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站不好》 第一章 好难过…… 姜青天靠着墙,额冒冷汗,感觉整个人虚软无力。听到有脚步声上楼,她看向楼梯口,发现不是她等的人,难掩失望地轻叹口气。 这是栋分租给学生的公寓,刚刚她跟着人进了大门,和她约好的学姊不在家,她只能站在房门口傻等。 胃又一阵抽搐,姜青天深呼吸,悄悄地把怀中的原文书抱得更紧,硬质的书皮抵着胃,好似这样可以减缓一些疼痛。 她习惯了,只要事情一忙、压力一大,胃就容易犯疼。已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知道当她懂得什么是熬夜准备考试时,胃痛就已和她形影不离。 可能是离家北上独自生活的关系吧,加上忙碌的大学课业,让她胃痛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她想家,想念那从小生长的眷村,她却只能把这些想法隐藏起来。 因为,优秀的她,是父亲的骄傲,这种适应不良的状况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官拜将军的父亲,对家中三姊妹管教相当严格,虽然父亲注重的是品德而非成绩,但将军的威名以及眷村众人的关怀言语,都成了一道道无形的压力,身为长女的她责无旁贷地将一切承接下来。 品学兼优、温柔有礼,永远都不需要师长操心——这是别人眼中的她,也是父母眼中的她。 自小到大,她一直努力朝这个目标迈进,她达到了,从不曾让父亲失望,但她也被自己努力塑造的形象束缚了,不容许脱序,不容许示弱,她只能前进,把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成为大学新鲜人已经两个月,她和同学相处融洽,与宿舍里的室友也相安无事,只是,当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看到的不是熟悉的景物,心就浮了,想念家里飘着稀饭香的早晨,想念妹妹们可爱的笑颜。 她却不敢跟任何人倾诉,就连放假回家,母亲问起状况,她都笑说一切很好,她不是会让父母担心的孩子,向来就不是,她只能选择把一切压在心里。 累积至今已让她快无法负荷,身体的不适更是加速瓦解她坚强的撑持,姜青天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低下头,抱紧怀中的书,努力和濒临失控的情绪抗衡。 “你找美维?”男子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姜青天反射性地抬头,一时间,她忘了身处何处,就这么坠入一双湛蓝的眼里——那片蓝,犹如一汪深潭,明明带着冷冽的色调,却又像被日阳笼罩,折射着明亮璀璨的光芒,散发出慑人的魅力。 她的心莫名地震动了下,而又急促跳动,把她的呼吸尽数打乱,她却恍若未觉,任由那抹碧蓝攫住她的心神,拖她深深沉落。 见她抬头,温洛的眸色闪过一丝光芒。 她很美,心形脸蛋和精致五官的组合让人为之惊艳,然而定住他目光的,是她显露脸上的无助,像迷失了方向般迷惘,不知该向谁求救。 姜青天不晓得,她来不及收拾的情绪,全显露在脸上,那抹脆弱,足以唤起任何人的保护意识。 “你找住这间房的人,吴美维?”见她不语,温洛重问了次,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她身上,将那紧抱原文书压住腹部的举动,也一并尽收眼底。 她居然看着人家发呆!姜青天回神,对自己的怔傻觉得尴尬,赶紧一正心思,方才流露的失防神态,已全数敛起。 直至此时,她才看清他的模样——他比她高了快一个头,发色黑中带着淡褐,轮廓深邃,俊美无俦,噙着浅笑的薄唇透着股邪魅的气息,若除去那双蓝眸,很难明确断定他是东方人或西方人。 “是的。”她强作镇定,扬起有礼的笑,感觉双颊还是有些发烫。“你是她朋友吗?” 她的转变,让温洛微微挑眉。那落差不大,她依然柔柔静静的,却从受惊的小兔蜕变成举止得宜的好学生。刚刚那一眼会是他的错觉吗?他在心里玩味着。 “她不在?”没回答她,温洛反问道。他不想去界定彼此间的关系,说男女朋友太沉重,彼此交往各取所需,不代表就必须套上枷锁。 “嗯,应该快回来了吧……”姜青天抬手看表,说得很没有把握。距离她跟学姊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近半小时。 “你没打手机问她?”看她像是在这里等了许久。 “我没手机。”她轻轻摇头。日渐普及的手机尚属高价位,不追求流行的她,完全没动过想要拥有这种奢侈品的念头。 温洛看了她一眼。他本来只是顺道路过,想说看没人在家就走,但脑中浮现她刚刚的表情,心念一转,拿起手机拨打。 一接通,他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在你家门口,有个女生来找你……你等一下。”他把手机递给姜青天。“你跟她说。” “哦……”姜青天伸手接过。“喂?学姊吗……”才刚开口,就被另一端的惊叫截断了—— “哎呀!青天,对不起啦,中午同学约去吃饭我就忘了这件事,不然你来这里找我好了,我们在罗斯福路上的——” 姜青天面有难色,那间店离这里很远,必须穿越整个台大才能抵达,而她的胃已经痛到只想蜷曲床上好好休息。但,她能不过去吗?这本原文书今天若不还,学姊明天上课就没书可用了。 正要答应,一只手突然伸到她面前。“手机给我。” 姜青天一怔,主人想要回他的手机,她没道理不给。“学姊,你等一下。”她把手机交回给他。 “我可以进你房间吗?”温洛边说,边从口袋掏出皮夹。 “当然可以啊!”听到他的声音,另一端的嗓音顿时变得又娇又柔。“我之前就说要打一副钥匙给你,是你不肯的。” 闻言,温洛唇畔扬起讥诮的笑。收下钥匙代表什么意思,他很清楚,又怎么可能答应? “我有办法进去,你答应就好,书我会替你收。”收起手机,温洛从皮夹里抽出一张信用卡。 姜青天不解地看着他的举动。从他的话里,她知道他要进学姊房间,也知道他要收下这本原文书,但她不知道他拿出信用卡是何用意。 只见他把信用卡插进门缝里,调整角度后一划而下,原本紧闭的房门居然应声而开。姜青天睁大了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只凭一张卡片就可以把门打开?这未免太神奇了。 她惊讶的表情让温洛微微勾唇。他这绝招可是不随便在别人面前展露的。 “进来吧。”他脱了鞋,率先进房。 和一个陌生男子共处一室?“不了,我还有事。”姜青天摇摇头,站在门口,将书双手奉上。“这本书麻烦你交给美维学姊。” 看出她的顾虑,温洛没伸手接书,反笑睨她一眼。“你怕我对你做什么吗?” “不是、我……”没料到他问得如此直接,姜青天脸一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那个原因只是其一,觉得尴尬,觉得不妥,觉得只要把书交给他就可以简单结束,这些应该是不需言明就有的共识,被这么挑开了问,反而变得复杂难以解释。 “不是的话,就进来吧。”温洛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虽挂着温和的笑,直视着她的坚定眸光却是不容抗拒。 那双眼像有魔力,姜青天陡然一悸,心慌整个泛开,分不清心头那夹杂不安及撼动的莫名情绪为何,她微一踌躇,只好脱了鞋,走进房里。 “你随便坐。”温洛随后走入,拿出马克杯和不知找着什么,那熟知各项事物摆放位置的模样,显示出他和这间房间的主人交情匪浅。 地上铺着地毯,姜青天端正跪坐,看着他从容自若的神态,觉得胃更痛了。他应该是学姊的男朋友吧,可不可以别这么客气?她只想放了书赶快走,不想喝茶或咖啡来残害那已不堪一击的胃。 而且,和他共处一室,让她有种没来由的恐惧,不是怕他做出什么事,而是她变得不像自己,循规蹈矩的自我,像被某种无形的气势诱引着,想挣脱束缚,不受她控制。 “不用麻烦了,我马上就走……”即使不舒服,自幼良好的家教还是让她很有礼貌。 回应她的,是摆在眼前冒着热气的马克杯。 “先喝热开水暖暖胃,会舒服点。”温洛盘腿坐在她面前,手中拿着刚找出来的胃药。“这里也有胃片,但如果你还忍得住,我不太建议吃。” 首先窜出的,是被人看透的狼狈。他怎会知道她胃痛?姜青天脸色微白,望着他的水眸有着难掩的惊骇,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的防备,让温洛意识到自己的反常。 和他交往过的人都知道,他向来就不是个体贴的好情人,在他口中听不到承诺及甜言蜜语,虽不到无情的地步,但以反应淡漠来形容也并不为过。 结果,他却出手照顾仅是初次见面的她?还被人推拒?他自嘲嗤笑,人果然不能做自己不擅长的事。 “喝完你就自己离开吧!”他站起,往门口走去。 他生气了?姜青天一惊,手足无措地撑坐起身。 难道他坚持要她进来,是因为看出她不舒服,要她稍做休息?这个发现,让她更感诧异,见他已走到门口,还来不及分辨心头的那抹悸动是什么,就已被慌乱取代。 “等一下!”姜青天急忙唤住他,想要解释。“对不起,我、我只是没被人这么说过,所以……”她的声音渐微,突然察觉,除了他之外,不曾有人发现她会胃痛,就连母亲和妹妹也都不晓得这件事。 他却看出来,第一次有人看出来……她的喉头一窒,一股热潮迅速地漫上了眼眶。 她不是怪为什么没有人会发现,因这是她刻意去隐瞒的,但当那关怀的暖语听进耳里,猝不及防的惊讶褪去,积荷于心的隐忍随即被完全击溃。 不准哭,姜青天,你不准哭!她用力咬唇,握紧的拳死撑着膝盖,下颔微微仰高,拚命不让眼泪掉下。 温洛回头,那逞强忍泪的表情,让他心弦蓦地震了下。 见多把眼泪当筹码的女人,以为一哭就能控制一切,什么我见犹怜全都是骗人的,妄想用眼泪绊住他的人,全会立刻被他列入拒绝往来的黑名单。 而她,明明都快落泪了,却强忍着,像在宣告一身傲骨般强忍着。她不是不够难过,不然刚刚在门外不会露出那种表情,也不可能因他短短几句慰言就红了眼眶。 她家庭失和吗?所以他小小的关心,引起了她的自怜自艾?深藏的记忆被她勾起,他想起那座年代悠远的古老城堡,想起那个被势利传统拘禁的平凡女人……忆起了自己,温洛略一迟疑,最后走回原位坐下,若无其事地沉默着。 姜青天觉得很不好意思,她很少哭,外表看似柔弱的她,其实骨子里钢硬如铁,就连独处时也不允许自己落泪示弱,没想到,却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这么失态。 “谢谢。”硬将眼泪逼回,她好不容易压制住情绪,勉强扬笑。“我可能是身体不太舒服,加上有点想家,所以才……”发现自己像在解释什么,她顿了口,找不到话,只好低低地又补了声:“谢谢你。” 那融合了柔弱与坚强的矛盾组合还烙在脑海,她故作平静的表情,又悄悄勾起他的诧异。温洛微拧起眉。“连胃痛都没人会关心的家人,有什么好想的?” “不是这样,是我没让他们发现。”怕他误会,姜青天急忙澄清。“我们家人感情都很好,我真的是想家,可能是……对这新生活有些适应不良吧……” 很少对人说出心里话,让她有些羞窘。问题在于她,自小她就逼着自己完美,久而久之,就忘了该怎么倾吐,只是一迳地把事情往心里填压,直到积不下了,才会像刚刚那样濒临爆发。还好她忍住了,不然一见面就哭给人家看,多丢脸! 原本白皙的丽容添了两抹红泽,衬托着她柔柔淡淡的语调和神态,有种让人挪不开视线的吸引力。 一抹情绪在心底滑过,快得让他来不及理解,就已消失。 “大一?”温洛问,见她点头,嗤笑了声。“再过段时间,社团和男朋友会让你忙到连家都不想回。你哪里人?” 知道自己被调侃了,姜青天脸更是整个赧红。她不是故意要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柔弱的,都怪他讲了那些话,碰触到她隐藏的心思。 “新竹,你呢?”把窘迫稍稍抑下,她顺着转了话题。她也有点好奇他的国籍,他的国语说得很好,完全没有外国腔调。 “台湾和英国,一半一半。从小在英国长大,直到念大学才回来。”他简单带过,耸肩一笑。“我想,我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有想家的权利。” 英国?难怪他要笑她。“怎么会想回台湾?有谁在这里吗?” 温洛挑眉,薄唇仍勾着淡笑,眸色却在瞬间转冷。 “你问太多喽。”轻佻中隐带告诫的笑语,阻断了话题。 感受到他的排拒,姜青天一怔,随即温柔一笑。“抱歉,难得遇到国外回来的人,不小心就一直问下去了。” 望着那心无芥蒂的婉约笑容,温洛微眯起眼。 每当有人触及这块他不想公开的秘境,向来潇洒自若的他就会立即拉起防线。 多的是不会察言观色的人,仍兴奋地追问,直至他完全冷淡以对,才知道自己踩到了地雷。有人会因尴尬而忙着粉饰太平,有人会恼羞成怒指责他的反应过度,而她,懂了,用这么轻描淡写的笑语,缓和了可能会造成的僵局。 这成熟恰当的应对和方才像是被世界遗弃的脆弱神情,犹如天壤之别。哪个才是她?他不禁好奇了。 “胃还痛吗?”他开口,犀锐的目光观察着她的反应。 没料到他把话题转到她身上,姜青天有点反应不及。“还、还好……” “老毛病?压力大就会这样?” “可能吧。”姜青天尴尬扬笑,小心挑选措辞。她不想再剖析自己,刚刚说的那些,对不习惯吐露心事的她已是极限。 她的反应让温洛满意地笑了。他确定了,她不爱被人碰触到她的内心,和他一样,习惯自己承受一切。 外型柔美,内心刚强,这种类型是他不曾遇过的,他很想看看,两个自我保护的人交往,会擦出什么火花。 “有一招治胃痛很有效,手给我。”他朝她伸出手。 看着平摊眼前的大掌,姜青天犹豫了下,才把手放上去。 别乱想、别乱想,他只是好心,没其他用意的。她努力告诉自己,但极少和异性有所肢体接触的她,还是抑不住紧张。 温洛翻过她的手,食指和拇指按压住虎口内缘约一公分的地方,以指腹轻轻摩挲。“这里有个穴道。” “嗯。”姜青天点头,强迫自己专心,不去想握住她手心的温暖,即使如此,那抚过肌肤的触感,依然攫取了她所有的注意,逼她脸红心跳。 察觉她的慌乱,温洛低笑。她对他,有着连她自己也还没意识到的感觉,否则她不会这么轻易让他握着手。 “像这样,一压……”他边说,手跟着施力。 “啊!好痛——”姜青天立刻迸出一声惨叫,本能地想抽回手,他却紧握着不放。 “痛才有效,要压十秒才能放开。”不顾她小脸扭曲的惨状,温洛很狠心地压满了十秒才松开。“不痛了吧?” 姜青天欲哭无泪,虎口的疼痛早已转移一切注意,她哪还管得着胃痛啊……她倏地睁大了眼,突然发现,胃好像没那么痛了。 她按压胃部,觉得好神奇。“真的不痛了耶……” “用这秘方就要握手,我通常不随便教人的。”他直视着她,意有所指地说道。 这代表……对他而言,她是与众不同的吗? 她抬头,却对上他的眼,那双盈满自信狂傲的眸光,紧紧捉住她的思绪,让她无法逃离。姜青天不安地瑟缩了下,才发现她的手仍被他握着,而且已完全被他包覆掌中,带着浓厚的占有意味。 “你叫什么名字?”外形优异的他,从不曾费心追过任何人,这是第一次,他动了想主动的念头。 这句问句惊醒了她。 他们连彼此是谁都不认识,他是学姊的男朋友,这里甚至是学姊的房间……一思及此,她的脸失了血色,挣扎着想把手抽回,却挣脱不开。 “你再不放开,我会告诉美维学姊。”她恐吓道,提醒他的身分。 闻言,他反而低声笑了。“她很清楚她绑不住我,你告诉她,只是提早宣布她的死刑。” 姜青天倒抽一口气。他怎能说得这么无所谓?“感情是要互相付出的。” “合则聚,不合则散,谁该付出多少,并没有绝对。”那勾着笑的俊容,让人觉得冷,却又透着邪肆的魅力。“你试过吗?没试过又怎么能轻易去定义感情该怎么样?” 她明明觉得他说的不对,但在他的注视下,反而不知不觉地被他同化了思想。姜青天赶紧别开眼,用力扯着手。 “放开我!”她不敢再和他有所接触,他的握持,像会让她迷失了自己,仿佛被他发现她隐忍的胃疾后,他也连带挖掘出她深藏的心。 见她挣得用力,温洛松了手。“所谓的感情观,要亲自去试才知道。” “我不想当第三者。”丢下这句,她踉跄起身,拉开房门,急急套穿鞋子,一心只想赶快离开。 “温洛,记得我的名字。”身后传来宣告,充满了自信。 即使没有回头,仍感觉得到他的强肆,直入心坎。姜青天头也不回地奔出房门,拾级而下,直至远离了那栋公寓,狂鼓的心,依然无法平息。 温洛……他的名字,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融合了那双深湛的眸子,不断在脑海中回荡。 醒醒,姜青天!才刚上大学两个月就想交男朋友,怎么对得起爸?更何况他还有女朋友,他只是逗逗你的! 好不容易平复的胃,又开始隐隐抽痛了起来。 想起他教的方式,她抚住那个位置,虎口还残留他按压过的感觉,那痛彻心肺的疼痛,像在她心里烙下了痕迹,再也抹灭不去。 只是去还个书而已,为什么发展到这个局面呢?她咬唇,用力摇头,将那令人烦乱的一切甩落,决定什么都不要再想。 深吸口气,她迈步朝学生宿舍走去。 第二章 缘分是种很奇妙的东西,她的生活原本是如此单纯,从不曾听过他的名号,但在有过交集之后,关于他的事,在她毫无心理准备时突然就冒了出来。 “青天,你知道温洛吗?”第一次从室友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姜青天吓了一跳。 “嗯,听过,但……不熟。”她心虚应道。 不熟吗?昨天才被他握过手,他的形象鲜明到几乎是听到名字的同时,就蹦出脑海。但……熟吗?除了名字,她对他根本一无所知。 “熟就麻烦喽,像你这种好女孩铁定被吃得死死的。”室友撇嘴,没留意到她猛然心惊的表情,依旧说得兴高采烈。“还好,他选上的都是些主动外向的辣妹,像我们这种,他才看不上眼,就算想跟他熟也没机会。” 那他那些话和举动,要怎么解释?只是……兴之所至的挑惹吗?姜青天觉得如释重负,又有点怅然若失。 “我以为你只会念书,没想到还听过他。” 姜青天一阵尴尬,只能勉强扯扯嘴角,幸好室友也不是认真问她,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 “也难怪啦,温洛最近交往的是你系上的学姊,多少会有些传闻,像我也是听学姊说到,才知道这号人物。”不过是去年的事,那个学姊已不知道排到前几任去了。 接下来,不用姜青天问,八卦的室友自动地把得到的消息全部贡献出来。 温洛,今年大四,英中混血,俊帅多金又万人迷,据闻,源于父系的英国血统拥有世袭的贵族爵位,有权有势,为何弃英国的名校不读跑回台湾,没人得知答案,反而更加增添他的神秘色彩。 与他交往遇的人不计其数,他不劈腿,一次只有一个对象,但当他一旦失了兴趣,分手的速度也快得吓人。短至三天,最长没超过半年。爱过与否,没人能够去定论,因他从没透露过想法,分,就是分了,完全不多说废话。 即使如此,爱上他的人依然前仆后继,因为每个人都怀抱希望,觉得自己能成为终结浪子的幸运儿,却从来没人成功。 不过,也不知是他的喜好所致,抑或是他还有那么一点良心,能雀屏中选的,都是在感情战场上拥有丰富经历的老将,他不曾招惹小家碧玉的类型,或许也是怕一沾上就脱不了身吧! 听着这些,姜青天沉思出神,眼前浮现的,是他那双深不可测的湛蓝瞳眸。他对感情的玩世不恭,与他的家人有关吗?她忘不了他那时瞬间冷然的眸色。 这不干她的事,她不该深入。她不断告诫自己,但她抑不住隐隐骚动的心思,他的形象、他说过的话,总在脑海里盘旋。 房里的电话铃声响起,打断室友的滔滔不绝。 “喂?”距离近的室友抢先接起。“……你等一下。”男生哦!她把话筒递给青天,用嘴形无声强调,暧昧地对她挤眉弄眼。 是他吗?姜青天突然紧张了起来,不禁暗斥自己这无稽的想法。 刚刚听到那些,她还不清楚吗?像她这种类型,该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更何况,他不晓得她的名字,更不可能知道她住在学校宿舍里。 她接过话筒,暗暗地深吸口气。“喂,我是姜青天,请问哪位?” 话筒另一端沉默,姜青天拧眉,准备再次开口时,对方说话—— “我分手了,你不会是第三者。” 仍属陌生的嗓音,说的却是近乎承诺的话语。姜青天握着话筒的手指收紧,心在狂跳,仿佛又回到昨天下午和他共处一室的情景。 这……是为了她吗?她慌乱咬唇,不晓得要说什么,想到同房的室友会听到一切,更是让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不方便说话?”温洛低笑,明知故问。 “……对。”