不论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地的。 “找些东西吃再走”,他四下看看,让顾明月在上午他们待的地方坐下来,“翩翩,你在这儿歇着,我去找些吃的。” 已经让翩翩饿两天半了,即使掘地三尺也要给她找到吃的东西。 顾明月抿抿干裂的嘴唇,摇头道:“我跟你一起去。”紧握着他的手不放开。 穆蕴看了眼瘫坐在沙地上萎靡不振的十几人,沉默片刻,点头,还是把她带在身边放心些。 另一边,长毛爬起来,叫上胖汉和他一起去找吃的。 “我…”,这时商人中的那个年轻人开口,“我腰里还裹着一袋水和一包干粮,应该够大家撑过今天。” 众人都看向他,年轻人道:“我没想藏着吃独食,只是想在实在找不到吃的时拿出来,现在我们明显是被困在这里了,还留着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阳光炽烈地照在沙地上,悲观情绪从他身上蔓延开来。 “这才几天,哪到哪啊!”长毛皱眉,“不过你的水和口粮马上分给我家少主一些,否则找到出路可不带你出去。” “哎”,年轻人忙把水袋和干粮掏出来,都递到宋知面前,这些人能在沙漠里找到吃的东西,他先示好,以后肯定还会分给他的,“还有那个小姑娘,我之前吃了你的糖,给你两块饼子吧。” “谢谢”,顾明月侧身笑道,“我们找不到吃的东西再要你一块饼子好了。” 穆蕴牵着顾明月随便选个方向迈步走去。 邹大伯迟疑片刻,和身旁两人商量下,起身跟着他们两个去了。 中年商人抹着腿上流下来的脓水,看向年轻人笑道:“好小子,比我们这些常走西域的人还有心眼。” 他们以往都会拴在腰里水粮以防万一的,常年没出过事,这次又跟着朝廷的队伍便大意了,没想到一大意就出事… 年轻人说道:“我是第一次走西域,都是完全照着我爹指点的办的。” “这些东西你收起来”,宋知没有动水袋和干粮,“等实在陷入绝境的时候救急吧。” … 顾明月和穆蕴兜着十几块苍绿的仙人掌回来时,长毛几人正蹲在火堆旁烤一段段细小的肉块。 顾明月皱眉,终究什么都没说,分三块仙人掌给受伤的那中年人,对其余几个没去的人说道:“邹大伯他们也带着仙人掌,会分给你们的”,说着又给了宋知六块仙人掌,算是还他早上分出来的那块肉。 穆蕴看看那几个目瞪口呆的风雷门人,又看看身旁的翩翩,笑了笑,这么较真的翩翩让他想抱到怀里揉揉。 顾明月数数衣襟里的仙人掌,还剩七块,足够她和穆蕴吃的。 宋知道谢,看着手里苍绿的仙人掌十分惊讶,“你们怎么找到这么多仙人掌。” 顾明月笑笑,穆蕴说道:“运气比较好。” 长毛说不出话来,早上他又不是故意针对这两人… 邹大伯三人满脸笑意地回来时,那边的肉块刚烤好。 长毛沉默片刻,用肉块向他们换了两块仙人掌,渴可比饿更难捱,如果不是有清晨时的霜水,他们昨天就撑不下去了。 这几人运气实在太好了,竟找到这么多肥厚的仙人掌! … 宋知又拿着三块肉段送来。 “谢谢,我们不要这个”,穆蕴看了眼,饿不到翩翩了,脸面就得照顾照顾了。 顾明月有些好笑,摆手道:“我们不吃蛇肉,那边的仙人掌很多,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你们也不要吃蛇肉了。仙人掌既能充饥又能止渴,挺好的。” “好吧”,宋知见她说得认真,以为她害怕蛇,便收回肉段,坐回去之后,他迟疑片刻,把肉段都给了卢三和长毛,只吃三四块仙人掌。 这边,邹大伯掰掉仙人掌上面的刺就啃起来,年轻人看看一堆仙人掌,犹不敢相信,问道:“大伯,那边的仙人掌真的很多吗?” “很多很多”,邹大伯边吃边点头,“顾丫头眼尖,一会儿从沙子里扒出一丛一会儿又扒出一丛。有这个东西,七八十来天咱们肯定没事。” 年轻人这才高兴地捧着仙人掌吃起来,边吃边说道:“傍晚我也和你们一起去找仙人掌。” 众人吃饱,相互搀扶着继续去找路。 这次走出去不远,是按照穆蕴指的方向走的,所幸日头西沉时,他们没有走回原处。 然而一眼望去,天空像圆盖子盖着这片黄沙,似乎哪里都没有尽头。 让人越看越绝望。 顾明月看向斜斜洒下来的橘红色夕阳,担心今晚那个中年商人熬不过去。 太阳完全落下后,沙漠里就像一片冰窟,晚上和穆蕴相互依偎着,她还觉得寒气逼人。 更何况这些没有御寒大衣的人 长毛,邹大伯虽都抱着一路走来捡到的荆棘枯枝,但这点儿树枝,根本烧不了一个时辰的。 长毛扔下枯枝,说道:“停在这里吧,我们现在去找仙人掌。卢三你们去找枯枝,多翻一翻起伏略高的沙堆,说不定能有棵枯木呢。这样咱们晚上就不用挨冻了,也不用提心吊胆沙漠里的狼群。” “行”,卢三点头,宋知上前一步,“我的伤没什么大碍了,我同顾姑娘一起吧。” 五个汉子都看了看自家少主,见他的目光又落在那个小姑娘身上,便都不说反驳的话。 长毛暗自摇头,希望少主别陷太深,很明显那丫头眼里只有姓穆的,一颗糖还偷偷给那人放着呢。 几人分配好各自的任务,分散开来,长毛再次交代,“不要走太远,沿路丢着记号。” 众人答应,眨眼间原地只剩下伤了腿的中年人。 顾明月和穆蕴牵着手走在一起,没多远便看见黄沙下一点苍绿的颜色,她转头,朝稍后些的邹大伯几人招手:“大伯,这里有几棵仙人掌,你们过来挖吧。” “哎”,邹大伯立即高兴地上前,蹲下来拨开黄沙,只见五六棵肥厚的仙人掌密密地长在一起。 年轻人瞪大眼睛,“真的这么好找啊!” 邹大伯和中午那两个一起跟着顾明月他们出来的人笑了笑:“顾姑娘找着可容易了。” 年轻人不大明白,但还是很兴奋。留他们三个人在这里挖,他和另外两人去找,可找的脚脖子都疼了,却只挖到两棵瘦瘪的。 再看一直跟在顾姑娘左右的邹大伯几人,每人前襟里兜的都是仙人掌。 穆蕴在一个小沙包儿前踢了脚,苍绿的仙人掌露出来。 远远看到这一幕,年轻人旁边站着的小胡子叹道:“这些个仙人掌真欺负人啊。” “怎么说?”其他人都看向他。 小胡子摇头道:“瞅瞅咱们几个,再瞅瞅那小姑娘和公子,差别在哪儿?” 一人疑道:“他们长得俊?” “着啊”,小胡子跺脚,“天快黑了,咱们快去跟着他们挖几棵去吧。” … 宋知衣襟里已经兜了十几块仙人掌,他看了眼天色,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你们先走”,走在前面的顾明月回头道,“我和穆蕴再找找。” 说不定能找到一棵枯木呢。 宋知看了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似乎从过来找仙人掌就没放开过,他点点头笑道:“那好,只是你们别走太远。” 顾明月答应一声,然而和穆蕴没走出几步,就看到块半露在沙子里的树根。 “找到了!”顾明月高兴地笑道,握着穆蕴的手直摇:“今晚我们不用挨冻了。”。 穆蕴眼中同样染开笑意。 … 长毛看着手里两块仙人掌,扔下来皱眉道:“这也叫仙人掌好找?” “小伙子,不要着急嘛”,平伸着伤腿坐在沙堆上的中年商人笑道,“老邹他们不是还没回来。” “我连只蝎子都没看见”,长毛说道,“他们能找到多少…” 突然,旁边的浓髯大汉捣捣他,示意看向东方:“他们找的东西真不少,还有一根柏杨树干呢。还是东边,沙漠深处,好东西多!” 长毛抽了抽嘴角,看着收获不少的几人:“那边的仙人掌有很多?” 几人走近了,宋知笑道:“是啊,没走多远顾姑娘就发现一片仙人掌,路上还看到一只沙鼠,可惜那东西蹿得太快,没捉到。” 长毛不说话了,见这一行七八个人,人人手里都没空,而自己和胖熊、卢三几人却是只找到两棵仙人掌,实在无颜面对这些收获颇丰的人。 宋知注意到他们几人什么都没有带来,拍拍长毛的肩膀,同情道:“你们别多想,明天跟着顾姑娘,肯定能找到很多吃的东西,现在先把树干劈成小段吧。” “有柴了啊”,中年商人爬起来,拖着伤腿上前,满脸笑容道:“今儿晚上可不用挨冻了,要没柴,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晚。” 几个商人闻言都忍不住看了眼他腿上流脓的伤口,小胡子扯个笑说道:“老刘啊,放心吧,咱们都是大难不死的人,这点小难还撑不过去?” 因为这次找到的仙人掌非常多,顾明月给中年商人二十几块,“大叔,你可以挤一些仙人掌的汁清洗下伤口,晚上你睡得离火堆近一些,别让伤口冻住,慢慢地就结痂了。” “哎”,老刘没有推脱,把仙人掌都接了过来。人小姑娘拖着他跑那么远,就是救他一命的恩情,前两天还把糖分给大家吃,这时再客套就太虚假了。 长毛看见这一幕,想到早上时的无理指责,脸上发热,握着长刀只管闷头砍树。 沙地上很快跳动起橘黄色的火苗,十几人围成个大圈坐在周围,向着温暖的火堆,终于有了交谈的心情。 “这些可恶的离国人,常年来就他们喜欢劫掠我们行商,朝廷不追究,还与他们通婚姻之好。他们竟然还来这一招”,邹大伯把一块削了皮的仙人掌啃得咔嚓响,“朝廷这次总不能还讲究什么大国气度以礼回别人的钢刀!” “这群东西就是狼,必须闷棍打死”,老刘说道,“否则边境就永远都别想安宁。他们一旦没有东西吃,就会聚集起来骚扰关内。” 说着抚向伤腿,眼中闪动泪光:“朝廷派了那么多兵,本以为是万无一失的一趟买卖,没想到货物丢了不说,连带的两个忠仆都丧了命。” 火堆噼啪,一时寂静无比,隐隐的有狼嚎声传来。 年轻人打个寒颤,看向狼嚎的方向,声音发抖道:“不会有事吧。” 有人笑道:“瞅你这胆儿,有狼过来了还正好呢,逮两只烤肉吃。” 风雷门五人看看说出这句话的商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几个连人血都没沾过的商人,想要吃沙漠里这些只吃人长大的狼,先不说他们有没有那个能力捉到狼,恐怕连吃的胆子都没有。 242 不知 “明天”,顾明月把身上的火红披风解下来给穆蕴披上,躲在他怀里,看向众人道:“我们往东走吧。” “东边至少还有二三百里的沙漠”,长毛摇头,小姑娘不会觉得东边的仙人掌多那边就好吧。 “万一沙漠边还守着离国羌国士兵呢?”顾明月说道,“东边长着很多仙人掌,证明那边地下的水分比较充足,很可能有个绿洲。而且你现在不是也找不到路吗?” “…”这小姑娘说话还挺噎人,长毛道:“粟裕关以及周围几个关口都有兵,不可能让那些兵崽子逍遥太久。还有啊,顾姑娘,我告诉你,这个沙漠里没有绿洲,你别抱希望。我们是万万不能再往东的。” 宋知看向顾明月:“长毛曾经穿过这个沙漠到东边去看过,听他的没错。” “我们已经决定往东走”,穆蕴说道,一下下顺着顾明月略有些干涩的长发,“粟裕关那天白日烟火升空,恐怕早被离国人占领了。” 此话一落,众人见变了面色。 卢三不怎相信道:“不能吧,就那几千兵?粟裕关可是一个大关,关内三千精兵呢。去年五千人来攻都没攻下,就那几千兵!” 其他人面色沉重不语。 穆蕴淡淡道:“不是预谋已久,离国羌国敢在中途伏击送嫁队伍吗?” 既然预谋良久,那肯定有周密的安排。 没人再说话。 “睡吧”,穆蕴抱着顾明月躺下来,用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看着像裹在一个蚕茧里面的两人,围坐在火堆旁的人饶是心情沉重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虽然三个夜晚他们都是这么睡的,这个时候更不用讲究,但众人总有种感觉,好像对他们来说困在沙漠中与在风景秀丽的地方游玩没什么差别。 … 隐隐的狼嚎声响了大半夜,天将亮时,沙漠才陷入一片宁静之中。 穆蕴睁开眼睛,见怀中的翩翩睡得香甜,唇角勾起一个笑容,轻轻在她冒着温热气息的脸颊上亲了两下。 看向远方,目光深沉。 昨晚的狼嚎声有些不对…离国有一个行业叫驱狼人。 驱狼人与狼同吃同住,能将一群野性天成的狼驯得比狗还听话,他们还能够通过狼的嚎叫声辨别简单的信息,可以说有时候一群狼比上千士兵更好使。 比如在追赶逃入沙漠中的人时。 … 沙漠边缘,离国士兵已经将有用的东西收拾起来,八九百尸体则被他们堆在一起焚化了。 营帐内,两个将官盘坐在羊毛毡上,看着跪坐在对面的一个满脸鱼鳞斑的弓腰老人,其中一人正在问:“怎么样?我国进去沙漠中的那些兄弟,有没有和你这些狼汇合?” “军爷们凶多吉少”,弓腰老人没什么表情,“我的狼昨晚只咬死二十五个大庸人,他们似乎很厉害。” “他们厉害?”另一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大庸最厉害的兵,那位李将军,还是被属下护送着,才逃进沙漠里呢。你的狼又不会说人话,做不得准。我们再等一天”,说着看向同伴,“如果还没有人出来,我率队去接应。你在这里看着,只要大庸人出来,全部射杀。尤其是他们的公主和那位李将军,然后割掉他们的头,祭奠敏娜公主和支大人。” 同伴神情严肃的点头。 弓腰老人沉默无言,等这两位将官摆手,才后退着出了营帐。 他看向黄沙一片的沙漠,脸色凝重,这个塞客大沙漠里,竟有一个巨大的阵啊,困进去就出不来的。 他不敢现在召回狼群,只希望宝贝们能多活着几个出来,千万不要乱走踩到阵里。 狼群即便再聪明,也看不出沙漠里有什么阵,更猜不到主人的想法,它们只知道循着气味追踪散落在沙漠里的人,然后一口咬死,如果肚子饿的话就吃掉他们。 离国将官根本不担心这些狼有可能伤害到己方士兵,一来沙漠里大庸的人数远比他们派去追杀的人数多,二来他们这些生活在风沙里的人和生在繁华地的大庸人味道差很远。 狼宝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正如他们所预测的,在已过去的三天三夜里,群狼没有伤害一个羌离士兵。 太阳出来,沙漠中一片烁金。 一头牛犊大小的狼在沙地中嗅闻,它身后跟着二三十头体壮凶猛的狼群,然而那些狼的体格没有一个超过它。 头狼突然朝着某个方向低吼两声,迈动四肢无声前行,越走越快,四蹄抬起落下,渐渐成一条直线飞奔开来。 后面狼群加速跟随。 … “百夫长”,萎靡的离国士兵突然睁大眼睛,“那那是狼群,我们怎么办?” 已经被困在这个地方一天一夜的离国士兵,精神早就趋于崩溃,此时看到最前面迎风奔跑目露凶光比一头牛犊还显得高壮的头狼,差点掩面大哭。 百夫长拿起长枪,戒备地指向遥遥过来的狼群。 然而狼群却在距离他们有十几尺的地方停下了。 二十几个士兵丝毫不敢松懈,手持长枪看着那群狼眼睛眨也不眨。 他们没想到那群大庸人这么能跑,他们追了三天甚至一个都没找见,更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被沙漠困住了。 三天下来,除了早晨结在铁枪上的霜花,他们什么东西都没有吃。 握枪的手在不停地发抖。 别说这么多狼,只前面那一头,他们对付起来就很吃力。 头狼迈动前肢,百夫长立即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这边似乎有什么令它惧怕的东西,片刻后,头狼扭头,继续朝另一个方向狂奔。 直到狼群跑远,百夫长才一下子扶着枪杆坐在地上。 “百夫长,我觉得”,一个小兵不那么确定道,“刚才那些狼,好像是吉大老人养的。” 此话落下,又有几人点头附和。 “怎么不早说?”百夫长跪起来,看向狼群消失的方向,懊恼道:“它们刚才,很有可能是来带我们走出这个怪圈的。” 哀嚎后悔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来,有个年纪不大的士兵甚至抹了把眼泪。 百夫长扶着枪站起身:“我们朝着狼群刚才站的地方走,一定能够走出去。” 头狼的确是闻到熟悉的气味,想要来和自己人汇合的,然而它对危险的敏锐感觉超出人类想象。 它看不出这里有什么阵,却强烈的感觉到那片站着一群自己人的地方很危险,所以犹豫片刻,他决定带着自己狼行动,不和这些愚蠢的人类合作了。 一群狼在沙地上飞奔,惊得两只拱出沙子找东西吃的沙鼠快速缩回去,钻到沙层深处。 … 婢女捧着一个面饼子递给庄玉公主,饼子却马上被用力地打下来,滚在沙子里。 “公主”,婢女的嘴唇青紫,还没有从夜间的严寒中恢复过来,拾起面饼握着,“只有面饼子了,您将就着吃点吧。” 这面子是士兵从刀上刮下来寒霜,等霜化成水,倒在他们随身带的面粉中搅拌搅拌,双手团成球再按成饼夹在火上烤出来的。 霜水毕竟不多,面饼子开着许多裂纹。 庄玉嫌弃地看了眼沾着沙子的面饼,如此粗陋的食物,还是那些不干净的兵用沾过血的刀上霜做出来的,她宁可饿死也不吃。 “你们去给我找些吃的”,但已三天没吃饱的肚子不答应,庄玉摸着腹部,朝围坐在火堆旁一语不发的士兵大声道,“快去啊!” 这一行人有将近四十个,可以称一声主子的有王廉高居平,还有公主和三个郡主,六国使者大人,以及昨天下午与他们遇到的李度、李敬几人。 本来他们逃到沙漠中的人有一百多,但是三天三夜过去,抵抗力弱的十几个婢女冻死得只剩下两个,前天被离国士兵追上,死伤三四十,昨晚被狼群围住,又死伤三四十。 在缺吃少药的酷寒沙漠中,伤基本和死没差别,受伤的人大部分都被他们在行走中自觉不自觉地丢下了。 昨晚与狼群搏斗中,李度腹部被抓伤,若不是他意志力坚强,也早就倒下了。 此时他正坐在火苗渐渐弱下去的火堆旁,腰际露出被血染红的棉絮,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将最后一块干硬的面饼送到嘴里,冷冷道:“要么吃面饼,要么饿着。” 士兵们都只管吃自己的,连抬抬眼皮的意思都没有。 “李度,这就是你对本公主说话的态度!”见这些人全像是没听到自己的话,庄玉的脸色难看至极,双眼怒睁牙关紧咬,“好,都给我等着,出去后我定要向皇兄说一说沙漠里这几天的遭遇。” 士兵里响起几道意味不明的嗤声。 其他说的上话的人都懒得理庄玉发飙。 贺明鹰将一块奶酪递给捧着干硬面饼子在吃的傅萱,低声道:“只有这一块,王妃放着慢慢吃。” 傅萱没说话,接过来揣到袖口中,继续吃干面饼。 贺明鹰叹口气,有离国弄着一出,边境小国恐怕要危险了,当初就不该接受离国使者加入朝贡队伍中,或者不和他们一起出关… 不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嫁妆丢了,跟着他出来的人死了一多半,回去后他怎么面对他们的亲人? 正在贺明鹰沉思之际,庄玉公主和佳纹郡主又开始了绵里藏针的对话。 他不由嗤笑一声,这两个女人昨夜就该扔到狼群中,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种闲心。 秦毅扶着受伤的右臂往旁边坐了坐,他现在只想活着走出沙漠,回去好好孝敬母亲。 杨沁雅的自私阴暗在这三天得到淋漓尽致的印证,昨晚被狼群围住时,那只狼只是才咬住她的衣摆,她竟然尖叫着把一直护着她的大丫鬟推了出去,秦毅当时喉咙干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又一条狼扑来时,他虽然震惊于她的狠,还是惯性地上前为她挡住,然而他遭到和那个大丫鬟同样的命运。 若非一个士兵随手拽他一把,他如今也是被狼群分尸的人了。 “毅哥哥”,杨沁雅眼眶红红地蹲在秦毅旁边,低着头道:“昨晚我只是吓坏了,根本没想要推你的。” 刚才被庄玉讽刺她昨晚的行为,注意到周围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充满鄙视,从进沙漠里就比较照顾她的服国使者根本不再管她,甚至秦连毅也像没听到庄玉对她的为难一样。 杨沁雅虽然最看不上秦毅,但是见他这个对她关爱非常的人目光冷漠,她立即慌张不已。 如果连秦毅都不管她,在这茫茫的沙漠中,她还能依靠谁? 对于杨沁雅的解释,秦毅点头平和道:“我知道,你平时连大一点的狗都怕,我理解。” “毅哥哥,你真好”,杨沁雅闪着泪花的眼中扬起笑意,看起来非常动人。 秦毅却从没有哪一刻觉得面前这个女人更恶心。 杨沁雅将一直握在手里的面饼掰下一块留给自己,其余的全部递给秦毅,笑道:“你好久没吃东西了。” “谢谢”,秦毅不像之前那样推拒,说要她一定吃饱什么的,而是伸手接过来,一口口吃了下去。 他不属于朝廷队伍里的人,那些士兵分饼子给他他都没要。 不是不饿,而是他腰里带着干粮,现在还有两个馒头,他就不想占别人的。 之前秦毅已经背着众人给了杨沁雅好几次牛肉干。 牛肉干很贵,他只有一小包,本是放着在行程中饿时嚼一块补充体力的。 在沙漠中担心杨沁雅撑不下去,他总会在别人没注意到时给她几块。 三天三夜了,他只吃一个馒头两块牛肉干。 这种做工粗糙的牛肉干,杨沁雅以前绝对看不上,但现在咸咸的带着肉香味的牛肉干却比硬得硌牙的面饼子强许多。 当秦毅接住面饼子时,杨沁雅微微一愣,继而不在意地笑了笑,余光注意着他的动作,为了不被人发现秦毅有好东西,她又不着痕迹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秦毅见她如此,只觉心底的恶心和寒意几乎上涨到嗓子眼儿,他往旁边侧侧,专心嚼干饼子。 杨沁雅不由皱眉,目光时不时看向秦毅。 “淫货”,服国那位大人突然用标准的帝京口音骂了句,看向王廉,“幸亏是离国兴兵,不然我们三皇子岂非要娶一个淫荡货!如此看来,你们国家的贵族女子,还不如我们服国掏大粪的女儿高贵。” “闵大人!”王廉深深皱眉,“你的形容未免太过了。” 杨沁雅也是的,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吗?总往一个年轻男人身边凑是怎么回事?现在还差点扑到男人身上!真是丢人! 闵大人冷笑,看了眼惊讶地看向他的杨沁雅,毫不客气道:“这三天足够我看得清楚,她跟那个年轻人说话时,那副表情比青楼妓女还淫荡。如果这里有床,她恐怕早拉着现场能给她好处的任何一个男人上床去了。” “你”,杨沁雅羞恼交加,指着服国使者说不出话来。 服国使者早就看不过眼,见这女人又露出那种梨花带雨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甚:“如果知道你们大庸的贵女是这幅贱像,你们倒贴再多嫁妆我们也不要。” 杨沁雅气得捂脸大哭。 其他人都像没听到这些话,兀自无神的歇息。 庄玉掩嘴忍笑,真没想到啊,服国这位闵大人说话这么毒! 但她很快笑不出来了,只见一头头目露凶光的灰狼无声出现在四周,将这一群人团团围住。 李度叹口气,握住刀柄,看向那头牛犊子一般的狼,心想今日恐怕要葬身于此了。 “李敬,王镇,刘风”,李度的声音平静,在一双双凶狠狼目的注视下用讨论吃什么饭的语气道:“待会儿我打开西南方向的缺口,你们护送着大家快走。” “大伯父,我和郑纬他们几个断后”,李敬说道,“您一定得好好走出这个沙漠,您不是还要找一个小姑娘吗?万一她出了什么事需要您救呢。” 李度笑了笑,猛然迅疾地抓起一把还带着火星子的灰向西南方那几只狼撒去。 狼嚎响起,头狼一跃上前,厮杀开始。 庄玉躲在婢女身后大喊:“刘风,李敬,你们还不快去前面开路!” 王镇还有其他几人都或多或少地受着伤,流了血,狼说不定就是被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引来的,护送他们岂不是永远摆脱不了这群狼? 这几人在后面做肉盾,他们才能真正安全。 李敬看了庄玉公主一眼,抬枪挑开一条从背后扑向大伯父的狼。 … “又有狼叫”,长毛皱眉,看向狼嚎传来的方向,“难道沙漠里人多了引得狼也多了。” 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就有不少被动物啃咬过的残肢,有士兵有婢女有随从还有异服的六国人。 顾明月紧紧握着穆蕴的手,手心汗涔涔,“听声音应该不远,我们去看看吧。” 穆蕴没有异议,在这个总有阵法显现的奇怪沙漠中,还是人多点安全些。 其他几人也都点头表示同意。 长毛说道:“把我们剩的这些树枝都点起来,一人拿一个,狼怕明火。” … 沙地上血迹斑斑,受伤倒在地上的人比倒在地上的狼多一倍。 郑纬正将刀柄塞进滴着涎液的狼嘴里。 三头狼夹击李敬,从他胳膊上腿上接连不断地撕下来好几块肉。 李敬疼得大喊,喊叫着却依旧挡住想要绕开他往西南追去的狼。 王镇的胳膊被一只狼狠狠咬着,怎么都扯不下来,便笑着抡起手臂,以臂上的狼砸不停涌上来的狼。 另外两三个小兵拿着枪胡乱戳刺时不时扑上来的狼。 李度受伤最重,那些狼似乎知道他是这些人的领头人,集中大部分狼力攻击他。李度捂着崩裂的伤口,挥刀坎在跳跃过来的狼背上,晃晃有些发晕的脑袋,恍惚间他似乎看到远处跑过来几个举着火把的人。 最右面的女孩子,不就是翩翩吗? 小姑娘没事,看来穆蕴这个人对她还是不错的,他倒是可以放心了。 晕倒前,李度似乎看到她朝这边扔个什么东西,准备咬在他咽喉的狼立即转头怒吼… 李度既担心又想笑,这孩子有身手了?不错不错! “李国公”,顾明月拿火棍打走围在李度周围的狼,才看到他身下的沙子被染红了一大片,蹲下身扯开那些可以拧出水来的棉絮,果见他腹部几道深深的抓伤,血还在不急不缓地往外渗。 顾明月头皮发麻,忙将早晨剩下的三四块仙人掌用帕子包住,在沙土里倒灭火棍,将手帕放在膝盖上快速地捣碎。 “死没死?”穆蕴护在顾明月周围打着时不时扑过来的狼,抽空回头看一眼,忙道:“小心别伤到手。” “没事”,顾明月快速地说道,“你小心。” 长毛几人都是好手,又拿着火棍,再加上狼群刚才被李度一行人消耗掉许多体力,因此不一会儿就呜呜地威胁着后退跑开了。 邹大伯举着火棍走过来,看看躺在地上的人,摇头道:“我看这人是不成了,顾丫头别费劲儿了。” 顾明月直接撕烂李度的外衣,裹着仙人掌碎在他腰间紧紧捆扎两圈,看向不远处一个狼尸,说道:“李国公是个还算好的人,我再喂他些狼血,希望他能撑过来。” 就算最后还是死了,她已经尽力也不会愧疚。 穆蕴想起这个李度曾经打过翩翩的主意就气不顺,不过还是走过去将狼尸的脖子上抹个口子。 顾明月忙提醒道:“把狼提过来。” 穆蕴更不爽了,不过对上她的眼睛,他心中那些不着边际的担心都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对翩翩来说,这李度和那个受伤的中年商人没什么差别,他若是斤斤计较,不存心把事情扩大化吗? 想到这点,穆蕴立即倒提着狼尸过来。 处理情敌的最好方法,就是把他们虚化成无关人。 顾明月掰开李度的嘴,让狼血顺利地滴到他嘴里。 穆蕴看着翩翩的手,怎么想都很不爽,觉得狼血补得差不多了便扔掉狼尸,拉住顾明月的手拿出帕子仔细擦擦擦。 那边,李敬王镇几人都还有清醒的意识,虽然受伤不轻,倒是自己都能处理伤口。 稍后过来的商人们见这里还能坐的几个人都是一身的血,当即贡献出来自己没吃完的仙人掌。 老刘笑道:“这个东西止血可好使了,你们快嚼碎往伤口上敷一敷吧”。 “仙人掌!这可是好东西啊”,王镇支着被咬得见骨的手臂,伸出受伤较轻的那只手拿起一块带着刺便送到嘴里,“酥脆甘甜,能和家里夏天的甜瓜相比了。” 小胡子笑道:“你们肯定干渴了很久。”他一开始吃仙人掌时也吃出了甜味呢,不渴时才发现其实不是甜的。 一块仙人掌吃下去一半,王镇才开始包扎手臂上的伤口。 其他人就没有王镇这么心大了,拿到仙人掌便嚼碎敷在伤口上。 只用汁水润润口。 别管这是不是治伤的药,能使伤口感觉清凉些便好。 李敬大概地把身上出血多的伤口敷住,就一瘸一拐地走到顾明月旁边,蹲下来看看大伯父的脸色,问道:“姑娘,你还有什么法子没有?我们李家全靠大伯父一人撑着,他千万不能有事啊。” 顾明月摇摇头,想起什么看向穆蕴:“你带的养神丸还有吗?” “没有了”,穆蕴说道,“进沙漠那时追兵不断,我都当弹珠扔了。” 不说还好,一说倒让李敬心疼的不行,养神丸,虽然听名字不是什么治伤奇药,但能保一口精神就是多一些好起来的机会。 人竟然都当弹珠扔了! 李敬担心地跪在沙地上。 郑纬近身刀法最好,伤得最轻,只脚腕上被狼吞一口,他走过来拍拍李敬的肩膀。从腰里摸出一个扁平的小铜壶,问顾明月:“我这里还有些酒,混合狼血给将军喝怎么样?” “不行”,顾明月摇头,“国公爷的伤口很深,喝酒只会让情况更严重。郑纬大哥,你还是放着晚上喝两口取暖吧。” 坐在那边的王镇单手撑在沙地上,长叹着:“人生就是一生一死,不能强求啊。” 这风凉话说的。 众人摇头无语。 … 因伤者很多,众人便直接转移到不远处一块比较平整的沙丘上去了。 宋知带着风雷门那几个人在附近找来许多细碎的荆棘根。 升起火后长毛割了许多块狼肉烤熟分给众人。 不用少主说,他分给顾明月的狼肉就是最大的。 他发现这小姑娘运气实在太太好了,只要想找东西,就没空过手,有时候运气这东西不信不行。 为了以后能蹭光,一些讨好是必须的。 顾明月觉得狼肉的味道很冲鼻子,后退一步摇头摆手,穆蕴抬手止住长毛又往前递了递的狼肉,平静说道:“这种狼是吃人肉长大的,我们不吃。” 吃人肉长大的! 长毛知道啊,而且每个准备吃的人都知道,狼吃人谁不知道。 可您别说出来好吗? 没见过多少血腥的商人顿时吃不下去了。 倒是其他几人都不在意的样子,他们什么没吃过,况且这又不是人肉。 顾明月和穆蕴去找仙人掌,邹大伯几人依旧跟着一起去了。 宋知放下狼肉也起身跟去。 王镇笑一声:“仙人掌哪有那么好找?” 长毛、卢三等五人留在这里保护这几个重伤的人,闻言摇摇头:“待会儿你就知道好不好找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出去找东西的几人回来。 看着他们衣襟里兜着的沉甸甸的块状物,王镇,李敬,郑纬,还有另外两三个幸存下来的小兵都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虽然上午时这些人拿出来不少仙人掌,但没人能想到他们出去一趟就能找到这许多。 王镇笑了笑,看来自己活着出去的可能性很大很大啊,老天爷这次若是不收他,那他以后就多做几件好事吧。 顾明月找仙人掌时捡到一只豁口的碗,拿回来用剥开口的仙人掌擦了擦,想要煮一些仙人掌糊糊喝。 没想到那几个兵身上还分散带着小半袋面粉,并且大方地拿出来做大家共同的口粮。 两天来总吃仙人掌,根本没有多少饱腹感。 看见这小半袋面粉,每个人脸上都有了笑意。 顾明月本来想亲手做仙人掌面饼的,邹大伯却摆手让她去一边休息:“大伯最拿手炕饼子,丫头就等着吃吧。” 顾明月笑了笑,放下豁口碗和穆蕴去旁边坐下来,她侧头看看另一旁平躺在地上的李度,见他面色没有变差,略微松口气。 转头就见穆蕴看着远方沉思,顾明月抬手在他眼前晃晃:“你在担心出不去吗?” “没有”,穆蕴抬起她的手亲了亲手背,“只是这几天让你受苦了。” 他本来并没有想带她进沙漠,却什么都没有带地让她在沙漠里过这么多天流浪般的生活。 “没有受苦啊”,顾明月枕在他膝头,笑道:“大家能保住性命,在沙漠里好好地活下来,很好。” 穆蕴轻笑,摸着她的头发,突然道:“出去后我给你洗头。” “嗯”,顾明月看着洒在手指上的阳光,“穆蕴,那些人真的攻破了粟裕关吗?家人不会有事吧。” “不会”,穆蕴的声音低沉坚定,“莫说几千番邦人,就是上万,只要他们往关内走,必败无疑。” 他的话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根据,但顾明月还是奇异地安下心来。 王镇看着亲密地坐在一起的两人,突然感觉回去就娶个温柔持家的妻子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不到一刻钟,顾明月和穆蕴一人分到两张翠绿清香的薄薄脆饼。 邹大伯让年轻人把做好的饼子分给大家吃,他则还在满头大汗地忙碌。 “嗯,不错,用仙人掌汁儿和面烤出来的饼子真香”,老刘咬一口,点着头把脆饼折几折两口吃完,拿起腿边的棍子拄着走到火堆旁,笑道:“老邹,我给你看着火,你也吃着。” 前一刻还血雨腥风,此时坐在暖烘烘的阳光下,吃着清香的饼子,每个人却都感觉到分外可贵的满足。 “顾姑娘,这两个馒头给你烤着吃吧”,顾明月正吃着饼子,突然有个头发散乱,穿着一身不合身铠甲的小兵走上前来,递过一个苍绿布袋子。 “你是…”顾明月奇怪地看向这个兵,认了片刻才迟疑道:“秦毅?” “正是在下”,秦毅点头,看看自己的一身戎装,解释道:“路上不是追兵就是饿狼,只好捡一个死了的兵爷的铠甲套上。这馒头是我出关那天准备的,天冷,还没坏,烤烤跟新做出来的一样。” 秦毅此时十分庆幸自己没有跟着那群人一起走,从这些人身上,他感觉不到丝毫阴暗,吃到那两张薄饼时竟还感觉到几分幸福。 本来还担心出不去欠顾姑娘的金银还不了,现在再遇到她,能先还两个馒头也不错。 顾明月不知道秦毅的想法,摇头道:“不用,你自己放着吃吧。” 穆蕴一语不发地看着。 秦毅还想再说,突然觉得后背一阵阴寒,这才注意到顾姑娘身旁的男人神情有些沉,担心引起误会,他拱拳施礼便到一边儿去了。 找不到吃的东西时,再把馒头给顾姑娘一样的。 吃过午饭,宋知又带着几个手下出去找柴。 顾明月用那个豁口碗给李度做了碗仙人掌糊糊,微凉,让李敬端过去喂给他吃了。 “顾姑娘,大伯父还能吃东西啊”,刚倒出来一点大伯父就咽下去了,李敬顿时高兴不已。 顾明月过来看看,对李敬道:“你等会儿再捣碎几块仙人掌给他重新包扎一下。” “嗯”,李敬点头,嘟囔道:“老天爷保佑,千万要让我大伯父好起来,不然我回去怎么见奶奶和大娘!” 没多久,长毛和卢三拖一根柏杨枯木杆吆喝着走来。 宋知笑着跟在一旁,走近,对顾明月道:“很大的一棵柏杨木,我们定是沾了你的好运气。” 不然怎么这般顺利就找到一根枯木。 顾明月好笑。 “哪儿找着的?”王镇十分不解地走过来,抬脚踢踢枯木杆,“我们昨晚在这一片休息的,出去二十几个人把这一片都找遍了,怎么没见着这大家伙!” 长毛觉得少主说的非常对,他们能这么快找到柴,全是这两天跟顾姑娘一起出去找东西沾染到好运气了。面上只笑道:“沙堆里埋着呢,不认真仔细找可找不到。” 王镇并没有寻根究底的意思,眼看着太阳已经西斜,不管两条胳膊上都有伤,抽出佩刀,用伤势较轻的那条胳膊照树干中间就劈成了两半。 吃饱喝足,精神状态非常好,王镇带着内力,很快劈好一堆整齐的木柴。 … 夜幕罩下来,沙漠中有一片火光明亮的地方。 木柴充足,李敬便让把火堆烧得大些,然后叫上郑纬和秦毅,将李度抬到火堆二尺外。 李度在夕阳下坠时醒来的,睁眼便看到“长河落日圆”的情景,只一瞬间的景象却让他感触非常深刻。 听李敬说是翩翩救了自己,李度笑了笑,叫过来翩翩,见她面色还算红润,没有受多少烈阳寒风之苦,他点头摆手。 时至今日,李度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小姑娘和那穆蕴在一起很好。 此时刚被抬到火堆边,李度就从沉睡中醒来。 李敬说道:“大伯父,你醒来的正好,正要吃晚饭呢。” … 李度勉强坐起来,端着那碗翠绿的仙人掌糊糊一点点品尝。 任何调味料都没有的东西,却是他从未吃过的美味。 围着火堆,捧着薄饼的人,同样有这种感触。 大难不死,还能靠着温暖吃着清香的脆饼,是人生一大幸事。 “你看”,顾明月低声道,扯扯穆蕴的袖子,示意他看向旁边的阴影处。 那里正有只小小的沙鼠在低着头捡他们落下的碎饼屑吃,看它的样子还是幼崽,走近一圈人中间没有丝毫恐慌。 顾明月掰下两块脆饼扔到它前面,小沙鼠咀嚼的动作突然一顿,继而吱地一声便窜出去老远。 顾明月愣住,穆蕴忍不住揽着她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旁边看到这一幕的人也都忍不住嘴角抽搐,不想着把小沙鼠抓起来烤烤吃还喂它东西?小姑娘想的东西总是那么不可理解。 正这时,窜走的小沙鼠又一道残影似地跑回来,精准无比地用前爪子抱住那两小块脆饼再次窜没影。 这下子,现场众人都大笑起来。 顾明月同样忍不住想笑。 笑够了,众人吃过晚饭,安排好值夜的顺序,便相继躺下来睡觉。 顾明月和穆蕴一起值夜,寅时才轮到他们。 因此两人睡得很早,如同之前几晚一样,穆蕴把顾明月完全拥在怀里,不让一点寒意接触到她。 这几天很累,顾明月靠在穆蕴手臂上,亲亲他的下巴,几乎闭上眼睛就进入了梦乡。 穆蕴见她眨眼间呼吸平稳,不由宠溺地勾勾唇,嘴唇落在她鼻尖上亲了下,垂眼,看到拽着自己前襟的小手,他心里满满都是踏实的幸福感。 清晰的狼嚎声陡然响起,穆蕴脸上的点点笑意沉下,他抬手捂住顾明月的耳朵,听到狼嚎声中还有尖锐呼救声,他的脸色又难看几分。 其他人听到狼嚎,睡下的未睡的全部站起身来。 “怎么又有狼?”邹大伯惊恐说道。 宋知拿出一根火棍走了两步,长毛、卢三等五人赶紧跟上。 “少主”,长毛低声道,“会不会是门主?” 宋知说道:“我也是担心这个”。 说话间,女子的尖叫呼救声更加清晰,细辨至少有十几个人,脚步声正往这边而来。 很明显,他们是看到火光才向这边跑的。 243 奇怪 李度坐起身,对李敬道:“前面看看去,是否是上午逃走那些人。” “他们当时是往西南方走的啊”,李敬说道,举着火棍往前大跨几步,惊讶道:“大伯父,正是他们。” 跑在最前面的不就是庄玉公主吗? 穆蕴此时已经抱着顾明月坐起来,严严实实堵着她的耳朵,好让她继续睡觉,根本没有去管将要到跟前这些麻烦的意思。 掌心运起一层薄薄的温和内力,完美地阻挡了外面这些嘈乱。 只是姿势的改变,丝毫没有惊醒睡意沉沉的顾明月。 李度看过去一眼,听到她呼吸细细稳稳,对于越来越紧的嘈乱声,他十分反感。便对拿着火棍迎上前去的几人道:“别让他们靠近火堆。” “是”,李敬等人应是,举着火棍又走离火堆十几步,三四个人雁翅站开,形成一个入口。 宋知吩咐五个属下:“你们也过去,不要让狼群,还有那些人靠近。” 庄玉跑过来却被拦在距离火堆很远的地方,气得大喊:“你们想要做什么,还不快让本公主过去?” “聒噪”,穆蕴皱眉,抬脚踢出一个还带着火星子的细木枝。 木枝直直戳中庄玉的哑穴,她顿时说不出话来,顺着木枝来处看去,庄玉双眼喷火,即使发不出声音也不能阻止她张着嘴空喊。 穆蕴根本不在意,低头看翩翩丝毫没有被影响到,脸上才有一点笑意。 庄玉想要蛮冲进去,李敬、王镇毫不客气地抬手挡住她。 “李统兵”,随后跑到近前的王廉大声道,“后面的狼还有十几头,快让大家到火堆旁啊。” 李敬看看不能说话的庄玉,对这些狼狈地跑过来的人道:“众位还是安静一些比较好,否则赶走狼群也不会让你们到火堆旁休息的。” “这是什么道理?”贺明鹰连同另外两个小邦国幸存的使者问道,“难道你们想让我们暴尸沙漠?” “贺明大人言重了”,王镇举着火棍往远处照了照,看到依旧有十几头狼轻捷地速度不缓不急奔来时,哎呦一声往后退两步,“这些畜生怎么还如此精神?各位大人,将军不是让你们往南走了,你们怎么又从北方过来?” 至于还有两个弱女子跌跌撞撞地没有跑过来,正被狼猫逗鼠一般追着,他表示完全不关我的事。 王廉咽口唾沫,回头看了眼那些就要逼到近前的狼群,神情恐慌道:“我们也不知怎么回事?走着走着就成向北了…这些狼…似乎通人性一般,我们人数所剩不多,便一点点折磨我们。高大人他,已经被咬死了,护送着我们离开的士兵,只剩这么不到十个。” 正说着,一声尖叫传来。 众人抬头看去,原来是跑在稍前方的女子高怜侬,把紧紧缀在她后面的杨沁雅推到一只狼的蹄下。 杨沁雅的惊叫声十分凄厉,但这边看见的士兵,神情冷漠,全都没有看到一样。 高怜侬转身,看到杨沁雅被狼一口吞在脸上,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往有光亮这边跑。 李敬疑惑,这位高小姐一直是个性子温吞的老好人啊,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救…命啊”。 呼救声还在继续,这边却没有一个人理会。 秦毅犹豫片刻,举着火棍往前走了两步。 王廉命令道:“李敬,快让我们到火堆周围去。否则那十几匹狼过来,我们都活不成。” 李敬指指肩上的血迹,“王大人,我们都已经为保护你们死过一次了,这次休想拿我们垫背。” 早晨走的时候倒是干脆,拖死他们二十多个兄弟,又来祸害他们! 且刚才大吼大叫的庄玉公主被点住哑穴,李敬突然就明白大伯父为什么不让这些人靠近火堆了,他们这嘈嘈嚷嚷的,不是影响小姑娘休息? 庄玉看到坐在火堆旁的人,再焦急地看向后面一双双越来越近的绿光眼睛,恐极,再次迈步往火堆边跑。 王镇抬手,毫不客气地将她推得后退数步。 差点没被狼叼住衣摆,庄玉公主无声哭喊着泪流满面地往前爬。 看到她这幅样子,风雷门众人摇头,幸亏没有抢这些女人给少主做媳妇,一个个儿的,还不如风城的姑娘有胆识。 一爪按着杨沁雅的狼正要咬断她的喉咙时,腾腾燃烧的火棍燎到它脸前,狼吓得猛然后退。 秦毅面无表情,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拖着杨沁雅往后退。 “…呜呜,毅哥哥”,杨沁雅满眼感激,泪珠子不停往外冒,“你对雅儿最好了…你没事真好。” “我不是对你好”,秦毅一语不发地把杨沁雅拉到人群这边,才说道:“我只是报你当初那二十两银子对我娘的救命恩情,以后我们不再欠你。” 杨沁雅神情有些呆滞,心口还因为刚才的惊吓不停急跳,有些听不明白秦毅的话。 “毅哥哥”,她刚开口,秦毅已经拿起火把上前两步驱赶狼群。 高怜侬走过来,看着躺在地上满脸是血的杨沁雅,啧啧道:“杨二小姐,摸摸你的脸,哈哈,缺一块肉啊。你活着吧,活着将比死更难熬…”她突然眼眶通红,转头掩面大哭:“爹…” “闭嘴”,宋知回头,“如果你们吵嚷,就到别的地方去。” 高怜侬咬住嘴唇,不敢再发出声音。 傅萱走到她身边,轻声道:“你已经为高伯父报仇了”。目光鄙视地看向捂着脸惊恐大喊的杨沁雅。 下午他们被这些狼找到围住,杨沁雅差点被一头狼扑到,高伯父拉她一把,她却双手将人推了出去,使高伯父被狼扯走,眨眼间就被三四头狼围住撕碎… 这种恶心的人就该活着受一辈子罪。 宋知皱眉,拿火棍挥退一头狼,他大步走过来一掌劈晕了正惊恐大喊的杨沁雅。 见到这一幕,无声大叫的庄玉公主终于渐渐歇下来。 在这里,此时,似乎已经没有多少人顾及她的公主身份了。 “拿火棍燎狼脖子处的毛”,长毛时不时提醒,抬棍劈向一头朝他扑来的狼。 头狼看看远处那一片火光,再看看自己的狼手下,呜呜两声,带着十几头狼后退。 … 终于坐在火堆旁,这些刚从死亡边缘逃回来的人既庆幸又后怕。 “将军”,士兵们看到好好的李度,皆是脸带欣喜。只要有将军在,多大的危险都能趟过,若不是那些人只知道逃命,扔下将军他们,下午时也不会损失如此大。 长云国的使者已经死光了,叶兹国的三皇子在离国发难当天就死了,出去沙漠之后,恐怕还有许多麻烦。 李度点点头,大致看过一眼,对于少了哪几人已经有数,对士兵们道:“莫要大声说话,休息去吧。” “是”,士兵们低声答应,拱拳离开。 为什么李度一直强调不要大声说话? 王廉看了眼怀中好似抱着一个人的前礼部侍郎,默默无语。 因为这里有睡觉的人,什么人?为了担心吵醒她,将他们这些人拦在距离火堆那么远的地方受那么多惊吓? 士兵们没有闲心做吃的,虽然肚子有些饿,但他们都能忍受,躺在温暖的火堆边,一会儿就睡着了。 倒是王廉这些养尊处优的人,从没有挨过饿,即使没有寒意侵身依旧睡不着。 庄玉还是不能说话,她想上前扇那个敢点她哑穴的穆蕴一巴掌,刚迈一步,便迎上他冷冽的目光,比那些狼还阴冷的目光,庄玉顿时吓得软倒在地。 … 顾明月记着和穆蕴一起值夜的事,天幕还黑乎乎的时候就醒来了。 穆蕴似乎睡得很沉,顾明月没有惊动他,将披风掀开一条缝,看看外面的天色。 然而她一有动作,穆蕴便醒了。 “想去方便吗?”他贴在她耳边问道。 顾明月见他醒了,便从他怀里坐起来,很大方地嗯一声。 穆蕴笑着把披风给她系好,牵起她的手离开燃烧得依旧旺盛的火堆。 站起来,顾明月才看到火堆旁多出来的十几个人,她惊讶地看向穆蕴。 穆蕴笑笑,牵着她边走边说:“这些人是昨天晚上过来的,跟我们没关系,不需要关心。” “嗯”,顾明月点头,不过她竟然睡那么死,多出来十几个人她一点都没有察觉! 前一班值夜的是老刘和年轻人,顾明月和穆蕴拿着几根干枯的荆棘回来时,年轻人正拿棍子插着一个饼子在烤。 “顾姑娘,吃块饼填填肚子吧”,见他们回来,年轻人把已经烤得金黄喷香的饼子递给顾明月。 “谢谢”,顾明月确实有些饿,便接过来掰下一半,剩下的又递还回去,年轻人笑笑,拿着半块饼子坐回去又分给老刘一半。 顾明月掰一半给穆蕴,然而刚咬下一口,就听到一个充满怒气的声音:“你们竟敢背着本公主吃东西?” 庄玉公主坐起来,脸色难看,隐约飘到鼻子下的饼香味让她腹中响起咕噜声,她既觉得难堪又怒火升腾。 她堂堂公主之尊,何时被一些小民如此不放在眼里?何时受过这种苦? 顾明月对这个公主还有些印象,不喜欢她,看她一眼没理会,靠在穆蕴怀里继续吃饼。 年轻人有些不安地看看公主,终是往后缩缩,低头装没听见。 发现自己能说话了,庄玉立即站起身,向那年轻人命令道:“饼呢?给本公主烤两个来。” 年轻人低头充耳不闻,旁边的老刘也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边吃饼边拨火堆。 “贱民”,见他们都不理,庄玉更觉颜面大失,抬脚踹向那中年男人,“没有听到本公主的话吗?藏匿好东西不献上来想死吗?” 如果还有宫女丫鬟在身边,这种丢身份的事也不用她自己来做。 顾明月皱眉。 老刘往后一撤避开这一脚,说道:“公主大人,我们行商从未少拿过一厘税,不过一张普通的面饼,怎么就是藏匿好东西想死了?如果公主要因为一张饼处死小人,小人也无话可说。” 年轻人听得愤怒至极,自己的东西怎么就理所当然地该公主了?硬邦邦说道:“莫说我只剩这一张饼,便是还剩许多,也不给你。要打要杀随便处置。” “你们…”庄玉气得双手发抖,“小小贱民竟敢如此顶撞本公主!想死是吗?好,本公主成全你们。” 说着她大步走到一个士兵旁边,踢上去一脚,命令道:“滚起来,把那两个贱民给我拉下去砍了。” 如此顶撞皇家公主,死十次都不足。 睡着的人其实早被庄玉公主吵醒,但根本没人想搭理她。 被踢的士兵更是满心不满,把别人的东西都理所当然地当做自己的东西,就是万岁爷,也没有这么大脸吧。 庄玉公主此时的行为,让这些出生入死的人甚至都对皇家不满起来。 他们自己的东西,凭什么就该他们了?凭什么他们一句话就能定自己的生死? 庄玉公主见士兵依旧闭着眼完全没反应,气得脸都红了,公主应该有什么威仪什么行为她当然知道,但是在此时,她根本没有那个心情保持。 朝廷能因为扩展版图牺牲她一生的幸福,这些臣属贱民竟然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给她? 庄玉公主弯腰抽士兵面前的刀,这些人不动她便亲手斩杀。 一根树枝突地打在庄玉手腕,刀掉在沙地上。 “公主,你最好安静一些”,李度坐起来,眸光平静。 士兵连忙坐起来把刀插好,抱着挪到一边。 庄玉公主却不觉后退两步。 李度严肃起来,她丝毫不敢摆什么谱了,却还是不服气道:“我为大庸一生幸福都毁了,怎么连一个饼都不能吃?”说着指向顾明月:“她算什么东西,哦,原来是秦老太君认的那个干孙女。她都能吃到的东西,本公主为何不能吃?” 李度看她一眼,庄玉公主又不自觉后退两步。 “公主既然要讲理,就讲全面。你从小锦衣玉食奴仆宫婢成群,是谁让你过上这样的好生活?你凭什么都没有付出过便享受这些?”李度点头,“对,你是公主。你身为公主已经享受这些十几年,别说毁一生幸福,便是大庸需要你的命,你也必须毫无怨言地交出来。” “凭什么?”庄玉气得神情扭曲,“我是公主啊。” “凭什么!”李度依旧平静,指向那几个默默听着的小商人,“就凭他们,还有全大庸的百姓,全都毫无怨言地纳税纳粮供你们挥霍享受。公主,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一群贱民,怎能和我金尊玉贵的公主相提并论?”言语强硬,但气势已经完全弱下来,庄玉公主低语着退到一边,看见顾明月,气势又强盛起来,“她都能吃的,本公主却不能吃,你们这是藐视皇威。” 年轻人抬起头道:“公主,那是我自愿分给顾姑娘吃的。” 穆蕴冷冷勾唇,就这种货色,口口声声自称皇家公主,不觉得拉低皇家档次吗? 邹大伯见因为一张饼子闹成这样,站出来道:“昨天的仙人掌还有,公主如果饥馁,说一声便是了,小民给您做几张来。” 庄玉公主立即面色发红,才察觉刚才自己竟然因为一张别说吃就连见都没见过的粗饼,与这些人争辩这么长时间。 他们肯定都在心中嘲笑自己,庄玉公主恨不得把头埋进沙土里。 邹大伯准备着做饼子,躺在地上装睡的人都坐起来,有两个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士兵还主动帮忙打下手。 昏迷的杨沁雅醒来,右边脸颊的疼痛顿时让她倒吸好几口凉气,抬手一摸,那里的血肉沾上许多砂砾。 秦毅呢?杨沁雅四下搜索,看到一个好似完全没有经历过沙漠酷寒的女子,她靠坐在男人臂腕下,那个男人用宽大的胸膛为她挡住沙漠里贬人肌的寒意。 她受这么多苦,凭什么那个女人在沙漠里好好的一点风霜都没有经历? 看清男人的侧脸,杨沁雅眼中的不平更加明显。 竟是帝京第一俊美的公子,穆家二少爷,她试图靠近过他。他毕竟是穆府嫡子且相貌俊美无俦,还有三家很红火的铺子,且不生活在穆家大宅院中。 对她来说,他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归宿。 杨沁雅从来自视很高,庶女的出身一直是她心中的痛,所以她很希望能嫁给正脉嫡支的穆蕴。 虽然穆蕴没有什么前途,没有什么能力,但是自己若是嫁给他,以后谁能笑她嫁得不好? 然而这个穆蕴,却从来都对她不假辞色,明明知道她是夏雪的好友,每次见到时,他竟然都如同不认识一般。 令得她在一伙姐妹面前丢尽脸面。 通过夏雪,杨沁雅知道许多穆蕴的事,她对夏雪说自己喜欢穆蕴,夏雪明面上高兴地说穆蕴很好,却转眼改变话题。 杨沁雅想通过夏雪与穆蕴熟悉起来,然而夏雪根本不接她的话,她只能自己找机会,没和穆蕴熟识,却得他一顿奚落。 后来穆蕴得罪康相,三家铺子全被封了,好容易抓到的三品侍郎帽子也丢了,杨沁雅心里总算平衡些。 她准备再找一个合适的男人,但是还没找好,就被皇家封为了嫁去羌国的郡主… 今日落到沙漠里,竟然让她看见穆蕴和别的女人情深意好的画面。 杨沁雅摸着疼得钻心的脸颊,看向穆蕴怀里那个女人的目光浸满毒汁。 她是天下最美丽最特别的女子,为何会沦落到这一地步?对她不假辞色的男人,怎么能对别的女人这样好。 杨沁雅知道自己的脸毁了,脸毁了意味着这一辈子也毁了,那个不知哪冒出来的女人怎么能比她过得好呢! 都在沙漠里大家就该受一样的苦。 想到很多,外间却只一瞬,杨沁雅的目光变得阴毒时,穆蕴转头,冷冷看她一眼。 杨沁雅只觉后背有寒意袭来,忙低下头避开。 片刻后,她又抬头,目光找到秦毅,见他正拿着一张翠绿色的饼子递给旁边的高怜侬,令她忍不住咬牙切齿。 “毅哥哥”,杨沁雅撑着地站起来,脚步踉跄,来到秦毅面前,眼中泪花闪动:“昨晚你为什么不早点把我从狼嘴下救出来?不然雅儿的脸也不会成这个样子啊”,突然伸指指向高怜侬,“都是她推我的,你怎么还和她说话?” “你自找”,高怜侬眼眶红肿,“没有被狼撕得粉碎,只掉一块肉,说不定是那些狼也嫌你脏臭呢。” “你”,杨沁雅的眼泪说来就来,但此时她的脸有伤,泪水一落,登时疼得她抬手虚虚捂在脸上大声呻吟。 “哈哈,真是丑人多作怪”,高怜侬笑道。 因为增加这些人,队伍里显得分外热闹。 顾明月一直和穆蕴坐在一起,并不参与任何对话,晨光熹微时,她对穆蕴道:“我们出去找仙人掌吧。” 穆蕴了然,笑道:“好,我们可以在外面多待些时。” 两人还未走远,宋知带着下属,邹大伯扶着突突疼的额头,小胡子年轻人,都起身跟了过来。 … 风城府衙,周先生在花园和两个花匠聊天。 “已经四天了”,周先生看着一盆荆棘花,“爷还没出来,用不用让赵勇派两百人进去找找?” 亥一拿着小锄松松土,神情轻松,“再等一天,爷如果还没出来,我带上乙组的人去找。赵勇那里的人爷都安排好了,我们不能妄动,别坏了爷的事。” 癸三点头。 亥二疑惑:“爷怎么跑到沙漠去了?” “意外吧”,癸三想了想,说道:“当时顾姑娘和爷突然出现在两军混战的地方,大庸不敌,他们无路可退,便都往沙漠跑去了。” “周先生”,一个离国小兵突然跑过来,跪下道:“周先生,前方急报。” 癸三忙道:“说”。 小兵看看那两个花匠,才说道:“我们大军昨日攻下三阳省府城,守城将官逃出去一个,消息已经传到大庸京城去了。另外,驻守在蒙省的三百兵没有人约束,屠了府城中四条街的百姓。” 癸三面容一变,快步走向前院:“当初我是如何交代的?每占一城不可滥杀…守紧城门,如今恐怕要坏事了。” 没到前院,又一个小兵飞奔过来,满脸喜色道:“周先生,陛下亲自带了六万精兵铁骑过来,已经进城了。” 癸三闻言,面上喜色更甚。六万兵马,几乎是关外那些番邦的全部兵力了吧。 穆子那兄弟六个已经在暗中准备好了兵马,庚辰组的人也全都分散在北方这十二个省。 那么,放马吧。 哎不对,爷还在沙漠。 癸三猛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花匠一眼。 到底放不放马啊? 亥一不着痕迹地点点头,一个沙漠而已,爷定然很快便能出来。 如果还不放马,癸三恐怕要被离国君主怀疑,而且那些蛮兵嗜杀,根本不可能约束住,再拖两天不定要有多少无辜百姓被戮。 等爷出来,能赶得上收拾残局就行。 … 似乎做个梦,大军就压境了。 刘谱听着殿下的急报,看看外面的天空,没有什么异象啊,怎么就出现异事了! 不会是这个小兵故意糊弄朕吧?应该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刚才还在清算康派残余官员的王相,此时和面容平静,在一众或惊或不敢置信或惧的官员中显得颇有大将之风。 刘谱沉默着,浑身是血的小兵说完羌离进军势头就力竭不支地倒了下来。 刘谱摆摆手,得胜忙叫两名殿前侍卫将小兵带下去。 “两个多月前”,刘谱的声音突然响起,“李国公觐见,他说恐送亲队伍途中有变,要易装易容跟去。朕当时还觉好笑,关外诸国不少,却都是分散不成气候的。没想到,竟被李国公一语言重。” 什么?刚想保举李国公带兵渡河迎战的官员大惊失色。他们虽是有胆色准备强烈主战的官员,但听到李国公不在朝中,胆色立即不那么鲜亮了。 除了李国公,朝中还有哪个武将比较能打? 哦,对了,定西候他爹,还有镇北候的大儿子。 但定西候他爹已经死了,镇北候的大儿子之前是个闲职,现在正不知道在哪游玩呢。 想主战的官员们急得鼻头冒汗。 一遇战事便主和的老好人官员已经开口了。 朝堂很快陷入争吵之中。 不过事情紧急,这些人没更多的争辩心思。 且众官员不论主和主战都有一个共识,必须紧急调派江北大营的兵将,严严守住丰澧江北面。 另外,将战事传谕各地,令各地分散的兵马提前闭门守城,令滇南大营、岳东大营立即调派兵马前往玉清河沿岸。 下朝后,大部分官员都没了相互打招呼聊天的心思,一个比一个脚步更匆忙地往家赶。 “夫人啊,快快收拾东西,离国兴兵了,如今已经打到河北啦。快快收拾东西,如果朝廷万一挡不住,咱们好马上往南边跑。” “老爷,你这个玩笑开得也太大了。送嫁队伍才走不到三个月呢,开什么仗?当我是三岁小儿骗呢。” “骗你们好玩?都快点儿地收拾东西去,我那个玉烟镇纸记得一定收起来。” “真打起来了?” “早打起来了,人家不声不响地就攻占我们三个省啊。” “送嫁队伍呢,不是有两千兵吗?” “全都死在关外了。” 类似的对话在每一个官员后院中发生,谁家没有下人?谁家的下人没有亲戚?消息很快在市井中传开。 展冥回到家神情如常,继续整理公务,中午吃饭时,却见下人们一个个神情惶惶。 一问得知离国大军压境的消息已在市井间传开,居民恐慌。展冥立即放下筷子,去找荀清,让他立即出面安抚百姓。 虽然府尹大人说朝廷有兵,最近的,单江北大营就有八十万兵马呢,离国打过来就是找死。 但是起战事的消息还在帝京及附近几县火速传播开来。 顾攀听到此事时,正在他家对面帮大哥家建新居,顾柏一家人商量到最后,决定将新房子建在二弟家对面,光伐木平地就忙了一个月。 这日下午众人刚开工没多久,就见那林弛面色发白地跌跌撞撞跑来,声音干哑道:“二叔,帝京都在说,离国跟我们开仗了。送嫁队伍中的人,全…死在关外了。” “弛子,你说什么?”顾攀手中的铁锨一下子砸在地上,“可别消遣你叔。” 林弛正是知道翩翩跟着送嫁队伍出关了,才会马不停蹄地跑来。 “二叔,据说离国军队已经攻占北边儿三省了”,他说道,眼眶酸涩。翩翩恐怕真的… 顾攀摆摆手,镇定道:“我家翩翩不会有事的,对了,含彰的武艺比我高不知多少,他们不能有事。” “二叔说的对”,顾焕这几日都在建房工地上帮忙,此时才从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中回过神来,扔下手里的泥袋子,“二叔,咱带几个人到关外找找去,免得他们被番狗挡着不好回来。” 家里顾氏听到这事,身子一软就倒在地上,顾攀忙上前把她扶起坐好:“你在家好好儿的,我一定把咱闺女找回来。我只带走照康照峰照游三个,剩下的让他们守着家,晚上安排着人多在家外面转转。有啥事你找大哥大嫂商量,另外,这事儿瞒着熠儿。明天你到县学一趟,让他好好念书,别瞎听外面的消息。” 顾氏擦掉脸上不自觉滑下的泪水,点头,熠儿要是知道,非得跟着他爹一起去关外不可。 “你放心,家里我能看好”,她说道,“你们在路上,千万要小心。” 顾攀随便收拾两件衣服,叫上人就拿上刀出门去了。 “顾叔,我也去”,欧阳端正牵着马拿着铁棍站在大门口,面容紧绷。 … 中午是沙漠里最温暖的时候,温暖得可以说有些热。 一行人相互搀扶着往太阳相反的方向走,大半个时辰后又回到原处。 已经走两次了,还是没能走出去这个地方。 李度满头大汗,咬着牙虚扶伤口坐下来休息。 顾明月就在旁边,见此从衣襟兜里拿出来一块仙人掌给他。 李度笑了笑,接过掰掉刺就咔嚓咔嚓吃起来。 庄玉质问穆蕴:“你到底懂不懂?不懂就别领着我们瞎转。” 顾明月皱眉道:“我们又没有逼你跟我们一起走。” 穆蕴冷冷看庄玉公主一眼,牵着顾明月的手到一旁坐下。 顾明月拿出一块仙人掌掰掉刺揭掉皮递到他嘴边,穆蕴低头咬了一口。 庄玉公主嗤道:“不知廉耻。” 有人看她一眼,却根本没人和打算她浪费口舌。 李度苦笑了下,依旧吃着仙人掌,看向穆蕴道:“这个阵似乎随时会变,研究一下刚才那两次从哪里变的再继续走吧。” 穆蕴此人果然不简单,对于八卦阵法的研究竟比他这个活了四十多年的人还精深。 “我已经知道破阵之法”,穆蕴说道,“大家歇息片刻再出发。” 听到他这么说,原先他们一起走过一个迷阵的人都放心地松口气,邹大伯拿出豁口碗给众人做饼子吃,年轻人帮忙烧柴。 宋知等人都坐下来休息。 包着半张脸的杨沁雅轻轻开口:“待会儿一定能走出吗?这些仙人掌还是省着吃吧。” 邹大伯拿着根短粗木棍捣着仙人掌,闻言连顿都没顿一下。 高怜侬怼道:“也没见你少吃多少东西啊,说什么邋遢话。” “高姐姐,你至于如此看我不顺眼非让我一句话都不能说吗?”杨沁雅声音哽咽,“昨天晚上我根本没有推高大人,是他自己没有站稳。” “呸”,高怜侬脸上腾起怒容,刚抬手,手臂被傅萱按住了。 傅萱摇摇头,说道:“是非曲直大家都看得清楚,别和她浪费口舌。等回到帝京,自有朝廷断她。”说着看向杨沁雅:“毕竟谋害朝廷官员可不是小罪。” 高怜侬收起怒气,冷冷看了杨沁雅一眼。 她虽然不是她爹最宠爱的女儿,但从小到大,爹从来没有让她受过委屈,这次选她远嫁,她对爹有怨,父女亲情却割不断。 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杨沁雅一下子推到狼群里,如果当时不是王大人拉住她,拼着被咬死她也要把父亲救出来的。 现在她要杨沁雅一辈子不好过,要让她在孤独,饥寒交迫,受尽指责的过一声。 杨沁雅注意到周围人看她的目光都是冷的,秦毅连看都没看向这里一眼,她低垂眼睛,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高怜侬,该死! “顾姑娘”,秦毅拿着个烤好的馒头递给顾明月,“先吃这个,揭开外面的硬皮,里面还是软的。” 顾明月道声谢,没再推脱。刚想和穆蕴一起吃,想到此时队伍里多了几个女子,庄玉公主她不喜欢,可以不给,杨沁雅总是用那种眼光看穆蕴她也不喜欢,不给。 但另外两个还挺友好,她们早晨只吃一张脆饼… 顾明月把馒头分成三份,给她们两个一人一块。 高怜侬和傅萱都怔了怔,看着软乎乎热腾腾的馒头,忍不住咽口口水,继而道谢接过。 杨沁雅看到这一幕,咬牙暗骂。 她一定要弄死这个女人,凭什么人人都关心这个女人,连秦毅的目光都看向她。 那些吃的,都是她的啊! 吃过东西又休息了会儿,众人再次跟在穆蕴身后离开这个困住他们的地方。 一个时辰后,他们没有回到原处。 ------题外话------ 奇怪的沙漠:*^_^* 244 出现 穆蕴低头看看脚下的沙子,皱眉,这里的沙子怎么和原来那个地方的差别很大? 他蹲下身抓一撮在手指间捻了捻,好像黄土的成分比较多。 这里是沙漠边缘? 顾明月拉拉穆蕴,指向偏北的方向道:“你看,那里是不是离国兵?” “我们怎么出来了?”大家此时都看见了远处骑马奔过来的离国兵,还有更远处小白点一样的营帐。 李度说道:“应该是刚才那个阵。”难怪他刚才走着,觉得有些不对劲。 穆蕴握紧顾明月的手,低声道:“别松开。” 话音刚落,突兀地几十只羽箭嗖嗖飞来。 同时,巨大的头狼带着残留的八九匹属下从他们后边堵上。 离国将官长啸着骑马举刀奔来,大喊:“杀死他们,为公主报仇。” 箭羽狼群两面夹击,穆蕴的声音却不见半点慌乱:“我挡前面的箭,其他人挡后面的狼。” 风雷门的五人受伤最轻,此时便率先迈步面对狼群。 长毛一边砍杀一边对身后的几个小商人喊道:“快把那些木枝点燃扔过来。” 年轻人吓得手脚发抖满头大汗,将打火石啪啪敲半天才出来火星子,然而没等燃起来又都灭了。 “点不着”,他慌张的左右看看又拿起打火石,“怎么办啊,快点着啊!” 老刘拄着拐棍,过去夺过火石打起来。 长毛五人渐渐不敌,宋知、李敬几人上前帮忙。 骑兵越来越近,穆蕴挥动双臂将卷起来的箭羽全部返回去。 就是这个时候! 杨沁雅眼中露出狂喜的激动光芒,猛然从侧面扑过来将顾明月推向右边,那里有一只没有被长毛几人拦住而窜过来的凶狠地皱着鼻子的狼。 太好了,一定要把她的脸抓成碎布啊。杨沁雅激动地想,但是下一刻她就睁大了眼睛。 顾明月虽然没注意到被推了一把,但她下意识就提起内力,在被狼爪按下的前一秒跃起。 “翩翩”,穆蕴目眦欲裂,见她险险避过便长臂一伸提起还在呆怔中的杨沁雅扔向离国士兵跑来的马蹄之下。 “啊——”,伴随着一道尖锐的喊叫,马蹄踏过杨沁雅的腹部。 穆蕴飞身过去,将她从马蹄下面生生拉出来,内力运转,远远投到对面狼爪之下。 杨沁雅疼痛的嘶喊声已经没有了人的声调。 现场众人都有一瞬间的呆怔,寒意从脚底直冒到头顶。 穆蕴双目血红,抬步,似还要把杨沁雅从一个折磨中拽出来投到另一个新的折磨之中。 “穆蕴”,顾明月看着完全不管背后骑兵的穆蕴,忙飞跃到他身边,“我没事,你冷静一点,我们还有敌人呢。” 话没说完,离国将官挥动着手里大刀向穆蕴后背劈来。 顾明月忙拉住穆蕴后退同时侧身抬臂迎向那柄耀眼锋利的大刀。 “翩翩”。 “顾姑娘”。 惊呼声响成一片。 穆蕴抱住她转身,后背完全坦露。 与此同时,地面黄沙滚动,一条巨粗无比的大蟒从沙地中钻出来,血口张开,腥风烈烈,几十骑离国士兵被携带着黄沙的刀子似的腥风刮得满脸是血。眨眼之间,腥风已经割裂他们身上的铁衣。 紧跟着,风又不那么烈了,势头丝毫未减,卷着几十骑向沙漠深处远去。 站在巨蟒旁边的顾明月和穆蕴却一点没受影响。 而那十几头狼,早已吓得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没有被攻击的众人看着眼前转瞬间出现的变故,都不由地咽了口唾沫。 此次,在劫难逃。 面对凶猛的狼群、离国士兵他们有战的勇气和胜的信心,但是面对这条眨眼间卷飞离国士兵吓瘫十几头狼的巨蟒,众人只想把自己打包成比较好入口的点心。 被巨蟒一口吞下也好过被它嚼巴嚼巴吐出来… 穆蕴看着身比三十年大树还粗的巨蟒,敛息对顾明月道:“翩翩屏息。”随即便运起轻功带她飞离,至于还剩着许多人,他根本没心情管。 巨蟒摇着脑袋,好似叹口气,如电般眨眼追来:小翩翩,不认识老朋友啦? 它本来没打算现身相见的,可是都把他们送到沙漠口了,竟然又让小翩翩遇到危险。 看到竟敢有人把它的小朋友推向凶狼,它没来得及多想便迅速入沙赶来。 只是没想到,几年不见,小翩翩会武功了。 不过既然都出来了,还是见见面吧。 虽然它算着自己早在被送回山上时就和小翩翩没了再见面的缘分,但这时到底又见面了,谁说不是缘分呢? 顾明月看着眨眼间拦在她和穆蕴前面的银白巨蟒,目光最后落在它额间红宝石一样的闪电状红斑,试探着喊了声:“小红?” 巨蟒低下硕大的头颅:小翩翩。尾巴尖儿不自觉地动了动。 穆蕴虽然疑惑小红是哪个,还是将顾明月挡在身后。 巨蟒被带着戾光的紫薇帝气刺得后退些许,看向顾明月:小翩翩,你怎么跟这种没长心的人待在一起? 顾明月笑了笑,双手握住穆蕴的手,为双方介绍道:“穆蕴,这是小红,哦不,现在应该叫大红了,它小时候在我家待过一段时间。大红,这是我未婚夫,就是我以后要嫁的人。所以说咱们都是朋友,你们谁都不要动手。” 哎,小翩翩,我在你家的时候不是我小的时候。 大红晃晃脑袋,一双灯笼般的眼睛在穆蕴身上扫视片刻。 如果它没看错的话,这人一生女人无数,开创万世霸业,死后说不定还能成为星宿之主。 小翩翩还很幼小,怎么就谈伴侣了? 再说,小翩翩嫁给这样的人以后能幸福吗? 大红的目光又转向顾明月,仔细一看才发现不对劲儿,小翩翩身上的鸿运福光比它离开时增加的可不止一点两点啊。 当初它还算着顾家会有大劫,因为应劫的人不在小翩翩身上,它便不想插手红尘因果,现在看来顾家肯定是好好的没事。 倒是不知道小翩翩有何奇遇? 大红凝神思索这片刻,不远处的几人提心吊胆僵持着不敢妄动。 顾姑娘怎么会养过这种可怕的东西! 年轻人额头上已经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子,终于支撑不住地瘫倒在地。 噗通一声,溅起黄沙飞扬。 大红微扬脑袋,看向那群人。 嗯,地上被狼抓挠几爪子,肚腹破烂的女人还有气息,怎么处理? 这种身上没有一点德光的人吃了会拉肚子,况且它是专心修炼的好蛇,不吃人。 那就扔到沙漠里让她在死前多经历一些儿死亡前的恐惧吧,转念做下决定,尾尖扫起尘沙,躺在地上微弱呻吟的杨沁雅消失不见。 “蟒爷爷”,小胡子商人见此膝盖一软跪下来,“求您饶小的一条命吧…” 小姑娘养过您此时出现不是该报恩吗? 宋知看着巨蟒跟前的顾姑娘,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随时准备扑上去为她争取逃跑时间。 尽管,顾姑娘和这条大蛇是认识的。 李度见此,不着痕迹地挪动了下脚步:畜生可不讲什么恩情,傻姑娘快躲开啊。这个穆蕴,平时挺机灵,关键时候怎么不挡用? 大红的目光立即锁定在李度身上。 旁边的李敬差点吓哭,双腿不觉间抖如筛糠。 “大红,他们都是我的朋友”,顾明月上前一步想拍拍它光滑明亮的身子,但因为手被穆蕴紧紧扣着而作罢。 大红这才收回目光,脑袋立垂着看着顾明月:既然都见到了,小翩翩啊,到我修炼的地方坐坐再走吧。 大红摆头,黄沙翻滚,等众人能看清眼前景象时,才发现这里又成了沙漠深处。 庄玉公主顿时哭起来。 “闭嘴”,长毛皱眉呵斥,这女人到底有多蠢啊,是不是想立即被那条大蛇吞到肚子里去。 大红根本没在意这对它来说犹如蚊子一般嗡嗡的声音,它低头很小心地推推顾明月,示意她往前走。 穆蕴对这条巨蟒的戒备丝毫没有因为翩翩曾养过它而有丝毫放松。 巨蟒脑袋刚落下来,穆蕴就拉着顾明月后退数步。 大红的竖瞳中露出我不与尔等凡人一般见识的光芒。 顾明月看到大红的眼神,不由好笑地摇摇头。 “我们去看看”,她说道,拉拉穆蕴的手,“大红不会害我们。” 穆蕴:能说不吗? “不能”,顾明月笑道,拉着他跟在大红旁边往前走去。 李度随即跟上。 其他人犹豫片刻,看看天空西坠的太阳,也抬步跟过去。 一起度过这么多天的困难,最后不能没义气。 清新的气息越来越明显,顾明月深吸一口气,走上高高起伏的沙丘,一片晶莹的绿剔透的蓝涌进目中。 月牙形的湖斜挂在盆地中,湖周围长着许多枝叶繁茂的树木,其间有白兔青蛙蹦来蹦去,不远处的草地上散布着几匹或站或卧正在吃草的马。 闲逸野趣很奇怪地出现在无边黄沙之中,让人的眼睛顿时舒服起来。 “穆蕴,那不是我们的马儿吗?”顾明月突然指向其中一匹精壮剽悍的白马,“咦,我们的行李呢?” 大红仰着蛇脑袋望天:怪不得本大王觉得那些软乎乎的被褥上有熟悉的气息,它竟然把小翩翩的马扣留在自己地盘儿当手下了! 看到这一副奇景,贺明鹰和另外四国使者都跪下来行五体投地的大礼,一遍遍喃喃着:“仙境啊!” 穆蕴同样惊异于这一片坐落在西北漠寒之地的绿洲,对顾明月道:“我们下去看看。” 顾明月看向大红。 大红:快请快请。 巨大的蛇身子先一步滑到绿洲中,时不时还回头示意他们跟上。 … 捧着绿洲里甜蜜的长瓜在吃时,之前被吓破胆子的年轻人还如在梦中。 看看四周各种相处融洽的小动物,年轻人埋头继续吃瓜,决定回去后让他爹资助一些贫困书生刊刻神仙话本儿。 李度蹲在月亮湖边洗手洗脸,不着痕迹地把这里的每一种东西都收入眼底,他总觉得这里的空气比帝京郊外山上的还清新。 水面突然溅起几注浪花,不远处同样在洗脸的三个姑娘惊呼起来,突然庄玉公主惊喜地指着湖面道:“这里面有鱼,李国公,让人捉两条给我们吃吧。” 话音还没落下,一条红鲤鱼跃出水面,三鳍撑着地咕咕叫着跑远:大王,小青姐,这里有个人类想吃我们,快把他们赶走啊。 庄玉吓得瘫坐在湖边,傅萱和高怜侬连忙起身后退数步。 顾明月和穆蕴正在对面,她将手帕拧干,向对面的庄玉公主道:“这里的活物一看便知都是大红的朋友,你如果敢吃的话就自己捉吧。” 没看见蛇最爱吃的青蛙都在这里生活的悠游自在吗?再说刚才大红已经领着他们在不远处的瓜藤中摘了许多甜瓜了。 庄玉公主闻言,哼一声,却是不敢再说什么,双臂发软的撑着地面站起来。 那条鱼就是蹦出来给她吃她也不吃了,再说谁知道惹到这女人会不会让那条巨蟒吞掉自己。 “翩翩,我来给你洗洗头”,穆蕴撩起衣摆,蹲在水边,示意顾明月趴在他双膝之上,“来吧,别不好意思。” 顾明月摸摸好像存着许多风沙的头发,趴在穆蕴膝上,注意到他的姿势,又起来道:“我蹲在水边你帮我洗吧。” “别动,我累了就跟你说”,穆蕴扶住她的肩膀,让她趴好,轻柔地给她打散双鬟,掬起水,水经过手心,迅速被内力加温,然后才落在乌黑的头发上。 手指穿过微涩的长发,柔情不断在心口涌动,穆蕴一边洗着一边和顾明月随意说话,眼中笑意始终不断。 看到这一幕,对面的三个女人都沉默下来。 不是该再警告庄玉公主两句吗? 李度低头洗脸,映在水波中的目光带着几分艰涩。 庄玉低声轻蔑道:“看来找个没出息的男人还是有好处的,能把女人捧上天。” 傅萱笑了笑,说得多看不起人家一样,如果把话里的酸意收起来就好了。 不管是否有出息,哪个男人对妻子能做到如穆蕴这样呢?别说顾明月还只是他的未婚妻。 难道是没成亲时感情要比成亲以后还要好? 可是他们明显不只是感情好而已,恐怕已经好到你我不分的地步了。 穆蕴淡淡向对面看了一眼,三个女人都有种胆颤的错觉,默默后退到草地上坐下来不看他们。 … 清洗好瀑布似的乌黑长发,穆蕴牵着顾明月坐在山坡上用手指运起内力给她烘干。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无意间仰头,看到穆蕴耳朵及周围一片都红了,顾明月疑惑地抬手摸了摸,“还很烫,你不好意思什么啊?” “没”,穆蕴按住她的手,“别扰我,头发湿着容易风寒。” 他能说是刚才给她洗头时,被贴在腿上的柔软扰乱了心神吗? 乌黑长发在穆蕴手指穿行间一点点蒸发掉水分,更加的柔软顺滑。 穆蕴爱不释手,不想结束为她烘发的行为:“翩翩,我来给你梳双鬟。” “你会吗?”顾明月不信任地抬头看他。 穆蕴笑了笑:“我是无所不能的。” 想到他连结都打得那么好,顾明月点头道好。 两刻钟后,她扶着穆蕴历尽千难万险梳好的双鬟站在湖边看自己的倒影。 “如何?”穆蕴抱臂在一旁问道。 “还好吧”,其实是很好,但是未免他骄傲自满,顾明月说道:“我自己梳头一刻钟就梳的比这个还好。” 穆蕴缕缕她的头发,笑道:“以后多练几次,我就能梳得又快又好。” 顾明月突然高兴道:“我也给你洗洗头吧。”沙漠里待这么多天头发里都是尘沙,洗过之后简直太清爽了。 穆蕴握住的她手:“这里不方便,回去以后你再帮我洗。” 李度起身去一边闲逛,觉得他能看到现在还保持心平气和,心中的坎儿已经过去了,不必留下来继续看小姑娘很开心的画面。 走没几步,迎面见到银白巨蟒背上驮着许多东西游来,他往旁边站住,想了想又转身跟回去。 这头巨蟒进绿洲没多久就消失了,这时出来还驮许多东西想要做什么? 李度正想着,之前跳出水面的红鲤鱼咕咕叫着急忙忙蹦跳而来,在红鲤鱼旁边,还游着一条通体如碧玉的小青蛇。 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鱼这么长时间不在水里也没事!鱼和蛇还友好相处? 李度的眉心皱得更紧。 … “这些都是给我的?”顾明月翻翻大红扔到地上的一堆东西,“都是什么啊?” 好玩的东西。大红低下脑袋扒开那个质地韧而软的包袱,露出个单筒望远镜来,下面是一个褐色牛皮本。 顾明月拿起望远镜看了看,然后递给穆蕴,又拿起牛皮本看起来。 “上面记的什么?”李度走前几步问道。 里面的单词拼法和爸爸教给她的有不少都不一样,顾明月只能看懂一部分,但她不想别人知道她能看懂这些奇怪文字,便摇摇头。 “不是大庸文字”,她摊开给李度看。 李度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小姑娘刚才的神情可不像是没看出来什么的,看来还是防他啊。 “这是…”看到包袱内散落着几颗金黄色的玉米,顾明月脸上浮现惊喜的光芒,立即蹲下来扒开包袱,“玉米啊,竟然有一小包。” 这一小包大概有三四斤的样子,顾明月提起来看看,又放下来扑到大红身上抱了抱:“大红,谢谢你啊。只是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 穆蕴拉着顾明月站好,“什么好东西让你这么高兴?” “玉米”,顾明月笑看着穆蕴,激动地差点跳起来,本以为这次肯定要空手而归的,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惊喜。“玉米是一种粮食,而且嫩玉米很好吃的。” “原来是能吃的东西”,穆蕴了然笑道,宠溺地点点她的鼻子,“怪不得你这么高兴。” 李度咳一声。 顾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地和穆蕴并肩站好,看向大红。 大红见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它身上了,这才在地上游动身体。 片刻后,干净的地面上出现几幅画,从第一幅到最后一幅显示出来的就是一个身着长袍的短发人从塞客大沙漠北面进入,遇到大风沙,迷路,被沙漠中的蜥蜴咬一口差点死了,大红喜欢此人包袱里的羊毛毯,就出去将包袱连人一起拖到绿洲中来了。 大红一向不管这些迷失在沙漠中的旅人会怎么样,但只有遇到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它才会出手。 那人吃过大红给的解毒果很快没事,却打起绿洲的主意。 大红对人心最敏感,那人刚起占据绿洲的心思,它就立即启动针法将人又甩到沙漠深处。 它才不会蠢到等那人动手时再还击呢。 至于东西,它全部留了下来,每天晚上盘在羊毛毯上睡很舒服,除了有点小。 看完图中那个人的下场,李度心中一凛,总觉得这条蛇是在警告自己。 不过他没想要这绿洲啊,只是觉得这里水草丰茂,让边境那些逐水草而居的牧民住在这里很不错。 顾明月看过这些玉米种子的由来,摇摇头,也不知道大红是什么时候得到这些的,种子还会不会发芽? 大红没有把这些图蹭掉,往旁边游了游,转头示意顾明月跟上来。 小翩翩喜欢吃的东西,那它这里最不缺了,今天好好招待她一下。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大红甩甩尾巴,将藏在土下的几颗硕大夜明珠甩在树枝上。 夜明珠的荧光顿时将湖边景色照得美轮美奂。 “咕咕”,眼看大王又要离开,红鲤鱼蹦出好几尺高。 大红太高兴,差点忘了手下告的状,这时被提醒便转头朝那些散坐在湖边草地上的人低吼一声:谁敢打它家鱼的主意就把谁变成鱼。 如果不是因为小翩翩,这些人一辈子都别想进到这个地方来。 本来因为大红出来连大声喘气儿都不敢的众人:… 等他们离开后,长毛立即跑过来,仰头看着树枝间的夜明珠想爬上去摘下来。 再看这个绿洲,多好的风水宝地啊,如果风雷门能在这里安家…想法还没完全浮现在脑海里,眼前的树上钻出一条剔透如碧玉的小青蛇。 小青蛇吐出芯子,长毛只觉周身寒意弥漫,他后退数步,拱拳告罪。 转头看到地上的图画,长毛感觉寒意更甚。 这些蛇鱼牛马不会都是精怪吧。 长毛一开始只是以为那大蛇活得年岁久了点,通人性了,现在却浑身寒意直冒。 一群满是精怪的地方,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出去? 顾姑娘怎么会养精怪,难道她也是… 长毛越想越抖得厉害。 “莫生贪婪之心”,宋知看他脸色不对,走过来说道。 “少主”,长毛声音发抖,“你说那顾姑娘会不会不是人?” 此话一落,跟过来的风雷门几人都觉得夜明珠悠悠洒下来的光透出几分惨白。 宋知皱眉:“别再让我听到你骂她。” 哎少主,不是骂人不骂人的问题。长毛内心狂吼,而是这里的东西有问题啊。 宋知转身走开,这种话能乱说吗?只是一条通人性的巨蟒而已,扯什么精怪,纯心让其他人以这个为借口攻讦顾姑娘? 长毛是个机灵人,很快明白少主的意思,闭嘴不再多言。 这边以邹大伯为首的几个小商人都老老实实坐在草地上不敢胡乱走动,免得一脚不甚丢掉性命。 常年走商,听到的奇闻异事比较多,他们对那些神神怪怪的事都很相信,知道精怪最爱吃人的,他们真是从到这里就全身紧绷。 而别人都在这温暖的绿洲中悠游自在的,邹大伯只能默默道一声佩服。 不过顾丫头以前竟然养过那条巨蟒,可真是结善缘了啊。 怪不得跟着她总能找到仙人掌。 … 顾明月和穆蕴回来的时候,带着不少东西,留好比较喜欢的种子,顾明月将衣兜里的瓜果分给大家一起当晚餐吃。 吃过水果晚餐,贺明鹰和其他两名侍从去附近地方游转,看到那边地上的一串画又是一番叩拜。 这边准备歇息的人都默默看着:仙游国的人脑子是不是有坑? 傅萱笑了笑。 其他四国使者:仙游国果真是个传说曾有神仙游玩过的地方,看见什么东西都要拜。 … 天光蒙蒙亮时,众人从一夜好眠中醒来。 睁眼就看见条巨蟒盘在面前看着自己,无不骇得脸色煞白,饶是李度这么稳重也吓得眉心一跳。 大红抬头示意绿洲外面:小翩翩,该走啦,我只能留你一晚上。 顾明月看懂了大红的意思,起来拍拍它,说道:“再见。” 大红垂垂脑袋,尾巴尖儿挑起顾明月昨晚上兜好的两个包袱递到她面前。 顾明月接住。 穆蕴转手都提到自己手上,看到那匹不情不愿跑过来的马,他摆摆手示意它留下来。 对于穆蕴来说,除翩翩之外就没什么不能替换的东西。 马儿嘶鸣一声,跑过来挨到穆蕴跟前不敢蹭,只好蹭蹭顾明月的手,然后便是抬头目送着他们离开的样子。 顾明月好笑,朝盘在远处一棵树枝上的小青挥挥手,挽着穆蕴的手臂迈步离开。 站在沙丘上,十几人回望绿洲,大红还蹲在原地看着他们。 见他们回头看来,大红摆摆脑袋,示意他们向东走。 刚才还惧怕大红的人,此时竟都生出几分不舍之情。 邹大伯朝那头巨大的蟒蛇鞠下一躬,年轻人紧跟着。 其他人见此,先先后后地也都鞠了个躬。 穆蕴一肩挂着包袱一臂揽着顾明月,走在众人前面。 一刻钟后,他们到达昨天被困住两次没出去的地方,跟着穆蕴的步伐,两刻钟后,他们站在了沙漠边缘。 远处的白点营帐还在,但是离国士兵和狼却一个都没有见到。 穆蕴掏出单筒望远镜向西南方向望了望,说道:“关口堡上站着的是离国士兵,我们最好等到晚上再想办法入关。” “到晚上能有什么办法?”庄玉一出来便趾高气昂,怒道:“粟裕关三千多兵,又有关隘,连羌离那三四千人都挡不住吗?” “废话”,卢三心情只会比这位公主更糟糕,“少主,粟裕关有离国兵把守,也不知道门主怎么样了?从沙漠出来没有?” “你说什么?”庄玉公主瞪眼,抬手甩向长毛,长毛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挥开:“他娘的老实点儿,离国都兴兵了,弄死你只会让百姓称快。” 庄玉公主气得手脚发抖。 宋知看看粟裕关方向,又看看沙漠,好似根本没有看到这一幕:“先看看,如果父亲还没出来,我们再进沙漠。”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沙漠,有许多迷阵,希望父亲没有被困住。 李度看向远处的白色营帐,道:“这么久也没人来围堵,难道营帐里没人?” 以昨天那条巨蟒的手段,将离国士兵全部卷到沙漠里没什么好稀奇的。 王镇啃着一块甜瓜,说道:“将军,不如我带人看看去。” “那倒不用”,李度说道,转身朝穆蕴伸手:“穆贤侄,你手中的这个筒子可否借我一使?” 虽然之前并不不清楚这筒子用途,但刚才见穆蕴拿着看向西南方又说粟裕关有离兵把守,李度立即就猜到这东西可以看到远方的景物。 穆蕴笑了笑,大方地递给李度。 李度道声谢,拿住望远镜看向远处的营帐:奇怪,怎么看到的与刚才肉眼看到的没差别? 但只是一瞬间疑惑,李度很快转动镜筒,摸到其中窍门。 正打算提醒的顾明月好笑地看了穆蕴一眼。 穆蕴宠溺地摸摸她的头顶。 “怎么样?”庄玉眼底压抑着愤怒,着急问道。 “没人”,李度说道,将望远镜递还给顾明月,“那些离国士兵应该被困在沙漠里了,我们先去他们的营帐歇一歇。” 王镇摸着肚子,“最好能找点肉啊面啊果脯,这些天光吃素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你应该庆幸我们还有吃的东西”,李度看他一眼,“走吧。” 一行人向营帐走去,距离渐近时,后面的营帐突然跑出来两个大汉:“少主,您没事太好了。” “地鼠,张九”,宋知上前两步,“你们怎么在这儿,父亲呢?” “门主受了点伤,在营帐内休息”,张九回道,引着宋知往后面的一个营帐走去,“我们昨天晚上出来的,发现这五六个营帐里没人,便暂时住在了这里。门主派串子他们兄弟几个去城里打听情况,我们才知道风城被离国兵占了。您也没回去,门主正说下午带人去沙漠找您呢。” 宋知点点头,问道:“大家都没事吧?” 张九沉默片刻,说道:“损失了二三十个人,我们都只是受些伤。” “众位,前后还有两个空营帐”,地鼠招呼不是他们风雷门的这些人,“你们随便歇。” 李度皱皱眉,但是边境地方向来势力混杂门派众多,他没必要在此时追问什么,对剩下的十几人道:“我们人不多,为防意外,都住在前面这个营帐吧。” 其他人没有异议。 刚在营帐里安顿好,长毛和卢三扛着两袋高粱面和半扇羊肉干进来:“这是分给你们的。” 王镇立即笑着接下,转身就让那个会做饼子的老头开火做饭。 长毛说道:“待会我们门主会过来和众位商量如何进城之事。” 李度点头。 … 这个营帐里有一口埋在地上的铁锅,邹大伯和那几个小商人又找出些水来,很快地便做了一锅只有咸味的羊肉汤。 即使如此,好几天没有沾到热烫的众人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穆蕴突然放下粗瓷碗,对顾明月道:“我出去一下。” 顾明月嗯一声,没有多问。 … “见过爷”,营帐间的阴影处,三个面容普通的男人拱拳跪下来。 亥一,乙一,乙二。 穆蕴问道:“只有你们三个?” “乙组的人都来了”,乙一说道,“属下等正要去沙漠,看见爷出来便隐蔽在此处。” 穆蕴又问:“朝堂战事情况如何?” “如今康九廷门下将近一半官员已被赵大人他们拉拢过来,剩余的基本上都遭到了王相和的打压。那些落马官员多是由秦家和展家的官员…”乙一正说着,话音突然顿住,不着痕迹地看向右手边营帐前方。 亥一指尖已经露出飞针,乙二随时准备去将偷听之人逮过来。 其实他们说话的声音已经很低,八尺之外除非是内力极高者根本听不到声音,然而靠这么近的话就不一定了。 穆蕴目光冷厉地看了三个属下一眼:“继续。” 乙一迟疑片刻,说道:“秦由,展冥,似乎都有意相位。秦家在朝堂的人脉比展家多,如今秦由复官,已不着痕迹地安排了好几个得力的秦家子弟入朝。而展家名声高,趁此机入朝的也不少。且展冥手里有一种新粮,据说每亩地至少能打粮七百斤。这是展冥很大的一个资本,只是因为战事起还没有献上。” 穆蕴挑了挑眉。 245 意外 亥一接着说:“战事方面,离国果真游说许多小部落加入,六万大军已经入城。离国君在癸三的建议下,命三路进兵,一路协助浑不耶为前锋进攻大城,另外两路侧翼,着重攻占存粮多的富庶小城。一天内,他们又下了三城。朝廷派的大军还没有迎上他们,倒是定西候世子带着一千人急行军和浑不耶大军撞上了。” 两人说完并不见爷有任何指示,不免疑惑地抬头看了眼。 穆蕴摇头笑笑,对三个属下道:“亥一带人去东北,那边的番族很可能趁此机会有异动,你收掉那边两省的军权。乙一带人去蒙省,乙二去通知赵勇,傍晚带着他的那两千兵来这里。” 三人先后应是,闪身离开。 “翩翩”,穆蕴笑道,转身把站在营帐角的顾明月拉到怀里,“怎么出来了?” “感觉你有事”,顾明月推开他,“就跟过来了,癸三是你派到离国君主身边的,离国和羌国的阴谋你早就知道。” 穆蕴点头,不反驳也不解释。 “为什么?”顾明月看着他,“死了很多人啊。” “翩翩”,穆蕴抬手抱住她,下巴轻轻搁在她肩上,“我也不想死那么多人,可是我无名无权,知道什么说出来也没人信不是。我能做的,只是在为我自己争取人力时,保住更多无辜之人。” “不对”,顾明月说道,“你有那么多厉害的手下,若是想要阻止一定能够阻止的。” “事情又不是我的过失造成的,我为什么要阻止啊?”穆蕴的声音有些委屈,“翩翩,你对我不公平,我只是一个平常人。” 顾明月心里很乱,她现在很亲近信任穆蕴,可是想到他眼睁睁看着阴谋发生还顺势布置又有些心寒。 听到她连呼吸声都轻轻的,穆蕴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心口微紧:“翩翩,你觉得我很可怕很卑鄙吗?我觉得你能理解我…” “我没有觉得你可怕卑鄙”,顾明月摇头,“我只是心里有些乱。” 被血染红的黄沙,沙漠里被狼啃咬的尸体,这的确不能怪穆蕴,甚至和他扯不上关系。 但是他早就知道了,还派人为离国君主出谋划策。 顾明月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可是细想,穆蕴的做法又没有错。 “翩翩,难道我为阻止这件预谋已久的战事而牺牲全部势力甚至丢命,你会很开心?觉得我很伟大?”穆蕴知道顾明月心里的症结在哪儿,她的生活几乎和血腥是隔离的,猛然得知他清楚离国的阴谋还在背后谋划,一时想不开很正常。然而他的翩翩不是那种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人,听到这话肯定要摇头的。 “不会”,顾明月说道。 穆蕴捧着她的双颊在她鼻尖落下一个吻,低声道:“提前知道并不意味着要担责任,这种事不是一两个人能阻止的。” “嗯”,顾明月靠在他肩上不再说话,这几天的鲜血断肢人性让此时安全中的她产生了麻木不真实的感觉。 穆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温柔:“很快就好了。” 宋知和父亲正要去前面的营帐里与李度等人商议如何入城,经过两个营帐夹道,看到这一幕时微怔了下。随即无事道:“顾姑娘,穆公子,回营帐吧,我们商量下怎样以最小的损失进入风城。” … 经过一番商议,他们决定子时行事,由身具轻功的几人登上关口,将守城士兵杀掉,打开关门,众人悄悄入内,让自己人假扮离国兵守关,入城的人想办法弄死坐镇风城的离国君,夺回这个阻挡贼人入侵的大城。 “穆贤侄,你有何良策?”大致方法议定,李度问一直没有说话的穆蕴,“不防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他总觉得穆蕴此人一点都不简单,不可能没有话。 穆蕴笑了笑:“你们商议的计策很好,只是我听说风城守将正是我当初为官时推举的赵勇,如果能和他的兵汇合,应该会事半功倍。” 果然啊,准备着后手。李度问道:“我们都不知道那些守城兵的情况,如何与他们汇合?” 宋岷闻言脸色微沉,如果有与风城守军汇合,他们风雷门该得的功劳和势力都会缩小很多很多。 但是只凭他们这不到一百人,根本不能拿下风城。 算了,还是夺回风城比较重要,功劳什么的就算这次全凭他们风雷门的人围歼风城的离国兵,朝廷还能给他们一群贼封官? “据进城探听消息回来的人说,风城守军当时被离国兵毒死一半,剩下的不知逃在了何处”,宋岷说道。 李度沉思片刻,道:“待会大家往西去找找。” 因为他官职最高,众人都心甘情愿听他的安排。 然而没等他们出去找,一阵马蹄雷动声震动了地面。 远远见是大庸军队,众人才放心地走出营帐。 打马跑在第一位的将官看见他们,下马来到穆蕴面前纳头便拜:“原来真是穆大人,您曾经对小人一家有救命之恩,今次小人愿任您驱遣。” 什么?众人,尤其是庄玉公主,都惊讶地看向穆蕴。 穆蕴抬手虚扶,示意赵勇起来。 李度神色平静,表面如此巧合,恐怕这赵勇是穆蕴早在两年前就安排在风城的人吧。 所图真是不小啊,如果敢趁机颠覆皇家,夺城后便是敌人。 … 夜幕落下,赵勇将两千士兵只留下二百看守马匹,便带剩下的人与穆蕴一行人向粟裕关赶去。 赵勇留下的这两千兵,全是好手,一千八百人行走在夜幕中竟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跟在稍后方的宋岷暗暗心惊,以前只知道这赵大人治军严明,没想到他手下的兵竟一个个都是高手。 一千八百人的精兵,迎上六千敌兵也不用惧吧,那赵大人为何要逃?难不成是为了等这位穆大人? 宋岷觉得自己猜的有些不靠谱,不知道差不多已猜到了事情真相。 … 夺城的战役很顺利,甚至可以说是一场没有打响的战役。 百姓们睡一觉醒来,便透过窗户发现,走在街上的士兵穿的全是大庸铠甲,他们欣喜地开门出来,询问敌人是不是真的被打走了,军爷们什么时候打进来的? 走在前面的小队长很耐心地回答了这些问题,并再三安抚:“众位放心,离国君已经被穆大人擒获,这里的离国兵凡是在城内做过恶的,也都被枭首了。” 惶惶不安几天的百姓终于松一口气,尽管离国兵再三地说不会伤害他们,但是有人试着在街上摆些东西卖,却不到半个时辰就被他们给抢光了。 还是熟悉的管理好啊。 有人看见风雷门的人经过,心里竟有种诡异的亲切感。 放下心来,百姓们纷纷询问:“穆大人是哪位大人?” “穆大人本来是礼部侍郎,但是因为一句话得罪康家的人就被罢官了。如今恰好来风城,赵统兵以前正是被穆大人举荐才得以到风城任官,因此便投靠了穆大人,于昨夜子时抢回了风城。” … “老人家快请起”,一座被血染红的小镇中,穆子弯腰扶起带头跪在他面前的老者,“我是帝京穆家的下人,此次正是要到关外去找我家爷,救你们只是顺手为之,不必行此大礼。” “好汉啊”,老者眼泪浑浊,“如果不是您带人及时赶到,我们这一镇百姓,都要被屠尽了,黄花大闺女也要被他们糟践个干净啊。” 其他人纷纷跟着行大礼:“多谢好汉,更要多谢穆爷。您们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啊!” 穆子摸摸没有遮住的半张脸上的疤,以往他这个样子往人群中一站,甚至会有人向他扔臭鸡蛋。没想到今天经过这个有二十几个羌兵作乱的镇子,顺手救几个人,这些镇子里的居民竟然把他当菩萨一般跪拜! 看了眼人群中七八个身上沾着血的中年人、年轻人,穆子说道:“我们还要继续北上,可有人愿意跟我们走杀敌报仇的?” “我去。” “我。” “还有我。” 好几人同时站起身来,此起彼伏的答应。 不过四五天,穆子身后跟着的人已经有将近七百。 他们大部分都是不成气候的地方兵,在羌离士兵到来时便丢盔弃甲地逃往山林中去。 穆子凡是遇见这些逃兵,均是不嫌弃地收到麾下。 从来都没有不争气的兵,只有不会管理的将官。 恩威并施之下,再加上狠厉的手段,仅仅几天,这些人无不对穆子发自心底的佩服。 … 夺回风城之后,穆蕴没再这里多留,第二天就带着一千人前往最近的郾城。 因为各地驿站都不能用,战事已起,关外发生的事肯定已经传到帝京那边去了,担心爹娘听到消息着急,顾明月便想提前离开。 穆蕴不可能放心让她一个人走,只好加快行军速度,半天之内克郾城,为防原本守在这里的羌离兵反扑,他下令将羌离兵以及主动投靠他们郾城豪强全部活埋。 顾明月突然发现她对穆蕴很陌生,那天他的解释她听了也信了,心底却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凭穆蕴的智慧和他手下的那些能人,他想要阻止离国起兵的阴谋完全不会像他说的那样牺牲全部势力。 其实,他和那些发战争财的商人没什么差别。 但是他是自己的爱人,顾明月便不去深想,因为他是她最亲近的人。 且为了让郾城真正安宁下来,杀死那些入侵者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卖国求荣的人,更是可憎。 这些道理顾明月都明白,如果问她怎样对敌人,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迎头痛击,否则必是打狼不死反遭狼咬。 但是真的看见鲜血,许多几乎在同时死亡的人时,她不能没有任何障碍地接受。 而穆蕴对人命的平静的甚至连淡漠都不能比的态度,才最是让她接受不了的。 顾明月不知道别人面对残肢断臂鲜血哀嚎时会怎样,她只觉得全身都麻木得难受。 “你是不是怕我了?”穆蕴蹲在发愣的顾明月面前,看着她,“翩翩,以杀才能止杀。” “不一样”,顾明月说道,“…我没有怕你,我们经历这么多,我不会因为任何事轻易就惧你远你。但是,我想早点回家。” 不一样?什么不一样?翩翩是说除了相互厮杀还有更好的办法解决此事吗? 穆蕴笑了笑,抬手摩挲她的发顶:“好吧,我让人送你先走。” 顾明月点点头,片刻后说道:“你小心。” 知道顾明月要提前回去,邹大伯那些人都提出一起走,这外面你杀我我杀你的实在是太危险,他们还是早点回家为好。 到时真有什么意外也能和家人死在一起。 李度看看已经扯上穆字大旗的军队,尽管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也一起走了。 路上所遇到的大庸士兵,无一不奉穆蕴为主,如果他再不尽快回朝领兵,恐怕此战过后,整个朝堂都成穆蕴说了算。 虽然大庸一直以来都压制武将地位,但当一个人真的把兵权都握在手中时,谁还有胆子向此人说一个不字? 什么百官之首的宰辅,万民之首的圣上,生死还不是握着枪杆子的人一句话的事? 早晨霞光未灿,一行人便在三十名精兵的护送下离开郾城。 “爷”,癸三见爷看着远去的人影不说话也不掉头回去,大着胆子问道:“您不放心顾姑娘,怎么还让她单独离开?” 穆蕴看着远方,目光沉凝,好似没有听到癸三的话。 癸三就闭嘴不敢再说了。 直到人影一点儿都看不见,穆蕴才拉拉马缰,向郾城东南面的梅城而去。 士兵们已在天不亮时就开拔去了梅城。 加快马速,穆蕴无声叹口气:他相信翩翩对他的感情,也知道有时握太紧不好,需要给她独自想明白的时间,但是心里就是舍不得。 她一离开,他心里总觉得没着没落。 只是这片刻,已更加让穆蕴无奈地承认一个事实,他永远都无法忍受和翩翩分隔两处的时光。 大军行至梅城,丙五带着附近的一千军队过来汇合。 因为大军前押着离国君,梅城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收回。 守在梅城的士兵都是关外小部落中的散兵,他们见离国君被抓便知大势已去,很干脆地投降跪地求饶。 穆蕴想到昨天他下令将离兵和郾城豪强全部活埋后,翩翩虽没有为那些人说什么求情的话,面色却是煞白。 如果她知道自己又坑杀几百人,现在的不怕会不会以后也变成怕了。 穆蕴看着跪成一片求饶的散兵,片刻后摆手:“全部押解到县东的盐矿,靠上枷锁服役十年”,说着看向地上的散兵,“十年后尔等必须定居梅城,如果有二心者犹如此石。” 话落,街边一家客栈门前的石槽块块粉碎散落在地。 不仅能保命,还能居住在富庶的国度,士兵们感激不已,分分磕头:十年就十年,总归能留一条命,十年后再把妻儿接来,这一辈子都不用受颠沛之苦。 “狗官”,伴随着一个女子的骂声,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向着穆蕴后脑勺飞来。 穆蕴只要略一抬手便能接住,但他突然想到,自己受伤的话,翩翩肯定会不放心地立即赶回来。 现在大庸境内不安定,还是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安全。 转念之间,石头块已经砸在穆蕴头上,血立刻浸红衣领子。 “…这些藩贼杀了我爹…”女子正说着的话戛然而止,两名士兵已经拿刀架在她脖子上。 她没有想到真的能砸到马上的大人,脸色也下白了。 穆蕴没有管脑后的伤口,也没有管被士兵押着泪流满面的女子,叫来癸三:“带人去追上翩翩,就说爷受伤了。” 正准备叫军医给爷包扎的癸三惊呆了,爷不会是为了有借口让顾姑娘回来,故意受伤的吧? 毕竟那个小小的石头,就连他都能轻轻松松一根手指头接住。 不过穆蕴没用内力护体,此时就觉得有些头晕。 “大人”,眼看着人要离开,女子不敢再骂,只得哭道:“民女的爹被这些人杀死了,不能仅仅让他们服役十年就算了啊。” 穆蕴转头看去,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按按发疼的太阳穴,他吩咐士兵:“哪些手上沾着梅城百姓的命,将哪些斩首。” 底下稀稀拉拉响起几道感谢声。 穆蕴拉动马缰,下一刻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 县衙内,丙五看着颤巍巍把脉的大夫,喝道:“你他妈抖什么,我们能杀了你?好好给我家爷把脉,否则别怪我手下刀不讲理。” “哎,是是”,大夫连连点头,手却依然发抖,好片刻才站起身施礼道:“大人没什么事,之所以会晕倒是因为那石头砸在了天柱穴上。军爷放心,大人睡一觉便没事了。” “最好如此”,丙五说道,“去弄些药煎好送来。” “不用吃药”,大夫大胆道。 丙五瞪眼:“吃药不是好得更快些?费什么话,快去。” 大夫忙答应着下去。 穆蕴在半个时辰后醒来,但他的大脑中一片空白。 丙五听说大人醒了,急忙忙拽着大夫跑了过来:“爷,再让大夫给看看吧。” 穆蕴皱眉,本能地打量过周围环境,看向丙五道:“你是何人?” “爷”,丙五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属下是柳正啊,您脑子…”说着看向大夫:“你不说我家爷睡一觉就没事了,这是没事?” 大夫也顾不得害怕了,上前摸脉,手刚伸出来就被穆蕴两指夹折了。 虽然脑海里一片空白,但性格本能都还在。 穆蕴下床来,一点都不像个没有记忆之人的表现:“我只是忘事,非是傻了,你既然是我的属下,把此时情况一一说明便好。” 丙五微怔,怎么眼前的爷和认识顾姑娘之前给人的感觉一样?看起来没什么,仔细感觉却就像是没有感情、温度的寒铁。 “爷,您连顾姑娘都不记得了?”丙五问道。 “顾姑娘?”穆蕴皱眉,“是谁?” 这下事情大条了! 丙五摸摸额头上不觉冒出来的汗,挥退守在旁边的小兵,说道:“顾姑娘是您未婚妻,您昏倒之前,还让癸三带人去追顾姑娘了。” 穆蕴淡淡点了点头,未婚妻不就是一个女人吗?虽然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但他有种感觉,自己不会多在乎一个女人。 似乎对他来说,女人还不如条看门狗来得有价值。 穆蕴抬手:“这里是何处,我接下来有什么事情需要做,你一一说来。” “此地是梅城…”丙五把前因后果说得十分详细,心里却有些忐忑,待会儿顾姑娘过来,爷如果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这种毫不在乎的态度顾姑娘见了定然伤心。爷如果短时间内依旧想不起什么,感情一淡,后来爷又想起来了,顾姑娘也远了,这不是折磨人吗? 丙五嘴里说着心里想着,不禁哀叹连连,怎么小石头一砸把爷砸得这么狠? 穆蕴淡淡看了眼这名自称为手下的人。 丙五立即不自觉站直身体,专心向什么都不记得的爷讲述现下情况。 正说着,外面传来禀报声。 穆蕴示意出去看看。 “什么事?”丙五转身出来,过来禀报的小兵察觉到大人心情不太好,缩缩脑袋道:“刚才砸伤爷那个姑娘,听说爷伤得比较重,便想请求过来照料爷。” 丙五还没说话,房内传来穆蕴的声音:“让她进来。” … “拜见大人”,长相清丽眼神坚韧的女子不卑不亢跪下来,双手抵额磕头跪拜,“大人是一位心存百姓的好官,之前是民女冒犯了。” 穆蕴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打,看来见一见这个敢当众砸伤他的女人是对的,看见这个女人,他脑海中倒有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响。 “既知冒犯”,穆蕴说道,“就留下来照顾爷吧。” 女子喜悦道:“多谢大人给民女这个赎罪的机会,民女玲珑,一定尽心尽力照顾您。” 丙五有些看不懂这发展,不由上前一步提醒:“爷,顾姑娘很快就过来了,您留个女子在身边,不好吧。” “不好?”穆蕴淡淡反问,眼神无波,一个未婚妻而已,难道还管他身边伺候的人? 玲珑抬头看了眼俊美男子,觉得不论什么姑娘在他身边,都不该将他独占。 这是为她报复仇的男子,是他拯救了整个梅城的百姓。 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长久留在他身边,报答他的恩情。 穆蕴低头,看到女子眼中未加掩饰的情意,兴味地笑了笑,行军打仗期间,有些美人儿在身边陪着才不会寂寞。 “大人”,玲珑脸红地垂着头,站起身,“我帮您换药吧。” “好啊”,穆蕴笑道。 玲珑看向丙五,丙五一脸麻木地去把药箱找来。 他怎么总觉得爷好像是在找死… “对不起大人”,看到伤口时,玲珑立即红了眼眶,双手欲伸不敢伸向前,“我没想到砸得这么狠,我当时很气,随手从地上捡一个石头,没想到,对不起…” “小伤”,穆蕴伸出一根手指抹掉女子脸上的泪珠,面容带笑声音温和:“倒是你哭得爷心疼。” 丙五捂脸,爷这一失忆,行事作风完全变回之前的样子了。不行,他还是出去拦一拦,千万别让顾姑娘在这个时候过来。 “顾…顾姑娘”,刚迈出门槛,丙五就迎面看到白着脸疾步跑过来的顾明月。 “穆蕴,怎么样?”她问道,喘息不稳。 丙五不着痕迹地侧侧身子,抬手道:“爷没什么大事,顾姑娘到旁边的房间歇歇再来吧。” 顾明月听说穆蕴受伤了便心焦不已,哪里还有闲心去歇着?侧身便越过丙五向房间走去:“穆蕴…” “怎么哭得更厉害了”,穆蕴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正拿帕子给此时已经坐在他腿上的女子擦着泪,目光不耐烦地看向门口:“何人敢直呼爷…” 话音还在,穆蕴猛然站起来,几乎下意识抛脏东西一样把怀里的女子扔到地上。 顾明月深吸口气,刚才那一幕刺得她眼睛生疼,按住麻木僵疼的胸口,看向穆蕴:“你不是受伤了吗?伤到抱着其他女子调情吗?” “你是谁?”穆蕴皱眉,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苍白的脸色让他心里非常非常不舒服。 “大人”,玲珑扶着手臂站起来,“这位姑娘是谁啊。” “闭嘴”,穆蕴目光狠戾地看向她。 “对,我是谁啊?”顾明月看着穆蕴。 癸三一脸蒙逼。 丙五急忙上前,一边推那女人出去一边向顾明月解释:“顾姑娘,爷被这女人拿石头打中了天柱穴,当即昏倒,醒来后就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顾明月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大夫怎么说。” 穆蕴低着头。 “你放开,大人准我留在这里照顾的”,玲珑推开丙五,“顾姑娘是什么姑娘?” 听到女子的质问,穆蕴抱着别的女子笑容晏晏的画面再次闪现在眼前,看向自己却是陌生的眼神,顾明月再也控制住,蹲下来抱膝大哭,豆大的泪珠子不间断地砸在地面上,胸口紧促憋闷得难受至极。 穆蕴一脚推开转身跑到他身边的女人,两大步过去无声地把大哭的女子抱在怀里。 为什么看见她的眼泪,他会这么难受? 顾明月扣紧双膝,她不能不争气地犯病,她已经好了,只是这件事让她太难受了才会觉得呼吸不过来。 刚想起身叫大夫,就听抱着她的人喃喃道:“翩翩…” 顾明月立即抬手推开他,看着他道:“你叫我什么?” 穆蕴的眼神还有些茫然,怔怔看着她,继而抬手捂住额头:“我不知道”,脑海里有许多混乱的画面在闪来闪去。 顾明月看他一眼,撑着虚软的双腿站起身。 “你别走”,穆蕴急忙双手拉住她,“我很快就能想起来,很快,你别走。” 他脑子受伤了,才会抱别的女人,所以我不生气。 顾明月扯出一个笑安抚他:“我不走,我让人叫大夫过来。你不要急,慢慢儿想。” “不要大夫”,穆蕴双臂展开紧紧地抱住她,“你陪着我。” 他现在的脑子里混乱之极,没有顺序没有完好的画面,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将这个一进来就攫住他全部心神的女人放走。 丙五把那个倒事的女人赶出去,站在门口往里面看一眼,叹道:“我觉得爷要倒霉。” 失忆就失忆吧,为什么要保留着以前的作风呢? 癸三面带同情地点头:“我追上顾姑娘一说爷受伤,顾姑娘当时的脸色唰得都白了。谁知道进来就看见爷在抱其他女人,现在爷的脑子还不清楚,等清楚了,顾姑娘肯定要秋后算账啊。” 丙五耸肩,又增加一队士兵把守住房间,想了想出去到街上的酒楼里拎几个大厨回县衙做饭。 回来时,看到这一会儿功夫又转回来在县衙门口徘徊的那女人,丙五让小兵先带着大厨进去,走向那女人道:“若是对我家爷有什么超过感恩的想法,我劝你最好早点收起来。顾姑娘是我家爷的未婚妻,你也看到了,爷虽然啥都不记得,见到顾姑娘还是不舍得她伤一点心。你别在这中间搅搅,说不定毁你一辈子啊。” 玲珑听着,脸上不安的神情全都变成苦涩,低声道:“我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想一辈子照顾大人。” “我家婢女多得很”,丙五摆手,“不需要你照顾,回家好好过日子去吧。”说着迈步进了县衙。 玲珑抬头,目光呆呆看向县衙内,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啊。不应该是大人失忆了,在她照顾他这段日子里,他们互生情意互许终生吗?为什么会半路冒出一个什么顾姑娘? … 顾明月看着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的穆蕴,拿手帕给他擦掉不停冒出来的汗,问道:“大夫,他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床前站着三个大夫,最前面的大夫道:“大人应该是受到什么刺激才晕倒了,大人脉象平稳,并没有什么大碍,小姐放心。” 其他两个大夫说的都是差不多的话。 顾明月皱眉,不可能没有原因就这样。 穆蕴因为一个石子失忆之前又突然晕倒,他的身体肯定是有哪里不适才会这样。 大夫们相继离开后,顾明月问旁边的丙五癸三:“你们知道最擅长脑科,就是治头脑之中病情的大夫吗?” “属下倒是知道一个专治头痛的大夫”,癸三回道,头脑上的病也只有头痛了,“只是此人住的地方离梅城很远,不如等爷醒来,顾姑娘和爷商量过再做决定。” 顾明月迟疑片刻,点头,拿帕子给他沾掉又冒出来的汗珠。 丙五和癸三告退下去。 顾明月盯着穆蕴看了好片刻,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不知不觉中,这个人已经在她心中占据太重要的位置。 如果不是知道他失忆了才那样亲密地抱着别的女子,她会怎么样? 男人不可信。顾明月想保护好自己,但是她根本不可能一边不将穆蕴看得那么重要一边和他作为最亲密的人相处。 对于一个人来说,世间能有另一个人不因为你是某个有特色的人而毫无保留的爱你,那对于这个人你能不回以相同的感情吗? 这根本不能人为控制的。 “翩翩”,胡思乱想之间,穆蕴的声音响起,顾明月看他,“醒了?你想起什么了吗?” “刚才做很多梦,都和你有关的事。”穆蕴揉揉额头,“但是其他的还是没有印象”。 顾明月微怔,站起身道:“不要急,我去给你端些粥吃,或许慢慢地就能全部想起来了。” “让别人去端”,穆蕴握住顾明月的手腕,温温热热,他本来空白的大脑和心口现在充塞的全是纯净的幸福,“那个女人的事,对不起,我并没有想和她怎么样,可能认识你以前,我…” 顾明月看着吞吞吐吐的男人笑了笑,给他掖好被角:“先不说这个,等你好了再说。” “嗯”,穆蕴讨好地笑笑,“到时任你处置。” … 到第二天中午,穆蕴又想起些别的,却都是他小时候经历的事情,因此他并没有告诉顾明月。 那些记忆很灰暗,他不想让翩翩知道。 不过因为之前都是和翩翩在一起的幸福记忆,即使吵闹对他来说也是幸福的,所以穆蕴其实并不觉得小时候那些事有多难以接受。 第三天穆蕴什么都没有想起来,脑后的伤已经结痂,这两天已经了解过现在局势,尽管没有想起什么,但他能推测出此时的情况很紧急。 因此第四天一大早,穆蕴决定向蒙省进发。 蒙省这边,乙一已经收了不少的兵力,两军汇合之后,仅仅两三天就把驻扎在这里的一千离国兵围歼。 蒙省府城是受到离国兵破坏最严重的地方,城中百姓只有逃到山里的一小半活了下来。 因此当大军进入府城,这里和一座死城没差。 穆蕴并没有什么感觉,但知道翩翩不喜欢这些,进城后便立即派士兵把城里百姓的尸首抬出去埋葬,又命人搜寻还活着的人,让大家都放心地回家居住。 乙一已率先带人将府衙清理了干净,穆蕴带着顾明月直接住到府衙。 “你今天有想起些别的吗?”顾明月解下披风,对穆蕴进行每日一问。 246 将近 穆蕴早起的时候就想起当初学武的事,但有些不敢说,担心他渐渐全都想起来,翩翩不知道会怎么罚他。 “想起一些”,穆蕴迟疑着,桌子上的茶壶里热气袅袅,他掂起来倒一杯茶递给顾明月,“是当初我学武的事。” “感觉怎么样,头疼吗?”顾明月坐下来捧着热热的茶杯,“真的不用找大夫?” “不用”,穆蕴坐在顾明月旁边,伸臂想把她抱在怀里,却被她抬手挡开,他失落地看着她,“我的医术比癸三说的那个专治头痛的人好很多,我每天都给自己把脉,已经没事了。” 顾明月喝口茶:“那就好。” “翩翩”,穆蕴看着她,“你是不是已经开始罚我了?” 这两天,他连她的手指头都没碰到。 “是啊”,顾明月说道,忍不住咳嗽两声,忙喝水压下咳意,这两天她都有些不舒服,但是不想让穆蕴知道。 “怎么咳嗽了?”穆蕴抬手准确地扣住她的手腕,继而面色沉沉,“什么时候开始咳的?怎么不告诉我。” “昨天下午”,顾明月说道,“没什么事,不想你麻烦。” 穆蕴耷拉下双肩,展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翩翩,以后不管什么情况我都不会再碰别的女人,你别拿我当外人,换别的罚好不好?” 顾明月掰开他的手,放在一边。 穆蕴搓搓手,当时怎么就想不开地摸了别的女人。 “翩翩,你先去床上躺会儿,好好休息一下”,他站起身,“我去给你煮一碗风寒药。” “嗯”,顾明月随口道:“谢谢。” “不客气”,穆蕴说道,捂着被两个字射得发疼的胸口走出去。 顾明月还没掀开被子,穆蕴又回来,说道:“翩翩,你爹和你大堂哥来了。” “他们没人受伤吧”,顾明月忙转身上前两步,担心多过高兴。 “没有”,穆蕴就随意地握住她的手,笑道:“他们在路上和穆寅带的人遇上,结伴来的,谁都没有受伤。” 顾明月松口气,跟着穆蕴一起出去。 穆蕴笑了笑,翩翩一高兴就真不生他的气了。 “离国才揪结多少人,还想占我们这么多城,怪不得能如此快便夺回一城。” “那些守城兵也太不顶事了,离国兵还没打过去的,一个个早跑没影儿了…翩翩呢,怎么还没过来?” 顾明月还未走近府衙宽大的客厅,便听到她爹和焕大哥的声音。 “爹”,她快步跑进去,“焕大哥,阿端,你们都来接我吗?” 顾攀,顾焕,欧阳端,在听到她的声音时便都站起身。 看到好好的女儿,顾攀长长松口气,走过来拍拍穆蕴的肩膀,就拉着女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闺女,没被这兵荒马乱的吓到吧?脸色不大好看,明天咱们就回家去。” “叔,路上不安全,你们还是跟着军队一起走为好”,穆蕴握住空荡荡的手,“队伍里有大夫,能好好照顾翩翩。” “爹,我好着呢”,顾明月说道,看向一旁的欧阳端,“阿端,你的手臂是不是受伤了?叫大夫看看吧。” 穆蕴立即说道:“翩翩说得对,你们肯定或多或少都有伤,还是先叫大夫来”,说着转头,吩咐守门的小兵去请大夫来。 欧阳端抬了抬有些僵持的手:“没事,已经上过药了。” “是啊,没事没事”,顾焕坐在顾明月旁边的椅子上,笑道:“欧阳这伤有人每天关心,不用你们操闲心啊。” 顾明月疑惑,随即便顺着焕大哥打趣的视线,看到略显局促地站在欧阳端右后方的女子。 或许是注意到有人看自己,女子抬头笑了笑,有些调皮的样子。 顾明月回以一笑:“这位是?” 欧阳端面色有些僵硬,没有回话的意思,倒是女子很活泼地说道:“我叫香芽,是欧阳大哥,顾叔他们在崔城救的人。” 正说着,小兵领着两个大夫进来。 虽然三个人都说没事,顾明月还是让大夫给他们把把脉瞧了瞧伤口。 到给香芽把脉时,她摆手道:“我就不用了,我爹是大夫,我懂些医理的。” 她说着时脸上带笑,声音却有些伤感。 顾明月便猜到她父亲可能在战乱中出了什么事,对大夫道:“麻烦二位了。” 大夫连道不敢,见没他们的事,很快提着药箱告辞出去。 “房间已经收拾好了”,穆蕴说道,“叔,你们先去休息,待会儿再来吃饭。” “行”,顾攀点头,对女儿道:“翩翩,走吧,跟爹说说这一路上你和含彰怎么过来的。” 穆蕴:… 翩翩的家人一来,他挨近她站的地儿都没了。 眼看着翩翩跟她父兄出去,穆蕴只好默默地去煎伤寒药。 府衙里又增加上百个士兵,门口、院中小路上都站着神情严肃的兵。 “顾姑娘”,穆寅过来见礼,“顾老爷,焕大爷,有什么事您们尽管吩咐。” 顾明月见穆寅还是一身风尘的样子,笑道:“穆寅,这里有许多人,你可以去休息了。” “多谢顾姑娘关心”,穆寅拱拳,“属下很快就去休息。” 很快穆子大哥也会来蒙省汇合,为防离国杀手混进来,他还是等等再休息。 “翩翩,你瞧这是我做的新马车”,顾焕指着院子西面空地上的一辆双蓬马车,满脸笑意,“坐起来一点儿都不颠,横后方还有个小床,送给你啦,以后你再想出来游玩就驾着它。不过现在乱,你最好一两年内不要出远门。” 说话间,顾焕已带顾明月走到马车边细看马车内部。 车身是用结实厚重的沉香木做成,相对设着两排能坐六人的座椅,座椅后面是一挂帘子,帘子后就是单人床。 床上还铺着干净宣软的褥子,床头车壁上有两个小格子,左边的放着话本右边的放着几包零食。 随时等着主人使用的样子。 顾明月觉得眼眶温热,转头看向脸上还带着大大笑容的顾焕:“焕大哥,谢谢你。” “跟自家大哥还说这么远的话,”顾焕说道,挑眉示意了下马车,“喜欢吗?” “喜欢”,顾明月摸摸马车开门处好看的雕花,“只是焕大哥,你用的木头会不会太贵了,肯定要招贼的。” 沉香木一小块就得二两银子,这么大一块沉香木,不就是闪闪发光的黄金吗? “要护卫干什么用的?还怕招贼”,顾焕摇头,“这车你喜欢,它又好使用便好了。” 顾明月笑了笑。 一家人相见,谁都没有休息的意思,他们只是从客厅转移到客房。 回到客房,顾攀就问起这一路上的事。 除了在沙漠那几天,她和穆蕴一点麻烦事都没有遇到,且在沙漠也没吃什么苦,顾明月便都一五一十地跟父亲说了。 “爹,我还遇到大红了”,顾明月高兴道,见她爹脸上有疑惑之色,又道:“就是小红,它现在长得特别大,还送给我许多稀罕种子呢。” 顾攀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它啊,还能认得你?” “小红是谁啊?”顾明月还没回答,顾焕摸不着头脑地问道,“怎么你跑到沙漠里还能遇见熟人?” “小红不是熟人是熟蛇”,顾明月笑道,“它就是我小时候养过一段时间的小白蛇,不过现在是一条很大的白蛇。” “呵呵”,顾焕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翩翩,防蛇之心不可无,没听说过南边瘴林里的大蟒蛇一口就能吞下一个人吗?” “大红是一条吃素的蛇”,顾明月说道,“它连青蛙都不吃。对了,我带的甜瓜还有三个呢,先给你们吃一个。” 让人去自己住的房间把包袱拿来,顾明月挑出其中最大的甜瓜切开,一一推给惊讶的三个人:“吃吧”,说着摊开一条手帕在桌子上,“把籽放到这上面,开春了我要种的。” 从绿洲里带出来的甜瓜有三四个品种,每一种顾明月都留着许多种子,足够种一亩了。 “嗯,跟应季长出来的甜瓜没什么差别”,顾攀率先拿一块尝了,“香良清甜,比你奶奶种的那些甜瓜还好吃。” 顾焕咔擦咬了一口,点头:“好吃,还有,这甜瓜的个头儿比西瓜都大了,咱那边还真没见过。” “那个沙漠里面的绿洲是什么地方?”欧阳端问道,“怎么大冬天还能长出瓜果?” “绿洲里很暖和”,顾明月想了想道,“不冷不热,好像和外面根本不是一个季节。那里还长着这种金黄的苹果,爹,焕大哥,阿端,给你们一人一个,把苹果核给我留着。对了,也给香芽一个吧。” 看着剩下的两个苹果,顾明月笑着系好包袱:“这些给我娘和熠儿。” 她这幅认真的模样倒看得三人忍俊不禁。 没过一会儿,穆蕴端着一碗温度适中的伤寒药过来了,顾明月摇头不喝。 对上他“不能再说一个不字”的眼神,顾明月默默妥协,捧着药碗一口气将苦涩的汤汁喝完。 “吃颗蜜饯”,穆蕴赞许地把一颗蜜饯喂到她嘴里,同时对旁边的三个人道:“厨房已经准备好了晚饭,权当接风宴吧。” 顾攀…怎么感觉自家的闺女被抢走了? … 晚饭还没结束时,穆子、穆丑先后带着一千多兵来到。 此时在蒙省府城,已经有将近五千兵马。 穆蕴让他们直接带着兵在距离府衙二里外的兵营整顿。 第二天下午,留下两千兵守城,穆蕴就带着两千多兵马向西夺柳城。 柳城是个重要关口,浑不耶攻占下来之后,在这里留了六百多人,且还有他手下武艺最精湛的大将。 而且此时大庸军队开始反扑的消息,羌离军队已经知晓,早早地他们便做好了准备。 高高的柳城城墙上绑着一个个人盾,这些人自然全部是大庸百姓。 兵临城下时,离国将官躲在人盾后面哈哈大笑:“想夺回这个城池,便从你们大庸百姓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城下的兵见此面无异色,他们雁翅散开,穆蕴微笑着跨马而出:“尔等已经是无源之水,早晚死路一条,能好死,何必选择不得好死的结局?主动打开城门,饶你们一命。否则,在下只能攻城后让众位尝一尝大庸刑罚再死了,也好为这些无辜牺牲的百姓报仇。” “对了”,他说着打个响指,一辆囚车被三四名士兵推出来,“离国君,命令你的手下投降吧。如果你的话不好使,我只能抱歉地先让人送你痛苦地回来家。” 蓬头垢面的离国君没等穆蕴说完便向着城楼大喊:“高岗,本王命令你,马上开城门。” 看到国君的形容,高岗眼中闪过纠结神色,而其他羌离士兵已经面露惊惶,前两天的得意早已不在。 看着城下闲适淡然地根本不像是在两军战前的大庸将领,高岗恍然察觉现在的他们就是瓮中之鳖。 他们被轻易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他们太大意了,一步步深入到大庸内部,大庸只要把关口一封,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 “…开,城门”,高岗艰难挥手,既然已经是必死之局,何必负隅顽抗,让国君死于非命? “你说饶我们一命,希望你能说到做到”,他向城下大声喊道。 穆蕴淡淡勾唇:“自然”。 城门开,乙七丙二带着收归的三百柳城逃兵和有参军意愿的壮汉率先跪下来迎接。 高岗见此,额头汗水如瀑。 好在他没有坚持一战,否则他们这六百人必定全灭于腹背受敌之中。 下柳城后,休整一夜,穆蕴带兵继续往南走。 短短四五天,扯着穆字旗的大军已经增加到一万多,每到一地便有庚辰组的人带兵来汇合。 顾焕坐在车辕上,看着左右百姓跪下来痛哭流涕地对穆家军感激的模样,突然打了个寒颤。 再过一城就是玉清河北岸,朝廷的军队早已重兵布守在北岸,李度回去后立即带兵,已经和浑不耶交战两次,虽重创敌军,己方也损失不少。 穆蕴打算在洛省府城歇一歇,那点儿穷寇,就让朝廷军队追去吧。 “翩翩,下车”,府衙前,穆蕴翻身下马,来到马车边推开车门,伸手示意顾明月下来,“这儿没怎么遭到破坏,我让人巡街安抚一番,马上就能恢复往日热闹。过明天除夕,我们在就在这儿过。” 年前是不可能回到家了,父亲到蒙省的当天晚上,顾明月就让穆蕴派人回她家中送信去了,母亲的回信前两天她也收到。 因此对于穆蕴在洛省过年的建议,顾明月点头答应。 顾攀几人也都没有异议。 “二叔”,见穆蕴带翩翩休息去了,顾焕跟上走在稍前方的顾攀,看看四周的兵,低声道:“翩翩这个未婚夫,到底想做什么?他不会是…”谋朝篡位吧。 历史上凡是谋朝篡位的,没有一个好下场,且还个个儿臭熏几百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当初刘家之所以能推翻前朝,那也是因为前朝皇帝昏庸享乐弄得天下民怨沸腾之故。 而且听说史故事中讲的,前朝还官怨沸腾,那些当官儿的暗里都对爱抄家的皇帝很不满,所以当导火索被点燃之后,才没有人誓死保皇帝。 如今呢,皇帝根本不是随意妄为的人,百官都很拥护,百姓们提起皇帝没人大夸特夸吧,也没人在暗中骂。 穆蕴这个前礼部侍郎一路上收那么多兵,就算没有谋逆之心也会被人安一个谋逆之名。 顾焕觉得这就是妥妥地要被抄家的节奏。 顾攀怎能想不到这点?他看看府衙内整齐行走地来来往往的兵,皱着眉道:“待会儿我问问去。” 顾焕道:“我也去。”这可是大事,必须问清楚。 … “我并非师出无名”,面对询问,穆蕴淡然地笑笑,给未来岳父和大舅哥倒两杯茶,“当时风城一片混乱,我正好在彼,挽救颓势义不容辞,夺回风城第二天我就向朝廷写了奏表。议事处回劄我前几天就收到了,朝廷任命我为钦差大臣,沿途收兵夺城,都是我分内之责。” “原来如此”,顾攀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回劄我们能不能看看?” “是啊,这事儿非同一般,必须谨慎”,顾焕说道,“先看好回劄的内容,也省得回朝后有别的官说你僭越。” 穆蕴丝毫不在意,起身拿过来顾明月那个放在包袱里的淡红色绣花手包,将一份硬皮劄子掏出来,递给顾攀。 顾攀和顾焕忍不住对视一眼,这么重要的东西就放到翩翩一个小丫头的包里! 该说穆蕴不在乎这些权力,还是该说他尤其信任翩翩呢? … 顾明月在府衙的大浴池中洗了个热水澡出来,衣服还没穿好,就听穆蕴敲着外面的屏风道:“翩翩?你洗半个时辰了,快出来。” 穆蕴刚才回答翩翩父亲和堂哥的询问时心里就很担心,好容易送走他们,他立即闪身过来。 “我已经洗好了”,顾明月向外说道,“你别过来,我还没穿好衣服。” “好”,穆蕴应答,想到那天光溜溜被他抱在怀里的翩翩,他忙抬手揉揉有些发痒的鼻子,“快着点儿,别冻到了。” 已经十几天连翩翩的手指头都没有碰到了! 换衣服的软榻处有两个婢女,她们是穆蕴不放心顾明月一个人在那么大一个浴池中洗澡,特意让穆丑到府城的大户人家借来的。 府衙之前是羌离那些小将官住的,婢女仆人跑的跑被杀的被杀,他们过来时这里只有十几个离国兵。 婢女看看映在屏风上的人影,帮顾明月系衣扣时笑道:“小姐,穆大人对您真好。” 顾明月笑了笑,这时穆蕴又问:“衣服穿好了?” “好了”,顾明月将帕子系在衣扣上,走向屏风,“你去洗吧。” 穆蕴迎上她,展开双臂刚要抱,顾明月已经灵巧地侧到一边轻盈地躲开了,转头看见穆蕴面上的郁闷,她笑道:“我去做饭。” 两个婢女上前,施礼:“穆大人,奴婢们帮您宽衣。” “这里不用你们了”,穆蕴冷淡说道,抬步走向浴池。 两个婢女疑惑地看了看,不敢跟过去,施礼告退。 出门后,其中一人道:“穆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们回去?” 另一人想了想,说道:“我们去帮那位小姐做饭吧。” 如果能一直跟在小姐身边伺候,以后的前程肯定比在如今这个主家好。 … 穆蕴一只胳膊撑着倚在浴池边,闭目琢磨着今天怎么样能拉拉翩翩的手,如果能亲亲就更好了。 这种不能到翩翩的日子,着实有些难熬。 正凝神,细碎的脚步声传入耳内。 穆蕴转头,瞳孔狠狠一缩,一个女人正顶着翩翩的脸缓步向他走来,带着恶心的媚笑,边走边脱着身上的衣服。 “找死”,戾气聚集在眼底,穆蕴一张拍向水面,温热的水珠四溅,其中一颗最大的水珠,迅疾地直线射向女人的眉心。 魅惑的笑容还僵在脸上,已有一颗血珠从女子后脑勺透出。 明亮的眼睛失去光彩,女子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倒在地板上,似乎想要问个为什么。 她易容的这张脸,不是此人的心爱之人吗?他怎么能连说一个字的功夫都不给就把她杀掉? 哗啦水声响起,穆蕴缓缓起身,拿起旁边的外衣围在腰间,才走到女子旁边,弯腰伸臂,唰一声揭下来张人皮面具。 穆蕴嗤笑,垂眸看了眼贴着地面的一张寡淡脸,内力催动暗哨,很快亥三现身。 看到地上已无声息的女子,亥三惊讶:“爷恕罪,属下失职了。” 他和甲五甲六看守的很严密,怎么还会有杀手进来? “处理了吧”,穆蕴销毁人皮面具,拿湿帕子一点点擦着手,“让丁一带二百人出关,把羌离国皇室余孽全部杀了。” 竟然敢顶着翩翩的脸到他面前,果真是嫌命太长吗? “是”,亥三应道,扛起地上的女人闪身消失,最后落在府衙东北角的小花园里。 掏出一个青花瓷瓶,洒了两滴水到女人身上,眨眼间人变成一滩水缓缓深入松软的地面。 亥三收起瓶子,被人注意到之前抬脚踏着旁边的树干隐匿起来。 … 府衙的厨房里都是些被宰割成一块块的牛羊肉,这些羌离士兵虽然到腹地,饮食结构却一点没有变化。 顾明月让士兵出去换些米面,想做馅饼和粥。 穆蕴洗澡的速度出乎预料得快,她还没和好面,他已经清爽地过来厨房帮忙。 “今天有想起什么吗?”顾明月往面里添着水问道。 大半个月过去了,穆蕴还是有些事情没想起来,比如他这些年读的书,全没印象。 至于庚辰组的建立,他昨天才想起来。 穆蕴摇摇头:“只要记着你就好,其他的都是微末小事,忘了正好清清脑子”,说着抬手指指顾明月左边脸颊:“这里有面粉,我给你擦擦?” “不可能”,顾明月说道,“我连蹭一下脸都没有,面粉怎么会跑到脸上?” 穆蕴十分认真:“真有,我帮你擦干净”,猛然地就低头在她脸颊上狠狠亲了一下。 刚才过来帮忙的两个婢女立即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 顾明月瞪了穆蕴一眼,穆蕴忙举手表示不再妄动。 吃过晚饭,顾明月和香芽坐在一起说话,这些天她经常和香芽聊天,感觉挺聊得来的。 香芽从小没有母亲,是被父亲养大的,家里开着个小医馆,城破之后,她父亲为了保护她被羌国兵砍死了。 她躲在地窖中,才逃过一劫,那天香芽想出来为父亲收尸,却被两个在城里游荡巡视的羌国兵发现。 如果不是欧阳端听到女子的呼救声过去砍死那两个羌国兵,香芽说她也不会活下来。 顾明月看得出来香芽在说到欧阳端除了感激之外还有倾慕之情,因此在香芽说想跟着到他们村子定居时,她笑着表示很欢迎。 香芽是个性格很好的女孩子,活泼却不是那种毫无遮拦的张扬,顾明月觉得很合适阿端那个沉闷性子。 如果他们能在一起,是很不错的。 不过顾明月不会在中间说什么,这种事情还是要男女双方自己的意愿和发展。 旁边顾攀几人也在聊天,一路所经和此次离国兴兵的原因都是他们的话题。 穆蕴只偶尔说两句,看着和一个女人聊天聊得非常开心的翩翩,他觉得非常不开心:怎么到处有人抢夺翩翩的注意? 大半个时辰后,穆蕴看看沙漏,简直不知道衣服发饰之类的小事,女人们竟然能聊这么长时间! “翩翩,时间不早,早点去休息吧”,穆蕴起身,十分自然地握住顾明月的手腕。 顾明月笑笑,也自然地抽出手腕,和香芽告辞,又向她爹、焕大哥、阿端说了声,才先一步回房间。 翩翩的父兄都在,穆蕴不好太无顾忌,因此并没有立即跟出去。 这边几人也很快散了。 穆蕴回房间后转身就从后窗到旁边顾明月的房间里。 “翩翩”,他一进来,便走近正坐在床边拆发的顾明月,笑意温柔,讨好道:“我帮你,我再给你按按头上的穴位,你只闭着眼睛享受就好了。” “不麻烦你”,顾明月拿着檀木梳慢慢梳着头发,“如果你很闲的话,自己给自己按按头上的穴位吧。” “宝贝”,穆蕴在她面前蹲下身,伸手捞住她空着的那只手握住,含情双目仰视着他心尖上的女子,“我已经很深刻地发自内心地认识到我的错误了,别这么罚我了。要不然,你打我两拳?” 就是打二十拳,也比这样看着她却无法靠近她要好。 穆蕴很不喜欢这种翩翩和他疏远的感觉,即使那疏远只是很少很少,但他依旧不喜欢。 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时时刻刻和翩翩黏在一起。 顾明月对上穆蕴盛满柔情的目光,好像他眼里的自己很重要很重要。她感觉身体很轻,有种一不留神便似乎能飞起来的错觉,这就是开心得飘飘然? 唇角不自觉勾起,她伸出手指摸摸他的脸,又摸摸他的胸膛:“我才舍不得打你呢。” 穆蕴欣然,按住胸前柔软细腻的小手握住,刚送到唇边,只吻上微凉的指尖,纤细的手指便从他手中滑了出去。 “翩翩”,穆蕴抬头看她,唇角勾出一个坏笑,“我可是会用强的。” “那我就喊救命”,顾明月继续梳头,淡淡道:“我昨天晚上梦到你抱着别的女人不理我,难受得醒了。所以我决定,以后都要和你保持距离。” 她的话半真半假,穆蕴却听得心慌:“再也不会了翩翩,无论何时什么情况,我都不会碰别的女人。” 顾明月在这点上是非常信任他的,她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要睡了,你也回去睡吧。” “我…”穆蕴欲哭无泪,“翩翩,你看看我的黑眼圈,这些天我都没睡好,今晚让我睡在你旁边吧。我保证不抱你”,说着举起左手发誓状。 顾明月偶尔晚上翻身,旁边空荡荡的,同样很不习惯,有天晚上差点出去叫来穆蕴抱着他一起睡。 她想了想,道:“好吧”,转身在床中间放一床被子,又看向穆蕴:“不能越界!” 穆蕴毫不犹豫地点头,绝对不越界,能再次和翩翩睡在一张床上这就是一大进步。 越界的事明天再想! 两人都躺下来,顾明月看看一条被子之隔的穆蕴,突然笑出声来,好像祝英台梁山伯一个书院读书时同卧的场景。 穆蕴侧身看着她,唇角含笑,并没有问她突然笑什么。 “晚安吻”,顾明月清楚地看到他唇角的笑意,手肘撑着床起来,凑过去在他额头上吻了下:“睡吧,乖宝宝。” 穆蕴满脸黑线,伸臂扣住她的腰身:“翩翩,你还故意招我?” “嗯”,顾明月点头,“以后我如果惹你生气了,你也可以故意招我啊。” “好”,为了说话算话,穆蕴十分不舍地一点点收回手,“我记着你说的话了…翩翩,我能礼尚往来一下吗?” “不能”,顾明月埋在枕头笑,穆蕴别扭地憋气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快睡觉。” 说完她就闭上眼睛,又哼哼笑两声,很快便睡着了。 穆蕴宠溺地看着她,确定她睡沉后,起身轻轻在她额头吻了下,低柔道:“翩翩,做个好梦。” 顾明月看着满天星辰,心里有种十分神奇辽阔的感觉,低头,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一颗半浮在空中的不规则石头上。 四周是黑暗的,却又被无数明亮的星辰照出细碎清亮的光。 “喜欢这里的景色吗,翩翩?” 正看着星海,穆蕴踏着星星走来,和顾明月挤着坐在一块石头上,抱住她。 穆蕴突然看看四周,又看看怀中人儿,然后松开手,叹息道:“我保证过,除了翩翩不抱别的女人,即使是梦里的翩翩也不行。” 顾明月忍不住笑起来,“穆蕴…我竟然梦到你说这么奇怪的话。” “你梦到我?”穆蕴疑惑地看着顾明月,“这不是我的梦?!” 难道他和翩翩在做同一个梦? 顾明月听到他的话也有些惊讶,她梦里的穆蕴好像说话都特别有条理特别有逻辑。她想了想问道:“穆蕴,你有没有做梦带我去九重天玩,还有一个有大台子的地方?” “梦到过”,穆蕴点头,抬手揽住她的肩膀,看向星空,笑叹道:“我们竟然已经同梦过两次了。” 顾明月靠在穆蕴肩上,有些明白为什么会有心心相印这个成语。 穆蕴低头看了眼顾明月,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对我的惩罚终于结束了?” “嗯”,顾明月看着他,眼中全是笑意。 穆蕴唇角的笑意更大了些,轻轻地在她唇上辗转细吻,片刻,才伸出舌头扫开她的唇缝,勾着香甜的小舌头嬉戏… 阔别已久的亲吻贴近,让穆蕴的心情十分愉悦,直到顾明月呼吸不稳,他才不舍地撤回嘴唇,却还是一下又一下在她嘴唇上轻啄。 顾明月好笑地推了推他。 “这个梦挺有意思”,穆蕴后退,扶着她的肩膀起来,看向灿烂的星海,“我们去走走。” 顾明月就和穆蕴手挽着手在星海中漫步,看到光芒漂亮形状可人的星星,穆蕴还会摘下来递给她把玩。 醒来时,顾明月手中还捏着衣襟,这是做梦时,穆蕴不知不觉给她摘了许多星星,她便拿衣襟兜着。 “醒了?”穆蕴低沉的声音响起,顾明月抬头,才发现他正笑看着自己说道:“以后,我们在家里也布置一个星海,我再带你摘星。” “星星怎么布置啊?”顾明月笑问。 穆蕴神秘一笑:“我有办法,现在起床,我们去集市买年货。” … 经过昨天大半天的安抚,一大早洛省府城的集市已经恢复,虽然比起往年萧条许多,但总归有了点年的气息。 街上的店铺天刚亮已经搬开了门板,住在郊外的农家,听说安定下来,都收拾起干菜家禽,几乎全家出动地到城里来。 城中自然有失去亲人的人家,恢复生机街上虽偶尔响起哀乐,但来往之人的眼里透出的是平静和希望。 只要留着一条命,他们终会把日子过得好起来的。 千百年来天灾人祸你死我亡,唯有他们乐观豁达一代代繁衍,演绎着自己人生中的苦乐精彩。 