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阶》 第1章 chapter1 《157阶》 文/顾微夏 2016年6月1日。 橘红色的光线终于在西边坠落,模型室里的蓝色冷光灯自动亮起来,最后一块琉璃红积木从镊子间掉落到大理石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楚煜有点意外。 模型室的感应门也在这时自动打开,一个约摸二十岁的姑娘闯进来,四下张望。楚煜眉心拧成结,重新用镊子夹住那块琉璃红积木,漫不经心的问:“有事?” “你是谁?我找你们董事长!”这姑娘,口气倒是不小。 他半猫着腰,将最后一块琉璃红积木放在一栋高层建筑模型上,“我是楚煜,建筑设计师,楚煜。”然后将镊子丢进不锈钢套筒里。 年轻姑娘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戴着透明防汗手套。 “对不起,我走错地方了。”说话时,她并未立即退出去,反倒肆意起来,在模型室里晃。 楚煜抬手伸到自动感应水龙头,水声迤逦间,也并未阻止。 姑娘准备走,他正拿过毛巾擦水珠,“要走可以,但你耳朵上的微型摄像机请留下。” 魏雨晴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对不起,楚总,让记者闯进来是我的失职。”说完又厉声对姑娘说:“我马上通知警方告你非法闯入公司重地窃取商业机密。”随即从兜里掏出手机来。 “不,不......”姑娘身份被识破,连忙摆手,“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闯进来的,我们主编说我要是再拿不到独家新闻就要把我辞掉,我也是真的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说完眼眶已然红掉大半。 通过各种调查手段显示,楚煜成为公众最想见的企业家,但七年来,外界、媒体没有任何关于楚煜的报道,可他的名字,在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楚煜是谁。 建筑设计师。 如果非要把他与其他建筑设计师区别开来,那就是将艺术和美学赋予在商业住宅上的建筑设计师。 中国建筑的艺术化大多体现在公共建筑物,而商业建筑,尤其是住宅,由于受到经济条件和功能等因素的限制,几乎没有艺术性可言,而楚煜不一样,他注重商业住宅的艺术性,将艺术和美学赋予在商业住宅的设计上,尤其是楼盘外立面的设计,以及内部格局的艺术性和风格化,开创西南地区商业建筑艺术化的先例。 他拥有业内一流的团队,集设计、房地产开发、承建、销售于一身,整个建筑产业链几乎是一体化,在西南地区甚至是整个国内,都跻身于建筑行业前列。 “哪个报社?”楚煜终于开口讲话。 “蓉城都市报。” “把东西留下,我让你走。”他说。 小记者似是心有不甘,但与其被告窃取商业机密还不如丢掉饭碗。她偏着头,从耳朵上取下一个微型摄像头放在大理石台上。 楚煜头也没抬,慢条不稳的吐出一句:“还有。” 小记者真的慌了神,连话都说不真切,“真的......真的没有了。” “把你胸口的别针取下来。”这种惯用的伎俩让他有些不悦。 小记者唯命是从,这别针是她今天出门时主编特地送给她的,没想到是一个微型摄像头,这下就算她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其实采访我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你们答应帮我找人,明天这个时候,请你们主编亲自来见我。”楚煜眯了眯眼睛,“好了,你可以走了。” “楚总......”魏雨晴迟疑片刻,“你真的打算接受他们的采访吗?”她实在拿捏不准眼前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七年来,他不肯接受任何采访,怎么就突然改变主意了。 楚煜盯着模型室里的成品图,水彩画以及建筑模型,问道:“小魏,七年了,我有多少部作品?” “28部。”魏雨晴不假思索地回答,“平均每年4部。”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我好像再也不能等下去了,我必须找到她。”七年来,他用工作麻痹自己,可清醒后,疼痛反而更清晰。 魏雨晴当然知道楚煜口中的“她”是谁,七年来,那个女人仍然杳无音讯,他也从未放弃过寻找,模型室忽然安静下来。 良久,楚煜问:“我今天还有哪些行程。” 魏雨晴看了下腕表,“楚总,这个时候你该去见法律顾问室的人了。”她刚刚进来就是想汇报这件事,结果被一个意外小记者给搞岔了。 “那走吧。” 魏雨晴盯着楚煜身上的淡粉色渐变衬衫,参加商业饭局的确有点不太正式,而且真的很皱,迈出模型室之前好心提醒道:“衣服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 “我很累。”眉梢带点疏离的笑意。 他们走出模型室,空旷的玻璃走廊折射出两人的影子,“对了,小魏,最近一段时间,如非必要,不要给我安排太多行程,公司事务让顾总接手。” 魏雨晴心疼地看着楚煜,他已经将自己关进模型室整整三天,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蓉城三月的天气终于放晴了。 楚煜一行人到达蓝影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 魏雨晴推开包厢的门,楚煜单手插在黑色西裤的兜里,翩翩然走进去,落座。 对面的女人低下头看右手的腕表,刻意将嗓音压得很低,“你迟到了三十分钟。”她已经等得非常不耐烦。 他连眼皮都没抬下,“那又怎么样。” 如此强势,还真是符合楚煜的一贯作风。 女人闻言,一根神经崩到极致,全身血液直冲脑门。 楚煜抬头看她,几乎是一瞬间,整个人彻底僵住。 包厢里安静极了。 静得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心跳。 对面的女人很快冷笑一声,口气也是傲得很,“没想到西南建筑集团的董事长居然是这副德行!” 魏雨晴着实觉得这个女人嚣张到极致,刚准备开口帮衬楚煜,却被他用一个手势制止了。 “你好,何小姐。”楚煜伸出手,连瞳孔都是带着笑的。 何以夏从包里摸出davidoff和zippo定制打火机,“咔嚓”一声,灰白色的烟雾在逼仄的包厢里蔓延开来。 不好意思,她今天并不想卖西南建筑集团董事长的面子。 何以夏觉得好笑,她曾幻想过无数次和楚煜再见面的情景,却从未想过会是在酒局饭桌上,面对面,上司与下属的关系。 一句平淡的“你好”,再加一个陌生的称呼。 她曾一度以为,只要跳出建筑行业这个圈子,他们就不会再有交集了。 可惜,造化弄人。 楚煜收回手,并不介意她的嚣张跋扈,可何以夏抽烟的熟稔程度,却让他的眉心拧成结。 包厢里的气压低沉,西南建筑集团的hr问:“你们认识么?” 何以夏魅笑,灰白色烟圈从她的烈焰红唇吐出来,“岂止是认识,你们楚总和我,不知道睡过多少次。” 从楚煜走进包厢的那一刻,她仿佛得到觊觎已久的珍贵玩意儿,既爱惜又彷徨,爱惜的是她终于如愿以偿,彷徨的是她害怕再次荡然无存。 原来,若无其事才是最狠的报复。 “说正事吧。”楚煜解掉淡粉色渐变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意味不明的说:“至于我们的事,我想在床上谈。” “楚总说笑了,业内传闻楚总从不近女色。”说这话的是君合律师事务所的范柏霖,也就是何以夏的直属上司,第一次和西南建筑集团合作。 范柏霖委派简历和能力都非常出色的何以夏直接对西南建筑集团的经济纠纷案件负责。 “范先生,我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楚煜神情慵懒,心思似乎不在由谁来负责这件事上。 范柏霖对何以夏很是满意,“那是自然,何小姐也是建筑出身,毕业于交大,这个你放心。” 魏雨晴不免有些疑惑,“可我记得交大是没有法律系的。” “我以博士学位毕业于墨尔本法学院,唯一一个华人优秀毕业生。”何以夏弹了下指间的烟灰,魏雨晴这才注意到她随意夹在指间的davidoff,优雅纤细的手指衬着瘦长的烟身,煞是好看。 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抵挡得住这样慵懒的魅惑。 “魏秘书还满意吗?”何以夏轻佻的昂起头问她。 魏雨晴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她忽然有些嫉妒这个女人,一身大红色雪纺露脐套装,dior烈焰999#,指甲是diorcaptain750,多么精致的女人。 像待嫁的漂亮新娘。 “我满不满意不要紧,只要楚总满意就好。”魏雨晴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何以夏将目光投向楚煜,似是挑衅,楚煜不以为然,眼底的笑意一点点浮上眉梢,“试试不就知道满不满意了。” 谈完事,一行人相继离开。 只余何以夏和范柏霖两个人。 何以夏拒绝了范柏霖送他回家的好意。 蓉城的夜景美得让人窒息,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窗外的景色一闪而逝,绷紧的弦也渐渐松软。车内,司机开着交通广播fm101.7,dj安琪的声音在车厢里漾开。 “一位车主发来微博私信,他说,他终于和等了七年的人见面了,这七年,时间让她的声音消散,让她的容貌模糊,他一直站在原地,只希望她回头看一看他。在这里,安琪要说的是,其实伤害都是相互的,爱着的时候一定不要放手,也让我们一起祝福这位车主,送上一首《我知道你很难过》。” 车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第2章 chapter2 何以夏住在十八楼,这只是她暂时的落脚点。 身后的防盗门还未落锁,她就极不耐烦地甩掉细高跟,整个人狂躁的想摧毁一切可以摧毁的东西,可何以夏克制着没有发作。 楚煜摁响门铃。 何以夏将头发随意绾成髻,疑惑地开门。 “操!”她见到了那张让她暴躁的脸,爆粗口的同时,手里关门的动作也没落下。何以夏现在的住处只有沈浩初知道,而这个时候,沈浩初应该还在飞机上。 何以夏很快明白过来,楚煜在跟踪她。 楚煜用手臂挡在门框上,力气大得险些让何以夏一个趔趄,他就那么堂而皇之的走进来了。 “想被.操?我倒是可以满足你。”楚煜轻笑一声,视线落在她身上,眼神直勾勾的,像在扒她的衣服。 何以夏并不贪图一时口舌之快,她要做的,来日方长。 “喝点什么?”她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烟丝嘶嘶地响,声音有点含糊不清。 楚煜看着她的慵懒魅惑,像一条娇娆的蛇,缠上他的腰。 他吞了下口水,“随意。” 目光却落在沙发上的一堆照片里。 足足有几百张,全是男人。 楚煜一张一张地看,陌生的面孔,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直到喉咙里的腥甜漾开。 “你在国外找了这么多男人?”他倏地笑了,手里拿着那摞照片。楚煜走近何以夏,低头在她脖颈处吐气,用戏谑暧昧的语气撩拨她,“他们都不能满足你,所以你才回国来找我,想和我上床?” “砰......” 一声巨响后,照片散落在地板上。 何以夏神色如常地弹掉烟灰,瞥了一眼脚边的照片,白色衬衫,刺眼的阳光,柔软的发,冷硬的线条。 真他妈像!她在心里暗骂。 楚煜怒不可遏,“这些男人都他妈是谁!” “你不是已经替我说了么?”何以夏魅笑,傲睨自若地说:“他们啊......”声音低沉、婉转动听,眉梢间风情万种,像是回味,“都是和我做过的男人,让我拍一张照片,就可以和我做一次。” 楚煜攥紧拳头,怒极反笑,“那我呢,是不是也可以?” “哦。”何以夏丢掉烟头,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楚煜,楚楚动人的楚,煜煜生辉的煜。” 这样的回答让何以夏更恼了,她想起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在她最走投无路的时候,也给过她同样的答案。 “只要是个男人都行,唯独你,没有资格!” 这些话,像刀子,插在他的心尖。 楚煜又笑了,眸子里亮晶晶的。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笑。 两个人僵持着,谁都没有说话。 何以夏瞧见她捏紧的拳头,心底说不清的地兴奋。这七年来,支撑她活下去的,就是有朝一日趾高气昂地站在楚煜面前,疯狂的折磨他。 “不想知道原因么。”从未有过的快感诱惑着她。 楚煜很快恢复理智,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愿闻其详。” 暖白色的灯光下,何以夏的指尖发出清冷的光,色调沉稳、沉静忧郁,饱满的指甲差一毫米就要戳到他的脸上。 “因为你不行!”她浑身散发着冷艳妖冶,好似被贴上“生人勿近”的标签。浅口瓢鞋与地板发出“哒哒”的声音,何以夏每走一步,楚煜的心就沉沦一分。 她拉开门,半倚半靠在门框上,双手环于胸前,“哦,忘了说,你连我的那层膜都没有破过。” 这句话,彻底惹毛了楚煜。 她到底有什么资本能如此骄横跋扈。 光线昏暗的玄关处,楚煜一脚踢掉门,防盗门重重阖上的刹那,何以夏整个人都被他笼罩在高大挺拔的阴影里,楚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扳正她的身体,再猛地一推,将她死死抵在门上。 “我.操.你......”背脊处的每一根骨头都好似粉碎,何以夏痛得差点晕过去,余下的脏话,便也没有力气说出来了。 “行不行,总要试了才知道。”楚煜拥住她,低头吻她的脖子,一只有力的大手攫住何以夏纤细的手腕固定在头顶上,此时的她,就像被固定在十字架上等待凌迟的囚徒。 楚煜另外一只手也并没有闲着。 上下其手。 何以夏脑子里只剩下这么一个词语。 他整个人都欺压在她身上,何以夏只能扭动脖子躲避,楚煜却不再吻她洁白细长的脖子,而是含住她整个唇瓣,单纯地肆掠,毫无技巧可言。 她咬紧牙关,拼命反抗,楚煜腾出一只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卡住她的两颚,何以夏痛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拼命忍着,她越忍,楚煜越用力。 这种时候,男人和女人的体力悬殊更令人无奈了。 脸颊火辣辣的痛,何以夏倒抽一口凉气,楚煜趁势吻进去,舌头探入最深处,反复地翻搅、纠缠、汲取着,腰腹间的灼热感更是令她焦躁不安。 她的确想做了。 楚煜觉得她唇齿间的味道无论怎么索取都不够,他的强取豪夺和她的拼命反抗都要命地挑拨着身体的某个部位。 他忍得几乎发狂。 楚煜不再克制自己了,伸出手将那抹柔软握在掌心里。 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玩。 何以夏整个人都在颤栗,并且不受控制地咬伤了他的舌头。 腥甜的味道在口腔里肆意蔓延。 已经七年没有这种发了疯却拼命想要被填满的感觉了。 楚煜闷哼一声,巨大的欢愉沿着背脊一路攀爬直至神经末梢,他将手探进何以夏的后背,试图解开衣服的纽扣。 她挣扎着,扭动着,发疯似得想要被填满,同时又感到羞耻,这么多年,她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见过,可只有在楚煜这里,她才有想做的*。 他说的对,行不行,总要试了才知道。 尖锐的指甲在楚煜脖子上留下不深不浅的血印子。 何以夏认输了。 妖冶的红色嵌进浓密而柔软的发梢里。 楚煜也跟着颤栗,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而急促,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又像是得到鼓励,两具燥热的身体完完全全地贴在了一起,他握住何以夏的手,掌心很快传来前所未有的灼热感,像烧红了的铁棒,滚烫。 她吓得连忙丢掉,却被楚煜拦住了。 掌心的灼热让她的呼吸越来越重,她只好低下头,去咬楚煜性感到无以复加的锁骨。 淡粉色渐变衬衫垮掉大半,露出结实的胸膛和诱人的人鱼线,何以夏来回摸了两遍,身体更燥热了。 她喜欢男人的薄唇和腹肌,就像男人喜欢女人的胸脯和头发一样。 “你想要的,只有我能给你。”楚煜伏在她肩头低声呢喃,然后一把将她拦腰劫起、顺手捞在怀里。 他们身上的衣服都垮掉了。 楚煜看着那小小的、沉静忧郁的蓝色,浑身上下的燥热让他没耐心去脱,用力一扯,撕碎了。 “禽兽!”何以夏的手攀在他的脖子上,张口就骂了出来。 黑色西裤从他腰间滑落。 何以夏低头去看它,简直棒呆了,神经紧绷到极致,比她想象的还要完美。 楚煜简单而直接,没有任何前戏。 何以夏本能地直起腰,下巴磕在他的肩胛骨上,足足有半分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灵魂深处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她有七年没有做了,整个人仿佛被撕裂。 “这样才算得上是禽兽。”楚煜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滴落在她胸前,他们忍受着同样的痛,他迫切的想要,没有半句安慰的话,像个疯子,不择手段地满足自己。 何以夏咒骂他,娇艳欲滴的红色沿着楚煜的人鱼线一路攀爬至脖颈。 她的抚摸,像猫爪在心尖上挠痒痒。 楚煜退出来,将何以夏翻了个身,钳住她的膝盖往前一推,她以一个女性最屈辱的姿势完完全全地呈现在他面前。 她咒骂他。 他无动于衷。 又重新进入。 何以夏痛得尖叫起来。 又很快归于沉静。 但这是她最喜欢的姿势。 因为灵魂能得到最好的放空。 楚煜是她见过的最持久的男人。 何以夏全身酥软,一点力气都没用,连娇喘都变得更慵懒了。 楚煜几近发狂,但他极力克制着,面部有些狰狞。 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终于再次得到她了,楚煜贪恋着,迟迟不肯释放出来。 反反复复,永无休止。 朦胧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轻薄的白纱在夜风中摇曳。 楚煜彻底失去理智了,七年来的压抑终于在这一刻得到前所未有的解脱,他以为他再也见不到她了,曾行尸走肉地活了七年。 只有现在,他才觉得他像个真正的人。 楚煜重新活了过来。 何以夏半阖着眼,体力透支得太厉害,她有些困倦,却被楚煜眸子里的晶莹着实吓了一跳。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亮的眼睛。 饱含希望的眼睛。 楚煜粗重的喘息到达极致,继而渐渐归于沉静,灵魂高度契合。 两个人累得瘫痪在床上。 何以夏挣扎着坐起来,从床头柜上摸到davidoff和zippo定制打火机,火红的光落在烟头上,她狠狠吸了一口,满足极了。 楚煜揽上她柔软的腰肢,“别较劲了,把孩子接回来,我们好好过。” 何以夏整个人如遭雷击,刚点燃的香烟火苗在她指尖活生生被掐灭。 “滚出去。”她说。 “不要赶我走。”楚煜放软了语气,他想起七年前那个晚上,他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心如刀绞。 何以夏从床上爬起来,一丝不.挂地站到窗边,“你不走,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第3章 chapter3 楚煜走了。 何以夏是他见过的最烈的女人,他知道她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就像七年前,可以一声不响地走掉。 初春的凉气还未褪去。 何以夏在窗边站了很久,直到凉气钻进骨髓,要命的疼,她才找了件宽松的连衣裙套上,把床头柜上的davidoff和zippo定制打火机抓在手里,客厅里没有开灯,火红的光在黑暗里蹿腾。 何以夏寻着方才的记忆,找到那张熟悉的照片。 白色烟头被她含在嘴里,烟丝嘶嘶地响,她盘腿坐着,盯着那张照片出神,烟雾在她周身打圈。 一个在国外待了七年的女人,回国的行李竟然只有这几百张照片,究竟是什么原因,除了何以夏自己,恐怕不会有人知道了。 香烟一根接着一根。 何以夏嗤笑一声,好似突然想到什么,抓了包就往楼下冲。 她坐上一辆出租车,司机一听她要去交大,连忙把车停在路边赶她下车。 不顺路,司机不愿意去,况且,过不了多久就要交接班了。 “我给你钱,多少钱我都给你。”何以夏看起来有些狼狈,从钱夹里掏出几张红票子递给司机,“麻烦你送我去,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 嗓音里满是恳切,不似平日里的羁傲。 交大是一所百年理工类院校,桥梁专业先后出现像茅以升、林同炎这样享誉国际工程的专家,而建筑学专业,则出现了像楚煜这样享誉建筑行业的建筑设计师和优秀企业家。 或许有人问,交大给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157阶。 这应该是所有交大学生最刻骨铭心的地方。 157阶建于上世界60年代,连接枫林桥和西山梁,沿乌龟山修建,最初的目的不过是缩小校园内的各个功能区的距离。 或许你要问,157阶为什么叫157阶而不是155阶或者156阶呢,又或许,157阶到底是什么,究竟特别在哪里。 事实上,157阶最开始并不叫157阶,它原本有158步阶梯,后来因为中山梁主干道道路硬化而被吞噬。 157阶成了真正的157阶。 157步阶梯。 山上住着女生,山下住着男生。 157阶,人心至近至远的距离。 也是从喜欢到爱的距离。 正是这样一条不起眼的阶梯,却成了日后校园的重要做标,成了交大的著名标志,见证着交大的过往、现在与将来,并深深扎根在每个交大人的记忆里。 包括何以夏和楚煜。 车窗外的景色一闪而逝,等何以夏回过神来的时候,出租车已经驶入南门,不一会儿,便停在了157阶的脚下。 这是她毕业后第一次回到交大,回到157阶,在国外那些年,总是过分的想念交大,想念157阶,一睁眼就流泪,一闭眼又不能睡,难过且折磨。 每一次走157阶的时候,都是和楚煜一起。 157阶依然屹立,可曾经走过157阶的人却不在了。 楚煜是不是也牵着别人的手走过157阶,是不是也从盈江带回翡翠镯子套在别人手上做他的楚太太。 何以夏不知道。 她和楚煜,她死在地狱里,楚煜活在天堂里。 就像157阶的两端。 何以夏前所未有的焦躁和烦闷,习惯性摸烟,却扑了个空,单薄的记忆力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她承受不住的程度,随即从兜里摸出手机,拨通了沈浩初的电话。 “把东西带来,在157阶。” 只有一句话,可沈浩初是懂她的。 沈浩初到的时候何以夏的焦躁和烦闷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 将近凌晨,她坐在157阶的脚下差点睡着。 沈浩初从车上走下来,双手插在兜里。 何以夏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半仰着头看他,“把东西给我。” 他看起来很累,下巴有青色的胡茬,何以夏盯着他制服上的四条金色斑纹和四条杠的肩章出神。 这个男人,又是刚刚结束一段飞行。 连帽子都没得及摘下。 沈浩初见她衣着单薄,眉宇间有些不悦,脱掉军绿色的制服外套披在何以夏身上,又转身从身后的车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她,这些东西,是她七年前离开时托他保管的,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于她而言,一定很重要。 何以夏从牛皮纸袋取出信件、照片、笔记本以及一个翡翠镯子,这是她和楚煜的所有。 “咔擦”一声,火苗在寂静的夜里肆意跳动,夜风让她清醒的可怕,只有明明灭灭的火光照在脸上,才可看见亮晶晶的眸子。 像刚刚哭过的样子。 谁都没有说话。 东方泛起鱼肚似的淡白色。 何以夏站起来,险些摔倒,幸好沈浩初及时扶住,她轻吐了一口气,“走吧,浩初。” 她和楚煜,终于在157阶的脚下结束了。 沈浩初伫立在寂静的夜色里,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她是第二次这么叫他。第一次在七年前,她离开的时候,因为没有护照和签证等问题,她在电话里呜咽,“求你了,浩初。” 那是何以夏第一次开口求他。 七年前她有多绝望,现在亦不会比那时少。 车子刚驶出南门,一辆黑色卡宴往157阶的方向开去。 尖锐的刹车声划破天际,楚煜从车上走下来,还是淡粉色渐变衬衫,黑色西裤,脖子上的鲜红印记让他看起来十分狼狈。 楚煜站在157阶的脚下,目光深邃且沉稳,像夜空中还未褪去的星星。 到底还是来迟了一步。 除了一堆灰烬和翡翠镯子在157阶的脚下,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褐色的纸屑边缘,遒劲有力的瘦金体正是出自他的笔下,楚煜将翡翠镯子握在掌心里,他找了那么多年的东西都无疾而终,原来是被她带走了。 可现在,她又为什么丢掉。 楚煜只觉得凉气直往心里窜,锥心的痛。 他倏地站立,浑身都带着戾气,右脚毫无征兆地踢在石阶上,从兜里摸出手机打电话。 柏油马路上,沈浩初从后视镜里看后座的女人,她阖着眼,脸色苍白,“以夏,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他不愿意看着她沉沦下去。 他想做个救赎者,可他连自己都救赎不了,更别谈救赎别人了。 “你去澳洲没多久,楚煜来找过我......”沈浩初顿了顿,后座的女人直勾勾地看着他,“我猜想,他可能去澳洲找过你。”当然,他忽略了他和楚煜在机场干了一架的不争事实。 何以夏安静得不像话,眼神空洞洞的,“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 脑海却突然浮现出那些照片的画面。 她觉得喘不过气来,红色指甲陷进肉里。 沈浩初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索性全部告诉她算了。 “我听说,楚煜见到谁都让别人叫他阿煜。”他略有深意的停顿半刻,“有年冬天,他也给我打过电话。”沈浩初有些分神,像是在回忆那晚的情景,“你好好想想,他把手都伸到我这里来了,可想而知,他问过多少人,又问过多少g市人。” 其实,这七年来,楚煜倒是碰到过不少g市人,他们有求于他,他提出的唯一条件无非就是叫他一声阿煜,无一例外。 他这样做的目的不仅仅是因为想念那种感觉,而是希望能找到和她一样的人。 然而,世上除了何以夏,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没有人能够想象楚煜到底有多爱她,以至于用如此愚蠢的方法来证明是不是每个g市人都像她口中的“阿煜”那样好听。 何以夏闻言,仿佛要窒息一般,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她不敢想象高傲到骨子里的人竟然会低声下气的去求别人叫他一声阿煜。 楚煜,他的姓氏,他的名字,一笔一画都镌刻入骨。 何以夏的气息很弱。 沈浩初如坠冰窖,打了应急灯靠边停车。 拉开车门的时候,她已经倒在后座,脸颊是湿漉漉的泪痕,脸色也白的渗人,像极了濒临死亡的人。 沈浩初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他将何以夏揽在怀里,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眶绯红,“以夏,你怎么了?” “药……”何以夏指着她的包,声音像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 杂七杂八的小玩意散落在车厢里,沈浩初捡起一个白色药瓶,倒出几粒药片,又从置物盒拿了矿泉水喂她服下。 沈浩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愣头愣脑地看着她,生怕有半分差错。 过了一会儿,何以夏终于喘过气来,半阖着眼,“不要再告诉我关于楚煜的事了。” 沈浩初告诉她的所有事,都和想象中的大相径庭,她害怕她的铁石心肠最终会变得柔软起来。 “我回来不是因为他,我在这里出生、长大,甚至还有家。”她有权利回来,即使父母都不要她了。 沈浩初看着她倔强的样子没有说话,想起那对年迈的老人,可她至今一次都没有回去过。 他低头去看手里的药瓶——氟西汀。 如果没记错的话,氟西汀是治疗重度抑郁症的药物。 沈浩初几乎疯掉,单手搭在车框上,另一只手附在腰间,剧烈的颤抖着,手机在中控台上呜呜作响,他暴跳如雷,一脚踢在车胎上,手机在柏油马路上摔得粉碎。 楚煜打来的。 “我送你去医院。”他站在柏油马路上,静静地看她。 何以夏没有同意。 天色渐明...... 第4章 chapter4 楚煜回到西南建筑集团的时候将近十点钟。 最要命的是脖子上鲜红的血迹一览无遗。 西南建筑集团的所有员工从未见过如此狼狈不堪的*oss,所以这会儿,整栋办公楼都传疯了。 魏雨晴有些不知所措,硬着头皮给顾墨言打了个电话,便去替楚煜准备换洗的衣服。 董事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顾墨言直接推门进去,楚煜深陷在黑色皮椅里,似乎刚刚睡着,瞧见他疲惫的样子,叹了口气,拿了条薄毛毯替他盖上。 但,楚煜醒了。 他冲顾墨言笑了笑。 顾墨言瞧见他眼底骇人的红血丝以及眼部周围不深不浅的乌青莫名有些窝火,却又不忍心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只好开口打趣楚煜,“你被猫抓了?” 楚煜拢了拢松垮的衬衫,“昨晚遇见一只很烈的猫,不过味道不错。” 顾墨言索性坐到沙发上,一双大长腿交叠在一起,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不错?怎么个不错法。” “我见过的,最好的。”楚煜还真......回味了一下。 顾墨言隐隐约约从小魏那里知道了一些有趣的事,他要是信了楚煜的话才是真的见了鬼。 “那你脚是怎么回事?”别人只注意到楚煜脖子上的血迹,却没有人注意到他走路时的不自然,而这一点,恰好被顾墨言看在眼里。 “踢足球伤到胫骨了。”他胡乱编了个理由。 顾墨言有些无奈,他就没见过比楚煜更能睁眼说瞎话的人,“你踢的是金刚石还是氮化碳?” “......”楚煜压根儿就没指望能糊弄过去,索性不说话了。 办公室忽然安静下来。 过了很久,楚煜才说:“我们见面了。”声音低沉嘶哑。 顾墨言曾一度以为是他的错觉,直到楚煜再次开口。 “以一个律师的身份。”他眸子里透着说不清的凉薄。 顾墨言前几年在交大任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交大的院系和专业了。 “嗯,律师......”楚煜像是自言自语,“我在想她究竟有多恨我。”以至于要跳出建筑行业这个圈子。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笑着的。 “阿煜......”顾墨言叫他,“爱情里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对错都是相互的,后面的路还很长,要抛却的、放下的,要弥补的、挽回的,都是可以重来的。”其实楚煜和那个女人之间的事情他知道的并不多,楚煜也很少提起。 楚煜咧着嘴角,带点淡淡的笑意,“如果少了那个人,再长也没有意义。” 他站起来,背对着落地窗,强烈的光线在他周身晕出一个耀眼的光圈,眼底是少有的沉郁,“墨言,其实我早就后悔了,和她说分手的那晚,门在我身后重重阖上的刹那我就后悔了。” 楚煜倏地笑了,“不过没关系,如果没有这七年的分离,我又怎么知道,我楚煜,非她不可。” 如果不是顾墨言亲眼所见,如果不是交情甚深,他绝不会相信像楚煜这么冷静自持的男人也会有如此情深之时。 顾墨言一个没忍住,不怀好意地打趣,“你应该好好学学peakupartist,俗称把妹技巧。”说完还不忘拍拍楚煜的肩膀,以作为鼓励。 楚煜眸子里恢复了一些光彩,他后悔,但不意味着妥协,那个女人在他面前趾高气昂,而他要做的,无非就是死死捏住何以夏的七寸。 他单手撑在办公桌的边缘,另一只手按下分机键,不一会儿,魏雨晴就把准备好的衣服送了进来,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扣在红木办公桌上,“小魏,替我安排一下,下午三点钟,在一级会议室召开记者会,务必保证蓉城的所有新闻媒体都能到场。” 魏雨晴并不知道楚煜在算计什么,原本答应接受蓉城都市报主编的采访,现在却变成了蓉城的所有新闻媒体,而眼下,公司一切运行良好,并不需要召开什么记者会,换做是以前,他都会想方设法地封锁关于他的任何消息,那么,现在如此大张旗鼓,又是为什么。 楚煜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在心里感叹。 下午三点钟,西南建筑集团一级会议室,楚煜以一身宝蓝色西装惊艳亮相在蓉城所有新闻媒体的面前。 内里白色衬衫的纽扣扣得恰到好处,露出男性性感的喉结,蓝色细纹领带也打得十分精致,宝蓝色西装更是剪裁得体,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原本白皙的肤色更加夺人眼球。 所有新闻媒体都有一个错觉,他们来参加的是时装周,而不是记者会。 “各位新闻界的媒体朋友,下午好。”楚煜对其中几家恶意中伤过他的媒体没有半点好感,但该做的礼数还得做足。他没有叫小魏写稿子,以他的能力,足够应付这些刁难的媒体。 他翩然落座,用十分官腔的话作为铺垫,“非常感谢大家过去七年对西南建筑集团以及我本人的厚爱和关心......”话音未落,就被记者打断了。 “楚先生,冒昧的问一句,这七年来你不仅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而且还施加各种压力,甚至是不择手段,那请问你今天这么高调的召开记者会,又是为什么?”这位提问的记者正是蓉城都市报的主编,在业内是出了名的难搞。 场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楚煜的回答。 “当然是......”他略作停顿,语气有点戏谑,“我个人的原因啊。” 偏离问题的答案并没有让新闻媒体放弃发言,所幸地是,楚煜都很巧妙地避开了重点,那些新闻媒体知道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实质性的料,干脆一个劲儿的狂按快门,没什么爆点,颜值来凑也行,光凭着这逆天的颜值和颀长的双腿,在未来一段时间,也能占据整个新闻版面和报纸头条。 楚煜把一个红色u盘丢给小魏,里面是他召开记者会之前做好的ppt。 小魏将u盘里的内容投放到大屏幕上,看到字幕时,心神俱乱,那是西南建筑集团正在承建的一个项目——帕纳谷。 事已至此,小魏已经隐隐约约猜到楚煜想干什么了。 帕纳谷是海华国际投资有限公司斥资百亿投资的,意在打造城区坡地独栋别墅,当初的竞标会非常激烈,像保利、中建、中交、华西、蓝光这样的大单位都在列,最重要的是,公司目前有一半的流动资金都放在这个项目上。 中标时,海华国际投资有限公司的负责人李海华表示,在蓉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西南建筑集团这么优秀的团队了。当时在蓉城也引起过非常大的轰动,不管是业内还是外界,都十分期待这个项目的成功。 “想必大家对这个项目并不陌生。”楚煜开口讲话了,“不过很抱歉,现在因为我个人原因,西南建筑集团和海华国际投资有限公司的合作暂时告一段落,后续的相关事宜将由我的法律顾问何以夏何小姐全权负责。” 言下之意就是单方面毁约。 在场的新闻媒体都是一脸大写的懵逼,西南建筑集团在业内向来颇有好口碑好业绩,现在高调宣布合作暂告一段落,是不是太任性了! 楚煜看着众媒体的反应,满意的笑了,随即补充道:“但何小姐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参加记者会,对此,我表示十分遗憾。” 楚煜并没有因为毁掉一个上百亿的项目而对投资方说出半句抱歉的话,反而因为一个法律顾问未能出席记者会而感到遗憾,这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一时间,所有新闻媒体都在猜测这位能够全权负责西南建筑集团的何以夏何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 楚煜扬长而去,将身后的事情全部抛给了他的秘书。 如此大的阵势,魏雨晴表示有点招架不住。 有人说,这场记者会的最终目的不是放弃帕纳谷整个项目,而是将某个人公之于大众。 何以夏被不绝于耳的门铃吵醒,睡眼惺忪地看了看腕表,这个点,应该是沈浩初来了。 沈浩初还是一身制服,帽子被他摘下来拿在手里。她似乎不太高兴,约摸是被吵醒了,秀眉微微蹙拢,更加慵懒魅惑了。 他勾了勾唇,把帽子挂在玄关处的落地架上。 何以夏习惯性地打开电视机,将松散的头发束在脑后,打算去盥洗室洗漱,沈浩初则从冰箱里拿出食物给她做饭。 她含着白色泡沫半倚半靠在厨房门口看沈浩初忙碌,客厅里的电视机传来声音,好像是关于西南建筑集团的,何以夏下意识的想要关掉,却被楚煜一身宝蓝色的西装惊艳到。 大拇指离开红色电源键。 楚煜有一双卧蚕眼,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明显。 你眼睛会笑,弯成一条桥,这句话大概就是说的楚煜。 他静静伫立在那里,从远处看去,就像一片柔软的大海。 直到楚煜翩翩然离场,何以夏才关掉电视。 “操他妈!”她张口就骂了出来,声音有点含糊不清,白色泡沫也被喷得到处都是。沈浩初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他勾了勾唇,惊讶于她对国骂的熟稔程度。 何以夏就知道,这一切都是楚煜精心设计好的。 帕纳谷的投资方就是她当初回国时所投递简历的公司,这条路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出路,不仅可以顺理成章地留在蓉城,而且就算某一天在国内呆的不顺心了,还可以申请国外的业务。 但是,她的简历最后到了君合律师事务所,更巧的是,君合和西南建筑集团是合作伙伴的关系。 天底下哪来这么多的巧合,如果这不是楚煜精心安排的又是什么! 何以夏刚洗漱完毕,君合律师事务所老板的电话就打进来了,想起楚煜处心积虑的安排,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愤懑地推开窗,把手机从十八楼丢下去了。 顿时,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了。 沈浩初目睹了全部过程,没有阻止,也没有评价,只是笑着看她,他今天来,就是想看看她的抑郁症怎么样了,不过还好,不发病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只要不刺激她,她就还是那个敢爱敢恨的何以夏。 这样的女人,没有人会不喜欢。 但沈浩初比谁都清楚,靠药物抑制病情绝非长久之计。 第5章 chapter5 何以夏把自己锁在家里与世隔绝了三天。 这三天,蓉城的新闻媒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扒出了她以博士学位毕业于墨尔本法学院,唯一一个优秀华人毕业生,就连配图也是从博士学位证书上抠下来的。别的什么都没有,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一时间,蓉城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个很厉害的律师。 也是这三天,关于何以夏的消息传到了两个人的耳朵里,一个是给予她生命的人,还有一个是间接性将她拉到地狱的人。 但,何以夏并不知道这些。 第四天的时候,她出现在西南建筑集团。此刻正面对着大楼,集团标识以深邃的海水蓝为主体,平面的背景像成都平原辽阔的怀抱,集团字母缩写scec,是耐看的奶白色,凸显在海蓝色的正中央,像一艘远航的船,代表着西南建筑集团扬帆远航,开拓创新。 接待她的人是楚煜的秘书小魏。 小魏见到何以夏的时候有些失神,眼前的女人穿了一件白色的一字领蝙蝠袖套头衫,倒扣的小碗形锁骨美得让人窒息,且不说男人看了会作何感想,就连她这个女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搭配了一条做旧的宽松破洞牛仔裤,但依然难掩笔直修长的双腿,同色系的浅口瓢鞋更是增添了几分慵懒。 这个女人,还真是什么样的风格都能轻松驾驭,如此随意的穿着,慵懒中透着性感,随意中透着精致,更加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了。 魏雨晴只在心里感叹了一番,便带着何以夏到了她的专用办公室,风格偏向简约型,以黑白两色为主调,一百八十度无遮挡开阔式的落地窗,因为楼层较高,能俯瞰大半个蓉城的景色。 “何小姐,你可以先熟悉一下公司的相关文件,要是觉得无聊的话,我也可以带你到公司转转。”小魏微微欠着身,周到的接待让人挑不出刺儿。 何以夏双手环于胸前,四处打量了一番,略有些头疼,能用得上的只有一台电脑,这是让她打着法律顾问的旗号享受尊贵vip的待遇么? 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不用了,还麻烦魏小姐把帕纳谷的相关资料移交给我,毕竟,我只是个拿钱办事的人。” 魏雨晴答应下来,但这所谓的“移交”过了两个小时也没见着个踪影,这期间,何以夏用内网把西南建筑集团上至高层领导下至办公室小职员的资料都摸了个底,她抬手看了看腕表,好家伙,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浪费掉了。 正踌躇间,一行人抱着几摞堆得像小山丘似得a4纸走进来,她把那些资料粗略的扫了一眼,连设计图纸的初稿都拿来了,唯独没见着最关键的合同。 何以夏算是看出来了,楚煜没打算真的让她接手这个案子。 她刚才用电脑浏览网页,海华国际投资有限公司在知道楚煜单方面暂停合作后非常生气,并发布将法律程序走到底的申明,何以夏决定去找楚煜谈谈,出了门看楼层示意图,好巧不巧,他们的办公室在同一个楼层,只不过是在尽头的两端。 何以夏很快到了董事长办公室,但却被魏秘书拦住了,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要见楚煜,”她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小魏硬着头皮拿出预约单,连同签字笔递给她,“先填预约单,楚总现在不在公司。” 何以夏哪里肯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在公司,摆明是不想见她。她也不填单子,直接硬闯,吓得小魏连忙挡在她面前,“还请何小姐不要为难我这个做下属的。” 两个人对峙着,但小魏很快败下阵来。 何以夏的气场太强大了。 同时,楚煜的话震慑着小魏,“如果何小姐来找我,就说我不在,她要是敢闯进来,你就给我出去——永远!”所以她现在还是挡在何以夏面前,不肯后退半步。 “那麻烦你转告他,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虽然我没见到合同,但以对方的实力,巨额赔偿金暂且不谈,一旦声誉受损,以后没有人会把项目拿给你们做。”何以夏说完便施施然走了。 魏雨晴确定她走远后才推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 “走了?”楚煜站在开阔式的落地窗前,双手插在兜里,听见推门的声音,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小魏“嗯”了一声,楚煜逆着光,看不太清表情,但能感觉到他心情很好,而且也越来越难以琢磨,“其实我觉得何律师说的很有道理。”她还在做最后一丝努力,刚才那番话,想必他也听见了。 “无妨,我们不如看看何律师怎么处理。”楚煜早有打算,但他暂时还不想解释太多。 魏雨晴正准备退出去的时候,听见身后的人夸奖道:“小魏,你做的很好。”楚煜欣慰的笑笑,这是他第一次夸奖她,因为他深爱的女人。 其实小魏为人处事进退有度,分寸也拿捏得刚刚好,人虽漂亮,但工作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更没有攀龙附凤之心,这也是她能留在楚煜身边七年的原因。 何以夏回到法律顾问室,她没有去看那些资料,而是坐在黑色皮椅里发呆,楚煜究竟付出了多少,才能把西南建筑集团放在整个建筑行业的金字塔最顶端,然而无果。 敲门的声音及时将她的思绪拉扯回来,小魏推门而入,“这是餐券,食堂在二楼,十一点半开始用餐,麻烦何律师自行前往。” 何以夏静默几秒,问:“魏小姐,你跟了楚煜几年了?”她这话确实突兀得很,话音将落便笑出声来,更没指望能得到答案。 小魏怔住片刻,很快明白过来,而且也知道眼前的女人就是楚煜找了七年的人,大大方方地回答:“七年。” 何以夏没料到小魏会回答她的问题。 “那这七年,他怎么样。”不是反问句,也不是疑问句,就是一个简单的叙述句。七年来,何以夏从未问过任何人关于楚煜的事,就好像不问就能悄无声息地遗忘掉了,到了现在,终于肯问的时候,对方却是个陌生人,她不禁觉得好笑。 小魏很想把楚煜的事情全部告诉她,但她忍住了,告诉了又能怎么样,更何况眼前这个女人,从来都是镇定自若呢。 “那何小姐希望他怎么样。”小魏间接性地把问题抛给了她,关门离去。 是啊,她希望他怎么样呢。 不知道。 窗外是暖洋洋的阳光,何以夏却觉得周身都是冷冰冰的,直逼骨髓。 她没有去食堂用餐,也没给任何人打招呼就离开了。 西南建筑集团位于闹区,出去没多远就是公交站,何以夏上了一辆来得最快的公交车,车上人不多,窗外的风景也是全然陌生的,中间倒了好几次车,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她虽然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七年,但这一带,完全不熟。 何以夏有些惆怅,前几天把手机扔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不仅不能查路线,就连给沈浩初打电话求助也成了幻想。好在倒的最后一班公交车终于驶进二环,眼前的风景突然变得熟悉起来,她才终于收起了那丝丝惶恐。 但何以夏却悲哀地发现,眼前熟悉的地方好像都与楚煜有关。 有人说过,一座城市令你念念不忘,大抵是因为,那里有你深爱的人和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她在站台下了车,如果没记错的话,沿着东四段直走,就到了美度小区,那里曾有她和楚煜的小窝,分手时,楚煜虽把公寓留给了她,但在门阖上的刹那,她的心也跟着上了锁,如今七年过去了,公寓应该早已成了别人的爱巢,不管出于何种心态,何以夏还是决定去看看。 美度小区门口,她在心里默数了15下,第15楼,1501,外墙漆被风吹日晒得变了样子,和记忆中的大不相同。何以夏并未多作停留,回去的时候学乖了,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地址报给司机后就一直发呆。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保安小哥的话,1501那套房子闲置了七年,业主每半年回去一次,哪怕别人出高价钱买,死活都不肯卖。 这个“惊喜”,真是够何以夏好好消化一阵了。 回到住处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上午还刻意避开她的人,现在却出现在这里,楚煜隐在楼梯的转角处,闲情逸致地把玩着什么,何以夏假装没看见,直接摁下电梯上行按钮。 楚煜从转角处走出来,长手一捞,将她拽到了怀里,然后旋转九十度,变成了何以夏背靠着墙壁的姿势。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厉声斥问他,“你干什么!” 楚煜并未说话,单手撑在墙壁上,用身体抵着她,眼神直勾勾的,不知道是光线太暗还是什么,何以夏觉得他原本冷硬的线条柔和了不少,也没有往日那般戾气,心情似乎还不错。 “那套房子还在,你就还是我的,再给我五十年就好。”楚煜低头在她耳边吐气。 房子,五十年,何以夏很快反应过来,楚煜又在跟踪她! 她生气极了,抬手就是一巴掌,楚煜没躲,也没有生气。 掌心火辣辣地疼,他凭什么跟踪她,他竟然放任她在这个城市迷路时的仓皇失措,他把她的狼狈瞧得一干二净却还是隐匿在她身后不肯出来,多么自私自利的人啊! 现在居然还明目张胆地拿着那套房子困住她,凭什么,凭什么要再给他五十年! 楚煜的话虽然没头没尾,但建筑系毕业的何以夏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一般建筑结构设计使用年限是五十年,所以,他才会说“再给我五十年”这样的话,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那如果他们曾经共同拥有的是临时性建筑物呢,那就只有五年,可五年早就过去了,就算不是这样,那地基沉降,毫无征兆的大地震,在设计、施工、使用与维修的某个环节上出现非正常情况,都足以摧毁任何一栋建筑物。 何以夏怒目圆睁地盯着她,不肯妥协一分。 楚煜舔了舔唇边的腥甜,没有说话,只低头去看怀里的女人,锁骨上窝与白皙的肩相连,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看得出很生气,呼吸时,若隐若现的锁骨沟也跟着微动。 他做了一个吞咽口水的动作,这是男人动情时的表现。 楚煜极力克制着,执拗的不肯放开她,何以夏也不吵不闹,安静得像个孩子。 过了很久,他低头在她诱人的锁骨上留下牙齿的印记,不深不浅,不偏不倚,像月牙儿。 何以夏也不吭声,任由楚煜衔在嘴里,注意力全集中在半边肩上,也顾不上他手上的其他动作了。 第6章 chapter6 楚煜好似终于吮吸够了,渐渐松开何以夏,但身体仍旧抵着,整张脸埋在她白皙细腻的香肩里,厚重的呼吸全喷在她的锁骨上窝,用低低的嗓音呢喃,“我只是担心你。”他不出现,只是怕刺激到她,比现在还要暴怒一百倍。 那语气,跟做错事的小孩子向妈妈认错时一模一样。 何以夏靠在墙上没有说话,半阖着眼,浓密而纤细的睫毛轻颤着,先前的愤怒和痛恨被他这么一折腾已经去了大半,迟来的解释更是让她束手无措,她太清楚楚煜的脾性了,你若是跟他比尊严、比强势,他定会把你的尊严和强势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狠狠撕碎,他要把所有可控的、不可控的全部攥在手里。 她倒不是怕楚煜,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何以夏知道他的软肋,但这软肋,如非必要,她不愿意把那仅存的利刃痛痛快快地刺向楚煜,而是留到日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在他心尖上剜出一个窟窿。 这七年她都挺过来了,往后的,更不着急。 何以夏嗤笑一声,“还不放开么,难道还想和我上床?”那语气轻薄的不像话。 楚煜怔了怔,修长的手指攫住她纤细的手腕,然后抬起来放在胸前,似笑非笑地问她,“解气了么,没有的话要不再来几下?”话音未落就攫住她的手朝自己脸上砸去。 好在何以夏反应得快,在落到他脸上之前抽回手,这人要是犯起浑来没人能够制得住,她今天又饿又累,不想和他杠,“楚煜,我希望这种事不要再有第二次!”她从夹缝里逃出来,往电梯口走。 楚煜没拉她,任由她逃走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何以夏毫不犹豫地走进去,双手环于胸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电梯门一点一点地关上,直到楚煜只能看见她半边脸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消散,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电梯门阖上之前用脚尖卡住,电梯门在受到阻力之后又重新开了,楚煜才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了。”他没看她,像是自言自语。 何以夏一路都懒得理他,到家之后直接窝在沙发上,又累又饿,好像每次和楚煜巅峰对决的时候到最后都是她精疲力竭。要是沈浩初在就好了,还能给她做饭吃,沈浩初已经好几天都没来看过她了,不知道在忙什么。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莫过于你饥肠辘辘的时候还能看见那张让你暴躁的脸。 楚煜一直在她眼前晃悠,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何以夏从兜里摸出烟,点燃,叼在嘴里,拉开冰箱看里面的食材,思索着待会用什么填饱肚子,只有吃饱了才能继续和楚煜撕,但她的厨艺实在是有限,只能弄点简单的凑合着吃,比如说面条,炸酱面、油泼面、担担面、热干面、打卤面、葱油面、阳春面、油焖面。 这么一对比,她更加想念沈浩初的厨艺了。 楚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瞧见她乌黑而柔软的发,心也跟着柔软起来,长手一捞,将她拽入怀里,何以夏嘴里还叼着烟,灰白色的烟雾在眼前缭绕,她眯着一双眼,也不说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他一只手环在她纤细的腰上,另一只手则抽走她衔在嘴里的香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很是熟稔地弹了弹烟灰,何以夏跟着他的动作看过去,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白得跟烟皮一个颜色,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眼。 楚煜把她抽过的烟含在嘴里,吸了一口,吐出几个烟圈来,笑眯眯的看着她,何以夏有些魔怔,这才仔细地去看他的脸,一双眸子干净得不像话,瞳孔里全是她的倒影,睫毛下缘突出的隆状物衬得他眼睛像是在笑,唇角微微勾起,透着几分痞子气。 “以后想抽烟的时候告诉我,我吻你。”楚煜说完便低下头在何以夏粉嫩的唇上轻啄了一口,趁她发脾气之前松开。 何以夏被他撩拨的有些懵了,但又有些焦躁。 唇瓣火辣辣的,滚烫,她觉得奇怪,他明明只轻轻吻了一下。原来蓉城的三月竟然这般热了呢。 楚煜松开她,弯下腰去冰箱里找食材,嘴里还叼着何以夏未抽完的半根烟,含糊不清的问她,“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等把你喂饱了我们才能在床上大战三百回合。” 何以夏扯了扯嘴角,一脚踹在他腰上,他什么德行她会不知道?以前住在一起的时候,家里的油瓶倒了都能避而不见直接跨过的人,能指望做饭给她吃? 楚煜忍痛,把烟从嘴里抽出来,坏笑着凑近,在她耳边呢喃,“你不知道腰是男人的命根子?要是把那宝贝踢坏了,我拿什么满足你,嗯?”他嗓音原本就好听,此刻故意压低了,更能蛊惑人,更何况他还偏偏把最后一个字的音调上扬了几分。 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这样暧昧的蛊惑。 何以夏也被他迷住,不过很快回了神,勾了勾嘴角,又是一脚,不过这次踢的,是小腿胫骨。 楚煜小腿胫骨以前受过伤,到现在还没痊愈,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这回是真疼,他收敛些许,不再撩拨她了。 他抽完最后一口烟,挑了些食材往厨房走,窗明几净,大概她不怎么做饭,但冰箱里的食材又那么齐全,楚煜隐隐约约猜到什么,随口问道:“看你不怎么做饭,冰箱里的那些食材谁给你买的?” “你不会想知道的。”她靠在门框上抽烟,长腿交叠在一起。 楚煜讪讪的,不再问了。 那些食材都是沈浩初买的,但何以夏和楚煜都不知道,大多数食材都是治疗抑郁症的。 他把虾放在水池里解冻,等冰化了就开背去虾线,楚煜说这样更能入味。何以夏不懂这些,只靠在门框上抽烟,也不说话,倒还蛮期待他做出来的食物。她去外屋转了一圈,不知道从哪扯了一个围裙,毫无征兆地丢给他,“别人用过的,不嫌弃就用,嫌弃就丢掉。” 楚煜身上那件白色衬衫要是没个围裙遮着,菜还没搞出来衣服就先废了。 他不偏不倚地接住,敞开来,瞧见那围裙上的标签还没来及剪掉,勾了勾唇,笑眯眯的看着何以夏,这女人,就是嘴巴硬得很,心是软的。 “来帮我系一下,手是湿的。”楚煜得了便宜还卖乖,摊开十指,在她眼前晃悠,很显然,何以夏找不到理由拒绝,早知道这么麻烦,就不给他找了。 原本还夹在指间的香烟又重新衔在嘴里,她走过去,一把扯过围裙,像是不耐烦,楚煜已经乖乖张开手,袖口挽至手肘处,露出精瘦的手臂。 何以夏左手从他的侧腰绕过去,胸前的那两抹柔软差一点就要贴到他背上,心扑通扑通地跳,整个人一下子燥起来,她只想赶紧帮他弄完,所以下手的时候也没个轻重,右手也从另一侧绕过去,变成了她从背后抱住楚煜的暧昧姿势,只不过,两手之间还握着一个围裙。 何以夏整张脸都烧到耳根子了。 楚煜倏地笑了,眉梢眼角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他故意将身子微微往前倾,趁她想要把围裙带往背后拉的时候攫住她的手腕,猛地往前一拽,何以夏整个人重心不稳,然后就那么毫无预兆地趴在了他背上。 胸前的那两抹柔软也亲密无间地贴着他。 何以夏懊恼地想咬舌头,只觉得心跳得更厉害了,耳根子也烧得要命。 谁都没有说话,屋子里一片寂静。 楚煜心情大好,笑出了声,转身环住她,“这么早就投怀送抱,是不是等不及了?” 何以夏又气又急,正要发作,他忽然松开她,将她耳边的碎发拨到耳后,用食指挑起她的下颌,柔声说道:“可是宝贝,现在不行,我得先喂饱你的肚子。” 楚煜的手指凉凉的,触碰到皮肤的时候非常舒服。 不等何以夏发脾气,他就自觉地放开了。 这个男人,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楚煜一撩即收,她也不好发作,只能闷着头抽烟。 他眉心拧成结,开口训她,“别老顾着抽烟了,帮我把豆苗洗净,或者把冬瓜的皮削了,待会烧个汤给你。” 何以夏丢掉烟头,最终还是选择洗豆苗,削冬瓜皮这种活儿,就留给男人干吧,她这么想着,嘴角挂了点笑,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狭小的厨房环境逼仄,她很快将豆苗洗好,慵懒地靠在水池边,见他驾轻就熟的样子,不像是一时半会儿拿来滥竽充数的,想起刚毕业的那阵子,他们哪天不是因为生活上的琐事吵得你死我活! 如今倒好了,他会做饭,而她依旧什么都不会。 “几时学会做饭了?”她审视他。 楚煜正在切银鳕鱼,回答她的时候连眼皮都没眨下,“你知道,没有什么东西是我学不会的。”他把银鳕鱼装在盘子里,趁着在水龙头下洗手,再次凑近她,每当这种时候,何以夏就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水声哗啦啦的。 “所以你应该再给我一次机会,试着重新认识我,你会发现,我远比之前的那个我更适合你。”他的气息全喷在她脸颊上,酥酥麻麻的,挠的心尖都在痒。 何以夏真想抽他两耳光,可她还指望着那顿饭,也就默不作声了。 微弱的火苗在荧光灯下肆意蹿腾,何以夏嗤笑一声,她并不知道“我远比之前的那个我更适合你”这样的话楚煜是如何盖棺定论的,但,人确实是会改变的,好人变成坏人,坏人变成好人,可深入骨髓的劣根性是始终无法抹掉的,这一点,她深信不疑。 蓉城渐渐亮起万家灯火,她出神的时候,楚煜已经把菜肴端上桌,此刻正招呼她过去吃饭。 她掐灭烟头,瞧见那满桌的丰盛,突然觉得之前的默不作声是最明智的选择。楚煜替她摆好碗筷的同时也不忘介绍菜品,有香煎银鳕鱼、咖喱虾、丸子豆苗冬瓜汤、首乌桑葚粥,她挨个尝了个遍,味道都还蛮正宗,就是不知道他从哪学来这么好的手艺。 楚煜收敛了不少,除了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也没再撩拨了。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有一种错觉——他们回到了七年前。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互相体贴,互相照顾,可七年前也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候的楚煜爱笑,那时候的何以夏爱赖在他怀里撒娇。 所以说,错觉始终是错觉,无论时光如何流逝,都不会再回到七年前。 “国外的男人是不是都特别好看,以至于你现在都不拿正眼瞧我了?”温馨的晚餐被楚煜自讨没趣的话打破,他到底还是收敛不住,看,这就是人的劣根性啊! 何以夏本不想搭理他的,万一待会儿擦枪走火岂不是要摔盘子摔碗,可楚煜好似得不到答案就会抓住不放,她就只好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没想到他忽然放下碗筷,有点生气的样子,可说出口的话却让她哭笑不得。 “挑一个你特喜欢的,明儿个我就去做整容手术。”语气还特别认真特别霸道。 她不说话,只安静的夹菜吃。 其实这些年来,何以夏看过很多异国他乡的风景,也遇见过很多人,他们或像他的眉梢,或像他的眼睛,又或像他的薄唇,但,都不是他的脸。 所以,楚煜就是楚煜,这世上独一无二的。 饭毕,他主动承担了涮碗的重责,竟然还哼起了小曲儿,俨然一副男主人的姿态,何以夏半倚半靠在门框上,勾了勾唇,“我好像真应该试着重新认识你。” “那倒是!”楚煜也不谦虚,满口应承下来。 她浅然一笑,仿佛眉梢眼角都已沾染上浓浓笑意,她等的就是这句话,“神经科医师我倒是认识好几个,都是有名的专家,待会我帮你联系联系,赶明儿把你送到他们医院治治。” 楚煜被堵得哑口无言,没想到那女人给她下套来着。 春夜渐深,不知道楚煜是真怕何以夏把他送到精神病医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次倒是没让她下逐客令,便主动走了。 第7章 chapter7 有科学家曾经研究过,随着大脑的衰老,人们会更容易控制情绪以及更好地消化消极的想法,所以随着时间的流逝,幸福指数就会越来越高。 七年过去了,何以夏和楚煜都以为他们至少不会像陌生人一样生疏,但也绝对不会至死不休,可他们都错了,当对方生活中出现新的伴侣,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过去七年,谁也没有参与过彼此的生活,不管是自尊心也好还是占有欲也罢,他们注定是要纠缠一辈子的。 自从何以夏接手西南建筑集团的案子后,就再也没去过君合律师事务所,至少在外人看来,能为西南建筑集团效劳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可她并不这么认为,楚煜已经为她织好天罗地网,意图将她牢牢捆住。 其实帕纳谷这个案子她已有初步的打算,站在集团的角度来讲,闹上法院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费时费力暂且不说,成本更是不可控的,所以,相比之下,她更倾向于与海华国际投资有限公司直接谈判。 楚煜从上次走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更不肯给何以夏合同,所以这些天,她真是越来越闲了,此刻正坐在黑色皮椅里闭目养神,办公室的电话扰了一室的清净,眉心蹙拢,趁着电话挂断之前按下免提键,前台的接待人员说有人要见她,问她是否方便。何以夏觉得奇怪,她这才回国没多久,除了沈浩初,哪还有什么故人亲自找上门来,她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却满口应承下来。 何以夏继续窝在黑色皮椅里,半阖着眼,修长白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眉心,直到有人敲响办公室的门,她才懒洋洋地说了一句“进来”。 但,没有人进来,等了很久都没有人进来,她曾一度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然而办公室的门就在这时被推开。 高大挺拔的身姿就这样突兀地闯入眼帘,何以夏彻底懵了,眼前的男人穿着军绿色的薄毛衣外套,内里是纯色白衬衫,两条细细的黑色带子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上,手里还捧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正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她。 “以夏。”那个男人唤她,微微张开手臂,撒娇似的问她要抱抱,她终于回过神来,跑过去钻进他怀里,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喃喃细语,“小屁孩,还真有点想你了。”嗓音慵懒魅惑地不像话。 傅子祈僵在那里,过了好久才单手揽上她柔软的腰肢,孩子气地撒娇,“你又在骗我了。” 何以夏松开他,像哄小孩子似的,温柔的拍了拍他的头,“乖,这次没有骗你,是真的很想你。”她平时没这么好的耐心,可傅子祈不同,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天真无邪的男孩,他爱撒娇,她就把自己所有的好脾气都给他,无原则地把他宠上天。 傅子祈没再纠结,她说想,那便是想。他把那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递给她,“喏,送给你的。” 何以夏接过来搂在怀里,勾了勾唇,摸着他白白净净的小脸蛋,毫不吝啬地表扬他,“还是我们家子祈最疼我。” 傅子祈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两个人都沉浸在喜悦中,没有人注意到伫立在门口的男人,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楚煜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双手插在兜里,仿佛时间静止一般,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表情,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目光冷得像冰冷子,没有一丝温度。 他倏地笑了,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踢在暗红色的实木门上。 一声巨响震得人心脏都要跳出来,何以夏和傅子祈都是一惊,不约而同地往门口看去。 楚煜忍着巨痛若无其事地走进办公室,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何律师,你撩男人占用的可是上班时间呢。” 何以夏有些懊恼,刚舒展开的眉心又蹙拢了,她知道,即将到来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腥风血雨,正要张口骂人的时候,又听见他戏谑的说:“不过,看在你是我睡过的女人的份上,我既往不咎,可你在国外这几年接受的高等教育也就只有这个水平?” 楚煜瞥了瞥傅子祈一眼,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既然见了面,不应该介绍给我认识认识么?” 他面色淡然,唇角微微勾起,如果不去深究字里行间的深意,恐怕不会有人知道他的怒气。 “这位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傅子祈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实在眼熟得紧,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好像是前段时间的报纸,又好像是在澳大利亚,总之,记不清了,但楚煜此刻的故意刁难,他算是看出来了。 傅子祈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把楚煜的怒气全逼出来了,他眼睛暴红,对傅子祈的话置若罔闻,径直叫了他的秘书进来,“去前台查查,看看是谁把非工作人员放进来的!顺便叫保安人员过来,把这个人给我请出去!” 何以夏对他的满口胡话简直忍无可忍,修长的食指差一点就要戳到他脸上,“楚煜,你够了!” “不够!”他暴吼,那声音几乎要把人的耳膜震破,楚煜捏住她的食指,步步紧逼,而她却步步后退。 何以夏抽回手,整个人也跟着暴躁起来,“你不就是想知道他是谁么,好,楚煜,我告诉你,但你千万千万不要后悔!”她发起脾气来也不输给他半分,慵懒魅惑的嗓音震慑着在场的每个人。 听她这么一说,楚煜还真有点怕了,背脊处凉飕飕的。 可他们都在等她的答案,楚煜在等,傅子祈也在等。 但这个答案,注定了有人忧愁,有人欢喜。 “他是我先生,傅子祈。”何以夏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没有一丝犹豫,此时此刻,她正亲昵地挽着傅子祈的手,而他笑了笑,也回握住她,俊男靓女,没有一丝不妥。 楚煜整个人如遭雷击,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单手撑在身后的杂物柜上,视线却落在紧扣的十指间。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肝肠寸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疼痛难忍。 他苦笑两声,在心底暗自叫好,喉咙里溢出丝丝腥甜,耳边是她慵懒魅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 每一遍都是一颗重磅炸弹,每一次都是一次抽筋剥骨。 我先生,多么亲切的称呼啊! 可惜,不是他。 楚煜悲痛难忍,手在裤兜里攥成拳头,字字句句的说道:“于情于理,我好像都该说一句恭喜,傅太太。” 楚煜知道,事已至此,他的确该放手了,可傅子祈的挑衅激怒了他。 “先生不用太客气,我太太已经得到过太多祝福,不差你这一句虚情假意。”傅子祈在何以夏眼里虽然是个小破孩,但他毕竟是学法的,比伶牙俐齿,楚煜占不到几分便宜,话音将落,便作势拉着何以夏离开。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楚煜暴怒到一定程度,反而比之前平静了不少,他眼疾手快,从傅子祈手里夺过何以夏,攫住她的手腕,厉声质问她,“你确定你要跟他走?” 何以夏怒目圆睁地盯着楚煜,没有答话,手却一点一点挣脱他的钳固,可他捏得太紧了,像烙在一起的两块铁,怎么都掰不开。 他们对峙着,僵持着,一个拼命想要攥紧,一个拼命想要逃脱,谁都不肯妥协。 直到魏秘书带着保安进来,那些人个个高大魁梧,傅子祈瘦瘦弱弱的,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几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架出去了,他挣扎着,反抗着,却无能为力。 何以夏彻底疯了,汹涌的泪水被强行蓄在眼眶里,看楚煜的时候都是模糊的,她牙齿都在发颤,“楚煜,你要是敢动傅子祈一分一毫,我跟你拼命!”说话的时候差点咬到舌头。 办公室终于安静了下来。 楚煜将她拽到角落里,抵着墙壁,他怒极反笑,这个女人,竟然为了别的男人要和他拼命! “我不会把他怎么样,他在这里太碍眼了,我只是把他请出去而已。”他瞧见她眼睛里的恨意,背脊处凉飕飕的,松了口,像是在解释。 楚煜放软了语气,“我们谈谈吧。”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楚煜,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提分手的是你,纠缠不清的也是你,你究竟想怎么样呢,你知不知道,我们早就完了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分手那件事耿耿于怀,也始终不肯原谅他。 楚煜用身体抵着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他忽然低下头,肩膀剧烈起伏着,“以夏,你不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们之前都还好好的啊,怎么就变了呢。” 他的声音清澈得不像话,如溪涧落水,他眸子里湿漉漉的,像刚刚哭过。 何以夏心头有过一丝柔软,但还是不肯示弱。 楚煜见她无动于衷,一颗心坠入谷底,说出口的话也渐渐变了味,“我们不是才做过吗,不是配合得很默契么,他那病怏怏的样子能满足你的性.欲么,我可以给你啊,你想要的只有我能给你,难道你忘了?” 他说完便低头去吻她的唇,唇瓣凉冰冰的。 何以夏再也没有忍住,滚烫的泪落下来,那天晚上只是个意外,更是不可磨灭的耻辱。 原本冰凉的唇瓣有了温度,楚煜顿了顿,他明明只是想挽回她啊,但却让事情越来越糟。 他低头去吻她的泪水,何以夏想也没想,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还没等楚煜反应过来,又一脚踢在他的跨间,这个男人满脑子都是龌龊的想法,就算出了什么意外,也是他咎由自取。 楚煜渐渐弯下腰去,何以夏眉心蹙拢,似有一丝担忧,但最终还是走了。 第8章 chapter8 走出西南建筑集团的时候,何以夏终于如释重负,强烈的光线晃得眼睛像针扎似的,她下意识地捂住脸,却发现掌心湿漉漉的,像刚刚哭过,她扯了扯嘴角,只得苦笑两声。 楚煜没把傅子祈怎么样,她刚出大楼的时候就看见他在车边踱步等她,很焦灼的样子。 何以夏没有说话,直接俯身钻进车里,半阖着眼靠在座位上,安静得像睡着了似的,但眉心偶尔蹙拢又慢慢舒展开来,看起来极其痛苦,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煜已经不再是楚煜了,他们相爱七年,分开七年,这十四年来,她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他,她以为楚煜足够爱她,却又将分手说得那样风轻云淡。 他凭什么! 原本随意张开的五指此刻攥成了拳头,两道秀眉也紧紧蹙拢着,熟悉的恨意将何以夏的冷静吞噬地一无所有。 十四年前,她的世界里只有楚煜;十四年后,楚煜拥有全世界,却唯独没有她。 楚煜站在云端俯视她,以她的工作对她进行道德绑架,将她的尊严践踏在泥里,连同傅子祈的。 他真的不是他了。 可又是什么让他变得面目全非。 何以夏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原本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了,像是放弃了挣扎。 车子在繁华的街道穿行,傅子祈单手扶住方向盘,腾出一只手覆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何以夏勉强笑笑,将他的手拉下来,懒洋洋地说道:“抱歉,今天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傅子祈当然知道她为什么抱歉,以前的,今天的,还有以后的,他全部都知道,见到楚煜的时候他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了,但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甚至还没有做好全身而退的准备。 有些人一辈子都等不来一句抱歉,而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注定只能得到一句抱歉。 比如何以夏,比如傅子祈。 他粲然一笑,柔声回答她,“没关系。”你知道的,只要是你,只要你好,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只可惜,傅子祈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说出这句话了。 环境逼仄的车厢里忽然安静下来。 “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他怕她胡思乱想,将话题偷偷转移,趁着红绿灯的间隙侧头看她,她一直半阖着眼靠在座位上,脸色也白的渗人,像白色的纸。 傅子祈不提还好,一提何以夏更胡思乱想了,没有人能够想象蓉城这座城市究竟蕴藏着多少美食,远渡重洋的人,除了挂念父母,最想念的,莫过于蓉城的美食。可于何以夏而言,在这座一千二百万人口的城市里,它囊括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她记忆里的阿煜。 终有一天,你也会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市。 傅子祈带她去的那家店在清江东路,叫巴蜀大宅门,店面是雕满花纹的六开实木门,据说是蓉城第二好吃的火锅,要是搁在平时,起码也得排两三个小时的队,好在他提前预约了,而且承诺付双倍的钱。 天底下没有跟钱过不去的人,更何况是送上门的买卖。所以当两人刚到店里的时候服务员就热情地迎了上来,并把他们安排在二楼的小隔间里,店子里全是火锅料的香味,麻、辣、鲜、香,而且辣椒素还具有止痛作用,何以夏忽然就觉得心情没那么糟糕了。 在四川吃火锅讲究的就是气氛,整个店子热热闹闹的,服务员送上刚泡好的春茶,炊烟袅袅间,她脸上也渐渐有些血色了。 傅子祈拿过她的碗筷用茶水过了一遍,眯着一双眼睛看她,“我这次不走了。” 何以夏微哂,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四川人。在四川,从来没有拿碗筷在茶水里过一遍的做法,反倒是广东人在用餐前会有这样的习惯,这小屁孩刚回国,学起国内的习俗倒是麻溜的很。 “是你父亲有所安排?”何以夏对个中缘由略知一二,他们在澳洲认识,算起来,也有七年时间了。傅子祈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一直生活在澳洲,父亲在国内有了新欢,据说还有一个儿子,也不怎么管他们母子俩,所以,傅子祈对这位亲生父亲还真没什么印象。 他这位父亲,是世界500强企业的某集团掌权人。 傅子祈“嗯”了一声,期待从她脸上瞧出些什么来,哪怕是蹙眉也好,可她太平静了,他只得讪讪的拿菜单给她。 何以夏接过菜单,犹豫了半响不知道点什么菜。 “这家店的小吃,现炸酥肉和冰粉必点,冰粉酸甜各一碗。”傅子祈有些小得意,来这家店之前他已经做足了功课,现在当然得拿出来显摆显摆了。 