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宠你》 露言露语之二十五 湛露 上次说到:湛露和朋友们去看“丑女大翻身”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尤其是汉娜在自己身上做出那么多痛苦的牺牲,使某露实在是佩服之至。结果没想到时隔不久,就有一位朋友步汉娜之后尘,决定去做整型手术。 这位朋友做的是眼睛整型手术。其实从小到大,某露的老妈都爱感叹地看着某露说:“你的眼睛很长,应该做成双眼皮,一定会很好看,鼻梁再垫高一些,就更好了。” 某露的老妈是挺鼻子,双眼皮,大眼睛,一定很遗憾某露的外貌没有遗传到她。尤其是露妈每次到公司来找我,或者见到我的朋友时,无论是同事还是朋友,都会说:“湛露啊,你妈妈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你为什么不像她呢?”听得湛露好惭愧。 但是抱歉,老妈,我就是不像你,而且也实在没有那个勇气为了像你而在自己脸上动刀。 朋友去做手术,我们几位好友决定陪她一起去。手术的时间不长,只有两个小时,但是某露的心情一直起起伏伏。女人为了自己的美貌,为什么肯做这样的牺牲? 当朋友流着眼泪(手术后的暂时表现),讲述着手术台上因为麻药提早消失而导致的疼痛时,湛露的心仿佛被那支手术刀轻轻划开。 天啊,要我忍受这样的痛苦,某露真的没有把握和自信,更没有这份勇气和毅力。 所以,我还是加倍地“修理”我的男女主角吧,把他们描写成俊男美女也好,丑男怪女也罢,都由得我像捏泥巴一样随意地捏圆捏扁,他们在故事中颠来倒去地痛苦,我在这边写得昏天暗地的痛快。既满足了我的操控之欲,又可以不时地想象自己是美丽的女主角,获得圆满的爱情。 这是电影中汉娜一直渴望得到的完美生活,也是每一个女孩子的梦想。 加油,继续作梦吧! p.s.:这本书是我最近难得蹂躏男女主角蹂躏到很惨的一本,看之前请拿好手帕,做好心理准备哦! 楔子 弥漫的风烟,高耸的城墙,严阵以待的十数万兵马早已将城墙四周团团围住。 这是围城的第三天,期限迫在眉睫,大战一触即发。 在城头坚守的士兵,手脚都是汗,怯懦地倚靠在墙垛上,绝望地等待着死期。 忽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众人回过头,惊住── 她,一身鲜红的嫁衣,长发飞舞,缓步行来,凝目细看竟是赤足,雪白的小脚和雪白的脸色一样,只有那双泓潭般的黑眸在风烟之下依旧波澜不兴,如死水一般静寂。 众人不自觉地让开一条路,让她站在城墙之上。 临风而立的她仿佛随时都可以化风而去,在她的身后很远的地方,有人呼喊着什么,疯了似的奔过来。 她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看着城下──在那里,有他。 他最不爱黑色,如今却穿着玄黑色的战甲,他向来羸弱的身体是如何撑起那沉重的铁衣? 他的右手握着一把锋利的长剑,而左臂……左臂的袖管依旧空空荡荡,在风中飘逸,无凭无依。 心,骤然一痛,她闭上眼,不敢与他的眼睛对视,因为每一次的对视都会让她的心神荡漾,魂牵梦萦。 十年了,相守十年,却不知最终会这样相对。 她欠他良多,不只是那一臂,还有这一生。 该还了、该还了,今日一并都还了吧。 冰凉的足底几乎已被城墙冰冷的石砖冻得麻木,好在她还可以向前多走一步。 这一步之后,万事会如她的名字一般──漠然成尘…… 第一章 严冬的天雀皇都总好像冷得可以将天地都冻结在一起。 街道上早已被冰雪覆盖了好几层,而出门行走的人这几天明显少了许多,家家开门的早市甚至推迟了开业的时辰。 好冷,冷得人不想动。 当朝阳的艳辉刚刚从天际升起的时候,有辆不同寻常的马车慢悠悠地从远处驶来。 这马车用雪白的锦缎和最坚韧的龙骨木做成,车帘上、窗框上还用白色的狐裘装饰保暖。 车夫穿着深蓝色锦袍,若不是因为现在小街上的人很少,只怕会立刻引起围观和猜测。 就算是京城的首富家都不曾有这样豪华的马车和这样讲究的车夫,来人是谁? 但是,这马车并不是到任何的官宦富豪之家,相反,它驶进了皇都中最隐密的百花街,这里是青楼楚馆所在,是醉生梦死的销金窟。 马车并没有停留在哪一家青楼的正门,它慢悠悠地转到了卧云阁的后门处,车夫下了车,在门板上轻轻拍了四下。 像是早已等候许久,小门立刻开了,有一个浓妆艳抹的鸨儿堆起笑容道:“福公子来了么?快请进!” 她乐颠颠地要过来搀扶,却被车夫用手臂一挡,“不必。” 车夫亲自掀开车帘,从里面走出的那位华服公子立刻让鸨儿的眼睛看得直了,纵然她见多识广,然而穷她一辈子阅人无数的经验也没有见过这样俊美又风流别致的人儿。 瞧瞧光这位公子身上那件纯色的白狐雪裘就不知价值几万金,同色同款的厚重的围脖和帽子虽然将他的俊脸遮去一部分,但他慵懒优雅的姿态,以及微微露出袖口、修剪得十分干净的手指都让人不禁屏息凝神,充满敬意。 福公子扶着车夫的手臂走下马车,没有瞥这鸨儿一眼,问道:“准备好了吗?” “是、是,早先接到黄老板的消息后,小的就已经准备好了,公子里面请。” 鸨儿跑在前面,引领着福公子走进后院的内堂。 在那里,有一排年纪大约十岁左右的女孩子正静静地站着,她们的容颜都很姣好,看得出以后必然是美人胚子,但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前途如何,一个个又都愁容满面。 鸨儿先进来,低声喝道:“你们要是不想留在这里接客,就不要哭丧着一张脸,有位有钱的公子可能要赎你们走,想不想走就看你们自己了!” 女孩子们立刻振奋精神,怀揣着一丝希望向门口看去。 福公子轻轻地走了进来,他的足音与他的人一样慵懒,带着无法言传的风韵,让人只是倾听都觉得心醉。 女孩子们看到是这样的公子,本来只有三分的希望立刻陡增到十分,全都站直了身体,抬起了头。 福公子的眼波从她们脸上一扫而过,点点头,“货色不错。” 他走到第一个女孩子面前,“把你的手伸出来。” 她有点羞怯地伸出一双手,因为天冷,手指冻成了红肿的萝卜。 他微蹙着眉,“难道你不知道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吗?如果没有一双美丽的手,如何能吸引得住男人的目光?” 她委屈地低声说:“我、我刚刚在厨房洗完碗……” “芽儿,闭嘴!公子没有让你说话不准你开口!”鸨儿厉声喝道。 “该闭嘴的是你。”福公子淡淡地丢给鸨儿一句,“让这么美丽的女孩子去做粗活,你不觉得罪过吗?” 鸨儿愣住,“可是公子……” “她,我买下了。”他伸出修长整洁的手,在第一个女孩子的身前点了点。 他身后的车夫立刻拿出一张银票丢给鸨儿。 银票上的面额让鸨儿眉开眼笑,连连点头,“是、是,公子慢看。” 福公子走到第二个女孩子面前,“面如满月?嗯,很有福相,也许老五会喜欢。会唱歌吗?” 这个圆脸的女孩子看到第一个女孩子被买下,急于让自己也能立刻飞出牢笼,拚命点头,“我会!我已经学会了全本的《西江月》,我还会《望花词》。” “不必学得那么雅致。”他勾起唇角的弧度,“只要会唱《满江红》那一首曲子就行了,老五只喜欢那个调调。” 她怔住,公子的意思是说…… “她,我也买下了。”同样的简洁,车夫又丢了一张银票给鸨儿。 就这样,一连挑选了七八个女孩子,但是福公子的眉头却越来越紧蹙,“只有这些女孩子吗?” “最近只有她们是最出色的。” “就没有稍微刚强一点的?” 他的条件让鸨儿愣住,不住陪笑道:“公子真会开玩笑,我们这里是取悦男人的地方,温柔体贴是第一要求,哪里敢有什么刚强的?” 就在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一个含糊的大喊,鸨儿皱眉低声道:“这死丫头!” “楼上是谁?”福公子抬起头看着楼板。 “是前一阵我买来的丫头,这丫头……真是个赔钱货,公子不会感兴趣的,不过说来她倒是刚强……不成不成,她有病。” “什么病?” “疯病,她……是个狼女。” “狼女?”诧异浮现在唇眼,“怎么说?” “卖我这丫头的人贩子说这丫头是他侄女,其实,根本是他在山里捡来的,这丫头从小跟着狼崽子漫山遍野地跑,等于是狼养大的。她只有一个叔叔,但她叔叔是个肺痨,养不活她就把她卖给了人贩子,人贩子见她长得不错就把她卖给我,我本想让她将来成为一棵摇钱树,可是这丫头不仅不听话,每月还会抽疯犯病,养她一个比养十个还麻烦。” 鸨儿唠唠叨叨地发着牢骚,不意发现福公子迳自走上拐角的楼梯,急忙跟上。“哎呀公子,您可要小心!这丫头昨夜刚发疯,只怕会咬人的!可别伤了您。” “那不是很有趣吗?”福公子缓步上楼,阁楼上不同于下面的阳光灿烂,黑暗,潮湿,阴冷。 一时间他看不到那个女孩子在哪里,当他举目寻找的时候,就在他的身侧,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怒喊,呜咽着几乎不像人声,迅疾扑向他,即使他动作敏捷,仍不免被那团黑影袭击,他的手背被一口咬住。 在他身后陪同的车夫怒吼着一掌拍过来,福公子伸臂拦下却已不及,黑影被车夫的掌风扫到,反弹出去,软软地倒下。 “燕生,你太心急了。”福公子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背上那两排细小的牙齿印,侧步而上推开了窗子,一缕光线打进来,正好打在角落里那个蜷缩的黑影上。 那的确是一个女孩子,穿得破烂不堪,缩着身子,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盯着他们。 福公子一愣,随即微笑道:“这孩子的眼睛真美。” 鸨儿惊惶失措地跑上来,“天啊,公子被她咬伤了?快去擦点药膏吧!谁知道这孩子的疯病会不会传染。” “少胡说!”燕生低斥道。 “没事,只是破了一点皮肉,我不信她身上真的有狼族的血液,就算有,也无妨,她若是狼,难道我不能是虎吗?”福公子浅笑着,忽然伸手将自己的帽子取下,那张逸丽无瑕的俊容让本就为他倾倒的鸨儿再次惊艳。 他一步步靠近那女孩儿,低身轻声道:“你想离开这里,是吗?” 女孩喘着粗气,那对野性十足的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他,仿佛随时会一跃而起。 “看你的表情,像想要咬断我的脖子似的,可我是来救你的。”他再次伸出手,抚摸着她尖尖的下颔,“多美的一张小脸,假以时日一定可以艳惊四座。燕生,我要她。” 燕生并没有像刚才那样立刻掏钱,而是为难地站在原地,“公子,这丫头只怕不好调教。” “在我的手里没有不好调教的人,况且,她还只是一个孩子,要变成一个女人还要经过许多年,变数无穷。”福公子坚决地凝视着那女孩的眼,“我要定她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豪华的马车重新缓缓地前行,那些被买下的女孩子坐进另一辆蓝棉布的马车中,由卧云阁的车夫赶驾着跟随在后。 在前面驾车的燕生不安地回头看向身后的车厢,但是厚重的车帘挡住了他的视线,直到车内传出福公子的声音── “燕生,不必为我担心。” 燕生皱眉道:“王爷,那女孩子还是太危险了。” “她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她现在睡着了,很可爱。”车内,福公子怀抱着那个瘦小的女孩,手掌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划过,嘴角噙着一丝笑。 她紧闭着双眼,眉宇还是蹙得紧紧的,因衣服破碎而裸露的关系,被他用自己的雪裘裹得严严实实。 “这样野性十足的你,该是太子殿下最喜欢的样子吧?”他低喃着,用拇指将她脸上的污垢一点点擦去,本来就难掩的天生丽质更加一览无遗地暴露在他的眼前。 “只是要等你长大至少还要七八年光景,我真是有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七八年后的你是什么样子,也期待看到太子殿下为你如痴如狂的模样,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女孩没听到他的话,闭着眼不安的蠕动着身子,更深地偎靠进他的怀里。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天雀皇都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因为此时是皇太后的六十大寿之期,所以即使因为多年战乱使得天雀外强中干,不复昔日的豪富阔绰,但依然是张灯结彩,大肆铺张,营造出繁荣盛世之象。 今年的皇都里不仅皇太后的寿宴让人期待,可议论的事情实在很多。 先是天雀皇帝赵阐远下旨册封大皇子弥清做皇太子,接着,因战乱而在外面流落多年的蝶衣公主又被找回,再然后,是皇帝的胞弟,一直在幽州独住的福雅王爷回朝祝寿。 今夜的晚宴无疑是连续三天的寿宴中的压轴大戏,不仅寿星到场,皇帝到场,连话题中的热门人物也会来,早有贵族宾客提前到了皇宫内院,想抢占个好地方,或是与亲密的挚友扯扯这些人的闲话。 天气太冷,小院中的石桌石凳自然无人碰,而靠宫门的暖炉则成了众人的最爱。 皇帝的宠妃书妃和琴妃是表姊妹,向来私交很好,两个人自恃身分与别人不一般,所以命宫女搬来团锦软椅,又抱来暖手小炉,就坐在院角,一边说笑一边赏着眼前的一株腊梅。 书妃的儿子是三皇子琼名,一天到晚只知道看书,现在这个时候依然还是捧着一卷书,靠在母亲的腿侧安安静静地读着。 琴妃不由得感叹道:“看琼名多乖巧,我那个正雄只比琼名小一岁,一天到晚就知道爬高摸低,没个正经。” 书妃捂着嘴笑道:“妹妹不必着急,我看正雄早晚是要建立大事业的,不必拘泥于这小时候的顽皮淘气。” 此时琼名的眼睛从书本上抬起,很认真地说:“五弟说了,他早晚是要建功伟业,做大将军的!” 两位皇妃立刻都笑起来,琴妃赞道:“三皇子一心两用啊?书还可以读得这么好。” 琼名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只是刚好读完这一章而已。” “我们皇家的孩子要是都像琼名这样该多好。”琴妃又叹道:“可惜陛下不知怎么了,先是立大皇子那样的人做太子,又接了个不知道来历的野丫头回宫。” “嘘──妹妹小点声,小心隔墙有耳。”书妃虽然这么说,但是脸上并没有多少紧张的表情,她用手抚摸着儿子的鬓角,叹息道:“毕竟人家是大皇子,虽然死了娘,但是名分不会变,朝中一干老臣又鼎力相助。” “可太子一天到晚疯疯癫癫,书也不好好读,骑射也是一团糟,真要是把天雀国交给他,只怕早晚会亡在他手里!”琴妃气呼呼的,不知道是替三皇子打抱不平还是为自己的儿子。 这时候有太监高声喊,“皇太后驾到!” 