247 不止 “穆蕴,这里的鱼真肥”,集市上,顾明月转头向正买菘菜的穆蕴招手,“我们要几条吧。” “你先挑着”,穆蕴说道,十颗菘菜八十文,他拿出准备好许多铜钱的荷包,很有耐心地数了八十文出来递给卖菜的妇人。 妇人双手接着,因这位公子问了价钱就买,也不讨价还价,她心里高兴,就挑出一颗略小些的放到公子脚边的竹筐子里:“这是给公子的添头”。 穆蕴礼貌地道谢,拎起大竹筐走向旁边卖鱼的摊位,顾明月已经挑好三条大鲤鱼,卖鱼的是对父子,那父亲正笑呵呵地问:“小姑娘,用不用帮你把这鱼宰杀好?” “不用”,顾明月摆手,穆蕴走过来问她:“多少钱?” “七十八文”,顾明月将那三条鳃穿草绳的鱼一条一条地放到竹筐中。 穆蕴付钱,依旧是认真地数出来七十八文。 顾明月无意间抬头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好似他们不是在买鱼买菜而是在做一件很神圣的事情一般。 她好笑地摇了摇头,这位出门都是扔银子的大爷竟然也有这么斤斤计较的时候。 “不是斤斤计较”,穆蕴收起荷包,一手提着竹筐扛到肩上一手牵住她走向下一个摊位,“过日子就得这样认认真真。” 看两人走远,卖菘菜的妇人招待着又来问价钱的客人感叹道:“造孽哦,要不是那些天杀的离国人,好好的贵家公子小姐还能作钱的难!” 挑选菘菜的客人刚才就在旁边,知道妇人话里的公子小姐在说谁,笑道:“大嫂,你不知道吧,之前在你这儿买菘菜的公子,就是昨天不费一兵一卒赶走番兵的穆大人。” “啊?”妇人满脸惊讶,随即大喜道:“幸亏我还送了大人一颗菘菜,真是谢谢那穆大人了,不然我们别想安安稳稳过这个年。” … “翩翩和含彰买菜还没回来?”顾焕把手里两包还冒热气的卤肉放到桌子上,四下看看,“买年货就买年货,还分开行动,他们两个都不是经常到集市上的人,能买好吗?” 守门的小兵也不多接话,只说道:“大人和顾姑娘还未回来。” 顾焕摆摆手,坐下倒杯茶喝起来。 欧阳端拿着一沓子春联和一些干货随后走进客厅。 香芽跟在后面,她两手提了许多炸果子之类的小食。 这些都是欧阳端买的,欧阳端并没有让这位甄姑娘帮忙拿的意思,当他买过两包不同口味的炒瓜子时,甄姑娘笑着说我来提着吧。 欧阳端看她一眼,之后买的果脯炸食全都由她拿着。 香芽心里甜甜的,以前在家过年时,父亲每年都会给她买许多小食,如今父亲不在了,又有另一个可靠的人给她买,老天待她总算不薄。 大男人没几个爱吃小食的,香芽下意识便以为这些都是欧阳端给她买的。 “顾大哥,你要吃瓜子吗?”在客厅坐下,香芽打开一包瓜子送到顾焕旁边的桌子上,“阿端买了很多,还有炒花生炒核桃,你想吃什么就说。” 顾焕捏两个瓜子嘿嘿一笑,说道:“买这么多东西啊,一个人可吃不完。不过我只吃几个瓜子就行了,你们慢慢儿吃。” 欧阳端皱眉,倒一杯茶润了润发干的嗓子,到底没再说什么。 不片刻,顾攀推着个双轮木板车回来,车上放着两扇猪肉,让小兵送到厨房切块入锅大火蒸煮好做扣肉吃,他才大步到客厅:“翩翩买菜还没回?” 顾焕点头,倒杯茶递给二叔,问道:“二叔,那两扇猪肉看着是刚宰杀的,不是说城里的猪牛羊都被敌兵杀干净了,这是在哪找到的?” “东街有个小地主,在地窖里藏着三四头呢”,顾攀喝口茶,笑道:“我出门就听说东街有人家在杀猪,当即便过去了,要了他两头,让外面这些小兵也吃顿丰盛的年夜饭。” “顾叔心善”,香芽说道,“过年听不见杀猪声,连过年的气氛都不那么明显呢。”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香芽吃过瓜子又拆了两包果脯,她在家的时候就很喜欢吃这些东西,甄父又宠她,因此她吃东西并不像那些没见过多少好东西的女孩子一样小心翼翼。 欧阳端看到香芽拆开的有明月最喜欢吃的桃脯,终是忍不住道:“甄姑娘,你不要都拆完了,给明月剩一些。” 如果不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会影响到她的生活,这些他特地卖给翩翩的东西,一包都不会让这个甄姑娘吃。 欧阳端想不明白,只是让她帮忙拿东西而已,怎么回到家这些东西好像就成她的了? 手指僵住,香芽觉得难堪至极,眨眼间满脸通红,她看了欧阳端一眼,匆忙地向三人告辞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欧阳端救她于危难之间,香芽根本没有拿他当外人,他话不多,对人却是极真诚。 香芽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他一句话说得这般尴尬,快步回到房间关上门,眼泪再也忍不住地从眼眶里滚出来。 这就是寄人篱下的滋味吗? 香芽透过泪珠朦胧地看向房间内的摆设,暗想以后自己一定要自制坚强,不能再像今天这样。 客厅里,香芽走后,顾攀摇摇头,说欧阳端:“以后对小姑娘说话要注意些,再说两包小食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着人说出来,难免让人难堪。” 欧阳端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顾焕摸着下巴心想,欧阳这小子不会是对翩翩有什么想法吧? 看了欧阳端两眼,顾焕又觉得不像那么回事儿。 难不成只是不解风情? 顾焕嘿嘿一笑,怪不得都十七了还没收到过漂亮姑娘送的东西。 … 香芽收拾好心情走出房间时,顾明月已经回来好一会儿了,她不知道阿端因为几包小食让香芽难堪的事,见香芽进来,忙招呼她过来坐。 “这个桃脯还不错,你尝尝”,琥珀黄的桃条在土褐色的油纸上显得十分好看,顾明月连着油纸包推到香芽面前,“我爹他们去厨房做饭了,让我们两个只管等着吃呢。” “我还是去帮忙吧”,香芽摆手表示不吃,看了眼顾明月手边拆开的两包炸果子,她笑道:“我可不敢托大在这里歇着。” 顾明月觉得她的话意有所指,想了想也没说什么。 香芽转身出去,到门口时又停住,笑着很随意地道:“阿端对你很好啊,这些东西都是他特意卖给你的呢。” “我们认识很久了,大家关系很不错”,顾明月说道,觉得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香芽笑道:“这样啊,那翩翩你在这里吃,我去厨房帮忙了。” 顾明月看看手里晶莹的桃脯,一口咬下去大半,有点莫名其妙,她还是找穆蕴去吧。 府衙里的人都被过年的气氛感染,十几个士兵还跑到外面的山里打了头大野猪回来,宰杀蒸煮直忙到很晚。 三十这天,府衙内做猪肉菜贴春联,年味竟比在家过时还显得浓厚。 吃过年夜饭,几人围着旺盛的大炭盆守岁,嗑瓜子吃核桃唠闲嗑,每个人的心情都很不错。 顾攀正在讲故事。 “…时间紧,不到寅时,翩翩她大舅就叫镖队启程,可这一直走许久也没走出月牙岭。天色发明时,我们才发现镖队根本没有动身,只是在围着个土堆在绕圈子。那趟镖回来,倒是吓得两个人病了好几天。” 他走的地方多,见闻自然也多,小小一件事便讲得意味十足。 顾明月从小就喜欢听父亲没事时讲的小故事,这个完了便催下一个。 后来顾焕说不能光听二叔讲,大家一人一个地轮流讲,什么故事不拘,必须都有意思。 顾明月补充道:“如果谁讲得没意思,就罚他去给大家做宵夜。” 众人都说好,顾焕第一个讲,他小时候爱听说书,肚子里当然很多故事,还把说书人的那种腔调模仿到了七八分,听得顾明月总忍不住想笑。 顾明月第二个讲,因为前两天想到梁山伯祝英台的故事,这时便讲给大家听。 刚说到祝英台女扮男装去书院读书,顾焕便笑她这个故事说得不像。 “大户人家的小姐想读书,直接请家里几个夫子不就行了,还费那老劲女扮男装?”他摇头,“再说,女子扮男装,除非是像…顾秀冬那样长得粗狂的,否则再怎么扮都有一股脂粉气。像你啊翩翩,贴个胡子旁人也能看出来你是女的。” “焕大哥”,顾明月喊道,声音里既带几分撒娇又带几分不好意思,“你要不要听啊?” “他们不爱听,翩翩只说给我听吧”,见她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动物,穆蕴差点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好一通揉。 顾焕忍住笑,抬手示请道:“你说你说。” 顾明月哼一声,更往穆蕴旁边坐近两分才继续讲起来。 说到祝英台被逼嫁,香芽笑道:“这又说不通了,那位祝小姐家里既是大族,怎么会做出逼嫁这种不合情理的事?再说,祝小姐真不想嫁,有很多方法可想的啊,最不济还有一死呢。” 顾明月:… 穆蕴摸摸自家小丫头的脑袋,笑道:“越是大家族才越是会干预儿女的婚事,甄姑娘不理解也在是正常的。翩翩的故事看来没意思,我们去厨房给你们做宵夜去。” 一句话说得香芽十分难堪,她没有为难顾明月的意思,其实她心里对这个小她半岁的姑娘观感很不错,只是想起前天的事便很不舒服,才会话语中怼她两句。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长相十分俊美的穆大人说出来的话,竟然这般不客气。 说她不理解正常,不就是在说她出身低吗? “我其实挺好奇这个故事后来的结局呢”,香芽僵硬地笑了笑,因为是她先找不痛快,这时连反驳的话都不能理直气壮地说。 顾焕见此,也笑着活跃气氛:“翩翩,后来怎么样了?先让我猜猜,定是祝英台和梁山伯逃到了一个偏远山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几年后,梁山伯祝英台同时高中。祝英台向主考官大人禀明身份,主考官大人得知高中的一名进士竟是女子,顿时称赞不已奏报万岁,一时间夫妻双双高中传为佳话?” 顾明月抚额,一个催人泪下的悲剧,被焕大哥这么一说,半点伤心色彩都没有了。 其实焕大哥说的很符合大家对美好的盼望,想起这个特殊的年,顾明月点头笑道:“最后跟焕大哥说的差不多。” 穆蕴想和翩翩单独相处,因此便牵着她去厨房做宵夜。 “翩翩,梁祝二人真的幸福地在一起了?”路上,穆蕴笑问,“跟我说说你要讲的结局。” “嗯”,顾明月点头,“他们真的幸福地在一起了,不过是变成了蝴蝶。” “蝴蝶”,穆蕴疑问,听她大致地说完,摇头道:“没脑子没担当。” 顾明月不禁笑着仰头看他,她开始看到这个故事时,心里有感伤也有对祝马两家家长的反感,后来她问爸爸梁祝为什么不幸福? 爸爸当时想了想,说道:“把它当成一个单纯的故事来解读,梁祝不能幸福的原因在于要用一对有情人的死来反抗封建的压制;将故事当做真实存在来分析,原因在于梁山伯责任感的缺乏。从梁祝定情到最后祝英台殉情,梁山伯都处于被动之中,他们这段感情的维护全在一个女子身上。即便是祝家不反对他们,他们结婚了,这也不会是一段幸福的婚姻。女儿啊,记住爸爸的话,以后找男朋友要找个责任感强的。另外,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都必须好,否则你们的关系一遇挫折他不是病就是退缩,以后有何幸福可言?” 妈妈在旁边,听到这话也笑道:“瞧你爸爸还成婚姻理论专家了。老余,昨天上海的宋姐还给我摇电话,说她儿子来咱们这边采买军服,想让他认识一下翩翩呢。到时你可要用这理论把好关啊!” 听说那位宋阿姨的儿子是才从德国军事学院留学归国的。 不过顾明月根本没见到对方面,那天她撑着伞去田间采蒲公英,回家后只见爸爸妈妈脸色都不太好,看见她进门又忙露出笑脸。 顾明月没有多问,傍晚她在葡萄树架上绑藤枝,倒是听到帮厨的刘嫂和张嫂在厨房里不满地嘟囔:“我们家小姐不知道多新潮,怎么就因为太太和小姐都爱刺绣就断定小姐是旧女人…” 这件事在顾明月的记忆中,只是无足轻重的一环,根本没有在她心中留下痕迹,如果不是因为和爸爸说的那些话连着,她早就没印象了。 顾明月又看了穆蕴一眼,觉得爸爸妈妈如果见到他,肯定会很满意吧。 “是不是我又俊美英武了?”注意到顾明月不停地看他,穆蕴挑眉笑道,“我们睡觉去吧,好给你看个够。” 话音还没落下,便双臂一伸将她打横抱起来,顾明月毫不惊慌地抚住他的肩膀,笑道:“你注意点,这是在外面啊。我们还要去做宵夜呢,到子时还要放烟火,不能睡。” “子时再起来”,穆蕴走着亲着她的脸颊唇瓣,“宵夜让别人去做。” … “顾老爷,顾大爷”,一个小兵跑进来,恭敬地见了个礼,“大人让小的来说一声,顾姑娘有些困回房间睡去了,大人有急事要处理,暂时不能陪你们守岁了。另外,顾姑娘那里顾老爷不用操心,大人处理好事情就去喊顾姑娘。” “困了就让她睡,不用再把她喊起来”,顾攀看看沙漏,时间的确很晚了,女儿以往在家也都没守到过子时,他并不奇怪,“让含彰把事儿处理好一人过来就行。” 小兵答声是,告退离开。 片刻后,丙三带着几个兵端了一碟碟香味扑鼻的小菜过来,将一壶酒放到桌子上,笑道:“老爷,焕大爷,欧阳公子,还有甄姑娘,这些菜都是大人吩咐做的,你们看看还缺什么,小人再让人去拿。” “这就够了”,顾攀起身,“很丰盛啦,大人如果不嫌弃,坐下来一起吃点儿。” “老爷太客气了”,丙三哪敢跟爷的岳丈大舅哥同桌吃饭,说了两句客套话便告退下去。 … 听到小兵传来的父亲的回话,顾明月好笑地看着穆蕴:“我爹也不是好糊弄的。” “我可不敢糊弄你爹”,穆蕴抱住顾明月在她颈窝蹭了蹭,同时还漫不经心地吻着她的脖颈,低声道:“你真好闻,闻着闻着就让我很想吃。” 顾明月双手推开他:“你不是说让我看你吗?不许乱动。” 穆蕴随即又黏上来,在她唇边落下一个又一个细碎的吻:“这样你才能看得更清楚。” 顾明月哭笑不得,片刻后便被他攻城略地。 缠绵的亲吻中,穆蕴的呼吸粗重几分,为免一发不可收拾,他狠狠地吸吮了两下她的嘴唇,撤开后退。 顾明月抬手摸到他隐含欲望的眼睛,问道:“你这两天可有想起来什么?” 穆蕴摇头,没有说昨天晚上好像做个奇怪的梦,似乎是他扇了翩翩一巴掌,当时就把他给气醒了。 醒来后看见翩翩好好地在他旁边躺着,他才长长松一口气。 穆蕴很奇怪,他可从来没想过动翩翩一根手指头,怎会梦到那样的场景? 这时看着翩翩,穆蕴突然有些害怕,他已经跟翩翩做过同样的梦,如果梦到她以前说的那些,还有夏雪说的什么前世,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然而穆蕴不想梦到那些,他觉得自己承受不住。 顾明月眨眨困乏的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闭眼就睡着了。 穆蕴好笑地亲亲她的眼睛,想起一个慧通那老和尚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越是心境澄明的人入睡越快。 翩翩入定也快,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顾明月没有听到外面的鞭炮烟火声,一睡到天明。 此时柳城的街上,邻里之间已经拜完了年。 百里之外的净城刚刚停止厮杀,李度身着寒光烁烁的盔甲,走在街道上查看将士们的受伤情况。 “禀将军”,一个传令兵快速跑来,“陆世子将浑不耶残部赶到了落霞口,请求支援。” 李度大步上马,亲自带兵赶去落霞口。 浑不耶这个人必须活捉,他能如此顺利地攻下一城又城,肯定有内应。 这种卖国蛀虫,必须揪出来严惩。 王镇跟在后面的亲随兵里,对于活捉浑不耶更加迫切,只要抓住这个人,王家必灭。 通敌卖国者夷三族。 虽然他自己也包括在这三族之内,但他丝毫不在乎。 他身上有军功可以赦免,即便不能赦免,有整个王家陪葬,他还是笑都要笑醒的。 … 玉清河以北战乱纷起,除了藩贼入侵还有一部分山贼趁机作乱,各种乱象频出,若不是穆蕴经过一城便安定一城,朝廷里有许多人都睡不下个好觉。 然而现在穆蕴已经安定下北方七八个省,将要带着被活捉的浑不耶度过玉清河时,又有不少人开始睡不着了。 初一这天秦由照旧去了议事处,他被重新起复的第三天,就成为八位议事大臣之一。 议事处点着十几个炭盆,温暖如春。 秦由走进来,解下披风递给旁边管理茶水杂事的小吏,令他意外的是王相和这个才复位没多久的副相,连同另一位康九廷提拔上来的张副相都已在座。 张副相为官十余载,异常圆滑,康九廷都倒台一个多月了,他还安安稳稳地坐在副相的位置上。 “见过王副相,张副相”,秦由上前见礼,神态恭谦,不过心里却是有些激动的,等宰辅之位择出,他是有很大机会成为副相的。 七八年之后,他秦由未尝不可能成为下一任宰辅。 王相和想用秦由,且不说秦由之弟秦几是外省大员,单他在吏部供职十几年之久,就不知有多少可用的官员呢。 因此王相和对秦由十分客气,抬手虚扶,还笑着说了两句年节的闲话。 须臾,八位议事大臣都到了。 王相和正了神色,率先开口:“这里有最新送来的战报,北方已基本平定。据说咱们前段时间商议授命的穆钦差每到一处,百姓们都是夹道欢迎,可见穆蕴此子的确有能力。” 同样趁机成为议事大臣的赵广成、齐兆廷、文明听到这话,均暗自皱眉。 果然还没容他们多想,王相和继续道:“只是他如此顺利就收回被占城池,本官总觉得疑惑。众位想想,浑不耶之胜何其迅速,他之败又何其迅速。现在看看这场仗,本官觉得说一句小孩子过家家也没什么不可的。” 议事厅坐着将近二十个人,此时却安静的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没有。 “但是这件过家家一般的事一过,穆蕴获得的利益实在太大了”,王相和的目光扫过面无表情地看着桌面的众人,敲敲桌子,“可疑啊。依本官之见,传密折给李度,等这穆钦差一渡过玉清河便收缴他手上的兵权,然后和那浑不耶一起押回京审审吧。” “王副相说得对”,赵广成说道,看向其他七位议事大臣,“浑不耶进攻之顺利的确有蹊跷。至于这个穆钦差,本官以为却并不可疑。原因有二,其一穆钦差的确是个能力卓越的青年才俊;其二浑不耶之所以败得这么迅速是因为穆钦差抓住了离国君,臣子见王被擒,谁还敢反抗?再一个,此是我大庸地盘,他们能站得理直气壮?百姓们谁都不会向着浑不耶,背民心者,其败也速,有何稀奇!” 一番话下来,不少人微微点头。 王相和目光一寒,赵广成进议事处才一个月,竟有不少人站在了他的后面! 有人说道:“无论如何,有可疑还是查一查为好。” “查是必须查的”,齐兆廷开口,“不过穆钦差才平定北方我们就押解回京查,民间传说起来,朝廷面上不好看。不如从议事处、六部,抽调几位刚正不阿的大臣专查此事。” “兆廷此言有理”,王相和满意点头,只要查,穆蕴就必须有问题,“明日早朝,我们奏请皇上再议。” 因为北方战事,年节也只休朝两天,初二便开始正常上朝。 刘谱其实很不愿意,百万大军守在丰澧江北岸,番邦即使有六十万大军,也不可能打过来。驱赶走他们还不是时间的问题,何必如此紧紧张张?要他说怎么也要过了初五再上朝,但无奈百官建议,他不愿意岂不是显得很不英明? 然而此时的刘谱并没有闲着,正忙着给身边的亲信安排官位。 九省贪污大案的爆发让朝廷换进来许多新鲜血液,别以为团伙犯案朝廷不敢全斩,多的是人候补。 刘谱被这些臣子磨得很有耐心,安排下一颗颗小棋子儿然后等着熬死下一任宰辅王相和,他就能撤相位了。 对于朝廷大部分官员来说,下一任宰辅非王相和莫属。 刘谱自然也这么认为的,摩挲着指尖的白玉棋子,他又纠结又期待。 撤掉相位,百官直接向他负责,到时他说什么谁还敢说一个不字?然而刘谱很清楚,如果没有宰辅,朝中大事他天天儿的不睡也忙不过来,更何况他还想跟美人儿玩耍呢。 可是再把权力下放给某些人,难保不会又出现一个隐形宰相! 刘谱想了大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好主意,他设一个皇阁不就行了?皇阁大臣专门给他处理事情,且不给他们封高位,彼时皇帝将是天下至尊,真正的一言九鼎。 此时议事处刚刚商议完填补北方官吏空缺,帮百姓重建家园的事,都不知道皇帝正在想主意达到空前的集权。 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们也只会无所谓地笑笑。 除非皇帝能一人管理完整个国家,否则只要用他们,他们就不会让臣变成狗。 议事全程,秦由只在推举那几个重要府城的府尹时发表了几句意见,其他的事他暂时都不会管。 轿子经过重新开张的玲珑斋时,秦由掀开轿帘看了眼,暗自摇头,这就是没有家族依恃的坏处了,连冒头儿的机会都没有。 恐怕这玲珑斋下一次面临的就是查抄的命运了。 王相和既然让人查穆蕴,怎么可能查不出什么来? 前段时间因为康九廷倒台,玲珑斋、鹊喜楼解封,穆家的下人过来查看,却发现两间铺子的库房都被搬空了。 穆府老管家立即告上了府衙大堂,荀清一查,竟然发现了康府侍卫不慎遗落的腰牌。 因为这事,墙倒众人推的康府几乎成了全帝京的笑柄。 玲珑斋鹊喜楼的掌柜在康府的府库中找到了他们铺子里的东西,荀清审理后,判全部归还。 不久后,这些东西很可能又都落在王相和手里啊。 秦由摇头感叹,轿子走过玲珑斋好久,他才想到已经和穆蕴定亲的顾明月,那丫头是他母亲认的干亲… 如果穆蕴定了通敌卖国之罪,顾家岂能逃掉干系,说不定还会把秦家牵连上。 秦由狠狠地捶了下轿子,扯开轿帘道:“走快点。” 一到家秦由便进了书房,直到两个时辰后才在夫人不放心地过来看他时,走出书房。 看着外面渐渐西落的太阳,秦由决定立即断了和顾家的联系。 虽然他觉得那丫头是个不错的孩子,他也不能拿秦家一族冒险,必须摘干净。 “怎么摘?”晚上,秦由跟妻子说起此事,秦大夫人有些不理解地看着他,“难道不能是那穆蕴真有本事,他一城一城地收回来就是通敌?事情还没有定论,老爷何必如此不顾情面?” “夫人,你怎知其中利害”,秦由摇头,“我想做这种小人行径吗?有些人想说有就必须有。如果我没有重入朝堂身居高位,危险还低些。可是现在我这个议事大臣的位置还没坐稳,就出现家中干亲通敌之事,这么大一个把柄,谁舍得不抓?” 见夫人不说话,秦由叹口气:“不是为夫怕事,实在是这个罪名太大了…到时顾家如果真出事,我们也好在暗中帮一把。” “你不能找人活动一下?”秦大夫人相信自己的两个孩子是翩翩带来的好运,心里一直很喜这丫头,此时明知她有可能陷入麻烦还毫不留情地踢开,她做不来。 “我们家能和王家比吗?”秦由说道,“夫人,年前帝京多少官员一夕被抄,杀头,流放,都是王家在清除那些依附于康九廷又不投向他们的官员。我们家有些根基,杀头不可能,但万一抄家流放,我秦家几世之泽就要斩在我手里了。” “…那如何摘干净,谁都知道母亲对认下的干孙女很好”,秦大夫人终于妥协。 “现成的理由”,秦由说道,“当初那丫头和穆蕴定亲,母亲不同意还郁郁了许多天,之后也不见翩翩再上门来过。明日家里设宴,你把咱们两家因为小姑娘定亲的事不再怎么往来的话放出去便好。母亲并没有带她参加过谁家的宴,只是家里的宴上旁人见过几次,有这话不怕旁人不信。” 秦大夫人点点头。 然而秦由怎么也没想到,半个月后,被查出问题来的竟是王相和。 离国君主和浑不耶的指认,离国派来那位支大人遗留下来的两封信,一切都指向王相和。 皇帝当即下令抄家,果不其然,御林军在王相和的书房搜出十几封可疑信件。 一日之内,四百族众的王家人填满了大理寺的刑狱。 元宵佳节后,皇帝与议事处共同拟定了审理王相和罪名的官员。 朝中与王相和相关的官员不少,一时间风声鹤唳遍布朝堂。 当初康九廷下台是因为贪污,这种罪名不那么敏感,且要讲究实据,惶恐的都是些真正做过什么的官员。 而通敌叛国,只要是和犯罪者有一点关系的人,都有可能被牵连上。 因此元宵佳节后的朝堂颇有些惴惴,大臣们都不敢随意说话。 刘谱很满意,觉得他撤相的圣旨终于是时机掰下来了,但是节后第一天早朝他就被臣子们泼了瓢冷水。 以议事处赵广成为首,七八名官员都推拒斩获大功劳的穆蕴为相。 赵广成退下去后,曾在礼部任职的文明立即奏表,洋洋洒洒几百字,都是以穆蕴的才能和人品可堪为相的实据。 刘谱一摔折子,有他这么窝心的皇上吗? “历来相位都是年过而立的老官担任,穆爱卿资历尚浅,恐担不得担任”,他摆手说道,“此事再议。” 穆蕴只在帝京第二日早朝时到朝堂上复了命,被赏个吏部小官就没再进过朝堂。 不过他一点儿都不急,每天点过卯便去找翩翩。 如今好几处势力他都在转明,宰辅之位早已在他掌心,拜相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三天后,推举穆蕴为相的官员人数已经过半。 秦由站在百官前排,见此情势心惊不已,竟然…竟然有一半官员都已被穆蕴收到手下,加上他从北省一路而来带的那么多兵,谁还能阻止他拜相? 虽然那些兵不过两三万,一还朝就被打散分到江北、滇南、岳东三个大营去了,但是穆蕴在那些士兵心中的核心影响不可能一时间消除啊。 秦由很后悔,后悔自己太明智了。 248 指桑 刘谱今天依旧没有同意穆蕴为相的奏请。 百官们似乎都不在意的样子,下朝后,大部分人都是神情轻松地说笑着走了,只是在内心他们却是非常震撼的,尤其是没有受到王相和牵连的王派官员。 说保住他们就能保住他们,以往那个众人瞧不起的穆蕴究竟有多大的实力! 恐怕康九廷王相和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皇帝再压着不同意又能怎样,等大部分官员都推穆蕴为相,皇帝说一百句不同意也不行。 言语间嘲讽过穆蕴的,心里忐忑地抓耳挠腮。 没有和穆蕴打过交道的,都在想办法争取拉近关系。 一大早春雨淅沥。 穆蕴用过早餐,拿起丫鬟递上来的锦帕擦了擦手,起身出门,门口的丫鬟恭敬地双手托着一柄暗红色油纸伞。 穆蕴接过来,油纸伞打开的声音终于打破餐室的沉默。 丫鬟们不由暗暗松一口气。 爷看起来虽然心情不错的样子,但从起床到用餐都没有怎么说话,众人不害怕,却难免觉得有些压抑。 “二爷”,穆蕴走出大门,正要收伞上车,一个三十不到的男子谄媚地笑着凑上来,身旁跟着个更谄媚的帮忙撑伞的仆人。 穆蕴看了此人一眼,没有说话。 男子接着道:“二爷下着雨还要出门,呵呵,小人那里今儿有一场歌舞宴,二爷可有兴趣赏光?” 男子名叫穆光国,是户部的从五品员外郎,不学无术专精吃喝玩乐,拍对了穆重的马屁才得了户部员外郎这个闲职。 穆重被罢之后,他一直想找个新的大靠山,因为他这个官职就是吃闲饭干拿俸禄,当初康九廷收拾穆家,根本没将他当成一回事儿。 于是穆光国这个小人物就安安稳稳地到现在,还多养了两个小美人儿。 眼看着朝廷局势要有大变,将来掌权的还很有可能是他族叔,穆光国毫不犹豫地率先蹦出来拉关系。 穆蕴一句话没说,掀开车帘登车。 穆辰穆巳早就穿着蓑衣在旁边等着,见此也都利落地坐上车辕,挥鞭赶车离去。 “二爷,以前…”穆光国跟着马车快走了两步,被车轮子甩出的水溅一脸也毫不在意,“以前是小侄多有得罪,您有空了一定要赏个光,给小侄一个赔罪的机会。” “大爷,大爷,快打住伞”,仆人忙追着把伞给自家主子撑在头顶,“穆二爷兴许有事,咱们选个天气好的日子再来。” “天气好的日子还轮到咱们来?”穆光国说道,“趁着二爷还未真正显达起来拉好关系才显得真诚,到时候你想锦上添花,人家也得稀罕。” “那怎么办”,仆人有些不理解,自家大爷也没什么远大理想,这闲官坐着好坏也没谁搭理,用得着找这么大一座靠山吗? 看清仆人脸上的不理解,穆光国朝他头上拍了一巴掌:“你懂什么?没听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吗?回去,给爷参考着挑一个国色天香的尤物出来。明天再来,直接带着美人儿来。” 雨丝下,穆重看着显得分外萧瑟凄厉的庭院,脸上愁容不散,两个穆府的老管事拿着账本进来:“老爷…” “把那件黄花梨的书桌抬出去卖了吧”,穆重直接说道,摆手:“以后银子不凑手,不用过来请示,能卖的都抬出去卖。” “是,老爷”,年纪稍长的老管事低头,欲言又止,“老爷,二少爷如今有飞腾之势,不如小的去求二少爷周济周济咱们府里。” 穆重闻言,脸上显露出恨不得掐死那个逆子的神情,片刻后又奇异地褪去,恢复平静:“有机会请他到家里坐坐。” 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劝阻声:“三爷,老爷不让您过来,您就在书房好好读书吧。” “爹,爹,给我银子”,穆茗脸色苍白,推开下人大声嚷嚷:“你因为一点流言就把我娘赶走,现在还想磨死我和四弟吗?我要银子!” 穆重脸色铁青,他也是在顾幽雁走后才得知三儿子对一种毒药上瘾的事情,而那种毒又很难买到,一点就需要十几两银子。 “不成器的东西”,穆重冷哼,当初顾幽雁天天拿着他的帖子请御医,为的就是给老三戒这个毒瘾吧!天天治还是这副鬼样子,果然是贱女人生的。 本来对顾幽雁的愧疚和思念这几天早被三儿子给气没了,穆重突然想起来发妻,心中打了个冷颤,忙挥手道:“拉出去绑起来,再让他跑出来,仔细你们的皮。” 穆茗怎么可能老实下去,书房这边顿时闹腾起来。 “四爷”,远处一株树下,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撑着伞给穆荃遮住犹透寒意的雨丝,“别看了,咱回去好好读书吧,您一定能让咱府上再次兴旺起来的。” 刚刚九岁的四爷以前是个小胖墩,没心没肺只知吃喝玩乐,夫人被赶出去后,三爷又成那个样子,有次甚至吓得四爷连烧两天,如今四爷瘦得连脸上的颧骨都凸显出来了。 小丫鬟五年前就开始照顾四爷,四爷虽然不懂事的时候居多,对她们却是还不错的,此时看着越发低闷的四爷,她心疼不已。 穆荃静静地看着书房方向,直到三哥被一群力壮的婆子拿绳子捆起来抬走,他才转头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以前,穆荃总是嘲笑死了娘又被爹赶走的二哥,从没想过他和三哥也会落到这种处境。 想到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父亲赶走的母亲,穆荃眼眶发红,紧握双拳,他一定要勤奋读书,把母亲找回来,赶走父亲。 回到小书房,小丫鬟伺候着穆荃换下被雨丝沾潮的衣服,刚挂好潮衣转头就见四爷双手捧着小小的玉狮子摆件在发呆。 玉狮子摆件雕刻得非常精致,一刻一划均显示出无上雕工,小狮子前蹄下踏着一个镂空球,球里还套着两个小球,它微昂着脑袋,傲慢姿态尽显。 想起前天听到的两个老嬷嬷的闲话,小丫鬟低下了脑袋。 小狮子其实是先夫人的嫁妆,先夫人的外祖父只是朝廷中的一个小官,却很会经营店铺,据说先夫人嫁到穆府的时候,光她外祖父母的添妆就有二十六抬。 然而这些东西,在先夫人亡故后,大多数都被现今这个夫人占了。 三爷四爷从小得到的小玩意儿,十之八九都是先夫人嫁妆里的东西。 而夫人呢,一介小官吏之女挤走了先夫人光明正大地入主穆家,不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为什么还要在外面偷人? 以后四爷长大了,得知这些,他该如何自处啊。 小丫鬟越想越心疼,走过去低声道:“四爷,这个小狮子是夫人送您的生辰礼,让奴婢收起来吧,免得摔坏了。” 自从夫人被送走,四爷只开始那两个月闹来闹去的,后来便是尤其的懂事,她们这些丫鬟劝说的也会听。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去,小丫鬟真是把他当亲弟弟疼了。 穆荃珍惜地摸了摸玉狮子,双手送到小丫鬟手中:“好好收着”。 “哎”,小丫鬟施礼,转身后却忍不住擦擦眼睛。 穆荃打开书本,一字一字默读起来。 一街之隔的穆家族长院子里却显得有些热闹。 “老爷,你看看我这几个娘家侄女儿怎么样?”穆夫人让女儿领着表姐妹们去阁楼赏雨弹琴,满脸笑容激动地坐在丈夫旁边,低声道:“找个机会请老七过来坐坐,跟他这些姐妹们处处。” 穆里捂住右脸颊,觉得牙根儿一阵阵发酸,当初穆蕴从北边带兵回来,自己这位夫人就开始蠢蠢欲动,这两天更是不消停。穆里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不是跟你说了,含彰已有未婚妻,你还把侄女们都接来做什么?给人嘲笑啊!” 还有,这一个个都小家气的,怎么不把最出息的悠姿带来? 这时候了还不舍得下本儿,更别说就算下本儿人也不一定要。 “老爷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穆夫人笑道,“有未婚妻不是还没娶呢?再说,就算已经娶了,贵妾良妾他不得纳几个!” 穆里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怎么着,听你这意思,你还打算把你几个娘家侄女都嫁给含彰?” 穆里早就知道穆蕴有大造化,此时确实非常镇定的。他觉得这事儿不能着急,只看当初含彰送庚帖取庚帖都是亲自来的,就能看出来他对那个未婚妻非常满意。 现在人家小两口还没成婚你就巴巴儿地送别的女人,这不找巴掌挨呢。 “老七要是喜欢,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听到妻子的话,穆里差点没被呛死,看向她的目光更加嫌弃:“拉倒吧,别丢人现眼了,让你这些侄女儿住两天就走,别往含彰那儿凑。” 见妻子还不服地想说什么,穆里立即道:“含彰能走到这一步,就绝对不是个好惹的,现在别碍他的眼,我有打算。” “什么打算?”穆夫人问道,“我们成家的女孩儿哪个不是一等一的好,怎么就碍他眼了!” 穆里担心她自作主张,就说道:“你看不出来含彰很重视他现在的未婚妻?还没成婚正是感情最好的时候,你弄几个侄女儿凑上去不是找不自在吗?悠馨那几个及笄的,你趁早给她们找婆家。至于悠兰那几个十二三的,这两年找人好好教着。等含彰成亲一两年,她们正好及笄,挑个模样性情才学都好的给他,一个贵妾的位置少不了。” 穆夫人将信将疑,心里其实想把自家侄女嫁给穆蕴做正妻的,到时候还不是一步登天! 穆里岂能看不出来她的想法,哼一声站起身来:“别太贪心,也不看看你们家什么家底。” 就算是真正的大家族养出来的女孩儿,恐怕现在的穆蕴也看不上。 如果没记错的话,穆蕴当初定亲的时候是刚被罢官不久,对于他来说,那未婚妻是雪中炭,这些后来的锦上花再美恐怕都比不过。 不过总体来说穆里的心情很好,这穆蕴本来就是族里的人,他用得着像其他人一样靠联姻加厚关系吗? 穆夫人看着丈夫轻快地走出客厅的背影,不由拧了拧手里的帕子,低声嘟囔:“老天爷怎么就不长眼呢,那么个无权无势的毛头小子还让他拜相!” … 顾明月不知道朝堂上这些风起云涌,所以也不知道自家男人已经隐隐成为帝京最热门择婿人选。 她正带着弟弟们还有几个丫鬟在花房内整地,准备把甜瓜种子洒进去育芽。 县学要过了正月十七才开学,自从顾明月初六到家,顾熠就前后黏着她,做什么事都要跟着。 顾灿只知道翩翩姐好几个月不在家很想她,也前后小尾巴一样跟着。 “姐,你给我的那些风寒药特别好使”,顾熠拿小铲子松着土壤,大人一般说起姐姐没回家那段时间他在县学的事,“咱娘把你送来的信给我看过后,我一放心就病了,还发烧。同舍的人要去帮我叫大夫,我说不用,有我姐给的药,然后我吃了两颗,睡着之后发一通汗,第二天早晨就没事了。姐,我那些同窗都夸你是神医呢。” 顾明月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脑袋:“哪有这样给自家人贴金的,还神医!”拍着的手改为轻抚,低声道:“对不起熠儿,姐姐让你担心了。” “是我没用”,顾熠有些低落地垂下头,“姐姐有事我什么都做不了。” “那是因为你还小呢,等你长大,咱家的事情都需要你出头,你可不要嫌烦”,顾明月说道。 “怎会?”顾熠神情坚定,突然又松懈下来笑道:“姐姐,你再给我说一遍小红的故事呗。我怎么都对小红一点印象都没有啊,我没有和小红一起玩过吗?” 回来之后难免跟母亲和弟弟说起沙漠里遇到小红的事,之后熠儿就一直缠着她问小红怎么样,是不是一条很大的蛇,是不是很通人性,姐姐怎么不把小红带回来? 顾明月把甜瓜籽均匀地洒在松软的土壤上,一边捧着湿土盖上一边说道:“你和咱娘都害怕小红。我记得有一次娘在树荫下铺了张席子让你在上面玩,小红爬过去卧在席子旁边想看着你的,谁知道你看见它便吓哭了。娘还以为小红想咬你呢,立即就拿着擀面杖去打小红。不记得我当时在干什么了,只记得我跑过去挡住娘让小红快跑。晚上咱爹回家,娘便要爹把小红送回山里去,为防小红回来,还要爹叫上大伯和三叔作伴,把它送到深山。我当时听见,就偷偷把小红藏到了我屋里。咱爹在家找一圈没找到小红,还以为它自己走了呢。” “后来嘞”,顾熠听得十分认真,这时见姐姐忙着在甜瓜籽上洒土,忙捧着帮忙洒,催促道:“后来怎么又把小红送走了?” 顾灿睁着大眼睛不知听懂没有,也跟着问:“怎么又把小红送走了?” 旁边的几个丫鬟已经听了很多小红的事,此时还是觉得有些害怕,警惕地盯着花房,就怕说着说着冒出来一条蛇。 年前照影可是被一条小黑蛇吓得病了三天。 “有次小红在我床前的踏板上睡觉,咱娘去我房间找东西,猛然看见小红,吓得不轻,而且那天爹没在家,好像出去走镖了吧。娘又惊又吓,我在外面玩够了回来,屁股上就挨两巴掌。那次娘都吓病了,爹回来就跟我商量把小红送回山上去。”顾明月说着顿了顿,“我不愿意,爹在林三大娘家给我要了只小猫,我还是不愿意,爹又给我从老憨伯家要了只半桩大的小狗,我也没愿意。最后咱爹给我买了许多好吃的,还说以后经常带我去看小红,我就愿意了。” “哎”,顾熠叹气道,“一些好东西你就不要小红了,那小红得多伤心啊。” “小猫小狗呢?”顾熠又问。 “爹又都送回去了”,顾明月笑了笑。 她那个时候才刚记事,连人的情绪都看不懂,更别说蛇了。 不过小红应该不会太伤心吧,毕竟她可是抵制好几次诱惑才同意的。 想到后来只在山上见过小红两三次,顾明月觉得小红当时可能应该有点儿伤心吧。 小红才走那两天,她也经常担心它,一到晚上就想小红一个蛇在黑洞洞的山里得多害怕,有没有吃饱,万一别的蛇欺负它怎么办。 然而这种担心的情绪很快就被其他的事情分散了,到她渐渐长大,甚至都忘了小时候还有过这么一个玩伴。 用湿土将甜瓜籽全部盖住,顾明月来回轻轻地踩了踩,对几个丫鬟道:“你们撑起伞,出去把草席子撤下来。” 这些甜瓜籽被春雨一淋,不用两天就能发芽。 顾灿见没故事听了,跟在顾明月腿边:“翩翩姐,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情,给我讲讲吧。” “好”,顾明月笑道,“我们去前院边吃零食边说灿儿小时候的故事,快打上伞,走了。” 砰砰三把彩绘油纸伞撑开,顾灿率先跑出花房,又转头提醒顾明月:“翩翩姐,你手上有泥巴,不洗手不能吃东西。” 说着转身又跑,从后面看着就是一把伞在地上移动。 顾明月忍笑道:“灿儿,你跑慢点,下雨天没钱给你捡。” “嗯”,顾灿答应着跑远。 顾熠和姐姐一起走向不远处的水车,接过姐姐手里的伞放到一边,一手撑伞一手转动摇柄让姐姐洗手。 水井里的水带着一股温温的感觉,顾明月洗着手,看看旁边体贴的小少年,感慨笑道:“我家熠儿这般绅士,以后不知会让多少姑娘倾心呢。” 顾熠又长一岁,懂得多了些,被姐姐这么一打趣,很是不好意思,红着脸捡起井台上的伞放到姐姐手里:“那样才好,许多姑娘尽我挑还不是天下第一大美事”。 说得既硬气又渣气。 顾明月在他肩上拍了下,笑道:“熠儿,你的想法很有危险。绅士都是发自心底地尊重女子,才不会周旋于许多女子之中。而且那样的人,可是得不到别人的真心哦。” “什么是绅士啊?”顾熠摆手道,“姐姐,你不用教育我,我一定会尊重以后的妻子的。” 顾明月:… 对妻子可不能只有尊重,不过这个问题太高深,顾明月决定等以后小少年再长大一些才和他探讨。 “绅士就是缙绅之家礼仪规范的公子…” 姐弟两个说着向前院走去。 照云带着其他几个人把花房上的席子撤下来,围住井台洗了洗手也都说说笑笑地向前院去了。 还是小姐在家的日子比较好,总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做。 前院回廊下,顾灿已经让照花上好了点心盘果盘,就等着翩翩姐过来吃东西听故事。 只是他这个美好的心愿注定要破灭了。 顾明月刚从后院出来,就看见走进大门的穆蕴,脸上笑意更盛。 “又忙什么去了?”穆蕴上前,把她手里的伞拿开递给旁边的照夏,撑着手中的大伞为她挡住雨丝,握了握她的手,严肃道:“手这么凉还在雨里乱跑,回屋。” … “翩翩姐”,回廊下,坐在桌旁的顾灿傻眼,“还要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啊。” 怎么他还没反应过来,翩翩姐就和含彰大哥回屋去了? 顾熠耸耸肩,踩着台阶走进回廊,收起伞对扁着嘴的顾灿道:“这就是有了姐夫忘了弟弟”,然后笑着对正走过来的照云四人道:“姐姐们,能不能把这些盘子都端到屋里去,我们要听姐姐讲故事。” 顾明月的房间很快热闹起来,顾氏又让照霜沏两壶热茶端过去,又让照康带人招待穆辰和穆巳。 穆辰穆巳表示每次到顾姑娘家中都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含彰又过来了?”顾攀撑着伞回家,看到院子里停着的马车,顾氏正好从厨房出来,他笑道:“还去看着?” “不看了”,顾氏摆手,谁家的女婿这么不嫌麻烦天天登门?“我都觉得咱这是多了一个儿子。” “多个儿子还不好”,顾攀看看女儿的房间,说道:“这孩子对咱翩翩是真好,一路上我看着比我这个当爹的照顾得都仔细,放心吧。” 顾氏见到好好地回到家的女儿时,心里对穆蕴的芥蒂就已经消除了,北边又是兵又是匪的,女儿却连瘦一点都没有,可见穆蕴对女儿多用心。 这么好的女婿,她又怎会再说什么? 顾氏笑了笑,和丈夫回了房间,问道:“老三叫你去有什么事儿?” “泡面的事”,顾攀道,把伞放到门口,转身掏出两张银票递给顾氏:“这是两千两,他们两口子非要给让翩翩买衣服攒嫁妆呢。” “他们不是前两天才买了下人准备建作坊?”千两的银票不知经手过几百张,顾氏早已经兴不起什么波澜,“这个时候要他们的银子做什么!况且那方子翩翩给他们就是他们的了,我们什么都不要。” “我也这么说了,他们定要给”,顾攀喝口茶,“直说是给翩翩的买衣服钱,我不收便不让我出门。森子说这几个月下来,他们已经赚了将近两万,我觉着他们不差这点,就收了。” 的确,现在对他们来说,几千几百都是小数目。 顾氏起身,打开枕头下的床板,抱出来一个小箱子,摘下头上的银钗,咔嗒一声打开箱子口的小铜锁,小箱子中已经摞满厚厚一打银票。 “过年的时候张家送来五万,方家送来小六万”,把两张千两的银票放进去,顾氏说道:“再加上这两千,咱家已经有二十一万两。我怎么也想不到,当初嫁到你家时带的这个首饰匣子能装这么多钱。攀哥,你说咱们是不是买两间铺子,再买些庄子?” “得买,这钱到手就是得变成出产,不然放在匣子里还不是废纸一张?”顾攀说道,“年前出去走镖时,我已经看好了几处地方,出了正月就带几个人过去买下来。只是地不好买,村里的,大家都是邻里,便是谁家一时周转不开,我们借给人银子也不能买人家的地;外村的吧,离家远,什么事也不好照应。” 顾氏忍不住笑道:“你真是脑子不转弯,我们佃给人种不就好了,每年过去收收租子,其他还用管什么。” 顾攀憨厚一笑,其实是他不乐意当地主,收租对他来说真是个头疼的事。 以前在夏府,管事的叫他们跟着下去收过一回租子,有两家实在遇到难事,交不起租,管事的便命令他们几个随行的侍卫将那两家主人拉出去打。 从那时起,顾攀听到地主这两个字就膈应。 闺女能挣钱了,他也从没想过买多少地。 但是以后闺女出嫁时,没有几顷的嫁妆岂不是要被穆府的下人看不起?妻子现在也是整天无事,买些地以后收租查账的她还能有个事忙。 顾攀想了想,点头:“行,明天我就出去看看哪里有地卖。” 顾氏在家闲得慌,便道:“我跟你一起去,过明儿再去帝京转转,铺子庄子都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没到中午,梅落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进门就急道:“二夫人,三夫人那边发动了,老夫人让您也过去照应着。” “就说着是这几天呢”,顾氏正在包饺子,闻言放下捏了一半的饺子拍拍手上的面粉便急匆匆出了门。 梅落转头跟上,看见站在门口的顾灿,她笑了笑:“灿少爷,您去不去,萍小姐也在那边呢。” 顾灿摇摇头。 “三婶现在怎么样?”顾明月听到声音,走出来问道。 “见过小姐”,梅落施一礼,才回道:“三夫人还好。” “你去帮忙吧”,顾明月牵着顾灿转回房里。 梅落再施一礼,快步地走了。 她没怎么到二老爷家来过,二老爷家的明月小姐她倒是经常听自家大爷提起,却只远远见过两面,感觉这位小姐性子有些冷淡。 因此梅落看到顾明月在她跟顾灿说话时出来,只敢远远地施一礼。 顾明月不知道那个丫头是有些害怕自己,刚让顾灿在椅子上坐好准备给他拿个小玩具,穆蕴就递过来一个玉制九连环。 顾明月对上他的目光,忍不住笑了笑,把九连环递给顾灿:“解着玩”。 顾灿握住九连环:“翩翩姐,我爹是不是要有别的儿子啦?以后我是不是就没用了?” “听谁瞎说的”,顾明月笑道,“那是你的亲兄弟,以后是会帮你的。而且不管再有多少孩子,灿儿只有一个啊。怎么会没用呢!” 顾灿还是闷闷不乐。 年前中秋后,三叔过来接顾灿让他回家上学去,顾灿却死活不跟他走,到最后只入了学,依旧住在她家。 顾明月觉得肯定有人在顾灿面前说过什么,导致他一直对孔三娘很抵触。 “别闷着了”,顾明月看出来顾灿心情很低落,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跟熠儿出去玩会儿。” 顾灿摇头。 顾熠也走过来哄他。 顾灿依旧不高兴。 顾明月看向站在旁边的穆蕴,穆蕴摸摸鼻子:我没有哄小孩子的经验,吓哭不负责。 顾明月好笑瞪他一眼,牵起顾灿的手:“我们吃饺子去。” “嗯”,顾灿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穆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默默跟着去厨房。 … 这边正吃着饺子,顾焕走了进来,顾攀放下筷子,问道:“你三叔那边咋样?” “乱糟糟的”,顾焕掏掏耳朵,就是三婶叫得太吓人了他才过来的,指指灶台边忙碌的丫鬟:“那谁,给我盛碗饺子。” 照玉很快盛出一碗饺子端到顾焕面前,顾焕拿筷子夹两个吃了才好似感叹道:“生个孩子真不容易。” “都这样”,顾攀说道,神情很平淡。 经历过他家翩翩出生时的不容易,顾攀觉得其他的都称不上不容易。 顾明月问道:“产婆和医婆都到了吧?” “到了”,顾焕点头,看见和翩翩坐在一起俨然自家人的穆蕴,竟然半点违和感都没有,不禁感叹习惯真可怕。 顾焕又想自己去于家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少?那就二月二带嘉怡出去踏踏青吃吃面吧。 吃过午饭,顾灿突然要回家,顾攀觉得生孩子的地方不能让他们这些小孩子去闹,此时雨也不下了,便对顾灿说:“咱们去山上放兽夹,晚上二伯就带你去看小弟弟。” 顾灿不敢不听二伯的,老实点头。 顾明月说道:“爹,那我去看小薇姐了。” “去吧”,顾攀点头,叫人准备兽夹,带着两个孩子先上山去了。 欧阳薇十月底就已嫁到郑家,回门后还是经常来顾家陪顾氏说话的。之所以不是天天来,是她觉得顾叔家根本不差人手,她天天不间断地来,倒好像跟婶子要当初戏言的三两月银一样。 过年时欧阳薇被诊出喜脉,现在整个郑家都拿她当瓷人一样看护着,她便不大出门,只是在顾明月回到家那天过来看看。 回家当天,娘,大伯娘,三婶,奶奶,还有个熠儿都有许多话问她,顾明月也没空当跟欧阳薇单独说话,当初给她准备的一副头面首饰便没来得及送出。 本来顾明月打算今天上午就去的,不过下着雨穆蕴依旧来了,她当然是以陪他为先。 把那一副金丝攒珠的头面放到一个单独的小匣子中装好,顾明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见色忘友。 “我就不和你一起去了”,当穆蕴从背后拥住她这么说的时候,顾明月很抱歉地看他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把“见色忘友”四个字拍飞:“不好意思,明天一天都陪你玩。” “没关系”,穆蕴亲亲她的耳垂:“有你两个弟弟捣乱,走之前还能抱抱你亲亲你我就很满足了。” 顾明月感觉更抱歉了,侧头亲亲他的脸颊:“下次只要他们在家,我们便单独出去。” “好”,穆蕴控制不住地勾起唇角,十分体贴道:“找你的朋友聊天去吧,我回去了。” 看着穆蕴登上马车走远,顾明月抱着匣子向村里而去,还未踏上通往村东的小路,便迎面看见顾秀雨。 顾秀雨端着绣筐,似乎也要向村东,很大方地对她笑了笑:“翩翩,前天才听说你去关外了,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因为炼大哥,顾明月倒不想和她关系太僵,便也笑了笑,“你不在容德绣庄了吗?” “嗯”,顾秀雨点头,“现在容德绣庄的名声很差,基本没什么人去买绣品,李夫人也嫁人了,我还不如在家刺绣赚钱。” 顾明月闻言微惊,不过并没有多问的想法。 顾秀雨倒是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到起因是李夫人和有妇之夫在一起,顾明月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表情。 “其实以李夫人的家世以及她这么多年的经营,三媒六聘地嫁给更好的男人都不是不可能”,顾秀雨感叹说道,“这就是所谓的犯贱吧。” 顾明月看她一眼,顾秀雨笑了笑,明媚异常:“对了,翩翩,告诉你一件事,不过你要给我保密吴缯很快就要上我家来提亲了。” “那恭喜了”,顾明月说道,“我去看小薇姐的,前面就是郑勤大哥家,我们有时间再聊吧。” 249 想法 “那恭喜了”,顾明月说道,“我去看小薇姐的,前面就是郑勤大哥家,我们有时间再聊吧。” “好啊,我去前面彩香姐家”,顾秀雨此时笑得很真诚,“有空我会去找你的。” 顾明月点点头,迈步走开。 郑勤家大门开着,院子里的静悄悄的,郑勤的奶奶坐在太阳底下捡豆子,顾明月叫了声四奶奶。 老太太闻声抬头,见是她,立即笑着招呼她坐,紧跟着向屋里喊道:“小薇,二攀家的翩翩来了,快出来。” 顾秀雨看着郑家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的景象,撇撇嘴,又笑起来。 真是犯贱,有吴缯这样的世家公子不要偏要一个爱逛青楼的男人。 不过,如果不是顾明月不给吴缯任何机会,她也没机会让吴缯喜欢上自己,顾秀雨以前想到这点觉得气不过,现在却是神清气爽。 想到以后在宴会上遇到,顾明月需要给她让路,顾秀雨就心情很好,她其实该谢谢顾明月的犯贱呢。 顾秀雨又看了眼忙着给顾明月倒茶的郑勤他娘,笑着走了。 郑勤家院小而人口多,他父亲是郑老憨的兄弟郑柱,村里人都喊他大柱,母亲是小田庄的,嫁到郑家后生养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因为很会生儿子,是村里妇女典范。 郑勤排行老四,上面两个哥哥一个大姐,下面两个弟弟一个小妹。 郑勤的大哥二哥三年前便已都成亲,每家还育有两三个孩子,再加上郑老太太跟着老大住,他家真可是四世同堂的大家庭。 好在郑家大嫂二嫂都是说理事少的人,一家子挤在一个两进小院儿中还算和睦。 顾明月在院子里和郑勤他娘田氏说了会儿话,欧阳薇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出来,不过看见顾明月她立即笑道:“翩翩,你这是专门看我来了。” “是啊”,顾明月起身扶她坐下,“我回来咱们还没有怎么说话呢,就来看看你。香芽在这儿住的怎么样?” 本来顾明月邀请香芽住在她家的,香芽见过欧阳薇,便想暂时和欧阳薇住,欧阳薇也很欢迎香芽一点为难的样子都没有,顾明月就没多说什么。 欧阳薇笑道:“挺好的,香芽和彩芝一个屋住,现在她们两个好得跟亲姊妹一样。” “香芽是个有成算的能干姑娘”,郑田氏满脸笑容地说道,“昨儿个小薇肚子不舒服,还是她把把脉开了幅安胎药,勤子到镇里抓药,人家大夫都说这药方子开得对呢。” 香芽跟着欧阳薇借住郑家,谁都看得出来她其实对欧阳端有意思。郑老太太笑道:“以后阿端有福了。” “奶奶,八字还没一撇,这话让甄姑娘听到人家该不敢在咱家住下去了”,欧阳薇笑道。 她没看出来阿端对香芽有什么反感的,心里就非常希望弟弟能和香芽定下来,这几天对香芽的照顾可以说细致入微。 郑老太太闻言,笑着摆手不说了:“你们两个回房间说悄悄话去吧。” 老太太面容慈祥,眼里全是对小辈的包容和喜欢。 顾明月觉得小薇姐在这样一个大家庭里,才更能弥补她之前承受的创伤。 “你天天忙着刺绣连门都舍不得出,怎么想起来看我了”,回到房间,欧阳薇倒了杯茶递到顾明月手里,笑着打趣,“难不成你和穆少爷要成亲,让我教你绣嫁衣呢?” “我是来送礼的”,顾明月把木匣子推到欧阳薇面前,“给你的新婚礼物。” “我都成亲快三个月了,还要什么新婚礼物啊”,欧阳薇摆手,“拿回去吧,等以后给我家孩子送两个拨浪鼓就是了。” “才三个月怎么不是新婚啊”,顾明月直接打开匣子,“这是我挑的好珍珠送到玲珑斋让手艺师傅做的,早就做好了,只花二十两的手工费,你不能不要。” 匣子里摆着对攒着小珍珠的金丝耳环,一对金色流苏的步摇,一对珠钗簪花。 虽然是用金丝做的,但却给人一种雅致高贵的感觉。 欧阳薇看了,不由便心生喜欢,拿起一支步摇放在手里细看,笑道:“这么好看的东西,让我说不要都不舍得。翩翩,谢谢你,我就收下了。等以后你成亲的时候,我也送你一副漂亮首饰补回来。” “行啊”,顾明月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香芽没在家吗?” “嗯,她这两天都在忙着办户籍的事”,欧阳薇放下步摇又拿起簪花,“前天我和她到村长家去了一趟,村长同意她落户在这里,今儿大娘来喊她去县里。我这个样子不好坐车颠簸,就让阿端陪她一起去了。” 说到这儿,欧阳薇放下簪花,问顾明月:“翩翩,你看他们两个在路上处得怎么样。” 这个顾明月还真没有注意观察过,不过应该不错吧:“还行…” “小薇姐”,香芽提着两包糕点跑进来,看到顾明月,微愣了下,笑道:“翩翩,你也在啊。正好,我在县里买的枣泥糕,你们都尝尝。” 欧阳薇让她快坐下,问道:“户籍办妥了?” “嗯”,香芽点头,“本来说还要到我原来的家乡核实过,我才能在顾家村落户。离开衙门的时候正好遇见县太爷回衙,他看见顾村长竟十分客气,得知是带我办户籍的,当即就让书吏给落了户。回来时我问阿端,才知道顾村长的儿子也是当官的。” 她说着感叹:“顾村长一点架子都没有,真看不出来他有个做官的儿子。” 欧阳薇忍不住笑道:“你在这里住的时间长了,就知道咱们这个村子里厉害的人物多着呢。” 香芽也笑了,很开怀的样子,打开油纸包让她们吃枣泥糕,又问道:“彩芝怎么没在家?我还给她带一个纱花呢。在路摊上看见的,觉得很好看就买了三个”,说着抱歉地看看顾明月:“不知道翩翩今天回来,没有给你带,我这个给你吧。” 三个颜色不一的纱花被放到桌子上,中心儿里还镶着圈细细的绒毛,看起来很漂亮。 “不用给我”,顾明月摇头,笑道:“我不介意的。” 香芽笑了笑没再多说,她不讨厌顾明月,可是看出欧阳端的心思她更亲近不起来。 顾明月自然看得出来,心里倒不在意,略坐片刻便起身告辞了。 欧阳薇和香芽都起来送她出门。 院子里此时很热闹,郑家大嫂二嫂都坐在石桌边做活儿,五个小孩子围在旁边嬉闹着吃糕点。 石桌上摆着两三包糕点,是香芽回来时买的,她还带了两只烤鸭回来,郑家两个嫂子一看见她出来,直笑着说她太客气。 对于懂礼貌又大方的客人,谁会不喜欢? “翩翩,再多坐会儿吧,今天在我家吃晚饭”,郑家大嫂又招呼顾明月。 顾明月笑道:“我三婶可能生了,我还得去看看她呢,就不多坐了。” 正准备再客套两句的郑大嫂惊讶道:“哎呦,我这一上午也没出门,竟是没听说,行,那你下次再来玩,我去准备鸡蛋篮子去。” 村里有人家添丁,往来比较好的人家都要送鸡蛋篮子的,郑大嫂急忙忙地捡鸡蛋去了。欧阳薇和顾明月一起出门:“等你三婶生了,我再过去看。” “嗯,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可不能去乱糟糟的地方,我先走了。”顾明月笑道,朝香芽点点头,转身走开。 半下午的时候,顾森家终于响起一阵嘹亮的啼哭声。 “恭喜三老爷啦”,乌大娘走出充作临时产房的杂物房,笑着向面色焦急的顾森施一礼,“三夫人给您生了个大胖小子。” 顾森,连带着等在外面的顾老太太都露出笑容来。 顾森快步回房拿出一个装满碎银子的钱袋,给自家下人还有过来帮忙的大哥家下人一个个地分:“拿着高兴高兴,以后这段时间,还得你们帮我的忙,都上点心”。 没发完听到儿子啼哭,将钱袋交给身边的小厮继续发,他忙跑着过去抱儿子去了。 下人们忍不住笑得更开,这三老爷真是半点架子都没有。 很快,孔三娘还有新生儿就被捂得严严实实地转移到卧室,不片刻,附近听到小孩啼哭的人家都有妇人提着鸡蛋篮子上门看望。 顾森现在很出息,他媳妇也好相处,邻里都愿意和他们往来。 “瞧瞧这个小子的耳垂多大,定是个福大的孩子”,二权媳妇看到襁褓中闭着眼的孩子,啧啧夸赞不已,“三娘啊,你以后擎等着享福吧,现在森子吃苦又肯干,你又生了儿子,好日子真是数都数不到头。” 孔三娘目光柔柔地看着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耳边听着四周夸赞的话,内心却不是那么乐观。 有了儿子,家里的日子也好了起来,但隐患也多了起来。 顾森现在是吃苦肯干,挣到手里的银子却太多了,孔三娘从没有想过她这辈子还能见到这么多的钱,坐一坐当家夫人。 这本是福,但如果不踏踏实实地过,不看好丈夫,以后的不顺心只会更多。 床边的妇人正围着孩子说个不停时,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端一碗浓白的鲤鱼汤过来:“夫人,老爷让人给您炖的鱼汤。” “森子这买卖如今真是做大了”,看见小丫鬟,妇人们再次忍不住感叹。 谁能想到以前那个地里的草都能把庄稼吃光也不下地的顾森,竟然有大翻身的一天。 现在连丫鬟仆人都使唤得起了。 “还是三娘旺夫”,跟孔三娘颇为交好的一个妇人说道,“森子以前那时光可真是难,自从三娘进门来,他这不才慢慢起来了。” 其他人也都想落孔三娘一个好儿,而且顾森家在孔三娘来后一点点好起来也是事实,纷纷应和起来这妇人的话。 孔三娘笑听着,并不分辨,接过没多少盐味的鱼汤慢慢喝着。 泡面的生意他们和方家做起来后,二哥二嫂特地来跟说过,不让他们提翩翩,就当这生意本就是他们的。 孔三娘理解,二哥夫妻俩不想翩翩丫头以后的生活没个清净时候,因此从不跟旁人说这其中翩翩的功劳,自家记在心里便好。 以后翩翩出嫁时,他们把嫁妆添得厚厚的,既能给她做脸又谢了她。 … 顾明月离开郑家后,并没有立即到三叔家来,回家让照兴去三叔家听着信儿,得知孩子出生了,才进山叫上她爹和熠儿灿儿一起过来。 这时已是酉初,家家户户都该做饭的时间,但顾森家还是人来人往的非常热闹。 当初说是把顾森除族了,此时他的生意做这么大,村里人想以后少不得能得到些好处,几乎每家都过来送了鸡蛋。 因此到三叔家时,顾明月就见院子里摆满了鸡蛋篮子,有些还压着两包红糖。 新买来的几个准备家里使唤的仆人表现得非常得体,礼貌而又不失热情招待送鸡蛋篮子过来的客人。 见二老爷一家还有自家大少爷到来,立即有两个年长婆子快步上前笑着迎他们进屋。 屋里是一众过来看孩子的妇人,顾攀就没往里进,到客厅去了。 顾秀萍此时也在屋里,看到顾明月时笑了笑,伸手拉住顾灿:“来看看我们的弟弟。” 她更大些,有自己的辨别能力,几个月相处下来,感觉得到孔三娘是个好人。 顾秀萍相信即便孔三娘有了她自己的孩子,只要自己和灿儿对她的孩子真心好,以后她就不会亏待灿儿。 现在父亲入商籍,灿儿便不可能独立户籍,这一辈子就是个商人子,即使上学堂,以后也不能考科举。 那么她只能帮着弟弟多获得一些孔三娘的好感,以后不至于她在父亲耳边吹枕头风让弟弟得不到太多家产。 “来,灿儿,看看小弟弟”,孔三娘笑着向顾灿招手。 她不是一个眼光短浅的女人,丈夫这摊买卖,以后只会越做越大,别说两个儿子就是四个儿子到时都弄不过来,她没必要防他亲生的儿子。 尽管这孩子别的女人留下的,但他才刚五岁,只要自己待他好,慢慢儿地也就跟自己亲了。 孔三娘不觉得自己还能再生几个,因此她向这两个孩子释放的善意越来越多。希望他们以后和自己的儿子能如一母同胞的般,这样儿子也有帮手。 顾灿看了眼孔三娘,态度虽然还是疏离的,却比之前好许多,他闷闷喊了声娘,伸手小心地碰了碰猴子一样的弟弟。 随即顾灿就后退到顾秀萍身边不说话了,孔三娘笑笑也不再管他,伸手让顾明月姐弟来看小孩子,脸上的笑容比刚才更盛。 屋里人很多,只待一会儿,顾明月便和弟弟出来了。 “翩翩姐,我送你们”,顾秀萍牵着顾灿跟出来。 院子里忙碌的下人见他们出来,一个个儿地还不忘施礼,再加上邻居们的招呼打趣,四人都不知答应哪一个比较好了。 顾明月点点头,牵着弟弟的手快步走出三叔家的大门。 “没想到我现在也成小姐了”,转头看向挂着两只红灯笼的家门,顾秀萍笑着摇头,“翩翩姐,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顾明月笑道,“这都是三叔三婶用汗水换来的。” 顾秀萍嗯一声,走到没多少人的大路上时,才说道:“我娘跟她比起来,的确有很多不足。” 顾明月没有接这个话题,伸手捏捏顾灿瘦下不少的脸颊,笑道:“以后要有小弟跟着你玩了,好不好啊?” 顾灿好似想了会儿,点头:“好。” 顾秀萍揉揉他的脑袋,笑了笑:“你想住在二叔家是可以,却也要经常到家里来看看爹娘和小弟弟。” 这一两个月顾灿经常听到姐姐说类似的话,知道自己摇头她就不高兴,便说道:“知道了。” 顾明月有些明白顾秀萍的意思,而且灿儿和三婶处得好总归没错,笑道:“你姐的话要听到心里。” 顾灿一直是被他娘宠惯着的,这时被两个姐姐说教自己对别人好就有些不开心。 顾秀萍还想说什么,顾明月向她使了个眼色,走到村外,顾灿已经高兴地跟顾熠来回跑着玩起来。 “也不知道灿儿为什么总是不和爹娘亲近”,顾秀萍看着很快又无忧无虑的弟弟,叹口气:“他现在这么排斥三娘,不会是学堂里有小孩子说什么吧。” “明天我交代照兴注意些”,顾明月道:“不过你不用急,我看得出来三婶是真心要对你们好,灿儿慢慢地就和他们亲近了。” 顾秀萍点点头,两人闲话着到家,照霜已经做好了晚饭,顾秀萍便在这里吃了。 “翩翩姐,你送送我吧”,吃过晚饭又喝两杯茶,顾秀萍才起身告辞。 顾明月听顾秀萍这么说,便知她有什么不好当着众人说的事要跟她说。 没有让人跟着,她打着灯笼和顾秀萍前后出来。 “翩翩姐,有件事儿”,顾秀萍说着,又低下头。 “什么事啊,这么欲言又止的”,顾明月笑道,“说吧,我又不会笑你。” 吃过饭又喝两杯茶,还没想好怎么说? “前天我去帝京看灯,遇到黄公子了”,顾秀萍双手交握,说道:“他陪着一个看起来很温柔的女子在看灯,我们聊了会儿,才知道那女子是吴小姐。吴小姐说他们二月二成亲,想请你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当时若不是她说自己是翩翩姐的堂妹,黄公子恐怕连一眼都不会看她吧。即便她提起翩翩姐,他也只是向她点头招呼了下,根本没有想起来那天厨房里落魄的脏丫头。 顾秀萍知道自己配不上黄素那样的人,可是心里就是惦记着放不下,多少次夜里梦到他,醒来后便再也睡不着。 她想有资格站在他身边,即使是妾室也心甘情愿。 可是他眼里从没有看见过她,如今还有一个美貌的未婚妻,她凭什么能被他看上呢。 只有翩翩姐帮忙……顾秀萍期待地看向堂姐。 “我和吴小姐也算不上好朋友,还是不去了”,顾明月直接摇头。不管吴丝语是真心邀请还是介意以前黄素对她有意而要她去,她都不会去的,二月二她还要给穆蕴做煎饼吃呢。 顾秀萍从苦涩的心思中抽回,问道:“不去的话会不会不太好,毕竟黄公子和炼大哥是同窗好友。” “没什么不好的”,顾明月转了转手里的灯笼杆,“小萍,你别太关注黄大人,他都已经有未婚妻了。” 顾秀萍闻言心里更苦,好片刻才低着头道:“翩翩姐,奶奶之前让你帮我…你能不能跟黄公子说一说…我愿意为妾…” 说到后来已经是声不可闻,顾秀萍脸红得抬不起头来,她实在没有立场跟翩翩姐这么说,可是她太想站在黄素身边了。 如果能够在他疲累的时候为他倒一杯茶早晨出门时为他整理衣服,那样的日子她睡着都会笑醒的。 顾明月脸色微沉:“小萍,这个忙我不会帮你的”,顿了顿,她又道:“不管你再喜欢一个男人,都不要为他轻贱自己,到时最受苦的只会是你。更何况,吴丝语是接受正规主母教育长大的大小姐,以后你恐怕一天好日子都过不上。而且他们要成亲了,你想,如果你成亲前,有别的女人想粘着你的未婚夫要给他做妾,你心里会怎样。” “我…”顾秀萍说不出一个字,但是黄公子以前很喜欢你啊而我是你的妹妹…前天他和那个吴小姐走在一起时半个笑脸都没有,可见很不喜欢她的。 顾秀萍觉得看在翩翩姐的面子上,黄公子也会对自己很好的,可是翩翩姐不愿帮这个忙,说的也很有道理… 拿手帕擦掉眼中不自觉滑出来的泪水,顾秀萍点头道:“我知道,我回家去了。” 看着顾秀萍落寞的背影,顾明月皱了皱眉,希望她不要犯傻。 … 正月二十二,早朝,穆蕴身着暗红重紫麒麟走兽绣官服,接过相印,成为大庸最年轻的一位宰辅。 当他致仕之后,议事处后方的凌烟阁内会挂上他的画像,大庸史书上会给他留下整整两页的位置。 这是为官者的最高荣耀,却将要被一个刚过二十的毛小子摘得。 多少大臣想到这点心里滴血,但是他们不敢说一个不字。 能踩着经营多年的康、王登上宰辅之位,可见此人手段。 更可怕的是,他们到现在还看不出来,穆蕴在康、王倒台的背后都做了些什么。 似乎他就是捡了个漏。 满朝官员想到这点心底更是一突,能让大部分朝臣推他捡这个漏,穆蕴到底有多少底牌。 龙椅上的刘谱倒是一反前两天的不同意脸色很好,这么个才进官场三四年的小子做宰辅,正好给他机会捋顺这一众朝臣的毛。 等京畿守卫全都换成他的人,第一个要做的就是用炸药炸平穆府,对了,还有议事处。 下朝后,百官自动让开位置,笑着请新任宰辅先走。 白玉腰带将穆蕴衬得更加修长挺拔,暗红紫绣的官服反而使他俊美无畴的面容透出无上威严。 无意间对上他的视线,即便是纵横官场二十年的张副相也不由恭敬垂头。 看着眼前一晃而过的衣摆,张副相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的确不是绣花枕头,而是头一直在他们后面打着盹儿并漫不经心地琢磨先吃哪一个的猛虎。 王相和,甚至是康九廷的倒台,绝对都有穆蕴的参与。张副相以自己为官多年的经验这般想道。 能让一多半官员推举他为相,谁还敢再小看这个人。 … “少爷”,老管家看到下轿来的身着宰辅朝服的少爷,激动地差点哭出来,“族长刚才便递帖子上门拜访了,正在客厅等着呢。” 穆蕴嗯了声,看到已到中天的太阳,觉得拜相也不那么好,每天都得浪费两个时辰在议事处。 穆蕴刚到客厅,穆里便起身大礼参拜:“草民见过相爷。” 穆蕴温和地点点头,“族长请坐,亲自上门,可是有事?” 侄子还是如未显达时的温和态度让穆里有种感激涕零的感觉,忙受宠若惊地站起来:“没什么大事,昨天我和族老们商议了下,决定把顾幽雁连同她生的那两个儿子都从族谱上划出去,不知您还有什么建议没有?” 以后穆家要显达了,最好也能留下个一门几百进士几十状元的美名。 这就必须保证穆蕴对族里的认同感亲近感,即使这孩子要把穆重除族他也得想办法完美地办好此事。 手指轻叩桌沿,穆蕴笑道:“这个倒不必,只是穆重的为人实在有瑕疵,还是不要留在帝京丢人了。” 他只收拾害母亲受苦的罪魁祸首,两个异母弟不招惹他还没那个闲心针对他们去。 穆里就知道这侄子的态度了,以后决不能让穆重好过:“您说得有理,到底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凤州老家那边的祖宅正好没人看守,便让穆重去看宅子吧。老祖宗的坟茔也都在那边,正好让他顺带照料着。” “族长安排得甚是妥帖”,穆蕴站起身,“如果无事,恕我失陪。” “您忙着”,穆里满脸都是欣慰的笑,这孩子还是看重他们同族之人啊,“对了,您都定亲这么长时间了,家里你那些妹妹们都想拜见下嫂子…” 察觉到穆蕴突然冰冷无比的神色,穆里嗓子里嗑不出一个字。 怎么了,难道含彰对他的未婚妻其实是非常不满意的? 穆蕴的语气淡淡:“族里想要什么,官位富贵,只要不触道德底线我都能给予方便,但是别想通过她做这些龌龊事。否则我不介意成为无族可依之人,懂了吗?” “懂懂”,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方语气平淡,穆里却吓得腿肚子直发颤,“一定不让她们去打扰尊夫人。” 主动告辞了,走出穆府大门,穆里终于支撑不住地踉跄了下,如果不是等在外面的小厮眼疾手快地过来扶住,他一定栽倒在地。 “老爷”,发现老爷双手打颤,小厮惊慌不已。 “快扶我上轿”,穆里说道,一直强压着的恐惧爆发,抖得站都站不起来。 回去后一定要好好约束妻女谁都不能不长眼地往那女子身边凑,真惹恼了穆蕴…无族可依…这是警告他们谁都别想活啊。 … 穆蕴换下官服,还没出门,穆丑在外禀报:“爷,罗州府通州府送来贺礼。” 前两天就开始有人送礼了,全是恭贺新任宰辅升官的。 对于这些苍蝇见血一样涌过来的人,穆蕴很不耐烦,想了想说道:“拒收,把送礼之人的名字全都给我记下来。” 穆丑默默同情了下非要送礼打扰爷清净的人,金银珠宝天下奇珍他们家爷可都不缺,现在还有顾姑娘,那些送美人儿过来的纯粹是在找死啊。 穆丑出去打发门房上的送礼人时,又见到那个一天换一个美人抬过来的穆光国,看向他的眼神都是佩服了。 “这位爷”,穆丑还是决定发一下善心,“趁我家爷没看到你抬来的这美人,你还是快点把人抬走吧,否则你这个闲缺就保不住了。” “小哥,你来看看,这可是位数一数二的大美人”,穆光国得到指点更不拿自己当外人,忙亲自掀开轿帘露出里面的美人。 穆丑无语。 穆蕴出来,正对大门的轿子中的美人也正好抬起头,她先是一愣,继而受到惊吓般捂嘴猛咳了起来,有两块雪白糕点从轿子里滚下来。 原来美人儿刚才在轿子里偷吃糕点,倒是有意思,长得既纯真又魅惑,还正正对望上了,相爷肯定喜欢吧。 有人送出这种尤物,自家老爷送的礼品还不大失其色。 旁边州府派来的送礼小吏暗自扼腕。 哪知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们预料,相爷看也没多看一眼美人便抬步走向刚刚就停在门侧的马车。 还以为那也是来送礼的,原来是相爷要出门。 哎,不对,相爷竟然面对那样的尤物连眼神波动一下都没得! “二爷”,穆光国连忙跟着来到马车边,指着轿子道:“那是小侄特地从南祁买回来的美人,您一定要笑纳。” 穆蕴掀开车窗帘,目光淡淡:“滚回去,再弄此类碍眼的东西过来,你这个五品员外郎也不必做了。” 穆光国立即白着脸色后退两步,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穆巳挥鞭,马儿迈动蹄子哒哒跑开。 美人探出头来,掀着轿帘看向跑远的马车,没想到买她的男人是要把她送给这么优秀的一个男人。 见多了为她美色倾倒的男人,女子并不觉得刚才那个男人没有看上她。 毕竟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在这么多人面前当然不会表现出对一个女人的着迷。 当知道刚才那个男人是新任宰辅时,女子更是这么认为了。 这么年轻俊美,竟身居高位,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可能会为女人留出多少余地,因为他的一生注定要和雄功伟业相连。 任何想要得到他感情的女人都是痴心妄想,不过她楼儿不在意,出生即是在污淖之中,她比天下女人看得都通透。 她无意于这个男人的心,只要能和他有一段云雨之情就足够以后回忆了。 她可不是把感情看做一切的小姑娘,想得很开,双方在一起时快乐过才是大实在。 楼儿看了看一双纤长美手,将膝盖上的糕点盘子抖下去,掀开轿帘道:“穆大人,你上来,楼儿有话跟你说。” 穆光国现在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哪有空理会一个自以为是的婊子,摆摆手,对抬轿子的人道:“送到庄子上去。” 看在她长得还可以的份儿上,以后自己有心情便去逗逗了。 “穆大人,您不想升官吗?”楼儿笑笑,脸上露出笃定的神情,“小女子倒是有些想法,您听听怎么样。” 穆光国心情很差,正担心可能会丢官,听到这女人一个劲儿地叨叨,不由暗自庆幸穆二叔没要这个女人。 否则定是给他坏事。 穆光国十几年的吃喝玩乐,一眼就看出这是个什么女人,这便是那种表面想得很开其实很较真儿的女人,面儿上不在意但旁人若不在意她定要勾得人为她要死要活。 他嘿嘿一笑面色漆黑道:“你什么想法?看上我二叔想跟他不带感情地春风几度呗,拉到吧你真以为你魅力无边了,刚才我二叔可有多看你一眼?当个女人,还是个婊子,别他妈太自以为是。一脸你淡然别人喜不喜欢我都不在意的表情做给谁看呢,真有人看不上的时候吧又在那儿找各种理由。你这种人不当婊子谁当?” 不带停顿的一句话说完,楼儿无所谓的神情略带扭曲。 穆光国的心情却是好了许多,摇摇头:“楼里的婊子多是这种,我何必说这么难听啊。哈哈,抬走抬走,直接转卖了换成钱。” 穆二叔看起来对美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他还是准备成奇巧让下人送过去吧。 … 250 众相 金黄的斜晖洒满庭院,顾明月正沉浸在刺绣中,身边坐下来一个人揽住了她的肩膀。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顾明月转头笑看了穆蕴一眼,注意他右手里拿着一副卷轴,疑问:“这是什么?” 窗外此时没有人经过,穆蕴趁机在她额头上亲了下,展开卷轴给她看:“我准备把家里的园子改建一下,你看看有哪里不喜欢的。” 卷轴上的建筑繁花流水假山回廊,亭台楼阁点缀其中,看着花园里的一座喷水池,顾明月说道:“只有画中才有这么美的景致吧。” 穆蕴笑道:“我请了许多能工巧匠,别说画中景,仙宫之境也能建造出来,你喜欢什么尽管往上添,不喜欢的就去下来。” “我喜欢在梦里见到的那种红色的花”,顾明月点点花园里种满三色花朵的花圃,“这里全换成那种花吧,不过首先你得找到。” “没问题”,穆蕴丝毫不觉得为难,他还记得那种花,画下来多派些人手找就是了,天下之大还怕找不到?“还有哪里需要改的。” “这儿,把这个水池里的兽雕换成一个大海蚌,再放进去一颗大珍珠”,顾明月说着笑起来,放下图轴,起身在柜子里拿出一个檀木盒,捧着那个硕大的粉红珍珠给穆蕴看,“就放这颗珍珠,这还是出海时遇到的海豚给我的,我一直都不知道拿它做什么。” 穆蕴接过那颗大珍珠看了看,忍笑道;“把这么好的珍珠放在水池里,你不怕被人偷走?” 顾明月眨巴着眼睛看他,穆蕴咳了一声,笑道:“府里有很多侍卫,到时再让工匠做两个机关,绝对没人敢偷。” 接下来两人商量七八个改动之处,穆蕴突然说道:“翩翩,我今天升官了。” “嗯”,顾明月点头,亲他一下表示祝贺,“几品官?” “正一品”,穆蕴忍不住勾起嘴唇,将她揽在怀中,“或者说是宰辅。” 顾明月有些吃惊,仰头看他:“宰辅?朝里会不会有人不服你,你能应付过来吗?” 果然翩翩根本不会因为这种事欣喜若狂。 穆蕴想了想,表示出一点为难:“我有几个可用之人,还能应付。” “如果你比较忙的话,以后不用经常来看我,我们偶尔一聚便好了”,顾明月觉得穆蕴以后肯定事忙,不好把每天的事情都浪费在来回的路上。 穆蕴:… “每天见见你我才更有精力处理旁的事”,他说道,“这个十月你就及笄了,不如我们十月十一就成亲吧。” 虽然还不能怎么样,但先把翩翩扒拉到自己窝里无论做什么事都能看到她,想想日子就很美。 顾明月额冒黑线:“你怎么不直接说十月初十成亲?” “那天你要举行及笄礼”,穆蕴很体贴道:“不过如是你等不急的话,我们可以当天晚上成亲。” 顾明月一把将他推到一边,正笑闹着,院外传来张叔和的笑声:“没事没事,倒是听说穆大人新任宰辅,我便厚着脸皮上门祝贺一番。” 不敢直接送礼到穆府,但是他们和顾家却很熟悉的啊,过来送些礼品并不算唐突。 张叔和内里感叹不已,真没想到这小姑娘将来会是宰辅夫人,幸亏他们早就认识了顾姑娘且对她还很客气,以后张家的商路即便不能畅通无阻也是宽阔平坦的大路。 说不定几年后自家孙子还能得个考科举的名额呢。 旁边张云迁却是真心为顾明月高兴,女人的荣耀几乎一大部分都是男人给予的,翩翩以后的生活定会顺心顺意。 顾氏夫妻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没有多少高兴的情绪,反倒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穆蕴一下子官居至宰辅,以后自家闺女受委屈了,他们怎么帮闺女讨回公道啊。 正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顾家大门外又一辆车停下,方一清带着大儿子二儿子下车来,拱拳笑意大步走进顾家:“顾老爷顾夫人,贵贤婿仕途亨通,恭喜恭喜啊。” 几个仆人抬着礼盒在后面进来。 顾攀干笑两声,抬手:“客气,都到客厅坐吧。” “两位倒是消息灵敏”,穆蕴一身月白暗绣锦衣,目光平淡地扫了眼张叔和方一清,“都请吧。” 方一清没想到爷这时候竟在顾家,立即惶恐地拱拳低头。 张叔和对穆蕴的敬畏并不如方一清那么深,这时见人家一点架子都没有,心里不由地感激万分:这都是看在顾姑娘的面子上啊,他们张家以后定要把顾姑娘奉为守护神。 “多谢多谢”,张叔和拱拳躬身,“但愿我们此来没有叨扰到相爷和翩。顾姑娘。” 穆蕴客气地笑笑。 方一清扭头看了眼这个打交道十几年的老哥们儿,突然觉得有一句话说得很有道理:无知者无畏啊。 顾氏和顾攀听到张叔和口称相爷,都有种晕一晕的冲动。 “相爷”,张叔和拉着儿子上前,“这是犬子张风,以后您有什么事,随便吩咐。” 张云迁拱拳见礼,对于老爹如此谄媚的行为想先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张叔和瞪了儿子一眼:在如此大人物跟前不谄媚还看着别人谄媚捞好处呢! 若是有相府的庇护,他们一年可能少交十几万打点银子。 方一清见此,硬着头皮拉着两个儿子介绍道:“爷,相爷,这是犬子云其云山,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本来他不敢和其他人一样跑到穆府门口送礼,便想带着两个儿子先让顾姑娘见见,以后有她的话,云其云山考个功名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但是现在,方一清有些忐忑。 毕竟前段时间他帮着齐兆廷赈灾,爷已经给够了他好处。 穆蕴依旧温和地笑笑。 这时顾攀道:“回屋聊回屋聊”。 气氛略有活跃,张家父子和方家父子这才笑着向客厅走去,照云几人端茶送水,照康则带人将礼品入库。 顾明月便没有出去,她还真不知道怎样应对因为穆蕴而向她讨好的熟人。 “翩翩,那事儿是真的?”越想越不对劲儿的顾氏来到女儿的房间,见女儿正坐姿端正模样乖巧的在刺绣,她忍不住眼里就是一酸,“要知道含彰能官至如此,当初我和你爹怎么也不会同意你和他定亲啊。” “娘,你是不是把话说反了”,顾明月放下绣针,侧身看看母亲,好笑道:“夫贵妻荣多好的事啊,您怎么反而不高兴的样子?” “那都是骗人的傻话”,顾氏摇头,“夫贵荣的只是为妻的身份,其他地方可要受苦了。含彰这么年轻便身居如此高位,我儿却是农家长大的,就算你们现在感情很好,时间一长定会有变故。娘真担心你以后会受苦啊,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虚的,只有一生平安喜乐才是真。” “穆蕴不是那种人”,顾明月笑道。 “现在不是,将来可不好说”,顾氏叹气,看着容颜越发长开的女儿,她心里的愁绪更多,有时候真希望自家女儿长得普通一些,那样她也不用有发这种愁。 虽然他们家里如今过得不错,族里还有一个为官的顾炼,但认真计较的话也只是小富之家。 跟一个注定位高权重的人结亲,对女儿真的好吗? 繁华落尽恐怕就是花儿一般枯萎的后半生。 “将来的事情将来说,过好当下便好了”,顾明月抱住母亲的胳膊撒娇,“况且穆蕴真的不是娘担心的那种人,悔婚不好。” 顾氏摸摸女儿丝滑如绸的发顶,扯出一个笑:这个傻丫头。 … 张叔和、方一清刚回到家便得到穆府下人送来的警告:“老实做事,想要的好处都有,但以后去顾姑娘家,莫提什么倖进之事,打扰到顾姑娘,爷对你们也没什么好客气的。” 张叔和听过这话心里一惊,作为老人精的他立即就明白穆相爷是不想这种事污了顾姑娘的耳朵。 他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 只要和顾姑娘关系处好了,以后做什么都容易。 若不是儿媳妇为人处事都太强硬,让她经常和顾姑娘往来是最好的办法。 自家的两个还未出嫁的庶女? 张叔和摇头,不能让她们去找顾姑娘,一她们身份不合适二被误认为他想送自家女儿给穆相爷就糟了。 如今倒是一动不如一静,张叔和最后决定还如往常一样和顾家人往来。 方一清就干脆多了,听到传话半点纠结都没有的决定执行。 下午去顾家送礼还带着两个儿子,他已经够莽撞了。 … 然而在帝京,心思浮动起来的远不如他们几家。 穆蕴拒收各种贺礼,没让这些人觉得他清正廉洁,反而让更多的人忐忑起来:这位爷不会是还记着以前嘲笑他的事准备收拾他们吧。 礼送不出去,他们就安不下心,一个个卯足劲儿在背后打听穆蕴的事情。 在穆重被穆家族长打发回老家看守老宅之后,曾经言语间得罪过穆蕴的人更加不安。 于是短短两天时间,穆蕴在上朝下朝途中偶遇到十数个贵门嫡女。 现在谁不知道穆蕴有个乡下未婚妻,都为他可惜不已,势要送出自家精心教养的嫡女为相爷打理后院。 穆蕴冷眼看着因马儿受惊而跌下马车的女子,这种戏码两天来已经看了五次,他的耐心已经完全告罄。 叫来跟在轿旁的侍卫,穆蕴道:“过去问问那是谁家女。” 侍卫略显惊讶,这两天偶遇的贵女爷全都是看也不看一眼,他正觉得未来夫人在爷的心中非常非常重要呢。 没想到啊,才两天爷就注意到别的女子了。 当初爷定亲,他还是押送聘礼的人,此时侍卫想起惊鸿一瞥的未来夫人,心里不由升起同情之感。 摇摇头,侍卫还是过去问了,不管怎样都是爷的命令最大。 不慎跌下马车的女子被下人们惶急慌忙地扶了起来,正揉着刺疼的手肘满面委屈地看着那顶略停片刻便继续前行的轿子。 看见有侍卫走来,她撇着嘴哼一声,眼里却是几分笑意。 “敢问小姐是哪家府上?”侍卫走到近前,停下来一板一眼地见了礼。 不是送伤药来的?女子疑惑地看了侍卫一眼,继而甩袖登车离开。 白白长那么俊美,一点风情不解,照她看这还是当初那个绣花枕头,就算为相也做不过两个月。 跟在车后的仆妇还是在小姐那一眼中,笑眯眯地告诉侍卫道:“我们是翰林侍讲曾府的,和礼部侍郎吴府是表亲。” 礼部侍郎吴府,就是吴密府上呗,这个吴家没出过顶大的官,却的确是个让人不敢小觑的人家。 侍卫回去禀了。 穆蕴唇角勾起冷笑,说实话他真想做个好人来着,对于那些来回飞的苍蝇也只是打算赶到臭水沟边便罢。 但他手段温和了,这些苍蝇反倒是张狂了。 人没必要跟苍蝇较真,但苍蝇连飞到面门前嗡嗡都敢了,还是拍死一两只比较好。 第二天,议事处经过商议,贬了翰林侍讲曾义山的职,直接贬到蜀川一个小县做主笔。 由从三品大员直降到八品小吏,曾义山的贬职速度创造了大庸史上新高。 同一天被贬的还有穆光国,从五品员外郎降为九品小主簿,不过好歹还在帝京,不用到边陲之地受苦。 接着,两天之内共有四家遭贬,两家直接贬到南海之滨。 众臣莫不头晕发蒙,这位新任宰辅开始收拾他们了?然而曾义山、李新良,都是没有得罪过相爷的人啊。 齐兆廷不敢再看这些人在爷面前作死的场景,少见地发了一次好心:“各位仔细想想,这些人身上其实有一个共同点啊。” “什么?”一人问道,他前天才因为不那么服气给相爷找了点小麻烦试探,然后就被震得恨不得爬回娘肚子里躲起来。 现在他只想知道相爷哪点不能得罪,以后定要铭记在心里,千万不去踩雷区。 齐兆廷笑了笑:“蹦跶的太厉害了而已。” 连他这个跟着爷做事好几年的老人都不敢把自家姑娘推给爷做妻子,更何况爷现在还定了亲,别管那未婚妻是不是配得上爷是不是爷看得上的,朝中谁也没那么大的脸做爷的岳丈。 为官的都是聪明人,齐兆廷只这么一句话,这些人便都明白了。 仔细一想,可不是,所有被找出罪名贬职的人全是给相爷送礼送媳妇的。 众官摸不着头脑,这位相爷真不耐烦下官们送的这些礼物? 虽然摸不着头脑,暂时是没人再敢活动心思了。 ------题外话------ 以后每天更新4000+,偶尔会双更,我也不知道还能写多少,如果这个月不能完结,下个月更新字数会多点*^_^*别拍我,其实还有不少内容… 251 靠山 穆蕴终于觉得周边清净起来,忙完议事处的事就去看翩翩,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美。 庚辰组的人也觉得现在的日子很美,有些人从幕后走出来,有在地方任官的有在军营为将的,依旧有家人的则是把这份功让给了家人,自己仍留在庚辰组效力,没有家人的每日跑跑暗线得空到顾姑娘家吃一顿美餐,过得十分满足。 穆蕴倒不会解散庚辰组的,有人出去便选人再补上,因为庚辰组已成系统,下面有庞大的不知情候补人员,补人要容易得多。 而那些离开庚辰组任官为将的人,在地方起得作用依旧和在庚辰组时差不多,这样一来,倒是更扩大了庚辰组的实力。 不过庚辰组内的消息,那些离开的人却不能再共享。六十四人的小组正好,穆蕴无意再扩大庚辰组人员,否则只会粗而不精,会大大降低办事效率。 作为亲兄弟升任宰辅的穆蔚,生活就不那么美了。 近些日子来,他的府邸隐隐有成为帝京最热闹府门的趋势,那些人再不敢直接到穆蕴府上送礼拉关系,隔三差五地就有人请穆蔚出去吃酒看歌舞。 穆蔚现在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管外面的人再美,陪他一起度过困难时期的妻子,他也不想辜负。 “爹,你终于回来啦”,穆蔚提着一盒户部侍郎特意送的糕点踏进家门时,就见一对儿女眼中含泪地向他跑来,穆霜扑过来扒着父亲的大腿问道:“爹爹,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霜儿最乖了,爹怎么舍得不要你们?”穆蔚把糕点盒递给跟着过来的嬷嬷,抱起女儿,又看看儿子,“怎么了,一个个眼泪汪汪的。” “三姨娘说爹要娶新姨娘,以后都没空再管我们啦”,穆昼说道,“而且娘发热,爹还一直不回家。” 看来后院那几个女人又需要敲打了。穆蔚摸摸儿子的脑袋,笑道:“走,咱们看你娘去。” 房间里,卫娥听到外面渐渐传来的丈夫和儿女的说话声,披衣起来。 “身体不舒服就在床上躺着”,见妻子面色苍白却还笑着站在门口迎接自己,穆蔚连忙放下女儿,扶住她回屋,“你啊,有时候太逞强了。” “吃过药已经感觉好多了”,卫娥笑道,略带试探:“出去玩的可好,有没有看上喜欢的妹妹?” “没有”,穆蔚闻言脸色有些沉,“夫人,我说过府上以后不会再进新人就不可能再娶个小的来。” 卫娥面上的笑容更明媚些:“我记得,只是今非昔比…好了,不说不说,我相信你会对我们母子三人好。” “哎呦我的小姐”,这时响起嬷嬷的惊呼声,“让老奴帮您拿…”短暂的沉默之后,又是惊呼:“老爷夫人,您快看看。” 食盒底部压着三千两银票,且是崭新的好似刚从钱庄开具的。 穆蔚这两天多多少少收到过些东西,但都没有这次金额大,他沉默片刻,起身把糕点原样放回盒子里,提着去了二弟府上。 之所以有人给他送如此重的礼,冲的还不是二弟的官威,自己收礼让二弟难办,以后真没半分颜面见母亲了。 此时的穆府已按照相府的规格又增加了两重守卫,穆蔚还没走近就被带人巡视周围的穆丑拦住。 见是那府上大爷,穆丑惊讶:“大爷,这么晚了,您有什么紧急事?”并没有往府里迎的意思。 穆蔚也不在意,递上食盒把情况说明了。 “多谢大爷为我家爷着想”,穆丑拱拳施礼,“这些爷会处理妥当的,您放心。” 穆蔚看看远处挂着十几盏灯笼的大门,不得不怀疑二弟这是在给他摆官架子?不过摆就摆吧,二弟越是对他不客气,他以后想起母亲越不用那么愧疚。 第二天刚从小妾美妙的身子上下来的户部侍郎左大人,看到放在床头边的那个他昨晚送出去的食盒,吓得差点一头从床上栽下来。 早朝上提心吊胆,唯恐听到自己被贬官边远省份的消息,平平稳稳度过早朝,左大人长舒一口气,决定以后再也不办这蠢事。 慢慢儿看着吧,是人就得有痒处。 … 穆里得到消息,在冷衙门办差的两个穆家人都升了官,近来每天都笑容满满的脸上更添三分喜色。 “老爷,我已经让人给娘家去了信”,穆夫人说着进来书房,“让他们明天就带着姿儿过来,你设个宴,请咱家的相爷过来坐坐。” 自从穆蕴拜相之事落实以后,穆夫人可谓走路都生风,以前那点保守的矜持早已完全抛掉,一口一个咱家相爷听得穆里牙酸。 “你给我消停点”,穆里猛地扔掉书桌上的笔筒,直砸在穆夫人的脚上,他的脸色依旧黑青,“听不懂人话是怎地?说了多少遍,别拿婚事惹含彰,他很看重他现在的未婚妻!曾义山怎么被贬的,还不是让他家那女儿在含彰面前蹦跶的了。” 穆夫人第一次见老爷发这么大火,不由后退两步,却忍不住道:“姿儿不一样,她出生不凡,是个有来历的。” “有个毛的来历?”能有一拜拜偏他穆家祖宗牌位的穆蕴来历大?“就是仙女儿下凡,人家看不上就是看不上。” “老爷怎知看不上?”穆夫人犹不甘心地强辩,“总归见见再说。” “趁早拉到”,想到那几个蹦跶得厉害的官员之下场,穆里生生打个冷战,“以后你不准出门,乱七八糟的宴会别开,乱七八糟的女人别请,否则别怪我不念这十年的夫妻情分。” 穆夫人顿时一怔。 穆里懒得再看她那张脸一眼,坐下来翻看以往中举的文章:“马上再派一个人去成府送信,别让你侄女过来。” 平常的话,语气却很重。 穆夫人又是一怔,呆了片刻,终是悻悻转身出门。 穆里不耐烦地哼道:“不知所谓”。 … “姑母这个时候让我去她府上有什么事?”成悠姿合上面前诗册,看向满脸喜意地过来喊她的母亲。 “傻女儿,你没听说,新任宰辅是穆家的人?现在还未娶妻”,成三夫人笑得嘴都快裂开了,“你又是这般好人品,定能让那新相对你一见倾心。” 之前事情还没确定,成三夫人对于女儿不想去穆府做客的事不置可否,现在却恨不得一下子便把女儿打扮得美美的送到穆府去。 “女儿说过,女儿已经有心上人”,成悠姿皱眉,她心里只有顾炼,“即便那人的八抬大轿到府门前,女儿也不会多迈一步,更何况去穆府和那人结识。娘,您不希望女儿的幸福毁在相府的深宅大院中吧。”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傻孩子”,成三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戳戳女儿的额头,“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跟一个七品芝麻官有甚好日过?” “吃糠咽菜女儿也甘愿”,成悠姿神情坚定,“再说,景之大哥并非庸人,娘怎知以后女儿没好日子过。照我看来,娘以为好的却并不一定好,堂堂相爷,又是这般年轻,以后能少得了女人?一品宰辅夫人恐怕还没有七品县官夫人的日子好过。” “好好,我说不过你,让你祖母和大伯娘来说你”,成三夫人转身离开,却是一走大半个时辰都没回来。 成悠姿疑惑,诗集也看不下去了,叫来大丫鬟让她去看看怎么回事,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大丫鬟跟在成三夫人后面回转。 “你别看不上一品夫人的位置”,成三夫人进门就坐下来,哼笑道:“刚才你那好姑母又派人来传信,不让你过去了。我好问歹问才得知原因,你猜怎么着,人家新相爷早已经有未婚妻,帝京里凡是想嫁女儿到他家的官,全都被贬了。现在好了,没人死皮赖脸的要你去做一品夫人,心里可畅快?” 虽是如此说,成三夫人心里却很不忿的,她的女儿这么好,哪个男人看见不心动神摇? 有未婚妻算什么,那老闺女竟然紧跟着又派人来不让姿儿过去了,不见见怎么知道结果怎样? “你那姑母这不是成心在耍我们吗”,越想越气不过,成三夫人一下子拍在桌子上,却因拍得过狠打到手指,疼得她直抽冷气,左边的丫鬟连忙倒杯茶送上:“夫人消消气。” “倒是个重情重诺之人”,成悠姿卷着手里的诗册,笑道:“娘您何必如此生气,总归我们没有丢掉颜面。” 成三夫人忍痛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我家姿儿容貌如此倾城,却只中意一个小官员,娘这心里始终跨不过那道坎儿。难道真如那句老话,好妻往往嫁懒汉,好男总是娶丑妻?” “娘”,成悠姿心情顿时豁然,笑容更明亮,“景之大哥能力卓绝,如今那个小穷县可大不一样呢,许县的粉丝都卖到我们这里了,这些都是景之大哥的治理功劳。他啊,才不是您口中的什么懒汉。还有,穆相爷的未婚妻怎么可能是丑女人,您不要随口乱说,被其他人听到不好。” “你啊”,成三夫人摇头,再次嘟囔,“怎么挑一圈子就看上那么个人。” 此时的许县,顾炼刚刚退堂,一段时间过去,他浑身的威严气度更为外露,主笔书吏见大人去了后衙,缓缓摇头低声感叹:“这一身官威,朝堂大员也不过如此了。” “大人”,葡萄如今规矩很多,却依旧爱笑,捧着一封信迎上走进月亮门的大人,“驿站刚刚送来了成小姐信。” “放着吧”,接过婵娟递上来的湿毛巾擦了把脸,顾炼向书房走去,“没有家里的信?” 葡萄摇头:“奴婢特意问了,没有。” 顾炼嗯一声,脸上表情没有变化,让人看不出什么来。 晚上了结一天的公务,他从书桌下拿出一个小匣子,打开,一封封翻阅其内的信件。 早已被翻出毛边来的信纸发出轻微的声响,顾炼很快就看完这些信,揣度翩翩写信时是何种表情何种心情。 西边天空才上眉月时,他叹口气合上信匣子。 穆蕴突然拜相,这对没有强大娘家依恃的翩翩很不利,当初梦到的翩翩被此人害死恐怕很有可能成为现实,而他不会像恍惚记得的那样看着她过不好。 揉揉眉心,顾炼提笔规划,他要尽快升官,好成为她可以为所欲为的靠山。 顾明月睡得正香,转身滚到一个温热的怀抱中,她下意识又往那个舒服的怀抱中缩了缩。 嗯?不对,穆蕴自从成了宰辅明显忙许多,有次跟她还没说两句话竟抱着她靠在她肩上睡着了,因此她就不许他晚上过来了,而他也遵循得很好。 那今天床上怎么会有人? 顾明月一下子睁开眼睛,拿起枕头便往侧身睡在床外面的人砸,同时还踹了一脚出去。 “宝贝,是我”,穆蕴的声音里还带着睡意,一掌握住柔软细滑的小脚,坐起来把浑身戒备人儿抱到怀里,柔声道:“别怕别怕。” 顾明月无语,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吓我一跳,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丑时,我在冷冰冰的屋子里实在睡不着,便过来了。翩翩,别让我独守空房,要不然这宰辅还做个什么劲啊”,穆蕴笑蹭着她温热的脸颊,手里还轻轻捏着一掌可握的细滑脚丫,刚醒来的睡意完全荡漾开去,“没想到会吓到你,来,嘴唇给你咬,惩罚我吧。” “放开,不要捏脚心”,顾明月笑倒在他怀里,“不到两个时辰天就亮了,你快睡觉。” 穆蕴哪还有多少睡意?松开她的脚,揽着她倒在枕上,与她额头相抵递过来嘴唇让她咬。 “这是惩罚你还是奖励你啊?”顾明月嗔他一眼,脑袋后撤。 “那好…”,见她这幅小模样,穆蕴差点大笑出声,双臂一伸将她再次抱回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笑道:“宝贝翩翩,睡觉觉。” 原来这么大还被爱人当小孩子哄是这种又甜又羞耻的感觉!顾明月抬手捏住他的耳朵,却忍不住笑意:“你还要不要睡了?” ------题外话------ 总想开启羞耻y←_← 252 田园 “睡,马上睡”,穆蕴这三四天的睡眠质量都不好,便不再逗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下,闭上眼睛,手却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顾明月的后背。 顾明月头枕在他肩上,睡了大半夜的她此时很清醒,但是他丑时才过来的,肯定很困,也就跟着闭上眼睛不说话。 只片刻,穆蕴便睡着了,手搭在她腰上,顾明月感觉了下现在他们两人的姿势,不由好笑。 就连睡觉,他也要把自己以绝对的姿势锁在怀里。 但顾明月没有丝毫的被束缚感,反而觉得很喜欢,穆蕴总想靠近她,她又何尝不想靠近他呢? 我侬两个,忒煞情多……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那其间那其间我身子里有了你你身子里也有了我。 之前不知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的情歌小调悠扬地响在耳边,顾明月睁开眼睛,伸出手指轻轻在穆蕴下巴上点了一下。 … 李度带着两万精兵扫平流窜各地的番兵,又一直打出关外,震慑得关外残部逃亡沙漠更北处才回。 此时朝廷已经基本处理好远嫁贵女的问题,担心再出现类似离国这类事情,议事处商议决定派信兵去通知没有参与作乱的国家,依旧想娶大庸贵女的,就亲自带兵来接。 两个月后赶到帝京的只有仙游国国王和服国世子,因为要嫁给服国世子的杨沁雅已经葬身大漠,朝廷询问过其意见后,将高怜侬许配给他。 仙游国国王贺明湛十分喜欢大庸的生活环境,被皇帝召见时,直接表达了他长久地生活在此的意愿。 刘谱有一点是任何皇帝都比不上的,他想得开不记仇,对于这些番邦人的态度一如往常,而仙游国国王想要居住在此,不正好证明了自己治理下的大庸之繁华?当即便非常高兴地准许其请求,并命工部监督建造安平王府。 服国世子见到礼部提供的安平王府图纸,立即派快使回国禀明父王,同样想要留在大庸帝京。 服国国王是个没有什么野心大志之人,见到儿子附信送来的那张王府图纸,一拍大腿带着王后和几个宠姬,另带小二百的侍卫奔来了帝京。 至于服国的事务,早就准备接受廉王封号的服国国王表示那不是我该关心的事了。 议事处自然在得到服国国王带人入关的消息时,就已着手安排官员去偏西北的服国上任。 官员选定之前,朝廷大臣一个个静如鸵鸟,唯恐自己被选派到荒无人烟的大西北去。 不死心地想要给穆蕴送个美人儿或者奇珍的官,上朝时更是安静得连呼吸都轻得让人听不见。 穆蕴淡淡一笑,仙游国位于最西角,服国位于最北角,划归大庸之后便都是边境之地,边境之地非能臣不可任,朝堂上这些尸位素餐的人他会用吗? 他手下有可用之人,但却非臣,因此开始时穆蕴并没有提出任何人选,只让下面的人举荐。 最后举荐半个月一人都没有举荐上来,穆蕴便赏了两个白身之人为官,让他们分别去治理仙游和服省。 这两个官职,名为七品,实际权力等同于四品府尹。 朝廷众臣有心反对,然而看到相爷平静无波的面色,谁都没有那个胆子再开口,虽然才不到三个月时间,但朝臣们早已看出穆相比之前的康相更狠。 此时开口反对的结果根本不用想,这位相爷肯定会把他们全家扔到西北边子去。 他们早就听说了,在服国,一年四季只有春三月至夏七月三四个月能够种植蔬菜,其他时候皆冷得呵气成冰。若下霜时还未将蔬菜收了,第二天就被冻得从内里枯坏。 想想吧,那种地方人能活? 再说,相爷赏两个白身之人为官,也正是在培养他自己的势力,他们敢置喙岂会有好果子吃! 但是一些自恃清高的官员还是愤愤不平,不为其他,就因为相爷赏官下去的那两个白身之人都是商籍。 “实在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商人怎么能让他做官?捐再多钱也不能给官,以后官场文场将会成什么样子!”一名年过半百的七品小京官在家里指天长呼。 此时分别接到官令的张家方家正高兴地命人摆香案,杀猪宰羊祭祖。 虽然官令中让他们交十万白银用以修筑各衙门城墙,但对于张方两家来说什么都不是。 别说十万白银就给这么大个官,即使十万黄金他们也掏。 穆蕴此举,倒是开了大庸纳银捐官的先例。 后代史书对此评价褒贬不一。 穆蕴却根本没关心后世会如何评价,他本来用人就不拘一格,只要是有可用之处,不论人品,他都会启用。 提拔方家是他早就有的打算,张家却是看在翩翩的面子上。 况且方家张家都是各地走的人家,和异族人打交道的经验比较多,能更好处理矛盾,用他们正合适。 方一清得知张叔和独子张云迁同样收到官令时,便明白爷是想为顾姑娘培养些可用的势力,当即毫不犹豫地决定以后还是要多向顾姑娘讨好。 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方一清看得出来,爷对顾姑娘完全是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只要真心对顾姑娘好的,爷都会扶持。 做出这个决定并认真付诸行动的方一清在以后的日子里,不止一次感叹自己明智啊明智。 顾明月这些日子过得十分悠闲,种种菜摘摘花,刺绣之余弹弹琴,晚上听某人讲一讲朝堂事,生活规律心情愉快,两三个月内她明显抽条许多。 就像树梢上的柳叶,一点点舒展,在微风中轻轻飘摇。 顾氏看着女儿明显地长大了,既欣慰又发愁,在铺子庄子都添置了七八个之后,她又特地和丈夫到帝京买回来三个嬷嬷两个账房,用段时间确定其人是否忠心,如果忠心的话,等女儿出嫁时让其中两个嬷嬷和一个账房都跟她过去。 因此这些日子,顾明月隔三差五还会被她娘叫过去看账本,在嬷嬷和账房面前立立威。 梨花白桃花红的季节,顾明月吃过早饭,提着竹篮子去山上摘晨起半开的蒲公英,照例先到对面看看大伯家修建新屋的进度。 此时太阳才刚出来,这边已经忙了个热火朝天。 大伯娘正在路边搭的一个小棚子内做饭,见顾明月过来,笑道:“翩翩又去摘花儿,这次要做什么?” 前两天这丫头让人送来的迎春花腌菜竟比精心烹制的菜肴还好吃,心思比起家里的两个女儿不知要巧多少! “还摘蒲公英,我想多做些蒲公英茶”,顾明月回道,看着初具规模的庭院,她走到小棚子边,“大伯娘,主房是不是快要上梁了?” 上梁是建造屋子过程中最重要的一环,需要放鞭炮做好菜庆祝,而上梁也意味着屋子马上就要建好了。 不过大伯娘家修建的这个三进三出的院子有许多屋子,还有好些景致,主屋上梁后至少还得四个月才能完全建好。 大伯娘捞出两个炸好的肉丸子递给顾明月,笑道:“说是辰时二刻上梁,这不做了许多好盘子,你等会在这儿再吃点。” “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顾明月接过肉丸子吃一口,“焕大哥这几天很忙吗,都没见他来过。” “忙得三天不着家了”,大伯娘一边指挥着下人装盘盛菜,一边说道:“做个什么木牛割麦,好几个县里的大地主都等着要,作工坊忙不过来便与他岳家一起做呢。” 顾明月点点头,又说两句便提着竹篮子上山去了,等她带着大半篮子蒲公英回来时,只见新房址东面一片鞭炮的红碎衣。 她没再过去,沿着池塘边往家走。 “明月”,欧阳端正好走过梅林子,远远看见她便加快脚步,“又上山摘花去了?” “嗯”,顾明月笑道,“阿端,你这是打哪儿来啊?” 回来后,这两三个月欧阳端都不怎么着家,每天天不亮就出去,半下午才会回来。 顾明月没怎么问过他,自从照康能够带领那兄弟几个训练,欧阳端自由活动的时间就多起来。 她不问便是不想阿端觉得她没拿他当家人,其实是想使唤他呢。 心里吧,对早出晚归的欧阳端还是有那么点好奇的。 欧阳端看起来心情很好,走近了把手里的一个装着沉甸甸东西的灰布包袱递给她,接过她手里的篮子,笑道:“我去了帝京,这是给你买的两个花球。” “你有什么好事儿啊”,顾明月笑看他一眼,蹲下身把包袱放在地上打开,果见里面是两个花球,一个彩色的一个黄色的,“开得真好,谢谢你。” “客气什么”,欧阳端显然心情很好,弯下腰帮她拿着一个花球,“回家吧,具体事情我过段时间就告诉你们。” “好吧”,顾明月好笑地摇摇头,也不追根究底,一手拿着包袱一手拿着花球和他说笑着往家里走去。 站在一棵梅树边的香芽看着这一幕,眼中的黯然以及对顾明月的不喜点点漫出来。 她决定晚上找顾明月明白地谈一谈,对阿端没有意思又有了未婚夫便不要总缠着他。 两个月前香芽已经在村里买下一间没人住的空房子打点着住下了,先是靠着给村中妇人姑娘们治病,两个多月下来倒在十里八村传出了些名声,妇人们哪儿不舒服便都上门来请她治。 因为是个女孩子比较细心,不少人家孩子生病了也找她。 香芽凭着医技,倒是很快就在顾家村安定下来,没事的时候,她依旧爱去郑家找欧阳薇。 今天郑勤从镇里回来看媳妇,捎了两条鲶鱼,欧阳薇便说回她家看看父亲,倒是没想到刚出梅林就看见自家笑得欢实的傻弟弟。 欧阳薇还没见她家阿端笑得这么开心过,此时倒是也笑了,转眼看见香芽脸色不太好看,她免不了为弟弟解释一二:“我们当初之所以来顾叔家,正是因为顾叔想让阿端学会了功夫出门时能护着翩翩,他们两个便比较亲近些,你别介意。” 香芽懂事知礼,为人大方,欧阳薇很想她能够和阿端走到一起,不过想起阿端面对人姑娘时总是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子,她想得找个机会说说他了。 香芽笑了笑:“小薇姐,我没什么介意的。” 郑勤摸摸后脑勺,看妻子一眼,疑惑阿端不就是和明月说两句话吗,怎还当做什么大事给甄姑娘解释? 果真像自家大哥说的,女人的心思不好猜,反正不和自家相关,他也别猜了。 “别跟这儿站着”,郑勤一手提着鲶鱼一手扶住欧阳薇,“快家去,你这两天脚腕都开始发肿,站长时间不好。” … 欧阳端到了顾家,就到后院拿起小锄头帮草莓甜瓜松土。 后院只留着十几株甜瓜秧,别的前些日子顾明月已经让照康带人种到地里去了。 留下的这些甜瓜秧因有足够的地方和肥力,一个个长势很旺,有两株藤蔓都已拖半米长。 顾明月蹲在甜瓜秧旁边掰叉,决定下午把西红柿籽撒上。 看到花房墙边又冒出一簇五六株小小的甜瓜苗,她笑了笑,定是撒籽那天灿儿丢到墙根边的。 刚要拿小铲子铲走,顾明月顿了顿,起身去拿来个竹篮子,将甜瓜苗带着土块挖出来,又挖了些草莓。 “阿端,这些你带到你家后院种上吧”,把竹篮子放到欧阳端旁边,“虽然结不了多少,以后想吃的时候方便。” “嗯”,欧阳端答应,“你怎么还没种西红柿?什么时候种,我来整地。” “下午种呢”,顾明月说道,“你没事就来帮忙吧,到时候我给你留二十颗苗,结的西红柿够你们吃到秋天了。” “好”,欧阳端半点不客气,脸上满是笑意。 松过土,欧阳端又摇出井水把这些长势很好的小苗们浇了浇。 前院。 照玲和照夏采许多荠菜回家,顾氏便准备中午包饺子,正跟照云说让她去和面,就见欧阳端提着一个竹篮子从后院出来,笑道:“多日子不着家了,中午在这儿吃饺子,叫你爹也来。” 自从欧阳家的房子盖好之后,欧阳端父子便搬出去住了,不过欧阳端每天都会来看看有什么需要他做的,欧阳山隔三差五也会送些东西过来。 即使不在一处住着,情分却没有生疏。 顾氏的话刚落,照夏便道:“夫人,刚才我和照玲回来,看见小薇姐和郑姑爷往东边去了。” “小薇现在回来可是客”,顾氏闻言笑道,“阿端还是回家招待你姐姐姐夫吧,晚上和你爹再来家里吃饭。” “嗯”,欧阳端点头,打声招呼便提着竹篮子走了。 知道这孩子话少,顾氏也不介意。中午饺子包好,她盛出两大盘叫照兴和照顺给欧阳家送过去。 两个壮实许多的小子高兴地接过盘子就去了。 本来说几个小厮买来给顾熠做书童的,但县学不准带下人,照平照安现在的任务就是偶尔到县里给自家少爷送些吃用,平时都照顾着三老爷家的灿少爷。 而照兴和照顺就在家里来回跑腿儿,传个话送个东西什么的。 两人端着饺子盘出去,不过片刻就跑了回来,照顺手里还捧着一瓷盆红烧鱼块:“夫人,郑姑爷做的双喜楼里的招牌菜。” 照兴笑道:“小薇姐给我两个一人一块,挺好吃。” “放这儿吧”,顾氏好笑,又拿筷子给他二人一人夹了一块,“饺子都盛出来了,你们快吃去。” “谢谢夫人”。 照兴和照顺比起照平照安两个好吃些,礼貌却一点不少。 … 歇过午,顾明月刺绣大半个时辰,就叫上没事的丫鬟们去后院松土种西红柿。 他们这边刚忙一会儿,欧阳端便过来了,后面还跟着欧阳薇小两口和香芽。 十几个人洒一片儿西红柿种子很快,一刻钟左右就都弄好了。 欧阳薇笑道:“翩翩,如果有多的,给我家分两株。” “好啊”,顾明月在井边洗手,“多着呢,大概四五天就能出苗了,到时我让照兴给你家送去十颗,开花时小薇姐别忘了让人来拿药水。” 欧阳薇道好。 上一年郑勤倒是吃过两颗小薇给他的红果子,好像小薇说那就是西红柿,此时便问道:“现在种的就是上一年你给我吃的那种红果子?” “是”,欧阳薇不好意思地瞪他一眼,给他的都是自己那份儿,当着一家人的面被他说起来,可要被照云那几人嘲笑了。 果然不出欧阳薇所料,接下来他们夫妻二人就被她们好一通打趣,笑得她只得和郑勤说家里有事急忙地告辞。 香芽犹豫片刻,什么都没说,也告辞回家去了。 ------题外话------ 发现没人理我了—_—||,明天多更一些吧。 253 时间 第二幅海上日出系列的绣图已经绣好,顾明月看着只有两艘商船的海上景,唇角勾起笑意。 这三幅费劲她心思绣出来的图景,便是拿给妈妈看,妈妈也定会伸出大拇指夸赞自己吧。 起身找出一块云锦,将绣图包好,顾明月准备绣第三幅。 这两幅刺绣,她都不想出卖,心里隐隐有个想法,要留给以后的孩子。 想到孩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黯然。 穆蕴进来就见到她神情低落的模样,随手放下带来的东西,两步走到她面前蹲下来,笑道:“怎么如此不开心,是嫌我今日来得晚了?” 此时刚过戌时,顾明月看着他的眼睛:“你就这样进来好吗?外面守夜的人还没睡呢。” “这么近的距离,有什么动静我马上就注意到了”,穆蕴说道,也不再问她因为什么事情不开心,将刚才随手放在凳子上的纸包拿过来,打开,里面是一捧晶莹圆润的白樱桃。 “庄子上的樱桃熟了”,穆蕴一边说一边提起一颗樱桃送到她嘴里,“明天中午我再带着那半篓子过来,好吃吗?” 顾明月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在被投喂的猪,点着头也拿一颗给他,手指却被他含在嘴里好一会儿才放开。 “你越来越流氓了”,顾明月解下帕子擦手指。 穆蕴低笑,半起身子抵了抵她的额头,声音宠溺:“非也,是我越来越爱你了,翩翩”,低声絮语中,嘴唇已经流连着向下含住了她的嘴唇。 “小心樱桃”,顾明月提醒。 一声压着嗓子的惊呼传来,扇门边照霜连忙侧身背对内室,惊慌道:“小姐,对不起,我只是想要问问您还有没有什么要吩咐的。” 她隐约知道,姑爷有时候晚上会来看小姐,但没想到他们他们…照霜脸上浮起红晕,紧跟着道:“我不会告诉老爷夫人的”。 穆蕴在顾明月唇上啄吻两下,眼光微斜向门边,只是一时没有分神注意,这丫鬟竟不长眼色地闯了进来。 他丝毫没慌张也没不自然,伸腿勾来凳子坐在顾明月对面,见她脸色微沉,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别生气,我只是一时没有注意到,来,吃樱桃。” 顾明月瞪他一眼,觉得有些丢脸,咬下樱桃便不再理他,转身撑绣布,准备绣第三幅海上日出图。 穆蕴笑着往前凑凑,低声道:“我真的分出心神注意了,但是有些忘情,翩翩,这个就要怨你了。” “…还怨我…”顾明月扭头看他一眼。 穆蕴伸手捞住她在怀里拍了拍:当然怨你太能牵动我的心神了。 照霜心跳极快地躺在床上,明明听不到里间有什么,但总好像听到姑爷低沉好听的声音,还有小姐略带撒娇的声音。 照霜抬手捂住阵阵发热的脸颊,心里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庆幸渴望过,庆幸她是小姐的大丫鬟,渴望小姐姑爷快点成婚。 虽然小姐说以后会让她们嫁出去,但是照霜不相信,小姐怀孕以后真能放心给姑爷抬她不熟悉的女人为妾。 万一被人分了宠呢,恐怕以后小姐要后悔莫急的。 再说,她们是小姐的贴身大丫鬟,就是要陪小姐出嫁,在她不方便的时候伺候姑爷以帮她笼络姑爷的心呢。 照霜非常感激小姐给她的这种衣食无忧的生活,因此她以后便是伺候了姑爷也不会分小姐的宠爱。 相反,她还会帮小姐争取更多的宠爱。 顾明月猜不到照霜的心理活动,但是刚才她那种夸张的甚至有些做作的行为,已经让顾明月分外反感。 “帮我劈丝吧”,转眸看了眼捧着樱桃着急地在自己身边打转的穆蕴,顾明月将一团深蓝色的明亮丝线递给他,“一条丝线要劈成八十一根哦。” “…”穆蕴吃一颗樱桃又送到顾明月嘴里一颗,放下纸包,默默接过那团丝线。 时间无声流过,顾明月需要换线时,才惊讶地发现盘坐在她旁边的穆蕴差点被一团乱线埋没。 “原来你也有不会的东西”,顾明月忍笑扯开他膝头的乱线,“你不会剪成一段一段的再劈吗?” 穆蕴:… “我以为你要尽可能长的丝线”,穆蕴绝不承认自己是根本没想到剪开这一茬,伸手帮她一起整理乱线,镇定说道:“看样子这些都不能用了,明天我让人去蜀川采购最好的丝线来。” “不用了,我还有很多呢”,顾明月说道,“哎呀,你不要帮忙了,越帮越忙。” 竟然被嫌弃了! 穆蕴抬手便捞住顾明月纤细柔软的腰肢,黑着脸抱起她放到床上,弹指气流扑灭两道烛光:“睡觉”。 顾明月拧了下他坚硬的手臂:“我还想再绣半个时辰呢”。 “睡得晚脸色不好看”,穆蕴认真道,拍着她的后背,“早点睡,以后都不准熬夜。” 顾明月笑了笑,退出他的怀抱,将床里的被子扔在他身上:“现在天气很热,不用你当炉子啦。” 被用过就扔的穆蕴心情一言难尽:以后必要让她知道,天气很热时抱在一起也很舒服,现在却只能很没骨气地抻开被子老老实实躺在一边。 月光入窗,照在刚绣几针的刺绣一角。 穆蕴的声音在平静的夜色中显得分外平和:“翩翩,刚才那个丫鬟是不是叫照霜?” “是啊”,顾明月疑惑,“怎么了?” “大哥家的女儿单名霜儿,以后叫起来应该很不方便”,穆蕴双手交叉在腹部,十分认真,“不如发卖了吧。” 莽莽撞撞,眼神不净,这种丫鬟留在翩翩身边他还真不放心。万一哪天整个事儿,他要算账恐怕一个小小丫鬟也承担不起。 顾明月侧头看着穆蕴,好笑道:“惹到你啦?刚才她应该不是故意的,若是担心以后不方便,改个名字便是了,女孩子被卖来买去的不好。” “一个小小丫鬟,哪需这般费事?”穆蕴冷哼,抬手穿过她颈后,非常自然而然地将她揽在怀里,“发卖出去方便又简单。” 顾明月有些不能理解他的逻辑,发卖能比改名更简单?她说道:“当初说好了她们十八岁时我送她们一人一份嫁妆让她们出去成亲,怎能因为名字的事就卖人?明天我就给她改名字,你就别看一个小丫鬟不顺眼啦。” “不长眼色的丫鬟,留着何用?”穆蕴闻言便很小心眼地明白表示,这个丫鬟爷就是看不惯。这种突然冲出来打扰主子不静静地跪下来张嘴认错反而会说一串子话的丫鬟在他那儿,当即就让人拉出去送回人市了。 顾明月也觉得照霜比起照影她们三个,有些不安分,但发卖这个处罚却有些太过,拍拍穆蕴的肩膀:“别生气,以后不让她在外间守夜就是了,嗯,过段时间我就把卖身契还给她让她回家去。” 穆蕴勉强点头,眉眼间却被笑意点染,翩翩顺着他的感觉尤其好。 他喜欢宠着她,但此时被她“宠”着,有种异常满足的感觉。 月白的光华在窗前的一块地面上微微偏移,虫鸣声时而透过窗纱,夜静谧极了,广阔的天空中淡云聚拢翻卷,似能穿透时空… 五光十色的里岛上此时汇聚了世界各国名流,宽敞平坦的中央大广场对面的海国中心博物馆,将要在今晚召开一场轰动全球的拍卖会。 随着夜色降临灯光散开,一辆辆豪车无声驶来低调地泊在中央大广场。 无数记者身后跟着摄影师,采访抓拍从车上下来的人,这些或是名企董事或是闻名世界的家族之长或是各国政要的人。 纵是见过大世面的记者,在此种盛会前也不由地心跳不稳精神紧张。 “那是木工祖师爷顾焕的第八代玄孙顾涯哎,顾家现任族长,顾氏财团的当家人,几乎不现身任何娱乐场所的黄金钻石单身总裁啊啊”,一个女性记者扶着耳麦捂住胸口尖叫起来。 旁边的摄像提醒她看另一边,正要去采访顾涯两句的女记者看了眼,差点就扑上去,心里狂喊:名相穆含彰的后人,果真俊美赛出宇宙。 大庸正是从穆含彰开始步入有律可依的共和治理,西方都是通过血火转变了制度,而大庸在这位名相的带领下,早五百年就开始以法律规定了选举制度,而且听说他对其夫人很专一,简直让新时代的男人都汗颜。 最最重要的是,穆家经历七任家主,每一任都俊美的让人想哭。 光凭长相,穆家后人就能征服全人类了,竟然还一个个能力超绝,无不是各领域天才巨匠。 女记者还没从冲击中回过神来,便见又一辆悬浮车停下,明亮修长的皮鞋踏在玉石地面上,墨发红眸的高大男子下车,转身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下来。 这是墨迩大帝的后人,墨迩·恒庄。 三百年前海国帝制被推翻,墨迩大帝的后人流亡海外,再出现在人前时,便是一家资金雄厚的跨国企业。 据经济人统计,全球经济被他们掌握了十分之一。 前段时间墨迩大帝的真实墓穴被发现,墨迩家的后人就想买回先祖遗物,但墨迩大帝是海国人共同的大帝,国家根本不可能将他的随葬品拍卖。 随着墓穴挖掘深入,又在旁边挖出一些大庸女子的饰物,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专家们研究过后,发现其中最没有价值的要数一幅题名为海上日出的刺绣。 说没有价值也只是相比较而言,据刺绣大师们说,这很像大庸失传已久的顾绣,针法布局构图都很上乘价值不低,定是出自一位非常优秀的绣娘之手。 不过一位专门研究刺绣的学者说,正宗的顾绣虽然失传,但各家针法都有顾绣的影子,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顾绣其实活在民间。 因此海国政府经过商议,决定将这幅绣品拍卖。 毕竟他们国家博物馆已经保存了一幅更珍贵百倍的“人约黄昏后”,这一幅海上日出比之不及,他们没必要保存两幅风格相同的作品。 走进博物馆,穆赢看着两边打出的十几幅各个角度的海上日出荧光图,俊美冰冷的脸上微露笑意。 多亏这一群傻瓜,不然他还不知道怎么把太祖奶奶留下的东西收回来呢。 根据曾曾曾爷爷的笔记他知道,太祖奶奶当初共绣了三幅海上日出系列的绣图,穆家只保存一幅,第一幅年前他才收回。 因此这第三幅,他一定要拍到。 宽敞奢华的拍卖场逐渐坐满人,穆赢不着痕迹地四下一看,才发现奔这幅海上日出来的熟人着实不少。 光顾家的人就来了三家,木工祖师爷顾焕嫡裔顾涯,第一名臣顾炼嫡裔顾淞,第一任大庸银行行长顾熠嫡裔顾霆。 按族谱查他们是近亲,穆顾两家的来往近二百年才比较少了。 看在太祖奶奶的份上,穆赢向这三人略点头致意。 另外到场的还有宁郡黄家,洛州林家,服省张家,仙游方家,风城宋家,燧原欧阳家…几乎大庸数得上号的世家都有人过来。 穆赢看向此时正高歌的世界知名女星,觉得今天想拍到海上日出有些困难。 然而拍到日出,他就把太祖奶奶呕心沥血绣出来的海上系列刺绣找齐了。 因此就是花一百亿,他也要拍到归航。 不管当初太祖奶奶为什么要卖掉这两幅绣品,最后还让太祖奶奶的心血流亡海外就是他不孝顺。 拍卖正式开始的时候,穆赢并没有跟着叫价。 其他人也是一副淡定态,直到绣品被一个日不落国家的大鳄叫到三十亿,顾涯示意身旁的助理举牌子,直接几十跳加到五十亿。 现场略闻抽气声,片刻沉默后,拍卖师敲锤喊价,询问可有再加者。 本以为五十亿顶天了,谁知道紧跟着便被墨迩·恒庄的助理举牌飙到六十亿。 顾霆算算手头资金,示意助理举牌跟价。 顾淞是现在顾家族里最有钱的,轻松笑了笑,跟价。 前些日子回祖宅,找到一沓字迹模糊的手札,拿到研究所让人扫描出清晰的字迹后,顾淞才发现这手札是老祖爷晚年时回忆所作。 其中记载着很多淹没在历史中的事情,比如这幅归航就是当初老祖爷的堂妹亲手送给墨迩大帝的,比如老祖爷年轻时对这位堂妹有过禁忌之情。 顾虑重重的老祖爷选择了远离,中年时竟又无意中得知他其实是顾家小姑的孩子… 顾淞从手札中看得出来,老祖爷心里根本没有放下过年轻时那段感情,此次听说归航要拍卖,他便亲自赶来,想买回去挂在祖祠里,算是子孙的孝敬吧。 一番激烈竞价之后,归航被资金最为雄厚的穆赢收归。 贵宾室里,穆赢带着白手套打开绣图,不无自豪地想这本就是他穆家的东西,一群人蹦哒着抢个什么劲! 这场豪门竞标影像不知被谁传到了网上,全球人民咂舌的同时,很多人都在怀疑穆家主是不是缺心眼儿?有的人还骂其骄奢淫逸。 一幅刺绣再值钱,也不能值一百亿庸国币吧! 穆赢难得心情好地关注起小新闻,因为他已将三幅刺绣全部收回,想了想便把海上日出真正的秘密让人制作成视频放到了穆家集团官网。 为何这三幅图叫海上日出?乃是因为日出后将绣图拿到阳光下,会显示出另一幅景象。 看过视频,几乎所有人都被惊掉眼珠子,网上顿时被惊叫嗷嗷的评论席卷。 海国政府后悔地直想将手伸到拍卖当日阻止这场拍卖,那是墨迩大帝留给海国的珍宝啊,竟然被他们给卖了卖了… 刚结束领导会议的顾淞,看过助理一脸惊悚地送上来的穆家公布视频,来到玻璃窗前,看着远处天空感慨地想,老祖爷那位堂妹到底是何等人物,竟能绣出如此奇珍! 嫁给名相穆含彰的,应该就是这位吧。 史上流传下来许多名相穆含彰宠妻录之类的话本儿,这两位一直被后人津津乐道,但对名相之妻也只是一个顾家女的称呼,倒是介绍很多她父兄显赫的地位以烘托她的优秀。 对于她本人有何才能,却是只有贞静知礼几个乏善可陈的词语。 顾淞觉得这样优秀的女子,应该更广为所知,而不只是作为一个附庸存在于历史中。 … 阳光洒满庭院,时闻鸡鸣狗吠的顾家村迎来了新一天的早晨,梅林东南方的方周四五里,正有许多工匠在和泥砌砖起楼台。 “前面就是咱家吗?”红衣女子指着坐落在路边的农家庄院儿问道,听到梅林那边隐隐传来的叮当忙碌声人语交谈声,她好奇道:“你们村外还住着许多人家?” “不算太多”,林弛看了眼成婚刚一月的妻子,笑笑:“仅我们三四家,这里靠山很凉爽,夏日你嫌城里热便可以来这里住。” 254 能能 女子挽住林弛的手臂,笑道:“我喜欢这里。哎,你看,梅子都快熟了,走的时候摘两筐,回家让娘做梅脯吃。” 后面跟着辆马车,这时车帘被一只手挑开,林芙兰说道:“嫂子,你让人摘梅子的时候不要太往里,这里面的人家可不是好惹的”。 她说着看向梅林的目光复杂,手不自觉抚上脸颊处已经不怎么明显的伤疤,如果不是嫂子家有祖传的祛疤药,她现在恐怕还不能见人吧。 而她之所以会如此,都是被顾明月害的。 这个念头从未在林芙兰心里消散过,在城里时还能稍解,此时回来那些愤恨也像全部回来了一样。 林芙兰又想起顾炼,难受得眼眶含泪。 “姐姐”,旁边的林秀兰仰头看着难过的大姐,伸出白嫩的小手拉了拉她,“回家了,莫哭。” 林弛听到大妹的话忍不住皱眉,转头看到车中情景,轻叹口气,到底没说她什么。 和顾炼退亲的事,恐怕已经成了大妹的心结,以后还是不要让她经常往家里来了。 年前时已经给大妹定下亲事,是他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妹夫家在临县,等以后大妹嫁走,根本不会经常回来,事情慢慢也就过去了。 林疆两个月前刚入了帝京最有名的私塾,一个月前参加童生试,他已顺利通过县试。再过几天便要参加府里举行的考试,这时家人都想回家看看,他便也跟来了。 权当考前放松。 此时看到姐姐面上的凄苦,林疆对顾家人的反感又重一层。 这些日子姐姐就是苦过来的,顾家人倒是一家家越来越红火,实在让人气愤。 … 一家人到家安顿下,林弛正要带着弟弟和两个下人到山上看看庄稼和父母的坟茔,女子问道:“我们用不用去拜访邻居?” “你先歇会儿,等我从山上回来”,林弛想了想道,“咱们再去。” 女子点点头,目送着林弛出去后,转身回房收拾东西,忙忙碌碌的时候,唇角也带着笑意。 当初林弛在她家的药铺做伙计时,孟莺儿便对他情愫暗生,她上无长兄下无幼弟,父母是打算给她招个上门女婿的。 因此当林弛到她家药铺之后,了解过他的身世,又试过他的为人,孟家夫妻对这个孩子就十分满意,想让他到孟家做上门女婿,还承诺会管他弟妹的生活。 林弛却婉拒了,那之后看见孟莺儿都只是点点头,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见他如此干脆不拖沓,孟莺儿反倒更喜欢,本想通过慢慢地相处亲近起来,他却忽一日辞了这差事。 孟莺儿以为是父母曾经提出的事情让他介怀,便主动对他说他若不想经常看到她她就不再到药铺来。 当时那人只说又觅了个更来钱的活,不是因为之前的事。 孟莺儿听到他这么解释,心里好受些。但林弛走后,她想到“更来钱”三个字,不免为他悬心。 自古以往,来钱快的不是不正当便是极危险。 后来得知林弛所谓更来钱的活是跟着张家出海,还差点没有回来,孟莺儿当时眼眶子便红了。 她找过林弛,劝说他不要再做这一危险的行当,他却只笑笑说了两句客气话。 孟莺儿没想到她最后还是和林弛走在了一起,他不做上门婿却保证会为父母养老,还同意将他们以后的一个孩子冠上孟姓,自从成婚后笑意几乎没怎么从孟莺儿脸上消失过。 收拾好房间里的东西,孟莺儿出来晒被子,圆圆和另一个丫鬟小露伺候小姐歇下,跑过来帮忙。 “少夫人,这些粗活让奴婢来吧”,圆圆笑着说道,眼底却有些不满,为什么这个长得还不如她的女人能嫁给少爷,少爷还对她那般好? 想起早晨给少爷送茶时无意间触到他的手背,他看来的那一眼,圆圆难过地垂下眼睛,继而又无事般抬起头拍打被子。 “小露,去厨房烧些开水”,孟莺儿转身回屋前,吩咐另一个丫鬟,“冲些凉茶,等夫君和二弟回来正好喝。” “好的少夫人”,小露点头,又问,“要不要加两颗乌梅?” 加乌梅的茶林芙兰不喜欢,但是林弛兄弟两个都喜欢喝乌梅茶。 孟莺儿想了想,道:“加两颗吧,你多少些水,单独给芙儿冲一壶茶吧。 … “少夫人”,圆圆晒好被子,转身回到少爷的房间,向正在打扫屋内器物上灰尘的孟莺儿施一礼,走前来:“这些都是奴婢做惯的,让奴婢来吧。” “不用,被子晒好了?”孟莺儿笑问。 “嗯”,圆圆又拿起个鸡毛掸子,在旁边麻利地打扫,很似无意道:“少夫人不如去准备待会儿去拜访邻居的礼品吧,梅林那边住的人家,少爷很重视呢,他们家的姑娘是少爷小时候的玩伴…” 说到此处失口似的掩嘴不说了。 孟莺儿本来没有在意,见她突然不说反而生奇:“怎么不说了?” “奴婢说错话了”,圆圆低头说道,慌张解释:“少夫人不要在意,其实少爷对那位顾姑娘没什么,而且听说顾姑娘也已经定亲了。” 孟莺儿闻言不在意地笑了笑,心里到底疙疙瘩瘩,不期然就想起年前他们还没成亲那会儿,他到她家送年礼都带着些心神恍惚的模样。 难道是因为圆圆口中的什么姑娘? 圆圆见孟莺儿捧着一个瓷瓶擦了好几遍,低头抿唇。 等去顾家拜访了,看到少爷对他家姑娘的态度,便不由你不起疑,反正此次除了二少爷,都是要在家里住十几天的。 这段时间足够孟莺儿知道少爷如何地对另一个女子求而不得了,作为少爷的妻子,她能不伤心纠缠质问吗? 到时候自己只要体贴地站在少爷旁边,少爷一定会看到自己的。 林弛回来时,孟莺儿已经恢复如常,拉着他去看她整理出来的礼物是否合适,同时问道:“我们先去看祖母吗?” “祖母那里的东西让下人送去就行”,林弛看了孟莺儿一眼,那老太太在他刚成亲时硬赖着在城里住了好一段时间,为得好处,整日好话哄着莺儿,他劝说过几次,但她似乎没记住。 林弛不介意再次向妻子说明:“祖母当初很为难过我们,除了必要的面子情,咱们便不与她往来。” “知道啦”,孟莺儿点点头,那段时间林老太太对她可是真好,什么她不懂的都教她,还坦言后悔当初对夫君兄妹四人的为难…毕竟是亲人…孟莺儿见此时夫君反感便也不多说,心里倒是想日后要调停好他们的关系。 “那咱们先去谁家?”她又看着林弛问道。 “梅林东面二叔家”,林弛说道,“当初家里能撑过来,二叔二婶帮了许多忙。” 孟莺儿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微变,随即笑着道好。 二人将要出门时,林芙兰追出来,看着大哥笑道:“哥,我都大半年不见翩翩了,有些话想和她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出来,更不知道见到顾明月能有什么话,但她就是想看看…如果顾明月过得非常非常不好… 她心里才会好受。 “行”,林弛看她片刻,说道:“到二叔家别乱说话,正好趁机给翩翩道个歉。” 林芙兰点头答应。 … 刚穿过梅林,带着新媳妇的林弛,就被那边帮着大伯娘烧菜的妇人们连番地询问打趣。 林弛一一笑着回答,走到顾明月家门口时,孟莺儿已经是脸颊红红。 顾家门前停着辆大门车,两个小厮在左前方的池塘边玩。 照霜眼眶略微发红地提着个篮子正要出去,见林弛一行走来,屈膝施礼:“林少爷好。” 林弛点点头,问道:“二叔二婶可在家?” 刚才大伯家的建房处并没有见到二叔二婶,如果他们不在家,自己便不好多留。 照霜还没回答,照影笑着走上前来:“家里有客人,老爷夫人都在家呢,林少爷请吧”。 待他们走了,照影才扭头看着照霜:“你苦着一张脸做给谁看呢,于嬷嬷说过的那些话都忘干净了?小姐不过给你改个名字而已,别说名了,就连咱们的命都是小姐的,你好好想一想。其实照心这个名字也很好听,快摘菜去吧。” 照心? 照霜无声地提着篮子走出大门,只是昨晚无意间撞到小姐和姑爷亲吻,就这么警告她!甚至以后连夜都不让她值了,不是变相地将她从大丫鬟打成二等丫鬟吗? 照霜心中的不平气愤从早晨听到小姐说出这些话时,便一直地积压。 小姐这般为难她一个丫鬟,不怕姑爷知道后对她的印象变坏吗? 看着照霜的背影,照影摇了摇头。 即使大丫鬟陪着小姐出嫁,以后要伺候姑爷是俗例,但小姐已经明白说过以后会还给她们卖身契让她们嫁人去,照霜还这样明显也太蹬鼻子上脸了些。 客厅里,林弛一走进,便看到明月面前扑棱棱飞着一只粉红色鹦鹉,旁边还坐着两个他很眼生的男子。 鹦鹉为了吃到小豆子,刚会学舌的嘴背过两句诗,又喊道:“翩翩翩翩,你真是瑶台畔最美的仙女,月中嫦娥也不及你半分。” “这么会说话”,顾明月喷笑:“你见过仙女嫦娥吗?” 坐在下首的于裕尴尬地笑笑,忙解释道:“翩翩,这句话绝不是我教的。” 于四笑道:“三哥,我怎么听这话很耳熟,好像你之前常夸如黛和似雪的话。” 于三尴尬地瞪了兄弟一眼。 他此来是为了把前些日子好容易寻获的鹦鹉送给顾明月,于四则是为找画画的素材。 谁知道这小子总拆他台! 这两三个月,顾家已接待过于家兄弟两三次。 于三每次都会送个稀奇的玩意,顾明月前两次都推了。 现在这个鹦鹉却是有些喜欢,正想着要不要给焕大哥拉个“外债”呢,抬头便看到照云引着来到客厅的林弛三人。 顾攀夫妻站了起来,请他们坐下,双方寒暄几句,林弛介绍妻子给他们认识。 孟莺儿想起圆圆的话,目光便总忍不住打量眼前这个身着淡紫色广袖裙的女子。 顾明月点了点落在桌子上啄食她手心里豆子的鹦鹉,看向林弛的妻子,以为她是好奇这只鹦鹉,笑道:“它叫能能,会背好几首诗呢。” “他叫能能,会背好几首诗呢”,鹦鹉一边啄豆子一边呜呜说道,“它叫能能…” 于三捂脸,这鹦鹉在家表现得多乖巧啊,怎么一到翩翩面前就熊起来? 不过看到翩翩的笑颜,于三心情很愉悦地想这就是错有错着吧。对鹦鹉道:“把昨天新教的那首种橘背来听听。” 鹦鹉听到原主人的召唤,终于抬了抬眼皮,因为眼前的豆子只剩两个,它很珍惜地吃掉一颗,开口道:“种橘南池上,种杏北池中。池北既少露,池南又多风…嗯…其字曰鸣鸿…嗯…” 吞吐的样子真像一个面临先生考察的学生,众人见此都不由大笑出声。 林芙兰却连扯动嘴角都觉得困难,顾明月竟然过得比之前还好,满面春风,她把自己害的这么惨凭什么能这么过得这么舒适? 林芙兰紧扣手心才没有当场失态,心里冲动地想摔碎茶杯划花她的脸,让她也留个满脸疤,看她还怎么勾引男人还怎么笑? 然而大哥在跟前,林芙兰不敢动手,一直垂头隐忍着。 顾攀和顾氏都看到林芙兰这个样子,以为她因之前的事没脸面对他们,即使这孩子没说过一句对不起,对她的恶感倒也降低几分。 毕竟他们作为成年人,没必要与一个孩子计较。 顾明月看了林芙兰一眼,心里莫名地不喜,站起身道:“平原哥,你们说话吧,我不多陪了。” “我们又不是稀罕客人”,林弛笑道,“你尽管去忙。” 既然已注定和翩翩没那个缘分,林弛便学着一点点放开,此时面对她心中的确坦然无波。 顾明月笑了笑,向他妻子点点头,又向于家兄弟告辞了。 能能不舍地吃掉最后一颗豆子,扑棱着翅膀跟上顾明月:“翩翩,等等我。” 于三忍不住笑出声来,对已经走到门口的顾明月道:“这次你可不得退回了,能能看来是赖定你了。” 顾明月停住,想了想按手施礼:“让三哥破费了。” 于三立即开心至极,摆手:“不破费不破费,你喜欢便好。” 于四看看神情有些戒备的顾家老爷夫人,暗自摇头。三哥明说过对人家小姑娘没什么多余的心思,但这表现却是有点过。 大家都是亲戚,回去他可得召集弟兄们说一说三哥。 再说,前次来他们还见到了小姑娘的未婚夫,对方竟是如今在帝京权势渐起的穆相,他们十个于家也得罪不起。 让人误会就悲催了。 ------题外话------ 小萌物*^_^* 255 分发 晚上孟莺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越是睡不着越是想起圆圆说的那些话,想到今天见到的那个很漂亮的顾姑娘,平原或许很喜欢她,她心里便酸楚非常。 “莺儿,你怎么还没睡?”突然一只大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孟莺儿惊了下,随即侧过身笑道:“突然到这里有些不习惯。” 她不可能问他是不是喜欢那个顾姑娘,他如果回答说是,她该怎么办?做一个贤妻帮他把人娶进家里吗? 孟莺儿想到母亲的话,丈夫如果要纳别的女人为妾,最好的做法是以退为进,若是丈夫根本不提,即使看出来他变了心意自己也不能提。 况且平原从未在自己面前提到过什么顾姑娘,她便也当不知道,毕竟自从成亲,他对自己很好。 想到这里,孟莺儿安定下来。 林弛说:“你如果睡不着,我带你出去走走,累了便好睡了。” 孟莺儿闻言,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那我们小心点,别惊动弟弟妹妹。” 两人随即坐起穿衣,就着月色打开房门出去,在山边转好一会儿才回,孟莺儿还到野塘子边摘不少半熟的梅子。 圆圆睡着突然听到门响,小心地穿鞋下来,她以为进了贼便没敢出去,只掀开一点窗户缝往外看。 见是少爷打着灯笼和少夫人并肩从外面回来的样子,她一时怔住简直又伤心又气急。 大晚上,少爷竟然会带着少夫人出去,他们出去干什么? 