何以夏一边夸奖他一边拿圆珠笔在菜单上画勾。 傅子祈高兴得不得了,眼睛里有闪烁的星辰,可又很快黯淡下去。 “是他。”他忽然变得认真起来,调皮的语气收敛了不少,嗓音也沉沉的,“孩子的爸爸。” 还没等何以夏反应过来,他又下了一个新的结论。 “你还爱他。”非常肯定的语气。傅子祈看出来了,她说的话,做的动作,他都看在眼里。 那些坏脾气,她从来都没在他面前表现过啊,他忽然有些难过。 你还爱他。 千言万语,爱这个字,何其沉重。爱着的时候就如刀口舔蜜,到最后,有的人满载而归,有的人一无所获。更何况,人的七情六欲,岂是我们想爱就爱想不爱就不爱了的。 何以夏沉默了,眼里的光彩渐渐暗下去,“我现在好像知道他想怎么样了。”整个人懒洋洋的,嗓音前所未有的慵懒魅惑,片刻后又补充道:“但我不知道我想怎么样。” 这世上的每个人说话做事都有目的,唯独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说到底,还是有些悲哀的。想到这里,何以夏倏地笑了,“我十六岁的时候,他救了我,我二十三岁的时候,他间接性地杀了我,所以,我不欠他了。” 七年来,这是傅子祈第一次听她提起她和楚煜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竟会让她用“杀”这个字。救,杀,一场救赎与毁灭的纠缠。 楚煜之于何以夏,是救赎,也是毁灭。 他被挑起了兴致,“我忽然想知道你以前的故事。” 何以夏笑了笑,从包里摸出一根烟,抽了一口,灰白色的烟雾在小隔间里飘着,“那我说给你听。”他说他想知道,那她就说给他听。 说起来,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过,她记得清所有细节。 2001年,何以夏十六岁。 好好的成人礼变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悲剧。 生日当天,何以夏被妈妈带到医院,三楼的皮肤科。 她躺在病床上听陈静和主治医生在诊室里争吵,性病,艾滋,梅毒,尖锐湿疣这些陌生又遥远的词语涌进脑海里,接着是摔东西的声音以及陈静的哭声,最后,陈静撕掉了医生的诊断报告,愤然离开医院。 陈静是她的妈妈。 何以夏躲在蓝色帘子后面不知所措,她麻木地整理好衣裤,坐到走廊上的蓝色椅子上等妈妈回来接她,小小的人儿,不停地张望着,直到天色暗下来,何以夏也没等到妈妈回来接她回家。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妈妈永远抛弃了她。 何以夏决定回家,她身上没有钱,没法打电话也没法打车,只好走路回去。 回到家的时候,妈妈躲在角落里哭,爸爸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烟,没有人质问她的怪病是怎么来的,也没有人动手打她,客厅里只有妈妈嘤嘤的哭声。 但何以夏却觉得,那天晚上是死一般的沉寂。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比下十八层地狱还要惨。 她见到报纸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十六岁的少女头一次登上报纸头条,赤.裸裸的摆在所有人面前让人评头论足,“何家十六岁独女染上性病”这样醒目的标题更是让何家人觉得羞耻。甚至还有媒体指出何以夏的爸爸何有成为求自己仕途青云直上将亲生独女送到位高权重的人手里把玩,整篇报纸的版面配有医生的诊断报告以及陈静撕碎诊断报告而愤然离去的照片,以及她坐在蓝色椅子上的照片。 何有成一直循规蹈矩,大半辈子的清誉被这场莫名其妙的性病毁的一干二净,他原本就是烈性子,哪里受得了媒体如此搬弄是非,一张报纸还没来得及看完就被送进了医院。更何况,上面的领导最近确实有意提拔他。 何以夏央求过爸爸公开澄清此事,何有成不是没有想过,但他不愿意把女儿推向风尖浪口。后来,他私底下请过几位信得过的医生反复确诊,确定是性病无疑,实在是百口难辩。虽说是亲生骨肉,可孩子渐渐大了,脱离了父母的管束,孩子究竟做些什么,他们这些做父母的,又怎么清楚? 那天晚上在书房,她心如死灰地质问何有成是不是真的为了自己的仕途而忍气吞声,哪知何有成毫不犹豫地给了她一巴掌,那是爸爸第一次动手打她,好像这样还不够,何有成反复问她的病究竟是怎么来的,何以夏沉默了,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无法解释这场性病究竟是怎么来的。 她的默认,让何有成心里有了芥蒂和隔阂。 事情愈演愈烈,没隔几天,何以夏再次被叫到书房谈话,从何有成的口中得知,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她无形中成了政治的牺牲品。 何有成的竞争对手是个不择手段的人,而他的妻子恰好是给何以夏诊断的那位医生,于是,这件事就被拿到世人面前大做文章。 可她性病的由来,依旧无从解释。 很多年以后,何以夏都在想,就算没有那一场世人的评头论足,何有成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我给你一百万,离开这个家。”这是她离家时,爸爸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何有成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塞在她手里,而那时,妈妈站在角落里没有说话。 何以夏彻底明白了,爸爸为了他的仕途放弃了她,而她的妈妈,那个守旧的女人,一切以丈夫为天。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更没有祈求,将银.行卡攥在手里。 骄傲如她,倔强如她,拼着最后一口气厉声质问何有成和陈静,“你们到底信不信我。” 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夫妻俩沉默了。 何以夏没再说什么,那句话成了她离家时说的最后一句话,除了那一百万,她什么都没有带走,也不想带走。 第9章 chapter9 或许是记忆太过清晰,又或许是疼痛太过刻骨,何以夏想到离家时的绝望已经忍不住全身颤栗起来,傅子祈将她单薄的身体搂在怀里,用手轻拍她的后背,像哄小孩子似的,动作轻柔得不像话,可脸色就没那么好了,像被蒙上一层薄薄的霜,眉心也拧成结。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他被气得不轻,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叫虎毒不食子么,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啊,没想到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父母。 傅子祈从头到脚都是凉的,听故事的人都是如此,可想而知,亲身经历过这些的何以夏那时到底有多惨了,她那时才只有十六岁啊,小小的人儿,本应该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却被丢弃在尘埃中。 何以夏情绪很不好,肩膀隐隐约约起伏着,像是在哭,但却没有声音,原以为有些事情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渐渐模糊掉,可十四年过去了,她依旧记得这样清楚,妈妈的每一个眼神爸爸的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得仿佛发生在昨天。 “我不知道……”何以夏轻声回答,过了这么多年她仍然无法知道父母究竟是怎么想的,而她离家后也没有再回去过,后来申请蓉城的学校念书需要户籍证明,她也只能托沈浩初去他们家把户口簿带出来,然后再拿到户籍管理的地方把自己的户口另立门户。 从那以后,她似乎就成了一个被遗弃的孤儿。 何以夏眼睛湿漉漉的,埋在他怀里低声呢喃,“如果非要给当年的事情一个解释,大概只有命中注定才是最好的答案。”因为谁也不会想到,从那场怪病开始,她的一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这个改变的范围当然也包括楚煜。 大多数人听到这里的时候应该都会好奇她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可傅子祈没有问,但比起平时的叽叽喳喳,此时也安静了不少。 何以夏眼神空洞洞的,抬起头来问他,“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不,我不想知道,你是个好女人,不会乱来的。”傅子祈是真的不想知道,如果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要在她结痂的伤疤上掀得皮开肉绽,那他宁愿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他们认识七年了,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比谁都清楚。 小小的隔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只有火锅底料“咕噜噜”地沸腾着,何以夏情绪稳定了不少,傅子祈松开她,回到座位上给她调油碟。 新鲜的红辣椒在锅里翻煮,她忽然就想起第一次和楚煜见面的场景,可十六岁的何以夏并不知道她那时抓住的救命稻草后来会变成罂粟。 何以夏从家里出来之后便到了蓉城,她站在九眼桥上,那决绝的模样根本就就是在寻死,然后奋不顾身地一头扎进府南河,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溺水的感觉,就像深陷在泥潭里,越挣扎,陷得就越快。 府南河的河水渐渐充满呼吸道,氧气越来越少,她安详的闭上眼睛,等着死亡降临。 可死神有时候也会睡着。 没过多久,又是“噗通”一声,第二个人跳进府南河,那个人就是楚煜。他把何以夏捞上岸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昏迷,他给她做完人工呼吸后立即送往医院。 那是楚煜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他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亡,恰恰相反,他从父亲那里见过太多了,就觉得人早晚都是要死的,而早死和晚死,根本没什么区别。 可怀中的女孩不同啊,她还那样年轻,她甚至还没尝到过爱情的甜头,这样一想,楚煜就越难受了,抱着她一路跑到医院。 他差点就以为那样年轻如花的生命就要在他指间一点一点的消失,好在,她最终还是被抢救过来了。 何以夏醒过来的时候几近绝望,拔掉了氧气管和液体针,十八岁的少年冷着一张脸站在她面前,厉声斥责她轻生的愚蠢行为。 而十六岁的少女也不肯妥协半分,仰着头逼问他,“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楚煜,楚楚动人的楚,煜煜生辉的煜。”十八岁的少年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给了她这样一个答案。 “那你做的,却是救世主的事情。”她嘲讽他不该多管闲事。 楚煜笑笑,没有说话,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尽力气捏住她刚刚拔掉液体针的地方,何以夏痛得差点晕厥过去,直到再也忍不住,开始吆喝疼,眼泪也唰地溢出来。 他这才不慌不忙地松开她,“知道疼你还这么作!” 何以夏被楚煜这么一收拾忽然就安静下来了。 这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人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要知道,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都会拼命想要攥住点什么,而何以夏要的,无非就是一句相信。 “你信不信我。”她是这么想的,也的确这样问了,对一个陌生人。 十八岁的少年站在白色的病房里倏地笑了,“除了你寻死的事实,其他的,我都信你。” 他说他信她,全部都信。 何以夏知道楚煜没有说谎,因为他眼里簇着一团火。 那团火燃烧着她。 他给她讲交大,讲157阶。 再后来,他们成了校友。 想到这里的时候,何以夏倏地笑了,那个十八岁的少年仿佛就在眼前。 “七崽,你知道吗,过了这么多年,我仍然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我甚至……”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得那种病,其实我私底下也问过替我治疗的医生,后来也查过很多资料,但我……真的找不到最合理的解释。” 七崽。 这是何以夏给他取的名字,但很少这样叫他。 傅子祈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而她。这样骄傲自信的女人也不需要安慰,倾听就是最好的表达方式。 何以夏勾了勾唇,“你说是不是老天爷看我一路太顺所以和我开个玩笑?然后再让我遇见楚煜,让我彻底陷在烂泥坑里爬不起来。” 傅子祈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不该问的,要不然她也不会想起那些残忍的事了,他只好道歉,“对不起……” “不,和你无关,今天能对你说这些我真的很开心。”何以夏打断他的话,眉梢眼角有隐约的笑意,看得出来是真的很高兴,这件事在她心里藏了十四年,她没有对赵孜楠讲过,也没有对沈浩初讲过,更没有对楚煜讲过。 可是讲了又怎么样,七崽永远都无法想象在何以夏接受治疗的那段时间里,楚煜在她心中所占据的位置,说得夸张点就是全世界的人都背叛了她,而楚煜为她背叛了全世界,而那时,楚煜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这也是迄今为止,何以夏不肯原谅他的原因之一,当楚煜是她最亲最近的人时,却吝啬到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不肯给的程度。 她抿了口热茶,眸子里有些沉郁,“可他后来还是毫不犹豫的抛弃了我,像我十六岁被父母抛弃时一样,不,甚至比那时更惨。” “你要问我感觉如何吗?”何以夏仰头,目光刚好和他交汇。 傅子祈突然怔住,他对她的痛苦亲眼目睹,彻夜失眠,整日噩梦,因为低喃的乡音失声痛哭,因为相似的背景抑郁成疾,如此种种,都远不足刚刚那句话震慑人心,那感觉他第一次体会到,像被人当头一棒。 “以夏,向前看,不要回头,永远都不要回头。”人只要活着,终归是会有希望的。 可何以夏记得楚煜好像说过相反的话。 但她并不知道,那个被他想起的男人此刻正处于暴怒状态。 两个小时前,西南建筑集团。 楚煜渐渐弯下腰去,身体蜷缩在角落里,很久都没有再站起来。 好像再也没有什么理由能够留住她了。 先生,太太,这样的称呼,他求了七年而不得。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喉咙里溢出丝丝腥甜,一颗心也直坠谷底,再也没有比这更坏的消息了。 她结婚了,有了先生,而他刚刚知道。 楚煜攥紧拳头,力道大得每个骨节都发出了抗议,这七年,他行尸走肉般的活着,不停地寻找她,不停地折磨自己,而那个狠心的女人,居然瞒着他一声不响地结婚了! 她凭什么啊! 她究竟有什么资格能那样好好的活着! 前所未有的恨意吞噬了楚煜的理智,他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胡乱地扯了一把领带,衬衫上的扣子顿时崩掉一颗。 就算如此,胸闷的症状也没有得到缓解,楚煜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搀扶着墙壁想要试着站起来,可刚试着动了动,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金黄色的光线在他身上镀上一层薄薄的光,瘫倒在墙角里的那个身影无端端透出几分寂静孤绝的味道。 第10章 chapter10 小魏发现楚煜昏厥的时候何以夏和傅子祈刚吃完饭,她哭的梨花带雨,总觉得这么严重的事情有必要给始作俑者打个电话,但楚煜的手机有密码锁和指纹识别,她解不开,只好打给公司的顾总。 顾墨言接到电话的时候也明显有些慌神,但好歹记得问是否已经送到医院,小魏这才惊觉还没拨急救中心的电话。 最后是顾墨言带着私人医生先赶到公司,医生说有可能是情绪过激引起的,做了简单的急救措施,人已经醒过来了,但还是建议到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小魏和顾墨言都知道楚煜的倔性子是肯定不会上医院的,此刻正犯愁要怎么才能把他哄到医院去呢。 没想到楚煜却主动提出来,他半倚半靠在黑色沙发上,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一想到何以夏就那么不声不响的结了婚,他就觉得心像是在被针扎,他等了她七年,她就给他这样一个结果? 不行!他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那些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全部都还没来得及和她一起。 何以夏吃完饭没再回西南建筑集团,傅子祈也没提,直接将她送到小区楼下,目送她走进电梯才驱车离开。电梯在十八楼停下,走出去的时候发现自家门口蹲着个人,光线暗得很,看不清那人的样子,但能看见那人抱着膝盖蜷缩在一起。 她大概猜到了那人是谁,除了楚煜,不会再有别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啊,他究竟想干什么! 那人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她,何以夏这才看清那人的模样,不是楚煜,而是许久未见的沈浩初,他头发长了些,下巴有青色的胡茬。 她松了口气,边笑边拿钥匙开门,问:“你怎么来了?” 沈浩初站起来,用手揉了揉小腿,应该是蹲太久,脚发麻了,“我来看看你。” 他脸色很不好,说话的时候也不痛不痒。 何以夏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你又去看她了?”他每次从g市回来都是这副萎靡不振的鬼样子。每个人都有软肋,而沈浩初的软肋,是一个叫赵孜楠的女人。 他轻轻“嗯”了一声,似乎不想多说,弯下腰在昏暗的玄关处换鞋。 何以夏也很识趣的没有再问,给沈浩初端了一杯温水,他始终不肯说话,只一个劲的低头喝水。 屋子里静默一片...... 沈浩初眉心拧成结,犹豫半响,喊她的名字,话音未落,就被烂大街的手机铃声打断。 “你买新手机了?”他问。 何以夏有些疑惑,“没有啊。”她这几天很忙,根本抽不出时间去买手机。 沈浩初眉心拧得更甚,从兜里掏出手机,在她眼前晃了一圈,是三星的最新款。 “有人把手机放在你家里。”他很快下了结论。 何以夏也明白过来,寻着声音的源头找过去,在她前几天背的包里,是一款银色的苹果手机,屏幕很大,单手操作有些困难,上面的来电显示有备注,显然早有人替她保存好了。 电话是楚煜打来的,她直接掐断,那人不死心,换了个陌生号码重新打进来,她没理,那人也没有再打了。 但跳进来一条短信——我是公司的顾总。 手机有密码,她解不开,忽然想起那晚楚煜临走时留下的话,是四个数字,何以夏输进去,手机解锁了,她正要删掉那条短信,电话又打进来。 “快接吧。”沈浩初催促她,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打这么多电话进来,肯定有事。 她接通电话,顾墨言很快说明来意,楚煜病了,在医院,希望她能去看看他。 何以夏没说话,木讷的挂掉电话。 “楚煜病了。”她说,眉心突突的跳,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住进医院,想起下午踹他的那一脚,好像是狠了些。 她放下电话,揉了揉眉心。 “去看看吧。”沈浩初脸色凝重的劝她,楚煜这些年的确为她做过很多事,比如四处托人找她,比如照顾她的父母,而这些,她恰好都不知道。 何以夏咬了咬牙,平静的说:“不了。” 但还是忍不住担心他。 沈浩初今天也格外反常,没有平时那么爱说话了。 她忽然记起电话响起来之前他分明是有话对她说的。 “你刚刚想说什么?” 何以夏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楚煜病了,他要是再说明来意,无疑是雪上加霜,想了想,最终忍住,轻描淡写的说:“没什么。” 她知道他有事瞒着她,“说吧。” 沈浩初犹豫几秒,“是你父母的事情。”视线落到她脸上,顿了顿,继续说:“他们知道你回国,让你回家一趟。” 何以夏立刻拉下脸,声音陡增,“我都离家十四年了,现在才想起来有我这么个女儿了?” 沈浩初就知道她是这个反应,所以一直忍着没说,但那对年迈的老人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想到这里,不由得敛眉,“以夏,你别这样。” “我不该冲你发火。”她也自知理亏,很快冷静下来。 “你妈想你想得紧,她这几年腿脚不好,三天两头往医院跑。”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头皮都是疼的,生怕她一个不高兴直接将他轰出去。 何以夏翻脸的时候,谁也不认。 她轻笑一声,“十四年前在医院的时候,腿脚可是麻溜得很,现在报应来了。” 沈浩初对她十六岁的事情也知道不少,她还是耿耿于怀,也对,那样的事,换做是谁也无法释怀和原谅的,“我只是个带话的,回不回去,随你。” 他不愿意强迫她。 她轻笑出声,慵懒魅惑地勾了勾唇,懒洋洋地说:“回呀,为什么不回?”早该回去看看了,看看何有成现在是否位高权重掌握生杀大权,看看陈静是否还以丈夫为天,这些,她都想知道。 见她答应了,沈浩初也松了口气,“那我开车送你吧。” 何以夏回卧室换衣服,他坐在沙发上等她,顺带拿过她的新手机,解锁的时候他就站在她身后,他看见密码了,解锁后进入拨号盘,然后输他自己的手机号码,打算存上。 沈浩初的三星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何以夏的名字,他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存了她的号码,点进去一看,才发现那号码熟悉得不能再熟了。 是她七年前在海关扔进垃圾桶的那个号码。 但怎么会在这里,应该早报停了才对。 沈浩初还没弄明白,何以夏就已经换好了衣服。 她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一条有些发白的牛仔背带裤,还有一双当下最流行的小白鞋,不过很昂贵,是意大利gi限量水晶嘴巴小白鞋,肩膀上挂着的是yboy新款恶搞彩绘果冻包。 简单,但不失精致。 “你就穿这个?”他倏地笑了。 何以夏看了看身上的行头,“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年轻了不少。”像十八岁的样子。 她勾了勾唇,往电梯口走,沈浩初跟在她身后,两个人乘坐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楼层一点点下降。 “手机哪来的?”他突然问她。 “楚煜给的。”何以夏想起他低头咬她锁骨的那晚,他们在转角处纠缠,应该就是那天,他偷偷放进她包里的。 想到这些的时候,她没发现唇角带着笑,但沈浩初发现了。 “是你七年前在海关丢掉的那个号码。”她看上去还不知道,她应该知道,所以他不瞒她。 何以夏心下凛然,他怎么会有她丢掉的手机号码,她走的时候楚煜不知道,所以不可能是在垃圾桶里捡回来的,更不可能是选号码的时候选到的,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心里乱糟糟的。 “先去医院吧。”不管怎么样,何以夏最后还是决定去看看楚煜。 沈浩初点头答应,车子往军区总医院开去。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军区总医院的住院大楼,顾墨言说楚煜的病房在十六楼,高级vip。 专用电梯正在维修,两个人只能寻着路标指示牌找到电梯口,医院人满为患,就连等电梯的人也不例外,身边的人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他们还是没坐上电梯,何以夏有些烦躁,但没有表现出来,双手环于胸前站在那等。 直到旁边有人叫她的名字。 “何以夏!”语气算不上友善。 她没有回应,只偏着头去看叫她的人,右半边脸就毫无预兆地迎来了一巴掌,力道大得她耳朵都在嗡嗡作响,咬了咬唇角,眼睛里满是鄙夷和嘲讽。 “向小姐打招呼的方式还真是特别。”何以夏侧头的时候看见了向微的脸,所以,这一巴掌并不意外。 向微是和楚煜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以前是只乖巧的小白兔,后来为了她的小竹马,活脱脱成了一条恶犬,哦,不,应该是疯狗,因为她见人就咬。 说起来,何以夏倒是吃过她不少苦头。 向微穿着一身标准的职业西装,应该是刚从公司出来,妆容精致得不像话,脚上蹬着一双十厘米的细高跟,即使如此,她还是比何以夏矮了一截。 她说话的调调阴阳怪气的,“我还以为你有多高尚呢。”瞥见何以夏身后的沈浩初,嘲讽道:“和你的竹马来医院,怎么?又有了?我是不是应该说声恭喜呢?” 沈浩初实在听不下去了,将何以夏护在身后,问向微,“你就不怕遭报应么?” 向微忽然笑了,眯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看他,眼里是狡黠的小得意,“报应?我就怕报应不肯报到我身上来。” 她说完就一把推开沈浩初,走到何以夏面前,“你还回来做什么,滚回你的澳洲去,离楚煜越远越好!”向微从报纸上得知她回国的消息后就气得不轻,现在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何以夏也不生气,她步步紧逼,逼得向微步步后退,她低着头,慵懒魅惑地看着她笑,“如果我说不呢。” 她语气轻佻的不像话。 向微气得差点疯掉,但忍住了。 “向微,你永远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因为我,会毁了他。”何以夏不想得到的东西,更不会让不该得到的人得到。 向微有些发怵,抬手就是一巴掌,但扬起的手却在半空中被截住。 何以夏笑得更慵懒魅惑了,“有些错,错一次没关系,错两次的话,那就无法饶恕了。”然后嫌弃地甩掉她的手,拉着沈浩初走掉了。 楚煜躺在病床上,听见顾墨言在走廊上给何以夏打电话,但他没等来她,却等来了向微。 向微推门进来的时候,楚煜眉心都拧成结,很明显,他不愿意见她。 她看出来了,但没有放在心上。 “没等到你等的人,是不是很失望?但她不会来了。”向微坐下来给他削苹果,唇角轻佻,心情似乎不错。 楚煜背过身开始下逐客令,“你走吧。” 向微就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削苹果,整个苹果的皮从头到尾都没断过,可想而知,她削得有多认真,削完后还一块一块得切好,闲情逸致地摆在果盘里。 “你还是不肯放弃。”语气笃定得不像是在问,向微不等楚煜回答,又说:“即使我再次让她身败名裂,你也不肯?” 楚煜终于有了反应,他从床上坐起来,冷着一张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不会给你第二次伤害她的机会。” 向微没说话,站起来往门口走。 楚煜叫住她,“向微。”声音里带了些狠劲儿,“有种你再试试。” 第11章 chppter11 向微知道楚煜恨她,但人也有什么都不怕的时候,就比如说现在,她真的一点都不怕楚煜,如果有必要,她并不介意做更多伤害何以夏的事情。 就像何以夏说的,有些错,错一次可以,错两次的话,就无法饶恕了。其实做事也是一样,有些事,做第一次的时候会觉得羞愧,可做第二次第三次,就觉得理所当然了。 她和楚煜一起长大,情分肯定是有的,可那些情分,早在七年前就已经被她挥霍完了。 “如果你肯好好看我一眼,我现在就不是这个样子,别拿那些话来威胁我,你应该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向微背对着楚煜,狭长的丹凤眼半开半阖,睫毛轻轻扇动着。 楚煜看着她剧烈起伏的肩膀没有说话,他这辈子最亏欠两个女人,一个是何以夏,她结婚了,再也没有机会弥补;还有一个是向微,有十年的时间里她的眼睛只能看到黑白,他还是无法弥补,因为时光不会倒流。 “微微,你放过她吧,也放过你自己。”他声音柔软了些。 向微倒抽一口凉气,心尖上的血一滴一滴的往下落,他居然为那个女人求情,甚至不惜向她低头,她轻笑一声,狭长的丹凤眼眼尾往上翘,眼睛成了一条线,“除非你杀了我!” 没等楚煜回答,她就转身走了,因为向微知道,楚煜真的会杀了她。 他看见了她眼睛里的凌厉狠毒,但没有说话,只盯着天花板发呆。 军区总医院住院大楼停车场,何以夏俯身钻进车里,熟稔地点燃一根davidoff,深吸了一口,然后夹在指间,她闭着眼,灰白色的烟雾从鼻腔里涌出来,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不安分,她暴躁地想飙车,想做.爱,想做所有刺激的事,但她咬牙忍着,用香烟来舒缓不安分的暴力因子。 “操!”何以夏轻骂一声,回国以来还真是没一件顺心的事,先是简历莫名其妙地被人丢到君合律师事务所,再是和楚煜纠缠不清,然后还被他的小青梅当众掌掴,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就连当年那件耻辱的事,如果不是她的挑衅和激怒,恐怕何有成也不会动她半根头发。 如今倒好了,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活生生给了一巴掌,归根结底,还不都是楚煜惹的祸,这笔账,她今天先记上,不怕算不清,就怕她不够狠。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忽然笑了。 沈浩初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笑,但还是拉开车门,笔直的站在那里,像戈壁滩上的小白杨。 “让我看看你的脸。”他说完就弯下腰。 何以夏被笼罩在阴影里,换了只手夹烟,偏着头让他看,她不怕沈浩初笑话,因为他们是光着屁股一块儿长大的。 他指腹的温度贴上去,脸颊就更烫了,偏偏还反反复复地拨弄,她忍着疼,没有叫唤。 “肿得厉害,我去给你弄点冰块来。”沈浩初看着她肿得老高的半边脸都替她觉着疼,向微这一记耳光,还真够狠啊。 何以夏怕他麻烦,哑着嗓子说:“不用了。” 沈浩初没理,转身就走。 他去的时间有点长,回来的时候何以夏已经和周公小约了一下,沈浩初坐回驾驶座,手里拿着冰袋,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二话没说直接摁在她脸上。 何以夏用手捂着,冰冰凉凉的很舒服,心也跟着静下来,脸颊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楚煜没什么事,就是情绪过激引起的,做个全身检查再留院观察几天就好了。”他趁着出去找冰块的空隙到医院打听了下,她好不容易肯来一趟,结果被向微那么一闹,这仇肯定结的更深了。 何以夏恨得咬牙切齿,“他最好死在医院里。” “还疼吗?”他问她。 “疼......”语气拖了几个调子,像撒娇。 沈浩初忽然笑了,探过身来给她系安全带,“脸疼还是心疼?” 何以夏撇撇嘴,“都疼。” 他笑意更深,点火,瞅了一眼腕表,八点钟,时间有点晚,问她:“今天还回不回?” “回。”她飞快的答。 从蓉城到g市差不多要四个小时车程,何以夏当然没打算在家里和父母共住一晚,她另有安排。 沈浩初也不废话,从主路绕出去,车子驶入成绵高速。 夜晚的成绵高速,除了大货车,其他车流量很少,一开始何以夏还看沿途的风景,后来实在忍不住困顿,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书房,何有成和陈静都在。 我给你一百万,离开这个家...... 你们到底信不信我...... 然后是楚煜的脸。 除了你寻死的事实,其他的,我都信你...... 我们分手吧,以夏...... 房子留给你,我走......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何以夏从梦里惊醒,脸颊湿漉漉的,她很久不做这样的梦了,醒来看见沈浩初,莫名安心,就是觉得胸口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胃里翻涌,难受极了。 沈浩初打了应急灯靠边停车,车窗完全敞开,金子山的夜风灌进来,胃里的翻涌才渐渐被压下去。 他们到g市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在闹市区找了家酒店住下。 第二天,何以夏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沈浩初按时来接她回去,“我跟你妈说了,你回去吃中午饭。” 她“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车子往南河边儿上开,那边是湿地公园,再过去就是一片独栋别墅,她和沈浩初的家都在那里。 沈浩初没有送她进屋,他始终觉得,有些事,还是让她自己解决比较好。 何以夏摁响门铃,给她开门的是陈静。 陈静老了很多,耳鬓有几缕白发,眼珠浑浊,看见她的时候明显有点懵。 何以夏试着发出点声音,但不管她怎么努力,那句“妈妈”都始终无法朝这个日渐老去的妇人喊出来。 这时,何有成拉开书房的门,扯着嗓子问陈静,“是谁来了?” 陈静机械地捋了捋手里的小葱,回答说:“是以夏......” 何有成“哦”了一声就再也没有反应,但书房的门震了一下,老头子肯定是不愿意见她才躲回书房的。 何以夏有些尴尬,咬着嘴唇站在门口,没有人招呼她进屋,就好像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迟迟等不到主人的邀请。 陈静见她傻站在那里,淡然的说:“进来吧。” 何以夏这才应邀进屋,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一双手放在膝盖上,样子滑稽得像个乖乖听讲的小学生,拘谨得要命。 陈静关了门,见她拘谨的坐着,咧着嘴告诉她:“再等会儿吧,还有两个菜就能开饭了。” 从摁响门铃到现在,她一句话也没说过,法庭上那个口齿伶俐能言善辩的何以夏在日渐老去的父母面前也只能沉默以对。十四年的时间终归是把他们变得拘谨且陌生,何有成的刻意回避,陈静的不痛不痒都让她如坐针毡,恨不能现在就摔门而去,可他们都说血浓于水,这一点,在何以夏身上也不例外。 她活了半辈子,爱情和亲情,一个都没有抓住,但她愿意去试一试,即使只有一点点温暖,可残酷的现实在她还没有进门时就已经将仅存的希望打得支离破碎,这样也好,免得心存幻想。 踌躇间,何有成从书房走出来,也坐到沙发上,拿了张报纸看。 客厅里静悄悄的,谁都没有说话。 “这些年,您身体怎么样?”何以夏发现,她还是没能将“爸”这个字眼叫出来。毕竟十四年了,“爸爸”和“妈妈”这两个词语于她而言早已破碎不堪,就算是掩埋一切的岁月也没办法让她重新拾起来。 何有成正了正眼镜,将报纸翻到另一面,才不慌不忙的回答,“挺好的。” 陈静在厨房里听见父女俩的对话,把何有成从头到脚骂了个遍,净知道装,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有什么是放不下身段的,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他倒好,端着个架子都拽上天了。 何以夏脸色讪讪的接话,“哦,那就好。”然后就再也无话可说。 看吧,就算是再浓的血缘关系也无法逾越十四年的鸿沟。 “有成,你来帮我端下菜。”陈静在厨房里唤他,心想着,等他过来的时候,得好好训训他才是。 老两口相依为命十四年,没有儿女绕膝,陈静下意识吆喝这么一声,于情于理都没错,但在何以夏听来就格外难受。 原来这个家,有的,始终只有何有成和陈静两个人。 而她,不过是一个登门拜访的尊贵客人。 何有成放下报纸,准备去端菜。 何以夏连忙站起来,“您坐吧,我去端。” 她想,她总要做点什么吧,不然就更像客人了,何有成也没反对,继续坐在那看报纸。 陈静准备的菜非常丰盛,她大致看了一眼,好像都是她很多年前看吃的菜品,轻佻的吐出一句:“我现在都不爱吃这些菜了。”说完才发现这句话刺儿忒大,她忽然就有些懊恼。 陈静没想到是何以夏进来了,听见这话脸色变了变,赶紧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你现在爱吃些什么,就按你以前的口味做了点,你将就着吃。” 何以夏半倚半靠在门框上,眼前的老妇人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要说有所不同,唯一的改变,大概就是在和她说话的时候会变得格外小心翼翼。 她忽然笑了,“主要是我这些年吃不着你做的菜。” 陈静听见这话的时候明显一怔,接着是一嗓子响亮的嚎啕,眼泪扑唰唰地往外冒,她背过去直抹眼泪,等差不多了才转过来冲何以夏笑,“你以后多回来,喜欢吃什么,妈都做给你吃。” 最后一句话让何以夏直接崩溃,眼里有汹涌的泪意,她咬着牙,强忍着,如果十四年前何有成没有拿一百万让她离开家,如果陈静肯站出来替她辩解只言片语,那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可惜,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都不缺,但唯独没有如果。 陈静过来抱住她,“这么多年......是我这个当妈的......亏欠你,你原谅妈妈......”她声音断断续续的,又有些低沉,像是从夜晚寂静的山间传来的。 何以夏的心忽然就变得柔软起来,说实话,她的确渴望家庭的温暖,但受到那样的伤害,换作是任何人都会下意识的排斥,更谈不上原谅了。 或许是低沉呜咽的哭声让她变得孤勇,何以夏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孤注一掷的问陈静,“你们到底信不信我?” 第12章 chapter12 陈静被何以夏的孤勇和决绝震慑得不轻。 她这辈子,大多数时间都站在讲台上,教过成千上万的学生,调皮捣蛋的、自暴自弃的、不检点自爱的,陈静都见过,她把宽容和厚爱都给了自己的学生,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肯信自己的亲生女儿,甚至无法原谅。 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深夜,女儿都站在她面前,用一双孤独绝望的眼睛盯着她,用低沉悲怆的嗓音问她,你到底信不信我。 陈静没有说话,泪眼婆娑的地看着她。 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戳破,何以夏收拢五指,一颗心从云端跌入谷底,哗啦啦地响,残渣碎片溅得到处都是,但她仍然在等,等陈静的回答。 信,或者不信。 无论结果是什么,于她而言,都太重要。陈静若信,她愿意试着原谅和改变,哪怕是放下身段也要弥补这十四年遗失的亲情;陈静若不信,那也没有什么,毕竟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够失而复得。 可陈静除了眼泪掉得更厉害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这种等待的感觉就像麻醉剂还未起作用时就被医生开膛破肚。 疼,清醒的疼。 砰...... 震耳欲聋的巨响让厨房对峙的两个女人不约而同的往客厅看去。 制造这巨响的,不是别人,正是坐在客厅看报纸的何有成。 原本女儿肯回家的些许温情让他老泪纵横,可在听见那句熟悉的话时又倏地暴跳如雷,何有成戎马半生,纵横官场几十年,要面子,端架子,更不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 而何以夏喋喋不休的逼问,就是在戳他的脊梁骨,他当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在他眼皮底下发生! “你要搞清楚,我们让你回来,不是让你颐指气使,更不是让你说那些疯言疯语的!”何有成站在来,双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瞪着她。 陈静被他这么一唬,哭得更厉害了,“有成,你不能这样......”她知道,一旦何有成怒不可遏,就再也没有商量的半分可能了。 何有成“哼”了一声,厉声训斥道:“你看看她都把你逼成什么样子了,你还要帮她说话?”他越说越生气,一张脸涨得通红。 何以夏没理他,眼泪不断往外涌,又不断被抹掉,似是心有不甘,又哑着嗓子问了一遍,“你们到底信不信我!”这句话竟花光了她所有力气。 可陈静还是埋着头,没有回答。 “何以夏,你要是再犯浑就马上给我滚出去!”何有成气得差点跳起来,额头青筋暴起,像极了穷凶恶极的暴徒。 何以夏冷笑一声,眼睛又酸又胀,但就是流不出一滴眼泪,“十四年前,你让我离开这个家,我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十四年后,你让我回来,我如你所愿,现在你又让我滚出去,好,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反正你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你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 人在暴怒的状态下大约有两种状态,一种抱屈衔冤,一种轻口薄舌。 何以夏属于后者。 何有成突然露出诡异的笑,掷地有声地问她:“那你说啊,你只要能解释清楚当年为什么会得那样肮脏龌蹉的病,我们就信你! 何以夏笑得妩媚,转身往客厅走,整个人轻飘飘的,为什么这么久了才肯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久到她不再需要这个机会,她知道,就算解释清楚了,何有成和陈静也不会相信,更何况,她解释不清楚。 性病的传染途径有三种,性.交传染,直接接触传染,间接接触传染。前两种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何以夏自动把自己归为第三种,间接接触传染又分为浴盆传播、公共厕所传播、公共游泳池传播、衣物传播和母婴垂直传播,但至今她也没搞清楚究竟是哪一种传播方式让她患上那样的病。 “我还解释什么?不就是你们想的那样么,不知羞耻地和无数个男人乱搞,哦,其中还有比你年纪大的......”事到如今,何以夏什么都不怕了,一不在乎二没期望,就真的什么都不怕了。 话音未落,何以夏的右半边脸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太过突然,力道大得她险些没站稳,脸上火辣辣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摁在右边脸上,耳朵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地跳,脑子也是晕乎乎的,视线更像是被蒙上一层薄雾。 何以夏整个人连连后退,眼看就要栽倒,好在碰到后面的电视组合柜,牢牢抓住一角才得以完全站稳,她惊魂未定间,已有鲜红色的液体“啪啪啪”地往地上掉。 客厅里诡异的安静,只有液体滴落的声音。 一滴,两滴,三滴...... 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客厅漾开,哭的人当然不是何以夏,而是那个始终唯唯诺诺的陈静,她哭着,抱怨着,咒骂着,短短一瞬,仿佛苍老了许多。 何以夏低头看地板上的血迹,小小的一滩,在脚边涓涓流淌着。 短短一天,她竟然挨了两耳光,一个是给予她生命的人,还有一个是将她间接性推向地狱的人。 何有成大声呵斥陈静的愚蠢行为,又扭头对何以夏吼道:“这一巴掌是我警告你,别和楚煜搅在一起,他那样的人,不是你这种人配得上的!”前阵子的新闻报纸,他一个不落地看完了,才得知她已经回国的消息,短短数日,她就和楚煜搞在了一起,不少媒体的捕风捉影让何有成心有余悸,十四年前的那场悲剧将他越裹越紧,紧得喘不过气来。 这次叫她回来的目的,就是让她不要和楚煜厮混,何有成不想再看到悲剧再次发生。 楚煜是谁,西南建筑集团的掌权人,楚景致的独生儿子,建筑界的翘楚,他那样的背景,那样优秀的男人,何有成是看得上的,正因为看得上,他才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和楚煜搅在一起! 蓉城的新闻媒体不是吃素的,虽然现在只扒出来她是墨尔本法学院博士,可迟早有一天,十四年前闹得满城风雨的丑事终归是要被抖出来的,他这个被土埋了半截的人倒是无所谓,可女儿还年轻啊,她要工作,要嫁人。 何有成绝对不允许女儿再重蹈覆辙! 何以夏不知道何有成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楚煜,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有楚煜这个人的,沈浩初不可能把她和楚煜的事情说出去,楚煜就更不可能了。 她和楚煜的事,还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即使是他高高在上的父亲。 “他是哪样的人?神邸?我又是哪种人?被男人搞剩的破鞋?什么锅配什么盖,就算我是被男人搞剩的破鞋,那楚煜也好不到哪里去,还不是被一个破鞋搞了?”何以夏笑得慵懒魅惑,语气也轻佻得不行,这些下流的话,像是信口拈来。 她大义凛然地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甩在玻璃茶几上,“这里面有三百万,一百万就当我还你,剩下的两百万,就当做是买你们给我的命,从此以后,两清了。” 何有成闻言,整个人如遭雷击,面部松弛的皮肤突突的跳,最后实在支撑不住,瘫坐在沙发上,嘴里还是那句话:“你别和楚煜搅在一起!” 何以夏置若罔闻,转身就要走。 陈静哭得体力透支,再加上这些年腿脚一直不好,早已瘫坐在地上,见女儿要走,赶紧爬过去抱住她的腿,“以夏,你不能走,不能走啊......” 她怒极反笑,渐渐弯下腰,一边掰开陈静的手指一边问:“说一句信我,真的就那么难么?” 何以夏叹了口气,眼眶湿漉漉的,“你就当没有生过我吧。” 陈静拽得紧,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挣脱钳固,然后摔门而去。 鼻血一直往外冒,殷红的血迹在白色t恤上格外显眼,比十四年前还要狼狈不堪,何以夏索性不管了,一路低着头往外冲。 在转角处的林荫路,她看见了沈浩初,那个早应该走掉的人,此刻正靠在汽车的引擎盖上等她。 沈浩初本打算回家一趟的,但想了想,终归还是放心不下,索性留下来等,但没想到她这么快出来,多半是谈崩了。 但很快,他看见了白色t恤上刺眼的红,他认出来了,是血迹。 沈浩初慌了神,急忙迎上去,被她惨白的脸色和不断往外涌的鼻血骇得不轻。 他跑回车里拿卫生纸,捏成团,往她鼻孔里塞,纸团很快被浸红,沈浩初又替她换了新的,并让她仰起头,这样鼻血会流得慢些。 何以夏按照他说的做。 沈浩初这才看见她右边脸上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这样比起来,向微昨天给的那一巴掌算轻的。 “你爸还真狠得下心!”他又气又急,用手指轻柔地拨她沾染血迹的头发,然后别在耳后,“你妈也没管管?” 鼻血还是止不住,沈浩初明显慌了神,她脸色白的渗人,大概失血过多的缘故,一把拽过她,“赶紧上车,我送你去医院。” 一直无动于衷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厉声说道:“我不去!”何以夏这辈子最恨的地方就是医院,最讨厌的职业就是医生,他们目空一切,以为拿个手术刀就是上帝,实则什么都不是! 她说完就要走,沈浩初赶紧拉住她。 “好,我不送你去,但你得听我的话。” 第13章 chapter13 沈浩初所谓的听话就是让何以夏乖乖跟着他回沈家。 沈家是g市的命门望族,已有百年基业,在四大家族中独占鳌头,其余的,分别是何家,陆家和赵家。沈家独子,何家独女,在人丁上是零落了些,但权势上位居首位;陆家和赵家人丁虽兴旺,但家族却逐渐衰落,陆家向来低调,而剩下的赵家,全是些败家子儿。 而沈浩初钟意的女人恰恰就是赵家的小女儿赵孜楠。但赵孜楠与赵家其他人不一样,一不市侩二不堕落,而且是211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学校里年纪一般大的孩子也就只有她能和沈浩初还有何以夏玩到一块儿,就为这事儿,赵孜楠没少挨她爹的打骂,而长大后,她那个流里流气的爹更是得寸进尺。 医院和沈家,何以夏的选择必定是后者。 说起来,她七年前出国的手续能在短短数日就全部办齐,沈家也出了不少力,虽说是沈浩初一手操办的,但若没有沈家掌权人沈烨梁的首肯,就凭沈浩初一个民航大学毕业的飞行员,官场上那些势利眼会卖他半分薄面? 沈浩初将车子拐进自己大院,熄火,落锁,一气呵成。 贺欣彤听见汽车的引擎声,开了半个门往外瞧。 彼时,何以夏和沈浩初刚踏上台阶,台阶是天然的鹅卵石砌成的。 贺欣彤见到许久都未归家的儿子,顿时喜出望外,而视线转移到他旁边的女人身上时,眼神里明显有些错愕和惊慌,错愕和惊慌之余又有些熟悉。 “何家女儿?以夏?”算起来,贺欣彤也有十四年没有见过这位何家独女了,当年的事,先不说信与不信,就拿何家老头子的做法来说,断然是错的。新闻和报纸闹得凶,何家没有任何回应,事情就渐渐沉下去了,她也是那时才知道,何家老头子把亲生独女赶了出去,事后还惋惜了好一阵子,现在见了面,没想到竟是这般狼狈模样。 何以夏头发乱糟糟的,而且还用手捂着半边脸,再加上女大十八变,贺欣彤一时没认出来也是在所难免,连忙打招呼,“贺阿姨,您好,我是以夏。”她尽力避免撕扯到右半边脸,声音瓮声瓮气的,但还是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贺欣彤起初一颗心都挂在自家儿子身上,没细看何以夏,顿时被她满脸的血迹吓得不轻,忙将她迎进屋,嘴里叫唤着,“哎哟,你这是怎么了?啊?” 何以夏脸色讪讪的,没有说话。 沈浩初脸色也不好,站在玄关处换鞋,顺带把她的包挂在落地架上,这才不慌不忙的回答:“还不是她那个性情刚烈的爹干的好事!”他真后悔没有陪她进屋,要是进去了,说不定就不会挨这么一巴掌了。 “哎,这都是做的什么孽啊,亲生女儿都下得去这个狠手?”贺欣彤一边抱怨一边找家用医药箱,何家老头子的脾性她最清楚不过,当年都狠得下心将女儿赶走,这一巴掌于他而言,也不算什么,就是苦了这姑娘,这么想着,她越发心疼起来。 沈浩初也没闲着,接了盆温水,拿过一条干净的毛巾,拧干了给她擦洗脸上的血迹,他手上的动作轻柔,但何以夏还是疼得差点晕过去。 “你一分钟不逞口舌之能难道会死么!”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女人回家后肯定没少说混账话,不然何家老头子也不可能下这么重的狠手,更何况当初两老人来找他的时候态度都挺好的,好话说尽了他才答应接她回家。 何以夏有点炸毛,握着热毛巾瓮声瓮气的说:“何有成让我不要和楚煜搅在一起,还说我配不上他,你说,他凭什么!” 沈浩初“哦”了一声,那也不怪她,楚煜就像她心房上的闸门,任何人都碰不得拧不得,越碰越拧,她就会越极端。 客厅里静悄悄的,谁都没有说话。 贺欣彤拎着医药箱从储物间出来时,恰好看见贴得很近的两个人,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但很快被扼杀了。 何以夏的鼻血流得厉害,贺欣彤折腾了大半天也没止住,随即吩咐儿子去药店买点肾上腺素和棉团回来。 贺欣彤是画家,年轻的时候常年在外面采风写生,去的地方条件恶劣,一来二去也就会治点小病小痛,这肾上腺素用棉团蘸点,滴在鼻腔的前半段,很快就能止住血。 沈浩初走了之后,贺欣彤拉着她说了会儿话。 “我前阵子看新闻,媒体报道你现在是大律师了啊,而且还是西南建筑集团的法律顾问......”贺欣彤对何以夏的这个新职业很是满意,她以前也听沈浩初说过,说她以前的那个专业叫什么建筑设计,那个对女孩子可不好呢,现在的建筑行业不景气,熬夜加班不说,还挣不了什么钱。 但西南建筑集团不同,那是家大公司,而且又有背景,多少人削尖脑袋都想往里钻呢。虽说西南建筑集团的项目多半聚集在蓉城,但在西南地区,名声斐然,贺欣彤是知道的,也真心为她找到这么一个体面的职业而高兴。 何以夏半边脸疼得厉害,不想说话,只低着头听。 贺欣彤也不介意,继续唠叨,“你们集团公司的掌权人可是俊得很咧,我倒是第一次在新闻上见着,但我总觉得那小伙子眼熟,特别是那双眼睛,他那双眼睛可不一样,会说话,对,就是会说话......”这么一想,她越发觉得那小伙子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听到这里,何以夏恍然大悟,已然明白何有成为什么会知道有楚煜这个人,而且还知道他们搅在一起,看来新闻媒体报道的力度还真是大,连远在g市的人都有所耳闻,也难怪,楚煜那么高调的宣布单方面解除合同,新闻媒体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敏锐新闻视角,这样一来,也不难想通,何有成肯定是看了新闻媒体的风言风语,肯给她好脸色看才真是见了鬼。 说起来,她这一巴掌竟是替楚煜挨的,又徒增了一笔孽账,何以夏笑笑,她倒真要和楚煜好好算算呢。 “这人上了年纪啊,记性是越来越差了......”贺欣彤不由得感叹一番。 其实她和陈静的年纪差不多,但平日里保养得好,看起来比陈静年轻很多。 何以夏总觉得一直沉默也不太好,便开口安慰她,“贺阿姨,您还年轻着呢,说什么年纪不年纪的,心态好才是最重要的。” 但她没想到这番话却惹来贺欣彤一番眼泪。 “以夏啊,你是不知道浩初这几年脾气越发倔了,都三十好几了,成家立业不说,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我和他爸急得头发都白了......”贺欣彤越说越难受,也哭得更凶了。 何以夏唏嘘不已,父母都认为催着儿女成家立业是为儿女好,可是年代不一样了,情情爱爱也不一样了,若是没有遇上心爱的人,就算成家立业,日子只会更不好过,但她没有说话,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她没资格指手画脚。 贺欣彤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能听她说这些话的人,一时没止住,又侃侃而来,“你有空也帮我劝劝浩初,别一头栽在赵家小女儿身上,人家都结婚七年了,这样死缠着人家,又算什么?” “贺阿姨,浩初的事情还是他自己做决定比较好,我一个外人,真的不好说什么。”而且感情这种事,任谁都勉强不来的,何以夏知道沈浩初的心思,他这几年也过得苦,还偏偏一个字都不说,全闷在心里。 贺欣彤止住眼泪,脑子里又冒出刚刚那个大胆的想法,连忙出口训她,“外人?什么外人?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 沉默片刻,贺欣彤问她:“以夏,你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没有?” 何以夏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可贺欣彤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想法。 “要是没有,你不如就做我们沈家的儿媳,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得很,两家又是世交,要是结为亲家,你和你爸妈的关系也能缓和点,再说了,你和浩初也有感情,婚后的日子也好过的多,你要是愿意的话,就点个头,阿姨给你做主。”贺欣彤说到这里,已然露出欣慰的笑。 老实说,她能说这番话,何以夏是高兴的,当年的丑事闹得满城风雨,沈家不仅不嫌弃,现在还希望她能做沈家的儿媳,这番恩情,无以为报,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嫁入沈家,就算她点头答应,可沈浩初那关,也是决计过不了的。 何以夏和沈浩初从小一起长大,她的确感激沈浩初这些年替她办事,甚至陪在她身边,但她对沈浩初没有别的感情,他那个人,做朋友自然是没得说,但要携手一生,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还没等她站出来反对,门口就传来一阵响声,沈浩初回来了,而且脸色很不好,应该是听见他妈妈那番话了。 “妈,你别乱点鸳鸯谱,我心里装着谁,你不知道?”他看着贺欣彤,有些不耐烦,然后把一个纸袋扔在沙发上,“给你买了套衣服,没你身上的hy好,将就着穿。”这话是对何以夏说的。 难怪去了那么久,原来是替她买衣服去了,想到这里,她心里就莫名的暖。 贺欣彤被儿子的话堵得哑口无言,拿了肾上腺素和棉团给何以夏的鼻子止血。 太阳西沉,一天又过去了。 何以夏在沈家住了一晚,计划第二日早上回蓉城,贺欣彤本来想留他们多住几天的,但因为沈浩初晚上要执飞稻城亚丁,是高高原地区,海拔4411米,他得提前进场准备。 比起沈烨梁想让儿子继承衣钵的传统思想,贺欣彤就开明多了,她一向以儿子的职业为荣,知道沈浩初晚上出飞,也没再挽留。 车子行驶在绵广高速的时候,何以夏接到了傅子祈的电话。 他说:“楚煜好像在背后调查我。” 这一点,她早就料到了,但没想到楚煜的动作会这么快。 但何以夏不知道,回到蓉城后,还有更糟糕的事在等着她。 第14章 chapter14 楚煜的主治医师在看到检查报告后才同意放他走,并叮嘱以后千万要注意控制情绪。 出院那天,顾墨言和小魏一大早就去了医院,顾墨言办理出院手续,小魏在病房给他收拾东西,楚煜则站在阳台上发呆,远处的绿茵草坪上,年轻的情侣手拉着手散步,调皮的小孩跑来跑去。 楚煜想起何以夏,想起他的孩子,原本冰冷的心顿时化作一滩水。 他的孩子今年也应该快七岁了,正是念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可他一次都没见过ta,也没有听ta叫他一声爸爸。 楚煜想念孩子,但更想孩子的妈妈,他有好多天都没见过她了。 想到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他的心更柔软了,唇边挂着笑,半倚半靠在阳台的栏杆上问:“小魏,我不在的这几天,何律师怎么样?” 彼时,小魏刚收拾好最后一件物品,紧紧攥着十指,没有说话。 楚煜的观察力不容小觑,他知道,小魏往往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基本上都在纠结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他倏地笑了,指尖在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实话实说。” 小魏低着头回答:“从那天开始,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何律师。” 楚煜知道她说的那天是哪天,但没有说话,眉梢眼角沾染上些许笑意,随即从西裤兜里摸出手机打电话,倒背如流的手机号码在通讯录里存了七年,但这却是他第一次拨通,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几乎就要从胸口溢出来,楚煜忽然就觉得,这样很好,也很满足,时隔七年,他还能这样给她打电话。 换做是以前,想都不敢想。 这一天,他等了很久,久到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久到他如行尸走肉般活着,久到她终于肯回来了。 也庆幸,她终于肯回来。 只要她回来,他就什么都愿意做。 好的,坏的,楚煜都愿意做。 直到机械的女声提示传来,他才回过神,电话无人接听。 但楚煜的好心情并没有因为这通电话而有所影响,反而笑意更深,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薄衬衫,袖子半挽着,露出精瘦的手臂,他的肤色并不是现下流行的小麦色,而是像雪一样白,几乎跟白衬衫融为一体。 微风徐徐吹来,宽松的衬衫紧贴着肌肤,能看见腰腹间的线条,乌黑而柔软的发也并不安分,再加上他此刻正背对着清晨的太阳,整个人被红色的光线笼罩着,脸颊的线条轮廓分明,一半显现在光里,一半隐匿在暗里,像神邸。 而小魏最喜欢的,是楚煜那双手。 他的手很白,跟裹着烟丝的烟皮一个颜色,香烟被他夹在指间的时候一点也不违和,手指长而细,骨节和线条都特别有立体感,随意弯曲的时候能看见手背上清晰的脉络。 他那双手,拿过钢笔勾建筑物的轮廓线条,握过镊子夹建筑模型的琉璃积木。 “我去个地方,你们办好手续直接回公司,不用等我。”楚煜绕过小魏,径直往外走。 而小魏还沉浸在他眉梢眼角的笑意里。 楚煜要去的地方就是何以夏的家,他将车子拐进小区,泊好车,按下电梯上行按钮,选择十八楼,他想见她,所以就来了,想到这里,他倏地笑了。哪怕她待会儿发脾气,他都会心甘情愿的受着,只要她肯见他。 电梯在十八楼停下,楚煜走出去,摁响门铃。 但没有人给他开门,他不死心,继续摁门铃,还是没有人给他开门,打电话也没人接。 楚煜知道,何以夏还在生他的气,没关系,那他等好了,他靠在墙上,颀长的双腿轻轻交叠在一起。 他这一等,等到太阳西沉。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楚煜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小小的点,渐渐串联成一条线,大胆的猜测越来越清晰,前所未有的恐惧疯了似的往外涌,背脊处凉飕飕的,就连手也控制不住地发抖,握在手里的手机险些滑落到地上,他花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按住拨号键盘上的绿色按钮。 楚煜拨通的电话是小区物业。 他现在必须要确定一件事。 小区物业来得很快,但就是不愿意给他开门,如果这套房子的主人不同意,他们贸然开门,是要承担责任的,更何况,房子的主人还是个赫赫有名的律师。 楚煜听着物业人员的唠叨,情绪稍微平复了些,他不停地解释,尽可能让自己足够有诚意,可物业人员还是不愿意开门。 仅存的最后一点耐心被磨光了,楚煜气得差点跳起来,先是一脚踢在红色防盗门上,再是一把揪住物业人员的衣领,逼着他开门。 物业人员扬言要告他非法侵入他人住宅,楚煜从钱夹里掏出身份证甩给他,“身份证给你,你去告,但你现在必须给我开门,再迟一秒,我怕我会杀了你。” 他的声音狠而绝,眼眶蓄着绯红。 物业人员被他吓破了胆,瞧见了身份证上的名字,乖乖闭了嘴,哆嗦着给他开门。 “咔擦”一声,厚重的金属门终于松锁。 楚煜将物业人员推开,径直踹门而入,他迫切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想,客厅里还是他上次离开的样子,厨房更是窗明几净,其实他知道这些地方根本不用看,直接去卧室就能证明他的猜测,但楚煜不敢,如果是真的,他恐怕再也不能承受第二次了,七年前的事历历在目,他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但楚煜现在必须搞清楚何以夏到底走没走! 他推开卧室的门,纯色的床单干净整齐,没有褶皱,至少有两天没人睡过,这种摆设,只有人在绝对从容的状态下才做的出来,并且有充足的时间,楚煜在心里盘算着。然后推开衣柜,快速扫了一眼,木质衣架的间隙均匀,没有被翻动的痕迹,但少了最后一次见她穿的那套衣服,阳台没有晾晒,由此可以推断,何以夏和他先生团聚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楚煜用他前所未有的冷静和理智快速分析这一切,一个优秀的建筑设计师,必定有一个逻辑性强、思维敏捷的大脑,他很快否定了前面的推断,如果要出国或者离开蓉城,何以夏绝对会回家拿证件照,傅子祈回国是必然中的偶然,所以她不会把证件照随身携带,那就势必会回家,如果时间充裕的话,以她的性格,应该还会换套衣服。但阳台没有晾晒...... 楚煜思索着,转身往盥洗室走,果然,他在藤草洗衣篮里发现了那套衣服。 何以夏的确回来过,而且拿走了证件照。 她再一次悄无声息地远走高飞,七年前是,七年后亦是,想到这里,楚煜一颗心跌入谷底,他从医院奔来,就是想见她啊,可她倒好,招惹之后又全身而退,浑身力气在刹那间被抽得一干二净,他只能瘫坐在地上,摸出手机给沈浩初打电话,他一定知道何以夏的下落。 而沈浩初此刻正在往稻城亚丁飞,少有的雷雨天气,再加上高高原,绕出去一百多海里,旁边是限制区,右转过去是雷区,根本没法飞,此刻正发愁呢,哪有心思搭理楚煜! 楚煜试图站起来,他不能就这样倒下,他得找到何以夏,从通讯录里调出她的电话号码,拨出去,电话是通的,但他很快就听见了手机响。 他往客厅走,银色的手机藏在沙发抱枕下。 那天何以夏从公司出去,楚煜一路跟踪她,她阴差阳错地去了美度小区,知道那套房子还在,她迷茫无助,在兜里翻找了一阵子,沮丧且绝望。他知道她在找手机,但不敢出现在她面前,只好等她上了出租车才跑去买手机,至于那个电话号码,被中国移动回收后又有了新的主人,他几经辗转联系到手机号码的持有人并以高价购买,然后过户到何以夏的名下。 现在她回来了,当然要重归于她。 那晚在楼梯转角处,楚煜趁着亲吻何以夏锁骨的时候,偷偷丢进她包里,要是明目张胆的给,她也会收下,但势必会当着他的面将手机摔得粉碎。 然而,现实就是她并不接受他的好意,不然也不可能把手机丢在这里。 楚煜心有不甘,像七年前一样在屋里翻找,试图找到点什么和她有关的东西,七年前,他找到了一张化验单,这张化验单揭开了所有谜底,他也因此痛不欲生。 七年后,他又能找到什么呢。 楚煜没有放过屋里任何一个地方,他地毯式的搜索了一遍,徒劳无功,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梳妆台上。据说,女人的梳妆台能够判断出一个女人的爱美程度以及经济条件,何以夏的梳妆台上护肤品和化妆品琳琅满目,而且价值不菲。 楚煜一个抽屉一个抽屉的翻,果然,在最后一个抽屉里收获不小——她的所有证件照。 事实证明,他之前的推断都是错误的。 何以夏没有走。 楚煜有些窃喜和意外,但他不知道还有更好的在等他。 身份证,护照、通行证、澳洲绿卡、最后一个是户口薄,他翻开暗红色的封皮,先是户主名,然后是常住人口登记卡,只有简单的两页,都是何以夏的名字,楚煜眉心拧成结,眼角余光瞟到婚姻状况那一栏,他整个人如遭雷击,陡然站立。 良久,他又倏地笑了,因为婚姻状况那一栏,是空白。 第15章 chapter15 婚姻状况栏空白,楚煜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新《婚姻登记条例》实施后,婚姻状况一栏不允许空白。 也就是说,何以夏至今未婚,也根本不存在什么傅太太和傅先生。 巨大的欢愉沿着背脊处一路攀爬至神经末梢,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在雀跃和狂欢。 但楚煜还不敢百分之百的肯定,如果是在国外登记结婚的,也有可能还没来得及办理公证及中国驻外使领馆的认证手续。 “帮我去澳洲调查何以夏和傅子祈的婚姻状况,还有我的孩子。”楚煜这通电话是打给顾墨言的,身边信得过的人只有顾墨言和小魏,但调查这件事,顾墨言更合适不过。 楚煜拨通的第二个电话是搬家公司的,他要把属于何以夏的东西全部都带走,让她再也没有机会逃离他。 哪怕是束缚也好,禁锢也好,他只要她在身边。 何以夏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她头天就到了蓉城,和沈浩初分开后又跑去找傅子祈商量对策,她不能让楚煜这么快就知道真相,否则前功尽弃,两个人谈完后已经是深夜,便在傅家老宅住下了。 她推开门,客厅里一片狼藉,东西掉落得到处都是,一股不详的预感在心头上蹿下跳,何以夏直接冲到卧室,在看到空空荡荡的房间时,两道秀眉蹙拢,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剩下。 何以夏感到前所未有的颓败与沮丧,她和傅子祈探讨到深夜的结果就是让楚煜捷足先登。 凭着楚煜的思维能力,根本就不可能给她留下什么东西,他找到了所有证件照,包括户口簿,楚煜不可能不注意婚姻状况那一栏,也就意味着她和傅子祈联合起来演的戏,要功亏一篑了。 何以夏记得她走之前是将手机扔在沙发上的,果不其然,她看见了手机,只不过被移动了位置,放在一个更显眼的地方,屏幕上显示着几个未接来电,全是楚煜打来的,他留下手机的原因无非就是让她回家的第一时间给他回个电话。 明知是个圈套,何以夏还是义无反顾地拨通楚煜的电话,只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通。 “舍得回来了?”楚煜微妙的语气从听筒里传来。 他接通电话的速度非常快,像是特意在等,何以夏愣了几秒,深呼吸,刻意压低嗓音,“楚煜,把东西还给我。” “还给你也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你还跑不跑?”说这话的时候楚煜眉梢眼角有浓浓的笑意,声音像是被呼出的气给带出来的,而且语速很慢,通过无线电流的处理,传到耳朵里的时候就特别轻柔和婉转。 何以夏被这轻柔的声音蛊惑得静默片刻,但她没有那个闲功夫和他磨嘴皮子,此时的怒气,大概只有最亲切的国骂才能给予她一点点安慰,“楚煜,你就是个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乖乖跟着你?我告诉你,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都不屑看你一眼……” 她气得糊涂,后面说了些什么,何以夏记不清了,只记得把这两天从向微和父母那里受的委屈尽数发泄,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都砸向了楚煜。 电话那头忽然安静下来,何以夏以为楚煜掐断了她的电话,扯了扯嘴角,十分利落地将手机以一个漂亮的抛物线丢了出去,银色手机还未亲吻到柔软的沙发,红色防盗门就毫无预兆地被推开。 楚煜出现在她面前。 他右手还举着手机,左手插在黑色西裤兜里,安静地站在玄关处看她,一动不动。 楚煜的突然出现让何以夏有点懵,上一秒她还在歇斯底里谩骂的人,下一秒就出现在她面前。 楚煜收好手机,大步流星地朝何以夏走去,步伐沉稳,在隔她还有一小段距离时,长手一捞,猛地将她扣入怀里,他紧紧搂着,似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他眉梢眼角带点笑意,从远处款款而来,他今天穿了一套黑色西装,衬得他人有些冷峻且强势,即使是阅人无数的何以夏也不得不承认,楚煜的五官长得甚是精致,尤其是那双会笑的眼睛和轻启的薄唇,他的身材也非常棒,是那种典型的倒三角,走起路时像电影里男主角的慢镜头。 何以夏还未收回飘到外太空的思绪,便在刹那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楚煜的胸膛结实有力,她毫无防备地一头往他怀里栽,鼻子被结结实实地撞了下,疼得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开始挣扎,试图逃离他的怀抱。 楚煜抱的更紧了,下巴抵在她的锁骨上,哑着嗓子说:“别动,我就抱一分钟。” 然后又是一声极低的呢喃,“好想你,真的。” 或许是被楚煜低沉婉转的嗓音蛊惑,,又或许是何以夏贪恋他身上的温暖,她就真的乖乖不动了,闭着眼享受这和平的短暂时刻。 客厅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咚嗒咚嗒…… 他们都说,过分的安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楚煜说话算数,一分钟后,他松开了她。 “东西我都可以还你,但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楚煜薄唇轻启,倾身靠得更近,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从红彤彤的脸颊掠过,将她不规整的碎发拨到耳后。 被他触碰过的皮肤有些酥.痒,何以夏心头一颤,故作正经地清了清嗓子,厉声说道:“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方才娇小的女人在刹那间摆回趾高气昂的模样。 楚煜轻笑,长手勾上她柔软的腰肢,稍稍用力往怀里一带,何以夏下意识地躲,却被他扣得死死的,他倾身往前,微微颔首,额头与她相抵,“我不是在跟你谈条件,你要做的,就是执行我的命令。”楚煜不会再示弱,哪怕她居高临下,或是以死相逼,他也绝对不会再放手。 楚煜的爱,就是要与何以夏抵死纠缠一辈子。 “即使如此,你也只能得到我的人。”何以夏咬着牙笑,因为她早已没有心了,剩下的,只有一副皮囊。 气氛逼近冰点,两个人沉默着,瞳孔里只能看到彼此,谁也不肯将视线移开,如果谁先移开,就是认输。 良久,楚煜的另一只手沿着她的腰间一路往上,直逼她小巧精致的下巴,然后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反复摩挲,尽情地把玩和挑逗,“那也总比什么都得不到好。” 温热的气息喷在何以夏脸颊,像灼伤。 楚煜不肯给她丝毫避开的机会,倾身含住她柔软的唇瓣,或是牙齿轻咬,或是舌尖挑弄,温柔而细腻。 何以夏被他吻得喘不过气,脑子晕乎乎的,绯红和灼热蔓延到耳根,纤细的手指不知在何时搭在了楚煜的肩上,直到再也忍不住,蹙着眉轻哼了一声。楚煜露出狡黠的笑,微凉的舌探进去,直抵她的舌根,又退出来含住她粉嫩的唇瓣,再探进去,与她的丁香小舌纠缠在一起,反复地攫取和吮吸着。 她渐渐忘记了抵抗,双手勾住楚煜的脖子,条件反射性地回吻他,起初轻柔的吻变得炽热而缠绵,如此反客为主,彻彻底底将楚煜的欲.火点燃。 身体最敏感的那处渐渐有了抬头的趋势,楚煜的呼吸急促且滚烫,简单的吻已经不能再满足他,修长的五指紧紧扣住她的后脑勺,何以夏被他吻得整个人往后仰,好在他还勾着她的腰,才不至于倒下去。 何以夏步步后退到沙发边上,双手揪住楚煜的衣领,往前一扯,倾身倒下去,两具火热的身体紧紧贴合着,腰腹间鼓鼓囊囊地巨大一包抵在何以夏的腿根,她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扭动柔软的腰肢磨蹭着那鼓囊的一处,即使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她也能感受到楚煜的欲.火焚身,更何况,此刻的她风情万种,一脸的欲求不满。 楚煜咬牙忍着,鼻尖蒙上一层薄薄的小水珠,他仍然亲吻着她,手却沿着她的香肩往下滑,停在她雪白的胸前,那抹柔软被他捏在掌心的时候终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他反复揉捻着,直到两颗殷色的小樱桃呈现在眼前,他才满意地低头含住,像三岁孩童吮吸棒棒糖似的,有意无意的舔着。 何以夏忍得十分难受,小腹间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仅存的最后一丝耐心也被磨光,她起身吻上楚煜的唇,抓住他的手往下滑。 楚煜含笑看她,手却隔着金属拉链往下滑,最终停在了那处半月形,那里比他想象中还要湿润,他一只手握着那抹柔软,另一只手的手指一点点往里探,直达半月形的最深处。 何以夏情不自禁地嗯哼嘤咛,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沉重,柔软的腰肢腾空而起,修长笔直的双腿夹得紧紧的,楚煜不停地用手指捅进捅出,她也嗯哼嘤咛地更厉害了,娇娆妩媚得不像话,尤其是那双含着笑的眼睛,风情万种。 她忍得全身颤栗,光洁的额头蒙上一层薄薄的汗,晶莹剔透,哑着嗓子催促楚煜,“快点给我,我忍不住了。”他再弄下去,何以夏恐怕就真的忍不住了。 楚煜埋在她怀里,停掉手上的动作,仰头看她,她脸上有些许潮红,轻笑一声,随即含住她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说:“这么快就忍不住了?如果你肯求我,我就给你。” 何以夏咬牙,微眯着眼笑,“求你,给我。” 楚煜被她蛊惑得意乱情迷,低头去解黑色西裤的扣子,根本没注意到她眼里狡黠的得意和唇角勾勒的嘲讽笑意。 金属拉链缓缓滑开。 何以夏嗯哼嘤咛,妖娆地扭动腰肢,狡黠的得意和嘲讽的笑意漾到眉梢眼角,视线落到那人身上,呢喃地唤他,“阿煜,还记得你七年前在沙发上对我做过什么吗?” 第16章 chapter16 楚煜闻言,呼吸一滞,犹如被一盆凉水迎头浇下,条件反射性地打了个冷颤,手指停在金属拉链的根部,七年前的那天晚上,他对何以夏做的事,几乎成了他这一生的噩梦,这七年,他没日没夜地想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但却很少想起那个晚上,就在他以为自己几乎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眼前的女人,彻底给了她一个透心凉。 模糊不清的影像犹如决堤般的洪水汹涌而来。 我要你肚子里的孩子偿命...... 野种没有活下来的权利...... 这是背叛的代价...... ...... 昏暗的房间里灯光幽蓝,即使看见何以夏眼角挂着的清泪以及眼睛里的怨毒和死寂,他也忍不住卷土重来,执拗地不肯放过她......想到这里,楚煜的肩膀剧烈起伏着,他眉心拧成结,咬着牙笑,胸闷心慌,几近窒息,所有的情.欲欢爱都被她那句话搅得荡然无存。 其实,早在何以夏开口求楚煜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像她那样把自尊心视为生命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如此迎合他,不惜一切地取悦他,甚至是乖巧地臣服于他,绝不可能是因为*上得不到满足而甘愿把尊严捧在他面前任由他践踏那么简单。 而他,竟然失去了所有冷静和理智,甘愿深陷在她的风情万种和慵懒魅惑的身体里。 楚煜忽然笑了,他好像知道何以夏到底想怎么样了。为了报复他,她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和身体。 在这场男欢女爱的战争中,他的确输了,而且输得一塌糊涂。 楚煜收整好黑色西裤,眼窝忽然就有些发热,只能眯着眼睛看她,深邃的眸里夹杂着些难以辩清的情绪,轻吐出三个字,“你赢了。” 