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一代将军》 序言 【我的悲不是悲 绿光】 这套书,是在我第一次访新月时,我们家陈总好心给我的“压力”。 讨价还价之后,我很不要脸地砍成二十万字,上下成套。 其实,我一直很喜欢脑力激荡的东西,我觉得陈总给的不是压力,而是可以活络大脑的好点子,而我的电脑档案里刚好有不少有趣但未成形的点子可以偷用。 真的,我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但,想归想,做归做,当每一个角色都开始举兵造反,当每个环扣处理得不够满意时,光是一个大纲就搞得我一个头两个大,然后,开始扯头发、啃指甲,歇斯底里地拔别人的脚毛,在此,超想跟陈总追加一笔假发费用,如果有天我顶上无毛,祸首毋需我再点名。(呵呵~~) 和出版社沟通过后,拍案定识,定向为一世喜一世悲。 不过,我不喜欢悲剧,也不太会写,就算会揪心,也是揪得很难看的那一款,这一点我会好好地再加油,不过最最重要的是,悲剧的定义,我可能与旁人有些不同—— 我总认为,悲剧是奠定在相爱但因为某种原因不能相守,而非阴阳两隔。 所以,我的悲不是悲,而只是一个故事的转折,另一个故事的开始。这就是我的前世今生,生命有尽头,灵魂是永续地在永劫的时空轮回。 三生石系列是在这种想法下诞生的,虽说带了点神话色彩,些许聊斋气味,却是我自己很喜爱的题材,所以进行时,写得很痛快。 二访新月时,陈总曾问我,这一个故事的发想点是哪里,我想了下,回答是前世幸儿去世的那一幕。 对,故事的发想就在那一幕,从那一幕开始往上延伸,往下扎根,而为什么会突然跑出那一幕?是因为我在两年前听见了一首歌,那首歌叫做“江南”,应该很多人都听过。 记得那时候听见那首歌,觉得好听,所以上网去找歌词,结果却在歌词底下看到一段文案…… 幸儿去世的那一幕便是源自于那一小段文案,因此那一幕,变成了故事架构中承先启后的转折,也是破题的第一步。 这个故事已经放在我电脑大纲里头两年了,因为有陈总邀稿才有机会出现,虽说大纲大幅修改,但我想要呈现的没变,我想要的主轴被我强硬地霸住扣住,死都不改。 宇文欢的内敛深情、幸儿的情定不移、无咎的赎罪,以这三个人为主架构,流转了五百年,至于里头还有什么爱恨情仇……看倌们,看了就知道。 序章 我在佛前看见他。 小小的身影隐没在供桌边上的鲜花里。 在佛前,我含笑与他四目交接,瞥见了他唇角的笑意,心弦为之颤动。 再见他第三眼时,小小的身影已成了我头上的一片天。 第四眼,瞧见他身旁多了个人,笑得得意而满足,我也跟着欢喜。 不知隔了多久之后,再见第五眼时,他容貌渐老,可脸上时时洋溢着自得而怡然的笑,我的心也跟着安稳祥和。 而后,再见他,他哭得柔肠寸断,魂摧神伤,本该平静的我,心魂难遏浮躁,跟着慌了、乱了…… 他不断在佛前供上鲜花素果,祈求来世再续前缘,孰不知缘已尽、情已断.供上再多,也呼唤不回已逝的情缘。 在佛前,他滴滴落下的泪恍若刻在我的心上,镌成窟窿,盛装他满满的情。 最后一眼,他带着一斗室的孤寂和欲狂的空茫咽下最后一口气。 在佛前,已慌乱无章的我,不舍极了,不舍得心都痛了,痛得在他额上掉下一滴泪…… 第一章 夜黑如墨,不着星月的天际犹若密不透气的黑色布幕紧密包裹,配上沁骨夜风、似落樱夜雪,夜,冷得很深沉很低调,好似整座宅院里的人都在夜里被封住了嘴,透不出半点声响。 夜,阒静如魅。 只有夜雪堆叠在瓦上的沙沙声响,还有轻浅的脚步声。 门开,屋内花厅精致却不失高雅,看得出是姑娘家的院落,向右掀开珠帘入廊,推开精雕细琢的花门,进入眼帘的是花架、圆桌椅和后头垂放床幔的模糊身影。 “不要、不要……” 无视她的抗拒,剧情继续中,男子的脚步直朝床畔,拉开床幔,露出了一张略带稚气又秀媚的粉颜,眉间带着病气,双颊微削,水眸虽有些深陷却依旧清灵有神,展露的笑颜更是教人打从心底心怜。 “不可以、不可以!” 进屋的男子悠然在床畔落坐,将手中药碗递了出去,床榻上病弱的姑娘满心欢喜承接。 “不可以喝!我求你、我求你!”眼看那没有血色的唇沾上碗缘,她更加卖力地鬼吼鬼叫,就盼那姑娘听得见,就盼她别喝下那碗毒药。 相信她!她至少看超过一千次了,她可以对天发誓,喝下之后,不到十分钟,那女孩就会吐血! 啊啊~~不要喝啦! 要是不能阻止,为何老是让她看见?! 她撕心裂肺地嘶吼痛哭,却突地一阵天摇地动。欸欸,怪,通常这个时候她都会看到最后的,怎么这次却发生地震了? 疑惑的当头,她用力张开眼,对上一双狭长美目,噙着似笑非笑的笑意。 “幸丫头,算我求你,不要再鬼叫了.”字语是请求的,唇角也带着笑,俊脸平和客气,但是口吻却很不爽。 幸多乐慢了半拍,黑亮的眸子缓缓溜转,看了看四周……“老板,我们在飞机上吗?”喔喔,右边那个捣着嘴,还有前排正蒙着脸的,敢情都在偷笑? “多乐,你要是再鬼吼鬼叫,老板我会立刻、马上把你丢回家喔。”清俊面容漾着笑意,笑意却不达深沉美目。 “不会了、不会了!”她发誓。 “乖,不准再睡。”还是在笑,笑得那么爱好和平,但美眸却是警告意味浓厚。 “遵命。”吐了吐舌头,对身旁此起彼落的低笑声努力充耳不闻,最后把身上的毯子拉高再拉高,直到完全盖住脸。 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可是,作梦实在不是她能控制的,这梦境,她已经梦了千百回了,每回总是看见梦中姑娘喝下毒药而亡,而她这个窥梦人则在梦境边缘放声痛哭。 她,是个窥梦者。 看得见他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偶尔也看得见别人的前世,听起来够怪力乱神了,她也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分裂,但自从三年前遇见了能够沟通顺便分享心得的老板之后,她确信,自己绝对没有精神方面的问题,而是真的拥有特异的能力。 一进梦境,她就像踏进了无声电影,只能观看,不能选择音量大小、剧情倒转或前进,只能看见一个片段,通常是不好的片段。 只是,截至目前为止,她还未在现实中遇见那个梦中的姑娘。不过,没遇过的角色不只她,还有一位总是穿着黑衫,不知道是哪个朝代,额上和她有着一样滴状红色朱砂痣的男子,只是她的朱砂痣颜色较淡了些。 老板说,也许那是与她的前世有关,抑或是那两人此世与她有缘,共享磁场资源的人。 她猜想那是她的前世,但老板却说,总是会相逢的。简单一句话打破她的瞎想,换句话说,那个长得很帅的男人绝无可能是她的前世。 好吧,就当是这样,反正她不清楚,也不深究,老板讲话又太深奥,她笨得无法理解,干脆就当是作梦一场,只是醒来时总是气得哇哇叫。 窥梦是她的能力之一,阴阳眼像是附赠品,常常把她吓得屁滚尿流,都已经二十年了,她还是很不习惯。 不过,她开始接受老板的说法——老天既然给她这些能力,肯定就是要她善用,所以啦,她大学一毕业立刻到老板经营的“筑梦命理馆”工作,而工作一年后,她开始怀疑,老板其实只是想利用她赚钱而已。 好比说,明明说是到杭州一游,但上了飞机之后,他又改口说是工作。 呜呜,她已经看完了一整本旅游手册,等着把杭州玩透透。岂料,却只是来工作的!呜~~她好可怜,刚才还在众人面前鬼哭鬼吼,丢脸死了…… “安静!”耳边传来细微但又不容置喙的命令。 幸多乐掀开毯子瞪没良心的上司,很用力很拚命地瞪。 她哀悼自己丢脸都不行吗?连这么一丁点的发泄机会都不肯给她? 只见他挑起好看的眉,笑得很慵邪。“你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别爱上我就好。”软暖语调停住,他将一头黑亮长发随意扎成马尾,又说:“下飞机再继续看,你觉得怎样?” 以为他是万人迷啊?吐血给他看! 杭州萧山机场 机场吵杂。 机场向来吵杂。 机场不吵也杂,只是今天的机场不吵也不杂。 人没少,人山人海得像是要挤爆整座机场大厅,但这一刻却是静悄如座空城。 就连向来吱吱喳喳,三分钟前还在疯狂臭骂老板没人性的幸多乐也停下那张吵死人不偿命的嘴。 她手里拉着刚拿到手的黑色行李箱,清丽娇柔的美颜此刻却显空乏痴傻,目光灼烫得快要迸出电流般地直瞅着眼前身形高大俊挺的男人。 带着高贵的气质、放纵狂野的气息,男人傲岸地立在大厅一隅,霎时,强悍地吸引众人目光。 他有着俊美五官,轮廓深刻,立体眉骨衬出黑眸的幽邃,眉间微染忧郁,魅眸沉冷俊邪,厚薄适中的唇不耐得紧抿成一直线,却一点也不影响他与生俱来的强烈存在感。 他穿了件黄褐色相间的线衫,外头搭了黑色军领大衣,休闲长裤裹住刚健长腿,而那双电流横窜的冷漠黑眸正深沉地射向她。 而她,幸多乐,收到了。 不着痕迹地偷偷擦掉唇角口水,她一颗心怦怦怦地快要撞出胸口。 妈呀!命、中、注、定、啊!她今年红鸾星动,姻缘巧定啊! 原来,机车老板强迫她到杭州出差,就是为了要圆满她此生的注定! 原来,梦中的人物终有相见的一天……除了眉间的朱砂痣不见以外,他真的是她梦中的人啊!究竟是与她有缘,打算共续前缘,还是……啊啊,不管怎样,总比在馆里工作,非自愿性地去窥探客人的过去未来要好多了。 他先是出现在她梦中,而后出现在她眼前,若不是缘,会是什么? “你的眼睛,看得见了。”她脱口道。 男人沉郁地瞪着她,目光轻蔑,俨然当她是疯子。 “我的。”他沉声开口,淡如冷风掠面。 可幸多乐不觉得冷,她还在感动啊。“我知道!”她激动得快要不能自己,是的,她知道,她知道她一定会是他的! 既然他不是她的前世,既然他已经出现在她眼前,那肯定是上天安排他俩在此生相逢相遇再相恋!要不,她为何梦他千百回呢? 听着,她不是花痴,也不要以为她是疯子,容她再仔细解释一次。 她,幸多乐,乃是台湾筑梦命理馆第一把交椅,虽说不懂什么奇门遁甲、紫微斗数、四柱八命还是姓名学,但她却有一样旁人无法比的神奇力量,那就是——神奇第六感外加超级预知梦。 所以第一眼看见他,她便知道,就是他了。 只因他已在她的梦中出现上千次,虽然换了时代背景,换了发型装束,他依旧是他!若不是命中注定的前世爱人,没道理在她梦中缠绵得如此放肆。 所以……欸,也不对,还有另一个姑娘也缠着她的梦不放,那应该是……喔喔,她懂了,肯定是她前世的姊妹! 而眼前的,肯定是—— “那是我的行李箱!”男人不客气地暴吼一声,原本被他煞到的路人甲乙丙丁瞬间吓得倒抽口气,只见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已添几分凶狠,眉头紧拢,恍若火山喷发前的预告,俊美五官扭曲得好狰狞。 幸多乐眨眨眼,顿了三秒,看了眼手上的行李箱,再确定一下上头的名字——齐子胤。 砰的一声,一个一模一样的黑色行李箱被无情地丢到地上,而后响起一个零度c的嗓音。 “你不叫齐子胤吧!”那声音是很不爽的,表情像被倒了几千万的债。 幸多乐缓缓抬眼,对上那双幽深黑眸,在他眸底捕捉到一闪即逝的厌恶。 他的冷彻底扑灭了她自燃自烧的火焰,有种被梦境误导的尴尬、被用力推开的不满,还有不明就里的火大。 哇咧~~去他个命中注定咧!她眼睛瞎了才会看上这种男人! “能不能动作快一点?”男人清俊的脸布满不耐和嫌弃,伸出手等着她把行李递上。 咻的一声,幸多乐听见理智被拉断了线,犹如断线的风筝一去不回,然后学他把手中行李往地面一丢。 “够快了吧。”她哼哼挑衅。 齐子胤眯起黑眸,感染力十足的眸瞬间迸射出危险光痕。 这女人,水眸潋滟黑亮,透着火焰,鲜活又缠绕着傲气,挺鼻配上丰嫩的菱唇,五官秀丽生光,相当容易引人注目的面容,长得……真丑! 幸多乐挑起修整漂亮的柳眉,尖细的下巴十分违反人体工学地往上仰高六十度角,用鼻孔瞪他。 两人对峙,歹狠视线隔空凌绞对方。 四周不管是在地人还是过往旅客,在这一瞬间全都停下脚步,屏息等着惊心动魄的决战时刻。 过了好久,幸多乐觉得脖子快要抽筋,但仍努力撑着一口气。 我呸!命中注定?分明是冤家!上辈子肯定是仇人,这辈子才会如此痛恨彼此。他讨厌她?哈,彼此、彼此。 她刚才看傻眼,也不是因为他帅,只是因为他像极了梦中人而已。 事实证明,那场纠缠她千百回的梦并非是她的前世,而是别人的前世,她只是一个专看他人的窥梦者。 又过了好久,大厅有人耐不住站,干脆蹲下等结果,要不就霸着椅子吃零食,叹息渐起,有人开始抱怨对峙太久,过程冗长乏味。 于是——齐子胤很冷很冷地看了她一眼,哼了声,抓起行李,潇洒退场。 哼什么哼啊?幸多乐气得握紧拳头,却没力气追人,因为她的脖子……好痛! 无声哀嚎着,眼角余光却瞥见有抹身影正蹲在角落嗑瓜子,哀愁目光立即挟恨瞪去。“老板!你在那边给我看戏啊!” 有没有人性啊?自己的员工被人欺负到这种地步,他居然还蹲在一旁嗑瓜子,要不要她再递杯热茶过去? “呃……我看你在忙。”蹲在一旁的男人干笑两声,起身掸了掸蹲得有点皱的裤子,漾着轻佻笑容走到她身边。“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喜欢出风头。” 幸多乐眯起潋滟水眸,视线继续歹毒缠绕。 不喜欢出风头? 说给谁听啊?瞧,仔细地瞧,大厅人潮未散,目光如雨抛落在她眼前的男人身上,只不过和方才相比,多了点窃窃私语。 “多乐?”男人笑得如清风掠过,夺目五官漾着坏男人气息,但却不令人讨厌.他像道光芒,自然吸引众人目光,那是一种如空气般必备的存在,无法漠视的存在。 她家老板虽然比较轻佻,偶尔她也觉得他不够稳重,过份狂放,但他像是一道温煦光痕环绕,不管他如何放肆,也不容易惹人讨厌,不像她,刚才就从那个叫齐子胤的男人眼中读出厌恶。 呜呜,有幸一睹梦中人出现在现实生活中,那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事,然而梦中人却讨厌她,她心灵受创,她自信全无啦! “反正你就是见死不救就对了啦!”生气了,拿他出气。 男人看着她,狭长美目盈笑。“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去游西湖?”伸出大掌温热她气呼呼的嫩颊。 “嗄?”不是来工作的吗? 这个坏心的老板自从得知她的奇异能力之后,卑鄙无耻地将她利用到底,奴役她不断替他工作卖命,何时待她这么好了? “断桥残雪、平湖秋月、花港观鱼、苏堤春晓、柳浪闻莺、雷峰夕照、天竺三生石……” “要去、要去、要去!”她反扣他的双手,笑逐颜开地又叫又跳.“说好的,不可以骗我!” 天啊、天啊,老板,我爱你~~以往老是在心里咒骂再三,如今想来真是不应该,从明天开始,她会夜夜为他祈祷。 “去是一定要去的,但是……”呵呵两声,笑得好阴险。“要先工作。” “啊?” “快快快,动作快,动作愈快,你就愈有时间去逛名胜!”呵呵~~ “呼呼呼……”幸多乐大口大口的呼吸,顾不上喘,脚步一步快过一步,像是要一口气冲上山顶似的。 如以往的工作一般,预知完客人的未来之后,其余善后的工作是老板的,剩下的都是她的时间,然而该死的是,她只剩下半天,明天,她就要回台湾了。 没良心的老板,把饼画得那么大,她还以为可以吃到地老天荒,岂料他只是在耍她。饼是画的,能看不能吃! 半天?半天她能干么呀! 所以,没空逛完所有西湖十景,更没时间去凭吊十六遗迹,她只想去一个地方,一个无论如何都要亲自走一趟的地方…… 一路上,青山巍巍,溪涧潺潺,危崖深岫,古树老藤,古城磅礴的气息缠绕在芬多精之中,舒缓了她的急躁,一种熟悉的气味渗进她的四肢百骸,在血液中激荡出莫名酸楚。 泪,无预警地盈满,脚步,停在林荫大道中。 “姑娘,咱们这儿,胭脂簪珥、牙尺剪刀,只要姑娘家用得着的全都有!”耳边有人吆喝着。 “姑娘,眼前佛寺鼎盛,香客如云,这摊子里经典木鱼、牙儿嬉具,无缺无不集,你瞧瞧啊!” 吆喝声此起彼落,眼前明明是无人山径,耳边却是热闹到不行。 她知道,她听见了过去。 不知为何,向来空乏的心竟盈满着痛。 这就是她为何坚持非要走这一遭,就像是每个命理师都想寻根的道理一样,既有成为命理师的天命,就代表前世有段因缘.所以忍不住想去探究,尤其她有一双可以寻找过去的眼。 闭上眼,恍若眼前真瞧见了摊贩林立,香市自成,三代八朝之骨董,蛮夷闽貊之珍异,南北奇货干粮,东西丝锦绸缎,应有尽有。 像是踏进了过去和现在的交界点,她陷落在过去的繁华如梦之中,想张眼,却开不了,想出声,喉头像是被掐紧。 该死、该死,她这该死的体质,该不会是在这冷清的山路中招惹了什么吧?! 怪的是,这路该是着名观光景点,为什么此时此刻却没半个人经过?天啊,来个人吧,随便来个人,都能够将她拖离这幻梦的边缘。 “来啊,小姐,这儿有骨董奇玩,有历史文化的遗迹,你千万不能错过。”不疾不徐的嗓音缓缓灌进她耳里,像是武侠小说里头所描述的隔空解穴,瞬间,她张开了眼,脱离过去,站在当下。 眼前片片花白,眨了几下,她才确实地稳定心思,目光很自然的盯着路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摊贩。 怪了,这个地方怎么会有摊贩? 正疑惑着,身后突然有脚步声逼近,她忍不住回头,目光定住—— 阳光自林叶间点点筛下,洒落在男人身上。 男人一身金边黑衣,腰束缀玉腰带,回拔身形昂藏潇洒,举措意气风发不嚣狂,面白如玉,眉间滴状红痣,五官俊美但神情稍嫌淡漠……且挟带些许厌恶。 “看什么看?”男人走近她,不客气地哼了声。 幸多乐瞪大美眸,赫然发现是在机场的那个机车男! 哇,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过去和现在竟然在瞬间重叠,果真是古城的奥妙啊,磁场果然不一样。 正开心自己的灵力似乎又更上层楼,慢半拍地想到他的出言不逊,立即收敛喜色,朝他的背影龇牙咧嘴地装鬼脸。 长得帅了不起啊?她家老板长得也不差,就没他这么嚣张,跩个二五八万的。长得帅就可以那么目中无人吗?拜托,她长得也很“水”的好不好。 讨厌的是,他也打算往上走,看来,他们要去的目的地应该是一样的。 幸多乐跟在他的身后走,走了几步,瞧他停在摊贩前,在心底嘿嘿笑了两声,正打算快步超过,眼角余光却瞥见那摊贩长桌最边边的上头,摆了一块不起眼的木版.看得出年代久远,有些老旧,约莫a4的纸张大小。 不经意地收回眼,不知为何,心思蠢动着,她回头,像鬼迷心窍地抓住那块木版。 蓦地,有另一只手也同时探出—— 抬眼。“我先拿到的!”她难得口气冷硬的下马威。 这男人超机车,不需要对他客气! “老板,包起来!”齐子胤不啰唆,直接要老板打包。 “喂!”幸多乐瞪大眼。说真的,长这么大,她还没遇过这么顾人怨又惹人嫌的男人。“我先拿到的,老板,你应该是卖给我。” “呃……”老板被头上的大大草帽掩去面容,但听他语气,也知道他很为难。“这个先来后到,确实是……” “我先走到摊子的。”齐子胤冷冷的,目光近乎凌厉地瞪着他。 “呃,这么说倒也是对的。”老板有点小为难,没想到众多商品,两位客人却独爱这一件。 “可是,老板,是我先拿到这块木版的!”幸多乐气得跺脚。 “好笑,连版画都不认识也敢跟人抢。”齐子胤醇厚的嗓音依旧冷调得像是掺了冰雪。 “我当然知道是版画!”什么态度啊!说话一定要这么嚣张又机车吗?简直完完全全破坏了她梦中人的俊秀飘逸! “哎呀,这位先生真是好眼力,这老东西外表又黑又沉的,你居然也看得出是块版画。”老板佩服得快要五体投地了。“这版画呢,相传是约在五百多年前……” “多少钱?”齐子胤不耐打断,没兴趣听他说五百多年前的故事,好拉抬这版画的价值。 “等等,我要买!”当她死啦? “你买不起。”厌恶似乎又添了几分,就挂在他毫不掩饰的黑眸里。 幸多乐气得咬牙。“你又知道我买不起?”可恶,他看起来就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想跟他比钱多,肯定是比都不用比,但,总有个底限吧,她可以跟她亲爱的老板先借支。 “就凭你?”齐子胤上下打量她,移开目光哼笑,说有多不屑就有多不屑。 “老板!多少钱?”x的!再跟这个机车男说话,她会脑溢血! “一……” “一百万成交,帮我包好,上头写上我的名字,替我送到九江宾馆的柜台。”齐子胤取出旅行支票,签妥撕开,动作一气呵成,送到老板手中。 老板愣愣地看着手中支票,打死也不承认他本来是想要说一百块的。 “老板?!”幸多乐难以置信这摊子老板竟然这么没人性,收钱收得这么快,更气这个机车男破坏行情价!她是不懂骨董,但真有这么贵吗? “小姐,真是对不起,这张支票我已经收下了,这版画已经是这位先生的,你要不要再看看其他的东西?我这儿的稀奇玩意儿还不少,好比这一支箫,听说是李后主下江南时……” 幸多乐撇下摊子老板的长舌,直接朝山路深处走去。 气死、气死人了! 谁管李后主有没有下江南,谁管李后主有没有吹过那管箫?她就是要那块版画,很想要很想要!偏偏那个机车男像是跟她杠上了,居然敢跟她抢! 赌气地举步狂奔,一路攻顶,顺着山路指标来到举世闻名的莲花峰南麓,从山腰缺口朝外头看去,但见层峦叠嶂如飞若舞,幽谷绿荫泼黛堆玉,山风迎而袭来,林间浑然天成的沁凉犹若敲入心间。 真美、真美!躁乱的心绪在瞬间被平抚。 她梦中的故境,像是她久离的故乡,她是离乡背井的游子,总算回到了自己家乡,一股酸涩猝不及防地涌上眸底,她感动莫名,真的有种终于回家了的感觉。 不看指标,她闪入幽径,越过形姿万千的山石,转入一条小径,停在一块石头前,石头被古树包围,地上树根盘根错节。 定睛看着石上模糊难辨的题词,探手轻拂,凉意透指。 三生石啊,她终于瞧见了。 石上光滑,上头承载着历史磨过的痕迹,在她面前激迸出最经淬炼的灵魂,美得不是其形,而是内蕴的丰采。 正感动喜悦着,身上每个细胞都在进入同化的愉快过程,突地,身后闪来脚步声兼咒骂声。 “这是什么鬼地方?!” 男人咒骂的嗓音在林间回荡,吓得林中鸟儿振翅狂飞,瞬间搅乱了空灵的磁场,让幸多乐很不愉快地眯起水眸.朝那声音来源瞪去—— “先生,这个地方是让人沉静缅怀的,你要是没兴趣,麻烦先离开,好吗?!”还以为可以独霸这里一会儿的说。 就算不能独占,但好歹与她分享的,也不该是他啊。 “你以为我喜欢?”一见到她,齐子胤有些意外,但黑眸立即一整,恢复正色,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瞪着他。“你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刚才不是明明看见我上山了吗?”她先走一步,别说他没注意她往哪跑,既然看她不爽,干么跟着她的脚步走? 闻言,黑眸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刚才见她上山,所以他选择下山,既是下山,又怎会与她在这里碰头? 可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朝她走去。 “你要干么?”幸多乐防备地退了一步。 尽管眼前的女子惹他讨厌,但特别时期,有个人在旁,感觉总是好些。当然,他打死也不承认内心有些生惧。“……怎么,这是你家,只有你能待吗?”他冷声开口,视线随意地睇着三生石,厚实的掌没多想的贴了上去。 瞬间,万里无云的天空闪过青光,雷声隆隆,一道电流蓦然通过三生石,窜过两人的掌心。 他们同时退了一步,幸多乐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却见齐子胤竟一步步地朝山腰缺口退去。 “喂、喂!你在干么?!”只是被电一下,没必要退那么多步吧。“不能再退了,后头是断崖啊!” 她扯开喉咙喊着,却见他置若罔闻,又像是被不知名的力道擒住,眼看着就要掉落断崖。 “可恶!”暗咒了一声,她激出肾上腺素,恍若置身火灾现场欲神勇救人,奋不顾身地往前飞扑,千钧一发的抓住他的手。 齐子胤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解她明明讨厌,却又在这当头对他伸出援手,想问,身体却不断滑落,连带的将她也拖下。 “放手!”他咬牙吼着。 “不要!”她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咬牙低吼。“你还有一只手,随便抓个东西,赶快上来!” 他厌恶她,可不代表她是绝对讨厌他的! 就算是一般人遇到这状况,她也是会救的,冲着梦过他千百次,当然更得救.她相信,与梦中人在现实中相遇,绝对不会是为了要她目睹他的死亡! “我上不去了,你快放!”