她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却不由自主地被他操弄着。 “如果只是想拒绝,说出‘不’这个字,没那么难吧?”他的语气轻松自若,仿佛她要拒绝的人不是他自己。 说呀,只要一个字,就可以和他断了关系的……姜青天手握得更紧,那个字,却梗在喉头,发不了声。 “……为什么?”满腔的疑问,只能化为抑声吐出的简短问句。为什么选中她?为什么他能对感情如此随兴,说分就分? “你没想过要拒绝。”他笑了,一语道破她的心思。 姜青天语塞,才发现,她想要的并不是切断两人间的牵绊。他知道,也明白自己对她造成的影响,却用慵懒的笑逗弄着她。 “我……只是好奇。”她丽容微红,即使被看得透彻,仍做着最后挣扎。 “一切沉沦的起因,全都是好奇。”他用醇厚的笑语撕破她的伪装,停顿了下,终于留给她喘息的余地。“明天下课后,我在教室外等你,有什么话,你可以直接说。”没给她回答的时间,也料定她不会拒绝,他直接收了线。 耳畔传来断线的嘟嘟声,姜青天握着话筒,他的话在耳畔回荡,惹得她心头一片紊乱。良久,她才缓缓放下话筒。 她真的会沉沦吗?沉沦在那片无法捉摸的深蓝里? “青天,是谁啊?”室友凑了过来。那摸不着头绪的对话,让她好奇极了。 “呃……”姜青天回神,随口找了个人塘塞。“是关泽,你也见过的。我托他帮我找一本书。” 关泽是她老家的邻居,与她同校,是大四学长,即使忙于毕业论文,对离家在外的她还是相当照顾。 “是他啊,他也不错,长得帅、功课又好。”室友掩嘴窃笑,用肘顶了顶她。“欸、欸,你和他真的不是男女朋友吗?他常约你出去吃饭耶!” 这个问题让姜青天怔住了。在眷村里,她的名字常和关泽配成对,他的条件也相当杰出,但她连人小小的动心都不曾有过,她很清楚,他们之间只是平常的朋友。 却又是为什么,和温洛才第一次见面,她的心就迷失了? 不敢再想下去,姜青天急忙拉回心神。“他会常找我一起吃饭,是为了带我熟悉四周的环境,上次带你去的那间便宜二手书店,就是关泽跟我说的。” “你真对他没兴趣啊?那我先预约喽,下次帮我介绍一下!” “哦,好……”姜青天虚应,心却已飘离,想起明日之约。 没在电话中断然说不,真是因为有旁人在场的关系吗?还是真如他所说的,她没想过要拒绝? 明天,会是结束,或是……一场开端?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镇日间,姜青天的心都是悬浮的,课没听进去,每当有人走过教室外的走廊,她的心就震了下,怕他会突然跑到教室来找她。 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钟响,同学们一哄而散。 “青天,一起走吧!”同样住在宿舍的同学邀她。 “你们先走,我整理一下笔记。”姜青天找了个借口。 过了一会儿,等班上同学都走光了,她才收拾东西,走出教室。夕阳透进走廊,整栋大楼,人已走得差不多。 一出大楼,就看到温洛坐在一旁的石椅上,双腿闲适交叠,带着点放浪不羁,即使只是坐在那儿,仍耀眼得让人难以忽视。 姜青天停住脚步,觉得无法呼吸。她怎能妄想拒绝得了他?他是游戏人间的浪子,她是不曾沾染的白纸,怎敌得过他的身经百战? 看见她,温洛不曾或动,只是噙着笑,挑眉示意她走近。 他的从容傲然,像一张网,等着捕捉她的心。姜青天轻抿下唇,缓缓迈步,每走一步,她就觉得更陷入他的陷阱一分。 温洛视线紧凝着她,毫不掩饰,用眸光一寸一寸缓慢地在她身上留下烧灼的痕迹。姜青天感觉到了,她停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无法再朝他接近。 “你想问什么?”温洛双手撑住椅面,下颚微仰地看着她,虽居于下位,但狂肆的神情给人睥睨天下的错觉,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中,全是他的囊中物。 在他的注视下,姜青天好不容易才找到声音开口。“为什么是我?” 温洛俊眸微眯,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无法看透。为什么?这个问题,从昨天开始,他也在问自己。 那些总想要逐步进逼的女人们已让他厌倦,他欣赏她那与温柔外表相衬的气质,就算心里慌得想要当场逃离,仍强迫自己沉稳,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恬静,缓和了四周的氛围。她的温婉,会给予他足够的空间。 “你够懂事。否则,你不会连想家这种压力都选择自己承担。”明明是她失防露出的脆弱勾住他的注意,他却反而选择利用这个弱点,去汲取他要的一切。 在他锐利目光的审视下,她像是赤裸裸地摊在他的面前,姜青天不自觉地退了步。他没说错,这就是她,不过一次的交集,他就看透她。 但让她不解的是,她只会念书,从没想过她一旦爱上后,会是天崩地裂,或是真能自抑到接受他各自为政的方式,连她都不懂自己的感情观了,为什么他能就此认定,她玩得起他的游戏? “你不怕我缠着你不放?” “你不会。”扬起邪魅的笑,温洛缓声道,自信无比。 他的神态,是如此傲慢,又同等地勾人心魂。姜青天哑然,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她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她不曾对爱情有过绮想,为什么只这短短的相处,她就动摇了?他是毒,明知沾染不得,心却不受控制地被他诱引。 “原来你等的人是她。”突然,隐带怒意的女声插了进来。 姜青天回头,看到来人,不禁惊讶低喊:“学姊?” 吴美维冷冷地瞥她一眼,走到温洛面前,指着姜青天,毫不客气地说道:“这种女生很死心眼的,她连手都不晓得跟人牵过没,你以为她会让你吃干抹净什么都不计较吗?” “这是我和她的问题,不劳费心。”温洛脸上仍带笑,沉了几分的眸色,散发出一股冷冽的气焰。 “那我呢?”吴美维失控尖嚷。“你当我是什么,说散就散?” “当初我就说过,任何一方喊停,另一方就不能有异议,你也同意这样的规则。”音调不曾微扬,但隐带的语意已明显告知再不容转圜。他的视线越过了眼前的吴美维,望进那双水眸里。 站在后方的姜青天一凛,被他的目光紧锁。你敢吗?那直勾勾的眼神,像在挑衅她。 她知道,他这些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她没天真到以为他会对她始终如一,总有一天,被遗弃的人将会换成是她,而冷眼旁观的,会是另一名被他选上的女子。 他毫不隐瞒,骄傲到不曾顾虑这样的坦言是否会吓跑她。 他怎么可能会担心?没了她,依然有无数的女生想要获得他的青睐,她只不过是短暂引起他的兴趣,不会是他势在必得的特例……一思及此,强烈的空虚让她的心整个揪疼了起来。是否她一旦拒绝,她和他再也不会有交集? 吴美维脸一阵青一阵白。一个月前,她还在心里耻笑那个被他甩了的前任女友,结果,才隔多久?这样的报应就落到她头上。 “他们说你不会爱人,我本来还嗤之以鼻,现在,我相信了。”吴美维讥诮愤恨道,回头看向姜青天。“我不会恨你,因为我输的是他,不是你。等着吧,会轮到你的,如果够聪明,你现在就该及早脱身!”她撂下话,头也不回地离去。 姜青天怔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绞扭着,握了又放,放了又握。 还来得及,就这么转身离去,就像学姊说的,现在就该及早脱身……她不断告诉自己,双腿却违背她的意志,牢牢钉在地上,一步也迈不开。 一抹阴影,覆盖了她。她不需抬头,也知道是他。 “她说的全是真的,如果我的方式你无法认同,你可以直接拒绝,我不会再缠着你。”在感情的世界他很自私,他只想握有主控权,不想被任何事物左右。一开始他就会坦白告知,是否要签下这不平等条约的决定权,全然在她。 姜青天闭上限,觉得自己身处峭壁的边缘,峭壁前,是片绝世的美景。 她该吗?该纵身一跃而下吗?还是她要忘掉他的存在,回到过往,继续套上模范生的枷锁,就这样走完一生? 会再有像他一样的人出现吗?能够轻易撩拨起那些她不曾体会过的感觉,会再有那样的人吗?刹那间,心开始疯狂鼓噪,激动得让她难以自抑。 光是动了拒绝的念头,懊悔就排山倒海而来,教她怎做得到真开口要他别再找她?她会后悔的,会后悔的…… 轻轻地,有人执起她的手,指腹轻抚着虎口。“若答应了,你的心事可能会更多了。”他怜惜低道,毫不讳言他会是那个始作俑者。 那温柔的抚握,瓦解了她的意志。她挣扎什么?她清楚的,早在昨天望见他的第一眼时,她就沦陷了。 她深吸口气,睁开眼,目光坚定地看向他。这一刻,她挣脱了束缚,不是为谁,而是为了自己,不顾一切地追寻直觉而去—— “好,我答应。”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外头的街灯透过落地窗,映进房里的木质地板上,落地窗的框沿成了光与暗的分野,外头,是热闹的城市,里头,是静谧的世界。 姜青天侧躺着,望向窗外,她所在位置的角度除了阳台的矮墙,什么也看不到,她还是就这么注视着,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 她睡不着,明天还有考试,她不该这样赖着,但她贪恋这样的气氛,宁可看着墙面发呆,也舍不得离开。感觉一只乎自后横上她的腰际,她往后倚靠了些,让他的体温将她紧紧包覆。 早有心理准备,和他交往不可能会是单纯的心灵交流,在第三次的约会,他带她到阳明山看夜景,下山后,没送她回宿舍,而是开车回到他家,当车停进地下室时,她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这在自幼接受的教育与道德觐里,是不被允许的,但当这一刻来临时,预想中的挣扎和罪恶感都没有出现,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仿佛这就是她所要经历的。 姜青天轻悄地撑坐起身,着迷地看着他的侧脸,虽然那双魔魅的眼被眼睫覆住,他深刻的五官,混合邪肆和尊贵的气质,仍让人移不开眼。 她从不知道,自己会如此胆大妄为,非但和人发生婚前性行为,还一而再、再而三,沉溺在他的怀抱里。 突然,那双眼睁开了,在黑暗中闪耀着温柔,望进她的。 “我让你不够累吗?”他笑道,微带情欲的沙哑嗓音醉人欲融。 即使什么都做过了,姜青天还是忍不住脸红。“我该回去了。”她伸手覆下他的眼帘,阻了他的视线,随即拾起散落的衣服掩在胸前,翻身下床。 温洛却拉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我饿了。”把她拉近,另一只手还试图扯开她揽在胸前的衣服。 “……那、也要、穿好衣服再出去吃啊……”衣服不断被扯走,姜青天进退两难,努力捍卫那最后的屏障。 “我想吃你——”用力一扯,温洛得逞,满意地看着她裸裎的完美曲线。察觉她害羞得想躲,他抢先一步,起身将她拉进怀中。“还没说完呢,怕什么?我想吃你做的东西。” 紧紧相贴的躯体什么也看不到,但他的体温、他的臂膀,还有那总是令她难以招架的蓝眸,反而灼烫了她,让她的心跳得更加狂烈。 她好爱他。 从她答应和他交往已经两个月了,现在已届学期末,这段时间,她过得好快乐。他懂得怎么在一段感情中找到他要的,也懂得如何运用自己的魅力,让人更深深爱上他,无法自拔。 原以为他会很无情,她会爱得很卑微、很痛苦,但她错了,学姊他们也都错了。他不是不会爱人,他只是不想被爱控制。 只要学会他的方式,不去干涉,别去碰触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更别去追问他所付出的感情深浅,和他在一起,是很幸福的一件事,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被他的爱包围。 “嗯?”得不到回答,他挑起一眉,在她颈侧轻啮了口。“难道你真要我吃你?” 姜青天双颊整个羞红,推开他,看到他噙在嘴角的笑意带着促狭,知道自己被耍了。“你要让我穿衣服啊……” “穿我的。”温洛把她的衣服丢到墙角,把自己的t恤交到她手上。 “还有……”内衣……脸皮薄的她实在说不出口,难为情地指着那遥不可及的衣服。 “只有这个。”扬高手上的t恤,他邪气一笑。“如果你想穿的是围裙我也不反对。” 姜青天无法,只好拿过穿上,里头空无一物的不安全感,让她连下床都战战兢兢。 宽大的运动t恤映衬出她的纤细,他斜倚床头,欣赏着她揉合了清纯及冶艳的每一分娇媚。 他火热的视线将她焚烧得几乎无法呼吸,她双颊嫣红,低头急急逃开。“我去看看你冰箱有什么东西。” 那落荒而逃的神态让温洛低低笑了,他扭开床头灯,走进浴室冲了个澡。一走出房间,立刻有股香味飘来。 他走到客厅,有点惊讶地看着桌上那像是蛋饼的食物。 “你家什么都没有,只有蛋。”端着另一盘走来的姜青天埋怨道。难得有机会煮东西给他吃,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那这是从哪里来的?”不开伙的他,冰箱最大的功能是拿来冰饮料,他以为她最多只能变出荷包蛋而已。 “幸好还有泡面。”她知道他不爱吃汤面,所以没直接煮泡面加蛋,而是预先把面条煮软,再捞起用蛋液拌匀,下锅去煎。“吃吧。”她和他并肩在沙发坐下,把筷子交到他手上。 温洛低头吃着,沉默不话,眸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她超乎他预期太多了。 第一次和她上床时,他的心,有些动摇。不是因为她是处女——他早料到,而且他也从没因为她的生涩,就把关系定位在只是牵牵小手的纯洁交往上。 让他惊艳的,是她的态度。她没闹着要他负责,也没有故作坚强地说她是心甘情愿这种以退为进的话,她只是带着温柔的笑,满足地蜷缩在他的怀里。 他知道她的家教极严,这样的关系,对一个传统家庭而言,会是多难以接受的冲击,她却甘心,甘心得一点也不觉得这是种付出。 原本只因为她的懂事,所以选上她,一个体贴又懂得自持的对象,不会去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对他而言,再恰当不过。但越相处,越觉得他低估了她,也高估了自己。 她就像涓柔的水,缓缓地,在不知不觉中渗透了人心,等察觉到时,已造成了影响。 “够吗?”姜青天见他吃完了,把自己的递了过去。 温洛凝视着她,接过盘子随手置于桌上,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倏地将她拉近,笔直地望进她的眼。 “你不怕?面对父母时你没有想过我?”不曾顾虑过对方的他忍不住问,他要她的婉约,又疑惑她异于人之常情的恬静。 闻言,姜青天怔愣了下。她也不懂为何自己能这么泰然自若,她该愧对父母的,但她没有,她只想爱他,仿佛藉由这份叛逆,能平衡她被制约的束缚。 他的保持距离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应付课业,她依然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不同的是,和他在一起时,她变得不顾一切地沉沦,满足了她追求疯狂的想望。 一方面怕他烦,一方面她也不是惯于倾吐的人,除了简单的家庭状况外,她不曾把自己的心事加诸到他身上,原以为这段感情应该会更造成她的心理负担,但说也奇怪,和他在一起,那些压力反而减缓了,她的胃痛发作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只要有那句问话就够了,她什么都不怕,唯一让她害怕,也不愿去想的,是这段关系何时会结束。 这是他第一次问到这方面的事,姜青天觉得好感动。他总是予取予求,霸道得令人心折,现在,却关心起她了。 他的心像被什么撞了下,一股暖流迅速在心头泛开,在他能够明白那种情绪为何时,他已伸出手,将她拉入怀中,渴切地吻住她。 突如其来的汲求让她无力抵抗,她只能环住他,任由他用吮吻和触抚将她焚烧。沙发靠垫不堪两人的缠绵,掉了下去。 “啊……”她伸手想捡,却被他拉了回来。 “别管它。”他低哑道,手掌拂过她的大腿,从t恤下摆探入,将她锁在他的胸膛与沙发之间。 “等、等等……我好像压到什么东西……”背下的突起物拉回她的心神,她伸手在底下摸索。 “我们回床上去。”温洛一点也不在乎,准备转移阵地,将她的双腿勾上腰际,单手一撑,就要起身。 “等一下……”既要抵挡他在身上造成的热潮,又要分心寻找,姜青天忙得额角都沁出汗,好不容易,终于把那个东西抽出来。 那是一个手掌大小的古铜相框—— 相片中有个小男孩坐在相片中央的圆背绒椅上,笑得灿烂,蓝色的眼珠闪闪发亮:一对成年男女站在他后方,男子穿着西装,优雅高贵;女子是个东方人,容貌清秀。 “这是你?”她惊喜低喊。她一眼就认出他了,缩小版的他,已有倾倒众生的魅力。 温洛看到她手上拿的相框,脸上的笑容在瞬间消退,变得面无表情。原本环绕的浓情蜜意,全然散去,余下的是陡然升起的防备与冷淡。 “原来掉到这儿,难怪找不到。”他若无其事地接过相框,看也不看,直接盖放在桌面上。 状似无意的举止,摆明不想再让她看到相片里的人。姜青天撑坐起身,他倏变的态度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那是他的父母吗?为什么他的表情会是这么冷然?忆起他不喜人多问的禁忌,她只能咬唇,悄悄地觑着他,把所有疑问咽进喉头,什么也没说。 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温洛不发一语,冷凛的俊容让人读不出思绪。他知道她想问,但她很努力地克制着。 那担虑的眼神,让他觉得火大。该死的!他不该会去在意她的想法!看到照片又怎样?他有权利装作视若无睹!有权不去解释一切! 四周被沉默笼罩,姜青天深吸口气,扬起笑,率先打破僵局。 “我明天有考试,要先走了,我去整理一下。”平静的语调像没发生过什么事,她起身往房间走去。 听着房门关上的声音,温洛往后靠向椅背,视线盯着那个相框,半晌,才伸手把它拿起。 相片背景,是他从小长大的古堡,那个用久远历史拘禁了一切的华丽监狱。望向照片中那名女子,他的视线变得迷离—— 他的母亲,一个从台湾远嫁异乡的平凡女子,浪漫的异国恋情敌不过门户悬殊的现实,打从一踏进家门,整个贵族血脉都在鄙夷她,将她视若无物。 她早该放弃,回来台湾她会过得更快乐,但为了父亲,她仍努力着,毫无尊严,受尽冷言讥讽,却依然得不到应有的回报。父亲曾试着改善,但家族庞大的压力已让他自顾不暇,又要怎么去保护妻子?他开始责怪她,把一切的过错归咎到她身上。 父亲的叛离,摧毁了母亲唯一赖以生存的信念。在他十岁那年,母亲精神崩溃,住进疗养院——这张照片,是她清醒时,一家三口最后的一张合照。娟秀的脸庞虽带着笑,但眉宇间化不开的哀愁已透露出她所要面临的结局。 听到身后传来房门开启的声音,温洛不动声色地将相片放回原位,深邃的蓝眸敛得平静无波。 打理好的姜青天走到沙发旁,顿了下,轻声开口:“我要回去了。” “嗯。”温洛低应,冷魅的面容不见任何情绪残留。 见他绝口不提,姜青天也没追问,即使她真的很想知道有关他的一切。她低垂羽睫,忍着心口的沈窒,转身走向大门。 望着她的背影,想起刚刚的怒意,温洛讥诮扬笑。他有些乱了阵脚了,或许她是有些与众不同,那又如何?对于感情,他能收能放,只有他能掌握一切,没有任何事物能掌控他! “青天。”在她要拉开门时,他唤住她。“你下学期还是住宿舍,别搬出来。” 姜青天顿住动作。他本来要她寒假提早回来找房子,下学期搬离宿舍,现在却突然要她打消这个计划? 她回头看他。“那……寒假我还要提早上来吗?” “待在家里吧,多陪陪父母,我有事要忙。”温洛似笑非笑地勾唇,说得淡漠。 这代表……整个寒假都会见不到他吗?开学后呢?被他无谓的神态刺痛,姜青天强迫自己别去想。要知足,追得更紧,只会让他离得越远。 “好。”她柔顺地点点头。“bye。”她开门走出。 听到外头铝门关上的声音,温洛拿着相框起身,走进房里,拉开床头柜的第二层抽屉,里头有支手机。 那支手机,原本今天要交给她,好让她在寒假时,方便和他联络。但现在没这个必要了,他变得有点太在乎,寒假这段时间,刚好可以缓和两人的距离。 他该庆幸这张相片的出现,提醒了他。 又看了那张照片一眼,温洛冷下心,把手中相框扔进抽屉,连同开始动摇的柔隋,一起用力关上。 第三章 过完农历年,各大专院校纷纷开学,准备返校的姜青天,被放假回家的父亲送到火车站。 已近六十岁的姜钧虽已华发半生,但高大的身材习惯性地抬头挺胸,丝毫不见老态,一如他流传的威名。 