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比谁骄傲》 第一章 沈清言带着沈卓下飞机的那天,整个城市都陷在昏沉阴暗的色调中,乍一眼看去以为该是多么阴凉的天气。 办理完手续,沈清言一手拉着穿着一身牛仔看起来酷酷的沈卓,一手推着放了三个巨大行李箱的推车向门外走去,路走得扭扭歪歪,好不滑稽。 走出航站楼,迎面吹来的滚烫空气提醒了她,这是前一天还处在40度高温的a城,就算云层遮住了太阳,也夺不走这夏天该有的燥热,和发生一切不可预料之事的可能性。 一辆银白色的奔驰停在左侧的角落,沈清言一走出门,车上就下来了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挺拔的模样,微蹙的眉头,这般样貌倒和几年前看起来没什么差别。他一言未发地从沈清言手中接过沈卓,把小祖宗安顿到了车内后座,再开始不断地搬运行李。 沈清言好笑地看着他严肃的样子,轻笑着问他:“这么多年不见,一句招呼也不打?” 十多年老友,许久不见。 男人的目光从车后备箱转移到抱着双手的沈清言身上,皱眉看了她几秒,撇过脸去,没有说话。 “楚唐,你老婆呢?我想她了。”见他不说话,沈清言不在意地一边往车门走,一边问他。 “我在这。” 沈清言往车另一边看去,角落里站着一个抽着烟的短发女人。这个女人看起来快三十,俏皮的短发和涂抹得鲜艳的红唇本该为她添几分精明活泼的气质,她却看起来像是朵蔫了的花,无精打采,只是抬了抬眼皮扫过沈清言一眼。 “想……”我吗? “想周卓了,不想那个捧着肚子自己逃到太平洋彼岸的沈清言。”杜冰抬了抬眼,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 沈清言好看的脸上表情一凝,不过一秒,她又挂起了毫不在意的笑容,揉了揉杜冰的短发说:“我儿子叫沈卓,他不姓周。”她说话时一字一顿,格外认真。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一个对视就足以看透对方心中所想。杜冰望着沈清言昏暗的瞳色,半晌,拉开后车门,什么也没说。 沈清言笑了笑,眼睛闭上了一秒钟的时间,微微掀动嘴唇:“谢谢。” 沉默的车在沉默的天空下缓缓向市区行驶而去,沈卓在冷气和车的颠簸中沉沉睡去,丝毫不知车窗外的世界是多么地令人燥热,与看起来的沉闷恰恰相反。 - 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去墓地。 过世二十多年的爷爷安静地躺在那片墓园。 沈清言犹记得小时候的她每次来到这里,总会端起一付失意文人墨客的模样,用着大人的口吻说:“这里要是下小雨,会很好看。”结局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出言不逊被父母教训了一顿,从孝讲到敬。其实时至今日,她依然觉得烟雨濛濛是最适合这里的。青山常在,烟雨朦胧,无论是看着先人的后辈,还是保佑后辈的先人,都是最适合他们心境的。 这次,沈清言是独自来的。沈家的小包子少爷沈卓因为闹肚子疼,被寄放在了楚唐和杜冰家。可沈清言却是执意要今天来,因为这是她赶在这一天前回来的理由,爷爷的生日。 沈家的父母和几个上了年纪的长辈,对墓地还是颇为忌惮的,老一辈的想法根深蒂固。孝,要敬,可这不干净的东西也不能往自个儿身上招。所以一家人一年只在清明节那天一起来扫一次墓。 对于沈清言来说,清明和忌日都没有生日来得重要。她有她自己的一套理念,她认为,人什么时候出生的,才是最能代表一个人的命的,无论生前死后。更何况,也许爷爷已经转世投胎,也许对于像爷爷这么喜欢过生日的人来说,生日的时候有家人来看他才是最珍贵的。 沈清言在石阶上坐了许久,嘴里的食物一点一点慢吞吞地被咽下,早上吃的食物在胃里翻腾,绞得她微微皱眉。 凭着记忆找到墓园的厕所,她难得失礼地冲了进去,脚直直地发软。 过了几秒,沈清言弯着腰出来四处张望。 有没有搞错,女厕居然没纸还没别的人在! 龇着牙碰到了一个人,她猛地抬头:“你好,请问你有厕纸么?” 她站在厕所边,脚下踩着铺着淡淡青苔的石阶,边上是长得葱郁的樟树。阳光隔着树叶的缝透来,映着一个弯腰屈膝的她和白衬衫的他。 “有。”低沉的声音从沈清言的头顶传来,震得她太阳穴直疼。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褐色的瞳孔透着层薄光,清澈却冷漠。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衣领和一尘不染的衬衫给他贴上了“洁癖”的标签。 三十岁了,长得还是这么好看。 沈清言低头凝眉嗤笑了声。 她到底是应该说,好巧你也来上厕所呢,还是好巧你也来扫墓呢?无论哪句,她显然都说不出口。 “不用了。我想起来我应该有带,谢谢。”她揉着肚子直起身,看着他的下巴,语气清冷。 男人面无表情地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包崭新的纸巾,伸出一只手扼住她的手腕,把她已经转过去的身体拉了回来。他离得很近,鼻尖几乎快要碰上她的,呼吸声都清晰无比,沈清言不得不承认,她脑中闪过了一秒钟的空白。 他把纸巾放到沈清言的手掌中,再用大手包住她的,紧紧一捏,像要揉碎掌心里的东西。纸巾的包装发出窸窣的声音,一闪而过。 “不用谢。”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念得刻骨。 沈清言理了理思绪,忍着肚子的不舒服露出笑容:“应该说谢谢的,周先生。” 下一秒,她用力地把手从他掌心抽离,转身走进女厕所。 看着那面贴着墙的偌大镜子,沈清言不禁感到一丝崩溃和一丝好笑。 她想过一万种再见到周闻的方式,却没想过是在墓园的厕所面前。 第二章 灼热的阳光铺盖着大地,滚烫的青石板道路和光影交错的石阶,撑起了这一片山深处的墓园。 沈清言解决完生理问题回到墓碑前时,那庄严肃穆的青灰色石碑面前正并排摆着两束白色的菊花。一束是她的,另一束她不做多想。 她站在墓碑旁微微愣神,樟树的阴影投在她脸上。 包装得可真像这么一会事。 松了松紧绷的表情,和爷爷做了道别并收拾妥当后,她缓缓驾车离开墓园。 那两束被摆放在一起的花束,若不是开败,也会被“收拾”墓园的人捡去,在那儿也不会太久。 - 远成,一所影响力巨大的跨国互联网公司。顶头老板是个美国人,行事作风干净利索,用得到的人他会抓在掌心,用不到的他会榨干所需再扔开。业界对他的评价一致是“狠”,只不过后半句是“不狠不作为”。 老板史蒂芬常年在美国,中国部分交由从威廉姆斯学院毕业的顾开铭——艾利克斯·顾负责。顾开铭继承史蒂芬狠绝的做派,在打入国内市场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路披荆斩棘,把作为对手的数家互联网公司一一击溃。在短短的几年里,乘着国内消费群体普遍推崇国外产品的势头,在国内市场站稳了脚跟。 沈清言应聘到的第一份工作,是这拥有几万名员工的大公司中的一名小小的翻译。 “妈妈,我饿了。”沈卓软糯的声音打断了沈清言清晨的思绪。 她回头微笑着戳了戳沈卓的肚子:“叫醒你的不是太阳,是食物啊。” 沈卓被逗得咯咯发笑。 “去洗漱吧,我去做吃的。”沈清言随手关掉了手机上设置的七点叫早闹铃,把沈卓的新校服摆到床边,顿了会儿补上一句,“红领巾等会儿我教你怎么系。” 早晨的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母子两人向着文育小学驶去。 因为是没有中国教育基础的插班生,沈清言领着沈卓去找了教导主任,几番寒暄后,小少爷终于走进了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教室。 - “我叫沈卓。” “你们好,我是沈清言。” 回国正式学习工作的第一天,从自我介绍开始。 - 沈清言到办公室的第一天,就直接投入到了工作中。 因为每天繁忙的业务,需要她翻译的工作当真不少,成堆的文件堆在办公桌一角。 沈清言不禁按了按太阳穴。 - 下班的路上,交通不意外地十分堵塞。 道路两旁参天的树木葱郁茂密,巨大的枝干托起一簇簇的绿叶挡在太阳和沥青路之间,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习惯敞开车窗吹风的沈清言低头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略有些急躁。 早晨出门的时候和沈卓交代了一定要在班级里等到她去接他为止,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沈卓从小就不闹腾,很少有和沈清言唱反调的时候,再加上天生聪明伶俐,沈清言是不大担心的。只是怕他会因为人生地不熟而害怕。 闷热的夏风携着尾气刺鼻的气味顺着窗口潜入,沈清言皱起眉头关窗打开冷气。乘着等红灯跳绿的空档,她拿起副座上文育小学的介绍书扫了几眼。 文育小学,a市家喻户晓的名小学。每年享有五名可以向市内最优私立外语中学推选的名额。除了主课之外,学校在美术教育方面尤为突出,特别设有一周两次的国画课,每年在市绘画比赛中都能包揽前三的位置。 沈清言回想了一下脑中的信息,文育小学周边的学区房价格最低已达五万一平米,户型从几十平米的二手老房子到新建成的天价公寓应有尽有。 她倒不怎么在意小学的好坏,只要老师该有老师的样子,学校风气不乱,周边区域是安全的就达到了她的要求。让沈卓就读文育小学,主要还是因为她父母原来的房子——那几十平米的二手老房子,刚刚巧挤进了学区范围内。沈家父母跑到新城区买了新房子,就把这原来的地腾出来给了沈清言母子。 由于正是家长们络绎不绝地从各处赶来接托给困难班(放学后老师再看管孩子的时间)的孩子的时间,校门附近的车位早已满员,一条小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沈清言毫不犹豫地把车停在了十字路口的对面,徒步往学校小跑过去。 说到底,她还是担心沈卓会不习惯。虽然她在家对他永远用中文对话,给他买各种中文教材,悉心教导,可环境也是影响孩子的很大一部分。前几年一直生活在英语环境下的沈卓,不知道第一天上语文课时是什么样的情景。 顺着走廊来到六班后门,沈清言朝着里面张望了一眼。出于母亲的直觉,一眼就越过了众多学生的背影锁定了沈卓。沈卓小少爷正用左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右手百无聊赖地拿着一支蜡笔在纸张上来回涂画,看起来索然无味。 沈清言脸上不自觉地挂着笑意靠近沈卓,用手点了点沈卓的肩:“沈包子,妈妈来啦。” 沈卓笑盈盈地转头应声:“妈妈。” 他桌上铺开的白纸上,一幅清晰绘制的图画让沈清言感到愕然。画面上一头母象正带着一头小象行走在草原上。虽然笔画简单,草原也只是用涂抹开的绿色来表达,可沈卓能画出颇为传神的母子模样已经是出乎意料。 沈清言诧异:“沈包子,原来你这么厉害啊!” 被表扬的沈卓脸上扬起了洋洋得意的表情:“那是。” 他却没说,如果沈清言没有打断他,左侧那块空出来的地,应当还会有一只公象的身影存在。只是因为对于“父亲”没有概念,想要落笔实属艰难。 等沈卓理完了要带回家的东西后,沈清言牵着沈卓往车停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们离车还有大约十米远的时候,一个蓝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入了他们的视线,并且一个不小心地把头撞在了沈清言车的屁股上,看着就疼。 沈清言连忙扶她起来:“有没有撞疼?” “没有。”女孩子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糯糯地开口,看起来和沈卓一般大。 长得真漂亮啊。 沈清言感叹。 “妈妈,”沈卓扯了扯她的衣角,“这是我们班的同学。” 听到这话,女孩子把目光投向了沈卓,立马咧开嘴笑了起来:“沈卓!从外国回来的小包子!” 沈清言不解:“小包子?” 这称呼,小学生也流行? “我们班同学这么叫他。皮肤白,又不瘦,很像包子。” 沈清言很不给自家儿子面子地笑出了声:“很合适。你叫什么名字啊?” “陆依宁。”她专心地把粘在头发上的灰尘和落叶摘下,心不在焉地回答了沈清言的问题。 夏风徐徐,细密的汗在高温下渐渐显现出来,前胸后背都是沾湿的衣襟贴着皮肤的触感,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沈清言眯眼看了眼阳光,微微皱眉。 “那你的家长在哪儿呢?” “我哥哥有来。”大约是提到了她很喜欢的人,陆依宁的小脸上像是笑开了花,带着点奶气的声音透亮透亮的。 沈清言耐心地“噢”了一声,弯下腰:“那你哥哥在哪儿呢?你们应该是要回家了吧。” 陆依宁想起什么了一样,四处张望。 周围除了看得过眼的绿化外就是玲琅满目的车,把视野塞满了,显得更为燥热。 过了半晌,陆依宁兴奋地指向一个方向:“那儿!哥哥!” 沈清言一边直起身,一边笑说:“恩,和哥哥回去吧。下次可别再……” 别再摔跤了。 沈清言话说到一半,声音突然止住,未出口的话在脑中略过随机消散。她保持着转身的姿势,一只手指着天做着话语时的动作,目光被那个穿着黑衬衫西裤的人吸住。 该死的。 咒骂的话在心里脱口而出。 世界真他西瓜皮地小。 周闻一声不吭地站在不远处,一只手上拎着西服外套,一只手插在裤袋里,看起来像是刚开完什么会议赶来的,连那极具他风格的蓝色条纹领带都还在衣领上。他的一双眼睛就像盯住了猎物绝不放手一样,正死死地锁着沈清言因为慌乱而有些飘忽的眼睛。 像极了九年前的周闻,却也差多了。 沈清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微笑说:“那你去找哥哥吧。下次小心点哦。”沈清言背对着周闻,感觉自己的脊背都透着一层寒意。 几乎是瞬间的动作,她拉开后车门让沈卓进去,自己转头绕过侧身去打开驾驶座的门。 “叔叔。” 不知名的树枝上传来清亮的鸟叫声,伴着光影交错,显得这一刻尤其安静。 沈卓的手搭在车门上,一双眼全神贯注地盯着周闻。 “我认识你。” “砰”地一声,宇宙于顷刻之间在沈清言的脑中爆炸了。 第三章 这一刻,静得仿佛行人的脚步声都被隐去。 沈清言赶紧后颈一凉,脑袋动得像个机械器具,二话不说地拎着沈卓的衣领就把他往车里放。 她丝毫不敢转身,连余光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周闻站的方向。 车身平稳地倒出了停车位,沿着两旁绿荫的小道向着大路驶去。 “哥哥,你认识那个阿姨么?”陆依宁察觉了周闻沉重的脸色,声音糯糯地开口问道。 “认识。” 陆依宁听了脸上笑嘻嘻:“阿姨真好看。” 周闻勾起一边的唇角,似笑未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是么?” - “我去烧菜,一会儿工夫就好。你先回自己房间休息会儿。”沈清言把包搁到沙发边,闷头钻进了厨房和锅铲大战了起来。 沈卓在沙发边站了许久,大拇指死死地掐着食指,仿佛在较什么劲一般。半晌,他才小声地“恩”了一声转身回房。 沈清言一如既往地只会烧那么几个再家常不过的方便菜,不过味道却是一等一的好。 菜,还是能下饭的好。 “妈妈。” 沈清言从番茄炒蛋里抬起头来,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包子怎么啦?” 沈卓难得说话有些吞吞吐吐,“今天的那个……叔叔,是妈妈的大学同学吧?” 她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刻,眼神有些散漫,她低头挖了一口饭,语气里透着不在意,“是啊,怎么了?菜包你觉得帅?” 沈卓摇了摇头说:“没有,就是觉得妈妈的同学是我同学的哥哥,很巧。” 沈家肉铺店的规矩: 沈清言叫沈卓包子的时候——什么事都没。 沈清言叫沈卓肉包的时候——她心情不错。 沈清言叫沈卓菜包的时候——她心情不好。 沈清言叫沈卓小笼包的时候——她饿了。 沈清言叫沈卓豆沙包的时候——至今还没这么叫过。 沈卓埋头津津有味地就着菜吃起饭,不再多问。 晚饭过后,母子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着游泳比赛,很是投入。 沈卓乘着广告的空档开口道:“妈妈,我们下个月有运动会。” 沈清言很感兴趣问他:“包子你报名了吗?” “没有……”沈卓看到沈清言顿时要变“菜包”的表情,话锋一转,“不过每个比赛都没有报满,老师让我们周五之前报名就可以……人多的项目就班内比赛决定。” “很好!包子你可以的,什么跑步跳远接力统统拿下。” “……”他什么时候变全能王了? - 隔天,沈清言前脚刚刚踏进办公室的大门,后脚就被人扔了一脸的文件过来。美名其曰,是她的工作。 一边喝了口牛奶,她一边翻阅了这些印着密密麻麻字样的文件。 “苏晨,你的文件。”沈清言神定自若地理出了一小叠交给隔壁的同事。 被喊到名字的苏晨脸上一僵,问道:“这不是清言你的吗?” “不是,他们弄错了。”沈清言的目光还在剩下的文件上,一只手端着文件递给苏晨。 “没……没错啊。我不记得我有这些。” 沈清言笑了笑:“我昨天过了一遍每个人的负责板块,是你的没错,”话音刚落,她又拿起一叠,“陈宇霆,你的。” 经过了漫长而又枯燥的工作时间后,每个人都渴望偷懒,哪怕只是一丁点。沈清言刚在美国找到第一份工作的时候,科内的同事也一样把一些无关紧要,但不能缺失的工作压到她头上。 办公室里的人正嘀嘀咕咕着,沈清言已经垂着眸把文件搁置在每个人的桌上,回身打量了一眼少了一小半的工作量,眉头微微舒展。 这时候,办公室的玻璃门被推开,一张黑黝黝的手印清晰无比地被印在了上面。 走进来的人赤着上身,掌心晕满了墨水,嬉皮笑脸地耷拉着一头没有打理的中短发。他刚走没几步,腰上缠着的衣服就落到了地上,他也不在意,吊儿郎当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翘起二郎腿。 身边的人仿佛早已见怪不怪,经理咳了几声大家就纷纷收起目光转头做自己的事了,连一声讨论都没有。经理命清洁员把玻璃门上的手印擦干净了,瞥眼看了看那赤身的人,摇了摇头。 沈清言看了他一眼,发觉他既不工作,也不做别的事,一个劲地在那儿发呆。收起目光,她捏了捏有些酸的肩膀投身于工作。 八成又是什么走后门的小纨绔。 下午五点,依旧明亮的天空多了层单薄的橘红,几朵云像被水彩泼上了色,慢悠悠地在天上飘着。 沈清言攥着白色的拎包径直往停车场走去。 白天从办公室往下看停车场,就像是一座积木搭建起来的城,密密麻麻的色块有序地挨着彼此。在太阳的照射下又像一个蒸笼。 她正面无表情地在烈日下向自己的车走去,转身却被人叫住了。 沈清言歪头看去,杜冰和楚唐那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一个抽着烟,一个插着口袋,没有一个有好脸色地看着她。 她低头笑了笑,朝他们走去。 “飞机场回来才几天,又来看我了?” 杜冰瞥了她一眼,吐出一团烟圈:“工作还好么?” 沈清言耸肩:“就那样。” 杜冰点了点头,漫不经心道:“也是,沈清言从来觉得每一件事都没什么大不了。” “咳,”沈清言扬起一边的嘴角轻笑,“说工作呢。” 杜冰抽完了一根烟,随手扔到了地上,用脚踩了踩。她从裤兜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抿了抿嘴,把空壳扔给楚唐。 “抽完了,去那边报亭帮我买一包吧。” 楚唐皱眉看着地上的残渣,一语不发地往报亭走去。 等楚唐走远了,沈清言轻笑道:“你就这么对待你家的老好人?”她伸手在鼻子前摆了摆,“烟瘾这么大,他也不说你?” 杜冰抬眼:“能说什么?说了不还是吵。不说我们都省点力气。” 沈清言事不关己般地点头轻声“恩”了。 杜冰扬了扬手中的烟指着沈清言,问:“去接包子?” “恩。” “一块儿去吧。” 沈清言顿了顿:“好。” 沈清言的性子就是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哪怕是她自己的事,她都能淡然自若得仿佛与她无关。 杜冰和楚唐为什么来找她,又没头没脑地聊了几句,她一点也不好奇。 好奇心这种东西,在她这,早就被磨得一干二净。 - 临近饭点,学校边上的一家小馄饨店坐满了人,人们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沈清言一行三人在传达室里张望了几眼确定沈卓不在后,便径直往教室去了。 教室在三楼,穿过楼梯转角处的卫生间,粗略看了几眼楼道墙上的海报,教室已近在咫尺。 “包子。”沈清言脸上生出甜腻的笑意来,却在一瞬间融化了。 楚唐从沈清言身后走到她前面,肩膀轻轻擦过立在原地的她,他伸出一只手拍了拍靠在讲台前的男人的肩膀。 “好久不见。” 讲台前的男人穿着一件沾了蜡笔痕迹的白衬衣,领口打着的灰色领带被从结口轻轻松开。黑色的西裤被熨烫得笔挺,配合着他的姿势显得他尤为修长。他正注视着写着最后一行作业的陆依宁,听到楚唐的声音才微微抬起了眉眼,剑眉星目,大约就是如此。 “好久不见。”他轻挑一边的嘴角,眼神扫过楚唐和杜冰再到沈清言,停顿了一秒钟左右又回到了楚唐。 杜冰正想从裤袋里再抽出一包烟,手的动作就被楚唐压住了,她正皱眉打算说什么,瞥眼就看到了盯着他们一行人的几个学生。她这才撇了撇嘴,甩开楚唐的手,冲着男人笑了笑。 “发达了的老同学果真不好找,问了半天才知道你周大老板最近接送表妹,”杜冰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意漫得更广了,“还这么巧,和前女友一块儿呢。” 周闻似笑非笑地转着手腕上的表带,眼底清澈无波,半天未发一字。 杜冰见没人说话,自觉没趣地耸了耸肩说:“一个带着孩子,一个也带着孩子。这时隔多年的见面,可够劲爆的啊!”她拨了拨耳边垂下来的头发,吹了口气,“不说这个。我费了老半天找你,就是让你给我份工作。老同学发达了,照顾照顾老朋友呗。” 周闻把视线移到表情凝重的楚唐脸上,微倾着头,一个小小的动作却带着问话的态度。 楚唐道:“我给她找的工作,她不喜欢。” 周闻点了点头,打量着杜冰问:“不喜欢什么?” 杜冰理所当然道:“还能有什么,工资低,工作累,上司这儿有病。”她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手指轻巧地转了转,脸上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你会些什么?文凭,资历,兴趣,都说来听听。”周闻笑着拿过陆依宁手中的作业本翻阅了几页,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把作业本还给她让她收拾好。 陆依宁靠坐到沈卓边上,两个人四只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谈论深奥话题的大人们。 “哟——”杜冰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周闻同学以前不是随随便便就答应人的要求的吗?怎么变了?” 周闻不理会,把手机号留给了楚唐:“没有履历表之前,不要找我。” “入了社会,人都变了。” 从前,有人不经意地开口问他能不能帮忙,他笑着答应了。 从前,有人路过他身边随口问他交不交往,他笑着答应了。 周闻牵起陆依宁的手,对着她充满疑问的目光,递了一颗糖给她,随手又摆了一颗在沈卓的课桌上。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从沈清言身边走过,一边说:“因为开口的人,不一样。” 那穿着染了蜡笔印白衫的人影渐渐消失在走廊转角,声音似近似远如浮云般游散。 第四章 周闻和陆依宁离开后,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沈卓背着书包乖巧地拉了拉沈清言的衣角,桂圆似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疑问。 沈清言回过神来,温柔地笑了笑,伸手抚过沈卓柔软的头发:“作业写完了么?” “写完了。” 沈清言点了点头,很是客气地回头问杜冰和楚唐:“一起去吃晚饭吧。附近有家不错的自助餐厅。” 楚唐没出声,一双眼盯着嘴角挂着痞笑的杜冰,眼里深沉得像是那一汪深不见底的海水。 杜冰是楚唐的心结,心尖尖上的死结。杜冰软硬不吃,对她凶也不是,宠也不是,她全然不听别人的劝行事。打从大学出过事之后,整个人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很多东西都嗤之以鼻。烟酒从那天起,变成了她不离手的东西。 楚唐和杜冰结婚的时候,沈清言正顾着发高烧的沈卓。在大洋彼岸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她的反应和大多数认识他们的人一样——释怀多于惊讶。 他们两人之间很少说话,尤其是楚唐。总是杜冰用冷冷的语调和人交谈,无论是她破开大骂还是无理取闹,楚唐都不发一字。 这到底是宠她呢,还是在惩罚她呢? “好啊,你请客我奉陪。” 沈清言给沈卓系上安全带后,自己做到了驾驶位上等待楚杜夫妇。她的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方向盘的皮面,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沈卓坐在后座上低头看着手里的糖衣,湖蓝色的透明塑料纸,上面有星星点点的点缀,用手摩挲还会发出窸窣的声响。他仿佛能感觉到糖衣里的甜腻。 沈卓抬起头,看到一旁车里的杜冰已经挥着手示意说可以走了,而沈清言却还是在不停地重复着敲击的动作。她脸上衔着一丝微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妈妈。”沈卓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窸窣的糖衣摩擦声在车内清晰无比。 沈清言的瞳孔收缩着,眼底一片冰寒,和嘴角的笑截然不同。 “妈妈。”沈卓提了声。 “昂,”沈清言从后视镜看了眼,“恩,我们走吧。” 虽然要去的店离学校不远,只是两个十字路口的距离,可高峰时期的拥堵还是让车开了足足二十分钟。 等待的时候,沈清言回头看专注的沈卓。 沈包子整个人坐得很端正,收着小肚子,膝盖并在一起,两只手捧着糖果。他时而小心翼翼地伸手抚过糖衣,动作轻柔地像在摸着很珍贵的物品。 沈清言弯了弯眉眼,笑意浅浅:“老师给的糖果么?” 沈卓没料到母亲突然的出声,微微一愣,肩膀有细小的颤动,表情有些不自在:“不是……是叔叔给的。” 沈清言不解:“叔叔?” 沈卓很久没出声,动作紧张地把糖果收进书包,半晌才回答:“就是……陆依宁的哥哥。” 他说得很小心,眼睛红通通的,小身子向前探,时不时地打量沈清言的表情。 “喔,是那个叔叔啊。”沈清言把目光重新投回柏油路上,手指扬了扬,似笑非笑。 - 自助餐厅有个简洁干净的名字——洛臣,并把这样的风格贯彻到了装修里。 以灰白为背景颜色的装修风格,从墙面到餐桌上的点缀都透着简练。 沈清言拍了拍沈卓的肩,笑说:“想吃什么自己拿,注意安全。” 杜冰晃了晃杯中的红酒,饶有兴致地端详沈清言的表情:“我真佩服你。” “佩服我什么?”沈清言抬眼抿嘴一笑,落落大方,“我可不知道我有什么过人之处。” 杜冰品了一口酒,眼神从沈清言平静无波的眼睛移到她微微上扬的嘴唇,血色很淡。不过她向来淡,倒也看不出她的喜怒。 “还能有什么?”杜冰耸肩一笑,“你,带球跑了十年,回来碰到了当年那小蝌蚪的正主,还能坐得这么端正,表现得这么不在乎。舍你其谁啊!”她的尾音拖得重长,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嗤笑。 沈清言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打字,眼也不抬,镇定道:“我就当这是夸奖了。” “让你家肉包子认祖归宗呗。” “认过了。” 杜冰放下酒杯,一脸惊讶和八卦,这样丰富的表情对她来说很是难得。 “认过了?!” “恩。”沈清言扬了扬眉毛,嘴巴一抿,理所当然地说,“认了。我一回来就带他去祭拜他太爷爷了。” “……” 杜冰一愣,随后嘲笑般提了提嘴角,从兜里拿出烟就点了起来。星星的火苗燃着烟身散发出浓浓的烟草味,两根细长的手指叼着它,红色的指甲油在慢悠悠地晃动。 “你——”下一秒,杜冰愕然看着被掐灭在桌上的烟,指腹还有灼人的热感。 沈清言夺走烟的速度不容置疑,掐灭后她拿纸张擦干净了桌上的残留物。 “烟味过敏。”沈清言说得嬉皮笑脸。 杜冰一句话噎在嘴里,辗转许久,正打算破口而出,餐厅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妇女尖锐的嗓音,听起来是在训斥人。 沈清言眯眼打量了一会儿那边的情形,立马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踩着一双五厘米左右的高跟鞋一步步走过去。 提着嗓门的人看起来四十左右,手里牵着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白净的t恤衫上沾了芒果西米露的渍迹,颇为显眼。他们两人身后的餐桌上还坐着一个队此事毫无关心的男人和掩面的女孩。 “妈,你声音轻点……”女孩扯了扯妇人的衣角,扶着额看着因为母亲的大嗓门而引来的无数目光。 妇人怒目回头,把气也往自己女儿身上撒:“闭嘴,轮到你管我了?!” 沈卓端着翻了半碗的西米露站在原地,什么话也不说,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妇人看,其中心绪必有万千。 他身上穿的黑色短衫印着他最喜欢的q版恐龙,那还是他生日的时候沈清言带他去挑选的,而上面也隐隐约约能看到饮料打翻的痕迹。 “你家长怎么教的?!走路不长眼,撞了人还不说话!”妇人的嘴巴像连环炮一样,不停地叨叨,见他不吭声,浑身抖了三抖涨红脸,不屑道:“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我……”沈卓听到这话,猛地抬头想反驳,手腕就被人拉住了。他后头一看,沈清言笑着拍了拍他的头,把他揽到自己身边。 “你刚才——说谁有娘生没娘养呢?” 寒冬腊月,飞雪加霜,就是此时沈清言的声音。一做对比,她脸上依旧挂着的笑容显得尤为可怕。 妇人从上到下打量了几眼沈清言,嗤嗤一笑。 “你儿子啊?你来也好,教教你儿子怎么道歉!” 她说得嚣张跋扈,沈清言听得不屑一顾。 “妈妈,不是我撞的……他突然站起来跑出来的。” “我儿子需不需要道歉,我会教。但你要先道歉。”她说得尤为慢,一字一顿地显得气场十足。 妇人鼻孔一张,脸上闪过不可置信的表情,声音一提,更为尖锐了。 “我道歉?” “为人父母,公共场合喧哗。” “为人父母,嘴巴欠得不能再欠。” “你说我儿子没娘养,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先看看你儿女看你的表情,再去照照镜子。你是错是对!” 妇人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手扶着椅背一口气提上来却硬是没说出话来。 沈清言瞥了她一眼:“这个歉,你对着你的孩子们道吧。” - 从餐厅到回家的路上,沈卓一直很沉默,手里攥着衣服一角时而探头看向沈清言。 “菜包。” 完了完了,是菜馅的。 “下次别人说你的时候,不要不说话。你要先解释,解释了他们不听,那你可以酷酷地扭头就走。知道了吗?” 沈卓舒了口气,点头:“知道了。” “是你的错,你要道歉。不是你的错,不要傻站着让人欺负。” 街道两旁的路灯闪着昏沉的橙色灯光,有几盏一闪一闪的像朵蔫花。 走到单元门口,一步步走到六楼,疲劳感渐渐侵略了她。 沈清言低头看到沈卓又拿出来攥在掌心反复看的那颗糖块,心里有些起伏。 - 一转眼,学校举办运动会的日子就到了。秋老虎咬着炎夏的尾巴步步逼近,带着一身的热气吞噬这里。 这几天里,沈清言也马马虎虎知道了些公司里的人,那些总在她跟前晃的人,叫人印象深刻。 比如她办公桌右边的李丽,喜欢命令新人,但只要新人稍稍有点性子,她就会缩回头怂着不出声了,办公室里别的同时大多喜欢看她的笑话。比如负责打印文件的朱狄,热爱流转于所有女性同事之间,无论是二十岁还是四十岁,通吃。再比如,每天打着赤膊吊着瞌睡眼流星大步来的杜文晟,是个话题人物,后有部门经理撑腰,上有教育局局长顶天。能开后门的原因无非是顶头上司的一双儿女的学校都是杜文晟的亲爸——教育局局长安排的。 这年头,人际关系的实用价值已高于了实力。 除了公司之外的事,那就是沈卓同学,勇敢地报名了400米以及立定跳远的比赛。 学校的校区因为比较年久,没有一个完整的400米跑道,依往年的习惯租借了a市的一座小体育馆作为场地。场地颇为宽大,虽然有些塑料椅子已经年久失修,露出表面之下的棕褐色,但大体上来看还算过得去。 沈清言刚在家长区就坐,就听到有人喊她“沈卓妈妈”。 她回头,看见一个大腹便便顶着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子笑着走了过来。 “沈妈妈!上次都没好好和你聊上几句!”他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子四处飞扬,随着的还有脸上那豆大的汗珠,跟着他摆头的动作掉落。 沈清言微笑说:“沈老师你好,上次匆忙赶着去公司,也没和你打招呼。” 沈国民老师大幅度地摆了摆手:“嗨,没事没事。这不就打了吗。说起来也是缘分,我们都姓沈!” 沈国民,沈卓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性格夸张,情商不高,但因为在数学方面的修为来当一个小学教师算是大材小用,再加上他对孩子的喜欢程度,便被分到了班主任的职责。 沈清言眯眼看向坐在左方远处的沈卓,他拿着一包带来的薯片袋慢悠悠地吃着,和边上的学生格格不入。 “唉沈卓这孩子啊!真的聪明!哇你不知道我就课上随便点到他名字,他就腾腾地给了我两个解答方式!”沈国民见她关注点在儿子,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就是他啊,不太爱说话。可能因为刚转来,人生地不熟的吧!不碍事不碍事,我会好好带他的!以后多交点朋友就好了。” 沈清言客气道:“那谢谢沈老师了。” “诶好。沈妈妈放心就是了!” “恩。”沈清言微微一笑。 沈国民话音刚落,突地转身挥手隔空喊道:“哎!陆依宁爸爸妈妈!你们来啦,陆依宁报了好多跑步项目呢!飞一般的女子啊。” 远处有隐隐约约的“你好”传来,是陆依宁的父母的回答。 沈国民迈着小碎步从沈清言身边跑开,穿过排排座椅,到达沈清言身后的看台高处。 “诶这不是陆依宁的哥哥吗!也来啦。诶哟,好帅的小伙子,个儿真高啊……” 沈国民老师就像个话匣子,一旦被打开了,就很难合上。这一片看台区被他滔滔不绝不曾间断的说话声充斥,倒平添了一份热闹。 第五章 运动会的开场由各班简单的入场仪式作为开端,在《运动员进行曲》,《拉德斯基进行曲》和《军队进行曲》等歌目的轮番播放中进行。 戴着红领巾的学生们有的精神抖擞,有的倒看起来很没兴趣。 顶着炎热的太阳,学生们在场地中又站了很久,听完了校各领导滔滔不绝但千篇一律的发言后,才算正式开始。 一个操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看台区把跑道和草坪甚至边缘的沙坑都包围得严严实实。人坐在看台上,才发现这操场,大得离谱。这头是100米的出发点,裁判员的指令枪已经蓄势待发;那头是一个个沉重的实心球正在被往更高更远的方向丢去。想要顾全所有的比赛,完全没有可能。 每个人都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人,是暗恋的同学也好,是自己的孩子也好,目光总是追随着。 沈清言沿着看台区走到立定跳远的场地附近,目不转睛地看着沈卓活动筋骨。 说起来,沈卓是头一次报名参加这种团体性的活动,倒是难得。 沈清言的心里怀着期待,还有每一个母亲没来由的自信心,觉得自己的孩子一定能行。 比赛过去了大半,沈清言把双手揣在胸前紧张地看着。 她似乎忘了……自家的包子,是个运动白痴。 好巧不巧,遗传的还是她自己。 果不其然,最后的成绩没有排上前八。不过,整天缩在家里的沈卓能运动,能这样为了一个目标红透了脸,十分值得。 比赛完,运动员们纷纷回到自己班级的看台区。沈清言低头抿嘴一笑。 这个调休,值得。 “沈清言。”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冤家路窄。 世界真小。 真的是令人发指地小。 沈清言头顶传来的声音,很沉。嗓音分明应该是安稳的感觉,听起来却很冷。 这沉重的三个字,像是当头一棒。 她整理了自己的心绪,对上他的眼,才发觉他正看着沈卓离开的方向。 “周先生。” 她好脾气地开口,良久,他将目光投向她。 他不开口,她也沉默。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很久,一直到沈清言感觉到头皮发麻。 沈清言:“没事的话,能不能靠边一下让我过去。” 她指着这条不宽敞的小道,正被周闻死死地堵住了的去路。 “这就是理由?”他打断了她的话。 沈清言瞳孔微微一缩。 “这就是你沈清言当年离开我的理由。是不是?” 他指的是谁,沈清言心知肚明。 他说话的声音低低的,一字一句念得清晰无比,像沉重的石块压着她。 沈清言皱眉顿了片刻,语气腔调里带着一百分的笑,仰着脖子盯着周闻:“不是。” 看台上谈话的声音和广播台播放出的音乐融合在一起充斥着耳边。 “小闻,你怎么在这儿呐?找了你半天。”这时走来的一对夫妻疑惑地问。 这是陆依宁的父亲陆昊和母亲沈洁。 周闻平淡地回答:“看比赛。” 沈洁开玩笑:“你什么时候能对不相关的事感兴趣了?有喜欢的项目?” “恩,有喜欢的。”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话里有话。 “稀奇事儿啊!” 沈清言瞟了他一眼,装作没事的样子后退,打算绕个远路回座位。 “我去买瓶水,等会儿回来看依宁比赛。”他撂下一句话,转身沿着沈清言逃跑的路线走去。 周闻的脚步声越是逼近,沈清言走得越快,心想:完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手腕就被狠狠地抓住了,力气不大,可劲道却使得巧,他轻轻一拉沈清言一个踉跄向后退去,险些就撞上他的胸膛。 “一二不过三,这是第四次遇见。沈清言,你觉得这次我还会放你走么?” 他扣住她的肩膀,给她来了一个强制性的华丽转身。她刚一立定,就看见了她再熟悉不过的笑容。 绝对没什么好事发生的周闻的笑。 她的眼皮不停地跳动,看着周闻嘴角生出的笑意,像极了他大学时候想要整人的征兆。周闻的手段,那必定能把对方虐得体无完肤。 兵临城下,兵马不能乱。 “周先生,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分手了就是分手了,你和我就各不相干了。” “我们什么时候分手了?”他说得镇定自若,一双手插到了裤兜里,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回答。 沈清言:“周先生,装傻也没用。” 热风徐徐,周围的行人越来越少。沈清言这才发觉她已经被周闻步步逼退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仓库边,再退,就是那扇冰冷的铁门。 他慢条斯理地说:“你的单方面宣布,无效。” 周闻毫不掩饰,他的脸上仿佛有六个大字“我有的是耐性”。 “……” “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我们是怎么开始交往的?” 沈清言提着衣领透气,感到格外地烦躁。 “200米预赛的选手请到右侧大门处集合,跳远预赛的选手请到看台下方沙坑处集合。” 广播里不停地播报着各项比赛的赛况,和即将进行的比赛项目。 “周先生该去看你妹妹的比赛了吧?” 周闻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和周闻对视真的不是什么好事,这亏,她以前就吃过——无数次。 “还是去看我们儿子的比赛?”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听起来却无懈可击。 周闻和沈清言之间唯一的关联是沈卓,沈清言最不想从周闻口中听到的也是沈卓。 她几近于咬牙切齿地说:“那是我儿子。” 周闻看着她,没有再在儿子的事上逼疯她的想法。他看了良久,抿唇一笑。 “沈清言,你胖了。” 笑意难掩。 沈清言做好了和他大吵一架的准备,却被他一句话噎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周闻,你有病吧!” 第六章 沈清言瞪大了眼看着周闻,瞳孔的外圈沿着眼白渐渐地变红。胸腔里有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最后被打散在怀里,溃不成军。 她后退了一步站稳了脚跟,下一秒,头也不回地向着操场的方向走去。 像火车脱离了轨道,离心去往悬崖。 “请400米预赛的选手到右侧大门处集合,请400米预赛的选手到右侧大门处集合……” 广播里传来的声音冰冷且公式化,听多了也都习惯了。 周闻回到观众台的时候,手里揣着一瓶矿泉水,还未开封。除此之外,他整个上半身的都湿漉漉的,头发像是被水淋过,水滴顺着脸颊和发梢滑到白色的衬衣表面,像给衣服去除了一层面粉白的涂色,变得有些通透。 “小闻,你这是?”陆昊和沈洁看到他的模样,有些吃惊。 他格外淡然道:“没什么,太热了,浇了一瓶水。”他嘴角生起一丝心满意足的笑。 沈清言,是旧人也是新人。 近十年,她终于自己回来了。 是姜太公钓鱼也好,是猛兽匍匐等待也罢,他等了太久了。 红色塑胶跑道上的沈卓穿着一身校服t恤和及膝的运动裤,一双白色的三叶草套在脚上。从看台望去,虽然看得不真切,却足够周闻把他的轮廓描摹数百遍。 下方隔了数排椅子的位置,站着沈清言,从背影来看大约肚子里还存着一些气。 他勾起唇角,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温水煮青蛙。 很好。 赛道对于沈卓来说尤为漫长,枪声令下他虽拼尽了全力跟上速度,却耐不得后劲不足,无缘400米决赛。 这阵势浩荡的运动会,蔓延了两天,终于在校各领导漫长的发言后结束了。 - “沈清言,来趟办公室。” 天花板的灯管两端已经发旧,泛着隐隐的黄褐色,灯光一闪一闪的照得沈清言眼睛微微发酸。 她边起身往经理办公室走去,边在心里细想,她当初到底是为什么回来的? 是因为在美国居无定所,厌倦了随工作搬迁的日子;还是他国总归非家,没有安全感? 玻璃门虚掩着,她借着缝隙推开。 三十出头的陈经理上下打量了一番她,伸手招呼她坐下。 陈经理笑着检查翻阅了红木桌上的一叠文件,漫不经心地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漂亮?” 除了他们两个就只有助理在的办公室在这句话后静得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沈清言听到此话,睁开了微眯的眼睛,冷淡地看着保持低头姿势的陈经理。 “有。” 陈经理把文件撂了撂文件,竖在桌上整理好,抬起眼笑意难掩。 “那他们很有眼光。” 沈清言:“过奖。” 言多必失,她微有腹诽,但以笑回应。 “这份文件,三天之内翻译好交给我。” “好。” 陈经理点了点头,补充道:“听说你念过经济?” 沈清言点头:“一点。主修计算机。” “噢——”陈经理颇有兴趣地拉长了尾音看着她,戴着婚戒的手拍上沈清言的肩膀,“大材小用了啊。” “经理客气了。”沈清言装作整理文件,一挪肩,避开了他的手。 陈经理挑了挑眉:“多接触几个案子有机会升职的,能者多劳,努力工作吧。” “我明白。” 沈清言说完话后微微示意了一下,就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陈严斌,经理之位,已婚。大学毕业后就开后门进了这家公司,没过几年跃升当了经理,自此后就再也没有提拔了。再打的后门也耐不住他的能力有限。公司早就有传闻陈严斌为人轻浮,长得人模狗样,装得谦谦君子,褪层皮看还是个捧着关系给的硬饭碗背着家出轨的伪君子,真小人。在职的职员没几个喜欢他的,一个个都盼着多接几个案子,多展示能力,好早日从这个大杂烩一样的部门换到别处。 “小李,”陈严斌手里捏着一根圆珠笔,拿着笔尖不断地敲击着桌面,刚才还细微的笑容此时变得有些狂妄和猥琐,“漂亮吧?” 助理附和点头,眯着眼微微曲着背笑说:“漂亮,还是那种——不良家妇女的漂亮。” 陈严斌赞赏道:“不错,就是这种感觉。” 沈清言回到座位上,大致估算了一下工作量,在脑中敲定了未来三天的时间计划。翻开第一页,才发觉这是通篇专业名词的一份文件。不光是与计算机相关的,更有的是从经济商业到生物学、心理学的分析。这绝对不是一件小差事。 手机铃响了。 沈清言接起来:“喂?”一只手保持着浏览的姿势。 电话那头的声音生龙活虎的,几乎能隔着手机就把她的热情传来:“沈清言!!你终于回来了!” 声音响得沈清言把手机拿远了一些,低头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显示是陌生电话。 “你是?”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有些漠不关心。 “哇塞,小姐姐!你个没良心的,连我都不记得了?”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像是对方气得跳脚。 沈清言恍悟过来,揉了揉太阳穴,望向窗外。 “沐沐,好久不见。” 大楼外是车流涌动的街巷,顶上是蓝天映着白云,空气里四散着燥热的因子,像极了大一的秋天。 - 大一那年的夏天,格外热。 开学的那天,z大校门外的那条街,被接送的车围堵得水泄不通。 沈清言拉着一个黑色的小拉杆箱,蹬着一双黑色的透气型球鞋,单肩背着装着电脑的书包就往报道处走。脸上丝毫没有大学新生憧憬大学生活的表情。 在宿舍的过道里穿行,有各种各样的埋怨声和吵架声弯过敞开的寝室门传出。虽然大学生活意味着短时间和父母的分别,但比起依依不舍,很多学生在为父母无限的叮嘱而感到烦躁。 301。 “你好!我叫林沐沐。” 沈清言刚顺着门牌号码找到自己的寝室,门都还没跨进,就有一个女生踉跄着冲出来打招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有什么急事似的。 随后从寝室门里传出咆哮声:“过来自己理东西!就知道看着!自己不会动手啊!” 林沐沐露出了歉意的表情,转头就是一声嚎叫:“来啦来啦,我在和新同学打招呼!” 沈清言公式化地提了提嘴角:“你好。” 随后的日子里,林沐沐的声音一刻不停地响彻在寝室里。今天是打听到了a食堂好吃,明天是拉舍友一起入游泳社,每天都有耗不完的激情。 沈清言对这些没有讲究,林沐沐拉着她去,她也不拒绝。到最后,和这个同系的舍友有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课程安排和课后活动。 虽然每次每次,她都被林沐沐的热情怔得暗想:是谁家的小学生跳级来读大学了。 大学时期的沈清言,不在乎玩耍,不在乎享乐,不在乎成绩,不在乎很多。 沈清言很漂亮,唇线勾人,鼻梁直挺,眼睛虽然常年处于冷漠的状态下,却生得一百分的好看。眼睛上是一双英气的剑眉,但因为眉骨的形状,随着她的表情变化,眉毛和眼睛可以变得诱人。 不清纯,不清新,但漂亮。 虽然时不时有本系和外系的男生鼓着勇气追求她,可到最后,全部被她不接受也不拒绝,但就是不搭理人的态度整懵了。那一腔的热情都好像被浇了盆冷水,哗啦啦地浇灭了。 久而久之,按照当时流行的说法,被认可的“美艳女王”变成了“泰坦尼克号冰山”,击沉所有追求者爱慕之心的人。幼稚,但却没说错。 虽然沈清言不在乎成绩,但因为她对于别的事也没有兴趣。除了被林沐沐带去做的课外活动,剩下的只有书本、电脑和实验室。成绩不言而喻地是一等一的好。 那时候全国有个比赛,大致是制作一个用以网上销售的网页。很简单,却也很难。 单单一个网页,能做好的人太多,可脱颖而出却难。不光要把制作便捷网页的步骤烂熟于心,更要掌握消费者的心理,和市场经济的走向。 林沐沐本着这是一个全国高校共同进行的大赛,一时热血涌上脑门,冲到报名处就填了自己和沈清言的名字。美名其曰:抱大腿。 计算机系的大才女助阵,她的信心可是翻了个倍! 在z大该比赛负责人的办公室里,沈清言第一次见到了疯传的大一的计算机系大手——周闻。 他也参加了这个比赛。 那天的他,白衫加身,单肩背着一只黑色的书包,对上了她打量他的眼神,唇边扬起轻轻的一笑。 第七章 参加比赛的学生涌入小小的办公室,把四面八方的墙壁围了个严实,蹲的蹲,站的站。 杨老师从柜子里抽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白板,推了推眼镜,一副老练的样子拿起笔就开始划重点。 “比赛第一点,学会融会贯通。从心理、经济到数学、生物,只要是你们接触到过的信息,统统都要用上。” “先从网页说起……” 老师敲着小白板上的字喋喋不休,学生们交头接耳地在讨论,想到什么都举手提问。 周闻和几个队友站在一起,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偶尔和边上的人搭上两句话。 沈清言一句也没听进去,侧着脑袋看着窗外。快要入冬了,清晨出门哈口气都能看到一片氤氲,也不知道今年湖面的冰能结得有多厚。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就不记得那些如同墙角旮旯的细节,只是恍惚记得校内大赛她的小组轻松过关了。再往上走,就是全国几十所参加大学的乱战模式,上百只队伍没日没夜地工作、讨论,就为了争个第一,为以后的工作铺路。 对于工作这么长远的事,她漠不关心。 虽说以沈清言作为主创的网页设计很优秀很便捷,可到了最后的阶段每个组员心里还是打了咯噔的。不为什么,就为了他们全部没有的经济基础。虽然互联网发达,很多信息都能从网上获取,可是在那个网购刚刚起步的年代里,对于市场经济没有自己深切体会的人,是很难掌握消费者的心理。 她犹记得当时一个已经被她遗忘名字的男组员风驰电掣般地拐进了教室,大喘着气一边推搡着眼镜,一边绘声绘色地表演:“周闻同学,可以请你看一下我们的作品吗?我们很崇拜你想听听你的建议。唉虽然我知道我们是竞争对手,可是我们觉得呐,同校的学生可以共同进退。周闻同学你说呢?”末了他还抛了个媚眼竖起了兰花指。 “哎哟喂——”看不下去的声音生起,“你吃错什么药了这么恶心?” “切,”男生恢复正常翻了个白眼,“这可不是我恶心。就隔壁那谁谁!眼睛长天上的那李谁谁!他们的组员,跑到人家周闻大才子的宿舍底下蹲着,就为了说这番话。我路过的时候听到,听得可没把我饭给吐出来。什么共同进退,好崇拜你哟——就是他妈势利眼,见谁有用扑谁身上。”他学得有模有样,倒逗笑了在场的几个人。 一个人挥了挥手撇嘴道:“得了吧你,别嫌人家恶心了。要人周闻能给我们看看,指点指点,要我给他们寝室洗内裤都行,三角的四角的统统包了!” “没志气!” “志气能当饭吃吗?” “怎么不能了!西北风不挺好喝的吗!” “行了行了,都别闹了。”林沐沐一边笑着一边打断了他们幼稚的对话,“想想吧,怎么整我们的这网页。网上那些经济啊市场啊的分析,看得我头大。” 男生抬了抬下巴,用下巴指着托腮睡觉的沈清言:“这位啊,才子佳人,都占的这位。有才有貌,我们看不懂的东西,非她莫属。” 林沐沐一喜:“有道理。” 指不定沈清言在经济方面也很厉害呢!天才就算抱佛脚,也一定是有用的。 被摇醒的沈清言惺忪着眼,垂眸答应了。 入冬时节的自习室格外冷,那几天沈清言早晨六点就被林沐沐叫醒,连拖带拉地送到自习室,给她打开了一串市场营销和经济知识的网页,再搬出一叠笨重的专业书。郑重地点了点头:“清言欧尼!我相信你,可以的!” 沈清言叹了口气,开始了几天的恶补。 周末组员们在借的教室里苦思冥想做修改的时候,砰地一声门被推开,门外站着双眼无神的沈清言。她右手拎着电脑包,左手捧着几本书,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把书往桌上重重地一扔,冷淡地说:“看不懂。” “……” 教室有一瞬间的沉默。 沈大美人的这个宣布仪式,很隆重很一本正经很理直气壮。 林沐沐心有顾忌地问:“那个……清言啊,你也觉得难?” “难。” 林沐沐当下就怒拍了桌子:“我就说嘛!让几个计算机系的去研究什么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的经济简直就是作孽啊!” 沈清言的神情淡漠,淡然地入座后趴在桌上开始入眠。 林沐沐和周围的人使了个眼神,深吸了口气。一群人围住了沈清言,小声地倒数“三二一”。 “我说了啊?” “说吧。” “可我怎么觉得她会拒绝……而且,我们这不算得寸进尺吧?” “唉,先试试再说……赶紧地,别怂!” 沈清言被人摇得脑壳发晕,她皱了皱眉把脸从臂弯里抬了起来:“怎么了?” “好学妹啊,我们就希望啊……你能代我们请周闻来给我们看看,诊断诊断,提点建设性的意见什么的。” 沈清言蹙眉揉了揉刚睡醒有点杂乱的头发,困惑地看着他们,脸上摆明了写着“为什么”三个大字。 “唉……我们这不是没什么人懂经济吗,这作品交上去,不行啊。” 沈清言清了清嗓,打了个哈欠:“这只是全国选拔赛,最后还是要现场做。现在不懂,到时候,不还是不懂么?” 学长扭扭捏捏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了……就当我们自己打自己的脸,志气什么的,哪有能进比赛重要啊。周闻他要是愿意,给我们来恶补经济也行啊。” 沈清言看了一眼他,把目光放到他对应的桌子上的漫画书。 这个项目,百分之70的功课,是她做的,她懒得催他们,每次撒手不管了,林沐沐就掬着笑脸来求她多做点,因为别人不会。她倒是闲得慌,虽然对比赛没兴趣,但还是完成了大部分。其实这些人,说是不会,一个两个的都在偷懒。所谓的一个人是龙,一个集体是条虫,说的就是这种一旦有了队友就喜欢把事互相推搡的人。 沈清言用拇指亲亲搓了搓指腹,低声道:“行啊,你们去。” “不是不是,学妹啊。你说我们大男人去要是能成功,那别的那几组不早就成功了吗?他们都三顾茅庐,不对不对,十顾茅庐了!” 沈清言心平气和地听他们侃侃而道,抓了抓头发。 “学妹你是大美人,学习又好,你看,古人云‘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去。你去啊,最有用了,保准金石为开!” 过了良久。 “没兴趣。” 隔天早晨,沈清言裹着一件羊毛大衫,围着咖啡色的围脖,冻红的脸缩在围脖里,就这么杵在男生宿舍楼底下。她的一只手揣在口袋里,一只被林沐沐用双手捧着,她一边喋喋不休,一边扯着沈清言的手,听得她有些不耐。她动了动脚趾,快失去一半的知觉了。 她没答应他们要求的这几天里,林沐沐从早到晚跟着她,见缝插针,只要有空下来的时间,就逮着她劝她。就算她的嘴皮子不磨破,沈清言的耳朵都要长茧。为了自己的身心不再受到双重的摧残,沈清言点了点她尊贵的头,同意去试一试,至于周闻答不答应,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六点就杵在男生宿舍楼底下的沈清言被冷风吹得快后悔了,在林沐沐的喋喋不休和冷风之中,她选择死亡…… 就在她耐心快要耗完,正皱着眉打算撇头就走的时候,周闻出现了。 周闻身后跟着四五个男生,一个个朝气蓬勃地走出大门。一冲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缩着脖子的两个人,他们的谈话戛然而止,有男生吹起了口哨:“哟——美人啊,难得。饱饱眼福。” 周闻那天穿着呢大衣,围着一条灰色的厚实围巾,长长的尾端挂在他胸口前面晃荡,很是招摇。看到沈清言后,他脸上不甚在意的微笑转变了成了饶有兴致的笑容,他揣着兜,好整以暇地端详着沈清言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微表情。 “清言……”林沐沐摇了摇毫无动静的沈清言。 沈清言只露出双眼睛在围脖外面,眼神直直地盯着周闻,说不出是打量还是别的。 林沐沐见她不为所动,生怕她临阵脱逃,手在沈清言的腰上一使力,就把她推到了一群男生的面前,正对的恰恰巧是周闻。 边上的男生一个劲地起哄:“沈同学——沈美人——找我们周闻同学什么事呀?” 一个男生用肩碰了碰周闻:“兄弟,行啊。魅力无边啊,这么难搞定的角儿,大冬天的这么早来等你,你不表示表示?是不是男人啊!” 周闻坦然地挂着笑看她。 沈清言拧巴了下眉头,把嘴从围脖里探出来,面无表情道:“周闻同学,可以请你帮忙吗?” 场面一时尴尬,林沐沐砸吧着嘴,替沈清言把话补全:“周同学,我们清言的意思就是比赛……” “可以。” 他眼眸深邃,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不等林沐沐把话说完,就打断了她。 谢天谢地,任务完成,不用在听林沐沐每天念叨了。 沈清言脸上闪过细微的笑容,嗓音细淡:“谢谢了。” 她说完这话转头就往食堂方向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跺着脚,换句话说:活血,保暖。 现在没有什么比吃早餐和暖和更重要的了。 - 猛兽匍匐,不知久。 幼兔入圈,不知险。 她和他的第一次对话,就是这样,在冬日的清晨,伴着满眼的氤氲和白霜。 - “沈清言?沈清言!你人呢!你不会把手机搁在冰冷的桌上撇下我就走了吧!”电话听筒那边传来怒气腾腾的悲鸣。 沈清言被喊得回过神来,恍悟自己还在公司上班。 “沐沐。”她嘴角轻轻含笑。 “哇,你终于活过来了!我都发表了三千字的演讲了,你是不是没听到?你是不是没听到!” “恩,命题作文:把三千字缩减到一百字。” 电话那头的声音活力满满:“一句话就够了!谁用得着一百字啊。我就问你,沈小姐姐,大学同学会你来不来!” “什么时候?” “z大周年生日那天,我算算……下周六吧,非到不……”可。 “好,我来。”她回答得漫不经心,手边的杯子里漂浮着细细的茶叶,茶香微微溢出,她端起喝了一口。 另一边林沐沐又惊又喜,诧异道:“哇塞,岁月果然是把杀猪刀,呸,磨杵刀,铁杵磨成针啊,不对不对,世上最强大铁锤啊,金石为开。当年求你件事,简直难上天,磨破了我的嘴皮子,现在你倒随随便便就答应了?” “怎么,你还嫌我答应得太容易了? “没没没……岂敢岂敢,我这是受宠若惊,一时惊慌了。周六早上9点,z大正门口。外省的外国的都来了好几个呢,你可别爽约。” “知道了知道了。”她轻声道。 岁月确实是把刀。 快把她当年的那些忿恨磨平了。 时间越是久,她越是无惧无畏了,甚至,快要无恨了。 - 下班接沈卓回到家,沈清言快速烧了分量十足的蛋炒饭,就着西红柿蛋汤草草了解了这一顿晚饭。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格外的累。 沈卓到书房看书,她一个人漠然地坐在卧室里。 一个人待得久了,她渐渐蜷起腿脚,手腕挽着膝盖,下巴抵着膝盖,眼睛直直地看着床正前方的电视荧屏。黑色,反光,冰冷。 她把头低下,眼睛枕着自己的膝盖,感觉到眼球的移动,酸痛和疲惫。 她到底,到底,为什么,要回来? 第八章 墙面上的壁画里一面平静的湖水饮着月光透出水纹粼粼。沈清言盯着画许久,脑袋空空,有些发怔。 手机的微信提示响了,她回过神来,回了信息,打起精神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微微蔫了气的昏黄台灯照着白底黑字的纸张,沈清言抚着额一边翻手边权威的词典,一边借用各种网络信息,力求最到位的翻译。 彻夜难眠的她埋头钻进工作的臂弯,一做就是一晚,整夜没合眼。等她最后舒了口气抬手抹去额角汗渍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半,再过不久,就是黎明。 沈清言扶着椅背睡眼朦胧地看着床,一个熊抱就到了被褥的怀里,用脸颊蹭了蹭枕头,绵羊似地轻轻了哼哧了一声就和周公下棋去了。 第二天,沈清言被午时的阳光叫醒了,摆出大字型伸了个张力十足的懒腰舒展筋骨,舒服地“嗯”了一声。 一秒,两秒…… 她猛地坐起看了手机上的时间:11:47。 完了完了。 她下意识地冲到沈卓的房间里去看他——空空如也。 客厅也毫无他的踪影,就在她奔溃得快要感到天旋地转的时候,在洗漱池边发现了沈卓留的字条。 “妈妈,我打电话给你的老板了,说你肚子痛,不去了。 学校我自己会去,记得路,你放心。 多睡会儿。” 沈清言提着的心这才放下,舒了口气,回到房间瘫坐在床上揉了揉头发,感觉头还在阵阵发痛,一个劲地作怪。她瞥了眼书桌上的工作,深深地叹了口气。 下楼洗漱,穿衣,一气呵成,她揣着手机钥匙钱包就开车到沈卓的学校,飞奔到教室后门,借着后门门板中间的一片玻璃板往里看。目光找到了沈卓低头看书的背影,她才放心,笑着摇了摇头在心里笑话自己。 “咦,这不是沈妈妈吗?”沈国民老师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还真是!沈妈妈怎么这时候来?” 沈清言抬头略显尴尬地回以微笑,手指点了点身后的教室:“我就抽空来看看他上课。” 沈国民挺着肚腩用力点头:“真是个好妈妈。” 沈清言汗颜,好妈妈能早上自己睡过头了让孩子自己一个人穿了几条街来学校? “对了,沈妈妈,上次那个谁,陆依宁的家人,好像是她哥哥吧。问了好多你和沈卓的事,你们认识啊?”他脸上露出八卦的神情,“我瞅着那小伙子挺帅,全身上下名牌衣服,厉害呢。” 沈清言沉默了,沈国民好奇炽热的眼神投来,她抬头干笑了声:“没有,就上次学校门口碰到过一次。大概是因为包子和依宁玩得比较好吧。” “喔——”老师露出狐疑的表情,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也是也是,关心妹妹朋友的家事。看不出来他还是这么八卦的人喔。” 沈清言附和地点了点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老师,那我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您接着忙。” “诶,行行,有空可以多来交流交流教育方面的心得。” “好。” 沈清言坐在车里,头抵着方向盘,整个人都透出颓废的感觉。 她还以为,周闻近十年都没找她,是放手了。 却原来,算错了。 - 隔天沈清言把翻译完的文件交给陈严斌经理的时候,他看都没看一眼文件,直勾勾地盯着她,毫无掩饰之意。 “小沈,辛苦了。昨天带病还坚持工作。” 沈清言笑了笑:“经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忙别的了。如果有出错,再喊我就行了。” “等下,”陈严斌叫住他,“我们下周要见一个加拿大的客户,需要翻译。你跟我去吧。” 沈清言:“经理,这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你的能力强,留学归国,迟早会提拔的。先带你多见见世面。” “好意心领了,不必了。” 陈严斌嗤笑了声,心想:生了个野种的女人,装起清纯来一套一套的。 他摆了摆手:“你先去忙吧,下周看情况。” 陈严斌端坐在那儿一脸趣味地看着她,贼眉鼠眼地看起来像盯上金银财宝的强盗。 沈清言端详了会儿,扬起一抹冷笑:“经理,跑外场的翻译很多,我对和他们抢这个机会没什么兴趣。至于升职,我喜欢脚踏实地一步步来。” 就像打游戏不跳关卡,恋爱生子不操之过急一样。 沈清言刚走出经理的办公室,隔壁的同事就凑着脑袋上来对着办公室暗“呸”了一声:“陈小人!” “唉唉,清言,经理是不是对你毛手毛脚了?” “没有。” “没有?稀奇事啊。我跟你说,就原来咱部门有个美女,我垂涎了好久了,想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结果,这小人占了便宜!喏,睡了人家把人送上去了,现在大美人混得风生水起,哪还有我的份。想起来就是一伤心事。” 办公室八卦果然是每个公司都有的,还不分男女。这男同事一脸心痛地捂着胸口,和三姑六婆没两样地小声吐槽。 “那你怎么不换个部门?” “轻松呗,经理忙着泡妞哪管得着我们做什么。诶诶说正事,你刚进咱部门我就觉得啊,他对你不怀好意。” “知道了。”沈清言看着手机应了一声。 “知道了?你咋这么淡定?这老虎你不避避?”他满脸疑惑。 沈清言摇了摇头,意思不明。 同事倒吸了口气:“美女,你不会也……不过也是,你说实话啊,要是这陈小人能让你平步青云,你从不从啊?要是飞黄腾达了,可别说我说他坏话啊。嘿,也提拔提拔我。”他憨声笑了笑。 “避不开辞职就是了。” “靠,牛气。” - 下午沈清言去接沈卓的时候,望眼过去就看到自家的包子身后跟着陆依宁。她下意识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定了没有某人。 文育小学外的小杂货店挤满了学生,热卖商品有干脆面、糖果等等。 沈卓的肚子咕咕叫了声,他的小手盖到自己的肚子上拍了拍,抬头看沈清言,鹿眼眨巴着。 “今天不烧了,外面吃完再回去吧。” 沈清言带着沈卓来的餐馆是当地市民十分推崇的。a市人民爱吃,面馆口味的好坏都是人们日常议论的事,对于价格适当的餐馆味道更是挑剔。这家的好评无数。 看装修,是新做过的。店外等候的椅子一排排地样式各异,硬生生地生出一种“创意感”。落地窗外有树叶蔓延,贴着清澈的玻璃表面,营造出了一种小清新的氛围。进了店,走廊两旁的壁画颇有讲究,显得很沉稳,很温馨。 吃饭的时候,沈卓一直看着沈清言。 他很想说,今天那个他认识的叔叔没有来,来的是陆依宁的妈妈。他很想说,他有点失落。 大多数的过日子不过起床上班下班睡觉,就像今天。 半夜的城市一片寂静,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少数几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的光线微弱地在黑夜里发着光。 沈清言因为白天的疲劳,晚上有着轻微的鼾声,轻微细小。 “妈妈……” 沈清言搂着棉被翻了个身。 沈卓小力气地推了推沈清言。 “恩……?”她半梦半醒地回应了一声。 “妈妈我肚子疼。” “砰”地沈清言从床上坐起,瞌睡虫都跑了。 卧室里只有一点点的月光透进来,她只能听到沈卓忍痛的呜咽声,小声气虚的喊着。她赶忙开灯,一瞬间来的光亮刺激着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泛起微微的酸痛。她眨了眨眼,看清了沈卓煞白的嘴唇,嘴唇皮都起了开来。冷汗在额角一个劲地冒着,看起来疼痛的程度很大。她翻身到衣柜拿了两件十分厚实的外套,给包子和自己裹上就往客厅走。 好在她有留备用热开水的习惯,她掺了点凉水和开水,灌了一杯温腾水在保温杯里放到沈卓怀里让他喝。给他穿好鞋用力抱起来就往车位匆匆赶去,连拖鞋都没记得换。 “包子,你先喝点水,马上去医院。” 她踩住油门就往着最近的医院开。街景在车窗外不停倒退,快速地变成了一条条带着颜色的线条。 “急诊”的红字发着令人寒颤的红光,挂号找到医生的房间一气呵成。一路经过,能看到有些护士已经昏昏欲睡,有的聊起了天来保持清醒,大部分在奔波于患者之间。医用药水的气味漫过鼻息。 “急性阑尾炎,要动手术切除。今天先缓解一下情况,住院,明天看手术排班。” 医生的声音冰冷,每天看惯了大的小的病,看过生命降生看过生命死亡,谈起有些疾病他们的心里已经没有了太多波澜。 “急性?”沈清言心急地点着头随医生的意思。 沈卓侧靠在她的腰间,眼睛闭着,像是想要睡去,可拧在一起的眉头宣告着他的不适。她低头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 吃了药,沈卓躺倒医院白色的床单上,沈清言抚了抚他的额头,让他困了就先睡觉。 沈包子身边的只有她,她想回家带些东西来方便更好的照顾他,还要去付医药费,可又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这里。这个时候她才深切地感受到一个人的无力。 正好护士进来换点滴药袋,沈清言拜托了她看一下沈卓,她先去把住院费付了。 沈清言小跑着穿过医院走廊,身边经过无数搀扶着打着点滴的父母的儿女,有担心亲人而忍不住在走廊上轻声啜泣的。 病房里,护士靠着医药车,脸上有浓浓的倦意。 “你是?”她突然看到病房里进来了一个男人,穿着一身居家服,脸上的表情不太好。 周闻的声音不高不低地说:“这里我看着,你去忙吧。” “不是……请问先生你是这位病人的谁?”护士谨守职责地问他。 “父亲。” 护士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眼神在周闻和沈卓之间来回打转。挺像的,而且周闻脸上的担心不是假的,她的戒心稍微放下了,再加上困意袭来,顾不得这么多了,她慢慢推着医药车出了病房。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周闻坐在病床边上,看着紧闭着眼的沈卓,用从未有过的轻声细语说:“痛得睡不着?” 被揭穿了自己的装睡的沈卓一只眼接着一只眼慢慢地睁开,他有些不敢去看周闻严肃的脸。月光下的耳朵通红,依旧回荡着周闻刚才的“父亲”两个字。 他的心绪很乱,脑海里游过千万种思绪,想着想着一个温暖的手掌抚上他的肚子,轻轻地挪移为他缓解疼痛。虽说没有什么用,可那个温度透过了衣服渗入了身体里,暖暖的很舒服,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沈卓早就明白这个叔叔,是他的爸爸。但是沈清言不提,他也就不问。看起来,妈妈并不喜欢爸爸。 他借着房间里的昏暗战战兢兢地看着周闻,因为背着月光看得不真切,他就在心里偷偷地描摹起爸爸的轮廓。 “睡吧,妈妈要是看到你睡不着,又要心疼了。”周闻的声音深沉,里头夹着奶油一样的宠溺,很细微,很温柔。 窗外有虫儿的声音,风吹过树梢的梭梭声。 沈卓的身体渐渐放松,在周闻规律的按压中,他入睡了。 沈清言一边走一边把找回来的零钱放回包里。 这么晚医院排队还这么长。 转过门角:“谢谢你啊护士……” 她抬眼发现房间里没有护士一星半点的人影。 走到床边抚了抚沈卓的额头,看到他微微张着嘴,呼吸均匀,甚至有小小的鼾声,她放心地笑了笑。 睡着了就好。 长夜漫漫,她将手臂搁在床上,看着沈卓。 瞌睡虫爬上了她的眼皮,她一只手搂着沈卓的腰,一只手把包扣在臂弯里,趴在床边睡着了。 过了许久,窗外楼下有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开走。 第九章 远处的红绿灯颜色由绿转红,黑色轿车停在夜晚的十字路口,身后的青灰色大街几百米都没有别的车子。 周闻侧过脸看着副驾驶位上的手机,指尖敲了敲方向盘,拨通了保镖的电话。 他深夜里的声音透着沉甸甸地带着细微的沙哑,他不紧不慢地说:“买好早餐,让护士送去,住院福利。” “周总……这,不太有说服力吧。”保镖略微感到有点荒唐,哪家大医院福利能这么好? “照办就是了。” 毕竟,她很好骗。 以前的她就相信过他说的医院福利。 挂了电话,周闻习惯性地想去松领带,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穿着一件居家t恤就出来了。手停滞在半空中,顿了片刻,搭上方向盘离去。 - 第二天,医院走廊响过咕噜咕噜的轮椅声、医药车声。 扎着马尾的护士手举得老高,拎着一袋点滴,小心地推着轮椅推开了病房的门。 “小心点。”护士搀扶病人坐上了床,四下找了找本应该在床上的被褥。 她的目光瞥到隔壁床,端详了一会沈家母子,两个人都还在熟睡中。 她走近轻轻地拍了拍沈清言的肩:“女士,女士?” 沈清言被逐渐加快的拍打和喊声吵醒,迷迷糊糊地转头看着护士。 护士公式化地一笑:“这个被子,是隔壁床的,如果不用了的话,我们先拿去清洗了。” 沈清言顺着她手指点的方向看下,自己的背上盖着一床被子,轻薄带一点重量。难怪季节交替之际夜晚的凉风也没把她吹醒。 “噢噢,不好意思。”她站起来递过被毯,礼貌性一笑。 “沈清言女士……”门的拐角处进来一个护士,表情有些懵地在找人似的。 “我是。”沈清言反射性地举了举手。 护士看到她一乐,把手上的早餐递给她:“沈女士,这是住院的福利,早餐。” 一旁的护士一脸不解:“我们医院什么时候有……” “啊啊啊就是昨天有个病人的家属,想做点好事,包了住院部的早餐。”小护士转了转眼珠子撒谎不打草稿,罢了还补上一句,“有钱任性的人嘛,总有的,不奇怪不奇怪。” 沈清言将信将疑地接过,眼神往半透明的塑料袋里看去:寿司,苹果,小菜,鸡蛋……甚至还有粥。 这请人吃饭请得也太用心了吧……这一看就不是一家店买来的。 护士脸上揣着看不透的笑,小跑着出去了。 鉴于天华医院的权威程度以及每天大大小小的手术数量,沈清言已经抱着请好几天假的想法了。 她靠着墙壁,双手环着彼此,眉头紧锁,一边想着事情,一边看着沈卓一勺勺地吃着粥。 远处的中年护士拿着一张白色单子走来:“沈妈妈,下午就可以动手术了。” 沈清言又惊又喜:“下午?” 护士淡笑:“是的,胡医生下午本来是休假的,但说是临时参与工作了。正好就把沈卓的手术排进去了。现在开始禁食禁饮八小时,到下午三点半。” “好的好的。”沈清言连忙点头,一切遵照医院的安排做。 沈卓做完了腹平片和b超检查一直等待着时间的到来。 等到下午沈卓被推进手术室时,沈清言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后背感到金属的凉度穿透衣服。 手术室门框上方那刺眼的绿色刻印着“手术中”三个大字,阻隔了她和包子。 人在一个人的时候容易浮想联翩。 她想着躺在手术灯下的沈卓,想着险些就躺在手术灯下的她。如果十年前,她最后迈进了那家医院,签了名字,躺在那充满药水房间的无疑就是她了,而沈卓,根本就不会来到这世上。她捏着酸楚的鼻子,微微张着嘴呼吸,感觉那份溃烂在心底的情绪就要如同山洪暴发般喷涌而出了。 手术很成功,沈卓没有因为麻醉产生任何呕吐等症状。因是疾病早期,腹腔镜手术进行地很顺利。还需住院观察1-2天即可出院回家照料。 沈清言感激涕零地连说了无数的谢谢,这大概是她很少有的情绪波动。 因为沈卓,是她的全部。 - 等沈清言再去公司,已经是三天后。 请假的沈卓交由一脸不情愿的杜冰楚唐夫妇,沈清言出门前丝毫不客气地笑说:“麻烦了,十年朋友。” 杜冰翻了个白眼,转头倒在沙发里,对着空气说:“我不会烧,你去。” 楚唐的表情她看得不真切,只能看到他走向厨房的背影。杜冰盖在额头上的手臂缓缓下滑,直到遮住了眼睛,一片被挤压出来的黑暗充满了她,她才扬唇笑出声。黑色才适合她嘛。 沈卓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偷偷摸摸地翻身下床到沈清言的卧室,小拳头握得死死的。他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突然趴下身体,一个侧身滑进沈清言的床底,从床下拿出一张泛着旧印和小黄点的照片。 “小包子!”杜冰没了烟浑身难受,在沈清言不大的屋子里逛来逛去,发现了沈卓的举动,猛地一跳到他身边,一脸痞笑地看着他,“做什么坏事呢!” 沈卓被喊声惊到了,浑身一抖,完全被吓到了。手指捏着照片的角落,大喘了几口气。 “杜阿姨。” “乖。”杜冰满意地拍了拍他的头,脸上的笑一秒就被敛去,席地躺下。 “阿姨……”沈卓犹犹豫豫地开口,“这个……” 杜冰的姿势改成了侧身躺着,一只手支着头部,饶有兴致地接过沈卓递给她的照片:“恩?” 过了许久,房间里爆发出一阵笑,大笑。 她捏着照片用照片拍着另一只手的掌心:“想知道这是谁?” “爸爸。” 杜冰很是欣赏地挑起眉,表情夸张,嘴巴比成了一个o型:“厉害啊,包子。比你那骄傲的老妈好多了。对没错,这个大帅哥,就是当年那颗精子的主体,你老爸年轻时候。” 沈卓自动忽略了杜冰没头没脑的形容,只抓住了两个字:“骄傲?” 杜冰收敛了一点点表情,撇嘴摸了摸他的头:“对,骄傲。沈清言,就是个骄傲鬼。永远觉得自己能做到,最后煮了一锅稀巴烂的粥。” “……” 沈卓听得云里雾里。 杜冰话锋一转:“楚唐,我闻到稀巴烂的粥了!是不是你!” 她把照片还给沈卓,看到他瞪大的眼睛,不在意地笑说:“这么好奇就去问沈清言,我可不想多嘴惹她生气。那女人生气起来能把我头扭下来。我还是爱我这条命,不然也就不会苟活了。惜命惜命。”她自己低头嘀嘀咕咕地拐出卧室,一翻腾就到了沙发的怀里,换了个地继续睡。 自己说出的苟活二字。 看着楚唐的背影,她嗤笑出声,为了什么呢。 沈清言怎么还不回来,她想回家,想抽烟,想喝酒。 第十章 生活一旦趋于老旧磁带般的重复,倒带播放,倒带,就会变得了无生趣。 “包子,今天吃什么?” “随便。” “我想想啊……四季豆,昨天吃过了,西红柿炒蛋,也是昨天,鱼吧,红烧鱼……唉我还是去菜场看看吧。”沈清言掰着手指头数着,声音没有力气。 这时茶几上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妈。 沈清言手上的动作暂停了,眼睛一闭,接了起来:“喂,妈。” “回来了?”吴怡绢的声音很严肃,摆着普。 “恩。有事?”沈清言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对着沈卓指指点点,嘴上的口型是让他在家先做会儿作业或者看书。 随手抓过门边的零钱包和钥匙,换上一双布质鞋,沈清言就出门去附近的菜场了。 她一路走,一路听着手机里传来的无休止的说话声音。 “包子啊,挺好的。学习跟得上,聪明着呢。” “孩子的爸爸呢?” 沈清言对这个台本再熟悉不过,眼角一弯:“没找着。他在不在中国我都不知道,我听人说是去留学了。” “人渣,把人肚子搞大就不管了!还有你,不听父母话,小小年纪,不知检点。交了个好男朋友也就算了,还把肚子搞大,被人甩了。我在朋友面前头都抬不起来。” 沈清言无所谓地笑了笑:“对了妈,上次说过的我按市价买下这个房子。房就转到我名下吧。” 从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连居住在不属于自己的屋檐下,都感到闷。 “你说说你,事儿真多。哪根筋搭错了。” “没什么,就是住别人的房子,不舒服。” 吴怡绢一气:“父母和女儿有什么别人不别人的!” 沈清言解释:“就当做钱是我工作这么些年的孝心,然后我恬不知耻地问你们要个房子吧。妈实在不愿意的话,我会去找房子的。” “随你随你,翅膀硬了管不到了。不说了,我先和你阿姨去打麻将了。” “恩去吧。” 沈清言抿了抿嘴,若有所思,把手机揣回口袋。 没日没夜的几年赚的钱,换居无定所的母子一个住处,不算亏。 - 周六,天空乌云满布,阴沉的空气,湿润的因子。 作为沈包子专用寄放处的楚唐家又迎来了一脸无辜的沈少爷。杜冰穿着件吊带睡衣,手指间夹着根烟,刚抽到一半,尾端还冒着火星子,踩着拖鞋打开门。一看到沈清言那张恍若带笑的脸,她不禁翻了个白眼,把眼掐灭在玄关鞋柜上的透明烟灰缸里。 “沈清言,你以后要是天天有事。包子是不是得天天上我这?你这叫做什么?叫做活生生的用道德绑架逼我戒烟!”杜冰翻了个白眼,甩了甩沾着烟味的短发。 沈清言双手张开摆出无辜的姿态:“冤枉。我不干道德绑架这种事。” “这还不叫道德绑架?成天带着个不能闻烟味的小包子往我这跑。还是你希望我努力把你儿子培养成一个大烟枪?这倒是容易。”杜冰嫌弃地提了提一边的嘴角,瞪了她一眼,“对了,我工作的着落,靠你男人了。别忘了给我多说说。” 沈清言慢悠悠地喊了她的名字,笑中带着层倔气:“杜冰。” “知道了,不是你男人。你前男人。”杜冰一边说这话,一边拍了拍沈卓的头,“菜包子,以后你可得当个好男人。” 沈清言不以为意,笑着拍了拍杜冰的肩膀:“你有分寸的。” 杜冰是什么样的为人,她清楚。最叛逆是她,最凄苦是她,最苟延残喘是她,最放不下是她,最在乎的是楚唐。无论她的表面有多么的善恶难辨,全年闹事无休,她都只是想活得有存在感一点,起码是让自己觉得有存在感一点。 “包子,叫干妈。”沈清言弯腰抚着沈卓的头,温和地说。 沈卓也不知为何,只是跟着喊了一句:“干妈。” 杜冰一手插着腰,一口气提在胸腔,眼睛闭着,手指直点着沈清言叫唤:“你还来劲了啊!拒收!你赶紧滚去你的班级聚会吧。”心里的丝线却被“妈”这一个字牵动。 - 到z大三十分钟分钟的路程,沈清言堵了一个多小时分钟,一直开到远离闹区的地方,路才变得畅通起来。 当车驶入隧道,周围的一切变得昏暗起来,几盏微弱的灯嵌在拱形顶端。所有的鸟鸣树叶嗦嗦声都被轮胎驶过地面的声音替代。 漫长的八公里,迎来了尽头的亮光,不见天日的阴天亮光。 z大的校门口一如当年,威严的雕像像个镇校之宝一样立在大门中央。学生从它边上来来往往,也不见得多看它一眼,倒是来参观学校的人显得格外起劲。收发室做得更好了,比起信件和明信片,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快递和外卖,网购已经成为了年轻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当年学校里风云人物的随随便便一件事,就能被传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口口相传,以讹传讹,传到最后活生生地成了另一个全新的故事。而现在,贴吧论坛,微博博客,只需几秒钟,芝麻丁点的事都能被昭告天下,要么继续出后续来个续集,要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新的新闻取代。 校门进去是条宽大的道路,单车慢悠悠地晃过,梧桐树蓁蓁的叶子掩着天色,投下阴影。只不过今天天色阴沉,平日晴天里那破碎了异地的光影无迹可寻。 沈清言抬头看着梧桐树高处的枝干和树叶,很久,她拿出手机照了一张相片。 其叶蓁蓁。 正门的两边各有三排木头做的长椅,沈清言刚想走过去坐下等人,就被叫住了。 “沈——小姐姐!”一个鬼灵精怪的声音猛地冒了出来,林沐沐咧着嘴大笑扑到了她的身上。 “沐沐。” “亲亲。”林沐沐撅起嘴对着沈清言,被轻轻地拍开。她抓起沈清言的手腕一阵摇:“可想死我了!沈清言——!让我看看你这么些年,有没有更加——□□了呢!来来,让我摸摸。” 沈清言抓住她的咸猪手拍开,轻笑:“别闹了。别的同学呢?” “噢,老师办公室呢。好久不见,总要看看老师的。还是我够意思,来接你。”林沐沐递过一瓶茶饮料,“你的。” 今天的温度较低,在树荫底下走迎着正面吹来的风,凉意尤为明显。沈清言从包里抽出一件备用的衬衫,套在身上,用手顺了顺褶皱的地方。 林沐沐走在她的身边,不知疲倦地一直说个不停,从回忆到这几年她在做什么。她念了饰品的蓝色指甲不停晃荡,全身上下除了变成了大波浪的长发,看起来还像个乳臭未干的学生。 “对了,别怪我八卦。我们真的,真的,真的,很想知道你和周闻当初怎么就掰了?”林沐沐话锋一转,眨巴着眼睛,双手扣住沈清言的小臂,一脸渴望。 “性格不合。” 林沐沐点了点头:“你俩性格是不适合,但是你们还不是甜甜蜜蜜秀了那么久。说实话!” 沈清言无奈一笑:“这么多年了,我哪记得。连人都快忘了,谁还记得理由啊。” 林沐沐噘嘴耸了耸鼻,满脸的不尽兴:“等会儿帮老师搬书,你得搬我的份,抛弃舍友,远走他乡,说的就是你!你得负责。” “嚯,偷懒很会找借口嘛沐沐,有长进。”沈清言顺着她的意调侃了一句。 一辆黑色轿车驶过他们的身边,敞开的车窗里散发出微微的清香。 走进教学楼,上楼找到了同学聚集的办公室,沈清言礼貌性地微微一笑,打了声招呼。 “变了变了,沈清言你性格变了啊。居然主动笑了。”一个男人调侃道。 边上角落里站着一个带着圆框眼镜头顶发量稀少的男人,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大上几岁,老陈许多。 只看到他侧身对着角落里的一盆花草,轻声嘀咕:“沈清言怎么也来了……晦气。” 沈清言耳朵尖,听到了,轻笑了声,笑意里有些不屑。直走到教授的桌前打招呼。 “唉,清言啊。记得记得。那时候你的小论文写得真的不错,印象很深很深。”教授把老花眼镜往鼻梁下方挪了挪,看清沈清言,慈祥地笑着说。也不知道是真记得还是假记得这个中途转学的学生。 几个学生正同教授攀谈,教授却突然站了起来,喜笑颜开,完全是见到了得意门生的表情:“周闻!” 两个字,慷锵有力。 众人转头,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周闻。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留着一头干净的发型。修长的手指搭在门框上,虎口扣着转角。冷峻的眉眼穿过了教授与他之间的沈清言,眼角弯起。 “徐教授好。” “好好。”徐教授高兴得合不拢嘴。 “周周周……周闻?”有几个人结巴了起来。没记错的话,这是班级聚会吧,周闻可不是他们班的,这要不是为了看教授来,就只能是为了爱恨情仇了。 几个人的目光纷纷战战兢兢地移到了跟个没事人一样的沈清言身上,她还是在和其余几个老师侃侃而谈,连头都没回,别说关心的目光了。 “清言。”林沐沐扯了扯沈清言的袖口,“周闻来了。” 沈清言摆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回过身:“周同学,好久不见。” …… 现场的气氛,降至冰点。 同学们都还记得两人当年的风流往事,纷纷替他们感到尴尬。 倒是当事人,一个漫不经心地问好,一个云淡风轻地在笑。 “我还以为……”周闻话说到一半,收回了门框上的手,一边理着袖口一边走进办公室。 “你不记得我了,沈清言。” 第十一章 办公室很久没有人吱声,所谓的不是当事人没有发言权。可偏偏当事人沈清言一脸的“没事人”,客气地回了三字金句:“说笑了。” 周闻微微弯了腰,把脸凑到沈清言的跟前:“如果你忘了理由,我可以给你复习一遍。” 沈清言打量着他的神情,描摹了一遍他的鼻梁,刻绘了一轮他的眼睛,侧身走过,语气平淡:“沐沐,等会儿去哪?” 在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突然被点名是件非常惊悚的事。林沐沐全身抖了抖,余光心虚地观察周闻的表情,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额,k歌?还是看电影?”她着急地扭了扭边上同学的手臂,示意他帮忙解围。 “啊啊啊——我估计,搬完书也差不多中饭时间了,我们要不吃了饭,再去看电影,陶冶一下那个——” “情操。” “诶对。情操。” 办公室的隔壁是一间临时的小仓库,里面堆满了课用书籍和课外资料,一摞摞堆得像山峰,是个不小的工程。这几摞书,需要搬到6号和9号教学楼一楼的大教室,几乎穿了半个校园,最麻烦的是,途径的几条小道不方便车辆行驶,就算有车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以前班里的班干部撩起袖管重操旧业,站在小仓库的中间,大着嗓门开始分配任务,当然其中多了份调侃的意味,房间里顿时一片闹哄哄的景象。 女生被分到的数量比男生少上不上,不过算到每个人头上,都得来回三两趟。 大学时候,班里系里学校里,明恋沈清言的人一抓一大把,只不过个个也都是抱着看着葡萄但不摘也不吃的态度。时隔多年,当年女神重现江湖,一个个地向前冲峰想替她分担一部分书。虽然都是三十的人了,但该幼稚的时候还是会幼稚一把的。 “不用。”沈清言回绝地干净。 他们当是客气。 女神的客气怎么能当真。 “让她自己搬。”周闻理出一摞书,数量很多,他把这叠书重新摆到沈清言的手上,看着她的手臂向下一沉,又使力提了起来。 重。 真的重。 沈清言下意识地瞪了一眼周闻,没过一会儿就收敛了自己的眼神,用手托着最底下的一本,下巴顶着最上面的一本,挺着背转身出门。 来来回回之间,沈清言有机会打量学校的变化。覆盖率更广的绿化,更全面的体育设施。她记得那时候校东面连座体育馆都没有,想去打篮球想去游泳,就得穿过校园到西边,完了还要裹着浴袍,一身汗水或是泳池漂白水再回寝室洗澡。 她还看见,原来的主图书馆现在已经没有了什么人气,新建的西式风图书大楼取代了它的地位,成为了学生茶余饭后会去的地方。 搬完最后一趟,沈清言和林沐沐慢悠悠地回到学校正门口,和别的人汇合。领头的班干部点了点人数,打了个电话到餐厅订位,一行人出发。 说是餐厅,其实说是小菜馆更妥当。价格低廉,口味亲民,分量十足,有什么小要求和老板说一声都会满足。这是大学时候的闹地,偷偷摸摸地喝几瓶啤酒再回宿舍,或者输了牌来这请吃小龙虾,都是学生时代最津津乐道的回忆。 沈清言坐到紧挨着墙的位子,翻看着菜单。 对面的一排男人还在幼稚地靠猜拳输赢定位置。 酒席谈话之间,大家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同学会的经典桥段。陈年往事都能被八卦出来。 酒瓶开着窄窄的口子,和微胖的瓶身,在饭桌中心打转,像个陀螺一样。 空酒瓶转到周闻的时候,他选择了大冒险。 几根老油条一脸来劲地长长地“噢”了一声,脑袋凑到一块开始想着怎么大捞一笔八卦。半晌,带头的人重重地敲了敲桌面,发出“砰砰”的声响,他郑重地清嗓后,眼神打飘心里发虚地开口:“周闻,你去挑个单身的异性,抱她起来转三圈。” 老油条的思想很简单,这里除了沈清言,不是已婚就是名花有草。所以周闻应该是别无选择。就算两个人事后怪他们,他们也能说是喝醉了糊弄过去。虽然他们其实清醒得不得了,在社会圈子里跌打滚爬了这些年,酒量早就练出来了。 周闻卷起袖管,手掌盖在桌面,定定地看着沈清言:“这里没有单身的异性。” 几个男人一听,脑袋又凑在了一起,小声嘀咕。 “你情报有错?沈清言结婚了?” “怎么可能!我明明听说她单身啊。” “听谁说的?” “早忘了。反正有人和我说的就是了。” 其中一个胆大不怕死的,大约是真的喝醉了,红着脸颊探过脖子凑到沈清言跟前,他用醉醺醺的声音疑惑地问:“清言啊,你结婚了?还是有男朋友?” “我有个儿子。” 这话,回答得有点牛头不对马尾。不过,按照常理,有儿子等于结婚了,那就是不单身了。众人摇了摇头,失策失策。八卦的心难耐,奈何人家不给力。 “我和沈清言,从来没有分手过。” 哐当一声,几把椅子瘫倒在地,几个人表情狰狞地揉着自己着地的屁股,慢吞吞地把椅子扶起来。 他们的脸上纷纷写着几个大字“你骗人”。 当初沈清言过了寒假就消失不见的时候,周闻那表现,从头到尾到一根毫毛,都不像是知情的。 沈清言有些错愕,瞪着眼看周闻。 “我们分手了。” “没有。” “分手了。” 周闻没有继续和她争下去,现在的他们看起来就像小学生吵架一样,类似于“你蠢”,“你才蠢”,“你最蠢”。 这时候推门而入的服务员端着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酸菜鱼,朝着大桌的方向走来。像是要给沈清言火上浇油一样,他双手一抖,整整一盆酸菜鱼,一分不差地倒在了沈清言的身上,白色的瓷碗软绵绵地落在地毯上,打了个弯儿停住。沈清言有点懵地微张着嘴,两只手无处摆放地停在半空中,低头看着身上的惨状。 耳边服务员不停顿的“对不起”像磁带卡带一样一直重播。 薄薄的鱼片就着黄绿色的酸菜粘住了原本白色的短衫和牛仔裤,汤水和热气渗透了单薄的布料触碰到皮肤表面,她一边发怔一边能感到灼热感在一路蔓延。 她还愣在座位上,突然一个身影走到她身边,撩起了她白色t恤的下摆,露出了发红的肚腩。 周闻抓着她一边的胳膊,把她整个人提起来。她立定,两只手还保持在半空中,带着还在恍神的目光看着他微微皱眉的样子。 下一秒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 “先走了,你们慢用。” 周闻撂下一句话,抱着沈清言就往外面的黑色轿车走去。 第十二章 小菜馆外是乌云密布的天,走在街上感觉像是被一口沉重的锅子盖住了头顶,闷得透不过气,仿佛下一刻就是倾盆大雨。 沈清言的一双手都沾着汤水,举在半空中很不自在,加上整个人被抱了起来都处在凌空的状态,她有些不耐。 “周闻你放我下来。”她语气很冷,几乎是用了命令的口吻。 周闻低头瞥了怀中瞪着他的人,皱紧眉头一言不发。 沈清言对天翻了个白眼,语气狠绝地说:“你不放是不是?” 话音刚落,她伸出了油腻的手抵在周闻的胸口,用力一推,双脚一蹬,用一种旁观者看起来很滑稽的模样挣脱。她用尽力气的样子,看起来像条脱离水的鱼,不自量力。 周闻看了她半晌,猛地放开手。突然以横着的姿势脱离了原本的支架,沈清言一个踉跄差点就栽倒在地上。 她低头看了眼狼狈的衣裤,有点一个头两个大的懊恼,虽然多半的原因出自周闻。懊恼地吐了一口气后,她干脆把手蹭到裤子上,手心手背都抹了几下,确认手干净了,把从肩上滑落的包背稳了,15度角昂着头往停车场遥远的另一边大步前进。 她一分一秒都不想和周闻待。 她走了几步,突然走不动了。自己原本摇摆着的手腕被周闻死死地扣住了,像铐上了手铐,被扣了锁无法挣脱。周闻使了巧劲把她整个人拉了回来,宽大的掌心摁住她的后脑勺,就把她往车子后座塞了进去,然后迅速地锁上门。 车子一路往市中心开去,车窗外的世界越来越热闹,可车子里却沉默地一句话都没有。仿佛两个人都是多么的惜字如金。 沈清言感觉自己平静了这么些年的心态,就快要宇宙大爆炸了。 她握紧了拳头欲言又止,如坐针毡,无意摸到了左边放着的一件西服外套。外套熨烫地笔直,服帖地躺在皮座上。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拿了过来,拎高上下打量了一眼,把西服往自己沾着汤水和菜叶子的衣服上擦去。虽然意不在此,可看起来却是很过分。 她擦了很久,感觉布料都快被自己磨破了,也不见周闻吭了哪怕一声。 她语气里带着嘲弄的意味问他:“你的洁癖呢?” 他不答话。 “嗯……看来是变了。”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用完的外套扔开,“可是你为什么要纠缠我呢?” 她在诘问他。 他的沉默像根从拉满的弓弦射出来的箭,命中她的底线。 她脸上嘲弄的笑收敛了九分,留着一分,眉梢散发着她无处可藏的怒气。 “周闻,我把话和你说清……” “沈清言。”他打断她的一个人的喋喋不休。 她微微愣神。 前方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亮起了刺眼的红色,周闻一手扶着方向盘回过头,看着后座的她。 “沈清言,我从来就没打算过放你走,以前是,现在也是。十年了,外面的风景该看够了,以后的,三个人一起看。” 他的眉骨衬得他眼窝极深,眼睛嵌在里头,背着光看,连瞳孔的颜色都难以辨认。 “沈清言。”他再三回味了她的名字,嘴角微微上扬,眼角眉梢都有一种“天下在我手了”的笑意。 一种潜逃了十年的犯人被缉拿归案的兴奋。 车里又陷入了沉寂,沈清言头靠在窗户上看着街景慢悠悠地倒退,拇指的指甲掐着食指的肉。 发动机停下的时候,车停在了市一医院的后门口,十几层的白墙高楼立在眼前。 周闻站在车外,打开她边上的车门。 “我不去。”沈清言端正地靠在椅背上,表情冷漠,“周闻你是觉得我脆弱到被汤水洒了也要来医院?” 周闻身后有辆银白色的车按着喇叭,驾驶员从车窗探出头吆喝了一声:“能让下吗?你站这么开,车进不来。” 他皱眉冷声道:“你先出来。” “我没带病历本,就算进了大门,也……” 话说到一半,她又被不客气地拎了出来。 他能不能让她把话讲完? 周闻一边拽着她的胳膊上端往医院走,一边似有若无地笑了笑:“我发现你,话变多了。” 沈清言一懵,脑袋像被个大钟敲了一下一样,嗡嗡地直响。 “这是好事。”他毫不吝啬地夸奖她。 ……??? 他有病吧? 沈清言怔怔地看着周闻的背影,被一路拽进了电梯。电梯里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挤,沈清言被推到了靠着角落的三角地带,两面环墙,一面是周闻宽厚的背脊。电梯一层层地停,停住的瞬间有轻微的震动,她的鼻尖不受控制地撞上他的背部,轻声地“嗷”了一声。 下一秒就听到头顶传来周闻轻轻的笑声。 在经历了漫长的电梯旅程后,他们终于到了十一层。 出了电梯,沈清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电梯口的楼层介绍。 十一层:心脏科。 走廊转角有个护士台,墙上是电子的荧屏,上面有红绿相应的名字和科室。排排坐在金属椅子上的病人和家属,有的无聊得在看手机,有的双手怀抱在胸前站在荧屏前心急地跺着脚。 周闻走路带风,片刻不停地就把她带到了一个科室前。门框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专家门诊”。 推门而入,空调的凉风徐徐拂面,里面除了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除此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医生看到他们来了,放下端着的茶杯,抬头和蔼地一笑:“你们来了啊。”杯中的茶叶漂浮着,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情况上次你都和我说过了,小姑娘先去做个心电图和超声心动图吧。检查一下再对症下药比较好。”专家笑眯眯地看着周闻拽着沈清言的手。 周闻点头。 专家:“单子我开你的名下了。” ……沈清言汗颜。 他走关系走得可真明目张胆。不排队,不挂号,不需本人病例,简直不把规章制度放在眼里。 被风风火火地拽到科室,又拽到了二楼等待做心电图和超声心动图,沈清言一路上保持着沉默。 他们并排坐在位子上听着叫号的顺序,彼此无言。 许久,沈清言率先打破了沉默:“那个医生,下午是不看的吧。” 周闻沉着声:“恩,裴医生上午有二十个专家号,下午不看。” “像他们说的一样,你真的有本事了。” 变成了一个拥有连网关系户的人,变成了轻易就能开后门的人。本该回家休息的老专家都特意在下午为他加了一个号,一直静等他们的到来。 “周闻,我不想做心电图。”她低着头,手指玩着包上的拉链,来来回回地拉,看着互补的形状扣在一起又分开。 “马上就到我们了。”他话不对题。 沈清言突然起身,居高临下却没有看他:“做了心电图,你想证明什么?” 她有很多话想说,一串的话便像炮弹一样一起发出。 “给你当年轻描淡写的一句‘打掉孩子’找个借口么?” “还是说你需要我教你怎么编一个完美无缺的理由吗?” 她嘴角一弯:“我能给你想十个出来。可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我一个都不信。” 她声音有细微的发抖,人却努力镇定,眼神保持着不屑理了理袖口:“如果你是为了孩子抚养权,那你大可不必折腾,你不会得逞的。” 等她把话都说完了,周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只手在裤袋里,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她的头顶。 他看着她坚决的表情,轻轻一笑,连眼角都有了弧度,他微微低头,仔细地看着她愠怒的脸,用手揉了揉沈清言的发心。 “我只想知道,骄傲的沈清言,是否健康。” 他的笑中带着几分宠溺,眼底清澈得像把光揉碎了。 第十三章 沈清言怔在原地。 周闻说这话的感觉,就像“她在闹,他在笑”一样,衬得她无理取闹且聒噪。 她有些想置气于他,却欲言又止,看着不断打开再关上的一扇扇门和进去的病人,内心有细微的触动。 沈清言睁大眼睛看着周闻近在咫尺的脸孔,眼角眉梢却依然紧绷着,看起来仍是一万个不乐意。 时间滴答流逝,等沈清言彻底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站在了医院门外,皱着眉恍若刚才的举动都是被人催眠了一般。 她微微抬高了下巴,背对周闻说:“没事了的话,我要回z大取我的车了。” “我送你回去。”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落霞映辉,云彩像被泼了墨似的如火如荼。 车里的冷气开得足,沈清言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汤渍,好端端的衣服就被染了一片。她瘪了瘪嘴,侧头看了一眼前方的周闻,感觉有些堵得慌。 车平缓地开了许久,她不禁哈欠连连,困意像携着狂风暴雨而来。 等他们回到小菜馆门口,同学们早已离去,香气四溢的菜味还是笼罩着这。 沈清言一见车停下了,猛然清醒地开了车门就跨出去。 “去学校里走走。”周闻旧戏重演般地拉住了她的手臂,往回一拽。 沈清言被抓着步步后退,因为身高差的缘故整个人像被提着,很被动。 z大后门不远处的林间小道,一个人涨红着脸喋喋不休,一个人提着身后的人脸上挂着笑意,两个人就这样慢慢往z大走去。 “周闻,你放手!我要去接包子。” “周闻你别拽我,你站住啊!这时间看什么学校啊!” “周闻,我们没关系了。能不能别缠着我了。” 沈清言有点奔溃,一只手一会儿拍打周闻的手一会儿扭他,不停歇。 几年不见,周闻怎么变得这么厚脸皮了?纠缠起来一套套的。 就这么迂回兜转,两个人来到了z大旧图书馆的门前。 威严的老旧式红砖门还透着上世纪的风格,整整一排偌大的窗户沿着墙一路绵延,爬墙虎藤枝缠绕布满了整个红砖墙。行人在外面的石子路上走,能透过窗户看清里面的格局,雅致的书桌在床边整齐地排列,书籍堆砌满了数层高的书架。 只是今非昔比,在网络书籍没有那么发达的年代,在配有电脑的新图书馆还没建成之前,这座图书馆几乎座无虚席,现在走近了一看,人烟稀少。很多书桌都空着,有那么一两个坐着一个人。 “来这干嘛?”沈清言气吁吁地问。 周闻停下了脚步,抬眼看着红砖绿蔓,脸上有淡如水的笑。 “记不记得,以前有个人说,你三十好几都结不了婚?” “……” 这是什么值得重提的事吗? 周闻把目光转向她,看她一脸生气却死憋着的样子,眼角轻弯。 “现在一想,生孩子方面,你算是超前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意外怀孕能怪她一个人吗? 他靠近,轻轻屈起膝盖好让脸正好在她面前:“沈清言,过了今年,你就是三十几了。” “周闻,你是不是有病?”她觉得他再出现在他面前几天,这句话就要变成她的口头禅了。 她练了几年的平静心态,都要被他打破了。 他笑得很好看,弯弯的眼角和渐开的眉梢。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清言,饱含深意。 “九块钱,我还是出得起的。帮你破解当初那句‘三十好几结不了婚’的话。” 她总觉得他的笑不怀好意,有一种把人一步步引到陷阱里的阴谋感。 周闻见她拧着眉不说话,站直了身:“进去吧。” 她算是知道周闻为什么带她来这里了,这里是她错误的开端。 - 当年的那场比赛,在周闻“乐意至极”的帮助下,冲到了全国的半决赛,最后还是因为组内成员实力不足而败下阵来。那一年,周闻的小组获得了全国总冠军,组内8个成员,被各个公司争相争抢。 其实社会现象就是这样,只要你赢了,不论付出是多是少,能力符或不符,社会人士只看到赢或者没赢的结果,并且以此判定一个人的能力。 周闻一反常态伸出援手的举动,毫不意外地成为了计算机系尤其是大一大二学生之间的话题。 请得动周闻这尊大佛的,到底是谁? 于是乎,校园论坛上出现了沈清言的照片,沈清言的成绩,喜欢沈清言的人的评论,和不喜欢的人的诋毁。一时之间,天花乱坠的各种标题党席卷了学校论坛。 沈清言的舍友一个个义愤填膺地狂喷回去,或者赞同回去。沈清言像个没事人一样,每天吃饭睡觉吃饭睡觉。 毕竟,她自己都想不通,周闻为什么答应了。 有一天,教授布置了大量的阅读作业,沈清言抱着笨重的电脑一个人走到图书馆。 红砖绿蔓,书卷气浓重。她挑了一个窗边坐下,首先写了论文大纲。 也许是因为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暖洋洋地照射在人的身上,效率不禁变慢了。等她写完长长的细节大纲后,已经是大部分学生都下课了的时间,图书馆里涌来了不少的人。方方的书桌对角也坐了人。沈清言伸了伸懒腰,走到层层的书架丛中去寻找要求的书目。 图书馆另一侧的窗边坐着周闻和他同系的朋友,轻声细语地在说笑。周闻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短衫,翻看书籍的空隙偶尔回上一两句,直到他们的话题从比赛变成了沈清言。 “诶对了周闻,虽然说沈清言是个大美女,但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二话不说就‘好’!以前也不是没美女求你啊。”舍友一脸八婆地拍了拍周闻的肩询问。 “同系之间,互相帮助。”周闻说得轻描淡写。 朋友显然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我估计啊,你就喜欢沈清言那长相的。不喜欢清纯的小兔子。你说对吧?”他对着边上的人挑了挑眉。 “我确实不喜欢兔子。” “鬼扯,兔子这么可爱,你为什么不喜欢?” “唉唉,”一个男生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中文系的何浩然又去给沈清言表白了,捧着99朵玫瑰,特别浪漫。” “结果呢?” “铩羽而归。这是和沈清言表白的不二结局,没有意外!” 他们越说越兴奋,声音越来越大,旁若无人。 周闻左边的男生摇了摇头:“我觉得,虽然喜欢沈清言的人很多,但是就她那性格,不冷不热不温不火的,没什么人真的能和她在一起。要我说,她估计三十好几都结不了婚。要么死于眼光太高,要么死于性格太别扭!” “赞同。我很佩服那些明知是铩羽而归还非要冲上去的英雄们。” “都是炮灰啊炮灰。” 他们谈论得激烈,一个个感慨万千。 沈清言站在书架的后面,手里是刚刚找到的书,将他们的谈话一字不漏地收入耳中。 沈清言就算不结婚,那也是自己不想嫁。 她抿了抿嘴角,双脚不自觉地走向那桌人。 那一群人,鱼龙混杂,穿得眼花缭乱,什么颜色都有。一个两个梳着当下最潮流的发型。 她眯了眯眼,心中有了打算,挑了一个看起来最眼熟的人走过去。 “交往么?” 沈清言平静地看着周闻,忽略了他身边一连串吓掉了下巴的人。感觉到她的目光,周闻从书中抬起眼来,右手轻轻地合上书页,目视了她许久,轻轻挑眉。 “好。” 他们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如同□□一般轰炸了校园网。 “沈清言榜上计算机系天才新生周闻”和“沈清言下嫁周闻”等等话题瞬间取代了一切与比赛相关的事宜。 谁能想到,沈清言一句无心的置气话语,把自己推到了“恋爱”的深渊,人生突然之间就超车了,像做了火箭,咻一下超过了原本笑看她的动车乘客。 第十四章 沈清言原本以为,他们无心的一句“交往”仅仅只限于那天的图书馆,以后在学校里就还是像个普通同学关系一样相处。 可是,自从那天之后,周闻冠冕堂皇地把“沈清言”三个字挂在了嘴边,每逢有人向他表白或是拉他出去喝酒,他就把沈清言当做借口,一一推拒。久而久之,院系里就流传出了“妻奴周闻”和“母老虎沈清言”的绰号。 被扣了顶黑帽子的沈清言心境平和地去问候了周闻。 她刚踩着风火轮到男生宿舍楼下,正面就撞上了几个有幸在她“表白”现场的男生。 “诶诶诶,嫂子!巧了!你来找周闻么?”一个人一脸兴奋地小跑过来。 沈清言瞥了他一眼,吐出几个字来:“叫他出来。” 男同学点头如捣蒜,一边后退一边拍了拍身边人的大腿轻声说:“去去,叫周闻。他老婆好像是来教训他的。” 跑腿的人刚拐进楼梯口,就看到周闻拎着热水瓶缓缓走下来,嘴角衔着丝笑。 “周……周闻,你……”男生气喘吁吁地想把话说完。 “我看到了。” 沈清言看似平静实则怒气冲天的样子,他透过寝室的窗户早已尽收眼底。 他迈着步子,提着深蓝色的热水瓶,走出寝室楼的大门。宿管阿姨正从小屋里探出头来,八卦地看着双手抱在胸前的沈清言。 沈清言一瞧见周闻出现,放下双手嘴巴一张正要开口,却欲言又止,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周闻,你过来。”她抓起周闻的小臂,就把他往边上的树丛拉过去。 虽然大伙都知道沈清言和周闻交往了,可都没亲眼见过。一个个大嘴巴人传人再传人,一时之间男生宿舍原本躺在床上想着到底今天洗内裤还是明天洗的人,全部倾巢出动了。他们风风火火地跑下楼梯,那场面看起来一个不小心就要发生踩踏事件。等他们跑到大门前,又都来了个紧急刹车,一个个状似不经意地排着长队从两个人边上的小道走过去。 沈清言一个“你”字刚脱口而出,想说的话就被一窝蜂涌过来的人群冲散了。 她略感懊恼地瞥了一眼小道,眼睛睁得溜圆,无言地瞪向周闻。她都不知道该怪自己还是怪他了。 周闻看出她的心情来,微微低下头看向她怒视地面的眼睛:“有问题要问我?” 她抬头:“恩。” “跟我来。”他学着她刚才抓着他小臂的姿势,拉着她往热水房的方向走过去。 一路上的注目礼真不少,对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指指点点的人络绎不绝,途经的教授们认出了人来,也不禁交头接耳起来。 热水房里冒着腾腾的热气,白烟缭绕。红色蓝色的统一热水瓶摆了一地,各不相同的创意点缀画满了整个瓶身。 周闻和沈清言拖着身后的一大群尾巴刚抵达热水房,他道:“等我一下。” “可——”沈清言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急切过。 他的背影看起来不紧不慢的,用开水冲洗了瓶口附近后才让热水流进瓶身。 合上瓶盖,转身再度拉起沈清言的小臂,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地理所应当。 待沈清言发现了他们正在原路返回寝室楼,终于忍不住:“周闻,我有话和你说,能找个没那么多人的地方么?” “好。”末了他补上一句,“就这儿吧。” 沈清言向四周张望了一眼,操场的后门,身后一群假装四处看风景的人。她不清楚周闻的个性,更读不懂他话的意思,只好深吸了一口气,一不做二不休把想说的话在这儿都掏空。 “周闻,那天在图书馆说的话,你不用当真。”她挑了半天用词,还是选不对。 他饱含深意地轻挑眉毛:“所以,你是说话不算数?” 他一句话质问她的信用,她一时哑口无言,感觉嘴里被塞了个巨大的肉馒头,噎住了。 “也不是,就是你能不能把我当个陌生人,或者就当个最普通不过的同学就好了。” 周闻点了点头:“所以,你还是说话不算数?” “我——”她看着他完全没打算放她走的样子,心一横,“对,就当我说话不算数。我后悔了。” 她把音量控制得恰好,除了周闻和她,没人能听清。 周闻端详清楚了她的神情,心底涨起小小的思绪,沉默了片刻说:“交往么?” 沈清言顿了会儿,以为自己听劈叉了,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你说什么?” “既然那天的话不作数。我就再问你一次。” 周围的人越靠越近,以他们两人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圆,一个个竖起耳朵偷听,交头接耳地猜他们的谈话内容。 临近傍晚的晚霞余辉像西红柿一样发红,树叶声窸窸窣窣跟着风奏响小调。 她已经记不清当时的她是怎么落荒而逃的了。 - 三十岁的沈清言再次站在图书馆前,心境是平和的,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红色的砖,蓝色的天空,绿色的树木,像个调色盘,挥霍无度乱泼一气。 周闻站在那里不说话,好像看戏一般希望她自己进行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虽然她确实斗了一场,战况激烈,死伤惨重。面对罪魁祸首不明显的“挑事”,她心中只有一个决断。 “我上厕所。” 她上厕所的路径可谓清奇,不走眼前的图书馆,非要跑到隔了大道的行政楼去。脚步迈得飞快且轻盈,仿佛全身上下的运动细胞都被调换了一般。 周闻看着她的背影,没有阻拦。 很好,不可一世的沈清言,还是怂了。 沈清言驾车离开的时候,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快速地闪过当年的种种。宽大笔直的道路两旁种着参天的林荫大树,天然的屏障阻隔着天上的光线。沈清言开在光影绰绰的沥青路上,有些心烦意乱。 等红灯跳绿的空档,林沐沐又打来了一通电话,话题不外乎是“周闻带你去哪儿了”和她不好意思问出口的“你们到底什么关系”。林沐沐不直截了当地问,一直打擦边球,沈清言也就装听不懂,说了几句心感不耐地结束了谈话。 被丢在图书馆大门前的周闻,一个人站在图书馆门前看了许久,看到能透过玻璃窗看到的区域范围内的人都走完了,还伫立在那里。 他带着散步的闲心,慢悠悠地在夕阳西下时沿着学校人少的僻静小路走着,走到了曾经最受欢迎的食堂。 他动作娴熟地买了饭票,点了几个最耳熟能详的菜,比如糖醋排骨。他穿着一身格格不入的西装坐在塑料椅上就餐,看起来像个回来演讲的业界精英。 隔壁桌子的同学们交头接耳,讨论着这个不属于这里的人。 第十五章 隔了一个周末再回到公司,单色墙面依旧白得晃眼。 沈清言穿着浅蓝色的格子衬衫,披着长发,眼白泛着血丝,透着深深的倦意。她发着愣前脚刚踏进办公室的门,就在拐角处碰到了陈严斌经理。他表情认真的把她喊到了办公室里。 陈严斌今天的态度很公式化,手里捏着一叠文件,有模有样地拍了拍,皱着眉,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沈清言,你上次的翻译做得不错。你把天传公司的资料看一下,10月中旬,谈合同的时候你跟着去。说什么做什么,你自己注意。” 天传和远成的合作也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天传有个坏毛病,喜欢昂着脖子做事,百分百原汁原味的自以为是。 沈清言权衡了一下利弊,道:“我还在实习期,谈合同不是我的职务也不适合交给我。不如找个有经验的人,不会出差错。” 陈严斌一笑:“实习生只不过是走一个流程,公司花了高薪聘请的海外留学生,会胜任不了吗?” 要说是高薪,和沈清言在美胜任的程序工作其实无法相比,但和同岗位的翻译比起来,确实是高了不少。沈清言的性子比较认死理,虽然在美生活了近十年,可在那边没有自己的家,远离故土也失去了安全感。对那时候的她来说,只是不明确自己的归期,但却是肯定的知道自己会回来。 他挖了口井等着沈清言跳进去,她却攀在井口边,全无兴趣。 “玲玲就很适合。”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陈严斌挑眉撇了撇嘴角,语调一转,变得轻挑起来:“你真不愿意我也不勉强,这是一个升职的好机会,你该清楚。说起来,清言你是不是有个孩子?” “有。经理的意思是?” “听说念的是文育小学?学校挺好,以后有前途。” 他和她假客气,她反过来和他真客气。 “经理客气了。” 陈严斌表情不怀好意,有意套话:“孩子爸爸是做什么的?” 沈清言不语,端详着他的微表情,理了理心头上的思绪,气质绝佳地一笑:“就是个小职员。” 陈严斌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抱着看好戏的表情追问:“什么公司?什么职务?” “k加州分公司的市场部经理。” 她这话一说,办公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小助理贴在墙边张大了嘴一脸惊愕,倒吸气的声音十分明显。 不是说沈清言是未婚先孕么?怎么有个hk的男人在背后? “hk?”陈严斌脸上的肉抖了三抖,硬生生地保持笑容。 “是。” k,美国知名互联网上市公司,远成在hk面前,只能算是孙子见爷爷,小巫见大巫,放游戏里就是被一炮秒杀的。无论是市值、口碑,还是品质,都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在这样的公司里做到经理职务,难怪没跟着沈清言一起回国,换谁都舍不得。 沈清言看着他们像打了霓虹灯一般变色的脸,觉得挺有趣。众人都只知道她离美之前是从if跳槽的,但他们如果认认真真打听过,就该知道,她进if也只是一年半前的事。在进入if之前,她沈清言,正是k加州分公司的市场部经理。 她心里觉得有趣,脸上生出淡淡的笑意来。 她这也不算是凭空编出一个莫须有的人,有血有肉,多真实,不算骗他们。 孩子的爸爸…… 沈清言把这五个字捏在心里像揉面团一样反复揉搓,自嘲地笑了笑。 “既然孩子爸还在美国,沈清言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陈严斌想抓住了一个爆破点一样很是兴奋。 看来陈严斌是不相信她。 办公室的温度越来越低,沈清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想家了而已。顺便带孩子回来学中文,不能忘本。” “噢,是这样啊。”陈严斌点了根烟,而就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还挂着“严禁吸烟”的牌子,“我还以为是你们感情出了什么问题,幸好不是啊。”他的手指在沈清言和空气之间晃了晃,眼神犀利。 “恩。经理没什么事了,我就先去忙别的了。”她不理会陈严斌有意的挑衅,转身出门。 她刚走出去,就一脸嫌恶地嗅了嗅自己的头发,上面已经沾上了难闻的烟味。陈严斌的烟味,尤其恶心,掺杂了市侩和荒诞。 - 下班后,沈清言接沈卓回家,刚走到单元楼下,就看到侧靠在锈迹斑斑的青绿色大门上的杜冰。 她右手夹着根烟,低头看着她抖落的烟灰带着星星烛火落在她的白色帆布鞋上。 “杜冰?” 杜冰抬起头来,吐了口烟圈,细碎的短发遮在眼前,瞥了眼沈清言的眼神,翻了个白眼把烟丢到了地上,用鞋底踩了踩。 “我来蹭饭的。” 沈清言转动着钥匙问她:“大厨师呢?” “公司出差。” “他什么时候舍得出差了?”楚唐对杜冰是寸步不离,上班可以,出差绝不。 “我逼的,那整天在家里臭着张脸,我浑身难受。还是出差好。我说我来你这,他才肯。” 杜冰刚进家门,一屁股就坐到了沙发上,头枕着靠垫闭着眼。 “我想工作。”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突然坐起来,“你和周闻说过没?我履历都写了,他不给反应。” 沈清言给她倒了一杯白水,拍了拍她的大腿,让她挪开,坐下来问她:“你为什么这么想工作?楚唐不是……” “就是因为楚唐。我不想被楚唐养着。” 沈清言无言以对,她只能无奈地开玩笑:“烟味真重。你歇会儿吧,我做菜。” 杜冰眼睛睁着,对着天花板,看着晃眼的大白灯也不眨眼,眼睛酸楚得分泌出泪花来。 “你可别嫌我烟瘾大,戒不掉。不抽难受。” “知道。”沈清言能明白她的心情,却改变不了她,不是没有人想拉杜冰一把。 沈清言烧菜的时候,丝丝的油烟味从厨房的门缝里偷跑出来到客厅。杜冰闻着轻咳了一声,泪花也不知是呛出来的,还是灯光太过刺眼。 烧菜的木质锅铲在锅里顿了会儿,丝丝的烟蹭蹭地从锅底往上冒。 她和楚唐一个把自己做成救生圈的样子,一个做成救命稻草的样子,往湖里跳,希望杜冰能抓着他们往岸上走。可杜冰就是个在水里冷眼看着一切想要拉她出去的人,独自往湖心游的人。她自甘堕落下去,因为她不屑光明,因为她看不到。 在美国,大学生被强|奸的比例高得可怕,算上报案和未报案的,每4-5个学生中就有一个有次不幸的经历。在国内,虽然数据比较起来算少,却还是不可避免,一旦发生,造成的不堪后果可能是终生的。这就是射下杜冰世界里最后一个太阳的后裔之箭,命中红心,无法挣扎,从此陷入黑暗。 在此之前的杜冰,嬉笑怒骂阳光外向,从来不碰烟酒。在此之后,烟酒再不离手。如果不是楚唐,她早该死了无数回了。 如果有哪怕一个人能提前知道,知道那天傍晚校外的美食一条街巷口匍匐着连畜生都不如的强|奸犯,他们一定把杜冰五花大绑起来,带着一个师的兵力去把畜生打趴下。可惜没有如果,事情还是发生了。 楚唐找到她的时候,她全身裸|露,光着身子坐在阴暗无人的巷尾。气虚地拿过边上被撕得烂碎的一袭白裙披在身上,可这满是疮痍的薄衣并盖不住地上尘土中沾着的血块和她□□的泥泞,鲜红的血混着尘土早已被夜晚的凉风吹得凝结。她头发遮在眼前,眼皮耷拉着,看到楚唐来了眼神也没什么变化,瞳孔里的光全全散去。 楚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脱下外衣把她包裹起来,抱起她,搂着她在怀里抱回他的家。 没有人敢说话,也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 第二天,楚唐一个人去了警局,跟着警察把监控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从死角巷口的转角处追踪到方圆百里外,最后在一个小菜馆抓到了赤膊喝酒的两个共犯。他全程没有说话,没有看他们一眼,在抓到人以后,只是径直往家里去。 两个星期后,杜冰被检出怀孕,这是他们所能想到的最坏打算,却发生了。 “打掉。”杜冰平静地看着病房的窗外,外面的树木绿荫葱葱,光线刺眼。 两个强|奸犯还没被最终审判,关押在牢狱里依旧春风得意。 “不就关个几年,怕什么!”其中一个人用手指抠了抠耳朵,满不在意。 楚唐到警局申请了会见犯人,答案自然是不允许。那次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动用家里的名声,用来对付欺软怕硬的看守人员。碍于他的背景,警员只好放他一个一个见犯人。 审讯室里,犯人曾秦明毫无悔意,抖着腿斜眼打量着楚唐,一只手在桌上敲打,时不时冷哼一声。 楚唐什么话都没说,长久的沉寂后,才抬眼看了一眼他的嘴脸,从裤兜里抽出一支原子笔,面无表情地对着曾秦明的手背刺了下去,直到刺穿,黑红色的血淌满了桌面。 看到这一幕的警员连忙开门进来,楚唐乘着他们进来之前丢下一句话:“你们若再敢出现,我让你们生不如死。” 他被冲进来的警员带了出去,留下浑身痛到颤抖的曾秦明恶狠狠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一只手扶着流血不止的手,不知所措。 杜冰打掉孩子的后果是这辈子恐怕再难怀上,虽然几率渺茫,但不是不可能。可楚唐和杜冰亲手把这变成了不可能。杜冰从此以后变了个人似的,性情大变不说,对于婚姻,她没有盼头,对她来说,这辈子都不会再让人碰她。 噩梦,她不想再做一次。 她不说,楚唐也懂。而对于楚唐来说,他再也不敢离开杜冰半步。 她掰过手指头数过,自己不能生育,不能当个贤妻良母,做不到的事太多。 杜冰对楚唐的感情很深,深到她想楚唐总有一天会放弃她才好。 厨房里的油滋滋地冒着,青菜躺在锅里,再再过不久就该焦了。 沈清言回想了很多,连自己手指碰到了锅边都没发现,直到被呲地烫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她能懂杜冰的变化,能懂她为什么不想被楚唐养着。杜冰虽然看起来傲慢,其实心里很自卑,她觉得她欠楚唐的太多太多,多到她必须用任性去麻痹自己。 所以,她会一直陪在杜冰身边,所以,她让沈卓喊杜冰干妈。 如果能有人渡船把湖中心的杜冰救上来,那一定还是楚唐。 第十六章 热腾腾的菜被从锅里赶到青釉盘中,呲呲地借着油水发出最后的呐喊。 四四方方的木桌上摆满了各型各色的菜肴,有凉菜有汤。沈清言可是把原本打算做两到三顿的菜都用上了,可谓用心良苦。 杜冰接过碗筷,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一条腿弯曲架在上面,夹了些青菜吃,又舀了排骨汤喝了几口,撇嘴用刻意刻薄的语气说:“一个淡了,一个咸了,沈清言,你这个厨艺,没长进啊。”她摇了摇头,叹气着拍了拍沈卓的脑袋,“辛苦包子了,吃了这么多年的粗茶淡饭。” 沈清言砸吧了下嘴,用筷子敲了敲杜冰的头:“得,就你话多。别人怎么不嫌弃。” “别人?谁啊?你男人?哦不,你前男人?”杜冰含着筷子,一脸兴趣高涨的样子。 沈清言选择性无视她后面的几个字,把沈卓一提,举到她面前:“菜包就不嫌弃。” 杜冰翻了个白眼:“啧啧。厚脸皮。” 两个人互相调侃得正欢,杜冰的手机铃响了,来电显示楚唐。 杜冰呛了口汤水,表情不耐烦地接了起来:“喂。” 沈清言听不到那边的声音,但从杜冰的回答里大致可以猜出是“到了么”、“吃饭了么”和“注意安全”。 等她挂了电话,沈清言发自肺腑地感叹了一句:“楚唐对你是真的好。” 杜冰一边把手机放开,一边抬眼弯了弯嘴角,看起来很是不经意:“他太好了。你知道‘太’和‘很’的区别么?” “太”对她来说是过度,是负担。 像是不能让她们吃一顿安生的饭一样,刚归于宁静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来电显示只有电话号码而没有名字。 杜冰用狐疑的语气开口:“喂?” “你被录取了。”对方的第一句话很没头没脑,要不是听出了周闻的声线,杜冰还以为是诈骗电话。 杜冰意味深长的轻笑了几声,眼神往沈清言的方向瞟,阴阴地笑了几声。她这个后门开得很稳妥,这才刚来沈清言家,某人就给她工作了。她掐指一算,周闻可能压根没看那份履历。 “谢谢老板了。” 她挂下电话,对着沈清言做了个拱手的姿势:“托沈清言的福,我这个后门,走得非常成功。” 沈清言状似不在意地点了点头,眉毛挑起,感到太阳穴隐隐作痛。 总有一种,身边要出叛徒了的感觉。 - 后一周,沈清言背着小挎包走进办公室,感觉空气里都冒着粉泡泡,特别欢乐。尤其是那几个男同事,像割了缰绳的野马一个个小碎步雀跃得飞起,给几个漂亮的女同事端茶倒水的。 沈清言发愣地坐到自己的办公椅上,敲了敲隔壁苏晨的桌子。 “什么情况?” 苏晨凑过来,乐呵地嘻嘻一笑:“咱经理出去谈合作案,没人整天叨叨我们偷懒了。”末了她又补上一句解释,“以前可轮不到他亲自出动,这次对方不知道为什么,指名道姓地要求他去谈。他关系再硬,也得舔着脸去咯。” “大生意?” 苏晨摆了摆手:“不大,我们倒是想来笔大的,人家不肯有什么办法。” 与此同时,和公司大楼隔着三条街的咖啡馆里,陈严斌西装革履加身,正襟危坐。 “贵公司虽然在国内市场立足不到五年,推出的门户网站日浏览量却能在国内排的上前五,在业界实则是段佳话。想和贵公司合作的同行不计可数,远成能有这个机会我们很荣幸。” 坐在他面前的人,是业界后起之秀“言门”的负责人。他不苟言笑,穿着白色的衬衣,铅灰色的西裤,以一种高姿态的样子靠在沙发背上。他端起桌上小巧精致的咖啡杯,捏着杯柄的手指有规律的从食指开始抬起又碰撞杯身,像游走在黑白钢琴键上。 陈严斌看他没有什么表示,正打算接着再拍上几句马屁,对方就已经打断了他。 “言门的情况,我比你了解,不需要你来赘述。” “啊是是。”陈严斌脸上堆砌的笑容高得他两颊发酸,额角分泌出细细的汗珠。他实在无法理解言门为什么要派老大来谈这一桩不算大的合作案,还偏偏要他陈严斌这个只想安生混混经理职位的人来谈。 “以言门门户网站的知名程度,任何一家与其联手的网站都可以得到极高的回报率……” “远成的yc,eyc项目联合了多家知名购物类网站和境外搜索引擎,将推出以视频销售方式为重心,图片为辅的市民与市民之间快速等价或补价的销售和购买……” “此项目在境外已经得到了极高的关注度,我们认为只要在国内再价值推广,一定能成为……” 陈严斌像念稿子一般,平铺直叙地把项目和远程的利益拉扯了一遍,从北讲到南,好似能吹上一年。 他对面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很是兴趣缺缺,他放下杯子,瓷器碰撞音声声在耳。 陈严斌下意识地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僵着笑容生怕得罪:“周总?” 周闻松了松领带,把领带解下摆到桌上,垂着眸语气冷冷:“陈经理的意思似乎是,项目很优秀,而远成当下必要的只是借言门一手,以顺利打入广内市场。” “是是。”陈严斌觉得周闻很好地理解了他的意思,不禁自我感觉良好。 “那也就是说,这桩合作案,对言门来说没有利益可得。” 他说这话说得自在,英朗的脸孔带着似有若无的笑。 陈严斌一愣,回想自己是否哪里说错了话:“不不不,周总您误会了。远成想和言门保持长远的友好合作关系,双双盈利,周总您可以仔细看看这份合约。” 他翻开合约书,打开最重要的一页双手呈到周闻面前。 周闻低头瞥了一眼布满印刷体的白纸,右手画着耳后的轮廓,慢悠悠地问道:“听说陈经理的舅舅是教育局的?”他眼睛仍游移在纸上,未曾抬眼。 这突变的话题走向让陈严斌满嘴的话一时吃了瘪,对于这画风清奇的套近乎模式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侧头缩在颈部,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也没转明白,看着周闻那不冷不热的态度,心里实在没底。 “是……”他声音有些打飘,实中带虚。 周闻定定地看向他:“人际关系也是一种实力,陈经理年轻有为。” 陈严斌没头没脑地被夸了有点懵,把这句话反复品了一下,总觉得不是个滋味,又辣又酸。他的小眼睛上下来回瞟过周闻端坐的身姿,心里暗暗吐槽。说实在的,言门也就是个新公司,靠着几个博眼球的创意和成功的宣传方法走入大众视野。究其根底,也就是个根基都没建稳的新生儿。偏偏大众决定市场走向,这些在他眼里乱花迷眼的小年轻的东西却受到了追捧。他挺了挺背,自己虽然比周闻只年长几岁,可他觉得自己要成熟很多,周闻只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屁孩,毕业也不过多少年,能有什么大作为。他就不信,远成这样大公司的合作机会,言门会不抓紧。 他收拾了表情,机器人一样微笑:“那么周总对合作的看法是?” 周闻望着窗外宽阔的双向道,面带微笑,对陈严斌的提问敷衍地点了点头:“尚可。”他手一拍合上了合约书,眼神回到陈严斌的身上,“我听说,贵部门请到了海归的if员工?” “咳——”陈严斌估计没料到他会对一桩小事有所了解,更没想到他还有兴趣拿到工作的时候来问,摆手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个小翻译,长得倒挺漂亮。” 周闻盯着瓷杯,笑意淡淡,抓住了重点的二字:“很漂亮?” 陈严斌的屁股一半一半地挪了挪,人往桌子靠了靠,揣摩了以往一些大老板的喜好,没脸没皮地说:“前|凸后|翘那种,就是生过孩子了,总有点变味。” “生过孩子……”周闻勾着唇角咬着这几个字。 “我听她说,孩子的爸爸是hk分公司经理,谁知道真假。” “k?” 陈严斌全然没发现话题已经跑偏:“对,就那个hk。咳,不过谁管她男人是谁,两个人隔着个太平洋,说变就变的。”他咀嚼了一下这段对话,头一偏,“怎么,周总感兴趣?” 周闻往后靠了靠,脸上的笑有几分胜券在握的意味:“听说if出来的都是人才,没想到只是个小小翻译。” “花瓶,能有啥。” 周闻轻笑,理了理衣褶站了起来,神情淡然地拍案,把合约书交还给陈严斌。陈严斌困惑,难道刚才聊得还不够称他意? “合同我会派人到远成详谈,陈经理今天辛苦了。我还有事,不奉陪了。”他刷卡结了单,走了出去。 徒留陈严斌怔在原地。 今天难道不就是来详谈合同的吗? 第十七章 带着混乱思绪回到公司的陈严斌边琢磨边往部门走去。他伫立在门口,悄无声息地看着手托腮正在工作的沈清言,脑袋里打了个遛弯。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周总为什么对沈清言感兴趣?远成从别的公司挖来的人才何止一个,更别说沈清言只是区区一个小翻译。 他思来想去,觉得要么是两个人之前认识,要么就是周闻也像部分大老总一样喜欢美色,只不过这块肉老了点罢了。 下午,内线电话叮铃铃地打到陈严斌的办公室,听筒里传来董事怒火中烧的斥骂声,丝毫不留情面。 “陈严斌,这么一件小事你都做不好?” 他一下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赵董?” 赵董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一手叉腰气从中来,厉声指责道:“让你去谈合同谈合同,你谈完的结果就是把原本胜券在握的事给搞砸吗?!” “可,周总说过几天会派人来详谈……” “派人详谈?!详谈就是随便找个人打个电话通知我们一声合同废了么?” 陈严斌一听,手撑着桌面猛地站起,一百万个思绪从他脑海中闪过,耳边是赵董断断续续的骂声,无休无止。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尖利:“赵董,这事交给我。会办成的。” 电话挂了后,他倚靠在桌边,从衣服内侧口袋抽出一包烟,点燃抽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感觉畅快的滋味下潜到了肺腑,然后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 他扬起别有深意的笑,对自己的助理说:“这块肉,怕是没我们的份了。女人这种调剂品,下次再找个就行了。”他弹了弹烟蒂,把烟灰抖落在烟灰缸里,扬眉,“你去查一下周闻的行程安排。” 助理一时有些难以理解。 “我要给周闻和沈清言创造个机会。”他深笑,眼睛往上瞟,目光阴险,“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只要知道他对沈清言感兴趣就行了。” 这合同成不成,就要看这美人计使得得不得当了。至于沈清言那远在太平洋彼岸的男人,只能自认倒霉,谁让他找了个注定不能安分的女人了。 - 合同被退拒已经过去了近一周,陈严斌安分地没搞出什么动静来,仔细地把周闻的几个大行程罗列了一遍,用原子笔制定了一套方案。 他推了推镜架,笑容不怀好意。 沈清言坐在办公椅上,刚做完了手头的工作,就收到了杜冰发来的简讯:我到公司了。 她轻笑,手指轻快地在屏幕上跳跃:环境怎么样?同事如何? 杜冰:环境不错,严谨的风格。你放心,我会帮你盯着的。 沈清言:盯着什么? 杜冰:有没有小妖精接近你男人。 沈清言:…… 果然身边的人叛变了。 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 她放下手机,头一次发呆思索起周闻来。虽然她不承认,但是她确实刻意地在规避一切和周闻有关的信息。就连老同学和杜冰说起周闻的工作时,她都采取一种“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不听”的态度,冷冷地拒绝。 她还记得大学时候的周闻,因为家庭条件很一般,被几个看不惯他这么受关注的富二代嘲笑过,虽然他对此都一笑了之。每学期的奖学金,对他来说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他没有钱可以挥霍,但也从不精打细算或是小气抠门,所有事都处理得干净利落。 沈清言刚去美国的一两年里,她还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打开浏览器搜索周闻两个字,得到的结果要不就是他的成绩单和得奖情况,就是和他同名的人。后来,沈卓渐渐长大了,她也学会了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和不甘。 她出神地盯着电脑桌面,青山绵延的桌面上浏览器的标志诱惑着她打开。 “沈清言——” 陈严斌的助理冲她招了招手,看起来老实敦厚的脸上挂着憨实的笑容。 她皱起了眉,放下紧握着的鼠标,走了过去。 守株待兔的陈严斌握着一份英文的资料,小心思满怀,沈清言刚踏足进来,他就把文件拍到了沈清言的怀里。 “这份文件,送到言门。”陈严斌说着言门两个字的时候,眯着眼观察沈清言的表情,揣度她是否认识周闻。 “言门?”说实话她对国内公司的发展并不了解,这个名字也许有过一耳之缘,可却实在没有印象。 “就说是远成的合同|修改件。” “为什么是我送?” 陈严斌镇定自若道:“别的人都有任务了。英文合同,你应该ok才对。” 沈清言皱眉:“那负责人呢?”一份合同怎么可能就派一个对之毫无了解的翻译去,未免太过荒唐。 “赵董会一起去。他对合作势在必得,所以你得争点气。合同中有外方的修改,你好好看一下,别出差错。” 沈清言踌躇了会儿,没说什么。 她走出办公室,狐疑地歪了歪头,走到苏晨的办公桌前点了点桌面。 “苏晨,我们科没有空的翻译了么?” 苏晨头都不抬,表情痛苦地在奋笔疾书,语气凄切:“是啊——不知道上头发了什么疯,突然就增加了好多工作量。就拿我这份说,两个月后的文件,叫我一周内赶出来。健身计划又泡汤了,回家还得工作。”她语气里透着不满。 “喔——”沈清言点了点头,将信将疑。 “你也被派了任务了吧?” “恩。” “唉,别抱怨了。赶紧做吧。总不能等着炒鱿鱼吧。” 沈清言附和地笑了笑,不再多想。 晚上杜冰发来简讯:没见到你男人,守卫森严。 沈清言回过去:说得跟谍中谍似的。还有,周闻不是我男人。 杜冰:得了得了,结合体都生出来了,还否认。 沈清言决定忽略有关周闻的话题:和同事相处怎么样? 杜冰:哦,抽烟被个事儿精看到,冲着我一顿骂。 沈清言:你就让她骂? 杜冰:骂回去了。我后台硬,不怕。 ……沈清言无言。 她思来想去只回了句:好好工作吧。 过了很久,杜冰才发来:知道了,不会拉垮你男人的公司的。 …… 第十八章 沈清言跟随赵董去言门总部的那天,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水花儿跟着风飘飘洒洒,雨伞都挡不住。 一路上,沈清言都看着车窗外,可她能清晰感觉到赵董和秘书打量的眼光,从她的发圈一直看到她的鞋跟。照理来说,这阴沉的天应该会让她觉得压抑或是平静,她却格外的烦躁起来。她回头瞥了一眼车里的赵董和秘书,皱着眉头,没说话。 赵董率先开口:“哎那个,沈清言啊,合同内容都记住了吗?可别出差错了啊。”他捧着小丘一样的肚子,极其不自然地笑呵呵。 “记熟了。” “那就好那就好,今天这合同成不成可就看你了!”赵董浑浊的瞳孔转了一转,一张口就露出了一口黄牙,一看就知道是个老烟枪。 沈清言蹙眉,谈个合同带上翻译本就是件奇怪的事,言门的负责人团队里不可能没有人读得懂英文合同。带上也就罢了,什么叫做靠她? 她不吭声,眼皮直跳。 她安慰自己是昨晚睡眠不好,今天精神气不足才这样。 走进言门的公司大厅,沈清言环顾了一眼四周。装修风格干净严谨,墙角处蹲着几盆绿色盆栽,悬挂式的倒吊植物衬得这里生机盎然,是个不错的工作环境。 电梯在大厅右边的拐角处,电梯边上就是紧急逃生的楼梯。 叮叮,电梯到达一层。在接待员的引领下,远成的一行人走进电梯。 沈清言往四下看了看,慢慢地走进电梯。她走进电梯后突然愣了一秒,察觉了什么似的,猛地回头,背后是已经紧闭的银色金属门。 刚才那个从楼梯口吐着烟圈出来的黑衣女人,分明像极了杜冰! 她以十年老友的身份确信自己没有认错。 沈清言思绪乱糟糟的,盯着电梯上方不断变换的红色楼层数,太阳穴阵痛。 走出电梯,一行人一路不停地往办公室走去,表面客气地絮絮叨叨。长长的走廊上铺着藏青色的软毯,踩上去深觉脚下软绵绵的。 她酝酿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们今天要见的负责人是谁?” 五短身材的赵董在前方猛地回头:“周总啊。”他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 “他,是不是叫周闻?” 引路的女员工笑答:“是啊。” 沈清言突然停住了脚步,她距离周闻此时只有一扇门之隔,秘书的手已经搭在了办公室门把手上,正要推开。 “蔡秘书,”她丝毫没有犹豫地叫住了赵董的秘书,“合同复件你拿着吧。我身体不适,先走了。” 被她捏着的文件已经变了样,颓颓地被推入秘书怀中,她垂着眸,转身就要走。 “沈清言!”赵董一时不知所措,微微发怒,小跑到她身边,“不能走,病着也得给我把这合同签完了再走!” 沈清言本来就不是什么喜欢受人威胁之人,抬起的眼低有腥红的血丝,仿佛熊熊大火正在燃烧。 “我决定的事,就算你今天是要把我开除,我也一样走定了。” 她摁下电梯按钮,不过一秒,电梯就像在那儿等着她一般,叮地开了。她不顾赵董声嘶力竭的劝阻,低着头就往里走去,等着门关闭世界清静。 赵董留在原地,接连唉了三声,和周闻约好的时间已经到了,他来不及去劝沈清言,也不敢贸然把她强行带入办公室,依着沈清言的个性,指不定当场就能闹个天翻地覆。他气愤地跺了跺脚,撇头看到感兴趣地打量着他表情的女员工,狠狠地瞪了一眼。 “先进去。我就不信没了这沈清言,这合同就签不成了!” 棕红色的木门被推开,偌大的总经理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电脑的荧屏闪烁着,显示着桌面。桌面上的照片是个女人的背影,穿着简单的运动服走在梧桐树影下,标示着青葱岁月。 傻了眼的赵董定定地立在原地,声音突地拔高质问女员工:“周总呢!” 女员工也一头雾水,颤着音说:“我,我也不知道。周总刚才还在呢,让我去大门接待。” 赵董喘了一口大气,涨红着脸:“那就在这儿等。” 在他们火气冲天的时候,沈清言的熊熊大火刚进电梯就被浇灭了。面前抱着手靠在电梯墙上,正好整以暇看着她的人,不是周闻还能是谁。她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他亲手挖了坑等着她跳下去,她半路发现了陷阱掉头就走,却踩进了另一个,仿佛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周闻摁下了三楼的按钮,从上往下俯视着她凝结的表情。 细长的眉毛,瞪圆了的眼睛,嘴巴微微张着,满脸的不可置信,然后一秒一秒地演变成愤怒。 他轻笑:“来看杜冰的么?” 她愣了愣,没答上话。 “我带你去看她。顺便参观一下这里。” 每次和周闻相处,她所有的排兵布阵都能被打乱。她做好了和他来一场唇舌之战的准备,却不料他待她只像个拉家常的老朋友,倒显得她有点过于草木皆兵了。在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 电梯很快到了三楼,门叮地一声打开了。周闻旧戏重演用了适当的力抓住她不安分的胳膊,连拖带拉地把她送到了正抽完烟溜回来的杜冰面前。 科室里别的同事昂着头,像洒了鱼食后一群群的鱼探出水面的场景,对大老板的出现感到惊奇。 “周,周闻?”杜冰难得的结巴了,眼神在周闻和沈清言之间飘忽不定,“清言?”最后锁定在她被抓着的胳膊上。 周闻穿着一生最常见的白衬衫黑西服,看起来是刚见过什么人,或是正打算去见。他轻笑着看了眼低头瞪着他的手还小声嘀咕的沈清言,手一松。 对于表情转换,他早已过于熟练,他收了笑意,摆出严肃的表情,挂起了“生人勿进”的牌子。周闻挑眉往四下看了看,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是工作量太少了么?” 霎时间,刚才还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一个个好奇脑袋全部都缩了回去,办公室于顷刻之间被键盘敲击声侵占。 杜冰撩了撩自己的短发,浑然不觉自己身上还带着丝丝的烟草味。 “你抽烟了?”周闻皱了皱眉质问杜冰,余光打向沈清言。 杜冰挑眉:“恩。” 周闻还没说什么,小主管就迈着小碎步跑来:“周……周总,我说过不能吸烟的。”他生怕自己会被算成失职。 周闻蹙眉,伸出手摆出了个“停”的姿势,打断了主管的解释。 许久,没有人说话。 沈清言清楚地感觉到周闻正盯着自己的后脑勺,清楚地认知他在等她开口。可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周闻要和她纠缠,不明白他带她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嘴巴紧紧闭着用力地一笑:“我来看看你工作怎么样。还是一样没规矩。”她拍了拍杜冰的肩,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变得轻松自在。 杜冰眉毛扬着,歪着嘴角好笑地看着她:“真不是来看你男人?” “看起来你挺习惯,那我先走了。”沈清言不理会她的调侃,把滑下来的背包带子往肩上一提,挺直了背走出去。 杜冰无辜地摊了摊手:“这不怪我。” 周闻拧眉看她。 “这女人软硬不吃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屁股坐下来,喝了口白水,“周总,你总不会因为抽烟开除我吧?这玩意儿可是我命根子,改不了。” 周闻看着沈清言走出去的方向,冷冷地点了点头:“是应该。” “喂喂,别学你女人闹别扭。”杜冰砸吧了下嘴。 周闻瞟了一眼她,露出极其淡的一笑:“再留你一年。” 杜冰耸了耸肩。 不用分析,“你女人”三个字,很大程度取悦了他。 第十九章 昂首阔步走出言门的第一秒起,沈清言就做好了被炒鱿鱼的准备。 回到家,陈严斌怒气漫天的给她打来电话,面对一声声的责问,沈清言慢条斯理地嘴炮了一番,内容大致是夸他“精虫上脑”,夸他们“手段肮脏”。鬼知道这样的沈清言心里是该有多大的怒火,才会这么不自控。 第二天,她甚至准备了几个纸箱放到后备箱,为随时拍拍屁股走人做好了计划。 可是,天变的太快。 她算到了开除,算到了会继续拿她当对付言门的工具,却没算到他们临门一脚陷害了她。 苏晨把文件甩到她脸上时,她对背后幼稚的阴谋一无所知。苏晨和别的同事指着她的鼻子骂的时候,她隐隐约约摸清了思路。 “沈清言,你这样高贵的留学生我们请不起!这么想上位就麻烦你把自己送上陈严斌的床!背后玩阴的算什么?”苏晨气得鼻孔都张大了,手指不受控地指着沈清言的鼻子,五指忍不住地想要糊一个巴掌。 沈清言抬眼看了一眼苏晨,镇定地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件。 每一页她都很熟悉,却又很陌生。 是她们小组负责的译件,看了最多遍的是她,最后过目呈上的也是她。板式分段甚至大体的意思都出自她手,唯独最重要的几句话,涵盖了最不可马虎的重点的语句,意思全错。先不说跑得有多偏,跑偏的方向却是百分百的不怀好意。 “最后一遍是不是你看的!是不是你背着我们偷偷修改了!” “不是。”她漠然地放下文件,摆放整齐,侧靠在办公桌上看四五个人发狂。 大多数的同事之情不过如此,没事时大家皆大欢喜,出了事撕破脸皮。 文件的修改手段很拙劣,她甚至不相信陈严斌敢把这份文件呈上去,他不过就是仗着自己能在这小小部门只手遮天,劲玩些骗人的把戏。这份假文件上的内容,足矣让公司做出错误的决策判断。小组里最后过目的是她,可呈上去之前还有一道铁关卡,陈严斌。 问题显然就出在那儿。 “什么不是?我们交给你最后检查的时候它还是好好的!” 怕丢了生计的歇斯底里。 沈清言双臂抱在怀里,有条不紊地说:“返回这份文件的是谁?” “经理啊。” “他说了什么?” 苏晨:“说这导致公司亏损了千万!” “所以你是觉得,这么严重的后果,会只让经理通知我们一声?”她缓了口气,“还是你觉得,陈严斌没有脑子?上交之前不会自己再看一遍?” 苏晨立在原地“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后半句话。 “你们上交得晚,没有时间检查。”陈严斌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他梳着油头,看起来是化了妆,身上带着一身的脂粉味,笑容端然。 沈清言眼睛一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嘲讽意浓地转头一笑:“陈经理是来通知我被炒鱿鱼了么?” “不,”他顿了顿,“我们等着你自己辞职。” 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没有留的必要,她既然左右不了周闻的决定,那就失去了价值。只是,他并不想让沈清言舒舒服服地离职。 沈清言看着陈严斌,不说话,脸上扬起轻微不屑的笑容。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职员们纷纷拿着纸笔掩盖自己偷瞄的眼神。 她扬了扬好看的眉头,表情舒展,镇静地问他:“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让你扣一盆脏水给我?” 陈严斌歪了歪头,耸肩:“这只是摆在面上的事实,我可做不来假。” 沈清言转过身,冷冷地看了一眼苏晨,打量的眼光扫过小组的每一个成员,反手把文件拿了过来,握在手里举在胸前:“我就给你找出来,到底是谁做的。”她眼神尖锐,用卷起来的文件拍了拍陈严斌的肩。 她力度极大地把包挂在桌边的挂钩上,拉开椅子坐下,旁若无人地研读起被改过的每一句话,拎出来打到文档里。 身边充斥的嘀咕声断断续续,苏晨翻了个白眼坐下来,看了眼自信满满的沈清言,对此嗤之以鼻:“现在这么自信,可别到时候出洋相。” 沈清言打字的手指顿了顿,她只不过是不想带着一身脏水走出这家公司。 这件事和陈严斌脱不了干系是必然的,但他混迹社会多年,作为一根老油条,不会自己出手做这样的事,至少也会拉上个垫背的。他利用的是谁,才是核心点。可对于从翻译风格下手调查,她没有把握,一分也没有。虽说人人各不相同,写作的风格迥异,但翻译却差得不多,更何况是在对方刻意模仿了她的情况下,分散开的短句根本看不出个究竟来。 她肩膀轻轻地一垮,闭眼冥思。 她只能赌,对方沉不住气;她只能赌,邪不胜正。 午休的时候,沈清言心不在焉地捧着瓷杯往食堂走。同去食堂和拿外卖的职员把办公室狭窄的门堵得水泄不通,她灵魂出窍般跟随着人潮缓慢移动。 “哎呀,不好意思,没看见。”身后突然挤过来一群人,约莫四五个,把她夹在中间硬是从两侧穿过。奔跑的冲劲打在她的肩膀上,她一个踉跄,手上的瓷杯被经过的人无意打掉,哐当碎成残渣。 等人群散去,她去走廊尽头的仓库拿了扫帚和畚箕清理瓷杯的碎片。 把清扫物品放回储物室折返回来时,她发现自己忘了带饭卡,只好回办公室去取卡。 “经理,沈清言不会真查出来吧?”途经陈严斌办公室的时候,虚掩的玻璃门内传来娇滴滴的女声,语气里带了几分担忧。 那熟悉的如同饿狼的声音仿佛时刻不忘*,语气暧昧:“不会,这不有我呢。” 沈清言一笑,拿出手机摁下录音键,靠在白色的墙面上静静听。 从她如何在沈清言交给陈严斌后,坐在他的大腿上修改,到不堪入耳的娇嗔声,都清晰无比地被刻入手机内。 她记得这个女职员,叶婷芝,学历普通,能力一般,长相有七八分的甜美,却有些刻意,如今想来,都是惺惺作态。 和陈严斌温存了一番后,叶婷芝笑呵呵地推开玻璃门,手还搭在门面上,整个人就愣在了原地。 沈清言把手机放好,抬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你,你没去吃饭?”叶婷芝脸上挂着死撑着的笑。 见沈清言没有搭理,她跑上前抓住沈清言的手臂:“你不能把录音放出去。”她涨红了脸,死死盯着沈清言的口袋,画过的眉毛扭曲得不成形,表情清清楚楚地描绘了什么叫害怕。 “反正你离开远成也能找到工作!你就辞职吧,嗯?”她带了点哀求的语气恳切地问。 沈清言皱起眉头,右手使力把抓着她胳膊的手都掰开,慢条斯理地往食堂走,手放进口袋里捏紧了手机。 社会终究是社会,一个永远洗不白的大染缸。 午饭过后,乌压压的人群从食堂四散而去,分流慢慢地回到了办公室。 沈清言站在办公室中央,对视毫不慌乱的陈严斌,蹙眉。 “经理,沈清言不会真查出来吧?” “不会,这不有我呢。” “可万一呢,她要是查出来是我改的,闹大了,我会不会被开除?” “不会,知道靠山是做什么的?” 苟且的声音像魔音回荡在房间上端盘旋。 叶婷芝的手指紧扣在椅背上,目光凶狠地盯着沈清言,同事们嗖嗖地朝她看来的目光像一根根冰锥。 