于是院内所有坐着的、站着闲聊的人都立刻站到旁边,躬身等候。 太后一身的雍容华贵,笑咪咪地走进来说:“罢了罢了,今天晚上是家宴,大家不要这么拘束,皇上还没有来,今天他可能要晚点过来,让我们先吃。书妃琴妃,你们怎么坐那么远?来,坐近些。” 有太后陛下的钦点,两人立刻觉得面上大增光彩,书妃拉上儿子要上前坐首席客位,但是琼名却很不合时宜地在旁边大声说了一句── “孙儿和母妃不便坐首席,孙儿代母妃谢太后赐坐。” 众人惊讶地看着这个小大人似的,却不过只有八岁的皇子。 太后惊喜地看着他,“琼名越来越懂事了,可是这首席的位子为什么你母妃不能坐?你说说看。” “因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红色的人影,就见对方一屁股坐在那个高高的空位上,大声说:“因为我要坐在这里啊!” 众人全都皱了眉头,看着那个坐在太后旁边,一脸毫不客气的红衣女孩。她明艳的脸庞上还有着浓浓的未脱稚气,以及与在场所有人完全不同的世俗之气,一举一动不仅不讲规矩,甚至显得粗鄙。 太后也皱着眉头,对那女孩说:“蝶衣,你年纪还小,辈分在几位哥哥之后,这位子你是不能坐的。” “我为什么不能坐?”这叫蝶衣的女孩就是那个因战乱而与皇帝分离,最近才刚刚被接回宫,被人议论纷纷的“野公主”赵蝶衣。 她小小的身子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一双小脚晃来晃去,倔傲地仰起头,“以前在家吃饭时,娘都是让我坐在她右手边的。” 太后本来就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孙女儿没什么好感,此时也没多少耐心和她解释,“你家的规矩与皇宫的规矩不一样,”随即抬高声音问:“谁是蝶衣公主的随侍宫女?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几位宫女诚惶诚恐地连忙上前请罪,连哄带劝的将赵蝶衣架下了首席。 赵蝶衣当然不肯,又踢又踹的哭喊道:“为什么我不能坐在这里?为什么我就不能?” 当她被拉过琼名的身边时,琼名朗声说:“因为这里能坐的人只能是除了太后之外身分最尊贵的主客,我们年纪小,辈分低,不能坐在那里。” 太后刚才有点铁青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问道:“琼名,那你觉得谁可以坐在那里?” “父皇,只有父皇才能坐在那里。” 众人都露出赞许的笑容,书妃本来也觉得自己刚才要坐主客位是有点冒失,幸好儿子及时阻拦和解释,掩盖了她的错误,还为她更多挣了一份面子,她重新露出笑容。 太后更觉得琼名明理可爱,刚要开口奖赏他点什么,就听院门口有个人悠然说道:“是吗?只有你父皇才可以坐在那里是吗?我却不这样认为呢。” 一团雪白的雾气像是裹挟着多日来的雪花一起来到院中,原本的欢声笑语、暖意融融因此人的到来而骤然消散。 他并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带着一丝几乎很难察觉的笑意慢慢地走进院中,走向太后身边的那个席位,俊逸得甚至有几分冷艳的容颜因四周灯火的摇曳而多了几分难言的诡异,让所有人心头不禁一寒,原本哭闹不止的赵蝶衣也不由得住了嘴。 “母后,儿臣是不是来迟了?”他站在太后面前,微微躬身,笑问道。 “哦,福雅啊,来得不迟,正好正好,快,到这边坐。”太后如梦初醒,指着自己身边的另一个位子。那位子比刚才蝶衣公主所坐的稍稍矮了一点,在其对面。 福雅斜睨了那位子一眼,嗔笑道:“母后好偏心,这么久不见儿臣,连个好位子都不肯赏给儿臣吗?那里靠着风口,母后应该知道儿臣体弱,吹不得风的。” 太后尴尬地笑笑,“是啊是啊,那你……” “儿臣就坐这里好了。”他解开狐裘披风的束带,反手一挂,将它挂在赵蝶衣刚刚坐过的椅子靠背上,顺势坐了下来。 全场忽然变得更加安静。 “母后寿诞,不知道御膳房有什么看家的拿手菜要孝敬您呢?”福雅又扫了一眼面前桌上的菜盘。 “哟,狮子滚绣球、繁花拥锦、众星捧月,都是寿宴上的名菜,可怜我在幽州都吃不到这些,母后今天可不可以让儿臣一饱口福?” 他似埋怨似调笑的口吻并没有让场上的气氛缓和多少,反而让众人的沉默更加持久。 只有太后还可以强打着精神笑道:“福雅,你想吃什么就随便吃,如果喜欢哪道菜,母后可以让那个做菜的厨子和你一起回幽州去。” “母后好大方啊,随手就送儿臣一个厨子,那儿臣也该有东西孝敬母后才是。” 他轻轻拍了拍手,院门口立即有人出现,捧着一个锦缎盒子恭恭敬敬地走来。 “将盒子打开吧。”福雅懒洋洋地说道。 盒子被打开,立刻有两股皎洁如明月的光芒破盒而出,映照全场。 众人都惊呆了!那是两颗如鸡蛋般大小的夜明珠,一颗便价值连城了,更何况是一对! 太后也惊呆住了,连语调都变得和刚才不同,“这、这对夜明珠,福雅,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从哪里弄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儿臣对母后的这片心意,母后是否能明了?” 福雅亲自将锦盒捧过来送到太后手中,微笑道:“儿臣平时不在母后身边,听说母后目光不好,但愿这对夜明珠能代替儿臣的眼睛为母后照亮眼前之路。” 太后的眼睛被这对夜明珠吸引,简直移不开分毫,也没注意到他到底说了什么。 此时太监又忽然大声道:“陛下驾到!” 被夜明珠光华吸引的众人恍若从梦中惊醒,再度全体起身。 福雅并没有站起来,他斜靠着椅背,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帝所在的方向,低笑道:“皇兄终于到了,既然正主来了,我这个无名小辈还是告退吧。” “福雅,你要走吗?”太后抬起眼,惊诧地看着他,他已经走下高高的台阶,来到赵阐远身边。 福雅没有回答母后的话,他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位皇兄,没有半点要行君臣之礼的意思,只是挑挑眉,“皇兄来晚了,让多少人为君空等啊。” 赵阐远本来是兴致勃勃地前来,见到他时不由得脸色一变,“你、你要走?” “皇兄盼着我早点走呢,还是让我再留一会儿?”他故意逗弄道。 赵阐远的嘴唇嗫嚅几下,“你难得回京,多留一阵吧。” “皇兄会有如此美意让小弟真是惊喜万分,可惜,小弟的幽州城中还有不少公务积压,刚刚快马送到,小弟要先行告退回府了。” 他施施然离开,听得身后许久都是一片寂静,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马车载着福雅回到了他的王府。这座府邸坐落在都城郊外,十年之内不曾有主人在这里住过,只不过有些仆人常年把守打扫。 穿过空旷的庭院,一抬头,发现有雪花飘落,难怪脚下又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真喜欢下雪天,这么洁净的雪,仿佛可以掩盖世上一切脏东西。”他笑着,自言自语,走进了宽敞的寝室。 这里点着红色的灯笼,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这地毯价值千金,就是豪华的天雀皇宫中也不曾有。 在地毯的中间,有个小小的人儿正拥着他的那条白裘围脖,睡得香沉,一双雪白的小脚裸露在外似乎也不觉得冷。 “这可是狐毛,而不是狼毛啊,怎么就让你这么眷恋?”他笑着跪坐在她面前,想将那狐裘围脖从她的手上拉出来,但是她拽得更紧,而且被惊醒了。 一见到他,她全身绷紧,敌意浮现在眼底面容之上,瞪着他,缩靠在旁边的椅子后面。 “我有那么可怕吗?”他笑看着她,“你这个不知道感恩的小东西,是我把你从那个魔窟中救出来的,你都不会说声感谢吗?还是你压根儿不会说话?” 她好像真的不会说话似的,只是盯着他看。 “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呢?鳝丝面?还是银耳汤?或是糖醋肉丸?”他慢慢说着,注意到她漆黑的眼珠不同寻常地随着他的语速转动。 “看来你是听得懂我的话的。”他一笑,“很好,我选中你就是因为你这与众不同的个性,我叫他们现在准备饭菜上来,在那个虚假浮华的地方转一圈,真是让人又烦又倦,所以我也还没有吃,就当是……我陪你吃饭好了。” 王府内的厨子很快将饭菜做好,满满的一大桌飘着浓郁的香气,她看到这桌饭菜立刻不顾一切地扑过来,用双手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福雅则斯文地拿着筷子,一点点地夹菜入口,同时惬意地欣赏她的吃相。 “不必为了这一顿饭而撑死自己,我保证,以后每天你都可以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 他的话让她的动作一停,抬头看着他,口中含满饭菜的含糊问出两个字,“真的?” “我像骗子吗?”他从袖中抽出一方雪白丝帕,替她擦去唇角油渍。 大概是满桌的饭菜让她顾不上思考别的,也或许是他的体贴温柔和笑意盈盈降低了她的戒备心,这一次她没有躲开也没有再瞪他,任由他擦好后再埋首进攻那些美食。 “该为你取个名字,要怎样的一个名字才配得上你这双独特的眼睛呢?”福雅咬着筷尾喃喃自语。 忽然间他想到一个名字,“漠尘,如何?漠视尘世,或是冷漠如尘?嗯,就是这一个吧。记得,以后我若叫‘漠尘’,就是在叫你,明白吗?” 她只顾着吃饭,完全没有时间抬头回应他什么。 他也不在乎,为她夹了一筷子的肉丸后才继续吃自己的饭。 空旷的小屋中,他们一起共用了第一餐饭。外面的飞雪飘零与室内的红光融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时候的他们不曾想过他们将会有怎样的十年正漫漫展开── 第二章 “漠尘──”福雅靠着软软的锦榻,悠悠扬扬地喊出她的名字。 她已不再是那个破衣烂衫的女孩了,穿着和他一样的雪白色,软云轻雾一样的绢布材质,发髻被整整齐齐地梳起,编成两串发辫盘在头顶,一只银钗斜插。 没有多余的饰物,但她修长的脖颈、小巧精致的五官却散发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与她那永远带着股冷漠敌意的眼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本来是坐在台阶上,双手托着腮,看着天边的云彩。听到他喊她,她懒懒的回过头,看他一眼,又将目光收回,像是懒得答应。 “王爷,这丫头有什么特别的吗?”燕生站在旁边,始终不大高兴,“除了长得有些姿色之外,属下觉得她目中无人又不懂规矩,还不肯受教,只怕将来不能为王爷重用。” “也许她的确没什么特别的。”福雅微笑看着她的背影,“但我实在很喜欢她,这或许就是投缘吧。” “属下怕王爷错看了她,白操了一份心,何必把她留在您身边亲自调教?交给王府中的那些教席,和墨荷、绿裳她们一起学诗文、学琴棋不是更好吗?” “你不懂,这孩子不能拘泥于常理,我就是要纵容她的不驯和无礼。对于太子来说,他的耳边天天听到的都是别人的驯服和有礼,肯定早就听腻了,你想,若是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对他毫不在乎,甚至冷嘲热讽,他除了气疯之外,是不是还会生出许多的好奇和征服之心?” 燕生沉默了一会儿,又道:“王爷,我们是否近日就回幽州?属下听说京城内有许多人散播对王爷不利的谣言,只怕王爷会有危险。” “他们散播关于我的谣言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怕什么?”福雅又扬声叫道:“漠尘──” 她再次转过脸来,不悦地开口,“干什么?” “你今年几岁了?” “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 “叔叔没有说。” “你没见过你娘?” 她咬着唇瓣,没有回答。 “和狼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她陡然露出怒色,像是被他侮辱,又像是急着要辩白,冲口道:“它们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哦?是怎样的呢?我很好奇,为什么它们不吃你?”他起身走到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是不是你有一双和它们很像的眼睛,所以被它们当成了同类?” 她盯着他的眼眸里闪烁着奇异的流光,突然间,她双手一扑,就像是饿狼扑食一样抓伤了他的脸颊。 福雅只觉得脸上乍痛,用手一摸,那里已经有一道血痕。 燕生急怒地抽出腰上的佩剑,“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竟然敢伤王爷!” “燕生,别妄动。”福雅再次伸臂拦住他,“去拿药膏来。” 燕生伫立在那里,始终持剑身前,不愿意离开。 “燕生,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福雅的脸色阴沉了几分,燕生只好很不情愿地走出房间。 福雅的左手盖在那处伤痕上,保持着笑容,“你真是个利爪的小狼崽子,难怪说东郭先生是傻瓜,东郭救狼,无异于将自己送于狼口。” “我不是狼崽子!”她像是被激怒了,再一次猛扑过来。 这一次他已经有了准备,从容避开,“你不喜欢别人叫你狼崽子?好,从今以后,我不许别人再这样叫你,我也不这样叫你了。漠尘,只叫你漠尘,好不好?”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暴怒的美颜还有几分狰狞,“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叔叔说,如果人家无缘无故地对我好,一定是有坏事让我去做。” “你以为我能让你做什么坏事呢?”福雅反问,“你看我这里比你以前待的地方豪华何止百倍,吃的更是你以前从未尝到的美味,我若想让你死,谁又能让你活?如果我想做任何事,只要我开个口,自然有人替我做。” “那你为何要买我?”她瞪着他。“我知道那个老太婆是坏人,她让女孩子去伺候男人,我不干!” “我没有让你去伺候男人。你是骄傲的漠尘,我宠爱的漠尘,除非我允许,否则没有男人敢碰你。你看燕生每次想伤害你时,不是都被我拦住了吗?” “那么,你想碰我吗?”她昂着头。 福雅笑了,“你最多不超过十二岁,而我已经二十二岁了,我想要的女人不是你这样的小孩子,我若是碰你,只是要照顾你,没有歹意。