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姜钧眼中满是骄傲。他这大女儿从没让他失望过,从小就成绩好、个性好,一路顺遂考上台大,他本来担心离家北上会诱得她变坏,但那各科平均八十五分以上的成绩单,让他很满意。 “青天,你上学期成绩还可以,别因此松懈,知道吗?”一板一眼的将军当久了,满腔的关爱,一说出口,生硬得像在训话。 “知道。”姜青天点头。 “学生的本分是念书,谈恋爱对你这个年龄还太早,尤其是女孩子家更要洁身自爱,懂吗?”女儿太优秀,没在身边看着,很怕会被人骗走。 “懂。”从小,在父亲面前从不敢有任何虚言,如今,她却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人一旦脱了序,就会不断地偏离正轨了吧?她非但爱上一个人,还把自己完全交给了他,而他,甚至没用承诺来诱骗过她,反而还言明和她不会有结果,但,她依然心甘情愿。 整个寒假,完全没他的消息。回到学校,他还会来找她吗?还是已另寻目标?明知这一天终将到来,她还是忍不住贪恋地想多延长一些时间。 “火车来了,你进去吧!”见火车驶进月台,姜钧把行李交到她手上。“有放假就多回来。” “好。”她点头,进入剪票口,正要上车,一回头,见父亲还站在原地,明明没见她上车舍不得走,却故意左顾右盼,藉以掩饰关怀。 突然间,她觉得好愧疚。面对父亲的叮咛,她居然只想飞蛾扑火,而非悬崖勒马。 对不起……姜青天在心头默道。她不是不乖了,而是尝到爱的滋味的她,只想做自己,爱着他,她才感觉得到完整的自己。 她一咬牙,头也不回地上了火车。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开学三个礼拜,姜青天的心情从一开始的期待,逐渐变成后来的心死。 这段时间,温洛都没来找过她。 她知道他住哪里,只要去他家楼下等,一定可以遇得到,但她却没这么做。她宁可安静地被他疏离,也不希望落到被他认为难缠的地步。 结束了,才短短两个月,就结束了。她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她只是难过,他给她的时间太短暂。 她的胃,又常常犯疼,她会握住虎口,用他教的方式来缓和疼痛,可每压一次穴道,胃好了些,心就更痛了一分。 这一天下了课,姜青天走在椰林大道上,无视周遭的情景,缓步走向宿舍。无事可做的她,为了转移心思,只能埋首书籍,用功的程度,老被室友笑说才刚开学她就在觊觎奖学金。 前方围了一小群人,她步下红砖道正要避开,却被唤住。 “姜青天!” 她回头,看见关泽一脸笑容地朝她走来。 “我没看到你。”姜青天点头打招呼。“你们在拍照?”原来主角是他,刚他被人群包围,没注意到。 “新闻社说需要照片。”关泽无奈苦笑,自谦沉稳的他对引起新闻社注意的丰功伟业完全不提。“我妈寄东西给我,姜伯母托她一起寄了东西上来,什么时候拿给你?” “看你方便……”才一开口,身旁爆出的惊喊把她的声音完全淹没—— “关泽!你女朋友?来、来、来!一起拍一张!”一群人将她团团包围,机会难得,八卦的新闻社员当然不放过。 “不是!”关泽哭笑不得,赶紧挡在她面前。“她是我老家的邻居,你们别乱扯。” “随便啦,邻居没什么机会合照吧?一起拍一张嘛!快啦!”相机在手,见了什么都想拍,一旁的人也不断帮着怂恿。 “……可以吗?”关泽征询,觉得很不好意思,没想到只是喊她一下,却造成这些麻烦。 看这情势,她要是拒绝应该会走不出学校大门吧!姜青天微笑,大方答应。“好啊。” “太好了!”众人立刻一拥而上,开始指示。“来、来这里,这里背景较好,你们别站那么开啊,笑——笑开心点——” 后方,有抹淡然的目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温洛站在树下,望着他们的方向。他看不到那男人的脸,但单就背影看来,那高大挺拔的身形,和她很相衬。 寒假的这些日子,他回去英国,让他更加坚定自己的感情观。 疗养院里的母亲,身体越来越虚弱,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时,她的回忆选择停在和父亲相恋的那段甜蜜过往,她不记得他这个儿子,将他连同来到英国后的痛苦岁月一并从脑海里抹除。 她为了爱抛开一切,结果爱回应了她什么?把她逼得走投无路,逼得她崩溃!这就是爱人的代价,他不要爱,绝不让自己被这虚无的东西操控。 这一行,拉开两人的距离,他也以为,他已将她从生命中摒除,他在开学前就已回国,能够制止自己不去找她,代表她对他已无举足轻重。 但,这在校园里偶然的一面,却顿住他的脚步。才发现,这段时间的分离,反而更加深他的印象。 不,他不是对她执着了,而是她的恰如其分,让他觉得方便。能够默默地承受一切,从不曾有过更进一步奢望的,只有她。 见她和那群人挥手道别,温洛犹豫了下,朝她的方向走去。 他没刻意加快,只是维持平常的速度,他的步子比她大上许多,出了校园大门一段路后,他已追上她。 在伸手就可以碰触到她的距离时,他停下脚步,徐声开口:“晚上有事吗?” 姜青天以为自己听错,她缓缓回头——他就站在那儿,像是不曾离开过,慵懒地扬着笑。看着耀眼的他,她的心几乎停止跳动。 不行,她不能表现得太激动,否则他会觉得她不够安分守己。 “我刚和人约好了。”她必须用尽所有力气,才能说得平稳。刚关泽约她吃饭,说要顺便把东西拿给她。 她很想爽约立刻随他而去,真的很想!但她怕这样反而会让他觉得缠人,她只能强压着冲动,说出这让她扼腕不已的约定。他看上的就是她的自抑,不是吗?她不能让自己连这个吸引他的优点都没有了。 是那个和她一起拍照的男生吗?温洛直觉想问,话还没出口,就被理智抑下。不多问彼此的事,是他定下的规则,管他们是什么关系,他不在乎。 只是……为什么脑中浮现她和别的男人合照的情景,他的胸口有种说不出的烦闷?温洛深吸口气,用轻淡的笑掩饰了一切情绪。 “那明天吧,我再约你。”他转身离开。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姜青天紧捣着唇,伯一时情不自禁,狂喜的笑声会溢出喉头。还有明天,他们之间没有结束! 她不奢求什么,只想再多留在他身边一些时间,这就够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四月末的天气,已热到只需在外头走上一趟,就满身大汗。 回到宿舍的姜青天脸色苍白,背上沁着汗,却是冷汗,外头的太阳暖和不了她,她的指尖冰冷,冷得像置身寒冬。 你怀孕六周了,怀孕初期胎儿较不稳,这段时间要小心点。刚刚医生说的话,在脑中不断冲击。 她的mc两个月没来,原本以为只是想去打个催经针,没想到,却得到这样的消息。她以为……这只是生理不顺而已,她的生理期向来没准过…… 怎么会这样?他的预防措施一直都做得很好,怎么会有这个意外?姜青天茫然地坐在椅上,抬头看向桌前用磁铁贴住的那些照片,心头一片空白。 其中一张,是她和关泽的合照。让她在乎的,是后方那个身影。拿到照片时,她惊喜地发现,那时他也在,而且在不经意的状况下,被拍成了背景,这张照片,让她如获至宝。 开学后,他变得对她若即若离,但她依然是他的唯一,没被人取代。她更加珍惜,约束自己别去要求什么,更加去了解他,避开他讨厌的一切,想将待在他身边的时间更加延长。 她知道他讨厌拍照,讨厌下雨,讨厌会被汤泡糊的面,讨厌紧迫盯人,讨厌用尽心机的束缚……为什么?!她很小心不去触犯了啊,结果她却犯了他最大的禁忌! 他会是什么反应?以为她和别的男人有染吗?会气她不小心吗?会……叫她拿掉吗?她蒙住脸,不敢再想下去。 “青天,怎么了?不舒服吗?”从浴室出来的室友关心问道。 “嗯……”姜青天勉强撑起笑,放下手,坐直身子,怕被人看出异状。“可能外面太热,晒得有点昏。” “要不要我帮你倒杯水?” “不用了……”她只想自己静一静……姜青天快要无力招架,幸好电话铃响救了她。“有电话——”她才刚起身,就被室友阻下。 “我接。”室友上前接起。“喂?是我,嗯,怎样?今晚啊?好啊……”她捂住电话,对姜青天说道:“欸,青天,你要不要先睡一下?” 没有心力再去强装若无其事,姜青天被动地点点头,爬上床,面对墙壁侧身躺下。 “没啦,我室友有点中暑,不太舒服……” 姜青天睁着空洞的双眼,怔怔地看着墙,身后的声音变得模糊不真切,她的神志却清晰无比,沈不进梦乡。 最近他越来越少约她了,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她要怎么开口?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她抚着腹部,身子蜷曲起来,只能紧紧闭起双眼,逃避着不去想这一切。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这几天,姜青天一直陷入焦躁与不安的煎熬中。她期待他来找她,却又恐惧该怎么对他说这件事。 当下课后她和同学一起走出教室时,站在长廊外的颀长身影,让她惊讶地怔立原地。他向来低调,从不曾这样光明正大直接到教室来找她。 一看见他,四周同学一阵窃窃私语。 温洛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无视己身引起的骚动,转身离开。 “怪了,来找谁啊?”同学们边走边讨论。“听说他最近交往的好像是我们系上的学生……” 姜青天心一阵狂跳,抱着课本的手收紧,走了段路,她突然开口:“我笔袋好像忘了拿,你们先走,别等我了。”不等同学反应,她立刻快步奔回。 回到大楼楼下,她看到他,坐在第一次等她的石椅上,姿态优雅,脸上噙着淡笑的表情,深沉得让人难以捉摸。 姜青天呼吸有些急促,分不清是因为心里紧张,还是因为走得太急所致。 “坐。”看到她,他轻点身旁的椅面示意她坐下。 除了第一次来找她,他不爱在这种会引起侧目的场合与她碰面……疑问浮上心头,忐忑的她没有足够的镇定去思考,她只能走到石椅前,依言坐下。 温洛望向她,视线缓缓在她身上掠过,抚过她的发、她的脸、她纤细的肩头,原本冷静的眸光,渐渐渗进了连他也没有察觉的柔情。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拉开两人的关系,她知道,却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这表示他没看错人,一个温柔到把心思全然往肚里吞的好情人,不会造成他任何负担,想到接下来要对她宣告的话,他开始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了…… 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微眯了眼,俊薄的唇抿起,强硬把那些思想全数抹去。这是她一开始就同意的,你情我愿,又何来残忍之说? 他的无言,让姜青天慌得更加无措,置于膝上的手紧紧绞着,像她缠绕难解的心情。她要先开口吗?说吧,不然若是对上他的眼,她一定会心虚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鼓起勇气,正要不顾一切地开口时,他说话了,语气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我要回英国,晚上的飞机。” 姜青天惊讶抬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她提到英国的事。怎会这么突然?有急事吗?一如以往,这些疑问与关怀她只能放在心头。 “……什么时候回来?”或许……等他回来再说,别破坏他回家的心情。 温洛轻轻吁了口气,唇畔勾起淡嘲的笑。“我不会回来了。” 自寒假回去,母亲的身体状况已越来越差,加上家族不断施加压力要他回国,促使他下了这个决定。本想不告而别,但想起她那温婉的笑靥,他改变了主意,临去机场前,绕到校园来找她。 他的话,像轰天巨响,震得姜青天血色全无。 “但……你还没毕业……”她嗫嚅着,试着找理由说服他。她不是想绊住他,而是要顾虑的事太多了,他……他……怎能走得这么洒脱…… “必修学分我都已经修得差不多,其余的,教授同意我用论文来抵期末考。”温洛站起,强迫自己对她惨白的丽容视若无睹。“你不会忘记我一开始对你说过的话了吧?” 任何一方喊停,另一方就不能有异议。 这是她一开始就知道的,不是吗?怎会因一时迷惑而忘了呢?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可笑,这几天的担虑,全是杞人忧天,她羁留不住他的,他处理回国的安排时,他没想过要跟她提,甚至没要她等他。 就算怀孕又怎样?在他的生命中,她根本不会造成影响! 她不禁庆幸还来不及跟他说怀孕的事了。她闭了闭眼,握紧手,强迫自己把难过抑下。懂事些,别撕破脸到逼他说出那些决绝无情的话,好聚好散,她做得到的…… “我记得。”她仰头看他,要自己给他一抹笑。“一路顺风。” 那哀凄中带着坚强的笑,美得让人动容。温洛表情倏凛,像有人在他胸口重重一击,把他悬挂唇畔的淡然无谓击得龟裂。 他伤了她吗?她是真的早有觉悟,还是把苦全往心里压?他想知道她心里真正的想法……温洛不由自主地往她迈步,此时,手机响了。 他想做什么?!温洛一愕,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震惊不已。她这样的表现再合他意不过了,不是吗?他居然还想去节外生枝! 他冷抿着唇,藉由接起手机的动作,缓和心底波动的情绪。 “温先生,再不走会来不及,这时间高速公路很塞。”电话是在校外等候的机场接送司机打来的。 “我马上出去。”挂断电话,一时脱缰的心,已牢牢巩固。 这只是一段情,他给过,也能全数收回来,一如以往。温柔又如何?独特又如何?她不会是永远,会有人能取代她的。 “再见。”干净俐落,毫不拖泥带水,这就是他要的。他丢下话,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 别走……姜青天慌忙抬头,望着他宽阔傲然的背影,一步步走出她的生命,她却只能紧紧咬唇,把那无法宣诸于口的要求,深深压抑在心口。 他越走越远,眼前交会往来的人潮,终于将他完全掩没。她闭起眼,和他相处的片段历历在目,每个画面都是这么美,美得让她心碎、心痛。 四周一片嘈杂,她的心,越来越静,越来越静,伤痛越来越淡,只余下曾被他宠爱的幸福,盈满胸臆。 她拥有过,这就够了,一开始,她就是这么打算的,不是吗?更何况,他还留给她一个深刻的纪念。 她轻抚腹部,仿佛听得到体内那个小生命猛然跃动的声音,她的表情逐渐缓和,唇畔扬起温柔的笑。 这是她拥有的爱,不管未来再苦再难,她也绝不放开! 第四章 七年后 克绍管理学院,位于新竹县,离市中心约莫三十分钟的车程。 气派辉煌的大门,雅致复古的欧式校舍,加上优美的人工湖景,后有翠山环绕,充满人文灵气。 然而,原该让人趋之若骛的明星学园,实际上已经面临招收不到学生的窘境。 它曾风光过,但在传出财务掏空、财团负责人潜逃国外的新闻后,它成了学子们的恶梦,即使有国外财团决定买下重新经营,且洽谈事宜已到了尘埃落定的阶段,这个消息仍无法力挽狂澜,留不住人人求去的心。 今年即将毕业的大四生大呼幸运,准备撑到领毕业证书赶紧走人,其他的学弟妹想尽办法离开,没能力转校的,只能双手一摊,过一天算一天。 虽然现在才四月,离登记分发还有好一段时间,但它惨烈的招生状况已是人人都可预见。 走进行政大楼,位于最外侧的总务处里空荡荡的,原本二十五人的编制,如今只剩下不到十人。新接手的外国财团激不起他们的信心,教职员纷纷求去,留在船上同舟共济的人们,无不身兼数职,更显辛苦。 当、当、当、当—— 飞速敲打键盘的咔啦声,在宏亮的钟声响起时,倏然停住。 姜青天抬手看表,赫然发现已经六点半,再看向窗外,昏黄的天际清楚告诉她手表上的时间没错。 糟了!她脸色一变,赶紧收拾东西,一边拿起桌上的分机拨打—— “……你好,黄老师吗?我是小煊的妈妈,我马上过去,你再等找一下……真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很快就到。”挂断电话,她拿出随身碟存档,一边把桌上文件放进提袋。 坐她旁边的同事朱婷看不下去,忍不住说道:“你不会叫你老公去接啊?儿子他也有份啊!你太宠老公了。” “他工作比我还忙。”姜青天无奈苦笑。“如果总务长问,帮我跟他说报表我带回去做,明天给他。” “最好他会问。”朱婷鄙夷嗤笑。“他忙着找退路都来不及了。” 是没错啦……姜青天无言以对。若总务长真有心,不会任由职员走光却不做任何补救,原本编制四人的出纳组只剩下她,拥有三年资历的她一跃升为出纳组组长,得到的不是升职的好处,而是无止尽的繁重工作。 “他可能在忙财务移转的事。”怕主管的形象全毁,姜青天还是尽量帮忙说话。 “唉……”想到学校即将易主,朱婷不禁长声叹气。“那个英国的温斯顿财团不知道在想什么,怎会想来买这间学校?台湾的大学已经过于泛滥,教育算是夕阳工业了,他们到底了不了解台湾的状况啊?” 英国……这个词让她的心抽了下,姜青天藉由收拾东西的动作,把一切不着痕迹地掩下。“至少他们保住我的工作。”她笑道,秀丽的脸庞依然平静。 “反正你还有老公靠,不像我,工作没了,就啥都没了。”学校没倒她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因为她完全不看好这个捞过国的财团,到最后,她还是会失业。 “别那么悲观,或许他们能将克绍做得有声有色也说不定。”姜青天安慰,关上电脑,拿着皮包和提袋起身。“我要走了,你也别太晚离开。” “好,骑慢点。”朱婷朝她挥手道别。 姜青天快步走向停车棚的机车,将东西放置好,骑着她的小绵羊,离开了学校。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当她来到安亲班时,外头小朋友专用的鞋柜已经空了,只剩她上个礼拜刚帮小煊买的鞋子还摆着那儿。她停好车,赶紧脱鞋走进安亲班。 偌大的教室里,一个小小的孤独身影安静地坐在一边玩积木,这画面,让她好心疼。 “小煊。”她轻喊。小男孩回头,看见是她,扬起了灿烂的笑容,就要朝她奔来。 “小煊的妈妈,你不能老是这么晚啊!”不悦的抱怨,打断了温馨的气氛。“昨天也是、前天也是,我又不是你专聘的保母,而且小煊都是最后一个被接走,他作何感想?” “黄老师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姜青天歉道,对儿子的愧疚,让她的心揪成一团。轻轻地,有只小手,拉住她的袖口,她低头,看到儿子对她咧开了个活力十足的笑。 “我妈最近工作忙,老师你别骂她嘛!”小男孩皱了皱鼻,俊俏小脸加上可爱的表情,无坚不摧,顿了下,他抿着嘴,看着老师,大眼眨呀眨的。“还是……老师不喜欢我?觉得陪我很讨厌喔?”那无辜的神态,更是充分展现了储备师奶杀手的坚强实力。 原本的咆哮姿态立刻变成牺牲奉献的无私笑脸,黄老师温柔哄着:“怎么会?老师最疼小煊了!老师只是担心你等太久会怕。” “有老师在,我一点也不怕,我最喜欢老师了。”如蜜般甜的童语,让人不禁融化。 姜青天叹为观止,啼笑皆非。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小小年纪就这么会灌迷汤,遗传吗?他爸爸也不是这种会说甜言蜜语的人啊! “路上小心哦!”最后,是充满关怀的叮咛送他们离开。 载了小孩,姜青天骑得很慢,和来时狂飙的速度相较至少慢了一半。 “小煊,对不起。”她歉道。 小小的手自后环住她的腰际,头因摇晃的动作在她背上左右滚动。“没关系啦,安亲班有很多玩具,我一点也不无聊。” 儿子的体贴让她好感动,为了补偿他,她骑进了得来速,买了他爱吃的儿童餐回家。一路上,他把儿童餐的玩具紧紧握在手中,小小声地唱着歌,感觉得出很开心。 爬上公寓的四楼,进了家门,灯一亮,是间不到十坪的小套房,一间没有浴缸的厕所,一个倚墙的简陋小流理台,屋内不见一个小家庭该有的几房几厅,只有这些,还有她和儿子姜煊,这就是全部。 拔下左手无名指的戒指——那是她身上唯一的首饰,为了增加说服力的必备行头——把戒指放在床头的小瓷盘上,她对儿子说道:“先洗手才能吃哦!” “好。”不用她催,听话的儿子已放下书包冲进浴室。 听着里头传来哗啦的水声,姜青天把墙角的折叠小桌打开,将儿童餐从纸袋取出摆放桌上,还帮他把电视开到他最爱的卡通台。 自浴室出来的姜煊看到,立刻兴奋地冲到桌旁。“我要先吃薯条!” “好。”