何以夏亲眼目睹了那又挺又翘的一棒是如何在短短数秒软下去的全部过程,报复的快感袭上心头,她眯着眼笑,精致的五官近乎有种妖冶妩媚的风情。科学研究显示:男人强忍着不喷出来,时间过长就会诱发疾病,比如无菌性前列腺炎,比如阳wei,又或者频繁和异常遗jing。 但无论是哪种结果,于何以夏而言,都是不小的胜利,虽然只有一次,但来日方长,她并不着急。 “承让。”在和楚煜擦肩而过的刹那,她难掩喜色的回答他。 楚煜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微微颔首,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耳蜗里,抿嘴轻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风水轮流转。” 何以夏静默片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开他的钳固,眉语目笑地看着他,“我很期待,但是现在,麻烦你从我家滚出去!” 她似乎不再想多看楚煜一秒,步履疾速地往玄关处走,然后敞开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楚煜也不多做停留,径直往门口走,刚迈出门槛,又突兀地停下,偏着头往右边看,露出诡异的笑。 何以夏跟出去。 看见了蹲在地上的沈浩初。 他穿着白色的中袖制服,军绿色的帽子被他规规矩矩地端在掌心里,前面的头发快要贴到额头上,大概是被帽檐压得太久的缘故。 沈浩初站起来,同楚煜的视线交汇。 两个男人对峙,一个女人旁观。 气压低得连空气都凝固了。 平心而论,楚煜的气场更强些,他薄唇微抿,双手插在兜里,在建筑行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他,此刻更懂得如何居高临下运筹帷幄,而沈浩初不同,他虽出生在名门望族,但不曾端过一点架子,属于开着宝马也能坐在路边苍蝇馆子吃饭的那类人,他此刻仍然将帽子规规矩矩地端在掌心,另一只手自然垂放在制服裤的中心线上。 楚煜是笑着的,但那笑意让人毛骨悚然,唯独一双卧蚕眼格外柔和;相比楚煜的冷,沈浩初就柔软多了,他笔直地站着,像戈壁滩上的小白杨,颇有几分风骨。 “你说的对,是我活该。”楚煜薄唇轻启,这句话是对沈浩初说的,但他却看着何以夏。 何以夏不懂,但沈浩初明白了。 这是他七年前,在机场对楚煜说过的话。 电梯停在十八楼,楚煜走进去,电梯门缓缓合上,下行。 沈浩初转身往屋走,他把帽子挂在落地衣架上,弯下腰在玄关处换鞋。 何以夏跟在他身后,试探性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笑着说:“你们刚亲上的时候。”所以退到走廊上等。 她有些尴尬,但还是不依不饶,“那你为什么不走?” “怕你吃亏,留下来帮你揍他。”沈浩初挑眉,笑了一声。 何以夏忽然停下来,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你还会揍人?”她揉着眉心,想他们小时候的事情,试图找到点什么,但徒劳无功,眼前的男人,就连真正生气的时候都屈指可数,更别谈动手打人了。 “会。”他回答的简短。 她的确很感兴趣,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让温润如玉的沈浩初拳脚相向,继续问:“那你都揍过谁?” 他静默几秒,“楚煜,还有陈秉克。”利落得不带一点隐瞒。 何以夏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开口问:“为什么揍楚煜?” 沈浩初眉心蹙拢,“你走后的第六天,他来机场找我,就揍了。” 他来机场找我,就揍了。何以夏轻笑一声,这人,揍人这种事,在他喉咙里一转,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记得这么清楚?那你赢还是他赢?” 沈浩初也跟着笑,“我赢。”因为楚煜根本就没有还手,但他没说。 沈浩初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揍了楚煜之后被公司的高层领导带走,写报告写检讨接受调查,最后被公司停飞三个月,转为地面工作。他那时还是一个d类副驾驶,向往蓝天和自由,结果因为楚煜,被活生生折断了翅膀,他记恨了楚煜三个月,但却一点都不后悔。 他不仅记得这些,还记得楚煜为什么来找他。 楚煜来的时候正接近黄昏,停机坪星星点点的灯光挨个儿被点亮,沈浩初那天晚上有个飞拉萨的航班,但在上飞机之前还是抽出时间去见他。 楚煜站在他面前,“何以夏究竟在哪里?” 沈浩初什么都不肯说,楚煜在走投无路之际说了很多混账话,他当然忍无可忍,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打着打着,楚煜就不还手了,他蹲在地上,几近绝望地看着他,“求你,告诉我她的下落。” 听他说那些混账话的时候,沈浩初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但当楚煜说到“求”这个字的时候,火气就蹭蹭蹭地控制不住了。 “你懂不懂什么叫求?你知不知道她为了离开你,竟然低声下气的求我!楚煜,活该你失去她,活该你孤独终老一辈子!”沈浩初替何以夏感到不值和惋惜,但他更懂何以夏,楚煜于她而言,爱比恨,多一些。 所以,沈浩初最终还是把何以夏在澳洲的落脚点告诉了楚煜。 而方才楚煜离开时说的那句话,是对他七年前的质问所给出的一个回答。 你说的对,是我活该,活该我失去她,活该我孤独终老一辈子。 沈浩初替楚煜感到高兴,高兴他已经意识到什么了,所以在楚煜说完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懂了。 何以夏不想深究沈浩初为什么揍楚煜,将话题扯到另外一个人身上,“那你揍陈秉克是因为赵孜楠?” 陈秉克是赵孜楠的先生。 “是,但我只揍过他一次。”因为他揍陈秉克,陈秉克回家后就会连本带利地报复在赵孜楠身上,所以,沈浩初后来也就不再打他了。 说起陈秉克,何以夏实在想不通赵家老爷子怎么就看上这个窝囊废了。陈家在g市是出了名的暴发户,所谓暴发户,就是浑身上下都透着财大气粗和三教九流的低俗气味,家境虽然算得上殷实,但与名利和权势都独占鳌头的沈家相比,不知矮了人家多少截。 为了沈浩初和赵孜楠的婚事,沈烨梁和贺欣彤不止一次地登门拜访赵家,但都被赵家老爷子一口回绝了,若要探究其中缘由,大概得归溯到十多年前。 赵家的祖业是靠建筑材料起家,传承到赵家老爷子手上的时候已经转型为建筑公司,因赵家有些人脉,业务以市政工程居多。 那时候的g市为响应国家号召,大力引进投资方,促进其经济发展,其中有一个市政工程项目,造价高达上百亿,在那个时候,无论对谁而言,都是块令人垂涎的肥肉。 其中,以赵家老爷子为首,他千方百计地搭上沈烨梁这根高枝儿,又是塞红包又是请吃饭,折腾得沈烨梁一个头两个大,凡是遇到和赵家有点关系的人都巴不得绕道走。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答应见赵家老爷子一面,起初,这赵家老爷子给沈烨梁的印象的确不错,但在后来的接触过程中,赵家老爷子渐渐流露出市侩本性,不仅心眼小,更是个耍滑头的地痞无赖,沈烨梁原本有心帮他一把的念头就此打消。 最后,这个上百亿的市政工程项目花落陆家。 赵家便从此在g市抬不起头,赵家老爷子以为攀上了沈烨梁这根高枝儿就势在必得,在开标之前就已经放出内定赵家的消息,结果,评标会一结束,赵家老爷子就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赵家老爷子一直怀恨在心,梁子也就理所当然的结到至今。 其实,私底下何以夏也替沈浩初分析过,赵家老爷子不选择沈家结为姻亲,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在沈家捞不到什么油水。沈烨梁这个人,与何有成的要面子端架子大不相同,他从不滥用职权,讲究实事求是,更不会有什么把柄能被人任人拿捏。 而刚刚崛起的陈家不同,陈家掌权人没念过多少书,太过忠厚老实,这样的人,不仅好拿捏,还能捞到不少好处,而陈家小儿子陈秉克,最得陈家掌权人宠爱,似是有意让他继承家产,更何况,传闻陈秉克怕女人怕得要命,这样一来,赵家老爷子还能让女儿吹吹枕边风,想要什么好处得不到呢。 在嫁女儿与卖女儿之间,赵家老爷子选择了后者。 但赵家老爷子的如意小算盘,在赵孜楠嫁入陈家不久后就成了泡影。 陈秉克不仅没有像传闻中那样怕女人怕得要命,而且还吃喝嫖赌抽样样精通,其中以嫖和赌最为拿手。 第17章 chapter17 沈赵两家上一代的恩怨延续到沈浩初和赵孜楠这对有情人身上,的确是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两个年轻的生命,一个沉沦在爱情的泥潭里,一个葬送在婚姻的坟墓里,何以夏作为他们最后好的朋友,除了感叹惋惜一把,余下的,便也只有束手无策。 沈浩初闷声坐在沙发上,唇色发白,眼白发红,看样子,像刚从稻城返回蓉城,一落地便来找她了,瞧见这落魄样,何以夏轻叹了声,往盥洗室走,捏了个热毛巾,又接了杯温水,放在他跟前。 “说吧,什么事儿?”凭着沈浩初的冷静和理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丢了魂儿,多半和赵孜楠脱不了关系。 沈浩初烦躁地搓了两把头发,把水杯喂到嘴边,“我早上刚落地,楠楠就哭着给我打电话,说陈秉克欠了一屁股债,不知道躲哪去了,那些人找不着陈秉克,就跑到家里去,又是砸东西又是威胁人,楠楠被吓得不轻,但她始终不肯见我......” 何以夏挑眉,了然于心,要是赵孜楠肯见他,沈浩初也不会跑到她这里来了。 “出了这种事,陈家和赵家都坐视不管......”一句话未完,她乖乖闭了嘴,陈家势必是向着自家亲生儿子的,至于赵家,恐怕得等老爷子转性呢。 沈浩初忽然笑了下,语气颇有些无奈,“赵家老爷子不发话,谁敢管?再说了,楠楠那几个哥哥跟他爹都是一丘之貉,指望不上,你大概不知道,她爸不仅拿赵家的百年基业威胁她,而且还搭上自己的命,说是楠楠如果离婚,他就死给她看,至于陈家,提都不要提了。” 这几年,他私底下调查过陈家的产业,赵家暗中使绊子,捞了不少油水,再加上陈秉克的败家德行,几乎跟个空壳子差不多。 遇到眼里只有钱的爹,确实是一件不幸的事。 从某种程度上讲,何以夏和赵孜楠是何其相似。 “以夏,我受够了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更不想楠楠跟着陈秉克遭罪。”说这些话的时候就连沈浩初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究竟有多认真,这种认真,何以夏也曾经在楚煜身上见到过,就是七年前他提出分手的那天晚上,那种认真,就是他说的每个字、每句话,做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是都是对的,让人无法质疑,也无法拒绝。 所以,他们分手了。 她贸然回国的初衷,无非是想从楚煜那里得到两个答案,但等何以夏见到他的时候,她才忽然发现,她在乎的不是答案本身,而是楚煜这个人。可现在,比起那两个答案,她更想得到别的东西。 比如,楚煜的痛不欲生,虽无实质性意义,但至少可以证明,他还未曾放下。 沈浩初看着她,薄唇微抿,“以夏,麻烦你帮我个忙。” 他眼睛乌沉沉的,像是要看到她心底。 其实沈浩初比谁都清楚,他早就没有资格再找何以夏帮忙,如果不是因为他和赵孜楠,她和楚煜,或许就不会成现在这样。 那该是怎样一番光景呢......她是个建筑设计师,和楚煜有个家,还有个孩子...... 沈浩初不敢再想下去,但人都是自私的,比起和赵孜楠在一起的温情,他选择向自尊心妥协。 何以夏微顿,眼睛弯了弯,“你说。” 沈浩初站起来,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5月15是交大一百二十周年校庆,按照以往的惯例,一般5月5号左右就会开始,你要做的,就是把楠楠约出来,这或许是她从家里出来的唯一机会,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带她走,不能名正言顺的结婚也没关系,只要两个人在一起。” “你早该这么做了。”她眯着眼睛笑。 何以夏没办法再看着沈浩初和赵孜楠不清不楚地纠缠下去,就像贺欣彤说的,死缠着一个已婚七年的妇女的确不是最明智的选择,他带赵孜楠离开这件事,早在七年前就该做了,哪怕是出现在婚礼上抢走新娘,她也举双手赞成。 所以,这个忙,她肯定会帮到底。 何以夏的话就像一剂强心针,沈浩初平复些情绪,继续说:“陈家不可能让楠楠单独出来,要么光明正大的派人保护,要么暗地里派人跟踪,所以我的计划是确确实实要到交大参加校庆,然后趁着人多带她走,这期间,我不能露面,陈家的人都认识我,所以,这个任务得交给你。” 他顿了顿,眯着眼看她,有些话,必须得说清楚。 “但如果这样的话,你势必会跟楚煜有所交集,我听说,今年校庆,校方邀请的主讲嘉宾就是他。” 何以夏垂着头,沉默许久。 记忆中的交大校庆,邀请的嘉宾在行业内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而今年竟然是楚煜,那倒的确是一项不小的殊荣。 她眯着眼笑,白皙且纤细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轻扣在布艺沙发上,像是在盘算什么,半响后,才不疾不徐地说:“你怕我把事情给你搞砸?” 沈浩初晃慌了神,连忙解释,“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何以夏将他的焦灼看得透彻,抿着唇笑,“你宽下心,我知道轻重。” 沈浩初眉心舒展开来,看了她一会儿,若有所思的点头,坐到沙发上喝水,倘若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那大概就是何以夏了,她有非常严重的抑郁症,他再一走,她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忽然开口,“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何以夏一愣,对上他的视线。 他继续说:“如果你回国的目的是报复楚煜,那我劝你,趁早收手。” “我有分寸。”她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很郑重,不像是开玩笑。 沈浩初抿着唇,有一瞬间没有说话。 他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以夏,楚煜那样的人,你要想凌驾于他之上,无异于走钢丝,就算你能站稳,可你能保证一直走到尽头而不掉下去么,真的,你信我,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何以夏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在惹火上身,可每当看到楚煜被她气得发抖时,她所体会到的快感就像有毒的罂粟,上瘾,且无法戒掉。 她笑了一声,轻轻摇头,“来不及了,从我回国的那天开始,就已经来不及了。”而回头?要怎么回头?时光尚且不能倒流,更何况,她也并未不曾回过头,可身后是万丈悬崖,只要稍稍后退,就会掉下去,所以,只有不停的走,不停的向前,才会有一丝丝活下来的可能。 沈浩初不再劝她,闭着眼休息了一会儿,系着围裙到厨房里做吃的,何以夏靠在门框上看他,想到楚煜做饭的样子。 很安静,也很熟稔。 她甩甩头,将楚煜的模样抛诸于脑后。 沈浩初做了几个家常菜,很快就好了,这顿饭吃的沉默且拘谨,这大概是他给她做的最后一顿饭,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何以夏身边都不会再有沈浩初这个人出现。 所以,她格外珍惜,沈浩初也是,两个人很快就将一桌饭菜扫荡得所剩无几。 洗碗的活儿,沈浩初揽了下来,他洗得快,没过一会儿,就拿着帽子准备走,他晚上要飞蓉攀渝,得回去休息一会儿。 何以夏没有挽留,大大方方地将他送走。 虽然已经回到蓉城,但她并不想去西南建筑集团上班,更何况,她和楚煜刚刚交过手,便决定在家休息几天。 楚煜从何以夏家出来后直接回到公司,七年前的往事如蛆附骨,他替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作闷作呕,尤其是在门口碰到沈浩初的时候,前所未有的愤懑和厌恶席卷到浑身的每一寸。 可那些愤懑和厌恶还偏偏无从发泄。 他早该猜到她冰箱里的那些菜都是沈浩初买的,也早该想到,无论发生什么事,何以夏都会和他的好竹马捆绑到一起,他虽知道事情的原委,却还是嫉妒得发慌。 这么多年,他们从未划清过界限。 楚煜替自己那些阴暗的小心思感到可笑,他起身往放保险柜的地方走,输入密码,从里面取出本很厚的资料,浅浅的蓝色封皮,那是帕纳谷的合同,这本合同,整个集团上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内容。 他翻开封皮,跳过目录、合同协议书、中标通知书,当预付款三个字赫然呈现时才停住所有动作,一条一条地看专用条款,笑意渐渐浮上眉梢眼角。 这场官司,楚煜不会输的。 他深陷在黑色皮椅里,旋转着,很多声音一齐涌出来,将他脑袋搅得晕乎乎的。 只要是个男人都行,唯独你,没有资格…… 阿煜,还记得你七年前在沙发上对我做过什么吗…… 我要你肚子里的孩子偿命…… 野种没有活下来的权利…… 活该你失去她,活该你孤独终老一辈子…… 你说的对,是我活该…… …… 楚煜眉心拧成死结,牙齿轻咬着薄唇,挣扎着,像是在做什么决定。 良久,终于有了结果。 他倾身往前,按下电话分机键,不一会儿,魏秘书推门而入。 “楚总……”魏秘书刚开口就被楚煜用一个暂停的手势制止,他脸色微白,看起来极疲惫,她立刻噤声,站在那里等他吩咐。 半分钟后,楚煜揉了揉眉心,“通知何律师尽快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如果她不肯,就告诉她是帕纳谷的合同。” 第18章 chapter18 楚煜吩咐后,魏秘书就立即通知了何以夏,但她没理,休息了大半个星期才萌生出想上班的念头。 蓉城四月底的天气,越发热了。 今儿个去公司,她特地挑了套职业装,黑色紧腰的小西装外套,v领开到胸脯最下面,内里是件纯白色的衬衫,胸口的三颗纽扣敞着,微微颔首的时候能看见若隐若现的乳.沟;下半身是条黑色超短包臀裙,搭了双10cm的细高跟。 何以夏骨子里本就透着冷,再加上这番打扮,除了凭添几分妖冶妩媚,还有,不可侵犯。 在她的认知中,“超短”二字有具体的概念和长度。而判断超短的标准,就是将双手自然下垂贴到大腿外侧,布料未超过十指,在超短范围内,反之亦然。 没想到出门后,天色却暗沉沉的。 站在路边等车的间隙,何以夏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确该买辆车了。 约摸半小时后,抵达西南建筑集团。 从接待前台到集团高层领导楼层的这段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何以夏却饱受指责,所有人鄙夷的眼光以及窃窃私语的恶意谩骂无不指向她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荡.妇。 何以夏勾了勾唇,看似毫不在意,踏进电梯后,才觉浑身冰凉,电梯上行,血液渐渐回暖。大概是想通了,没有谁能够堵得住谁的嘴,谁爱说就让谁说去,现实生活本就枯燥乏味,若是办公室或茶水间没点嚼舌根的小谈资,那人生岂不是要糟糕透顶了。 她抿嘴轻笑,婀娜摇曳的往董事长办公室走。 何以夏并未敲门,径直推门而入。 楚煜站在落地窗前,听见声响,半侧着身子,视线落在她身上,随即呼吸一滞,喉头发紧。 纤细柔软的腰肢,直溜溜的大腿,小包裙的两侧缝隙从下往上开到半尺长,尺度引人遐想。 楚煜忽然笑了声,将那些画面抛到脑后,他想,她总能轻而易举的拿捏住他那些阴暗的小心思。 他往暗红色的办公桌方向走,不疾不徐的说:“先坐吧。” 何以夏站着没动,数秒过后,踩着细高跟缓缓往前。 人的脚步声有千万种,或急或慢,或轻或重。她也不例外,虽穿着细高跟,但走起路来,又轻又慢,娇娆且自信。 每一声,都扣在楚煜的心坎儿上。 离暗红色办公桌只有一步之遥时,何以夏顿住,双手撑在办公桌边缘,倾身往前,对上他乌沉沉的眸子,漫不经心的问:“我就站着,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楚煜坐回深色皮椅,以他的角度,能将她雪白柔软的沟壑尽收眼底,他喉结微动,眸光迷离,眉梢漾起些不悦,“那你就好好站着。” 何以夏顿了顿,几秒后,笔直的站在那。 他们对峙着,没几秒,楚煜妥协,似是认输。 “先看看帕纳谷项目的合同吧。”他从抽屉里拿出浅蓝色封皮,递到她跟前,“你应该猜得出来我之前不肯给你合同的用意,但我现在把它交给你的目的,很单纯。” 这些天,楚煜想过很多,从十八岁遇见她到现在,整整十四年,他穿梭于时光的洪荒中,眼睁睁看着所有东西与他擦肩而过,他喊,他叫,甚至哭,回应他的,始终只有漠然。 尤其是初遇何以夏时,他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赴汤蹈火的相信她,最后,他成了她最亲最近的人,不仅吝啬到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不肯给,而且还亲手将她推向地狱。 他无法原谅自己,更不配得到她的原谅,他活该失去这么好的她。 想到这里,楚煜倏地笑了。 何以夏并未伸手,抿唇看他,探究他话里的真假,揣测他即将说出口的话。 她以为她足够了解他,但她却猜错了。 “这个案子,你可以继续跟,也可以退出,你选,你自己选。”楚煜说的很轻很慢,似乎每个字都斟酌千万遍。 她十指扣住,指甲陷阱肉里,薄唇抿得更紧。 就这样?什么都还没做就放她走?他还没有求她原谅!他还没有跟她道歉!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什么都不做? 阿煜啊阿煜,你还是跟七年前一样,薄情。 何以夏浑身力气被抽个干净,她闭了闭眼,“你以为这样你这样我就会感激你?算了吧,楚煜,你不是个好人,真的,别装了。”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退出,我有我的职业道德,该尽的责任,我不会推卸半分。”更何况,她想从楚煜身上得到的东西还一样都没得到。 楚煜垂眸许久,轻轻的笑,“你该尽的责任是指我应该拿到的钱?算了吧,我并不在乎那些。”他顿了几秒,“你可以走了。” 他捏住浅蓝色封皮,往抽屉放。 何以夏以最快的速度夺到手里。 楚煜愣了神。 帕纳谷的合同确实有些问题,但在他的可控范围内,至于选择冒险的原因,恐怕得追溯到三个月前了。 其实,帕纳谷这个大型项目并没有面向社会公开招标,而是海华国际投资有限公司在行业内邀请招标,他们邀请的企业非常多,而且都是赫赫有名的建筑单位,当然,西南建筑集团也位列其中。 楚煜和顾墨言,乃至整个集团公司都在这个项目上倾注了非常多的心血和精力,以及资金投入,可谓是势在必得。 但谁都没有想到,开标会那天,海华国际投资有限公司的负责人李海华邀请楚煜私底下见个面,那场会面,李海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知道楚煜要找的人在哪,随即拿出何以夏的照片。 当然,李海华并没有马上告诉他。 而楚煜,最初有过怀疑,直到那张照片的出现,他的理智和冷静就被欣喜狂热所替代。 这只是个开端。 评标会结束,公布中标结果,帕纳谷项目花落西南建筑集团,双方进入合同谈判阶段,这个时候,李海华再次找到楚煜,提出一个条件,以此作为交换筹码,当然,这个条件,只有楚煜知道。 何以夏站在那没动,情绪稳了些,“我只做我该做的,别的,都不管。” 她连连后退数步,在沙发上坐下,翻开合同,认真看起来。 楚煜拿她没办法,索性由她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忽然飘起了雨。 室内温度骤然降低,光溜溜的腿裸.露在冷气中,楚煜站起来,走到她跟前,“天冷,你这样会着凉,我送你回。” 何以夏不肯,只埋头看合同。 他彻底没辙,从储物间找出条薄毛毯盖到她腿上。 腿上暖了些,她心里微动,仰头看他,“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楚煜没说话,回到位置上。 没一会儿,何以夏就把合同大致浏览了遍,心中隐有所悟,却又找不出症结所在,她闭了闭眼,噼里啪啦的雨声跳进耳朵,心绪静了些,记忆中的某道声音也随之跃出。 魏秘书曾经说过,公司有一半的流动资金都放在帕纳谷这个项目上,而合同专用条款第28.2条,关于工程预付款写得清清楚楚,合同签订生效后,发包人支付承包人15%的工程预付款,帕纳谷项目合同金额180亿,光预付款就整整27亿,还能把公司一半的资金都栽进去? 这怎么可能? 为证实心中所疑,她又翻回工程预付款的相关条款,逐句逐字的研读。 须臾,何以夏终于确定下来。 能把集团公司一半的流动资金都栽进去,除非工程预付款的资金掉了链子。 大胆的猜测冒出来,有没有一种可能,海华国际投资有限公司压根儿就没有支付这笔工程预付款? 但这怎么可能?像楚煜这种精于算计的人,怎么可能做亏本买卖? 那问题就只能出在中间环节上了。 “我能不能查下资金流动情况?”像这种大公司,经营状况跟财务报表都特别机密,如果没有楚煜的亲允,她根本没机会查到。 楚煜挑了下眉,“不用查了,就是你想的那样。” 李海华提出的条件就是让他先垫资,至于交换筹码,就是何以夏的行踪。 他们私底下一致达成口头协议,楚煜并不傻,只要不修改合同条款,那这一场尔虞我诈的游戏输赢就早已盖棺定论。 然而,命运之手终将她推向他。 楚煜的坦然让何以夏顿感挫败,被戏耍的恼怒无处安放,小小的脸颊涨得通红,是落入圈套还是精心布置的局,她无从得知,可心头的怒气,就像被浇上汽油的柴火,燃得噼里啪啦。 他究竟在搞什么?那可是整整27亿,他倒好,手一松就丢进水里,连个泡都不冒。 “你把我玩弄于鼓掌间觉得很得意是吧?”她声音不大,但怒气难掩。 楚煜看着她,没有说话,他无法辩解,因为确有私心。 何以夏早已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但她无法控制,声音陡增,“你明明知道预付款有问题却连个屁都不肯放?你把我当什么?无所不能的上帝?还是蒙昧愚蠢的傻瓜?” 楚煜还是不肯说话。 她捂着头冷静了会儿,抬眸,声音软了些,“能给个解释么?” “等你见到李先生,你可以问问他。”楚煜不肯给她解释,是因为有些事,他也没有弄清楚始末。 至于他独揽合同,就是不希望再有人拿何以夏来作为要挟他的筹码。 只因为她是他的软肋,永远的软肋。 而前阵子他高调宣布单方面毁约,除了想把何以夏公诸于众外,更是对李海华挑衅威胁他的有意报复。 室内陷入死寂。 何以夏有些发懵,“发包人单方面延迟履行主要债务,我们有权解除合同并要求赔偿金,也可以继续履行合同。”她顿了下,问楚煜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 “后面再说吧,我有点累了。”他神情困倦的答。 她忽然发现,此时的楚煜,温和、柔软,没有戾气,而且还有种不同寻常的冷静,这种冷静,是人在绝对极端的精神状态下独有的。 何以夏最不擅长的,就是打感情牌。 倘若楚煜今天再强势蛮横些,保不准又是场腥风血雨。可他性子实在是软得很,她的犟脾气也就跟着没了。 她没再说什么,将合同攥在手里,转身往外走,刚握住金属手柄,身后传来道声音。 他说:“以夏,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去过你想过的生活,我就当,你没有回来过。” 第19章 chapter19 握住金属门把的手一颤,“啪嗒”一声,浅蓝色封皮掉到地上。何以夏犹如一脚踏空,从云端直直往下坠,她闭了闭眼,浓密而纤长的睫毛颤动得厉害,后槽牙咯咯作响,“楚煜,你这样,又算什么? 她七年来一厢情愿的幻想都在这个刹那如数破灭,楚煜的苦苦哀求,痛哭流涕以及悔恨交加都不过是她凭空杜撰出来的。 这种恍然自失的痛楚让何以夏感到孤助无援,胸口憋着的浊气让她头晕目眩,险些栽倒。 楚煜瞧见她摇摆不定的身影,眸光愈沉愈冷,交缠的十指骨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几秒后,心绪稳了些,“我现在能给你的,只有这个。” 她要自由,他只好忍痛给予。 别的,他什么都给不了。 他不再奢望她的原谅,只因为他无法自我宽恕。 闻声,何以夏转过来看他,却看不清,视线模糊成一团,半响,她轻轻吐出个字,“好。” 金属锁合上的刹那,她仿佛回到七年前那天晚上,心脏骤然陷入死寂,从此,她的心,没有温度,没有柔软,只有冷,还有硬。 空旷走廊上飘着的高跟鞋声音,犹如鼓槌敲在心脏上。回国前夕,傅子祈曾问她:“如果回国后发现那个人比你过得好,会怎么样?” “他不会比我过得好。”她笃定的回答。 何以夏的过于自信导致她判断失误,楚煜不仅没有如她意想般过得糟糕,而且还拥有她这辈子都无法得到的东西。 他站在建筑行业的至高点,他的名字,在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比她过得好,好过千倍,万倍。 何以夏不记得她是如何回到办公室的,只记得三魂七魄清醒时,手脚俱是冰凉,仿佛在北极走了遭,天色渐渐暗下来,胃里猛抽,一阵翻涌,下意识往洗手间冲,却在离座时险些摔倒,她趴在盥洗室呕了半天,结果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何以夏鞠了把凉水漾到脸上,直起腰,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审视镜子里的自己,很多复杂的情绪往外涌,上次和楚煜做的时候没做任何安全措施,事后也没有吃避孕药,再加上最近胃口不佳,睡眠偏多,月经迟迟不来,一股寒意渗到骨髓。 她将右手覆盖到小腹上,对着镜子痴痴的笑,很久以前,这里也曾孕育过一个小生命,但,很可惜,被她弄丢了,如果这次再怀上,会不会弥补过生命中的一段缺失。 等何以夏意识到这个可怕的念头后,顿觉羞耻,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被她全部掐断,只做过一次而已,哪那么容易怀上。 她继续鞠了几把凉水漾到脸上,水珠沿着发丝往下落,扶着洗手台站了一会儿,顿觉清醒不少。 从洗手间出来后,何以夏从魏秘书那要来海华国际投资有限公司李海华先生的联系方式,看了眼腕表,还有二十分钟就到六点,这个时候发出邀请,恐怕希望渺茫,正打算放下手机,屏幕却显示号码已经拨了出去,就在她准备按下红色挂断键时,电话被接通。 听筒里传来一声英文,是纯正的伦敦腔。 她足足愣了半分钟,开口时,是英文,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对方沉默了一阵,就在何以夏以为电话被掐断时,对方再度开口,熟悉的中文,字正圆腔,还带点浅浅的笑意。 这种笑意,让她有种被人玩弄于掌心的恼怒,但克制着没有发作。 说明来意后,李海华爽快答应,随即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定下来。 何以夏颇感意外,挂断电话后去洗手间补了个简单的妆容,外面的雨还没有停,她在前台借了把伞,站在路上拦车,蓉城的出租车本就不好拦,更何况是下雨天,这样一来,买车的念头就更强烈了。 大约等了半个小时才坐上一辆出租车,给司机报完地址后就一直看手表,事实上,她已经迟到了。 地点定在汉莎国际娱乐会所,她虽回国不久,倒是屡次三番听人提起这个地儿,据说是蓉城最好的综合性娱乐会所,设计颇有些逼格,价格更是高得离谱,但却深受蓉城的名流富豪青睐。 雨大路滑,司机开了快一个小时才到位于二环路的汉莎。 服务生迎上来,接过她手里的雨伞。何以夏这才腾出只手拍拍身上的水渍,然后往迎客大厅走,四周金碧辉煌,乍一看,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她从兜里摸出手机,李海华已经将门牌号以短信的方式发过来,99,虽然庸俗,但能理解,生意人,凡事都图个吉利。 人若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今儿个就算是天塌下来,她都不会出来谈这桩案子。 何以夏拒绝了服务生引路的好意,沿着路标指示牌往里走,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像直接从白天跨到黑夜。眼睛在短时间内很难从暗适应的状态中缓过来,所以,她刚踏上毛茸茸的地毯时险些摔倒。 宽阔的走廊静谧而诡异,两边是厚重的隔音门,只能凭着隐隐约约的安全指示灯灯光来辨别包厢的门牌号,她在廊腰缦回处停住,99号包厢就在眼前。 但她却莫名的恐惧,就好像这扇门,隔着天堂和地狱。 何以夏情绪稳了些,推开厚重隔音门的刹那,当场就被十足十的下了大跳,震耳欲聋的摇滚乐震得脑仁儿都是疼的。里面人头攒动,年轻的男男女女蹦着跳着喊着,还有些人坐在高脚椅子上靠在吧台边上喝酒,光线昏暗的角落里还有几对半裸着的都市男女相互啃食。 数秒过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误闯了别人的地盘,正待退出来,刺耳的音乐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一道近似公鸭嗓子的男声传来。 “怎么?走错地方就想跑?这地儿也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何以夏没理,握住金属门把往怀里拉。 说话的男人绕过人群走向她,那人染着红头发,腿上裤子紧梆梆的,两腿间的那一包特别明显,他伸出条腿,勾住厚重的隔音们,意味不明的看她。 她干脆松手,笔直的站在那,“那你想怎么样呢?”声音里带点笑。 这声笑,闯了大祸。 那男人有一瞬的惊诧,眼前的女人都要死到临头了,她还笑得出来?这帮子人,有些是他的小跟班,还有些,是他千方百计才搭上的高枝儿,面上到底挂不住,眼底浮上些狠厉。 他没说话,只任着蛮力劲儿将她拽进包厢,且不忘踢上门,“陪哥几个玩会儿,要是高兴,这事儿既往不咎。” 男人说完话,甩开她的手。 何以夏险些一个趔趄,退了几步,站稳,手腕疼得很,她揉了会儿,两道秀眉蹙拢,厌恶全摆在脸上,勾着唇问:“陪你?出门前忘记照镜子了么?” 男人动了气,声音陡增,“哟呵?你穿成这样不就是出来卖么?卖谁不是卖?立什么贞洁牌坊?”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男人使了眼色,其他男人都往何以夏站的这个方向走,女人也都看着她,与其说是看她,倒不如说是等着看好戏更贴切些。 短短数秒,她就被包围得水泄不通,那些人越走越近,视线落到她胸前,眼睛都在放光,浑身汗毛竖起来,她笔直的站着,和所有人对峙,大脑飞速运转,将所有应对之策捋了个遍,但却没一个行得通,她不可能冲过层层包围逃出这个包厢,也不可能以寡敌众,更不可能向朋友求助。 且不说她在蓉城的朋友有几个,就算救援应声而来,她恐怕早就被饿狼撕得粉碎。 掂量过权衡利弊后,何以夏决定暂时虚与委蛇地道个歉认个错,说不准处境会稍微缓和些,唇瓣微张时,一道女声传来。 “都活腻了么?知不知道她是谁的女人?” 这声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吧台边,有个女人款款走来。 是向微。 随着她走近,所有人让出条路来。 “这不是我煜哥哥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公主么?怎么肯赏脸来这种地方了?”向微摇晃杯里的酒,眯着双狭长的眼睛看她。 见着个“熟人”,何以夏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儿,向微看着面善,心却狠毒至极,使起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恐怕没几个人招架得住。 她,是领教过的。 在场的人听到“煜哥哥”三个字时,都不由得替她捏了把冷汗。 煜哥哥就是向微的竹马啊。 何以夏抿嘴轻笑,“你不也一样么?”谁又比谁干净多少呢。 向微有意无意的把玩高脚杯,狭长的眼尾凌厉狠绝,她今儿个化了个浓妆,戾气比平时重些。 “这种时候你不是该求我高抬贵手放你一马么?怎么还这么自持清高?”向微笑得肆意。 她不再接话,在向微出现之前,多少还有些胜算,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未知数,向微不可能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什么都不做。 但她却不知道,她的沉默在向微看来就是变相性的认输,七年时间,终归是把她的傲骨磨掉不少,向微忽然就有点扫兴,但该做的,还是得做。 向微边喝酒边往吧台边走,“各位兄弟姐妹,今儿个,就算卖我一个薄面,她喝下三杯酒,这事儿就算翻篇。” 这话刚撂下,就有人唏嘘一阵,红头发男人头一个跳出来反对,“向姐,可没你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啊......” “南边儿的厂子要是不想再往下开了,你就使劲儿搞她,我权当没看见。”向微坐回高脚椅子,背对着一群人说话。 红发男人不再吱声儿,看来这帮子人里,数向微说话最有魄力。 何以夏这才看见她穿的是露背装,后背空空的,就腰上系两根绳儿,松垮垮的,眼看就要掉下去。她旁边还坐着个男人,低头玩手机,唇角带着笑,很安静,和这帮子人格格不入。 没一会儿,向微调好酒,吩咐三个年轻女郎端着,笑吟吟地往她这边走。 盛酒的杯子是喝红酒的小高脚杯,上面用金色的镶边分开了的,从下往上依次是一二三环,三杯酒下来也就是半斤多的量。 何以夏迟疑了阵,今晚上这状况,能用三杯酒解决问题,属上上策。到澳洲的头两年,她日夜买醉,从最开始的烂醉如泥到后头的千杯不倒,酒量自然比大多数人好得多。 后来,是傅子祈帮她戒的酒,而烟,她始终戒不了,瘾太大。 她接下酒,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灌进胃里,一阵抽搐,这酒她以前喝过一次,太烈,后来就不喝了,名字叫伏特加,最早产于波兰,是世界第一大类烈酒,酒精纯度大概在60度左右。 这向微,还真够狠的。 但这三杯酒,还不至于撂倒她。 何以夏喝完剩下的两杯,除了喉咙火辣辣的疼,味道也怪怪的,就是和以前喝的,好像不太一样。 但具体哪不一样,她说不上来。 “我可以走了么?”她晃了晃空酒杯,唇边挂着笑,似是挑衅。 向微轻笑一声,狡黠的得意在狭长的眸子里迟迟散不去,“你随意。” 她没半分留恋,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包厢门在身后阖上的刹那,一颗悬着的心才安然落地。 但她没听见包厢里的谈话。 “向姐,先前是我错了,你这三杯酒够狠的,估计那娘们儿出了这门就得倒!”红发男人咧着嘴,笑得猥琐,那可是60度的酒啊,凭他的酒量,够呛,更何况,那还是个娘们儿。 向微勾了勾唇,手搭在红发男人的肩上,压低了声音,“还有更狠的,我在里面加了好东西。” 红发男人似懂非懂的笑起来,狗腿似的问:“向姐,什么好东西啊?” 她眯着眼笑,“三.唑.仑。” 第20章 chapter20 何以夏没想到三杯伏特加如此来势汹汹,胃里的烈酒犹如翻江倒海似的往外涌,她靠在冰冷的墙上缓了会儿,酒气不仅没被强压下去,反而更甚,焦躁难熬。她借着昏暗迷离的灯光仔细看了眼门牌号,这才发现门牌号并不是固定的,而是活动的亚克力板,金属面儿的,古铜色,不知道被谁动过,数字翻转过来,66就成了99,6和9,一个上,一个下,也难怪走错。 浑身好似火烧,她将紧腰的小西装外套脱掉搭在手腕上,然后继续往里走,每走一步,后背的汗意就多了几分。 廊回路转,这一次,真正的99号包厢就伫立在走廊的最尽头。她几番确认,叩了叩门才推门而入,和之前的包厢截然不同,安静,简约,有个中年男人倚在窗前,眉心有些不悦,似是等得不耐烦了。 何以夏大大方方的走进去,婉笑着说:“让李先生久等,真是过意不去。” 李海华静默几秒,眉心的不悦散去,他站好,做了个请的姿势,“不碍事,我刚到不久。” 他穿身休闲服,看似随意,却颇有些“一览众山小”的气势,尤其是他身上的精明和锐利。生意人,大多精于心计,前使绊子后挖坑。 后背的汗意浸透整个衬衫,与肌肤亲密相贴,甚至能看见碧水蓝的胸衣扣子,何以夏咬紧后槽牙,强忍住,心绪稳了些,从包里拿资料,“我实在没想到李先生能在百忙之中抽空见我,您的时间宝贵,我言简意赅,不耽误您。” 她这番话,看似滴水不漏,但字里行间的深意实在耐人寻味。 李海华笑了声,坦诚的说:“我从三个月前就在期待这一天了。” 所以,他不急着走,一点都不。 握住浅蓝色封皮的手颤了颤,合同险些滑落,胃里抽搐得厉害,胃酸往外冒,何以夏喝了口水,将其强压下去,头还有些晕,胸口也闷,心头更焦躁不安了,她心知,这场谈判,估计得半途而废了。 他笑意盈盈的问:“何小姐就不好奇么?” “不。”她回答的坦诚且干脆。知道的越多,内心包袱越重,何必要自己给自己添麻烦,更何况,她现在的心思,只在谈判上。 李海华垂眸看她,倒是个有趣的女人,难怪楚煜肯下血本。 既然如此,他只能开门见山。 “我知道你们有权解除合同并要求赔偿,但项目已经动工,楚先生垫资的金额我会如数奉还,利率比银行的贷款利率上浮两个点,还有损失和赔偿,你可以先清算,合理范围内,我都会补偿。”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在他的意料之外,也没有绕圈子的必要。 目前工期已经延误,投资成本势必增加;如再解除合同,从发布招标文件到签订合同的整套程序都要重新走一遍,任何一个企业都不希望有这样的遭遇和经历,更重要的是,再也找不出像西南建筑集团这么优秀的企业了,无论是方案,技术,还是人力和财力,都没有能够与之匹敌的。 何以夏两道秀眉越蹙越拢,本以为是场硬仗,可对方坦诚得让她措手不及,这样的人,又是如何给楚煜下套的?强忍着胃里的翻涌,“有李先生这番话我就放心了,至于赔偿金额,我后面再联系你。”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身体突发不适,我先走一步,改天登门赔礼道谢。” 说完就作势要走,李海华观察得细致入微,知道她没说假话,并未阻拦,“那我们改日再谈,还请何小姐记得今日之约。” “承蒙李先生体谅。”她离座,站起来,小腿毫无预兆的一阵猛抽,脚下虚滑,眼看就要栽倒。 李海华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你身体不适,我送你。” 何以夏心里慌得厉害,这种症状,已经有七年没有发作过,况且,她最近的心情状态一直都挺好,就算再严重的抑郁症也不可能这么毫无预兆的发作起来,而且如此来势汹涌。至于胃里的翻涌,大概只能解释为烈酒伤胃,她方才喝得太急,犹如灌水般,倾涌而下。 她婉拒李海华的好意。 但李海华并不在意何以夏的冷漠疏离。其实,他今晚上有个比较重要的应酬,但因为她的一通电话,他没去参加,而是抽空来见她一面。可她倒好,迟到、早退,总共谈了不到十分钟,男人心头的那点自尊心作祟,多少有些不甘。 业内传闻得厉害,说楚煜七年如一日的等着个女人,不曾分过半分心。他今儿来这一趟,就是想探究番被楚煜看上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儿。好在,何以夏配得上楚煜等着的这七年。 她漂亮,且适度的当成资本;她精明,却不以此咄咄逼人。 女人在生意场上,有优势,也有致命伤。优势大多数都眷顾着漂亮女人,而致命伤,大概就是要牺牲某些东西来谋取利益,最常见的,就是用身体交换。 可李海华毕竟是个生意人,他没楚煜那么豪爽洒脱,能把一半儿的流动资金都砸进去,生意人眼里,只有利,还有益。 他忽然就替自己那点隐晦的小心思笑出声,“何小姐,我想有些事情,你有必要知道。” 何以夏捶着胸口,呼吸急促且滚烫,哪有力气阻止,只能由他说。 “我忽然很后悔将你的简历转投至君合律师事务所。”李海华在收到那封求职简历的时候特别满意,但“何以夏”这个名字,总是被人旧调重弹,混建筑行业这个圈子的人,圈内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被人传得沸沸扬扬。 就拿楚煜的癖好来讲,凡是业内排得上名号的,几乎都有所耳闻,深挖细掘后才知道他在找一个叫做何以夏的女人。 李海华听人提起过很多次,所以在收到那封求职简历后甚至有些窃喜,他一直想和西南建筑集团合作,但苦于没有合适的契机。 可君合律师事务所不一样,范柏霖是他情同手足的兄弟,而且西南建筑集团有意向聘用君合律师事务所为特别法律顾问,所以顺手将简历转投,君合在律师行业内算得上顶尖,也不算委屈她。 何以夏心里发毛,伏特加和胃酸混沌一团,搅得胃里七上八下的,李海华的声音犹如鼓吹喧阗,震得耳膜吱吱作响,她笑了声,“我和楚煜的碰面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她平生最厌恶自以为是,多管闲事的人,以为尽点绵薄之力别人就会感恩戴德,甚至跪下去□□为报,殊不知。她向来对这种人避之又避。 她声音虽轻,可怒气难掩,李海华虎躯一震,连忙解释:“不是。” 以范柏霖的脾性,势必会把事务所里最好的律师派去接手西南建筑集团的纠纷案件,所以,何以夏和楚煜碰面是迟早的事,而他要做的,就是等。 也正因如此,他才敢跟楚煜打包票。 “李先生……你让楚煜垫资的条件就是答应帮忙找到我么?”胃里犹如海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连话都说不真切,浑身毛孔竖起来,后背更是汗意涔涔。 李海华神色微变,“你早就知道了,又何必问我呢?” 这个答案,让何以夏喜忧参半。心头如晃动的钟摆,夹杂着些辩不清的情绪,她下意识的不敢深究,怕掺着些失落。 所有像是蓄谋已久的精心安排,不过是命运纯粹的偶然。 但这种偶然,却是必然中的偶然。 楚煜垫资的三个月,李海华过的并不轻松,一边大力回收尾款一边关注西南建筑集团的动向,提心吊胆的过了三个月,好在另外一个投资项目初见成效,资金链总算活了过来,楚煜,是真的帮了他大忙。 说到底,他们不过是相互利用。 何以夏阖着眼,神色有些涣散,楚煜的脸浮在眼前,他笑得真真儿的,她动了情,眼角有几分清泪,阿煜啊阿煜,你可真傻。 她说:“李先生,别再以我为筹码威胁他了。” 不等李海华答,她忍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往外走,小腿麻痹无力,跟针扎似的,疼到骨髓里。 李海华眼睁睁的看着何以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外界传闻,她和楚煜水火不容,没想到关键时刻,她到底是向着他的。 绷到极致的神经在隔音门重重阖上的刹那毫无征兆地断掉,所有力气在刹那间抽得一干二净,脚下虚浮踉跄,连意识都变得模糊不清,扶着冰冷的墙壁往转角处走,浑身燥热难耐,衬衫已经全部湿掉,何以夏暗想,她这次的抑郁症,在三杯伏特加的催化下,来势汹汹。 向来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她,压根就没往那有问题的三杯伏特加方面想。 何以夏今天出门走得急,没把氟西汀带在身上,而且她的抑郁症已经很久没再发作过。胃里反酸,烈酒往外涌,弓着身子呕了半天,却又什么都没有,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下意识地想要呼救,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慌不择乱地从兜里摸出手机,眼睛像是被蒙上一层薄雾,什么都看不清,手指控制不住地抽搐,手机滑落到地上。 她弯腰去捡,最后一丝力气在顷刻间挥发散尽,猝不及防地一头栽下去,陷入黑暗。视线所及之处,所有东西都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天旋地转,脑袋晕乎乎的,耳朵嗡嗡作响,尤其是下半身燥热难耐,像火烧火燎,总想要个东西冲撞进去填满,就算何以夏反应再迟钝,此刻也明白过来,她这并不是抑郁症发作和醉酒该有的症状。 她心里咒骂,就知道向微没那么容易放过她,可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未免太过低俗,想起包厢里那些男人放光的眼睛,恐惧渗透到骨血里,整个人蜷缩地更紧,汹涌而温热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夹着些眼泪。 而66号包厢内,红发男人盘算着,搓着手,身体某处已经有些抬头的趋势,本就鼓鼓囊囊的一包,此刻*浸满,更加明显。向微满脸的鄙夷和不屑,都说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这话果然不假,她轻笑一声,“那个女人不是你能碰的,别想了。” 能碰何以夏的男人,至少得跟楚煜旗鼓相当。 红发男人有些不解,急得话都说不清楚,“向......姐,为......为什么呀?” 向微放下酒杯,声色俱厉,“你要是不怕楚煜搞坏你的命根子你就去。” 红发男人被她这么一唬,下意识地捂住命根子,转身往包厢的洗手间走,他恨恨的想,那么好个尤物上不成,用五姑娘解决问题总不犯法吧。 一直低头玩手机的男人忽然站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向微嗤笑,将男人那点小心思尽收眼底,用掌心捧住他半边脸,嘱咐道:“记得埋头苦干。” 第21章 chapter21 许景行坏笑着甩开向微的手,径直往外走。 幽深阴暗的走廊寂静无声,他从兜里摸出手机,借着屏幕散发出的微弱光芒往里走。 何以夏所处的位置算不上隐蔽,她蜷缩在角落里无法动弹半分,凭着仅存的一点意识祈求着不会有人走到这来,结果还真就印证了墨菲定律,怕什么来什么。 迷离恍惚间,毛绒绒的地毯上亮起道微光,长长的影子覆在她的脚边,轻摇慢摆,像深夜里的魅影。 她心神俱凛,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下意识的想要抓住些东西,毛绒绒的地毯攥进掌心,尖锐的指甲穿透细软的毛钻进肉里,有鲜血浸染而出。 许景行伫立几秒,从转角处走出来,站到她跟前。 何以夏蜷缩得更紧,往角落里躲,面目越发狰狞,浑身毛孔都竖立起来,犹如尖锐的刺,豁出仅存的半条命保护自己,她视线虽然模糊不清,但男人清隽的面容从记忆里往外涌。 她见过他。 就在半个小时前,他坐在向微旁边低头玩手机。 许景行将她的戒备和恐惧尽收眼底,按下手机锁屏键,淡白的光在刹那间消失殆尽,转角处陷入黑暗和死寂,清浅的呼吸似有似无。 半响,许景行蹲下去,借着隐隐约约的灯光,迎上她乌沉沉的眸子。 男人特有的温热气息越发近了,何以夏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的挥动胳膊乱抓一通,却都扑了个空,力气反被折腾的丝毫不剩。 许景行不躲,她劲儿小,又毫无章法,体力被透支完时,女人规矩下来,他握住她的掌心,空灵透彻的声线传来,“别怕,我不是坏人。” 他的声音很干净,没有半点杂质。 她闻声未动,呆呆的。 他又说了些安抚的话,如春天的微风拂过,舒适惬意,还带点甜,让人暖。 何以夏脑子里忽然就窜出个念头来,原来声音也是有味道的,她暗自笑了声,意识算是彻底混沌了,要不然,声音怎么会有味道? 你是否相信,声音也是有味道的。 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涣散掉,她喉咙发出两个简单的音节,“救我。” 声音苍老得像垂暮的老妪。 许景行静了几秒,点头说好。 他今儿是陪朋友过来的,也是飞行圈子里的人,架不住软磨硬泡,终于松口,就一块儿跟着来了。 但这帮子人鱼龙混杂,玩得疯,也玩得野,许景行和他们聚不到一块儿,索性坐到吧台边上陪薄思宜聊微信。 原本没打算蹚这趟浑水,但向微没说真话,那药看着不像三.唑.仑,白色粉末,许景行猜到个大概。飞行这个圈子,工作压力不容小觑,经常会寻找些放松的方式,他聚会时见别人抽过几次。 何以夏看见许景行点头的动作稍微放松了些,身子瘫软成一团,酸疼无力,她狠狠揪着掐着,希望能有点知觉,但却无动于衷。 “带我走。”她嗓子仍是沙哑的,这种无边无际的黑暗更是让她几近崩溃。 许景行点头,“我先抱你出去。” 她闻言,直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许景行托住她的腰,修长的手指穿过膝盖弯,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在廊腰缦回间穿梭了会儿,终于走到迎客大厅。 他把何以夏放下来,单手扶住,将车钥匙丢给服务生,两人在汉莎门口站了会儿。 淅沥的雨声灌进耳朵,意识恢复了些,她抬头看许景行,“麻烦你把我丢进雨里。” 许景行低头看她,她脸颊绯红,浑身是汗,他知道她难受得厉害,犹豫了几秒,轻声说:“会感冒。” “那也总比我现在这个鬼样子强得多。”何以夏忍得牙齿都在打颤,发出咯咯的响声。 许景行不再说话,将她抱出去,丢到雨里,怕她摔倒,索性让她靠在怀里。 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有些疼,雨水灌进胸口,滚烫退了些,眉心舒展开,但心里那股焦躁却始终压不下去,大脑神经更是诡异的亢奋。 服务生把许景行的车从地下车库开出来,停在他们面前。 许景行扶她上车,又替她系好安全带,点火,说:“先上医院看看,再送你回去。” 听见“医院”两个字,何以夏急得直用脚踹驾驶座的椅子。 许景行眉心拧了下,没想到她对医院竟然如此恐惧,妥协似的问,“你家在哪?” “我没有家,早就没有了……”她痴痴的笑,嘴里念叨着。 这种下雨天,她绝不能一个人待着,她的抑郁症发作起来会疯掉,沈浩初多半在执飞,而傅子祈还太小,她不想让那孩子担心,况且傅家老宅还有其他人在,她发起疯来谁都制不住。 偌大的蓉城,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她究竟该去哪里,又能去哪里?脑子混沌不清,给不出答案。 暴雨如注,雨刷吱呀吱呀的响,车子在街道上穿行许久,她终于轻吐出四个字——束河印象。 许景行在十字路口调了头往回开,束河印象就在二环边上,是典型的富人聚集地,那片儿全是别墅,依山傍水,处于龙脉,是块风水宝地。 恰好,他的住所也在那边,不用两头跑了,许景行心想。 束河印象最里边儿的一栋三层小别墅里。楚煜刚迎来从澳洲归来的顾墨言。 楚煜颇有些期待和兴奋,他想,他终于能知道他孩子的下落了。 顾墨言将文件袋放在玻璃茶几上,话哽在喉咙里,斟酌了番,却始终说不出口。 顾墨言的分外沉默让楚煜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在他进门的刹那,他就知道,他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说吧。”楚煜说。 顾墨言看了他一眼,依旧沉默,氛围凝重起来。 “说啊。”他催促着,声音里带点笑,还有隐隐约约的颤抖。 顾墨言瞧见他捏紧的拳头,闭了闭眼,“好消息和坏消息,你选。” 楚煜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拳头捏得更紧了,“好消息。” 顾墨言说:“她是未婚,我在澳洲没查到婚姻登记证明。” 楚煜稍微松了口气,何以夏自称傅太太,不过都是她自圆其说来骗他的小把戏。 他差点就信以为真。 “坏消息呢?”他问。 还有什么能比七年的分离更可怕呢,虽然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在得知那个消息时,楚煜还是没能承受住。 “没有孩子,我向所有人都打听过,他们从未看见她身边有过孩子。”顾墨言到澳洲走的这一遭够久的,见得人也多,关于孩子,的确没什么收获。 最开始的半年,何以夏居无定所,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稳定下来,又好像得到什么人的照顾,得以进入墨尔本法学院深造。 但他没查到背后的人。 2008年的时候,海外留学并未兴起,而异国求学更是十分艰难,墨尔本法学院是世界上赫赫有名的大学,破格录取一个中国人在当时还引起过一阵不小的风波。 心中筑起的城墙在顷刻间轰然坍塌,楚煜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好在及时扶住身后的玻璃才费力站稳。 他舌挢不下,良久,声色俱厉,“你说什么?” “没有孩子,从始至终都没有过。”顾墨言把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楚煜瞬间暴怒,眼底浮上从未有过的狠厉,他揪住顾墨言的衣领,“你就告诉我这个?你怎么查的?” 他愤怒得像头在深冬捕猎的野狼。 怎么可能没有孩子?怎么可能!他亲眼见过那张化验单! 顾墨言闭了闭眼,劝慰他,“阿煜,你要接受这个事实。” 短短数秒,楚煜犹如充满空气的气球,被人用尖锐的东西戳破,顷刻间,魂飞魄散。 他机械的松开顾墨言,整个人瘫软在地,怎么可能没有孩子?孩子呢?他的孩子究竟在哪里? 楚煜捂着脸,低沉呜咽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摇曳,朦胧迷离的灯光镀在他身上,昔日的少年,再也一去不复返了。 过了会儿,顾墨言才将他扶起来,垂眸看他,“还有些资料在文件袋,有空看下,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这种时候,还是让他一个人待会儿比较好。 楚煜闻声,没应,像根木头似的坐在站在那,一动未动。 顾墨言站在玄关处换鞋,顿住,叹了声,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楚煜,但感情这种事,除了彼此,别的人,都没权利指手画脚。 楚煜不记得自己在客厅里待了多久,只记得意识清醒时他已然站在浴室,凉水从花洒缝隙往下落,皮肤上起了层小疹子也丝毫未觉,继续待在凉水下冲洗。 他看到镜子里赤着的身体,他很久没有审视过这样的自己,没有遮掩,也没有防备,但楚煜却觉得这具身体陌生得可怕。 难怪何以夏也不肯正眼瞧他。 楚煜从凉水里出来的时候,皮肤已经泡得有些发白,好似只要轻轻一扯,就会烂掉。 他裹着浴袍往外走,头发湿漉漉的,水珠直往下落。 门铃已经肆无忌惮的叫了好一会儿,楚煜没多想,走到玄关处拧锁,开门。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 何以夏和许景行。 两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狼狈得不像话,尤其是何以夏,她的妆容花掉,含着颜色的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滴。 楚煜犹如搁浅在沙滩上的鱼,被烈日灼得喘不过气,呼吸都卡在喉咙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何以夏体内的药效发挥到极致,神经一跳一跳的,她根本不受控制,整个人诡异的可怕,且透着说不清的妖冶和妩媚。 楚煜将她揽到怀里,眼底的猩红一片,怒意涌上来,厉声问:“她怎么回事?” 许景行读懂了楚煜的怒气,懒得解释,瞧见他怀里的女人,缓缓的说:“你最好给她找个医生,她喝的酒里被人下了药。” 楚煜闻言,漆黑的眼睛裹挟着寒意,暴戾恣睢,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狠戾,“谁干的?” 许景行轻笑一声,“你的小青梅。” 第22章 chapter22 楚煜心口一缩,喉头发颤,异样的腥甜在口腔漾开,又逐渐被分解消融,良久,才对着许景行道了声谢。 许景行微微颔首,转身钻进车里,驱车离开。 楚煜垂眸去看怀里的女人,眉心拧成结,她眼睛半开半阖着,睫毛颤得厉害,脸色薄红,湿哒哒的头发黏在两边脸颊上,像他十四年前跳进府南河救起她时一样,没有半点生气。 他将她的秀发丝丝缕缕都规整好,拨到耳后。 这一刻,楚煜忽然无比愧疚,因为他念及那从小长大的一点点情分,又让向微有机可趁,向微伤害过何以夏两次,第一次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第二次,他怜惜地看着趴在他胸口的女人,他想,他总要做点什么。 像是感觉到良久的注视,何以夏缓缓睁开眼皮,纤细的手指抵在楚煜结实的胸口,抬头的一瞬间,眼泪猝不及防地往外落,她什么都没看清,但她知道是楚煜,束河印象这个地方,是他的私人住所。 她听沈浩初说过,束河印象是楚煜一手设计的,更是动用自己集团公司专业队伍承建。何以夏不是没有想过束河印象为什么叫束河印象,但抽丝剥茧到最后一点点真相时,她竟没有勇气去剖开。 楚煜连呼吸都断掉,颗颗眼泪都像是砸在他心头,犹如千斤大锤。 半响,他将何以夏横抱在怀里,柔声哄她,“别怕,有我在,别怕......” 低沉呢喃的嗓音传进耳蜗里,分不清是什么,但却格外安心,颤抖的双手勾住楚煜的脖子,搂得更紧之余,还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蹭,像只小奶猫。 她身上滚烫的灼热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传到他体内,楚煜身体颤了颤,克制着,怕吵到怀里的女人,用脚勾住门,轻轻关上,才往屋里走。 楚煜把她放到沙发上,她吵着闹着不肯松手,他耐着性子哄了好久她才消停下来。何以夏身上就没个干处,幸好上次从她家搬了很多换洗衣物过来,找来干净的衣物后,她又不肯穿,整个人软得像滩水,楚煜刚握住,就从他掌心滑走。 楚煜没招儿,重新找来件宽松的浴袍,把她身上的湿衣服脱掉,他这才看见她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何以夏皮肤素来就白,有了水的滋润,此刻更胜,尤为触目惊心,楚煜当即怔住,心像被人揪着不肯放,连呼吸都没了。 酒劲儿和药效发挥到极致,她脸上潮红,胃里汹涌澎湃,本能地弓起身子呕,没料到小腿一阵抽搐,整个人从布艺沙发掉到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浑身无力,身子接近瘫痪,动弹不得,嘴里发出痛苦的嘤咛,低沉呜咽。 楚煜被吓出一身冷汗,连浴袍都扔掉,赶紧将她搂进怀里,他感受到何以夏身体的颤抖,眼窝发热,恨不能替她受罪挨疼。 许景行只说她喝的酒被下了药,但没说是什么药。楚煜急得不行,摸出手机给周顾北打电话。 周顾北是医生,他要他救她。 低沉呜咽的嘤咛传进楚煜耳朵里,他一句都没听清,抱起她往浴室走,在踏进浴室门的刹那,他整个人如醍醐灌顶,终于辨识清她嘴里模糊不清的两个简单音节——阿煜。 何以夏在念他的名字,阿煜。 那是这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那是他过去七年求而不得的温暖,所有孤独无望和不圆满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填满,眼泪一度涌出来,楚煜强忍着,喉头发颤,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留下个轻吻,柔声应她,“我在。” 得到回应,她高兴得不得了。神经以一种诡异的旋律跳着,何以夏拼尽全身力气,捧住他半边脸,吻了上去。 楚煜怔住,任由她的丁香小舌舔舐翻搅,刺鼻的酒味灌进味觉。他被挡住视线,只能别开头,让她够不着,他才顺利地将她放进浴缸里。 何以夏索取不够,又开始亲他的脖子,咬他的锁骨。 楚煜尽可能地保持她够得着的高度,任她亲、咬。有时候她没个轻重,咬得直疼,他都硬生生忍住。开了水龙头往浴缸里放水,热水渐渐漫上何以夏的身体,她满足的笑,脸颊绯红。 楚煜松开她,跑到外面接了杯温水,扬着她的下巴喂水喝,却没一滴滑进胃里。他看着着急,把水喂进自己嘴里,跪在浴缸旁边,俯身下去,吻住她的唇,温水涓涓地流,滑进胃里。 反反复复,直到玻璃杯里滴水不剩。 被热水泡着,何以夏身上的滚烫灼热又升了几度,更难受了,尤其是腰腹间的膨胀感,但胃里却好受的多,她视线仍旧模糊,意识相比之前的混沌难辨,清醒了几分。 楚煜把玻璃杯放好,鞠水给她洗脸,眼线全部花掉,黑黢黢的一团,像个刚钻完土灶的小花猫,洗了半天,眼线没洗干净,反而更花了。他有些无奈,低声哄她,“以后别再弄这些乱糟糟的东西了,在我眼里,只有你最好看。” 她闻言,嘿嘿的笑,缓缓说:“卸妆油,可以洗干净。” 楚煜愣了几秒,他一个大男人,哪会有什么卸妆油。“家里没有,你喜欢什么牌子,告诉我,我明天买回来,这样你以后来的时候就有用的了。”楚煜彻底妥协了,他以为,他能给她最好的东西就是还她自由,可他错了,她最想要的,不是自由,而是他的一句话,他想,他会给她的,但不是现在。 他终究舍不得她,舍不得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温暖。 他把她家的东西搬过来,除了不想让她逃走,还有另外一层小心思。他要他们住在一起,朝夕相处,总能消除点什么。 何以夏只痴痴地笑,闭着眼,没有答话。 楚煜用热水把她的头发洗了一遍。 她身子热乎乎的,烟雾缭绕间,脸上的绯红晕染开,更勾人。 楚煜喉结微动,将她从浴缸里捞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拿过浴巾把水珠擦掉,裹着浴袍,又将她横抱起来,往卧室走。 迷迷糊糊间,何以夏能感到他下半身渐渐有了抬头的趋势。 楚煜把她放在床上,拿了吹风给她吹头发。 刚吹没几下,何以夏就闹着不肯,力气恢复了几分,从床头滚到床尾,楚煜无奈,将她抱起来放回原处,她好像跟他作对似的,又从床头滚到床尾,如此反复。楚煜干脆不抱了,走到床尾,攫住她的手腕,夹住她的双腿,耐着性子哄她,“别闹了,吹完头发给你糖吃。” 何以夏嘟囔着,像是抱怨,她又不是三岁小孩,才不吃什么糖呢。 那都是哄小女孩的情话。 她意识已经恢复些,但过往的种种都被抛诸于脑后,贪图眼前的温暖而不肯彻底醒来。 呼吸卡在喉咙里,凉气渗到皮肤,楚煜脸色微变,怔怔地看着她。 两人视线交汇,瞳孔里只能看得见彼此。 何以夏不管不顾,弓起身子贴近他。 楚煜意识有点懵,放纵她肆意折腾。 两具火热的身体交缠在一起。 楚煜平复些情绪,等她折腾够了才推开她,起身穿好浴袍,柔声哄她,“别这样,等你好了,我们再做,好吗?” 他比谁都清楚,何以夏此刻软着性子,甚至是撒娇,亦或是身体某处想要得到填充,不过是凭着那点药效,听说,有种药吃了后,就是她这个症状。难以抑制的兴奋神经,以及错乱的幻觉,如果在绝对清醒地状态下,决计不会如此,除了上次有目的的迎合之外,她绝不会露出如此娇羞的模样。 楚煜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贪图一时的情.欲欢爱,一昧地满足何以夏,一旦她清醒,她只会比以前更恨他。 而那,并不是他想要的。 何以夏自然不肯放过他,执著地将身子贴过来,她浑身滚烫得厉害,楚煜禁不住她撒娇的样子,心软成一滩,妥协几分,“乖乖的,不闹好不好,知道你难受,我帮你,好不好。” 她高兴得直点头,乖乖躺在床上。 楚煜吻住她粉嫩的唇瓣,不肯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何以夏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时,他才恋恋不舍得松开她。继而含住她的耳垂,反复舔舐着、挑逗着。 她全身颤栗,神经突突地跳,将楚煜搂得更紧,下巴抵在他性感的锁骨上,轻轻的笑。 楚煜手往下滑,落在鼓鼓囊囊且柔软的那团,手指渐渐埋入,又弹起来,剧烈,犹如山峦起伏。如此反复,他终于捧住,圆圆的一团落在掌心,轻柔细捻。 何以夏脸色潮红,嘴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气息焦灼且慌乱。 楚煜轻笑一声,手指缠上她柔软的腰肢,转瞬落入方寸之间,溪谷密林,柔软且湿热。 她本能地弓起身子,双腿张开,扭动着柔软的腰肢,好似这样,才能碰撞到最深处。 修长白皙的手指嵌入,在顷刻间埋没,转瞬又显露,如此有规律地进进出出...... 力气用得大了,指甲刮着薄壁,撕心裂肺的疼痛在身体里炸开,盛开出一朵灿烂的花儿,嗯哼嘤咛在卧室里漾开,旖旎摇曳。 楚煜的动作加快,何以夏的气息急促,藏在身体里的情.欲欢爱终于在刹那间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进行到这里时,楚煜已经汗意涔涔,尤其是身体某处的膨胀再也抑制不住,他凭着极大的意志力强忍着,借着最后一丝力气拿纸巾替她收拾干净。 何以夏身体瘫软成一团,楚煜给她盖好被子,往洗手间走。 狭小的空间只有男人厚重的粗喘,他脑子乱得跟团浆糊似的,发了疯的想要,在给她弄的时候就已经几近沦陷,此刻,那画面又往脑海里涌,停不住。 最后一丝冷静和理智被完全吞没,楚煜阖着眼,握住自己,手开始动。 他薄唇轻抿,眉心拧成结,何以夏的嗯哼嘤咛似乎就在耳边,体内的膨胀感直抵巅峰,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数分钟过后,顷刻间爆发,喉头发出沉闷的声响,整个过程中的性压抑终于得到释放。 楚煜神情慵倦,酸软地靠在洗手间的壁砖上,情绪平复些许,往卧室走。 屋外的雨下个没停,而藏在被窝的人,已经沉沉睡去。 第23章 chapter23 何以夏醒过来的时候天边刚泛起丝鱼肚白,微亮的光被厚重的灯芯绒遮挡得严严实实,卧室暗得很,迷离恍惚间,觉着床边儿好像坐着个人,她轻轻动了下,沙哑的声线落进耳蜗。 “你醒了?”楚煜问得急切。 她后知后觉的“嗯”了声,大脑一片空白,还懵得不行,过了几秒,坐起来,才觉手被人握住。 楚煜愣了几秒,松开,抬了胳膊去摁床头上的壁灯,另只手蒙在她眼前,约摸着眼睛过了明适应的症状才挪开。 他这个贴心的动作让何以夏心头回暖,就好像分离的那七年不复存在。 楚煜凑得近了些,“好点了没?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昨晚周顾北来了一趟,外面雨大,车开得慢,来得有些晚,她又睡得香甜,不忍心,索性没叫,周顾北又冒着雨连夜赶回去了。 “好些了。”何以夏唇瓣微张,鼻音厚重,唇色也白得渗人,唇皮撕开,混沌的脑袋好似在下一秒就要炸开,但比起昨晚的痛不欲生,确实是好些了。 楚煜悄悄松了口气,但眉心没舒展,接了杯温水喂她喝下去。 胃里暖了些,意识也清醒了,昨晚的记忆依稀往外涌——热水漫上赤着的身体,温热的液体滑进胃里,溪谷密林的柔软湿热……一个不落,像电影回放似的,没个休止。 脸上泛起丝丝薄红,好在光线昏暗迷离,楚煜并未看清。 何以夏从床上爬起来,往洗手间走,人有些飘,楚煜扶着她,站在门口等。 她审视镜子里的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昨天那套,换了件干净宽松的白衬衫,长度刚好把大腿根部遮住,下面光着,薄红蔓延到耳根,垂眸瞧见被药纱布层层包裹的掌心,收尾的结打得奇丑无比,不用想都知道出自于谁的手笔。 脸上灼热滚烫,还带着笑。 昨晚向许景行报出束河印象这个地儿时,她意识虽不清醒,但已经尽可能将所有将会发生的事情全部都盘算了遍,最坏的结果莫过于各取所需。 成年男女的情.欲欢爱有时候很难说清,但如果最后的结果都是被上,比起陌生男人,倒不如让楚煜捡个便宜,好歹落个从一而终的美名。 可楚煜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克制让她的心理防线又松动了几分。 过了会儿,何以夏从洗手间出来,发了疯似的想抽烟,问靠在墙壁上的人,“有烟么?我想抽烟。” 楚煜犹豫了几秒,说:“有。” 他几乎不抽烟,但烟却有许多,都是别人送的。 两人走进储物间,楚煜拉开小隔间,琳琅满目的香烟呈现在眼前,何以夏挑了盒marlboro,问楚煜要火,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收藏架,全是限量版和定制版的打火机。 有人送烟,自然就有人送打火机。 她挑了个冷色系的,香烟含在嘴里,点火,抽起来,灰白色的烟雾到处窜。 “你身体刚好些,只能抽这一根。”楚煜看着她,眉梢眼角带点笑意。他昨晚在床边守了一夜,没阖过眼,脸色苍白且憔悴,眼底的红血丝惊悚骇人。 何以夏并不知道这些,深究一番,猜到个大概,蓦地怔住,香烟在指间烧得嘶嘶作响,过了几秒,轻轻“嗯”了一声。 楚煜笑了声,眼里有光。 她忽然就想起上次在沈家的时候,贺欣彤说他的眼睛和别人不一样,会说话。 慵懒魅惑的浅笑在储物间蔓延开,何以夏抬起头,看了楚煜几秒,笑意更深了。 一根烟很快抽完。 没有人说话,屋子里温馨而静谧。 没一会儿,胃就开始抽搐了,她昨天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三杯加了药的伏特加折腾得连胃酸都吐净了。 她瓮声瓮气的说:“我饿了。” 楚煜笑了一声,抬手规整她有些凌乱的头发。“等会儿,我去给你熬点粥。” 酒醒后喝点粥,再吃些清淡的素菜,胃里会暖和得多。他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四处应酬,醉酒成了家常便饭,家里又没个女人,酒醒后,胃跟掏空了似的,忍住疼,到处找吃的,也是那时候,楚煜才学会做饭的。 只要在建筑行业这个圈子里摸打滚爬,无论男女,能喝酒都是必备技能,他想着,她应酬后酒醒的清晨,端一碗粥,一碟小菜,再看着她吃下,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可她却以律师的身份归来。 楚煜进了厨房,忙起来,何以夏估摸着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进了卧室找东西,翻了个遍,连个影都没见着,过了会儿,又进了书房,书房在最里面,进屋的时候也就没关门,本来就是找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搞得跟做贼似的。 他的书房很大,光书架就有好多个,全都塞满了,几乎全是和建筑有关的书籍。一排书架走完,在角落里发现本关于照顾产妇和新生婴儿的书,她翻开,扉页写着楚煜的名字,还有日期,是2008年6月1日。 那时候,他们刚分手不久,想到七年前那个晚上,心头的怒火又涌出来,她把书扔掉,继续翻。 身后忽然传到道声音。 “在找什么?”楚煜站在门口,薄唇紧抿,蹙着眉。 何以夏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不轻,握在掌心的书籍应声而落,发出沉闷的声响,她不知道楚煜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看见多少,索性不说话。 两个人对视良久。 楚煜不死心,又问了遍,“你在找什么?” 他冷冽清峻的眉眼瞧不出多少情绪,但声音却提高几度。 她心蓦地一沉,轻摇慢晃的说:“我在找什么,你不是清楚得很么?” 她绕过楚煜,往客厅走。 楚煜忽然攫住她的手臂,闭了闭眼,“我会还你的,等你吃完饭。” 她得寸进尺,“现在就给我。” 眼底的猩红爬上来,紧接着,心沉下去,楚煜凑近,“又想跑么?” 她笑了声,“你不是说要给我自由么?” 他蹙眉,解释说:“可你想要的,不是这个。” “那我想要什么?”她反问道。 楚煜静默几秒,唇瓣微张,“你想要的,只有我能给你。”他顿了顿,妥协似的说:“我都会给你的。” 何以夏垂眸许久,并未说话。 过了会儿,她轻吐出几个字,“不跑,我买车。” 再过几天就要回交大了,何以夏答应过沈浩初要把赵孜楠约出来,这地方离交大挺远的,没个车,不方便,再说,生活和工作,没个代步工具怎么行。 但这些,她没跟楚煜说。 简单一句话,像解释,气氛好歹缓和些。 楚煜半信半疑,凭她的倔脾气,能解释一句,已经算不容易,声音软了些,“我车库里有,钥匙在玄关处的抽屉,你走的时候,挑辆开走。” 她没应声,视线落在他身上。 “我车库车多,经常开的就那几辆,你要是实在不想要我的,等哪天空了,我陪你去买。”楚煜猜到她的犹豫,解释了番,再说了,她一个女人,哪里懂什么车,不被人坑死才怪。 何以夏算是瞧出他的紧张来了,轻笑一声,终于答应下来。 楚煜也跟着笑。 小米粥在砂锅里咕噜噜的响…… 昨晚下过场雨,空气润了些,阳光也好,橘黄色的光线覆盖在两人身上,温馨得不像话。 楚煜心头微动,失了分寸,“把你喜欢的生活用品牌子说下,我买些回来,以后你来,就不会没有用的了。” “我什么时候同意了?”她立刻反驳,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了。 他蹙眉,看着她,说:“我昨晚说的时候,你没拒绝。” 何以夏知道,楚煜说的是真话,就算他颠倒黑白说她同意过,她也一样不记得。 “不用买,以后不来了。”她揉了揉眉心,有些不耐烦。 楚煜不死心,仍旧问她,“为什么不来了?” “你还想你的小青梅屡次在我酒里下药么?” 最后一点耐心告罄,太阳穴突突的跳,“你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肯做,过了七年,你还是没看清你小青梅的险恶嘴脸,在你眼里,只有她天真纯情,我丑陋肮脏。” 体内的暴躁因子跳起来,何以夏自制力彻底失控,“楚煜,你从来就只信你的小青梅,却唯独不肯信我一次。” 七年前那个晚上,他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肯给,就替她判了死刑。 她笑出声,“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七年如一日,不曾变过。 她往卧室走,出来时,已经穿好衣服,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你说我一次都没信过你,十四年前我跳进府南河把你救起来的时候,我对你说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赴汤蹈火的信你,你忘了么?七年前,我给过你机会,让你先说,你不肯,等我说完后你却什么都不愿意讲,你一直高高在上,我只差给你舔.脚了,我做的还不够么?”楚煜把唇都咬破了,鲜血直往外流,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何以夏怒极反笑,“你以为我稀罕你做的么?”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这七年并不比你好过,你要折磨我也好,报复我也罢,但别藏着孩子,让我见一面,你想怎么样,我都答应你。”楚煜眼窝发热,喉头发颤,七年前他犹如禽兽般凶狠,要她肚子里的孩子偿命,可那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她寒意顿生,谁都不能提孩子,尤其是楚煜,孩子于她而言,就像永不会结痂的疤痕。 “孩子呢。”楚煜过分执着。 何以夏脑子里一滞,全身燥起来,咬牙问他:“谁的孩子?” 他没有半点犹豫,吐出两个字,“我的。” 她咬牙轻笑,轻摇慢晃到楚煜跟前,“你?不是野种么?” 楚煜的眉心越蹙越紧,神情复杂,垂眸看她,仍旧不肯死心,又问了一遍,“孩子到底在哪?” 何以夏贴近他的身子,揪住衣领,迎上他的视线,漫不经心的说:“哦,丢了,刚生下来就被我丢了,没活的机会。” 第24章 chapter24 楚煜被何以夏的话惊怔住,整个人阴鸷而森冷,脸色也白的几乎透明,像被人掐住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难怪顾墨言会说从始至终都没有孩子,如果一生下来就被丢弃,那不管怎么查,都是同样的结果。 