你回想一下,从我带你离开卧云阁之后,我有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她的眼珠骨碌乱转,“你看起来不像好人。” 他失笑道:“为什么?” “你……长得太好看了。”她很认真地说。 他再度失笑,“好看的人就是坏人吗?” “你和别人不一样。”她贫乏的词汇里找不出更适合解释自己感受的语言。 正好燕生带了药膏和铜镜进来。福雅将她拉到铜镜前,“来看看你自己,如果说我不像好人,那镜子里这么好看的女孩子是不是也是个坏人呢?” 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问道:“这是我吗?” “当然是啊。”他用小指挑了一点药膏,细细地涂抹在脸上的伤痕处。 漠尘呆呆地看着他给自己上药,问道:“疼吗?” “不大疼了,这药膏清凉止痛。”他笑着也挑起一点抹在她的手背上,“是不是很舒服?” 她很认真地看着那清凉的一层似水似油的药膏,放在鼻下闻了闻,然后伸出小舌头舔了舔。 福雅轻呼着拉开她的手,“这是外敷,不是内服的,可不能吃。” 她忽然对着他嫣然一笑,“这药膏的味道有点甜。” “那是因为里面放了甘草。” “但是叔叔说受伤不必抹药膏也能好。”她踮起脚尖,双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嘴唇贴到他的伤口上,湿滑的舌尖在那道伤痕上舔了一圈。 福雅怔住,直到她的笑靥再度出现在面前,“叔叔说这样很快就会好了。” 好一阵,他失神的心才重新找回,不禁苦笑道:“你们叔侄的感情还真好,不过……”他揽过她窄窄的肩膀,低声说:“以后不要再对别人做这样的事了,会给你带来灾难,明白吗?” “灾难?”她不解地堆蹙着一双柳叶细眉,“可是……” “漠尘,从今以后照顾你的人不是你的叔叔,而是我,你的叔叔卖了你,他已经不要你了,救下你、让你吃饱穿暖的人是我,所以不要再听信叔叔以前对你说的话。” 他慢声细语,却说得她垂下了头。“叔叔病了。”她低喃着,“所以他不能照顾我,不是故意要卖我。” “但即使我病得快要死掉了,也不会卖漠尘的。”他抚摸着她头顶的发髻,“你这样的好女孩儿,应该让人好好疼惜。” 她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纤细的手指爬到他脸上,在那处伤痕旁停住,“我抓伤了你,你为什么不生气?” “因为我很喜欢漠尘啊。我说了你这样的女孩子应该好好疼惜,怎么能生你的气呢?”他温和的笑语卸下她脸上僵持许久的防备。 “那你为什么要疼惜我?”她问。 “因为我喜欢漠尘啊。”他还是这个回答。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她执着地问,不厌其烦地问。 他一笑,拇指在她花瓣般的唇上摩挲着,“没有什么为什么,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讲缘分的,我和你冥冥之中是有缘分的。” 她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像是要从他的脸上、眼睛中看出什么。 他温柔地与她对视,清楚地看出她眼中最后的一丝戒备淡淡地化开。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深夜,冷清的福雅王府来了一位访客。 他是单人独骑而来,像是怕惊动了谁,来到府门前只是轻轻地拍了拍门,等到大门刚刚打开一条缝隙就立刻钻了进去。 福雅正坐在院中品茶,好似早已料到这位客人会来,他没有起身迎接,只是斜睨着那人,说:“我们的尚书大人真是日理万机啊,难得您有空到我这里来坐坐。” 此人正是户部尚书方城叶,被福雅这样揶揄,他的神色并不好看,拱手道:“小臣来迟是小臣之罪,请王爷见谅。” “在此时候还敢来见我的皇兄之臣,在我看来都是值得我仰慕的,哪敢怪罪,又谈什么见谅?”他递给对方一杯茶,“怎样?你先来品了我的茶,再告诉我,最近皇兄是不是又想动我了?” 方城叶一路赶来的确口渴了,喝下一口茶后道:“陛下身边的确有些奸佞小人一直对您有所不利,他们说当年陛下继位的时候,王爷虽然年幼却已经懂事,必然会对陛下修改遗诏,违背先帝圣意,强行取代登基一事心怀芥蒂。在幽州孤守,犹如流放,王爷必然会更加怀恨。听说最近幽州兵精粮足,百姓富庶安乐胜过以往百年,他们便更加担心了。” 福雅冷笑道:“他抢了我的宝座,将我丢在那个冷僻的地方任我自生自灭,如今我替他修整这片破败河山,他就算是不感恩,也不该这样怕我。” “王爷那里过得越好,陛下心中自然就越怕,所以依小臣之见,王爷还是早早回幽州吧。” “既然怕的人是他不是我,我为什么要着急赶回幽州去?”他在滚开的茶炉里添了一捧雪,“方大人,多谢你惦记先帝对你的恩情,这些年冒着风险一直为我传递消息。” 方城叶陪笑道:“这是小臣应该做的。先帝在世时曾经多次让小臣日后辅佐王爷,开创我天雀盛世,只可惜天不从人愿,这些年陛下的所做所为已经让天雀一日不如一日,小臣就算不为王爷,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也是看不下去的。” “好冠冕堂皇、感人肺腑的说词啊。”福雅嘴角边冷嘲的笑意更深,“说穿了,是因为先帝在你身上下蛊,而你知道只有我有解蛊的方法,所以才拚命对我效忠吧?” 被说破心事,方城叶立刻脸色大变,冷汗直流。“王爷说哪里话,小臣对王爷赤胆忠心,从未更改……” “好了,你不必怕,在你刚才喝的茶水里就有今年蛊毒的解药,此后十二个月内可保你平安无事。” 方城叶像是松了一口气,连声说:“多谢王爷!” “谢我不必,只要不在心中咒骂我就好。”福雅咬着唇笑,那笑容竟是说不出的旖旎,笑得方城叶更加尴尬。 恰在此时,旁边内室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全身雪白,身量不足的小女孩赤着脚站在那里,蹙着一双弯弯的细眉,含含糊糊地问:“你为什么还不睡觉?” “就去睡了,别为我操心。”他柔声哄道。 “可是你不在,我睡不着。”她揉揉眼,“我想听你唱幽州的歌儿。” 方城叶惊住,“王爷,这孩子……” “她……”福雅黑眸幽幽,低笑道:“就算是我的义女吧。” 他离开石桌旁,甚至没有送一送方城叶,揽过漠尘的肩膀,走进房间,柔声问道:“喜欢听我上次唱给你的那首曲子?” “我听不懂唱的是什么,但是很好听。”她似乎天生不怕冷,总是喜欢光着脚到处走,又极为钟爱那狐裘的温暖和柔顺的皮毛,所以一回到房间就迫不及待地用皮毛将自己裹起来。 福雅也盘腿坐下来,让她的头枕靠在自己的膝盖上,“那么,就再唱一遍给你听吧。这首是幽州的女孩子们最喜欢唱的歌儿,以后每天清晨你在我幽州的王府中醒来时,就可以在窗下听到她们唱。” 他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手臂,清朗的嗓音唱起万般缠绵的曲词── “对景惹起愁闷。染相思、病成方寸。是阿谁先有意,阿谁薄幸?斗顿恁、少喜多嗔。合下休传音问。你有我,我无你分。似合欢桃核,真堪人恨。心儿里、有两个人人。” 她打了个哈欠,眼皮发沉,却强打着精神问:“这歌儿里说的什么‘两个人人’?是你和我这样的人吗?” “也是,也不是。”他尽量简洁地解释给她听,“是在说一男一女,但他们是恋人,不是你我这样的人。” “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是父女啊。”他笑道。 她狐疑地抬起头从下往上地看他,“我们就差十岁,你能做我爹吗?” “我说是不就行了,管他年纪差得多少。”他眯着眼笑道:“漠尘愿不愿意我做你的爹吗?” “我爹没你好看。”她阖上眼,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不愿意回忆。“他也没有你有钱。” “所以说,做我的女儿并不吃亏,对不对?”他像是在诱拐她,自己说着都觉得可笑。 “我可不可以不要叫你‘爹’?”她又睁开眼,晶亮的眸子看着他,“你叫我的名字,我也叫你的名字。” 他眨了下眼,“好啊,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只要你高兴就好。” “你叫什么?”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拉过她的右手手掌,在她的掌心以自己的指尖划下他的名字,“福雅。你认得字吗?” “不认得。”她皱眉看着他在她手中写出的那两个无形字。“叔叔没教过。” “没关系,以后我会教你。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 他的温柔慷慨大方,让她的小脸上又焕发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我想学剑!” “学剑?”他惊讶地问,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学会保护自己!”小小年纪的她已经不想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庇佑之下了。 他微一迟疑后才朗声道:“好,就学剑,就从明日开始学。” 她向后一倒,倒进他怀里,那是心愿得偿后满足的跌倒。 福雅立刻拥住她,他知道,这个孩子已经越来越习惯依赖他,在她不驯的外表下,那颗奔跑在山野狼群之间的野心正一点点被他驯服。 很好。一步步终会如他所愿的。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福雅说到做到,次日就开始教她练剑。他先让燕生找来一把小一点的木剑让漠尘练习持剑的姿势和基本要领。 她居然聪明绝顶,一点就透,一天的时间就将木剑掌握得有模有样。于是他教她练习初级剑法,不过三天,全套三十六式她就全部学会了,虽然还只是剑招而无内力,却让燕生这个刀剑行家都大为惊讶。 福雅显得很得意,经常赞叹说:“真不愧是我的漠尘,学得好快,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年我都要比不上你了。” 漠尘也得意扬扬地扬起小下巴,示威似的看着燕生,好像已经从现在开始等待着他成为自己手下败将的那一天了。 这一日,燕生带来一封信,“王爷,这是刚刚从宫里送出来的信函。” 漠尘拿着木剑从旁边突然跳出,一剑刺向他,燕生避开,瞪了她一眼。 福雅笑道:“漠尘太顽皮了,燕生是我的护卫,怎么可以随意伤害?你先到一边去。” 漠尘对燕生皱皱鼻子,自己跳到院子中间继续练剑。 福雅展开信,看了一眼,笑道:“皇兄居然请我去赴宴,不知道是鸿门宴还是想杯酒释兵权呢?” “王爷不必去。”燕生说道:“在城外早有许将军带着一千精兵埋伏,只要城中有任何的动静,许将军立刻会带人来救。” “我知道,许将军昨天亲自来见过我了。” 福雅的话让燕生吃惊,“属下怎么不知道?” “许将军向来号称鬼魅将军,他若不想在别人面前现身,当然谁也不会看到他,你不必介意这件事。”福雅说:“我这次离开幽州,幽州的一干人都对我百般劝阻,其实我若不来,皇兄那里才会起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我和你们反复说过的,但你们都不肯听。” “属下等不得不挂怀王爷的安危。”燕生道:“近日在王府门口转来转去的闲杂人等越来越多,显然是各路人马对王爷的试探,难道您还不准备回去吗?” “会回去的,也就是这一两日吧。”福雅淡淡微笑,“我喜欢在一个好日子里出门,比如月圆之夜,清辉遍地,马踏月色,你不觉得这样很诗情画意吗?” 燕生回答,“属下没有王爷这么惬意的心情,属下心里只有王爷的安危。” 福雅笑着拍拍他的肩头。“燕生,我知道你是最忠诚的,只是有时候不要过于古板,人活着不能太无趣,对不对?漠尘,你那一剑还要刺得高一些才对。” 漠尘应了一声,剑尖又向上撩起。 “既然皇兄想见我,我也不好拂君美意。燕生帮我备车,漠尘,换件衣服,我带你进宫。” “进宫?”漠尘不解地问:“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很好玩、很美丽的地方,以后也许你会住在那里。”他用袖子擦去她额头的汗水,交代,“不过漠尘要保证到了那里只听我的话,不要乱跑,好不好?” “嗯。”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福雅带着漠尘出现在皇宫中,立刻引起宫内众人注意。 谁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美得有些古怪的女孩子是从哪里来的,与福雅是什么关系,不过大伙都看得出福雅对她万分宠爱、呵护备至又百依百顺。 让皇帝和太后都惧怕三分的福雅王爷为什么会对这个小女孩如此的好? 漠尘好奇地看着四周,她的确从没有到过这么大的“院子”,走了许久都好像没有走到目的地,而周围那些同样充满好奇猜测的眼神让她渐渐地有点不愉快。 她低声对福雅说:“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奇怪。” “因为你和我站在一起。”福雅笑道。 “他们觉得你也奇怪?” “他们怕我。” “为什么?”漠尘不解道:“我不觉得你可怕啊。” “漠尘以前不是说我像个坏人吗?大概他们也觉得我是坏人吧。”他牵着她的手,感觉到她的身体有股反抗的力量。“怎么了?” “我不想再走了,我不喜欢这里。”她停住脚步,皱着眉头。 “坐一会儿就好,就当是为了我,好吗?”福雅和颜悦色地哄着她。 她只好勉强再往前走,迎面正好撞上三皇子和五皇子跑着过来,五皇子正雄边跑边喊道:“三哥!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小?这不过是一条死蜥蜴,有什么可怕的?” 琼名脸色煞白,拚命向后摆手,“五弟,别开玩笑了,你知道我最怕这种东西!” 琼名因为跑得太急匆匆,甚至没有看路,几乎撞到漠尘的身上。 福雅将她一把揽入怀中,沉声道:“三皇子怎么一点皇家风度都没有了?难道走路从来不用眼睛吗?” 琼名赫然站住,一看到是福雅,脸色更白了,垂手肃立道:“福雅王叔。” 正雄也跑到跟前,笑着将手里的死蜥蜴冲着琼名就丢了过来,但是没有丢中,竟正好砸在漠尘身上。 漠尘蹙蹙眉,没有说话。 福雅的眉宇更沉,“正雄,把你的东西捡起来,然后向漠尘致歉。” “谁是漠尘?”正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指着漠尘笑道:“就是这小丫头啊?