沈清言低头按了暂停,在录音里的两个人开始暧昧之前。 叶婷芝一愣,充满疑惑。 沈清言却连一眼都没看她,好像她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把手机收回裤袋里,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端正的两个黑色打字占据了信封中央:辞呈。 她递给陈严斌,后者挑眉打开,里面空无一物。 她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辞职的理由已经当着所有同事的面表现了出来。 如果陈严斌,如果远成,代表的是社会上的市侩和荒诞,她选择远离。至于他会不会有一天失去他的靠山,叶婷芝何去何从,不是她能干涉的,也不干她的事。 陈严斌脸上仍然挂着笑容,手背上的青筋却一根根地凸起,洁白的信封被他攥在手里捏成了团。 沈清言踏出远成的大门时,甚是神清气爽,一种撑了伞躲开了倾盆脏水的胜利姿态。 身后的高楼里,叶婷芝惊魂未定地摊在椅子上,原本指着沈清言的絮叨声统统都转变到了她的身上。可她却不能像沈清言一般有底气,因为一个是白,一个是洗不白的黑。 沈清言抬手看了眼手表,也是该去接包子的时候了。 第二十章 从远成辞职后,沈清言理直气壮地当起了啃存款的人。其实说到底还是整理整理自己的千头万绪。 沈清言离开远成后,叶婷芝没有被开除,却安分了不少。虽然这陷害人的勾当,是她和陈严斌共同的结晶,可一个是身后有靠山的经理,一个是要舔着他的脸求个生计的小职员,地位大不相同。 陈严斌咬牙切齿了几天,也无可奈何,人都从远成辞职了,她就算拂了他的面子,离开了远成,他也做不了什么。幸好没有闹到上头,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沈包子对于自家妈妈当起啃存款一族的想法说了一句话:妈妈好好休息。 沈清言虽然没表现出来,心里却是感动到痛哭流涕。 包子大概觉得欠缺了点什么,顿了会儿又补上一句:不够还有叔叔。 沈清言反复品了品这句话,觉得沈卓是指楚唐和杜冰会乐意伸出援手帮帮万一没钱的她。她郑重地拍了拍沈卓的肩膀:“不会不够的,妈妈只是休息一段时间而已。还有你要记住,虽然妈妈和叔叔阿姨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也一定觉得他们帮助我们是理所当然的。记住了么?” 沈卓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 他说的叔叔,是周闻。只不过妈妈不想听到“爸爸”两个字,他就不说。 虽然上次远成和言门的谈判出了大乌龙,言门总经理带头放远成赵董鸽子,远成小小翻译员临阵逃跑,但远成还是没放弃。 赵董三顾茅庐,终于在言门拦到了周闻。 周闻俯视他笑得快僵硬的脸颊,回头和秘书说:“请赵董到办公室。” 赵成坐在办公室里捧着热茶端坐着,毕恭毕敬的姿势像个学生。 周闻温和地笑着,坐到沙发上。 “赵董这次来是为了上次的合同?” 赵成的嗓门很大,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气势了不少:“不瞒周总,远成真的非常希望我们双方能够签成这次的合同,这对我们双方都是利大于弊的。” 周闻点了点头:“听说上次赵董带着翻译来,不巧我家里出了点事,不在公司。”客套话说起来总是那么几句,反反复复。 “理解理解,总不能一直忙公司的事,也有太太和孩子要顾。我太太也常抱怨我工作太忙。”赵成顺着周闻的话攀谈起来。 周闻轻笑:“是,我太太不太满意。” “诶是是,女人有时候总不能理解我们的事业。” 周闻拇指轻抚了抚虎口,摩挲着指腹,修长的手指支起轻巧的茶色瓷杯,喝了一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问道:“我听说上次赵董带来的翻译,身体不适先离开了?” 赵成抬眼狐疑地看了看周闻的神情,像是随口一问,可又想起陈严斌说过周闻对沈清言感兴趣,他斟酌了用词:“女人嘛,身体上的毛病多点。希望周总不怪罪。” 周闻笑了笑,赵成说话的时候真的是相当喜欢把女人和男人分开归类来说,说起女人来总有点鄙夷。 “我听说她是从if过来的。” “对对,”赵成笑呵呵地说,“周总对我们公司还真关心。” 周闻礼貌地低头一笑,放下茶杯:“我恰好有个关系不错的大学同学也在if,我对if挺好奇的。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让我见见这个翻译,说不定她和我同学认识。” 赵成愣了愣,对于事态的发展有些掌控不住,还有些不知所措。 “呃,”他眼皮放下又抬起,感到有些荒唐,“自然是可以。周总也是个性情中人。我们公司在8号有个周年宴会,不知道周总肯不肯赏脸来。那小翻译,我自然带到。” “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一言为定。”赵成摩拳擦掌,觉得事成了一半,“对了周总,这是合同的修改件,上次的小翻译翻译的。”他觉得自己摸透了周闻的喜好,特意提了提沈清言。 周闻接过订好的十几页文件,说:“好。那宴会上见。” 赵成放低姿态点头如捣蒜。 回到远成,赵成一通内线电话拨给了陈严斌。 “陈严斌,8号周年宴会,通知沈清言出席,不管你用什么方式,让她答应。” 陈严斌错愕地张了张口,说起话来也不利索:“赵,赵董。沈清言她……已经辞职了。” “什么?!”赵成感觉自己全身的血直往脑门冒,“她辞职了?!” “是的……” “什么时候?为什么?你干什么吃的?!” “几天前,她……自己选择了离职。” 赵成后仰了仰,感觉身心疲惫,猛地一掌拍在桌上:“陈严斌,你听好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方法,把沈清言叫回来参加宴会。合同必须要她!” 按照陈严斌原本的思路,周闻对沈清言不过是风流公子被色所迷,持续不了多久。最直接的证明就是,上次周闻明知道赵董带着沈清言去的言门,却没见他们。他自信地以为周闻对沈清言已经失去了兴趣,另觅了猎物。 他踉跄着瘫坐到办公椅上,手掌放在后颈,虚脱地扭了扭脖子。 现在叫他,怎么去把沈清言请回来? 陈严斌思索了会儿,喝了口茶,打通了在教育局工作的舅舅的电话。 “舅,再帮我个忙。” 陈严斌乘着文育小学午休的时间找到了沈卓的班主任,沈国民。 “沈老师你好,我想见一下沈卓。” 沈国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过来吧。” 沈卓揉了揉睡醒的眼睛,从教室后门走出来。他抬头注视着陈严斌。 “沈卓,沈清言的儿子?” 沈卓不吭声。 陈严斌笑嘻嘻地蹲下来,保持和他同样的高度:“你爸爸是谁?” “关你什么事。” 沈包子可不是对谁都有礼貌的,他的直觉告诉他陈严斌不是什么好人。 陈严斌无所谓地挑了挑眉,儿子像妈,都不听劝。 “沈老师,我接这个孩子走。” 沈国民一点犹豫都没有:“不行。” “沈老师,你接下电话。”陈严斌拨通了舅舅的电话,把手机递给沈国民。 沈国民斜眼看着他,一边接电话。 “恩,部长。” “嗯。” “这件事没有办法。” “部长再见。” 沈国民把手机交还到陈严斌手里,后者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那么,我可以带走了?” “谁说的?”沈国民瞥眼,“我要问过沈妈妈。” 没等陈严斌阻拦,他已经拨了出去。 陈严斌压低声音狠狠地说:“你应该知道,我可以让你马上没有工作。” 沈国民抬了抬眼皮,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电话那头的沈清言接通了电话,他礼貌地问好:“沈妈妈啊,最近怎么样啊?” 沈清言愣了愣:“挺好的。沈老师这是?” “噢是这样的,有个男人来学校说是要接走沈卓,我看看还是不太放心,就来问你一声。” 沈清言正洗着碗筷,一听这情况立马洗了手关注水龙头:“沈老师,别让他接走,等我来学校。” “诶好的好的,我帮你看着。” 她马不停蹄地换鞋出门。 走廊上,她看到了陈严斌。 沈卓一瞧见她来了,就小碎步跑到她身边,抓着她的手立着。沈国民见她来了打了声招呼就回办公室休息了。 陈严斌不耐烦地对天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地瞪了眼沈国民离开的方向,转头对沈清言说:“8号的公司宴会,你必须来。” “呵,”像听个笑话一样,“我凭什么?” “不来你就还是那个因为修改文件被开除的沈清言。” “请便。” 陈严斌的目光往下扫过沈卓:“我既然能找到学校来,就能找到别的地方。你自己想想清楚。是要你那点可怜的尊严还是什么。” 沈卓听不太懂,拉了拉沈清言的袖口。 “原因?” “没有什么原因。你只需要来就行了。” “我没空。” “你会有空的,为了你儿子想想。” 沈清言怒目圆睁,恨恨地瞪着他。他这是□□裸的威胁! 他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威胁她。想来也是被逼急了。 她知道陈严斌的舅舅是教育局局长,只手遮天。只要她还想沈卓在a市念书,他们就能随时干预。抛开这些,他敢找来学校宣称要带走沈卓,他指不定还能干出什么来。 沈清言清了清嗓,抬眉:“时间地点。” “8号下午4点,华英酒店。” “我只要去了,从此以后,你陈严斌别出现在我生活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女人撒起泼来,不能按照常理来计算。”沈清言嗔笑,低头温柔地拍了拍沈卓的头,让他回教室。 - 8号下午4点,沈清言穿着运动服立在华英酒店面前。 华英酒店在a市可以算是一等一的五星级酒店。富丽堂皇的装修,恨不得每块砖瓦都贴上金才好。水晶吊灯悬挂在偌大的大厅顶上,西式的洋画盘旋在四周,拱形白柱效仿着童话里城堡的样子。整体像个努力把自己变成洋酒店的次品,什么元素都往上堆砌,只要是西方的。 她看了眼门口的标识牌,往三楼去。 门叮地一声打开,电梯外的地面上铺着深红色的地毯,暗色的花纹绵延不止。竖在墙角的花瓶衬着修剪整齐的植物,身上釉色刻画的水墨画却是栩栩如生。 走过长长的回廊,四四方方的主会场映入眼前。 灯光,酒水,应有尽有。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穿着礼服的人。 有从国外专程定制的燕尾服,有配着价值不菲珠宝的宝蓝色长裙,乍一眼看去,都是业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她这一身运动服显得格格不入,鹤立鸡群。 赵董正和几家公司的懂事攀谈,不经意的一样就看到了突兀的沈清言,找了个理由暂离谈话后走到沈清言边上。 “沈清言,你这穿的像话吗!”他指指她的衣服又点点她的裤子,很是气愤。 “别忘了,我不是远成的职员。”沈清言瞥了一眼他粗短的手指,“拿开你的手。” “你别忘了,陈严斌他……” 沈清言回头:“我也警告过他,女人撒起泼来是什么样的。” 她攥着手机,走到点心桌边,扶着桌面,一眼扫过去,挑了几块,吃了起来。 会场的灯光随着音乐变换,入场的人越来越多。远成中国市场的负责人顾开铭也到了,穿着一身熨烫得笔挺的西装,短发打理得很干净,修长的手指理了理领结,整个人的气质不菲。 沈清言坐在柔软的椅子上,心里在猜陈严斌和赵成叫她来的原因。 “沈清言。”陈严斌的声音。 她回头,看到赵董在理自己的衣褶,看起来很紧张。陈严斌不耐烦地挥手让她过去。 她攥着手机走进。 “在这儿老实待着。穿的真丢人,要不是要用到你……”陈严斌上上下下看了眼,面露嫌弃之意。 “来宾们——!”台上的人拿着话筒准备开场。 第二十一章 【含入V通告】 其实如果拿着放大镜看上流社会,很多时候那些五光十色和街边的霓虹灯大相径庭。浓郁的色彩里涵盖了太多的利益,诱惑,种种。 沈清言环顾四周,绝大多数的来宾都是合作公司或者有意向合作的,也不乏几个竞争对手。只要没有真正撕破脸皮,这些生意人都披着一层羊皮互对着咩咩叫,看起来是那么无害。 陈严斌和赵成盯她盯得很紧,就算她只是去上个厕所,他们也要跟到走廊出,然后看住女洗手间的进出人员,好似生怕她溜走。 沈清言在洗手间里梳理了一下头发,把披散着的长长头发一把扎起束成马尾,深吸了一口气。她还不知道他们处心积虑叫她来是为了什么。 顾开铭,作为国内市场负责人,不光有商业头脑,在人际交往方面更是突出,可谓是双商都顶尖的一个人才。他今天穿着宝蓝色的西服,比起黑色的沉重,多了一丝友好。他的脸上挂着非常公关的笑,含笑的眼睛扫过会场的每一个角落,做到了“雨露均沾”。 像是所有仪式的开场白一样,他发表了感言,做了过去一年的总结,点出了创立至今的变化,感谢了所有到场的人物和其公司。 沈清言叉手靠在墙上听着这一段一段的大白话。 她真的挺佩服这些生意人。八面玲珑,顾全大局。在不忘了感谢任何一个人的前提下,还要时不时讲一个不冷不热的笑话来活络一下气氛。 她听着像报菜名一样从顾开铭嘴中溜出的一个个名字。 “也感谢言门的周总能够到场。说起周总,顾某真是佩服。周总不过而立之年,却能成此大业,短短几年在业内站稳脚跟,这得让多少人刮目相看。”顾开铭笑呵呵地看着会场左边人群中的周闻,“顾某很期待和言门的合作。” 体面话,是大多数行业不可或缺的。 顾开铭说每句话的时候都带着谦卑的态度,也难怪史蒂芬肯放心把中国这么大一块肥肉全权交给他代理。 只是,体面话从来不带什么真情感。 “当然我们还要感谢帮助了远成许多的传业……” 顾开铭持续在台上滔滔不绝,可“言门”和“周总”两个词像是千金铁锤砸在沈清言的脑门上,哐哐直响。 她反应过来自己听到的到底是什么,猛地一转身,凌厉地瞪向陈严斌。陈严斌瞟了瞟她的神情,对于突如其来的怒气不理解,也不在意。 “陈严斌,你让我来,是为了言门的合同?”她诘问道。 陈严斌耸肩:“是。人家老总对你有兴趣,你就露个面。对你没什么损失,还能赚个我们两不相欠,很值当的交易。” 沈清言收了怒火,身子往后微倾,平息下来。 “值不值当,我说了算。你说的是我只需要来这里,而不是要谈成合同。我先走了。” “咳,这就不够意思了。”陈严斌痞笑着拽住她的手臂,“人都到这了,哪有走的说法。你只要稍微动用一点你勾男人的小技巧就行了。” 沈清言甩开他的手。 他耸了耸肩,双手摊开,“我可没为难你。”他笑得很得意,“我真的很好奇,沈清言你为什么这么怕言门?上次落荒而逃,这次还是。” “和你有关系么?你要是再纠缠,别怪我把录音在这里放出来。” 他状似无辜地努了努嘴,“是没噢,不过——”他笑意加深,“我大可以说录音的声音是合成的,你觉得公司是相信一个经理还是一个已经被当做叛徒逃跑的你?”他咧嘴笑的脸渐渐逼近,像个惊悚片里的鬼笑脸。 “说起来,”他顿了顿,做出一个思考的手势,露出表演般疑惑的表情,“你为什么骗我说你丈夫在hk?” 他悠闲地理了理衣角说:“我查过,沈清言你根本就没有结婚,根本就没有什么丈夫。” 沈清言的眼眶微红,瞳孔里火烧云天。 “你不要欺人太甚!” 关于周闻,关于沈卓,她竟无法反驳。她不知该从何说,该如何说。像是被窥破了软肋,陈严斌劲道十足地往她的痛处敲击。 “所以,你儿子根本就是一个——野孩子。没爹的野孩子,而你,”他轻蔑地朝沈清言一笑,一根手指撩起沈清言耳边挂下来的一根发丝,“不知道和哪个野男人乱搞,生了个野种。你到底哪来的勇气,这么骄傲?你觉得你沈清言是多厉害的人?”他的笑脸渐渐冷下来,最后转变成嘲弄。 “陈严斌——!”沈清言忍无可忍,撕心裂肺地喊出他的名字,一双眼瞪圆着,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身边的来宾听到这一声,纷纷回头当个看客,小口抿着酒水,和身边人小声讨论。 远成周年宴会上,这是哪出闹剧啊? “陈严斌。” 叫住他的声音凌冽且低沉,像千斤石沉入海底杳无音讯。 陈严斌正因为看到沈清言被激怒的表情而得意的笑,他一时收不住笑,身体还因为大笑颤抖着,他转过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他刚看到是谁,脸上的笑意瞬间凝结住,像是他的世界里下了场暴风雪。 定定立在他身后的人穿着黑色的西装,收拾妥帖。他有高大的身材和昏暗的灯光也掩盖不住的气场,修长的手指正把玩着玻璃杯身。他嘴角挂着一丝笑,眼底却淡如秋水,目光朝下,仿佛正在观察伸出的右脚皮鞋上是否有污渍。 他突然轻笑了一声,嘴角跳了跳,十分不屑。他微微抬头,眼睛看向前方,越过愣神的陈严斌,直抵红着眼睛像只发怒的猫的沈清言,含着笑问:“那你有没有查清楚,那个野男人是谁?” 这句问话,说得太过轻巧。好像只是一句“你喜不喜欢吃糖”一般平淡。 “周……周总?”陈严斌没料到他逞一时口舌之快说的话会被周闻听到,在心底猛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生怕这到手的合同又这么搅黄了。 只是,这周闻未免太过在意沈清言了。 周闻慢慢走到他跟前,游移在沈清言身上的目光终于收回,对上了陈严斌的眼睛。众人屏息凝神等待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你口中的野男人——是我。” 暗酒红色的液体顺着陈严斌的头发流淌而下,渗到他的眼皮、眼睛、鼻子和他因为感到不可置信和不可理喻而长大的嘴巴里。 那模样,狼狈不堪。 会场里的到吸气声不断。 空酒杯轻轻地落到地毯上,翻滚了三两下,停住,悄无声息。 第二十二章 醇香的红酒顺着陈严斌的头发淌到太阳穴,暗红色的液体使他看起来像是中枪了一般。 震惊来得太快,他还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一样伸出两只手,木讷地张着嘴发出一声声的闷哼,极其落魄。 远成有意放进来的一些记者此时早将聚光灯从台上移到了这小小的角落,快门的咔嚓声不断,像个拖把一样的收音器在人群的头顶上来回晃悠。 赵成捧着就快要撑破衬衣的肚腩火速跑来,手上端着小小的酒杯,脸上神经紧绷,不知从何下手挽救。 “周,周总,陈经理他喝多了,马有失蹄人有失言,周总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放心上。等他酒醒了我好好教训他!”他努力推高颧骨的位置,笑容里透着百分百的尴尬。 没有人给他回应。 周闻定定地立在沈清言面前,笑意淡淡,眼底有如和煦阳光的宠溺。 沈清言微昂着颈看着他,嘴唇紧闭,眼睛连眨也不眨。她有怨,有怒,有一大把的火想要撒向他。她想要撕破他永远淡然处世的那张脸,想要对他拳打脚踢,可她忍住了。她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去撒泼,去当一个自己都看不起的那种人。 会场里的气氛一直这么凝重,被惊动的顾开铭皱着眉头抽身下台,慢慢靠近人群聚集的地方。 “周总?”他看了看僵持的局面,疑惑地开口,眼神打量着周闻面前的沈清言。 周闻对此置若罔闻。 许久,沈清言紧握着拳头低下头来,自嘲地笑了笑,一直在做筋骨的眉头舒展了,脸上生出一个笑来。她的眼睛因为笑意微微弯着,像天上正挂着的月牙,侧面打过来的微弱光芒投在她眼底,映出眼眶里闪着星芒的微光。 她提了提滑到手肘的背包,轻声吸了吸鼻子,昂首挺胸。 “你们慢聊。我这个不属于这里的人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末了,她头也不回地转过拐角,一个人消失在灯火通明的长长走廊。 围观人的目光追随了会儿,齐刷刷地又转了回来,顾开铭也是。 他蹙眉,举手投足间不忘礼仪,他礼貌性地问道:“周总,刚才那是?” 周闻侧过身,半张脸对着顾开铭,眼睛斜视躲在他身后的陈严斌,答非所问:“我想,顾总应该不需要这样的人。” 顾开铭顺着周闻眼神的方向看去,沉默了良久,回身:“周总,我想……” 再看,人已不知去向。 - 华英酒店正门外是个华丽的喷泉池。精湛的石雕矗立在池中央,池底刻着中世纪的古画,池子的边边角角都被修葺得像个西方建筑。 正门往右,是个被树木围起来的停车场,放眼望去,什么样的豪车都有,说是车展也不过分。 围着停车场的是一圈红砖墙,葱绿色的爬墙虎攀附着。 沈清言走到自己的车边,站在那里出神地看着车子,没有任何动作。从脚底心传来的酸痛蔓延全身,她切身地感受到了一种几近于奔溃的心理,这是第二次有这种感觉。 十年了,可真是别来无恙。 时间过了这么久,人都变了,物也变了,连山川河流长天一色的景或多或少都有了变化。唯独,唯独啃噬她心房的蝼蚁不变。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头向后仰去,再睁眼,是月朗星稀的夜色。 一步,又是一步。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那双脚每落下一步,她的心就高悬一尺,因为那表示来的人已越来越近。 扑通扑通。 她保持着后仰的姿势,头顶顶上了一个男人的胸膛。心跳声一帧一帧地跳着,缓慢地律动。 她眨了眨眼,保持清醒,直起身转头正对上周闻的眼。 她没打算逃,一开始就没打算。错的又不是她,凭什么她像个通缉犯一样四处落跑? “周闻。”从丹田里发出的声音格外响亮。 周闻一怔,轻轻地笑了。 “周闻,你到底为什么纠缠我?”她声音尖利,眼底星星点点的光还未收去,在月亮的辉映下反而更加闪烁。 周闻不答,细细的凉风吹过,衣角微微摆动。 沈清言吸了口气:“好,你不说,那就我来说。这么多年没见,我有太多的话可以说。” “我当初离开,不是为了你。我现在从那儿回来,也不是因为你。”她伸长了手,指着美国的方向。 沈清言:“我不知道你第一次出现在墓园是为了什么。如果你是为了道歉,那大可不必。我不需要一个十年后的道歉。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如果道歉有用,要警察有什么用,话粗但理不粗。”她停顿了一下,“周闻,我不用你的道歉。” 她看着他沉默的模样,心里有一窜无名火被点燃:“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找上杜冰,为什么要找上楚唐。我不知道为什么包子会说认识你,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一次次地出现。” “周闻,我是真的看不懂你。以前是,现在也是。” “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一边笑着说想和我有个家,一边对着我说‘把孩子拿掉’?嗯?”她抬着头诘问,眉头聚拢在中间,表情痛楚,“周闻你敢说么?” 记忆排山倒海汹涌地袭来。她想起了十年前两面白墙的医院走廊。那时候的她捧着还看不出来有身孕的肚子听着音乐,周闻从妇产科主任医师的房间里走出来,就那么站在她眼前,对着笑容满面的她说了一句她永生难忘的话“清言,把孩子拿掉吧”。 她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着火似的烧着。沈清言没等周闻开口,就接下了话,表情摆的轻松模样:“周大总裁,你现在过的是人上人的日子,有这么多的人流着哈喇子想攀上你,你说说你何必再回头呢。你记不记得我问你为什么喜欢我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我长得好看。呵,周总,我三十了!再过几年,就是人老珠黄。外面二十五六的小姑娘这么多,你挑个好人家的,结了吧,好好跟人过一辈子不好么?我既想过用孩子向你索要财产,也没想过带着孩子绑住你,更没想过和你有什么未来。周闻,我们放过彼此吧。我不年轻了,折腾不动了。“ 从停车场的入口望过来,一人笑着,一人闹着,晚风微凉,月色沉沉。 他伸手,沈清言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以为他是被激怒了。不料他却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好笑道:“沈清言,你话真的变多了。” 他这句话,让沈清言直接愣在原地,好像她前面推心置腹的长篇大论都是她在无理取闹。 她猛地拍开他的手,拔高了分贝:“周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和远成谈合作?呵,谈合作非要我一个小小翻译到你言门总部?谈合作陈严斌和赵成会死抓着我不放?是,你是大老板,我是小员工,我得听命于领导,而你随手拨两下手指,就能让他们前仆后继。” “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你到底为什么要横插一脚!你知不知道陈严斌他就不是个东西!你知不知道包子在父亲的事上很敏感,你知不知道一个当母亲的听到自己孩子被说成野种是什么感受?!现在你就这么凭空冒出来!你以为你是谁!十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他妈的凭什么就这样出现!” 她的喊叫声中,带了丝哭腔。 未婚先孕,野男人,野种,这样的话她听过无数次。可她都能挺住,唯独这次,他的出现让她的防线彻底奔溃。 “周闻,你以为你是谁!唔——” 她喋喋不休的嘴突然被他堵住,挣扎的呜咽的声音都被他的唇尽数吞没。 他的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的头微微昂着。 “唔——唔——” 沈清言挣扎着退开,刚喘了一口气,周闻手臂一挥,勾住她的腰,往他的怀里一带,再次吻上她的唇。 她死咬着牙关,憋了十年的委屈化成热烫的泪水在眼眶徘徊,眼前一片模糊。 眼皮逐渐变得沉重,压得她眼睛都睁不大,只能被水雾吞噬。 “唔。” 周闻突然咬住了她的下唇,她吃痛下意识地松开了原本紧要的牙关,顷刻间她便感觉到周闻的舌头伺机溜了进来。放在她腰间的手很用力,好像要把她揉碎在他怀里。 她模糊地看到他紧皱的眉头,她几乎是第一次看到他不是一付“掌握全局”的自在神情。 “啪——” 她一巴掌打在周闻的右脸上,掌心火辣辣地在疼。 第二十三章 那一声响亮的耳光声久久不能散去。 “周闻——”她念他的名字念得很慢,哽咽声堵着她的喉口,让她的声音微微颤着,“你以为一个大学生怀孕是件很光彩的事么?你以为我是引以为傲所以非生不可么?” 胸口闷得让她快要透不过气,她提起一口气,话语声中夹杂着哽咽:“周闻,那是你的骨肉。你怎么能轻易放弃?” “我没有。”这是周闻第一次正面回答她,他因为她的哭腔蹙起眉。 “周闻,你知不知道……” “沈清言,你听着。”他捧住她的脸,屈膝让自己和她保持在同一水平面,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有太多委屈和倔强的眼睛,“当时我唯一不能放弃的是你。” 她不相信地摇了摇头,人被搂到他的怀里。 低沉的声音夹杂着太多感情盘旋在她耳边:“如果要孩子意味着有哪怕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性失去你,我做不到。” 先天性心脏病,心功能不全达2度及以上生育会危及产妇生命安全。 沈清言终于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人的感情太过复杂,在要失去自己最在乎的东西时,全身会像竖起尖刺的刺猬一样,全城警戒。 哪怕她知道,那个百分之零点一的存在,她还是会选择视而不见。 人有时候会骗自己,会骗自己说周闻放弃沈卓的理由是因为怕失去她,有时候会骗自己周闻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病。 人会把所有的委屈都加持到一个关键点上,最后对关键点的怨念就越变越大。 周闻把她搂进怀里,手掌轻抚她的后脑勺,她的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胸膛,声音被闷在衣服的布料之中。 许久,她渐渐平静,周闻放低身姿,额头抵着她的,两人的鼻尖轻轻擦过。 他近距离地打量着她红肿的眼睛,轻笑道:“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周闻!”沈清言怒道。 “恩,我在。”他回答。 他俯身把她逼退到车边,她一个踉跄坐在了车头上,怔怔地看着他。他的左手撑到了车上,右手探到她的后颈处,轻抚她飘着清香的头发和纤细的颈项,终于倾身吻住她。 游移在她颈项处的手掌掌控着她,她昂着头,坐在车头上的身体被周闻弯着腰整个罩住。 这次,他很温柔。 从上唇到下唇,他逐一亲吻,像对待易碎的珍宝,轻轻一含再慢慢游移。 他睁开眼看到她从脖子到额头都涨红了的脸,和她像赴刑场一样紧紧闭上的眼,含笑抚了抚她。轻轻地吻过她的嘴角,鼻尖,额头,最后到眼睛。 “你不用这么视死如归。” 沈清言猛地睁开眼,刚看到周闻的笑脸,嘴巴又被他轻轻一啄。 他还真没完没了了。 她仰起头看他,他弯着腰看她。 “沈清言,我们结婚吧。” 咻地一下,沈清言猛地站起,头顶实打实地撞上了周闻的下巴。两个人都吃痛地轻哼了一声。 周闻扶着自己受了“重创”的下巴,面色不改地看着她。 早已收住了泛滥的情感的沈清言低头整理了衣衫,十分傲娇地扬了扬下巴,打开自己的车门,站在车边说:“休想。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十年,周闻,你这辈子都还不起。” 砰地一声,她关上车门,耸着鼻子恶狠狠地按住喇叭。“嘟嘟”的声音响彻在停车场。 周闻轻笑,让开身,看着她驾驶着车子离开。 这辈子不够,还有下辈子。 - 彻底和远成dbye的第二天,沈清言感觉神清气爽,琢磨着去找个新工作,凭她从hk和if出来的履历,找工作实在不是一件难事。 “你干嘛不去你男人公司?”杜冰掰了片橘子,投喂到自己嘴里。 “……”自从杜冰去了言门,沈清言的直观感受就是,杜冰变成了周闻放在自己这里的卧底,时时刻刻都是你男人你男人的。 杜冰瞟了一眼沈清言嫌弃的表情,吧唧咬了一口橘子的肉:“喂喂,别这么看我。我这是为你好,去言门多省事,才不会有什么同事说三道四。毕竟老板的老婆,谁敢啊。” “就你话多,就你话多!”沈清言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杜冰的脑门,“我是一个单亲妈妈,没有男人,ok?” 杜冰嚎叫:“okok,大姐,痛啊,别戳了。” 说起言门和远成的合作,最后还是没有谈成。与其说是没谈成,不如说是周闻至始至终就没打算和他们合作,一切都是套路。 杜冰撇撇嘴打开了电视机,吵吵闹闹的新闻现场收音效果顿时充满了小小的客厅。 五颜六色的画面就这样一帧一帧地播放着。 频道被无情地切换着,换到22频道的时候电视里突然传出了熟悉的名字。 “据悉,远成和言门的合作因此破裂。据相关人士爆料,合作破裂或因远成陈严斌对周闻的情人出言不逊……” 杜冰睁大着眼,橘子从她嘴里滑落。 “清言啊。你男人啥时候,有情人了?!!” 杜冰话还没问完,沈清言就做出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打住,别问,我不知道。” 果然,她就知道这帮记者和那些八卦的人不会放过宴会上的事情,她只希望,没有她的镜头。 “清言——”杜冰拉了拉她的衣角,“这不你么?” 她一看,差点昏厥过去,那张占据了屏幕一半的脸,不是她还能是谁? “欸——我还以为呢——”杜冰好像松了口气似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不是你呢。差点以为我抱了十年大腿的金主老婆易主了。” “醒醒!” 临近傍晚,沈清言载着轮休在家的杜冰一起去接沈卓,刚到校门口,就看见把校门围了个水泄不通的记者媒体。校保安千方百计地正守着两扇可以进出的小门,看起来寡不敌众。 “这阵仗……不至于吧……周闻也不是什么大明星。”杜冰惊叹。 沈清言逐渐冷下脸来,一夜之间查清她是谁,沈卓在哪念书,甚至—— “听说周闻的表妹也在这间学校念书?这是巧合还是商量好的?” 这样的消息,只能是远成那帮人搞的鬼。 手机铃声此时响起,她皱着眉接了起来。 “喂。” “清言!你和周闻真复合了?不对不对,按照他的说法,你俩没分过?”林沐沐兴奋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 沈清言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沐沐,我现在没空。晚点再说吧。” “谁?你那个小跟屁虫?林沐沐?”杜冰点了根烟,瞥了眼她关上的手机。 沈清言没吭声。 “所以,你要怎么穿过这——千军万马?” 围在校门口的记者高举着各种设备,人挤人堵在门口,家长的怨声此起彼伏,却还是全部退他们。 “那不是沈清言嘛——!” 人群中突然有个带着鸭舌帽的女人指着校门右侧的一个女人,那女人闻声撒腿就跑。 “追!” 顷刻之间,校门口黑压压的一片人都散去了,纷纷追着逃跑的女人。 而逃跑的女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把嘴里抽着的烟扔到地上:“我记住你了沈清言,这方法竟然是卖队友!” 乘着记者散去的时间,沈清言成功进入了校门,大喘了几口气总算是接到了沈包子。 沈卓疑惑地问:“妈妈,刚才外面的那些人是谁?” “没什么,一群无聊的人。” 她拍了拍沈卓的肩,示意他收拾一下书包准备回家。 陆依宁坐在沈卓边上,一双桂圆似的的小圆眼紧紧地盯着沈清言,手里抓着一只兔子娃娃,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姐姐。” “诶?”沈清言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到是她,笑了笑,“叫我阿姨就好了,叫姐姐显得我太年轻了。” “不行,”陆依宁严声拒绝:“这是哥哥说的,下次见到你要叫姐姐。” 哥哥和姐姐……沈清言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周闻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陆依宁歪头想了想,伸出小手拍了拍沈卓的肩:“包子,下次你见到我要喊我姨姨。” 沈卓背起书包冷冷地问:“为什么?” “因为哥哥说,按照辈分,你要喊我姨姨。” 爸爸的姐妹叫姨姨。 沈清言觉得自己平静下来的心又要崩溃了。周闻他真的是,太不要脸了! 和陆依宁道别后,沈清言带着沈卓飞奔到车边,坐进车里喘了几口气。 下一秒就看到一群的记者媒体从车前跑过,跑回校门口继续围堵。他们后面的是大喘着气白眼看天的杜冰,她走回车边,对着摇下来的车窗里喊道:“你个没良心的。” 车慢慢开走,留下身后的一团糟。 第二十四章 三个人回到沈清言家中后,长吁了一口气,纷纷摊到在沙发上。 “事实证明,当个名人真累。”——真假·苏格拉底·杜冰 “错,事实证明,得罪人真累。”——真假·苏格拉底·沈清言 沈卓洗完澡后,三个人窝在沙发谈了会儿天。 不一会儿,楚唐就来接杜冰回家了,他站在单元门下打了个电话给杜冰。 “清言,那我先走了。楚唐来了。”杜冰挂断电话,打了个哈欠。 “恩,路上小心。”沈清言正在炒菜,随意地嘱咐了一句。 杜冰穿好鞋,拍了拍沈卓的头,伸手拉开门,震住了。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穿着想那么回事儿,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身上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他看到有人开门,便抬头露出了讨好的笑脸,只是谄媚中多了份狡黠。 “请问这里是沈清言和沈卓的吗?”他开口问道。 杜冰不答,只是皱起眉,目光被他手上的照相机吸引,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 “包子他妈——”杜冰不敢直呼沈清言的名字。 “怎么啦?我在炒菜呢。” 砰地一声,杜冰关上了房门,急乎乎地走到沈清言身边。 “门口有个记者。” 呲地一声,沈清言的手指被锅底烫着了。 “嘶——”她皱了皱眉,“门口?” “对,估计是一路跟过来的。” 沈清言无言。 跟到家门口了,那还有什么*可言。 杜冰摇了摇手指:“我让楚唐赶他走,今天只能先这样了。” “那以后呢,不是个办法。” “要不我找人打他一顿,让他学乖点?”杜冰一急。 沈清言戳了戳她额头:“别一副黑社会大姐的样子。那种人,越打只会越兴奋。今天他只是想要个独家,打了他就变成全城通告了。” “那你和包子搬过来住吧,换个点总找不到了吧。” “办法总有的,我慢慢想。” “楚唐,你上来,把门口的那个记者赶走。”杜冰已经一通电话拨给了楚唐。 过了一小会儿,就听到门外传来谈话声,杜冰把耳朵贴着房门偷听。 “诶,走了走了。清言,他走了,那今天应该没事了。” “希望吧,就怕是块狗皮膏药。” 杜冰打开门,沈清言有趣地看了眼楚唐亘古不变的严肃表情:“你怎么赶走的?” 楚唐动了动嘴皮子,轻描淡写:“不走,我就找人打他。” …… “可以,你们夫妻一条心。”沈清言哭笑不得,“看来我是真得换房子不可了。” 吃晚饭的时候,沈清言有点没胃口,看着沈卓吃得欢,自己却想事情想得很远。 为什么她越算,越觉得从美国回来是个错误的决定,为什么生活变得一团糟。 她松了松筋骨,叹了口气。 找房子,找工作。这下好了,两件头等大事一起来了。 晚饭过后,沈清言坐在沙发上看电脑,盘算着投哪几家公司简历。 “叮咚——”门铃声响起。 沈清言叹了口气起身走过去。 “叮咚——”门铃急切地又响了一次。 “来了来了——”沈清言皱眉喊道。 她透过门上的猫眼看外面,这一看,她觉得自己要奔溃了。 门外站在狭窄楼道间拿着设备的那些人,不是白天那些记者还能是谁。他们有的坐在楼梯上,有的靠着扶手不耐烦地看着手表。 “沈清言小姐,我们知道你在家,开下门好吗?就麻烦你一小会儿。” 也许是来的记者太多,堵住了楼梯,她隐约能听到上下楼的人小声骂着。 “让开让开,都站这干什么!别人还要不要走路了?!” 甚至还有抓着邻居开始采访的媒体,典型的能抓一点是一点。 楼道里的记者们正吵着闹着,有几个聊起了天。 “唉,像话么,周闻情人住这种二手老房。” “不像话,周闻看起来也不像这么抠门的人啊。”他摇了摇头。 “鬼知道,赶紧采访了回家睡觉,累死了,可别又找错人了就好。”记者打了个哈欠。 人多,声音就多,小小的单元楼里此时全是记者们的声音。 “砰”一声,门被推开,开的幅度过大,砸到了墙壁,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击声。 外头的记者愣了愣,然后立马反应过来,举起相机,拿起纸和笔,分工明确。 开门的正是沈清言,她穿着很随意的一身嫩黄色居家服,没有化妆,没有打扮,像个家庭主妇走出来。 “有什么要问的?” “沈清言小姐是吧?请问你和言门的周总是什么关系?” “请问沈卓确实是你们的孩子吗?” “你们为什么没有结婚?有想过对孩子的影响吗?” 一句接着一句,他们好像有一百个问题可以问出来。接连丢出的问题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她。 沈清言感觉一口气堵在胸腔里,闷得很。她闭了闭眼,再度睁开。 “你们的问题太多,我回答不过来。我就只说我想说的,说完就请你们离开。” “首先,我和言门的周总,没有任何关系。” “其次,沈卓是我的儿子。” 她顿了顿。 “最后一点,我有男朋友。所以麻烦你们以后别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沈清言说完话就关上了门。 记者微微一愣,但手上闪着闪光灯的相机却没有停下咔嚓声,做着笔记的手也没有片刻停顿。十几只手猛地敲击着房门,门外是他们不懈的声音。 “诶诶诶——沈清言小姐请问你男朋友是谁——” “孩子是你和男友的么——” 回答他们的只有一扇冰冷的防盗门。 - 隔天,言门。 “周总,这是今天的报纸。”陈秘书从楼下拿上来了一份报纸,摆到周闻的桌上。 周闻喝了口茶,抬眼瞥了一眼,没有当回事。 “周总……”陈秘书清了清嗓,斟酌用词,“我建议你还是看看比较好。”他的表情很小心翼翼,边说边退回到门边。 周闻挑眉,用眼神问他为什么。 “有沈小姐的报道……” 他滑着办公椅靠近桌子,拿过报纸翻了几页,就看到偌大的黑体字——周闻绯闻情人或是乌龙。 标题下面是沈清言的一张照片,她左手正放在耳朵上,看起来是在往后撩发丝。周闻却知道,这是她心情不悦的表现。 一字一句,一行一段,周闻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去读一份报纸,甚至把整篇报道看完后又从头读了一遍。 没有关系。 有男朋友。 这些并不显眼的黑色小字在他眼里却格外的扎眼。 原来,这几年她除了话多了之外,还学会说谎了。 他合上报纸,嘴角挂着淡笑,看起来却有着“生人勿进”的气场。偌大的办公室静得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听得到。 周闻拨了内线电话。 “联系马临,让他把教育局局长和陈严斌的事挖出来,怎么做他自己心里清楚。” “还有,昨天采访沈清言的记者名字都给我。” “再找几间房子,把租赁牌子挂到她家附近。” 他们既然先用了记者的肮脏手段,那只能让记者来治。 - 过了一周,有匿名人士把教育局局长的受贿记录po到了网上,又有人在言门当面抨击陈严斌。 顾开铭因为对宴会上发生的事感到蹊跷,让赵成去查了事情经过,赵成这次总算是有点用。没花多久,陈严斌和叶婷芝的那点下|流勾当,就被差得一清二楚了。 这也怨不得旁人,整间办公室里就没什么人待见陈严斌,屈服于他的权力之下只是不得已的。现在好了,教育局局长被查,他的后台松动,上头又分明是要彻查的意思,一个个都自愿把陈严斌的陈年旧账都翻出来说了。 自古不得人心的人都得意不了多久。 旧账新账,一起报,上头领导大发雷霆,忍无可忍把他从公司除名了。 这一周内,沈清言找到了一处房子。市中心,二手房,两室一厅,月租3000,看起来极为合理。她着手准备搬家。 除此之外,她投的简历也得到了回应。 瑞文,是个规模很小的公司,但是这几年的涨势不错。经过远成的折腾,沈清言现在只想找个小公司,安静地待着,加上瑞文给她的职位她很满意。 这样,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行李,从书籍到衣物,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这样闲下来慢慢做事了。 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打进来,家具的影子会投影在地板上,远离马路带来的僻静十分惬意。 她弯下腰,检查床底。 却愣住了,沈卓床底角落里摆着的那张照片,正是周闻。 第二十五章 沈清言看着这张照片,良久,她都处在错愕的精神状态里。 她突然发现,自己不够了解自己的儿子。 照片里,周闻站在旧金山金门大桥前,穿着黑色的t恤,身材姣好。他从工作起就很少穿那样的衣服了,每天不是衬衫就是西装,光是领带的花样就能摆一个柜子。这样休闲的他,实在少见。更难得的是他的笑,不是克制的,不是隐晦的,不是怀有心思的,只是一个发自内心的大笑。 加州的阳光侧打在他脸上,金色的颜料勾出他挺拔的鼻梁和晕染了光的瞳孔。 沈清言看着看着看入神了,食指轻轻在照片表面摩挲,眼睛凑得很近,好像再近一点就能更看清他一些。 时间就这样滴答滴答流逝在午后的惬意里。 许久,她恍悟过来自己是在整理东西,低头把相片翻了一个面。 相片背后是白色的底板,浅蓝色的水印,还有一个稚嫩的笔迹——爸爸叫周闻。 沈清言止不住地打了个嗝,眼皮上下眨了眨,有点发怔。 沈卓知道? 沈卓早就知道? 难怪他第一次在学校看到他会说“认识”,难怪他独独对周闻不排斥而是有些害羞。 可是,他到底为什么会知道? 沈清言抬头盯着房间尽头的书架,脑海里千万条思绪被连成线再掐断,如此反复,一片混沌。 突然,灵光一闪,她低头凑近看着照片。 周闻背后的金门大桥,美国,旧金山——她和沈卓待了三年的地方。 她像背后触电一般把照片塞到一个小盒子里,关上,闭了闭眼,说服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找来搬家公司的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太阳冒着最后一点暑气给工人们添了些汗。 “你们家东西真多啊……”搬家公司的员工一边搬,一边小声嘀咕。 “看不出来啊,这么小的房子,塞了这么多东西。” 沈清言尴尬地笑了笑,帮忙抬起一个小箱子。 小货车突突地往新“家”驶去,沈清言搂着沈卓看着窗外。 什么时候风波过去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吧,租房子总归不是回事。 到新小区的时候,沈清言率先下车张望了一下环境。绿化不错,看起来物业管理也比原本的要好。小区三面封闭,只有一面有个大门,守着三个保安,比原来三面通路的小区要僻静许多。一出小区就是一整排的店,餐馆,包子铺,零食店,水果店……应有尽有,隔着条街就有一个大型的商场。这个地段算得上是闹中取静了。 “沈小姐?麻烦来开下门。” 搬家公司的人招呼她过去,指了指单元楼下绿色的大铁门。 “喔好的。”她应声,动作生疏地在一大串车钥匙房门钥匙信箱钥匙中找到准确的。 大小不一的纸箱在几个人手中传递,被慢慢抬到三楼。 “包子,帮个忙递上去。”沈清言从车上取下一个小的纸箱,掂了掂分量,交到沈卓手里,指了指三楼。 沈卓乖乖地接了过来,慢吞吞地往三楼走。 沈清言留在一楼看了一下货车里是否有遗留的物品,一边和领头的人洽谈。 全部都交代妥当后,她拍了拍沾了尘土和纸箱碎末的手心,走到三楼。沈卓正一个人站在门内,眼睛不知道往楼梯上方看着什么,眼巴巴的,看起来很小只。 “看什么呢?”沈清言笑着问,双手叉腰看向门内一整个屋子的家具行李,叹了口气——真是一个大工程。 “没有。”沈卓收回看着四楼的目光,咧开嘴一笑,“妈妈,我们理完东西出去吃饭吧。” 沈清言惊愕了一下,晃了晃神,包子真的很少笑得这么爽朗:“好啊,门口就有好多吃的。”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先去吃吧,时间不早了。吃完回来再理。” “好。” 沈卓噔噔地穿好球鞋,从低低的门槛里跳了出来,举手投足间都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沈清言无法理解但宠爱地笑着,关上门牵着他的手下楼。 楼梯拐角间,沈卓突然回头:“b……叔叔再见。”他用力地挥了挥手,露出了两排整齐的牙齿,笑得特别欢。 沈清言回头张望了一眼:“叔叔?”她隐约听到有脚步声往楼上撤去,却没看见人。 “恩。”沈卓抿着嘴,很神秘地笑了笑。 母子两人手牵手走出单元楼往小区门走去的时候,三楼和四楼之间的拐角处,有个人扶着石头栏杆眺望。嘴角衔着丝笑,穿着一身黑色的t恤,上面印着一个卡通的米老鼠,和他一米八十几的大个子形成鲜明的对比,看起来有些滑稽。 街上十分热闹,聊天打闹成片,红色的荧光灯闪着饭店的名字,菜香从里面飘到大街上。石块堆砌的人行道总有些坑坑洼洼的地方,有时候踩到松动的石块就会溅起污水,俗称水老鼠。 在看起来万分喜庆的店里坐下吃着饭,沈清言盯着沈卓看了好一会儿,长段的话膈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她犹豫了会儿,还是吞了回去,化作一句简短的句子:“喜欢新家么?” 沈卓从白米饭里抬起头,嘴角粘着一粒米饭,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珠子瞪得圆圆的:“喜欢!” “喜欢就好。”虽然不知道喜欢的原因。 比如她就不喜欢,虽然环境不错,可她不喜欢住租的房子。租的房子总有被赶出去的一天,四处漂泊,并不是什么好事。 晚饭过后,母子俩沿着小区的外围散步了一圈才回到家。 走到家门前,他们看到门外有个小小的塑料袋搁着。沈清言狐疑地看了看上下的楼梯,拾起来一看,里面是酸奶和水果。 沈卓抓着她的手,探着脑袋小眼珠转着看。 “这是谁的?”她抽出里面的卡片,清秀却大气的字潇洒地写着“欢迎新邻居”。 “叔叔的……”沈卓小声嘀咕。 沈清言听到了,侧过头问:“叔叔的?叔叔住在哪儿?” ……“四楼。” 沈清言蹬着拖鞋,往上走,把袋子放在靠墙的角落,四楼的两家出门都能看到。末了,她摸了摸口袋,抽出一张便利贴和圆珠笔,写下了“谢谢,好意心领了”。 “妈妈……”沈卓似乎对这个决定有些异议。 沈清言却不容反驳地拉着他往楼下走,边走边严肃地说道:“菜包,记住,不要随便收陌生人的东西。就算是邻居,我们还不够了解他,知道了吗?也绝对不可以单独跟他走,妈妈会担心的。懂了吗?” 沈卓依依不舍地张望着四楼,脑袋快要低到胸上了,噘着嘴小声说:“好。” 第二十六章 算了算日子,已经到了沈清言去新公司报道的日子了。她一大早起来备好了早餐,把沈卓喊了起来,比以往要早上约莫半个钟头。 新家不比原来的,和学校之间的距离翻了好几翻,除此之外,学校距离新工作单位也远了许多。细细折算下来,每天花费在路途上的时间就要翻上两倍左右。注定了他们要成为早出晚归。 沈清言把沈卓送到校门口,正打算让他独自进去,自己准备折返。边上好奇心作祟的保安笑呵呵地站在保安亭外,一副老大爷听邻里街坊八卦的模样,双手抱在胸前眼神直勾勾地打量着沈清言,扁着刚吃过油腻馒头的嘴,从沈清言的发型一直打量到她的鞋尖。 末了,他眼神瞟向和沈清言颇有母子相的沈卓,憋不住地开口:“这个就是你和周闻的那个?” 那个什么,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他差点脱口而出的是野种。他心里想,这可不能怪他,新闻上都这么说,看得多了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别的词汇。可仔细一想,着实不大礼貌,只好选择不说。 沈卓听到周闻的名字有点敏感,人都走进校门十米开外了,脚步还是一顿,小心翼翼地转过头。 沈清言笑着对沈卓摆了摆手,示意他赶快去班级里。 保安见沈清言不搭理,没趣地自己接话:“我感觉长得蛮像的……” 一夜之间变成聚焦点的感觉像是一脚踩进了积水|很|深的坑洼一样,鸡皮疙瘩都从脚底心沿着皮肤一路蹿到头上。 保安看着沈清言渐行渐远的背影,双手交叉摆在身后,头一撇和边上的保安交头接耳。 沈清言驾驶着黑色的小轿车拐过碰见周闻的那个转角,轻车熟路地右转到双向大道后,上了高速一路南行。 瑞文公司的大小比不上言门更比不上远成,没有自己独立的一栋办公楼,只是在地貌繁华的地段租下了写字楼的6至8层。 推开一扇又一扇玻璃大门后,沈清言终于走到了办公室,一个没有玻璃门的开放式场地。一个个的办公位由蓝色的广告板隔开,各自忙于手头的琐事,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来了新人这种隔几天就上演的戏码,已经见怪不怪。实习生们来了又走,赚个履历拍拍屁股翻脸不认人的事多了去了。 沈清言的脚步声惊动了埋头苦干的部门经理,只见一排蓝色广告板中间突然探出了一个头顶地中海的小老头,他的老花眼镜掉到了颧骨的地方,掺着血丝的小眼珠穿过眉毛和镜框之间锁定沈清言,细细的嗓子开口道:“是叫沈清言?” 沈清言点头。 “坐那儿,工作都摆着了,别偷懒。” 沈清言顿了顿。她没记错的话,她是来顶怀孕暂离职的市场部经理的,人称空降兵。 当时她把简历投给瑞文的第二个小时,她就接到了录取的通知。对她的诧异,他们的解释是,市场部经理因为身孕问题,暂时无法继续坚守岗位,而沈清言在k的工作经验和成果是不容置疑的,所以他们十分相信她能胜任,再说小职务给她的话就未免大材小用了。 他们的整段解释里,只有一句话沈清言回味了很久。 她的简历,她填写的很不完整k的那段是被她抹去的。连远成都不知道的她在hk的工作经历,瑞文这家小公司却知道,还仅仅在一两个小时内,就好像是查清楚了她这个人,等着她去。 她下意识地装了一个傻:“k?” 从对方在电话里的声音,她可以脑补出一个憨笑着挠后脑勺的中年男人:“实不相瞒,之前你在远成的事闹得纷纷扬扬,我们挺感兴趣的,就去查了。这不巧了你来应聘!都是缘分啊——” 沈清言尴尬地笑了笑用“谢谢”两个字扼断了对方的侃侃而谈。 回到现在她驻足的办公室,对上地中海经理催促的目光,她不尤得一愣,伸手指了指自己的下巴,嘴型做出了一个“我”字,带着问号的那种。她要不要说她只是刚出电梯,经过了开发部而已? “发什么呆!过来!”经理推了推老花眼镜,狠狠地招了下手,嘴巴里发出啧的一声。 沈清言向着他走去:“不好意思,但我不是这个部门的。” 虽然他知道她叫沈清言,排除认错可能性。 “哼,”小老头摸了摸头顶,一如既往地光滑,“我知道你是市场部空降的经理。” “那我先告辞了……” “空降兵又打算什么都不做,插着花当个花瓶?要不要再浇点水?罢了罢了,空降兵都这样。” 沈清言不尤得气狠狠地翻了翻眼珠子,回头好脾气地道:“这儿不是市场部,自然不在我的职责之内。” 那老头笑了笑,推起眼睛鼻架:“倒是伶牙俐齿。女娃娃,知道我一个老头怎么当的这开发部经理么?你们那些字母数字的我可比不过你们,凭的是什么?是融会贯通,是东墙西墙都要补,而不是拆一面补一面,你今天是市场部的,昨天是哪儿的?” 沈清言无言。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去吧去吧。这年头小年轻凭张镶钻的文凭就尾巴翘上天了,都不抖抖自己几斤几两重。”他弯着腰,慢吞吞地坐下,喝了一口浓茶,不小心吃进去几个茶叶还象征性地呸了一口。 开发部的职员们埋头对着电脑,对自己经理对待新人的态度见怪不怪。反正这秦老头,在这公司待了快二十年,和董事们早就混了眼熟,没犯什么大事他们也都由着他性子来。 沈清言踩着微跟的皮鞋,穿过层层的蓝色竖版,定定地立在他面前:“需要我做什么?” 秦老攥着笔会心一笑,把眼镜拉到鼻梁上,转头摆出刻薄和不信任的样子:“市场部的人做得来么?” 沈清言挑眉,嘴角微翘,以表情代替言语回答了他。 “六子!”秦老气沉丹田爆发式地吼了一嗓子,隔了十万八千个广告板外的一个小角落里,一个看起来初出茅庐的男人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一路小跑过来。 “经,经理。”他学秦老的动作倒是学得挺像,拉扯了下自己的近视眼镜,小眼珠转着。 “六子,你把年前那个案子给她瞅瞅,物尽其用,别客气昂。”秦老拍了拍六子的肩膀,语重心长。 “唉唉,好的。”六子点头如捣蒜,小心地瞟了一眼沈清言,见她也看过来,眼神马上又缩回去开始四处游移。 另一边,穿过了长长的走廊,跑到这端来找本该去报道的沈清言的陈少爷,这家公司的继承人,看到了这一幕。目瞪口呆地看着沈清言就这么跑到了秦老的套里,他狐疑地看了一眼秦老,后者还像个老顽童一样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 陈斐摇了摇头,感叹不已。 他下意识地拨通了好友的电话:“这沈清言,激将法一吃一个准啊?!” 周闻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把手机别在耳朵边上,轻笑:“怎么?” 陈斐有点委屈:“不是啊哥,我叫她来是拯救咱市场部的,这倒好,秦老一下套,她就被噱走了,屁颠屁颠去管开发部的事了。我老头就盼着我能把市场部整顿整顿呢,你说这人怎么就……” “你有本事,就再把她噱回去。”周闻不以为然。 “噱?我怎么噱?就她大学时候那‘生人勿近’的脸,除了你,谁能噱她啊!” “恩。”不否认。 “哥你别光恩啊,我可不想听你便秘。你给我支个招啊,市场部乱成锅,我可不想她分心到开发部。开发部那帮老油条,闲得要死,还每天骗别组的人去。”陈斐被周闻那不急不慢的语调逼急了,都快要跳脚了。 重点是,他不敢命令沈清言啊!先别说万一沈清言认出他是当年那个怂包小学弟,根本不听他的,要是被周闻那个小肚量的人知道他敢命令沈清言,指不定明天脑袋就开出朵牡丹花来了。 周闻敲下回车键,手指游移到桌边的塑料袋上,灵巧地玩着那两根细细的带子:“你是她领导,别问我。”牵扯住带子一拉,酸奶瓶子在红木桌上滑过,发出低沉的声音。 陈斐翻了个白眼,干脆自我放弃:“那我可命令她了。打啊骂啊你别拦我。拦我你就不是人!” 周闻挑眉:“恩,随你。” “你说的!”陈斐忿恨地挂了电话,然后抓狂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硬是打造成一个鸟窝的造型,在原地干跺脚。 他看了眼远处表情投入的沈清言,感觉自己一口血可以吐出来,转头扭捏着到秦老边上,准备开始撒娇攻击。 一个不行,就换一个! 第二十七章 被秦老摁着头无情拒绝的陈斐像朵蔫了的花,眼含泪水地看了一眼对自己是“市场部经理”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的沈清言,怨声不止。 不可一世的沈清言怎么偏偏就是躲不过激将法呢。 他苦瓜一样的五官拧巴在一起,抬头看着天花板感叹:难怪她当年会中周闻下的套,一物降一物,老一辈的话真有意思。 沈清言在开发部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等她帮小六分析完了案子才恍悟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咬牙一拍脑袋往市场部狂奔而去。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她喘了口气,正对着嘴巴嘟上天,下巴抵着一个水瓶,一脸怨妇样看着她的陈斐。 沈清言有些尴尬,突然从一个小翻译又变成了市场部经理,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肩上的担子,有些逾矩了。她在脑海里发起了人脸搜索,依稀记得这张脸的主人叫陈斐,是瑞文的太子爷。 陈斐怨声载道:“沈清言,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市场部的?” “对不起。”她弯了弯腰,眉头轻蹙。自己几时又变得这么不懂顾虑周全了。 陈斐一惊,没料到沈清言会道歉,毕竟在z大的时候,他从没见过沈清言低头。 沈清言整顿了心态,投入到市场部的工作之中,第一步就是从熟悉公司运作开始,毕竟天降兵要当好,很难。 市场部长期以来最大的问题是员工的懈怠精神,瑞文不是什么大公司,没有样样都抱着争一争的态度,大家也都不约而同地养成了得过且过的工作观。反正拿的都是定死的工资,别人不拼一把,自己又何必吃力不讨好。早上打卡,任务般把工作量清零,下班回家。日积月累,就耗出了大毛病,跟不上市场脚步了,连得过且过都显得万分艰巨。 沈清言观察了四周同事的表情,打哈欠的,聊天的,还有盯着电脑看似在工作,却被表情出卖了正在看娱乐视频的人。 时钟滴滴指向了4点半,像是军令一样,办公室里的人瞬间一哄而散,纷纷向着狭小的电梯口阔步走去。 她默不作声把公司近年运作的信息放进背包里,打算拿回家当个茶余饭后的读物。 心有所思的她走出写字楼,动作娴熟地发动车子,上高速向文育小学的方向驶去。 等她走到教室里,状况却不似往常,本该坐着沈卓的位子此时空空如也。她的第一反应是沈卓去洗手间了,可细细一看,连书包和课本都不在,像是人间蒸发了。 沈清言用大拇指掐住食指的关节内侧,脑海里埋了□□般往班主任的办公室走去。 “沈老师,沈卓呢?” 沈国民瞧见她来了,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似乎没有算到她的到来,打招呼的声音都劈叉了:“沈妈妈?” “沈卓呢?” 沈国民意识到哪里出岔子了,解释说:“被一个自称是他爸爸的男人接走了……” “自称?”她的声音拔高了几十个分贝,太阳穴阵阵发痛。 “不是他说我就信的!”沈国民看她表情不对,忙不迭从椅子上站起来,踉跄了一步,表情和双手齐用为自己开脱,“沈卓说那个男人是他爸爸没错,我看着他确实是认识的样子,以为沈妈妈你今天忙于工作没有空来接孩子。” 沈清言咬唇,眼皮不停地跳着。 “而且,我看……新闻上也说他们是父子关系,不会有错……”沈国民末了还补上一句,“这么大个公司老板,总不会……拐卖小孩吧。他是把陆依宁和沈卓一起接走的。” 她一听,憋着胸腔里的一股气扭头就要去找人算账,又转身回来厉声叮嘱:“以后,除了我,谁都不能接走沈卓。如果我有事需要拜托别人来接,我会给沈老师你打电话的。” “是是是……”沈国民点头点得眼睛都跟不上节奏,半遮半掩地很迷离。 看来是孩子抚养权不定的前爱人…… 话说当时他从新闻上看到周闻亲口说“你口中的野男人,是我”的时候,那骨子热血劲简直就像男人看热血漫女人看言情剧,纷纷到了□□片段时的样子,刺激得不行。 沈清言坐在车里,眉毛聚在额头中央隆起成一座小山峰的模样。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杜冰站在楼梯间,抽了口烟。 “你知道周闻在哪么?” “喂喂,我是清白的。”杜冰调侃道,“我只知道我老公在哪,可不知道你的。我对别人家的男人没什么兴趣。” 沈清言忍了忍自己冲上头的脾气说:“他在公司么?” “不在,刚看到他出去了就没回来过。” “把他电话给我。” 杜冰愣了愣,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是沈清言没错,翘起嘴角:“稀奇事啊。我要是说我没有他电话,你会不会飞奔过来打我?” “会。” “……”出大事情了?“15……” “少抽点烟,挂了。”沈清言双手并用记下了号码。 杜冰听着嘟嘟声,瞟了眼自己手指间夹着的烟,耸了耸肩对着就吸了一口。 沈清言捏着那张纸,看着纸上铅笔写上的11个数字,久久没有动静。她翻下遮阳板,发动车子慢慢前行,停到了学校不远处的公园旁。这段短短的沥青路上铺了三四条减速带,车子的轮子每滚过一条,就轻幅度地颠簸一下,像她做斗争的心情。 停靠在树荫下,梭梭声顺着打开的车窗悄无声息地潜入,应和着被放在手心的手机里传出的轻音乐。 音乐就这么响了十几秒。 “喂。”对方面不改色接起电话,声音沉而定。 “周闻,你在哪?” 他挑了挑眉:“目城区黎苑17幢2101。” 嘟嘟嘟…… 他刚说完,沈清言就已经挂了电话。 黑色的小型轿车穿过嘈杂的大马路,在两刻钟后终于拐进了僻静的小区。 沈清言站在28层高的住宅楼底下,仰着脖子往上看,身后是价值连城的一排排豪车。耳边依稀响起周闻大学时候说过的话,他问她:“你想要个什么样的房子?” 她恬不知耻半开玩笑地说:“不要别墅,太冷清了。要在高档公寓里,很安静的那种。” “想要住在几层?” “21层!” “为什么?” “因为我是21号生的。” 她走进电梯,四面楚歌皆是反着人像的镜子,好像有无数个自己正看着她。就算是21世纪的电梯,从一层到二十一层,依然是个漫长的过程。 数字一个一个地跳动着,跳到16层的时候叮地一声,厚重的电梯门向两边开起。 沈清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进来的人。是个看起来约莫二十六七的女人,棕红色的长发披散着,长度就快要及腰了。她戴着黑框的眼镜,看起来很知性,白色衬衫的扣子扣得很紧实,颇有呼之欲出的感觉,黑色的休闲裤突出她细长的双腿。整体来看就是个年轻性感知性的女人,并且有资本自信。 没有人说话,电梯就这样一路向上到了21楼,沈清言迈出步子走了出去,刚踏出电梯,发觉身后的女人也跟了出来。 她们就一直这样一前一后,走过长长的走廊。 每走一步,沈清言的心就举起一块石头。 她穿着低宽跟的皮鞋,鞋跟声停在2101的门前,身后紧随的细高跟声音比起她的清脆明亮很多,在她停下后,走了几步也驻足了。 两个人就这么停在2101面前,没有人动身去敲门。 良久,沈清言走上前去,摁下门铃,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周闻就走到了玄关,沈卓在周闻的怀里还来不及收住咯咯的笑声,门就开了。 周闻穿着一身棉的睡衣款式的家居服,平时打理得整洁的头发被沈卓抓得有些乱蓬蓬的,整个人来起来很无害。 一直默不作声的女人这时走到了沈清言前面,笑得堪比向日葵,举起手中的酱油瓶递到周闻面前。 “谢谢你的酱油。” 周闻瞥了一眼酱油瓶,漫不经心地“恩”了一声,接过放到玄关内的柜子上端搁着。 “还好有你住一起,省去了我去趟超市的时间。” 周闻放下沈卓,挂着淡笑看着沈清言那张看起来生气的脸。 “这位是?”女人名叫吴玥,是陈斐的朋友。她看着沈卓笑盈盈地问道。 “我儿子。”周闻伸出手盖上沈清言的肩头,用力把她揽过来,“既然来了,就别站在门外。” 吴玥一笑,动手开始拖鞋。 周闻的力度很大,揽着沈清言往自己这里带,她一个踉跄险些被门槛绊住,等立稳了,发现自己的左脚正踩在周闻的拖鞋上,恰好她整个人的立此时都凌驾于那个脚尖。 她错愕地抬头,对上周闻的痞笑。 “不用这么谋杀亲夫吧?沈清言。” 第二十八章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表情变化,原本勾在她肩膀上的手掌因为她的靠近滑到了腰上,整个手臂探过她的肩,挂在她背后。 沈清言像触电一样,猛地后退,踉跄了不过一步鞋跟就很不给面子地撞上了门槛,整个人四仰八叉地就向后倒去,她引以为傲的表情管理此时都不管用了。 就在她屁股离地大约二三十厘米,身体与地面呈三十度之时,周闻眼疾手快拉住了她,才避免了她险些开花的屁股。 呼…… 沈清言在心里舒了口气,一回神发现自己又踩进了周闻家的大门。 她踮了踮脚,视线越过周闻的肩膀,沈卓正搓着两只小拳头攀附在玄关和客厅的拐角处,心惊胆战地转着乌黑的眼珠子看着沈清言。 沈清言觉得很心烦,沈卓一声不响地就跟着周闻走了她很生气,但她怪不了沈卓。 门外,吴玥刚解开高跟鞋的细带,对眼前发生的不倒翁大戏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怔在原地。 她还以为新闻是造谣的。 吴玥托着陈斐的关系认识的周闻,算不上什么亲近的朋友,但相处有三四年了,也算是个泛泛之交。她从没听周闻说过有什么孩子或是情人,陈斐更没和她提过。她每次旁敲侧击问陈斐,他都装傻过去。她还以为,他一直是一个人。不想今天却冒出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她酝酿了一番,嘴唇有些干,声音飘忽地说:“周闻,晚饭要不到我那儿去,我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太阳仍在不停歇地往地平线下潜,身后跟着的红霞彩云给它染上了一层魔幻的色彩。 周闻低头看着面前双眼瞪得溜圆的沈清言,笑了一声,蹲下来单膝着地,轻轻抓住她的脚腕,替她脱下皮鞋。末了,双手放到她的胳膊底下,用力一提,像抱小孩一样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沈清言面露惊慌,没有预料到突如其来的腾空。周闻转身把她放到玄关内通往客厅的拐角处,放下后动作娴熟地摸了摸沈卓的头发,示意他带沈清言进去。 沈卓像被赋予了勇气一样,伸手拉住沈清言,用力把她拖到客厅沙发上坐着。沈清言有点哭笑不得,养了这么多年的沈包子,倒戈起来未免太快。 周闻转身露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指尖搭上门框,客气道:“不用了,等会儿打算和家人一起出去吃。” 吴玥停在原地,已经半退到鞋外的脚跟尴尬得无处安放。 周闻神色一定,轻笑:“慢走。”随即合上了门。 吴玥张着嘴看着铜墙铁壁般的深色大门,久久不能平复。 周闻把沈清言的鞋子放到鞋柜里,关了玄关的灯,刚才灯火通明的小廊瞬间暗淡了。他侧身走到厨房,从刀架里抽出水果刀,削了两个苹果,切成块放到碗里,再拿出两个水果叉放进去。他端着两个碗,穿着睡衣,看起来着实像一个家庭主夫。 他轻轻地把碗摆到透明玻璃几案上,坐到灰色的沙发上。 他挑了个离沈清言十厘米的位置,刚一坐下去,柔软的沙发垫子陷下去了一块,沈清言脚没扎紧地面,沿着滑溜溜的面倾斜着滑到周闻边上,大腿和大腿刚好贴合在一块,脑袋撞上他的肩膀。她连忙用力用脚刹车,扶住沙发垫子往沈卓那里挪了挪。 她的小动作被周闻尽收眼底,低沉的笑声轻轻的。 “包子,我们该回家了。” 有必要回家好好谈一次话了。 在她还没想好怎么和包子说他父亲,甚至打算逃避这个问题的时候,事实却是包子早已对此了如指掌。 沈卓缩了缩脖子,眼神打飘,小手拿着叉子叉起一小块苹果吃着,吧唧吧唧。 见他不吭声,沈清言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背对着周闻伸出左手把装苹果的碗推远,表情严肃。 “妈妈……”沈卓慢悠悠地把叉子从嘴边拿开,刚吃了水果唇色鲜红的小嘴唇嘟了起来,满脸的委屈。 周闻皱了皱眉头,拉起沈清言,沈清言不耐地转身,两个人正对正站着,像两座大山。 “周闻,你不要得寸进尺。”她的眼神冻如寒霜,冷漠地看着他眼角的跳动。 “我是他爸爸。” “生理上是,也只是生理上而已。”她反驳,“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资格……”她顿住,微蹙眉。 她转身看了一眼沈卓,说:“包子,你在这待着,吃你的苹果。” 沈清言反手抓住周闻的手腕,蹬着赤着的脚往楼上走,她随便挑了个宽敞的房间走进去,反手把门关上。 “你现在是不是要和我争抚养权?”她双手交叉在胸前,做出谈判的姿势,切换至防御姿态。 “不是。” 沈清言无视他的说辞,说:“说得难听点,你周闻,除了提供过一颗精子,还为包子做过什么?你没有资格站到包子的面前让他觉得这就是父亲,没有资格让他再对生父有所期待。” 周闻保持沉默,修长的手指搭上门把手,轻轻挑动一转,把门锁上了。 “我很认真地请你不要去打扰他,也不要打扰我。” “我做不到。” 沈清言话语一哽:“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像那种无赖。全天下,你最没有资格来打扰沈卓。” 她一字一顿地说,声音铿锵有力。 “你别忘了,是你要打掉他的。如果不是我坚持,他现在根本不可能活蹦乱跳在你眼前!” 周闻扼住她说话间指向她的手,眼睛一动也不动死死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她:“你是觉得,我应该冒着失去你的风险去要孩子?” 沈清言后退了一步。 “你是在怪我选择的是你不是他?” “你觉得放弃他我不心痛?我不难受?” 他眯起眼,步步逼近,像危险的猛兽。 “沈清言,如果你是我,你在二选一的时候,会选择放弃谁?自己的爱人还是还未出生的孩子?” 她立在原地,阳光透过身后半遮半掩的米色窗帘斜打进来,落霞余辉映得整个房间红灿灿的。她张口只有一个“我”字,堵了良久。 她吸了口气:“我谁都不会放弃。” 周闻摇头:“这不是赌气的事,你知道的。” 她抬头:“那又如何?你和包子相处的时间连我身边随随便便一个朋友都比不上!十年,你有来看过他么?” “朋友?”他轻笑,“李承天?我还好奇他怎么没有跟着你回来。” 他不是不知道,沈清言在美国的时候有个abc华裔朋友李承天,见她们母子两人,便一直跟在她们身后帮忙,从接送孩子到工作,他没有一件不插手的。 沈清言咧嘴一笑,眼睛里有讥讽:“周大老板可真清楚,也真沉得住气。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和我什么关系都不是,我就算在那结婚了,也不关你的事吧?我现在只后悔没给包子找个新爸爸。” 沉得住气?他怎么可能沉得住气。 当初沈清言不辞而别后,他连她去了哪里都不知道。每天候在沈家前,沈家爸妈对他冷言冷语,无论他怎么解释都不听。他在大雨里等过,在热浪中险些中暑过,最后换得的是“美国”两字而已。 大学时期的周闻一点也不富裕,手头上握着每学期几千的生活费,他没办法从美国的西海岸一路盘查到东海岸去找她。他靠着人情,拜托了在美国念书的学长地毯式寻找沈清言,险些就要把当成失踪人口去调查了。 终于知道她的下落的时候,他正没日没夜地白天读书,闲暇时间和晚上都在帮一家计算机公司打工。他听到她安全生下沈卓的时候,整个人像敌军终于被打退一般长吁一口气,瘫坐到椅子上。他周闻何时这么狼狈过。没有她消息的日子里,他险些就要沾染上烟,她最不喜欢的东西。他无数次快要颓废,脑海里却总有警钟在敲,提醒着他这不是她喜欢的。 他在攒钱的时候,学长还每隔一段时间告诉他那边的情况。沈清言换工作了,沈卓发烧了,沈清言搬家了,他们换城市住了,到旧金山了,以及有个叫李承天的男人和他们走得很近。 当时他正要去代替公司去和别家谈判,想了一夜的说辞,在脑中瞬间被击散。 害怕,这个陌生的感觉,第三次席卷了他全身心。 第一次是得知沈清言有先天性心脏病时。 第二次是她不告而别时。 第三次是怕她的心已经不属于他。 第二十九章 沈清言的眉毛聚集在眉心,心情很复杂,她看着周闻死死盯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好像也有灌苦水翻倒在地。 她吞了口口水,问:“我就问你一句话。十年,你有没有来找过我们哪怕一次?” 空气有一瞬的凝结,周闻俊气的浓眉往眉眼中间一低,深褐色的瞳孔正对着晚霞余光,晕染开了一层薄雾般的流光,分辨不出喜忧。 良久,沈清言觉得自己脸上的皮都要被看穿了,他毫无征兆地放开了抓着她的手,唇边挂着一丝淡笑。 有没有去找过他们? 何止一次。 她以为他听到沈卓发烧了还能心态安稳么?她以为他听到有个男人和她走得很近后,还能坐观天下风起云涌么? 学长告诉他李承天的存在后,他像代码一样被安排得井然有序的计划在一朝之内被打乱。坐在公司的车里,他脑海中所有有关合同的想法都烟消云散,几乎是脑袋空空地走进约好的地点。幸好他准备工作做得实在充足,临时天花乱坠地扯谈了一番后,结果还是好的。 回到宿舍,他找出存折,跑到银行算清楚了所有的存款,第一时间订了去往旧金山的班机。 等待的过程一点也不好受,不安的心理使得一小时的睡眠对他来说都变成了奢侈品。 他坐上飞机的那天,正是十二月的尾巴,a城漫天的飞雪冻得人走路都打寒颤,轻轻吹一口气,镜片都能被氤氲的白雾吞没。时间稍微晚一点,街上就见不到多少人了,开了白花的行道树光秃秃着身子,片叶不留身。 周闻把眼睛以下的脸埋进了温软的围脖中,脸颊被冻得通红,有细细的红色血丝若隐若现。他只背了一个书包,里面装了几件单薄的衣服,还有被层层保护的病历单。 是他的错,是他唐突了没有和沈清言说清楚为什么,是他让她失望了。他闭眼深呼吸,他一定要同她解释清楚。 那段时间的周闻,楚唐和杜冰只看到过一次,因为他每天都在不要命地工作,神龙不见首尾。但只一眼,就足够他们为此惊诧很久很久。不只是他们,没有人见过周闻这样的神情,这样害怕失去的样子。他精心经营的自信心好像突然间不复存在了,就像摩天大楼忽然被抽去了基底,轰然倒塌。 十二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飞越一片汪洋。 从白天飞到黑夜,再重见阳光,这段时间太过煎熬。 周闻坐在窗边,窗外是蔓延万里的云层,天际线的光彩从红色游走到紫色,像个杂乱无章的调色盘,却分外美丽。他看到渐行渐远的房屋和车子,他看到吞没机身的大朵云彩,他看到海天一色的汪洋,看到无穷无尽的海岸线。飞机轰轰地落地,滑行,停下,他在心里默念着每一步。 从中国到达美国,时间倒退回十几小时前,好像这段旅程是不存在的。 圣诞节假期刚结束的旧金山虽然没有飘着鹅毛大雪,可从海上吹来的冰凉海风还是在警醒人们这是冬天。出海关的队伍很长,放眼望去有很多刚结束假期赶回来的学生,有来旅游的中老年团,也有回家的美国人。 周闻站在航站楼外,凌冽的风呼啸而过。他站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手里攥着沈清言的住址,他抓得很紧,紧到在这冬季都出了手汗。 到了市区,到了这繁华的中心,他无暇顾及这里最有名的美国银行中心、渔人码头或者横穿两岸的金门大桥。