她柔嫩的掌心开始淌着汗,明明就娇小无力,却偏又执意要拉住他。“放手!别以为救我,我就会感激你!” 是要他内疚一辈子吗? 虽然他不懂自己为何莫名其妙上了山,莫名其妙地掉了崖,但无关她的生死,她该放手! “谁要你感激?!”厚,这人说话真够毒的,但不知为何,竟觉得心底好暖,突生无法言喻的感动,好似等待了数百年,终于等到!“你上不来,我就陪你一起死!”不知打哪来的浓烈革命情感让她喊出这句话。 说出口的瞬间,四目对望,在彼此眼中读出迷惑不解,而下一刻,深坠的体重将身形娇小的幸多乐一起拖下,两人同时看向湛蓝天空,突见一道银电闪到眼前,随即黑暗笼罩,耳边再无声响…… 下天竺寺内,香火鼎盛,烟火弥漫整个寺院,熏亮了菩萨祥和的脸。 而案桌底下,有位姑娘正虔诚默祷,压根不管身边香客来来去去,院里院外吵闹烘烘,神色不变的守着心中一片静上。 她一身淡雅装扮,檀发挽个简单的髻,是未出阁的姑娘发型。柳眉弯弯,俏鼻俊挺,菱唇薄嫩,并不是特别出色的脸,且面带病气,死气入眉,此时口中念念有词,专心一致地念着。 过了一会,有位僧侣走来,说了几句。 姑娘张眼,那是一双出尘无垢的眸,纯净无瑕到让人无法对她生出歹念,浅勾笑意的唇角,像是艳夏初绽的清莲。 只见她拉开包袱,从里头取出一块类似木头之物,打开后将一物搁入其中再阖上,由着僧人把它放到供桌上。 姑娘笑意饱噙满足,黑眸清美。 莲步轻移走到寺外,身穿金边黑衫的男人立即快步向前。 “欢哥哥。”那姑娘轻唤。 男人眉间有抹艳红朱砂痣,左眼戴着黑布眼罩,俊美但显冷沉的脸在瞬间漾开笑意,黝黑的眸只映了她的身影,像是天地之间,只看得见她。 第二章 “欢哥哥,先救她。”娇软的嗓音在崖边低喘,夹杂几声咳。 “不要!”厚实长茧的掌心紧握着仿佛一握即碎的无骨柔荑,男子幽魅黑眸不移,压根不管崖边也悬挂了一个姑娘,如风中抖叶,眼看一阵风自谷底刮起,即将将她一并刮落。 “欢哥哥,你先救她,再救我。”声音细软得不仔细听便会消散在风中。 “救她再救你就来不及了!”男子狂怒暴咆,声响之大,震走了林间飞禽走兽。 不用估算距离他也知道,欲救旁边的姑娘,就必得先放开她的手,这手一放,只怕再握已无余温。 “你要是不救她,我会内疚一辈子。”声如蚊鸣,她清灵的脸上病气丛生,额间布满细碎冷汗,毫无血色的粉颊透明得可见皮下青筋。 “那么,你要我放开你的手,岂不是要我恨自己一辈子?!”男子暗咬了咬牙,瞪着她眸底深切的哀求,悻悻然地哼了声。“也罢、也罢!倘若你想死,我就陪你一起死!” 话末,他松开了紧抓住她的手,快身移步,往崖下抓住另一位姑娘的手,借力使力地将其抛上地面,随即纵身跳崖。 崖下渐落的是他挚爱女人的身躯,他迎风而落,却追赶不上她的速度,恨然咬牙,瞬间黑眸迸现青银光痕,倏地,颀长身形加速俯冲,在半空中拦劫了她飘落的身子,将早已失了意识的爱人紧搂入怀,将她圈入怀里最安全之地,以背磨着崖壁,减缓落崖的速度。 有她随行,哪怕是黄泉路上,他也欢喜。 “啊!” 凄厉嗓音几乎快要传遍整栋大楼,身为董事长最得力、最贴心的左右手,任达方火速冲进董事长办公室里,一点也不罗嗦,大掌朝躺在沙发椅上的俊脸就招呼下去。 千万别以为他是在公报私仇,他只是善尽职责而已啊。 “你想打死人啊!”莫名挨了一巴掌,还未睁眼,齐子胤已经快手接住逼近的第二道掌风,张眼,恶狠狠地瞪着他的助理。 混蛋,他不过是作了恶梦而已,有必要像是要杀人一样的打他吗? “董事长,你总算是清醒了。”任达方好感动,“还好吗?身体还有哪里不适吗?唉,就说了,当初要去杭州你该要带我一道去的,要是我有去的话,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齐子胤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但实际上,他恶梦连连并非因为杭州坠崖一事,而是多年来的恶梦。 恼火地把那张贴太近的脸推开,不爽地踹了茶几一脚,点了根烟。 他经营几家美术馆,手底下有数十名签约艺术家,一个月前到杭州,为的是签定古文物来台展览的最后细节,可天晓得自己却莫名其妙的走了一趟天竺山,莫名其妙掉下崖,还拉了个女人当垫背。 所幸,崖下设有防坠网,两人才因而得救。 遗憾的是,他醒来时身在医院,那女人已不知去向,回到台湾想找她,更是难上加难。 只知道,她叫幸多乐,一个古怪的女孩。 她有张相当吸引人的脸,尽管素颜也美,但没来由的,就是令他厌恶,非常的不顺眼,至于原因,他心里明白…… 不过,撇开那点不谈,她很特别,在他冷言冷语之下也不退缩,明知他要坠崖,也赶在最后一刻相救,还说什么愿意陪他死……真是个疯子!相识不过半天,连点交情都没有,她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但这句话像颗石头,掷入他向来平静的心湖,震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想起她,他唇畔微扬笑意,不由自主的想到一个人。 “董事长,你在笑什么?” 任达方带着金框眼镜,相当斯文俊秀的脸一进入视线范围,齐子胤立即不客气地将大掌贴上,推开。 “滚远一点。” “我担心你嘛。”任达方哀怨地叹口气。“你原本就容易做噩梦,去杭州一趟不小心坠崖,肯定往后更是恶梦连连了。” “……你在咒我?” “不是,我说了我是在担心你嘛。” “你担心有个屁用?”喷了口烟圈,往他脸上招呼。 “董事长,烟少抽一点,抽多了对身体不好。”把烟雾扇开,任达方是一脸的忠心不二。 “你是我妈啊?” “不不不,我是你最忠心的左右手。”说完,忍不住咳了两声。 冷眼看着他,最后把烟捻熄。“说吧,你到底要干么?”缠着他不放,肯定有阴谋! “说到这个啊。”任达方呵呵笑着,双手搓了又搓,收到杀人目光才赶紧说:“董事长,我是在想,既然这一次来台古文物展已经安排妥善,公关部门也着手宣传,会场布置更委任空间大师设计完毕,所以说……” “重点!”他不耐的吼。 其实,他的脾气向来不好,耐性不足,在外人面前是一副酷样,但与他相熟的人都知道他最讨厌别人拐弯抹角,也懒得与人尔虞我诈,想在他面前玩弄心机、擅谋弄权,全都是自找死路! “所以我今天预约了一家命理馆,想带董事长去解解闷。”任达方快言快语的交代完毕。 看着助理,齐子胤像在看个初访地球的火星人,很久很久,他都没有反应。 倒是任达方被他的视线烫得心惊肉跳,颤巍巍地说:“董事长,你也知道你总是睡不好,老是尖叫醒来,前几天我看了电视节目,发现现在还挺流行回溯前世,能够回到前世寻根,了解此世的苦痛,这么一来的话……董事长,你干么打我?”打人都不用先通知的喔,以为他很忠心就不会还手吗?呜呜,对啦,他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好用出气包啦。 跟随在董事长身边多年,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苦,董事长痛,他也痛啊,但是请不要误会,他已经有亲亲老婆,对上司并没有爱得那么世界大同。 “你可以再白痴一点没关系。”起身走回办公桌。 “董事长,我预约的那间命理馆真的很不一样,里头有个命理师超神准,她可以预见你的过去未来……” 跟在董事长身边多年,一开始知道他容易作恶梦,以为他是压力大,但是时间一久,便发觉不对劲。 这事可以求助精神科,他提过,却被董事长揍了两拳,所以他换个方向,想说找命理师谈谈感觉也不赖,反正现在还满流行的。 齐子胤怒目横瞪。“你够了没?”他一不信神佛、二不理鬼怪,三不承认因果轮回,尽管在他身上曾经发生过许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件,依旧铁齿的不信邪。 除非,梦中人可以来到他面前,否则一切免谈! “董事长,你别不信!没听人说过吗?有前世因才有今世果,你今生会被恶梦纠缠,绝对是跟前世有关。”就如他自己吧,如此甘心为董事长奉献牺牲,他猜,上辈子要不是他负了董事长,就是董事长救了他太多,才让他这辈子结草衔环、做牛做马的回报。 “你到底是加入了哪一门哪一派啊?”是来说经讲道的吗? “董事长,我真的是为你好,而且那家命理馆的第一把交椅超难预约,我在一个月前挂了号,今天才排到,要是不去的话……”他的苦心是为了谁? 齐子胤又开始瞪着他。 “其实……去走走当作散心也不错啊。”任达方忍辱负重的继续鼓舞。 额角青筋如蛇吐信,显示有人的耐性已飙到极限。 “不然这样好了,听说第一把交椅幸多乐长得极美,就当是去欣赏美人也无妨啊。” 火气飙涨,瞬间准备出口成脏,却突地猛踩煞车,问:“幸多乐?” 任达方傻了下,难得看见上司的表情可以在瞬间转变再三。“董事长?” 知董事长莫若他,只要董事长眉头挤一下,他就知道他对谁不爽,只要董事长眼神飘一下,他就知道他该何时当坏人,但此时此刻,他竟看不懂他这神情底下的用意?! 呜呜,他好失职、好失职,他要辞职…… “……你有完没完啊?”齐子胤一副想杀人的脸。 干么非得要当他肚子里的蛔虫呢?他就这么喜欢与粪共舞? “董事长?”喔喔,想杀他?这个表情他猜得出来,表示他的眼力回来了。“今晚要不要去?” “随便你!”算了,要是不答应他的话,今天八成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况且,幸多乐啊……是她吗? 如果是,他会有点期待,一点点而已。 “我马上安排!”任达方喊着,似风而去。 其实,每个人都说董事长的脸臭得像是被人倒了几千万的债,但只有他懂,在他暴怒的面孔底下,其实有颗很柔软的心。 为什么他会知道? 他也没有办法说明白,所以说,一定是前世就知道的,对。 吵死人的助理一走,齐子胤瞥见茶几上遗落了一本书,写着关于前世今生。 啧,这家伙根本就是自己有兴趣吧,说什么都是为了他好……啐,还真敢说! 筑梦命理馆 “所以说,很多事情根本就没必要放在心上,人家如果骂你,你就当是别人好心在帮你消业障,他要是骂得多,你就要笑得更开心,而且,能让别人发泄,也是功德一件,算了算,你算是功德无量了。” 好听的圆润女音近乎呢喃般的如阵轻风掠过,但熟知她个性的人,莫不听出她字语中的嘲讽。 “是这样子吗?”隔着桃木长桌,对面男人的口水也激动得快要喷到另一头。 “肯定是。”幸多乐不着痕迹地往后,淡雅粉脸上依旧漾满笑意,但一旁的助理却已经聪明的发现她的笑快要冻僵了。 “不好意思,王先生,时间到了。”清秀的脸庞挂着礼貌的笑容,准备引客人离开会客室。 “可是,我还没问完——” “不好意思,本馆是三十分钟一节计算,现在时间已经到了,若是王先生还有什么问题想要咨询,得麻烦您再预约一次。”助理笑意满档,态度却相当强硬,硬是将他推到外头的大厅。“让我为您服务,好吗?” 人一走,幸多乐立即瘫在位子上。 好累啊~~老板没人性,从杭州回来就猛操她,还不给她休假,呜呜,她要夜夜诅咒他! “想诅咒我?” “喝!”她猛然抬脸,差点撞上被她诅咒再三的人。“老板,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因为我是老板。”于文哼笑,将茶杯往她桌面一搁。“唉,这年头老板真难为,人哪,也不知道要知恩图报,不想想在杭州出事时是谁救她回来的?唉,都已经个把月了,连一声谢都没收到。” 喝了口热茶,是她最爱的桔茶,她满足地漾起笑,甜甜地说:“感恩感恩再感恩,这辈子要是没有老板,我该要怎么活啊?”她自幼与家人不亲,学业是自己半工半读念来的,也多亏有如此高额的薪水,她才住得起漂亮的公寓。 “放心,没有我,你一样可以活。” “那是当然。”她小声咕哝。要是没他不能活,在遇见他之前,她的生活算什么?“老板啊~~”像是想到什么,她嗓音一软。 于文看她一眼。 “往后,可不可以把我的工作量减少一点点?”她一脸狗腿,纤指在他袖间又扯又勾的。“我开始怀疑这工作根本就不是命理咨询,而是心理咨询了。” 为什么她每天都要听人叨念受了多少苦,谁多机车,又是谁处心积虑地想要干掉谁……难道人生一定要过得那么惊涛骇浪吗?每天丢来那么多的负面思考,把她的磁场都搞乱了,真是。 “你第一天上班啊?”于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又凑近一点。“让我猜猜好了,工作一年多,你也差不多进入倦怠期了,对不?” “嗯,也是。”强迫去看别人的过去未来,却没有助人的能力,看那些要干么呢?她讨厌无能为力的乏力感,更讨厌看了过去未来又不得明说,强迫自己编谎哄客人开心。 “跟杭州意外有关?”他又道,唇角勾得很邪气。 幸多乐猛然抬眼。 “我有瞧见跟你一起掉进防坠网的男人,你跟他进了同一家医院呢。” “是吗?”犹豫了下,她撇了撇唇,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那,你那时候怎么没告诉我?” “你为什么不问我?”他好笑道。 “那你干嘛现在突然提起啊?!”找茬的!若是她当时就知道,她肯定会、一定会……不管怎样,至少不会让自己落到无法联络的下场。 很不爽咧!“不干了啦!”她火大吼着。 “气什么?这么火大。”于文压根没把她的怒焰放在眼里,揉了揉她一头细密如丝的发,像在哄只撒泼的猫儿,三两下将她安抚下来。“有缘,会再相见的。” “就是没缘嘛!”扁起嘴,黑亮亮的眸透着水气。 “你比我还确定?”什么时候功夫练得如此登峰造极,连他这个老板都不知道? “我梦见了。” “……你应该看不到关于自己的未来和过去吧?” “但我梦见他的啊。”重重叹了口气,幸多乐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桔茶.“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梦见他,一开始梦见,因为眉间朱砂痣相似,所以我以为他是我的前世。” “就跟你说不是丁嘛。” “我知道。”他要是,就不会出现在她眼前了。灵魂带着属性,不管几经轮回转世,只要个性未改,皮相呈现的大致会相同。“我也说了,我常梦见另一个被卜毒害死的姑娘。” “在飞机上害你鬼吼鬼叫的那一幕嘛。”语气很风凉。 “对对对,我鬼吼鬼叫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怎么还没习惯?”瞪他一眼,张牙舞爪地咆哮两声,才又闷声说:“那天坠网,我梦见了他和那个姑娘,才发现他们是同一个时代的人,而且就算不是夫妻,也肯定是情侣。” 所以说,她梦见的真的是无关自己,而是他人的前世啊。 既是如此,又干么让她梦过千百回? “天下世事,皆有其道理。”于文突道。 幸多乐第一千零三次瞪着他,漂亮的眼睛都要暴出了。为什么她每回没把疑问问出口,他都能回答她呢?是有他心通还是读心术啊? “还是说,你喜欢上他了?”话题一转,于文又问,神情显得很愉悦。 猛地跳了起来,幸多乐纤指抖了又抖的指着他,有点结巴地吼,“别、别别乱说!哪可能啊?拜托,你不知道他有多机车!百年一见的机车男,一个男人可以机车到这种地步,依我看,肯定是要孤寡一生了!” 她才不是在意他,她是在意版画、版画! “……我真有这么百年难得一见?” 阴沉如鬼魅低吟的嗓音传来,她回头,原地再跳两下,眨了眨眼,扯了两下脸,痛得龇牙咧嘴的,才确定并非在梦中。 她真是梦得太多,梦到快要搞不清楚是现实还是梦境了。 等等!心思一整,再抬眼,那机车男正双手环胸,一脸准备与人干架的狠劲,阴冷的眼毫不客气地瞪住她。 她咽了咽口水,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来找她的?他怎会知道她在这里?她没跟他自我介绍过啊! “董事长,你认识筑梦命理馆第一把交椅幸多乐吗?”任达方来回看着两人,突地余光瞥见于文。“欸欸,真巧啊,你不是送我那本书的人吗?” 于文唇角微勾,亮开的一口白牙快要闪瞎他的眼。 幸多乐视线微移,看着这个不知道打哪冒出的好笑路人甲,突觉这人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眸光不自觉的柔了,而这一幕丝毫不差的落进齐子胤眼里,心里突生一股不爽,而且不断点线连成面,扩展到整个心版,于是—— “哇,董事长,你干么这么用力打我?”任达方哇哇叫着。 “有吗?”看着拳头,真有点红呢。 “等等、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幸多乐即时打住两人无厘头的演出。 齐子胤看了助理一眼,任达方立即明白自己的任务何在,轻咳两声,推了推细框眼镜,说:“是这样子的,是我替我家董事长预约,他长期有作恶梦的恶疾……哇,董事长,你怎么又打我?” “恶梦算是哪门子的恶疾?”齐子胤沉声说,冷郁黑眸如暗箭射出。 “反正、反正,就是听闻幸大师能够替人找出原由,所以、所以……”话说一半,他猛然回头,确定董事长再无行凶之意,自行往前跳上两步,才又保持他一贯的冷静继续说:“希望大师能够找出我家董事长的病因……啊!居然踹我~~” 特地跳了两步远,以为闪得过拳头,却没想到避不了长腿,好狠啊! 齐子胤阴鸷地瞪着被踹飞到一角的助理,耳边却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内心一震,抬眼望去—— “哈哈哈哈哈~~” 依女人来说,笑得张嘴露齿实在不雅,但眼前女人的唇型好看,贝齿发亮,所以他可以不介意,又依女人来说,她笑到拍桌跺地兼花枝乱颤实有淫秽之表,但不知道为什么,笑,似乎会感染,他突然也想笑了。 只是笑的瞬间,突地又暗骂自己神经,收起古怪的笑容,缓步走到她面前,冷声说:“笑这么久,还没断气啊?” 幸多乐没把他的毒语放心上,继续狂笑,甚至笑趴到老板肩上。 她跟老板的感情,在某程度上,像师徒,在某状况上,像兄妹,在某情绪上,像知心,就是永远不可能产生男女感情,所以她很放心地在他身上打滚,也滚得很爽,但齐子胤可就不太爽了。 怒焰来得凶猛而无道理,但无所谓,他这个人向来就没道理,做事凭感觉,喜好看心情! 伸手将她拉离陌生男人的背,而后目光落在那人脸上,倏地脑袋闪过杂七杂八的画面,就像是坏轨的dvd画面不断破碎扭曲着。 于文只是浅淡一笑。“多乐,该工作了。”话落,推开会客桌右方的那一扇门离开。 幸多乐总算收敛笑意,努力地正色道:“好了,请坐吧,把你的状况告诉我,我才知道要怎么帮你。”以嘴巴努了努眼前的位子,示意他坐下。 齐子胤看她一眼,唇角勾得戏谑。“你不是很神?如果还要我说你才能帮,那不是太逊了?” 挑起好看的眉,学他跩跩的态度,她笑得很机车。“那倒也是,只不过那是公司规定的招牌台词,我随口说说,你就随耳听听,接下来要说的,你可要坐好听仔细了。” “喔?” “你是不是总觉得心里像是遗漏了什么?” “会不会太老套了一点?”他怀疑这是每个江湖术士必说的第一句台词。 幸多乐胜券在握,根本不睬他的嘲讽。“你是不是常作一个梦?” “废话!”刚才任达方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他严重质疑她根本是诈骗集团的成员! “梦里有个女的。” “……”他想回家了。 “那女孩面有死气,该是离死不远。” 齐子胤准备走人。 “而那个女孩总是对着你叫……欢哥哥。”在坠崖的那一刻,她那一直像是无声电影的梦中世界,第一次出现了声音。 齐子胤瞬间眯紧黑眸,心头狠抽了两下,分不清那声音是来自是梦境还是现实,许久,他吐了口气,才问:“你怎么知道?”语气颓败,整个虚了起来,凌厉的目光挟带着连他也疑惑的迷茫。 突地想到,第一次见面时,她对他说——“你的眼睛,终于看得见了。”惊诧的同时,竟有股暖意产生,好似在告诉他什么,他一时之间却还捕捉不住。 第三章 “这就是你家?”圆润柔亮的声音在一栋法式别墅里响起。 “嗯,你坐一下。”话落,齐子胤转进长廊。 幸多乐有点戒慎恐惧地坐在一套看起来万分精美的马毛沙发,从左边大片落地窗看去,外头是一片怡然的绿色景观,看得出来是让人特别打点过的……嗯,总归一句话,他很有钱就对了。 “幸大师,我家董事长开设了几间美术馆,签了不少艺术家,其实他是一个相当具有文化素养的人,只是有时候脾气像风,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就算发火,也是骂骂就忘了。” 听见他的话,幸多乐才想起还有另一个人在。抬眼与他对视,发现藏在眼镜后头的眼眸是非常正直无心眼的,看得出他对齐子胤是完全的忠心奉献。 “多嘴!我的事也要你来说,当我是残了还是废了?你到底以为你是我的谁?”沉冷的嗓音内蕴火气,却听得出有所分寸,当齐子胤转出长廊时,手上多了两个杯子。“想喝,自己去倒!” “董事长,谢谢你。”喔喔,原来有留他的份,真是感动,快快去也! 瞪他一眼,回头把纯白的骨瓷茶杯往她面前一摆。“抱歉,我不喝咖啡,泡的是茶,你要喝就喝,不喝的话,等一下叫达方帮你泡咖啡。” “你拿这种骨瓷杯装台湾茶?”哇,搞艺术的,品味果然不同。 “不行吗?” “可以。”除了杀人放火、作奸犯科外,没什么不可以。“嗯,好香啊。” 齐子胤觑她一眼,笑意在唇角缓缓绽放。“看不出来你也挺识货的。” “我向来识货,就怕有人不识货。”这个货,指的是她的能力。 不是她要说,这个人还真不是普通的铁齿,都跟他说得那么白了,他还是半信半疑,气死她了! 所以,今日与他相约,到他家一访,为的就是从那版画之中得到奥妙,非让他心服口服不可! “识不识货,可不是嘴上说说就算。”他岂会听不出她的话中语意? 幸多乐从杯缘瞪他,把杯子往桌面一搁。“喂,你真的很怪很矛盾耶,自己明明就发觉不对劲,也知道被我说中了,可偏偏还是存疑,这是什么个性啊?你有缺陷耶你!依我看,肯定是前世出了什么因,今生才造成你这矛盾多疑的性子。” “我不信因果轮回的。”他淡道,好似把她逐渐暴跳的愤怒因子当成某种游戏看待,尤其当她开始暴跳,他就觉得过瘾。 他,可能真的有缺陷吧。 “你有毛病!”如他所料,她跳了起来,纤指直指着他。“我告诉你,你梦中情境就是你的前世,而你这个性八成是上辈子遗留到这辈子的!” “你拿什么证明?”语气依旧凉凉的,甚至笑意有些邪佞。“就算你真说对了我梦中的人名,这又能代表什么?” “证明?”喔喔,这家伙是顽石!而她,专门在劈石头的!“想看证明?行,给我纸笔!” 气死!昨天他明明气虚得要死,今天却这么生龙活虎,早知道昨晚乘胜追击,别让他嚣张到今日。 “达方,拿纸笔来。”他头也不回地喊。 突见任达方从长廊转出,已经备好纸笔,往桌面摆下。“幸大师,原子笔可以吗?” “可以,只要画得出颜色的都可以。” 只见幸多乐接过笔,在a4的纸上快速作画。 齐子胤有几分兴味地凑前一看,随着她纸笔飞扬,他脸上的兴味渐少,等到她快完成时,他的脸已化为铁青。 “幸大师,原来你还是个素描高手啊!”任达方啧啧称奇。“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接洽过了?你有没有兴趣与咱们签约?欸欸,这人好像我家董事……啊!干么打人啊?”话未完,已经被打飞到角落。 等幸多乐笔一放,齐子胤立即抽过纸,仔细地看着,用力看着,看到黑眸瞪若牛铃,看到额角青筋暴现,看到眼睛快要对不了焦后,他终于投降了。 “信了吧,这就是我所见的人,你能说这是骗人的吗?”哼哼两声,幸多乐嚣张了。 白纸上头,画了两个简易素描,一男一女皆以古装亮相,女子秀颜,男子俊相,他眉间有抹滴状朱砂痣,左眼带着黑色眼罩。 齐子胤简直不敢相信,也无法相信! 这两人皆是梦境中的人物,一是他,一是梦中老爱缠着他叫欢哥哥的女孩,看见她的秀颜,他的舌根泛苦,心头微抽。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几乎是咬牙吼。 “在我梦里早已出现千百回。”她撇了撇唇说,瞧他一脸不相信,她随即拨开横落的刘海,露出皎白额面上的淡淡滴状朱砂痣。“你瞧,那朱砂痣不就跟我的一样?” 他皱眉,不知为何心底一片慌乱,却又强迫镇定。 “那又怎样?”他哼了声。 前世今生、前世今生?人真有前世与来世? “所以我猜到了我此生的任务了。”这是她昨晚细想过后的结果。 老板说,有缘自会相见,台湾不是挺大,但想要随随便便碰见他,是需要一点运气和缘份,而他因缘际会再度来到她面前,她想,她该是有其天命才对。 “什么意思?” “你的心总是空荡荡的,下意识找了许多东西来充塞,却怎么也满足不了,只因你的心缺了个角,灵魂掉了一半,而我来,就是要补你心底的角,找回你失去的灵魂。” 齐子胤被她的话给怔住了,饶是认识他很久的任达方也不见得能够如此恰如其分地点出他的感受。 “我问你,你的梦曾经作到最后吗?” “……没有。”他保留了。 “也许是你下意识不想知道。”她近乎自言自语的低喃。“但我知道结果。” 因为那女孩,最后被下药毒死了,代表着他们并没有白头到老,而且他肯定是目睹那女孩的死去……尽管她没有梦过最后一幕,但她猜,八九不离十了。 如此的因缘纠葛,造成他此世的寡情冷郁,也算是合理了吧。 想着,心竟没道理地痛了起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听不清她的喃喃自语,教他没来由地火大。 “我说,只要你梦中的女孩出现,你今生就圆满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她说吗? 讨厌、讨厌!虽说梦中的女孩惹人怜爱,但她就是矛盾的想讨厌她。 可恶,她也跟着矛盾了。 “她会出现吗?” 乍扬的惊喜笑意在他脸上荡漾着光亮,整个冷硬的脸鲜活了起来,像是从这一刻起,才是真正活着了。 她眉心发狠地皱成一团。“……我不确定,但是既然你出现了,没道理她还在轮回之中吧?你又不是什么大恶之人,老天不会真的让你孤独一生啦,要是她出现了,到时候你肯定要包给我一份特大号的媒人礼。” 齐子胤尚处在突生的狂喜之中,但听她这么说,不由得撇唇凉道:“八字都没一撇,还说得跟真的一样,要是到时候她没出现,你赔我一个啊?” 他是怎么搞的?听她要把他推给另一个女子,竟然觉得不痛快? “大不了我赔给你啊!”没细想,话就这么不经大脑脱口而出。 话出,两人同时对望发愣。 一种酸甜的滋味从纠缠的视线一路窜进齐子胤的心底,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但他并不讨厌,甚至感到怀念,一种等待已久终于落实的踏实感。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不敢承认,他确实是时时刻刻惦记着梦中女孩,可眼前这一逗就冒火的直爽女人,性子竟像极了梦中那病弱的女孩……为什么会这样?明明长得一点都不像的啊,甚至她的脸…… “喂,我问你——”他干涩开口,放任视线继续纠缠。 心中突生奇想,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但还是忍不住想问。 “嗯,你问。”不能转开,好像转开就输了气势……啐,什么输了气势,她根本只是舍不得转开眼。 她真的好喜欢他的脸。 “你说,我跟她今生真是有缘?要是她容貌变了,我怎么知道她是谁?” 他突然想起她说过,她愿意陪他一起死。那一刹那,他在她的眼里读出不解……意思是说,就连她也不懂自己为何要这么说吧?她,肯定也是不知道,在梦里,他也曾对那女孩说过一样的话,甚至还记得当初的心境—— 那是一种不离不弃,生死与共的觉悟。 那她呢? 想着的同时,突觉好似有道看不见的结界将两人束缚于内,但压根不觉痛苦,甚至享受着这种难喻的静谧脉动。 他的个性暴躁,靠着对艺术品的喜爱修身养性,却得不到如此纯然的平静,一种让人甘于沉沦的恬淡。 “前世有如此深沉的纠缠,今生肯定要偿还,究竟是谁欠谁,谁要还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前世的接触,才能生出今生的缘。”她说得头头是道,笑意却有些泛涩。“我想,今生你容貌未变,必是为了吸引她来,而她,就算变了容颜,换了时空,你应该还是会认出来的。” 她的存在,肯定是为了要撮合他们两个,要不,为何要让她梦见那些与她无关之事?那代表着,她的前世必与他们有牵连。 “她有没有可能变成一张我很讨厌的脸?”视线依旧未动,紧锁着她那双欲语还休的眸。 哇,他的想法真的是太刺激了! “也许,有可能是老天给的试炼。”不行了不行了,她受不了再这么近距离地与他对视,得快逃,要不然会万劫不复的。 明明就很机车又凶恶的人,干么在这当头搞深情啊!有没有搞错?请继续机车下去好吗?她不是他的菜啊…… “那么,你见过自己的前世吗?”忍不住冲动,他想要追问更多。 如果,她就是“她”……撇开那张脸不谈,她的性子确实是像极了“她”,而她,有可能是“她”吗? 说试炼也说得通啊!记得初次见面,两人就杠上,第二回再见,为抢版画再杠一次,而第三回,他莫名其妙上山再相遇,而后她救他……这缘份古怪得紧,她不觉得吗? 她苦笑。“我看不见自己的命运……很好笑吧。”想了下,收敛苦笑,她阳光又乐观的说:“看见有什么好呢?那感觉就好像先偷看了电影花絮再看电影,味道就不同了,还是要一步步慢慢品尝才够味啊。像你,背负着两世记忆,痛苦吧?” 他怔住。 “是不是老是产生一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是不是老觉得自己不该待在这里?是不是会在半夜里哭醒,拚命想要追寻,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 他傻住.表情像见鬼. “我是看不见自己的前世,但我看得见你的啊。”害得她也常常搞不清楚今夕是何夕,她这个局外人症状都这么糟了,何况他这个当事者?“今生,你一定会圆梦的,绝对。” “这么肯定?”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是她心思细腻如丝,还是命理师都是如此洞悉人心?为何她的每句话都戳进了他深藏在内心不被人发现的角落里? 忍不住把她和梦里的女孩再次重叠,他恍惚了起来。 “一定的,每个人的一生都该要圆满的。”而她的圆满呢?要到哪里追寻? “有没有可能跳出前世,只谈一场属于今生的恋爱?”倘若她不是“她”,错过她,他得要再继续追寻? “若你能放得开前世的狂恋,就不会被前世的梦给束缚住,换句话说,你们也许是相约今生再相逢,应该是可以遇得见的,我……可以帮你看看。”她主动牵起他的手。 他的手厚实刚硬,碰触的瞬间,让她想起杭州坠崖时,她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心惶惶然的,好怕失去,那情感从天而降,那么突兀却不冲突,真怪。 明明情份没深浓到喜欢的地步,为什么心生古怪?是因为那姑娘的情感流入了她的体内? “看什么?”他一头雾水地问,指尖却贪恋她柔软的掌心。 “看你的未来。” “怎么看?” “就这么看。”将他的手抓到额前,正准备聚精会神时,却突地发现身侧有道诡异的目光。 同时,齐子胤也发现了。 顿了下,他恼声咆哮,“我要你去拿版画,你是拿到哪里去死了?!谁要你窝在这里瞧的?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快快抽回手,准备打人。 任达方连退数步,确定自己不会被踹到才停下脚步。“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要拿版画了?”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齐子胤冷情的脸上竟生晕发热,咬了咬牙,啐声说:“你耳背啊!要你去拿就去拿,顶什么嘴?” “明明就没说……”小声咕囔着,任达方脚步快速移开。 他一走,客厅突地静默下来,话题被打断,尴尬也莫名登场。 倒是幸多乐左看右瞥,突然笑道:“其实,你也不是那么讨人厌嘛,个性别那么别扭,你会很讨喜的。” 一段对话,让她清楚看见他的心境变化,是她有洞悉人心的才能,还是……前世便知? 他哼了声,双手环胸,跩个二五八万的。“你要是别长那么丑,我也会看你顺眼一点。”啐,方才那舒服的情境被混蛋助理打乱,瞬间又把他拉回现实之中。 她眨了眨眼。“……我丑?!”有没有搞错啊?这样叫丑?搞艺术的,品味一定要那么与众不同吗?“齐先生,不是我自夸,我长得美是众所皆知的,你居然当着我的面说我丑?”超想回他一句丑男气死他,但他真的一点都不丑,甚至还让她很心动,她实在说不出违心之论。 “长得丑又不是你的错,心美就好了啊。”真是的,女人就是这么小眼睛小鼻子,随便一句话也这么计较。 “心美?我……”突地打住。他是说,她的心很美?嗯……算是在夸她喽?还是贬她? “喂喂,不用太感激,不用看我看得那么用力。”齐子胤摆摆手,示意她可以收回目光。 “谁感激你了?少臭美!”够了喔,再不修点口德,小心哪天上街被捅!“我才要跟你说不用看我看得那么仔细,再多看两眼我也不会爱上你。” 哈,瞧他眼角抽搐,她有种扳回一城的痛快。 “谁看你看得仔细?你以为你是谁?我只是把你当成、当成……”该死!这该死的女人,非这么挑衅他不可吗? “当成什么?”心口随着他断续话语忽上忽下地抖跳着。 “他乡遇故知!” “嗄?”哇,好深奥的词汇啊。她捧头再三意会,抬眼正要问,却被入场的任达方给抢白了。 “我家董事长的意思是说,他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跟他谈论梦境的知己,又不会被当成疯子,他觉得很开心。”版画才刚交给上司,他立即足不点地的跳开,俨然像是个武林高手中的高高手。 齐子胤的拳头落了空,忿然咬了咬牙,赧然暴吼。?滚去看电视啦!想当哑巴告诉我一声,我马上去买药毒哑你!” “不好意思,我家董事长在害羞了。”绕过幸多乐身旁,斯文清俊的脸笑得很乐,感觉有点故意。 “很想死是不是?想好怎么死了再告诉我!” “愈大声就代表他愈欲盖弥彰。”聪明地坐在幸多乐旁边,有她当盾牌,他安心多了。“我在想,在他坠网的瞬间,八成也一并坠入情网了。” “任、达、方!”浑厚嗓音竟气得发抖分岔。 “我在看电视了。”开了电视,随便转着频道,音量开到最大,杜绝所有恫吓。 幸多乐看着两人隔空交战,尽管炮火隆隆,火药味极重,但枱面下又感觉得到他们深厚的情感,那感觉……好熟悉啊,心间发软又发痛,想哭又想笑的……她是不是愈来愈多愁善感了? “你在笑什么?嗄?你在笑什么?” 哎唷,炮灰飘到她身上了,快快拨掉。她抬眼,很正经地说:“我有没有告诉你,灵魂是没有性别的?” 他顿住,头上的烟火跟着收住。“什么意思?” “如果,你前世的爱人,这辈子变成了男人,怎么办?”她很蓄意、很坏心眼地朝任达方毫无城府的背影瞥去。 顺着方向,齐子胤沉痛地闭了闭眼,健齿白牙像是快要被他咬碎了,才说:“我会去死!谁都不准阻止我!”他的女人要是转世变成任达方,他、他、他会在死前大哭一场! “董事长,你看——” “看你个鬼啊看!” 任达方出口,他立即恼火回应,却见他那异于一般男子的纤秀长指指着电视,立时有股冲动想要折断他的指! 男人的指头就是该刚强粗硬,他那指头是什么玩意儿?害他愈想愈毛! “董事长,三生石旁的崖边是没有防坠网的。” “嗄?”抬眼望去,说巧就是那么巧,刚好有个节目在播放杭州集锦,上头恰巧提起天竺山上的寺庙兴衰演变和三生石旁的峰峦。 没有防坠网? 可是,他在医院醒来时,医护人员说,将他送到医院的人说他掉进了防坠网的……对了,第一时间把他们拉起的人,到底是谁? 下意识地看向幸多乐,发现她瞠圆了水眸,同样难以置信。 筑梦命理馆 幸多乐像阵狂风刮进馆内,抓着助理小梁直问:“老板呢?” “老板?”小梁甜美的笑容直漾。“乐姊,你是不是晕了?老板这个时候肯定不在馆内的啊。” 十一点,依老板那种夜行性动物的习性,这个时候八成刚起床,哪可能跑到馆里镇守? “……对喔。”一急,她都给忘了。 “等等,乐姊,你要去哪?”见她要走,小梁赶紧挡人。 “去他家找他啊。” “干么这么费事?”她还是笑着,甜甜笑意可以融化任何铁石心肠。“晚一点他就来啦。” “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他。”她可急得咧。 “再怎么重要,也不会比眼前的事重要。”甜笑依旧。 “什么事?” 呵呵笑了两声,小梁自然上弯的唇角配上天生的喜感下弦眼,就算发飙也不会太明显,但会让人猛打寒颤。 “乐姊,你忘了你今天从十点到下午三点都有预约吗?”拽住手腕的力道大到可以抓住一头山猪。 “欸欸,是吗?”糟,小梁变脸了! “真巧真巧,我打了一个钟头的电话找不到人,跟人道歉得嘴都酸了,恰巧你就来了。”小梁不容置喙地拖着她走,明明身形娇小得要死,偏偏力大无穷,笑脸杀人于无形。 “小梁,别抓,虽看。”大厅有人在,替她留点颜面吧。 “怕难看,就别挣扎。”不由分说地把她推进个人咨询室。“张董,真不好意思,幸老师总算在车阵中杀出重围了,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会免费为您加节二十分钟。” 幸多乐瞪着当她脸关上的门,哀怨地扁起嘴。 听,像不像老鸨在招呼客人?瞧,她像不像卖身青楼被拍卖的女子? 人家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嘛,都不听人家说~~ “幸老师?”身后男人唤着。 深深吸了一口气,哀怨回头,清艳小脸瞬间散发让人绝倒的丰采,眉眼皆是专业的沉稳笑意。“您好,初次见面,我是幸多乐,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呢?” 第四章 又有一阵风刮进筑梦命理馆。 此人挟带邪恶火焰,沿路焚烧而来。 镇守柜台的小梁在第一时间动身,轻巧身子不偏不倚地挡住那阵风火。 “先生,您好,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轻柔软细的嗓音搭配甜死人不偿命的笑,饶是燎原之火都会被扑灭。 齐子胤咬了咬牙,俊脸有些不耐,黑了一大半。“多乐呢?”这混蛋东西,说要找她家老板,找找找找了几个钟头,到现在别说一阵鬼影,就连通电话都没给,是怎样?死啦?死了也好通知他来收尸吧! 心里恨恨想着,但当那一个“死”字用在她身上时,突觉心口很郁闷。 怪,这个字是他拿来问候人的最常用语,怎么此时用起,竟教他觉得心有不爽? “不好意思,要见幸老师必须先预约。”小梁莲步款栘,将他引到柜台前。 啧,还要预约?她谁啊她? “五分钟后,我要见她。”语气狂妄得很自然。 看他一眼,小梁笑意又浓了几分。“不好意思,要幸老师的预约单,可能要等到三个月后了。” 三个月后?额边青筋颤跳,他咧嘴笑得很冷很邪气。“她成仙啦?嗄?三个月后见她,我是不是还要送金身啊?” 小梁饱含笑意的唇角微微抽动。“鲜花素果即可。”像是杠上似的。 “嘿,我是她朋友,想见她一面而已,不是想找她咨询,干么还要献上鲜花素果?她会实现我的愿望吗?”怎么得道成佛也没通知他一声? 他家都已经允许她自由来去,就连钥匙藏在何处都一并告知,光这个举动,就知道他很义气,对她一点防心都没有,怎么,现在要见她一面,还要经过层层关卡,她到底是哪一号人物啊? “那是幸老师和你之间的事,我自然管不了。”坐回柜台,彻底漠视来人,好像从头到尾都没瞧见他这个人似的。 过了一会,就在齐子胤快要咬碎那一口好看的牙时,小梁又说了。“既然是朋友,你应该知道怎么联络幸老师的,对吧?”语气很挑衅。 齐子胤好看的唇扭曲着,颤抖着,突然发出怪异笑声。“很好、很好!我就让你看看我都是怎么跟她联络的!”话落,直往咨询室方向大步挟风而去。 真是混蛋、一屋子的混蛋,每句话都要戳到见血才爽快! 他要知道怎么联络上她,需要亲自跑这一趟吗? 说是朋友,但这关系今天才刚成立,她走时太匆忙,只拿走他的名片,他也忘了问她手机号码,简直是混蛋透顶,都不知道他也会担心吗? 担心?真他x的好笑,这词竟会出现在他身上,尤其是对一个刚出现在他身边没多久的女人?! 女人,哼,他向来是不屑一顾,但这个幸多乐啊,打从她拿错他的行李之后,她的名字就深深印在他的心坎上,自从听见她一声欢哥哥之后,她的声音如余音绕梁,到现在还在耳边不放。 结果,她离开之后,他开始心慌意乱,不禁开始怀疑她是个恶牌命理师,肯定是趁他不备对他放符兼下降头,要不然他干么为她如此牵肠挂肚? 才认识多久的人哪,怎会具备如此可怕的影响力? 找不找得到她家老板是其次,反正人在跑不了,倒是她,走时那般匆忙,天晓得她会不会笨笨的跑去撞车还是笨笨的被人撞? 给个电话会……x的!连在心里咒她都不行,他到底是怎么了? 大步来到咨询室前,正准备推开那道横隔两人之间的门,小梁紧追在后,阻止已不及,却见一双长臂横过他的眼前。 抬起超黑臭脸,齐子胤瞬间黑眸微眯。“是你?”啐,她家老板在嘛,既然在,早该通知一声,搞什么东西? “不知道齐先生有没有兴趣到隔壁的会客室和我聊聊?”于文淡笑,举动却很热络,几乎是不容拒绝地拖着他走。 齐子胤想甩开,却突然发现这人力道大得可怕,明明就挺瘦削的,怎么…… “请坐。”不容置喙地将他往沙发一推. 他瞪着怪力男,视线跟着他的移动打转。“多乐在咨询室吗?”尽管心有不快,但还是得要先过问她的安危较妥当。 “喝茶吧,你应该比较喜欢喝茶?”于文笑问,开始着手泡茶。 齐子胤这才发现,茶几上头是一整套设备非常完善的泡茶器具,且看得出非常讲究,就连茶杯上的雕纹都相当细美精致,探手轻触,质地细滑,雕饰深隽,再见杯底,竟见家徽,是约小指甲片大小的龙凤呈祥。 不知为何,心头震荡了下。 他喜欢画作,所以经营数家美术馆,他喜欢骨董,所以安排了古文物展,而手中的杯子就像是堆叠了时间,在他手中沉甸甸地释放亘远年代之美。 这是骨董吧,他居然拿来泡茶?超想骂人的,可不知为何,这杯底的家徽竟教他心旌摇惑。 “先闻香吧,希望合你的口味。” 愣愣地拿起闻香杯,香味入鼻,醇厚落喉,甘苦沁心,有若某种异样的滋味,顺着血液就这样走进他的心底,他意识恍惚了些,随即咬牙镇静。 “你是不是在里头点了香,加了什么毒品?”齐子胤开口挟火带焰地骂。 若不是如此,为何他总有意识快要抽离的错觉? “来,喝喝看。”于文充耳不闻,继续热情招呼。 “你……”这一屋子的人都很怪,都不听人说话的!“我在问你话,你到底听见了没有?!” 看他一眼,于文含笑,笑得暧昧,凑近他。“我这儿,媚香毒品都不屑使用,但是如果你有狼子野心想要霸王硬上弓,我可以替你提供服务。” 他大眼抽搐着,忍住翻桌的冲动。“谁在跟你问这个?我需要对谁霸王硬上弓吗?”不对,他干么跟他聊这个?只是……为什么他觉得这样的对话有几分熟悉?抬眼瞪着于文,瞪着瞪着,竟觉得这男人妖邪得好有特色,好有魅力,好有……印象? “我在哪见过你?”他脱口问。 于文唇畔笑意生浓。“不就是昨天在多乐的咨询室里?” “不对。”昨天看见他还没有这么奇怪的感觉。 “喔?那会是在哪里呢?” “是我在问你,你还反问我?”跟这里的人说话实在很头痛。揉了揉额角,他也懒得啰嗦了,直接开门见山就说:“我问你,多乐说是你把她捞上防坠网的,是真的吗?” “咦?我有说吗?”一脸无辜。 “嗄?不然呢?” “是我瞧见她要落崖,扑上前抓住她的脚,伙同附近游客一并救人,而后下山转送医院的。” “是这样?”齐子胤黑沉的眸微微眯起。“我在医院醒来时,医护人员说,是有人将我们从防坠网救起的。” “那个地方并没有防坠网。”于文依旧嘻皮笑脸,继续泡他的茶,闻他的香,客人不捧场,他只好自娱娱人喽。 “我知道,但是……”不是他看不起这男人,而是依当时的状况,就算他真的拉住了多乐的脚,也不可能拉得起两个人。 两个人下坠的速度会产生多大的重力,岂是他抓得住的?就算他真抓住了,也该是跟着一起坠跌! 所以,他在说谎。 为什么说谎? 但,依当时的状况,若没有防坠网,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得救的? “也许是你们两人有缘,佛陀慈悲,今生注定要还你们一世姻缘。”他突道。 齐子胤看他一眼,见他端着茶杯示意他接下,他只好闷声伸手端着,却决意不喝。天晓得这里头掺了什么?他可不想在这种地方被玩到身败名裂。 “该还的,还是要还。”于文语带禅意,蓦地眼睛一转,又凑近他。“欸,你喜欢多乐吧?” “吓!”这人说话都是这么跳的吗? “好吧,换个方式,就算你现在还没喜欢她,也只是还没,到最后还是一定会喜欢她。” 齐子胤又咬了咬牙,发现牙关好痛,牙快坏了。“我们可不可以用正常一点的方式说话?非得要这么高来高去的吗?你想说什么就明说,好吗?”好像他智商很低似的,老听不出一团谜。 “简单一句话,你们是天生一对。” “我听你在放屁!”毫不客气地打回去,言语用词和回答速度可媲美乒乓球对打,见球就杀! “……真是文雅。” “文雅不能当饭吃!”谁说搞艺术的一定要很有艺术气质?难道不知道艺术这一行里,多的是带有怪癖和偏执的疯子吗?天才笨蛋通常是一线之隔的! “那倒是。”于文很认同。“我算过你和多乐的命盘,你们两个是天生一对,绝对是骗不了人的。” “抱歉,多乐说过了,我还在等我的命定之人。”怪,他竟然叹气了。 知道梦中女孩是命定之人,这份久悬的空虚惶然总算要尘埃落定,为何他却一点都不开心? “她是个窥梦者,却也不见得悟得透。” 他猛然抬眼。“你的意思是说,多乐也有可能是错看?”糟,心底竟有抹狂喜在暴动,为什么? “……你变笨了。”于文敛眼咕哝了声。 “嗄?” 抬眼,他又笑得和蔼可亲。“我的意思是说,人总有盲点。你知道吗?站在山颠可以眺望山底全景,却是看不见山底啊。” “你现在是要考验我的国文能力吗?” “……真的变笨了。”又用力地咕哝了声。 “嗄?”欸,这人很怪耶,话都是含在嘴里说的,给谁听啊? “你可以看得很远,却看不到离自己最近的距离。”叹气了。 齐子胤闻言,黑邃眸子眯出杀气,慢慢地移动茶几上极具价值的骨董茶杯和茶壶。 “你在干么?”于文不解问着。 “看不出来吗?”准备就绪,他准备——翻桌! “欸,齐子胤你来啦?” 耳边传来充满活力和热情的嗓音,他回头探去——明明就是一张很顾他怨的脸,但一见她笑,一听她聒噪说话,他的心便暖成一片,像是融了心底那块千年冰石般。 “对不起啦,我想跟你联络,可是今天预约太满,实在是没时间,刚才一结束我就往外跑,但小梁跟我说你跟老板在会客室,我就来啦。” 吱吱喳喳地快生解释完毕,幸多乐便转头对着于文。“老板,我要问你一件事啦!” 厚,终于被她给堵到了吧。 “我已经解释完了,幸丫头。”声音很无奈。 倏地,那双黑眸犀冷如箭痕,灼然定在于文脸上。 “又怎么了?”于文用力叹了口气。“我又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了吗?” “你……”迟疑了下,齐子胤撇了撇唇,很正经地问:“你刚才叫她什么?” “幸丫头啊。”他装模作样地咳声叹气。“我心情好的时候,叫她多乐,心情不好时,叫她幸多乐,心情很烦躁的时候,就叫她乐乐,心情很无奈时就叫她幸丫头,行不行?可不可以,齐大爷?” “你讲那么多干什么?要不要把你家祖宗十八代都交代一遍?”他翻脸此翻书还快,听这男人故意在话语之中添加两人相识已久的各种匿称,让他不爽到快要爆!“你在炫耀啊?嗄?” 于文狭长美目直瞅着他,像是被他狂风暴雨般的火气给吓着,又像是颇享受他这火爆又不知掩饰的直率性子。 “性子多少还是会有些长进的。”他喃喃自语。“总算学会发泄了。”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阴冷的表情微微扭曲了齐子胤俊美的外貌。“幸多乐,你家老板有病啊?说话老是含在嘴里,他到底是打算说给谁听?” 对上他暴跳的眸光,幸多乐只觉得超想笑。“有必要这么生气吗?我家老板一直是这个调调的,他人很好,你何必那么生气?” “你又知道他好了?天晓得他哪天把你给卖了,你还笑嘻嘻地帮他数钱咧,笨女人!还有……喂喂,我在说话,你在干么?” “我?喝茶啊。”她拿起茶杯准备喝两口。 他话多不渴,她可不一样,随便说三两句都会让她很口渴的。 “别喝,有毒!”齐子胤冲上前拨开茶杯,烧烫的茶水却这么淋落在她手上。 幸多乐愣愣地看着自己被瞬间烫红的手。“……其实你很讨厌我吧,其实……”话未完,她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再下一刻,人已经腾空出现在洗手间,手不再感到炽烫难耐,被水龙头汩汩冒出的水给浸得透凉。 “你是笨蛋还是白痴,烫到也不知道要赶快冲水吗?你老师没教过你冲脱泡盖送吗?”怒火轰隆隆、轰隆隆地贴着她的耳边,不断掷弹爆炸。 “是谁害我......”