王叔从哪里领来这么个小丫头?哟!她的眼神挺吓人的,有点像太子宫里养的那一窝小狼崽子。” 漠尘刚刚变了脸色,突然间听见“啪”地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打在正雄的脸上。 福雅冷冷地盯着被打晕了的正雄,“你娘没有教你规矩,我就代你娘来教训你。你若不服气,大可以去找你的父皇母妃来帮你出气,不过也要看他们肯不肯为你出这个头!” “我、我说什么了?”正雄捂着脸,慌乱得有些语无伦次,“我只说她的眼睛像,又没说她是……” 这句话没有说完,第二记耳光又抽了过来,正雄这下子连站都站不稳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琼名,教教你弟弟规矩。”福雅愠怒地看着身边那个为他引路的太监,“转告皇兄,今日宫中之行令我很不悦,所以我不去见他了,这几日我就返回幽州,辞行酒就让他自己一人喝吧。漠尘,我们回去了!” 福雅反身拉着漠尘离开,身后吓呆的太监不知道是该追上来劝解还是赶去向皇上禀明。 琼名悄悄拉起正雄,一起跑回内宫。 福雅带着漠尘回到马车上,燕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想要问,福雅便开口堵住他的话。 “我们回去。” 燕生只好驾车离开宫门口。 然而不消一会儿远远地已有人追出来,大喊道:“王爷请留步!陛下有请!” “不必理他。”福雅说。 漠尘一直沉默,此时轻声问道:“你真的不去了?” “那里的人侮辱了漠尘,我怎么可能留在那里,对不对?”福雅摸摸她的脸颊,铁青的脸色稍霁,“漠尘还生气吗?” 她摇摇头,“没有你生气。”她没想到福雅会为了那个讨厌男孩的一句话而连打了他两记耳光,这让她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开心。 福雅微笑道:“我说过绝不许别人那样骂你,所以打他只是简单的教训,如果有下次……”他的黑瞳中闪过一丝可怕的阴冷,“我会让他再也说不出话的。” “你为了我真的什么都肯做?”漠尘攀住他的肩膀,软软的身子挂在他身上。 从来她都是被他拥着,或者背靠着他的胸口,这是福雅第一次认真审视她的身材。先前觉得她很纤瘦,这是常年吃不好的结果,但是现在看她这身雪白的丝绢罗衣,虽然外面还裹着厚厚的皮裘,却依稀可以嗅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少女体香,这让他的心头划过某种异样的感觉。 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唇,指间温暖柔软的触感让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慢慢地跳跃起来。“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子,世上的男人都会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的。” “我才不管他们。”漠尘挑着秀眉,不屑一顾地说:“他们又没有救我,他们的死活都与我无关。” 她骄纵孤傲的脾气让福雅脸上的笑意更深。“好,我的漠尘只听我的,我当然也会为了漠尘做任何事了。” 从皇城内院到他的王府有一段路,回到王府时天已经黑了。 福雅下了车,见到外面圆月当空,月华朗朗,笑道:“多美的月亮。漠尘,快下车吧,收拾收拾,今天晚上我们就动身回幽州。” 没想到漠尘刚刚掀开车帘看到头顶上的圆月立刻脸色大变,缩回车里,连声叫道:“不!不!我不出去!” “怎么了?”他以为她在耍小脾气,掀开车帘去拉她的手,“为什么不下车?” 但她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好像即将要面对很可怕的一件事,缩着身子紧抱住自己,就像是福雅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 燕生跳下车辕,一拉福雅提醒,“王爷!这丫头只怕是疯病发了!您还记得那鸨儿说的话吗?” 福雅一惊,再看向漠尘,果然见她的神情已经不像刚才畏怯恐惧,而是隐隐地有了不同寻常的暴戾和狂躁。 “燕生!去拿绳子来!”他沉声命令。 “王爷,您先和属下回王府去,这丫头若是犯了病,只怕是六亲不认的。” “去!”福雅一个字的喝令让燕生飞一般地冲回王府去找绳子。 福雅柔声道:“漠尘,你先出来好吗?不要怕,有我在这里,我会保护你的。” 她悄无声息地蜷缩着,就是死不开口。 福雅冒险重新走回车厢内,伸手去碰她的胳膊,她突然跃起身,将他扑倒在车板上。幸好因为车厢顶很低,她能扑的高度有限,但即使如此,她所爆发出的力量也与她平时的气力大相迳庭,强得惊人。 福雅伸手一指,想点中她的昏睡穴,但是她一口就咬了过来,差点咬到他的手指头,而她的双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那狂暴的眼神已经不似人类所有。 他知道此时再和她说什么她都不可能听得进去,为今之计只有狠下心下手伤她,他的座椅厢板下常年都备有一把短匕,此时正好就在他的手边,他一下就摸到了── 可是就当他想回手用短匕刺伤她的时候,手腕却停在半空中,迟迟无法落下。 “王爷!”赶回来的燕生见漠尘不但扑倒了福雅,而且还要置他于死地,惊得再也顾不了什么,一掌将她狠狠地打晕,用绳子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王爷您伤到哪里了?”燕生焦急地检视着福雅的身体。 福雅摆摆手,推开他,衣服有些脏,发髻也有些凌乱,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没什么。他靠近被打晕的漠尘,蹙眉道:“燕生,你听说过这样的病吗?” “属下似乎曾经听说过什么狼人的疯病,但那只是传闻,从未见过。王爷,我早说过这丫头太危险!她现在年纪还小,力气也小,如果再大几岁,只怕会真的伤害到王爷的安危。王爷,她虽然是个可用之材,但实在太危险,您必须把她送走,或者保持距离。” 燕生的苦苦劝告没有让福雅听进耳里。他拨开漠尘散乱的秀发,凝视着她那张被病痛折磨的小脸,幽然道:“不,我不会放弃她的,我不但要治好她的病,还会让她成为我天雀国最了不起的女子。燕生,你等着看吧,就在不远的以后了。” 他抬起头,望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无论是万人之上的皇帝,还是与天地同寿的日月,都不可能改变我的心意,漠尘是我选定的人,她会一辈子跟在我的身后。” 第三章 七年后,幽州城。 安静的小城中忽然自远方响起了激烈的马蹄之声,踩踏着青石板的小路,引得周围刚刚开门的商户伸头观看。 “是漠尘郡主吧?”一家丝绸铺的老板娘笑着问门口的伙计。 “是──”伙计拉长了声音,眼睛直直地看着从远而近、那匹白色的骏马。 马背上那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像是一团看不清的雾,依稀可见的侧面如桃花般艳丽,清冷的目光却似桃花枝头飘落的冬雪,美艳不可方物。 伙计看得出神,手中刚刚卸下的门板“啪答”一下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漠尘郡主最近总喜欢清晨跑马。”另一家店铺中正在吃早点的客人好奇地打听着,“是有什么事情吗?” “漠尘郡主向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不是挺好吗?”店里的掌柜笑道:“以前要想看到她都要等到逢年过节的时候。”掌柜的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该请郡主留下来喝杯早茶的,或是请她给福雅王爷捎句感谢的话。” “谢什么?”客人又问。 “听说前不久朝廷本来要向我们这些小商户征税,是福雅王爷替我们上缴了,免了我们的赋税之苦。福雅王爷这么好的人,我们应该好好地报答他啊。”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青玉雕刻的拴马碑立在福雅王府的大门口。漠尘从马上一跃而下,将缰绳随手一抖,缰绳便已套在石碑之上了。 早有婢女手捧托盘等在门口。托盘上放着干净的毛巾和水盆。 她走上前用毛巾擦了擦汗,又胡乱地洗了把脸,然后迳自走进大门。 “郡主,要更衣吗?”另一个婢女捧着衣服跟在她身后。 “不。”她简练地回答,脚下的步子不停。 “郡主,王爷还没有起身呢。”福雅寝室门口的管家尴尬地对她鞠躬,“王爷说如果您来了请您稍等一下,过半个时辰他再陪您练剑。” “我就要现在见他。”她执拗地皱眉,“走开!” “可是郡主,王爷……” 管家还想再劝,重重的一鞭子倏然从她手中抽出,虽然没有打中管家的皮肉,却将他的衣角抽裂了一条。 管家吓一跳,不知道是否该让开。 这时候屋内传来福雅懒洋洋的声音,“平北,让郡主进来吧,你是拦不住她的。” 漠尘大步走进他的房间,在纱帘之后依稀可以看到两个人影刚刚分开,紧接着,一个身姿曼妙、衣衫不整的女子从帐帘后面钻出来,对她微笑着欠身,“郡主早。” “滚!”她不动声色的一声低喝让那位佳人变了脸色。 佳人求救似的回头看帐帘后的福雅,福雅却噗哧一声笑出来。 “漠尘总是急脾气,你先走吧,她的脾气上来后我都拦不住她的。” 佳人的衣服还没有穿好,手忙脚乱地随便遮掩了几下就跑出房间。 福雅的手挑开纱帘,看着正前方一脸阴沉的漠尘,“怎么这么急?有事吗?” “你为什么宁可要她们陪你睡也不肯陪我?”她这些日子一直都很气这件事。“以前你不是这样对我的。” “漠尘,要我说多少次?你已经长大了,是个大姑娘,该和我分开睡了。而我是个男人,晚上需要女人陪也很正常。” “我也是女人。”她咬着牙说,“我和她们有什么不一样?我比她们丑吗?” “我的漠尘是世上最美的姑娘,怎么会丑?但是你与她们不同,你是我的义女,她们连我姬妾都不算。” “你的手抱了我,就不该抱她们。”她怒气冲冲地说:“你答应过我的!你为了我什么都肯做,但是现在你却连这点小事都不能答应我!” “漠尘,这不一样。”他轻叹着。 “我不明白哪里不一样。”她扑进他怀里,扬起那张让人怦然心动的美颜,眉宇间都是骄傲受了伤。“你以前可以抱我,现在为什么不可以?” 她特有的气息更深地缠绕着他,那玲珑有致的身材紧贴着他的胸膛,他必须强压自己刚刚熄灭的欲火,将她推开,柔声道:“漠尘,不要太任性了,这件事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你老说我任性!如果我任性,那就是你纵容的结果!不要拿这个说词来阻挠我!”她烦躁地顿足,“我会明白的!我一定会明白的,但是我不要你告诉我了,我自己会去弄明白!” 她冲出门,看到燕生站在那里,原本愤怒的眼神多了一分怨恨,死死地盯着他,冷笑道:“你什么时候从他的护卫变成了帮他找女人的探子?昨晚那个女人又是你找来的吧?是哪个青楼的头牌呢?” 燕生也不惧怕她的眼神,古怪地笑笑,“是城西张铁匠的独生女儿,今年十七岁。” “上一次是城南食坊老板的女儿,再上一次是郊外什么渔夫的女儿……你找的这些女孩子出身都不算高嘛,难道你的主子就不配找那些出身大富大贵的人家的好女孩儿吗?” 燕生恭恭敬敬地回答,“并非属下不愿意去找,而是王爷不想我去找。” “为什么?” 福雅披着一件外衣,一边盘着头发一边懒懒地开口道:“因为那些女孩儿如果我招惹了,就要娶入门,我暂时还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你也知道自己是在找麻烦?”漠尘回身冷笑,“难道这些女孩子你招惹了就不必负责任了吗?她们难道不是好人家的女孩儿?她们难道就没有尊严,该像青楼女子一样任你召唤?” “漠尘,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福雅习惯性的伸出手想抚摸她的唇瓣,但是她甩头躲开了。“你想让我把她们留下来,然后给她们一个名分,豢养在王府中,就像是皇上豢养三宫六院一样?” “只要你想,有什么不可以?” 她的话像在挑衅,气氛紧张起来,因为福雅的脸色也沉下来了。 “漠尘,不要因为我太宠你就越来越过分,想干预我的事情,也许我是疼你疼得太过分了。”他慢慢说道:“你看你这些天每天早上都去骑马,惊得左邻右舍不安,我可曾责备过你一字半句?” “你故意转移话题。”她冷笑之意又添几分,“现在不是说我,而是说你。” “漠尘最近越来越伶牙俐齿,我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呢?”他幽幽道。 此时门口的侍卫进到小院躬身禀报,“王爷,有客来访。” “是什么人?”福雅的目光还停驻在她的脸上。 “是……好像是太子殿下。” 福雅和燕生闻言都是一惊,漠尘却根本没留意他的话,哼了一声,愤而转身离开。 “王爷,太子怎么会来?”燕生低声说:“要属下先去看看情况吗?” “不必。”福雅的食指在唇上咬了一下,“听说太子最近和皇上有些不和,也许是来我这里寻求帮助吧?既然他来了……” “可是现在的郡主不适合见他。” “现在的漠尘才是最适合的。”福雅幽然笑着,“走,我们去迎接一下这位远方而来的贵客。”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漠尘回到自己的别院,这座无尘别院是福雅在七年前为她而建造的。小院紧挨着王府的潇湘阁,那里住着许多福雅买回来的女孩。 这些女孩虽然和她出身相同,但境遇不同,她们要学习琴棋书画,学习歌艺舞技,而她们见到福雅只会叫他王爷,不可叫他的名字,更不像她拥有“郡主”和他的“义女”双重尊贵身分。 即使如此,她们之中有些人还是和漠尘结成了难得的友情。 墨荷,这个脸颊有点胖胖的女孩子,永远笑声爽朗,与漠尘的性格形成鲜明的对比,却是漠尘最能坦诚面对的人。 今天漠尘怒气冲冲地回来,在潇湘阁上正在和别的女孩说笑的墨荷一眼看到,便从楼上下来,一路追到无尘别院里。 “郡主,和王爷吵架了?”墨荷笑嘻嘻地问:“王爷是不是又找了什么女孩子陪宿?” 漠尘用手中的鞭子狠狠抽打树上的枝叶,怒道:“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找那些女孩子不可?” 墨荷有点暧昧地说:“这是当然,王爷是个很正常的男人嘛。” “男人怎么了?我们女人难道也要找男人来陪吗?” “男人女人是不一样的。”墨荷不仅仅要学习琴棋书画,还有一些漠尘所不知道的男女之事,虽然墨荷大大咧咧,但是提到这种事情还是不免脸红。