姜青天微笑,温柔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须臾,才走到电脑桌旁开启电脑,从提袋里拿出文件和随身碟,开始工作。 隔了会儿,小小的身躯攀上她大腿,把手中的薯条送到她嘴旁。“妈咪,我喂你。” 这窝心的举动让她心都化了,姜青天将他抱起坐在大腿,紧紧拥住他。每次看到儿子可爱的笑脸,她都觉得好歉疚,她能给他的太少了,连一个完整的家都没办法给他。 “妈咪,快吃嘛!” “谢谢。”张口咬下,她爱怜地摸摸他的头。懂事的小煊,乖巧的小煊,如果没有他,她不知道要怎么撑下去。“剩下的你吃,我不饿。” “不能不吃,外婆说你太瘦喽,人是铁、饭是钢啊!”他咕哝着,又拿了根薯条喂她。 被他小大人似的口气逗笑,姜青天听话地吃掉薯条。“好——” 此时,手机电话铃响,姜煊立刻跃下。“我来接、我来接。”细心的他,怕手上的油腻会弄脏手机,还先拿张纸巾包好再接起,忙得不亦乐乎。“喂,请问找谁……外婆,好想你哦……” 姜青天不禁莞尔,难怪母亲那么疼他了,面对这样的甜蜜攻势,任谁都会沦陷。 “……嗯,好,等一下哦!”聊了好一阵,姜煊才把电话易手。“妈咪,外婆找你。” “谢谢,你快去把东西吃完。”接过手机,她笑道:“妈,什么事?” “没什么事,想问问你这个周末是不是要加班,如果要的话,我可以去帮你带小煊。” 姜青天顿了下,母亲的关怀让她心酸酸的。她未婚生子的举止,毁了家里的平静。那年,她直到暑假回家,才坦白说出怀孕的消息。父亲气炸了,又从她口中逼不出名字,怒将她逐出家门。 她永远都忘不了父亲得知她怀孕的表情。满腔的愧疚只能化成对不起三个字,她对父亲深深一鞠躬,转身离开家。母亲和妹妹追了出来,抱着她痛哭,反而是她,一滴泪都没掉。她没有时间哭,什么都没有的她,只能把所有的心力拿来为生活而努力。 “你待在家里陪爸爸吧,不然怕他不高兴。”姜青天低道,怕母亲又和父亲因此起了争执。这么多年,父亲一直不原谅她,他知道她回到新竹工作,却不曾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就当没生过她这个女儿。 “管他高不高兴?有本事他就直说啊,只会在背后碎碎念,才不理他。”姜母嗤哼。“你一个人带小煊已经够辛苦了,我身为外婆,帮个忙有什么不对?这些年,你够苦了……”声至语末,已有些哽咽。 她这个大女儿,一直是那么乖巧,却突然捅了这天大的纰漏。她气,但做母亲的能狠心多久?不放心怀孕的她一个人在外,想把她带回来,没想到那死老头的心真那么硬,当真不要这个女儿了,只要提起青天的名字,就大发雷霆。 她没办法,只好让青天留在台北。独立的她,办了休学,搬出宿舍,拚命打工累积生育基金,连预产期到了,她放心不下前去探望,都还发现她坐在电脑前帮人打报告赚钱。 “妈,”姜青天唤道,试图让语气轻快些。“有你和白日帮我,还有小煊陪着我,我一点都不苦,小煊有多可爱,你也知道的。” 这些年来,她很感激母亲,在生下小煊后,她恢复学籍从大二开始念起,同时兼了好几份家教,课业、兼职、生活多头烧的状况下,让她几乎不成人形。幸好有母亲和妹妹白日帮她,偷偷递来的私房钱,和找尽借口北上帮忙照顾小煊,都是她的及时雨。 “也是。”忆起可爱的外孙,姜母笑了。“你钱够不够用?不够要跟我说哦!” “够,学校给的薪水还不错,你别担心。”自从毕业后在教授引荐下找到这份工作,她已没再拿过母亲的钱。这是她的责任,她该自己负责。 虽然回到故乡,但那个自幼长大的眷村,依然是她无法踏进的区域。幸好两地相隔有些距离,她的生活范围也不大,在父母的隐瞒下,村里的人至今还以为她在国外留学,完全不晓得这件事。 “你呀,就算有困难也都自己撑着,怎能不担心?”姜母叹气,突然慌张低道:“你爸来了,不说了……” “你干啥躲在厨房偷偷摸摸讲电话?”中气十足的嗓音,让平常的一句问话也像在训斥整旅的军队。即使已退伍五年多,将军的架势依然十足,透过电话也可明显感受。 “我跟杨太太她们约摸八圈的事,你只会咒我输,当然不想让你知道啦!” “哪里是咒你?你本来就牌技不好,老是输,还爱玩……” 突然声音没了,原来是母亲切断了电话。姜青天拿着手机,舍不得放下。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和爸说过话,那声音,让她好怀念。 “妈咪,”小煊的叫唤拉回她的心神。“今天外公有来哦,不过他说不能说。”手机那头的声音,大到他在旁边都听得见。 闻言,姜青天一顿,心里五味杂陈,有感动,更多的是内疚。父亲一直不肯原谅她,她可以理解的,她让他太失望了,但在那强硬的姿态下,他还是默默地关心她。 他明知妈会塞钱给她,却当作没看到,任由母亲大刺刺地藏着私房钱;他还会跑到小煊的幼稚园,隔着围墙跟他说话,可疑的行径还引起幼稚园老师的注意。 当园方对她提出警告,调出监视器的录影带观看时,那自小看大的熟悉身影,让她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她跟老师们说明父亲的身分,希望他们能视而不见,这是唯一能让小煊接受外公疼爱的方式。 “外公给你什么?”现在,父亲三天两头就会跑到幼稚园一趟,她知道宠小煊的父亲不可能会空手去。 “……车轮饼。”妈咪说不能乱吃点心的。姜煊心虚地吐吐舌。 “外公给的没关系。”她微笑说道。 姜煊这才放心,兴奋地报告:“有奶油和红豆的,好好吃哦!下次我请外公多买一些给妈咪吃。”他本来想偷藏带回来给妈咪,但外公一直看着他,他只好全部吃掉。 “不能跟外公说妈咪知道他去找你的事哦。”她叮咛,怕父亲就这么不来了。 “……哦。”外婆和阿姨都说外公在生妈咪的气,但他好爱妈咪,也喜欢外公,他好希望外公别再生气,可以和他跟妈咪一起出去玩。 听出他的失望,姜青天在他脸颊亲了下。“等妈妈工作比较不忙了,再带你去儿童乐园。”小小年纪的他太贴心了,贴心到让她心疼。 “嗯!”姜煊开心点头,央求道:“妈咪,我想看爸比的照片。” “先把手擦干净。”她用纸巾帮他把手拭净,才抱他走到床沿坐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那张照片。背景中的他,脸小得只看得出隐约的五官轮廓,却是她唯一可以让小煊看到他的一张照片。 姜煊小心地接过,看得目不转睛。“爸比很帅,对不对?”他崇拜地低叹。 “嗯,跟你一样帅。”姜青天轻轻帮他将额发拨开。 血缘很奇妙,即使四分之三的东方血统赢了一切,小煊有着黑发、黑眼,再平常不过的可爱小孩,但那张俊帅的小脸却像极了他,和那次匆匆一瞥相片中的年幼温洛,几乎一模一样。 还好小煊没有蓝眼珠,不然她的谎就很难圆了。知道她未婚生子的,只有应征她进克绍的人事主管——她大学教授的好友,已在去年退休。现在同事眼中的她,有一个六岁的儿子,有个工作比她还忙的老公,忙到同事常常会为她抱不平,要她看紧点,免得老公藉机偷吃。 “好可惜,爸比不会回来了。”姜煊专注地看着,喃喃低道。 爸比和妈咪在七年前相爱,你就是在那时候来到妈咪肚子里的,后来爸比有事,必须回英国去,没办法再回来了。她不想隐瞒不谈,也不想用任何的理由来抹消过往,他们爱过,这段爱,让她拥有了小煊,她可以说得理直气壮。 她没骗过小煊,从小,她就让他清楚知道,他只有妈咪,爸比不可能会回来。她不知道小煊懂了多少,他会跟她谈论爸比,会常常要求看照片,但他从不曾吵着要爸比。 这对一个渴望父爱的六岁孩子而言,是多难做到的一件事? “你有妈咪,妈咪好爱你。”她只能给他这样的承诺。姜青天紧紧抱住他。 “小煊也爱妈咪。”姜煊回抱她。“等我长大以后赚了钱,我再带妈咪去英国玩。” 英国是小煊最爱的国家,大笨钟、大英博物馆、爱丁堡这些著名的观光胜地,他全都记住了,即使小煊没说,她也知道原因为何。 英国……她和英国也真是有缘,等温斯顿财团接手,她也等于是任职外商。曾想过,这个财团是否和他有关,但随即被她自己反驳了。 世界没那么小的,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是无济于事,要怎么赶快把工作忙完,多点时间陪小煊,才是值得她费心的。 她衷心祈祷,希望学校的财务危机和经营状况都能改善,她不想还要重找工作,重新营造她已婚的假象。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克绍行政大楼的七楼,是校长及各董监事的办公室,一出电梯,先是雄伟壮观的名家山水画映入眼帘,然后是高级柔软的地毯沿着走廊铺设而去。 走廊尽头,是间占地宽广的办公室,门上挂的崭新名牌闪闪发亮,上头写着「理事长室”。 此时,透过厚厚的雕花门板,难掩的哀嚎仍从底下的门缝传了出来—— “还有会要开?”金发碧眼的帅哥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纯正的英国口音和那抱头趴在桌面的孩子气动作,形成可笑的对比。“我已经开了数不清的会了!合约不是签好了吗?都买下来了嘛,休息一下好不好?” “好,”另一名男子扬笑,斜倚窗台的姿态从容优雅。“如果你希望我把这些话转述给祖母。” “洛恩,你敢?”金发男子抬头,气愤地瞪住他。“你是来当我助手,不是来监视我的!” “是吗?”洛恩·温靳顿不置可否地耸肩一笑,笑意却未达他的蓝眸。“我记得,家族里一向对我的血统都很不以为然,可能还不够格当你的助手,我的功用应该和跨海监视器没什么两样。” 艾文·温斯顿气得咬牙。他知道洛恩这小子是在暗讽他这个堂哥无能,怨恨做什么倒什么的他还能当上理事长,而他洛恩却只捞到一个小小的董事! “你在公报私仇!”艾文握拳咆哮。在英国,是他联合其他堂兄弟鄙夷洛恩,到了这里,他人单势孤,反而被他戏弄。气的是,祖母讨厌洛恩,却又肯定他的能力,这小子不管说什么祖母都会信! 洛恩唇畔抽了下,挑了挑眉,像要强忍又忍不住,终至仰头大笑,温醇的笑声在办公室里回荡。 “你笑什么?!”艾文拍桌站起,绅士风度已完全荡然无存。“要不是你老头提议买下这个学校,我需要离乡背井跑到这鬼地方吗?” “抱歉,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洛恩好不容易停住笑,唇角仍懒洋洋地勾着。“开会是为了让校务更快步上轨道,如果你想依照这间学校之前的玩法,不开会也成,有温斯顿家族的财力当后盾,我想,它应该可以撑上五年才倒吧。” 倒——艾文气焰顿时馁了一半。他不想再听到这个字了!离开英国前,老头对他耳提面命,说如果他再把这间学校弄倒,休想他的遗嘱会提到他半个字。害他不得不乖乖地离开他心爱的伦敦。 想他在伦敦时多呼风唤雨,温斯顿财团非仅财力雄厚,更是自都铎王朝就承袭爵位至今,与英国皇室关系交好,尽管爵位由大伯父继承,与他无缘,但光是抬出温靳顿这名称,就够他横走马路没人敢拦。 结果,现在呢?呕死他了,活像被人流放西伯利亚! “开会就开会吧,你怎么说怎么算。”艾文说得有气无力。 “记者会、谈话性节目、各大新闻台采访——”洛恩拿出行程表摆在他面前。“我们必须把握接手的时机制造话题性,把转型的消息放出去,才来得及在下学期招进足够的学生。重点放在我们新聘的来自各国名校师资,像罗伦斯瑟威、乔哈里逊……” “停、停——”艾文听得头昏脑胀,差点又趴回桌上。“别让我用记的,给我小抄,把要我讲的话全整理出来。”照本宣科已是他最大的极限。 “没问题,我会整理给你。”见他妥协配合,洛恩见好就收。艾文有几两重他很清楚,若逼得太急,反而会让他全然摆烂。“你可以先喘口气,下午四点要跟总务长开会,记得准时回办公室。” “真的吗?”艾文兴奋地一跃而起。“太好了!”他无时无刻都想脱离这里,他搞不懂,洛恩干么自愿住在学校的教职员宿舍,他只要一想到不管上班或下班都要被困在这鬼地方,他就头皮发麻。 怕他反悔,艾文抓起西装外套,头也不回地快步冲出。 目送他离开,洛恩嘲讽勾笑,靠坐桌沿,收拾那些文件。 温斯顿财团计划将触角伸至台湾,崇高的教育界是竖立形象的最佳方式,正好这间学校的环境与建筑很得祖母喜爱,于是,克绍成了试验性质的踏脚石。 父亲以为鼓吹祖母买下这个学校,可以让他脱离家族的控制,但父亲忘了,无论他的能力多强,依然改变不了母亲是台湾人的事实。祖母对他又爱又恨,恨他混血的存在,又舍不得放掉他的才能,她运用所有关系毁掉他独自发展的事业,把他留在温斯顿财团里,要他以幕僚的身分辅佐其他人。 也因此,即使他懂中文、经营手腕强、和台湾有绝对的地缘关系,是接手克绍最适当的人选,祖母也绝不可能把这个责任交给他,反而苦了艾文这个倒楣鬼。 无所谓,他不在乎,虽然在名义上他毫无地位,但实际上,担任幕后决策的他才是拥有实权的人,被他辅佐的人——包括自视甚高的祖母,都在不知不觉间,以他马首是瞻。 他以沉默的方式,挑战着温斯顿的权威。 洛恩站起,看向窗外,薄唇噙着淡笑。 台湾,久违了。 第五章 今天好不容易在下班前,准时将工作告一段落,姜青天忍不住扬笑。 她计划好了,去安亲班接了小煊之后,先带他去吃他最爱的蛋包饭,再带他到诚品逛逛,陪他选些好书,小煊很聪明又爱看书,幼稚园那些画册已经不能满足他。 把桌面收拾好,正要关电脑,桌上分机响起,她接起电话。“出纳组,您好。” “青天你还在,太好了!”总务长欣喜的笑声传来。 姜青天有种不好的预感。“嗯,已经准备要走了。”她礼貌地暗示着。“有什么事吗?”她后悔接起这通电话。 “你帮我把上次要你做的报表和资料印出来,送到理事长室去。”总务长才不管适不适当,立刻交代。 “那些文件我昨天已经交给您了。”姜青天拧眉。总务长明明说下午要和理事长开会,为什么会连这必备的资料都没带?而且话筒另一边的背景声音听起来很吵,一点也不像在理事长室。 “呃……还少一份。”总务长支吾道,而后又急忙补充:“送一下文件而已,一下子就好,很快,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他越保证,她越觉得有鬼。姜青天抚额,无声低叹口气。与其在这里僵持,倒不如早点送去早点离开。 “好,我马上送去。”她挪动滑鼠找出档案,按下列印。 “麻烦你啦!”总务长开心地挂断电话。 姜青天无奈摇头,把列印出来的文件整理好,放入卷宗,拿着包包起身。“小婷,我送资料去理事长室后顺便下班,不回来喽。” “理事长?”朱婷从电脑萤幕前抬头,瞪大眼。“刚是他打的电话?讲英文?” “不是,是总务长,他要我送文件过去。”姜青天晃晃手中的卷宗夹。 “哇,荣幸哦!除了那些长字辈的,你是第一个见到理事长的小职员耶。”朱婷故意揶揄她。 “是啊,好荣幸。”姜青天被她逗笑。原本得到明天的校务会议他们才有缘拜见理事长,不说她还没想到。“我要走了,还得去接儿子,bye。” 她走出总务处,搭上电梯到达七楼,门一开,走廊上很明亮,却静得有些吓人。她的目光搜寻着,找到理室长室,举手敲了敲门。 ein。”里头传来回应,听起来有点不高兴。 糟,太久没用英文,应该还能应对吧?姜青天宁定心神,硬着头皮开门进入。关上门,看到坐在高背办公椅的俊俏男子,她有些惊讶。她没想到理事长这么年轻。 “您好,总务长要我送资料过来。”她微一颔首,用英文说道,上前将卷宗夹递上。 看到她,艾文整个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没想到学校里竟有这么漂亮的女孩,乌黑的长发,水汪汪的凤眼,有味道极了!他接过卷宗,在看到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原本兴奋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你结婚了?”他失望地喊。她看起来明明就像个学生啊! 姜青天愣了下。她没听错吧?他的语气,半点也听不出主管对员工的关怀。“是,还有一个小孩。”她缓缓地补上一句,婚戒加小孩的完美组合,会马上浇熄所有人对她的非分之想。 “啧!”艾文兴致全消,又想起原先让他不高兴的事。“快、快,你赶快报告,我想走了。” “报告?”姜青天轻拧起眉。“总务长只要我送文件过来。” “他说你会代替他报告!不然我何必在这里傻等?” 心头的预感成了事实,姜青天不敢相信。总务长居然设计她?没有任何准备,要她怎么用英文翻出这大篇的资料?更何况,她还要去接小煊啊1 她深吸口气,怒气让她更加冷静。她脾气好,不代表她什么事都会全盘接收,总务长这个先斩不奏的举动,踩到她的地雷。 在脑海中组织好词汇,她徐缓开口:“我只是个小小的出纳组组长,职责有别,我想,有关学校财务状况这么重要的事,不该由我来报告。” 知道她说的没错,又不甘心白等,艾文气死了。“可恶,那他还要我等那么久?” “是你先爽约,你早在四点就该回来。”突然,第三者的声音插入。 那声音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姜青天的心猛地一悸,还来不及辨明,疑惑的同时她已直觉地回头循声望去,顿时她震住,脑海一片空白—— 她看到他,温洛,那个自七年前从她生命中走出的人。 “好久不见。”他微微一笑,用中文说道。波澜不兴的眼神,像他只是遇到一个普通的大学同学。 姜青天喉头干涩得说不出话来。他刚刚一直在这里?她的话,他应该也都听见了——包括她结婚……已有一个小孩?而他的表情,却一丝震惊和好奇也无…… 她必须不断地深呼吸,才有办法平稳开口。“……好久不见。” 他变得更成熟了,当年的傲然自信,蜕变成内敛沉稳,全身散发着浑然天成的从容优雅,有种说不出来的慑人气势,带着气定神闲的笑容,凌越于众人之上。 “别用我听不懂的话!”鸭子听雷的艾文不悦地喊。“你们在说什么?” “中文的‘你好吗’,要我教你吗?”温洛挑眉看向他,对两人相识的状况绝口不提。 “不用,我不想学。”艾文想也不想地立刻回绝。他又没长久待在台湾的打算,才不想费心学什么中文。眼一瞥,他觉得眼前这个美女表情似乎有点僵硬。“你叫什么名字?” 姜青天悄悄地吸了口气,勉强把心神拉回,扬起礼貌的笑。“姜青天。” “艾文·温斯顿,”看到她恢复自若的笑容,个性随兴的艾文没再深究,他自我介绍,而后手往前一扬。“洛恩·温斯顿,学校董事,我堂弟。” 洛恩·温斯顿?难怪她会被攻得这么措手不及,她从不知道他还有这个名字,更不知道他来自温斯顿财团,就算之前在理监事名单上看到他的英文名字,也完全联想不到。 好不容易恢复镇定,姜青天总算能够直视他。“您好。” “可以叫我温洛,那是我的中文名字。”温洛不经意地说道,走到她身边拿起资料翻阅。“这是你做的?” “是的。”她点头,要自己做到像他一样公事公办的态度,不去想过往。他可以,她也可以的,过去了,就过去了,完全不值得再提起。 “既然如此,你应该是对财务状况最了若指掌的人,我不会要求你报告,只是有问题时,需要你在旁协助解说,可以吗?”他征询,用温和的语气,把她方才的推拒全然反驳。“用中文就好,我会负责翻译。” 她能拒绝吗?除非她做得到不负责任地说出——她要准时下班。 “好。”她只能点头答应。 “请坐。”办公桌前有两把椅子,他和她各坐一边,温洛随即拿起文件翻阅,视线专注于文件上。 除了纸张翻阅的声音,办公室一片沉默。 “青天……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受不了死气沉沉的艾文找话题开口。“对不起,我刚刚不是在针对你,都是总务长,明明约好要开会,没来也就算了,还给我错误的讯息。” “没关系。”姜青天微笑以应。那都不重要了,乍见温洛的震惊,已让这些被陷害的怒意变得微不足道。 “你迟到一个半小时,总务长会弃你而去也是无可厚非。”看着报表的温洛还能分心听他们的对话,用淡然的诏气指出错全在他。“姜小姐,请问这笔经费的用途是……” 那生疏的称呼让她心微微一抽。她不知该怎么形容她现在的心情,她不恨他,但突然相遇,他的态度,让她好不能适应。 他没装不认识,却疏离得好似他们只是点头之交。 “那是陈教授与国科会合作专题的支出,后来计划中止……”她抑下一切私人情绪,要自己专心于工作上。 偶尔遇到有疑问的地方,温洛会开口问她,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沉思研究那些资料,在最短的时间内切入重点,翻译给艾文听,并提出他的意见。 反倒是身为理事长的艾文无事一身轻,除了点头应好,就是趁温洛思考时,不甘寂寞地找她聊天。 终于,温洛掩上卷宗夹。“姜小姐,今天就到此为止,抱歉耽误你的时间。” 姜青天站起,还来不及说话,艾文就抢先开口。 “青天,为了表达歉意,有这个荣幸请你吃晚饭吗?”他不是对人妻有所觊觎,而是他好寂寞,他受够一个人孤单吃饭的日子了! 拿起皮包,姜青天摇头。“对不起,我还得到安亲班接我儿子。”再现实不过的回答,一个赶着回家的职业妇女。 “请你老公去接嘛!”