张口要开骂,却对上一双噙满着担忧和不舍的眸,瞬间冷却她方燃的怒火。 这个人嘴很坏,脾气很坏,她老早就见识过了,可,既然有心要坏,就麻烦一路坏到底呀,干么没事突然对她这么好? “哪,还痛不痛?”问得粗声粗气的。 “……” “干么不说话?”瞪她,却见她相当漂亮的眸子漾着雾气。“有那么痛吗?” 用力闭上眼,她闷声说:“谁害的?” “我不是在赎罪了吗?”说着,长指动作俐落地分开她每根葱白手指,确定每个伤处都能被清水洗礼,而后目光落在小指上头,脱口说:“没事戴什么戒指?这样烫着时很麻烦的。” 想了下,不由分说地将她的尾指脱下,戒落,指圈上竟遗留一道红。 “喂喂,想把我的戒指拿下来,好歹也先跟我说一下,我自己拔嘛!”光火的瞪他,却见他一双深邃眸子像是要暴突般,不由得问:“怎样?见鬼啦?”她煞有介事地在洗手间里看上一圈,而后确定,“没有啊。” 她有阴阳眼,看得见不该存在之物,所以很确定此时此刻,这洗手间干净得不得了。 “我也有戴尾戒。”他突地伸出左手。 她恍若早已习惯他急速转弯的说话方式,倒也不以为意,很随口地说:“嗯,左手嘛,防小人用的。”确实,他身边小人肯定不少。 他二话不说拔掉戒指。“你看。” 幸多乐瞪着硬是挤到眼前的刚健长指,瞧见他小指圈上有一圈红,很艳很艳的红,像是上头缠上了一圈圈的红线。 “胎记吗?”好特别的痕迹啊,竟然是烙印在如此特殊的地方。 “你也有。”声音是快要压抑不住的狂喜。 温热的气息,逼得好近好近,近到只要再靠近一步,就连眼睫都要相触了。 “我?”她开口,声音有点哑。 “对啊,你看!” “嗄?”大掌对着小掌,他的左手,她的右手,小指上都有一圈红,两人之间像是无形地缠上了一条红线。“……我烫伤耶.”“红线,是红线!你是笨蛋啊!”他气死了,骂起人来向来口不择言又随心所欲到任性的地步。 她缓缓抬眼,看了他好一会,看到他俊美到有点吊儿郎当的脸微微发烫生晕了起来。 “看什么看?”他火气犹在,口吻却软了。 “齐爷。” “嗄?”叫什么齐爷? “你好罗曼蒂克喔。”就连她也无法做出如此欺骗世人的联想,亏他想得如此理直气壮,真是忍不住想要给他拍拍手。 “什么我罗曼蒂克?”喷火龙再次咆哮—— “他在求爱啊,你怎么这么笨啊,丫头。”门外响起于文幽然的叹息。 “求爱?!”两人不约而同出声,一起瞪向他。 “嗯?还是求欢示爱?还是……”他很认真地思考起这古今中外最为困难的课题。“怎么这么麻烦?哎呀,简单一句话,他想上你嘛。” 对了,把文言文换成现代用语,就是这么说啦。 “上?!”两人又是异口同声。 “哇,你们真有默契,不当夫妻真是可惜。来来来,我替你们看个好日子啊。”说完,像个得道的顶级命理师,很正经地掐起了手指头,点了又点,算了又算。“奇怪,怎么时候未到?” 一旁僵化的两人,终于有人开口了。“你怎么没跟我说,你家老板有病?”伸起两指,在太阳穴边比了两下。 “他没病。”瞪他一眼,皱眉。“他只是偶尔……嗯,算疯癫吧,除此之外,都算正常。” “这样还叫正常?我只是有点心动,他就可以直译成我想上你,你不觉得他病得不轻吗?”快快送进医院,免得哪天出事。 “心动?”她抖了下,连嘴角也跟着抖。“你对我?!” 天啊!谁!谁来打她两个巴掌,看她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者是她现在还在咨询室里不小心睡着,跌进了梦中? “不行吗?”态度嚣张的咧。“你那是什么眼神、什么表情?我看上你,是你的荣幸,你应该去拜佛谢天地,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想比大是不是?你以为你比得过我?嘎?” 好大的眼睛啊,她甚至可以清楚看见瞳仁旁的血丝了。 不敢比大,比小好了。 “可、可、可是,你不是……很讨厌我?”莫非真正有病的,是池? “你管我!”齐子胤逼得很近很近,黑眸眯得很紧,像是在掩饰什么。“说讨厌,应该是你讨厌我吧。” “那你干么还要喜欢我?”既然知道,又何必如此? “x的,你真的讨厌我?我随便说说,你给我回答得这么认真啊?”他吼了声,心揪痛了一下,平静的心湖震出一圈又一圈涟漪。“如果我能从讨厌到喜欢,你一定也办得到。” “听起来好专制。”像是强迫中奖似的。 “对,我就是专制,我就是霸道,从小到大没变过,这辈子注定就是这样了,你忍得了就忍,忍不了也得忍,就这样。”像是个带有偏执倾向的法官宣读了罪名后立即定识,不得上诉。 “你认为这么做,我就会喜欢上你?”这人的自信是打哪来的,分一点给她行不行? “你没听过日久生情吗?”啐,还要他教啊? 幸多乐被他唬得一愣一愣,一直抖颤得快要冲出胸口的心跳到隐隐作痛,又悲又喜又狂乱。 她这是怎么了?一下子进出这么多情绪,她哪有时间一一厘清? 反倒是他,从初见面的淡漠轻蔑到暴躁挑衅,再跳到眼前的嚣张示爱,他没有发现吗?他的神情不再冷情,变得好鲜活,整个人都活了起来。 是因为她吗? 是真的吗?他喜欢她? “为什么?”声音有一点点的别扭。 为什么?“天晓得为什么?这种事需要原因吗?” 幸多乐蓦地抬眼,瞪他。“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还回答得刚刚好咧。 “你自己说的啊!”他吼得更大声,比完眼睛大小后,开始幼稚地比起音量。 “我说出口了?”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加道的?”这家命理馆有问题,待久了,每个人都怪怪的。“说出来也不怕你笑,因为你一下午都没有跟我联络,我急得要死,跑来找你,外头那个八~~婆不放行,后来又遇到那个疯~~子,跟我啦咧了半天,天晓得我只是想要确定你安好而已。” “担心我?” “我见鬼的才担心你!”简直是自打嘴巴,但没关系,他向来不在意的,又继续说:“尤其刚才看见了红线,我认为、我认为……是你了,肯定是你,不会再有第三个人了!” “……我只是烫伤耶。”这是她听过天底下最可笑至极的告白了。 “管你是怎样!就算是烫伤也是缘份所致,缘份你懂不懂?你到底是不是命理师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天份的? “你突然变得好宿命。”不是什么都不信的人吗? “你管我!犯法啊?”他耍赖,将无赖一门的精髓发扬光大。“怎样?你到底考虑好了没?先告诉你,我这一辈子没追过女人,只有女人追我,要是有哪些地方不周到,还请你多多包涵。” 重视拐着弯跟她说,他从没对其他女人心动过?不对,应该还有一个吧。“那……要是梦中的女孩出现了,怎么办?” “再说再研究啦。”很随性的,完全不当一回事。 瞪他。“好啊,要不要交往,我们也再说再研究。”就算她一见钟情,她也不会告诉他的!转身走出洗手间,不理这个莫名转了性的男人。 “喂!你耍我!”在他掏心掏肺地把话说完,她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 第五章 慎远美术二馆 二楼,馆后方的办公室,门一开,是一大面落地窗,采光良好,格局方正。暖暖冬日下,催人欲眠,然而,办公室里的两个人,表情异常的严肃和专注地在桌上画东画西,像是正在安排极为缜密的行凶计画……啊,不对,是求爱计画。 “行吗?”齐子胤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着。 “董事长,包在我身上。”任达方用力拍了拍胸脯。 “……真的可行?”忍不住有点犹豫。 不能怪他,他实在是觉得那画面有点蠢。 可,若不这么做,就怕那女人根本不会亲自上门来找他。 她忙,他就很闲了吗?他也很忙的好不好!尤其古文物展已经逼近,他必须着手接待赞助集团和签妥所有海关文件,确定整个古文物展可完美的上演再落幕,为此,他忙得一个人当三个人操,操到没日没夜,却只要一得闲就想她…… x的!她到底想不想他啦! 几天不见,别说嘘寒问暖,连通电话都不拨,她是瘸了残了还是死……急急踩煞车,那最狠最毒的一句话,他还是怎么也骂不出口。 混蛋,被吃得死死、死死的! “可行是绝对可行,但问题是,不会太快吗?”任达方忍不住问了。 他从不管董事长有什么计画,反正只要董事长要他去做,除了杀人放火、作奸犯科以外的事,他都会力挺到底。 但是,这计画,很匆促耶。 “我还嫌太慢呢。”他哼了声。 “……爱情的魔力真伟大。”忍不住赞叹。 他家董事长工作向来积极,但是对于男女关系向来是可有可无,说要就要,说放就放,有时任性到让人想要背后捅他两刀,这样从没认真在爱情上辛勤耕耘过的人,如今居然要他——筹备婚礼?! 实在是,惊惊~~但是又好开心,往后多了一个挡箭牌,哈哈! “这是老天欠我,理该还我的。”齐子胤低声咕哝着。 遇到了“对”的人,才能引导他想起全盘的记忆,而他终于确切明白,在这一世,他该要修和该要得的到底是什么,为免再生意外,他要打铁趁热! 该给他的,他是拿得一点都不心软,哪怕是她情未生,心未动,他也要提早一步先将人定下。 说他卑鄙也好,无耻也罢,今生的他若不突破,就枉费这一世了,他死也不要再等五百年! “好啦,私事搞定,董事长,我们来谈正事了吧?”任达方咻的一声从背后取出牛皮纸袋,动作之快,让人以为他可以隔空取物。 “最好可以搞定,不然我就先搞定你。”支手托腮,齐子胤语气懒洋洋的,但笑得很有威胁感。 屿屿,董事长老是喜欢照三餐威胁他,被看重的感觉,真~~好。 “放心吧。”再拍两下胸脯,然后掏出牛皮纸袋的文件。“这是这次古文物展要展览的物品,共计两百一十六件,与当初谈妥时一样。” 齐子胤随手接过,翻得有些意兴阑珊,却在见到其中一页之后,黑眸骤眯。 “达方,去确定一下,这一件真有在展览之中吗?”长指敲了敲翻开的那一页。 上头列印的是一只束环,银色为底,上头淡缀一颗翠玉。 “好。”任达方立即翻找起对方联络人的电话。 齐子胤看了一下,顺手再翻过时,又说:“不用找了。” 任达方不解,但还是乖乖地停住。“怎么了?” “上头有联络方式,”就在那一页的背面,写着赖咨云和其联络电话。“这谁啊?” “赖?”任达方闭上眼,媲美电脑资料库的脑袋快速转过一遍,“我知道了,应该是述丰集团总裁的千金。” “这次古文物展的赞助商?” “没错。”用力地点点头,带着几分骄傲地顶了顶细框眼镜,“董事长,你知道的,慎远在你的带领之下,策划了数十场完美的展览,不知捧红了多少的艺术创作者,又间接地拉抬了多少赞助集团的声势和名望,正因为如此,只要慎远说要办展,想要赞助的厂商可真是多到得抽签决定……” “说重点!”废话真多。 “而这个述丰虽是头一次合作,但是对方非常有诚意,给了我们许多的资源和空间,他们毕竟不是本土企业,想要在国内打出名号,聪明的,就是找上咱们啦。” “你很想死是不是?”不耐地瞪他一眼。 “这个赖咨云是总裁千金,刚修完学业,归国后在自家集团担任公关经理一职,对于这一次的古文物展,她推动得颇具心力。”任达方说着,视线又看向那一页。“怪了,她见过你吗?干么特地留电话给你?明明就预约今天下午两点要见面的,做这些小动作不是有点奇怪?” “你说呢?”齐子胤难得正色地敛眼深思。 “会不会是要先下手为强?毕竟董事长你的名号在业界早已打得响亮,有多少芳心寂寞的名门淑女想要和你攀谈两句,都被你一句‘去死’给请回家,但尽管说话有点粗鲁又不得体,态度高傲又嚣张了点,却完全无法磨灭董事长你身上自然的星星之火……啊~~” “知道我的底限了吧,知道下回该怎么说话了吗?”冷冷的声音蕴藏着怒火。 他x的星星之火咧!他现在是燎原大火,这小子再玩啊,早晚玩火自焚! 任达方从遥远一方爬起,诚惶诚恐地感谢道:“多谢董事长提醒。”噢,董事长果然疼他,把他的底限告诉了他。 当幸多乐开门的瞬间,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齐子胤老说他们命理馆怪怪的,看来,这慎远美术馆好像也没多正常嘛。 踹人的,笑得很冷,被踹的,还跪谢皇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无话可说。 “你总算来了!”看见她,齐子胤马上跳了起来,顺手把目录收起,塞进牛皮纸袋丢给助理,顺便瞪了他一眼,任达方立即领命前去。 幸多乐看着匆匆擦身而过的人,叹了口气,话还没说,下巴就教人耍狠地扣住,被强迫与行凶者对视。 “你在看哪里?”口气很不爽. “门啊。”不然咧? “你特地跑来这里看我办公室的门?要不要干脆我带你上三楼看展览室的装潢?你搞命理的,现在想改行会不会太迟了?”他像是一串鞭炮,一遇着她就劈哩啪啦、劈哩啪啦地爆个没完没了。 “啧,原来你是这么吵的人啊。”敢情是她被初次见面的冷情给骗了? “哼,接下来,你要发现的事会更多!”他就是要把上辈子说不够的份全在这辈子补齐! 长臂带着强烈占有欲地将人拐进怀里,半拖半拉的拉进房,推她往沙发一坐。“说吧。” “说什么?”瞪着身旁零距离的男人。 “说你为什么来找我。”还要他提词吗?说吧,他耳朵掏干净了,她可以说个痛快,好比说,她想他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因此形销骨立、变成熊猫姊妹,所以不来见他,难解她相思之苦…… “喔,我是来看版画的。” 齐子胤瞪她。 “干么瞪我?”又怎么了? “除此之外呢?”目光阴沉噙戾。 算了,她一直想看版画的,一直没看到,现在想看情有可原,他可以体谅。 “就这样。” 他瞪大眼,感觉眼角像是要裂开似的。“就、这、样?!幸多乐,你信不信我掐得死你?嗄?不用两只手,一只就够了!真他x的,我眼睛瞎了才爱上你,老子想你想得要死,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差点变成雄猫它兄弟,你他x的竟然说只是来看版画的!” “现在是怎样?版画能跟你谈情说爱、陪你睡觉、顺便滋润你还让你容光焕发吗?嗄?还是它会说话会唱歌会跳舞,让你一点都不无聊?” 犹如盐水蜂炮,万炮齐飞,赤焰燃烧,劈哩啪啦中,很不小心地泄露了爱慕之意,迷恋之情。 他还在狂怒之中,气得脸红脖子粗;她的脸也很红,但是羞红的。 这人说话,还真是矛盾得很啊,他到底是想杀她,还是想爱她啊? “喂!我在说话,你敢给我神游太虚?有哪个女人敢在我面前蠢到这种地步的?幸多乐,我警告你,我慎重的警告你,再耍我试试看,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底限在哪里……” “我也很想你。”她垂下脸,像在自言自语。 她也想见他,但她的“红线”不见了嘛,看他把红线看得很像一回事,如今消退了,要她怎么办? 为了他,只好去挨针了。 由于有过多次经验,于是乎,齐子胤变得很聪明,在她要开口之前,便已经把耳朵贴在她的唇边,把她的喃喃自语一字不漏地收进耳里,转眼间,风和日丽,晴空万里,阳光普照,这感觉比他乡遇故知还要爽,直逼久早逢甘霖的等级。 “嘿嘿、嘿嘿~~”怒焰不见了,火气跑掉了,他搔搔头,突然变得很腼觍。 “你嘿什么嘿啊?”超恶心的。 “我爽不行啊?”他粗声粗气,但笑得很愉快,俊美的五官是端正飒朗的,没有冷郁阴鸷聚眉,好看到教人垂涎。 “行,你爽就好。”就她可怜,小指还在痛。 “吃午饭了没?” “还没,我等一下要回馆里。” “回去干么?”眉一皱,狠劲尽出。 “工作啊。”不然咧。 “当我的女人不用工作。”话向来不经大脑,但每句说出的话,他从未想过要回收,正因为不经大脑,所以每一句都是出自肺腑。 幸多乐瞪着他,突然发现自己眼睛很酸。“先生,你认识我多久?” “大概有五百多年了吧。”一副吊儿郎当的无赖样。 “你在胡说什么?!”她失笑。 那不是她吧,是另一个女孩。 “喂,你家老板没跟你说他帮我们排了个命盘,说我们两个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加上你今年喜逢红鸾,想不结婚都难。欸,既然话都说这么白了,你也该明白了吧。” “你……在求婚?”她小心求证。 “不行吗?” “你疯了啊?” “你才傻了咧!有人跟你求婚你是这种反应吗?会不会太伤人了一点?除了我这种铜墙铁壁,保证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接受你的蹂躏。”骂她的同时不忘毛遂自荐—— “我呢,除了抽抽烟、喝喝酒,一不嫖二不赌三不染毒,脾气好,个性佳,可以沟通又顾家,我父母都已不在,更无手足牵挂,幸家小姐,你真幸运啊,嫁过来没有婆媳问题,更不会有妯娌争宠的情况发生,遇见我,只能说是你累积了三世的福德啊,别不识货,太白目把我赶跑了,你就准备孤家寡人到老。” 齐派的高压怀柔手段,他这回发挥得淋漓尽致。 幸多乐只能无言。“……我就算结婚,也不见得会把工作辞掉。” “为什么?”眉头是下沉的,但唇角是上勾的。 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啊!喜她像是没要拒绝他的求婚,还算颇有共识,但忧她竞不想成为帮他顾家的贤妻良母……看来,她需要再教育。 “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女人是下靠男人生活的,每个女人都可以靠自己创造一片天,不见得只能成为男人的附属品过活。” “看来,你是答应我的求婚了?” 管他的,先扯开话题再说,谁会笨得在这当头跟一个有大女人主义的女人聊男女之别?又不是找死。“走,我们去订婚戒,婚礼我已经着手在安排了,整个礼堂以各色玫瑰花妆点,来个缤纷的玫瑰婚礼吧。” 先和任达方设计好婚礼,他简直是太聪明了! 她傻眼再傻眼。“搞艺术的果然都是异类。” 八字都没一撇,他居然已经想到婚礼了,那么这几天,笨得重复沙盘演练该要如何与他交往的她,岂不白白浪费时间? “走吧。”拖着她走。 “你动作太快了!”天啊,她赶不上他思考的速度。 “会吗?我总觉得太慢了。”他唇角勾着邪气的笑,笑得煞是好看。“我要绑住你,用婚姻把你绑在身边,一回家就能见到你,只要一想你,就可以马上呼唤你,你说多好。” “……男人很少会像你这么浪漫……”他好像已经画出了蓝图,而她成了蓝图中的主角,所有的一切恍若都是为她打造的,但是……她真的可以接受吗? 她不否认喜欢他,但变数实在太多了. “知道我是人间少见的珍宝就多关心我一点,多珍惜我一点。” “齐子胤——” “你跟我有仇啊,干么连名带姓叫我?”神色不爽得紧。 “齐先生——” “我跟你有那么不熟吗?”靠,婚都求了,还在搞生疏啊! “我跟你有很熟吗?”可恶,老是打断她的思绪。 “那就想个办法熟一点喽。”废话不多说,他近乎粗鲁地封住她的唇,大掌擒住她的后脑勺,不容她逃脱地压向自己。 在她想开口挣扎的瞬间,舌头伶俐地钻入其间,强悍地吮舔她口内的每一寸甜蜜。 “你给我停住、我有话、有话……”呜呜,要说啦~~ 不给她喘息的缝隙,他吻得浑然忘我、欲罢不能,就连手脚都像有心思似的自动自发动了起来,发狠又凶猛地像是要将她揉入体内,将她填入心版空洞的一角,补足灵魂的残缺。 “我有话要说……”她气喘吁吁地喃着,唇舌被他蹂躏得又痛又麻。他吻得又重又强烈,感觉不像是浪漫亲吻,反而像是要把她给吃了。 “你很烦耶,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说什么?如果不是甜言蜜语和淫声浪语,就给我闭上你的嘴!”没瞧见他忙得很吗? 手脚并用地拉扯她的衣服裤子,而她则是七手八脚地扞卫自己的领土,一来一去半晌,他生气了。 “你到底是怎样?把火点燃又要我熄火,就不怕我会死啊?” “我有话要说,你到底听见了没有?” “你说。”他开始脱衣服。 一心二用,他已经很习惯了,况且不过是一边脱衣服一边听她说话而已。 “你在干么?”看见他赤裸的精实上身,闪耀的小麦色光泽,几乎快要闪瞎她的眼,于是她开始往后退。 “你说你的,我忙我的。”这就是齐派的沟通方式,够民主吧! “如果有一天,你真正要的女人出现了,那我怎么办?”赶在他恶狼扑羊之前,她快快说出。 齐子胤的动作顿住,瞪她,瞪得视野发茫才闭眼.“女人,如果杀人无罪,我想,我第一个就杀了你,再陪你一起死。” “什么跟什么?” “你还搞不清楚我有多爱你吗?这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个人比我还要懂得我要的到底是什么!你可以装傻,可以耍笨,但是不可以质疑我的爱情!你以为我随随便便就能爱个人吗?你以为我会这么短的时间就求婚到底是为什么?你到底懂不懂啊?是我说话模式有问题,还是你的理解能力有问题?” 气死了,穿衣服! 幸多乐愣在当场,见他穿好衣服,走回办公桌前点了根烟,很凶狠地抽了一大口,然后很用力地呼出一大口,烟雾模糊了他的脸,但他刚才激动的神情却是深深烙印在她心底了。 “总而言之,我等你,可以了吧。”再抽两口,受不住静和心底的慌,他举旗投降。 他向来如此,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思绪极怪,行动力强,一看中目标立即出手,不给自己任何错失的机会,因为他不想再遗憾。 他可以后悔,但不能有遗憾,那感觉强烈得像是他灵魂的一部份,恍若时时刻刻在警告他,绝不容再错过。 绝不能! “真这么喜欢我?”她现在才发现自己是个胆小鬼,那么想爱,但当爱来临,偏又退缩了,不敢争取。 不是她太宿命论,而是有太多的未知数挡在面前,她实在没办法全心投入去爱。 “多爱?爱多深我不知道怎么衡量,但我敢说——只要有你随行,哪怕是黄泉路上也欢喜。”那是他前世的誓言,她知不知道? 他的话一出口,犹如电流横窜过她的心头,麻麻痛痛,就连整个头皮都麻到发疼,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这么对她说过,而她现在,感动得想掉泪。 “说话啊,你不说话,我哪知道你在想什么?”什么时候变成闷葫芦了?“你不是向来有话就说吗?说啊,是我不想听的话,顶多我闭上耳朵直接跳过去,顺便再发誓,就算你以后说话再白目,我也不会气到想掐死你,总可以了吧。” 瞧,他修身养性得多有效果,为了她,把“死”字给封印起来,顺便打算把相随二十多年的火气一并撤除,一般人都会很感动的. “……” “嗄?”他凑近一点。 “……” “你属蟑螂的啊?讲那么小声是讲给鬼听啊?” 幸多乐恨恨抬眼,咬牙暴吼,“我、饿、了!” “你那么大声想害我聋掉啊?!” “是你要我大声一点的!”亏她刚才还感动得要死,可感动没两秒,他又开始鬼叫,超会破坏气氛的! “不用那么大声。”还吼? “到底要不要吃饭啦!”烦耶,喊得她喉咙都痛了。 “要不是你刚才发神经,我早就吃饱了。”他很自然地扣上她的手,瞥见她右手尾指上的一圈红,黑眸闪过一阵悸动,突然心情大好。“走走走,吃饭了!我有没有跟你解释过我的家世背景?还没对吧,正好,今天跟你说个详细。” 然后,用很轻很轻的力道,交扣她的五指。 用完餐,回到慎远美术二馆,玻璃推门才开,已有一道人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来到眼前。 神准如齐子胤,嘴形默念秒数,就在人影逼近的瞬间,伸起长臂,五指大掌精准无比地按住任达方飞奔而来的脸,而且还巧妙闪过他的镜框,适度挡住他的冲势。 “你见鬼了啊?”他懒懒问着。 以往当他练身体跑白米就随他了,但今天不行,他的准老婆在身旁,要是把她撞坏了,他上哪找一个来赔他? “不是、是、不是、是……”任达方抱头哀叫。 “神经病。”懒得理他,牵起亲亲准老婆的手,齐子胤准备上二楼再续未完的绵绵情话。 “办公室有人。”苦命助理赶紧追上。 “谁?”语顿,微凉的口吻透着不悦. 他向来不爱有人不经他允许踏进他私人的地方,这一点,任达方应该是很清楚的。 “赖小姐。” “赖?”皱眉。 “述丰集团总裁千金兼述丰公关经理赖咨云。”任达方跟在身后小声说着。“约好两点会谈,可是董事长一顿饭吃到三点还不回来,我打手机也没人接,我请她到候客室稍等,她却自动自发跑进办公室,我知道你不喜欢外人踏进办公室,也明白该请她出来,可是她长得令人好发毛,我没勇气再见她第二面……” “长得像鬼啊?”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那神情还真像是见鬼了。“真长得这么可怕?”难怪长年在外不回国。 “不是的,董事长你要是见到了,肯定会跟我有同样的反应。” “长得这么有特色?” “既然你要忙,我就先回去了。”