“女人没有男人可以活,男人没了女人可就不行了。” “没了女人会死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不可以选我?” 漠尘全然不懂人事的回答让墨荷更加尴尬。 “因为你是他的义女啊,父女怎么可以做那种事情。” “那种事情?”漠尘不解地蹙眉,“什么事情?” “那种……哎呀,就是男女在一起会做的事情啦。”墨荷快说不下去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漠尘叹口气,“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有些事情是我不该知道的?当初绿裳走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绿裳也是和墨荷在一起学习的女孩,她们和漠尘是同一年来到王府的,去年绿裳忽然出府,她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漠尘并不知道,但是临走之前,绿裳也对漠尘说过类似的话。 “墨荷,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潇湘阁的教习跑过来焦急地说:“快点,王爷叫传呢。” “王爷叫传?”墨荷疑问道:“王爷是就叫我一个,还是叫我们所有人?” “你们都去,王爷说前厅来了贵客,叫你们去演练几支曲子。郡主,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教习对着漠尘连连鞠躬。 “什么贵客?”漠尘也觉得奇怪,这幽州城里数得上名号的贵客真的没有几个,而墨荷她们更是很少为外客表演。 说到这位贵客,教习的神情很紧张,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担心。“是太子殿下呢!墨荷,可千万不要丢王爷的脸。” “哎呀,糟糕,我要赶快回去梳个头、换身衣服才可以见人啊。郡主,我告退了。”墨荷匆匆跟教习回去。 太子?漠尘在记忆中搜寻着有关这个人的讯息。当初只是匆匆入宫了一下,似乎并没有遇到过他。当年福雅打过的那个人叫正雄,另一个男孩子叫琼名,而太子她记得是叫弥清。 让福雅如此兴师动众招呼的人……她好奇了。 暂时按捺下胸口对福雅的不悦,她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太子弥清不仅来得匆忙,而且带的人也很少,只有两个随从。他和福雅向来没有深交,所以这样的突然到访实在让向来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福雅都出乎意料。 弥清已经十八岁了,他青春莽撞的俊容飞扬着难以掩饰的骄傲和一丝落寞。 “王叔,我多希望能像你一样。”弥清叹息道:“宫里那些老家伙快把我逼疯了,天天和我说要我这样或那样,但我根本不是他们摆弄的牵线布偶,凭什么听他们的?” “你今后是一国之君,他们都是栋梁之臣,是你所要倚仗的左膀右臂。”福雅慢悠悠地劝慰,亲自为他倒了一杯酒。“不过既然你来我这里散心,我也不必和你讲那些啰啰唆唆又烦人的大道理。” 他拍拍手,“我为你准备了一点让你开心的小玩意儿,但愿能为你分忧。” 弥清张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鱼贯而入的妙龄女子,她们抱着竹管笙箫,穿着最华丽的服装,气质典雅端庄,身姿如柳似风。 “听说张先生最近教了她们一首东坡居士的新曲子,就请太子殿下指点一下吧。”福雅说道。 那些女孩们坐下,音乐随之响起,那旖旎而艳丽的曲目自她们柔嫩的歌喉中婉转唱出──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攲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弥清听得意动神摇,喃喃自语道:“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佳人吗?” “太子将来坐拥天下,何愁佳人难求呢?”福雅戏谑道。 弥清侧过身,“佳人易得,只是绝色难求啊。”他话音未落,突然梗在咽喉,如中了魔一般眼睛怔怔地看着门口。 漠尘一身雪衣,冷艳孤傲地站在那里,虽然未发一言,但她的风采夺魂摄魄,让弥清意乱神迷了。 她走进来,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眼福雅,仍旧没有说话,就坐在福雅身边那张椅子上。 “这位姑娘是……”弥清的声音有些轻颤。 “她啊,是我的义女,漠尘,今年你父皇给她赐了郡主的封号,或许你可以叫一声堂妹。”福雅向漠尘伸过手去,“漠尘,这是太子殿下,就算是不行礼,总要问声好吧?” “哼。”漠尘只哼出这一个字,然后冷嘲道:“我以为你要见的是什么大人物,太子殿下罢了,就让你这么巴巴地跑来讨好。” 她的话让弥清大为吃惊,不仅仅因为她这个“女儿”对福雅这个“义父”的不恭敬,还因为她言语中居然对他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如此轻视。 本来按照他平时的脾气是应该勃然大怒的,但是望着她的脸,那如刚才歌词中所说的“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的肌肤,在充满光线的屋中似乎熠熠生辉,美得耀眼。 福雅冷眼旁观,他很想笑,因为这一幕他期待了许多年,终于在眼前真切地看到,他真没想到计划会顺利地进展到这样的地步。 显然,弥清对漠尘一见钟情,然而漠尘对他却不屑一顾。 此刻,不该是他们进一步接触的时候。福雅忽然站起身,说了句,“太子请稍坐,我还有事要办。” 他走出去,厅内丝竹之声还在幽幽作响,但是身后已经传来他意料之中的急促脚步声。 “厅内还有客人,你不该这样无礼地追出来。”他头也不回地说。 漠尘猛地杀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一怔,站住,“什么意思?” “我猜不透你的心,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想做什么。绿裳似乎知道你的心,她走了,但她不告诉我答案。你有什么在瞒着我?或者,和那些被你在晚上召唤而来的女孩子有关?” 他幽幽笑着,伸出手,这一次她没有躲开,他的手指碰到她的唇瓣,那里冰凉一片。 “漠尘,不要胡思乱想了,你是我最疼爱的人,我怎么可能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呢?绿裳与你不同,她有她的事情要办,有些事,我隐瞒着你正是为了保护你。” “是吗?”她充满怀疑地看着他,“我说过,我会自己弄明白的,我一定会找到答案。”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这一夜,红烛高照,该是多美的夜色啊。福雅站在窗前,抬头仰望着夜幕,但是那里被乌云遮蔽,看不到一丝月光。 “王爷,人来了。”门口是燕生的声音。 “进来吧。” 寝室的门打开了,一个妙龄女孩子怯生生的站在那里,想看又不敢看地面对着他,显得手足无措。 他伸手拉过那女孩子的肩膀,手指下意识地触碰到她的唇瓣。她的唇很暖,还带着些微的颤抖,和漠尘的不一样。 “你知道来我这里意味着什么吗?”他柔声问。 “知道。”那女孩子的脸很红,一直红到耳根子后面。“我愿意。” “你愿意?你为何会愿意呢?”他勾着唇角,“做了我的情人,我不曾答允过要给你名分。” “但是我从很久之前就……就喜欢王爷了。”女孩的头越来越低。 “是吗?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在哪里你见过我呢?” 福雅将那女孩儿横抱起来,放到床榻之上,她的身体也是这么的柔软驯服,不像漠尘,就是睡觉也会在他的怀抱里翻来覆去,害得他夜夜几乎都是腰酸背痛。 “我……民女曾经在去年的除夕之夜,在街上见过王爷。” “哦。”那一夜漠尘非要闹着出去看花灯,因为每年花灯最多的时候是元宵节,而那个时候她多半正被病痛折磨,根本不能行走半步。后来他穿了便装陪她去逛街,没想到还是被人认出来了,那些倾慕他的人群将小街围得水泄不通,差点走不出来。 想到这里,他的唇角又勾起一抹悠远的笑意。 那女孩儿瞥到他的笑容,以为他是在笑她的痴情,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一些。 福雅的手指解开她衣裙上的带子,他的热唇贴上那裸露的肩膀,感觉到身下瑟瑟发抖的身躯,他恍然间以为那是漠尘。 漠尘、漠尘!他近日一想到她就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燕生看透了他的变化,所以为他提议找来其他的女子帮他缓解这些压抑的苦痛。可是万事从不让他皱眉,惟独这件事,他却总是在最后一刻失去兴趣,只因为身下的那个人不是她。 她不再是他买回来的那个小女孩儿了,她越来越大,蜕变成一个真正的少女,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娇憨迷人的少女风韵。即使是她的体息,都在原本甜美的味道中多了一抹能撩拨人心弦的神秘力量。 就仿佛,她为他下了蛊一样。 不,怎么能被她操控?今夜他必须突破自己的关卡,彻底将这个心结打破! 他咬紧牙,听到身下女孩子低微的呻吟,那是期待欢悦的声音,最是刺激男人的声音,他知道自己必须把握这个时机占有这女孩,这样才能最有效地说服自己,相信漠尘对他而言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强烈的影响。 突然间,他床边的纱帘被人从外面狠狠地拽下,接着他感觉到原本放在桌上的烛火猛地摇曳了几下,照亮了他的床榻。 “原来这就是你不愿意让我看到的秘密!”她咬着牙,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床榻边。 漠尘,那竟然是漠尘! “这就是男女在一起真实的样子吗?”她冷笑着,笑容里有说不出来的古怪,“不穿衣服地抱在一起?这是父女不可以做的事情?这是你突然对我改变态度的全部答案?” “是的。”福雅匆匆平息心中翻起的诧异和不安,反手拉起零乱的外衫,直视着她,“漠尘,你出去,这时候你不该来。” “我出去?你让我出去?”她的双手都在颤抖,大大的眼中充满了泪水。“我对你来说已经那么讨厌了吗?我不再是你口口声声说的那个值得你疼爱的‘你的漠尘’了?好,我会出去!我出去之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她反身飞一般地冲出去,突然间一股强烈的不安情绪充满福雅心头。 他跳起来,胡乱地将衣衫穿好,追出大门,此时一束清辉透过黑云打在小院中,他抬起头──该死!今天是月圆之夜!他怎么会忘了? 他追到无尘别院去,一直追到她的寝室中,她已经变成了那个老样子,颤抖着缩成一团,躲在屋子的黑暗角落里,瑟瑟发抖。 “你、你来做什么?”她努力抵抗着病痛袭来带给她的巨大折磨。“你让我走,我已经走了!我不会再去烦你!” “漠尘,你要发病了,来,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免得你伤到自己。”他柔声说。 曾经有一次她发病的时候使劲撞上墙壁,将额头撞破一个洞,两年之后额头上的那道伤疤才完全消失。 从那之后他都吩咐人在月圆之夜前将她送到一个特制的房间中,那里没有任何坚硬的东西可以让她伤到自己。 但是最近因为忙于公事,以及自己错综复杂的心绪,他竟然忘记计算月圆的时间了。 “不,我不出去!你又要带我到那间黑屋子去,我知道!” 她的眼神开始变了,这熟悉的、如狼一样凶狠的模样,让福雅不得不开始想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击倒她。 墙上悬挂着的那柄宝剑无疑是眼前惟一能用的,但是他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早已练成武功的她,被疯病操纵的她现在一旦发病是福雅一人无法控制得住的。 她抢在他前面抢下那柄剑,抽剑出鞘,她喊道:“你讨厌我,你讨厌我!” “没有,我怎么可能讨厌漠尘呢?”福雅开始心惊,因为他发现剑尖竟对着她自己的胸口。 “你不该救我的,你不该救我……你该让我死在那个青楼里,让我死!”她迷乱地喊,眼泪横流,虽然她全身颤抖,但是她握剑的手却那么用力,似乎随时都会狠狠地扎进自己的胸膛。 “漠尘,放下剑,不要伤了你自己,否则我会心痛的。” 福雅还想再用言语拖延,但是她“啊”地一声长啸,这凄厉的声音犹如深夜的狼嗥,接着她舞动起手中的剑,疯狂地或砍或刺,砸烂了屋中一切能破坏的东西。 “漠尘!”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伸手夺剑,因为再让她这样砍下去,接下来她要伤的就是她自己了。 但是她的眼中已经辨认不清来的人是他,狠狠地、疾速地用手肘一撞,撞在他的肋下。 他负痛向后倒退几步,眼看她又在砍床头的一个花架子,而那个高高的花架子上摆着一盆巨大的盆栽,一旦倒下,有可能砸中她的头。 他忍着痛,再度冲过去,突然之间,一股剧痛撕裂了他的身体,他看到血光飞溅,他的左臂就像是骤然背离了他一样从他的眼前飞掠而过,掉在了旁边的地上。 他先是呆住,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然后那股剧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白色的外衫和衬衣都已变成鲜红色。而这时赶到门口的燕生及其他家丁都用惊骇恐惧的眼神瞪着他,仿佛他变成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似的。 他狐疑地想思索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剧痛感开始变得模糊,而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跌倒,神智在一瞬间被某种力量夺去,眼前漆黑一片…… 第四章 每次月圆发病后,漠尘浑身就像是散了架一样,从昏迷中醒来,全身酸痛得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四肢,这一次更是如此。 