他垂眸看贴在自己怀里的女人,冷静和理智逐渐丧失,眼底泛起猩红,牙齿咯咯作响,“你怎么能冷血成这样?” 这个女人的心,什么时候冷硬成这样?心底的恐慌犹如铺天盖地的海浪狂卷而来,楚煜闭了闭眼,不停的逼问自己,还能不能捂热她的心? 可没人能给他答案,包括他自己。 何以夏迎上楚煜的视线,瞧见他眼底的阴郁,低笑出声,轻薄得像是从鼻腔里喷出来的,“只要没了孩子,我和你之间的那点千丝万缕也就不复存在。” 她说的漫不经心,慵懒魅惑的嗓音还带点几不可察的笑意。 微乎其微的轻笑灌进耳蜗里,楚煜顿觉寒意从脚底往上涌,漫到胸腔的时候犹如突坠冰窖,脸上没有半分血色。他死咬着唇角,殷红的血往外渗,良久,情绪终于平复些,随即勾了勾唇,露出诡异的笑,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颚,轻佻的往上抬。 “没有孩子?我他妈现在就和你生!”楚煜说完,倾身俯下去,含住她有些苍白的唇瓣。 何以夏脑中警铃大作,停在衬衫领口的手一颤,没几秒,就结结实实的伦在了楚煜脸上,掌心疼的入骨,像被人放进油锅里炸。 楚煜蛮横而汹涌的吻顿住几秒,继而撬开她的牙齿,单枪直入的探进去,攻城略地。 何以夏趁楚煜呆滞的几秒,卯足了劲儿的推开他逃走,却徒劳无功。 楚煜用他十足的蛮力,将她紧紧箍在怀里,脸上火辣辣的疼,像块烧红的烙铁,怎么甩都甩不掉,清醒的灼伤感让他更加看清眼前这个女人的心真的是又冷又硬,不管怎么样都捂不热。 或许,她真的是个没有心的女人。 短短两月,他就挨了她三个耳光,且一次比一次心狠手辣。 男女体力上的悬殊往往决定了女人要无条件承受。但何以夏不同,她素来是个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人,况且,这种充斥着强烈占有欲的亲吻让她更加作闷作呕,楚煜虽然箍得紧,但她一刻都没有停止过挣扎和反抗。 这种情况下,往往只有一个结果——两败俱伤。 楚煜亲吻的并不轻松,舌头被她咬伤,却仍旧不肯死心,又转战到脸颊,脖颈或者柔软的耳垂,过了一阵,他似乎并不满足这样简单的动作,顺势而下,掀开衬衫下摆,大手探进去,握住,低哼一声。 何以夏巴掌大的脸庞在顷刻间涨得通红,全身骨头好似要粉碎一般,越挣扎,越疼。她嘴巴得了空,吸了口新鲜空气,声色俱厉的问:“你就不能管住你自己的小玩意儿?” 楚煜闻言,发出声低沉愉悦的笑,手上的动作得寸进尺,大手猛收,顷刻间,又白又软的那团被他尽数捏在掌心,握不住的丰满充盈从指缝中往外挤。她从哪点看出来他管不住自己的小玩意儿,要是真管不住,她昨晚就成了他的胯.下魂,哪能等到现在? 酸疼和膨胀感聚在胸口迟迟散不去,他捏得太过突然,何以夏禁不住,喉头发出嗯嗯啊啊的呢喃,火烧到耳根子,回过神后,才惊觉耻辱至极,抿着薄唇,直咬舌根,疼的眼泪往下落。 无色透明液体砸到手背上,楚煜一惊,眸光愈沉愈冷,死死扣住她的下颚,厉声质问:“何以夏,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对我摆脸色,嗯?” 何以夏疼得没办法说话,泪意渐渐收住,鄙夷和不屑涌上眉梢眼角,怒目圆睁地盯着他,不妥协一分。 楚煜最后一点耐心被碾压得粉碎,垂眸两秒,狠厉在眼底蔓延,死死扣住她的后脑勺,两具身体紧搂在一起,倾身倒在毛茸茸的地摊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倒下去的刹那,他下意识的将她护在怀里,深究一番,怒意更甚。 他厌恶这种自我作践又自我保护的矛盾心理,翻转半圈,将她压在身下,大手一扯,白衬衫发出“哗哗”的声响,纽扣蹦到地上,有的落在毛茸茸的地摊上,悄无声息;有的跳到暖色调的瓷砖上,哐当作响。 像极了人性的阴暗面与明亮面。 此时此刻,何以夏再清醒不过,今天这场浩劫算是彻底躲不过去了,她不好过,也不会让楚煜好过,她死咬住牙,两边的腮帮子绷得紧紧的,眸子里有说不清的狠厉,“楚煜,你再动我一下,我就跟你拼命!” 楚煜不置可否,她哪次不是在跟他拼命?她什么时候给过他一点点好脸色?拼不拼命已经无关紧要,他现在最想要的,就是孩子,他的亲生孩子。 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哪怕是他的命。 她若想要,拿走就行。 白衬衫很快碎了一地,何以夏始终被压得死死的,她做垂死挣扎,跟楚煜扭打、撕咬、纠缠、很快就落了下风,到最后,犹如溺水的人,双手扑腾扑腾的挥个不停,有的扑空,有的落在楚煜脸上,她指甲本就长,护理的也好,硬实且锐利,划过他的脸,血开始往外涌。 他们本就日暮途穷,再加上这一出,往后怕是更没戏了。 何以夏心一横,下意识弓起身子,牙齿落在楚煜锁骨上,用足了劲儿咬下去,不肯松口。 骨头好似要粉碎一般,但楚煜咬牙忍着疼,扒她的裤子。 在这场爱与恨的纠葛里,谁也不肯放过谁。 薄薄的布料在顷刻间褪去,一.丝.不.挂的裸.露让何以夏的自尊心更加挫败,她开始撕心裂肺的哭,且不忘咒骂,却又始终不肯低头认输,哪怕最后的结果是鱼死网破,也绝没有向楚煜低下她高贵头颅的半分可能。 楚煜原本清隽的面容因为指甲的刮痕而变得面目狰狞,但他好似恍若未觉,低头沉浸在柔软且湿热的溪谷密林里,反复舔舐和攫取。 他双手握住她小小的脚踝,并固定在他肩膀两侧,这样能让双腿完完全全的分开。 事已至此,何以夏早已不觉得屈辱,反倒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像磕了药似的,她上半身得了空,坐起来,揪他的头发、捶他的后背、掐他的脖颈、甚至是咬他身上的肉,她做了她该做的,能做的,但身体某处的膨胀感,却让她羞愧难当。 楚煜咬牙忍着疼,抬头,迎上她的视线,她瞳孔涣散,没半分灵气,心底浮过一丝柔软,他低沉暗哑的嗓音响起,“求我,我就放过你。” 只有在溪谷密林的时候,楚煜才觉得他有点点赢的可能,但那种霸王硬上弓的赢并不是他想要的。 话音未落,他又蓦地后悔,她这样烈的女人,又怎么可能向他低下高贵的头颅。 何以夏闻言,停止了脚上又蹬又踢的动作,脚踝上终于松动片刻,她唇瓣微动,就被楚煜的轻笑打断,“又想重蹈覆辙?是不是觉得这招屡试不爽?” 她懵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哪一次。 前不久,楚煜搬走她住处所有东西时,她为了引诱他想起七年前那个晚上,不惜一切地取悦迎合,导致他最后硬生生憋在体内。 何以夏没说话,嘴角露出诡异的笑。 楚煜报复心更甚,附在她耳边说:“这一次,我不会了,我奉陪到底。” 他忽然松开她,开始解衣服的纽扣。 何以夏没有半分迟疑,转过身体,往卧室的方向爬,她现在全身赤着,根本不可能夺门而出,只能先逃到卧室,反锁门,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上,其余的,再想办法。 他们所处的地方到卧室的距离并不远,她爬了几米,站起来,往卧室跑,彼时,楚煜的扣子刚解到一半,在她反锁上卧室门之前,大步跟上去。 她的计划落空,下意识往角落里躲。 楚煜步步逼近。 何以夏被巨大的恐慌裹挟,最后一丝力气消耗殆尽,她弯腰喘息,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床头柜上的余光,泛着冷,是把水果刀。不知几时放在那里的,她几乎没有半分迟疑,等意识清醒时,刀已经被握在手上,典型的动作比思维快。 她双手握住刀柄,举起来,朝着楚煜的方向。 楚煜眸光微沉,顿住脚步。昨晚她熟睡后,握住她手时才发现,掌心全是血,清洗干净后才看清,挨个挨个的月牙儿印子,弯弯的,指甲扣的。 周顾北来后,问他要了消炎药和药纱布,周顾北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自然没把剪刀留下。楚煜替她包扎好后才发现没东西把药纱布剪短,他一个大男人,平日里工作繁忙,自然不可能有这些小东西,在屋里转了半天,才找到把水果刀。 他在床边坐了一夜,水果刀也自然没收。 现在正被她握在掌心里。 “如果你再敢靠近一步,我真的会杀了你。”何以夏举着刀,双手颤颤巍巍的,眼里水雾更重,但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狠绝。 楚煜知道她说到做到的脾性,站在那没动。 “你先把刀放下,我保证,我不乱来,你别乱晃,小心伤到自己。”他声音软了些,开始系衬衣的扣子,视线始终未挪开半分。 何以夏不肯,意识混沌起来,“你和我,只能活一个。”小腿开始抽搐,她知道,这次真是抑郁症发作,药效不可能持续这么长时间。 楚煜静默几秒,回答她:“好。” 他步步走近,唇边挂着笑。 何以夏警惕的盯着他,握住刀柄的手颤抖得厉害,浑身力气被抽个干净,她是个律师,知法懂法,她始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约束着自己的行为。 与其这样水深火热的活着,倒不如来个彻底的解脱,痛恨与痴爱彼此交缠厮杀,心头秤杆的天平逐渐倾斜,七年的恨意最终没能敌过短短数日的温情。 这几个月来,何以夏深陷在自尊心的泥潭里,屈辱且无奈,拿起水果刀的刹那,她便早有打算,如果真的躲不过,她要杀的,是自己。 反正,她的抑郁症也早就无药可救了。 刀尖抵在胸口的时候,楚煜才顿住脚步,似笑非笑的看她。 何以夏濒临绝望,左手垂落,右手手腕翻转,刀尖转了个方向,直逼自己的右侧胸口。 楚煜忽然握住泛着冷的刀身,往他胸口挪,血从掌心渗到指缝间,直往下落,砸到实木地板上,蜿蜒一片。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石火光间,何以夏瞳孔猛缩,喉头发出呜呜的音节。 这是人体惊吓过度的本能反应。 楚煜并未觉得疼,连眉心都没蹙一下,眸子里藏着数不尽的笑意,有亮,也有光。他轻声说:“如果这刀刺进去,能让你好过,我甘之如饴。” 第25章 chapter25 何以夏闻言,眼里的光霭雾气越发厚重,几乎是抬头的刹那,楚煜攥紧刀身的手毫不迟疑的用力,锋利的刀尖刺进胸膛,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几秒后,鲜血往外渗,胸口的白色布料被浸染透,开出一朵娇艳欲滴的花。 楚煜笔直的站在那里,眼里的光和笑更加明亮动人,不一会儿,喉头发甜,嘴角有温热的液体流出,视线所及之处,所有物体都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天旋地转,意识逐渐涣散,他凭着最后一点执念,拙劣的试探,“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话音未落,底气已然输得一干二净。其实楚煜一直都不太清楚,十四年前,何以夏忽然跟他在一起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把他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一起的那七年,她从未开口说爱他,所以在向微告诉他那些所谓的真相时,他终于明白心底那巨大的恐慌从何而来,她从未开口说爱他啊。 她和他在一起,究竟是报恩,还是因为爱。 时隔十四年,除了孩子,楚煜最想弄清楚这个。 何以夏潜意识的松开刀柄,惊恐的捂住脸,眼泪在指缝间肆意流窜,好半响,她才敢将视线落在他胸口,眼里水雾迷蒙,看不太清,触目惊心的红窜进脑袋,甩不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杀了人。 她竟然动手杀了楚煜。 方才的一幕浮在脑袋里——握住刀柄的手往前一推,刀尖刺进去,鲜血往外冒。 她记得,好像是她动的手。 何以夏身体发软,瘫坐在墙角,几不可察的轻笑转瞬即逝,楚煜方才的话,她听清了。他问她什么?到底有没有爱过他?前前后后十四年?他最想说的就是这个? 他怎么能猜忌她到底有没有爱过他?他怎么敢? 她心里堵得难受,眼泪决堤似得往外涌。时间大概是最残忍的东西,把两个在一起七年的人活生生拆开,把最初的美好全部磨光,剩下的,不是怨恨,就是猜忌。 楚煜在她还未回答之前就已经支撑不住,终于栽倒在地上,唇边挂着诡异的笑,两行清泪往外滚,交汇到一起,嘴角发出轻浅低沉的呓语,“原来,你真的不爱我……” 但这句话,何以夏没有听清。 她的确幻想过无数次有朝一日能在楚煜胸口剜出一个窟窿的情景,可今天捅进去,尖刀插在他胸口,而她却疼得几近窒息,就好像,那一刀,是捅在自己心头上的。 何以夏意识稍微恢复些时,实木地板上已经积了一小滩血,楚煜也是清醒的,但脸色苍白的可怕。心头软下来,终究没管,爬起来,在衣橱里翻衣服,翻到一半,又濒临崩溃,情绪缓和些,找到楚煜的手机给向微打电话。 于公,这通电话能救楚煜的命;于私,这是报复向微的绝佳机会。但无论哪个,都能或多或少的改变些东西。 电话响了很多声才被接通,向微的声音瓮声瓮气的。 “你在我喝的酒里下药,我就报复在你的小竹马身上,如果不想他死,就赶紧来束河印象。”何以夏直截了当,凌厉狠绝,说完就掐断电话。 睡意朦胧的向微听见这番话,犹如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她昨晚玩了个通宵,酒也喝得多,此刻不管如何头疼欲裂,她都连滚带爬的往地下停车场跑,一路飙到束河印象。 独栋三层的小别墅在清晨还未褪去的雾霭中若隐若现,门未落锁,向微冲进玄关,满地狼藉闯入眼敛,散落零碎的白色布料,打碎的瓷器摆件,无不证明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她循着痕迹往里走。 廊腰处,向微霎时顿住,脸色陡然苍白。 惊心怵目的红占据整个脑袋。 几秒后,她冲过去,却顿感手足无措。 楚煜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手却下意识的捂住胸口,地板上的血迹有些凝固,而且偏暗。他意识还算得上清醒,至少在看见向微那张脸后,厌恶的闭了闭眼。 向微的心被刺痛了一下,也仅仅是一下而已,自从有了何以夏这个女人,她和楚煜之间的关系早已如履薄冰。尤其是在七年前,仅存的最后一丝情分也被她的布局谋篇作践得所剩无几。 小时候的事情往脑海里灌,不禁有些悲从中来。那时候,大院里的孩子都跟楚煜玩不到一块儿,因为他爸爸是大官,别的孩子都害怕他,只有向微,没日没夜的跟在楚煜屁股后面,爬大院里的百年榕树、春末夏初的时候掏鸟蛋、夏天夜里爬上房顶看星星、把屋脊上的瓦当踩得稀巴烂,她跟着楚煜混成了假小子,就为这事儿,向微三天两头的挨她父亲的小皮鞭子,挨过后,隔不了多久,就往楚家小楼跑,趴在楚煜妈妈梁韵歌怀里哭,每每这般,楚煜就恨得牙痒痒。 后来渐渐熟了,两人玩到一块儿,还玩过过家家,楚煜信誓旦旦的说长大后要娶她,向微那时小,信得真真儿的。 但年少天真的他们,不知道所有轻狂的话在经过岁月洗礼后都会渐渐变了味,小时候的喜欢是真的喜欢,长大后的不爱是真的不爱。 向微十五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事故,她的世界,从此失去色彩。 她的右眼,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这件事,只有两个人知道,她和楚煜。 十五岁那年开始,楚煜不再跟向微厮混,每个寒暑假都主动跟楚景致申请到部队拉练。 但向微哪里肯,楚煜读什么大学,她也执拗的跟着读什么大学,没人能拦得住。 直到今儿个,三十来岁的年纪,仍旧一个人飘着。她有事业,是英译行业内的高级翻译官;她有朋友,遍布社会的高中低三个阶层。 但她,唯独没有爱情。 向微捧起楚煜的脸,咬牙问他:“何以夏做的?”本以为,她的如意小算盘打得精且准,昨晚许景行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按道理,这个点儿,何以夏应该在许景行的床上才对。 可今早接到电话后,她才知道她的如意小算盘落了空。 如果非要有个人为这场悲剧买单,向微觉得,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向微始终想不明白,何以夏究竟是怎么到束河印象来的。 她现在没心思深究太多,掏出手机,在键盘上按下三个数,手指还未落到绿色拨号键,沾满血迹的手覆上来,手机屏幕上顿时斑驳一片。 楚煜的身体软绵绵的,向微说话的声音又轻又细,他除了能感觉到血液流出和力气流失外,别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也没有疼。眼角余光瞟见她手里握着手机,手指微动,他才觉得怕,前所未有的怕,所以伸手去抢手机,尽管抬手的刹那,花光了他所有力气。 可谁知向微手腕翻转,他扑了个空。 楚煜用低沉沙哑的喉咙祈求她,“别……报警,别报警……” 尽管他的声音虚无缥缈,但向微还是通过唇形辨别清了,巴掌大的脸立刻冷下来,她怒极反笑,“死到临头你都还护着她?你还敢说她爱你?就是这样爱你的?把刀插在你胸口?” “你看清楚,我拨的是120,是急救中心的电话!谁对你好谁对你坏你分不清楚?”向微把手机屏幕递到楚煜跟前,但他看不清,心头仍旧悬着。 他闭了闭眼,沾满鲜血的手慢慢摸到胸口,他摸到了血,摸到了冰冷的金属刀身,还有木质的刀柄……他反复的摸、来回的摸、不停的摸,最后一点力气耗光都不肯松……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这个小动作落到向微眼里,心揪揪的疼。那上面有何以夏的指纹,他在毁掉证据,他担心她会报警,他不信她,他只信自己。 “我以为我已经病入膏肓,没想到你已经把贱这个字镌刻到骨子里。”向微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助,他反复摸刀柄的时候,她竟然有些小小的阴暗,她想,不救他了吧,就这样吧,让他死,让他解脱,让那个女人一辈子都活在愧疚里。 但向微却悲哀的发现,她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尤其是在自己跟前。 几番犹豫,她终是拨通急救中心的电话。 向微忽然有些窃喜,因为她发现,楚煜比她好过不到哪去,至少她从未拥有过,这叫求而不得;而楚煜要的,却是失而复得。 他想失而复得的东西,是爱。 这世上有千万种爱,但却从来没有一种爱可以重来。 向微想,就这样吧,她、楚煜、何以夏,就这样吧,好好活着,哪怕纠缠不清一辈子,也好过生离死别。 眼泪流干流净的时候,救护车来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浩浩荡荡向他们走来,最前面的医生戴上医用手套,两只手从刀口探进去,几秒后,停住。 楚煜疼的闷哼一声,胸口发热发胀,随即昏迷过去。 向微“哇”的一声哭了。 医生摘下手套,安慰她,说伤口不深,就是流血太多,导致昏迷,具体的,要等到医院拍了ct才知道。 几个人合力把楚煜抬上救护车,挂了氧,医生对伤口做了处理,到医院的时候,血已经基本止住。 而医院那边,楚煜的主治医生已经把各项检查安排妥当,拍片子的时候,楚煜醒了过来,但十分虚弱。 检查结果出来得很快,主治医生说伤口宽度3厘米,深度4厘米,从检查结果来看,生命体征都还不错,血压和心电图也基本正常。 向微拿过片子看,伤口就在心脏部位。心口猛地一缩,眼泪啪嗒啪嗒的落,那个女人销声匿迹七年还不够,现在居然动起了刀子?她的心真够狠啊,她怎么下得去手? 主治医生也被吓得不轻,这次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刀子插.进去的时候发生了偏离,是侧着进去的,虽然紧靠着心脏,但并未对心脏造成伤害,可如果是端端正正插.进去的,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楚景致就这么一个独儿子,他丢了饭碗事小,保不住楚煜的命事大,倘若楚煜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整个蓉城都要颤一颤了。 楚煜此刻正被送到外科缝合伤口,来医院的路上,他虽昏迷,但意识却清醒的可怕。当冰冷的金属刀刃插.进胸口的时候,他的确想过一死了之,七年来遭受的非人折磨不仅可以就此终结,而他欠何以夏的,或许也可以用这条命来抵。 可就在何以夏给向微打完电话后,她的一番话,彻底让楚煜打消了想要解脱的念头。 而那时候,她在衣柜里翻衣服,翻到一半,又顿住,肩膀剧烈的颤动,良久,耳蜗里传进一道声音。 她说:“我不会救你。”声音暗哑且抽噎,“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成;如果你还活着,可不可以,再救我一次。” 第26章 chapter26 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成;如果你还活着,可不可以,再救我一次。 何以夏说话时,楚煜意识已经混沌成一团,但他却听清了,这句话,悠远绵长的撞击着胸口,止不住的疼,浊气憋在喉头,简单模糊的音节在空气中消散。 他说:“好。” 如果我还活着,我会再救你一次;如果我死了,请你一定,好好活下去。 凭着这口气,楚煜撑到向微来救他。 恍若未觉间,麻醉师已经注射好麻醉药,外科大夫拿着手术缝合的针线待命,没一会儿,麻醉药见效了,他并未觉着疼,只痴痴的笑,他想,何以夏终归是在他身上留下点实质性的东西了。 伤口不太长,缝了五针,医生收线的时候,向微推开门,站在那,迟迟未动,表情也甚是微妙,半响,才挤出一句:“煜哥哥……” 楚煜闻声,望过去,看了一眼,没应声。 医生规整好手术缝合线的结,说要留院观察一阵子,小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往住院大楼走,向微犹豫几秒,最终跟上。医用电梯在十六楼停下,高级vip的病房里,小护士挂好液体后便掩门而去。 一时间,病房只余两个人。 良久,楚煜轻声说:“你也走吧。” 向微闭了闭眼,喉头滚动得厉害,千言万语都活生生憋回肚里。楚煜撂下的逐客令,并未让她动弹半分,她就站在那,视线落到他脸上,他脸色白的渗人,叫人心里直发毛。 她笑了声,说:“好。” 几秒后,从兜里掏出手机,“那我打电话通知梁阿姨和景致叔叔,让他们来照顾你。” 话音将落,楚煜如意料般,缓缓撩起眼皮,一双黑瞳沉亮逼人,“你在威胁我?”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但了解楚煜脾性的人都知道,他喜怒不形于色,过分的宁静,或许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方才的字字句句都犹如千金大锤砸在向微心尖上,痛得喘不过气来。 “你可以理解成威胁。”说话时,向微的牙齿都在发颤。 掌心的汗意密密麻麻,她虽心知其中厉害,可到底拗不过心底那点贪恋,走近几步,倾身往前,“这个时候你不应该收买我么?你就不怕我背着你把事情捅到警察那去?”向微顿了顿,笔直的站着,“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一句话,答不答应?” “你还敢跟我谈条件?”楚煜眯着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向微背脊一阵发凉,顶撞的话卡在喉咙里,心如擂鼓,静默几秒后,再度开口,声音却比方才软了许多,“再等几天就是交大120年校庆,他们邀请你做主讲嘉宾,你忘了么?你这个样子,怎么去?让我留下来照顾你,行么?哪怕一天也好。” 楚煜斜睨着她,原本清俊冷冽的眉眼里浮上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没忘,但我不想再跟你扯上任何关系,我记得,我早就跟你说过的。”他轻笑出声,指着病床边上的地儿,“上次在这里,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向微当然知道他口中的上次是哪一次,楚煜上次因为情绪过激入院,他让她放过何以夏,也放过自己,可她偏偏不肯。而那天晚上,何以夏误闯她的地盘,确实是个不错的契机,她有心让她沦为男人的胯.下魂,却没成想,让她逃过一劫,而且还捅出这么大个篓子。 “你在她喝的酒里下了什么药?”楚煜回想起何以夏昨晚上的种种症状,心里一阵发怵,如果许景行没把她送到束河印象,后果将不堪设想。 向微整个人如遭雷击,双手垮在裤缝两侧,死咬着唇角,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轻笑一声,“你确定你想听真话?” 楚煜微微一哂,轻声问她,“找死么?” 这种时候,他可没跟人拉皮条的闲工夫。 阴冷蚀骨的嗓音飘进耳蜗,向微颤了颤,她早就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却没曾想楚煜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就将她的内心防线震得灰飞烟灭。她还是没能改掉那个习惯,她这辈子最怕的,大概只有两样东西,一是她父亲的小皮鞭子;二是楚煜的薄情,只用在她身上的薄情。 向微低哑着嗓子,说:“三.唑.仑......还有k.粉。”她那晚只跟歪哥说了三.唑.仑,是不想惹祸上身,三.唑.仑属于管制药品,而k.粉是毒品,两者的性质天差地别。更何况,歪哥那帮子人,藏不住什么话,有什么事儿,硬是要把老底子抖出来才舒心。 病房里有种诡异的静谧,但这种静谧只持续了三秒钟。楚煜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光着脚,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向微跟前,毫不迟疑的捏住她喉咙,“三.唑.仑还不够?你现在胆子大到敢碰毒品了?” 这是向微有生之年第一次体会到濒临死亡的感觉,小时候,她父亲常拿小皮鞭子抽她,皮开肉绽,她也只是觉得疼,过段时间,伤疤结痂,又满血复活。但这一次,她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脖子好似被掐断,精致小巧的脸庞扭曲成一团。 病房里只有骨头粉碎的“咯咯”声,向微没叫,也没挣扎,眼珠子好似黏在楚煜身上,直勾勾的,很快便蓄满水雾。他的手指冰冰凉凉的,将她又长又细的脖颈捏在掌心,只要他稍稍用力,她就会在顷刻间死去。 “我说我不会再给你伤害她的第二次机会,可是,微微,你知道么?你这是在把我往死里逼。”楚煜整个眉头几乎都要拧成一团,胸口的伤口崩裂,鲜血穿透纱布,往外渗,但他没管。 向微双手握住他的手腕,咳嗽几声,沙哑的声音传进耳膜,“可我,还是得逞了,不是么?” 楚煜闻言,除了怒气更甚之余,束手无策占绝大部分,不知不觉间,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 但楚煜知道,他下不去手。 向微脸色苍白,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吸气,“你杀了我吧,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如果你下不去狠手,就等着看我如何把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楚煜眼底浮出一抹狠厉,五指渐收,向微闭上眼,有热泪往下滚。 热泪砸到手背上,楚煜犹如泄气的皮球,他忽然松开手,寒意袭遍全身,他差点就要了她的命,后知后觉的恐惧让浑身血液都沸腾翻滚。 他是真的下不去手。 在这一刻,楚煜仿佛完全明白了何以夏握着刀而摇摆不定的心情,不知为什么,楚煜忽然笑了。 向微瘫软在地,眼里一片水雾迷蒙,大喘了几口气,抬头去看他,红色的血液倒灌到透明的塑料管子里,惊得说不出话。 楚煜也发现了,手指轻轻一抬,拔掉针头,扔在地上。 “你明明就知道我下不去手。”他逆光站着,背对着向微,肩膀颤得厉害,“你到底要把我和以夏逼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微微,够了,真的够了……” 话音未落,楚煜的声音已然近乎哽咽。 向微闻声,顿住哭,她究竟干了什么?她竟然把她最爱的男人逼到穷途末路?而这个男人,是她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 她说:“这么多年,我始终无法停止对你的感情……” 楚煜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情绪平复些,声音也稳下来,“时间无法衡量一段感情,有些事,忽然开始,忽然结束,就像我爱以夏一样,是忽然开始,而你喜欢我,是忽然结束。” 爱情大概就像是一碗水,爱得太早太热烈,就会提前把它喝光。 向微爱的早,投入年少时一切不成熟的感情,可感情一旦用光,以后也就没什么可投入的了,爱情的碗里或许还会再盛满水,但那碗水,不再是爱情的那碗水,或眼泪、或汗水、或执念,而是否喝下,由她选择。 她抓着楚煜的手,固执得可怕,“我对你,是爱,而不是喜欢,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停止一秒钟。” 可向微并不知道,爱情的那碗水,早就变了味,等她喝下去的时候才知道,那是碗变质的水,早就过了有效保质期。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向微不知道。 楚煜真是拿她没有丁点儿办法,索性不说话,躺回到病床上。 向微叫来护士,替他重新扎针并挂好液体,一直守在那,没再说话。 何以夏从束河印象出来后情绪激动得太厉害,仪表盘爆表,红色吉普驶出城区,在蜿蜒盘旋的水泥公路上驰骋,最终停在光雾山的尽头,而那端,是深不可测的悬崖,引擎盖到悬崖边上,不过半米远。 她惊魂未定,趴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恍惚间,想起离开时说的那句话——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成;如果你还活着,可不可以,再救我一次。 她真的等了太久太久,却始终没有等到楚煜的回答,套好衣服后,在玄关处胡乱抓了把车钥匙,车子驶出车库,瞧见了大片大片的红豆树。 时间仿佛回到十六岁那年,她说:“阿煜,我们种颗红豆树吧。” 他说:“好。” 而十四年后,红豆树长满了他的住所。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思及此,何以夏犹如傀儡,意识开始恍惚,刀尖刺进胸膛、鲜血往外涌、楚煜倒在她面前……一幕一幕,都如一部惊悚影片无限循环播放。 车厢内逼仄的狭小空间,周围空气的诡异凝固,都在把何以夏往绝路上逼,她右脚松动几分,车子往前。 “以夏?”车厢内忽然传来道声音,是手机听筒发出来的,不知是什么时候摁到手机屏幕,拨通了电话。 何以夏惊觉回神,右脚踩到底,车子停住。 所有恐惧都在刹那间尽情释放,撕心裂肺的哭声通过无线电流灌进赵孜楠的耳朵。 她并不清楚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杀了人,心底说不清的空,还有怕。 而电话那端的赵孜楠更是焦灼不安,她听沈浩初提起过何以夏归国的事,但这却是她第一次联系自己,遗憾的是她并不清楚何以夏究竟发生了什么,印象中的她,是显少哭的。 等何以夏断断续续道清事情的原委,赵孜楠才开口劝她,姐妹间的情谊或多或少让她感到些许温存,她也借此机会,跟赵孜楠约好回交大参加校庆的事。 电话掐断后,何以夏终于明白前所未有的恐惧从何而来,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沈浩初说的对,楚煜于她而言,爱比恨,多一些。 第27章 chapter27 束河印象一别后,何以夏再见到楚煜,是在交大120周年校庆上。 1986年至2016年,交大从山海关出发,历经三世纪风雕雨塑,五万里逶迤磅礴,十八次辗转迁移,终于在土木工程、交通工程、矿业工程等领域开疆拓土,蜚声中外。而一年一度的校庆,更是备受社会广泛关注。 5月15,是交大的校庆日。但因这些年,重返校园的往届毕业生越来越多,校方多番考虑,决定将校庆的时间提前,所以,今年的校庆从5月6日开始,15日结束。 何以夏因为沈浩初的计划决定提前返校,赵孜楠在5号那天抵达蓉城,两姐妹絮叨了一晚,都非常默契的没有提楚煜和沈浩初。其实,女人间的情谊实在微妙得很,有些人,会因为一首歌曲、一部电影,甚至是一本小说,就能谈天说地一辈子;还有的人,张口闭口都是男人,互相妒忌、心生嫌隙,甚至大动干戈。 6号早上,两人从蓉城出发。三个小时后,一辆红色吉普驶入交大路,最终停在红珠山酒店,它位于峨眉山山麓,和报国寺离得近,到交大南门,也就两百来米远。红珠山,可以说是一个种在山林里的酒店,单体建筑,延伸式构造,凡是回交大的毕业生,都愿意来这儿。 姐妹俩预定好房间,安顿下行李,歇了会,便决定到交大逛逛。 从交大南门步行到中山梁运动场,恰好赶上综合运动会,所有人都几乎聚集在这里,大多数是在校生,t恤牛仔;而返校的,西装革履。滚进社会大染缸和活在象牙塔的人,一眼就能瞧出来。 她们在看台上坐了会,依稀碰见几个熟人,简单打过招呼后,何以夏便拉着赵孜楠一同走了。她确实没多大精力应付那帮子人,要不是因为沈浩初的计划,她连这次校庆都不会参加。 可沈浩初说过,校方今年邀请的主讲嘉宾就是楚煜,何以夏在学校溜达了大半天也没见着人。 这段时间,她情绪一直不太好,心头总是悬着。报复的快感并未如预料般让她好过,曾一度以为,心灵上得到的丝丝慰藉应全部建立在楚煜的万劫不复之上,可当泛着冷的刀刃刺进他胸膛的刹那,整个人犹如被掏空,就好像,她也跟着死去一般。 而后来的所作所为,更是不受控制。何以夏竟鬼使神差般的跑到医院,偷偷探望楚煜,但向微守在那,只好打听了番,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但得住院观察一阵子。得知这个答案,她竟万分窃喜,可这种窃喜,却让她感到羞愧。 何以夏心头忽然涌出些恐惧,她不胜其烦的抓了抓头发,将那些可怕的念头拋诸于脑后,沿着精勤路往下走,就到了枫林桥和大榕树,那块有个展示牌,赵孜楠提议去看看,她也就跟着去了。展示牌上的贡献榜,读大学时,她跟楚煜理所应当的霸占了四年,现在早该换了人。 但现实,往往出人意料。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仍然位居榜首,楚煜排在第一,何以夏排在第二,要说有所不同,就是她的照片被人扣掉,只剩下个名字在那摆着。 赵孜楠也觉得意外,开口打趣她,“没准是你的仰慕者呢,但变态到扣照片……哎,反正这事儿吧,绝不可能是楚煜干的,他那素质跟教养,做不出这么low的行为。”读书时,何以夏的追求者可以从西门排到报国寺,但都是有贼心没贼胆,毕竟有楚煜这么个人在那摆着,别的,都得靠边站。 何以夏没理,盯着贡献榜,痴痴的笑,照片上的楚煜,约摸是二十岁的年纪,面容清隽,眉眼含笑,她想,他总是这么好看,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人觉得特有安全感。 “你们这对获奖专业户替学校拿了那么多奖,眼看着校庆,校方怎么就没把这照片换一换呢……”赵孜楠说这些话时,颇有些打抱不平的意味,何以夏想也没想,推开玻璃橱窗,抬手就将楚煜的照片撕下来,捏在指尖。 在那一瞬间,心头如小鹿乱撞,犹如十八岁的少女,收到倾慕许久的少年的情书。 七年来,这大概是何以夏做过的,最勇敢的事。因为她发现,她跟楚煜,都从未有过半张彼此的相片,国外那七年,她甚至想不起来楚煜的模样,只能凭着逐渐模糊的记忆不断拍下陌生男人的照片,柔软的头发、含笑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冷硬的线条,每一处,都像他,却又不是他。 赵孜楠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咋咋呼呼的,虽然周围没什么人,但何以夏还是下意识捂住她的嘴,拉着她跑了几米远才肯松手。 掌心已被汗意浸透。 赵孜楠有些岔气,双手叉在腰间,笑得花枝招展的,“好端端的你撕他照片干什么?啧啧啧,我看你离变态也不远了……” 何以夏扯了扯嘴角,掌心的汗意更甚,静默几秒,轻笑出声,方才冲动,现下细想,才觉可笑至极,叹了口气,说:“我还是还回去吧。” 话音未落,赵孜楠惊怔住,好半响才回过神,她以前果敢、洒脱,哪像现在这样犹豫不决?说话时,语气燥起来,“你今天出门没带脑子么?还回去?还回去也掩饰不了你扣他照片的不争事实。”她顿了几秒,语气软下来,“想想你当初为什么撕下来,想通了就留着,没想通就扔掉。” 其实撕照片时,没什么别的念头,就觉着好看。犹豫了几秒,何以夏最终将照片塞进兜里。 撕都撕下来了,也没有扔掉的必要,就留着吧,她想。 理智渐渐恢复,何以夏这才想起正事儿,开口问:“楠楠,你愿不愿意跟浩初走?去哪都可以,你们会一直在一起,没有赵家,没有陈家,也没有陈秉克,只有你和他,你愿不愿意?”她不确定沈浩初有没有跟赵孜楠讲过他的想法,此刻正帮忙探口风呢,免得瞎忙活一场。 提到沈浩初,赵孜楠顿感手足无措,精勤路两边的香樟树摇曳生姿,她忽然开口:“以夏,我这次出来,就算浩初不带我走,我也决计不会再回陈家了,陈秉克怎么样,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这次从陈家出来,除了身份证和自己平日里攒的一些小积蓄,别的,什么都没拿。 其实从何以夏约她那天开始,赵孜楠就一直在想,这样麻木的生活好像再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陈秉克的狠厉家暴,娘家人的丑恶嘴脸,婆家人的冷言冷语都应该在她离家的那一刻统统滚去见鬼。好在这七年来,她足够狠,偷偷做了两次流产手术,第二次,有过心软,因为医生说,她是天生的弱体质,这次打掉,以后很难再怀上,但最后,她还是打掉了。 而现在,赵孜楠感谢那时候的自己,做出了最理智的选择。凭着陈秉克那副臭德行,倘若孩子生下来,也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父爱,这种不幸,她宁愿独自承受,也不能让孩子跟着遭罪。 更何况,一个人,比两个人好养活得多。 这些年,她攒的钱并不多,有一大半被陈秉克拿去赌了,剩下的,也仅够在交大租个小商铺门面,开个花店,或者奶茶店。 而这些美好的憧憬,在她离开陈家时,就已经全部想好。 赵孜楠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能跟着沈浩初去念中国民航大学,将来当个女飞行员,但高考志愿却被赵家老爷子强行改掉,到交大读建筑设计专业,她虽对这个专业没多大兴趣,但在交大那四年,却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有何以夏、有沈浩初、还有157阶。 而这些时光,在毕业那年全部支离破碎,因为一场饱含利益的婚姻将她束缚绑架七年,好在,她即将恢复自由之身。可赵孜楠不知道的是,命运之手已经悄无声息的掐住她的喉咙。 何以夏替赵孜楠感到高兴,倾身抱住她,“楠楠,你这辈子不能再让陈秉克那样的人渣糟蹋了,跟浩初走,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会幸福的。” 赵孜楠点点头,算作答应,如果浩初不嫌弃,她愿意跟他走。 何以夏跟沈浩初报了个信儿,他晚上要飞西藏,脱不开身,要明天才能赶到。 交大这所百年老校,没有特定的地域界限,也没有高高耸立的围墙,是那种完全开放式的大学,周边的居民和学生住在一起,那个地方,叫做同居村。这一现象,在中国所有高校里都是非常罕见的,两姐妹才逛了小半圈就觉着累,便决定回酒店休息半下午。 红珠山酒店门口,红色吉普边上,停着辆宝蓝色的大路虎,和红色吉普放在一起,感觉特配。但何以夏总觉得这辆车眼熟得紧,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也没多想,进了酒店迎客大厅,站在那等电梯。 住宅设计规范中规定:七层及以上的住宅或住户入口层,楼面距室外设计地面的高度超过16m以上的住宅必须设置电梯。红珠山酒店虽然只有六层,但考虑到酒店的消费水平和所处地理环境,还是配置了电梯。 “叮”的一声,电梯在一楼停住,门缓缓打开。 电梯里站着个男人。 那一刹那,何以夏全身血液都好似冻结,短短数秒,却如几个世纪般漫长。 视线模糊成一团,几秒后,她终于看清男人的脸,是楚煜。 第28章 chapter28 楚煜愣了几秒,但很快回过神来,趁着电梯门合上之前迈出来,他站在何以夏跟前,她乌黢黢的眸子水雾迷蒙,灵气动人。在这儿碰见她,楚煜并未觉得震惊,门口那辆红色吉普,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但她肯来参加这次校庆,倒颇有些出乎意料。 何以夏也终于恍然大悟,那辆宝蓝色的大路虎,她开走红色吉普时,在他的车库见过。 楚煜先同赵孜楠打了招呼,随即将视线落到何以夏身上,她穿了条软牛仔裙,一双平底鞋,这身打扮,倘若丢到交大的学生堆里,估计都没人会怀疑她已踏入社会十来年。 赵孜楠瞅着这架势,偷偷潜入楼梯口,溜回房间。 迎客大厅只余两个人。 半响,何以夏才鼓足勇气去看站在她对面的人,楚煜穿了件白色衬衫,衣摆扎进黑色西裤,双手放兜里,他脸上没有半分血色,薄唇也有些发白,她眼窝忽然就有些发热,犹豫几秒,终于开口:“你......” 但余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她又有什么资格过问呢。 “我还活着。”他说,眉梢眼角带点淡淡的笑意。 原来,他什么都懂。 可何以夏的视线却渐渐模糊,她复杂且矛盾的情绪在此刻发酵膨胀,想见他,却又害怕见他,这种趋避式的心理将她折磨的几近崩溃,此刻见了,却又说不出半句话。人啊,总是会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楚煜抬手,抹掉她隐约的泪意,“你怎么也来了?”他有点雀跃和期待,收回手,垂在裤缝的中心线上。 “我陪楠楠回来的,沈浩初明天也来。”她这回没耍脾性,如实说了。 楚煜“哦”了一声,心里那点雀跃和期待落空,轻轻笑了声,“我以为你是因为我才来的,今年校方邀请的主讲嘉宾,是我。” “我知道,沈浩初告诉我了。”何以夏心中隐有所悟,撩起眼皮看他,须臾片刻,低声说:“那天的事,我很抱歉......” 楚煜蹙着眉头,心尖上泛起疼,食指抵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这样的话,本该我先说。” 她心口猛缩,泪意渐明,他这是知道错了吗?真的知道错了吗?可他却什么都没做,连一句简单的道歉都没有,要她,如何原谅啊! 楚煜说:“以夏,我会再救你一次。” 救你于苦海,赎我于沉沦。 何以夏离开束河印象时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你还活着,可不可以,再救我一次。遗憾的是她那天并没有得到回应,她以为,楚煜根本就没听见,可现在,他就站在她跟前,郑重其事的回应着——我会再救你一次。 其实,爱情里本就该没有生离。刀子插.进楚煜胸口时,她以为,这一刀已经足够抵过那七年的远渡重洋,毕竟,比起两个人在一起的温情,别的,又算得了什么呢,可真正走到这一步时,她却始终过不去心底的那道坎儿。 那道坎儿太深太沉,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她和楚煜之间,孤傲的自尊心和倾斜的感情线彼此纠缠和厮杀,光影交错间,何以夏感到前所未有的厌烦困倦,她真的太累了,累到忍不住想低头、想认输、想屈从于现实的温暖,她是这么想的,也的确这样做了。 良久,她终归轻轻点头。 何以夏不停的逼问自己,她这样冷血自私的女人还配拥有爱情吗?楚煜是否真的能再救她一次?就像十四年前一样,但这些,没有人能给她答案,她想,就这样吧,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至于别的,或许能在楚煜的救赎中日渐消弥。 楚煜瞧见她点头的动作,心里欢得厉害,就好像得到珍贵已久的小玩意儿,恨不能捧在掌心。 他眼里的光亮动人,她竟看得着迷。 “跟我去交大走走,好么?”明天有校友讲坛,楚煜得先去交大和校方沟通下,但何以夏不在身边,他始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方才点头答应,就跟做梦似的,况且,系里的陈教授,念叨她好多年了,索性邀她同去。 她还未适应这微妙的关系,更没想好如何面对楚煜,此刻被他这么一问,明显有些懵,犹豫了几秒,委婉拒绝:“我有点累,就不去了。” 楚煜有点失落,但他知道她没说谎,因为红色吉普已经停在那很长时间,随即嘱咐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回来了找你。” “好。”何以夏没再推脱,满口应承下来。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楚煜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何以夏回到房间后,赵孜楠开启了拷问模式,她被逼问的没辙,便只能将回国后和楚煜间所发生的事含糊不清的讲了遍,赵孜楠听完后,沉默许久。 “以夏,你知道么,你所能伤害的人,都是最爱你的人。”赵孜楠知道她倔,但没想到她跟楚煜,竟纠葛到如此地步,她再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何以夏继续错下去了。 不等她回答,赵孜楠再度开口:“他们说,爱情里最大的过错就是错过,我一个结过婚的女人,都尚且有勇气跟浩初重新开始,你和楚煜,都还等着彼此,还犹豫什么呢。”她顿住几秒,“除了电影里的男主角,没有人会等你七年,以夏,楚煜爱你,但你不能挥霍这份爱,他再爱你,都不如你自己爱自己,你觉得你过得好么?你连你自己都不爱,又怎么爱别人呢,你呀,就是太要强了。” 这番话,算是说到何以夏心坎上了,和楚煜在一起的那些年,她不仅对自己苛刻,而且还吝啬到连句“我爱你”都不肯说,楚煜在这段感情里用错了爱的方式,她又何尝不是守着自己那份自尊心恃宠而骄呢。 何以夏早就猜到了束河印象的深意,但却迟迟不肯承认。无论是从建筑风格还是设计理念,又或是平面布局来看,都像极了她的建筑设计风格,如果没记错的话,大四那年,她的确画过一幅像束河印象的草图,但那幅画,如果没有人精心修改和完善,恐怕就只能是纸上建筑了。 而这个世界上最懂她的人,只有楚煜。 至于束河印象为什么叫束河印象,她猜到个大概,河,是她姓氏的谐音,束,可以解释为束缚、捆住,楚煜赋予给束河印象的深意,是想留住当初最美好的时光。 何以夏闭了闭眼,坦诚的说:“楠楠,我又何尝不想呢,但似乎,那刀过后,我很难再面对他,可我深陷在过去的泥潭里无法自拔,我太渴望被救赎,而我想要的,只有楚煜能给我,这种复杂的心理,你懂吗?” 赵孜楠叹了口气,“你渴望被救赎,但前提是你得先自我救赎,你不能跟个蜗牛似的,永远把头缩在壳里,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你连试都不试,怎么就知道不行?” 这番话让何以夏的心境澄明许多,她的恨,浓烈刻骨,而爱,也应该是炽热无畏的。 两个人在窗外的蝉鸣声中休息了半下午。 楚煜从交大回来后,已经是夜里十点钟了,还带着轻微的酒气。他从前台那要来房间号,连等电梯的耐心都没有,直接从楼梯冲到三楼。 何以夏开了门,闻见酒气,两道秀眉蹙拢,“你喝酒了么?” 他愣了几秒,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照实说:“嗯,陪陈教授喝了两杯,我没事,你别不高兴,好吗?” 楚煜忽然想起他们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总四处应酬,回去的晚,她几乎不等他,但会留上一盏灯,时间久了,难免起些摩擦。 她垂眸,脸上泛起些红,有些嗔怪,“我没有生气。”又过了几秒,问他:“陈教授……还好么?” 楚煜松了口气,“身体还算健朗,但这些年,没少提起你。” “那就好,他提我做什么?”陈教授是建筑系的老教授了,带过的学生也多,但最得意的,莫过于何以夏。 他眼里含笑,心想着,他们有多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这几个月以来,哪次不是吵得你死我活? 楚煜靠着墙,声音清澈得不像话,“以夏,我现在就跟做梦一样。” 何以夏抬头看他,眼底无声流转的秋波娇魅入骨,她痴痴的笑,是啊,的确跟做梦一样,如果真的只是一场梦,那就永远都不要醒,永远。 但沉浸在梦里的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他们所提及的过去,已经没有肮脏和丑陋,有的,是无休无止的怀念。 寂静无声的走廊里,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楚煜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手里还提着东西,随即站好,“我给你带了件文化衫,你看看,喜欢么?” 他拆了塑封,把文化衫摊在何以夏眼前。 是件黑色体恤,前面用鎏金色印着“120”的字样,代表交大120周年校庆;背后是交大的的校训——竢实扬华。 “从哪弄的?”这种东西,谈不上有多喜欢,但却非常有纪念意义。 他答:“在生活广场的一家小店里,想到你,就买下来了。” 何以夏“嗯”了一声,他们都说,爱一个人,就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原来,被人爱着的感觉,是这样。 楚煜又从兜里摸出来个小玩意儿,“还有这个。” 是个钥匙扣,上面印着卡通版的157阶。 她彻底笑出声,“你都多大了,还这么童心未泯?” 楚煜以为她不喜欢,掌心收拢,准备揣回兜里。 何以夏连忙握住他的手。 他笑意渐浓,将她纤细的手指攥在掌心,不肯松,犹豫半响,开口问:“我可以抱你吗?就一小会儿。” 楚煜的声音有些沙哑,手上的力道也重了几分,何以夏感觉到了他的紧张。 但她没有说话,几秒后,踮起脚尖,单手环上他的脖颈,轻声说:“阿煜,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楚煜闭了闭眼,低下头,埋在她肩窝,心头跟小鹿乱撞似的,他想,他这回,是真的活过来了 “你什么都不用做。”她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就交给他好了。 楚煜松开她,将她额前细碎的发拨到耳后,“我明天在扬华讲堂有个演讲,来么?” 何以夏眯着眼,含笑似的答:“来。” 第29章 chapter29 楚煜的专题讲座定在7号下午,昨天熟悉会场后,上午就没什么事,索性待在酒店休息。 沈浩初在昨晚结束飞行任务后向公司递交了辞呈,并于7号早上到的红珠山,何以夏的意思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劝他早点带赵孜楠走,但赵孜楠不肯,执意要听完楚煜的专题讲座,偏偏沈浩初也深表赞同,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沈浩初跟赵孜楠也有好几个月没有见过面了,何以夏不愿意当电灯泡,自然落了空,从房间出来后,行过水榭楼台,踏上曲径通幽的小路,山林的露气寒光还未褪净,清晨的阳光穿透密林,蝉鸣鸟叫声中,伴着道尖锐的女声若隐若现。 旁听别人间的谈话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可眼前没了别的路,她也不可能这么早就原路折回,索性留在那来回踱步。 但激烈的争吵似乎不肯放过她,全部灌进耳蜗。 那道女声,除了向微,还能有谁? “你不愿意见我,是不是因为何以夏?她也来了?”自上次闹得不愉快后,向微就一直在北京出差,得知楚煜的专题讲座定在今天下午,连夜从北京追了回来,但前台的接待人员却不肯告诉她房间号,她被逼得急了,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每个房间挨个儿敲挨个儿问,搞得客人怨声载道,酒店工作人员连忙求爹爹告奶奶,向微还是不肯停,最后没办法,只能如实说了,是楚煜特地吩咐过的,向微是这儿的常客,前台的接待人员自然眼熟得紧。 楚煜眉心蹙拢,过了好几秒才不疾不徐的说:“我想你搞错了。”他轻轻笑了声,含着些束手无措,“我不肯见你,只关你我,无关他人,还有,别找她麻烦。” 向微的怒气涌上来,他虽未正面回答,但凭女人的直觉,何以夏必然回来了,否则,楚煜不可能拽着她跑到如此偏僻幽静的地方说话。 “你还护着她?她根本就不爱你啊,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就算不替梁阿姨和景致叔叔着想,你也得替奶奶考虑啊,她迟迟不肯落气,等的是什么,你会不知道?”向微这辈子的心软全部都用在了奶奶身上,那是个慈祥又善良的老人家,每次回去探望奶奶,总是她最柔软最难过的时候,这些年,奶奶的身体一直都不大好,尤其是近段时间,医生都下了多少回病危通知书了,但奶奶始终凭着口气硬撑着。 奶奶说,不见着她的宝贝孙儿带回宝贝孙媳妇,她就算是走到了鬼门关,也要拼着老命回来走一遭。 这一刻,楚煜对向微无休无止的纠缠感到前所未有的困倦。他忽然想起一种植物,叫做菟丝子,是种不会进行光合作用的寄生性植物,一旦树木成为它的寄主,就会被藤蔓密密麻麻的包裹缠绕,然后生长出锐利的吸胞,吸胞钻进树干内,吸取寄主的养分与水分,直到树木干枯而死才肯另寻寄主。 向微就好比这不依不饶的菟丝子,成了楚煜跟何以夏之间的阻碍,拔不掉根,也扯不断茎,直到将他掏空掏尽,将何以夏伤害得体无完肤。要说向微跟菟丝子有所不同,那必然是她不肯另寻寄主,而是要与寄主同归于尽。 想到这里,楚煜不禁替向微悲哀起来,她又何尝不可怜呢,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爱我,只爱我。”他眼里的光亮动人,像夜空中璀璨的星,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相信这份爱,相信她,但楚煜知道,从这一秒开始,这份相信,余下的一生,便都要如影随形了。 向微不以为然,嘴角勾起些笑,“阿煜,别自己骗自己了,跟我结婚吧,让奶奶走的没有遗憾,整个蓉城,无论是背景亦或样貌,我都比其他女人强得多。” 哪怕是凑合婚姻,她就不信了,朝夕相处后,他半分心思都不会动? “你知道奶奶跟我说什么吗?”此刻的楚煜终于明白,向微是真的无药可救了,就算他心慈手软,她也只会变本加厉。 向微懵了几秒,问他:“说了什么?” “奶奶跟我说,自己所能决定的事,能选择的就选择,不能将就的,也别将就。”楚煜顿住,想起上回去看奶奶时,她还很清醒,拉着他说了好久的话,眉心的不悦散了些,“奶奶还说,她这辈子,只认以夏这个孙媳妇儿。” 向微闻言,脚上虚浮,险些没站稳,看来,她耍的那些讨奶奶欢心的小心机都是白忙活一场,原来,楚家人的心啊,都是向着何以夏的。 “你们凭什么都向着她?她到底哪点比我好?你说啊……”向微不甘心,话里带着隐约的哭腔。 楚煜站在那里,想到何以夏,唇边浮上些笑,尽管她自持孤傲,脾气还硬得跟金刚石似的,但在他眼里,她哪哪都好。 有些人啊,就是说不上哪好,但在爱人眼里,浑身都是宝。 他想了几秒,认真的说:“我和以夏会在一起,她在,我就在。” 楚煜不想跟向微继续纠缠下去了,抬腿就走,没走出几步,又顿住,“向微,如果早知道你如此冥顽不灵,我情愿你死在那场事故里,也不愿意让你像现在这样糟蹋自己,糟蹋我。” 他闭了闭眼,想到十五年前,那个瘦小的身影毫不犹豫的挡在他前头,想到在美国拆开纱布的瞬间,他跟向微说,他不欠她了。 可真的不欠了吗?楚煜不知道。 但这么多年,他足够仁至义尽,也终于解开心结。 楚煜笑了声,说:“我真的不欠你什么了。” 向微被他的话惊怔住,浑身力气被抽个干净,这身躯壳再也支撑不住,楚煜到底有多恨她啊,以至于宁愿她死在十五年前,可那十年的光阴里,她的眼里只有黑白,他又用什么弥补? 事已至此,她早已心知肚明,她跟楚煜,算是彻底完了。向微眼睁睁的看着他越走越远,那种苍白的无力感,让她有种想纵身跃进湖泊一死了之的错觉,但她却什么都没做,因为向微知道,命运赋予给她的使命,并未完成。 楚煜沿着沾满露气的泥泞小路往回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激烈的争吵声渐渐归于平静,时间仿佛静止一般,直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何以夏才恍若自知,她原本半倚半靠于参天柏树的支干,此刻却已半坐在从土里窜出来的树根上,她心里急得很,连忙站起来往回走,哪知小腿一阵抽搐,又酸又麻,整个人猝不及防的往下栽倒。 楚煜从一簇翠竹中走来,恰好看见这幕,他多少有些意外,只愣了一秒钟,就跑过去扶住她。 天旋地转间,修长的手臂将何以夏揽在怀里,清隽疏朗的面孔闯入眼帘,薄红蔓延至柔软的耳根,不多时,脸上便红了大片。 楚煜吓出了身汗,沉着脸问她:“还好么?” 她点了点头,算作应他。 他松了口气,有些嗔怪,“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事,就是小腿有点麻,一时没站稳……”何以夏的声音又软又糯,乍听之下,颇有些小女人撒娇的魅惑。 楚煜的心软成一滩水,忙找了块干净的石头让她坐下,“我给你揉揉。” 她还未来得及拒绝,他修长且灵活的手指就已覆上她滑嫩的肌肤,心底顿时泛起些酥酥麻麻,楚煜的左手轻轻握住她的脚踝,右手从膝盖弯开始往下揉捏,他食指和中指间有层薄薄的茧子,那是长期握笔画图给磨的。 早上金灿的光线镀在他半边侧脸上,楚煜认真极了,像手里捧了个珍宝似的,都说男人认真起来最好看,这话,果然不假。 何以夏越发觉得自己少女心爆棚了,往先跟他箭弩拔张时倒不觉着,近两日软了些,才惊觉,她也有娇羞小女人的潜质。 “奶奶……还好吗?”犹豫了阵子,终归放心不下,奶奶待她不薄,这些年,也没在身边尽个孝道。 楚煜明显有点懵,他不愿意在酒店里跟向微说话,是怕把事情闹大伤害到她,所以才选了个这么幽远僻静的地儿,却没曾想歪打正着,被听了个干净。 他哑了哑嗓子,说:“不太好,有时候连我都不认得了。”奶奶的事,本想过阵子再告诉她的,她刚点头服软,不想把她逼得太紧,但奶奶的时日,恐怕真的不多了。 “等交大的事情结束,跟我去看看奶奶,好么?”楚煜停住手中的动作,带着些几不可察的颤抖,像弱电流拂过。 何以夏的身体颤了颤,随即轻轻一笑,也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呢,粉嫩的唇瓣轻启,“好,你说去,那就去。” 楚煜又替她揉了会儿,发麻的症状并没有减轻,她强忍着站起来,走了几步,实在支撑不住,解释说:“还是有些麻,可能蹲太久了。” 他蹙眉,跟向微说话的时间不过几分钟,她又能蹲多久?半信半疑的问:“以前有过这种情况么?” 何以夏犹豫了几秒,轻声说:“没有。” 但楚煜并不知道,她说了谎。 太过久远的记忆不受控制的往出涌,如果没记错的话,上次发生这种症状,是在七年前,她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 第0716章 何以夏是被楚煜抱回酒店的,好在那条小路偏僻,人不太多,但还是羞得把脸全部埋在他怀里。 沈浩初见到他们时,颇有些惊讶,随即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但却没说什么,他早就知道,楚煜于何以夏而言,爱比恨多一些。他们都说,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是无法掩饰的——爱和贫穷。让人欣慰的是,他们用七年的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一个人的生命里只有恨,真的恨不了多久。 因为人,有鲜活的血液,有跳动的心脏,无论七情六欲如何光怪陆离,他们都拥着个共有属性,那就是,他们都渴望爱,和被爱。 前几年,沈浩初对楚煜确实有些芥蒂,因为他打心眼儿里觉得何以夏爱错了人,可近些年,不断传出关于他那些特殊的癖好,深挖细觉后,才顿时觉着楚煜并不比她爱的少。 他们简单寒暄几句,各自回了屋,直到午饭的点,才又重新聚在一起,吃过饭,直奔扬华讲堂。到得稍早,人不太多,何以夏挑了个靠过道的位置,这场名为校友讲坛的专题讲座,确实吸引了很多知名人士和记者参加,其中以交大往届毕业生混得风生水起的居多。 有些相熟的人,路过走廊时,认出了她,但所有人开口后的第一句话都是:你从澳洲留学回来了么? 何以夏不免有些疑惑,她自认为七年前走的悄无声息,知情的人,也只有沈浩初一个,就连楚煜,都是后来才有所耳闻,现如今,怎么就人尽皆知了呢。 但她没有时间深究,因为楚煜的专题讲座已经开始了,名字叫做《建筑的五维空间》。他认为,建筑是五维空间的,除了通常的形式、空间三维角度以外,还应该从时间维度和意识维度两方面去考虑,有很多建筑师抱怨受到现实条件的束缚,无法实现建筑设计的真正价值,实则是没有真正理解建筑的五维空间。他希望,即将投入到建筑设计行业的建筑师可以清楚的认识到建筑五维空间的重要性。 专题讲座的末尾,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落幕,楚煜也借着这个契机,抛出了三个西南建筑集团的就职机会,他对有意愿应聘的毕业生说了这样一段话——我们企业不是事业单位,也不是政府帮扶的对象,我们要丢掉幻想,要靠市场竞争走发展之路。 何以夏坐在台下感受着这一切,听他谈到建筑,一颗心酸酸胀胀的,眼窝也有些发热,高考那年,她被爱情鬼迷心窍,填了建筑学,但后来却渐渐发现,她是真的喜欢建筑,喜欢铅笔在图纸上勾勒出的线条,也喜欢用镊子夹着积木搭建建筑模型,可谁又能预料得到后来会突生变故?在澳洲又转学法律,原来,这七年,她真的错过了很多很多。 虽说专题讲座结束了,但楚煜却被那些慕名前来的记者围得水泄不通,他实在没办法,只好答应接受采访,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她也只得无奈摇头,随即跟着沈浩初他们在交大四处转悠,沈浩初希望能跟楚煜一起吃个饭,离别在即,有些话,他有必要跟楚煜讲清楚。 想到要走,沈浩初心底免不了怅然万分,因为对往后的日子充满了期待,所以,他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总是慎之又慎,但人生从来就没有未卜先知,对也好,错也好,总要先迈出一步。他早已计划好离开的路线,从蓉城出发,一路北上,最好能挑个离机场或飞行学院近的地儿,把那些年赵孜楠所错过的飞行全部都弥补上。 可怅然万分的人从来都不仅仅只有要走的人,反倒是留下的,最为伤感和难过,因为相逢没有归期。但何以夏又何尝不清楚,他们的离开,无疑是人生的另一种开始,哪怕是颠沛流离,也总比被人活生生拆开要强得多。 沈浩初在欧尚订了座儿,楚煜忙完后,直接过来了。这顿饭吃的还算尽兴,因为每个人都在刻意收敛那些不悦的情绪,这才没了离别的失落感。 饭毕,何以夏说什么都要跟着他们回酒店帮着收拾行李,楚煜倒是无所谓,但沈浩初却执拗的不肯同意,他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不要再徒添悲郁了。 沈浩初说的不无道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一行四人,站在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下,一时半会儿竟没了话说。反倒是沈浩初,眉头蹙得越发深了,过了半响,终于开口,却是叫楚煜,“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楚煜陷入一片茫然,但很快回过神,跟着他走到157阶的脚下,两个人站在那交谈,但却听不清说些什么。 男人和男人之间有话说,女人和女人之间,也自然是有的。只不过,都是些家长里短,而沈浩初跟楚煜说的,是跟何以夏有关的事。 “阿煜,我接下来要说的每一句话,都以我飞行制服上,肩章的四条杠作担保。”沈浩初的过分认真让楚煜心头发紧,他笔直的站在157阶的脚下,没有说话。 他斟酌了一番,不疾不徐的说:“有两件事,你有必要知道。” 楚煜神色虽有些茫然,但眼里的光亮却一如往常的清亮澄澈。 “你必须相信,我跟以夏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她喜欢的人,从来就只有你。”七年前所发生的悲剧不仅只有沈浩初跟赵孜楠遭了秧,而且还间接性的造成了楚煜跟何以夏的七年蹉跎,都说他待人接物进退有度,但只有沈浩初自己清楚,他骨子里透着的冷漠疏离和自恃清高,在某种程度上,远远超出了何以夏,七年前的往事,他从来不屑于解释半句。 楚煜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审视的意味太过明显,缓了几秒,轻吐出一句:“我知道她爱我,只爱我。” 沈浩初眼底的光芒亮起,脸部线条也柔和许多,看向他的眼神里不免多了几分真切的期许。 “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夏的身体状况,她有非常严重的抑郁症,病龄长达七年,我想你应该知道,她对医生有亘古未有的厌恶心理,而且拒绝接受治疗,只依靠氟西汀延缓病情。”他曾多次试着让何以夏接受治疗,但屡试屡败,有时候逼得太紧,她干脆连氟西汀都懒得吃,从那以后,沈浩初就再也没敢逼她了,但这些年,他研究过许多对抑郁症有治疗作用的食谱,力求能所帮助,但她的抑郁症已经深入骨髓,他所做的,不过是杯水车薪。 楚煜闻言,有些茫然,脑中无数疑问却毫无结果,早晨的那一幕,忽然涌进脑海,她所说的腿麻,原来是抑郁症,但据他所知,抑郁症最严重的机体反应,就是呈木僵状态,他心头猛缩,一口浊气憋在胸口,半响都未缓过来。 他脸色不大好,但却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近乎哽咽的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沈浩初道了声歉后,一时竟不知作何表情,静了会儿,才说:“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再救她一次。”他闭了闭眼,之所以选择告诉楚煜这些,是因为何以夏的心结因他而拧,自然也就只有他才能解得开,她能熬过这些年,不仅仅只是凭借那些对楚煜的恨意,更是因为,他,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但有一点,沈浩初说错了,楚煜并非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而是他根本就接受无能。他有一瞬间的僵硬,怔松片刻后,心底顿时澄明许多,何以夏那天在束河印象所说的“救”,竟还有这层意思,他忽然无比痛恨自己的粗心大意,顾墨言所带回来的资料里也必然跟抑郁症有所牵连,但他却因为这些年来仍然存在的期许而头昏脑胀。 如果早点知道,她会不会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沈浩初之前所说也仿佛从未发生过,但楚煜却清楚的知道,何以夏的抑郁症,并非他凭空杜撰出来的。 他眼眶泛起些热意,见沈浩初亦是沉默,轻轻开口:“第二件呢?” “以夏有没有跟你提过孩子的事?”沈浩初微微别开脸,目光里竟有些茫然。 楚煜眼里的光亮忽然黯淡许多,“提过,她说,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就被她丢了,没活的机会。” 沈浩初心里微微一颤,着实没想通何以夏这样模棱两可的说法有何深意,考虑几秒,如实说了,“她丢的,应该是刚成型的胎儿,的确没有活着的可能。” 他不着痕迹的退后几步,眼底蕴着的茫然无措再明显不过,原以为燃起了绝处逢生的希望,却没曾想,晦涩的沉痛无以复加。 楚煜控制不住的颤抖,连眉心都泛起疼,“到底怎么回事?” “2008年5月,我刚从澳洲回来后不久,就传来了以夏流产的消息,听她说,是个女孩,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但你可以试着问问,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说。”沈浩初的性子素来冷淡,别人不愿意提的,他也不会问,虽不知是怎么回事儿,但自从孩子没了后,何以夏的抑郁症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眼底的光芒流转,但却连自己都辨不清悲喜。他的孩子,是个女孩,女孩好啊,像她妈妈,聪明又漂亮。 其实,自束河印象后,楚煜一直都相信,他的孩子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他不相信何以夏真的如此心狠手辣,可真相,竟然这般残忍,像被人迎头一棒,夺了半条命走。 难以磨灭的记忆不合时宜的往外冒,楚煜不确定沈浩初有没有记错,又问了一遍,“你确定是2008年5月吗?” “确定。”那年汶川地震,川内的通信完全瘫痪,他们是地震救灾快结束时才联系上的,他又怎么会记错呢。 楚煜犹如搁浅在沙滩上的鱼,被太阳灼烤得只剩下半条命,他并不相信这只是一场完美的巧合,2008年5月,他,恰好去了趟澳洲。 ------------------------------------------------------------------------------- 何以夏再见到楚煜时,被他脸上哀戚的神色刺得心头一阵发疼,他眼眶发红,像刚刚哭过,也不知道沈浩初跟他说了些什么。 但她暂时顾不了那么多,从兜里掏出车钥匙,“你们开我的车走,安全些。”赵孜楠这次出来得太容易,赵家和陈家明面儿上也没有派人保护,但暗地里,肯定是有人跟踪的,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万事小心些,总归没错。 沈浩初没拒绝,道了声谢,接过车钥匙。 楚煜晃了神,想起何以夏那天在束河印象跟他要身份证的情景,他当时半信半疑,却没曾想,她那样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帮沈浩初一把,心头竟忍不住怅然轻嘲。 沈浩初跟赵孜楠走了,便只剩下她跟楚煜。 因为沈浩初方才的那席话,楚煜的情绪并不高,心底的苦涩渐渐发酵,过了几秒,又逐渐归于叹息,望着伫立在枫林桥尽头的157阶,轻轻开口:“以夏,跟我去157阶走走吧。”上次跟她走157阶的时候,还是2007年,分手后,想她想得难以自拔时,总归要来157阶走一走,那些复杂的情绪才会逐渐消散。 何以夏没拒绝,她确实有很多年没有走过157阶了,凡是交大的学生,对157阶总有种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刻骨铭心。而她第一次听说157阶这个地方,是在2001年,楚煜把她从府南河救起来的时候,从那以后,她就对被誉为爱情圣地的157阶爱得无法自拔。 “把手给我。”楚煜站在157阶的脚下,他情绪恢复了些,眼里含着笑。 她有片刻的怔住,过了几秒,纤细的手指覆上去,掌心顿时一片灼热,何以夏始终未想通,方才肌肤相贴时,她竟有几分于心不忍的温柔。 “以夏,你信我吗?”他微哑的声音窜进耳朵。 她心头微颤,手下意识的往回缩。信任这个东西,就像一张柔软的纸,被揉的皱了破了,即使再努力再小心翼翼的抚平粘补,也会有折痕的存在,它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失去的东西,也是最难挽回的。且不说何以夏信与不信,就拿人的劣根性来讲,人总是有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的时候,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的信,也没有绝对的不信。 这么久以来,她在楚煜面前,近乎完美的摆出了防御的姿态,但她却清楚的知道,过去那七年,就是一道永远都无法填满的鸿沟,心理防线虽然有所松动,但却没有完全消失殆尽,说到底,她想要的,无非就是楚煜的一句话。 楚煜心蓦地一沉,连忙攥住她的手,怕她所有的柔软不过都是强撑起来的镜像,退让几分,“或者说,你愿意再信我一次么?” “我现在所能做的,也包括愿意信你这条,但你如果一定要问我信与不信,我真的没办法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阿煜,我不想骗你。”明知道有可能会重蹈七年前的悲剧,但不论如何,这一刻,何以夏都决定与他坦诚相待。 有科学调查显示:坦诚、情绪和内容是两个人沟通的必要条件,如果不够坦诚,自然不能够引起对方的重视;如果沟通的情绪不对,势必会造成内容的扭曲;所以,在沟通内容之前,要足够坦诚,要梳理情绪,否则,误会只会越来越深。 楚煜唇角的笑意虽有些清冷,但脸部的线条总算柔和了些,好像很久都未曾见她这般坦诚的模样了,几秒后,他倏地笑开,“没关系,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何以夏闻言,几乎没有半分迟疑,乖乖闭上眼,熟悉的眉眼里含着些笑意。 “1、2、3、4、5......”简单的音节在耳畔响起,每一声,都撞击在心脏的最深处,连血液都为之沸腾,刻骨铭心的记忆犹如潮水铺天盖地的向她席卷而来,她再也没能忍住,喉头哽咽万分,一切都好似回到十四年前。 2003年,有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叫做何以夏,她被楚煜从府南河救起后,开始了一场与性病的生死较量,结果当然是性病被划上句号,而她,连夜从蓉城跑到了交大,在没有任何通讯设备的情况下,仅凭着满腔孤勇就前往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而那时候,距离高考,只有三天。 不认识路,就问;不知道楚煜在哪,就等。那天晚上下着雨,何以夏就站在157阶的脚下,沉寂的夜色里,来来往往的人屈指可数,她在心里祈祷着迎面走来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他,但这祈祷,在越来越多的失望中逐渐湮灭,雨滴裹挟着寒意,没多久,浑身就湿透了,路上的行人减少,她心知,希望渺茫。 就在何以夏准备离开时,一个撑着雨伞的男人从精勤路走来,只一眼,她就觉得,那个男人,就是她要等的人。 她唤了一声阿煜,行走在雨中的男人立时顿住,几秒后,飞奔过来,她终于看清他的脸,是楚煜。 何以夏望向他,目光清朗,眉梢眼角带着难掩的笑意,“我就是来问问你,我可不可以,做你的女朋友?”这个世界上最难捱的,莫过于等待,不过几秒时间,她索性闭上眼,连牙齿都在发颤。 楚煜连呼吸都断掉了,整个人僵在那里,雨滴砸在透明的伞面儿上,啪啪的响,157阶边儿上的路灯忽然熄了,黑暗中,有道轻巧的声音跃进耳蜗。 他说:“陪我走完157阶,我就告诉你。” 她睁开眼,点头答应。他伸手搂住她孱弱的肩膀,另只手撑着伞,踏上第一步阶梯时,楚煜开始数数,“1、2、3、4......155、156、157。” 157阶,157步阶梯,一步不多,一步不少。他们走得有些慢,到157阶的尽头时,并不觉着累。 楚煜丝毫未动的平静表情在何以夏看来无疑不是个好兆头,她轻咳一声,掩饰住所有复杂的情绪。 在她眼里的光亮逐渐黯淡下去之前,他终于开了口:“在交大,只有一起走过157阶的两个人才能够真正在一起,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方,分开有多久,走得有多远,最后的结果都始终如一,他们会在一起,永远。” 楚煜并不隐瞒他对何以夏的感情,尽管当时年纪并不大,所做的承诺也没有几分重量,但他却笃定的相信,她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因为爱情从来都不是有备而来,而是在某个瞬间,忽然就心动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动了心,或许是在病房里她拔掉针头的瞬间,又或许还能追溯到更早以前,那就是他跃进府南河救起她时。 有没有这样一个人,你在心中将他奉为神邸。 或许从这一刻开始,楚煜就变成了何以夏心中的神邸,她日渐放纵的依赖才导致在突发的变故跟前,所有委屈和不甘才会被无限放大。 然后,楚煜低头吻住了她。他们把初吻都给了彼此。 何以夏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一段话——如果爱情里遇到合适的人,在接吻的时候,你会发现,吻,是甜的。这句话,尚且只能骗骗十来岁的小女生,她向来比同龄人清醒和理智许多,此刻却还是忍不住一头栽了进去。 因为楚煜给的吻,是甜的。 太过清晰的记忆戛然而止,喉头的哽咽似乎好了很多,眼前的黑暗漫无边际,但何以夏心中,却是许久都未曾有过的踏实安定,或许,人的感知有时候真的会产生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七年后与157阶的阔别重逢似乎比十四年前慢了许多。 “155、156、157。”直到熟悉的数字再次灌进耳蜗,她悬着的一颗心才安然落地,楚煜顿住,但却没让她睁开眼,他的声音似乎比之前沙哑了许多,如果仔细辨别,还会听见轻微的哽咽。 他缓了会儿,情绪稍微平腹些,“我们到了。” 何以夏闻声,睁开眼,却瞧见楚煜眼底的水光,顿住几秒,“你哭了么?” “没有。”他轻轻笑了声,但却难掩心底的复杂情绪。 楚煜让她闭上眼睛,除了试着信他以外,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哭。严重的抑郁症、流掉的孩子都好似千斤大锤压在胸口,无处倾诉,最糟糕的,莫过于再多歉意和愧疚都无法挽回这一切,他忽然发现,有些事,真的无法弥补。 何以夏自然不肯信,但也并未拆穿,人生已经有很多事足够艰难,又何必徒添烦恼,可心头沉重的思绪却不肯放,“是不是沈浩初跟你说了什么?” 他脸色微变,却在下一秒笑开,“没说别的,就让我好好照顾你。” 她自认为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两人竟没了话,直到路边的灯亮起来,楚煜才轻轻开口:“我可以吻你么?” ------------------------------------------------------------------------------- 何以夏呼吸一滞,脸上泛起层层薄红,这人正经起来几乎没人能抵挡得住诱惑,接吻这种事,在他喉咙里一转,就变得理所应当了。 她笑出声,双手勾住楚煜的脖颈,在他垂眸的瞬间,猝不及防的吻了上去。听说有种蛾子,只要看见光源,就会奋不顾身的扑上去,此时此刻,何以夏的满腔孤勇并不比蛾子汲取温暖的渴求少,然而,蛾子穷极一生,都并未能与光源同在。 楚煜喉间发出声清浅的笑,随即将她柔软的腰肢一揽,不由分说的含住那一方柔软,长舌探进去搅弄一番,她顿时愣住,过了几秒,回过神,开始回应,丁香小舌与他的纠缠不清。 他吻得很轻,也很慢,但何以夏却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被夺走了,薄薄的气息喷在脸上,顿时灼热滚烫,心脏的余温也跟着上升,温润炽热的唇瓣紧紧相贴,辗转厮磨。 楚煜忽然捧住她的后脑勺,另只手环腰拥住,似乎想把这个吻逐渐加深,他的唇舌虽然柔软,但却有很强的占有欲,搂得越紧,吻得越深,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把心都剖开让她看,看看他心底的千般歉意万般愧疚。 