他马不停蹄地坐上了一辆出租车,穿行于繁华的都市,街边是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走路生风的人们,有赶着去法院等待开庭的律师,去学校上学的学生,到处是人,可没有一个是她。 一番曲折后,他找到了沈清言和沈卓的公寓,处在繁华地段,后有小学,前有码头。 他敲了敲门,无人回应。五分钟,仍旧没有人响应。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怎么变得如此急躁,连考虑事情都不全面了。这个时间,沈清言一定去上班了,只是不知道年幼的沈卓在哪。他们在这里无亲无故,沈清言上班的时候,谁能照看沈卓呢。 他坐在公寓前的楼梯口,随便搪塞了一个面包给自己咕咕叫的肚子,一坐就是一天。 夜晚,灯红酒绿,他孤身孑影显得格格不入。良久,他等来了一个人,却不是沈清言。 来的人是个华裔女人,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襁褓之中。 她从包里掏出钥匙,一转就进了沈清言的公寓,周闻怔了怔,等她出来,迎上前去用流利的英文询问。 “qingyanlivinghere?” 那女人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中文发音的“沈清言”的名字,突然恍然大悟:“jane?oh!.andyouare......”她很友好地问。 “d.” 谈话间,他知道了这是李承天的姐姐,因为李承天和沈清言效力于同一家公司,两人同时被派出去出差,不得已之下才将沈卓交给李艾代管,她这次来这儿是为了拿奶粉。 他仔细地看了看沈卓的样貌,从闭着的眼睛,到一耸一颂的小鼻子,再到小小的鼻子,他捏了捏他的手心,在心里刻画了他的样子。他不会选择将沈卓从她身边带走,那会逼疯她,他唯一的选择是等他们一起回到他的身边。 他在街上坐了一夜,想了很多。 三十岁的他再回想起来那时的想法,深觉得有些幼稚。 那时候他有些气不过,气不过沈清言和李承天走得如此近。黎明将进,他起身离开,没有等到转角处鸣笛回来的沈清言。 这是他们的错过,也是他的过错。 第二次,他听闻沈清言辞职了,换了工作到k,有了愈来愈好的前景。 他再度启程,搭上夜晚的航班,劳累过度的他在飞机上睡了一整宿。 那时沈清言还未搬家,依旧是老地址,他轻车熟路地找到她家门口,迎来的却是李承天。 他们互相并不认识,发现彼此在沈清言家门外的时候都像对待陌生人一样有些警惕性。 周闻知道李承天,他却不知道他。 这一次,沈清言依然忙于工作,用李承天的话说,她一个女人独身带着幼小的儿子在旧金山求一份生活实在不容易,她看起来像个独立惯了的女性。李承天笑着说,她很聪明也很漂亮,只是有时候独立得让他忌惮,好像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援手。 李承天问他的身份时,这一次,他没有隐瞒。一字一句地说了他是“沈卓的父亲”,也是“沈清言的男朋友”。 说到“d”这个词的时候,他犹豫了。似乎这个词用得并不恰当,可又找不到更适合的。 李承天惊讶地感叹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只客气地说等沈清言出差回来会说有个朋友来看过她。 如今细细想来,他怕是从没和她说过。 第三次,在他刚和几个伙伴一起建立了言门之初,褪去了最初的稚气,在考虑事情方面更全面了。陈斐这个大拖油瓶,赖着他和他一起到了旧金山,穿过金门大桥,来到对他来说很熟悉的门前。 这一次,谁都不在家,沈清言乘着休假带了沈卓去度假。 这一次,他大有取不到西经不折返的念头。 他们等了一周,足足七天,等得陈斐觉得自己都快长毛了,沈清言才回来。 银白色的车子驶过陡峭的上坡路,终于拐到双向大道上,也许是直觉,他一眼便在车水马龙间找到了她。 坐在她身边的,一成不变,依然是李承天。 李承天对周闻印象深刻,即使只见过一次。 周闻和陈斐站在公寓三楼的窗口,眺望来去穿梭的车子。沈清言一行人提着行李刚踏进公寓的大门,就听见李承天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jane,如果沈卓的爸爸来找你了,你会怎么做?” 沈清言的动作僵住了,抿嘴一笑:“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很好奇,这么久了,他居然没有来看过你。” 沈清言沉默了,修剪干净的指尖轻轻打颤,耸了耸肩道:“谁知道。最好他别来,清静。” “你就这么恨他?” 沈清言正眼看他,脸上有洒脱的笑:“不恨,只是没感觉而已。” 恨是还在意,没感觉是抛之脑后。 站在楼上的周闻和陈斐听得一清二楚。陈斐尴尬地看了一眼周闻,觉得自己待在此时的周闻身边万分危险,万一他心情不好一用力把他脖子扭断了。 一楼的沈清言接了几个电话,大抵是公司有急事,需要她去处理。她和李承天说了声抱歉只能麻烦他搬行李了,抱起沈卓亲了一口,自己转身消失在街口。 李承天拎着行李往楼上走,身后跟着小小的包子,他的腿还短短的,每次去够下一个台阶都很吃力,却很有韧劲,一口气爬到了三楼。 拐过楼梯口,李承天步伐缓慢地走到周闻身边,拿出钥匙开门,嘴角有挑衅的笑容。 沈卓吃力地仰着头看着对他来说很陌生的周闻,手上拿着果汁,饮料引子喝得满嘴都是,像是长满了透明的胡子。 “你们不合适。”李承天把行李推进屋内,漫不经心说了一句。 周闻蹲下身子摸了摸沈卓的头顶,替他把戴歪了的酷酷的小帽子戴正,脸颊贴了贴他肉肉的脸。 良久,他站起身:“合不合适,不是你说了算。” 第三十章 陈斐跟着周闻下楼离开的时候,他都不敢吱声。 周闻走得特别慢,每一步都很沉重,脚落到下一阶后,另一只脚落稳当了,身体却魂不守舍地有些偏斜。 两个人走到街对面的咖啡馆里坐下,相对无言。 陈斐一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闻的表情,如坐针毡。咖啡续了一杯又一杯,感觉胃都在翻江倒海,舌头已经失去味觉般。他就想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酒店休息啊—— 恍如白驹过隙,夜幕很快就降临了。街上依旧是车水马龙,街边商铺的灯齐刷刷地亮了起来,在这夜空下显得更为明亮,霎时间放眼望去一片灯红酒绿。人行道上有许多穿着大衣风风火火赶路回家的,有四五个人组成的小群体,染着发抽着烟一边唠嗑的。 咖啡馆外无比热闹,里面却静悄悄的,像被一分为二的两个世界般。 周闻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垂着眸,一语不发地推开玻璃门,门上的铃铛叮咚作响,冰冷的寒风携着海的气味吹来。 陈斐腹诽,周闻在这等了这么久,肯定是相等沈清言回来。可都晚上八点了,那个纤丽的身影依旧没有回到公寓。 走在宽敞的人行道上,身边是呼啸而过的车子,和偶尔扬起的车载音乐。垃圾箱底边上有零散的脏物,人行道与车道的衔接处时不时有些食物包装纸。 陈斐不知道周闻到底要这么笔直前行到哪里,只能迈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嘴里小声地嘀咕吐槽。 走了很久,仿佛都快要走出这片闹市区了,低着头嘟囔的陈斐猛地撞上了周闻的背脊,抱怨地抬起头,看到周闻全神贯注地看着右侧走进酒吧的一个女人。 陈斐揉了揉眼睛,仔细地辨认了一番——这不是沈清言吗!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一眼店的名字,黑色的字体清楚地告诉他那是酒吧。酒?沈清言很不喜欢的东西。他记得大学的时候聚会,那时候他还是个小透明,坐在小角落里一声不吭地喝着果汁。看到很多学长学姐都点了啤酒在喝,当然有人怂恿沈清言也一起。沈清言只是摆了摆手,皱着眉拒绝了,后来实在拗不过林沐沐,答应尝尝看,也只是拿了筷子沾了一滴酒放到舌尖。她抿了抿唇,还是拒绝了。到了游戏罚酒的阶段,最后还是周闻替她喝的。 这样的沈清言,居然会把沈卓丢给李承天自己走进酒吧? 陈斐的脑袋灵动地往沈清言周围看,没有拿着公文包的人,看起来也不是因为工作原因来的。 他想得起劲,身边的周闻突然就往前走了,绕过站在酒吧门前的一群牛鬼蛇神和来聚会的人,推开琳琅满目挂了一串串铃铛的门。 陈斐叹了口气,无奈地跟上去。 周闻一旦碰上了沈清言,就没有原则了。 一进酒吧,五颜六色的灯光晃得陈斐眼睛疼,他往四周张望了一眼,吹了声口哨,所谓的派对气氛真是浓重。 至于沈清言,都不用他去找,他只要跟着周闻的眼神去看,就一定没错了,周闻什么时候把目光移开过沈清言呢? 果不其然,沈清言正趴在角落的吧台上,胡乱地点了酒,紧皱着眉头看着酒水,一脸嫌弃却还是在灌自己。 “她失恋了吗?”陈斐一不小心没有收住自己的嘴,直白地感叹道。 周闻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走进吧台,在近处的一个小圆桌边坐下。这个距离,恰恰好可以听到沈清言的自言自语。 陈斐发誓他这辈子还没听到过沈清言说话这么软绵绵过,几杯酒入肚后她讲话就有点迷迷糊糊了,放弃了和吧台的人谈天,改为自己小声嘟囔。入口的酒咕嘟咕嘟翻了几翻,小声地冒着气泡声,良久,打了个嗝,嘴里还用中文念叨着“真难喝”。 “嫂子真……可爱。”这个词应该没用错了吧。 她一个人举着酒瓶,嘴里喝着满的,手里拿着空的,对着上方的空气拳打脚踢,醉酒的症状越来越严重。 陈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得出一个结论:“嫂子酒量,不行啊。” 她喝着喝着,感觉胃里翻江倒海,控制不住自己,感觉一股气翻涌着就快要吐出来了。她砰地一声把酒瓶往吧台上一搁,不忘拿起黑色的小皮包,横冲直撞地往卫生间跑去。 “要去看看么?”陈斐的眉毛像个演员,左一挑右一挑的,看着在昏暗灯光中看起来冒着黑烟的周闻的表情,给出建议。 周闻不吭声,双眼盯着敞着口的酒瓶,陈斐的目光跟过去,发现边上几个像牛鬼蛇神一样的小年轻举动不纯,一个个假装四处看风景地互相打掩护,实则在往酒瓶里投入粉末。投进去后,又拿起酒瓶晃了晃,等白色的粉末彻底溶解了,贼眉鼠眼地张望了一眼四周,随后肩搭着肩走到边上的走道里。 陈斐看得下巴都要掉了,食指下意识地戳了戳周闻的肩膀,对看到的一切目瞪口呆:“这……” 这是要对学长的女人图谋不轨啊!所以说离开过后的饮料不能轻易喝,这是有道理的。 他还处在惊愕中,周闻已经缓慢地往卫生间所在的小走廊走去。他靠在墙上等了没一会儿,就看到沈清言冒冒失失地从女厕冲了出来,跌跌撞撞地,走起路来像走着扭曲路径的猫步,披着窈窕的皮实则很滑稽。白天那女精英的外表此时变成了长发散着的醉酒“疯婆子”。 走廊的末端是扇不引人注目的后门,通向一个没有人烟的篮球场,场边放着几个硕大的垃圾桶,有轻微的臭味四处飘散。 沈清言走着走着,一个踉跄撞进周闻的怀里。脸颊的温度因为酒精的缘故迅速上升,她用头抵着周闻的胸膛,也不好奇地抬头看看是谁,一个劲地打嗝,努力压下去呕吐的冲动,抬高手臂摸了摸周闻的脸,突然“嘿嘿”傻笑了一声,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脸。 那清脆的声音,陈斐在边上听得都拧巴起脸来,听起来就很痛。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周闻脸上瀑布般的黑线。 周闻伸出双手抓住沈清言的两臂,抓着她侧身往后门走去。他皱着眉砰地一声踢开门,突然袭来的冷风吹进每个人的脖颈。这不曾预料的冷热交替让沈清言哆嗦了下,酣睡般把脑袋往周闻的大衣里缩了缩,还伸出手拉了拉他敞开的衣边,整颗脑袋都缩在里面,心满意足。 陈斐动用脑筋判断了一下形势,很识趣地选择自保,小步子往后退了退一直到篮球场的铁网边,扒着铁网咬着唇像个被抛弃在冰天雪地里的可怜人似的看着拥在一起的两个人。 周闻听着胸口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叹了一口气,团团的白雾在他眼前化开。他伸手扶住沈清言的肩膀,把她昏昏欲睡的身体摆直,小幅度地弯曲了膝盖,让眼睛得以平视她。虽然她站直了,可仍旧闭着眼,头低垂到肩上,他摇一摇她,她的脑洞就轻晃一下。 “沈清言。”他拿她没办法,一双手抚上她的耳朵,大掌捧着她的脸,她两侧的肉被堆到前面,嘴巴被迫地嘟起张开,整张脸看起来肉肉的。她听到自己的名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傻里傻气地冲着他笑了笑,整张脸看起来十分滑稽。 她没有认出他。 空气仿佛凝结了很久,沉默的气氛一直持续到街上一声惊天的喇叭声响起。 周闻看着她,轻笑:“沈清言,你居然把儿子丢给别人一个人跑出来喝酒?”长能耐了。 沈清言闻言皱了皱眉,嘴巴嘟得更高了,因为两颊的肉都被周闻推到前方堵着嘴巴两边,她说话含含糊糊地,嘟囔着:“就一次!一次……今天就是想喝。” “好喝么?” “欸——”她嫌弃地撇了撇嘴,“难喝。” “难喝你还喝?”周闻皱了皱眉。 沈清言嘿嘿一笑,周闻数了数她今天傻笑的次数和样子,惊为天人。 “买醉懂不懂!”她抬起手臂,狠狠地打了打周闻的头,咯咯一笑,“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周闻沉默。 他知道。 “我和我——嗯……嗝……的纪念日。”她说的含糊,被街上的车声盖过。 “你和谁?”他追问。 “男——朋——友!”她凑近周闻的脸,对着他大声喊出来。 良久。 “男朋友?” 他问。 她突然像受了惊一样,皱着眉眼睛眨巴挣扎着把脸从他的手掌里挣脱,后退了一步。 “对,对啊,男朋友。” 他不说话,她却委屈起了一张脸。 “他不要我和包子了。” 第三十一章 突如其来的委屈淹没了她的感官,她撇着嘴,醉醺醺地靠近周闻,以一左一右的顺序抓起他的手,放到眼前仔细打量,然后“啪”地一下,用他的手捧起自己的脸,揉着她软绵绵的脸颊肉。她皱着眉头,整张脸看起来像个“囧”字,委屈成了一个糯米团子。 周闻瞧着她撒泼的样子,陈斐瞧着他们俩同在一幅画里的样子。 她在闹,他在“皱眉”。 这大约就是他们的样子。 “他没有不要你们。是你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他低声说,身体因为沈清言撞到他怀里的动作微微一僵。一只手掌缓慢地搭上她的头顶,沿着她顺滑的长发安抚着,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背脊,把她整个人都揽入怀中。 她微微皱眉,反驳:“他就是不要我们了。” 沈清言固执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一旦认定了自己坚信的,除非发生天崩地裂般的变化,她不会去相信其他任何说辞。 她调整了脖颈的位子,舒服地吭哧了一声:“他说不要我们的孩子。” 风声咧咧,他敞着衣襟让她入怀,良久,嘴唇抵住她的发心低声道:“他不是不要,他是害怕失去你。” 白天的旧金山因为有太阳,显得没有那么冷,陈斐要风度不要温度地单单在薄衫外加了毛衣就大喇喇地出门了。现在,深夜时分,海面上吹来的冷风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攀着铁网冻得浑身直颤,龇牙咧嘴地完全不能运行表情管理系统。 他觉得自己摊上这对学长学姐简直就是来受难的,大半夜地在和中国隔了个太平洋的旧金山吹冷风,吃狗粮,还不能抗议,毕竟他不敢。 他站得远,听不清两个人在说些什么,只能从人形轮廓的变化中看出沈清言似乎是要睡着了,而周闻还在尽职尽责地抱着她取暖。 两个人就在那保持了很久原样,良久,周闻突然低下头,扶住她的后颈,轻柔地亲了上去。 他目瞪口呆在原地,单身狗没人权,他总算领悟到了。 陈斐正一个人小声说着单口相声肆意吐槽,远处的周闻就冲着他招了招手。他一哆嗦,连忙跑去,心里不禁感到心酸,你说他一个好端端的富二代,干嘛自我放逐变成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跑腿? 周围除了马路上汽车的鸣笛声有时传来,静得就只剩下了瑟瑟的冷风。 陈斐停在两人面前,抱住自己使劲用手掌搓着胳膊生热,上下牙不停打颤:“哥。”他虽然没问出口,但周闻招呼他过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比如终于可以回酒店洗个热水澡这种好事。 周闻低着头,鼻尖和嘴唇都埋在沈清言的黑发中,清淡的香气不经意地打乱了他刚才的思路。他顿了顿,说:“回去了。” 陈斐感激涕零地点了点头,转身就向篮球场的后门走去,那是酒店的方向。走着走着,感觉自己的围巾被人扯住了,生生地扯出一个大口子,凉风狷狂地灌入,鸡皮疙瘩蔓延了他全身。他费解地转头。 “她家。” 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他们却走了许久。大约是周闻裸着一双手背着沈清言迎风走的缘故,脚步格外沉重。 周闻身上原本的围巾和手套此时全数转移到了沈清言身上,她从头到脚被裹了个严实,寒风就算想钻个空子都难。 陈斐看着他冻得通红的手关节,被风吹得有些僵硬的脸,难得深沉地叹了口气。 他们俩,何必花这大把的时间去错过呢? 除了彼此,他们这辈子还能摊上谁? 沈清言虽然不胖,可加上穿的厚衣服也是个一百多斤的重物,背起来也是费力的。可这两条街的路程,周闻走得很稳,缓缓地跨出一步又一步,连频率速度都保持一样,直到公寓楼下才停住了脚。 陈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啊对,沈清言租的公寓一共四楼,没有电梯。 等他发呆回过神,周闻已经背着昏睡的她走上了二楼的转角处,沈清言还不安分地把头转了个面向,砸吧了下嘴,看起来睡得很舒心。 周闻的双手都抱着沈清言,不敢松手,陈斐还在后头边打哈欠边慢吞吞地走上来,他蹙眉,下意识地拿脚提了提门板。 咔嚓。门被打开。 不出意料,李承天还没走。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被周闻身上被包成了团子的沈清言,视线缓缓地转移到周闻,眼里的东西很复杂。他侧开身,让他们进来。 小小的沈卓见不到妈妈睡不着觉,听到门开的声音就拿着个玩具汽车迈着小短腿两步一颠地跑来,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妈妈”。 周闻一路上背着沈清言过来,没歇息过,有些吃力地喘了口气,往房间四周看了看。二室一厅,找到卧室并不难,他用脚脱下鞋子,走到卧室,轻手轻脚地把沈清言放下,把厚实的棉被敞开,替她把围巾手套外衣等一干衣物脱下,再把棉被盖上。 他轻轻碰了碰沈清言的光脚,皱起眉头,和以前一样,冰得可怕,就连夏天她的四肢都是冰凉冰凉的。他双手合起搓了搓,又对着手心哈了几口热气,宽厚的掌心握住了沈清言的脚,以手心渡热,如此反复了几次,用棉被盖住她的脚,轻轻地走出卧室。 妈妈一回来就安心了的沈包子顿时困意袭来,小团子脸上的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奶声奶气地吭哧了两声,砸吧了下嘴,就睡着在沙发上。 周闻抱起他,放在怀中看了很久,手指画过他的小鼻梁,温柔地一笑,低头碰了碰小家伙的鼻尖,亲吻了脸颊,才把他放到卧室里的婴儿车内。 李承天坐在沙发上,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就打算这样把她抢回去?” 周闻闻声回头,一笑,漫不经心道:“不是抢回去,而是等她结束旅行回家。” - 周闻和沈清言站在宽敞的书房里,窗外的夕阳落下,余辉残颓。 房间里仿佛还回荡着她刚才的问话“十年,你有没有来找过我们?”,而他的思绪已经在回忆里走了十年,漫长孤独没有她长伴身边的十年。 他伸手,指尖搭上她的脸颊,看着她往后缩了缩的动作,说:“我来过。” 那次从旧金山离开后,他想了很多。比如,学会等待,等她回家的那天。 酒吧外的夜晚,沈清言说了很多。 她说:“我也不想大学就怀孕啊!”她顿了顿,指着他的鼻子迷糊地指责,“都怪你!” 又说:“可是我怎么忍心打掉孩子呢?我唯一的孩子。” 最后他像哄孩子一样问她,如果男朋友来找她,她会怎么样。 她打了个深沉的嗝,摇头晃脑:“打断他的腿!” “如果他告诉你原因,你会相信么? “不信。我和你说……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他在哪儿,我就离那个地方远远的!” 她诸如此类云云了很久,他那时候就做了判断,等她自动归家。他知道她软硬不吃,他强行出现在她面前只会适得其反。 现在想来—— 真是大错特错。 他就该强硬点,这平白无故流逝的十年,他要怎么补回来。 他说他来过,沈清言主观意念告诉自己是不信的,可是包子私藏的照片,又变得解释不通了。 她抬头问他:“你是不是在美国见过包子?” “是。”确切来说,他花了十次的见面去说服摆着小架子的包子成为自己的同党,徇私舞弊,让自己的亲爸拿下亲妈。 沈清言噎住,他承认得可真理直气壮。 “你剪过三次短发,烫卷过一次。” 她怔住。 “养过两次金鱼,一次乌龟。” “去过两次酒吧,喝醉过两次……”他卖关子一样把最后一个字的音拖得很长,“一次是在纽约,一次——是在旧金山。” “你……”怎么知道? 他伸手扶住她的后颈,细长的指尖插入蓬松的发间,轻轻撩拨。 周闻望着她惊慌无措的眼睛笑道:“我怎么可能忍得住十年呢,沈清言。” 话音刚落,他俯身吻住她的嘴唇,吞没了她刚发出的一个音节。 沈清言恍惚的精神仿佛回到大学时期,他们的初吻,带着烤肉串的味道,她就那么怔在校外小吃店的门前,身边有推着单车经过的学生,交头接耳,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他吻得很舒服,她几乎是软了腿,可头顶的太阳和她被围观的羞耻感一下子让她脸颊的红晕窜上了皮肤,他终于止住那个吻再看她的时候,她的脸已经红透了,像被放进锅里的青虾,一点点涨红。 隔着门,她听到沈卓在楼下的喊声,似乎是饿了。她回过神来,皱着眉头挣扎。 周闻放在她颈上的手加了力,扣住她不安分的脑袋,轻吮她的上唇再慢慢到下唇,最后撬开牙关。 她在怀里的时候他才有安全感。 良久,他放开脸颊发热的她,低声道:“沈清言,我错了。” 她眨了眨眼,收神,嫌弃地拿手擦了擦嘴角:“你错?你哪有错。” 他们吵架的样子也像极了网上流传的情侣吵架模式,女生总爱说的“不不你没有错”,其实就是“你有错”。 “我不该没说原因就让你流掉孩子。” 他的样子破天荒地地像个乖巧认错的孩子,一点也没有平日里不可一世毫无畏惧的气势。 他真的在害怕失去。 沈清言张了张口,却被他伸出的食指顶住。 “我不该等你自己找到回家的路,应该把你捆着带回来的,”她一听,皱起眉,周闻却突然失去力气般把脸埋进了她的颈发间,下巴搁在她的肩上。 “十年太长了,清言。” 第三十二章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不稳,腔调里有很难察觉的浮动。他的鼻息重重的,有规律地打在沈清言耳廓上。 她微张着嘴,平日的伶牙利嘴放到现在竟说不出一句话,嘴唇上还留着他的余温,刺激着她的感官。 这小段时间里,他就亲了她两次。再这么下去都快赶上他们谈恋爱时候的频率了。因为他们的初吻在校门口被一群人围观的经历,沈清言一直都不大喜欢腻歪或是亲热,一个月里周闻能亲到她几次就不错了,多半还得他乘着她不注意偷袭。除了害怕被围观的害羞之外,周闻每次亲完她后,她都会发呆好久,上课出神,吃饭掉饭粒,总之整个人都会变得魔怔,智商直线下滑。 隔着木门,能听见拖鞋不合脚发出的啪嗒啪嗒声和踩在楼梯上的咚咚声。 不一会儿,门就被敲响了。沈卓站在门外拧了拧把手,发觉被锁了,便敲了敲门。 “妈妈,我饿了……”他真不是有意打扰爸爸撩妈妈的,实在是太饿了。 中午统一发饭菜的时候,他和班上的一个小男生吵了一架,对方把他的菜盘掀翻了,他生着气,也没再去要一份,就这么饿了一天,现在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 沈清言收神,双手抓住周闻横在自己胸口前的手臂,用力拽开,声音有点抖:“昂!好,妈妈来了。” 周闻先一步搭上了门把手,轻轻把锁打开,门前站着嗷嗷待哺的沈卓。周闻看了一眼他结实的小粗腿和小胳膊,轻笑:“你把他养得很好。”走出房间的时候顺带揉了揉沈清言的发心,把她披散的头发揉乱,到楼梯口还回身很满意地瞧了一眼他的杰作。 “一起出去吃。我订好座位了。” 沈清言和沈卓跟在他身后蹬蹬下楼,她没好气地反驳:“不去,我和包子回家吃。” “你觉得他的肚子撑得到回家?” “那我自己带他出去吃。” 她一路唠叨,她说完长篇大论后,他回一句,两个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过招,一直走到停车场。 沈清言看了一眼周闻走的方向,弯腰小声对沈卓说:“跟着我跑。” 她突然拔腿飞奔到自己的车边,嘀嘀开了门锁,到后座给沈卓系好安全带,自己坐进驾驶座,扑哧扑哧地发动引擎准备开溜。可她还没来得及把门锁上,周闻就已经见缝插针地把手掌放在了车窗和车身之间,她一怔,继续用力往里拉车门想着他吃痛应该会放开,可他像毫无知觉般,借着一个手掌宽的缝隙把车门重新打开。 周闻二话不说把她的安全带解开,一只手搁到她的背下方一只手在膝盖弯曲处,把她强行从驾驶位上抱了起来。为了避免让她的头撞上车门顶,他一条腿跪在车里,侧过身把她抱了出来。他一边大步流星地绕过整个车身来到副驾的一边,一边低头笑着看她。 “沈清言,我不想再浪费一个十年了。” 说完屈膝一边抱着她一边打开车门,把她安放到副驾的位上系好安全带,手撑着车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神情的变化,半晌才说:“坐稳了。”再关上门走到驾驶位。 驶出停车场,夜幕已经降临,天色已经昏沉沉地呈出一片蓝黑。 他摇下一半的车窗,夜晚有些凉的风灌了进来。沈清言穿着一件短袖,冷风吹在身上有些凉意,她用手掌轻搓了搓胳膊。 周闻用余光看过来,乘着红灯的空档解开安全带,把外套脱下披到沈清言身上,再一言不发地把车窗摇上去许多,就留了一条细缝通风。 吃饭的地方叫做清茶,名字很小清新,店面装修看起来特别像给文艺工作者小憩之地。清茶在各种网络和手机app上都是好评如潮,菜肴都是典型的a市口味,十分正宗,只是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加上必须提前两周预约的要求,大多数人只是止步观望,只剩下一些对食物很执着的白领阶层和美食品尝家。 沈清言看了一眼在周闻手中的汽车钥匙,也不扭捏,三个人一起走进清茶,镂空的民国风木门内两旁站着的服务生恭敬地鞠躬,笑意盈盈地带他们到一个散着清香的小包间,很自然地把他们当成了一家三口。 点菜由周闻和沈卓完成,就像以前。沈清言一直都是个不会点菜的人,因为不挑食,她面对菜单的时候总会有点选择困难症。 冷菜先上,再是冒着热气的主食、汤饭,谁都不开口。 吃完饭走出清茶走回停车场的时候,周闻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无上文也无下文。 “这家店名字不错。” 像是留了道难题给她去猜。 清茶……?清……茶? 清…… 沈清言跟上前面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心说:不是吧…… 等她坐进车内,周闻弯腰耳语:“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 靠在椅背上看窗外夜幕沉沉,她有些倦意,眼皮沉重地垂下,再轻轻地抬起,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她习惯性地披上周闻的外衣,整个人蜷缩着。 车子转过风其路后到了湖边,湖边宽阔的沥青路两旁是参天的行道树,茂密的树叶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讲整个道路包围起来。若是白天经过这里,满地都是阴影,其中掺着些稀疏的光斑。 沈清言摇下车窗,想透透气,湖边的空气总是格外清透些。 周闻看了一眼她往衣服里缩了缩的样子,没说话。 她开始想起周闻这段时间说的话,他的道歉,他的解释…… 他对她说流掉孩子的时候,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千斤顶砸在脚指上或者是指甲被拔断一样,十指连心,疼得她没有任何理智去想为什么。她素来相信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也素来不喜欢听人解释,一气之下就从z大人间蒸发般消失了。 她偏过头看周闻开车的样子。她记得念大学的时候,她总开玩笑说他侧面不好看,看起来像个冷漠的外国人。 其实一点也不像。 他眼窝比旁人要深一些,眉骨映下的阴影总衬得他的瞳孔颜色暗沉沉的,一点不平易近人。眼睛上端是他的眉毛,很浓,很英气,他蹙眉的时候两端的眉心都快要碰上眼窝,眉尾微微上扬,加上深沉的瞳色,叫人不敢出声。周闻的鼻梁骨很挺,却没有凸得很高,生得很舒服。 她从他的额头看到鼻梁,再到嘴唇,最后描摹了一遍他的下颚。线条分明,很硬朗,也很清冷,稍微不熟一点的人看他定会觉得他是个感情和性都冷淡的人。 三十岁了。 中间那消失的十年…… “好看么?”他轻笑。 嗯?她一愣,慌忙地收回眼神。 “难看,我以前就说过。” 周闻扁嘴认可地点了点头:“品位还是和以前一样。” 沈清言偏头看窗外:“和以前一样好。” “既然如此——”他尾音上翘,“十年前你看上我了,现在再来一次吧。” 他猛地刹住车,沈清言因为惯性人向前冲了冲,莫名其妙地看他。 “你要是不想开车了,请你下车回家。”她顿了顿,一字一顿,“我真不喜欢你了,周闻。别纠缠了。” 他停的地方是人烟稀少的角落,面前就是盛满月色的湖水。 月光打在他半边脸上,一侧的瞳孔被照得亮澄澄的,一侧陷入黑暗。沈清言被看得有些发毛,往后一退,背脊撞上车门。 周闻扬了扬嘴角,想起她两次醉酒的迷糊话。 “你不喜欢我了?” “不喜欢了。”她说得含糊。 周闻打开车门,顺带领了沈卓下车。 “出来走走吧。回来到现在,你都还没看过北湖。” 沈清言刚想抓住沈卓的手臂,包子却机灵地一抽手,跟着周闻下车了。周闻和沈卓统一战线,留下举棋不定的沈清言无可奈何。 沈卓牵着周闻和沈清言的手,一人一边,画出一个左低右高的凹字形,周闻靠着湖,沈清言靠着青石板路。 他们走着走着就到了一个小广场,黑漆漆的音响一个个地摆在地上和草丛里。穿着画格子长裙的中老年妇女和扎着高腰裤的男人在跳舞,这是湖边的一个运动,除了下雨天销声匿迹,平日里都有热爱舞蹈或是运动的老年人来锻炼身体,有的人独自撑着一把红色舞扇起舞,有的找了舞伴。 一个精瘦的老人背着掉了色的灰色挎包,洋气地戴了一定鸭舌帽踩着布鞋从远处往广场走去。经过沈清言他们的时候,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一家三口来跳舞啦?” “恩。”周闻回应。 …… 眼看老先生就要请他们去跳舞了,沈清言赶忙拉着沈卓的手往广场外绕去,又走回湖边。 她听到周闻的轻笑声,撇头瞪了他一眼,他接收到她的怒气,换了只手抓住沈卓,人走到沈清言身后,在她耳边摩挲着问:“包子是不是你和我的孩子?” …… “所以我们是不是一家三口?” …… “那我没说错。所以你别生气了。” 她想说的话因为一句“你别生气了”又咽了回去,感到耳廓的温热,放开了包子的手猛地转身,推开他,却没看清方向,一用力就把他推进了湖里。 扑通。 她蓦地睁大了眼,看清周闻在湖水里挣扎的样子,黑色的短发被浸湿隐身在月色下如墨的湖水中,他看起来很费力地在踩水,努力把头探出来唤气。平时看起来平和的湖水此时像汹涌的海水,一个劲地想钻进他的口鼻。 周闻是不会游泳的。 她愣了愣,出神地轻喊了喊他的名字,什么都没多想,叮嘱了沈卓别走开,一个跃身跳入了湖中,甩了几下臂就到了越漂越远的周闻身边。 她用力拉住他的手臂,也不管自己的力气到底抗不扛得住不会水的周闻,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喊出他的名字:“周,周闻!” 沈清言想他可千万别晕过去了,就一边掐着他的胳膊一边试图把他背到身上,可她动作才做了一半,就蓦地听见耳边他的声音。 “你看,你还喜欢我的。” 她怔住,不知怎地一种被耍了还是被羞辱了的感觉从湖底蹭蹭地冒上来。 她猛地甩开他的胳膊,眼眶一瞬间就泛红了,大吼了一句:“疯子——!” 是啊,十年了,他怎么可能还不会水。 岸边的石墙离水面有些距离,她虽然够得着,却使不出力把自己撑起来回到岸上。她咬住下唇,眼前水雾氤氲,她还是伸长手臂攀附着石壁,石块上锋利的棱角划破了她的小臂内侧,湿滑的青苔让她就算找到了落脚点也无法攀登。 蓦地她整个人都被抬起,周闻的手指弯曲着扣住墙垣,让她整个人以坐姿在他的肩上。这突然多出来的高度让沈清言整个上半身都露在了墙体之上,她只稍稍用力就攀回了青石路上。 她整个人湿漉漉的,在湖水中浸泡过的衣服变得异常沉重,加上刚才力气的消耗,走路的步伐格外沉重。 沈清言止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回身看了一眼正要攀上来的周闻,冷漠地转身,抓起沈卓的手就往停车的地方走。 走出快五十米,突然很懊恼地仰天长叹了口气,气鼓鼓地领着包子又走回来。 她停在周闻面前,伸出一只滴着水的手。 “钥匙。” 周闻的眉梢微微抬起,从拉着拉链的裤子口袋里取出钥匙递给她。 她白了他一眼,放回口袋里,一模,发现了湿透了的手机。她拿出来前后看了看,宣判手机死亡。她暴躁地跺了跺脚,又送他了一个白眼,手指指着他那张脸狠狠地说:“不管是谁掉下去我都会救。” 他没说话,看着她走远。 他知道她不会,她的技术是游50米就没力的那种,她十分清楚,她如果去救人就是冒着沈卓失去妈妈的风险,而她绝对不会做。 周闻下意识地拿出手机要打电话给司机,发现自己的手机也半死不活了,根本打不开,无奈地笑了笑,摸出一个硬币,找准车站的方向慢悠悠地走去。因为全身都渗透了的缘故,风吹过,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幸好车子停得不远,她不用走太多路…… 随身带硬币的习惯是大学时候养成的,怕她半路想吃肉串了,怕她半路想吃糖葫芦了……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今天生的气得要好一会儿都消不了。不过幸好……她还是喜欢他的。 回到家,沈清言冲了个热水澡,等沈卓睡了,就躺到床上开始数绵羊了。 绝对没有还喜欢他。 她翻了个身,继续念叨这句话。 - 第二天一大早,她打着哈欠刚到办公室,就接到了杜冰打来的电话。 “你老公好像重感冒了。” …… “哦。” 杜冰啧啧了两声:“你都不关心下他。我今天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他都反应了五秒钟才抬头回了句。那个鼻音重得我都听不下去。” ……对了,他昨晚没有车,手机估计也阵亡了。要么走回去,要么坐公车……估计湿着衣服吹了太久冷风。 “恩,知道了。” 通话结束前杜冰还不忘调侃一句:“你要是去看他,记得帮我偷偷录个像。” “为什么?” “也没什么,我就挺好奇的,他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擤鼻涕是什么样的。” “……”还能是什么样? 周闻生病的时候大概是他看起来最无害的时候了,他们谈恋爱的时间里,他发过一次烧,她去看他的时候他整个人蔫蔫的。宿舍里的人都出去吃饭了,他一个人大热天地把自己严实地裹进被子,强逼自己出汗。眼睛都不大睁得开,稍稍用力看了眼她,说了句“我睡会儿”就不省人事了。 她有点好奇,三十岁的他,生起病来是不是还这么乖。 她想着想着,发觉自己的思绪飘远了,一回神发现陈斐蹲在她桌前好奇地看着她的表情变化。 “陈总。”她站起来。 陈斐鼓了鼓嘴巴,像个二十九岁的大男孩。幸好学姐不认得自己。 第三十三章 沈清言见陈斐不说话,便又喊了他一声:“陈总?” 陈斐回过神来,对她笑了笑:“公司的情况了解得怎么样了?” 她低头翻了翻手头上的资料,说:“还差点,这几天应该看完。” 陈斐点了点头:“恩,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好。” “听哥说你大学时候最头疼经济了,没想到现在这么好啊……”他盯着沈清言的脸,心里暗自感叹。 沈清言不解地皱了皱眉:“恩?” “啊,没什么。就是听说你原本在z大念过书,是计算机系吧?” 沈清言:“是。” 陈斐:“计算机和经济差得挺多的,我就挺好奇的,你后来怎么就转了经济系呢?” 沈清言站在办公桌边上,伸出手指逗了逗挂在包上的叶子挂饰,想了想。 “大概是因为,想自己去做到一些事,不想再求人了。” 陈斐的眼神飘远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师哥这是苦战啊…… “陈总。”身后响起一个略微耳熟的声音,沈清言好奇地转身。 背着一个陈旧黑色挎包的男人虽然意在和陈斐打招呼,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沈清言。 “啊,蔡诚轩,人都恢复了?” 蔡诚轩用小拇指推了推眼镜,小声回了句“恩”,刻意往墙边靠了靠,避开沈清言的位子。 沈清言觉得甚是有趣。 这位大学时期就讨厌她的同班同学,这么多年还是如此。 “沈经理,这是蔡诚轩,也是z大的,似乎……还和你一个班?之前动了个小手术,请假了段时间。”陈斐挺开心地拍了拍手,给两人介绍,“这是新来的沈经理,沈清言。” 蔡诚轩只是提了提脸颊上的肉,皮笑肉不笑地:“恩,经理啊……” 他抬眼,从镜框上方看了一眼沈清言,又回避了。空降兵…… 沈清言忍笑,落落大方同他打招呼:“蔡同学好。” 蔡诚轩因和沈清言同届,也不过是三十的年纪,可头发却是谢了一半的顶,他用了厚厚的一层发胶把几根稀疏的毛发往后打理,企图盖住中央的地平海。可惜事与愿违,那几根毛发根本遮掩不了他锃亮的头皮。 前段时间的同学会他也有去,只不过两个人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 说起来,蔡诚轩不喜欢她的原因是因为那次的比赛。他恰好在别组,三顾茅庐求周闻出山帮忙都碰了一鼻子的灰,偏偏沈清言随口一句话就让人答应了。最后他们小组连校内选拔都没能出线。 知道这个原因的时候,她是嗤之以鼻的。不仅对他,也对自己。一个因为没有得到外援而败下阵来的人,怪的是别人却不是自己的无能,这样的人说白了她都懒得和他生气。当然她也气自己的妥协,去求了周闻。 陈斐走远了,她吸了口气,挑了挑眉,坐到办公椅上,头也不抬地翻看资料:“蔡同学回去工作吧,多多指教了。” 蔡诚轩用鼻子里吐出来的气吭哧恩了一声,畏畏缩缩地到自己的位子上。 如果用一定要评价蔡诚轩的性格,那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也不是所有人,他不介意那些高居云端的大神们过得比他好,但他受不了原本不如他的人超越他,他还受不了被女人踩在脚底。 而这次重逢,对他来说是灾难。沈清言绕了一大圈突然空降到他头顶。他是不知道她在美国究竟有什么成就,但他知道,她能空降肯定又和周闻脱不了干系。陈斐是周闻的小迷弟这事,谁不知道? 他在心底嘀咕:出来卖的女人,一辈子都靠男人…… - 今天是杜冰生日,沈清言下班接了包子就到了他们家。 刚落座,没一会儿,就听到门铃声,鉴于楚唐和杜冰一个在厨房忙活,一个蹲在厕所里难产,她找了找被踢开的拖鞋穿上,就小跑着去开门。 杜冰家的玄关是凹下去的一块瓷砖地,她跑得快没注意台阶,一个跟头就栽到了门上,额头重重地撞击了声,她龇牙咧嘴地笑了笑自己的粗心大意,打开门。 “你刚才拿什么重物打门了么?” 她刚打开门,就看见周闻皱着眉盯着她发红的额角。 砰。 她二话不说把门重新关上,大跨步回到沙发边,步子中都是还没散去的气焰。 杜冰在厕所蹲了半天总算出来了,听见门铃声,奇怪地瞥了一眼沈清言:“我刚不是听到你去开门了吗?”一边嘀咕一边去开了门。 她低头从鞋柜里拿了双大码的拖鞋出来,打开门,一点也不惊讶地说了句“昂,你来了啊”。 杜冰走回客厅,周闻跟在她身后。 她瞧了瞧沈清言不太高兴的脸,摊开手掌心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发誓我喊他来只是想贿赂老板而已。” 沈清言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拿起几案上的茶水就猛喝。 “刚泡的。”楚唐看了眼她,不咸不淡地提醒。 沈清言刚喝进去一口,险些就给吐了出来。真的是够烫。 她吧唧了几下嘴,感觉舌头还是麻麻的,没什么知觉,认命地把茶杯放回几案上。 周闻坐到她身边,端起她喝过的茶杯吹了几口气,自顾自地喝了。 “其实我还是不大会游泳。”他淡淡地解释,顿了顿,“泳池里游一个来回能喝满嘴的水。” 噗。 沈清言用余光偷瞄了他一眼。 “还生气么?” …… “生。” “生什么?再给包子生个弟弟妹妹?”杜冰倒了杯冰牛奶优哉游哉地靠过来,坏笑着调侃她。 …… 她仗着自己是寿星,态度极其嚣张。 大厨师楚唐一共烧了八菜一汤,还准备了几个甜点。杜冰见怪不怪地拿着筷子就戳起一块肉塞到嘴里,一条腿大喇喇地脱了拖鞋踩在椅子上。 五个人,一对夫妻,一对母子,还有个关系比较复杂的人。 他们吃得正欢,杜冰吧唧擦了擦嘴,收起嬉皮笑脸,状似不经意地给楚唐倒了一杯的果汁,嘴里含着肉含糊地哼了一句“辛苦了”。 楚唐夹菜的手顿了顿,低了低眼眸:“恩。” 得到应声后杜冰又吊儿郎当了起来,夹了块鸡肉到沈清言碗里。 “多吃点多吃点,我就你这么个朋友,不能怠慢了。”她开玩笑道。 沈清言:“生日快乐。” 杜冰点了点头,拿着筷子夹了夹空气,筷尖对向周闻:“首先呢,祝老板爱□□业双丰收。都懂的啊我就不多说了。” ……懂个屁。沈清言嘀咕。 “还有呢!我也说了,沈小姐姐对我来说很重要。她吧,虽然脾气不冷不热的,生气起来都玩冷战那套,平时又恨骄傲,不过发疯起来可疯了,比谁都幼稚。” 她挖了口饭,还没完全咽下去又开始说下文了。 “本来吧,你们俩分了十年了,随便找个人嫁了娶了就得了。不过,喏。”她指了指吃得香的沈卓,“结晶都出来了,别折腾了,在一起吧。” 沈清言踩了她一脚。 “踩我干嘛?你家包子早就知道周闻是他爸了。是吧包子?”杜冰白了一眼沈清言。 沈卓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不过呢,你厨艺没到这水平,过不了我这关!”她拍了拍楚唐身前的桌子。 周闻:“恩?” “包子,你妈妈烧饭好吃么?”杜冰探过头问沈卓。 沈卓默默地摇了摇头。熟是熟了,就是没味。 ……沈清言戳了戳碗里的饭。 “她是吃货,烧得不好,还懒。所以她男人必须要具备什么技能就不用我说了吧。” 沈清言:“杜冰。” “好好好,吃饭吃饭,我闭嘴。”她举双手投降。 等他们吃完饭,几个人紧挨在厨房一起收拾碗筷的时候,周闻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有菜谱么?” …… 杜冰愣了愣,随即捧腹大笑:“有有有,楚唐,拿给他。哈哈哈,我真的很期待周大神研究菜谱的样子!” 沈清言抖了抖手上的水,找了毛巾擦干,抽身回客厅,拿来一个精致的小袋子。 “礼物。” 杜冰接下。 “生日快乐。” “干嘛在厨房给我?” “我想起来还有点工作没做,我先回家了。也不早了,楚唐肯定想过二人世界了。” 杜冰瞥了一眼一语不发的楚先生,没说什么。 “喂喂,你不是生气了吧?” “没有。” “真没有?” “真的。” “我不信。” …… 沈清言深吸了口气,决定和她讲下道理。 “分了就是分了,你别再拿我们开玩笑了。” 杜冰一边看袋子里是什么东西,一边漫不经心回答她:“我没开玩笑。” 沈清言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你们在那开玩笑很开心,可是这是我的事,不是你们来决定的。” 连楚唐都看过来了。 她烦躁地跺了跺脚:“我先走了。”她拿起沙发上的包,带着沈卓夺门而出。 杜冰保持着一个很妖娆的姿势讲目光从大门收回转到周闻脸上,不咸不淡地陈述:“她生气了。” 周闻接过楚唐给的菜谱:“恩。” “料到了?” “嗯。” “也是,她不仅骄傲还傲娇。肯定不喜欢。” 周闻没说话,随便翻了几页菜谱。 杜冰低头:“不过,她生气归生气,话她肯定听进去了,冷静几天说不定看得比之前通透。后面我可帮不了你了,你自己加油吧。” 周闻唇角扬起,轻轻一笑:“恩。” 屋外夜色沉如水,沈清言手搭在方向盘上沉默了很久,引擎被发动又被停下,反反复复。 第三十四章 钥匙转开锁住的门,走进家门,沈清言啪嗒一声打开了电灯,光明霎时间取代了原本的黑暗。 沈清言牵着沈卓的手坐到沙发上,自己走进沈卓的小房间不知在捣鼓什么。 餐桌上的电子钟嘀嘀了一声,归于沉寂。 “菜包,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她手里攥着一张有些年月的照片,相片的一角被她捏得凹陷了,扯出长长的一条折痕,画面中央的人物有轻微的扭曲。 沈卓瞧了瞧画面里黑衣服的人,背后是夕阳下鲜红的金门大桥。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沈清言松了松紧绷的脸孔,放低上半身,温和了语气:“他来找过你?” 她已经直接忽略了“你知道他是你爸爸”这种低级问题。 沈卓点了点头,挤牙膏一样一点一点吐出信息来:“爸爸来过好多次。旧金山,纽约,缅因……” 甚至连缅因也?沈清言有点讶异。 在美国的几年里,他们从旧金山迁徙到纽约,再到旧金山。离开纽约后,他们有在最北边的缅因停留过三个月,这三个月她甚至没有在任何一家公司,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他竟然去过缅因? 沈卓见她不回答,搓了搓手掌心接话:“妈妈,爸爸很喜欢你的。” 她睫毛颤了颤。 “他说他怕追着你跑你会喘不过气,所以要等你回家……”沈卓照着周闻说过的话复刻了一遍。 墙上的黑色工艺小鸟时钟指到了九点,散乱的金属制叶子一齐晃动。 “洗个澡睡吧。” 她放下手,把照片往回攥了攥,对上沈卓的眼睛,他在渴望她把相片还给他。 她一语不发地把照片放到他手心里,舒了口气,打算就此放过这个话题。 - 隔天早晨,她开着车刚离开学校驶上高架往公司去,杜冰一通催命般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沈清言蹙眉接起,按了免提把手机放到副驾驶的座位上。 “怎么了,我们长大一岁的杜冰?”她笑着问。 她声音不大,传到对方耳朵里甚是小声。 半天没有人回应,过了几秒传来几声颇为歇斯底里的哭闹声。她皱起眉,眉眼间隆起一座小山峰。 “我草你妈,你他妈的把电话还我!”是杜冰的声音。 沈清言发觉情况不对,车头轻转,在高速公路临时停车处刹住车,关闭了免提拿起电话。 “杜冰?” 争执的声音还是不断地传来,没有人回应她。重物碰撞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中间还夹杂着尖锐刺耳的声音,像极了指甲划过黑板,指腹摩挲泡沫板的声音,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连忙提高了声音:“杜冰?!” “沈清言。”她听到的却是楚唐的声音。 这个时间点,他们两个应该早就到公司上班了才对。 “楚唐?你怎么用的杜冰的电话?她怎么了?” 楚唐:“她不肯打电话给你,把我的摔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闷哼了一声,听筒里传来打斗的声音。 沈清言有点一个头两个大,她完全不明白昨天还好好地开她玩笑的杜冰怎么了。听起来,她正在单方面殴打楚唐。 她横过手机,让嘴对着手机,大吼:“杜冰!冷静!楚唐她到底怎么回事?” 楚唐沉着声,有掩盖不住的喘息:“恐吓信。方志国和魏范出狱了。” 晴天霹雳。 她张着嘴,一时发不出声来。 “杜冰她?” 楚唐:“我去处理。我怕她……” “我明白。” 他怕她做傻事。 方志国和魏范这两个名字,楚唐从不会提及,对于杜冰来说这是两个刻入骨三分的名字——当年的两个□□犯。别看杜冰平时抽烟喝酒什么都来,闲着没事的时候拿她开开玩笑,像个没心没肺混着过日子的人,可她是爱恨分明的,分分明明,楚河汉界的。对她来说,恨就是恨,是那种会忍不住冲上去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手刃对方的类型。 沈清言还记得方志国和魏范戴着桎梏站在法庭上被判刑的时候,他们的不屑。甚至最后被警员带走的时候,还慢悠悠地在浅色的木门前晃悠,挑衅地勾着一边的嘴角瞧着杜冰,那眼神里都是些浑浊的脏东西,看得她心惊胆战。 她和楚唐都沉默在电话两端,背景里传来杜冰的声音,有些尖厉,冲着股劲,对着楚唐一阵的抓和打。 杜冰和沈清言性子里有一点很像,最难的事喜欢自己一个人解决,喜欢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与别人隔绝,哪怕是最亲的人。 楚唐和沈清言又多谈了几句。楚唐打电话给周闻给杜冰辞职,自己也暂离岗位在家看着杜冰,直到事情解决为止,他去处理“事”的时候则由沈清言守着杜冰。 一听是恐吓信的时候,沈清言就把内容猜了个*不离十,挂断电话后楚唐发来的简讯证实了她的猜测。大抵就是方志国和魏范对入狱的事耿耿于怀,怀的不是忏悔的心思,而是报复。信中所写,污秽不堪,他们企图用言语打垮杜冰,大致意思是他们对那天发生的事记忆犹新,甚是怀念,威胁说会找到杜冰旧戏重演一次。 沈清言盯着手机屏幕发着呆,修长的手指划过屏幕,在长长的通讯录里竟找不到一个能帮上忙的法律人士。 她把拇指指甲掐进肉里,长吁了一口气,重新上路去往公司。 可能是因为杜冰的事有些头疼,又或许是因为窗外是阴天,不比人工的灯光亮堂,她刚走进办公室就被日光灯找得眼前一白,有些发晕。 实习生沏了一杯茶放到她桌上,她点了点头,舒展筋骨投入工作。 她阅了几行字,就听见蔡诚轩的声音。抬头一看,他捧着一叠资料站在边上,头上不多的几缕毛被固定得油光发亮。 沈清言摁了摁太阳穴:“什么事?” 蔡诚轩:“这是江浙沪一带的覆盖率和使用度,今年下降了两个百分点,光是上个月就下滑了一点三。” 沈清言头也不抬:“知道了,资料放着吧。我会写份报告的。” 良久,蔡诚轩仍然端着那资料杵在原地。沈清言有些烦闷地抬头看他。 “我想,经理如果做不好的话,可以交给我来做。” 沈清言一听,反而笑了。这人是摆明的看不起她。 “我觉得我当不好经理,要不也你来当这个经理?”她反问道,因为心情的缘故语气并不好。 蔡诚轩默了,过了几秒回过神来乖乖滴把文件摆到了桌上:“那希望经理能想个有效的对策出来,不要像上一个一样。”他对女人的偏见不是一般大,俗称直男癌。 沈清言喝了口茶,眼睛盯着白花花的电脑屏幕,眯眼仔细读着一行行,随口应答:“先把你自己的事做好,再来想着怎么挤掉上司吧。” - 晚上和沈卓吃完饭后,沈清言带着他直奔杜冰家。 刚进屋,她就感觉到袜子底下有碎屑,抬头一看,满屋子都是杜冰砸坏的东西,走几步一个就有一个打火机、茶杯等等。 一屋子的烟味。 杜冰穿着宽松的睡衣坐在沙发上,几案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座小丘,星火还在苟延残喘地颓亮着。她吸了两口手上的烟,把它摁灭在烟灰缸里,抽出一支新的,眯着眼点燃,大口地抽了几口,就又掐灭了。 沈清言眉梢扬了扬,把包子赶到书房里后,大步流星地走到杜冰边上,手指一捏,把她嘴边的烟蒂捏住了,手指灵巧地一转,放入自己口中,吸了一口,没忍住呛了声。 杜冰冷眼瞟向她,自顾自又点燃了一根。 客厅里的烟草味重得好似都能看见了一般。 “别抽了。”沈清言扔了自己手上的一根,转头把她的也扔了。 “别管我。” “你要相信楚唐能解决。” 杜冰抖了抖衣服上的烟灰:“这事我相信不了。” 站在窗边的楚唐伸出指骨分明的手,支起窗,让烟味散出去,一直背对着她们。 “你就算相信不了他,你能做什么?跑出去把自己送到他们眼前?” 她咬牙切齿:“巴不得。我不就是个破罐子,摔了又怎么样?让我见到那两个狗娘养的东西,我把他们麻雀儿剁下来。” 沈清言皱紧了眉头。 她走到楚唐身边,手指嘀嗒敲着窗框,轻声问他:“找到办法了么?” “没有。他们服满刑期了,在里面表现良好。恐吓信没有留名,定不下实罪。” “有问过律师么?” “没法。” 没法没法,多绝望的词。 恐吓信是昨晚沈清言走后,被人从门缝里推进来的,上赶着杜冰的生日。她一夜没合眼,烟灰缸里的烟蒂都清了几次。 杜冰抽完了最后一支烟,不悦地压下眉毛,驼着背走到厨房去找酒。 楚唐的脸冷得跟北极的冰天雪地似的,走到她边上,二话不说把她扛了起来,丢进卧室的床上。 他始终不说话,任由杜冰打骂。 沈清言看着他们两个,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欠谁的,这辈子要这样被折磨。 十年前的事,楚唐一直内疚,或者说是痛恨自己。他应该做到寸步不离的,十年前就是。 不说杜冰如何性情大变,楚唐变得不比她少。他喜欢打篮球,出了事之后推了所有社团,从早上陪杜冰上课到晚上陪她回寝室,看到她舍友来接她了才肯走。有时候杜冰烦他了,他也不吭声,铁打不动。他从前喜欢和要好的哥们谈天谈地,再后来话变少了很多,几乎不开口。沈清言有时候怀疑他究竟是在惩罚自己还是折磨杜冰,他就像个不打不闹的机器人。 沈清言在原地站了许久,没和他们打招呼就带着沈卓离开了,留下沉重的关门声。 他们两这样耗了十年,好像把上辈子的债都留到这辈子折磨对方了。他们虽然像个连体婴儿一样在一起了十年,可这十年,谁敢奢望他们之间有什么甜言蜜语,一句朋友般的认可都不复存在。 街景倒退得飞快,沈卓在后座安静入睡。 沈清言停在红绿灯口,想起昨晚杜冰的话。她把别人的感情看得这么透彻,到自己头上却是一团糟。十年了,她还是像个刺猬,披着带刺的盔甲站在城门死守严防,连楚唐都攻不破。她谁都不信。 调成了震动模式的手机在副驾驶位上震了震,屏幕在昏暗中亮了起来。 是不认得的号码,却不知怎么地有种安全感。 “喂。” 她听到了清朗的声音,他在笑,询问她有无吃好睡好穿好。 “关你什么事。” 她是这样回答的。 他不在意,随手翻了几页书纸。 “我今天看了拔丝山药和夫妻肺片的做法。”他就这样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眼见红灯已经在倒计时,就要变绿了,她给手机插上耳机,戴了一只到耳上。不知怎的,好像他的声音又近了许多,沉了许多。 “难做么?” “不难。” “周闻,十年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 很久的沉默后。 “太久了。” 夜色已深,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不经意地都压低了,听起来有点沙哑。 她难得对着他笑了笑,虽然隔着冰冷的手机谁也看不见谁。 “不是都说人生苦短么,怎么会太长呢。” 双向道上来往的车辆不断,车前的照明灯都打得很亮,透着玻璃一晃一晃的。 “周闻?” 他没了声,如果不是“通话中”的时间还在跳动,她还以为他挂断了。 “太长和太短,是无你和有你的区别。” 树叶梭梭,再过不久怕是要入冬了。 第三十五章 有句话怎么说的,朋友不在乎多少,在乎真心。 沈清言素来不喜欢到人多的地方,那些嘈杂的聚会能推则推,在美国十年也不过识得了李承天的姐姐,经她介绍才又认识了李承天本人。 社会这洪流容易冲散很多情感,譬如十几二十岁时勾肩搭背甚至一同上厕所的友情。人们一旦分隔两地,也许还会联系一年、两年或者五年,再往后,也许只会在曾经密友结婚的时候收到一书请柬,婚礼上喝酒叙旧,然后再各自向南向北,最后被岁月淹没,生死不知。 没有人敢笃定一个朋友在心中的地位是否足矣让友情源远流长到死的那天,沈清言也不敢,但是有一点她清楚地知道——杜冰是她最好的朋友。再把话说得严苛一些,她们都是彼此唯一的知心朋友。 兜兜转转了十年,这些畜生又找到了杜冰。杜冰日渐崩溃,她也好不到哪去。 瑞文市场部办公室里,陈斐打了一保温瓶的热水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地在一个个办公桌之间游荡,定睛一看,发觉沈清言正竖着一叠软踏踏的资料纸张抵着自己的下巴,魂不守舍的。纸张承受不住下巴施加的力,软绵绵地塌了她的脑袋就一沉,眨眨眼摆正文件又恢复刚才的姿势。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斐狐疑地靠近,问她:“沈经理?” 沈清言回神:“昂,陈总。” “是有什么事困扰你吗?我看你有些魂不守舍。”陈斐伸出食指在空气中画着圈比划,说话的时候眉毛也跟着做表情,很跳脱。 沈清言沉吟了声:“啊,也没什么事,可能是没睡好。” 陈斐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迈着少爷的步子打算去别处转转。 “陈总,”沈清言叫住他,他回身瞧她,“你有没有什么认识的律师?” “律师?嫂……沈经理有什么经济纠纷?”他险些就要叫她嫂子了,忙不迭收回脱口的话。 沈清言摇了摇头:“刑事方面的。” 陈斐面露难色,这真不是他不想帮忙,只是平时都老实本分的公民哪里会闲得慌去犯些刑事问题,作为个小阔少,顶多也就和经济纠纷有些关系。可看沈清言那表情也不像是无缘无故就问的,他也不想折了她的希望,只好半敷衍地说:“我回头给你问问去。” 沈清言看到他表情也就没抱什么希望了,他这么说了,她也就勉强地笑笑:“好,麻烦陈总了。” 她以前老觉得什么事都可以自己解决,真解决不了的事大不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就好了。现在回头一看自己,变了挺多的,再嚣张的气焰和不服输的棱角都能被这俗世的戾气给磨平了,还不是要求己又求人。 陈斐转头小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水瓶往桌子上一搁,打了通电话。 “喂,哥啊。” “恩。” “你有啥认识的律师不?也不一定要律师啦,反正就跟法律有关系的。”他有点语无伦次,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懊恼自己怎么没问问清楚。 “法律?你公司要打官司么?”周闻声音波澜不惊的,没点起伏。 “不是,”陈斐拉长了音,“是嫂子,嫂子今天突然问我有没认识的律师,我还有点懵呢。嫂子一般不是不求人的么,我想肯定出啥事了。就问问你。” 周闻一听,皱起眉:“她……” “唉,没说是什么事,反正不是经济纠纷,说是刑事方面的。哥你不是人脉广么,还是你帮她吧。”他突然感到胃里一阵翻涌,估计是中午吃东西吃坏了肚子,哦呦了两声,“哥我去厕所,先挂了啊。” 嘟嘟嘟。 刑事?周闻揪着眉头想。沈清言能缠上什么刑事纠纷?他捋了一遍她的情况,思来想去只能是杜冰出了问题。 当年这起案子的受关注度很高,主要原因是z大方圆百里的区域从没出过什么事,连打架斗殴的事都不曾耳闻,结果一捅就捅出了这么大个案子,闹得人心惶惶。案发的美食街因为和学校就隔了一条街,教育局也派了人参与案子进度,再加上家长们的怨气和对治安的担忧,还有他们的前科,本来两个强|奸犯的罪行应该被判得更重的。可他们那边的律师伶牙俐齿的,黑的也能给说成白的,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和法官的勾结,最后白白减了点刑。可惜那时候他们没有一个人家里有点底子,太普通不过,某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根本不买他们的账。 这就是世故,社会教会他们的。 周闻低头找了找手机里存的号码,拨通了当时处理了远成一事的记者马临的电话。 “马临。” 对方叹了口气:“啥事啊兄弟?我忙得焦头烂额的呢。” “查两个人。” “名字。” “方志国,魏范。” 马临执笔记名字的手顿了顿:“这不是那俩强|奸犯吗?”当时他还是个学徒,跟着组里的大佬们报道了这事呢,印象特别深刻。 “恩,查清楚了告诉我。顺便你有没有认识的律师?这方面的。” 马临得意地笑了笑:“认识,法官都能给你搞着,你别杀人放火我都能给你兜着。你马哥哥的实力非同小可。” 挂了电话后,周闻手肘乘着办公椅的扶手,在想事情。秘书敲了敲门进来,拿了一叠需要他签字的文件。 他抬手扶额接过,摆了摆手让他出去。 - 沈清言回到家的时候发现门前消失了好一段日子的水果酸奶塑料袋又出现了,她低头带着疑惑的表情看了眼沈卓。 “又是住四楼的叔叔么?” 沈卓搓了搓手,有点无措。 “可能是……” 沈清言牵着沈卓的手蹬着双球鞋往四楼去,扎着马尾,只是气色不大好,敛了她的朝气。 她刚摁下门铃,就听到门内乒铃乓啷的,不一会儿门就开了,是个年约四十的女人,左手还套着清洁手套,房间里飘来一阵不知是消毒水还是洗厕剂的味道。 沈清言愣了愣,没想到是个女人。 那女人看到她,和蔼地笑了笑:“沈小姐啊,有什么事吗?” 沈清言想了想,以为是两个中年夫妻住在楼上,沈卓和他们聊天的时候提起过自己,转念一笑:“我听我孩子说你和你丈夫两个人和他玩得好,这个……”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截下了。 “不不不,沈小姐您误会了。我只是先生请来打扫卫生的,这家就一个主人。” 沈清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提了提手上的袋子:“这个先交给你吧,麻烦转交给这家的主人。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和他说以后不用这么麻烦送下来了,不过还是谢谢他的好意。” 女人一瞅那袋子,也不伸手接,挠了挠头:“先生叮嘱了不管您说什么我都不能收下。您要真不想要,要不就等先生晚上回家吧。他这里隔了段时间没住,叫我来打扫打扫干净,说是今天回来住。我估摸着□□点能回来吧。” 沈清言一怔,也不好为难她,只说好。 晚上吃了饭洗好碗筷,她忙着让包子洗了澡,叫他回了自己的房间看会儿书便好睡了。自己揣着钥匙拎着袋子往楼上去。 刚踏出去,她就感觉到了晚上骤降的温度,冷飕飕的风刮得她露出的胳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风还嚣张地从她宽松的裤腿里灌进来,她加快了脚步,想着也就是一两分钟的事,没必要回去穿外套了。 她摁下门铃,就把空着的手缩回裤子口袋里,一只手提着塑料袋,不停跺着脚产热。 清脆的开门声响起,她还僵着冻着的脸,人就被拽进了屋。 她慌忙伸手扶住门框,站定一看,竟是周闻。身后啪嗒一声,门被关上了。 沈清言一时半会儿还有点闹糊涂,讷讷地拎高手上的袋子:“这个……” 周闻侧了侧身,拿起边上挂着的衬衣,手一伸,往她身后探去,把她裹严实了,再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蹲下给她换上,半天没搭理她举着的袋子。他给她把外用拖鞋换成了家用的,完了还有手心搭了搭她露在空气里的脚背和脚踝,冰凉冰凉的。 “怎么不穿袜子?” 他自顾自地接下她举得老高的袋子,转身放到客厅的桌上。见她杵在玄关呆滞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偏头笑了笑。 “你不如进来看。” 沈清言听了,抖了抖脑袋,神志清醒过来,走了几步靠近他:“你怎么住这?” 周闻耸了耸肩:“两边换着住。”他伸手打开塑料袋,拿出草莓盒子看了看,皱眉,“坏了你别吃了。下次早点吃。” 哦对,她忘了放冰箱里。 他这样坦然自若,她有些不习惯。 他看到她表情,就知道她非要问出他为什么恰好在她楼上这事。 “看你搬来了,就找了间你附近的。” 沈清言可没被诓住:“我们搬来的那天你就在了,包子就和我说了四楼的叔叔的事。” 他知道她伶牙俐齿,斗前先认输地举起双手:“向党认错。是我刻意的。” 她一下子来了火:“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安排我的生活?你这样刻意让我找到这个房子,住到这里来,会让我有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你懂吗?” 这种感觉非常不舒服,有种突然又被人捆绑住的感觉,仿佛被人下了套,而自己愚蠢地一步步走进去。 房间里很沉默。 “以后别送了。”她烦躁地指了指被浪费的食物。 她刚转过身,就被周闻摁住了肩膀强制转了回去,对上他严肃的表情。他蹙着他的眉头,处在高处挡住了灯光。五官背着光,阴影刻画得尤为深一些。 “沈清言,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她一怔:“闹?我怎么就成了闹了?你是觉得你解释过了我就应该立马欢天喜地地跟个傻子一样释怀?还是觉得你现在有钱了我就应该贴着你了?好,你就当我都释怀了。十年了,我们现在可以算是陌生人了,而我现在只是在拒绝一个陌生人的纠缠,有什么问题吗?” 沈清言像发射连环炮一样说了很多,他听着听着倒也不愁,反倒凑近她,脸几乎要贴着脸,就那么看她愤怒的细小表情。 “恩,那就当我重新追你吧。” 什么?沈清言以为自己听岔了。 “十年前是你开口提的交往,现在就换做我追你。” 他放开她,走到厨房,拿了本菜谱出来,翻了几页。 “明天想吃什么?我做给你。” 虽然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大戏吓懵了会儿,但还是很快反映了过来。 她瞥眼看他,鼻子里轻轻吭哧哼了声。 “我现在就拒绝你。你不用煞费苦心了。” “恩……”周闻看着菜谱点了点头,拿了支笔走到沈清言身边的日历前提笔在今天的日期下写了几个字,甚是好看。 沈清言狐疑地看过去。 第一次表白失败。 …… “选吧。”他把菜谱摊开面向她,嘴角挂着笑。 沈清言瞥了一眼菜谱就把目光转到他的眸子里,弯弯的有无尽笑意。 “我脾气很臭。” “知道。” “……我很懒。” “恩,过得去。” “我……” “你很骄傲,也不服输,闹起脾气来十头牛拉不回来,懒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你的所有缺点我都知道,还需要我替你说么?”他看她呆滞的表情,顿了顿说,“那你现在可以选菜了吗?” ……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她愤愤地说不出话来,视线飘过菜谱的目录。 半天吐出几个字。 “番茄炒蛋。” 第三十六章 第二天一大早,沈清言晕晕乎乎地牵着沈卓走出家门,临走前还看了一眼搁在玄关边的外衣和拖鞋,是她昨晚不小心穿下来的。但她也只不过是看了一眼就撇头出门。 她刚到停车场,大老远地就看见候着的周闻,她还来不及反应就瞧见沈卓挣脱了她的手撒丫子就往自个儿的爸那儿跑。 她踩着双细跟的凉鞋追上去,险些把脚崴了。 周闻手里攥着个手机上下比划,等她跑到跟前,把屏幕对着她一转,上面显示着今天的温度湿度。他瞥眼看了看她动了动的脚趾,和露出来的膝盖。她四肢冰凉,膝盖也不耐寒可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她这般要风度不要温度倒是少见。 沈清言绕过他的手,拉住包子就想往回走。 周闻二话不说地半扛半拖地把沈清言送进了副驾,转头让包子爬上后座。 “周闻……” 她安全带都还来不及系上,车子已经猛地开了出去,绕了个大圈兜出了地下停车场,迎面而来的阳光亮得有些措手不及。 事已至此,沈清言放弃抵抗了,安生地由着他把沈卓送到学校。到校门口,零零散散的都是家长和学生,手里挂着一袋袋的早点,都是些最简单不过的小笼包烧饼油条。在这么一片随时可能成为八卦重灾区的人群中,周闻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牵着沈卓的手下车了,留沈清言一个人坐在车里瞪着方向盘。 其实周闻再怎么说也只是个企业的老板,不像刷脸熟度的明星们就算包裹严实了还能被认出。只是好巧不巧他上过一个收视率很高的访谈节目,好巧不巧他和沈清言的事迹还在被流传,他这样穿着一身西装革履突然出现,瞬间就引起了注意,注目礼齐刷刷地投来。周闻跟个没事人一样牵着同样淡定的沈卓进了校门,罢了他还意犹未尽地陪着走到了教室。沈清言坐在车里仰视着楼上的他们,瞧见沈国民老师兜着大肚腩就出来打招呼,笑嘻嘻地往车的方向看过来还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沈清言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妙。回神发现车边围了十几个人,像参观动物园里被囚禁的猛兽一样,毫不避讳地指着她开始闲言碎语。外头的声音被车窗隔着,被压得闷闷的,但她只要花点小心思去读他们的唇语就知道定是抓住了“野男人”的事不放。虽然这年头未婚先孕的事很多,但像他们这样等到孩子都那么大了才抖出来,还闹得人尽皆知的,屈指可数。 良久,他们都未散去,反倒七嘴八舌一个传一个,人愈来愈多了,有几个小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跟着大人一起好奇,手扒着黑乎乎车窗往里头张望,模模糊糊地能看见副驾上的沈清言。 沈清言抬手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往上一看,周闻已经不在教室跟前了。她莫名舒了口气,总算可以离开这里了。 外头的声音躁动得厉害,她有些心烦,索性闭眼把头靠在车窗上轻声哼着小曲,听旋律像是《千年风雅》。 周闻衬衣的袖子被他卷到了手肘处,露出好看的肌理线条来。等他不慌不忙地走到车边,沈清言瞧他皱着眉表情有些不悦,可还是面露微笑。他靠的太近,胸口以上的部位都被车窗顶给遮住了,她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围观的人就四散而去,像鸟兽从牢笼里向着四面八方逃开。 他打开门,冷冷的风就灌进来了,沈清言颤栗了一小下,不自觉地伸手碰了碰他的衬衣,也冰凉冰凉的。 她撇过头看窗外:“怎么不穿外套出去?” 她难得主动问话,周闻挑了一边的眉毛,笑说:“这么点功夫的事,不至于。” 他说完这句话,车里就回归于沉寂了,两个人相顾无言就看着车拐过一个个街道跑上高速。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在哪工作的?”她愈发觉得自己头顶好像被装了个监控仪,到哪他都知道。 “前段时间。” 真是模棱两可的回答。 他把她送到写字楼下,她头也不回地走进大楼,回身发现他也坦然地跟了上来。 软塌塌的地毯揪着她的细跟不放,高跟鞋走不习惯的沈清言难免曲起了膝盖,临到办公室前,被突然出现的瓷砖地结结实实绊了一跤,幸亏周闻眼疾手快环住了她的腰。 “经理早。”听到高跟鞋声,几个年轻的小姑娘实习生齐刷刷地探出头来打招呼,一眼就看到了恍如泰坦尼克号动作的两个人,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 沈清言站稳了脚,捋了捋衣服的褶皱:“早。” 她佯装镇定地坐到自己办公椅上,下一秒就有些奔溃地拿书遮住了自己的脸,拧巴着脸对着书页嘀咕,真是太窘了。 啃着个大红苹果的陈斐正哼着小曲儿打卡上班,看到周闻大驾光临险些就吓得把苹果砸他脸上了。他狐疑地把目光在沈清言和周闻之间来回转,最后结结巴巴地打招呼:“周……周总怎么大驾光临了?” 哥,你和你老婆重修旧好了吗…… 周闻脚不动身动看了一圈办公室,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恩,来看看。” 蔡诚轩半个小时前就到了,隔着两个办公桌推了推眼镜。 心想沈清言果然是有周闻这个靠山。 “几点下班?” 沈清言抬头,见他大有她不说他就不走的气势。 “四点半。” “恩。” 周闻走后,几个小姑娘不免一脸兴奋地讨论了起来。 “唉唉唉,你说,周大老板都不上班么?这又是接又是送的。” “上班时间不同呗。” 陈斐一听,横插一脚进她们的话题。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人家是老板,接送老板娘这种事,哪个员工该说个no?这不纯粹没事找事嘛。” “哎哎,陈总,你说说咱们经理和周总的事呗。”小姑娘摆了摆给他捶肩的姿势就为了换个八卦听。 陈斐老奸巨猾地一笑,泥鳅一样地溜掉:“这么好奇就自己去问你们沈经理呀。” 几个女员工皱了皱鼻头,小雀斑都被聚拢了:“讨厌,我们哪敢啊……” 沈清言坐着发呆,手里抓着原子笔胡乱地在纸上画。 周闻他……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当时她在纽约喝得烂醉如泥,脑中的光景仿佛还是大学时期。她是如何被他逗得笑得直颤,她又如何把冰冷的脚底板伸到他的肚子上取暖,还有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喝了酒的那晚,喝得差点酒精中毒。最后她冷得不行,整个人趴在他身上,不知怎地就色心大发把他剥得干干净净,最后傻笑着抱住他取暖,脚丫子不安分地蹭着他的肚子。第二天醒来,她一脸懵地看着自己和周闻的罪行,恨不得自己失忆,可她偏偏记得清清楚楚。记得是怎么捧着他的脸就亲了下去,怎么蹭着他取暖最后一发不可收拾的。那天周闻醒来问她的第一句话是“疼不疼”,她一听到就仿佛五雷轰顶,气血倒流整张脸涨得通红,扔了一个枕头到周闻脸上就慌不择路地跑进浴室,隔着门都能听到他的笑声。 回忆到这,沈清言止不住地打了个嗝,眼前的电脑屏幕一闪闪的,她连忙摇头晃脑把刚才想的事撇开。脸颊微微发烫。 时间跑得很快,转眼就是傍晚。 她踩着高跟鞋走出写字楼,天空中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花儿,风一吹她就一哆嗦。她把视线从台阶上抬起,便看见了不远处周闻的车。 不知道是脑中的哪根线崩坏了,她竟觉得走这几步台阶的时间漫长地恍若隔世。她踩着小细跟的凉鞋,地上的污水漫上她萝莉的脚,他撑着一柄天蓝色的伞,裤腿都被雨水浸湿,愣是比干燥的地方深了一个色。 她一边走一边盯着他的侧脸,一脚踩进了水坑里,细跟一崴,整个脚畸形地打偏全然泡在了积水里。她一闭眼,内心哀嚎了一秒。 “回去让你看够,走路就专心点吧。”他换了只手撑伞,扶住她的胳膊把她提了起来。 走到车边,他给她打开了后座的门,她定睛一看,铺了一地的软毯,边上还搭着一块偌大的浴巾。 待她坐了进去,他把雨伞夹在肩膀和脖子之间,弯腰把她的鞋子解了,拿过浴巾把她的脚擦干净了,再关上门绕到前座。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沈清言只来得及感觉自己脚趾的冰凉。 手机响了。 她有些慌乱地从自己的想象中回过神来,在包里一阵乱翻,拿出手机接了起来。 “喂。” “沈经理。”是陈斐的声音。 “陈总?” 对方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恩对对。就是你之前问我的事,律师法人的事。我问了下认识的人,给你找到帮忙的人了。” “真的?!”沈清言大喜过望。 “恩,要不你们约个时间去细谈?” “好好,就是不知道要些什么资料……”她有点语无伦次,“不对不对,陈总你能把对方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个吗?” “恩,手机是……还有邮箱是……有什么资料都可以发给他。”陈斐照着周闻发来的邮件一字不差地念着。 “好好好,谢谢谢谢。