她依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倒下去的,只是在醒来时却没有看到福雅熟悉的俊容。在以前,无论她何时醒来,他都会坐在她的床前,微笑着对她说:“我的漠尘醒过来了?该吃点东西了。” 为何这次他不在? 他厌倦了照顾她,还是厌倦了她这无可治愈又骇人听闻的疯病? 她僵直地躺在那里,周围不仅没有他,也没有其他人。许久许久之后,一个婢女走进来,像是要给她更换搁在她额头上的帕子,发现她睁着眼睛时,那婢女竟然吓得摔掉了手中的水盆。 “王爷呢?”她的喉咙干得好像在烧火,好半天才挤出这三个字。 婢女吞吞吐吐地回应,“王爷他……在自己的寝室里。” “他为何不来?”她幽怨地问:“在陪太子还是什么姑娘?” “您、您不记得了吗?”婢女的眼神闪烁,根本不敢看她。 她努力侧过脸,盯着婢女的脸,“我应该记得什么?” “您、您……” 婢女几次欲言又止终于激怒了漠尘,她用力抬起手臂,狠狠地一捶床榻,喊道:“我怎么了?” 燕生的声音忽然响起,那样的冰冷。“你出去,我和郡主说。” 婢女立即如蒙大赦般跑出房。 “出什么事了?”一看到燕生那张严峻的脸,漠尘的心底涌出重重的不安。 从她被福雅买下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燕生很不喜欢她,虽然他们彼此做为福雅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没有大的冲突,彼此心头却交恶不断。但是燕生即使再讨厌她,表面上也对她很客气,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用如此怨毒的目光盯着她,像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削似的。 “我早说过你很危险,会害了王爷,但是王爷不听。”燕生缓缓开口,那份怨毒自他的眼神中传人他的声音里,冰凉得好像一把无形的刀。“我已经准备好了马车,等你醒来就送你离开,一辈子不许你再回来!” “你凭什么这样摆布我?”她惊愕又愤怒的大喊,“福雅他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 “就算王爷以后怪罪我,或者杀了我,我也一定要这样做。”燕生坚决地说。“因为你不配留在王爷身边,不,不是不配,而是你根本不可能有脸再留在他身边!他是那样地疼爱你,宠溺你,王爷今生再没有对第二个人这样好过,可是你呢?你却是怎样报答他的?” 燕生的声音陡然高涨,他眼中的怒火如果可以燃烧,早已将她烧成了灰烬。 她怔怔地看着他,心知大事不妙,于是更加的惊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不喜欢被人一直蒙在鼓里,挣扎着下了地,“我去找他!他不能不见我!哪怕我做了错事,哪怕他要赶我走,我也要见到他!听他亲口说出来!” “你不能见他。”燕生轻轻一推就将身体虚弱的她推了回去,“我不会让你见他的。来人!送郡主上马车!” 燕生一声喝令,从门外进来几个身材剽悍的大汉,上来就抓住她。 漠尘凄厉地尖叫,“谁敢动我我就要谁死!” 几个大汉闻言都不由得吓住,松了手。 燕生恨道:“没用的东西!她不再是郡主了!你们怕她做什么?” “谁说我不是郡主?”她倔傲地抬起下巴,“皇上有圣旨吗?王爷有口谕吗?你凭什么代主发号施令,谁给你的权力?” 燕生盯着她,“你真的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你真的想见王爷?好,我让你见他,见到了他之后,我看你还有什么脸留在府内!” 他伸出大手抓住漠尘的肩膀,几乎是半提半拉地将她拽出了无尘别院。 一路上,漠尘发现周围那些原本对她恭恭敬敬、笑容可掬的侍卫、家丁、婢女,都用或躲避、或怨恨、或惊异、或感伤的眼神远远地看向她,大家躲避着,似乎生怕和她靠近会发生什么灾难。 当她被燕生拖进福雅平日休憩的小院时,这里密密匝匝的人再度让她震惊。 那些平日里只有在福雅有重大事情需要商议才会出现的文臣武将,全都聚集在小院门口,大家一脸的哀容,叹息着散站在院中。 突然间,她心中那股强烈的不安化为恐惧,她开始害伯,害怕接下来可能会面对的谜底—— “燕生。”她的声音从未像现在这样轻,这样充满祈求,“我不想进去了。” “既然来了,你就必须进去!”燕生头也不回地将她拉进寝室,又将她重重地一推,推倒在福雅的床前,“你自己看看你亲手做下的罪孽吧!” 她跌倒在地,视线正好与床榻平行。 立于床边的大夫好像对她的到来吓了一跳,轻声责备,“燕生,你怎么能带郡主来这里?王爷不是特意嘱咐过不要让郡主知道吗?” “这样的大事怎么可能瞒得住?”燕生冷冷道:“更何况,她自己做下的罪孽即使不去承担恶果,也绝不能逃避!” 他们在说什么?漠尘呆呆地看着眼前床榻上的那个人——那是福雅吗?他为什么那样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他的身体原本就很瘦削修长,可是现在的他看起来却更加的孱弱纤瘦,为什么? “福雅?”她趴在床边轻声唤着,“你为什么躺在这里?我刚刚发过病,可是你都不去看我,你不管我了吗?” 他的双目紧闭,没有半点声息,仿佛陷入了死一般的沉睡之中。 “福雅——”她想伸出手去晃动他的胳膊把他晃醒,但是伸出去的手竟然抓空了!她是这么地熟悉他的身体,曾经无数次地被他抱拥,靠在他舒适地臂弯里,她不可能计算错的,为什么会抓空? 她的视线一点点地游移,转到了他的身体外侧,那本是他的左臂停放的地方,但是此刻……此刻……她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一股骇人的刺痛贯穿了她的身心,她无法遏制地发出一声尖叫,“不——” 她不敢相信!绝不能相信!福雅的左肩以下竟然是空的?没有了?丢掉了?失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惊惶失措地回头,找寻着所有人的眼睛,大家都避开,只有燕生还是那样恶狠狠地盯着她。 “为什么?这要问你啊!你这个……狼崽子!” 这恶毒的字眼是她的禁忌,福雅承诺今生绝不许任何人再对她提起这样的称呼。五皇子正雄当年的一句玩笑曾让他以两记耳光做为惩罚,并无视皇帝的传唤,带着她拂袖而去。 燕生必然是知道这件事的,但是他却这样清晰地咒骂了她。为什么?为什么?难道…… 她不敢相信那个猜测,也不愿相信。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想尽快逃离这里,逃离这些重重怨恨的目光,逃离这个可怕的事实带给她的震惊。 “现在,你还想留在这里吗?你还有脸留在这里吗?”燕生一句紧接一句的追问让她无法呼吸。 “我走,我现在就走!”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甚至不敢再回头多看福雅一眼,踉跄着冲出寝室的大门。 狂奔着,无法停止,就像是要将自己的生命跑到油尽灯枯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到哪里去,自己能跑多远。 这里距离她儿时与狼共存的山谷相距千山万水,她回不去了啊,那个曾经无拘无束的地方,虽然困苦,却让她身心自在的天地之间。 而身后这个曾经让她依恋,纵容她、包容她的地方也已经没有了她的立足之地。 她的确没有脸再留下来。 她带给他这么沉重的灾难和痛苦,亲手破坏了她所依恋的那个人最完美的身体。 从今以后,她无法再奢求依靠在他的怀抱中,被他拥着进入甜甜的梦境,更无法看到他意气风发地演练给她看百步穿杨的神奇箭法。 全毁了,被她的这双手,这双罪恶的、沾满他的血腥的手,毁掉了他,也毁了自己。 这生不如死的痛苦该如何断绝?如何断绝啊?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她在哪里?” 当福雅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断了左臂之后,他先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这四个字。 周围没有人敢回答,大家都看着燕生。 福雅等了许久听不到答案,他只好用尽力气问道:“漠尘在哪里?把她带来见我。” “她不在。”燕生终于开口。 “不在?”福雅努力侧过脸来注视着他,“她不在王府?去了哪里?” “她,自知伤了王爷,罪孽深重,所以出府去了。”燕生本来想坦然地看着福雅,但是对视到他那犀利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是谁告诉她的?”福雅沉声问,虽然虚弱,但是他的声音依然迫力十足。“我说过不能让她知道。” “她……醒来后发现王爷不在身边,所以自己跑来,看到的。”燕生说了谎。 福雅依旧盯着他的眼睛,“我记得我吩咐过你,要看好她,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见到我,而且,要保护她的安全。” “属下失职,愿受责罚。”燕生跪了下去。 “你是失职,还是故意,早晚我会查清楚的。”福雅对燕生说话从没有用过这么刻薄的口气,“去把她找回来,日落之前我要见到她,平平安安的她,如果她少了一根头发,你该知道后果。” 燕生赫然抬头,“王爷,她伤了您,害您失去了一条胳膊,她已经是王府的罪人,为什么您还要……” “住口!”福雅深吸着气,“燕生,别逼我现在就下令对你做出什么事。你在想什么我很清楚,你说得出这样的话,那么漠尘的出府就必然与你有关系。我只给你这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把她找回来,带到我面前!” 燕生站在那里还是一动不动,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般。 福雅盯着他许久,忽然惨笑一声,“看来我是废了,所以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好,既然你逼我,看来只有我亲自去找了。”他居然用右臂撑起上半身,挣扎着要走下床榻。 众人慌了,都围过来将他扶住。一直照顾福雅的苏大夫急得回头对燕生说道:“你还不快去找人!难道真要让王爷生气吗?王爷现在绝对不能行走,否则伤口迸裂,后果不堪设想!燕生!别再固执了!” 燕生的眉毛抖动着,看着福雅全身颤抖和白煞的脸色,他无奈地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看到他离去,福雅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支撑住自己,向后一仰,倒了下去。 在幽州城中要找到漠尘并不是难事,因为整座城里的人都认识她,而她狂奔出府的异状更是让四周街道的百姓都驻足瞠目。 燕生找到她的时候,她就蜷缩在一条小街尽头的墙角,她像是跑不动了,又像是因为进了死路而无处可逃,所以只有停在这里。 她抱着自己的双肩,双目无神地坐着,无论周围的行人、附近的住户百姓,抑或是旁边商铺小店的老板,大家怎样和她打招呼,想让她开口说话,或者吃点东西喝点水,她都全无反应。 她只是不住地颤抖着,眼眶里还含着两汪惊恐的眼泪。 燕生看到她,对随行而来的王府护卫说:“带郡主回府。” 护卫们走上来,悄悄地靠近她,她全无反应。当护卫架起她上车时,她还是全无反应,任人摆布,除了那无法停止的颤抖。 就这样,漠尘被送回了王府,送到了福雅面前。 福雅看到漠尘时的震惊比发现自己断臂的事实还要强烈,他震怒地问:“为什么会这样?” 燕生闭紧双唇,以沉默做回应。 “都滚出去!”福雅平生从不对身边人说重话,但是此刻他的盛怒让众人更加害怕。 房间里的人全部退出之后,福雅努力从床上坐起身,以没有受伤的右臂抱住漠尘颤抖的身体,柔声说:“漠尘,好了,现在回家了,没事了,有我在你身边。” 或许是因为他的声音有着她从来都无法抵御的魔力,她的眼睛从呆滞中渐渐苏醒过来,但是清醒之后视线所及的却是他空荡荡的左袖——触目惊心。 她再度发出一声尖叫,然后不停地摇头,想要跑出他的怀抱,他虽然只剩下一臂,依然可以紧紧地将她圈在自己的身前。 “漠尘,这没有什么可怕的,安静下来。”他在她耳畔不停地柔声说道,“只是断了一臂,我还在这里,还活着。” “杀了我吧。”她嘶哑着说:“或是砍下我的胳膊来,我是罪人!” “你不是,你只是个病人,谁能和病人生气呢?我知道你病起来的时候是不会有任何意识的,所以这不怪你。”他继续劝慰着,“不用在乎燕生他们的话,即使是他们也不能怨恨你或伤害你,因为我不允许。” 她仰起头,满脸的泪痕和痛苦地忏悔,“当初,你为什么要买下我?”她喃喃道:“如果你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你绝不会买下我。” “你是我的漠尘,我当然要买下你,带你走。”他微笑着,就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如果我见到你,却没有买下你,以后的日子我会后悔无数遍的。我怎么能让你成为别人手中的玩偶?” “恨我吧,求你恨我!”她恨自己恨到将自己的唇瓣咬破,“如果你多恨我一分,我的痛苦就会少一点。” “我若恨你,你的痛苦会更加倍的。我可怜的漠尘,我知道你的痛远胜于我,该怎样让你不要这样心碎呢?” 他幽幽地看着她,忽然他低下头,含住了她流血的唇瓣,用自己的舌尖挑开了她紧锁的牙关,以一个长而浓烈的深吻将她的神智夺去。 这是怎样的滋味?血腥的味道与深沉的缠绵混杂在一起,痛苦与欢愉交织,可以忘掉一切,又似乎将一切烫得更深刻。 “我要保护你!”漠尘在唇齿间挣扎着说出誓言,“为了赎罪,这一生我会拚尽所有的力气保护你,绝不让人再伤害你一下。福雅,你是我的,是我的……” “我当然是你的,”他湿热的唇滑过她的耳垂,“就像你是我的一样,我不怕你伤我伤得再重些,我怕的是有一天你会背弃我,独自离去。” “我绝不会的!”她发下重誓,“否则我会遭天打雷劈!” “愿意为我做任何事?”他继续以唇舌撩拨着她的心弦。 “嗯!”她用双臂抱紧他的身体,“哪怕是让我死,我也愿意!” “漠尘,我的漠尘哦。”福雅幽幽地念着她的名字,像是喜悦的叹息。 就这样,在买下漠尘的第七年,福雅以一臂的代价换来她全身心和灵魂的追随。他懒得去想这样的交易是否值得,但在交易之中他付出的其实又何止一臂?