唇舌往来间,胸口渐渐发热发烫,似乎再多吻一秒,连呼吸都要断掉了,这个吻,简直像场灾难,将心底筑起的城墙震得支离破碎。 分开时,两人的唇瓣都是红的。 何以夏不着痕迹的退后几步,猛吸几口新鲜空气的间隙,就听见楚煜低低的笑声,他眼底的笑意渐浓,轻轻呢喃:“我给你的吻,还是甜的么?” 她看得着迷,竟晃了神。 “你说呢?”慵懒魅惑的嗓音飘进耳蜗。 楚煜挑了挑眉,眯着眼笑,语气也轻佻了几分,“比第一次吻你的时候还要甜。” 何以夏顿时红了脸,嘟囔几句,有些娇羞的跑开了,他没有半分迟疑,几步追上去,握住她的手。 交大这带的空间素来潮湿,此刻更是夜风徐徐,她光着腿,不禁觉得有几分凉意,却不想这么早就回酒店,索性没提。沿着西山梁往下走,就到了名山电影厂,有学生在那举行活动,还有场电影放送。 她正好觉着累,转头看楚煜,他俊美削瘦的侧脸在茫茫夜色中若隐若现,露天电影,听起来似乎不错,有些雀跃的提议,“阿煜,我们也去看电影,好么?” “好。”他轻轻应允,走近,挑了个位置坐下。 楚煜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手里提着几罐啤酒,掀了拉环,扔掉,把易拉罐递给何以夏,她愣住几秒,惊讶于他扔掉的拉环,理科生,果然不懂浪漫。 “这种时候,电影里的男主角都会把拉环当做求婚戒指,然后套到女主角的手指上......’话音将落,她就觉着这话有很明显的歧义,随即乖乖闭了嘴。 他笑了一声,又扯开一罐啤酒,解释说:“拉环没有爱情,因为易拉罐装着啤酒,啤酒也没有,因为它被拉环困住。”楚煜顿了顿,隐有所悟,“但我可以买枚戒指,套在你手上。” 这回,何以夏算是彻底呆住,理科生谈起逻辑关系的时候,简直可以把人绕蒙圈。简单一个拉环,被他说得绘声绘色,但仔细想想,又确实有些道理,拉环与易拉罐之间隔着啤酒,啤酒虽贴近拉环,但却被牢牢锁住,这样复杂且让人手足无措的关系像极了她,楚煜,还有向微,三个人纠缠不清,谁也无法成全谁的爱情。 一时半会儿没了话说,两人碰杯后,闷头喝啤酒和看电影。 放送的电影叫做《建筑学概论》,讲述男女主角因为一节建筑课认识而互生情愫,后来因为种种误会而终止,多年以后,他们以建筑设计师和客户的身份再次重逢,从而揭开那段往事,令人遗憾的是,电影的结尾以男主角和他女朋友去美国结婚而落幕。 电影结束后,方才还熙熙攘攘的地儿在顷刻间只余何以夏跟楚煜,她仰头喝了口啤酒,罐里便只剩下小半,但意识却清醒得可怕,电影以悲剧收尾,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男主角的怀疑和懦弱。 她仰着头,固执的问:“阿煜,为什么他们重逢后却没在一起?” 楚煜忽然握住她的手,也跟着伤感起来,但伤感归伤感,清醒和理智却还是占据上风,仔细斟酌了番,才缓缓开口:“他们没在一起,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错过那么多年,无论是大学时的青涩甜蜜,还是15年后的重新探索,爱情永远像建筑学一样。” 在建筑学里,有了好的憧憬和展望的同时,还需要足够稳固的结构去支撑,从建筑学的角度讲,没有好的受力结构和地基基础,无论建筑模型做的有多漂亮,最终结果都会差强人意。 被他这么一分析,何以夏越发难过了,建筑学出身的她,当然知道受力结构和地基基础的平衡性,但向微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我始终觉得,这个故事,就好像你和我的延伸。” 他惊怔片刻,放下手中的易拉罐,捧住她的脸,“不,我们跟电影的结局不一样,因为我们都是建筑学出身,比谁都清楚地基的稳定性和受力结构的关键部位,所以,在我们的蓝图里,建筑物远比建筑模型要稳固得多。” 楚煜不忍再勾起她的负面情绪,适度的在这个问题上浅尝辄止。 好在何以夏并没有一如往常的钻进牛角尖而不肯放,她忽然想起在扬华讲堂碰见的那些熟人,脑中无数疑问却毫无结果,随即问出口:“为什么他们都以为我是去澳洲留学?” 他神色顿时有些不悦,缓了几秒,“还记得我前阵子送你的手机么?” 被楚煜这么一问,她立即想起来,就是沈浩初说的那个七年前的手机号码。 “那个号码,我替你留了七年,七年间,我曾接到过无数个电话,而我的答案,始终只有一个。”他知道自己错得近乎荒谬后,想要补偿点什么,才惊觉他根本无处补偿,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她用过的电话号码保留下来。 楚煜跟那些人说——我是以夏的先生,我太太在澳洲留学。 七年如一日,不曾变过。 何以夏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他所谓的答案,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些人,天生就让你有种前所未有的冲动,让你满腔热血,让你不计后果的一定要与他疯一场,你想要和他做的所有事,只要换成别人,就都不行,那些最不堪、最丑陋、最肆无忌惮的一面都可以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他面前,你拿出全部的自己给他看,这样的爱,不留余地,没有退路。 何以夏就曾这样毫无保留的爱过楚煜,不留余地,没有退路,所以在受力结构和地基基础发生倾斜时,信任那栋大楼才会毫无预兆的轰然坍塌。 她眸底隐约的星光忽隐忽现,最后渐渐归于沉寂。 “阿煜,不如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楚煜蹙着眉问她。 何以夏唇瓣微启,轻轻吐出一句:“赌我爱你。” 他彻底僵在那里,心头的苦涩发酵膨胀。 心脏跳动得厉害,听不着回应,又问:“不信么?” “信。”楚煜微微颔首,眼底的光芒无声流转,但却很难辨识清悲喜。 在这段感情里,何以夏从未说过半个爱字,他彷徨无措,又惊恐万分,所以在向微有计谋的挑拨下,他才会鬼迷心窍,其所作所为更是错得荒谬且离谱,记忆里零碎的片段不分昼夜的折磨着他,花了整整七年时间,才终于想明白,有些人的爱,始终是润物细无声的。 楚煜竟忍不住怅然轻嘲,声音有点哑,“以夏,我好像明白你为什么恨我了,但我却不知道,你到底有多恨我。” “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有多恨你,我想我很难说清楚,但你如果问我有多疼,我想我还可以说出个所以然来。”何以夏怅然万分,想起无数个午夜梦回都因为分手时的恐慌和惊惧而痛哭流涕,神色顿时冷了几分,“像输液那样,一开始好疼,后来就会麻木不仁,但心里却很清楚,拔针的时候还会再疼,逃不开,也躲不掉。” 楚煜在面对她眼里悲恸万分的沉郁时,竟一时不知作何表情,但垂眸时,眼角好似有水光滑过。 何以夏不太确定他是否哭过,但他肩膀却颤抖得越发厉害,一时晃了神,竟忘记要说什么,索性沉默起来。 清冷的月光被乌云遮住,夜色暗了几分,楚煜近乎哽咽的声音弥漫开,半响,才抬起头。 她顿时连呼吸都卡在喉咙里,因眼底蓄起的水光而愈显明亮的眼睛竟让人砰然心动,何以夏心头软成一滩水。 易拉罐里还剩最后一口啤酒,何以夏跟楚煜碰了杯,打算喝完啤酒就尽兴而归。 这时,揣在兜里的手机呜呜呜的震动起来。 她下意识的在口袋里摸了摸,才惊觉没把手机带在身上,嗔怪自己太过紧张和多疑,顿时松了口气。 楚煜轻笑一声,随即掏出手机,但来电显示却让他频频蹙眉,接通电话时,不由自主的看了眼何以夏,电话那端,是不绝于耳的警报声,没说几秒,电话断掉。 他眼底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惊惧,铝合金材质做成的易拉罐因为填充物掏空而发出清脆的响声,何以夏脑中警铃大作,却还是执拗的蛊惑自己——沈浩初只是托楚煜捎来个平安的消息。 “他们到了么?”如此拙劣的理由竟让她有种想苦笑的冲动。 楚煜斟酌再三,如实说了,“他们......出事了。” 何以夏闻声,猝不及防的踉跄险些让她一头栽倒,手中的易拉罐也在顷刻间被捏得瘪瘪的,或许她素来就是个悲观的性子,所以才再三催促沈浩初早点带赵孜楠走,但似乎,命运的齿轮,总是将他们卡得死死的。 “怎么回事?”短短数秒,她眼底就蓄起一片水光。 他犹豫几秒,说:“陈秉克,死了。” 第0716章 这世上所有的丑陋和肮脏都是在夜幕降临时悄然萌生的,陈秉克的死不仅让所有人都惊恐万分,更多的,则是束手无策,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他杀。 楚煜跟何以夏赶到现场时,赵孜楠已经被警方控制,而沈浩初在最初的交涉无果后开始动用沈家的关系,沈家的权势虽然倾覆整个g市,但在陈家小儿子鲜活的人命面前,也显得太过弱小不堪。 何以夏见到沈浩初时,他显然已经焦头烂额,喉结更是滚动得厉害,却在薄唇轻启时,将所有惧怕和惊恐融成热泪,她从未见过这样方寸大乱的沈浩初,一时晃了神,竟忘了自己想说些什么。七年的律师生涯让她见过太多类似于这样的惨剧,以为早已无动于衷,但当惨剧发生在自己最好的姐妹身上时才终于感同身受,不管人如何改变,她都不会相信赵孜楠是杀害陈秉克的凶手。 赵孜楠身边站着两个警员,即使在见到何以夏时,仍然是一脸的茫然无措,原本清澈澄明的眼神此刻好似被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多了几分浑浊,宛若日暮途穷的老人,听沈浩初说,她这种状态在警方到来之际就已经如此,最糟糕的是,她不曾辩解过只言片语。 何以夏闻言,险些一个趔趄,好在楚煜及时将她扶住,这种异常的沉默在警方看来相当于下意识的认罪伏法,她突然发现,现在最大的障碍不在于赵孜楠是否真的杀死了陈秉克,而是她肯不肯还自己一个清白,怕就怕,她为了不让沈浩初受到牵连而傻到把所有罪责都扛下来。 她稳了稳心绪,开始和带队的警官交涉,“我需要看你们的刑事拘留证。”陈家老爷子的手段在g市是出了名的不堪视听,现如今已经是被土埋了半截身子的人,偏偏痛失了独独疼爱的小儿子,再加上这些年来赵家人的下套使绊,赵孜楠在陈家的的日子并不好过,此时逮住了机会,哪肯轻易放过。 警官没说什么,从随身携带的警服的口袋里掏出刑事拘留证,何以夏接过来,认真看了会儿,顿时无话可说,如果没有刑事拘留证,那事情就好办得多,她可以以辩护律师的身份将赵孜楠从警方手里把人要过来,而回g市的路程长达五个小时,不仅可以做好赵孜楠的思想工作,还能有足够的时间想到万全的应对之策,但这所有的侥幸都在顷刻间如数破灭。 更何况,警方连刑事拘留证都审批下来了,那就意味着已经掌握了强有力的证据,否则,不可能如此兴师动众的到交大来抓人。 彼时,大板楼后面热闹起来。即使警报声拉得再响再惊心动魄,也阻止不了毕业生表白的决心,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整栋大楼的灯光就已经尽数熄灭,没过多久,又有规律可循的依次渐亮,最后呈现在所有人眼前时,只余下几个由白炽灯光组成的英文字母缩写和数字——zzn520。 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捉弄,被表白的那位女主竟然跟赵孜楠名字的英文缩写字母一模一样。 如此惊喜浪漫的举止在这个并不太平的夜晚增添了几分喜气,此时的警车闪爆灯更是在白炽灯的衬托下多了几分色彩,而如今突然出现的温馨场面让赵孜楠不由得眉心一蹙,记忆的闸阀倏然开启,不可磨灭的记忆狂卷而来。 说起来,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高考结束后,因为赵家老爷子的强行逼迫,赵孜楠不仅与最喜欢的飞行失之交臂,更是与从小一起长大的沈浩初分隔南北两地,本以为这段感情就此终结,哪知沈浩初并不以此感到挫败,反倒觉得异地恋更考验两个人的感情,一切安顿妥当后,他从天津跑到交大,策划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表白,赵孜楠还因此被校方予以警告,可与错失喜欢的人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从那以后,沈浩初不仅成为了交大的常客,还为祖国的交通做出了不少贡献,而他对交大的感情,更是不比自己的母校少。 不知过了多久,等赵孜楠回过神时,却发现眼泪已经控制不住的落,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忍不住怅然万分,“浩初,你看见他们了吗?” “什么?”沈浩初愣了几秒,惊讶于她终于肯开口说话。 赵孜楠忽然变得迟钝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抬手指了指,“表白的男孩子和表白的女孩子。”不等他答,又继续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他们的样子,总是想到我和陈秉克生活的那七年。” 沈浩初眉心蹙拢,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被表白的女孩子砸了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所以,男孩子的表白并没有成功,深沉复杂的情绪在心中汹涌翻腾,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更想拥抱她,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可赵孜楠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沈浩初被她不着痕迹的拒绝刺痛了许久,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竟有些意味不明,“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她并未说话,只站在那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但眼泪仍然落得厉害。 瞧见她眼底沉积的悲恸,沈浩初竟没了替他擦拭泪意的勇气,他举起的手,最终轻轻放下。其实,在赵孜楠开口的瞬间他就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或许是心底还存在着隐约的期许,再度开口时,就已经变成了近乎哽咽的哀求。 “楠楠,你不能这样。”当隐约的怒意从心底泛起时,沈浩初竟有些手足无措,或许是从她的眼泪中窥见了几分于心不忍的眷恋,才忍不住怅然轻嘲她对这段感情如此绝望。 赵孜楠努力抑制住声音里太过明显的颤抖,迎上他的视线,才惊觉他因薄怒而愈显明亮的眼睛,轻轻咳了一声,企图掩饰住所有复杂情绪,“浩初,我想......我不能跟你走了。” 而沈浩初还未从她的只言片语里回过神来,赵孜楠就已经俯身钻进警车,他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胸口的酸胀,下意识的捂住,才发现痛得连呼吸都快要没了。他知道,赵孜楠这样做,是不想连累他,但他却因她独自承揽所有痛苦而羞恼不堪,他一个男人,竟然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除了羞恼交加外,竟不知作何反应。 何以夏眼睁睁看着发生的这一切而来不及阻止,直到警报声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才惊觉回神,她走到沈浩初跟前,“我来做楠楠的辩护律师,她不会有事的,但前提是你得振作起来,沈家的关系能动多少就动多少,咱们现在就回g市,我怕陈家从中作梗,晚一秒,我都觉着不踏实。” 半响,沈浩初才低低“嗯”了一声。 楚煜掐断电话,仔细斟酌番,把打听的消息尽数说了,“我刚联系过了,他们说,警方现在掌握的所有证据都指向赵孜楠,明天一早,刑侦科会再去现场勘查,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了,以夏和我跟他们进去,你就安心等消息。” 沈浩初恍惚着跟他道了谢后,一时半会儿竟不知说什么,他表情呆滞,瞳孔里是深不见底的茫然和无助,何以夏看在眼里,心揪成一团,那些苍白无力的劝慰,在命运无情的捉弄下竟变得无比可笑。 三个人去红珠山提了车,沈浩初跟何以夏的精神状态都不大好,楚煜便主动揽了当司机的累活儿,他没敢多耽搁,车子点了火,从红珠山拐出来后就直奔g市,抵达的时候天方才蒙蒙亮。 后半夜的浅眠并未让沈浩初恢复些精神,他依旧颓然不堪,眼窝也比之前陷得更深了,他跟他们道别后,回到沈家,希望他父亲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恩情对能赵孜楠有所帮助。 楚煜跟何以夏则待在陈秉克住所附近等刑侦科的人。 他开了一夜的车,眼窝的淤青再明显不过,但却有和往日不尽相同的清俊落拓,何以夏连心尖上都在发颤,微哑的声音在环境逼仄的车厢里漾开,“阿煜,谢谢你。” 楚煜明显没从她突如其来的道谢中反应过来,过了几秒,唇瓣微张,“你跟我道什么谢?他们也都是我的朋友。”他对沈浩初的情谊相对何以夏的纯粹来讲,更多的则是感激,尤其是那年在机场,沈浩初的责骂和拳头才让他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或许是这么多年的虔诚和祈祷,以至于他跟何以夏之间才有挽回的丝丝可能。 他发自肺腑的坦诚在何以夏想来别有一番深意,这么多年过去了,楚煜终于肯相信她跟沈浩初之间除了纯粹的友情外,再无其他。 她勾了勾唇角,“你先休息会儿,他们来了我叫你。” 楚煜闻言,轻轻笑了声,但却难掩困倦之色,“我不累,反倒是你,脸色不怎么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话音未落,便伸出手去捋她有些乱糟糟的头发。 何以夏心头回暖,笑着摇头,但他近日来连续不断的拙劣试探却让她有所戒备,总觉得他已经知道了她无可救药的抑郁症。 楚煜眯着眼,笑了几秒,在她额头上落下个轻吻,他声音里都含着笑,“早安吻。” 她蓦地红了脸。 楚煜没过多纠缠,很快松开,“我去给你买点早餐。”说罢,便径直下了车,走进条小巷子。 车里安静下来,何以夏忽然觉得困倦难挡,索性闭了眼,却不小心睡着了,但因心底藏着事,很快从光影交错的梦里醒过来,视线恰好落在刚从小巷子里走出来的楚煜身上,他手里提着现磨豆浆,夏天的早晨,薄雾尚未褪尽,他从一片晨光暮霭中走来,好似带着崭新的希望。 沈浩初跟赵孜楠的事情让她有所顿悟,这个世上的飞来横祸永远都是突如其来的。何以夏的人生并不完整,爱情和亲情,都曾与她背道而驰,可七年后的归来,她终于察觉到,她活在这个世上,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就像蜉蝣一般,无根。她刚归国时,总以为流着相同血脉的亲情比毫无羁绊的爱情要好挽回得多,所以,她才觉得爱情和亲情,必须要抓住一个,但十四年后的归家并未让她重拾父母的相信。 而现在,渴望已久的爱情就摆在何以夏面前,她还有什么理由将楚煜一次又一次的推开呢。 楚煜坐回车里,递给她一杯现磨豆浆,“先填填肚子。”刑侦科那一套程序,没大半个上午,根本就完不了,更何况,她昨晚就没怎么吃东西。 近日来,何以夏的食欲确实不太好,总觉得口里发干发苦,吃什么都味同嚼蜡,虽然这种症状以前也有过,但并没有持续这么长时间,她顿了几秒,接过现磨豆浆,强忍着喝了几口,怕他起疑,连忙转移了话题。 她问:“待会进去的时候,我需要注意些什么?” 楚煜眉心一蹙,事到如今,何以夏对她自己的抑郁症始终绝口不提,这多少让他感到些挫败。 “不用太刻意,跟着我就好。”今天去陈秉克家进行现场勘查的专家都是从他父亲楚景致手下培养出来的,除了有非常丰富的侦查经验,还能毫无顾忌的相信,以赵孜楠的品性,她就算再鬼迷心窍的想跟沈浩初远走高飞,也绝不会用一条鲜活的生命做垫脚石。 第32章 晉0716 刑侦科到陈秉克住所的时候将近九点钟。 带队的人跟楚煜打了招呼,他寒暄几句后,做了简单的介绍。那人是刑侦科一队的大队长,叫潘谷,在部队待了好些年,直到去年才转来g市做刑侦,他跟楚煜的交情,要从十多年说起,那时候楚煜刚到部队拉练,因为平时养尊处优惯了,拖了潘谷所在连的后腿,导致所有人考核不及格,部队里谁都知道楚煜是楚景致的独儿子,人人都敬畏他三分。 但只有潘谷不怕他,还说他是小白脸,楚煜素来就生的白净,再加上血气方刚的年纪,面上挂不住,两个人干了一架,最后被楚景致罚了一晚上的马步蹲,潘谷是部队里的老将,天不怕地不怕,更没想到会输给一个小白脸,他蹲到大半夜就不行了,楚煜不仅坚持到天亮,还硬是没吆喝半句,因为这一出儿,潘谷输得心服口服,交情,也是打那时结下的。 “那个赵家小女儿跟你们什么关系?”潘谷同意让何以夏跟楚煜去犯罪现场,也就违反了刑侦科的规定和自己的职业道德,有些事情,他必须要问清楚。 楚煜犹豫几秒,照实说了,“大学同班同学,也是跟我女朋友一起长大的闺蜜。”既然求人家办事,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何以夏在听到“女朋友”三个字时,顿时红了脸,有些嗔怪的唤了他一声。 潘谷“哦”了一声,“现在陈家闹得厉害着呢,你也知道,陈家在g市的势力不小,这次牵扯进来的,还有赵家、沈家,都是大家族,有权有势,上头挺重视的,如果没有证据证明她的清白,这回恐怕是脱不了干系,哎,你们这些有钱人啊……” 在潘谷不停的絮叨中,一行人走进了陈家宅子,刑侦科的人拿着仪器在宅子里侦查,四处拉满了警戒线,何以夏怕破坏犯罪现场,没敢乱走,便一直跟在楚煜身后。 听潘谷说,陈秉克的死因是一杯牛奶,里面加了□□,玻璃杯上的指纹除了陈秉克自己,还有赵孜楠的,这是案发当日警方在犯罪现场发现的唯一线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所以警方就把赵孜楠列为了第一嫌疑人,再加上她不在g市,有逃跑的迹象,随即下发了刑事拘留证。 何以夏听完后,心神俱凛,唯一的证据只有赵孜楠在玻璃杯上的指纹,事情仿佛陷入了死胡同,她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今天的现场勘查,祈祷能有新线索。 或许是她太过虔诚,又或许是命运看赵孜楠跟沈浩初这对有情人爱得太多曲折辛苦,约摸十来分钟后,终于在客厅里有所发现——一个不太完整的男人脚印。 之所以说不太完整,是因为这个脚印被什么东西包裹着,无法判断鞋码的真正大小,原本燃起绝处逢生的希望就此被掐灭。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杀人案件,但凭这个新的线索,赵孜楠起码可以摆脱唯一的嫌疑。”楚煜很快给出了结论,他在父亲的部队里,见过太多类似于这样的作案手法。 潘谷没说话,在仪器里来回看了好几遍那个脚印,过了会儿才说:“虽然没办法判断真正的鞋码大小,但以我的经验来看,可以初步估计这个男人的身高和体重,身高在183—之间,体重在63—65kg左右,至于别的,得等我们拿回科里做了具体检测才行。” 楚煜跟何以夏非常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这个身高和体重都让他们想到了同一个人——沈浩初。他完全符合潘谷所描述的特征,再加上,当年赵孜楠跟沈浩初被活生生拆散的故事在g市传得沸沸扬扬,相信警察很快就会找他做例行询问。 刑侦科的人在宅子里侦查了几个小时,除了那个不太完整的男人脚印外,也再无别的线索,一时间,案子变得扑朔迷离,整个局面也陷入僵局。 从陈秉克的住所出来后,楚煜跟何以夏直接去了沈家,给他们开门的是贺欣彤,她眼眶的红还未散尽,除了在见到楚煜时有丝丝愕然之外,表情很快恢复呆滞,沈烨梁也在,面色沉重的坐在沙发上抽烟,在鲜活的人命面前,再大的权势也是枉然。 “怎么样了?”沈浩初率先开了口,短短一夜,他似乎瘦了许多,下巴还有许多青色的胡茬,无端端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味道。 那个使案子陷入死局的新线索让何以夏的眉头不由得一蹙,她稳了稳心绪,“有新发现,但对你非常不利。”她把潘谷的那番话一字不漏的说了遍。 贺欣彤闻言,立时嚎啕大哭起来,“这都是作了什么孽啊……”儿子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这个当妈的,还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倘若赵孜楠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她儿子的日子,怕是就不好过了。 一直抽烟的沈烨梁在他妻子幽怨哽咽的哭声里终于动了些怒气,“别哭了,就算那个新线索指向咱们儿子,没有十足十的证据,我就不信他们敢来我沈家把人抓走。” “我没去过陈家,更没杀陈秉克,楠楠是被冤枉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证据。”沈浩初的这番话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可究竟是谁精心策划了这一场缜密的谋杀?陈秉克虽然沉浸于吃喝嫖赌抽,但他在那些场合混得开,又舍得砸钱,有什么恩怨过节当场就消了,自然不可能结下什么梁子,这样想来,目标只能往跟他感情有问题的赵孜楠身上落了。 楚煜早有打算,不疾不徐的开口,“或许我们可以从□□的来源下手。”□□主要用于医用或科学研究,一般人,没点路子,还真买不到。 “那我托人去查一查。”g市的研究所就那几个,查起来并不难,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一时间,几个人都没了话,客厅里陷入死寂。何以夏跟楚煜同沈家人道了别,从沈家出来后找了家酒店落脚,她本想去探视赵孜楠的,但却被楚煜拦了下来。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下午我送你过去。”瞧见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楚煜心揪成一团,卯足了耐心哄她。 因为赵孜楠的事情,何以夏心力交瘁,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索性乖乖听了楚煜的话,在酒店休息了两三个小时。 期间,潘谷来了电话,说脚印跟他的初步分析相差无几,还有尸检结果也出来了,牛奶里面含了大量的□□,陈秉克在短短几十秒就毙了命,死亡时间跟赵孜楠离开陈家的时间完全吻合。 所有证据都指向了赵孜楠,楚煜掐断电话,半倚半靠在窗前,瞧见躺在床上的人,心柔软许多,即使睡着,她的眉头也紧紧蹙着,赵孜楠跟沈浩初的事情对何以夏来说无疑是种致命的打击,想到这里,他的心更沉了。 三个小时后,何以夏在看守所里见到了赵孜楠,她人瘦得厉害,眼窝也陷进去许多。 她率先开了口,“让浩初走吧,别等我……”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出不来。 何以夏忍住泪意,犹豫几秒,如实说了,“他走不了,警方很快就会找他例行询问。” 赵孜楠闻言,猛然抬头,惊恐的看着她,好半响,她才问:“你说什么?” “警方掌握了新的线索,沈浩初完全吻合,况且,他有作案的动机。”她这么说,就是想击垮赵孜楠的心理防线。 又是许久的沉默,赵孜楠之所以不辩解,无非是不想拖累沈浩初,她并不傻,如果没点儿证据,警方怎么可能兴师动众的去交大抓人,何况,她这次跟沈浩初本就有离开的打算,更加坐实了畏罪潜逃的罪名,她一个人背负这些没关系,可如果牵扯到沈浩初,那一切就得另当别论了。 几乎是一秒钟,赵孜楠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嘴角挂着诡异的笑,身体却忍不住的颤抖,“他怎么可能杀人?” 瞧见她如此反应,何以夏心头松了口气,看来她那番话,起了作用,“不是你说他没杀人他就没杀人,警方只讲证据,楚煜的朋友在刑侦科工作,他把消息提前透露给我们,我今天来告诉你这些,就是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赵孜楠闻声,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像泄了气的皮球,不知怎的,她竟然想起了陈秉克。 陈秉克比她小两岁,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赵孜楠刚大学毕业,而他已经在社会上混了好几年,身上有很足的痞子气,自然对他没什么好感,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成为她噩梦的开始。 刚结婚的第一年,陈秉克对她的确足够尊重,她不愿意和他做,他也并不勉强,可是日子长了,陈秉克在外面听见些风言风语,再加上他那帮兄弟的奚落,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挑衅跟威胁,他回来后,简单粗暴的强了她。 两个人羁绊似乎还不够,从那以后,他们之间多了个孩子,但赵孜楠并没有告诉陈秉克,而是悄悄去医院做了流产手术,她一个女人,身边没个人陪着,从手术台上下来后,腹部刀绞般的疼痛让她脆弱不堪,那种寸步难行的感觉吞没了她的理智和冷静,以至于她打电话跟沈浩初求救,沈浩初立时就从蓉城赶了回来,把她安顿好后,随即找到陈秉克,将他揍个半死。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沈浩初落在陈秉克身上的拳头,他变本加厉的还到了赵孜楠身上,更让人可笑的是,她当场就宫内大出血,好在及时送往医院,保住了一条命,这样一来,陈秉克就知道了她怀孕的事实,但他并不相信孩子是他自己的,反而疑心重重,觉得被戴了绿帽子,赵孜楠出院后,身体恢复了些,他不仅变本加厉的做,还不忘记羞辱她,甚至是越来越严重的家庭暴力。 赵孜楠和陈秉克的关系本就如履薄冰,有了这一出,两个人心里都有了芥蒂,后来的日子也都并不好过,她一日多过一日的沉默,而陈秉克,赌得更厉害了,把陈家的产业输得所剩无几,这也是陈家老爷子对她这个儿媳妇不满意的原因。 赵孜楠从记忆中回过神,她的确厌恶憎恨陈秉克,但却不至于要他偿命,更何况,她早就有心摆脱陈秉克和陈家,做好了离开的准备,而沈浩初要带她走的决心,不过是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 “以夏,救我。”赵孜楠近乎哽咽的哀求透过厚重的钢化玻璃传来,她忽然发现,人的一辈子那么长,她却从来没有像人一样好好儿的活过,她听从她父亲的安排,她不停的麻痹自己,如行尸走肉般,在这场命运的捉弄里,沈浩初才是最无辜的人,他不应该同她一样陷入泥沼,而她,只有从泥沼里爬出去,才能有一丝丝跟他在一起的可能。 何以夏还未从赵孜楠突如其来的举措中反应过来,没过几秒,便听见她苍白无力的辩解,“我没有杀陈秉克。” 第33章 晉獨家發表0716 赵孜楠的声音虽然很轻很细,但却足以把何以夏心中那些摇摆不定的念头全部都碾压得粉碎,她眼眶有些红,静默几秒后,心绪稳了些,宽慰道:“楠楠,有我跟浩初在,你会平安无事的。” 而赵孜楠也在自己那句辩解后崩溃到无以复加,连日来积压的抑郁和悲愤终于有所释放,她以为自己那颗支离破碎的心脏在警察出示刑事拘留证的瞬间就已渐渐死去,或许从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这一生要完了。可何以夏跟沈浩初从始至终的相信让她燃起了绝处逢生的希望,这个世上爱她的人那么多,她又怎么可以就这样自我放弃? “你跟浩初说,照顾好自己,等我回去。”虽然不知道期限是多久,但总要给沈浩初一点希望,因为没有希望的等待,大概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了。 但何以夏对法律这方面可以说得上是知根知底,她思忖了会儿,说:“警方已经对你进行了刑事拘留,拘留后24小时内会讯问,到时候你只需要照实说就行了,别顾忌太多。”如果没猜错的话,警方很快就会对赵孜楠进行讯问,可上午又发现了新线索,一同讯问的人,应该还有沈浩初。 因为时间限制,何以夏只好长话短说,交待了些话,便结束了这场探视,刚走出拘留所大门,就看见楚煜半倚半靠在汽车引擎盖上等她,他长腿轻轻交叠在一起,手放在兜里,柏油路边儿上的法国梧桐在燥热的微风里摇曳生姿,因为树与树之间有一定间隙的缘故,他整个人好似被罩在一圈又一圈的缤纷光影里,更显得双腿笔直修长。 她看得着迷,竟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楚煜无意中的抬头,却不期而然的遇上了她投过来的目光,忍不住眉眼轻敛,原本交叠在一起的长腿一收,迈开腿,几步向她走去。 何以夏回了神,抬手就将他的脖子搂住,不管不顾的栽进个结结实实的胸膛,柔软温热的触觉竟让她有种死里逃生的错觉,这样想来,她搂得更紧了,根本舍不得松开。 楚煜被他搂得浑身燥热难耐,但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过了几秒,开口问她,“没谈好吗?” 他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沙哑,她知道,他在担心她。随即使劲儿的摇摇头,嘟囔着说:“不是,是我忽然发现,我和你之间,这样难能可贵的时候好像真的不多,所以就很想抱抱你。” 楚煜轻轻笑了一声,拍拍她单薄的肩,“别胡思乱想了,一辈子还很长,我以后,也会做的更好。” 她闻声,没说话,但手上的动作却不肯收,直到臂膀有些酸软,才依依不舍的松开。几秒后,他牵着何以夏的手往停车的地方走,她眉眼里的笑娇媚入骨。 “在你刚进拘留所不久后,沈浩初就被传去做例行询问了。”楚煜一边给她系安全带一边说话。 灼热的气息喷薄而出,尽数落在了何以夏脸上,不知怎的,整张脸竟红得好似要滴血一般,她呆呆的“哦”了一声,过了会儿,把自己跟赵孜楠的谈话说了个大概。 楚煜点火,车子往沈家宅子的方向开。 而警察局里,挨在一起的两个审讯室在同时接受讯问和调查。但沈浩初和赵孜楠都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他们,仅有一墙之隔。 “2016年5月5日早上八点到九点,你在什么地方?”一个警察开始提问题,另外一个警察做记录。 沈浩初挑了下眉,不假思索的回答:“成都飞往乌鲁木齐的航班上。” 警察顺着他的话问下去:“记得这么清楚?” 他“嗯”了一声,那天是他飞行生涯的倒数第二天,他自然记得清楚,“如果你们不信,可以到3u8525次航班上提取监控录像。” 警察不再纠缠,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跟犯罪嫌疑人赵孜楠什么关系?” “以前的女朋友,我很爱她。”他笑了声,如实说了。 警察并未停止询问:“现在呢?” “我追求的对象,因为我比以前更爱她了。”沈浩初并未隐瞒他现在对赵孜楠的感情。 做例行询问的警察有点头疼,沈浩初大概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进了警察局还如此风度翩翩的男人。 但该问的问题,还得问下去,“是否指使犯罪嫌疑人谋杀被害人?” “否,你可以查通话记录,或者我的行踪。”有很长一段时间沈浩初都没回过g市,因为赵孜楠根本就不愿意见他,而他也不想听母亲贺欣彤的唠叨,索性就不回了。 另外一个警察做好记录,又问:“是否知情犯罪嫌疑人有谋杀被害人的计划?” “陈秉克的死和楠楠没关系,我也毫不知情。”沈浩初眉心闪过丝不耐烦,但又不好发作,他忽然想起有次春游,赵孜楠捡了只受伤的雏鸟并带回来悉心照顾,雏鸟在她的照顾下日渐好起来,可最后还是难逃一死的厄运,她因此而耿耿于怀大半个月,他不相信,如此善良的她,有一天会杀人,而且是自己朝夕相处的丈夫。 其实,在传唤沈浩初来做例行询问之前,他们就已经派人去他工作单位进行了调查,和他刚刚所说,几乎一模一样。警察也心知肚明的知道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来,而且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又公事公办的问了几个别的问题,就让他离开了。 沈浩初的例行询问只做了半个小时,而隔壁审讯室的赵孜楠可就没那么幸运了,警察对她的讯问长达六个小时。 “你跟你丈夫陈秉克的关系怎么样?”进行讯问的警察是那天带队抓捕她的那个人,在这个行业干了许多年,有非常丰富的破案经验,因为陈家人的强烈要求,上头命他负责这个案件,但似乎,陈家人的意思,颇有些屈打成招的意味。 赵孜楠被困意弄得有些睁不开眼了,眼皮越来越沉,差点就要睡着,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警官,已经是第五次问她重复的问题了。 她给出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答案,“如履薄冰。” “所以起了杀他的念头?”他追问。 赵孜楠不禁觉得有些可笑,过去那七年,她的确有很多时候都想杀了陈秉克,比如,他第一次强她的时候,他对她进行家暴的时候,他怀疑孩子是别人的时候,他把她辛辛苦苦攒的积蓄偷出去赌个精光的时候,她比任何时候都想杀了他,可她没有。 七年的朝夕相处,这个男人并不是一无是处,他也在很多时候,承担起了一个丈夫该承担的责任,比如陈家老爷子对她拳脚相向的时候,陈秉克总是会挡在她前面,说着“我的女人,只有我能打”的鬼话,比如她被赵家老爷子和几个哥哥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也总会拿出些钱替她解围,赵孜楠清楚的知道,她对陈秉克的感情没有爱,只有一丝丝的感激。 她言简意赅,“我没杀他。” “那杯牛奶是谁煮的?”提问的警官不仅知道陈家人有屈打成招的意思,还知道沈家也在背后出了不少力,除此之外,还有蓉城楚景致的势力也掺杂其中,沈家和楚家,谁都得罪不起啊。 赵孜楠想到何以夏嘱咐她要照实说,不要有所顾忌,犹豫几秒,答:“我煮的。”陈秉克头天晚上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喝得烂醉如泥,她次日清晨要出发去蓉城,做了简单的早餐,就顺带给陈秉克留了些。 “氰.化.钾也是你加进去的吗?” “不是我。” “那是谁?” “不知道。” “为什么杀陈秉克?” “我没杀他。” …… 同样的问题开始无限循环,就像圆规画圆一样,固定好一个点后开始旋转,无休无止,这场讯问结束时,已经是次日凌晨了。 警方并没有掌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刑事拘留就有些不太合适,但赵孜楠仍然是目前最大的嫌疑人,再加上沈家和楚家的不断施压,警方同意先取保候审。 何以夏以辩护律师的身份作为赵孜楠取保候审的保证人再合适不过,她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了拘留所,办好一切手续后,就把赵孜楠从拘留所里接了出来。 在拘留所的时候,赵孜楠没好意思问她沈浩初有没有来,可走出拘留所的那个瞬间,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沈浩初没有来,只有楚煜等在那里。 她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问:“浩初呢?” “他有些忙,让我们来接你。”何以夏卖了个关子,拉着她坐回车里,楚煜执方向盘,没过多久,车子驶入滨河南路。 赵孜楠对这一带并不陌生,沈浩初的家就在这块儿,她心中隐有所悟,猜到个大概。事实很快证明她的猜测完全正确,楚煜将车子拐进沈家大院。 她刚从车上走下来,就看见沈浩初和他父母都站在门口,这一刻,她有种所有人都在等她归来的错觉,眼泪竟在顷刻间往外涌。视线虽然有些模糊,但却依稀能看见沈浩初日渐消瘦的脸庞,他轻轻笑了声,这声笑,成了所有虚妄里唯一的真实。 赵孜楠一时晃了神,竟不知作何反应,好在何以夏及时拉住她不断飘散的思绪,她才渐渐恢复些情绪。 “沈叔叔,贺阿姨,您们好,这次多亏您们帮忙,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赵孜楠跟沈浩初父母打了招呼,她知道,如果这次没有沈家帮忙,她根本没这么快脱身。 她近乎哽咽的声音竟惹得贺欣彤一番眼泪,“真要感谢的话,就做我们沈家的儿媳吧。” 话音未落,贺欣彤竟有些惊怔,她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对眼前的女人说出这番话,最开始的时候,她并未反对这桩婚姻,可赵孜楠结婚后,她看着儿子日复一日的消瘦和沉默反倒反对得歇斯底里,先不谈沈家这样的名门望族,是否容得下一个已婚女人,就拿她儿子这些年鲜少归家这件事来说,贺欣彤就足够生气,可儿子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这些年,他在等谁,她会不知道?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沈浩初娶个什么样的女人都已经无所谓了,他们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这些做父母的,毕竟管不了儿女一辈子,就由他去吧。 “……”赵孜楠彻底僵在那里,呼吸一滞,手脚都俱是冰凉,贺欣彤的话,就如同重磅炸弹在她脑海里炸开,像沈家这样的大家族,怎么会接受她这样的已婚女人?更何况,她现在还背负着杀人的罪名。 这时,沈烨梁开了口:“别愣着了,快跨火盆吧,去了身上的晦气,也算是进了我沈家的门了。”官场上的人,都信这一套。 赵孜楠迟疑几秒,腿一抬,跨过火盆。现在,她跟沈浩初的距离,不过半米远,他一直含着笑,眼底蕴着的眸光太过明亮,她也跟着笑起来。 几秒后,沈浩初长手一捞,将她拽入怀里,赵孜楠只觉得脸一凉,讶然抬头,几乎是一瞬间,他便低头用有些苍白的唇瓣吻住她,须臾,眼泪咸涩的滋味在唇齿间漾开。 第34章 晉獨家發表0728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彻头彻尾的绝望,人一旦经历过太多痛苦和孤独,就会越来越渴求温暖,就像沈浩初和赵孜楠一样,七年的蹉跎并没有将他们的希望磨掉,反而在困难面前更加坚定,而这个吻,也成了他们之间的永远。 赵孜楠没回赵家,而是在沈家宅子住了下来,贺欣彤虽点头同意她进沈家的门,可有些隔阂并非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开,但就眼前的局面来讲,也能算是尘埃落定了。 因为取保候审的缘故,赵孜楠不能离开g市,并保证随传随到,近两日都在沈家宅子歇着,而楚煜跟沈浩初也并没有闲着,除了四处跑关系外,有时间也到研究所去打听些消息。 而何以夏以赵孜楠保证人和辩护律师的身份也在沈家宅子住了下来,她要准备开庭前的所有资料,没办法跟在楚煜身边,自然就留在家里等他,这晚,她写完辩护案,抬手看了眼腕表,已经十点钟了,但楚煜还没回来,她便决定等他回来,说几句话再休息。 所以,楚煜从外面回来后就有了眼前这一幕——小小的身影趴在暗红色的书桌上睡着了,乌黑秀丽的长发随意铺在肩上,素净的面孔泛着些薄红,他的心忽然瘫软成一团,何以夏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像今天这样等过他了,过去那七年,归家后等着他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可今天却不一样,心头空着的那一块,终于被她的柔软填满,所有疲惫也在这个瞬间尽数褪去。 楚煜稳了稳心绪,唇角勾出些笑,但眉心微微蹙着,随即弯下腰,手指穿过她的膝盖弯,将她拦腰抱在怀里,转身往卧室走,她睡眠一向很浅,心里又惦念着人,此刻感知到熟悉的温暖后,眼皮微动,几秒后,醒了过来。 何以夏瞧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颚,心头稳了几分,轻声问:“回来了?累么?” 楚煜“嗯”了一声,柔声答:“不累。”他垂眸,看了她几秒,开口时,语气里竟有几分薄怒,“倒是你,累了就乖乖躺床上休息,怎么趴在书桌上?很容易着凉,知不知道?”如果他今晚不回来,她是不是要趴在那等他一宿? “我只是不小心……睡着了……”何以夏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只好把头埋在他怀里,听见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几秒后,迎上他的视线,眸子里有些星星碎碎的光,像极了撒娇的小媳妇儿。 楚煜将她的娇羞尽收眼底,妥协似的摇头痴笑,但薄怒并未因此消散殆尽,语气软了些,“还敢说不是累的?”她身体本就不好,近些天更是没日没夜的准备开庭前的资料,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 何以夏见他不依不饶,嘟囔几句,如实说了。“我只是想……等你回家。” 楚煜闻言,整个人僵住,“家”这个字眼,让他彻底没了脾气,过了几秒,将她放到床上,手却不肯松,他猝不及防的趁势吻上她有些苍白的唇瓣。 她惊怔住,但却没躲,趁着他将唇瓣抽离的空隙,低声呢喃,“不要……这里是沈家。” 低沉婉转的笑声自楚煜喉间溢开,他松开手,食指轻轻剐蹭着她的鼻尖,毫不掩饰的喜欢在眉梢眼角处漾开,意味不明的问:“胡思乱想什么呢,嗯?” 他当然知道这是沈家,但这跟在什么地方无关,他想吻她的时候就吻,想要她的时候也自然不会遮遮掩掩,可近日来的朝夕相处,楚煜越发觉着,简单的一个吻不仅能满足所有,而且还能使灵魂高度契合,这要是放在以前,恐怕连想都不敢想,他之前发了疯似的想要得到她,以为只有这样她才舍不得离开,但那仅仅是他的自以为是,他错得太过荒谬,而她,却还是肯再给他一次机会。 很多时候,楚煜都会以为这只是场自我编织的美梦,只有在梦里,她才肯低头,才肯用温柔以待,但是,没关系,就算这只是一场梦,他也会倍加珍惜,放下所有伪装和尊严,好好的,爱她一次。 何以夏被他暧昧不清的语气羞红了脸,连忙扯过被角捂住,十足十的娇羞小女人模样,半响,才开口辩解,“我……” 余下的话,全被楚煜堵在喉咙里了。 他吻了好一会儿才肯松开,下意识的用舌尖舔了舔性感的薄唇,哑着嗓子说:“晚安吻。” “阿煜,可以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吗?”她从被窝里探出半截脑袋,可怜巴巴的望着楚煜。 他讶然抬头,随即轻笑出声,他的以夏,什么时候变成三岁小孩了?但还是柔声说:“可以,想听什么?” “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最好永远都讲不到结局,那样他们就可以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了。 楚煜心中隐有所悟,脸部的线条也跟着柔和起来,过了几秒,他才说:“这个故事,我会用余下的一生,慢慢说给你听。” 何以夏慵懒魅惑的笑开,楚煜开始讲故事。在他低沉悦耳的嗓音中,她的眼皮越来越沉,但却睡不着,忍不住打断他,“有消息了吗?” “暂时没有。”楚煜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但还是照实说了,这几天,他跟沈浩初几乎把g市的研究院都跑遍了,但还是一无所获,谋杀陈秉克的人心思缜密,又早就开始布局谋篇,恐怕没那么容易查到。 她清澈澄明的眸光逐渐暗淡,楚煜的心一沉,斟酌了会儿,认真说:“别担心,我会保她周全。”如果真的查不到幕后凶手,他也只能动用他父亲的关系了,楚景致半生戎马,位高权重,想巴结他的人多得是,更何况他亲自开口呢,再说了,陈秉克的死,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指向赵孜楠,要想保她,费不了多少功夫。 这些年来,楚煜从未动用过他父亲的关系,2008年,他从澳洲寻人无果后归来,动了创业的心思,四处筹钱跑关系,没提一句他就是楚景致的独生儿子,他找了何以夏七年,也不曾动用过他父亲的关系,可是这次不一样,她的抑郁症,真的再也无法承受好姐妹的锒铛入狱,就算不能全身而退,他也要保赵孜楠的周全。 何以夏轻轻“嗯”了一声,他既然说出这样的话,怕是早就有所打算,看来,她猜得没错,他真的要动用他父亲的关系。 楚煜等她睡着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谁都没有想到,这场看似毫无头绪的案件,会在一夜之间,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次日清晨,沈家宅子来了人,是陈家长子,陈秉昀,他是来看赵孜楠的,沈家对他也还算客气,让他进了宅子。 赵孜楠在见到陈秉昀时颇有些惊怔,但细细想来,又觉着在情理之中。嫁入陈家的那七年,陈秉昀应该算是唯一一个把她当做真正的陈家儿媳看待的人了,陈秉克动手打她的时候,陈家老爷子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陈家老二,心思都扑在油画上,只有陈秉昀肯帮她说话。 “大哥……”赵孜楠唤了他一声后,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陈秉昀的到来,也必然是因为他弟弟的死,可她那些辩解,他究竟信不信呢? 陈秉昀笑了笑,解释说:“我来这,是有些话想跟你说。”前阵子收拾陈秉克的烂账,抽不开身,忙完后又觉着害怕见到她,因为有些话,一旦说出去,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但他今天来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自从陈秉克死后,他日日夜夜都备受煎熬,尽管他用公司事务麻痹自己,但却始终是徒劳无功。 “大哥,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赵孜楠的心一沉,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她所不能承受的呢。 陈秉昀并不着急,他从警察那知道,陈家报案后不久,他们就下发了刑事拘留证将她拘留起来,后来又因为证据不足,办了取保候审,在沈家宅子安顿下来,这样也好,免去了无辜遭受的痛苦,犹豫许久,终于开口问了她的近况,“你……还好么?” “挺好的,你呢?”陈秉昀的热络竟让她有种想落泪的冲动,陈家也算是她半个家,可到头来,也就只有陈秉昀还能说上几句话。 陈秉昀闻言,一脸轻笑,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更坏的事情他都做了,别的又算得了什么?陈秉克死后,他欠的那些高利贷把债权转移到陈家,他这个当哥哥的,自然要替他还清,这几年,陈家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陈秉克把家产堵得所剩无几,全靠他那个公司撑着,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陈秉昀一直都没有说话,只笑着看她。 屋子里静默一片,赵孜楠犹豫许久,觉着无论如何,她也要替自己辩解些只言片语,也算是给陈家,给陈秉昀一个交待。 “大哥,我大概猜到你今天来这的目的,但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说,陈秉克的死跟我没有关系。”赵孜楠捏紧拳头,等着陈秉昀的反应。 但陈秉昀神态自若的模样竟与她意料中的大相径庭,过了几秒,他叹口气,说:“你猜错了,我并不是来质问你的。” 他眼睛的光逐渐暗淡,轻笑出声后,补充一句:“我知道,我弟弟的死,跟你无关。” 赵孜楠整颗心都酸酸胀胀的,陈秉昀的坦然相信竟让她眼底的泪水有种蓄势待发的冲动,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充满恐慌和惊惧。 陈秉昀笑着开了口:“因为,陈秉克是我杀的。” 第35章 晉獨家發表 赵孜楠紧攥成拳头的手无法抑制的颤抖,看向陈秉昀的眼神里竟也多了几分难以置信,眼前的男人,在一夕之间竟变得如此陌生,她怎么也没想到,杀害陈秉克的凶手竟然是平日里看起来颇为斯文儒雅的陈秉昀,思及此,浑身毛孔都不受控制的竖了起来。 “大哥……为什么?”她惊怔许久后,终于忍不住问陈秉昀,陈秉克不仅是陈家最受疼爱的小儿子,更是与他流着相同血脉的手足,他怎么下得了手? 赵孜楠声音里夹杂着的颤抖和惊悸太过明显,陈秉昀闻声后,脸上的轻笑再也无法掩饰,他抬手扶了扶厚重的镜片,眼角微微一弯,平日里的斯文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如鹰隼般狠厉的眸光,“为什么杀他吗?” 他的声音虽然清越,但却如冬日的极冰穿透整个身体,俱是冰凉。陈秉昀的行为举止太过冷静自持,这种冷静,足以让赵孜楠濒临崩溃的边缘,她瑟缩着,手臂下意识的抱成一团,好似筑起一道攻不可破的城墙,抬眼看他时,目光里竟然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陈秉昀被她小心谨慎的眼神刺痛后就开始了长时间的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长手一伸,眼看就要抚上她乌黑柔软的头发,但却尽数扑了个空。赵孜楠好似一只受到惊吓的猫儿,在陈秉昀抬起手的那个瞬间,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截,紧接着,便是悠远绵长的呜咽声。 陈秉昀的手僵在那里,指尖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轻而易举就窥破了她那些小心思,清了清嗓子后,声音似乎柔和了许多,“别怕,大哥不会伤害你。” 赵孜楠就像没有听见似的,抱头痛哭了许久,再度开口时,声音里含了些不依不饶的倔强,“为什么?”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陈秉昀这回没逃避,如实说了。他的确只做了他该做的事情,身为陈家长子,就要承担该承担的责任,百年来的家族兴旺,绝不能毁在他们这辈人的手上。 陈秉昀,陈家长子,整个家族的掌权人,也是陈家老爷子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他毕业于国外知名的金融学院,刚回到g市,就在商场上引起了一番不小的轰动,外界对他均是天纵英才之类的评价。 陈家的三个儿子中,数陈秉昀最有出息,当然,也只有他受陈家老爷子的任意摆布最多,上哪所学校,读什么专业,娶哪个女人,这些,他都接受了,并且接受的毫无怨言,他的人生早已被命运注定,他时刻以陈家长子的身份约束自己,要求自己,以为这一生,会一直不痛不痒的过完,但从赵孜楠嫁入陈家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的弟弟陈秉克,这个向来桀骜不驯的男人在成家立业后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他流连于赌场,甚至把陈家宅子都押了出去;他沉迷于女色,几乎从来都夜不归家。陈秉克所捅出的大大小小的篓子全部都是他这个大哥来善后的。 陈秉昀从他弟弟醉酒后的只言片语中得知,陈秉克跟赵孜楠的感情生活并不好,起初,他的确起了劝说赵孜楠的念头,可在见到她后,又把千言万语全部咽回肚里,她太过冷艳且沉默,他的掌心竟莫名其妙的蒙了层汗。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可陈秉昀却在无数个深夜里梦见她,她就站在楼梯口,半侧着身子,冲着他笑。 陈秉昀无法把弟弟不稂不莠的罪责都加诸到赵孜楠头上,她同样是这场包办婚姻的受害者,如果真要追根究底,那就只能怪他们生在这样兴旺百年的大家族了。 陈秉昀在善后陈秉昀的篓子中一复一日的感到厌烦,他的良苦用心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而他的弟弟,也越来越嚣张跋扈了,不仅赌场上输得血本无归,回到家后,竟然还动手打女人。他看得出来,赵孜楠对这场婚姻没有半分指望,可她到底是个安分守己的女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同情和怜惜这个女人。 所以,在陈秉克将赵孜楠押上赌桌的那一刻开始,陈秉昀终于丧失了所有冷静和理智,起了杀害自己亲弟弟的念头。他原本以为,他的弟弟并非无药可救,只是从小被宠惯了,懂事得晚而已,但他错了,如果这场悲剧要以结束陈秉克的生命收场,那就让他来做陈家长子该做的事,只有这样,陈家的兴旺才能得以延续。 这场天衣无缝的谋杀陈秉昀策划了半个月,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但他却没有想到陈秉克的死竟让那个可怜的女人再次身陷囹圄,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但却无能为力,在处理完陈秉克的事情后,他才恍然惊觉,结束这场悲剧的后果不该让赵孜楠来承担,她只是个女人,无辜的女人。 赵孜楠在长时间的呜咽后终于释放了些恐惧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她并不明白陈秉昀该做的事情是指什么,但她知道,他不应该杀陈秉克,无论他坏到何种程度,都不应该杀他,那可是鲜活的生命啊。 “大哥,你应该做的事情是延续陈家的兴旺,而不是把自己赔进去。”她眼眶里蓄满泪水,要是陈秉昀有个三长两短,陈家就真的完了。 陈秉昀疲惫的脸上多了几分笑容,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在铤而走险,可人这一生,难免会面临许多选择,而如今,他庆幸自己所做的选择,选择杀了陈秉克,选择站出来澄清事实。 “等我安排好一切,我会去自首。”到那个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而眼前的这个女人,也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想到这里,陈秉昀脸上的笑意逐渐漾开。 赵孜楠闻声后,立即扑到他身边,急切的拉着陈秉昀的手,“不,不,大哥……”她的声音又哽咽起来,她比谁都清楚,陈秉昀的一生不该是这样,他还有妻儿,还有陈家,还有肩负的使命,“你走吧,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快走!” 陈秉昀迟疑了许久,终于唤出了她的名字,“楠楠……没用了。”从他选择说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打算独善其身,他现在,仍旧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 “如果像我这样的人还要继续掌权陈家,那陈家就真的没有希望了。”陈秉昀知道,他这一生再难摆脱杀人的罪名,而陈家,也不应该毁在他手上,所幸的是,他有了儿子,总算为陈家添了些香火,他还有二弟陈秉笙,陈家后继有人,他了无牵挂。 赵孜楠望了他许久,终究没再说什么,陈秉昀今天来找她,显然已经下定决心,她闭了闭眼,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大哥……” “别辜负大哥的良苦用心。”陈秉昀伸出手,抚上她被泪意浸湿的脸庞,这一回,赵孜楠没躲,好似这一刻,她才终于感受到来自兄长的疼爱,只不过,这份疼爱,是陈秉昀给的。在赵家,她的几个哥哥并未如此真心待过她。 陈秉昀离开沈家后,安顿好妻儿,随即找陈秉笙谈了话,陈秉笙在得知真相后,除了震惊之外也别无他法,他就算再怎么热爱油画,此时也不得不忍痛抛下,以前事事都有大哥在,他自然乐得轻松,可这一次,陈家没了主心骨,他这个陈家老二,自然要承担该承担的责任,这是每个陈家男人的使命。 比起陈秉笙的坦然,陈家老爷子就显得颇为执拗了。陈秉昀在年迈的父亲跟前太过坦诚,什么都如实说了,也正因为如此,陈家老爷子才更加无法接受自家儿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而自相残杀,他越来越怀疑自己亲手操办的婚姻是否是酿成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可他还没有给出答案就已经昏了过去,他同时失去了两个儿子,无论换成谁,都无法接受。 陈秉昀是在离开沈家的第三天自首的,沈浩初等人收到消息后竟也难以置信,陈秉昀离开后,虽然沈浩初一再追问赵孜楠跟陈秉昀之间的谈话,但赵孜楠说过,她不会说出去,陈秉昀就是杀害陈秉克的凶手这件事,她只字未提,所以,在众人都替她感到高兴时,赵孜楠却悲喜难辨。 因为陈秉昀自首的缘故,赵孜楠自然就摆脱了嫌疑,何以夏陪她去撤销了取保候审,恢复了自由之身。而陈秉昀,积极配合警察的调查,警方很快就掌握了证据,查到他购买氰.化.钾的记录,以及陈秉昀主动交出来的监控录像,陈秉克的死便很快结了案,而陈秉昀,因为陈家托关系打点,虽免除了死刑,但却判了无期徒刑。 陈秉昀余下的一生,都要在监狱里度过了,于他而言,无期徒刑比死刑更加难以接受。他这辈子,注定要在煎熬中度过。 但赵孜楠却不这么想,他终归活着,只要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而这期间一直都未露面的赵家老爷子竟然在案子尘埃落定的第一时间找到了沈家,扬言要把赵孜楠带回赵家。赵孜楠比谁都清楚,这一关她必须要自己面对,谁也帮不了。 赵家老爷子虽然上了年纪,但却精神矍铄,与陈家长子掌权的局面相比,他仍然是一家之主。而此时,他也是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在命令赵孜楠跟他回赵家。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赵孜楠与往日相比已经大不相同了,有些事情,她也学会了争取。 “你这回,又要把我嫁给谁呢?”在面对父亲的严厉时,她仍然忍不住问赵家老爷子。在他眼里,她这个女儿,好像从一生来就是为了家族利益而牺牲的。 赵家老爷子在面对女儿近乎逼问的时候,竟是少有的哑口无言,他怒目切齿的盯着赵孜楠,一张脸憋得通红,气急败坏的说:“只要不是沈家,其他人都可以!” 赵家老爷子对沈家的恩怨早已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有了陈秉克这个教训,他这次没再打算逼着女儿强行嫁人,哪怕是在赵家待一辈子,也不肯同意她踏进沈家门槛半步。 “我心里只有浩初,再装不下别人了。”赵孜楠并未妥协于赵家老爷子的强势,“如果你让我嫁给别人,我宁可死。” 赵家老爷子在闻声后怒骂了一声“混账”,紧接着就是拐杖落在身体上的闷响,赵孜楠不躲不闪,笔直的站在那里。 “如果打死我可以让你点头同意,那就请你不要手下留情。”赵家老爷子的拐杖她从小到大受了不少,再多挨几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家老爷子举起的拐杖在空中僵了许久,赵孜楠闭上眼,等待着那一棍子的到来,而那一棍子也终于落了下来,但却没有砸在她身上,而是落在了地砖上,拐杖落地时,碎成了两段,足以证明赵家老爷子用了多少力气,他没再说什么,而是愤然转身冲出沈家。 第36章 晉獨家發表 从赵家老爷子跟赵孜楠谈话的那一刻开始,沈浩初就一直守在门外,他听见了争吵声,也听见了拐杖落在她身上的声音,有那么一瞬,他的确想奋不顾身的冲进去,但他却什么都没做。因为沈浩初知道,人这一辈子,能够与其纠缠一辈子的感情绝非只有爱情,还有很多东西都比爱情重要,比如亲情,赵孜楠作为赵家的女儿,的确该承担一部分责任,这是大家族里每个人都该承担的使命,或许那不堪回首的七年已经足够抵过赵家老爷子的养育之恩,可他无法替赵孜楠做出任何决定,所以,这一关,必须要她自己过。 而当赵家老爷子冲出来的时候,沈浩初暗自松了口气,他在门外站了会儿,才推门进去。 赵孜楠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他时,眉梢眼角都沾染上几分笑意,沈浩初来得如此之快,她并未感到意外,坦诚的开口问他,“你都听见了么?” 他轻轻“嗯”了一声,随即蹙紧眉头,几步走过去将她揽入怀里,开口时,声音竟是异常的沙哑,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疼么?” “不疼。”赵孜楠一边摇头,一边伸手回应他,一颗心又酸又胀,她太过清楚父亲的脾性,执拗得可怕,跟沈家结下的梁子,恐怕是无法化解了。如果执意嫁入沈家,赵家老爷子要跟她断绝父女关系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这样也好,免去了沈家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沈浩初似乎窥破了赵孜楠的心思,在她额头上落下个轻吻,抬手捧住她泪痕未干的脸,“楠楠,以后,我就是你的家。” 她终归没忍住汹涌的泪意,趴在他怀里低声啜泣。这一刻,赵孜楠真的等了太久,久到此刻简单的相拥,便足以抵过所有的蹉跎。 这时候,贺欣彤走了进来,瞧见地上的狼藉,脸上立时冷了几分,赵家老爷子什么脾性,她早就领教过,此时进来,无非是担心赵孜楠,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觉着自家儿子瞧上的女人确实不错,心里那些隔阂和芥蒂也就逐渐消融。贺欣彤并不是个故步自封的人,有些事,她反而比现在的年轻人都看得透彻。沈浩初之所以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有很大一部分功劳都得归在贺欣彤身上。 她轻轻咳了一声,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闻声后慌乱松开,脸上均有些尴尬,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好在贺欣彤及时开了口。 “没想到我儿子情商这么低,只顾一时的儿女温情,竟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女人。”贺欣彤说完话,拉着赵孜楠进了卧室,把沈浩初一个人留在外边儿。 在自家妈妈面前,一向都爱贫嘴的沈浩初竟是少有的哑口无言,他怎么就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女人了?他恨不得那一棍子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卧室内,贺欣彤在看到赵孜楠身上那条触目惊心的伤痕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些人啊,一个比一个狠,以前是何家老爷子,把年仅十六岁的女儿赶出家门,现在又是赵家老爷子,下如此狠手,难道都不是亲生的么? “你这傻孩子,就不知道躲么?”贺欣彤心底虽柔软了几分,但语气难免有些嗔怪,可手上的动作却是极轻的。 尽管如此,赵孜楠还是觉着疼到骨髓里,她咬了咬牙,柔声说:“沈妈妈,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这是在我们沈家,沈家自然有沈家的规矩,我倒要看看,以后还有谁敢动我沈家人半分?”贺欣彤瞧见她倔强的模样,就好像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叹了口气,“沈妈妈以前不是故意针对你,而是浩初年纪大了,又没个着落,才把怨气置到你头上,你别放在心上,安心留在沈家吧,我们都会好好待你的。” 赵孜楠闻言,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没想到有朝一日贺欣彤能如此坦诚相待,她母亲去世得早,以前挨了棍子,都是一个人硬撑过去的,更别说有人替她上药了,而贺欣彤不仅替她上了药,还说了这么多真心话,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开口时,近乎哽咽,“沈妈妈……” “什么都不用说了,沈妈妈都知道。”贺欣彤打断她的话,随即一边将棉签放回医药箱,一边开口:“赶紧出去吧,免得浩初担心。” 赵孜楠犹豫几秒,终归没说什么,这份恩情,她记在心里,日后慢慢报答。她规整好衣服走出去,发现不仅沈浩初守在门外,就连沈烨梁也在,而住在沈家的何以夏跟楚煜也自然没有落下。 一行人在看到赵孜楠平安无事后都悄悄松了口气,贺欣彤也从卧室走了出来,手里提着医药箱,她伫立在门口,看向沈烨梁,“老沈,安排人筹备婚礼吧。” 众人都是一惊,没想到贺欣彤这么快就点头同意。而沈浩初在听见自家妈妈松口后更是恨不能马上拉着赵孜楠去民政局领证。 何以夏跟楚煜相视而笑,沈浩初和赵孜楠这对情人,在经历过那么多坎坷后终于要步入婚姻的殿堂了,但他们却不知道,他们以后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婚礼定在六月一号,沈家的意思是尽量把婚礼办得隆重点,毕竟沈家儿子结婚在g市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新闻,这样也不算亏待赵家小女儿。但在赵孜楠的强烈要求下,婚礼一切从简,她在乎的并不是自己嫁的有多风光,而是那个跟她相守一辈子的人。 由于婚礼将近,何以夏跟楚煜也就没回蓉城,而是留在g市帮着置办婚礼。赵孜楠在婚礼头几天去看了陈秉昀,但陈秉昀不愿意见她,自然就扑了个空。 婚礼的头天晚上,何以夏跟楚煜帮着贺欣彤整理婚礼上要用的东西,贺欣彤本就觉得楚煜眼熟得紧,但就是想不起在哪见过,前阵子事情多,也就没放在心上,此刻瞧见他的背影,越发熟悉,心下不免有些疑惑。 贺欣彤正在整理明天的宾客名单,何有成和陈静的名字跃入眼帘,她恍然大悟,那些零散的画面拼凑在一起,终于想了起来。 沈家跟何家的关系一直都颇为亲密,逢年过节的也都常走动,这些年,何家女儿不在,沈浩初跟她从小一块儿长大,何以夏人又在澳洲,虽说断了关系,但归根结底都是一家人,平日里自然就多替她照顾一下。只要沈浩初回一次g市,都必然要去何家走一走,但他要经常执飞,照顾得不够周到,就托贺欣彤常去何家走动,这样一来,也算是替何以夏尽了孝。 贺欣彤是知道自己家儿子的,虽说何家老爷子当年把何以夏赶出家门这种做法她并不认可,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干涉太多。再加上有了自家儿子的嘱托,去何家的次数,也就一年比一年多。 而每次逢年过节去何家的时候,都有个男人陪在何有成跟陈静身边,并且相处得十分融洽,那样子,简直像极了一家人。要不是贺欣彤对何家知根知底,估计还真的以为沈家又多了个儿子呢。 那个男人,就是楚煜。所有画面都与楚煜的脸重合在一起,第一次在何家见到楚煜的时候,应该是在六年前,贺欣彤心下一惊,脑中涌出无数疑问但却毫无结果,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贺欣彤开口问他,“你跟以夏是回国后才认识的么?” “不是。”楚煜不知道贺欣彤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说了,“我跟以夏,在十四年前就认识了。” 贺欣彤隐有所悟,十四年前?那不正是何家老爷子把自己女儿赶出家门的那一年么?“怎么认识的?” “我救了她,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楚煜虽然迟疑了几秒,但并未隐瞒。 贺欣彤“哦”了一声,她曾经听沈浩初说起过,何以夏去澳洲的原因是要留学深造,可眼下看来,这个理由未免太过牵强,随即问道:“那以夏是跟着你去澳洲的么?” “不是。”贺欣彤问什么,楚煜就只能老老实实的答什么,“她自己去的,我没去。” 贺欣彤的疑惑更甚,既然他们在一起,何以夏又怎么会一个人在澳洲待了七年?眼下,自家儿子的终身大事总归尘埃落定,而何家女儿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难免要多问几句。她放下手中的宾客名单,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做错了些事情。”这些话,楚煜一直都没跟人提起过,此刻被这么一问,竟生起了几分倾诉的*,这些事,在他心底足足藏了七个年头。 贺欣彤惊讶于楚煜的坦诚,而她,也差不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所以你才替以夏照顾她父母?” 楚煜没想到贺欣彤竟然认出了他,犹豫几秒后,开了口,“贺阿姨,这件事,能不能麻烦你替我保密?” “难道你不打算告诉她么?”贺欣彤并不知道楚煜要她保密的原因,但她向来不是个多嘴的人,这些事,也自然不会在何以夏跟前提。 贺欣彤的答非所问让楚煜慌了神,开口时,连声音都变得急切许多,“以夏性子倔,我怕她会有心里负担,就没提。”楚煜没说何以夏的身体状况,她性子向来要强,再加上她跟她父母之间又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要是知道他这些年替她照顾何家夫妇的事情,恐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贺欣彤了然于心,但她不得不跟楚煜提个醒,“明天的婚礼,何家夫妇也会来,你又能瞒多久?” 楚煜闻言,脸上竟多了些灰败,是啊,他又能瞒多久?如果何以夏知道真相后,他是否会再次失去她?想到这里,寒意自背脊处漫开。 第37章 晉獨家發表 南方婚礼的习俗是婚礼当天男方家到女方家去迎亲,但因赵家老爷子竭力反对赵孜楠嫁入沈家,所以沈浩初迎亲的地方就定在了新世佳酒店。赵孜楠头天晚上就在酒店住了下来,一同去的,还有何以夏。 最好的姐妹出嫁,她自然要全程陪同。赵孜楠的意思是让她当伴娘,楚煜当伴郎,但却被何以夏拒绝了,她这半辈子,坎坷沉浮,缘分浅薄,更何况是如此喜庆的日子,她就不添乱了,赵孜楠没辙,最后只能挑个小姑娘做伴娘。 婚礼的前一夜,除了沈浩初赵孜楠这对新人辗转难眠外,还有何以夏跟楚煜,他们都各怀心事。何以夏整理完婚房后,看见贺欣彤跟楚煜好像在说些什么,瞧见他们的神色,她自知并不是什么好事,也就克制着没问,过去的事情,她已经不想再深究;而楚煜整晚的辗转反侧竟是不知如何开口跟何以夏解释。 楚煜原本以为,2008年的澳洲之行已经足够让自己死心,但他却错得近乎离谱。分手的那一幕,几乎成了噩梦,他常常在无数个深夜被惊醒,可他却什么都弥补不了,后来那些年,楚煜曾去过堪培拉、悉尼、墨尔本、格里芬胡、海港大桥、悉尼塔、情人港、唐人街、黄金海岸,他几乎踏遍了澳洲的每个角落,但却从没有一次遇见过何以夏,他所犯下的错,也就没地方弥补。 楚煜从一开始就知道何以夏跟她父母的矛盾,但却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在一起的那七年,她也从来不提。他千方百计的制造机会才得以跟何有成打了照面,而何有成对楚煜又颇为赏识,一来二去,也就熟了起来,何家老爷子也偶尔在楚煜跟前提提自己远渡重洋的女儿,有次喝醉了酒,还提起了十四年前的那场性病,楚煜这才知道何以夏当年跳进府南河的原因,对于何家老爷子的做法,他更是无法苟同,但也不好说什么,因为至始至终,楚煜都没在何家老爷子跟前提过他跟何以夏的关系。 两个老人的孤独相依让楚煜萌发了替何以夏尽孝的念头,尽管他比谁都清楚,如果有朝一日被识破身份,亦或何以夏知道他接近何家老爷子的目的是为了弥补他所犯下的错,楚煜也同样义无反顾的照顾了何家夫妇,凡是逢年过节,都要去何家坐一坐。何家老爷子的高血压,陈静的静脉曲张,都是他亲自伺候着,他像极了何家的儿子,而何家,也同样将他当儿子看待。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将在沈浩初的婚礼上结束,其实,这于楚煜而言,是一种解脱,但这种解脱,也意味着他会再次失去何以夏。 这一晚,成了楚煜的煎熬...... 婚礼当天,沈浩初从沈家出发到新世佳酒店去接赵孜楠。南方婚礼的第一波高.潮自然以“入门”为重,若想顺利抱得美人归,就必须经过一系列的智商、情商考验,而这个“把关”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何以夏身上了,但她并没有为难,爽快的开了门,沈浩初也终于得偿所愿的将赵孜楠娶到沈家。 南方婚礼的重头戏都是在晚宴上,宾客从晌午开始就陆陆续续的到场,参加婚礼的人几乎都是沈家的亲戚,或者关系要好的朋友,沈烨粱和贺欣彤自然要亲自接待,再加上婚礼仪式一切从简,所以也就没了何以夏跟楚煜的事儿,两个人便在宴会厅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何家老爷子老太太到得稍晚,何以夏在看见何有成和陈静的时候明显有些心神不宁,想起上次回何家后的不堪,她也就没过去打招呼,楚煜感觉到她的隐约不安后反手握住她,这一幕,尽数落在了何家老爷子的眼里,满是震惊。 楚煜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一抬眼就看见何家老爷子迎面走来,他整颗心都好似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就连极度不安的何以夏都察觉到了楚煜的紧张。 何有成在半米远的位置停住,先是瞥了何以夏一眼,又跟她旁边的楚煜打招呼,“阿煜呀,你怎么也来参加婚礼了?” “我……陪以夏来的,还有,楠楠也是我大学同学。”楚煜喉结快速滚动,想了想,如实说了,并且还多透露了一点,何家老爷子并不糊涂,既然赵孜楠是他的大学同学,那他也就应该知道他的女儿也是楚煜的大学同学。 何有成闻言,脸色立时冷了下来,眼睛里的难以置信再明显不过,但又很快恢复如常。有年春节,陈静因为静脉曲张而入院,他自己又高血压发作,没办法照顾妻子,最后是楚煜在床边守了整整三个通宵,陈静好劝歹劝才把他劝回家休息,他以往都是当天来当天走,从不住在何家,这次因为陈静生病,为了便于照顾,楚煜就住在了何家,何家的房子那么多,他偏偏挑了何以夏以前住过的房间。 何有成本有些不愿意,女儿的房间从她离家的那天开始就一直维持原样,而他每天都要亲自打扫一遍,他怕楚煜乱动房间里的东西,就委婉的劝他选别的房间,哪知楚煜执意不肯,何有成也不好说什么,便由他去了。可他第二天进去整理床铺的时候意外发现,大半个枕头都是润的,何有成当时也没多想,权当是屋内潮湿,现在仔细想想,楚煜那一晚,应该活在痛苦当中。 他早就该想到啊,楚煜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照顾他们这么多年,但何有成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这么做的目的竟然是为了赎罪。 何有成曾经听楚煜提起过他的私事,他说他做错过很多事,他最爱的女人也因此离开,但何有成却并不知道楚煜口中“深爱的女人”竟然是自己的女儿,他一直以为,何以夏的远渡重洋是因为十四年前的那场性病,他的女儿无法原谅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所以才走得悄无声息。 