嘴巴肿得很可疑,红得很诡异的幸多乐声音微带沙哑地低语。 感觉她要松开手,他赶紧再扣紧。“不可以,你刚刚明明答应我了。”他附在她耳边,学她把话含在嘴里说。 “我哪有?”她神色羞赧地娇嗔,想要闪躲他强烈的入侵感。 “你没有摇头啊。”他咬着牙,努力不让下属偷听见。 “我没有摇头不代表答应啊!”她也开始咬牙。 “那你就点头嘛。” “我干么点头啊?” 两人像是杠上,互相凑在嘴边说些只有彼此听得见的话,压根不觉两人已经缓慢上了二楼,而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 “董事长~~”很哀怨的声音突地插入。 “干么?”很不爽地暴吼。 “赖小姐。”他指了指前头。 齐子胤和幸多乐不约而同地抬眼探去,瞬间,恍若时空交错,那梦中的女孩自梦中挣脱,走进了现实世界,不似梦里她常穿的鸭青色缎子袄、鹅黄调罗裙,而是换上俐落的黑蓝色套装,脚踩镶水钻的黑底高跟鞋。 那合身套装将她曼妙的身段勾勒得万分出众,在梦中老是系绑和束起的发,此时柔细黑亮地攀在肩头上,俨然像个新时代女强人,但五官将所凝出的笑意和梦中女孩如出一辙。 “我有没有说,她跟幸老师所画的那个女孩,一模一样?”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好毛啊! 幸多乐心口狂震了下,微微侧觑了身旁的齐子胤。 如她所料,他看直了眼。 齐子胤心底像是掀起子狂风暴雨,双眼不敢移。 第六章 夜深沉,隆冬的劲风刮响了城郊林叶,皎白的冷月在云层间忽隐忽现,飘扬之间,透着一股凄迷妖诡。 半晌,城郊外的官道响起策马狂奔的声响。 突地,听见马嘶声,夜,又静寂了下来。 骑马跑在前头的少年回头。“为何停下?” 拉紧马缰的男子微微一笑。“我听见了有趣的声音。”话落,立即下马,借着微弱月光,往官道旁的林间走去。 月华微移,银光轻筛,勾勒出少年绝色的五官,以及令人不寒而栗的妖邪。 啧了声,他也跟着下马,隐没在月光外的眸竟透着些微青光,尽管月光再次破云层吞没,却依旧无碍他的视力,精准无比地闪过林间盘根错结的地面,来到男人身后。 “爵爷,你瞧。”男子没回头,指了指约莫几尺外的女娃。 只见女娃年约六、七岁,或者更小,身穿补丁数处的破旧衣裳,倚在一棵大树边,前有三、五只野狼环伺,而她正与狼对峙,口中念念有词,恍若在念咒般,一刻不停歇。 宇文欢挑起一双剑眉,俊美得教人垂涎的脸没有表情。 “要不要去救她?”男子又问,唇角淡噙笑意。 “关本爵爷什么事?”略嫌低哑的嗓音淡吐不耐。 “那你来干么?” “看你在干么。”那眼神就像在说——你想救,请便,我只是看戏。 “真狠。” “不狠,如何保家卫民?”他低声哼笑着,透着难以发觉的自嘲。 “她也是民,你就不救?” “她又不是边关子民.” 宇文欢年纪轻轻,以束发之年承袭父爵,十六岁官拜五府左军左都督,且受封镇远将军,带兵北上边关,短短一年便击得外敌退守百里外。 如今十七岁,班师回朝,战功彪炳。 今晚,他正是要回京师受封,不想与其他将领驻在城外三十里,于是和贴侍无咎先行入城。 “……无咎,就算你把眼睛瞪出来,本爵爷也不会去救人。”宇文欢神色平淡地道,俨然没将人命看在眼里。 耳边听见了拖地的铁炼声,眼前有鬼差似游魂般的接近那女娃,他知道,她注定活不过今晚。 救个活不过今晚的女娃?何必。 “我向来不敢奢望你。”无咎狭长美目轻移,视线回到树旁的女娃身上,只听她嘴里念念有词,声音虚弱而破碎,却坚持不断地念着。 “狼大爷,别咬我,也别吃我,我有什么好呢?身上才几两肉,吃了我一点也不过瘾,不如这么着吧,咱们打个商量,放我走,让我再养个几年,等白白胖胖了再来吃我,好吗?” 女娃脸色苍白,粉嫩菱唇被冻得泛白,身子细瘦,像是随时都会昏厥,然而那双眼儿却是清灵有神,眨也不眨地瞪着前方,唇角弯成令人心怜的笑。 眼前狼群嗥叫了声,林间夜鸟飞窜出林。 见状,女娃面露烦恼,叹了口气,唇角依旧抹笑。“要是有翅膀,我也能飞走了。唉,狼大爷,再打个商量嘛,我这没肉无油的身子只能让狼大爷们剔牙,你们分了分,哪过瘾呢?依我看……” 狼群又嗥叫了起来,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她的碎碎念。 这下她认命了。“说了这么多,狼大爷们要是还不打算放过我,我也无话可说了。”顿了顿,像是要把这辈子不能再说的话都说完似的,又开口。“吃了我也好,填饱你们的肚子,你们就不会去吃我的家人了,我爹刚走,现在应该在回家的路上,往后我不在,爹就不用再为我的药钱烦恼,娘也不用再为弟弟上私塾的钱烦恼,多好啊……” 最后那几句像是用尽了她全身气力,语中带笑,带着自嘲的笑,浅虚破碎得难以分辨,却是分毫不差地传进宇文欢的耳里。 只见他神色一凛,在狼群将她撕裂之前,纵身跃到她面前. 一匹狼倏地发动攻击,宇文欢气凝掌心,朝着狼头一震,狼头立即四分五裂,左手一挥,掌劲随意地将无用的尸身甩入一旁。 女娃睁大了眼,要不是听见声响,她真要以为是自己发梦了。 怪不得她,眼前的人一身黑,像是要融进黑夜般,若不是衣服边上绣着金线,真看不出有个人呢。 眨眨眼,很想要抬眼看清楚她救命恩人的背影,但她动不了了,许是没力气,又或是冻僵了吧,她想。 但没关系,看看腿也是不错的。 她的救命恩人腿很长呢,那随风飘扬的黑色衣袂刮到她脸上,搔着搔着,真痒,好想抓痒,但还是动不了……她是怎么了? 还在疑惑中,发现她救命恩人的腿在移动,转了个方向,然后在她面前蹲下,而月光也很捧场的适时露出光芒,尽管穿过林间已显微弱,但足够让她看清楚他的长相了。 哇~~她的救命恩人长得好好看啊! 是神吗?还是仙? 面白如玉,浓眉横飞入鬓,眉间一抹泪滴状的朱砂痣,黑眸幽邃得像是能够吸收所有的黑,鼻形如刀挺直,唇薄却有形,五官漂亮得好似画中仙。 他真的是人吗? 好想问,但她发现打从自己闭上嘴后,也再张不开了。 啊啊,怎么月亮又不见了?她还想再看看她的救命恩人哪,即使救了她也没用,她还是想谢谢他啊。 意识恍惚之间,突地听见低沉男音不掩恼意地狂吼一声,“滚开!” 她愣了下,很委屈地想告诉他她动不了,可眼前突地又亮了起来,而她的救命恩人……嗯,是同一个人吧? 眯起眼再仔细瞧了瞧,除了眼睛泛着吊诡青光,耳朵拉长了一点点,俊脸有些狰狞有些扭曲,他还是他,一样好看啊。 “你,不怕我?”眼前男人沉声问着,启口瞬间,青冷獠牙微现。 “我……”欸,她能说话了?狂喜地勾起笑,突地发现身子似乎没那么沉,像是能动了,她想也没想便朝他扑去,偎进他暖暖的怀抱。 哇.好暖啊~~ “你……”宇文欢被她突如其来的行径震住,心里暗恼这女娃竟不知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原本要拎开她,触及她的背时,却察觉她浑身冰冷,发颤得极严重,要拎开她的手立时改而覆在她的背上,煨暖她。 “哥哥、哥哥,你人真好,救了我又替我取暖,我决定这辈子跟定你了,我要做牛做马报答你啊,哥哥~~”哇的一声,不知道是真哭还是假哭,反正她小小双手搂紧他的腰,死都不放了。 她好怕、她好怕!她其实是不敢示弱而已,其实她怕得要死! 她怕痛也怕死,更怕一个人被孤伶伶地丢进这无人经过之地。 是人,都想活着的,尽管她身子骨不好,天天要喝苦到想吐的药汁,天天要听爹念着农物欠收,租赋难清,听娘嫌弃她病体拖累全家,但她还是想活着的。 “哥哥?”宇文欢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咀嚼着话意。 他也有个小他几岁的弟弟,但每回喊他哥哥时,他只觉得讨厌,不像现在,被她喊个两声,感觉就快要被她收买了。 这丫头可真有趣,居然不怕他。 也对,与死相比,他好歹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怕什么?但还是有股暧流很不争气地滑过心间。 “是啊、是啊,从此时此刻起,你就是我的哥哥了,一辈子的哥哥。”暖意烘得她好舒服啊。 “哇,好羡慕,软玉温香呢。”无咎嘲讽的嗓音靠近。 宇文欢眼也不抬,把女娃揪出怀抱,像拎小鸡般塞进他手里。“你要,给你。” 无咎被迫接过,岂料这女娃一点也不认生,瞧他一眼,双眼发亮,而后扑进他的怀里—— “啊啊,你也是我的哥哥啊。” 这哥哥也长得好好看,他们真的是人吗?好看得好祸国殃民啊。 “哥哥?”无咎挑起眉。 宇文欢微恼地瞪着她见人就扑、见风转舵的行径。“把她给丢了。”冷道,转身就走。 “把她丢在这儿,不就要她死?”无咎快步追上。 “她死不死,与我何关?” “有关啊,你是我哥哥啊。”女娃从无咎怀抱里抬起脸喊,显然已经分清楚谁才是主子,谁才是能作主的人。 “他不也是?”头也不回。 “可你不一样,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哥哥啊。”她满脸讨好,就怕他听不见,下一刻她又要被扔进林子里,让狼群吞噬。 走到官道,宇文欢回头看着贴侍怀里的女娃,浓眉揽紧。 这女娃世故得有些荒唐,才多大的孩子,竟已经如此会看人的脸色,简直和他小时一般……救她,是因为她的遭遇与他相仿? “哥哥~~”声音细软微哑,斗大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待命。 不是作戏,她是真的不想死啊。 宇文欢微恼地拧起眉,收敛心神,看向她。“你叫什么名字?” “……忘了。”她明显愣了下,垂下眸。 “忘了?”名字也能忘?还是说,她的爹娘根本就没为她起过名?“哼,能被我救着,你也够幸运了,从今晚开始,你就叫幸儿。” “幸儿?”小小的唇尽管苍白无血色,却缓缓弯出喜悦。“幸儿?我的名字叫幸儿?” 果真是没为她起名。宇文欢伸出手,无咎立即聪明地将人还回去。 他单手抱着她,她立即双手环住他的颈项,压根不用他费神托住,再者,她太轻太瘦,单手要托住已经是太容易了。 拉起马鞍上搁着的披风,将她包起,随即上马。 毕竟女娃年纪还小,虽有几分城府,懂几分察言观色,但为的都是自保,小孩子该有的天真烂漫还是有的。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幸儿从披风里钻出来,整张小脸转眼间为之发亮,不再像是林间那般的死气。 “记住了,幸丫头,哥哥我的名字是宇文欢。”话落,他策马狂奔,唇角勾着坏坏的笑意。“抓牢点,要是掉下去,我可是不会下去捡你的。” 马儿狂奔,震得幸儿几次要滑落,都靠她机警地圈住他的腰才免于滑落马下。 看来,她的欢哥哥似乎不是很友善之人……不过,没关系的,既会救她,就绝非是大恶之人,对不? 况且,哥哥美若天仙哪。 持令进城,在不着灯火的京师街弄策马狂奔,一路直抵镇远侯爷府。 “爵爷?”开门的小厮立即上前接过缰绳。 宇文欢走进穿廊,里头的婢仆随即迎上前来。“起炉,备热水,传唤大夫,准备几道容易入腹的菜。”边走边吩咐,走进他的院落,也不管无咎到底跟上了没,一脚踢开门,转过花厅,踏进一间厢房,把怀中的小人儿搁在干净的炕床上。 幸儿傻愣地坐着,恍若被一连串的事给震慑得说不出话。 见状,他唇角扯开饶富兴味的笑,拉了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 幸儿立即跳下床。“欢哥哥,我去帮你备热水。” 宇文欢也立即将她扣住。“你不是叫我哥哥吗?既然是我的妹子,怎能在府里当差?”顿了顿,唇角嘲意似有若无。“这不就是你一开始打定的主意?” 她瞪大水眸,用力摇摇头。“不是的,我不知道哥哥家……这么大。” 方才所见,穿廊过后是大厅,出拱门是小桥流水,有好多大楼台,楼中有台,台中有亭,还有横隔在这院落外的河,以及这房内不用点火也亮透着的……皇宫也差不多是如此吧。 她方认的欢哥哥,该不会是皇帝老爷吧?房内如白昼灿亮,她更加看清楚了他的面容,真的是好俊好好看。 被这么好看的人捡回来,带回这么漂亮的地方,她真的能待下吗? 瞧她小嘴张得大大的,宇文欢略带稚气的俊脸扬笑。“往后,你就在这里待下,倘若哪日我真缺个小婢,会同你说一声。”他拐弯抹角地安她的心。 幸儿天生弯弯的唇角抖了又抖,想说声谢,一股腥甜却从肚子里往喉头冲,猝不及防地呕出一口血,血色红中带黑,喷在宇文欢的靴上。 “欢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她慌透了,想拿自己破旧的衣角擦去那脏污,岂料身子才刚往前,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幸儿?”有力的臂膀在她趴上冷地之前将她捞起,仔细瞧她面容,见到像是深镂在她眉心的黑气,宇文欢立即拔声吼,“无咎!请御医!” 无咎连夜进宫请出御医,进府诊治幸儿的病情. “爵爷,这女娃身上不只有病,还有毒.” “毒?”拳头不自觉紧握。 是怎样的爹娘才会有如此歹毒的心思?!将她丢在无人会经过的林里,怕要是狼群没吃,要是隆冬的寒风冻不死她,这毒也非要她死不可! 虎毒不食子,她的爹娘却连个畜牲都比不上! “毒侵害了这孩子的筋脉,要救她……并非难事,但也不是件易事。”马御医把话说得很含蓄。 “给本爵爷救!要是救不了她,你就同她一块陪葬!”年纪尚轻,却已是霸气十足,黑眸眯出的杀意毫不掩饰。 “爵爷,你这是在为难我了。”马御医双鬓霜白,目光精烁,看了宇文欢一眼,无视他的威吓。“这孩子底子差,先天不良,后天失调,小病转为大患,再加毒和冻,能够活到现在,老夫已觉老天待她不薄了。” 闻言,宇文欢浓眉皱起,想起先前在林间瞥见的拘魂阴差,倘若那时他不睬,也许她真会死在那霜天雪地里。 思及此,心头竟泛着莫名的疼,连带着一股恨在封印的心间鼓噪。 “爵爷,这孩子并非不能救,但就算救回,也无法如常人那般健壮了。” “无妨。”只要命还在即可。 “即使要她一生与药为伍?” “无妨!”黑眸一定,冷光迸裂。“本爵爷要她活,她是哪儿也去不了。” 马御医看了他一眼,浅勾笑意。“这还是老夫头一回瞧见爵爷如此执着一事一人呢。”好歹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知道他性子清冷,少有情绪彰显在外,但今晚,他看见了不少奇迹。 宇文欢微恼,瞪他一眼。“碎嘴。” 马御医不痛不痒,继续开他的药方子。 三年后。 “哇,欢哥哥,今儿个不是你的戴冠礼吗?”半躺半卧在床的幸儿,恍若已经被养得娇贵,尽管见男人入房,她还是不动,嘴张得大大的,就连眼也瞠得大大的. 才不是她被养得娇贵,而是她被吓到。 今儿个是欢哥哥满弱冠之年,因家无长者,所以皇帝爷爷说要替他行戴冠礼,而这时候他早该进宫了,怎会还有空特地绕到她房里? 余光瞥见他手上的茶盅,她很认命地垂下脸。 原以为今天可以逃过一劫的,想不到他还是亲自坐镇押她喝药。 “幸儿。”低沉的嗓音懒懒的,却蕴藏着不容置喙的霸道。 “来了、来了。”拉开软被,坐直身子,她一头长发未束,很认命的倚在床柱边,接过茶盅,掀盖一闻,忍住欲吐的冲动,把心一横,眼一闭,张嘴咕噜咕噜地往下吞,连欣赏茶盅上的花饰和龙凤呈祥家徽都懒。 好苦啊,真不是人喝的。 喝了三年,她还是很不习惯啊。 “梅儿酥。” “哇!”欢哥哥今天心情很好喔,居然赏她梅儿酥?! 快快接过手,吞进嘴里,喂那喉底的苦。 吃得正乐,瞥见他难得穿上官服,乌黑的发束起,头上带了个珠玉冠,撇开淡漠黑眸不谈,他面白如玉,朱砂在眉间,身形是有几分书生味,但官服偏又衬出他英气昂藏,高大挺拔的武人之态。 “怎么吃的,都掉一大半了。”语气依旧清冷,长指挥开掉落在床的饼屑。 “啊?”她看得有点傻,听他这么一说,连忙回神,抚住跳得有点快的心跳,笑吟吟地掩饰,问:“欢哥哥,你今儿个不是要上朝吗?” “怎么,我想在这儿多坐一会,也得要经过你的允许不成?”他哼了声。 清冷的眸迅速扫过她的颜面,确定她的气色没再恶化,这是他每天必做的一件事。 她巴掌大的小脸清透白皙,不仔细瞧,会以为她是天生丽质,实则面带病气,但比起方救起她时,已好上太多了。 “没,欢哥哥要坐多久就坐多久,要是一整天都不走更好。”唉,她度日如年哪,呃,不不不,说这句话是会遭天谴的,但她日日如日,一成不变的生活过了三年,不觉得闷才有鬼。 第一年,欢哥哥要她养身,不准她出房;第二年,欢哥哥要她开始习字读书,不准她出房;第三年,欢哥哥要她学女红刺绣,不准她出房……呜呜,她跟被囚禁有什么两样? 原来大户人家的千金都是这么辛苦的?可她,镇远侯的义妹也很苦,尤其嘴里最苦,天天苦,照三餐苦,好苦。 “原来你巴不得我误了朝事,被砍了脑袋啊。”他哼笑着,语气透着逗弄的诡邪戏谑。 “没,我才没这么想呢,我等着病好要服侍欢哥哥的。”她一脸认真,大大的眼黑白分明,精神得很。 “是吗?我还以为你心里在怨我。”他习惯性地哼了声。 “才不呢。”声音有点虚虚的,正想要再辩白,却听到门外响起无咎的话—— “爵爷,时辰到了。” 宇文欢撩起衣袍,轻掸两下,行云流水地步出门外,连声招呼都没打。 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方式。 她住进镇远侯府三年,虽不知外头对欢哥哥的评价为何,但他救她、怜她,已经让她视他为天上的神,远远膜拜,近近痴望。 不能怪她,实在是欢哥哥这三年真的出落得太美了。 有时她揽镜自照,都觉得自己像是地上一堆烂土,怎么也及不上欢哥哥的十分之一。 唉。叹了口气,倚着床柱发呆,这也是她每日的课程,横竖在夫子来之前,她就是如此度过时间的。 不一会,觉得脸颊被两道炽烈的视线烧得难受,抬眼探去,就对上一双气愤又怨恨的眼。 唉唉,这也是她近日来的课程哪。 想了下,唇角终究还是忍不住掀开,道:“你要不要吃梅儿酥?”弯起唇角笑问着窗外那人。 “女人家的玩意儿,哼!”意思就是说不屑。 喔喔,那哼的一声,和欢哥哥有几分相似,不过力道可就差远了。再仔细看向那双眼,她几乎已经确定他是谁。 “庆哥哥,欢哥哥今儿个要上朝行戴冠礼,你不去吗?”直接下床,爬上窗边的屏榻,一手抓着梅儿酥,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你知道我是谁?”清秀斯文的脸有些微讶. “能出现在这里的,若不是欢哥哥的弟弟,还能有谁?”虽说她没走出过这院落,但无咎哥哥也和她聊过数回,对她提起一些府内大小事。 好比,欢哥哥有个弟弟叫宇文庆,从小并不亲;又或者是,欢哥哥从小不得爹疼,也曾被弃养在后山,一日后被亲娘抱回;还有,听说欢哥哥并非是他爹所生,而是他娘与人私通,唯有宇文庆才是府内真正的主子。 杂七杂八的流言,无咎哥哥随口说说,她就随便听听,当是打发时间。 “哼,小丫头倒是有点脑袋。” “庆哥哥,外头好玩吗?”那不及欢哥哥万分之一的冷压根吓不了她,只见她啃完梅儿酥,支手托腮遥望着远处,问得很随性。 “谁是你庆哥哥?”她叫得还真顺口!顿了下,他又问:“你问这做啥?” “我好想出去玩,不想再吃药了。”她讨厌吃药,好苦的,苦进肚子翻腾数回,都靠她忍功一流才没呕出。 “哼,有大哥照顾你,你还敢嫌?” “很苦的。”为了取信于他,她特地溜下榻,把茶盅端来。“你尝尝。” 为何她的药汁是用茶盅装?这是有原因的,当年她不爱吃药,所以欢哥哥就骗她里头装的是茶,然后她笨笨上当,听来,是有些蠢的。 宇文庆走近窗,以指刷过盅底,送嘴里一尝,清秀俊脸拧成一团。“哇,这么苦?” “是啊,你瞧,欢哥哥很爱欺负人的,是不?” “嘴上说是欺负,可他日日都守着你吃药。”话语酸得很。说到底,她这不知打哪来的娃儿比他这个亲弟还要受青睐就是了。 “就是啊,所以欢哥哥故意不理你,欺负着你,这也是他喜欢你呀。” 宇文庆有些错愕,眨了眨清俊的眼。“是这样子的吗?” “肯定是这样子的。”很想拍胸脯保证,可她胸口挺郁闷的,不想拍出病来,于是作罢。 “原来是这样子啊。”他喃喃自语着,扬起笑意的脸少了几分阴险,多了几分稚气。 “谁要你在那儿吹风的?” 屋内的房门口突地响起冷到极点的嗓音,幸儿垂下脸,暗叫不妙,而外头很想逃的宇文庆也被这声响吓得原地生根. 宇文欢走到窗外,觑了外头的人一眼。 “欢哥哥,你的时辰不是到了吗?” “你在咒我死?” “我没有!”脸色大变,小脸快要皱成一团。“欢哥哥,我说的是你上朝的时辰,你不是要行戴冠礼?” “……我听见你房内有声响。”说得漫不经心,黑眸却直瞅着那个始终垂着脸,不敢与他对望的亲弟。 这院落未经他允许,根本无人敢踏进,这会有声响,他心中警戒立动,管他戴冠不戴冠,毫不犹豫地踅回,可没料到出现在这儿的,竟是多年未曾正眼瞧过的亲弟。 “庆哥哥知道我无聊,过来陪我闲聊两句。”幸儿呵呵笑着,眉眼沾笑,很用力地笑,笑得快要喘不过气,就盼能够化解这讥闷的氛围。 “庆哥哥?”宇文欢细声喃着,不觉眉头微皱,嘴里还是习惯地讥诮。“幸儿,你可真是人如其名,幸运得很,蹦出了这么多个哥哥。” “那是欢哥哥给的恩情,幸儿一辈子不忘。” “恩情?”两个字沉进心底,是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欢哥哥,你快点去吧,要是到时候真少了脑袋,幸儿救不了你呢。”不觉他神色有异,她只是快快赶人。误了皇帝爷爷的正事,那可不是说着好玩的。“这儿有庆哥哥陪我聊,有他陪我,不会有事的。” 撇开心底摸不着头绪的情愫,看了弟弟一眼,“也好。”有他在,相信府里的下人没人敢造次伤幸儿才对。 宇文庆闻言,立即抬眼,对上哥哥深沉莫测的眼。 “是啊,他是欢哥哥的弟弟,肯定也会待我极好。”笑吟吟的眼眨了两下,问:“还是欢哥哥要带庆哥哥一道上朝?” “他未及弱冠之年,又身无官阶,怎么上朝?再等个几年吧,届时皇上也会替他行戴冠礼。”话落,准备转身离去。 “大哥,我、我……”咬了咬牙,瞪着那顿住的宽肩,宇文庆勇敢地说:“大哥,与其要让皇上替我行戴冠礼,我还比较想要大哥为我主持。” 高大的身影顿了下,回头,向来清冷的唇角竟略现笑意。“这有什么问题?”话落,似风离去. “多谢大哥!”宇文庆朝里头喊着,余光瞥见幸儿笑得一脸得意。“你笑什么?” “我在想,该同你拿多少好处,才能让你谢我啊。”摩挲着下巴,粉嫩小脸有着老成世故的城府。 哇,有没有搞错啊?原来这女娃是个狠角色?! 第七章 “庆哥哥,好高啊~~” “嘴巴闭上。”宇文庆咬着牙坐在墙上,朝下左看右看了下,确定无人靠近才松了口气。“小声一点,你是想要把人给引来吗?” “可是、可是……”朝下一看,她便觉得头晕。 “你没事往下看干么?我能抱着你跳上来,就能抱你翻墙而下。”咬牙低斥了声,抓着她的手。“抱紧我,要不跳下去摔死你我可不管。” 幸儿下意识地抽回手。其实她不爱与人接触的,欢哥哥是例外,因为他很暖,而且他救了她,所以是不同的。 “你缩回去干么?到底要不要去?”宇文庆急了,口气开始火爆。“要是被人发现,到我大哥面前嚼舌根,我头一个劈死你!啊,不成,劈死你,我也不用活了。” “这府里上下全都听你的,谁敢去跟欢哥哥通风报信?”她喃喃道,又往下看了一眼,缩了缩脖子,手抓住他的衣袖。 “喂,你也信了下人的胡言乱语了?”宇文庆面带怒气。 “我没信,随口说说而已。”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袖。“快点,你不是要带我去逛市集吗?” 咬了咬牙,瞪着她只抓衣袖的小小粉拳,他决定不管会不会摔死她这件事。只是正准备往下跳,却听墙下有人懒声说—— “无咎,咱们挖个坑,让他俩跳进去,直接把他们给埋了,你意下如何?” “哇~~”墙上两人同时鬼叫。 墙内的宇文欢清冷平静的俊脸没有表情,只是黑眸紧盯着墙上小人儿抓住别人衣袖的手。 “要去哪,要不要我差人备车?”语气很平常,像是打算就地闲话家常。 “不关我的事啊,大哥,都是她啦,她威胁要我带她去逛市集,要不,从此以后要搅坏咱们的兄弟情。”宇文庆率先发难,把所有的错都推到别人身上。 哇,好没义气啊,还顺便毁谤她,跟他拚了!“欢哥哥,庆哥哥说要带我去逛市集,但得要趁你还没回来才行,我跟他说不可以,他偏要……”呜呜,揉着眼,偷偷沾口水贴上,有几分泪眼婆娑的味道吧? 哇,妖孽,居然来阴的!宇文庆正准备反击,却听到墙底下懒懒的声音又响起。 “两个都给我下来。”低冷的嗓音,十足的命令。 闻言,宇文庆立时扯开幸儿的手,飘然落地,垂首站在哥哥身前,一副准备领罪受死的就义面孔。 即使大哥向来面无表情,但他感觉得出来他动怒了,虽说大哥这几年修身养性,喜怒不形于色,但从他的口气和眼神,多少还是能看出些许端倪。 