艾文不死心。 感觉身侧似乎有抹视线在她身上掠过,只须臾,那感觉已消失无踪。姜青天微怔,随即嗤笑自己的自作多情。他怎么可能会在乎?早在刚进办公室时他就听到一切了,他的脸上,平淡得读不出任何思绪。 “他也在等我回去准备晚餐。”平常总是在拒绝同事的邀约,早已练就一身见招拆招的功力。 “约他一起来?”爱热闹的艾文真怕到了,不管谁都好。 “别打扰教职员的家庭生活。”温洛介入,解救了她。“你先回去吧,以后还会有常常需要你帮忙的地方,要有心理准备。” 这表示她还会常常见到他吗?姜青天心漏跳了一拍,不敢再想下去,急忙告退离开。“再见。” 门一关上,艾文立刻发难。“请员工和她的家人吃顿饭,又有什么不对?不然我回家后还能干么?看得懂的频道只有bbc和hbo,无聊毙了,什么鬼地方嘛,连夜店都没有……” 任由他在一旁叫嚣,温洛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眸色因沉思而转深。 她一如记忆中温婉,岁月洗脱了她的青涩,即使已嫁作人妇,不见柴米油盐味,反而使她有种妩媚的风韵,混合着她惯有的清灵气质,美丽动人。 当年回到英国,他没再想过她,或许,他是刻意不去想,他把在台湾的一切,全尘封于心底。 那时,抵达英国半个月后,母亲去世。家族里没有人出席丧礼,有人住进疗养院是他们深恶痛绝的耻辱,母亲的死,让他们多年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父亲在葬礼上哭得哀凄,看着这一幕,他却已没了感觉。 他不恨任何人,这是时势造成的一切,两个有着云泥之别的人勉强在一起,注定是桩悲剧。是爱作弄人,若母亲没爱得那么深,她逃得掉,她的心灵不会被拘绑在那座城堡里。 当父亲提议要他到台湾,他的心没有任何波动。他无所谓,那些曾有的感情不会对他造成影响,包括她。 没想过会再见到她,结果,世界却是这么小。她结婚了,遗育有一子,原来,忘得干净的人不只是他。温洛讥诮勾笑。 “艾文,别跟学校的任何师生有所纠缠。”他敛回目光,缓缓说道。 “我怎么可能会?”艾文心一凛,强笑道。怪了,他也不过是小小动了下念头,洛恩怎么知道? “不会最好,除非你想和我父亲一样,尝到被打入冷宫的滋味。”温洛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倾身拿起文件,视线望进他的眼里,语气柔缓地轻声道:“以后不管任何会议,就算与会者只有我,也绝别再迟到。懂吗?” 不用怒声咆哮,那瞬间冷冽的眼神,已让艾文冒出一身汗,说不出话,只能猛点头。他今天的逾时未回,让洛恩很不高兴。 温洛扬笑,解除了对他的气势压制,拿起那些文件,微一颔首,转身走出理事长室。 好久好久,艾文憋在胸口的大气才敢吐出,翻了翻白眼,瘫坐椅上。 谁快来把他从这鬼地方救走吧!他已经快受不了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妈咪?妈咪——”耳畔传来的殷切呼唤,将姜青天游离的心神拉回。 看到那张酷似他的脸近在眼前,她不由得屏住呼吸,好半晌,意识到那是小煊,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妈咪,你别难过,我今天功课写比较慢,没有等很久,你不要理黄老师说的话。”以为她因再次迟到而沮丧,姜煊抓住她的手轻摇。 姜青天知道他在安慰她,想给他一个微笑,复杂沉重的心情却让她勾不起唇角。 离开学校后,她就陷入了挣扎。她想让小煊见他一面,就算只是偷偷看一眼也好——这股冲动一直在脑中呐喊,但只要稍稍冷静下来,理智压抑了情感,她很清楚事情没那么单纯。 她要怎么对小煊说明他的身分?明知父亲就在附近,却无法相认,是多残忍的一件事?而温洛的背景,也让她却步了。 他已经不爱她了,但血浓于水,他对小煊的存在会是什么想法?会不会反而想将小煊从她身边夺走,带回英国认祖归宗? 一思及此,强烈的恐惧就让她浑身冰冷。她的隐瞒,对温洛和小煊都很不公平,但她不敢赌,她宁可继续维持已婚的假象,也没有勇气去破坏现况。 察觉她有心事,姜煊很努力撑出笑脸。“妈咪,不然你给我钥匙,我以后自己坐娃娃车回家,像李晓平也是这样的。” 突然间,姜青天觉得自己好自私。如果他姓温斯顿,也不会这样跟着她受苦了吧?他的早熟,他的体贴,全是她逼出来的。 将儿子抱进怀中,姜青天痛苦地闭起眼。她发誓,她会竭尽所能地爱小煊,拜托别把她这仅存的依赖夺走…… “妈咪乖……”姜煊揽着她的肩头,轻轻拍着。 不行,她要坚强,她不能让小煊不安,姜青天把所有情绪抑下,扬起开朗的笑,执起他的小手轻轻咬了口。 “以后妈咪只要迟到一次,就让你买一个玩具。” “那……今天算吗?”姜煊的大眼闪呀闪的。 “不行,下次才开始。”她捏了下他的鼻头,戏谵道。“来吧,妈咪帮你洗澡!” “嗯!”姜煊用力点头,看着重展笑颜的妈咪,心里也好开心。他不要玩具,不要爸比,他只希望妈咪能永远都笑嘻嘻的。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漂亮建筑、山明水秀,是的,您没看错,这里不是欧洲,而是位于新竹的克绍管理学院。”拿着麦克风的记者在校园里漫步,带着摄影机拍下好山好水。“自今年三月由英国温斯顿财团接手克绍,艾文温斯顿成了大学史上最年轻的理事长,他的大刀阔斧,更是让克绍充满希望,现在,让我们来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画面一转,艾文温文儒雅的笑容,跃然于镜头前。 “温斯顿财团不惜重金礼聘名师来台,只要是外籍老师上课,全程都有同步翻译,一方面加强学生的英文能力,一方面让学生更有机会接触国际观,同时我们也邀请到中研院知名学者王扬先生来担任校长……”侃侃而谈的举止和英国绅士的优雅姿态相得益彰,再加上最美的校园一角当背景,让人宛如置身童话世界。 温洛在远处看着,唇畔扬起一抹笑。 不甘寂寞的艾文天生是个公关的料,镁光灯和众人目光的聚焦,使他活力十足,如鱼得水。说穿了,艾文只是个傀儡,却是个不可或缺的傀儡。 媒体的力量炒热了克绍的知名度,不过,光凭话题性是不够的,有了表,更需要里来支撑。庆幸艾文颇受祖母宠爱,给予十足的后盾,在温斯顿的金援与人脉背景下,聘来的名师都大有来头,每周一次不同主题的演讲,场场爆满,其中不乏各大专学院的教授前来听讲,引起台湾学界高度关注,连带提升克绍的评价。 “我,艾文·温斯顿,竭诚欢迎各位莅临克绍,共飨学术盛宴!”张大双臂的热情姿势,划下完美句点。 “温斯顿先生,太棒了!”导播一喊卡,美女记者立刻拍手叫好。 “我的荣幸。”艾文行了个优雅的礼。“都是你的精彩访问,让我能全力以赴。” “哎呀,您太客气了!”记者笑得花枝乱颤,被迷得都晕了。 温洛见状挑起一眉,迈步接近。他若再不插手,优秀的公关人才会当场变成天花乱坠的牛郎。 “抱歉,理事长接下来还有行程,今天的采访到此为止,各位辛苦了。”他微一颔首,手一伸,不着痕迹地指引艾文离开现场。 “有空再来玩哦!”艾文边走,还不断地回头拚命挥手。 走了段路,温洛淡淡开口:“你开会时,要是能有一半这样的活力,那就更完美了。”开会时要死不活的模样,和现在简直是判若两人。 “你别跟我说接下来要开会。”艾文脸上的笑僵住。 “接下来是c台的名人专访,你需要时间背稿子。”他事先拟好草稿,不代表他想见到他直接拿出来念。 “哦……”艾文沮丧地应了声。那种一对一的独访,如果对方不是个美女,是很闷的。他好怀念上个月召开的记者会,麦克风堆得满满,快门声响个不停,好像他是个大明星。 “哇,理事长耶,还有洛恩董事,两个都好帅哦!”经过的学生看到他们,不由得兴奋尖叫。 见有人注意他,艾文满腔的烦闷顿时抛到脑后,挂上热情的笑容,又开始施展他的魅力。“嗨!” 温洛嗤笑,不以为然地摇头。算了,这也算是克绍的活招牌,就让他人尽其才,榨到干掉为止吧! 两个外形杰出的男子,一个冷,一个热,在校园里受欢迎的程度分庭抗礼,别说女学生小鹿乱撞,就连教职员也为之疯狂。 行政大楼一楼各处室的窗,挤满探头观望的兴奋脸庞。 “哎呀,看不到了,可惜!”直至人都进大楼了,才一哄而散。 “呼……他们两个真的很帅耶,又优秀。”朱婷回到座位,还不住叹息,看到旁边不为所动的身影,不禁拧眉。“喂,青天,你一点都不好奇啊?凑一下热闹嘛!” 姜青天头也不抬,努力工作。“我只想赶快把工作做完。” 天晓得,她只想尽量避开两人的交集,又怎么可能主动去凑热闹?幸好,他没像上次说的那么常找她帮忙,就算需要她解释一些财务问题,同时也有理事长和总务长或校长在,他们不曾独处。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能减少见他的机会,每一次见到他的脸,她的心都会不由自主地颤动,曾有的回忆,不是说忘就能忘得掉的。 “休息一下又不会怎样,比起以前,现在已经轻松多了。”朱婷双手枕在脑后,伸了个懒腰。“洛恩董事还真是有两把刷子,连我侄女看了新闻报导,都说她今年想要进克绍呢!” 虽然现身媒体之前的人是艾文,但他们都很清楚,理事长身边的洛恩才是主导人,果决明快的处事手腕,让人对这间学校恢复了信心。 “学生一多,接下来还是有你忙的。”虽这么说,她却不得不承认,温洛真的很有能力,才短短一个多月,克绍的评价已由黑转红,职缺逐渐补满,出纳组多了两名组员,分担不少工作量,她已经很少耽误到下班时间了。“而且你最近不是为了员工宿舍忙翻了?” “至少忙得很开心啊!”朱婷眉开眼笑。原本乏人问津的员工宿舍,因传出洛恩董事住在里头的消息,加上新进同仁增加,负责建物管理的她审核申请案件都来不及。“真的不用帮你留一间?二房一厅一厨,小家庭很够用了,可以省房租。” 虽名为员工宿舍,但里面的设备一应俱全,而且还是透天小洋房,四千元的员工价绝对物超所值。三层楼的小坪数建筑,二户合为一栋,共用大门,进去后,一分为二,中间的玄关可用可不用,既保有自己私密的空间,也方便同事间互相照应。 “不用了。”姜青天敬谢不敏。她曾考虑过,但想到住进宿舍会很难隐瞒她未婚的身分,她只能忍痛多花上一倍的钱在外租屋,加上他现在也住进宿舍,她更是说什么也不敢搬进去。 “可惜,最后一户要租出去喽!”朱婷耸肩,突然想起一件事,伸手拉住她,认真道:“欸,这礼拜五的ktv聚会,你不能不去哦!” 为了庆祝总务处突破二十人,有人发起这场迎新聚会,用来欢迎理事长和新同事。大家兴奋又期待,想藉此机会,和平常不易见到的两个大帅哥多多熟悉熟悉。 “再看看吧。”她只想回家陪小煊,而且在受邀名单中的温洛,是让她不想参加的另一个主因。 “还要看什么?”不让她含糊带过,朱婷紧追不舍。“总务长好不容易才跟理事长他们敲定时间,你有他们忙吗?你自己说,你有多久没参加同事聚会了?” “我有家庭啊,”她轻轻一笑,使出一贯的伎俩,以退为进。“我会回去问问我老公,我尽量。” 没想到过去无往不利的方式,这次却失效了。 “我来问!把他电话给我!”朱婷火了。“这里有一半以上都结婚了,谁像你一样?要接儿子、不准聚餐、不准出去玩!他不愿意为了你跟我们这些同事social也就算了,至少别把你当成黄脸婆关在家里啊!” 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激烈,姜青天有些傻住。 “没错,青天,你不敢讲,我们帮你说。”其他同事听到,也靠了过来。 大家义愤填膺的模样,简直像在声援家暴妇女了。姜青天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是她做得太过火了吗? “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试着解释。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惨。 “你太护他了啦!男人不能这样宠的!”朱婷伸手去拿她桌上的手机。“我来跟他说。” 姜青天比她早一步夺走,一阵胆战心惊。要是被看到电话薄浬没有“老公”这种类似的名称,肯定会引人疑窦。 “青天!” 推不掉了。她闭眼,无奈地深叹口气。“好,我去,我去可以了吧!” 第六章 灯光闪烁,歌声了亮,整个ktv包厢里的气氛high极了! “理事长唱歌!”众星拱月,又是敬酒又是邀他合唱,艾文全来者不拒,笑得眼都眯了,即使语言不太通,还是和大家打成一片。 另一边,温洛也被包围。 刚刚他在众人推拱下唱了首慢歌,温醇磁性的嗓音像在耳边诉说情话,把一干人的心全掳获了,虽然他散发的冷淡疏离,使得大家不敢用像对艾文的态度对他,但机会难得,他们还是紧紧巴着,想多聊几句,偶尔一个浅笑,让人都晕了。 包厢内,只有她,无法融进这和乐一片的气氛。姜青天手握杯子,不断地轻啜饮料,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空间很大、人很多,她和他的视线甚至没有交会过,但她还是觉得如坐针毡,尤其是刚刚听他唱歌,她慌得想夺门而逃。 歌词里的深情,他可以这么轻易地唱出,却不曾化为言语对她诉说。一直以为,他是个不把爱挂在嘴边的人,但或许,她错了呢?或许他会,只是她的存在不足以让他说出…… 深吸口气,姜青天灌入一大口饮料,强迫自己别再想。 “青天,换你唱!”一声大喊,暍得微醺的朱婷把麦克风递到她面前。“难得老公放你出来玩,就给它high翻天!” 见视线全聚集到她身上,姜青天急忙找借口:“这首歌我不会唱。”意识到他的目光也朝她投来,她紧张得指尖泛冷。 “那‘月亮代表我的心’会唱吧?”朱婷拚命翻歌本,不放过她。“10046,快帮青天插播!” “我……”姜青天不住后仰上身,仍避不开紧随而至的麦克风。此时,桌上的手机放出光亮。“……我有电话!”幸好她怕音乐声太吵听不到铃响,把手机放桌上。她赶紧拿起,往门口走去。 “厚,查勤哦?”朱婷翻眼。“叫你老公节制一点,唱个ktv吵什么吵?跟他说今晚不回去,我们还要去续摊啦!” 怕越解释越糟,姜青天只能当作没听见,赶紧离开包厢。 “这男人真不会珍惜,娶了青天这么好的老婆,却把事情都丢给她去做,还限制她,一点私人生活都没有,要是我,早跟他离婚了!”另一个忍不住摇头。 “就是啊,”又一个凑了过来。“说工作忙,哪有人忙成那样?我怀疑那都是借口,我警告过青天,但她傻啊,还很信任她老公……”以为是窃窃私语的评论,在四周嘈杂音乐的笼罩下,其实都放大了不少音量。 “你们在说什么?”听不懂中文的艾文靠过来用英文问道。 “没事、没事。”众人相视一眼,很有默契地粉饰太平。“来,理事长,唱歌,我教你……” 气氛又恢复欢乐,没人发现那些话,已全都听进某个人的耳里。 温洛望着她方才坐的位置,蓝眸因思忖而微眯,他勾起桌上的杯子,将里头的啤酒一饮而尽。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姜青天怕有人会追来把她拉回包厢,直到转过走廊转角才接起电话,来电显示是妹妹姜白日打来的。 “怎么了?小煊不乖吗?”一接起,她立刻问。 在台北工作的妹妹只要星期六、日就会回新竹,姜青天怕同事不让她走,又不放心让母亲留太晚,只好请妹妹提早周五晚上回来。 “没事,小煊乖得很,只是跟你报告一下,免得你担心。”姜白日轻快的笑声传来。“我已帮他洗完澡、陪他看完卡通,他现在睡得正熟呢!” “对不起,害你下班就得赶过来。”就是这样她才不参加聚会,她必须先请母亲去安亲班接小煊回家,然后再由妹妹接手照顾,为了一个小小的聚会,她造成家人多大的麻烦? “说什么对不起?我很喜欢陪小煊的,太久没见都怕他忘记我这个阿姨。而且我等着晚上和你聊通宵呢,我们姊妹俩多久没聊了?” “再等我一下,我差不多快可以离开了。”她抬手看表。她打算待到九点半,撑到这时候,她已经仁至义尽。 “不急,你好好玩,这里有我,你太压抑自己了,该给自己一些空间。”姜白日笑道。 她不想要这些空间,她只想陪小煊。姜青天淡淡一笑,没多说什么。何况,大学生活和一般人不同的她,根本没学过怎么玩乐,这种场所会让她觉得格格不入。 “白日,谢谢你了。”她挂断电话。 想起包厢里的气氛,心情顿时变得沈窒,她往后靠着墙,并不急着回去。站了会儿,觉得自己这样很奇怪,她干脆踱到这层楼公用的厕所,拖延着回去的时间。 看已九点多,她才走出厕所,准备再待个十分钟,就要告辞离开。走到转角,一转弯,突然出现的清洁推车吓了她一跳。 “小心!”后方传来警告声,她还来不及反应,手臂一紧,已被人拉回。 “对不起。”服务生道歉,推着车赶紧通过。 姜青天心神甫定,发现自己靠在一个人身上。 “谢谢……”她脸一红,喃喃低道,一回头,才发现那人是他,潮红的表情立刻变得僵硬。 看出她的尴尬,温洛放了手。刚刚她贴住他的柔软曲线,让他忆起她曾依偎着他的美好感觉。他的眸色转深,立刻不着痕迹地将之抑下。 这是她第一次和他独处……姜青天的心激狂得快跳出喉头。她做不到像他一样冷静,那么若无其事。她微一点头,侧着身子就想要离开。 他,却喊住她。 “刚是你先生打来的?”他不是想采人隐私,但在包厢里听到的对话,让他还未能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时,话已脱口而出。 没料到他会问起,姜青天惊讶地看向他。 除了初次见面的那句好久不见,他不曾再提起过去,对她的态度,也和对待其他人没有差别,这样的他,又怎会突然想介入她的世界? 但从他深不见底的眸中,她看不到任何的思绪,她只能敛下那些疑问,轻轻点头。“……嗯。” 那倏然睁大的水眸,让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控。该离开了,他只是出来买单与她在走廊上偶遇,闲聊一句就够了。 “结婚多久了?”结果脚步没迈开,话又出口。 “四年,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她这次回答得很快。为了不让他有任何联想的空间,她隐藏了生命里的中断,没有怀孕,没有休学,她过得很平顺。 他忆起那时在椰林大道上,与她合照的陌生背影。 柔美的她有多吸引男人的目光,他很清楚,没了他,有多少人会急欲将她捧在掌心上?也难怪,一毕业就迫不及待地将她娶回家了。 然而,热恋期的婚姻,会成就一个美满,或是一个枷锁?她是否被约束了?被她所选择的人,用家庭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剥夺了她的人生? 连和同事的聚会都被人用手机监控着,这是她要的生活吗? “你幸福吗?” 短短几字,让她强自平抑的心湖整个翻腾起来。 他在乎吗?这只是关怀,或是觉得他有责任过问?七年了,在他走得这么潇洒之后,现在问会不会太迟了? 握着手机的手收紧,紧得掌心发疼,她深呼吸,又深呼吸,才抬头看他。 “很幸福。”她没说谎,有了小煊,她等于拥有全世界。 那带着微笑的秀丽脸庞,让他的心倏地抽紧。当年,她眼中的温柔皆因他而起,如今,拥有那抹温柔的,另有其人,而那人,是否真值得拥有她? 这个想法让他蓦然心惊。这都与他无关,她是有夫之妇,早在他离开台湾时,他的心就已收回,他不该再去想这些。 “很好,这样才能让你更无后顾之忧地为克绍尽力。”他淡淡勾笑,没让心绪透露出一丝一毫。“开心去玩吧,今天理事长请客。”晃晃手中的单子,他往柜台走去。 姜青天走过转角,一脱离他的视线范围,她双膝一软,虚弱地靠在墙上,无力站立。 什么也别想,过你的生活就好,有他没他,都不会造成影响。她不断说服自己,直到平静了,才走进包厢。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电视上播放着电视台送来访问艾文的片段,温洛反复看了两次,按下停止键。他起身取出,坐回沙发,头往后靠着椅背,思考着还有什么需要补强的地方。 想着想着,她的脸,跃然脑海。他闭起眼,想将之抹去,却反而更明显。最后,他拿起遥控,开启电视,把频道切到bbc,让播报新闻的声音充满整个角落。 自从ktv聚会的那一晚,他的举止就失控了。以往开会时能保持平静的心,变得需要凝聚所有的注意力,才能不把视线落在她身上;经过总务处时,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往里看去,直到里头的职员起了骚动,他才发现他的脚步慢得像在伫足。 他开始会去追寻她的身影,想看她的状况,看她是否像她说的那么幸福——明明,这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温洛梳拂过额发,觉得心烦。他从不曾尝过这种滋味,连那时离开台湾也没有,结果一见到她,就……乱了。 这不是爱,只是——乱了。他突然发现,这活像是在强辩。