原来竟然是因为楚煜做错了事才远渡重洋的,可何有成能说些什么呢,这些年,都是楚煜在尽心尽力的照顾他们夫妻俩,他早已成了何家的一份子,就算错得再离谱,他也无权置啄,毕竟楚煜救了她女儿一命,更何况,事情都是因他而起,如果当初没有把何以夏赶出何家,那也就不会有这么一段孽缘。 可惜啊,可惜,一切都是命运弄人。思及此,何有成竟忍不住老泪纵横,他瞥了女儿一眼,又看向楚煜,慢吞.吞的说道:“有空回来坐坐吧。” 何有成这回没叫谁的名字,这句话,像是对何以夏说的,又好像是对楚煜说的,不等他们答,便转身走了。 两人间均是少有的沉默,直到台上的婚礼开始,何以夏才哑然开口,“你们怎么认识的?” “以夏……”楚煜唤了声她的名字后竟是少有的哑口无言,他才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是费尽心思。 比起震惊和愤怒之外,何以夏更想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开口时,语气里竟多了些不依不饶的意味,“你们认识几年了?” “七年。”楚煜不打算瞒下去了,有时候的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去圆,更何况,瞒得越久,她就会越生气,还不如照实说了,这是在赵孜楠的婚礼上,她也应该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何以夏一颗心跌落到谷底,他们认识七年了,也就是说,从她远渡重洋的那一天开始,楚煜便费尽心机的接近何有成和陈静,而刚刚何有成叫他“阿煜”,如此亲切,看来楚煜颇得何家老爷子的赏识啊。 “你究竟想做什么?”她不知道何有成有没有跟楚煜提起过十四年前的那场性病,那是何以夏至今都无法启齿的羞辱,如果楚煜知道,她又有什么脸面对他? 楚煜见她情绪激动起来,急得握紧她的手,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我……只是想……弥补你。” “弥补我?弥补我弥补到何有成和陈静身上?”何以夏一张脸气得通红,台上的新郎新娘正在互换戒指,楚煜跟何家老爷子认识这事儿,沈浩初也肯定知情,只是瞒着她不肯说。 何以夏忽然想起上次回g市的时候,在沈家,贺欣彤一直念叨楚煜眼熟得紧,她那时候一直以为贺欣彤所说的眼熟,是那场颇为高调的单方面毁约的记者发布会,却没曾想是这层原因。而昨晚贺欣彤跟楚煜的谈话更是证实了一切,所有人都知道,就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原来这些年,楚煜一直在照顾何有成和陈静,她的父亲和母亲。 何以夏心底竟涌出许多难以说清的酸涩,她恨何有成和陈静是真,担心他们也是真,她虽被赶出何家,但身上到底流着何家的血,在国外的那些年,也的确没少担心他们。 可她所有的担心都被楚煜悄无声息的解决了,她怪他吗?怎么怪?说到底,她才是那个最自私自利的人。事已至此,何以夏只想确认一件事。 她问楚煜:“他……有没有你提起过十四年前的事?” 第38章 晉獨家發表 人一旦得到期待已久的东西就会终日患得患失,更何况是失而复得呢。也许是楚煜觉得自己无法再接受珠还合浦的苦楚,又或许是他所能失去的东西越来越少,所以在面对何以夏近乎孤注一掷的质问时,楚煜选择了迟疑,他的确想过要坦诚待她,可当他看见何以夏眼里燃起的热切希望时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有时候,完完全全的坦诚足够将人伤得体无完肤,何况她又是那么敏感细腻呢。 “隐隐约约提过。”楚煜还是照实说了,但却十分委婉。事实上,何有成那次醉酒,不仅把十四年前的那场性病说得事无巨细,而且还提了他这些年来的愧疚和自责。 何以夏见他迟疑了一阵,给出的答案也如此模棱两可,她又哪里肯信?只怕是何有成毫无隐瞒的说了出去,可她那个向来要面子端架子的父亲又是如何肯提起让何家蒙羞的丑事的?这些,她都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隐约的笑意已经僵在脸上,周身都散发着寒意。 “楚煜,你未免也太多管闲事了。”何以夏挣脱他的手,起身要走。 结果一如意料般,但楚煜还是慌了神,连忙握紧她的手,开口时,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好似含着无尽的祈求,“以夏,你别这样。” “哪样?你是觉得我无理取闹吗?还是觉得我这样的破鞋配不上你?”何以夏强忍住眼底的湿意,或许正是因为楚煜的低声祈求,她才更加痛恨自己。她至今都不会忘记,上一次回g市的时候,何有成为什么给了她一巴掌,何家老爷子早就疾言厉色的警告过她不要和楚煜搅在一起,他那样的人,不是她这种破鞋配得上的。 那时候她不懂何有成在提到楚煜时为何如此大打出手,但何以夏现在懂了,何家老爷子早已把楚煜当成了何家的儿子,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被何以夏这样的女人所迷惑。她十六岁的那场性病,早已在g市传得人尽皆知了,即使隔了十四年,只要提起何家的女儿,仍然是平头百姓茶余饭后谈资论调的大新闻。 天底下没有父母希望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即使是比大多数人都开明的楚景致和粱韵歌,他们是楚煜的父亲和母亲。 当楚煜跳进府南河将何以夏救起时,她不止一次的想过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可每每开口时,却又觉得难以启齿,后来在一起,她真切的知道楚煜有多优秀,也知道他是每个女孩子心目中的王子,众星捧月,高高在上,她就更加无法开口了。何以夏竟天真的以为,只要她不说,他就永远都不会知道,而她在楚煜心中的地位,也永远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但这些,全都在楚煜知道那场性病后结束了。事到如今,何以夏不得不承认他父亲所说的话,何家老爷子说得对极了,楚煜那样的人,不是她配得上的。 何以夏最终还是挣脱了楚煜的手,他几乎没有半分迟疑,下一秒就追了出去,刚刚在迷离的灯光下,她神情冷淡,可只有楚煜知道此时此刻的她究竟有多愤怒。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没能逃过何家老爷子的眼睛。 何以夏一路跑到楼顶才停住,夜如水墨,点缀着万家灯火,抬头时,竟发现漆黑的夜空中挂着几颗稀疏的星星,一颗慌乱的心,竟在顷刻间平静了许多。 身后忽然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楚煜跟了上来。 其实,何以夏觉得自己很难面对楚煜,至于原因,她也很难说清楚,或许时隔十四年,她真的完完全全的裸.露在楚煜眼前,那些不堪的,那些美好的,全部都毫无保留,她的自尊心也因此破碎不堪,她再也没办法像个骄傲的小公主在他跟前趾高气昂,她再也没法在这段感情里做个操控者,她早就输了,从她决定去澳洲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输得一塌糊涂了。 “以夏,关于十四年前的那件事,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信你,一如既往的信你。”如果不是夜色的掩饰,何以夏一定能清楚的看到楚煜控制不住的颤抖。 她没有说话,而是从兜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从有些发皱的烟盒里抖出一根叼在嘴里,楼顶的风有些大,何以夏点了几次火都被风吹灭了,楚煜忽然笑了声,伸出只手替她挡住风,晃了下脑袋,示意她再点一次火。 何以夏也跟着笑了,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但这回,烟丝总算燃起来了,泛着红的光映着她的脸庞,明明灭灭,灰白色的烟雾也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抱歉。”低沉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在夜色中响起,乍听之下,她的声音很冷,像是在北极寒地浸泡过,深入骨髓,即使是嘴里叼着烟,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也难掩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楚煜闻言,原本就绷得紧的神经此刻更是前所未有的敏感脆弱,在他的印象中,何以夏从来都是趾高气昂、居高临下的,抱歉、不好意思、对不起这类的字眼,仿佛从未在她的世界存在过,而她突如其来的歉意更是让他措手不及,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何以夏闷头抽了几口烟,灰白色的烟雾从鼻腔里冒出来的时候才开口唤他的名字,“阿煜……”仿佛只是“阿煜”这两个字,就能让她平添许多勇气。 “我并未怪你,也没有任何资格怪你。”她如实说了。她从来都不是因为楚煜替她照顾父母而愤怒,在这件事情上,何以夏最没资格指责他,而她恼羞成怒的原因,莫过于自卑,发自内心的自卑。 楚煜阴沉沉的脸色在听见她袒露的心声后轻松了一些,他多多少少都能猜到她生气的原因,随即叹了口气,抬头望着挂在夜空中的星星,“以夏,你看这些星星……”他顿了顿,继续说:“只有在黑暗的夜里才能看见它们,夜色越暗,它们越亮,整片星空才更加完整,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 何以夏也抬头去看,如他所说,夜色越暗,星星越亮,其实人生也是一样,有过灰暗和挫败,才更加完整。但她并不想做那片星空,如果可以,她要做一颗星星,楚煜星空里的那颗星星。何以夏用七年的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就算把楚煜的尊严踩在脚下,也不能让过去的自己活的比现在好,刚刚回国时,她尽最大努力把任何有可能存在的危险都扼杀在萌芽状态,但是现在不了,她想活得随性一点。 趁着香烟快要燃尽时,何以夏问:“阿煜,你信我吗?” “信。”楚煜笃定的回答。 她慵懒魅惑的笑靥隐于烟头微弱的星火后,时隔十四年,年少时义无反顾的相信从未动摇过。 楚煜望着满天星空发呆,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要回到七年前他们分手的那天晚上,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只安安静静的,给她一个拥抱;不,不,不,他甚至想要回到更早,回到向微拿着那些照片来找他的时候,什么都不要听,什么都不要看,把那些资料全部扔进垃圾桶。 他要把年少时的那份相信,给她一辈子。 一根烟很快抽完,何以夏扔掉烟头,眼里有笑,也有亮,“如果你真的想弥补,就弥补我好了。” “好。”清越的声音传进耳蜗,楚煜忽然轻笑出声,攥紧的拳头也松开了。他想,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这么多年了,何以夏终于肯为他变得柔软一点点。 没有人注意到人头攒动的宴会厅里少了个人,就像没有人注意到寂静无声的楼梯的转角处站着个人,那个人,将何以夏跟楚煜的这场谈话听得一字不漏,最终,年迈的身体靠着墙壁慢慢滑了下去,接着,是近乎自责的呜咽。 何以夏跟楚煜回到宴会厅的时候正巧碰上新娘子扔捧花,刚刚在台上,赵孜楠将他们的争吵看在眼里,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何以夏能够幸福,所以扔捧花的时候特地看了她的位置。白色的捧花落在何以夏怀里,她惊得说不出话,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接到捧花不仅意味着会找到幸福的伴侣,而且也将承载着这份幸福。 何以夏因为意外接到捧花,一整晚都挺高兴,而楚煜,也自然有他的想法,等回了蓉城,他要做他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 直到整个婚礼结束,赵家的人从始至终都没露过脸,这也意味着赵家老爷子是真的要和赵孜楠断绝父女关系,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从此以后,沈浩初,便成了她的家,成了她的依靠。 沈浩初被灌了不少酒,但人还算清醒,直到把所有的宾客都送走才领着赵孜楠回了新房,他们的新房,是沈家早些年买下来的一栋小别墅,也位于南河边儿上,地理位置和环境都是极佳。 也许是酒意发作,刚刚还算清醒的沈浩初此刻难免有些醉态,嘴里一直唤着“楠楠”,车子拐进小别墅的院子里,赵孜楠扶着沈浩初往二楼走,行至休息平台时,沈浩初忽然停了下来,他脸颊有些许酡红,但眼底却一如既往的清澈澄亮。 他忽然从背后抱住赵孜楠,脸颊埋在她的脖颈,就连声音都一改往日的清越,“楠楠,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这一天,她是他的新娘,也是他的妻子。他等了很久很久,久到沈浩初以为他这辈子都等不到了,而现在,他的这份等待,并没有被辜负。 沈浩初这辈子的梦想只有两个,一个是飞行,还有个是娶赵孜楠。这两个,他都拥有了,他这辈子,已经足够圆满。 如果说沈浩初的等待足够漫长,那赵孜楠又何尝不是呢,在十五岁之前,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梦想,在十五岁之后,她有了,那就是嫁给沈浩初,成为他的女人,虽然蹉跎了半辈子,好在终于如愿以偿了。 她闭了闭眼,享受着这一刻的温馨和宁静。沈浩初的脸颊贴着她白皙的脖颈,他的脸颊很烫,烫到她心底,一颗心仿佛陷到泥沼里,拔不出来了。清浅的酒香涌进鼻腔里,赵孜楠也有些醉意微醺,整颗心都酥酥软软的,她刚动了下,脖子上一热,沈浩初温热的唇瓣落了下来。 他吻她冰凉的脖颈,吻她有些发烫的耳根,吻她粉嫩的唇瓣,这些远远不够,沈浩初的吻开始往下蔓延,直到吻到她柔软的胸脯,才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赵孜楠被他吻得有些懵,浑身力气被抽个干净,但她还是热烈的回应着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身上的衣服都垮掉了,杂乱的铺在楼梯处。 而精心布置的婚房内,一片旖旎。 第39章 晉獨家發表 何以夏跟楚煜都非常有默契的没有提“回何家坐坐”的事儿,而是在沈浩初和赵孜楠婚礼结束后的第二天立时返回了蓉城,但他们并没有黏在一起,而是各自休息了大半天后又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当中。 交大校庆至今已有一月有余,公司事务虽有顾墨言着手处理,但还是堆积了不少事情,楚煜这几日正忙得不可开交呢。而何以夏这边也并不轻松,西南建筑集团和海华国际投资有限公司的经济纠纷案件并未结束,上次跟李海华谈过之后,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被搁置了,这几日她正处理着这事儿,垫资金额清算起来还挺顺利,而损失和赔偿,就要慢得多了。 这起经济纠纷案件,楚煜从始至终都未提过什么要求,但何以夏自然是要替他多争取些利益的。老实说,她并不想跟李海华这样的人打交道,因为他看起来……好像对她还挺感兴趣的。上次谈判时,因为向微的那三杯酒,她身体突发不适,临走时说了些客套话,没想到他竟然当了真,听前台接待的人员说,她不在蓉城的这段时间,李海华来西南建筑集团问过她几次。 想到李海华,何以夏就心烦意乱,手里清算的活儿也就没什么心思做下去了,索性搁置在旁边,用公司内网浏览西南建筑集团这些来的业绩,这一逛网页就忘了时间,甚至连楚煜是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都恍若未觉。 滚动条滚动到底端的时候,楚煜伸出只手蒙住何以夏的眼睛,视线毫无预兆的陷入一片黑暗,她明显被吓得不轻,但在听见熟悉的声音后又放下所有戒备。 “在做什么呢?”楚煜这个问题,摆明了的明知故问。 何以夏的脸蓦地红了,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啊,但心头却如小鹿乱撞般,思忖几秒,答:“唔,看了点东西。” 她一边说话,一边握住他的手,挪开,骨节分明的手指闯入眼帘,指间还有些厚重的茧,足见他这些年画了多少图纸,但这并不影响美观,他的手真好看,她想。 “想知道什么就问我,好么?”她天性就敏感脆弱,楚煜最怕她一个人瞎琢磨了。 何以夏仰头看他,他脸上的表情竟是少有的严肃,几秒后,“噗”的笑出了声,有些娇羞的问:“你就这么紧张我么?” 楚煜轻轻“嗯”了一声,赶紧趁此机会表明何以夏在她心中的地位,“你比什么都重要。” “我知道。”她柔软的身体离开黑色皮椅,两只手的食指抚上他轻轻拧在一起的眉眼,“我不会再走了,不管发生什么事。” 何以夏的承诺让楚煜的眉梢眼角都舒展开来,在一起的那七年,她从未给过他半句承诺,如今她终于肯了,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往下落了一截,连眉眼里都含了笑,跟星星一样亮。 “送给你。”楚煜像变魔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大束玫瑰花,红色的玫瑰十分娇艳,像是刚从花圃里采摘的,还挂着些清晨的露珠,红中透着丝白,像极了她此时的小脸蛋,滚烫滚烫的。 这些日子以来,楚煜忙归忙,但凡有空,总会精心挑选些礼物送于她,有时候是一束花,有时候是一本书,有时候是一封信笺,有时候是一条项链,或普通或贵重,但何以夏总能感动得一塌糊涂,竟有种回到了刚谈恋爱时的错觉,粉色泡泡,无休无止。 女人啊,不管什么年龄,不管什么身份,更不管什么地位,那颗苏到炸裂的少女心始终如一,始于憧憬,陷于幻想,忠于浪漫。 何以夏含笑接过那束花,没说什么,过了几秒,轻轻踮起脚尖,在楚煜脸颊上印下个吻。正准备抽身离开时,楚煜搂住了她纤细柔软的腰肢,他的手臂紧实有力,稳稳的将她的身体与自己贴在一起,这种时候,他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她。 她没料到楚煜会有如此动作,背脊陡然崩紧,紧接着,身体也开始僵硬了,脸上的温度更是灼热难耐。 但楚煜却丝毫不肯给她缓冲的机会,一双乌沉沉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过了几秒,他紧抿着的薄唇微微一张,低头含住她诱人的唇瓣,何以夏想要说的话,全被他堵在了喉咙里,变成了低沉的呜呜声,在他听来,就像是娇媚入骨的嗯哼嘤咛。 成熟男人特有的气息灌进鼻腔里,连意识都有些懵了,何以夏只能任由他吻着,但这个吻,似乎太过纯粹,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伸出舌头去攻城略地,也没有拙劣的试探,他只简简单单的稳住她的唇瓣,反复的舔砥和摩挲。 尽管只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吻,但全身血液都好似沸腾一般,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就不是一个吻能解决的了,何以夏有些无奈,早知道是这样,她就不招惹他了。 何以夏腾出只手抵在楚煜结实的胸膛跟前,头微微往后仰,终于从他滚烫的唇间抽了出来,厚重的呼吸稳了些,低声呢喃,“别闹,这是在公司。” 楚煜瞧见她满是娇羞的小脸,满足的笑意从鼻腔里涌出来,“你这个办公室不会有人来的,况且,他们都知道。” 他当初选中这间办公室当何以夏的法律顾问室,完全是因为它所处的位置,不仅和董事长办公室处在同一个位置,而且还十分隐蔽,位于走廊的尽头,如果不是工作上有什么联系,根本不会有人走到这里来,这样一来,楚煜想要和她单独相处,还真是方便了不少呢。 楚煜没去管何以夏脸颊烫人的温度,径直伸手勾住她的脖颈,头微微一低,触碰到她柔软的唇。 他一直亲吻着,不肯松开。 她迷失在这简单的亲吻里。 分开时,两个人的嘴唇都是红的,彼此的呼吸也皆有些紊乱。 黑白色的办公室,仿佛在顷刻间增添了几分色彩。 但楚煜并未松开手,仍然搂着何以夏柔软的腰肢,她脸颊烫人的温度平稳了些,抬头看他时,他也正低着头看她,并且十分认真。 简单一个亲吻,竟让两个人的灵魂贴得如此之近。 他们这么一腻歪,就到了午饭的点,楚煜从束河印象出来得早,上午又忙得不可开交,连早饭都忘记吃了。亲吻虽然简单,但却费力,此刻竟然有些饿了,便提议去吃饭,但他口中吃饭的地点无非是公司二楼的食堂。但何以夏不太想去食堂吃,公司的人知道归知道,但他们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免得惹人非议。 “出去吃,好么?”她拉着楚煜的手,摇起来,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楚煜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将他们的关系公诸于众的小算盘落了空,但他并未懊恼,“好,都依你,顺便带你去个地方。” 他抬手去摸她柔软的头发,手垂下的时候顺势牵住她的手,两个人往外走,专用电梯降到地下停车场,楚煜执方向盘,直奔目的地。 他带何以夏去的地方是一个位于锦江区的小店,叫樽宴,人均消费并不高,几十块的样子,但他家的菜色,都极具特色,比如意境松茸,蓝莓山药、鸡丝凉面、橄榄虫草花。 她瞧见楚煜的样子,倒像是经常来,服务员一上来,还未递菜谱,他张口就点了几个特色菜,服务员一一记下后便退了出去。 菜肴迟迟未上,有些无聊,何以夏问他:“你说要带我去个地方?去哪里?” “等会儿就知道了。”楚煜卖了个关子,她觉着问不出来,索性不问了,又聊了些别的,没多久,服务员就把菜肴都上齐了。 樽宴的菜,果然名不虚传。 两个人吃过饭,从樽宴出来,楚煜没开车,领着何以夏穿过几条破旧的小巷子,拐到了熟悉的地方——美度小区。 他要带她来的,是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地方。 何以夏确实没想到楚煜要带她来的地方竟然是他们曾经共筑的爱巢,谈不上惊喜,但她能肯定,惊吓是有的,毕竟这里也帮着许多不太愉快的回忆,譬如分手的那天晚上。她忽然想起回国后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保安小哥说1501的那套房子闲置了七年,业主每半年回去一次,无论别人出多少钱,死活都不肯卖。 “为什么把房子留到现在?”踏进电梯的时候,何以夏开口问楚煜。 楚煜转头看她,眼睛里竟有许多惊疑,“你都知道了?”他思绪一转,想起四月份那次,她从西南建筑集团出来,迷了路,鬼使神差般的到了美度小区,他一路跟着,看着她跟保安小哥说了安,知道房子还留着也在意料之中。 “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说起这个,他眉眼里竟有少许笑。 何以夏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语气却十分坚定,“如果我不回来呢?” “那我就去找你。”楚煜回答。 她低声笑了,伴着电梯到指定楼层的声音,电梯停在15楼,两个人牵着手走了出来了,1501在右手边,楚煜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 漫无边际的白色突兀的闯入眼帘,刺得眼睛生疼,视线所及之处,都是白色的布料,覆盖着这个住所的每一处,这样的白色,何以夏只在电影里见过,只有痛彻心扉的记忆才需要被这样掩埋,她一直以为,分手那天晚上是她这辈子的疼痛,殊不知,也成了楚煜一生的噩梦。 他们都是受害人,何必计较谁的伤害比谁多,谁的伤害比谁少。 楚煜扯开沙发上覆盖着的摆布,残忍且真实的记忆汹涌而来,直到眼睛里有光芒闪烁,才终于开了口:“感情也是需要磨合的,一段感情,有美好,也有丑陋,才算得上完整。以夏,我们的感情不应该因为曾经有过丑陋就被否认。” 他顿了顿,继续说:“这也是我一直留着这套住所的原因,这里的每一寸我都维持着原样,这是我们共同的记忆,我一直在等你,也一直在找你。今天带你来,并不是要你原谅我,而是真真正正的给我一个机会,重新开始。” 何以夏虽然点头答应过要给楚煜一个机会,但这些日子以来,她还是有所保留,希望这一次,她能够完完全全的敞开心扉。 她眼底已经有忍不住的泪意,但还是克制着,“我始终相信,我遇见你的时候,是我最脆弱、也是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庆幸我遇见你。”楚煜等她、找她这件事儿何以夏早就有所耳闻,如今亲耳听他说出来,心里竟是百般滋味。 “阿煜,我从未后悔过遇见你。”虽然远渡重洋的那七年,她不止一次的否定和怀疑,但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何以夏一定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楚煜闻言,浑身忍不住颤粟,他转过身去,手掌抚上脸颊,几秒后,重新转过身来,眼里的光芒暗了些,他朝她走来,仅仅几步之遥,却仿佛像几个世界般漫长。 他拥抱住她,湿润的脸颊埋在何以夏白皙柔软的脖颈里,低声问:“搬过来跟我住在一起,好么?” 第40章 晉獨家發表 何以夏知道,如果她跟楚煜都逃避道歉和原谅,那就算她说一千遍一万遍“我爱你”,楚煜也只是半信半疑,更何况,“我爱你”这样肉麻且毫无作用的话她根本说不出口,所以在楚煜提出同居的时候,她点头答应了。 何以夏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的对与错,但她早已无路可走,除了楚煜,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抓住些什么,她无法想象自己的后半辈子如果没有楚煜会怎么样,她再也不想像漂泊无根的浮萍般活着。 和海华国际投资有限公司的经济纠纷案件清算完毕后,何以夏没去西南建筑集团上班,而是留在家里收拾东西,因为楚煜之前把她住所的东西都扫荡得差不多了,所以她的东西并不多,整理起来也不太难,就没叫楚煜过来帮忙,而且他这阵子忙,有时候在公司都碰不着面。 东西整理完毕后已是晌午,清晨还晴空万里的天色忽然变了脸,不一会儿,外面就下起了雨,有些冷,何以夏又从行李箱里翻出件薄外套,还没来得及套上,一个陌生男人走了进来,不,准确的说,应该是闯。 她着实被吓得不轻,抿着唇,眼神里满是戒备,但又觉得这个男人眼熟得紧。 “何小姐?”陌生男人带着试探性的意味叫她,地址是楚煜给的,应该不会有错。眼前这个女人,他虽听楚煜提起过很多次,但却从来都没见过她,连照片也没见过。 何以夏从未见过如此英气逼人的男人,他的冷,深入骨髓,光看着就令人生畏,她思忖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我是,请问有事吗?” “顾墨言,阿煜的发小。”顾墨言表明身份后礼貌性的伸出只手,即使情况紧急,他也不忘该有的礼仪。他在美国待了八年,受了些熏陶,高傲和冰冷早已渗透血液和骨髓。 经他这么一提醒,两张冷冰冰的脸重合到一起......何以夏想起来了,她曾用公司的内网浏览过集团公司的高层,顾墨言是其中之一,据说,他是楚煜最信任的人。她回握住他的手,几秒后,松开了。 他的手跟他的人一样,冷。 打过简单的招呼后,顾墨言直奔主题,“奶奶病重,想见你一面,阿煜让我来接你,他给你打过电话了吗?” 何以夏脑子嗡的一声,楚煜并没有给她打过电话,甚至没提过奶奶的事。原本握在手上的薄外套陡然落地,她之前在红珠山的晨间小路无意中听到向微跟楚煜的谈话,向微说奶奶病了,后来又问了楚煜,她甚至还答应他等交大的事情忙完就一起去看奶奶,可没想到后来又出了赵孜楠那档子事儿,一拖就拖到现在。 顾墨言这个时候找来,估计奶奶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何以夏只愣了一秒钟,然后就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顾墨言几步跟上,他的车就停在门口。 坐到车上后,何以夏才觉得顾墨言这个人太可拍了,他表现得太过安静,就好像任何事都很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波澜。他的冷静和理智远远超出了所有人,包括楚煜。 去医院的路上,雨越下越大,雨刮器跟挡风玻璃的摩擦声让她何以夏心头直发毛。 “阿煜呢?他在哪?” “他在重症监护室守着,情绪一直不大好。”蓉城的交通本就让人头疼,再加上大雨天,车速提不起来,顾墨言一边按喇叭一边回答。 到军区医院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车子还未停稳,何以夏就推开车门跑了出去,顾墨言并未说什么,停好车,追上去。 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她本能的皱眉。医院人满为患,站在大厅的时候有些手足无措,刚刚只管往外冲,忘记问奶奶的病房在哪了,好在顾墨言没多久就跟了上来,领着她进了电梯,电梯在8楼停住,两个人走出来,狭长的走廊里站着许多人,但没人说话,很安静,只有医用器械发出的声音。 何以夏一眼就认出了楚煜,他的身影隐于人群后头,半倚半靠在白色的墙砖上,显得腿特别长。 楚煜也看见了她,没有点头也没有笑,但目光却一直跟着她,没移开半分。 走近后才发现,不止楚煜一个人,还有一身戎装的楚景致跟梁韵歌也在。 似乎每座城市都有那么几个名门望族,g市有沈家、何家、陆家跟赵家;蓉城则有楚家、顾家、许家和周家。楚家的权势在整个西南地区都无人能及,可谓是一方霸主,而顾家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家族香火旺盛,大儿子独揽蓉城大权,二儿子是飞行行业里的翘楚,三儿子也是建筑界数一数二的佼佼者;楚家和顾家的关系,世代交好。剩下的许家,背景则非常神秘,背后的势力更是不容小觑,而周家,医学世家,受人尊重不说,凡是蓉城的达官显贵,都得给几分薄面。 何以夏硬生生顿住脚步,隔着一群人,迎上楚煜的视线,谁都没有往前一步。 楚煜知道,她在胆怯,但这些事,她早晚都得面对。可他又怕,怕她往后退。 但这回,何以夏并不打算退缩,而且梁韵歌也没有给她后退的机会。 梁韵歌率先认出了她并且开口叫她的名字,“以夏?” 她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很轻柔温和,但却在极具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何以夏身上。 她愣了几秒,挪了腿,走到梁韵歌跟前,但却不知道唤她什么好。以前跟楚煜在一起的时候,每次回楚家,她总亲切的唤她梁妈妈,可七年未见,终归有些生分了,斟酌一番,低声唤了声梁阿姨,然后又唤了声景致叔叔。 梁韵歌闻声,身子僵住,这陌生的称呼让她心头堵得慌,她至今都记得,十四年前的那个小姑娘站在她跟前,怯生生叫她梁妈妈的模样。十四年过去了,小姑娘长大了,也生分了。 梁韵歌亦是少有的沉默,何以夏开了口:“奶奶怎么样了?” 梁韵歌说:“老人家还没醒。” 她的急脾气上来了,但也不好发作,笔直的站在那,偶然间抬头,撞上梁韵歌的视线,她也打量着何以夏。梁韵歌保养得好,皮肤也白,脸上的皱纹几不可察。她的出身并不好,从小无父无母,只有个妹妹相依为命,但她唯一的妹妹也在前些年去世了。梁韵歌年轻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她是文工团出身的,军队里的男人大多是男权主义,瞧不起出去抛头露面的女人,但独独楚景致对她一往情深,恰好,她也对楚景致暗生情愫,两个人便在一起了。 借着楚景致的势头,再加上梁韵歌的实力,她现在是军队里数一数二的艺术家。 走廊里只有楚景致跟医生交谈的声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也走了。 楚景致这才注意到何以夏,面露惊诧,但又很快恢复平静,他刚刚一直在跟医生交谈,何以夏唤的那声“景致叔叔”的声音又特别小,压根儿就没听见。 楚景致竟露出些许微笑,“你来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但却很苍老。 楚景致早些年参加过中越战争,立下汗马功劳,后来又一路摸打滚爬坐到了今天的位置,不仅是蓉城,就连整个西南地区都尽数掌握在他的手中。他半生戎马,功劳无数,那么强悍的一个人,所有人都怕他,可在年迈的老母亲病倒时,依旧尽显苍老之态。 在病魔面前,谁都无能为力。 何以夏低低“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她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哭出来。 你来了。看似简短的一句话,却足以让她泪眼婆娑。她以为,楚家人恨透了她,毕竟何以夏耽误他们儿子那么多年,但梁韵歌和楚景致都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恶言相向,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有种“楚家人还是跟十四年前一样亲切”的错觉。 究竟是现实还是错觉,她并不知道,也没有去探究。 楚煜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何以夏自己那关算是过去了。至于他父亲和母亲那关,很难说清楚,楚景致和梁韵歌的修养都极好,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会当场发作,更何况是在医院里,在奶奶面前。 他收了腿,站稳,走到她跟前。 “以夏......”楚煜如往常般唤她的名字,但声音里尽是沙哑。 何以夏撞上他幽深漆黑的眼眸,冷得刺骨。奶奶病重,他一定难过得要命。 楚煜是奶奶一手带大的。自从断了母乳,他就跟着奶奶一起生活,父亲和母亲常年都在军营,回家的时候少,奶奶怕楚煜跟别家的孩子一样叛逆,跟父母亲的关系不好,就常常带着他去军营里住上一阵子,尽管如此,楚煜还是跟奶奶的感情最深,儿时的陪伴,无微不至的关怀,都成了他记忆里最珍贵的一部分。 楚煜是楚家的第三代独苗,他从小就被宠着惯着,但却只有奶奶,宠之有度,惯之有度。他不怕军营里的大魔王楚景致,也不怕从小就娇惯他的梁韵歌,他只怕奶奶,每次闯了祸,奶奶也从不罚他,奶奶只自己生闷气,落眼泪,责怪自己没把她的孙儿教好。 楚煜大了些,脾性收敛不少,越来越讨奶奶欢心。后来把何以夏带回楚家,奶奶也喜欢得不得了,就跟有了孙媳妇儿似的。 何以夏有些心疼他,柔声安慰:“我在,奶奶不会有事,别担心,好吗?” 楚煜握住她的手,但没说话。 他眼窝陷得有点深,下巴也有青色的胡茬,这种时候,何以夏除了陪在他身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外面的雨并未停,医院的气温有些低,她穿着裙子,光着腿,打了个冷颤。楚煜脱掉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何以夏身上,总算暖和了点。 没过多久,护士推开重症监护室的门,走出来,取下口罩说话,“病人醒了,家属可以进去了。” 奶奶醒过来了,楚煜跟顾墨言道了谢就让他先回去了。 何以夏跟着楚家人进了病房。 听见推门的声音,年迈的老人缓缓睁开有些浑浊的眼睛,视线扫到何以夏身上时,露出些许微笑。奶奶吃力的抬手,她的手骨瘦如柴,皮肤也很松弛,手指头艰难的动了动。奶奶鼻腔里插着氧气管,嘴里有声音,但却听不清。 何以夏猜测奶奶是在叫她过去。她走过去,跪在床边,握住她干枯的手,低声唤了句:“奶奶......” 后面的话没办法再说下去了,她早已泪如泉涌。 奶奶抬手抹她的眼泪,深陷的眼窝也有些湿润,喉头剧烈的滚动,许久才挤出一句话,“奶奶一直在等你。” 第41章 晉獨家發表 何以夏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要等她,但人这一辈子能有多长呢。很多等待都会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消失殆尽,可奶奶没有,与其说她把这份等待坚持到生命的尽头,倒不如说是她将这份希望贯穿于整个生命的始终,或许奶奶也曾有过绝望,但不管怎么样,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 想到这里,何以夏的哽咽无以复加,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到白色床单上,又低低喊了声:“奶奶……” 奶奶满是褶皱的手抚上她的发梢,“奶奶在呢,你别哭。”她又转头对楚景致一行人说:“你们都出去吧,我想跟以夏说会儿话。” 楚景致跟粱韵歌都没说什么,点头答应。楚煜也跟着退了出去。 奶奶让何以夏扶她坐好。她把病床的床头调高了点,枕头垫在奶奶腰上,她自己也坐在床边上,这样奶奶说话的时候就省力多了。 “来,让奶奶好好看看你。”奶奶有些虚弱,一双手颤抖得厉害。 何以夏情绪稳了些,坐得更近了,紧紧握住奶奶的手。 奶奶仔细端详着她,眯着一双眼睛笑,“你长大了,也更漂亮了。”但奶奶却叹了口气,“奶奶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只有十多岁,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孙女儿,你怎么忍心啊……” 奶奶说着说着就哽咽了,眼眶里还蓄了泪。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担心的。”方才稍微稳了点的情绪又崩溃了,何以夏知道,奶奶是打心眼里疼她,把她当亲孙女儿,不说逢年过节的压岁钱,就说平日里的小东西,有楚煜的一份儿,就自然有她的那一份儿。楚煜平日里淘气,总喜欢跟她打闹,奶奶瞧见了,也总训斥楚煜,告诉他女人是用来宠的,用来疼的。 奶奶用手背直抹泪,“你这些年都到哪去了?奶奶担心啊……以前我总问阿煜,问你去哪了,那小东西总想着糊弄我,说你去国外留学了,等你回来就结婚,一等就是这么多年,可我知道,阿煜只是哄我开心,你们早就分开了,我心里清楚得很哩……可奶奶心里难受啊……” 原来楚煜是用这个理由堵住悠悠众口的。 “奶奶,阿煜没骗你,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回来看你的。”何以夏胸口堵得难受,如果这些年她没跟楚煜置气,如果她一直陪着奶奶,奶奶的病情也就不会这么糟糕了。 奶奶得的是胃癌,前些年做了胃部切除手术,恢复得不错,这几年病情又反反复复的发作,她一直坚持着治疗,化疗也做得多,如今头发都掉光了,她今年满九十岁,老伴儿走了快四十年,她也守了快四十年的寡,但奶奶不想走,她舍不得孙儿,也舍不得孙媳妇儿,这世上,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两个孩子了。 奶奶说:“不怪你,不怪你……你跟阿煜的脾气我清楚,都倔着呢,肯定是阿煜那小东西犯了浑,做错了事惹你不高兴。” 听奶奶这么说,何以夏的泪腺都爆了,眼泪止不住的流,奶奶信她,一直都信她。 别看奶奶年纪大,是非还是看得清的,她常年住在军区大院里,闲言碎语听得多,何以夏跳进府南河的原因,她一直都不肯说,奶奶不仅没问,还义无反顾的相信她。 “我也有错,我不该……”不该把自尊心看得比命还重,不该懦弱得连一句辩解都不肯说,就是这肮脏的自尊心让何以夏跟楚煜分开七年,就是这一文不值的自尊心让她错过了与奶奶的陪伴。 奶奶的泪也落得凶,楚煜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她全都看在眼里,但她不能那么自私,何以夏也是她的亲孙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无法替孙儿求情,年轻人的事,就该让年轻人去解决,她这个被土埋了大半截的老太太没任何资格指手画脚。 “奶奶都懂,感情的事没有对错,只有合不合适,不管你和阿煜最后有没有在一起,你都是奶奶的亲孙女儿,奶奶走的时候,你来送我一程吧。”她如今想见的人也见了,该说的话都说了,也没什么可牵挂的,能安心的走了。 何以夏咬了咬嘴唇,说“奶奶,我跟阿煜会好好在一起的,您安心养病。” 奶奶闻言,眯着眼,笑得十分灿烂,“好好好,奶奶信你,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奶奶的声音已经十分虚弱,这是她生病以来,话说得最多的一次,体力被透支个干净。 何以夏把病床调回平整状态,又扶着奶奶躺下,替她捏好被角,等奶奶睡着了才轻手轻脚的推门出去。 粱韵歌和楚景致坐在蓝色的椅子上,楚煜则靠在白色的墙砖上抽烟,这是何以夏第一次见他抽烟,瞧见他指间的烟,烟灰蓄了一大截,看来他发呆的时间并不短。 粱韵歌和楚景致见她出来,连忙问:“老人家怎么样了?” 她答:“奶奶又睡着了。” 一行人这才松了口气。 楚煜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几步走过来,“东西收拾好了么?” “都收拾好了。”何以夏瞧见他苍白的脸色,整颗心都酸酸胀胀的。 他低低“嗯”了一声,说:“走吧,我们回去。”楚煜昨晚在病床跟前守了一夜,凌晨的时候,奶奶就不行了,进抢救室之前跟他说想见何以夏,他自私了一回,没把她叫过来,以为这样就能留住奶奶,但楚煜知道,他就快要留不住了。后来主治医生来了,手忙脚乱的抢救了半上午才又把奶奶从鬼门关拉扯回来。 “不守着么?”她有些担心,奶奶的病情很糟糕,离不得人。 楚煜牵起她的手往电梯口走,“我有些累了,这里有我父亲和母亲守着,暂时没什么大问题。” 何以夏没再说什么,乖乖跟着他往停车场走。他的手很凉,她怎么捂都捂不热。 楚煜的情绪不大好,就由何以夏开车,刚从停车场出来,他又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抖出一根,点燃,抽了起来。 他抽的烟是盒软云,打火机也是那种一块钱一个的,淡蓝色,一看就是从路边的小摊上临时买的。何以夏见过他家里面的香烟和打火机,全是昂贵的牌子,她没说什么,等雨势小了些,摇下一截车窗,冷风吹进来,车厢里的闷气儿就渐渐散了。 楚煜抽完一根,又从烟盒里摸出一根,何以夏看不下去了。 “阿煜,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她抽烟,是有烟瘾,戒不了,但楚煜没有。 他听劝了,把摸出来的烟放回去,红色的烟盒捏在掌心,看着上面的一排字,念道:“吸烟有害健康。” 楚煜摇下车窗,把烟扔了出去,小小的一点红从后视镜里完全消失他才说:“所有人都知道抽烟有害健康,但还是要抽。”就像他明明知道留不住奶奶,却还是痴心妄想的想留下她。 他忽然问:“你信命吗?” 她答:“我不信。” 何以夏不相信命,命运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我也不信。”楚煜忽然笑起来,眼里的光愈发亮了。 她也跟着笑。 如果真的有命运,有神灵,那它们有没有听见楚煜虔诚的祷告,祷告奶奶的平安健康。 何以夏把车子停在公寓楼下,楚煜跟着她上去提行李,又过了半小时,车子拐进束河印象最里边儿一栋别墅的院子,别墅周围全是红豆树。 楚煜从后备箱取出行李,抓着她的手进了屋,她把行李箱的行李都拿出来,找了些合适的位置规整好,他们就这样同居了。 收拾完行李,楚煜让她去洗个热水澡,免得感冒。何以夏又去翻洗漱用品,被他制止了。 “浴室里有,在盥洗池最下面的抽屉里,我之前买了一些。”但他不知道她喜欢用什么牌子,就挑贵的乱买一通。 何以夏看得出来,楚煜情绪并不好,此刻听他这么一说,就起了坏心,忍不住想要欺负欺负他。 她双手缠住他的脖子,眯着眼笑,“原来你早有预谋。” 楚煜搂住何以夏柔软的腰肢,没有否认,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快去洗,着凉了就不好了。” “你不洗么?”话音将落,她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这话,怎么听怎么都有歧义。 楚煜轻笑出声,手臂稍稍用力,将她往怀里揽了揽,暧昧不清的问:“要我跟你一起洗?” 何以夏的脸颊蓦地红了,连忙挣脱他的怀抱往浴室走。他总算笑了,她想。 楚煜瞧见她有些匆忙的背影,眉梢眼角的笑意越发难掩,没一会儿,浴室就响起了水声。他在沙发上坐了会儿,起身回卧室,换了套全新的床单被套。 出来的时候,何以夏还没从浴室里出来,他就靠在浴室外的墙砖上等她。楚煜有些烦躁,他想抽烟,但极力忍住了。 如果说奶奶的病情让楚煜濒临崩溃,那他跟何以夏之前的羁绊则是雪上加霜。他知道,有些话,他必须要说。 走廊里的廊灯有些暗,他们隔着一堵墙,水声迤逦。 他低沉性感的声音在昏暗迷离的走廊里慢慢漾开,“对不起,为所有事。” 第42章 晉獨家發表 低沉性感的声音穿透一堵墙壁漾到浴室里,过了几秒,迤逦的水声戛然而止。 何以夏听见了,整个人呆滞得无所适从。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那天在墨尔本机场,她抛弃了所有的自尊心去找楚煜,而结果却是她躺在血泊里捡拾自尊心,一片一片的捡拾,割破手指,划破动脉,血液流个干净,抢救回来时,她在病床上近乎疯狂。 何以夏那时才知道,自尊心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可不管自尊心如何丑陋肮脏,都得与她如影随形一辈子了。但现在,在现实的温暖跟前,她选择屈从。 她审视镜子里的自己,水珠从脸颊往下滚,分不清是水渍还是泪珠。镜子里的人在挣扎,如果说何以夏之前一直在摇摆不定,那楚煜此时的道歉让一切都尘埃落地了。 她这七年求而不得的无非就是他的一句道歉。而如今,她终于等到了。 何以夏不愿意辜负楚煜的良苦用心,她要回应她。 她裹了条浴巾,拉开浴室的门,站在他跟前。 她捧住他的脸颊。 她踮起脚尖吻他。 她热烈的吻着他。 何以夏回想起自己跟楚煜这一路走来的坎坷,泪落得更凶了。她不知道以后的路会怎么样,但她知道,路有多长,她就要走多远。 楚煜也努力的回应着她,灼热的泪水滚在唇齿间,有点咸。 她吻够了,松开他的唇瓣。 她张开手,抱住他,不肯放。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值得被原谅。 “对不起,为所有事……”楚煜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道歉,他酝酿了七年,却始终难以启齿。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错了,但他不愿意低头,不愿意认输,更何况,错的也不只是他一个人,何以夏骄傲、清高,他也不肯作践自己的尊严。 一口气赌了七年,楚煜真的太累了,他不想继续赌气了,他愿意低头,愿意认输,输赢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爱她,只爱她。 凌晨的时候,奶奶进抢救室之前说了些话,奶奶说,这世上的事,没有什么比两个人在一起更重要。 楚煜知道,他爱她,很爱她,但从一开始就用错了方式,他霸道、强势,想占有,想做个主导者,可他却错得离谱。 汹涌的歉意让他哽咽难言,唇瓣微微张开时,何以夏用食指抵在楚煜有些苍白的唇瓣上。 她问:“你爱我吗?” 他答:“我爱你。” 他们的瞳孔里,只看得见彼此的身影,他们之间,再也没有比此时更坚定的时刻了。 楚煜把她拦腰抱在怀里,往卧室走,拿了吹风机给她吹头发,乌黑柔软的发丝渐渐干了。 他亲她的额头。 他替她捏被角。 他给她讲故事。 何以夏背对着楚煜,她一直在哭,控制不住的哭,她想回应他的吻,她想伸手抱住他,可她忍住了。 过了很久,她听见摁灭台灯的声音,听见他越走越远的脚步声,也听见实木门落锁的声音。又过了很久很久,她忍不住困顿,渐渐睡着了。 何以夏不知道楚煜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醒来的时候,他从后面抱着她,抱得很紧很紧。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夜里九点钟了。楚煜睡得沉,眉心拧成一团,何以夏替他舒展开眉心后,轻手轻脚的从床上爬起来。 厨房里的东西一应俱全,她熬了些粥,又炒了点蔬菜。洗锅的时候,楚煜来了。 十点钟的时候,楚煜醒了,他长手一捞,怀里空空的,心口猛缩,倏地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四处寻何以夏。 他看见她了。水声哗啦啦的响,她弯着腰,楚煜几步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何以夏,头埋在她细滑柔软的香肩里,轻声开口:“我以为只是场梦,原来不是。” 她身体真实的温度让他心头回暖。 何以夏洗净手,低头看见他光生生的脚,捧住他的脸颊亲了两口,“回去把鞋穿上,洗完脸过来吃饭。” 吃完饭已经十点半了,他们去医院看奶奶,顺便让粱韵歌和楚景致回去休息,何以夏跟楚煜在医院守着,听粱韵歌说,奶奶从中午睡着后就再也没有醒过,老人家到了胃癌晚期,吃什么吐什么,全靠营养针维持着,医生说,奶奶撑到现在,完全就是个奇迹。 公司的事情虽有顾墨言处理,但前阵子实在堆积了太多事,楚煜不得不去公司上班,而何以夏只需要等海华国际投资有限公司的答复就行,大多数时候都留在医院守着奶奶。 奶奶一直昏睡着,她醒着的时间很短,有时候连神智都不清醒,嘴里一直念着“蕴儒”这个名字,蕴儒,是已经过世的爷爷的名字。 奶奶和爷爷的故事,何以夏也听奶奶提起过,他们的婚姻是父母包办的,刚开始的时候,算不上爱,平日里拌嘴的时候也多,奶奶性子要强,还打过架,最严重的一回,是奶奶怀着楚煜父亲的时候,孩子都快生了,两个人因为一些小事起了争执,动了胎气,生楚景致的时候大出血,孩子算是保住了,奶奶也捡回来一条命,可奶奶却不能再生了,从那以后,爷爷的脾性就收敛了,事事顺着奶奶,两个人也还算恩爱,爷爷也是得了胃癌走的,那时候奶奶才五十来岁,她一个人在回忆里活了近四十年,要不是因为放不下孙儿,估计奶奶早就走了。 有一回,医生刚给奶奶注射完营养针,奶奶就醒了,何以夏坐在床边陪她说话,说着说着就问她,蕴儒爷爷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奶奶抱怨了一阵子后见蕴儒爷爷还不回来,整个人都急坏了,硬是要何以夏推着她去找蕴儒爷爷。 何以夏哭得不行,在奶奶的记忆里,蕴儒爷爷没走,一直都活着。她没辙,只好哄着老人家,推着奶奶出去在花园里转了一圈,直到奶奶的体力透支完,这事儿才算翻了篇。 但这种日子没持续多久奶奶就熬不住了。 奶奶走的那天,是农历五月十二。听楚煜说,蕴儒爷爷也是在那天走的。 农历五月十二的凌晨,奶奶醒了一回,嘴里喊着蕴儒爷爷的名字,一直喊到天亮,喊累了,就又睡过去了。 清晨的时候下了大雨,吃过早饭,奶奶的精神忽然好了,医生说是回光返照,叫家属做好准备,何以夏哭着跟楚煜打电话,楚煜也慌了神,急忙忙的从公司赶过来,没一会儿,楚家人也全部到齐了。 病房里人很多,但却很安静。老人家怕是心里清楚自己的时间不多了,除了何以夏跟楚煜,奶奶把其他人全部都赶出去了。 奶奶说:“你们两个坐过来。” 何以夏跟楚煜两个人是站着的,听见奶奶的话,两个人走过去,坐到一起,亦是少有的沉默。 奶奶开了口:“奶奶要走了,这一天,我这个老太婆盼了快十四年,我要去找蕴儒了,你们都别难过。”如今看见这两个孩子好好的在一起,她就放心了。 何以夏终归没忍住,哭得不行,楚煜把她搂在怀里,眼底也是一片猩红。 奶奶抬手抹她的眼泪,“我走的时候,想走得安静点,你们都不要哭,我不行了,也不要把我送进抢救室,我不想死在里面,我想回家,你们送我回去。” 奶奶口中的家,不是军区大院,而是她跟蕴儒爷爷住了几十年的小院子。 老人家就这么一个心愿,楚煜跟他父亲商量了一阵,楚景致谁老泪纵横,但却不得不点头同意,楚煜去办了出院手续,十一点多的时候才把奶奶接回家。 那座小院子在城中心,前几年旧城改造,把屋子又修葺一新。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回到小院子的时候,天空放了晴,奶奶坐在轮椅上在院子里晒太阳,她闭着眼,没有说话,奶奶偶尔咧开嘴,笑得灿烂。何以夏知道,奶奶一定是想起了蕴儒爷爷,想起了和蕴儒爷爷有关的事。 在院子里坐了几个小时,奶奶就觉得有些累了,她目光很沉,声音也疲惫,开口唤:“阿煜,我有些累了,想回屋去。” 楚煜应了声,把老人家抱回二楼的屋里,屋子很小,但却很干净,床单被套也是以前的花色,应该有些年代了。 听楚煜说,那间屋子,是奶奶和蕴儒爷爷年轻时住过的。 这大概就是老一辈人落叶归根的情怀。 太阳落山的时候,奶奶就不行了。 奶奶走得很安静,没有挣扎,也没有痛苦,老人家脸上还挂着笑,临走时留下一句话,奶奶说:“楚蕴儒,我来找你了。” 何以夏一开始还挺平静的,听见奶奶那句话就不行了,趴在楚煜怀里嚎啕大哭,楚煜站在床边,很平静,也没哭,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 楚景致和粱韵歌都是见惯了生死的人,此时却也忍不住落泪。 奶奶的葬礼很简单也很低调,国家有政策,不允许公职人员大操大办,但来得人很多,也还算热闹。向微也来了,瞧见何以夏跟楚煜握在一起的手,脸色霎时白了许多。 奶奶的墓地是她自己挑的,和蕴儒爷爷的墓地挨在一块儿,听楚煜说,蕴儒爷爷走的时候,奶奶就把自己的墓地也挑好了。出殡那天下了大雨,葬礼结束时,何以夏跟着楚煜回了趟那座小院子,东西收拾完,他站在小阁楼里发呆。 想起奶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模样,何以夏心头也不好受,这才几天,人就没了,那么慈祥善良的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 她站在楚煜跟前,说:“阿煜,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楚煜到底没忍住,趴在何以夏肩上哭得抽噎。奶奶想要走得安静点,他就咬牙拼命忍着,没落过一滴泪,让老人家走得安心。此时忙完了,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胸口也闷得发慌。 何以夏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小孩子似的。 雨停了,楚煜情绪也稳了些。从小院子里出来后,他们回了束河印象。 楚煜看着住所周围的红豆树,一本正经的低头说话,“以夏,我们生个孩子吧。” 第43章 晉獨家發表 这世上有很多人不幸的根源都是因为孩子,但也有很多人的幸福是源于孩子。过去的七年里,何以夏曾深陷在那个泥沼里爬不出来,而如今提起孩子时,心底的伤疤仍然鲜血淋漓,她不知道楚煜为什么突然想要个孩子,但她知道自己是抵触的。且不谈粱韵歌和楚景致是否会点头同意何以夏进楚家的门,就拿她跟楚煜刚刚升温的感情来说,现在生个孩子,确实有点过于束缚。 她抬头,问他:“为什么想要个孩子?” “其实,我有你就已经很满足,但如果再有个孩子,生命得以延续,人生更加完整。”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楚煜自然不肯放过,但她一脸的迟疑,似乎是不太愿意。 “如果你不想要,那就往后推吧。”他笑了声,长腿踏上鹅卵石砌成的台阶,其实他也想再多过几天二人世界。 何以夏抿嘴,跟在他身后,“推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她就俏皮的咬了咬唇,这样一问,倒显得有些急切了。其实也不是不想要,就是单纯的觉得有点早而已。 楚煜顿住脚步,回过身来望着她,说:“先把你欠我的2555次还清再说,现在就开始还。” 还没等何以夏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拦腰抱起她。直到踏进卧室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楚煜口中2555次的深意。他们竟然分开了2555个日夜,就算一天一次的话,她至少得还上七年,那时候她都三十七岁了,等到那时再生孩子,妥妥的高龄产妇。 一想到这里,何以夏头皮就一阵发麻,她才不要那么晚生孩子,所以在床上的时候竟出乎意料的主动。她出色的表现让楚煜感到愉悦,他来了兴致,她身上的每一处都不肯放过,把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狠狠压榨了个够。 所以,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何以夏觉得浑身骨头都散架了,在床上挣扎了大半天还是没爬起来,而楚煜,心情大好的端着一杯热牛奶推门而入。 他把热牛奶放在床头柜上,瞧见她一副被压榨得很彻底的模样,轻轻笑了声,开口说:“躺着吧,我给你放假。” 楚煜说完,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何以夏蓦地红了脸,却又无力反驳,只好钻进被窝里。 楚煜瞧见她娇羞的模样忍不住又笑了,他好久都没这么开心过,对着镜子正了正领带,“抽屉里有卡,密码是你生日,我养得起你,你就安心做你的楚太太。” 他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交给她了。 这种被压榨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月,何以夏感觉自己身体几乎都被楚煜掏空了,所以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抗议一下。 这天晚上,楚煜下班回来的时候,何以夏正巧坐在沙发上抽烟,听见院子里汽车引擎的声音,赶紧把烟头灭了扔进马桶,随即漱了口走到门口去接他。从他们同居的第一天开始,楚煜就已经明令禁止过不允许抽烟,但她烟瘾太大,戒不掉,待在家里又闲得发慌,抽起烟来心里也没个数。 楚煜站在玄关处换鞋,闻见烟味,眉心拧成结,他跟何以夏住在一起后才知道她的烟瘾有多大,有的时候她一天能抽掉两包烟。他小隔间里的香烟被她抽掉了一半儿,他之前一直都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她烟瘾反而越来越大,难怪大半个月过去了,她的肚子连个反应都没有。 此时闻见何以夏身上的烟味,竟莫名有些怒意。 楚煜换好鞋,站在她跟前,“我记得我以前说过,想抽烟的时候告诉我,我吻你。” 他说完,低头含住她的唇瓣,惩罚似的不肯抽离。 何以夏被他吻得有些懵,身体好似软成一滩水,原本计划好的抗议全都淹没在唇齿间。 但她抽烟这件事儿并没有结束,晚上在床上的时候,楚煜把怒气化为动力,翻来覆去的折磨了好几次都不肯罢休。 结束后,楚煜把她搂在怀里,窗外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轻薄的白纱在夜风中婀娜摇曳,这一刻,何以夏觉得所有的压榨都是值得的。 楚煜在她额头上落下个吻,“以夏,把烟戒了吧。” “……”她就知道,抽烟这事儿没那么容易翻篇。 “我尽量少抽一点。”烟瘾这种东西,不是她能够控制的,但如果真要生个孩子,不戒烟肯定不行。 楚煜轻轻“嗯”了一声,“抽空去趟医院,我让周顾北预约了专家。” “……”不是说好了暂时不要孩子么?真是口是心非的家伙。 但楚煜完全没给她抗议的机会,他把何以夏抱进浴室洗澡,自己则进了小隔间里收整香烟。 第二日,楚煜照常上班,何以夏则待在家里,烟瘾犯了,四处寻烟,客厅里没找到,又跑去小隔间里找,但却什么都没有,她掏出手机给楚煜打电话。 “烟呢?” “什么烟?” “小隔间里的。” “送人了。” 楚煜说得云淡风轻,何以夏气得简直要跳起来。 她问:“全送了?” 他说:“全送了。” 体内的暴躁因子开始躁动,何以夏的小孩脾性上来了,说:“你送别人都不送我,足以证明我在你心中的分量,我要和你分居。” “你跟我同居就是为了这些烟?”楚煜有点无奈,直摇头叹气。 何以夏丢下一句“我不管”就直接把电话掐断了,套好衣服,出门买烟,刚踏出门槛,就看见楚煜拾级而上。 他笑了笑,说:“我有更好的送你。” 瞧见他的笑,何以夏的脾气散得差不多了,抿嘴问:“什么?” “我。”楚煜说完,低头吻住她的唇。 两个人又在床上各种腻歪。 结束后,何以夏才想起原本应该在公司的人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我说过,你想抽烟的时候我要吻你。”他笑了笑,起身穿衣服。 何以夏:“……” 楚煜见她发呆,从衣柜里挑出件衣服给她换上,“等会去医院,你收拾下。” “……”昨天晚上说抽空去趟医院,结果就是今天,不就是生孩子么?至于这么着急? 到医院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周顾北是周家的老二,也是楚煜的朋友。周顾北替他们预约了专家,免去了不少麻烦,医生问了些情况,就开了单子,让他们去做个检查,等结果出来再说。 何以夏盯着单子上的一行字——efg脑神经递质检查。她心里一惊,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是查抑郁症的,怎么生孩子也要查这个?她有些抵触。 楚煜在单子上搜寻,看见那行字,露出些许微笑,这周顾北办事,他放心。 今天来医院的主要目的是检查她的抑郁症,他怕她排斥,所以只好耍些小手段,等结果出来后再慢慢解释。 何以夏跟楚煜的检查是分开做的,她最后还是做了efg脑神经递质检查,她也想看看自己的病情到底怎么样。楚煜的检查有些慢,她就站在走廊上等,没想到碰见了傅子祈。 她喊他的名字,“子祈?” 行色匆匆的男人半侧着身子回望她,傅子祈脸色变了变,也有些意外,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身体不舒服吗?”在他的印象中,何以夏是很少主动来医院的,在医院遇见她,确实有些意外,想起她的抑郁症,立时紧张起来。 她笑了笑,轻轻拍他的手臂,“我没事,别担心。” 傅子祈不信,脸色冷冰冰的。 何以夏说:“我跟阿煜一起来的。” 傅子祈闻言,整个人僵在那里,浑身血液都好似冻结一般,阿煜?她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了? “你们?”他有些不可置信。 她红了脸,没回答。 傅子祈了然于心,喉头紧了紧,脸色也白了许多,过了会儿,他低声跟身边的助理交待了些事,助理走后,他抬头看她。 “你有空吗?我想跟你聊会儿。” 傅子祈的要求,何以夏从来都不会拒绝,在她心里,他就是他的弟弟,亲弟弟。 她看了下时间,说:“好。” 从兜里摸出手机给楚煜发完信息后就跟着傅子祈走出医院,他们挑了家咖啡店。 傅子祈率先开了口,他有三个月没见过她了,问:“你还好么?” 何以夏抿了口咖啡,答:“挺好的。” 傅子祈轻轻“嗯”了一声,犹豫许久,终于开口问她:“你原谅他了?你们在一起了?” “嗯,我们在一起了。”她没隐瞒,如实说了。 如意料一般,他们在一起了。傅子祈一直攥紧的拳头松开了,胸口憋着的情绪,他难以辨识清楚。他端起咖啡杯,喂到嘴边又停住,轻声说:“恭喜。” “谢谢。”不知道为什么,何以夏忽然生出许多伤感,他那些小心思,她全部都知道,但傅子祈是这世上她最不想伤害的人,她扯了扯嘴角问:“你呢?怎么样?” 傅子祈坦率的说:“不好。”他顿了顿,“我父母离婚了,我母亲病了,我今天过来看她。” 又过了几秒,他轻轻开口:“我最爱的女人也和别人在一起了。” 第44章 晉獨家發表 傅子祈最爱的女人是谁,何以夏心知肚明,但谁都没有捅破那层薄纱,因为他们都清楚的知道,一旦某些关系发生微妙的变化,他们就会失去彼此。 傅子祈的视线落到何以夏脸上,她并没有因为他说的话而惊起一丝波澜,是啊,她那样聪明的女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在他面前,她清醒得可怕,从来不撒娇,也不闹情绪,有什么事也都一个人扛着,他以前一直以为,她就是那样冷静理智的女人,可在见到楚煜之后,他才知道,她七年如一日的冰冷不过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幌子罢了。 傅子祈忽然想起七年前,十八岁生日那天,父亲说要来澳洲给他过生日,他去墨尔本机场接父亲,可他的父亲并没有来,他失落落魄。也是那一天,傅子祈遇到了何以夏,她躺在血泊里,下意识的捂住肚子,她向周围的行人求助,可人来人往的机场没有一个人对她施以援手,她眼神里慢慢爬满绝望,鲜红的血液顺着大腿汩汩而下,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 何以夏那时的意识已经逐渐涣散,只记得眼皮阖上之前有一个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裤的男人出现在眼前,那个男人把她送到医院,他一直守在她身边,直到醒来。 傅子祈救了何以夏,但却没能保住她的孩子。 这是他心中永远都不能触摸的伤疤。 傅子祈眼里的光明明灭灭,那些年,他从未替自己勇敢过一次,他也曾试着说出口,可每回都功亏一篑,父亲和母亲的感情让他充满恐惧,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蜷缩在自己的蜗壳里。 可有些话,今天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傅子祈犹豫了许久才轻轻开口:“以夏,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即使他所得到的只是一句“抱歉”,他也要让何以夏知道他的心意,即使他会失去她,那也总好过七年的暗恋无疾而终。 何以夏闻言,整个人都惊怔住,傅子祈这孩子的脾性,她是知道的。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何其相似,敏感、懦弱,懦弱到从不敢替自己争取些什么,就像她跟楚煜分手的那一晚,明明委屈且不甘,却从未开口替自己辩解过半分。 眼底忍不住的湿意越来越汹涌,她忽然握住他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子祈,你知道的,你在我心里很重要,但那种重要,和爱情无关。” 墨尔本机场的初遇,傅子祈救了她一条命,在医院,他衣不解带的照顾她,出院后,又费劲心思给她找学校。他的纯粹,让她有种倾诉的*,这也是他们越来越亲近的原因之一。 远渡重洋的那七年,傅子祈在何以夏心中所占据的位置没有人可以代替,就算到了今天,她有了楚煜,有了归属,傅子祈在她心中的位置也仍然无可动摇。 “我知道,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爱你,是我的事,以夏,你不能阻止我。”傅子祈从一开始就清楚的知道,他们之间毫无可能,但感情这种事并非他能控制。 那七年,傅子祈日日夜夜都陪伴在何以夏身边,“楚煜”这个名字,他早已铭记于心。她在醉酒后失态、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惊醒后所唤的名字从来就只有楚煜,从那以后,他就知道,何以夏深爱的男人是楚煜,这个男人,是她远渡重洋的罪魁祸首,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也是她所有不幸的根源。 即便如此,傅子祈仍然爱她,并且无法自拔。 胸口憋着的浊气渐渐散了,他忽然觉得无比坦然,轻声开口:“但我是真心祝福你们的。”他从来就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他的爱也从来都是润物细无声的。她需要,他就给她;她不需要,他就好好藏着。 “对不起,子祈。”傅子祈大概是何以夏在这世上唯一觉得亏欠的人,这么多年了,她总要给他一个结果,而她所能给他的,也只有一句“对不起”。 “没关系。”傅子祈顿了顿,“你只需要知道,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会永远站在你身后。” 何以夏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两个人亦是少有的沉默。 “你妈妈怎么样了?”傅子祈的母亲,何以夏也见过,是个很温和的女人,在国外那些年,也常常照顾她。 傅子祈说:“还是老样子。”从他懂事起,他母亲就一直郁郁寡欢,他刚出生没多久,他父亲就把他和他母亲安排到澳洲,一待就是这么多年,他父亲也很少来看他们。 前阵子,他回国没多久,他母亲也就跟着回国了,回国后没多久就知道他父亲在国内有了女人,并且还有一个儿子,年龄跟傅子祈差不多大。但那个女人已经消香玉殒,可他母亲却要执意离婚。 他父亲觉得有所愧疚,就分了很多财产给他母亲,但傅子祈的母亲并没有要,他母亲嫁给他父亲的时候一无所有,离婚的时候,也自然不会多要半分。 “你也不要太着急,你母亲就是心结太重了。”何以夏也只能说些安慰的话了,她一直觉得,傅子祈的母亲是个长情的女人。 傅子祈应声,“我知道,我能做的,就是多陪陪她了。” “工作怎么样了?”上次见傅子祈时候,听他提起过他父亲对他的工作有所安排。 傅子祈一愣,没想到何以夏还把他的事挂在心上,“在我父亲集团公司下面的一个子公司当总经理,我对那个行业没什么兴趣,也就那样了。”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些笑,“唯一有趣是,我弟弟跟我在同一个公司,他是副总经理。” “你弟弟?”何以夏记得傅子祈是傅家唯一的儿子。 他“嗯”了一声,说:“我父亲和另外一个女人生的。”他弟弟叫粱琛,比起傅子祈的空降,粱琛就显得有实力多了,全凭自己的本事坐上了副总经理的位置。 有人说,活人是永远都争不过死人的。傅子祈父亲喜欢的女人离世,恐怕会让人惦记一辈子,他母亲离婚,也是逼不得已。何以夏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索性沉默了。 关于那个女人和他的儿子,傅子祈不想说太多,他低头看了眼腕表,说:“我该走了,我母亲还在等我。” 他从兜里掏出钱夹,让服务员过来结账。 “对了,你跟向微什么关系?”想到向微,傅子祈皱紧眉头。 何以夏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向微的,她好像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坦然的说:“连朋友都算不上。” “她前阵子来找过我,但谈话并不愉快。”向微去找傅子祈的那天,他的母亲生病住院,他跟向微的谈话也戛然而止,但从向微的字里行间可以听出她对何以夏的敌意,这件事本想早点告诉她的,但他母亲的病情不容乐观,再加上公司又出了点安全事故,一忙起来,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何以夏实在没办法把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联系起来,脑中闪过无数疑问却毫无结果,“她找过你?做什么?” “让我跟她合作,好处是我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向微说她手上有底牌,但具体是什么,她没说,傅子祈顿了几秒,“你最近小心些,我怕她会对你不利。” “你不理就行了,她这个人,偏执得厉害。”提起向微,何以夏就莫名其妙的烦躁。 傅子祈“嗯”了一声,把服务员找回的零钱放回钱夹,站了起来。 他喉头颤了颤,说:“我以后不会见你了。” 何以夏有了楚煜,他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黏着她了,他知道,那样会给她造成困扰,他的爱,是时候妥善安放了。 她也跟着站起来,抓住他的手,“子祈,你别这样。” 傅子祈没说话,何以夏也没松手。 “麻烦傅先生说话算话。”熟悉的声音涌进耳蜗,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门口。 楚煜笔直的站在那,脸色冷冰冰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傅子祈没应声,掰开她的手指,往外走,没有停留。 楚煜站在那没动,也没说话。何以夏收敛了下情绪,走到他身边,“检查完了么?” “我再不检查完,你不得跟人跑了?”这话,怎么听怎么酸。 何以夏低头,咧着嘴笑,“你是不是吃醋了?” 楚煜没答,握住她的手,“跟我回家。” “不拿体检报告了?”她问。 他从兜里摸出车钥匙,说:“等几天才出结果。” 她不肯罢休,继续问:“真的吃醋了?” 楚煜发动车子,“想想你当初是怎么拿傅子祈来气我的,一口一个“我先生”,想不吃醋都难。” 何以夏想起那次在西南建筑集团还真是把他气得够呛,听说还住进了医院。 她咧着嘴笑,“可我怎么觉得你除了吃醋,还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子?” “占有欲。”楚煜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似笑非笑的说:“回去收拾你。” 第45章 晉獨家發表 楚煜口中的“收拾”自然是指床上运动,男人的占有欲一旦被激发,后果难以想象。就比如他们做了床上运动后,何以夏本以为这场吃醋风波就此结束,但却没想到楚煜迟迟不肯翻篇。 “以夏,给我讲讲你在澳洲的事吧。”分开的那七年,她过得好或坏,他全部都想知道。 何以夏抬头看他,眼神里难免有些疑惑,“怎么突然说这个?” 楚煜沉默,那七年,他一无所知,而傅子祈却寸步不离的陪在她身边,一想到这个,他心里就不是滋味儿。 何以夏想起七年前那天晚上,沈浩初从天津回来后一手包办了她的签证,签证下来的第一时间,她就远渡重洋了。刚开始的几个月,她过得并不好,签证有效期只有三个月,再加上还怀着孩子,而且也有些显怀了,整天都提心吊胆的,担心被遣送回国,而那时,故土于她而言,已是万丈深渊。她那时候上班不到一年,再加上平日里的开销,手里的钱所剩无几,父亲给的那张卡,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动用半分的,走的那天,在海关,沈浩初塞给她一张卡,卡里的钱不多,但却是他的全部财产,生孩子、养孩子都需要很多很多钱,单亲妈妈更是如此,她为了孩子,省吃俭用,生活过得十分拮据,连住的房子都是跟别人合租的。这些事,何以夏都不想重提了。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她从楚煜怀里爬起来,捧住他的脸,“如果你想问傅子祈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 楚煜握住她的手,亲了亲,“那就不提。”他关心的,只有她。 “傅子祈跟你一样,都救过我。”何以夏不想隐瞒,有些事,瞒得越久,越容易心生嫌隙。 楚煜闻声,眉心都拧成结,“你怎么又……” “不是你想的那样,认识你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轻生的念头了,包括和你分手的那晚,因为我有了孩子,我不能那么自私了。”她急忙解释。 提到分手的那晚,楚煜浑身血液都好似冻结一般。 何以夏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子祈帮我很多,安排学校、包办签证,四处找房子,这些事都是他做的,他那个时候只有十八岁,但却像个男人一样照顾我,保护我。” 她跳进府南河的时候,楚煜也只有十八岁。她在傅子祈身上看到了楚煜的影子。 “阿煜,他跟你不一样,他就像我的弟弟,而你,是我最爱的人,我的男人。”她说完话,仰头在楚煜下巴亲了一口。 楚煜“嗯”了一声,低声说:“我知道了。”他顿了顿,几秒后,补充一句:“他喜欢你,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看你的眼神很专注,也很纯粹。”不然,也不会把他气得住进医院。 他抬起何以夏精致小巧的下巴,“你是我的女人,我不准你跟别的男人有什么,傅子祈也不行。” “……”男人的占有欲啊,真可怕。 两个人又窝在床上说了会儿话,直到天色渐渐暗了,楚煜才起身。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说话,“晚饭叫外卖吧,我没时间做,还有点工作没忙完。” 何以夏“嗯”了一声,也从床上爬起来,问:“最近很忙吗?” 这段时间,楚煜几乎都跟她待在一起,需要处理的文件堆积如山,不忙才怪。 楚煜说:“最近公司在竞标30万户的旧城改造工程,顾墨言的老婆怀孕了,我得多盯着点。” “顾墨言还有老婆?”他那样的千年冰山脸竟然有女人喜欢?何以夏有点难以相信。 楚煜轻笑出声,“他老婆是他以前的学生,也是交大毕业的,顾墨言以前是交大建筑系的教授,颇受全校女生追捧。” 她撇撇嘴,摸出手机叫外卖。 楚煜进了书房忙工作,何以夏一个人闲得无聊,而且还没烟抽,索性早找点事情做。住在一起后,她就主动承担了些家务,楚煜心疼她,请了个保姆,但她不习惯,就给辞退了。 脏衣服收纳筐里堆积了些衣服,外卖还有段时间才到,何以夏就决定把它们洗了。有些衣服贵重,料子也好,只能用手洗,从收纳筐里挑出件西服外套,内衬的口袋里竟然掉出个钱夹。 黑色的,很简单的样式,但却很昂贵。应该是楚煜换衣服的时候忘记掏出来了。 她从地上捡拾起来,准备拿去还给楚煜,但却瞥见钱夹的一隅,有个东西的一角露了出来。何以夏打开钱夹,打算规整好后再还给他。 闯入眼帘的,是一张蓝底的两寸照片,照片上的人,是她。约摸二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件白色衬衫,头发是散开的,露出精致的五官,嘴角还挂着笑。 何以夏把照片翻了面,背面脏兮兮的,有胶水粘过的痕迹,像是从什么地方扣下来的。 她盯着照片出神了一会儿,好似突然想到什么,急匆匆跑回卧室,从衣服兜里乱翻一通,直到一张小小的纸片捏在掌心时,她才满意的笑了。 书房的门没关,何以夏在门口站了会儿,楚煜忙完后才注意到她,挑了挑眉,哑声说:“过来。” 她走过去,站在他跟前。 楚煜长手一捞,将她揽在怀里,“怎么了?” 何以夏看着电脑显示屏上密密麻麻的图就觉得有点懵,她的老本行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此刻瞧见了,只觉得头大,“没什么,你在画图吗?” “嗯,旧城改造的图纸,我得做个方案出来,别人做,我不放心。”楚煜搂了搂她柔软的腰肢,拍了下腿,说:“坐下。” 她坐到他腿上,两个人离得很近,“会不会影响你工作?” 楚煜顿了顿,一本正经的说:“会。” “……”何以夏闻声,立时就要站起来,但却被他制止了。 楚煜轻轻笑了声,“工作什么时候做不行?你有事,我就不能不闻不问。”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难道她就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他伸出食指在何以夏鼻子上蹭了一下,捏住她右半边脸,“都写在脸上了。” “……”她的确很想知道这照片的来历是不是跟她猜测的如出一辙。 她摊开手掌,薄薄的照片躺在掌心里,“楚先生,你是不是得解释下?” “解释什么?”