何止……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福雅断臂之事并未传扬至全城百姓知晓,因为他已下封口令,除了他近身的这些内臣及王府中人之外,严紧将此消息传与外界知道。因此,即使是前几日到幽州城来散心的太子弥清也不知道这件事。 自从那日在王府中见到漠尘之后,弥清就对她的丽颜难以忘怀,几次想再来府中见一见漠尘,却被告知说王爷和郡主到郊外别墅散心去了。 他不甘心,一再追问他们是去了哪里,但王府中人守口如瓶,就算他怎样的威逼利诱,依然问不出结果。 弥清万分挫败,他在宫中做太子数年,谁不对他惟命是从,百般巴结?怎么到了幽州城之后一切都变了? 而父皇那里知道他突然离宫跑到幽州城来,大为震惊,连番用快马发急令,召他赶快回京。但没有再见到漠尘,他怎么舍得回去? 眼看必须要回宫去了,这一天弥清再度来到王府门口碰运气,还没有张口,就有家丁陪笑着说:“太子殿下,不好意思,我们王爷还没有回来呢。” “他到底去了哪里?我有要事要和他谈。”弥清板着面孔。 “王爷行踪飘匆,向来不告诉小人他去了哪里、要去多久。幽州城外四处都有王爷的行宫,所以小人也不知道王爷会住在哪里,请殿下见谅。” 弥清眉心拧成结,正准备放弃离开,忽然见里面走出两个人,看样子像是幽州城守军里的将领,其中一人正和另一人低声说着什么,依稀问他只听到两句话—— “王爷说让我们不要操之过急……” “但是王爷如此袒护郡主,只怕将来会坏了大事……” 弥清精神一震,怒道:“大胆奴才,竟然敢骗我!你们王爷明明在府里!” 他二话不说,直闯进去,门口的家丁自然不敢太过拦阻,立刻使了个眼色,让旁边其他的侍卫进去通传。 经过几日的调养,福雅的身体恢复了一点,但是断臂之事当然非同小可,不同于一般受伤生病,他每日只是躺在软榻上办公一两个时辰就会虚弱不堪,城中的大事小情若没有急着办理的就一律押后处置。 漠尘自那日被找回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左右,她衣不解带地在床榻旁随侍了整整三天三仅,她甚至比福雅更像个病人——苍白憔悴,疲倦不堪,眉心中全是深深的忧郁。 福雅对她越是温和宽厚的微笑,软语温存,她就越显得痛苦不堪。 “漠尘,不要给自己背上这么重的包袱,我不希望你苦着一张脸在旁边伺候我,那会比我自己生病还难过。”福雅捏着她的下颔低声说:“若是你再这样,我就不要你留在这里了。” “不,我要留下。”漠尘惟恐他赶她走,急忙说:“我不会苦着脸了,我只是,只是……” “只是累了,对吗?”他扶着她的肩膀,“这些日子以来你的确是累了,该回去休息一下才对。” “我不累。”她辩解着。 “但你现在必须回去休息。乖,好好地睡一觉,睡醒了再来我这里。”他的口气虽然温和,但却自有一股强硬的味道,“否则你就是在惹我生气了了。” 从来都是他对她百依百顺,然而自从他断臂后,变成她对他惟命是从。她只好听从他的安排,勉强回无尘别院休息。 刚一走出他的跨院就看到有侍卫匆匆赶来,像是有什么大事急着禀报。 “出什么事了?”她本能地拦在门口,不想让福雅为了任何事分心操神。 侍卫看她一眼,迟疑着说道:“太子殿下知道王爷在府里,吵着要见王爷,就要赶过来了。” 她低垂着眉心,从心底更加反感这个太子,“不要惊动王爷了,我去打发他走。” 她向前走,走不出多远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弥清。 弥清一见到她立刻喜动神色,“漠尘,你果然在府里。” 他开口就叫她的名字,叫得这么亲密,让她更加厌恶。除了福雅,她不喜欢被任何人这样亲密地叫自己的名字。 她的名字是他取的,只有他可以这样叫她。 “有事吗?”她挺直身子,冷冷地看着弥清,“你还不回京吗?” “就要回去了,特意……来向王叔辞行的。”弥清定定地望着她,“漠尘,你这几日怎么好像瘦了?病了吗?”他不由自主地伸过手去想触摸她的脸颊。 她的黑瞳一闪,挥起手臂“啪”地一声打在他的手上,“不要碰我。”她冷峻地说。 弥清怔住,突然被一股怒气涌满了胸口,“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太子殿下而已。”她鄙夷的口气就如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王爷在休息,你若是只为了辞行就请回吧,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他,我不希望他在睡觉时被任何人打扰。” “漠尘,我把你的这句话当做你对我的污辱。”弥清死死地瞪着她,“你和王叔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与你无关。”她的心抽痛了一下,她和福雅到底是什么关系?名义上的父女,血肉不可分离的亲人。但福雅留在她唇瓣上的那个吻仿佛烙印在她的唇上,至今还有余温。 “好,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后悔今日对我所打的这一掌。”弥清恶狠狠地说:“我会让你来主动来求我,求我宽恕你。” “这世上我惟一需要恳求宽恕的人不是你。”她冷冷地看着他,“这异也不是你的太子府,没有人喜欢看到你在这里抖太子威风。” “若你的话也代表福雅王叔的意思,那么,你替他记住,我一样会让他记得这一次他对我污辱之后所要付出的代价!” 弥清挟怒而去,漠尘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从她遇到福雅的那天起,她的眼中和心里就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人了。 她必须赶快休息,因为福雅需要她的照顾,她不能让他失望,他是她惟一需要恳求宽恕的人。用一生的时间,恳求他的宽恕。 漠尘与弥清的交恶原原本本地传到福雅耳里。 福雅微合着双眼,嘴角噙着笑,听完最后一个字的陈述之后赞许地叹息道:“不愧是我的漠尘,那一巴掌打得贾在好。” “太子殿下的人马已经出了幽州城,返回京都。王爷,是否要追?”燕生问道。 “不必。你知道我并不想让他死,否则他就不会平安地在幽州城里度过这几天。”福雅淡淡道:“皇兄夺走我的天下,我要让他付出的代价不是简简单单的丧子之痛。弥清既然已经开始为漠尘迷失了神智,这便是计划真正开始的第一步,我要的是他生不如死的痛苦,而这种痛苦会渐渐地席卷京城内所有的皇子。” “绿裳已经成功取得琼名的信任,现在京城内三皇子和歌女绿裳的爱情故事传得沸沸扬扬,皇兄大概也正为了这件事焦头烂额吧?正雄也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该是墨荷去京城的时候了。” 燕生望着他苍白的俊容和唇角那一抹得意的笑,缓缓问道:“王爷,若想让太子殿下为了郡主达到神魂颠倒的地步,只是现在这样还是不够的。” “当然。” “那么,王爷是否也准备让郡主做出和绿裳墨荷她们一样的牺牲?” 燕生的话让福雅的双眸忽然张开,直勾勾地看着他,“说清楚你的意思。” “绿裳以琴声和才艺使得三皇子为之倾倒,夜夜留宿在卧云阁。墨荷也将做为方尚书给五皇子的赠礼送入五皇子的府邸,她早晚也会是五皇子的女人,那么郡主……” “漠尘不需要做那样的牺牲。”福雅的声音忽然冷冽下来。“她不必做太子的女人。” “但太子对她却像是志在必得,而且,如果郡主真的委身给太子,岂不是可以让太子陷得更深?” “我的漠尘不会做人尽可夫的事情。”福雅的眸光寒得如冰刃,“她能牺牲到哪一步我很清楚。她是我的!无论是你,是太子,还是天下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将她从我身边夺走。” “王爷,属下只怕到最后真正陷落下去的人不是太子,而是您啊!”燕生挣扎着终于喊出这句话。 福雅浑身一震,但他强势而执拗地冷笑一声,“即使真的如此,我也不会将她拱手送入别的男人怀抱。燕生,你记住,伤了她就是伤了我,我不管你心里有多么憎恨和厌恶她,都必须把你的憎恨和厌恶收起来,恭敬而忠诚地面对她,就像面对我一样,你明白吗?” 燕生挣扎而痛苦地扭曲了五官,垂下头,久久之后,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是,属下明白了,从此会以自己的性命加倍地保护王爷和……郡主的安危。” 福雅再度阖上眼,右手轻轻盖在自己虚无的左肩之上,疼痛之后他总像是有种幻觉,仿佛这条左臂还在,没有失去。 只有当他想用双臂拥抱漠尘的时候,才恍然醒悟自己真的再也不会有像以前那样强悍坚固的臂弯了。 但是,这又何妨呢?如今她比以前更加倍地依恋他、信任他、忠诚于他、迷恋于他。 这便够了。 第五章 一晃又是三年。 漠尘坐在窗边,静静地托着腮,像是看着窗外那一对跳来跳去的小鸟,又像是在出神。 忽然间有个白色的影子出现在她眼前,对她微笑着摆摆手,“漠尘,别发愣了,出来吧,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她回过神,走到门口,很自然地抱住福雅的腰。三年过去,他的伤口早已愈合,身体也习惯了失去一臂之后的不便,但是这已经是她的心结,所以这三年里她越来越沉默,因沉默而显得更加冷漠,除了长长久久地凝视着他以外,她很少做别的事情。 今天,他说要带她去踏春,他的心情像是特别地好。 “有什么喜事吗?”漠尘也忍不住开口问道。虽然他向来显得心情很好,但是这一次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神采飞扬,志得意满。 “我找到了两个人,我本以为他们死了,但是他们居然还活着,你说这是不是很让人高兴的事情呢?”福雅并不避讳心底的秘密与她分享。 “什么人?”漠尘好奇地问。 “该怎样说呢?算是……一对叛臣的儿女吧。”他扬起头,灿烂的阳光打在脸上,他笑得如阳光一眼耀眼夺目。“他们身上背负的秘密是决定我未来大事能否成功的一步关键棋子。” “你要做什么大事呢?”她始终伴随在他身边,眼看着那么多的人在他眼前进进出出,大家总是神秘兮兮地说着什么,但是她向来没有兴趣去听,只是隐约觉得这秘密与京城中的皇帝和太子有关。 “漠尘的年纪够了,该是我将这个秘密说给你听的时候了。”他被她搀扶着上了马车。“燕生,我们就到郊外走走。” “是。”燕生还是忠心耿耿地亲自驾车,而他对漠尘做到了他向福雅保证的那样恭敬,只是他眼神深处的恨意和冷漠却是无法掩盖的。 漠尘只能视而不见。此刻她全部的好奇心都被福雅口中的那个秘密所牵引。 “二十年前,先帝病重,临终前曾有遗诏,定下继位皇位的人到底是谁。那时候我只有十二岁,但是父皇一直钟爱我,视我为未来储君,将我带至身边细心调教,所以虽然遗诏怎么写的大家并未看到,但人人都明白皇帝的不二人选必然是我。就在那年三月初六,先帝驾崩,皇兄带领着他的亲信打开了遗诏盒子,取出遗诏,当众宣布继位的是他——赵阐远,而不是我福雅。” 漠尘默然地听着,这个故事太冷僻,她以前从未听他讲过,从他的眼中,她看到从未有过的一种恨意。 “为何不是你?”她下意识地问。 “是啊,为何不是我?所有人都很震惊。皇兄的亲信们辩解说,必然是因为我还年幼,不适合登基,所以先帝选中了年长稳重,更有才干的他继位。而我们是一母同胞,他继位后,立刻封我为王,这样地疼我护我,让众人一度对他继位的事情不再起疑。” “但直到那一年冬天,母后过寿,我跑去她的寝宫向她请安,无意中听到她和皇兄的对话,才知道这竟然是一场滔天骗局!” “骗局?”她怔怔地重复着这个字眼,“怎样的骗局?” “其实遗诏人中所立的太子根本就是我,只是母后担心我的年幼会让其他异母的兄长觊觎我的皇位,若朝中有变,不仅她这个皇太后做不了,我也可能会被暗杀。所以她和皇兄串通,私自修改了遗诏,立皇兄为帝,平息众人的疑虑,不给其他皇子造反的机会。” “哦,她想得很周到。”漠尘毫无心机地评价。 他闻言却给了她一个冷冷的嘲笑。 “周到?你以为这是周到?她剥夺了我的皇位继承权,将本应属于我的江山拱手让给赵阐远,然后又以一个小小的‘王爷’头衔哄骗我对她和皇兄万分地感恩戴德,这样歹毒的心机你以为我该对他们说什么?感谢他们的周到吗?” 他犀利的反问和冰冷刺骨的眼神让汉尘陌生和害怕,她紧紧抱着他的身体,“你恨他们?” “恨?当然要恨。当他们发现我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之后,他们万分恐惧。次日,皇兄就下旨将我送至幽州,而这里曾是天雀国最荒僻贫瘠的地方,他以为将我丢在这里,任我自生自灭,我就可以死了与他一争天下之心?哼,休想!” 福雅自回忆中抽离出来,看到她以那样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于是恢复了原有的笑容,“怎么?漠尘害怕了?” “不。”她摇摇头,“只是觉得……你好孤独。” “孤独?”他一震,又笑道:“我身边有漠尘,怎么会孤独呢?这就是老天的公平。幽州城四周的山上居然有丰富的矿藏,这些年我偷偷命人炼矿冶金,所积累的财富是十个天雀也比不了的。皇兄虽然意识到我的壮大,但是鞭长莫及,他又能太不我何。” “那一年我冒险去京城打探动静,又无意问得到了你。孤独?不,我绝不会孤独。漠尘,听了这个故事你真的不怕吗?” “我为什么要怕?”她定定地看着他。 “因为跟随我就有可能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我不会一辈子蛰伏在这小小的幽州城里,等到有一天,天时地利人和,都为我所有的时候,我会夺回原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我发过誓,绝不背弃你。”她直起身,轻轻吻着他的唇,“那些曾经带给你痛苦的人,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自然地回应着她的吻,这三年里每深吻一次,他们的灵魂仿佛更贴近了几分。 “那么,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她低喘着问。 “暂时不需要我的漠尘出面,我知道你的武功已经练得很不错了,但是要抓那两个叛臣的后人还不需要你亲自动手。” “如果他们对你不利,我会亲手杀了他们。”她坚决地说。 福雅轻笑道:“不要把杀人这样的大事说得这么简单,我不希望漠尘的手上为了我而沾上血腥,你只要静静地站在我旁边,看着我完成这一切就好。不过……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是需要你的帮助的,很大的一个帮助,只有你才能做到。” “是什么?”