圆圆抱臂蹲在墙边,一遍遍暗问圆圆不漂亮吗?少爷为什么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送茶时不过是无意间触到他的手背而已,就被他极严厉地瞪过来。 孟莺儿为什么根本没有受到自己那些话的影响,她为什么不闹起来呢? 圆圆想,明天或许该再加把火了。 … “登徒子闯翩翩的房间了…”顾家突然响起一声惊叫,继而很快地归于平静。 顾攀还是很快披衣出来,来到女儿房门前敲门问道:“翩翩,怎么了?刚才是谁在喊?” “没事啊爹”,顾明月看着在笼子里干扑腾却再发不出声音来的能能,又看看站在床边一脸黑气的穆蕴,无语抚额,向外说道:“是能能,它好像做噩梦了。” 外间值夜的照玉也被惊醒,想了想没开去门,跟着说道:“老爷,就是那只鸟突然喊起来的。” “一只鸟也会做梦?”顾攀好笑,大晚上也不好叫女儿开门,只道:“吵吵你休息,明天把就这鹦鹉挂到廊子下面。” “嗯,爹,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顾明月说道,拍拍过来抱住她的,低声道:“明天就把它赶出去。” 能能在鸟笼中扑腾得更厉害了:见色忘友的家伙。 穆蕴挥袖,鹦鹉立即倒在笼子里安静下来。 顾明月担心地看过去:“它就是只不懂事小动物,你还和它一般见识?” “聒噪”,穆蕴说道,坐下来顺着她的头发,“怎么买这么个东西?” “不是买的”,顾明月笑道,“白天的时候于三哥和于四哥来时带的,能能会背好几首诗呢,我有些喜欢,就收下了。” 穆蕴面色微沉,看着她:“那人居心不良,以后送来的任何东西都不能要,看上什么,我让人给你去寻。” “于三哥只是对人热情些,我没感觉他居心不良”,顾明月说道,“再说我也没有总要他送来的东西啊。” 穆蕴有些气,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翩翩对他的心意他还不确定吗?何必因为这一点小事纠结? 只是于家的人不太长眼,还是要派人教训一下的。 揽着她的肩膀睡下,穆蕴解释道:“中午临时收到东北的战报,半下午又有南方两省受旱的奏折送到议事处,我便没抽出空过来。” “嗯”,顾明月点头,“中午不是穆辰已经来说过了吗?我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穆蕴忍不住好笑地捏捏她的鼻子,他发现自从有了翩翩,以往的许多雄心壮志和以人下棋为乐的心思都淡了,只要和她悠然老于林间,即便英雄气短也是美事一桩。 然而他才掌权没多久,并没有树立绝对的威信,如果此时退下,定然会引起旁人的嘲笑和攻讦。 为了生活安稳,穆蕴决定还是忍耐一段时间。 低头吻了吻顾明月的鼻子,他说道:“十年后我便辞去官位,咱们去游历天下,等走不动了,再隐居山林如何?” “好”,顾明月闻言,眼中笑意明亮,想起穆蕴说过的一些朝堂事,她说道:“每次宰辅换人时,朝上都会不宁静,不如你在任期间,修立一套选举法怎么样?” 民主不可能一蹴而就,但若有一领域内开始变革,随着时间的发展,其他的都会慢慢完善。 “选举?”穆蕴琢磨着这两个字,不用顾明月解释,便笑了,“翩翩可是要宰辅一职的出任者通过百官推选产生,就和我这次出任的程序差不多?” “嗯”,顾明月点头,“用国家律条规定下来,让大家都遵守,皇帝也不例外。然后还有每任宰辅做多少年,在任内基本地要做到哪些本职工作,都可以具体地予以规定。另外,也可以将选举权分给外省大吏一些。这样有明文可依,下次宰辅上任前,应该能很大程度上避免官员间暗里的罗织陷害。” “是个不错的主意”,穆蕴略沉吟道,“等朝堂局势稳定之后,我便召集百官商议立法的事。” 若此事一确定下来,皇帝的权利完全被架空是早晚的事,这段时间皇帝就很是活跃,想要用他作靶废除宰辅一职,到时肯定会极力反对。 他虽然正好用立法一事将皇位悬成虚设,这却是场硬仗。 “送到蜀川的西红柿开始种了吗?怎么样?”突然想起西红柿,顾明月侧身看着穆蕴问道。 “戊组去送的,只需两日路程便能送到,如果没有耽误,现在应该都已经分株种到田里了”,穆蕴揽着顾明月往怀里紧了紧,“明天派戊二问问去。” 千里之外的蜀川,天色朦朦胧胧之际,蜀川锦阳府府尹便从温暖的被窝中起来。 在一丛丛小苗悠悠的田地中走了圈,他再回到府衙时已经是晨光晨光初洒 “马先生”,府尹没有去吃饭,而是先让人将新请来的一位幕僚叫了过来,“这个西,西红柿我早上看了看,长得都不错,按照爷的意思,接下来是不是贴公文让百姓们认种?” 戊一昨晚也去看了西红柿的长势,闻言点头:“正是,爷让我送来这个新种子,主要就是为了改善本地百姓的生活,多让百姓们种为好。只是戚大人,西红柿目前只有衙门培育出来这半亩苗,十分珍贵,府衙最好留下百株种着好为下一年留种。” “马先生所言极是”,戚大人当初能收到穆蕴的资助升官,自然不是庸人,“我想,到时谁家认领了,再派两个幕僚时常过去看着西红柿长势,指导他们如何种植。爷为蜀川百姓耗费的心血,我们不能浪费。” 戊一笑着点头,觉得爷提拔起来的七八位地方大员,都是拍马屁的好手,瞧瞧这话说得多耐听。 热闹的街市上突然跑来一群衙门里的士兵,等士兵在墙上刷刷贴了两张榜文离开后,来往的百姓忙都涌上前去。 “大爷,这上面写的什么?”一个挑着担子老人凑在人堆中,问旁边衣着整洁的中年人,“是不是朝廷往我们这里下了什么救济?” 老人穿着一身补丁,面色黧黑,搭在扁担上的手全是枯皮。 中年人好笑道:“我们这儿不旱不捞的,朝廷下什么救济?倒是官府找到一种新菜蔬,想让大家认领种,到时还会派幕僚过去查看长势,教认领的人家怎么种。等这菜蔬收获后,只需将收成的十分之二交给府衙便好。” 老人听着频频点头。 如果是以前的那位府尹,他或许还怀疑是衙门里故意出法子盘剥老百姓,绝不会往前凑,但两年前新上任这位戚大人,却是一位从不欺压贫苦百姓的好官。 因此他只犹豫片刻,就挑着担儿向府衙走去。 老人到时,已经有好几个衣着不好的百姓排着队在认领新菜蔬幼苗儿。 城里但凡不愁吃喝的人家都不怎么关心这什么新菜蔬,虽然戚大人是好官,但大家都觉得和衙门的交道是能少打便少打。 万一种得不好,到时再惹来是非。 然而对于天天勒紧裤腰带生活的穷人来说,有个可能入口的东西出现,怎么着都要试试的。 老人领了二十株西红柿苗回南城门十里外的家时,老伴儿正领着两个重孙在灶间忙碌,孙媳妇在地里还没回来。 老人只有一个儿子,在孙子很小的时候便因为去山里打猎被野猪撞破肚子死了,儿媳妇还年轻守不住,不到半年就改嫁而去。 他们老两口操持孙子长大,疼他从小没爹没娘,想要什么都尽量地给他寻摸来。 老人起早贪黑挣两个钱,自己和老伴儿连最便宜的高粱面都舍不得多吃,却还攒着钱买米给孙子做白米饭吃。 这么十七年如一日的养大孙子,老人变卖家当,又花二两银子给他买了个媳妇,但那孩子从小被宠得好赖不知,整日好吃懒做东游西逛,根本定不下心过日子。 媳妇没过门两年,孙子就因为在城外和几个混混打架不知被哪个一刀子捅死了。 虽然孙子很不懂事,对于一家人尤其是两个老人来说,他死了跟天塌了也没什么差别。 若不是孙媳妇当时伤心过度晕倒,请来郎中一把脉说是喜脉,老人和他老伴儿都不会再熬过来。 八九个月后,孙媳妇生下一对儿龙凤胎,这个破败的家里才算有些欢笑声。 老人没想到,二两银子买来的这个孙媳妇,比当初花五两银子给儿子娶到家的儿媳妇强百倍。 孙媳妇生下孩子没过完月子,就开始下地干活,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三年过去,半句没提过改嫁走的事情。 如今家里的大梁被孙媳妇挑着,老人和老伴儿只帮些力所能及的小忙。 “太爷爷”,蹲在窄小的厨房里帮太奶奶摘菜的小女孩抬头看见老人回来,笑着举起手里的青菜,“我和哥哥在山边捉到一只兔子,娘给我们铲的韭菜,今天吃饺子。” “好”,老人进来摸摸孙女的小脑袋,笑道:“吃饺子,只是晓儿,还有峰儿,你们忘记太爷爷的话了,不能往山里跑。” 老人说着板起脸来,尽管再疼两个重孙,他和老伴儿早已商议好,不能像养孙子那般养他们。 否则只会害了孩子。 蹲在灶前的小男孩低下头,小女孩拉拉太爷爷的手,保证道:“我和哥哥记着太爷爷的话呢,我们没进山,就在山边玩的。” 小女孩的声音稚气满满,还带着异常的认真,听得老人再也板不住脸。 老太太放下切肉的刀,笑道:“咱晓儿和峰儿都是听话的好孩子,你别训孩子了。哎,老头子,那扁担筐里装的什么?” “这个呀,好东西”,老人橘皮的脸上露出笑容,将筐上搭盖着的补丁外衫拉开,“府尹衙门让人认种的新菜蔬,叫什么西红柿,听说可会结果了,那官老爷还给说不少种植的方法。等以后收获时,只给衙门十分之二就好了。” 老太太面露迟疑:“这不会惹什么祸吧?” “瞎说什么呢”,老人瞪眼,随即略缓神色道:“不管咋样,为两个小的,咱们也得冒冒险,况且现在的戚大人是个好官。” “太爷爷,我去帮您种”,小女孩放下择到一半的韭菜,蹲在箩筐边伸出手指摸了摸小小的西红柿苗,仰头问道:“什么时候能吃它结的果啊?” “官老爷们说一个多月就能结果了”,老人笑道,双手搬起箩筐,“走,晓儿给太爷爷递苗苗儿。” 老太太问道:“种哪儿去?” “院墙边,这东西稀奇,稀奇的东西就金贵,放到家里好照料”,老人说道,吆喝着孙子孙女去外面种西红柿。 小男孩看看太奶奶,老太太点头让他出去,他往灶膛添了两根木柴才高兴地跑了出去。 晚霞洒在箩筐里的西红柿苗儿上,给它们度了层漂亮的光彩。 … 顾家村,好几天没着家的顾焕提着一篮子黄苹果来到顾明月家。 顾明月刚吃过晚饭,正在和照花几个小丫头玩跳绳。 “怎么越长越回去?”顾焕进门,见此情景好笑道,“多大了还和一群小姑娘玩跳绳。” 说着把篮子递给迎上前来的照影,“拿去洗洗,端几个过来。” 256 没事 顾明月笑笑,将踩住绳子的脚收回,跟着焕大哥到东廊下坐下了,倒杯茶给他:“木牛割麦机的效果怎么样?” “比人推着省大劲儿了”,顾焕喝了口茶,笑道:“这几天哥赚了不少银子,你有啥想要的没,明儿带你去买。” “她现在什么都不缺”,顾氏笑说着从屋里出来,“你挣的钱好好攒着,以后恐怕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顾焕笑了笑,也没多说。 “焕子,我看你那个作工房现在有点显小了”,顾攀坐在女儿旁边的座位上,说道:“手里的钱足够倒是可以把作工房扩建几亩。” 照影端着洗好的苹果过来,顾焕接过,放到桌子中间让大家吃:“这是化州的黄金苹果,酸甜清脆,我让人专门买的”,说着递了一个给顾明月,“对了,二叔二婶,来前概大娘去我家了,说明天吴家的公子要来给小雨下聘,到时让咱们都去。” “可是那吴缯?”顾氏和顾攀异口同声问道,又都忍不住笑了,顾攀道:“好,这个年轻人不错,明天我和你二婶都会去,翩翩也去。” 以后小雨也嫁在帝京,两个孩子正好照应着。 顾氏看向捧着苹果在吃的女儿,摇头:“现在只关心吃和绣,都不怎么与同龄女孩子玩耍了,以后经常出门走走,结交几个要好的朋友。” 顾明月不可置否,她其实不怎么喜欢交际,再说现在她也不是没有朋友,有一两个聊得来的就足够了。 不过明天她还是会去凑凑热闹的。 这边顾氏说完女儿,又和顾焕闲聊起来:“水水都定亲一年多了,周家那边可有说何时来请期?” 顾焕没怎么关心过这个事,但架不住他娘天天唠叨,也知道点:“她想等家里的新房子盖好再出嫁,奶奶也说等我和嘉怡成亲后再办她的事也不迟。” 顾攀笑道:“倒也是这个理”。 闲聊着说到顾秀梨现在如何,顾焕笑道:“闹不过我娘给她补了间帝京洛安巷的房子做嫁妆,她现在和耿临单独住在城里,挺安定的。” “能好好过日子就成”,顾氏点点头,她没听大嫂说过这个,想来也是担心人说道梨梨。 不过顾氏挺能理解的,只是多花几个钱的事,能让孩子们安安稳稳过下来,即便没钱也要想办法去挣,更何况现在顾家谁都不差那千八百两银子。 … 顾秀萍抱着三个多月的弟弟,见他睁着忽灵灵的眼睛在看自己,还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想抓她的头发,心里倒是又添几分喜欢。 她还记得灿儿小的时候,这个小家伙挺像自家同胞弟弟。 “小萍,这两身衣服,是我昨天和你爹去帝京谈生意时到成衣铺子买的”,孔三娘托着藕色、浅绿两件叠得工工整整的衣服过来,放在床上,接过了儿子拍着他的小脊背,“你看看喜欢不喜欢,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就按照我的眼光挑了两件。你若是觉着老,过两天带着愉心自己去买。” 顾秀萍展开衣服看了看,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好片刻才低声道:“我很喜欢,谢谢娘。” 孔三娘笑道:“现在家里生意忙,我有时候也顾不上你和灿儿,你们有什么需要的便说。你爹说了,往后每个月都给你们二十两花销银子,灿儿还小,他的你先给他放着。” 说着在梳妆盒下抽出两张百两的银票,递给顾秀萍:“你先收着,从过了年开始算,多的你便攒着。” 顾秀萍抬头看一眼孔三娘,无声地接过银票。 “你和灿儿的屋子下人已经收拾好了,灿儿可以先不管,你还是回家住吧”,孔三娘正说着话,怀里的儿子咿咿呀呀应和起来,她不由笑道:“你看咱们家燮儿也让姐姐回家和他一起玩呢。” 孔三娘时常会和顾森出门去,家里一群下人,只留儿子一个,她其实挺不放心的。 再说顾秀萍现在都十三了,爹娘尚在一直住在大伯家传出去也不好听。 顾秀萍想了想说道:“我便回来也要每天抽时间去陪陪奶奶,她养了我这两年,我不能没心没肺地说走就走。” “是这个道理”,孔三娘点头,“难为你小小年纪就有这个孝心。” 顾秀萍捧起衣服,“娘,那我先回去了,吃过晚饭再来看小弟弟。” “我刚让人做了鸡肉卷,你给老太太带过去些”,说着转头叫愉心去装鸡肉卷,和顾秀萍一起出门时,笑道:“刚才族长家大嫂来说,明天他们家小雨要定亲,你可挑一身好看的衣服穿着,到时咱娘俩一起过去。” 顾秀萍嗯一声,接过愉心递来的食盒子,又跟孔三娘说了声才转身离开。 旁边的婆子这么些天早已经了解到主家的情况,暗里常常感叹孔三娘的好命,此时笑道:“夫人对小姐这样好,以后啊,定能修成亲母女一般。” 孔三娘晃着儿子,笑道:“希望吧。”如果想着那孩子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母女两个商量着买衣服首饰,感觉也非常不错。 只是以后她那个娘别因为家里有钱了,又跑回来找事儿。 孔三娘在顾森的名声越来越显时,便经常担心这个,不大会儿顾森回来了,她让婆子抱住孩子,为他打点吃喝。 晚上关上房门,就把顾森好一通敲打。 被前夫抛弃后,孔三娘明白了一个道理:对男人,不管你和他多亲近,有时候自己吃的苦该说必须说,否则粗心的男人根本看不见你的付出。 … 稻麦青青,空中偶尔传来两道布谷声。 一行拉着聘礼的车队出现在顾家村外的小道上,吴缯看着渐近的顾家村景色,突然就有些感慨。 没想到,他最后竟然要娶当初那个感觉只是平平的女子。 顾秀雨虽然不甚合他心意,但要比傅葶来他要喜欢得多,而经常和吴家往来的那些人家的女儿,吴缯觉得还不如傅葶。 因此说起来,他最喜欢的就算顾秀雨了。 吴缯父母却不太满意儿子看重的女孩子,吴大老爷倒是为这面子过来了,吴大夫人现在还在家里头疼。 当初她能让女儿嫁给黄素,那是看重探花郎前程定然错不了。 现在儿子选这个女孩子,出身才情容貌没有一样占高的,吴大夫人的确气得两天吃不下去饭。 若非这是小儿子,吴大夫人现在就不是头疼而是直接重病不起了。 进了顾家村,吴绚对骑马走在旁边的妹夫道:“这村里家家户户门前桃李遍植,庭院整洁,绝对是风清气正的村庄,不错不错。如此田园间长大的女孩子,比起大宅门里的恐怕也不差什么。” 正说着,前面的小路上走出来三四个女孩子,看样子是往北去的,看到这一行人,她们或兴奋或羞涩,都避在路边。 吴绚顿时笑出声来,的确不错,以后让母亲过来走走,应该就不会头疼了。 黄素脸上没有任何的笑意,吴绚连着旁边的几个吴家子弟都不在意,这位二妹夫/姐夫一直都是个冷面。 不过吴绚又摇摇头,暗想难为二妹能受得了黄素这么个没趣的性子。 顾概家大门敞开,院子里摆着十几坛刚挖出来的女儿红,靠东起着四五个临时搭建起来的锅灶,一杯杯茶香悠然的茶已经放在院西树荫下的长桌子上。 吴家一行到来,顾家人都笑着迎接过去。 顾柏三兄弟都把家里的下人叫来几个帮忙,算上顾家族中子弟,浩浩荡荡足有五六十人。 吴密惊讶地瞪了瞪眼,聚居在一个村子里的小族,这阵势看起来也不比自家差啊。 待下马后交谈片刻,吴密隐隐猜测,莫不成这个顾家就是穆相未婚妻的那个顾家? 不动声色地谈笑着和顾家人走向客厅,吴密越探越心惊,这竟还是木工大师顾焕那个顾家! 趁空,他转头拍了拍自家小儿子的肩膀。 吴缯不明所以,从被挤满人的院子里看到顾明月,他抬手笑了笑。 顾明月点点头。 “谁啊那是?”吴绚就在兄弟旁边,见他抬手打招呼,也顺着看过去,看到一堆儿十几个女孩子,不由暗自感叹果真绿水青山出佳人。 吴缯说道:“小雨她堂妹。” 顾秀雨这时才和几个好姐妹从房间里出来,看见吴缯向他笑了笑,吴缯回以一笑。 黄素依旧是面无表情,无意间看到顾明月,他也没什么反应。 一番热闹寒暄,顾家和吴家的主要长辈都到客厅去了,院中稍稍显得宽敞些。 王玉梅看着家里这小院子,正在想何时翻盖一下扩得大些,就见林芙兰手牵着她妹妹身后跟一个眼生的丫鬟走进门来。 “大娘”,林芙兰笑着走向王玉梅,侧身从丫鬟手中拿过来一个锦盒,“虽然咱们…小雨妹妹定亲,我还是要表一表心意的。这是一串珍珠项链,给她带着玩吧。” 王玉梅没有收,寒暄着问她什么时候回村的,家里怎么样一些闲话。 “大娘,是我没那个福气能于您膝下尽孝,您别这么生分”,林芙兰拿着锦盒,说话间声音已经带出哽咽。 “不生分不生分”,为防她哭出来不吉利,王玉梅忙将锦盒收下了,这时有妇人急着问羊肉放哪儿了,她拍了拍林芙兰的手:“去屋里和小雨坐会儿吧,家里忙,我先不招待你了。” “没关系的,大娘去忙吧”,林芙兰强压眼底酸涩,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王玉梅脚步匆匆地去了厨房,林芙兰四下一看,有和她目光对上的女孩子都笑笑,她觉得那笑特别尴尬。 林芙兰眼底的酸涩更浓重,如果没有那件事,她现在说不定已经和炼大哥成亲了。那她就是这里迎接客人的主人,何必这么尴尬地站在这里? “哎,翩翩,你家未婚夫之前不是经常到村里来吗?今天这么热闹怎么没来?”突然听到女孩子们笑意满满的打趣声,林芙兰看过去,酸涩顿时被一阵阵恨意取代。 “翩翩,小珍”,顾灼这时端着两盘倒扣的黄桃罐头从厨房出来,“来来,这是哥给你们偷出来的,快去那边树荫底下吃了去。” “这小子”,旁边正往大锅炉里添水煤的林老五笑道,“你偷的倒是光明正大,待会儿冷盘不够上了,小心你大娘揍你。” 顾灼嘿嘿一笑,把两盘子罐头分别递给顾明月和顾秀珍,摆手道:“吃去吧。” 两人笑着道谢,其他女孩子看见了,也一窝蜂地涌过来分食。 “别挤别挤”,年纪最长的顾秀琴笑道,“小心人家笑话我们顾家的女孩都是…啊翩翩小心”。 盘子啪地摔落在地,顾明月只觉腰上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不稳地向后倒去,下意识调动内力,想要不着痕迹地躲开身后热浪逼人的火炉。 不期然肩膀又被人推一把,她脚步不稳地跌倒在地。 “翩翩,你没事儿吧”,离得最近的顾秀珍顾秀美赶紧上前扶她,顾秀珍指着推开顾明月的人,“公子,你你的手…” 黄素扶着被滚烫的锅沿子撞了一道长长伤口的手臂,看向顾明月的方向:“你没事儿吧?” “没事”,顾明月站好,上前两步,看了眼黄素那只鲜血淋漓的右手,“谢谢你,你的手要赶紧处理一下。” 这时院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找药的喊人的。 黄素却觉心里异常平静,笑了笑:“那麻烦你帮我包扎一下吧。” “好”,顾明月转头看了眼乱糟糟的人群,目光在神情略带慌张地站在圈外的林芙兰停留片刻,对黄素道:“这边请吧”。 王玉梅觉得女儿定亲之日见血不吉利,心里就很不愉快,但即使不愉快,她还是很快找来伤药棉布送到客房。 顾明月正在用凉白开给黄素清洗伤口,王玉梅看到黄素那手臂上一片血肉模糊的,放下伤药,问顾明月:“翩翩,刚才是怎么回事儿啊?” “有人推了我一下”,顾明月说道,拿过来伤药洒在黄素手臂上的伤口处,“大娘,对不起,给你家惹麻烦了。” “先不说这个”,王玉梅语气不好,“人没事就是万幸,黄公子,要不然去医馆看看吧?你们拿笔写字的,右手可不能受伤。” “不用,皮肉伤,几天便好了”,黄素笑道,“大娘别觉得不吉利就好,大娘家是不是得罪了人?我刚才出来就看见一个穿蓝白色衣服的女孩子,恶意撞到顾姑娘身上。如果不是我挡住,顾姑娘恐怕要倒在锅炉下面的煤灶里,今天可就要出大事了。” 257 人事 蓝白衣服?林芙兰? 王月梅神情一凝,看了正低头缠伤布的顾明月一眼,转身走开。 “你得罪过那女子?”垂眼看着她头顶小小的发旋,黄素心中异常宁静,“她看你的神色似乎很不善。” “之前有些过节”,顾明月没有多说,系好伤布,对黄素道:“伤口结痂前不要沾到水,不要喝酒,也不要拿笔了。” 黄素动动手指,点头道好。 顾明月站起身:“我先出去了,你在这儿歇会。” “翩翩…”,黄素突然伸手,没有碰到她的衣角又垂下来,“嗯,你出去吧。” 顾明月没有问他想说什么,转身前对他道:“我看你脸色不太好,不要因为朝事便不顾身体。” 黄素眼底的冷色散开一些,笑着点点头。 顾明月走后,他抬手撑在额上遮住了眼睛,手背上青筋突爆。 “黄,黄公子”,略带怯意的声音响起,黄素收起情绪,放下手看向来人,平静问道:“这位姑娘找在下有事?” 顾秀萍端着一碗汤,她是看着翩翩姐离开后才进来的,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听见这样一句话。 “黄公子,我是翩翩姐的堂妹秀萍”,顾秀萍忍着心口针扎似的疼痛,将碗放到黄素面前,“我们前几天才在帝京见过的,这是厨房炖的鱼汤,你流那么多血…” 正说着,门口响起吴家少年的哄笑声,吴纡笑道:“姐夫好福气,五哥定亲竟有许多小美人向你献殷勤。” 话还未落下,顾秀萍已经脸红得抬不起头来。 “哎,六哥,你不能这么说,成心让人家姑娘没脸见人是怎的?”吴绍说道,“一两个妾室我们二姐也不在意,不如姐夫回去直接跟二姐说一声,把这个和刚才那个都给你纳回家去得了。” 黄素笑了笑,有些冷意:“说话注意些,刚才那位给我包扎伤口的姑娘可是穆相的未婚妻,被人听到你非议已经定亲的姑娘,毁了仕途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 吴绍闻言,面色微白,他虽然还在国子监,也从父亲那里听说过那位新任穆相有多厉害。 据说前段有吏部两个官员在家非议了他两句,第二天就被穆相叫住,笑问道:“听说二位觉得在下不孝,御史该参?” 那两人昨日牢骚的大部分内容都是这个,听到穆相的问话登时便软趴趴跪在地上汗出如浆纳口无言。 瞬间想到父亲那平淡的两句形容,吴绍抹抹头上的汗,根本没空质问这是真是假。忙笑道:“姐夫,小弟也只是为二姐打抱不平一句,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在吴家子弟看来,黄素这个小地主出身的探花能娶到自家二姐就是积了天大的福气,谁知二姐还容他娶那个什么表妹为妾。 本来他们就觉得自家二姐受了委屈,此时又见他为一个乡下姑娘受如此重的伤,登时皆是满心不平。 “清官难断家务事”,黄素知道他们这些吴家人的想法,站起身托着手臂出去,留下话道:“为防惹祸,你们以后还是言语谨慎些好。” 吴家那几个子弟愣片刻,也随后跟着出去了。 从头至尾没有他都没有多看自己一眼,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翩翩姐不在场他犹能为她解围,却如此任自己难堪? 顾秀萍呆站好片刻,脚步匆匆地快走出去,后面有人叫也不理,直走到没人的地方才忍不住哭出声来。 都已经被这样无视,顾秀萍知道她不该再往黄素跟前凑了。可是一想到以后要和别的男人过一辈子,她又非常地难受。 顾秀萍突然抬起头,既然黄素还对翩翩姐那么好,她可以去找翩翩姐帮自己说和啊。 下午,顾明月正在低头刺绣,顾秀萍进来遣退在旁服侍的照云和照玉,一个字不说便跪了下来。 “小萍,你怎么了?”顾明月惊讶的放下针,起身扶住她,“有什么话你便说,这是做什么?” “翩翩姐,求你帮帮我”,顾秀萍垂着头,声音哽咽,“你不帮我,我便不起来。” 顾明月闻言神情淡了淡,收回扶她的手:“有什么话你站起来说吧,如果我能帮上忙,我自然会帮你。如果我不能帮,你便是一直跪着我也不能帮。” 顾秀萍了解顾明月的性子,最厌烦人纠缠,当下也不敢跪,站起来后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顾明月也不催她,让她坐下,倒了杯茶递到她手里,便静静等着。 捧着喝了两口茶,顾秀萍低声道:“我很喜欢很喜欢黄公子,翩翩姐,你帮帮我吧。” “感情的事,外人如何能帮?”顾明月已经隐约猜到她要说的话,听到果真又是之前提过的这事,顿时有种无力感。 顾明月很能理解那种喜欢一个人但那人却对自己不屑一顾的感觉,她吃尽了没有感情却还要强求的苦,所以前次很耐心地劝解顾秀萍。 但是没想到她根本一点都没有听进去。 然而前世她那么缠着展冥,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是他没有成亲也没有定亲,后来知道展冥对夏雪有意的时候,她已经泥足深陷了。 但是秀萍根本没有和黄素有过什么相处,怎么就这样地非他不可了? 一时间想到许多,顾明月说道:“小萍,你试着找一样喜欢做的事用心去做,转移掉你对黄大人的注意力,过段时间你会发现,这喜欢也不过如此。不想不念就淡了。黄大人已经娶妻,我不可能帮你抢夺别人的丈夫。更何况,我说的话也不会有什么用。” “不会的,翩翩姐”,顾秀萍急忙道,“他,他心里还有你,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顾明月闻言立即冷了脸色,看着顾秀萍:“小萍,我真想不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翩翩姐,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太想和他在一起了,可他却记都不记得我”,顾秀萍突然捂脸大哭,“一想到这辈子只能远远看着他,我根本活不下去啊。” 顾明月说道:“你就照我说的去做,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的。” 顾秀萍摇摇头,擦干脸上的泪水,苦笑道:“翩翩姐,你不愿意帮我其实我来之前就猜到了。我也不会因此就心怀怨恨,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可是我根本放不下,我想试试。” “找一个需要和别人分享的丈夫,能比找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丈夫好吗?”顾明月想到在爸爸妈妈那里,即便法律上提倡一夫一妻制,还是有很多人会做姨太太。 而在她们这里,一夫多妻更是法律世俗皆认可之事,一时之间她真找不到什么有理有据的话说顾秀萍,只能旧意重申:“一个不喜欢你的男人,即便日后在一起,就是身为正妻他也有办法完全忽视你,更何况是妾。” 顾秀萍叹气说道:“翩翩姐,你和姐夫很好,根本不能明白我此时的心情。” 话落便站起身,再次拿帕子擦擦脸上残留的泪痕,一语不发地迈步出去。 顾明月暗想,我如何不理解? “小萍”,她叫住已到门口的顾秀萍,“人活在世,千万不要自己将自己贬低,否则旁人如何会看得起你?” 顾秀萍背对着点点头。 她刚走,顾氏便端着一盘葡萄进来了:“小萍来找你什么事儿?怎么还听着哭了?” “娘”,因为顾秀萍,想起前世母亲对她苦口婆地劝慰,顾明月忍不住抱住母亲,撒娇道:“谢谢娘,有娘的孩子是块宝。” “这怎么了?多大的孩子啦还缠人”,顾氏哭笑不得拍了下女儿的手背,“那小萍不会是想她娘了吧?哎,别管老三家的多赖,对孩子们来说恐怕还是不可替代的。” “没有”,顾明月坐好,掰着葡萄一点点吃,想了想,决定把顾秀萍的想法告诉母亲,或许经历人事比较多的大人劝一劝她会有效果。 哪知道她娘听了,沉思片刻说道:“娘倒是觉着小萍的眼光不错,说起来,当初娘还想把你和那黄大人凑一起呢。可人家一考考个探花,咱家就高攀不上了。” 顾明月:… “娘,有您这么跑题的吗?”她说道,打断母亲的话,“小萍是想做妾。” “她爹现在是商贾,她以后不是嫁给还未显达的穷书生,便是给达官贵人做妾了”,顾氏摸摸女儿的脑袋,“娘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小萍家毕竟和咱家情况不一样。你爹和我都是只盼你能一生安稳如意不受人欺负,而小萍呢,咱们若是去劝,你三叔说不定还觉得阻了他家的好前程呢。” 顾明月也想到这点,三叔现在被除族,又做生意,肯定想背后有一座结实的靠山,如果知道顾秀萍的想法,真说不准会大力支持。 顾氏见女儿面露苦恼,不由笑道:“老话说得好,你之砒霜我之蜜糖,她自己甘愿吃的,以后全是苦日子,也怨不着你。” 顾明月叹口气,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顾秀萍不和她说此事,她绝不会多事去管,但她三两次地来找自己说,若是不劝诫,顾明月会很过意不去的。 “哎,对了”,正笑着,顾氏的脸色突然沉下来,“晌午我回家来,怎么听到照霜、那个照心在拉着照云嘀咕,说前几晚她值夜听到你屋里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至于照心那丫头,顾氏听到这些话时,便不动声色地叫来两个嬷嬷拉到后院掌嘴去了。 尽管照心是在提醒照云值夜时多注意些,顾氏还是很生气,“有男人说话的声音”?这要传出去,她闺女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再说那穆蕴听说会不会起疑? 其实顾氏很清楚,所谓的男人百分之百是穆蕴,因为女儿有前科,她接受起来也没什么困难。 之所以如此确定,是她相信自家女儿绝不会在定亲之后还和别的男子有什么往来。 可穆蕴定不会有她做娘的这般相信翩翩了,如果话传到他耳朵里,很可能就会有误会。 “那人是不是穆蕴?”顾氏盯着不说话的女儿,“前两天夜里那鹦鹉喊一嗓子登徒子,说的就是穆蕴吧。” 顾明月专心吃葡萄,准备来个沉默是金。 顾氏戳了戳她的额头:“娘跟你说多少次,女孩家要自重,大半夜你就放他进来,他这时高兴呢不犯嘀咕。等不高兴的时候,想起这些会不会疑心你既然能放他进屋就很可能也放别人进屋?” 顾明月在心底为穆蕴喊冤,且不说他绝不会这么想,家里每天都有两三个庚辰组的人看着,苍蝇也飞不进来啊。 顾明月沉默着听母亲好一通念叨,突然觉得早点和穆蕴成亲是个很好的选择。 女儿一副根本没有听进去的模样让顾氏有些恨铁不成钢,顿时决定同意那次丈夫说的话,翩翩一及笄就让他们成亲去。 顾明月听得耳朵都嗡嗡时,她娘终于起身走了。 穆蕴忙一大天,吃过晚饭立即就来找翩翩,然而刚抱住她想索一个深吻时,就被一根纤细的手指按住了嘴唇。 穆蕴笑笑,亲了亲顾明月的手指,握住她的手道:“明天还是休沐期,我已经在这一天把这些天的堆积的事都处理好了,明天带你去帝郊外的庄子上去玩。” “我不是要说这个”,顾明月摇头,“今天有人说闲话,娘听到说有个男人偶尔会半夜到我屋里来了,下午直把我念叨一个多时辰。我爹娘现在肯定警惕着呢,如果被发现我们其实很早就一起睡了,还不让照花照夏她们都来跟我一起睡啊。” “谁说闲话?”穆蕴抱着她在床边坐下来,“揪出来卖出去,敢在背后议论闲话的下人要不得。”又声音戏谑道:“咱们就是同床共枕,哪里一起睡了?” 顾明月捶了他一下子:“你能不能正经点啊。” 其实她听到母亲转述的照霜那些话时,就知道此人不能留了。 她的话看似关心自己,实则险恶无比。 明知那夜之人是穆蕴,还故意用“有个男人”概括,等下人间传开,她这个小姐恐怕也成一个不俢德行的放荡女子了。 或许,她还等着穆蕴听到这些闲话,跟自己反目呢。 258 花好 “我已经跟我娘说过了”,顾明月说着拿起穆蕴的手指玩,“明天就让亮嬷嬷带她回人市。” 穆蕴嗯一声表示知道了,并没有多说什么,第二天早晨离开后,他便把值守的甲一乙八癸四全叫了出来。 一问之下,才发现昨天竟发生那么些精彩之事。 翩翩需要好好教训一下了,差点被人推倒火炉里,还敢只字不提! “后院儿那个丫鬟,直接丢到深山去喂狼”,穆蕴说话时,眼中眸光冰冷得如匣中寒剑,“林家那女人,让她亲自尝一尝被火烧的滋味。” 对于这种绕过一次还不知收敛的人,穆蕴向来不客气。 甲一三人不由感叹,果真是受顾姑娘影响,爷善良多了。以往碰到这种贪心不足恩将仇报之人,爷至少要多杀两个和他们有血缘关系之人。 这就是所谓的“收息”。 不过爷这个转变整个庚辰组都喜闻乐见,以往他们对爷是畏多过于敬,如今却是敬多过于畏,复命时也不像之前那么提醒吊胆了。 三人无声地领了命令,就闪身隐匿起来。 奉命寅时赶车过来的穆卯将车停在梅林里,不片刻便听到车内传来吩咐声:“走吧。” … 顾氏和顾攀对视一眼,还不到辰时穆蕴就过来了,以前也经常如此,应该晚上没怎么来过吧。 穆蕴在顾家一点威势都没有,进门便礼貌地见礼。 顾氏夫妻虽然不说,心里对他这点是挺满意的。 因为顾氏昨儿下午隐晦地问过自家女儿,知道她没有被穆蕴占什么便宜,因此即使有照霜的话在前,他们也没有说什么。 照旧如往常般招待穆蕴。 更何况之前都让女儿跟他单独跑了趟西域,夜会还算什么。 他们的接受能力已经提高很多了。 顾明月梳好发出来,看见穆蕴,不由笑了笑,像是两个拥有小秘密而没有被大人发现的小孩子。 顾灿也起来洗漱好之后,一家人就坐在靠近厨房一面的桃花树下吃早餐。吃过早饭,顾攀对穆蕴道:“含彰,到客厅来一下,我和你婶子有话跟你说。” 穆蕴心里咯噔一声,不会是要告诉他成亲前不要再来看翩翩吧。 虽然他看翩翩的次数有些频繁,好吧其实是很频繁,但他们早晚是夫妻,经常来看一看她不是应该的吗? 穆蕴暗想,如果翩翩她爹娘以后不让自己来,等她一及笄他就遣媒人来请期商议亲迎之事。 不能来找翩翩,他们还可以在帝京见面。 然而穆蕴一瞬间想的这些方法都没什么用,因为顾攀夫妻二人刚到客厅坐下,就直接道:“含彰,论起村里新定亲的小伙儿姑娘们,属你和翩翩见面出去玩的次数多,不少长嘴妇人都已在背后说起了闲话。你准备准备,等过了十月翩翩及笄后,你们就成亲。” “成成亲?”穆蕴闻言,惊喜得都有些结巴,忙又道:“好好啊,我一直有这个想法,只是不敢向叔婶提出来。至于吃穿住行,我早便开始准备了。” 顾攀点点头,很满意,又说了两句,便让他出去。 顾氏笑道:“说是宰辅了,在咱们家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架子都没有,翩翩跟着他,应该错不了。” 不得不说,穆蕴谦逊的表现让他们夫妻二人都很满意。 “老爷夫人”,照玲突然喊着从后院跑过来,没有看见老爷夫人在院子里,便忙向顾明月施一礼,“小姐,不好了,照霜不见了。” “什么?”顾氏在客厅听见这话,立即大步出来,“好好儿的人怎么会不见了?” 随后出来的顾攀叫来昨天负责巡夜的照信和照归,问道:“昨晚你们什么动静都没注意到?” 照信自然也听到了照玲刚才说的话,说道:“我和照归在子时去后院那个小房子看了看,那时照霜还在,之后我们便没有再去”,说着跪下来:“请老爷夫人责罚,我们大意了。” 顾氏想到昨天说要把照霜送回人市,那丫头却半夜偷跑,定是心怀怨恨的,出去后随便败坏翩翩可不就糟了。 因此脸色不好道:“现在不是说责罚的时候,你们两个再带几个人,去方圆村子里都问问。” 顾攀本性憨厚,但见过的龌龊也不少,当即又道:“找人的时候就说那丫头偷了家里的东西。” “是”,照信照归低头应答,自打到顾家来第一次心头发怵,唯恐老爷夫人因为照霜的不老实迁怒到他们。 在顾家他们吃得好穿得好,老爷夫人、小姐少爷,乃至周围邻人,都没有拿他们当下人。 老爷还说他们几个护家的只要在这里干十年,便会将卖身契还给他们,这期间还有五两的月银可拿。 他们就是到帝京的官老爷府上,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活儿。 站在旁边的照康等八人同样想到这点,照信和照归出门时,他们都自动跟着出去了。 一定要把照霜找回来。 至于照霜怎么得罪了主家,一院子下人都知道些原因。 前两天,一到吃饭的时候,照霜就会有意无意地说起来,有次还问巡夜的照游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动静。 照康当时便狠狠地训了她两句。 谁知道这人一点没有听到心里?闲话让夫人听到了,不说态度良好地跪下认个错,夫人让亮嬷嬷教训她,竟然还理直气壮地顶嘴说她是为小姐好。 这下子又逃跑,岂不是连累一院子下人吗? 众人心里发苦,去找照霜的人走后,剩下的也都不敢随意走动说话。 被照霜拉住扯过闲话的照云此时更为提心吊胆,垂着头只希望老爷夫人都别看到她。 如果照霜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最先受到迁怒的只会是她这个曾经听照霜瞎扯的人。 顾明月没管这些,此时已经和穆蕴坐在马车上去帝京北郊外的小庄子上去了。 “翩翩,你爹娘说,让我在你及笄后就娶你”,穆蕴只要想到再过五个月就能把翩翩叼到自己窝里,心情别提多好了。 顾明月一点也不惊讶,毕竟她爹娘之前都放心她和穆蕴单独去西域了,及笄便成亲而已,意料之中。 而且她经常担心穆蕴日日来往帝京和顾家村之间会睡眠不足,对她来说成亲也只是换个地方住。 因此顾明月半点特别的表示都没有,穆蕴不满地扶住她的颈子深入地在她唇上亲吻好片刻才放开。 五个月后,就能更完整地拥有翩翩了。 想到这点,穆蕴激动不已,身体极快地起了反应。 顾明月虽然和这人有过不知多少次亲吻,此时依旧被他灼热的眼神看得双颊发烫。 “我问你”,顾明月往旁边坐了坐,“照霜的失踪是不是和你有关?” “我?”穆蕴调运内功平息欲望,十分无辜道:“我这么大一个人物,会和一个小丫鬟计较?这也太看得起她了。” “是,您尊贵无比”,顾明月突然掐了穆蕴一下子,“我傻吗?有庚辰组的人在我家,别说那么一个人了,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穆蕴失策地笑了笑,抬手将她抱在怀里,“的确和我有那么点关系,我担心那丫鬟再管不住自己的嘴,就让人教训了下,然后送回她老家去了。” “真的?”顾明月看他。 “千真万确”,穆蕴笑道,“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话?” 的确是回老家去了,只不过是地下的老家。 顾明月这才点点头。 马车行到顾家村北面的郭家庄,在郭家庄西面的小河里换上小船,小船驶出河口又换大船。 半个时辰后,他们到达一座悬挂着花好二字匾额的庄园。 庄园门口早早地便站着一个着锦的中年男子,在他后面还有一溜儿仆妇,小丫鬟只有两三个。 花好庄园主要出产供府上吃的菜蔬果肉,因此在这里的都是能下地劳作的人。 中年男子虽然穿着锦绸,面色却被太阳照得发黑,一看就经常在田间劳作。 “小人梁仓”,看见马车上有人下来,中年男子两步上前就跪下来,“见过爷,见过夫人。” 赶车的穆卯无语望天,怪不得这家伙能从一个小农户爬到花好庄园管事的位置,瞧这马匹拍的。 “粮仓?”顾明月笑道,“这个名字好,你快起来吧。还有,我现在还不是夫人,称呼我顾姑娘就好了。” “是,顾姑娘”,梁仓又向他们拜了下,才笑着站起来,“当初爷让小人做庄园管事时,也说小人这个名字好。可见顾姑娘和爷是天生一对,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穆卯:这是什么鬼? 他对这梁仓拍马屁的本事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穆蕴果然心情极好,牵着顾明月的手走进庄园,对落后一步的梁仓道:“我记得后面的湖上养着十几只天鹅,让人拿些鱼虾过去。” “是”,梁仓恭敬答应,又说:“昨儿前面村子里的猎户打到一只麋鹿送了过来,小人便让厨房上的人处理好腌上了,又自作主张的让他们准备了炭火,不如小人现在就让他们把东西弄到湖边烤上?” “等等吧”,顾明月说道,“我们才吃过早饭,巳正再烤好了。” 梁仓称是,转头吩咐后面的小丫鬟去提两桶鱼虾送到湖边去。 穆卯跟在右后方,此时见顾姑娘发话,明显是梁仓的做法讨得了顾姑娘喜欢,这人被提到帝京当掌柜还不是了了小事! 哎,穆卯第一次明白拍马屁的艺术和精髓。 梁仓依旧笑得憨厚,一路讲解着庄园内栽种的粮食。 … 碧蓝的湖水上游着十几只雪白的天鹅,它们或梳理同伴身上的羽毛或垂着修长的脖颈好奇地看水面上的倒影,湖边还开着一丛丛紫色红色的花。 顾明月坐在湖心的亭子上,被这幅漂亮的景色熏得心情愉悦。 一只天鹅小船般稳稳游过来,仰着脖颈看向顾明月旁边的鱼桶:给一个呗。 顾明月好笑地拿木舀子舀两个扔过去,天鹅长长的脖子一伸,两条鱼被它准确地吞了下去。 “回去的时候给你捉两只带走”,穆蕴跟着扔下去三四条小鱼,引得两只天鹅扑棱着翅膀争抢,平滑如镜的水面倒映着半飞的天鹅,尤其好看。他笑看向身旁的顾明月:“怎么样,喜欢吗?” “嗯”,顾明月点头,学着穆蕴的手法扔鱼,“不过还是让它们结伴生活在这里吧,我家的小湖里养的是两只大白鹅,它们见面肯定要爆发种族之战的。” 穆蕴忍不住哈哈大笑,抬手扶着栏杆把她圈在身前,声音温柔笑意满满:“它们都是鹅,说不定还相见恨晚呢。” 顾明月:… 喂了会儿天鹅,穆蕴又带顾明月去看庄园后面的一倾田地。 田地被圈在墙内,东西各有两个暖棚,不过现在都是敞开着的。里面种着些当季的瓜果,其他露天的田地,种的则是稻麦。 最边儿沿着墙根的地方,还种着一圈豆子,围着三十多亩地的墙根,种这些豆子少说也能打七八百斤。 梁仓一直在后面跟着,见顾姑娘关心豆子,忙回道:“小人施的肥足,每年种两季豆子,每季都能打八百多斤。送到府里三百斤,庄子上留一百斤食用,再留二百斤的种子,能卖五两银子呢。” 五两不算多,但若放在种地的农家来说,是一大收入了。 而这只是梁仓利用边角地方生的利。 顾明月忍不住再次感叹:“你这个名字取的真对。” 梁仓笑着弓腰,“谢姑娘赞誉。” 花好庄园只种了两株白樱桃,大片的樱桃园是在帝京百里外的一个庄子上。 穆蕴带着顾明月去摘樱桃,同时大致地跟她说了说他手下各个庄子的情况:“咱家共有十六个庄子,大部分在帝京北边的省府。每个庄子每年出息千两左右,三个庄子在东北,那里山珍野味多,每年都能有五万两出息。” 顾明月惊讶:“差这么多?”她总算理解穆蕴怎么能养得起那么多手下了,只这些庄子的盈利恐怕就够给庚辰组以及穆府下人吃喝开“饷银”了。 “那三个庄子都种着人参药材”,穆蕴笑了笑,他看到一颗李子大小的樱桃,便摘下来递给顾明月,又继续稀奇的摘,同时说道:“冬天再收些野物,硝成好皮子,一张就能卖上百两。五万出息只是最保守的,算上被管事贪进荷包的,得在六万左右。” 顾明月转着结实的樱桃柄,好笑地看他:“还有人敢贪你的东西啊?” “利益在前,人的胆子总是比较大”,穆蕴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顾明月忙拿开他的手,他哈哈笑道:“你看,手上不脏…惩治过一回这些管事已经收敛很多,只要不截留上好东西不贪过一万两,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万两”,顾明月算了算,“在东北给你做庄园管事,比当官做生意还赚啊。那三个庄园管事岂不都是大富翁?” “傻丫头”,穆蕴笑着摇头,“做大富翁他们还没那个胆子。先摘这些,咱们吃饭去。” 顾明月便主动伸手让他牵住,和他说着话向湖边走去。 梁仓跟在后面不停地擦汗,默默计算,自己管理这个庄子一年生息一千两刚出头,其实摸到自己腰包里的有三百多两。 东北的管事人家一年能生息五万两,还不能贪过一万,若是按照这个标准比照着,自己这拿的有些过了。 梁仓管的是帝京附近的庄子,对爷的狠戾比别处管事都更清楚。 如果真触到爷的底线,全家老小都别想好活。 梁仓越想汗流得越多,却没那个胆子坦白自己贪到手里的钱。 这边厨房的人正烤着鹿肉,桌椅板凳也都安排好了,白石的餐桌上放着糕点水果,另有一壶清香的葡萄酒。 顾明月倒了杯送到鼻端轻轻嗅闻,看着红宝石一般晶莹漂亮的葡萄酒,她忍不住喝一口,又递到穆蕴嘴边。 穆蕴低头就着她刚才喝过的地方饮下一口,在她耳边轻声道:“没有你香甜。” 顾明月不动声色地抬脚狠狠捻住他的脚尖,将杯子里剩下的红酒仰头喝干。 穆蕴差点没有凑过去将她唇上的酒渍吮吸干净,但是那样的话肯定要挨揍,最重要的是翩翩可能会生气。 穆蕴遗憾地摇摇头,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唇。 顾明月这时注意到梁仓隔不久就擦汗,笑道:“梁管事,你不用在这里站着,去吃饭吧。” 梁管事不敢就走,低低头。 穆蕴说道:“下去吧,以后顾姑娘的话就是我的话。” 梁管事走后,顾明月低声道:“听你说顾姑娘,感觉好奇怪。” 穆蕴实在忍不住,笑着在她脸颊上亲了下。 旁边的丫鬟婆子都低着头,呼吸也放轻些弱化自己的存在感。 万一打扰到爷的兴致,她们都别想在这儿待了。 不过对于这个将会成为主母的顾姑娘,她们还是有些好奇的,但是再好奇,倒也没觉得是多么重要的人。 花好庄园距离帝京不远,自家爷拜相后关于爷的八卦,庄子里的下人都听说过。 爷拜相,未来主母自然免不了被众人议论。 都说是爷在落魄时候结识的姑娘,当时爷又丢官又坐牢的,完全成为帝京的笑柄,这姑娘还能同意爷的求亲,确实挺能让人高看一眼。 但爷现在是大庸宰辅,又年纪轻轻,以后绝对是荣耀等身的人。娶这么一位农家姑娘,未免太丢面子。 大家暗里都等着爷解除和这个姑娘的婚约,到时娶她做贵妾就足够抬举了。 如今一见,仆从都在场的时候,爷还去亲这位姑娘,一看就是没拿对正妻的态度待之。 正妻的身份在一家之中高贵不可亵渎,当众可以被亲昵狎玩的是玩意儿,就算妾那也只是个玩意儿。 顾明月正在吃鹿肉,穆蕴拿鲜嫩的生菜叶包几片滋滋冒油的鹿肉,倒好调味酱,折两折包好便又递给她。 两人都没有想到旁边下人们的内心戏如此丰富。 “我这个还没吃完呢”,顾明月摆手,穆蕴看了看她手里还有一半的生菜包,将手里的一口吞下,问她:“怎么吃这么慢,是不是不好吃?” “还好”,顾明月笑笑,低声道:“穆蕴,刚才那个梁管事,他是不是也有抽钱啊?” 要不然好好的,今天又不是特别热,他一直擦什么汗。 穆蕴笑道:“这些小庄子我没有时间查,不过看今天的情景,他还抽得不少。” 站在不远处的一个仆妇听此差点没晕倒,爷竟然连这事都和顾姑娘说…不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自家人今天是不是都要被赶出去了? 她正是梁仓的妻子柳氏,每年都跟着去府里送出产,之前还经常给府中厨房里的一个婆子送东西,想要打听些规矩。 连续两年,那婆子什么都不敢要,却是一五一十地告诉过她府里的规矩。 婆子说,只要守好下人本分,爷其实很好说话,但如果稍有逾越,总有一千种手法让你们不好过。 柳氏打那儿也不敢再送东西给府里的下人了,这两年自家男人除被白花花的银子晃眼往自己腰包里装了几两,一直都是兢兢业业地管理着花好庄园。 爷不能因为这把他们一家往死路上逼吧。 柳氏心思电转这一会儿,就见她家男人衣服也没换,慌张张地又跑过来,托着钱袋子举到头顶远远地就跪下。 穆蕴看也没看一眼,只照顾着顾明月吃东西。 顾明月看看穆蕴,没有说话。 柳氏见此,暗骂男人没出息的同时,悄悄拉上自家姑娘,也来到男人身边挨着跪下了。 梁仓哪是没出息,他实在是怕小命保不住。去年夏天他到府里送庄子里的出产,离开时,恰好碰上一个满脸疤浑身煞气的男人正监督着给一个漂亮亮的小丫鬟用刑。 他问过才知道,那小丫鬟只是在背后说主子闲话,最后竟被一巴掌又一巴掌地生生打掉两颗大牙,然后一嘴血擦都没擦就送到了人市。 所以梁仓对府里这位年轻主子的惧意是真真切切的,之前对顾姑娘的尊敬也是发自内心的。 见过那一幕,给梁仓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心里瞧不起爷看上的姑娘。 梁仓跪在硬邦邦的地面上,暗叹不已,怎么自己一看见银子就管不住手呢? “起来吧”,顾明月摇头不吃了,穆蕴才摆手让人撤下桌子上的烤肉碗碟,接过湿毛巾给顾明月擦着手,道:“爷是讲理的人,之前便算了,以后贪过二百两,全家都去南海之滨煮盐吧。” 顾明月无语地抽回手,侧身拿过来小丫鬟手中托盘上的湿毛巾,自己擦手。 小丫鬟因着爷亲自给顾姑娘擦手的动作愣怔站着反应不过来。 这边梁仓却大大松一口气,感激叩头:“多谢爷开恩,小人定会尽心尽力照管庄园。” 穆蕴摆手,让这一家人都下去,他又带着顾明月到那边的瓜田玩会儿,摘了一篮子瓜果,才启程回去。 马车里,顾明月挑出一个味道香浓的圆滚滚绿皮甜瓜,拿帕子擦干净,掰开递给穆蕴一半。 咬了一口,她说道:“又香又甜,好吃。对了,咱们从绿洲带来的甜瓜应该也熟了,回到家我们去地里看一看。” 穆蕴对自己手上的一半兴趣缺缺,反而是凑过去在顾明月手里的甜瓜上咬下一口。 “一人吃一口”,顾明月推推他,“你还当我们是小孩子呢。” 穆蕴勾唇,抬手揽住顾明月的腰,将嘴里的甜瓜又推着送到她嘴里。 “嗯”,顾明月不慎将他推到自己嘴里的甜瓜全都咽了下去,忙偏开脑袋道:“你好恶心。” “恶心?”穆蕴脸色微变,继而无赖笑道:“多吃几次就不恶心了。” 顾明月:… 看着咬下一口甜瓜欺身而近的穆蕴,她摇头道:“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我知道”,穆蕴眼中笑意涌动,“不过我喜欢这么喂你吃东西。” 又被哺了一口,顾明月挡住穆蕴,不让他吃了,问道:“你不处置那个自动坦白的梁仓,以后他的胆子会不会更大啊?” 见顾明月眼角都有些粉红,穆蕴便不再逗她,抱着她在膝头坐好,笑道:“没问题,这个算是变相给他们的分红,买他们对庄园更尽心。若是胆子还能被银子养大,那就承担更大的后果好了。” “家里那个湖已经建的差不多了”,他说着又低头在顾明月颈上轻嗅啄吻,“你明天去帝京,我带你看看实际效果,明天就要将珍珠放进蚌壳台上,我们一起看着。” “嗯”,顾明月觉得被穆蕴吻得很舒服,鼻子里软软哼一声,随即完全靠在他怀里。 穆蕴忍不住低笑,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两分:“翩翩”。 顾明月:“嗯”。 穆蕴又道:“翩翩”。 反复几次后,顾明月闭上眼睛不理他,权当睡眠曲听。 回到家后,顾明月把那一篮子瓜果给她娘,让她分给两个大娘家和三婶家一些,就又和穆蕴去田里看自家的甜瓜去了。 夕阳橘红,顾明月和穆蕴在田里走一圈,拿着两个熟透的甜瓜回来。 路上遇到下晌回家的人,穆蕴言谈平和近易,有关庄稼事宜,他竟也说得头头是道。 邻人都笑说:“穆少爷懂得真多,一看就是个脚踏实地事事亲力亲为的人。” 顾明月倒惊讶不已,走进梅林时问他:“你真种过地?” “嗯”,穆蕴挑眉,“天下的事没有你男人我不会的。” 顾明月看他一眼,没有追问。 想他就算种过地,肯定也是小时候在西山独居时的事。 穆蕴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傻丫头,心疼我了?我只种过一季庄稼,屋后半亩麦苗都被草遮完了,白浪费半斗麦,之后就再也没种过。” 顾明月便问他到底怎么种的,穆蕴想了想,眯起眼睛。 那时家里被顾幽雁雇的假山贼洗劫后,他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徐伯就说自己种着吃,他拿出自己的一身棉衣让徐伯当了二两银子,用一钱银子买回去一袋麦子。 因为在西山只有那一处屋子是他的,穆蕴就让徐伯把麦子都种到院子里屋墙后。 他还从母亲留下的那些书中找种地的方法,到最后半斗麦连一个麦子儿都没收获。 倒是徐伯在门前种的,收了三五斗。 穆蕴知道种地不挣钱,然后就不关注这个了。 顾明月听完穆蕴说了他种地时的情景,既心疼又好笑:“屋后面除非种些豆子,其他的都长不成。” 穆蕴感叹道:“幸亏当时没种成,不然我就很可能会成一个在地里刨食儿的和尚,到哪儿遇见你去!” 顾明月想,如果她和穆蕴小时候就认识便好了,她小时候特别会玩,能带着他一起玩。 现在的自己早已经失去那种什么都不关心拿一根柳枝也能玩出百般花样的心境。 穆蕴听到她满是遗憾的话,哈哈笑道:“明天我让下人提前准备好柳枝,我带你玩。” 第二天顾明月带着照云照影到了穆府,果然见到许多柳枝。 穆蕴和她编篮子做柳笛,还堆沙堡,摔胶泥,所有小孩子爱玩的游戏,他们都玩了个遍。 穆府的下人们心理素质都比较好,安安静静的,然而看到自家爷捏两个小娃娃讨好顾姑娘时,还是忍不住跌了一地下巴。 下午,工匠们把珍珠放到设好机关的蚌壳座上,开启机关后,湖边四座兽像的位置微微偏移几分,一切又恢复如常。 湖心半开着的蚌壳内硕大的粉色珍珠即便在阳光下也泛着微微的荧光,为碧蓝的湖水增加几分优雅神秘的气息。 ------题外话------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本书竟然已经有四个解元了,谢谢你们,一直陪我这么久。 今天挤时间多写了些,感谢浅墨初白兮颜的钻石和花花,这是我写书以来收到过最多的继续—_—||真诚感谢,不过亲爱的们能一直订阅没事到评论区溜溜西就很感激了。不过真的很感谢兮颜,虽然我没能多写出多少。 259 鱼羹 两只五彩羽毛的鸟飞来,盘旋两圈,竟是落在蚌壳边的石台上,羽毛颜色更为艳丽的鸟儿试探着往蚌壳边迈了迈爪子,啾鸣一声,扑棱着翅膀飞到蚌壳内。 石台上另一只鸟眨也不眨眼地往里面看着,里面的鸣叫两声,它立即就扑棱着翅膀飞了进去。 岸边的人看到这一幕,面上皆是惊讶。 穆子上前一步说道:“爷,属下过去将它们赶走?” 顾明月抬头看向穆蕴,穆蕴笑道:“先观看一两日,如果蚌壳内有残留的羽毛或者鸟粪,再轰走吧。” 正梳理羽毛的两只鸟浑身一僵,继而飞到蚌壳沿上啁啾鸣叫,声音十分悦耳。 负责修建此湖的苏老笑着拱拳一礼,指指那两只鸟儿,“相爷,有它们在,这里的风水格局会更好。” 穆蕴只淡淡一笑,他并不在意这些,只是看翩翩比较喜欢这些小东西罢了。 顾明月在穆蕴家吃了顿非常丰盛的晚餐,才和他一起回去顾家村。 … 秦大管家叹口气,示意同来的小厮后退,亲自上前敲门,开门来的是照花。 照花认识这个人,是什么府上的大管家,但是自从小姐和姑爷定亲后,这位大管家就再没有上过门啊! 就连当初,小姐生死未卜,张家,方家都派人来问了,他家也没来。 照花很奇怪:“大管家,您有事吗?” “小人奉老爷之命,请姑娘到府上赴宴”,秦大管家说这话时,头都抬不起来,只希望顾姑娘还不知道老爷曾经让夫人传出来的那些与她家没甚关系的话。 其实自家老夫人,还是很惦记顾姑娘的,当时生气,不就是担心她以后的生活不幸福吗? 然而谁能想到,以前谁都看不上,谁都要在暗里笑话一句的穆二爷会一夕之间拜了相! 顾明月回来不久那会儿,就听穆蕴说过秦家传出来的那些和她没甚关系的话,她略想便明白了其中原因,心里倒也没有怨。 只是看着跟在照花后面进来的秦大管家,顾明月却感觉到人际之间的凉薄。 “小人见过顾姑娘”,秦大管家走近便行一个大礼,笑道:“夫人设了宴,还叫了三四个的杂技班,想请姑娘去走走。” 以前秦老夫人和秦大夫人对自己的好都是真心实意的,顾明月犹豫片刻,点了点头道声:“好。” 秦大管家立即喜不自胜,又行一个大礼。 顾明月没说什么,自从穆蕴拜相之后,连那熟人张老爷、方老爷对她都更多几分生疏的恭敬,她知这是人之常情,便任由他们更有礼。 好在秦家这次的宴会,并没有请别人,顾明月心中对他们才没有增加生疏之感。 若邀请了很多人又邀请她,明是因她身份的改变才想恢复往来。 秦大夫人再见到顾明月,感慨万千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地埋怨自家老爷,官场上那一套明哲保身用到亲近之人身上,已经够令人难堪的了,现在还要她厚着脸再与翩翩交好关系,这让她怎么开口啊。 儿媳妇放出去的那话,秦老夫人也知道些,看到依旧应邀前来的干孙女,她面上同样不好意思。 因着这点,宴上谈话的气氛并不太好。 顾明月吃过午饭便提出告辞,秦大夫人知道想要恢复以往的亲近急不来,便笑着起身送她出去。 “翩翩”,一直没有多少话的秦老夫人突然叫住顾明月,“…穆蕴如今权盛身贵,多少女人想往他身边凑,你注意着…权富很多时候都是柄杀人刀。” 顾明月微愣,继而笑着施礼:“我知道,多谢祖母关心。” 刚出秦府大门,顾明月就看见拿着马鞭站在外面的穆蕴,她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穆蕴淡淡看了眼秦府烫金的匾额,上前握住顾明月的手:“听说的”,又问道:“她们没对你说什么吧?” “没有啊”,顾明月摇头,转身和送她出门来的秦大夫人道别。 秦大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忙施礼:“见过穆相爷,我们只是邀翩翩到府上来看看杂耍。” “这就好”,穆蕴声音无波,看向顾明月时却明显的柔和几分,“玲珑斋有几套新做出来的珊瑚首饰,我们看过我再送你回去。” “嗯”,顾明月点头,朝秦大夫人挥挥手,和穆蕴携手离开。 秦大夫人听着两个年轻人转身后的喁喁私语,脸上的笑容不由更明亮些,好似自语又好似对身边的大丫鬟所说:“或许咱们都看错了。” … 穆蕴身着月白色云锦衣,目光看到旁边的女子时还会露出几分笑意,半点都不能让人想到他就是那个近来让百官噤若寒蝉的相爷。 “你今天没有多少事吗?”顾明月边走边注意着大街两边的吃食摊子,看见卖相比较好的,就会跑过去买一小包。 穆蕴说“忙完了”,她已跑向前面不远处的一家卖冰碗的摊子。 穆蕴不由宠溺地笑笑,抬步跟上去。 道路中央走过一辆马车,车里正掀着窗帘往外看的小丫鬟突然放下帘子,兴奋转头对正沉思的女子道:“小姐小姐,外面是穆相爷啊,您快看。” 女子闻言,不知飘到哪里的思绪收回来,快速到小丫鬟旁边,撩开窗帘向外看去。 路边一家低廉的冰碗摊子边坐着的俊美男子,正笑看着他身边的女子吃冰,而那女子突然就舀一勺冰塞到他嘴里,然后笑开。 女子一直看着,直到马车走过,才失落地放下帘子不言不语。 小丫鬟气得双颊鼓鼓:“那是二哦不相爷从哪个青楼楚馆找的女人,大庭广众之下喂男人吃东西,真是不要脸。” “别说了”,女子呵斥。 “可是小姐”,小丫鬟不满道,“当初老爷在河间府任府尹,您和老爷都帮过他,他怎么转头就忘了一样?今次若不是老爷率先推举,他当得上宰辅吗?还和一个什么乡下女人定亲,真是忘恩负义。” “别说了”,女子再次呵斥,声音更加严厉,“他都已经定亲了,往事休要再提。” “哎,小姐,也不是奴婢一人说啊”,小丫鬟单纯地歪歪头,“您说即便那个乡下女人在相爷落魄时救过他的命,他也不能娶个那样的女人吧。这样帝京众贵女如何想呢?要奴婢说,相爷是没见过小姐的美貌,不然还有一个乡下人什么事儿?” 小姐闭眼靠在车厢内的软垫上,平静道:“还不兴人家是真心相爱吗?” “嗤”,另一个丫鬟嗤笑,“那么个乡下女人,以后真有她的好日子过呢。要奴婢说,小姐不必再将心放在穆相爷身上。老爷如今地位显达,您想嫁给什么样的人都会被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里。为一个眼瘸的男人伤心,太浪费精神。” 最先说话的小丫鬟捂住嘴,指着对面的丫鬟道:“琼儿姐姐,你竟然敢说相爷…眼,眼瘸!” 小丫鬟明显胆子很小,最后两个字几乎轻得听不见。 要知道他们家老爷,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位年轻的穆相爷非常敬重,家里但凡有说半句闲话的,立即发卖没二话。 不止小丫鬟,一家子都很奇怪,为什么老爷很敬畏穆相的样子?明明他们赵府从老爷回京担任刑部尚书,就没几家敢对他们家不客气的。 以前老爷对康相也不是那么敬畏啊,怎么这个由他带头推举而拜相的穆相,会让老爷敬畏成这个样子? 赵绡叹口气,睁开眼怔怔地看着面前小几上的茶杯,她早就喜欢穆蕴,但那时他是帝京有名的绣花枕头,她根本不敢和父亲提。 现在,他功成名就,即便是借父亲的助力而成就了如今的地位,谁也不敢再说他一句绣花枕头。 然而此时他身边也有别的女子相配了。 千金小姐的傲气,使得赵绡根本做不出来和一个乡下女抢夺夫君的事。 如琼儿所言,她必须忘记,不能为那样的男人挂心。 … 橘子冰碗是摊位上最贵之一种,五十个铜板一碗,据老板说是特意用清芬食铺的罐头做成的。 酸甜冰爽,顾明月吃得出来这之中还有老板自己调配的香汁,做的十分地道。 然而穆蕴只准她要一碗,两个人分食,最后一勺子还被他吃了,顾明月意犹未尽,刚想再要一碗,就被穆蕴拉着走了。 穆卯和穆寅在老板喊出“没结账”之前,冒出来付过银子,又多付二钱,一人捧一个冰碗随后跟着。 有顾姑娘在,总能找到特别好吃的东西! 顾明月看着旁边的穆蕴:“你太过份了,刚才的冰碗我只吃到一小半。” “你现在不能吃太多冰凉东西”,穆蕴握握她的手安抚,“过了这几天,我亲手给你做一个大大的冰碗。” 顾明月才想起自己的月事快到了:冤枉好人的感觉竟是这样的! 注意到她的神情,穆蕴忍不住勾唇:傻丫头通常很心细,这点却总是马虎大意,他不帮忙注意着点怎么行? 两人一路步行,到码头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穆卯穆寅不知何时跑在了前面,这时正站在一艘中型画舫旁等着。 帝京的码头漂亮的画舫不少,来往之人见到这艘画舫也只是多看两眼而已。 穆蕴先扶着顾明月上船,顾明月又转头伸手拉穆蕴,等他上来,忍不住摇头道:“你现在,越来越像特权阶级了。” 穆蕴闻言先是愣了愣,继而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有特权不拿给我的翩翩享受,要它做什么?” “那我还要谢谢你呢”,顾明月轻哼,“如果不是知道你其实很有钱,我坐一次这条大船都睡不着了。” 她没觉得两袖清风的官有多么好,但搜刮民脂民膏供自己享受的,她绝对厌恶不解释。 如果自己的爱人是那种人,她会很纠结。 穆蕴哈哈大笑,牵住她的手来到甲板上的檀木桌边坐下来,认真道:“有了你,我可不敢做什么坏事。” 万一有什么因果报应,在他身上还好,若是报应到翩翩身上,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翩翩让他能更无畏地面对人世间的一切,同时也让他体会到何为畏,只要有可能会对他和翩翩带来不好的,他都不会去做。 这却不是意味着他会容忍别人欺到头上来,以牙还牙依旧是他处事的第一信条。 顾明月见他说得认真,又觉得十分好笑,双目看着穆蕴,同样认真道:“没想到你是这么傻却又这么好的人。” 穆蕴作势发怒的神色听到后来控制不住地染上笑意。 这时两个身着同色服装的丫鬟送上来三碟糕点,皆是一些立体的花和小动物,颜色十分漂亮,看起来就非常可口。 “呀,好久没吃这个糕点了”,顾明月惊喜不已,也不和穆蕴说话了,拿起一个兔子形状的糕点正要放到嘴里时,又放下来递给穆蕴,自己再挑一个吃起来,“你把这个做糕点的厨师挖到家里了?” “那倒没有”,穆蕴满意地笑笑,一口吃掉兔子点心,给她倒杯温茶递到手边,“让徐伯在家里挑个厨师送到聚仙楼学的手艺,怎么样?和上次的相比味道有差吗?” “差不多”,顾明月细细品了品,对糕点予以肯定评价,“我喜欢这个青色的味道,但是我有点害怕刺猬,下次别让厨师做成刺猬。” 也不知道厨师怎么想的,刺猬又不是青色的? “好”,穆蕴将那两个小刺猬从碟子里拿出来,一口一个眨眼就给消灭了,微侧头对旁边的丫鬟道:“下去说一声,以后记住。” “是”,站在右边的丫鬟恭恭敬敬施礼,垂头看着地面,目不斜视地后退。 “鱼羹咧”,这时画舫旁边传来一个妇人的吆喝声,“美味的鱼羹咧,三文钱一碗,好吃又不贵。” 距离画舫不远的水面上,一艘小船缓缓地划着,后面黝黑的汉子摇着桨,前面妇人时不时向旁边经过的商船客船问两嗓子。 有人要,她就麻利地盛出一碗站在船头递过去,继续在周边转悠,等人吃完再来收碗。 画舫上,顾明月向下看了看,说道:“我要吃鱼羹。” 穆蕴便让船停下,站在栏杆边买了碗鱼羹。 鱼羹咸香浓滑,味道虽然有些不足,鱼的鲜味却全提出来了,顾明月吃过一口,点点头。 下面小船上的妇人紧张地仰头看着,这是第一次有贵人停下船买她家的鱼羹喝,若能被赞一声好,她以后的生意定会更加好做。 “你尝尝怎么样?”顾明月舀了一勺给穆蕴,穆蕴就着她的手喝了,道:“还好。” 妇人松口气,回头看了眼同样紧张的自家男人。 260 如何 很快,鱼羹碗被放在竹篮子里送下来,已经清洗干净的碗里还放着锭成色上好的白银,足有五两之多。 旁边关注着这幕的人,瞬间抽气、议论起来。 一看便造价不菲的画舫划走后,不少小船立即划过来将妇人家的小船围住,泊在最前面衣着破旧的打渔汉子扬声道:“宋三嫂,你家的鱼羹真有那么好的味道?一碗竟卖了五两银子,今儿个我老齐出出血,给我来一碗尝尝。” “正好该吃晚饭了,我俩也来碗”,稍后一条船上的夫妻说道。 不片刻,小炉子上温着的鱼羹便卖出去大半,宋三嫂夫妻两个正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又一条大船远远停在三四丈外。 “嫂子,来两碗鱼羹”,一个总角小厮边从船上下来边大声喊道。 “哎”,宋三嫂满脸堆笑,直叹刚才那一对儿年轻人莫不是财神爷吧,带得她的生意如此兴旺。 有胆大的人问那小厮:“小哥,你这是买了给上面的老爷吃?” 小厮下来大船,临近着叫条渔船跳上去,给了船夫五个铜板,同时笑道:“不然买给谁吃?” “今儿宋三两口子真是交好运了”,一个老者扶着桨感叹,前后两家富贵户买她家的鱼羹喝,这名声打起来还不容易? 为了上船时方便,小厮愿多掏一钱银子,让这家卖鱼羹的给他用个小罐子装起来。 宋三嫂一听,十分高兴,却又觉得自己不该多贪,转身到船舱里用清水洗了个小罐子,出来盛着鱼羹时说道:“一个罐子而已,五文钱就够了,不能要您那么多钱。” 宋三在旁点头附和。 小厮揣着手,笑道:“你们夫妻两个还真实诚”,等盛好鱼羹伸手接过了罐子,将手里二钱的碎银子递出去:“收着吧,多的都是我家大人赏的。” “大人?”围观人群中响起抽气声,莫不在内心感叹,竟是条官船啊。 宋三嫂接住银子,忙不迭地朝大船的方向连连作揖称谢。 小厮没管这些,就是跪下谢自家大人也使得。 提着罐子爬到船上,小厮把罐子送到船舱内:“大人,少夫人,鱼羹买来了,别说,小人闻着这味儿还挺香的。” 旁边的丫鬟立即上前接过罐子,另一个丫鬟递来描金的瓷碗。 吴丝语拿帕子在鼻端扇了扇,皱眉道:“我不吃”,看向对面的黄素,忍不住嘲讽:“你还真是痴情,那顾明月吃什么你都能尝尝吗?” 黄素正没甚表情地看着窗外的茫茫江面,左手接过丫鬟递来的鱼羹,平静解释道:“顾姑娘爱吃,她喜欢吃的东西味道肯定不错,你多心了。” 吴丝语看着他比寺里和尚还平静的神情,撇开眼,酸涩却从鼻头蔓延到眼底,她发现以前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这个人竟然如此的狠心,她嫁给他将近三个月,日日同床,他却只在成亲当晚要过她一次。 平日里,连多说一句话都吝啬。 顾明月到底有什么好,让他这样念念不忘? 他受伤请了半个月的休养假期,本以为能够好好培养感情,谁知道出个门还不消停,竟然又遇上顾明月? 吴丝语觉得有些可笑,张口嘲讽道:“黄素,每天拿一张冷脸对我,怎么好像我成了拆散你和顾明月的恶人一样?” 黄素端着碗喝一口鱼羹,缓缓咀嚼,咽下去后才道:“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我希望你不要总是提起。” “好呀,我可以不提,你也别整天给我摆一张冷脸”,吴丝语眼眶红红的大声道,“黄素,现在我才是你的妻子,你却想着别的女人,眼里有看到过我一分一毫吗?” 舱内五个丫鬟连带着还没告退的小厮顿时大气儿不敢出一口。 “都下去”,黄素摆摆手,声音鲜见的冷厉,“管好自己的嘴,否则什么下场自己知道。” “是”,下人们埋着头答应一声,施礼退出去。 这个时候,她的丈夫却只想着维护别的女人!吴丝语眼里的泪忍不住地一滴滴往下砸。 黄素没看她,只是继续喝粥,“以后这些话休要再说。” “我就是要说,顾明月到底用的什么手段,勾得你到现在都忘不了她?”吴丝语猛然站起身,“我倒要去请教请教她,免得成亲不到三月就沦为弃妇。” 黄素抬眼看她,眼神冷冰冰没有一丝儿温度。 “夫人”,他说道,“你别总是抓着当初之事大做文章,但凡有一点不如意就往顾姑娘身上推。” 说完,他端着鱼羹走向甲板。 “黄素,我会这样,都是谁逼的?”吴丝语气得将小桌子上那罐鱼羹扫落在地,又踉跄一步跌坐在凳子上捂着脸闷声哭起来,“我做错什么了,要这么对我。” 奶娘和大丫鬟鹦鹉在外看了看,走过来轻声劝慰。 被这一劝,吴丝语心里的难过更加汹涌,靠在奶娘怀里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哽咽问道:“奶娘,我对他不好吗?为什么要让我刚成亲就体会弃妇的滋味?” “小姐啊”,奶娘接过鹦鹉手里端着的茶,递给吴丝语,“奶娘早就跟您说过,不要总是在姑爷跟前提那个女人,您怎么就是不听呢?” “我总提,还不是希望他能放开吗?难道就因为这个,他便要这般冷待我?谁家的新婚妻子,两个多月才才…”吴丝语脸红地说不下去。 奶娘叹道:“男人就这么个德行,越是得不到吧他心里越是惦记,您还总提,他能不恼吗?听奶娘的,以后权且当做不知道他心里有过那么个人,好好待他,姑爷的心不是石头做的。” “可是他现在根本对我不理不睬”,吴丝语说着眼泪又落下来,气急也顾不得羞怯了,“你们跟在我身边的,不知道他连在床上都不碰我?” 奶娘心里也愁这个,痴情男人她怎能没见过?自家老爷不就是,当初和夫人成亲才半个月,便迫不及待地去抬了那个自小伺候他并互许情深的大丫鬟! 可是任凭对别个女人再痴情的男人,成亲之后心还不是一点点被妻子套牢了? 像姑爷这般,连行房事都不热衷的,奶娘还真没见过。 这两个多月,她已摸熟黄府的环境,知道姑爷根本没有过什么通房丫头,与小姐成亲前后,更没去过风月场所。 身边躺着个娇嫩嫩的女子,奶娘都不知道自家姑爷怎么忍的? 当日姑爷和小姐是圆了房的,可见他的身体没问题,难不成真是个不热衷男女之事的? 奶娘一瞬间想到很多,拍拍吴丝语的肩膀:“小姐别难过了,奶娘给你想办法。鹦鹉,端盆温水来,给小姐擦擦脸。” “哎”,鹦鹉答应着去了,走到船舱外看到姑爷挺拔的背影,想着刚才小姐和奶娘的交谈,只觉脸颊灼烫不已。 晚上,吴丝语刚刚洗漱过,奶娘在小丫鬟的带领下进来。 “奶娘”,吴丝语见奶娘这时候过来,立即想到下午时奶娘所说的想办法,“您…” 奶娘屏退房里的丫鬟,只留下两个最为忠心的大丫鬟鹦鹉和白鸽。 “这是我亲自去买来的香料”,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锦布包得严严实实的荷包,奶娘低声叮嘱,“小姐只要挂到床头,好事可成。” 吴丝语接过那块鼓囊囊的锦布嗅了下,继而苦笑:“对自己的丈夫,我竟然要像青楼女子一般,用上这种下作手段。” 奶娘心疼不已,安慰道:“小姐别这么想,夫妻之事天经地义,那起子肮脏事怎能相比?” “是啊小姐”,白鸽说道,“这只是一开始,慢慢地姑爷知道了您的好便好了。” 鹦鹉点点头,上前一步:“小姐,不如现在奴婢就放下帐子将香囊挂上去吧。” 吴丝语犹豫片刻,将香囊递给鹦鹉。 黄素如同每晚一样,在书房看书到三更才回房。 坐在灯下看书的吴丝语听到他走来的脚步声,握着书的手不由一紧。 黄素去洗漱时,她便上床歇息了,似有若无的香味钻入鼻孔,不片刻她就感觉浑身燥热无力。 黄素掀开帐子,见吴丝语双颊酡红,说道:“你不舒服?” 吴丝语摇头。 黄素没有多想,犹豫片刻,脱下外衣进了帐子。 “夫君”,吴丝语撑着倒在他肩头,抬手便要解他里衣上的系带。 黄素按住她的手,声音平静:“天不早了,睡吧。” 吴丝语既羞又气,却始终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 黄素再也绷不住脑袋里的那根弦,柔声唤出两个字“翩翩”。 那声音很低,几乎没有声带的震动。 黄素却一下子神色清明起来,他看着身下深陷情欲的吴丝语,眸光暗沉。 确定她并没有听到刚才他喊的两个字,黄素松口气,无可讳言,他很忌惮吴丝语掌握的那些内宅妇人的手段。 如果刚才那两个字被她听见,她绝对会更加针对翩翩。 黄素不想因为自己给顾明月带来任何麻烦。 云雨过后,黄素无意间看到床头帐子折纹里的素白色荷包,脸上神情立即冷凝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沉沉睡去的吴丝语,大手不觉握紧。 第二天吴丝语醒来时,旁边已经没有了人影,想到昨夜的激烈,双颊又泛起一层薄红。 然而低头看到身上根本没被及时清理的狼藉,她只觉心里又苦又涩。 吴丝语很快收起这些情绪,叫丫鬟过来伺候她洗浴,脖子双臂处的吻痕,看得几个大丫鬟脸红不已。 白鸽忙贴心地去找来一套高领长裙,其他几个丫鬟不好意思过后也都低头忍笑。 吴丝语穿好衣服出来,就见以往这个时候早已出去的黄素正拿着本书在椅榻上坐着,她心底不由就产生一股甜蜜之意。 “今天在家休息吗?”她走过去,坐在黄素旁边。 黄素放下书,看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嗯了声,转头对一屋子丫鬟仆妇道;“都下去吧。” 吴丝语笑着握住他的手,声音柔柔:“慕白…” 黄素拂开她的手,从袖口掏出个白色的东西扔到桌子上:“这种手段,以后不要再用在我身上。” 看清那个素白的荷包,吴丝语瞬间脸如红布,好片刻说不出话来。 黄素起身要走,吴丝语哭道:“你当我想对自己的丈夫还要用手段吗?都是你逼的,慕白,我们是夫妻啊。” “我知道了”,黄素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大步走开。 吴丝语抓起桌子上的荷包狠狠砸在地上,但是只要能拉回丈夫的心,即便丢失尊严又如何? 三天后,吴丝语看着将自己覆在身下的黄素,心口发甜,勾住他的脖子送上香唇。 黄素垂眸,面无表情地偏了偏头。 吴丝语娇声喊他:“夫君,我好喜欢你。” 黄素好似没有听见,在她胸前亲了两下,感觉她已经适应,便动作起来。 事毕,黄素很快睡着,吴丝语心底那股从开始便有些不满足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直到半个月后,吴丝语才发现,黄素和她行房,是按照着三天一次的规律来的。 自己的丈夫竟然将房事当做公事一般对待,吴丝语心底不由地一阵阵发冷,当天便收拾东西回了娘家。 吴大夫人很奇怪女儿怎么不年不节地回娘家住,晚上只有母女两个的时候问她:“跟慕白吵架了?他可不像那种脾气暴躁的人啊,你又是个懂事的,你俩还能因为什么事吵?” 吴丝语本来就想跟母亲诉苦,闻言眼眶发红道:“他还不如会跟我吵呢。” “什么意思?”吴大夫人问道,脸色微冷,这黄素真敢给她女儿委屈受? 吴丝语扭捏片刻,才将黄素对待夫妻之事的态度说了。 吴大夫人听完,好笑摇头:“傻姑娘啊,这还不好?只要他能一直这般,像办公事也没什么。你如今是大人了,娘也没什么不好告诉你的。自从生下缯儿,你爹来我这里就没再做过什么。咱家这个二姑爷能一直这样下去,那可难得了。再说,你找你那些姐妹私下里问问,谁家的男人能做到三天和正妻同房一次的?” “娘”,吴丝语又脸红又不好意思,“谁家新婚夫妻,像我们这样?他,他心里到现在还想着别的女人。” 吴大夫人笑道:“他还能想一辈子不成?我儿可不是这般毛躁之人,放些耐心,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别管二姑爷心里有谁,以后必是要靠向你这边的。好了,别瞎想了。林家夫人设个素斋宴,她家老爷现在正走上坡路,你那些姐妹家都应了邀,明儿娘正好也带你去散散心。” 吴丝语沉默片刻,点头。 “不过总归是二姑爷惹了我女儿生气”,吴大夫人又道,“他不亲自来接,你就在娘家住着。” 她当然向着自家女儿,黄素那也是要大儿子过去劝说两句的。 时间在桃树成荫桃子满枝时溜走,晌午的大日头将浓荫匝地的阴凉处也烤得热浪滚滚。 261 无奈 “翩翩,吃晌饭啦吃晌饭啦”,粉色的鹦鹉呼啦啦飞到窗户边来回地喊着。 顾熠旬休在家,见此哈哈笑个不停,也跑到床边,喊她姐:“翩翩,吃晌饭啦。” 能能见有人附和它,更加活跃,一下子又飞到顾熠肩膀上,蹦来跳去。 顾明月被喊得头疼,放下绣针走出来,先在弟弟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没大没小,你必须得叫我姐姐。” “能能一个小鹦鹉都能叫你翩翩”,顾熠揉揉额头,非常不服气,认真道:“而且我嘴上叫翩翩,心里叫的是姐姐。” 顾明月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弟弟:“熠儿现在真是越来越能言善辩了。” “嘿嘿”,顾熠拉住姐姐的手往东廊庑走去,“姐,照影姐姐做的调凉皮,咱们快吃去。” 餐桌旁,顾攀夫妻和顾灿已经吃了起来。 顾明月给弟弟盛一碗放到面前,才盛自己的。 顾氏突然道:“林芙兰前几天被火烧伤,听说那脸胳膊脖子都没法看了,咱家用不用拿些补品去瞧瞧?” 顾攀想了想,“你拿着东西看看去吧,翩翩在家别去。” 前段时间发生在概大嫂家的事,顾攀没有跟妻子说,毕竟女儿到了没受伤,但以后都不能让女儿和那女子往来。 顾灿正缠着顾明月说话,因此她根本没关心爹娘说的事。 顾氏当然不可能让女儿去看林芙兰,听说林芙兰的烧伤十分严重,谁家都没让小姑娘去瞧她。 此时林芙兰正呆呆地坐在床上,目光呆滞,她大前天晚上想给炼大哥做一双袜子而已,想到导致她过得这样凄惨的顾明月,一时气愤失手打翻了灯油而已,为什么突然就烧成熊熊大火? 院子里传来说话声,林芙兰一下子拉着被子盖在头上,她不想见人,为什么这些人非要过来看她? 好心?想嘲笑她罢了。 这段时间帝京里的几家铺子总是出问题,林弛已经四五天没在家了,凡是上门的人,都是孟莺儿招待的。 家里一下子发生这么多事,孟莺儿有些应付不过来,林老太太主动说过来帮忙时,她就答应了下来。 然而仅仅这几天,孟莺儿已经悔之不及,林老太太住进来的第二天,便把他们房里那对青花瓷瓶拿走了。 昨天,她送走上门来探望林芙兰的客人,想回屋歇歇,竟发现林老太太在他们的卧房里翻找。 孟莺儿当时便气得浑身颤抖,但是面对夫家的长辈,她又不敢据理力争,到后来反倒是被林老太太好一通自作好心的教训。 孟莺儿又气又急,这天早上便有些发烧,上午送走两拨过门来探视的邻人,午饭还没吃一口,竟又有人来了。 来人是个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女子,孟莺儿没有客套的心思,直接领着她到林芙兰的房间来。 “芙兰”,郑彩葵看到床上被子捂着的一团,本来看笑话的心理不觉淡下来许多,“你身上有烧伤,别捂着了。” 被子下的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郑彩葵回头,只见领她进来的那个林弛的妻子正要出去,她想问有没有通知平原哥回家来一趟? 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出嫁,林弛娶妻,是在差不多的时间。 经历过许多事,郑彩葵心气儿再高也不得不认命,然而对林弛当初看不上她的怨却没那么容易消弭。 如今林家的一团糟,郑彩葵进门时便察觉了,心里有种分外解气的感觉。 林弛最厌恶那个林老太太,他的妻子竟然放到家中来住;林弛最疼他的弟妹,林芙兰烧成这个样子,他的妻子竟然没有通知他。 郑彩葵忍不住笑了笑,她想自己应该在娘家多住几天,好看看林家接下来都会有什么大热闹。 孟莺儿自然知道林弛对弟弟妹妹的重视,但是他在外处理铺子遇到的麻烦事已经够应接不暇了,她又是懂医的,她家治烧伤的药她都会配,何必还在麻烦缠身的时候再给他添麻烦。 孟莺儿觉得她能处理好这一切,唯一的疏漏便是不该不记着夫君的话,放林老太太进来。 顾氏下午时和大嫂、三弟妹一起来的,林芙兰直接锁上房门不让她们进去,还说了不少难听话。 妯娌三人没必要上赶着,因孟莺儿一直道歉留她们坐会儿,她们倒也没甩袖就走。 见到随后出门来,颐指气使的林老太太,妯娌三人都看了孟莺儿一眼,暗想还是孩子小这么的就被脸皮城墙厚的老婆子给拿住了。 说会儿闲话,妯娌三人告辞出去。 孟莺儿一直送到门口,突然低声道:“婶子大娘,夫君不在家我却把家看成了这个样子,您们能不能给我出个主意啊。” 她听夫君说过,这顾家的二婶心地非常好,昨天就想到梅林那边去请他们家人帮忙想个办法了。 妯娌三人都很看不上林老太太那幅德行,但是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一时间谁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倒是孔三娘说道:“对这种老婆子,唯一的办法就是比她更泼,可你一个新媳妇,也不能跟她豁着不要脸啊。”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林老太太的骂声:“吃吃吃,一个赔钱货整天就知道吃,这些东西都给我放下。” 紧跟着便是林秀兰哇地一声大哭,还有圆圆的争辩声:“老太太,我家少爷起早贪黑地挣钱,为的就是小姐们能吃得好。你别太过分,等少爷回来,有你好看。” 林老太太冷哼,甩手给了圆圆一巴掌,“好个小蹄子,敢跟我顶嘴。那小子回来能怎么让我好看?不给我这个老祖母养老,我看二小子背不背得起这个坏名声。” 林疆读书颇有天分,一路不打艮儿地过了府试,半个多月前就去县学读书了。 因为知道大哥做生意的艰难,每每出城进城都要打点,林疆自从到县学后便埋头读书,不到子时从不休息,旬休了也不回来。 林疆若是知道家里成了一锅粥,定然是要回来的。 圆圆听到林老太太这话,当即不敢再多说,林老太太的气焰马上更盛,抬手一巴掌甩向依旧哇哇大哭的林秀兰。 圆圆比孟莺儿要知道审时度势得多,见此情景,毫不犹豫地抱住林秀兰,替她挨下这狠狠的一巴掌。 虽然被打得头晕眼花,嘴角立即流出鲜血,圆圆心里却非常高兴。 她知道,这次过后,少爷定然会和孟莺儿离心。 短短四五天,好好一个家就被她这个大嫂照管成这个样子,真是老天爷也看不惯这种懦弱的女人占据少爷身边的位置。 少爷之前对顾姑娘的心意不能让你孟莺儿吃醋大闹,这次的闹却怎么都躲不过了。 林老太太见这小丫鬟竟还敢挡,登时抓住她的头发又甩过去两巴掌。 圆圆眼眶含泪嘴角带血,暗里却巴不得这老太婆打得再狠一些。 外面顾氏妯娌三听到这动静,忙进来拉劝。 孟莺儿同样快步跑进来,先把大哭不止地林秀兰拉到一边,才让圆圆快去厨屋里躲着。 小露也吓得不轻,刚才一直不敢露头,此时见夫人过来,咬咬唇便跑来站在她旁边。 “这种不懂事的丫头,趁早打死省事”,林老太太不敢跟顾家这三个媳妇争吵,蹦脚指着圆圆说事儿,又喊孟莺儿,“大孙媳妇,快拿了她的卖身契出来,让福喜给送到人市去买到西北沿子去。” 家里只留下福喜一个小厮跑腿儿,见又闹起来,他暗想正好趁此机会去帝京叫少爷回来一趟。 少夫人根本不顶事,再过两天,这个家里的好东西只怕都要被老婆子搬干净了。 顾氏劝道:“林大娘,这丫头也没做错什么事,你一时间又是打又是骂的,传出去声名不好听。” 林老太太冷哼一声,声名不好听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大伯娘和孔三娘也是解劝,林老太太却只当没听见,再三地吼孟莺儿:“大媳妇,愣着干啥,还不快把这丫头的卖身契拿出来?” 孟莺儿其实不傻,圆圆那些小动作小心思她后来怎能察觉不到,此时听老太太非要发卖了圆圆,便想顺势将卖身契拿出来。 这样心大挑拨主子的丫鬟,她实在不敢用。 圆圆低着头一语不发。 爷爷吃过午饭就去山上的田里拔草去了,只要有爷爷在,她便不可能被卖回人市。 孟莺儿站着没动,林老太太面色黑沉,眼皮耷拉,“大媳妇,这个丫鬟心可不小,总想往弛子身边凑,你还想留着给弛子做小不成?” 狠狠发卖一个,看这些下人还敢再不把她放在眼里? 圆圆有些期待,只要孟莺儿拿出卖身契,少爷对她的印象只会更差吧。 “奶奶”,孟莺儿咬了咬嘴唇,“圆圆和赵老爷子都是夫君买来的,即便您要发卖,也要等夫君回来问过他的意思。” 她终究不敢太自作主张,万一夫君对这个小丫鬟有情意,被她通知一声都没有就发卖了,他们之间定会产生隔阂。 圆圆心里不由冷嗤,这么懦弱,怎么帮少爷管家? 林老太太还是习惯性地在孙媳妇面前扮好人,闻言虽然很不满意,却只骂咧咧两句拍拍屁股去屋里歇着了。 孟莺儿气得眼眶发红。 顾氏低声道:“你一个小姑娘说不过她,把你娘家娘叫来镇一镇也是好的,等弛子回来,这老婆子也就消停了。” “你二婶子这个主意好”,大伯娘也道,“我家焕子待会儿去帝京买木头呢,你娘家住在哪儿,让他替你捎个信儿。” 亲妹子烧伤弛子也没回家,不用问就知道他的生意遇到了麻烦。 孟莺儿想到性格比她还软和的母亲,犹豫片刻说道:“我家是西码头二里外的孟记药铺,麻烦大娘让人转告我爹娘,请他们二老一起过来吧。” “这不正好顺路吗”,大伯娘爽快答应,也不多问,“你放心,这口信儿一准带到。” 孟莺儿连声道谢。 林老太太躲在门后,没听清外面这些人嘀咕了些什么,不过见大孙媳妇弯腰道谢的样子,浑浊的眼里闪过厌烦的情绪。 若是把弛子那小子叫回来,她便不得这顿顿有好肉吃还有好东西拿的生活了。 “怎么不跟他那短命爹一样死在外面呢”,林老太太低声嘟囔,心里除有些遗憾,半点害怕都没有。 大不了弛子一回来,就赶她走呗。 … 第二天是阴阴的天气,顾明月在房间绣了一个时辰的归航图,站起来伸个懒腰,见外面凉风习习,便提上个小竹篮想出去摘些梅子。 照影和照玉正在外间做鞋垫,见她要出门,也都放下针线活跟了过来。 对面焕大哥家里的院子已经差不多建好,只要再精细地休整休整,晾晾房子就能住人了。 这天刘老爷子也在,远远看见顾明月从家里出来,便笑着招手道:“丫头,过来过来。” “老爷子好”,顾明月笑着走过去,“有什么事吗?” 刘老爷子转身拿一个褡裢过来,从里面掏啊掏掏出来两个石头:“来的时候在县里那码头边捡的,样子挺好看,拿着玩去吧。” 石头很普通,但都很光滑,其中一个很像只卧着的小狗,顾明月看了看,便伸手接过来:“谢谢老爷子。” “不谢不谢”,刘老爷子笑着摆手,“只是你能送给老头子一些酱菜就更好了。” 上次小丫头送给她家大伯娘的迎春花酱菜,老爷子吃过之后念念不忘到现在。 他年轻时过得穷困,天天吃酱菜都快给他吃出病来了,却万万没想到那种只有咸味的酱菜还能做得如此美味。 照玉笑道:“老爷子,您不会是专门等着我家小姐要酱菜吃的吧?” “胡说”,刘老爷子缕缕胡子道,“我老头子可不是那种贪吃之人,这也只是凑巧了凑巧了。” 顾明月忍笑,“我家还有一摊子东风荠菜的酱菜,就凑巧送给您吃吧。” 转头对照玉道:“你回家给老爷子拿过来。” 照玉笑笑,施礼道:“遵小姐命,我也凑巧回家给老爷子拿酱菜去。” “哎”,刘老爷子缕须笑着点头,“丫头啊,想要什么泥雕玩意儿,尽管跟老头子说。” 顾明月不客气地点点头,和这老爷子聊了好一会儿,才向梅林去了。 这时已经是六月中旬,梅子差不多已经被摘完,只有高枝上偶尔能扒拉出来一两个。 顾明月正踮脚拉着树枝摘一颗高处的梅子,林弛骑马从村口的小路上匆匆走来。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见在梅林中摘梅子的顾明月,只点头示意了下,便喝马匆匆走了。 想到母亲昨天所说,顾明月有些疑惑,自己差点被林芙兰推到火炉中,没过多久她自己就被烧伤,这其中真是只有巧合? 还有林弛,一脸疲惫,不用问就是几天没有好好休息所致。 听娘说,林弛已经好几天不在家了,按照常理,林芙兰受伤,一向疼爱弟弟妹妹的林弛不可能不回来。 难不成他家的生意遇到什么麻烦了? 正想这些,梅林外的小路上又过来一个人,福寿驾着辆同样面带焦急地向林家而去。 看见梅林里的顾姑娘,福寿忙拉动缰绳让马车停下,他跳下车后,车上的福禄福安也随后下来。 “见过顾小姐”,福寿上前便双膝跪地,“求您帮帮我家吧。” 这几天他一直跟着少爷四处跑动求人,少爷用了两千两银子,才问出来自家是到底得罪了哪位。 再想用银子求那些人放他们一马,却没有人敢收。 因为他们得罪的,是百官之首的相爷。那些官一提到这位相爷,无不是面露崇敬地摇头摆手:“好自为之好自为之啊。” 少爷一直找到户部的侍郎,得到的答案都是自求多福,还有人疑惑,他们一介小商贾怎会得罪高高在上的相爷。 福寿知道,是他们家大小姐想害顾小姐,顾小姐的未婚夫就是那位相爷啊,当然不可能放过他们。 前些日子村长家的女儿定亲,大小姐说想去看看。少爷还特地让少夫人给她备好了礼物,怎么也没想到…大小姐竟然在人家的定亲宴上想要把顾小姐推到烧菜的火炉子里。 那天晚上,顾村长亲自找到林家,当着他们一众下人的面,让少爷管教好自家妹子,福寿都替少爷感到难堪。 大小姐的脑子里到底都长了些什么,就因为一个男人这么一直找死她没病吧。 现在好了,连累的整个林家都不好过。 昨儿个得知自家这些麻烦,全是因为相爷发话,福寿和福禄、福安都求少爷押着小姐去给顾姑娘道歉,好让她帮忙说两句好话。 却没想到,少爷摇摇头一语不发。 福寿之前和福喜跟着少爷出海,知道自家的家业是怎么攒起来的,可以说这其中也借助着顾姑娘的帮忙。 现在小姐却如此行事,难怪少爷开不了口。 但是家里的四个铺子,都是少爷的心血,一家人的生活也全赖这些铺子,如果败了… 福寿在地上磕了个响头,“…顾小姐,大小姐当初害您是她对不起您,小的腆着脸代大小姐道歉,只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林家吧。” 福禄和福安见此,因知少爷不想再求顾小姐,脸上有些犹豫,然而若林家就此败了,他们也将成为无家之人。 想到这里,两人也跪下来磕头。 “你们起来慢慢说”,顾明月被他们跪得疑惑不已。 听他们的意思是他家生意的麻烦,还和自己有关,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福寿看了眼顾小姐的面色,没有站起来,只把少爷这几天求人打探出来的结果说了,又道:“顾小姐,您知道的,少爷对您绝没有半点坏心啊。” 顾明月闻言垂眸,刚才的疑惑似乎也有了答案。 “平原哥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她点点头,“你们回去吧,放心,这件事情就这么过了,以后不会有人找你们的麻烦。” 福寿三人没想到顾小姐竟然这么好说话,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似地连磕三个响头。 此时的林家,正吵得热闹,林弛本是回家让孟莺儿收拾东西,因帝京眼看着不是他能待的地方,他便打算去外省。 林弛不想再欠明月的人情。 然而他一进家门,见到就是正指着他小妹大骂的林老太太,林弛当即便怒火冲头,一马鞭抽到林老太太身上。 这一下子可捅了马蜂窝,林老太太立即倒在地上大骂着不起来。 孟莺儿和昨天傍晚来到林家的孟家两夫妻,都急忙上前来拉劝。 林弛甩开孟莺儿的手,只看她一眼,几大步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出来,对着林老太太:“马上滚出去,否则我大不了一命偿一命。” 林弛的狠劲儿,林老太太很清楚,知道自己如果不走,刀很可能落在自己头上,一咕噜爬起来就快步溜走了。 “不孝的子孙,你等着”,走到门口,林老太太又转身道:“我这就到县里告你们去,一个个不孝的子孙啊,竟敢甩祖母马鞭子,还跟祖母动刀子!让县太爷知道,你们别想好过。十里八村的都得传传你们的好名声呦。” 林老太太的骂声很是尖利,梅林子这边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顾明月叫起林家的三个下人,“你们回家去吧,有什么事也好帮帮平原哥。” 三人再次叩谢,跑起来拉着马车快步家去了。 顾明月转身继续摘梅子,不多会儿林老太太从林家那边跑过来,一路骂着向村里而去,她没有关心这些,摘了大半篮梅子才回家。 顾明月刚回家没多久,就听着林家方向远远传来争吵叫骂声。 照影低声道:“昨天我去村里给老夫人送东西,便听见那林家隐约的有个老婆子大嗓门的骂声。今天又吵这么厉害,怎么会有这么不省事的老婆子!” 照云这些日子一直很少话,这时可能是有触动,便说道:“以前我家在的时候,我奶奶就是这样,一天不在我家门口骂一顿她就难受。” 大约半个时辰后,尖利的叫骂声才隐约停下。 顾氏和顾攀没多久也回家来,他们本来在对面大哥家帮忙的,林家吵起来后,也过去劝了劝。 回到家,夫妻两个免不了又说起林家的事。 顾明月才知道,林老太太到底是带着她那四儿子去花叶县告林弛不孝去了。 顾攀说道:“到底是弛子家的年纪小,放了他们那奶奶进家。” “弛子家的一看就是个脾气软的”,顾氏点头,“昨儿个我们去看林芙兰,她被那老婆子挤兑得都能哭了也不敢回嘴。以后不厉害些,他们家还是不得安生。” 林家,孟莺儿低着头拿帕子按着眼睛,不敢看脸色黑沉一语不发的林弛,“平原,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不然也不会闹成这个样子。 孟家夫妻跟着代女儿道歉。 林弛见家里的好东西这短短几天少一半不止,怒火便不由地聚集起来,他看向孟莺儿:“我跟你说过多少次,那老太太不能理,我不在家你竟然敢让她住进来!” 孟莺儿同样后悔不已,此时却也不知道怎么办是好,只得再次道:“对不起。” “不必”,林弛说道,叹口气,他真没想到以前活泼开朗的孟莺儿真实性格和他的父母竟很相似,“事到如此说什么都不管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林弛没空责怪孟莺儿,起身去看了看大妹的伤情,虽然很严重,但他也没空心疼妹妹。 大妹的房间里摆着四五个冰盆,烧伤也没有溃脓,只这一点,林弛便不忍心怪孟莺儿了。 出来看见小心翼翼走到他身边的孟莺儿,林弛说道:“吃点东西休息去吧,这些事我来处理。” “嗯”,孟莺儿声音哽咽,泪珠忍不住落下来,“平原,我会记住这个教训,以后绝不会再给你拖后腿。” 林弛笑着点点头。 下人房里,圆圆捂着酸胀疼痛的脸颊,看着这一幕满眼不甘。 家里都被她拖成这样一个烂摊子了,少爷为什么一点都不生气? 自己为了二小姐,脸被打肿,他没有看见吗? 林弛当然看见了,但他暂时没空关心一个小丫鬟的脸,且对他来说,仆人护主是天经地义。 主人关心是情意,不关心也属正常。 林弛又安慰岳父岳母两句,请他们回房休息,才到书房去计算这两年多积攒下来的家业。 得知家里的三个下人路过梅林时,下去求了明月,林弛握笔的手顿住,片刻后苦笑着摇摇头:“你们也是忠心,我便不罚了,下去吧。” 即使明月会向她未婚夫求情,林弛也没有脸面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如果不是翩翩一次次帮助,他怎么可能积攒如此大的家业?没有回报一二已经够忘恩了,他妹妹还一次次想害她,叫他林弛怎么有脸面再借用翩翩的人情! 262 升迁 顾明月动动鼻子,侧头看了眼身后的穆蕴:“你喝酒了?” “嗯”,穆蕴不着痕迹地嗅了嗅一边胳膊,来前担心翩翩觉得臭他还特地洗了个澡呢!双手圈在她身前,在她脸颊处吻了下,“长得什么鼻子?我都洗过了还能闻到,或者说我身上的味道很大?” “我这是侦探的鼻子,除非你把身上的酒劲儿彻底散干净”,顾明月哼笑,小模样看得穆蕴忍不住勾住她的下巴来了一个交换唾液的深吻,顾明月急忙推开他,看着他:“你喝酒是有什么应酬?我还闻到残留的一点脂粉味,你以前不是说都不找青楼女子作陪的吗?” 如果不是时间场合不对,穆蕴一定哈哈大笑出声,将她抱在怀里坐好,低声道:“今儿林家设宴,这林铭仁是早便效忠我的,我就去了一趟,那席间的确有几个歌女,不过我牢记翩翩的话,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顾明月闻言,点点头,即便相信穆蕴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听说自从这人拜相,往他身边凑的女子可是不少了。 有时候,顾明月也会担心,老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现在穆蕴心里眼里都是她看不见别人,万一在以后… 顾明月摇头,暗里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如果这点自信都没有,他们怎么度过以后大半生的日子。 正想着,双唇又被穆蕴霸道的唇舌堵住。 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扶着她的腰,穆蕴勾着她香甜的小舌头亲吻好片刻才模模糊糊道:“刚才在瞎想什么?是不是不信我?” “嗯”,顾明月肯定地嗯一声,谁让他前科累累。 “嗯?”穆蕴单音反问,轻轻咬了咬她的下唇,大舌扫过她的口腔,亲吻到更深处。 “傻丫头”,好一会儿才离开她的嘴唇,着迷地在她白皙的脖颈处啄吻,“你是我的,我怎还能看得见别的女人?” 不过翩翩吃这般飞醋,穆蕴心里其实美滋滋的。 这证明什么,证明翩翩非常非常在乎他啊! 顾明月抬手推开他的脸颊,说起正事:“林芙兰前几天被火烧伤,是不是和你有关?” “林芙兰是谁?”穆蕴满脸疑惑,很认真的样子,“我根本没听说过啊,什么被烧伤。” 顾明月看他一眼,“不要装蒜,你还发话使得林家的铺子在帝京开不下去,这么快就忘了?” “那女人的烧伤的确和我有关”,穆蕴点点头,“当初有胆子伤害你就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不过她倒是有几分运气,我本来的命令是让之葬身火海的。林家铺子那边,也是我放的话。” “你…”顾明月都不知道说穆蕴什么,毕竟他是为自己出气,“那种会四处乱咬的人,我们不搭理就是,跟他们计较不是降低自家格调吗?他们已经这样了,你别让人针对林家的铺子了。” “翩翩,你不懂,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穆蕴耐心地抚了抚她顺滑的发顶,“林家那女人已经故意陷害过你好几次,再留她活着我如何能放心?” “我又不是笨蛋,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人陷害到的”,顾明月抱住他的手臂倚在他肩膀上,“他们一家兄妹四人,过得已是很不容易。况且林芙兰本性胆小懦弱,只会一些背后的小手段罢了。跟她认真计较,太掉份儿。” “我的小宝贝”,她这么认真分说,让穆蕴心口又暖又软,再次化身为狼,直接将她扑在床上叼住她的嘴唇吻了下去,“不计较也行,今天必须让我亲个够。” 顾明月这下推不动他了,又是倒在床上,很快便被他亲得软成一滩水。 迷迷糊糊中,顾明月暗想,及笄后成亲了,天天和他待在一起,这道防线守不守得住啊? 见她不专心,穆蕴带着灼热温度的大手从她腰间游移到背部,半跪在床上,含住她的耳垂吸吮亲吻。 顾明月低声问道:“还不够吗?” “不够”,穆蕴声音沙哑,嘴唇偏移,在她脸颊上点点啄吻,力道轻许多,有点逗她玩的意思。 感觉穆蕴隐忍的呼吸渐渐平复,顾明月也不再说他,偶尔还抱住他的脑袋仰头亲他的脸。 不知何时睡着的,顾明月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微微透亮,穆蕴刚睡醒没多大会儿,正在她额头轻轻吻下,准备起身回帝京去呢。 见她醒来,低笑道:“我要回去忙了,几天后旬休再带你出去玩。” “嗯”,顾明月点头,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一套白色云纹的绸衣,“给你穿,我也做了一身相同不了的衣服,很透气凉爽。” 穆蕴接过衣服,嗓子好像被一团无形的东西堵塞,虽然他和翩翩现在好得不分彼此,但是拿着她亲手给他做的东西,他无法形容这一会儿的心情。 欣喜的同时眼底又是酸涩的,穆蕴只握住顾明月的手放到唇边亲吻十几下还舍不得停下。 顾明月拿另一只手拍拍他的后背,轻声道:“你别这么感动嘛,以后我还要给你做更多衣服呢。” 穆蕴闻言勾唇,脸上的笑脉脉温情中还带着邪魅,轻柔磁性的声音低低响起:“我高兴”,说着把她抱进怀里,在顾明月的再三催促下才不舍地放开她去穿衣服。 … 两天后,林家陷入纷争中的那几家铺子危局缓解,但是林弛并没有停止变卖帝京房产物产的动作。 为了以后广陆进入仕途不受有心人打压,他觉得还是带着家人避地远居为上策。 另一个原因,他的确是没有脸面再在这里居住下去。 因为广陆已经入学,想要带着功名搬走,其中会有很多麻烦,林弛没在家待多久便又带着一家人回了帝京。 林芙兰听说大哥打算搬到偏远的洛州去居住,清楚地认识到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炼大哥,哭闹着不让大哥变卖家产。 自打那天村长找上门说林芙兰想要把顾明月推到火炉子里,林弛就已决定彻底不管这个妹妹了。 因此对于她的哭闹,林弛只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你若不想走便留在帝京,只是以后你再也不是我父母的女儿。” 林芙兰怔住,片刻后汹涌的眼泪浸湿了脸上缠着的伤布。 孟莺儿在旁,就劝她:“你哥也是为你好,别哭了,不然脸上的疤更难消去了。” “为我好?”林芙兰嗤笑,“他是心疼顾明月,嫂子你不知道吧我哥当初为了顾明月可是打我好重的一巴掌呢。” 林弛面色平静地任由她说,孟莺儿看他一眼,神情恍惚地转过头去,不管怎么样成亲以来平原哥对自己没有半点不好,她告诉自己别将这些事放在心里。 以后远离帝京,他们的生活中只有彼此,一个邻居什么都不会是,况且那还是个已经定婚的女子。 “这是三百两银票”,林弛将三张轻飘飘的纸展示给林芙兰,“兄妹一场留给你花…半个月后我们启程去洛州,你还有时间好好考虑。如果不想走,到时我会把这钱给你。” 说罢,林弛收好银票牵住孟莺儿的手转身出去了。 林芙兰突然崩溃地掩嘴大哭出声,声音嘶哑地喊了声:“顾炼”。 这个狠心的男人,只因为她让他堂妹代她做人质,就这么狠心地对她,为什么她却忘不了放不下他? 这一辈子嫁不成顾炼,她活着还有意思吗? 恍惚中,林芙兰越来越清晰地觉得她就是为炼大哥而活的,离了他,她活不下去。 … 吏部,几个官员凑在一起,在他们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封奏折。 “后生可畏啊”,良久,年过半百的老侍郎捋须感叹,“这顾景之到许县任上也不过一年半的时间,竟然能做出此等成绩,实在让我等汗颜啊。” 两个作坊,养富一县人口,另外还要献上一种能榨油的新作物,且一年半时间,清除了许县积压在册的所有疑难杂案! 好个顾景之啊!几个官员内心再次异口同声地感叹,其中一个面容瘦长的官员犹豫说道:“这个能榨油的新作物…是既能捞声名又能捞钱财的好东西啊…我们…” 未尽之语显而易见,要分一杯羹。 另一个官员紧跟着道:“听说许县的碧玉豆腐作坊和粉丝作坊很能赚钱,尤其是年前兴起的粉丝作坊,一个月就能赚这个数”,说着举手翻了翻,“顾景之此人倒是挺适合户部。” 如果把这折子打回去,暗示顾炼再上一折,而把油料作物留给他们,他们是很愿意提举他到户部任职的。 各地官员有每个三月送折到吏部的旧例,且吏部官员必须挑出其中最重要的百份奏折送到议事处,现在的穆相又是个手眼通天的,他们几个还真不敢按下这份奏折。 因此听明白这位官员的言外之意,其他三四个人都点头表示同意。 一直没有说话的吏部尚书邹明三笑道:“众位好像疏忽了一点。” “邹大人可是觉得哪里不妥?”年过半百的那位侍郎拱拳:“请邹大人明示。” 邹明三看了眼桌子中间的奏折,“这位许县县令姓顾,花叶县顾家村人士,巧的是相爷的未婚妻同样是顾家村人,他们八成是族亲。” 说着时,目光掠过一时间面色骤变不自觉后仰了身体的几个下官。 他是相爷拜相两个月后提拔起来的地方官,因此对于相爷很是感激,早早地就查清了相爷家中的亲戚眷属,免得日后没眼色开罪了。 帝京这些人大部分都觉得相爷定会踹开他的乡下未婚妻,邹明三却不这么认为。 如果相爷想踹掉那乡下未婚妻,绝不可能之前那样地惩处蹦跶着想和他连亲的人家。 邹明三才在吏部尚书任上两个多月,但足够他看清形势了。 当初率先推举相爷的赵广成林铭仁那一拨,十成十是穆相早就拉拢到手下的人。 而这些人家中有未嫁女儿的有三四家,但他们似乎都不敢提和相爷连亲之事,因此邹明三推断,相爷其实很看重他的那个乡下未婚妻。 如此一想,顾家的人他绝不敢得罪。 另一方面,邹明三是个比较清廉的人,做不来这种抢属下功劳之事,如果知道这几个官场老油条一大早叫他过来是为这事儿,他是不会来的。 若是这几人真地算计了顾炼,撞到枪口上,那他正好趁势捋掉一两个,换上他的人。 但此时他得知了此事,如果不阻止,到时恐怕他就最先被相爷换掉了。 吏部宽敞的衙门一阵沉默后,瘦长脸官员率先笑道:“顾景之是个能臣啊,这奏折咱们还是快点递到议事处吧,别耽误事儿。” 虽然大部分事情议事处就决定了,有些还是要拿到朝堂上商议的,其他人闻言也都纷纷点头:“是啊,不能耽误事儿。” 别管这顾景之和穆相的乡下未婚妻是否是关系近的族亲,单凭他们都是一个村子的同姓人,这些官员便不敢妄动了。 小半年来,一个意识深深扎根在朝堂众官心里:穆相得罪不起啊。 … 一年多来,顾炼即便为官清廉,手里也揽下了两千两银子,他明白官场规矩,奏折递上去后便一直等着“勒索”的回折。 他早就打算好,这两千不够打点的话,再从粉丝作坊抽五千,一定要尽快升任到中央朝堂。 无事细想时,他也会觉得可笑,这些翩翩帮他找的致富路子,他竟然要用到升官打点上。 可是顾炼冒不起那个风险,他必须在几年内迅速擢升,以后才好成为翩翩的依靠。他这些日子不眠不休地清理旧案,不就是为了让政绩更漂亮些吗? 所以即便是掏银子打点,他也不能让翩翩为他找的政绩被人分走。 顾炼在递出折子时,已猜到吏部的人肯定会垂涎里面提到的新油料作物,也让许管事准备好了五千白银,就等吏部会开多大的口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五天后,他收到的却是议事处和吏部联合发来的表彰升迁折子。 “…擢己卯科进士顾炼为户部主事…务在一个月内到衙上任…”顾炼看着升迁折子里的这些内容,突然笑了,“果然是衙门有人好做官,绕来绕去,我升迁总要翩翩帮光啊。” 不过顾炼并不觉得这有何可耻的,一他有这个为官的能力,二他正是要快速升官,笑过后,他吩咐下人收拾东西,准备两天后和来许县上任的官员交接后便立即启程回帝京。 263 打算 成悠姿心不在焉地翻着手里的书,目光总是不自觉看向窗外,每次她写给景之大哥的信都是十天之内必有回书,而这次已经是第十天了却一点声响都没有。 大丫鬟看出她的心思,笑道:“小姐,奴婢到门房那边问问去,看有没有许县或是驿站的人来。” 成悠姿瞪她一眼,“死丫头,变着法儿嘲笑我是吧。” “没有啊小姐”,大丫鬟依旧笑嘻嘻的,“奴婢不是有着急的事想问问吗?” 成悠姿好似没听见,低头看书。 这就是默准了。 大丫鬟高兴地跑了出去,大约半刻钟后回来,脚步轻轻的,不敢打扰小姐读书的样子。 成悠姿见丫鬟进来不说话,就知道没有许县的来信,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道:“没有?” 大丫鬟点点头,走近倒杯茶递给她,“小姐,奴婢待会儿去驿站问问。” 成悠姿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握着书的手却在不知不觉间扣紧。 大丫鬟吃过午饭便跑到临县的驿站去了,小半个时辰后回来,脸色有些不好看。 “怎么了?”成悠姿正拿着笔画兰花,头也不抬地问道,“还是没有消息?” 大丫鬟说道:“小姐,驿站小吏特地把那些还没发出去的信翻了翻,没有顾大人的,虽然还没有回信,奴婢知道小姐不至于为这点小事生气,因此奴婢也没有生气。出来驿站的时候,却听到两个过路的官员在谈话,说许县父母官顾炼因为治理有功,已经擢拔到户部衙门了。您和他通信这么长时间,可是他却…” “真的吗?”成悠姿惊喜抬头,放下手中画笔,画纸上被染一块墨青她也不在乎,“景之大哥升迁是好事啊,你这个婢子倒是气得莫名。” “奴婢是为小姐而气”,大丫鬟愤愤不平,“升迁了让人给小姐捎个信儿的时间也没有吗?” 闻言,成悠姿脸上惊喜的神色微微收敛,“别说这种不懂事的话,升迁之前有很多事情要做的,等他交接完许县的事务,会有将近一个月的休假期,到时他定会来看我的。” 王玉梅将最后一盘菜端上桌,提起围裙擦擦手,坐下来对下首的儿子道:“炼儿,你先去临县看看悠姿再去户部衙门报到吧,最好是能趁这个空和她把亲事定下。” “是啊大哥”,自从定亲后一直在家的顾秀雨也附和道,“我听娘说,成家姐姐是个很有才的大美人呢,你千万要尽快和她定亲啊。” 她以后要嫁到吴家的,吴家是大族,很讲究长幼有序,如果她像顾秀梨一样在大哥成亲之前嫁人,到了吴家肯定要被嘲笑。 而她又想早日嫁给吴缯,所以便希望大哥能够早早成亲。 顾炼依旧平静地吃着菜,在爷爷奶奶都忍不住地催促问他意见时,他点了点头。 吃过晚饭,顾概让王玉梅炒两个小菜,他则去请了顾柄过来,让他算算哪个日子提亲好。 顾柄一听,立即猜到是炼子要定下终身大事了,这个他们顾家村最出息的小辈,当即拿其自己的推算工具,一起来到顾家。 顾炼和这位四叔寒暄两句,听着一家人都谈论起定亲事宜时,无趣地抬步出了家门。 王玉梅看见,想叫住儿子却又担心自己太敏感引起旁人注意,想了想,她还是将小菜都端上桌之后,连围裙都忘记解便匆匆出门去了。 “炼大哥?”顾明月正在水塘边看菰米长势,顾灿在不远处玩耍,她一回头看见大步走来的顾炼,惊讶又欣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在此时回来了?” 要知道上一年中秋节,炼大哥回家半天都没待就又走了。 顾炼看着她脸上的欣喜,唇角不觉勾起,“半下午的时候刚回,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炼大哥你回家啦”,顾灿也凑过来打招呼,在学堂待这几个月,他显得懂事很多,“我们夫子中午上课时还要我们向炼大哥学习呢。” 顾炼笑笑,抬手按了按顾灿的脑袋,“向我学习现在就回家看书去。” 顾灿立即垮下小脸儿,扭头伸手拉住顾明月的衣摆,“翩翩姐,你不是说学习要劳逸结合吗?不然会成书呆子的。” 顾明月和顾炼听见这话,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顾明月说道:“炼大哥,去我家坐一会儿吧。” “好”,顾炼点头,侧身让她走在前面,“很久没吃过翩翩做的蛋糕卷了,只是不知道你家有没有现成做好的。” “没有也可以马上做啊”,顾明月笑道,“刚做出来的才最好吃,对了,炼大哥你刚才说这次回来就不走呢。难道是升官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顾炼抬手想要揉揉她的头发,看到她微侧头,手僵了一瞬,落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以后我便去户部衙门供事了,能够经常回家,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跟我说,我给你带也很方便。” 顾明月不客气地道了声好。 回到家,顾氏和顾攀听说侄子这就升迁了,皆是惊喜不已。 让爹娘和炼大哥说话,顾明月去厨房开炉子做蛋糕。 王玉梅来到的时候,顾家正灯笼大展,聊天说笑好不热闹,见儿子在院子里陪二弟两口子说话,翩翩那丫头在厨房忙碌,她略微松口气。 这么会儿母亲就跟过来了! 顾炼看了母亲一眼,明白自己以后没事不能经常到二叔家来。 半个时辰后,顾明月端着一碟整齐好看的蛋糕卷出来,先递给顾炼一个,又分给其他人。 “炼大哥,厨房里还有,你走的时候都带走吧”,她说道。 “谢谢你了翩翩”,顾炼咬一口蛋糕卷,十分自然地笑道。 王玉梅不太明显地瞪顾明月一眼,觉着儿子就是这么被她勾走心思的,本来想说不饿,但这糕点的清香总往鼻子里钻,没察觉时她已经把半个都吃到肚子里去了。 几人坐在灯盏下,吃着蛋糕说了会儿话,王玉梅看看天色:“时间不早,我们就家去了。” 顾氏和顾攀都起来送,顾明月要去厨房装蛋糕。 王玉梅这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道:“对了,炼儿这就要和成家小姐定亲了,女方那边很是愿意,这不我来前他柄叔已经算出了这个月的好日子。说十八这天好,明儿个家里就先遣媒人到临县成家提一声。若是他们点头了,十八那天你们两口子都得跟着一起过去啊。” 顾氏笑道:“自然要去的”,顾攀只笑着点了点头。 顾明月拿着包好的蛋糕出来,王玉梅笑对她道:“到时候翩翩也去玩,你大哥定亲,都跟着去热闹热闹。” 夜色中,顾炼面色微沉,他接过包着蛋糕的油纸包,说道:“临县离咱们村子远,翩翩还要忙着刺绣,就不用去了。” 顾氏疑惑地看看这侄子,不知道自家翩翩怎么得罪他了。 不过不让去就不去,毕竟当初焕子这个更近一门的堂哥定亲时,翩翩都没去呢。这如果不是王玉梅说起来,他们也没让女儿去的意思。 顾明月感觉得出来炼大哥不是针对自己,况且她也不想凑这种热闹,就笑笑:“我每天都很忙的,多谢炼大哥体谅了。” 顾炼也笑了,此时已到门口,摆手道:“二叔二婶,你们都回吧,翩翩,得空了我来看你。” 王玉梅见此,又不由地疑惑,儿子那点心思已经没有了?她左右看看,跟顾攀两口子告辞了声,想着心事走了。 如果儿子已经过了那点劲儿的话,她以后还真不能像今天这般防着了,她已经看出来,儿子自从上次无缘无故地离开后对她这个当娘的就生疏很多。 王玉梅不想儿子以后拿她当仇人看,路上就叹气道:“炼儿,不管怎么样你都记住,当娘的不会害自己的孩子。” 这个孩子是她用牛乳、米汤一点点喂养大的,可以说费在他身上的心血比亲生母亲对儿子的都多。 如果因为这么点事就疏远甚至敌视自己,绝对比她那三个亲生闺女敌视她还让王玉梅接受不了。 “嗯”,顾炼打着灯笼,一步步走得很稳,“我知道娘的苦心。”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质问母亲。 王玉梅拿帕子按了按微湿的眼角,想要摆明其中的厉害跟儿子说说,转念想起刚才儿子对顾明月的态度,她又按下了这个想法。 看今天这情形,儿子已经想开,她多此一举很可能会让事情更糟糕。 这边,顾攀和妻子洗漱过歇下了,顾攀看着照到窗棂上的月光,翻个身道:“咱家翩翩没得罪概大嫂家吧,我咋看她瞅翩翩时的脸色不对劲儿呢。” “当初炼子在国子监,翩翩就常常接济他,怎么可能得罪他家?”顾氏不在意道,“许是灯光恍惚你看错了也不一定,倒是没想到炼子这么出息,等他定亲了,我给那成家小姐送个厚厚的见面礼。以后有他们这些堂兄弟撑腰,翩翩便不可能受欺负。” 顾攀好笑,“你没听炼子话音里的意思?他升迁这么容易地批下来,也有含彰的面子在,不用你送什么厚厚的见面礼,以后他也会帮着翩翩的。” “你说的也是”,顾氏说道,“不过咱们在村子里还是不要提这个含彰的风光,否则家里就别想安静了。前儿那林四海家的,还话里话外地说什么你家女婿便被罢了职,那还是大家公子,往后总不能像穷汉子似的只守着你家翩翩,你啊还是趁早在村里瞅两个不错的女孩儿,几年后他们夫妻情分淡了也好嫁过去帮翩翩。你听听这话说的,恶心得我当即便忍不住唾了她两口。如果知道人现在是多大的官,咱家肯定得成集市。” “那妇人最爱说些不着调的话,别搭理她也没劲了,人都是这样,看到别人一下子比他过得好了就难受。等日子一长,习惯了,他就又开始敬着了。再说含彰对咱家人咋样,对翩翩咋样,你也都看见了,莫再担心了。”顾攀在开始那会儿也挺担心闺女以后的生活,不过这么日子过去,穆蕴早在朝堂站稳脚跟了,到自家来还是以往的态度,半点对他们傲视都没有。且即便成了百官之首,每隔几天依旧会来看翩翩。 顾攀不动声色地看下来,觉得这大庸恐怕再找不到一个能比穆蕴对自家闺女还好的人了。 所以他挺放心的。 顾氏听罢丈夫的话,想反驳两句吧,竟没什么可反驳的,末了只得笑道:“眼下确实让人没话可说的。” 正夜话的顾攀和顾氏不知道,他们家女儿正和穆蕴商量把花园子种个什么形状呢。 … 帝京,林弛已经把这两年多积攒下来的东西都变作现银存在钱庄了,只等办好林疆的秀才迁移手续,他们便要前往洛州。 孟莺儿打算让她爹娘一起去的,还要收拾行李,一时间比林弛都忙碌,这天中午刚帮她爹将药铺以一个合适的价格卖了,回家来就看见那圆圆殷勤地伺候林弛洗脸擦手。 孟莺儿强扯一个笑走进门来,林弛问她药铺可找到了合适的买主。 “已经卖了”,孟莺儿走到林弛身边,不着痕迹地将圆圆挤到一边,看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笑道:“夫君,你这是干什么去了?好好的衣服穿成这个样子,快回房我帮你换身新的。” 林弛抻抻袖口,“去了花叶县衙一趟,广陆那手续再过四五天就能办好。回来时在码头见到一艘准备出卖的半旧大船,我便上去看了看。” “雇一家镖行护送我们去洛州便好了”,孟莺儿拉着林弛去卧室,“听你这意思怎么想买船?” “嗯,有这个打算”,林弛含糊道,看了孟莺儿一眼,“爹那个药铺子经营三四十年了,去洛州的时候捎着匾额,到那儿我出钱再开一个吧。” “夫君,谢谢你”,孟莺儿从背后抱住林弛,满是笑意道,“我爹老早就说你是个大大的实在人,我还不怎么相信,现在看你却是实在过头了。我爹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他的钱便是我们的钱。药铺子买了八百两,洛州又不如帝京繁华,这些钱足够爹再开家药铺了。” “虽然我以后会给他们养老,他们手里也要有些钱”,林弛似不经意地拿开孟莺儿的双臂,到衣柜边找衣服,“再说我并不差这些钱。” 林弛早有打算,到洛州后,买个大宅子让岳父岳母和他们一起住,把家里安排好之后,他就带人出海。 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如今张家方家的船最远到南海尽头的一个小岛便回,因为海外的几个国家混战,他们都不敢过去。 富贵险中求,林弛想运些药材粮食去那些国家,如果能成功,他还想继续跑出自己的海线。 264 重要 林弛穿好衣服出来,圆圆还握着湿帕子站在洗脸架旁。 见她眼眶有些发红,林弛道:“脸上的伤没好全就再多歇两天”,说着便出门去了。 圆圆立即露出笑容,尽管少爷已经看不见,她还是用力地点点头。 孟莺儿走出内室,一语不发地看向圆圆。 “少夫人”,圆圆施礼,端起洗脸盆,笑点头道:“奴婢告退”。 孟莺儿见这丫鬟对自己越来越敷衍,胸口憋了一股上不去下不来的怒火。 在洛州安定下来后,她需要跟平原商量一下,把这个丫鬟嫁出去。 拿了昨天晚上熬夜做出来的烧伤药,孟莺儿来到林芙兰的房间,然而房间内静悄悄的,被褥在床上散乱地摊着。 “芙兰?”孟莺儿叫了声,看到她的梳妆匣子半开着,脸色微变,急忙转身出去,叫来小露问道,“知不知道大小姐去哪里了?” 小露道:“我刚才还见大小姐在屋里睡着呢,少夫人,大小姐她不见了吗?” “屋里没人”,孟莺儿急道,“叫上陈嫂,先在家里找找。” 因为林芙兰的不见,小院子里乱嘈嘈起来。 孟莺儿正要派人去叫回来林弛时,林芙兰双眼呆呆,失魂落魄地走进了家门。 孟莺儿忙走上前问道:“芙兰,去哪儿了?你的伤口还没长好,不能见风。” “他要定亲了”,林芙兰无神地看向孟莺儿一眼,声音粗哑,不停重复:“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别瞎想”,孟莺儿知道林芙兰的心结,赶忙劝道:“只要你把伤养好了,还会有办法的。” 对半死不活的林芙兰,孟莺儿心里有些厌恶,之前平原给她安排得多好,她却一直不安生。 只是一个看不上她的男人要定亲而已,犯得着为一个不值得的人折腾一家子吗? 再说了,若真是喜欢到死也放不下,那就死缠着去,有折腾家人这功夫,恐怕早也缠出感情来了。 然孟莺儿只这么一想,她还是不希望林芙兰再出去找事的,当下安慰着将她扶到了屋里。 林芙兰一开始还很顺从,看到梳妆台上的铜镜时,却猛然发疯一般地冲过去,看着镜子里缠着白布的脸啊啊叫起来。 她现在这个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但她便是不活了,也不能让将来会占据炼大哥妻子之位的女人好过。 此时,来帝京采买过聘礼到码头坐上船的顾家人,闲聊着便说起之前在街上遇见的林芙兰。 顾权媳妇叹道:“弛子真是不容易,好歹家里松活了,他这大妹子又不消停。” “瞧她一听说炼子要成亲那脸色难看的”,大伯娘疑道,“她不会还记挂着炼子,要找事吧?” 王玉梅闻言,想了想道:“应该不会,她都成这个样子了,还能找什么事?” 说是这么说,王玉梅心里却警惕着,相比起来,成悠姿和林芙兰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中意哪个做儿媳妇根本是不用说的事。 儿子的婚姻大事定下来,日后便没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事了,因此她绝不能让林芙兰再插一脚进来。 转眼到了六月十八这天,天不亮时,顾家进门的人便都到顾概家来帮着装聘礼。 因为家里的车不大够用,顾概又到吕家镖行雇他们几辆车和几个镖师去临县送聘礼。 镇里县里的富贵人家得知顾家村的官老爷要定亲了,昨个儿傍晚起上门送礼的人就没断过。 甚至还有送宅子的,王玉梅当时看见地契,惊得连话都不敢说。 儿子当初考中也有送礼的,但和现在这分量可就差远了。 顾概也很震惊,震惊过后便坚决不收这地契之类的贵重东西。 他们不收,过来送礼的人就不走,很快顾家门前堵起一串子人。 顾炼见识过很多次这些送礼场面,直接让丰收轰人。 大家来送礼是拉关系的,此时见顾老爷一家不是做样子而是真的不要,忙一个个好脾气地道了歉,却都笑着说要出人帮忙。 话都到这份儿上,顾概也不好再拒绝。 因此天色微明时分,下聘队伍便浩荡地从顾家村出来。 在镇里的小码头上,已经停着了三艘大船,引得镇里的人纷纷跑过去引颈探看。 路上,顾秀雨跳下车,不管后面她娘斥责她不懂事的话,追上前面顾炼所在的马车,让驾车的三叔缓下车速,抓着车壁便爬了上去。 顾炼正闭目养神,顾秀雨上来他也没睁开眼睛,只问道:“有什么事?” “哥”,顾秀雨笑着坐在顾炼旁边,“我没见过成姐姐,想问一问她好不好相处啊。” “还好”,顾炼想了想这么说,他对成悠姿没什么偏见,也很认可她的才华,虽然没有那种男人对女人的心动感,以后却会好好待她。 犹记得曾做过的那个梦,他还娶着两房妾室,在现实中,他却肯定自己不会再娶。 并不是不能回给成悠姿以相同感情而愧疚,而是他不想家里有太多人。 至于梦里的那些儿子女儿,不能出现顾炼半点遗憾的感觉都不会有。 顾秀雨迟疑着又道:“哥,前些日子我见过林芙兰,她一提起你就哭,你对她…” “以后不要和她往来”,顾炼厌恶皱眉,睁开眼看了妹妹一眼,“也别让我再听到你提她。” 顾炼的眉头越皱越紧,似乎梦里娶的两房妾室,头一个正是林芙兰,顾炼觉得有些恶心,不知为什么自己会梦见娶这个他厌恶至极的女人。 “我没有想提她”,顾秀雨搅着手指道,“是那天我定亲的时候,她来了,送给我一条项链,还被黄素诬陷她故意想推翩翩,我过意不去嘛。” 她觉得林芙兰才没有那么傻,当众想害顾明月,再说当初如果不是因为顾明月,大哥也不会坚持和她退亲。 如果是自己,顾秀雨还觉推一把太轻呢。 “你说什么”,顾炼眼中闪过冷光,“林芙兰推翩翩,翩翩当时可有受伤?” 刚才还无所谓的样子,现在就这样着急,顾秀雨暗里冷哼,顾明月哪里来的脸让自家大哥对她这么好。 “她没受伤”,顾秀雨撇嘴道,“黄素给她挡了,手臂上磕出来很大一个口子呢。林芙兰现在也很不容,听说她有天晚上做针线做到太晚,打翻了油灯,屋里起了火,把她烧得很严重。真是谁挨到顾明月,都没好下场。” 顾炼冷冷看她一眼,“她这是自找恶果,翩翩和你才是同宗姐妹,别亲疏不分。” “什么亲疏不分嘛,他们家和我们家还隔一房呢”,顾秀雨低了低头,想起当初吴缯眼里只有顾明月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的事情就气不过。 真希望顾明月所嫁非人,真希望她那爱逛青楼的丈夫天天流连花丛抬小妾进门,看她以后还得不得意。 想到这些,顾秀雨笑起来,对脸色越发不好看的顾炼道:“哥,我知道错了嘛,以后绝对不说翩翩不好了。” 顾炼目光沉沉,却没再说什么。 刚过巳时,浩荡的送聘队伍就到了临县成家门前。 十几车聘礼,三四十个来送聘礼的人,吸引不少临县人跟在后面看热闹,最前面,是一个披着大红披风带着兜帽的身影。 旁边的人在看人家下聘的热闹,也忍不住看她两眼,疑惑着想这是什么人?大热天还用披风捂得严严实实? 林芙兰微微抬头,看见从马车上下来的顾炼时,眼中掠过一抹伤痛的笑意。 即便嫁不成炼大哥,她也要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自己。 林芙兰很怕死,但她知道如果不这样做,她将后悔一辈子。 只要顾炼能刻骨铭心地记住自己,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林芙兰相信心底的感觉,她现在所做的,是对她自己最好的事。 顾家人有序地走进成家,成家长辈笑着迎接出来。 成老太太不无得意地想,果真是她最看重的孙女,眼光着实不赖。顾家小子一个刚步入仕途没多久的年轻人,这么短时间便升迁到户部,前途无量啊。 忽然,人群的某一点骚动起来,紧跟着传来一个妇人刺耳的尖叫声:“啊,血啊!” 围在成家门口看聘礼的人蓦然散开,大红披风裹身的林芙兰捂着肚子,目光紧紧看着顾炼,一步步缓慢地向他走近。 炼大哥正回过头来看自己啊,林芙兰的目光恍惚起来,好像看到身着玄色黼黻锦衣神情间满是不可接近冷光的他在看着她。 林芙兰激动而又喜悦:你终于看到我了! 人群看着这女子走过去,顺着裙子滴在在地上的血,诡异地安静下来。 顾概和王玉梅夫妻两个都呆愣了,在这人抬头时,他们已经认出这是谁来。 林芙兰,疯了吧! 顾炼目光平静,他没有让人叫医生的打算,既然这个女人如此想死,他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地好。 林芙兰忍着痛一步步挪向顾炼。 王玉梅突然回过神来,掐了丈夫一把:“快让人抬着她找大夫去啊。” 这个林芙兰,死也要恶心死他们家啊这是。 顾概还没开口,一袭淡红夏衫精心打扮过的成悠姿跑过来,她停在顾炼身旁,看着那个流着血缓缓走来的女人,莫名的厌恶涌上心头。 成悠姿握紧双拳,竟产生一股特别浓重的杀死这女人的冲动。 林芙兰的脚步顿住,她对突然出现在炼大哥旁边的女人本能的畏惧,心理防线瞬间塌陷,她瘫软下来。 顾概眼见着人晕倒了,即便心里像吞掉一只活苍蝇那般恶心,也不得不喊来顾权和顾本,让他们出去腾出一辆车来,再叫他们的媳妇把林芙兰给架了过去。 “大本,你现在去帝京通知那林弛一声”,车载着人往医馆去了,顾概叫住顾本,“再带个这临县的人,让人给做个见证,免得林家人以为是我们怎么了林芙兰。” “大哥,你放心吧,这么多人看着,跟咱们顾家可没关系”,顾本说道,转身便找到一个热心人,大步去了码头。 顾家人吞了活苍蝇一般恶心,成家人心里也不干净。 成老太太的脸色当即就落了下来,一顿拐杖扶着丫头回了后院。 虽然那当众自裁的姑娘什么也没有说,但谁没看见她是望着那顾家小子来的?定亲当日便弄出这么一场,以后自家孙女嫁给顾炼能好过! 成三夫人挥着手帕让丫鬟婆子洗地,嘟嘟囔囔道:“这太不吉利了,定亲的事还是再商量商量吧。” 顾概和王玉梅都走上前说好话。 成三老爷瞪了媳妇一眼,这么好的女婿不要,还想让女儿嫁什么样的?对顾概夫妻笑道:“请请,这意外之事,咱们谁也料不到啊,再说又不是我们捅的刀子,更没有不吉利那一说。请进吧,都快请进。” 成二老爷同样过来接待客人,现场僵滞的气氛才好些。 成悠姿看了眼地面的血滴,挽住顾炼的手臂道:“和我一起去看看奶奶吧。” 顾炼说声好,走到清净的后院时,他道:“若是你觉得不吉利,我们的亲事还没商谈,可以就此作罢。” “你说什么?”成悠姿眼眶微湿,“我何曾有半点介意?还是景之大哥其实辜负了那个姑娘,见她如此决绝而心生不忍?” 她这么说,就是在向顾炼要解释。 顾炼只简单地说一句:“你多想了”。 成悠姿知道他性子冷漠,虽然不满意这个简单到乏味的解释,却知道这已经是他很包容自己的表现,因此强按下继续追问的冲动,笑着换了个话题。 林芙兰最终没有被救回来,午时左右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守着,但她丝毫不后悔。 离开成家后,心里那点本能的恐惧散去,林芙兰差点笑出声来。 她成功了,这一辈子,她都将在他心中占据最难忘的那个位置。 林弛在顾本的带领下匆匆赶到医馆,看到的就是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大妹,而他并没有想象中的伤心,竟反而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他没有与顾家人争吵,很是平静地抱着林芙兰的尸体放到自家车上。 265 玉米 林弛不难过,当天就回到顾家村,让福喜福寿去镇上拉来一口棺材,将这个自裁的妹妹埋到了山里的地边。 但是回到家看到父母的牌位时,他却忍不住地落下两行泪来。 帝京林家租的小院子里,林疆背倚房门坐在地上,眼角是泪水干涸的狼藉,他的神色此时显得平静了许多。 当上午得知他姐到顾炼面前自裁时,林疆冲到厨房就掂了把剔骨刀,差点将来送信的顾本捅个血窟窿。 林弛命人捆住他关在房里,林疆还叫嚷着要去临县宰了顾炼。 林弛走时,让全家人都不要搭理他,林疆又踢又打地叫喊半天,终是无力地靠着门坐下来呜呜哭出声来。 一下午他想起很多往事,大姐给他做衣服鞋子,他吃不饱她偷偷给他煮鸟蛋吃,他一直想入学了快点考个功名好能替大姐撑腰。 就算她丑得旁人都看不下去,以后的姐夫也不能看不起他姐。 可他还没入学一个月,他家就在这儿待不下去了,而原因只是因为姐姐推了顾明月一下。 她死了吗?好好的没事就靠着她未婚夫那煊赫权势欺负自家! 还有顾炼,当初也是因为顾明月不要姐姐的,才促使姐姐的生活一步步滑入深渊,如今又是他直接导致姐姐萌生死志。 眼里布满血丝,仇恨毫不遮掩地爬了出来。 林疆握拳发誓,这辈子他一定要让顾家人受到惩罚。 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 林疆抬头,布满仇恨的眼睛看向来人。 林弛见到弟弟的神情,眉头皱起,他关上门,席地坐下来,声音平静道:“疆子,你还想不想咱们家以后安安稳稳的了?” 林疆抹了把眼泪,不说话地扭过头去。 “你仔细想一想,你姐的死怨得着别人吗?”林弛叹气,垂头看着地面,“当初我们兄妹四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如果不是明月交给我们做花酱的方法,如果不是她在张少爷跟前提我家做的花酱,你以为咱们家的生活什么时候能好起来?然而你姐都做了什么,当初她面对匪贼心怯拉明月下水,已经是大错特错。平安之后,却只顾给自己找借口,半点歉意都没有,还想让人像往常一样和她处。你说可能吗?” 现在大妹就这么没了,林弛怎么能不难受?但他这难受又无处发泄,胳得他嗓子疼。 林疆缓缓低下头,依旧没有说话,眼角却不自觉涌出两行泪。 林弛继续说:“或许当时我根本不该护着她,拿鞭子狠狠抽一顿再押到顾家道歉,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也不会这么极端。呵,她以为她的死有多重要…我对不起爹娘,已经没有教育好你姐。疆子,你以后万莫学她,否则咱林家就真的毁了。大哥就是自刎谢罪,也没脸面去见爹娘。” “大哥”,林疆哽咽,“你别这么说,如果不是你,我们三个早就饿死了,可是死的是我姐…我放不下去啊。” 林弛嗤笑,双眼却十分干涩,“打从她自许县回来,她还是你以前那个姐吗?自怨怨人,她的心早已经坏了。我现在跟你说这么多,是不想你走上你姐的老路,被怨恨蒙蔽了眼睛。” “如果不是顾家的逼迫”,林疆突然大声道,“我姐不会落到这么一个下场,凭什么害得我姐这样他们还能安心享受荣华富贵?” “哈哈”,林弛气得大笑,“疆子,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因为自己不如意就将一切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我也可怜你姐,但她完全应了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姐自裁,到底怨谁?” 林疆沉默。 林弛说道:“爹娘活着时有爹娘庇护你们,爹娘没了我照顾你们,你们虽然吃过苦,磨难却一点都没有经过…在洛州定居后,我打算去出海,不定哪次就会发生意外,你也该担起些责任了。” “大哥”,林疆震惊,“你不是说张家和方家都不出海了吗?你若是有什么万一,咱们家就散了。咱家又不是没钱吃不上饭,何必要冒这个险。