谢谢陈总。”她一连三个谢谢,握着笔的手都不稳。 周闻伸手调了调后视镜,看到她切实的笑脸,视线转回前方,轻笑。 第三十七章 临近放学,文育小学门外又是人潮涌动的景象,角落里一家家小吃零食店杂乱无章地排列着,其中还混入了一两家文具店,家长们撑着伞三三两两聚在树荫下唠家常。 周闻的出现再次重演了上午的情景,从远处看起来色彩斑斓的各种大小的伞旋转着往一个方向飞,过了一会儿又一哄而散,好不滑稽。 沈清言不知怎地有点乐呵,可能是因为终于找到了可靠的律师,周闻猫着腰钻进车子里时,她心情不错地揶揄道:“被包围的感觉如何?” “没什么特别的,”他从前座探过身来,给盘腿坐着的沈清言和沈卓系好安全带,“他们问我怎么看上你的。” “……” 车慢悠悠地开出去,周闻完全没有开口的打算。 沈清言憋了良久,自认要憋出内伤了,有点别扭地问他:“那你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 ……所以那是什么? 她闷闷地吭哧了一声,有些无语凝噎。 周闻透着后视镜瞥见她纠结在一起的五官,一展笑容:“我说你主动表白了,我就接受了。” ?!!有异议!她那不叫表白!只是很随意的一句问他交不交往!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他了。沈清言听得怒目圆睁。 “当然,”他吊她胃口,故意顿了顿,“还因为美色。” …… 毫不意外,她原本白皙的脸颊现在像下了锅的螃蟹,不仅唰一下就变得通红,还滋滋地冒着烟。 她轻挪了挪嘴,只有口型没有声音。 不知羞! 周闻瞧她调色盘一样的脸庞特别有趣,忍不住轻笑出声。 想到刚才自己是如何脸不红心不跳地和周遭的人解释的,笑意不禁加深了。 “我死缠烂打追着她,她才同意的。” 车子开进小区停车场后,沈清言借着微弱的光线把凉鞋穿上跨出车门。没有人开口说话,三个人就这么并排并地走进楼道,因为楼道的狭窄才不得已分成了两排。 到了三楼,沈清言伸手到包里翻找钥匙,摸索了会儿,手腕被人抓住了。 “菜买好了。” “什么?”她愣愣地看他。 他拍了拍沈卓的背,让他上楼,而包子居然就乖乖地背着书包往楼上走去。 “番茄炒蛋。” 沈清言张口要叫住包子,回头听到他说的菜名,脑仁猛地刺疼了下。 “你不是不会烧的么……” 大学时候他们两个难得一起跑去乡下玩乐,到了饭点,她兴致勃勃地想要自己烧,结果自然是两个厨艺白痴蹲在椅子上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谁也不会。最后只能向现实低头,披了件外套去找小菜馆。 “现在会了。” 她听了整个人都懵懵的,不知道为何会觉得他是为了自己学的。想罢还是摇了摇头,甩掉了这个自恋的念头。 回来这几个月的相处里,她愈发觉得周闻变了,多多少少还是变了。他变得更成熟了,以前他从来不会解释,想做什么就直接做,做完通知她一声,也不给一句话解释,她有时会因为这个气得半死。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想起他一次次低声下气地解释孩子的事,解释他去过美国的事,这些都令她眼前的整个世界都豁然开朗了不少。他也变得更粘人了。因为他们两个都不是黏人的性子,大学谈恋爱的时候三两天不见面不打电话是常有的事,再见时会神定自若地调侃一两句,彼此都太过独立,习惯了一个人。 她眯着眼看着背光的他。 是不是独立了太久,就会习惯?拥有过彼此后,再失去,独立就成了孤独? 思来想去他没有变的大约只有三言两语就能让她把话噎住这一技能。 “咳咳,”沈清言回神清了清嗓,“麻烦了。” 就当是去老朋友家蹭饭…… 虽然她真的很好奇……他的厨艺。 比起她上一次的意外闯入,这次走进他这个家的门就显得格外坦然了。慢条斯理地脱了鞋,再慢条斯理地盘腿坐到沙发上,她仰头转了转脖子看四周。 白得没有生气的墙面,连一个挂钟一个日历都没有。家具都是木头制的,很符合她的个人审美,完全不会因为色感冲眼睛,很舒服。她有点好奇地探了探头向另外两个独立的房间,张望了一眼也看不清里头的结构,她只好作罢,收回目光往厨房一瞥。这一瞥就让她看到了系着围兜的周闻,强大的视觉冲击让她笑出了声,完全没有收住的意思。 那天蓝色的,印着米老鼠的围兜,和穿着衬衣身材伟岸的他,形同两个世界穿越来的。 他听见了她的笑声,放下打鸡蛋的木筷子,用水冲了冲手,够着边上的毛巾擦干走出来到客厅。 笑声戛然而止,可她表情还是没有收住,笑弯了的月牙眼,和上扬的嘴角,还有因气血流动而粉扑扑的脸颊。 他解下围兜放到矮柜上头,拍了拍沈卓的背脊,带他到小房间。 “看会儿书看会儿电视。”然后轻轻地关上门。 沈清言感到不妙,盘着的腿立马解开,找不到被她踢走的拖鞋,只好赤着脚踩到地上,准备随时逃跑。 可周闻不给她这个机会,长腿一跨就到了她跟前,手伸到她双臂底下,一使力,把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沈清言花容失色地张嘴。 “周闻!” 他反身把她带进了他的卧室,曲腿一踢把门给带上了。 阳台上的光满溢,红霞正是彤色时,斜打进来的光铺满了淡色的床单,空气中不知怎地有暧昧的因子。 等她终于感觉到脚碰到了底板,发现自己早已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床上,而他靠在嵌入式的衣柜边,抱着手臂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一直看着她,看得她有点不自在,讷讷地收回目光,扭头假装潇洒地打量他的房间,眼神游移到天花板又挪下来,眼尖看到角落烫衣板上放了一整排女性的衣物,甚至……到内衣物。 她几乎下意识地用一种看变态的眼神看向他:“这……” 周闻知道她在想什么,淡然地点了点头:“以防万一。” “万一什么?”万一有小姑娘跑他家留宿? “万一你忘带钥匙要留宿。”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她复杂的表情。 ……她刚想好的说辞,猛地又被吞了回去,憋得慌。 周闻的卧室简单得不像话,整个房间除了衣柜、床、烫衣板、书桌椅套,再无其他。卧室连着不大不小的阳台,阳台上也只单单摆了一个新添的洗衣机,洗衣机没有工作的时候整个房间就只剩下了安静。 连窗外鸟儿的吱吱声都仿佛近在咫尺。 仿佛岁月绵长。 “话说,”他突然坏笑起来,步步逼近,“你刚才在笑什么?” 沈清言机械地动了动屁股往边上一挪:“我有么?” 他靠得太近,圆领的t恤露出一个边,她无意之间就瞥到了他的胸膛和平坦的小腹。沈清言心虚的眨了眨眼,感觉到彼此的鼻息。 “你纠结这个干什么,很幼稚。” “也没什么,”他站直了身子,“只是在想,你要是喜欢那个围兜,结婚以后我可以常常穿着给你看。” “咳咳——” 结结实实地呛到了。 他当她有什么奇怪癖好么? 不不,重点是什么叫做结婚以后??? “你要是不舒服,就先洗个澡。”周闻打开衣柜,拿了一块全新的浴巾出来扔散到床上,“衣服在那。”他指了指烫衣板。 神经病……谁会在他家洗澡啊。 “你的尺寸。”他补了一句。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尺寸。 他明知她被一直看着会不自在,却故意似的眼睛抓着她不放,直到她强装镇定地站起身来用手心拍着自己的胯往四处看就是不敢看他。 周闻嘴角眉梢都扬起,决定放过她,转身回到厨房继续和锅碗铲作斗争。 沈清言摸索到门边,手撑着门框看他。屋子里有从厨房四溢出来的菜香,隔着一扇门的包子在看书,周闻在烧菜,而她在看着他。 好似曾在脑海里千回百转流连忘返的那个场景一般,富有人烟,清粥凉茶,连时间的脚步都变慢了。 菜渐渐起锅被盛到碗盘中,三菜一汤,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良久的乒铃乓啷声后,沈清言拿着筷子清了清嗓,绷着自己的表情挪了挪嘴角。 “那我开动了。” “恩。”他轻笑。 “……谢谢。” 脸唰地又红了。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碰上周闻,她的面具就不堪一击。 第三十八章 吃饭的经过索然无味,沈清言吃得端正,连嘴都未贴到过碗边,背脊还挺得直直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背后背了块铁板,正襟危坐。 周闻在其中也只不过放下碗筷轻声说了一句“你不用这么拘谨”便再无其他说辞。 这悠悠漫长的过程中只有沈卓没有停歇的吧唧声,他吃得津津有味,好像恨不得把菜给咬出汁来。 沈清言从头到尾只有一个感想——比她烧得好吃太多。 从周闻家出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没有喝酒却甚似醉了,短短两小段台阶,都走得歪歪扭扭的,没法四平八稳。 沈卓倒好,接下来的几天里每到饭点就准时报时,嘀嘀咕咕地小声问她能不能去“爸爸那儿”吃。沈清言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买回来的一厨房的菜。 现在倒好,“叔叔”都不叫了,直接叫“爸爸”了。 她在心里算了一下利弊,犹豫了许久,拗不过沈卓的哭天喊地,走到四楼敲开了周闻的大门,门一开,就看到围着围兜的他。 “来了啊。”他看到他们,神定自若地点了点头,丝毫不惊讶,自然地好像就是在等他们,“烧了一个番茄炒蛋,还想吃什么?” 沈清言张口无语了会儿,说:“包子他闹着要吃你烧的,我菜也买回来了,浪费不大好,你能给烧烧么?” 不知怎地……总觉得……三个人的关系很微妙。 - 周末出门前,沈清言再三查看了邮件,确定了和曾律师约好的时间地点,顺手带上了无处安放的包子。 周六的天云开光暖,晴空万里,她穿了一身便捷的休闲装踩着一双帆布鞋,看起来形同朝气蓬勃的大学生。 地点约在百货楼地下一层的咖啡厅,人流最是密集的地点,她提前了十五分钟到,却还是比曾明晚了。 沈清言抚着后脑勺略带歉意地打招呼:“曾律师好,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曾明看起来三十五六,打扮得像个业界精英,服帖的西装,没有扣死的西装外套,纯色的领带,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富有书卷气的细黑框眼镜。见到她来了,板着的脸孔上生出淡淡的笑意,绅士地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沈清言看了看他的袖口,被扣紧了,一尘不染。指甲几乎连白色的一层都见不到,收拾得干净妥帖。他弯腰轻笑的时候耳朵会有轻微的颤动,像个小兔子,鬓角的痕迹给他添了不少男子气。 沈清言慌忙伸出手握住。 “不久,我也刚来没多久。”他颇有深意地打量她,酝酿了一番说辞,“陈总叮嘱我早些来,说沈小姐喜欢提前到。” 沈清言给沈卓点了一杯果汁,坐下,听到他的话,尴尬地笑了笑,偏头愣了会儿,陈斐怎么知道她的习惯? “我听陈总说曾律师处理多很过强|奸的案子?在这方面是权威。” 他淡淡地点了点头:“恩,说说你朋友的情况吧。”他直入主题,打破无话可谈的尴尬气氛。 沈清言抿了抿嘴:“好。我不知道曾律师有没有看过我邮件发给你的资料,可能不太全面,毕竟我不是当事人家属。” “嗯,大致了解。” “当年终审判决对一审的裁断做出了修改,无故减少了罪犯方志国和魏范的刑期,当时我方律师曾说过被告方律师和法官的关系,不知道这层原因能否让判决有个变化?” 沈清言心里知道答案是不可能,可还是抱着希望问出口了。 社会里钻了法律空子最后得逞的坏人数都数不完,但最后利用类似空子反将坏人一军的法律人士也不是没有,全然看局中人如何推敲一件事,如何千回百转最终达到目的。她一个人得空两眼放空的时候就常常盯着窗外发呆,银色没有热度的防盗笼,葱郁的树木……社会这个局中局,其实人人都在局中,又都想身处局外,其实把事都看得通透明晰,却还是要时不时地装傻。 “没可能。”曾明摇头,“没有证据。时间也过去太久了。” “那恐吓信呢?恐吓信能让姓方的和姓范的再进去吗?他们显然威胁到了我朋友的生活。” 曾明皱了皱眉:“你说恐吓信没有落款?” “没有。” “字样呢?” “打印的。” 他摇了摇头:“证明不了。完全可能是两个与十年前案子不相关的人做的,就算你们心知肚明,法律层面上站不稳脚跟。” 沈清言一时慌了,虽然她来之前就有心理准备了,本来就是毫无证据空口无凭的一些东西,十年前的案子判也判完了,刑期也服完了,这声事后炮未免迟了些。但是想到杜冰的状态和安危,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 “那她的这个情况可以申请成为被保护人吗?” “保护谈不上,理论上可以当做一个新案去处理,她被威胁,警方给予关注,着手去调查,”他边说手上边比划着,从桌子右沿一直铺开到左边,循序渐进,“但是你要知道每天有成千上百大大小小的案子,而威胁、恐吓在很多时候只是犯人的恶作剧,病态心理让他们觉得看到别人害怕的样子很有趣,所以一般来说没有确凿证据,没有实锤的情况下,得不到任何警力。这件事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她是被威胁人,曾经也是受害人,而恐吓信的内容还与那起事相关。” 沈清言听得认真,双手十指紧扣撑在桌沿,一双蒙着水雾的大眼睛睁得溜圆看着他。 曾明说完目光从手中的杯子上抬起,看到她恳切的眼神,微笑摇了摇头。 “最多只能身边的人自己保护。” “好,谢谢律师……”她总觉得自己还有话可以说,却一时凑不成篇章来,语塞。 曾明点了点头,下唇抿起抵住上唇,突然灵光一闪:“你有当年两个律师的联系方式吗?或者名字都可以。” 沈清言愣了愣,她还真记不得律师的名字。大学时候几家人都没什么钱,出不起钱请什么大律师,从头到尾她对律师的印象也不过是平庸无奇。 “不记得。不过我朋友和她丈夫应该知道。” “那……” 沈清言掏出纸笔,飞速落笔:“她现在情绪不稳定,我给你她丈夫的联系方式,如果曾律师不介意的话,可以和他谈一谈。” 曾明打量着她,半晌点了点头:“恩。” 她连屁股都还没捂热,这个简短的会面就结束了。 走出店的那会儿功夫,沈清言嘴上绕了几遍谢谢,像鹦鹉学舌一样重复着。 曾明看她时不时点着的头,笑出了声:“你不像他说的那样很骄傲。” “恩?”沈清言恍然。 “没什么,有人和我说你很骄傲,我回头去苛责他,假情报。”他难得说了今天第一句不正经的玩笑话。 “陈总?” 曾明笑得意味深长:“天机。” 所以不可泄露。 曾明走后,她牵着沈卓慢悠悠地在商场里转了一圈,带他玩了一会儿游戏机,才回到车上。 “妈妈。”沈卓捧着喝了两个钟头的果汁开口。 “嗯?” “我也觉得,你很骄傲。” “……” “还有,我觉得应该是爸爸说的。” “说什么?” “骄傲。” “……” 看他的表情,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他和你说过?” “恩,爸爸夸妈妈说你很骄傲。” 真是谢谢他的夸赞啊…… 沈清言敲了敲方向盘,打算先不纠结这事,启动了引擎,方向盘一打就往杜冰家去。 - 杜冰家里还是没有什么生气,角落各处堆满了烟蒂头,烟草味呛得她和沈卓都皱紧了眉头。 沈清言走到客厅边角,支起窗户,给沈卓在窗边摆了一个椅子,让他坐着。 她敲了敲卧室的门,床上厚重棉被包裹着的躯体动了一下,还是朝着窗的方向,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她瞥眼看到楚唐坐在墙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俩这样活像被囚禁的奴隶和看管的监狱长,没点交流,没点乐子。 “楚唐。”沈清言轻声说。 楚唐抬了抬闭上的眼皮子,起身走出来。 沈清言把陈斐给她的纸条转交给楚唐,上面端正地用铅笔写着曾明的联系方式。 “这是曾明律师的联系方式,有些他需要的信息我不太清楚,你抽空和他谈谈吧。” 楚唐睫毛颤了颤,精神气不能和前几日相比,整个人都颓颓的。平日里剔得干干净净的脸上都滋生出胡渣来了,淡灰色的一片,老成了不少。 沈清言看得有些难过,强逼着自己咧嘴笑,用力拍了拍楚唐的肩头。 “乐观点,这次我们肯定能把那些个畜生打趴下!” 她说得很肯定,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 转身又走进卧室,她一个飞扑裹着外衣就倒在了床上,也不怕杜冰嫌弃,就伸手抱住那缩成一团的被褥。 楚唐还站在门外,靠着墙,盯着手里的便贴,不知道心里是否已经风起云涌了。 沈清言翻身平躺看着天花板,声带不舒服,声音出来哑哑的。 “你老说我和周闻的事,说得头头是道,怎么不多想想你和楚唐。” “那段时间他疯了似的完全变了个人,冲到警局恨不得手里拿把刀子上去就把人劈成两半。我想想也是,那时候还很好奇他怎么忍住的。后来你猜我得出什么结论?” 杜冰没吭声,沈清言继续自顾自地说。 “因为你啊,他要是成了杀人凶手,你可怎么办?十年了,他越来越自闭,而你在慢慢走出你的自闭。” “哪怕你想放弃自己。为了他,别做傻事。” 杜冰还是没说话,空气闷得沈清言有些难受,混杂的烟草味都快堵得她呼吸不过来了。她坐起身,看到杜冰悄悄地把头探出来了,脸颊贴着床单一声不吭,手紧紧攥着被子,整个人蜷缩成虾米的形状。 不知道为什么,沈清言觉得她在哭。 她很少哭出来,要哭也都是在心里。 沈清言提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背:“蠢货!打起精神来。作为包子的干妈,你要当好榜样!那小不点可都看着呢!” 沉默像把刀子总是锋利得让人哆嗦,有时候一不小心就让沉默着了道,在彼此的关系之间横划开一条不可逾越的横沟。 所以她在努力地打起精神调侃她,总不能杜冰不说话,她也跟着沉默。 慢悠悠翻下床,走出房门,听到声后有细微的一声“恩”,沈清言才释怀地一展眉头,发自内心地笑了。 她抬头瞧见楚唐,笑着揶揄:“多笑笑吧楚同学,你整天皱着眉头也不怕杜冰以后嫌你难看了?她可是和我说过,最喜欢你大学时候打完篮球大笑的样子了。” 楚唐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好像有很多话堆积在喉口,堆了十年。好像那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建起来了一个小小的储藏室,把他十年的话都藏那儿了,等到哪天打开的时候,怕是有说不尽的话排山倒海而来。 沈卓坐在床边,果汁都到底了,他还在那百般无聊地吸着,一晃眼看到她走来,屁股一撅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跑到她身边。 汽车引擎发动,又熄了。 沈卓坐在后座不知所为何事:“妈妈?” 沈清言回头,笑着看他:“你喜欢爸爸吗?” 包子呆呆地听着这个突然的问题,过了半晌重重地点头:“喜欢。” “那你希望爸爸妈妈重新在一起吗?” 他笑得像朵花儿:“希望!希望爸爸妈妈结婚!我在学校就可以说那是我爸爸了。” “恩。”沈清言抿唇,笑意含在唇边,目视前方重新发动车子,驱上高架。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当她终于以旁观者的身份去看杜冰楚唐,回身发现自己又何尝不是。 像他说的,十年太长了。 第三十九章 沈清言在瑞文工作了也有一段时间了,渐渐开始掌握瑞文的运作方式、内部资金体系和板块重次之分。纵然她有心吹着号角挥舞旗帜想把公司运作的亏败扭转过来,办公室里的靡靡之气却是最严重的问题,没有人想认真,没有人愿意当出头鸟,一个个敷衍了事地做完自己的工作,就开始哈欠连天不问世事。按照工作成果分配奖金的机制,陈斐不是没用过,可是整个部门,只有两个人对此感兴趣,其中一个便是沈清言的老同学蔡诚轩。至于别的拿着父母积蓄也可以过日子的小年轻,对不大不小的奖金数目丝毫提不起兴趣。陈斐被逼急了甚至想到了辞退人换一批新的进来,可是效果不佳,所谓的环境会影响人,在一个没有上进心的大环境下,新来的员工很快就被带入了这样的一种氛围中,并逐渐习惯。如果要根治,就要大换血,而大换血的代价是迎来一批对公司没有任何了解的新人,进入一个新手把控市场部的可怕时期,陈斐不敢想。 鉴于她曾在相关部门有过宝贵的工作经历,加上瑞文还涉猎手提和平板的制作与销售,陈斐派她到市场去实地观察研究数据。 目的地是a市西区江边的一个大型商场,跟随沈清言一同去的还有蔡诚轩。用陈斐的话来说就是老同学可以互帮互助,沈清言也就没说什么。 两个人一人一辆车驱车缓缓到达商场的停车场,进入商场后第一时间到了六楼电脑销售区,等待约好的经理。 沈清言和蔡诚轩谁都没搭理谁,两个人就坐在休息区时不时地看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和费经理约好的是十点半,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十点四十五了都还不见人出现。 蔡诚轩有些耐不住气了:“沈清……沈经理,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十一点。” “十一点还不来呢?我看这人就是有意放我们鸽子。”蔡诚轩最看不得别人不重视他,费经理的无故缺席让他感觉收到了屈辱。 沈清言神定自若,喝了一口手边放着的矿泉水,淡淡瞥了他一眼:“那就改天约。” 蔡诚轩没有异议地轻“恩”了一声,也不闹腾了。 十五分钟的时间如果放到玩乐的事情上,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可盯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无所事事就显得格外的漫长了。 沈清言出神地盯着扶手电梯的拐角口,看着形色各异的人领着朋友或者家人,身边的蔡诚轩已经不耐烦地砸吧了好几下嘴,皱着的眉头好像能生夹一张卡片。 “走吧。”沈清言看了眼手边,起身说。 倒不是她不肯等,只是瑞文并没有低人一等也不是有求于人,没有必要这样放低自己的姿态,如果总是忍让过度会让业内人士产生一种瑞文很好欺负的错觉。等到十一点已经显了大度和守信,大不了回公司后戴一副善面再约时间。 她揣测不了这次费经理失约的原因,或许是真的有事,或许是摆在台面上的对瑞文这种小公司的不尊重。 两个人,一个保持着平和的心态,一个忿忿不平地走到扶手电梯边,慢悠悠地下楼。 他们刚下到四楼,一转身就瞧见了同样坐着扶手电梯上来的周闻。 沈清言看到他了,他也显然瞧见了她,听身边人滔滔不绝的时候都衔起了笑意。 蔡诚轩目瞪口呆地看着周闻身后跟着的一大串小尾巴,其中不乏言门内部的工作人员,也有与他们有约的费经理。 费南站在周闻前面,曲着背仰着头背对电梯行进的方向,万分讨好地谈天谈地,说的大多是些和工作无关的杂碎,例如什么时候有空他请周闻吃个饭,自己朋友的旅行社要去什么地方了可以免费请周闻去。费南讲话的时候声音不受控制地越变越大,像个被无限顺时针转动的音响音量控制器,不懂收敛。他声音一大,说的话也都入了沈清言和蔡诚轩的耳,扎得很。 他背对着沈清言他们,电梯到了四楼也一直点头哈腰地看着周闻,往后退着不免不小心撞上了沈清言。沈清言往后退了一两步,冷冷的瞳色映着白到失色的日光灯光线,目光从周闻微笑的脸上转到一时惊诧转头看他们的费南脸上。 “这谁啊?”费南没见过沈清言,皱着眉带着点嫌弃的神情上下看她,撇头发现她身边的蔡诚轩。蔡诚轩他认识,之前几次和瑞文的见面都有他。他放了人鸽子却被现场抓包,一时慌张地哑口张嘴,嘴唇皮抖了三抖,抓住沈清言的手上下起伏摇着:“沈,沈经理是吗?不好意思啊,我给忙忘了,最近的事实在太多了。这不又来了言门的周总,这啥事都给撞一块了,脑袋啊一时转不过弯了。沈经理别忘心里去啊,我们等有空再约个时间,你看看如何?” 沈清言指头稍稍用力从他的手掌中挣脱,费南手上都是手汗,这一握全跑她手心里来了,她自然地把手蹭到自己的裤腿边擦了几擦。 “随你。”她斜视了费南两眼,不打算和他们纠缠在原地。 “时间不早了,不如一起吃个饭吧,”周闻抬手看时间,“沈经理也是。”他别有深意地看向沈清言。 费南一听,觉得周闻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连忙不客气地接过这个台阶,堆着层层的笑也不怕尴尬地点头附和。 沈清言转念一笑:“好啊。” 蔡诚轩靠着边上的花盆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刀光剑影的模样,心里沉声想着周闻和沈清言现在到底是怎么样的关系。他记得当时沈清言的离开很突然,永远只有寡淡表情的周闻一时间山崩地裂般地崩溃了,他路过周闻寝室的时候总会假装不经意地往里面撇,总能看到他颓颓地不是倒在床上就是在椅子上,要么就是跑到女寝楼下魂不守舍。沈清言回国的时候带了个孩子,□□岁的样子,他心理一盘算,就知道了来龙去脉。 现在他不解的是他们究竟是老死不相往来,还是在争夺孩子抚养权,又或者是要复合。 周闻选的是一家日料店,除了周闻费南和瑞文的两个坐了一桌,别的小跟班们独自坐了一桌半,把原本冷清的角落撑得满当当的。 一落座,费南又自然地把小公司的人抛在了脑后。 “周总,你看我刚才说的方案如何,还满意吗?” 周闻拾起桌上的茶壶,一手扶着壶盖,一手提着壶嘴,给沈清言见底的茶杯里添茶。 费南目光跟着转去,笑盈盈地拍马屁:“周总真是绅士,哪个女人要是能嫁给周总,那可真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啊。” 哐当,茶壶轻轻被放回桌上。 周闻用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对面的沈清言神定自若地喝茶,仰头一口,茶杯又见了底,他又给她添上,丝毫没有回应费南的意思。 “周总?”费南有些挂不住脸,这周闻看上人家沈经理了也不用这么□□裸地就展开攻势吧,这还有这么多人一起谈公事呢。 “烧了几辈子高香的可能是我。” “恩?” 周闻偏头,余光看向费南。 “费经理和瑞文谈得怎么样了?” “呃,这这,还没谈,就是几个数据而已。我们不如先谈完了言门的合作?”费南对话题的转变有些接应不过来。 蔡诚轩有些不高兴了,这不是摆明的看不起人嘛。公司大你就摆心上,公司小你就这么看不起。 “费经理,”周闻叫住他喋喋不休的嘴,“我如果知道你先前和瑞文有约,我今天就不会来。言门刚创建起来的时候,我被爽过的约数不胜数,那些人我今朝不会再去看一眼。” 费南听明白了,畏畏缩缩地转头想对沈清言说什么。 “你刚才说我绅士,”他顿了顿,“其实我一点也不,只是为家人倒茶是本分,顺带一提,瑞文的陈总是我的同校后辈。” 沈清言嘴角抽了抽,她户口本上分明就没周闻的名字。 费南倒吸了口气,没听明白家人的说辞,倒是明白了周闻和陈斐关系甚好,要是得罪了瑞文等同于得罪了言门,连忙起立弯腰连声说着抱歉。能屈能伸,这是费南被社会练出来的。 刚进社会的时候谁不是脊梁骨挺得直直的,过了几年,大多都被打折了,还能保持笔挺的屈指可数。 沈清言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周闻又为她添了一壶茶,紧跟着费南恍然大悟终于理解“家人”二字的表情。 第四十章 大伙都是明眼人,周闻这么一说,费南脑筋一转,揣度了他的用意,便不敢怠慢瑞文这边的人了。几个人吃完饭就径直被领到了他的办公室外,他一出来,就毕恭毕敬地用双手把瑞文那一块的市场分析报告交到了沈清言手里,他欲开口和她把年后的事宜也讨论了,却被她拦腰斩断。 “谢谢费经理了,今天就先这样吧。你继续陪周总吧,我们告辞了。”沈清言客气地一笑,转向周闻,面对他的时候比前些天少了许多火药味,“周总,再会。” 她走到一半,听到身后的人没头没脑地说了半句话。 “菜名短信发我。” 沈清言脚一扭,险些就把细跟扎到扶手电梯的空档里,定了定神,电梯已经下降了一层,身后的人群已消失在眼里。她鼓起嘴愤愤地掏出手机,找到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存到她通讯里的电话,凝神一看,备注竟还恬不知耻地标着“老公”,她连忙咬牙切齿地把备注改成了“周厚脸”,全然没发现自己为什么一看到“老公”这个备注就下意识地知道那是他。 她把自己平生能想到的最难烧的菜名想了遍,一气呵成地打在短信里,一长串地发给他。 等沈清言走到停车场,手机一震,她抽出来一看。 周闻:恩,知道了,今天先挑两个做。路上小心。 …… - 碍于事情有轻重缓急,而恐吓信的事刻不容缓。楚唐和曾明律师联系之后决定在周二碰面。 天公不作美,周二那天从清晨开始天空就飘着雨花儿。等公交车的人懊恼地咒骂了几声凹凸不平的地面,甩了甩自己不小心踩进水坑中的脚。大约因为正是要入冬的时节,空气不仅寒冷还潮湿,本就席卷着黏人皮肤的水雾,再混上雨,风一吹,寒气就顺着领口袖口无孔不入地侵蚀到人的皮肤表面,吹得人一阵哆嗦。 沈清言提前和陈斐请了假,把沈卓送到学校后,一大早地就赶到了杜冰家。 她到的时候楚唐正在厨房烧菜,空气中有淡淡的油烟味混着浓郁的菜香,还有煞风景的烟草味。沈清言走到厨房张望了两眼,拍了拍楚唐的背打了招呼,转身到卧室里去找萎靡不振的杜冰。杜冰今天难得没有躺在床上数天花板上的星星月亮,而是盘腿坐在木椅上,屁股底下垫着一块软绵绵的碎花垫,眼神放空地看着窗外。 窗外天下着蒙蒙的雨,从高层看下去街景都笼着一层雾,像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深闺姑娘,就是不让人看清真面目。 “你猜猜我几天没出门了。”杜冰主动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低头看着暴露在空气里的脚趾头,有点凉。 沈清言不知该如何回答。楚唐不放心她出门是肯定的,她成日在家里憋得慌也是肯定的。 “错的明明是他们,可你看看现在。他们出狱了在外面潇洒自在,我反倒被囚禁在家,像话么?”她说得平静且熟练,想来已经对着楚唐那副没有表情的面孔说了无数次。 “不像话。” “我就想出去透透气,淋点雨也好。” 沈清言叹了口气:“可你要是出事了,就更不像话了。这次你再出事,楚唐真的会疯的。” 杜冰皱了皱眉:“能别说的好像我就一定会出事一样吗?” “可你明知道他们就盯着你!日日夜夜盼着你落单呢!你说说楚唐敢吗?我敢吗?” 杜冰转头,好笑地看着站在她边上的沈清言气急的样子,伸手抵了抵她的下巴:“这么紧张做什么?乐观点,说不定是我一拳把他们打趴下了呢?” “你以为你是超人吗?”沈清言哭笑不得。 都这会儿功夫了,她还有心思开玩笑。 “沈清言。”楚唐喊她,目光瞥向杜冰,欲言又止,只是转身带沈清言到厨房,把准备好的菜指点给她看,吩咐了很多事,有千万的不放心。 因为约定的地点在靠近曾明家的江干区,距离这块地有大半个城市的路程。楚唐算好了时间,这会功夫就该出门了。 “知道了知道了,怎么啰嗦得跟个小老头一样。回头一测心里年龄,估计你有七老八十。”沈清言笑着把菜端到餐桌上,用防蚊罩罩住,爽快地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一不会让她出门,二不给她酒喝,话说你能把她烟也禁了吗?一进家门都是烟味。三不开卧室的窗。四她手边不能出现剪刀。五不能随便开门。六——大爷你真的不用担心了。”沈清言笑着说。 楚唐一步三回头,终于在沈清言的催促下出门了。 沈清言回到卧室倒在杜冰的床上,数着天花板上的绵羊。 “杜冰,我们什么时候去趟内蒙吧。” “恩?”杜冰轻声吭了声。 沈清言翻了个身,手撑着下巴,脚折起来踢着空气,歪头浮想联翩:“草原啊,蓝天啊。一直都想去。” “去呗。” 沈清言知道她心情不好,更是想活跃活跃气氛。 “你这蔫花一样的语气,很扫兴诶。你就不想策马奔腾下?那叫什么,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杜冰回头,被她逗笑了。 “你知不知道你五音不全,唱歌很难听。” “瞎说,多的是人说我唱歌好听。” 杜冰扬眉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周闻外号叫‘多的是人’?” “……你诚心调侃我呢!”沈清言皱了皱鼻子,嬉皮笑脸,“他跟你一个德行,说我唱歌难听得很。” “知道难听还让你唱,沈清言,知足吧。他生日那会儿,许了个愿要你唱歌,你那歌喉,我此生难忘。实在是不堪入耳,也亏得他还能摆出一副很享受的表情。你老实告诉我,他是不是个受虐狂?” “找打啊!杜冰——”沈清言从床上蹦起来,拿着个软绵绵的枕头抡到杜冰肩上。 杜冰终于笑了。 说实在的,她们两个有点像牢笼里的小仓鼠,靠着楚唐主人留下的点粮食要浑浑噩噩地度过一个大白天。 到了下午,雨还是没停,且还有愈下愈大的趋势,风刮得狠,行道树都被吹得歪歪扭扭,直不起腰来,树叶嗦嗦地在往下掉。 沈清言拍了拍杜冰的肩:“看鬼片么?我一个人不敢,两个人就敢了。” 杜冰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抿嘴一笑:“好。” 随后两个人靠在床上,死抓着对方,手里还各自抱着一个枕头,表情凝重,揪着眉头盯着画面。 恐怖片的气氛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靠背景音乐烘托的,她们把声音放得大,等都关了,窗帘拉上,就留了一条缝,让窗外阴沉沉的光线透进来。那些经典的桥段,镜子,背后,影子一出现,房间里就有规律地响起尖叫声,然后是看着对方那个胆小样喷笑出来。 “胆小鬼!” “彼此彼此。” 她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电影主人公又只留了一个背影去往浴室,披着的金色长发,配着诡异的音乐,气氛特别诡异,这时还有细微的开门声,门把手好像被转了几转,主人公惊恐地回头,画面里只剩下镜子中反射的骇人鬼影。 “啊——”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尖叫出声。 窗外这时雷声轰轰,顺着天劈了一刀闪电下来,白得可怖的光一波三折化成雷电的形状,跟着电影的脚步把恐怖的气氛推向一个□□。 “好久不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却不是电影里的。 沈清言和杜冰向卧室门口看去,表情凝住。 “两个,买一送一。”另一个扁扁的声音话里带笑。 牢笼里的仓鼠被人捉走了,不知去向。 轰隆隆。 雷声作响。 楚唐走出律师所,嘀嘀一声开了车门,心里还是放心不下,飞速开着车折返,只是路程远,再快,也要近一个钟头。 文育小学。 “周总今天又是你来接啊?”沈国民笑眯眯地走出来。 “恩,依宁父母有些事。”周闻看了看沈卓,抬手眯了一眼时间,“沈清言还没来么?” 今天陆依宁父母有事,他正好有空就来接,只是来得比较晚,照往常这时候沈卓应该已经被接走了。 “没啊,可能加班吧。”沈国民不以为意。 周闻点了点头,拨了沈清言的电话,一秒十秒半分钟,无人接听。他皱起眉,打电话给陈斐。 “陈斐,她还在公司么?” 陈斐打了个哈欠:“没啊,她今天都没来上班。” “没上班?” “恩,请假了。好像说是朋友家里有什么事她非去不可吧。她都说非去不可了,我总不能还不批假吧。咋了?” 嘟嘟。 陈斐莫名其妙地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努了努嘴。 周闻立刻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楚唐。” “不见了。”楚唐拿着电话的手抖着,喘着粗气,眼睛快要瞪出来了,手背被一片狼藉的家具划伤,溢出丝丝的血来。 第四十一章 一句“不见了”,五雷轰顶。 楚唐说话的气息有些控制不住,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紧绷的面具像被冰冻然后击碎了,他握着手机的手抖得厉害,另一只拳头紧握打在地上,整个人跪在卧室的毛毯上。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窗外唯一的光亮,街上星星点点的路灯整齐亮起。原本摆在床单上的手提电脑此时东倒西歪地栽倒在床沿边,斜着身子,画面定格在电影结束的界面,黑色的背景,跳出来的相似电影推荐。 昏沉。 这是这个房间此时的气氛,死寂得哪怕是跟鹅毛掉落在地毯上都能打破这宁静。 “留什么信息了么?” “没有。” “报警。就近的,调监控,快!” 周闻一句话都没说,脸色阴沉,挂了电话就带着两个孩子出教学楼,留下一脸无措的沈国民老师。 他上了高架加速赶到陆依宁父母公司,把孩子寄放在陆昊这。 “这孩子是?”陆昊抱了抱女儿,好奇地看向沈卓。 “我儿子。” 周闻转身离开,一路疾行出公司,裤腿都带起的风吹得变了形。 楚唐强忍着想要爆发的情绪,临着奔溃的边界,在警局立案。 “我们需要先到楚先生家里去一趟。” “先调监控。” “对不起,依照规矩,我们需要先确认事情真伪和轻重,才能有权提取监控。” “等?!这种事有的等吗?”楚唐难得抑制不住情绪,眼睛里都是腥红的血丝,面目狰狞。 警员是个刚从警校毕业没多久的新手,被他吼得有点尴尬,退了一小步说:“绑架案的话,绑架犯有没有留下什么信息?任何要求?任何时间地点?” “没有!没有——!我说了他们有前科,刚出狱,是□□犯。听懂了吗?” 小警员觉得他有点委屈,偏了偏头:“不是,先生,不是我不想帮,我也就是个小警员,这是我们的规矩。不然随便谁走进来编个理由说想要调监控我们就同意,那岂不是乱套了?” “你觉得我像在跟你闹着玩吗?”楚唐抿着嘴一把夺过警员手上的本子,猛地一脚踢开他们的办公室门,“哪个是上级?” 穿着便衣刚出外勤回来的警察还有穿着蓝色警服端端正正坐在位子上的人都面面相觑,以为又是什么跑来警局撒泼的小年轻。 这时候一只手搭上楚唐的肩膀,周闻喘着大气,冷眼扫了一遍他们。 “要是失踪的两个人都一点点事,都是你们的责任。” 小警员一听有点慌神,他真的背不起人命的责任,他打量了一眼周闻,认出了他是言门的大老板,手握拳拍了拍脑袋,这样一个风云人物也犯不着跑到警局来胡闹,连忙带着充满歉意的笑容拉住几近奔溃的两人的手臂:“我给你们调监控。” 三个人走进了监控室,满墙壁数都数不清的监控看起来就像谍战片里面的场景。黑白色的画面呈现着每一个街口、街道的路面情况。 警员回头看到他们聚精会神的样子,意识到这不妥当,伸手推搡着他们的肩膀。 “请两位到门外等,我们会根据楚先生提供的信息查出嫌犯带着两位受害人逃跑的路线和就近位置的。这里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 奈何两个人根本不理会他,周闻瞥都没瞥他一眼,把他推人的手拿开后就继续皱着眉头看画面。 黑白画面里,方志国身形矮胖,穿着一件印着球队名字的白色t恤,下身紧身的一条裤子,看不清材质,寸头。魏范身材矮瘦,黑色短袖外套了一件衬衫,裤子宽松看起来很陈旧,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如果不是因为有前科,扔到大街上再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的话,恐怕只会被人当成是个有些内敛的男人。 因为天一直下着雨,除了他们到达公寓楼下有遮雨棚时脱下了雨衣露出了里面的装扮,别的时候都裹着深色的雨衣,走路外八,手上拿着破门的工具,看起来是个小麻袋,装不下的长柄铁锹被方志国拎在手里,甩来甩去地耍着。这两个人看起来不慌不忙,似乎查清了楚唐会不在家。 两人进入公寓后差不多四十来分钟后,各自扼住了沈清言和杜冰的喉口,拖着两人往边上停的银灰色轿车里走。沈清言和杜冰的姿势明显没有什么过多的反抗,连被拖着走时脚上应该有的踉跄动作都没有,都是正面朝上,脚跟划着地面被一路拽行,到车边被粗鲁地撞到车窗上才清醒过来一般,伸出无力的手臂纠缠了会儿,被制住塞进了车里。 由于下着滂沱大雨,雨声淅沥掩盖了他们的动静,路上人烟稀少,加上昏沉的天色和雨帘,根本没人注意到公寓到车这一小段路发生了什么。他们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劫走了两个人。 轿车拐出小区门就一路南行上了高架,最后在立骄桥口下了高架,拐了几个弯弃车在一个小弄堂外,而再往里就没有监控了。 一众人看到之后,警员连忙记了笔记,回头说:“我们马上派专案组过去,两位请一定保持冷静。不能激动,千万不能冲动了刺激到犯人,犯人受刺激容易……撕票。” 楚唐已经冲了出去,周闻淡淡瞥了他一眼:“麻烦了,效率一点。” 语毕也迅速出了警局,两个人先后一人一辆车朝着立骄桥弄堂的方向疾驰。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多,天空中出了飘落的雨花,还是雨花,连月亮都见不到。 - 立骄桥弄堂,三十七街,门牌号192的电动车修理店早早地把铁门拉下,店里只留了一盏小台灯,发出橙黄色的光线。 沈清言逐渐清醒过来,下意识想去摸后脑勺左侧,发现手被捆在身后动弹不得,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这个房间里,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疼痛,开始皱眉呲牙。她尽量减小动静,转身找杜冰,发现杜冰已经被方志国揪着衣领带到了一个木桌前。两个犯人摆着大爷的姿势靠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伸手拍了拍杜冰的脸颊,杜冰一口咬住魏范的两根手指,狠狠地咬下去,那架势看起来是要咬断,魏范吃痛,另一只手一巴掌掴到她脸上,她闷哼了声还是不松口。方志国看她倔脾气,揪起她的短发往上硬扯,杜冰这才声嘶力竭地叫喊了一声松了口。 魏范“哦呦呦”地叫着看自己手指上的牙印,恶狠狠地瞪着她,一边甩手。 这时候方志国朝着黑暗的角落眯眼打量了会儿,“呸”地一口朝地上吐了口痰:“喏,你感兴趣的那个醒了。”他用肩膀推了推魏范。 魏范一听,立马停止了甩手的动作,一双眼镜后的眼镜□□裸地看向沈清言,下眼睑乐呵得都快碰到上眼睑了,还作势擦了擦嘴角。 “不错,这次咱两不用排队了。一人一个。” 方志国挑眉看了眼五官隐藏在黑暗里的沈清言:“切,就知道你喜欢那款的。别得意过头,先让这两妞受点苦再送她们快活快活。别忘了咱两怎么因为她进去蹲了十年的。” “唉知道知道,用不着你提醒。” “你去把那个也抓过来。不是好姐妹嘛,那句话怎么说的,同甘共苦。待会儿苦乐都少不了你们的,一人一半,很公平。” 方志国招呼魏范去带沈清言后目光转回像护犊的母狼表情一样的杜冰,歪嘴笑了笑。 “别想了,这破弄堂没监控,几百家小店面,就留了几家开着的,警察可查不到咋们这巷尾,怎么着也得明天,今晚你们就好好享受吧。” 沈清言被魏范拽住马尾,她皱了皱眉,咬牙借脚的力减了疼痛,被魏范强拽到桌边,杜冰的身边。 因为两个人都是被强拽出家门的,都赤着脚,被在沥青路上拖了一路都蹭破了皮,还黏上了污水的污渍。这修理店铁门外还下着大雨,里面的温度也湿冷得厉害,穿着单薄不免有些冷。 魏范眼睛一会儿看看杜冰一会儿看看沈清言,猥琐地打量她们。 “两好姐妹都这么带劲,一个泼辣妹儿,一个看起来假清高。” 方志国瞥了一眼魏范的猥琐样,啧啧了两声:“你就馋吧。”他比较在意的是报复杜冰,他觉得哪怕当年是他们犯案,但终究是因为杜冰蹲的牢饭,心里一直有恨意。这次头很硬,哪怕再进一次也要折磨折磨杜冰。 “你——”他伸出肥胖的一根手指,咧着歪瓜裂枣的脸笑意阴森,“这十年过得还好吗?我们可想你了。” “呸!”杜冰朝他的方向吐了口口水。 方志国努嘴挑眉,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活得挺滋润嘛,变丰满了。是不是有男人了?技术怎么样?说起来你要谢谢我们开|苞带给你一个全新的世界!你说是吧?” 他扬起手看起来又是要掌掴,沈清言看杜冰身子骨早就受不住了,人已经在哆嗦了,膝盖一用力,自己冲到她面前,用头顶挡了这一下。 “ho——这也是个辣妹。” 沈清言人在杜冰前面,身体当着手,小动作一连串不停歇,用手指戳了戳杜冰的膝盖,再弯曲指了指绳子。 杜冰意会,抬头更凶狠地死盯着方志国,方志国一瞧,来劲了。起身绕过沈清言拍了拍杜冰的头,力气很大,连他的掌心都麻麻的,他踢了一脚杜冰的腰,杜冰顺势转了半圈,变成了背对沈清言的姿势。 “别这么盯着我,会让我以为你等不及快活了!” 他坐回位子,抓过边上塑料袋里的鸡腿吃了一口,嘴上手上都油腻腻的,看起来脏兮兮的。 “怎么整她们啊?”魏范推了推眼镜。 “你想得出来就你来呗,我先休息会儿。”方志国不以为意。 “咱就不能直接上嘛?你看这妞摆在眼前,还得忍,憋得慌。” “哼,就知道你小子没出息。”他借着微弱的灯光瞥了一眼沈清言的怒颜,“悠着点吧,小心人小花猫给你抓坏了。”他笑起来,全身的肥肉都跟着颤了三下。 “嘿嘿,好。”魏范搓了搓掌心,拍了拍沈清言的脸,啧啧地感叹,手渐渐下移到胸口,看着被雨水打湿还没干透的形状险些就要留下口水,“果然是假清高,方哥,这身材欲死啊。” “得得得,知道你喜欢了,你先,你用完我再上可以了吧。”方志国笑他没志气。 因为手脚都被绑着,举不起来反抗,沈清言低头猛地咬住他的手,疼得魏范又是哇哇大叫。同一只手一连被咬了两下,还都是要命的力度,一波火辣辣的辛疼没过又来一波,他不禁面目狰狞起来,一巴掌扇在沈清言脸上。 “呸!给脸不要脸!” 杜冰看不到那面,但听得到声音,心里急,但手上的小动作不减,拉扯了半天总算把绳子给解开了。 沈清言没有急着起身反抗,以一女敌二男,那是自不量力。她不动声色开始反手解杜冰的,力度控制得很好,但看胳膊完全看不出来她在做什么。 修理间里机油味因为雨天的关系更加重了,还带着股湿气,黏在人的皮肤上很不舒服。 方志国有点烦躁地拿油手扭了扭脖子,舒展了筋骨,脚上空下来踢不到沈清言身后的杜冰就踢着沈清言的肩膀,有时候还蹭到脸上,笑眯眯地边吃边看戏。另一边,魏范早就忍不住了,解了皮带就想扑上去。 绳子被悄无声息地解开了。 沈清言眼见不对,倏地起身,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拳打在魏范的肚子上,魏范腾地当时就倒在地上,眼睛一大一小地瞪着,嘴巴鼓着疼痛难忍。沈清言连忙低头扯脚上的绳子。 杜冰此时已经解开了脚上的绳子,对着坐在桌边的方志国就是一拳,抡起随手抓到的长棍就往他头上打去。 “你妈的臭娘们——”魏范缓过神来,气急败坏地扯过沈清言的头发,沈清言双脚的绳子解了一半,还被捆绑在一起,重心不稳栽倒在地上,撞上了角落里堆放的电动车零件,鼻子一酸,皱起眉。 杜冰抡起木棍对着魏范的背又是一下,看他倒地了,慌忙扔了木棍去解沈清言脚上的绳子。 “清言你没事吧,啊?你别吓我。”十年来,她表情从没这么失控过,揪在一起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没事。”全身自由了的沈清言勉强一笑,爬到工具箱边整个箱子捧了起来在手里。 杜冰见状也捡起了木棍。 “敲铁门去。越大声越好,总有人能经过。”沈清言气喘吁吁道,举着箱子防备地看着缓过劲道来的方魏两人。 “你他妈的——”方志国一手抓着铁锹一手摸着刚才被打的头部,踉跄地走过来。 “退后!”沈清言大吼,举起手上的工具,身后的杜冰在不停地敲铁门。 “臭娘们——” 方志国拿着铁锹往她们那儿挥过去,魏范刚才上脑的精|虫也都不见了,神志清醒了不少,走过去徒手就像抓沈清言。沈清言拿起盒子里的一个扳手就往他们的方向丢去,正中魏范的额头,刷地一下就把他击倒在地。 “废物。”方志国呸了一口,自己猛挥铁锹。 铁锹的背面不偏不倚地打在沈清言的右侧耳朵上,她还算反应快的,拉开了点距离,缩减了这一挥打在头上的力量,可还是脑袋一沉,眼前一黑倒在地上,紧闭着眼感觉天旋地转,脚后跟还被人拖住了往店里面拉。敲打铁门的声音停了停,木棍撞上铁锹的声音响起。 她眼睛用力闭了闭,努力让神志清醒过来,拿出吃奶的劲拿起整个工具箱,一脚踢开身后的手,站起来晃了几下,砰地把整个沉重的工具箱砸到了方志国的头上。方志国眼白一翻,和铁锹一起倒地,肥肉和工具落地的声音,格外清晰。 “畜生!”沈清言像喝醉酒一样左摇右晃,脚一抬,对准了魏范的裆部就是一脚,下一秒另一只脚也踩了上去,末了整个人跳起来用全身的力气踩下去,莞尔一笑,“方志国不是说你废物么?我就随了他的愿。” “啊——”魏范疼得上本身都蜷了起来,像条虾米,脸在黑暗里涨得通红,感觉半条命都要去了。 沈清言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一脚踢开他,又是一脚踹在方志国的裆部上:“回牢里蹲着吧,下半辈子也用不到这东西。” 杜冰拿起木棍狠狠地往他们的头上敲,心里念叨着死有余辜,这下两人算是彻底昏过去了。 天气虽冷,沈清言却流了一身的汗,害怕的冷汗和打斗过后的汗水。马尾被扯得乱糟糟的,像个鸟窝头,发丝粘在额角,她大喘着气,不敢松懈。乘着两个人昏死过去抱着下身蜷缩的时候拿绳子粗暴地把他们捆到了一起,搜了搜身,没找到钥匙,又到桌子边去找,还是没找到,她只好拿了一个手电筒到门边,踉跄地和杜冰一起敲铁门。 如果今天没人来,她们体力不支过了晚上明天估计就昏迷了,也不知道方魏两人什么时候会醒,也许今天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 “周闻……”她气虚地敲着门,嘴里不自觉地喊出一个名字。 “这里!”外面仿佛有男人的喊叫声,随后是一连串的脚步声,听起来阵仗很大。 杜冰和沈清言有点浑浑噩噩地还在敲门。 过了会儿听到铿锵有力的一声:“撑住!” 很熟悉。 第四十二章 汗水和疼痛带来的泪水一起黏着沈清言和杜冰的睫毛,眼前一片模糊,听到了外面有熟悉的声音后,才像耗尽电力的电池一样猛地跌坐到地上,身体靠着墙偏头大喘着气。 铁门外专案组拿着工具对着沉甸甸的实心锁开始锯割,声音刺耳让沈清言皱眉缩起了肩膀,恨不得让耳朵失聪。 好在此门只有一个单一的锁,过了没多久神志有些昏沉的两人就听到了铁门被拉起,连着外面雨水打到地面的声音都变得清晰了。眨了眨快黏在一起的眼皮,睁眼看到强光对着她们照,从黑暗到亮光的转变太快,眼窝刺疼了下,人就被抱住了。 暖和。 沈清言缩了缩身子,在那人的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最舒适的姿势。 周闻紧紧抱着沈清言,肩膀都有点微微发抖。 沈清言扯开一抹笑,拍了拍他的背:“快被你抱得喘不过气了。放我透透气。” 他应声放开,一双眸子隐匿在雨夜里,揪着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快把她给盯穿了。沈清言嘴角有点凝固的血,脸颊有擦伤,头发被抓得乱蓬蓬的,马尾上的皮筋都摇摇欲坠,胳膊上脚上都蹭着灰,凝结起来的伤口上也蒙了灰尘,看起来很狼狈。他把目光转到她□□的脚丫上,她发觉了他的在意点,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 “脚冷,借我暖暖。”语气俏皮得像大学时候。 话音刚落,只见她一点也不害臊地撩起了周闻的衣角,曲着膝盖就把脏兮兮的脚丫子放到了周闻的肚子上,眼睛都笑弯了。 “喂,你别板着张脸啊。”她戳了戳周闻的眉心,“我真没事。你没看我都把他们打趴下了吗?” “沈清言,”他看她一脸没事人的样子嬉皮笑脸,心里愈发一沉,“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逞强?” 她抬眼,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表情变化,眉眼弯弯,脚上一用力,踢了踢他的肚子:“我没逞强,真不疼。” 一旁,楚唐看着杜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用力把她整个人按到自己的怀里。 杜冰眼皮沉沉的,可还是耐不过楚唐的力气,无奈地笑了笑:“大块头,你这样好像受伤的是你不是我诶。”她抽出身,点了点他的胡渣,“还不剃,丑死了。” 警员制住了犯人正往外撤离,一边催促他们也可以走了。 “到警局去录个笔录。”一个看起来经验十足的警察冷冰冰地对他们说,好像只要没真的出事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清言和杜冰扶着墙站起来,看了看外面的雨地和自己的赤足有点尴尬。楚唐一声不吭地把杜冰打横抱了起来,边上警员撑着伞,他们绕着小巷一个个弯口往外走。 这平静的小弄堂大晚上地闹了这么大动静,小店的老板都八卦地跑到店门口张望,楼上的住户也探出脑袋来,嘴上啧啧感叹。 这么多警察,大事情啊。 周闻偏头看沈清言,双手抱在胸前:“真不疼?” “恩。” “自己可以走?” “……”她敢肯定他绝对是故意的,看他那表情就没什么好事。 她也不想和他怄气了,双手攀上他的肩膀,用力一跃,一个青蛙跳到了他的背上,双腿紧紧地扣着他的腰部,头埋在他的颈肩,提了气大声说:“出发!” 周闻低头笑了笑,手伸到背后撑住她的大腿,怕她失了力掉下来。 “塞外宝驹,”她一口咬住他的耳朵,鼻息都在耳廓上,“能把你衣服撩起来让我把脚放进去暖暖脚么?” 周闻的脚步顿了顿,换了个姿势把她的脚丫放到自己的衣服里,再重新跟上大部队。 绕了七八个弯口,终于到了警车边上,车顶的灯光还在转动,神志不清醒的犯人铐着手铐被带进了警车。 陈警官拿了个本子走过来,边上的小警员给他撑着伞,他挑眉吸了口烟。 “这两个混账东西刚出来也不知道消停,呼吸了几天外面的空气,又要回去了,真是蠢得要死。”他这是在找话题和周闻楚唐说。 楚唐本来就不健谈,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带杜冰到自己车里,打开暖气,再给她披上毛毯,看她已经睡着了,伸手抚了抚她脸上的血迹,眉头间隆起一座小山峰。 沈清言也劳累过度,手环着周闻的脖子,头埋在他颈里,每次呼吸都很重,把他的肩头当做了枕头,渐渐睡去。 周闻微微笑了笑,撑着她身体的手紧了紧。陈警官一看以为是他认可了自己说的话,转头看别的几辆警车那里忙忙碌碌的样子,吸了口烟,指了指他背上的沈清言:“厉害啊,你们两这老婆,真能打。” 周闻打开车门,轻手轻脚地让沈清言躺在后座,拿了一个软绵绵的枕垫搁在她的头部下面,一条毛毯盖住上半身,一条包住她的脚。 陈警官看得乐呵:“不错啊,你们对两老婆可真上心。也是,好好对她们,受惊了。平时也多随随她们性子,女人有时候任性点可以理解的。别吵架就好,吵起架来,照着她们这战斗力,保不准就跟猫儿抓老虎似的,给你们脸抓花。”他越说越起劲,还有模有样地摇了摇头,好像想起了自家的老婆。 周闻垂下眸子:“陈警官。笔录等过几天吧。” 陈警官一愣,看了看两个昏睡不醒的女人:“也是,最好明天吧,反正能行了就过来就是了。” 周闻点了点头。 “那行,我们先回警局了,你们路上小心啊。回去给她们洗个热水澡,怪冷的这下雨天。” “恩。” 回去的路上,车里放着轻音乐,暖气开的足,沈清言小猫一样地哼哼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第四十三章 深夜,雨依旧急速下降,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砸出一朵朵大小不一的水花来。路上的车辆数相较高峰时期有了明显的下滑,来来往往的车子都打着前照灯,雨水借着前照灯的光亮显现出自己的身姿,有些个没什么耐性的司机摁起了喇叭,加之似银河落九天般的雨水声,堵得人心烦气乱的,路况并不好。 等红灯的时候,周闻转头,轻手轻脚地探过身子到后座把滑落的毯子给沈清言□□在外的胳膊盖上,轻轻扒开她遮着脸的刘海。嘴角是血块,眼睛、颧骨,哪里都有淡青紫的痕迹,他看得不由得皱起眉。 “周闻。”她喃喃了一句。 他还以为她醒了,怔了一怔。 “你……” 他鼻息凝神听着,可她只是在不停地重复“周闻”两个字而已,语气间有细微的变换。 周闻无奈地笑了笑,眉梢轻扬,回身坐正继续等红灯跳绿。 车子开得很是平稳,遇到减速带他就放慢速度尽量减少颠簸,慢悠悠地终于到了小区里。车子停放好后,他绕过车头把沈清言整个人打横抱了出来,看到她张着嘴整个头仰着呼呼大睡的模样,忍不住嘴角一弯,调整了胳膊的姿势让她的头不再后仰,而是缩在了他的臂弯里。索性脚上的毯子还挂着,阻挡着寒风侵入。 因为这处小区的房子都算有半老的年纪了,当初建造的时候不过六七楼的高度,未曾设计电梯,周闻便就这么抱着他走到四楼,动作别扭地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钥匙,手一边支着她的背脊一边转开门锁。 把她放到沙发上后,他打开空调制热,没有停顿地去烧了点热水,怕她口渴。 等房间变得暖洋洋的,他动作娴熟地去脱下她的衣服,去取过备用的衣物放在沙发边的几案上。用热水打湿毛巾给她擦身。 褪下的衣服上到处是泥泞的污渍,有泥水,还有机油的味道。再看她身上,青青紫紫的一片,尤其是脚腕和手臂等没有被衣物遮蔽的地方,好几处都擦出了血,这么些时间下来都结成血块了。周闻处理了伤口后,给她换上宽松的睡衣睡裤,抬眼一看她又睡得东倒西歪了,整个脸都快掉出沙发边缘了,嘴巴张着看起来呆呆的,眉头却不忘皱着,几乎全全散架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披在脸前。 他重新换了块毛巾,用热水打湿,半跪在沙发前撩开她的头发。 眼角是青紫的一块,嘴角是凝结成疤的血块,黏得她嘴都张不大,稍微一动就眉头耸成山,鬓角额角哪里都是脏脏的东西。 他想起她刚才笑着说“真不痛”的样子,这么多年她还真是没变。她什么事也没的时候会开玩笑和他喊痛,无病□□完还会哈哈大笑,但她真的痛得要死的时候却也永远和他说不痛。永远披着一层他看着心疼的盔甲。 脸上的伤口也处理完,他把她抱到大床上,看到她陷阱软绵绵的枕头里,自然地抓起了被子整个人缩在里面。不用猜,一定又把自己缩成了虾米的样子,没有安全感的体现。 他皱着眉到客厅,打了一通电话给陆依宁的家,接电话的是沈洁。 “小姨,那个男孩子睡了么?” “没呢,你莫名其妙把人一小孩子送到个陌生的地方,他能睡着吗?现在整个人缩在沙发上不说话呢,依宁也没睡,在他边上陪他讲话呢,”沈洁顿了顿,好奇道,“这孩子是谁啊?我听依宁说是叫沈卓,什么什么一个漂亮姐姐的孩子。” “恩,”听到漂亮姐姐的说法,周闻轻笑了笑,“是我和漂亮姐姐的儿子。” “……”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沈洁不可置信地呆了好一会儿,“你说什么??你小子有个这么大的孩子!” “恩。” “等等,你让我算算……这孩子和依宁同岁,你现在三十……喂喂喂,你大学的时候就糟蹋了哪家姑娘?!” “这事以后慢慢说。” 沈洁生气道:“重点是你这么多年瞒着我和你爸妈,你爸妈要是知道他们有个孙子了,得乐开花。诶,不过可别是什么不清不楚的女人随便扯了个孩子来骗你啊。” “恩,现在不是她骗我。是我想把她拐回来。”周闻打开冰箱看了看存粮,打算为明早做点准备。 沈洁一听,大笑:“可以啊,臭小子,你是不是当初伤了人家心了,一点都不负责任。” “所以要追回来。” “那这孩子知不知道你是他爸啊?” “知道。” 沈洁也不是什么过于八婆的事,觉得小年轻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比较好,现在重点是两个孩子睡觉。 “你和他说说话吧,小孩子没安全感不肯睡,总不能让他一夜不睡。” “恩。” 透过听筒听到那里传来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过了半晌,沈卓小声地喊了一声“爸爸”。 周闻随着沈清言的叫法说:“包子,妈妈今天身体不太舒服,爸爸明天要带她去医院,今天你在依宁家睡一觉,明天跟着依宁一起去上学好不好?放学的时候我和妈妈去接你。” 沈卓听着他温柔的声音,憋屈得嘟起了小嘴,泪花儿在眼睛里打转,他太不习惯身边没有沈清言的日子。 “妈妈怎么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你安心睡觉,爸爸会照顾好妈妈的。” “……恩。”沈卓软软糯糯地应声。 挂了电话后,周闻给陈斐打了个电话,他过了好久才接起来。 “喂?!哥啊啥事啊,我都睡着了,被你吵醒了。”陈斐平躺在床上怨念地揉了揉头发。 “沈清言明天请假。” “又怎么了啊?”陈斐不解。 “受伤了。” “啊?!咋受伤了?” “以后和你说,挂了。” “喂!别啊别别别——哥——”这不是明摆着吊他胃口么,提了事又不说清楚,他好歹也是沈清言老板呢,怎么这么憋屈。 周闻洗完澡后,翻身上床,看着沈清言背对他的身影,想了很多。 半夜里,他感觉到有条鱿鱼抱着他,睁眼一瞧,沈清言整个人都翻了身把他当做抱枕抱得紧紧的,大腿和潇洒地一抬圈住他的腰,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胸膛前,呼吸规律,小声的。 敢情她把被子都踢了,是打算抱着他取暖了。 他伸手把被子给她盖上,把被压的一条胳膊抽出来,干脆整个人主动怀抱住她,蹭了蹭她软绵绵的头发,入睡。 半夜的时候,老天爷总算高抬贵手,下了一整天的雨终于停了。凉风乘着空气的湿润还在作怪,吹得街上的人嘴里骂骂咧咧地吐槽天气冷。暗沉的云慢悠悠地飘着,转眼就到了清晨,清脆的鸟鸣打破寂静。 “唔。”沈清言感觉到自己被禁锢着,小声砸吧了下嘴,睁眼,第一眼就看到了周闻闭着眼的脸,猛地弹坐起来。 空气安静。 “睡了这么会儿,不困么?”周闻慢悠悠地睁开眼,“饿了的话,早饭已经烧好了。你去洗漱下就好。” 沈清言对现状有点发懵,像偶像剧里的女主一样第一反应是低头看自己有没有穿衣服。还好,有衣服,她舒了口气。 半天,觉着不对。 低头仔细一看,衣服变了,扯了扯领口,张大嘴巴僵着表情看他。 ——为什么,她睡衣下是真空的——! “睡觉穿内衣不好。” 罪魁祸首淡定地陈述。 第四十四章 他把话说得这么淡定,倒显得像是她大惊小怪了。 沈清言低头,扯开自己的领口,一看,闭了闭眼,视死如归中带着点懊恼劲。 她十年长的那些肥肉,全被他看光了。 “周闻你……”她抬头想责怪他,发觉前一秒还在眼前的男人不见了,一眼望过去是单一简洁的阳台,窗外的葱郁树木是这一团白色墙壁中嵌入的一点点缀。 周闻站在她身后,手掌心穿过她的腋下,支起她的胳膊一抬,她整个人被拎了起来,她惶惶地勾着腿,一落地踩到了他的脚上。她抿了抿嘴,目光转向两人叠在一起的脚,坏心思地抬起自己的脚跟,把重量都集中到脚尖上,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虐待周闻的脚。沈清言像偷了蜜糖似的笑嘻嘻抬头,可这一抬头就正对上了周闻的眼睛,他低着头好整以暇地看她踮起脚尖把自己的脸送到他面前。 “你知不知道你昨晚睡觉的时候说了什么?”他扶住她的腰,轻声问她。 沈清言眨了眨眼,摆出一副“你肯定在骗我”的表情,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我可没说梦话的习惯,别诓我。” “你说‘周闻,我们不要再分开了’。” 他侧着脸看阳台,嘴角的笑容摆明了是在揶揄她。 “……”这么肉麻的话,她打死都说不出来。 “你还说你最喜欢周闻了。” “……” “你还说……” “周闻你这人是不是越来越厚脸皮了啊?我睡觉的时候是不是发表了十万字演讲全都在说我喜欢你啊?”沈清言咬牙切齿地瞪向他。 周闻低头看她,一笑:“恩,我也喜欢你。” 她一愣,怔怔地看他。 他乘着她愣神的一会儿工夫,低头轻吻住她。他吻得很小心,侧着唇避开她的伤口,停留了很久。 窗外日出而作的人们开始忙碌起来,汽车的发动声,清脆的鸟鸣,噔噔的高跟鞋声……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以唇相抵。 他以前说过这个动作和拥抱是最有安全感的,一种“你就在我身边”的踏实。现在她切身体会到了。 半晌,他抬头,把她往怀里一摁,她整个头都埋在了他的颈下,乱糟糟的头发磨蹭着他的皮肤表面。她心一狠,张口咬住他领口处漏出来的皮肤,他却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脑勺。 热乎乎的,暖洋洋的。 岁月冗长,她闭了闭眼,好像一直以来追着生活跑的步子慢了下来,停在了这里。 “洗漱换衣去吃饭吧。” 周闻转身到厨房去盛粥,白釉的瓷碗上冒着热腾腾的气,五花八门的配菜和营养早餐摆了一桌。等沈清言慢悠悠地从洗手间晃出来时,她眯眼看了好一会儿。周闻做这些事做得太过自然,令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一种他们已经结婚了十年而不是分开了十年的错觉。 “包子呢?” “送到我小姨家了。” “小姨?”她印象中好像是听他提起过。 “陆依宁的爸妈那儿。”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这会儿应该送去学校了。你先吃饭,我们去完医院就去看他,下午去警局做个笔录。” 沈清言点了点头:“难怪她叫你表哥。” 坐到餐桌上,她舀了几口粥,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周闻,看到他忍俊不禁笑着问她怎么了。 她偏了偏头,漫不经心问他:“十年了,你有过几任女朋友?”顿了顿,补上一句,“我就随口问问。”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周闻听了,放下筷子,手肘支在桌面上,看她的表情。 “一任。” 沈清言虽然这么问,但她心里期盼的回答是“没有”,他明明白白地说出有过一任这话来,她还是感觉心里突然就被人堵死了。她拿着筷子猛戳了戳白粥,眼皮低垂,目光看着下方,就是不看他,脖子一扭一扭的,在周闻眼里,就两个字可以形容——傲娇。 “噢,一任啊,漂亮么?”她淡淡抬眼瞟了他一眼,感觉空气里都是陈年老醋打翻的味道。 “漂亮,很漂亮。” 他垂眼看被她戳个稀巴烂的白粥,看这力气,她身体恢复得很不错。 “怎么在一起的?”她继续戳着碗,粥都是一粒一粒地送到嘴边,牙齿恶狠狠地咬住筷子。 “她提的,我就同意了。” “呵,”她抬眼,灯光投在她的脸上,眉骨给眼窝遮出了一片阴影来,“你的爱情观,真的很随便。” “恩。”他不否认。 “后来怎么分了?” “没分。” 她刚端起碗的手一滑,瓷碗结实地发出哐当一声落在桌面上。 “没分?”没分他就来厚颜无耻地和她说重新在一起? “我没同意。” 沈清言扯出一个强颜大度笑:“看不出来啊,你还挺痴情。” “我们还有个儿子。” ……??? “我琢磨着什么时候拐她去结婚。” ……? “她很会和人保持距离,有点小骄傲,什么事都喜欢自己做,不过发起疯来就是个‘人来疯’。她的名字挺素净的,叫沈清言。”他顿了顿,“你认识吗?” “噗——”沈清言一口白粥喷出来,猛咳了好几声,咳得她嘴角的伤口都被拉扯了一下,吃痛地“嗷”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捂住伤口,怒目圆睁地瞪他。 她缓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厚脸皮。” 周闻笑了笑,不作答。 - 因为后座还留着昨□□服上的污渍,沈清言只能一路坐在副驾驶位上跟着周闻到了医院。 其实她觉得完全没有来的必要,都是些皮外伤,过不了多久就能自动愈合,最多也就家里拿些瓶瓶罐罐的药水涂抹一下。可他固执得很,带着层假面笑,连拖带拉地把她拽到医院来,场景似曾相识。 沈清言低头看被被他抓在掌心里的手,漫不经心地问他:“你当初怎么知道的我心脏的事?” 和身边形形□□的人穿过,鼻尖嗅到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这些画面小时候的她很熟悉,长大到大学也不陌生,因为心脏和另一处的问题整日跑来,只不过都是瞒着他。一直以为心脏没什么大碍了,却未曾料到生孩子会危及到生命。她瞒着他,以为他不知道;他知道却也瞒着她,最后弄巧成拙就这么错过了十年,说起来都像听个笑话。 他指腹搓了搓她的掌心:“那时候你整天不出现,我问你你又不说。有天正巧看到了你在医院附近,就跟上去了。” 她不知道他看到她黯然神伤地站在心脏科外时,他有多慌乱。 医生和她想的一样,很潦草地看了眼她的伤口,大笔一挥,键盘一按,配了几副口服的西药和涂抹的药水就摆手让他们出去了。 走出医院,周闻开着车往文育小学去,车里播放着悠然的轻音乐。 说起来,大学时候他们一人一辆单车,她连他单车的后座都没有坐过,原因是她觉得坐在那个铁条条上一路颠过去屁股怪疼的,还不如一人一辆,也不用因为重量原因骑得东倒西歪。十年后,他们有各自的汽车,骑单车的日子仿佛都被丢进了湖水里化成了泡影。 这十年过得像二十年,可现在重新相遇了,回忆起以前的事,倒像是昨天的光景。 他们到学校的时候,正是课间,沈卓看到沈清言就扑到她怀里了,小小的人趴在她的大腿上,桂圆似的眼珠子闪着星芒看着她。 “妈妈,你怎么受伤了?” 沈清言笑笑:“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所以你别学妈妈,走路和跑步的时候要小心看地面。”周闻附和。 沈卓点了点头,身后冒出一个陆依宁。 “姐姐。”她甜甜地叫了一声,咧嘴笑,露出因为换牙而镂空的两排牙齿。 沈清言瞧见她,也嫣然一笑,摸了摸她的双马尾:“依宁换牙啦?” “恩!我吃糖的时候舔了舔就掉下来了。妈妈给我压在枕头底下了,说是会有牙仙。”她说起牙仙的时候眼睛都闪着光。 “会有的,牙仙很漂亮的。”沈清言蹲下来和两个孩子平视。 陆依宁用力地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侄子昨天晚上很晚才睡,一直嘀嘀咕咕说要找姐姐你呢。在学校里看起来拽拽的,原来也这么小孩子气。”她手背在身后,讲话的样子像个小大人,说起话来也像个大人,啧啧了两声,沈卓被她说得涨红了脸,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侄子?”沈清言一愣。 “对啊,哥哥说我是包子的姨姨,所以他是我侄子。”有理有据。 沈清言被逗乐了,虽然辈分上是这么一回事没错,可看到两个同岁还同班的孩子,一个叫着另一个侄子,总归是好笑得很,也难怪沈卓一天到晚躲着她。哪家的小男孩愿意被个小女孩整天追着喊侄子的。 “那依宁平时在学校要督促包子好好吃饭好好睡午觉。” “嗯!他可挑食了!” 沈卓看连沈清言都倒戈了,干着急地跺了跺脚,小表情纠结得不行。 周闻笑着揉了揉沈卓的头发,这时上课铃声响起,他们挥了挥手,就离开学校了。下一个目的地是到警局做笔录。 沈清言坐在车里拨了电话给楚唐,问他杜冰的情况。 “她把家里的烟酒扔出去了。” “烟酒?”出乎意料。 “恩,就是不说话。现在到警局去做笔录。” “好,一起。” 第四十五章 昨天下了连夜的大雨,到今天清晨才止住。空气还恋恋不舍在昨天的阴冷天里,风一吹能感觉到饱满的水分被刮在人的皮肤上,凉飕飕的,从袖口领口灌入,是一个不小心就会感冒的天气。 外面的天暗沉沉的,连着警局里也不怎么亮堂。 沈清言和周闻到警局的时候,楚唐他们刚到一刻钟左右,坐在冷冰冰的椅子上等着警官抽出空来。下午,警局里部分出外勤的警察都回来了,抱着白花花的塑料餐盒狼吞虎咽,粗茶淡饭在劳累工作后是最好的食物这话不假,尽管已经快下午三点了,早就过了饭点。 杜冰看起来还是一副寡淡的表情,垂着眸子,靠坐在椅背上,没什么精神气地看着地面。头发看起来是刚洗完还没完全吹干就出了门,到外头再黏住空气里的水分,现在乱糟糟黏乎乎的在头上炸了锅,像个小鸟窝。 沈清言坐到她身边问她:“听说你把烟酒都扔了。”多年的关系,她其实已经能把杜冰的想法和心思猜个*不离十了。 “恩。” 沈清言撩开杜冰的外套看了看手臂上贴的一块白色物体:“想戒烟了?” “怕再抽下去,活不过五十。” 沈清言:“想通了?” 杜冰:“能想什么通。” “知道留着条命不胡闹了?” 杜冰抿了抿唇,嘴角轻上扬:“我怕我再这样,还没到五十就要守活寡了。” 沈清言闻言看向楚唐,他表情没什么变化,整个人还是像个冰冻起来的人偶。杜冰这话无论从哪方面思考都不假。楚唐这样半死不活地自闭着,要么哪天先杜冰一步走了,要么就一直这么没有自我地活下去,对杜冰来说,和守活寡没什么区别。如果说杜冰和出事前是判若两人,那楚唐完完全全就是重生了,从人间被拉到阎罗殿里的重生,从一个最阳光开朗的男孩,变成了寡言的人。 沈清言转念笑了笑,往杜冰脑门上打了一记:“你的石头石头脑袋,终于开窍了。”恨铁不成钢。 杜冰揉了揉脑门,半笑着半怨念地看她:“小心被你打回原状了。” 走廊右侧的门啪嗒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个打着哈欠的女警,提了提精神气,看到他们四个人都到了,笑了笑说:“你们谁先来?” 先去做笔录的是杜冰,隔着道门听不清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楚唐。” 他慢悠悠地抬首。 “你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么?” 他不吭声,手指摩挲着手指。 “天底下最了解她的人是你,不过,有个秘密你应该不知道。你知道她最初是怎么看上你的吗?会喜欢你到在男厕所门口堵你,也要一遍一遍地表白给你听。” 楚唐的表情有些动容,眼角眉梢轻跳了跳。 “你是不是以为,不对,不光是你,所有人都以为是因为你在篮球场上的样子。校队里的佼佼者,长得好学习好,没有不喜欢你的道理。其实不是,她喜欢上你是有一天我们路过校医务室,看到你结结实实地和人打了一架。”说到这儿,沈清言轻笑了笑,“你打架姿势真的有点帅,横着你的两条眉毛,瞪起人来气势汹汹的。那时候大家理所当然地觉得你是个连架都不会打的三好学生,我们看到你的时候着实有点吃惊,结果她就这么看呆了,我拉都拉不动她,最后连付教授的课都迟到了。” 楚唐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欲言又止。 “我们其实离你挺近的,就在边上大树底下,你说的话一字不落的都被她听进去了。被你揍得鼻青脸肿的男生是你舍友吧我记得,因为家里人出事了,就半死不活地每天酗酒、抽烟,被烟酒恶心到进了医院,回来也还是蔫蔫地每天不说话,在宿舍一待就是一天。你看不下去,揍了他一顿,你和他说‘你的家人希望你这样吗,半死不活地不像个人’,你说话真的挺不留情面的,男生被你说得愣是来了劲和你缠在一起打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挂彩了还不消停,一直到校医出来阻止你们。就这么一次,杜冰就喜欢上你了,成天在我耳边念叨你,我听得可都烦了。楚唐这两名字都快让我耳朵生茧了。” “她从名字开始研究,楚,唐,大气。又和我说你长得多好看,成绩多好,身材多好,多阳光。可是归根结底,就一句话,她觉得和你在一起会很有安全感。她觉得你的那股子劲,能把跌入深渊的人都硬生生拽回来。可是,楚唐,你没有把她拽回来,反倒和她一起跌了下去。” 最后一句话,沈清言说得很慢,说几个字就顿一顿,像个木匠想把这些话刻到楚唐心里去。 “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丢出去的那些烟酒,是她向悬崖顶上抛的藤枝,她想攀上去了。我说得难听点,我虽然知道你是因为她的事性情大变,可你偏偏变得寡言少语,变得自闭。你俩合起来,就是那个曾经被你揍过的男生,一个堕落了自己,一个封闭了自己。这不是她想要的,她自信得以为,就算她堕落了,你也是可以带她走出来的,可你纵容了她的堕落。反观现在,她想通了,想明白了,心里堵着的那块打通了。” “我说这么多,不是怪你,也不是说教,就是希望你和她能走出来。一个人骨子里的性格是变不了的,她心底里还是那个能大着胆子追你的杜冰,你也肯定可以是满身正能量的楚唐。” 长久,没有人回应,知道门再次被推开,杜冰挠了挠发心,耸了耸眉心示意沈清言进去。 