刚才那句话,大哥是咬着牙说的,他好怕…… “欢哥哥……”不会吧,宇文庆这么狠,居然丢她在墙上! “我说过不准你踏出房门的。”抬眼,目光凌厉,如刃飞去。 幸儿瑟缩了下身子。“对不起嘛,人家只是觉得天天窝在房里难受,想出去看看……我从没看过市集,没瞧过大街……”说到最后,眼眶泛红,鼻头也跟着红了,像是真的快掉泪。 “下来。”那声音淡漠,却又带着微乎其微的叹息。 “我不敢。” “我接着。”他伸开双臂。 见状,幸儿深呼吸一口,义无反顾地往下一跳,落在一堵结实又温暖的肉墙上头,双手环上他的颈项,很自然又习惯地把脸偎了进去。 “欢哥哥,你别气。”软声娇语喃着。 “我岂敢?”又哼了声。 “欢哥哥~~”她嫩声娇唤。 “够了。” 自他的怀里抬眼,正盘算着该怎么撒娇,却瞥见他头上戴着闪闪发亮的玉冠。“欢哥哥,这冠好漂亮!”她哇哇叫着,眼睛发亮。 “托你的福,回头瞧你没在房内,我连装束未换便赶来找人。”又是哼了声。 “我没想到你那么快就回来.”失策啊. “不早点回来,赖在那儿做什么?”突见她一身素蓝衣袍,袖角皆是龙凤呈祥的团状家徽。“哪来的衣袍?” “是……是我幼年穿的旧袍。”宇文庆的脸都快要垂到胸口了。 黑眸明显闪过一丝不悦,抱着软玉温香便跨步走回院落。 “欢哥哥!我想逛市集……”她急喊着,一脸哀求。 “要去,换过衣裳再去,一个姑娘家扮成男儿郎,能看吗?”就算要穿旧袍,也得要穿他的。说着,顺手拉掉她束起的一头长发。 市集两侧,华区锦肆,坊市綦列,走入市集里,珍异所聚,货财所居,各式贩子吆喝叫卖,车水马龙,街衢市招,把整座城点饰得繁华鼎盛。 “哇~~欢哥哥,那是什么?”幸儿一身锦衣华服,像个小公主似的,檀发挽成双髻,系上彩色结绳,右手抓着宇文欢,左手牵着宇文庆,她觉得,这辈子最幸福的莫过于此刻了,若要她立时死去,她也甘愿啊。 “那是糖葫芦,你没吃过吗?”宇文欢瞧了眼。 “没。”用力摇头,快要将一头扎好的发摇散。 停下脚步,买了两串,一串递给幸儿,一串则要递给弟弟,却见他两眼呆滞,口中念念有词。 “大哥和我一道出门,大哥和我逛市集,大哥不讨厌我,大哥……”突地,一串糖葫芦塞到他眼前,宇文庆缓慢抬眼。 “要不要?” 下意识要摇头,但一想到是大哥买给他的,尽管觉得这年纪还吃糖葫芦有点可耻,他还是脸红红地接下,不敢大口品尝,打算回府时用素绢包起作纪念。 “欢哥哥、欢哥哥,那是什么?”走到摊前,幸儿又忍不住问。 他随意瞄了一眼。“那是版画,你有兴趣吗?” “嗯嗯!”用力点点头。 知道不该,但还是忍不住替她挑了几把较适合她的雕刀、几幅画作,让她窝在房里无聊时打发时间也好。 宇文庆则是摇摇头,暗叹大哥真是太宠她了。 离开版画摊子又走了几步,幸儿再度定住不动了。 顺着她的视线探去,宇文欢黑眸微沉。 “欢哥哥,上头是写着卖身葬父吗?”入府三年,在欢哥哥的半逼半鼓励之下,她识了不少字。 “嗯。” 她大大的水眸直瞅着跪在地上的小女娃,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面无表情地直睇着地面。 “欢哥哥——”她突喊。 “好。” “嗄?”猛然抬眼。 只见宇文欢回头对弟弟说了几句,宇文庆回头便使了眼色给一直跟在身后的下人,那人立即上前和那女娃交谈,就见她生硬地点点头说谢。 “欢哥哥,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下人将女娃带走后,幸儿她神情有点恍惚,嫩语有些低哑。 “我想,你也需要个伴。”而且把这事交给庆儿处理,会比他出面更妥。 “欢哥哥,你对我真好。” “是啊,把你养大,再把你卖掉。”他哼了声。 “现在就能卖了。”在心底还补了一句——可以省下不少药钱。那些药极苦,但自身子的变化看来,不难猜出那药效极佳,价值肯定不菲,所以即使苦得想吐,她还是一滴也不留。 “这亏本的生意我可不做。”视线闲散地在摊贩间穿梭着,话语极为淡漠,但手却是紧握着她的小小粉拳,像是怕她走失了。 幸儿漾着雾气的水眸直瞅着他厚实温热的大掌,唇角弯弯。“欢哥哥,幸儿绝不会让欢哥哥亏本,待我身子养好,你就会知道,当年你救了我会有多好。”在心底暗暗起誓,这辈子她要极尽所能的报答。 “我等着。”语气像是满不在意。 她笑着,眨眨眼,眨掉眸底雾气,瞧见摊子,又扯开娇嫩软音喊,“欢哥哥、欢哥哥,那是什么?” “那是发饰,你挑一个喜欢的吧。” “可以吗?”她兴奋地又跳又叫,俨然忘了方才的心境。 见她像个初次逛大街的乡巴佬,宇文庆很丢脸地想要退开两步,免得跟她牵扯上关系,但1想到会离大哥太远,又顿住不动了。 幸儿兴匆匆地在摊前挑选着,拿起一只束发环,很天真地说:“欢哥哥,我要买这个。”银制的,上头还镶了翠玉,跟欢哥哥头上的冠很像。 宇文欢眉微挑。“那是男子用的束发环。” “我不能用吗?”小脸泄气极了。 “挑这个吧。”他随手挑了支银制扁簪。其质精细,身扁薄如纸,簪身刻上莲花图纹,没太多花样,就适合她这年纪的女娃。 “可,我想买……”当男孩多好,随时能上街,随时能走动,欢哥哥要上哪,她也能学无咎哥哥一样跟着欢哥哥。 可宇文欢哪里知道她的心思,买了扁簪就走,却心细地注意到她频频回头数次,像是恋恋不舍极了。 接下来再逛,她就没一开始的好兴致了,一路上扁嘴不语,像是在跟谁生闷气,又像是身子不适。 天候凉爽,她的脸上却苍白冒着细碎冷汗。 “幸丫头,咱们回去吧。”宇文欢仔细看过,立刻作下决定。 “不,咱们还没走透呢。”她紧抓着他的手。 “你在冒汗了。” “因为我热。” “天候挺凉。” “那是因为、因为我渴了,欢哥哥,庆哥哥说城里有好多地方是可以给人进去喝茶吃饭的。”她赶紧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只盼他别太早带她回去。她很少出门,还想多看看的。 看了下前方,他随即将她抱起。“到那家茶肆歇息一会儿吧。” “欢哥哥,你怎么这样抱着我?”心突地抖跳,不是因为太高,而是因为好多人都在看她,看得她粉颊生晕。 “你脚程太慢,再慢下去,我都以为我的脚要跟着瘸了。” 闻言,弯弯的唇角勾得更弯,把有点昏的小脑袋枕在他肩上。 她的欢哥哥啊,嘴巴有点坏,有点爱欺负人,但是她都明白,他是用他的方式在疼她宠她。 他是舍不得她走,又想要让她多看一下街景,这一切,她都明白的,好感动呢。 然后,她又发现,有两道很怨恨的视线在烧她的背了。唉,回去再跟欢哥哥说,要他有空就抱抱庆哥哥,否则早晚有天她的身体会被烫出两个窟窿。 进了茶肆,上了二楼雅座,临窗赏景品茗,惬意顺遂得像是要飞上了天般的愉快,尽管她还是昏得难受。 “还是不舒服?”宇文欢轻问。 她摇摇头,笑咪咪的。不难过、不难过,有欢哥哥在,她好得不能再好了。 看了一会儿景,楼里走来一名老者,步履却如年轻人般矫健,快步来到她面前,而后粗嗄的说:“小姑娘,你面带死气,逢九必煞,注定活不过一十九。” “放肆!”不等兄长开口,坐在对面的宇文庆已不悦拍桌。“哪来的老家伙,竟敢口出诳言!” “在下并非一般江湖术上,向来铁口直断,可论阴阳、算未来,公子休得不信。” “大胆!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还敢在我面前造次?”宇文庆气极。 虽说他不爱幸儿黏着大哥,把大哥该给他的手足情份偷走,但幸儿既是大哥的义妹,自然也是他的,是一家人,他当然力挺到底。 “公子长相不凡,浓眉大眼、唇红齿白,耳大珠圆,下阁饱满,乃是福人之柏,若不是达官贵人,也必是皇亲国戚。”老者如是道。 “废话,光看我的穿着也猜得出来。”江湖术士多的是招摇骗子! “但小姑娘不同,她是病体出世,九岁一大忌,能过,是她的大幸,然十九岁这一年,注定孤死。”老人目光深沉地看向始终冷淡无语的宇文欢,“且,是因你而死。” “混蛋东西!你别跑,你……”老者一走,宇文庆立刻追了出去,然下了楼梯,却没见着人,似是凭空消失了般,教他傻了眼,转回二楼,瞧见大哥脸色铁青,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大哥,你别气,江湖术士说的话要是能听,狗大便都能吃了。”虽说有点诧异那老家伙走得太快,但还是回头先安抚大哥。 “是啊,欢哥哥,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幸儿眨眨眼,假装困惑,只求他宽心。“你别气、别气。” 早知道就不进茶肆了,莫名遇到了个疯子。 宇文欢置于桌面的拳头紧握着,手背青筋跳颤。 该死,自己终究是太年轻了吗?竟因为一句话而惹得如此大怒……那术士说幸儿九岁逢忌,他遇见幸儿的那年,她明明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那术士分明是在胡乱造话,可他还是动摇了,为了最后那一句孤死! 尽管不信,脑海中竟自动想象着她孤死的模样,一时气血逆冲。 这火一冲,怕是凭他一人也无法压制,得快快离开这儿,要不若吓着幸儿和庆儿……思绪赶在迷乱昏茫之前,他哑声开口,“庆儿,送幸儿回府,我有要事在身,先到他处。” 话落,随即自窗口翻出,宇文庆才要开口,却见大哥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人潮中。 哇,大哥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眨眼间就不见人影。而且,大哥已经好久没叫过他的名字了,好感动喔~~正在心底大大推崇自己的大哥,却感觉有人在扯着他的袍角,回头没好气地说:“又怎么了?” “欢哥哥……是不是不要我了?”小脸布满惊惧,泪水眼看要决堤。 宇文庆退了一步,心中恼极。这烫手山芋啊!“只要你乖乖的,身子好好的,大哥怎会不要你呢?” 架在人工湖泊上的亭台,四面霞绣帷幔微系,随风飘扬,若隐若现间,可见一人独坐在亭内石桌旁,恍若是在敛眼沉思。 不一会儿,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亭内的人微掀眸,对上亭外那小小又模糊的身影,眼也不眨地瞧她朝自个儿飞来,而后上气不接下气地扑进他的怀里,气喘吁吁地喊着—— “欢哥哥,有句话说祸害遗千年,是、是是真的吗?”她喘得粉颊不红,反而苍白得吓人。 宇文欢不悦地蹙起好看的眉。“……谁跟你说的?” “无咎哥哥。”气还是喘得很,但没关系,欢哥哥在拍她的背了。 回头找他算帐!“你问这做什么?” “我、我想做个大坏蛋!”语气义愤填膺得很,大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潇洒情操. 宇文欢吸口气。“喔,多坏?” “很坏很坏的那种!”说时,不忘抿了抿嘴,眯起眼,学他的眼神,假装很凶恶很有杀气。 他眼角抽搐。“喔,你要怎么做?” 幸儿攒紧了黛眉,很用力地想着。“依我看,先……杀只鸡吧。” 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杀个人还像样点!” “杀……人?”她惊呼一声,倒退几步。 “对。”唇角噙着又坏又邪的笑。 “像杀鸡一样?”她开始想象厨房大婶杀鸡时的狠样。这画面是欢哥哥答应由庆哥哥带领她自由进入其他院落时,不小心看见的。 “对,拿起刀,往喉头一割,放了血,再丢进锅……” “啊~~”亭内爆出惨绝人寰的哀叫声。 好恐怖、好恐怖! “啧,这样你还想当坏蛋?”再去修个十世吧。 “你是故意吓我的?”她扁起嘴,一脸哀怨。 “我说的是事实。你没事学人家当大坏蛋干么?” 她垂下脸,小小声地说着。“我想活久一点。” 宇文欢闻言,心头一震。他知道她向来怕死,因为三年前被抛弃在林间的恐惧犹在心中,所以她比谁都更想活,但眼下她这么说,却不是因为她想活长久,八成是因为那回逛市集遇到了个江湖术士,那人的话让她决心活久一点。 这丫头以为他近日消沉,是在心烦那术士说的话? “欢哥哥,我允诺你的,我要伺候你一辈子,可无咎哥哥说你会长命百岁,所以我也要跟着一起长命,才能一直伺候着你啊。我才不会像那江湖术士说的因你而死……我要长命百岁,陪欢哥哥一起到老,哪怕在黄泉路上,我也牵着你走。”说完,搔了搔脸,叹口气。“看来,得要再问无咎哥哥是不是还有其他法子了。” 说着,发觉有道视线很烫很烫的落在身上,她心想,他们宇文家的人眼力都好强啊,抬眼与他对上,却发觉他双眼发直,眨也不眨地瞪着她。 她快快闪开,回头看了下,再看向他。“欢哥哥,你怎么了?见鬼了吗?在哪?在哪?”无咎哥哥说,欢哥哥的眼能观阴阳的。 宇文欢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密密地搂得不着缝隙. “欢哥哥,你又生气了?”她不解。 他无法言语,只能任那突生的热气寸寸侵融他心底结冻的角落。 不过是因命运相仿,一时冲动救回的娃儿,如今怎会在他生命里占了如此大的份量? 她瞧过他似鬼妖样,却不怕他,但她终究还小,只想求活,根本不懂,倘若哪日她懂了,还会愿意待在他身边吗? 想牵他走黄泉路?他牵她还差不多。 “欢哥哥?” 娇软嗓音震回他的迷思,垂眸,他淡道:“丫头,想长命百岁,就给我照时喝药。你今天喝药了没?”他嗅闻着她身上的药香。 她垂头不语。 以为可以逃过一劫的说…… 六年后。 殿上—— “镇远大将军,朕命你率兵二十万,前往边关,夺回边境楼。” “臣遵旨。” 下了殿,宇文欢走出内城门,便瞧见无咎已在那儿等候多时,取了件披风替他披上。 “终究是下旨了?”无咎笑问。 “嗯。”他哼了声,像是不在意双方开战得惹上多少血腥,反而是担心其他的事情。 “谁要你三番两次拒绝皇上的赐婚?”无咎笑得坏心眼,像在暗讽他的不知好歹。 这六年来,宇文欢一路晋升为五军总都督兼侯爵,就连其弟也官拜都指挥使,统管皇宫内院。军政军权皆落入宇文家手里,也莫怪皇上也惧他三分,想将公主下嫁换来他的忠心耿耿。 岂料,他抵死不从,一回两回……太多回了,皇帝老子的老脸挂不住,适巧边关外敌入侵,就顺便将他推到边关去打火. 宇文欢横觑一眼,稚气尽脱的俊颜比起当年多了几分沉稳和内敛,而噙在唇角的笑意比起当年又邪魅了几分。 “他想给,我就得要?”哼了声,远远便瞧见有座銮轿接近,他想也不想的欲出外城门,却听见有人喊着。 回头,瞧见马御医上气不接下气地冲来。“爵爷。” 宇文欢撇起唇,微啧了声。“等着呢,缓走点,要是待会断了气,可不关本爵爷的事。” “爵爷。”马御医调缓气息,涨红的老脸总算恢复了正常。“这是这个月的药单,虽说不能让幸儿姑娘有所进展,但至少不再败坏。” 接过单子,宇文欢微颔首。“让马御医费心了。”这六年来,为了幸儿那时好时坏的身子,他费尽了心神,南北搜刮各式珍材良药,但依旧也只能勉强稳住她的心脉,不让身骨再差下去。 “一点都不费心,就有一事……想麻烦爵爷。”马御医有些欲言又止。 “说。” “不知,能否,让……老夫插队,向幸儿姑娘订幅版画?”话说得断断续续,像是难以启口极了。 讶异的光痕瞬间没入漆黑如子夜般的眸底。“……幸儿的版画?” 这些年,他放任庆儿和无咎教导幸儿,让她在府内可以无后顾之忧地自由来去,随意走动外,还能够尽情做她想做的。 没想到,她背着他,竟成了一代版画大师了? “是啊,爵爷,你不知道吗?幸儿姑娘的版画在王公贵族中异常抢手,一幅画有时叫价都要百两呢,想跟幸儿姑娘买卖,还得要二爷牵线才成!” 换言之,是庆儿在哄抬幸儿的身价?懒懒的眉微挑高,细付着那混蛋到底在干什么? 正暗恼着,却突地想到这些时日来,一些向来与他极为不对盘的皇亲国戚,全都有意无意地向他示好…… “我照顾幸儿姑娘也九年了,她都没送我呢。”马御医轻轻地抱怨着。 宇文欢眼角抽搐。 住同个院落,他连幅版画都没见过,还敢同他抱怨?! 眼角余光瞧见无咎笑得很幸灾乐祸,像在笑他谁要他故意避开幸儿。 哼,他蓄意不和幸儿亲近的理由,他会不知道吗?又是一个混蛋! “爵爷?”马御医轻唤着,还在等下文。 宇文欢不耐的瞥他一眼,但又想这些年全靠他稳住幸儿的身骨,尽管不悦,还是勉为其难地说:“本爵爷替你说说吧。”真没料到官说一词,有天也会用在他身 “老夫感谢不尽,请爵爷同幸儿说,老夫想要一幅猛虎下山图。” 闻言,他眉头挑得极高,唇角似笑非笑。 马御医见状,立即改口。“她随意即可。” 收回目光,准备打道回府,却瞧见銮轿已来到面前。 走不了了。 銮轿停住,宫女掀了锦帘,里头走出个绝色美人,尽管面带不悦,却无损她艳丽无双之姿。 “臣,见过公主。”他微行礼。 “宇文都督,你真宁可远征边关,也不愿本公主下嫁?”朱香吟杏唇微掀,吐气如兰,然细致的眉却微凝寒意,带种与生俱来的威严。 “臣尚无意成亲。”语气淡漠,俨然不把她的控诉放在眼里。 若说朱香吟有着与生俱来的威严,那么宇文欢眉目间的诡邪和举止间流露的霸气便是浑然天成,两人看起来是如此登对,事实上却又是水火不容。 “你年纪不小了。” “所以,公主就别再等了。” “谁在等你!”桃腮微酡。 “喔?是臣误解了?那真是太好了。”俊帅无俦的脸漾着邪气,像是真松了一大口气。 “你!”水眸像是要凝出火花般的燃烧着。 宇文欢唇角带着讥诮,狂放之气横生,正打算再给她重重一击,省得日后痴缠不休时,眼角余光却瞥见外城门外,有张向来没表情,此时却一脸着急的小脸。 “良儿?”他缓声唤。 “爵爷,小姐出事了!”收在幸儿身边六年,向来镇静的良儿,如今一脸焦急难耐。 第八章 茶肆二楼雅座,以素雅竹帘和镶纱屏风隔出包厢。 其实,就算不坐包厢内,大声谈论也无妨,只因整个二楼都已被净空,就为了蓬莱茶肆的大主顾——宇文庆。 当然,坐在包厢里的,也不会只有他,通常都会带着幸儿的,不过此时还多了个与此情此景极为不搭的落魄男子。 宇文庆托腮看向窗外。幸儿则是敛眼不语,浓密卷翘的长睫微颤,掩去眸底的盘算。 经过六年的调养,她面容白皙似玉,细眉弯弯、菱唇弯弯,就连似水杏眸都弯着,尽管眉带病气,却不掩其清妍如莲的秀雅,虽谈不上是绝色美人,然弯弯唇角似光,总能在瞬间攫住所有人目光。 头上挽着时下最流行的垂髻,上头只有一把扁簪为缀,一身湖水绿的精绣袄子及罗裙,六年时光,让她出落得引人注目,像是朵含苞待放的莲,就连坐在她对面的落魄男子都眼也不眨地直瞅着她。 宇文庆冷着脸回头,开口想骂那人放肆,而后想想不妥,只能恼火的闭上嘴,继续看窗外,等着大哥来。 良儿到底是怎么搞的,还没联络上大哥吗? 啧,他走的是什么样的霉运?好端端陪幸儿上街,与书肆商行谈版画事宜,竟也能突地蹦出一个爹?! 啐,都几年了,现在才跑出来要认女儿,还是一个叫不出女儿名字的爹! 大哥怎么还不来? 就在他咳声叹气中,那男子期期艾艾地开口了。“女儿?” 幸儿眼睫微颤,缓张开眼,清灵水眸淡噙笑意,轻声喊,“爹。” 那男子激动了起来。“你还记得爹?” “自然是记得。”神情平淡,就连口气也是平淡的. “你怨不怨叠?”声音开始颤抖。 幸儿注视着他良久,唇角弯弯。“不怨。” “真不怨?”一道森冷的声音倏地杀入。 她抬眼,笑意更甚,还掺了抹苦。“欢哥哥,你来了。” 宇文庆立即跳上前去,虽说经过六年,他已沉稳许多,但仍不脱体内躁动的因子。“大哥,幸儿的爹找上门来了,我要良儿去找你,你怎么这当头才来?” “是哪个混蛋干了什么好事引来幸儿的爹的?”冷眸精光乍现。 宇文庆闻言,清秀俊脸垂下,百口莫辩。 是幸儿出的主意,他只是配合而已,怎么全都是他的错了?算了、算了,大哥冷性子,骂骂就算,骂他总比骂幸儿好,要不到时她哭了,他还得哄她呢。 宇文欢收回视线,很自然的在幸儿身旁落坐,眯眼打量着眼前的落魄男人,精敛在眸的寒意和不悦于空气中浓浓弥漫,谁都感觉到了,众人莫不如坐针毡。 “你说——你是幸儿的爹?”良久,就快要久到时间要这么天荒地老下去的当头,宇文欢冷然开口了。 男子背脊乍寒,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说:“是的,大人。” “那好,本爵爷问你,幸儿的本名呢?”像是存心找碴似的,他问。 男子张口结舌。 “答不出?”他唇角吊诡的漾着笑,让在场所有人都毛了起来。“那本爵爷再问,你是在哪儿遗失了这个女儿?” 男子愧然垂下脸。 宇文欢瞥见身旁小人儿的脸也垂下了,随即抿了抿嘴。“本爵爷再问你,你拦下幸儿,所为何事?”不忍让她再痛一回,他避重就轻地问。 “我……”男子说不出话来。 “幸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多年不见,老态许多的爹。“爹,有什么是我帮得上的?” “我……”男子闻言,老泪纵横。“我日前在街上与你擦身而过,尽管事隔九年,但我依旧一眼就认出你来,见你过得好,我很高兴。” “不是被吓着,以为是鬼魂来索人?”宇文欢哼了声。 宇文庆闻言,眉头微皱.大哥从未跟他提过他是从哪儿捡回幸儿的,但如今听来,肯定有段故事。 男子赧颜,愧疚欲死。“我是被逼着了,那年田荒,你又病着,时好时坏,药钱花费就去了大半,你弟弟又要上私塾,我别无选择,我我我……就像是心里被剐走了一块肉,却又强逼着自己不得回头,就恨自己没用。但,想不到,真想不到我居然能够目睹你长得这么大,算算年纪,今年合该十八了。” 他断断续续的到底在说些什么,宇文欢都敛眼没心思听,但当他说幸儿今年合该十八时,眸色突变。 “十八?幸儿十八岁了?”宇文庆怪叫了起来,大有嘲笑之意。“幸儿,你怎么都没说过你今年十八了?瞧起来就像个才及笄的姑娘,大哥还打算要替你换个及笄的发型呢。” “我哪记得我几岁。”她面色微晕地低嚷,却瞥见宇文欢神色愀变。 “你说,幸儿今年十八了?”他口吻严厉了起来,瞬间众人都察觉他的不对劲。 “是啊,她……幸儿是在大年初九生的,算了算,到明年就满十九了。” 宇文欢没再开口回应,只是敛眼沉思。 始终未开口的无咎见状,笑了笑。“幸儿,你要怎么打算呢?” “我?”她不解,瞧无咎的视线停留在爹身上,她才轻抿了下唇,“爹,你愿意再见我,而我也知道当年丢弃我,是你百般不愿之下作的决定,我已经很高兴,这样就够了。” 意指,父女之情早在被他丢弃的那晚就断了,情份已无。 她站起身,将身上带着的碎银交给他。“爹,你多保重。” “我不是想跟你要钱的。” “我知道,但那是我现在唯一能给的。”父女之情,不可能再有。“我是爹的女儿,但早在你丢弃我的那一刻起,我已重生为宇文幸。” 回头,撒娇地挽上身边人的臂。“欢哥哥,我饿了,咱们回家了好不好?”她只认定一个家,只要有欢哥哥在,即是她的所在之处。 宇文欢抬眼,黑眸飘过奇异眸光,随即消失,轻轻抽出手,拒绝她的亲匿。 “预定何时?” “明天。” “这么急?” “边关战事吃紧,你不是不知道。” “也不该是派你去,这分明是在整你!”宇文庆气愤难平。 难得的,两兄弟促膝夜谈。 “幸儿,就交给你了。”口气是清冷的,但请托之意未经修饰,明显易见。 他就知道!宇文庆喝了口酒,把叹息一并咽下肚,每回大哥愿意坐下与他详谈,必是为了幸儿。 “你不肯?”等不到回应,他语气陡冷。 “大哥,不需要经由我才差使得了府内的奴仆,他们都知道你才是侯爷府的正主子。”见他脸色微变,宇文庆不由得叹口气。 “府里年纪大些的下人早已遣乡养老,以往府里曾发生过什么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知道你是我大哥,你疼幸儿,我就疼幸儿,谁敢动幸儿,我头一个不允!但她轮不到我保护,这丫头机伶得很,老早就收买了府里上下百条人心,替你铺好了路……难道你都没发觉,府里的下人见着你都挺热络的?” 宇文欢沉吟了下,显然对这些小事从未放在心上过。 但方才回府的路上飘起细雨,进家门时,奴婢皆守在门前,有人持伞,有人抓着披风,一见着幸儿便立即蜂拥而上,又是嘘寒问暖又是轻斥不舍,如今想来,他和庆儿这两个当家主子都被冷落了。 无妨,这是好事。 宇文庆颓然地再叹口气。“早就知道你对这些事是不放在心上的。”咕哝了两句,又说:“幸儿喜欢雕版,是你给她养成的,而后我看过她的画作,惊为天人,拿去宫内被人瞧见,人人皆爱,大家都想向我买来收藏,幸儿便提议以版画之名来拉拢或收买那些曾与你有过节之人。” 敛眼下语,宇文欢将掌心贴在心口上,欲安抚狂乱的心。 六年来有意无意冷落她,想要拉回原本停留在兄妹情份上的那条线,她可感觉到了? 也许她只是想报恩,但他要的已经不只是恩了。这些年,那强烈的悸动愈是深刻,让他愈是不敢靠近她,于是渐行渐远,蓄意任她自生自灭,然她还是把心思搁在他身上…… 真是个蠢丫头! “幸儿很有心呢,真如她说的,要一辈子伺候你,所以老是抓着我和无咎问,该要如何帮你。”