嫂子和小妹,你都不担心吗?” “广陆,你同样是林家的顶梁柱”,林弛按了按林疆的肩膀,郑重道:“做什么事之前都想想家里,你姐的事就这么让它过去吧。我出海后,你务必照顾好家里。” “哥”,林疆焦急不已,“我什么都不懂,你不能这么放心地让我看家啊。” 林弛笑笑,手撑着地起身走开,多给疆子找点事操心,才能免他走向和芙兰同样偏激的老路。 这边,王玉梅回到家就气得骂起来:“倒了哪辈子的霉沾上林芙兰那个煞星,炼儿今天定亲,她就来这么一出,不吉利不说,被有心人拿到官场上说事,我儿子的仕途不是要毁了。” 顾炼平淡地倒杯茶慢慢喝着,此时劝道:“不会有那个可能”。 新的油料作物还没有公布,这个时候谁都不会找他的麻烦,更何况现在他们顾家是穆蕴的姻亲。 顾炼觉得有些可笑,他想成为翩翩的依靠,却是需要靠着翩翩的关系才能壮大。 顾概也坐下来跟妻子分析。 王玉梅被丈夫和儿子说服了,但想起今天上午的事还是想骂几句。 实在是太令人恶心了。 顾明月也知道了这件事,不过不是听她爹娘说的,而是下午林弛带着棺材上山,村人已经议论纷纷起来。照影出去听了一耳朵,回来又惊又不可思议地讲给家里人听。 照玉和照云听罢,都忍不住摇头说一句傻:“因为一个不要自己的男人,至于吗?” 顾明月略微有些触动,她觉得林芙兰或许已经到偏执得程度了。 难道是因为她以前帮过林家一把,他们家没有如前世一样搬到别的地方谋生计,才导致林芙兰这样的结局? 想到这个可能,顾明月心里不太舒服,晚上穆蕴过来,见她有些闷闷不乐,便捏着她的脸颊问她怎么了。 顾明月说:“今天上午,林芙兰在我大哥定亲现场,自裁了。我以前做的梦里,他们家人是早就搬走了的,现实中我却帮林家度过困难,他们没搬走…” “所以你觉得林家那女人现在这个下场,有你的原因?”穆蕴好笑又无奈,“谁都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都有自己行为负责的能力。说不定,那女人这般行为,她自己却觉得很值呢。” “命都没了还能有什么值的?”顾明月不雅地翻了个白眼,“而且这么一来,炼大哥的定亲也弄得不愉快,林芙兰怎么想的啊。” 前世她被展冥送到穆蕴手里,时时刻刻地都体会着生不如死的感觉,她也没想过去死,如果不是知道父母都因为她… 穆蕴看着她翻白眼的小动作,本笑得宠溺,却突然心头袭来一股钻心的疼痛,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把她抱在怀里:“别想那些蠢人办的蠢事了,来,你看看,在梦里见到的那些花,我找到了。” 顾明月低头,就看见穆蕴右手里托着一个不知从哪掏出来的花盆。 花盆内只盛开着一朵花,花瓣叠叠,艳红如血,质如上等锦绸,十分漂亮。 淡雅的香气缓缓飘散到鼻端,沁人心脾。 “在哪儿找到的?”顾明月抬起指尖碰了碰花瓣,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让人找到了。 “蜀川的高山上”,穆蕴蹭蹭她的额头,“这种花很耐严寒,只是不知在气候温暖的地方能不能生存。先观察半个月,如果可以,我便让人开始大批培育。” “嗯”,顾明月想换换心情,之前她能和穆蕴做一样的神奇的梦,都是在他说过“做个好梦”之后,便说道:“让我‘做个好梦’吧,看我们还能不能再做同样的梦了。” 穆蕴闻言,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沁出宠溺的笑意,侧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下,低声道:“翩翩,做个好梦。” 顾明月忍不住笑,拉着他躺在床上,催促道:“快闭眼,睡觉。” 穆蕴随手将花盆放在一边,抬手拥住她裹上薄被。 两人一下子被罩在黑乎乎的是狭小被单里,心跳声都能被对方听得清清楚楚。 顾明月是数着穆蕴的心跳声睡着的,再有意识时,她发现自己正站在透明的水晶地板上,微低头便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容貌。 顾明月觉得这个梦所在的地方比上次的星海还要漂亮,她来回走了几圈,看着自己的倒影在下面移动,忍不住做出天鹅湖里的两个经典舞姿。 学芭蕾太辛苦,尽管那时候的小姐们不学这个就是落伍,爸爸妈妈也没有给她请老师,倒是去上海的时候领她看过两次歌剧。 顾明月正顾影自恋,眼角飘到右后方一袭宽大白衣的人,她忙站好扭过头,见果然是穆蕴,心想着“芝麻开门”还挺准,三步并作两步跑向他。 穆蕴面上的神情有些冷,看着她眼里有几分陌生,却还是在最后一刻接住了她。 “你怎么啦?”顾明月学着他捏自己脸的样子捏捏他的脸,“这么不高兴!” 穆蕴心里很想抱着她亲近,双手却好像迟钝一样不按照他的意志行事,只淡淡嗯一声。 顾明月奇怪地看他,“我们不是一起在做梦吗?” “是”,穆蕴说道,眼底被压着的神色焦急无比,这种心里想靠近身体却不听话的感觉实在是糟糕。 穆蕴不知道怎么了,有种梦魇的感觉,想说的话想做的事都表达不出来,听着她说了约有一刻钟的话,那种不能支配身体的感觉才消散。 梦魇的感觉消失,穆蕴便紧紧抱住了顾明月。 刚才的穆蕴特别冷,但是顾明月却能感觉到那依旧是他,此时见他恢复正常,不由问道:“你刚才怎么了?” “被魇住了”,穆蕴说道,心想还是抱着翩翩柔柔软软小身体的感觉舒服,“好像有种更理智的东西压制着我,想做什么都不由自己。” 顾明月没有梦魇过,根本不理解他说的那种感觉,只是想以后还是不要再邀他同梦了。 两人絮语好一阵儿,才想起来去转转这个梦里的场景。 水晶殿里什么家具摆设都没有,只有正殿中置着一张样式简单却透露出威严之势的椅子。 水晶殿外是一片黑暗,黑暗中有些星光闪烁。 不过不能出去,顾明月只能和穆蕴席地坐下来看外面的景色。 “这里真无聊”,顾明月说道。 穆蕴闻言心底产生一种慌张感,忙说道:“我们可以把这里布置得更有趣一些,不会无聊的。” 顾明月瞅瞅干净得连一点灰尘都没有的水晶殿:…… 醒来后,穆蕴看着帮他整理领口的顾明月,暗自决定再在家里加几处玩乐的地方,地下喷水池、秋千、树上小屋…天鹅孔雀梅花鹿所有温顺的动物都在各处安排上,再让人运山石堆个逼真的假山。 这样一来,翩翩应该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顾明月不知道穆蕴神游天外地在想着什么,整理好领口,又非常贤惠地给他正正腰带,给他拿了些糕点吃过,才让他去“上班”。 穆蕴亲亲她的嘴唇,飞身离开。 虽然天还没亮,顾明月也没有再睡,起床后去看了看前天用药水泡好的玉米种,见大部分都突出点点的白芽儿,她放心地笑笑。 都还能种。 这些玉米种顾明月数过,约有一千颗,稀疏地种两亩地应该可以。 顾家前面的池塘周围,大约有两亩的空地,顾明月便打算将玉米种种在这里。 空地两天前她已经让照康带人整理好了,池塘边的几棵大树也都被锯掉,这片地每天能接收到日照的时间在三个时辰左右,是非常适合玉米生长的环境。 早饭后,顾明月问她爹:“爹,你今天去大伯家帮忙吗?” 顾攀是有时去对面帮忙有时出去走镖的,闻言笑问道:“闺女,有什么事儿?想吃别地儿的特产了?” 自家闺女没事可不会问帮不帮忙之类。 “我就只知道吃吗?”顾明月不满地摇头,“我准备种玉米呢,就是大红给我的那些种子,照康他们都不是种地老手,我才想让爹去指挥着。” “好”,顾攀笑道,“爹就去指挥着,不过啊翩翩,你这个什么玉米现在才种,会不会有些晚?” 高粱豆子那些秋实都是在麦子刚收便种上的,有些心急的人家,麦子还没收就去点种了。 “不晚吧”,顾明月想了想道,“我们这里暖和,六七月份种正好。” 266 武举 … 老天爷很给面子,玉米种上去的当天晚上就下了阵儿急雨,不过两天,绿油油的新苗便在田垄中迎风招展了。 顾明月吃过午饭顶着大日头出去看了看玉米苗,没有半点遮挡物的田地被烈阳晒得开出缝隙,小苗儿也没有早晨时的精神奕奕。 她正想着等太阳不那么烈了,带几个人过来浇浇水,一阵锣鼓呐喊声由远及近传来。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欧阳端身着墨绿官服头戴花翎帽,骑着匹膘肥体壮的枣红大马走来,迎上她的目光,脸上露出爽朗至极的笑容。 在他后面还跟着几名衙差,十几个笑哈哈的村人。 “状元爷”的喊声时不时传来。 顾明月只有片刻疑惑,便明白了,阿端这个状元肯定是武状元。 大庸的武状元考试六年一次,分文试武试两场,从四月份就开始考,要到七月初八九左右发榜。 怪不得自从回来,阿端总是不着家,原来是参加武举考试去了。 正想着时,大马人群已经来到近前。 欧阳端想了想,没有特意下来,只是在马上向顾明月挥挥手,很快他就被人群簇拥着向东面的欧阳家走去了。 武状元虽然没有文状元那般风光,却也是一般小民不可企及的,村人们在后面跟着,都想去沾沾这状元的气运。 听着村人们说的话,顾明月好笑摇头,又在田垄中走两圈,便回家去了。 还没进家门,便看见挺着个大肚子过来的欧阳薇,跟着她同来的还有香芽。 香芽之前找过她说不要让她缠着阿端什么的,顾明月再见了她从不往前凑,这时也只是跟欧阳薇打声招呼便回家去了。 她的归航图已经快要绣好,若是赶一赶,今天就能绣好。 顾明月并不着急,打了个哈欠,先躺到清亮舒适的鲛纱帐里午睡一会儿再说。 不过她没能睡多久,就被院外传来的明显很高兴地说话声吵醒。 顾明月欠身听了听,有她爹,大伯,焕大哥,焰大哥,还有好几个辨不出声音的人,听他们说的话,好像是要搬凳子桌子碗盘到阿端家去。 顾明月一想也就明白了,阿端中了武状元,怎么都要设宴请村人以及上门去道贺的人吃席的。 而在村里,谁家也不可能有足够撑起好几桌席面的桌椅,每有红白事大部分人家都要借好几家邻居的桌椅板凳。 镇里酒楼倒有专门租赁的桌椅碗盘,还有执事人,一定能帮主家将红白事办得漂漂亮亮。 不过价格往往比较贵。 顾明月刚想躺下来继续睡,欧阳端越发沉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明月,你还在刺绣吗?有个东西想给你。” 照影也在外间打瞌睡,听到声音忙起来到门口,施礼道:“欧阳公子,小姐刚睡了,您…” 话没说完,顾明月已经走出来:“阿端,你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 欧阳端明朗地笑了笑,将手中的两只花翎递给她:“状元帽上的东西,以后也不用戴了,给你留个纪念。” 状元帽上的花翎是寓意极好的东西,且状元帽只高中状元那天戴一戴,之后都用不到,中状元的人都会把花翎分给族中兄弟。 或者有些贫寒人家出身的,直接就将花翎卖给一些想要好彩头的权贵人家了。 顾明月知道这些,接过花翎笑道:“正好放到熠儿房间里,希望几年后他也能考个状元回来。” 欧阳端点头。 顾焕和顾焰正抬着一张放满凳子的圆桌要走,听见这话,顾焰笑道:“翩翩,分给我家一根毛儿,你小侄今年两岁了,再过两年就开蒙,给根翎毛让他先开开窍。” 顾明月听得好笑,看了欧阳端一眼。 欧阳端并不在意分出去一根,就从那翎毛上拔了根转身递给顾焰。 顾焰放下桌子,接过来妥帖地扁到袖口中,笑着道谢。 顾焕见此,也给他家还不知在哪儿的儿子要了一根。 其他人见了,都想得这个好彩头,你要我也要。 欧阳端不由苦了脸,这一两根的不影响花翎的美感,都要拽的话,那岂不要被拽秃了? 若是不给,他又担心别人就此事说明月的闲话。 顾明月上前两步对欧阳端道:“我们家只要一根好了,这一根花翎你给大家分吧。” 彩头分这么多,也不能称之为彩头了。 不过大家都不在意,图的就是一个吉利。 顾焕走过来在顾明月额头上敲了个脑瓜崩,“翩翩,你拿一整根还只?要不跟焕大哥的换换?” 顾明月忙将拿着花翎的手背在身后,这可是给自家熠儿的,而且是阿端送的,都分出去一个了,还换什么啊! 因她突然的动作,现场顿时爆发出哄笑声。 … 欧阳端中了状元,虽然是个武状元,对顾家村人来说,还是值得全村人庆贺的大事。 欧阳山更是高兴,他从没敢想,自己连举人都考不上,儿子竟然一声不吭地考上状元了。高兴之下,直接将庆贺的席面连摆两天。 中状元之后,便是官身,半个月后,欧阳端就牵着一匹马要去南祁省上任去了。 武状元授官没有文状元那样依例可循的规则,大多是吏部斟酌哪里需要官员,便发放官印由其任职。 欧阳端要做的是南祁省府的武备官,从五品,但职责却要比七品县官还小。 他所需要管理的是南祁省府八百驻兵的训练。 走之前他用朝廷奖给状元的五十两赏银,给顾明月买了不少稀奇小玩意儿,说是不能履行诺言保护她到二十岁的赔礼。 顾明月听他这么说,不收也得收了。 欧阳端上任去这天,她和父母都跟欧阳山送着他到了县里。 顾明月还给欧阳端准备一盒寿司十几块泡面。 欧阳端表示他很喜欢,并说等她及笄时,会请假过来帮她庆贺。 欧阳山在一旁站着,听着笑着点头,然后嘱咐好些话,便催促儿子牵马登舟。 欧阳端走的第五天就是中秋,顾明月翻看着送到她手里的几张请帖,张府方府秦府的不稀奇,但是穆府、吴府、赵府…怎么也给她送帖子? 不过她想,这些府上给她送帖子,肯定是冲穆蕴的面子。 尤其是这个穆府,顾明月不确定理不理会他们。 按照她的想法,她是不想搭理穆府其他人的,穆蕴小时候受苦没人说一句公道话,现在还想沾他的光开展什么夫人外交。 她很小心眼地不想给这个面子。 但从另一个方面,穆蕴好歹是穆家大族里的一份子,他已经将亲生父亲赶到老家看坟去了,如果还和族人关系不睦,总归不太好。 纠结半晌,顾明月决定等穆蕴晚上来时和他商量商量。 吃过晚饭,她就一面画图一面等穆蕴,不知不觉过了戌时。 顾明月抬头看看沙漏,又看看窗外,有些担心,穆蕴这段时间都很准时,从没有超过戌时。 她站起来,灭了灯,刚推开窗户,穆蕴的身影就出现在窗外。 顾明月微惊了下,因为熟悉他的气息马上就平静下来,她让穆蕴进来,轻轻在他身上嗅了嗅,又借助内力看他的脸色:“你受伤了?” “小伤”,出门时被两个高手围堵,肩膀中了毒镖,穆蕴杀死那二人后找出解毒药吃了,就往顾家村来。半路上他也想不来的,他知道即便遮掩得再好,翩翩也能发现不对。然而他忙一天只有晚上这点时间是他的福礼,他又怎么舍得不来? 穆蕴犹豫着犹豫着,身影已经出了城门,只是没想到刚进门就被翩翩发现了。 顾明月扶着他坐下来,拉上窗帘,点上灯烛,解开他的衣领拨着伤布一看,眼眶顿时红了。 伤口处皮肉翻卷,还有淡淡的乌紫。 “这是小伤?”顾明月质问,又转身急忙去找伤药,“受了伤还不好好包扎,你故意让人难受…” 穆蕴笑着揽她在怀里,柔声道:“好了,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不这样故意让你难受。” 顾明月推开他,严肃地一语不发给他抹伤药,不片刻又道:“伤口好像有毒,你吃解毒丹了吗?” “吃了解药”,穆蕴环着她的腰虚虚靠在她肩上,任由她给自己的伤口抹药,“过会儿毒气就完全消散了。” 顾明月不放心,给他抹好药之后,拉开书桌侧面的小抽屉,从一堆丸药中扒拉出来当初做药时穆蕴给她的养神丸解毒丹。 看着他吃了解毒丹,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顾明月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在帝京还会受伤,说不定他之前就经常处在危险之中,但自己竟然丝毫都没有发现异样。 “康家花钱买的杀手”,穆蕴看到她懊恼的神色,很清楚她的想法,笑道:“只是最近才有杀手,可能康九廷回过味儿来,发现他倒台跟我有关,前面两次都被亥五亥七解决了。这两个比较厉害,才冲到我面前。” 顾明月发现自己就算知道了原因,也没有什么能做的,只能无力说道:“你以后出门记得带侍卫,暗里也让庚辰组的人跟着。” 虽然穆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但还是多带几个人更有保障。 穆蕴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淡哑地说了声好。 他不担心自己,倒是更担心翩翩,前些日子就已经将丙组戊组亥组的人各派了两个过来。 如今的顾家,被保护得俨然铁桶一般。 不过穆蕴还是不放心,便又嘱咐顾明月:“这段时间你不要出门,想出去玩也必须叫我陪着。” 顾明月老实答应,想起那些请帖,拿过来捧到他面前,“今天冲你的面子,好多我听都没听过的府上都给我送来了请帖,还有穆府的,我去不去?” “给我看看”,穆蕴挑眉笑笑,抬手拉着她坐在腿上,下巴枕在她肩窝里,一张张翻看那些请帖,“除了你日常交好的人家,其余这些都不必去。” “这样会不会替你得罪人?”顾明月拿出穆府的帖子,想了想又抽出赵府的帖子,“穆家是你的族人,赵家是你的拥趸,这两家不去可以吗?” 既然已经是穆蕴的未婚妻,就算她不喜欢交际应酬,也不能拖他的后腿。 穆蕴低沉地笑出声来,在她肩窝吸吮一下,宠溺道:“没想到我的翩翩还是个贤惠妻子,都考虑着为我拉拢人了。” 一阵麻痒从脖子处散开,顾明月不自在地躲了躲,哼道:“很稀奇吗?” “不稀奇”,穆蕴笑道,“我只是觉得很欣慰。” 欣慰? 顾明月额冒黑线,跟自己的女朋友说欣慰… 穆蕴侧头亲着她的脸颊,详细说道:“穆家以后要依靠我,你不想应付完全可以不搭理他们,他们半个不字都不敢说。至于这个赵家,的确是我的拥趸,更准确来说是我的手下,更不用搭理。” 说到此事,他便又把林、丁、文等早时被他推上来的几家跟顾明月说明了,最后道:“不管谁家的帖子,你不想去都可不去,不用担心因此而使那些人家的后宅不满从而针对我。” 顾明月点点头,不过她现在还没有嫁给穆蕴,忽略这些帖子也不会太惹人非议,等以后成亲了,该走动还是要走动的。 不然就算那些府上都是他的手下人,长久以往也很可能会引起不满。 穆蕴受伤,睡觉时顾明月也不敢再枕他的肩膀。 穆蕴拍拍左肩膀,“这里没有受伤,再说你男人是很强壮的,一点小伤有什么妨碍?” 刚说过强壮,又叹气故作可怜道:“你不想我失眠吧。” 顾明月觉得这人有时简直比女人都善变,难道是因为他们俩熟得不能再熟,他就放飞自我了? 最后,顾明月只得依旧拿某人的身体当了枕头。 穆蕴轻轻摸了摸她的肩头,笑道:“明晚想去哪里看月?” 顾明月想也没想道:“还去钟山旁边的江面吧,江上月很好看。” “好”,穆蕴说道,“明天中午我来接你。” … 赵府,赵绡正在插花,素青色的花盆十分漂亮,听到下人来送顾府回帖,她抬头接过来看了眼便扔在桌子上。 267 麻烦 赵绡哼道:“小人物总是这般不识抬举,既然帖子请她她不来,那便用父亲的名帖传她过来。” 赵绡的两个庶妹都在她这儿凑趣,闻言拍掌笑道:“姐姐说得好,小小一个农家女却捡那么大一个便宜,到现在却连个面都不露,帝京里好奇她的人家有好多呢。姐姐能把她传来,大家都要感谢姐姐呢。” 赵绡不可置否地看她们两眼,这么积极地哄抬,不就是想看自己笑话吗?看看她把那农家女传来,穆蕴到底会不会因为一个乡下未婚妻给她父亲难看。 地位不同,就是有委屈他们也得咽着。 从另一方面来说,赵绡并不认为穆蕴会因为这么件小事怎么样,说不定他一直不和农家女退亲,正是担心别人说他凉薄。 如果农家女不识抬举给他丢了脸,那就另当别论了吧。 赵绡没掉份儿到和一个农家女抢男人,但是打心底看不上一个农家女得到最好的。 什么东西,晒得发黑的乡下女人也能嫁得比她们这些从小接受各种教育的贵女还好? 显然她忘了,在她爹步入仕途之前,他们家经常面临无米下锅的窘境。 面对两个妾生的庶女,赵绡更有天然的优越感,心中思议定,她不在乎地对她们道:“总在我跟前煽风点火拿我当傻子呢,别说那只是穆蕴的未婚妻,就是他明媒正娶过的妻子,我也照样传来。” 轻轻拍了拍手,又道:“以后老实窝着,别想拿我当枪使。” 赵绡扶着丫鬟的手起身走了。 两个庶女面面相觑,在长姐这里,她们即使心有不满也不敢多说什么,主人都走了,二人自然不好多坐。 走出长姐的落枫院,一人轻声道:“二姐姐,你说长姐她怎么总把身份挂在嘴上?好像因为她从大夫人肚子里爬出来就比别人都高贵多少似的,我看她正是不自信,才动不动遇见一个比她好的女子就用身份说事儿,真讨厌。” 说到这儿四处看了眼,凑到一直微笑听着的二姐旁低声道:“她娘是那种典型的主母,除了一身威严还可称道,长得真是差强人意,没看爹不是十五都不去她娘那儿吗?还整天显摆一个劲。” 赵织笑了笑,她生母是府里最美丽的女主人,这一笑显得更加可人,她摇头道:“这些话休要再说,被人听到,我们两个还有姨娘都要麻烦。” 虽然爹比较宠爱她的姨娘,但冲撞到大夫人她们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赵纹点点头,因为不如这个庶姐受父亲喜欢,她一向都比较听她的话。 只片刻,赵纹又唯恐天下不乱道:“二姐,你说爹会不会让姐姐拿他的名帖传穆相的未婚妻来?咱们到前面去看看吧。” 赵织也很好奇,对那个一跃枝头变凤凰的农家女,帝京高门里哪个小姐不好奇?更何况,穆相到现在都没有退亲的意思,隐隐地还透出一种保护的意思,已经六七个月了,却没有一人见过那农女的真面目。 这次他们赵府高贵的嫡长女要出手了,应该能把那女人炸出来一足大家的好奇心吧。 如此想着,赵织点点头。 姐妹二人来到前面书房所在的院落时,守院的侍卫见是两位小姐,又想大小姐正在里面,那肯定不会说什么机密事,便没有拦着。 第一次这么通畅地进到父亲的书房所在地,赵织和赵纹都有些慨然。 不管父亲对她们说话时怎么样的和风细雨,长姐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她们谁也比不过吧。 突然响亮的聒耳声传来,失落中的赵织和赵纹立即愣住了,下一刻她们就感觉不妙,必须赶快走。 因为紧随聒耳声的是长姐的哭声:“父亲,您打我,女儿说错了吗?一个乡下泥腿子,就算飞上枝头了还是泥腿子…” 话没说完又是一道巴掌声,比刚才更狠厉十分。 赵织想走,因为长姐如果知道她被父亲训斥的时候她们还在一旁听,她们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 但是她的脚却像生了根一样,她走不动。 自她记事起,凡是她做出什么露风头的事,长姐都会一脸高贵地不屑一顾地说她不愧是妾生的果真轻狂。 妾生的怎么了?她一样是父亲的孩子,就因为她姨娘是妾,她身上就要沾上洗不掉的肮脏吗? 赵纹低头隐秘地笑了笑,高贵的长姐竟然被父亲掌掴,连她这个妾生的,父亲都没舍得打过一指头呢。 书房里,赵广成听到赵绡的话差点眼一黑晕过去,狠狠地甩过去一巴掌后,冷声道:“以后再敢非议相爷和他未婚妻一句,你就滚回老家嫁人去。” “爹”,赵绡不可思议的尖声叫道,“女儿不明白,您为什么如此怕穆蕴,没有您…” 啪! 又是响亮的一巴掌,赵绡七八年来养成的日益端庄高贵的气度终于破表,她嫡长女的骄傲,在父亲一个又一个巴掌中如烟消散。 赵绡疯了一样大哭起来。 赵广成却丝毫没有半点动容,这种看不清形势的人,留在帝京只会坑赵家,亏他这么多年如亲生一般疼这孩子,竟是疼出一个搅祸精。 这般不识时务,还是赶紧在老家找个人嫁出去算了。 总拿着他最先举荐爷为相说事儿,他便是有再多的功劳,以后也会被爷忌惮。 更何况,爷都拜相半年了,却还每个休沐日都去乡下看他的未婚妻,谁敢说不是真有感情! 可他这个女儿呢,前段时间出门回来,就说过几句闲话,他当时已经把厉害说明。 没想到她还是没明白。 赵广成已经不耐烦管这孩子了,他是本性耿直,但入官场这么多年,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会变通之人。 再说爷不仅手段狠,对他还有救命提携之恩,他不敢也不会去撩老虎的胡须。 不管哭得涕泗横流的赵绡,赵广成打开书房门,看到门口战兢兢的丫鬟和小厮,说道:“带小姐回去。” 话落,便大步走开,走到站在不远处的两个庶女身旁时,他皱眉道:“都给我回院里老实绣花去,你们大姐的话敢传出去一句,就跟她一起回老家。” 赵织和赵纹蚊子嗡嗡般答了声是,心里却有些震惊。 只是因为长姐对相爷和他的未婚妻言语不敬,爹爹便真要将长姐送回外省老家? 转头看见两个婆子疾步走来,架住还在哭泣的赵绡就往后院去,赵织和赵纹都吓得脸色煞白一声不敢吭。 赵绡很快被婆子架走了,哭声却还在耳边回荡,赵纹扯扯赵织的衣袖:“二姐…” 赵织摇头,低声道:“别说话”,然后快步走了。 今天是中秋,百官们昨天就已开始休沐,刚刚巳时,赵广成却脚步匆匆地出了府门,坐上轿子直往议事处而去。 … 穆蕴撂下一本折子,双手交叉,看着额头冒汗快步进来的赵广成,语气淡淡:“怎么刚才听说,赵尚书家非常热闹,你那女儿想传我的未婚妻去见见世面?” 闻言,赵广成额头的汗冒得更快了,他没想到爷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得到了信儿,还传他来问,恐怕爷对那位他们从来没见过的主母感情很不错才这么在意。 赵广成立即下跪认错,“是下官管教不力,请爷责罚。” 穆蕴又打开一本折子,墨笔随意勾画,说道:“言语上的侮辱,不疼不痒,本相开始时也没想计较,只是你那个女儿,太猖狂了些。说我什么都不要紧,说我的翩…未婚妻泥腿子我可是很不喜欢听。” 眼皮狠狠一跳,赵广成更加确定,爷对主母的感情很不错,他忙磕头道:“下官代那孽女向姑娘道歉,待会儿,下官就亲自去顾家村送赔礼。” “不必”,穆蕴平淡的声音带上几分冷意,“以后没事不要随便遣人去顾家村,管管你家里的那些孩子,若再有类似之事,你就回原籍任职去吧。” 好容易爬到大吏的赵广成听见这话,连忙保证一定约束好家中子女。 爷手下从来不缺能吏,赵广成半点“倚老卖老”的心思都不敢有,一回到家,连今日中秋都不管了,直接让人备车送大小姐回老家。 赵绡正在赵夫人身边哭泣,缠着母亲给她做主。 赵夫人早年和赵广成相互扶持,因此十分得他看重。 尽管富贵后赵广成娶了两三个小妾,但却从未驳过妻子关于后宅的任何意见。 赵夫人看到女儿脸上的巴掌印,眉头就一直皱着没松开,让仆人去请老爷,却得知他去了议事处。 听此,赵夫人的脸色立即变得不安起来。 穆相有多手眼通天,她可是知道的,女儿说的那些话不会是传到他耳朵里去了吧。 赵夫人看着哭哭泣泣的女儿,眼里闪过厌恶,当初她的亲生女儿生下来就是个死胎,老爷出去借粮,回来时正碰上村头一户人家生了个女儿要溺死,想到他们出生就断气的长女,便把这孩子抱了回来让她养。 一可以慰藉她失女之痛,二这也是一桩大善事。 赵夫人把对亲生女儿的疼爱都转移到了这孩子身上,家里宽松后,老爷娶来一个妾,那妾头一年生下个女儿,赵夫人对养在身边的女儿便更疼爱了几分。 谁想到老爷一步步高升,这女孩丑陋的本性也一点点展露。 半年前,她那亲生爹娘还有脸过府来求救济要叙亲,用二百两银子才瞒着赵绡打发了他们。 可这孩子呢,不说报他们的养育之恩,竟然如此地给老爷惹祸! 赵夫人之前对这个女儿的疼爱是真,但她还有两个儿子,还有老爷的前程要顾。 一想到她今天说的那些话很可能已经被相爷得知,赵夫人心里的厌恶就忍不住滋滋往外冒。 赵绡头一次在她面前贬低相爷似有若无地嘲笑他的眼光时,自己就对她说:“不管当初是不是你爹举荐人家拜相,现在人是相爷,你爹就受他管制,这些话休要再提。否则你爹被免官,也只是相爷一句话的事。再说,人家招惹你了,你总说这些羞辱人的话,不是自找不自在吗?” 可是这个蠢货,竟半点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 赵绡还在哭,赵夫人不耐烦地斥了声:“安静一会儿吧。” 赵绡一怔,没想到向来对她疼爱有加的母亲,会在她伤心至极的时候训斥她。 停顿片刻,哭声更大了。 赵夫人正头疼,一个服色端庄的婆子急步走来,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 赵夫人看了眼依旧捂着帕子在哭的赵绡,扶着婆子站起身来。 在前后院的月亮门处和老爷撞上,赵夫人打量着老爷难看的面色,低声问道:“老爷,可是…?” 赵广成一向知道发妻的睿智,知她已经猜出什么,点点头,叹气道:“绡儿口没遮拦,只能把她送走了。你若是觉得膝下寂寞,我明儿去育婴堂给你再抱一个女孩来。” 发妻不爱养妾室的孩子,赵广成很清楚,因此也不提这个话招她不痛快。 赵夫人摇摇头,“不费这个心了,免得到头难受。再说鸿哲家的刚诊出喜脉,以后我有孙子养。” 这时赵绡尖锐的质问声在后响起:“爹,娘,你们怎么能这般狠心对女儿?女儿做错什么了,爹打了我,还要把我送走?育婴堂那种地方抱来的孩子,也能代替女儿吗?” 紧跟着小姐过来的两个丫鬟同样听到了老爷夫人的话,心里颤抖不已。 她们实在没想到,小小的一件事,老爷会这般严肃处理。这可是小姐啊,只是想要传穆相的未婚妻过来见见而已。 赵广成听到女儿的话,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你做错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看不起人想拿别人取乐。如果你想取乐的这个人是普通的千金小姐,人家地位不如咱家,爹还可以兜一兜。” 他说着脸色难看起来,“你倒好,专挑不能惹的惹。帝京里这些小姐随便抓一把,能比你有脸面的不多,你怎么非要抓着相爷的未婚妻踩?你…我懒得浪费口舌。来人,带小姐上车。” “爹”,赵绡见父母是说真的,顾不得反驳父亲的话,挥臂打着过来拉她的仆人,大声喊道:“娘,您跟爹说一说啊。女儿不要走,女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嘲笑那乡下女人了。爹,您给我一次机会吧。” 虽是这么说,她心里却不相信这是真的,仅仅因为一件还没有芝麻大的小事,爹娘就要送她回原籍。 她以前打碎了爹最喜欢的花瓶,也没有这样啊。 纵然赵绡再怎么不相信,赵广成只是冷冷地吩咐几个婆子过去帮忙,便和夫人一起向花厅走去。 听着身后的吵嚷,赵夫人道:“早知如此,你来帝京上任时就不该带着她。” “还好,她只是在家嚷嚷”,赵广成说道,“没有传出去这话,失误还在可控范围内,送走就没事了。” 进了花厅,在椅子上坐下来,赵夫人道:“这么多年,我们养她仁至义尽,只是好歹要善始善终,我想着是让我身边的安嬷嬷跟她回去一趟,在原籍给她找个夫婿嫁了便罢。” 赵广成闻言,觉得夫人此意很好,便道:“一切由夫人做主。” 冲过来想要替小姐求情的琼儿听到老爷夫人的对话,登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一直看不惯乡下人的小姐竟然要嫁给乡下人吗? 老爷夫人这是在逼小姐去死啊。 琼儿浑身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老爷夫人对小姐的不喜,其实是因为害怕穆相。 为什么?仆人说闲话打发就打发了,但这次是小姐啊。 况且,小姐只是说穆相的未婚妻出身不好,这是事实还不能说了? 琼儿不明白,老爷夫人为什么会这么狠心,然而这个疑惑注定没有人会帮她解开。 既然小姐要回原籍,这两个贴身丫头定是要跟去服侍的,琼儿很快就失魂落魄地被两个大脚婆子拉走。 “为什么会这样?”她喃喃道。 婆子呸一声道:“谁让小姐没事儿羞辱别人,更何况那还是穆相的未婚妻,这不是明晃晃打相爷的脸吗?再留下去,咱们一个府恐怕都要完。” 小姐还没离开赵府,这些下人就看碟下菜了,若是知道夫人要把小姐嫁在原籍,她们会用怎样的嘴脸来嘲笑? 另一边,赵家的少爷小姐们听到这热闹都躲在墙后偷看。 看着被绑到车上还挣扎着要下来的长姐,四个庶女都忍不住心下快意。 赵广成的庶幼子不忍心道:“父亲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对姐姐?以前他们对姐姐多好啊。” 一句话说得这七八个孩子心有戚戚。 长姐犯错父母都能这样狠心,那他们呢! 赵织吸口气,摸摸小弟弟的脑袋:“鸿致那便记住了,辱人者人恒辱之。” 像这长姐,一味地只会用出身高贵与否来嘲笑别人,何尝不是自己不自信呢! 268 今年 顾炼一个月前已经到户部述职,油菜花的种子和榨油方法他都交了上去,议事处将十斤菜籽以及榨油工具图转到工部,工部人员经过二十多天的辛苦努力,终于做出将榨油工具做好,并在八月十五前成功榨出四斤油。 菜籽油金黄透明,工部官员先用二两试着炒了盘菜,发现这比之前的芝麻油动物油炒出来的菜要好吃许多,当即就把成品送到议事处了。 议事处将这约四斤油送一斤到皇宫里,一斤给相爷,剩下的一斤八两分给了议事处大臣和六部尚书。 每家大约只分到一两多,只够炒一盘菜的。 工部尚书听闻顾主事带回的菜籽有五大布袋,便建议再榨一百斤,马上就是中秋,每个高官都分些比较好。 穆蕴没有同意,一百斤就是一百多亩的种子,多这一百多亩,下一年哪个官员都能多分十几斤菜籽油。 大庸为了防止官员贪污,发放给官员的节礼多而全面,每年每官还有特定额度的补贴银子。 每次节礼发放的东西虽只有两样,但最低限度也够一个五口之家的官员家庭吃上一个月。 而大庸节日又多,大部分朝廷官员,便是衙门捕快,都不用花费多少钱购买生活食用品。 可不耐清贫的显然就不行。 听相爷的意思下一年便会给官员们发菜籽油,工部尚书掰着手指头大致一算,朝廷大大小小的官员有三四千,按平均每人二十斤,就得六万斤往上。 差不多是一百多亩的量了。 算清这个,工部尚书摇摇头,大庸的官员比之以前历朝历代是最多的了,每年发这个那个的得四五百万两,而朝廷每年的赋税收入一千万两左右,刨除拨给皇宫使用的一百多万两,剩下的甚至敷不住庞大的军费开支。 工部尚书越算越发愁,此刻大街小巷却都是中秋将至的欢乐气氛。 顾炼走出院门,婵娟和葡萄提着大大小小几包东西跟在后面,丰年最后一个出来关院门上锁。 这院子是顾炼在户部上任不久后购买的,两进的优雅小院儿,花了八百多两,紧挨着槐花胡同。 顾炼搬进来时,村里人都来贺他乔迁之喜,更重要的是顺带祝贺他升了官。 顾明月很喜欢这院子里那两缸紫色荷花,顾炼当即便让人抬一缸给她送到槐花胡同那院子里。 顾明月说这院子只留一缸荷不美观,只让人移植了两棵到自家。 顾焕见此,派人把他那院儿里池塘中的几株紫荷都给顾明月添到了新置的荷花缸里。 顾焕之前经常往帝京来,早就在这片儿买了间院子,还是他们三家中最大的一个院子。三进三出亭台楼阁,据说是一个败了家的商人所造,因那商人还没住进去半年便破产了,大家都觉这宅子风水不好,即便商人压价压到两千两也没人要。 顾焕倒是不信这个,看过院子,直接按原值五千两买了。 感激得那商人给顾焕连连磕四五个响头才罢。 当时顾森一家也来贺这乔迁之喜,见兄弟几家中单他家还没帝京的房子,第二天就拿着钱过来来买院子。 他觉得以后自家用到炼子的地方肯定多,住得近那关系便容易亲近,最后买下来的院子也在这条柳树胡同。 “炼子,给成家送过年礼没?”顾炼刚走出没多远,就听到顾森的声音。 “送过了”,顾炼转身,见顾森和孔三娘正走出门来,打声招呼,问道:“三叔三婶怎么十五还在帝京?” 顾森笑道:“这不南街那几家杂货铺都想进泡面卖,我们来签契约,你这也是要回家去吧?” 顾炼点点头。 顾森道:“那正好趁三叔的船,来时码头坐船的人忒多,我和你三婶儿就包了一条。” “那麻烦三叔了”,顾炼说道,侧身让他们先走。 孔三娘没怎么跟顾家这个做官的孩子见过几面,但对他的温和有礼却观感极好,想着现在有了捐监的规矩,以后就照着这个模子养她家燮儿。 孔三娘和顾森都没有越过顾炼走在前面,孔三娘笑着搭话:“你那未婚妻真是个好的,那天又是让人上茶又是让人给我们送点心。” 顾炼扯扯唇角,没有多说的意思。 顾森咳一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炼子定亲那天发生的事儿可不愉快。 孔三娘也觉失言,暗骂自己不会说话,她在这官老爷跟前就容易紧张,想想还是不多说话好了。 走到大街上,顾森便让跟在后面的小厮去租一辆马车来,他们几人则先朝西码头的方向走着。 刚经过一家临街的酒楼,突然噗通一声有人从三楼坠下。 孔三娘顿时被吓一跳,紧紧抓住顾森的胳膊。 二楼的一间窗户内探出两个人头便又赶紧缩了回去。 “怎么回事儿啊?”此时路过的人都停下脚步聚拢过来。 “去看看吧,这大节下的”,孔三娘晃了晃顾森的手臂,“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面朝下趴在地上的是个身着粉衣的女子,看样子并没有摔太重,此时还试着坐起来。 顾森犹豫着不想找麻烦。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鬟哭喊着小姐从酒楼里跑出来,挤过人群扶起来那女子,“小姐,您怎么样?您怎么这么傻啊!” 菡萏扶着小丫鬟站起来,她只是来弹琴的,对方却让她挨个嘴对嘴喂他们酒喝,与逼她去死有何异? “我没事”,她说道,“回朱舞楼。” 众人看清她暴露的衣着,知其是个青楼女子,那么刚才楼上发生的事不用问便能猜出几分,却是没想到这女子这么烈。 虽然大部分人都暗赞一声,此时却没人愿意伸出援手了。 就连刚才很热心的孔三娘,看清女子的穿戴打扮时,也不再做声。 这种青楼女子最会魅惑男人,他们还是不沾惹好,再说看她也不像有事的样子。 孔三娘正要说咱们走吧,那摔得嘴角带血的女子却向他们看来。 孔三娘顿时一警,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看的不是自家男人便松了口气,随即又莫名倒抽口气。 因为这青楼女子的目光正是落在旁边的顾炼身上。 孔三娘暗想还真是好眼光。 顾炼对跳楼的热闹完全不感兴趣,此时没走也是出于礼貌等三叔他们夫妻,察觉到有人看过来,他皱眉下意识抬眼。 菡萏见果真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激动欣喜一起涌上心头,忍不住捂着胸口嗑起来,嗑着嗑着竟吐出一口血来。 旁边接二连三的响起惊呼声,“这摔得不轻啊,快到医馆看看去吧。” “小姐,小姐”,庆儿吓得大哭,一面想屈膝向路人磕头一面又不敢放开小姐,声音哽咽道:“求求你们帮帮我家小姐吧。” 有男人想上前,立即被旁边的女人一声咳得停住脚步。 只这片刻,菡萏已经晕了过去,庆儿哭得满脸泪张皇不已。 顾森见两个丫头挺可怜的,旁边人都是看着没有伸手帮忙的意思,正巧这时小厮带着马车找了来。 他就让小厮帮那小丫鬟抬着女子到车上,去最近的医馆找大夫。 小厮答应一声过去了,庆儿泪眼模糊的道谢,虽然不想让一个男的抬自家小姐,但她也不敢挑三拣四。 周边人都没觉得有什么,青楼女子整天和男人在一起,这救命的时候抬一下有什么了? 将小姐在马车上放好,庆儿才转过身来道谢,她一眼看见站在人群边的顾炼,终于明白刚才小姐为什么会那么激动了。 “顾公子”,她上前一步道,“您帮帮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是为了您才会跳楼的啊。” 庆儿非常气愤,不知道这人怎么能面无表情地在旁边看得下去?嫌小姐是青楼女子丢人吗? 此话落下,众人的眼光都“哗”地看向边上那年轻公子。 薄情哦! 顾炼面不改色,“不好意思,我并不认识你们。” “你”,庆儿气得手指颤抖,还要说什么却被孔三娘打断:“小丫头,我家男人好心救人,你们可别反咬一口。” “谁反咬一口?”庆儿急道,“我家小姐就是认识他…” “庆儿”,菡萏刚才只是气急攻心,这时悠悠转醒,听到小丫鬟的声音立即叫住她,扶着车壁下来,她屈膝一礼道:“给几位好心人添麻烦了,我的丫鬟只是太担心我,说的什么话请你们不要介意。” 她说着看了顾炼一眼,却发现他眼中只有陌生,一时心痛如绞,竟然不管身上的疼痛,喊上庆儿一瘸一拐地走了。 … 众人议论着散去,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走出酒楼。 为首之人笑道:“那女人之前还跟贞洁烈妇一样,却原来路上随便看到一个男人都能贴上去。对了,你们谁认识刚才那人?” 看不上他的女人竟能被一个无名小卒吸引,必须好好教训一下。 “六少”,一人走前两步,低声道:“我正好认识那人,是新到户部上任的顾景之,据说和穆相是姻亲。” 这个六少是帝京四富之三的周家少爷,后面这群则是跟着他家做生意的管事家的孩子,整日里奉承他。 周六闻言,脸色白了白,想起爹警告他的话有些后怕,幸亏他娘给他派了个包打听的手下。要不然这次又要得罪人了! 帝京就这点不好,闭着眼睛在街上抓个人都是官,他眼珠子转了转,刚才的妓女明显是认识那官儿的,如果他将人买下来送给那官,说不定还能为家里找一个大靠山呢。 想到就做,周六一挥扇子:“去朱舞楼。” … 顾森夫妻都不好问侄子是不是认识跳楼那女人,几人一路无话地回到顾家村。 顾炼让下人们先回家,提着昨天就选好的月饼向村西走去。 顾明月正在厨房装点心,准备晚上看月亮时和穆蕴一起吃的,听说炼大哥来送月饼,她忙捡些漂亮的花朵点心出来,连着自家做的月饼,以及葡萄、苹果等装了满满一食盒。 “炼大哥,这些都是我做的”,顾明月出来时顾炼正坐在桌旁和她爹娘说话,“你走的时候带走吧。” 顾炼笑道:“听二婶儿说家里的月饼都是你做的,有没有多给我放一些。” “这下面一层都是月饼”,顾明月指指食盒,“而且昨天我家就给你家送了两斤月饼,这些是专门给你吃的。” 顾炼眼中的笑意不觉更柔和几分,“那就多谢翩翩了。” “不客气”,顾明月摆手笑道。 顾攀说道:“一家人客气啥,翩翩还做许多花朵样儿的点心,也让她给你多装些,节后拿到帝京送同僚吃照样送得出手。” “爹,我已经给炼大哥拿过那个点心了,都是捡的漂亮又寓意好的花朵。”顾明月道。 顾炼听着,只觉得心里平静温暖舒适,眼中的笑意也就更加柔和:“我这几个买来的月饼换走翩翩做的这么多好东西,倒是占大便宜了。” 旁边捧着一个大石榴在吃的顾灿忙里偷闲道:“我天天吃翩翩姐做的好东西,天天占大便宜。”脸上满是得意神情。 言外之意是你没我占得便宜多。 这话刚落下,一家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照影端了两碟点心和瓜果送来。 顾炼每样都吃一些,才起身回家。 顾明月送他出门,顾炼问道:“今年你们还出去看月亮?” “嗯”,顾明月笑道,“还有焕大哥家和我们家一起去,炼大哥,你家要不要一起,钟山旁边的月色特别漂亮。” 上午顾焕来她家送月饼,得知他们要去钟山看月,便兴致勃勃地要同去。 不过如果不是炼大哥主动问起,她也想不起来邀请他。 顾炼笑笑,“吴家昨天就派人往家里和我那两处送了帖子,邀我们去帝京听戏看月。我就不去了,你玩得开心点。” “帝京的中秋很热闹”,顾明月想了想之前他们一家人在帝京过中秋那次,笑道:“那炼大哥你也玩得开心。” 顾炼抬手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回家,就转身走了。 顾明月看着他的背影,微皱眉,总感觉炼大哥有些不开心,难道之前林芙兰的事他心里还没放下? 想起这个,顾明月心里也不大舒服。 … 钟山上有座小庙,庙里住着三个和尚,一个住持两个徒弟。 天刚擦黑,小和尚就坐在庙门口看向远处的江面,等上一年中秋节好似从天上降下的戏台。 269 抓包 小和尚没怎么去过城里,从没有看过那么好看的戏,八月十五前几天就一再问师傅今年还会不会有仙戏。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山下的江面,连师父叫他去吃晚饭都没有听见。 月亮爬上山头,挂在深蓝的夜幕上分外宜人,就在这时一艘灯火通明的大船突然出现在江面上。 “师父,师兄”,小和尚急忙喊道,“仙船来了,马上就要有仙戏了,你们快出来。” 老和尚拿着串佛珠出来,身后跟这个十五六年纪的和尚,他手里端着瓜果和月饼,对小和尚道:“师弟,去搬张小桌子出来,我们边赏月边看戏。” “哎”,小和尚用力答应一声,迈着步子去搬小桌子去了。 凉风吹来,老和尚眯眼笑了笑,这小徒弟还挺好诓。 一时安排好,师徒三人就坐在寺庙外的敞地上赏月听戏。 虽然距离很远并不能够看清戏曲内容,但唱腔却是清清楚楚能够听到的。 小和尚时不时鼓掌叫好,大和尚老和尚只是微笑听着。 老和尚暗想,他这清冷的寺庙倒是因为来醴江这边过中秋的一家人而过了两次热闹的节日。 船上边听戏边说着家常话的众人都没想到,钟山上还有趁戏的师徒三人。 顾老太太也来了,此时丫鬟们送上来两道菜,品相味道都是她从未吃到过的,顾老太太就看一眼顾明月:这孩子太败家了。 顾明月正不着痕迹地夹菜给穆蕴,提醒他不要跟她爹和焕大哥一样喝,他现在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宿醉头痛会很难受的。 穆蕴笑了笑,搁在膝上的大手不着痕迹地伸过去捞住顾明月的手紧紧握住。 一家人的家宴称不上觥筹交错,但也都尽兴地吃着谈着,因此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的异样。 顾老太太眼花,虽然正巧在这时看了孙女一眼,也没有看出什么来。 她暗叹口气,瞧这排场,翩翩和含彰绝不像是会过日子的人,这丫头眼看着就要及笄,恐怕不用一年便要嫁到穆家去,回去后得跟老二两口子说说,让翩翩以后每天去老大家跟着她学些操持之道。 老二媳妇也不知道教教,这以后是要他们败光家吗? 顾家人不关心朝堂大事,之前朝廷一连斩了十几个大贪官的事情他们听说过,宰辅的更替这些他们就不知道了,更别说新任宰辅是谁。 要不然顾老太太也不会这么想。 顾焕倒是从于家知道些,却也没有问堂妹求证什么的,在他看来别管翩翩以后的丈夫是什么人,能对她好才是第一位的。 顾老太太这边担心她家孙女把人家家业败光,顾秀水却是满心不平衡的食不知味。 桌子上的菜肴越美味她反而越难受,目光时不时落在神态间非常亲密的顾明月和穆蕴身上,不知道她们同是一门姐妹,怎么越过差别越大? 顾明月这个未婚夫虽然是个被罢了官的,可是他长相俊美为人温和,对顾明月还那么好,只是过个中秋节而已,竟然舍得费这么多心思。画船、仆从、帝京最好的戏班子,这得花多少钱! 顾秀雨嫁得比顾明月还好,顾秀水却并未对她生出不平衡的想法,毕竟现在官至五品的炼大哥是她亲大哥。 可是顾明月她凭什么啊? 顾秀水又看了眼全程没有多瞧她一眼的穆蕴,暗骂顾明月不知道哪来的狗屎运。 大伯娘就坐在女儿旁边,自然注意到她不好看的脸色还有一连串的小动作,过节呢也不想说她,便只瞪了她一眼。 顾秀水哼一声,低头扒菜吃。 素净的月辉洒在江面上,从船上看去好像是覆盖千里的粼粼严霜,澄明而美丽。 无意间看到这般月色,顾攀笑着对坐在下下首的儿子道:“熠儿,你都到县学一年了,早学会作诗了吧,看看那月色,作一首诗来给我们听听。” 顾熠如今长高许多,在县学一年多君子六艺的学习,跳脱劲儿去掉很多,通身显露出几分君子优雅气息。 五月才过了十三岁生日的他已经进入变声期,一开口便是粗噶难听的声音:“好吧,给我两炷香的时间想想。” “两炷香?”顾攀摇头,“你炼大哥六七岁就能张口成诵了,至多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顾熠不在意道:“一炷就一炷”,边说边扯个鸡腿吃,“论起作诗,帝京也找不出几个人能比得过炼大哥,不过论起珠算也没人能比得上我。” 顾氏道:“做官又不是让你做生意,珠算再好有什么用?” “娘,你不能这么说啊”,顾明月为弟弟说话,“户部管天下钱粮,就需要熠儿这种算术好的。” “还是姐疼我”,顾熠把手里的鸡腿孝敬给姐姐,“我的目标就是专门管税的户部侍郎…” “光把目标定得那么高可没用”,话没说完就被顾秀水打断,捣着碟子里的菜,带了些嘲讽笑道:“得先考上才成,科考又不是只考珠算。” 大伯一家都被她不太客气的话说愣住了,这水丫头怎么这般没眼色! 顾攀和顾氏心里不喜,却不能呵斥她什么。 “你是不是整天吃盐闲的啊,少说两句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顾焕皱眉,他就说不让顾秀水过来,爹娘还担心中秋节留她一个人在家不是事儿。 顾熠不在意地笑笑,“三姐说得对,不过我是有把握才设定这个目标的。如果没本事还一味想上天,那不是自找摔打吗?” 顾秀水的脸色立即难看起来,这个臭小子读几天书有用的没学都学在耍嘴皮子上了吧。 顾明月忍不住笑了声,站起身对弟弟道:“熠儿,我们去船头看月,那里清净,你也好构思。” 顾熠答应。 穆蕴握了握顾明月的手,转头吩咐丫鬟:“送些月饼瓜果过去。” 丫鬟应是施礼走开。 餐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顾老太太对于大儿子家这两个女儿,现在可以说是非常头疼,叹口气:“我也去船头和他们姐弟看会儿月。” 侍立在稍后几步远的两个丫鬟立即上前搀扶顾老太太。 顾秀水见奶奶也给她难堪,心里的委屈一阵阵往上涌。 大伯娘狠狠瞪她一眼:“好容易凑在一起过个团圆节,你就消停会儿吧。” 顾秀水面上彻底挂不住,腾地站起身跑了出去。 “这孩子越发不懂事了”,大伯摇头,对桌子上唯一的外人穆蕴道,“含彰啊,你别笑话,也别介意。” “不会”,穆蕴说道,声音淡淡。 因为这一出,几人都没了什么喝酒闲谈的兴致,不过片刻便也出来到船头船栏边看月。 顾熠这边,终于想出几句还算可以的诗,见餐桌上的人散开来,就喊一声让大家听他作的赏月诗。 “一轮皓月出江波……” 弟弟还在朗声诵他邹出来的诗,顾明月悄悄站起身,迎上朝这边走来的穆蕴,拉住他的手示意往船尾去。 “怎么了?”穆蕴疑惑道,“一幅逃脱苦海的样子”。 说着笑了,在船尾处停下,抬臂将她圈在栏杆与身体之间,嗅着她的发香道:“还是离开一会儿就想我想得不行?” “是我奶奶”,顾明月靠在他臂腕,“和我爹娘想的一样,担心我太败家,刚才一直在教育我怎么过日子,还让我以后天天都去大伯家跟她学操持之道。” 穆蕴闻言,低笑出声:“你怎么不跟她说我们有很多钱,且天天有进项,就是再弄十个画船也不算败家。” “说这个干什么,奶奶知道后说不定就该让我拉拔三个姑姑了,我不想找麻烦。”说着侧过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穆蕴呼吸一紧,突然抱起她放在半人高的栏杆上,吓得顾明月忙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 “别怕”,穆蕴忙笑着安慰,低头亲亲她的额头,才向下吻住了甜软粉唇。 顾明月被完全罩在他高大的怀抱中,江面吹来的风将她的头发吹到他们贴在一起的脸颊上,又痒又麻,令她忍不住朝旁边躲着笑出声来。 良好的氛围被破坏,穆蕴的唇角却也忍不住染满笑意。 “专心点”,他说道,抬手轻轻拍了拍掌下纤细的腰肢。 “不能亲”,顾明月看着他,双眸中全是笑意,“船上都是人,你老实点。” 穆蕴挑了挑眉,又故意压下头来想逗逗她,只是还没碰到她的嘴唇,耳边传来故意放轻的脚步声。 顾明月也听到了声音,与穆蕴对视一眼,扶着他的手臂跳下栏杆。 “你…你们都在这儿啊”,顾秀水扶着船上的木板墙壁走出来,看到并肩站在栏杆旁的男女,语气中满是惊讶,继而又掩饰道:“我心情不太好,想来这船尾清净一下。” 她刚才只看见了穆蕴的背影,还以为… 顾明月听罢这话,本来带着几分疑惑的眼神全成厌恶。 顾秀水当她是傻子吗? “船两边也很清净”,顾明月没有掩饰厌恶语气的意思,“你还是换个地方清净吧。” 顾秀水笑道:“这儿更安静,再说你们两个是未婚夫妻,独处一处旁人知道了要说闲话的。” “船上都是自家人,你不说出去旁人怎么会知道?”顾明月说道,目光冷冷。 顾秀水这么明显地往穆蕴身边凑,实在让她恶心,话也就说得很不客气。 顾秀水却好似没听见,说话间已经走过来扶着栏杆站定,兀自道:“这儿的月色真好看。” 穆蕴也被恶心坏了,但他不好说什么,当下握住顾明月的手腕便离开此地,一秒都不想看那女人做作的样子。 如果是和翩翩没什么关系的女人,他还能少恶心一些。 顾秀水见她们说也不说一声就走,气得抬脚在船栏上踢了好几脚,对她那个从小就不爱读书的大哥更加埋怨起来。 如果她哥也好好读书而不是想着做什么木工,现在她说不定已经成为官夫人了。 顾秀水想起她曾经有过好感的黄素,听说他现在是翰林院大学士,若是她哥读书,他就是她哥的同学,她便一定能经常见到他,那些好感也不会无疾而终。 说来说去,都是她哥,才让她比不过顾明月顾秀雨。 顾明月根本想不到顾秀水这时的想法,她和穆蕴最后停在船右侧中间的栏杆处。 仰头看了面无表情的穆蕴一眼,想到顾秀水刚才那掩饰的并不好的意图,顾明月莫名觉得有些丢人。 穆蕴揉揉她的脑袋,说了个比较愉快的话题:“你种的那些玉米什么时候能吃?” “再过二十多天就可以吃嫩玉米了”,因为思维跳跃到大词人李煜和他妻妹小周后的事儿上,顾明月简直恶心得起鸡皮疙瘩,语气不自觉就有些不好,“能吃的时候我会煮给你吃的。” 问什么问! 穆蕴听出这言外之意,不由摸了摸鼻子:“翩翩,我没做什么惹你生气的事啊。” 顾明月看他一眼,勉强道歉:“我又没有凶你”。 又想起绣春花秋月图时,妈妈和她说起李煜的那首虞美人又说到他的一生,提过一个“小姨子情结”的理论,顾明月差点双眼冒火。 当时妈妈可能觉得失言,任她怎么问也没有多说,她有次便问了爸爸,爸爸被她缠不过,解释这更大程度上是一种追求心理刺激的感情,还举了南唐后主李煜在他妻子生病期间和他妻妹好上的做例子。 有时候再美好的感情都抵不过渐渐的平淡,顾明月突然觉得她现在和穆蕴太好了,忍不住就担心以后会出现什么意外。 刚才顾秀水的行为,她现在越想越有危机感。 “翩翩”,感觉脸颊被带着一层薄茧的手碰了碰,顾明月抬眸,撞上穆蕴的目光,不由反省:自己刚才的迁怒好像有点过份。 “傻丫头”,穆蕴低笑,什么都写在脸上了,“因为一些恶心的蟑螂影响过中秋的心情,你是不是真的傻?” “你才傻呢”,顾明月瞪他一眼,抬手摸摸他的脸,“干什么长这么好看?” 她这苦恼的模样让穆蕴忍不住哈哈大笑,握住脸颊上的小手放到唇边亲了亲。 “我长这么好看就是为了让你看啊”,他说道,又打量顾明月,“我的宝贝儿以后会比现在更美,我还没发愁,你倒是愁上了。” 顾明月问道:“你这是礼尚往来吗?” “我是真心赞美…” 穆蕴说着就低头想亲亲面前甜柔可口的娇唇。 这时旁边却传来两道咳声。 顾明月听出是她爹娘的声音,忙和穆蕴拉开一些距离,规规矩矩站好。 270 将要 顾攀和顾氏本来在不远处墙壁转角的背风处看这月色,不想女儿和穆蕴走来,一开始还好好地说话,却说着说着就靠在了一起! 顾攀脸色发黑的走出来,对他们道:“前面儿听戏去。” 顾氏摇了摇头,伸手示意闺女过来:“走吧,也该吃月饼了。” … 两家人围在船头的两张桌边吃月饼,戏台上又换了曲新戏。 吃过月饼,顾氏掬着女儿在她旁边看戏。 穆蕴便也看戏。 除了顾熠心血来潮地拿着钓竿在船边钓鱼,其他人都坐着听起戏来。 夜凉侵衣,穆蕴给顾明月拿了一条披风,并提议大家去舱里听戏。 顾熠钓上来两条鱼,见家人都移到船舱去了,也提着鱼桶跑过来,先拿给他姐姐看了看,才很有礼貌地请一位丫鬟姐姐拿去给炖汤。 这是两条肥美的大鲤鱼,虽然是普通鱼类,但经过厨师巧手烹制,每人都喝了一碗鲜美的鱼汤。 戏曲落幕时,画船已划着江水远去。 鼓乐声渐渐隐约飘渺,山上的小和尚还是支着耳朵听到了结尾。 凉爽的秋风刮过,长长的玉米叶子发出哗哗的轻响,顾明月头戴一条淡紫色的纱巾,一手挽着小竹篮,走在青绿的玉米竿中挑玉米。 其实这些玉米棒因为照顾得精细,一颗长虫子的都没有,顾明月也只是挑选不嫩不老又长相好看的。 “小姐,那些玉米叶很剌人的,您快出来吧”,照影站在宽阔的田垄边喊道,本来她要去掰玉米的,毕竟昨天灿少爷稀奇这东西想要吃,小姐便是让她和照云来掰的,今儿个小姐却非要亲手去掰。 “这就好了”,顾明月说道,掰下最后两颗修长圆润的玉米棒走出来。 她共掰十一颗,两颗做汤,剩下的清煮。 顾明月把纱巾摘下来搭在脖子上。 照影接过沉甸甸的竹篮子。 两人一前一后往家里走去。 错对门大伯家的房子一个月前已经完全修整好,八月十五之前他们家就搬了过来。 宽敞的大门前,顾老太太正坐在门口乘凉,看见顾明月从那一片跟甘蔗差不多的田里过来,问道:“翩翩,那地里种的是什么?之前问你娘她也不清楚。” 顾明月模糊道:“一种吃的东西。” 若说是一种新的粮食,恐怕这两亩玉米就长不成了。 顾老太太也没在意,心想可能是一种稀奇的水果,反正有什么东西孩子们都会孝敬她,她并没有追根究底的必要。 顾明月和老太太又说两句话,便回家忙去了。 家里照云已经将烤蛋糕的炉子燃起来,照玉和几个小丫头正在择菜。 顾明月洗洗手就进了厨房。 顾氏看完新开店铺里的账目,才发现家里比之往常显得忙碌很多的情景。 她从屋里出来,恰看见一大早吃过饭就去收豆子的丈夫赶着一车豆子进门,后面跟着一人赶一牛车豆子的照峰和照游。 顾氏便先去帮着丈夫把豆棵卸在每天接受日光最多的西廊下,才得空到厨房问自家女儿:“翩翩,怎么做这么多菜?还做了蛋糕?家里要来什么稀罕客人?” 顾明月把圆形铝制的蛋糕模具放到红通通的炉子里,说道:“今天是穆蕴的生日,我让他来咱家过。” 顾氏闻言,哭笑不得摇摇头,倒是没说什么。中秋在船上听到这两个孩子的对话,她总算明白他们好到什么程度了。 虽然这么不合规矩,但谁家也没有规定女孩子的未婚夫不能到她家来过生日。 顾氏在厨房看了看,发现都是山上的一些野味,连菜都是野菜,便道:“用不用再去镇里买些鸡鸭鱼肉?” “不用”,放好蛋糕,顾明月又去处理青菜,“我算好了,有十二道菜了。” 最关键的是,这些菜,还有野兔子,鱼,都是她亲手抓到的。 穆蕴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过生日,上一年她还给忘了,这次一定要精心准备。 她娘要来帮忙,顾明月摆手道:“娘,我能忙过来。” 顾攀喝过凉茶散散热也进来了,正好听见闺女的话,再看厨房内摆着不少菜肉,疑问道:“翩翩,忙什么呢,准备做啥好吃的?” 顾氏笑道:“你闺女说今儿是含彰生日,让他来咱家过呢。” 顾攀看见了昨天吃过的那玉米棒子,正想说多煮两个,听见妻子的话,故意沉了脸摇头道:“怪不得人都说闺女养大是别人的啊,我这个当爹的还没这待遇呢。” 顾明月忙着没抬头,提醒:“爹,你和娘生日的时候我都给你们做长寿面了。” 顾攀咳一声,“跟这规模还差得多啊。” 爹娘都是腊月的生日,顾明月便道:“那今年爹和娘的生日在一起过,我给你们做一大桌子菜。” 顾攀点头说行,顾氏瞪他一眼笑道:“多大了,还跟自家闺女较真儿。” 顾攀嘿嘿笑道:“这不是闺女孝顺吗?” 不到巳时,穆蕴就来了。 顾攀夫妻俩此时才想到好奇,这俩孩子什么时候说好的在自家过生日? 难不成又偷偷晚上见面了? 这边顾明月看向穆蕴笑了笑,让他来炒热菜。 穆蕴挽袖子洗手,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 厨房里帮忙摘菜的人,连带顾攀和顾氏,这时都觉得他们有些多余。 大半个时辰后,蛋糕做好,菜肴也全都端到了桌子上,顾明月拿出上一年秋天做的梅子酒,先给父母一人倒了一杯,然后是穆蕴和她的。 清冽醇厚的酒香飘散开来,酒香中还有一股梅香味,只嗅闻就让人有种沁人心脾之感。 顾灿瞅瞅一桌子就他自己没份儿,端着面前的小碗也要顾明月给他倒一碗。 顾明月笑道:“不行,小孩子喝酒以后会变得不聪明哦。” 顾灿如今懂事很多,能分辨出大人哪些话是真心对他好的,哼哼两声便拿着筷子去吃菜。 顾明月不再管他,端起酒杯轻轻在穆蕴面前那只酒杯上碰了下,低声道:“生日快乐。” 她眼中的神情柔柔明亮,比杯子里的酒还要醇还要亮。 穆蕴觉得自己是个很稳当的人,但这一刻还是飘飘然起来,酒未饮已先醉,他拿起酒杯重新在她手中的被子上碰了下。 他什么也没说,端起酒杯仰头喝了,心里却在想不知到时和翩翩交杯酒的味道将会有多好。 顾攀和顾氏相互看了一眼,觉得今天是含彰的生日,有些话他们还是不要说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过午饭,又吃蛋糕。 蛋糕切开后,顾氏让照玉端着三个玉米棒和小半个蛋糕送到对门大伯家。 吃得饱饱的,顾明月拉着穆蕴出来散步,她不太好意思给他唱生日快乐歌,就和他随便说话。 午后的山边没有多少人,穆蕴将手搭在顾明月的肩膀上,看到远处的玉米地,说道:“那种新粮食的味道不错,现在吃的是嫩玉米,以后的老玉米要怎么吃?” 顾明月说道:“磨成玉米面做馒头,还可以做淀粉,玉米的产量很高,每亩最少能产千斤。” 穆蕴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下,眼睛柔和地看着她,声音微哑地突兀道:“翩翩,你的生日也快到了。” 抱着翩翩一起睡却得克制着什么都不做对穆蕴来说完全是痛并快乐着的,现在想想,穆蕴都佩服自己的定力。 顾明月想上一年她生日时,穆蕴带着她登山看水吃特色美食,还送了一条亲手做的发带给她。这一年她及笄,而且穆蕴要忙朝中事,他们是不可能出去玩了。便说道:“你给我做一碗长寿面便好了。” 穆蕴失笑,“我不是愁送你什么生辰礼,而是想说我们的婚事就要提上日程了。” “嗯”,顾明月大方地点点头,却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我知道。” … 这些日子,顾炼下朝后经常要到帝京的首饰店铺转一圈才回。 珍宝斋的掌柜已经很熟悉这位顾大人了,知道顾大人是在给家里的妹妹买及笄礼,此时一见他进门,忙笑着迎上前道:“顾大人,下衙了,小店上午才进来两幅玳瑁首饰,您瞧瞧中意不。” 顾炼点头,掌柜的一面吩咐伙计去拿首饰,一面请他到旁边单僻出来的雅间坐。 帝京这些消息灵通的,谁不知道一年内发起来的许县?因此无不认为升迁到帝京的前许县县太爷手里绝对有大把的银子。 要知道帝京还有他一家铺子呢。 其实顾炼手中此时也只有一千多两可用的银子,他应付着掌柜的奉承,看过了小伙计捧来的两套玳瑁为主材的首饰,指着左边镶嵌了白玉的盒子问道:“这一套要价多少?” “顾大人果真好眼光,这玳瑁的颜色是最好的,白玉的水头和质地也都是一等一,”掌柜的不停奉承,大致介绍过,才道:“顾大人头一次到我们珍宝斋来,理当优惠些,这一套首饰,算您六百六十两吧。” 顾炼看了看,心知这套首饰也就是这个价值,且看过那么多首饰,也只有这套最适合翩翩。 褐蓝交织的玳瑁透明的白玉相配,既不失活泼又显出相反的稳重,耳环发钗的样式也都很特别,她应该也会很喜欢。 顾炼点头,拿银票付过钱,便拿着首饰盒在掌柜的“再喝杯茶”的挽留声中告辞。 午后的阳光很灿烂,将街上的一切都耀得温热无力,挑着东西出来卖的小贩大部分都在民居墙下的阴凉处休息,街上处于一天之内最安静的时候。 偶尔有两个小孩子从巷子里跑出来,聚在小贩的挑担前买零食,更反衬出街面的宁静。 顾炼看着手里的木盒,唇角显出笑意,他能想象到梳起发髻戴上发簪的翩翩将会多美丽。 只是他不能买最好的首饰送给她戴。 想到这儿,顾炼抬头看向街道两边店铺,他绕了些路,走上店铺最多的街道,有打算用余下的钱租家铺子。 做官不是来钱之路,他就必须经营家生息铺子,否则只凭官俸和补贴,以后什么好东西都没能力给翩翩买。 一路走到柳树胡同的家门前,顾炼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葡萄听见敲门声跑过来开门,一开门看见顾炼就嬉笑道:“大人,您猜猜谁来了?” 顾炼没理会,撩衣迈进门槛。 成悠姿站在影壁旁的荷缸边笑盈盈看着进门来的顾炼。 “景之大哥”。 “嗯”,顾炼说道,“你怎么来帝京了?” 成悠姿走前两步,笑道:“我来姑母家玩呢,前天就来了,今天没事便来看看你。” 顾炼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先去客厅坐吧。” 成悠姿看到他手中的首饰盒子,知这必是给自己买的,却不知景之大哥会以什么由头送给她。 她笑了笑,“景之大哥,奶奶特别好,我才来这一会儿她便给我拿了一大桌子好吃的…那我先回客厅了。” 中秋节后,顾家老两口都搬来了帝京,和孙子住在一起。 老两口都是闲不住的,老爷子在后院儿整出几分地,种了些大白菜晚豆角,每天侍弄过菜地就提着孙子给他买的画眉鸟去街上转悠一圈,老太太则比老爷子更忙,天天都带着婵娟葡萄去菜市买菜,教她们两个做孙子喜欢的饭菜。 这么二十多天下来,冷清的小院儿和家也没什么差别了。 顾炼将首饰盒放到房里,回到客厅时,他奶奶正和成悠姿说他小时候的事。 见他进来,成悠姿便拿他小时候爬树掏鸟蛋的事打趣他。 顾炼没接话,好似没听见。 成悠姿觉得有些尴尬。 老太太忙笑道:“这孩子近来比较忙,回家就不爱说话。” 成悠姿看向顾炼:“你要注意身体,别一味忙于公事。” 顾炼说了声多谢,老太太忍不住笑他:“越发显得呆了,跟姿儿还这么客气!” 成悠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老太太便站起身说去煮凉茶,让他们聊。 老太太走了,成悠姿拿出来时就准备好的诗稿给顾炼看,并问他的意见。 顾炼接过诗稿,见其中依旧有不少无病呻吟的诗句,他没有教徒弟的想法,大略翻了翻,点头道:“都还好”。 成悠姿没看出来他的敷衍,笑道:“是吗?我是不是进步很多?” 顾炼虽然不想教徒弟,还是忍不住说道:“发自真性情的才能称之为诗,你可以多弹弹琴,发抒性情。” 成悠姿的神情顿时有些难看,景之大哥是在说她写的诗不能称之为诗吗? 271 今日 秦家,低着头打盹儿的秦老太太突然清醒地抬起头来。 倚兰正拿着薄毯子想给老夫人盖上,她没打算叫老夫人去榻上休息,老夫人现在晚上睡着的时间越发少了,好容易睡着一会儿,再叫起恐怕又要睡不着了。 “倚竹,什么时间了?”秦老夫人随口问道。 倚兰放下薄毯端杯茶送给老夫人,笑道:“老夫人,现在是未正。您又叫混了,倚竹姐姐六月里就出嫁了。” “哎,老咯老咯”,秦老夫人拍拍额头笑着摆手,“倚兰啊,出去跟个小丫头说一声,让大夫人领着我那两个小孙子来这里用晚饭。” 半个时辰后,秦大夫人牵着两个儿子来到松鹤院,秦大老爷也刚回来,便和他们母子一起过来了。 大人们说笑着逗了小孩子一阵儿,厨房送饭上来。 吃过饭,秦老夫人对儿媳妇道:“翩翩丫头再过一个月就及笄了,她家里德行身份皆高的长辈不好找,到时你去给她做司者。” 秦大夫人正在丫鬟们的帮助下给儿子洗脸,闻言停顿片刻,点头道“好”。 虽然他们两家之前有些嫌隙,恢复来往之后关系和之前也没差多少。 秦大老爷闻言问道:“娘,这及笄礼准备什么合适?” 秦老夫人想了想道:“准备一幅首饰两身衣服便好,首饰从我库房里挑吧”,又对儿媳妇道:“年前老二让人送来两匹霞锦,颜色鲜亮好看,你拿着到飞衣阁做两套时兴衣服,到时带过去。” “儿媳那里也有几匹好布,哪里用得着再拿母亲的东西”,秦大夫人笑道,见大儿子连连打呵欠,便让奶娘抱他去睡。 这边二儿子还精神的很,绕在他父亲膝前打转。 秦老夫人摆手:“那样颜色的布我可用不着,你别推辞客气了。” 秦大夫人听到这么说,只好笑着称是。 婆媳两个又开始说些家常理短,秦大老爷扶着走路还不太稳的儿子,却是有些遗憾地想宰辅之位竟然落到穆蕴手中…虽说已经证明穆蕴完全有宰辅之能,他还是很难打心底里服气。 而秦由不服气的最根本原因还在于,穆蕴如今还很年轻,至少能在宰辅位置上再坐四十年,他在官场上混一辈子也别想登上百官之首的位置了。 现在的朝廷表面上听命穆蕴的不少,但心里不服他的也很不少。 秦由曾想过,联合一些老资历的官将穆蕴赶下台,然而现在朝中资历威望受众人一致推重的官员根本没有,为争夺宰辅之位到时朝堂定又要一段时间不平静。 前些日子皇帝还有异动,不知怎么拉拢到前京畿守将顾淮,将拱卫帝京的兵权再次交到了他手中,还想设置新的部门分散相权… 这些却皆是被穆蕴完美化解了,顾家一门因为几十项重罪而流徙最东北。 明眼人都知道,穆蕴本来没打算对顾家赶尽杀绝,经此一次却是没想让他们再活下去。 最东北距离帝京有两千多里地,一路豺狼虎豹险山恶水多不胜数,不用人为动手顾家人就活不了多少。 更何况那负责押送的人员,还是穆蕴提拔的亲信。 似乎是前天,便有消息传回朝廷,说顾家人死的死病的病,到地方时只剩了三个家仆。 想到这里,秦由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他为官将近四十年,什么没见过,却从没见过这么狠的。 而现在,朝廷差不多已经成为穆蕴的一言堂,以往皇帝还有几分权利,现在更像是个摆设。 朝堂自是有老资历的官员谴责穆蕴这大逆不道的行为,但对于丝毫不管将会留个什么名声到后世的穆蕴来说都是不痛不痒的。 秦由突然叹了口气,默默斟酌词句,想要跟妻子说一说让她转告翩翩再让翩翩去规劝穆蕴,毕竟看起来此人很是看重翩翩。 在秦家讨论送什么及笄礼的同时,那些和顾明月交好的人也都在准备。 方一清带着自家的商队去送了儿子上任,十月初这会儿刚好回来,将运回的一车车服省特产分给各铺子掌柜去处理,他亲自抱了一个半大的箱子往正院走去。 方夫人很久没见过自家老爷这么亲力亲为地做事,不由奇道:“这箱子里是什么宝贝值得你亲自抱着?” 方一清将箱子放到屋里的圆桌上,拍了拍道:“顾姑娘这马上就到及笄的时候了,我在服省那边跟外国商人搜罗的,夫人,你来瞧瞧这礼成不成。” 方夫人瞥他一眼道:“那不就是一个农家小姑娘,即便给我们了好方子让我们赚不少钱,你也不用这么上赶着吧。” “胡说八道什么”,方一清立即变色呵斥,后悔自己走之前没有跟夫人说清楚,“我不在家这段时间,你没有得罪顾姑娘吧?” “我上哪儿得罪她去”,方夫人自以为看清了老爷的心思,语气更加讽刺,“那姑娘可比你最小的儿子大不了几岁…” 方一清未等夫人说完便上前捂住了她的嘴,斥道:“你给我少说两句,知道顾姑娘的未婚夫是谁吗你就胡叨叨,被人听到以后没脸的可是咱家。” 方夫人见老爷的神情如此凝重,也冷静下来,拨开他的手问道:“还能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提拔咱家的穆相”,方一清看她一眼,“你说可了不得?” 方夫人闻言震惊,不安地看了看窗子门口,轻声道:“老爷,这,我刚才的话不会被人听去吧?听说这位穆相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你想多了”,方一清很是平静,“咱们算哪个台面上的,值得相爷浪费人力监视。” 方夫人想想放下心来,点头道:“老爷说的也是,哎,我知道那穆相的未婚妻是个乡下女,却怎么也没跟那姑娘连上。现在一想,可不是吗,听说穆相的未婚妻就是姓顾。老爷啊,咱们和这顾姑娘早就有来往,关系可说是不错,以后咱其儿调回帝京不会太难吧。” 方一清说道:“别想那个,先在服省趴住窝好好治理。” 方一清常年走商,并不觉得服省的环境有多让人绝望,再说他家有好几支庞大的商队,改善服省的现状要容易很多。 而他真正看重的是,服省那边山高皇帝远,在那儿谁敢不听他儿子的?如此地经营几世他们也能成为大族。 方夫人不知老爷所想,但除了纳妾之事,她全都是高兴顺着老爷的,听此也没什么异议地点点头。 此时才有心情去开箱子看老爷带来的东西,刚一打开箱子,方夫人就惊讶地掩住嘴。 方一清喝了杯茶,笑问道:“怎么样?” 方夫人猛点头,“老爷,别的不说,光这一个玉雕的假山楼阁就价值连城啊。” “你不知道,它还有奇处呢”,方一清让下人端来一盆水,双手小心拿出那个玉山子放进水里,“夫人,你再看看。” 玉山子的底部沉浸在水中,不一会儿便有袅袅烟雾从精巧的假山缝隙楼阁窗户中升腾出来,片刻后笼罩住玉山子,隐约如仙境。 方夫人看得张大嘴巴,仪态都顾不得保持了,“老爷,这可真漂亮。” 方一清笑道:“顾姑娘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漂亮怎能得她喜欢?” “那倒是”,方夫人同意,当时那姑娘受伤她和老爷去探望时就深觉好一个钟灵毓秀的人儿,要不然她也不会担心自家老爷看上人没多大的小丫头。 她再次看向箱子,疑惑道:“老爷,你怎么还带了这么些果干?” “你不知道,那姑娘就爱这个…”方一清正说着,外面响起女人娇柔的声音:“夫人,听说老爷回来了,我家云希这不刚也回来,和他父亲前后脚进的门,可带了许多好东西来孝敬您们呢。” 女人的声音里满是骄傲,说着走进门来,看见方一清眼睛便亮了亮,不过夫人在前没敢扑过去而已。 方云希在后面进来,恭敬地向父亲母亲见礼。 方一清满意地点点头,问起他这一年南方之行收获如何。 方云希详细回答。 便是因这母子闯进来而脸上不好看的方夫人也渐渐听了进去。 此时的张府,也在说及笄礼的事,张叔和是派了四五个得力管事随儿子一起去仙游,因家里需要照应,他便没送儿子上任,两个月前跑了趟蜀川,通过贩运那儿的西红柿也好赚一笔。 这西红柿,张叔和猜测定是和顾姑娘穆相爷有关的,当时便起了个好听的名字“仙女果”,然后用干草垫着一车车小心地贩运到大府城售卖。 前些日子西红柿基本都过了结果期,张叔和这才从蜀川回来,来时还带着一个从玉石矿脉中挖出的天然红玉,这红玉状如苹果,最妙的是在苹果上还有二寸长的杆状褐玉,跟苹果梗几乎相差无二。 且这玉触之温润细腻异常,天然的苹果形状又是难得的好寓意,便是见惯好东西的张叔和当时见了也忍不住震惊。 想到顾姑娘很快就要及笄,他便花重金买下来决定当做及笄礼送出去。 张夫人看见老爷从蜀川带来的红玉苹果同样很是喜欢,想放起来做传家宝传之后代子孙,但听过老爷的打算,她沉默片刻点头:“如老爷所说,没有顾姑娘的面子在,咱们风儿可当不上官,是该趁人家及笄时好好答谢一番。只是老爷,这一个玉苹果有些单调,我再去外面的首饰铺子给她挑一套好首饰吧。” 张叔和笑道:“还是夫人考虑的全面,都由你看着办。” 十月初九下午,忙中抽闲的穆蕴给顾明月送来一套由天然紫粉二色珍珠和银丝做成的首饰,这些耳环发钗项链上都有小紫珠堆成的栩栩如生的花鸟,不仔细看竟看不出这不是一体的。 耳环的两端是两只粉色的小小蝴蝶,顾明月十分喜欢,便拿出来递给穆蕴让他帮自己换上。 穆蕴好笑地一边给她摘下来耳朵上原戴的耳环一边道:“这些本是让你明天及笄礼上戴的。” “我知道啦”,顾明月笑笑,拿着小镜子看里面的自己,然后再微侧一些看穆蕴,“耳环你给我戴,明天发钗让秦大夫人给我带便好了。” 因为要给她做司者,中午时秦大夫人和秦老夫人就来她家住下了。 前世这时候夏雪还在她家隔壁住着,而她又在前不久听到夏雪和她的小丫鬟说展冥要向她提亲,每天的心情都很压抑,十五岁的及笄礼也过得糊里糊涂。 而这次,顾明月很盼望明天的到来,要过一个愉快的及笄礼,明天之后便意味着她成人,可以梳漂亮的发髻可以在唇上抹胭脂,最重要的是可以嫁人了。 将两只耳环戴在两只白嫩的耳垂上,穆蕴低头在她颈边蹭了蹭,通过镜子和她双目对视,唇角的笑意忍不住扩散:“翩翩,你终于要嫁给我了。” 顾明月无语地看他一眼,“昨天晚上你就说过不下三遍了。” 穆蕴亲亲她的耳垂,笑道:“我高兴,不说睡不着。” 顾明月笑他“你真是越来越幼稚”,不过这段日子总被娘和奶奶总念着怎么操持家里,她更加清醒地意识到以后她和穆蕴将拥有一个小家,心里只觉既幸福又踏实。 第二天一大早,顾明月就被穆蕴喊醒,他在她耳边道:“快起来,记得穿我给你送来的那身衣服。” 顾明月揉揉眼睛,嘴唇突然传来一阵儿温热的触感,看到精神奕奕的穆蕴,她气道:“才什么时辰啊。” 昨天晚上穆蕴拿着府里花园的图纸,跟她讨论了好长时间水闸和地下水景的布置,而她想到卧室里用什么样的桌椅板凳屏风,导致精神过度兴奋,直到亥初还没睡意。 穆蕴捏了捏她的鼻子,“今天不能贪懒。” 顾明月嗯一声,让他先走自己要穿衣服,穆蕴亲亲她才起身离开,他刚走片刻,外面就响起母亲叫她起床的声音。 顾明月答应一声起来,吃过早饭,才回房换上那件穆蕴特地让人给她做的新衣。 272 客人 穆蕴并没有回帝京,如往常早晨便来拜访时一般,和顾明月一起吃了早饭,此时看到她穿上这件自己亲手画出来让人做的新衣,他看了又看最后拉住她的手握住又放开,低声道:“真漂亮。” 顾明月看着他笑,穆蕴心跳加速,偏头向一旁看去。 秦大夫人本以为顾明月会穿她们带来的那两身衣服中的一件,见她穿了件式样别致白底绣花衣服,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 不着痕迹地看了几眼白底上衣茜红罗裙上面所绣的花鸟,裙摆繁复的花朵下面绣还绣了一只活灵活现的长须昆虫,布局针法都很漂亮,她仔细看着并不像是顾明月的行针手法。 又注意到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小动作,秦大夫人暗想这衣服定然是穆蕴让人送来的了,想到这儿不由摇头笑了笑,为他们两人的亲密而感慨。 秦老夫人并没有看这么仔细,见顾明月身上这件衣服比老大媳妇在飞衣阁做的还好,就笑着点头说好,夸她心灵手巧。 顾氏拿着木梳篦子走来,让女儿坐下,将她简单绑成两条辫子的长发散开,及笄的女孩子在梳髻前都是要将头发梳顺散着的。 穆蕴说道:“婶子,我来给翩翩梳吧,您可以去忙别的。” 顾氏闻言,觉得秦家婆媳都不是外人,想了想就把梳子递给了穆蕴。 秦老夫人见此,不由皱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穆蕴轻柔地将顾明月的头发打散,木梳放上去一梳到底,他很快就将这一瀑青丝梳好。 透过木梳,顾明月很清晰地感觉到穆蕴此时的心情,唇角带上笑意。 乌发柔亮,整整齐齐地被梳在背后有一种极致的美丽。 旁边的秦大夫人忍不住道:“翩翩这一头乌发长得真好,梳成发髻不定要美成什么样子呢。” 穆蕴笑了笑,他的翩翩自然哪里都是最好的。 另一边家里的下人们正你来我往的忙着布置,宽敞的客厅中央,照康和照信展着一张极大的牡丹花毡毯铺了上去。 等观礼者来齐了,秦大夫人便要在这里给小姐梳发插钗,因此照康检查的十分仔细,毯子铺好之后又一寸寸摸过去,确保这里面不会有什么东西硌到小姐。 这时照花照玲把客厅地板全部擦干净,其他人便或拿着花瓶或抬着鲜花进来了。 有顾攀站在门口指导,客厅内这十几个人但是很有序的忙碌着。 刚过辰时,大伯三叔家的人都过来了,顾明月已经梳好头发,正散着长发坐在小凳子上和穆蕴吃葡萄。 大伯三叔两家来人后,众人忙着打招呼寒暄,穆蕴免不了过去跟这些长辈打招呼。 顾明月抱着葡萄自动地往旁边站了站。 “翩翩”,她刚站好,肩膀就被人拍了下,转头见是身着灰蓝云纹衣的焕大哥,顾明月笑道:“焕大哥,你回来啦?给我带的什么好生辰礼?” 过了八月十五,顾焕便出去了,说是想到外地山上找顾明月曾经提到过的石油,顺便呢普及一下新型的木牛割麦机。 “紧赶慢赶回来的”,顾焕打量着一个多月不见又张开许多的堂妹,“我家翩翩的及笄礼,大哥怎能缺席?还必须的给准备一份儿最好的礼物啊。” 顾明月伸手:“趁我现在有空,快让我看看。” 顾焕敲了她一个脑瓜崩,从她手里的盘子上拽下来两颗葡萄扔到嘴里,才摇头道:“有你这么伸手要礼物的吗?不礼貌不礼貌。” 虽是这么说,他还是在背后掏了掏,然后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子递给顾明月:“看看,喜欢不?” “木雕手串?”顾明月将葡萄盘递给顾焕,从盒子里拿出一对淡香萦绕的雕刻着人物风景的手串,木珠子都不大,却雕刻了很多内容,有一颗上甚至雕了一幅完整的童戏图,她忍不住道:“谢谢你焕大哥。” 顾明月当然看得出来这手串是焕大哥亲手雕成的,且每一颗珠子上的景色都有很好的寓意,可以说全是焕大哥送给她的祝福。 顾明月只觉眼眶微热,她从没想过上一世很疏远的焕大哥会对自己这么好。 顾焕本来挺高兴的,他相信谁送的礼物都比不上他这份用心比不上他这份漂亮,哪知道说话间堂妹竟红了眼眶,葡萄也不顾上吃了,忙道:“翩翩,不喜欢咱再换嘛,大喜的日子别掉那不吉利的东西。” 顾明月又忍不住笑了,看向顾焕点点头。 顾焕摆手,赶她去洗脸。 正在这时,顾炼一家人进门来了,后面还跟着吴缯和他母亲,他们来正是观礼的。 顾攀和顾氏热情地迎上前,又是一番寒暄。 顾炼早在进门时便看到和顾焕站在一起的顾明月,他又不是外人,便径直走过来,走近了看清翩翩微红的眼眶,他皱眉问道:“怎么了?” 顾明月笑着叫了声“炼大哥”,说道:“没事,你们都来给我过生日,我真高兴。” 顾炼失笑,抬手揉揉她的发顶,感觉到手心下的柔软丝滑,他心里也是一片柔软,“以后你每年的生日,我们都来给你过。” 穆蕴无意间看见这幕,迈步走来,和这兄弟二人寒暄两句,让顾明月去廊下的清净地方去玩。 简直不拿自己当外人啊?顾焕吃着葡萄说道:“炼子,你给翩翩准备的什么礼物,先让咱们过过目。” “不是什么好东西”,顾炼眼底闪过丝暴戾很快又被理智压制,说着转身喊了声丰年,接过他捧着的木盒子,“这边人多吵嚷,去廊下看。” 穆蕴有种被挑战的感觉,皱眉看了眼翩翩这个堂哥。 … 看到盒子中的玳瑁首饰时,顾焕笑道:“炼子,有你的,给翩翩挑的这幅首饰还挺好看,我本来也想给翩翩买一幅首饰,不过我挑来挑去都没找见好的。” 顾炼笑笑,看向顾明月:“喜欢吗?” “喜欢”,顾明月点头,家人对她的重视让她有种被浓浓的幸福包围起来的感觉。 顾炼眼中的笑意更加柔和,能得她喜欢也不枉他一家一家铺子的找了。 “你们躲在一旁说什么呢?”吴缯的声音这时响起,拿着两个雕刻精致的木盒子走了过来,向穆蕴见过一礼才对顾明月道:“翩翩,上面的礼物是我的,下面的是我家的,祝你越长越美丽。” 穆蕴的目光带上几分冷凝,这些人不敢做什么但那点心思他还是非常不喜。 顾明月注意到穆蕴的沉默,转头看他一眼,见他笑了笑,她才起身双手接过吴缯手中的礼盒,请他坐下,说道:“多谢你的祝福。” 吴缯指指礼盒,“不拆开看看?” 虽说当着客人的面就拆礼物不太好,但吴缯都这么说了,顾明月便打开盒子… “送的什么好东西给翩翩啊?”顾秀雨说着走近凉亭来,径直在顾明月另一边坐下,见盒子中只是中规中矩地一件礼物,她心里的不满才减轻一些,不过看到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眼熟的礼盒时,她打开问道:“哥,这个盒子我见丰年刚才拿着了,是你送…” 顾炼的心情本就不好,此时就很不耐地看了她一眼。 声音卡在嗓子眼里,好片刻顾秀雨才干笑道:“哥,你的俸银都没有多少竟给翩翩买这么好的礼物,怪不得在家也不让我看呢。” 顾炼看她一眼,平淡道:“翩翩的及笄礼,多好都当不得好。” 顾秀雨嘟囔道:“我及笄时你也没有给我买这么好的东西啊”,碍于吴缯在场,她终是不敢将不满表现得太明显,却是道:“不知成姐姐知道了,会不会觉得哥对她没有对一个堂妹好。” “小雨,你若是闲得没事就去帮二婶迎客”,顾炼垂眼,眸光冰冷。 顾秀雨听出来大哥是生气了,心里有些疑惑,她又没有说什么,大哥生什么气啊? 吴缯知道顾秀雨是不满他来和翩翩说话,担心她再说什么搅了翩翩的及笄礼,再说没看穆相的脸色刚才就沉了下来吗?如果不是翩翩在旁边坐着,秀雨恐怕连一句废话的机会都没有。 吴缯起身道:“小雨,你要是不想帮二婶迎客,带我去这周边走走吧。” 顾秀雨闻言,心情一下子好起来,“嗯,我带你去山上看秋景怎么样?” 吴缯点头,去哪儿都行,别替他家得罪人就好。 他们走后,顾炼对顾明月道:“翩翩,大哥有钱,这首饰你放心戴”,又解释道:“这钱也是干净的。” 顾明月好笑,“大哥,瞧你说的,我自然知道这些。” 太阳渐渐升高时,一波又一波人来顾家送及笄礼,帝京的官员人家,但凡是听到风声的,都送了一份礼过来。 穆相不收礼,那给他未婚妻的及笄礼总不能再退回来吧。 有些人家,像赵家林家文家丁家等依附于穆蕴的,送及笄礼的同时还让家中主母过来观礼。 穆家和穆蕴的外祖徐家,今天更是来了不少人。 穆里一直管着妻子不让她往含彰他未婚妻边儿上凑,今天却不一样,那女孩及笄,听说玲珑斋两个月前就收购好珠子要给主人家做首饰,可见含彰对其有多重视。 穆里好容易打听清楚那女孩及笄的具体日子,当然是要过来的。 虽然含彰有言不准他们打扰那女孩,但是亲戚之间节日人情往来的总不能丢掉吧。 所以穆里昨晚告诫过妻子,这一大早就领着家人过来了。 徐家的想法就比较简单,在穆蕴拜相后,他们没有厚着脸皮上门攀附,却存着外甥过好了应该就不那么怨他们的心思,想要恢复两家的亲戚往来。 而在穆家忙着找礼物的时候,他们听说了外甥未婚妻及笄的事,徐大老爷便让家里的几个儿子打听出来具体时间,随即亲自挑好礼物于今天带妻子登门观礼。 徐二老爷和徐三老爷见大哥这般,也都硬着头皮来了,心里还是觉得大哥想得太天真,凭外甥现在那狠劲儿,八成得把他们都赶出去。 来客们心思各异,顾家村人见到今天一大早儿就有各色高头大马漂亮马车往村西去,一个个都很惊奇。 有人打听顾攀家住何处,村人就趁机问他们来自家村子做什么,听到说是给顾攀家的明月送及笄礼的,村人都疑惑了。 那明月小丫头什么时候认识这么多贵人? 一个负责来送礼的管家模样的人笑道:“我们算什么贵人,你们村才真正出了个大贵人呢。” 便有人追问这话怎么说。 那管家顿时一脸稀奇道:“顾家姑娘以后要嫁给宰辅大人,可不是真正的贵人吗?” 听到这话的村人都有些蒙蒙的,明月的未婚夫不就是个被罢官的公子吗?怎么又要嫁给什么宰辅大人呢!? 有人恍然大悟道:“难道说那穆公子就是宰辅?” “不可能吧,这么年轻怎么做宰辅,我们还是跟过去看看,也好打听清楚再说话。” 这些人都是知道二攀家的闺女今天要行及笄礼,本来想着到开始时再去的,现在见这阵仗都准备提前去。 此时的顾家门外,马车几乎从梅林外开始停了一大片。 顾氏看着宾客盈门的情景,顿觉头大如斗,大伯娘和孔三娘见此也顾不得多问,回家把家里的下人全都叫过来帮着迎客,现场才显得有序许多。 成悠姿跟在姑母身后,站在这衣香鬓影的却清风徐来的农家庄园,心里有些复杂,穆相的所谓农家未婚妻竟是住在这般悠然清新的所在,根本和她想象中的乡下女完全不一样,这让她有种被一个本该比她差许多的人打压下去的感觉。 进来顾家后,成悠姿和穆夫人就被下人有礼地引到一处鲜花盛开桌椅井然的所在,虽然顾家的下人有些拘束,基本的礼数半点不差。 穆夫人牢记着丈夫的话,脸上一直摆着很得体的笑意。 成悠姿这一会儿也没看见哪个像是今天要行及笄礼的女孩,倒是看到好几家贵妇人,她们不管真假,都很真诚地笑着跟顾家主人交谈, 273 齐至 权势就是这般引人攀附,这些贵妇人哪个不是有诰命在身的,竟然能这般低姿态的和农家妇人说话! 想法还没刚落下,成悠姿便看到走进门来的李国公,她心中微惊,在帝京这些日子她明明听说和穆相不对付的那些人中就有这个李国公啊。 那他今天怎么会来?是冲谁的面子? 此时已过巳时,宾客已经差不多来齐,成悠姿才赫然发现朝中才干和能力兼具的人差不多都出席了。 … 跪坐在深蓝底色牡丹毡毯上的女孩子身姿优美,乌黑长发几乎垂及毡毯,散在背后,好似一件上等的黑绸披风。 里三层外三层围坐在客厅内外的众人,看到这一幕时都不由安静下来。 眼前这个女孩子,身段容貌皆是美到极处,好像老天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赋予彼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眼睛便会有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 成悠姿终于见到她从进门来便好奇的顾家女儿,自然垂在身侧的双手在无意识之时紧紧扣住。 她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天下最美的女子,但这个认知却在今天被一个农家女给敲碎了。 成悠姿并不觉得穆相会看上一个丑陋女子,却也有自信定是一个各方面都不如她的女子。 然而现在,成悠姿心里不舒服极了,她天生一股骄傲气,且从小到大没遇见过比得上她的女子,此时见到一个处处比她好的竟极难接受。 但是现场却没谁注意她的神色。 此时,秦大夫人已经收起头发给顾明月梳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顾秀萍是赞者,正端着珍珠簪站在一旁。 簪子被稳稳的插在发髻中,及笄礼便算是完成了大半。 之后秦老夫人上前说了些祝福的话,坐在主座上的顾攀夫妻道谢回礼。 需要顾明月做的基本上没什么,她只负责站、坐、跪都很好看便好了。 及笄礼成,众人有序地散去。 有两家夫人在秦家的宴会上见过顾明月,离开客厅时还不相信地回头看了好几眼,没想到当时那个毛丫头能出落得这般美丽,怪不得穆相不舍得跟她退亲呢。 顾明月根本没时间关心旁人想什么,家中长辈请着客人出去用餐,她也被准许自由行动了。 因好多熟人都过来庆贺她及笄生辰,顾明月便过去一一地打了招呼。 张老爷夫妻,方老爷夫妻,李国公,展冥…… 刚和刘老爷子说过话,顾明月就看见笑着朝她走来的方云希,她也笑了笑,问道:“方公子,这一年在哪里发财啊?” “承顾姑娘吉言”,方云希哈哈一笑,“我来往于泉州和南海之滨,着实发了几笔大财。哦对了”,说着从袖口拿出个玩具狗递给顾明月:“南海那边的孩子都玩这个,我特地让人做了个外形最好看的,送给顾姑娘。不过我要说明,我给你准备的及笄礼可是比较值钱的玩意儿,这只玩具狗是额外捎给你玩的。” 顾明月无语地道谢,接过那个玩具狗心里就是一惊,她捏了捏,玩具狗发出叽哇一声,有人好奇地朝这边看来。 顾明月笑了笑,随后才问道:“这是什么胶?南海有很多吗?” 方云希见顾明月如此重视,便说得很详细:“当地人都说这个是橡胶,粘性很大,会熬的不多,橡胶做的玩具狗也只有家中富裕些的人家才买得起。我觉得这是个好生意,便在当地找了两个会熬胶的手艺人,经过改善,现在倒让家家都买得起橡胶玩意儿了。怎么,顾姑娘对这个感兴趣?” 顾明月何止感兴趣啊,自从收到焕大哥送给她的那辆双蓬马车,她一直在回想橡胶怎么做成轮胎的知识,但是这些和农业沾边不大,爸爸当初只随口提了一句。 她还想以后和穆蕴去南方玩找到橡胶亲自尝试着做做呢,没想到方云希会送来这么个惊喜。 这个小狗玩具有些硬颜色也不太好看,但足能证明那些人熬制硬胶的手艺很好,想来再尝试些时,软胶做出来不是难事。 “方公子这个礼物我很喜欢”,顾明月施礼道,“我有些想法,咱们去后院仔细说一说如何?” 方云希迟疑:“这会不会对你的名声不好啊?要不我明天再来拜访。”毕竟这时是顾姑娘的及笄礼,抛开客人和他一个男人去后院说话,这肯定要让人误会的。 顾明月先是一愣,随即好笑:“我当然还打算叫上其他人了”,话落她四下看了眼,寻到正在招呼客人的顾焕,侧头对一直跟在她旁边的照玉道:“去那边叫我焕大哥来。” 吩咐过照玉,她的目光又寻到客厅不远处的穆蕴,他一手背后的站着,面上神情没有什么,但顾明月看得出来他对那几个正在他旁边说着什么的人已经是非常不耐烦了。 顾明月向方云希说了声稍等,转身快走几步来到穆蕴身边,看到为首那个中年男人神情悲苦,她顿了顿,没说什么,只问穆蕴:“你们说完了吗?” 穆蕴眼底的不耐消失,被清浅的笑意替换,他握住她的手道:“说完了,走吧。” 中年男人迟疑道:“明月?”见顾明月疑惑地看向他,搓着手道:“我是含彰的大舅,以后能叫你一声明月吧。” “可以”,顾明月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当初穆蕴的母亲死的不明不白,他们收过好处就一个字都不问了,穆蕴被赶到西山,他们这些本该给外甥撑腰的舅家依旧什么话都没有。现在这是老了良心不安了,想过来求原谅?可是天底下哪有那么轻易的事情呢? 徐大老爷一见这小姑娘不冷不热的神情,就知道通过她取得外甥原谅的路走不通,他不由长叹口气。 “我有事要和含彰说,先失陪了”,顾明月说着晃了晃穆蕴的手,穆蕴轻笑,也说声失陪,不待徐大老爷的回答便牵着顾明月走了。 这边顾明月和穆蕴还未走出两步,就被她的舅舅表哥们挡住了。 吕家人来得不算早,吕天翔更是早晨才从县里回来,因此在及笄礼前他们并没能说多少话。 吕天翔看看他俩,笑道:“这是准备躲哪儿去啊?” “没有”,顾明月说道,“我们有大事要谈。” 她三个舅听到这话都笑了起来,二舅对吕天翔道:“快把礼物给翩翩,好让他们清净一会去。” “哎,要不是看到那一堆堆的及笄礼,我也不用担心你看不到我们这礼物还亲手送给你”,吕天翔煞有介事地叹口气,从袖口中拿出三个荷包袋子,一一递给顾明月:“这个是熠儿的,这个是天傲的,这个是我的。不值钱,可心意真。” 一句话说得众人又笑起来,顾明月全都接着笼在手中,笑道:“我知道,谢谢表哥。” 熠儿前几天月休回家时,还说姐姐快要生日了他要请假回来,因知他们这一个月有评定考试,顾明月便没同意,哄他说生日第二天去县学看他。 只是没想到她家弟弟这么有心,没法回来还让表哥捎来了礼物。 舅舅们出于同样的考虑,也把礼物亲手交给了外甥女,然后才放他们二人走开了。 “原来这家女儿是你的堂妹”,成悠姿在后院入口月洞门外的一个椭圆形花圃旁和顾炼说话,“没想到我们会和她家有两层亲戚关系呢。” 顾炼皱眉:“叫我过来就是说这些?” 成悠姿弯腰掐了朵小花,低声道:“我想和你说说话”,停顿片刻又道:“我会在帝京住过十七岁的生日再走。” 她这么说一是提醒顾炼自己的生日快到了,二是隐晦告诉他自己已经十七了。 不知怎么想到两年前的及笄礼,再对比眼前的,成悠姿心里十分不平衡。 然而话说完并没有听到顾炼任何回答,成悠姿转头,才见他看着从前院那边走来的几人笑,确切地说是对他那个今日及笄的堂妹笑了笑。 顾炼问道:“你们这是去后院有事要说?” 若是为了躲清静,可不会四五个人结伴。 “据翩翩说是好事”,走在最前面的顾焕回道,看了眼成悠姿又看看自家兄弟,他笑道:“你们继续说话,就当没看见我们几个。” 成悠姿闻言眉头微皱,果真是乡下人,说话这般不顾及旁人脸面,然而她很好地掩饰起这点不喜,上前两步站在顾炼旁边,朝他们几人施了个平辈礼。 “景之大哥,我都不认识你家的人呢,帮我介绍一下吧。”她说道。 顾炼一一介绍了,没等成悠姿说什么,对她道:“你去前面找我娘或者小雨,让她们带你认一下其他家里人吧。” 成悠姿难看地笑了笑,“好,那我过去了”,说完却对顾明月道:“明月妹妹,你不介意带我去前院吧?” “我介意”,穆蕴丝毫不给面子道,“难道这么短的路还不认识?” 这女人也太能给她自己脸上贴金了,以为自己是谁,来做客还想使唤翩翩? 成悠姿注意到这语气中毫不掩饰的不耐,顿觉分外难堪,然而顾炼半点帮她解围的意思都没有更是让她心中难受。 顾明月同样感觉得出来炼大哥的未婚妻好似不太喜欢她,还有几分想杀杀她威风的意思,她很莫名其妙,却突然发觉她好像和炼大哥的未婚妻总是不对付。 虽是这么想,顾明月却笑道:“成姐姐,我让照玉陪你去前院吧。” 成悠姿只能顺着这个台阶下来,“我只是想和明月妹妹聊聊天,既然你没空那便算了。” 顾炼此时也察觉到成悠姿对翩翩的莫名不喜,看她一眼,再移开目光时已经决定日后不让她多和翩翩接触。 这是很容易的,他家与二叔家隔着一房,元夕那些大节也不在一起过,有意不使她与翩翩碰面很容易。 顾炼不想再娶一个“林芙兰”,所以从一开始便杜绝她接触翩翩。 照玉陪着成悠姿走了,这边几人来到后院,因为凉亭中此时正好被太阳照到大半,大家便上了湖心上的亭子。 看到翩翩放到桌子中心的耷拉着舌头的憨憨小狗,顾焕忍不住笑道:“翩翩,你这么郑重的叫我们来后院谈事,其实是让我们陪你玩游戏呢?” 顾明月:“…” 穆蕴拍拍自家丫头,无声安慰:翩翩没这么幼稚。 方云希装作没听见转头去看水里的大白鹅。 顾炼咳一声,他猜翩翩肯定是有什么新想法,只是这个堂哥总爱逗翩翩两句。便笑道:“这小狗有什么奥妙,翩翩给我们说说。” 顾明月笑了笑,拿起小狗捏捏:“这是一种橡树胶做的,橡胶很有弹性,又很耐摩擦,我想是不是可以用这胶浇在模型里做成一个带圈,然后套在车轮子上?这样一来,马车肯定会稳当许多的。” 她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下轮子的模型。 顾焕闻言,神情顿时认真起来,抬手从顾明月手里拿过那只小狗按了按。 方云希已经从中嗅到莫大的商机。 顾姑娘这位堂哥是个远近闻名的木工,她的未婚夫是大庸宰辅,另一位堂哥又是户部官员,这么一来做马车的,为商路保驾护航的人都有了,那这生意十成十能做啊。 而顾姑娘也叫自己过来了,肯定是要与他合作的。 一瞬间想完这些,方云希笑道:“我在南海之滨到泉州那片儿已经趟出了路子,若是要做这种带胶皮的马车,我可以提供做好的胶皮带,具体价格什么都好商量。不知顾焕兄意下如何?” “可以试试”,顾焕捏着胶皮小狗,“只是这个胶的硬度还不太够,首先的是改善改善胶质。” 顾明月趁机把外带里带的区别,以及里带中充些空气效果更好这些都提了出来。 穆蕴虽是外行人,倒也给出不少意见。 几人一直谈到日上中天,照花照青轮流跑过来喊他们去吃饭才散。 欧阳端此时刚赶回来,他跳下马,放马儿去塘子边吃草,然后大步进了顾家大门。 看见他回来,顾家人都笑着与他打招呼,欧阳山也在这里帮忙,起身问儿子怎么这个时候才到。 欧阳端说道:“路上耽误了些时间,爹,明月的及笄礼还顺利吧?” “顺利”,欧阳山笑起来,指指这满院子的宾客,说道:“都是来观礼的,上午那会儿可热闹了。”说着压低声音:“你道明月的未婚夫如今官居何位?竟然是宰辅大人,当时给明月她奶奶高兴地都晕过去了。好在林药蛋也在,一针下去立即就醒了。” ------题外话------ 最近有点卡文,都不知道从哪下手写了,我尽量调整,谢谢大家包涵。 274 将嫁 欧阳端好笑地摇摇头,他早就知道此事,只是在他看来,不管她的未婚夫地位如何,真心实意对她好才是好。 听父亲唠叨两句,欧阳端去见过了顾攀和顾氏,抬头见顾明月一行从后院的方向走来,便笑着上前送了他准备多日的礼物。 欧阳端身在南祁省还及时回来给自己庆生,这已经够让顾明月开心的了,而当拆开小小的礼盒,看到一排金光闪闪的大小不一的绣花针时,她更是喜悦。 旁边,穆蕴等三人见此情景,都觉得这小子有心机了。 顾明月喜欢,欧阳端脸上的笑容顿时又灿烂几分。 让他们先去入席,顾明月回房把舅舅表哥她家熠儿还有欧阳端给的这些小礼物都放在了首饰匣子中,想了想,又将这个首饰匣子并炼大哥焕大哥灼二哥这一串堂哥送的礼物放在一个中等的箱子里并上了锁。 这些都是她最珍贵的东西,要好好保存慢慢使用。 欧阳端第二天一大早便走了,顾明月要去县学看弟弟,两人乘一艘船到县里的码头上才分开。 随着船远离岸边,看着向他挥挥手转身朝县里走去的明月,欧阳端轻松地笑了笑,之前对她的喜欢以及开口说出都不敢的苦闷全部消散。 就如她所说,他们是家人。 这边,顾明月到县学看过顾熠,就直接回家去了。 在镇上下船时遇到划着船儿叫卖鲜鱼的,她买了两条,回家做鱼丸吃。 照康坐在马车上等着小姐,见她下船已经迎过来,接过鱼跟在后面走回马车上,笑着拿了包糖炒栗子递给她:“小姐,刚我去那边集市上转转,买了包糖炒栗子,给您吃。” “谢谢”,顾明月接过栗子才登车,注意到车子座位的角边还塞着一包糖炒栗子,忍不住打趣道:“照康,这一包栗子是带给谁吃的啊?” “啊?”照康一面调转车头一面支吾道,“小人自自己吃的,您别笑我嘴馋。” 顾明月笑了笑,不再多问,猜想照康定是有心上人了。 这时顾明月才想到,照康他们十人要在自家做满十年侍卫,那到时连最小的照归都二十七了,若是不在这期间成家,还不都成大龄男青年啊。 在自家做活总不能不让人成亲。 顾明月拿出颗糖炒栗子剥着想,回去后得跟爹娘说说这事儿。 最好是在自家左边向梅林延伸那片空地上盖十几间独立的二层小楼,以后谁成亲了,便分给他们一个二层小楼,十年期满后放了卖身契给他们,若谁还想继续在自家做活也是可以再商量具体办法。 就连照云她们几个女孩子,同样可以照这种方式走。 回到家顾明月就把这个想法和爹娘说了,顾攀和顾氏听罢倒是商量考虑了一晚上才点头同意。 不过他们并没有立即向家里的下人说这个决定,虽然这些人在他们家待的时间不短了,但还是多考验几天比较好。 顾攀倒是想先买了那块地,然后慢慢儿把闺女说的那种小楼建起来再说。 既然已经做下决定,顾攀第二天一大早便去问顾概啥时候有空去县里,总得先把地契办出来再说其他的。 然而顾攀刚走到村口,就见一大队人马往这边而来。 穆蕴带人来请期了。 与定亲时只有穆蔚一家不同,这次穆氏族里的嫡支都有人过来。 顾家的客厅里再次坐满了客人。 得到通知过来的顾家人都有些摸不到头脑,这翩翩丫头才过完及笄礼便商议婚事,还真是快。 顾明月和穆蕴站在角落里,她问道:“你不是说半个月后再让媒人来请期吗?” 穆蕴笑了笑,低声道:“我想早点让你去咱们家啊。” 顾明月:“…” 这时,顾攀惊讶的声音传来:“最近的好日子是十一月初八?”说着摆手,“这个吉日太近,你再看看下一个。” 虽然说闺女一及笄就让她嫁走,但在顾攀的想法中这个时间过度最低是半年,闺女及笄还不到一个月就嫁走,他能舍得吗? 媒人和上次过来合过八字的胡先生笑了笑,穿着打扮皆堪比贵妇的媒人说道:“顾老爷,这是最近的唯一一个吉日,令千金和穆相爷生辰特殊,若不在这及笄年十一月初八成亲,那下一个吉日要等三年后了。” 胡先生点头附和:“命格太贵,像今年这个吉日不好凑啊。” 顾明月瞪眼看向旁边的穆蕴,低声道:“你故意让他们这么说的?”看见她爹为难地搓搓手扭头和她的叔伯们商量,她再次瞪了穆蕴一眼:“小心弄巧成拙。” “翩翩别担心”,穆蕴神情严肃,目视前方微侧头低声说道:“大不了我来抢亲。” 顾明月捻了捻手指,实在忍不住地扭住他小臂上的肌肉狠狠掐了下:“谁担心!” 但这点力道对穆蕴来说什么都不是,他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唇角笑容宠溺。 顾攀和几个兄弟商量时,顾氏和妯娌们也凑在一起商量,最后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顾攀开口道:“那就下月初八吧”。 他再舍不得闺女,也不能把闺女留到十八岁,再说万一这三年发生些什么有损闺女声誉的事就更不好了。 于是接下来,顾家和穆家的长辈就新房、迎亲等一些具体事宜又商量了好长时间。 见事情就这么确定下来,顾明月终于意识到她和穆蕴成亲的事不是嘴上说一说,而是真的要发生,竟然紧张起来。 穆蕴依照规矩见过顾家的长辈,再回来注意到翩翩有些发怔,便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去哪儿?”顾明月问道。 穆蕴捏了捏手心里的小手,笑道:“出去走走。” 顾明月嗯一声,跟着他的脚步。 门外站着十几个穆府的侍卫,因此并没有村人过来凑热闹,很是清净。 穆蕴握着顾明月的手,走到顾家右前方的那个水塘子边,才说道:“翩翩,是不是马上要嫁给我,你有些不安?” 顾明月摇头,“我只是感觉很奇怪,以后也不能在我家,有些不舍。” 穆蕴闻言放心了,不是不想嫁给他就好,至于她对这个她长大的地方的不舍,等熟悉了他们二人的家就会消淡。 顾焕今天去了帝京,和方云希商量由他的商队运些橡胶到这边来的事宜,他想亲自试试做出翩翩所说的那种软皮胶,事情商量妥当回来,就听说翩翩下个月初八要出嫁,顾焕登时把喝到嘴里的茶水全都喷了出去。 顾老太太还在笑眯眯地絮叨:“人家是大族,得做几双好鞋给翩翩添妆,还有啊焕子,明天你亲自到你那三个姑家走一趟,让她们扯些好布一人给翩翩做一条新被子。” 顾焕擦擦嘴边的茶水,蹲在顾老太太旁边道:“奶,翩翩这么小就让她出嫁,那穆家也没有什么长辈,您放心啊?” “没长辈有啥,你二婶不是给翩翩准备着两个嬷嬷呢”,顾老太太捏着针眯着眼睛绣鞋面,“再说了那含彰可是超一品大官,可得让翩翩早点去占住正妻之位。” 顾焕无语,奶奶虽说不是对翩翩不好,但却更看重那些外物,他还是去问问翩翩怎么说吧。 “准备好出嫁了?” 听到焕大哥的声音,顾明月放下绣针,笑道:“准备好了。” 顾焕坐在绣架对面,看了眼其上的一片蔷薇花,摇头:“这一个月别绣花了,明儿再找两个在大户人家待过的嬷嬷,学习下管家之道,别到时被人欺负。” “穆蕴家谁会欺负我啊?”顾明月说道,“不用找大户人家的嬷嬷,我都懂得,人情往来归根结底都是一样的。” 顾焕不同意:“还是学学比较好。” 第二天顾焕就跑去帝京买人了,踅摸来踅摸去,直接把那个宫里出来的于嬷嬷给买了过来。 好在于嬷嬷是个非常通情达理好说话的老妇人,顾明月才没有被烦得焦头烂额。 因为当天顾炼也来了,问清她具体情况,走前给她交代了七八本要在这不到一个月内读完的书。 那边顾焕还催促于嬷嬷给她安排学习课程,幸而于嬷嬷好说话,不是那种板着脸教人学规矩的人,一切都会先征求过顾明月的意见再进行合理安排。 尽管如此,顾明月还是每天忙得没时间刺绣。 顾熠这次县学月休回来时,距离他姐出嫁也就剩了不到五天。 没能参加姐姐的及笄礼就不说了,怎么一回来便被告知姐姐再过五天就要去穆家过日了呢? 顾熠有些接受不了这个坏消息,他沉着小脸去问他姐:“姐,你不是说不会像梨梨姐那样一定亲就嫁走吗?” 顾明月想了想,还真不知道怎么说,只笑道:“熠儿,姐姐以后会经常回来的。” 顾熠沉默,片刻后叹口气,“姐,熠儿知道,女孩子长大了就得嫁人,如果不嫁人反而要被人嘲笑。姐,你放心嫁吧,熠儿以后给你撑腰。” “嗯”,顾明月忍住哽咽的声调,抬手抱了抱弟弟,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家的小少年已经长到她眉毛的高度了,“姐姐即便嫁走了,还是咱家的人。” 顾熠点点头。 “熠儿回来了”,姐弟两个正说话时,欧阳薇拿着一个红布包裹的东西走了进来,她一个月前已经生产过,昨天才出月子,今天就急忙来给顾明月送添妆。 欧阳薇坐下来,看看他们姐弟两个,笑道:“熠儿这是舍不得你姐出嫁呢?” “没有”,顾熠不好意思说道,“小薇姐你和我姐说话吧,我去帮我娘写我姐的嫁妆单子去。” 看着顾熠走出去的背影,欧阳薇笑道:“时间过得真快,熠儿如今可沉稳多了,你也要出嫁了,我没什么好东西给你添妆的,这是我亲手绣的四幅屏风,给你将就着用吧。” 说着打开红布,又从袖口掏出一个小荷包,放在桌子上:“还有金手镯金耳环,在镇里找金匠做的,你别嫌不好。” “小薇姐,瞧你说的,你送东西给我,我怎么会嫌不好?”顾明月拿起一幅绣面,见上面绣着一枝结满籽的石榴,又看另外三幅,分别是桃、葡萄、苹果寓意极好的绣图,且看得出来这四幅图很需一番功夫,定不是短时间能绣出来的,她忍不住道:“小薇姐,谢谢你,我很喜欢。” 欧阳薇放心地笑了,“你喜欢就好,说起来这刺绣我还是跟着你学的,到了也送不出什么新意。” “怎会”,顾明月摇头,“小薇姐绣的东西饱满大方,和我的绣风完全不一样,且每一件绣品都凝聚着绣者的心血,怎么能说没有新意呢。” 又说了会儿话,欧阳薇担心家里的女儿,便起身回家去了。 天快晚的时候,顾明月又迎来一个给她送添妆的客人。 香芽捧着一个精致的兽头薰炉放到桌子上,面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翩翩,以前都是我小心眼,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后来我和阿端当面说清楚了,阿端说,他对你没有男女之情。可他也说不会娶一个和你过不去的人,我便一直想和你和好。你及笄时我想过来的,可又不好意思。眼瞅着你就要出嫁,我只能硬着头皮过来了。希望你能原谅我。” 顾明月默默听完,笑道:“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过节,称不上原谅与否。” “那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香芽面带喜色问道。 顾明月看了香芽一眼,总觉得她并不如她说的那样想和自己和好,便说道:“大家相识即是有缘,有缘便是朋友。” 香芽面色一滞,继而点点头,不过片刻便告辞离去。 顾明月看着桌子上的薰炉,心里不大喜欢,正要叫照云拿下去放到那些不常用的箱子里,穆蕴过来了。 “这是什么?”他直接抬脚勾了个凳子坐在顾明月身后,双臂圈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示意了下桌子上的薰炉问道:“谁送的?” “从北方来时,阿端救的那个女孩”,顾明月说道,看着薰炉,“我不大喜欢,正要叫人收起来呢。” 275 之前 穆蕴嗯一声,却是伸手拿起薰炉看了看,眸底立即射出寒光,“扔了吧。” 见他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顾明月握住他的手道:“怎么了?” “薰炉周围有一层透明蜡质”,穆蕴说道,将薰炉靠近鼻端嗅了嗅,声音冰冷道;“里面封的是能让女子绝孕的药,如果经常使用,将终身无法受孕。” 说到后来已是咬牙切齿。 顾明月叹口气,看来自己的感觉还是很准的,她本来就没打算用这个薰炉,且早知道香芽对她不喜,此时却也没怎么生气。 她拉住穆蕴的手握住,笑道:“别这么严肃,笑一笑,况且我不会用这个东西,也就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穆蕴理解翩翩的心情,她不想与这些胡乱蹦跶的蟑螂计较太多,但是他可没有这么大方,正是因为这种药可能的后果没有发生在翩翩身上,他只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便不会再计较此事。 穆蕴嗯了声,对顾明月道:“以后不要跟这种与你有隙的人接触。” “知道”,顾明月点点头,扭头看着穆蕴道:“我突然发现,我好像对危险有种预知的能力。这个薰炉被摆在我面前时,我便觉得不太舒服,心里对这个东西有些反感,我是不是有什么特异能力啊?” “应该不是”,穆蕴忍住笑意,认真给她分析,“很能是你有福运,这些阴邪东西无法近你的身。” “你要改行当算命先生吗?”顾明月眨着眼睛看他,“这个口气好像走街窜巷的神棍啊。” “我是神棍你是什么?”穆蕴笑着,突然抱起她放在腿上,一边亲了亲她的鼻尖一边问道:“神棍家的娘子,神婆吗?” 顾明月:“…” 香芽一路不停地走回家,关上门坐下来后才发现两只手心全是冷汗,她又忙站起来去洗手。 她并不想害人的,她和顾明月的关系不算好,送这个薰炉也没有把握她一定会用,但是她若真的用了,那只能怪她运气不好罢。 香芽这般在心里念了几遍,心情终于舒展许多。 阿端说什么对顾明月没有男女之情,他们之间只是家人一般,既然是家人,为什么要因为之前她和顾明月的那点误会就严词拒绝自己呢? 如果顾明月用了那个薰炉,这一辈子都没法生孩子,那乐子可就大了,她还嫁那么个大人物,以后被其他女人欺压就是必然的,说不定还要帮忙养丈夫和其他女热的孩子呢… 想到这种可能,香芽又迫不及待地希望顾明月千万要用她那只薰炉,那可是她花六十两银子买的,顾明月肯定会很喜欢吧。 是夜睡着之后的香芽不知道,她经常使用的那盒胭脂被人拿走片刻又无声地放了回来。 戊二用功力将无色无味的药粉融入胭脂中,为了确保无误,又挑一盒放在明显位置的水粉盒拿出来,再次融入那些药粉。 这些药粉可是价值百金的好东西,好好享受吧。 顾明月并不知道穆蕴在她睡着之后出去吩咐的这件事,她醒来时天已经快大亮了,然后无意间垂眼看到穆蕴衣襟上一块铜钱大小的湿痕,她忙抬手抹抹嘴角,竟然还有残留的口水…顾明月僵硬地给穆蕴擦擦衣襟。 穆蕴适时地醒了,眼中笑意湛然:“翩翩,怎么了?” 顾明月绝对不能说自己睡觉时流口水了,拿手指点点穆蕴的嘴角:“你流口水,沾得衣襟上都是。” 穆蕴忍不住笑出声来,顾明月忙抬手捂住他的嘴巴,穆蕴坏心地伸出舌头舔舔她的手心,顾明月瞪他一眼将手收回。 穆蕴笑道:“好吧,翩翩说我流口水我就流口水吧。” 真实的情况是,他刚才睡醒,看见她微张着的红唇,忍不住凑过去动作轻缓地吻了好一会儿,应该是因为刚才的吻,才导致翩翩流口水的。 穆蕴再次轻笑,“你再睡会儿,我出去看看府里的人有没有把马车赶过来。” “嗯”,顾明月蹭蹭松软的枕头,摆手让穆蕴快走。 穆蕴拉住她的手在指尖上吻好几下才穿衣无声离开。 顾明月此时也睡不着了,因穆蕴说嫁衣凤冠已经做好今天给她带来,她想看看他让人做的嫁衣怎么样,便起床穿衣。 请期的第二天穆蕴就让人给她送来了一品诰命的衣服,她平时就可以戴凤冠,不过那个东西太重,顾明月并不喜欢。穆蕴说会让人给她做一个轻省些的,成亲时好戴,但如果她还觉得重,再换成凤钗。 顾明月穿好衣服去开了门,不大会儿就见穆丑穆寅驾着马车朝这边而来。 穆蕴很快跳下车来,走近了说道:“不是让你再睡会儿吗?我叫门就可以了。” 顾明月笑道:“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我的嫁衣是什么样啊”,她本要自己做的,穆蕴却要她成亲前这段时间好吃好睡好好养身体,不准她再做针线活,还说会给她一个惊喜。 顾明月怎么也想不出来一个嫁衣而已他能给什么惊喜,但是当看到盒子里绣纹繁复样式别致的嫁衣时,她肯定这的确是一个惊喜。 “这件嫁衣真美”,顾明月摸着嫁衣上的深红色钻石,感叹嫁衣坠这么漂亮石头竟没有半点庸俗感,反而更衬托出雍容华贵,“…可是嫁衣太漂亮,还能显出我这个新娘的美丽吗?” 她跟所有女人一样,都想在成亲那天最美的是自己。 这话落下,旁边便响起好几道忍笑声。 顾氏刚才对这嫁衣的震惊都被女儿这一句毫不谦虚的话给震没了。 顾攀哈哈笑起来,对自家闺女道:“我闺女是最美的,这嫁衣再漂亮也比不上。” 顾明月:怎么能老爹这么一说她好像和一件衣裳比美一样? 穆蕴好笑地揉揉她的脑袋,“爹说得对,嫁衣只是烘云托月,你是最美的。” “…”顾明月默默拖起嫁衣,“我去试试。” 一刻钟后,当看见穿着大红色嫁衣从房间里走出的翩翩时,穆蕴强忍着才没有立时抱起她回家去。 照影和照玉在后面提着长长的裙摆,听见外面的说话声才起来的顾熠脸也顾不得洗跑到姐姐跟前:“姐,你穿这件衣服真好看。” “谢谢熠儿的夸赞”,顾明月笑道。 顾氏这时也走过来,看着亭亭玉立纤腰广袖的女儿,心中有些不舍更多地却是感慨,孩子长大了要飞走了啊! “娘来看看大小可合适”,顾氏说着来到女儿身后看腰身和肩膀两处的宽窄,片刻后道:“都正好,含彰倒是有心了。” 顾明月抬眼去看穆蕴,却见他正呆呆望着自己,轻咳一声,脸颊微热:许多人都在旁边站着,他也不知道收敛一下眼神吗? 穆蕴回神,将火热掩在眼底,手背后握住,免得自己忍不住抱住翩翩,他上前两步,温和笑问:“这衣服穿到身上有哪儿不适吗?” 顾明月摇头,“很舒服,你的试过了吗?” “试过了”,穆蕴笑道,“也很舒服。” 顾攀和顾氏同时咳了一声,顾攀道:“合适就好,翩翩,快回房换下来去,早点吃饭,今天还有的忙呢。” 顾明月看着穆蕴笑了下,转身回房。 穆蕴不自觉上前一步,顾攀说道:“含彰,去客厅坐。” 临近婚期,穆家那边也有很多事要安排,穆蕴吃过早饭,和顾明月说了两句话便走了。 今天顾明月姥姥家的人过来添妆,三个舅舅家的人全都到齐了。 年后才定下亲事的吕芳荷此时看顾明月更加不顺眼,这臭丫头的运气也太好了,她未婚夫竟然能当上宰辅,这做梦也没得好运气简直让人气得牙痒。 自己的未婚夫才是个秀才,长得更是和顾明月的未婚夫比,吕芳荷觉得自己要一辈子都没法和顾明月比了。 二表姐吕芳香年前已经出嫁,这次就没来,只用应付烦她就直说的吕芳荷,顾明月觉得很轻松。 三个舅母一人给顾明月做了两条丝绸棉被,都是大红的颜色,只被面儿的花色各不相同,大舅母做的是锦鲤被,二舅母做的是牡丹花被,三舅母做的是榴花被。 六条松软的被子码放在一起足有半人高。 这两天村里人时常就有两三人结伴过来顾家看顾明月的添妆,见到这上等丝绸做的棉被,都对吕家三妯娌的大方赞不绝口。 这种丝绸被子,还一人送两条,可得二三十两银子呢。 大舅母直摆手说应该的,却也不忘强调这两条被子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于嬷嬷穿过兀自聊得欢快的农家妇人,端着三碗红枣莲子燕窝粥来到顾明月的房间,对正跟小姑娘传授为妇之道的吕老太太道:“外老夫人,喝完燕窝粥吧,还有表小姐的。” 说着放下托盘,先端给两位客人。 吕芳荷接过燕窝粥喝了一口,只觉香滑软烂,是她从没吃过的美味,又连喝好几口才不大喜欢地对顾明月道:“翩翩,你真是走了狗屎运了”,吕老太太这时咳一声,她却还继续道:“找到那么厉害的夫婿,不定多少人嫉妒你呢,你不看紧点儿,以后你夫婿被其他女人抢走可笑了。” 于嬷嬷皱眉,这位表小姐没什么心机但说的话却很难让人喜欢。 吕老太太斥道:“少说两句吧,要不出去找你娘。” “姥姥,没事”,顾明月笑笑,转而对吕芳荷道:“表姐,像你所说那种需要看紧才不会被其他女人抢走的夫婿,可不能嫁。不过你放心了,我家穆蕴不用看。” 吕芳荷冷哼。 于嬷嬷看着这个自己伺候了二十多天的小姑娘,越发安心,当初同意到焕大爷家做教养嬷嬷是她做的最正确的决定,这小姑娘聪明灵透,所嫁的人还是威势赫赫的穆相爷,以后她这把老身子骨算是养老有靠了。 这边吃完燕窝,顾明月唤照云送到厨房去,三个舅母此时笑着走进来,拉住顾明月好一通赞。 顾明月都要不好意思了,舅母们才进入正题。 大舅母希望天傲表哥一年后能够考中,二舅母没有儿子便希望能给她外孙介绍个好夫子,三舅母希望她家天侠能进入县学。 顾明月:… 天傲表哥成绩不错,只是之前因为工藉而被学官的有色眼镜拒之门外,她倒是可以找穆蕴帮忙。 二舅母这里也不是问题。 三舅母提的却有些困难,天侠表弟从小喜欢舞刀弄枪,根本不是学习那块料,让他进县学不是和作弊一样吗? 顾明月想了片刻,都没答应。 天傲表哥若是今年依旧因为工藉被卡在合格线外,她暗中帮一下便是了。 二舅母和三舅母的问题他们自己其实就能解决,自己不能给穆蕴揽事,若开一例,往后他们就不得安宁了。 见外甥女不愿帮忙,三个妯娌心里不高兴,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吕老太太说了她们两句,便将人都赶走了。 不过吕老太太到底也是关心自家孙子的,走之前偷偷对顾明月道:“你天傲表哥那儿能帮就帮一下,县学的学官都说了,他有学识,只是因为家里是工藉,上面的学官在公布名次时便抹了他的名儿,还给弄了两科不合格的。” 顾明月对老太太说她本来便是这个打算,只是不敢叫大舅母知道,免得她宣扬得如科场作弊一般。 吕老太太听了连连点头,直笑夸她事情想得明白。 接下来两天,顾明月的三个姑姑也相继给她送了添妆过来,令顾明月惊奇的是,三婶娘家那边的人也给她送了添妆。 三婶当初生燮儿的时候,三叔派人去赵县那边送了喜面,三婶娘家的大姐二姐都赶在燮儿满月前一起来了。 当时来的人只有三婶的大姐二姐和她大姐家的三儿子,但因为泡面生意越来越好,三婶后来陆陆续续地将几个外甥都叫过来帮忙。 对于这件事,奶奶还很不喜欢,觉得三婶是打算把家里的东西都搬到娘家去。不过三叔很同意,他在顾家这边找不到什么帮忙的,三婶那几个外甥又都是踏实肯干没有什么花花肠子的,三叔说用着总比外人放心。 顾明月都没怎么见过三婶娘家的人,三婶带着她大姐二姐来送添妆,尽管觉得这礼不应该,顾明月还是向她们表示了感谢。 晚上,母亲说起,顾明月才知道三婶的大姐二姐家都想在这边安家,以后就跟着三叔求生计了,见她出嫁,便想跟着村里人随一份礼。 且他们算是拐弯亲戚,送添妆也说得过去。 276 晴朗 末了顾氏笑道:“以后这个礼我们还就行了,你不用管。” “不过几件礼物的事”,顾明月说道,“我不能总沾爹娘的光啊。” 顾氏又好气又好笑,“这孩子,还没嫁走呢,就跟你爹娘生分起来了?” 顾明月撒娇:“我只是不想让爹娘替我还礼,什么生分啊。” 第二天,顾明月去给她娘要来礼单一看,才发现竟然有这么多人送了添妆,怪不得家里的空房间都被装满了。 于家几个兄弟也有添妆送来,尤其是于三哥,这添妆礼送的顾明月都不好意思要了,不过想到平时的时候于三哥还送给她送东西,此时送好几大箱子顾明月也觉得可以理解。 添妆礼不好退回,她只能在以后于三哥家里的孩子成亲时再还回去了。 成亲前一天,顾焕拉来一辆彩画金漆的马车,进门就喊顾明月:“翩翩,快出来,看看我给你做的马车,拉上两根红绸,明天你就坐这个出嫁,肯定要比轿子舒服。” “焕大哥,这个车上的轮子真奇怪,怎么有一圈黑带子?”马车边围了一群人,七嘴八舌问来问去,不过顾明月还是最先分辨出熠儿的疑问。 顾焕回道:“有了这个,马车走起来才更稳当”,转头看见顾明月过来,他笑道:“翩翩,快上来试试。” 顾灿一蹦一蹦地喊道:“我也要坐上去”。 马车只有一个圆形的穹顶,四根撑着穹顶的柱子上有漂亮的彩画,前面如果套一匹白马,和神话中的马车也没什么差别了。 顾明月摸了摸轮胎,“焕大哥,你这些天都在做这个?打气管那些东西也都做出来了?” “都是些小机巧,好做得很”,顾焕说着抬手示意顾明月上马车,“走,我拉你们走两圈,灿儿熠儿不是也想坐坐?快上来。” 这话一落,有好几个在顾家玩的小孩子都吵嚷着要坐马车,顾焕点了两个比较乖巧的小女孩给抱上去,等自家堂弟堂妹也坐好了,便跳上车扬鞭驾着走出门去。 小孩子们的惊呼笑声随之响起。 在顾家帮忙的一些大人议论起来,都说焕子这主意不错,看那马车走起来也不是哐哐嘡嘡的,再弄几个红绸花一挂,比轿子气派又舒服。 顾焕让马车在外面转了一圈便原路返回,问后面的顾明月道:“这轮胎子做的可以吧?” “嗯”,顾明月笑道,“作用特别好,没想到你们一个月不到就做出来了。” “其实一点都不难…”,说话间马车穿过大门,马儿四蹄稳健地停在顾家院子中。 顾明月刚下车就被照玉拉走了,于嬷嬷要给她绞面修剪手指甲脚趾甲,待会儿还有两三个“美人浴”要泡。 端正地坐在凳子上,顾明月听着于嬷嬷安排的美容步骤有些头疼。 外面的说笑声一阵阵传来,似在绑红绸花朵装饰马车。 “小姐,明天就是出嫁的正日子,您今天可不能胡乱跑,好好待在家里才最是稳妥”,于嬷嬷一边仔细看着小姐的面部一边说着,但她倒是不敢提什么不吉利的字眼,看了片刻又说:“小姐的面皮白皙细嫩,倒不用绞,咱们再看手指甲。” 一直天色泛蓝,顾明月才从淡香宜人的浴桶中爬出来。 吃过晚饭,顾氏让女儿在院子里走着消了会儿食便赶她回房睡觉。 顾明月看看天色,“才刚过酉时,我平时都是戌正才睡,这么早睡不着。” 顾氏严肃:“睡不着也得睡,明儿个寅时你就得起来上妆,快回去睡。” … 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明显比刚才小了许多的说话声,顾明月知道明天后自己再回家,就是不一样的身份了。 这是她作为无忧无虑女儿的最后一天,她要有自己的家,渐渐的她的生活重心也会发生转移。 难怪越临近成亲这天爹娘的心情越不太好,这就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吗? 虽然以后爹娘还是爹娘,弟弟还是弟弟,但最重要的那个位置终会被穆蕴和以后的孩子占据。 想到此处,顾明月也有些伤感。 “翩翩”,穆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顾明月由侧身躺平,便看到越发显得丰神俊朗的男人,“你怎么来了?成亲前见面不好。” 穆蕴也担心不好,但他想见她的心情更迫切,此时听到翩翩这么说,他连呸三声说道:“童言无忌,那些说法我们不信。” 不信?不信你还呸什么。 顾明月好笑地看着穆蕴。 穆蕴翻身上床,将顾明月抱在怀里拍拍她的背:“睡吧。” 顾明月窝在他怀里,却是难得的安心,刚才那点儿小伤感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顾明月唾弃了下自己的好色,抱着穆蕴的脖子就闭眼睡着了。 穆蕴看着她的睡颜笑了笑,琢磨着明晚该怎么度过。 刚过寅时,一夜未熄灯的顾家院里传来脚步走动声,不知何时睡着的穆蕴警惕地睁开眼睛,向外看了眼,轻声唤醒顾明月便无声离开。 … 这天天气很好,不过给顾明月留下的印象只有一个字:累。 她从被穆蕴唤醒,衣裳还没穿好,外间值夜的照玉已经开门请了于嬷嬷和一串丫鬟进来。 然后顾明月就被按在梳妆镜前好一通捯饬,直到天色大亮,她才上好妆,还没刚松一口气准备让照云端些小菜来吃吃,她娘进门来将众人都赶了出去,塞给她一个泛黄的本子叫她快点趁这会儿没人来看一看。 顾明月挺直着脊背把小本子举到眼前看了眼,红晕一下子从脸上蔓延到脖子根儿。 前世她去展冥家之前,她娘给她看的就是这个小本子,但那时她不懂男女之间的事,看到这上面赤身裸体抱在一起的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现在却不同,顾明月看一眼就收起来不敢再看了,脑子里的画面却很活跃地往外跳,都是前世那些和穆蕴在一起的场景。 那其实是很不愉快的事情,脸上不好意思的晕红很快消失干净,顾明月忙抬手捶捶脑袋不再让自己想那些。 辰时二刻,迎亲队伍已经进了顾家村,穆蕴骑着膘肥体壮颜色漂亮的枣红大马走在八台花轿稍前方。 以为迎亲队伍至少要到巳正才来的顾家众人:… 随即就有些乱了,顾明月正在小心地吃汤圆,这还是她爹担心她路上饿特意让人下的,只是她才吃两个,就听到外面的人纷纷在喊:“花轿到了”。 顾明月还如在梦中,焕大哥和其他几个堂哥就进门来背她出去。 因为之前没有商量好,穆蕴这边带着花轿来了,顾家人也没必要坚持坐花车,直接将顾明月送到了轿子上。 顾明月坐稳后,扶着她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才放开,随之是顾炼低沉的声音:“翩翩…祝你幸福。” 顾明月点点头,听见炼大哥笑了声退后一步,盖头外的光线一暗,是轿帘放了下来。 顾明月想起以前见过的别家女孩出嫁情景,上花轿前还能和父母说两句话,怎么到她这儿就这么急急忙忙的! 花轿早到一个多时辰,顾家人这时正忙得团团转呢,装嫁妆,到穆家下轿时需要用到的东西…一个个忙得连新娘什么时候上了花轿都没注意到。 穆蕴不关心那些,看到翩翩上了轿就耐心地守在旁边。 不过顾明月的嫁妆实在有些多,光顾焕早晨时送来的五辆马车都装不完。 穆蕴等了会儿,见嫁妆箱子已经装好十几车,在轿窗边和顾明月一声,他上前与岳父岳母告辞,抬手示意奏乐,便带着花轿在前走了。 顾攀和顾氏相视一眼:怎么有种抢亲的感觉? 前面装嫁妆的马车已经赶到停在镇里码头的大船上时,顾家这边还有嫁妆车没有走出门去。 这真正的十里红妆连绵,许多年以后还频频被见到此等盛况的人提起。 一个半时辰后,花轿到达穆家,顾明月此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挽弓将花轿射中三箭,穆蕴便撂了弓快步上前,撩开轿帘伸手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 顾明月看着出现在盖头下白皙干净的大手,不由勾起嘴唇,紧紧回握住那只手,不管外面多么喧嚣,此刻她心中却无比安宁。 穆府外围了许多过来参加穆相婚礼的人,当看到穆相小心翼翼将花轿中的人扶出来时,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在那个火红身影上。 “嫁衣真漂亮,只那上面的宝石我们就两辈子都买不起”,有人低声跟旁边的同伴说道。 是啊,能穿上这样的嫁衣,这辈子便值了,更何况穆相还是那么优秀的夫婿。 跟着父母过来参加婚宴的少女看向穆蕴的眼神越发灼热,现场的已婚女子大多是羡慕,有些却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心理。 “不知道这样的温柔能守多久呢?”吴丝语笑着看了眼旁边面无表情的黄素,“不过嫁得高便好,丈夫怎么样也不那么重要,我们其实更应该为翩翩祝福。” 黄素没说话,只看着前面红色的身影。 顾明月走没多久就觉得双腿无力,穆蕴察觉到她的吃力,握着她的手一紧,便用有力的双臂将她抱了起来。 绣满繁花的嫁衣逶迤垂下,一个小孩子看到上面宝石亮晶晶,蹦跶着跟在后面想要拽一颗下来。 顾熠和顾灿兄弟俩都在后面的嫁妆车上坐着,见此,顾灿跑过去拉住那小孩:“别拽我姐的衣服,给你个糖吃去吧。” 这是承恩伯府家的小孙子,才不稀罕那一个糖,不搭理顾灿还要去拽那亮晶晶的东西,刚迈出一步就被快步越过人群的承恩伯拉到后面去了。 顾灿忙转身跟着,以防再有小孩子拽翩翩姐的衣服。 顾熠是个大孩子了,不好跟小孩计较,但也在后面紧紧跟着。 看到这幕,黄素忍不住笑了笑,突然觉得小孩子也挺可爱的。 吴丝语随着他的目光看到那胖乎乎的小男孩,心中一阵阵不舒服,又有些焦急,他们夫妻房事规律,她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怀上? 想到这个,吴丝语没心情去看接下来的拜天地了,对黄素道:“我想回家,你走吗?” 黄素说道:“既然来了,总要喝一杯喜酒,你如果不舒服可以先走。” 吴丝语下意识便想讽刺他,话到嘴边又咽下,“别留太久。” 黄素当然不可能留太久,他看着她嫁人的大礼完成,因她而生的那些爱以及错过的恨都好似挽上了一个结。 从今往后,对他来说翩翩只是一个因他的懦弱而错过的女子。 喝过一杯喜酒,黄素走出宾客熙熙的穆府,来到大街上,耳边还时不时能听到关于刚才那场婚礼的讨论,运送嫁妆的车依旧成对地向穆府行去。 黄素勾唇笑起来,最后停在一家酒馆前,走进去要了两壶酒慢慢独酌。 … 展冥已经在父母的安排下定了亲,早就知道那个姑娘会嫁给别人,此时他的心情很平静,也没什么好伤心的。 虽然他很喜欢顾姑娘,但总归没有深入相处过,放下就很容易,这天她要嫁人,他只是让下人送去一份贺礼便罢了。 毕竟前些日子她的及笄礼他才去参加过,这次人不到也不算失礼。 高产水稻现在已经收过两茬,堆在家里的粮仓中将近有一万斤了,如果下一年献给朝廷,至少能推广至三个省府。 如今朝廷能臣倍出,且都是穆蕴直接提拔上来的,展冥觉得自己在帝京很难发展起来,便有打算下一年开春献上高产稻然后向议事处请求去担任外地大员。 将这些计划在心里过了一遍,展冥收起公函下衙回家。 因为穆相大婚,衙门里有头脸的人都去送礼参加婚宴去了,倒显得冷清许多。 展冥现在是议事处的官员,从六品,不高,却也不低,想要更进一步还得好些年打拼,这也是他想外任的最大原因。 走上热闹的大街,见好些人扶老携幼地都往同一个方向去,展冥有些疑惑,跟在后面的小厮清明已经拉住个背着小女孩的大汉,问道:“大哥,你们这是往哪儿去啊?” 大汉心情极好,指指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这四处的街上都有穆家设的流水宴,今儿是相爷大喜的好日子,宴席从中午开始要延续三天,鸡鸭鱼肉炖肘子样样不少,据说主厨的还是聚仙楼鹊喜楼的大厨师。这么好的席面,只要咱们去说一句吉利话,恭喜相爷和夫人白头偕老什么的,便可以随便吃了。” “爹,咱们快去吧”,小女孩吸溜着口水,“晚了娘给我们占的位置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好,这就走”,大汉笑着答应,走前对清明道:“小哥儿也可以去看看,这席面便是富贵人家都不一定经常吃。” 说话间背着女儿大步走了。 清明咂咂嘴,看了看源源不断往北街去的人,“大人,这么着三天下来,得花多少银子啊?” 展冥暗想照此看来,能得夫家如此重视,顾姑娘嫁的很不错,他并没有再理会肉痛地在算银子的小厮,抬步走了。 清明没有听到少爷的回答便自己掰着手指头算,好片刻才大喊一声追上自家少爷:“大人,这样三天下来最少得三十万两啊!” 277 回门 顾明月推了推将她紧紧箍在怀里的人,身上的酸疼提醒她昨晚战况的激烈。 本来她和穆蕴说好了,到她十八岁的时候再那啥,穆蕴还答应得很干脆,但喝过交杯酒之后,一切的发展就不以人的意念为转移了。 铺天盖地的吻让她有些呼吸不过来,不过想想自己总让穆蕴吃亏,顾明月便顺从地躺在床上任由他吻,被吻到情动处也会回吻他。 想到后面的场景,顾明月抬手捂脸暗骂自己意志不坚,到最后竟然被自家男人的美色蛊惑,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起身。 穆蕴昨晚酣畅淋漓地把他的翩翩从内到外吃了一遍,虽担心她受伤,之后还是抱着她亲吻良久,自从有冲动除梦、遗外穆蕴就没有发泄过,情到深处饶是他的自制力再好还是控制不住失态了,终于暂时餍足,宽大的双人床上已是一片狼藉,顾明月累得迷迷糊糊睡着了,穆蕴看着她身上因他激动而留下的青紫吻痕心疼坏了,即便在餍足的情事后他只想抱着她沉入睡眠,他依旧抱起她到室内的浴池中清洗了一番。 清洗的时候当然又不免吃好些豆腐,如果不是一直告诫自己翩翩还小,穆蕴定会彻夜不睡。 给翩翩上过药,穆蕴便抱着她睡着了,一睡就睡到此时,人都醒了他还没有丝毫察觉。 顾明月盯着穆蕴的睡颜看好片刻,不得不承认她昨晚会被美色诱惑一点都不怪她,不期然又想起他额头布满汗珠却为她隐忍的模样,顾明月心痒痒地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牵动酸痛的肌理,她闷哼一声倒下来,却是腰身一紧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箍在某人身上。 “醒了还装睡”,顾明月说道,声音沙沙的。 穆蕴听到她的声音,身体迅速起了反应。 二人之间一丝布料也没隔,顾明月很清晰地察觉到他的异样,连忙手脚并用地想要爬出他的怀抱。 穆蕴难耐地倒吸口凉气,轻轻拍了下她的小屁股,嗓音极为低沉沙哑:“别动,今天你都不想下床了?” “流氓”,顾明月低声说道,当下只得以尽量不刺激他姿势靠在他怀里,开始兴师问罪,“我们说好的昨天不圆房,你没做到,怎么罚?” 穆蕴将脸埋在她颈窝忍笑,在顾明月气恼之前,详细复述昨晚二人之间情景:“翩翩,昨天我说带你去浴池降降温,可是你两手圈着我的腰不让我走,我若是还能忍住,那我就不是男人了。” 顾明月被他说得脸颊发烫,那种如仙似梦的感觉又来了,眨眼间就将她的双颊眼角染成一片诱人的粉。 穆蕴忍不住低头在她脸上亲了又亲。 “就算是我意志不坚定,你也得坚定”,说着她抬眼看向穆蕴,“如果这一次就怀孕了怎么办?我不要这么小生孩子…” “哈哈”,穆蕴忍不住大笑出声,捏着她有些委屈的小脸好一通揉搓亲吻,“傻丫头,我也舍不得让你这么小就生孩子,放心,不会怀孕的,昨晚我都帮你清洗干净了。” 顾明月沉默一瞬,脸上的氤氲的粉色更红了几分,她推开穆蕴,默默转身拉起被子裹住自己,“你快起床。” “还早呢,再睡会儿”,穆蕴上前些连被子带人拥在怀里,“每天都让我从咱们的被窝儿里早早起来,你不心疼我?” 顾明月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大半年的时间了,这人都没有睡过一个懒觉,且还得天不亮就起来。 顾明月瞬间心疼,不忍心再催他,好片刻她才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转过身唤了穆蕴一声。 “嗯?”