眉心聚起,他觉得很不爽快,倾身拿起手机,按下号码。 “艾文吗?提醒你,明天开会,别迟到。”另一端的哀嚎连把手机拿得老远都听得见,温洛勾起笑,按下切断键,觉得心情舒坦了许多。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睡梦中,姜青天被一阵强烈的焦臭味唤醒。 她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 停电吗?小煊怕黑,她都会留一盏壁灯,怎么熄了……什么味道?这么晚谁把锅子烧焦了?她拧起眉,突然问,整个人完全清醒——不对!这不是停电! 全身血液在瞬间变得冰冷,她急坐起身,摇晃身旁的儿子。“小煊?小煊!” “……妈咪?”突然被叫醒,加上眼前的黑暗,姜煊的声音里充满害怕。“妈咪你在哪里?” “在这里,乖,别怕。”抓了皮包,姜青天抱起他,即使她用尽全力想要镇定,她的手和声音还是忍不住发颤。“停电了,妈咪带你出去。” 听出她语里的紧绷,姜煊环住她,小手紧紧揪住她颈后的衣服,不敢发声。 姜青天强忍心慌,在黑暗中摸索着。 “失火了!”一打开房门,楼梯间回荡的尖叫声立刻传来。 心头惊惧更甚,她用力咬唇,不敢让小煊察觉。她单手抱住小煊,扶着墙壁,目不见物的恐惧,让平常走惯的楼梯变得漫长无止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味,强悍地钻进口鼻,钻进毛细孔,让人忍不住呛咳起来。 公寓的住户慌忙逃难,有人不断从她身边奔过,她好害怕,怕动作太慢,她和小煊都会逃不掉。一时心慌,脚下踩了个空,失去平衡的她狠狠往前扑跌。 情急之下,她只能用双臂护住小煊,任由自己摔倒在地。幸好只踩空一阶,高度不高。 后方的人没看见,等踩到她时已收势不及,急忙大喊:“等一下,后面的别来,这里有人摔倒了!”那人是个欧巴桑,赶紧拉起她。“没事吧?” 姜青天无暇回答,她只顾着摸索怀中的儿子。“小煊要不要紧?” “没事,小煊不要紧。”黑暗中,坚定的童语安慰着她。 “快走,先出去再说,别挡路!”被挡在上方的人焦急喊道。此时,远处传来救护车和消防车的声音,刺耳的声响,宛若天籁。 姜青天不敢松懈,赶紧扶着墙,小心翼翼地下楼。当看到一楼大门时,强撑的身子整个虚脱,让她差点软跪下来。 “有人出来了,快!”闻讯赶来的邻近居民站在门口,见有人下楼,急忙拉了出去。 消防车的车灯照得整个巷道亮晃晃的,姜青天眯着眼,被人拉出公寓,脱离险境,她的心总算定了下来。 “小煊,没事了……”姜青天低头安慰,所见情景却让她停了呼吸——小煊的右半脸整个是血! 怕她担心,姜煊强忍恐惧,扬起笑容。“小煊不痛……” 那强颜欢笑的表情,像把槌子重重击在她心坎上。她整个人慌了,紧抱着他,踉跄而奔,冲向救护车,嘶声大喊—— “我儿子受伤了,帮帮我,谁快来帮我——” 理事长室里,气氛很僵。 “这笔费用是你签核的,你却不知道用途?”温洛的眼神淡淡一扫,没有板起脸,也没有怒目而视,却让总务长的汗不断自额头滴落。 在连续被问了三个问题都答不出来时,也难怪他吓得有如大难临头了。总务长掏出手帕猛拭汗,心里不停咒骂。姜青天没事今天请什么假?他每天经手的东西那么多,哪记得住啊! “你让他好好想嘛!”艾文打圆场,忍不住同情起总务长。 温洛正要开口,口袋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抱歉,我先接个电话。”他拿出手机,走到窗边。“我是洛恩,请说。” “董事,不好意思打扰您,我是保管组的朱婷,您现在方便说话吗?” “没关系,什么事你说。”他记得她,坐在青天旁边的位置。 “是……是关于宿舍的事。”朱婷迟疑开口,“因为有个同事有急用,想申请员工宿舍,但宿舍现在都满了,只剩下您隔壁那间,我看理事长好像都没有在住,我是想说,不知道能不能让给那位同事?” 原本那栋宿舍是安排他和艾文一人一户,结果艾文跑去外面自己租房子,只剩下他,为了避免被人打扰,他也就让它空着。但若有人有急需,他没道理霸着不放。 “没问题,我会跟理事长拿钥匙。”他直接答应,突然想到,顺口一问:“是谁有急用?” “出纳组的姜青天,她家昨天失火。”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下了计程车,姜青天看着眼前的透天小洋房,只觉身心俱疲。 原本只是小小的火灾,没想到后来却引起气爆,火势变猛,五层楼高的公寓就这么付之一炬,包括她所有的家当——除了随手抓出来的皮包外,里面有简单的证件和三千多元——其他的,什么都没了。 她本想先暂住旅馆,但想到很多东西要重买,房租、衣物都是笔大开销,而且她也没办法丢下受伤的小煊去找房子,加上这件事她不敢告诉母亲,没办法请她帮忙,想来想去,最好的方法,就是住进员工宿舍。 即使让她却步的考量仍在,但当被逼到走投无路时,她已无从选择。 “这是我们的新家吗?好漂亮哦!”握在掌心的小手兴奋摇晃。 姜青天低头看他,那被绷带遮了右半眼的小脸,让她心疼不已。伤口缝了三针,就在右眼上方两公分的位置,要是再下来一点……天!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会不会痛?”她蹲下,轻柔地拨开他的额发。还好那时她和小煊搭救护车及早离开,听说后来气爆,四散的玻璃碎片击伤不少人。 “不痛。”姜煊摇摇头。“我这样好像虎克船长哦!” “小煊是彼得潘,勇敢又聪明。”她亲了他脸颊一下,站起身,牵着他的手,提着新买的简单衣物,“我们进去吧!”既来之,则安之,她已经够倒楣了,老天爷应该不会忍心再对她多加磨难。 走上门前矮阶,她伸手摸了摸门边的信箱,狐疑蹙眉。奇怪,朱婷明明说会把钥匙放在信箱里,怎么没有?她不死心,踮起脚尖张望,信箱里空无一物。 此时,大门开了。她堆起笑,正要打招呼,在看清站在玄关里的人时,笑容顿时僵凝脸上。 “艾文把钥匙弄丢了,”温洛看着她平缓道,不见惊讶的表情,好似早知她会来。“我没钥匙可以放信箱,只能明天请朱婷再打一份给你。” 姜青天白着脸,思绪急速运转,立刻明白——难怪她打手机给朱婷时,朱婷没立刻答复她,隔了几分钟才兴冲冲地回拨给她说有空的宿舍。 早知道朱婷是去调度这间房子,她打死也不会住进来的! 温洛隐带担虑的视线在她身上迅速掠过,除了有些疲惫外,安然无恙的模样,让他放下心来。眼一瞥,发现躲在她身后的小男孩。 见他看他,姜煊扬起腼眺的笑容。“叔叔好。” “你好。”温洛半弯着身子,和他平视,微笑打招呼。“你几岁?叫什么名字?”那缠住半脸的绷带,看起来好严重。 他们的对话,把姜青天震离的心神瞬间拉回。 “他四岁,叫小煊,火宣煊。”她急忙开口,把小煊拉到身后,背已沁出一身冷汗。她不禁要庆幸小煊缠着绷带了,否则那像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五官,铁定瞒不了他。 姜煊抬头看向母亲,心思细腻的他没立刻反驳,他只是眨眨眼,看看她,又看看温洛,视线不停在两人之间轮转。 对幼儿成长没概念的温洛,分不出四岁和六岁的差别,他站起身,看到她身后空无一人的情景,眉心聚起。“你先生呢?” “他在处理善后,让我们先过来。”又是一阵冷汗狂冒。 姜煊听到,大眼又眨了眨,视线停在温洛身上的时间更久了。 有什么事一定要这么急着处理吗?让妻儿拥有安全感才是重要的吧!温洛觉得不悦,却没有立场去多说什么。“我帮你们开门。”他转身走进屋内。 他没再追问,让姜青天松了口气。牵着小煊走进,她突然忆起——他不是没钥匙,要怎么开门? 她的疑问立刻获得解答,只见温洛掏出一张信用卡,插进门缝。她心陡地一紧,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这样帮她开门,连同她的心,也一起打开了…… “好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门已应声而开。 “好厉害哦!”没见过这种神乎奇技,姜煊拚命鼓掌。 温洛轻笑,觉得这小男孩可爱得紧。“改天教你。” “好。”姜煊仰头看他,一脸崇拜。 看着这一幕,姜青天觉得有些恍惚。如果当年她对他说了,他们父子还会像现在这样形同陌路吗? “你还好吗?”温洛关怀问道。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让他不放心。 经历火灾这种意外,她所表现出来的平静,是已经平复了?还是强撑出来的?她从以前就是如此,他不禁有些气起她的个性了。只要一想到她可能会葬身火场,他的胸口就像被撕裂般疼痛。 “还好,只是……有点累了。”她虚弱道,她没力气再去武装自己了,现在的她只想逃离。“我们先进去了,谢谢你帮我们开门。”她轻揽着小煊的肩头,走进房门。 她的客套,让温洛忆起自己的定位。她就算要诉苦、要示弱,也是对她的丈夫,然而……那个人,真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吗?这个念头一起,让他的心倏然抽紧。 突然,姜煊停住脚步,回头看他。“叔叔,我以后可以常常去找你玩吗?” 姜青天惊讶地看着那张闪着灿光的小脸。小煊向来很听话,不曾这么随便缠着一个人,何况还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温洛怔了下,隐下心里的失防,微微一笑。 “当然可以,如果我有空的话。”当年他若冲动一些,这幸福的家庭将会是他所有。察觉到这样的想法带着妒意,他急忙敛下。“晚安。”颉首告别,他转身走回自己的房子。 见他离开,姜青天赶紧开灯进屋,房门关上,立刻蹲下直视姜煊。“小煊,答应妈妈,别去烦叔叔,知道吗?” 姜煊低头,没有答应,好半晌,才抬头看她。“我想爸比。” 那清澈的眼,直直地撞进她的心。他知道了……姜青天捣唇,泪无法抑制地涌上眼眶。 这么多年,不管多苦她都没有哭过,然而紧绷的情绪在昨天的恐惧已届崩溃边缘,加上方才的情绪煎熬,这简单的四字,轻易摧毁了她的自持。 从没见她掉过泪的姜煊开始慌了。“妈咪不要哭,对不起,你不要哭……” 听到他的话,还在打转的泪立刻掉了下来。错在她,为什么说对不起的反而是他?她想起那张照片,她唯一的照片,焚毁在那栋公寓里,她连这张照片都没有了…… 紧锁的心门像被打开了,她虚软地跪坐在地,掩脸痛哭,哭得难以自已。 姜煊小小的臂膀拥住她,咬着唇,脑海浮现温洛的笑脸。叔叔的手好温暖,他……是爸比吧?爸比回来了,回来了—— 第七章 请了两天假,姜青天一直努力让生活恢复正常。 其实住进宿舍,没她想象中那么可怕。每一栋都独立成户,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除了见面时点头打个招呼,并不会特地登门去串门子。 而隔壁的他,让她提心吊胆了几天,后来发现要接送小煊的她出入时间和他完全错开,紧悬的情绪也缓和下来。除了住进的那天以外,她没再和他遇见过。 她没想到,反而是小煊让她难以面对。小煊已经察觉到他的身分,但在她那场大哭之后,小煊不再提起,她也就这么避而不谈,她是鸵鸟,她知道,她却只能这么逃避着,不然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 先这样吧,安稳地生活,等她存够钱,或许搬出去,或许换份新工作,到时候再说了。 “妈咪,有电话。”姜煊拿着手机跑进厨房找她,手机铃声大作。 姜青天正忙着准备晚餐,连忙把火关小,擦手接过电话,按下通话键。“喂?” “青天,你快回办公室来一趟,我找不到你要给联招会的资料!”总务长气急败坏地大吼。 姜青天脸色一变。她前天就把资料全送上去了,还特地叮咛总务长要赶快处理,若是今天没送出去,会来不及参加联招,那这段时间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我马上回去。”她把火关掉,除下围裙。“小煊,妈咪出去一下,你乖乖在家,有事情马上打手机给妈咪,你知道妈咪的号码。” 她不放心留小煊独自在家,但她更不可能把小煊带进办公室。小煊脸上的绷带已经拆了,只剩下一小块纱布,就算是她杞人忧天,她也不敢冒被人认出来的风险。 姜煊眼中闪过—丝光芒,只一下下,随即笑得乖巧无比。“妈咪会去很久吗?” “我不知道,我会尽量快点回来。”姜青天叹了口气,不放心地再次叮咛。“不能帮不认识的人开门、不能玩瓦斯炉、不能在楼梯间乱跑。”每说一句,姜煊就点一次头。 巡视该关的都关了,她才急急出门。 姜煊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直到听见关上大门的声音传来,才一跃而起,开了门跑到对面,他踮起脚尖按着门铃,隔了段时间,都没人回应。 叔叔不在吗?他犹豫了下,走到大门,一把拉开。他没有帮不认识的人开门、没有玩瓦斯炉、没有在楼梯间乱跑——他只是……跑出去而已。 他知道他这样很不乖,但他好想见那个叔叔,如果妈咪知道会难过,那他就偷偷跑去再偷偷跑回来,妈咪不会知道的。 通往行政大楼的路上有街灯,仍暗暗的,他忍着恐惧,小小声地唱歌壮胆,小跑步地直往前进。每次妈咪载他回家,他都会偷偷问一点。他知道妈咪在那栋大大的房子工作,叔叔也在那栋大大的房子工作。 路不远,他很快就到了。跑进行政大楼,他躲在柱子后左顾右盼,看到有两个女学生走来,鼓起勇气上前。 “大姊姊,请问一下,有个叔叔很帅很帅,有蓝蓝的眼睛,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校园里突然出现小孩,两个女孩有点傻住。 “帅?蓝眼睛?你是说理事长还是洛恩董事啊?”其中一个直觉回答。 另一个反应就快了些,弯身问道:“小弟弟,你怎么进来的?妈妈呢?” “谢谢大姊姊!”怕被发现,他开始拔腿狂奔,见电梯开着,不顾一切就冲进去。门一关上,才发现里头有个大人,他身子一僵,用眼角悄悄看他,那个人,也用眼角瞄他。 “几楼?”沉默一阵,艾文不耐烦地问。哪来的小孩?他最讨厌小孩了! 哇!外国人耶!姜煊听不懂英文,只能睁着大眼睛瞧他。 “快说,不然丢你出去!”他龇牙咧嘴地恐吓道。 被他表情吓到,姜煊往后一靠,好死不死把楼层按钮全压着了。 “哦!天呐!”艾文惊喊,看着电梯门在四楼打开,下班时间,只余走廊的灯是亮着的,有种阴森感,他赶紧按下关门键。“你在搞什么?!”不知为什么,这小孩越看越讨人厌,很像是记忆深处,他就不喜欢的那张脸…… 姜煊瞪大眼,很想跑,但看到外面不亮,他不敢乱跑出去,只好鼓起所有勇气问眼前这唯一的人选:“叔叔,请问你认识理事长还是洛恩董事吗?”他不懂意思,只知模仿那两个名词的发音。 五楼,门打开,艾文生气地按下关。他中文依然不通,但这两个称呼听惯了,知道他在说什么。“我,理事长!”他拍着自己的胸膛。 他要找的人不是他!姜煊惊骇地猛摇头。“那洛恩董事呢?” 六楼,门又开了。 “他在七楼!”艾文按下关,伸出双手比了个五和二,用力摇晃。“你早说嘛,乱按个什么劲啊!” 听不懂,但从他的表情语调也知道他在骂他。姜煊小嘴微瘪。这人好讨厌,大喊大叫的,随便乱骂人。 七楼门一开,电梯外的人影把艾文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温洛。 “找你的!”来得正好!艾文快步走出,朝内一指。要不是他忘记拿手机又折回来,才不会遇到这麻烦。 “叔叔!”好不容易找到他,姜煊立刻开心叫道。 正准备下班离开的温洛怔了下,见电梯门关上,他伸手按开,走进电梯。“你自己跑来这里?妈妈还是爸爸呢?” 姜煊没有回答,只是一迳地笑。 那可爱的笑脸,让温洛缓和了面容,也扬起笑。这小男孩的脸越看越熟悉,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难道他见过他父亲吗?会是大学同校吗? 电梯门再次关上,他直接按了一楼。“我送你回去。” “嗯。”姜煊点头,看着他的大掌,怯怯地问道:“叔叔,我可以牵你的手吗?”见他点头,他立刻开心地握住他的手。 那软嫩的触感,透过掌心,直达心底。 “你的伤好了?”温洛柔声问道。 “医生说下礼拜就可以拆线了,小煊很勇敢,都没有哭哦!”他兴奋道,努力想把自己的优点传达给他。 “很棒,比叔叔还勇敢。”温洛给予夸奖,立刻见他笑弯了眼。“你爸爸有没有陪你去看医生?” 小脸上的笑僵了下,姜煊抬眼看他,眨了眨,像在犹豫什么,最后才说道:“我很少看到爸比。”现在爸比却牵着他的手……一想到这里,那张小脸又飞扬了起来。 那个男人真那么夸张?莫名地,一股怒气直往上冲。“火灾那天,你爸爸在吗?” 姜煊摇摇头。 该死的王八蛋!温洛有种想杀人的欲望。他弯身将他抱起。“别怕,以后有事可以找叔叔。” “好——”姜煊抱住他的脖子,觉得好满足。 就算妈咪会骂也没有关系,他好想待在他的身边,他好喜欢爸比!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洗完澡,出了浴室没看到儿子的身影,姜青天找上三楼又找到一楼,都没找到人,她不禁抚额,颓丧地叹了口气。 这是第几次了?第三次?第五次?她已经记不得了。她从一开始的担虑寻找,到现在的平静以对——因为她知道,小煊现在应该正安然无恙地待在对面。 自从那次她赶回学校,小煊就变得不听她的话了。那时好不容易弄好资料回到家,不见孩子,她快急疯了,却接到温洛打来的电话,说小煊在他那儿。 而她的手机号码,还是小煊跟他说的。 她只好强忍忐忑,登门把小煊带回,整段过程,她的头一直低低的,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她气极了,一踏进家门就要开骂,但在看到小煊无辜的眼神时,气顿时散了,只余愧疚,理亏的她有什么立场去骂人?她只能不断叮咛,要他不准再去找温洛。 结果听话的小煊,唯独这一点,她最在意的一点,偏偏当成了耳边风。即使她尽力防范,却总是被小煊找到机会溜了出去。他还是叫温洛叔叔,却把他当父亲一样在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发现小煊和他的相似。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印象所造成的盲点吧,他不曾起疑。 姜青天闭眼,烦躁得很想大吼。她明明看着小煊入睡后,才去洗澡的,她怎么也没想到小煊是在装睡。 原来小煊和她那么像,平常听话乖巧,一遇到他,就脱了缰,只是那时她十九岁,而小煊,才六岁,他们都抵挡不了他的魅力。 别发呆了,快去把小煊带回来吧!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披了件外套,开门走出,去按他家的门铃。 须臾,门开了。一身轻松的居家打扮,仍掩不了他俊傲的气质。 姜青天咽了口口水,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请问小煊在你这里吗?” 若有似无地看了她一眼,温洛的脸上读不出思绪,他侧身一让。“在。” 姜青天探头,看到小煊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心慌了下。“对不起,我马上带他走。” “我来。”温洛快她一步,走回客厅,轻柔地抱起小煊,小煊仍睡得好熟。 站在门口,姜青天看着这一幕,觉得好感动。怎能怪小煊不听她的话?那双强稳的臂膀,是他一直企盼的。 见温洛走回,她想接手,他却只是微抬下颚,示意她开门。从他眼中看到坚持,她怕吵醒小煊,只好帮他开了门。 “二楼吗?”进了屋,温洛抑低声道。 “呃……对……”他足下未停的强硬姿态,逼得她不得不回答。 温洛踏进主卧房,把小煊放在床上,视线迅速地在房内绕了一圈,蓝眸微眯,绽了丝光芒,他没说什么,直接转身走出。 姜青天忙着帮小煊盖被,点亮床头小灯,等她回头,他已不在。他只是好心帮她,没其他想法吧……她松了口气,心头闷闷的,却说不上是失落,还是解脱。 她走出房门,看到站在楼梯口的他,不禁惊讶地停住脚步。他不是走了吗? “到楼下谈。”他领先下楼。 谈?谈什么?压抑内心的慌乱,姜青天把房门带上,不安地走下楼梯。 “你先生呢?”一见她下楼,温洛立刻问,低沉的嗓音有着浓浓的不悦。 “他……他加班。”姜青天一惊,答得不假思索。 “加班?”温洛冷笑,朝她逼近。“现在十一点多,有什么班需要加到那么晚?他是真的忙,还是对你们母子漠不关心?” 狂肆的目光和问句,迫得她心慌,她不由得后退。 “他、他待会儿就回来了……”她嗫嚅道,心几乎快停止跳动。 她的回答,让温洛脸色更加深沉。 “回这个家还是别的地方?”想到她为一个无情的男人解释着,情绪就不受控制地波动。