沈清言像她一样,进屋做笔录,把昨天的情况原原本本地陈述了一遍,最后问了一句。 “请问,他们最多获什么刑?” 女警抬了抬头,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没这么了解法庭上那些事。就单看这次的事,是绑架和□□未遂,真说不好。” “前科是□□呢?而且当年判刑是判轻了。” 女警意会了她所说的“判轻”,摇了摇头:“这我真不好说,我基本就没见过自己打自己脸的法官,人不光是判了,刑期都服完了,唉我可真搞不懂那块。你知道有时候嘴皮子是很重要的,多找点有利的证据吧,能往重的判就往重的吧,我瞧那两个人一点悔意都没,要是真在放出来了,真是……唉。”她叹了口气,她作为警员是不该说这么多的,但是她作为女人,真的无法容忍□□犯,还是二次对同一个受害人,简直罪无可赦,她说起话来也带了点私心,自然而然地偏向受害人这方。 “恩,谢谢你。”沈清言起身颔首,走出房间。 门外,昨日夜里的陈警官在和三个人攀谈。杜冰和沈清言那会儿都是半昏迷状态了,对陈警官实在没什么印象,也插不上什么话。 陈警官看到沈清言出来了,自来熟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搞得她一头雾水,表情僵硬地笑了笑。 “恢复得不错啊,今天一看鲜龙活跳的,哪像昨天夜里那个样噢。不错不错,你们家男人真不错,挺细心。”他搓了搓掌心,“不过我们赶到的时候可真吓了跳,你们两个小女人就把两大男人给打得命根子都快断了,真生猛。这年头不能小瞧女人啊,猛如虎猛如虎。” 沈清言虽然头一次见陈警官,可听他说话的语气不知怎的有点反感。 “长得可漂亮啊。俊男美女,一对对的,真好啊。” 沈清言抽了抽嘴角:“陈警官是吧?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陈警官还在那儿喋喋不休,听起来都是夸赞,可听起来怎么都不舒服。 沈清言拉下脸来,也不管他还在那儿讲,扭头就往门外走了,敷衍地说了声“再见”。 阴沉沉的天到了傍晚反倒生出了点夕阳来,红彤彤地照着。 四个人商量着一起去吃顿晚饭。 等各自坐到车里,周闻难掩着笑意说:“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演讲家。”他指的是她刚才和楚唐说的那十万字。 “什么?” “你那时候也觉得楚唐帅么?”他踩了油门出发。 “帅啊。”沈清言仰头喝了口水,“挺多女生都喜欢他的吧,校队主力,人又阳光。” 红灯,他猛刹车。 “你呢?” 沈清言看到后视镜里周闻凌厉的眼神,一口水呛到气管里,咳了两声。 “你不是吃醋吧……” “是。” “……我发现你很无理取闹欸,我就是单纯地欣赏楚唐的颜值和性格。人又不可能只因为欣赏颜值和性格就去喜欢上一个人。”她下意识地解释给他听,说完愣了愣,她干嘛要解释? 周闻想了想,沉吟问道:“那你当初除了欣赏颜值和性格,还因为什么喜欢我了?” “……”她能拒绝回答吗? “……”显然不能。 她哭笑不得:“我没欣赏你颜值,也没欣赏你那闷骚还有点坏的性格,我又不是受虐狂。” 他眼睛锁着她:“那时候在图书馆,你——” “就是因为你那几个朋友啊,说什么我三十岁嫁不出去,他们也没说错,我还真没嫁出去。唉,反正,那一群人里我就认得出你,冲着你脸熟就去了。” 他刹车,停到路边,扭头一字一顿地问她:“要是那时候我不在那儿,你是不是会和别的人说?” “……会吧。我那时候哪有想这么多。我怎么知道你满口就答应了,爱情观这么随便!我也很吃惊好不好?” “我爱情观随便?比起你随便拉个人表白。” “那你还不是随便一个人和你表白,你就应了?”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应。” “你就瞎扯吧你,那时候我总共就见过你没几面,你能喜欢上我才怪。再说了,我那时候又没喜欢上你,我当然不会管坐那儿的人是不是你,我表白的人是不是你了。” 她说完这话,脑袋一震,抿了抿嘴,低头。 周闻听了,轻笑:“恩,你那时候还没喜欢上我。” 虽然都是生了孩子的人了,可听她无意说出她喜欢他,还是很愉悦的。 他重新发动车子,看着前方的路面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我在之前就喜欢你了。” 第四十六章 周闻说的“我之前就喜欢你了”这句话如同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在她脑海里敲着警钟,嗡嗡嗡地一声声在敲,活像个寺庙里的大钟,又像唐僧念经,总之是怎么都挥之不去。 她好奇,可她性子总归还是倔,不得空问他为什么,就揣了一路的疑心到了餐厅。 餐厅是周闻选的,据他说是第二次来,第一次跟着公司里的几个同事一道来的,觉得还不错,正巧离警局又近,方便。他们去学校接了沈卓,一行五人。 刚走进这家店,沈清言就颇有好感。店内桌椅的排列组合比较分散,每桌之间留有宽敞的余地,不会有两桌人背靠背还能听到隔桌对话的尴尬境地。角落里凿了一个浅浅的池塘,观赏鱼悠然自得的在里面戏水,石壁上做出了一个山洞的模样,铺了些草还长了些青苔,水流从那儿淌入池子里,潺潺水声给餐厅平添了一份静谧,四处的光映着水面波光粼粼,好看得很。 “请问有预约吗?”立在门口的服务员礼貌地问。 “姓周。电话是13……096。”周闻颔首。 服务员低头查看了预约名单,找到了他的名字,微笑指引他们到那一桌。 周闻和楚唐虽然不像两个女人那样是最亲近的朋友,横竖也认识了十多年,五个人坐在一起丝毫也不尴尬。只不过楚唐本就寡言,周闻也不爱说些无用的话,这个靠窗的角落里只剩沈清言和杜冰的话语声。 她们互相揶揄,很有默契地谁都没有提两个犯人的事,怎么判,判成什么样,是死是活,还会不会被放出来,她们一星半点儿都没提到。那种强撑了十年的心惊,被他们两个这么一搅和,反倒释怀了。两个人脸上虽然都挂着彩,外人看起来搞不好还以为她们的丈夫会家暴。 杜冰揶揄了会儿沈清言,都被她还嘴堵上了,觉得没趣,扭头就把目标转向周闻。 “周闻,你知道那会儿她随口一说,结果你认真地想和她交往的时候,她有多慌乱吗?” 周闻抬眸,曲起手腕用手背支着下巴,眼神里带了莫大的兴趣。 “她一开始啊,真没放心上。从图书馆回来连提都没提,后来我看到论坛上炸了锅就问她,结果你猜她说什么?她就一脸无欲的样,随口糊弄了我几句。说是她碰巧听见几个男生议论她这性格过了三十都结不了婚,她一时有点来气,就想证明沈清言也是可能谈恋爱的,冲着你上去了。我当时掐指一算,一桌的男生就挑了你,肯定是因为你比较能入她法眼。” 砰。 桌子底下的动静很大,沈清言结实地踢了杜冰一脚,结果杜冰只是坏坏地笑了笑,换了姿势,整个人跪到沙发上,不给沈清言踢到她脚的机会,然后继续肆无忌惮地揭发她。 “现在想想,那些男生也没说错啊!沈同学今年三十都过了,孩都有了,偏偏就是没那张结婚证。”杜冰手心手背拍了拍,表情很精彩,“还真给他们说中了,不得不服。她急需一个人陪她把证领了,回头堵住那些男生的八婆嘴。” “……” 沈清言不甘下风,偏头笑对楚唐:“楚唐,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楚唐下意识点了点头,心绪有些乱,过了一秒又改口了:“不想。” 刚才热热闹闹的气氛顿时就冷清了。他们都清楚楚唐的顾忌。杜冰排斥床|事,有大过天的恐惧,所以他从来不去奢求什么,简直是活生生成了柏拉图式恋爱。 沈清言清了清嗓,觉得自己话题领偏了,打算换一个,却听杜冰在长久的沉寂后嫣然一笑,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拍了楚唐的头脑勺。 “你特么居然不想要孩子?楚唐我要和你分手!” 楚唐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被说的,怔在那:“那,要。” 杜冰喝了口玉米汁:“没包子可爱我也要退货!”她愤愤地说。 要孩子等于要经床|事,意味着杜冰正式卸甲,走出阴影了。 沈清言开玩笑道:“要是个可爱的闺女,我能拐了给我家包子当媳妇吗?”她拍了拍包子的脑袋,小家伙一听脸红彤彤的。 “这要看包子爸妈的表现。”杜冰扬了扬下巴,得意洋洋。 “给点颜色,你还开起染坊来了啊!瞧你嘚瑟的!”沈清言附和。 色样味俱全的菜肴被细心地装点起来,盛到一抹式茶色的碗盘中,眨眼间就把小小的木桌子堆满了。灯笼外形的吊灯投出暖黄色的灯光来,映着这一片。不得不说,暖色调很好地利用了人对色彩的心理,放眼望去整个店和外面的冷风横吹的天气像是两个世界。 杜冰舀了勺汤喝,举起空勺子指了指周闻,继续道:“你知道你追人的架势有多异于常人吗?你那会儿就跟顶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我是沈清言正牌男友’似的,吃饭坐她边上,打水站她边上,话说我记得那时候,清言舍友是叫林沐沐吧?就那个特别喜欢跟着清言的小姑娘。是个神助攻。连我们沈同学来大姨妈肚子疼都要和你汇报,结果你真就拎着姨妈巾、红糖水跑来女生寝室了。哇,那时候我们整栋楼都震惊了!” “杜冰——”沈清言冲她吼了吼。 “吼什么!我在陈述事实呢。”她扭头继续对周闻说,“你真的表现得太自然了,所有人都觉得你们是真男女朋友了。她那会儿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自己招惹来的祸哭着也得受着就是这么个道理。”杜冰偷笑了一声,“不过我很好奇,如果那时候你们没图书馆那出戏,你还会追清言吗?” 周闻用湿巾纸擦拭了手,胳膊搁在桌沿,手心向下耷拉着。 “会。”他毫不犹豫。 “说来听听?你不会也和别的男生一样被她美貌折服的吧?一见钟情?毕竟你们一共就没见过几次啊。” - 大一入学快两个月的时候,他无意耳闻同级有个女生长得很好看,是那种举手投足间都有美人坯子影的类型,他倒是没放在心上,因为当时男生们谈论的除了同系同级的沈清言,还有其他系其他年级的人。那些个名字他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依旧专注于电脑。 也许是缘分,隔天他去打热水,因为喜欢僻静,挑了条被长草掩埋了边缘的一条小径。结果,他就看到了一出很精彩的戏。 捧着束玫瑰向沈清言表白的男生是学精算的,成绩中等偏上,个子差强人意,人打理得干净,看起来挺阳光,不久前在学校的校园歌手大赛一展风头,拿了第二,知名度顿时涨了不少。与他在台上唱歌时候的坦然不一样,他当时脸红得都要滴出红墨水来。 “沈清言,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他斟酌了几日的用词,临阵却乱了。 周闻挑眉。 追人还需要机会? 他有点好奇地把目光转到背对他的沈清言身上,她侧着身露出了四分之一脸,和那时候最为流行的披头散发长发飘飘不同,她把中长的头发干净利落得扎了一个马尾辫,看起来很活泼。阳光侧打过来,人影和树影的交叠在一起。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颧骨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颇为礼貌的笑:“不可以。我暂时没有那个打算。”细看,笑里藏着疏离。 男生一听有些急了,双手捧着的玫瑰瞬间就耷拉下了,一只手想去抓沈清言的手腕:“只是追你的机会,这都不可以吗?” 沈清言退了一步,顿了顿说:“你不是我会喜欢的类型。”言外之意是就算他赤着脚追,也追不到她。 男生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长久的沉默后,尽量保持着绅士的态度开口:“那这花,你收下吧。” 沈清言垂眸看了娇滴滴还站着水露的玫瑰。 “既然我答应不了你,这花我也不会收下。” “就当朋友送的。” “不用了,比起玫瑰,我更喜欢满天星。”她皱了皱眉,觉得自己语气可能重了些,抬头男生已经扔了花离去。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追寻记忆把她的脸和名字对了起来。 第二次是在学校操场。 周闻有清晨去长跑的习惯,空气清新,人少,很放松。 那天他刚跑完一千五百米,打算再跑一两圈回去冲个澡准备上课,转身就看见沈清言和三两个女生嬉笑打闹着一起从操场后门进来,她一脸的不情愿。他抿嘴低笑了笑,也没放在心上,继续沿着塑胶跑道绕圈。 三四个女生聚在一起慢跑不免会谈天,周闻和她们隔着些距离都能听到细微的声音。 过了大半圈,他已经绕到她们的对边去了,用余光看了一眼,发觉沈清言独自一人落下了一大截,手撑着腰,几乎用走的速度在“跑”。跑在前面的女生还倒退着跑回来等她,她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到了操场边缘,大喘气。 后来系里不知道哪个老师策划了一个马拉松长跑,所有人都要参加,只要坚持跑完就有奖品。用他的话说就是培养学生德智体全面发展,不能一味地埋头苦读。马拉松说长其实不长,绕着校区跑五圈,但对不喜欢跑步的人来说,那是噩梦。 不出意料,大部队绕到第二圈的时候,他在路边发现她扶着棵树大喘气,和绕完一圈的舍友摆了摆手,让她们不用管她。绕到第三圈的时候,她只比刚才多跑了两百米。第四圈的时候,她堂而皇之地开始走路了。 像敲黑板划重点一样,他脑海里对她的印象在“生人勿近”的基础上又加了一个“运动白痴”。 他没想到的是她吵起架来也不输气势,不知道是哪个学长交往了半个月就甩了她的朋友。朋友气不过,可又气上心头心里止不住想哭,就找来沈清言哭诉,沈清言看不得随随便便的感情,一反常态便要出头。 周闻刚踏出食堂就瞧见她风尘仆仆地如个大将,手里还抱着一叠书,横脚堵住了当事人的去路。 那时候周闻和几个朋友在一块,他们看到沈清言出现都很激动,一激动不免开始讨论。从来谁都入不了她法眼,今朝她怎地就去堵了别人? 只见她一开口就厉声问学长为什么,两人你来我往比划了“几招”,她气不打一处来。说白了,学长就是个撩年轻学妹的渣男,撩到手了不一会儿就腻了,用他的话说不骗色,就握握手亲亲嘴怎么了。沈清言一听咬了咬唇,抬起腿就结结实实地踢到他的小腿上,意犹未尽,还跟进了第二脚,不偏不倚地踢在膝盖上。 学长吃痛惨叫了声,怒目瞪向她就想开骂,没想到一抬头就被她骂得劈头盖脸。周闻听了听,觉得她的功底说是学文学的都不过分,看似普通的字被她组成一句句凌厉的句式,把学长批得一无是处,刻画了他的伪君子形象。听得周闻一行人都在心里打起了小鼓拍起了手掌。 他们的观后感只有一句话:学妹太厉害,吃不消。 再后来,喜欢她的人依旧多,可都没了表白的念头,暗自劝自己此等女人远观即可。 周闻和沈清言毕竟在同一个系,大大小小的课总有那么一两节能撞在一块,又比如大型比赛。赛前准备事项讲解的那天,她又是一脸不情愿地跟着舍友来的,垂着好看的眸子呆呆地看着窗外,根本没有听进去责任老师说的话。他盯着她的侧脸看了许久,她察觉了,回眸看了他一眼,有细微的疑惑,他轻笑。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对眼。 因为周闻在专业知识和经济知识上都是一等一的,他所在的小组早早地备好了参赛作品,得空。赛中,拜托他伸出援手的组络绎不绝,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那天他略微有些晚地从寝室出门,出乎意料地看到了脸冻得通红的她不耐烦地跺着脚等在楼前,看到他来了眼睛一亮。 “周闻同学,可以请你帮忙吗?” 更近距离的听到她声音,发觉其实比他想得更沉一些,带着点凉薄的意味。 “好。”他几乎脱口而出,截断了她身边人的话语。 周闻大概觉得有趣,沈清言也会来求人。 她一听到那个“好”字,眼睛愈发亮了,如释重负般扔下一句“谢谢”扭头就向食堂的方向走去。 原来,经济是她的软肋。 - 多年后知道她去修了经济专业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吃惊的,转念又笑了笑,还真像是不服输的沈清言会做的事。 他盯着碗里的饭,回忆如泉狂涌。 “问你呢,你说话啊。”杜冰拿筷子敲了敲他的碗。 他回神,嗓音有些沙哑:“碰见过几次。” “所以呢?就喜欢上了?骗我呢。喜欢总得有个理由吧,你对清言印象是什么?” “第一印象难追,第二印象运动白痴,第三印象大概是骄傲吧。每一次都颠覆了我之前的想法。” 杜冰嘿嘿笑着瞥向沈清言:“看来你关注清言很久了。” 周闻笑而不答,说了别的话:“图书馆那会儿,我还没反应过来,‘好’已经脱口而出了。” 沈清言一听,偏头看他:“你这话的意思是,你答应我是失误?” “不是。我这话的意思是,我比自己预料得更早喜欢上你了。” 沈清言脸倏地红了红,淡薄地“哦”了一声,低头吃饭。 杜冰的视线在他们两之间来回转,最后捧腹大笑:“你瞧清言那个害羞的样子!偷偷告诉你,你们两好了挺长一段时间后,她可跟个色女一样地垂涎了你的美色很久。” “她?”周闻侧头。 沈清言的表情顿时变得很精彩,咬牙切齿地伸出脚去踢杜冰。 杜冰可不管她,自顾自地继续乐呵道:“你们交往了大半年那时候吧,她不扭捏了,性格也开朗了不少,不光和我,和别的几个女生的关系也热络了些。过年回来那会儿吧,你们去泡过温泉后,她回来,我们只要一提你名字,她整张脸就红得快赶上猴屁股了,你都不知道我们当时笑得啊,完全止不住。所以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周闻显得很无辜:“什么也没做,一个房间两张床,最多是上半身没穿衣服。” 杜冰啧啧了两声:“不光女人身材能引色狼,男人也可以啊。我们逼问她的时候,她倒也不害臊,追着我们打了会儿不知道是说真话还是开玩笑呢,说早晚要睡到你,还特别坚定的握了握拳头,当时我们就笑趴下了,说看不出来啊,沈清言还是个色女。” “……”沈清言起身,“我去洗手间……” 周闻扼住她的手腕,抬头憋着笑问她:“你老实说,那天晚上你是不是装醉?” 她有点哑口无言。 她对天发誓她是真醉!和杜冰她们说的那话,纯粹是脑袋一热说的瞎话,根本没放心上。她就算有那个鬼心思,也没那个胆。 “你就听她瞎说吧!”她回头瞪了一眼笑到打嗝的杜冰,杜冰捧着肚子人都笑得东倒西歪顺势把头搁在了楚唐肩上,“包子还在你也不知道嘴上注意点!”她看起来是在厉声责怪她,其实只是觉得羞得快到地底下了。 她敢肯定,周闻以后会抓着这个梗不放。 又一个把柄落到了敌军手里,呜呼哀哉! 第四十七章 因为沈清言和杜冰的活络,他们这顿饭吃了很久,大半的时间都在谈天说地,一会儿工夫就快把人生的喜怒哀乐谈遍了。 一行人走出餐厅,迎面吹来的夜风凉凉的,让人不免裹紧了外衣。 沈清言仰头看着月色,轻轻呼出一口气。这种从脚趾头开始的凉意宣示着冬天的到来,心情好像愈发凉薄了。 “杜冰。” “恩?” 他们一个望着天,一个看着地,还有一个小包子拉着沈清言的衣角,三个人立在台阶前等周闻和楚唐各自把车开过来。 “既然下定决心好好过了,有些该戒的东西就戒了吧。” 杜冰低头笑了笑,给的态度模棱两可:“十年老瘾,不容易。”不光是烟酒,还有性格,想法。 “不容易也得戒了。” “知道了,啰里啰嗦的,提前更年期。”杜冰呼了口气,“你说他们这回进去了,还会出来么?” 她巴不得那两个人畜生死了才好,现在心里平静了些,想他们一辈子在牢里也好。 “不会。”沈清言很笃定,“要么现在死,要么死在里面。” “难说啊——”杜冰说这话的表情摆得很轻松,边上楚唐的车缓缓驶来,她回头笑了笑,“等着吧,等我生个小公主给你家包子当媳妇。” 沈清言大笑:“那你可得快点,要是慢了,包子的年纪都够做你家公主的叔叔了。” “唉你不懂,成熟的男人更有魅力。你说是吧,包子。”杜冰半蹲下来逗弄听得懵懵懂懂的沈卓,咧嘴一笑,起身挥了挥手跟着楚唐走了。 看着那辆黑色奥迪拐出街角,沈清言心里百感交替。 嘀嘀。 车子发出的喇叭声惊醒了她,她回神看到周闻弯腰跨出车门,绕了大半个车身,给沈卓和她开车门。西裤,衬衫,解开的第一二颗纽扣,卷到手肘的袖口。什么时候这些服装成了他的招牌? 回到租房,沈清言理所当然地进了自家的门,手里拎着一袋杜冰带来的落在她家的东西。等沈卓进门了,她也自然地跟上,转身打算关门,一瞥眼瞧见了立在楼梯上的周闻,手抱在胸前,楼道间的昏黄灯光打在脸上,脸上的阴影让他的五官立体了许多。 沈清言想直接关门,可寻思了一下,还是猫着腰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眼神避开了他的,轻声说:“谢谢。晚安。” 门砰地一声关上后她就在想一个问题。 周闻不会真以为那天晚上的擦枪走火,是她装醉吧…… - 第二天,她送沈卓到学校后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时间还很充足,她便顺道拐了弯到公司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诸如一整箱的果汁、抽式的纸巾等等。 大超市商品摆放的很有规矩,水果、蔬菜、肉类、海鲜都各自有各自的区域,别说是生活用品了,找起东西来倒也方便。 沈清言站在成排成列的饮料果汁前,犹豫不决,橙汁和苹果汁都是沈卓喜欢的,而她显然不想一次性搬两箱果汁外加各种什物回家。她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拿定主意选择了苹果汁,俯身便要去把果汁拎到手推车中。 “清言?” 她顺势抬头找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是林沐沐。她披了件棕色的薄大衣,踩着一双坡跟鞋,一头长发修剪过后也染成了棕红色,手里拎着塑料黑的手提筐,整个人看起来很“秋天”,正为在这儿遇到她而感到诧异。 “沐沐。” “你脸上怎么了?”林沐沐眯眼打量她脸上淡淡的疤痕,沈清言虽然难得为了遮疤去化了妆,还无可奈何地贴了一个包子专用的米老鼠ok绷在脸上,满面的青紫还是看起来不太寻常。 沈清言把果汁摆好了位置,不在意地说:“前几天下雨,走路的时候一不小心给磕着了。” 对方了然地点了点头,语气轻快地搭话:“没想到在这里又碰到你了,上次同学会后就没什么联系了,挺久了。” 沈清言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周闻……他也在吗?”林沐沐往四处探了探头,眼珠子转得飞快。 沈清言有点讶异,不自然地一笑:“不在啊,为什么这么说?” “他不是说你俩没分么,逛超市一块来不是挺正常的么。”林沐沐顿了顿,“话说你俩结婚了没?我记得前段时间听说你们孩子都挺大了。” 八卦新闻闹得这么大,她想不知道都难。 “没有啊……”这都哪跟哪的事,她怎么一见面就把话题带到了结婚的事上?沈清言有些猝不及防。 林沐沐干脆来了劲,把手中的提筐放到地上,手指打在货架上,眉飞色舞的。 “你那会儿不是说你俩分了吗,他怎么又说你们没分啊?这到底是分还是没分?现在有在一起么?” 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沈清言头胀胀的,心想林沐沐的性格还真是没什么变化,原本是怎么个咋咋呼呼的模样,现在也依旧是,有能把她念叨得头疼的本领。 “那时候是分了……”现在有没有在一起这个问题,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似乎是没在一起,但仔细推敲却甚似在一起。 “那是郎有情妾无意?” “不算是……” 林沐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摇头晃脑地,看沈清言拿了箱苹果汁在手推车里,也看样学样的提起一箱,表情瞬间变得惨不忍睹,连忙放下,拿了上面几排散装的苹果汁装了几盒作罢。 “我们电视台下周约了周闻做访谈,你有什么底细可以透露的吗?方便我写稿子。”大学时候习惯了依靠她和周闻的一层关系,现在也不例外。 “访谈?”沈清言记得周闻之前就有接受过一个采访,不过也是在若干年前刚起家时了,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大的名气,采访也没什么关注度,差不多就是个小透明。近几年他越做越好了,连着当年的采访也跟沾了光似的被连夜挖掘出来字字推敲了。 林沐沐点了点头,目光跟着货架上一排排散装的果汁饮料游走,像个君王选妃似的选择太多应而犹豫不决。 “说起来,还好你们没结婚,不然他就不太符合我们这档节目了。” “……”沈清言感到莫名其妙。 “虽然不是什么俗气的黄金单身汉采访节目,但是面向的观众群体基本都是些待嫁的二十几的女性,要么就是垂涎美色财气的一些中年太太们,闲来无事待在家里候着电视机不就为了看点小鲜肉。” “老腊肉……”周闻哪算什么小鲜肉,一肚子的注意,城府极深,说他小鲜肉真是太低估他了,分明就是老腊肉。 林沐沐转头看见沈清言垂着脑袋在腹诽,拍了拍她的肩头:“放心,不会问什么逾矩的问题,不然周闻那性格也能削了我脑袋。本来我们电视台根本没打算找他,主要是他难点头。虽然心里可劲地想他呢,他最近势头正旺着,话题蛮多。要不是看在我是他校友的份上,这差事也轮不到我。我去求他那会儿真是紧张地手心直冒汗啊!还好他好像最近要推出个什么网站新功能,要借势打广告呢。两边都有利益,这交易就划算了。” 林沐沐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一说到紧张得手心冒汗她就直直地抓住了沈清言的手,眼睛还极为紧张地盯着她,盯得沈清言都有些不自在了。 “那,祝访谈顺利。” “你都不问问我在哪家电视台工作!沈小姐姐,你可一点都不关心我。”林沐沐趴到推车的扶手上,神情哀怨。 沈清言和林沐沐一直是两个极。 一个喜欢成天好奇,喜欢和人在一起,喜欢讲着说不完的话…… 一个几乎从不好奇,喜欢一个人独处,比起说话只想静静…… 所以哪怕她们大学开头的时候形影不离,时间一久还是因为相性问题不再黏在一起。 她既然这么说了,沈清言就顺势问她:“说起来你怎么跑去电视台工作了?哪家电视台?” 其实她们两个人都挺不务正业的,都是计算机系出身,混到社会上一个从事了经济和语言相关的工作,一个干脆跑到电视台成天和一些大咖们见面了。 “成绩不好,计算机真不适合我,年纪小的时候脑袋一热瞎选的,后来后悔了。反正毕业了找工作找不着好的,只好拖了我小伯通了下关系,说我机灵,给我塞到了电视台里,至于能不能爬上去还得看我自己。” 沈清言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含笑点头:“肯定可以的。” “我可淡定了,反正饿不死,一个地方干得时间长了,早晚有一天爬上枝头。” “沐沐,我差不多也去上班了,改天聊吧。” 林沐沐上下打量了一眼她:“行,我联系你啊。到时候采访的时候你要想来我也可以放你进来看看,反正总会留几个空位出来给关系户的,也不差我赛一个你进去。” “好,知道了。” 沈清言背过身快速推车到收银台,上牙抵着下唇在想一些事。 这节目虽然不明说,可也不过只是个表面腼腆些实则是“黄金单身汉”的节目。虽然知道他是为了广告接的,可她还是有些别扭。 这别扭的感觉一直延续了一整天,连同事的问候她都听一漏二,半懵半懂的,一直不在状态,看得陈斐的拇指都按着数字键准备随时打给周闻报备了。 第四十八章 傍晚在楼道里撞见等着自己回来的周闻时,沈清言还是有些意外的。横竖他都是个大忙人,这个时间点八|九都应该还在为了公司的事费脑,可他却就这么直直地立在她家门口,手肘抵着棕红色的门板,背轻倚着,眼皮耷拉着满是疲倦。她的脚步声不大,恰好引起他的注意。 沈清言咬了咬牙,和他打招呼,姿势和突兀一个“hi”的尴尬程度不相上下。 “这么早。” 周闻眯了眯眼,楼道里六点准时开始工作的灯倏地亮起,他说:“早上公司有点事,提前走了。明天一起。” “为——什么?”他镇定的口吻显得太过理所当然。 “我怕我一天没动力。”他顿了顿,补上,“早上看不见你的话。” 排列好的词句搁在喉口又被她吞了回去,有种吃瘪的感觉:“我早上碰见林沐沐了。” 周闻点点头:“杜冰说的那个很喜欢跟着你的?” “……你怎么不干脆说是和你打小报告的呢?拖你的福,我来个月事不光你知道了,整栋寝室楼都能知道。” “她说什么了?”周闻含笑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 “说是你下周要做个访谈节目。问我有没有什么爆料……”她转开门锁,盯着自家的鞋柜半天,拿了一双黑色的拖鞋摆在玄关处。 周闻睨了一眼拖鞋,目测37码。他不动声色地用脚后跟的力量把鞋子脱在门外,因为拖鞋对他来说不仅短了,空间还太过狭小了,他勉强让脚尖踩在了棉垫上,整个脚后跟都探在外头。 沈清言一囧:“这里暂时没别的拖鞋……” “恩。”他紧紧盯着不自在地弯腰打理家务的沈清言,唇边微溢满箩筐的笑。 “你吃了吗?我和包子在外面吃了晚饭了。” “厨房借我用用。” 她点了点头,转身去阳台收衣服,一不留神手上一松,一件衬衣被吹到了楼下,正巧精准地落在了一排长椅上,蔫了气搭在上头。 “我下去捡下衣服,你继续。”匆忙瞥了一眼,周闻似是在煮面。 除了她时不时冒出的疏远距离的词句,他们的举动像极了夫妻,还是早已过了七年之痒的老夫老妻,比起每天都有的新奇事和新鲜感,更趋向于细水长流般的恬淡。 砰地再推开需要的门,细微的香味侵入鼻尖。 浴室里传来水声,哗啦啦的。 “包子去洗澡了?这么自觉。” “恩,我让他自己把换洗衣服准备好。” 可不是,父和母的教育还是会有偏差。她平时喊包子洗澡,他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赖上一两个钟头才悻悻然地去。周闻不过一句话,他就主动去做了。 “你之前说的那个访谈,”他把面条从锅子里捞出来,熄了火转身看她,“会问我是不是单身。” “咳。”沈清言一口口水呛在气管里,呛得眼睛都泛出泪花来了。 他走进,把坐在椅子上的她逼如一个四面楚歌的境地。 “我该怎么回答?” “随你,”她避开视线碰撞低下头,被他盯得发毛了抬了抬眼皮子。 他没出声,她浑身不自在,倏地站起,头顶磕着周闻的下巴了,清脆的一声看见他吃痛地直起身。 “周闻,我想过了,这话下雨那天晚上我就想和你说了,结果睡过去了,一直找不到机会开口。”她吸了口气,声音沉稳可总像有什么卡在喉口,听起来怪紧张的,“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不清不楚的关系,所以我想梳理梳理清楚。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的,我不想再瞒着你了,我怕一不小心又是……十年。” 周闻扶着下巴坐到沙发上,手掌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她踉跄了一下,脑袋又撞上他的下巴。 “噗,”他无奈地笑了声,“我还真会给自己找麻烦。” “周闻,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结婚了,你会还想要个孩子吗?” “不会。”他回答得不假思索。 沈清言摆好坐姿,发觉身边的周闻身上都是淡淡的茶香。 “为什么?” 周闻:“我不喜欢那些医生抱着一份需要家属签字的文件,用百分比来形容你的生命,就算是百分之九十九,非盈即缺。” “……那你要不去结扎吧?”她笑了笑,食指在空中比划,“零怀孕可能,零风险,保本投资,准没错。” 他偏头看她:“担保人沈清言?” 浴室传来的水声还是很大,沈清言竖耳听了会儿,确保沈卓不会半路跑出来。 周闻眼睛往浴室出睨了一眼:“我让他把头一块洗了,你有充足的时间陈述你的观点。” “……”她改了改姿势,盘起腿侧过身面对他,“我也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说完这句就对上了周闻狐疑的眼神,她皱眉,“你能别一脸不相信么?” “没有。”周闻侧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支着头,听罢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大学怀上包子确实是意外,还是个我造成的意外……一般这种情况下,为了学业打掉孩子的事很多。那时候你同我说要流掉孩子,我以为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从来不喜欢隐瞒,所以你不说,我理所当然地觉得你不知道我心脏的事,却忘了其实我也一直瞒着你。我以为你就是单纯地不想要孩子了,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曾约法三章,不论什么事都不能不听对方解释就胡乱生气。 可她那次实在是没忍住,也许是能否做母亲对她来说太过重要。 “我从高中开始就经常跑医院,其实不全是为了心脏。”她屏息,“周闻,医生说我是不孕的。” 周闻瞬间沉下脸来。 沈清言伸出的之间刮着沙发的布套:“虽然不是百分百,但是很难受孕。卵巢多囊综合症,我高中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其实没有多难受,我那时候觉得大不了一辈子不生育也无妨,若真的觉得孤单,领养一个也是可行的。就一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过于乐观了。后来——后来碰到你了,虽然我没想得多远,可这病一直堵着我心里。周闻,我谈恋爱不是以分手为目的地的,我那时候真想过和你结婚是什么样的。所以我挺怕的,我怕我万一一直怀不上怎么办。你们家就你一个孩子,断了后长辈肯定会不开心,我怕你会夹在中间难做人,我怕你会和我离婚再去娶一个可以生养的。我更怕万一连你自己也嫌弃我不能生育的事,不要我了怎么办。所以,所以我没法放弃包子,说什么都不能。我怕我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她说着说着当年的恐惧仿佛身形俱全地立在她眼前,语气一抽抽地有些不受控制。 “我就不敢和你说实话,所以,你那会儿说不要孩子了,我太怕了,怕你早晚有一天连着我也不要了——周闻,我不是故意不听你解释就跑走的。我想我说什么都要生下这个孩子。母亲这个身份很神奇,没有怀孕的时候我可以大放厥词说我不在乎,可真的怀上了,就割舍不掉了。” 解释得越多,她的防弹衣褪下得越多,说到最后眼眶都红了。 沈清言从来不是自信,不是骄傲,是没有安全感。 额头有温热的触感传来,周闻正以唇相抵。 “对不起。”他说。 这句话像是水坝最后一道堤坝,瞬间决堤。她咬着牙狠狠地用脑袋撞了撞周闻的肩膀,把眼睛埋在他的白衬衫里,那一片霎时间就恍如洪水决堤般,被飞快地染湿了。 周闻双臂张开怀住她整个人,她情绪有些不稳,整个人都在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他心中懊悔得不行,为什么他能知道她心脏的事却不知道这事,如果他开口的第一句不是流掉孩子而是解释多好,也不会平白无故地错过这十年。 浴室的水声戛然而止,里面乒铃乓啷一阵声响后,沈卓歪歪扭扭地穿着衣服,湿漉漉的短发炸锅般得顶在头上,一脸茫然地走了出来。 周闻用唇语示意他过来。 沈清言一时没发现异样,直到沈卓学着周闻伸手抱住了她,湿漉漉的头发滴下的水滴打在她的脸颊上。她全身一震,愈发止不住了。伸出了拳头就朝着周闻的肩头打去。 “对不起。”周闻把她抱得更紧了,整个人都快融入他之中,“我不会不要你的。”他皱起眉,表情凝重。 他不知道,不知道十年里她是活在这样的恐惧中。 “现在你有包子,你有我,不会再分开了。”他把声音压得很低,贴着她哭红了的耳廓轻声说。 第四十九章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沈清言在周闻的肩头趴了不一会儿,就同周公下棋去了。她睡着时鼻子吹着小气泡,眼眶还红着,被抱到床上换了睡衣睡裤后,她不舒服地挠了挠脖子,翻了个身,又把自己蜷成了虾米的形状。 周闻独自坐在客厅的餐桌边吃着面,沈卓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可心不在焉的。人的情感堡垒在夜晚尤为脆弱,在这静悄悄的夜晚,他们三人三分天下各自占据着一个房间,彼此无言,这种感觉像个狗尾巴草一直挠着沈卓的心底,按捺不住地在憧憬些什么。熟睡的妈妈,吃饭的爸爸,看书的儿子,一切都这么自然。 解决了只放了点酱油的面条,洗好碗,周闻走进沈卓的房间,坐到他身边,看他就着白色的台灯埋头苦读。 因为是临时租的房子,虽然五脏俱全,可软装和饰物例如印着照片的日历台本、优秀的美术作品这些都没有机会拿出来点缀房间,白墙木桌,一抹式的颜色少了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该有的活力。 这天周闻一直到深夜等沈卓睡下才离去。他和沈卓谈了很多,从学业说到兴趣,从运动谈到绘画,从愿望到达成统一战线。 第二天沈清言醒来的时候,果不其然在门外撞见了周闻,她伸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子,等他开口。 “我刚看了下虾仁的做法,晚上做。” “好。”她应声,乐呵地一笑,“你这算不算是免费的厨子?” 周闻偏头看她像赚到了的表情,不含糊地打击她:“不免费。” “……” “付费一个沈清言可以包终生免费厨子业务,附送免费清理、免费水电修理、免费暖床、免费……”他嘴角一扬,“反正人在这,随你开发什么业务。” 沈清言睨了他狡黠的表情一眼,干瞪了他一眼。 “周六,没有安排吧?” 沈清言:“没有,不加班。有事?” “恩有事。”周闻伸手揉了揉沈清言的后脑勺,“明天和你说,我送你上班。” “别揉!”沈清言侧身避开,“我后脑勺本来就够平的了!再揉都可以擀面了。” - 周六大早,太阳才不过刚探出一个脑袋,咚咚的敲门声就惊醒了熟睡的沈清言。 “……”她转了个身把被子往头上一盖,捂紧了耳朵。哪个杀千刀的周末大清早就来折腾,还让不让人睡懒觉了? 叮咚——门铃又响了,清脆的门铃声和闷闷的敲门声交替进行着,似是打着不罢休的旗号在吹号角,她像听不见就难,根本无法入睡。 “啊——谁啊!大清早的。”她懊恼地扒拉了几下头发,翻身下床,赤着脚小跑着到门口,眼睛都还睁不太开,蒙了层水雾,揉了会儿才清晰过来。她把脸贴到冰凉的门上,对着中央的猫眼看了会儿,翻了个白眼,打开门,凉飕飕的风顿时刮得她两颊都瘪了,嘴巴不受控地咋呼了几下。 “要进赶快进,冻死了!”她跺了跺脚,双手摩擦着自己露出来的双臂,及膝的睡裤也遮不住她的小腿,她这会儿冷得感觉自己活像走进了冰库似的。 周闻脱了鞋走进来,把门关上,她睁一只闭一只眼看着他,不客气地说:“你自便,我继续睡了。”说完就逃窜回卧室扑倒在床上,缩进了被窝里,学着小猫的动作打了个哈欠。周闻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眯起眼看向卧室。 再让她睡半个钟头。 半个钟头后—— “你疯了吗——!”沈清言身上的被子被掀起,她浑身一哆嗦眼睛倏地睁开要伸手去扯被子,可被子却被周闻高高挂起,她扯到一个角一边和他较劲一边咬牙切齿问他,“你大清早地想干嘛啊,就不能让我睡个安稳觉?” “回来睡个够。”他把被子往床边的椅背上一搁,堆成一座小山,俯身抱起像狗皮膏药似的黏着床单的沈清言。 “啊——”她后仰着脖子,哀怨地皱着眉,眼睛也不愿睁开,嘴巴发着早晨的气泡音,死死地用上半身的力量压着周闻的双手,固执地不肯起身。 “你不起来我就亲你了。”他挑了挑眉,有的是方法对付她的赖皮。 出乎意料地是她神志还没清醒,竟自然地嘟起了嘴,还小声嘀咕:“有种你就亲啊……”她像个金鱼一样噘嘴,整个人还是保持着瘫倒在他手上的姿势。 “……”他倒是想亲上去,可是,“包子在看。”他止不住地笑出声。 她猛地睁眼,上身挺直,凌空的屁股结实地砸到了床上,顶着乱糟糟的发型尴尬地看着穿戴整齐的沈卓。 “包子这么早就起了啊……”她右手抬起遮住自己半边脸,刚才自己主动嘟嘴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懊恼地闭了闭眼,咬着牙耸了耸鼻子眼神里射出冰锥子看向偷笑的周闻,“你先出去——我换衣服。你这么有空就给包子去做早饭啊。” 周闻确定沈清言已经被惊得困意全无了,挽起袖子走出卧室去准备早餐。 沈清言洗漱完换了一身便捷的装束,随手穿了一件蓝黑色的毛衣,衬得皮肤愈发白皙,脸上青紫的疤痕也褪去了,只是因为刚起来没多久,脸还微微发肿。隔了大半个客厅,远远地她就闻到了酱油荷包蛋的味道,定睛一看,白粥小菜一应俱全。 周闻给了一个眼神给沈卓,沈清言狐疑地看向包子,看他坦然地吃着荷包蛋,也就没多想。 不知道为什么,她瞅着这顿清粥小菜总觉得里面跟埋了□□似的,隐藏着一个大阴谋。 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很准,当她立在一个美容工作室门前时,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为什么来这?” 周闻:“一会儿要带你去见几个人。” 眼皮层发生八级地震,似有增强的趋势。 两个小时后,沈清言坐在车里伸出手指挽起自己的一部分发尾摩挲着。有些开叉的发尾被简单处理了下,头发的光泽度也有了显著的提升,原本素白的脸上被化了淡淡的妆底,气色红润了些。 他口口声声说要带她见人去,还带上了沈卓一起,十有*是他的家人。说起来,她只有缘见过一次周闻小姨一家,最熟的大约就是那个小大人般的“表妹”了。遇事普遍淡定的沈清言突然体会到了如坐针毡,她总觉着这发展有些火箭发射的速度了。 可当车到达目的地蓦地停下。她没料到,她坐的不是火箭,是光,在以光速奔跑。 民政局。 她彻底石化在和煦的阳光下。这种感觉就好像火星撞地球,噼里啪啦一路火花带闪电,劈得她外焦里嫩的。 沈清言呆若木鸡地转头,三十度角偏头,瞳孔都在用力的表达她的疑惑和不可置信。 “把证领了,我就能正大光明地说我不是单身了。”他手上攥着一本薄薄的本子——户口本。 沈清言吞了吞口水:“不是,你有求过婚吗?” 周闻意味难明地看着她,笑问:“我没有吗?” 沈清言手搭在毛衣的领口,大脑快要运转不过来。脑海里倒带着他一次又一次的问话。 嫁给我吧。 清言,我们结婚吧。 …… “结婚”两个字似乎出现过无数次。 沈清言:“我答应过吗?” 周闻指了指仰着头的沈卓:“我以为他是答案。” 答案?沈清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结合产下的“产物”,哭笑不得。这能叫答案吗? 大脑当机,她下意识说的话竟然是:“可是我根本没有带户口本出来啊。” 周闻牵起她的手,指了指包子,只见沈卓变戏法似的从他的小书包里掏出了一个放在防水袋中的户口本。包子迈着小碎步往周闻身边靠,阵营选择明确,他——倒戈了。周闻看向她,脸上写着“万事俱备,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无话可说。 从拍照到登记,她都有些发懵,以至于拍照的人问了她一遍“请问你是自愿的吗”,登记的人又说了一遍“我先确认一下你不是被强迫的”。她哭笑不得,真是不知道回答“是”还是“不是”。 周闻攥着沈清言的手心渐渐出汗了,皮肤表面四散着热气,回神的她凝了凝神,反手抓住他的手,扬起浅浅的笑意:“我是自愿的,我们谈了十多年了。” 对坐的工作人员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一双眼在她身上转了转,又到周闻身上,最后瞥了一眼安静的沈卓,随口问了句:“这是你们侄子还是朋友的孩子啊?小小年纪还跟来看你们登记,长得倒是挺可爱的。”他提笔写了几笔,抬头慢悠悠地递给他们一本红本本,印着结婚证三个大字。 本子交到沈清言手里的时候,她深觉这小小几页纸的重量是如此沉甸甸。 她前三十年,学习工作从来处理得条理清晰,追求一个有理有据。可反观生活和感情,却是迷糊得一塌糊涂。从交往到生孩子,再到结婚,都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我们儿子。” 对方一听,一个趔趄就要栽倒过去。他也不好发表什么意见,只恪尽职守地说了一句:“祝幸福。” “谢谢。” 三个人,两个大的一个小的,一起起身,椅脚摩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神游般到达车边,沈清言还盯着那册红本子出神,慢悠悠地看向周闻,视线碰撞在一起,她一个激灵回过神。 “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后知后觉地撇了撇嘴,“你的求婚似乎是零成本。连束花都没有。” 闻言,周闻不慌不忙地走到车尾,动作娴熟地打开后备箱,一簇簇满溢出来的满天星堆满了整个后备箱,五颜六色的半透明纱纸把它们固定成一束束捧花,只见周闻难得动作笨拙地弯腰拥起他们,起身的时候怀里包着十几束白色的团花,高低有层次,星星点点的小花把他的脸都遮住了大半。 满天星花语:思恋还有真爱。 沈清言怔怔地看他。 他捧着一团的花,跨了一步到沈清言身边,风轻轻吹过,满天星像草原上的长草随风摇摆。 “满天星?”她伸手轻触了触花团的上方。 这一簇明晃晃的满天星吸引了路人的注意,偏偏又是在民政局门前,进去时是小情侣出来时时小夫妻的一对对人缓缓驻足。又是一出求婚的戏码,只是看惯了千篇一律的玫瑰花,这别出心裁的满天星倒显得很特别。 周闻压低了嗓音,轻微沙哑的嗓音被吹散在风声里:“你记得我和杜冰说的,对你的第一印象是难追么?” 沈清言点了点头。 他顺势笑开了:“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正巧看到有个男生在和你表白。你和他说比起玫瑰,你更喜欢满天星。” 身边的看客都有些动容了,这些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可见真的是很上心。沈清言也不例外,连她自己都忘了她曾说过这句话,他却记得。她现在只是为他第一次看到她是这样的场景而感到有些囧。 回顾他们两人的历程,大学的时候坐火箭突然地就生了个孩子赶超同龄人的进度,之后却一度以龟速爬行甚至是往后倒退,待到这些天却又突然变成了光速发展。只是,任何一个看客来看待他们的故事,想起不该错失的十年,都只会道一句:这一天终究是姗姗来迟。 一个“恩”字在沈清言的喉咙里滚了三滚才轻声跃出,她一个“恩”刚字出口,只见周闻低身把一半的满天星交到沈卓手里,腾出手来从裤袋里取出一枚青石戒指,一看到它,沈清言破功笑了。再仔细一看,周闻左手无名指处也带着一个黑色的青石戒指,紧紧抓着他手指的第一节关节,衬托得他的指骨愈加分明。她知道那个戒指环内写的是什么,是“沈清言”,她大学时候自己刻的。 那时候她在街头小铺买的成本十块钱一个的戒指,刻了无价的字,送给了周闻。还顺道把另一枚交给他让他刻完名字再还给她,这一来二去竟是十年的光景。 辗转十年的青石戒指最后终于被戴在她的左手无名指处,沈清言灵魂出窍般看着此情此景,面前单膝下跪的人和戒指像是一起去环游世界了十年,漫漫航程终于回程。 她想起民国结婚证上的那些词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至此,她只想往后岁月静好。 第五十章 回到租房的第一件大事是,住谁家? 沈清言的观点是:婚礼没办,不适合同居。 周闻的观点是:领证了,合法了,你不能无情无义结婚第一天就搞分居。 商定结果:沈清言无情地把他关在门外,脸颊发烫。 于是两人合法结婚后的生活就变成了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楼上的某某三天两头到楼下窜门的时候,一只小包子都会等在门前给他开门,而他则专心地当起免费厨子,把屋子里两个人的胃养得更挑剔了。 周闻和楚唐虽然平时没有什么交流,除了两个女人聚在一块儿的时候他们会谦谦地含蓄几句,但这次步调却尤为一致,作为受害人的家属,他们全权负责了找律师、查证等等工作,并且在沈杜两人每次欲要询问此事时就堵上她们的嘴。 既然一切都已经缓慢步入正轨,有些杂碎的麻烦事就不该再影响到她们的生活和心情。 新婚一周,周闻都没抱得美人归,每到睡觉时间就被沈清言客客气气地“请”出家门,目送他上楼。他无奈一笑,他简直恨不得把三楼连接四楼的天花板给拆了。 - 周三,是和“听说”栏目组约好的时间,参与录制。 他早早地用骗来的钥匙进了沈清言的家门,在她还在熟睡的时候就准备好了早餐。伴随着越来越明清脆的鸟叫声,沈清言终于挪了挪身子,伸了一个满是慵意的懒腰,推开卧室的门。 “恩……周闻?”她揉了揉眼睛,闻到了香喷喷的早餐味,只不过几天她好像就要被惯出公主病了,身体和大脑在逐渐习惯一醒来就有早餐的情况。 他把最后一碗小菜放到桌上,挽起了一半袖子的手臂自然地拦过她的肩头,另一只手顺势搭上她的腰,她刚抿过的嘴唇红通通的,他不假思索低头吻了上去。 “早。”半晌,他开口,早晨的嗓音低沉里夹了些沙哑。 沈清言耳朵红了红,故作镇定地睁了睁半合的眼睛,沉吟:“我还没刷牙……” 周闻不在意地点头,抱着把半梦半醒的她问:“我和我家人提过了,会尽快筹办婚礼。最近什么时候把岳父岳母约出来吧,两家人见见。” “这么快?”她打了个哈欠,眼睛里都泛出泪花儿来了。 周闻轻笑,她居然还能淡定地嫌快?他只嫌太慢。但是为了一生一次的婚礼,他不敢马虎,最近连公司的很多事都交给了下头的人去做,自己成天就忙着婚礼的事,大到场地,小到点缀用的小植物盆栽都亲自挑选。 “沈清言,我也是男人。” “恩?” “我也会忍不住。” “……” 她勉为其难地理解一下他想要尽快举行婚礼的心思。 “今天要去录节目,送不了你们到学校和公司。我要提前回趟言门处理些事情,电视台有点远,九点前要赶到,节目录完我就给你电话。” 听罢,沈清言噗嗤一笑:“你其实……不用这么详细地把你行程汇报给我的。” “上一回没解释清楚的代价是十年。”他放开她,蓦地笑开,举起双手,白皙的手掌心对着她茫然的眼神,“对你百分百透明。”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怪呢? 回过神来,她咬牙掐了把他的腰:“赶紧去吧!” - 录制的地方在新城一带,双向道建的比主城里要宽敞许多。比起主城里新旧参差不齐的建筑物,这里清一色都是二十楼开外的高层建筑,玻璃和淡蓝的色调取代了以往的白墙黑瓦,老旧小区里那种爬墙虎的场景在新城一带,丝毫不见踪影。 说白了就是一个信息高速运转没有停滞的地方。 “听说”访谈节目录制的地点在a市电视台,前不久才搬来的新城区。楼外的玻璃映射着初冬和煦的阳光,整体建筑风格都在叫嚣着“21世纪”到了,那些老旧的东西都该卷铺盖走了。 说实在的,周闻不喜欢这个风格的建筑,更偏好老旧的。 他刚走进到明亮的大堂,就看见拐角处一个小身板的男人推着眼镜踉跄地从电梯里跻身出来,往四处张望,一瞧见他立马笑开颜了来接待。 “周总!” 他闻声走去,随着这个叫张立的男人坐电梯到八楼。刚到八楼他就依稀能听到些人声,隔了不知道几层墙面跑漏了一些出来。 张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儿再转两个弯就是观众入场的地方,这会儿应该嘈杂得跟菜市场有的一拼。 “周总,咋们走这边,先到后台去,那边是观众入场的地儿,这会儿还早,估计也就来了一小部分。” 周闻点点头,问:“有多少人?” 张立挺实诚地回答:“小几百吧,咱访谈节目空间也不大,还留了小几十张给咱内部人员的朋友亲戚啊。”那回味了会儿,觉着也许哪里不妥,补了一句,“座无虚席!周总你不知道,你之前上过咱市黄金单身汉的杂志,虽然那杂志不算太有名,可偏偏在那些小姑娘的圈子里特别流行,你人气可高了。” 周闻笑而不语。 黄金单身汉—— 明明是终于抱得美人归的怨夫一个。 后台的工作人员见到周闻,小跑着去通知导演。导演听罢朝他的方向睨了一眼,比起几个年轻人的激动,他沉稳许多,拿了台本给他,上面有几个固定的问题,不多,大多数还是得自由发挥。 他点头,低了眸子粗略看了一下,大多是需要他叙事的问题。例如大学时候的志向,公司如何起步,有否碰到难关和未来打算。 主持人刚换装完,妆才打了个底,扑着一层粉底,因为是舞台妆的关系,比日用妆要浓一些。主持人姓叶名岚倩,长相是弱柳扶风的模样,比起当下流行的韩式的平眉,她的柳眉显得不那么千篇一律,精致的五官很适合出现在电视机上。 今天叶岚倩穿了一身白色的及膝包臀裙,头发成熟地披在脖颈一侧,垂得老长,被粉底液涂抹得白皙的脸微微泛红。 导演睨了她一眼:“这是周闻,你们稍微对一下词。” “好。”她顺势点头。 叶岚倩的个头比沈清言要矮一些,踩着一双五六厘米的高跟鞋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周闻的脸,身高差让她心跳漏了一拍,一不留神就说错了几个词,谦虚地鞠躬以表歉意。 周闻只淡淡嗯了一句,说:“就到这儿吧,等会儿场上自由发挥。” “恩,恩。”她舌头跟打结似的,变得不利索了。 距离节目开始还有小半个钟头,林沐沐这时才捧着一箱水姗姗来迟,看到周闻,眼睛一亮,把水搁下,抽了一瓶递到他面前:“周闻啊,好久不见。” 周闻眼皮抬了抬,公式化地回答:“恩,同学会后没见过。”接过水瓶,拧开仰头喝了一口,喉结上下轻微滑动。 “谢谢你肯来。他们还都不信我和你是校友呢。”她耸了耸鼻子表示不满。 周闻语调波澜不惊:“没事,利益所趋而已。” 只是需要提升一下言门的知名度,给之后要推出的产品打个广告而已。 林沐沐摸了摸鼻尖,感觉撞了面粉墙似的,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然走到边上。化好精致妆容的叶倩岚激动地拉过林沐沐。 “诶诶,沐沐,他结婚没啊?” 林沐沐斜眼看了她一眼,大概猜到她那点儿心思:“没结婚。” 叶倩岚盯着周闻坐着的方向,扯了扯林沐沐的衣袖:“可是之前远成那事闹得挺大,不是说他和一个女人有个儿子吗?好像还挺大的,都读小学了。真是不可思议,算了算,大学时候的事啊。没结么?” “没,那女人是我朋友,她之前说他们早分了,看起来也不怎么像复合了吧。反正婚是肯定没结,我上周才碰见过她,她亲口和我说的没结婚。” “噢噢,那就还单身。等会儿那群疯狂的人肯定会抓着这个问题的,我就随口问问,做个心理准备。”她掩饰地笑了笑。 林沐沐不戳穿她,附和地点头。 这时周闻站起身,右手攥着矿泉水瓶,松了松领带,朝着两个交头接耳的女人走去:“访谈直播么?” “啊?”林沐沐被他这么一问,愣了神,“直播的。” “频道?” “12。网上也有直播的。场外电话的话是call进来,我们工作人员会挑选。” “嗯,谢谢。”他只听了前半句话,一边走回座位,一边从裤兜里拿出黑色的手机。 坐在办公室里的沈清言正看着手头上的业绩表,刚放下想伸个懒腰,就听到手机“叮”一声传来微信提示音,附带震动的桌面。她扬了扬眉打开一看,是周闻。 “12频道或者网上。” “?”她敲了个问号回去。 “访谈的直播。” “……我在上班。” “现在起身,照着我说的做。”他挑眉,“走到陈斐办公室,进去,把聊天记录给他看,让他给你休息时间。” “……”沈清言自从知道了陈斐是周闻学弟,还是那种十年如一日被压榨的,就一直在心里默默地心疼他,一秒钟。 她哭笑不得地照做了,私心里还是挺想看的,毕竟她想知道他会怎么回答他是否单身这种问题。 陈斐撕心裂肺地哭喊:“嫂子,你让哥放过我吧,你知不知道他威胁我给你请过多少次假了?”他盯着手机屏,生无可恋。 这时微信的聊天界面又动了动,几个黑色的字体发了过来。 周闻:他要是抱怨,我就撤资。 陈斐内心:……真的是为了女人甘愿小人的哥啊! 虽然他知道周闻不会真的这么做,还是无可奈何地打开电脑,找到准确的频道,和沈清言一人抱着一瓶饮料,坐在办公椅上,等起了节目。 第五十一章 沈清言手里攥着一个喝了小半的饮料瓶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屏幕,过了半晌,黑色的画面突然变得色彩明艳起来,是“听说”的片头。上百个上过节目的人被快速略过最后变为一个照片墙,每个人占据一小格。画面突然一转,一张周闻的杂志照从中央被逐渐放大,画面里的他穿了一身蓝黑色的西装,侧靠在墙面,手肘抵着墙体,阳光从身侧打来,把他的半边照得透亮,鼻翼一侧亮得连细小的毛发都在闪着光,另一边隐匿在阴影里,整张脸很立体,不输那些大明星,比部分明星更难能可贵的是成熟的味道。 随即而来的是清脆的打字音效,周闻的介绍被打在画面一侧。 言门创立人,最大股东,z大毕业,生日年月,年龄三十,身高184……等等。 这些内容沈清言已经熟得不能再熟,只是最下面那两个字——未婚,很刺眼。 陈斐也看到那两个字了,乐呵地指着说:“虽然现在未婚,但哥可恨嫁了!嫂子,你啥时候和哥把婚结了吧。说不定他心情一好,就放过我了。” 沈清言淡淡睨了他丰富的表情一眼说:“已经结了。” 扑通,陈斐从办公椅上摔了下去。 “结……结了?” “法律上来说,是的。上周。” 陈斐张着嘴:“上……上周。厉害了我的哥。” 之后画面一次换了几张周闻的照片,有杂志照,有发布会上粗略的一瞥眼,背景音是旁白低沉的嗓音,刻板的语调制造着刻意的笑点,倒平添了些综艺感。蓦地,画面切到了现场画面,主持人叶岚倩穿着一身白色包臀裙,明艳地从一排沙发后的小门里走出来,脸上一直带着专业的笑容,说着重复过无数次的开场词。 “那么,我们今天的嘉宾是谁呢?” 她眼神很有戏,故意把问题丢给台下的观众,只听台下的人异口同声喊道:“周闻——” “好,那我们掌声有请言门的创立人——周闻。” 话音一落,场上掌声雷动,周闻着一身黑色西装,白色衬衣,手腕处露出一小截表带,不笑的时候看起来甚至严肃,若是放到场外,怕是令人退避三舍。 他款步走到叶岚倩身边,镜头猛地切换成了近景,对准了他的脸部给了特写,他打了招呼,眼睛看着台下,微微一笑,然后神乎其技地找到了拍摄他特写的摄影机,暗沉的眸子盯向屏幕外的人,勾起一边的嘴角,形容起来大约就是有点痞坏。 心跳漏了一拍。 沈清言握着瓶子的手紧了紧。 开场十多分钟,周闻都在回答台本上的问题,从创业开始说起,一一细数了经历过的苦楚和艰辛,最后如何攀上上峰的。 “周闻,我们也很好奇你大学时候的事,听说你在z大计算机系一直是被称作系里天才的,不如给我们讲讲大学时候的趣事。”创业经讲得差不多了,就该到附和年轻观众口味的个人生活部分了。 “趣事啊,”周闻顿了顿,细想,“哪方面的?其实我大学除了前半段过得很精彩,后半段其实挺浑浑噩噩的。” “哦?”主持人接了话茬,“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呢?” 周闻低头笑了笑,摆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看来今天非说不可了。”顿了会儿,“我不知道大家初恋都在什么时候,我是在大一,大二的时候出于各种原因她离开我了一段时间,所以——”他以笑代话,众人也都明白,所以后半段就变得浑浑噩噩了。 主持人摆出一个八卦的表情,对着镜头笑意加深:“那——不知道周闻可不可以给我讲讲你们之间的故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沈清言仿佛是把自己的大学生活又过了一遍,耳畔是填满办公室的他的声音,脑海里控制不住地开始回忆起过往的漫长诗篇。 “z大那会儿还不怎么流行评选校花,但是男生私下里都有讨论。她的名字就总被提起,听得次数多了,难免会有些印象,挺恬淡的名字。那会儿给她表白的男生不少,不过她都拒绝了,我有幸看到过一次,她义正辞严地说‘比起玫瑰花,我喜欢满天星’,后来我问她,要是对方换了满天星来和你表白了,你会答应吗?她特别鄙视地看了我一眼,说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的,不像我随随便便就能答应。” 叶岚倩一愣:“随便?” 周闻话匣子一开,便合不上了:“恩,我们在一起是因为她赌气随口一提。她总冷着脸拒人千里之外,男生会半开玩笑说她总是拒绝人,肯定不会谈恋爱,三十可能都嫁不出去,这说法其实挺不好的。那天是在图书馆,她凑巧听见了,心高气傲地大约生气了,来势汹汹地走到我们那一桌前面。因为校里之前有个比赛,她见过我,对我有点印象,算是挑了个眼熟的,没头没脑地就来了一句‘交往么’。”讲到这,他轻轻笑了,“我说‘好’。” “诶?”叶岚倩发自内心愣了愣,随后又打了个圆场,“听起来确实答应得挺随便的。”这哪是挺随便,这是太随便。 “恩,她总抓着这点说我。其实,在比赛之前,我就见过她很多次了。第一次是刚才说的满天星,”他手指凌空比划了下,“第二次是在操场,她和舍友一起跑步,跑着跑着她就被落下了一大截,一圈都跑不完,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晒太阳,我就觉得她大概是个运动白痴。第三次是学校马拉松比赛,我看着她蹭着树荫走完了全程,她的运动细胞,真的是极差,后来我总想要是孩子这点像她就不好了。” ……沈清言捏着水瓶,眼睛瞪圆了。 敢情他是在开□□大会?难怪上次杜冰问他,他支支吾吾地没说全。 “其实还蛮可爱的,哈哈。”叶岚倩掩嘴一笑。 “恩,很可爱。第四次是她在食堂门口把朋友的前男友狠狠地打骂了一顿,平时的冷淡都不见了。” 叶岚倩点点头说:“那听起来,你的初恋挺义气的。” “一身的义气和骄傲。” “大学时候的事回忆起来总是格外美好,我大学时候也谈过一任男朋友,那时候什么豆浆油条都是暖暖的,特别容易满足,总觉得那就是全部的幸福。”叶岚倩感慨,“后来这么多年,你还有谈过别的恋爱吗?” “没有,我只谈过这一次。” “冒昧地问下是走不出来呢还是没遇到合适的?” 周闻沉思了会儿,这个问题挺难回答的,半晌开口说:“没打算走出来。” 叶岚倩忍不住感慨,心里却叹息:“周闻很痴情。”听起来他不打算给别人机会。 ……狐狸。 沈清言暗想。 分明就是已经拐到手了,根本不用走出来。 “那当初怎么就……?” “一些原因,我惹她生气了。” 叶岚倩点点头:“那我们不追问了。不如来听听观众的提问吧。先从现场的开始抽取。”她起身,看到台下举了一片的手,“角落里黄衣服的女士,工作人员麻烦递下话筒。” 从摄影组身后跑出来个林沐沐,拿着话筒吭哧吭哧走到叶岚倩钦点的观众身边。 黄衣服的小姑娘激动地站起身来,双手都抖着,摄像给了她一个特写。 “请问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喜欢她的呢?因为漂亮么?” 台下唏嘘,果然颜值大过一切么? 周闻转了转表带,沉吟:“也许。其实这种事很难说清,她漂亮,但比她漂亮的人不是没有。如果没有一次一次地巧遇,也许我就不会喜欢她,我也常常想,我是喜欢她的傲气还是等同于没有的运动细胞,又或者是她的义气。其实都不算,就是喜欢她,作为一个整体。等你们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知道了,你能说出她一长串的优点缺点,而这些你都喜欢,可同样的优缺点换个人,就全然不是滋味了。”说完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观众回答。 叶岚倩出神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知道瞥见林沐沐对她做表情提醒她回回神,她才找回状态:“好,谢谢周闻的回答。下一个观众提问,前排蓝衣服的男士。” 他接到话筒,身边坐着的女朋友反倒比他激动。 “既然你这么喜欢她,没想过把她追回来吗?当年又是什么事惹她生气了呢?” 提问很犀利,唏嘘声四起。 周闻:“当年是一些误会,算是错过。至于追,我已经追了十年。” “还没成功吗?” 周闻笑而不答:“这算第几个问题了?” 叶岚倩跟着他的步调笑道:“哈哈,是呢,我们请下一位观众吧。” 直到场内观众提问次数用完,还有几十只手举着,提过问的人还不死心地举起第二次手。这些络绎不绝的问题大多都围绕着初恋女友的话题,偶有几个男士提到创业相关的问题,他也细心回答了。林沐沐对他们两人的事一知半解,知道的倒还没他说的多,他一提到沈清言话就多了,她也不禁感慨。 没有在现场,却被一直提及的沈清言有些窘迫。 “好,我们留些机会给场外观众吧。我们会随机抽取五个call-in,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如果有提问的话可以拨屏幕下方的电话号码。” 第一个打进来的是个女生,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周闻!啊啊,我觉得你超帅的!” 周闻绅士地笑了笑说谢谢,叶岚倩回答:“这位观众你有什么提问吗?” 电话那头顿了顿,语调又激昂起来:“嗯嗯,周闻我想问,你什么时候才会给别的女生机会呢?” 叶岚倩一愣:“哈哈,我们这位观众的提问很直接。周闻你说呢?” 周闻没有犹豫:“不会给。” 叶岚倩面色一僵。 “诶,不会么——”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顿时就蔫了气,“好吧,那祝你能早日追到她!” “谢谢。”周闻笑道。 倒数第二个call-in是个男生,比起前几个观众要淡定些。 “特写的时候我看到周闻你左手无名指上有个石头戒指,戴在无名指上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周闻闻言低头,转了转修长指骨间的青石戒,内侧“沈清言”三个字的刻画痕迹摩挲着他的皮肤表面。 “因为我结婚了,这个戒指有我夫人亲手刻的名字。” 世界仿佛静止了。 结婚?? 不光观众愣了,叶岚倩也愣了,眼神控制不住地追向林沐沐,定睛一看,她也好不到哪去,吃惊地张着嘴巴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明明前一周沈清言还口口声声说没结婚!难道周闻是和别的人结婚了? 电话另一头的男生了然地“哦”了一声:“我已经提了一个问题了,不好再提另一个。拜托下一个call-in问一问夫人是不是初恋女友啊——”他感慨。 观众都鼻息凝神,拜托下一个观众一定要问这个问题,他们好奇得嗓门眼都快冒火了。 “喂。”声音听起来是个中年男子,他确定接通了突然喊了一声,“老婆啊——打通了啊,你要问什么问题啦!” 情况有点出人所料。 半晌,男人回到话筒边:“不好意思啊,我老婆叫我一直打到打通为止,结果她肚子痛跑厕所去了。这个,要不等她出来?” 叶岚倩哭笑不得:“不好意思,我们节目时间有限。如果这位观众朋友你有什么想问的话你可以说,没有的话我们把机会转给下一位观众。” 男人抓耳挠腮想了想:“听说是大老板,我就问一下有啥赚钱的方法不啦?什么创业经验那种。” 霎时间场内都是抱怨声!这都什么狗血剧情!什么狗血问题!他们一点也不好奇这种问题啊。 周闻耐心地回答:“节目开始时有说过一些,但是我是计算机这块的,可能不适用所有人。怎么说呢,我觉得不管什么行业,坚持就好了。当然有时候要抱着闯一闯的心态,自己没有想着去改变的话,不能坐等天上掉馅饼。投机取巧也重要,如果抓到机会,就别松手。最后一句,也别为了创业疏忽了身边人的感受。” 至此,所有观众提问环节都已结束,留下一群悻悻然的观众,垂头丧气的,嘴里嘀咕着抱怨着最后一个电话。 叶岚倩收到导演组的眼神和指示,支支吾吾地开口:“虽然今天的所有提问环节都已结束,但是我们知道所有人肯定都特别特别好奇一件事——周闻你的夫人是谁。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回答一下吗?满足满足我们的好奇心。当然我们不强迫这个,全看你的心意。所以,请问周闻你的结婚对象就是你的初恋女友吗?” 扑通扑通的,观众的心都快提到嗓门了,沈清言也不例外。她故作镇定地喝了一口饮料,结果呛到了气管,猛烈地咳起来。 “咳咳——”脸顿时变得通红。 场内很安静,全都等着他的回答,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良久,周闻眼角弯起,幸福地一笑。 “是。” 现场炸锅了,坐在家里的观众也炸锅了,沈清言也炸锅了。 像高压锅一路“滋滋”地叫嚣着。 第五十二章 因为这次的访谈,周闻和不知名初恋女友一同荣幸地登上了各大社交网站的话题榜,在a市的榜单上更是高居榜首。 沈清言内心:……为什么明星们都这么天下太平?让这种小访谈也能登榜。 直播的时候#听说周闻#这个话题就一路往上飘,聊到初恋女友的时候更是猛蹿了好几层,并且新开了一个话题#周闻初恋女友#。沈清言低头粗略翻了一眼手机微博,成千上百条的消息里鱼龙混杂,她眼尖找到了其中几条惹眼的猜测型微博。 大大你要吃鱼吗:你们还记得周闻说过的“那个野男人是我”那句话吗!当时还没什么感觉,现在一想,苏爆了啊!初恋女友就是孩子妈妈吧?#周闻初恋女友# 底下跟进了近百的评论。 寒寒之miao:他不是说只谈过一个吗?那只能是咯。 浮云:……你们说,他说的惹女朋友生气的事,不会是……没忍住把人上了,然后造了个娃吧? 小茶:卧槽,楼上!英雄所见略同啊! …… 不得不说,广大网友的想象力很丰富。 然而,那次的真相是她把他上了—— 正如周闻所说,访谈一结束,他腿才刚迈下舞台,导演还在一边跃跃欲试想要和他说话,他却已经拨通了沈清言的电话。 “喂。”沈清言的声音听起来像埋在围巾里发出来似的,闷闷的。 “午饭吃了吗?” “没……” “饿么?” “还好吧……”她越说脸越红。第一次这么认真仔细地去听他的声音,发现他声音很低沉,有几个字眼会发出微哑的嗓音。他说话的时候很少有什么变化,除了平静就是时有时无的笑意,偏偏他的低音很撩人……非常。 周闻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听出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便挑了眉淡淡同她说:“等我一起吃。” 一路驶上高架,周闻几乎是掐着最高的限速开回老城区。 到了公司,在陈斐像被抛弃的小猫一样的眼神里,周闻堂而皇之地载着沈清言扬长而去,身后陈斐发出期期艾艾的一声“嗷呜”。 他们很久没有这么尴尬了,确切来说只是沈清言独自感到尴尬。敛去一身骄傲的她,此时只剩下了不知道从哪儿聚集而来的羞,餐厅里偏冷色调的灯光投映在她脸上都遮不住从薄脸皮中溢出来的羞红。 周闻察觉了,不揭穿她,只单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打量她精致的容貌。 她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两声,故作镇定:“好好的访谈活脱脱成了八卦节目,说这么多给旁人听做什么——” 周闻纤长的手指提着茶壶,倾侧往她杯中倒了大半杯,看她拿起咕噜噜喝完了,又再添上,如此反复。 “那你听进去了么?”他问。 “什么?” 他脱了西装外套,把衬衣的袖口挽到手肘处,解下领带,皱着眉解了颈下的三颗扣子,沈清言撇开眼。 周闻双手撑在桌面,眼睛直视她说:“你不是问过我当初为什么随便地就答应了你么?” 她点点头。 “那你听见了我在节目里说的话,还觉得我是随随便便就答应了你么?” 沈清言怔了怔,回忆了他刚才说的话。拒绝表白,运动白痴,打骂学长…… “我更觉得你随便了。”那些事情哪里像是会被喜欢的原因,她瞥眼问他,“你解释解释什么叫运动白痴?” “噗。”周闻笑出声,约莫猜出了她心中所想,“喜欢是个过程,不是一见钟情,是慢性□□,等察觉的时候已经退无可退了。” “唔。”这个回答差强人意。 “你呢?”他恰好也没打算放过她,“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她手一抖,茶水洒在木桌上,有些流到了餐盘底下,活生生地演出了一副洪水灌溉过木林的画面。 沈清言讷讷地看着抽了纸巾低头擦拭桌面的周闻,他嘴角衔着似有若无的笑,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惶惶不安,不安于一个她也回答不出来的问题。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寡淡:“我也不知道。” 他故意冷了冷脸色,看起来很不开心,有些失望。 沈清言张了张嘴,急急忙忙地解释:“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喜欢把脚放你肚子上,我喜欢把你当做枕头,我喜欢抱着你取暖,我喜欢你笑的样子,我喜欢你的声音,我喜欢和你出去旅游,我喜欢你做的菜,我喜欢,我喜欢……很多。这些事换做别人我一定不愿意的。”她提了提气,脸孔憋得通红,“我很喜欢你,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 她说着说着眼皮耷拉了下来,垂着眼睑数边上木凳上的年轮。 周闻看去,她就像一只垂耳兔,耷拉着两只耳朵,鼻尖红红的,自信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恩。”他话里带笑,低沉的嗓音里半掺着宠溺的笑,修长的手臂略过桌面上方,轻抚上她的发心,揉了揉,“我也是。” 沈清言抬起脸来,看到他浅浅的笑,咧开嘴,满眼都明媚了起来,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女。 沈清言最不骄傲的时候大概就是此时了。 “周末能让两方父母见一面么?岳父岳母我来约还是你去说?”周闻话锋一转,聊回正事。 “这周末?好快……” “哪儿快了?” “……我去说。”毕竟证都领了,实在算不得快。 - 晚上,沈卓洗完澡上床熄灯睡觉后,周闻二话不说挽起袖子走到了水池边,开始清洗浸泡了一段时间的碗筷。 沈清言不吭声地看着他的背影,百无聊赖,拿了浴巾去洗澡。 等到浴室里哗啦啦的水流声终于止住,她穿着宽松的睡衣裤缓缓走出来,水滴从湿漉漉的发尾静悄悄地滑落。 周闻听到动静,视线转过来。客厅里只开着一台小灯,暗沉沉的,他一双眼睛隐在黑暗里,锁住了她的身影。 “苹果么?”沈清言走进,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若无其事地用叉子叉起一块苹果,咬碎在嘴里,脆生生的带着甜味,她鼓着腮帮子满足地点头。吃了几口发觉周闻一直盯着她瞅,她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打算下逐客令。 “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周闻沉吟,声音有些沙哑:“吹风机在哪?” “浴室。”她嘴里衔着苹果块,从长长的袖子里伸出手指了指,“我吃完再吹,你先回去吧。” 周闻没有回应,径直走到浴室翻找了下,在洗漱台边上的抽屉里找到了黑漆漆的小吹风机。他走出来,确定了沈卓的房门是关着的,才给吹风机插上电源,大手搭在她肩上把她摁在座椅上,调到热风中档“呼呼”地给她吹头发。 “谢,谢谢啊——”她嘴里塞着两块苹果,说话都不利索,热风时不时地吹过她的双颊,红晕悄然爬上脸。 沈清言的头发不易干,周闻又吹得特别仔细,从发根到发尾都不放过。他修长的大掌学着梳子捋过她蓬松的长发,每每从她颈项上端的发根开始向发尾眼神,每次凉凉的手掌心搭上她热得发烫的后颈,都会停留了一会儿,温度差让沈清言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嘀咕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差不多了,不用吹得太干,我还打算看会儿电视的,剩下发尾这么点让它自然干就好。”她把手伸过头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止住了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地低了低头,把脑袋从他的臂弯里移出,心虚地看了一眼没剩几块的苹果,站起来拉开距离,客气地指了指水果盘,“我不小心吃多了,剩下的你吃你吃,吹风机给我吧,我去放好。” 她动作娴熟地拔了电插头,乘着周闻没有什么动作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吹风机,笑盈盈地往连着浴室的卧室倒退。 