穆蕴睁开微眯的双眼看着她,双手很温情地拍抚着她光裸丝滑的脊背,喉结上下动了动,他笑着柔声道:“翩翩,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我们之间还用不好意思吗?” 和穆蕴什么超越下限的事情都做过了,顾明月知道不用不好意思,但想到要说的事她还是忍不住脸红,“我们以后也要那啥吗?” “那啥?”穆蕴开始时是真的疑惑那啥是啥,接触到翩翩不敢与他对视的双眼,立即反应过来,却依旧坏笑道:“翩翩说的那啥是啥,你不说清楚我不知道啊。” “就是那…”顾明月解释一半回神,在他胸口砸了一拳,“不知道算了,以后都不要碰我…也别让我碰你。” 穆蕴低头在她额上啄吻,轻抚她的脊背,声音里带着浓浓笑意:“为夫知道错了,不该揣着明白装糊涂,给翩翩亲一下道歉。” “那你明白什么了?”顾明月捂住额头不让他亲。 穆蕴好笑,“翩翩是不是担心我们以后经常那啥,万一让你怀孕了?” 顾明月眨眨眼睛。 穆蕴又忍不住凑上来亲她的眼睛鼻子嘴唇,模糊道:“下午我们去药房做两颗避子丹,我一颗你一颗,三年之内绝对不会让你怀孕的。” “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吧”,顾明月问道,如果这可能导致以后怀孕困难她是不会吃的,毕竟她很想要个孩子,只是现在生育会对她的身体很不好罢了。 穆蕴听她这么说,眼中的笑意更加浓柔,“一点负面影响都不会有。” 顾明月这才放心了,她看向遮着两层窗帘的窗户,问道:“现在应该不早了,我们起吧,吃过饭就去做避子丹。” 说完觉得自己如此急切有些好色。 穆蕴虽然很了解顾明月,却也不能准确地猜到她的小脑瓜里都想些什么,闻言心情甚好地点头:“夫人总能急我之所急。” 顾明月:“…” 已经是巳时,依旧不见平时到点儿便起床的爷叫人伺候,十个婢女分两排站在门口恭敬地等着,半点不耐烦都不敢有。 婢女们正出神,屋内传来叫来人的声音,领头的两个婢女神情一怔,推开门鱼贯进去。 因窗帘遮挡而昏昏的房内流动着令人面红耳热的麝香气,这麝香气息中还混合另一道淡淡馨香。 婢女们将头埋得更低,不敢多看,按照以往的规矩放洗脸水的放洗脸水开窗的开窗,比之以往开窗的多了项拉窗帘的工作。 顾明月和穆蕴已经大致穿好衣服,她看看一下子将屋子塞满的漂亮婢女又看看自家男人,低声在他耳边道:“你真好艳福。” 穆蕴咳一声,叼到窝里的翩翩就是不一样,这醋吃得多好。 他从丫鬟端来的托盘中挑出一个漂亮的压裙玉玦给顾明月系到腰上,咬了咬她的耳垂低笑:“我认识你不久后都是自己穿衣服,然后才让下人进来打打下手。” “毛病都是越惯越大”,顾明月说道,也挑了块玉玦给穆蕴系上,“不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听着两位主子的话,婢女们将头埋得更低了。 两人你帮我穿衣我帮你梳发,好一会儿才轮到婢女们大显身手。 于嬷嬷以及照云那三人都跟着顾明月来了穆府,在这些穆府的丫鬟进房里伺候没多久,照云三人也来了。 见小姐洗漱好,照玉便要上前帮小姐梳发髻,平日里她在家就只用做这些,但她刚迈出两步就见姑爷拿着梳子站到了小姐身后,忙止住了脚步。 照玉心想待会儿姑爷梳不好,自然会吩咐她们的,自己还是不要往前凑了。 然而出乎照玉和一众穆家侍女意料的是,爷竟然梳得一手好发髻。 两拨婢女没心思比谁在主子跟前更得脸了,一个个担心自此以后她们会不会成为废人。 接下来两天,穆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带着顾明月在府里府外玩耍,晚上吃过饭就早早关上门抱着她研究春宫册。 顾明月几乎被穆蕴的丰富藏书惊呆了,好容易适应了这些工笔清晰的图画,下一刻就被穆蕴粗鲁地摁在床上胡乱地一通亲。 现在的穆蕴只想快点吃肉,对于开拓新姿势的事情兴致缺缺,只要是和翩翩,即便是最传统的姿势也能让他激动得如登仙境。不,比仙境上那种飘飘凌云之感更美。 早晨,顾明月从沉睡中醒来,看到昨晚她特地拿到床头的沙漏上显示的刻度已经是辰正,她忙坐起来穿衣。 身旁是明明已经醒来却看着她半点叫她起床意思都没有的穆蕴,顾明月气得牙痒,抬脚在他胸前踹了一下:“今天要回门,你不早点叫我就算了,还不快点穿衣服。” 穆蕴心情很好,一大早就被翩翩打情骂俏这小日子太幸福了,大手握住她的脚踝送到嘴边亲吻,他笑道:“谢夫人赏脚,不过您老别着急,咱家里有船,半个时辰不用就能到家。” 顾明月顿时被他狗腿的语气给逗笑,动了动脚踝催促:“那你也得快点起床啊。” 顾家,这天一大早顾攀和顾氏就起来敞开了大门,叫下人们杀猪宰羊,等着他们嫁为人妻的女儿归宁。 送姐姐出嫁后,顾熠没有立即去上学,准备等姐姐归宁后再回去,因此也是一大早起来,将姐姐平时用惯却没有带走的小玩意儿给收拾起来。 顾灿又长一岁,顾氏便让人给他单独收拾出一个房间,此时听到外面说话的动静,他套上衣服揉着眼睛出来:“翩翩姐回来了吗?” “还得会儿”,顾熠回了句,看到放在窗台上的小木鸟,拿下来试了试依旧完好,便放到小箱子里,接着继续专心收拾姐姐的东西。 姐姐在姐夫家肯定一时半会儿不得习惯,这些小东西都捎过去。 顾攀见了儿子收拾的这些,说道:“廊下那个鹦鹉,记得也让你姐带走。” 顾明月出嫁当晚,能能没在家里找见她,扑棱着翅膀飞到顾攀和顾氏跟前直喊:“你们女儿不见了,快派人去找啊,说不定是被人绑架了。” 顾氏当时便好笑道:“这小东西难不成还成精了”。 顾攀让人捉住这只一直吵闹的鹦鹉关到了笼子里,家里才清净下来,不想第二天这小东西就蔫搭搭的,看见顾家人还会十分逼真地翻白眼。 一家人都好笑不已,强灌了些水才没让它渴死。 顾熠对鹦鹉解释说姐姐是嫁人了还会回来的,鹦鹉依旧半死不活样,这时卧在鸟笼里连羽毛的颜色都不那么鲜亮了。 顾熠收拾好小玩意跑过去戳了戳鹦鹉:“能能,我姐一会儿就回来啦,让她给你带走,你快吃点东西吧,不然飞不走可不赖我们。” 鹦鹉抬了抬圆圆的眼皮,这才挪挪身体啄一颗小米咽下去。 … 早饭后一个时辰还不见女儿回来,顾氏到门口看了两三遍,转回来坐在正查看菜单的丈夫旁边,“这咋还没人影?咱闺女不会是在穆家受什么委屈了吧。” “不能”,顾攀说道,“才刚巳时,着什么急。” 说话间,外面传来顾柏的笑声:“翩翩丫头还没到呢?” 顾攀放下菜单,和顾氏一起出门来,“没呢,不过应该也快到了”。看到大哥带来一只热腾腾的烤羊,又说道:“大哥你人来就是了,怎么还带菜?” 顾柏哈哈笑道:“昨个儿去临县看地,在那儿一家酒楼吃的,这羊烤得忒好吃,想起今儿翩翩要回门,就让他们烤好送来一头。毕竟含彰是宰辅大人,咱们弄几个新鲜菜总没错。” 说着吩咐身后的小厮将烤羊送到厨房去,反正二弟家有烤炉,凉了再烤烤应该还一样新鲜。 顾攀听此也不再多说,转头叫照顺照兴去村里请族长还有女儿的一些叔伯们今儿上午来他家陪客。 虽然知道不用说那些人都回来,但按规矩,出嫁女回门亲缘关系近的叔伯过来都需要请一声的。 不多会儿,大伯娘和顾焕就先后过来了。 顾焕不太好看的脸色在到二叔家门口时挂上几分笑,家里顾秀水因为大前天他给翩翩送的那些嫁妆还在闹,想起这些顾焕就恨不得把这个妹子快点嫁走。 如果不是她整天这事儿那事儿,给她的嫁妆不会比翩翩的少,但这妹子的想法顾焕真是不理解,好似他给翩翩一根针的东西就抢了她一条金的利益一样。 有时候顾焕都怀疑,这是不是他亲妹子。 278 言语 正想着此事不痛快,顾焕就听他娘在和二婶说:“这不,水水又跟家里闹呢,闹着要让焕子给她准备嫁妆,还说必须比给翩翩的厚上五成,你说气人不。” “娘,你跟二婶说这个做什么”,顾焕皱眉,知道他娘也在心疼他送给翩翩那些嫁妆,不过两万两的东西,在家说过就是了怎么到二叔家还说? 况且这些东西连他该给翩翩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 顾柏听到这话脸色同样不好看,妇人就是目光短浅,如今只有担心翩翩不要他家东西的,怎么还嫌送的东西多? “说这些糟心事干啥”,他沉下脸道,“水水就是给你惯出来的脾气,明儿找媒人跟周家的人提提,让她赶紧出嫁去。” 在家一天天的不安生,顾柏这时对女儿也没了多少耐心,小女孩吵闹就吵闹几句吧,水水却越发不像话。 好容易梨梨消停下来,她又开始蹦跶,前两天还嫌她哥不读书,顾柏当时差点拿大耳刮子扇她。 儿子如今有这成就,他死了见祖宗都有光,但女儿好日子没过上几天竟嫌起她哥的工藉身份了。 顾柏摇头叹气,等女儿出嫁时真是多余的嫁妆一份不能给。 顾明月和穆蕴巳正到的家,彼时她家已经等满了人,见他们的马车到来,皆是出迎到大门外。 穆蕴被堂兄们客气客气地请到正厅,顾明月则被她娘拉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进到房里,顾氏第一句问的就是:“在穆家没受人欺负吧?娘听你爹说大户人家往往有欺主的刁奴,尤其是那些在爷们跟前伺候的一等丫鬟,常比主子们还神气,穆家可有这样的下人欺负你?” “没有”,顾明月笑道,“穆蕴家的丫鬟都很守规矩的,娘,你看这是我昨天上街时和穆蕴给你们挑的礼物。熠儿呢…”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道:“被咱娘关在外面了。” 顾明月失笑,走过去给他打开门。 出嫁的女儿回家来,都是有些话要和娘说说的。因此大伯娘们看到房门被打开,也只是笑笑,并没有过来打扰。 其实顾氏见女儿红润漂亮的脸色,就知道不必多问,自家孩子在穆家过得肯定很好,但做娘的总是会担心孩子。 如今再仔细一看,顾氏才发现女儿身上由内而外地透出一股子幸福气息,不由放心地笑了笑。 但是很快,顾氏心里又有些发愁,女儿这段时间过得越幸福以后便伤心不振的可能便越大。 看着坐在一起说笑的儿女,她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只能希望穆蕴是个专一的,能一辈子对翩翩这么好。 虽说当初定亲时穆蕴保证过不会娶小,但如今他是权倾朝野的人物,那点子保证能做得什么准。 顾氏暗想,一年后她也得像她娘当初那样好好跟女儿讲明白那些道理。 “姐,你手腕上怎么有一圈青紫?”这时顾熠突然沉脸问道,猛然拍桌站起来,“姐夫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有,你快坐下”,顾明月忙拉起因为给弟弟拿玉石棋盘而露出一些的袖子,她里面穿的是件窄袖棉内衣,应该露不出多少啊,真不知道她家熠儿的眼睛怎么长的,当下扶着袖口笑道:“你姐夫才不敢欺负我呢,快看看这套围棋,你之前不是说想学吗?” 但在顾熠眼中,姐姐这是强颜欢笑,他可没错过那一圈刺眼的青紫,成亲才三天这个姐夫就打他姐,是可忍孰不可忍。 顾熠转身说道:“姐你放心,我一定揍得那丫爹娘他都认不出来。” 顾明月:你还学会骂人了! 顾氏立时就明白其中内情,起身拉住怒气冲冲的儿子,好笑道:“你个傻小子,小点声音,别出去乱说,小心别人笑话你和你姐。” “娘”,顾熠不可思议皱眉,“难道担心被人嘲笑,就这么看我姐被人欺负不成?” 顾明月想到昨晚被穆蕴钳着手腕这样那样的情景,面对如此较真儿的弟弟,脸红地说不出话来,当时已涂过药了怎么现在还有痕迹?害得她这么窘,回去后必要让穆蕴好看。 心里的想法只是一瞬,顾明月笑着解释道:“那一块是我起床时太着急不小心在床帐磕的,跟你姐夫没有关系。熠儿,姐姐回门你要吵吵嚷嚷让人过来看热闹吗?” 顾熠摇摇头,“姐,你若是受委屈一定要说,别担心被人嘲笑而闷在心里,我和爹娘都不怕什么嘲笑。” 顾明月急忙点头,“我知道,只是姐姐真的没有受委屈。” 顾熠看他姐不像说谎的样子,气愤这才平复些许:“这就好”。心想今天是姐姐的回门日,他暂且不追究了,以后如果再看到姐姐身上有半点伤痕,就算姐夫是皇帝他也得找人套麻袋将之狠揍一顿。 “傻儿子喂”,顾氏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叮嘱道:“出去可不准瞎说。” 顾熠哼道:“我又不傻。” 顾明月低头,摸了摸发烫的脸颊。 顾氏打发儿子出去,刚跟女儿说几句贴己话,外面就响起好些妇人说话的声音,这些人都是来看回门的顾明月的,想通过她的面色判断她在夫家过得顺不顺心。 不少人都觉得这丫头嫁到宰辅大人家,那夫婿对她再好她也不能事事如意,虽然只有短短两天,少不得要受到穆大人家哪些长辈磋磨呢。 然而看到眼角含情容光焕发顾明月时,众人都有种距离感,明明眼前还是那个丫头,但她身上少女和少妇融合的风姿以及举手投足间的从容雅致,一瞬间让人都没勇气在她面前开口。 有顾氏说了句话,妇人们才渐渐恢复些许。 顾明月本来就和这些大娘婶子们没什么好说的,现在她娘和这些人聊起来,她便转身向客厅那边走了几步。 刚看到穆蕴,他就看过来对她笑了笑,然后才礼貌地和旁边的大伯说话。 没人灌他酒顾明月便放心了,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家里人也没几个敢灌他酒的。 吃过午饭,又有些刚出嫁或还未出嫁的和顾明月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来她家玩。 本来想睡会儿午觉的顾明月只得打起精神,让人端来茶点和她们说话。 一开始大家说得还比较愉快,顾秀水笑着过来加入后,气氛几度僵滞。 “听说有些钱的人家都爱豢养歌女,像我嫂子她三哥,可是样了一百多个呢,女人一多就不值钱,我嫂子她三嫂一个月都见不到丈夫一次呢”,顾秀水突然掩住嘴巴,笑道:“我都是瞎说的,翩翩你别放在心上。对了,你家有没有歌女啊,设个宴请我们去听一听吧。” 来的人中有林郑两家的女孩子,此时都忍不住看向顾秀水,外人还不好意思上来就捏顾明月痛处,怎么她们自家姐妹倒一点面子不留。 果真是自家人不用客气吗? 顾明月目光平静地看了顾秀水一眼,只见她一身嫩绿宽大衣裙,内里样式别致的洁白棉衣露出一截,嫩绿葱白搭配显得分外清新,而她脸上也化层淡妆,倒是将一般的容貌提上去两分。 顾明月笑了笑,“我家好像的确有几个,不过都在帝京边儿的小庄子上住着,他不喜欢家里有太多外人,你若是想见识歌女是什么样的,可以去青楼看看,那里面多的是呢。” “顾明月,你凭什么侮辱我?”顾秀水委屈喊道,她知道顾明月现在飞上去了自己若想和她一样就必须在得到穆蕴青睐前与她交好,但是她却怎么都忍不下胸中一口恶气。 “我侮辱你了吗?”顾明月的声音冷冷淡淡的,“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不欲与这人多纠缠,顾明月正想直接赶她出去,穆蕴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朝她伸着手道:“翩翩,走,我们回家了。” 穆蕴耳力过人,已将刚才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厌恶至极,当即便决定带翩翩走。 此时,房间里的女孩子们都下意识站起身来,但敢看向门口高大身影的人并不多。 以前这个俊美男子是翩翩的未婚夫,出身世家已是她们想到都想不到的贵人,现在更是威势煊赫的相爷,她们便是有些小心思却也不敢往前凑。 顾明月答应一声,女孩子们都很有眼色地说让顾明月快走,她们也要回家了云云。 女孩子们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一道又一道的,瞬间就将屋子变成了鸟笼子。 顾明月拿上熠儿给她收拾好的东西,便径自走了,反正这些女孩子有人送,不用她管。 穆蕴上前两步接过顾明月抱着的小箱子,单手圈着,牵住她就走。 顾明月看了穆蕴一眼,发现他心情不太好,暗想刚才那些女孩子似有若无地哪个没有引起他注意的动作?果真有些烦人的。 出来屋门,穆蕴和顾明月先去跟她父母告辞。 这边酒席还没散,就听说他们夫妻要走,长辈们都留他们多待一会儿。 穆蕴脸上恢复温和的笑意:“我回去还有些事要处理,众位叔伯多担待。” 顾攀想说你有事就先走让我闺女在家住两天,不过又知道闺女已经是穆家的人了,他这么说对闺女也不好。 “既然有事那便走吧”,他摆摆手,“有空多带我闺女回娘家看看。” “爹,帝京离家这么近,我会经常回来的”,顾明月好笑,穆蕴也点头答应。 转身和穆蕴走向门口时,顾明月的眼眶有些发红。 家里人都跟出来送,笑语相謔。 “翩翩”,顾秀水突然快步越过送他们出门的人,喊了顾明月一声,“我这两天身体有些不舒服,能不能跟你到帝京找大夫瞧瞧?” 顾明月转头看她一眼,顾秀水到底想做什么,她那点心思顾明月还自认没有看错。 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她自己不觉得羞耻吗? 再说,帝京离村里也不远,便是真的身体有什么顽疾,这么要求借住到才出嫁的堂妹家妥当吗? 其他顾家人听了,都有些奇怪,这水水身体不舒服啥时候不能去帝京,干什么非要在翩翩回家时一起?焕子家还差这点船钱? 顾焕却是听出来顾秀水不止是想要趁船还想借住到翩翩家,想到某种可能,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铁青。 大伯娘担心问道:“水水,你哪儿不舒服,怎么不跟爹娘说?” “这两天总是会有些头晕”,顾秀水扶了扶额头,“我怕爹娘会担心就一直忍着,刚才突然想起,穆大人或许能请到御医,这才提出来跟翩翩一起去帝京。” 大伯娘听见这话更担心了,扶住女儿问道:“可难受得很,怎么还需得御医?” 顾明月忍着心里的恶心感说道:“恐怕不能帮到三堂姐,我家夫君虽然官职高了那么点儿,御医却不是说请便能请的。” 众人:你逗我们玩儿吗?御医才几品官,堂堂宰辅大人会支使不动? 不过翩翩丫头说什么便是什么。 穆蕴冷冷一笑,如果不是看在翩翩的面子上,他刚才便让手下将这个恶心的想要破坏他和翩翩关系的女人踢出去了。 “本官便是能请到御医,也不是谁都能受得起御医诊治的。”他说道,因着翩翩此话已经说得极为客气。 顾秀水顿时面色涨红,大伯和大伯娘也都抬不起头来。 “都是亲戚,你怎能这么说话?”顾秀水质问。 这边话音刚落,一个妇人拽着个女孩匆匆跑来,未走近便大声问道:“翩翩这就要走啊?”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放在妇人和女孩身上。 妇人是林秋生家的婆娘,女孩儿是其二女,此时穿着一身水红裙,打扮得俏生生水灵灵。 “秋生家的,你这是干啥?”顾概作为一村之长,率先问道。 妇人讨好地笑笑,把身旁的女孩儿往前拉了拉:“翩翩现在是官家夫人了,我就想让我家香儿去伺候她,当几年丫鬟,以后怎么处置也都由穆大人和翩翩处理。” 只差没直接说送她闺女去给穆蕴做姨娘了。 顾氏气得差点上前甩林秋生家的一巴掌,“我闺女今儿个回门,有你这么找不自在的吗?快滚…” “否则别怪我们家动手”,顾攀紧接着妻子的话,脸色黑如锅底,这也太会恶心人了。 “二哥二嫂,你们发什么火呀?”林秋生家喊道,“我可是送我闺女去伺候你们闺女呐,以后她能不念着她姐的恩帮着她姐吗?” 顾家众人的脸色此时都有些不好看,好些妇人暗想帮也自有顾家的女儿帮,你们凑上前个什么劲儿。 顾秀水的心气顿时顺了不少,上前一步道:“秋生婶子说的对,香儿才十一岁就送去伺候翩翩,不是真心对你好谁家舍得送女儿。” 她的话音还在嘴唇边时,空气中便响起啪的一声。 这是顾焕第二次当众打顾秀水嘴巴子,顾秀水先是气得发抖,继而什么也不管地嗷了一嗓子:“你凭什么打我?” 大伯和大伯娘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说着别家的事自家儿女就打了起来。 顾焕拍开顾秀水向他甩来的巴掌,伸手指她:“要点脸,记住你姓顾,别总站在别人那边欺负自家人。你觉得有人送女儿伺候是好心对吧,好,明儿你出嫁的时候,我让人买几个花枝招展的小丫头伺候你去成不!” 顾秀水被说得半点颜面也无。 ------题外话------ 这个月我这个消极怠工人士还收到一百多张月票,就知道你们是真心爱我的,谢谢。 279 花园 “焕子,水水就是说句公道话”,林秋生家的笑道,“你倒是干什么?当众打妹子的脸,你这大哥可做的不地道。” “再不地道也比你做人地道”,顾焕冷笑。 林秋生家的紧跟着道:“我怎么不地道了,送自家丫头去伺候人还一分钱不要,这还不行吗?” “谁看不出你那点花花肠子,说得真是好听。”有人低声道。 穆蕴此时开口,“什么玩意儿都能伺候我穆蕴的妻子,天上掉的金子给你们贴脸吗?滚,若再蹦到我们跟前碍眼,本相倒不介意徇私枉法一回。” 声音平静,却是寒意彻骨。 一语双关的话,听得大伯和大伯娘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顾家众人也纷纷变了脸色,一直以来,他们都觉得翩翩这个夫婿是个温和有礼的人,此时却只因他一句话竟觉寒意透背而出。 穆蕴扫了顾家众人一眼,淡淡道:“本相看在翩翩的面子上对你们都很客气,别太给脸不要脸了。” 说罢握了握顾明月的手,示意她走。 顾明月跟着穆蕴迈步,直到他们登上马车离开,现场都没有一点杂声。 马车轻巧地很快跑过梅林走远了,顾概转头看看顾柏一家,又看看族人:“以后脑子清醒点儿,别挥霍翩翩的情面,万一…出了什么事儿,谁也保不住。” 是啊,那是一朝宰辅,即便脾气再好,也不是他们能随意对待的。 此时再看顾秀水,因她帮着林秋生家的说话在前,众人对她的观感都有那么点儿微妙。 这种会帮外人的族人,还真是有不如没有。 顾攀招呼着族人回家喝茶,心里却在想以后搬到槐花胡同去住吧,那儿谁都不认识自家,清净。 闺女回个门,还有人跑出来送女孩儿,顾攀心里可不干净。 坐上船,穆蕴抱着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的顾明月坐在他腿上,问道:“还不高兴?你还经常劝我不要跟那些不相干的人计较,自己怎么放心里了?” “是个女人遇到这事都不会高兴吧”,顾明月看他一眼,突然拽着他的领子问:“我老了你会不会去找更嫩的?” 穆蕴暗想我还担心你嫌我魅力不够去找更有魅力的呢,只笑着握住她的手亲了亲:“不会,我有你足矣。” 顾明月闻言恩赏似地在他脸上亲了亲,低声道:“我也是。” “翩翩”,穆蕴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沙哑,含住她的耳垂吸吮,“我想要你。” “你回家再耍流氓不行吗?”顾明月被他顶得闷哼一声,“穆蕴,你不要胡来,不然我三天不和你说话。” 穆蕴:“…” 这晚又是一个不眠夜。 早晨,穆蕴神清气爽地穿衣去上朝,走之前亲了亲窝在被子下睡着的顾明月,低笑道:“宝贝儿好好睡,等为夫回来你再起床。” 上过朝,回来和翩翩一起吃早饭,然后去议事处,中午再一起吃饭,下午陪翩翩玩。 穆蕴在心里安排好一天的计划,全身透出一股春风习习的感觉。 朝上大臣们见到这样的穆相,都不由感叹成了亲的人给人感觉就是不一样,看来穆相真的很喜欢他娶的这个妻子了。 一个早朝都没有之前那种胆战心惊的感觉,众臣心底无不默默祈祷穆相能一直这么保持下去。 刘谱现在完全被架空,听着下面的臣子议论朝事,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心里到底还是有那么点再翻身的想法。 下朝前,刘谱说道:“穆相才刚大婚,倒是不必如此为国事操劳,多休几天假也没什么,众卿说是不是?” 臣子们中间一片寂静。 刘谱暗恨。 穆蕴笑道:“对于微臣来说,成婚后的每一天都是在休假了。” 刘谱呵呵一笑,“看来传言非虚,穆相对新婚妻子很是疼爱,只是不知你的妻子是哪家贵女?朕怎么听说是个农家女?穆相这口味,呵呵。” “皇上身在禁宫,消息却是灵通”,穆蕴淡声说道,“有这闲工夫,你不如多读点书充充脑子。” 众臣闻言,一个个倒抽一口冷气,穆蕴以前架空皇上权力但言语上还是尊重的,今天怎么竟拐弯骂皇帝草包! 难不成他还真有颠覆王朝的野心? 好些臣子想到这个可能都皱起了眉头,承平之世,他们不可能做背主之臣,如果穆蕴真有反心,他们还是扶助另一人做宰辅比较妥当。 穆蕴这么说了,自然也料到会有什么后果,但这将近一年时间他已经培养了不少心腹,并不担心那些两面派。 刘谱气得脸色阵青阵白,握了握御座边的长剑很想直接杀了此人,勉强压下怒火,平静地示意得胜宣布下朝。 回到内宫,刘谱直接去了华贵人所在,如今的华贵人该高傲时高傲该小意时小意,尤其得刘谱的心。 但她越是这样会逢迎,刘谱对她的观感就越不好,现在俨然将她当成是一个可以随意对待的玩物。 从华贵人这一年里侍寝最多却半个品级都没升便可见一般。 华贵人见刘谱气冲冲地大步而来,悠然地放下手中的琵琶起身见礼,刘谱摆摆手,骂了声“竖子”,对华贵人喝道:“继续弹。” 华贵人顿了顿,拿起琵琶,眼底顿时涌上来泪花,她忙侧头擦干净,她觉得自己快要忍受不这个人对她的冷待了。 她爱他,才愿意为他改变为他委屈自己。 但是他呢,这一年来越发容易朝她发火。 华贵人每每觉得自己心冷了,想起他经常召自己侍寝,帷帐之间也很激烈,就觉他其实是爱着自己的。 华贵人舍不得放开,只好这样一日日忍耐,很多时候她都想直接问:皇上,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的位置。 琵琶声凄婉缠绵,刘谱听得狠狠皱眉,看向眉含清愁的高傲女子,他有些不明白这女人心里想的都是什么。 怎么天天一副全世界都对不起她都辜负她的脸。 不得不承认,对着这样的脸,刘谱好几次都忍不住施暴的欲望,这时同样,刘谱默念三遍静心静心,才没有一巴掌打到女人那张委屈欠揍的脸上。 一曲毕,刘谱终于平静下来。 他是那种很能忍气吞声的人,许多时候劝自己暂时忍耐,总有一天任何人都不敢轻践踏帝王的尊严。 然而到最后,往往他就会在这样的境遇下变得心平气和。 现在皇权衰微至此,刘谱偶尔想起来,总有种无法面对列祖列宗的感觉,他沉默片刻,看向才华横溢的华贵人,问道:“如果爱妃有很忌惮的人,且现在甚至将来都没有弄死这人的能力,你会怎么办?” 华贵人闻言,稍微一想便知皇上说的是前朝如今权势盖天的穆相,她本来就觉得应是皇权至上,此时又听出皇上的言外之意,便说道:“或许直接杀掉也未尝不可,臣妾知皇上说的是谁,前些日子臣妾听您说那人才娶妻,您何不以召见他们夫妻赐宴为借口,鸩杀呢?” 说完,华贵人不安地看了皇上一眼,担心他觉得自己太过狠毒。 刘谱却是哈哈大笑出声,赞道:“果真是最毒妇人心,爱妃此言甚合朕意。” 早在他暗里召集人手决定将穆府夷为平地,却一夕之间所有人手都被穆蕴解决时,刘谱就有除之而后快的想法。 只是穆蕴手中势力多得他查都查不清,才不敢轻易动手罢了。 今日却当着众臣的面被穆蕴嘲讽,即便准备不充分,刘谱也要动手,刚才只是随意地问华贵人一句罢了,没想到她倒给出一个很不错的主意。 鸩酒,侍卫,穆蕴很看重的新婚妻子,到时只要好好利用,他有八成把握将之捕杀。 … 流泉边有几株高大的枫树,靠近泉边的两棵枫树间有架红木秋千,顾明月正坐在秋千上脚尖点着地面轻轻摇荡。 突然顿住脚尖,顾明月揉揉猛跳了两下的右眼,她转头问道:“穆…爷还没回来?” 在下人面前不能直呼穆蕴的名字,不然显得自己太泼妇了。 侍立在左边的穆府婢女写意施礼道:“回夫人的话,爷一般都要后半下午才回府的。” “哦”,顾明月往前荡了下秋千,脚踩着地面顺势下来,看天色已经要到午时,她还是去厨房看看都有什么菜吧,或许可以去给自家男人送饭。 刚走没多远,顾明月就看见了大步而来的穆蕴,忍不住笑着跑向他。 穆蕴觉得自己已经由以前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变成了一刻不见如隔三秋,跨出的步子更大,伸手将还距自己几步远的翩翩抱在怀里。 “吃饭了吗?想我了吗?”吻着她的耳廓问道。 “我要等着你一起吃午饭呢”,顾明月笑着躲开他的亲吻,随即问道:“那你想我了吗?有多想?” “很想很想”,穆蕴认真说道,声音低哑,“想你想得那儿都痛了。” 磁性低沉微带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明月觉得心口像是被小刷子轻轻刷了一下,轻斥道:“你越来越流氓了。” “难道翩翩不想我?”穆蕴有些低落,叹道:“还是你不喜欢我对你流氓。” 明知道他只是假装情绪低落,顾明月还是忍不住安慰他:“特别喜欢。”其实说的也是真心话,她没想到相爱之人的真正结合还会让人上瘾。 话落,顾明月觉得自己也越发好色了。 穆蕴眼中好似闪过星光,一下子将顾明月抱起来转了个圈,大笑道:“吃饭去”,继而咬着她的耳朵道:“吃过饭再吃你。” 顾明月不甘示弱:“我吃你才行。” “好吧”,穆蕴显得有些为难,呼吸却在这一瞬间有些急促,“给你吃,吃哪儿为夫都乐意。” 顾明月:说不过他怎么办? “你说的”,她强忍着脸热道,“到时不准动。” 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到自己脚的感觉,穆蕴心里感觉不妙但还是笑道:“一切都听我宝贝夫人的吩咐。” 爷抱着夫人走远了,后面这些婢女才迈步往前走,她们可不敢在爷和夫人说话时跟在后面,万一发出什么噪音打扰到主子说话,下场绝对不会那么美好。 想起某个昨天晚饭后要去爷和夫人卧室铺床的姐姐的下场,婢女们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颤。 听说因为不懂规矩,已经被陈嬷嬷卖给人市中专买卖下等人的牙婆子那里去了。 府里的婢女们越发不敢有什么小心思,好些聪明的已经确定只有尽心伺候夫人以后的生活才会更好。 最起码,听夫人身边的那三个丫鬟说,等她们十八岁时夫人不仅还给她们卖身契还会出一份嫁妆。 顾明月不知道这两天内府中下人心思的变化,刚吃两个鸡丝卷就被穆蕴抱到了床上。 “我还没吃饱”,顾明月抬脚,恰好挡在穆蕴腹部,“事情要一步一步做,有你这样…” 话没说完嘴唇就被含住了,穆蕴握住腹部的小脚,拿着圈到腰上,一点点亲吻勾画顾明月的唇形,“宝贝儿,咱们边做边吃”。 “你不是说你不动吗?”灼热的吻来到颈窝,顾明月忍不住轻笑。 “我的意思是咱们替换着来”,穆蕴亲了亲她的锁骨,抬头邪魅勾唇,“先由我主动你再主动,我也好给你做个示范。” 说着抬起顾明月的另一只脚,低头吻上剔透的脚趾。 顾明月闷哼一声,激烈的云雨瞬间拉开序幕。 掌灯时分,穆蕴才拉开帐子,抱着早已经没多少力气的顾明月去旁边的净室洗澡。 下午太疯狂,担心翩翩会有不适,洗澡的时候穆蕴兢兢业业老老实实。 顾明月看到他背上还有胳膊上被自己挠的三道痕迹,也没好意思太谴责他。 两人洗完澡出来,外间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晚餐,精致漂亮的小包子,香气扑鼻的小米粥,透明的圆滚滚蒸饺… 连续三场剧烈运动早已消耗完顾明月的体力,她看见这些东西差点双眼放光地扑上去,吃了两个蒸饺,她才放慢进食速度。 穆蕴见她饿成这个样子,既自责又心疼,频频给她夹菜照顾她吃喝。 顾明月便也有往有来,给他夹东西吃。 侍立在旁的婢女丫头都有些不忍直视,爷和夫人的相处方式太颠覆了。 吃过晚饭,穆蕴带顾明月去主院东边的那个小花园消食。 小花园内种满了大红色的梦中花,除一些绿色陪植便没有其他植物,小路上每隔二三尺就有一个玻璃灯盏,将花园照得十分漂亮。 玻璃灯盏内的蜡烛是按照一夜的时间制作的,每天酉时三刻上灯到第二天卯时三刻正好燃尽。 顾明月和穆蕴手牵手走过灯火通明的花园小路,恍惚觉得走到了有电灯存在的民国。 “在想什么?”穆蕴紧了紧手中的小手,问道。 280 礼物 顾明月看向明晃晃的蜡烛玻璃盏,和穆蕴说起爸爸妈妈那里的电灯,“我们一夜燃这么多蜡烛,太浪费了。” “蜡烛都是自家造的,费什么?”穆蕴笑道,牵着她继续往前走,走向没有几盏灯的小池塘边,“至于翩翩说的那种电灯,你说一说大致的制造方向,我交给工部的人去做。” 顾明月想了想,点头:“其实我具体也不知怎么制造的,只能有很大概的方向。” “没关系”,穆蕴说道,“我手下精于制造的人也不少,总能做出来你说的那种灯。” “我并不是怀念那种灯,不过咱们慢慢地制造发展也是很不错”,爸爸妈妈那段历史到民国时代之所以落后于海外诸国,不正是太安于现状吗?大庸比那时的大清先进,却也不能停步的。 更何况,现在她家男人是治理者之一,改变必须慢慢走起。 鼻子突然被捏了捏,顾明月对上穆蕴带笑的眼睛,他跟着在她唇上吻了下,笑道:“我的宝贝儿怎么成一个小呆了。” “那你就是大呆”,顾明月瞥了穆蕴一眼,总是喜欢给她起小名。 穆蕴笑着握紧她的手。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池塘边,在池塘中,以八卦图为形,种着许多荧光水莲,这种莲花只在冬夜开放,蕊心和花瓣闪烁着淡淡的荧光,在夜色中十分美丽。 顾明月知道穆蕴让人种了这种花,却还是第一次看见,立即就被吸引了目光。 穆蕴笑笑,拉着她登上池塘边上的小舟,摇桨到对面的假山旁,停下船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按了下。 石门豁然打开,微亮的荧光照射出来。 顾明月惊讶地看向穆蕴,“这是什么?” “我给你准备的惊喜”,穆蕴扶着她站到假山旁的石台上,弯腰系好小舟,才一跃到顾明月旁边,“走,进去看看。” 随着走近,顾明月看清了山洞内的情景,半弧形的假山壁上点缀着一颗颗闪光的石头,但因为有荧光,不是凑近去看根本看不出来发出荧光的是石头。 “这是星海?”顾明月问道,惊喜的声音在宽敞的山洞内一波波回荡过来。 穆蕴宠溺地摸摸她的发顶,“是啊,这是我们家的星海,喜欢吗?” “喜欢”,顾明月点头,双手圈住穆蕴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吻了两下,“你真是天下最有才的夫君。” 穆蕴托住她软软的臀部将她抱起来,愉快笑道:“是吗,那夫人要怎么答谢我?不如…”他说着不怀好意地捏捏她的臀瓣,“宝贝儿和我在这星海中做一次吧。” “你好歹节制一点,不要随时随地诱惑我”,顾明月推开他说话间就压过来的脑袋,不自觉地紧了紧夹着他腰身的双腿。 无意间的动作却让穆蕴闷哼一声,低头在她颈间狠狠吮了一下,他声音沙哑:“翩翩,分明是你在诱惑我。” … 两人回到房间时已经是亥初,顾明月困得连打哈欠,跟穆蕴到浴池没一会儿,就被温热的水汽蒸得昏昏欲睡。 “我要睡了”,靠在穆蕴肩上说过这么一句,顾明月就闭上眼睛沉入睡眠之中。 因她刚才抱怨了句手臂酸的话,穆蕴正轻轻给她揉手臂活血,闻言便转头去看,映入眼帘的就是她安静的睡颜。 穆蕴失笑,小心地扶住她的脑袋,将她抱在怀里,垂眸看到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下,他忙顿住动作,待她睡得更安稳些,才低头亲亲她的额头,继续给她揉捏手臂。 紧跟着又很仔细地帮她清洗过身体,伴随着一阵水声,穆蕴抱着顾明月回到卧房,给她盖好被子才转身去浴池快速地洗了个澡回来。 拥着柔软温香的身体,穆蕴一场好眠,第二天在寅时三刻准时醒来。 穆蕴穿衣时,顾明月也醒了,在温暖舒适的被窝中蹭了蹭,她不由对大冷天还要去上朝的人表示一万分的同情。 见穆蕴只穿一件薄薄的里衣,顾明月提醒他:“多穿两件,柜子里那个貂毛披风拿出来披上吧。” 穆蕴嗯一声,双手撑到床上在顾明月额上脸上亲了好几下,随即微扬下巴:“行使下你为妻的权利,来给爷系好领口扣子。” “是,爷”,顾明月软软答应,伸出手臂给他将衣领上的扣子一个个系好,继而攀着他的肩膀在他两边脸颊上各亲了一下,“您照照镜子,看为妻系得好不好?” 这谄媚而又低眉垂眼的小模样让穆蕴忍不住地哈哈大笑,用力地在她脸上亲了下才站起来,把光溜溜两条玉臂塞到被窝中,他说道:“睡吧,爷很快回来宠幸你。” 话没说完,腰侧便迎来一脚,穆蕴笑得更大声了,逗她道:“小美人儿莫着急,我马上就回来。” “你好色”,顾明月说道,心想这家伙此时倒有几分前世的模样,然她却奇异地没有产生多少恐慌,反而觉得有些甜甜的。 完了,和穆蕴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果然会变得无下限。 顾明月忙捞起被子捂住头闭上眼睛。 穆蕴穿好衣服,笑着去净室洗漱去了。 担心一屋子丫鬟进来服侍他洗漱会吵得她睡不好,昨天开始上朝时穆蕴便让下人在净室添了套洗漱用具。 顾明月很快又睡着了,穆蕴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脸上感到一阵冰凉时醒来,室内已经拉开一层窗帘,穆蕴正坐在床边笑看着她:“翩翩,太阳要晒屁股了。” 顾明月脸微微一红,她这两天过得是不是太颓废了? 伸手握住穆蕴凉凉的大手捂了捂,顾明月开始穿衣服。 穆蕴很殷勤地在旁边帮忙。 … 吃过饭,两人腻歪一阵,穆蕴才出门去议事处,顾明月想自己也不能这么吃喝玩乐的过下去,便让人在卧室外间腾出一片空地,放好厚厚的羊毛毡,拿出自己还没修完的那幅蔷薇图在绣架撑好,准备开始刺绣。 刚拿起绣针,进门来伺候的于嬷嬷提醒道:“小姐,您现在是家中主母,总要抽些时间出来看看账本或是咱们府上与别家府上往来的礼单。” “多谢嬷嬷提醒”,顾明月笑道,“等下午穆蕴回来,我和他一起看。” 于嬷嬷闻言也笑了笑,张张嘴终是没说什么,小姐和姑爷的感情,的确好得让人不忍提醒她抓权那些事。 其实在一个家里,只要男主人对女主人有一半儿像她家姑爷对小姐这般的,不用费心抓权也没人敢不尊重女主人。 见夫人刺绣,婢女们送上来两碟憨态可掬的小动物形状的糕点,便安静地站在旁边好随时听唤。 照影她们在家时都比较随意,此时见穆府的婢女一个个安安静静地站到边上,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拿起绣绷坐在小姐不远处绣自己的东西。 室内安安静静,扑棱棱闪动翅膀的声音响起,粉色鹦鹉落在顾明月左手边的高凳子上,高凳子上有一盆结着红果的装饰盆栽。 鹦鹉啄了啄红果,对顾明月道:“翩翩,出去玩。” 照云赶它:“小姐忙着呢,别在这儿吵嚷。” 顾明月抬头看了鹦鹉一眼,说道:“今儿个阴天风大,在屋里好好缩着吧。” 能能朝照云得意地偏偏头,梳理了下羽毛,落在绣架上不碍事的地方开始扯闲篇儿。 … 成悠姿把昨天她生辰时收到的所有礼物都看了一遍,没有发现那天见到的顾炼手中的朱红色首饰盒,不由微微皱眉,心中顿时升起些危机感。 她的大丫鬟一边归置桌子上的礼盒一边嘟囔:“穆相的妻子不是顾大人的堂妹吗?她及笄时小姐都过去了,怎么您生辰她连让人送个礼物都不曾?” 如果那边穆府上有贺礼送来,小姐以后在帝京便更好立足了。 穆家的丫鬟听到这话,都不由暗里讽笑,真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长辈吗?别说这成小姐还没嫁到顾家,便是已经嫁了,人家一个堂妹送贺礼是情意不送也是正当。 夫人这娘家侄女有时候跟夫人一样不讲理呢。 成悠姿的心情本来就不好,大丫鬟话落之后,脸色更是很明显地沉了下来:“不送便不送,日后不相往来便是了。” 对于那个能够完全压住自己风头的农家女,成悠姿很是不喜相处。 现在是对方失礼在前,以后自己对她不予理会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现在成悠姿更在意的是,顾炼当日拿回家的那一盒首饰哪里去了? 她不觉得他是要放着在成亲后送给自己的。 成悠姿找出顾炼昨天送给她的那个小礼盒,看着里面那支样式金簪咬住了嘴唇。 金簪的样式不算普通的满大街都是,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一眼便知是没有用心挑选的礼物。 恐怕这个金簪的价值,还比不上那天看到的那个首饰盒。 大丫鬟见小姐拿着金簪发愣,一时也不敢说话了。 她当然看得出来小姐对顾大人送的这件生辰礼不太喜欢,而且昨天姑老爷给小姐办的不太大的生辰宴上,顾大人只是坐一会儿便告辞回衙门去了。 也难怪小姐这么不满意。 成悠姿将金簪放在首饰盒中,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大丫鬟道:“找个小厮去户部衙门通知景之大哥一声,我明天要回家,下午想和他见一面,就去前街的雨后茶楼吧。” … 穆家的小厮找到顾炼时,他已经下衙,正要去几天前周家送与他的一处宅院去看看。 顾炼没打算要这无缘无故送上门的大礼,但他让丰年三次送回地契周家三次又给他送上门。 想起那仆人所说的,这礼是周家六少的致歉礼,还有什么惊喜,顾炼便打算亲自去看看再处理。 顾炼没有做绝对清官的打算,有些礼他前后考量过后还是会收的。 小厮喊了声“顾大人”,跑步上前大大地施一礼,说道:“我家表小姐请您今天下午去那家距我家不远的雨后茶楼一见。” 顾炼闻言也没问是什么事,点头应了让小厮去回话:“我目前还有些事,未初便过去。” 打发穆府的小厮离开,顾炼转身继续向落花胡同走去。 这个胡同距离户部不远不近,和顾炼所住的柳树胡同倒有些距离,这正是周六少在狗腿子们的建议下,挑的好藏娇处。 自从送出去这礼物后,周六少在他父亲跟前也得了更多的重视,已经开始交给他一个铺子学做生意了。 有那十里红妆三日流水宴在前,现在谁不知道穆相对他那个出身乡下的妻子十分喜欢。 和顾大人攀上关系,就相当于登上了穆相的巨舰,以后还愁没有好前程? 一刻钟后,顾炼站在落花胡同第三户人家门口,正要敲门,门恰从其内打开。 开门的老婆子看到门口的人,疑问道:“这位官老爷,您是找人?” 老婆子来这儿伺候何姑娘有两个月了,知道她之前是楼子里的姑娘,很难不猜测这姑娘在年龄正好时出来,会不会是要给什么人做外室呢? 今儿做饭没醋了,想去街头打一瓶,倒是没想到一开门就看见个身材英挺容貌俊朗的男子。 且这男子身上还穿着官服。 老婆子心底有些激动,以后这家里的老爷若是个当官的,那可好了,何姑娘那么善良的人合该找一个好男人。 顾炼看了眼先是疑惑继而面露激动的老婆子,说道:“来见见住在这宅子里的人。” 因有刚才的想法,老婆子闻言忙侧身道:“那您请进”,关上门便喊:“何姑娘,有位大人来看您了。” 何姑娘? 顾炼皱眉,周家人送宅子给他的目的在于送人?他真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户部主事,何时这般值得人巴结了。 菡萏听到张老婆子的喊话,心口就是一阵急跳,忙快步跑出来:是他来了吗? 周家那位少爷将她从朱舞楼赎出来之前,已经给她说过她以后要跟的是谁,若非知道是他,她宁愿待在朱舞楼一辈子的。 “顾大人”,菡萏停在门口,见果然是他,她忙平复呼吸,笑着朝那个看向她的男子施了一礼。 何姑娘真的认识这位官老爷!老婆子笑笑脚步轻轻地走开。 顾炼的目光在这女子身上停驻好片刻,尤其是她那双与翩翩有两分相似的眼睛,然后他想起来自己以前帮过这女子一把,没想到兜兜转转,竟有人将这女子送给他。 281 避过 “你叫什么?”他问道。 菡萏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在他心中,她从来都是一个陌生的人,以前点水般的交集,早已将近三年的日日夜夜冲走了吧。 不过以后,她似乎可以和他有许多相处时间呢。 菡萏施礼笑道:“奴家曾因家中原因堕入青楼,那时多亏顾大人出手相助,才让我免于充为营妓的命运,菡萏是我为我自己想的新名字,也代表了我新的生命。虽然两年来我在青楼都是被人唤这个名字,但我并不以青楼的两年生活为耻,所以您以后便唤我菡儿吧。” 青楼的日子是她抹不掉的污点,为什么不干干脆脆地说明,这样反而不会太让人反感。 “菡儿?”顾炼不再看那双容易让他想到翩翩的眼睛,他不会再特意找什么和翩翩相似的人,只因那是对她的一种侮辱,然而这个女子的性格干脆爽利,却是异常讨喜… 顾炼留在这里吃过午饭才走的,他到雨后茶楼时还不到未时,成悠姿已经等在那里,她就坐在大堂靠窗的桌子旁。 顾炼一进门就看了她,走过去在对面坐下,直接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成悠姿才蓦然察觉到顾炼对她的态度之冷淡,有人会见到未婚妻第一句话就是这样的吗?尽管是自己约他见面的,但也不该这样半点委婉都没有便这样问啊。 成悠姿问道:“景之大哥,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顾炼微微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他没觉得自己对成悠姿有什么不满意,准确的说他对她挺满意,虽然成悠姿身上有些文人的傲气,但他看得出来她很明智,不像别的女人那样会要求些有的没的。 这是一个懂得见好就收,不会轻易踩别人底线的女人。 顾炼相信她以后能将家里管得妥妥帖帖,今天她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倒是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 成悠姿不满意他的转移话题,坚持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我感觉咱们两个一点都不像未婚夫妻。” “我不知道在你心中未婚夫妻该是什么样,不过我很满意你做我以后的妻子”,顾炼说道,“至于喜不喜欢,我也不必遮掩,我的确不喜欢你,如果你觉得男女之间必须相互喜欢才能结为夫妻,那么我很抱歉。” “你…什么意思?”成悠姿声音颤抖,“要和我退亲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怎么轻易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再说,自己现在已经十七了,定亲又退亲,以后还怎么嫁人?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能不喜欢自己? 成悠姿觉得这不可能,她一定是听错了。 顾炼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平静道:“我不想欺骗也不屑欺骗,况且我以为你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什么?”成悠姿尖锐反问,拔高的声音引得旁边桌上的人投目看来,她忙低了低头,片刻后才小声问道:“看得出来你不喜欢我吗?” 顾炼没说话,点点头。 放在桌子上的手猛然握紧,成悠姿尽量心平气和问道:“你不喜欢我,难道是已有喜欢的人了?” 顾炼说道:“没有”,双目幽深。 成悠姿看着他片刻,没有发现他说谎的痕迹,况且她也找不出任何景之大哥要说谎的理由。既然知道他也不喜欢别人,那事情就好办了。 “我喜欢景之大哥,所以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跟你退亲”,她说道,神色间流露出自信的光芒,“我一定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顾炼端起茶杯啜了口茶,无所谓道:“希望你以后不要因为失望而闹得家宅不宁。” 成悠姿脸色一僵,他这话无疑是在告诉她喜欢只是她自己的事,不要因此而打扰他。 但转瞬之间,成悠姿心中又充满希望,她不信顾炼的心是石头做的。 顾炼见她没有其他事要说,便付了茶钱说衙门还有事起身走了。 “景之大哥,我跟你一起走”,成悠姿笑着对顾炼说道,她邀他出来的目的并不是说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虽然这个问题很重要,但另外一个问题同样重要。 出来茶楼,成悠姿跟在顾炼旁边说了几句闲话,便隐晦地问起他那天带回家的首饰盒是给你谁了? 顾炼侧头看了成悠姿一眼,她忙笑道:“我只是觉得那个首饰盒很漂亮,想必首饰也是不错的,想买一套回家时送给母亲。” 顾炼皱皱眉,但他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那是我给翩翩买的及笄礼。” 成悠姿紧绷着的心口先是一松,继而不满蔓延开来,“你和那个堂妹的感情还真不错。” 又是那个乡下女,凭着嫁个好夫婿抢了自己许多风头不说,连自己未婚夫的注意力她也要抢吗? 顾炼很不喜欢成悠姿这种语气,打了打袖口道:“我们堂兄妹的感情都很好。” 成悠姿毫无芥蒂地笑了笑,心里却对顾明月十分忌惮,一个堂妹而已,等她嫁到顾家,是不会让景之大哥再破费一两银子给她买东西的。 几天后的一天上午,穆蕴去了议事处没多久,宫里便传来圣旨,宣顾明月夫妻进宫。 顾明月接过圣旨,传旨太监立即笑道:“穆夫人,请,相爷那边已经有人去传旨了。” “稍等”,顾明月闻言点了点头,“容我换上进宫穿的正服。” 太监想起得胜总管交代的务必让这穆夫人快点进宫,摆手笑道:“不用了,只是皇后娘娘召见您说一说话,您穿的这身衣服就挺好的,不必太过正式。” 顾明月说道:“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失礼”,心里本来的五分疑惑变成十分,叫下人给传旨太监送茶点来,转身便快步回到卧房。 “小姐,这事儿不太对啊”,于嬷嬷从宫里出来前伺候的是太后,刚才那圣旨的内容和传旨太监所说的话都有些不对劲儿,“您不若等相爷回来一起去皇宫。” 顾明月想的比于嬷嬷更多,之前穆蕴就跟她说起过两句皇帝总想找借口罢相的事,此时单独一道圣旨,传的却是她和穆蕴两人,其中一定阴谋。 她想了片刻便已做下决定,将下人都打发出去,拿出穆蕴特地让人给她做的玉佩,通过掌心输入一道内力进去,按照穆蕴教给她的暗号使蛊哨三急一缓震动了四下。 顾明月没事儿就会默运心法,有时晚上睡觉也记着入定,此时她体内的两成内力已经增厚许多。 虽然跟穆蕴相比很薄弱,但催动蛊哨的能力还是有的。 此时的议事处,穆蕴正沉声反问:“皇帝召本相的夫人进宫去了?” 对面是一个有些资历的太监,强忍着心底的恐惧说道:“正是,陛下想请您夫妻一见,相爷快请吧,宫里规矩多,也不知道穆夫人会不会冲撞到什么贵人。” 贵人?穆蕴冷笑一声,现在谁还敢在他的妻子面前称什么贵人!若是翩翩受到什么伤害,他定会让大庸皇宫消失。 因知道皇帝此举是冲着收归相权来的,穆蕴不敢稍待,担心晚一分会让翩翩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起身便走。 传话太监掩下眼底的喜色,他是皇上的心腹,自然清楚宫里等着这位宰辅大人的是什么。 按照穆相对他那位新婚妻子的宠爱程度,彼时看到他妻子被砍杀,一定会不由分说向皇后娘娘动手,陛下再命令侍卫们上去将之擒拿,就地格杀,百官们谁都不能置喙半句。 太监正想着这天衣无缝的安排,却见走到议事大堂外的穆相顿住了脚步。 “相爷”,他还要说什么,穆蕴拈起落在袖子上的松针,转身弹出来,眨眼间,松针直直贯入太监的咽喉。 一星不太明显的殷红印在皮肤上,太监噗通一声倒地。 旁边来往走动送文书奏折的官吏都惊呆了,看着被相爷明晃晃用什么暗器杀死的太监说不出话来。 穆蕴拍了拍手,淡淡道:“此人假传圣旨,把尸体送回皇宫跟皇帝说声,本官就越矩处理了,请皇帝莫怪。” 两名心腹立即越众而出,半跪称是。 几个两面派见到此景,登时一个冷战从心底打出。 与此同时,穆府里,传旨太监来回走了两步,尖声催促道:“穆夫人,请您快些,否则咱家和您都不好交代。” 心里由一开始的略微忐忑,到现在全是鄙视:果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女人,进个宫难不成还要沐浴一番?又不是万岁要见。 太监尖细的声音刚落下,主房内跑出一个丫鬟来,施一礼抱歉道:“公公先喝杯茶吧,我家夫人正挑衣服呢,劳您稍等等,马上便好了。” “夫人刚才穿的就正好”,太监说道,有些不耐烦,“难不成还要皇后娘娘等?” 丫鬟依旧一副笑脸,塞给太监一个荷包,“不会耽误多少时间呢,您担待。” 因觉这穆夫人不过是个农家女,宫里的圣旨一到必定会马上跟着传旨太监到宫里来,所以这个太监只是一般心腹,并不知道这背后到底有什么事。 然而得胜也交代了务必要把穆夫人快速带到皇宫,传旨太监不敢多耽误,捏了捏荷包的厚度,摆手道:“罢罢,让穆夫人尽量快些,让皇后娘娘等的时间长了她可吃罪不起。” 顾明月站在窗边,听到这句话好笑地摇摇头。 一刻钟后,传旨太监终于等得不耐烦了,但又不敢让小太监们去强行把这穆夫人给带出来,他虽嘴上厉害,心里却很清楚宰辅之妻他们谁都得罪不起。 只好再次不耐烦地催促:“穆夫人,快跟咱家走吧,拖得时间太长惹怒了皇后娘娘,您真的吃罪不起啊。” “哦?是吗?”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那你说说,我穆蕴的妻子怎么个吃罪不起法?” 传旨太监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转过身来笑着弯腰赔礼:“皇后娘娘传见尊夫人,小的也是怕尊夫人到得太晚皇后娘娘较这个真儿。” 顾明月听到穆蕴的声音便快步出来,穆蕴几步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道:“多亏翩翩机灵,否则我便要中套了。” 顾明月看了眼台阶上那个弓着腰的太监,低声问道:“宫里还去吗?” “不去”,穆蕴说道,“今儿个提前下衙,我陪你荡秋千去。” “哎呦相爷”,传旨太监立即抬头道,“万岁和皇后娘娘都等着您二位呢。” 穆蕴冷冷看他一眼,“赶出去,以后任何人不能进入二门以内。” 话落,即有两名身着银甲的侍卫从主院门口闪身进来,抬枪驱赶几个太监离开。 传旨太监气得发抖,却一句重话都不敢说。 晚上,顾明月正在灯下给穆蕴做手套,穆蕴则坐在她对面看几本比较重要的奏事劄子,时不时抬头剪剪灯芯。 丫鬟婢女都在外间候着,室内只有他们二人,静谧而又温馨。 门外突然响起求见声:“属下施诚,有要事禀报。” 穆蕴说了声进,对顾明月道:“这是乙一,现在统领帝京防卫兵。” 顾明月点点头,施诚进来后看了他一眼。 施诚垂着头,见过礼,听到让他坐下的声音,才找个凳子挨着边儿坐了,略抬头,将查到事情回禀:“皇帝在凤仪宫布置了二百大内侍卫,如果夫人跟着上午的传旨太监去了皇宫,踏进凤仪宫那一刻便会被隐在暗处的侍卫乱刀砍死,等爷到时,看见这景象必定发狂,皇帝诛杀爷就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 阴沉的气场让施诚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顾明月握住穆蕴把硬皮劄子都捏变形的手,随即就被他用力地反握住。 穆蕴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心中的杀意,无甚异样地摆手让施诚下去。 施诚很奇怪,这件事爷就这么放过了? 只是听这汇报,穆蕴就已爆发浓重的杀意,将主意打到翩翩头上,他岂能放过? 穆蕴不敢想象,如果不是翩翩机灵躲过这一劫,他现在会如何。 看着对面神色平静的小女子,穆蕴勾唇笑了笑,伸手捏捏她温乎乎的脸颊,赞道:“我的翩翩真聪明,帮咱们两个避过一场大劫,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顾明月拿半成品的皮手套在穆蕴手上比了比,想了想说道:“后天你旬休时,我们去花好庄园吃烤肉吧。” “好”,穆蕴笑着答应,起身一下子将她抱在怀里,“先给你些更实在的奖励,今晚咱们换个新姿势。” 顾明月忍不住翻了个不优雅的白眼,“你自己想淫乐还找这么多借口。” 穆蕴哈哈大笑,抱着她放在床上,放下床帐就猎豹扑食般扑了上去。 一场绵绵云雨过后,顾明月无力地趴在穆蕴宽阔的胸膛上闭目养神。 穆蕴抬手轻轻地拍抚着她的后背,此时才问道:“今天是不是吓到了?” “嗯”,顾明月仰头看他一眼,“你没有回家的那段时间,我感觉特别不安,没想到那个皇上布置了这么精心的局,之前的皇上和宰相也是这般冲突吗?” 穆蕴蹭了蹭她犹带一分汗意的额头,笑道:“自然,只要有权利在,何时何地都会有冲突。” 在顾明月印象中,刘谱是一个比较好说话的人,没想到涉及权力之争时也这么狠。 如果她还是上一世那个普通的女孩子,此时不仅自己没命,还会将穆蕴带进坑里, ------题外话------ 我真不好意思见你们,兢兢业业写一段时间就想懒一懒,我怎么是这样的作者? 请批评我吧…… 282 亲戚 伸出双手抱住穆蕴的脖子,顾明月低声道:“你以后要更加小心。” 一次不成,不知道下次刘谱还会想出什么局,或许会直接派人暗杀… 暗杀刘谱倒是想,但是他手里根本没有什么暗卫,江湖上的人他一个皇帝也不好接触到。 整个大庸都没有培养暗卫的思想,穆蕴组织起来的庚辰组应该说是严格意义上的第一批暗卫。 因为凡是官员豪族府邸,都有权利培养看守府门的侍卫,还有一应小厮长随,有事时驱使这些人。 再有解决不了的,到江湖上花钱买几个武者便是了。 穆蕴听出顾明月的担心笑了笑,“放心,我会注意的。” 第二天穆蕴照常上朝,不过几天,宫内传出华贵人病逝的消息,更糟糕的是她还将这种病气过给了皇上。 头几日刘谱自觉身体没什么妨碍,不顾太医的劝阻去上朝,但是仅仅三四天,这个病就因为他的操劳而愈发严重,甚至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 看着头顶明黄色的帐子,刘谱突然察觉出来自己大限将至,此时他想起华贵人得病那两天总是缠着他陪她,又想起上次计划的失败,穆蕴竟敢那般将他一个帝王的颜面放到地上踩,斩了过去传话的小太监不说还让人把尸体送到皇宫恐吓朕。 刘谱从来没将这个初出茅庐的穆蕴放在眼里过,却没想到最后最忌惮的是此人。 天色微明,刘谱在一群太监宫女的哭嚎声中晏驾,连下一任皇帝人选都没来得及指定。 皇帝的驾崩对于很多人来说都太突然了,有儿子的宫妃战战兢兢想要算计一二,没有儿子的宫妃则整日以泪洗面。 皇后自从得知皇帝驾崩的消息,便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不言不语,有宫女来劝她去吃些东西然后看看陛下,她却猛然大喊:“是穆贼害陛下,是穆贼害陛下,快去请朝中老臣们进宫来,让人戒严,保护皇宫。” 蔷薇含泪看着疯癫状的皇后,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娘娘,您不要喊了,被人传到穆相耳里,您会很危险的。” 皇后像是被蔷薇的话吓住了,愣怔片刻后,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 她知道陛下之前准备好鸩酒、侍卫,想要先杀了穆蕴之妻再趁他发狂时杀了他,那是她觉得自己最像陛下妻子的几天,他们经常对坐在灯前讨论完善这个计划。 然而他们却没有成功,却直至现在,皇后也不明白穆蕴怎么看穿了这是个局,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穆蕴并不像传言中那样重视他的新婚妻子。 “哈哈”,皇后大哭过又大笑,“农家女上不得台面的竟然也会有上不得台面的好处,如果那天不是穆贼那妻子非要换什么好衣服才来皇宫,现在说不定…说不定他们已经死了。” 蔷薇听到这些话,脸色瞬间煞白。 只是还没等她回过神捂住皇后娘娘的嘴,便有一行身着铁甲的士兵冲进来,为首之人面容普通,若不是穿着一身威风凛凛的统领铠甲,说他是地里刨食的完全不维和。 “属下奉相爷之命,请皇后娘娘去给陛下陪葬”,他垂下头,带着笑意缓缓说道。 乙一这个皇城统领已经上任两个月,但他竟因为一时大意而漏过了皇帝这边的异常,本以为是个无能的草包,谁知他却有胆子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果不是夫人聪敏和爷避过了这一劫,他施诚有百条命也赔不起。 虽然自己已经不是庚辰组的人,不用再领组内的惩罚,施诚还是很过意不去,因此这些天他几乎不眠不休地查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的人。 如今所有人主谋都已合理死亡,只差这个皇后了。 本来凭癸组的本事,让皇后同样合理死亡再简单不过,爷却没让癸组的人动手,反而要摆在明面上逼之陪葬。 乙一好歹在康府做过三四年幕僚,细想之后自然明白爷此举是要狠狠震慑天下人。 至于名声,肯定会不太好。 皇后听到这话,站起身挥袖大喊道:“他凭什么,不过一个宰辅,他凭什么处置本宫一朝之后的生死?” “穆蕴,你太猖狂”,此时得到消息的前朝,好几个年老大臣义愤填膺地奔到议事处,指着穆蕴就是一通大骂,“皇后是一国之母,岂容你几句话定生死?陛下生前你独揽大权,这些就不说了,如今陛下驾崩,竖子你安敢让陛下到阴间也不安宁?” 穆蕴笑了笑,语气平淡道:“皇帝死了,我送他妻子给他陪葬这不是理所应当吗?几位老大人这是做什么?质问本相?” “你”,几人气结,其中一人道:“敢问如果穆相死在你那夫人之前,家中仆人依仗权势逼迫主母殉葬…” 话没说完,一个折子袭来,将那人砸了个满嘴血沫,三四颗牙齿随着那人疼得合不住的嘴落在地上。 现场一时寂静无声。 穆蕴说道:“别拿本官的仁慈当好欺负,滚。” 这些想找大臣价值的人走了,穆蕴手下的以赵广成为首的二三十名官员紧跟着同来觐见。 以前在礼部待过的文明最先小心地开口,“爷,您让皇后陪葬,此举于礼不合,恐会受人诟病…这…您是不是再好好考虑一下。” 穆蕴扫了这些人一眼,“对于百姓来说谁让他们吃饱饭他们就敬畏谁,你说谁还敢诟病本相?” 文明低头不敢再说话。 赵广成从大局出发又劝了两句,见爷面露不耐,只好示意众人回去。 皇后于皇帝驾崩后第六日午时自缢殉葬,朝堂上的气氛越发沉闷。 凡是自认有几分读书人操守的大臣,这一日都称病不来,来的都是打从心底儿畏惧这个心黑手黑还不要名声的穆相,一个个连呼吸都放得轻不可闻。 穆蕴见朝中有好些空位,却半点不着急,甚至还笑了笑,让这些依旧到来的臣子去议事处,主持起大庸第一次议事会。 现在百官最关心的莫非是皇位继承人问题,到如今皇帝已经驾崩七日,马上就要发往皇陵,但最有话语权的穆相却矢口不提新皇人选和登基问题。 他们心里都在打鼓,暗想是不是穆蕴想要趁机篡位,这也是那些大臣坚决抵制皇后殉葬,此时又在家中闭门不出的最根本原因。 如果穆蕴篡位成功,凭他的能力,以后定是乾纲独揽,他们这些臣子恐怕会完全沦为下人。 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穆蕴在下任皇帝的选择上从头到尾都是按照规则来办的。 大庸是嫡长子继承制,然而此时中宫没有皇子,便顺延到生母地位最高的二皇子身上。 纵然有人收到宫妃的礼物想要帮其他皇子说几句话,此时却也没有理由和立场反驳什么。 新皇这一日择出,第二日便登了基,登基程序十分潦草。 此时众人已经看出来,新皇只不过是穆蕴扶植起来的傀儡,但几天之后,议事会又一次召开时,众人再度被穆相的胆肥程度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仅使这一任皇帝成为傀儡,还准备用律法规定下来使以后的历任皇帝都成为傀儡。 皇上只有代表国家宣布战争、访问别国等一些参赞大臣需要做的事,奏折之类全部不必皇上过目等等。 议事会大臣听得满脸蒙逼,这穆相就不怕被先皇他们的英灵找上门,就半点都不关心后世的名声? 总的来说这对众臣来说是件好事,提出反对意见的几乎没有。 谁没有等穆相致仕后也捞个相位坐坐的想法?这一来,他们也不用沾任何骂名。 因为这些事,朝廷各个衙门进来都很忙。 穆蕴在家待着的时辰也比以前缩短了一个时辰,顾明月不想刺绣的时候,就捧着账本坐在书桌前一笔笔细看,等穆蕴回来有不明白地再问他。 照影端着厨房新做出的茶点进来,掀帘子时带进些冷风。 “小姐,吃些东西歇会儿再看吧”,她将茶壶杯碟一一放在桌子上,“爷走前嘱咐了,让您不要一直坐着,您起来走走。” 顾明月捏了块玉兰花点心放在嘴里,站起身伸了伸懒腰,问道:“天好像阴了,下雪了吗?” “北风一阵紧似一阵,我看也不过片刻就要下起来的”,照影说着倒杯热茶递给顾明月。 顾明月捧着茶杯走到门口,掀开帘子看向阴沉的天空,“今年还没下过雪呢。” 写意拿了件厚厚的披风过来,提醒道:“夫人如果想出去,里面也多加件衣裳吧。” “不用,这件披风已经足够挡风了”,顾明月谢过这丫头的好意,将茶杯递给她接过来披风自己披了,随即捧着茶杯向旁边的小花园走去。 刚出主院门,就见一个小丫鬟脚步匆匆地走来。 “有什么事?”顾明月问道。 小丫鬟连忙施礼,“回夫人的话,徐家三夫人带着个戴孝的女子来了,说是有事想求您帮帮忙。” 同写意一起跟在后面的婢女流觞上前一步提醒道:“夫人,徐家是爷的外祖家,徐三老爷是爷的亲舅舅。” 顾明月笑道:“那就是不见不妥了”,继而吩咐那小丫鬟,“请她们进来吧。” … “拜见表嫂”,一身孝衣面带轻愁的柔弱女子上前施礼。 顾明月打量她一眼,暗想果真老话说得对,要想俏一身孝,只是不知道徐三夫人带着这么一个弱柳扶风的还在热孝中的女子来她家做什么。 没用顾明月问,徐三夫人已经拉着那女子坐下来,心中骂顾明月摆架子,面上却是苦笑道:“外甥媳妇,她叫苗素月,是我娘家侄女,说起来这名字上倒是和侄媳妇有缘,只是命却和您没法比。这孩子从小失母,跟着三舅母的老娘长大,好容易大了定下门亲事,那男方却在和人赛马时巅下来摔死了。打那儿我家月儿就不知怎么被传出个命硬的名声,这不半年前刚刚新定了门亲,那男子又被乌鸦啄瞎了眼睛。月前她祖母又病逝了,她的名声便被有心人传得越发不堪。我啊只好将她接到我家来,谁料想咱家也开始不顺起来。” 徐三夫人说到这儿顿了顿,抬眼看看那外甥媳妇的脸色,竟是平平静静的?好歹是个小女娃,听了这些竟不心软? 本还想着不用等她说完,这小媳妇肯定得主动说留素月住一段时间,现在看来还得她把话说明白。 徐三夫人心里有气,但是为了给侄女谋一个好前程,她不得不低三下四一些,只要能让素月在穆家暂住几个月,这个毛丫头还不够侄女一个手指头捻的。 说不定不用多久,相爷夫人的位置就要换人来做了。 想到这儿,徐三夫人总算顺了顺气儿,正要开口,对上那毛丫头似笑非笑的澄明目光,她竟有种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哎”,徐三夫人侧头,拍了拍侄女的肩膀,叹道:“我特地找相师给月儿看了才知,非是这孩子命硬,实在是我家不够贵,养不起这么好的姑娘。相师说,若是强留,只怕咱家也要不好。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送姑娘到一个极贵的人家住上半年,过了她十六岁的生儿,自然万事大吉。舅母想来想去,咱家称得上是极贵的,也只有含彰这里了。外甥媳妇,你发发好心,让你这个妹子在这避上半年的风头,等半年一到,舅母立即来接她走。” 顾明月很想问一句,我像傻子吗?怎么一个二个都拿我当傻子耍呢! 她不说话,客厅内便有一种难言的尴尬。 苗素月再次起身盈盈一拜,“表嫂,只要给我一处遮顶的瓦便好了,素月不想再看到身边人有什么不测。” 顾明月道:“我家只有我和含彰,如果住进来一个陌生女子,恐怕会对你的名声更不好。” “什么陌生女子啊?”见她肯说话,徐三夫人忙笑道,“都是亲戚,你们和亲姐妹有差吗?” 顾明月拿手帕堵住嘴,忍住那阵儿反胃的冲动。 正在这时,穆蕴带笑的声音传来:“什么亲姐妹?我怎么不知道我家夫人什么时候多了个姐妹?” “含彰回来了”,徐三夫人登时双眼大亮,急忙起身拉着苗素月上前见礼,“素月,快见过你表哥,含彰还记得月儿吗?小时候你们还在一起玩过呢。” 苗素月低着头,羞怯地看了穆蕴一眼又急忙垂眼,优美施礼,声音柔软:“素月见过…” 话还没说完,前面的人却已经走开了。 穆蕴来到顾明月旁边,轻拍她的后背,皱眉问道:“脸色怎这么不好看?哪儿不舒服?” “恶心”,顾明月淡淡瞥了穆蕴一眼:整天招蜂引蝶。 穆蕴无辜地看着她,训斥旁边的一众婢女:“眼睛都瞎了吗?没看到本相夫人的脸色不好,还不滚出去请大夫?” 徐三夫人和苗素月闻言,脸上又是气又是羞,神情极为精彩。 “含彰,你月儿妹妹…”徐三夫人说道,强忍着难堪。 穆蕴这才似看到她们一般,疑问地看向顾明月:“翩翩,这是你家的亲戚?我怎么没见过?” 徐三夫人的脸顿时被气成猪肝色,苗素月也微微晃了下身子,看着更加弱不禁风惹人怜爱。 不过现场没人欣赏她这份儿柔弱之美。 徐三夫人上前一步道:“含彰,我是你三舅母啊,一个月前你大婚,我还给你送贺礼来了,怎么转眼就说不认识呢?” “舅母?”穆蕴看她一眼,“原来是徐家的人,我记得之前跟徐大老爷说得很清楚,徐家人再敢来我这儿攀亲,可不要怪我不客气。” 他说着坐在顾明月旁边,拿住她的手握在手里,语气微冷:“怎么,徐家嫌现在的日子不太舒坦?” “你,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说话?”徐三夫人不可思议道,“俗话说姑舅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还能不认这一门亲是怎地?” “表哥”,苗素月突然说道,“你是因为当年的是怨我姑妈他们吗?他们也都是无奈,那件事和徐家并没有多少关系啊。” 穆蕴冷眼问道:“这又是哪根葱?” 徐三夫人虽然内心气急,还是强打笑脸把苗素月的来历和现在的窘境说了说。 “怪不得命硬把家人都给克死了,此女心就硬得很啊”,穆蕴摇头,看向徐三夫人时语气更冷,“送这种人到我府上,不知徐三夫人打的什么主意?” 徐三夫人马上就要辩解,穆蕴却是懒得听了,挥手对客厅内的婢女婆子们道:“赶出去,什么乌七杂八的人也敢放进来脏夫人的眼。记住,以后凡是姓徐的上门,一律给爷打出去。” “含彰,你可不能这么做啊”,徐三夫人立即叫嚷起来,“你这样不悌亲友,以后谁还敢沾你的边儿…” 一个婆子手脚麻利地拿抹布塞住了徐三夫人的嘴巴。 另一边被人扯着往外走的苗素月摇着头泪眼迷蒙地看着穆蕴:“表哥,你这是要做什么?你现在是百官之首,行事不能不管影响啊。表嫂,你怎么都不劝一劝表哥?” 顾明月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起身向客厅旁的小花厅走去。 穆蕴跟着过来,好笑地抚住她的肩膀轻揉两下,“傻丫头,不想见那二人还不赶出去?” 顾明月侧头看他,“我不是觉得那是你舅母吗?还以为她有什么难事,谁知道又是一个想给你送小妾的。” 283 救了 “我除了你没有亲人,哪里来的舅家?”穆蕴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笑道:“以后这种攀亲的,一律不见便是。” 顾明月没吭声。 穆蕴好笑地问她:“现在还恶心吗?我来把把脉,看是不是怀孕了。”说着拉起顾明月的手腕放到唇边吻了吻,十分认真道:“不是喜脉啊,看来我必须得加把劲儿,免得我家翩翩想孩子想得都出现幻觉了。” 顾明月本来看着他想听他能说出什么话来,闻言不由一拳捶在他肩上:“你这个大色鬼。” “好,我是大色鬼”,穆蕴毫不迟疑地答应,抱举起顾明月仰头亲吻她的嘴唇,满眼笑意道:“你就是小色鬼…” 气得顾明月直接以唇封住了他的嘴巴。 这边,徐三夫人被穆子穆丑押着送回徐府,当看到自家夫人的神情和那个眼眶红红一副可怜柔弱相的侄女时,徐三老爷差点吓晕。 “二位二位,可是我家这婆娘做了什么蠢事惹怒了含彰?请你们二位一定要替我美言几句啊”,徐三老爷看也不看妻子,连连向穆子穆丑施礼道歉,“你们知道,便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给相爷送女人,二位千万要把我这话传达,不然我亲自登门向含彰他们夫妻道歉?” 穆子说道:“不必如此,只是我家爷说了,他没有舅家,望你们多些自知之明。徐家那两位在朝廷做官的少爷也都是能力平庸之辈,如果你们还致力于给爷找麻烦,咱们真是不敢说你们在帝京还能不能生存下去了。” “知道知道”,徐三老爷鞠躬哈腰地连声答应,笑着客气地送走他们,转身便一巴掌甩到犹自面带不平的徐三夫人脸上,“你个蠢货,大哥怎么说的,让我们不要再去打扰含彰,你他娘的还敢带着个…”指了指旁边的苗素月,“带着这么个穿孝服化淡妆的女人去含彰府上?你是不是想让咱家骞儿被贬谪到西南或者南海去?” 徐三夫人红着眼睛喊道:“我不也是为咱们家好吗?” “为咱们家好你就老实点”,徐三老爷怒吼,“你以为含彰年纪轻轻就坐到宰辅之位是能被女人迷惑的吗?自从曾义山那几人被贬之后,谁还敢让自家女儿在穆蕴跟前晃,你倒是不怕死啊,马上把你这个侄女给我送走,否则你跟她一起走。” 吼完,徐三老爷便一甩袖子向隔壁大哥家去了,这件事他必须跟大哥说说。 先前穆蕴虽然说没有徐家这个舅家,但并没有传出半点和他们徐家不是亲戚的话,所以说他们还是能稍微狐假虎威一番的。 然而被这妇人一倒腾,万一那孩子因此恼了,徐家好容易好些的境况恐怕要比以前变得更坏。 傍晚,盐粒子的小雪簌簌下起来,顾明月和穆蕴在院子东边的暖亭中吃火锅。 这个暖亭正是为冬天赏雪而建的,四柱其实是装饰着花纹浮雕的铜炉,天冷时候在每个柱子里燃上炭火,小小一个亭子很快就温暖如春。 顾明月有些热,便起来挂起一角贴着雾影纱的竹帘子,见徐伯拿着张淡蓝色的帖子走来,她走下台阶,说道:“徐伯,外面下着雪,有什么事你让小厮过来说一声便好,不必亲自跑来的。” “谢谢少夫人关心”,徐伯走近前见了礼,笑道:“老奴虽然老了,走路的本事还有些,摔不倒。少夫人,这是刚才徐府大老爷那边送来的名帖和礼单,说是替三夫人向您和少爷道个歉,以后家里会管好她的,万望少爷和少夫人不要介意。” 徐伯虽然对当年府里不管夫人的事情是有怨,但心里还是把那里当家,此时亲自过来,就是想为徐府求求情。 穆蕴放下筷子,淡淡看了徐伯一眼,对顾明月道:“翩翩,进来,别冻到了。” “含彰本来也没介意,徐伯您放心吧”,顾明月没接那礼单,“至于名帖和礼物您让徐府的人原样带回去,以后还和以前一样便是了。”说着叫来一个小厮扶徐伯回去。 徐伯叹口气,没敢再求少爷,他知道如果让少爷说,徐家的后果只会比少夫人说的更不好。 也是他老糊涂了,十几年都没什么往来,现在还有必要当亲戚走吗? 穆蕴将刚烫好的几片鹿肉放到顾明月碗里,“快吃,待会儿不是要去滑冰?” “你生气啦?”顾明月坐在穆蕴旁边,抬手拽拽他没甚表情的脸颊,“我不是傻好心,只是徐家毕竟是你的舅家,不亲近也不能太远了。我不是没有替你应承与他们和平往来吗,不要生气了,行不行?” 穆蕴忍住总想勾起的唇角,嗯了一声,把鹿肉蘸好酱料送到她口中:“吃饭。” 他的确想给徐家点教训,不过看着旁边吃过肉又满脸愉快地忙着烫菜给他的翩翩,她全没有被徐家那不长眼的妇人影响心情,她便也不想再追究。 穆蕴明白翩翩不在意此事的根本原因,是她足够相信自己,那以后自己得做得更好,杜绝一切想各种办法凑上来的女人。 嗯,哪家的女人敢接近自己,就将哪家全部发配到漠北去。 二人吃过饭,去湖边溜了大半个时辰的冰才回房,一到房间,顾明月又被穆蕴逼着喝下去大半碗姜汤,衣服外沾得那点儿寒气很快就被驱得干干净净。 腊八这天又是小雪,顾明月看着外面连续下了三四天的雪,想了想叫来府中的管事娘子,将城中按照东西南北四方分给她们,让她们拉着家中的黄豆、大米等物去熬腊八粥施粥。 安排好这个事,又看过要送给其他府上的节礼,她便带两个丫鬟步行去槐花胡同。 槐花胡同那儿,爹娘半个月前就搬了过去,她只和穆蕴去吃过一顿饭。 出门才想起之前说要给爹娘做一场生日宴,而今天正是爹的生日,顾明月让照影去回府取食材来,她则和照云看着街景往前走。 她爹是腊八生辰,她娘是腊月十二,不差几天,顾明月便想在今日一起给他们过了。 小雪花稀稀疏疏地飘扬,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卖米卖坚果的声音此起彼伏,街边还有食铺子专门卖些配好的八宝粥料。 路过柳树胡同时,恰好碰见带着丫鬟去街上买菜的顾三奶奶,顾明月停下来与她说话:“三奶奶,下着雪不好走,有什么需要的您让婵娟她们去买,不要天天都亲自去。” “翩翩啊”,老太太笑着摆手,“没事,三奶奶这身子骨还硬朗着呢。你这是回娘家?” “嗯,今天是腊八,又是我爹的生辰,回去看看他们”,顾明月说道,“炼大哥今天又去衙门了吗?” 昨天朝廷便开始休假了,本来今天穆蕴是不用去议事处的,然而刚吃过饭便有小兵过来请示,说北方今年的雪太大,好些地方都早了雪灾房垮屋倒,请他去指示救灾事宜。 炼大哥在户部,应该不会这么忙吧。 顾明月暗想。 顾老太太说道:“可不去衙门了,现在早饭都不回来吃,说是就近在衙门附近吃了,刚才还派丰年来说话,北方有大雪灾,他们户部正忙着准备钱粮呢,今儿晌午可能都不回家吃。” “现在天冷,炼大哥在衙门附近吃也省得来回挨冻了”,看来北方这次雪灾真的不小,其实在贫困的地方就连一些过于寒冷的日子都可能难熬成灾,根本原因还是大庸不够富裕啊。顾明月想着,笑道,“三奶奶,中午您和三爷爷去我家吃饭吧。” 老太太笑着说了声好,中午时却是没去,只让婵娟送来两道菜。 顾明月当时正站在穆蕴旁边看他做糖醋汁,听见外面她娘和婵娟的说话声,便走了出来,得知三奶奶在家已经吃上了,她也不好坚持请他们过来,转身拨两样比较别致的菜给婵娟让她带回去。 县学今儿休一天假,巳时顾熠就搭船来到帝京,这时放下教顾灿读的书本,跑到厨房,看看已经放满一桌子的菜肴,问道:“姐,什么时候可以吃啊?我肚子都快饿扁了。” “等爹沽酒回来”,顾明月好笑地夹了一个蛋饺给他,顾灿随后进来,也要吃,顾明月便又给他夹一个。 正说笑着,顾氏走进厨房将两个捣乱的小子给赶了出去,嘟囔道:“你爹也是,咱家还缺那一个使唤人,非要亲自去沽酒,我看啊他就是在家闲的了。” “爹,你怎么才回来啊”,院子里传来顾熠的问话声,“这是谁啊?” 接着是顾攀的笑答:“这孩子家吃不上饭,被她爹娘拉出来买,差点被一个老头儿买回去当妾,爹看他们可怜,就给了二两银子,谁知道…” 被缠住了?顾明月暗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娘已经转身大步出去了。 顾明月转头看看系着条白围裙的穆蕴,“我怎么感觉今天爹娘不会过得太愉快?” “大人的事咱们不用管”,穆蕴掂着勺,把滚烫的糖醋汁浇在盘子里炸得金黄的鱼上,笑看着顾明月,“怎么样,你夫君我做糖醋鱼的手艺有没有上涨很多?” “嗯”,顾明月点头,“色香味俱全。” 穆蕴指指脸颊,“亲一个。” 顾明月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下,对上穆蕴的目光,相视一笑。 菜已经做好,外面哭啼啼求收留的声音却更大了,顾明月不由按住额头揉了揉:“你说我和我娘是不是犯太岁啊,怎么先后都遇到这种可怜兮兮的女子。” “瞎说”,穆蕴解下围裙洗洗手,擦干净才握住顾明月的手,“走,出去看看。” 女孩子穿着补丁叠加的衣服,露在外面的手腕脚腕冻得通红,看起来很瘦弱,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但她看向顾攀时的孺慕眼神,又让人觉得她不仅十二三岁。 顾明月和穆蕴出来时,那女孩正泪兮兮地现在她爹身后,好像她娘是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 顾氏看那女孩一眼,问顾攀:“看人家可怜,人家要跟你回来你就给带回来了?要这样的话,咱么家还不得被可怜人挤死。” 顾攀挠挠头,“你不知道,这孩子的爹娘都跪下来求,多一张嘴的事儿,你还在意这个吗?” 顾氏指了指躲在他身后的小女孩,“你看她那样子,是多一张嘴的事吗?顾攀,你不会老了老了又想给儿子女儿找个小姨娘吧。” 虽说看得清夫妻之道,但这么多年的恩爱,顾氏眼睛里还是揉不得沙子。 “儿子女儿都在跟前,你说的都是什么话?”顾攀皱眉说道,“再说这还是个孩子,你…”,说着叹了口气,“吃饭吃饭,吃过饭我就让照峰送她家去。” 话还没刚落下,女孩子就拽着顾攀的衣摆跪了下来,“老爷,求您别送我回去,我爹爱喝酒,喝醉了就打我,我娘只疼弟弟,根本不管我们。我若是回去,不被打死也会被再卖出去的。夫人,老爷,我给你们磕头,求你们可怜可怜我吧。” 顾氏听得心里不舒服,但是这女孩看丈夫的眼神不单纯,她又不敢留下来,一时间左右为难。 顾攀就是看这孩子小小年纪却吃这么多苦而心生不忍,当时想起自家比这女孩大不了几岁的闺女,更添了几分不忍,才一下子拿出二两银子给他们。 此时见这孩子的可怜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是妻子不太高兴的样子,他心里偏向把人送回家。 284 梦回 “爹,你又没要这人的卖身契,还是让她回家吧”,顾明月很不喜欢这女孩看向她爹和自家院子时眼中闪现的光芒,里面全是恨不得据为己有的情绪。 这根本就是一个祸胎,留下来家里就别想安静了。 听到她的声音,院子里的几人都把目光看向她。 眼见妻子女儿都不想留这孩子,顾攀便点点头。 女孩子一下子大哭出声,叩头哀求道:“小姐,求您不要把我送走,我一定不会生什么非分之想,一定会好好地伺候老爷夫人的。” 顾明月笑道:“听你说话竟像是个读过书的,怎能如此不讲道理?我爹助你们度过一时危难,还想一辈子让我家给你们救济吗?” “没有啊”,哭声一顿,女孩子摇着头哭得更大声,“我怎么会那样想?我只是想报恩。” “报恩?”顾明月说道,“报恩是你这样报的,大节日在我家哭哭啼啼,我们不留下你报恩是不是要一直哭,或者一直跪着?你是在报恩还是在报仇?” “我…”女孩子猛然抬头看向说话的人,最先入眼的就是她那身看起来便很暖和的衣服,想起在路上,救她的老爷说到他家里闺女时宠溺的语气,她心中不平极了,为什么别人的爹这么好她爹却三天两头就打她?她都快十六了,看起来却不如十三岁的女孩大。她不要这一辈子都泡在苦水里,她一直想脱离那个家,到一个更好的地方生活。 而能让她过上好生活的,就是今天救了她的老爷。 她不懂贵贱,却也看得出来只这位老爷身上的衣服就够他们家半年的嚼用了,如果能留下来,如果能… 她没有一个好父亲,但是能找一个疼她如女儿的男人啊。 一路上多少对未来的美好设想浮现在脑海中,女孩子都兴奋地不知如何是好了,到家后见到语气很不好的黄脸婆,她更加有自信,不过半年,等她养好身体,这些就都是她的。 到时她也可以像村里那个在外面给商人做妾的女人一样,回一趟娘家便能带很多好东西引得全村人跑出来观看,她还可以拿钱资助娘家,爹娘就再也没有理由说她是赔钱货了。 然而这一切美好的设想,都在此时化为泡影。 注意到从厨房出来的这个女人身边的俊美男子,女孩才知道她想象中的好生活与人家的好生活比起来有多贫乏。 照峰和照游当初跟着一起搬来帝京这边跑腿的,顾明月叫来他们,说道:“拿十两银子给这位小姑娘,然后你们将她送回家。” 两人答应。 顾明月想了想又交代道:“一定要送她到家,免得以后她家人到我家来要人。” 照游点点头,转身去跟管银子的崔嬷嬷要银子。 女孩子又哭又求地不走,闹了好一会儿,照峰不耐烦,拽住她的胳膊便拖了出去。 人走了哭声渐远,院子里安静下来,此时雪势加大,墙角还传来噗噗落雪声。 顾氏说道:“回屋吃饭吧”,打破院子里的安静,话落她便向厨房走去,自始至终没有看顾攀一眼。 顾攀有些纳闷儿,他做件好事怎么倒让一家人都不愉快?不过,说起来他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死缠着报恩的被救之人。 拉住自家闺女,顾攀没话找话:“翩翩,你说爹真是管错事了?” “没错”,顾明月想了想说道,“爹,平常买一个丫鬟要多少钱,这次你只给多少钱那姑娘便跟着你回家了?” “买个丫鬟少说得四五两”,顾攀说道,“这家人我只给他们二两银子,他们便非要让女儿跟着回家。不过爹本来没想买人,仅是帮帮他们的。” “就是这样啊,您一出手就是二两,他们还不把你当肥羊宰,且不说那女孩心思正不正,恐怕过不了两天她家爹娘就得上门来说您拐带他家孩子。到时二十两都填不满他们的胃口。” 顾攀突然哎呀一声,“我说怎么那两口子坚持着送他家姑娘到我们家门口呢。” 说话间几人都在餐桌边坐下,顾攀一边放下酒壶一边摇头:“我在外走镖也见过不少骗局,今儿还差点被人套住,真是老了。” 顾明月听到父亲这么说怔了怔,她刚才只是随便猜测,没想到却猜中几分。 穆蕴这时说道:“我想这家人或许不是故意设骗局,应是恰逢其会碰见爹这样的好人,捞一把的念头很可能是临时起意,世上最难防的就是这种临时起意的意外。倒是您带回来的那女孩子,看样子所图不小。” “还没两个孩子看得明白,你羞也不羞”,顾氏冷哼。 顾攀嘿嘿笑两声,“帝京跟家不一样,以后会注意的。” 几杯酒喝下来,餐桌上的气氛才缓和许多。 吃过午饭已经是一个时辰后,顾明月和穆蕴没有多坐,直接回家去了。 两人手挽手步行,权作饭后散步。 顾明月伸手接住一片比铜钱小不了多少的雪花,“今年的雪比之去年密集太多了,太多便容易成灾。” “放心,有我在不会有大事”,穆蕴笑着握住她那只手,“救灾所需的钱帛粮食都已经送过去了,两日内应该能够到达灾区。” 顾明月点点头,这时看见顾炼从一家布庄走出来,便叫了他一声。 顾炼顺着声音看见顾明月,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正要迈过门槛的菡萏,想了想什么都没说,走前来问道:“你们这是从哪儿来?” “从我家”,顾明月笑道,“炼大哥,你怎么在逛布庄?” 这时她看见跟着从布庄走出一个女子,好像很眼熟的样子,疑惑难道他们是一起的? 菡萏突然顿住脚步,有穆二爷在她没勇气踏前一步,身前的双手越握越紧。 穆蕴看了眼这个朱舞楼的妓女,觉得她和翩翩相似那一点实在碍眼至极,再看面无异色的顾炼,他之前的猜测得以确定,恨不得马上隔开翩翩和这人。 顾炼与穆蕴对视一眼,看到他眼中的暗光,好笑地想若不是和翩翩有这层身份阻隔,哪轮到你戒备? 既然知道那件事不可能,顾炼便时常告诫自己收敛不要拖拖拉拉,如今他已经能够没甚情感波动地面对翩翩,更加不会跳出来破坏她的生活。 顾炼嘲讽地暗笑了下,转身叫菡萏过来,介绍道:“这是菡萏,她想给我作身冬衣,便让我陪她来布庄看看。” 顾明月此时才想起来这个眼熟的女子是谁,正是那个曾经在菩提寺请炼大哥去朱舞楼听琴的女子,也是那次她发现自己的心思,三年过去,顾明月却觉得好似过去很久。 那时候的自己着实有些好笑,顾明月就笑了笑,“你好”。 至于炼大哥和这个菡萏是什么关系,她还是不要多嘴一问了。 菡萏向顾明月见了一礼,声音很轻道:“见过顾小姐。” 顾炼这时对顾明月说道:“成亲以后我会娶她做贵妾,你们到时若有空便来喝杯喜酒。” 菡萏闻言,眼眶中立即聚起泪花。 顾明月暗想炼大哥果然渣得不知不觉,若是别人她肯定不会多理,但这是自家堂哥,虽然觉得他渣,心里也并没有多少反感。 “好”,她想了想说道,“不过齐人之福,哦就是妻妾同堂之福不好享,炼大哥你要处理好。” 顾炼忍不住好笑地摇摇头,“大哥知道,雪下这么大,快回家去吧。” 走得远了,顾明月对穆蕴道:“我大哥的行为你不要学,还有我爹今年好心救人却被人缠住的事,你也要从中吸取教训。” “嗯,这还用夫人特意提醒?”穆蕴搓搓手心里的小手,“你以后心里也只能有我,不能关注其他男人。” “哦”,顾明月平淡应一声,感觉睫毛上落下一片雪花,她眨了眨眼睛,转头看穆蕴,“我就算关注其他男人,也不能娶他们进门啊。” 穆蕴正沉浸在那双如雪山湖水一般清澈的双眸中,听她口中吐出来的这句话脚步顿时一个趔趄。 他抬手正正她头上的兜帽,万分庆幸地想好在只能男人娶女人,不然他肯定要天天把她绑在身边才放心。 回到家,室内温暖如春,顾明月解下披风,想在外间做会刺绣,却是还没走近绣架就被穆蕴打横抱了起来。 “睡午觉”,他说道。 顾明月被放进松软的被窝里,下一刻就被他以绝对占有的姿态圈在了怀中。 其实穆蕴并没有多少睡意,只想抱着她静静地躺一会儿,最好再聊两句闲话。 顾明月枕在穆蕴臂腕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着家里的事,开始还能听到他很认真地给出指导和参考意见,片刻后却是没了声音。 抬眼一看,人已经闭目睡得沉沉。 顾明月抬手捏捏他的鼻子又戳戳他的脸颊,见他只是皱了下眉,无声地笑了笑,也闭上眼睛。 不过她每天睡眠充足,一点睡意都没有,闭着眼睛躺会儿,便动作轻轻地拿开他的手,跨过他的身体穿鞋下床来。 给穆蕴盖好被子,顾明月才无声地走向外间。 穆蕴猛然清醒,揉了揉闷痛的额头,掀开身上的被子,发现床外边竟然躺着一个只着粉色肚兜的女子,吓得他一脚踹出去老远:“来人…” 喊出声他又忙收住声音,若是翩翩听到声音进来,他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想到此处,穆蕴急匆匆低头查看自己的身体。 看到下身的大裤衩和里衣都穿得好好的,他大大地松了口气:没失身,就是有不老实的女人想爬他床,他个人却是很坚定的,翩翩肯定不会生气。 话说起来,之前他不是抱着翩翩睡的吗?什么时候跑到怀里一个陌生的赤裸女人? 所有想法只在一瞬间,穆蕴收住声音时便抬脚将那倒在地上呻吟的女子踢成正面朝上,冷声道:“谁给你的胆子爬爷的床?” 女子捂住胸口咳咳两声,双眼含着无限委屈看向穆蕴:“爷,您忘了,是您让奴家陪您睡的啊?” 闻言,穆蕴晃了晃袭来一阵锐疼的脑袋,目光凌厉如刀:“谁给你的胆子诬赖爷,找死…” 恰在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穆蕴抬脚踩住女子的胸口:“待会儿当着夫人的面敢胡说,爷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穆蕴面上很平静,心里却慌得不行,连处理现场都没想起来,威胁过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女子就急着想怎么跟翩翩解释这番景象。 现场有酒味?他只在午饭时陪岳父喝了两杯,那点酒味早挥发干净了,此时却有浓重的酒味,肯定是那贱女人带的酒趁他睡觉时将他灌醉才爬到床上来的。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警醒,翩翩没跟着他睡觉哪儿去了,这些都不是穆蕴暂时所能考虑的。 在他急得就要转圈时,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 “爷”,穆卯身后跟着几名侍卫战战兢兢跪下来,偷觑一眼屋内情景,不知道这个近些日子很讨爷喜欢的女人犯了什么事儿,“您有何吩咐?” 是赶出府还是给那群前段时间养到府中的狼犬做食物? 穆蕴皱眉,诡异安静的气氛让他觉出不对劲儿,抬手让穆卯起来:“夫人呢?” “夫人…”穆卯反应不过来似的,停顿半晌才道:“夫人一直在西风院。” “西风院?”穆蕴按住顿时突突发疼的太阳穴,“府里何时有什么西风院?我问你夫人在哪儿你扯什么院子?” 最后一句话中带了太多戾气,穆卯半跪着一个字都不敢接。 穆蕴转头,看着床上陌生的被子和纱帐,脑海中不时冒出来的记忆和画面使他额头沁汗,肝火大炽,抬脚便把八尺雕花大床踹成了两半:“带路,我要去见我的夫人。” 穆卯连忙起来带路。 “爷”,趴在地上的女子伸手喊道,“您不要走,如絮哪里做的不好您说啊,您说了如絮便会改的。” 穆蕴走到门口的脚步顿住,微侧头对外面的丫鬟道:“把她给我捆起来,让夫人处置。” 他根本不敢去细想脑海中涌现的那些记忆,现在他只想找到翩翩,到时不管翩翩怎么生气,他都任由她处罚。 丫鬟们听到这吩咐,无不愣了愣,随即就忐忑地想,夫人要被爷重视起来了吗?那她们这些之前跟着如絮夫人嘲笑过夫人的,会不会被杖毙? 这些在外面伺候的丫鬟一时如丧考妣:凡是犯了爷的忌讳,杖毙是唯一的结局,她们该怎么办? 待会儿向夫人求情吗?可是爷从来都不听女人的摆布… 一群丫鬟愣怔片刻,便争先恐后地涌到屋子里将只穿着个肚兜的女人绑了起来,然后推搡着向西风院走去。 虽然现在是寒冬腊月,却没有一个人给如絮拿件衣服披上。 要知道之前的半个月里,这个如絮夫人可是仗着爷的宠爱找过夫人不止一次的麻烦呢。 她们必须做出姿态,说不定爷见此还会饶她们一命。 然而快步赶到西风院时,众人却发现这里和她们想象中的场景不太一样。 穆蕴指着顾余香问道:“她怎么在我家?”转身一脚把穆卯踹出去老远,沉声道:“我要见穆府的当家主母,为何将我带来见这个贱货?” 顾余香脸上还有残留的惊喜,听到此言泪水倏地滑落,“含彰哥哥我是你的妻子啊,你怎么能…” “住口”,穆蕴抬手,极响亮的一掌甩在顾余香脸上,“贱货也配和我穆蕴的妻子相提并论?” 顾余香突然笑起来,“是啊,哪有出嫁两年都没被丈夫碰过一根手指头的妻子?可是含彰哥哥,我是坐着你穆家的花轿进的门,你尽管说我不配,可我就是你的妻子。和你死同穴的那个女人只能是我!”喊声歇斯底里。 穆蕴后退一步,捂住头蹲了下来:“翩翩…这是梦,我必须快点醒来。” “爷”,穆卯站在两丈外担心地喊一声,“您没事吧,用不用找个大夫来?” 穆蕴没说话,也没再看这些人一眼,忍着头痛站起身离开此处。 原该是假山的地方这里却是个亭子,亭子内此时坐着三四个衣着鲜艳花枝招展的女子,在亭子下方是半亩大小一片方塘。 正走着的穆蕴不知为何停下脚步,看着那个池塘神情发怔,眼前似乎出现在水中狼狈扑腾的女子,亭子里传出的笑声和今日一般无二,她在水里什么也捞不住却没有一个人管她。 笑声瞬间像尖锐的魔音一样灌入耳中,穆蕴上前两步喊了声:“翩翩。” 正相互攀比的女子注意到他到来,忙规规矩矩屈膝施礼,只有一人高兴地奔出亭子,朝他小跑过来。 “爷”,穆蕴看着好像眨眼间就跑到他面前的女子,听她说道:“您好久没来看嫣儿了。” 穆蕴想起来就是因为她被翩翩气得犯病,自己抱着她让人去叫大夫的时候,康府送来的那个离国舞娘将翩翩推了下去。 他当时看见了,只觉得她笨,晚上去看了看她,她却像没看见他似的一语不发。 他就没有管这事儿,后来还去了那舞娘的屋子里过夜。 穆蕴抬手抓住头顶,想把这些突然出现的让他心口抽疼的记忆扔出去。 “爷,您是不是风寒了?”紫嫣拿着手帕想给他擦擦额头上冒出来的虚汗,手还没抬起来就被一股大力冲到十几丈外的池塘中。 “啊,爷”,尖叫声划过虚空。 亭子里面的女人被这一幕吓到的同时,又忍不住低头窃笑。 同样在亭中的丹桂拿帕子遮住唇角得意的笑容,走下台阶遥遥就道:“爷,紫嫣姐姐身体不好,就算做错事,您也不要这样惩罚她啊。” 穆蕴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波记忆重新冲刷着他的脑海,让他心口抽疼。 “爷,奴家学会了一曲西南夷族的舞蹈…”丹桂的话没有说完,便被同样一股大力冲到那个亭子下的池塘中。 穆卯等侍卫虽然惊讶,但仍然淡定地站着。 亭中剩余的两个女人这时都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喘了,丹桂和紫嫣是最受爷看重的女人啊,这会儿却都被他踹到水里,爷又犯疯病了吗? 旁边纵然丫鬟婆子成群,却没有一个人敢下水去救。 紫嫣的丫鬟哭着跑出来求情,穆蕴抬手以内力吸出稍后方一个侍卫腰中的剑,一刀下去,哭声戛然而止,殷红的血喷溅在地面上,现场顿时寂无人声。 穆蕴扔下刀,留下一句话:“快死的时候把她们捞上来。” 漫无目的地走在这个布局陌生的府中,穆蕴的脸色越来越白。 这么长的时间,他已经确定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到了这个翩翩曾经说过的梦里。 穆蕴一阵心慌,不知道自己会被困在这里多久,他半秒都不想在这个破地方待,他想回家,想一睁眼就看见她在他臂弯中沉静的睡颜。 穆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眼,发现还是处于这个环境,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浓重的焦躁之感。 走到一处时,穆蕴的脚步不自觉停住,以往他都是特意避开这里的,因为这里是翩翩的住所,对以往的他来说,翩翩是很特别的,和她一起睡觉舒服,甚至连看她吃饭也舒服,所以他愿意让她生下他们的孩子,但是她却不想要… 穆蕴抬手抹了把脸,走进透着几分凄凉的小门,来到阳光充足的室内,在外间的椅榻上坐下。 “翩翩,原来在你梦里你喜欢的是别人啊”,他笑道,眼神看着虚空充满宠溺,“竟然还瞒着我!回去后我得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此时的穆蕴是轻松的,因为他坚信自己不会在这里留太久,晚上就直接在这处小院子睡了。 他是很自觉的,回去了必须要奖励。 第二天醒来,还是在这个地方,穆蕴有些着急,他一直在这儿,那有翩翩的地方不会是以前的自己吧? 想到这个可能,穆蕴早朝都没上,骑马找慧通想办法去了。 就算是以前的自己陪着翩翩,穆蕴还是喝了一缸醋。 然而很遗憾的是,慧通那个精通佛法的老和尚竟然半点因缘都没看出来,穆蕴气得差点拆了大菩提寺。 牵着马回家的时候路过街口那家熟悉牛肉面铺子,穆蕴只觉得凄凉无比,熟悉的情景中却找不到那个熟悉的人,竟这般令人生不如死。 回家后,穆蕴抱着翩翩曾经用过的被褥,到他醒来的那个房间睡觉去了,或许在这儿一觉醒来,便能回家。 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他是一秒钟都不想待。 然而这天醒来,穆蕴发现自己还是在老地方,心里的着急焦躁便压也压不住,这时还有人催他去上朝,他一个不爽就让庚辰组去收宰辅之权。 又一天过去,还是在这儿,穆蕴根本睡不着了,偶尔去翩翩住过的地方看看,便用酒打发自己入睡。 一天又一天,穆蕴实在撑不下去,折磨折磨那些曾经欺负过翩翩的女人,才让他觉得这里的日子不算那么难熬。 这天夏雪竟然来找他帮忙,穆蕴喝了口酒,嗯,好像他给这个欺负翩翩最厉害的女人忘记了。 人都主动送上门来了,不好好玩几个游戏也过意不去。 穆蕴抱着酒坛子又灌一大口酒,心里不是那么难受了,便叫人拿来一盅色子,晃晃让夏雪猜点数。 猜错一点,让人在她身上割一刀。 穆蕴觉得这个游戏不错,只是没能把夏雪玩儿死呢,展冥就带人来把这女人给救走了。 对于这个展冥,穆蕴更看不顺眼,长得跟他没法比,论起对翩翩好更不能跟他比,就这么个矬人,能得翩翩喜欢真不知烧了几辈子的高香,竟然还敢嫌弃! 不过如果不是这样,他和翩翩就要错过了,还是嫌弃比较好。 穆蕴重归朝堂,将展冥发展的势力打压了个五五六六时,终于觉得力不从心,连走两步路的力气都没了。 这一个多月,他先后派出不少人去找得道高人,但什么都没有找到。 穆蕴担心自己一睡不起后还是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便让慧通做了一场法事,然后趁他还活着时,找到翩翩的墓掘开,抱着她的骨头躺进同一口棺材中。 耳边还能听到叮叮的封棺声时,穆蕴感到翩翩手指上的温度。 “穆蕴,醒醒”,顾明月绣好一朵蔷薇花想过来叫起穆蕴,掀开床帐却见他双臂紧紧圈着被子,眼角还流下一行可疑的透明液体,好笑又担心地伸手帮他擦掉,“快起来,你都睡一个多时辰啦,晚上还要不要睡了?” 穆蕴睁开眼,虽有一层水光挡着,他还是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儿,管不得丢不丢人,他一下子坐起来抱住顾明月。 “翩翩,我好想你”,他说道,声音粗哑难听,“永远都不要离开我,那样的日子我熬不下去。” 顾明月摸摸他的额头,笑道:“没发烧啊,你说什么胡话,我怎么会离开你啊?你做了什么梦吗?” 穆蕴把“我做了个噩梦差点被吓死”之类的话咽到肚子里,虽然他不介意在自己女人跟前丢丢面子,但是这种有损男子汉气概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顾明月将穆蕴从胸前拉开,看到衣襟上的两片儿水渍时,没追究他故意吃自己豆腐的举动,而是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脸颊,“梦到我和你离婚啦?” 要不然怎么会说不要离开他?顾明月笑盈盈看着穆蕴眼角还残留的一点水渍,暗想看在他这么爱她的份上,以后要对他更好才行。 穆蕴此时看着真真切切站在面前的顾明月,心中的不安难过才稍微褪去,再被她这么打趣一问,立即觉得刚才自己的行为分外丢人。 他咳了声站起身来,威严地对顾明月道:“男人家的事女人不要管,去给我打盆洗脸水来。” “不是不让你男人家的事吗?”顾明月看着他,“自己去打。” 穆蕴:“…” 爷怎么总做蠢事?这个时候哪有心情洗什么脸? 行动快于想法,穆蕴上前一步就捞住顾明月压在床上。 “…”顾明月推他推不动,眨眼的功夫身上的衣服就被他撕了个七七八八,“你又白日宣淫,不能规规矩矩地脱衣服…” 话没说完,便被一个激烈的吻堵得严严实实,直到顾明月都呼吸不畅了,穆蕴才减缓力道,略微放开些缝隙,然而手上的动作却比刚才更为猛烈。 … 顾明月第一次承受他如此激烈的索取,到后来脑袋都被快感淹没成了一团浆糊,平息之后,想起刚才被穆蕴哄着说了许多山盟海誓的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话,她顿时脱离困顿,裹着被子往床里面滚了滚。 被赤条条暴露在空气中的穆蕴:… 屋内有地暖,并不如何冷,但相比在温暖的被窝里紧贴着心上人香软的身体,就显得萧索了。 穆蕴伸手将连人带被子捞回来,扯开被角裹住两个人,恢复之前的状态,紧跟着说道:“翩翩,让我多抱一会儿吧。” 听他声音低落,顾明月忍不住抬头看他,伸出手按住他的眉心,疑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梦?” “我…”穆蕴迟疑着道,“我在你的梦里生活了一个多月,真真切切的一个多月,我差点以为我回不来了。” 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恐惧,还是如此浓烈的恐惧。 “我的梦?”顾明月疑问,随即反应过来,穆蕴不会是在梦里回到前世了吧,想到这个可能,她也惊出一身冷汗,双臂圈住男人的腰紧紧抱住他,幸好他没事,只这么睡一睡便醒了。 穆蕴感受到她的担心,轻轻抚着她的后背,“翩翩,其实那不是梦,是真的发生过的事对不对?” 顾明月贴着他的胸膛点点头,“嗯”。 “我让人拷问过夏雪,她说了很多前世的事”,穆蕴说道,“还有翩翩的梦,很连贯,我就知道那不只是梦而已。但是,你为什么隐瞒那么多事不说?” 顾明月没想到他早就知道她说的什么梦其实是前世,不由气结,“我瞒你什么了?” “我对你很不好,还…纵容别的女人伤害你”,说着垂眸看了她一眼,“还有你很喜欢过展冥。” “那都过去的事情了,说也无意,现在我爱你,哪还有空喜欢别人。再说,那些被欺负的事跟你说了能怎么样,你能帮我欺负回来吗?说起来欺负我最厉害的是你啊。” “…我已经帮你欺负回来了”,略过那些比较血腥的环节,穆蕴把他做的那些事一一说了,重点交代自己日夜备尝煎熬的情形,最后说道:“没有你的日子太难熬了。” 顾明月完全能理解他那种感觉,便与他十指紧扣,顺着他的话安慰道:“我根本不会离开你的啊,不要瞎担心。想想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穆蕴摇头,抬起他们扣在一起的手在她手背上吻了吻,眼中流动着温暖的笑意,“咱们得纠缠生生世世。” “这不就得了,你还担心什么”,顾明月又和穆蕴说许多家常话,看他完全脱离了那个梦的影响,才拉着他起床洗澡然后去吃晚饭。 吃过晚饭,穆蕴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顾明月安心刺绣,他则在旁边的小桌子边铺开一张大宣纸提笔沾墨。 顾明月再抬头时,就见他面前的纸张上已经布满墨字,她忍不住好奇:“你在些什么呢?” “写个救灾流程”,穆蕴拿笔沾沾墨,继续写,“以后哪地再有什么灾情,就按这个流程去救灾。” 这样一来就省他的事了,不用休沐的时候还跑出去忙公事。 顾明月起身坐在他旁边看了会儿,想起什么去卧室抱出来那八家钱庄的账本,放到小桌子边儿上。 等穆蕴写完救灾流程,顾明月便和他说起来将钱庄改成银行的计划,鼓励存款低息贷款,好促进大庸的经济更加活跃。 穆蕴之前就有通过钱庄控制经济命脉的想法,如今听她仔细一说,头脑间立即豁然明朗,换了张新纸又写起银行规划来。 亥初,顾明月撑撑不停打架的眼皮,问穆蕴:“还不睡吗?” 穆蕴现在对睡这个字眼有些怵,却是依旧放下笔,拉起顾明月:“走吧,睡觉去。” 第二天下午顾明月才发现穆蕴的不对劲,吃过午饭从外面活动回来,他会见两个管事,商议钱庄改制的事情,她去卧室午休。 一个时辰后,穆蕴却半刻钟都不闲地捧着本书端坐在小桌子边一个字一个字看得十分认真。 顾明月从卧室出来,穆蕴便放下认真在看却感觉很无趣的书,笑道:“睡醒了,我带你去堆雪人。” “你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睡吗?”顾明月走近他,看了眼被随手放在一边的书,伸出食指划了划他眼下浓重的黑眼圈,“黑眼圈这么重,不堆雪人了,你快回房睡觉去。” 穆蕴站起来晃了晃胳膊,“我一点儿都不困,睡什么啊?走,爷带你出去玩。” 顾明月看着穆蕴,怎么感觉这人越来越像个熊孩子呢。 “不会再做那个梦啦”,拉着他的胳膊往卧室走,她说道:“我还想睡呢,你陪我。” 穆蕴被顾明月按在床上,却轻轻叹了口气,拒绝闭眼,“翩翩,我一闭眼便担心睁开眼看见的不是你,就一点儿都睡不着了。” 凑近看着他的眼睛,顾明月说道:“眼里都是血丝,这么下去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谁家的梦还会重复做啊?”顿了顿,她说道:“我们很久没做同样的梦了,跟我说一声好梦吧,这样我们做同一个梦,就不用担心做前世的梦了。” 穆蕴想了片刻,点头笑道:“好,翩翩,做个好梦。” 可惜顾明月刚刚睡醒,好一会儿才睡着,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银色宫殿时,穆蕴正在找她。 两人汇合后,便开始探索这宫殿内一间间的屋子。 每晚同梦,四五天后穆蕴的“闭眼恐惧症”才消失,不过同梦却成了习惯。 因晚上梦里所见的景色都不相同,也不见穆蕴有上次梦魇的情况,顾明月倒是觉得挺有趣。 腊月二十八这天,是顾炼成亲的日子,几天前母亲便到穆府跟自己说了,因此顾明月前一天就把贺礼准备好了。 本来和穆蕴说好,一早让他叫醒自己,却因为前一晚被他索取太过,顾明月只答应一声又翻个身继续睡了。 穆蕴见时间还早,也就没催她。 当顾明月酣睡醒来时,已经是辰正,急忙起来快速洗漱穿衣,她忙忙碌碌,穆蕴在一旁轻松说道:“别急,时间还早着呢。” “太阳都老高了,你怎么不早点叫我?”顾明月坐在梳妆镜前往唇瓣上涂着胭脂,忍不住埋怨。 穆蕴已经穿好衣服,玉冠整齐地翘着二郎腿做在旁边的椅子上看她上妆,这时站起身笑道:“我叫过你的,你说不急,翩翩,我来给你画眉。” 拿着眉黛,穆蕴觉得看翩翩化妆打扮自己挺有趣的。 “还不都怪你”,顾明月哼一声,擦掉手指上的胭脂,侧身对着穆蕴,让他给自己画眉,“不要像上次一样画得颜色太重。” “遵命”,穆蕴低声说道,温热好闻的气息扑在顾明月脸上,昨晚颇为淫靡的画面浮现在脑海,她红着脸往旁边偏了偏。 穆蕴低笑出声,一边给她画眉一边说道:“我的夫人真美。” 顾明月:竟然嫁了个天天都找机会调戏我的夫君。 285 我对 穆蕴低笑出声,一边给她画眉一边说道:“我的夫人真美。” 顾明月:竟然嫁了个天天都找机会调戏我的夫君。 此时的成家,成悠姿同样在上妆,不过上的是新娘浓艳的妆扮,听着上妆娘子对她容貌的啧啧赞叹声,她抿起嘴唇不着痕迹地笑笑。 “成小姐真是身段玲珑不失丰腴,瞧瞧这一身皮肉,又细又白,谁娶到您都得乐死了”,上妆娘子旁边帮着拿胭脂的少妇笑道。 成悠姿矜持着没有开口,她身边的一个嬷嬷已经皱眉呵道:“大喜的日子,你是怎么说话的?出去吧,许娘子这里有人答应。” 少妇忙捂住嘴巴,歉意地低了低头,转身出去了,暗自嘀咕道真当自家是多显赫的门庭呢架子摆得倒不低。 许娘子见气氛有些尴尬,就一边给成悠姿打腮红一边笑道:“也不怪我那弟妹说错话,实在是成小姐长得太美,我做这么多年上妆娘子,还没见过能比得上您的新娘子呢。听说您家的姑爷是户部的顾大人?那可是个好官,您二位成就一对儿,还不羡煞旁人!” 成悠姿谦虚道:“承您吉言了,可若说羡煞旁人的,我们不如穆相夫妻。” “嗯,这倒是”,上妆娘子很是诚恳,即便面前是请她做活的主家,她也不能为了讨好她而刻意奉承,“穆相娶妻那日,小妇人也有幸去看了,虽没见到穆夫人的长相,但光看那身段就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且看穆相的样子,对他夫人十分的体贴,定是夫妻恩爱令人羡慕的。” 成悠姿听得不耐烦,脸上笑意就有些勉强,今天是她成亲的日子,她才该是那一个被众人称赞的,实在没有心情听旁人对那个处处压她一头的农家女的夸赞。 虽然这是她先提起的话题。 许娘子是个有眼色的,从铜镜里看到成悠姿面色不愉,便不再说这些,转而说些她以后定会夫妻恩爱儿女双全的吉利话。 正说得热闹,成三夫人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好了没呢?许娘子,你快点儿,眼看着外面是个阴天,别耽误时间,若是途中遇雪便不好了。也不知道这柳媒婆怎么看的好儿,大早上便阴堵堵的,这不是…” 说着嗨了声,一转身又带着一阵风去催那些装嫁妆的去了。 许娘子不敢再随意说话,专心上妆。大家之所以这般在乎成亲的日子,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想成亲时撞上坏天气。 人们都相信,若出嫁那天天气不好,以后新娘子在夫家过得不会愉快。 成悠姿自然知道这个说法,脸上隐隐带着的几分笑意隐了下去。 嬷嬷在旁安慰,“小姐出生不凡,生辰那日大冬天还开了满院子的花,那可不就是天上的玉帝对您降生的祝福。今儿个天好天坏,对咱都没的影响。再说,凭小姐这不凡的来历,说不定片刻功夫外面便成了大晴天。” 成悠姿的脸色总算好看些,许娘子见此,也跟着奉承起来。 … 顾家把新房布置在柳树胡同这处宅子,顾姓人昨天便都赶过来帮忙,早上又来了些林郑两姓的人家,把一个柳树胡同渲染得热闹无比,胡同里几户人家得知住在这儿的顾大人要成亲,每家也都送了些随礼过来。 外面人们忙得脚不沾地,顾炼还在书房查阅农书,他觉得油菜籽可以榨油,或许其他作物也是可以的,目光突然放在书桌边的花生酥上,他灵光一现:为什么不试试用花生呢? 正巧顾焕也在,待会儿和他说说,让他做一个更轻巧的榨油工具。 王玉梅推门进来,看到儿子果真在书房,上前两步夺下他手里的书,“等着你去迎花轿呢,你还在这儿看书?还不快把喜服换上,那些兄弟都在外面等着你呢。” “想起个事便来查查”,顾炼站起身,“娘让人把喜服送到书房吧,我就在这儿换。” 王玉梅看了眼儿子神色,没发现他对这婚事的不满,可态度又是这般散漫,不由絮叨:“成亲呢,你那脸上多点笑,别到成家让人有意见。” 顾炼点头答应,“儿子知道,娘放心吧。” 王玉梅接下来的话都被这顺从的一句堵得说不出来,转身让人拿喜服去了。 书房门就半开着,顾炼站在书桌后,看着外面热闹喜庆的景象,感觉有些疏远,好像和自己没多少关系似的。 不片刻葡萄和婵娟端着喜服靴子和玉冠跑了过来。 顾炼换好喜服出来时,顾明月和穆蕴刚到,他笑了笑:“过来了?” 顾明月笑道,“炼大哥,恭喜,还有,你今天真是神姿英发。” “恭喜”,穆蕴随之将他们准备的贺礼送上,旁边的仆人连忙接过来。 顾炼又笑了笑,对顾明月道:“多谢翩翩”,随即朝穆蕴拱拱拳,“多谢,请去那边坐吧。” 顾家人很快过来几个,客气而又不失热情地请他们到旁边的客座上坐。 顾焕好些日子不见顾明月,这时便过来和她说话,先和穆蕴打了声招呼,才说道:“那种带轮胎的稳当轻便马车已经做出了一批,你们觉得什么时候出售比较好。” “元宵节后吧”,顾明月想了想说道,“马上就要过年,外出的人不多,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过年上,也没人会去车马行的。” 顾焕点点头,又将他粗略弄的三个定价说了,让这夫妻两人给参考。 因为顾明月没有完全推掉这次的两成份子,要了一成,所以顾焕打算好好经营,到时一成份子多给翩翩些,要完全能够她穿衣买首饰使用。 不过想起来穆家有个在帝京很出名的首饰铺子,还有酒楼布庄,顾焕觉得自己这个大哥给的钱好像也没用。 说没一会儿,那边有人喊顾焕,哥几个要和顾炼一起迎新娘子去了。 顾焕走后,顾明月和穆蕴才去见过爹娘以及族中老人。 对这些长辈,穆蕴很是尊敬,族中老人无不笑容满面暗自点头。 一朝宰辅能这般客气地和他们说话,以后到哪儿都是可以向人夸耀的事,而人家如此客气地对他们几个老头子,还不是看在翩翩的面子上。 于是越想越乐的族老们简直把顾明月夸得天上有地上无,顾五爷爷笑着点头,“翩翩丫头打小就机灵聪明,还有算命的说她是个有福相的孩子,原来是应在含彰身上了。” 附和声纷纷响起。 顾明月捂脸,穆蕴看她一眼,忍着笑咳了声,便客气地告辞,然后带着她到一旁人少的地方躲清静。 没办法,或许大家都觉得能够和相爷说上两句话很有面子,他们两人从进门就没清静会儿,各种千奇百怪的招呼语简直让人头大。 这边确实安静,只有下人们会偶尔过来上个果盘拼菜。 不远处长着一棵大柳树,枝条上的严霜还未褪尽,看起来萧索又寒冷,但树身上挂着红绸花,倒也增添几分暖意。 顾明月和穆蕴坐下没多久,树后传来说话声,“黄大哥,那天我看你的荷包被刮破了,回家后心中很是不安,就给你做了一个新的。你,收下吧。” 从顾明月的方位只能看到一淡灰一粉红两片衣角,但这说话声她很轻易便听出来是谁。 顾秀萍,那黄大哥不用猜就是黄素吧。 紧跟着男声响起:“多谢,你有心了”。 这声音让顾明月确定了此人就是黄素,没想到顾秀萍坚持不懈的,还真和黄素走近了。 但这都不是顾明月能管的,她看向穆蕴:咱们两个还真不会躲地方。 穆蕴耸耸肩:是我们先到的这儿,只能怪那两人不会找地方。 他们很快走了,顾炼和成悠姿拜堂的时候,顾明月再次看见黄素,他就站在他们稍前方,旁边是吴丝语,吴丝语右边是吴缯和顾秀雨。 看来吴丝语还是很给成悠姿面子的,要知道当初吴缯顾秀雨定亲时她都没去,又或许只是炼大哥在帝京成亲,吴丝语觉得来往方便吧。 顾明月想着,目光落在黄素腰间的崭新荷包上,暗自摇头,原来黄素和大多数男人也没什么差别。 正在这时,额头上被敲了一记,穆蕴微侧头低声道:“看什么呢?” 对方可是和翩翩有过点什么的人,穆蕴表示他很计较。 顾明月揉揉额头,往穆蕴身边站了站,“看新人拜堂嘛。” “一—拜—天—地”,司仪喊得悠悠长长。 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正堂的一对新人身上。 感觉到身后的视线消失,不着痕迹回头,发现翩翩没在看自己,黄素微不可察地松口气。 即便他已经将过去的事挽上了一个结,当被她注视时,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心起波澜。 吴丝语注意到黄素的目光,顺着看到顾明月,眼中浮现嘲讽的笑,她倒是真没想到黄素这个痴情种子会这么痴情。 他们都成亲大半年了,他的心还完全在别的女人身上。 吴丝语转头看向堂中正夫妻对拜的二人,虽然心冷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她怀孕了,黄素会不会因为孩子将心偏到她这边些。 她要的不多,只一大半便好了。 伴随着司仪高唱“送入洞房”,人群中爆发出友好的哄笑声,大家簇拥着新出炉的夫妻二人向洞房走去。 顾灼那好几个半大小子跟在后面大声喊:“闹洞房闹洞房,炼子哥,没有丰厚的红包兄弟们可得好好闹一闹。” 顾明月想到当初她和穆蕴拜完天地,完全是安静无比地“入洞房”去了,莫名对炼大哥升起几分同情。 还是威严一些好啊,不然就该破财了。 “下雪了”,走出大堂,穆蕴揽住顾明月的肩膀,“咱们去槐花胡同加件衣服再来。” 他们两个出门时并没有带下人,又因是来炼大哥家,在顾明月的感觉里就和在村里时窜门子一样,根本没带换用衣服。 却是没想到早晨还可以的天气此时越发寒冷了,还下起了雪。 看着天空中飘洒的小雪花,顾明月点点头,只是和穆蕴还没走出门,就迎面和披着藏蓝披风怀抱着一个包袱的弟弟碰上了。 “姐,姐夫”,看见他们,顾熠急忙忙道,“娘刚才让我回家给你们拿的衣服,给”,说着朝正屋客厅看了眼,“已经拜完天地了?我也去闹洞房拿红包。” 顾明月接住包袱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少年已经迈着大长腿跑远了,她好笑:“这个熠儿,一超过五天不去县学就把稳重都丢了。” 穆蕴打开包袱拿出火红狐狸毛的披风给她系上,说道:“半大孩子都这样”,系好领下的两对系带,他打量自家夫人一眼,唇角带了笑意:“翩翩比去年长高不少,以后多吃东西多运动,定然还能长。” 顾明月:“…” 为什么觉得穆蕴一本正经说的话其实不那么一本正经? 她身上的这件披风还是去年穆蕴让人给她做的,成亲时没有带走,留在了娘家,没想到爹娘搬到帝京时还给她带着。 穆蕴的衣服也是他的,前两天顾明月回槐花胡同住了两天,便把穆蕴的衣服带过去几件,后来回家,特意把他的衣服留在了娘家,想着以后回娘家若要用到会很方便。 她刚给穆蕴系好披风,那边吴丝语带着丫鬟走了过来,远远就笑道:“你们夫妻二人感情真好,片刻都不分开,系个披风也是你给我系我给你系,着实羡煞旁人了。” “黄夫人说笑”,顾明月说道,既不热情又不冷淡。 “我可没说笑”,吴丝语没能如当初所预想的那般在黄素心中占据一席之地,每每看到顾明月便觉尤其碍眼,此时最甚,她看了穆蕴一眼说道:“我可不像明月这样会抓男人的心,到现在慕白还对我冷淡居多呢。” “黄夫人说话注意些分寸才好,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很容易让不明缘由的人误会的”,顾明月也不生气,好心提醒:“况且你们夫妻间的问题,在外说也不好吧。” 这时有人来请穆蕴入席,穆蕴见自家夫人战斗力一点不弱,不像是会被人欺负的样子,便捏捏她的手低声说了句“我去坐坐咱们就走”,然后放心地由翩翩去“战场”玩。 紧跟着,有人来请女宾们去入席。 因为下着雪,一些露天席面上方都搭上了彩棚子,棚子四方都挂着棉帘,此时还有下人们端着烧好的炭往彩棚子里送去。 客人太多,这处院子又没有足够的房间,是以外面这些席面都是为女宾准备的。 顾明月身份最尊,下人直接请她去准备的最为妥贴的那处彩棚。 而吴丝语既是顾秀雨以后的大姑子,又是顾炼好友黄素的妻子,顾家人更不能怠慢了她。 是以吴丝语和顾明月进的是同一间彩棚。 顾秀雨已经在内,见到吴丝语进来,连忙起身迎接,看到顾明月时即便心里再不情愿,还是迫于形势向她点头示意了下。 但那脸上的表情却称不上多好看,转头就对吴丝语道:“二姐,你请坐上首”。 “穆夫人,上首的位置大家都给你留着呢。” 另一道声音响起,顾秀雨立即看向和她同时开口的人,见对方只是一个小主簿的妻子,脸色立即拉下来:“曹夫人,我二姐居长,自然是该坐上首,翩翩位尊,按辈分也要叫二姐一声姐,坐首位不太合适吧。” 曹夫人为难地笑了笑,顾大人是她丈夫的直接上司,不好得罪他妹妹,但穆相更不是好惹的。 曹夫人后悔刚才自己嘴快了,不过还是尽量面无异样地笑道:“穆夫人是一品诰命,咱们皆是连个品级都没有,怎好居她上首。” 吴丝语扯唇干笑一声,“曹夫人所言甚是,穆夫人,请上座吧。” 在座其他人见此也都不敢看好戏,实在是穆夫人和黄夫人的背景都太强,她们这些小虾米,根本连头都不敢抬。 顾明月点头道谢,并没有什么违和感,之前她应秦家之遥参加过一次赏梅宴,那些大员的家眷便是如此客气,当时别扭了一会儿她便自然地接受了。 其实她不觉得坐哪里有什么区别,但世人大多趋奉权势,穆蕴“一手遮天”,她不会为此而得的奉承沾沾自得,却也不会表现得太谦虚。 因为那样才更容易惹人背后讥嘲。 顾明月坐下来,和席间的长者一一打过招呼,请她们先动筷子,才夹了面前盘子中的一块菜卷。 这举动瞬间让席上众人好感倍增。 被有意无意冷落的吴丝语握紧了手中的筷子,顾秀雨的脸色同样不太好看。 一群谄媚小人,顾明月只是运气好一点点罢了,什么能耐都没有,说不定不过半年就会成为相府的“旧人”,你们这马屁拍得有劲吗? 吴丝语到底是主母教育非常合格的人,转瞬间笑得真诚可亲,举起手边的小酒杯,“翩翩,说起来咱们许久没在一起说过话了,上次见面你还是个小姑娘呢,眨眼便嫁为人妇,这时间过得真是快。我敬你一杯,祝你和穆相爷早生贵子。” 一句话暗藏许多讽刺。 嫁得早,恐怕是担心穆相不娶吧,要不然有婚约在那儿,何必及笄的第二天就急着商议婚事? 早生贵子,都成亲将近两个月了还没动静,恐怕是个不易怀的。 吴丝语笑着喝干小酒杯中的酒,却见顾明月只是抿一口便放下杯子,皱眉道:“怎么,穆夫人是看不起我这个七品官之妻?” 黄素虽只是七品官,但前途不可限量。 穆夫人就算是相爷正妻,也不好在这么一点儿小事上不给人面子。 “黄夫人误会了”,顾明月笑道,“这个酒有些烈,我不敢多喝。” “是啊,穆夫人年纪还小,就是温和的米酒也不宜多喝”,一个老妇人开口,她儿子是户部衙门的小侍卫长,知道儿子有多少能力的老夫人这时说话也不是想帮儿子攀关系,只是单纯觉得这位穆夫人十分讨喜。 女娃子白白嫩嫩的,虽然已嫁为人妇,但那股子活泼天真劲儿还很明显,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可漂亮,说话又是温柔懂礼的。 老妇人都想以后自家孙媳妇有这穆夫人两分讨喜,她就很高兴了。 有老妇人在前开口,其他人纷纷跟着这个话头说了起来。 吴丝语想插嘴都没地儿。 顾秀雨觉得她们是被众人不太明显地排挤了,心情顿时糟糕透顶,这还是在自己家呢!想起二姐刚才的话,她大声道:“翩翩,你都成亲小俩月吧,怎么还没怀孕?我记得小薇姐成亲刚一个半月,就怀上了。你怎么…” 这种比较私密的话题,妇人们在一起讨论时也都要压低声音的,此时听见这话都把目光放在顾秀雨这个未嫁姑娘身上,神色间难掩惊诧。 顾秀雨还没弄明白别人怎么都看她来了,顾明月已对众人笑道:“我这位堂姐说话一向如此,大家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女人们接二连三的摆手,心里却都长了见识,顾大人的妹妹脑子不够啊。 吴丝语更是觉得丢人,低头掩饰表情:以后这样的女人嫁到她家,出门赴宴的话,恐怕要把缯儿的面子里子都丢干干净净。 顾炼那么优秀的人,怎么会有这样蠢钝不堪的妹妹?还被缯儿给相中了,真是不喜也没地方说去。 顾秀雨此时才反应过来,看顾明月更不顺眼,但又不得不顺着她的话道:“我说话直夫人们别介意…不过我也是从心底为翩翩担心才会如此。” 有个嘴快的妇人便道:“顾小姐果真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只是你这个担心太早了,成婚一两年才怀上的大有人在,你看黄夫人,不是成亲近一年了还没动静吗?这事儿要看缘分,急不得呢。” 这是个面色微黑的年轻妇人,眉间阔朗,一看就是个大咧咧的人。 说者无心,但吴丝语显然听者有意了。 顾明月忙笑道:“这位夫人说得对,孩子的确是父母的缘分。” 这顾明月是跟外人一起嘲笑自家人吗?顾秀雨既觉丢人又气愤不已,却不想想挑衅在前的人是谁。 顾秀雨铁心要顾明月丢个大脸,正绞尽脑汁要想出个顾明月没法反驳的话题,她娘亲自端着一小盆热气腾腾的甜汤过来了。 王玉梅放好甜汤,笑道:“家中简陋,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夫人太太们见谅。” “周到着呢”,众人纷纷说道,“府上请的厨子真不错,做的这些菜都是好味道,您可别太见外了。” 王玉梅又问顾明月吃得可好,又坐下来跟众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起身出去。 顾秀雨又要开口的时候,外面走进来一个小丫鬟到顾明月旁边:“小姐,相爷说家中还有事,让您和他早点回去。” 顾明月点点头,起身和众人告辞了,再三拒绝她们出来相送,便快步走出彩棚,出来看见不远处站着的穆蕴,她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两分。 “家里有什么事?”走近后抱住穆蕴一条胳膊,顾明月故意笑问,“这么急叫我走。” 此时院中没人经过,穆蕴亲了亲她的额头,“我担心饿到我家挑嘴的夫人,急着带她回去吃午饭啊。” “那我还要谢谢你了?”顾明月笑道,拉着他,“我们去跟爹娘还有大伯他们说一声再走吧。” 穆蕴便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 爹还在席间,顾明月就只去跟她娘说了声。 顾氏知道女儿吃东西挑剔,这边也没事了,听她说要走也没说什么,提醒她三十回家吃年夜饭便摆手让他们走了。 眼睁睁看着顾明月就这么占尽得意然后好心情地离开,顾秀雨气得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顾明月走后,那些小官家的夫人们言谈之间更随意了些。 吴丝语心口同样憋着一口气,片刻后拿帕子擦擦唇角,抬手扶住丫鬟的胳膊,一句话没说便起身迈步走了。 正在笑谈的人面面相觑,暗想这出身好的千金小姐果真看不起她们小门小户的妇人。 吴丝语使人去叫黄素,仆人去了好半晌才回来,说道:“那边宴席正酣,黄大人让夫人您自己先回去,他不过半个时辰就回。” “是吗?”吴丝语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心里却一阵阵不是滋味儿,“你再去走一趟,让黄大人不要喝太多。” “好嘞”,仆人见这黄夫人没有给赏钱的意思,做个揖便毫无怨言地再去传话,倒是从黄大人那儿得了两角赏银,仆人高兴不已,出来客厅后继续在院子里顶雪候着。 雪花无边似从天上洒下,吴丝语坐在车里,看着往来人少的街景,心中郁郁不散。 马车走上主大街,当她看到雪花飘扬中携手走进路边一家小食铺的两人时,不平郁郁之气聚集更多。 那是穆蕴和顾明月,他们看起来感情很好。吴丝语一万分气不过,她努力经营,对黄素千好万好,却还求不得一个夫妻敬爱,顾明月出身风俗鄙陋的乡下,怎么能得现在炙手可热的穆蕴细心温柔相待? 吴丝语想起当初吴缯所说,黄素曾特意为顾明月制作凝神丸,为她有心悸之症而送药,心口就一阵阵地不舒服。 听说时不在意的东西,此时却像一根刺死死卡在喉咙里,还有黄素与她定亲后再见到顾明月的情景,更将这根刺往肉里扎去。 吴丝语外表温柔内里强势,早笃定能够和黄素夫妻敬爱一生,哪想到两年来竟不能进入他心门一星半点,受了一上午的排挤此时她差点呕出血来。 吴丝语深吸口气,再三告诫自己不能着急,就如母亲所说,他和黄素是拜过天地的夫妻,几年以后,在黄素心中最重要的只会是她。 抚住胸口笑了笑,当初那个饱满的石榴树下对她露出温和笑意的黄素会回来的。 回到黄府,吴丝语刚进屋解下披风,黄夫人跟前的丫鬟已经跑来在外求见:“少夫人,夫人有事请您过去。” 黄夫人对吴丝语一直很客气,自她嫁进来没有受到婆婆半分为难,因此吴丝语对这个婆婆的观感也不算太差,闻言让丫鬟传话:“让她去回母亲,我换身衣服就去。” 黄夫人的屋子里,一袭淡青近白色衣裙的若然正坐在黄夫人旁边,略显不安道:“姨母,姐姐本来说她和慕白哥哥成亲半年后就让我进门,现在却将近一年了还不提此事,是不是不想让慕白哥哥娶我?我们这个时候提起来,会不会让她不高兴?” “你别七想八想的”,黄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丝语是个懂事的孩子,之前一直不提,还不是看你身体不好想让你好好养一养?现在你身子好了,她肯定会同意的。以后啊,有你们两个照顾素儿,我算是能完全放心了。” 若然害羞地低了低脑袋,暗想:姨母啊,你真是把吴二小姐想得太好了,再说有几个女人像您这般能忍的,看到丈夫身边别的女人还能真心实意的关切? 吴丝语走进门,见到先上前给她见礼的若然,脸色就是微微一变。 拖了这个两个月,终是要来了,但吴丝语却发现自己并不如当初想得那般洒脱。 忽略正屈膝行礼的若然,她笑着走到黄夫人面前,见过礼,在下首坐了,才不紧不慢问道:“母亲唤儿媳前来有何要事?” 不信这样问你还能说出大过年给黄素娶小的话。 黄夫人神情微顿,招手让若然过来在她身边站好,看向吴丝语道:“当初你们商议好的,待你和素儿成婚半年后让若然过门,此前你一直担心她身体不好,如今她也调养好了,就趁年前摆两桌酒席让他们把事办了吧。” 都是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吴丝语心里再不愿再恶心也找不出一个反驳的借口,好半晌才慢慢道:“后天便是三十,年前摆酒会不会太急,过年后再看吧。” “多谢姐姐的好意,但然儿仅是嫁给表哥做妾,不用太隆重的”,若然立即屈膝施礼,“只要一顶粉红小轿,然儿便心满意足了。” 吴丝语淡然地笑了下,站起身:“如此,那就依母亲和若然姑娘的意思吧。”说着低头施礼,“母亲,我刚在喜宴上喝了些酒,头还有晕,想回去休息了。” 黄夫人没理会这话里的机锋,说道:“那你快去休息吧。” 傍晚雪花搓棉扯絮地下起来,黄素到此时才携着一身酒气回来。 大丫鬟替他解披风时,在旁边坐着的吴丝语看到了他腰间多出来的崭新荷包,起身让大丫鬟到一边,她亲自给黄素宽下腰带,摘下那个荷包问他:“哪儿来的?” 黄素揉揉眉心,不在意地看了一眼,迈步去脸架旁洗脸,“别人送的。” “谁送的?”吴丝语攥紧荷包,面上神情冰冷,“我们才成亲多久,你就在外面偷吃?” 她以为黄素是不一样的,谁知他却和那些永远纳妾纳不够的男人并没有差别。 吴丝语猛然转过身,把荷包狠狠砸在黄素身上,“你有情深意重的表妹,成亲前我已同意你纳她为妾,你还想怎么样?成亲不到一年,你就背着我在外面找女人,还如此堂而皇之地把别个女人送的东西带回来,你有没有拿我当你的妻子?” 黄素很平静地洗过脸,见屋子里的婢女都垂着头,没人上前来送干毛巾,直接点了其中一人的名字:“绿衣,过来伺候。” “黄素”,吴丝语突然大声喊道,“你眼里有没有我?” 绿衣虽然被吓得一抖,还是忙把毛巾给黄素送到面前。 黄素拿起毛巾擦着手,皱眉道:“你容我说话了吗?我不听你说完如何解释?” “好啊,我说完了,你解释”,吴丝语喘气说道。 “荷包是顾秀萍送的,前几天她差点被一辆马车撞到,我正好看见拉了一把,荷包被车上的钉子挂坏了,她做一个新的给我,我便收下了。”黄素三两句说清来龙去脉,扔下毛巾看向吴丝语,“你以后说话注意分寸,不要开口就是偷吃找女人,我还没那么浪荡。” “我”,吴丝语气弱几分,“我只是气急了,你一开始怎么不说清楚呢?如果不是我问,你根本不会解释这些吧?顾秀萍…是顾明月的堂姐妹?难道我摆脱不了顾明月了,一辈子都要被她,被和她有关的人欺压?” 黄素越发皱紧眉头,带着几分厌恶道:“不是你摆脱不了顾姑娘,而是你一有不顺心便将原因抛到她身上,只是因为我曾经喜欢过她吗?当初你并非不知道此事,又为什么要坚持和我定亲?” “是啊,我为什么?”吴丝语知道自己刚才发泄得太过,此时若不示弱黄素以后只会和她更离心,“夫君,我那时便不知为何喜欢上你了,你却到现在对我半点情意都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黄素冷冷勾唇,看着吴丝语的表演。 大丫鬟觉得小姐和姑爷不会再吵起来,跟其他姐妹示意了下,率先脚步轻轻地出去,由他们慢慢说。 吴丝语沉默地流了会儿眼泪,站起身帮黄素换衣服,垂着眼睛道:“我刚回家母亲那边就来人将我叫过去,说想趁年前把若然抬进门。夫君意下如何?” 黄素系着宽松的衣带,“我没意见”。 也才明白吴丝语刚才闹那一场还有这件事的原因在,不过事情是她自己同意的,她们又都商量好了,此时再问他的意见,会不会不嫌晚吗? 吴丝语闻言怔怔看着他,果然还是想娶妾啊,这么干脆地答应,连象征性地拒绝两句都没有。 “可是我不想在大年初一独守空房”,她明白说道。 黄素停顿片刻都没有,直接道:“那你去和母亲商量”,绕过吴丝语,走到床边便躺下睡觉。 吴丝语终于明白黄素的意思了,娶妻娶妾都是她们给他安排的,他便把自己当成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 “你给我起来”,她来到床边拉着黄素的胳膊,“你是黄家的主人,是我的丈夫,你做什么局外人?你去跟你娘说年前不娶妾,去啊。” 黄素拨开她的手,“我很困需要睡觉,你既想顺心又想当贤惠媳妇就去想别的办法,别来扰我”。 说着站起身,拿起衣架上的外衣披上开门便走。 另一边奶娘听小丫头传信儿说小姐和姑爷拌嘴了,当即不顾大雪便一路急忙忙过来,来时正巧看到姑爷系着衣扣往前院去,忙赶过来要拦,却因为走得太快而滑了一下子摔到地上站不起来。 惊呼声不断响起,大丫鬟小丫头们纷纷快步过去搀扶。 吴丝语也听见声音跑了出来。 黄素脚步未停,到前院后,想想还是叫小厮去请专治跌打的大夫过来,当晚便在书房休息了。 吴丝语的奶娘是吴府的老人,一向得吴老夫人吴大夫人看重,得知她大年下摔断腿,一个派得力大丫鬟一个派管事婆子过来问情况。 吴丝语没说什么,但是她身边的丫鬟却是一五一十地把黄家夫人逼小姐在年下给姑爷纳妾的话说了。 上午黄素正在书房作画,吴大夫人身边的嬷嬷来请。 黄素并没有再关心后续情况,到吴府被吴大夫人以及吴丝语的几个嫂子一通连讽带刺半刻钟才明白情况。 他笑了笑,在几个妇人谴责的目光下说道:“此事是成亲之前说好的,吴二小姐接受不了以后的丈夫娶妾当时就别主动提出这种条件。岳母大人,几位嫂子,请恕慕白失礼,先告辞了。” 黄素不是个有脾气的人,此时也被吴家召他来问罪的行为激出了真火,回到家后便让黄享福去告诉他娘准备抬若然进门的事。 