“他多久没回来了?他在这个家里的东西少得可怜!” 他忍很久了!他观察着,想说服自己那是他的误解,但事实证明,确是如此!主卧室里只有她和小煊的东西,根本不见男主人的存在。而且每一次,不管多晚,都是她独自来接回小煊,他从没见过那该死的男人! 他步步进逼,不留任何喘息的余地。她的背抵上了墙,再无路可退,她只能紧靠着,藉以支撑虚软的双腿。 “我……”她找不到足够的理智开口,他灼热的目光,让她的脑袋糊成一片。 对上她的眼,那双盈盈水眸流露出被人勘破的困窘及无助,钻进他的心,烙下痕迹。 见她慌张地垂下眼睫,想避开他的目光,他勾起她的下颔,不让她逃避—— “他连火灾都不在你们身边,你还冀望他什么?”距离缩短,她沐浴过的清新味道窜入鼻息,惹他身子整个发疼,更疼的是他的心,为她隐瞒的困境感到心疼。 老天!小煊对他说了多少?姜青天感觉自己紧贴着他,因洗完澡而未着内衣的轻松穿着,如今都成了令人无措的尴尬,出门前加披的外套,起不了作用。 “放开我……”她红了脸,推着他,努力想隔开两人的距离。她好怕,他的强肆、他的气息,犹如当年,诱引着她崩毁理智。 她的举动,翻覆了他所有自持的禁制。她曾这样倚在他怀里,拥着他,而不是推拒他,而今,那个幸运儿成了别人,却不懂得珍惜他的幸运! 强烈的妒意让他理智全无,温洛低下头,吻住那红嫩的唇瓣。 姜青天想逃,却被他托住后脑,用猛烈的吻,贪婪地吞噬她所有的呼吸。他霸道地啮吮着她的唇,咬痛了她,反而更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深藏的记忆被唤起,她本能地反应着,拱起身子,完美的曲线更贴上他游移的大掌,挺立的蓓蕾顶着衣料,渴望着他的触抚。 她因情欲而迷蒙的眼,微蹙着眉的隐忍表情,都让他移不开目光。她是如此诱人,和他是如此契合,他当初怎离得开她? 他粗重的喘息在她耳畔回荡,混合挑弄耳垂的唇舌,引她全身颤栗。她沉沦着,双臂紧拥着他,体会他给予的一切。她想他,她要他!她的身心都激狂地呐喊! 大掌探进她的衣内,那柔腻的肤触,让温洛不禁满足喟叹。他迷醉了,迷醉在这远离多年的甜美中。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他怔愕,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动作完全停住。他在做什么?! 他的停手,让她稍稍清醒。她的胸前因呼吸急速而起伏,敞开的衣领,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旖旎。 姜青天望着他,疑问全写在眼中。他想说什么?为什么吻她?他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无谓,依然对她有着感情吗?若不是这样,他气什么?她嫁了个不回家的老公,跟他没有关系啊,不是吗? 脑海因震惊一片紊乱,第一次,温洛尝到什么叫狼狈。脱离控制的举止已让他够猝不及防了,她质问的视线,更是让他无法招架,他只能无言以对。 她咬唇,气他的沉默。 “为什么?”说些什么呀!别让她自己瞎猜,她受够忐忑的折磨了! 记起自己的姓,温洛要自己冷硬,但向来坚固的心被她的温柔攻陷了缺口,他必须凝聚所有的自制,才说得出口。 “欲望。”他面无表情地吐出。 就这两个字,侮蔑了那美好的感觉,同时也侮蔑了他们的过往。 当怀有期待,失望的打击,会伤得更深。姜青天惨白着脸,心像被人狠狠划上一刀,痛得她发颤。 原来,她不是不在乎,而是压抑着,逼着自己去接受一切,当他再次出现面前,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她一直爱着,爱得这么深。 她不是从前的她了,但他依然是他,不肯说出自己的想法,只要她去猜。她做不到啊,她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视自己如无物,别无所求地爱他。她现在有小煊,不只是自己一人,要她怎么去解释她和他同床共枕,却没有名分? 若他还是不肯承诺,她也只能忍痛放手,再一次把爱深埋,像过去没有他的日子一样,她可以的…… “如果你对我和小煊只是同情,请你收回。”她望向他,眸子一瞬也不瞬。“就算我不幸福,也是别人的责任。” 坚毅在她的眼底闪耀光芒,灼痛了他。突然间,温洛觉得自己是如此怯懦。他什么都没办法给她,他只能保有自己,和他不愿付出的爱。 置于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他平板着脸,旋步走出。 当房门关上,姜青天滑坐在地,痛苦地闭上了眼。很简单,就这么说开,她的心情也不用再随着他起伏。他应该也不会想再和小煊牵扯了吧?小煊只要碰了几次钉子,也会断了对他的孺慕之情。 一切都不用担心,都很好,回归于平静,就这样……她自嘲苦笑,勉强打起精神,把衣襟扣好,扶墙站起。 置于桌上的手机鸣唱着,那是代表老家电话的铃声。会用这支电话打给她的只有母亲,而这么晚,她和父亲早就该睡了…… 脑中立刻闪过不祥的念头,她急忙咬唇,不敢再想,赶紧上前接起。“喂?”一接起,母亲哭泣的声音,更是让她手都抖了。“妈,怎么了?你别哭啊……” “为什么?这是遗传吗?我也没做过这种事啊,怎么你们三个姊妹一个个都这样……”姜母哭得好伤心。 “到底什么事?妈,你冷静点。”她强抑害怕劝道。母亲已经哭成这样,她不能再添加她的压力。 “你妹妹……白日……她怀孕了……” 姜青天睁大眼,当场愣住,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个消息。 “而且、而且她还跟你一样,不肯说对方是谁,你爸气得把她关在二楼,不准她离开!”姜母放声号啕大哭。“你说说我该怎么办,要怎么办啊……” 第八章 一波甫平,一波又起,正是她现在的最佳写照。 坐在办公桌前,面对手上该处理的工作,姜青天的心完全定不下来。 妹妹被父亲软禁,连手机都没收了,她没办法直接和她通话,只能与母亲偷偷保持联络,了解目前的状况。 白日对自己发生什么事全绝口不提,让母亲担心极了。母亲希望她能劝劝白日,最近正对父亲软硬兼施,要父亲答应让她回去和白日谈谈。 或许是硬不下心一直关着白日,或许也是连续两个女儿的前车之鉴让父亲有了那么一点免疫力——小妹满红也是未婚怀孕,唯一不同的,是对方很负责,小俩口结了婚——这两天在母亲的劝说下,父亲已有些心软,听到她名字没再激烈反弹,似乎有点接受由她说服白日这个方式。 没想到,这么多年,她有了踏进家门的机会,却是这种状况造成的,她的心情很复杂,不知该说欣喜,还是难过。 还好自那一晚之后,温洛没再来找她,知道她心情不好,小煊这两天也都乖乖的,不然她真的会烦到崩溃。 “青天,外找。”有人喊。 姜青天回神,一抬头,看到一个器宇轩昂的男人站在柜台前。 这人……好眼熟……她起身走去,拧眉思忖,突然忆起——是他!关泽!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惊喜地快步迎了上去。 “我问出来的。”关泽勉强扬笑,从容自若的表情下,有种难掩的焦急。“有什么地方,可以私下谈吗?” “好,跟我来。”虽然觉得疑惑,但姜青天并没有多问什么,直接带着他走出总务处,来到行政大楼后方的中庭。 这里是通往员工宿舍的方向,学生不太会经过,在平常上课时间,也没什么人进出,虽然站在这儿,自行政大楼的每扇窗都看得见,但谈话倒是不容易被听到。 “你怎么会突然来找我?”乍见旧识的欣喜稍褪,她立刻觉得不对。眷村里的人都以为她在国外留学,没人知道她在新竹,更不可能找到学校里来。而且她听说关泽在台北的大企业工作,怎会突然跑来? “白日的事你应该知道。”没时间寒喧,关泽开门见山。“我问了很多同学,只知道你在克绍,我本来请他们帮忙联络,但没时间了,我只好直接过来。” “白日?”姜青天很惊讶。她从没把关泽和白日的名字联想在一起……突然间,她杏目圆瞠。“是你?!” 没头没脑的问句,关泽却很清楚在问什么。他苦笑点头。“是我。” “你怎能丢下白日自己一个人面对我爸?”对妹妹的关怀,让她情急地抓住他的手臂。 “我一直到今天下午才知道她怀孕,但我一直找不到她,只能来找你。”关泽的表情比她还急。“你知道她在哪里吗?她的电话都打不通,我很担心。” 知道他是始作俑者,姜青天本来很生气,但他眼里的真诚说服了她,她叹了口气,相信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和白日发生了什么事?”她印象中的关泽不是始乱终弃的人,而且白日的避而不谈,也大有问题。 看出她知道白日的下落,关泽紧悬的心放了下来。“先声明,我不是在怪你,但这一切全因你而起。” “我?”姜青天惊讶低喊。她和关泽至少四年没见过面,怎么又与她有关了? “白日以为让你怀孕的人是我,故意接近我,结果她却是要帮你报仇,教训我这个负心汉……”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七楼的理事员室。艾文在唠叨拍怨。 “怎么最近都没有安排媒体访问啊?每天只能关在这里面,我快无聊死了。你有没有帮我跟祖母说好话?我都很配合耶,能不能暑假让我回去一趟英国?再继续待在这里,我一定会疯掉啦……” 温洛看向窗外,对那哀嚎声置若罔闻。他已经够烦了,自顾不暇,更没有余力去安抚他。 这两天,他一直在挣扎。 她依然爱他,他感觉得到,她却不像当年那般奋不顾身了,不再是温柔到没有脾气,开始会去要求,但,他给不起。 是给不起吗?温洛自我解嘲地嗤笑。他很清楚,他不是给不起,而是不想给,只要一想到母亲,他没办法放开。他不想要爱,又矛盾地想留一份感情在身边。好像这样可以宣示着,爱无法控制他,他才是唯一的主宰。 他不在乎她已婚,不在乎她有小孩,但她在乎!她要的是一句承诺,没有他的承诺,她宁可守着那已支离破碎的婚姻,宁可被束缚。他气这样的她,安分守己,知足认命,不该是如此,她值得更好的人生! 若当年她有等他,是否情况不会变得这么难解?可他凭什么去责怪她?他没要她等,他甚至没想过会回来! “……你有没有在听啊?”察觉他的心不在焉,艾文更火大。洛恩这小子最近怪怪的,常常发呆,偶尔还会流露出一些情绪,不像以前老是一副天塌下来都影响不了他的跩样。 瞧瞧,就像现在,像什么心爱的东西被抢了似的……意识到自己看见什么,艾文瞪大眼,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他震怒着脸,推开窗,急得像是要自七楼一跃而下。 温洛没想到会看见她自大楼走出,他本想收回视线,不去看她,但视线却像被钉牢了,没办法收回,结果见到一个男人跟在她身后走出。 他们像在争执什么,先是她抓住他的手,然后,那男人反抓住她的手,粗鲁地拉着她!温洛脸色一变,飞快冲出理事长室。 艾文喊都来不及喊,人已消失无踪。他赶紧走到窗边,好奇往下探头——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听到关泽说的话,姜青天震惊得无法言语。 “……你是说,白日为了帮我讨公道……色诱你?”她艰难地开口。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被设计的关泽,和这整个事件完全没有关系。 “没错。我需要你帮我解释,不然,我说再多,她都会觉得我在为自己脱罪。请你帮我,带我去见她。” “我没办法。”不是她不帮忙,母亲还在做最后努力,现在的她也踏不进家门。“她被我爸关起来,我直到目前都还没跟她说过话。” “什么?”关泽失声惊喊,一把拉住她,就要往外走。“你快带我回去,让我跟伯父解释——” “关泽,你等一下、冷静点——”姜青天扯着手,试图阻止他。“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在我爸,是白日啊!她要是肯见你,会连怀孕的事都瞒着你吗?你这样贸然跑去,只会坏事!” “那我该怎么做?”向来沉稳的男子,因爱乱了心神。 “给我时间,我妈最近也在劝我爸,大概这一、两天就会让我去见白日,你让我先跟她谈过,我们再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只要让白日明白,事情就好解决了。 关泽心里很急,他不放心怀孕的白日被软禁,想尽快看到她,呵护着她。 “我知道你很担心,但急不得的。”忍着被他握持的疼痛,姜青天继续劝道。“我等一下先打电话给我妈,问一下状况。至少你知道白日是安全待在家里,而不是失踪,可以先稍微放心。” 关泽挣扎许久,长叹口气。青天说得没错,他真慌了。“好……” “放开她。”冷冽的警告打断了他的话,语音平稳,却严峻得让人不由得起了一身寒意。 完了……姜青天心头一凉,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是谁。 关泽怔愕,眼前男子对他的明显敌意,让他聚起了眉。发现自己还抓着青天的手,他松手放开。 “请问您是……” 看到她手腕被抓红了一圈,温洛怒火狂炽,眼神利得像要将他碎尸万段。 “在你对他们母子完全不闻不问之后,你有什么立场勉强她跟你走?”她的生活单纯,除了那个负心的男人外,还有谁会对她纠缠? 关泽被骂得没头没脑,疑惑地看向姜青天。“你同事?”就算是同事,有管那么多的吗?那强硬的态度,像在捍卫所有物。 姜青天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红着脸摇头。如果旁边有洞,她绝对会毫不迟疑地钻进去——温洛八成是把关泽当成她那个不存在的老公了! “温洛。”不想害她被逼问,他报了姓名。“如果你曾经回家过,你会知道我住你们隔壁。” 温洛?他好像听过……关泽拧眉,快速过滤脑海中的名单。 他想起来了,那是大学时有名的花花公子,但怎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他的态度……巧合的时、地、人,加上姜青天那尴尬至极的表情,脑海中片段的线索顿时接起,他在顷刻问明白了一切—— “是他?!”原来眼前这个男人就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他不禁转头向姜青天求证。 那声谴责似的问句,让温洛已达临界点的愤怒整个爆开。是他抛妻弃子在先,凭什么去指责她?他是吻了她没错,但她选择回到他身边,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别用这种态度对她说话!”他上前一步,不客气地推了关泽一把。 “你做什么?”关泽也火了,回推他。他为了白日的事已经烦心透了,脾气没好到哪里去。 “让你明白你不能这样对她!”一触即发的战火点燃,温洛倏地揪住他的衣襟,猛狠的右勾拳就要挥出。 关泽也不是省油的灯,左手防备,右手也准备反击。 “住手!”见两人开打,姜青天急忙上前挡住关泽。 温洛及时收手,但被她挡在身后的关泽反应不及,温洛想也不想地立刻将她拉进怀中,无暇抵挡的他下颚硬生生地被挥上一拳。 该死的!他咬牙,没让痛呼脱口而出。然而,她下一个动作,才是真正击痛了他—— 姜青天挣脱他的保护,朝关泽奔去。 “你要不要紧?有没有被打到?”无端把关泽卷进,她已经够愧疚了,没想到温洛竟不分青红皂白地揍人。 “呃……”关泽顿了下,往她身后一指。“被打到的人是他。”看到对手一脸妒羡交加地瞪着自己,他不禁同情起他了。 姜青天回头,那与平常优雅完全回异的模样,让她的心整个融化。 他抚着下颚,衬衫绉了,领带歪了,表情难看到极点,却是她见过最最令她动心的时刻。 若不在乎她,他不会失去理智地为她挺身而出,还为她挡下攻击。他爱她,虽然他不肯说,但他的举动已说明了一切。她紧紧咬唇,感动得想哭。 “怎么了、怎么了?”艾文从行政大楼奔出。随后追下的他一出来就看到洛恩挨了一拳,啧、啧,真够痛了。 “理事长,我家里有急事,要请假离开。”姜青天忍住想紧紧拥住他的冲动,拉了关泽就走。现在不是和他纠缠不清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解开关泽和白日的误会。之后,她会再去找他,好好地跟他谈—— 瞥了温洛一眼,关泽眼中闪过一抹深思的光芒,很识相地什么都没问,跟着她离开。 温洛望着她越走越远,呐喊着要她别走的话,梗在喉头,发不了声。 当初,她也是看着他这样头也不回地走出她的世界吗?她的心,和他一样痛吗?还是他的痛,及不上她的万分之一? “请假?”状况外的艾文傻愣愣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洛恩,你就这样白白挨揍?打回去啊,我帮你!”来吧,来场战斗吧,他无聊毙了! 温洛看也不看他一眼,俊容又恢复淡然的神色,转身走进行政大楼。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翌日上班,姜青天才坐上位置,连电脑都还没打开,桌上分机就响了。 “青天,我是理事长,你现在来我办公室一下,马上哦!” “……好的。” 挂上电话,她向朱婷交代了句,赶紧坐电梯上去。 他也会在那里吗?她不禁满怀希望地想。 昨天离开后,她拨电话给母亲,得知父亲会离家两个小时,虽不曾言明,但已等于默允她回去。 当七年后,再度踏进家门,她心头的激动,难以言喻。 她对白日解开了误会,安排她和关泽见面。她没留下来,因为她知道,关泽和白日的事会圆满解决,父亲还不想见她,别让她的存在破坏了这欢乐的气氛。 接了小煊回家,她一直留意隔壁的动静,她想见他,想再次和他谈开,但直等到凌晨,他都没有回来,她只好强迫自己入睡。 他在吗?来到理事长室门外,她强抑着期待,举手敲门。 回应她的不是声音,而是倏然拉开的门。 “你来了?进来、快进来!”艾文右手一扬,将她迎了进去。 他的热络,让姜青天一怔。她走进,视线绕了一圈,没看到他的身影,心头顿时被失落填满。 “理事长,找我什么事?”她若无其事地笑道,不想因个人的情绪影响了公事。 “你先坐。” 艾文带她到一旁的双人沙发坐下,自己也在另一张单人椅坐下,双肘撑在膝上,倾身和她拉近距离,脸上笑容堆得满满的。 直在她脸上打转的眼神,让她有些心里发毛。姜青天不自在地干笑,心思急速运转。理事长虽然热情了点,但从来不会随便对人动手动脚,这点倒不用担心……只是,这样直盯着她看真的很诡异。 “……奇怪。”端详了好一阵,艾文开始皱眉,冒出这句。 姜青天不解地望着他,只见他抠抠额角,眉越皱越紧,像在苦思一个天大的问题,然后又冒出一句:“真的很奇怪。” “理事长?”她试探地轻唤。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她了,怎会突然有这样的定论? “你好在哪里?”见她水眸微瞠,艾文急忙解释,双手猛摇。“别误会,你很漂亮,我不是在说你丑。” 她不是在意别人说她美或丑,她只是不懂那句问话。“不然呢?” “我真的想不通耶!”确认她没生气,艾文才又继续说道:“是遗传吗?怎么父子俩都这样?” 姜青天身子一僵。难道理事长发现小煊的存在?但……怎么可能? “理事长,我不懂您的意思。”她勉强笑道,手心紧张得直冒汗。 “我是说我叔父,洛恩他爸。”艾文长长喟叹。“他娶了个台湾女孩,结果害得自己在家族里的地位一落千丈,没想到连洛恩也这样。” 他真的想不通,他是很不甘寂寞没错,但只要一想到爱上台湾女孩会步上叔父的后尘,又怕会因为这样被困在台湾回不了英国,他一直很守身如玉,完全不敢沾惹台湾妹。 像眼前这个青天,漂亮归漂亮,但也没稀罕到让他情愿赔上整个未来啊!更何况,她已经结婚了,还有一个小孩。怎么向来不对女人执着的洛恩,因为她变了个人? “董事……有喜欢的人了?”姜青天胸口一窒。 “就你啊!”艾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然他干么为了你跟人打架?”原本以为洛恩不会为任何事物动摇,但昨天的情景,让他整个改观。 欣喜像打翻的蜜,整个甜了心,姜青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微低着头,脸泛潮红。 那柔美的表情让艾文有些看得痴了,总算有点明白为什么了。 “我还以为洛恩会因为他母亲的事,打死不碰台湾人。”他耸肩,还是觉得这么做很牺牲。“毕竟这不是很光采的事,我叔父也挺不好过的。” “他的父母怎么了?”想起多年前看到的照片,她急忙追问。 “你知道的嘛,传承几百年的高贵血统,突然来了个外国人,任谁都不能接受。”虽然觉得家族的排挤有点过火,他也觉得情有可原。