顿了下,宇文庆唇角浮着敬佩的笑。“她的心思全在你身上,想的全都是该如何助你,大哥啊,你可感觉到了?” 他知道大哥是利用他在府里保护幸儿,而幸儿却总是不动声色的一点一滴拉近他们的手足之情,若不是她的心都向着大哥,他可真想把她拐进自个儿院落呢。 “……我不能。”拳头紧握着。 宇文庆不懂他究竟是在闪避什么,突地像豁出去似的嚷着,“那就给我吧!”如他所料,视线果真如刃杀来。 “大哥啊,你不要她,又不给人,难道要留着她,蹉跎她的青春吗?她不小了,十八了,虽然看不太出来,但她可以嫁人了。”以往老觉得她过份世故,但现在想想也还好,因为她已经十八岁了。 宇文欢神色凛然。 她已十八岁了……那年逛市集遇着的江湖术士所说的逢九必克,再度灌进他的耳里。 算了算,若她爹所言不假,那么在林子里救了她时,那年她已九岁,若不是他救了她,她是绝无可能逃出生天的,如今,她就快要十九岁了,他偏又在这当头远赴边关……要他如何不忧心? 孤死? 混蛋!光是想到那画面,便教他整个头皮发麻了起来。 长这么大,他何时怕过了?偏偏替自个儿找了个麻烦,惊扰自己! “大哥,你不能霸占着她,却又对她暧昧不清,这对她是不公平的。”以为大哥在细思他说的话,于是宇文庆再加把劲。 凝眸瞪向他,宇文欢黑眸在烛火幽晃的夜里显得妖诡青冷。“你不懂!你不会懂!”那声音像是心口被硬生撕裂般的痛苦。 倘若能爱,他会将她驱出心门之外?倘若他能够爱,又何苦要与她保持距离?这丫头对他的心意是感恩是感谢,但在年岁渐增时也添了份懵懂的男女情意,他不是看不出来! 不能碰她,又放不开她……他能如何?他还能如何! 大哥?宇文庆被他眸底那片狂乱震慑住. 他的大哥是淡漠的、狂傲的、自负的、邪气的,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脆弱又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是他总算把他当兄弟了,还是他出了什么问题? “大哥,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帮你!” “你帮不了!”若有人能帮,他会痛苦至今?倘若,他把自己那一面告知他,他还会当他是兄弟吗?哼,还怕他不飞也似地逃了!“幸儿就交给你处理,无论如何,绝对不能放她独处,你可听见了?” “大哥!” “你可听见了?!”口吻冷肃。 “……我知道了。”他终究还是进不了大哥的心里头吗? 起程之日。 “大哥,你再等等吧,我已经差良儿去叫幸儿了。” 昨天才将大哥要去边关之事告诉幸儿,她跟三岁娃儿没两样,吵着要跟,大哥不理,她就把自己关在院落里,谁都不睬。 “不用了。”宇文欢深深地看他一眼,突道:“记住我说过的话吗?” “我知道。” 满意地噙笑,那笑是和善带煦的,脚下一夹,马儿立即往前狂奔而去,转眼间消失在薄雾弥漫的街弄里。 宇文庆回身入院落,直接走入幸儿三年前移进的莲心阁,踏过水榭穿廊进楼,直接进房,抓起床上的被子,微恼吼着,“你究竟是在耍什么脾气?!大哥不让你跟,就教你这样耍弄性子了?你……良儿?” 仔细一看,只见良儿被捆绑在床,而幸儿早已不见,心头一惊,正欲出门寻人,却见案上留下纸条,写着——我一定要跟欢哥哥去。 “这丫头!”简直是胡闹! 她那种烂身子,哪里捱得过军旅生活? 从京师出发,率领二十万大军,宇文欢亲领一支百人骠骑小队为先锋,将十日的路程连夜赶路,缩为五日。 五日后抵达边境楼外二十里的林子里,天色已黑,于是他决定就地扎营,待明日确定敌方整个布局军况再作打算。 “将军,先喝水吧,营快扎好了,待会就能升火吃点野味,不用再吃那又硬又冷的干粮。” 宇文欢回过神,接过副手葛近平的水袋,神色清冷平淡得教人读不出思绪。 “将军是在烦心如何取回边境楼?”葛近平猜测着他的心思。 “不。”淡淡回应。 尽管多年未征战沙场,但每回上战场,他从未有过丝毫恐惧和烦躁,只因他知道,自己没有办不到的事,要取回边境楼之于他,像是囊中取物般的简单。 “不然呢?”将军没发觉吗?他的眉锁得好紧。 尽管是自己的亲信,但他无意再谈,便随口问:“无咎呢?” “我方才瞧他在后头的。”葛近平脸色微变,搔了搔头,似有些为难。“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将军……” “说。” “这无咎怪怪的,这几天夜行军老是守在最后,陪着一个没见过的毛头小子.”说着,摇了摇头,“这百人劲队,每个人都是我挑的,可不知为何,那个毛头小子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是吗?”敛下的长睫一并掩去了眸底复杂的心思,“人呢?” “在后头呢,若不见人影,我猜八成就是到溪边去了。” 宇文欢摆了摆手,示意他留在此地,随即朝水源地而去,无声无息地停在树后,微眯黑眸,紧锁着溪前一大一小的身影。 “还难过吗?”无咎问得浅淡,眉间却绕着担忧。 身前着黑衣劲装的女子拉下覆面的黑布条,小口喘息着,清雅粉颜上布满细碎冷汗,脸色苍白,可见底下细微血管,缓了缓气后,她弯了唇角,笑说:“没事,我好得很,再歇个一刻就会生龙活虎了。” “是啊,要是不生龙活虎,可能就地化为死尸了。”冷冷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丢来。 幸儿眨了眨眼,偷觑无咎,见他笑得无奈,耸了耸肩,也跟着很认命的苦笑。唉,还以为是天衣无缝的,想不到这么快就露馅了。 “怎么,没脸见我?” 听着脚步声走近,尽管气息犹乱,但她还是乖乖回身,报以甜甜笑意。“欢哥哥。” “胡闹!谁允你到这边关战地的?!”他寒凛地眯起眼,周身燃烧着不掩饰的怒火。“无咎,是你搞的鬼?” 日夜赶行五日,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幸儿不愿与他辞行,嘴上不介意,可他心里却很介怀,耿耿于怀得要死!而她,居然是躲在劲队之中!这日夜赶行,会有多伤神费力?一般男子都不见得撑得住,而她,一个需要他费尽心思调养身子的姑娘,居然敢混在其中! 听葛近平提起时,他便觉得有异,如今是证实了他的想法。 “是。”无咎很义气的扛下责任,狭长美目对幸儿眨了两下。 “你这混蛋东西!谁允你这么做的?”拳头紧握。 “欢哥哥,你别气,是我要无咎哥哥带我来的。”她快快拉住他的手,就怕他的拳头不长眼,不知道要飞到谁的身上。 宇文欢恼火的想要抽回,但一发觉她掌心凉透,心头一紧。“你在搞什么?不是很怕死的吗?来到这边关之地,不怕在这儿成了孤魂野鬼?” “欢哥哥会救我的。”她哈哈干笑。 “我偏不救!” “若欢哥哥狠得下心,幸儿也是不会怪你的。”就当她看错人了吧。 “你敢怪我?”他气得黑眸沾上猩红。“谁要你来的?你这是什么病骨?嗄!一般男子都不见得受得了这军旅生活,就你够种,拖着一身病骨也要来这儿拖累我,这就是你报恩的方式?嗯?” 幸儿鼓起腮帮子,弯弯细眉微微攒起。“我不是来拖累你,我能帮你的。” “哈,你能帮我什么?箭飞来替我挡箭?火丢来替我扑火?”话里满是嘲讽和藏在心间的恼意。 他气恼她不知分寸,明明就难受得紧,却硬是要跟!难道直(要如那术士所言,她终究得要为他而死;: 混帐! “欢哥哥,你没发现吗?我是骑马来的。” “不是骑马,难道你会飞吗?”他想也没想的吼去,却突地发觉不对劲.“你……何时学会骑马了?” “就在你不理我的时候啊。”她扁起嘴,哀怨极了,掩嘴咳了两声。“你不理我,我只好找事做,我说过要帮你,就一定会做到,所以我要无咎哥哥教我骑马读书,看兵法学阵法,就为了他日不时之需,今儿个总算是要派上用场了。” 话到最后,她笑得极甜,恍若能够帮得上他,已经成了她这辈子最大的志向。 “你……”宇文欢无言以对。 作梦也料不到她居然背着他做了这么多事,这丫头,是想逼死他吗?“给我回去!无咎,立即备马将幸儿转交给后方第三营,要第三营副将亲自护送她回侯爷府,顺便传口讯给庆儿,她要是胆敢再跑,绑着无妨!” “欢哥哥,你讨厌幸儿吗?”她脱口问。 眯紧了眸,单手抚上那心口下的跳动,他沉声回道:“没错,我最讨厌你。” 闻言,她不怒反笑。“嗯嗯,真糟,欢哥哥讨厌我,我倒是很喜欢欢哥哥呢,唉,该怎么办?”是反话啊,欢哥哥最爱对她说反话了。 “无咎,你想拂逆本爵爷?”不睬她的自言自语,不睬自己被她的话给震动多少,他冲着无咎就骂。 只见无咎慢条斯理地拨顺一头束起的黑发,状似苦恼地卷起一绺,叹道:“爵爷,第三营副将性好渔色,要是他瞧见了幸儿的美色,一时情不自禁……啧啧啧,我光是想象就觉得心痛。” “他敢?!”他咬牙低咆。 “这种世道下,谁知道呢?这等下流把戏之后挖个坑埋了,也就算是完事,事后再论罪愆,早已还不来幸儿的清白,也救不回她的命了。” 幸儿瞪大眼,瞧他说得多像一回事,信手拈来一个说词,就已经把她说到埋坑去了,无咎哥哥该不会是很讨厌她的吧? “给我住口!”宇文欢烦躁的低吼。 只是想象,已足够教他发狂,画面依无咎所言在脑袋自动成形,那情景教他想大开杀戒! “爵爷,都已经是边境楼外了,已进入外敌的侦骑范围,现在要幸儿走,岂不是要她去死?”无咎突地走近他一步,以只有他听得见的音量说:“再者,幸儿是孤死命,若有爵爷在旁,哪怕是拘魂的鬼差也要尊重爵爷三分。” 闻言,他狠瞪一眼,随即敛眼不语,思绪翻转尽藏于心。 “现已入秋.离明年元月初九尚有几个月的时间,此一战役要打多久.大伙儿心里没个准,还是将幸儿留在身边较妥吧。” 宇文欢缓缓抬眼,轻声冷道:“你为什么会知道幸儿是孤死命?”那年逛市集,他并未在现场。 无咎表情莫测,噙在唇角的笑意更浓。“我略通命理,爵爷。” 宇文欢静默不语,半晌,吼道:“幸丫头,给我过来!” “是。”她乖巧地走到他身边,习惯性的想牵他的手,但又好怕他甩开。 这六年来,他甩过她好多次呢。 “这几天驻扎时,你都是和无咎一道睡的吗?”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大手轻轻包覆她的,拉着她往营地走。 “没,是无咎哥哥护着我,窝在树边睡的。” “下次胆敢再如此,我剥了他的皮!”话语中的占有性,让在身后数步远外的无咎放声大笑。 “为什么是剥无咎哥哥的皮?”幸儿不解。“为什么呢?欢哥哥?” “闭嘴!”他恼声暴咆,“没有药汁,我看你要怎么捱过这些日子!” “有啊,无咎哥哥有帮我带好,放在辎车里。” “……我要杀了他!”无咎这个帮凶! “欸欸,为什么呢?” “闭嘴!” 林里响透着无咎的笑声和宇文欢的咆哮,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的美好。 第九章 三天后,二十万后援军全数到齐,四营副将集中在统帅营里商议军事。 “瓦刺人率三十万大军占领边境楼,有意再往下延伸到代县,若不从正面阻止,只怕灾事会扩大。”第一营副将看着地形图,眉头微锁。 “这边境楼位高地耸,易守难攻,如今可是苦煞了咱们。”第二营副将的脸像是喝了一大碗黄连的苦。 “将军,只怕这会是场持久战。”第三营副将依旧叹气。 “年前怕是赶不回了,粮草会是一大隐忧。”第四营副将也叹。 皇上虽是拨出二十万雄兵欲夺回边境楼,然而马粮却不及,若是真要持久作战,只怕还没上战场,便已经饿死大半。 大伙都知道,这趟任务分明是皇上在恶整将军,就盼他能软下姿态去求他,让他过过瘾,然后龙颜大展地决定公主下嫁,此事圆满,皆大欢喜……可是欢喜个屁!将军还是那个死样子,没把皇上恶意的威逼看在眼里,明知有陷阱,却执意要来,害得大伙不得不一起送死。 坐在主位的宇文欢敛眼不语,接过无咎递来的茶水。 这些问题之于他都不是问题,他有他的做法,但必须暗着来,说要商议军策,也不过是一般征战前的例行公事。 “将军?”四大营副将全都目光灼灼地看着有点心不在焉的统帅。 浓密的长睫微掀,他懒声道:“我不打持久战,这事,大伙都是知道的。”在边关上,他们相处过一年多,知道他的行事作风,明白他一向快速作战,绝不拖泥带水。 “可是……” “今晚,全员戒备。” “将军?” “我答应你们,绝对能让你们赶在过年回家。”话落,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快快滚回自己的营帐。 大伙正准备离席,其中一人眼尖,瞧见宇文欢座位后头似乎有抹蠢动。“将军!”话出的瞬间,腰间长剑已抽出逼到他身后。 宇文欢啧了声,伸手挟住凌厉剑身。 “将军?”第三营副将震住,难以置信他竟以两指制止他的攻势。 “出去,别吓着我的猫。”他懒声回应,弹回剑身。 “猫?”四大副将都瞪大眼。 “不成吗?”俊面一沉,阴邪骇人。 “成成成!”将军正常时,看起来俊朗飒逸,然而脸一沉,一样俊美,却透着一股教人毛骨悚然的邪气,于是众人一窝蜂的,全跑光了。 等人一走光,先是听见无咎的大笑,而后是幸儿奋力爬出被子的窸窣声响。 “欢哥哥,我要闷死了!”她喘着气,粉嫩小脸闷出红晕。 宇文欢瞪了她一眼,一把将她揪出。“等战事一停,我非要立即将你遣回不可!”这儿可是有二十万雄兵,外加瓦刺的三十万大军,一人一口口水就能把她淹死! 要是让人瞧见他窝藏她,肯定回朝便流传着他征战之间不忘带军妓在身,届时那缠人的公主要是追查过来,他头一个劈了无咎! “欢哥哥,你留下我嘛,我可以帮上你的忙的!”尽管被被子闷得有点头昏眼花,她还是爱娇地央求。 “好,你说,要怎么帮我?”他哼了声,指了指地形图。 幸儿看了下,装模作样地攒起眉,摩挲着细滑下巴,学人有板有眼地说:“这事,不难,但,也不简单。” “废话!”谁都会说。 “我还没说完!”她抗议地哇哇叫。“我要说的是,这边境楼加城墙约莫十一、二层楼高,虽说咱们要攻的是底下的城门,但城门欲破不易,倒不如攻顶上的边境楼,只要派兵攻打楼台,瓦刺必引兵而上,届时咱们另分一路专攻城门。” “照你这种说法,光是对方的箭雨就可以把咱们都串起来烤了。”宇文欢哼了声,但已极感动她为他研读兵法到这种地步。 “欢哥哥,咱们必得夜袭啊。”她轻笑,掩嘴咳了两声,又说:“从劲队里挑出百来名身手最为矫健的高手,趁夜火烧楼城,再派出精锐箭手,在箭头包上火药射入火中,欢哥哥,你说,接下来会如何?” 趁乱之中,鸣鼓摇旗溃散瓦刺军心,分派两路,呈雁阵形进攻……宇文欢微微眯起眼,突道:“幸儿,你还在想祸害遗千年?”要不,从何生出如此歹毒的想法? 他的幸儿怕死,也怕别人死,怎可能谈笑论战事? 她微愕,而后甜甜笑开。“不,无咎哥哥说,并不是要当坏蛋才能活得久。平时我在家时,会替欢哥哥诵经,还刻了几幅佛画供在佛前,偶尔开仓救济、造桥铺路,替侯爷府所有的人积阴德,大伙一起长命百岁。” “是啊、是啊,都是你无咎哥哥说的。”冷眼瞟向无咎,只见他笑得放肆,不由得更恼了。 他七岁被丢弃于山上,被娘找回后,无咎便已经在府里,他不知道他的底细,但是无咎却把他摸得一清二楚,也是头一个不拿他当异类看待的人……隐隐约约之中,他总觉得无咎是他的同类,有时甚至觉得他比庆儿更亲。 “欢哥哥~~”娇嫩嗓音不此当年轻细,反而多了股成熟的妩媚感,一股淡雅香气随之灌入他的鼻息之间,沁入他的骨子里,扯痛了他不敢放肆的心. “你喝药了没?”他沉声问,几乎是咬着牙才能强迫自己冷静。 她嘴一扁,嫩脸好苦好苦。 “请你的无咎哥哥去帮你拿药来,喝完之后给我上床睡觉,关于战事,不需要你多嘴,再多嘴,我就把你赶回去。”偷偷把她推开些。 被推开,就像是被拒绝亲近,她扮了鬼脸,吐了吐舌头。 不打紧、不打紧,无咎哥哥说,欢哥哥的心不是铁打的,总有一天会教她给感动的…… 只是总有一天,究竟是在哪一天? 夜如魅,月隐遁。 一抹黑影从统帅营走出,而后,无咎也闪身而出。 “二切小心。”清淡的嗓音几乎融入强劲的风中。 宇文欢似笑非笑,唇角微掀。“保护好幸儿,她若有差池,我杀你一百遍也不够。” “我既然会将她带来,定是为了力保她的性命,你尽管放心.” 看了他一眼,宇文欢不再言语,拉开布条蒙脸,只留一双精锐的眸。 他蹬地跃起,瞬跃数十丈高,转眼间隐没在夜色中。 若是外人瞧见,必当他是个内力深厚,武功高强的江湖人,然而事实上,他从未拜过任何门派,从未习过各路招式,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也是为何每回上战场,他总是一马当先地杀出血路。 他的眼力极好,可以瞧见几里外的状况,他的耳力极好,可以听见几里外的所有动静。他自幼神力加身,三岁已能捏碎桌角,是故七岁时不慎打死一匹马而被亲爹丢于后山,一夜后被捡回无恙,因那夜他空手杀了一只狼。 点地再起,跃上枝头,落地再疾奔,自扎营处到边境楼城门有二十里远,在他的脚程下,连半炷香的时间都不用。 他身形如魅,奔至城门下,迅速跃至边境楼楼顶,单脚立于屋脊上,取出先前暗藏在身的火药,往下扔去,就在快要落地的瞬间,握拳击出掌风,火药轰然发出巨响。 霎时,天摇地动,哀嚎鬼吼四起。 又跃入城内墙,宇文欢依样再放了几次火药,爆炸声震碎了寂阒的夜。 约莫一刻钟后,城门外突地战鼓声震天价响,有如滚滚洪水冲破城门。 瓦剌人多有防备,但从未受过如此吊诡的攻击,一时之间只能四处逃窜,任由明兵入侵。 站在楼宇顶端,只见城门外微微散落的雁阵攻入城内,看着底下恍若人间地狱般的残杀,他嫌恶地别开眼,却突地瞥见约莫一里外,有抹小小身影骑马逼近,眼见要混入军队之中。 “混帐无咎!”他咬牙低咆,暗夜微露的月光侧映出他妖诡的侧面。 余光瞥见底下城墙已列满弓箭手,他纵身跃起,身影与冲出云层的月相映,有如天神之姿,然而眸泛青光,獠牙微露,形似妖怪。 就见他落地再跃起,两个跳跃就挡在那疾奔的马儿身旁,一把将上头的人儿拉入怀里,随即滚到一旁。 一阵天旋地转,幸儿还搞不清楚东南西北,便被顶上兜头落下的怒吼给震得神智清醒。 “搞什么鬼!不是说喝了药便要你睡的吗?!”宇文欢难掩狂躁地大骂. 她抬眼,咳了两声,瞧见他没事,松了好大一口气。“欢哥哥,我一觉睡醒,没瞧见你,心想你不知上哪,又突地听见战鼓大起,我猜你肯定是出战不让我跟,所以……” “所以你就胆敢不听我命令,骑马上战场找我?!”他愤怒难平的嗓音几乎快要压过抽动人心的战鼓声。“你想死也不用挑在此地!” 该死的无咎为何要教她骑马?!明知她身子骨极差,颠簸劳顿的,分明是要她的命! “我、我……”担心他啊,担心得要死,担心得坐立不安。 “无咎呢?” “我正要说,瓦刺人突袭我军,所以无咎哥哥挡着要我快走。” 闻言,他总算明白雁阵散落的主因。 怀中香气袭人,他微恼地起身,脑中快速运转,思忖着兵马分散多少,再凝神去追听二十里外的声响,瞬地,有人惊喊—— “爵爷,小心!”那是无咎的声音。 来不及回身,宇文欢已听见了成串箭翎凌空穿破而来的声响,第一个念头转来就是—— “幸儿!”他声嘶力竭地吼,亲眼瞧见第一支箭射落在她的腿边,第二支箭、第三支箭……乱箭似雨,他无法将她推离险境,只能移动身形挡在任何可能会落在她身上的箭道上。 箭,自背穿透过胸,热血喷洒在幸儿错愕的小脸上。 “不——”她瞪大眼,凄绝哀喊着,小手立即抚上他的胸口,小脸满是惊恐和慌乱。“欢哥哥!欢哥哥!不要——” 他咬了咬牙,单手抓起她,将她往无咎的方向丢去。 无咎快马赶来,立即接住她的身子。 “快走!”他咬牙吼着,在月光模糊的映照下,身形似人非人。 无咎立即策马朝反方向而去,一眨眼的工夫,整片箭雨落下,哀嚎顿生,幸儿眼睁睁地看着那身影被周遭乱而无绪的军队和箭雨掩去,身子狂颤不止。 “欢哥哥——” “欢哥哥、欢哥哥……”已被明军收复的边境楼城墙上,传来幸儿断断续续、抽抽噎噎的哭声。“快去救欢哥哥、快去救欢哥哥!” 她抱头靠在城墙上,巨大的无力感像是要将她彻底吞噬。 她到底是来干么的?她到底是想救谁,终究又是害了谁? 天亮后,无咎哥哥才带着她回边境楼会合,她的粉颜早已拭净,但是温热的血却仿佛还黏腻腥热地贴覆在她的肌肤上。 血啊,是欢哥哥的血! 锐利的箭从欢哥哥的胸膛破出,溅了她一脸的血,然后不见了、不见了……那箭像是透过欢哥哥的身体穿入她的胸膛,刺破了她的心,在瞧不见之处,淌了一摊的血,像是要一口气流尽她残存的气息。 天蒙蒙亮,她的眼前却是一片黑暗,没有欢哥哥的世界,时时像是子夜。冷汗沿鬓滑落,她像是要昏了,却又咬牙强撑着。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若真见着尸……心头陡然掐紧。 她要伺候一辈子的欢哥哥若是不在了,她还留着做什么?做什么?泪眼恍惚地瞪着城外成堆的尸体,血水浸染着大地,在天色微亮之际,显得骇人可怕,她却怔忡地直视着,颤抖的纤弱身子像是随时会从城墙坠落。 “你在做什么?”一把力道扣住她。 她惊喜回眸,随即又滑下两行清泪。“无咎哥哥……欢哥哥呢?欢哥哥呢?他会不会有事?他没事吧?虽然欢哥哥像文人般纤细,但我知道他很厉害的,他不会有事的吧?” 一连串的问题让无咎沉默了一阵才开口。“他们已在城外的尸体上一一搜查了。” 胸口蓦地一闷,气血翻涌,一股腥甜冲上口,毫无预警地呕出一口血。 “幸儿!”无咎赶紧抓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欢哥哥……真死了吗?”她满口鲜红,目光迷散。“死了吗?” “我没这么说!”他难得表露恼怒。“你给我清醒点,你还要伺候你欢哥哥的,不是吗?” “是啊、是啊,我是这么想的,但是……”眼前一黑,她跌进黑夜里寻找她的欢哥哥. “原来是沾上了瓦剌人的血啊,教小丫头瞧错了……咱们都被小丫头说的话给吓死了!” “这下子,今晚可要大开庆功宴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一些武将们的欣跃嗓音。 “幸儿呢?”有人低问,那嗓音裹着她不曾听过的柔情。 “她在房里。”她听见了无咎哥哥这么说。 不一会儿,她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轻缓脚步走来,床榻边微微地陷下,她立即张开眼。 “醒了?”声音有些讶异。 瞪大水眸,她很用力地瞪着,尽管雾气弥漫她的眼,她就是不愿眨一下,就怕一眨,来人就会消失不见。 宇文欢撇唇哼了声。“瞧傻了?” 是她习惯的讥诮口吻!她立即挣扎着坐起,尽管气喘吁吁,尽管浑身难过得像是魂魄要抽离身体,她还是强撑坐起,双手直揪着他的衣袍。 “怎么,睡傻了?”语气戏谑,但黑眸却是专注地锁住她。 她身子轻晃,气息如丝,却执意不肯躺下,用力拉开他的衣襟,瞪着他精实却白皙的胸膛。她常觉得欢哥哥是个最不像武人的将军,他细皮嫩肉,面白如玉,没想到就连身子也是如此,上头甚至连个疤痕什么的都没有。 怎么可能?衣服是换新的了,自然没有箭穿透的痕迹,然而身体呢?换了衣服也顺便换了一副躯体了? 眯起眼,再凑近点,努力地瞧,甚至双手在他的胸膛上轻抚。 “幸丫头,你在胡闹!”声音夹杂恼意,还有些许不知所措。 她再抬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只见他别开眼,唇角讥诮地微掀。“怕我了?想走?也行,明儿个天一亮,我就让无咎送你回去……送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话未完,怀里的丫头已经紧紧地环抱住他,双手在他的背后交握,放声嚎啕大哭。 “欢哥哥,我好怕再也看不到你……” 宇文欢只能瞪着她的头顶。已经有多少年没让她这么百无禁忌地抱着了?又是多久没听她哭得这么惨烈了? 她……不怕他吗? “欢哥哥,打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你是神!”她抬眼,又哭又笑的,像是极为激动,原本苍白无血色的粉颜添了点红晕。 “……神?”他冷冷掀唇哼着。“你打算要膜拜我吗?” 她真不怕他,从她的眸底读见的,全都是她赤裸裸的情感,知他还活着的狂喜。说他是神?他是非人非妖也非神,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 “那怎么可以?”她气喘得严重,又是笑又是哭。“你要成仙了吗?不行啊,你要是成仙了,幸儿怎么办?” 已经有多久没听见她如此语无伦次的话了?这蠢丫头。 “放开,你抱疼我了。”鼻息间皆是她身上的清雅香气,令他难受。 “疼才好,会疼就是人,不是仙!”她抱得更用力了。 “……无咎,别光站在那儿笑,把她拉开!”