等沈清言消失在眼迹里,周闻撇过脸瞧着碗里的苹果,面无表情地用她刚用过的叉起叉起一块放到嘴里。 她退到卧室里,长吁了一口气,心里拨浪鼓在飞快地摇着,刚才的气氛……很不好很不好…… 沈清言得意于终于得来的自由空气,拐过卧室一个门弯后,在拐过浴室门弯时心里一嘚瑟,拖鞋沾着水一滑,四仰八叉地地摔倒在了地上。 痛…… 她捂着自己磕在地上的头脑勺,吹风机不偏不倚地砸在她脑门上,没散去的热度险些烫着她,膝盖很不凑巧地撞在了门框上,拖鞋飞出老远,落在洗漱台边。 砰一声,她刚半掩的卧室门被推开,重重地打在墙上,她窘地闭了闭眼,翻了个身手撑地面爬起来。虽然全身哪里都疼,但好在都没出血,也不是什么大事,稍微忍一会儿疼痛感就会消去。 她抬眼看到周闻紧蹙的眉头,不苟言笑的一张严肃脸,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往浴室里靠,把吹风机丢在洗漱台上就算作数了,关了浴室的灯和门,整个房间就只剩下客厅里透过来的一点灯光。 她深觉尴尬,便和和气气地扯开一个笑,用轻松的语调说:“搞定了,你回家吧,谢谢啊。” 沈清言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周闻的严肃脸…… 可他不动如山,她只好卷了卷袖子扶住他的两边结实的臂膀,给他转了个身,再用手抵住他的后腰,慢吞吞地把他往卧室外推,嘴里嘀咕着:“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你早点休息……” 一步步把他挪到门那儿,眼看着就要推出卧室了,周闻却一个反身,依然皱着眉,一手抵住门框,一手揽过她的腰,紧紧地往自己身上锁,力气大得沈清言双脚凌空了一秒,惶惶地抬头,嘴唇正中下怀落入他的。 软软的。 温热的。 第五十三章 沈清言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心一横,紧紧咬住牙关。 这和他的早安吻晚安吻不一样,是狮子一旦盯上了猎物就穷追不舍的迫切。 周闻的手圈着她的腰,抵在门框上的手不知何时落下了,悄无声息地抚上她的耳迹,动作轻柔地拨开垂挂在耳侧的头发,指尖摩挲过涨红的耳垂和耳廓,痒痒的。她一惊,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要是她的耳朵能竖起来,此时早已冲着天了。 她一紧张,嘴上的力道就没得控制,丝丝的血腥味顺着她的牙关沁到她的舌尖,她怔了怔,缓悠悠地松了咬牙的劲道。 周闻睁开眼,漆黑的瞳孔里泛着星星点点客厅的灯光,眼里没有笑意只有盈盈的隐忍。皱了皱眉,他的手掌顺着她柔顺的头发轻触到后颈,手心的热度抵着她敏感的皮肤表面。他的手掌很宽厚,支着她的颈。 沈清言看到他微微侧头,随即他的舌尖便带着血腥味挑开了她的牙关,肆无忌惮地入侵。 “唔——”她皱了皱眉,声音轻得恍如襁褓里的幼兽。 他吻得很深,一双好看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合上了,鼻尖轻轻蹭到她的脸颊,两人的嘴里都有淡淡的苹果味,清甜的味混合着即将散去的血腥味,拉响了危险的警报声。 她一晃神,往后退步,步子一乱,一脚绊倒了另一脚,人向后仰去,眼看就要撞上墙体,周闻原本在她颈间的手掌往上一移,抵在墙体和她后脑勺之间。整个人曲着背,把她圈在自己的胸膛和墙壁之间。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停止了吻,额头抵着她的,黑色的眸子盯着她,鼻息暖暖的,打乱了她的心率。 “周,周闻……”她轻声喊了他的名字,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他垂眸睨了一眼她的唇,直起身子,放在她脑后的手掌缓缓地抽出。沈清言舒了口气,原本被他全数遮住的光线终于透了一些进来。她正宽下心,就瞧见周闻大手一挥,把卧室的门严实地关上了,彻底割断了客厅里那微弱的光芒。 她挪了挪脚步,紧张得嗓门都要冒烟了。突然消失的光芒压断了她最后一根理智的神经,眼睛在突如其来的昏暗中什么也看不清,都蒙着一层纱。 沈清言退到电视机边,手胡乱地一摸,抓住了遥控器,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她还在想对策,胳膊就被周闻抓住了,背脊紧贴墙壁,由不得她反应,他的唇再次贴上来,这次连掩饰都没有,她清楚得感觉到他唇间溢出的*。 啪。 她被吻得恍若无骨,手没了力,遥控器掉到了地上。 周闻一边吻,手一边在她耳边游走,几缕发丝挠着她的皮肤,不一会儿,脚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察觉了,眼睛倏地睁开,几乎贴着她的,带着似有若无的隐隐笑意,连嘴角都不自觉上扬成了一个弧度,她顿时窘迫地恨不得挖个地洞。他没再笑下去,双手伸到她的大腿两侧,一使力,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双脚凌空,人还贴着墙壁,被他胸膛抵着。他若无其事地把她的双腿架到自己的腰间后,继续抚上她的耳侧。 体温持续上升,沈清言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像极了烧熟的红虾。 突然她全身一震,酥麻的感觉从脚底心直窜上脑门。 周闻正咬着她的耳垂,唇缓缓地画过她耳朵的轮廓,紧贴住她的耳后,鼻息重重地打在敏感处。 “周闻——”她多想推开他,可是人悬在半空中,上身被他欺身压在墙上,根本使不出力,手握成拳头也只是绵软地搭在他锁骨上,毫无作为。 而他,全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好巧不巧刚洗完澡的她,身上还带着沐浴露的香气,他的唇轻车熟路地划过耳迹吻过她的颈,短发窸窣碰到她的下颚,柔软得像羽毛。 她突然想起之前听说头发软的人心软。她问自己,周闻心软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他对不同的人有完全不同的一套标准,刚硬的时候比谁都冷漠。 “在想什么?”他声音低沉沙哑,写满了克制,唇咬住她下巴的一点,不疼却痒。 她笑了笑:“没有,”小心思在心底打了个遛弯,刻意去逗弄他,“你不会真忍了十年吧?” 周闻的动作倏地停下,眼神凌厉,喉结上下滚动:“你说呢?” 她还没发觉他的异样,乐乐地说:“其实你不用瞒我的,都是成年人了,你要真没忍住,我也不会怪你的。” “你也不会怪我?”他反问她。 “恩……”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分明很在意,她有感情洁癖,很严重。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他淡淡瞥了一眼她口是心非的模样,张口咬住她好看的锁骨。 她一惊。 下一秒就感觉他原本还算安分的手掌挑开了睡衣的下摆,滚烫的掌心抚过她的腰,一手抵在后腰,一手游移到肚子上,他轻声笑了笑,她正纳闷,就听到他说:“圆润了些。” “……” “挺好,摸起来舒服。”他抬起头轻吻她,相较刚才的,温柔了许多。 沈清言眨了眨眼,放弃抵抗般闭上了眼,舌尖调皮地舔了舔两人的唇角。 他的手掌缓缓地上移,相比略微粗糙的手心覆上她的胸口,他顿了顿,脸上升起笑意。 “你睡觉还穿内衣?” 沈清言脸仿佛又升了三度,滋滋冒着烟,话都讲不利索:“我……打算等你走后再脱的……”最后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羞什么,只是洗澡前盯着衣柜半天,还是决定继续穿着内衣等他上楼再脱掉。 “恩。” 他沉吟,脸埋入她的颈间,双手伸到她的后背,手指轻轻一挑,把内衣的解开。两条细细的带子挂在肩头,他顺势把碍事的绵软的一抹式内衣向上推去,再次覆盖后,她羞地闭上眼,紧紧的连眼角周围都生出纹来。 “你在羞什么?” 她一怔,悄悄地睁开一只眼,没底气地说:“我没害羞啊,就是……”她憋了半天想找个理由,“太暗了!不太舒服。”她随手指了指天花板上的灯,黑暗中周闻的轮廓动了动。 “也是,十年前是你扑倒的我,你害羞什么。” 沈清言顿时有撞墙的念头,这种事情能别提了吗? 周闻顿了顿,手从她的睡衣里伸出来,乘着她舒缓气的空当补了一句:“是暗了些,人都看不清。” 话音刚落,他又抱起她的大腿,把她整个人从墙边抱到了床上,倾身慢慢地放下她,手撑在她的两侧,她陷在软绵绵的被褥里无处可逃。他低头轻吻住她,很轻,像个晚安吻,然后就站起了身。 他突然的动作让沈清言有些懵,可她正纳闷着,就听见他走到床头边,啪嗒一声打开了昏黄的小台灯。霎时间整个卧室都浸在了靡靡的暖黄光线中。沈清言猛地回头看向台灯边,就瞧见他双手交叉镇定自若地撩起衣服下摆,一拉扯,整件衣服从上方被脱下。 一秒,她只呆呆看了一秒,就立马翻过身抱住枕头闭起眼。 ……天要亡她,十年前就因为她一时没忍住,十年后他又这么赤|裸|裸地站在她面前。她现在清醒得好似醉了一般,整个人蜷成虾米状,感觉自己全身的皮肤都在散发着热气,刚洗完澡的身体又出了汗。 周闻走进浴室简单冲了个澡,头发被水沾湿了些,湿哒哒地滴着水。他走到卧室,反手关了浴室门,单手压住床面翻身躺到床上,伸手揽过心中有百万字长篇心理活动的沈清言,拥着她静静地躺着。她虽然还完好地穿着睡衣裤,可他洗完澡凉凉的皮肤贴着她发烫的肌肤,这种对比尤为明显。他没说话,只手把她翻了个面,对着他。 沈清言屏息死死盯着眼前的胸膛,脖子都快缩到衣领里去了,生怕鼻息出卖自己。 周闻伸手轻抚了抚她的头发,用极力隐忍的嗓音开口说:“你现在说不想,我就放过你。” 她愣了愣,能感觉他重重的呼吸声打在她的发心。她扭了扭身子,把头从他怀里伸出,仰着脖子看他的眼睛,瞳孔背着光只看得出和表情契合都淡淡的有些冷漠,可那分明已经夺眶而出的*,完全掩盖不住。 沈清言抿嘴笑了笑,耸了耸脖子,亲了口他的下巴,不回答他的问题。 没有犹豫,他翻身把她压在底下,眼眸里燃起熊熊大火,动作利索地把她的睡衣裤褪去。 一个滚烫得像放到火焰里烧过的铁,一个身上还散着冷水澡带出来的凉意。 他吻着她的耳垂,手不自觉往下走,沿着她起伏的胸口一路南行,沿途的皮肤红了一路。他修长的手指略过内裤停在大腿内侧的时候,她浑身一个颤栗,忙不迭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周闻抬起头,眉头紧蹙,眼里的火苗还没消去,竭力保持着冷静说:“最后一次机会,想还是不想。”瞥眼看见她委屈得好像他在凶她似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等下你叫我停,我也停不下了。” 沈清言闻言,顿了好一会儿,瞧他额角都快蹦出青筋了,心一横,拿开了自己制止他的手,顺着他的胸膛上移环住他的颈。 他垂眸,再无言语,一直隐忍的*瞬间爆发,欺身压住她。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掌控自己的力度,却还是有轻微的失控。 窗外,月色高悬,凌冽的风吹着瑟瑟的树枝干,躲在树丛里的野猫学着狼对着月色嚎叫,可发出的声音却是细软的“喵呜——”一声,被冷风吹了一身,它打了个哆嗦,灵活地跳进车底,窝在轮胎边闪烁着大眼趴在地上。 十年前是她没忍住,借着半醉不醉的迷糊翻上他的床。十年后,他们兜了一个大弯,终于绕了回来,这次,他们谁都没醉,清楚的知道: 他爱她,她亦如是。他想要她,她亦如是。 抓紧被单的沈清言一晚上下来只有一个感想:她相信他真的是憋了十年。 第五十四章 第二天从床上辗转反侧起来时房间里除了她已经一人不剩,她挣扎着从被子里探出身来,低头看到自己的裸|体,可疑的红紫斑遍布了全身。她懊恼地闭了闭眼,随手抓了边上的衣服套上,一看时间,午时。 “闹钟关了,累了就多睡会儿,陈斐那边我去说。” 她恨不得一头撞南墙。她不喜欢工作不负责任,而她现在请的假都快赶上别人一年的了。 沈清言二话不说栽进浴室里洗漱换衣,拿起桌上的菜饭放进微波炉里热了热,扒了几口吃掉,就飞速赶往公司。 路上风大,坐在车里关窗开着暖气都能感觉出一二,虽然太阳光很充足,可迎面而来的凌冽风还是让行人都低了头,有的捂着自己的刘海,有的捂着被吹僵的脸颊。 她一路马不停蹄赶到公司市场部,出人意料地陈斐没有一句抱怨,瞧见她来了,只是一脸严肃地飞奔到她身边,喘着粗气。 “嫂,嫂子——” 他手上举着手机,屏幕中央闪烁着微博里的短视频,她狐疑地转过视线,画面模糊,但依稀可以看出是周闻停着车在等一个女人下班,下雨天,泥泞路。拍摄角度是从写字楼高层往下拍的角度,只要稍加分析,就能辨认出正是从瑞文的这几层拍下去的。 她镇定地接过手机,仔细阅读起那条图片长微博。 “据知情人士爆料,日前言门创立人周闻在访谈节目中所谈及的大学初恋女友,正是几月前还在远成工作的未婚妈妈沈某……” “据可靠消息,沈某从远成离职后,处于失业状态,借着旧情攀上如今身价上亿的周闻。英雄难过美人关,周闻借助自己的人际关系,将沈某安排到了朋友的公司当起了天降兵,任职市场部经理。据悉,沈某大学时期是计算机专业,对市场管理经营一窍不通……” “两人的孩子目前姓沈,在读三年级,大学时两人擦枪走火,沈某怀上孩子,因此转学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 “……” 标题写着“凤凰女借子攀上言门周闻”。 陈斐手揣在胸前,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清言的脸色越来越沉,最后面无表情地挑了挑一边的眉毛,手指敲了敲屏幕上第一条发出这个信息的账号:a市杂闻。看起来是个公众号,而这个爆料的“知情人士”还躲在其身后。 她翻到评论区,几条热评很刺眼。 “所以节目上说得这么好听都是假的咯?搞了半天就是奉子成婚。” “老夫掐指一算,此绿茶大学时候嫌周闻穷,现在人周闻有钱了,她就想飞上枝头了!同意的赞我!” “问题来了,说不定连儿子都不是周闻的,一定大绿帽。” “……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周闻就是喜欢这个她不喜欢你啊=-=婚都结了,就不能好好祝福?” “有未来的亿万富翁让我怀个孕吗?十年后我来找你[微笑]。” 沈清言紧了紧眉,把手机丢还给陈斐,没有针对此事发表任何意见。她眉间拢了山峰,声音沉着:“这段时间不是我请的假,从我工资里扣。” 陈斐摆了摆手,夸张地一笑:“唉,不用啦,哥还不得吃了我,再说了,也不差这么点。” 沈清言跨出了一步的身子回过来,漂亮的眉头拧着看他:“如果是别的员工,你也不扣工资?” 陈斐一愣。 “别人是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陈斐心想,沈清言果然还是在意网上的说法的。 最气的一点大约是文章里处处指着“沈某”说她无能,先不说这个爆料的人连沈清言在美国念的是什么系都不知道,此人连她曾经的工作经历都没摸清,就蒙着脸拿着棍子一顿乱打,诽谤造谣。 下午临近下班的时间,沈清言刚做完手头上的事,拟了一份表格送到陈斐办公室,就接到自家母亲打来的电话。 “网上说的是不是你?”沈母吴怡绢的声音很冷漠,只依稀听得出她并不高兴。 天下的母亲,多的是只凭一个背影,一个小得看不清的身形和单单一个“沈”姓,就能辨认出自己儿女的。po到微博上的短视频里虽然只能隔着雨帘依稀看到穿着休闲装的她,可这传遍a市大街小巷的杂闻经人一倒腾,到了沈母耳朵里,很不是滋味。周闻这个男人,她印象深刻。以前的穷小子,现在生意越做越大了。 沈清言走到茶水间,垂了眼帘看散着热气的白水落入茶叶漂浮的杯底,声音平淡:“是。” “我也看了节目,你是不是瞒着我和你爸,和周闻结婚了?” “上周领了证,他正在准备婚礼。”沈清言的口气和上司报备差不了多少。 “你忘了他做过什么了?怎么让我十年在朋友面前都抬不起脸来?女儿和个毛头小子未婚生子!还被抛弃了!这叫个什么事?” 沈清言顿了顿,端起茶杯抿嘴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干涩的嘴唇:“那时候的事是误会,如果不是误会我也不会和他和好的。” 吴怡绢深吸了口气:“你就确定他能安安分分地让你当阔太太了?可别到时候把儿子给骗走了。我估计你以后也生不出了,这是沈家唯一的孩子。” 沈清言含着口清茶,含在嘴里停顿了片刻,吞下:“孩子姓沈,不会变的。之前房子的过户也快忘了,也不用了,房子我应该不用了,我搬去和周闻住,妈你和爸有空的时候来看看外孙就行了。” “要不是看在他现在条件好了,还肯吃回头草,说什么也不会同意你嫁给他!” “唔。”沈清言走回办公室,里头已经剩了没几个人了,大多也在讨论晚饭吃什么的话题,“周末和他家里人见一面吧,婚礼总要来的。” “哪儿?” “竹生饭店,周六中午。” 沈清言很少和家里人交流,从小就养了冷淡的习性出来,如果没有遇到杜冰,她可能不会有个真正的朋友,如果没有遇到周闻,她可能这辈子都还是个只会微微一笑的木头人。 她刚挂了电话,就接到周闻打来的。 他声音懒懒的,一如往常,背景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我在学校了,再过半小时他们就放学了,我接包子回来,你直接回家吧。我去找班主任谈谈。” “好。” 她只说了一个字,他也没出声,可谁都没挂断。半晌,他轻笑:“怎么声音听起来蔫蔫的,累了?” 沈清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摇给谁瞧:“周闻,我们能搬到你家去住么?不喜欢租的房。” “好。”他顿了顿,欲言又止。其实她住的房子不算租的,不过,她肯自己提出来,他自然是开心的。 第二天天刚亮,她翻了个身在自己的床上从周闻的怀里醒转过来,先是有些不习惯地愣了愣,随即淡定地打了个哈欠。下一秒手机跟催命似的响了起来,她皱眉伸长胳膊拿了过来。 “喂?” “言言啊!”对方的声音很精神。 她皱眉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是未知的。因为回国后很多号码她都没存,未知电话她一般也接。听筒那头的声线乍闻起来挺耳熟,只是具体是谁却摸不透。 “恩,怎么了?”她应声。 “哦哟,刚起来啊?还是我吵醒你了?” 她翻了个身,缩到被窝里,抬眼看到周闻醒了,正半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瞧着她。她不由自主地冲着他笑了笑,被子里的脚不安分地又伸到了他的肚子上,被他按住。 “刚醒来。” “我听你妈妈说啊,你嫁了个老有钱的人捏!听说你们周末去竹生饭店吃饭啊?我想都不敢想的咯,多少钱一顿啊?” 沈清言一听,刚松开的眉又皱了起来,伸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不太知道……” “那你们婚礼在哪啊?国外还是国内啊?要请我的噢!” “国内,恩……” 那头尖细的女声笑起来:“是不是在老公在一起啊?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好好睡啊!婚礼要记得我!” “好。” 她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到床头柜上,闭上眼想再眯一会儿。 “谁?”周闻抚了抚她缩在他怀里的身子,低声问。 “不知道,”她顺势咬了咬他手臂上的肉,“家里某个亲戚吧。” “恩。婚礼要请的?” 电话里漏出来的音他听得一清二楚。 “恩……不请说不过去。”她把勾着的腿伸直,能够到他的小腿,不安分地伸到他上下交叠的小腿之间取暖,人靠近他,环臂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周闻,我怕我妈周末说话不太好听……” 周闻单手支着头,眼睛低垂着看她漩涡形的发心,一手抓住她的手,沉吟:“嗯,没事,我爸妈看人是从个人看的。再说,我总能让岳母改观的。” 沈清言笑了笑,抬起头来:“哪儿来的自信?” “天生的。” “臭屁。” 第五十五章 她好心情地和他笑闹,他缓缓弓起背,低下头亲吻她。 半遮半掩的窗帘缝之间透过一束束的阳光,映在床沿的一角,沈清言悄悄地弯起了脚趾,闭了眼,迎合他的吻,嗯,很甜。 半晌,他唇角微微扬起:“我没刷牙。” “好巧,我也是。”她回应。 斜打而来的光束照着他的瞳孔,变得像淡褐色的琉璃,闪着流光溢彩。 “网上的事,我会解决的。”他淡淡陈述,声调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恩。”她倏地低头,重新埋进他的臂弯里。 他的视线随着她不安分的脑袋移动,笑着问:“在想什么?” “没,只是觉得有时候网络的力量挺可怕的。流言蜚语那些,传得比什么都快,好像大家都上赶着见不得你好。不过也没什么,关了电脑那些就什么都不是了,毕竟都是些虚的。” 他压低了声音回答:“那就关了,不需要去管他们。” 她应了声,翻身起来,胸口顿时袭来的凉意让她不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霎时又缩了回去。举着被子慢慢匍匐到衣柜前,回身一看,被子全被她扯走了,周闻身上只剩小小的一角,什么也遮不住,而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羞愤的表情。 周闻做事的效率很快,他早上才向她做了承诺,她中午抽空刷微博的时候就看到新闻的风向完全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在搜索栏里简单敲了几个字“周闻初恋女友”,跳出来的相关话题仿佛在诉说着昨天的一片讽刺与骂声都只是幻象,今天虽然还有些人在质疑,大多数人却全面倒戈到了她这边,明里暗里讥讽爆料人的小人之心。她翻了翻,找到了一个点赞上万的po。 九宫格图。 她一张一张看去,照片里她的个人信息都被打了马赛克。第一张是她在z大时的成绩单,第二张是她在全美前二十大学念硕士时全a的成绩单,第三张是她在hk的工作经历,第四张是……每一张都细数了她的“丰功伟绩”,她作为当事人看到都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这是有实力的空降兵!” “有些人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冷静想一下周闻说的话就知道是他把女的追回来的,根本不是女主想高攀。恕我直言,这个条件,根本不用高攀周闻,追求者不会少。” “有些人太天真了,三十岁拖了个娃的,美若天仙都不会有人追。” “楼上脑子进水了?三十岁怎么了?人家就是优秀!” 网上争得起劲,一个个比局中人还要投入,口水满天飞,一点也不含糊。 她瞥眼喝了口茶,放下手机,揉了揉太阳穴,回头看到蔡诚轩食指停在眼镜架上,视线从镜片上方溜出来,眼神恍如一潭死水地盯着她,发觉她也看过来了,才把推眼镜的动作做完,淡定地把目光转走。 沈清言靠在办公桌上,毫不掩饰地盯着他。 说起这个蔡诚轩,她起初以为他只是因为那次比赛的事对她有点意见。毕竟周闻拒绝了任何一组的请求,包括他所在的那组,独独帮了她的那一组。其实别的几组就算没有周闻的帮助,因为有相对扎实的实力,还是冲进了全国赛的,也不像他怨天怨地就是不怨自己实力不足。 升大二时,她在系主任办公室听到过他和老师的谈话。大致是她和周闻都在奖学金的名单上,而他不在。 蔡诚轩的成绩一直是算优秀的,但从来不是顶尖的,平平无奇,最厉害的大概是他能把老师讲的和课本上的知识都记熟,却不能举一反三,没有一点自己的东西。他和奖学金的要求其实差得不多,如果能挤掉一两人,就有他的份。他看了长长的名单,独独看沈清言不顺眼。 那天沈清言正要去询问些事,隔着办公室虚掩的门就听见蔡诚轩愤愤不平地指名道姓地在说她。虚掩的门缝中,他拿着奖学金公布名单,弓着背,对着坐在办公椅上的主任大声抱怨,手颤颤巍巍地快把纸张捏碎了。 “沈清言她凭什么能得奖学金?老师你知不知道不光上次比赛是周闻帮的她,平时他俩就老走一起,什么都是周闻帮的!” 老师看起来也很头疼于他的咄咄逼人,伸手摆出让他缓缓劲的姿势:“同学间互帮互助是好事,我们本来就希望同学间能有像样的学习小组,互补,一起进步。只要不作弊就好了。” 蔡诚轩气结:“本就应该各凭本事的,凭什么!” 沈清言扬了扬眉,就推门而入,轻声喊了一句:“老师,我来问下专业课的事。” 当时蔡诚轩的表情别提有多精彩。他就是那样的性格,当着面不敢骂,背后又说得起劲。 感觉到她的视线,坐在办公桌前的蔡诚轩抬起头,尴尬地提了提嘴角:“经理有什么事吗?” 沈清言用手指搭了搭桌面,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好整以暇:“没事,你继续。” 下午下班前,周闻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衣裤上挂着一身的雨水,阔步沿着长廊走来。沈清言恰好捧着文件走过,偏过头,怔怔地看他:“你怎么来了?” 他对她笑了笑,接过她手上的文件,随手摆到了一边的桌面上,冰凉的大掌握住她暖暖的手,摩挲了下。 她抬起头,问他:“外面雨很大么?” “还好,车里没放伞,就淋了些雨。” “怎么过来了?还这么早?” “有些事和陈斐说,你先去忙吧。”周闻拍了拍沈清言的背,轻轻把她垂在眼前的发丝撩到耳后,后又补了一句,“等会儿一起走。” 沈清言点了点头,继续忙起工作的事。过了没几分钟,陈斐跟着周闻从他的办公室里出来。陈斐向着蔡诚轩径直走去,而周闻则是眉目温柔走来,好笑地看着她发呆的眼神,坐到她身边,下巴扬了扬指着文件,示意她继续。 “凭什么!” 熟悉的三个字眼。 沈清言狐疑地抬起眼来,疑问地看着周闻,周闻眼睛里透着轻笑,选择无视他身后传来的声音。沈清言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到后面蔡诚轩怒不可遏地拍桌而起,额角青筋乍现,唾沫横飞。而陈斐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表情淡淡地看着他撒泼。 他忽地扭头看向她,眼睛里恍若飞出刀子般,恨意满腔。 “又是因为她?!”他提了口气,盛气凌人地大步走来,“你除了靠男人还会什么?” 陈斐跑过来:“嫂子,你别在意他说的。” 沈清言向后一靠,手臂环在胸前看着蔡诚轩,唇角微扬:“网上的事是你造谣的吧?” “造谣?”他冷笑一声,“那是事实!你哪件事不是仗着周闻做成的?” 沈清言瞥了一眼笑而不语看着她的周闻,慢条斯理地回答他:“需要我给你列举吗?”她站起身,数着手指头,“先不说他作为一个男人能不能替我生孩子的问题。你,蔡诚轩,连我去美国念的什么大学,读的什么系,毕业后工作在哪儿,这些统统都不知道,你哪儿来的底气?你觉得我是靠着周闻进的b大?还是觉得我是靠着他进的hk当的经理?我没读过经济?经济是我软肋?我是个无用的空降兵?你对我的了解,不,称不上了解,一知半解都只局限于我在z大的那点时间。” 蔡诚轩盛气凝在脸上,咬牙切齿:“所以呢?你就让他把我开除?好叫你随意践踏别人的生活吗!” 闻言,沈清言深觉他不可理喻,偏过头嗤笑一声:“你凭什么觉得公司会需要一个平庸无能,见不得别人好,脑子里只想着怨恨的人?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说我平庸无能?!”他拔高了一个调,身体不受控地前倾。 她眼皮缓缓落了又抬起,眼神冷漠,一字一顿地说给他听:“如果你有不可被替代的能力,也许今天陈斐就不会开除你。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要么你安分守己不要想着害人,要么你就做到最好,让人都求着你留下。如果你没有这个能力,就不要抱怨别人比你强。” “你——” “还有,大学时候你去找老师说奖学金的那事,你现在给我听好了。就像老师和你说的那样,互帮互助是好的,能让你变得更强,如果你喜欢孤独,也没人拦你,但你不要因为别人比你强,就去怨恨!” “我——” “还有,”她厉声打断他,眼眸抬起平静地看着他,“我学习就是比你好,能力就是比你强,你不服?那你就超过我。” “噗。” 她低头瞪了眼看着她笑出声的周闻,小腿踢了踢他的,让他别拆台,转头看了眼办公室墙上的挂钟,把文件塞进抽屉里锁上,拿起包,瞥了一眼蔡诚轩扭头就走。 “咳。”陈斐清了清嗓,提了提酸疼的眼皮,轻拍了拍蔡诚轩的肩头,“整理东西吧,明天不用来了。” - 周六中午,两家人,一共十个人,如约在竹生饭店见面。 除了两家父母,沈清言周闻三口之家,陆依宁一家子也来了。 临着池水的方木桌边立着几根长长的青竹,沈卓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辨别真假,又怯生生地缩回手,看着一桌大人沉闷的气氛,百无聊赖。陆依宁拍了拍他的手臂,大眼睛轱辘一转给他使了一个眼色,随后站起身来,有模有样地弯了腰:“姨姨可以带包子去玩吗?” 她有礼貌地询问大人。 周闻的父母从见到沈卓起就一直看着他,嘴角的笑意完全藏不住。看见自己的孙子长得白白胖胖的,两老别提有多开心了。一直以为自己儿子无欲无念地恐怕到四十岁都结不了婚,还不免担心过断后的可能性,没想到连孙子都已经要十岁了,真是又惊又喜。 “好好好,小心点就是了。”他们满口答应。 沈母吴怡绢却不大高兴,沉着一张妆容精致的脸:“不行,这么小的两个孩子,懂什么啊,这个大个饭店里乱跑,走丢了怎么办,坐着等吃的吧。” 陆依宁的爸爸见状,憨笑着起身:“正好我这腿老坐着也不舒服,我带两个孩子去转转,一会儿就回来。” 沈昊抓了抓吴怡绢的手,她才冷哼着没再说什么。 纵使周闻在来之前就给周家二老打过预防针,他们还是有些不高兴了。好端端的两亲家一起吃顿饭,吴怡绢却一直臭着张脸,气氛都被破坏了。不过,证都领了,这种板上钉钉的事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笑盈盈地转头看沈清言。 漂亮,是第一印象。 骄傲但不让人反感,是第二印象。 儿子很喜欢,是第三印象。 总体很满意。 服务员端着一道道冷菜过来。 吴怡绢扫了一眼桌上的藕、凉拌黄瓜等菜,没什么胃口。垂着眼,扬起下巴,冷冷地说:“周闻,这儿的化妆间在哪,你带我去。” 沈清言略微有些尴尬,接话:“妈,我带你去就行了。” 没想到却被吴怡绢无情驳回:“你又没来过这,你哪知道,又要找半天。周闻,带我去。” 对面周闻的父母脸色黑了一半。 周闻伸手按了按沈清言的手背,微微一笑,起身带吴怡绢去。 “老沈,你也过来,帮我下。”吴怡绢拍了拍沈昊的肩。 这样一来,餐桌上只剩下了周闻父母,陆依宁的母亲,和沈清言。而那头,是周闻独自伴着沈清言的父母。 “岳父岳母。”等走出一段距离,周闻沉声开口。 拐过一个转角,吴怡绢停下脚步,把化妆包扔到沈昊怀里,凌厉地抬眼打量起周闻。 “现在叫岳父岳母还太早,等婚礼办了再说吧。”她顿了声,“就是你把我女儿的肚子搞大的?” 周闻点头。 “不会说话?”她厉声道。 “是。”周闻答。 吴怡绢绕着周闻走了一圈:“以前没仔细看过你,只听言言说过。男朋友。后来她跑到美国去了,怎么问她她都不说,还说什么都不让我们去找你算账。” 周闻沉默了。 她驻足,理了理袖口:“原来是长的这个样子,皮肤比电视里黑了点。” 沈昊拉了拉她的衣摆:“老婆,说什么呢。” “别插嘴,让我说完。”吴怡绢说,“上次我问过言言,她说十年前你们是误会,你给我说说,是什么误会?” 周闻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原委复述给二老听。话音落,吴怡绢晃了晃神。 “难怪她那时候总念叨着问我,是不是听着医生的话调理了以后就能怀孩子,说万一掉了孩子是不是以后就怀不了了。我那时候还以为她跟外面什么不三不四的小年轻干什么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她出神地盯着拐角处绿油油的盆栽看,她收回视线,转向周闻,“我见过很多穷小子发达后抛弃糟糠之妻的事,都发生在身边。我不知道你处于什么心态,是不是为了儿子,过了十年,绕了个大弯,又找到言言。我也不管你们以前发生了什么。女儿找了个有钱人,我自然开心,跑到亲戚跟前吹起牛来都有脸面些。我不用你说什么弥补少去的十年,我只是要问你一句,你能保证这辈子都好好对言言吗?” 吴怡绢说话直来直去,心里想的什么就说什么。她很坦然地承认自己的虚荣心,但也很诚挚地问他。 周闻看着吴怡绢诚挚的表情,认真地点头,声音不自觉地沙哑了些。 “能。少去的十年,我弥补不了,但是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好好对她。” 吴怡绢和沈昊的眼里闪过一层光,合上眼,又不见了。 周闻压着嗓子说:“她喜欢逞强,但我希望在我这儿,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所有的盔甲为一人卸下。那些伪装,在他一人面前,统统都不被需要。 - 晚上,沈清言熬不住困意,洗了澡就往被褥里钻去,手一挥把重重的被子盖在头顶。 眼睛才闭上没一会儿,人就被周闻从被子里拽出来,眼睛里泛着点小泪花,打了个哈欠,手抓着被角:“你干嘛啊?” 他轻轻笑着看她,眼底温柔似水,沉吟:“言言。” 沈清言一哆嗦,退了一厘米,声音闷在被单里:“你干嘛突然这么叫我?” “你爸妈很爱你。”他说。 她缩在被子里,一怔,听到他缓缓说。 “她把我叫走是因为想亲口听到我的承诺。” 半晌,沈清言嘀咕:“承诺有什么用,都是虚的。”眼前却不禁模糊了。 周闻侧坐在床沿,没说什么,知道她心里有千万感触。只是抚了抚她的头发,低头轻吻了吻她顺势抬起的唇。 “你先睡吧,我去洗个澡。” 他打开衣柜,翻出搬家到三楼的睡衣裤,就听到声后幼兽呜咽般的声音。 “你爸妈也很好,很爱你,很爱包子,也很喜欢我。”她咯咯笑了笑,满足地用脸颊蹭了蹭被子,翻了个身。 周闻手里握着一件睡衣,眼角下弯,嘴角上扬。 “我也爱你。” 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只是唇角衔着似有若无的笑,香甜地入睡。 第五十六章 时间不经用。 人总是等如梭岁月都从指缝中溜走了才恍悟这个道理。 而沈清言近一个月内就感慨了无数次。 上班,搬家,等法院的消息,一个月后的婚礼,蜜月…… 沈清言立在电梯里,身边是周闻,她不耐地看了眼表:“我是疯了才会说想住二十一楼的。” 今天是开庭的日子,虽然寒气凌人,天空却是万里无云,一派阳光明媚的景象。 虽说杜冰和沈清言是案子的直接受害人,但除非是必要的事宜,其他一律是周闻和楚唐处理。他们有意揽过这团糟透的摊子,把她们隔绝在外;她们,尤其是杜冰,对此只字未提。 沈清言倒是无所谓,直白一点说,她只不过是被绑架了几个小时,反手抡了绑架犯,没有什么心理阴影不心理阴影的说法,大可以摊在桌面上来讲。可对杜冰却是不同的意义,是十年的仇恨,是十年的枷锁,她的坦然反倒像是伪装了。 也许,只是弓满易折的道理。 紧紧绷了十年的弓弦,终于拉到头,伴随着清脆的声响,折断,没了气似的蜷拢。 她可以举旗呐喊宁死也要与两个人渣同归于尽,可当真实的海浪呼啸着涌来,她回头看到和她一同在船上的楚唐,开始惧怕,惧怕这一掌海水将小船翻在汪洋中心,而他们两人四散漂流。因为害怕茫茫的途中再无那个人,她突然就放下了,放下了前往汪洋一斗凶兽的心。 这段时间的杜冰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用手支着下巴,嫣然笑着看楚唐,不动也不说话,好看的星眸弯成月牙,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去工作,她就抱着自己坐在沙发上,看一天的窗外。想抽烟的时候就拿一支铅笔握在手心,用手指把它折断,时日一长,铅笔断的太快,家里堆积成山的断芯让她蹙起眉头,买了一盒的原子笔回来折,折不断,折到手指发红也没什么感觉。却是一根烟再未碰。 心理医生告诉楚唐,杜冰的反应并不代表她真正从阴影里走出来了,相反,她在过度地抑制自己的情绪,把自己的心智幼龄化,对人的依赖感情最是泛滥。这种幼龄化的表现不太会在人面前表现出来,但孤身一人的时候可能会有自言自语,自我安慰的现象,擅于伪装。 沈清言在法院外见到杜冰的时候,杜冰穿着一身白色的毛衣,脑袋小心翼翼地缩在围脖里,手环着楚唐的,见到她,扔开楚唐,跑来,对着她的脑袋就敲了一下。 “沈大小姐,请帖寄出去没啊?”杜冰转了转眼珠子,“不对,该改口叫周夫人了。” 沈清言皱了皱眉,太阳大得她眼睛都睁不太开:“别,我还是我的沈大小姐。倒是楚夫人,你的造人计划进行到哪儿了?” 杜冰顿了顿,脸色微僵,半天才生出一抹戏谑的笑来:“早着呢。” 当执法人员带着被手铐铐住的方志国和魏范从庄严的淡褐色门后走出来时,杜冰很平静。甚至连他们带着挑衅的目光看向她时,她都没什么反应,扬着嘴角,盯着被告席的桌角,有些出神。 “杜冰。”沈清言轻声喊她,她闻声回头,“没睡好么?” 她摆出一个不在意的神情,摆了摆手:“没有,我在听呢。你看曾律师这么厉害,肯定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方志国和魏范的情况比较特殊,一犯是轮|奸案,进了牢里待了几年,出来后又不知安分,又犯了个□□未遂。第一次的刑期已全数服完,这次最大可能获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可有句话叫人在做,天在看。当年的轮|奸案对社会造成的负面影响太大,案发地点是在大学附近,加上那一块向来以安全闻名,一桩事搞得人心惶惶,不少家长都赶来跟进了案情后续。这次隔了这么多年,魏方两人不长记性,旧计重施,几个不知从哪儿听得此事的教育相关人士带着z大的名头低调参与进来。社会方面的施压,本就重如山。偏生曾明律师找到了当初替犯人申辩的律师,一来二去,摔了一句狠话给他。“当年能出卖一次人性,这次再出卖一回职业操守又如何。”曾明半威胁半利诱地把他的话给套了出来,沿着线搜上去,一份文件交给法院,三分清七分浊地把当年的不堪交易报了上去。依照当年的□□案严重性,两人本是可以被处以死刑的。 法律,是维持社会秩序的标准,它从未偏离。可操作它的是人,人心可刚可柔,过刚也易折,往往在逆流之中容易偏向。有时候,被操纵的法律维持不了正义,正义的人便不走法律的路去伸张正义。 “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当庄严肃穆的公堂上最后读出这几个字时,杜冰眨了眨眼,有些晃神,除此之外,什么反应也没有。 碍于社会影响,碍于当年的轻判,又或者是人心的挣扎,这是最后的答案。 曾明拿起手边的黑色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感觉着了火似的喉咙终于像干涸的土地等来雨水般,舒服了许多。 等一行人走出法庭,在万里无云的室外打了个照面。 “谢谢曾律师。” 曾明回头看沈清言,轻笑了笑:“不碍事,应该的。我也就是为了赚点钱罢了。”他拿着一沓文件指了指周闻,“把我介绍给自己老婆还要通过学弟的人,终于把人追回家了啊。” 周闻站在沈清言背后,眉梢似有扬起的动作,淡然一笑。 曾明皱了皱眉:“你来找我聊过后,我没真没想到他们真的会再犯一次,一般这种只是纯粹的恐吓,他们倒是不走寻常路。还把你给搭上了,这下好了,罪证坐实,还惹到了某人。”他抬眸暗指周闻,“看来那两人是牢饭吃惯了,不想出来。” 沈清言附和地笑了笑。 “死缓这东西,不好说。监狱里头的事,我说不准,死不死真说不定。不过,我能保证,最低也是个无期,这辈子是别想出来见外面的太阳了。”曾明挑起一边的眉毛,话里有话,“好了,我先回去了,你们路上小心。后续有什么事,我会联系的。” 周闻点了点头,曾明打趣地伸手在额头处比了个礼,转身没入匆匆的人群中。 “感觉很不真实。” “恩?”他偏头。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好像什么都发生过。” “什么都没发生。”他轻笑。 沈清言瞥眼白了他一眼,抬头看天空:“大概是因为天气,太好了,好得我都忘了那个阴暗的小修理店是什么模样了。” “那就忘了。” 沈清言往四下看了看,瞧见杜冰一个人立在台阶前,低着头,出神地看着地面,脚尖点到下一阶的地面,又收回来,再点。倏地她听到身后楚唐和人交谈的声音,他终于从法院里走出来,立着风衣的领子,眉间严肃,迎着风走过来,偶尔回边上的人几个字。 杜冰痴痴地看着,连伸出的腿都忘了收回,单脚立着,好像风一吹就能像不倒翁一样晃。 楚唐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双手,揣到自己的口袋里,抬眼看她冻得有点红的脸孔。她则出神地看着他眉间的丘壑,一直笑着。 “回家了。”他说。 她眨了眨眼,把脱离身体的魂给招了回来,收起金鸡独立的姿势,露着八颗牙大笑:“回回回,赶紧回,冻死我了!想喝鸡汤!” “那先去趟菜场。” “恩恩。” 沈清言回头,抬起头看周闻。 “我突然觉得天好冷。” “恩?” “为什么我要在这时候拍婚纱照,办婚礼?我能悔婚吗?” “不能。” “为什么要在下个月十九号啊,就不能等明年春天?” 他没回答。 回到家,他从床头柜拿出一个泛黄的日记本,头几页是规矩的一格格日历。她顺着周闻的指尖的方向看去,19号的地方画了一颗特别富有少男心的爱心,再定睛一看,是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说老实话,她忘了…… 沈清言扬起不怀好意的笑,一把把日记本从他手中抽出,背对他看了起来。 什么第一次接吻…… 第一次喝醉…… 第一次擦枪走火…… ……他都记的什么? 她正想往后面翻到正文部分,人就被周闻从后面抱住了,借着手长的优势,任凭她怎么拿着日记本躲,还是被他夺回去了。他镇定自若地把日记本锁到保险箱里,才回身看她。 “我能要求看看我去美国后的日记本么?”她恬不知耻地开口。 “不在这。” “那在哪?” “银行保险柜。” “……”至于么。 第五十七章 沈清言搬来周闻家约莫有十天了,除了对“上下二十一层所需时间”以及“等电梯好久”有所不适,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了。 虽说周闻家有三个卧室加客房,她还是铁着面把自己的床上四件套放到了单独的房间内。可每天早上醒来,不是她被抱到了他床上,就是他恬不知耻地睡到了她身边。过了几天,她干脆把枕头搬到了他床上,腿一蹬伸到他肚子上,把他当取暖抱枕用。 周闻一直以来都有早起的习惯,生物钟自带闹铃,每天赶着日出醒来,把她的手机拿到客厅,铃声一响就关掉,掐着时间点再喊她起来,让她每天多睡那么一二十分钟。 周六,阴天,天空中飘着点雨花儿。 沈清言腿搁在沙发上捧着笔记本,喝了口茶,漫不经心说:“李承天说是有空,他和姐姐一起来。” “谁?”周闻切菜的身影一顿,声音一沉,回过身看她。 她抬眸:“李承天,和他姐。” 他不说话。 沈清言放下笔记本,走近看他的神情,能猜出个八|九分,摆了摆手:“你真的别多想,他和他姐姐怎么说都帮了我很多。工作上的事,生活上的事。我刚去美国那会儿,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没他们会很不方便的。于情于理都是要请的。” 他恩了一声,没有否认,湿漉漉的手扶上菜梗,继续切。 “你没生气吧?”她侧头从下往上打量他的表情。 “没有。”他视线移到她脸上,轻笑,“是该谢谢他们帮我照顾了这么久。” 这句话无疑是在宣誓主权。 沈清言话在喉头哽了一下,转身坐会沙发,声音霎时间被拉得远了些。只听她用清汤寡水般的声音说:“大学同学的……有联系方式的我都请了,老师也是。来不来就不知道了。你给我的名单你记得看下有没有遗漏的,毕竟大三大四的时候我不在。” 周闻搁下案板,冲洗了手上沾着的菜液,走到桌边挑挑拣拣,从一堆喜庆的请帖里抽出了蔡诚轩的扔到了垃圾桶里。抬眼看到她讷讷的神情,只听她张口说:“我给忘了……照着班级名单就抄了一份。其实他来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话说到一半,咽了回去,看到周闻严肃的表情,话锋一转。 “他不来才好,清静。” 印了他们两个大头照的请帖裹着红色的嫁衣翩翩飞到一个个人家中。不出意料,林沐沐收到后,第一时间给她打了一通电话,约她见面,借的单身派对之名。沈清言一字一顿纠正了她的说法,大意是他们已经领过证了,单身一词的形容不太合适。但还是会见她一面,约在一起喝个下午茶即可。 虽然事情繁多,琐事不断,但也许是因为嫁娶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喜乐的仪式,临近婚礼,她心底波澜不惊的湖面也不禁飘过桃花瓣,悸动,兴奋,连带着心情都雀跃了。 她把车停在步行街门口,米色的围巾顺着自己的脖颈绕了三圈,悠然自得地往咖啡馆散步而去。 时隔很久,沈清言才有这样的闲心去看街道人文。小孩打闹着穿过人群,吹糖人的老艺人手法娴熟,看着糖丝变戏法似的成了活灵活现的动物。 踩着双帆布鞋,顶着太阳,却还是觉得凉意透到了脚尖。 推门紧到咖啡馆里,冲眼就看见了穿着一身嫩黄色高领毛衣的林沐沐,她时不时往门这儿张望,瞧见她了就开心地招了招手。沈清言提起嘴角走近,发现暗红色的桌上已经零星摆了几个精致的点心。 她刚坐下,垫子还是冷的,踢踏的高跟鞋声逼近,停在桌边,她顺势抬头看去,有点印象,是“听说”栏目组的主持人叶岚倩,林沐沐的同事。 原以为的两人行,莫名其妙地成了三人,沈清言还是有些不悦的。不是说对叶岚倩有不好印象,而是并不想在没有被告知的情况见不认识的人,更何况还是电视台的人。托远成的福,她对娱乐、新闻这块有些反感,总觉得身上的汗毛都能竖起来防着他们窥探*。 林沐沐扬了扬下巴,摆出得意的小表情对着叶岚倩说:“我说吧,我认识周闻老婆,而且可漂亮了!” 叶岚倩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沈清言,背脊挺得很直,一身打扮很知性,斜搭在一侧的长发打理得甚好。她嗓音很细,说:“真好看。”伸出手,“沈小姐,我是叶岚倩,听说栏目组的主持人。” “你好。”沈清言握手回应。 “我看网上说沈小姐是个大才女,所以有些兴趣。不瞒你说,我除了‘听说’,还是另一个节目的主持人,大致是邀请一些名人夫妇一起参与一些游戏,所以,想问问沈小姐有没有兴趣和周总一起加入?” 沈小姐,周总。称呼还真是考究。 沈清言如是想。 她微抿了抿嘴,不失礼节地一笑:“我们不是什么名人,叶小姐还是另找他人吧。” 叶岚倩大约是猜到她的顾忌,说:“不用担心,这只是我们省里的一档小节目,大众最近挺喜欢周总的。一下子就从黄金单身汉变成了好男人。参加节目也可以给你们不错的回忆不是么?” “我不太喜欢,如果周闻他想参加,你不妨去问他。”沈清言客气了两声,“今天不是来聊工作的吧?”她转头问林沐沐。 林沐沐略微尴尬地笑了笑,转移话题:“上次我问你你不是说他没结婚吗?怎么一周后就说结了?哦吼,还偷偷瞒着我呢!”她打趣地问道。 叶岚倩遂附和:“是呀,我们以为他还是单身呢,不知道我们多少同事的心都碎了,一个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都说三十岁的成熟男人,果然都有主了啊。” 沈清言眨了眨眼,心里略微觉得有些好笑,面上便也寡淡地提了提嘴角,什么都没说。 后来云里雾里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大多时候都是沈清言对面的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搭着话,偶尔问到她,她就嗯一声,继续望着步行街上的风景。 斜对面是家宠物店。她有点想养只狗或者猫了。 街角是家书店,不知道最近有什么新书。 她这样想着直到谈话结束。 “咋们一起逛会儿街,一会儿一道吃晚饭吧。”她回头听见林沐沐的提议。 “不了,我一会儿还要去接包子呢,他在同学家玩。” “打个电话叫老公接不就好了。” 沈清言说:“公司有点事,走不开。” 她们正说着就听到身后传来震震的摩托车声。 a城市区已经禁摩托许久,市民通常用电动车代替其出行。摩托一般只能在城乡结合处才有迹可循了,出现在这连自行车都禁止进入的步行街,着实不符。还带着特大的噪音,从大老远开来撇开重重人群疾驶而来,重金属音乐盖过了人群的喧闹声。驾驶的人戴了副墨镜,连头盔都没戴,嘴里叼着根烟,一路骑过去就一路画着一条烟线,闻不惯烟味的路人抱怨声四起。他开得快,几乎不带停顿地穿梭,好几个人来不及闪躲被撞倒在地,指着他的背影骂骂咧咧。 他就这么一路不停歇地疾驰而来,沈清言和林沐沐机警地站到了边上,叶岚倩也还傻愣在原地,眼睛睁得溜圆,脚发麻似的停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眼看着就要撞上,摩托车也丝毫没有改路径的迹象,驾驶员反倒勾唇戏谑一笑,吊儿郎当高呼了句:“美女,闪开!” 沈清言本不想多管闲事,反正横竖这毛头小子也不敢真的撞,可听他这么一吼,有些不确定了,硬了头皮冲到步行街中间,用力拉过她。这毛头小子瞧见了,偏生还朝着两人退的方向侧了侧车头,轮胎不偏不倚地以高速蹭过沈清言的小腿肉,刮下一层皮肉,就看到血先是缓慢溢出伤口,最后淌成一条细细的小溪顺着小腿留下来。 她吃痛呲牙,握着叶岚倩臂膀的手也霎时放开,僵着一条腿,等着痛觉缓过劲来。 她可后悔了,毕竟她是要结婚的人啊。 前头的飞车党还在一路疾行,眼看就要撞上步行街尾端的石像,一个急刹车甩了车人飞出去老远,被边上的人给牵制住了,揉着自己的腿哇哇大叫。摩托车上的音乐还在播放,声音响得地面都震上三震。 “清言,你这腿!我送你去医院!你赶紧打电话给周闻啊!”林沐沐揪心地看着她流着血的小腿,和吓傻了的叶岚倩掺着她往外走,坐进车里,用小围巾裹住了腿就往最近的医院送。 医院里的白墙上闪着红色的字,白天的阳光打在上面,看起来淡了不少。 诊室里站了一排的病号,办公桌上有序的摆了一列的病历本,各自照着顺序。 “这几天别碰水。”医生不咸不淡地叮嘱,指了指她包扎好的腿,眼睛都没瞥一眼,钢笔劲道十足地在病历本上写着潦草字。 沈清言无声地点了头,慢悠悠地把裤腿卷下,厚实的双层裤包着小腿看起来倒也不明显。 她们三个人走出诊室,不紧不慢地穿过长得无尽的走廊,吊瓶盐水小架子咕噜咕噜地转着,交错行进着,护士们手里托着托盘,拿着本子,来来回回,一片忙碌的景象。 “你给周闻打电话了吗?”林沐沐问她。 沈清言顿了顿,撒谎道:“发了短信,他会过来的。”她打量了一眼她们为难的表情,看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先走吧,他一会儿就到,我在这儿坐会儿就行。” 林沐沐迟疑了下,点了点头:“那我们先走了啊。”她戳了戳木讷的叶岚倩。 叶岚倩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把腰弯了三十度:“谢谢沈小姐,要不是你拉开我……” “嗯,没事,你们先走吧。” 沈清言这人其实没什么耐性,听了一整天叶岚倩的话,对她没有一丁半点的好感,也不会同她假客气,只保持着礼貌的态度提了嘴角,尽友善。 看着两人走出去后,她低头抖了抖自己的腿。 有知觉。 上了点皮肉,没动到筋骨,倒也不碍事。虽然血扒着这层皮肉的边缘在撕咬,疼痛感一阵阵地没有停过,但也不是不能行动。 她走到马路上,风迎着面刮来,纵使艳阳高照,还是吹得她双颊生疼,连忙拉起围巾遮住脸。 今天周闻公司确实有急事,听他说约莫要加班到晚上七八点,所以接不了包子,她也就想当然地不打算打电话给他,打算忍着痛先回家。 她打了辆车回到步行街,慢悠悠地走到自己的车边,提了口气,踩下油门驶上高架。 车里的音乐悠扬,轻缓,她皱着眉把音量加大,让耳朵处在一种被包围的氛围下,用以麻痹自己的痛感。 她这大概算是危险驾驶了,程度不低于酒架。一个是分不清油门刹车,一个是怕万一没力踩下去。 沈清言打了个电话给同学家长,麻烦他们把孩子送到楼底,又同她们寒暄了几句,轻描淡写地说自己腿刚撞了下,不方便走路,又郑重谢过后,返家。 二十一楼,即便是坐着电梯,也显得极为漫长。 她微微瘸着腿走出电梯,沈卓皱着眉扯了扯她的衣角问她怎么回事。 “被刮了下,不碍事。” 沈卓在同学家是吃了晚饭的,可她从那顿并不怎么样的下午茶后就一直饿着肚子,但也懒得动,又因为腿不能碰水,只得叮嘱沈卓回自己房间看书,自己则裹着一身脏衣服倒在沙发上。 挂钟滴答滴答,时针分针沿着圆盘缓缓移动。 周闻推开门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四十五的光景,一抬眼就看到睡在沙发上的沈清言,她小臂搁在眼睛上方挡着光,呼吸平稳。他微微蹙起眉头,看到她沿着沙发挂下来的小腿,有点肿,即便是穿了较厚的裤子,还是肿了些。 他走到墙边,把大吊灯关了,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小台灯,缓和了室内过亮的光线,单膝跪在沙发前,手臂穿过她背脊和沙发间的缝隙把她轻轻扶正。脸孔凑到她的耳边,用低沉沙哑的嗓音轻声细语喊她的名字。 “言言,醒醒。” 沈卓听到了动静,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和周闻打招呼:“爸爸。妈妈腿受伤了。” “嗯好,”他应声,“你继续看书,我照顾一下妈妈。” 他说得轻描淡写,心里却有一窜火苗。 沈清言缓悠悠地睁开眼,认清了他阴沉下来的脸,用手揉了揉眼睛,张口就是一句:“周闻,我饿。” “还没吃饭?”他语气不大好,有点闷。 “恩。” 他一边扶正她的坐姿,一边明知故问:“为什么不烧?” 她斟酌了下用词说:“脚受伤了,我就有点犯懒,不太想动,就睡了会儿。你不是免费大厨吗,就等你回来呗。” 周闻小心翼翼卷起她的裤腿,看到缠着纱布的小腿,挑起一边的眉毛看她:“怎么受的伤?不是和同学吃饭么?” 沈清言伸出两根手指,在空气里比划:“就走在步行街上,有个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把摩托车开进来了。然后沐沐带的同事没跑开,我去拉了把,刮到了点。这几天不能碰水就是了。” 周闻沉着脸听,点了点头,手伸到她腰上,自然的把裤子解开,挑了挑眉,轻车熟路地把外裤褪下,拿了床被子盖在她腿上。 “先喂饱。” 这三个字,听着挺怪异的。 沈清言窝在被子里,看他挽起袖口,背对着她切菜翻炒,盛盘,上菜,一气呵成。菜虽简单,炒饭、蛋汤、荤素掺半的小菜,她吃得倒是津津有味。 周闻坐在她边上一动不动地看她吃饭。 “你怎么回来的?” 她抬起眼:“开车。” 眼皮跳了跳。 “开车?”他反问。 “我总不能把车就留在步行街那儿吧。”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你不是要公司忙吗?不是说有重要会议吗?又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打断你。你看你忙完都快八点才回家的。”她说这话的意思是想突出他公司事很忙,所以她不想打扰他。听到他耳朵里,就成了她嗷嗷待哺饿着肚子等他到了八点。 “不是什么大事?”他平淡地重复了她的话,起身收拾碗筷,放到水槽里。 “恩。” 他洗了手,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仰头的她,神情间有些生气。 “什么才叫做大事?” 她怔住,感觉到他的愤怒,虽然不是对着她撒的,可还是愣了愣。 “是不是要等到医院打电话给我了,才叫大事?你觉得你用受伤的腿开车很独立坚强了是不是?” 她一听,眼睛有些红。什么叫很独立坚强了?说得好像她是为了逞强而逞强一样。 “你就是为了逞强在逞强!沈清言。我烦请你以后不管我有多忙,都先打个电话告诉我,不要自己在那边判断。也不永远不要拿公司的事来和你比,没有可比性。你最重要!”他微微瞪着眼,“沈清言,你能不能记住,你结婚了?我们现在三个人是一体?” “你能不能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美国或者哪里,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有我?”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太亏欠你。 ——感觉自己不被需要。 ——害怕我什么都不知道,害怕你会出什么事。 第五十八章 沈清言感觉得出来他似乎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口,锁着眉头。 她听完他一连串的说辞,却不理解他:“可我只不过是脚刮伤了而已,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啊。” 周闻蹲下抓住她手上的小腿,稍稍用了点力度问:“痛么?” “痛。”她如实回答。 “如果你在高架上的时候痛得踩不下刹车怎么办?” 她很想反驳他一句,哪有这么多如果。再痛也只不过是皮肉伤,既不伤筋也不动骨,忍一忍就过去了。 周闻起身坐到沙发上,手肘撑在膝盖上,五指朝着地面挂在两腿之间,弓着背,她看不见他说话时的表情,只能听到声音。他说:“你是不是觉得忍一忍就过去了?”他扭头看她,眉毛压得很低,眉骨投下来的阴影遮住了大半的眼睛,“什么都别忍。起码别在我面前忍。” 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可我习惯了……”看到他的样子,补了一句,“我尽量改……” 他没回答,打横抱起她走到卧室,打开暖气,轻轻地将她放到床上,二话不说就开始解她的衣扣。 沈清言一惊,抓住他的手腕:“你干嘛?” 他抬起一张严肃的脸孔,脸上笑意全无,反问她:“腿不能碰水,你自己打算怎么洗?” 话音刚落,周闻三下五除二就把她的衣服从上到下都脱了个干净,长臂一挥撂来一块浴巾包住她,绕过门拐,走到浴室。 沈清言手缩在胸前,憋红着张脸,看着他耐心地将沐浴露抹过她全身,此时的心情一言难尽。她真没想过有一天会用这种尴尬的姿势洗澡,小腿搁在浴缸的边缘,整个人倒在里头,而周闻衣衫整齐地立在边上,弯着腰,面无表情地帮她洗澡,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成了残疾人。 身子僵了会儿,她索性把头搁到了浴缸另一端平整的瓷面上,仰着头,看着浴室的天花板,涂得跟雪花似的白,四面八方打来的明晃晃的灯光。 她盯着盯着瞌睡虫就来了,平稳地打起鼾。 后来怎么被擦干抱回床上,她都不记得了。 - 日子一点点过去,距离婚礼的日子越来越近。秉持着a市是承载了一切回忆的地方,婚礼自然是要在这。 a市是出了名的风景胜地,以小桥流水的江南情调闻名。稍稍远离市区,就能寻到古镇水乡,更有一片石桥回转的湖泊,凉亭隔着山川湖泊掩在林木见。 婚纱照的取景就在那。 早晨出发前,沈清言接到一通电话。她接起来,听到是李承天的声音,怔了怔。 “言言,我到中国了。打算先在北京玩会儿,再去找你……们。”电话那头他的声音挺朝气,背景里有嘈杂的声响,人声鼎沸的,也许是刚下飞机。 她回国后就没怎么和李承天联系了,忙,很忙,成天忙于这些那些的琐事,闲暇时候作为朋友会给他写封email,这次邀请他来婚礼,自然也留了国内的手机号给他。倒是没想到他这么早就飞到中国了。 她在电话这头轻笑了声:“嗯好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北京那些名胜古迹你做好功课了吗?既然去了就要好好玩一趟。” 李承天的语调里带了点外国人说中文的腔调,咬不清一二三四声:“做好了。等我来a市,能带我玩玩么?please。”他最后的please说得很俏皮。 “恩……”沈清言看了一眼盯着她的周闻,“你什么时候来a市?” “16号。” “恩,那来了再打电话给我吧。” 她挂了电话后,回头就看到了沉默不语的周闻,抱着手看她。 “李承天?” 她点了点头。 “他说什么了?”他松了松眉头,轻挑了一下,弯腰替她系紧了鞋带。 “也没说什么,就说已经到中国了,先去北京玩两天再来。” “他是不是还说来了a市,要我们,或者是你,带他玩。”他立起身,把脸孔凑得极近,一手撑在门面上,一手撑着玄关的柜上,把她圈在自己怀里。 她撇嘴道:“你都听见了,还问我。” 他浅笑,嘴唇亲吻她的,半晌,牙尖轻轻咬住她的上唇低语:“应该的,我们好好招待他。顺便让他明白,你已经是我的了。” 开车到达园区,因为天气寒冷又是工作日的缘故,游人明显较节假日要少许多。 一行人背着冰凉的机器,扛着大架子,绕过湖泊边的石子路,走到背后爬满青苔的老旧庙宇,一个中年的工作人员瞥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继续背着手绕着房子慢悠悠地晃荡。 周闻在车内换好衣服走到门槛边,手里拿了一柄折扇。 仔细看他的扮相,青色的长袍马褂,高束的发髻,头顶有润玉冠,腰间别着一支竹笛。 顺应沈清言的意思,走国风。 他低头若有所思,以折扇轻打自己的手心,脚尖点着老旧的石板路。 车门被推开,周闻抬起眼来,看到沈清言一个大跨步从车上踉跄着下来,和她一袭大雅水袖襦裙不相符,腰间的玲琅轻声作响。她立稳步子,淡青色的绣花鞋软软地踩在地上,从垂挂下来的几缕发丝中抬起眼看他。 “新娘头抬起来一点!” “对对,新郎眼神很好。新娘深情点,别低头啊。” “新娘上半身稍微仰一点,腰部和新郎贴近一点。” 沈清言被一口一个“新娘”叫得脸不涂粉黛就自然红了,眼神不自觉有些闪躲。 下午阳光出得更甚了,温度回升,不像前几天那般冷。 时间就那么流逝,拍完几套汉服,惊觉已是傍晚,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收工,不客气地让新人请吃饭,周闻和沈清言是欣然答应,并且任他们挑选。 人多,自然喜欢热闹的吃法,几个大汉挑了间烧烤店。于是一排车子排成长龙往烧烤店去。 店里肉、调料和烟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很有气氛,也很嘈杂。一排人挑了个大桌坐下来,点了酒,吆喝着大口喝起来,等着肉上来。 沈清言的记忆有点被挑起,想起若干年前自己是怎么壮了胆饮酒,最后半醉半疯被周闻扛回酒店的,还。 “咱明天还有一天的拍摄,可别喝得烂醉了明天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打头的率先倒了一杯酒,边说这话边一饮而尽,一点都没有说服力。 像是闹洞房的预备一样,他们不约而同拿着酒瓶子就往新人面前凑。 “来来来,喝点。” 周闻没拒绝,接过酒瓶,仰头猛喝,喉结咕噜咕噜地上下滚动。 轮到沈清言了,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笑说:“不会喝。”实则有点心理阴影了。 “新娘别害羞嘛。”一个坐在她边上清秀的摄影助理怂恿她。 沈清言摆手:“真的不喝。” 周闻修长的手指转了转酒瓶身子,不留痕迹地推开伸到她面前的一排手,说:“我们两个人中总要有一个清醒的还车回去的。她的份,我喝。” 众人一想也对,总不能酒驾,于是悻悻然地把酒全部推给了周闻。 后来周闻不知道输了个什么酒桌上的小游戏,一群人起哄着要他和沈清言当着他们的面亲嘴。沈清言一听,夹着烤肉的手连忙顿下,抬眼正要拒绝,却听得他的声音悠悠传来,嗓音带着细微的沙哑,语调里透着轻微的醉意。 “她不喜欢。” 一桌子的人异口同声的用疑问的语气“啊”了一声,看到他淡淡一笑:“她不大喜欢这些酒桌游戏。” 他这样一说,带头的人也就不继续起哄他俩了,毕竟新人最大,老板最大,不可逾矩。 沈清言有些诧异地偏头看他,看到他也恰恰好轻侧了头过来,身上的薄荷淡香混着浓重的酒味,脸颊微漾,眼神依旧是深不可测,牢牢抓着她。 他醉了。 这是她得出的结论。 虽然他在竭力控制自己的醉态,但他酒力确实不好,仔细说的话,也许还比不上她的。沈清言低头看他撑在黑色椅子上的手,手腕弯了九十度,手心支着椅面,修长的手指微曲搭在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节奏。而小臂一会儿前倾,一会儿后仰,加上他随之轻摇的身形,无疑是醉了。 想起她从前一本正经地对他说“男生要会喝一点酒,但一点点足矣,我可一点都不喜欢酒鬼,酒气太熏人。” 而周闻当时就那么淡定如斯地讲眼眸从一桌的书中抬起回答她:“我不是酒鬼,”说得一本正经,“几杯倒,所以我几乎不喝。” 后来她倒是没见识过他究竟是几杯倒,他倒是见识过她发酒疯,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这个热热闹闹的一顿饭吃到最后,周闻被灌得有些五迷三道了,脑袋止不住地缓悠悠侧倒在她肩上,眉间微蹙,眼睛紧闭。她没见过他这么不知控制,她印象里的他应该是善于应酬,擅于酒力的,该是指腹间掐着酒杯细细的身躯,低眉抬眼间都写满了筹谋和克制,而不是这般酣醉。 但他的意志还是好的,除了走的路七歪八扭,人有些摇晃,他还是很自然地和人作别,风度翩翩地替她打开驾驶座的门,然后自己一头栽倒在副驾的位上,头抵着窗沿,皱着眉头又紧闭眼睛。 沈清言不着痕迹地低头轻笑了声。 有些可爱。 “在笑些什么?” 黑暗中,他像醇香酒味的嗓音开口问,喉口冒着细微的气泡声,声音极低。 “没什么,你睡会儿吧,到家喊你。” 他睁眼,把头歪回椅背上,头侧向她的方向,看着她,什么也没说,眼睛时睁时合,什么都没说。 迎面排队而来的路灯把昏黄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阴影勾勒出他的轮廓,清晰而明亮。 第五十九章 车子拐进小区大门,周围环境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沈清言轻车熟路地把车停到车库里,打开内置暖黄色的小灯,暗沉沉的车内顿时变得明亮了不少,周闻还安稳地侧倚在靠座上,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的拍子微微颤动,颀长的阴影投在眼睑下方,轮廓勾勒得分明。 沈清言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抿嘴一笑。 “到了,起床。”她拍了拍他的肩,动作自然地收拾自己的包,准备推门而出。 “言言——” 蓦地她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有些目瞪口呆地转过头。如果要形容这声音,那就是个嘶哑着声音的奶猫在嗷嗷地呼喊。 酒的后劲上来了,酒红爬上了周闻的脸颊,看起来还不大清醒,蹙着眉头轻轻地摇着脑袋,口中呢喃,不知所云,唯一听得清的大约只有“言言”二字。沈清言笑着翻了个大白眼,叹了口气绕过车头走到周闻那边,伸手抬起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环着脖子,带着半梦半清醒的他走回家。 电梯上升至二十一楼的时间很长,一个一米八几个头男人的重量全部压在她肩上,还是有些累的。她偏头对着周闻身上嗅了嗅,酒气有些冲鼻。她不耐地跺了跺脚,只想赶紧到家,把他丢到浴缸里什么都不管了。他喝得分明不算多,居然能醉成这副样子。 她正想着,却觉得自己肩上受的力越来越大,发现他整个人都倾斜过来,把她压在了电梯的一角,靠着墙。 沈清言狐疑地看了一眼他紧闭的眼睛,挑了挑眉。 果然,他欺身把脸凑到了她跟前,嘴中呢喃,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是微蹙着眉一副醉酒难受的模样,嘴唇却分毫不差地对准了她的。两唇之间还有毫厘的距离时,沈清言一咬牙伸手掐了把他的腰肉,修长的腿往侧面一跨,身子一缩一起,从他的禁锢下逃脱,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额头撞上电梯的镜壁。 “装什么装,自己走。” 周闻挪了挪脚步,头抵着壁直起身来,倏地睁眼,轻笑着看她。 沈清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真醉了,”他眼皮缓缓地合起又睁开,有深深倦意,“没骗你。” 沈清言眼睫颤了颤,没说话。 叮咚。 电梯到达二十一层,周闻跟在沈清言身后皱着眉头,半磕着眼。 钥匙对着锁孔转了一圈又一圈,沈清言拖鞋换鞋的动作一气呵成,首要的事就是先去沈卓的房间看他在不在,确定他已经被周闻父母送回来了,并以入睡,便安心了。她走回玄关,看到周闻手臂撑着门框,头靠在臂膀上,脸色不大好,一副要睡过去的样子。 “周闻。”她走近,想提醒他他正赤着脚踩在地上。 下一秒,他扶着门框的手就松开了,上半身倾侧过来,手臂往她身后一抱,脸陷在她肩膀与脖子之间,呼吸均匀起来。 他不会是……睡着了吧? 沈清言有些哭笑不得。 她一手扶着周闻的背,一手努力伸长,锁了门,连拖带拽地把周闻搬回卧室,三两下把他的外套扒了,扶了扶额。心想:就换件睡衣睡吧。 打开衣柜,在他清一色沉闷的暗色调衣物里随手挑了摸起来柔软的长衫和裤子扔到床角,和他比起来纤瘦许多的手摸上他的皮带。她轻咳了声,正了正自己的脸色,紧绷着表情,唰地一下把皮带抽出,感觉摩擦出的热量正贴着他的裤腰带着火。把外裤褪下后,她以最快的速度将睡裤给他套上,手拎着裤子的两侧,小心翼翼。 她的手上移到衣领,垂了眼皮,一颗一颗地解开扣子。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屁股被谁用腿踢了下,一个踉跄就要跌倒在他身上,连忙用手撑住床,惊愕地发现周闻清醒的眼眸,此时此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手一动,按住她的背脊,让她整个人倒在他的胸膛上,她亲手解开的衣领挂在胸口两侧。 也许是因为喝过酒的缘故,他胸膛的温度格外高一些,一碰到,就好似自己一侧的脸颊被火烧燎原了,酥麻麻地就想要退开。 “原来你没喝酒也会醉。”周闻嘶哑着嗓子说。 她不解地皱起眉,歪过头,用下巴抵着他的胸膛,周闻低眸看她,眼神和她的发生碰撞。 他勾起唇角解释给她听:“我记得你说过,你之前是醉了才会兽性大发,然后……”然后才和他发生的关系。 他没说下去,她却听明白了。他摆明了要揶揄她,分明还清醒,却装得很醉,诱她。 “兽性大发”四个字听起来怪刺耳的。 沈清言咬了咬牙,对准他的胸口就咬了下去,可平坦的肉咬不起来,使不出力,她便不服输地挪了挪身子,仰头咬住他的下巴。 周闻没说话,按在她背脊上的手撩开她衣服的下摆,沿着背上的脊梁骨一路往上,沈清言一个颤栗,牙口一松,眼睛瞪得溜圆。 “我不介意你学着十年前再来一次的。”他一本正经道。 “我介意。”那可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女流氓史。 他歪了歪头,眼神看向卧室角落里的书桌,上面摆了一个极简的相框,相片里树影绰绰,他语气转了三转说:“这该如何是好?” 可他的语气分明不是询问,只是简易的调侃,下一秒他就用手肘抵住床面,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右手极其不安分的扯开她裤腰上的松紧带,探了进去。 “周闻!” “恩。”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你醉了!” “恩,醉了。”他顺遂她的说法,左手沿着肚脐眼往上游走,“你一次,我一次,很公平。” 沈清言张了张口,有些莫名,他眼角微微下弯,头顶的灯光在他的眼里化了些,竟显出些柔情蜜意来。 周闻:“你喝醉酒耍一次流氓,我喝醉酒耍一次流氓。很公平。” 公平个大头鬼啊! 耍流氓的事还能你来我往? “不公平——” 他低头含住她的唇,连同她想说的话尽数吞没。 沈清言头皮隐隐在发麻,感觉电流从脚底心一路上窜,窜到她头顶心。而周闻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的运动裤褪下了快一半,手狡猾地伸到大腿根部。 她想了想,嫌弃地撇开他的脸说:“臭,都是酒气。” 周闻挑了挑眉,手伸到她屁股底下,双手一托,直直地把她抱了起来,一路走到浴室,嘴里漫不经心道了一句:“那就先洗了再办。” 浴室的水流声哗啦啦响着,沈清言心里有千万个懊悔为什么要同意去吃什么烧烤,让他喝什么酒。 周闻看她动小脑筋的表情,不禁笑出声。醉或者不醉,都只是个理由而已。 于是当晚,周闻很“公平”地耍了一次流氓,讨回了她当年耍流氓的债,借着醉酒的名义办了她。 隔天,缩成一团依偎在周闻怀里的沈清言是被夺命连环call吵醒的,眼皮刚抬起,就看到了*的太阳光透过窗铺在床上。 “上课!”她猛地坐起,生怕包子迟到了。 “周末。”周闻慢条斯理地摁下她光裸地肩膀。 对了……周末,包子还要和他们一块儿去拍照。 沈清言提了提被子,遮住鼻子及以下的部位,斜着眼睛瞧他挂断的手机。 “起来吧,再不起,就真要迟到了。” 沈清言点了点头,翻身下床,哪知道腿一软,一屁股就坐回了床沿上,胸口一凉,连忙身手矫健地裹起被子,去拿衣服穿,经过的时候还顺带踢了一脚周闻的腿。 笑什么笑! 一整天的拍摄都还算顺利,经验老道的摄影师们一改昨天吃喝闹腾时的态度,极其认真地为三口之家拍摄了婚纱照。 定制的婚纱很贴身,洁白无瑕,收紧了沈清言的腰身,把她身材的优点凸显了出来,鱼尾形的下摆长三米,铺在绿草茵茵的草地上,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周闻穿着一身漆黑的西装,轮廓英朗,风度翩翩。 他一手搂着沈清言的腰身,一手拉着沈卓的手,侃侃站在那儿,自成一幅画。 他们这样的结婚照,很难让人不想到“奉子成婚”四个字。这四个字标榜了一种社会趋势,愈来愈多的人先怀子再结婚,有些人还是不赞成也不喜欢这种现象,但很多人已见怪不怪了。 可细细一看周闻和沈清言的奉子成婚,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是因为有了孩子所以急着结婚吗? 不是,孩子可都十岁了。 那是因为长辈觉得需要名正言顺吗? 也不是那么回事。 那是因为什么? 似乎什么都不是,就是突然恍悟因为一点小脾气而错过是很可惜的一件事,所以简单地想把未来的日子过好。 “新郎把孩子抱起来。”助手说。 周闻屈膝,揽过沈卓的大腿,抱起他。 “好,都背对我,跨出去一步,然后回头,新娘的裙摆开一点……诶好好,就这样,笑一笑。” “茄子——” 第六十章 十六号,叶承天抵达a市。 他做的头一件事就是给沈清言打了一通电话。 “要不你先去酒店吧,我这儿在准备婚礼的东西,准备完了我去找你……嗯……好。”沈清言最后在试穿婚礼当天需要用到的几套衣服,她挂了电话撇着头眼睛向背后看,“帮我拉一下拉链。” 周闻扶住她的腰,动作缓慢地把拉链沿着她绝美的背脊线条向上移动,声音不高不低:“李承天?” “恩。等会儿忙完了去带他转一转,顺便带他去趟婚礼场地,省得他当天找不着。” 周闻点了点头。 如约,他们试完服饰,就照着李承天酒店的地址找过去。 李承天相较沈清言还在美国时的模样,又晒黑了些,头发被他越理越短,倒添了几分硬汉的气质。在就要入冬的季节里他还是穿着短袖,套了条膝盖左右长度的休闲裤,如果不是他脸上那些没剃干净的胡渣出卖了他,冲眼看过去会只当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可沈清言是见过他穿西装谈生意的模样的,冷峻,严肃,字字诛心,见惯了商场上的大风大浪,他总能很娴熟地驰骋于之上。 他见到沈清言的第一面就来了个美式拥抱,脸贴脸,他保持着熊抱的姿势笑弯了眼,语调上扬:“i.” 周闻低头看他扑在沈清言肩上的脑袋,脸一沉,伸出手掌,隔在了两人的脸颊中间:“.” 