“但我婶婶不了这样的压力,在洛恩十岁时发疯了。唉,如果她早接受我祖母的提议,离婚回到台湾,也不会那么惨了。” 姜青天骇然掩唇,忆起他以前在提起家人时的防备,她的心好痛。 原来,他的不安全感全是被家族所逼的,他不是不会爱人,而是不敢爱人,他怕一旦爱上,会害得彼此都陷入和他父母相同的命运。 她竟不曾追问,任由他把这样的伤痛放在心里? “你可能也会觉得为什么不是他当理事长。”艾文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没办法,我祖母不喜欢他,但又很信任他。不过,他喜欢你也没用啦,如果学校经营成功了,他可能又会被我祖母叫回英国去帮其他堂兄弟了。” 他们怎能如此?明明鄙夷他,却又如此利用他! “太过分了!”强烈的愤怒让她不由得激喊出声。“他是个人,又不是棋子!” “不、不关我的事啊……”艾文一惊,没想到外表柔美的她发起脾气也是挺吓人的。“洛恩他自己也没反对过啊,可以凭借温斯顿财团的名气,有什么不好?” 姜青天越听越怒。她懂,他不是想去攀附什么,而是失望了,像过去的她一样,找不到目标,所以就这么困于枷锁里,不想试着为自己去争取什么。 要是她当初没放得那么轻易,绊住他,让他知道有人愿为他付出一切,他是否会对爱多点希望?她却放走了他,用自以为是的温柔放走了他…… “如果你们曾试着去了解他,就会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姜青天站起,既觉生氟,又为他们偏颇的观念感到难过。“找感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我不能原谅你们对他做的一切。你们都病了,病得不知不觉。” 艾文目送她离开,半晌说不出话。 他们错了吗?脸上惯有的轻佻褪去,他开始认真思考。 第九章 “……这是节目的流程表,不好意思,还麻烦您特地跑一趟。”电视台的大厅,一个工作人员笑道,一边递过资料。 温洛淡淡微笑,伸手接过。“没关系,我刚好到台北,顺道绕过来而已。” “感谢感谢,到时再麻烦您多多帮忙了。”客套几句,忙碌的工作人员离开。 拿着资料,温洛缓步走出电视台。某台的校园节目下个月准备到克绍录制,流程表需先让他过目,本来只要用传真确认即可,他却特地跑来了。 因他不想待在学校,待在那里,他会想到她,整个心不停波动。所以他找着借口,不进学校,做着无关紧要的事。可笑啊,当初不屑艾文老爱藉机偷溜,如今做出这种让人唾弃行径的人,换成是他。 但离开学校,她的身影,反而在他脑海里益发清晰。 为什么会这样?他昨天甚至没回去,直接找了问旅馆投宿一夜。他没办法想象她就在隔壁却碰触不到的情景,只要忆起她选择了别人,他的心就被妒意及懊悔狠狠啃蚀。 他们夫妻就这样携手离开,会重归于好吧?他只是外人,在当年他弃她回到英国时,他就注定成了个外人。 手机响了,他敛回心神,拿起一看,上头的号码很陌生,他按下通话键。 “我是洛恩,请说。” “……温洛?”对方迟疑了下。 “我是。”叫他温洛的人没几个,但他对这声音没印象。“请问您是……” “关泽,昨天和你碰过面。”那人轻快地笑了。“你下巴还好吧?” 温洛绷紧下颚,连带扯动那片伤。他昨天不断冷敷,若没认真看,就看不到那微微的红肿,但还是痛,只要讲话或吃东西,都会痛,提醒着他。 “你想做什么?”他沉声冷道。 “虽然昨天是你先动手,但——我原谅你。”那语中的不悦,让关泽笑得更开心。“别那么有敌意,等一下,你会感谢我打这通电话。” 说得像自己是个受害者一样!温洛冷怒拧眉,并未回话。本想把电话挂上,但他的话,和轻松的语气,成功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我不是青天的老公,”怕他没了耐性,关泽没再逗他,直接切入主题。“或许正确来说,青天没有老公。” 温洛倏地停住脚步。“她离婚了?” “要是她真的结婚,姜伯父也不会气到把她逐出家门七年,不闻不问了。”关泽轻叹,缓缓说道:“她根本就没结过婚。” 这个消息在耳畔炸开,炸得他脑袋一片空白。逐出家门?没结过婚?那……她的婚戒呢?孩子呢?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小煊呢?哪个该死的男人不负责任?”他疾声厉吼。 另一端,关泽又笑了,颇以他的气急败坏为乐。 “七年前,你要不要静下心来算一下?那时青天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话永远别骂得太快,当心骂到自己啊——”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整天都没见到他,姜青天心里空荡荡的,好失望。 她不断寻找他的身影,最后忍不住了,借故询问总务长,才知道他到台北洽公,今天都不会进学校。 他会回家吗?让她见他,让她能够碰触他的心,让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失魂落魄地来到安亲班外,停好车,强打起精神,脱鞋推门走入。里面有几个小朋友在玩耍,视线迅速掠过,没见到小煊。 通常是她一踏进门,小煊就朝她飞奔而来的……她觉得怪异,更接近了些,仔细搜寻,依然没看到他。 心惊了下,她安慰自己。没事,没事的,可能只是去厕所了,要是有什么事,老师会立刻通知她的。 “咦?你怎么来了?” 姜青天回头,看到黄老师惊讶地站在身后。 “我来接小煊,小煊呢?”姜青天不敢想,不敢想那句话里的涵义。 “小煊一个小时前已经被接走了,他说你知道。” “他?是谁?”除了母亲和白日,没人会来接小煊,而她们也不曾在没有告知的情况下把他接走。 “小煊的爸爸啊,他们真的好像哦,父子俩都是帅哥……”黄老师兴奋得眼睛闪闪发亮。尤其是一大一小同时对她放出微笑,迷死人了! 姜青天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差点站不住脚。他知道小煊的事了?而,他不是来问她,反而默不作声地擅自接走小煊?他想做什么?! 看出她神色有异,黄老师终于发现不对。“怎么了?不能让他接走吗?因为小煊也说他是爸比,两个又那么像,我才会让他接走的……” “没关系,没有关系……”她失神低喃,转身快步走出。 一出安亲班,她立刻拿出手机拨打,随着等待的音乐,心一直在狂跳。 “小煊呢?你把他带去哪儿?”一接通,她失声急喊。 “他拥有温斯顿的血统,能去哪儿?”淡淡一句,粉碎她的神智。 他要把小煊带回英国?那是个地狱,他自己都深受其害了,竟想让小煊也陷在里头?他被同化了吗?也被那丑恶的血统思想同化了吗? “把他还我!你不能带走他!” “我在家,如果想带回小孩,自己来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理事长室里,大眼瞪小眼。 艾文瞪着眼前的小孩。 刚刚洛恩突然带这个小孩进来,不由分说地丢给他,要他好好照顾,还说这叫什么宣的鬼东西要是有任何损伤,就唯他是问,然后就走了,让他什么都来不及问。 姜煊瞪着眼前的洋人。 爸比刚来安亲班接他,而且还要他叫他爸比,他好高兴!抱着爸比又哭又笑,后来爸比把他带到这里。虽然他不喜欢这个叔叔,但爸比说他有好重要的事要做,他要去接妈咪,想到以后就可以和爸比跟妈咪在一起了,他可以忍耐! “你是……洛恩的儿子?”沉默了会儿,艾文开口。 他认出这个小鬼,就是当初在电梯遇到的那个。都是那些该死的绷带,害他那时没认出来,那张脸、那五官,根本就是洛恩的翻版嘛,难怪他觉得讨厌! 当洛恩和他一起出现,眼再拙的人都看得出来,没人会怀疑他们的关系。 “我爸比?”他知道,爸比是洛恩董事。 那称呼,更是罪证确凿。艾文脑袋一阵晕眩。 “明明有这么大的儿子,洛恩居然都没有讲?他还能在英国待那么久,搞什么啊?!不会说要留在台湾吗?有喜欢的女孩就去争取啊!温斯顿对他那么差,值得这样卖命吗……”他气得来回踱步,不住骂,越骂越难过,忍不住哽咽。青天说得没错,他们都病了,病得不知不觉。 “你别骂我爸比……”姜煊上前揪住艾文的衣角,仰起小脸怯怯看他,努力跟他沟通。“我爸比好不容易来找我跟妈咪了,你别骂他!” 艾文心被撞了下。呜,好可爱,原来小孩也会这样保护父母。 “欸,我们来想个办法让你爸比留在台湾好不好?”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艾文自顾自地和他“商量”起来。“克绍就给他了,我不要了,你们一家能够团聚,我也能早点回英国,你说,祖母知道你的存在,会不会更气啊?应该会吧,她不会让你和青天进家门的,那更好,最好她气到命令洛恩别回去了,别不说话,给点意见嘛——”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姜青天冲进大门,死命揿着对面的门铃。 喀哒一声,门依然关着。她一怔,伸手握上门把,向下一压,门毫无阻碍地被打开。 一进屋,他的身影立刻映入眼帘——他斜靠着沙发椅背,双脚闲适交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小煊呢?”她上前,急急抓住他的手臂。 他没回答,握住她的手腕往前一带,她失去平冲,整个人扑跌在他身上。 “我想,你欠我一个解释。”他俯下头,附在她耳旁,用近乎气音的轻柔语调低道。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际,加上紧贴着他的暧昧姿势,什么焦虑慌乱都忘了,她的心跳急如擂鼓,忆起那一晚,他吻着她,在她身上造成的感觉。 不……她是来要回小煊的! “小煊呢?”她宁定心神问道。 “在你独自拥有他这么多年,让给我一个晚上,不打紧吧?”托住她的手掌开始轻缓游移,沿着她的腰际,若有似无地、挑弄似地,徘徊着,逐渐向上。 一个晚上?他不是想带走小煊?她松了口气,紧悬的心总算放下。意识到他的进占,她红了脸,想要挣开,却被他用大腿和双臂紧紧困住。 他的体温、他的怀抱,都让她好想念,但他的心呢?她不要只是这样的关系,她要知道他在想什么,要能成为他的依赖。 她咬唇,鼓起勇气,抬头看他。 “我很爱你,我没有结过婚,没有人能取代你的位置。”她环住他的颈项,努力打开心房,对他诉说。“我那时怀孕了,我不敢跟你说,我怕你会不想要他……” “为什么生下他?”他轻抚过她披散于肩的长发,感觉她在轻颤,他的心,因不舍而疼痛着。 听到关泽详述一切,他的震惊是难以形容的。他是如此无情,就这么迳自离去,甚至在交往时,从不曾给过她希望,她却宁可赔上未来,不惜与家人反目,只为了生下这个孩子。 他懂得她的个性,外人所见的情景,将及不上实际的十分之一。才十九岁的她,是如何熬过来的?外柔内刚的她,默默背负了多少苦?她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是他的背离…… “他是你给我的爱,我要保护他。”她要说,让他知道,她不要再像过去那样把所有情绪都隐瞒起来。“如果我那时说了,你是不是就不会走?” “我可能……会要你堕了他……”想起那时为了无情而无情的思想,他直想杀了自己。 “那不是你真实的内心!”心疼的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她埋首他的怀中,放声大哭。他受了多少的折磨,才迫得了自己说出这种冷绝的话?越无情,越显示他心里的惧怕。“你只是怕,怕自己都保护不了,所以宁可选择不爱,不让任何人受到伤害。我那时为什么要让你回英国?我该把你留在台湾的……” 她为了他哭?不轻易把情绪宣泄出来的她,竟为了他,哭得像个孩子……环住她的手臂收紧,他激动得无法自己。 “你知道我父母的事?”须臾,直到心绪稍稍平稳了,他才开口。 她点头,哽咽得无法言语,用拥抱传达她的不舍。 “别哭。”他低哄着,温柔地为她拭去泪水。 “理事长今天跟我说的。”好不容易,她才说得出话。“如果早知道,不管你再怎么嫌我烦,我都不会让你走。” 她哭得滂沱的丽容,是他见过最美的一张容颜。他低下头,温柔地吻住她。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不被爱限制,他以为他做到了,结果,他才是那个被爱牵制最深的人。因为他的却步,他错过了多少?造成了多少伤害? 突然,他被推开。 “我……”她的脸,红艳似火。“我不能呼吸了……” 温洛轻笑,手一伸,抽了面纸给她。姜青天害羞,背过身去,擤着鼻子,努力将声量降到最低。 他自后环住她,额抵在她的肩窝,交叠的手,置于她的胸线下方。“胃还会常常痛吗?” 她闭起眼,感受他的环拥,轻轻摇头。“小煊给我满满的幸福,胃很少痛了。”为了幸福努力着,所有的事,都不是压力,而是助力,推着她更往前进。 “怀孕的事,一定吓坏你父母了。”乖巧文静的女儿,却做出惊世骇俗的举止。 “我不怕,或许,这才是我,是你让我体会到自己。”她往后轻靠着他。“你呢?别再把自己藏起来了,我和小煊都需要你。” “我已经找到了。”轻吻着她的后颈,他深深汲取她身上散发的馨香。 “温斯顿难不了我们的。”她坚定道。 “它从来就没有难倒我。”温洛淡淡勾起唇角。“我一直在跟它抗衡,否则我不会到台湾念书,更不会成为我祖母又爱又恨的得力助手。” 那时会选择回台湾就读大学,一方面是想挑战家族权威,他们越是痛恨这外来的血统,他越要去碰触;另一方面,是想藉由自己的眼,多帮母亲看一些她记忆中的故乡。 直到现在才发觉,他和她都反骨,用最温和的姿态,做着最激烈的抗争。她未婚生子,而他,对抗着温斯顿。 忆起之前的不安全感,他长长喟叹。“我只是……不晓得有什么是值得争取的,所以就这么维持平衡的假象。” “现在开始,你有我、有小煊,我们需要你的保护。”她覆上他的手,紧紧握持。 “我会,我要开始颠覆温斯顿,去争取我要的一切。”他将她的身子一旋,吻住她,将满腔的爱意,用细腻的吻,毫不保留地倾诉。 她回应着,放任自己沉溺在他的爱里。他的掌指依循记忆,膜拜着她的曲线,重新唤醒他们曾共同体验的欢愉。 发现他的手已窜入衣内,完全包覆住她的浑圆,他想要她的欲望还毫不掩饰地抵着她,和她紧密相贴,她烧红了脸,推着他,试图捉回一丝丝残存的理智。 “等、等一下……小煊呢?”她不能让小煊看到他们这副模样。 “艾文帮我看着他。”他环着她,身子一转,勾起她的脚,将她抵着沙发椅背。 隔着衣料的冲击,紧紧和她契合,她咬住下唇,只能攀住他的颈项,虚软得无力站立。 “不行……我们没有避孕……”她做着最后挣扎。 “小煊六岁了,我们该尽快给他一个弟弟或妹妹。”他的舌尖挑惹着她的耳垂,不断在她颈侧来回吮啮,他知道,这是她的敏感地带。 她的心智整个被消融了,任由他攻城掠地。 “我不懂……你那时都有做预防措施,怎么还会……”一直深藏的疑问,浮现脑海。 “保险套还是有高达5%的失败率,而且,”他停住,邪气一笑。“我太强。” “你……”哪有人这么大言不惭的?“我还很担心,怕你会以为我……我乱来……” “我和小煊像成这样,要怎么怀疑?”他叹气。“我之前眼睛是瞎了不成?居然都没发现,还要关泽说才知道。” “原来是他跟你说的。”姜青天恍然大悟,想起他昨天挨的一拳,心疼地轻抚他的下颔。“痛吗?” 本想说不,但看到她温柔的眼神,他心念一转,虚弱道:“痛。” “我家里有冷敷片,我去拿!”她转身就要离开。 他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啊!他手一拉,把她带了回来。“它只要你的吻就够了,帮我亲一下。” 姜青天怔了下,而后又好气又好笑地红了脸。 他居然这样博取她的同情?真是的,简直像小孩子在撒娇嘛……意识到他做的举动,她屏住呼吸,感动得红了眼眶。他会对她撒娇,他在依赖着她…… “不痛了……不痛了……”她轻柔地捧住他的脸,每说一句,就印下一吻,直至吻上他的唇,渴切地吻着他。 温洛将她抱起,往楼上走去。 “给我时间,等我把温斯顿这里的事处理好了,我会带着你回家,跪求你父母的原谅。” “嗯……”她闭眼,脸上满是幸福。 只要他愿意去爱,多少时间她都能给他。 尾声 六个月后 初冬的天气透着凉意,尤其是夜深露重的,只要一股风吹过,让人忍不住就打起了哆嗦。 日间充满热络招呼的眷村,到了十一点,巷弄里变得静寂,只余下自家家户户屋内映出的温暖灯光,传递着欢乐。 被红砖墙环绕的透天楼房,静静矗立在黑暗中,点着盏门灯,院子里,有抹颀长的身影站在那儿。 那是温洛,笔挺地站在那儿。 玄关的门悄悄地开了,姜青天捧着热汤出来。看到她,他温柔地笑了。 “休息一下,喝汤暖暖身子。”她将马克杯交到他手上。“今天变冷了,你早点回去吧!” “被这小小的寒流打败,要怎么证明我对你的真心?”接过杯子,发现她的手比他还冷,他心疼地敛入掌中。“倒是你,早点睡,每天都陪我到那么晚。” “我有你辛苦吗?”望着他的眼神充满爱意,她双手包覆他空着的那只大掌,举至唇边呵气。 那时,他们带着小煊一起返家,请求姜钧的原谅,看到温洛的蓝眼珠,姜钧整个人都傻了。他怎么也没想到,青天会爱上一个洋人。 但这么多年,气早消了大半,他心疼女儿,却不肯轻易原谅害女儿受苦的人。他要温洛每天晚上都到门口罚站,表现他的诚意,直到他被打动为止。 偏偏,姜钧又爱面子,怕眷村里瞒不住事,还规定要十点半后才能开始罚站,站到十二点才准离开。 天气越来越凉,看在姜青天跟里,心里满是不舍。 “是没我辛苦,你有小煊陪,我却什么都没有。”温洛轻叹口气,将她揽进怀中,用鼻翼摩挲着她的颈侧。“我好想你,想你想得睡不着……” 得知他们俩就住隔壁,姜钧在第一时间就催着青天带着小煊搬回家里,不让他们有机可乘。 “我也想你……”姜青天靠在他怀里,想安慰他,又无计可施。父亲要她下班接了小煊就回家,他和她根本没时间独处。“学校的事让你够忙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艾文倒好,把学校丢给我,就这么回英国去了。”温洛低笑。 为了他们母子,他一反之前的顺从,开始与祖母抗争。他要她放了他,让他去过自己的生活。 祖母当然不肯,甚至想把他立刻调回英国。 “我可以回去,但回去的不会是您认识的洛恩。我会竭尽全力,毁掉您交给我的事业,就算您把所有权力收回,仍阻止不了我。相信我,我绝对有能力做到。”越洋电话中,他语气冷静地下着最后通牒。 这番话,把祖母吓死了。加上艾文不断在旁边帮忙敲边鼓,祖母退让了。她宁可损失一个助手,也不要树立一个敌人。 “要是克绍的招生率能到达八成,我就让你留在台湾,把克绍给你。”即使让步,仍打着如意算盘。克绍给了他,不代表损失,而是成功奠立踏脚石,让温斯顿财团可以再进军台湾。 九月份,统计数字公布,几近额满的入学人数是克绍创校以来最好的一次。 于是,艾文光荣载誉归国,而他,接下了理事长的位子。 也因此,他才有足够的自信与心力去请岳父将青天交给他。结果,他却得先忍受分离之苦。自九月中至今,已经快两个月了,无法拥她入睡的孤独让他好难熬。 姜青天闻言轻笑。“我们还要感谢艾文呢!”若不是有他的推波助澜,温斯顿不会放手放得这么痛快。 “他?”温洛嗤哼了声,也笑了。“他有一半是为了自己吧!” 她知道他只是嘴巴坏,其实他很感激艾文。 “等爸爸原谅我们,我们再带小煊去英国,去见公公。”一步一步,她要把爱给他,为他重新创造一个完整的世界。 温洛深情地望着她,感受被她爱着的幸福。她教会他什么是爱,带他勇于面对一切。 他低下头,覆住那让他朝思暮想的红唇。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分开、分开!”石破天惊的大吼,自上方传来。 唉。温洛无声低叹口气,忍痛放手。 “什么叫罚站你懂不懂?抬头、挺胸、缩小腹,连罚站都站不好,还想娶我女儿?”姜钧气呼呼的,自二楼的窗口探头直骂。“青天,你给我进来,没名没分的,别跟人搂搂抱抱!” “老头,你小声点,别人都听到了啦!”姜母的咆哮自屋里传来。 “左邻右舍都睡了啦,听不到……”姜钧咕哝,嘴虽硬,音量还是小了许多。 姜青天不禁掩唇笑。其实眷村的人早就知道了,消失多年的她回来,还多了个小煊,哪瞒得了?但大家怕父亲面子挂不住,还是都故作不知。 “明明就寒流来,怕阿洛衣服穿太少着凉,不睡觉爬起来偷看,干么话讲那么硬啊?” “我哪有怕他着凉?!我是怕他偷懒,监视他……” 又吵了。温洛强忍住笑,可爱的岳父,让他见识到什么是标准的死鸭子嘴硬。 “我进去喽。”姜青天依依不舍地望着他。 “去吧!”他有信心,再过不久,他就能踏进姜家大门,抱得美人归了。 说他站不好?等着吧!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