楚煜漫不经心的问。 何以夏仰起脸,笑得十分灿烂,“没经过我的同意就私藏照片,你不给个说法?” “你人都是我的,区区一张照片又算什么?” “……”真是枉为律师啊,在楚煜面前,她平日里的伶牙俐齿此刻全都消散殆尽了。 楚煜轻声笑了,“好了,不逗你了。” “照片哪来的?”何以夏仍然不依不饶。 他没招儿,如实说:“学校贡献榜上扣下来的。” “难怪贡献榜上就我一个人剩下个名字摆在那。”楚煜给的答案,和她猜测的一模一样,当初赵孜楠还信誓旦旦的说,扣照片这事儿绝不可能是楚煜干的。 赵孜楠要是知道这事儿,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楚煜愣住,几秒后,问:“你知道?” “知道,参加校庆的那天看见了,但没想到是你。”她眯着眼睛笑。 他有些尴尬,索性沉默了。 何以夏问:“为什么?” “有次去交大闲逛,看见了,就扣了。”事实是,楚煜跟她在一起那么多年,分开时却没有一张她的照片,有时候竟然连她的模样都越来越模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半夜醒来驱车回交大,路过贡献榜,看见她的照片,他随手就扣下来了,后来就一直装在钱夹里,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半夜扣照片这事儿,明明不太光彩,从他喉咙里一转,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她“哦”了一声,眼里的光跟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 几秒后,何以夏摊开另外一只手,掌心里也躺着一张薄薄的照片,是楚煜的。上次回学校参加校庆,她从贡献榜上扣下来的,一直留着,边角上被摸得有些起毛了。 她看着他的脸,说:“我也扣了,我们扯平了。” 楚煜笑笑,没说话。 难道这就是他们常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外卖送得有些晚,两个人吃上饭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钟了,吃完饭,到楼下散步消食。这样闲散惬意的日子只维持了两三天,楚煜就渐渐忙得抽不开身了。 直到体检报告出来的那天,那天是周五,周顾北亲自给楚煜打了个电话,他放下手中所有的工作,去了趟医院。 周顾北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气定神闲的打趣他,“平日里约你聚一下,你不是迟到就是无情拒绝,今天是坐火箭来的?” “别废话,体检报告呢?”楚煜没空跟他贫嘴。 周顾北乖乖闭了嘴,从一侧的抽屉里拿出一塌资料,“情况不容乐观,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第46章 晉獨家發表 楚煜早就猜到体检报告的结果会让人大失所望,否则周顾北不可能亲自给他打电话。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做好足够多的心理准备,但这一天,周五,他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说。”他脸色立时冷了几分。 周顾北把体检报告递给他,“efg脑神经递质检查主要反应大脑整体功能下降,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患者会……”他顿了顿,沉思几秒,继续说:“出现幻觉神经衰退,肢体功能减退,肢体麻痹等现象,且伴有严重的自杀企图。” 握在楚煜指间的资料应声而落,神经衰退、肢体麻痹、自杀企图,这些词语,陌生且恐怖。他忽然想起上次在红珠山的时候,何以夏出现过小腿麻痹,他那时候竟然蠢到没有发现端倪。 他闭了闭眼,问:“自杀企图?” “嗯,患者会有自杀倾向,而且……通常不止一次。”周顾北蹙眉,“她是我从医以来见过的,抑郁症最严重的患者。” 楚煜紧紧攥成拳头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几秒后,松开了,开口时,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哽咽,“不,不,她不能有事,周顾北,救她,就算……我求你。” 他要救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救她。 周顾北讶然抬头,目光落在楚煜脸上,他眼神里的笃定让周顾北有片刻失神,“求”这个字,不该从他口中说出来,他那样尊贵的身份,什么样的医生找不到? 他稳了稳心绪,“你对患者的病历了解多少?” “一无所知。”楚煜如实说了,如果不是沈浩初告诉他,他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何以夏患有抑郁症这件事,分开的那七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周顾北愣了下,问:“你们打算要孩子?” 他“嗯”了一声,眉头也蹙得越发紧了。 “我不建议你们在这个时候要孩子,抑郁症有一定的遗传学因素。”周顾北严肃起来,这是他作为一个医生该尽的责任,“阿煜,你要想清楚。” 楚煜冷着脸,没应声,过了会儿,问:“如果有了孩子,她的病……会不会好一点?或者说更加恶化。”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几率太小,你要赌一把?”周顾北把双手放回兜里。 不,他不赌,他赌不起。 周顾北问:“患者接受过治疗吗?” “以夏对医生有点偏见,她拒绝接受治疗,只靠氟西汀延缓病情。”这是沈浩初告诉楚煜的,他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他从黑色皮椅里站起来,“把药停了,那玩意儿有副作用,劝她接受治疗,我会给她找院里最好的医生。” “几率多大?”楚煜问。 周顾北迟疑几秒,喉结滚动,说:“她现在还活着,是奇迹,千万不能让她再受什么刺激了。” 上次见到何以夏的时候,他压根儿就没瞧出来她居然患有这么严重的抑郁症,与抑郁症抗衡,是个非常痛苦的过程,他们都说,人活着,就是争一口气,到底是什么让她撑到现在?周顾北有些好奇。 楚煜点头,“好,我知道了。” “越快越好。”这样便多一分活着的机会。 与周顾北商量好治疗方案后,楚煜才稍微松了口气,在地下停车场取车时,竟意外碰到了傅子祈。 他想知道何以夏过去那七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就必须求助于这个男人。 楚煜说:“有空吗?想跟你谈谈。” “有事?”傅子祈有些意外,这个男人伤害过何以夏,他心里记恨着呢。 楚煜关上车门,把车钥匙放回兜里,“关于以夏的。” 跟何以夏有关的事,傅子祈自然不会拒绝。 “就在这儿说吧。”他母亲五点十分要进手术室,傅子祈必须守着。 楚煜没犹豫,直接开门见山,“听以夏说,你救过她。” 他“嗯”了一声,眼睛里燃起些许怒意。 “我想知道她在澳洲的那七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楚煜把他的怒意尽收眼底,脸色冷了冷。 傅子祈忽然笑了,几秒后,又恢复如常,“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就去地狱里走一遭吧。” 在澳洲的那七年,何以夏一直都活在地狱里。 浑身血液乱撞,楚煜强忍住几近发疯似的怒意,“如果你真的替她着想,请告诉我。” “什么意思?” “以夏的抑郁症,她什么态度,你应该知道。” 傅子祈沉默了,何以夏的态度非常坚决,坚决拒绝治疗,他曾苦苦相求,甚至威胁,但却收效甚微。 “你怎么知道?”按照她倔强的脾性,应该不会主动提。 楚煜答非所问,“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知道的全部过程。” “2008年5月11日,是以夏坠入地狱的开端,在墨尔本机场,她流掉了孩子,甚至差点送命。”何以夏躺在血泊里的那一幕又浮现在傅子祈的脑海里,一切都好似发生在昨天,而他,亦是痛苦万分。 楚煜往后退了几步,2008年5月11日?他那天也在墨尔本机场,从澳洲回中国,怎么会这么巧? 他神色一如往常般冷静自持,但身体却不可抑制的颤抖着,“大概……什么时候?我的意思是,几点,还记得吗?” “11点左右。”傅子祈没有半分迟疑,他父亲的航班是九点钟到,他在机场等了快两个小时,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楚煜脸色惨白,2008年5月11日,10:30分的时候,他见到了何以夏,就在他迈开步子的那一刻,她钻进一个男人的怀抱,并且笑得十分灿烂,那笑容,他至今都记得,他只能硬生生顿在脚步,隐于人群,远远的看着她,最终,他退缩了,在机场待到晚上八点,就坐上了回程的航班。 傅子祈见他沉默,开了口:“以夏醒过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没了,发了疯似的找,抑郁症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等等,在机场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流掉孩子?”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楚煜。 他如实说:“不清楚,我见到以夏的时候,她已经躺在血泊里了。”傅子祈不止一次的问过何以夏,但她始终都不肯说。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楚煜和傅子祈无从知晓。 楚煜问:“然后呢?怎么样?” “从以夏知道孩子没了的时候,她就疯狂抽烟酗酒,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肯出门不肯说话,整夜整夜的失眠,有次半夜,以夏问我,为什么要跟她分手,她把我当成了你。”从那以后,何以夏就常常把傅子祈当成楚煜,说过最多的两句话,无非是为什么分手,还有孩子去哪了。 傅子祈那时小,不知道幻觉和记忆衰退就是重度抑郁症的表现,直到何以夏肢体麻痹,严重到连香烟都夹不住时才起了疑心,但那时,已经晚了。 “以夏自杀过两次。”第一次的时候,是他发现何以夏肢体麻痹不久后,傅子祈那天带着医生去给她看病,却没想到她已经自杀了,在浴缸里。幸亏发现得早,又抢救及时,才捡回一条命。第二次自杀,是在两个月后,何以夏的抑郁症已经深入骨髓,抽烟酗酒,还有失眠,已经让她瘦得跟个骷髅头似的,傅子祈那天刚收到墨尔本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他穿了西装,去看她。 何以夏把他当成了楚煜,问他为什么分手,问他到底信不信,傅子祈沉默了,这种沉默,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当天晚上,她吃了很多很多安眠药。 傅子祈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他把何以夏送进医院,他在抢救室门外守到天亮,那天晚上,他把所有眼泪都流完了,自责和愧疚让他彻底崩溃,如果他当时假装成楚煜回应她,那她是不是就不会自杀了? 何以夏第二次抢救回来后,她整个人就变了,慢慢戒了酒,烟也比之前抽得少了,偶尔也跟傅子祈说些趣事,她说想读书,他就给她安排学校,她说想旅行,他就跟她一起去。从那以后,何以夏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只不过,她越来越冷漠,越来越苛刻,尤其是对男人,她的好,也只给傅子祈一个人。 何以夏说,她想好好活着,她在地狱里饱受的煎熬,有一天,她也要让那个把他推向地狱的男人遭受千倍百倍。 可她终究没能敌过那个男人给他的温暖。 傅子祈回过神,抬头去看楚煜,竟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几步,他脸色白的渗人,眼底的猩红更是让人惧怕,阴冷的眸光好似淬了剧毒。 楚煜强忍住眼底的湿意,声音哑然,“我竟然混账到如此地步……是我,是我对不起以夏。” 他浑身力气都被抽个干净,步步后退,直到靠在汽车引擎盖上才堪堪维持住平衡。七年来,楚煜一直都以为,活在地狱里的人只有他,可何以夏遭受的,竟是这般残忍。 傅子祈低头看了眼腕表,“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是我混账,如果可以,我愿意拿这条命抵。”楚煜无力辩解,一句“对不起”,太过苍白。 而让何以夏撑过那地狱般的折磨,就是凭着“对不起”这三个字,她要的,就是楚煜的道歉和认错。 傅子祈暗暗松了口气,但脸色却仍然冷冰冰的,“你的命,好好留着。”他顿住几秒,说:“照顾好以夏,你若再伤她分毫,我定倾尽所有,让你偿还给她。” 楚煜目光沉沉,喉头微动,“谢谢你救了她。” 傅子祈笑了声,“楚煜,你要知道,我对以夏的爱,并不比你少,所以,你不必谢我。” “我得走了,以夏还在家等我。”天色渐渐暗了,远处乌云笼罩,像是要吞噬天地,也要吞噬他。 楚煜到束河印象的时候,已经开始落雨了,他泊好车,往屋里走,他想见她,比任何时候都想见她,想给她一个拥抱,想说一声对不起。 客厅里没有人,很安静,也很暗,卧室里开了灯,他几步走过去,站在门口,何以夏穿着浅蓝色的睡衣,背对着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看得很认真,连他的脚步声都没察觉。 楚煜站了会儿,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头埋在她细腻的脖颈。 何以夏没觉着意外,她知道是楚煜,他喜欢从背后抱住他,她侧头,脸颊抵在他额头,“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他这段时间忙得昏天暗地,大多数都是半夜回来的,像今天这么早,还是头一遭。 “想你了。”楚煜在她脖颈里蹭了蹭。 何以夏轻声笑了,把握在手里的照片拿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在整理以前拍的照片呢。” 楚煜视线落在她手上,是摞很厚的照片,全是男人,他见过的,他第一次跟踪她的时候,他那时以为,这些男人,都是跟她好过的男人。 但他错了,那是何以夏故意气他的。 “这些年,我走过很多路,也看过很多风景,认识了很多人,他们或像你的眉梢,或像你的眼睛,亦或是像你的薄唇,但我知道,他们都不是你,阿煜,他们都不是你。”这些照片上的男人,都有一个共同特征,或头发,或眉眼,或薄唇,都跟楚煜极其相似,每一张照片,都是何以夏亲手拍的,相似的五官,拼凑出一张近似于楚煜的脸,只有这样,她才能在无数个深夜里记起他的模样,她那些铺天盖地的思念才能妥善安放。 何以夏回国时,只带了这几百张照片,她想他,想拥有他,七年如一日,从不曾停止过。 楚煜眼窝发热,轻声开口:“我知道,我都知道。” “阿煜,你说的对,我想要的,只有你能给我。即使恨你恨到想杀了你,最后还是想爱你,想拥有你,痛就痛在这里。”这个残忍的事实,从何以夏决定远渡重洋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清楚的知道。 他没说话,趴在她肩窝里,原本冰凉的皮肤像灼伤般滚烫,一股热流浸入血液。 何以夏心头一颤,等情绪稳了些才开始一张一张的翻照片,直到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闯入眼帘,手上的动作才全部停住。 她把照片抽出来,摊在掌心,“阿煜,你看这一张,像不像你?” 楚煜抬头,视线落在她掌心上的照片,白色衬衫,刺眼的阳光,柔软的发,冷硬的线条,即使只有男人精致的半边侧脸,他也一眼就认出来了,眼前像是被蒙上一层薄雾,视线渐渐模糊,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右下角的一行数字上——2008-5-1110:48。 “不像。”长久的沉默,他几近崩溃,哽咽着说:“那是我,就是我。” 第47章 晉獨家發表 天色渐渐暗透,厚重的乌云终归吞噬了天地,也吞噬了屋子里的人,灯光剧烈摇晃,几秒后,连最后一束微弱的光源都熄灭了。 黑暗如同汹涌的潮水,簇拥着冲过来,将何以夏和楚煜分隔成两座孤岛,而爱,便成了孤岛上的一只萤火。黑暗中,唯独楚煜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格外清晰,他眼里的光亮如同泛着冷的利刃,一刀一刀的楔在她心坎上。 “你说什么?”何以夏不动声色的退后几步,捏在指间的照片尽数落地。 楚煜眼底的湿意增添几分,眸光愈冷愈沉,喉头滚动得厉害,音色哑然,“我去找过你。” 他闭了闭眼,有水雾溢出,陷入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中。 何以夏是2008年3月3日走的,楚煜知道她出国的消息是两个月后,他起初不信,直到5月6日,他回了趟公寓,屋内的陈列摆放皆跟他离开的那晚一模一样,他心底漫起恐惧,往卧室跑,拉开抽屉,平日里摆放在角落的身份证不见了。 楚煜这才相信,何以夏是真的走了,她什么都没带走,她恨他,所以才走得如此干净且悄无声息。他在屋子里坐了一天一夜,回想起分手的那两个月,孤独、痛苦、恐惧、还有无穷无尽的罪恶感都将他紧紧包裹,直到彻底崩溃。 楚煜决定,他要去何以夏。谁叫他千万人中,只爱她。 5月7日的黄昏,楚煜去了趟双流机场,找沈浩初,他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何以夏下落的人。楚煜求他,低声下气的求他,而沈浩初最后,给了他地址。 5月11日10:30分,楚煜乘坐的航班降落在墨尔本机场,他眼睛里布满血丝,在飞机上的十多个小时,漫长且痛苦,连眼睛都没合一下,他一直在想,见到何以夏之后,他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但楚煜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墨尔本机场,有他最不想看见的一幕。 沈浩初背对着海关,眼前的女人捧着相机拍来往的行人。即使他站在何以夏跟前,她眼里也只有镜头。 他蹙眉,手指覆盖在镜头上,她才停住所有动作。 “以夏,我要走了。”沈浩初是5月9日来的,他以为楚煜要来找何以夏,她身边没个人,他不放心,接受完公司的调查就直接飞过来了,但沈浩初等来的并不是楚煜,而是赵孜楠跟陈秉克即将举行婚礼的消息,他连夜赶到机场,买了最快一趟回国的航班。 何以夏收好相机,眯着眼睛看他,“不用担心我,去做你想做的事。” “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沈浩初放心不下何以夏,但同样也放心不下他最爱的女人,他没办法让赵孜楠摆脱背负家族使命的噩运,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参加她的婚礼,祝福她,即使她即将成为陈秉克的新娘。 沈浩初视线落在相机的镜头上,眼底的沉郁多了几分,“以夏,你拍的那些人,或许像他,但却始终不是他,这一点,你比我清楚。”他顿了顿,继续说:“如果你要的,真的只是一张照片,我完全可以给你。” 但如果何以夏要的是别的,他什么都给不了。 何以夏的脸色立时冷了几分,催促旅客登机的广播忽然响起,“你该走了,楠楠还在等你。” 沈浩初不置可否,他的确该走了。 她忽然笑了,扑进他怀里,低声说:“浩初,谢谢你。”谢谢你在我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向我伸出援手,谢谢你在我最孤独无助的时候陪在我身边,而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只能给你一个拥抱。 沈浩初也跟着笑,伸手摸她乌黑柔软的发,犹豫几秒,轻声开口:“如果楚煜来找你,你有什么打算?我是说……如果。” 沈浩初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没把楚煜去找过他这件事告诉何以夏,如果楚煜不肯来澳洲找她,他所给她的希望,就变成了绝望。 “没有如果,他不会来找我。”何以夏知道楚煜的脾性,分手的那晚,他不信她,就始终不会信。 紧紧相拥的两个身影落入不远处的男人眼里,他眼底的光如同鹰隼般狠厉。 拥抱在一起的人渐渐分开,沈浩初走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海关尽头,何以夏才低头摆弄相机,她看着那些黑头发,黄皮肤的亚洲面孔出神,相似的眉梢、眼角、唇瓣,每一处,都能让她想起那个她最爱的男人。 她一张一张的翻看,直到男人精致的半边侧脸出现在眼前,那一瞬间,何以夏全身血液都凝固了,心脏骤停,呼吸断掉。 白色衬衫,刺眼的阳光,柔软的发,冷硬的线条,那是楚煜的脸,何以夏朝思暮想的男人,即使只有半边侧脸,她也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把照片放大,寻着背景去找。 楚煜隐于人群的后头,眼底涌起热泪,他忽然转身,迈开步子往外走。人来人往的墨尔本机场,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男人死咬着唇角克制住如决堤般的泪水。 五月,是墨尔本的夏季,阳光炙热,他却如同坠入冰窖。 十分钟前。 “以夏……”楚煜的声音淹没在人群中,他看见了她,他叫她的名字,他往她跟前走,几秒后,却硬生生顿住脚步。 何以夏忽然咧开嘴笑,扑进男人的怀抱,是沈浩初。他攥紧拳头,不可抑制的颤抖,楚煜就那样看着他们,她笑得真好看,他从未见过她笑得如此灿烂。 他一遍一遍的逼问自己,是否也能让她如此明艳动人,但却始终没有答案。就算见了面又能怎么样,把孩子做掉?亦或他接受孩子?不,不可能,没有人会退让半分,楚煜不会,何以夏亦是。 他们之间,从分手的那晚开始,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楚煜低着头,大步往外走。 何以夏只看见了那个男人的一抹剪影,但她知道,那就是楚煜,一定是楚煜。相机坠地,她不顾一切的追上去,撞到一个又一个行人。 她想:我一定要追上你,我要告诉你,我有多爱你,毫无隐瞒的告诉你,我爱你。你可不可以再等等我,等我滚到你的脚边,我愿意把我骄傲得不可一世的自尊心双手捧在你跟前,任你践踏,任你□□;你可不可以原谅我,原谅我曾让你变得卑微又低贱,原谅我深入骨髓的冷血和自私;你可不可以回头看看我,看看我现在有多么卑微,卑微如蝼蚁,看看我现在有多么爱你,爱你如生命。阿煜,求你等等我,求你原谅我,求你回头看看我。 眼泪模糊了整个视线,她放下所有尊严,孤注一掷的在人群里寻找他,直到体力透支个干净,直到她被无人认领的行李箱绊倒,直到她躺在血泊里不能动弹,她也仍然在求得楚煜的原谅。 行人匆忙的步伐使何以夏眼前光影交错,她哭着求助,却无人施以援手,不过短短几分钟,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世界上最肮脏的,莫过于自尊心。 她躺在血泊里,一片一片的捡拾自己的自尊心。 下半身温暖的液体流得越发汹涌,何以夏试着爬起来,腹部却开始抽痛,她在血泊里挣扎,“救救我,救救我……” 路人的冷漠让她彻底恢复冷静和理智,这就是她被楚煜鬼迷心窍的下场。 何以夏意识渐渐涣散,眼皮阖上之前,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出现在眼前,如同十八岁的楚煜,她紧紧拽住少年的手,她忽然笑了,“阿煜,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他才五个月大……” “好。”傅子祈说。 傅子祈叫了救护车,又跟机场的工作人员求助,用机场交通车将他们送到门口,虽然在第一时间进行了手术,但还是没能保住孩子。 何以夏从手术室出来后,傅子祈就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她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摸腹部,原本隆起的小腹变得平坦且生疼。她呆滞几秒,接着便是穿透心脏的惨哭,她从床上跳起来,到处找孩子。 傅子祈将她紧紧箍在怀里,遗憾的说:“抱歉,医生说,你身体太虚,原本就有流产的迹象,再加上受到重大外力,孩子……没能保住。” “孩子在哪?”何以夏歇斯底里的问。 她的偏执,傅子祈拗不过。最终,她在手术里见到了自己的孩子,小小的一团,血肉模糊,医生说,是个女孩。 那天晚上,何以夏蹲在空旷的走廊里哭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为,楚煜的出现,不过是一场幻觉。 前所未有的恨意蔓延至每个细胞,但何以夏并不知道她是痛恨自己的鬼迷心窍还是痛恨楚煜的全身而退,她只知道,无论自尊心如何肮脏,余下的一生,她都需要这份自尊心如影随形。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比机场那个更像楚煜的男人。 2008年5月11日,何以夏失去了孩子,楚煜活在地狱里;赵孜楠嫁给了陈秉克,而沈浩初,错过了他最爱的女人的婚礼。 第48章 晉獨家發表 乌云翻滚如墨,夏日的阵雨拍在玻璃窗户上,清脆的响声将楚煜的思绪拉扯回现实。 “在机场,你,还有沈浩初,你们……”后面的话,楚煜咽回喉咙里,那时他,错得近乎荒谬。 何以夏闻声,瞳孔骤然紧缩,残忍的现实将他曾经出现在墨尔本机场的那场幻觉揉为灰烬,手脚逐渐冰凉,好似浑身每一寸血肉都已不再属于自己,2008年5月11日,她卑微如蝼蚁,但这卑微并没有留住楚煜,反而失去了孩子。撕裂感从脚底蔓延至神经末梢,短暂的死寂后,尖厉的叫声划破暗夜。 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奶猫,胡乱的挥舞着爪子,似是最后一丝挣扎。楚煜没躲,任何以夏摇晃,视线所及之处,都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旋转着,像极了天崩地裂。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如同北极之地的冰条子,一根一根的戳进心脏,怎么拔都拔不掉。 “你终归不信我,又何必来找我?”何以夏知道他咽回去的后半句话是什么,眼底的神色冷了些。 楚煜喉头剧烈滚动,几秒后,轻声说:“我知道错了。” 他七年前就知道错了。楚煜从澳洲回来,飞机刚落地,就赶上了汶川地震,他第一时间冲回了公寓,却在一堆图纸里发现了那张验孕单,那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他找到了向微,所有猜想得到证实,他给了向微一巴掌,那是他第一次打她。 但楚煜已经没脸再去澳洲找何以夏,他借着汶川地震的契机,开了个建筑公司,他脾气倔,不肯动用楚景致的关系,一开始,四处碰壁,受人脸色,各种应酬。慢慢的,他的作品在建筑行业传开,名气也有了些,公司逐渐发展壮大,才有了今日的西南建筑集团。 事业稳定了些,楚煜一日多过一日的消极沉默,他常常想起何以夏,但却记不清她的样子。他去了趟澳洲,按着沈浩初给的那个地址,但房东说,何以夏从2008年5月中旬开始,就一直杳无音讯。 从那以后,楚煜就开始不停的找她,去过澳洲很多地方,但却从未遇见过何以夏。他想找到她,想跟她认错,想求得她的原谅,这也是他寻她七年之久的原因之一。 “可你知不知道,那天在机场,我弄丢了什么?”何以夏抑制不住心底的悲愤,敞开嗓子嚎啕大哭,“我去追你,不顾一切的追你,但却倒在血泊里……阿煜,我把孩子弄丢了……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看我?” 话音未落,脑子轰然炸开。楚煜浑身僵硬,站在那一动不动,眼底的绝望更是令人惧怕,而心脏,早已拉扯至喉间。她的声音近乎缥缈,但却一字不落的涌进耳蜗,兜兜转转,他才是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他是害死孩子的凶手,也是让何以夏患上重度抑郁症的罪犯。 世界如同静寂,几秒后,隐匿于黑暗的身影一点点的慢慢蹲下,宛若海中的孤岛被淹没。楚煜颓然的瘫坐在地上,他低低的啜泣着,肩膀剧烈的颤抖,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直至心底的最后一丝防线崩溃,即使是大雨滂沱的夜里,也难掩他悲愤且响亮的哭声。 他如同负重的蜗牛,笨拙且缓慢的爬过去,双膝跪地,他抱住她柔软的腰肢,头抵在她的小腹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无休无止的重复着。 眼泪浸湿何以夏的衣衫,她闭了闭眼,咬牙说:“阿煜,你不该来找我。” 楚煜张了张嘴,试图辩解些什么,但却如鲠在喉,唯有眼底的水光一片。 “我知道错了,求你原谅我,求你……”他连哭声都断掉了,唯有沙哑音色从喉间溢出。 她忽然低下头看,他也在顷刻间仰起头,视线相撞,又是一片水雾迷蒙,他跪在地上,脸上湿漉漉的。这一幕,何以夏求了七年,但真正把楚煜的尊严踩在脚底时,她竟万般不舍。 他们之间,谁都不比谁好过。 他们都深深爱着彼此,才以至于如此卑微。 何以夏弯了弯腰,抬手抹他的眼泪,“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经历过那么多孤独与痛苦后,就没有那么想跟你在一起了。可我还是回来了,阿煜,想想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我,那个曾让你变得低贱且难堪的我,也同样不可原谅。但我们又有什么错呢,我们只是太爱对方。” “不,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全部都知道了,全部,都是因为我混账,你才会吃那么多苦。”楚煜捂住脸,发疯似的痛哭,如果不是他,她不会患上重度抑郁症,更不会自杀两次。 在这座容纳一千二百万人口的城市里,他们从未遇见过。分手的两个月里,楚煜从未有一刻停止过等待,他将手机分分秒秒都捏在掌心,只要何以夏一个电话,甚至是一条短信,他都会义无反顾的回去找她,告诉她,他爱她。 但这一切都是他的幻想,直到何以夏出国的消息传来,楚煜才知道,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正要抚上他脸颊的手一滞,几秒后,忙缩了回去。 楚煜逃离孤岛,穿透黑暗,握住她冰凉的手,“我是从医院回来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你……”何以夏眼里的惊惧再明显不过,她早就该知道,efg脑神经递质检查不是孕检该做的,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又知道多少?她想逃走,却无法动弹半分。 他抱住她,不肯松,“对不起,不是故意隐瞒你的,我只是……担心你。” “什么时候知道的?”她闭了闭眼,神色有些困倦。 楚煜低头亲了亲她的手背,“交大校庆,沈浩初告诉我的。” 何以夏“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夏日的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渐渐小了些。 “你就不怕么?我发疯的时候,谁都不认。”有一回发病,她伤了傅子祈。 楚煜摇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以夏,我会再救你一次。”他顿了顿,补充道:“答应我,接受治疗,行么?” 她仰着头,没说话。 “如果你不喜欢去医院,我们请私人医生,就在家里治疗,好不好?”她的病,不能再拖了。 何以夏知道自己的病情,前段时间,隐约有发作的兆头,“检查结果怎么样?” “周顾北说,病情控制的不错,但需要进一步治疗。”楚煜说了谎。 她忽然笑了,显然是不信的。几秒后,轻轻开口:“请私人医生吧,我不喜欢医院。” 何以夏同意了,楚煜松了口气。 “你要跪到多久?”她问。 楚煜闻声,才惊觉膝盖一阵麻,站起来的时候险些摔倒。黑暗中,她扶住了他。 他眯着眼睛看她,“原谅我了么?” “谈不上原不原谅,我只知道,爱比恨,始终要多一些,这就够了。”她回答得十分坦然。 他“嗯”了一声,往储物间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捏着几根蜡烛。停电了,还没有来。 楚煜找到打火机,点燃蜡烛。 小小的烛火摇晃,何以夏隔着微黄的光看他,第一滴蜡油往下落的时候,她唤他的名字,“阿煜。” “嗯。”他轻轻应了声。 她唇瓣微启,“是个女孩。” 楚煜沉默了,几秒后,他走过去,抱住她,哑然开口:“以夏,给我生个孩子吧。” “可以要孩子吗?”她记得医生说过,抑郁症有遗传学的因素,不建议要孩子。 他轻抚她乌黑柔软的头发,“可以,但我们得先治病。” 这一次,何以夏没拒绝。 楚煜请的医生,叫周顾谦,心理学博士,在国内颇有些名气。他也是周顾北的大哥,周家世代为医,跟楚家的关系素来不错,作为何以夏的私人医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因为他们有要孩子的打算,周顾谦采取了心理治疗的方式,归根结底,她的抑郁症,其实是心结太重,再加上她这么多年都不肯治疗,病情才愈发严重。 起初的治疗并不顺利,面对医生的询问,何以夏从不肯开口,反而变得越发沉默,有时候连楚煜都不理,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她无法把那些卑微摆在陌生人跟前任人评头论足。 有很长一段时间,周顾谦都觉得十分棘手。 但后来,她开始慢慢说话了,有时候一句,有时候两句,但全都是跟楚煜有关的,周顾谦适当的引导,鼓励,渐渐的,何以夏也没有那么排斥了。 楚煜好似看到了希望,把公司的事全都扔给了顾墨言,安心留在家里陪何以夏。周顾谦说,患者要进行适当的运动,跑步,散步等等。夏天天气热,跑步要起得早,她常常凌晨才睡着,楚煜实在舍不得,等她醒后就拉着她去做些有氧运动;晚上吃完饭,在院子里散散步,修剪修剪花草;他也经常研究食谱,做些补身体的食材给她。 七月初五,立秋。天气渐渐凉了,而何以夏的病情也有了起色,刚出的体检报告显示,她的病情,由重度转为中度。 但这希望,被一场颠倒黑白的新闻尽数碾碎。 第49章 晉獨家發表 新闻播出的头天晚上,何以夏失眠了,一直到凌晨才睡着。那天蓉城下了小雨,雨声有助眠的效果,她睡得很香,但却被电话吵醒了,是沈浩初打来的。 沈浩初婚后,跟何以夏的联系就渐渐少了,毕竟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听楠楠说,沈浩初从川航辞职后就没再执飞,而是在一所飞行学院当授课老师,赵孜楠也在学院附近开了家花店,日子过得还算闲适。 她眯着眼睛往右滑,电话接通。 听见何以夏瓮声瓮气的语气,沈浩初只觉不好,心脏拉扯至喉咙,哑声问:“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她有些懵,蹬了几腿被子,往暖和的地方钻,随即蜷缩成一团,鼻音比先前更重些。 沈浩初倒抽一口凉气,她性子素来要强,这般无谓,怕是强装的,“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何以夏仍旧一头雾水。 沈浩初沉默了,过了会儿,又问:“阿煜呢?” “他去公司了,我在家睡觉。”她答,昨晚辗转反侧大半个夜,这会儿的困意正浓。 电话那端陷入死寂,沈浩初心底的情绪复杂万分,半响才开口说:“那你好好睡。” 她轻轻“嗯”了声,懒得挂断,把手机扔到一边。 “好好待在家里,别出去。少逛网页,少看电视,对眼睛不好,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沈浩初说完,电话那头的人没应声,怕是又睡着了,他叹了口气,掐断电话。 沈浩初那声长长的叹息让何以夏睡意全无,他素来行事爽快,今天怎么这般啰嗦?说话也毫无逻辑。他说他都知道?都知道什么?还让她少逛网页少看电视?他什么时候开始管她这些了?她着实想不透,心中隐约泛起些焦虑,索性从床上坐起来,摸出手机,打算回个电话给沈浩初,问个究竟。 但这个电话并未拨出去。沈浩初在电话里没有提及的事,何以夏是通过手机提示才知道的,通知栏里,有一个醒目的标题,叫做《西南建筑集团女主人的桃色秘闻》。 所有困倦都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可当时的何以夏并不知道,她就是众人口中的“西南建筑集团的女主人”。西南建筑集团和楚家,密不可分,楚煜,楚家的势力,自然是所有人长期关注的焦点,而西南建筑集团的女主人,楚家的儿媳妇,关注度也一直久居不下。此时配有“西南建筑集团”、“桃色秘闻”这样的字眼,足见撰稿之人擅于博取读者眼球的娴熟技巧。 这场新闻,从播出去时,就笼罩着整个蓉城,也包含了性病、劈腿、开房、堕胎、杀人等多个重磅消息。蓉城的各大媒体、报纸、杂志都争先报道,网上更是讨论得热火朝天。 何以夏点进去,博主是蓉城都市报的官方微博,并且配有大量的高清图片,手机缓存了一会儿才显示出来,她往下拉,几秒后,停住了。 她看见了十四年前的自己坐在蓝色椅子上等妈妈来接她回家的照片,背景是在皮肤科的诊室外;并列的另外两张图片是医生的诊断报告以及她妈妈撕碎诊断报告愤然离去的照片。甚至还有人找到了十四年前的旧报纸,很大的一块版面——何家十六岁独女染上性病。 何以夏像是一头栽进水里,慢慢坠入深处,那种窒息的无力感令心脏都有种钝钝的抽痛,她这些年来的软肋,尽数被世人捏在掌心,但她并不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眼前的一切,时近时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握住手机的手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 第二个版面,是前段时间的。在医院外面的咖啡厅,她拽住傅子祈的手,眉眼里尽是难舍的娇媚,而咖啡厅门口站着的,是楚煜,脸色极冷。而照片配的标题——“故人”重逢,简短的四个字,但却很难不引人无限遐想。 第三个版面,是何以夏刚回国不久,楚煜就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单方面高调宣布与海华国际投资有限公司的毁约。在那场发布会上,楚煜提到过她的名字,并公布她是西南建筑集团的法律顾问,当时蓉城的新闻媒体也深度挖掘过,但除了一张墨尔本法学院的毕业照片之外,再与其他。这时,博主也晒出了另外一张照片,是傅子祈的墨尔本法学院毕业证,两人从同一所大学毕业,又纠缠至今,其中的微妙关系呼之欲出。 接下来的照片,是她跟楚煜在医院的,疑似怀孕。博主在此时压制不住心底的愤怒,把何以夏一顿好批,用自己的良知指责她私生活混乱,年仅十六岁就染上性病,不仅不知道收敛,反而越发肆意妄为,游离于多个男人之间,现在又以孩子做为筹码,妄图坐上西南建筑集团的女主人,并嫁入楚家。 何以夏看到这里,已经十分坦然。她人生唯一的污点已经被人拿到世人面前评头论足,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况且,楚煜也早已经知道了,只要他信她,那就够了,别的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后面颠倒黑白的恶意中伤却令她惊惧万分。那张照片,是在束河印象,楚煜的别墅里,也是她现在的住所。楚煜倒在血泊里,似乎是为了提高照片的可信度,该博主还配了她浑身是血的照片,黑白的,看上去有些模糊,像是从监控视频里截出去的,另外几张都是别墅周围的景色。 这段照片下面,有一段音频。 她手指仍旧剧烈的颤抖着,点了很久的播放键,听筒才传出声音。 “何以夏做的?”这个声音,是向微的。 “别……报警,别报警……”这是楚煜的声音,他在求她不要报警,虽没有正面回答,但那刀是不是何以夏刺的,相信很多人都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死到临头你都还护着她?你还敢说她爱你?就是这样爱你的?把刀插在你胸口?”向微的这段话,更是证实了观众的猜想。 音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博文已经接近底端,握住手机的手终于不再剧烈的颤抖,何以夏拉至最下方,照片里的人是她跟沈浩初,站在别止酒店的门口。即使沈浩初只有一个背影,观众也能辨识清楚这个男人不是西南建筑集团的楚煜,更不是跟她毕业于同一所学校的傅子祈,而她自己,就更不用说了,即使只露出了半边脸,即使借着夜色的掩映,眼尖的人也一眼能认出来。沈浩初的手搂着她柔软的腰肢,那热情,就像是两个分隔已久的恋人刚刚见面;剩下的两张照片,更是大有深意,一张是次日接近晌午,两人纷纷走出酒店,在酒店门口惜惜拥抱,神色温存;剩下的,则是一张验孕单,博主将两张照片和验孕单的日期做了对比,竟是无比吻合,孩子的父亲疑似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但经过调查,两个当事人身边从未有过孩子,疑似堕胎。 博文到这里并未结束,该博主再次以有条有理的逻辑,用她最起码的正义感将何以夏的私生活和人品抨击得彻头彻尾,与此同时,又客观叙述了她在法律界的名气,甚至还晒出了她在澳洲打赢了许多复杂官司的外媒报道,最后,笔锋一转,将话题引到西南建筑集团的掌权人楚煜身上,还有实力雄厚的楚家。 该博主先是自我剖析得极度深刻,表明了为什么要将何以夏的真面目公之于众的客观事实,即使知道有可能背上一场官司,即使知道有可能失去最喜欢的工作……那么多明知道,也仍然义无反顾的站了出来,把真相告诉世人,告诉楚煜,也告诉楚家。楚煜那样优秀的人不应该蒙在鼓里,而楚家那样雄厚的势力,也绝不是何以夏这种人可以轻易染指的。 果然,博文下面的评论,骂声一片,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目。还有不少女粉丝高呼心疼楚煜,愿做其背后最坚实的后盾。毕竟楚煜是蓉城四大名门望族里呼声最高的单身青年,而建筑师设计师这一职业,更是在他身上笼罩了不少光环。 这场新闻,让所有人都站在了何以夏的对立面。看到这里时,她竟忍不住笑出声,她作为该博文的主人公,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不免有些可笑,最可悲的是,她竟无从辩解,好似每一张照片,都铁证如山。她倒不怕楚煜不信她,可楚家人就难说了,她七年的杳无音讯,而今又突然出现,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想必楚家人看了这场新闻,自然就会明白。 这场天.衣无缝的陷阱究竟是何人所为?在蓉城,除了向微,何以夏再也想不到第二个人了。前段时间,傅子祈善意的提醒,她并未放在心上,可没想到,向微手里的筹码竟然是把她置于死地的狗血戏码,可狗血归狗血,围观的路人无不通通买账。 面对此情此景,何以夏只得苦笑两声,她凝视着照片里的自己和沈浩初,竟有种诡异的陌生,七年前的往事被一幕幕掀开。 第50章 晉獨家發表 这场悲剧,如果非要深挖细掘,那就得追根溯源到大学毕业的那一年了,2007年。 当时的就业形势还不像现在这么严峻,何以夏最终选择了西南建筑设计院,而楚煜凭借自己的优势跃进铁二院,这两家单位,在整个建筑设计行业里都是排得上名号的。而沈浩初从中国民航大学毕业后,面试过国航、南航、东航,后几经碾转,签了川航,归根结底,他是放不下赵孜楠,但那一年,川航开始大力培养人才,把当年签下的毕业生送到美国菲尼克斯进行为期一年的培训,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结果,剩下的赵孜楠,则待嫁闺中,赵家老爷子从他小女儿毕业前夕就开始替其挑选物色对象,尽管赵孜楠不止一次的明确过自己已经有心仪的人选,赵家老爷子仍然我行我素,从不听取小女儿的抗诉。所有人的阴差阳错,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比起沈浩初和赵孜楠的坎坷,楚煜跟何以夏就顺利得多了。两人虽然不在同一家工作单位,但下班后,皆如同倦鸟归巢,他们居住的公寓,是楚景致买的。楚景致这个人,虽然平日里对儿子的要求极为苛刻,但在感情方面,只要楚煜不胡来,他绝不插手干涉,更何况何以夏这个准儿媳妇,他甚是喜欢。考虑到两个人的长期发展,干脆买了套公寓作为其毕业礼物。 最初的时光甜如蜜饯,楚煜每天都要把何以夏送到公司楼下再挤公交回铁二院,中午再挤半个小时公交过来跟她一同吃午饭,倘若晚上下班下得早,他也会到她公司楼下接她一起下班回家,总之,楚煜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他就是何以夏的男朋友。再纵观何以夏,她从小虽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但却极其独立,人也非常要强,再加上性病那一出,独立要强的个性更加难以抑制,尽管她多次强烈表明上下班不需要楚煜接送,中午饭也不用挤半小时公交跟她共同进餐,但楚煜说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如此一来,何以夏也不好多说什么,偶尔提一嘴,楚煜不仅吃醋大半天,她还得花全部心思哄他高兴。 尽管如此,楚煜仍旧不满足,即使只分开了一会儿,他也要短信来短信去的,有时候工作太忙,没看见信息,他会直接过来一个电话缠上好半天,想挂都挂不了。他铺天盖地的占有欲将何以夏压得喘不过气来,再加上那段时间她的工作还处于适应阶段,不是很顺利,而且建筑行业歧视女性的观念非常强烈,感情和工作互相掺杂,所以脾气自然燥了些。 时间长了,谁都忍无可忍,两个人开始不断的起摩擦,大的,小的都有。大到个人原则及三观问题,小到谁比谁少回了几条信息,谁比谁晚回家几分钟,最开始的时候,何以夏也耐心解释,甚至讨他欢心,可日子长了,很多缺点都被无限放大,她才发现,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是因为楚煜的占有欲作祟,她单方面的低头讨好并没有什么用,后来也就置之不理了。 何以夏的无视,让楚煜感到无比挫败,男人的自尊心更是受到重创,他们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吵架的规模越来越大,杀伤力也越来越强,但谁都不肯低头认错,于是,冷暴力开始了,谁也不肯跟谁说话,曾经充满欢声笑语、耳鬓厮磨的爱巢于他们而言,都成了牢笼。她以公司加班的借口,常常深夜才回家,而楚煜,不是跟同事朋友出去聚,就是回军区大院陪奶奶,两个人反倒比读书时疏远了许多。 渐渐的,楚煜学会了克制,也学会了道歉,何以夏也不是死咬住不放的人,睁只眼闭只眼就算过去了。有时候是一个吻,有时候是一个拥抱,有时候是两具身体的紧紧贴合,这些,都能让他们有种和好如初的错觉。 但他们都清楚的知道,裂开的缝隙不管如何弥补,都不可能如初。 一个吻后,一个拥抱后,一场灵魂的契合后,他们又开始争吵,有时候是谁洗菜谁刷碗,有时候是谁的衣服比谁多堆了几件,总之,谁也看不惯谁。 最终,何以夏身心疲倦,疲倦到跟楚煜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疲倦到连个眼神交流的动作都懒得做,她开始拒绝跟楚煜亲热,他吻她的时候,他拥抱她的时候,她都会不动声色的推开他,就连最亲密的身体交流,她也是实在躲不过了才肯让楚煜在她身体里肆意攫取。 可谁都不肯放手,即便两个人在一起是无尽的折磨,也总好过两个人的分别,年少的他们,都一致认为如此。 他们的感情,摇摇欲坠,犹如将倾的大厦。 但谁又敢说在感情世界里摇摇欲坠的只有楚煜跟何以夏? 彼时的赵孜楠,被赵家老爷子软禁在家里,手机没收,网线剪断,电话线扯掉,不仅与沈浩初失去了联系,就连赵家老爷子素来默认她唯一可以联系的何以夏也被她父亲阻绝了。 只因为赵家老爷子知道他小女儿心仪的对象是g市沈家沈烨粱的儿子,他跟沈烨粱之间的过节不是一两句话可以道清说明的,总之,赵家老爷子是绝不会让他的小女儿嫁入沈家。几番权衡利弊,精心挑选后,赵家老爷子最终选择了陈家的小儿子陈秉克。 赵孜楠在得知父亲的这个决定后,曾多次极力反抗,但赵家老爷子心意已决,效果甚微。走投无路之下,只得苦苦央求自己的几个哥哥,但她那几个哥哥,迫于赵家老爷子的威严,纷纷当了怂包。 元旦前夕,赵家老爷子要他的小女儿去陈家做客,说白了就是跟陈秉克培养感情,赵孜楠不肯,他父亲就又打又骂,几番抉择之下,走上了绝路。好在抢救及时,捡回来一条命,在医院,赵家老爷子的看管也一刻都没有放松,在护士的帮助下,赵孜楠跟何以夏取得了联系,并把赵家老爷子要将她许配给陈家的决心也如实说了。 这些事情,赵孜楠根本没有颜面给沈浩初讲,因为她知道,她身上背负着的家族使命,无从反抗。何以夏思前想后,认为沈浩初有知道事情真相的权利,元旦那天晚上,她给沈浩初打了个越洋电话,并把赵孜楠毕业后的遭遇以及赵家老爷子要将她许配给陈家的消息透露给了他。 菲尼克斯的时间比北京时间晚十五个小时,沈浩初接到电话的时候,是菲尼克斯的早晨,他那天本该进行firstsolo,但因为何以夏的一通电话,他从训练的停机坪冲到天港国际机场,买了最快回国的机票。 但那时的沈浩初并不知道,他不仅无法挽回赵孜楠,而且还给何以夏造成了困扰。 元旦过后,楚煜跟何以夏的关系缓和了些。何以夏开始试着接受他的黏,而楚煜,也不再为谁比谁少回了几条信息这种小事跟她吵架,虽然小摩擦难免,但不管多少争执都被两具身体的缠绵所消融。因此,身体的亲密接触也越来越多。 沈浩初从美国回来后,跟父母提了他跟赵孜楠两情相悦的事,沈烨粱跟贺欣彤皆通情达理,知晓儿子的心意后立即筹备了聘礼到赵家谈两家女儿的亲事,可赵家老爷子倒好,连门都没让他们进,更是把女儿看得死死的。 沈家人一筹莫展,沈浩初更甚,他从美国回来后,连赵孜楠的面儿都没见上,一方面是赵家老爷子看得紧,另一方面则是赵孜楠不愿意见他。但沈家人并没有放弃,多次到赵家拜访,差点连门槛都踏破了,可却一直吃着闭门羹。 而美国那边,因为沈浩初私自离开训练场地并且firstsolo的成绩不合格,被公司给予处分,但因他平日里表现不错,再加上教员的据理力争,他有了一个补考的机会,所以,他不得不返回菲尼克斯参加firstsolo的补考。 沈浩初在回美国的头一天,去了趟蓉城,约了何以夏在酒吧里喝酒,他心里有事,喝起来没个数,她也并未阻止,后来,是何以夏扶着他从酒吧里出来的。 寒风一吹,沈浩初人就清醒了,趴在花坛边吐了很久,也说了很多话。还记得,那天晚上,风很大,夜很凉,他们在花坛边坐了很久,彼此为感情和工作烦恼。 夜渐渐深了,沈浩初的酒是醒得差不多了,但却烧得厉害,他又死活不肯去医院,何以夏本打算带他回公寓的,反正楚煜回了军区大院看奶奶,估计暂时回不来。但转念一想,那是她跟楚煜的爱巢,她不想沾染上别的男人的气息,即使那个男人是沈浩初,更何况,楚煜要是知道了,保不齐会醋意大发,她也不想让他们刚刚缓和的关系又陷入僵局。 何以夏没辙,最后找了家酒店,沈浩初昏昏沉沉的,整个人黏在她身上,醉酒的人扶起来最为费劲,到达酒店门口时,她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两具身体彼此支撑,彼此搀扶,在外人看来,极为亲密。 沈浩初烧得迷迷糊糊的,一整晚都在说胡话,何以夏衣不解带的照顾他,又是买退烧药,又是敷热毛巾,折腾了一晚上,直到凌晨的时候,他的烧才退尽。 他的航班是早上九点钟的,但何以夏要上班,自然没办法送机,两个人在酒店门口道别。沈浩初昨晚虽然喝醉了,后来又发烧,但意识还是有的,在他的印象中,她并不善于照顾人,一夜未眠,她的脸色苍白得厉害。 沈浩初愧疚且心疼,俯身给了她一个拥抱,几秒后,何以夏笑着回抱住他。 而这一切,皆被远处车窗里的镜头记录了下来。 第51章 晉獨家發表 很多人都以为,曾经那些镌刻入骨的疼痛和耻辱能让人刻骨铭心一辈子,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力的衰退,当时的一切反而越来越模糊。 就像何以夏一样,远渡重洋后,她连跟楚煜是哪天分手的都不记得了,也慢慢忘记了他的脸。尽管在无数个深夜努力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她也无法勾勒出清晰的轮廓,那种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虚虚实实,光影交错,令人分辨不出真假;尽管那些真实且残忍的疼痛就仿佛发生在昨天,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争取过一丝一毫的辩解,甚至有没有祈求过一点一滴的怜悯。傅子祈说,这是人的自我保护意识。 何以夏只记得那天蓉城下了雪,这座几乎从不下雪的南方城市也难以逃脱雪灾的噩运。那天她收拾干净屋子,洗掉了所有脏衣服,还做了香喷喷的饭菜,甚至还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而她做的这一切,只是因为许久不见的楚煜要回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他的父亲在一次军事演练中受了伤,他寸步不离的守在病床跟前。更重要的是,她有很多很多话要跟他说。 临近傍晚的时候,楚煜回来了,他穿了件长大衣,柔软的布料沾染上几片还未融化的雪花,他脸色发青,看起来有些吓人。 “你回来了?我做了饭菜。”她迎上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何以夏握在掌心,怎么捂都捂不热。 楚煜没说话,过了几秒,将手抽离,唇瓣微启,“我有话跟你说。” “我也有话跟你说。”她笑了笑,走到电脑跟前,从键盘下面摸出那张验孕单捏在掌心,然后坐在黑色皮椅里,眯着一双眼睛,笑得十分灿烂。 楚煜闭了闭眼,走到她对面,在沙发上坐下来,“我先说吧。” “好。”如果当时的何以夏知道楚煜要提分手,她一定不会答应的如此爽快,也不会在答应的时候还笑得喜逐颜开。 他却迟迟未开口,她也没有催,只静静的坐着。 过了很久,黑暗中才传来他低沉声音,“我们分手吧,以夏。” 脑子轰然炸裂,呼吸断掉,连笑容都险些僵在脸上,何以夏将掌心里的验孕单捏成一团,尖锐的指甲陷进肉里。她没有说话,背脊崩得直直的,端端正正的坐在那,犹如雕塑一般,眼底的湿意将落未落。 “你从未开口说爱我。”大脑还未恢复运作,楚煜再度开了口,“我以为你爱我,却没想到,到头来,你爱的,不过是与你青梅竹马的人。” 她惊怔住,视线逐渐涣散,过了很久很久,才又逐渐聚焦,视线落在楚煜身上,他低着头,肩膀剧烈的颤抖着,好似极其痛苦。 她想:我也很痛苦,你为什么就不能抬头看一看我?当你抬头的时候,你一定会发现我有多爱你,可你没有。 何以夏的沉默在楚煜心里自动归为默认。 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还有一张验孕单,随手扔到她跟前,验孕单已经很皱了,像被人揉成一团又舒展开。 这些东西,是在楚煜回来的路上,向微给的。 “煜哥哥,我有话要跟你说。”向微站在雪地里,脸蛋儿冻得通红。 他不想听,也不想给向微任何希望,最开始的拒绝,是最好的拒绝,他绕开她,往家的方向走,“不必了。” “跟以夏姐姐有关的你也觉得没必要么?”向微的声音被寒风吹散,但楚煜还是一字不落的听见了。 他顿住,谁叫何以夏是他的软肋呢。 向微从兜里掏出照片和验孕单,“我知道,景致叔叔的事已经让你很难过了,但我不想你被蒙在鼓里,有些事,你有权利知道。” 她把照片递给楚煜,过了会儿,他才伸手接住。 “煜哥哥,以夏姐姐没有爱过你,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这些话,向微是咬着唇说的。 他没接话,低头看照片和验孕单。 雪花簌簌的落,白了头发,湿了衣衫,视线最终定格在照片和验孕单的日期上,竟无比吻合。如果何以夏跟沈浩初之间真的没什么,那为什么她有了孩子都不肯跟他说?没想到到头来,竟是由向微这么一个外人来跟他说的?他究竟有多蠢?蠢到他以为她爱他,只爱他。 楚煜从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向微识趣的走了,他在雪地站了很久才挪动千金重的双腿往家里走,回家的过程,竟无比漫长,他也悲哀的发现,何以夏从未说过爱他。 他甚至在见到她之前都还心存侥幸,侥幸她爱他,侥幸孩子是他的。可在推开门的刹那,在见到她的刹那,那最后的一丝侥幸也灰飞烟灭了。 他说服不了自己,他怕她开口坦诚,也怕她开口说分手,索性狠了心,由他结束。 一张照片滚至脚边,何以夏眼底虽有氤氤氲氲的雾气,但仍然看得清清楚楚,她跟沈浩初站在别止酒店的门口,神色温存的拥抱,像极了难分难舍的恋人,如果不是作为当事人,她也一定会以为照片上的男女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更何况,那天她跟沈浩初在酒店待了整整一夜,谁又敢说他们之间清清白白? 她自己都觉得无从辩解,就算辩解了只言片语,楚煜信吗?他不信。那又何必再闹笑话呢。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女了,当年孤注一掷质问父母信不信她的那个小女孩早已在跳进府南河的时候死了,七年前的路,她不会再重蹈覆辙,更不会辩解只言片语,她也无法接受“不信”这两个字从楚煜的口中说出来。 何以夏瞟了一眼验孕单,那是前几天的事,她在公司忽然晕倒,被同事送往医院,医生告诉她,她有了孩子,她欣喜万分,跟领导请了假,冒着雨跑到附近的珠宝店,精心挑选了一对婚戒。 她要告诉他她爱他。 她要告诉他她有了他的孩子。 她还要跟他求婚。 但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些话,本该我先说的,却被你说了,我很抱歉。”何以夏把皱成一团的验孕单扔进一堆图纸里,她站起来,走到卧室收拾行李。 楚煜没动,一直坐在那,直到她拖着行李箱从卧室里走出来。 “抱歉什么?抱歉你怀了沈浩初的孩子?”他站起来问她。 她咬牙笑了,不以为然的说:“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的轻描淡写彻底激怒了楚煜,他一把拽过何以夏,将她按在沙发上,用身体压住她。 他开始扒她的衣服,他起初还吻着,后来就变成了咬,他粗暴的进入她的身体,他在她身体里进进出出,将男人的自尊心和愤怒尽数发泄在她身上。 楚煜咬牙说:“野种没有活下来的权利,我要你肚子里的孩子偿命,这是背叛的代价。” 何以夏闻言,瞳孔骤然紧缩,用尽全身力气反抗,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失去孩子。她撕心裂肺的哭,胡乱的挥拳,亦或是用脚踢,但每一种方式都效果甚微,她越反抗,楚煜在她身体里的冲撞就越得寸进尺。 渐渐的,她开始享受这极致的痛楚。 昏暗的房间里灯光幽蓝,她眼角的清泪晶莹剔透,她一直睁着眼,眨都没眨一下,她要牢牢的记住眼前这张脸,来日定将他的尊严也像今天这般踩在脚底,肆意蹂.躏践踏。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楚煜不死心,伏在她身上一进一出。 她不肯说话,也不肯挪开眼,只死死的盯着他。 他看着何以夏眼底的死寂和怨毒,彻底泄了气,他从她身体里退出来,整理衣衫。 “房子留给你,我走。”楚煜说完就走了,没回过头。 她没有任何反应,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眼里的恐惧犹如天塌下来一般,事实上,没有了楚煜,她的世界真的塌下来了,仅存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断了,从此以后,她只能做根漂泊的浮萍,跟七年前一样,甚至比那时更惨,因为,她再也无法爱上别人了。 何以夏在沙发上躺到深夜,即使肌肤完□□.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她也察觉不到丝毫的冷,直到大脑终于有了反应,她才从沙发上爬起来,疯了一般的找那张被她扔掉的验孕单。 她在验孕单的背后这样写道:阿煜,我们好好过吧,别再吵架了,我们有了孩子,你娶我,好不好? 这些话,是她今晚想要对楚煜说的,可惜没机会了。 漫长的黑夜终于迎来一丝丝明亮,天边泛起鱼肚白,何以夏从兜里摸出手机给沈浩初打电话,她现在能想到的,只有他。 她说:“我要去澳洲,你帮我弄张签证,越快越好。” “我在美国。”沈浩初没有问原因,此时的他,也深深感受到了她的悲痛,还有这无力的距离感。 她头埋在膝盖上,低沉呜咽的哭声蔓延开,“求你了,浩初。” 沈浩初没再说什么,买了最近的机票回国,抵达蓉城后,他去看她,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她衣衫褴褛,头发乱成一团,眼睛里布满血丝,仿佛从那个电话后,就一直没有合过眼,他看见了那些照片,也看见了那张验孕单,他猜到个大概,愧疚且无奈。 沈浩初拿着她的户口簿回了g市,央求他父亲动用所有关系用最快的速度替何以夏办了张签证。 而何以夏早已收拾好行李,早早的等在机场,仿佛那一纸签证,成了她唯一的曙光。她的行李太过简单,几封信件,几张相片,还有一只翡翠镯子,再无其他。 她终归什么都没带走,在海关的时候,她把手机扔进垃圾桶,一同扔掉的,还有她冒雨去珠宝店买的婚戒。而信件、照片,翡翠镯子,她交给了沈浩初保管。 她孑然一身,空无一物。 登机前,沈浩初往她手里塞了一张薄薄的磁卡,里面的钱不多,但却是他的全部积蓄。 何以夏握着那张薄薄的磁卡,开始漂洋过海。她清楚的知道,从那一天开始,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半分可能。 第52章 晉獨家發表 七年前深入骨髓的绝望在心底埋藏至今,每一次回想,都如同把结痂的伤疤一寸一寸的撕裂开,直至鲜血淋漓。何以夏将思绪拉扯回现实,屋外的雨渐渐停了,初秋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泄进来,卧室里增添了几分暖,她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楚煜站在门口,如同戈壁滩上的小白杨,挺拔、笔直。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何以夏并不知道,也许是沈浩初来电话的时候,亦或是回想起七年前那段往事的时候,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他眼底流露出的担忧是那样真切。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走过去,抱住她,埋在她脖颈间轻声道歉。 她笑了笑,用脸颊蹭他的额头,“不晚,刚刚好。” 他站在门口等待的时间,足够她将那些悲伤且愤怒的情绪慢慢消化掉。 楚煜没应声,安安静静的抱着她,过了会儿,才开口:“别怕,这一次,有我在。” “没什么好怕的了。”何以夏坦然的说。将那些东西曝光给媒体的人,无非是想再一次将她彻底整垮,永无翻身之日,可她早已不再是十四年前那个试图用辩解自证清白的小女孩了,也不是七年前那个连为自己辩解只言片语的勇气都没有的女人,经历了这么多,真的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觉得害怕了。 她的坦诚让楚煜有些不知所措,他松开她,捧住她的脸,“别这样,好么?” “我不会如她所愿,我会好好的。”她眯着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月牙儿。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是经历过挫折后颓废的人;二是经历过挫折后勇敢的人。何以夏属于后者,不管是谁在背后布局谋篇这场颠倒黑白的新闻,目的都十分明确,这场社会的舆论除了将她那些软肋被人尽数捏在掌心外,也势必会给楚家和西南建筑集团造成一定的压力,她想嫁入楚家,也更加难上加难。 但就是这场颠倒黑白的新闻反而让她更加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更加坚定的想要跟楚煜在一起,因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个人依靠,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阿煜,你打算怎么办?”她问。向微跟楚煜之间的情谊,何以夏自然不懂,但向微却三番五次的将她逼至绝境,有些错,错一次就真的够了。有些时候的心软,未必是件好事。 楚煜蹙眉,“你都知道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说:“我猜的。” 所有“证据”都天.衣无缝,唯独那段录音,出卖了向微。 “我会处理好的。”他回来之前,已经让顾墨言准备召开新闻发布会了,以侵犯名誉权为由,将这次所有沾手的新闻媒体都告上法庭,他已经聘请了最好的律师团队,他不仅要恢复她的名誉权,而且还要让所有的新闻媒体都赔礼道歉。 当然,幕后指使者,楚煜要亲自找她算账。 他这句话,竟让何以夏感到无比安心。 楚煜没再回公司,而是留在家里陪她,他中午亲自做了饭,吃饱后,何以夏就又开始犯困了,近日来的瞌睡,比以往多出许多。 他陪着她,哪儿也没去。 但这困意,被一通陌生电话搅得一团糟。何以夏接通后,便失去了所有语言能力,尽管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感到害怕了,可心底还是控制不住的蔓延起些许恐惧。 电话是陈静打来的,她说,何有成病危。 何以夏挂断电话,目光呆滞的坐在床上,回想起十四年前的往事,眼泪滚出来。她恨他们吗?恨,可那些恨,如今也渐渐模糊了,他们毕竟是给予她生命的人,他们也有自己的立场,这立场,包括维护何家的尊严。 楚煜把她抱在怀里,她哭够了才跟他说,她想回g市看看病危的父亲。 楚煜点头,开车送她回g市。 何以夏赶到g市市医院后已经接近黄昏,在病床前,她见到了陈静,那个唯唯诺诺的妇人,仿佛在顷刻之间苍老了许多。 陈静见到她来,响亮的哭声便一发不可收拾,“你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父亲这样,都是因为你啊,你还有脸来?” 她朝夕相处的老头子在看见那场新闻后就被气进了医院,医生说,是心脏衰竭,还下了病危通知书。陈静害怕极了,哆嗦着给何以夏打了个电话,可后来渐渐冷静下来,才明白自家老头子病危的罪魁祸首就是他们的女儿,这个家所有的不幸,都是她带来的,所以此刻见了她,便把所有的愤怒和恐惧都发泄在她身上。 何以夏闻言,顿住,眼泪串成珠子。这么多年,陈静还是没有变,丈夫病危,她的天就塌下来了,她这一辈子都以丈夫为中心,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她没理陈静,嘴角竟挂着一丝诡异的笑。何有成仍旧昏迷着,她在病床跟前坐下来,望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人,这真的是她那个身体健朗的父亲吗?前阵子在沈家婚礼见到他的时候,他也仍旧如同往日般精神矍铄。短短数日,他竟苍老到如此地步。 何以夏的冷漠彻底刺痛了陈静,她抓住她的肩膀摇晃,哭声撕心裂肺,“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老头子醒来也不想看见你。” 楚煜拉开陈静,陈静说:“阿煜啊,你多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偏偏要跟这个丧门星在一起呢?” “陈阿姨,她是你的女儿。”他脸色冷了几分,抿着唇。 陈静挣脱他,激动的说:“她不是!她不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乖巧懂事,她不是。”十四年前的那场性病,已经让何家在g市的地位一落千丈,而如今,老头子又因为她病危,早知如此,她宁愿自己从未没生过她。 “够了。”何以夏站在来,她以为,父亲的病危,至少会让陈静觉得需要她,但她却错得离谱,“我早就说过,让你们当作没有生过我。” 话音将落未落,她垂在左侧的手被人抓住,何有成在陈静的一片哭声里醒了过来,他极为缓慢的睁开眼,看见她,浑浊一片的眸光里竟燃起一丝希望,随即看向陈静,艰难的张了张嘴,“你闭嘴!” 即使是如此苍白的一声呵斥,陈静也没能忍住哆嗦,她渐渐收了声音,也收了眼泪。 “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何有成死死的拽住女儿的手,生怕她走了。 何以夏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训斥我吗?还是动手打我?” “你这臭脾气,迟早是要吃亏的。”何有成松开女儿的手,他女儿的脾气,是跟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嘴上逞强,心里软着呢。 她性子软了些,坐回原来的位置,嘴上却不肯认输,“托你的福,十四年前就吃过亏了。” “父亲……”他顿了顿,继续说:“父亲不希望你能原谅我,但有些话,我不想带进棺材里,所以,有些话,一定要说给你听。” “我和你妈,的确做错了,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这些年,你在外面吃了不少苦,我们做父母的,没脸啊……”何有成渐渐哽咽了,或许是人之将死,很多事反倒看得开了,这些话若是放在以前,他是决计说不出口的,他这辈子活着,就是为了争口气,可为了争这一口气,却把唯一的女儿害惨了。 “你要是真心喜欢阿煜那孩子,就好好跟他在一起吧。这些年,都是他在我们身边照顾着,他是个好孩子,把你托付给他,我放心,我要走了,护不住你了。”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西南建筑集团的女主人,楚家的儿媳妇,这个位置,羡慕的人不少,嫉妒的人也有,要真用点心,想要把十四年前的事挖出来,不是难事。这是他当初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女儿跟楚煜在一起的原因。 何以夏没有哭,一直埋头坐在那,搓着手指。 他眼里的泪模糊了视线,“别怪你妈,她就那脾气,你要怪,就怪我吧。” “你先好好休息,我回头再来看你。”她站起来,要走,她怕再待下去,真的会彻底崩溃掉。 何有成点点头,“以夏,如果你还念及一点儿父女亲情,逢年过节的,别忘了来我坟前上柱香。” 她顿住,几秒后,拉着楚煜的手走了。门阖上的刹那,眼泪如同海浪,汹涌而来。 何以夏浑身力气被抽个干净,楚煜扶她坐下,没过多久,陈静尖锐的哭声划破寂静,那哭声,如同一把刀子插在她心脏上,接着便是护士和医生慌乱的脚步声,医疗器械的声音,还有抢救室亮起的灯,那些声音和光源,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模糊。 她捂着脸,趴在楚煜怀里哭,“他们都走了。”这几年,她见惯了生死,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离开,她的孩子,她的奶奶,现在,又多了一个,她的父亲,他们都离开了她。 “还有我在。”楚煜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第53章 晉獨家發表 抢救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凌晨,急救室的灯才熄了。医生拉开门,走出来,脸色灰败的朝着陈静摇头,几秒寂静后,尖锐的哭声再次响起。 何以夏闻声后,止住上前的脚步,漫长的等待,已经将她的心力全部耗尽。医生离开后,护士推着覆盖着白布的何有成往太平间走,车轮碾压着地砖,也碾压着她的心脏,那声音越来越远,可她却越来越痛。她缓缓蹲下,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 “他真的走了。”从病房出来之前,她跟何有成说,她以后再来看他,但那却成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楚煜也蹲下去,将蜷缩成一团的身影搂在怀里,轻声说:“以夏,这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 “我应该告诉他我不怪他了。”何以夏把唇角都咬出血了,脸色也苍白得厉害,“他一直在等这句话,我为什么没说,为什么没说……” 她情绪太过激动,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楚煜被吓得僵住,几秒后,一把将她捞在怀里,四处叫医生。 何以夏醒来时,已是次日傍晚,眼角还挂着些清泪,她抬眼,看见了守在病床前的楚煜。 楚煜见她醒来,悬着的一颗心悄然落地。他抬手抹她眼角的清泪,柔声问:“怎么哭了?” “阿煜,我做了个梦,我在梦里见到了父亲。”何以夏想起那个梦,嘴角弯了弯,在梦里,他们促膝长谈,没有十四年前的那场性病,没有十四年间的分离,也没有社会地位和家族声望。 “我跟他说我不怪他了,他说他知道。”她没说出口的话,她在梦里说了无数次,心头的遗憾总算少了几分。但愿真如父亲所说,他是真的知道。 想起父亲,她立时翻身下床,楚煜眼疾手快,将她按住,“你做什么?” 他声音里有几分薄怒。 “我得回家,父亲的葬礼要好好筹备,他生前最喜面子了,我得亲自操办才放心。”她情绪又激动起来。 楚煜在她额头上落下个轻吻,以示安抚,“有我在你也不放心?医院的手续已经办齐了,明天一早就送去火葬场。殡仪馆和墓地也都挑好了,你就安安心心的养身体。” “墓地挑在哪?”她父亲虽喜面子,但却不喜热闹。 他笑了笑,说:“南山那边,最好的墓地,都是按你妈妈的要求挑的,你放心好了。” “我妈妈?”如此亲切的称呼,何以夏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她怎么样?” 楚煜凑近,将她额前的碎发拨至耳后,“陈阿姨先回何家老宅了,你们家的亲戚朋友,我都不太知道,还得你妈妈亲自忙活才行。” 她握住他的手,眼里满是诚恳,“阿煜谢谢你。但我还是想回去,我怕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何以夏离家这么多年,亲戚朋友怕是早已不认得她了。就算回去,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她真的想为父亲尽一点绵薄之力。 他笃定的说:“不可以。” “为什么?”她问。 楚煜没说话,眉梢眼角有些不悦。 几秒后,他慢慢抬起头,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怀孕了,以夏。” 她背脊僵住,清澈的眸子里燃起光亮,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你说什么?” “你要做妈妈了,你现在是两个人,所以不可以太累。”昨晚何以夏晕倒后,楚煜找了医生过来,做了最基本的检查,没什么大事,就是情绪过激,再加上怀孕,身体承受不住。 她眉眼含笑,伸出只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平坦的小腹,“有点突然……但我很高兴。” “阿煜,我们有孩子了,你是爸爸,我是妈妈。”其实她一直都很想要孩子,但以前碍于抑郁症的病情严重,怕会给孩子造成一定的影响,就一直没要,每次做的时候,也都做了措施,立秋后,病情渐渐好了些,她跟楚煜虽没提,但做的时候,都非常默契的没有做任何措施。 楚煜也跟着笑,“嗯,我也很高兴。” 昨晚得知这个消息后,他兴奋得整夜未眠,在病床跟前守了一夜,也看了她一夜。今儿一早又在医院上上下下的跑手续,下午去了趟殡仪馆和墓园,总算忙得差不多了。 “孩子多大了?”她眯着眼睛笑。 他抬手摸她柔软的头发,“还不到一个月。” 何以夏“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但抚摸小腹的动作一直没有停。 “医生说你的身体比较虚弱,不能太过劳累,尤其是前几个月,一定要多注意。”楚煜把她流过一次孩子的事如实跟医生说了,医生说子宫内膜会变薄,初期胚胎着床还不稳定,但具体情况,还得等她醒后做个检查才能知道。 她笑得灿烂,乖巧的答应。 她双手环上他的脖颈,撒娇似的说:“你带我回家好不好?我不想待在医院,我不喜欢这里。” “说了那么多等于没说?”楚煜蹙眉,立时严肃起来。 她在他脸颊亲了又亲,“我保证回家后乖乖待着,不会乱跑,你就带我回去,好么?” 她撒起娇来,楚煜根本招架不住,“好好好,带你回家,我的小祖宗。” 但出院前,楚煜强行带着何以夏做了个详细检查。 他们很快到了何家宅子,是陈静开的门。陈静见到她,没再像先前那般情绪过激。 何以夏挑了以前住过的房间当卧室,屋内的陈设一如往年,也打扫得非常干净,她没忍住,眼泪又落下来。 陈静站在门口,厉声说:“你都是当妈的人了,哭什么?” 她有些震惊,抬头看向陈静。原来楚煜都跟她母亲说了,难怪…… “阿煜,你先出去,我想单独给以夏说会儿话。”陈静目光浑浊一片的看向楚煜。 他应声往外走,出门时还不忘带上金属锁。 “这屋子,我们一直都给你留着,你爸在的时候,一天得打扫好几遍,盼的就是有朝一日你肯回来。如今你终于肯回来了,你爸却不在了。”她家老头子,常常一个人躲在这屋子里抽烟,还不准她进屋,真是小孩子的脾性。 陈静张了张嘴,“昨天在医院,我急糊涂了,说了些过分的话,我跟你道歉,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叹了口气,“你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在外面这么多年,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你啊,就是太倔了,说走就走,我们这些做父母的,连你的消息都要从别人口中打听。” 何以夏闻声,泪落得更凶了。 陈静笑了笑,有些无奈的拍了拍大腿,“哎,你看我没事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做什么?快别哭了,你现在有了孩子,不能再胡来了,阿煜那孩子不错,你好好跟他过。” 她说完,从兜里掏出一张卡,还有几张薄纸,“这些是你爸留给你的,你先拿着,免得我后面给忙忘了。” “我用不上,你留着吧,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她这些年,赌着口气,没跟家里联系过,也没给过家里一分钱,即使是父亲留下的,她也不可能要。 陈静把卡和薄纸放在实木组合柜上,“你爸说了,这是给你的嫁妆。楚家不是小门小户,我们何家虽然比不上,但也不能太寒碜。再说了,我一个老太婆,也没几年活头了,能用多少钱?” “你别这样想,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父亲肯定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她几度想要落泪,都极力忍住了。 