俊白的脸已有抹赧红。 “再让她抱会儿吧,她哭了一夜。”无咎难得为她说情。 “……笨蛋。”心疼极了,却不愿彰显在外,只是以烦躁的手势揉乱她的发,掩饰心怜。 她一头长发垂散,原本就苍白的粉颜如今更是半点血色不存,就连嫩唇上亦是一片惨白,整个人病弱得揪紧他的心。 连照顾自己都不会了,还说要伺候他一辈子。 “爵爷,我再去替幸儿煮一帖药吧。”话落,无咎立即退出房外,刻意留下一方天地让他们闲叙。 怀里的人儿还在哭,哭得肝肠寸断,哭得他都想哭了。 “你究竟哭够了没?”像是不耐极了,但只有幸儿懂,他是在担忧她的身子。 “我高兴啊。” “高兴什么?” “高兴欢哥哥还活着,就在我的眼前,被我紧紧抓着,哪里也去不了。” “放心吧,我想死,还不见得死得了。”讥诮掀唇哼着,瞧她顿了下,他索性把话摊白。“幸丫头,你亲眼瞧见箭穿过我的身体了,知道我为何没事吗?” 那声音阴柔得教人打颤,她知道他又在吓她了,轻摇头,说:“只要欢哥哥能活着,才是重要。”她不想知道,倘若他难以启口的话。 “你真不怕我?”声音逼近,神色是没有把握的。 “怕什么?”她不由得笑了。“九年前,欢哥哥救起我时,我第一眼就觉得欢哥哥不像人,美得像天仙,但那都不重要。无咎哥哥说,本一体,只要想法上去了魔便成佛,欢哥哥又何必在意其他?无咎哥哥给我的书上也说了,佛陀只是个名号,是要引人向善的指标,换言之,只要一心向善,众生皆是菩萨。” “……你想出家啊?”怔愣半晌,他才吐出这句话。 无咎在搞什么鬼?居然给她灌输了如此古怪的思想。 “我才不出家,我要伺候欢哥哥一辈子。”她爱娇地搂紧他。“欢哥哥,当你救起我时,在我心里,你已是佛了。肉体不过是皮囊,善念才是无敌。” “我救你,不过是因为你和我有相同的命运罢了。”何来善念之说?没注意到她瑟缩了下,他自顾自地说:“幸丫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七岁时被我爹丢弃在山上?你知道为什么吗?” 赖在怀里的脸轻摆了下,他又继续说:“因为我力大无穷,因为我似妖非人,我爹曾拿刀砍杀过我,但我安然无恙。”话到最后,他明显地感觉她抖了卜,而后生气地跳了起来。 “欢哥哥!你是故意在让我害怕,故意要让我走!”她不是傻子,岂会听不懂他的话中意。“但我不怕!我怎会怕?我感激都来不及了,只要欢哥哥能够安好无恙,我管你是人是妖是魔!你,是我的欢哥哥,一辈子的欢哥哥!” 宇文欢不语,阴邪的黑眸直瞅着她因怒而生光的粉颜。 他没料到她的心思如此细密,竟能将他的想法揣测个十足。是的,他要赶她定,把她赶得远远的,避开可能出现的灾祸,省得他日她真是因他而死。 他不信命,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没有输的本钱。 “遇见我爹时,欢哥哥问,我是否真不怨他当年将我丢弃在林间,你还记得吗?”重重喘息了两下,尽管头昏眼花,她还是执意要说,“我不怨啊!倘若我一身病骨惹爹娘厌烦,而将我丢弃在林子里,是为了让我跟欢哥哥相遇,时光倒转,我还是宁可被丢弃!” 话落,重重地咳了两下,气若游丝地低喃着,“就算欢哥哥救我只是一时兴起,我也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报答恩情。只要欢哥哥能安好,要我把命献上,我眉也不会皱啊……” 这些年,她早就发现欢哥哥在疏离她,很刻意的,只是她假装不知道而已。只要他不明说,她就永远装傻,要赖他个永远。 “别说了。”大手轻抚着她的背,就像她初进府时,入冬之后咳得严重,他总是守在床边,哄她入睡。 手微颤着,像是快要压抑不住即将倾巢而出的情感。 这笨丫头知道她在说什么吗?她满腹心思放在他身上,一切为他打点到尽善尽美,她知道这么做,是意味着什么? 若说是报恩,也早已太过,这分明是对他有情,对他这非人非妖的怪物有情,要他如何能不激动? 他一直以为终有一天,她会怕他,尔后弃他而去的。 “欢哥哥,别想试探我,我当年说了承诺,就会做到,别要我怕,我不怕的,我只怕见不到你,我只怕……只怕……”黄泉路上不相逢。无咎哥哥说,他俩不同命,怕是死后也难逢。 这是怎样的一份情感,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想伴在欢哥哥身旁,一辈子不离不弃,永不分开…… 软弱无骨的身子自他身上滑下,他快手抓住,从她散乱的发丝间瞥见她唇角的一抹红。 “幸儿!”他惊惧低吼。 “若欢哥哥是鬼……我就是鬼奴,若欢哥哥是妖……我就是妖奴,我不怕,不要赶我走……”恍若是昏迷前的呓语。 “闭嘴、闭嘴!别再说了!”他咬牙,重声朝外暴咆。“来人啊!无咎!” 第十章 真相大白。 筑梦命理馆,幸多乐的个人咨询室难得无人,而窥梦者正在发呆,很严重地放空中。 近来,作了一场大梦,梦境真实得教她想哭。 原来啊,原来如此,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当齐子胤第一眼看见她时,会很自然的流露出厌恶神情。 只因,她这张脸像极了前世的朱香吟。 也难怪,她的梦里老是梦见那女孩和他,却从未见过朱香吟。 原来,她是朱香吟的转世啊。 疲惫地叹了口气,把脸贴向冰凉的桌面,冷静一下连日的浮躁。 前世是第三者,这一世还是吗?她是如此地痛恨第三者,又怎能当他人的第三者? 前世已错过一回,怎能再错? 可是,她的情感已经一去不回头了…… 哼,不回头又有什么用?打从那日在慎远美术二馆一别,他再也没来找过她了。 也许她根本不需要去担忧这些问题,因为他已经找到梦中人。 那时他的眼发直,都快要凸了,一脸难以置信,肯定是陷在狂喜之中而未爆发吧? 那感觉,肯定就像是她遇见他的第一眼,所受到的强悍震撼感。 很直接地、很凶猛地直朝心窝击上,不是痛,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疯狂,一种几乎要逼溃七情六欲外的饱满感情,像是培养了一生一世之后再相逢的……很酸很酸的涩和喜。 可恶,她又想哭了。 用力眨了眨眼,想要把眼泪眨回眼里,却突地听见外头有细微争吵声。 她皱眉起身,开了条门缝,小梁的声音传了进来—— “就跟你们说过,没有预约不能见幸老师的。” “喂,女人,我们上回见过面,你把我忘了?”齐子胤气得快要吐血,她若不是女人,肯定要给她很好看! “抱歉,上班时间若无预约,恕不放行,还请见谅。”声音不卑不亢,脸上还带着笑意。 “你明知道我是谁,居然还不让我进去?!”厚,这女人真的很想死喔! “如果是幸老师的朋友,可以私下约,不必急于一时。”笑咪咪的,小梁还是不放行。 如果是?齐子胤眯起杀气腾腾的黑眸。“什么如果是?!根本就是!好吗?” “不管是不是,请两位先预约吧。” “你!”笑笑笑,像是要笑到世界的尽头,直到世界末日的那天,她还是在笑吧。 “小梁。”软软嗓音压过了齐子胤喷发的怒火。 瞬地,目光转移,他瞧见了她,而她也瞧见了他身后的赖咨云,心头抽痛了下,幸多乐努力地扬起笑说:“让他们进来吧,要不把这里吵翻了,老板会骂死我们两个。” 该来的,躲不掉。 只是一进咨询室,齐子胤便拧皱了一双好看的眉。“你到底是怎么搞的?”火气大得很,劈头就吼。 “我?”幸多乐眨眨眼。“我怎么了?” “你还敢问?!”可恶,他的手在发痒啊! 顿了下,她缓慢地扯开唇。“恭喜、恭喜。”说得好言不由衷,却又不得不。唉,讨一句恭喜也不用讨得这么凶吧,小声点说她也是明白的。 果真是一见着赖咨云之后,什么情啊爱的全都变质了。 “恭喜?”尾声飙高,扬起漫天怒火。该死的她居然跟他恭喜?恭喜什么啊?! “不是吗?”不然咧?“你到底是来找我做什么的?”吵架?不用吧,很累人的。 “我……”他像泄气的皮球,有火没气。 “是我想找你。”沉默已久的赖咨云轻启檀口。 “喔?”幸多乐坐在候客沙发上,招呼他们坐下。“有什么事吗?” 原来他并不是来找她,只是陪着赖咨云来的啊。 “听说你是台湾命理界极负盛名的老师,所以想找你算算我的命盘,看看我适不适合留在台湾发展。”赖咨云柔声带笑,感觉该是亲切和悦的,但不知为何总让幸多乐觉得这株青莲好似蒙了尘,带着秽。 她微挑起眉,随后又攒起。 这是什么感觉?为什么觉得透着古怪? 明明是幸儿的脸,但为什么当赖咨云笑的时候,她总觉得带了点癫狂?她一双水眸清亮澄澈,但是目光不聚,好似暗心盘算着什么,以致目光飘摇。 宇文幸不该是这个样子。 她该是无尘无垢,清透得像株离泥青莲,是淡雅而素妍的,而不是…… “不方便吗?” 被拉回思绪,她重新扬笑。“怎会不方便?只是,要比照咨询费喔。” “这有什么问题?”赖咨云笑着,唇角斜勾的笑意竟带着某种令人难以忽视的傲岸华贵。 幸多乐怔了下,心想也对,毕竟她这一世出生在名门,多少会与前世有别,是她太敏感了。 起身拿了纸笔让她写下生辰八字,却瞥见齐子胤的目光跟着自己打转,似恼似火,恍若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碍于在场有第三者,所以正努力地憋着。 肯定是要跟她提分手吧……何必提呢?没有开始,哪来的分手? “好了。”赖咨云将纸笔递还给她。 拿起一看,瞬地,幸多乐的笑容隐没在纸张之后。 老板说过,她今年红鸾星动,姻缘线已动,且和齐子胤的命盘互相呼应,但是……她眼前出现了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命盘。 赖咨云竟然是与她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 换言之,今年亦是她的姻缘年,而她和齐子胤也赶在今年相遇……她垂眼,一脸苦笑。 这是命啊,命啊! “有什么好笑的吗?”纤手葱白如羊脂玉,伸手探来. 侧眼探去,眼尖地发现赖咨云小指上清楚不过的一圈红痕,几乎没细想,伸手便抓住。 “这是……”那是胎记,和齐子胤一样的胎记! “这是我和子胤相约今生重逢相认的痕迹。”她说着,笑时眸底竟有抹吊诡的狂乱,思绪像掉落至亘久的时空里。 “你也记得前世?”那胎记像是一抹沭目惊心的红,拽住她的心,不让她呼吸。 那是真实的,与她的相较,她的立时变成了可笑的膺品。幸好,她早已戴上尾戒,盖住那圈特地刺上的红。 因为她不是正牌主子,所以她当然不知道两人小指上的胎记是为哪桩。原来是相认的痕迹,是隽永深镂的情啊,竟能让彼此第一眼就认出,除了那张未变的脸,还带着如此特别的胎记。 两人的胎记清楚记载着前世情,今生准备再续,完全没有她能侵入的缝隙。 那么……齐子胤会提出交往,是因为他误认了她指上被烫着的红痕? 因为认错人了,所以才对她那么好,如今正牌主子出现,他便开始厌恶她了? “是啊。”那笑意有些迷乱,就连目光都掺杂着迷惑。“你,也记得吗?” “我?”难受地眯起眼,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眼前的赖咨云是古怪的、是诡异的,压根不似宇文幸给人舒服的清流感,反倒是一份沉闷的浊气,光是待在她身边都教她难过。 “那么,你应该知道我和子胤是什么关系喽?”赖咨云缩回手,很自然地挽住齐子胤。 齐子胤眉头拢得像是要夹死什么东西似的,但终究没拨开她的手。 而这一幕,幸多乐看得很清楚,苦涩地转开眼,拳头紧握在身侧,强迫自己笑。 “我知道,我明白的。”笑着祝福他们,笑着恭喜他们,笑着……x的!她明明就很想哭,为什么要勉强自己笑?! 赖咨云是来干么的?是来警告她,要她别觊觎她的男人?!我呸!是这男人硬缠着她的好吗? 咬牙切齿想着,又瞥见齐子胤露出杀人目光瞪着她。 啧,现在是怎样?说喜欢时,就一脸甜蜜蜜,发现爱错人,就一脸生人勿近,还瞪她咧,不然要她怎样?都已经说恭喜了,难不成还要她当婚礼司仪啊?叫他去死! 喔喔,不能说到死字,她讨厌这个字,很秽气的,老天爷,当她没说吧,她是一时口快,并无恶意。 幸多乐嘴里喃喃自语着抹灭先前吐露的恶言,然后再发狠回瞪。 谁要缠他呀?就算喜欢他,但若非他主动,她是绝对不可能越雷池一步的!之前,她千防万防,就是防有一天他真爱之人出现,她会立刻沦为糟糠妻,真是的,好的不灵,坏的灵!她的第六感神准到一个不行,有时还真令人痛恨。 心底恨恨想着,突然,一个诡谲的想法闪过她的脑袋…… “既然幸小姐已经很明白,那就不需要我多说了。”赖咨云唇角噙笑,是不容置喙的强硬霸气和主权宣示。“子胤,我们走吧。” 齐子胤额角暴着青筋,目光沉若恶鬼般地射发危险气息,手臂任赖咨云挽着,视线却从未离开过幸多乐身上,突见她脱口问—— “赖小姐,你记得你在版画里放了什么?” 赖咨云神色明显晃动了下,蹙起眉,娇贵的身躯直往齐子胤身上倒. “你怎么了?”他快手稳住她虚软下坠的身躯。 “我……不舒服。”扶着额角,她脸色瞬间苍白。 “怎么会这样?”啧了声,正思忖着该怎么处理她,却见幸多乐攫住她的手,再次质问—— “赖小姐,你记得你在版画里放了什么?”她紧扣住赖咨云的手,蓦地,一道气流沿着指尖冲向心窝,凶猛而残暴地突袭而来,如撒下一张网,罩住了她的世界,在眼前闪动出吊诡的画面。 那是透过赖咨云的视野所看见的未来画面,她看见的是——齐子胤倒在地上,胸口淌着血。 谁?是谁杀了他?! “你放手!”赖咨云不悦地甩开她的手,瞬间密网不见,她被丢回了现在。 幸多乐疑惑极了,感觉脑袋里头出现了好多矛盾的、冲突的画面,但那些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想知道为什么会看见那一幕? 她刚刚看见的是赖咨云的未来,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画面? 她的预知能力从未错过,年轻时曾尝试改变未来,但就算改变了一时,也改变不了一世,顶多是延后事发时间,未来依旧逃不离她预见的状况。 “真令人不愉快,我要回去了,子胤,你送我。”赖咨云近乎歇斯底里地吼着,快步离开咨询室。 随意瞥了她一眼,齐子胤随即走到幸多乐身边,探手轻触那张凉透的颊。“你怎么了?” 她一把攫住他的手,双眼瞪视他的眼,像是要望进他的灵魂,从他的灵魂里去探他的过去、见他的未来,画面一幕幕快速掠过,像是录影机中的倍速跳跃,从出生那一刻,飞速来到他倒地的瞬间—— “啊!”她尖声喊着,用力将他推开。 一样的!一样的!那是他最终的命运!依那时的穿着,最迟最迟也不会超过一个月……怎么办?怎么办! 她才不想管过去如何,前世如何,她活在当下,她紧抓在手的只有现在和未来,他若真是死了、若真是死了,这一世她该要怎么活?姑且不论她是谁,这一生能够再重逢,已是十足的缘,他爱她也好,不爱也罢,她都无法眼睁睁目睹他的死别,她不能! “多乐?你是怎么了?”齐子胤注视她半晌,注意着她眸底不断翻掠的盘算,伸手欲碰她,却被她挥开。 “不要碰我!”她连退数步。 不,现在别再碰触她,她不想再看见那一幕! 太可怕了、太惊悚了,她完全无法负荷。 伸出的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然后慢慢握紧缩回,最后他不再看她,转头就走。 幸多乐见状,发现自己太过激动了,肯定教他误会,追出门,却早已不见他的踪影。 可恶,腿长了不起,跑那么快干什么? 气喘吁吁地靠在大门边,小梁走了过来。“你在干么?” “没有。”死也不肯承认自己正在追一个男人。 小梁颇有深意地看她一眼。“那两个人搭在一起,看起来就很不顺眼。” “小梁?”幸多乐微愕。小梁对人向来不会有诸多批评的。 “回咨询室吧.”小梁拍了拍她的肩。 “……嗯。”也好,她现在确实是需要一点时间厘清满脑子的错乱思绪,然后再找齐子胤商量该怎么办较好。 而命理馆外—— 于文把车停好,一手拿着刚买的晚餐,一手甩着车钥匙,十足雅痞地下车,却猛地被一股力道正面撞上,连退两步才稳住自己。 还没搞清楚状况,便听见有人喃着—— “无咎?” 缓缓抬眼,狭长美目闪过些许诧异,而后摇头失声一笑。“……你的执念真是深啊。”已经有多久没听人这样叫他了呢?怕早已过了五百年了。 “你居然也在这里?!”赖咨云神色有些惊恐而显狰狞。“这一回谁都不能破坏我,就算是你也不能!” 话落,拔腿就跑,恍若避他如鬼邪。 于文微微哼了声。“想呛声,也要大声点啊。”说了就跑,一点气势也没有,难以服众。不过,那背影还是百年不变,一样尊贵。 又走两步,一阵黑影又袭来,这一回他学聪明了,先跳开两步。 “是你!”恶狠狠的嗓音随风拂面而来。 侧眼探去,于文一脸无辜样。“又怎么了?”跑了一个,又来一个,他今天是犯煞吗? “哼!”齐子胤懒得睬他,赶去找赖咨云。 “哼?只有你会哼啊?几百年不变的老毛病,劣根性!”喃喃自语着,而后心情极好地漾起笑,哼着歌。 清清楚楚地想了一天一夜之后,她,硬着头皮来了。 也许他不想见她,也许他不在家,又也许他讨厌她至死,但,为了告诉他关于他的未来,她还是来了。 幸多乐站在镂花铁门外头,握紧他先前给的预备钥匙,瞪着对讲机很久很久,鼓起一辈子一次的巨大勇气,给他很用力地按下去。 然后,那栋很漂亮的法式别墅里的灯亮了起来,对讲机也传出声音. “干么?”声音是很不爽的,很齐派的调调。“我不是给你钥匙了吗?” 退缩了下,她强迫自己镇定,清了清喉咙回答,“我有事找你,可以吗?” “废话,不是来找我,难道是来找鬼的?”没好气地咕哝了句,镂花铁门打开来。 通往建筑物的这条路,幸多乐走得像是一辈子那么久,而屋子的主人早已不耐地开门迎接,双手环胸的倚在门边,看得出他很不爽。 “来干么?”语气一样很冲。 “……我想看版画。”喔喔,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有病啊,晚上跑到人家家里看版画! “版画?”重重地哼了声,他转身入内。 幸多乐跟着走进,却见他迳自拐进二楼,不知他意思的她,也只能呆呆站在原地。 既然不想理她,又干么要让她进来? 正恼着,却又见他从楼梯转下,手上拿着版画,脸色臭得像刚被倒了笔上亿的债一样. “喏,既然喜欢,干脆送给你,你觉得怎样?”东西一给,他转进了隔开厨房的酒吧,替自己倒了杯酒。 “我……”摸了摸版画,上头凹凹凸凸的,闭上眼,似乎能够在脑海中勾勒出版画印出的画像。她张口欲言,然而对上他又冷又冒火的眼,有些话实在很难说出口,咬了咬牙,她豁出去了。“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但我也不是很想看到你,今晚特地过来,是因为你……” “因为我怎样?”他眸光如火炬炽燃,拿着酒杯走来。“为什么不想看到我?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嗄!你说啊!” 简直是快要把他给气死! “你没有得罪我,你……”算了,跟他说这些做什么?赶紧说完正事才要紧。“我只是要跟你说,你……” “说什么?要我别靠近赖咨云?说你不想看到我跟她太要好?还是你又要该死的恭喜我?!我长这么大,真他x的没见过像你这么欠揍的女人!”她若不是女人,早被他掐死千百回! 幸多乐怒眼瞪去。“是,我知道,我是欠揍,虽说我梦见的还只是不够完整的片段,但我已经发现我很欠揍了,你可以不用再警告我!” “梦见?” “你的前世,我的前世,赖咨云的前世!”很怪的,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但她没有证据,所以,现在能做的,只有警告现在的他。 “然后?”他像听出兴味,等着她的下文。 幸多乐单手拿着版画,而另一只手则揉着愈来愈抽痛的太阳穴。“怎么?你想跟我聊前世?”该死的,昨晚想了一夜没睡,现在脑袋痛得像是要裂开似的。 “你如果想说,我就听。” “是吗?”垂下眸,思忖着该不该说,就怕她现在要说的,也是杂乱无章。 “说啊。”他不耐地催促。 “难道你没想过,前世之梦像个暗示,在脑中重复播放几百次,不就日久生情了?”她抱着昏痛的头,觉得脑袋一片混乱,难将她的想法妥切说出。“就像一只狗,若会作梦,梦我个千百回,当它见着我时,肯定也会认为我是它的主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声音怒而低沉。 她在否定他吗?否定他的感情吗?! “我想说的是前世,前世已只是前世!今生再重逢,宇文欢已经不再是宇文欢,幸儿也不会再是幸儿!”她的第六感神准,而她直觉认为赖咨云有问题。 她今生拥有幸儿的脸,但不代表她一定是幸儿! 到底要她怎么说,他才会明白她的暗示?不想把话说得太明,是怕他希望落空,从此又要寻寻觅觅,怕他……不,也许是她怕,她怕他误会她在妒忌,误会她在挑拨,怕他讨厌她! 天下任何人都可以误解她,但不可以包括他。 齐子胤哪里明白她心里在挣扎什么,他只知道他快要发狂了。 “你给我闭嘴!我不准你否认我们的前世!谁管宇文欢到底还是不是宇文欢,幸儿还是不是幸儿,我要的不是过去的皮相,过往的姓名,而是轮回不灭的灵魂!”他像只狂狮暴喝。 顿了一会,沉痛地深吸一口气,他继续说:“你说,为什么你会梦见前世?为什么我会梦见前世?那肯定是一份放不下的感情,告诉自己哪怕是耗尽了来世也要再续情缘,要不,为什么别人梦不见,就唯独我们梦得见?” 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宇文欢和幸儿早就湮没在过往历史里,他在乎的,只有一个人——五百年前,五百年后,他搁在心里的,只有一个人!尽管时空变了,她换了容颜,他也知道她是谁! 我们?他说的我们,是指他和赖咨云?他们完全没有她能介入的缝隙? “所以,你认定赖咨云就是你要的女人?”纠缠住他记忆的人,是前世的宇文幸,而赖咨云顶着宇文幸的脸来到今生,也就注定了今生与他相逢?而且,他们手上还缠着他们彼此相认的胎记! 这该死胎记的存在,一再地破灭她的揣测。 难道她的想法真的错了?但是,胎记可能只是巧合,可能只是……虽说她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她可以确定赖咨云不是幸儿。 齐子胤沉默不语,眼色隐晦地瞪着她。 “她不对劲!”她突吼。“她的执念太强,整个人有点癫狂。”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好羞愧。这算什么?她竟然在攻击赖咨云?尽管讨厌她,但她怎能在他面前说她不是? 齐子胤黑眸抽紧,目光深沉地看着她。“背负着两世记忆,正常人都会锵乱。” “那你我也不正常了?” “不,因为我太确定我要追求的究竟是什么。”他的信念坚定到无人能移,只是偶尔会在夜里吓醒或者是哭醒。 “那我呢?”其实有病的是她?太过冷静,甚至潜修命理,其实是她有病?她若正常,就该像赖咨云一样,随时处在情绪不稳定的状态下,像是一颗不定时的未爆弹,何时发作也不知?! “你?应该问你自己吧!为什么你承载两世记忆,却能够清楚分辨前世今生,为何没被记忆混淆?你想要追求什么,要的是什么?” “我?”她想追求什么?老天给她天赋,究竟是要她如何善用?“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暴眸眯了起来。 “老板说,总有一天我会知道,但……” “老板、老板!我去你个老板,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叫得那么亲匿,怎么就没听你叫我好听一点的?”他再也忍不住,跨前一步用力摇晃着她,摇脱了她手上的版画。 版画落入地面,啪的一声,横切裂成一半。 “啊!版画!”幸多乐挣脱他,心疼地看着,却突地瞥见版画是由两面上下嵌成,里头竟藏了一支银簪,其身扁平,刻着莲花图纹…… 那是欢哥哥唯一送过她的东西,她珍惜得要命,偶尔上街时才要良儿替她戴上,其余时间全都收在锦荷里随身戴着,就像欢哥哥在旁。直到那年下杭州,她把扁簪偷偷放入版画里,一起供在佛旁,以祈求两人长命百岁,白头到老。 她还偷偷祈望着,如果有来生,当她看见这支簪,就会想起欢哥哥是多么地疼她宠她…… 欢哥哥……那是谁的欢哥哥? “多乐、多乐?!” 她眼前一片花白,神志涣散之际,目光落在眼前俊美的五官。 今生,她为谁而来?为谁赋天命?为谁? “幸丫头!”齐子胤恼火低吼。 顿了下,闭上眼,唇角弯弯。 她想,她大概知道了。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