他不喜欢若然,娶与不娶并不在意,但是吴家大夫人仗势训斥他对吴丝语不好已经不是一次。 黄素再懦弱也有底线,吴丝语想两面落好,吴家大夫人还以此讽刺,他还能如此任由她们摆弄? 让黄享福去后院传了话,黄素却没有作画的心情了,牵上马转身又出门而去。 286 年关 吴府这边,吴大夫人因为黄素那一番话气得连午饭都没吃,黄素前脚离开,她后脚就派丫鬟在大门口等着老爷回府。 下午,出门访友的吴大老爷刚下轿,就被守在门口的丫鬟拉到了主院。 吴大夫人这时已经平静很多,等着丈夫换过衣服喝过茶,才将上午发生的事详细说了,叹道:“我本也是好意,咱们这边赶着黄素一些,说不定能让他和咱们丝儿关系更好些。哪知道平时很好的一个孩子,今天就恼了。” “恼?那能不恼吗?”吴大老爷放下茶杯,“娶一个妾还要听丈母娘的唠叨,哪个男人不恼。贞娘,你这不是帮他们,是给他们找麻烦呢。” “怎么会”,吴大夫人皱眉,“我们岳家的态度,黄素能一点都不看?” 吴大老爷摇摇头:“那你们也把人欺负得太狠了,你想啊,他在你和儿媳妇这儿受了气,回去后看见丝儿能平顺?说不定连见她的面都不想,以后只要黄家不太过分,你就别插手。再说,娶了咱女儿你还能管着不让人纳妾?” “那也不能大过年的给丝儿找不痛快啊”,吴大夫人眼眶微红,抬起手帕擦擦眼睛,“我们母女都是什么命,一个个要眼睁睁看着丈夫纳妾,丝儿才成亲不到一年,便是要纳妾也要等到两年后吧。别说这话是当初咱家丝儿提出来的,那不是体谅他家那个病秧子表妹?丝儿能后退一步,黄素怎地不能?” 吴大老爷听着夫人的话,略有些心虚,说实话夫人给他养孩子管理家庭,还把他照顾得妥妥帖帖,是个极好的夫人。 但是他对美貌识趣儿的女子同样很喜欢,这些年不免就伤了夫人的心,不然她也不必为女儿的事这般伤心。 吴大老爷咳一声,“黄素这人没什么花花心思,便是娶妾也就他那一个表妹了,你劝劝丝儿,别为此小肚鸡肠。那样只能显得我吴家的女儿没有气度,再说那么一个病孩子,碍不着他们夫妻。” 吴大夫人说道:“丝儿能不清楚这个?只是什么时候不能抬那女人进门,非要赶在过年的时候?这不是存心让丝儿难受吗?老爷,你必须去找黄素说说,过了年他们爱什么时候抬就什么时候抬,咱们都不管,但年前就是不行。” 吴大老爷即便要站在男人的立场上说话,但更疼自家女儿,沉思片刻点头道:“好,我明天就让人请黄素到家来一趟。” “还等什么明天啊,趁天没黑,现在就请他过来,到明天人家把酒席都摆好了,你再说也没用了。”吴大夫人着急说道。 出于刚才产生的愧疚心理,吴大老爷对夫人的话无有不应,当即便站起身让下人去黄素家通知他过来。 黄素这边在外面转一圈好容易心情好了点,却是又被吴府下人喊了过去,他在吴家客厅听岳父和大舅哥大半天的分析,揉了揉突突发疼的太阳穴,顺着他们的意见给两家都留个面子,过年后再抬妾。 吴大老爷见女婿这么好说话,当即送给他一个雕工精致的镇纸,“这可是老夫好几年的珍藏,老匠师的工艺,拿回去用吧。” 黄素不知怎么就想到“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那句话,他笑着接了,拒绝吴大老爷和吴大少爷留他用晚饭的邀请,头也不回地走出吴家。 这就是和大族联姻的代价?在岳家永远抬不起头来,他是探花吴家想继续发展,他背后有吴家可以在仕途上更顺遂吴家有他可以将势力多铺张一条,本是各取所需的关系,却因为他家底的薄弱而要时刻受岳家摆布。 黄素笑了笑,其实他在家不是同样受父母摆布吗?有何差别,既然当初没有抛掉一切反抗,现在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徒增笑料罢了,或许在外人眼中,他还成了个白眼狼。 街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停了一天雪不知何时有下了起来,酉初时刻天已经完全黑透,大部分人都已归家。 路边的吃食铺子却依旧热闹,浓浓的雾气在暖黄的灯光照耀下缭绕,扑到街上变成寒气。 铺子内人声嘈嘈,灯光在地上照出一片晶莹。 黄素看到一家面铺内坐着许多手长脚大衣着补丁的汉子,其间还夹杂着四五个面容粗糙的妇人,他们面前没有精致佳肴,却边吃边大声说笑一碗面一碟小菜也吃得分外满足。 他想幸福有时候也可以很简单,只要心里踏实便可以。 … 顾明月在和穆蕴一起做荷叶汤,往荷叶片上印了许多小元宝,她笑道:“我们多做些放到外面冻起来,除夕也吃这个。” “除夕吃饺子”,穆蕴郑重说道,将脱模出来三片荷叶放到案板上,见她又捞过去印元宝,问道:“翩翩,你印那么多元宝做什么?”随即恍然大悟,“除夕要吃这个是因为这上面的元宝多?” 顾明月认真点头,一个个戳元宝,“是啊,我们家的钱庄过年后正式改成银行,我们多吃元宝,肯定能给银行招来很多储户。” 穆蕴忍不住凑过去亲亲她的额头,笑道:“听起来很有道理,那好吧,除夕下饺子的时候放几个荷叶片。” 两人说说笑笑做好荷叶汤,便直接在厨房吃了。 吃过饭回房,才见外面已经成一个碎玉世界,路灯下的地面以及旁边被灯光照到的树枝,幻彩晶莹。 看到这番景色,顾明月不想回房,拉着穆蕴去花园看花。 半途上却有一个影子冲出来在她面前跪下了。 穆蕴立即将顾明月拉到身后,抬脚踹得跪在地上的人往后滚了数尺。 “什么人?”穆蕴厉声呵斥,目光在那人身上扫过,不再多问,直接道:“来人,拖下去杖…发卖。” “爷,奴婢不是故意冲撞您和夫人的”,埋头跪在地上的婢女瑟瑟发抖,“红袂姐姐三日前出门,回来时受了重伤,却不让告诉您也不让请大夫,如今已是不行了。奴婢才斗胆来请您去看看红袂姐姐,她从傍晚便一直喊爷,爷…” 穆蕴看向这个丫鬟的目光已经像是在看死人,“你的话倒真不少啊”。 婢女一下子顿住话头,伸着脖子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穆寅带着侍卫快步跑来,看到此景莫名感觉有些不妙,他不敢随意开口,默默地上前去拉那婢女。 “爷,红袂姐姐服侍您这么多年,您不能让她死不瞑目啊”,婢女被穆寅提住胳膊,马上挥舞着双臂,穆寅不察,被她挣开,婢女跪爬着上前,哭道:“爷,您怎样处置奴婢都好,但请您去看看红袂吧。还有夫人,奴婢求您了,您让爷去送红袂姐姐最后一程吧。” 穆寅大感不妙,后背已经冒出冷汗,红袂前两日的确受了伤,但是没到死的地步啊? 因为她那点心思,大哥都是安排她做外面的事,几天前她回来,爷也交代了不让她接近夫人,爷对夫人什么情意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按照爷的性子,换做旁人恐怕早杜绝进府了。 也就是红袂,能力和为人都比较受爷欣赏才能依旧让她出入府门。 可是红袂怎么就要死了?还让人求到爷和夫人跟前? 尽管爷比较欣赏红袂的能力,恐怕也不会过去看她。 穆寅想了很多,却还是很疑惑,但不管疑惑不疑惑,他必须得把这个碍眼的婢女拉出去。 “红袂是谁啊?”顾明月拦住想要让人将婢女拉下去的穆蕴,听完婢女的话,笑看着他,“听这话音,你们之间不简单哦。” 穆蕴还没说话,婢女咬咬牙,躲开穆寅,忙说道:“红袂姐姐是爷身边的大丫鬟…” “主子没开口有你说话的份儿吗?”穆蕴眼神冰冷声音平淡。 顾明月说道:“让她说呗,我想听,既然是我夫君的大丫鬟怎么之前没见过?” 婢女小心翼翼抬头,看到夫人正看着自己,便说道:“红袂姐姐和之前的清歌姐姐从爷十岁左右就跟在爷身边伺候,是和爷一路苦过来的,清歌姐姐因为犯错被赶走了,红袂姐姐是个不输男儿的女子,经常在外替爷办事,几日前才回来的。夫人,您劝一劝爷,让爷去送红袂姐姐最后一程吧。” 越说,婢女的心跳得越快,红袂姐姐都快死了,她和爷又有一起长大的情意,夫人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就一定会让爷去的。 只要红袂姐姐能起来,她就不会危险,说不定还能升为一等丫头。 “哦”,顾明月点点头,知道穆蕴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她一直遗憾自己没能自小就认识他和他一起长大,现在听说有人,还是两个女人伺候着自家男人长大,陪他走过那段苦日子,这无疑让她心里有些小小的嫉妒。不过人都快死了,她还计较这个未免太小心眼。 顾明月对那婢女道:“你起来吧,既然是曾经照顾过我夫君的,我也一起去看看”,说着看向穆蕴,“走吧”。 穆蕴不想动。 婢女战兢兢爬起来,迟疑着说道:“夫人,红袂姐姐将死,有很多心里话想和爷说…” “这是不欢迎我去了?”见婢女欲言又止的,顾明月立即察觉不对劲,“都快死了,还能说很多话吗?” 婢女神情一顿,“红袂姐姐有颗续命丹,还能勉强撑一晚上。” “原来这样啊”,顾明月勾勾唇角,转头看穆蕴,“真有趣,还有续命丹这种东西,别不是你去和她叙叙话,明天她就因为爷的安抚而在鬼门关绕一圈回来了吧。” 穆蕴无奈地摸摸她的脑袋,“爷可没那心情和一个将死之人叙什么话,穆寅,还不把这个多嘴多舌的婢子拉出去。” 穆寅立即上前,这次为防止婢女挣开,双手用了十足的力道。 婢女突然大喊着求顾明月,后面有个侍卫忙上前卸了她的下巴。 顾明月此时已经察觉,或许这个丫鬟是为那什么红袂做应来谋划自家男人的,果然是曾经做过某人大丫鬟的人,胆子真肥。 顾明月表示很生气,什么都没做的穆蕴冤枉地站在她旁边,低声道:“我和那丫鬟半点特别关系都没有。” 贴身大丫鬟和所谓的青梅竹马有什么差别吗?不过那些已经过去,她没来得及参与,所以她也不要介意。 但是现在,顾明月很想去看看这个大丫鬟到底想做什么?顺便秀一下恩爱,让她死心不再打自家男人的主意。 穆蕴背手摇头不去,“将死之人浑身晦气,快回房休息了。” 顾明月看穆蕴一眼,就不信你没听出来这里面的猫腻,不过万一那丫鬟真的要死了,他们若不去看也说不过去。 所以顾明月拉住穆蕴的手,“走吧,看一看就回来,如果真的很严重,我们给她请个大夫,毕竟是照顾过你。” 穆蕴淡淡笑道:“下人伺候主子不是天经地义吗?还要爷因为这感激不成?” 顾明月觉着穆蕴这种带点渣气的目中无人的样子很让她心动,忍不住踮脚蹭蹭他的脸颊:“就当陪我去炫耀一下啦。” 冷冷的淡笑消失,穆蕴面无表情地嗯一声,尽量克制住唇角的上扬,揽住她的肩膀道:“走吧。” 红袂住在三处院子外的下人房,说是下人房,却是很敞亮的单人房间。 玉华走后,她便一直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但两刻钟过去什么声响都没有,红袂眼中划过黯然,但是很快,守在门口的小丫头快步跑进来,急急道:“姐姐,爷过来了。” “你说真的?”红袂猛然坐起来,重重呼了口气,爷果然还是在意她的,两个月,也足够他对夫人的感情淡下去了,她此时出现,真是正好。 红袂摆手让小丫头下去,并嘱咐她等爷过来一定要看好门,不能让夫人的人靠近。 小丫头见红袂姐姐高兴,苍白的脸色也浮起红晕,很像是回光返照的样子,她想还是不要说夫人一起来了,让红袂姐姐多高兴一会儿吧。 小丫头走后,红袂捏破了枕下的一颗蜡封小球,淡淡的香味挥散开来。 … 顾明月看到软在床上没有一点力气的女子时,眉头皱起,难道自己误会了?这个红袂真要死了? 红袂没想到爷来送她最后一程还会带着这女人,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但药效已经在她身上发作,她只觉空虚难耐,咬着牙也必须尽快将这女人支走。 不过一个农家女,应该很好应付。 “夫人,红袂有些话想和爷单独说,您能给我们留出空间吗?” 尽管强撑,红袂的声音还是带着几分媚意。 顾明月又不是没有经历过情事的小姑娘,自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她看看穆蕴:“她不会是吃了那种药吧?” 但是看这丫鬟对穆蕴有意思的样子,那吃也该给他吃啊,不过穆蕴就算吃了那种药肯定也不会和她怎么样,这红袂哪来的自信给竟自己吃那种药? 就那么肯定穆蕴会被她的媚态诱惑? 穆蕴进门时便嗅出空气中那点香味的作用,刚要运功抵制突然想到翩翩没注意,肯定已经吸入这媚香,正好当做他们之间的小情趣了,随即就将运起的功力压了下去。 此时听到顾明月的疑问,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目光落在床上的红袂身上,却是冷凝无比:“看起来很像,我看她将死的时候又缺男人,倒挺让人同情,翩翩,咱们走吧,刚才不是已经让人请大夫去了?大夫来了治一治应该能好。” 说着同情却是最无情的话,红袂既羞耻又难堪,心底更有说不清的疼痛和伤心,她撑起无力的双臂,半坐起来露出白皙的脖颈,声音中的媚意更加明显:“爷,您不能这么狠心对红袂,红袂的一片真心,爷,您收了红袂吧,红袂不会跟夫人争什么,会尊重夫人,更会好好伺候您。看在这么多年红袂任劳任怨,您别不要红袂…” 在红袂说到“一片真心”时,穆蕴就抬手捂住了顾明月的耳朵,没等她说完用内力封住顾明月的听觉,便这样牵着她的手走了。 “爷”,后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而这时穆蕴解开了顾明月的听觉穴道,刚一恢复听力就听见这带着不甘和恨的声音,她被惊得一怔。 穆蕴冷冷斜视后方一眼,抬手轻拍顾明月的肩膀以安抚,笑问:“炫耀的满意否?” 顾明月拽了拽耳朵,看向穆蕴:“我都没说两句话,你也没有抱抱亲亲我,炫耀什么啊?刚才为什么要捂住我的耳朵,人说了什么我不能听的?” “倒不是不能听”,穆蕴看着她越发红润的双颊,眼神宠溺,“只是那些污言秽语,我担心给你留下阴影。” 顾明月想掏掏耳朵,某个每晚都要问她大不大满不满棒不棒她不回答就不动的家伙那里,还有污言秽语这个概念吗? 不知是不是想到和穆蕴床笫之间的事,顾明月发觉自己身上有些无力,让她很想靠在他结实有力的臂弯中被他紧紧抱住。 脸颊也因为这个想法越发烫了,顾明月弯下腰捧起一捧雪。 穆蕴没及时拉住她,顿时好笑地扶正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明知故问道:“翩翩,你捧雪做什么?” “我有些热”,顾明月感觉到自被他碰触到的那处起,有一簇簇酥麻的电流爆开,令她说话都微微颤抖,知道自己此时的状况很不好,甚至就想在雪地中扑到穆蕴,她忙偏头道:“咱们,咱们快回去吧。” “好”,穆蕴遮住下身的反应,伸臂将她捞在怀里,运起轻功飞速向主院而去。 哐嘡关上房门,穆蕴看着在他怀中这蹭蹭那磨磨的顾明月,喘息不由更加粗重,迫不及待地抱着她大步来到床边。 刚撑在顾明月上方在她唇上舔吻片刻,就被她抬手推到一边,穆蕴还来不及惊讶,他的翩翩已经骑在他身上低头无规律地在他脖子上亲了起来。 一夜疯狂,天亮时顾明月才窝在穆蕴怀里睡着。 伸手轻触过她身上的吻痕,穆蕴有些后悔昨天没有提醒她屏息,也不知道她醒来后察觉异常会怎么修理自己。 不过,穆蕴摸着鼻子想骑在他身上诱惑他的翩翩真是美到了极致,让他恨不得一口将她吞掉,想到昨夜情景,突觉鼻子莫名发痒,他抬手一看:竟流鼻血了! 穆蕴想看来今晚还得和翩翩用力交流一个晚上。 这天是三十,顾氏和顾攀一大早就起来安排丰盛的菜肴等女儿过来呢,却是直到午时初刻也没见人来。 顾氏有些担心,说好的三十在自家吃年夜饭,怎么这时还不来? 正要叫照游跑腿儿去穆府看看,门外传来一声马嘶。 顾氏出来,看到从正马车上下来的女儿,疑道:“这怎么还坐马车了?身子不舒服?” 往常顾明月回家多是步行,看街景锻炼身体两不误,这时被母亲一句话问得不知如何回答。 穆蕴笑道:“昨天下午我带翩翩爬山去了,走的路有些多,她现在还有些腿疼,我才安排了辆马车。” “没事就好”,旁边顾攀说道,“快回家吧,刚才就做好了饭只等你们两个呢。”随后又对女儿道:“以后要注意着,别太任性,腿疼可没人替你。” 顾明月默默点头,特别温顺地跟在父母身后回家。 心里却已经对穆蕴张牙舞爪了,昨晚明知道有问题也不告诉她,害她现在半点都不想动。 客厅里,顾熠已经摆好了碗碟筷子,顾灿昨天就被顾森接回家了,家里倒显得特别安静,见到姐姐姐夫过来,忙请他们坐下,自己又去拿酒。 后院有给跟着他们在帝京的几个下人安排一桌菜肴,刚才顾攀已经让他们自己吃去了。 所以此时需要什么,顾熠就主动跑腿儿。 喝了半杯弟弟给倒的果酒,顾明月才觉得精神许多。 年夜饭从中午开始要一直吃到晚上,吃的就是一个团圆热闹,一家人就说说笑笑的,时间不知不觉流走,那边下人吃好了过来添炭,顾明月才注意到已经是申初。 她和穆蕴没打算在顾家过年夜,见时间不早,便说道:“爹娘,我们这就回去了。” 顾攀夫妻虽然不舍,却也没说什么,毕竟女儿都是嫁出去的人了,穆蕴还能陪着回家吃顿三十团圆饭已经很是难得。 总不能让他们在顾家过年,虽然穆蕴家没什么人,但让留他们在这儿过年也不是道理。 倒是顾熠,不太想姐姐走,觉得姐姐一走要更无聊,这儿可不如家里伙伴多,只有照平和照安两人,放鞭炮都不热闹。 一家人送着顾明月和穆蕴出了大门,顾氏说道:“明天我们都要回村去,初二你们两个也回去,翩翩第一年成亲,族里的老人你们都是要去拜年的。” 穆蕴应下,便扶着顾明月上了马车。 虽然穆府和这儿距离不到两里地,顾明月坐在车上看着父母和弟弟却也有些不舍。 以往三十这晚,他们一家都是出去玩会儿就回家围着炉子烧栗子芋头吃,她想睡时熠儿都要拉着她去放两个炮仗才让她去睡,而她这么一折腾哪还有睡意,继续回到温暖的火炉子边和他们一起守岁。过了子时,迎来新年,她娘会下几碗包着铜钱的饺子,一家人吃了才回房睡觉,不过两个时辰,村里便会接二连三地响起鞭炮声… 看出女儿的不舍,顾攀摆摆手:“走吧,后天回娘家多带些礼物。” 顾明月笑了下,点头:“放心吧爹,我会带很多礼物,让人都羡慕你和娘”,想着熠儿一个人无聊,又对他道:“待会儿我让人把能能送来,让它陪你玩。” 昨天她还叫能能说了一个笑话,而且这小东西说什么都容易令人稀奇发笑,有它在家里定然热闹。 穆蕴上车后,告辞两句,马车才轻快地驶离。 这是一辆装着里外带的马车,走起来没有辘辘的噪音,顾攀看着车走远,点头道:“焕子的脑瓜就是好使,这车过年后出售时必然引得众人争相购买。” 顾氏笑道:“可不是,焕子越发出息,要不然那秀水怎么越来越把眼睛放到头顶上呢。” 女儿回门时顾秀水办的是,可真叫顾氏烦透了,顾攀想起来同样不喜,“大过年的别提那孩子,没得扫兴。” 这时胡同口的阎家又传来阎夫人的呵骂声,顾攀摇摇头:“这家人怎么还这个样?” 顾氏倒是听胡同里别家夫人说过几嘴闲话,将儿子先赶回院子,才道:“听说阎家这小妾不老实,那阎夫人管着她丈夫好几月没进小妾的房门,小妾却怀了身子。一开始说是曾经在她家对门租房那学子的,后来又说是阎家长子的,弄得大半年没消停。” … 顾明月听到胡同口那家的吵闹声也没在意,在家喝的两杯果酒上来后劲,再加上昨天晚上“纵欲过度”,她靠在车壁上很快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是晚上,窗外上了灯,顾明月睁开眼睛就看见穆蕴在窗边比划着什么,她坐起来披上衣服一看,原来是正在贴福字剪纸。 顾明月低头看看一身洁白里衣,暗想穆蕴给她脱得跟正式睡觉一样,转回身去穿衣服,同时说道:“你不要贴完,待会儿我给你帮忙。” 穆蕴侧身,一手拿着张剪纸一手拿着沾了浆糊,笑看着她道好。 顾明月不期然又被他长身玉立的俊美英姿迷得心跳不已,穿好衣服跑过去抱着他的腰和他一起贴。 穆蕴一手圈着顾明月的腰,一手握着她的手往窗棂上刷浆糊,然后由她用另一只手把剪纸贴上去。 两人连体婴一般越贴越觉得有趣,后来干脆披上披风,到院里把灯都一并贴了。 大年初一,穆蕴带着顾明月去帝京边儿上的温泉庄子玩了一天,回来时摘了两筐子新鲜的瓜果,还有年前穆蕴让人种上的草莓。 庄子里的草莓没有顾明月在家种的那些甜,不过能在大冬天吃上新鲜的草莓,顾明月已经很开心了。 回家后不嫌累的做一个草莓蛋糕,她吃了一块,剩下的大半个全部进了穆蕴的肚子。 晚上两人就没再吃饭,初二回娘家,顾明月让人把瓜果分十几个竹篮子装好,到时让母亲分给叔伯和姥姥家吃。 大部分出嫁的女儿都会在初二这天回娘家,顾家村村口从一大早就人来人往没断人。 今年比之往年,又热闹许多,一些不常陪妻子回娘家的人这时也来了,想看看是否真如妻子所说他们村有个姑娘嫁给了当朝宰辅。 郑彩葵一路上就是听着她丈夫让她去和顾明月打好关系进的村,她提顾明月嫁得好,是希望丈夫能高看她一眼,不要出门经商时总在外面找女人,却没想到丈夫竟然这么热衷让她拉关系。 她根本没敢说现在自己和顾明月关系不太好,想起以前什么好东西都会分给自己一份的顾明月,郑彩葵不知是遗憾多些还是苦涩多些。 在丈夫的再三提醒催促下,郑彩葵第一个去拜年的人家就是顾明月家。 不过他们近了顾家门,却没能凑近顾明月和她那位宰辅夫婿一份。 郑彩葵的丈夫常年经商,眼力还有些,一到顾家,他就看出来妻子和这家人关系很不怎么样,他还敢往前凑吗?笑着和这家的下人说了两句客套话,转身就走了。 郑彩葵连忙跟上,身材微胖的男人突然停住脚步,嗤笑道:“亏你还说的好似自家的荣耀一般,原来人家根本不认识你。” 如果知道顾明月能有这么一天,她当初何必因为林弛而处处看她不顺眼呢。 经过林家紧闭着大门的祖屋时,郑彩葵发现自己很久不曾听到过他的消息了,也没想过关心。 … 刚和穆蕴分开一会儿,顾明月就发现有好几个本家堂妹在他跟前跌掉或者掉手帕,她只好发挥妒妇本色瞪穆蕴一眼再瞪某个掉手帕的堂妹一眼。 穆蕴头疼地抚了抚额头,只一个眼神的变化,转瞬间就从温柔优雅的公子变成冷酷无情的阎罗。 顾秀燕抖抖索索拾起地上的手帕,走开几步远眼眶都红了。 顾氏冷眼看着这一幕,起身赶那些不怀好意的母女出去,以后这些人家,半分面子都不给。 吃过午饭,顾明月和穆蕴便要回去了。 至于她爹娘和熠儿,要待过初六再去帝京。 刚出门,穆蕴就叫来人,穆丑穆寅马上带着二十多名侍卫围了过来,将那些等着打招呼的人都搁在外面。 穆蕴发现他因着翩翩的关系平等以待这些人,反而让这些越发不知所谓,今儿一上午出现的各色人,的确惹恼了他。 既然给好脸色上窜,以后谁敢有半分不敬就别怪他不客气。 也在无缘无故摔倒的女孩之列的顾秀水,此时正提着一个小包袱等在她家不远处。 看到那边出现很多侍卫时,她担忧地上前两步。 还没回家的顾秀梨,亲眼见到顾秀水这种种行为,忍不住嘲讽地笑了笑:真当自己是个还没出嫁的闺女身子干净就能攀上高枝了? 耿临走到顾秀梨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顾秀水,内心的鄙夷一阵阵往上涌,她们真不愧是一对姐妹。 “你走不走?”他如今对顾秀梨只剩下满心的不耐烦,再懒得迁就她,不想过就和离,“今儿个我得去八里坪,你如果不想去就留在你家。” 一年多过去,顾秀梨没有再次怀孕,面对耿临时即便觉得有强大的娘家撑腰,也气弱下来,当下点头道:“我好久没回家去看看了,跟你一起去吧。” 他们刚要转身,那边拿着小包袱说给顾明月做了身衣服的顾秀水,被穆卯毫不客气地推了一个趔趄。 耿临嗤笑道:“你这个妹子真是心比天高脸比城墙还厚。” 顾秀梨霎时气得满脸通红,虽然她比一年前弱势很多,但脾气还在,尖声质问道:“耿临,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能不清楚?”耿临反问,并不因为在顾秀梨的娘家就给她留面子或者让她几分。 “你是不是想和离?”顾秀梨握拳问道,她相信耿临不敢,没有自家撑腰他家的船走不那么顺,还有在帝京的房子,没了自己耿临什么都不会有。 正等着耿临道歉,却只听他呸了一声:“行啊,离吧,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我这就给你写和离书,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顾柏夫妻刚把顾秀水安抚住,转身就听到大女儿夫妻两个在说和离的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大伯娘看了眼红着脸说“离就离”的大女儿,已经不想再劝了。 因为劝和这两人,她在中间操了多少心,女儿根本不在乎,女婿也早对他家有意见,不如就此散伙。 顾明月看到大伯和大伯娘把又欲上前的顾秀水拦住时,便不再关注他家的事了,坐上车后,她才说道:“在顾秀水眼中,现在的你就那么好?” 穆蕴:这话你叫我怎么接? 伸手抱住她道:“以后她再来我们跟前晃,我让人打走行不行?” 顾明月:“我们不回村便是了”,毕竟她还要顾及焕大哥的面子。 顾明月在父母回到帝京时才知道了顾秀梨已经和离的事,听她娘说顾秀梨想要开个铺子时她还觉得顾秀梨挺有新女人思想。 但是紧跟着下一句话就令她打消了这个想法。 顾氏说道:“那丫头想让焕子按照一成的价格给她水车、割麦机、缝纫机,对了还有焕子那些徒弟做出来的新玩意,差点没把你大伯气死。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帮娘家便算了,焕子这家业置起来也不是容易的,冬三九夏三伏天天儿费心掏力,她一分力没出倒还想搬她哥的东西。” 顾明月想了片刻,才说道:“或许是看到三叔帮小萍在帝京置了个铺子,觉得大伯也该给她这些吧。” “人都是只能看到别人好的地方,看不见别人的为难”,顾氏摇头,“你三叔给小萍置个铺子有什么打算,咱不知道吗?还不是想让她有更多机会和黄素说上话?小萍也一心扎进去,不知是好是坏。” 这时穆蕴过来叫顾明月吃饭,母女两个才收拾好一床绫罗出去。 因家里还有不少事,吃过午饭,穆蕴就带着顾明月走了,路上问她:“是不是该做春衫了?想把裁缝叫到家还是让本相陪着你咱家的布庄看看?” 顾明月猜他定是看到自己和母亲在看绫罗才想到春衫,笑道:“现在还有些早,是我表姐正月末要出嫁,我和我娘商量给她送什么添妆呢。” “随便选两件首饰送去不就行了”,穆蕴不以为意道,“我还以为你在想给我做什么春衫呢。” 顾明月听出了失落的意味,依旧摇摇头道:“我看你的衣服很多呢,两年不做也够穿。” 穆蕴沉默着看她一眼,“夫人啊,你这么节省不好,不然为夫还有什么劲赚钱给你花呢?” 顾明月掩嘴忍笑,认真道:“爸爸说,勤俭节约是良好美德。” “翩翩”,穆蕴一下子倒在她肩膀上,轻嗅着她身上暖暖的香气,“去年的春衫今年都有味了,样式也不新颖。再说,你不觉得给为夫打理衣物是很幸福的事吗?” “好大男子主义”,顾明月抬手扇了扇,表示很嫌弃,话音还没落下,就被穆蕴压在车壁上舌头长驱直入地吻住了。 一路吻到家,穆蕴一直得到锻炼的自制力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在巨大的甜蜜折磨下忍住没在车里吃掉顾明月。 顾明月也不想在车里那什么,马车到府门时,管着自己的手没去拉暂时撤开的穆蕴。 287 饺子 穆蕴掀开车帘,深吸口冰凉的空气,感觉好些,才转身扶着顾明月下来。 顾明月手软脚软的,只能紧紧拉着他的手,走到卧室,她已经好了许多,穆蕴还要继续,屏退下人便低头在她后颈轻轻亲吻起来。 那些没有完全退下去的情潮此时又涌了上来,顾明月顺从自己的心意,侧头回吻他。 穆蕴此时反而不着急了,温柔地舔舐起她的唇瓣,偶尔还坏心地逗弄一下。 正吻得深入时,外面响起丫鬟的求见声。 穆蕴皱皱眉,低头继续亲吻,嘴唇划过下巴来到颈下,激得顾明月微微一抖,刚才推开他的手也变成了紧紧握住。 丫鬟没听到屋里的回答,也不敢再通禀,转身对外面来传话的小厮说:“让那人先等等吧,爷和夫人可能有事。” 府门外,满脸难掩风霜的林弛听到小厮的话,想了想说道:“我只是代人送些东西,小哥帮忙转交一下也行。” 小厮不敢随便做主,这人刚才不是说是夫人同村的人吗?万一夫人到时候想见见人呢? “您再等会儿吧,门房这边有热水,您去洗洗脸吃点茶再歇歇,”小厮说着笑道,“不是不让您走,小人只是担心夫人有什么问的,咱们说不清楚。” 林弛点头,“那好吧,劳烦小哥给我些热水,我在外面洗洗脸就成。” … 天快黑时,顾明月才见到林弛,听小丫鬟说他已经在门口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心里着实过意不去,不过也不好解释,只好说别的话:“平原哥,你看起来一路风霜的样子,是去了什么远地方吗?” 她知道林家在年前就搬走了,却不知道具体搬到了什么地方。 林弛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也不拘谨,笑道:“我去海外走了一趟,再回来没想到你已经嫁人了,这里有我带来的一些海产和珍珠,就当是送给你们的新婚贺礼了。” 顾明月道谢,穆蕴淡淡道:“破费了”。 顾明月又问道:“海外现在还有战乱吗?你这一趟可还顺利?” “顺利,有些小麻烦也都逢凶化吉”,林弛如今更显得黑一些,一笑便露出两排白牙,“说起来,明月,我还要跟你郑重地道声谢谢,在海上时遇到风暴,多亏海蓝带了一大群海豚过来,帮我们挡住些冲击,到了泥丸国那边,我们十几个人一度被扣在当地的牢里,后来我们又被好好地送到香罗国,最后被一群兵押到香罗国的宫殿,才知道当初你认识的那个墨迩已经将海外十三个国家占领了十个。海国人如今都称呼他为墨迩大帝,对了,墨迩大帝还制定许多善待大庸商人的规则,因为也算熟人,我这次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顺带的,墨迩大帝还让我给你捎来许多东西,这是好拿的,其余都在外面的车上。” 说着将脚边的四五个布兜提到桌子上,写意上前捧了布兜送到主位边的桌子上。 顾明月听得又惊又喜,看到布兜里满满的都是拳头大的珍珠和别具海国特色的工艺品时,不由笑道:“墨迩也太实诚了吧。” 送礼物意思一下就成了,竟然不远万里让平原哥给她捎来这么多好东西。 林弛笑笑,没有说墨迩还打听了许多她的事情,得知明月已经定亲,那墨迩大帝的脸色可是一直阴沉四五天,他返程时,墨迩大帝想跟着一起来的,只是却被海国臣子阻住了脚步。 如今明月已经成亲,穆相看起来对她非常好,那些废话便不必多说。 顾明月不知道这些,倒是问了林弛不少墨迩和海国情况的话。 穆蕴见翩翩这一会儿完全忘了自己一样,顿时又气又闷,就面无表情地咳一声。 顾明月好笑地看向他,推了一杯茶给他,转头又听林弛还在继续着的讲述。 穆蕴:真想生生气让这个小女人着急一下。 接下来顾明月也没再多问什么,林弛担心她会因为这些以前的事而在她丈夫跟前受委屈同样有意不多说,因此双方很快没话说了。 穆蕴适时道:“林公子吃顿便饭再走吧,我这就让下人去准备。” “不用麻烦”,林弛忙起身告辞,“我已离家三月,还要赶着回家,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如此那我和翩翩也不便多留了,林公子慢走”,穆蕴也站起身,态度良好地送客。 顾明月:你还能再虚伪点吗? 问过林弛下次何时出海,才将他送到大门,顾明月突然想起来问道:“平原哥,你家现在在哪儿,我想给墨迩捎些礼物,到时我直接让人把东西给你送过去。” 林弛笑道:“我家现在洛州,赶车可得好几天,你想捎什么,只要让人将东西送到帝京西码头就行,我的船从玉清河口出来要走丰澧江这边。” “好”,顾明月点头,“那你一路顺风。” 林弛拱拱拳,转身大步离开。 马车走远后,穆蕴声音沉沉道:“翩翩,你和海外的野人关系很好?还惦记着以后送东西?” “是啊”,顾明月转身挽住他的胳膊,笑道,“你的脸真臭,什么野人?我和墨迩是朋友,人家送那么多好东西来,我一点都不回赠是不是有点过份啊?而且墨迩心思澄澈,在我心里他和孩子没差,你不用吃醋的。” “吃醋?我吃醋了吗?”穆蕴十分不解道,“我从来都不吃醋。” 顾明月:“好啊,那我今晚想吃糖醋小排,你不准吃。” 最后穆蕴掌勺的一盘子糖醋小排都被顾明月吃了,他只分到一块,但看着正跟他说当初香罗国之事的翩翩,他眼底的笑意如和蜂蜜混合了一般。 正月元宵节后,顾公新式马车再次引起人们的轰动,顾焕让弟子门在帝京及周边县城设了二十几个换车轮的点儿,而只换两个轮子,价格相当便宜,只要一两银子,但凡有马车的人家,就没有出不起这一两银子的,因此许多人都赶着车排队到换轮子的点儿等着。 其间还有骡车驴车,总之这一景儿将帝京本就热闹的年节后气氛又提高了好几层。 顾明月这天和穆蕴一起吃过早饭,想出去看看新车轮普及的热闹,便跟着要去议事处上班的穆蕴出了门。 岔路口下车时,穆蕴拉住她在她脸上落下一个吻:“玩一会儿就回家,天冷别再外面逗留太久”,说着检查了下她的斗篷系带,确定系得完好才握握她的手。 顾明月回吻了他一下,“我知道,你不要一直低头看公文,半个时辰就起来走走。” 穆蕴点点头,又在她唇角亲了亲。 两人磨叽好一会儿才甜蜜分开。 车外,照云和写意已经等着了,顾明月下来后,便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 顾明月向掀着车帘看着她的穆蕴摆摆手,等马车走远才转身向不远处的一个换车轮点儿走去。 虽然天还早,这边已经有四五辆车排队等着了。 这个点儿只有小小一间门面,里面堆着满满的旧车轮,有的人不舍得自家车轮子便还会带走,留下的都是破旧不堪的。 顾明月走近时,看守这个点儿的年轻人正要给一个老汉换车轮,老汉的车子是个平板车,顾明月闻到些许酒味,猜想或许是酒庄往外送酒的车。 老汉的话也证明她的猜想没错,“老儿整天向各大酒楼饭馆送酒,地上的坑洼但凡大一点儿就可能打碎一坛酒,听说你们这个带轮胎的车轮防震还轻巧,老儿才跑来换。如果效果不好,俺可是要来退的。” 年轻人一边忙碌一边哈哈笑道:“您老用着不如旧轮子好的话尽管来退,不过您也不能只仗着有轮胎便不把酒坛捆扎好,否则一样要碎的。” “那是那是”,老汉笑得双眼眯起。 这时等在后面的高壮中年人指着旁边板车上的一摞摞新车轮问道:“小哥儿,你们的车轮都适合咱们的车吗?别安上不合,车轮总掉我们就没法走了。” “不会有那情况”,年轻人一面按着气管往轮胎中充气一面看向那车新轮子,“这些车轮是我们师傅按照这市面上各种车板大小绘的图,无论你家是什么样的车都能找到正正合适的。” 中年人听得惊奇,随即问了许多和顾公有关的事。 顾明月看了会儿便迈步向另一个点儿走去,十步之内,听到三句夸赞顾公新车轮好使的话,不由抿唇笑起来。 焕大哥现在被外人提到,都是顾公了,不认识的人指不定以为他多老呢。 “这位夫人,要不要买串糖葫芦?”迎面走来一个推着扎满糖葫芦独轮车的小贩,停在两步外笑着问顾明月。 写意上前驱赶,顾明月抬手拦住她,看了那小贩片刻,问道:“你是王镇?” 王镇放开车柄直起高大的身躯,笑道:“小丫头好记性,哦,不对,现在该称呼您夫人了,买串糖葫芦吧,咱就靠这个谋生呢。” 顾明月自从走出沙漠,就没见过王镇一行人了,她笑笑伸手拿了串糖葫芦,照云递上前两个铜板。 见王镇拿出个荷包捏起两个铜板装进去又拍了拍,顾明月疑问:“你不是武官吗?怎么现在卖糖葫芦?” “这个啊”,王镇挑起浓眉,有些吊儿郎当道:“我是王相和家的远方亲戚,因他家通敌卖国,我也受到牵连,若不是有军功相抵,我就得被发配漠北了。现在一介白身,跟一个老头儿学会做糖葫芦,混个饱肚。”说着还拍了拍独轮车柄。 不怎么样的生活状况,被他说出来却像是带着无限趣味,顾明月觉得这人挺乐观的,想起前两天还听父亲说大舅的镖局想要再找一个镖师,便道:“我大舅家在花叶县开着个义勇镖局,正在招镖师呢,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试试。” 王镇顿时爽朗大笑,很多同僚都为他现在的生活处境忧心,偶尔见到还有些同情地给他介绍活计的,王镇并不是不喜这些同情,而是对他来说如今的生活境况是最理想的。 不管做什么,对他来说都有莫大趣味。 多年战友都不了解他,没想到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小姑娘倒说出了他的心里话,难怪出关前那一路总会时不时听到郑辅国念叨这小姑娘。 王镇向顾明月一抱拳,笑道:“好,等我糖葫芦卖烦了就去你大舅家看看。” 走时,又抽出个糖葫芦递给顾明月。 顾明月说了声谢谢,吃着糖葫芦看过另外一个换车轮的点儿,见此处距离槐花胡同不远,就想到家坐坐。 蝶儿背上绑着一个襁褓正吃力地端着盆洗过衣裳的污水往外倒,不经意抬头看见走进胡同的顾明月,脸上平静的神色立即为恼恨所代替。 郑原大哥之所以会不声不响地离开,就是在见过这个女人之后,他被这个小贱人迷住了,便不管自己的死活,走了连说一声都没有。 她到国子监去找他,在外面足等整整一天他也不出来见自己一面。 她忍受着各种白眼辱骂,为他生下这个孩子,好容易在一个学子的带领下在诗会上找到他,却被他一句不认识让人赶了出来。 他的孩子在他嘴里反而成了不知哪来的野种。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那段时间突然出现在槐花胡同的女人。 蝶儿心里恨,但是她知道这家人不简单,前两天她甚至看见兵部的官到这家来,所以她什么都不敢做。 顾明月皱皱眉,看了眼这个面带敌意的女子,很疑惑这敌意竟是对着自己的,她好像和这人根本不认识吧。 进家门时她爹正要出去,看见她来便笑道:“翩翩来了,正好,你娘说中午包鱼肉馅的饺子呢,你就在这儿吃,省得给你去送了。” “嗯,加一些梅菜才好吃”,顾明月说着都有些冒口水了,顾攀哈哈笑起来,领着女儿走进家门,“你这个小馋猫,炼子早晨时送了些你三奶奶腌的酸辣姜片过来,先来吃点这个。” 288 糟糠 顾氏在屋里纳鞋垫子呢,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走了出来,“你来这儿跟含彰说一声没,别又像上次一样,为了找你把兵部的人都拉了出来。” 这只是前两天的事,顾明月和穆蕴因为一点芝麻大的小事绊了两句嘴,然后穆蕴去议事处没多久她便往槐花胡同来了。 好像因为她有说一句“我不在你家待了”,穆蕴就以为她离家出走,第一个自然是跑来槐花胡同找她,但她当时去小萍的成衣铺子了,穆蕴进门也没说清,倒让不知道她和穆蕴早晨才吵过小架的爹娘误会自己走丢了。 一下子所有人都着急起来,穆蕴调来兵马司以及兵部的一些兵丁,差点全城戒严。 当时她从小萍的成衣铺出来没多久,就被同样出来找她的父亲给拉住担心地问来问去。 穆蕴看见她那模板一样的面孔才露出放松下来的神色。 想起这事,顾明月就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出来时他知道,不过不知道我要来爹娘这里,待会儿包好饺子,我带回家吃去吧。” 其实穆蕴心急则乱,当时用内力催动蛊哨,她不就知道他在找他吗?但是穆蕴说他以为她真走了,光着急去了哪还有闲工夫想其他的。 顾氏此时听到女儿的话,忙摆手道:“去去,总来娘家搬我们的东西,现在连在家陪爹娘吃顿饭都省了?” 顾攀也道:“走吧走吧”,紧跟着却是“走的时候把这些酸辣姜片带上”。 现场众人闻言都不由笑起来。 给闺女拿好吃的东西,顾攀这才上街去买鱼。 顾明月想起在胡同口遇见的女子,便问顾氏:“娘,刚才我来时,看到胡同口那家有个女子背后绑着襁褓出来倒污水,就是那户人家的小妾吗?” 顾氏这些日子和胡同里的人家差不多都熟悉了,这胡同里又数阎家的八卦最多,顾明月一问,真挑起了她娘的话匣子。 因此,顾明月很快得到许多信息,想起某年她和穆蕴在大槐树上听到的偷情事件,这女子就是当初那个从槐树对门出来的女子? 但顾明月还是不清楚为什么这女子看到她时产生了敌意,想了想,她没有将此事和母亲说。 顾氏由阎家的八卦一直说到他们家错对门那家刚出生的小孙子,随即看着自家女儿,问道:“翩翩,你近来没有哪儿不舒服吗?” 顾明月摇头,“我很好啊,娘怎么这么问?” 顾氏笑道:“这不是担心你年轻没经过事,有了身子也不自知吗?娘跟你说,若是葵水迟五六天不至,你自个儿便注意着些,迟七八天不至,你就告诉娘,娘先带你去找大夫把把脉。” 这样的话若不是怀孕也不会让女儿丢人,是怀孕的话那就是大大的惊喜了。 顾明月想说我三年内都不会怀孕的,不过说出来肯定会被娘教训,她还是别说了,当下乖乖点头,表示有情况一定先来找母亲大人商量。 半个时辰后,顾攀提着两天肥鲜的鲤鱼回家来,顾氏起身想去拿盆子给他,闻到那顺风飘过来的鱼腥味时,撇过头忍不住地干呕起来。 这一下顾明月和顾攀都慌了,父女两个忙过去扶她,顾明月一边帮母亲拍背一边问道:“娘,你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顾攀说道:“这两天你娘的胃口挺好的,也没吃什么不能吃的,翩翩,你看着,爹去叫大夫来。” 因为鱼腥味越发浓重而干呕不止的顾氏忙拉住丈夫,她已经有八九分的猜测,因而觉得有些丢人,这么大年纪了又有身子,可真是不好启齿。 虽然她也觉得家里只有翩翩和熠儿两个单薄了些,再生两个都不嫌多,但都三十四五了还生孩子难免惹人笑柄。 顾攀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对妻子这个反应还真不陌生,此时被她拉住,刚才那点不太确定的猜测更有把握,他忙把鱼扔给旁边的下人,对女儿道:“扶你娘进屋,爹去叫大夫。” 顾氏没拉住人,气得说道:“找什么大夫,自己知道就行了,还想宣传宣传是咋地。” 话没说完又干呕起来。 顾明月也察觉不对劲了,对抱着鱼的照安道:“快把鱼拿到厨房去。” 照安听到吩咐忙转身跑开,这时照玲端着一碗清水送过来,顾氏接过喝了漱口,顾明月看向照玲:“再去沏一碗蜂蜜水。” 廖嬷嬷走前两步,面带喜色地低声道:“夫人这不是有喜了吧。” 顾明月忍不住笑着点头:“我看着也像,嬷嬷,你懂得多,若真是我娘有喜了,以后要劳烦你们多费心了。” 廖嬷嬷和另一个刘嬷嬷都忙不迭地答应。 “你点儿大个孩子见过什么,还看着像”,顾氏听到女儿的话哭笑不得,把手里的碗递给廖嬷嬷,“娘都生了你和熠儿,啥不知道,还用得着你交代嬷嬷?” 顾明月笑道:“多几个人注意咱们都放心嘛。” 随即扶着母亲去屋里坐下。 顾氏看着高兴不已的女儿,摇头道:“这事儿闹的,娘还盼着你早点给带个外孙呢…” 顾明月剥了一个清新的橘子递给母亲,“我很想要个小妹妹呢,正好也可以跟娘学一学怎么照顾小孩子。” “八字还没一撇呢”,顾氏接过橘子吃了一半,感觉胃里好受许多,“若真是有了,娘倒是想再生个儿子,一来以后多个给你撑腰的,二来熠儿也有个亲兄弟帮忙撑门庭。” 顾明月:“这话如果给以后的弟弟或者妹妹知道,肯定要不高兴,不管能不能撑腰撑门庭,咱们都盼望他的到来。” 大夫来了之后把过脉,确定顾氏这是喜脉,因为孕妇年龄太大,虽然没什么事,大夫还是给开了三贴保胎药。 顾攀自从听到确定的消息就一直满脸笑容,亲自送走大夫后,叫来家中下人交代一遍又给每人赏五两银子,一时间顾家上下都洋溢着喜气。 顾氏直说太过,顾攀笑道:“咱家又要添丁了,赏几两银子怎么就过了,明天我回家跟娘说一声去。” “非要闹得人人尽知啊”,顾氏当即竖起了眉毛。 顾攀好脾气道:“跟娘那儿必须说一声,让她也高兴高兴。” 顾氏:“都儿孙满堂了,老太太还高兴什么?” … 顾明月便走出去做鱼肉饺子馅儿,让她爹娘单独分享下喜悦。 因为此事,顾明月没有如先前说的带着包好的饺子回家,而是遣照平去议事处说了声,让穆蕴中午来这边吃饭。 照平没去过议事处那等衙门,一开始心里还有忐忑,到地方之后还没一说自己是相爷夫人派来的传话人,那门子立即非常客气地让人进去通禀了。 回过话,照平走出议事处,顿时觉得自己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不过转念一想,他们经常见到姑爷,而姑爷就是百官之首的相爷,那么一算他们早就见过更大的世面了。 … 在娘家吃过午饭,顾明月便和穆蕴回家去了。 路上,穆蕴揽着顾明月的肩膀,“翩翩,你说咱们以后的孩子要叫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舅舅或姨姨,会不会太吃亏?” 顾明月闻言忍笑,想了想轻声道:“要不等这个舅舅或姨姨长大再生咱们的宝宝?” “不行”,穆蕴想都没想便坚决摇头,十五六年后他的翩翩都三十了,他不要孩子也不会让她在那么大的时候生,况且那时候他早不做宰相了,要带着她去各地游玩,更没空。 顾明月不知道穆蕴的想法,便笑问他:“那你说怎么样好?”总不能让她以后的弟弟妹妹再回去吧。 穆蕴:“…” 只能以后让自家娃多学东西,在旁的方面碾压回去。 顾明月笑道:“其实我觉得有年龄差不多的长辈带着咱家的孩子玩,挺好的啊。” 不知道还在那里的孩子:你们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是不是先想想把我造出来? 两人说着无聊的话一路走回家,路上倒是遇到不少碰巧瞧见相爷夫妇而上前打招呼的朝廷官员。 顾明月才发现帝京这个地方,官是真多,并且决定以后和穆蕴上街,尽量不步行。 晚上又是大半夜的缠绵,顾明月第二天早晨被穆蕴刨出被窝去吃饭的时候,十分不解地看着他:“你怎么总是这么精神?” 穆蕴笑着咬她的耳朵:“因为每晚我的宝贝都把我吃得很干净,为夫这是‘无事一身轻’。” 顾明月听得很是不好意思,推开穆蕴去吃早饭。 等他上班去后,她独自一人琢磨着他的话,再回想成亲以后这些日子,他们的确有些不节制,不光晚上,好几次白天也滚床单。 她每天都休息充足,而穆蕴却要按时早朝,连个懒觉都不能睡,长此以往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 有这方面的担心,顾明月也不刺绣了,起身去一间房子之隔的书房去找药书,中午就给做了一盆大补汤。 到点儿就从议事处回家的穆蕴看着午餐桌上这一盆大补汤,双眼睁了睁,随即就摸着下巴想难道翩翩觉得爷还没满足她?用这个补汤暗示爷以后每天可以多做几次?或者嫌爷的持久性不够? 夹一个小小的山药馒头放在穆蕴面前的碟子里,顾明月疑问道:“怎么不吃啊?今天的菜不合你的胃口吗?这些都是我特地做给你补身子的。” 穆蕴觉得心口在飙血,翩翩果然觉得自己没有满足她。 闷闷嗯一声,他捏着小馒头送到嘴里,起身就抱起顾明月大步迈出餐厅往卧房而去。 下人们忙垂头避开。 顾明月直到被外面暖暖的太阳一照才反应过来,捶捶他的肩膀:“吃饭呢,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想你”,穆蕴模糊不清说道,低头抵到她嘴里一些山药馒头,“这是你今天的午饭,都给你吃,到时别承受不住晕倒了。” 顾明月迷迷糊糊咽下去香香滑滑的馒头,此时已经被穆蕴抱着进了卧房,然后炽烈的热吻便从她耳垂上蔓延开来。 一直到晚上,顾明月才堪堪才从魔爪中挣脱,她实在太饿了,没吃午饭又被某人带着做许多大体力运动,是个人都会饿得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至于某个还精神奕奕的男人,顾明月扭头:他根本就不是人。 穆蕴担心顾明月会被饿坏了,察觉到她浑身虚脱便尽量收住欲望,起身穿衣让人送饭来。 吃过饭又喝些温香的茶汤,顾明月堪堪恢复体力,只是没等刚问一句“你今天怎么了?”马上就被同样吃饱喝足的穆蕴扛到肩上放在梳妆台边细细亲吻起来。 顾明月:饱暖思淫欲的浑蛋。 第二天早上她才从穆蕴一句话中发现端倪。 “你男人我体力是不是非常非常棒?” 待她缓缓点了点头,他唇角勾起一个得意的笑容:“所以以后不用补身体给我暗示,翩翩想要多少就直接说。” 顾明月分析了会儿这句话的意思,忍不住抬脚去踹他:“我那只是担心你会身体不好,谁给你暗示了?” 穆蕴也不闪躲,待小脚踹到自己身上,还好心地握住又给自己胸膛上踹了两脚:“现在你不用担心了。” 顾明月磨了磨牙,觉得穆蕴这样子分外欠扁,“我,我再担心你我就是大傻瓜。” 穆蕴哈哈大笑,又低头倾身和她耳鬓厮磨好一会儿才穿衣去上朝。 看着他那走路都带风的背影,顾明月再次暗骂自己傻瓜。 说是这么说,其后的日子顾明月还是精心安排膳食,好让他吃得又补又健康,只是再也不敢做什么大骨汤了。 刚出正月,下面有人来报,从过年时便一直身体不好的红袂终是没好,早晨负责照顾她的丫鬟发现时,她心口都凉了。 顾明月闻言倒没什么感触,毕竟是个不熟的还对自家男人有心思的女子,她还没那么多同情心,不过依旧让人去账房那儿领二百两银子将之厚葬。 待穆蕴下班后,她想了想便将红袂去世的消息告诉了他。 穆蕴挑挑眉,略带几分嘲讽:“那这个将死之人还挺能拖时间的。” 顾明月见他这个态度,总体来说是比较满意的,虽然显得穆蕴很凉薄,但是她可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将不忍怀念的情绪用在别的女人身上。 吃过午饭,顾明月拿着两本昨天各地铺子送来的帐,拉上穆蕴去假山亭子里一起看。 穆蕴自然欣然同意,身体力行带她看帐。 二月二这天,顾明月一早便爬起来,穆蕴今天不用上朝,她小心地放轻动作,以免将他吵醒。 不过怀里一空时,穆蕴就从深度睡眠中清醒过来,捞住顾明月把她往怀里带:“陪我多睡会儿。” 顾明月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低声道:“乖啊,自己睡,今天要吃煎饼龙须面,我要亲手做的。” 被自己的女人哄,穆蕴表示心里很熨帖,便松开手模糊地嗯了一声。 顾明月做的是很简单的小葱香菜煎饼,来厨房时见晨光中一株香椿树披上一层茸茸绿意,她又让照云带两个小丫头去摘了些香椿芽。 香椿炒鸡蛋还没做好,没洗漱没束发的穆蕴就走了进来。 顾明月一边忙碌一边看他:“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啊?” 穆蕴走到她身后拥住纤细的腰肢,下巴搁在她肩上:“你不在睡不着。” 听着这略带几分委屈的声音,顾明月忍不住笑道:“那你还不快去洗漱,马上要吃饭了。” 穆蕴缓慢的点了下头,在她耳后亲好几下才转身去洗漱。 吃过早饭,顾明月正吩咐下人去库房取些补品来,照影拿着几张请柬进来,施礼道:“夫人,大爷那儿派人来请您和爷去听戏,这是其他府上送来的请柬。” 顾明月接过请柬看了眼便放在一边。 穆蕴被她赶到内室的书桌边看那些银行这一个月来的账目,顾明月起身到内室问他意见:“咱们去大哥家还是去我娘家?” 穆蕴说道:“听你的”。 顾明月想了想,自从和穆蕴成亲后,她并没有怎么和穆蕴大哥家走动过,今天他们派人来请,不去很不好看,还是去走一趟的好。 … 卫娥得到二弟夫妻两个要来的消息,又重新吩咐了一遍,让各处下人都做好准备,尤其是厨房那里,一定要把菜做得干净美味。 戏班子辰时就过来了,穆蔚特意去看了看,见没什么可疑的人,才让他们开始化妆。 二弟如今虽然权重,却也得罪过些许人等,这些小事儿上都是要注意些的。 穆蔚家请来的这个戏班子在帝京是数一数二的,班主是个落魄文人,后来借助友人之力拉起个戏班子,演唱的全是班主自己写作的戏文,不想竟大受欢迎。 从老家到帝京,短短十年,这个戏班已成为一二百人的大戏班,名角儿花旦二十几个。 班主听说穆相的大哥二月二这天请了他家戏班,早几天就一遍遍对手下这些戏子说要唱好,说不定哪天相爷家也会请他们去唱戏,这样一来咱们还不是大庸第一戏班云云? 这些个唱生旦净末丑的戏子们听了也都是跃跃欲试的,期待着去相爷家唱戏那一天。 尤其唱花旦的那些女子,心里更多几分其他的想头。 班主也看出了一二,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如果真被相爷看中哪个,他们整个花容戏班说不定都能得到好处。 没想到的是,穆大爷今儿个请来了相爷夫妇。 还未出台的戏子,以及班主都有些慌乱。 听见穆大夫人让相爷夫人点戏,班主忙拿着戏折子亲自送了过去。 顾明月喜欢看那些明朗的具有几分奇异色彩的戏,然而班主送来的戏折上都是书生小姐之间的事,她便随意点了一出将折子递给卫娥:“接下来的大嫂点吧。” 卫娥看出来弟妹对这些兴趣缺缺,就笑着接过来点了两出她看过后觉得很好的,把戏折子还给班主时还笑着说道:“这出白锦记说的是一对贫贱夫妻之间的事,多有令人啼笑皆非的场面,弟妹可以听听看。” 顾明月点头道好。 班主不敢多看不敢多说,双手接过戏折子躬身退了下去,转身时一晃看到那位相爷拿着块点心送到刚才那夫人嘴边,他忙惶恐地垂下头。 暗想凭这两位的流露出来的情意,再凭相爷夫人那般容貌,恐怕班子里那几个花旦的美貌叠在一起也惹不来相爷一眼。 顾明月吃了穆蕴给她的山药枣泥糕才想起来这不是在自己家,侧头果然看见大嫂戏谑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笑:“嫂子家里这个山药糕做得很好吃。” 卫娥倒没打趣她,只笑道:“那走时让人给你包些带走。” 不得不说她其实是不敢,总觉得这个二弟身上越发有一股令人不敢靠近的威势。 戏开场时,穆大哥家的两个小包子屁股后面缀着一群奶娘跑了过来,锣鼓唱腔,再加上两个孩子欢闹的声音,却是热热闹闹的。 白锦记的确有很多可笑的地方,顾明月一开始倒也看得有趣,但渐渐就觉得有些乏味,其中的男主人公因为运气获得一大笔财富之后,就娶了两个貌美如花的小妾,随后的剧情,大多是通过各种引人发笑的场面筹划男主人公的原配妻子。 原配妻子长得很丑,针对两个小妾的行为也很可恶,但顾明月感觉到最多的是这个原配妻子丑行之后的悲哀。 戏唱到最后,原配妻子被休,流落街头成为一个人人嘲笑的要饭婆,还特意出来一个老旦出来说她跟狗争食却被狗咬掉裤子的令人喷饭的结局。 兴许是戏中将原配妻子这个丑角塑造的太成功了,谢幕后,顾明月听见卫娥掩着帕子笑道:“那卢氏实在可恶,最后落得这个结果倒是解气。” 顾明月笑了笑,没说什么,穆蕴伸手握住她的手放在手心里包住。 卫娥让丫鬟去给班主送打赏银子,片刻后班主跟着丫鬟过来谢赏。 穆蔚笑道:“孔班主,你这个白锦记写得着实好,不愧是各大戏院年年都要唱的好戏目,只是那一个个让人大笑解颐的场面还有对话,你是如何想的?” 孔班主回话前又鞠了一个躬,说道:“不敢瞒大爷,戏中好些事好些话皆是小人亲身经历过的,是以写得真。” “是吗?”卫娥插话道,“难不成孔班主家里有那样的恶妻?” “比之戏中更甚”,孔班主摇头,“当初小人娶头一个妾时,不过三天,拙荆就让她不停地打水挑水缸,小人白天不在家,晚上回去后我那小妾也不说,若不是后来小人看她越发瘦弱,那天还差点流掉孩子,她生生被折磨死我也不知道…这些都是村妇的粗鄙手段,不敢多说脏了夫人们的耳朵。” 卫娥又问道:“你那妻子真的用针扎妾室?还是你编写的?” “戏中那些折磨妾室的手段,八成都是拙荆曾亲手做过的,小人为了让恶人得报,却是只改动些结果,让那原配扎针反而扎到自己身上诸如此类,这样既好笑大家又喜欢看”,孔班主详细地说道。 卫娥点点头,又问了些话,便摆手让班主下去。 期间顾明月和穆蕴都没有说话,班主转身要走时,顾明月问道:“不知戏中那一节,男主人公还未发财时,原配每晚都要起来去厨房吃糠的笑料,是班主见到过的还是您编写的?” 一直没说话的相爷夫人开口,班主忙站正身体弓腰低头,恭敬道:“也是小人亲眼见过的,拙荆是村妇,胃口大,那段时间家里没吃的,她便时常半夜起来去厨房偷吃,小人初时还疑惑她哪里来的东西,还吃那么香,白天看了才知是些米糠。也是村妇胃糙,吃那种东西竟没得过病。” “够了”,顾明月深吸口气,“你滚吧。” 孔班主一愣,不知道那句话说得不对得罪了这位夫人,立即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小人不该胡说污了夫人的耳朵。” 穆蕴条件反射地便侧身挡住顾明月,沉声呵斥道:“还不滚下去。” 班主忙爬起来后退着走了。 卫娥和穆蔚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顾明月笑笑,“大哥大嫂不要介意,我就是想到有些事没关注脾气。” 穆蔚笑着说不介意。 卫娥暗想这弟妹到底是有些年纪小,如果在别人家这样,少不得要被人说笑。 穆霜此时晃着母亲的手臂问道:“娘,什么是糠,刚才那个班主的娘子为什么要偷吃糠?糠很好吃吗?” “你倒是听得懂人话”,卫娥好笑,随即却有些发愣。 有饭吃谁愿意吃那些牲畜吃的东西?还偷偷吃,难道就是担心丈夫发现她很能吃吗?一个女人有多能吃才会比一个男人的胃口还大?怎么她丈夫就没饿得吃糠呢? 卫娥突然觉得戏中那个场面一点都不好笑了,像是一片刺目的血。 她看向眼中犹带厌恶的弟妹,难道她从一开始就看出这一点? 因为碰见这等恶心事,顾明月没什么心情听戏了,不过这是第一次正式来大哥家做客,中途就走很不好,她便勉强坐着。 穆蕴与顾明月心意相通,戏没唱完时就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心情,能坐到现在已经够为难她了。 想到这儿,穆蕴握着顾明月的手起身告辞。 穆蔚和卫娥自然要留他们吃过午饭再走,穆蕴笑着自然扯谎:“下午我还要处理些公事,留她自己在这儿我也不放心,我们便告辞了,以后找时间再来看大哥大嫂。” 穆蔚很想说二弟你这么说话很伤兄弟情啊你媳妇在这儿不跟在自家一样?咱们还能给你卖了? 离开穆家后,顾明月才感觉轻松许多,抬头看看高远的青天,突然觉得老天爷也有很多不长眼的时候。 一脸我正义我仁慈甩掉发妻的渣男不得到报应便罢了还能发达起来! 穆蕴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带你去郊外踏青散散心?” “这样好吗?”顾明月转头看着穆蕴,“你刚才还说有事要处理。” 穆蕴笑道:“我的夫人心情不好,我什么事都没心情做。” 顾明月认真道:“穆蕴,你真好,不过我心情不好出去玩也好不了,刚才那个什么孔班主太令人恶心了,我恐怕三天要吃不下去饭。” “傻丫头”,穆蕴无奈地揉揉她的头,“这样吧,本相发话下去,让这个戏班滚出帝京,有本相的话在前,不出一年它就得解散。” “太有损你的相格了”,顾明月果断摇头,“不好不好。” “相格是什么格?”穆蕴差点喷笑。 顾明月笑道:“就是相格啊,跟一个小小的戏班计较,别人要讥嘲你自降身份的”,说着击掌,“我有办法了,咱们快回家,我要写个戏本,就叫夫贵弃妻记。” 穆蕴皱眉:“这是什么名字,本相岂不是要被一竿子打死在内?不好,换一个。” “好,你是全大庸的相公典范,准许你提建议,”顾明月女王般伸出手让他扶住。 穆蕴双手接住拉到唇边吻了吻白皙透明的指尖,随即拖着她的手臂让她在车里坐好:“小人多谢宝贝儿的恩赐。” 顾明月霎时笑颜绽放,“这都是什么奇怪的称呼啊?” 穆蕴看着她,眼中满是温柔笑意:什么阿猫阿狗也配让他的翩翩心情不好! ------题外话------ 昨天有事耽搁了,今天多更点*^_^*。 289 自作 顾明月提起笔时才发现,她只懂些古诗词欣赏,戏的确跟爸爸妈妈听过不少,但说到写就不那么容易了。 她坐在书桌边绞尽脑汁也就想出了戏曲情节梗概,唱词一字都没想出来,急得她差点咬笔杆。 穆蕴无意间抬头,看见她眉头打结的小模样,顿时忍不住笑了。 “怎么,写不出来了?”他站起身来到她身后笑问,目光落在那张写着大半字的纸上,“这个故事好,要不我找两个文人将之润润色?” “你真好”,顾明月侧头在他唇上碰了碰,笑道:“总能街我燃眉之急,不过我想到一个更合适的人。” “什么人”,穆蕴挑挑眉,一手撑在桌边一手揽住她的后背。 顾明月转身正面对着他,“我炼大哥啊,他的诗名大半个庸朝都知道,让他写这个曲本,一来曲本的质量肯定好,二来能够增加知名度。” 穆蕴无声看着她,心里不大同意这个事,他看得出来顾炼对翩翩的感情不单纯,不想让他们接触,想了想说道:“我明天让人给展彝升升职,让他来写,论起诗名和诗才,展彝都比顾炼要好。” “展大人?他不是在南海吗?”顾明月圈住穆蕴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你有事哦,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再说炼大哥他又不是外人。” “就因为不是外人才不好麻烦人家”,穆蕴能说他怀疑那顾炼对翩翩的感情不仅是兄妹之情吗?他脑抽了才会那么说,“你想啊你请这不近不远之人帮忙,事成之后谢还是不谢?谢要怎么谢,这都是问题…” 在顾明月清澈明亮的一直放在他身上的目光下,穆蕴说不下去了。 “你没有说实话”,顾明月说道,现在穆蕴是不是在说瞎话,她几乎一眼就看得出来,“难道炼大哥得罪你了?如果是朝堂上的事,你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啊。如果是家里的事,那更不可能了,炼大哥和我们又不经常联系。” 穆蕴有些头疼,媳妇太聪明就这点不好,什么都瞒不过她。 “好好好”,他妥协道,“给你大哥写。” “我还是要知道因为什么?”顾明月忍着笑问。 穆蕴看她,猛的就低头堵住了她的唇,大舌伸进去卷着她的舌头搅动嬉戏,让她说不出话来,本来只是想堵住她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话,却不过片刻就起了火。 “翩翩,帮我宽衣”,很久之后,才响起穆蕴沙哑隐忍的声音。 “嗯”,顾明月答应,声音有些颤抖。 … 顾明月伸出手臂撩开帐子,发现屋里静悄悄的,沙漏显示此时是卯时一刻,这个时间穆蕴已经快下朝了,但是她竟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察觉到。 模模糊糊中,只感觉有双大手给她掖好被角。 顾明月拉上被子捂头呻吟一声,她昨天晚上竟然和穆蕴在书桌边纵欲好长时间,又破新纪录,越想越羞耻。 但这羞耻却带着甜甜的味道,顾明月按住微微上翘的嘴角,掀开被子起床。 坐在梳妆镜前时,想起前两天她还和穆蕴在这儿做了羞耻的事,顾明月顿时脸红如血,双眸很快笼上一层薄薄的雾,水润无比。 “小姐,是不是地暖烧得太热了?”照玉正在帮小姐梳发,看到她脸色通红,便担心问道。 顾明月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摆手镇定道:“没事。” 她只是想到不可言说的事有些上火而已。 顾明月脸上从未出现过这般浓艳的颜色,她外出时唇上的胭脂也都是轻淡的颜色,只有成亲那天眼角嘴唇涂的是艳丽的大红色。 婢女们此时才发现秾丽之色同样适合夫人。 怪不得爷除了夫人谁也看不上!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是穆蕴下朝了。 顾明月忙抬起双手搓了搓脸颊,想把红晕搓下去,免得无良某人嘲笑自己。 但她显然做错了,脸上的颜色经过这一搓,使她显得越发秾丽诱人。 穆蕴走近时便挥手让婢女们下去,拿起发钗帮顾明月簪在发髻上时,注意到了镜子里她的面色和水润润的双眸。 喉结滚动,穆蕴非常果断地将簪子放下,弯腰抱起顾明月往床边走去。 “你注意下时间好不好?”顾明月忙捶他的手臂,“快放我下来,该吃早饭了。” “我只想吃你”,穆蕴用他的火热向顾明月证明他此时已是箭在弦上。 对于他的扭曲词意,顾明月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但等她回神时,刚才穿上的衣服已被脱下来一大半。 肩膀露在空气中,激得顾明月下意识往下缩了缩,随即便感觉肩头被温热的嘴唇咬住了。 穆蕴自打升任宰相之位以来第一次旷工,抱着顾明月在温暖的被窝中休息一上午,连午饭都是让人送到外间他去取来在卧室吃的。 顾明月已经不打算挽救什么形象,吃过饭便又缩回被窝中,昨晚睡得就已经很晚了,今天又折腾一上午,她必须补充睡眠。 穆蕴倚在床头看了几本比较重要的折子,也躺下来轻轻抱住身旁呼呼大睡的人闭上了眼睛。 … 夜空黑沉,才刚酉时外面就如深夜一般了。 顾明月放下勺子,对旁边吃着东西还不忘逗她的穆蕴道:“跟我去一趟柳树胡同吧,把我写的梗概交给炼大哥。” 穆蕴不在意道:“叫个下人送去不就得了”,说着还把咬掉一般的水晶丸子送到顾明月嘴里,“你吃的太少了,再吃点儿。” 顾明月咬住丸子摇头:“饱了”,将丸子全部吃掉才继续道:“炼大哥不是外人,让下人送去太没礼貌了。” 穆蕴说道:“那行,等我吃饱再去。” 又过两刻钟,穆蕴才在顾明月的催促下慢悠悠放下筷子:“急什么,现在还早。” 顾明月是想现在去炼大哥肯定在家,上午下午他说不定都在衙门里忙呢,谁知道穆蕴这家伙一直拖时间。 顾明月已经将那两张写着故事梗概的纸放到了手提包中,还让下人准备了两份补品,分别送给三奶奶和炼大嫂。 此时穆蕴一放下筷子,她便将礼盒塞到他手中:“快走吧,你吃的太多,正好散散步。” 刚进二月,天气还很寒冷,穆蕴又给顾明月换一件更挡风的斗篷才牵着她的手出门。 戌初时刻,在外的人已差不多散尽,只有偶尔走过几个才下工的苦力。 看到这一对打着精致玻璃灯的年轻人,他们虽然很好奇无也不敢多看。 柳树胡同还没有完全安静下来,泼水声呼喊小孩子回屋睡觉声不绝于耳。 成悠姿放下手中的书,坐直身体问道:“景之今晚又不回来吗?” 正在铺床的大丫鬟回头笑道:“丰年没来说,姑爷晚些应该会回来吧。” 成悠姿摸着椅子扶手,语气略带嘲讽:“朝廷有多少事让他忙的?元宵后他已三个晚上不回家了。” 大丫鬟低头,不敢接这个话。 “萱草,你说…”成悠姿一字一语慢慢道,“他是不是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相会啊?” “小姐,这怎么可能”,萱草以及另一个大丫鬟半夏忙来到她旁边安慰,“您和姑爷才成亲,感情正浓的时候,姑爷眼里还看得着别人吗?再说,小姐既有才情又有美貌,谁能比得上您。” 半夏说道:“小姐这样怀疑,被姑爷知道了肯定有伤你们的感情,您若是不安心,可以去请老夫人问一问。” 成悠姿点点头,奶奶看起来很想抱重孙子,景之第一天彻夜不归时,老太太就把他训了一通。 正想着,外面有仆妇喊道:“少夫人,还没歇下吧?翩翩小姐和相爷来了,老夫人让奴婢请您和少爷过去。” 是那个嫁到宰相府的顾明月? 成悠姿皱眉,“真是出身不好之人能做出来的事,就算两家是近亲也不能大晚上上门啊,半夏,你去跟那刘婆子说一声,我已睡了。” “等一等”,半夏正要出去时,她又叫住了道:“说我收拾一下便去。” 听婆子的话音,老太太还不知道景之没回来,她过去正好说一声。 这个两进的小院儿中,顾炼夫妻住在后院,老两口住在前院,顾明月和穆蕴到时,仆人正要闩门。 得知是相爷夫妇到访,仆人立即跑到老夫人和老爷子那儿禀告了。 老两口还没睡,亲自出来迎着顾明月和穆蕴到客厅坐下。 客厅的炭盆早撤了,老爷子又忙吩咐仆人将他们屋里的炭端过来。 顾明月阻止道:“三爷爷,不用忙,我们一路走来的,身上一点都不冷。” “一会儿就该冷了”,老太太笑道,“正是走了一路这时才不能受寒。” 说话间仆人已经端着红通通的炭走了进来。 顾明月便不再说什么,和老太太寒暄起来,说到她娘有了身子时,老太太直说她爹娘有福气,随即笑着打趣她:“你这也快了吧,倒是甥舅俩一起庆生那可真是双喜临门。” 顾明月不知道怎么说,就不好意思地低头。 穆蕴此时开口道:“承三奶奶吉言,我们会努力的。” 本来还觉得这孩子坐在旁边也没几句话有些冷,听见这话,老太太立时笑起来,又说:“你们都长大成家了,该小娃子们冒头了,焕子比我们炼儿定亲还早,现在却也不说成亲,天天跑的不着家,给他娘愁的呦。” 寒暄有小半个时辰,成悠姿才带着两个丫鬟走进来,跟老两口见过礼,向穆蕴和顾明月点点头便坐了下来。 尽管穆蕴是百官之首,顾明月是一品诰命夫人,成悠姿从骨子里觉得自己比他们高出不止一等,岂会跟他们见礼? 再说按着亲戚辈分来算,自己算是他们的大嫂,更没有见礼一说了。 老太太对这个孙媳妇很满意,此时却也被她这冷淡的态度弄得脸色难看。 “炼儿呢?”她板着脸说道,“早就让刘嫂子通知你们了,怎么到现在才来?” 成悠姿低头道:“奶奶,景之还未回来,刘嫂去说的时候我已经睡下了,没想到夜晚还会有客上门。”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老爷子沉声开口:“都是自家人,什么时候来不得?别说那些虚头巴脑的。” 他就看不中这孙媳妇说话藏一半露一半的架势。 成悠姿应是,缕着帕子的手劲儿却有些加大。 老太太问:“炼儿咋还没回来?是衙门又有事?可遣人来说了?” 成悠姿不吭声,只是摇摇头。 老太太立即恼道:“这个小子,不早早回来也遣个人来说声有什么事儿啊。” 此时也不介意成悠姿刚才的态度了,只以为她心里不痛快,安慰道:“姿儿,你放心,等他回来看奶奶怎么收拾他。” 成悠姿忙说道:“或许他只是太忙,奶奶别说他。” 老太太笑道:“好好,翩翩刚才说想让炼儿帮着写本戏,你们一起聊聊,商量着怎么写,到时我叫上些老姐妹都去看。” 此时文人写戏是件大雅之事,尤其是官位到一定程度的人,想要扩展扩展名声,便会作一两本。 这些大都是在案头传看,戏院里上演的则多是逐利的商人请落魄文人写的。 但也不是说官员或成功人士写的戏就不能在戏院上演了。 成悠姿此时却皱眉说道:“奶奶,这样行吗?这对景之的官声不好吧。” 老太太疑惑问道:“这怎么还跟官声扯上了?” “写戏的都是一些落魄文人”,成悠姿说道,看了顾明月一眼,带着几分不大赞同的样子,“景之诗名传遍大庸,却去写戏,还被搬到戏院,难免惹人讥嘲。” 说着她对顾明月道:“穆夫人,你不如花几个钱找个吃不上的文人来写,一来可以救济一人,二来你想怎么写那些文人就能给你怎么写。若交给景之,他恐怕写不出来你想要的。” 顾明月:… 虽然觉得成悠姿说得不那么有理,但她现在是炼大哥的妻子,可以代表炼大哥说话的人,她说不行,自己还真不能说什么。 “既然这样那便算了”,顾明月说道,“只是嫂子,以后有些事涉及到炼大哥我觉得你还是跟他商量一下,这样…随意替他决定,很不好。” 成悠姿脸上现出怒色,“我们是夫妻,他的事我怎么不能替他决定?倒是你,管得有些宽了。” 顾明月耸耸肩,她只是好心建议,看来这位成小姐对她颇有偏见。 穆蕴本来不打算插言,但他看不得自家翩翩被人挤兑,就算是原因在翩翩身上也不行,更何况刚才他家翩翩说什么了?他嗤笑道:“却是没想到顾少夫人驾子这般大,我们请大文豪的钱也是拿得出来,这个不用你担心,看你这样子,顾景之想必也是大驾,我们倒是不该来。” 成悠姿此时才记起来对面这人是百官之首,想给景之找麻烦只是一句话的事,她想道歉,却张张嘴一个字没说出来。 她长到这么大,不论去什么地方,根本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舍得为难她?这个穆蕴是宰相怎么了,还不是一个男人,说不定只是故意这般吓唬她。 成悠姿对自己的美貌才情很有信心,她相信穆蕴最后会给她一个面子。 老太太和老爷子就没有这种空前的自信了,眼见人家一朝之相被孙媳妇三言两语得罪了,即便是近亲,他们还是忐忑地忙站起身赔礼道歉。 顾明月扶住了三奶奶,好笑道:“您们这是做什么,穆蕴才不是那种会给人小鞋穿的人呢,再说咱们还是同族近亲,您和三爷爷这不是让我和穆蕴无地自容吗?” 穆蕴:翩翩你说错了我其实是很会给人穿小鞋的人! 有种愧对翩翩信任的感觉啊,穆蕴紧跟着虚扶三爷爷,并大方地表示他们夫妇不介意顾炼之妻的无礼。 成悠姿孤零零站在旁边,有些尴尬,她忍不住咬了咬嘴唇,说道:“多谢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语气里透着些低头的不甘愿。 顾明月和穆蕴没再多留,走出柳树胡同,她问穆蕴:“你说炼大哥他妻子,是不是看我不顺眼?” 穆蕴抬手捏捏她的鼻子,“才看出来啊?那种自恃甚高之人,少理会为妙。” “藐视权贵,哎,读书人的通病”,顾明月叹气,“像炼大哥那种真正傲骨铮铮将傲然沉淀在骨子里的人很少了。” 恰在此时,一道笑声响起,顾炼从转弯处走来,身后跟着打着灯笼的丰年。 他笑道:“原来是翩翩在夸我,多谢多谢”,朝穆蕴拱拳,问道:“你们这不是从柳树胡同过来吧,找大哥有事?”说着看向顾明月。 顾明月笑道:“没事,我们只是出来散散步。” 穆蕴心里很不爽翩翩对其他男人的夸奖,拱拳回礼,淡淡说道:“顾大人此时才下衙?难得的勤勉官员啊。” 说不定是去了勾栏所,此人可担不起翩翩那么高的评价。 顾炼笑得自然,“衙门有些事耽误了,这里离我家很近,翩翩,穆相,到我家坐坐吧。” 顾明月看看穆蕴又看看顾炼,都是亲戚了他们的称呼怎么还那么生疏?随即笑道:“我们才从你家回来,和三奶奶三爷爷说了好一会儿话呢,就不去了。” 顾炼闻言,悔意差点从心底浮现在脸上,笑了笑说道:“如此那便算了,时间不早,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双方分开时,他接收到穆蕴含着警告和居高临下的一个眼神。 顾炼暗嗤,根本没放在心上,却是顺风吹来翩翩压低的声音:“你为什么瞪炼大哥?” 顾炼眼中浮现笑意,翩翩是维护他的。 这边,穆蕴默默反驳:“我没瞪”。 对自家夫人有多余心思的人,他不警告一下能成吗?还不能跟翩翩说,真是让他梗死。 顾明月说道:“炼大哥跟他妻子不一样,你不要迁怒了。” 穆蕴点头:夫人说得都有理。 … 顾炼到家时,老两口已经回房去了,虽然看到爷爷奶奶房里的灯还亮着,他也没过去打扰,让仆人小动静地去闩了大门便回房去。 “景之”,正要脱衣的成悠姿听到小丫鬟的禀告,忙拉好衣带出来,在外间迎上顾炼,笑道:“怎么才回来,衙门很忙吗?” “还行”,顾炼解下披风递给旁边的丫鬟,随意说道:“还没睡。” 成悠姿低声道:“你不回来我怎能安心睡?”脸带羞怯地帮他接腰间的玉佩挂饰,突然她皱眉:“你身上怎么有这么重的药味?” 顾炼走开两步,自己解了荷包挂在衣架上:“有个朋友生病,我去照顾了会儿。” 成悠姿紧跟着问道:“什么朋友?”或许觉得语气太生硬,她又笑道:“怎么不叫上我一起去看看。” 顾炼扭头看她一眼,平静道:“现在还不方便。” 萱草送来洗脚水,他坐下洗脚,一面问道:“对了,刚才翩翩来了?有什么事?” 成悠姿还在想他口中的病人朋友,说道:“想让你按照她的意思写一出戏,我觉得你肯定不喜欢,就推了。” 即使有些心不在焉,成悠姿还是将话说得滴水不漏。 却不想刚刚把脚放在水中的顾炼立即沉下脸色,他抬脚出来,水花将地面淋湿一片,但他却根本没有心情注意这些,湿着脚穿上鞋便大步往外走。 成悠姿以及屋内的丫鬟都被此景惊住了,眼看着顾炼走到门口,成悠姿快步追过去喊道:“景之,你要去哪儿?” 顾炼停住脚步,转头看他,目光冰冷,“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做主。以后我的事,你少管。” 言罢转身大步离去。 成悠姿喊了声“顾炼”,紧跟着追出来,大声道:“你站住,我帮你拒了写戏的事还不是为你好吗?你是生的什么气?” 但这次顾炼的脚步再也未停半分,很快身影便消失在院门外。 成悠姿气得浑身颤抖,因为这点小事就如此对她吗? 顾明月顾明月,果然是她的克星。 成悠姿呆站片刻,哭着追了出去。 顾炼湿着脚大步走过黑暗的巷口街头,顺着去穆府的路一直走。 她要自己帮忙自己怎么会不帮啊?然而却有人自作主张地将她提出来的事情推了! 不过是写戏而已,就是有生命危险的事,他也会毫不犹豫帮她的忙。 这一辈子都跟她无缘,他就不求这缘,只是拿她当真正的堂妹来疼,为什么还是有人在他们的关系中作梗。 他有多想她,但即便同在帝京,他也没有去看过她一次,十天半个月还碰不见一次。 他想得心都时不时发疼,可他要管住自己,一旦将心底的猛兽放出闸笼,什么都不会好了。 然而今天她来了,只是写一本戏而已,他就算对她只有兄妹情,也不会推拒的事情,那个女人却代他推了! 翩翩会不会跟自己越来越远啊?他们本来就已经和路人差不多了,还要多远! 顾炼走掉了一只鞋子,冰冷的地面将他的心神拉回,他停下来,借助路边店铺两旁挂的灯笼洒下的灯光找到那只鞋穿上,就那么半蹲在路上。 他看了看四下景物,知道再过一条街就是穆府了,这么远也没追上她,她定然已经到家。 顾炼站起身,转身往回走,他没有回家,而是走向另一条岔路。 … 290 登堂 “什么时辰了?”菡萏捂着胸口边咳边问。 庆儿端着一碗药来到床边,扶她坐起来,说道:“戌正了,小姐,顾大人本来没说走的,你为什么要他回去啊?” 菡萏喝下庆儿喂来的一勺药,笑道:“他前两次在这儿就只是照顾我,我整夜咳他也睡不好,天亮还要去衙门,怎如让他回家好好睡一晚。” “小姐,您对顾大人太好了”,庆儿忍不住道。 “我能在他身边,心愿得偿,当然要对他好”,菡萏低声道,“我对他这么好,以后他才可能也对我好。” 庆儿肯定地点头:“一定会的”,片刻又迟疑,“小姐,顾大人不是说成亲之后会娶您做妾吗?怎么到现在却不再提起。” 菡萏苦笑道:“他也要给他的正妻留几分颜面和尊重,半年之内不会让我进府的。” 庆儿搅着碗里的药汤,又舀一勺子送到菡萏嘴边:“小姐打从那次跳楼就留下病根,也不知道顾大人的正妻以后会不会磋磨您,您的身子可再经不住什么风吹草动了。” “我倒不怕她磋磨”,菡萏说道,“怕只怕她不磋磨我,更怕她会给他抬妾打压我。” 正说着,院里传来张老婆子惊讶连连的声音:“哎呦,顾大人,您怎么穿着单衣过来了?这么冷的夜晚定是要冻病的。何小姐,庆儿…” 还喊着时,菡萏已经披着大斗篷在庆儿搀扶下走到了门口,果然看见顾炼挺拔高大的身形,她忙上前:“这么晚,你怎么又来了?” 顾炼抹把脸,神情恢复正常:“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菡萏吸入凉气,又咳起来,断续道:“快…进屋…吧。” 房间里燃着两个炭盆,非常温暖,顾炼看着蹲在他腿边给他搓手的女子,目光最终落在她那两瓣柔软漂亮的娇唇上。 顾炼的眼神有些恍惚,目前好像是她在笑看着自己,女人不安眨动的睫毛让他回神,才发现他已经吻在了女人的唇上。 “刚吃过药吗?”顾炼撤离,平静地问道。 菡萏声如蚊蚋地答应一声。 顾炼扶起她,“睡吧,我今晚在这儿休息。” “那你家里?”菡萏抬头看他,“你夫人她会不会生气?” 顾炼看她一眼,菡萏立即低下头不说了,她知道根本不能在他面前用一点女人的小心机,他很不喜欢。 让菡萏睡下,顾炼才到外间对庆儿道:“我出来的急,没有跟家里说,你去柳树胡同看看,告诉我爷爷奶奶一声,我在户部衙门这边的金色胡同。” 庆儿有些迟疑:“顾大人跟家里说了我家小姐吗?万一…” 对一个丫鬟的疑问,顾炼没生气,平静无波道:“不必啰嗦,我自然会护好她。” “哎”,庆儿高兴地施礼,“奴婢这就去。” 蹬蹬的脚步声远去,顾炼转身回到内室,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看着床上不安地向他看来的女子,说道:“睡吧。” 菡萏点点头,掀开旁边的被子:“你也上来吧。” 顾炼起身,迈步走了过去,女子低头顺从的模样,让他想起和她距离最近那一次他抱着她,她委屈的哭泣渐渐变成假哭… 顾炼躺在床环起双臂,唇角忍不住勾起。 菡萏见他脸色缓和,小心地将脑袋靠在他手臂上。 这边气氛温风习习,柳树胡同顾家却有些沉闷。 成悠姿站在院子里看着黑洞洞的夜色,不论顾老太太怎么劝她都不回房,她要在这儿等顾炼回来,问问他到底为什么发火?只是帮他拒绝替人写戏罢了,就算那是堂妹他难道不该站到自己这边? 正想着,被派出去找人的丰年和刘婆子回来了,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丫头。 顾老太太还没完全花的老眼一看见他们带回一个丫头来,心里一咯噔,立即就知道孙子在外面可能做了什么。 这个小兔崽子,还没怎么样呢就学会在外面养女人了? 虽然暗里这么骂,顾老太太面上还是很镇定,对丰年道:“什么人都往家里带?是让你们去找少爷的,还不把这不知哪家的丫头赶出去?” 丰年刚才就猜着少爷是去金色胡同了,这时又打发庆儿过来,看来是不打算给少夫人留什么脸面了,他还是闭紧嘴吧。 如此想着,他便低下头一声不吭。 “奶奶,别赶这丫头走,我想听她怎么说。”成悠姿眼中盛满泪水,想到某种可能,顿时心痛难当,看向那丫头时却是满目厉色,“说,是谁让你来的?” 庆儿下意识瑟缩一下,不过想起顾大人说会护着自家小姐,又有了底气,施礼道:“见过少夫人,奴婢是顾大人派来的,顾大人在我家小姐那,让奴婢来和老太太老爷子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看看,就连派我这个奴婢来说也只是跟老太太老爷子说! 庆儿不自觉有些得意,觉得以后小姐来了这些这少夫人也得退一射之地。 成悠姿踉跄着后退两步,心口既闷痛又不甘又气愤,她几乎想把这个在无形中炫耀的丫头打死,但理智告诉她只能忍耐。 什么破落户人家的女人,也敢和她叫板,留下她的丈夫? 顾炼这么做可对得起一心一意对他的自己? 成悠姿眼角滑下一滴眼泪,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软倒身体,晕了过去。 … 穆大夫人一大早就听到半夏传来的这个消息,当即一拍桌子站起来:“顾家小子忒张狂了,成亲才一个月他就敢在外面养女人,以为我们成家没人吗?” 穆里坐在首位慢悠悠拿着个茶壶喝茶,闻言嗤笑:你们成家有什么人? 穆大夫人这段时间因为穆家出了一个宰相出去参加宴会时,收到不少妇人拍的马屁,自觉她家后台很硬,谁惹谁死。 “老爷,这件事你一定要告诉含彰,让他将那顾家小子好好训斥一番。”她激动地看向丈夫,“我去顾宅看看姿儿。” 穆里口中的茶没咽下去,呛得他连连咳嗽,一旁的丫鬟赶紧上前拍背,他抬手挥开,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妻子:“我说,你没毛病吧,你口中的顾家小子,是含彰他妻子的堂哥。你掰着手指头算算,你顾家和穆家关系近,还是成家和穆家关系近?更何况现如今满京城谁不知道,含彰那是把他的妻子捧在手里疼的?你不是纯找事儿吗?我告诉你,你别去自找不自在给我丢人。” 养个女人而已,又不是宠妾灭妻。再说了,就算宠妾灭妻,只要没有追究除了名声难听还能怎么样? 穆大夫人被穆里一番话说得双眼圆睁,停顿片刻才道:“可咱们和含彰那是一族的,顾家那个外亲能比吗?” 穆里:我懒得跟讲不通道理的人说话。 站起身道:“我去做文章,今年参考,你少给我惹事,否则休你我不嫌丢人。” 穆大夫人又气又恐,半天说不出话来,不过她还是决定去顾家看看侄女。 这个侄女出生不凡,日后必定有大造化,顾炼一个凡夫俗子怎么敢如此欺辱? 赶到顾家,看着躺在床上面容苍白的侄女,穆大夫人直接对顾老太太冷了脸:“老夫人,你们就是这么对我们成家的女儿的?顾炼呢,还在骚狐狸那里?” 顾老太太本还想跟来道两句歉,听到穆大夫人这话,神情也不好看起来,“您好歹是高门大院里的夫人,说话怎这么难听?我家对孙媳妇怎么样,街坊邻居可都看在眼里。我还要问问你们成家怎么教闺女的,昨天把我孙子气得连家都不回?” “你,你这个老太太还讲不讲理?”穆大夫人质问。 成悠姿也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顾老太太,“奶奶,您怎么能这么说?我何曾气景之了,不就是那顾明月请他写戏我推拒了吗?姑母,您说,这算什么大事,他至于因为这点事和我生气,还出去找别的女人吗?” 成悠姿说着哽咽起来,“而且,听那传话丫头的意思,景之去找那女人不止是这一次,奶奶您也是女人,这件事中我哪点有错。” 穆大夫人拍拍侄女的手,站起身道:“你们这么欺负人,我可不敢让侄女再住你们家了。顾炼不把那狐狸精送过来我们处置,咱就把事情往大里闹,看到时丢人有麻烦的是谁家。”随即就叫半夏和萱草收拾东西,冷哼:“相爷的面子你们一分都不看,到时可别后悔。” 顾老太太一辈子没跟人争执过,此时见这成家人明摆着要欺负她孙子,昨晚就对成悠姿产生的不满更多几分,对趾高气昂的穆大夫人更是懒得多看一眼。 “姿儿,奶奶有句话,昨晚就想说了,翩翩和咱们家向来亲近,早些时候刺绣挣钱还不忘给她大哥,再说同来的还有一朝宰相,你昨天言行上怠慢不是看在亲戚面上就够给炼儿招祸了。翩翩不过是想让她大哥写本戏,你问也不问清楚就推掉,炼儿向来待翩翩亲,有所着恼也是正常。你不说回房间反思,却将家里的人都弄出去找他,自个儿还站在院子里不回去,点那一院子火把,可好让咱们家成了一个胡同的笑柄。炼儿是你丈夫,又是朝廷官员,你只想出你的气发你的委屈,就一点都不想想他的面子?” 穆大夫人不满地刚要开口反驳,顾老太太转向她道:“穆家大夫人,你也别拿闹大事情吓唬我,你们是相爷族亲,我们也是近亲,真论起来谁更亲还不一定呢。你想找相府撑腰尽管去,老婆子只好舍着脸找我家翩翩说个理。再说了,朝廷哪门律令规定我家炼儿不能在外面有个知心人儿?前几天老婆子出去跟邻居唠嗑,还听说我孙子如今就能娶两个妾呢。” “好好”,穆大夫人没想到这个乡下婆子这么能说,一口一个老婆子的是在嘲笑她呢,“那咱就看看是相爷的话管用,还是你家侄女的话管用。” 撂下狠话,她便呵斥着丫鬟们快点收拾成悠姿的东西,转头又叫婆子们抬软轿进来扶小姐走。 过程之中,成悠姿低着头半句话也没说。 顾老太太见她此番,知是想借助相府的势迫使孙子低头,心里对这个孙媳妇失望至极。 一刻钟后,顾老太太看着穆大夫人带着人大摇大摆离开,脱力地瘫在地上,刘婆子忙上前扶住,低声道:“老太太,现在赶紧去找翩翩小姐说了此事,免得那大夫人随意编排。” 顾老爷子在走廊上蹲着的,眼看事情谈崩了也没什么反应,磕磕烟袋锅道:“老婆子,你别操小辈儿的心了,我让人去把炼儿找来,自己的事自己处置。” 顾老太太点点头,她刚才说去找翩翩,那也是让穆大夫人明白他们和相府同样是亲戚关系,并没真的想去给那孩子找麻烦。 他们找过去,那穆大夫人也找过去,万一让翩翩和她那丈夫起了冲突,老太太往后都不能安心。 孙子只是在外面有了女人,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宰相也不能不讲道理,因为这么个小事就降自家孙子的官。 虽是这么想,老太太心里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孙媳妇的姑父是穆家的族长… 顾炼此时正在穆府,坐在客厅中仔细看刚给翩翩要来的她写的故事梗概。 顾明月让婢女把她刚做好的绿豆糕和驴打滚端上来,对顾炼道:“炼大哥,这个驴打滚是我新做的点心,你尝尝。” 顾炼笑应,目光从纸上移开,拿起碟子里一块圆圆的黄色点心,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点头道:“厨艺越发好了,翩翩,昨天你嫂子说的话别介意,她做不得我的主,咱们兄妹还和以前一样,不会因为各自成家而越发疏远。” 顾明月有些好笑,那些亲兄弟的成了家还不把各自当成家人呢,不过她明白炼大哥的意思,“嗯,无论到什么时候咱们都是以前那样的好兄妹。” 没有利益参杂,不因家庭各异。 顾炼舒心一笑,昨晚心里那种难受的感觉渐渐褪去,接下来便和顾明月说起他对这个故事怎么发展的看法。 片刻后,穆蕴下衙回家,见到客厅里的人神情微讶,过去问过翩翩才知道是来要故事梗概准备写戏的,笑道:“没想到顾大人还能专门来一趟,昨儿你家那妻子可还说写戏丢人呢。” 顾明月暗暗在穆蕴胳膊上掐了一下子。 顾炼说道:“妇人之见,穆相莫介意。” 穆蕴看了旁边的媳妇一眼,笑笑啥话都没说,在翩翩跟前说鄙视女人的话很不好啊很不好。 三人又讨论了会戏的情节,眼看着将近午时,顾明月便留炼大哥吃过午饭再走。 291 想法 只是还没刚吃过午饭,流觞便出现在餐厅门口,“爷,夫人,族长家的穆大夫人来了,说有事求爷做主。” 顾明月疑惑地看了穆蕴一眼,她和这位穆家大夫人没什么往来,却是听秦老夫人说过,穆大夫人是临县成家的女儿,处事上很有些拎不清。 想了想,她对穆蕴道:“我来和穆大夫人说吧,看是什么事,你和大哥先去小客厅喝茶。” 顾明月担心穆大夫人有什么不合理的要求,穆蕴一个大男人不好跟她一般见识。 穆蕴见翩翩颇有几分当家主妇的模样,忍不住勾起唇角点头说好,不过走之前却交代她:“不用为给我留面子忍穆家的人。” 顾明月好笑地推他快走,说得好像自己是个软包子一样,她还没吃饱,便决定让人把穆大夫人请到餐厅来。 顾炼心中有几分预感,总觉穆家大夫人此来和成悠姿有关系,因此从餐厅后门到了小客厅时他就有些担心。 穆蕴虽说很相信翩翩处理家务人情往来的能力,却依旧吩咐了小丫头如果有不对劲儿立即派人来叫他。 请顾炼坐下,穆蕴让懂茶道的婢女过来烹茶,三道茶还没冲出来,就有一个小丫头匆匆忙忙跑来,着急道:“爷,您快去看看吧,穆大夫人突然就摔了茶杯,茶碎子把夫人的手腕都刮伤了。” 小丫头的话还没说完,穆蕴,顾炼已经先后站起身来快步向餐厅走去。 顾明月看着手腕的一道血痕有些无语,她听过经穆大夫人加工过的事情原委,才只说一句“此事大嫂和我大哥都各有对错,我们不便管”罢了,接下来的话她还没说呢,穆大夫人就急得摔了丫鬟给她上来的茶水。 也不知穆大夫人这是用多少力道,竟有一个小碎片朝她面门迸来,如果不是她抬手腕挡了一下子,现在被划伤的就是脸颊了。 顾明月冷下脸来,“穆大夫人这是上门来求人的道理吗?在我家摔我家的茶杯,您的脸真大。” 穆大夫人是打从心底儿看不起顾明月,暗骂一句农村出来的小蹄子,想着再过段时间含彰腻了你有你好瞧的,又遗憾刚才怎么那些碎瓷片怎么没有都迸到她的脸上,毁了那张脸,含彰第二天就不会多看她一眼,自家侄女马上就有机会进来。 她送过十几次请帖请这小蹄子去参宴,还想带带她的,小蹄子却一次都没接,把她穆家族长夫人的脸面置于何处? “含彰他媳妇,你别一口一个求人”,她整了整袖口,神情略带蔑视,“我是你们的大伯母,一家人还用说到求字?我这次来,只是跟含彰说让他教训教训你那堂哥罢了。一个才进门的新媳妇,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还是说你做得含彰的主?” 说着看向一旁的丫鬟,“去,把含彰叫过来,他这个媳妇太缺乏教导,我作为长辈也得好好说一说。” 写意流觞曲水,照云照影照玉这几个平时最有头脸的丫鬟都看也不看这人一眼,忙着给夫人那道伤口上药。 伤口不大,但在雪白的皓腕上一道殷红,怎么看怎么刺眼。 平日里爷把夫人护得掉根头发都心疼,今儿个却伤这么一道,她们这些在场的下人只怕都得挨训。 旁边的小丫头们看了眼依旧趾高气昂的穆大夫人,无不默默同情了她一下。 这时穆蕴大步迈进餐厅,穆大夫人忙站起来打招呼“含彰啊”,紧跟着便被穆蕴望来的一个冰冷眼神冻得说不出话来。 顾炼随后进来,满眼厌恶地看穆大夫人一眼,虽然担心翩翩,但他克制着没再上前。 “疼不疼?”穆蕴眉头紧皱,手指轻轻碰了下那道微微肿起来的红痕,眼底腾起一丝杀意,随即拉起顾明月,“去药房上药。” 顾明月说道:“头发丝大小的一点伤,根本不疼,已经上过药了,还上什么药?” 穆蕴板着脸,“祛疤药。” 被完全忽略的穆大夫人也看到了顾炼,以为他恶人先告状,上前一步就道:“含彰,这顾家人欺人太甚,刚成亲他顾炼就在外面养女人,你成家表妹可是气得一天一夜没沾水米了,你可得给她做主啊。” 穆蕴握着顾明月的手腕,表情很平静地听着穆大夫人的叫嚣,低头只管看那鼓起一道檩子的伤口,那边叫嚣停止,才说道:“打出去。” 婆子丫鬟小厮们立即上前,毫不客气地搡着穆大夫人往外走。 “什么?”穆大夫人反应过来之后大喊,“含彰,咱们可是一个姓的族人,你怎能胳膊肘往外拐?” 穆蕴皱眉,“掌她嘴。” 顾明月忙说道:“算了,请大夫人出去。” 一个婆子都扬起了胳膊,闻言就收回来,她可知道,夫人开口说的话,爷从没说过半个不字。 这么宠妻的爷,他们全都是第一次见了,哪敢不听夫人的话? 穆大夫人没有挨到嘴巴子,有些明白情形了,却不可思议地大声道:“含彰,你是大庸堂堂相爷,这么怕媳妇就不怕外人知道后嘲笑?” 顾明月皱眉,此人拎不清是拎不清,居心可真不好,穆蕴但凡是个要面子的,听到这话以后还不得为了维护面子对她严厉起来,以证明他并不是怕媳妇的人? “我的媳妇我是怕是疼,跟外人有什么关系?”穆蕴依旧小心握着顾明月的手腕,眼中冷光点点。 穆大夫人已经被推到餐厅外面,她此时才觉得有些不妙,只好把矛头放在顾炼身上:“你好歹是朝廷大员,对不起家中正妻还搬弄是非,你这样的人当的是什么官?” 顾炼冷冷勾唇,“穆大夫人,劝你回去好好地清一清脑子。” 她侄女可还是他的妻子,质问他没资格做官,怎么,嫌她侄女做官夫人太好了? … 穆蕴带着顾明月去重新上了药,就敲着手指看着她:“怎么这么笨,在自家还受伤?” 顾明月:“这只是太巧了,不是我笨。” 穆蕴看见她手腕上缠的一圈伤布就觉得胸闷,气不得凶不得还哄不得…“你天生就是来治我的吧”,他突然倾身过来,捏住顾明月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顾明月抵住他的肩膀暗呼冤枉,她已经很机灵了好不,要不然现在伤口就在脸上呢。 再说她怎么知道那个穆大夫人拎不清到那种程度,在别人家也随便发飙。 顾炼离开穆府便直接回家,在路上正巧遇到去衙门找他没找见又往回赶的丰年。 丰年一看见少爷就连忙跑过去,上气不接下气道:“少爷,您去哪儿了?上午穆家大夫人来咱家把少夫人接走了,还扬言要去找相爷做主,老夫人都差点被气晕,您快回去看看吧。” 之前从穆大夫人的话里,顾炼已经将事情推测个七七八八,此时听到丰年的话,脸色还是更黑沉几分。 成悠姿这是在试探他的底线吗? 顾炼加快步伐,路过一家医馆时转身进去请了个大夫出来。 待大夫给顾老太太看过,说没什么大事,顾炼的脸色才好看些许,送走大夫后,他回去安慰奶奶一番,在奶奶的询问下,也说了菡萏的事。 顾老太太听罢前因后果,叹口气:“这么说起来你和那小姐还算有缘分,若不是她出身青楼,也能如你心意娶她做妻子,好过现在妻啊妾的弄得家宅不宁。咱们家好几代没娶小的,倒让你个小兔崽子开了先例。” 顾老太太的语气责备,却是完全站在孙子一边的。 顾老爷子作为男人,想法自然不一样,闻言说:“娶个侧室有什么,别说当官的,就是那有钱的,哪个不娶小?”说着严肃地看向顾炼,“只是宠妾灭妻的事,你敢做出来看不让你爹揍死你。” 顾炼本来低沉的心情,在听了爷爷奶奶的话后变成哭笑不得,点头道:“孙儿都知道。” “说起来,你媳妇再不懂事,这事你却也不占理”,顾老太太说道,“明天,你去穆家,把她接回来吧,也免得家不像个家。不过他们若是太欺负人,你别一味退让。咱们是不占理,她家办事同样没理。” 顾炼点头应下,“奶奶,这事我会处理好的,您别操心。” 顾老太太见孙子这么懂事听劝告,不知怎么就想起他娘来,从小到大都听话的女儿,却为一个男人撇下才出世的孩子还有他们老父母,眼皮垂垂的双眼顿时一酸。 怕炼儿看出异常,她忙扭头,摆手道:“出去忙你的吧。” 听着孙子的脚步声远去,顾老太太才落下泪来。 顾老爷子皱眉道:“这算个什么事儿,还值当你哭?” 顾老太太道:“当初他娘有他一半懂事,也不会没了。” 顾老爷子闻言,沉默着点上烟,吧嗒吧嗒抽起来,半晌道:“过去的事往后一个字都别提。” 顾老太太点点头,又说:“看炼儿的样子,明显对外面那个更上心,以后家里恐怕要不安宁了。” “孙子不是糊涂蛋”,顾老爷子说道,根本不觉得是个事儿。 … 穆里刚写了篇文章出来书房想要散散心,就见他妻子略显狼狈地走过来,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问道:“你这个样子是干嘛去了?” 穆大夫人被赶出相府时,好些人家都看见了,她还听到不少低低的嘲笑,回到家后越想越不对,跟侄女儿一说,侄女便让她马上来跟丈夫说一声,她一向觉得自家侄女聪明,便按照侄女的说法衣服也没换就这么来了。 但此时一听丈夫严厉的喝问,穆大夫人不知怎么有些不敢说。 穆里想到上午时被这女人接过来的成悠姿,突生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你去那边穆府了?” 穆大夫人点头,还没来得及张嘴,脸上就着了一巴掌。 “蠢妇,不是跟你说过不让你去?你去干嘛了?还搞成这个样子?”穆里指着她喝问。 穆大夫人下意识捂住脸,“穆家都被人欺到头上了,我还不能去找人做主?谁知道那却是个怕媳妇的。” “你,你还敢说”,穆里脸色铁青,“不长眼色的东西,非得让人一指头捏死你你才能长记性?” 成悠姿待姑妈走一会儿才跟来,正好听到姑父这话,她的脚步就是一顿。 “怎么,穆含彰他能迫害族人不成?”穆大夫人依旧嘴硬,“怕媳妇也不能不讲理啊。” 成悠姿忙喊“姑妈”,快步走来,匆忙施礼道:“姑父,姑妈是心疼我为我出头,有什么错都由我来担,您别生气了。” 穆里冷哼,上上下下看她一眼,“你担,你也得担得起?”随即也不管成悠姿难看的脸色,对妻子道:“把你到相府后说的话办的事仔仔细细给我说来。” 并非穆里生气,而是看这女人的样子,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待听完她的话,穆里连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虽然穆大夫人的话全是站在她的立场上为自己开脱,穆里的关注点却只在这蠢女人当着含彰那夫人的面摔杯子还迸伤了人家。 至于她说的含彰媳妇对她不敬说话难听之类,穆里全都自动忽略了。 因为结果就是,他夫人到相爷家耍横还伤到相爷夫人。 想起当初穆蕴所说的“不介意成为无族可依之人”,他生生打了个寒战。 见姑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成悠姿有些不理解,这件事论起来受屈更多的是姑妈,只是在顾明月手腕上迸了一道划痕而已,有什么需要大惊小怪的吗? 穆蕴却让人赶姑妈出来,这是明晃晃打穆氏一族的脸啊,姑父不说去论道理,怎么只管给姑妈看脸色? 在她暗想时,穆里已经抓住穆大夫人的领口大步走了。 成悠姿听到姑父的愤怒的声音:“马上跟我去含彰那儿道歉。” 她忙追上去,“姑父,姑妈是长辈,便是穆蕴权势盛,也不能不管辈分啊。” 穆里哪有闲空理她,光是那次穆蕴一拜拜倒了穆家宗祠里的牌位,晚上又被祖先托梦警告他就不敢惹这人。 谁知道家里的蠢女人还敢去挑衅! 匆匆赶到两条街外的穆府,他们夫妻却连门都没迈进去就被守门侍卫驱赶到远处。 穆里一看这情景,就知道事情坏了,他想道歉都没有门路啊,铁定是得罪很了穆蕴。 不管怎么说好话那些驱赶他们到边上的侍卫都似没听见一样,穆里气得转身给了依旧低声嘟囔的穆大夫人一脚,“你个败家娘们儿,老子要休了你。” 穆大夫人听到这话,又见穆里不像说说吓唬她,顿时不愿意了,转瞬间就大声哭起来,“跟你过半辈子了你要休老娘,还有没有良心啦?穆相爷啊,大伯母怎么着你家那小媳妇了,你不让咱们进门,这是逼着你大伯父休我存心不让我们好过啊!” 穆里又气又吓,唯恐这些话传到穆蕴耳里,拽着不停哭诉的女人就快步往家走,回到家后他便不再顾忌什么,才进家门就大声喊下人去给他拿笔墨纸砚来。 他要休妻。 族长家一片闹腾,自然惊动其他两家住得比较近的族老,他们先后赶来,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他两口子因为什么事如此不顾颜面地吵闹,就见穆寅身后跟着四个银甲侍卫大步走进来。 “是含彰有事?”其中一个族老上前问道。 穆里也不顾得跟那个疯女人争吵他该不该休妻了,赶忙上前来拱拳问道:“不知相爷有什么吩咐。” “爷要从族谱中迁出去”,穆寅送上手里的帖子,“穆族长,请您快去祠堂将爷和夫人的名字抹掉吧,小人还等着回去复命。” 这句话好似晴天霹雳一样响在穆里和两位族老头顶。 他们穆家好容易出现个人物,怎能让他迁出族谱? 家族和族人是相互依恃的关系,如果对方是没本事的族人,那迁出去是个也没妨碍。可现在要迁出去的是身为宰相的穆蕴,他若迁走,穆家在帝京还有什么脸面和势力立足? 只怕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们惹怒了穆相,以后岂不是谁都能在他们家人头上踩一脚? 且穆蕴如今权势滔天,漏一点便利他们就能成为帝京大族。 绝对不能让他迁出去穆氏宗族。 292 各方 两位族老一看事情不对,立即好声好气地请穆寅去客厅喝茶,直说有什么事好商量,若是穆里得罪了相爷,他们定不轻饶,何必弄到迁出宗族那么严重? 穆寅拱拳道:“两位老太爷和小人说没用,小人只是奉命行事。”说着转向装鹌鹑的穆里,“族长,请您马上办理此事,复命迟了小人要受罚的。” “四大爷,六大爷”,穆里赶紧向两个老爷子求助,“您二位去相府帮侄子求求情吧,都是我娶妻不贤才招来今日的事,我这就休妻再向相爷和他夫人赔罪。” 两个族老狐疑地对视一眼,四大爷捣着拐杖呵斥:“你倒是先把事情缘由跟我们说清楚啊。” 穆里闻言,瞪了眼呆站在一旁的妻子,才把此事的原因和经过都说了。 找到相府让人帮成家的女儿出气? 谁给的脸!他们穆家的人不是大事还不敢轻易上门呢。 宰相府摔杯子还伤到相爷夫人? 谁给的胆子?他们家的老太婆看见相爷夫人还满脸慈祥笑容不断呢。 穆大夫人根本不敢相信只因为那么屁大点事儿,穆蕴就要迁出宗族? 再听到两个族老不屑的奚落,她忍不住大声辩解道:“这都是那乡下小蹄子故意的啊,侄媳妇当时没有拿好杯子,哪知道那么巧…”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穆里一脚踹到在地,他也随即蹲下身拽住这个不知是蠢更多还是嚣张更多的女人,咬牙切齿道:“你吃屎长大的?还嫌把我们害得不够?” 穆寅摇头,“看来族长一家都看不起我家夫人,这跟看不起我家爷有什么两样?” 穆里忙起身拱拳换上一张笑脸连连道歉,穆家两位族老也上前说好话。 四大爷道:“迁出宗族可是大事,不能单凭含彰一句话就这么办,寅侍卫先在这儿等着,我们去和含彰再具体商量商量。” 穆寅没来得及说话,已经被穆里连拖带拽地请到客厅了。 如此他也只好坐下,暗想那两个老头肯定是白去,凡事只要牵涉到夫人,爷都不会轻易放过。 更何况夫人今天还被伤到手腕,外人可能觉得那是跟蚊子咬一下差不多,但整个相府的人都知道这事儿大条了。 穆寅跟着爷办事十一二年,隐隐能猜到,爷脱离宗族,是打算收拾他们了。 当初他们几个老下属都猜爷收拾过顾幽雁那女人接下来就是穆重再接下来就该这些当初冷嘲热讽攀高踩低的穆家族人了。 但是爷打从遇到夫人,就在一点点改变,收拾掉主要的仇人,对这些墙倒众人推的“众人”也没再管。 想不到这些人顺杆爬的功力倒是一流。 穆寅正坐在客座上喝茶时,外面传来一些嘈杂之声,他有内力,凝神便很轻易听到一个女人带着哭音道:“姑妈,您别拦我,此事因我而起,我这就去相府给他们下跪道歉,不能让姑父休了您啊。” “姿儿,你是天上仙女转世,姑妈能让你受这个委屈?”穆大夫人大声道,“休我没门,除非我死在穆家,你放心,我死了他们相府也别想好过,因为一点小事就逼死大伯母,我看他们但不担得起这个名声。” 穆寅嗤笑,因为穆大夫人喊得很大声,旁边的穆里也听得清清楚楚,他立时就想出去让她滚出去死。 外面成悠姿眼眸坚毅,对穆大夫人说道:“姑母,姿儿一定不会让你做那等傻事,我好歹是顾明月的大嫂,过去代您认错她不能不接着。” 成悠姿说完转身便走,穆大夫人跟在后面连声叫唤也没让她的步伐有半分停顿。 两位仗着身份去穆府劝和的族老不过片刻就灰溜溜的出来了,路上迎面看见走来的成家姑娘,两人只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便甩袖走开。 穆里是族长,当初即便续弦也应该慎之又慎,否则怎么会惹来今日之祸? 成家的女人没有一个消停的。 … 成悠姿来到穆府门前,让看门人进去通报,看门人翻翻眼皮并不理会,她皱眉道:“我是你家夫人的堂嫂,此来有事。” 看门人都有一副好眼力和一个好记性,闻言嗤笑道:“不就是族长夫人她侄女吗?滚滚,爷吩咐了,以后凡是穆氏族人,都不能踏进府门一步。” “相爷这般寡亲友薄恩情,还想在朝堂立足吗?”成悠姿说道,透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味道。 看门人像是看稀奇东西一样打量了成悠姿两眼,摇摇头懒得理会这种人。 “你”,成悠姿身后的萱草适时开口,“还不快进去通报。” 看门人仰头看天,一副我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 成悠姿脸上平静的表情再也不能维持,渐渐铁青起来。 就这么走,她丢不了这个人,不走站在这里,同样丢人。 还是萱草好一番劝说,她才看了相府的门匾一眼转身离去。 从没有在权势面前被人无视的这般彻底,成悠姿心中的怒火一阵高过一阵,凭着她的容貌和才情,谁会给她这样的难堪?这两天却因为一个乡野女人和一个有眼无珠的男人而难堪不断。 回到穆府后,成悠姿面对穆府下人嫌弃的眼神,转身毅然离开,但她又没有面子就这么回去柳树胡同,在一家茶楼坐了半天,她才说服自己向柳树胡同走去。 她出来是为了让景之重视自己,而不是给他和外面的女人留相处时间。 … 穆府的下人们很尽责,尽管没有让成悠姿进门去,还是通知到了府里。 听下人转述的,成悠姿以堂嫂的身份过来,又说穆蕴“寡亲友薄恩情”,顾明月的脸色顿时难看下来,也没心情跟婢女们一起做香膏了。 穆蕴不帮她们,就成了寡亲友薄恩情?即使是脱离穆氏宗族又有什么?难道就该在落魄时受他们冷眼奚落发达时还要扶植他们? 之前那两位族老说的话已经够让人生气了,什么穆蕴脱离宗族后一人将在朝中立身艰难云云,说来说去就是暗示穆蕴和宗族脱离以后不能长久。 现在该担心的是他们好吗?还说的像施恩一样。 成悠姿还过来这么说,真觉得什么都该他们了。 穆蕴见顾明月心情不好,招手让她过来跟自己一起看账本,顾明月不去,他沉脸道:“翩翩,这可都是你该看的,我是在帮你干活。” 顾明月闻言忙笑着小步来到他身边,捏肩又捶腿,“谢谢夫君,夫君辛苦了。” 旁边传来忍笑声,顾明月看过去,几个婢女忙施礼退下。 穆蕴握着顾明月的手拉她跨坐在腿上,笑道:“翩翩,这谢可不能只嘴上说说,得给实际的。” 实际的? 顾明月在他左右脸颊上各亲了一下,“行不行?” 穆蕴点点她的嘴唇,勾唇一笑魅力四射。 顾明月:…然后搂着他的脖子送上嘴唇。 刚才的火气被他这么一打岔,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晚上,受到穆氏族老联合请托的穆蔚过来劝说穆蕴,穆蕴一旦脱离宗族,和穆蔚这个亲大哥就没什么关心了,甚至连他的母亲以后也不能再享他的拜祭。 穆蔚得知此事时是非常吃惊的,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让二弟这么大火气,问清缘由后,顿时觉得二弟此举有些小题大做。 穆蔚想了很多话劝说,但是坐在客厅中时,面对着二弟和弟媳,他还没说两句话就说不下去了。 两天后,穆蕴及其妻脱离穆家宗族,自立一族。 无计可施的族老们免掉穆里族长之位,请求穆蕴承认他们是穆氏宗族的分支,这样以后关系虽远,却还不至于一点联系都没有。 而穆里丢了从他太爷爷起就一直在他家延续的族长之位,气得差点晕倒,等一众人离开后,他立即跳起来要休妻。 穆大夫人拎不清,行事总是出人意表,穆里还没去时,她就拿着三尺白绫叫嚷着自尽,还对围过来劝她的两个儿子说她这死都是穆蕴夫妻俩逼的,让孩子们要记住她的仇云云。 两个儿媳妇听得丢人,侧脸躲在一边闭紧嘴不说话,心里最恼的还是给自家捅了事却一走了之的成悠姿。 婆婆整日的念叨她这个子女出息怎么怎么样,都是惹事的出息吧,晚上就得跟丈夫说,以后不能让那女人再进他们家门。 穆里急匆匆来到时,这边正闹得厉害,听着妻子说的那些话,他真恨不得把她的嘴拿针给缝起来。 休妻的心思更加坚定。 但他此时都四十四五说起来也算一大把年纪了,死去妻子的三个孩子还有现在妻子的两个孩子都不能同意。 父亲都年过不惑了,又闹着休妻,他们都丢不起那个人,到现在,看着乱糟糟一团的家,穆大夫人的两个儿子也都对那个表妹心生了不满。 穆家老夫人虽然有点糊涂且还向着儿子的,却也知道这么大年纪休妻对儿子和孙子都不好,同样拄着拐杖过来劝。 几方劝解之下,穆里怒气稍平,但是却不想再看到这个妻子了,直接让两个儿子送她去临县成家养病。 儿子们都知道父亲不可能再退一步了,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穆里回到书房,看见他前些日子做的文章,气得全都扔在炭盆里烧了,他这次丢的人大了去了,还有什么脸在这么大把年纪去参加科举? 知道这个妻子没长远眼光还拎不清,当初就该直接将她扔到成家去。 但穆里又想到,那段时间这女人是很听话的,对相爷夫人都保持着基本的尊重,什么时候她却变得比以前还猖狂了? “真是个好侄女啊”,穆里突然拿拳头捶在桌子上,其中定然有成悠姿说了什么鼓动的原因。 穆里气得咬牙,他不能跟一个弱女子计较,却不妨碍等机会给她那个一直在县令任上擢升不了的大伯使使绊子。 什么玩意儿,一个小官之女,天天把自己当成那天仙儿,以后有她栽跟斗的时候。 穆里忍不住冷笑,还自觉是天仙大美人了,顾家那小子娶到家之后不照样在外面养女人吗?这个觉得因为美貌别人都要捧着她的女人,以后可不会有好日子过。 如穆里所料,成悠姿现在的日子的确不好过。 自她那天回家后,顾炼连跟她说一个字都吝啬,晚上不是待在书房就是在外面不回来。 成悠姿只要想到他不回来是在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心里就抓肝挠肺的难受。 昨晚顾炼又是一夜未归,成悠姿起床后,绞着帕子耐到巳时,才带着丫鬟出去。 她知道以顾炼的性子,不可能到这时还在和那狐狸精厮混,肯定去了衙门,她正好趁这段时间,将那狐狸精接到家来。 到家后,是不是抬妾,还是只叫她做通房,还不都由着自己? 成悠姿这两天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她已经让半夏偷偷跟了丰年两三次,找到那狐狸精的住所也查清了她的背景。 原来是青楼的一个妓子,怪不得勾引有妇之夫那么得心应手。 清楚这些后,成悠姿既恨又恼,顾炼在外面养着这样的女人,却不多看她一眼,将她置于何地? 同时,成悠姿的心里又是轻松的,那狐狸精出身并非良家,她作为正妻,却是好拿捏得很。 成悠姿由半夏指着路赶到金色胡同的时候,正巧看见丰年提着一条大鲤鱼拍一户人家的门。 成悠姿放轻脚步,很快就听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一个老婆子跨过门槛,笑道:“丰年,怎么卖这么大一条鱼来?” “张嫂子,晌午做鱼汤,您快接着,我还得回衙门去听吩咐”,丰年说道。 老婆子急忙接过来,笑着连声道好。 从双方交谈时那种熟稔的语气,就可以看出顾炼不止一次来这里吃饭。 成悠姿只觉胸口既冷又疼,掐在手心的指甲随即折断,一片温热蔓延开来。 见此情景,成悠姿知道自己之前的打算得重新衡量,当即干脆地转身离开。 她知道当女人一味迫害丈夫的新欢时,是很丑陋的,那么做只会让丈夫和自己越来越远。 本以为对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女人,她擅自接到家也不会有什么,现在却是不能这么做了。 … 家里顾老太太不想孙子孙媳一直闹别扭,那样她何年何月才能抱重孙啊?因昨晚孙子没回家,今天半下午的时候,她就遣了婵娟去衙门,还嘱咐她只说奶奶做了好吃的让他早点回家。 顾炼一听这话,就知道奶奶是给他留面子,不想同僚知道他因为夫妻不和昨天没回家,因此他下衙后便没再去菡萏那儿。 见他回家来吃晚饭,成悠姿前两天一直板着的脸上绽露笑意,饭桌上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顾炼说话。 顾炼没必要跟她冷战,却也没有和她聊天的欲望,全程都是她说一句应一句。 吃完饭,等爷爷奶奶走后,他对成悠姿道:“我这两天有事忙,你早点睡不用等我。” “你又要睡书房?”成悠姿追问。 顾炼点点头,起身走了。 成悠姿气得猛然将手中的筷子摔在地上。 顾炼听到后面的声音,唇角勾起几丝嘲讽笑意,成悠姿原来也并没有聪明多少,现在连装都不装的彻底了。 成悠姿当然不可能再让顾炼住在书房,戌时后就去厨房做了一碗银耳羹然后送到书房。 “这是我亲手做的,我没怎么下过厨,不知味道怎么样,你尝尝。”将银耳羹放在书桌上,成悠姿笑意嫣然说道。 顾炼看着被碗压住的纸张,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怒意:“你都不看地方吗?把碗端走。” 成悠姿忙不好意思地端起那只碗,“我真的是没看见。” 洁白的宣纸上留着一个圆圆的碗底印,一圈字都晕染着墨迹,使这幅可以当做墨宝直接裱起来的字变成废品。 顾炼抖了抖纸张,上下看了一遍,脸色难看至极,正要团成一团扔到纸篓里,成悠姿挡住他的手微侧着头一字字念道:“弃、妇、行?景之,这是你做的新诗?让我看看吧。” 她脸上之前的失落神情一扫而光,伸手要接。 顾炼看她一眼,说道:“还没做好,你先出去吧。” 成悠姿的手就那么僵住,她不可思议地盯着顾炼看了片刻,转身离开,便是再低声下气,她也要保留最基本的骄傲。 顾炼没理会成悠姿可能会有什么想法,将弃妇行重新誊写好,开始写曲本唱词。 … 顾明月吃过早饭送了穆蕴去上班,便开始接着穆蕴看到的那页账目继续看,家里的铺子太多,她又比较懒,所以每天都需要上班一样看一些,存疑的就划起来等穆蕴回来看。 虽然这些事可以全权交给账房管,但作为主人一点都不知道那么被人蒙蔽便是早晚的事。 正看时,曲水拿着一卷纸走进门来。 顾明月翻开新的一页,问道:“这是什么?” “小丫头说是炼大爷身边那小厮丰年送来的”,曲水答道,将卷纸递给夫人,“应该是您前些日子让炼大爷做的戏吧。” “不会,那戏有好几折,这一张纸可不够”,顾明月打开卷纸,见上面果然只有一首诗,她轻声念来,婢女们听见都聚拢过来。 一刻钟后,小客厅内响起压低的啜泣声。 这首弃妇行,基本立足于那个贫贱夫妻发达后丈夫休弃糟糠妻的故事,却没有一字提到这件事,全诗七十八句,有写景有抒情,令人读之有催肝落泪之感。 没有叙事,却无处不是事。 顾明月眼眶微红,读完拿起纸笔,将这首诗誊抄下来,把誊抄的诗递给写意:“送到渊冰斋,请他们印成大字,在街上张贴起来吧。” … 穆蕴制定了新的赈灾法,规定各处有灾情,必须在一个月内呈报,如果有延误,一律降职处理。 然而有些地方担心责罚,县乡有十几户以上人家受到某种灾害,就赶紧呈报受灾折子。 ------题外话------ 明天有红包掉落,17点10分准时更新,欢迎大家踊跃订阅! 293 风头 穆蕴看着案头堆的报灾折子有些头疼,全都交给下面的文书去挑拣,吩咐只将受灾区域比较大的送上来,那些小的全部打回去。 他想了想,又写一个下发全国的告谕,各县乡有贫困或者受到某种天灾比较少的人家,皆由本县救济。 至于救济所需银子,自然是由户部出,一户一两,超过十五户就不由本县呈报。 这样一来,既省事又能最大程度上避免贪污还能照顾到特别贫困的人家。 小额银子那些官还不会放在眼里,就算有这个规定,穆蕴相信没有哪个官会为了十五两每月都呈报灾折子。 如果真有那种蠢官,那他只能狠狠地杀鸡儆猴一次了。 且这一年多来,庚辰组编外人员扩展不少,有这个融监视暗杀情报为一体的系统在,穆蕴对全国的情况都有一个相对真实的了解。 所以他不担心地方官以赈灾名义而行贪污,但想到以后他卸任,下瞒上的情况恐怕会渐渐严重起来。 但这可不行,他会用十年让大庸最大程度的富起来安起来,日后带着翩翩出去游玩才能看到好风景,因此穆蕴不希望努力造起的这富和安被以后的贪官污吏给一夕毁掉。 放下手中的茶杯,穆蕴再次提起笔,就仿照庚辰组的模式组建一个受议事会官员领导的监察部门好了。 至于说百年之后这个组织的存在可能会给大庸带来什么影响,便都不是他关心的了。 这第一批人员,穆蕴决定先从庚辰组内挑选,其实在他任宰相这段时间,发挥更大作用的还是庚辰组。 中午,穆蕴准时下班,将还未来得及处理的两件大事劄子带回家处理。出来议事处没多久,他就见街上有许多人在围着一面墙壁大声朗读。 他停下脚步听了片刻,暗想文采不错,还是有关弃妇的,翩翩准备做那个戏也是弃妇,还真是巧。 穆蕴想了想,让后面的侍卫去问问作诗者,不过根据这诗的文采判断,倒是很像翩翩她堂哥顾炼所作。 如果此诗出自顾炼之手,那倒也没什么巧的了,此时贴在大街上,莫不是翩翩的主意? 穆蕴骑上马,边走边想,片刻后,侍卫跑回来答复道:“回爷的话,那墙边有渊冰斋的读诗人,他说这诗是相府送去的,小人看了,那上面属的是户部顾大人的名讳。” 穆蕴已经有所猜测,因此并不惊讶,摆手让人退后,便快马回家。 此时顾明月已经准备好午饭,正听下人们说那首弃妇行在帝京大街小巷造成的轰动。 写意说道:“原来不是婢子们太过多愁善感,听说好些人都听得哭了。” 照云接着道:“应该说是我家炼大爷文采好,不知道这本戏做完后唱出来,会惹得多少人落泪呢。” “有多少人落泪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大家必要骂死那个抛弃为他操持家务陪他度过贫寒糟糠妻的渣男了。”顾明月不怎么在意地说道。 她们这几个跟前伺候的丫鬟都听到了那天主子们所讨论的戏,知道大概走向,此时曲水就气愤道:“夫人,这世上真存在那样恶心的男人吗?老天怎么不收了他!” 顾明月忍不住好笑摇头,“世上之人千千万,什么样恶心的人找不到?不过,最多的还是不好不坏之人。这种人渣,老天不收,咱们帮着收拾收拾也并无不可。” 照影是几个丫鬟中看事情最为通透,流觞是最聪明的,顾明月的话才刚落下,她们就异口同声道:“小姐/夫人,您见过那人渣?” 顾明月疑道:“你们看不出来戏文影射的是谁?”本来写这出戏就是让那人渣不好过,且她利用吃糠一节已经暗示得够清楚了,大家还看不出来的话她是不是和炼大哥说一声,直接暗示的更明显些,给戏中的渣男添一个戏班班主的身份? 流觞闻言,迟疑说道:“夫人想要影射的,是不是花容戏班的班主?奴婢听过他写的那本白锦记,感觉挺像的。” 顾明月笑道:“还是流觞聪明,就是那人。” “可是夫人,白锦记里面那个正妻,很可恶的”,写意说道,“她丈夫对她很容忍,但她却一点都不知道珍惜,还总是使用恶毒手段。” 顾明月摇摇手指,“你不觉得很巧吗?为什么每次那正妻磋磨妾室时候都能被她丈夫发现?一个正妻要对付小妾怎么样不行用得着自己动手?如果这仅仅是人编出来的一本戏,那还能理解,可我却听说,这戏中所演的事,全都是做戏之人也就是那什么孔班主,亲眼见到的。这些只是后宅手段罢了,其中曲折还用深想吗?” 况且为防是她感觉错了冤枉好人,她还让戊三去孔班主的老家去实地查访了一下,消息前天晚上就送来了。 根据当地查问,这个孔班主的身世更清楚地浮现出来,他家是德州真县三代的读书人家,然而只有他爷爷当初考到举人,凭这个功名在衙门谋了个书办的缺,到孔班主的父亲和他本人,都是读了二十多年的书却一事无成。 孔班主的父亲四十岁的时候,还在县学中蹉跎,而孔班主却连童生试最后一关都过不了。 不过这家人深刻知道“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砸锅卖铁缺米断粮也要供这父子俩无忧无虑地读书。 等孔班主的爷爷过世后,他家每月能从衙门领的八钱补贴银子也断了,这个家却还供应着两个读书人。 孔班主的母亲承担不了家庭重担,就想给儿子娶一个家境殷实又能干的媳妇,但是真县的人家谁不知孔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谁还舍得让女儿去他家当老妈子? 后来孔班主他娘就把目光瞄到真县下面的乡镇,倒霉的孔班主前妻就被挑中了。 孔班主的前妻姓牛,殷实农家女儿,还是家中大姐,她从小就帮着母亲带弟弟妹妹,刷锅洗碗的事也不落下,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女人。 牛大姐不白,身材也不纤细,更不懂什么诗文词,孔班主从心里看不起她不想娶她,但耐不住母亲的劝告和家中连饭都吃不上的窘境,他最终点头同意。 牛大姐嫁到孔家之后,孔家的生活渐渐好起来,而她看出丈夫不是科考那个料,偶尔便劝他不要再考。 对于这种泼冷水式的劝告,孔班主很不喜欢,据说为此事他们还有过争执,后来都是孔班主说不过败走。 牛大姐从一开始就劝丈夫去做戏,还用土话鼓励他做戏能做好照样出名,以后说不定比科举当官还风光。 他们成亲三年后,孔班主才听从牛大姐的劝,试着做了出河边荷花女的戏,送到戏班后,没想到却引得班主连声说好,戏演出后,反响也是空前的好。 当时孔班主意气风发,从此做戏一发不可收拾,两个月后在几个有眼光的商人资助下拉起一个戏班,一年后就有余钱娶貌美如花的小妾了。 牛大姐反而被忘到一边,她心中自然不快,但一个乡下女人,最毒的心思也就是骂几句打两巴掌。 谁知道不过半年,牛大姐就成了两个小妾口中会拿针扎人拿开水要烫毁她们娇嫩脸蛋儿的蛇蝎妇人。 孔班主连跟牛家人通知一下都没有,就在某次看到心爱小妾晃悠悠晕倒时毅然休妻。 牛大姐嫁到孔家四年半,容颜却老到好似在他家过了十几年,最后提着个不足当初嫁妆十分之一的破包袱回家时,还落了个恶毒的名声。 戊三又特地去牛大姐娘家所在的上阳村查问一番,村里人提起牛大姐却无不是一脸嘲笑和反感。 别说上阳村,就是整个德州,都知道那本白锦记唱的是谁。 如今牛大姐极其娘家是上阳村最大的笑话。 而当初牛大姐娘家的人根本没让她进家门,毫不客气地就给赶了出去,现在谁也不知道牛大姐在哪儿。 甚至有人笑着调侃,或许跟白锦记中的毒妇一样,现在不知在哪疙瘩要饭吧! 顾明月想起这些就气,姓孔的那种人就该人人喊打,怎么还能让他儿女双全生活如鱼得水? 孔家如今的风光是榨干一个女人的青春换来的,他们当事人最清楚其中内由,却还有脸靠贬低牛氏的戏继续博名博财,恶心都不足以形容他们。 正气得头顶冒烟,携带着熟悉的男性气息的吻落在唇边,顾明月侧头就看见一手撑在桌子上将她罩住的穆蕴,丫鬟们都没了身影。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我?”顾明月问道。 “没见过你这么生气的样子,还是一个人生闷气,为夫看着稀奇就忘叫你了”,穆蕴笑着说道,低头蹭蹭她的额头在她旁边坐下,“想什么呢,气成这个样子?” 顾明月哼道:“还不是那个姓孔的渣男,要我说牛大姐离婚之前应该把这个渣男打个半死再走,男女本就不平等,国家律法怎么不列几条保护条例?” 而仅有几条关于婚姻的律法,又全都是保护男子利益的。 穆蕴感觉自己被迁怒了,免得被打入“渣男”行列,他忙笑道:“翩翩说说你的意见,嗯,已经午时一刻了,咱们边吃边说。” 顾明月点点头,看穆蕴非常顺眼起来,和他来到餐桌边,吃着饭想了一会儿,才开始说。 总结下来只有两条,一将“宠妾灭妻”的行为当做评定官员政绩的一条重要标准,有此行为的官按轻重或不予升迁或直接贬谪;二不论休妻还是和离,男方都必须将家财的一半分给妻子。 穆蕴就算不是宠妻狂魔,也觉得这两条各有其道理,更何况他还是个宠妻狂魔,不想被广大男同胞拉低形象,他想都没想便毫不犹豫同意了:“翩翩说的好,明天为夫就召开议事会,将这两条加入律法之中。” 顾明月知道大庸还没有什么专门法,只有大庸律一本基本法,她本想建议按照刑法、民事、婚姻等分类立法,想想又算了。 随着发展,这些都会自然而然出现,她没必要提的太靠前。 大庸的基本法完全适应现在的社会状况,立法又不是简单的一句话的事,只要能把这两条维护女子利益的律例加上就好了。 吃过午饭,顾明月和穆蕴去槐花胡同看了看她娘,后来又去西市瞧瞧杂耍,半下午才回家。 “三叔?”快到家门时,看到三叔在门左边徘徊,顾明月上前两步,疑问道:“您来有什么事吗?怎么不去家里等着?” 顾森见他们过来赶紧见礼,笑道:“下人们说你们不在家,我也不好进去干等着。” 看门人也忙上前见礼,其中一人解释道:“夫人,小人们本来让这位老爷在门房歇着的,但这老爷说在门口等着便好。小人们也不知道,这位老爷是夫人的三叔,请夫人责罚。” “不赖他们”,顾森笑道,“三叔自己个儿没说,相府的下人对咱一个生意人很客气了。” 顾明月自然知道相府的下人们都不是攀高踩低之人,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敢攀高踩低,便笑道:“没事,你们都去忙,三叔,先到府里坐吧。” 穆蕴也很客气地请顾森去府里。 顾森既受宠若惊又有些骄傲的飘飘然,却不敢太随意,摆着手直道不必,然后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大红色的请柬递给顾明月,笑道:“小萍二月十二要去嫁去黄府,因为是妾室不能大办,初十家里给她办个小宴,翩翩到时能抽出空就过去玩一天,宴席开在柳树胡同,比较近。” 顾明月心里惊讶,只神色如常地接过了请柬,点头:“我到时一定会去的。” 虽然觉得小萍这个选择不太好,顾明月也没有再说什么。 像她娘说的,己之砒霜彼之蜜糖,她已经劝过不少,再说恐怕只会招致三叔一家反感。 双方又寒暄两句,顾森终究没去相府坐一坐就走了,不过侄女和侄女婿对他的客气,却已经够他在同行跟前得意好久了。 相府这种气运深厚的地方,他一个小人物还是不要随便闯的好。 回到屋里,穆蕴对顾明月道:“翩翩,你那堂妹是要嫁人为妾,你不去最好。” 顾明月看了看请柬便放在桌子上,笑道:“我知道,可是请柬三叔亲自送来的,我如果不去的话也不好。” 穆蕴觉得怀抱空空,就抬手拉住她坐在膝上,一边把玩她的手指一边分析道:“不是我说,你嫁给我这么优秀的男人,帝京多少人盯着你等你出丑,你若去一个妾室出嫁前的宴席,第二天满京城就该说你仗着地位帮你堂妹抢别人丈夫了。即使你一点这样的意思都没有,但这世上多的是想把各种丑陋加到比她们过得更好的女人身上之人。我能帮你挡掉这些恶意揣度,却不想你被流言牵连到一分。” 顾明月听得连连忍笑,看着穆蕴:“真没想到你这么自恋……” 穆蕴挑眉,亲亲她的嘴唇:“本相说得不对?” “对对”,顾明月回亲他两下,“你说得很对,你是天下最好的夫君。” 穆蕴又笑着亲她。 于嬷嬷笑笑,眼神示意下人们都出去。刚才听到相爷说出的那一番话,她心内很是震动,突然明白为何当年最受先帝宠爱的刘贵妃被其他娘娘陷害却一点宠爱都没失。 原来男人根本不糊涂,相反在很多事情上都比女人看得更清楚,处事也更果决,关键就看他是不是用心了。 一个男人能因为些影响女人声誉的事就弃如敝屣,那也只能证明这个女人在他眼里和玩意儿没差。 而像相爷这般的,能够在事情未发生之前就为夫人想到一切,恐怕他对夫人的情又高出宠爱远矣。 于嬷嬷很欣慰,老了还能看到这样一对夫妻,让她觉得这个人世间挺好的,只是自家这个年纪小小的夫人,有时候处事还是欠缺些考虑。 像今天这事,相爷不说,她也会提醒的,只希望夫人再长大些年龄能够更成熟一些。 不过转念一想,夫人有相爷这般呵护,那也是必然的。 顾明月最终听从了穆蕴的建议,只准备好礼物到初十那天让写意和照云一起送到柳树胡同三叔家。 顾秀萍接到礼物时有些失望,孔三娘却想得明白,当日得知丈夫亲自去相府送请柬了,就说他这事做的欠妥。 “小萍是去做妾,黄素是朝廷官员,他的正妻又是吴家的女儿,你让翩翩过来,以后别家正牌夫人要怎么看她?还有黄素之妻,恐怕也得在暗里记恨翩翩,觉得翩翩给小萍撑了腰,说不定日后在黄府还会给小萍使绊子。” “那怎么办”,顾森很着急,“这请柬我都送出去了。” 孔三娘也知道不能再去把请柬要回来,想了想道:“我去跟二嫂说一声,让她去相府一趟,嘱咐翩翩到时别过来了。” 却没想到这日翩翩还让人送来礼物,孔三娘觉得这面子给的足够了,见小萍失望的样子,也劝她许多。 顾秀萍只是觉得自家堂姐或许看不起她做妾,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因为顾秀雨同样没来,前些天她要嫁黄素做妾的消息确定下来时,顾秀雨还跑来将她讽刺了一通。 因着顾秀雨说的那些话,她连续三四天心里都不好受,更巧的是,初九各大戏院都上了一出糟糠妻的戏,她无事去看了,心中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今天翩翩姐又没来,顾秀萍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坚持嫁给黄素是不是真的错了? 黄素知道顾家给顾秀萍设了宴席,这天下午却是来了一趟。 一见到他,顾秀萍之前那些怀疑失望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她心里多盼望嫁给他啊,怎么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动摇起来。 戏上演的是别人的生活,她不是总想博得老爷宠爱而给正妻上眼药的小妾,黄素不是那种糊涂的男人,吴丝语也不是戏中为丈夫付出一切的糟糠妻。 … 随着一阵啰响,戏散了,三三两两出来的妇人姑娘们皆是眼眶通红,更有激动地边走边骂:“那冯生忘恩负义不得好死,一夜夫妻百日恩,他怎么能对和他患难与共的妻子那么狠心,真是狼心狗肺。” 有些来戏院消磨时间的富贵子弟,此时也都因有这么一个同胞而大感惭愧。 “妾娶就娶了,正妻的颜面还是要放在第一位的,冯生太傻缺,就因为妾室装模作样的一番哭诉便不给妻子留脸面,啧啧,难怪没什么大成就。”有个风流公子模样的人边走边跟同伴感叹。 拉着穆蕴一起来看戏的顾明月听到这话,忍不住摇头,这就是男人的反思,根本没有想过从根本上杜绝,给妻子平等的地位。 这时前面又有人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戏很熟悉?好像是白锦记反过来演的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话一出,众人不约而同都讨论起这个来。 “可不是,我看时就想到白锦记了。” “听说白锦记是那孔班主照着他生活中真实的事记载的,他可不止跟一个人说过他家中的恶妻比白锦记中的更恶,好多白锦记中演到的事都是他妻子做过的呢。” “瞒着他偷偷吃糠也是了?” “是啊,孔班主还笑他那娘子胃口大呢,现在想想,真是狼心狗肺才能说出来的话。” “以前我只觉得糠是牲口吃的,白锦记中那恶婆娘还偷吃,得有多能吃啊,现在才知道,那东西吃多了会吐血。好好儿,谁愿意吃那个。可怜牛氏把好东西放着给四体不勤的冯生吃,反而还遭他嘲笑。”说话的人是个年轻贵妇人,到后来声音都有些哽咽,“以后我才不要像牛氏那么傻,默默为丈夫付出那么多却什么都不说。我做一点就要让他知道一点,免得他在背后还笑我傻。” 妇人的话落,又引起许多同为人妇的女人们的赞同。 好几个男人听到,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行,回去后得向哥们儿推荐一下这本戏,提前看看也免得以后家里妻子天天唠叨时不明所以。 更有两个有娶妾打算的,想到家中妻子尽心的照料,决定缓缓再说。 只是这其中并不包括黄素,第一他没来看糟糠妻这出戏;第二他想按照自己的心意走一回,娶个合心的人。 若然那儿有母亲押着,他是不得不娶的,但他又不想以后夹在两个勾心斗角的女人中间,便坚持要娶顾秀萍这个合心的。 虽然他和顾秀萍熟悉的时间并不长,但黄素确定,自己很喜欢她那种不争不闹的安静性子。 二月十二这天,白锦记上演的第三天,黄素一下子娶到家两房妾室,顿时引起满京城侧目。 ------题外话------ 出了点问题,章节发布有点晚,不好意思。 294 母子 二月十二这天,白锦记上演的第三天,黄素一下子娶到家两房妾室,顿时引起满京城侧目。 来喝喜酒的同僚们纷纷伸出大拇指,“黄翰林,你才是真有气魄的,殊不见如今大家都在谈论顾主事做的那出戏糟糠妻,更有不少人说咱们男人不该多纳妾,着实让咱们男人心里不好受,你这两个妾娶得好娶得好。” 黄素虽没去看过这戏,却听到别人讨论过,明白此事之所以如此引人热议,是现实生活中真有这样的事,对那个耗尽一切又被丈夫赶走的牛氏分外同情罢了。 他笑道:“众位言重了,娶再多妾室,后院之事还是由正妻做主,我们不参与。” “对对,黄翰林说到正题上了”,其他人纷纷附和,“男主外女主内天经地义,这样家庭才能和睦繁盛。” 若然和顾秀萍正被下人们请过来向来宾敬酒,然后当着众宾客的面向主母和以后的丈夫敬茶,才算成为上得台面的妾。 走近听到这话时,顾秀萍心里尤其不好受,她以为黄素对她有几分情,至少是特殊的,没想到会说这样的话。 若然却没把男人们这几句话放在心里,如果真有他们说的那样简单,又怎会有宠妾灭妻这种说法? 而一个女人是否得丈夫的宠爱,不仅要漂亮知趣,还需要长辈支持,这两样她哪样也不缺。 若然笑了笑,稍停脚步,请顾秀萍先去敬茶。 顾秀萍轻声道谢,抬步走在前面,却只觉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向前踉跄两步,引得正谈笑饮酒的宾客都朝她看来。 她一下子满脸通红,忙低下头掩饰。 若然眼中划过轻蔑的笑意,不出一月她就要把这个抢她风光的女人赶出去,以后吴丝语也别想和她争。 再说,她和慕白哥哥十几年情意,吴丝语就算是正妻且早嫁给慕白哥哥一年也争不过她。 正得意顾秀萍出了丑,这一下子高下立现,下一刻却看到慕白哥哥转过身来笑着牵起顾秀萍的手,带她与宾客们敬酒。 听着众人说慕白哥哥好福气,若然恨得咬牙,这一场本该她是主角,却被一个商人女抢了风头,让众人称颂那女人和慕白哥哥,她怎能不恨? 这是她盼了好久的一天啊,最后竟然尴尬地沦为无人问津之人。 若然越想越气,下一刻白眼一翻,许久没有复发过的病复发了,呼吸不过的瘫在地上,模糊中看到慕白哥哥放开顾秀萍过来给她喂药平顺呼吸,她在心中得意地笑了笑。 从小慕白哥哥就是这么紧张我照顾我,你们谁能比得上? 顾秀萍看着空荡荡的手,垂下眼睛,她没错过刚才慕白眼中闪过的不耐和厌恶,很快就抬起眼担心地走过去问:“刘姐姐怎么样了?” 此时才来到的吴丝语,看到客厅中的场面,既为自己感到难受又有些想笑,这个刘若然,用来用去就只有这一招,还不如旁边那个顾秀萍难对付。 因为她可是顾明月的堂妹啊,吴丝语眼神闪了闪,凭黄素之前对顾明月喜欢的程度,以后肯定要偏向这个顾秀萍。 她不得不防。 吴丝语走上前,见若然紧紧扒着黄素的手臂,没有半分好转的样子,自责地笑道:“我们都忽视若然妹妹的身体了,她有固疾,真不该让她出来劳累,来人,快去叫大夫,带若然姨娘去后院诊治。” 黄素立时明白吴丝语的意思,她想光明正大地不喝她们敬的茶,果真一如既往的一面要实惠一面要名声。 若然他可以不管,但顾秀萍很合他心意,必须堂堂正正地进来黄家大门。 “来人,抬姨娘下去”,黄素掰开若然的手,对吴丝语道:“夫人,你还是先喝了萍儿的茶再去忙吧。” 