陈静叹了口气,“你是知道我的,我这辈子都在为你爸活着,你爸走了,日子又能长到哪去?倒是你啊,我们亏欠了你太多,至今也没法弥补,如果有下辈子,我还做你爸的妻子,你啊,就挑个好人家吧,不要再做我们的女儿了。” 她说完了,转身往外走。 “妈……”何以夏哽咽的叫出口。 她的声音几不可闻,但陈静还是听见了。 她说:“我不怪你们了。” 她不想再留有遗憾,对父亲没有说出口的话,她说给了母亲听,等有一日,他们团聚了,母亲会告诉父亲的。 陈静没应声,但肩膀却剧烈的颤抖着,她拧锁,走了出去。眼泪簌簌的流,如果老头子听见这句话,该有多高兴啊。 楚煜跟陈静有条不紊的筹备着何有成的葬礼,而何以夏,则乖乖待在家里养身体。 两日后,父亲的葬礼如期举行。来得人很多,且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还算热闹。但她没想到的是,楚景致跟梁韵歌也来了,他们也都尽心尽力的帮忙打点着。 安葬好父亲后,何以夏一直站在墓前不肯走,其他人都忙着招呼客人,只有梁韵歌一直陪着她,她知道,梁韵歌有话跟她说。 人渐渐走远了,她索性先开口,“梁阿姨,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以夏,我跟你景致叔叔一直都把你当成楚家的儿媳。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梁韵歌盯着墓碑出神,但字里行间的深意却不容人质疑。 她极度震惊,“梁……梁阿姨?” “很惊讶,是吧?”梁韵歌轻轻笑了声,“阿煜把你领回家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是我们楚家的儿媳,但那七年,你杳无音讯,阿煜也从来不提,我以为是我看错了人。我不知道那些年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仍然走到了一起,我们做父母的,又怎么会阻止?” “梁阿姨,那些新闻……”何以夏不相信梁韵歌不可能没有看见那些新闻,蓉城能有多大?她远在g市的父亲都因此与世长辞,楚煜的母亲又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梁韵歌十分坦承的说:“我看了,你景致叔叔也看了。但对你作为楚家儿媳的身份依然没有任何改观。” 他们就只有楚煜这么一个儿子,他们也不是不开明的父母。大多数人都对家世显赫的人抱有一定的偏见,可她不是,她从小也吃过许多苦,认为有钱人家都高不可攀,直到楚景致的出现,他是个军人,活得随性,不讲究那些世俗,他接纳她,并且坦承相待。他们都希望,他们的儿子可以幸福。 “为……为什么?你们就不怕我是个不干不净的女人么?”她咬着唇问。 梁韵歌说:“你干不干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儿子的幸福,只有你能给。” 再说了,她跟楚景致不会看错人。她的儿子也不会看错人。 何以夏没接话,一片长久的沉默横亘在她和梁韵歌之间。 南山墓园起风时,梁韵歌眯了眯眼睛,说:“阿煜很爱你,如果你也爱他,那就好好在一起。剩下的事,楚家替你摆平。” 第54章 晉獨家發表 晚间七点半黄金档的套路何以夏早已深谙于心,家世显赫的男主角都有个门第之见的父亲或母亲。但楚景致是军人,不讲究门第之见,而梁韵歌出身贫苦,曾深受门第偏见的毒害,她吃过的苦,也自然不会再让后辈饱受,更何况,何以夏是她儿子喜欢的女人,所以他们都坦诚的接纳了她。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她清清白白的出身之上,十四年前的那场性病只在g市广为流传,并未殃及到蓉城。所以,楚景致跟梁韵歌应该都不知道。但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她的桃色秘闻,在蓉城,已经人尽皆知。 东窗事发后,何以夏也曾想过很多种可能。梁韵歌颇为尖酸刻薄的甩一张支票在她脸上,说:“我给你钱,你离开我儿子。”亦或扔一张机票在她面前,说:“从我儿子眼前永远消失。” 她想过一千种一万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这个。 和楚煜在一起的那七年,何以夏虽然遗失了亲生父母的关爱和呵护,但楚家每一个人给过的关怀都不比她的亲生父母少。奶奶拿她当亲生孙女儿,楚景致虽不擅言语,但却如同严父一般教导她,而梁韵歌则在衣食方面照顾得极为妥当,将她视为己出。 那些年遗失的亲情,几乎都被楚家人一点一滴的填补了。于情于理,她都欠楚家人一声道谢。 “谢谢您,梁阿姨。”这声谢,囊括了她所有真诚。 梁韵歌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谢就不必了,你是我女儿,阿煜是我儿子,你们好好的,我们做父母的,也就放心了。”几秒后,她又补充道:“等过段时间,你就跟阿煜结婚吧。” 她生的儿子,她知道。楚煜那小子,早就想把何以夏娶过门了。他以为他不说,他们做父母的就不知道了? 在父亲的坟前,梁韵歌诚心接纳了她,想必父亲会十分高兴。可母亲那边…… 梁韵歌知道何以夏的担忧,“你妈妈那边,我会跟她说的。” 她这才点点头,算作应允。 风渐渐大了,她们回了何家宅子。 梁韵歌跟陈静说了两家儿女的婚事,陈静并未反对,反倒有些欣慰,她的女儿,终于要嫁人了。 楚煜从医院回来时,恰巧听见自家妈妈正跟陈阿姨商量他们的婚礼,高兴得连嘴都合不拢。他去医院,是拿检查报告的,报告显示,妈妈跟孩子,都非常健康,梁韵歌这才知道何以夏已经有了身孕,又把楚煜一顿骂,并万般嘱咐儿子要好好照顾孕妇。他们老楚家几代独苗,希望这一代,人丁能兴旺些。 楚景致跟梁韵歌在g市待了两日便要回蓉城,何以夏也跟着回了,临走前,她问过陈静,愿不愿意跟她到蓉城一起生活,就算不想跟她住在一起,她也有经济能力在蓉城买套房子给陈静,好歹也离得近些,老人家年纪大了,保不齐有个什么事,也方便照应。 但陈静拒绝了,她哪儿都不肯去,她得替老头子照看这何家宅子。 何以夏不在蓉城的这段时间,那些新闻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部分惧怕楚家势力的新闻媒体纷纷发表了致歉申明,但还有一小部分还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楚煜说,法院的传票近几天就会下来,至于向微,他说他会处理好,她也就没有插手。其实说到底,她要的,不过是向微的一个道歉。 白露那天,楚煜召开了记者发布会,公布了婚讯。他们结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蓉城的大街小巷。 向微看完新闻后没多久,楚煜就来了。 他们站在玄关处,隔着一扇门。 向微脸色冷冰冰的,问:“你来做什么?” “看见新闻了?”楚煜推开门,大步流星的往里走。 向微脸色又冷了几分,手上的劲道也重了些,关门的声音震耳欲聋,“如果你是来让我恭喜你的,那恐怕得让你失望了。” “向微,我不要你的祝福。”楚煜脸色立时严肃了起来,“但你得为你做过的事承担后果。” 向微轻轻笑了声,漫不经心的问:“什么后果?让我坐牢吗?还是你会杀了我?” 当初决定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她就已经把所有后果都想了一遍,她没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命在你眼里就那么轻贱吗?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亲和母亲?他们要是知道你变成了这样该有多难过?”向微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很淳朴的人,她的父亲,一直严厉教导她,她也没有辜负父亲的教导,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了,变成了现在这样。 提到父亲和母亲,向微沉默了,这么多年,她没尽过什么孝心,反倒常常跟他们顶嘴吵架。向微父母亲都曾劝过她很多次,让她不要再等楚煜,早早找个好人家嫁了,这些,她都知道,可还是不甘心,她跟楚煜一起长大,他填满了她的生命,他却爱上了别的女人,她不甘心,所以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要让楚煜跟那个女人分开。 向微眼底的厉色重了几分,“少拿我父亲和母亲威胁我,楚煜,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 “我没威胁你,微微,我只是不想看着你继续错下去。”楚煜语气软了些,何以夏说的对,有些时候的心软,未必是件好事。他以前,顾及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顾及她眼里只有黑白的十年,也顾及她父亲对楚家的忠心耿耿,一忍再忍。可现在回想起来,竟满是愧疚,向微走到今天,他也同样罪不可恕。如果从一开始他就让她付出相应的代价,也许今天,她就不会错得这么离谱了。 他声音哑了许多,听起来竟有些恳求,“微微,别再错下去了,回头,行么?” 向微有过感激,但却并不是因为楚煜的心软和忍让,二十五岁那年,他带她到华盛顿进行了仿生眼手术,她的右眼也因此恢复了色彩。可是回头?什么是回头?从何以夏出现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太晚了,没回头的机会。”很多时候,向微都在想,如果她回头,会怎么样?也许正如父亲和母亲所愿,她找了个好人家嫁了,也许她跟楚煜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但,她不敢回头,她怕这些年来的执念会在她回头的瞬间灰飞烟灭。 楚煜叹了口气,“去跟以夏道个歉吧,她不会怪你的。” “道歉?你要我跟她道歉?”向微又激动起来,这么多年了,她从未想过跟何以夏道歉。 向微三番五次的把她往死里整,她就不信何以夏只是要一个简单道歉,“道歉就行了?你未免把她想得太过简单了。” “微微,是你把我们都想得太复杂了,其实,我们都是为你好。”楚煜闭了闭眼,没想到她居然执迷不悟到如此程度。 向微大笑,“我是不会跟她道歉的。”几秒后,又补充一句:“楚煜,你真的以为你把我告上法庭我就怕了吗?” 事到如今,她真的什么都不怕了。要她跟何以夏道歉?没门儿,就算要道歉,也得那个女人跟她向微道歉。 “你啊……”楚煜手足无措,只得连连叹气。 向微说:“阿煜,我不爱你了。” 向微没说谎,她是真的不爱楚煜了,从什么时候不爱的,她不知道。也许是从他爱上别人的那天开始,也许是在美国做仿生眼手术的时候。以前她一直以为,她这辈子最爱的人是楚煜,可到头来,她最爱的,是自己。 向微无法忍受楚煜将她的爱置若罔闻,她在这段感情里付出了太多,她不允许他的辜负,所以,她得不到的东西,她就算毁了,也不会让其他人得到。 “听见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微微,你会找到一个比我好的男人。”楚煜眉梢眼角舒展了些。但不管怎么样,在最后关头,他还不忘劝她,“去跟以夏道个歉吧,以后,我们各过各的。” 事到如今,楚煜仍然相信,向微还是有一点良知的。 向微往玄关处走,拉开门,对他说:“你走吧,我是不会道歉的。” “如果你不肯道歉,我只好起诉到底了,你清楚侵犯名誉权要判几年吧?”楚煜站在玄关处,试图说服她,他真的不想走到那一步,可她三番五次伤害何以夏,必须得有个交待才行。 向微一脸风轻云淡,“随你,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你什么意思?”楚煜蹙眉。 向微眯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笑,“字面意思。”她犹豫几秒后,轻声开口:“煜哥哥,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情分,麻烦你往后多关照一下我的父亲和母亲,我啊,怕是不能替他们养老送终了。” “你说清楚。”楚煜在顷刻间攫住她的手腕,心脏也拉扯至喉咙。 向微怒目圆睁,“怎么?你们不都盼着我早点死么?现在好了,如你们的愿了。” “微微,你别做傻事。”他是想让她付出相应的代价,可却没想让她死。 向微痴笑,声音又轻又尖,“我能做什么傻事呢?我只能慢慢等死,等癌细胞扩散到全身,等头发一根一根的掉光。” “癌细胞?”楚煜极度震惊。 向微说:“是啊,乳腺癌晚期,阿煜,或许这就是我的报应。” 第55章 晉獨家發表 楚煜从向微住所离开时,天色渐渐暗了。蓉城的夜晚如同往日般灯火通明,车窗外的七彩霓虹灯皆隐匿在雾气蔼蔼的秋雨中,模糊不清的明亮竟让他陡然生出几分不真实感,仿佛刚刚跟向微的谈话就好似拂晓时分的一场梦境。 何以夏说得对,他们都走了。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的离开,他无能为力。向微将这么多年的欢喜都寄生在楚煜身上,可他却从没为她做过些什么。回束河印象之前,他去了趟医院,即使这个点只有急诊室的医生在,医生说,乳腺癌晚期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但可以通过治疗延缓病情,减轻痛苦。 可向微的态度异常坚定,拒不接受治疗。楚煜是唯一一个知道她患癌的人,他想帮向微减轻些痛苦,让她走得安静点,但却手足无措。 楚煜浑浑噩噩了一路,直到回了束河印象,他混沌的意识才清醒许多。刚踏上鹅卵石砌成的台阶,门便从里面开了。何以夏笑得灿烂,手里还提着拖鞋,楚煜几步走近,从她手里接过鞋子,弯腰换上。 他黑色大衣上沾染了些许雨滴,她抬手拍掉,委屈似的说:“我饿了……宝宝也饿了。” “我这就去给你做饭。”楚煜笑了笑,好似所有负面情绪都在她一句撒娇的话里烟消云散了。 他原本想请个保姆,可何以夏说,她不习惯家里有陌生人转来转去,再加上现在是怀孕初期,容易饿,但真正到吃饭的时候,一闻见饭菜的味道又什么都吃不下了,孕吐也特别厉害。楚煜没辙,只好亲自照顾着,平日里处理完公司事务也尽可能早点回家,可今天因为向微的事,耽搁了许久。 她踮起脚尖在楚煜脸颊上亲了亲,像撒娇似的,“我想吃辣……” “……”楚煜虽有些无奈,但表情竟严肃许多,“今天周四,这个礼拜你已经说了十次想吃辣……”他摇头,说:“以夏,不可以,吃太多辣椒对身体不好,对宝宝也不好。” 何以夏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自从怀孕后就特别想吃辣,可楚煜把饮食控制得十分严,她的一日三餐,都是按营养师给的菜谱做的。她偶尔撒娇,他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可事实证明,撒娇这招,并不是屡试不爽。 “老人们都说“酸儿辣女”,阿煜,如果真的是个女孩,梁阿姨和景致叔叔会不会不喜欢?”她脸上的欣喜少了些。 楚煜一脸无奈,“不会,再说了,孩子的性别是由染色体决定的,你别信这些民间传言。”他顿了顿,说:“我倒希望是个女孩。” 她低低的“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但眸子里的光更亮了一些。她也希望是个女孩,这样才能弥补七年前失去的那个孩子的遗憾。 他从冰箱里拿出盒酸奶布丁递给,何以夏,说:“先吃盒这个,饭菜得等一会儿。” 冰箱里有个隔间摆满了酸奶布丁,全是楚煜做的,说是给她这个孕妇补钙。 何以夏接过来,开始吃。他进了厨房,洗菜,切菜,下锅炒,做好已是半个小时后。 楚煜把菜全部端上桌,有栗米丸子,砂仁蒸鲫鱼,素炒土豆丝,还有莴笋炒虾仁,都含有丰富的维生素b6,而维生素b6是孕吐的克星。她闻见饭菜的味道,胃虽有些不舒服,但确实饿了,率先动了筷子,一边吃,一边还不忘给他夹菜。 饭毕,两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何以夏忽然想起楚煜白天公布的婚讯,摸了摸他的脸,说:“婚讯我看见了。” “嗯。”他轻轻应了声。 她问:“记者是不是很多?你今天比往常回来得晚了些,累不累?” “多,但都交给秘书处理了,我不累。”他眯着眼睛笑,耐着性子回答。 犹豫几秒后,楚煜才开口说:“我从向微那回来的。” “嗯?”何以夏立时从他怀里坐起来,一脸严肃。 “我劝向微跟你道歉。”他顿了顿,说:“但她不肯。” 她神色恢复如常,继续歪在楚煜怀里,“不肯就算了,她三番五次的害我,如果连真心道歉都做不到,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以夏。”楚煜低声唤她的名字,喉头颤了颤,“对不起。” 何以夏笑了笑,抬手摸他下巴有些青色的胡茬,“怎么突然说这个?” 他说:“对不起,我还是没能护你周全,还是没能替你讨回一个公道。” “这是我跟向微之间的事,你无须自责。”她柔声安慰楚煜。 他渐渐哽咽,“向微……得了乳腺癌,晚期。” 何以夏闻言,整个人都惊怔住,乳.房是女人的魅力跟活力,一个女人之所以为女人,大抵是因为乳.房是滋育生命的根本,也是孕育生命的源泉;一个女人之所以为女人,也是因为女人可以创造人,男人和女人。 向微不仅会失去乳.房,就连创造新的生命的权利也失去了,她那么强势的一个人,如何能接受? 她恍惚的问:“什么时候的事?向微……怎么样了?” “不清楚,我也是今天下午才知道的,她啊……不太好,不愿意接受治疗,她说她不想做化疗,不想头发一根一根的掉光,也不想躺在病床上一天一天的等死……”楚煜提到向微,一脸的莫可奈何。 何以夏“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问:“阿煜,你是不是起诉向微了?” 他答:“是。” 她叹了口气,说:“撤诉吧。” 乳腺癌晚期,剩下的时日应该不多了。何以夏脾性虽强势,但却不是咄咄逼人的主儿,更何况,向微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她啊……还是适可而止吧,毕竟谁也不想在生命垂危之际还背负一场官司。 “嗯?”楚煜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她解释说:“向微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老天替我惩罚了她。” 所以人啊,还是要一心向善。 “谢谢。”楚煜低声应她,这声谢谢,他是替向微说的。 两人再无话,客厅里只有电视机发出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煜才轻轻开口:“以夏,后天跟我去领证吧。” 何以夏吃饱饭后就觉得有些困倦了,此时正迷迷糊糊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啊?” 楚煜笑着看她,没解释。 她又问:“为什么是后天?” “9月9日。”长长久久。 那天恰好是周五,民政局也上班,领证的事,刻不容缓,婚礼也一刻都不能耽搁。她肚子里的孩子渐渐大了,若是等到显怀后,很多婚纱都穿不了。而楚煜,想给她一场盛大且完美的婚礼。 何以夏低头不语,领证的事,来得有些突然,今天公布的婚讯,也很突然,楚煜没跟她商量就一声不响的公布了,他总是这样霸道,强势,可她却偏偏喜欢这样的他。 楚煜见她没应声,开口问:“怎么不说话?还是你不愿意嫁给我?” “……”她有些无语,男人的思维一旦发散开,简直可怕。她现在怀了他的孩子,想不嫁也不行了,更何况,她是那样爱他。 几秒后,她嘟囔着嘴,声音里竟有些委屈,“你还没跟我求婚……” “……”这回,轮到楚煜无语了。 他说:“后天领完证,还得去试婚纱,还得去拍婚纱照,所以,忙到没时间准备求婚……。” 梁韵歌跟陈静定的婚期是在10月2号,时间比较仓促,楚煜除指定了婚礼的地点和婚纱外,别的都是梁韵歌在操心。 “你把度蜜月漏掉了……”他安排得都很妥当,但唯独漏掉了度蜜月。 楚煜又气又笑,“你怀着孩子,还想着到处跑?”他顿了顿,说:“度蜜月的事,等你生完孩子再说。” “……”哎,他现在张口闭口都是孩子,她这个做妈妈的,人微言轻啊。 当天晚上,何以夏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回到了七年前,回到了墨尔本机场,还有那家医院。在医院,她看见了自己的孩子,白白净净,小小的一团,咧着嘴冲着她笑,一声又一声的叫她妈妈。 她的孩子说,她舍不得走,舍不得离开妈妈。她还说,是妈妈没照顾好她,但希望妈妈不要难过和自责,如果有机会,她还是愿意再做妈妈的孩子…… 何以夏在梦里痛哭不止,她看着孩子一点一点的走远,她怎么追也追不上,她只能哭,她只能痛恨自己,她只能把拳头落在自己身上。 时光流转,七年后,有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她跟前说,她回来了,她回来找妈妈了,希望这一次,妈妈不会再把她弄丢。 何以夏又哭又笑,挣扎着醒了。 楚煜紧紧抱住她,蹙眉问:“怎么哭了?” “做了个梦。”她坐起来,摸了摸枕头,一片湿润,钻进他怀里,说:“吓到你了?” 楚煜闻言,终于松了口气,方才差点把他吓傻了,她哭得特别厉害,怎么叫都叫不醒,嘴里还喊着胡话,他整颗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轻轻“嗯”了一声。 她陷入方才的梦里,说:“阿煜,我梦见那个被我弄丢的孩子了……”她声音渐渐哽咽,“她说:妈妈,我回来找你了,我还愿意做你的孩子……” 她哭声难止,情绪稳了些许,又开口说道:“她说:妈妈,求求你不要再把我弄丢了……” “阿煜,我们的孩子回来了,她回来了……”何以夏轻轻抚摸着小腹,泪流不止。 楚煜眼眶也有些湿润。 过了许久,她的情绪才稍微稳了些,但却再难入眠,“阿煜,给我们的孩子取个名吧。” 楚煜轻轻“嗯”了一声,几秒后,吐出一句:“归归。” 归归,归来的归,也是归宿的归。 第56章 晉獨家發表 9月8日,楚煜陪何以夏去医院做了孕检,医生说,孩子两个月大了,很健康,母亲也很健康。 9月9日,周五,蓉城放了晴。天将亮,楚煜就起床了,做好早饭后,何以夏依旧睡得香甜,他不忍心,就没叫她,索性到书房一边处理文件一边等她睡醒,这一等,就等到了十点钟。再加上吃早餐,挑衣服,化妆这些繁杂且琐碎的流程,两人到达民政局时已经是十一点四十了。 也许是日子好,结婚登记处依旧排着长龙。楚煜跟何以夏等了很久,经过一系列的复杂手续后,两人才终于把暗红色的结婚证拿到手。 何以夏站在民政局门口,她把结婚证举起来,迎着秋日的太阳,照片上的楚煜,穿着件白衬衫,头发剪短了些,露出光洁的额头,他唇角挂着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笑得这样好看;他旁边的女人,是她,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也笑得十分灿烂。 “阿煜,我们真的结婚了吗?”她几乎难以想象,一张相片,一张薄纸,一个印章就把他们牢牢的拴在了一起,好似以前经历过的那些磨难都不复存在。 楚煜拉着她的手,往停车的地方走,漫不经心的答:“嗯,结了。” “你花了4块5就把我娶了?”她看着光秃秃的手指,蹙眉问他。 他笑了笑,说:“不是9块么?” “……”她无语了。 楚煜俯身替何以夏系好安全带,抽身离开时,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公司的股份给你百分之三十,除了我,你是最大的股东。” “顾墨言呢?”顾墨言是他最信任的人,手里也握着不少的股份。 他抽了抽嘴角,说:“跟你持平。” “……”她再一次无语了。难道她真要跟一个已婚男士吃味了? 他问:“关于婚礼,你有什么要求吗?” 她想了几秒,摇头,说:“没有,你做主就行。” 楚煜“嗯”了一声。 她问:“跟我求婚算不算要求?” “……”他有些无奈,他们连结婚证都领了,她还指望着求婚…… 车厢内极其安静,窗外的风景渐渐倒退,何以把结婚证收好,望向窗外的风景时才发现,这条路,不是回束河印象的路,便开口问:“我们这是去哪?” “先找个地方吃饭,吃完去试婚纱。”楚煜一边回答,一边打方向盘。 她“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刚领完结婚证就试婚纱,这日程,倒是安排的都挺紧凑的。 两个人吃过饭,就直奔婚纱店,试婚纱的过程十分顺利,何以夏身姿曼妙且高挑,不管什么风格的,她都能轻松驾驭,按照喜好挑了几款,剩下的,就是拍摄了。 楚煜考虑到她有孕在身,就把拍摄地点定在了交大,还有周边的红珠山,峨秀湖,这几个地点不仅景色不错,而且也十分有意义。楚煜请的拍摄团队都非常专业,所以整个拍摄过程都十分轻松融洽。 婚纱照公布后,围观群众无不高呼新郎新娘颜值太高,也有不少女人纷直呼失恋,从此,蓉城女性青睐的对象只剩下顾家的顾玦,许家的许景行,还有周家的周顾北了。 至于向微,楚煜也抽空去看过她几次,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婚礼的前夕,他去给她送请柬。向微只把请柬收下了,并没有说去不去参加婚礼,她一日比一日虚弱,痛苦也一日比一日多,她的父母最终也知晓了她身患癌症的事,日夜在向微身边照顾着。 何以夏在婚礼的头几天才知晓举办婚礼的地点——157阶。听梁韵歌说,地点是楚煜指定的,婚礼现场的布置也是他一手设计的。她想,她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他们的感情,从157阶开始;他们的苦难,在157阶结束。从此,只有他和她。 10月2日,婚礼在157阶举行,来参加婚礼的人,有两家的亲戚朋友,其中包括陈静,沈浩初和赵孜楠,还有傅子祈,而向微,毫无踪影,何以夏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和朋友都来了。与此同时,蓉城的各大新闻媒体也纷纷前来,他们都等着直播这场盛大的婚礼,剩下的,则是交大的一些学生了。 157阶的每一步阶梯都被铺满了鲜花,颜色不一。有红色的玫瑰花、白色的香水百合、紫色的薰衣草、粉色的风信子……一共157种鲜花。其中包括非常罕见的依米花,这种花,生长在撒哈拉,它只有一条主根,不能像其他花卉四处去寻找水分和养料,依米花只能把根伸向大地的最深处,努力的寻找水分和养料。它开一次花,要准备五年,第六年,花开了,每朵花有四片花瓣,分别是红色、蓝色、黄色、白色。可让人遗憾的是,它的花期只有两天,两天后,花就枯萎了,依米花不会再去努力的寻找水分和养料了,也不会再绽放,因为,依米花的整颗植株会随着花瓣的凋零的死去。 楚煜对何以夏的感情,就如同这依米花,但又不尽相同。他是依米花的植株,而她,是开在他心尖上的花,他给她爱,给她关怀,让她成长,让她飞翔,她最终越走越远,随着她的离开。开在他心尖上的花渐渐枯萎,他也渐渐死去,这么多年,他从不曾停止过寻找她,而她,终归回来了。 即使只是短暂的拥有,他也不惜一切代价,他只爱她,只有她,才能让他活下去。而她,离了植株就等于离了水分和养料,没有他,她也会死。 他们的命运,就如同依米花的花朵跟植株,谁也离不开谁。 轻柔舒缓的音乐响起,婚礼开始了,何以夏跟楚煜手牵着手走向157阶的脚下,两人站定后,主持人开始介绍,主婚人致词,接着,便把主场交给了新人。 楚煜握住她的手,踏上157阶的第一步阶梯,他看着她,他的眼里,只有她。很多年前,他就想给她一场这样的婚礼,如今,终于实现了。 大概走了三分之一的157阶,所有音乐便戛然而止了,布置在157阶的大屏幕亮了起来,是个视频,用婚纱照做成的。第一张,是在峨秀湖,他从水里抱起她,十四年前,他在府南河救了她,第二张,是在157阶的尽头,他低头吻她。那时候,她孤身一人跑到交大问他,她可不可以做他的女朋友,他带她一起走完157阶,说,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方,分开有多久,走得有多远,只要157阶还在,他们就会在一起,永远。第三张,是在人来人往的交大路,他向左走,她向右走,就如同墨尔本的机场,他们转身错过…… 每一张婚纱照背后都有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何以夏捂住嘴,泪流不止,难怪拍摄的时候设计了那么多场景,原来是他们这十四年来的真实缩写。 视频播送完后,有策划婚礼的工作人员递给楚煜一支麦。 他清了清嗓子,试音,静默几秒后,低沉性感的声音响起,“你一直说,我没跟你求过婚,所以今天,我想给你一个浪漫的求婚,还有一场浪漫的婚礼……” 何以夏的眼泪串成珠子,但眼里的笑越发明亮。 轻柔缓慢的钢琴伴奏响起,他唱: 爱上你的时候还不懂感情 离别了才觉得刻骨铭心 为什么没觉得遇见了你 是生命最好的事情 ……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 原来我们和爱情曾经靠得那么近 那为我对抗世界的决定 那陪我淋的雨 一幕幕都是你一尘不染的真心 与你相遇好幸运 …… 遇见你的注定 他会有多幸运 音乐声停了,他的声音也停了。 几秒静寂过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掌声消散后,他退后一步,单膝跪在石阶上,从兜里掏出戒指。 “以夏,遇见你以后,我始终相信,你就是那个来遭受我溺爱的人,我们经历了十四年的风风雨雨,谢谢你的包容,谢谢你的原谅,也谢谢你为我穿上婚纱……”他抬头,迎上何以夏的视线。 她一边落泪一边笑。 他薄唇轻启,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笔直的站在那,几秒后,轻声应:“我愿意。” 周遭的人声鼎沸,湮没了她,也湮没她的声音,但楚煜还是听见了。 他拉过她的右手,替她带上他为她精心设计的婚戒,从此,她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钻戒,也多了一份束缚。 楚煜站起来,搂住她柔软的腰肢,低头含住她的唇瓣,两个身影紧紧相贴,而她的身后,是铺了很长很长的白色婚纱。 何以夏从他铺天盖地的吻里抽离开来,附在他耳边轻轻说:“有你,就有世界。” 第57章 晉獨家發表 楚煜跟何以夏于157阶举行的婚礼在蓉城引起了一阵轰动,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占据了各大新闻媒体、报纸杂志的头条和版面。世人都夸:男才女貌,天生一对。往日的桃色秘闻也早已被遗忘得一干二净。 向微是10月10日走的,很突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她走的时候,身边只有父母守着,听向家的老人说,短短数日,向微的头发几乎都掉光了,走的那天凌晨,也并不轻松,癌细胞扩散到全身,很痛苦,一口气从晌午吊到次日凌晨才堪堪落下。 楚煜是在向微走后才知晓的消息,未能见上最后一面,向家的老人说,这是自家女儿的嘱托。她弥留之际,一声一声的唤着“煜哥哥”,他们做父母的,想替女儿完成最后的遗愿,让她见一见楚煜,可却被女儿拒绝了。向微说,她活着的时候,已无颜面见他,如今苟延残喘,更是无须叨扰。 10月14日,是向微的葬礼,墓地是她走之前亲自挑的,在离城很远的山里,她说她死后,想清净些。何以夏也前去参加葬礼了,这大概是向微活着的时候唯一没预料到的。 山间的风夹杂着秋日里的凉,簌簌的吹着,何以夏站在向微的坟前,望着墓碑上的相片,她笑得灿烂,眼尾梢往上扬,有些魅惑,又有些精明。向微的年纪同她差不多大,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陡然消散,她还那样年轻,她还没有尝到爱情的滋味,她还没有品到为人母的欣喜。尽管向微三番五次的将她逼至绝路,但何以夏从未想过让她死,就算她不肯道歉,也不肯低头,但至少得好好活着啊,那样的话,她的怨念才能心安理得,可如今,向微走了,她的怨念也一同消散了,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得要命。 老天替她惩罚了向微,可这个惩罚,未免太过严厉,她是做错过很多事,可罪不至死,但何以夏并不知道,生命的消亡,于向微而言,才是她最好的归处。 向微的死,不仅是她心头的一抹伤痕,更是楚煜生命里难以消磨的疼痛。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何以夏的肚子也一天一天的大了起来,转眼就快到了新年,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六个月大了,正是胎动最强烈的时候。结婚后,楚煜一直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她的生活起居,每一次孕检也都亲自陪着,医生说,孩子很健康。 除夕的头一晚,肚子里的孩子胎动得十分厉害,她疼痛难忍,晕了过去,把所有人都吓坏了。楚煜把何以夏连夜送到医院,做了各项检查,医生说,肚子里的孩子胎位异常,而且从未见过这样的病例,至于昏迷,始终未能找到原因。 楚煜问过医生数次,是否危及生命,医生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的未知。好在次日凌晨,何以夏就醒了过来,医生建议留院观察,并安排了专门的医生辅助孕妇做胎位矫正,可一段时日下来,不仅连胎位都未能矫正成功,就连孕妇昏迷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医生也束手无策,何以夏的身体一日多过一日的虚弱,而楚煜,也是一日多过一日的憔悴。 晚上,主治医生查完房,楚煜跟着他回了办公室,问:“医生,真的没有办法吗?” 医生叹了口气,说:“实话跟你说吧,你妻子这种情况,我们从未见过,但如果再这样下去……” 这几日,院里请了医学界知名的专家来蓉城会诊,至今也未能究其原因。 “会怎么样?”他心神俱凛的问。 “母子俱亡。”孩子还不足六个月,就算现在做剖宫产手术,孩子也没有活着的可能。而母体日渐虚弱,撑到孩子出生,怕是早已油尽灯枯。 医生说:“所以,我们医院的建议是,放弃这个孩子。” 楚煜沉默了,他不能失去何以夏,也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他又重复问了一遍,“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抱歉,真的没有办法。但孩子以后还会再有的。” 他说:“我知道了。”过了几秒,又说:“暂时先不要告诉我妻子。” “手术要趁早,越拖,风险越大。”医生也异常沉默,放弃一个孩子,于一个父亲和母亲而言,的确很残忍。 楚煜点头,“准备手术吧,我会说服她的。” 他的确不能失去孩子,但他更不能失去何以夏,如果只能选一个,他会选她,他不要孩子。 办公室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她站在门口,眼里有泪,“我不做手术。” 楚煜站起来,惊恐的看着她。 她步步走向他,指甲陷进肉里,“阿煜,你不能这么残忍,你不能不要我们的孩子……” “医生说了,孩子以后还会有。”他声音很低,眼睛里有许多红血丝。 她说:“不会有了。”几秒后,补充道:“她是归归,阿煜,她是归归,我不能不要她,哪怕我会死,我也不能不要她……” 楚煜再度陷入沉默,如同她所说,这个孩子,是归归,他不能不要她。 他几近崩溃,唇瓣颤抖着,“可我不能没有你……以夏,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要孩子,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以夏,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面对楚煜的祈求,何以夏很平静,她只低低的说:“阿煜,带我回家。” 像往常许多个疲惫的日子一样,仿佛回到了家,一切疲惫就烟消云散了。 楚煜转过身,咬牙对医生说:“去准备手术。” 医生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她没哭,也没闹,过于安静,几秒后,走了出去。 楚煜追上去,扳过何以夏的身体,她的视线一下子就模糊了,又重复了一遍:“阿煜,带我回家。” 他沉默了,站在她面前,没说话。 几秒后,终于轻轻点头,楚煜知道,他拗不过她。 她笑了笑,眼里有光亮,但又很快暗淡下去。 他们回到了家,谁也没有再提孩子的事,她也没再昏迷过。可每次的孕检都让楚煜越来越惧怕,他不止一次的求过她,求她不要孩子,求她不要丢下他。 可是,没用。她说,她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 新年过后,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七个月大了,元宵节那天晚上,何以夏窝在床上问他:“阿煜,你真的舍得放弃这个孩子吗?她已经七个月大了。” “我不要她,我只要你。”这么多天,楚煜从未改变过这个想法,如果要这个孩子的代价是让他失去她,他不要,真的不要。 “阿煜,你听我说。”她说完话,是长久的沉默,似乎是在考虑怎么说服楚煜。 许久之后,她轻轻开口:“归归,是我的归宿,也是我的救赎,我不能不要她。可我也爱你,我愿意为你生下这个孩子,哪怕是付出生命,阿煜,只有生下这个孩子才能救赎我。” “阿煜,如果我真的死了……” 楚煜忽然低头含住她的唇瓣,将她的后半截话堵在喉咙里,他一边吻她一边流泪。 她从他密集的吻里抽离,抬手抹他的眼泪,“阿煜,你不要难过,即使没有我,你还有归归,她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归归不能没有妈妈,我死后,你会遇到很多比我好的女人,挑一个你爱的,让她做归归的妈妈。” 楚煜泪流不止,低头埋在她胸口,一股热流钻进皮肤。 他说:“以夏,除了你,这辈子我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阿煜,带着归归,好好活下去……” 他失声痛哭,许久后,低声说:“别再说了。” 他忍不住抽噎。 夜色渐深,他说:“以夏,你说的对,我们不能不要这个孩子,她是归归,生下来吧,你生吧……” 楚煜最终还是妥协了,他不能救赎她,只有这个孩子才能救赎她。 她终于笑了,这么多天,她第一次笑,她明明在笑,但他总觉得,她的笑,就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日比一日暗淡,终有一天,她会从他的星空里陨落。 他低头在她的肚皮上一寸一寸的亲吻,他泪流不止。 他说:“以夏,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但你不能离开我,你不能离开我,你听到没有?” 她也跟着哭起来,她捧住他的脸,吻他的额头,眉梢,眼睛,脸颊,还有薄唇,她一遍一遍的吻着。 她说:“对不起,阿煜,对不起。” 三月初春一过,孩子就八个月了。预产期是5月15日,可三月底的时候,何以夏就昏迷了。楚煜整日整日的守着她,一直到四月中旬,她也没再醒过来。 医生彻底慌了,不停的催促做手术。可楚煜拒绝在剖宫产知情同意书上签字,他看着那一连串的“危及生命”和“导致死亡”就连笔都握不稳,他的以夏,她的命,就握在他的手里。 他撕了无数张剖宫产知情同意书,他摔了无数只黑色签字笔,尽管如此,也于事无补,他的以夏,还是没有醒过来。 4月28日,陈静从g市赶到蓉城,她平日里无事,就跟还未出生的孩子织了些衣衫,可女儿的情况,又给了她沉重一击。 陈静说,或许这就是她的命,归归是她的归宿,也是她的救赎。 4月29日,梁韵歌和楚景致连番劝楚煜,他还是无动于衷。 4月30日,陈静又跟他促膝长谈,他仍然不肯签字。傍晚的时候,医生把病危通知书交到他手上,楚煜彻底清醒了,他留不住了,留不住他的以夏了。 夜里十点,何以夏忽然清醒了。 她恳求他,“阿煜,让我走吧。” 楚煜泪流满面,从兜里掏出那个他从盈江带回来的翡翠镯子,放在她掌心,轻轻点头。 她笑了笑,又陷入昏迷。 他在剖宫产知情同意书上签了字,医生着手准备手术,手术时间比预想中的要长很多。 手术进行到一半,她握在掌心的翡翠镯子砰然落地,碎成几节。 5月1日,凌晨两点十分,孩子平安出生,正如他们所希望的一样,是个女孩,很健康,哭声也十分响亮。 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楚煜饱含希望的看着他们,最终,医生摇了摇头,患者的情况虽然比预想中的要好,但却始终昏迷不醒,而身体的各项器官也趋近于衰竭。 出现奇迹,怕是不可能了。 凌晨三点钟,何以夏醒了过来,她的身体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归归一直在哭,怎么哄都哄不住。 她眼角有泪滑过,喉咙里发出两个模糊的音节,难以辨识清楚。但楚煜还是明白了。 他把归归抱在怀里,哭着说:“以夏,我们有孩子了,你不能丢下我,也不能丢下归归……” 她笑了笑,抬在半空中的手忽然僵住,几秒后,垂落在病床前。 楚煜浑身颤抖得厉害,他把她抱在怀里,泪流不止,他不停的摇晃,不停的叫,可她却再也听不见了。 抢救持续到凌晨,天际慢慢发白,他的以夏还是没能醒过来,她有呼吸,有心跳,可就是没能醒过来。 医生说,或许她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 可楚煜不信,他不信他的祈求无用,他也不信她的狠心,他不信她会狠心丢下他,狠心丢下归归。 他相信,只要她还有呼吸,还有心跳,她就一定会醒过来。 他会等,一直等。 ——全文完,2016年9月27日。 第58章 晉獨家發表 楚煜在何以夏病床前守了整整五日,眼泪流净,心血熬干,他最爱的女人还是没能醒过来。 他在病床前守了五日,归归就哭了整整五日,一刻都没停止过哭声。 何以夏留给他的这个孩子,真的一点都不乖。 第六日,他把归归抱在怀里,归归止住了哭,忽然笑了。可楚煜更难过了,眼泪又啪嗒啪嗒的落。 他跪在病床前,跟她说:“以夏,归归会笑了,你醒过来好不好?” 但,没用,她依旧安安静静的躺着,像熟睡一般。 也许是归归感受到大人的糟糕情绪,又开始哭了起来。之后的一个月里,归归大多数时候都在哭,谁都哄不住。医生说,归归哭闹的原因,可能跟没有母乳喂养有关,孩子跟妈妈没有建立爱与信任,孩子严重缺乏安全感。 楚煜为了止住归归数日来的哭闹,开始在整个蓉城找乳母,可归归真的一点都不乖,谁的乳水都不吃。 他被归归的哭声搅得心烦意乱,他整日都陪着归归,他更想何以夏了。楚煜只在她病床前守了五日,第六日,他带着归归回了家,这个家,不是束河印象的家,而是军区大院的家,孩子交给梁韵歌照顾,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去医院看过她,他在公司里忙得昏天暗地,尽可能的不去想她。如今,他把公司交给顾墨言打理,他闲了许多,常常坐在院里的大榕树下发呆,一坐就是整整一天。 尽管有爸爸陪着,可归归依旧哭闹不止,楚煜彻底烦了,任她哭闹。 归归就真的哭了一整天。 傍晚,他跪在归归的婴儿床前,说:“归归,你可不可以乖一点?爸爸知道你想妈妈,爸爸也想妈妈,很想,很想。” 他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归归在哭,他也在哭。 归归太小了,她还什么都不懂,可又好像什么都懂,之后的日子,归归停止了哭闹,也渐渐开始吃乳母的乳水。 楚煜轻松了一大截,他又开始想何以夏了,整日整夜的想,整日整夜的睡不着。 可他还是没去医院看她。 从医院回来后,谁都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何以夏,他也从未提起过她,可他们都知道,他想她。 归归日渐大了些,他就常常带着归归去157阶,他跟归归说:“我跟你妈妈从157阶开始,我在这里娶了她。也是在这里,她选择了你,丢下了我……可是我不信,不信你妈妈会丢下我……归归,你信吗?” 归归似懂非懂的摇头。 楚煜无奈的笑了笑,他在归归身上真的看不到何以夏的影子,她们一点儿都不像。 7月20日,楚煜回了一趟束河印象,何以夏在三月底昏迷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这里了,算起来,已经有四个月了。这套房子里,全是他跟她的回忆,还未等他踏上鹅卵砌成的台阶,铺天盖地的回忆就迎面扑来。 他想起往常许多个回家的日子,她总是会站在门口等他,有时候是一个轻吻,有时候是一个拥抱。 可是现在,再也没有人等他归家了。 四个月无人居住的房子早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楚煜开始收拾屋子,屋子里的每一寸都是他跟何以夏的回忆,他哭得一塌糊涂。 天色渐渐暗下来,楚煜在她的梳妆台上发现了一个很大的盒子,他以前从未见过这个盒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在这的,他只记得,她怀孕后,就再也没有化过妆了。 她不化妆,也很美,很美。 他打开盒子,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来。白色的信封上,写着他的名字,他拆开一封,念起来。 “阿煜,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走了,原谅我用这种方式跟你告别,也原谅我未能陪你白头到老。 我这一生,未曾给过你什么。 那一年,我十六岁,我遇见了你。 而如今,我三十岁,命运兜兜转转,把一切都归零,而你,仍爱我如初。 可回想起那些年,我的倔强和骄傲成了我们这一生的错误,如果那时的我,肯低头,肯认错,肯柔软些,我和你也不至于分开七年。 我从来不知道,人的一生可以这样短。我和你才刚重逢,就又要分开了,对不起,原谅我那些年的倔强和骄傲。 和你分开的那七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也无时无刻不希望你没有我过得好,而如今分开,我仍然想你,但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也许是你和我的缘分太过浅薄,你和我,终归停在了我三十岁这一年。阿煜,我从未后悔过,成为你的妻子,坚持生下我们的孩子,成了我这一生为数不多的,最幸福的事。 人的一生那么漫长,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不要活在回忆里,也不要惦念我。 我这一生,能留给你的,除了归归,就只有这68封信了。 阿煜,忘了我。”——2016年3月18日,以夏。 盒子里堆满了很多信封,楚煜一封一封的拆开看。 “阿煜,32岁生日快乐。今年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是归归,她是我这辈子能给你的,最好的礼物。”——2016年9月22日,以夏。 “阿煜,33岁生日快乐。我保你长命百岁,平安喜乐。”——2017年9月22日,以夏。 …… “阿煜,39岁生日快乐。这一年,归归七岁了,她是长得像我多一点,还是像你多一点?”——2022年9月22日,以夏。 …… “阿煜,50岁生日快乐。这一年,归归18岁,不要强迫她读什么学校,念什么专业,给她自由。”——2033年9月22日,以夏。 往后的每一个年头,都有这样一封祝福的信,楚煜一封一封的拆开,动作极其缓慢,他早已泪流不止。 “阿煜,100岁生日快乐。我说过,我会保你长命百岁,平安喜乐,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2083年9月22日,以夏。 这是何以夏留给楚煜的最后一封信。 可他并不想长命百岁,他只想要她。 没有了她,他这余下的一生,只有孤独。 何以夏留的信,不止68封,还有另外18封,但,是写给归归的。 “归归,1岁生日快乐。妈妈走后,希望你乖一点,少哭一些,爸爸照顾你已经很不容易了,少让爸爸烦心。”——2017年5月,妈妈。 “归归,2岁生日快乐。愿你平安健康的长大,爸爸在等你长大。”——2018年5月,妈妈。 “归归,7岁生日快乐。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要听爸爸的话,不可以惹爸爸生气,知道了吗?”——2022年5月,妈妈。 …… “归归,18岁生日快乐。恭喜你,成年了。对不起,这些年,妈妈没能陪在你身边,也没能陪在你爸爸身边,妈妈想拜托你一件事,拜托你替我照顾好你爸爸,可以吗?”——2033年5月,妈妈。 给归归的信,何以夏只写到第18封,因为当天晚上,她就昏迷不醒了。 楚煜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写下的这些信件,即使那些日子,他都整日整日的陪着她,他也并不知道。 这些信,彻底把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想念搅得天翻地覆。他哭得厉害,眼泪湿了信纸,氤氲了字迹。 原来,她早就想好了,把一切都想好了,她做了最坏的准备。 楚煜是次日黄昏离开束河印象的,他还是没去医院看她,不是不想,只是不敢。 蓉城的新闻媒体又开始通篇通篇的发报道指责他,指责楚家,指责他们为了延续楚家的香火,不惜牺牲何以夏。 楚煜将那些流言蜚语置身事外。 他们懂什么,他们什么都不懂。 他的以夏,住在他的心里。 那些信,让楚煜彻底明白何以夏究竟有多爱这个孩子。 楚煜回了军区大院,把归归接回束河印象,亲自照顾着。他开始慢慢接受这个孩子,他笨拙的照顾着归归,冲奶粉,换尿布,唱摇篮曲,洗衣服,拿着幼稚到不行的小玩意儿逗归归开心。小孩子表达情绪的方式总是那么简单直白,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了就哭。 归归似乎比之前乖了许多,没那么爱哭闹了。 他给家里买了个摄像机,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开着,他要把有关于归归的一点一滴都记录下来,等何以夏醒来拿给她看。 他始终相信,她会醒来。 她那么爱这个孩子,他不想她抱有遗憾。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转眼就到了十月,归归已经五个月大了。 十一那天,楚煜带着归归去医院看她。他五个月没见她了,她还是那样,很安静,脸色也白得渗人,只有淡绿色的氧气管子整整齐齐的插在鼻腔里。 他几乎连呼吸都断掉。 他跟她说:“以夏,我和归归来看你了。” 他才一张嘴,泪就止不住的流。 归归不明所以,不哭也不闹,只余一双大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 他低头在她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 他抱着归归坐在她的病床前,说:“归归真的一点都不乖,刚生下来的一直哭,一直哭,我知道,那是归归在想你,我也想你,以夏…… 归归两个月大的时候就一直啃手指,哭得比之前少了些,但声音却更大了,很烦。三个月大的时候,一个人待着,会发出“喔喔”的声音,也学会了抬头。 归归四个月大的时候学会了翻身,会伸懒腰,会打哈欠,打哈欠的时候眼里蓄满了水光,可爱极了。对了,我拿那些小玩意儿逗她的时候,她会咧开嘴笑,会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归归现在五个月了,学会了把东西拿在手里,躺在床上乱滚,得时刻有人看着才行……” 说起这些,楚煜又泪流不止,但却满脸的宠溺,他已经接受了归归,他一刻也离不开她。 他说:“以夏,我以后每天都来看你,和归归一起。” 楚煜说完,抬手去摸何以夏的脸颊,她眼角有清泪落下,沾染在他的手指上,浑身血液骤停,几秒后,哇哇大哭,随即抱着归归跪在病床前大声呼喊她的名字。 兴许是他太过激动的情绪吓到了归归,归归很快便哭了起来。 医生也匆忙赶来,霎时间,病房里人潮拥挤且嘈杂。 医生做了检查,纷纷摇头,表示没有醒来的迹象。 楚煜不信,他大脑一片空白,她明明在流泪,可为什么不能醒过来。 归归一直在哭,他抱着归归,想尽法子哄她,许久之后,归归停止了哭闹。 他握住何以夏的手,低头在她手背上蹭了蹭,说:“以夏,我知道你听得见,那些信,我都看见了,我不会让你失望,我会带着归归好好活下去,所以,你一定要醒过来,醒来陪着归归长大,陪着我慢慢变老,你一定会醒过来,醒过来看我长命百岁,看我平安喜乐……” 从那以后,楚煜的生活就变成了固定的两点一线,医院,还有家。 他每天都带着归归去看她,他每天都跟她讲归归成长的点点滴滴。 他看着归归一天一天的长大,他照顾归归的生活起居也越来越得心应手。归归也越来越有趣,总是会带给他许多惊喜。 他也越来越喜欢归归了。 转眼就到了元旦,又是一个新的年头,归归已经八个月大了。这几个月里,归归特别乖,几乎没有哭过,也比之前调皮了许多,趴在床上四处滚,翻身也特别利索,常常折腾到精疲力竭才肯睡,带孩子真的特别辛苦,一段时日下来,楚煜瘦了许多。 他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归归身上,连同何以夏的那份爱也一并给了。 归归成了他的命根子。 元旦那天晚上,楚煜带着归归去医院看她,他跟归归说:“归归,叫妈妈,叫妈妈醒过来……” 这几个月以来,他教归归最多的词语就是“妈妈”,归归听见“妈妈”这两个字也特别兴奋,嘴里一直“喔喔喔”的。 可是,归归太小了,她还学不会。 最近这些日子,楚煜每回跟何以夏说完话,她都会流泪,可却一直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但他知道,她是真的听见他的祈求和呼唤了。 他跟归归说,妈妈一定会醒过来。 2月14日,西方情人节,楚煜买了束玫瑰花放在何以夏床头。去年的今天,他们一起过了情人节,在157阶,她告诉他,她爱他。今年,他还要跟她一起过。 彼时,归归已经九个多月大了,可以握着爸爸的手站立起来,但还是没学会叫妈妈。 2月15日,除夕夜,楚煜跟归归吃完年夜饭就直接到了医院,他跟归归,要陪着她守岁。 还不到零点,绚烂的烟火早已在蓉城的夜空中炸开了,归归看着转瞬即逝的烟花高兴得又跳又叫。 他陪着何以夏说了会儿话就到了凌晨。 零点的钟声响起,烟花绽开。 归归张了张嘴,轻轻吐出一句:“妈妈……” 这是归归第一次叫妈妈。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 几秒后,楚煜开始泪流满面,归归的声音又轻又低,还模糊得厉害,但这,却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归归望着窗外的烟火,笑得十分灿烂,又轻轻叫了一句,“妈妈……” 他泪流不止,低头在归归脸上亲了亲。他握住何以夏的手,说:“以夏,你听见了吗?归归会叫妈妈了,你醒来,醒来好么……” 他趴在病床前低声啜泣,回应楚煜的,是她一颗接一颗的眼泪。 这场梦,太长太长。从医生给何以夏注射麻醉剂的那一刻起,她的视线就逐渐模糊了,她看见了父亲,看见了向微,也看见了曾经死去的孩子。 他们说,他们要带她走,她就真的跟他们走了。 她知道,她要死了。 手术进行到一半,她握在掌心的翡翠镯子砰然落地,她听见了翡翠镯子清脆的破裂声,模糊的意识又渐渐清明。 她告诉自己,她不能死,她要活下去,她要陪着归归长大,陪着楚煜慢慢变老。 很久很久以后,她似乎听见了婴儿响亮的哭声,还有男人低低的啜泣声。可那哭声,又很快消失殆尽,之后,是漫无边际的沉寂。 她沉沉的睡了一觉,又被低沉性感的声音吵醒,有个男人,一直在她耳边说话,一边说,一边哭。 她想回应他,可偏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能哭,一直哭。 直到软软糯糯的声音出现,有个小女孩,在叫她妈妈。 她终于想起了一切,想起了楚煜,也想起了归归。 她最深爱的男人,她最疼爱的孩子。 她不能丢下他们,她必须要醒过来。 就像楚煜说的那样,她得醒来陪着他慢慢变老,陪着归归长大。 于是,她就真的醒了。 彼时,已是2月16日凌晨两点钟。 楚煜正抱着熟睡的归归往外走。 何以夏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阿煜。” 他讶然转身。 视线相对,只一瞬,皆泪流满面。 他轻声笑了,说:“我等你很久了。” 她抹了抹泪,答:“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说:“没关系,现在还不晚。” 他几步走近,低头吻住她,忘情的吻着,一直吻着。 那一年,他说,我会再救你一次。 这一年,祸患皆过,一场救赎与毁灭的纠缠。 他终归救赎了她,也救赎了自己。 第59章 晉獨家發表 向微这一生,只有三十年,算不上长,刚好半辈子。 这半辈子,她竭尽全力的爱过一个人。 十五岁,成了向微人生的分界点,明与暗,罪与善,同行与追逐。十五岁之前,她的世界有楚煜;十五岁之后,她的世界只有黑白,罪恶和追逐。 爱情里,最难能可贵的,就是青梅竹马。 在向微的认知里,她是青梅,楚煜是竹马。只可惜,竹马,不是她的竹马,而最后,青梅也渐渐枯萎了。 但她又是幸运的,她的生命里出现过一个这样的人,这个人,让她倾其所有,让她穷尽一生,也让她赴汤蹈火。 这个人,见过她所有的端庄矜贵,也见过她所有的不修边幅,见过她做过的所有蠢事,甚至,她被父亲的小皮鞭抽得皮开肉绽的模样也被他尽数瞧了去。即使,竹马成了别人的竹马,他也曾真真切切的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他所留下的痕迹,一生都不曾磨灭。 向微跟楚煜,得从穿开裆裤的时候说起。 大院里的孩子,也是分门系派别的。 楚煜是楚家的独苗,打从一落地,就是含着金钥匙的,楚家的人,也自然是将他捧在手掌心的。 可大院里的人就不一样了,大院里的孩子也不一样,他们并不知道,这位楚家少爷,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招惹的。 但小孩子嬉闹玩耍,磕磕碰碰,总是难免的,楚煜也是被惯坏了,性子痞,又一身匪气,凡是都喜欢争个输赢,免不了小打小闹,楚家的人,心疼归心疼,却也不好说什么。 那时候,楚景致是大院里最位高权重的人,他半生戎马,战功赫赫。大院里的人,妒忌得红了眼,可终归惧怕他的权势,更别说得罪了。 大院里的人得罪不起楚景致,更得罪不起他的儿子。 凡是有点儿眼力劲儿的,都嘱咐自家孩子不要跟楚家少爷嬉闹玩耍,但小孩子,哪有那么多心思,大人的话,听了就忘了,更何况,在斗蛐蛐、捉迷藏、掏鸟蛋这些童年趣事跟前,大人的嘱咐,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该一起玩的,还是一起玩。 有一回啊,一个年长的孩子跟楚煜起了争执,几番推推搡搡,终归没忍住,就把楚家少爷的门牙揍掉了一颗。楚煜这小孩儿,性子是痞,匪气也有,但又是最喜漂亮、最喜面儿的,少了颗门牙,哭哭闹闹大半个月,又不肯出门,可把楚家人心疼坏了,言语间,多少也是有些不满的。 楚家的老太太啊,那可是疼孙儿疼到命里了。 那个年长的孩子啊,被大人狠狠揍了一顿,哭声响彻整个大院。从此后,年长的孩子就被大院的人当成教育自家小孩的例子,“离楚家少爷远点儿”这事,就又被常挂在嘴边了。 大院里的人,日日给自家孩子念叨,面对大人的再三嘱咐,小孩子单纯的心思也就不那么单纯了。 从那以后,大院里的孩子就都不肯跟楚煜玩了,并且眼神轻蔑的叫他讨厌鬼,楚煜不再开口说话,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孤独,甚至有些自闭。大多数时候,他都痛恨父亲至高无上的权利。 向微就是在那时走进楚煜视线里的。 她那时,只有三岁。 她说:“煜哥哥,你愿意跟我一起玩吗?” 她艳羡孩子间的嬉闹玩耍,但她的父母,思想甚是传统,从不允许她出去野,出去疯。他们常说,女孩子,就得有女孩子的样子,端庄、矜贵,她是个听话的女儿,所以,她从不跟大院里的孩子一起玩。 但这并不代表她不知道楚煜是所有孩子中的佼佼者。 大院里的房子,有两层楼,青砖黛瓦砌成的。 向微常常趴在小阁楼的窗户边儿上偷偷瞧他。 只一眼,她就知道,是他。 那一眼,便是万年。 三岁时的倾心,延续至生命的尽头。 一开始,楚煜对她的示好置若罔闻。 渐渐地,他成了一座孤岛,与世隔绝的孤岛。 但向微并没有气馁,她是知道他的傲气骨的。 他越是傲,她就越喜欢。 她想着法儿的黏着他,不惜一切代价地哄他开心,她不再是端庄矜贵的小公主了。 他也不再是一座孤岛,这座孤岛上,还有只萤火虫,那是仅存的一束微光。 从那以后,向微跟楚煜,就成了一个门系派别的了。 胡作非为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短短数日,她从前的端庄矜贵尽数褪去,成了大院里最野的丫头,一身匪气,也像是从楚煜身上沾染来的。 向微的野,得从吓唬大院里的孩子说起。 大院里有颗大榕树,一到夏天,枝繁叶茂,虫子自然也多,在树底下乘凉时,常常落下来几个,软软的一团,慢慢的蠕动着,大院里的孩子,最怕这个了。 但她却一点儿也不怕,反而寻来了竹竿儿,在大榕树下胡乱翻搅一番,榕树叶落了一地,毛毛虫也不少,她专挑拣几个胖嘟嘟的,丢到小孩儿的脖子里;亦或是从肥沃的土壤里寻来的胖蚯蚓丢进小孩儿的裤兜里。 大院里的孩子都被吓得魂飞魄散,哭得撕心裂肺的,大人心疼孩子,咽不下这口气,就拉着孩子到向家去讨个说法。 向家啊,可不像楚家,向家只是大院里的一户普通人家,谈不上什么权势不权势的。 最开始,向微的父亲只是嗔怪她,后来,找上门的人越来越多了,父亲大怒,抽下腰间的皮带就开始狠狠地抽她,小皮鞭抽到身上,要命的疼,但她却硬生生忍着,一声不吭。 小皮鞭离身后,父亲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烟,她就跪在客厅里,一跪就是一下午。 父亲上楼后,她就又一溜烟儿的跑了,跑到楚家小楼里,趴在梁韵歌怀里哭。 梁韵歌是大院里出了名的美人坯子,人也温柔得不像话,她疼向微,就跟疼亲生女儿似的,梁韵歌给她上药,又给她煮馄饨。 楚煜在旁边瞧着,总是恨得牙痒痒。他的母亲啊,把爱分给了这个小女孩。 毛毛虫、胖蚯蚓这些小把戏,玩得多了,兴致自然就淡了。 向微跟楚煜,不再把眼光局限于大院内了。 大院门口的岗哨成了他们捉弄的新宠。 在大多数人眼里,岗哨是庄严而神圣的。无论严寒酷暑,还是日晒雨淋,他们总是站得笔直,像一棵树;他们日夜站岗放哨,保护着大院的安全。 但小孩子,哪懂得这些。 他们乐此不疲的替岗哨挠痒痒,人都是怕痒的,站的也就不那么笔直了,挠痒痒挠腻了,又拿着水彩笔在岗哨的脸上画猫画狗,画鱼画鸟。 他们成了小画家,窃喜且贪恋。 但好景不长,他们的杰作很快就被发现了。 那天,向微的父亲从军绿色的小卡车上下来,就看见自家女儿在岗哨的脸上画猫咪的胡子,父亲怒喝一声,她吓得手都在哆嗦。 父亲的脸色比往日更加阴沉,他几步走来,拽着她的小辫儿往院里拖,她挣扎反抗,父亲就抽下腰间的皮带抽她,抽了一路。 楚煜连忙跑回家,央求最疼他的奶奶去向家求情。 但奶奶拒绝了,奶奶说,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她不能插手。 楚煜心急如焚,但也只能在自家小楼里等着。 他笃定的相信,向微一定会来。 但那天,向微没有出现,她被父亲的小皮鞭抽得卧床不起,疼得整宿都没睡。 楚煜也没睡着,次日清晨,他去向家看她,他给她带了好多甜点。 薄唇未启,向微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那是楚煜第一次见她哭。 她躺在床上,一边吃甜点,一边哭。 她吃完了,抬起头,泪眼汪汪的说:“煜哥哥,等我长大了,我要嫁给你。” 他眯着眼笑,脸颊有些许鲜见的微红,却至始至终没有回应。 他眸眼里绽放光芒的那一刻,他就成了她的信仰,永生永世的信仰。 那顿小皮鞭过后,向微的确安分守己了一段日子,身上的伤一好,反倒更加肆意张扬了,父母的看管也越发严了。 向微跟楚煜只能把眼光重新放回大院内。 三月初春一过,大榕树开枝散叶,不少鸟儿栖息在大榕树上,鸟儿衔泥筑巢,安家落户,春天一过,就是掏鸟蛋的最佳时节了。 大榕树已经活了百年,枝桠繁茂,一路伸展到二楼的小阁楼。 向微跟楚煜就顺着这根枝桠钻进大榕树里,四处寻找鸟巢,鸟巢找到了,也不做别的,就攀在树枝上细细的看,兴许是鸟儿娇羞,躲进巢里,只余两只眼睛圆碌碌的转,鸟儿出去觅食,巢里就只剩下鸟蛋了,小小的一颗,淡绿色的外壳。 他们啊,也有不小心失手的时候,鸟巢和鸟蛋尽数落地,碎了一地,觅食的鸟儿归来,叽叽喳喳的叫。 鸟儿叫,向微就趴在小阁楼里哭。 楚煜就跟变魔法似的,从兜里掏出根老冰棍,撕开,喂到她嘴里,又耐着性子哄她,一根老冰棍下肚,打碎鸟巢的事儿,也就被抛诸于脑后了。 夏天,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 但向微跟楚煜,总能寻到避暑的地儿。 入了夜,大人们都困觉了,他们便从床上爬起来,偷偷摸到小阁楼,顺着枝桠钻进大榕树里,还带着些白天舍不得吃的珍贵玩意儿,有老冰棍、西瓜糖、爆米花、巧克力。 巧克力啊,因为攒得日子久了,都有些融了。 他们坐在大榕树的树干上谈天说地,说到趣事儿,就抿着唇轻声笑。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宿啊,东方泛起丝鱼肚白,才又偷偷潜回家里。 大院里,除了大榕树是消磨时光的好地方外,还有夜晚的屋顶。 他们沿着大榕树的枝桠,溜到屋顶,从东廊走到西廊,手里捏着根老冰棍,在屋脊处坐下来,把老冰棍叼在嘴里,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看月亮。 那时候的月亮,又圆又亮,老冰棍啊,也还是从前的味道。 他们也有调皮的时候呢。 沿着屋脊走啊跳啊,青黑色的瓦片碎了一块又一块,有的留在屋脊处,有的落到院子里,大人们见了,疑心几句,他们便猫着身子藏起来。 一到下雨天,家家户户都拿着陶瓷盆儿接雨水,噼里啪啦的。 向微跟楚煜,就躲在小阁楼里捂着嘴笑。 这一晃啊,就到了十来岁。 书也念到初中了,父母看管得不太紧了,但他们的玩心,只增不减。 放学的铃声一响,抓着早已收拾妥当的书包冲出教室,跳上自行车的后座,楚煜载着她,一路疾风,奔到附近的农田。 秋天的时候,庄稼人割了秧苗,田里的泥鳅啊,鲫鱼啊,藏了一水坑呢。 自行车撂到旁边,踢掉鞋子,连裤腿都来不及挽,就扑通扑通的跳进泥田里。 一开始玩的时候,多少是有些分寸的,兴趣浓郁时,分寸也就都忘了,在泥田里追逐嬉闹,抓了稀泥抹到彼此的身上和脸上。 从泥田出来时,浑身上下啊,就剩两只眼睛是干净的了。 这一回去,就又是一顿小皮鞭了。 但向微再也没有哭过鼻子。 她说她要嫁给楚煜,他也从未回应过。 十五岁的夏季,格外热,他们爱上了游泳。 蓉城有条河流,叫府南河,横贯整座城市的东北,是游泳的好去处。 他们读的学校在城南,一放了学,自行车穿过大街小巷,铃铛滴溜溜的响,到了城北,才又静下来,沿着府南河的流向,就到了郊区,那里人少。 撂倒自行车,再把肩上的书包扔进筐里,纵身一跃,钻进水里,河面上起了水花,四处飘溅,岸上的自行车轴承咕噜噜的转...... 他们在水里游来游去,跟欢快的鱼儿似的。 太阳西沉,他们游得累了,也到了归家的时候,上了岸,从书包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干净衣服换上,才又骑着自行车回到大院里。 彼时,天已经暗透了。归了家,他们就打着补课,泡图书馆的幌子搪塞,但大人们似乎永远都能找到些说辞,一边嗔怪着,一边从厨房里端出热乎乎的饭菜,还不忘嘱咐多吃些。 他们一边心虚的扒饭一边暗自抱怨,抱怨父母管得太宽了,也抱怨上学,抱怨没有自由。 这就是青春啊,十五岁,年少最叛逆的年纪。 逃学,混社会,抢地盘,收保护费似乎成了整个青春期的代名词。 但向微跟楚煜,仍然痴迷于游泳。 他们在府南河平安无事地度过了整个夏季。 但在秋初,却出了事。 那天黄昏,毒辣的日头迟迟不退,但府南河的水却格外凉。 扫兴的是,来了群大孩子。他们朝水里扔石头,扔泥巴,扔脏兮兮的塑料袋,叫嚣着收保护费。 但楚煜的脾性,哪里肯,更何况,向微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们上了岸,带头的男孩瞧见向微软玉温香的身体时,两眼直放光,没再提保护费的事儿了,但粗俗卑劣的言语几乎不堪入耳。 楚煜脸色阴沉得厉害,几步走近,跟带头的男孩扭成团,互相厮打。 其他孩子愣了几秒后,纷纷出手,楚煜很快就落了下风,他被几个孩子控制着,动弹不得,向微亦是如此,其他人围成一团,嘲笑声一片。 男孩的手从向微的脸上一路滑到胸口,来回抚摸。 楚煜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这个陪伴自己长大的女孩被人肆意羞辱和糟蹋,他急红了眼,拼尽全身力气挣脱钳固,捡起河坝上的石头就朝人砸去,两人再度扭打成团,分开时,俱是头破血流。 就在分开的间隙,有个瘦小的孩子抓了把河沙攥在手里,只一秒,河沙散尽,也在那一秒,娇小瘦弱的身躯义无反顾地抱住楚煜,小小的手掌托住他的后脑勺,他顺势低下头,不偏不倚的埋在她的脖颈。 而那些河沙,全部进了向微的眼睛。 那一瞬间,天昏地暗,河沙落进石头的缝隙,安静得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娇小瘦弱的身躯渐渐倒了下去,似河沙般安静,而她,竟再未站起来。 那些孩子都被吓傻了,一窝蜂的散去。 楚煜只觉浑身血液聚集太阳穴,几近爆炸。 他央来附近的村民,把向微送进医院,急诊室的灯亮了起来,那一亮,足足三个小时,但却比一生都要漫长,所幸啊,她平安无事。 从医院出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那一晚,大人们气得不轻。 向微跟楚煜啊,连家里的门槛儿都没迈着。 楚煜被罚跪在院儿里,向微又挨了顿父亲的小皮鞭儿,也被罚跪在院儿里,她齐齐的跪着,不敢动,一动啊,身上的伤口就疼到骨子里。 楚煜瞧着她难受的样儿,落了泪。 他这一落泪啊,她也就跟着哭。 他说:“微微,等你长大了,我娶你,就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你父亲也不行。” 如今啊,他终于回应她了。 仿佛所有等待都在这一刻绚丽绽放。 她答:“等我长大了,我就嫁给你。” 年轻时候的誓言啊,总是被风一吹就散。 他们亦是如此。 十五岁的圣诞,他们约在大榕树下,大榕树是楚煜精心用霓虹灯串儿装饰过的。 他轻轻遮住她的眼睛,松开时,大榕树已然披上七彩斑斓的衣裳。 他说:“微微,我祈祷你一生平安喜乐。” 而那些七彩斑斓的灯光在向微眼里,却只有两种颜色,黑,和白。 她趴在楚煜怀里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渐渐收了,视线相对时,才轻轻开口:“阿煜,我的右眼,只看得见黑白。” 他捧在手里的玫瑰应声而落。 他像个木头人,傻傻的杵在原地。 最终,向微离开了,带着那一束落地的玫瑰。 楚煜靠着大榕树,站了一宿。 那一宿,将孤岛与萤火虫彻底分离,各自站在岸的两边。 他回想起这十五年来所发生的一切,回想起最初见她时,她一身的端庄与矜贵,画面一转,又见她一身的野和匪气,还有她被父亲小皮鞭儿抽得皮开肉绽的模样,好似每一顿小皮鞭儿的背后,都跟他有关。 如今,她的右眼又失去了色彩。 原来啊,他竟把她害得这样苦。 她的一生本不该这样,她该是那个端庄矜贵的小公主,被人捧在掌心,被人妥善安放,被人细心收藏。 他不能跟她在一起了,他只会连累她。 他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自私。 或许,不打扰,才是他最后的温柔,也是他能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向微也渐渐察觉了他们之间的沟壑,那年春节,楚煜留在部队里过年,她跟着父亲去部队里看他。 璀璨的烟火下,他说:“微微,我们分开吧。” 从始至终,他都没看过她的眼睛。 她答:“阿煜,我们不会分开的。” 是的,他们不会分开。 因为,她认定的爱情是没有尽头的。 春节一过,就是初升高了。 楚煜收敛玩心,逐渐循规蹈矩,成绩突飞猛进,中考的分数也出乎所有人意料,但更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报考蓉城最好的高中,而是挑了所教育业绩平平的实验中学,当然,也是离家最远的。 向微这才知道,他是真的想跟她分开。 十五岁之后的向微,四处流浪,无处安放。孤岛已不再是孤岛,而她,还是那只满心只为照亮孤岛的萤火虫,失去楚煜的庇护,她成了众矢之的,从前结下的仇恶,都尽数来找她了,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无法正常生活在大院里,唯有形单影只。 她跟楚煜读的学校隔了大半个蓉城,她总是在放学后,换乘几辆公交去看他,他仍旧对她不理不睬,她也不做别的,就隔着段距离跟在他身后,虽然,他从不肯回头看她一眼。 有人说,一个人踩着另一个人的影子,那这两个人,就永远不会分开。 那三年,向微只做了一件事,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一路走走跳跳。可很多年后,她才知道,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她跟楚煜还是分开了。 2003年,他们被同一所大学录取。 不久后,他就有了女朋友。 那个女孩儿,叫何以夏,名儿好听,人也长得十分漂亮。 向微羡慕她,几番辗转后,跟何以夏成了朋友,她是她唯一的朋友,他们之间的话题永远不离楚煜,她也曾真心待她好过,直到某一天,她跟她说,楚煜会娶她,她会成为他的妻子。 于是,她们闹掰了。 从此,她混迹于市井地痞,只有在他们眼里,她才是神,至高无上的神,她才能得到期盼已久的珍视。 向微一直天真的以为,只要认真的喜欢,就能打动他,但到头来才发现,她打动的,是她自己。 2008年,她布局谋篇,筹划已久,楚煜跟何以夏也终于分开。 那年五月,楚煜拿着验孕单来找她,他给了她一巴掌,那是他第一次动手打向微,她看着验孕单背后的字,她才觉得,她赢了。 向微并不知道自己的爱何时变了质,她喜欢楚煜,就像每个女人喜欢橱窗里昂贵的包包一样,一开始,只想每天经过橱窗时,能够好好的看上一眼,到后来,就会想着法儿的将它占为己有。 或许,在爱情里,人都是贪心的。贪心的将他占为己有,希望他的眼里只有她,可他却未好好看过她一眼,纵然她有千万般好,他也看不见,因为他没有一双爱她的眼睛。 她得不到,就只能以爱的名义进行一场道德和情感的绑架,她开始得到怜悯和同情,但这些仅存的情分,在荒涯的尽头灰飞烟灭。 到最后,她一无所有。 2010年,向微二十五岁。 那一年,楚煜找到她,那是他们阔别近两年的第一次重逢,他希望向微能跟他到美国去做仿生眼手术。分开的那些年,他一直在寻找可以帮助她眼睛恢复色彩的治疗方法,从中国到美国,再到欧洲,几经辗转,终于在华盛顿找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眼科医生,医生说,可以通过仿生眼手术恢复色彩。 起初,向微不肯,楚煜没辙,只好抽些时间常去看她,有时也做些思想工作。 2010年冬天,她终于点头答应。 抵达华盛顿后,华盛顿的雪就再没停过。 检查结果并不理想,她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不能立即做手术,医生建议先养身体。 那段时间,楚煜几乎不分昼夜的陪在向微身边,她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她说她想吃冰激凌,他嗔怪几声后,也照样给她买来。 向微并不知道,她吃的冰淇淋是楚煜走了好几条街买来的。华盛顿的积雪太厚,只能徒步出行。 他好似从前一般疼她。 她几乎以为,楚煜已经忘记那个女人了。 但她,错得太过离谱。 仿生眼手术后的第六天,医生替向微拆开纱布,当她清晰看见楚煜的松石蓝大衣时,当她真切看到窗外纷飞的白雪时,她听见他用近乎死寂般的声音说:“微微,我再也不欠你了,从此以后,我们两清。” 向微还未从右眼恢复色彩的欣喜中反应过来,他就给了她一个透心凉,她整个人都懵了,刹那间,耳边响起长长久久的尖锐声。 几秒后,她看见楚煜离开时虚掩的门,她才终于辨识清他的话。 他想和她两清,他想和她断绝所有关系。 这一刹那,向微才终于明白他这段时间为什么如此百依百顺了,因为在他心里,他真的再也不欠她什么了。 她伤害了他最爱的女人,间接性的害死了他的孩子,如果那时候的楚煜知道这些,他一定会把她掐死在手术台上。 向微也终于明白,爱啊,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 她想,她再也没有资格出现在他眼前了。 之后的几年,是空白的几年。 向微跟楚煜生活在这座一千二百万人口的城市,却从未有过一次相遇,那些年,他封锁了自己和西南建筑集团的全部消息。 他好似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直到何以夏回国,西南建筑集团召开新闻发布会,她才又重新得知他的消息,原来,他早已站在建筑行业的的顶端,也从未放弃过寻找那个女人。 何以夏归国后,向微第一次见她,是在军区医院,阔别七年之久,她比以前更漂亮了,但她也更嫉妒了,嫉妒沈浩初一直陪在她身边,她给了何以夏一巴掌,沈浩初就心疼的将她护在身后,还问她怕不怕报应。 三十岁之前的向微啊,从来就不知道报应。 2015年9月8日,楚煜毫无预兆的公布婚讯。 2015年8月30日,她才知道,这世上是有报应这一说的。那天,医生告诉她,她到了乳腺癌晚期。 她害死楚煜的孩子,害他跟他心爱的女人分开七年,她有罪。 现在,老天给了她惩罚。 岁月啊,真的未曾绕过她,而她,却辜负了岁月。 向微至今记得,那次去医院看楚煜的情景,他孤零零的躺在病床上,他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于他心爱的女人,他看上去没有一点儿生气。 她说:“阿煜,你欠我的,永远都还不清。” 他脸色阴沉的问:“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向微笑得十分放肆,说:“我要用十年的黑白,换你一辈子的孤独。” 楚煜闻言,整个人都黯淡无光,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他用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仿佛在窥探她的一切,她忽然有点害怕,害怕他开口答应她,真的孤独一辈子。 但向微低估了他,低估了他对心爱之人的喜欢。 他说:“你妄想。” 2015年10月2日,楚煜跟何以夏的婚礼在157阶举行。 向微看完婚礼直播后就陷入了昏迷,她似乎做了一场梦,梦见一觉醒来,她跟楚煜回到了小时候,挑拣胖嘟嘟的毛毛虫和蚯蚓吓唬大院里的小孩儿;喜滋滋的在岗哨脸上画猫画狗;还有夜晚的大榕树和屋顶,稻田里鲜美的鲫鱼,城外府南河清凉的水。 从前的日子那样慢啊,慢到夏天的夜晚全是眨眼的星星,慢到冬天的大榕树总是身披七彩斑斓的霓虹灯串儿,那时候,她的身边有楚煜,还有兜儿里的几块巧克力。 可惜啊,她犯了错,曾一度想弥补想还清,到最后才发现,犯下的错永远都无法弥补和还清。 这就是命运啊,她穷尽一生,求而不得。 原来啊,每个生命都是孤寂的。 向微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