李承天一愣,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直起身子,半边身体靠着门框,嘴角含着浅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周闻:“certainly.” 沈清言舒了舒眉头,低头瞅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说:“eric,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带你去a市逛逛吧。一会儿顺路去熟悉下饭店的地址。” 他还是看着周闻,两人脸上都挂着同款笑容,有些嚣张有些挑衅,但却没有敌意。半晌,他眨了眨眼,视线转回沈清言的脸上,咧嘴一笑:“好啊。我进屋拿下包。” 这一周a市的天气都是大晴天,虽然温度因为季节的原因持续在低温的范围内上下波动,但人只要在和煦的阳光下站久了,就会感觉到体内高涨的热气,最后脱下厚厚的外衣。 周闻作为主人,行待客之礼,开车载着沈清言和李承天绕了圈a市,看了看这经济发展迅速的a市容貌。他声音平淡地指着各个具有代表性的建筑物和景点,沈清言再补充这些地点的历史和趣事。 沈清言滔滔不绝地在做讲解,李承天却听得心不在焉,眼神有趣地游移在车中,最后停在周闻的耳朵上,语气张扬地说:“jane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放弃你了吗?”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沈清言一时半会儿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怔地看了后座的他两眼,又瞧了瞧自己身边的周闻。两个男人似乎在暗地里较劲,谁都不开口打破沉默。许久,李承天眼珠子向上看了看自己额头前的一小撮短发,露出大大的眼白,伸手拨弄了下,娓娓道来。 “他背着你从酒吧回来,冬天,你知道那条路其实挺长的。” 沈清言正襟危坐目视前方的马路,闻言,耳朵动了动:“你别用这么忧郁的声音说。很不符合你的性格。”她绕开话题。 李承天一笑,夸张了起来:“哦,我的老伙计,那么你喜欢翻译腔吗?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必须把这事告诉你。他背你回来,抱你进房间,这都不算什么,但他比我想象得更了解你。他当时捂着你的脚,捂了很久,我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你和我说过你四肢容易冰冷,夏天也会冷。” “……” 他说完,把脸凑到两人之间,兴奋地问:“感动吗?” 沈清言寻思了会儿,老实巴交地回复:“不感动……他大学时候就是这样的。” “……老夫老妻,我投降。”李承天翻了个白眼,蔫了气似的倒回后座。 红灯,车停下来。 周闻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扶住座椅,微微侧身看后座吊儿郎当的李承天。 “就因为那个?” “是啊,感觉到自己和你的差距了。赶不上赶不上。” 周闻视线转回宽敞的马路,声音淡如白开水:“那是你不够坚定。” 李承天一愣:“不够坚定?”他顿了会儿,突然大笑,“也是,我要是够喜欢jane,只会想着怎么变得比你更适合她,而不是不战而败。” 周闻没出声,默认了他的解释。 - 十八号,沈清言和沈卓回到娘家做准备。 隔天一大早,清晨五点半沈清言一家都起床了,按照婚礼习俗的流程,早起做梳妆打扮。 从粉底到睫毛,沈清言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吴怡绢替她化妆的动作,母亲虽然冷着一张脸,眼神淡漠,可手却微微颤动着。她瞥眼看梳妆台上镜子中的自己,脸颊微透着粉扑扑的质感,长发被高高挽起,留出了蓬松的感觉。 吴怡绢轻轻地将手搭在她的头顶,动作缓慢,眼睛出神地看着发髻上的装饰。 虽然古代那些出嫁的女儿就几乎看不到娘家人了的习俗早已不见,可是“嫁人”两个字重有千斤,就算觉得矫情,它仍然表示着一个人将此生托付给另一个人,不论风雨,不论山崩地裂。 沈清言低下头,抿嘴一笑,手覆上吴怡绢的,嫣然一笑,说:“妈,放心。还有,谢谢。” 吴怡绢讷讷地看了她一会儿,半晌勾唇说:“别被退货了就行。好歹他现在也是个大老板了。在朋友面前还是挺长面子的。”声音里携带着浓浓的玩笑意味。 “那我一定在他之前就先退。”沈清言拨了拨耳环笑着说。 按照流程,通知新郎新娘已准备完毕,彩车接送。周闻备了差不多有二十几辆彩车,在车头、车灯等部位用素雅的花做了点缀,一行车浩浩荡荡地行驶在宽敞的双向大道上,街边的行道树都作为背景化成影子向后倒退。 长长的路段,驶驶又停停,偏是要将今日的风景都记透了才算罢。 红包发了一路,喜庆的红色洋洋洒洒地跟了一路。 盘问,挤门,笑闹着抢人还有敬茶,他们随着习俗做了一遍。杜冰对自己的老板可真没手下留情,问题提得刁钻无比,堵门堵得密不透风。陈斐作为兄弟团的一员,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般和朋友们一起笑着闹着的场景不禁让她回想起自己结婚的时候,冷清,平静。楚唐被她推给了周闻当兄弟团中的一员,当他们几个大个头的人推门而入的时候,她看到他的笑容时,失神了。楚唐十年来,可能都没这么笑过。喜庆的场面真的很有感染力,她如是想。她看了许久他,楚唐的眼神也跟着转了过来,嘴唇紧紧抿着,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于是杜冰也跟着傻傻地笑了起来。 因为周闻最近在a市暴涨的知名度,加上言门生意有越做越好的势头,婚礼的消息没法瞒天过海,狗仔车队也零星有几辆跟在彩车屁股后头和两侧。 一行车朝着竹生饭店去,行人不禁侧目,只是大多也不知道是什么,只当是个普通人要结婚。 蓝天白云一路为彩车队护航。 隐匿在山腰的竹生饭店大门外站了一列的保全人员,一辆辆小轿车穿过饭店外茂密的竹林小道,拐进大门。守着大门的是陈斐和他几个朋友,自告奋勇地要为自己的“员工”兼嫂嫂贡献一份力量。所以来客都对照宴请名单,确认无误后方可入内,一切狗仔记者全部被拒之门外。但因为是婚礼,讨个喜庆,所以会客气地发放红包。 车子开进去后,穿过石砖路,绕过饭店大半身,驶入幽深的竹林深处,像堆积木似的在停车场内一一排开。 大厅门口立着两家的父母,脸上各自带着浓浓的笑意迎接贵客。周闻和沈清言准备了一番后也立在大厅门口迎接宾客。 最先到的几个大学同学瞧见他们了一点也不客气地揶揄,其中就有当时图书馆里咬舌根说她三十好几嫁不出去的几个男生,有的已经有了孩子,有的还没对象。一个两个地摇头哀嚎:“没想到,你们超车这么多,我等竟还是单身狗!当年真是失算失算!” 沈清言笑着回答:“也没说错,我也过了三十才结婚。” 男人拍了拍周闻的肩头,表情丰富:“你看,嫂子都夸我神预言了,你可别找我算账了啊!其实我们这叫无心插柳柳成荫!一不小心,啧,就促成了一桩姻缘!谁知道大名鼎鼎的沈清言当场就表白了。”他一只手的手背打在另一只的手心里,嘴里不停地啧啧,“我听说当年沈清言你是随便挑了个人啊。你说说,你当年怎么不挑我表白呢?我百分之两百答应啊。唉唉唉,捂住心口,单身狗好难过。” 他大放厥词引得其他几个人咯咯直笑,说他“臭不要脸”。 周闻的表情很淡,眉头扬起,眉尾微微向下,对着阳光的暗色瞳孔里仿佛月朗星稀,他沉声说:“她是照着颜值挑的。” 一旁的几个人还在笑呵呵地念叨男人臭不要脸,这一下子词就成了形容周闻的了。 沈清言被他这话说得也一愣,随着旁人一起说他:厚脸皮。 笑闹成一片的几个同学顺着打开的自动玻璃移门走进宽敞明亮的大厅。大厅里的装潢秉承着名字“竹生”的风格,很是淡雅但不失规格气质,真真假假的竹林在厅内厅外遥相呼应,显得很是自然。 沈洁跟在陆依宁身后,看她跑得飞快穿梭在大厅里,哇啦哇啦地叫着,兴奋不已,嘴上嚷嚷着“哥哥姐姐要结婚啦”,然后咻地一下又跑开,半晌,从一间小屋子里拖出不情愿的沈卓一起在大厅里肆意奔跑。 陆依宁一本正经地教导说:“以后你要乖乖叫我姨姨,在学校里谁欺负你,我都会帮你欺负回去。” 沈卓很想说不用,可看她那高兴且不容拒绝的表情,只好违心地点了点头,嘴上仍旧没有叫她姨姨,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句:“知道了。”绷着脸上的表情,扯了扯她的手,把她拽回房间里休息。 沿着大厅一左一右的两个旋转楼梯上楼,便是婚礼场地。走到中央往四周看去,能看见横七竖八的大圆桌,设计优雅,简洁单一的单色桌面,稍加点缀的一些流苏吊饰,不累赘,不繁复。司仪、助手和几个亲朋好友一起在做最后的布置,来来回回忙碌着背景音乐的事、和饭店人员的嘱咐、一会儿的词。 周闻几个生意上同辈的朋友开着拉风的跑车来,瞧见沈清言穿着婚纱的模样赞不绝口,很有风度地夸她了一番,再对着周闻啧啧了两声称羡。长他一辈的一些人则夸他有眼光。 反之,沈清言这边的朋友有的夸她有眼光,有的指着周闻说是他捡到宝了。 大家打成一片,欢声笑语。 等宾客都入座了,作为司仪的陈斐也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耍宝似的拔高了分贝,几个认得出陈斐的商界老辈看着他那模样不禁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只说陈家儿子性格真好。 沈清言和沈昊在房间里等待。 这是她活了三十年第二次这么紧张,心脏砰砰地,好像要从喉口跳出来似的,手心里泌着手汗,她轻轻提着婚纱,指尖摩挲着轻薄精致的表面。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面色红润,嫁衣覆身,她才惊觉自己前段时间仿佛活在梦里般,过分淡定了。而那段时间没有表现出来的紧张和难以形容的悸动,在今天终究是全部爆发了出来。 嫁娶,就是一辈子的事。 她对周闻说过这话,而今天她就要和他约定好长长的余生。 在一辈子面前,那错过的十年,似乎只是白驹过隙,一眨眼的事。 沈清言拿着捧花的手有些颤抖,指甲掐在肉里也浑然不觉。 倏地,门被打开,嘈杂的声音穿过回廊绵延到这里,陈斐的声音被话筒放大,尤其突出,传到这,一阵阵鸣响。 她几乎是大脑空白着挽着沈昊的胳膊走进那聚满了人的地方。 灯光、酒水、笑声、鲜花,还有这条路尽头在耀眼的灯光下伫立着的周闻。黑色西装,白色衬衣,这番打扮她已经看过了无数次,可这次终归还是不一样的。 每一步都走得炫目,耳边被人声的狂潮淹没。 当沈昊终于把她的手放到周闻温暖的手心里时,她不禁抬起眼来透过垂在眼前的薄纱,穿过银色的蕾丝花纹,看到他轮廓分明的脸孔。 “周闻先生,你愿意不管贫穷还是富有,不管是健康还是疾病,都尊重沈清言、爱沈清言直至死亡将你们分离吗?” 她只听到他微微有些嘶哑的嗓音透过麦克风,像海面上的潮水从天尽头齐天而来,一拍浪将她吞没了。 “我愿意。” 良久,他拿着话筒,嘴微微张着看起来还有话要说,只听他说:“沈清言,你愿意做我的妻子么?你要知道,你一旦答应了,就算你反悔,我也不会放手了。” 证婚人一时也被他的话惊到了,自己的台词就这么被不着痕迹地偷去了,不应该是证婚人问新娘吗? 周闻说这话的时候离她很近,她仰着头看他,他低头微笑,笑里莫名带了点坏,像大学时候他随口说出的那一句“好”,像埋下了陷阱等她落网。 不过—— “我愿意。”沈清言憋不出笑出了声。 都落网过一次了,也不差第二次了。 咚。 很重的一声,是话筒落地的声响,然后那漆黑瘦小的躯体沿着地面滚了几圈,停住。 等宾客们的注意力从发出巨大声响的话筒身上转回绚烂的灯光之下,那一黑一白的一对新人,早已不按顺序出招接吻了。 周闻伸手撩开沈清言头上的薄纱,手指攥着纱的一角扶住她的后脑勺,俯身含住她的唇。一双星眸有意睁着,看她逐渐变红的脸颊,眼睛弯成了月牙,很久,很久没这么笑过。 “好好——那么恭喜我们的新人!祝福他们白头偕老!”证婚人虽然被抢了词,还是激动得不行。 杜冰作为第三方发言人,先是照惯例说了一番她和新人认识的过程。就在沈清言以为她要说完了的时候,她突然勾唇大笑,拍了拍沈清言的肩头。 “还有个礼物送你。” 话音刚落,背后的大荧屏就亮了起来,光彩夺目。千万张照片从屏幕的四面八方涌到中心,排列组合般闪现,绘成了一个恍若年代照片表的模样。 从小时候牙牙学语起的照片,到大学,甚至还有美国的。 “这——”沈清言盯着屏幕里一张张播放过去周闻和沈卓在美国的合照,惊讶得合不拢嘴,一瞥眼,就看到坐在台下的李承天冲她眨了眨眼,对着空气摆出了一个照相机的手势来。 周闻俯身凑到她耳边呢喃:“恩,你把包子托给他照顾的时候,我‘偷’了几次出来。” 这哪里是偷!分明就是和李承天徇私舞弊!瞒天过海! 最后画面定格住了,屏幕的色调骤降,暗沉沉的画面里一侧有月光潜入。她挪动了脚步,不自觉地靠近屏幕,眯起眼,发现画面里有人影在动,半晌,听见周闻踩到地板上的声音,他穿着宽松的睡衣走到固定的相机前,把相机拿到近距离的床头柜上,对准了熟睡的沈清言。 她虽然人都在被子之下,人也隐匿在黑暗之中,可随着他打开小台灯的动作,画面变明亮了,单看被褥的凸起模样,就知道她睡得四仰八叉,很释放自我,拍了两分钟这几乎静止的画面后,她突然颤栗了下,似乎是感觉冷,然后躲在被子底下的身板猛地蜷缩到了一起,弯成了虾米状,一只手往身侧摸来摸去。 周闻递过去了一只手,熟睡的她猛地抓住,攥在手心里,拖进被窝里,然后安稳地继续睡了。周闻把台灯的脖子弯了弯,又调暗了亮度,一只手被沈清言抓着,他便只好扭转身子对着镜头轻声细语。 “沈清言,我爱你。” - 我喜欢你,我很喜欢你—— 周闻几乎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说过爱这个字。 所以就显得这三个字尤为珍贵了。 - 宾客们开始进餐。 沈清言换了一身汉式的红嫁衣出来敬酒,一桌一桌地走过去。 “嫂子,以后请对哥多点家庭暴力,他老和别人说你很骄傲。”陈斐端起酒杯告状。 沈清言扭头看周闻,额上的饰品叮铃作响。 “骄傲但不自负。”周闻不紧不慢地解释。 换一桌。 “学妹啊,你可别被他欺负了,他坏心思多得很呐!”一个学长再三叮嘱。 “坏心思?” “你不知道,大学那会儿,你还没表白呢。有天我们几个社团里的男生互相问有没有喜欢的女生,我们可都以为他没有,结果你猜他说什么——在等鱼上钩。” “……” “啧啧,真的坏啊。我估摸着他已经拟定了一系列的‘作案’手段,什么a计划,bn的。以后多长点心思,别被他给套进去了啊。” 周闻:“钱学长,嫂子是不是后天回国?好久没见了,约出来大家见一面如何?” 这学长连忙一口喝掉自己杯中的酒,笑哈哈地说:“不用了不用了,心领心领,她也忙。学妹啊,你老公,人特好!只赚不亏!” 沈清言汗颜地看着学长拍着自己胸脯保证的动作,噗地一笑。 他们走到杜冰和楚唐面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感情让他们连寒暄都没有,就热络地聊了起来。 一个外表嚣张狂妄不羁,看似无所畏惧;一个沉默寡言。这就是杜冰和楚唐。可这都不是真实的他们,真实的他们曾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了最好的他们,成为了朋友。 十年,就算是对朋友来说,也是个长久的年岁。许多曾经信誓旦旦的“要做一辈子的朋友”也抵不过时间的长河,都被冲散在社会的人潮中。也许多年后会寒暄一句“好久不见”。 可他们不一样,十年,没有见面,却甚似见面。十年,最亲近的朋友都是彼此。 一杯酒饮尽,沈清言感受了下舌尖的酸涩,殷红的嘴唇生出笑容来。 “好好想想怎么把你们这十年补回来吧。周先生可别精力过旺,我们沈小姐扛不住。”杜冰郑重地点了点头,半开玩笑。 “那楚先生和杜小姐的孩子什么时候出生呢?我看明年是个好年,不如生个吧?” 自然是好。 你幸福,我幸福,他幸福,她幸福。 余生是个很长的时间,它也是个未知的惊醒。是长是短,是苦是甜,谁都做不了数。 很多人为了迁就对方,改变了自己。很多为了成全自己,割舍了爱情。很多人说相爱和合适是两回事。 而他们找对了人。 他狂任他狂,她骄傲任她骄傲。 喜欢的就是彼此,约定的也就是一生。 第61章 番外一 【一】 时间慢慢由冬转春,气温在缓慢上升,但因为滴出南方,空气中湿润的水因子黏在人的皮肤上,风一刮,依旧是刻苦的冰冷。 沈清言难得有了个假期,回头看了看自己回国似乎都快一年了,而结婚却才区区半年,她显得有些闷,打算乘着周某人开会的时间去步行街逛逛。 步行街还是那个步行街,老旧的房子,成排的灯笼,木屋瓦片屋绵延了一路,仔细看看不难发现一些故意做旧的痕迹。她站在步行街的巷口,回想起那天被摩托车撞的场景,又想起周闻严肃的脸,她似乎有一些明白他的感受了。他觉得她瞒着他事情,是对他还没有敞开心扉,是还没有把他当做最亲的人,还没有对他敞开心扉。 想到这,她舒展了眉头,从包里取出一本小小的记事本,上面规规矩矩地排列着字。 周闻的生日就快到了,这似乎是他们和好后的第一个他的生日。 她抬起眼看街上的人潮,像江河慢慢沿着房屋往巷尾汇聚。 抱着闲散的心情散步了许久,她挑选了一条领带,想来想去又觉得不太对,还是继续向前走。她路过了当初吸引她目光的那家宠物店,下意识地驻足在门外,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玻璃窗内那些毛茸茸的生物的模样。 推开玻璃门,上方的风铃叮铃作响,铃铛面上刻的“风”字转了好几圈,才归于平静。 “欢迎光临。”老板娘从桌上的书本中抬起眼来,露出了标准的八齿笑容来招待她。 沈清言回以微笑,看了看那些白色笼子里的小猫小狗,有个趴着在打盹,有的跑到笼子的边缘,转着漆黑的眼珠子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客人。 “请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宠物呢,我们这有大型、中型、小型的犬种,有猫,还有鸟类。进口的也有,看客人你的需要。” 沈清言有些汗颜,对于这些她并不了解。她只是突然想进来看看而已。 “我自己转转就好,你去忙吧。” 她停在一只哈士奇面前,注意力被它深深地吸引,看到他眉间那两撮雪白的毛,生成一种眉毛的形状,硬生生给它刻画出了一种很严肃的形象,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想笑,是那种被治愈的感觉。 沈清言抱着膝盖蹲下来,和哈士奇保持在同一水平面的高度,仔细地打量起它。 对哈士奇的第一印象是蠢蠢的,第二印象是大狗很憨厚,别的也没什么了解了。 只见他和沈清言对着凝视了会儿,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嘴巴突然朝着笼子的角落一抬,高傲地别过头,还煞有其事地似乎白了她一眼。沈清言看得一愣,不禁笑了起来,伸出手在它面前晃悠,看到它又不着痕迹地盯着她的手,最后趴下来,头搁在自己的前爪上,闪着大眼睛,看起来特别无辜。 沈清言就这么看了它许久,有些出神,等她终于回过神来,太阳都落到了山头,天空上早已是红霞满天。她走出宠物店,到卖小玩意的店里挑选了一个精致的相框,便结束了今天的行程。 夜晚,周闻脸上有微微的倦怠,他坐在书桌前,就着白炽灯的光线,看着桌案上一份份叠成山的文件。 沈清言站在书房门边,不出声,手上端着牛奶和一盘切好的苹果,看着他认真工作的背影出了神。 工作中的男人,果然最帅。 “为什么站着不进来?”周闻察觉了她的出现,把胳膊搁在椅背上,上身一转,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沈清言走进去,把水果搁下,说:“周闻,我想养只哈士奇。” 周闻挑眉,叉起一块苹果塞到她嘴里:“养了宠物的话,很多时候我们不能很自由地外出,要为了它考虑。所以你确定吗?” 沈清言顿了顿说:“不确定。我挺纠结的,养了宠物的话我就不能答应回hk的事了。”她犹犹豫豫,想起前段时间hk重新找到她提议让她回去工作,给她丰厚的回报,她其实没有什么想法,并没有打算回到对她来说冷清的美国去,也就随口一提。 周闻一听:“回去?” “恩。他们找我来了,不过我没答复呢。” “你打算回去?”他眯着眼睛,笑得很危险。 “……不是,我没打算。” 周闻倏地站起,把沈清言逼到了书柜边,手一扬碰上高处的一本书,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书的侧面,却也不拿下来。这样的动作把沈清言圈在了他的臂弯里。 “你又打算留我一个人?” 沈清言双手发誓,她只是随口一提,其实她已经在草拟拒绝的回信了。 “没有。”她嚼着嘴里的苹果块,只觉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恩。”他不知意味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只是俯身又擒住了她的嘴唇,一手伸到她的腰后侧,吻了起来。 半晌,他退开。 “恩,苹果挺甜的。” ……沈清言还是红了脸。虽然结婚了,他还是能变着法的撩拨她,揶揄她,让她哭笑不得。 一周后的某天,周闻的生日,她掐着时间从杜冰家回来,打算在周闻回家前,烧顿饭,可一进屋就听见了不知道哪传来的狗叫声,奶声奶气的,汪汪的。 周闻穿着一件蓝色的宽松t恤,好看的脖颈露了出来,他从客房怪出来,手里抱着一只哈士奇。 沈清言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这?” “你不是说想养么?” 是,她是想。可她没想过他会这么快就付诸行动。她一愣,连忙跑进沈卓的小屋子,翻箱倒柜地把藏好的生日礼物拿出来。 “这个,给你,生日快乐。” 她递过领带和一本小册子,注视着周闻不紧不慢地翻开小册子的动作。他微微偏头,修长的手指掖着书页的一角,翻阅着一张有一张,唇边似有若无的笑逐渐加深,抬起好看的眉头问她:“这是?”他把册子翻开在贴了照片的一页,照片里他背着光,站在远处,身子倾侧,在街边的小吃铺买糖糕,而沈清言就等在不远处的板凳上,优哉游哉地瞧着他。 那是大学时候,她偷偷拍下的照片。 “就,差不多算是,大学回忆录……”她逃开他的视线,走到小小的哈士奇身边,“这才几个月大吧?” “恩,陈彬他们家的哈士奇生的。” “真可爱。” 她摸了摸哈市奇的小脑袋,开心得不得了。 “恩,所以,不会走了吧?” “什么?” “不会抛下我去hk了吧。” “……” 她看着周闻一本正经的表情,又看了看怀中的哈士奇。 他似乎是先用哈士奇留住她。 她扑哧一笑:“其实我早就回信拒绝了。” “恩。” “其实,你不想我去,你说一声就好了,不用大费周章的。” “恩。”周闻浅笑,“以后不要一声不吭就离开。” “知道——大爷,你说过无数次了。”她说,“生日快乐,三十一岁的老男人。” 周闻对这个“老”字不置可否,看着沈清言那傲娇的小表情。 只要她在身边,不走,什么都好,什么别的礼物都会黯然失色。 【二】 某天,周闻带沈清言一起到银行保险柜存放东西。 沈清言立在他身边,看他皱着眉头拿出一份份文件,翻找,又放回去。 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他的日记本,在哪。 她眼珠子瞟了会儿,在一堆的物品中搜寻,眼尖,发现了一本封面是云彩的小本子。 周闻正巧离开了这个柜子,走到另一个,她便学着小偷般的动作,把手伸进文件堆里,对准了那本日记下手。她拿到手上,捧进怀里,得意洋洋的表情落入周闻的眼里,他挑了挑眉,指着那本被她揣在怀里好生照顾,生怕被他抢回去的本子说:“你打开看看。” 沈清言狐疑地瞧了一眼他大大方方的态度,背过身,护着本子打开。 一月份的计划……财税……会议时间…… 怎么都是言门刚起步时工作相关的内容。 她扁了扁嘴,失去兴趣地把本子扔回柜子里,瞟了他一眼,哼哼道:“小气鬼,看下日记怎么了。” 周闻伸手打开最高处的柜子,手指一曲,从里头拿出一本朴素的黑封底本子,很厚的一沓,书页尖似乎还插入了不少的照片之类的东西,把整本本子撑得胀鼓鼓的。 他交到她手上,说:“看吧。” 她讷讷地抬起头,接过来。 - “晴,第二百三十一天。没回来。” “阴,第七百五十二天,看到她了。” “这叫日记吗??”沈清言翻了翻这日记,抱怨道,“谁家的日记就一行字,天气,天数,三四个字,就结束了的?” “我家。” 她哽住,不知道说什么,对没有大爆料感到失望,悻悻然地翻到最后。 “晴,她回来了。在飞机场看到她,胖了点。” “阴,想她。” “晴,远成,该死。” 她抬起脸,看他丝毫无变化的表情,他还在一丝不苟地看着文件,眉心微褶。 【三】 又是一碗中药。 啧,真难喝。 沈清言砸吧了下嘴,表情纠结,觉得舌尖的所有味觉都被这带着酸涩感的苦侵蚀了,连忙打开厨房的柜头,拿了颗糖塞进嘴里。 遵照医生调理身体了许久,月经的时日正常了些,已经会每月按时报道了。而一般月经报道的那几天里,都是周闻最沉默的时候,会一个人待在书房到深夜,等她彻底入睡后,再小心翼翼地翻身上床,平躺着看天花板,再看原本安安静静侧躺的沈清言突地伸开腿脚,又把他当成抱枕,圈在怀里。她真的对于来月经不要随便乱动没什么概念。 不过这个月,月经没来。 想到这,她扶着柜子门的手一顿,若有所思。 隔天,她去了趟医院,周闻回家的时候她已经破天荒地地准备好了晚饭,和包子一人坐在餐桌的一边,双手撑着头,眨巴着大眼睛看向他,很反常。 “周闻。” 他走进,应了声,单手扯着领带的结。 “我怀小馒头了。” 他指尖颤抖,动作蓦地停下了,人停在原地,瞬间像石化了的雕像。 沈清言皱了皱眉,以为自己说的太隐晦了,纠正了说法:“我说,我怀孕了。” 周闻还是没说话。 沈清言起身,指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说:“周闻!我怀孕了!调理真的挺有效的。” “爸,妈妈怀小馒头了。”沈卓冷静地坐在椅子上,气质越来越像周闻了,凝着眉头说话,眼神里是满腔寡淡的凉意。 “恩,”周闻扯开领带,表情看不出个究竟,没有兴奋,什么都没有,“你……” “我要生。”沈清言知道他在想什么,和十多年前一样,“相信我,不会出事的。” - 医院的走廊里。 沈清言哭天喊地地抓着病床的被单,表情狰狞,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头发丝全数被黏了起来,撕心裂肺地不知道是哭喊还是什么,只觉得疼得天昏地暗,疼得像世界末日。 周闻比她好不到哪儿去,脸色铁青,整张脸都紧绷着,拉着她的手,看她的指甲掐入自己的皮肤里,力气大有要掐断他手指的势头,浑然不觉,整颗心提起来,紧张和后怕的感觉铺天盖地,甚至仿佛都能感受到她的痛了。 他跟着医生,看到护士把沈清言挪到手术台上,双腿搁在上面,曲成大m型。 “啊——” 她每叫一次,攥着周闻的手就更使力,此时爆发出的无限潜能和力量几乎能把他手骨头给折断。 对周闻来说,这是一个世纪般长的时间,看着她痛得脸都憋红了,汗流得像雨一样,眼珠子瞪得老大,喊叫出的声音仿佛能震这医院三震。 “出来了出来了,女娃!”医生争相喊到。 “哭了没!” 医生刚问出口,红通通带着血的婴儿就很给面子的哭了出来。 “哇——哇——”细细的嗓音,声音却很大,很洪亮。 “母女平安。” 这四个字,重若千斤。 良久,沈清言被慢悠悠地推出去,杜冰和楚唐也等在门外,还有两家的父母。 杜冰笑嘻嘻地跟上来:“我让楚唐来提前感受一下。你说说你是什么感觉?” 周闻脸上的汗水还没收掉,抬起眼瞥了她一眼:“我要去结扎。” 杜冰一愣。 “哈哈哈哈哈哈哈!胆小的男人。” 第62章 番外二 【五】 结婚四年,言门的生意越做越大,周闻也越来越忙。 只不过,除了出差,他从来不会在外过夜,沈清言没给过他门禁时间,可他总会屁颠屁颠地准时在十点前回到家,一分钟也不曾迟过。如果他要加班到深夜,没法在晚饭时间赶回家,他一定会早早打电话告诉她,再不休地叮嘱她冰箱里有哪些备好的菜料。 虽然从表面来看,工作牵绊相对大的是周闻,可他总觉得,她有无尽的公事要忙,甚至比他还忙。为此他给陈斐打过不止一个电话,警告过无数次,可陈斐只是怨声载道地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绝对没有压榨嫂子,工作量能减就减,我都拦了好多工作过来了,可是嫂子她自己就是喜欢一心扑在工作上啊!不怪我啊!” 周闻在自己成堆的工作和照顾孩子的时间里抽了点空,偷偷了解了一下沈清言每天的工作,发现她只是非常用心地想把公司做好。 他恨不得把她挖来言门,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工作,这样就算她忙,也是和自己一块儿忙。 但是。 他知道她的性子,绝对不会在自己丈夫的公司底下工作。就连当初她知道了陈斐和周闻的关系后,都和他吵了会儿,诘问他是不是开后门了。 骄傲。 这一点,她只能偷偷隐藏,但绝不会消失。 周闻手指夹着一支纯黑的钢笔,笔帽轻轻地点在办公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声响声,垂着眸看摆在边上的手机,打了一通电话给陈斐。 “喂,哥啊。啥事,你说。我先声明,我真没给她加工作量!”陈斐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地拿起桌上的咖啡喝。 “恩。” 陈斐舒了一口气,就听到周闻又开口了。 “给她请一周假,你顶上。” “……什么?” “请一周假,我要和她出去玩。” 陈斐瞄了一眼墙上的日历:“这不是嫂子生日也不是结婚纪念日啊。” “恩,就觉得,她最近有点冷落我了。” …… 一秒,两秒。 陈斐终究是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请请请。这个假我准了,她的工作我来我来。”他摇头感叹,“她能比你还忙我也是挺佩服的,我们这家小小公司,本来没多少事,她倒是一心想把公司拉扯大,比我这个小老板还上心。她工作这么上心,怎么不干脆去言门?” “她的骄傲。” 挂断电话,周闻唇边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余光看到秘书正推着自己的黑框眼镜贴着墙站,颤抖的肩膀出卖了他,他明显在笑。 “林竺。” “在!”林竺一个机灵站稳脚跟,脑袋凑到他面前。 “和段氏的会议推后,下下周的公司会议让王副代我。别的能推就推,我要下下周完完全全地空出来。你——能做到吧?” “……”他有权说不能吗? 觉得被老婆冷落了的老板才是最可怕的时候。 不讲道理! 【六】 周闻早早地接了沈卓回到家,洗菜烧菜全部做完后,特别乖巧地等待沈清言回来。 沈清言先是去公公婆婆家,接了一岁多的周言生,绕了几个街道,才回到家。她抱着小小的言生前脚刚踩进家门,就听到一个有些哀怨却又低沉的声音喊她的名字。 “言言。” 她抬起眸子,平淡地点了点头:“嗯,你先抱下馒头,我洗个手。不知道哪个人在电梯按钮上倒了果汁,黏死了。”她皱眉嫌弃地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掌心,一边把闭着眼睛,奶声奶气吮着手指的周言生递给周闻。 水龙头下,哗啦啦的水声盖过沈卓的喷嚏声。上了初中后的沈卓越发成熟了,小学时候肉鼓鼓的样子消失殆尽,棱角愈发分明了。性子也像极了周闻,有些闷,看起来沉稳,其实也不完全如是。 “言言,我订了18号的机票,我们去内蒙。” 沈清言关了水龙头,有些懵懂地抬眼问:“你刚说什么?没听清。” 周闻又复述了一遍。 “18号?又不是什么节日,去内蒙做什么?而且我要上班,包子要上学。”沈清言笑了笑,打开电饭煲盛饭,三大碗,一小碗。 “包子馒头住爸妈家。” “我没意见。”沈卓微抬了抬眼,重新垂下眸,又翻过一页书。 周闻接他回家的路上就一直在念叨,父子站成一线,达成共识。 “放假的时候再去呗,我要上班。”沈清言没当一回事,自顾自地把饭端到桌上,又回身去拿筷勺,“米是不是快用完了?周末一块儿去买一下。” “假我已经给你请好了,就一周。” 沈清言的动作顿住了。 “你问过我的意见吗?”她微仰头看他。 “包子,你看下妹妹。”周闻把沈清言手上的筷子夺过,平放到碗上,旧戏重演地双手撑在她胳肢窝底下,一用力就把她提回了卧房。 “喂!周闻!你放下我啊。”都三十多的人了,两个孩子的妈了,被这样提起来,真的,非常,没有面子。 沈卓挑了挑眉,不以为意,放下手中的书,走到馒头的婴儿椅边上,温柔地笑起来,慢慢地呼呼吹小碗里的饭,一小口一小口地舀给周言生吃。 砰地一声,周闻关上卧房的门。 “除了纪念日,我们就不能出去玩吗?” 沈清言有些气结:“我们不是在谈恋爱,是要养家糊口的成年人了。你有工作我有工作,你觉得除了纪念日和节假日,我们有什么空出去玩?别天真好么。” “早上起床,就是上班,下班回到家,你还带着工作,支着灯继续奋战。你和我讲话的时间少得我都怀疑你沈清言是不是厌倦我了。” 周闻微哑着声音,手臂环在胸前看坐在床沿上的她。 “可公司想要打入市场,就是需要很多的努力啊。你说我工作忙,你难道不是?一个会议接着会议,常年加班不能回家吃晚饭。我起码,能陪孩子吃饭。” “然后呢?我给馒头念故事,教包子做题,你埋头工作。” 沈清言哑口无言。 周闻凝了她许久,叹了口气,坐到她身边:“以后我尽量回家吃饭,能不加班就不加班。但是你,沈清言,”他掰过她的肩膀,眼睛里闪着星芒,唇角有似有若无的笑,“不准把工作带回家。” “我……” “18号去内蒙。” “为什么?” “太久没有两个人一起。” “那你也不能说去就去,说给我请假就给我请假啊。你信不信现在陈斐恨死我了。你总是拿着你和他的关系压着他让他给我放假,他敢怒不敢言,我作为一个经理,要起带头作用的,总是这样,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怒?”周闻挑眉。 沈清言推开他:“怎么不会了?要是言门的经理三天两头缺席,你开心吗?” 周闻摇头,“就这一次。” 沈清言翻了个白眼。 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男人说的“就这一次”。 短信的声音。 沈清言低头打开手机查看,是陈斐的。 陈斐:嫂子啊,和哥去玩玩吧。说实话,你抓进度抓得比我还紧,我都有点透不过气了,让公司上下都休息休息缓缓劲吧。哥说你以前就喜欢内蒙,大草原啊,马儿啊,去玩玩吧。二人世界哟!机不可失。再生出个汤圆来也不是没可能的。” ……汤圆? 他怎么不说水饺呢! 沈清言愤愤地把手机丢到床上。 “就这一次。” 【七】 而当他们来到了大草原。 成群结队的马横穿在蓝色的天空和绿色的草原之间,奔腾。 沈清言斜睨了一眼翻身上马的周闻,眼看他就要转过身,伸出手,她心里起了作祟的念头。 “周闻——我透不过气……”演技炸裂地半跪在草之间。 周闻没出声,她忍住自己抬头去看他的冲动。 很久,很久。 依然没有反应。 她蓦地抬头,眼前早已没有了周闻的身影。 沈清言倏地站起身,紧皱着眉头,气鼓鼓的。他竟然就这么骑马走了?走了? “周闻你个大蠢货——!” “吁——” 身后节奏轻快的马蹄声踩在软软的草地上,马上的装饰叮铃作响,还有马儿清晰的呼气声。 她转头,看到周闻好整以暇地微眯着眼,支着一只手遮阳光,笑看她。 “透不过气?” “恩?嗯……”她随口一应。 周闻弯下腰,上身压得愈来愈地,轮廓分明的脸凑到她跟前,剑眉星目,眼角的一条细纹只在他笑时轻轻露出痕迹,增添了属于男人的成熟美。 “我记得你夸下海口说,珠穆朗玛峰都不是问题。这区区一千米的海拔,你就败下阵来了?” “……”东西可以乱吃,话果然不能乱讲。 “不过,真透不过气的话,我们试试这个,”他停顿,“渡气。” 话音刚落,温软的唇瓣就压了下来,被风吹得有些干涩,他一边轻笑,一边舔过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润湿。 马儿不耐地跺了跺脚,在原地踏步。 草原上的风吹得她的长发凌乱,拂过两人的面颊。 沈清言怔了怔,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 他牵着缰绳低下身子,她仰着头,踮起脚配合他。 远处的牧民驾着马儿。 碧蓝的天,茫茫的草原,和彼此唇齿之间的温柔气息。 第63章 番外三 【一】 灌篮的时候,人的双腿会后曲,动作张扬,眉头向着眉心皱起,额角会浮现凸起的青筋。 短短一两秒,起跳,落地,挥洒汗水,是一种在力度和张扬中迸发出的帅气。 人们还会形容被汗水浸湿的短发如何在空中飞扬,那种朝气蓬勃的身姿往往让人印象深刻。 体育馆内,浪潮一般响过一阵又是一阵的喝彩声、尖叫声不曾消停,众人纷纷为自己大学的队伍加油,其中z大主力队员楚唐的粉丝们在看台上的欢呼声尤为响亮。 楚唐又一次灌篮。 不过他的短发飞扬不起来,长度向军队平头看齐,大约只比平头长了半厘米或一厘米,头发有时候刺刺地竖起来,却好看得很,比起他人显得更是干净利落。无袖的队服已经湿透,两侧漏出来的手臂尽显完美的肌肉线条,举手投足间既有少年的阳关也有男人味的沉稳。他若是穿一身深色的大衣往台阶上一站,再稍稍蹙眉,简直就是一个军人模样。 沈清言拿起手边的矿泉水瓶,仰着脖子咕噜噜喝了几口,余光看到身边的杜冰攥着手里的白色中等大小的硬卡纸板,用力过度都把纸给捏出褶皱了,无名指和小指不自觉地勾到自己的裙摆,慢慢往里揉,揉成小小的一团白纱在手心,估摸还浸着手汗。她是真紧张了。 “这么紧张?” 杜冰无意识地点头。 “你帮我瞧瞧楚唐今天长了几只眼睛?”沈清言不自觉地勾起唇角揶揄她。 杜冰白了她一眼,抚平皱巴巴的裙摆。这可是她特意去挑的裙子,不长不短恰好在膝盖上方几厘米,缎带束起的腰身被凸显地很细,踩了一双白色休闲款的板鞋,看起来既淑女又活泼。 和往常一样,球赛结束,楚唐被队员围在中心,一群大汗淋漓的少年肩上分别搭着一条白色毛巾、手里攥着或空或满的水瓶,向着场外走,球鞋摩擦在体育馆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惊得人寒毛直竖。恍若鸟兽出巢一般,看台上的人纷纷向着出口处围去。不一会儿功夫,西南的出口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个老师和部分学生看着那些尖叫的粉丝只好笑着摇摇头往别的口出去。 沈清言踮了踮脚,估算了一下杜冰和圆心处的楚唐之间有多少个人,蔫蔫地瞅着兴致依然高涨的杜冰。杜冰早上才洗过的头发,这会儿功夫已经湿透了,反着光,把她往队员堆里一放估计以为她也是球场刚下来的呢。 “你干嘛非得今天表白呢?人这么多。到食堂蹲他不就行了?” 杜冰抽空白了她一眼:“楚唐不在学校吃饭。” 沈清言:“奢侈的大少爷?”顺势砸吧了下嘴。 杜冰反驳:“他是自己租了房,自己烧!” “噢——不错,以后有口福。你加油,我先撤。”沈清言苟同。 刚走没几步,就被杜冰扯住了书包腰带,她抬起眸子,就看到杜冰犀利的眼神瞪着她,无形之中给予她压力。 沈清言靠在看台底下的墙壁上,袖口挽到了胳膊肘处,微微仰着下巴看杜冰往人群里挤,瘦瘦的身板难得穿着裙子,马尾在拥挤的路途中被挤得不成形,乱糟糟的像个鸟窝。她突然想起某天校外的水果摊前。 那天天气阴,有些冷,她和杜冰一人捧着个大西瓜,一人捧着一袋苹果和梨,正要回学校。杜冰走路说得好听些就是不看路况,说得难听些就是不大长眼睛,冷不丁地就撞上了穿着单薄卫衣围着围巾独自出来的楚唐。 咕噜咕噜地,苹果和梨撒了一地。 杜冰嘟囔着蹲下捡起一个个水果,抬眼间就看到楚唐刚刚直起的身子,他手上拿了一颗刚捡起来的苹果,手腕巧妙地转着苹果的面向,微眯着眼端详它的表皮。等杜冰狼狈地起身,他投来清清冷冷的目光,淡笑着把苹果还给她。 “苹果打了蜡,吃的时候多洗几遍。” 平和。 这是杜冰和沈清言对这个声名在外的同校学生的第一印象,和她们围在一起讨论的高高在上的模样截然不同。 因是一面之缘,楚唐只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就迈步走进了水果店深处,老练地弹了弹西瓜的表皮,抱起来掂了掂分量,递给老板称。 杜冰问水果店的老板要了个新的袋子,在原本薄如蝉翼的塑料袋外又套了一层,这下算是牢固了。冷风灌进沈清言的衣领中,她缩了缩脖子,催促:“快快,回去了。今天太冷了。” “恩。”杜冰应声,舒着眉毛回头望了一眼弯腰的楚唐,他徒留一张侧脸给她。 耳朵真好看。 她对自己的想*了愣,目不转睛地又看了会儿楚唐的耳朵。随即摇了摇头,迈起步子和沈清言一起回校。 虽是对水果店一面之缘的楚唐感到惊艳,可也不过是起不了大浪的小小涟漪,隔天她就忘得一干二净。 再次见到楚唐是在气温骤降的一个晚上,杜冰和沈清言在图书馆泡了几个小时后,她实在是嘴馋得不行,拽着沈清言就往校外的小摊位跑。乱七八糟点了十几个肉串后,她心满意足地将它们握在手上,脖子伸得老长,嘴巴小心翼翼地撤下一块块肉,努力不让肉块碰到浅色的围巾,嘴里时不时发出“呼”的满足声。 沈清言手上也拿着几串,跟在杜冰身边慢悠悠地在街上晃悠。 校外的这条街长年受教育局管制,风气算是干净。隔着一道马路就是高等学府z大,有关部门自然给予了高度重视。新开张的店面,房屋租赁都受到监督,除了两家有些年头的老酒吧没法妥当地连根拔起,其余的店都是祖辈十八代清廉的老百姓做的点小生意。这两家如同百年大树般牢牢扎根在此的酒吧,一家在长街的东侧尽头,一家在西侧尽头,像镇守着这条街的两座大石狮,井水不犯河水。中间长长的青色砖墙竖起一道道五脏俱全的小店面,从吃到读再到小清新的那些摆件什物,应有尽有。 东侧的酒吧名字叫“绮丽”,中规中矩听起来并不特别。它的右面紧挨着一家面店,透明的玻璃推拉门内满室氤氲,热腾腾的汤面、拌面从又红又绿的自制布帘子后被端出来,妥当地摆到一位位客人面前。 沈清言和杜冰落座,娴熟地点了一碗片儿川,一碗猪肝面,后又小心地吩咐了所需酱料。 她们搓着手耐心等了会儿,笑脸盈盈的年轻小伙平稳地端着两碗面放到两人面前,客气地道了一句“慢用”。 沈清言从桌角的筷子盒中抽出两双筷子,递给杜冰,抬眼就看到她的目光穿过自己的肩膀呆呆地望着后面。 回过头,是楚唐。 沈清言慢悠悠地转回来,脸上浮起狡黠的笑意。 “杜冰,筷子给你。” 杜冰收回眼神瞪了她一眼:“叫这么响做什么!”她的语气虽然跋扈,声音却虚得只敢用假声,平日里见谁都能狰狞着脸怼回去的她,怂了。 一家小本经营的面店,掰着手指头数桌子的数量也不过十个。而晚上,许多学生从校园里“倾巢出动”,手挽着手狂奔而至,时间稍稍晚一些,这一条长街的店就都座无虚席了,即便是街道尽头的面店也不例外。 楚唐和同行的男生环顾了一眼四周,看到杜冰的这一桌还空出了一半,就像所有别桌一样,他们自然地走近。 “请问这里有人坐吗?” 他边上瘦瘦的戴着眼镜的男生问。 “没有。” 杜冰口中的一个“有”字硬生生地被吞了回去,咬牙切齿地嘀咕了几句,只见沈清言已经挪开了刚才还侵占了另一半桌子的餐巾纸,请他们入座。 “谢谢。”楚唐取下围巾,礼貌地一笑,偏过头看起菜单。 楚唐坐在了沈清言的身边,恰好在杜冰的斜对角,她只要抬头看沈清言,余光就会不自觉地瞄到楚唐。 真真的帅啊。 她在心里搓着小手,人生头一次感觉到了紧张到心跳加速。 一箭中的可能说的就是她的感觉。第一眼看到一个人的感觉,觉得他从头到脚都顺眼,都清爽干净,都是自己喜欢的样子。 此时杜冰边上的男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本正经地打量着沈清言,又转头打量起低头猛吃面的杜冰,天真无邪地问:“这是不是咱学校的冰山学妹和霸王花?”他眨了眨眼,先自己点起头来。 杜冰擦了擦嘴角,火苗在眼底蹭蹭地窜了起来,她皮笑肉不笑地看向男生:“我在男生堆里叫霸王花吗?” “……玩笑玩笑。” 楚唐把目录推给对坐的男生。 “之前在水果店见过。”他找了找自己的记忆,淡淡地陈述,不着痕迹地化解朋友的尴尬。 他突如其来的出声,说得矫情一点,就是“又又又”狠心地在杜冰的那颗少女心上开了一枪。 “额……恩。” “蜡洗了吗?” “……洗了。” “恩,那就好,那不是果蜡,吃了对身体不好。”他说话的时候其实没有看向杜冰,眼皮低低地垂着眼神涣散地看着目录的边角。好像他的这些关心都不是出于本意,只是过场的客套话。 那天后来,杜冰低头看了自己只剩点汤底和零星几根面的碗,摸了摸已经鼓出来的肚子,厚颜无耻地又叫了一碗面,美名其曰“和沈清言一人一半,她也没吃饱”。 和杜冰不同,两个男生没有别的图谋,吃完后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就回校了。他们前脚刚从温暖的面店中跨到凉飕飕的街道上,下一秒杜冰就把含在嘴里的面条尽数吐了出来。 “恶心。”沈清言皱了皱眉,吐槽。 “我也恶心,肚子都快胀破了,我都能用舌头感觉到面粉味了,看到面条就不舒服。”她白了一眼。 再后来,杜冰一字一句解释给沈清言听。 楚唐没有她不喜欢的长长的遮眼刘海。 楚唐会做饭。 楚唐有礼貌。 楚唐气质好。 重点是她第一眼近距离看见楚唐时,就觉得很喜欢。这种喜欢来源于觉得他从头到脚都顺眼,他很干净清爽,看见他有一种很愉悦的心情。 沈清言听了点点头:“所以其实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杜冰为了证明自己的喜欢没有那么肤浅,搬出了大招:“不是,比他好看的人那么多,我喜欢的人那么多,但都不是这种感觉。” “比如?” “比如我超级喜欢的陈午啊,什么胡诚啦……” 沈清言面无表情:“因为他们是明星,和你没有可能。” “那再比如!我们大名鼎鼎的周闻,长得可好看了,再比如隔壁学校的校草,也好看,但都不是这种喜欢,这种第一眼就能让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想法的喜欢。” 是了,杜冰从来都是一个爱恨分明的人。 从爱,到恨。 她划分得一清二楚。 楚河汉界。 第64章 番外四 只因这是杜冰人生里头一次有“触电”般的感觉,光是想到楚唐,她就能痴傻地笑上很久。有人问起他来,她就能把一段话一字不差地重复说给人听,并怀揣着一种小鹿乱蹦的心情。 “他其实并不是说长得有多帅,但是他很干净,很清爽,很顺眼,很舒服,气质很让人喜欢。他头发不像别的男生一样,有长长的刘海遮着眼睛或耳朵,他的眉毛耳朵都能看得很清楚,短短的头发特别干净利落!我偷看过他的手,掌心特别大,没有长指甲,没有污垢,指甲很齐整地贴着手指的边缘,干干净净。他声音也很好听,低低沉沉的,但又不会太沉,恰恰好……” 她觉得楚唐什么都好,或者说是,什么都刚刚好。 刚刚好,是她喜欢的。 杜冰看似军队作战般地制定了一整套在楚唐面前刷存在感的计划,可到了实战,她也只敢蹲在水果店的小角落里,在老板打着问号的眼神中,惴惴不安地看着门外每一个走来的人。 沈清言后来听说这事,抱着打趣的心态问她:“所以你蹲了这么久,看到他了么?” “看到了。” “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我怂。” 她前前后后又是“跟踪”,又是蹲点,连楚唐租的房子的大致方向都摸熟了,也没胆子和他说句话,要个联系方式。 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杜冰痴傻地跟着楚唐拐过了校外灯火通明的长街,他的一步,她得小跑着才能跟上。转眼间,他们到了一条只有几盏路灯在扑朔闪着的长路,视线的尽头是个十字路口,红绿灯交换着。 杜冰手里捏着她写了又写,划掉了无数行的小纸条,提了口气,脚一迈打算冲到楚唐面前,却又蔫了下来。她再度提气,又再度退缩。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话放到杜冰身上,却行不通。 行道树梭梭地响着,眼看楚唐就要穿过马路了,她紧闭了闭眼,又猛地睁开。起步跑到楚唐面前叫住他。 “同学!” 楚唐停下,神情淡淡地回头。 “同学你好!我这里有几个问题,你可以帮我回答一下吗?”她说着把捏得不成样的纸条递给楚唐。 楚唐接下,瞟了一眼手中折叠的纸条,眼眸轻轻抬起看向昏暗中的她。 “可以的话,下次再碰到可以给我答案吗?”她说话的语速快得像离弦之箭。 他轻点了点头。 “当然如果你不想回答也没事!谢谢!谢谢——” 她说完就慌不择路地捂着自己飘散的头发回头往学校跑去,全然不顾自己撒腿就跑的背影是不是很囧。 “问题一:请问你有女朋友吗? 问题二:如果上一个的答案是有,就不用回答后面的问题了,谢谢。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如果上一个的答案是没有,我可以当你朋友吗? 问题三:如果答案是不可以,这个问题就不用回答了。如果是可以,能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虽然,她知道就算得到了联系方式,自己也没有那个勇气去发短信,发邮件,更别说是打电话给他了。可她还是,莫名地期待,仿佛得到回答就是被肯定一般。 第二天,她在体育馆等到了楚唐,她靠着墙面,时不时张望馆外,终于看到楚唐走来,她慌忙别过头看向场内在打篮球的同班同学,装得很投入。 楚唐和几个朋友聊着天从她身边走过,仿佛没有看到她。 第三天,楚唐来到水果店,她连忙把已经选好了半个小时的水果拿去付钱,然后佯装不经意地从他身边走过,出店。 而楚唐,好似还是没有注意到她。 第四天,图书馆门前,他没有注意到她。 第五天,校门口,他好像看到她了,又好像是没有。 杜冰蔫蔫地倒在自己寝室的床上,没精打采地。心里有一百万个小九九。 难道楚唐真的有女朋友了?还是他不愿意和她做朋友? 千万别是真的有女朋友了啊—— 她觉得自己难耐的心情快要决堤了,恨不得跑到楚唐面前问一句——能当我男朋友吗? 可又显得自己很随便,很不矜持。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觉得什么事都应该慢慢地来,一步一步。她不相信一见钟情,更不信什么命中注定。可她却真的是栽了,水果店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楚唐淡如水的侧脸时,她整个人都顿住了。他五官算不得多帅,却一箭打在靶中红心。 杜冰扯了扯自己穿着的衣服,想起那天是夜晚,灯光昏暗,也许是楚唐没有看清她的脸,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对!衣服! 她灵光一闪,记不住脸没关系啊。那天她穿的白得发光的衣服总会有印象。 杜冰蹦蹦跳跳地翻出刚洗完的那件外套,穿上,夺门而出。 熟悉的水果店内,她选完了苹果,指腹轻轻搓着表面的蜡,等着楚唐的出现。长长的两个小时,手机的电都见底了,她仰起脑袋看天花板。 楚唐今天应该是不会来了。 杜冰无精打采地去结账,刚要走出水果店,却迎面撞上了穿着一身深蓝色外衣的楚唐。 她呆了呆,有点错愕。楚唐却抬着头,目光从她头顶越过,看着店内,声音寡淡:“不好意思。”然后侧过身,进到店内。全程没有一次与她的眼神交汇。 原来,她想,楚唐不是记不得是谁给他纸条的,只是不想回答罢了,只是没把她当回事罢了。 她将此事说给沈清言听,后者的反应不大。毕竟作为一个旁观者,其实她给不了什么建议。尤其是感情的事情上面,最由不得旁人乱搅和。 “也许他连衣服都没看清。” 再后来,好几周后,学校大礼堂有个什么很有名的作家校友来做演讲。杜冰本没有打算去听,只是吃过饭后闲得无聊在周围晃悠,又一时鬼迷心窍地迈着步子走了进去。因为这讲座没有强制要求学生参加,除了几个相关社团带着社员来了,礼堂里只熙熙攘攘地坐着人,还有不少空位。 杜冰挑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刚坐下没多久,身边就又坐了些人。她百无聊赖地回头四处张望等待讲座的开始,一回头却看到楚唐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外套坐在了她的后方,眼睛看着正前方,头上的一顶黑漆漆的鸭舌帽挺夺目。 她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巧合地碰上,不知所措地回过身看着前排的椅背,紧闭眼睛下定了决心。 “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杜冰背上脚边的书包,侧身从身边人和前一排椅背之间穿过,厚脸皮地坐到了楚唐身边,准确来说,是隔了一个空位的身边。 不能太明显,让他反感,她想。 “从前我在我们z大的时候啊……顾教授……” 台上作家眉飞色舞地在说,台下杜冰的眼睛时不时偷瞄身侧的楚唐。他三十分钟里低头看了两次手机,其余时候都很专心地在听讲,。 为什么看手机呢?该不会是女朋友吧?不对不对,楚唐没有女朋友这是全校都知道的事。 她在心底里自问自答。 杜冰仿佛再度鬼迷心窍,手指不自觉地探到书包里摸出一本笔记本,在刺啦的清脆声音里她撕下了一页纸。 “楚唐,可以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和邮箱么?” 一字一句,她端详了很久字写得是否好看,一撇一捺笔锋是否有力度。 透过话筒传出来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偶有台下的学生举手提问。杜冰把什么都整理妥当了放回书包,唯独手里紧紧捏着那一张薄如蝉翼的纸,a4大小,捏出了一道道生痕和淡淡的汗渍。 眼看讲座已进入了尾声,她俯视着自己那个不敢伸过去的手臂,心一狠,把纸递到了楚唐面前,无言。 楚唐侧过头看向她,她什么都没说,也说不出口,抿着嘴看他。他低头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把纸放到一边的书包上轻轻搭着,继续专心听讲,丝毫没有要给她答案的模样。 杜冰的心凉了一半。 她脸上的表情就好似阴雨绵绵盘旋了三月有余,不肯离去般,青黑青黑的,耳朵里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见。 她装作不在意低头看手机,看几个同学群的活跃。 “好,那么我们今天的讲座就到这里,谢谢各位同学和老师——” 杜冰迅速背上书包,急匆匆地却踩到了散了的鞋带,一个踉跄,懊恼得上火。 蓦然,一张薄薄的纸碰了碰她的肩膀,她回过头,看到楚唐眉眼低着,把纸张交还给她。杜冰来不及打开,只愣愣地说了一句“谢谢”,楚唐就已经从她身边侧身走出,头也不回。 低头展开叠起来的纸张。 十一个数字。 干净利落的字体。 虽然楚唐只给了手机号,可杜冰也乐了半天,和沈清言吃饭的时候嘴角都扬着,整张脸都冒着粉红泡泡。 啪地沈清言搁下筷子:“说吧,今天的进度?” 杜冰贼兮兮地坏笑着:“手——机——号!” 沈清言点点头:“你发短信了吗?打电话了吗?” “没……” “怂!”沈清言拿筷子指了指她继续夹菜。 “这不叫怂!我觉得只要他不傻都能懂我意思,哪个女生会闲得慌递纸条问男生要电话?” “你啊——”沈清言咽了口饭,面无表情。 “我怕人楚唐会觉得我变态跟踪狂,烦。” 杜冰云云了一百个理由为自己不发短信开脱。 晚上回到寝室,她一个后仰倒在床上,举着手机看联系人,食指轻轻敲着发光的屏幕,若有所思。 “你好,我叫杜冰。你可以不用回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名字。” 发送。 把手机猛地翻面塞进被子里,人脸也蒙进被子中,她长吁了一口气。 三个半小时后。 手机震动。 “你好。” 第65章 番外五 你好。 两个字差点没把杜冰炸上天,她现在的心情就仿佛一屁股坐在了尖尖的火箭头被“五四三二一”然后“轰——”地一声送上了天,突破大气层。你要说开心也不是,不开心也不是,就是有点失重的恍惚和不真实。 脚下和手里仿佛都是棉花,软软糯糯又显得有些无力。 在心里进行了长长的斗争后,她回:^_^ 一个符合年代年龄的颜文字。 滋滋。手机再度震动。 楚唐:大拇指[表情] 于是,杜冰抱着手机睡了一整晚。 第二天下午,杜冰今天第三十次拿出手机,短信草稿箱里的文字改了又改,删了又删,她终于发了出去。 “楚唐,b市的大学篮球联赛你会参加吗?” 过了大概一分钟。 楚唐:会。 清晰的球鞋声在寝室走廊响起,杜冰冲到沈清言的寝室拉住正在坐在床沿打哈欠的她,把她扯起来。 “陪我买去b市的票。” - 联赛的日子还有大半个月,可杜冰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其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找不到理由给楚唐发短信,而每次有意无意的擦肩而过,楚唐都不会瞧她一眼。 某天,阴雨,杜冰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楚唐从他的教室里走了出来,没有带伞,深蓝色的外套,黑色的书包。只见他站在台阶前,把兜帽往头顶上一戴,就冒着雨往校门口走。 杜冰撑着一把天蓝色的伞,有些犹豫地跟上。 她昨天灵光一闪想出了有点蠢但也许有用的问题可以问他。 杜冰一手撑着伞,一手捧着几本厚书,她艰难地把伞柄枕在下巴和脖颈之间,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鬼使神差地不知怎地发短信就按成了打电话。 她猛地抬头,看到前方十几米正听着音乐的楚唐在淅淅沥沥的雨中低头看手机。 楚唐你好,我就是想问问那个篮球赛的具体地址是什么,我是校队粉丝…… 不不,她摇头。 楚唐,请问比赛具体地点是在哪里,我没记住…… 她在心里打了几遍草稿该如何对话。 可十秒,二十秒,三十秒,楚唐一直低着头,却没有接通。 杜冰低头看着被雨水淋到一些的屏幕上模糊透出的拨通画面,可是却没等到一个接通。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然后她清楚地看到楚唐把手机重新放回裤兜里,往前走。 杜冰停下了脚步,机械化的女声偷着雨声传入耳中,她看着楚唐一点一点远去,最后消失在校门斜坡的转口。 也许是他没有给她备注,所以来电显示是陌生人……也许是他觉得她很烦人,一直在纠缠…… 把手机放回兜里,她轻扬了扬伞沿,淅沥的雨花儿斜打着飘了进来落在她身上,白灰色的外套一点点地变深。 - 杜冰不再跟踪了,只是从前因为学校太大很难碰见的楚唐,这些天却总是能碰巧撞见,活像是老天爷同她开的玩笑。 就这样抱着复杂和疑惑的心情,去b市的日子到了。 虽然校篮球队在校内的人气很高,但是考虑到要乘坐大巴去别市,既费金钱也费时间,热情高涨的学生们也蔫了一半,真正自己去买票坐大巴的人并不多。沈清言陪着杜冰背了两书包的零食和应援横幅坐上大巴。大巴过道上堆满了小件的行李,有人刚抽完烟带上来的烟草味,和疏于管理卫生的人身上的霉味。沈清言和杜冰捂了捂鼻子,这种混杂在一起的味道真的不太好受。 大巴绕着城与城的路颠了三个小时有余,有时驱车上至高架,有时又曲折迂回地走起了小路。 穿过城乡结合处茂密的林子和田地,终于又看到了大楼耸立的b市。 一下大巴,杜冰就老练地找穿着制服的人问清了去往城中标志性体育馆的路线,两个二十左右的小姑娘便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在大街小巷里穿梭。 - 兴隆体育馆,天气阴。 圆环形的停车场地堆满了大大小小方块似的轿车,黑白为底色,红蓝跳脱,活脱脱地一幅马赛克画作。 这是十几支大学队伍的第一场赛,此后的每一周几乎都要再来到这里,杜冰想了想就觉得——可真是漫漫长路。 本地的学校因有“东道主”的优势,不仅对场地熟悉,连应援的人数也比别市来的翻上几倍。刚进场就看到漫天的横幅像一朵朵花开在观众席位上,响如浪潮般的人声,鼎沸。 好在两人提早了许多时间来的,中后段的观众席还能找到空座。 荧光色的横幅被两人一人一边支起,人猿般地伸长手臂,横幅也宽不过四人的宽度。 ——z大加油!楚唐加油! “你真的,好有毅力……”半个小时不见开始,沈清言跌坐到塑料椅上,横幅的一边蔫蔫地倒下,“手没力。” 杜冰啧了声:“少女你体力不行啊。” 沈清言反驳:“别扯了,你那是有爱情的力量在。哦不,单恋的力量。” 万众瞩目下,一个穿着白色外套大腹便便的主持手持话筒走到场地中间,中气十足地举着话筒轻咳了两声清嗓。 “好的同学们,家长们,校领导们!本次雄鹰杯大学联赛的第一场比赛将在此拉开帷幕!”在长长的过场话后,主持终于宣布了比赛的开始。 原本看台上已经逐渐平缓了下来的应援声突然就高涨了起来,并在b市本地人气最高的x大球队出场时达到顶峰,分贝几乎可以直抵房顶,冲破云霄。 z大的出场相比起x大就低调了许多,在学业繁忙之际抽出空来颠簸了一路赶来看球赛的,不是死忠球迷,就是死忠迷妹,最多还有几个沈清言这种陪死忠迷妹来的无所谓人士而已。 藏青色的队服在别校一系列的亮色队服中很显眼,肌肉的形状恰好,很健康,很好看。 那一列个儿高高的男孩子慢悠悠地走出来,杜冰按耐不住地喊了起来。因z大在这个市的人气并不高,z大也没有特意组织拉拉队来,场上虽有些嘈杂,可比起之前的几支本地队来的时候安静了许多。她的声音,尤为明显。 那一列少年的目光齐刷刷地投来,其中不乏楚唐的。 杜冰一怔,眼神不自主从他身上溜到了他身边人身上,欲盖弥彰。 那场比赛,z大赢了,作为小组第一晋级。 结束的时候,几家欢喜几家愁,人群化作鸟兽有快有慢地从狭窄的各处门离场。 天色渐晚。 “先去买车票吧,然后去附近吃一点。”杜冰提议,沈清言复议。 她们刚打算穿过停车场,就被人叫住了。 “学妹!”第一声她们没有回头,那人又叫了第二声,小跑着上来点了点两人的肩。 “学长?”是篮球队里大四的学长。 个子颇高的男生脸上还挂着汗,却兴致冲冲地冲她们笑:“刚才在场上听到你们的加油声了。我们突然就有力量了!”他身后的几个队员也缓缓跟上来,笑盈盈的看着她们,附和着他的话语。 “应,应该的。”杜冰理了理袖口,直勾勾地看向楚唐,后者正微仰着头喝着浅蓝色的运动饮料,没顾及到她的目光也没在意。 学长和几个队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孤零零的两人,热心地问:“你们打算怎么回z大?” “马上去买大巴票。”杜冰信手指了指自己肩膀后的方向,也不管那到底是不是车站的方位。 学长耸着眉毛眼睛看着天,扳了扳手指:“跟我们一块走吧,我们车上还有几个空位的,装你们两个绝对没问题!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就出发。” “好,谢谢学长。”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看起来很自然。 一行人前后进菜馆门的阵仗颇大,一群大男孩、一个带队男老师、一个大巴司机簇拥着两个相比较就显得小了的女生,老板和店员侧目,态度极为殷勤地给他们找了个包间。这正是饭点的时候,包间却空着大几个,大厅里也零零散散只坐了些人,可见生意着实一般。 几个会点菜有主见的男生七手八脚地胡乱比划着菜单,点了十几个。随后就是漫长的等待,可这等待并不空虚,人一坐满就显得狭小的空间里都是七嘴八舌的谈天说地。可见一群男人聚在一起能造成的分贝其实不见得比女生小。只要话题一来,一个个都扯着大嗓门手舞足蹈。 沈清言在这场宴席里企图神游太虚,却被边上几个男生指名道姓地喊着一起聊天,她多半也就“恩”、“对”地敷衍过去了。 杜冰和楚唐隔了大半个桌,粗略计算是圆桌的一百二十度。她时不时有意和无意地抬头,都能瞥见楚唐笑容满面地和他的队友在说笑,很阳光。但是她悄悄注意到,他不说话的时候总是保持着一张冷淡的脸,大多时候的笑是灿烂的,有时候的笑却只是笑皮不笑骨,只是微微牵动嘴角,连眼睛都舍不得弯一下。 隔得远,楚唐不同她说话,她也不好意思当着这一群人的面指名道姓地去搭讪他,正嘟囔着嘴打算专心等饭菜,不料被人喊了名字牵了线。 “学妹啊,你们怎么认识的楚唐?” 沈清言没什么反应,杜冰愣了愣,不知所云。 边上的王姓队员听了也□□一脚解释:“就刚才啊,虽然人都差不多走光了,但是还有场外还有蛮多人的。谁知道我们走着走着,楚唐指了指你俩说‘那是我们学妹’,那语气可笃定了。亏得我们一出场就想找你俩,毕竟你们的大嗓门印象深刻,我们都没在人群中发现你们,楚唐这个人脸记忆障碍患者,居然一眼就看到你们了,连个‘似乎’‘好像’都没用。那只能是熟人。” 出乎队员的意料,也出乎杜冰的意料。 沈清言在一边淡定地饮了口暖糯的玉米汁。 杜冰‘额’了许久,声音干涩:“水果店见过几次。” “噢——”王队员起哄,“那看来学妹让他印象深刻。楚唐——”他喊。 “恩?”楚唐面带微笑地抬眼。 “学妹们叫什么名字?” 楚唐目光扫过来,看不出喜厌:“杜冰,另一个不知道。” 沈清言耸了耸肩,又喝了口玉米汁。 “诶,你咋知道人家名字的?”他边上的人用肩膀顶了顶他的肩。 楚唐淡定地扫了扫边上人八卦的眼神,谈吐轻哑:“短信。” “?” “她发给我的短信上写着。” “她居然有你手机号?不不,你居然给她手机号?!”队员努力梳理脑子里的信息。 他们平时私底下看玩笑过把楚唐的电话号码卖给对他感兴趣的女生从而大赚一笔,谁想躺在床上睡大觉的楚唐冷不丁冒出一句:“谁给我跟谁绝交。”然后翻了个身,眼睛依然闭着。 男生们唏嘘他小气。 “不想被打扰。” 楚唐看起来暖洋洋的,其实骨子里是冷的,不喜欢同人有多亲近的关系,大多都是止于泛泛之交的朋友。 大四的学长打量了楚唐的表情,分析道:“你别告诉我是什么社团活动交换号码,这招要是有用,社团已经被挤爆了。” “她在追我。” 楚唐淡淡地说。 带队老师和司机一听都侧目了。 追他?不是稀奇事。稀奇的是从他嘴里说出来。 王队员木木地戳了戳杜冰的肩:“革命路很长,长征两万五千里,我目测,你已经成功走了一厘米。学妹,勇气可嘉,你加油,起码别人连那一厘米都没有。” 学长“噢”了一声:“肯定没追到。你也真是,不喜欢人家就别给人希望,你给个这么大的甜枣,把电话号码都给人了,最后再pia一下浇灭希望,那就太残忍了。” 楚唐右手支着一根筷子在白瓷碗中画圈圈,闻言,慢吞吞地抬起头,筷尖敲了敲碗沿,发出细微的声响。 “追到了。” 沈清言仰头喝完第三杯玉米汁,看了看目瞪口呆的杜冰,表情淡淡。 恭喜杜冰革命成功。 第66章 番外六 “追到了。” 楚唐面不改色地说出这话的同时,杜冰正心不在焉地把玩着小指上的纪念戒指,这还是她前年去街市上淘来的,巧而细,一抹式的木质泛着光泽。她一听这话,指尖一松,戒指就精准地落进了下方的白瓷碗中,似是当啷作响,却因为是木质,声音闷得很。 她脸上有无声的惊讶。 这一顿冗长的饭局,半边热闹成天,半边沉默无言。带队的老师睨了一眼杜冰,夹起拌菜到自己碗中抖了三抖,酝酿了一番陈词。 “楚唐啊,你们交往了?” 他微微笑着抬头说:“没有。” 这下边上的学长大翻了个白眼:“你耍我们玩是吧!” 杜冰愣愣地盯着木戒,忽地抬头,心里生起一丝被戏耍的懊恼。 楚唐轻笑,没说话。 被磨得没有尖角的玻璃圆桌上堆砌起一碗碗菜肴,四面八方伸过来的手转着桌面,拿着汤匙公筷往自己碗里夹菜,好不热闹。只是圆桌半边的男生闹哄哄地庆功,另一边的沈清言和杜冰则沉默寡言,狼吞虎咽地一直在吃,而不说话。那冷凝的气氛感染得边上的王队员都不敢吭声,只能哭丧着一张嫩脸,乖宝宝似的倾听别人的谈话。 吃完饭,一行人坐上大巴启程回去。 杜冰靠着冷冰冰的窗,一动不动地看着夜色和一盏盏路灯。沈清言坐在她身边,无言。 回程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以让杜冰头枕着窗在一颠一颠之中睡着。 半梦半醒间,她想到那句话: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再醒来时,大巴外已经有了嘈杂的人声,她直起身子,习惯性地舔了舔自己唇边的口水,打开翻盖手机看了眼时间,再过一会儿宿舍门就要关了。她转过头,刚张开嘴要和沈清言说话,一口口水就呛到了气管,被身边坐着的人吓得瞠目结舌。 是吓也是惊。 忽然恍悟她刚才是从楚唐的肩上起来的。 “到了。”楚唐没看她,却好像是在告诉她。 他动作利索地站起身拿上方行李架的几个大包,一个个递给别的队员。而旁人,也一脸淡然地看着他身边的她,还有闲不下来的人看她醒了冲她招手示意。她像个跳脚的鹿猛地从坐到椅子上变成了跪姿,目光高出了椅背不少,一眼就看到了后排冲她笑嘻嘻的沈清言。 杜冰眯起眼把肚子抵在椅背上,弯腰倾身到沈清言耳边。 “你让他换的?” 刚问出口,腹下忽地一热,整个腰被人用手臂环住。楚唐把杜冰折叠的身子摆正,手抵着上方行李架让她免于撞上铁架,等她痴痴地坐定了瞧他,他松开手。 “车还要开会儿。” 杜冰望向窗外,已经是学校门口了。 她问:“去哪儿?” “你们宿舍楼下。” 那天,大巴把两人送回宿舍楼下,楚唐还拎着杜冰的书包陪她们下车,送到宿管拦住他才停步。平日里一直温和笑着的脸,没了表情,动作自然地把包还给杜冰,什么话也没说转头重新回到大巴上。 第二天,学校就开始疯传楚唐在追沈清言和杜冰中的其中一人。两人更是被宿舍里的女生围堵着问问题。 沈清言的舍友一个个从床铺上探出头看她,用眼神问。 沈清言回头瞥了瞥走廊,指着杜冰寝室的方位淡定地说:“杜冰。” “喔——”舍友缩回头。 那天以后,杜冰和楚唐的攻防仿佛互换了。杜冰沉浸于惊讶和懵懂中有意无意地绕开楚唐,企图整理自己的内心。而反观楚唐,频繁地出现在杜冰面前,图书馆碰见了能厚着脸皮淡定地坐到她对面。 几天后,杜冰站在图书馆前的大理石地上,驻足。转头问楚唐:“你这样我书都看不进去。我是喜欢你没错,可是你那天又说我追到你了,又说我们没有交往,能不能放我安静几天整理下?” 有时候追人的胜利来得太容易会让人恍惚和不解,甚至不相信和惧怕。 楚唐低下头在手机上打了会儿字,杜冰的短信提示就响了。 “你只说过喜欢我,却没有问过我是否交往,即便我也喜欢你,但我不能自作主张。所以,杜冰,愿意让我当你男朋友吗?” 楚唐抬眸笑着看她,嘴角的一边有浅浅的梨涡。杜冰的眉毛纠结成山,额头上都给硬生生地逼出了抬头纹,鼓成一条条丘壑。 那天在图书馆前,她临着风立了好一会儿,很用力地点下头,满面笑容,开怀得都露出了丝丝的牙床。 杜冰告诉自己——革命终于成功。 而楚唐住处的桌上躺着一本薄薄的笔记,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写着: 杜冰,宿舍3310。 周一:图书馆18:30,食堂12:00,17:30。 周二:图书馆13:00,17:00,食堂12:00,17:30。 周三:…… 而这段字写下的日期,是水果店相遇的两学期之前。 王队员语重心长地和楚唐讨论过他的性格问题,最后归结成几句话: 明着是阳光,闷着是骚,扒开几层见阴暗。 看上去温和阳光的大男孩,其实对人冷漠,剖进心底看的话,实则是个很阴冷黑暗的人。而他内心的阴暗面除非有个□□引爆,否则旁人是看不到的。 - 而这个□□,来得却这样快。 第67章 番外七 之后,杜冰头一回体会到了走到哪儿都有人八卦的感受。 一开始,她还欲语还羞地否认或只是点点头,时日一长,只要有人问起来,她就能把楚唐吹上天。 可事实是,他们俩,除了每天的“早”和“晚安”,别无他话。除了偶尔碰到的时候互相笑笑打个招呼,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久而久之,院里开始传这“没有证据”的恋爱只是杜冰的自作多情。 杜冰思来想去,这不妥。 于是她发了短信给楚唐。 杜冰:楚唐,我们这是交往吗? 大概二十几秒后,楚唐回复:是。 杜冰:可我们两周都没说话。 楚唐摸了摸手机凉凉的壳子,弯起嘴角。 楚唐:几点下课? 杜冰:最后一节么?四点半。 楚唐:宿舍楼下等我。 杜冰:啊?干嘛? 楚唐:去我家吃饭。 杜冰:……你有没有觉得…… 楚唐:觉得什么? 杜冰:我们跳过了好多步骤……莫名其妙略过了好多步就交往了,莫名其妙面都没见过几次,我们就要那个了? 那边静了十分钟,没有回话。 杜冰心中一紧,是自己把话说得太露骨,戳穿了他的内心,他害羞了吗? 半晌,短信提示音又响起。 楚唐:差点被教授发现我在看手机。 杜冰:啊……你在上课啊,那你继续,我不打扰了。 她搁下手机,平躺到床上,百无聊赖。 楚唐:本来我只是想做顿饭给你吃的。 杜冰:…… 楚唐:既然这样,那我们回家前去买下保护措施? 杜冰:……别别别,不用了。 楚唐:不用? 杜冰:不是!我的意思是,不做! 楚唐:喔,我还以为你想。 杜冰羞得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而另一端的楚唐脸上透出十分愉悦的表情。 逗她玩。 这种事,他还是很慎重的。 - 傍晚,楚唐在女生宿舍楼底接到了杜冰,温和地和宿管阿姨打了声招呼,在众目睽睽之下,领着杜冰往校外走。 他走一步,杜冰就跨一大步,吃力地跟在他身后。 突然,楚唐放慢了脚步,把单肩背着的书包从左侧换到右侧,然后伸手牵起了杜冰的手,放到自己面前,细细观察。 “很软。” “什么?” 楚唐侧过头笑着看她:“手很软,很舒服。” 杜冰被这突如其来的撩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慌忙低下头,捏着楚唐的手更紧了,手心里都是汗。 楚唐带着她去菜场买菜的时候,她站在几池子的鱼边上看他娴熟地挑鱼,挑菜,挑佐料,觉得自己的话也没说错。他们确实跳过了太多步骤。说她追他,好像也没有,除了要到了电话号码之外,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行动。说他追她,那就更不切实际了,他只不过是挑了个人多的场合,单方面宣布了她在追他,并追到的“事实”。 楚唐买完菜,用双肩背起书包,右手拎着好几个袋子,左手牵起她,穿过人来人往的小街小巷到他租的房子。 屋内,油烟机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杜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那个年代的大屁股电视机屏幕看熟悉的西游记。 六小龄童老师的演绎真是演进了骨髓里,一颦一语一笑闹那都是齐天大圣的模样。 可她却心不在焉,眼珠子悄悄地打量着四周。 一尘不染,是第一印象。家具的颜色深沉,配上白墙白灯,有很鲜明的对比。 她抱起一旁的抱枕,和沙发融为一体,闻到了很淡的香味,也许只是洗衣粉的味道。 吃饭的时候,杜冰嚼着嘴里的美味,看着碗里的,想着桌上的,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两个人单独相处,很容易尴尬。 楚唐没有吃饭的时候说很多话的习惯,她有。但是她不知道说什么。 “楚唐。”她吞咽了下。 “恩。” “以后在学校里,我们能不能不要只有早安和晚安,有空的话,能不能一起吃饭。” “能。”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我们到时候电话联系?”杜冰挺开心。 “好的。”他笑着给她夹了块鱼肉,是肉最肥,刺最少的部位。 - 楚唐送杜冰回学校的时候,杜冰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故意放慢了脚步。 当学校的大门与他们只有一街之隔时,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杜冰仰着头看他,冻红着鼻头问他:“楚唐,你能不能亲……”亲亲我。 她话还没说完,楚唐的手已经摸到了她的颈部,顺势托起她的后脑勺,低下头亲吻她。 初吻,很浅,唇齿间还有淡淡的咸味。 她睁着眼站在路灯下数他的睫毛,直到他伸手抚上她的眼睛。 - -楚唐你为什么喜欢我? -感觉,慢慢确定你给我的感觉是想一起过日子到老。 -好巧,我也是感觉。不过我没想这么远,我只感觉到我很喜欢喜欢你。 -嗯。 -既然我们都亲亲过了,我们啥时候那个呀。 -你准备好的时候。 -那我要是一直没准备好,你就一直忍? -嗯。 - 忍字头上一把刀。 几个月后,楚唐从课上夺门而出,手里只抓着手机,一路狂奔。这个年轻厉害的少年,第一次觉得大脑和心跳,都停止了。 他穿过灯火通明的美食街,拐进那阴沉的一个弄堂。 看到她狼狈不堪地倚靠在墙面上,腿慢慢地蜷缩起来,手无力地搭在手机上。看到他来,她微微抬了抬眼帘,什么都没说。 他跪在地上,抱起她。 第一次,哭了。 她拍了拍他的肩,很小声地笑着说:说了让你别忍吧,这下子,我可能真的,永远都不会准备好了。 说完在他怀里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