吴丝语一下子看向黄素,片刻后脸上僵笑:“好,顾姨娘,端你的茶去吧。” 装昏的若然差点真被慕白哥哥这一句话扎得真犯病,她紧扣手心,恍惚地醒来,看到吴丝语时愣了愣,又看向站在一旁身姿如松的黄素,声音漂浮道:“慕白哥哥,该敬茶了吗?然儿能够撑下去的。” “那好,一起吧”,吴丝语掩起冷嘲,贤惠地扶起若然,替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你有病,以后就多注意着,不必这么多礼的。” 现场宾客见此,无不心生羡慕,黄慕白这一妻二妾都是美貌识趣的女子,难得难得啊。 黄素心中却没有半点波动。 傍晚时,过来贺喜的宾客已经散去,黄素收拾一番,依照往日习惯要去书房看书,母亲那边的婢女便来请他。 “少爷,今儿是您的大喜之日,夫人有些话要交代”,婢女的话刚落下,那边传来女子的惊呼声:“少爷,您快去看看吧,少夫人不知怎么晕倒了。” 黄素一听晕倒就头疼,只是吴丝语有事他不能不去,让母亲那边的婢女先回,他抬步向后院而去,同时吩咐小厮快去请大夫。 黄夫人只是想叫来儿子说一声,确保他今晚会去若然那儿,哪想到儿媳妇那里一个晕倒就把儿子给晃走了。 同为女人,黄夫人自然知道吴丝语不可能就这么巧的晕倒,她定然是故意的,目的还不是为了阻止儿子去妾室那里的脚步? 黄夫人不太开心,妾娶都娶到家了,还能叫她们守活寡不成?更何况,这其中之一还是她自小就养在身边的外甥女儿。 “走,咱们也去看看少妇人到底哪儿不舒服,怎么晕的这么巧?”黄夫人越想越觉得心里堵,便伸手扶着一旁的大丫鬟站起身。 一行人来到主院时,正好见到小厮带着大夫脚步匆匆地过来。 他们见到黄夫人便要上前见礼,黄夫人摆手道:“罢了,快进去看看少夫人到底怎么样。” 吴丝语此时还紧闭双眼地躺在床上,黄素站在一旁,见母亲进来,平淡说道:“娘,坐吧”,又对随后进来的大夫道:“内子不知何故晕倒,劳烦大夫了。” 大夫忙笑着说无碍,放下药箱后上前把脉。 床帐已经被丫鬟们放下,大夫刚到床边就有人端来凳子,另一个丫鬟将吴丝语的胳膊拿出来并搭上一方白丝帕,然后才伸手请大夫开始把脉。 大夫目不斜视,暗里却在想这黄家的规矩还挺多。 片刻后,大夫站起身,笑着向旁边的黄素道喜:“恭喜黄大人,贺喜黄大人,尊夫人这是有喜了。” 有喜! 黄夫人立即惊喜地连忙问可准确胎儿可好。 黄素还有些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要做爹了。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但却明白自己很高兴。 让人给大夫封了大大的一个红包,得知吴丝语之所以晕倒是心有郁结,黄素这一晚哪儿都没去,留在主房陪她。 黄老爷听到下人报喜的消息,也很快赶到这边主院,他不好进儿子儿媳的房间,就在外面拉住大夫问了许多。 待送走大夫后,他便高兴地去库房给以后的孙子跳玩具,如果不是因为此时天已经晚了,他还得出去买些小木马小推车之类的。 这一晚,本来紧张不已的顾秀萍对着垂泪的蜡烛枯坐到天明,天亮了,她在丫鬟的提醒下收起情绪,换下昨日浅红色的新衣,挑了件不打眼的衣服穿好,向主院给正房请安。 若然因为身体不舒服没来,顾秀萍在主院门口等了一会儿,便独自迈步进去。 彼时吴丝语还没有起床,顾秀萍低头站在门边有半个时辰,才有一个丫鬟掀开帘子让她进去。 二月里的天气已经回暖,但大清早什么也没吃的在外面站许多,顾秀萍还是觉得全身僵冷,迈起脚步时有些踉跄。 屋内暖意融融,吴丝语容色极好,正和黄素在吃早饭,见顾秀萍进来,没等她行请安礼就笑道:“果然是相爷夫人的堂妹,礼数就是周全,我身体不舒服起的有些晚倒是让你在外面久等了,好了,快回去吧。瞧你这脸色差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这个正妻是个容不得人的呢。” 黄素只在一开始皱了下眉,全程都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顾秀萍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黄素说道:“回去好好休息。” 声音里带着几分安抚。 只是这些,顾秀萍的脸色就好看了许多,规规矩矩行过礼,后退离开。 吴丝语刚才的好心情顿时消散,她眸光晦暗地看向已经退到门口的顾秀萍,面前的碟子中突然多出来一片鲜笋,她侧头就对上黄素黑沉沉的眼睛。 “夫人,我不希望黄府出现别家府上那种后宅阴私之事”,他说道。 吴丝语的眼神有一瞬间慌乱,随即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黄素说道:“夫人心里明白,如果你嫌现在的日子太平静,尽管折腾,我不介意多娶几房给你提供战场。” 有身孕也不能得到你几分好脸色吗?吴丝语只觉心里又酸又涩,“难道在夫君心里我就是那种爱找事的女人?” 黄素没说话,等同于默认,吴丝语气得胃部胀满,转身就呕吐起来。 黄素放下筷子,脸色不变地起身给她拍背。 丫鬟们急忙端痰盂端清水,刚才还平静的房间顿时乱糟糟一团。 接下来两天,黄素一直在正房陪着吴丝语,第三天晚上陪吴丝语吃过晚饭,到书房看过书之后却直接去了侧院顾秀萍的房间。 吴丝语一夜难眠,第二天看着跟在黄素身后来给她请安的顾秀萍,她简直恨不得在那张容光焕发的脸上狠狠挠一巴掌。 果然啊,黄素对顾秀萍是不一样的。 片刻后,一脸憔悴的若然也过来给吴丝语请安了。 吴丝语笑笑,让大丫鬟扶若然起来,转头提醒黄素要一碗水端平,今晚就去若然那里吧。 她的语气好像若然和顾秀萍都是伺候黄素的玩意儿,根本不值一提。 若然皱眉泫然欲泣委屈的看向黄素。 顾秀萍则好像没听到一样低着头,她们三个,慕白最喜欢她,这就够了,其他的她都不在乎。 同一个早晨,千千万万的人家却在发生着不同的事,花容戏班已经连续两天没有戏唱,孔班主想到那本糟糠妻就忍不住想破口大骂。 “老子好好的开戏班,怎么得罪那个顾大人了”,他一脚踹翻脚边的凳子,“当官就了不起啊,不过一个五品主事,还不识相地用戏本骂我,老子认识的达官贵人没有十个也有一把手,老子可不是泥捏的。” 早已经被扶正的小妾正事不关己地在吃饭,闻言冷哼道:“那你倒是找人收拾了人家啊。” 这边还没说完,四五个十三四岁大的女孩子跑进来哭诉现在连门都没法出的境况。 孔班主被哭的脑袋都大了一圈,一股怒火冲上心头:“不能出去就在家窝着,一群赔钱货,还敢挑三拣四,都给我滚。” 女孩子们吓得一声不敢吭,刚才事不关己的小妾也变了脸色,放下筷子不敢说话。 此时,城门才刚刚开启,一个面色微黑衣着麻布的少年扛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双手扶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走进宽大的城门。 “娘,帝京果真繁华”,少年一身土味,声音却极文雅,“儿定要摘得今科魁首,让娘在这里安居。” 妇人笑着点头,“天赐出息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就去拜访你恩师告诉你的那个方先生,想要在这儿考试,还得做许多事呢,现在先不想那些。” “嗯”,牛天赐点头,他从小跟着寡母一起生活,记事早知道母亲为养活他很辛苦就懂事也早,两三岁便知道帮母亲的忙,母亲每每夸他懂事,他觉得自己长得像村里其他大人一样高时一定能帮母亲干很多活,哪知道他刚过完三岁生日母亲就提着好些东西送他去私塾拜师。 那些东西是母亲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小小的牛天赐心疼不已,抱着东西不要给先生,却在看到母亲沉下脸事老老实实地放了手。 因此他给先生留下了极深的懂事孝顺的印象,也因此他读书尤其用功,他不舍得把母亲一点点攒的东西浪费掉。 冬三九夏三伏,才八岁,牛天赐就成了秀才,三年后又考上举人,牢记母亲常说的那句枪打出头鸟的话,他的秀才举人名次都不显眼,别看他如今才十二岁,却是个极有成算之人,打定主意要在春闱一举成名,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年前他告诉母亲要带着母亲来帝京赶考,说服了母亲和先生之后,他便将到县学之后日常抄书所得的十五两银子拿出来打点。 这一路他们是趁着到帝京的镖队来的,牛天赐人小鬼大又很会说话为他们母子带来许多便利。 不过牛天赐到底还是个少年,路上为防别人欺负他们还稳稳重重一副大人样,此时进入天子脚下,少年人的活泼就流露出来。 “娘,你瞧”,走过一家茶楼时,牛天赐惊喜地指着二楼悬挂着的一个木牌,“凉缘戏楼下午要唱糟糠妻,才五文钱就能听一场,路上都听别人说这个戏好听,咱们先找好地方住下来,儿子带您去听戏。” ------题外话------ 每天我都怀着一个万更梦,然后每天都写不够…… 295 变化 妇人摇摇头,布满皱纹的脸上尽是慈爱的笑意,“先安排你的事是正经,以后在帝京,什么时候不能过来听?” 十文钱可够他们母子一天吃了。 牛天赐知道他娘其实是嫌贵,但娘养他十二载,所吃的苦掏的力几个大男人加起来都比不过,他虽然没本事,让娘高兴高兴还是可以的。就说道:“咱们找好住的地方肯定都快中午了,下午去见方先生也不好,不如明一早再起来去拜见,正好下午没事正好出来玩。” 妇人还不想同意的样子,牛天赐又拉拉杂杂劝一大堆,她才笑着点头了。 暗想花钱就花钱,在帝京这地方也好找活做,十文钱应该一天就能挣出来。 下午,良缘戏院场座爆满,就连走廊上都挤挤挨挨坐着二十几个人,众人皆沉浸紧张的剧情之中。 糟糠妻不同于以往的文人戏,冲突明显,唱词简白,好些人都是红着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 在付出了一切的正妻像无用的枯木一样被那冯生抛弃嘲笑时,场中观众的情绪已经愤怒到极点。 因为这个戏目已经开唱好多天,大家知道剧情,虽然情绪愤怒却也在可控范围内,除开响起些咒骂声便也没什么了,要知道糟糠妻头一天开唱时,去听戏的可有一个妇人激动地爬到戏台上直接甩了唱冯生那人一巴掌。 后来班主出面,让那妇人赔钱道歉才了事。 此时的戏场中不过是响起些咒骂声而已,请了四五个大汉暗中注意着暴怒听众的班主,躲在二楼雅间看着下面平静的场面舒口气。 “这等人就该遭雷劈”,听到这么一句话,班主赞同地点点头,暗想明儿个要不要联合几家戏院抵制一下花容戏班? 托孔班主总是跟人说白锦记就是照着他之前的妻子所作之戏的福,现在糟糠妻一出,满京城都知道他曾经办的那点儿昧心事了,甚至有德州真县来这边做生意的人说当初孔班主的妻子就是姓牛,牛氏在他家当牛做马四年半,他家一好起来却不过半年就把人蹬了,现在帝京出了这个戏说不定正是牛氏报复呢。 如今孔班主的名声,在帝京可比之前响亮多了,不过却是臭不可闻的那种响亮。 有这么一个好机会,做戏的人谁想放过他?只要把花容戏班挤下来,说不定下一个出名的就是自家。 凉缘戏院的班主正想到美处,下面一声控制不住的嚎啕突然将他吓一跳,忙站起身往楼下一看,原来是坐在门口处长凳上的一个老妇人在捂着脸大哭。 班主看到妇人那枯树皮一样的手,同情地摇摇头,能看这出戏看到哭的,都是与戏中牛氏有过相似经历的人啊。 可怜可怜,班主抬起茶壶喝了口茶,出门叫来小二,让他下去给正在大哭的妇人送杯茶水。 “娘,你怎么了?”牛天赐慌张地拍着母亲的背,隐约知道母亲是看戏看哭的,说道:“这戏不好,咱们不听了。” 说着便要扶着母亲离开。 旁边听戏的人并没有对这对制造出噪音的母子表示什么不满,还有人道:“小伙子,扶你娘出去走走吧,这个戏命苦的女人看了都要大哭一场的。” 小二端着一壶茶跑了过来,倒一杯递给牛天赐:“给你娘喝点,再出去散散心就没事了。” 牛天赐很聪敏,顿时就从戏的情节和母亲的痛哭中判断出,自己小时候曾问过的那个爹,肯定不是死了。 不过这些牛天赐都不关心,他现在只想凭自己的本事,让娘过上好生活。 喂母亲喝过茶,在戏院众人同情的各种建议中,牛天赐扶着母亲走出这家戏院,出门时还听到后面的人一阵唏嘘:“又是一个听戏听哭的,看那妇人年逾五十的模样孩子却才十二三大,莫不是因为生不出孩子在夫家受过很多苦?” 牛天赐没将这些议论放在心上,扶着母亲在街上找家小茶寮进去要了杯茶,让母亲坐好,他说道:“娘,以后儿子会让你享福的,您别难受了。” 牛氏的情绪已经平复,笑道:“娘这一辈子,活得不苦。” 之前那糟糠妻中所唱,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她一折没听完时,就知道是她和孔余生那点事儿。 她不知道写戏的人是谁,但她很感激那个人,因为孔余生那本白锦记,她成为整个大庸的笑料,她可以不在意这个,反正从小到大她什么苦没吃过。 她只担心,以后儿子走上仕途,有人会用她这个笑料娘打击儿子。 如今有人写戏给她正了名,让孔余生那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人所知,让白锦记这出戏再也唱不开,她就一定要找到恩人好好感谢。 想到听戏时好多人都是既骂戏中冯生又骂戏外孔余生,牛氏又忍不住笑起来。 牛天赐见母亲这样,真担心了,“娘,您还好吧?” “好”,牛氏笑道,打算等儿子参加过春闱,就告诉他之前的事,这时只嘱咐道:“我儿以后一定要遇恶不避逢善不欺,老天爷可是长着眼睛呢。” 从小母亲就是这般身体力行的教育他这个道理,牛天赐坚定地点头。 牛氏将儿子特地给她要的那杯三文钱一杯的好茶端起来喝了,暗想这个道理等儿子考取功名后她还要去教教孔余生呢。 牛氏从没有想过报复什么,但当初被孔家人那样欺负,心里怎会平?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牛氏真没想到风头能变得这样快,孔余生有个在帝京数一数二的花容戏班怎么样?到了还不是一个做戏的,当初竟然能因为做戏赚了钱就将她休弃,真是轻易便张狂的人啊。 … 发生在滚滚红尘中的这些事,顾明月不能知道,此时她已经不怎么关心糟糠妻引起的后续。 放下绣针将绣好的蔷薇图取下,顾明月让人拿来工具,想要亲自将这幅花装裱起来。 刚刚把绣图浸在清洁水中,就听照影过来禀道:“小姐,家里老太太和秀水小姐秀梨小姐来了。” 顾明月抬头看了看天上将近正中的太阳,对于照影口中这三个上门来的人非常反感。 顾秀水有什么心思,她不信老太太不知道,却还带着她们姐妹过来,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个孙女很好欺负? 顾明月不想把隐患放进来等真出了什么事再后悔或者惩罚谁,既然知道顾秀水觊觎她男人,顾秀梨又对她不客气,顾老太太又总是将她的感受放在下面,那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请她们回去,就说我不方便接待她们。”顾明月低头整理卷轴,说得漫不经心。 照影施礼,不太放心地说道:“若是传出去,会不会有人说您不孝?” “没关系”,顾明月笑了笑,“你去赶她们走就是。” 都知道对方图谋不轨了,她才不会继续和她们来往,凭什么她们摆出一副我们是亲人你得对我们好的样子,她就得对她们好? 发生过那么些事,她若还跟顾秀水顾秀梨毫无罅隙的做好姐妹,那妥妥就是脑子缺根筋。 她可不想让顾秀水打着她好姐姐的名义整天来她家接近穆蕴。 至于不孝的说法,她一个孙女和家中的老太太,还真扯不上。 对于老太太,她爹不是已经足够孝顺了吗? 照影走后,于嬷嬷说道:“小姐,家里的秀水小姐的心思,谁都能看出来,可老太太还想用她的名义帮那姐妹,这可有些糊涂啊。您什么时候回娘家,最好跟老爷夫人说一声。” 顾明月笑说知道。 … 正被下人请在前院客厅喝茶的顾老太太听闻孙女不见,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对那过来传话的小丫头道:“你再进去说一声,她这两个姐姐有些事得她帮一帮。” 小丫头心想这是夫人的祖母,不好怠慢,闻言便转身去了后院。 顾秀水看着雕梁画栋厚重贵气的客厅,身上几乎全成了酸水,凭什么顾明月能享受到这些?都是一家人凭什么她成了人上人还踩她们? 见小丫头身影走远,顾秀水主人一般让客厅的几个丫鬟退下,低声对顾老太太道:“奶奶,您瞧翩翩现在真是飞上枝头了,老半天不见人也不打发个有头脸的丫鬟过来回话。凭她这样,以后只怕除了熠儿,我哥和灿儿燮儿都不能得她半分照顾。” 顾老太太沉默着点点头,一开始她还不同意水水跟周家解除婚约,如今看来,让水水丫头也嫁进来才是最好的,这丫头比翩翩懂事,以后也能多给家里的孙子谋谋好处。 她今天必须得在这儿住下,让水水跟相爷熟悉熟悉,同时再让翩翩办几场宴会给梨梨找个好婆家。 “奶奶,就知道您最疼我了”,见老太太点头,顾秀水忙抱着她的手臂撒娇,“等我进府后先求相爷给您请封个诰命。” 顾老太太脸上立即爬上笑意,拍着顾秀水的手道:“水水却是越发懂事了,以后你们姐妹在相府要相互扶持,好好照顾相爷。” 第二次去问得到的是赶人出去的不客气答复,小丫头正想着夫人是不是有些不孝顺,走到客厅门口却听见这话,顿时觉得夫人这个奶奶真是异想天开。 怪不得夫人不爱搭理她们呢。 小丫头这么想着,脸上也没了客气的笑容,大步迈进客厅,礼也不施,说道:“三位,夫人请你们马上走。” 顾老太太一听立即站起身来,“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有没有跟翩翩那丫头说清楚我是谁?我是她奶奶,让她马上出来见我。” 一直以来都以这个嫁入高门的孙女为傲,没想到第一次登门,那丫头竟然面都不露就让下人们赶她出去。 顾老太太很生气。 “奶奶”,顾秀梨忙跟着起身扶住顾老太太,“您没生气,气坏了身体可怎么好,翩翩只是任性一些,若是知道气坏了您肯定要自责的。” 顾明月不让她们进门,就逼着她让她们进门,只是嫁得高一些,还真以为自己成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 顾秀梨的话一落,顾秀水也跟着加油添火。 顾老太太白眼一翻正要晕,门口响起一个声音:“里面闹腾什么呢?” 顾秀水眼睛一亮,以为是穆蕴来了,赶紧放下顾老太太跑出去,却发现只是个侍卫,她顿时有些失望,随即又打起精神,只因翩翩和穆蕴回顾家村时,她经常见这个侍卫跟着。 好像是叫穆寅。 “穆寅,是不是相爷回家了?”刚才顾秀水就跟丫鬟打听过,穆蕴每天都是午时前两刻回家,如今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正好可以让穆蕴看一看顾明月是怎么对待长辈的,“我们和奶奶来看翩翩,她却连个面都不露就要赶奶奶走,奶奶都被她气得晕倒了,你快去叫个大夫吧。” 穆寅看看这女人慌张的神情,又向客厅内看看,正要摇头,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道惊慌的女声:“奶奶,你醒醒啊,快来人,我奶奶晕倒了。” 穆寅抬步进去,暗想这顾家的老太太晕到这儿可不好。 顾秀梨一见人进来就大声呵斥:“还不快去叫大夫,我奶奶有个好歹,你们都别想好过。” 穆寅忍不住露出嫌恶的表情,不知道这女人凭仗什么在相府大吼大叫? 就是夫人,还没对他们发过火,一个他妈的堂姐,真会给自己长脸。 “快去叫大夫啊”,顾秀梨再次呵斥。 穆寅没说话,转身出去,在门口遇到抱剑过来的穆卯,穆卯笑道:“爷让把人扔出去。” 满眼期待的顾秀水:“…” 以为捏住顾明月七寸的顾秀梨:“…” 装晕中的顾老太太:“…” 被几个佩剑侍卫扔到大门外时,三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们带来的两个丫头则担心地扶住晕着的顾老太太。 … 顾焕终于找到了翩翩所说的那种石油,因为记得翩翩所说还需提炼,他当即带着两木桶往回赶。 反正如今妹夫是一朝宰相,吩咐个把工部的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顾焕让人驾着车直接往帝京而来,进城门后,看了看自己的一身污垢油腻,便想先去置在帝京的院子去洗漱一番。 他到时,往常平静的院子热闹无比。 “怎么,家里谁病了?”顾焕以为家人来这边住了,看到跟在小厮后面进来的大夫时就问一句。 小厮也已看到主子,正想上前见礼说明情况,听到问话忙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 奶奶带着秀水秀梨去穆家却被赶出来? 顾焕忍不住皱眉,转念又一想,翩翩根本不是不讲理之人,这其中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 没有去洗澡换衣,顾焕先赶去了奶奶所住的院子。 顾老太太此时已经不晕了,见出去大半个月的孙子回来,她忙伸出手道:“焕子,你可回来了,再晚两天,或许奶奶就见不到你了。” 说着呜咽哭起来,今天被赶出相府,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只觉丢了大人。 顾秀水也红着眼眶,“哥,你都不知道顾明月有多欺负人。” 顾焕没看她一眼,安慰老太太两句,便转身出去了。 虽然没有仔细问,但听顾秀水那一句又一句贬低翩翩的话,顾焕岂能猜不出什么,出来屋门,他叫来竹七:“回村子去,把我爹娘叫来,让他们立刻马上带顾秀水回村。” 竹七见大爷脸色不对,答应一声忙转身跑开。 顾焕又叫梅五过来,“你去八里坪周家,让他们明天去顾家村商议婚事。” 梅五没有跟着顾焕出去,一直在家伺候,这次顾老太太带两个孙女进京也是他跟着的,因此情况了解的比较清楚。 在穆家时,这祖孙三人说的话,他也听见了,说实话到现在还觉得恶心。 梅五想了想,就把听到的话都说了出来,最后才说:“前儿周家来人请期,二小姐出面把人赶走了,老爷和夫人都很生气,亲自去给周家说了好话,回来后夫人就气病了。也是因此,大小姐和二小姐才撺掇着老夫人来到帝京。” 顾焕此时已是脸色铁青,默然无语片刻,对梅五道:“你带上重礼,去周家跟他们把亲退了。” 梅五有些惊讶,大爷难不成也想让二小姐和翩翩小姐共侍一夫?且不说相爷夫妇愿不愿意,自家大爷不是很疼翩翩小姐吗? 不过梅五见大爷脸色很难看,因此半句话不敢多问地告退下去了。 顾焕转身,深吸一口气,大步到屋里,在众人惊讶不知为何的目光中,狠狠甩了顾秀水一巴掌。 “你是不是根本没有长脸?”他声音阴沉,转而看向顾老太太,“奶奶,您活一辈子了,有些事情还看不清吗?还拉着顾秀水去丢顾家的人?您是不是觉得翩翩好欺负?那您知不知道穆蕴有多狠,他连亲爹都能整,会管你们是谁?惹毛他,没有翩翩在中间说和,我们顾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秀水捂着脸要哭,顾焕猛然看向她:“你给我闭嘴,好好的日子不过非不要脸是吧?你不知道翩翩和穆蕴很好吗?哪来的自信让你去插一脚,仗着是翩翩的堂姐你就长脸了?顾秀水,我怎么有你这么个恶心的妹妹?” 一番话下来,顾老太太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顾秀水眼中蓄满泪水,顾秀梨低头不说话。 顾焕深吸口气,说道:“以后我顾焕没有你们这样的妹妹,做什么事别打我的名号,否则我要你们好看。现在,马上从我家滚出去。” “焕子”,顾老太太失声,“你想做什么?” 顾秀水和顾秀梨都惊惶起来,心里却不怎么害怕,亲生兄妹的血缘在,怎么可能说没有就没有? “我什么都不想做”,顾焕说道,“我只是不想以后被她们连累的没脸活”。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 穆家这边,小丫头为了讨好,思来想去终于到主院求见夫人,然后把去客厅时听到的夫人家堂姐说的话报告了。 这样一来夫人能早早警惕起来,以后就不会自家亲人算计,或许慢慢的自己便也能到主院伺候呢。 顾明月听罢小丫头气愤填膺的转述,打赏两颗银花让她下去,转头看向穆蕴时有些不好意思:“我家的人,是不是很低劣?” “嗯”,穆蕴点头表示同意,紧跟着凑过来在顾明月唇边亲亲舔舔,“不过跟我们没关系,我已经跟门房说过了,那三人再来就直接赶走。” 顾明月哼一声,抱着他的腰靠在他怀里,“真想不通顾秀水在想什么。” “管她想什么”,穆蕴语气不屑,“总归是和我们没有关系之人,你不是嫌你的字不好看?我教你练字去。” 顾明月看他:“今天这么闲?” “是啊,我们总得休休假享受享受感情”,穆蕴起身拉着顾明月的手走向书桌,“不能每天看帐谈家事。” “昨天下午我们不是才划过船?”顾明月反问。 穆蕴侧头,抬起另一只手捏捏她的鼻子,“那不一样。” 顾明月:怎么不一样,最后肯定都要演变成羞耻的不可描述之事。 两天后,顾焕带着一桶原油来到穆府,顾明月见了大喜,得知焕大哥是在南玉省找到的原油,且那地方还有很多,她立即拉着焕大哥说起怎样提炼石油的步骤。 午时前穆蕴下班回来,见顾明月在门口等着他,眼中不由满是笑意,远远就下马来抱了抱她:“为夫不过出去两个时辰,你就做望夫石。” “是啊是啊”,顾明月笑道,“快回家,有好东西给你看。” 穆蕴见到石油很惊讶,听了顾明月说到的石油的多种用途,即便他心性平稳,也忍不住有些激动。 他年前已经吩咐公布的人研究电和电灯,如今又出现石油,不过几年,大庸就会和翩翩讲述的那个时代差不多了吧。 穆蕴知道顾焕有真才,思考片刻后,说道:“顾焕,本相任命你为工部侍郎,你带人研究翩翩所说的油动机如何?” 顾焕闻言,忍不住掏掏耳朵,看看穆蕴又看看顾明月,问道:“他说的是工部侍郎不是工部主事也不是工部主簿?” “是啊”,顾明月笑着点头,“焕大哥,我觉得你能升任。” 顾焕又摸摸后脑勺,“这,这我拽着龙尾巴上天不太好吧,以后也难让人服气。” 工部侍郎可是比炼子那官职还高啊,人炼子可是连学带考的十几年,他一下子就当上工部侍郎是不是不太好? 虽是这么想,顾焕还是忍不住高兴。 顾明月说道:“即使是‘拽着龙尾巴上天’,我却相信焕大哥有那个实力让人心服口服。” “翩翩说得对”,穆蕴揽住顾明月的肩膀,按照辈分也叫了顾焕一声大哥,“在朝为官的话,也好招揽有才之士,比你独自研究油动机要快许多。” “那好”,顾焕想片刻就高兴地答应了,拱拳道,“含彰,有劳你举荐了,一年之内,我一定把油动机研究出来。” 谈妥事,顾焕在穆家吃一顿丰盛的大餐便回家准备去了,想想回家之前又拐到顾炼那儿借几本书,他打算回家看看,当官嘛,不能对那些典籍一窍不通是不。 “你堂哥有什么事?”成悠姿见顾焕抱着几本书走了,跟在顾炼身后进了书房,问道:“他不是没念过书吗,怎么拿走那么多书?” 顾炼很反感她这种万般皆下品的语气,淡淡道:“没念过书不代表不能看书。” 成悠姿听他语气不好,咬唇低头,转身接过后面半夏端着的茶点,送到书桌上:“我以为堂哥会多坐一会儿,才做好茶点,虽然客人走了,你也吃点吧。” 顾炼嗯一声,让成悠姿回去休息。 成悠姿迟疑片刻,转身离开。 三天后,顾焕接到了议事处官员送到家中的任职令,擢他即日任工部侍郎,连同任职令,还有礼部一起送来的官服官靴官印。 顾家村和顾焕的作工坊这一下子都被轰动了,来送任职令和官服的官员被高兴的顾家人围着走不出去,再加上他们也想交好这个相爷夫人的堂哥兼木工大师,便安心留下来在顾家吃席。 顾焕这一经任命就是三品大员,顾家村人自豪的同时说闲话的也不少。 听到那些话顾焕也不在意,像翩翩说的,他有那个实力让人心服口服。 而顾柏夫妻,此时已经高兴地合不拢嘴了,尽管儿子前两天就和他们说了此事,真的看到任职令和那整整齐齐的官服时,他们还是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 大伯娘一直在忙着指挥下人安排好席面招呼前来恭贺的人,到中午才有时间坐下来歇歇。 她没去吃饭,而是到儿子屋子里将任职令和官服看了又看,最后忍不住感慨道:“如果你两个妹子还在家就好了,焕子…” 大伯娘看向坐在桌边临时抱佛脚看书的儿子,为难道:“要不然把水水和梨梨接回来吧,你有官职。” “娘”,顾焕没等母亲把话说完,就道,“我如今是朝廷命官,那种不知廉耻的妹子还是不要为好,免得她们给我拖后腿。再说,这官职是翩翩家的给的,前几天我奶奶和顾秀水打算的事你没忘吧。我是看得出来,翩翩家的是只要咱们对翩翩好那就什么都好说,若想算计翩翩,那穆含彰能让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娘,你可听说帝京一户姓顾人家的事?” 待顾焕把顾淮安家的事说完,大伯娘忍不住抖了抖,闭口不再提让两个女儿回家的事。 她们两个实在不消停,谁也不能保证她们会在什么时候出什么幺蛾子。 为了儿子的前程,她这个做娘的只能狠心,暗地里接济她们一二罢了。 于家这边得知顾焕被任命为工部侍郎的事情后,于老爷子当即带着一众儿子和孙子赶到顾家来。 与顾焕谈过之后,于老爷子才知道相爷任命顾焕为工部侍郎是让他研究什么油动机,想了想,他请求顾焕带他两个孙子一起参与这项研究,并表示愿意把自家的机关秘技交出来。 顾焕本就打算挑几个得用的人和他一起研究,闻言便笑着答应,但是拒绝了于老爷子的机关秘技,他不缺这个。 顾焕干脆的态度让于老爷子欣慰不已,回家后直跟于嘉怡感叹这个孙女婿没有找错。 有穆相在背后做靠山的研究,肯定是于民有利能流传千古的好东西。 于老爷子为自家孩子争取到两个名额后,当晚的米饭都多吃了两碗,第二天就叫来于嘉怡的父亲说:“焕子那边忙,没空提婚事,你和你媳妇找媒人去催一催,让两个孩子早日完婚。” 于嘉怡的父亲也知道这事必须尽快提上日程了,以前不提是男方不提婚期他们不好主动提,现在再不提恐怕会有什么变数。 因此,于父回去就和妻子商量起女儿的婚事。 于家的女孩子知道顾焕成了三品工部侍郎,一个个约好去恭喜于嘉怡,面上带笑心里却都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于嘉茵,顾焕本来是爷爷给她挑的夫君,却被于嘉怡抢走,她早就心存芥蒂,此时发现于嘉怡以后要做官夫人的,那种看到她们这些工商人家女孩时刻会把眼睛长在头上的夫人,她心里更难受。 因为这些本都该是她的啊! 从于嘉怡处出来,于嘉茵越想越气不过,跑到父母身边就是一通哭诉,要把这门婚事要回。 于大夫人当然想自己的女儿嫁得好,同样在丈夫跟前扇风,最后非押着他去老父亲那说说此事。 顾焕成为工部侍郎,他只开始那会儿很高兴,之后就平静下来,没想到因为这倒给于家引起一场风波。 不过知道后他也不会太在意,接到任职令的第二天,顾焕便去工部上任了。 眼看着暮春时分,顾炼又呈上一种植物油,大豆油。 大庸种植黄豆的地方很多,这个油一出来,立即被朝廷采纳,顾炼加一职监督工部建油作坊。 帝京大商都想售卖这种新的植物油,一时间柳树胡同顾家门庭若市。 … 顾明月看着穆蕴带回家的橘黄色小电灯欣喜不已,“工部的人真厉害,只有那么模糊的方向,也能在这么快时间做出小电灯来。” “翩翩,你最该夸的人是我”,穆蕴见自己半点功劳没有,圈住顾明月在她耳后吻了吻,“没有本相的睿智领导,能人都位居下僚,这个灯可不能这么快做出来。” 顾明月忍笑,侧头看他,“你越来越自恋了,不过我也越来越爱你了。” “嗯”,穆蕴欣慰地蹭蹭她的颈窝,“宝贝儿,你确定越来越爱我?我怎么感觉不出来?” 察觉到他身体眨眼睛腾起的异样,即便早就和他身体交流上百次,顾明月还是有些脸红:“你就不能正经一点?” 穆蕴尤其爱她脸颊粉红眼眸柔亮的模样,在她脸颊颈窝吸吮十几下才声音低哑地笑道:“再也没有比夫妻之事更正经的了,翩翩,我们去床上看这个小电灯?” 疑问的语气却没有等顾明月回答的意思,穆蕴抱起她又抬手拿起小电灯便往床边走去。 将近两个时辰后,顾明月才无力地靠在穆蕴胸前被他抱着去浴池清洗。 泡在水中,顾明月催促穆蕴给她那些水果,吃了恢复恢复体力,便游到水池另一边离他远远的。 正拿着一颗草莓要投喂的穆蕴转头发现人已跑远,将草莓扔到嘴里就扑了过去,同时还笑道:“翩翩,你是老老实实过来?还是老老实实被我抓住?” 顾明月:“这两者有差别吗?” “有”,穆蕴的声音宠溺温柔,“你自己乖乖过来不打屁股。” 顾明月闻言抬手泼他一脸水,但手臂还没放下就光溜溜被揽到另一个光溜溜的胸膛中。 看她还想往外划,穆蕴忍不住哈哈大笑。 两人在浴室中洗了大半个时辰,才穿得整整齐齐携手出来。 此时已经是酉正,穆蕴叫下人送菜上来,潇洒地往椅子上一坐,拉着顾明月坐在他怀里,指了指不知何时又被顾明月拿到手中的小黄灯,笑道:“很喜欢?工部还有两个,明天我都给你带回来。” “不用”,顾明月摇头,摆弄着手里蓄电型的小灯,“我明天想去工部看一看。” “好”,穆蕴亲亲她的脸颊,“工部距离议事处不远,我跟你一起去。” 顾明月答应,她很喜欢穆蕴不放心她时刻要把她放到眼底的感觉,侧身圈住他的脖子,说道:“去过工部再去议事处,我还没见过你工作的地方呢。” 第二天和穆蕴一起吃过早饭,顾明月推他在外面等着,转身到卧室换了一身大红底色的男装出来。 穆蕴正在喝茶,看到顾明月的打扮时咕咚连咽两口茶水。 顾明月走近他转了转身子,抬手潇洒地打开折扇,拱拳行男子礼,严肃道:“穆兄,我这个打扮怎么样?” 话音刚落,她就被穆蕴一把带进怀中。 看到穆蕴眼中跳动的火焰,顾明月忙拿扇子敲敲他的肩膀:“今天有正事,不许胡闹。” “翩翩,你越发会磨人了”,穆蕴声音沙哑,说话间还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今晚我要重振夫纲,回去换上女装。” 男子衣装都有腰带,翩翩这般一穿,纤细的腰肢被腰带竖起,真让他想剥开衣服欣赏其内风光。 以前也见过翩翩穿男装,但穆蕴没想到食髓知味后这竟然会成为致命的诱惑。 目光越发炽热起来,穆蕴很想旷工。 “我穿女装跟你去工部还有议事处,那你怕媳妇的传言岂不是要越演越烈?”顾明月戳戳他的额头,警告他不要看不该看的地方。 穆蕴埋头在她颈窝轻嗅啄吻,“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翩翩,下午我再带你去工部,咱们先回房谈个事儿。” “不谈”,顾明月推开他,“现在走,或者晚上你睡地板。” 穆蕴:媳妇不能惹! 如果人不会累又不会饿就太美了,他就可以愉快地和翩翩一直做爱做的事。 ------题外话------ 快完结了,却不知道怎么完,难受……╮(╯▽╰)╭ 296 消息 河道的修建宫殿的建造等基础工程类的东西一向都是工部承办的,因此工部的官员尤其是底层官员,每天从一大早就开始忙碌。 今天同样,顾明月和穆蕴到时,工部正忙得热火朝天,不过也有闲人,曹侍郎几位主要官员正在屋子里商量寻空请一请新来的顾焕,毕竟人家跟相府关系匪浅。 “那小子一来就找齐各种工具开始干活,反而衬得咱们成了尸位素餐之辈”,曹侍郎旁边的一个年轻人说道。 工部尚书也在座,闻言抬手:“这种跟抱怨一样的话休得再说,谁也没有不让你干活,别说那都是小吏做的事,咱们居长者做好工部的地位在六部才能更好的提升。” “对了”,说着又问下首的杨侍郎,“相爷交代下来的那个什么灯,再多做几个。” 昨天他带回家一个,家里的小孙子特别喜欢,工部尚书就想多做些呈到议事处,以后过节时给百官都发几个。 杨侍郎就是曾经身为工部尚书的杨与义,却在两年前因为夏雪那什么预言丢了官职,如今的工部尚书是他曾经的下属,无论大小事都要吩咐他,简直将他当做一个小吏使唤,着实令人气恼。 不过杨与义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半分不满,恭敬地低头答应了。 正说着,有个小书吏气喘吁吁跑来道:“相爷到了。” 这几个官接出来时,穆蕴已经带着顾明月到那专门研究电灯的工房去了,里面的人各自忙着各自的事,且基本都是小官吏,没怎么见过穆蕴,见他们进来,还有一人过来驱赶:“这里是工部重地,闲杂人等不能随意入内,快出去吧。” “哎呦,相爷大驾光临,快请快请”,管理这间工房的官员转头看见门口的人,忙过来将刚才那人赶走,并抬手示请,目光还隐晦地在顾明月身上瞟了眼。 暗想难道这是相爷举荐来的新官?这可真是衙门有人好做官啊。 此官内心腹诽面上客气地请穆蕴和顾明月去四处看看。 没多会儿,工部尚书带着几位工部侍郎也到了。 穆蕴转头和他们指示性地说两句话便让人退下去,领着顾明月在此处工房看小半个时辰才带她回去。 顾明月对电的事不了解,就没多说什么,不过明显这些人的研究都在蓄电性的小东西上,可能是因为之前她说的不太清楚,他们也都没想到用流动电。 昨天穆蕴带回家的那个蓄电性的小灯只能亮一晚上,再充电也很麻烦。 顾明月想了想,提醒这些人做胶皮包裹的通电线路后才走。 因为焕大哥在忙,二人也没过去打扰,离开工部时正是巳初,在议事处待大半个时辰,他们便回了。 帝京的主街道十分平坦,全用随州的白沙铺路,比之民国的柏油路也不遑多让,马车走在其上顺畅又平稳。 顾明月掀着车窗帘往外看时,突然想到,那些能铺路能建造高楼大厦的水泥更是好东西。 不过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爸爸搞农业的更喜欢田园生活,同样不太喜欢钢筋水泥混凝土之类,是以她并不能准确记起爸爸偶尔提起过的这些东西的配比。 但因为都是些简单的配料,其实很好找。 顾明月觉得以工部那些人才,不用半年也就研究出来,转头就和穆蕴说起此事。 穆蕴看着她像打理家园一样为大庸想各种新装饰,不由听得津津有味,一些政治上的考虑她疏忽了,他便补上。 感觉没说几句话,就到了家。 穆蕴本想带着顾明月去聚仙楼吃饭的,一时只顾说话忘了提醒赶车的侍卫,掀开车帘看了看,他吩咐道:“去聚仙楼。” 侍卫听命调转马头。 顾明月问道:“怎么要在外面吃?”婚后她才知道,其实聚仙楼也是自家产业,亏穆蕴当初还说他派人去聚仙楼学了那种动物点心,不过穆蕴辩解他当初确实是派了家里的厨师去学动物点心,之所以不告诉她聚仙楼同样是自家的,那是担心她会担心他。 “嗯”,穆蕴说道,“我们这是去翩翩所说的约会。” 结婚快半年的两个人,就这样在下午约会约足有两个时辰,上午穆蕴也没处理多少事,傍晚回家后便坐在卧室内的书桌旁看起劄子来。 顾明月将已经晾干的蔷薇图裱好,又取来曾经卖给穆蕴的那幅苍鹰木棉图开始布置他们的卧室和外间。 屋里静静的,感觉着翩翩在旁边小蜜蜂一样忙来忙去,穆蕴隔一会儿便侧头看她一眼,批阅劄子的效率倒半点没有低下来。 晚上,还惦记着上午的想法,穆蕴戌初就收拾好东西,抱着顾明月去了浴池。 对于他要慢慢脱衣服的要求,顾明月差点没有一脚将他踹到水池里。 … 这日端午节,顾明月一大早便和穆蕴一起熏了艾草挂上香包携手来到槐花胡同。 县学休一天的家,顾熠昨天晚上到的家,见到姐姐和姐夫过来,忙起身迎接他们。 一家人正在围着小桌包粽子,旁边的锅里还煮着浓香的粥,照夏和照花在桌子边择菜,过节的气氛十分浓郁。 跟家人打过招呼,顾明月便坐下来包粽子,穆蕴放下礼物也坐在顾明月旁边帮忙。 令顾明月没想到的是在她心中手巧的穆蕴竟然包不好一个粽子,忍笑为自家男人找面子:“你歇着,帮我递彩绳。” 穆蕴默默放下已经皱巴巴的粽叶。 厨房内其他人都看向别处,装作没看见。 包了会儿,顾明月担心如今肚子已经很大的娘坐得不舒服,说道:“娘,你起来走走吧,这些不多了,我们来包。” 顾氏正觉窝得慌,就点头答应,顾攀忙放下包到一半的粽子扶她起来。 顾熠不知想到什么,感叹:“娘生我们真辛苦,以后熠儿一定要好好孝顺您。” 以前他还不知道小孩子怎么来的,不过现在都这么大了,又亲眼看到他娘怀小弟弟之后的情况,顾熠就明白他和姐姐也是从娘的肚子里生出来的。 顾攀笑道:“算你小子懂事,不过你小时候可没你弟弟安静,折腾的你娘饭都吃不好。” “不会吧”,顾熠不太相信,“先生和同学们都说我性子可沉稳的。” 顾氏忍不住笑起来,因着女儿女婿都在,便瞪顾攀一眼:“孩子都大了,说这个做什么”,随即对顾明月道:“翩翩,跟娘出去走走。” 顾明月正和穆蕴相看着笑呢,闻言答应一声:粽子已经包好了,自家男人也不用难堪,她系好粽子上的彩绳,起身扶着母亲出去了。 此时太阳才刚露头,外面还十分清新凉爽。 顾明月扶着母亲慢慢走,注意到她脸上欲言又止的神色,疑问:“娘,您有什么事要说吗?” 顾氏看了女儿一眼,直接问道:“肚子现在还没动静?” 顾明月:“…” “我还小呢,不急”。 “小什么,眼看着都十六了”,顾氏低声斥责,“你不急含彰不急?过两个月若还没动静,娘可得带你去找医婆看看。” 顾明月又惊又好笑,不过看到母亲严肃的神情,她有些不敢实话实说啊。 “娘,穆蕴也不急”,她撒娇道,“他还担心我现在怀孕会对身体不好呢。” “有什么不好的”,想起自己嫁到顾家一年后才有的身孕,顾氏也不敢太给女儿压力,其实如果不是含彰现在地位太显,她也不用这么早就担心女儿这些,“你上上心,都成亲快半年了,别再把自己当小孩子,你看小萍,嫁到黄家才刚三个月就已经传出好信儿来了。” 顾明月正点着头,听到母亲后面这句话不由惊讶道:“小萍怀孕了?” “可不是”,顾氏走得有些累,示意女儿去旁边的树荫下休息,树荫下换了一套木制桌椅,顾氏坐下后说道:“昨儿个你三婶来咱家送黄糯米时说的,已经两个多月了。” 顾明月:“这太早了吧。” “早什么?没听说过赶早不赶晚,年轻时生孩子也安全些”,顾氏苦口婆心,“你可把娘这些话记在心上。” 顾明月说道:“太小了对身体也不好。” 顾氏瞪眼:“你还缠嘴,十五都成年了,还小什么。” 顾明月吐吐舌头,判断成年的标准不一样嘛,不过她还是觉得爸爸妈妈那里的更有依据。 是不是回去后和穆蕴商量一下将女孩子成年的标准用律法规定为十八? 一家人吃过早饭,便结伴去西市上游玩,途中恰好遇到顾明月才听母亲提到的顾秀萍,她正带着两个丫鬟往柳树胡三叔家去。 “二伯二伯娘”,顾秀萍笑着上前来打招呼,又施礼道:“翩翩姐,姐夫,你们这是要去看把式?” “是啊”,顾氏笑答,拉住顾秀萍的手叮嘱道:“你才有身子,到你娘家坐一坐就回去,月份还小的时候便得多注意着。” “嗯”,顾秀萍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我晓得,夫君和婆婆都有再三交代。” 见顾秀萍婚后幸福,顾明月也为她高兴,因在街上,几人寒暄两句便分开了。 顾明月和穆蕴是在娘家吃过晚饭才回的相府,彼时天还大亮,街上还有玩杂耍的,他们便走着回去,路上又正好遇到从柳树胡同出来的黄素和顾秀萍。 双方撞见,黄素率先自然地笑着打了声招呼,穆蕴和顾明月回礼。 虽然接下来他们有一段同路,到但黄素和穆蕴都没有结伴同行的意思,打过招呼便各走各的。 端午年出嫁的女儿都要回娘家,有些宽容人家也是会放妾回娘家看看,但丈夫一般都不会陪着,此时黄素能来接小萍,可见他对小萍是很不错的。 只是顾明月也知道,黄素他还有另一个妾室,还有个出身大族的妻子,他如此偏着小萍,对她恐怕坏处多过好处。 听到自家夫人的担心和分析,穆蕴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还是先管管自己的事情吧。” “我们有什么事?”顾明月侧头看他,“难道你想找小妾了?” 穆蕴忙举起一只手做投降状,“为夫岂敢,只是上午我听到娘叮嘱你上心孩子的事,我这不是为你考虑?今晚上为夫一定努力,争取让夫人早日怀上。” “你这个大坏蛋”,顾明月有些咬牙切齿,挽着穆蕴臂弯的手狠狠地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又一下,“明知道什么情况你还故意这么说!” “冤枉啊夫人”,穆蕴低声在她耳边道,“我都是真心实意为你考虑。” 顾明月:话题又被他带走了。 穆蕴:就是不喜欢翩翩关心除我以外的事。 端午节第二天,林弛出海的船经过帝京西码头,他停下来,想了想依旧亲自到穆府来问顾明月需要他捎带什么。 顾明月早已把带给墨迩的东西准备好了,就等着林弛出海呢,此时见他来,让他坐下稍歇,只片刻外面的下人们就装好了两大车东西。 这些东西中有刀还有箭弩,顾明月担心路上林弛的船被当地官府查住,也早给他准备好一张由议事处盖戳的可在大庸自由通行的凭证。 “明月,谢谢”,见到上面的标志是永久可用,林弛心中既温暖又感激,当前却也只能干巴巴道一句谢。 顾明月笑道:“平原哥,你就不要客气了,一路顺风啊。” 林弛点点头,拱拳离开。 穆卯带人将马车送到码头上,帮着把货卸好,这才回府复命。 待这些穿着相府侍卫服的人一走,林弛立即被码头上的大小商人围住,众人纷纷打听这是不是相府派出去的出海船只。 林弛解释了个满头大汗才堪堪回到船上,不过经此一事,趁他们的船出海的小商人又多十几个。 人多出海倒是安全些,林弛笑着让舵工们划船起航。 微风吹来,远处海天一色之景美极。 … 297 老实 流觞端着厨房刚做出来的点心来到东园时,见爷和夫人依旧同坐在秋千上看书,便低头近前把点心碟子一一放在旁边的小石桌上。 这么些日子下来,她们早把曾经被提到爷身边做大丫鬟时而生的小心思老老实实地收了起来。 流觞现在才有些明白,当初最得脸的清歌和红袂为何会渐渐不得在爷身边伺候,清歌想给爷暖床,府里的丫鬟都是知道的。 可如今看来,爷一心只有夫人,对于那些想到他跟前献媚的女子十分反感。 而夫人更不像她们一开始以为的是鄙陋的乡下女人,她很聪慧对她们这些下人也很好。 流觞便知道安心伺候夫人,以后才会过得更好。 更何况,见证着爷和夫人这般恩爱,她也想找一个只会对自己好的男子。 流觞放好点心就无声地退在一边,不片刻,照影拿着一张描金贴过来。 顾明月正好抬眼,看到照影手中的描金贴,问道:“又是谁家的帖子?” 自从嫁给穆蕴,她收到的请帖没有一百张也有八九十张了,顾明月本就不太喜欢宴会那种场合,更何况好些请帖都是她不熟悉的人家送来的,所以应邀的次数并不多,但是帖子却半点没有减少的趋势。 照影知道小姐不喜欢这些,不过有帖子她们也不能不送,当下施礼道:“是国公府李家的帖子,送帖子的人说两天后是李老夫人的寿诞,想请爷和夫人一起去赴宴。” “给我看看”,顾明月想了想,伸手接过帖子,看过后对穆蕴道:“那咱们去走一趟吧。” 一则他们和李国公是熟人,还曾一起走出过沙漠,这帖子下方落着的是李国公的名,说不定是他亲手写的,他们两人不去有些不好;二则李国公还是江北大营的总统令,掌握着大庸十分之三的兵权,又是距离帝京最近的,穆蕴稳定治理大庸的前提就是李国公没有异动。 顾明月片刻就想很多,决定去参与这一次夫人外交。 穆蕴一臂揽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不用想什么就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好笑道:“想去不想去都按着你的心意来,你家夫君可不是无用到需要依赖旁人才能坐稳宰辅之位。” “知道”,顾明月点点他的胸膛,“我好久没出去了,也想去玩玩。” 穆蕴抬手握住她的手,笑道:“好,为夫陪你一起出去玩,明天带你去郊外的小庄子去转转?” “嗯”,顾明月意动,“我们还去花好庄园吧,我想去摘樱桃,听说梁管事今年还种了许多瓜果。” “小馋猫”,穆蕴低头贴贴她的嘴唇,顾明月刚想话,舌头就被他的舌头缠住了。 在场的丫鬟纷纷低头。 不过片刻穆蕴便放开顾明月,他担心在这儿亲出火来,声音低哑地在她耳边道:“我们回房吧。” 顾明月微喘息看他,“才从房间出来…你不觉得咱们两个太低俗了吗?”整天在一起都要去床上。 穆蕴忍不住倾身去吻她湿润润的眼角,声音更加低哑:“我们是夫妻,怎能不行夫妻之事?” 你说的真有道理哦!顾明月无语地把他往旁边推。 最后两人没有回房,穆蕴抱着顾明月来到田田的莲塘边,一跃跳到莲叶丛中的小舟上。 五月初,莲叶田田,还没到莲花盛开的时候,其间只有矗立在上的尖尖荷苞,却另是一番美景。 小船行在莲叶中,抬头看去是浓浓一片绿云。 顾明月抱着穆蕴的腰,穆蕴一手揽着她一手缓缓划着桨,笑问:“这儿好不好玩?” “嗯,好玩”,顾明月点头,抬手在绿荫中晃了晃,“特别凉快,特别舒服。” 穆蕴侧头亲亲她的脸颊,“那咱们来做些更凉快更舒服的事吧。” 语气是商量的语气,但话音刚落,穆蕴修长白皙的手指已经勾开了顾明月腰间的丝带。 顾明月还没来得及挡住他,就又被压着躺在船上。 “以荷为被以船为床,翩翩,你喜欢不喜欢?”穆蕴心情很好地调笑,拉着顾明月的双腿圈在他腰上。 顾明月扭头,口是心非:“不喜欢。” “哦?”穆蕴挑眉,故意问道:“不喜欢你怎么还帮我脱衣服?” 顾明月:“来而不往非礼也。” 随即爽朗的笑声冲破绿云,在空气中一波波震荡,穆蕴低头紧紧抱住顾明月:“我的宝贝。” 在田田荷叶中心荒唐大半天,穆蕴才扶着顾明月的腰肢下船。 顾明月回头看了眼荷叶中的小船,脸颊忍不住腾起更浓重的一抹粉红,小船上的狼藉他们两个已经清理好了,应该不会有下人注意到吧。 天将傍晚的时候,照康带着两篓子甜瓜送到府上来。 顾明月和穆蕴刚刚吃过晚饭,正要回房洗个澡凉爽一下,听闻家里的照康来送甜瓜,忙叫人请了进来。 照康有些拘谨,一进来就跪下叩头。 顾明月让他起来,问道:“家里的甜瓜都熟了?西红柿有没有带来一些?” 她虽然没怎么回顾家村去过,却是听隔三差五便回家一趟的父亲说了,家里被照康几人打理的非常好,还像她在家那时候那样在后院种着不少西红柿小辣椒。 照康一一回答,“小人们用年前的那些种子种了三亩地甜瓜,熟的还不太多,小人想着主子们在帝京吃新鲜瓜果不方便,就捡那些个大的熟透的装了三篓子,小人本送去老爷那,老爷留下一篓子,就让小人把这些给小姐和姑爷送来。只是西红柿小人没带,小人这就回去摘,明天早晨便能送来。” 顾明月笑着摆手,“那倒不用,等以后小辣椒结得多了,你多摘些,再连着西红柿一起送来。对了,甜瓜是说熟就熟的,你带人多去看着,熟了就摘些给我姥姥家送去,其余的你们看着拉到集市上售卖,得的银子你们几人分了便可。” 照康听罢,又忙跪下道谢,却是不敢要家里东西卖的银子,那甜瓜是小姐从绿洲带来的,皆是又香又甜,上年一亩甜瓜就卖了十一二两,现今这三亩可得卖三十多两,他们身为下人,给主家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也不该再分这些银子。 穆蕴说道:“我夫人让你们分便分了,多什么话。” 照康立即不敢再推辞,再次叩头道谢。 顾明月好笑摇头,让照云带照康下去吃过饭再走。 转而才想起她现在已经嫁出来,按说家里的事她不该管的,现在父母和弟弟自然都不可能怪她,以后有了弟媳难免要使对方不喜。 顾明月暗自告诫自己,不能再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这件事明天也要去槐花胡同和父母说说的。 半个时辰后,顾明月和穆蕴一起洗了个温水澡出来,顾明月帮穆蕴擦干被水溅湿的头发,穆蕴也坐着任她照顾,忍不住勾起唇角,不一会儿就道:“翩翩,擦好没?” “好了”,顾明月呼了呼他的头发,坐在他旁边,将干爽的毛巾递给他,穆蕴笑着接过,起身给她擦微湿的发根。 擦着说道:“鉴于翩翩觉得我们俩有些低俗,待会儿咱们来些高雅的怎么样。” 顾明月都懒得扭头看他脸上神情,“今天的份下午已经用超了,晚上你必须修身养性。” 穆蕴:“…”。 “翩翩,你一直都说为夫让你很舒服”,他严肃认真道,“咱们水乳交融其实是更好的修身养性。” 顾明月摇头,“我的腿还疼呢,夫君,你不是说要高雅吗,给我读诗吧。”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穆蕴:疼啊。 这晚,穆蕴半躺在床上给自家女人读了大半个时辰的诗,但一点儿没有增加他高雅的情趣,读着读着手就摸到了顾明月的胸前。 顾明月无奈,如果不是担心天天这样对他身体不好,她也舍不得管着他啊。 只一瞬间的神情,却被穆蕴注意到了,轻易便能看懂翩翩心思的穆蕴忍不住在她臀部拍了两下。 啪啪两下之后,穆蕴心疼了,顾明月惊呆了。 “你打我”,没挨过他一指头的顾明月声音哽咽。 穆蕴忙心疼地要去查看“伤情”,“翩翩,疼不疼?是我没有控制好力气,来吹吹。” 顾明月听罢那点哽咽立即装不下去,拉起穆蕴道:“快睡快睡,我一点都不疼。” 穆蕴哈哈笑道:“那给为夫再打两下。” “凭什么?” “就凭你这个小女人到现在还敢怀疑为夫的实力”,穆蕴一下子翻身压住顾明月,“今晚本相要好好地打你一顿。” “你天天忙这忙那不该注意着!”顾明月气笑了,一脚踹开穆蕴,脚掌撑在他胸膛前:“还要打我吗?” 她这幅气盛的模样却让穆蕴眼中尽是痴迷,拿住那只小脚放在唇边亲了又亲:“我可舍不得”,然后躺下来将她完全嵌在怀中,低声道:“听宝贝的,我们睡觉。” 他知道翩翩是担心他的身体,毕竟他每天要早起还要处理很多政事,再加上他面对翩翩很有些不节制,她不可能不担心。咳咳,所以虽然很喜欢吻她进入她的感觉,今天还是老实着吧。 顾明月狐疑地看穆蕴一眼,见他果然是说真的,不由环着他的腰闷声笑起来。 穆蕴拍着她的后背,黑着脸想以后等不管朝事了,非得和她连做一个月以证明自己的实力。 现在为防翩翩担心,他…抱着自己的女人睡觉吧。 ------题外话------ 今天有些小,大家谅解,懒西躺平任抽打…… 298 各家 李度五天前就从江北大营回来了,老母的七十五岁大寿,他是非常重视的,早在两个月前已经写信让李大夫人开始慢慢操办。 李度回来那天正是开始写请帖的时候,他便将一些重要客人的帖子都亲自要过来写了。 李大夫人跟在他旁边,见他第一个写的就是给穆蕴两夫妻的,心里十分有些不舒服,这都到什么时候,他还惦记着那小姑娘不成,也不看看她都嫁到穆府多长时间了。 李大夫人压着,才让下人们将请帖完全写好之后往外送。 但是这两天偶尔见到老爷神思不属的样子,李大夫人心里那些不舒服便一点点发酵,她想,为防出什么丑事,还是给他纳一个漂亮的妾吧。 李大夫人做好决定的当天晚上,李度去书房看书时就多了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跟着伺候。 不过他并没有注意到,直至晚上回房睡觉时才发现此女的存在。 李度每个月除开和妻妾同眠的日子都是在自己的房间休息,这晚刚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洗漱好换上里衣,他就看见垂着头含羞带怯坐在床边的眼生女子。 女子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红润的鹅蛋脸在灯光下透出几分莹润的光泽,微垂头时露出白皙的颈子,虽然看不清长相如何,却的确足够吸引人。 李度打量女子两眼,走到床边让她起来,又叫大丫鬟来换上新被褥,才平平常常地问道:“谁让你来的,夫人?老夫人?” 女子用足勇气似的,抬头看向李度,声音却蚊子嗡嗡一般:“回爷的话,是夫人让奴婢来伺候的。” 李度不着痕迹地皱眉,点头表示知道,摆手:“下去吧,这儿不用伺候。” … “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李大夫人还没睡,听到元儿的低声回禀,不由皱眉道:“难不成是不喜我的安排?只是老爷一向不是最喜欢那样儿的女子吗!” 元儿想着说道:“夫人,眼看就是老夫人的寿诞,又急急忙忙地给老爷置妾,老爷是不是担心外人议论。” 李大夫人叹道:“他那个样子,我能怎么办?什么都不管等着丑事发生吗?” 元儿面色带着犹豫,“夫人,您多虑了,大爷不一定是还惦记着穆府那位,再说一载两载都碰不到一起的人,能有什么丑事?” 李大夫人心里就是不舒服,她宁可李度左拥右抱也不想他在心底放那么个人,元儿所说的话她当然也能想到,但她给他纳新的小妾,只是想要动摇他的心思罢了,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没要! 第二天早饭时,李大夫人命人请李度来一起用饭,饭间提到昨晚的小妾,她笑道:“那女孩子是我特意给你挑的,长得好性情好会伺候人又熟读诗书,你收用了走时带着人一起去江北大营,我也放心。” “大营没有女人,让我带个女人过去做什么?”李度并不知道李大夫人的打算,面色有些严厉,“以后休要再弄这些事,家里的事情还不够你忙的。” 一个钉子下来,李大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不过却也没说什么了。 … 李老夫人的寿诞很热闹,几乎云集大半个帝京的权贵。 顾明月和穆蕴到时,李府已是一副衣香鬓影之景,李老夫人对他们二人非常客气,笑着寒暄两句便让下人将他们请到专门的席上去了。 因为男女席是分开的,穆蕴有些放心顾明月一个人去女宾那边,看到两个下属携着夫人过来,等下属见过宴会主人和李老夫人,他才招手让他们过来。 文明和林铭仁看见爷的手势,忙带着妻子快步过去,拱拳施礼道:“见过爷,见过夫人。” 穆蕴抬手示意免礼,说道:“待会儿宴席上劳烦文夫人林夫人照料我家夫人一二。” 文夫人和林夫人都有些惊讶,看了眼相爷旁边微笑向她们点头的女子,忙施礼应允,暗想传言果然非虚,相爷对其夫人的喜爱果真浓厚,连宴席上这一点时间也要找人看顾着才放心。 附近同样有人听到这些话,顾明月与文林两家夫人还未走到女宾席上,各种窃窃私语已经在宴会上散播开来。 文夫人请顾明月坐下后,将桌子上的一盘水晶葡萄摘下来一小串送到顾明月面前的小碟子上,笑道:“据说这个葡萄是今年才从西域传过来的新品种,酸甜清香十分可口,您尝尝。” 顾明月礼貌道谢,林夫人也笑道:“还真是,昨儿个我家老爷带家小半篓,只是片刻就被那群皮猴子分完了,今儿个在李家可要吃够。” 说着毫不拘谨地摘下一颗葡萄吃起来。 顾明月笑笑,知道她们这只是担心自己不自在,对这两个看起来比她大上好几岁的夫人有了些亲近之意。 好像之前她单独赴宴时,文夫人就曾去和她聊过天,但她当时不知道文夫人是谁而已。 双方都有意交谈,当然便聊得十分愉快。 林夫人正在说她家庄子上送到府里的一只大白猫,一道声音插进来:“翩翩,你原来在这儿啊。” 顾明月扭头,见小腹微凸的吴丝语扶着一个丫鬟走来。 “你好”,顾明月神情淡淡,不想和早已经撕破脸的人虚与委蛇。 吴丝语半点都不介意,笑着走进前来,“三位夫人不介意我坐在此处吧。” 林夫人最长,此时起身笑道:“黄少夫人这是说笑了,快请坐,怎么样,你这有四个月了吧?吐得可厉害?” “还好”,吴丝语不自觉抬手抚上小腹,满脸笑意,“只是家里人紧张了些,我倒不觉得有什么。” 话音刚落,她看向顾明月,“翩翩,你,还没有?” 顾明月就知道吴丝语要拿此事说她,平淡说道:“没有。” 她没有跟吴丝语多说的意思,却不料吴丝语带着几分咄咄逼人掩嘴笑道:“不会吧,我还以为你们顾家的姑娘都很能生养,要知道你那个堂妹,到我家来做妾才刚三个月就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你…”嘲笑地看向顾明月,“用不用请医婆看一看?或者早日给相爷纳两个妾也好。” 吴丝语的话还没有说完,文夫人已经站起身,感兴趣道:“李府的荷花竟然已经开了不少,穆夫人林夫人,咱们还是去赏荷吧。” 三人先后起身离开,没再搭理吴丝语一个字,这让话犹在嘴边的吴丝语十分难堪,不过她转而又笑起来。 顾明月可千万别会生,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自己倒要看看她能不能踩着别人一辈子。 顾家的女儿不是爱给人家做妾吗?到时候也省得顾明月找不到人了。 吴丝语只要一想起到黄家两个多月就被查出有孕的顾秀萍便恨得咬牙,而她最恨的,还是顾明月,如果不是依仗着她,顾秀萍哪里的脸嫁到黄家来! 顾明月远远看见吴丝语露出狠色的神情,不用问也能猜到她那点逻辑,暗觉好笑,似乎因为自己处境不好而迁怒别人是人之常态。 既然不想丈夫纳妾就好好管着,管不住还做出一副大度之态然后再把过错推到毫不相干的人身上,真拿别人都当面团呢。 无论其中有何曲折,顾明月想以后都不能搭理吴丝语。 宴席将散的时候,穆蕴过来叫顾明月离开,她正和秦大夫人说话,见到穆蕴走来,约了下次再聊,起身和旁边的文夫人林夫人告辞过便向他走去。 最有分量的人要离开,自然有下人去通知李度夫妻,顾明月和穆蕴要去向李家人告辞时,他们二人已经先后过来相送。 一直送到李府大门口,看着他们登上车,李度才转身回府。 李大夫人见他全程神色如常,和穆家夫妻交谈时也是平平常常,从两天前就悬着的心落下几分。 这边马车刚刚驶动,便有一辆快马迎面冲来,李度听声转身,正要上前时,就见穆蕴已经抱着顾明月从马车上跳下来,受惊的马儿也被驾车的穆丑狠狠拉缰制住。 快马却收势不及,上面作妇人打扮的女人被颠了下来。 李度皱眉,不知那浓妆艳抹的妇人是谁家的,竟敢在他府门前骑如此快马。 李大夫人也转身过来,看到那妇人时拿帕子掩住嘴唇,压着不喜问道:“陆少夫人这是作何?” “作何?”那妇人爬起来,似乎一点都不顾忌形象,正说着却无意间看见站在旁边的穆蕴,又注意到他怀中还半抱着一个女人,她的脸色立即大变,转瞬间又朝李大夫人撒泼道:“陆域带个贱妾过来,你们府上怎么也能让他进门?这就是你们国公府上的待客之理吗?什么下人都能接待!?” 但康琪的内心已经在翻腾了,她这一辈子过成这般模样,全都是因为穆蕴,他看不起她嘲笑她在前,又夺她父亲相位在后,现在他凭什么能过得比他们好? 更可恶的是他怀中的那个女人,不过一个出身低贱之人,觉得飞上枝头就能俯视她了吗? 李大夫人并不关心康琪心里在想什么,对于这个比路边乞丐婆还不要形象的女人很是看不惯:“陆世子带的是他新娶的平妻,虽然比你这个正妻地位低些,但客人上门,我们总不能赶出去,陆少夫人难不成要在我家也闹一闹?” 康九廷败走原籍后,康琪留在帝京和陆域成了亲,之后每当陆域参加什么宴会却不带她时,她都要去宴会主人家大闹一通。 现在已然成了满京城的一个笑柄,康琪也就彻底不在乎了,只要能让对她不好的陆域丢丑,她便什么都做。 却没想到今天会遇见她深恨的两人。 康琪一面应付着李大夫人的话,一面想着如何为她为她康家报仇。 眼看着那两人就要登车离开,康琪着急,拽下假发上的簪子就朝顾明月扎去。 李大夫人惊讶,如果穆相夫妻两个在他们李府门前出了什么事,那可是天大的麻烦,她着急转头,却见本该比她还着急的丈夫平静非常。 很快她就知道丈夫为何那么平静了,因为康琪还没有靠近两步便被穆府那个毫不出奇的侍卫一掌拍飞到斜对面的墙上去了。 穆蕴朝李度夫妻拱了拱拳,看也没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吐血的康琪,牵着顾明月的手转身离开。 李度看了眼墙角的妇人,叫来几个下人收拾这烂摊子。 “刚才那是康琪?”马车里,顾明月靠在穆蕴胸前问道,“她怎么会突然向我们发难?” 穆蕴笑道:“自觉了不起呗”,又低头问顾明月:“今天玩得开心吗?” “基本开心”,顾明月点头,“你说,我们当初决定三年后再要孩子,是不是有点不妥啊?” “怎么了?”穆蕴看着她问道。 顾明月勾着他的头发缠在手指上,“今天我被好些个人话里话外地关心咱们的第二代了。” 穆蕴听罢,忍不住哈哈大笑,末了忍笑安慰道:“这是我们的事儿,旁人说什么都别在意。” 顾明月说道:“我也不想在意啊,只是特别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都怀疑是我不会生?怎么没人觉得问题在你呢?” “谁敢”,穆蕴立即黑脸,“翩翩,你觉得问题在我?” 顾明月赶紧摇头,穆蕴装作没看见,“好吧,那今晚咱们回去就别睡了。” 日子就这般流过,三个月后,中秋节前,顾焕做出来第一太油动机,这台油动机不大,却可以将井直接打到地下百米。 深井只有二尺方圆,据说再顺下去一台油动机和其他一些拉拉杂杂的东西,就能够把深井中的水抽出来。 消息从朝廷传到市井间,相信的人并不多,谈到这件事都要说一声异想天开。 外界是猜疑,工部大多数人都持一种肯定态度,因为在这三个月内,他们已经见识到了更神奇的事。 在相爷和一个年轻人来过一次后,他们利用铜丝胶皮,竟然真的能将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电能给输送到小小的灯泡中了。 如今工部正准备派人去相府安装电灯,但因为发动电能需要的工具比较复杂,预计要到过了年才能完成。 等将相府的发电装置安好,再装上电灯,他们就要在帝京集中建造四座大的发电装置。 这个工程需要消耗很多银钱,户部的人还在计算具体使用,国库若不够新添的这一项,就得到再过两年才能开始建造。 穆家很大,尽管从进入八月开始就有人叮叮当当地在府中建造发电装置,顾明月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她偶尔没事,会过去看一看工部弄出来的这个发电站和前世见到过的有什么不一样。 大庸有很长时间的机关传统,明显的在发电装置上,似乎就用了很多机关。 顾明月看得半懂半不懂,一开始的新奇劲儿过去后她就不怎么去了。 八月入秋,她上一年放着的二十二袋玉米也在一个多月前分发到北边乐、清两省以及帝京附近种植,如今差不多要抽穗,她每天隔几天便要到乡下田间去看一看。 因此这些天她和穆蕴都比较忙,但是尽管再忙,每天从半下午开始依旧是他们的独处时间。 刚进八月,穆蕴就已跟她商量怎么过今年的中秋节,他说想他们二人单独过,顾明月很期待,想一想他们还没有单独在一起度过什么节日呢。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中秋这天,顾明月正和穆蕴在厨房准备晚上吃的月饼和糕点,照玉急匆匆跑过来说她娘天不亮时就发动了此时还没生,她爹不放心派人来叫她过去。 顾明月听到照玉的话心里就是一突,早在两个月前,她就让穆蕴找了太医院最好的御医,又请了两个帝京最好的产婆时刻等着她娘那边的传唤。 现在父亲派人叫她去,难道是母亲有什么… 顾明月不敢多想,解下围裙就要往外走,手腕却被一只大手拉住。 穆蕴也没擦手,抬手揉揉她的脸颊,低声说道:“别慌别急,来,洗洗脸,我陪你一起去。” 在他的声音下,顾明月定了心神。 他们到槐花胡同时,顾家门前围着些人,见有人过来,这些人才笑着散开。 顾明月进入家门,就见她爹和不知何时从县学回来的弟弟一语不发地坐在院子里。 “爹,怎么样了?”顾明月上前握住父亲的手,“产婆怎么说?” 顾攀觉得阵阵发凉的手心有些温暖,见女儿女婿都过来了,心里竟安稳些,开口道:“胎位不太正,再加上你娘年纪有些大,产婆说只有七八分把握。” 顾明月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知道自己不能也慌了,当下点点头轻松笑道:“爹,你放心,我娘一定会平安生产的。” 顾攀也点点头。 顾明月又转身安慰不声不响的弟弟,然后让照花做些热汤面给她娘送去。 一家人倒是都没心情吃什么,就这么一会儿坐一会儿站地在外面等着。 傍晚的时候,孩子还没有生下来,不过产婆说顾氏的精神还好,胎位也慢慢正了过来,顾明月才悄悄松口气。 再看她爹,脸色也好看许多。 这时穆蕴端着几杯参茶过来,给他们一人分了一杯。 顾攀接过茶,说道:“含彰,麻烦你了。” 穆蕴笑笑,“您跟我不用客气。” 因着翩翩,他虽然也拿她的爹娘当爹娘,但那种和她一样的担心,却是难有,毕竟这些对他来说只是间接的亲人。 分完茶,穆蕴就来到顾明月身边,按着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歇着。 直到后半下午,一家人食不知味地吃过午饭,产房内才传出一声嘹亮的哭声,顾攀一震就要起身过去,产婆高兴的喊声传来:“顾老爷,母子平安。” 小家伙出生在中秋,是个很好的生日。 晚上顾明月和穆蕴在槐花胡同这儿过了个潦草的中秋节,去看了看弟弟,才携手回去。 走在月白遍洒的街道上,穆蕴突然想到翩翩以后生孩子时可能经受的疼痛,冷不丁打个寒颤。 顾明月疑惑看他:“冷?” 穆蕴苦笑着摇摇头,他是有些害怕啊,真不敢想象翩翩生孩子那天他该怎么熬过去,所以孩子能晚一天生就晚一天生,能不生就不生。 两天后,顾攀带着下人回村送喜面,来时给小儿子带来了新名字。 “煜儿?”顾氏看着小小包被中呼呼大睡的小儿子,轻声道:“他本大伯还真会取名字,煜儿和熠儿这两个名字都很好。” 顾攀笑道:“可不是,叫起来也像弟兄两个。” 顾煜这个名字得到家人的一致赞同,小家伙的名字便确定下来,不过平日里说起小家伙,家人都用老小称呼。 一个月后顾煜的满月宴上,顾明月再次接收到大部分女性长辈的关心,她只好一律点头地敷衍过去。 九月初,各种植玉米的地方都传来丰收的消息,乐省有户老农种植的两亩玉米甚至达到了两千六百斤的高产。 这个产量在顾明月听来也是够惊奇的了,穆蕴便让乐省府尹将那户老农种的玉米运了两袋子过来给她看,随同而到的还有那个老农。 老农有七十多岁,却身子骨十分硬朗,一见到顾明月和穆蕴就跪下行大礼。 穆蕴摆手让人扶这老农起来,顾明月让人搬来铺着软垫的椅子请老农坐下。 老农虽然见到这等人物有些战战兢兢,但到底阅历摆在那儿,很快就能够坐着平静交谈。 从老农口中,顾明月得知很多新奇又简便的制肥方法,几乎与爸爸那些经过时代积淀和科学验证的方法不相上下了。 她见老农说起庄稼上的事侃侃而谈,对于很多虫害也有其独特的防治办法,按说老农家境应该十分殷实,但是顾明月却看得出来,这老者虽然身子骨硬朗,面上手上都印证着他到此时还需大力劳动的事实。 想着,顾明月委婉地问起老农家中情况。 曹老汉叹口气,“不瞒夫人,老儿家过得如此拮据,全因为有子不教的过,当初我那老妻连生五个女儿才有了一个儿子,全家人都拿他当宝贝蛋一般,谁知道后来养出个混子,那孩子从小就跟着乡里一些混子四处混,十七八岁就出入赌坊,十九岁上娶了媳妇,消停两个月便又旧态复萌,及至现在,已经是拿赌钱当吃饭一顿都不得少。因为这,家里的二十亩良田被他卖得干干净净,麦收那会儿,还被一群收赌债的堵上门来要钱。老儿家现在都是佃地主家的地种,哪有多余的东西还赌债?实在没钱,那些人就要拉我那小孙女去卖了,还是邻里亲戚们凑些钱才勉强应付他们。” 说到此处,曹老汉脸上有了几分感激的笑意,起身拱拳道:“本来我们一家子都在担心如何还那些债,恰好那时县里有人让领种玉米,老儿种了一辈子的地也没听说过这种粮食,便想着试试,没想到种出来这么多粮食。这都是相爷和夫人的恩德,老儿来时村里以及乡里那些领种了玉米的人家都托咱给您们叩个头道声谢。” 话未落便又跪了下来,顾明月忙起身去扶,穆蕴也站起身,说道:“老人家不用这么客气,让百姓们过好,是我们夫妻该做的。” “哎”,曹老汉连连点头,忍不住揉眼睛,“有您们在,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一开始他是真没想到,相爷和其夫人能这么平易近人,还这么为百姓们着想。 留曹老汉吃过晚饭,顾明月才让穆寅送人去驿站,写意那边已经让厨房做了好些点心吃食,一并让穆寅捎了过去。 曹老汉揣着相爷夫人给的两张如何食用玉米的方子,睡觉时都不舍放开手,在驿站休息一晚,天不亮就找到他们乐省送他来的两个捕快说要赶早回去。 两个捕快也很客气,毕竟这个老头现在不一般,不仅被相府召见还被留了一顿饭,以后就是府尹大人看见他恐怕都要客客气气的。 因此曹老汉一说回去,两个捕快就笑着答应了,一个去套马车一个去准备干粮不提。 曹老汉回到乐省之后,乐省府尹立即就传他过去说话,府尹当然不敢随意打听相爷夫妇都和这老头说了些什么,只笑着慰问两句,留老汉吃过饭,便让捕快一路把老汉送回他们村子去。 两个月之后,一种名叫爆米花的吃食从乐省传到帝京。 这天下午,一个面相憨厚的汉子赶着头驴来到相府附近,相府的侍卫看见这乡下人,立即有两个人过来问他有何事,没事便往别处去,相府附近不让闲杂人等逗留。 汉子见这些穿着铠甲的侍卫言语客气,心里的怯懦少许多,低头见了一礼,说道:“两个月前我爷爷来相府拜见老爷和夫人,夫人给了我爷爷做爆米花的方法,我爷爷现在做的爆米花极好,便让我来给老爷和夫人送些。”说着解下驴子背上的一个干净布袋递面前的侍卫。 “原来是那位曹老汉”,侍卫甲笑道,“你是曹老汉的孙子?那稍等等,我去回禀夫人,夫人若有话问,你再进去。” 汉子点头,双手却不停地在冒汗,紧张地腿肚子都在哆嗦,心里一直在想万一待会儿夫人有话要问他该怎么回答。 顾明月正在逗小弟煜儿玩,顾氏在旁边念叨着要她明天回家跟她去看医婆。 照影进来施礼道:“夫人,之前那个曹老汉的孙子来了,还带着许多爆米花,您要不要见见?” 在穆府待的时间一长,照影她们也改变了对顾明月的称呼,由以往的小姐变成现在的夫人。 顾明月正被她娘念叨的头晕,闻言忙说道:“请他到客厅去。” 大致问了两句曹家现在的境况,顾明月就让人请曹老汉的孙子去待客用的餐厅吃饭去了,她没敢再回房,只好躲在外面的小园子看菊花。 和穆蕴成亲将近一年,她的肚子几乎成了很多人关注的焦点,偶尔去秦家参加一次宴会,真担心她的故意嘲笑她的想把女孩嫁给穆蕴生孩子的人总是层出不穷。 因此进了十月,顾明月除开和穆蕴一起出去玩,便没再出过门。 正坐在秋千上晃悠,后背被一个温暖的胸膛挡住了,顾明月扭头,见是穿着官服的穆蕴,不由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穆蕴低头蹭蹭她的鼻尖,同样笑道:“一回府就听说岳母带着小弟来了,爷猜你便得躲起来,怎么娘又催你去看医婆?” 顾明月嗯一声,侧身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胸前:“我们才成亲多久啊,怎么那么多人关心我有没有怀孕?昨天还有某家小姐偶遇你,感叹你人好,对我这个既不能同你吟诗作对又不能生孩子的‘老妻’太仁心,而我呢,是个醋坛子,连风月场所都不让你进。哎,你真好艳福!这些人怎么都那么闲啊,还都说我的不是!” 笑声从胸腔中迸发,穆蕴感觉着她边抱怨边在他胸前蹭来蹭去的小动作,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都是我的不是”,他笑着柔声道,“我的宝贝怎么可能是个醋坛子?就算是醋坛子,也是天底下最可爱的醋坛子!” 至于昨天那个故意偶遇且大方地为他不平的女子,其父被贬漠北全家同行这件事,就没必要让翩翩知道了。 “你才是醋坛子”,顾明月不满地掐掐穆蕴的腰,只是不舍得掐太狠罢了。 穆蕴再次忍不住大笑。 两人在秋千边低低地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携手回房。 穆蕴到卧室换下官服,外间已经摆好午饭,出来时正听到岳母在低声说翩翩马虎不知道跟过去照顾他万一被更有心的钻空子之类的话,他脸上的表情略带厌烦。 对于穆蕴来说,所有的可能让他和翩翩有远离的话,他都极为厌恶。 他调整下表情,坐在顾明月旁边,笑道:“娘您多虑了,我很翩翩很好,不会被什么人钻空子。” 顾氏看得出来这女婿有些不喜,点点头也不再说这个。 顾煜才三个月大,此时由奶娘带着,且他自生下来就不爱哭,即便哪不舒服也只哼哼两声,因此这边几人午饭吃得倒是很安静。 午饭后,顾明月拉着穆蕴去看小弟,顾氏见女儿依旧一副孩子心性,含彰还护着半句话不让他们说,不由得摇摇头。 顾氏带着小儿子在穆府玩到半下午,顾攀就赶着车过来接了,如今家中那些庄子铺子上的事都是顾攀在忙,偶尔吧他还想出去走个镖,简直忙得头打后脑勺。 顾氏主要是带儿子,只在顾攀出去走镖时才管管家里的帐。 因顾家人口简单,这些相对来说都是比较容易的,少生许多事。 老爹过来,顾明月当然不可能让父母和小弟说走就走,坚持要他们吃过晚饭再走。 顾攀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女儿了,在女儿家更不用客气,听女儿说要一家人吃火锅,便笑呵呵答应下来。 家里什么的都齐全,香喷喷的鱼汤火锅很快就端上了桌。 顾明月将涮好的香菇片夹给穆蕴,想起好久不回家一次的熠儿,感叹道:“熠儿读书真不容易,等他们休年假时,咱们一家人再一起吃火锅。” 顾攀笑着说好,又大手一挥不在意道:“现在家里的条件好,什么东西都给他齐备着,比你炼大哥念书那会儿可享福多了。” “是啊”,顾氏说道,“不过炼儿如今也熬出头了。” 话题就这么从读书上,转到家长里短,顾炼在中秋前将菡萏抬了进门,成悠姿一开始表现得很好,十月里却是从她家领来一个堂妹,让那堂妹在顾家住不到半个月,便要顾炼纳她堂妹为妾。 顾炼不同意,成悠姿就开始闹,她很温柔地闹,以致如今连槐花胡同都在说她多贤惠而顾炼多薄幸,整日里偏宠他娶的那个小妾。 顾明月十月后就没怎么出去过,对于此事之前也只从母亲那里听说过两句,并不知道炼大哥和成悠姿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母亲说起此事,她想起昨晚听穆蕴说,有御史弹劾炼大哥宠妾灭妻,如果坐实,炼大哥或许会被户部某些想占粮油便宜的官员排挤出去。 因为之前穆蕴修过大庸法,宠妾灭妻如今可是并入官员政绩审核中,前几个月已经有两名官员因此而不得升迁。 顾明月不想炼大哥成为新法的另一实验者,且在她的印象中,炼大哥虽然有点渣,不像是那种会宠妾灭妻的人。 她正想找个机会去炼大哥家一趟,听完母亲说完事情缘由,才知成悠姿非要她堂妹进顾家,是因为炼大哥每月去菡萏房里的次数要比去成悠姿那里多一两次,成悠姿这是要提拔新人和菡萏打擂台呢。 顾氏说道:“前儿个我去你大哥家窜门子,成家那个女孩见面就叫二婶,比炼儿那个妾还像个主人,我着实看不惯,如果再抬她进门,那个家可别想有安生日子过了。你大嫂倒是个好性儿的,比较明事理,非说想要给炼儿再多娶一个,好给顾家开枝散叶。可外人不知道这内情啊,传到后来却成你大哥宠妾灭妻了。我前儿个过去也是想劝劝你大嫂的,让她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哪知还没说她就哭,弄得我也不好多说。昨天你们大娘也来了,一家人都愁着呢。” 顾明月听到后来才明白她娘根本没有看出来这件事中成悠姿的打算,便也不说这个,只问道:“那大娘她怎么说?” “现在外面传的越发不好听,照你大娘的意思,是把那个妾送走”,顾氏见顾攀只吃肉,便挑了些青菜放到他的碗碟中,“总不能因为一个妾毁了你炼大哥的仕途,炼儿不同意,正僵着呢。” 顾明月暗自感叹,成悠姿真厉害,其实她本意就没想让炼大哥娶她那个堂妹,想必逼炼大哥送走那个妾才是真。 按理说,同为女人,炼大哥的做法并不是无可指摘,自己该站成悠姿一方,但顾明月却对她十分不喜,甚至厌恶她这种行为。 成悠姿现在逼炼大哥妥协,但以她对炼大哥的了解,此事到最后恐怕成悠姿会很难看。 丈夫纳妾,对每个女人来说这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最好的办法不过是君既无情我便休罢了。 而成悠姿的做法却是最愚蠢的,她以为能逼得炼大哥妥协,只怕会正相反。 第二天上午,顾明月将该她看得那些帐都留给穆蕴,坐在绣架前飞针走线起来,下午没事的时候,她想去柳树胡同炼大哥家看看。 按照炼大哥这大半年来的政绩,年底升两品是完全有可能的,若是因为家里的这点事而被人挤到外省,实在有些不好,正好概大娘在帝京,自己或许可以跟她说一说这其中厉害。 只是还没等她出门,黄府那边就有消息传来,顾秀萍早产。 顾秀萍的丫鬟被照影领进府里便哭着跪倒求她救命。 顾明月听罢,忙让穆卯去请当初给她母亲接生过的接生婆,那两个医术极好的御医,她也让人去请了,末了又让人送到黄府一根三百年分的人参才罢。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希望顾秀萍能挺过来。 早产,甚至是无缘无故孩子没了,对于一个妾来说,这是多么平常的事。 顾明月并不同情顾秀萍,既然当初选择这条路,就要承受这条路上的各种暗刺。 此时才刚过巳时,顾明月不想再刺绣,顾秀萍的突然早产让她想起前世,她的孩子在她还什么都没察觉到就没了的心情。 顾明月看着院子里盛开的大红色的层层叠叠的花朵,清楚顾秀萍的早产定有内幕,却一时不知道该说这些事情中的过错该由谁承担。 谁都不喜欢和丈夫中间出现第三者,固然成悠姿、吴丝语之类的正妻有错,娶妾的顾炼、黄素更不无辜,而与顾炼纠纠缠缠的菡萏、当初非要嫁给黄素的顾秀萍说一声咎由自取也不为过。 或许是重活一世的原因,顾明月不明白顾秀萍为什么能那么坚持要嫁给黄素,而她和穆蕴能走到幸福的今天,是他一直抓着她的手,他们能到修到今日正果。 可以说,在这段感情中,顾明月很长一段时间都站在一个可以后退的地方,即便是深爱穆蕴的今天,他若变心,她同样会决绝转头,就是死也不会做前世那个为爱偏执的自己。 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个又一个,顾明月突然发觉,慧通大师所讲的那些佛理,对人性是极好的东西。 “翩翩”,突然穆蕴大步走来,他的暗红色官服在冬日明亮的阳光下好似生辉,等近了,顾明月才看清他脸色不好,却一个字还没说就被他紧紧扣在怀中,“刚才在胡思乱想什么?” 顾明月忍不住歪头看着他,笑道:“顿悟啊。” 穆蕴的脸色瞬间黑沉,固住她的脑袋就狠狠咬了一口,低声道:“以后不准跟慧通那个老秃驴说话。” 顾明月伸出手指按在他额头缓缓地揉,“你真没礼貌,等我们有孩子了,你就这做榜样吗?” 穆蕴低下脑袋靠在她肩上,默默一语不发。 顾明月心疼地轻拍他的后背,“怎么了?” 穆蕴圈住她纤细的腰肢,声音有些沙哑:“刚才,我真怕你就那么离我而去。” “啊?”顾明月惊讶又好笑,“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我才不会离你而去呢。” 穆蕴抱着顾明月,双臂紧了又紧,“翩翩,记住你的话,你要永远跟着我。” “嗯”,顾明月答应,反应过来忙说道:“我们不要这么肉麻了,你快起来,该去吃饭啦。” 穆蕴摇摇头,“我需要安慰,我要吃你。” 顾明月:“…” 她刚才真不该心疼这个家伙。 黄府这边,经过大半天的闹腾,顾秀萍终于咬牙生下一个四斤重的女孩儿,虽然是早产,孩子的毛发却又黑又滑,小脸虽然皱巴巴,却很红润。 黄夫人抱着孩子看了,觉得比两个月前儿媳妇生下的那孩子看起来还健康些。真不知道她怎么养的胎,足月生的孩子还比不上这个早产的! 两个月内家里新添了两个孩子,黄家的长辈都很高兴,只是两个都是女娃,让黄老爷的高兴打了些折扣。 添重孙女时就住回黄府的黄老夫人却实打实的高兴,看见儿子有些不满意,就说他:“都有了孙女,孙子还能晚?你可别在孩子跟前丢脸子。” 黄老爷在老娘跟前一个反驳的字都不敢有,打心底儿说道:“儿子没有丢脸子,就是有些失望,不过孙女也是我黄家的血脉,我一样疼。” “这还像句话”,黄老夫人笑着点头,满足地去看小孙女。 主要是孙媳妇的女儿太金贵,四五个奶娘围着,她个老婆子一靠近就如临大敌似的,如此几次,尽管黄老夫人再喜欢重孙女也不轻易去看孩子了。 现在庶孙女出生,她可得过去好好看看。 ------题外话------ 很抱歉断更这几天,也很感谢这两天依旧给我投票的亲们。 明天应该还会多更些。 299 朝闻 顾秀萍还在睡着,黄老夫人进来看看她,就到旁边的小摇篮边看小孙女,此时旁边的儿媳妇她也不觉得碍眼了,笑着跟她说小孙女哪哪儿像她爹。 黄夫人要说高兴是真心的高兴,但这高兴却是有限的,毕竟她那外甥女现在半点动静都没有,儿子又不太爱去若然那里,这八九个月可让她操碎了心。 黄素得知孩子出生时,正看到“涉江采芙蓉”一诗,就挑出其中一个比较柔软的字,曼,给小女儿做名。 他的长女名黄颖瑗,是吴丝语取的名字。 黄素取名字只是挑那些柔的字眼,长女出生时他看到的一首词中有个馨字,他便选了个这个让人给吴丝语送去。 吴丝语看了说这个字不好,不像正经人家的女孩儿叫的名字,她又选了瑗这个字给黄素看。 黄素觉得叫什么名字都一样,当即点头同意,中间这个颖字则是黄老爷夫妻加的,他们希望孙女以后聪明灵秀。 “少夫人”,鹦鹉走近静悄悄的主卧,来到正斜躺在榻上闭目假寐的吴丝语旁边,神情中有些愤懑,“那边顾姨娘平安生产了,相府的穆夫人这手伸得也太长了,我们府里的事也管。” 吴丝语没说话,待鹦鹉说完才冷冷看她一眼,“说有用的,那边生的是男是女?” “是个丫头片子”,鹦鹉得意,低声道,“少夫人根本不用管,俗语都说七活八不活,奴婢看着养不大。” 吴丝语轻笑,“好好养着吧,我的瑗儿以后可需要好些个丫鬟伺候。” 鹦鹉笑着应声是。 吴丝语摆手让她下去。 鹦鹉咬了咬唇,终是脚步轻轻地退出去,现在顾姨娘才生过孩子,刘姨娘是个药罐子,大人身边正是需要人伺候的时候,少夫人怎么反而不提给她开脸的事了呢? 明明中秋节时,还说让自己去伺候大人。 鹦鹉心中有些不满。 吴丝语自然看得出来,不过她才不会主动给她的丈夫纳什么妾,当初不过是一句气话,这心大的丫头竟然当了真。 看来她不记得卖身契捏在谁手中又是谁家将她养大了。 吴丝语的心情总体是很好的,她要好好养一养,长子一定要从她肚子里生出来,无论是为了孩子的以后还是为了黄素的感情,她都不可能让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最重要的长子从妾室肚子里生出来。 然而片刻后奶娘带来的消息,让吴丝语好点的心情瞬间沉入谷底。 “他立即就去看那个贱妾生的孩子去了?还抱着好一会儿不撒手?” 奶娘点点头,“据那边伺候的人说,大人看起来特别喜欢二姑娘,还起了名字,叫曼儿。” “黄素…”吴丝语气得大叫一声,眼中的泪珠一颗颗砸下来,“我瑗儿,黄府的嫡长女,他当初抱都没抱一下啊。他这是帮着一个庶女欺负我儿啊!” 奶娘劝道:“小姐莫气,我看大人不喜欢那么些奶娘围着小小姐,要不只留两个照顾?有次大人想抱抱小小姐,边儿上一个奶娘又是让洗手又是让换衣的,一番折腾,大人后来只抱一抱便走了。” “孩子弱小,不精细看顾怎么可以?”吴丝语拿帕子擦着脸上,“我们小时候谁不是那般长大的?” 奶娘欲言又止,片刻后才说:“可大人不太喜欢,如今又有个可以在土里摔打的二姑娘,想怎么抱怎么抱的,以后咱们小小姐肯定要不如她在大人那得脸啊。” 吴丝语气道:“为了孩子,他多洗两次手多换两次衣服能怎么。我的女儿,怎么能跟贱妾生的一般养。奶娘,不要再提这个了。” … 黄素好容易调整好姿势,怀里抱着缠得紧紧的襁褓,看到小女儿露出一个无意识的笑容,他也忍不住笑了笑。 好一会,他才把襁褓交给边上的奶娘,转头看到床上睡着的顾秀萍不知何时醒来,正看着他笑。 黄素心口瞬间软了一下,他上前两步,在床边坐下,握住顾秀萍的手说了声谢谢。 顾秀萍摇摇头。 黄素说:“你放心,曼儿满月前,我一定把害你早产的真相查出来。” 顾秀萍已经认识到主母的权利后院的凶险,此时也有些私心,轻轻的声音透着几分无力:“过去的事情便过去吧,我只是担心,曼儿?我们的女儿不能好好长大。” “你不用担心这个”,黄素明白顾秀萍是什么意思,“在黄家,不允许有残害后代之事。” 顾秀萍轻轻点头,突然问道:“曼儿,是你给我们女儿取的名字?” “嗯”,黄素放开她的手,给她掖好被角,“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听”,顾秀萍笑道,“黄颖曼,好听。” 黄素笑了笑,让她休息,起身离开。 顾明月知道顾秀萍平安生下一个女儿的消息时,已经是傍晚时分,黄府的下人送了喜面过来,又代黄素谢她及时找的好医婆,顾秀萍身边那个丫头一同来的,坚持给她磕三个响头才走。 晚上,顾明月抱着枕头坐在床上,穆蕴在旁边解衣,看她一眼笑道:“准备让为夫帮你脱衣服”,敞着领口欺到她面前,“在想什么?还想要?” “不要”,顾明月推他,要知道他们才刚从浴池出来一个时辰,穆蕴并没有后退,反而更欺进一步帮她解衣扣,问着:“快进被窝,你不是要看山水游记?我给你读,你不乖乖躺好,我可没心情读。” 顾明月微仰下巴让他解扣子的动作更方便,漫不经心地说:“穆蕴,大家怎么说生孩子就生孩子啊?小萍眨眼间生个女儿,小薇姐又怀上了,还有焕大嫂,跟焕大哥成亲才俩月,我娘说她好像也怀上了,村里跟我前后出嫁的姐妹,也都有娃了…” 穆蕴挑眉,“娘子这是在抱怨为夫不用功?” 顾明月摇头,十分认真道:“你已经很很用功了,我想说,要不然咱们明天做个解药吧,我不想被娘天天念叨了。” “不行”,穆蕴给她脱下外衣,顺了下她的发,“你还太瘦,得胖一胖我才放心。至于娘那边,再说你时,我若在旁边就替你解释解释,把责任全揽在我身上。” 其实穆蕴每当看到有人问他家翩翩有没有怀孕什么的,他都觉得很可乐很愉心。 不过这点不能给翩翩知道,否则他至少得三天不能上床。 顾明月没有看出穆蕴的恶趣味,哀叹一声扑在床上,叫抬胳膊抬胳膊叫抬腿抬腿,任由他给自己脱衣服。 后来听了两篇游记,心情才好起来。 这一年南北两地都出现了高产作物,展冥在沂省开垦出的上百亩就产出十万斤的粮食,那个地方的百姓几乎要把他奉为农神了,消息传到帝京,各部对他也多是称赞,甚至已经有人提议将他调入帝京给予高官厚禄。 高产的粮食若能普及,意味着国力的强盛,展冥着实有功。 不过在朝中展家的人给展冥争取好的职位时,他的折子也送到了议事处,自言高产水稻非他一人之功,这个功劳他不敢擅专,只希望能够多管几省农事。 穆蕴看过后就批了,将沂省旁边三个省的农稼之事交由他管。 展冥有坐相位的野心,九年后穆蕴总要退下,展冥,黄素,顾炼,这三个人都是他觉得有能力接任的人选。 当然,选举法已定,到时最终结果如何,穆蕴是不会管的。 这个年整个大庸都过得很好,尤其是挤在窄小茅草屋中的贫苦人,对新的一年充满了期望,他们已经听说,那种叫玉米的新粮,年前就是有县中官员先召集穷苦百姓认种的。 据说乐省那边的人,领一百斤的粮食,秋收时只需还五百斤,在还不知道新粮产量时,还五百斤的确像是个不可能的数字。 一开始那些官都说玉米只要照顾得当,至少每亩能打一千斤粮,那些相信官府而领种新粮的,都得了不少实惠。 交上五百斤,还剩五百斤,比稻麦之类打的不相上下了。 更何况这是一种没出现过的新粮,有些商人或高门采买,一斤能要价到二百文,这一年,乐省以及乐省附近的百姓们都在盼着下一年夏季的到来。 顾明月却是和穆蕴一直忙到年关,新粮的普及道路的修建电力的试用哪一件都不是一日之功,尤其在一年年末,需要结尾的事情比较多,而家中钱庄改制为银行之后的效益和各种问题这一项,就已经够顾明月忙的了。 再加上那上百家铺子送来的收益账本,每天睁开眼就是算账,直到这时顾明月才想起好用的阿拉伯数字,想着开春后要将这种新的记账方法传给各处掌柜。 穆蕴听了她的话,笑着建议每页末的总数字还是需要用大庸的记数文字标明一下比较好。 顾明月表示同意,看帐之余,又要安排给其他府上的年礼,幸亏有穆蕴在旁边时不时指点一下,府上的下人也都很给力,她嫁给穆蕴这第二个年总算忙碌而有序地过去了。 春季之始,一直在县学拔优的顾熠升入了国子监,顾家安排了三天的宴席请顾熠的同学和师长,自家亲友也纷纷上门来恭贺。 顾明月觉得自家弟弟很聪明,还绣了两个月中折桂的荷包给他。 她并没有让熠儿考上状元的意思,只是图一个好寓意罢了。 顾熠想要在今年下场考试,家人都觉得他年龄还小,让他在国子监学两年再说。 哪知道这年出了一个刚满十三岁的少年,这是大庸有史以来年龄最小的状元,整个帝京都在谈论这个小状元。 顾明月跟她娘一起去看过状元游街,她除了觉得小状元比她弟弟还聪明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惊讶,毕竟世界上从不乏天才式的人物。 直到三月末,她和穆蕴出去踏青,偶遇顾炼,听他说起才知道,那个小状元跟他们也算有些渊源。 原来牛天赐正是那个孔班主的儿子。 如今牛天赐和牛氏可是帝京的话题人物,见翩翩全然没有听说过的样子,顾炼好笑道:“你没事时也多出来走走,帝京市井间的传闻,有些都是很有用的消息,对了,牛氏打听到糟糠妻出自我手,还亲自上门答谢了,送了不少地方风味,我明天让人给你们送过去一些?” “嗯”,顾明月点头,目光从穆蕴看向顾炼,笑道,“夫君,大哥,你们说咱们做一个朝廷邸报之外的报纸怎么样,专门报道这些市井闲事。” 穆蕴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宠溺道:“又给为夫加活”,紧跟着就道:“回去后你说我写,拿出个章程,交给下面的人做吧。” 想到以后有报纸看了,顾明月很开心,点头道:“好啊,不过要交给哪个部门做呢?” “市井闲事就是风俗俚事,礼部正合适”,顾炼说道,目光看向别处,她脸上的笑容让他觉得很刺眼。 顾明月拍手,“炼大哥说得对,邸报就是礼部负责的啊,这个小报,再别设一个小部门吧,就叫朝闻报社。” “朝闻报社?”穆蕴听到这个奇怪的名字便知又该是翩翩口中的爸爸妈妈那里的产物,他没有多说,点头同意,回家后却教育她,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要口无遮拦。 顾明月说道:“炼大哥又不是外人,况且,我早就跟他说过我跟妈妈学刺绣的事了。” 穆蕴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那你还真不拿他当外人。” 顾明月没有察觉任何不妥地点点头。 下一刻,穆蕴甩袖出去。 顾明月哎一声,叫他:“就要吃晚饭了,你去哪儿啊?”她还没意识到穆蕴吃醋了。 “不吃”。 闷闷的声音回答,顾明月疑惑地来到门口时,穆蕴已经背手走进了卧房左边的那间书房。 顾明月: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气? 片刻后,丫鬟们端着一盘盘菜肴摆到外间,她坐在桌边,看着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好像没有多少胃口。 随口吃了点,顾明月挑两样穆蕴爱吃的菜,让照云去拿来小食盒装上,提着向不左边的小书房走去。 顾明月没敲门,直接推门进去,穆蕴刚才便听到她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打开,他拿着书往旁边侧了侧,表示不想搭理的意思。 “你怎么啦?”把食盒放在桌子上,顾明月凑近扒下书本看着穆蕴沉沉的脸色,笑道:“哇,你真生气了,为什么生气啊?” 穆蕴觉得有心发痒,特别想在她的小屁股上狠狠拍几下,而被她这么笑着一问,他那点火就不情不愿地被浇灭了,这种有火想发却发布出来的感觉着实难受。 沉着脸,穆蕴又往旁边坐了坐。 现在才知道,以前翩翩对她那个堂哥该是有多特殊,穆蕴甚至不敢想,如果他们不是堂兄妹,现在还有他什么事儿。 只要一想到那种他是翩翩生命中的过客,而她和别人相守终身的可能,穆蕴胸中腾起一片暴戾之火。 顾明月跟着穆蕴转移,看着他黑沉的脸,戳了戳疑问道:“你不会是,生气我很早之前就告诉炼大哥我跟妈妈学刺绣的事吧。” 穆蕴的脸色更黑两分,“早”已经够让他生气了,她还敢加个“很”! “不要生气了”,顾明月笑着转到书桌后面,坐在穆蕴腿上,“你真小气,关于爸爸妈妈的事,我跟你说的最是详细,你还要生气吗?” 穆蕴瞥她一眼,懒得说话的意思,双臂却紧紧箍住她的腰肢,示意了下书桌上的食盒,命令道:“喂我,我满意就不生气。” 顾明月好笑,打开食盒,拿出筷子,将一片鱼肉挑净刺然后送到穆蕴嘴边,轻轻啊了一声,笑道:“张嘴。” 穆蕴:“…” 把住她的手腕,穆蕴一板一眼道:“不是这么喂。” “那怎么喂?”顾明月疑惑,看到他盯着自己嘴唇的眼神,脸颊微热,磨蹭片刻,还是启唇吃了那块在空气中待了好一会儿已经有些凉的鱼肉。 穆蕴眼底流出笑意,看着她不自在地咀嚼片刻,便捧住她的双颊含住她的嘴唇索食。 穆蕴不生气时,顾明月的嘴唇也肿了,看到铜镜中的自己时,气得她在穆蕴肩上捶了好几下:“明天你还说要教我骑马,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出门啊?” 穆蕴笑着任她打,语气愉快:“那就不出门,假山东边有一片草地,咱们去那儿骑。” 顾明月脑海中突然出现奇怪的联想,她骂一声混蛋忙退开一边,扑到床上拉着被子捂住自己。 穆蕴哈哈大笑。 笑声震得外面还没完全下去的丫鬟小厮们忍不住一抖,他们越发觉得爷喜怒不定了,如果不是有夫人管着,不知要成什么样子呢。 春天将要过完时,朝闻报开始在街头出现,上面所写的帝京某街某巷的新鲜事,引起了百姓们浓厚的兴趣。 以前没有这种写下来的报道,百姓们传着小道消息也要议论八卦,此时有了公开播放八卦的场所,他们几乎一天不拉的都要看。 渐渐,帝京出现了送报纸的小童,朝闻报上的新闻更随着时间的推移所刊载的事情越发有深度。 顾明月坐在榴花树下看着曲水刚送过来的报纸,送到唇边喝了一口的果汁突然都喷了出来。 照云三人出嫁之后新提上来的大丫鬟忙将叠得整整齐齐的软帕递上来,担心道:“夫人,您没事吧。” 顾明月接过帕子擦擦嘴角,又要一条帕子擦了擦报纸,看着上面那块关注她肚子的小新闻无语。 她和穆蕴成亲三年多来,议论她不会生孩子的声音越来越高,现在都被报到朝闻报上去了,怎么说呢,顾明月感觉很奇怪。 她生不生孩子,跟这些人有些什么关系?她娘那些女性长辈经常问,不过是关心她罢了。 这些旁人,真是奇怪,她不生孩子也能当成笑话来看? 照影不知何时就跟穆子看对了眼,一年前嫁给了他,出嫁之后,依旧在府里当差,不过管的都是府中实事了。 此时她也在旁边站着,顺着夫人的目光看到那报纸上的内容,照影为写这块新闻的记者默哀两分钟。 字里行间竟然暗指夫人善妒,生不出孩子也不给相爷纳妾,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吗? 不说相爷对夫人放在心尖一般的疼,单说夫人的几个长兄,还有年前才入仕的亲弟,哪个能容外人这般用舆论挤兑夫人? 议事处的天有些阴,因为大佬在发火。 穆蕴的神情很平常,但对面主管朝闻报的梁大人却只觉腿软,暗骂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在报上非议相爷夫人,这不是纯找屎吗? 穆蕴合上朝闻报,纸张轻微的刷拉声吓得梁大人噗通一下子跪了下来。 从一年前开始,就有些世家小姐为了挤掉相爷夫人传她不能生养的话,当时相爷直接出动庚辰组,将造谣者的祖宗二十代都查了出来,然后就将那一见人全部贬到南海沿子服苦役去了。 什么,相爷以权谋私? 别说这只是让那家子去煮盐,就是让他们一族都去,也没人会说什么。 一群短视的女人,这么长时间了,没有看出来相爷的逆鳞就是他夫人?还敢做小动作,那便别怨自己掉到坑里。 那次事件后,帝京平静很多,再没人敢说相爷夫人不能生养应该贤惠地给相爷纳妾的话,哪知道时隔一年,又有人蹦跶出来了,还是他手底下的人,还给刊到了朝闻报上。 梁大人此时想屎的心都有了。 穆蕴淡声说道:“梁日新,你说,这个事该怎么处理?” 梁大人立即磕头,“下官监管不力,任凭相爷处置。” “朝闻报在大庸的影响有多大你不会不知道,这次出现的只是些诋毁我夫人的言语,你说不知情,本相可以网开一面,下次若是出现动乱整个大庸的言语呢?你再不知情,本相也不能饶你。”穆蕴说道,声色温和从容。 但梁大人额上的冷汗却刷刷往下掉,都跟危害朝廷同日而语了,可见相爷有多生气,他忙说道:“下下下官马上去把这个人查出来,定要严惩以儆效尤,另外,下官一定会再让人写几篇通讯,将这件事往好的舆论方向扭转。” 穆蕴平淡的脸色阴沉下来,声音发冷:“本相的夫人岂是你们能随意议论的?” “下官明明明白”,梁日新发抖说道,“这一版马上停印,下下官会找些其他的新新鲜事代替。” “若不是你这两年把朝闻报做得很好,你就可以直接致仕了”,穆蕴说道,“梁日新,从一个贫家爬上来不容易,这个官位虽小,你也好好珍惜。本相这里,犯错的机会没有第二次。这次只罚你一年俸禄,下去吧。” 梁日新忙深深磕头,“下官谨遵相爷教诲。” 半个时辰后,穆蕴下班,一路之上,茶馆酒肆皆是肆意谈论翩翩不能生却又善妒的声音,甚至有书生高谈阔论这种妇人就该直接休弃。 双手青筋突爆,穆蕴冷冷看了眼茶馆中的人头攒动,打马走开。 两年前朝闻报开始刊印时,他就让礼部尚书再三说过所报之事不能具有煽动性,不报人之隐私,两年来那些从民间文人提拔上来的专职记者都做得很好,如今竟然一犯就犯到他头上来。 穆蕴到家,见到门外停马处有辆精致马车,一看便是女子乘坐的,他皱眉问道:“谁家的车?” 门人忙回道:“张副相的孙女。” 穆蕴笑了笑,眼底有冷意透出,这个女人一年前开始与翩翩交好,看起来模样娇憨,却是个心机深沉之辈,翩翩不喜,此女却还是一副自来熟姿态再三登门,着实让人厌恶。 穆蕴并不觉得此女这个时候来目的单纯,说不定那块小新闻背后还有她的手脚。 张副相是个圆滑之人,很会顺风倒,且没什么胆子,因此才留他原职,不过若是这样给了张家某种错觉的话,他不介意捋其官职。 走近客厅,穆蕴就听见一个天真的声音道:“姐姐,你不要生气,不知道什么人在胡乱写,相爷一定会给你做主的。就算…姐姐真的不能生,相爷也不会怪姐姐。” 随即是翩翩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张小姐,我夫君对我怎么样,不用你说,真的,我很清楚,便是我会生而不想生,我家夫君也不会怪我。” 穆蕴握拳挡在唇边笑了笑,脚步一转直接回他们的院子去了。 翩翩不在意此事便不会被这个面憨心窄的女人欺负,他进去就是给自己找事,还是去厨房给翩翩做些好吃的吧。 300 回京 天真憨厚的张小姐挤出一个笑,绞着手里的帕子,点头道:“怪不得大家都说相爷是个好夫君呢,只是姐姐,你若一直没法…难道不给穆家留个后吗?虽然现在相爷待你好,以后的话,肯定是要后悔的吧。” “不会”,顾明月真觉得她一口一个姐姐刺耳不已,她纠正,但是人家顶着一张天真不知何谓的脸说她比人家大不叫姐姐叫什么,她只能把自己当成一个弱智,“我家夫君常说,只要有我就好了,其他的,张小姐真不必为我担心。” “这样啊”,张小姐心里都要恨死了这个蠢女人的炫耀,面上依旧是娇憨的笑着,“那我就不为姐姐担心了。” 拿起旁边碟子上的点心咬了一口,眼睛亮亮道:“这个点心是姐姐做的吗?我听说姐姐做的点心可好吃了,不知道能不能尝一尝?”话落憨憨一笑,像是个不知事的小妹妹。 顾明月却感觉得到这笑之后的阴冷之意,只觉反感,不耐烦再应付她,摆手道:“我夫君不舍得我动手,都是他给我做吃的,恐怕你很没资格吃。” 对于这种意在她家男人的女人,她必须得秀秀秀恩爱,最好秀得她们自动走开。 这两年好些女人都是被她这么打发的,但是这个张小姐的韧劲显然很不一般,她的话说得这么明显,人家愣是装作没听懂,一脸羡慕地西子捧心:“相爷真好啊,怪不得前天我惊马相爷能够伸出援手,还温和地安慰,我若是和姐姐…都要笑醒的,没有啦,姐姐就当我没说这话。” 顾明月对张小姐的自导自演表示很佩服,“是吗,前天我夫君和我带着我小弟去郊外看花了呢,张小姐您是在哪儿惊的马?” 张小姐脸红了,恶狠狠地瞪顾明月一眼,继而又无辜道:“姐姐,我没有说谎啊。” 她就不信他们前天一直在一起半刻钟也没有分开。 相爷那么好的男子,娶这么一个农村泼妇,真是可怜。 顾明月淡淡一笑,看向旁边的沙漏,“时间不早了,我要去给我家夫君准备午餐,就不多留张小姐了。” 张小姐眼中隐不住地流露出几分鄙夷,雀跃道:“我可不可以给姐姐帮忙啊?我很想学一学茶饭手艺呢,只是我娘一直担心伤到我的手,什么都不让我碰。” 顾明月:谁能告诉她该怎么应付这种狗皮膏药似的人物? 她想了想,起身说了句“送客”。 这已经是很不客气了,但是她清楚,这位张小姐有足够的脸皮将之忽视,过不了三五天又要找借口登门。 去往主院的路上,顾明月对曲水道:“待会儿你跟门人说一声,以后凡是这位张小姐来就别理。” 有次,她给门人下的命令是,这位张小姐再来就说她不在,而那天正巧她和穆蕴去他大哥家吃饭,真的没在家,这张小姐竟有脸到他们家等。 顾明月真是厌烦极了,也收回了这个命令,万一哪天她不在,穆蕴一人在家,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若是那女人用什么不堪的方法就赖住穆蕴,那可真如老鼠屎一般让人恶心了。 “嘿!”大手在眼前晃了下,顾明月扭头,看见脸上带笑腰间还系着围裙的穆蕴,一下子张开手扑到他怀里,蹭了蹭,“你今天下班真早。” 穆蕴手上还沾着面粉,僵持着,低头亲亲她的鼻尖,“我这不是想回来给夫人做好吃的吗?走,去厨房,刚做好了些驴打滚。” 顾明月点头,依旧挨在他怀中,两人抱着走向厨房,后面跟着的下人立即识趣儿地散开各找事情做。 看着忙碌的穆蕴吃完一个驴打滚,顾明月擦擦手,说道:“夫君,咱们生孩子吧。” 穆蕴挑眉,波澜不惊地放下刚出锅的糯米糕,走过去把把她的腰身,想了片刻道:“好,生吧。” 话落,低头含住顾明月的嘴唇轻轻啃咬。 顾明月微偏头,“你说那个药只有三年的效用,现在都三年零三个月了,我还是没怀孕,咱们要不要去做个解药。” “不用”,穆蕴低笑,张嘴舔吻她的耳垂,“为夫再用点力便可以,翩翩,你要专心点。” 顾明月只好圈住他的腰,侧头回吻他。 穆蕴有些激动,吻得更加用力,随即吻着抱起她向卧室走去。 为了方便,住院中卧室书房厨房间的距离并不远,顾明月觉得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躺在了床上。 对上穆蕴盛满情欲的双眸,即便常常见到,顾明月还是被那其中热烈的火焰灼得双颊泛红。 愉悦的起伏间,外面天色悄悄泛蓝变黑。 顾明月一觉到天明,翻个身便看见正整理朝服的穆蕴,不由心疼:“不能把早朝的时间改到辰时吗?” 她的声音还残留着昨晚的些微沙哑,穆蕴心中柔软,走过来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宝贝,别心疼我,我可不累,等我回来咱们再继续”,说着低低笑了两声。 “翩翩,别穿衣服,乖乖等着我”,他揉揉她的脸颊,说道。 低沉磁性的声音让顾明月再次脸红,推他一把让他赶紧走。 穆蕴走出两步,侧身笑道:“翩翩,不要穿衣服,否则有惩罚。” 顾明月不在意地哼了一声,睡个小小的回笼觉就穿衣起床。 穆蕴下朝后,见到自家翩翩已经给他做好了早饭,眼中立即充满可以为所欲为地坏笑,挥手让下人们下去,他两步上前就把正在盛粥的人儿抱在怀中。 “翩翩,惩罚开始了,待会可不要哭啊”,他笑着说,也不管洒到身上的粥,抱着顾明月径直走向卧室后面的浴池。 顾明月真没想到穆蕴竟然这么丧心病狂,拉着她浴池卧室辗转了整整一天,还特别的理直气壮地说她:“谁让你不听话!” 扒着穆蕴的肩膀咬了一口,顾明月说道:“你自己想放纵还拿我当借口。” “你任何时候都不是我的借口”,穆蕴认真说道,抚着顾明月的后背,在她颈处轻轻啄吻。 顾明月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情告白感动,勉为其难地仰头更方便他的亲吻。 … 欧阳端牵着匹黑色骏马走进帝京西城门,他时不时看向街道两旁的景物,试图寻找往日的痕迹,却发现仅仅两三年未回,这里竟发生了很多变化。 道路变得更加宽阔平整,路边摊都被规划在特定的区域内,来来往往的人群也很少有乞丐了。 天色暗了,路两旁高耸的石杆上突然亮起一团团鹅黄色的灯光。 欧阳端抬头,知道这就是帝京最独特的一景,千盏路灯。 这千盏路灯才建好没几个月,但早已传得整个大庸都知道了,更成为吸引各地人来欣赏帝京风光的一大景色。 听说如今帝京晚上不再关城门,同时在晚上增加了校尉巡城的力度,因此就算帝京彻夜不闭,有照亮黑暗的路灯和巡城校尉,也没有宵小敢趁机作乱。 “哎,你是”,欧阳端正走着,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耳边响起惊喜的声音,“欧阳?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提前也没个消息?老爷夫人若是知道你回来了,那肯定高兴。” 欧阳端看向说话之人,笑着拱拳:“照峰大哥。” 照峰哈哈摆手,“你还是这么客气,按理说我们都该叫你一声师父的,你直接叫我照峰就行了,走吧,回家去。” 照峰旁边还跟着一个神态温顺的女子,是他过年时才娶的媳妇,现在他们夫妻两个都在顾家当差,日子越发安定。 路上,照峰一边介绍着帝京这些三年的变化一边介绍了自己妻子和顾家如今的情形。 一家茶摊里,几个闲人的谈论声热闹而引人注目。 “娶妻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如果不能生孩子,又管着丈夫不让纳妾,那是必须要休的。这种事放在普通人家也是这样的处理,更别说是一国之相家了。相爷若是一直对他夫人妥协,上行下效,以后只怕全国的男子都要被家里的女子压得抬不起头来了。” “有理有理,听说相爷非常害怕其夫人,每天离开议事处的时间都是规定好的,晚一会儿相爷就很暴躁,真是没想到一个农家女,竟把相爷压制得这般厉害,即便能生孩子,这种悍妇还是早早休掉为是。” 谈论的正起劲的几人没有注意到从路边转步走近茶摊的人,有一人还想发表高论,就见刚才说话那人脖子上压下了一个寒气森森的刀柄。 茶摊内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没人告诉过你,谣言不能乱传吗?”欧阳端的声音低而沉,震得那被刀压着脖子的人大气儿也不敢出,但又觉得这样太丢人,强壮胆子道:“你是什么人?敢在帝京大街上随便抽刀,活够了吧。” 欧阳端嗤笑,“看你穿着还是个读书人,真是丢读书人的脸”,说着将刀柄完全收入刀鞘,那人的衣领应声豁了一个口子,还想说的话立即被吓得咽了回去。 “再有敢胡说的,就别怪我欧阳端的刀不长眼睛”,欧阳端将刀在腰间挂好,迈步离开。 照峰夫妻两个连忙跟上。 直到他们走远,茶摊内也没有人吭一声,好半晌,才有一个行脚商模样的人结巴道:“欧欧阳端,是南祁省那个两年内训练出一支强军的欧阳端,年前,他们才把一伙流动抢劫的盗贼全抓了,二十一个悍匪,全部被他们活捉…” 停顿片刻,行脚商看向脸色发白的读书人,“哥们儿,你很走运,刚才那情形,如果不是在帝京,你少不得挨一顿暴揍。我们打南祁省过时,可听说就连城内为恶的富贵之人,看见这个欧阳统领都绕道走,欧阳统领为人正直无畏,若是见到不平事,立即就会出手教训行不平事之人,如今一看,传言非虚啊。” 读书人的脸色由白转青,“这位兄台的意思是在下做了什么不平事?但刚才在下只是讲述事实而已,何谈不平?” 行脚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摇头道:“你煽动大家谈论相爷夫妻间的事,还大言不惭地说相爷该休妻,贬低相爷夫人,这还不是不平事?” “我…”读书人语结,按在腰间的荷包上捏了捏,大声道:“在下说得难道不对吗?堂堂大庸宰辅,被一个妇人管得不敢说话,成何体统!自古农家多悍妇,相爷当初就不该娶那个农家女。” “是吗?”后面响起一声疑问,众人转头,只见二十几个巡城校尉列在大路上,最前面的是穿着五品武官府的帝京防备,柳正两步走到茶摊上,指指那大声说话的读书人,“故意诋毁相爷和相爷夫人,最少得在牢里待半个月,走吧。” “凭什么?”读书人既惊又惧,梗着脖子道:“难道我连说句话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你当然有说话的自由”,柳正认真说道,“但是并没有诋毁旁人的自由,更何况是造谣诋毁相爷和相爷夫人。”一摆头,后面立即走出两个巡城校尉将那读书人押住。 柳正整理一下官府,向茶摊内呆愣不语的众人拱拱拳,“打扰到众位傍晚的闲谈时光了,你们继续聊。” 众人呆愣愣点头恭送,看着那二十几个巡城校尉走后,才敢悄悄松一口气。 第二天,穆蕴收到了柳正送到府里来的口供,全是昨晚他抓到的故意煽动相爷惧内相爷夫人是悍妇应该休弃言论之人所招的。 “张家?”穆蕴扔下那七八张口供,扶着额头笑道:“一个女人竟然有钱买通这么多人!真是嫌日子太安逸了。” 他没有将这件事中的内情告诉顾明月,三天后干脆利落地将张副相贬谪,令其全族人去西南为那里的发展去做贡献。 因为在任期间经常贬谪高官,现在的穆蕴不知道,在后世他得到一个贬官宰相的绰号。 顾明月是在欧阳端回到帝京的第二天见到他的,顾府送了信来,说欧阳端回京述职,要待五六天,她听了便回家去了。 欧阳端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更高更黑些许,饶是隔了两三年再见,顾明月也并没有什么陌生感。 这天欧阳山和欧阳薇同样收到顾家送去的信儿,半晌午的时候欧阳薇夫妻抱着两个儿女,跟欧阳山一起赶来顾家。 见到外甥外甥女,欧阳端很高兴地上前都抱了抱,又把提前准备好的见面礼送给他们。 热闹的见面之后,欧阳薇和欧阳山围住欧阳端开始念叨他,竟然将近三年都没回家,这么大了怎么还不娶媳妇云云。 欧阳端被姐姐和父亲说得脑袋发晕,顾明月见此,既同情又好笑,她可是深知被人念叨的感觉。 末了,欧阳端点头保证一年后带媳妇回家才摆脱那些念叨。 将近中午时,顾明月让照安去议事处跟穆蕴说来槐花胡同这边吃午饭。 之前也经常有这种情况发生,照安早已经跟议事处的守门人混了个脸熟,很顺利地就把消息给传了进去。 穆蕴只以为翩翩在家待得无聊才去槐花胡同看她爹娘,哪知道下班后来到顾家,就见她正跟欧阳端笑着说什么。 冷不防喝一缸醋,穆蕴走进大门时面上的神情很不好看,他看了眼因见到他来而笑得更开心的顾明月,眼神传达出回家再说的信息,随即就面无异色地跟欧阳端点头致意。 顾明月接收到穆蕴的眼神,就知道自家男人生气了,对他笑了笑:回家一定好好地哄你。 穆蕴咳一声,抬手不着痕迹地压住忍不住上翘的唇角,心内无奈叹气,只要翩翩一笑他就什么气儿都没有了,这夫纲何时才能振? 午餐一直到后半下午才结束,第二天欧阳端去吏部交了述职文书,才回了顾家村。 在村口遇见香芽时,欧阳端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是谁,并非是香芽有多大的变化,而是他对这个女子已经没多少印象。 见欧阳端根本没有认出自己来,香芽心中一阵苦涩,她无声地等他三年,他恐怕连她是谁都忘了吧。 香芽主动开口,欧阳端才认出她,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他便牵着马儿往村西走去。 香芽转身,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扣紧了双手,眼中的不甘怨恨交杂在一起。 她没想到欧阳端其实是这么无情的人,那当初又为什么将她从死亡边缘救出来呢。 其实,他对自己无情,更多的原因是因为顾明月吧。 可是你这一辈子也娶不到那个女人,往后还要看着她在别人的后院中受苦呢。 想到前几天朝闻报上的内容,香芽快意地笑了笑。 现在阿端回来了,她要好好想一想,怎么才能让他喜欢上自己,这三年她和欧阳山、欧阳薇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甚至他们都认定自己是阿端未来的妻子,那么让他喜欢上自己会很容易的吧。 香芽想了很多他们的未来,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欧阳端只在家停留两天便去西北风城赴任去了。 301 心情 一腔恨爱从头至尾都没有得到他的正视,甚至她现在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这让香芽痛苦不已,心中的郁气一丝往外散的缝隙都找不到。 她便只能祈祷老天开眼,让欧阳端快点被贬快点倒霉,让顾明月这个罪魁祸首因为没有孩子而被抛弃。 这点诅咒顾明月半点都没有感应到,她近些日子有些嗜睡,好容易从床上爬起来用清水洗了洗脸清醒很多,便想去凉爽的泉边荡会儿秋千。 “去哪儿?”刚出门就遇见下班回来的穆蕴,被他揽住抱了抱,顾明月靠在他肩上又觉得眼睛睁不开了,忍不住打个哈欠道:“我要去荡秋千,你抱我去。” 穆蕴眼中宠溺的笑意不散,轻拍她的肩头道:“好,我抱你去”,微倾身将人抱起来,他边走边说:“这些日子我不在家你别爬高下低。” “说得我好像猴子一样”,顾明月皱眉,靠着他的肩膀闭眼,“我这些天都睡觉去了,连门都没怎么出。” 穆蕴垂眼看她在阳光下更显得白皙细腻的脸,声音柔和的不可思议:“我知道,翩翩,你的月事是不是已经晚了半个月?” 顾明月一下子睁开眼睛看着穆蕴。 穆蕴笑道:“我想咱们要有小宝宝了。” “真的?”顾明月既高兴又有些不知所措,“不去荡秋千了,你快给我把把脉。” 穆蕴虽然已经根据翩翩这些日子的反常以及她月信的推迟猜到了七七八八,但真当按在她手腕上感觉到平滑如珠的脉动时,他还是愣怔好片刻。 “怎么了?”顾明月推推按着脉不动的穆蕴,“不会是我得了什么病吧?” 穆蕴立即斥道:“胡说”,随即又拉起她另一只手腕开始把脉,好半晌才抹把脸道:“咱们可能真要有孩子了。” 顾明月见他呆怔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模样,拉着他的手笑道:“那这不好吗?你怎么都不笑一笑?” “翩翩”,穆蕴拥住顾明月,“我很高兴,但是我好像还没有做好准备,我们能做好父母吗?” 顾明月肯定地点头,“一定能啊,你有哪里不会的,我还可以教你,我爹娘我爸妈都是我们的榜样啊。” 穆蕴看着她,不由勾了勾唇角,尽管那些爱意已经足够他将翩翩融入骨血中,但是如今有他们两个共同的血液在她腹中孕育,他还是觉得和她本就密不可分的爱意中增加了些温温和和的牵系。 顾明月很相信穆蕴的医术,而且她自己这些天也察觉了些身体的异样,在他说她怀孕后就笃定地相信了,穆蕴反而不自信起来,抱着她拍拍摸摸好一会儿,平复下来心绪便起身吩咐下人请御医过府来。 经过三名御医的肯定,穆蕴对于他即将有孩子这个事实终于有些真实感触。 毕竟是在自己肚子里,顾明月感觉好很多,不像穆蕴一会儿不自信一会儿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 这边一确定,她就派人去槐花胡同通知了父母。 之前虽然有穆蕴比较合理的解释,她一直不怀孕,母亲和姥姥那边还是很担心,她回娘家见到她们,三扯两扯就是生孩子的事。 如今怀孕,第一个顾明月便想告诉父母,却是没想到她爹娘接到消息就过了来,同时还给她带来对孕妇好的食物。 顾氏跟顾攀进来,见女婿正守着女儿在读书,心里多少放心一些。 穆蕴放下书,请岳父岳母坐下,亲自给他们倒茶送上来。 同来的还有如今已经快三岁的顾煜,他如今已经会说很多话,一来就挣着从父亲怀中下来,扑到姐姐身边问道:“姐姐,爹说我有小外甥了,是真的吗?我要带着小外甥去玩,他们在哪儿?” 穆蕴及时拉住小舅子的衣领,免得他扑到自家媳妇身上。 顾煜比顾熠小时候还皮,双手扑腾着抓住姐姐的手就是不走。 顾明月好笑地扶住小弟,穆蕴松开手,暗想以后不能让这小子接近翩翩。 顾氏把小儿子从女儿手里拉过来,教训他不能往姐姐身上扑,随即又忍不住笑道:“刚才咱们煜儿问了句‘他们在哪儿’,翩翩这个会不会是双胎?老人常说小孩子们的话最准,你们注意着,日子久些就请南街的赵产婆来看看。” 顾明月点头答应,对于她来说一个孩子和两个孩子的喜悦是同等的。 穆蕴却心底微抖,他的翩翩这么小,孕育一个孩子已经足够她辛苦了,若是两个,那岂不是辛苦加倍? 穆蕴不希望翩翩怀双胎,可能是因为担忧过度,当天晚上他就做了一个梦,被梦惊醒时还惊喘不已。 他侧头,看着里侧安稳睡眠的翩翩,剧烈跳动的心口才渐渐趋于平稳。 抬手抹掉额头上的冷汗,穆蕴心有余悸,清醒时回想,他发现刚才的那个梦和他那次被困在梦中一个多月中想到的事情有些像。 穆蕴彻底睡不着了,他不知道这个梦是不是在示警,只能暗自琢磨怎么样才能完全地保护翩翩顺利生产。 因为于嬷嬷再三交代晚上让他不要碰着翩翩,穆蕴睡不着怀里空荡得难受也不敢伸手把她拥在怀里,唯恐哪个姿势就她的肚子不舒服了。 “穆蕴?”顾明月模糊醒来,凑近些靠在穆蕴肩上,“你没睡吗?” 穆蕴抬手扶着她平躺好,“我有些睡不着,你快睡,我等会就睡了。” 顾明月有些清醒,揉揉眼睛侧头看穆蕴,适应了夜色的眼睛很轻易便看到他紧皱的眉头,以前她或许还需想一想他在为什么事情发愁,此时却不用多问。 “你在担心我?”她说道,摸到他的手握住,拉着放在依旧平坦的小腹上,“不要担心,他们很听话,而且我也会是一个很厉害的娘亲,你安心等着哄宝宝吧。” 穆蕴的手缓缓在她肚子上摩挲了下,轻声道:“什么他们,这里面只有一个。” 顾明月终于知道他确切的是在担心什么了,忍不住笑道:“这个我们说了都不算,只有两个月后让大夫和产婆来看了。” 穆蕴低沉地嗯一声,侧身一手抚着顾明月的肩膀,虚抱着她,默念只要一个娃。 但是穆蕴的祈祷却没灵验,一个月后,时常来府里请平安脉的御医就笑着对他们道:“恭喜夫人,恭喜相爷,尊夫人乃是双胞胎。” 穆蕴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来,该御医内心不由一咯噔,正疑惑着相爷是不是根本没有传言中的喜爱他这个夫人,就听对方客气道:“请问麻御医,怎样才能有十成把握保证我妻顺利生产。” “这个…”麻御医才知道相爷沉了脸,是担心夫人,只是素来孕双胎者,顺利生产的不过十之二三,他哪来什么十成十的保证!就连一个孩子都没有十成顺利的保证,刚才真不该为讨好就高兴地将双胎之脉说出来。 顾明月见御医为难,拉了拉穆蕴的手:“生孩子都有风险的,没有什么百分之百的顺利,不过我是有福运的人啊,你不用问御医我也能顺利生产的。” 穆蕴从那个梦之后,心里就有隐忧,知道她这么说是不想自己担心,他便笑着点头:“我家翩翩是最厉害的。” 顾明月也知道他这样轻松说话是告诉她他不担心,但其实他心里存在着从没有过的担心。 而顾明月是真的不担心,她有种感觉,自己一定会顺利生产,对于穆蕴这种担忧过度的状况,她只能慢慢地使他安心。 站在旁边的麻御医真正见识到了相爷宠妻的程度,市井那些偶尔流传的相爷惧内的传说比之他此时亲眼见证的,还真什么都不是。 等小夫妻两个终于说够了话,麻御医才开口,把这些年他行医中总结的,孕妇在孕期吃什么做什么有利于平安生产的秘诀都一一说了出来。 从这天开始,穆蕴每天半下午的时候都要带着顾明月在小花园中的石子路上来回走一遍,晚上睡前则以功力为她疏通筋脉,一日三餐也必须全由他搭配,简直成了个全职丈夫。 顾明月感觉自己在穆蕴眼里不像是怀孕反而像是得了绝症一样,但她深知穆蕴这样小心是太在乎以至于怕那个万中之一,因此她很听话,穆蕴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同样地要为他准备些安神汤,偶尔讲个笑话给他,免得他把自己绷得太紧。 穆府里平平常常,每天的时光都是温软甜柔,外面却因相爷夫人有孕的消息传出而有些不平静。 有些人无奈地感叹那个农家女命真好,终于盼来了孩子,如果一举得男,那这个相爷夫人的位置便铁板定钉地要坐稳了。 有些人则想趁此机会给穆蕴身边送人。 另外也有些人,是真心为这对夫妻高兴。 顾秀雨一年半前嫁入吴家,半年前吴大夫人就让儿子给他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开脸,吴缯觉得成亲半年便纳妾与打顾家脸面无异,劝说母亲两年后再说纳妾之事。 吴大夫人勉强同意,只是又多挑了两个。她很是看不惯农户长大的顾秀雨,一开始还带着她去参加宴会,两三次后就不再管她,到后来甚至跟儿子建议轻易不要让他这个媳妇出门。 吴大夫人的说法是,没看到人家相爷夫人吗?知道自己出身不好就不出来丢夫家面子,缯儿媳妇也在家里老老实实地绣花吧。 顾秀雨既恼不出头的顾明月,同时又为这几句话气得在吴缯面前哭了好几次,反而让吴缯更加不耐烦和她待在一起,成亲不过半年,他就三五不时地不回房休息。 一问起来,丫鬟们的回答就是五爷在他房间休息呢。 他的房间?他们成亲了难道不该只有一个房间吗?顾秀雨自觉被婆家人欺负,回家想找大哥出面,却被他一句话堵了回来:“大户人家的夫妻都是各有居所,大哥能帮你说什么?” 顾秀雨那次在娘家住了两天,吴缯问也没问一句,等她回府后,就听说他在外应酬时领回家一个青楼歌姬,就养在距他们院子不远处的荷香院里。 顾秀雨去质问吴缯,他却理直气壮地说什么同僚之赠只是一个玩意儿你有什么可在意的? 顾秀雨大闹起来,她实在是受不了吴缯身边左一个右一个的女人,最后的结果是吴缯送走了那个玩意儿,转头不过三个月就将当初说定的两年后再开脸的两个丫鬟全都收入房中。 到如今,成亲刚刚一年零五个月,吴缯身边已经有三个小妾。 每天看着那些到正房来请安的脸上带着明亮笑意的女人,顾秀雨都是强忍才能不喊人来把这些女人打出去。 一年多,她的肚子半点动静都没有,却是三个小妾,先后被诊出喜脉。 可能是为了嫡脉,吴缯这段时间把每月留在正妻房中的时间增加到十八天,但是顾秀雨并不着急。 不见前面有个成亲三年还没有半点动静的顾明月挡着呢,至于怀孕的三个妾,可以买卖的物件而已,她用得着在意吗? 顾秀雨知道,吴家规矩井然,只有她生出的孩子才是能上族谱承继家产的,旁的女人就是生再多,到时间都是出府的命。 所以她一点都不着急,反而因为吴缯每月和她相处时间的增多而欣喜不已。 但是这天她才睡醒,就听见窗外有丫鬟婆子们用刻意压着却又足够让她听见的声音说道:“…可不是,据说相爷每隔三天便要让御医去给相爷夫人诊平安脉,真真儿的是放在心尖上疼着,我见过相爷夫人一次,那通身的派头,还有那相貌,咱家这位五夫人叠一百个都比不过,就是各家小姐也少找能及得上的,怪不得相爷那般疼宠。” “是啊,都三年多了,任谁也不能说相爷对他那夫人是一时之好”,另一个婆子将声音更压低些,“亏这位五夫人一听别人问她子嗣就拿相爷夫人说事,什么她妹子嫁到相府三年还没生,她才成亲一年,急什么?呸,她倒也有脸跟相爷夫人比。” “我看那次少爷听到少夫人这般说,当即就黑了脸,还警告她不要嘲笑相爷夫人,可她半点不为少爷的仕途着想,竟然说少爷…”一个二等丫鬟模样的人摆摆手,“这个说出来让有心人知道,少爷的仕途定要毁于一旦。而少夫人呢,在家这样口无遮拦就罢了,外出参宴时,还那样变相嘲笑相爷夫人不能生。她们可是一家姐妹啊,旁人一论起这个事,都言说相爷夫人的堂姐还怎样怎样说,这不是给咱家少爷招祸吗?” 几人越说越没有顾忌,紧跟着一个丫鬟说道:“少夫人的哥哥是名满帝京的才子,短短三四年就已成为户部侍郎,她却怎么好像一丝儿顾大人的才智都没有呢?” “外面谁不是这么说…” 顾秀雨披散着头发猛地打开房门出来,厉声诘问:“说什么?真是好大的胆子,一大早就站在窗外编排主子!这就是你们吴家的好规矩吗?” 几个丫鬟婆子闻言,一个个转过身默不作声地跪下来。 顾秀雨呵道:“来人,将这些个嘴碎的丫鬟婆子全都卖出去。” 她出嫁时带来的两个丫鬟忙上前,劝解道:“少夫人,还是等少爷下朝回来后再说吧。” 其中一个压低声音正要凑到顾秀雨跟前说有个婆子是夫人身边大丫鬟章儿的娘,冷不丁脸上便着了一巴掌:“你们是我的奴婢还是吴家的?刚才就那么干听着这些人编排?” 丫鬟连脸都不敢捂,忙屈膝跪下,另一个丫鬟也紧跟着跪下来。 顾秀雨大声呵斥,直叫人去喊府中专管奴仆的王婆子过来,但整个院子静得落针可闻,没有一人听她的出去喊王婆子。 这等把自己贴身丫鬟都不当人的主子,谁敢给她效忠心?且五少夫人动不动就拿主子款儿,丝毫不拿下人当人,院子里的仆人早就心有不满。 要知道就算老夫人,不是对那些目中无主子的下人都不会轻易将下人们当玩意儿呵斥。 尽管下人们身心都已被主人买断了,但谁会真正效忠一个不拿自己当人看的人。 顾秀雨一见此景,气得嘴唇发抖手脚发颤。 吴家太欺负人了,一院子下人,竟然联合起来欺压她! 气急之中她也没忘了那几个丫鬟婆子刚才说的事,顾明月怀孕了?三年都不怀不是该不会生吗? 顾秀雨攥紧手心,没了顾明月这个成亲三年还不会怀孕的人挡着,她岂不是要成为其他贵妇们的笑柄! 为什么现在的事情,和她当初出嫁时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在外参宴时,她看见顾明月到来必须离席见礼,而在家中吴缯身边被一群丫鬟围着,只有晚上睡觉时才能说上两句话,她成亲才一年半,他就纳了三房妾。 可是,这些都该是顾明月承受的才对啊。 302 父母 吴缯父子三人下朝时,家里正闹成一团糟,得知事情起因是小儿子的媳妇要打杀院子里的下人,有下人跑到妻子跟前求情,婆媳之间因此才吵嚷起来,吴密立即觉得脑仁突突的疼。 他把小儿子赶过去训斥他媳妇,自己则抬步进了妻子的房间。 看着坐在床沿捂着帕子呜呜哭的发妻,吴密心里对小儿媳妇的不满更上一层,他虽然对妻子的感情不那么深,却也不舍气得她三天两头哭,这个小儿媳妇进门才一年多,就将妻子气倒好几次,果真是农家没有规矩。 若不是看在顾景之面上,吴密前次就做主让小儿子把顾秀雨给休了。 “消消气”,吴密在床边坐下,拍拍妻子的肩膀,“跟一个小辈儿你计较什么。” 吴大夫人拿下来沾满泪的帕子,“老爷,我当初就说不能让缯儿娶这个媳妇,你还说那顾家也算什么有规矩的人家,有规矩的人家能养出这样的女儿?三天两头这事那事的不消停。” 吴大老爷头疼问:“这次又因为什么?” “三个婆子两个丫头,在她院子里嘀咕闲话”,吴大夫人叹气,“谁家没有个嘴碎的婆子,但你做主子的能跟下人比着撒泼吗?想要狠狠惩戒这些无理的下人,叫人按着打几板子便是了,你说她一个儿媳妇,才到咱家几天啊,但凡哪个下人不顺意,她就叫喊着卖出去?吴家还轮不到她做主呢,这么厉害难不成以后咱们这些长辈不如她的意也要卖出去!” “小辈不懂事,你教导教导,何至于跟她比着生气?”吴大老爷好声劝慰。 吴大夫人又捂着帕子哭了,“老爷,你是没看见她那厉害的样子,眼里哪有我这个婆婆半分。” 吴大老爷见妻子气得不轻,只好继续哄劝。 这边,吴缯默不作声地在桌边坐着,顾秀雨对着梳妆台掩嘴抽泣,屋里的下人一个个埋着头,都挤在靠门的地方,既不敢往里面走,主子没有吩咐他们也不敢退下。 “都是谁说了少夫人的闲话?”已经提前得到大丫鬟对此事的详细讲述,吴缯一开口就对向门边的下人,“自己站出来。” 三个婆子两个丫鬟立即扑地跪下,大声求饶:“少爷,咱们一时没有管住嘴巴,下次定然不敢,求您饶过咱们这一次吧。” 吴缯看了这些人一眼,摆手:“拖出去掌嘴,以后都去厨房帮忙。” 丫鬟婆子哭得哆哆嗦嗦地被两个大力婆子拉了下去。 吴缯说道:“因为这么件事你就到母亲那儿大闹一场?” 顾秀雨转头看着吴缯,“你怎么不问问这些人说了多难听的话,还问我为何去你母亲那儿大闹,你看那些下人有把我放在眼里吗?” 吴缯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顾秀雨的话没说话他眼中已满是怒意,“家里的下人犯了何错犯错之后该怎样处理都有一定的规矩,背后议论主子,掌嘴二十,你却要发卖下人,谁会听你的?在家没事就看看这些规矩,别任何事情都照着你的性子来。” “你这是说我不懂规矩了?”顾秀雨猛然站起来来到吴缯旁边,“那些下人就站在窗边说我的闲话,还把我编排的那么不堪,就是懂规矩吗?吴缯,你家讲规矩,却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吴缯越发不耐烦,起身就走,到门口时扔下一句话:“下次再和母亲顶嘴,便回你家学一学该如何孝敬长辈。” 以前觉得顾秀雨合自己脾气,现在吴缯却已后悔十分,整天被她闹得后宅不宁,不如听母亲的话娶一个合格的闺阁小姐。 顾秀雨不可思议地后退两步,吴缯这话已经和出妻无异了,当着众多下人的面他说出这样的话,日后自己还怎么样管理这一院子仆人? 看见少爷脸色难看的从少夫人的房间出来,守在外面的三个小妾均忍不住低头掩笑。 就算有个三品大员的哥哥又能怎么样,蠢钝如猪,早晚要被整个吴家嫌弃,再加一把火,这位少夫人就真得回娘家学习孝道了吧。 此事就这么揭过,顾秀雨心里却像是梗着一根刺,晚上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她越想越睡不着。 实在气不过,顾秀雨坐起身,喊来丫鬟一问,吴缯在那个最爱言语顶撞她的那个妾那里,一时眼睛都气红了。 片刻后,小小院落亮起一盏灯,有个丫鬟脚步匆匆地跑到侧院的一个灯光大亮的房门外,焦急喊道:“少爷,少夫人得了急症,腹痛不止,已经疼晕过一次了,您快派人去请大夫吧。” 吴缯正准备睡觉,听见这话狠狠地皱了下眉,旁边的面相柔美的女子推他,示意他快去。 吴缯到正院主房时,见顾秀雨捂着肚子疼得哀哀直叫,心里为刚才的不耐烦有些愧疚,立即转身吩咐小厮快去请常大夫。 折腾一夜,顾秀雨的症状减轻许多,吴缯才得以抽身,再看天色,已经是上朝的时间,他洗了把脸随便吃些东西便去往前院。 顾秀雨因为腹痛,不用去主院向婆婆请安,妾室们先后过来伺候,她倒是舒适地过了两天。 一想起此事是因为顾明月有孕引起的,顾秀雨眼中便忍不住流露出恨意,思考半天,决定待大病初愈后去穆府看看有孕的堂妹,顺道给她牵个线,好送两个得力可靠人在她有孕时帮她伺候穆相。 等相府妻妾成群时,谁还会抬高顾明月贬低她?吴缯再也不会惦记一个忙着跟妾室争宠的女人了吧。 想到彼时的情景,顾秀雨掩嘴忍笑。 顾秀雨想得很好,甚至已经在构思到时看望顾明月时用何言语,但是当天傍晚现实就狠狠给了她一巴掌,那个有孕五个月的妾室在照顾她时竟无缘无故地见红了,另外两个妾室一致说是主母故意惩罚她们,其实她根本就没有病。 吴大夫人和闻讯而来的吴老夫人登时大怒,不管顾秀雨如何辩解,命人稳住那个见红的妾室随即就让人把常大夫请来。 常大夫是吴府经常用的大夫,吴家人都很相信他的人品,而他本人也的确非常正直,见吴家这么秘密地大傍晚给他叫来,他还有些迷惑不解。 待看到跪在院子里的五少夫人那两个大丫鬟,常大夫有些明白了吴府这是所为何事。 “常大夫,我这个儿媳妇真是得了什么腹痛的急症吗?”吴大夫人一见常大夫进来便开门见山问道。 常大夫想了想,觉得实话实说,而且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贵府少夫人言说和五少闹了矛盾,想要装病示弱,在下想着并无大碍,都是些小儿女的事,便帮少夫人周全一二也是促使一对夫妻和好,就顺势说少夫人腹痛宜静养。” 说到这儿,他顿住,向四周看了眼:“贵府此时叫在下来,难不成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事?” 吴大夫人冷笑道:“可不是,常大夫您这一个好心周全,差点没把我们吴府的长孙给周全没了。常大夫,为医者,仁心为本,这仁心教您说假话吗?” 常大夫闻言,顿时羞愧难当,连连拱拳道歉,他只是一时好心,再说他也真想不到吴家这个五少夫人会利用她的假病作什么妖。 似是看出他的疑惑,吴大夫人继续道:“归根结底,此事怨不着常大夫,是我儿当初识人不清才娶了这么一个毒妇,她趁着装病,把那有孕的妾室召到身边侍疾,可不就存着害我吴府后嗣的心思。只是家丑不可外扬,还请常大夫您帮我们保密。” 常大夫苦笑,若是真想保密,吴大夫人此时何必解释地这般清楚,看来这个五少夫人很不得她婆婆的心啊。 高门大院,果真复杂,不过片刻常大夫已经想出了其中的弯弯绕,恐怕在这其中,每个人的心思都不干净。 果如常大夫所想,短短一天时间,吴家长房小少爷的妻子装病命妾室侍疾趁机谋害妾室腹中骨肉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顾秀雨善妒心毒的名声这么地悄悄便奠定了。 顾明月知道此事是在她回娘家散心的时候,自从怀孕,她彻底地不接任何一个府上的帖子,在家里闷了,穆蕴就会带她去郊外走走,偶尔她才会去娘家玩。 “…幸亏那妾室的孩子保住了,吴家才没有不依不饶,但也要求小雨回娘家好好地学一学做主母的规矩”,顾氏起身将玩了一圈跑到她怀中睡着的小儿子小心地放到床上,转回身才继续低声道:“这大户人家的儿媳妇就是不好做,你没婆婆管着,倒好许多。听你概大娘说,当初炼子很是不赞同小雨嫁到吴家,就说那行简是丫鬟堆里长大的,以后肯定事多,如今可不就是这样吗!小雨这个当家娘子还没有身子,那三个妾倒是一个跟一个的怀上了。你概大娘本来还愁着这件事呢,不想中间又出事。” 顾明月笑笑,对顾秀雨过成什么样子根本不关心,哪知她娘话锋一转,跟着说道:“你现在有身子,含彰没提通房丫头的事吧。” 顾明月摇头,“娘,我们很好,您不用担心。” 顾氏脸上带着些愁容,“怎能不担心,昨天你爹出去收租,回来时就听街面上说哪个青楼容貌才情皆是上上等的花魁,去那什么涌金桥吹笛,含彰恰好下朝,还为之驻足。你爹说街上传得可热闹了,还有人说昨晚见到相爷往青楼街上去,到底有没有这回事?翩翩,你实话实说,咱家虽然没有相府的风光,也不能让你在怀着孩子时受这种委屈。” “娘,真的假的?”顾明月听着这有鼻子有眼儿的传言,好笑道:“昨晚我想吃烧烤,我们傍晚就坐车去郊外的庄子上去了,后半夜才慢慢赶车回来,他哪来的功夫去青楼?至于您说的那个驻足,不会是因为穆蕴停在涌金桥头给我买了几个草编玩意儿吧。” “草编玩意儿?”顾氏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家这个女婿堂堂一个相爷,下朝了还惦记着给他们女儿买草编!突然发现他们做爹娘的担心的总是多余。 顾明月说道:“是啊,有好些呢,还有两个蝈蝈笼子。不过这些话都是谁编的,真是会牵扯,穆蕴现在不是忙着给我煮补汤就是带我散步锻炼身体,他连处理政事的时间都缩短半个时辰,好空出来给我们的孩子读书,哪有什么闲空看其他女人。我和他只有彼此,娘和爹以后不必相信街上的那些传言。” 顾氏放心的同时,又忍不住叹口气,拍了拍女儿的手道:“娘还是以前的话,人心易变,你别一头地栽进去,女人在这个世上本就不易,心里得多给自己留一方空地。” 顾明月也忍不住要叹气了,虽然知道母亲是为自己好,她依旧如上次听到母亲这话时那般回道:“我和穆蕴不一样。” 顾氏闻言,暗中叹气,但女儿此时有孕,她也不想多说这些不高兴的,就很快转移话题:“你三叔给灿儿捐了个生员名额,来年仲夏就能入县学,这一转眼,那小子也长成个小大人了。” 顾明月想起年底时,灿儿他娘找过来要回顾家抚养他,那孩子说出来的话以及应对他娘的方法,无一不合度,说道:“他的确很懂事,有时想事情比熠儿还要全面。” 顾氏说道:“没娘的孩子懂事早,他娘若是不那么自私,有这么一个孝顺的儿子,后半辈子可得有多少福享。” 正说着,穆蕴到了,他进来先跟顾氏见过礼,才坐在顾明月旁边,问她这一上午怎么样,问时已经握住她的手腕把脉。 顾氏坐了片刻,见穆蕴果真十分紧张自家女儿,对女儿偶尔蹦出来的一两个无理要求都笑着答应,她放下心来。 不过自家这个丫头却需得说说了,怀着孕还去游什么湖 303 湖上 青烟湖连通着江面,四周每隔五六尺种植着垂柳,柳树粗壮,垂条万千,将一个偌大的湖罩得绿荫浓浓,是夏日帝京富贵人家游玩的最佳场所。 吃过午饭,穆蕴让顾明月睡了半个时辰的午觉,便带着她来游青烟湖。 为防引人注目,穆蕴命人准备的是一艘普通的两舱小船,划船的人也没叫,他亲自执桨,顾明月坐在对面。 看看四周随微风飘动的柳条,顾明月拿一块糕点送到穆蕴嘴里,随后拿起舱里的一对桨放到水中轻摇。 穆蕴吃着糕点含糊警告:“别动力气。” 顾明月满脸笑容,点头:“知道知道。” 将糕点吃完,穆蕴说道:“翩翩,你刚才给我糕点吃,是想堵住我的嘴?” 顾明月忍笑不语。 穆蕴坏笑:“想堵我的嘴,一块糕点可不行。” 顾明月瞪他一眼,“在外面呢,你别想为所欲为。” 穆蕴挑眉,半倾身就凑到她唇边咬了一下,“只这样也不行?” 顾明月偏头不看他,顺着小船流动的方向缓缓摇桨,穆蕴看着她笑,看得出来他的翩翩也很想碰碰他。 转眼看见穆蕴脸上的笑,顾明月也忍不住笑,两个人正看着笑,突然噗通一声从湖边传来,紧跟着有人高喊:“快救人,有人跳湖了。” 穆蕴起身,小心地将顾明月揽在怀中,才看向传来水声的地方,顾明月跟着看过去。 湖的西面正有一个人往水中沉下去,远远看去,那人并没有半点挣扎的行为,而在不远处,泊着一条金漆画舫,画舫栏杆处这时也聚集着许多人对那跳湖的人指指点点。 最前面站着个淡青色罩纱衣男子,他面上露出些迟疑之色,似想跳下去,稍后于他是一个粉色纱衣的女子,那女子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男子回头看她一眼,迟疑之色褪去。 顾明月见过那个粉衣女子,是吏部尚书邹明三的小妹,邹惠姑,她还是在年前邹府的宴上与邹惠姑见过一面,如今已经有将近半年没有再见,难道那个男子是邹惠姑的未婚夫? 因不过片刻功夫便有人跳下去救人,沉湖的女儿及时被捞上岸,很快就在一个热心妇人的按压下吐出一口水醒了过来。 此时湖边已经聚集好几层人群,尽是嘈乱之声。 穆蕴弯腰拿着桨往边上又划了划,人多的地方他不可能带翩翩过去,旁边却是有些摘莲蓬卖茶果的船往那边挤。 穆蕴让顾明月坐下来,直接将船划到了比较人少清净的东边。 青烟湖方圆有二三里,东边完全听不到西边的吵闹,只是那边有人跳湖的消息照样被好事人嚷嚷了过来,人都喜欢看热闹,不一会儿就又过去几条船。 穆蕴倒了杯茶塞到顾明月手里,顾明月好笑,现在穆蕴简直是把她当成了易碎的玻璃娃娃,“那点小事可吓不到我。” 虽是这么说,她还是把茶喝了,就着这个杯子又倒了一杯递给穆蕴, 穆蕴也喝了,决定下次出门得带些人在周围警戒着,免得再发生这种容易引起混乱的事吓到翩翩。 至于刚才那场乱子,显然是因邹家人而起,穆蕴刚才自然看到那边各人的神色,不用问也能猜出个大概,不过这事和自家没什么关系,他没那个闲工夫管。 顾明月的想法和穆蕴差不多,没有出人命,且一看就是感情纠葛的事,他们没必要管闲事。 青烟湖的东面有许多粉白的莲花,景色更加宜人,穆蕴放下茶杯,提起桨将船划入一片千条柳荫和挤挤挨挨的荷叶相对形成的一小片水域中。 船一进去,只觉四面清凉,顾明月看到一处有高出水面许多的三张大荷叶挨着成一大伞盖,便让穆蕴去那里。 小船一划过去,就完全隐没在荷叶柳条之中。 穆蕴停好船,说道:“这个地方太清凉,你不能多待,一刻钟后我们就得出去。” “嗯”,顾明月答应,自她有孕之后穆蕴既咨询精通妇科的大夫又查看医书,然后给她定下许多条规则,稍微热多一点或凉多一点的地方,她都不能多待。 对于这些,顾明月半点没有觉得穆蕴大惊小怪,反而每次被他这么唠叨心里都是甜甜的。 一阵微风送来,荷花在阳光下熏蒸出的暖香飘到鼻端,十分好闻,只让人感觉浑身惬意非常。 顾明月心中的柔情更满,拉着穆蕴让他枕在自己腿上,“你划船辛苦了,好好歇一会儿吧。” 穆蕴闻言,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顺着顾明月的力道躺下来,伸手松松地圈住她的腰身,隔衣在她腹部轻轻吻了一下。 岸边柳梢上的蝉鸣阵阵,将这一方小天地衬得更为静谧。 穆蕴和顾明月都没有说话,但这一刻他们的心意完全相通,水乳交融。 片刻,穆蕴说道:“翩翩,我想要你”,到最后一个字时,声音已经沙哑得不像样子。 他心底的浓烈欲望好似能够进入顾明月心底,眨眼之间就把她逼得双眸水润眼角粉红。 不过顾明月还记得这是在什么地方,轻声道:“我们需要先回家。” 穆蕴的手在她背手轻轻摩挲,万分后悔出来时没有带侍卫将这湖周围清场干净,随即双手撑着船舱,抬头在顾明月颈间用力厮磨了下,一个又一个啄吻便落在她的唇上。 “亲一会儿再走”,沙哑的声音低沉而又充满磁性。 只听他的声音,顾明月就觉浑身一股酥麻传来。 虽然自从怀孕三月之后胎儿稳定了他们每隔两三天便有过情事,想要拥有彼此的心却从没有这般强烈。 顾明月有孕之后,穆蕴与她云雨时总是很温和,跟之前激烈浓郁的情事比起来,孕后的每次相拥就如他所说“塞牙缝都不够”。 想起穆蕴说这话时的表情,顾明月忍不住笑起来。 “笑什么”,穆蕴张嘴咬了下她的唇瓣,“喜欢看为夫这么憋着?” “是啊”,顾明月笑道,刚要在他唇上回吻一下,船身猛地一晃,斜侧起来,如果不是穆蕴及时抱着她轻身飞起,两人都要落进湖水中。 “啊,荷叶荡里有人”,显然撞到他们小船的人也很惊讶,指着从荷叶中飞出来的人大叫起来。 靠到这边的正是邹家的大画舫,因为撞到东西,画舫上的人都不稳地趔趄了下,舫上的女眷都很生气,邹家老夫人一拍桌子喝道:“外面是什么人,看到我家的船都不知退避吗?” 转而对那淡青纱衣的男子道:“崇德,下去问问,别又是哪方不干不净的女人来为你殉情。” 吕崇德低头施礼,脸上火辣辣的难看。 邹惠姑站在他旁边,娇声喊道:“母亲,刚才那女子,崇德已经说清楚了,您以后就别再提了。” 邹老夫人旁边是邹明三的正妻邹大夫人,她笑着,语气却非常不满:“惠姑啊,咱们能不提,外面之人能不提吗?这其中,要丢的可是你哥的面子。前些日,你哥还说等半年,崇德在吏部做出些成绩,便会向穆相举荐他,可今日这事若传开去,咱们家不成了中途抢人夫婿的恶霸。穆相眼中一向不揉沙子,恐怕还会影响你哥的仕途。” 吕家是邹家十几年的一条街邻居,他们家人什么人性,自家还不清楚吗?邹大夫人左右都想不明白,这么一个男人怎的就抓住了邹惠姑的心。 要知道在之前,她家老爷还是连省衙门不大不小的官儿时,这吕家长子崇德可是一直跟邹惠姑不近不远的。 分别两年,在帝京偶然遇见后就开始讨好起惠姑来,这其中的缘由不是一目了然吗? 可她一说这个事实,小姑子便躲在房里不吃不喝,非得逼着她哥现在吏部给吕崇德谋了个小缺。 今日撞过来跳湖的,不就是吕崇德以前的那位青梅吗?邹大夫人刚才听到湖边人说那女子袖中还藏着刀子,明摆着是铁心要用她的死拉回吕崇德,小姑子却还当看不见,又好心地让家里人下去给那女子找大夫,以为这样就能让吕崇德感激从而更喜爱她吗? 呸,邹大夫人暗里咒骂,非常笃定等以后吕崇德真在她家老爷的扶持下在帝京站稳脚跟,绝对会忘恩负义地将他那青梅接过去。 邹大夫人想这些时,吕崇德已经走出画舫,遵老夫人命看看到底哪家没长眼的敢撞邹家画舫。 然而这一看,吕崇德差点丢了魂,小船翻在荷叶中,不远处一家不大不小的船上站立的不正是穆相,他正拿着锦帕给一个女子擦脸上的水珠,女子的面容看不清,但是怀着身孕,那很可能就是穆相的夫人了。 难道刚才,撞到邹家画舫的是穆相家的船? 心思电转间猜到这个可能,吕崇德只觉小腿子直颤,他看看底朝天翻在水面上的小船,话卡在嗓子眼里,半个字都不敢喝问。 “翩翩,慢慢呼吸,别怕”,穆蕴怀抱着顾明月,点在荷叶上便就近落在了荷叶丛另一边三尺开外的这艘船上,一手给翩翩擦掉迸溅在脸上的湖水一手按脉,察觉她的脉动急促,他忙柔声开口,“有我在呢。” 顾明月并没有害怕,只是刚才那一下子被惊着了,见穆蕴皱着眉眼含担忧,她笑道:“我缓一缓便好了,没事。” 穆蕴嗯一声,转头对这船上因他们飞来落下而惊怔的人道:“烦请到那边靠岸。” 虽说烦请,却是命令的语气。 这条船是一群闲官会友赏诗开出来游玩的,其中两个人都见过穆蕴,正惊慌不已地要见礼然后令船夫靠岸,就见一人捧着杯茶越出人群:“顾…穆夫人,喝杯安神茶压压惊。” 大部分人惊讶,知道这二人身份的俩官却是暗骂,平时看这郑原一副混官职的模样,没想到真到大人物跟前他拍马屁的功力如此深厚。 顾明月看向送茶上来的人,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却并没有去接那茶。 穆蕴紧揽着顾明月的腰身,皱眉说道:“靠岸。” “快靠岸快靠岸”,那两个官员争先恐后喊道,随着他们饱含尊敬的声音落下,船缓缓驶向岸边。 见他们如此表现,其他人也不敢轻易说话了。 三年多过去,这个当初只有一面之缘却让自己念念难忘的女子没有认出自己,郑原觉得很正常,心里没什么感伤,三年多也让他从当初那个浪荡学子成长为一个官场人。 为防别人捏自己短处,一年前他找到了让他风流留情的蝶儿和她生的那个孩子,接到家中,劝着正妻给了他们该有的身份。 早年糊涂找这么大一个麻烦,至今郑原不在外面找野女人,想起那时也觉自己是个傻瓜,如果不是老爹给钱找人脉的支持,凭他的作风到死也当不了帝京的官。 但是猛然看见曾让他念念不忘的这女子那一霎,郑原感觉风流时能和她有一面之缘也不算一无是处了。 “穆夫人,咱们曾经是邻居”,心中百转,外间只有一瞬,郑原端着茶,说道:“郑某不会给你送不好的茶。” 穆蕴挡住,说声不必。 此时他和顾明月都想起此人是谁,没兴趣跟他说什么。 郑原也不在意,转身让船上伺候的丫鬟把茶端了回去,就听见邹家画舫上传来一道女子倨傲的声音:“是谁撞到了我们家的船?” “喊叫什么”,郑原心说穆夫人怀着身孕被你们撞到还没说什么,你们就跳出来一副找人治罪的样子,不是找死吗?“行船时远离荷叶丛是规矩,看看你们的画舫都停到哪儿去了?插入荷叶丛半截,不知道这里面时常会有人摘莲蓬吗你们还敢先反咬一口!” 那女子被堵得面色发红,尽管仗势却不占理,当众被如此指责,她连狡辩的话都想不起来。 304 关系 那女子被堵得面色发红,尽管仗势却不占理,当众被如此指责,她连狡辩的话都想不起来。 “住口”,吕崇德呵斥,随即拱拳向穆蕴和顾明月的方向,深施一礼,“相爷,下仆不懂规矩,您千万莫怪,惊到了夫人,小人定亲自上门致歉。” 听到相爷二字,那女子立即面白如纸,船内的邹家老夫人和大夫人闻言也受惊非小,脑门一懵,刚才如果撞到的是穆相的船,那她们可给儿子找了大麻烦了。 要知道这位穆相绝对不是那种为清名而愿意吃亏的主! 一瞬间,她们便忙站起来,扶着丫鬟们先后来到船头,待看见不远处那小船上被穆相拥在怀中的女子,邹大夫人差点没晕倒。 竟然真的是穆相,更糟的是,还有他那怀着四五个月身孕的妻子,整个帝京谁不知道,穆相把他那夫人看得比心头肉还重。 只希望,刚才与他们家大船撞到的,是一条普通渔船。 邹老夫人和邹大夫人连连施礼道歉。 穆蕴没有理会的意思,船距离岸边还有四五尺的时候,便抱着顾明月飞身而下,那边,随同来的穆巳看见这边的变故,已经将马车赶了过来。 穆蕴直接抱着顾明月登上车。 马车很快驶离青烟湖,邹大夫人颤抖得差点站不住,邹老夫人看看那个底朝上的小船,说道:“相爷和他夫人会坐这种破烂小船?会不会搞错了?” 话落看向旁边同样面色不好的吕崇德。 吕崇德摇头。 邹大夫人低喊道:“婆母,都到这个时候了,您还推卸什么责任,快点准备些礼物去穆府道歉是正经。刚才媳妇就说,派个人出来道歉,您竟让丫鬟出来责问,如今好了,被咱们撞到的是相爷家的船,这可如何收场?咱家没什么人扶持,老爷好容易才抓着机会爬到这一地步啊。”到后来已经是在自言自语。 邹老夫人面色沉郁,戳戳拐杖道:“行了,嚎什么,那相爷夫妻不是没事吗?事情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邹大夫人此时又气又悔,哪里还顾得上平日里对老夫人的尊重,张口便道:“这还不严重?差点把相爷和他怀着身孕的夫人撞到水里不说,随即就派大丫鬟出来责问,老爷这吏部尚书,八成是要退了。” 昨晚老爷还在说,再过两三年如何升迁到议事处,怎会想到今天会出这等事,那可是一言不合就贬官的穆相啊。 邹惠姑这时说道:“嫂子,这件事不能只怪咱们家,把船停在荷叶丛中,谁能看得见?咱们并非有意为之,想必相爷和他夫人不会太过责怪。” 邹大夫人看她一眼,没好气道:“但愿穆相夫妻俩也能如你这般想。” 邹惠姑委屈,吕崇德轻轻握住她的手无声安慰,心里却在想如果邹家真因为此时得罪了相府,那他必须早日脱身换别家去依附。 邹府,邹明三听过妻子的话,第一次发了火:“去青烟湖上游玩的,莫不是帝京富贵人家,你们怎能让船夫随意开船,即便撞到的不是相爷,就能保证不撞到什么人物?我这个吏部尚书,娘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如果不是相爷不想用帝京这些巨族子弟,哪有我出头之日?咱们在帝京的根基薄,我跟你说过不止一次,你怎不知道注意?” 邹大夫人也觉得很委屈,“能赖我吗?还不是你那妹子,非吕崇德不嫁,才惹出来这些事!” “跟吕崇德又有什么关系?”邹明三按着额,头疼地问道。 邹大夫人将那为吕崇德要跳湖的女子说了,又说:“你妹子派人去给那女子找了一声,担心她会缠上来,你娘就让把船往东面行,船夫们不长眼色,明明看着前面是一片荷叶,还要行船过去…” 邹明三脸色阴沉,他在外面打拼,后宅却这样给他拖后腿,且不说今天撞到相爷,便是没有撞到,凭母亲和小妹仗着他官居高位而越发无忌的行为,早晚有一天给他惹来大祸。 站起身,邹明三说道:“准备重礼吧,我马上去相府请罪。” 邹大夫人浑身一抖,低声哽咽:“老爷,真有那么严重吗?” “最起码,我别想在仕途有所寸进,万幸是相爷夫人没有出事,否则咱们一家人赔命都不够”,邹明三叹道,“我们弯腰道歉,相爷也不好抓着此事惩戒我们,但其他人会不会为讨好相爷往上爬而给我使绊子,就难说了。” 邹大夫人强撑着准备好礼物,想跟老爷一起去又不敢,送他出门后,转身到屋里就大哭起来。 游一趟湖就这么把老爷的仕途给游没了! 早就该把那小姑子嫁出去,不然哪会有此事? 邹明三到穆府时,刚下车便看见身后跟着徒弟被穆府管家送出来的麻御医,忙上前见礼道:“麻御医,相爷和夫人没事吧?” “穆夫人动了胎气,其他的倒没什么”,麻御医来穆府时已经听说了事情经过,邹明三做官还好,只是家里人总拖后腿,今次竟撞到相府的船,不得不说一句倒霉,想着好心提醒道:“相爷的脸色不大好,邹大人,想要仕途稳当,家中人乃至族中子弟都要约束好啊。” 邹明三扯了个笑,见礼:“多谢麻御医提醒。” 麻御医摆摆手,带着徒弟走了,邹明三上前客气地与门人说求见,门人倒也没有甩给他脸子看,客客气气地让人去府里通禀去了。 片刻后,传话的小厮回来,只说不见。 邹明三等到天色昏黑,在穆府侍卫一再催赶下,才提着东西回去。 邹老夫人已经带着小女儿吃过晚饭,正儿孙绕膝地享受天伦之乐,虽然操心着下午的事,但她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儿媳妇不舒服没吃晚饭她也没多问,只让一个丫鬟二门外等着,儿子回来得让他来一趟。 下午,儿媳妇对自己这个婆婆说的那几句话可不算是客气。 邹明三回到家听说母亲要见,才将手中礼物递给小厮,没甚表情地往母亲所居的院子走去。 邹老夫人一见儿子进来,让丫鬟上过茶,象征性地问了一句相府那边是个怎么回应,也没听儿子说什么,立即就说起儿媳妇下午对她的那些忤逆之辞。 邹明三一向孝顺,勉强听母亲说完,实在没那个心思说什么话劝慰,草草说一句日后儿子会说她便起身走了。 邹老夫人出自连省一户小富之家,因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自小就被父兄宠着,嫁到当时不如她家的邹家,邹老爷子记着妻子娘家的提携,同样地对她顺从,生下的儿子又是个孝顺的,可以说一直到这古稀之年,邹老夫人都没听过几句忤逆话。 这一下子见儿子如此不敬,登时气急,颤抖地伸着手指指着门口恨道:“可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啊。” 孙辈的孩子们都缩在后面不知近前说什么,邹惠姑作为老夫人最宠的幺女,忙扶住母亲,“娘,你别气,或许哥哥只是太累了,毕竟咱们今天闯了不小的祸。” “惠姑啊,那算事吗?”邹老夫人红着眼眶,“这是嫌我这个老婆子碍眼呢。” 一见老夫人如此,旁边的仆妇们忙跟着小姐一起逗趣哄老太太开心。 但这日过后,邹老夫人看儿子越发不顺眼起来,有时想问他个什么事,得到的都是敷衍,且这个儿子竟然开始限制她的行踪,这让邹老夫人不快至极,三天两头便把儿子叫过来说道。 家中仕途都不顺,邹明三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但是父亲早已辞世,对于希望通过各种念叨而让他反思错误的母亲,他半点办法都没有。 不能不孝,只能忍着,仅仅三个月,邹明三于公事中出了不少岔子,吏部尚书之位多少人盯着,他只希望在被人挤下去之前,能给家中子弟多谋几个实缺。 … 怀孕七个月,顾明月开始感觉到吃力,每天能不走路就不走路,倒是傍晚小石子路上的散步,在穆蕴的敦促下坚持了下来。 因为不放心顾明月,穆蕴日前便是每隔五天才去议事处一次,平日都让人把劄子拿回家批阅,他为相四年多,各种事情都已经走上轨道,在家处理事务也完全没有差错。 朝中人有什么大事也都自觉地来相府回禀,不敢在相爷夫人待产这段时间出什么差错。 对于相爷夫妻,外人或许只感叹一句相爷对相爷夫人太好了,但朝中大臣,尤其是议事处的人都很清楚,相爷夫人对于相爷来说,是比性命还重要的存在。 相爷每日巳时三刻都要准时回府,如果有人不巧的卡在此时来奏事,妥妥儿的就是一个办事不利,一开始议事处众人不知其中缘由,还是时间一长看出了规律,渐渐的大家都挤着巳时前便去奏事。 后来他们才知道,相爷要在巳时四刻回到府中,而哪天如果有急报来耽误了相爷的时间,那么他们面对的将是一个暴躁冷酷的相爷,谁在那时候开口说话,保证要挨训。 而自从几个月前传出相爷夫人有孕的消息时,相爷离开议事处的时间改成了巳时,好在之前大家都不想卡着相爷的时间点,往往都在巳时前奏事,如果看着将近巳时,便会自觉地想还是只呈上折子吧。 所以在相爷陪夫人待产的这些日子,议事处众人适应良好,倒是朝堂中,有人想趁此机会揽权的想法。 不过运行更加完善的庚辰组可不是摆设,为了不在这时给爷添麻烦,某些人的动作还没开始行动,甲一就已派人去将之扼杀在摇篮中。 庚辰组的理念,一直是宁错不放。 这帮属下的自觉让穆蕴很满意,给八组的一放了些奖赏,或允其现实身份中的亲人入仕或直接赏赐金钱美人,其他成员则一人赏一百黄金。 议事处的那批官也没有找事,半个月后,为了给自家翩翩积善德,穆蕴又放了些赏给那些官。 正是在这时,顾明月和穆蕴商量,从他们家在帝京的由隆和钱庄、兆达钱庄组合而成的兆和银行借调几名员工,将国库改制为大庸的中央银行。 中央银行可调控一国经济,比之国库,它的职能更为丰富,将更好的推进大庸的繁荣发展。 穆蕴早就知道商业流通的重要性,而商业流通的命脉正是钱庄,那时他在全国各地都建有钱庄,正是为了控制大庸经济,现在听翩翩所言改制后的银行,其作为商业流通之命脉的特性更加明显。 然而穆家的银行,毕竟不能如同国家一般设置官职,穆蕴也有过建立国家银行的想法,但终究想握一张没人敢对付他们夫妻的牌而未提起。 得知翩翩同样有这个想法,他便说出了心中顾虑。 顾明月笑道:“到你退位时,朝中尽是你提拔上来的人,应该不会有人对付你的。” “十年终究不是太长,提拔之恩很难保证忠心”,穆蕴捏了捏顾明月的脸颊,感觉很好,又捏了捏,“你总是把人想得太简单。” 顾明月摇头,“我不是把人想得太简单,而是相信你的能力,设立央行是利在后世之举,你不要犹豫,只这一条,后人就得称颂你。” “我不在乎那些”,穆蕴说道,“既然利在后世,肯定会有福报,我再考虑考虑。” 顾明月嗯一声,国库的重组可不是一句话的事,的确需要好好考虑,若能在穆蕴退位前将央行完善好,就已经称得上高效率了。 两天后,在带着翩翩锻炼过,又给他们的孩子读过书之后,穆蕴开始写国库重组的规划书,同时还拉着近来十分爱犯懒的顾明月一起写。 305 故人 此时,茫茫的江面上,驶来三艘巨大的海船,夕阳斜挂,将船的影子狭长地映在水面。 “陛下,再过两日,就能看见大庸的陆地了”,一个身着香罗服饰的大庸人走到船头,躬身向立在船头望着东面的威严男子说道。 墨迩收回视线,点头说道:“辛苦。” 墨迩大帝向来寡言少语,能跟自己这个领路的说声辛苦,大庸人有些受宠若惊,躬了躬身子又问:“泉州既有好风景又非常繁华,陛下可以在那停留两日。” 墨迩摆手示意他下去,此行他只是想再见见他的明月,尽管已经从那位林家主处得知他的明月因为他的迟到而嫁给了别的男人,他还是想见她。 默默一算,分隔已经将近六年,墨迩不后悔皇图霸业牵制住自己的脚步,却后悔当初便没有留下她。 想起这些,墨迩心中总是闷闷的,不太舒服,他为霸业而错过了心爱的女人,这将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宫廷第一侍女走来,屈膝施礼:“陛下,午饭已经已经准备好,请您移步船舱。” “端过来,朕在甲板上吃”,墨迩说道,目光依旧看着江面。 侍女应是,转身前却是不着痕迹地看了陛下一眼,她觉得陛下这两天特别不对劲,比起刚得知大船造好那会儿,显得低落很多。 侍女很心疼,她希望自己的王一直都是雄姿英发的。 饭菜被一排侍女陆陆续续端上来,甲板上已经有侍卫安置好了精致的桌椅,这些都是从大庸运到香罗国的。 墨迩坐下来,吃饭时依旧如同以往一样豪放,完全没有作为一统十三海国的陛下应该优雅进食的概念。 船上随墨迩出使大庸的臣子们也都在用午饭,突然费山看见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一片黑,他惊呼,扔下手里的饭碗,喊道:“警戒,有凶鱼!” 刷拉拉一阵响,眨眼间船上已经出现上百名身着甲胄的精锐侍卫。 正捧着饭团在吃的大庸人忙站起来,踮脚勾头越过高大的侍卫们肩头看向海面,一副就知如此的模样松口气,然后对甲板前头组织人射箭的费山大声说:“费山将军且慢,这些并非凶鱼,而是海豚,我搭乘林家的海船时遇到过好几次,这些家伙们对人特别友好,林家主告诉过咱们,遇到海豚千万不要射杀,它们还会帮人度过海上风浪呢。” 费山的大庸话不太过关,只听懂且慢不能射杀,便转头向依旧坐在那里吃饭的墨迩请示:“陛下,是否要杀掉它们。” 墨迩放下筷子,起身朝海豚游来的方向看了眼,想起他曾询问明月的事情时,林家主提过的返航遇鱼,难道就是这些大鱼? “先不要动手”,墨迩说道,拿起侍女递来的手帕擦着手,“时刻警戒,如果它们攻击船身,直接投炸药包下去。” 炸药包是一年前经由随同林家船只同到海国的一个商人传过来的,墨迩当即让人买断,然后请国内专造武器的人研究,此时,海国的炸药水平已经比大庸高了不少。 费山闻言称是,其他几位大臣忙摆手:“不可,鱼距离船身太近投炸药可能会危及陛下。” 费山很不耐烦这些号称智慧者臣子们的婆婆妈妈,瞪眼道:“陛下如何说便如何做,都退下。” 他还记得当初那个给他寿司吃的大庸姐姐,如果不是这些人的阻拦,三年前陛下就要去大庸的。 这次之行,他们还是唧唧歪歪,说什么海上不安全之类的,简直让人心烦。 费山虽然才刚十四岁,但他八岁就跟在陛下身后杀人,是海国鼎鼎有名的八鬼将之一,此时一瞪眼,那些大臣立即闭上嘴巴不敢再说话。 船下,海豚已经极为靠近,奇怪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突然有一只海豚奋力一跃,差点与船面平齐。 倾海国之力造的船当然是极高极宽大,海豚虽然尽了全力,还是头都没有露便落下来。 它沉在海中,开始一声声叫唤。 船上的侍卫们出列两行靠在甲板栏杆处,低头看着下面的几十只海豚,只要哪一个敢撞击船身,他们会立即点燃炸药包投掷下去。 片刻后,试图越过船面的海豚调头往外游了十几尺,然后再一次从水中跃起,哗啦一声,让船上处于警戒状态的人都有些震惊。 “陛下,它像是在找什么人啊”,距离墨迩最近的一名大臣说道。 墨迩点头,奇怪地有种感觉,这只大鱼是在找他的明月,再次想起林家主说过的他们返航时遇鱼之事,他让人抛下小舟,亲自带了五名侍卫,下海将那只大鱼套在渔网中,命人拉上船去。 大臣们惊讶不已,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海中的几十只海豚明显焦躁起来,团团围住了依旧在小船上的墨迩。 有一只海豚用尾鳍将海水甩出几尺高的浪花,一面发出叫声一面看向被拉到船上的海豚。 首席文臣沉默片刻,说道:“它们是交换人质的意思吗?”心中却震惊非常,这些鱼太聪明,如果要让陛下毫发无损地上来,那么只有放掉船上的这只了。 墨迩毫无变色,扬声吩咐船上的大臣侍从拉海水,将那只鱼装起来,至于将他和五名侍卫团团围住的鱼,对他来说半点威胁都没有。 墨迩知道明月喜欢小动物们,并没有伤害这些鱼的想法,正要让船上的人抛绳子下来时,船上被侍卫们围住要装入缸中的海豚甩动尾鳍一个弹跳便落入海中,刚倒入缸中的小半缸海水四溅而出,淋了靠近大缸那些人满头满身。 墨迩皱眉,落在海中的海豚游过来,立即有十几只海豚迎接将它团团护住,这只海豚正是海蓝。 它向墨迩发出两声鸣叫,就掉头游到船尾。 墨迩看明白了这鱼的意思,它是要在船后面跟着他们走。 大船再次起航,后面缀着三四十只海豚,大庸人扶着栏杆往后看了看,疑惑道:“这些鱼聪明还是傻?以前林家主喂过小鱼给它们吃,也没见它们跟着人走啊。” 墨迩掏出身上时刻带着的明月的手帕和明月让人送给他的伤药,眼中眸光深沉。 两天后的傍晚,繁华的帝京西码头因为三条异域大船和两只大鱼而嘈乱起来,有人新奇有人恐慌,当看到三条船上有数百名高大强壮的侍卫时,负责码头秩序的小吏立即遣人去通知帝京防卫过来。 … 穆蕴正扶着肚子鼓成一个球的顾明月在石子路上缓缓行走,可能是因为本身有内力,再加上穆蕴每日疏导筋脉,顾明月并没有出现腿脚浮肿的症状,除了懒懒地不想行动之外,她没有任何不适。 “姐,我外甥们什么时候能出生啊?”旁边的玉石椅子上坐着顾熠,他身上还穿着官服,手边放着一篮子紫红的桑葚。 下衙后回家,正好母亲让照顺来相府给姐姐送桑葚,顾熠好几天没见过姐姐,便接了篮子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骑马跑了过来。 见姐姐不过走半刻钟的路额头就冒出细汗,可知如何辛苦,顾熠很担心。 “御医们都说就快了”,有穆蕴扶着,顾明月轻松许多,能分出精神和弟弟说话,“你给我们的礼物有没有准备好呢?” “多准备几样”,顾熠说道,“到时让外甥们随便挑。” 顾明月笑了,穆蕴见她精神好,心情也非常好,“好了,过去坐下来歇歇。” 顾熠站起身,两步上前从另一边扶住姐姐。 曲水在玉石椅上放下一个软垫,顾明月坐下来,穆蕴才放开她将温在桌子上的燕窝倒了半碗,拿勺子舀一勺吹得温度适宜送到她嘴边。 顾明月张嘴喝了,穆蕴又舀一勺。 顾熠无语地在旁边坐下,姐夫照顾姐姐事必躬亲,连他这个亲弟弟和爹娘都觉得自愧不如,真该让外面那些嚼舌根说姐姐彪悍才管得姐夫惧内的人看一看。 这哪是惧内,分明是相爱的体贴。 喂着翩翩吃燕窝时,穆蕴偶尔也会问一两句顾熠在户部衙门的事,于是并不显得冷场。 顾熠当初一入仕途,进的就是户部,虽然只是个九品官,但他挺喜欢的,主要负责一些统计写算的工作。 对于喜欢算数的顾熠来说,这个工作很有意思。 姐夫是宰辅,堂哥是户部侍郎,另外一个堂哥是名闻大庸的工部侍郎,顾炫堂哥是今科探花,入职翰林院,因此顾熠即便科考名次在甲榜末,同僚之间没有一个人敢找茬为难他。 正说着,有人报穆子和穆丑急事求见。 穆蕴点了点头,穆子穆丑神情严肃地先后进来。 “见过爷、夫人,见过舅爷”,二人见礼,穆子说道:“西码头出现将近二百名海外番兵,柳防备已经带人过去布防,具体如何处置,还请爷示下。” 穆丑补充:“同时来的,还有三四条大海鱼,虽然没有靠近码头,却已引起不小的混乱” “先派人问问他们此来为何”,看着顾明月吃下最后一勺燕窝,穆蕴才开口,“如果是友好拜访,请人去驿站,如果是普通做生意,请人去商会。至于那二百兵,不准进城。” 听见有大海鱼,顾明月好奇,问道:“有没有问那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据说是万里之外的海国”,穆子答道,“其人看起来十分彪悍。” 顾明月转头看穆蕴,眼中是喜悦的光彩。 “怎么了?”穆蕴明知故问,他知道翩翩曾经海国之行那一路上的经历,但是听到海外番兵还没如何,又听有什么大海鱼,就有猜测来者莫非是和翩翩认识的人。 顾明月笑道:“我感觉,是我的老朋友们来了。” “所以呢”,穆蕴脸色黑黑的挑眉。 “我们去码头看看吧”,顾明月扯着他的袖子晃了晃。 穆蕴虽然有些醋,被她这么一撒娇,心还是止不住地软了,但她现在的样子,是绝不可能让她去那等混乱地方的,就说:“让穆子他们去看看,如果是你的老朋友,便请来家里做客。” 还在等指示的穆子和穆丑有些不忍直视,爷对夫人简直半点原则都没有啊。 顾明月想了想,她现在的状况还真的不适合出门,正要吩咐两句让穆子和穆丑快去码头,管家领着一个人匆匆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林弛,他最近就要再去海国的,一直在帝京和码头之间跑,没想到今天一过去就看见隐隐和巡城校尉对峙着的香罗国兵士,后来看见墨迩,得知他此来目的,为防双方有什么冲突,林弛便决定跑这一趟。 但同时,林弛又担心穆相会因此对明月有什么怀疑,当下只说道:“来人是仅用四五年时间统一十三海国的墨迩大帝,因之前那趟海外之行,和我们都是朋友。” “真的是墨迩”,顾明月听到林弛的确定,惊喜非常,一下子站了起来,吓得穆蕴赶忙扶她。 “你小心点,莫着急”,他说道,“既是朋友,请来便是,你给我老实坐下。” “嗯”,顾明月点头,“千万不要起什么冲突。” 穆蕴无奈地摸摸她的额头,转身吩咐了穆子和穆丑,又对林弛道:“既然林家主也认识那些海国人,烦你再跟着走一趟,免得有什么不必要的冲突。” 林弛拱拳道好。 他们走后,顾熠才疑惑道:“姐姐,他们说的大海鱼是不是海豚?” 顾明月笑道:“很可能是的”,随即脸色略微严肃起来,“穆蕴,你再派个人去码头边说一声,别让人伤害那些海鱼。” 顾熠忙说道:“姐姐我去吧”,站起身就跑了。 对于姐姐绣的归航图中那十几只海豚,他早好奇了,又知它们是一种十分聪明的鱼,顾熠很想如姐姐说的那般陪玩啊。 顾明月没来得及叫住弟弟,只得让婢女去前面找两个侍卫跟着他。 此时的西码头,可说是已被人山人海堵得水泄不通了,若不是柳正及时带城兵过来维持秩序,得有不少人被挤到江中。 对于这些黑色头发红色瞳孔的异邦人,大庸国民既新奇又有趣儿,都挤着想靠前些看看稀奇。 更有一些头脑灵活的小商人,看着那三艘前后停靠在江中的大船,在想如何与这些人交易了。 而船上的人,有香罗国青象国泥丸国好几个国家的人组成,即便是出自最为繁华的青象国的大臣,仅仅见到大庸这一番码头景象,已经惊讶地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才是真正的大国上邦啊,怪不得远行到他们那里的方家张家还有现在的林家,一个家庭就能负担得起一艘百料大船。 只有墨迩,心中很平静,明月已经成为别的男人的女人,那么即使大庸再繁华也引不起他半点波动。 如果明月…他还会为这里的繁华惊叹,只因担心以后带她到香罗,她会不习惯那里的贫瘠。 林弛穆子一行来时,正见到两只海豚绕着船头一会儿钻入海中一会儿跃出海面,墨迩背手站在船头,引得挤在码头边的人群一阵阵惊呼,甚至还有人说这不是海外仙人吧。 林弛摇头,快步上前,拱拳道:“墨迩陛下,请您下船去相府。” 墨迩想问什么,话语在喉头滚动片刻又咽了下去,转身迈步下船,后面跟着的文官武臣不可能让自家陛下去什么相府,没用吩咐一个个地便跟了上去。 负责安全工作的费山,转头又叫上十个身材魁梧武功顶尖的兵士。 见他们自觉地就不带那么多兵,穆子也没多说什么,跟着一行人回府前,吩咐穆丑留在码头,时刻注意那船上番兵的动向。 码头小吏本来不怎么把这三艘来自海外的船放在眼里,就算他们的兵看起来很精悍,但这是在自家地盘儿上,便是他们带两万兵,那也不够大庸收拾的。 然而此时见他们的什么陛下直接被请到相府,小吏想还是礼遇礼遇他们的,一时间待大人物都走了,就忙着指挥那些番人将船泊到不碍事的地方去。 因番兵的头儿已经友好地被请去相府,柳正此时把的也不那么严了,留下一百兵在码头外守着,便带人回兵马司而去。 不过,城门处的不防,还是加强了不少。 自家兵走后,有不少机灵人提着吃食篮子租个小船,靠近那海外大船兜售起来。 虽然两方语言不通,但并不妨碍交易,当一个老妇人用几个肉包子换得一颗圆润的上等珍珠时,更多的人转头去拿吃食来,还有人见这些兵穿着露胳膊腿的藤甲,便拿了不少成衣来。 至于那几条一开始引人注目的大鱼,众人早忘在了脑后。 想要看海豚的顾熠,用十两银子才得以租条小船去海中找,海豚们也被热闹的人群吓到了,躲在四五里外的深海下,只有海蓝,时不时冒出头,想从那乌压压的人头中找到那个熟悉的小姑娘的影子。 … “墨迩”,顾明月答应了许多不平等条约才被允许到门口迎接许久不见的朋友,远远看见跟六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墨迩,她忍不住便笑着喊道:“欢迎你的到来。” 墨迩看见她,那个夜夜出现在梦中的女子,只觉喉头干涩,心底既喜又悲,他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随即大步上前,声音低沉:“明月。” 她比六年前更为美丽,她的眼睛更亮皮肤更白嘴唇更红乌发更黑,神情也更加柔和。 墨迩紧握双拳,才忍住将她抱在怀中的冲动。 而在他身后的一众文武臣,经过这一路的街市繁华,又于这豪华门邸前见到一对璧人,差点以为这是登上了传说中的海外仙山。 顾明月才看出了墨迩的变化,比之六年前,现在的他,全身都添了一股杀伐气,仅仅两个字便不自觉带出许多威严。 不过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违和,微侧身说道:“这是我丈夫,穆蕴。” “你好”,穆蕴本就从后揽着顾明月的腰,此时又握住她的手,笑着点头,“早就听翩翩提到过你,众位远道而来,我们夫妻定要好好招待一番,请进府吧。” 墨迩眼中的红色不觉间浓郁几分,雄性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这位拥有了明月的男人对他的示威和炫耀。 错眼看到她眼中真实的喜悦,墨迩沉默地点点头。 随着走进这座豪华威严兼具的大门,墨迩才深刻地感觉到,他的国家和此处的差距,即使他曾经将皇宫再三修建,其宜人也不及这里一个园子。 亭台楼阁,奇花香草,几步一隔便是身着绸缎的婢女仆人,跟在墨迩身后的那些大臣和士兵,彻底的丝毫声音都不敢发出了。 进了前院的雕镂彩绘的一间大房子,跟着陛下过来的大臣们才回神端正神态,但是见到这间大房子中放着好看的装饰彩瓶和鲜花还有正中央满满一桌子佳肴时,他们再次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里,难道只是个吃饭的地方? 婢女们上前请客人一一入座,送上洗手水以及漱口的香茶,咕噜一声,一名武臣仰头把一杯茶眨眼就喝得一滴不剩,旁边的婢女连提醒的机会都没有。 顾明月看了那婢女一眼,说道:“还不把筷子放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见此,那名隐隐觉得自己做错什么的武臣才松口气。 不过片刻,这一行根本没有吃过什么美食的人便被桌上的美食吸引了注意力,一个个由矜持到甩开膀子大吃。 顾明月和穆蕴都不介意这些,因香罗国人没怎么饮酒的,餐桌上只有几瓶度数很低的果酒。 墨迩吃得不是很愉快,喝了三杯酒,才看向首座和穆蕴坐在一起的顾明月:“明月,你,什么时候生?” 一句话问得餐桌上那两个比较了解大庸风俗的文臣咳嗽不止,陛下呀,在大庸,没有男人会问一个妇人这类问题的。 旁边随时伺候的曲水等人都觉得这个海外的野蛮人忒无礼。 顾明月却知道墨迩,他问得真诚,不含半分狎昵或者故意,她便笑道:“快了。” “快了”,同时,穆蕴也开口这么说道,“阁下此次来大庸,不知所谓何事。” 墨迩看了顾明月一眼,说道:“来看看上国风光。” 穆蕴给顾明月夹了好几样菜,轻声哄她多少吃点,才抬头对墨迩说道:“如此便好,明日让礼部的官员陪众位四下走走。” 墨迩客气道:“多谢贵国。” 第二天,终是拗不过顾明月,穆蕴着人备了软轿,骑上马带着她去海边看那什么海豚。 见到其中果然有海蓝,顾明月高兴不已,想要坐上小船和海蓝玩一会儿,却被穆蕴坚决不许,“小船一靠近那鱼就得被颠翻,你只能在甲板上看看。” 海蓝看见阔别好几年的小姑娘,是十分兴奋的,浪花一会一个的,搅腾地甲板上都是水。 顾明月被打湿衣摆,却还是扶着栏杆笑看做出各种高难度泳姿的海蓝。 穆蕴牢牢箍着她的腰身,很担心翩翩会被这什么也不懂的鱼撞到,后来见那鱼并不会往船身上撞,他才放心些,有心情看海豚表演。 海蓝并不像穆蕴以为的只是个动物,他已有十几岁孩子的智力,看到小姑娘腹部鼓起,便知道她有了幼仔,又知人类这种生物和他们不一样,他才不会太闹腾小姑娘。 海蓝费尽心思逗小姑娘开心了大半上午,自己也非常开心,感染得周围那几只海豚同样的活泼非常。 虽然海豚们停留在据码头几里外的地方,此处却时常有船经过,如果不是周围有相府的侍卫警戒,恐怕看到此奇景的人早就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了。 顾明月和穆蕴在江上吃的午饭,又陪着海蓝待了一个时辰,穆蕴见她有疲惫之色,便吩咐开船回家。 顾明月还想待一会儿,穆蕴抱起她走进船舱:“明天我再带你来看。” 这时一上午动了好几次的肚子安静下来,顾明月点头:“好吧,孩子们也都累了,该睡午觉了。” 穆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真乖。” 尽管墨迩一行带有国家访问的性质,但因是相爷夫人的朋友,礼部请示过上峰,只每日派官员领着他们在帝京游玩,住宿便还是在穆府。 墨迩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去会见了大庸的皇帝一面,因为他没行跪礼,还把已经懂不少事的小皇帝气得回到内宫后好发了一通脾气。 随即便有官员过来跟穆蕴说,说是小皇帝觉得海国这位墨迩陛下不够尊重他们大庸。 穆蕴笑了笑,淡漠凉薄,只说道:“看来是小皇帝还不太能够理解四年前本相定下的那条法规,回去让他好好读几遍,安生些,否则没有皇帝的大庸照样转。” 同来的两名御史台官员听了这话只觉脚底生寒,这是位有兵又不怕遗臭万年的相爷,他们还真不该听皇帝的跑这一趟。 出来相府,想到皇帝现在的地位,两名官员又忍不住唏嘘,皇权只怕至此要落。 现在还唏嘘的两名官员,当天就被赵御史通知除了官帽。 … 三个御医先后收起脉枕,起身施礼:“相爷,夫人的产期便在这两日,最好让产婆们时刻候着。” 穆蕴已经紧张地不能行,听罢竟然起身回了个礼,三个御医忙受宠若惊地侧身躲开。 “麻御医张御医曹御医”,穆蕴说道,“你们这两日不用进宫当值,在家里候着,无比做到随传随到。” 御医们都拱拳称是,他们虽是御医院最为精通妇科的人,但也不是说其他御医都是草包,宫里没有他们三个倒也不打紧。 相爷这里让候着,那别说几天,就是几年他们也得候。 御医告退后,顾明月伸手握住穆蕴的手,感觉到他手心一片汗湿,忍不住双手圈过他的腰身抱住,笑道:“你别这么紧张啊,我听说有的人生孩子特别好生,一眨眼就出来了。” 穆蕴嗯一声,抬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脑勺,“我的翩翩最厉害,定然是很轻松地便能将孩子生下来。” “爷,夫人”,外间曲水听小丫头说了两句什么,走近小门施礼禀道:“墨迩陛下刚从外面回来,买了许多珍贵的养胎药材。” … 墨迩今天带了十颗紫珠出去,换来两大车上等药材,见明月被她丈夫扶着出来,他压下心底酸苦,笑道:“明月,这些送给你,望你和小孩子们健康无忧。” 顾明月道谢,穆蕴虽然很不满意这人对翩翩的心思,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只道:“破费了,我代翩翩谢谢你的关心。” 墨迩这两天已经被虐得快没感觉了,听见这话还是忍不住紧了紧双拳,勉强笑道:“应该的。” 不知为什么,感觉自己当初没有选好对明月的称呼,好像唤她翩翩才像是更亲近的人。 墨迩只待片刻,便告辞回了他暂居的院子。 穆蕴笑了笑,对顾明月道:“我们也得准备回礼了,不能占一个番邦之主的便宜。” 对于穆蕴这坛飞醋,顾明月好笑不已:“墨迩待人真诚,你不能看不起人,他的十三海国发展起来,将与大庸不相上下呢。” “没有”,穆蕴摸摸鼻子,“我从来都不会看不起人。” 命人把药材收到干燥的库房中,两人又去旁边的小花园走了走。 … ------题外话------ 躺平任抽打,我才发现我就是个不负责任的渣t^t。 306 儿女 月色如一条从天河挂下的瀑布,缓缓倾斜下来,墨迩坐在小院中的石桌旁,看着桌子上精致的茶壶茶杯沉默不语。 他想起了六年之前,见到明月的第一眼,从那一眼开始,他从未有一刻放下过她,然而他却又不敢让她知道他的心思,因为那时的他只是一个在码头求生的人,他无法给她好的生活。 如今,他自觉有能力让她生活无忧,但与她现在所拥有的对比,他能给她的又显得那么低劣。 且,听说她已经定亲时,他就该来的。 墨迩掐住额头,控制不住地一声叹息从胸腔发出。 “陛下”,随同而来的宫廷侍女抱着一条披风出来,轻轻给墨迩披到肩上,小心提醒,“时间很晚了。” 墨迩摆手,示意人下去。 … 顾明月觉得肚子阵阵发痛时,是在半夜,她忍着动了动身子,旁边的穆蕴立即惊醒,支着手臂起来看她,声音都有些微颤抖:“翩翩,你,是不是要生了。” 顾明月轻轻点头,刚开口就是忍不住的一声呻吟:“好像是…” “我去叫产婆”,未等她的话说完,穆蕴就翻身下床,胡乱捞起衣架上的外衣往身上一披,急匆匆便往外走,“翩翩忍着点,我马上就回来。” 见他脚步踉跄,顾明月提醒:“你别急,这点疼我现在还能忍住。” 她自觉用了很大的力气,其实却很轻微,心神慌乱的穆蕴根本没有听见,他打开门,喊了两声来人,立即有几个丫鬟婆子匆匆忙忙从旁边的下人房中跑出来,院外守着的几个侍卫也连忙进来。 都知道夫人就在这两天要生了,晚上在茶水间值夜的丫鬟婆子有好几个,两个丫鬟快跑着去旁边的院子叫产婆,另外一个丫鬟和婆子跑去房里伺候,还有一个丫鬟和婆子忙着去烧热水。 不用爷吩咐,大家已经自动分好工,其实这些从半个月前于嬷嬷就在交代了。 穆蕴见有人去叫产婆便已转身回房守在顾明月旁边,看着她唇上略微泛白的两个牙印,只觉浑身虚软,如果不是对翩翩的担心支撑着,他早吓得没半分力气了。 握着顾明月的手,他再三告诫自己稳住,抬起另一只手顺了顺她耳边的头发,轻声道:“翩翩别怕,产婆马上就来。” 这时肚子已经不是那么疼了,顾明月看着他,好笑道:“我不怕,你也别怕。” 穆蕴点头。 三个接生手艺最好的产婆已经跟在丫鬟婆子身后快步进来,看到守在床边的相爷,她们都不太敢近前。 “还不过来看看夫人如何?”穆蕴侧身怒道,心中的急躁担忧已经让他完全想不出什么好的应对方法。 顾明月紧了紧他的手,“你出去吧,我很快就能把咱们的宝宝生下来。” 穆蕴双手捧住顾明月的手,又变成轻声细语:“翩翩,我在这里陪你。” 三个产婆一听皆是愣住,既震惊又担心,震惊的是相爷竟比传言中还爱重他的夫人,担心的是相爷在这儿她们是真怕啊,万一哪里有失,恐怕她们自身还有家人都要没命的。 不过担心很快退去,因为相爷夫人说“你在这里会添乱的”,相爷就一句话都没说地老实起来出门去了。 产婆一个个松了口气,随即上前来安排,一个询问夫人现在疼痛的感觉,一个将帐子完全挽起来,一个接过丫鬟端来的鸡蛋糖水让夫人吃。 穆蕴没有去门外,而是停在外间,听着内室的对话,差点进去拽住那个让翩翩忍着疼吃东西的产婆扔出去,不过他知道,他不会接生,只能握紧双拳任由那些产婆指挥翩翩。 翩翩疼得忍不住喊了一声,穆蕴心疼得站都站不住,扶着椅子无力地靠坐下来,听着里间隔不久便传来的忍不住的呼痛声,他焦急地直想杀人。 那些无能的产婆竟然还一个个不让翩翩喊,听不出来那声音吗,翩翩若不是忍不住,怎会喊出声来? 穆蕴面白如纸,丫鬟端了一杯茶上来:“爷,您喝杯茶定定神,夫人会没事的。” “滚”,穆蕴压抑低吼,眸中尽是杀意。 丫鬟吓得连退两步,手中的茶杯没有拿稳,就要落在地上,穆蕴的脸色更加难看,挥手施力,茶杯落在地上并没有砸碎,他松了一口气。 丫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茶杯没碎,不会有什么不吉利的寓意,穆蕴难看的脸色好看两分,对这丫鬟的怒火却半点没有消减:“拖下去,仗三十。” 丫鬟刚要求饶命,旁边的婆子立即上前堵住了她的嘴。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还敢求饶,惹怒了爷,一屋子的下人都不要想活命了。 丫鬟被安安静静地拖了下去,于嬷嬷暗自摇头,这个时候往爷身边凑,自找罪受啊。 注意到爷一直无意识地握着双拳,骨节惨白白的,于嬷嬷就知这位爷紧张得很,想了想也没敢劝说什么。 一个时辰后,室内的呼痛声越发密集,穆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外间走来走去,实在忍不住,迈步便向室内走去。 只是刚进去闻到一股血腥味,穆蕴脑中一懵,差点晕倒在地,耳中全成了翩翩放大的呼痛声。 穆蕴想要开口安慰,声音却极低。 产婆们正指导顾明月如何使力,根本没有注意到突然进来的主子爷。 却是满头大汗的顾明月看到了,清清楚楚看见穆蕴面色惨白的模样,她一阵心疼,不觉间便咬紧牙关,想要快点完成生产。 随着重重一声闷哼,孩子的啼哭声响彻室内,产婆欢喜地喊道:“是个男孩儿,夫人再加把力,还有一个呢。” 顾明月知道腹中是两个孩子,因此刚才并没有泄气,忍着剧烈的疼痛,继续使力,很快第二个孩子也哇哇哭着脱离母体。 另一个产婆把孩子抱起来,“这次是个女儿,恭喜夫人生得龙凤胎。”室内一片欢天喜地。 胎盘也顺利滑落,产婆麻利地处理着后续,还不停夸赞顾明月命好,生产得如此顺利,几乎没有受什么罪。 穆蕴却觉得眼前有一阵儿黑暗,那血水是从翩翩身上流出来的,扶着门框他才没有晕倒。 而穆蕴也不允许自己晕倒,现在正是翩翩依靠自己的时候,这么想着,身上恢复了一点力气,他走向床边。 产婆将孩子清洗干净,正要抱着去外间给一直担心着的相爷看一看,转头就见人一过来,忙笑着讨好道:“恭喜相爷喜得龙凤胎,这孩子长得真好,您…” 穆蕴根本没听见这些,蹲在床边双手紧紧握住顾明月的手,低声道:“翩翩,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御医已经来了,让他们来看看吧。” “我很好”,顾明月浑身酸痛无力,孩子一生下来便想闭眼睡去,但为防穆蕴再担心,她才强撑精神,“你别担心,我想睡一会儿,你去看看孩子们。” 穆蕴嗯了一声,捧着她的手吻了吻,“你睡,我会看好孩子的。” 屋子里的人听到这夫妻二人的对话,都觉得心中像是划过一条暖流,屏息静声不想打扰。 看着顾明月睡熟,穆蕴才想起来给她把把脉,然后心头大石缓缓放下,给她掖好被角,起身去看孩子们。 两个孩子因是双胞胎,比其他刚出生的孩子显得更小些,不过看起来很是健康。 哥哥妹妹皆全身通红,穆蕴看了两眼,皱眉,产婆小声道:“小少爷和小小姐难得的好相貌呢。” 穆蕴没说话,示意产婆抱着孩子出去。 现在是九月末,半夜其实很有几分寒意,这室内暖烘烘的,出去恐怕对两个小娃不好。 产婆心里担心,面上就有些迟疑,穆蕴已经迈步先走,两个产婆对视一眼不敢多想跟了出去。 她们的担心却是多余了,外间此时靠着一个炭盆,同样暖烘烘的,三个御医坐在客座上等着,一见相爷出来,忙起身见礼。 穆蕴抬手,即便在外间,他的声音也不大,“劳烦御医,给我的孩子检查一下。” … 一番详细的检查过后,御医们退了下去,穆蕴让人把孩子包严实,抱到主卧旁边的房间中照顾。 家里早已请了四个干净健康的奶娘,孩子们不会饿到。 如果不是顾明月拦着,穆蕴要请七八个奶娘给自家孩子提供粮食呢。 外面的天色已经是麻麻亮,安排好孩子,穆蕴让人叫来管家,吩咐他给有来往的各家送去喜面和红鸡蛋,随即又亲自吩咐下人准备洗三礼写请帖之类的琐事。 将能想到的事情都吩咐了,穆蕴才转身回房去守着顾明月。 各自得到一份厚厚赏金的产婆还没走,见这相府虽然没有个女性长辈照顾着,相爷却把什么都安排好了,不由感叹不已。 相爷夫人真是十全的好命,有这样的丈夫照顾着,如今又是儿女双全,此前那些暗里嘲笑她不会生以后只得给相爷纳妾的人,现在也不知道脸疼不疼。 … 墨迩站在一株红色月季花旁,背手看着主院的方向,来来往往的下人面上皆带喜意,明月和她的孩子现在肯定很好。 “墨迩陛下”,偶尔经过的婢女红着脸上前施礼。 墨迩点了点头,转身迈步,两个侍从武官马上跟着。 天色刚亮的大街显出一种热闹开始前的安静,街边的吃食铺子和小摊有主家在忙碌着,食客们还没有过来。 墨迩毫不嫌弃地在一家小摊边坐下,在主家惊奇的眼光中点了些吃食。 两个侍从武官坐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待陛下点过餐,他们才一样样地点了一大桌子。 不过吃多久,大庸的吃食总能让他们惊艳,两个侍从武官很快就被这家的大馄饨征服了。 吃过饭,天色大亮,有些金银首饰铺已经开门,墨迩一家家走过,挑了好些金锁金镯子,准备送给明月的孩子。 穆府主院,一阵哇哇的啼哭声突然传来,紧跟着又接上一阵。 候在旁边的奶娘正想上前,照影拦住了,侧头,便有一个小丫鬟捧着两个奶瓶上来,其中装的是刚刚让奶娘挤出来后经过熏蒸消毒的新鲜乳汁。 奶娘看得惊奇,世上怎么会有那样透明的瓶子?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道:“姐姐,这是个什么东西?” 照影笑道:“我家夫人让人做的奶瓶,专门用来给小少爷和小小姐喂奶的,以后不用劳动你们亲自喂。” 奶娘们脸色微变,她们本来还想着能长久地在相府照顾小少爷和小小姐呢,毕竟孩子吃奶最少得三年,到时孩子们也离不开她们了,往后便能在相府做一辈子,且地位也不低。 就她们所知,好些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跟奶娘都比跟亲生母亲还亲近呢。 哪里想到,相府根本不让她们就近给孩子喂奶? 相府里给的工钱很高,若是能长久的照顾小少爷小小姐,也是半个人上人了,奶娘们心中遗憾不已。 顾明月不希望孩子们以后跟她这个母亲不熟悉,才费劲做的奶瓶,之所以请奶娘,只是担心她不能喂饱孩子们,倒从没想过长久任用奶娘。 这也是为什么她把奶娘的工钱开得那么高。 顾明月一觉睡到中午,睁眼就看到不修边幅的穆蕴,笑着抬手摸了摸他隐现青色胡须的下巴:“快去洗洗。” “嗯”,穆蕴握住她的手亲了亲,“翩翩,你想吃什么,乌鸡汤老鸭汤鲥鱼汤乳鸽汤燕窝粥都在厨房炖着。” 顾明月想了想,“燕窝粥,不过我要先洗漱一下。” “好”,穆蕴点头,起身就端了一盆温水过来,想起什么,从她梳妆台上拿了瓶玫瑰露在水中滴了好几滴。 顾明月笑道:“这些让丫鬟来做,你快去洗脸刮胡子。” 穆蕴答应,依旧把一股淡淡温和玫瑰香的洗脸水端到床边,单手扶起顾明月让她洗脸。 顾明月只好乖乖洗脸,跟着又就着穆蕴的手刷了牙,他才出去吩咐丫鬟送燕窝粥来。 穆蕴去旁边的浴室洗漱,顾明月靠在床边,想起自己生产时穆蕴惨白的脸色以及这时细心的照顾,她便总想笑。 正笑着,她突然觉得不对劲,屋子里怎么这么安静,孩子们呢? 只看两个孩子一眼顾明月就睡了,她还没抱一抱呢。 “曲水”,她喊道,曲水也是刚进来外间候着,听见夫人唤人,忙走进内室,“孩子们在外间吗?” 曲水施礼,笑回道:“爷担心小少爷和小小姐吵到您,让人抱到左近的房间了,刚刚吃过奶,夫人放心,小少爷小小姐可好呢。对了,您娘家的人都来了,也在那屋照顾着呢。” 顾明月看了浴室方向一眼,笑了笑,说道:“你去说一声,把两个小家伙包好抱过来吧,我想看看。” “哎”,曲水答应,转身快步去了。 顾氏夫妻听到女儿醒来想看外孙外孙女,便一人抱一个向旁边的主卧去了,顾熠也在,牵着小弟跟在爹娘后面去看姐姐。 穆蕴洗漱好换了一身新衣出来时,看见的就是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顾明月正看着怀中的孩子笑,听到穆蕴的脚步声,抬头看他,笑道:“穆蕴,你看,儿子比较像我女儿比较像你。” 顾氏抱着另一孩子,放到女儿旁边站起身来,同样的满脸笑容:“幸而你们两个长得都好,孩子们不论像谁长大后都是俊的。” 顾明月笑出声来,如果穆蕴是粗狂的长相,自家女儿以后找夫婿时可要费劲了,而她的五官也不是柔弱的,要不给儿子一副阴柔长相以后找媳妇也困难。 顾攀憨笑道:“都好,爹见过那么多小孩子,都比不过我外孙外孙女。” 顾煜嚷着看小外甥,顾熠只好抱起他让他好好看,“姐,我仔细看了,外甥和外甥女真会长,专挑你和姐夫最好的优点继承,你瞧,外甥女的手指又细又长,跟你的手一模一样。” 顾明月笑看了眼已到她身边的穆蕴,一家人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两个小宝宝的长相来。 好一会儿,顾攀才想起道:“你们可给两个孩子起好名字了?” 说起这个,顾明月就为难,之前她和穆蕴每晚睡前都要查查辞书,但到现在也不知给孩子叫哪个名字好。 穆蕴说道:“我们还没想好,爹和娘有什么好名字都可以说一说。” “我们倒是想了几个小名”,顾攀笑道,“你们听听,觉得顺口就用。” 什么团团圆圆亮亮欣欣,顾攀和顾氏先后说好些个寓意好的名字。 顾明月听得瞪眼,低头一看,怀中的女儿和裹在襁褓中躺在旁边的儿子都睁着眼睛好似也在听的样子。 穆蕴抽了抽嘴角,悄悄握住自家媳妇的手。 这么没特色的老实名字真要给儿子女儿用?不用吧又驳了岳父岳母的面子,穆蕴深刻觉得有些对不起儿子女儿。 顾熠看一眼外甥外甥女,有些同情他们了,幸亏自己的小名就是熠儿,姐姐的小名,嗯,比爹娘现在想的这些水平高多了。 想到姐姐种的西红柿和辣椒,顾熠轻轻击掌道:“爹,娘,不如给外甥叫个西红柿,外甥女叫个小辣椒吧,比什么团团圆圆要好听许多。” 穆蕴和顾明月相视一眼,笑着点头。 西红柿圆滚滚的,小辣椒苗条条的,很适合很可爱。 顾攀念了两遍,也觉得不错,顾氏看出来女儿女婿更喜欢这俩小名,便点头道好。 顾明月低头,喊过儿子又喊女儿,“西红柿,小辣椒,你们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哦。” 穆蕴忍不住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唇角的笑意满是柔和的温情。 顾煜学着姐姐喊,他还处于说话不清的状态,外甥和外甥女的小名太拐弯,把他为难地好一会儿也喊不全,说来说去只会念最后一个字“柿柿椒椒。” 这天顾明月没让爹娘走,家里只有她和穆蕴,两个孩子生下来之后,洗三礼就在眼前,虽然有很多下人,还是需要主人指挥着,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有爹娘在这里照顾会好很多。 顾煜还很黏父母,便也没走。 顾明月就让熠儿也在这住两天,顾熠每天还要去衙门点卯,各种事,没住,吃过晚饭走了,不过说这两天要来姐姐家吃饭。 晚上睡觉前,照影端着一托盘的长命锁和小镯子进来,回说都是墨迩送给小少爷和小小姐的。 顾明月看到那整整十六对金锁金镯,有些无语,这么些个,两个小家伙什么时候能戴完? 墨迩送东西,看来无论什么都是多多益善。 穆蕴让照影把东西放下,便让她下去,转头对顾明月道:“我会吩咐下去,多准备一些回礼给他们。” 顾明月点头,想了想道:“玉米西红柿大豆花生那些种子,也准备一些。” 香罗国那边没有这些植物,能够流传过去,一个国家有了稳定的粮食出产,那么很快会发展起来。 穆蕴看出来顾明月所想,说道:“好,你需要好好休息,快睡吧。” 顾明月窝在穆蕴怀中,很快就进入梦乡。 自从月份大了之后,她很少睡得这般香甜,穆蕴凑近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他也很少能轻松入睡了。 睡着之前,穆蕴暗想,明天就去做避孕丹,等翩翩坐完月子,他们两个一起吃了,孩子还是不要再生得好,实在太受罪。 两天后的洗三礼,办得十分隆重,凡是接到请帖的人家,都带着给两个小宝宝精心准备的礼物过来了,没有接到请帖的,也纷纷送礼上门。 女宾这边,都是顾氏招待的,她虽然没有办过什么宴会,客人们却很给面子,再加上于嬷嬷的帮衬,也是宾主尽欢。 307 离开 女宾这边,都是顾氏招待的,她虽然没有办过什么宴会,客人们却很给面子,再加上于嬷嬷的帮衬,也是宾主尽欢。 三天时间,小宝宝们已经长开许多,嬷嬷小心地抱着来到客厅,刚一掀开包被,就引得围成一圈的妇人们纷纷夸赞。 看着白嫩嫩肥嘟嘟两个婴儿,有些人心里却酸涩难受,比起来,她们这些贵女,到现在竟过得不如一个农家女。 本来相爷就对之宠爱异常,如今又添一对龙凤胎,那么之后,这穆府很可能是不会再进新人的。 再说,谁不知道,凡是想往相爷身边靠的女子,无不是连累得全家造贬,还有几个敢往他身边凑? 好些个较为年轻的妇人,看见相爷过来,亲自抱着孩子洗三,再想起家中一院子妾室,都很不是滋味。 不过也有不少人真心祝福两个小宝宝。 洗三过后,孩子们被嬷嬷抱走,客人也散开来去看戏,管家请了两个戏班子过来,就安排在阖久院的松风楼上。 而跟顾明月关系比较近的几家夫人,则是结伴到主院去看她,其中秦大夫人还带了十几张月子中的养生方子。 顾明月想亲自照顾两个宝宝,没同意穆蕴把他们放到隔壁房间的安排,把外间布置得既温馨又暖和,就让他们睡在这儿。 晚上安排了嬷嬷奶娘轮流值夜,且两个孩子都不是爱哭的,这么着倒挺好。 只是穆蕴不喜欢他们的房间有其他人,抱怨过两次。 此时秦大夫人几人进来,看到孩子们就在这屋里,都问顾明月吵不吵,怎么不把孩子放到别处,她也能安心坐月子。 顾明月笑笑,说道:“孩子在身边我才安心呢”,随即请众人坐下,丫鬟们立刻送茶上来。 几人又围着小孩子低声说话,越看越觉得这穆夫人会养孩子,这么漂亮的婴儿,她们平生仅见。 赵夫人笑道:“相爷和夫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他们夫妻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漂亮?” 有人点头,也有人笑着没反应。 成悠姿于嘉怡她们这些顾家妇人都在,闻言,成悠姿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她到现在还没动静,怎么可能听得下去旁人对刚出生婴儿的夸赞,更何况这婴儿还是她尤为不喜的女人生出来的。 于嘉怡的长女已经两岁半,此时又有了身孕,和成悠姿处境不同,再加上她不讨厌这个堂妹,却是拉着顾明月说许多月子里要注意的事情。 对于大家的关怀,顾明月皆一一收下。 知道小孩子这里不宜打扰过久,这几个夫人坐没多大会儿,秦大夫人便带头告辞了。 成悠姿虽不喜顾明月,却是有事要问,众人走时,就故意落在后面。 然而她只坐着久不开口,顾明月只好问道:“嫂子有事?” 这几年根本没跟成悠姿往来过,再加上她对自己的不喜很明显,顾明月的声音就很冷淡。 成悠姿似乎是难于启齿,好半晌才道:“穆夫人,你一直不能生产,从哪里求的药才生了这对龙凤胎。” 顾明月忍不住冷笑,她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成悠姿,明明有求于人,还把话说得这般让人难堪! 如果自己真的是怀孕困难,这时心里恐怕会很不是滋味,不过她并不是难以有孕,除了有些生气半点难堪没有。 “哦,我都差点忘了,嫂子已经和炼大哥成亲四五年了,还没孩子的确够让人着急的”,顾明月语气淡淡,“不过我之前一直没有怀孕,并非是外面说的那样不会生,而是我家夫君担心我太小的时候生孩子对身体不好,便一直避孕。这个,我还真不能帮嫂子的忙。” 成悠姿没听完,就气怒不已地看向顾明月,强忍着等她说完,摇头伤心道:“你若不想说,不说便是,何必这般故意羞辱我?”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顾明月真不想和再她分辨什么,更何况孩子们的小摇篮就在不远处,当下起身道:“我还要照顾孩子,送客。” 两个嬷嬷上前来,抬手道:“顾少夫人,请吧。” 成悠姿看了眼屋内众人,面色通红,甩袖道:“穆夫人,别因为一时飞高就不把旁人看在眼里,男人都是会变的,也有你难受得过不下去的时候”,转身便走。 顾明月皱眉,这种人,刚才何必跟她多说? 穆蕴刚要进门就听见这么一番话,脸色立即阴沉下来,看着往门边来的成悠姿,声音冰冷:“你对我夫人说什么?作为亲戚,我儿子女儿的洗三礼上,谁给你的胆子挑拨离间我们夫妻?” 成悠姿被问得双手颤抖,心中竟惧怕不已,她从不知道看起来俊美温文的穆蕴竟然有如此骇人的气势。 “我”,她结巴着说不出话来。 顾明月走过来握住穆蕴的手,“看在炼大哥的面子上,别跟她一般见识。” 成悠姿咬紧嘴唇,这种好似尘埃的感觉让她羞愤欲死。 她是最骄傲的最优秀的,今日竟然被一个处处不如她只因为攀高枝而上位的女人如此羞辱! 这个男人的眼是瞎的吗?爬到如此高位,怎么还能看上这样的女人? “滚”,穆蕴回握住顾明月的手,十分不客气,“相府拒绝任何对我夫妻怀有歹意的人,都记住,以后此人不能踏进相府一步。” 周边的下人忙低头应是,成悠姿被两个大脚嬷嬷请了出去。 顾明月提醒:“让她宴终再回去。”不然难堪的将会是炼大哥。 成悠姿觉得这一个院子里的下人都在指点她,内心的诅咒不断一波波往外涌。 顾明月却不关心这个,拉着依旧沉着脸的穆蕴回房,给他倒一杯茶,问道:“怎么不在前面招待客人?” 穆蕴说道:“想看看你”,语气平平。 “你生什么气啊?”顾明月坐在他旁边,好笑地问他。 穆蕴放下茶杯,看着她:“刚才那女人说的话,你怎么不反驳?不信我?觉得我会变?” 顾明月忍不住笑出声来,在他严肃的目光下,捂住嘴,压下笑意才说道:“我当然是非常非常相信你啊,只是跟外人没必要多说嘛。” 旁边侍立的下人,也都听得既感慨又好笑。 穆蕴咳一声,揉了揉她的头发,“以后都是孩子他娘了,严肃点儿。” 顾明月见他不好意思,更是想笑,正巧摇篮中的儿子哇哇哭起来,她忙起身去看孩子,穆蕴也跟着过去。 两人刚忍着臭给儿子换好干爽的尿布,另一边女儿又哭起来。 … 顾炼一个大男人没有去看坐月子的翩翩,想知道她现在如何,宴散后接了成悠姿回家,问她:“翩翩还好吧。” 因着上午的事,成悠姿已经非常记恨顾明月,虽然顾明月保全了她今天的面子,她却觉得顾明月早把她的面子扯到地上踩了,穆家一院子下人都将记住她今天的尴尬。 所以听到顾炼关心顾明月,成悠姿就掐紧手心,看着他道:“她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个堂哥,不嫌管得太多吗?” 顾炼皱眉看她,讽刺自己的话,自从娶菡萏进门后就没少过,他没有太在意,不想对着这个脸,他掀开车窗帘看外面的街景。 此时已经走上中央大街,再转一个借口,就到柳树胡同了,前面是素雪斋,顾炼正想叫车夫停车,成悠姿开口:“你为什么那么关心一个堂妹?怎么不见你这般关心亲妹妹?” 顾炼闻言,眉头倏然皱紧,他侧头,目光凌厉:“你什么意思?” 成悠姿早便有些怀疑,此时面对顾炼的反问却不敢明说。 顾炼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这个妻子已经是满脸怨妇之色,他回思,往日种种并没有半点对不起她,即使他纳了妾,每月去妾的房间次数多于十天,却半点没有扫她正妻的面子,比之梦中两妾成悠姿都是时刻面含笑意,现在不得不让他觉得奇怪。 这些念头只在脑海中一过便放开了,顾炼说道:“有什么就直说,别用这种模棱两可引人误会的话试探我。” 他同样看出来,成悠姿对翩翩有敌意,就连这种大面上亲戚的来往都能让她不满,看来以后无论有何事,也不能让她去穆府接近翩翩了。 顾炼下了车,在渊冰斋挑两本书,出来又进去旁边的素雪斋,买了一本带图画的简单话本。 菡萏生的儿子已有三岁,是该开蒙的时候了。 想起菡萏生的儿子,顾炼有些疑惑,之前那三四个他曾经恍惚做过的梦中,成悠姿在他们成亲不久就生了嫡子,现实中却是成亲四年多也没怀上。 顾炼不在意孩子是谁生的,但正妻一直没有生产,总会有许多麻烦。 如果成悠姿生了孩子,至少她不会费那么多功夫捧杀庶子,顾炼虽然不是那么在意长子顾珪,但他的子孙,不能是只会闯祸的无能之辈。 顾炼到家时,家里正闹的一团糟,顾珪呜呜哭着要吃糖,奶奶舍不得训小重孙,转头朝着后院的方向高声道:“孙媳妇,不止跟你说过一遍了,不能给珪儿吃太多糖,你怎还天天儿的叫人买?没看见他的牙已经坏了好些吗?你想养残他,也得问问我老婆子答不答应。” 顾三奶奶是个平和的妇人,自从家里添了重孙,成悠姿一茬又一茬想点子时,她就没少过大声呵斥。 “奶奶”,顾炼上前,扶住气得发抖的老太太,“你别着急,我会好好管教孩子的。” 一旁眼眶泛红的菡萏此时忙抱住哭闹的儿子轻哄。 顾三奶奶依旧着急:“怎么管,还跟上次一样,罚他跪?炼儿,他还是个小娃,嫡母每日纵容,你当爹的又这么严厉,以后能养成一个什么好性子呦。才多大啊,那牙黑的不能看。当初怎么娶进家这么一个心毒的妇人,她自己不好生,就想养残你的儿子?再让我看见她身边的丫鬟偷偷给珪儿糖吃,你马上休了她。” 顾三爷爷听着,说道:“你媳妇不能生已在七出之列,如果不是这么天天儿的给家人还用什么计谋,尊着她为你的正妻也没啥,现在把一个家搅搅的乌烟瘴气,休了好。” 顾炼听爷爷都这么说,便知平时他不在家,成悠姿折腾过多少花样,她真把顾家当成什么妻妾为争宠而手段频出的大宅门了? 即使是大宅门,作为正妻,跟一些妾室庶子有争的必要吗? 顾炼劝住了爷爷奶奶,转身对菡萏道:“那边树下,让珪儿去跪着,不到两刻钟不能起来。” 老两口闻言,都想开口阻止,顾炼已先说道:“爷爷奶奶,玉不琢不成器。” 顾珪抱着菡萏的脖子大哭,“姨娘,不跪,膝盖痛痛。” “夫君”,菡萏满眼心疼,但对上顾炼平静到不置可否的目光时,她狠心将儿子放在了地上。 小孩子有时候比大人更懂得看时势,顾珪见姨娘不管他,太爷爷太奶奶也不管,看看父亲,抽抽噎噎地挪着小步子往树荫处走去。 顾炼让人看着,便向后院走去。 刚才老太太喊得那么大声,成悠姿即便在后院也听得清清楚楚,此时见顾炼面无表情地过来,心中一阵阵发怯。 发怯的同时,又全是酸苦,成亲前他们多好啊,怎么反而越来越远离了呢。 都是那个楼子里出来的婊子。 成悠姿神情中有一闪而逝的愤恨。 顾炼说道:“以后珪儿的事,你都不需插手。” 成悠姿怒喊:“可我是他的嫡母,给他买东西不应该吗?” “成亲前,我以为咱们能够平和地过下去”,顾炼看她一眼,丫鬟想上前接过他手里依旧拿着的书,被他摆手挥退,“现在家中反而因你乌烟瘴气,实在不行,我只好休妻,或者你觉得委屈,和离也可。” 这般毫不在意的语气,对于自以为早晚能够得到顾炼一颗心的成悠姿来说,无异于天大的打击。 “怎么能?”她的声音哽咽,“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顾炼没再多说,转身离开。 成悠姿恨极了,如果顾炼真敢休她或者和离,她定会拖着他们一家都不好过。 半夏见少夫人眼眶通红,上前劝慰了好一番,最后嘟囔:“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如果那个妾不会生,您也不会这么苦。” 话音落,成悠姿甩手就给她一巴掌,“命都捏在我手里,还敢嘲笑我?” 半夏忙跪下来:“奴婢没有。” 成悠姿不屑地让她起来,为什么要如果不会生,她可以让那女人一辈子都生不出来。 晚上,喝过她娘特地找来的治疗女子不孕的汤药,成悠姿留下大丫鬟说了些什么,第二天,大丫鬟萱草就回了趟临县。 … 顾明月几乎每天都围着两个娃转了,连处理府中事宜,都是趁他们熟睡时挤出来时间断续地处理些,根本没有时间绣什么东西。 孩子们半个月的时候,穆蕴恢复正常上班,不过回家的时间照旧要提前半个时辰,能让翩翩多一些休息时间也是好的。 有了孩子之后,顾明月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只一眨眼,孩子们就满月了。 满月礼后的第一件事,穆蕴就是把外间的孩子和守夜的奶娘嬷嬷赶到隔壁房间,抱着顾明月在浴室床上荒唐了大半夜。 第二天顾明月起得很晚,但脸色却白中透粉,十分好看。 穆蕴已经吃过饭去了议事处,她去看了看儿子女儿才坐在餐桌边吃早餐,吃过早餐不过半个时辰,穆蕴就回来了。 憋了大半年终于得以开荤,穆蕴回来没正经地说一会儿,就抱着顾明月在她肩头点点啄吻,并声音低沉的建议去卧室。 顾明月听着他好听的声音差点一晃神点头,丫鬟婆子们在穆蕴回来时都自觉退了下去,这时曲水在外面禀道:“爷,夫人,墨迩陛下来见。” 穆蕴皱皱眉,含住顾明月的嘴唇用力吸吮两下,才说道:“请贵客进来。” 顾明月从他怀里起身,在旁边坐好。 墨迩是来告辞的,他说离国数月,再不回去恐国内有什么事,又说日后有时间,会再来看顾明月。 顾明月知道船在海上行驶就得将近一个月,且墨迩现在是一国之首,的确不能在外太久,不过她前段时间生孩子坐月子的,根本没有好好招待墨迩,此时想了想说道:“再多留三日吧,我和穆蕴带你们一行去帝京各处逛逛。” 墨迩沉默片刻,说好。 其实帝京这个地方,墨迩和身边的文臣武官都已经走遍了,顾明月也知道这点,多留他们三日,不过是想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308 永远 穆蕴觉得自家翩翩这个建议很不错,绝对可以让情敌看清他们夫妻有多恩爱而死心,因此,当天他就让穆子带人去安排。 顾明月拟了这三天内的菜单,叫厨房的人每天都采买好,早早准备佳肴。 于是这三天,吃喝玩乐,众人过得都很愉快,最后一天,墨迩提议去看看顾明月长大的地方。 顾明月派人去给她爹娘送了信,一家人当时就回了家去,准备好各项事宜迎接客人。 … 三天弹指一瞬,即便有再多欢乐,也是倏忽而过,墨迩站在船头,看着岸边相送的顾明月,脑中闪现的是六年前,他送她坐船回国的场面。 或许从那时,便预示,他们两人是不可能结为夫妻的,因为他们都舍不得自己的故土。 墨迩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他和明月一起来大庸,如今会是怎样一副场面? 只是那也不过是他懊悔至极时的臆想罢了。 三艘大船渐渐离岸,墨迩一直看着那个淡紫色的人影,直到人影变成黑点,他才问身旁的一个文臣:“都画下来了吗?” “回陛下的话”,文臣恭敬低头,“都画下来了,您随时可以过目。” “看看吧”,墨迩说道,目光却看着大庸方向,神情间有些怅惘。 回到船舱,文臣取出一叠在大庸购买的精美宣纸,双手呈上。 墨迩接过来,低头一张张看,唇边笑意逐渐真实起来,外面,向来不太合的文臣武将坐在一起,展示自己从大庸交换到的珍奇之物。 船舱下,是一袋袋海国没有的粮食品种。 欢笑声撒开,和着阳光在海面上跳跃,这趟海国墨迩大帝唯一一次的大庸之行,被后人称为海国之兴的起点。 因为在这之后,随着林家海船到海国的人逐年增多,甚至有人携家带口,想要在满是珍珠的香罗国定居。 这些当然对林弛的生意有些冲击,他在两地运来送往的货物便随之发生变化,后来,工部制造出燃煤开动的大船,林弛听说后,花巨资入手一艘。 其实如果不是这个大船主要是顾焕完善出来的,他便是花再多钱,也不可能第一时间买到。 这些年,顾焕在工部做出很多成绩,早在一年前,便成为工部尚书,在他的带领下,工部几乎成为给全国各地输送各种先进工具的地方,农工水利的完善,让现在的大庸农民差不多能摆脱天气对庄稼的影响。 干旱洪涝,都再也不能将田里的粮食毁于一旦,仅仅几年,建在各地的粮仓年年暴增,随着便捷通道的修建,大庸进入了高速发展期。 玉米高产稻普及,粮食产量大增,随之而来的是人口的大增,从户部的登记人口来看,这几年内,大庸增加了将近十万人口,穆蕴便在教育方面拨下很多资金,建立起更加完善的教育系统。 在各种发展之下,帝都俨然成为各类名家大贤的集聚地。 穆曦和穆裳两岁的时候,中央银行正式开始营业,经过重重考核的顾熠,担任这首届央行行长,此时顾熠摩拳擦掌,要使央行起到调节全国经济的作用,而顾攀夫妻两个,则忙着给儿子挑媳妇。 按照他们家的情况,儿媳妇出身太高或者太低都不成,顾氏隔三差五便出席一次宴会,都挑得眼花了,也没挑出来一个合适的。 倒是半年后,顾熠直接对他爹娘说,他觉得一个同窗家的妹妹不错,爹娘如果不反对的话,就派人去提亲。 顾氏听了,精神一振,立即使人去打听儿子这个同窗妹子,后来也出门时装作偶遇过,聊了两句,觉得是个好姑娘,和丈夫商量过,第三天就派人上门去提亲。 半年后,顾熠便成亲,婚后生活虽比不上姐姐和姐夫那般蜜里调油,却也相当愉快。 经过一年相处,顾熠越发满意自己看上的这个妻子。 顾炼大病了一场,谁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直迁延将近两个月才见好,顾熠这日带着妻子去看堂哥,看到既不同意和离又各种闹腾的成悠姿,心中十分厌烦。 如果不是这女人,炼大哥也不会憔悴若斯,娶妻娶贤那句话,还真没错。 离开顾炼府时,方氏心中的疑惑再也压不住,低声问顾熠:“堂哥那般品貌风流,眼看着马上要升任户部尚书,怎会娶那样一个妻子?” 顾熠笑着摇头,“那成氏女一开始是很好的,但她和炼大哥成亲至今八载有余,却半个孩子没有,而那位姨娘,现在已给大哥生下一儿一女,恐怕因此她心中越不平便越发丑陋吧。这位嫂子不太好相处,还是之前说的,你不用搭理她。” 顾熠虽然不关心别家事,这几年从母亲那里却也听说了不少炼大哥的家事,好像那菡萏姨娘肚子的孩子曾被成氏女弄下来两个,其中一个还是将成型的男胎。 三奶奶被气得病了半年都没怎么好,概大伯和概大娘这才从乡下搬到帝京,之后炼大哥换了府邸,概大娘想再给炼大哥娶个平妻并一房妾室,因为成悠姿在其中搅搅且炼大哥不喜欢才没有成。 方氏又问:“那成…嫂子怎么不找大夫看一看,实在不能生,将那妾室生的抱到身边养也比现在这样好啊。” “她不好好养”,顾熠看了妻子一眼,笑道,“你嫁到我家前,成氏就提出过此事,娘说她保证的好好的,都觉得她是正妻,提出这个要求不过分,虽然有之前捧杀珪儿的嫌疑,三奶奶一家商量过也都同意了。一是希望珪儿以后的身份好看些,二则是希望成氏能消停下来。谁知她不知从哪听来的说法,说身边有小孩气便容易怀孕,抱了珪儿到她身边不知好好教养几天,一有怀孕的征兆就显见地变了面目。那段时间我正好见过珪儿,小孩子看见谁都显得很乖巧,但比之以前的捣蛋,却有些怯懦,后来才发现,他身上有许多被掐的青紫痕迹。” 想起侄子胳膊上青青紫紫有些还渗血的掐痕,顾熠现在还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并非惧怕一个女人,而是惧怕女人的狠心。 方氏不自觉靠近顾熠一些,“都这样了,怎还不休她?” 顾熠说道:“成氏推出一个丫鬟,将她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虽然都知道主谋是她,在丫鬟哭着认罪的情况下,也不好拿她怎么样,只是不痛不痒地罚一些罢了。” 方氏好一会儿才感叹:“咱家和另几位堂哥家如今都是大家庭,却没有一家像顾炼堂哥家这么糟心的,我看,就是积年的大世家的后宅,也不如他们家乌烟瘴气。” 顾熠暗想,这或许就是老人们常说的孽缘吧,他算看出来了,炼大哥家中这些乱象,全是因为成氏总想着得到炼大哥全心全意的感情,奈何炼大哥身边有个比较得他青眼的妾室。 一路到家,刚进家门就听见家里十分热闹,年前才添的女儿不时发出笑声,顾熠脸上满是笑,大跨了两大步,将正围在摇篮边逗自家女儿的男娃女娃一臂一个抱了起来:“曦儿裳儿得空来看舅舅了?” 自从懂事后,两个小包子就不承认当初舅舅给他们取的小名儿,只应自家大名。 穆曦穆裳两个都是粉嘟嘟的,听到舅舅询问认真回答的模样让人爱煞,“今天爹爹休息,要带我们和娘亲去骑马,我们是来邀请舅舅舅母还有小琳儿的。” 穆裳又补充:“姥姥姥爷和小舅舅也去。” 顾熠笑道:“你们小舅舅去了学堂,不能去玩。” 穆曦从小就不受规矩且很有主见,此时不在意道:“请假嘛,我爹是议事处的头儿,有时还请假呢。” 闻言,院子里的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顾明月清楚穆蕴为什么请假,面上就有些不好意思,暗想回家后得教一教儿子有些话不能随便说。 穆蕴神态间倒是很自然,见翩翩有些不好意思,不由握住她的手笑了笑。 方氏正巧看见这一幕,心内感叹不已,她嫁到顾家都两年了,姐姐和姐夫还是一如往昔恩爱,有时候看着,竟比自己才结婚不久的夫妻两个要恩爱许多。 顾熠直抱得双臂发酸,才把外甥外甥女放到地上,大人们说了会儿话,便出门登车。 在郊外玩大半天,天黑时才回城,穆裳已经困得窝在顾明月怀中呼呼大睡,小哥哥还掀着车窗帘兴致盎然地看街景,偶尔会从嘴里迸出一两句描写帝京盛景的诗句。 顾明月听得唇角含笑。 穆蕴一直揽着她,翩翩眼中幸福的笑意女儿偶尔的小呼噜儿子时不时念错的字音,均在不知不觉中深刻地烙印在他心底。 直到百年之后,依然清晰如昨。 一年后的八月,穆蕴从宰辅之位退了下来,随即新任宰辅展冥登位,穆蕴和顾明月忙碌小半个月准备好出行中可能用到的东西,同顾家人过完中秋之后,便带着十二名侍卫,开始了为期一年的远行。 … 顾灿十五岁之时,已离开学堂,收拾起行囊学人走商去了,短短两年时间就挣出一个小宅子,他对于经商的兴趣越发浓厚。 这次从最西面的仙游国运了许多香料和当地特产,顾灿最喜欢其中一种名为红薯的才从更西北之地传来的食物。 红薯只放在火堆中烤一烤,便美味至极,和芋头有异曲同工之味,不过要香甜许多。 眼看着太阳西落,前面几十里内是没有任何村庄的,顾灿大声吆喝着让前面的车停下,就在此处山坳上的陡坡处歇下。 他往来这里也有两三次,知道这附近没有什么匪贼,所以很放心。 其实,自从高产稻和玉米普及之后,聚在山里的匪窝就减少很多,再加上朝廷敦促各地剿匪,现今几乎没有什么盗贼。 顾灿正坐在火堆边等着烤红薯,就见远处一队车马行来,旁边的护卫都警惕地站起身,大声问来者何人。 顾灿没多在意,看对方拉拉杂杂三四辆车,是歹人的可能性不大,果然,马上那边就回话:“路过,眼见天色已晚,欲在此处歇息,不知贵方可介意否。” 顾灿摆手道:“让他们来吧,只不能上我们这边的陡坡。” 这处山坳,顾灿一行人所在的陡坡是最好的歇息所在,好攀登又高平。 护卫照着将话传出去,那边对话的人向车里说了句什么,随即拱拳道谢。 烤红薯的香甜味一阵阵冒出来,顾灿拿着根木棍扒出来一个,正要吃,听到那边先后响起两声童言稚语:“娘亲,什么味道?” 顾明月刚才就隐约闻见了,正是烤红薯啊,红薯这个高产作物,她一直想找到,给张家方家那边都送了信,让他们注意着各地的新奇食材,但送来的都没有红薯,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竟遇到了。 穆蕴一看,孩子和孩子娘都很馋这个散发出香甜味的食物,便让侍卫去向那些人买些。 侍卫还没走过去,顾灿已经握着个烤红薯站起来,疑惑地喊了声:“翩翩姐?” 顾明月听着声音熟悉,掀开车帘,朦胧的夜色中倒是一眼看见顾灿,穆曦和穆裳姐弟两个眼神更好,一见是灿舅舅,忙高兴地喊着就跳下车去。 晚上,两方人马都在这同一个地方休息,顾灿将自己搜罗到的各种新鲜玩意一一给外甥外甥女们展示,还不忘招呼翩翩姐和姐夫吃那些烤红薯。 因为好久不见,第二天顾明月和穆蕴这一行将近二十个人,又跟着顾灿的车队,返回三十里外那个小镇子,玩了两三天才告别顾灿,继续往西北行进。 至于顾灿带了半车的红薯,顾明月写下好几张种植食用方法交给他,让他回去后和炼大哥商量,将红薯先在帝京周围种起来。 此后大半年,穆蕴带着顾明月从西北仙游东转,一直去到最东边的交省,因沿路基本都有穆家的庄子,每个地方他们都会停留半个月,然后再次开始行程。 从交省再回到帝京,正好是腊月二十三,一家人在熟悉的家中好好休息了两天,便开始去近亲人家走动。 这一年远行,穆曦和穆裳都学会很多东西,不仅身体更加结实,也更懂事,看起来像大孩子模样了。 本来很不放心的顾攀夫妻,在见到健健康康的外孙外孙女之后,勉强才没有训斥女儿。 年三十穆家四口去顾家吃团圆饭时,顾氏还提醒女儿趁年轻再多生两个,还举例说比她成亲晚的天翔天傲表哥以及阿端,现今谁家都有了好几个娃。 顾明月答应得很好,然刚出正月,一家人又离开帝京远行去了,这次他们去的是西南,然后绕到南海,大约两年才得回京。 此时,穆曦和穆裳两个已经八岁,穆曦再不入学就晚了,顾明月和穆蕴经过商量,决定在帝京老实待个六七年,等两个孩子长大后继续去各处游玩。 三十多岁的时候,两人跟着林家的商船去了一趟海国,此时一身帝王至尊的墨迩用国礼招待他们,两个月后一行人才返航回大庸。 … ------题外话------ 应该还有两个番,不要严肃地等我。 309 番(不严肃的yy,可不买) 百花仙子只是二重天的一个小仙,六重天的景琰太子选妃本来和她没什么关系,但她前段时间认识了王母,所作的百花仙露还得到王母的赏识,而王母和六重天的天母是好友,百花仙子隐约透露出自己心仪景琰太子之意后,王母给她要来了一张太子选妃帖子。 三重天以上的仙人们都有长久不朽的生命,漫长的岁月消淡了情感,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修炼之中,众仙并非不谈感情,而是对于有着太过悠久岁月的他们来说,感情实在淡的不如一杯水,因此众仙找伴侣的时候,大多采取和自己看得比较顺眼的异性一起下凡经历短暂生命和平凡日子。 至于说在凡间,对方会不会因为没有记忆而和凡人生活,这就是众仙不关心的事了。 毕竟百年过后,往前记忆回归,那凡间的感情再重,也能忍痛割舍。 当然,在这之中,也有过放不下凡间感情而再入轮回的仙。 天帝从来不约束这些,毕竟百年对于仙界来说,只是个把月的事,且在仙界,众仙除了修炼,也没什么事。 凡间的事,三重天以上的仙人很少插手,他们的日常就是修炼,偶尔出现个不服管的刺头,他们收拾一下。 仙界已经十几万年没有新鲜事了,修炼之余,大家便都爱下个凡,体会一下生命短暂时,许多因为珍惜而变得美好的事情。 不过到了景琰太子选妃这个月,众仙鲜有地一起聚集在六重正殿处。 景琰太子是天帝天母的第二子也是幺子,他的灵台真身是一条身负天地气运的金龙,而他在颜值超高的众仙人中都能称上一句俊美,因此司星司命司时等处的女仙,都想和他结成仙侣。 百花仙子带着侍女芙蓉仙子被仙侍接引正殿时,不少仙人都很惊讶,天母竟然也给下重的百花小仙送了帖子! 不是看不起下界小仙,而是六重天上的无不是大功德且练成金身之辈,下几重的仙人有可能陨落,他们却是恒久不灭的。 这也是为何大家都很关心景琰太子选妃之事,因生命恒久,六重天以至往上,已经将近二十万年没有新生命诞生了。 景琰太子和他的兄长昭和仙君是天帝天母在百万年中孕育的唯二两个子嗣,而景琰太子真身是身负天地气运的金龙,当初一出生,便被天帝定为太子。 太子是日后正统,众仙是相当关心太子的后和妃的,作为身负天地气运的仙君,他的子嗣也肯定比较顺利。 众仙来之前,都想到日后教哪些仙术仙法给日后的小仙君了。 看到百花仙子也拿着请帖过来,众仙都不希望她中选,若是这个二重天的小仙中选,还必须费力给她浇灌金身才能使她长久的生活在六重天上。 然而恰恰出乎众仙意料之外的是,最后在凡间和太子结成伴侣之人,就是这个小仙,更意外的是,这小仙还是太子的正妻。 天帝收回查看结果的圆光镜,对下面的仙娥道:“请仙子们到正殿上来。” 之前收到请帖的女仙各自去了正殿后面的宫殿,持帖下凡,下凡后的身份不拘,谁有缘遇到景琰太子,并结为伴侣,回归天宫之后,便是以后的太子妃。 景琰太子的身份同样是未知,并不会因他天界太子而生为贵胄,是凡间一个乞丐都有可能,因此这选妃之行,完全是凭着佛家所讲的缘分。 百花仙子曾见过景琰太子一面,十分心仪于他,她听月老说过,对另一个人的感情越浓,遇到那个人的几率就越大,情感其实才是这天地间唯一不朽的东西。 因此在那些感情淡薄的女仙面前,百花仙子非常有信心,下凡前她偶尔睡着,还梦见了太子,她醒来,对太子的感情更加浓烈。 仙娥过来请时,百花仙子已经神魂归位,她客气地让仙娥在外稍等,转头就一巴掌甩到旁边她叮嘱过给她护法的芙蓉仙子脸上。 这一掌携带着十足的仙力,直把低她几阶的芙蓉仙子打下去半条命。 “仙子饶命”,芙蓉仙子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百花仙子冷笑:“好个芙蓉,林芙兰,回去我们再算一算这个帐。” 说完,猛甩了下长而飘逸的仙衣,飞身离开。 芙蓉仙子听着仙风远去,这才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与林芙兰有八分相似的脸,借着那张请帖的仙力,她跟在百花仙子之后下凡,投身在顾家村,几乎和太子一起长大,如果不是后来…因为那个凡人,她现在就是太子妃,只差那一步啊。 极度的不甘心让芙蓉仙子的脸色都显出几分狰狞,但是想到好些女仙连太子都没遇到,她脸上又有几分笑意。 再怎么说,她也是下凡的女仙中,和太子最为接近的,且还用生命,在他心中留下极深的痕迹。 天帝看到结果,她至少能成为太子侧妃,百花以为打了自己一掌,自己就不能出现在正殿上吗? 念头刚落,外面再次有仙娥来传,芙蓉仙子捏着衣带,就这么狼狈地走了出去,那两个来叫人的仙娥看到她的模样皆是一愣,随即取出仙丹给她疗伤。 芙蓉仙子说这样便好上仙责罚不敢不受,仙娥之一道:“虽是如此,但你这样,到天帝面前岂非失礼。” 闻言,芙蓉仙子迟疑片刻,接过那颗仙丹送到口中,仙丹入口,即化作一道温和的白光入喉,只是眨眼间,刚才的伤势完全被修复,甚至连仙力都有所提升。 仙娥侧身,让这个二重天的小仙先行,毕竟这人是在结果显示中和太子有过不少纠葛的仙子。 芙蓉仙子的到来,引起正殿中众仙的齐齐瞩目。 现场的仙人有三重天之仙,五重天之圣,还有七重天之神,能到这一地步,已是什么都不看在眼中,此时见到一个小仙的汲汲营营,他们还觉得挺有趣。 芙蓉低眉垂眼,上前下跪见礼。 天母打量她片刻,抬手让她起来。 “女仙们已经到齐,太子怎还不来?”天帝问道。 片刻,一个天兵浮在地面行来,在正殿外停住,秉过之后才抬脚进去,见过礼,天母把天帝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天兵回道:“太子殿下言说之前凡间之行,与百花仙子是恶姻缘,此次选妃作罢。” “什么恶姻缘?”天母疑问,他们只能看到结果,凡间和景琰成婚乃至交往密切的女仙,都会出现在圆光镜中,虽然正妃是那个下阶小仙,但他们都没想过不认账啊。 另外两人,一个是百花仙子下辖小仙芙蓉仙,一个则是司命处的荷凝仙子,天母最满意的就是荷凝仙子,正想着待会儿和儿子以及众仙商量下,是不是让荷凝仙子做正妃。 谁知道儿子那边直接说作罢? 天帝沉下脸,便让下面的仙侍去叫太子过来。 他还想去八荒修炼呢,太子不即位他怎么去? 仙侍去了一会儿,回说景琰太子往地府去了。 一时间众仙疑惑不已,地府那种掌管下三重轮回之事的所在,太子去做什么。 荷凝仙子闻言苦笑,凡间伴他几十年,怎会看不出他心中真正想着的是谁?她抬袖施礼,便告退离去。 … 景琰想知道那个凡女转生到哪一处,却没有想好知道她转生在哪一处后该做什么,下凡和她在一起,还是渡她成仙? 十殿阎王见到仙界金光,均出府迎接,得知天宫太子想查问一凡女的投生处,纷纷表示这简单,一面请太子到秦广王处喝茶一面叫判官们捧着大庸的人名册过来。 然而翻遍各世人名册,甚至连转生成动物的都翻了,也没找到景琰太子要找的那个凡女。 景琰心中鲜见地生出几分惊慌,在地府查找半天无果,只得返回太子殿。 之后景琰去拜访了各府上古仙人,众仙都说,只要是下三重生灵,便会经过轮回殿,如果没有的话,那肯定是三重天之上的仙人。 这日正在司时仙君处,遇到来送灵河岸仙茶的荷凝,两仙再见皆神色自然,倒让等着看八卦的司时仙君扼腕不已。 坐了片刻,景琰告辞离开,荷凝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呆怔,她想起了景琰在凡间时的模样,虽然和如今一模一样,却没有仙界的华美,更多烟火气,不至于让人不敢接近。 不过,他已经找到那个凡女了却心愿了吗? 司时仙君常说,时间是天地间最伟大的东西,在漫漫的仙生中,那个凡间女子就如一个小小的浪花,掀过去便过了。 … 回去时路过月宫,景琰才发现,覆盖整个月宫的桂花盛开了,他不自觉停下脚步,淡淡的桂花香薄雾般罩来,味觉回想起那个凡间女子曾经做给他吃的桂花糕。 景琰都没察觉,此时他的唇角染上了几分笑意。 凡间的自己却是个懦夫,当初心意所在,因为所谓的伦常却不敢表明半分。 怎知今日? 正要转步离开,月宫大门敞开,十几个身着浅红仙衣的仙娥一溜儿走出来,看见太子殿下,首位仙娥忙过来见礼。 景琰点点头,要离开时,又被叫住,仙娥奉上一张桂花笺,笑道:“太子殿下,我仙宫新主诞生,两日后老宫主设宴,望您能够驾临。” 下凡前,景琰就听天帝说过,月宫之主岚婆要去往七重天,岚婆的仙龄比好些上古仙人都长,却不知怎样培育出了一个新的月宫之主。 “届时吾一定会到”,景琰说道,随即迈步,眨眼间已经没了影踪。 仙娥二走到仙娥一跟前,“景琰太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听说先前的选妃之行,太子面都没露只派了个天兵传信说作罢,还说和百花仙子是恶姻缘,大家都好奇死了,在凡间他们都经历了什么。” 仙娥三也过来八卦,“那位百花仙子伤心地不得了呢,天母将她提升至三重天都没安抚住。” 仙娥一斥道:“莫要嘲笑别人,太子殿下的凡间选妃之行天帝都看不得,我们更不要私下议论。” “是啊,给婆婆听到了,又得罚咱们织锦”,仙娥四这时开口,其余仙娥闻言纷纷满脸赞同地点头。 仙娥二笑道:“不会的,婆婆现在不是要忙着教新宫主仙界的各种事嘛,哪有空注意我们。” “是啊,真没想到咱们眨眼间就有了新宫主”,仙娥四说道,带着感叹之意。 仙娥五跟着说:“当初嫦娥仙子极得婆婆青眼,我还以为她会是以后的新宫主呢,谁知道她后来和吴刚结成了仙侣。” “希望新宫主不是个严苛的”,仙娥一有些感慨,“走吧,还有三十四仙宫的请帖要去送呢。” … “你是婆婆养了万年的一道金色月光,三个月前机缘动,才投入那凡间顾家媳妇怀中,自此算是修成人体,那世结束,自然就返回仙界了。” “莫说傻话,那个可不容易,人体只有经妇人孕育才能形成,你说的那些修成人的小妖可不是修成人,而是变成人,想要修成人至少得百万年之功。要知道,婆婆才一百二十万岁呢。” “婆婆啊,婆婆本来就是仙。这六重天之上的,都是天生仙体。七重天上的,称作神更合适,越上一重仙神越少。最高处啊,九重天上只有一个人,众仙神都呼他帝尊,帝尊统御四海八荒天宫地府,各处的规则都由帝尊制定。说起来,婆婆只在一百万年前见过帝尊一面呢。” “后日把你介绍给众仙,就让宫里的仙娥们带你去各处逛一逛,除了九重天,都去看看。再过两万年,婆婆便去七重天了,宫里的各项事务,还有六重天的仙人们,你都要在这段时间熟悉起来。” “哎呦,最重要的事情还没说呢,小月光,你想要个什么尊号?” “翩翩”,顾明月轻声说道,她看着旁边水晶池中的金色波光,神情平静。 旁边,头发银白浓密肌肤平展的岚婆笑道:“也好,你自有意识便以这两个字为名,再叫其他的难免不习惯。” 说这么多,其实是岚婆觉得,翩翩两字不太挡尊号。 顾明月不想做什么有长久生命的仙,最重要的人都不在身边了,就算只是短短的时间,对她来说也是煎熬。 她转过头问:“婆婆,听说人死后都要去地府接受审判然后转生的,我能去地府找我的爱人吗?” 岚婆摇头,怪不得她看着小月光不太开心,原来是还记挂着她在凡间的经历,的确,对于一个有记忆便在凡间生活的仙来说,凡间的亲人和感情都是最重要的。 “翩翩”,她说道,“天地间有许多规则,是仙人也要遵守的,你在凡间的爱人,应该早已投胎转世,便是你真的找到他,也不能带到天上来,想要见他,只能下凡经历。” 顾明月说道:“那我能再次下凡吗?” 岚婆安抚道:“自是可以的,不过你是以后的月宫之主,下凡时间不能太长,你果真惦记前世之人,待两日之后的宴会一过,婆婆便教你离魂下凡之法。” “谢谢婆婆”,顾明月脸上才露出两分笑意,想到自己在凡间的奇怪经历,她问道:“婆婆,我在凡间的生活,您帮助过吗?” “那倒没有”,岚婆笑道,“你是我养了万年的金光,自然可以顺利一生,即使不顺,一世结束便回来了月宫,婆婆很放心。” 顾明月点点头,心中的疑惑依旧没有轻易说出口,“那,时间可以逆行吗?” 婆婆是仙人,看起来却并没有察觉到她在凡间还有过前一世的经历,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岚婆闻言,笑得更开,伸手摸摸顾明月的头发,“时间是规则,仙人亦不可逆行,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才醒来,奇怪的问题多些也不奇怪。 “没有了”,顾明月说道,心底有个不太清晰的感觉。 穆蕴现在在哪?已经投胎转生了吗?为什么她会觉得,他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九重天阙,帝座上,坐着一个单手支膝的高大男子,心神微动时,他冰冷如玉雕的唇角牵起一个笑容。 天阙静寂,偶尔待烦,他便会下界,封印全部记忆去经历凡间生活,算来,几百万年中,他已经下界了三次。 没想到这一次,竟然因为一个女子,他为自己下的封印差点破除。 他在凡间名为穆蕴,那些记忆和千百万年的记忆融合,连一点浪花都没有溅起,帝尊觉得经历过一场情爱便已足够,没必要将她找到再带到身边来。 做下决定,他站起身,离开帝座,来到殿外生命力蓬勃的水晶树下盘坐修炼,然而长久没有过睡眠的他,竟在修炼中进入睡眠状态。 那些他在凡间时,本能地将她带到九重天上游玩的画面,一帧又一帧旋转不去。 帝尊猛然睁开眼睛,心头烦躁,只好起身在殿内漫步,短短一天时间,那些有关她的影像,总是不期然出现。 “翩翩”,看见她笑着站在一株水晶树下,他忍不住飞身过去,靠近了,才发现那只是天宫灵气在他心念的影响下化出的幻象。 帝尊最后回到皇座上,这其实也是他的修炼之所,制定规则发号施令都在此处,闭眼坐了不知多久,他挥袖,眼前立即出现一个坐在金色月池边的身影,在她的身上,隐有带着紫色的金光闪过。 那是他烙印在她身上的东西,即便隔了千山万水,也能在一个心念之间找到她。 帝尊苦笑,仅仅一日半,他本来没有什么的那凡间百年,对于他来说只有几个月的记忆,竟然占据了他生命的全部。 站起身来,三百万年前去过下重天界一次的帝尊,再次走下皇座,打开重重天梯之间的禁制。 … 顾明月没想到仙界的两天时间竟然这么漫长,第一天她学会各种基本法术时,天边红硕的光芒还没有退下,夜间打坐,她睡睡醒醒,感觉过了好久,另一边金色的光芒才出现。 月宫是自明的,因为有枝叶茂密的月桂遮挡,金红光芒才不至于那么强烈。 仙娥们说,整个六重天,月宫是最阴凉的,女仙们都喜欢过来玩耍。 这个不用她们说,顾明月也清楚,因为昨天收到月宫送出的请帖后,过来想在宴会前见一见月宫新主的女仙有二十几个。 顾明月饮过仙露,吃了些月中桂做的蒸饭,这无上美味让她的精神好许多,昨天一个惊雷接着一个惊雷,她根本没心情吃东西,此时才知,为何凡人都羡慕仙人,吃穿住行方面,仙人绝对高出凡人一重天不止。 然而仙界却并没有多少人研究厨艺,因为那些取用仙界食材只需用灵力稍微烹制,便是美味。 饭后,顾明月由月宫中首位仙娥素清带领,去看月宫各处楼阁景观。 来到一处长着许多和凡间树木差不多的桂树旁边,看着树上半开的桂花,顾明月试着变出一支竹篮,便走过去摘那些未开的桂花。 “少宫主?”素清有些疑惑,紧跟着上前来,“我来替您摘吧。” 指尖仙力流动,只需一挥,篮中便会盛满桂花。 顾明月摆手,“这里无聊,我想亲手一朵一朵摘下来。” “是”,素清闻言,忙收回仙力,退在旁边,暗想少宫主在凡间长大,受到的影响真是深刻,回去后跟宫主得说一说,不习惯使用仙力而要亲自动手,被其他仙宫的女仙知道,肯定是要嘲笑少宫主的。 素清正想着这些,忽听少宫主惊呼一声,喊了“穆蕴”二字,便飞身朝桂花树后的矮墙而去。 素清忙抬头,就看到淡青淡黄交织的仙衣飘舞,少宫主被一个身着月白华衣的仙君双手接住,抱在怀中。 没有看清那位仙君的容貌,素清便被强大的仙力压制地颤颤低头跪下,只能听到玉石般的声音:“翩翩,想我没?在这里害怕了吗?” “想,没有”,顾明月点头又摇头,看了他片刻,便圈住他的后颈紧紧抱住,“我正打算明天去地府找你呢。” “傻瓜”,帝尊轻轻摩挲她的后脑勺,“不论去哪儿,我都会先找到你的。” 即使压制,帝尊的威严还是很快被六重天上的仙人们察觉。 岚婆最先过来拜见,当看见翩翩与帝尊紧紧牵着手的场面时,她第一个念头就是翩翩还年幼,和帝尊牵手应该没什么吧;第二个念头才是翩翩刚返仙界,怎么会认识帝尊? 只待帝尊一见面就求亲时,岚婆才升起第三个念头,她女儿一般养大的新宫主,就这么被强权势力叼走了吗? 顾明月见岚婆认真行礼时,猜想穆蕴在仙界的身份可能不简单,却也没想到那么不简单,他竟然就是那个独自一人待在第九重天上的连名字都没有的帝尊。 “你怕我吗?”穆蕴帝尊看着顾明月问道,顾明月回神,摇头:“不怕,为什么要怕你?” 穆蕴笑了笑,又问:“那你是觉得我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10 番 穆蕴笑了笑,又问:“那你是觉得我老?” 顾明月看着他比凡间还光彩照人的脸色,“不,你一点都不老。” “那你发什么怔?”穆蕴问道,声音中已经带上笑意,找到翩翩,他几乎立即就恢复了以往对她的无赖模式。 岚婆听得直想用仙术查一查,这个帝尊是不是假冒的。 还有,翩翩如何与仙尊这般熟悉的? 一个又一个疑问冒上来,耳边就听见翩翩道:“我只是在想,之前我是不是去过九重天。” 穆蕴帝尊笑道:“那我现在带你去看一看。” 岚婆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翩翩被帝尊拐走了。 … 因岚婆两万年后才要去七重天,顾明月就放心地和穆蕴待在九重天,如果到时岚婆没有再找到新的月宫之主,她可以暂代些时。 那天宴会上,知道天宫的景琰太子是凡间时的炼大哥,以及成悠姿林芙兰菡萏,还有其他见过几面的女人,都是同时下凡由凡间姻缘定选妃结果的仙子,顾明月比得知穆蕴就是九重天上的老仙时还震惊。 第一世,顾明月觉得夏雪和展冥是命运主角,第二世她的圈子只有爸爸妈妈,第三世她与穆蕴携手生活幸福,该他们是命运主角了吧。 谁知大庸那两世的生活,都是天宫太子选妃的“宴会”。 顾明月并没有怎么在意这些,心中只这么一想便放下了,或许是她生长在凡间,认知方式还是凡间的,她见到景琰太子就觉得亲切,如果不是对方一脸平静无波地朝自己点头致意,她差点叫声炼大哥。 仔细一想,自己在景琰太子眼中,很可能和那些只见过几面的过客没什么差别,她便也平静地回以点头。 月宫之宴结束,刚回到九重天上,顾明月就压住穆蕴问道:“你在我醒来一天后才去找我,是不是之前想当做过客把我错过。” 穆蕴想到那时的心态,很心虚好吗?对于恢复记忆的他来说,那凡间百年确实短如一瞬,但是这一瞬却在他神魂之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这事儿自己明白,翩翩不一定明白,只是片刻间,穆蕴就决定身体力行告诉翩翩自己是不是拿她当过客。 玉石地面上眨眼间出现一层厚厚的花瓣,穆蕴翻身,将顾明月完全罩在身下,低头吻上昨晚还偷偷吻过的红唇。 … 有天顾明月和穆蕴去了地府,查过生死薄,得知父母和弟弟们都投身在不错的家庭,此时生活得很好,自家儿女生活的也不错,顾明月心中对凡间的牵挂才放下大半,她想了想,还是与秦广王说若她的父母弟弟某世做了有损功德的事,让他传信告知自己一声。 秦广王虽疑惑这位仙子是不是想走后门,还是笑着答应下来,谁让人家是未来的月宫之主,且又是帝尊之妻呢。 顾明月却并没有利用地位压人从而为家人走后门的意思,尽管她明白自己是岚婆所养的金色月光转世,但在她心中,那一世的父母和弟弟,永远都是她的亲人。 她只想在他们做下有损功德之事时,下凡去引导他们弥补。 顾明月同样放不下爸爸妈妈。 当初是穆蕴扭转时空,才避免她返回月宫,然而爸爸妈妈在二十一年中对她的照料,完全不亚于爹娘,更是教会她许多东西… 秦广王挥袖,继续查生死薄,片刻后才对顾明月道:“余琛夫妻有三世姻缘,但命中并无子息,不过他们曾经做下过一件大功德,天道予其一女…等等,此女竟是利用祖宗荫蔽逃过轮回镜检查的该投向畜生道的恶女,善恶有报,这个错误必须改正。” 及至后来全变成秦广王自言自语,几乎忘了帝尊夫妻,他马上叫鬼差过来去勾魂。 顾明月看向穆蕴:“这不是要爸爸妈妈承受丧女之痛?” 穆蕴想了想,笑道:“你可以代之,我们同时过去。” 鬼差去勾魂了,秦广王正好听见帝尊大人的话,有些头疼,在他看来一切皆有因缘,当初那个利用祖宗荫蔽的恶女正好投生到余琛夫妻膝下,又让他在此时发现,何尝不是天道只允了他们几年的子息缘? 说起来,便是帝尊夫妻二人不来,他今天也要查对生死薄的,那余家夫妻,注定没有子息缘啊。 不过,帝尊夫人愿意再去给他们做女儿,他还真不好拦。 秦广王纠结时,帝尊已经携妻告辞。 地府到天河的风景很美,一路繁花迤逦,顾明月走马观花地看着,和穆蕴说等从凡间回来要去游赏九重天各处景色。 穆蕴又恢复了以前的小动作,亲亲她的额头,才低声说好。 … 顾明月醒来时,正趴在课桌上,她抬起头,入目都是蓝色上衣黑色短裙的女学生,而她自己也是同样的穿着。 这是女中吧? 顾明月左右看了看,这时,有个胖胖的女生走过来敲敲她的桌子:“余明月,宋老师找你。” 女生的态度不算好,顾明月还是说了声谢谢,然后起身走过课桌间窄窄的过道。 后面有人问道:“听说宋老师家人都见过余初霁了,让他们在暑期订婚呢,怎么宋老师这时候会找余明月,余初霁借住在她家,可没少受她欺负,如果不是宋老师帮忙,余初霁现在还被她爹娘关在家里做家务呢。” “是啊”,应和声说道,“本来我很佩服大学部的余教授呢,国外名牌大学农学肄业,教起文学来却丝毫不弱于胡教授那些专业学者,性格又好,但他在家竟然对于妻子虐待前妻女儿不置一词,真是破坏形象。” 顾明月脚下的步子缓慢了些,又听了几句,才大步走向教室门口,教室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一身灰色西装的高大男子,不正是天宫的景琰太子吗? 顾明月正想问什么,脑海中出现这人的身份,他叫宋炼,是上海宋家的长子,半年前来北平办事,彼时移居在北平的爸妈邀他去家里做客,想让余明月和他认识一下,没想到他竟对爸爸前女友两年前寄养在他们家的余初霁一见钟情,随后便留在北平,让余初霁来北大附属女子中学念书,而他则脱下军服,去大学部开了一门名为军事指导与国情分析的课。 巧的是,余明月在见到宋炼时也深深迷上了他,经常利用妈妈和宋母之间的友情缠着宋炼,昨天听爸爸说,宋家人暑期时会过来北平给宋炼和余初霁定亲,余明月就急了,当晚便写下一封非常露骨的示爱信,早晨出门时又故意不小心地推了余初霁一把,使她跌在旁边的玫瑰丛中,划伤了白生生的腕子。 这些景象快速地被顾明月捕捉到,而她也非常吃惊地发现,余初霁竟然和她长得有八九分相似,连这个余明月和她也有五分相似。 顾明月皱眉,面前的宋炼已经开口:“跟我来一下。” 说着转身大步离开,顾明月只好快步跟上,或许是因为军人出身的关系,宋炼的步伐很大,顾明月跟得吃力,等到没有多少人在的楼后小花园时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宋炼突然停下,转头看见差点撞到他身上的余明月,眼中闪过厌恶,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他就非常想把明月这个名字从她身上取下来。 他觉得,这对同父异母姐妹的名字,应该互换一下。 不过宋炼是极为克制的人,厌恶很快被冰冷替换,他举起手中一直捏着的未开的漂亮信封,说道:“收回去,以后再给我送类似东西,我会直接交给你爸妈。” 顾明月双手接了过来,她刚才就注意到他拿的信封了,想起余明月写的那些肉麻的起鸡皮疙瘩的情话,她搓了搓手臂。 幸亏宋炼没看,就算不是她写的,以后她要作为余明月生活很久,影响到的可是她的名声。 且眼前的宋炼,明显就是景琰太子的仙魂,只不知为何没有记忆的样子,若是他看了,以后在天宫见面时岂不尴尬。 仙宫大半个月的生活,已经足够顾明月把景琰太子和曾经那个炼大哥分开了,此时面对他冷静中隐含厌恶的神色,她也没有半点伤心,点点头,折好信封揣在袖口中便转身离开。 宋炼不自觉皱眉,虽然她一句话没说,他却感觉到今天的余明月和以往那个大有不同,他,竟有些想要亲近她! 脑海中闪过余初霁的脸,他摇摇头,大步离开此地。 回到教室后,顾明月便慢慢梳理余明月的记忆,才知明月这个名字,是妈妈怀她时梦见一个躺在月光下的光屁股小女孩才取的,而爸妈之所以没有像他们一起生活时那样居在乡间,是因为余明月懂事后就经常缠着爸妈去大城市。 有一年,她遇到一个从城里到乡下避暑的小女孩,发现人家穿着漂亮的洋装还在学自行车,她回家后便哭闹起来,甚至说爸爸只会种地让她很丢人,都不敢和城里来的小姐姐一起玩云云。 这之后没过一个月,爸爸妈妈便带着她来到了北平,有妈妈的刺绣手艺,他们过得很不错,但爸爸不能干闲着,没事的时候就会投稿发些文章,渐渐的也写出了名声,三年前被北大特聘。 余明月过得越发如鱼得水,她很会玩,在各种沙龙上认识很多纨绔子女,一年前甚至学会了抽大烟,妈妈知道后,气得大病一场,爸爸限制她的零花钱逼她戒烟,她就偷妈妈绣一年才绣好的那幅双面绣去卖。 能卖到八万大洋的绣品,只被她卖了两千大洋,就这她还得意不已。 脑海中闪现妈妈憔悴的面颊和失望神情,顾明月对余明月生了十分的厌恶。 两年前,爸爸在国外留学时交往过两个月的女友出现,并且拉着一个女孩说是他的女儿,妈妈伤心时,余明月竟然还在一旁冷嘲热讽。 是不是自己的女儿,爸爸当然清楚,事情没过几天就弄清了,原来是那个女人过得不如意,又见爸爸妈妈住着小洋楼,爸爸还在北大教书,便想过来插一脚。 事情弄清楚之后,那个女人又跪下来哭诉她是如何被丈夫抛弃已经几年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余初霁也跟着在旁边哭,妈妈一时心软,就点头同意让余初霁在余家帮佣。 没想到现在,却被传成这个样子,爸爸不仅多一个女儿还有了个生活困苦的前妻,而他如今的妻女还虐待前妻之女。 余明月不仅没有安慰过妈妈一句,在看出宋炼对余初霁一见钟情后,还讽刺妈妈看不住丈夫,再三地要求爸爸妈妈赶余初霁走。 岂不知余初霁攀上宋炼后,也不在乎能不能留在余家了,反而是爸妈在谣言甚嚣的时候赶走余初霁,只会让本就不好的名声更差劲。 爸爸那里,甚至学校的领导都找他了解过这些影响他名声的事,还建议爸爸将余初霁的母亲接回来养着,并且登报承认余初霁。 为这事,爸爸妈妈还发生过两次口角,余明月却看在眼里从没有关心一字半句,她甚至因为爸爸妈妈这两年对她过于严厉而恨他们。 顾明月揉揉胸口,只觉那里闷着一团火,她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那世,也有个女人上门买过可怜,当时她感觉那个女人的做派和夏雪很像,就故意在爸妈看不见的时候倒在地上,然后施行栽赃陷害,当天妈妈就给那个女人十块钱让她走了。 没想到现在,却被她利用女儿传播出来这么多谣言。 没有等到下课,顾明月便提着书包走出教室,她要回家看看妈妈,找到穆蕴以后,他们一家就回乡下去。 顾明月不想和那些脑子有坑唯己是对的人打什么嘴仗,她之所以过来,是为了爸妈不至于承受丧女之痛,让他们不糟心地过一辈子。 教室里,因为顾明月的突然离开而产生一阵小小的骚乱,台上的女教师皱了皱眉,这个余明月简直不敬师长,下课后她得去和大学部的宋老师说一说。 想到宋老师包裹在西装下的高大身材,女教师觉得有些脸热。 … 出来学校大门,有好几个黄包车夫在等活儿,顾明月对这个不陌生,抬手招来一个黄包车,报了家中地址便一手抱着书包一手压着裙子上了车。 坐上车后,她才长长舒一口气,这么短的裙子真不习惯,她还是更喜欢妈妈给她做的那种长及脚踝的荷叶边的裙子。 黄包车夫吆喝一声坐好了,拉起车子就健步如飞地跑起来,一面还问这个小姑娘怎么不和大家一起下课。 顾明月随便地回答着,一会想见了爸爸妈妈说什么一会想怎么找到穆蕴。 正想着,黄包车嘎吱一声险险停下来,顾明月及时握住车帮才没有被巅下来,车夫看着示意他停下来的两个身着墨绿军衣的士兵,正满头大汗地不知说什么时,停下路边的军车上走下来一个高大人影,劈头就怒道:“怎么拉车的?”说着伸手向车上的女学生。 顾明月眼睛一亮,扔下书包便把手放到他手里,黄包车夫在旁连连道歉,顾明月在身上摸出三个大洋都递给他:“你走吧,没事了。” 黄包车夫捧着银元还有些不可置信,很多时候他拉半个月也挣不到一块钱,这位小姐一下子就给这么多,如果不是看小姐不像是被军官强抢的,他可得仗义救人。 没管黄包车夫的反应,顾明月自觉地挽在穆蕴臂弯中跟着他的脚步走。 跟着少爷出来医院的两个副官不停揉眼睛,话说眼前这一幕怎么回事儿?少爷不是喜欢摩登性感女郎吗?怎么的在街上看见一个黄包车上的干瘪小丫头就要带走? 直到少爷和那女学生上了车,其中一个副官才赶忙拿起黄包车上的书包送过去。 “小姐,您的书包”,车窗外,副官行个军礼双手递上书包。 顾明月这才想起来,接过后笑着道谢,但她没拿好书包,啪嗒一声从中掉下个纸包来来,穆蕴弯腰用手指夹起,在顾明月眼前晃了晃:“这是什么?”送到鼻子下闻了闻,问道:“烟土?这个身…你还抽大烟。” 顾明月小心地点点头,穆蕴黑着脸,低声道:“快把毒素逼出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不待顾明月反应,已经握住她的手腕度过仙力洗刷经脉中的毒素,虽然禁锢在凡躯之中只剩了三层仙力,穆蕴还是一个很强大的高位神。 顾明月看了看他的脸,笑道:“你这个只和你有三四分像,如果不是非常熟悉你,我都认不出来呢。” 穆蕴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咬着她的耳尖说道:“一年后就会和我一般无二了,翩翩如果不习惯,咱们先只拉拉小手吧。”又多输了几分仙力好让翩翩一年后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本身。 顾明月好笑地推他一把,“不过,对着拥有一张陌生相貌的你,我还真有些不习惯”,说着扬起脸在他面前,“你习惯吗?” “我看看”,穆蕴捏着她的下巴看了看,目光却总忍不住落在她带笑的目光中,好一会儿才观察完这张相貌,实话实说道:“不习惯,没有我的翩翩美。” 顾明月:“那你是在说我现在很丑了?” “不敢”,穆蕴忙笑道。 不敢而非不是! 顾明月气得扑到他脸上咬他。 后面两句话,他们的声音没有压低,开车的副官听到少爷这么调戏女学生,方向盘一歪,差点没冲到旁边的人行道上去。 坐在副驾驶的副官默默吐槽,大少真是越来越花,连女学生都不放过了,看那小女生才多大?十四还是十五?您老才从医院出来能吃得消吗? 穆蕴完全不知道两个副官的心里,随即又跟顾明月说起他捡的这个身体的家庭背景。 此人叫齐治,是驻军北平的齐大帅独子,除了玩女人就是上山打猎,偶尔眼神不好还打个人,穆蕴来到这个世界时,齐治在和人赛马时被齐大帅的外室子阴了一把,从马上跌下来跌狠了正奄奄一息呢。 穆蕴一眼看出此人命不久矣,便占了这具身体,而且齐家是如今全国几大军阀中最厉害的,有这个身份他找起翩翩来也便利。 穆蕴醒来,直接拔掉手上连通到血管中的针头,不理会医生的劝阻,离开了那个白墙白人的地方,然后根据记忆,摇电话到军部,让齐父拨给他的一营中两个副官到医院接他出来。 穆蕴跟着对翩翩的感应,让人把车开到这条街上,果不其然没走两个路口,他就看到了坐在黄包车的翩翩。 … 余家在西直门内买了一栋小洋楼,这里距离余琛执教的北大和余明月上学的附属女中不算远,做黄包车的话,半个小时就到了,开汽车则只需十几分钟。 不过将车停在那女学生所报出的门牌号前后,两名副官才惊悚地发现,大少为了勾到女学生竟然无所不用其极,下车时体贴地遮头拎包,做的简直比大酒店门前的泊车小弟都到位。 顾明月被穆蕴照顾习惯了,完全不觉得他的动作有什么违和,下车后很自然地就握住他的手。 “小姐好”,看门的赵叔见余明月回来,忙上前拉开铁门,扫了眼和她并肩牵手过来的男子,暗自摇头。 要他看,那些什么呼吁自由恋爱的都是些屁话,才弄得这个小姐既抽大烟又找男朋友,太太和先生那么温和的好人,生出的孩子品性一定好,若不是那些屁话,怎会坏了根儿? 顾明月见赵叔不热不淡,还是点了点头,穆蕴却忍不住皱眉,这家的下人太没规矩。 走过铺着洁白鹅卵石的小路,顾明月远远地就喊:“妈妈,我回来了。” 她知道爸爸现在很可能还在学校,中午如果爸爸不回家吃饭,她就去给爸爸送饭。 不过,随着她的喊声走出客厅的是爸爸。 再次见到爸爸,此时已经不那么年轻却已经充满着严谨气息的爸爸,顾明月忍不住红了眼眶,松开穆蕴的手快步跑过去,“爸爸。” 余琛早就对这个女儿失望至极,便是听出她声音里的急切和思念,神情依旧冷冷,看了眼跟在女儿身后的男子,问道:“这是谁?” “爸爸”,顾明月有些委屈,却也知道余明月曾经伤害过爸爸妈妈多少,只得按下情绪,“他叫齐治字穆蕴,是我男朋友。” 车上,穆蕴给自己起了个穆蕴的字,在自家宝贝的介绍下,他弯腰致意,随即伸手握住一步之遥的翩翩的手,心疼地轻轻捏了捏。 看见她委屈或者不好受,他就心疼,穆蕴觉得这个病无解,他也不想解。 余琛看看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点头道:“进来吧。” 客厅东边有个小走道,其内是主卧,余琛和顾兰就住在那里,三人走进客厅时,顾兰也正好从出来。 看到女儿和一个陌生男子在一起,顾兰愣了愣,不用她问,余琛已经说道:“那是明月的男朋友”,多余的话一句没说,紧跟着就对顾兰道:“你刚吃过药,需要多休息,这里我招呼。” 顾兰近来总是头疼,上午疼得厉害,赵婶害怕,就去大学把余琛叫来了,她是听到女儿回来,担心她闹,才出来看看。 顾兰回房后,余琛让李马端上一壶茶和西点,客气地招待一句,便转身去了书房。 顾明月看着冷冷清清的家,想到以前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时的热闹场面,心口又酸又堵,破天道让一个余明月这样的女儿生在余家,还不如没有呢。 如果不是她问起秦广王,以后这个身体会给爸妈惹多少祸? “现在你来了,很快就会好的”,穆蕴看出来顾明月的低落,轻声安慰她,“我想办法做两颗延寿丹,让你这里的父母多活十二年,他们不能安度晚年咱们就不走。” “嗯”,顾明月点头,侧身窝在穆蕴怀中,穆蕴笑了笑,拿起一块红枣蛋糕掰着喂她。 顾明月只用张张嘴巴,咀嚼两下,一块蛋糕没吃完就已经恢复活力,她站起身,让穆蕴在这里歇着,决定去厨房给爸妈炖一锅汤。 穆蕴吃完手里还剩着一小半的蛋糕,擦擦手,也跟着去了厨房。 厨房里,赵婶和李妈以及女帮佣小玲都在忙碌,见小姐过来,还以为要发生什么大事,一个个小心地起来见了礼,却没想到小姐竟是要给太太和先生炖汤。 三人很想问一句,您会吗?到底什么话都没说,安安静静地听她指挥。 不一会儿穆蕴进来帮忙,三人便都尽量靠在门口。 厨房正好有乳鸽,顾明月依照现有食材,顿了一小锅配料简单的乳鸽汤。 乳鸽汤的香气缓缓散开时,余琛过来看了看,见女儿在灶前忙碌,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站一站便转身走了。 穆蕴做了一道拿手菜,装盘后夹给顾明月尝,问她这手艺有没有退步,顾明月仔细地吃完,笑着说你自己尝。 穆蕴咳一声,伸手撑在灶台边,宽阔的后背挡住别人的视线,他低头在她唇边吮吸了一下,沉吟道:“没退步,不过还需得多练练。” 顾明月脸红,正要说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脚步声的是余初霁清清朗朗的声音:“赵婶,李妈,我来晚了,听赵叔说太太不舒服,我炖个汤吧。” 最后几个字在看到顾明月时消音,余初霁笑道:“明月,你也在家啊,有去看看你妈吗?” 顾明月笑道:“正要去呢,你现在不是我家的帮佣,那就算客人了,没有让客人进厨房的道理,你去客厅等着吧,很快开饭。” 这几句话客客气气很有礼貌,却让余初霁有些难堪,好似余明月突然就变得比她高了几头一般。 以往,余明月不用人挑拨便是一个心性烂坏之人,余初霁只要安安静静做一个善心小姐姐,看她自己作死就好了,因此面对她时,余初霁从未有过半分难堪。 退出厨房后,余初霁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余初霁出现时,顾明月就看了穆蕴一眼,发现他根本没在意那个拥有自己容貌的女人,心里顿时美美哒。 找借口让李妈她们都去忙,顾明月上前圈住穆蕴的腰,故意问他:“刚才那个女人,你怎么不多看一眼,毕竟那个脸和我的很像。” 穆蕴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跟你再像也不是你,平白让你的相貌丑上三分。” 顾明月表示自家男人越来越会说情话了,她很开心,继而疑惑道:“这里怎么会有和我长相那么像的人?对了,我在学校的时候,还见到景琰太子的凡身了,听说他要定亲的对象,就是刚才那个余初霁。太子又在选妃?” “应该是来历情劫的”,穆蕴磨了磨牙,“我们不用管。” 顾明月的眼睛亮起几分,总听话本中讲到仙人历情劫,无不是催肝断肠惹人泪下,这次可以近距离观察了。 不过这位景琰太子和不知名女仙怎么这般想不开,平静美好的仙生不够愉快吗?还要下凡折腾一些刺激的。 “不过”,顾明月突然想起,“那女仙为什么要借用我的相貌?” 顾明月可不认为她的容貌天下第一,且景琰太子在大庸是她堂哥,到了天宫后却是和不认识一样的。 “可能有病”,穆蕴说道,跟着便转移她的注意力,“翩翩,你来看看,是不是再做些枣泥山药糕?” … 因为顾明月亲手炖的一锅乳鸽汤,余家的餐桌上,鲜有地流动着温情。 顾兰喝到第一个口汤时,眼眶便微微地红了,她看女儿一眼,女儿正乖巧地看来,问她喜不喜欢。 侧头抹了把眼睛,顾兰点点头。 余初霁见此笑道:“明月懂事了,太太应该高兴啊。” 从到余家,余初霁就是和他们一起在餐桌上吃饭的,这个孩子坚韧善良,尽管外间的谣言传到很难堪的地步,顾兰对她依旧是好的。 而余初霁对她那个见钱眼开的妈并没有半点感情,自从得知余琛是自己的叔叔,并且在北大教书,且顾兰的刺绣在外国人那里都吃得开这些事之后,她心底就有一个隐秘的想法:用自己的优秀把余明月比到泥里,博得这没见过面的叔叔婶婶喜欢,然后透露出她父亲的名字,顺理成章地过继到叔婶名下。 余初霁一直不疾不徐,善善良良地站在岸边,眼看着叔婶对余明月越发失望差一步就冷心了,余明月竟开始懂得讨好叔婶,这怎么行?余明月就是一颗老鼠屎,根本不配待在这个家中。 察觉到自己所想,余初霁浑身一凛,忙丢开念头,宋炼最不喜欢的这种有小心思的女人,她不能再这么想了。 午餐散后,除了余初霁,每个人的心情都很不错。 顾明月成功地被妈妈认可几分,饭后就连爸爸也和她“男朋友”聊起天来。 顾明月见爸爸妈妈心情不错,同样很开心,吃过饭半个小时后,提醒妈妈吃了药,她才支吾说起不想上学的事。 虽然那些国文之类的并不难学,顾明月却不想窝在学校中。 女学除了老师就没有男人,她如果继续上学,肯定一天见穆蕴一面都困难,再者,她对上学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听完女儿的话,顾兰没有半分恼火的样子,只是问她想学什么。 顾明月张口便道:“我想和妈妈学美术理论,学刺绣。” 她本来就会,到时候还不是轻轻松松的,当初她跟妈妈学到二十岁,其实还有很多并没有学到。 顾兰好半晌才说道,“学这个是可以,不过学暂时不能退,等你学半个月刺绣而不觉得枯燥,再退学也不迟。” 顾明月也没有想说退学便退学,闻言点头。 晚上,穆蕴蹭过余家的晚饭,终于是没什么借口再赖在这里,外面齐府派来的副官已经排排站着七八个了,他只得告辞离开。 出门时,穆蕴向顾明月眨了下眼睛。 顾明月接收到他无声的信息,暗想这里的窗户可不比大庸的,她得给他留着窗才行。 穆蕴这边回到帅府,很轻松地应付了齐大帅和齐夫人的问题轰炸,让大夫检查过身体之后,才得以回房休息。 关上房门,再转身他就到了余家的花园小洋楼中,仰头看着二楼窗户上的身影,他飞身上去,一推,两扇窗没发出什么杂声就开了。 顾明月正坐在书桌边看报纸,察觉到穆蕴的到来,转过头笑看着他进来锁上窗户,说道:“你快来看,这里的报纸可有意思了,小说月报一直在连载风雨声写的仙侠小说,涉及到仙界的爱恨情仇,特别波澜起伏跌宕人心。” 穆蕴在她背后坐下,将她完全圈在身前,下巴抵在她的肩膀,眼睛跟着她手指的指点,看这仙侠小说。 片刻后,穆蕴看得频频笑场,很快一二三四五六七地指出许多荒谬之处。 顾明月捂住他的手:“看个热闹而已,不要较真。” 一连小半个月,顾明月每天晚上和穆蕴一起追风雨声连载的仙侠小说,白天他们也几乎天天见面。 齐家人得知儿子的新女友,了解过她的过往后,坚决不同意儿子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甚至把余明月滥交的事都说了。 穆蕴却像没听到,搭着西装外套直接来到余家求收留。 齐家人无法,又想起自家儿子以前的荒唐,才勉强同意他们交往试试。 这么一来一往,附近的几乎人家,都知道了余家女儿的男朋友是齐大帅的儿子,一时间余家倒摆脱了前些日子因为流言而门可罗雀的局面。 顾兰在顾明月这个会撒娇会疼人的贴心小棉袄照顾下,渐渐地精神好了起来,每日教完女儿针法,便去照料客厅右边的小阳台上那十几盆珍贵墨菊。 余琛现在走路都带风,别提多容光焕发,办公室里课堂上他皆是笑呵呵的,只要想到女儿现在不仅不碰烟土那东西了还学会关心自己和妻子,他晚上做梦都能笑醒。 这异常表现倒引得同事们纷纷奇怪发问:“余教授,最近有什么喜事?” 有次余琛拿起手边的伞晃晃,“出门时女儿说今天有雨,担心我淋着,非要塞一把伞。还说就算不下,也能用来遮阳。” 好几个同事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外面的太阳那么大,还下雨! 说得好像他们都没有女儿一样! 然而当天不到中午,天边就携来一兜乌云,眨眼间大雨哗哗啦啦下了起来。 同事们看着从皮包中掏出一双胶鞋悠悠然穿上然后撑起伞,与众人打着招呼离开的余琛,表情全成了:o__o”… 余琛觉得这日子越发舒心,女儿一直这么懂事,就算不能下地种庄稼也值了,至于女儿找的那个男朋友,学识不错还懂礼对女儿更是不用说,勉强可以做余家的女婿吧。 除了让人打听出来的混乱交际,穆蕴都挺好,正因为此人以往那些混事,余琛想着得还得好好磨磨他的性子。 在余家的日子步入正轨时,余初霁的母亲再次出现,先是去北大闹了一场,又跑到余家门口大闹。 尽管穆蕴很快地让士兵过来将这女人带走,因为她的搅闹而掀起地又一波谣言却依然蜂起。 两天后,北大中文系的主任亲自到余家,表示希望余琛能够认回被他抛弃在国外的妻女,否则只能罢除他的职务。 余琛不止一次地澄清过,事实却证明,大家显然更相信表面上的弱者,他不可能为了平息风波而被人牵着鼻子走。 余琛想辞职,但女儿曾经嫌他田间地头走的那些话还在耳边,女儿好容易懂事,他身为父亲,不想让她失望。 那位主任给了余琛一天的考虑时间,等客人走后,顾明月对父亲道:“爸爸,咱们回你和妈妈的家乡吧,待烦了,就每年出来游玩两次。” 余琛沉默片刻,问道:“小月不觉得爸爸在田里丢人吗?” “怎么会”,顾明月摇头,“有田地才能养活我们,爸爸是农科博士,我相信爸爸一定能种出来高产作物,让天下所有人都吃饱饭。” 因为女儿这句话,第二天余琛精神抖擞地去北大递了辞职书,家里,顾兰也指挥着李妈她们收拾起行李来。 三天后,没有通知任何人,余家三口乘坐着军部的大卡车,回到了家乡徽州。 穆蕴便揽下在徽州练兵的活儿,和顾明月一起住在乡下,直到战事再起,徽州到处是炮火连天时,他才带着一家人去往平静的西部。 途中,遇见了带领宋家军评判的宋炼,他遥遥看顾明月一眼,似有释然。 坦克嗡嗡远去了,顾明月想起回到乡下不久,宋炼登门拜访的那一次,他说他找出了余初霁的亲生父亲,并让她的母亲去北大和余家曾住的地方向每一个人道歉,亲口承认当初对余琛的污蔑,最后又让她登报道歉忏悔。 那次之后,余初霁和她母亲在北平几乎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节老鼠,最后不知流向了何方。 宋炼看向自己的目光隐忍而又压抑,那时顾明月才察觉到,他可能喜欢自己,但是他们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注定错过。 其实整治余初霁母女的事,穆蕴当初在北平的时候就要做,但顾明月来此,不是为了和这种小人斗的,能干干净净地避开,当然不想脏手,便没让穆蕴管。 却不想宋炼如此雷厉风行。 在乡下的日子平静而又有趣,顾明月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貌似在凡间历情劫的景琰太子和不知名女仙了。 不过看宋炼到此时还是形单影只的,顾明月猜想他这次情劫定然很虐。 “想什么呢?”穆蕴的声音响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翩翩,你有男人了,不能再看着别的男人发呆。” “我知道,我眼中只能看见你”,几年内,顾明月的情话技能也是满点。 穆蕴听了,执起她的手吻了吻,“天下最爱你的人是谁?” 自从看出翩翩察觉到宋炼的感情时,穆蕴就爱问这一句话。 顾明月凑过去在他脸上吻了好几下,笑道:“是你是你,我的男人穆蕴。” 前排,余琛和顾兰听得既尴尬又好笑。 …… 在西部,穆蕴指挥着齐家军,为由南至北的大半个中国撑起一道安全屏障,几年后,局势稳定,他将军权全部移交给了一个理念为民的政党。 穆蕴和顾明月是在余琛夫妻俩全都去世后离开的,彼时,名为中华的那片陆地正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新书【快穿之晨曦】宣传再来一波 晨曦是个真情渣,作为蒙塔帝国的女皇,她短短一生渣过十八个男人。 忠诚英俊的宫廷侍卫,貌美如花的前朝文臣,红遍星际的一线男星…晨曦爱他们时爱得昏天黑地此生唯你,分手时的理由也只有一个:【孤爱惨了你,但是孤不忍心你被全帝国的民众非议。】 明明是这么苏的理由,他们却一个个听得双眼发红,然后默默离开,甚至还在背后守护。 晨曦:【这感觉还不错。】 她的目标是嫖(渣)遍全星际美男。 然而有一天,被她渣过的美男们全都对她反目了,一次刺杀中,晨曦的灵魂被拖入噬魂阵中。 噬魂阵中有无数衍生世界,晨曦成了一个个活不过几十章的小炮灰,而她的灵魂将在一次次被炮灰中减弱,直至化成真正的炮灰。 晨曦表示:【面对挑战,必须迎难而上。】 晨曦是个真情渣,作为蒙塔帝国的女皇,她短短一生渣过十八个男人。 忠诚英俊的宫廷侍卫,貌美如花的前朝文臣,红遍星际的一线男星…晨曦爱他们时爱得昏天黑地此生唯你,分手时的理由也只有一个:【孤爱惨了你,但是孤不忍心你被全帝国的民众非议。】 明明是这么苏的理由,他们却一个个听得双眼发红,然后默默离开,甚至还在背后守护。 晨曦:【这感觉还不错。】 她的目标是嫖(渣)遍全星际美男。 然而有一天,被她渣过的美男们全都对她反目了,一次刺杀中,晨曦的灵魂被拖入噬魂阵中。 噬魂阵中有无数衍生世界,晨曦成了一个个活不过几十章的小炮灰,而她的灵魂将在一次次被炮灰中减弱,直至化成真正的炮灰。 晨曦表示:【面对挑战,必须迎难而上。】 晨曦是个真情渣,作为蒙塔帝国的女皇,她短短一生渣过十八个男人。 忠诚英俊的宫廷侍卫,貌美如花的前朝文臣,红遍星际的一线男星…晨曦爱他们时爱得昏天黑地此生唯你,分手时的理由也只有一个:【孤爱惨了你,但是孤不忍心你被全帝国的民众非议。】 明明是这么苏的理由,他们却一个个听得双眼发红,然后默默离开,甚至还在背后守护。 晨曦:【这感觉还不错。】 她的目标是嫖(渣)遍全星际美男。 然而有一天,被她渣过的美男们全都对她反目了,一次刺杀中,晨曦的灵魂被拖入噬魂阵中。 噬魂阵中有无数衍生世界,晨曦成了一个个活不过几十章的小炮灰,而她的灵魂将在一次次被炮灰中减弱,直至化成真正的炮灰。 晨曦表示:【面对挑战,必须迎难而上。】 +++ 晨曦是个真情渣,作为蒙塔帝国的女皇,她短短一生渣过十八个男人。 忠诚英俊的宫廷侍卫,貌美如花的前朝文臣,红遍星际的一线男星…晨曦爱他们时爱得昏天黑地此生唯你,分手时的理由也只有一个:【孤爱惨了你,但是孤不忍心你被全帝国的民众非议。】 明明是这么苏的理由,他们却一个个听得双眼发红,然后默默离开,甚至还在背后守护。 晨曦:【这感觉还不错。】 她的目标是嫖(渣)遍全星际美男。 然而有一天,被她渣过的美男们全都对她反目了,一次刺杀中,晨曦的灵魂被拖入噬魂阵中。 噬魂阵中有无数衍生世界,晨曦成了一个个活不过几十章的小炮灰,而她的灵魂将在一次次被炮灰中减弱,直至化成真正的炮灰。 晨曦表示:【面对挑战,必须迎难而上。】 小炮灰的进化史,大家收藏一下吧*^_^*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