她急于去表现,“现在就让我去做好不好?” “还不是现在,再等一等,差不多再过几个月,就要到年底了,该到母后七十岁的寿诞之日,按例我该回去贺寿,到时候,你与我随行。” “去京城?”她不解地提出反对,“不,既然你皇兄对你有了戒心,你就绝不能回去,还有那个太子。”她皱皱眉,想起三年前弥清临走前发下的誓言。“他也会对你不利的。” “有你在,他不会的。”他语含深意,却不让她多想,因为目的地已到,郊外桃花烂漫,他一跃下了车,回身对她伸出右手,“漠尘,来,这艳丽的桃花与你正是绝配。” 漠尘下了车,眼前这绚丽多彩的景色与他们雪白的眼色相映成趣。 他多像画中的人啊,那么耀眼美丽,风姿无匹,只是她每多凝视他一刻,心中的痛和自责就会多加深一些,无论他怎样温柔地开导劝慰,都无法改变她深深的懊悔。 他买下了她,救了她,赐给她锦衣玉食,授以她强身武功,她却以断他一臂做为回报。 他不杀她,不流放她,继续地宠爱疼惜她,加倍地关怀体贴她。 她欠他如此良多,今生今世似乎都无法偿还,所以,无论他要她做任何事,她都一定会去做的。 看到福雅正举着一朵桃花对她微微招手,她在自己的脸上画出一抹笑意,疾步跑了过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不久之后,福雅果然抓住了他口中所说的叛臣之后。 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一脸的愤慨和不驯,让漠尘悠悠地觉得这表情有些眼熟。 “你叫小文?”福雅弯下腰,笑咪咪地看着那个男孩子,“你的姊姊呢?” “坏蛋。”小文啐骂,“你休想抓到我姊姊!” “哦?是吗?”他笑得诡谲,“这世上没有我找不出来的人。你父亲将你们姊弟藏得这么好,还不是被我找出来了?你姊姊如果想救你,就必须要回到我这里来。” “姊姊说她会找到厉害的大人物来救我的!”小文大声喊道,全然没发现自己泄露了不该泄露的秘密。 “哦?厉害的大人物?是什么样的人物呢?”福雅挑着眉,装得很认真的样子,“该不会是什么皇亲国戚吧?” “反正他一定可以打败你的!”他骄傲地扬着头。 趁福雅不备,小文狠狠地啐过来一口吐沫,即使福雅躲开了,依然啐到他的衣服上。 漠尘如风一般被激怒地闪身过来,一把提起那男孩衣领,“你这个臭小子!” “漠尘。”福雅在身后按住她的肩膀,“不必和这个小男孩一般见识,我们要的是他们姊弟齐聚的那一天,就让我们好好地招待他,等着他姊姊自投罗网吧。” 漠尘丢开手,下令道:“把他带下去,关起来!” 小文被拉下去的时候还在不停地喊,“坏女人!你也是坏女人!” 漠尘不屑地冷笑,她自小被人骂是狼崽子,现在又是坏女人,似乎她天生不能做一个好人。不过无妨,在她心中,好坏本就是定义模糊,只要能让她和福雅平平安安地厮守在一起,她不在乎被人骂成什么。 “这孩子的话你不必放在心里。”福雅在她耳畔低声说:“小孩子说话从不动脑。” “我本来就没将他的话放在心里。”她回头对他一笑,“你也不必担心我。你该换件衣服。”她看着他衣服上的那点污渍觉得剌目,“那孩子弄脏了你的衣服。” “只是这一点而已,一会儿还要出门,不必换了。” “要换。”漠尘执拗地皱眉,将他推向后院,“一会儿让你的臣子们见到你的衣服脏了,他们会怎么想我?” “与你有什么关系?”他哑然失笑道:“难道我的衣服必须要一尘不染吗?” “必须。”她很认真地点头,“而且你的衣食起居都与我有关,我不能让燕生或是别人挑出我的错处。” 福雅神情一凛,“漠尘,你的心结何时才能解开?” 她低下头,抢先一步进了寝室,从衣柜中拉出一件衣服,“这衣眼是上个月新制的,你还没有穿过吧?” 福雅深深地看着她,然后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扣,她走过来帮他,将他的衣带抽开,帮他褪下那件外衫。 他的右手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漠尘,你现在让我很担心,你知道吗?” 她被动地抬起头,“我?我很好啊。” “不,你不好,这三年你一直活得太封闭了。漠尘,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不要为我这一臂负疚自责到不能自拔,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如果不是你这样愁眉不展地熬着,这三年我们会过得很快活。” “怎么可能会快活呢?”她的手紧紧抓住他那件衣服的左袖,“你再也不能用你的左臂了。” “可我一样骑马,一样发号施令,一样还是福雅王爷,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过,变的只是你而已。漠尘,别让我后悔当初留下的是你,而不是绿裳墨荷,或是其他的女人。” “你终于要后悔了吗?”她呆呆地问。“其实你早就该后悔了,只是迟了三年。” “傻丫头,怎么又钻起牛角尖来了?”他大声叹着气,然后肩膀一用力,将她手中的袖子抽出来,大声说道:“好吧,那今天晚上我就叫燕生去给我找其他的女人来,想必她们绝不会因为我断了一臂而一天到晚地对我板着面孔,还要我低声下气地去劝慰开解。” “不要!”她惊惶失措地抱住他,“不要去找什么别的女人,我保证我会多笑笑,绝不让你对我厌烦的。” 福雅朗声大笑,转身托起她的面庞,“我的漠尘就是这么乖巧明理。好了,不吓唬你了,来,帮我把衣服穿好。” 她快手快脚地帮他穿好衣服,而他刚才的话让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当初你为什么让绿裳和墨荷去京城?和皇上有关吗?” “聪明。”他抚摸着她的唇瓣,证扬道:“终于想到了吗?不错,我既然要报当年的夺位之仇,就绝不能轻轻松松地便宜了我那位皇兄,我要让他和他的子孙都尝一尝这被亲人背弃欺骗的滋味。” 漠尘忽然打了个寒噤,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刚从心底划过。 福雅注意到了她这个细小的动作,专注地打量着她,“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她努力摆脱那股莫名的不安。“那墨荷和绿裳需要做些什么呢?” “她们……暂时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做一个很好的情人就行了。”他意味悠长地说。 漠尘先是一愣,继而好像明白什么了。“她们是被送到了皇子身边?” “对。绿裳现在已经是三皇子的宠妾,墨荷是五皇子的爱姬。除了她们,还有你没有见过面的夏暖、望香……还有怜浓,秋意……无论是皇子,还是皇上倚重的大臣,只要他们还有一颗脆弱的爱人之心,他们就可以为我所用。” 她怔怔地问:“这就是你当初到卧云阁来买下我们的原因?” “是的。”他直言不讳。 “那么,我呢?”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着他,“总有一天你也要把我送出去吧?送我去哪里呢?皇上的身边吗?” “当然不会。”她的坦率反而让福雅踌躇起来,避开了话题中最尖锐的一面,“我的漠尘是和她们不同的,否则我不会只让你做我的义女,不会只给你要到了郡主的头衔,对不对?” “为何我是不同的?为何只有我是不同的?”她喃喃着,似在问他,又像是自言自语。 “因为你的这对眼睛……”他以一只手捧着她的脸,“你的这对眼睛让我一见倾心,难以割舍。” “你说我的眼睛像狼。”她不认为他是在赞美她。 “狼是很倔傲的动物,它一旦认定了目标就会竭尽全力达成,不必把我的话当做是污辱。”福雅搂着她的肩膀,“漠尘,多笑笑吧,你不知道我多怀念当初第一次看到你笑的样子,但是这三年里几乎再也看不到了。” “我知道,为了你,我一定会笑的。”她做着保证,因为她绝不会允许自己再让他失望。 “也不要笑得太多啊。”他忽然逗弄着她,呢哝低语,“不要在别的男人面前笑得太美太甜,只笑给我一个人看,好不好?” 他的唇总是那么火热,让她深陷其中时可以忘记曾经的伤痛,而他的霸道忠告又让她觉得更加安心,因为他强烈的独占欲更证明自己对他的不可替代的重要性。 “好——”她悠悠长长的回应,脑海中浮现出当年他和别的女子在床笫间缠绵的样子,忽然全身一紧。 “怎么了?”他总是对她的细微变化了如指掌。 她睁开迷蒙的眼,“我们……现在不再是父女了吧?” 她的问题带着几分稚气和傻气,让他笑了。“在别人面前还是要这样称呼会比较好一些,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嗯。”虽然没有得到他的正面答复,但是这也算是他的回应吧?可是……“为什么你从来不让我做你的女人呢?” 她对男女之事如清澈的水波一样透明,不知道这里面是否也有着不能碰触的禁忌?看到他微显尴尬和惊诧的眼神,她咬着唇问下去,“以前你和那些女孩子在一起,不仅仅是亲她们吧?” 他微微一笑,“只是亲过她们而已,没有别的了。” “真的没有?”她狐疑地问,明明记得最后的印象里他和一个女孩子衣衫不整地在床榻上纠缠在一起,那绝不是仅有单纯的亲吻而已。 “以前墨荷和我说,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需要女人来陪,而且会做一些父女之间不许做的事情。”她很认真地说。 福雅苦笑道:“墨荷连这个也和你聊吗?” “但她一直没有和我说明白,父女在一起不能做的事情到底有什么,男人为什么一定需要女人来陪?”她苦恼于这个问题实在是很久。 “你想知道答案?’福雅眸中异光闪烁,他的漠尘早已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了,他克制这么多年才让自己不去对她有过多的侵犯。他并非什么正人君子,否则也不会给与她男女之间才会有的亲吻。不碰她,是一个界限,越过这个界限之后,他怕自己的很多计划会功亏一篑。 “你会知道答案的,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福雅郑重承诺着。“但是此刻,这不是你该思考的事情,漠尘。” “既然你这样说……好吧。”她垂下头。她会期待那一天的。虽然不知道答案,但是依稀间她已经感悟到如果福雅口中所说的那一天真正到来,她的人生会再一次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其实不管世事如何变化,他们都早已承诺要做彼此的人,所以除此之外的其他的事情都显得不重要了。 所以,她愿意等待,只要能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哪怕要她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第六章 漠尘知道福雅有一个秘密的房间,有时候他会在那里一待几个时辰。她找不到房间的入口,而他也从不主动带她进去。不过她对那里倒没有太多的好奇,只是有这么一天,福雅突然决定带她进入那间小小的密室。 密室里有四个高大的架子,摆满了瓶瓶罐罐,像是各种药品,甚至还有许多难看的小虫子。 “你怎么会喜欢待在这里?”漠尘打量着四周,这里显得阴暗和潮湿,连光线都打不进来,只能靠点蜡烛照明。 “在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甘愿为别人效力,如果你看中的人不听你的话,你该怎么办?”福雅向她提出一个难题。 她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干脆地回答,“杀了他。” 福雅笑了,“死人是不能为你做事的,而且也不是所有的事情我们都能亲力亲为,必须要依靠其他人。” “那你说该怎么办?” 他拿出一个小药瓶,“只要让他们喝下这药瓶里的东西就行了。” “这是什么药?”她看着那个琉璃制成的小瓶子,外观七彩绚丽,很是惹人爱。 “我叫它‘极乐散’,但是外面的人喜欢叫它蛊毒。”他很认真地说:“你不要随便触碰这些瓶子,因为每一瓶里的东西都不一样,解法也不一样,如果弄混了,就是连我也没把握恢复原状。” “它真的有你说的那么神奇?”漠尘的好奇心被唤起,“那你为何不给那个小男孩吃一点,这样他就会说出他姊姊的下落。” “他们姊弟情深,不用我逼迫,他姊姊一样出现,而且我也不相信她会带来什么厉害的人物与我相抗。” 福雅从一个架子上拿下来一个锥形的瓶子,“当年父皇驾崩前给许多亲信臣子暗中施用了这种蛊毒,他大概料到其他的皇子不会轻易答应传位于我,所以早早地就将施毒解毒的方法教给我,即使我还年幼,没有足够的力量与他们抗衡,但是仍然可以凭借这点微末之技保得自己的平安,并掌控部分的朝廷。” “绿裳和墨荷给三皇子和五皇子也带去这个东西吗?” “不,她们不能下毒,因为她们不知道解毒之法,且若毒性一旦发作,不但她们可能会暴露身分,还会很快地牵扯到我的头上,我现在还不想正面和他们为敌。” 他将瓶子放回去,“好了,我将这里最大的一个秘密已经告诉你了,为的是让你心中有个准备,我们将来所要面对的事情可能会非常艰险。” “我真的不怕。”她一如以往地坚定。 “那就好。”他笑了笑,手掌托住她的脸颊,“我当然相信你。” 走出密室,发现燕生早等候在外头,神情凝重,手中还握着一封信。 “又是哪里来的信?”福雅伸手去要。 “是京城里的。”燕生没有随便拆开信件阅览的权利,他呈上信,“这信是从宫中送出的,外面还有个京城的密使说要等王爷即刻回音。” “这么急?难道皇兄急着要剥夺我的兵权不成?”福雅随口开着玩笑,拆阖那封信,只是短短的浏览之后突然变了脸色。 漠尘本来漫不经心地站在他旁边,心中还想着他们身后那间密室里古怪的药瓶,猛然间听到他阴冷地笑了一声。 “太子沉不住气了吗?我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看了眼身边的漠尘,又柔声笑语,“漠尘,帮我去拿件披肩好吗?天气怎么突然凉了。” 今日是个好天气,绝没有凉意,她知道他这么说是为了支走她,还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的吗? 她默默无语地走出房门,回头看他一眼,发现他的脸色已经泛出青白色。那封信里到底说了什么? “信中到底说了什么?”燕生在她走后也在低声问这个问题,能让福雅突然脸色大变的事情并不多。 “太子和皇兄开口,向漠尘提亲。”福雅一字一顿地说出信中的主旨。 燕生一低头,“恭喜王爷终于又进一步,太子殿下亲自开口,皇上又来暗中探问王爷的意思,这说明太子的确动情已深。” “三年没有见到漠尘了,他对漠尘依然如此念念不忘吗?我原本还想带漠尘上京贺寿时再看情形呢。”福雅点燃了桌上的火石,将那封信全部烧尽。 “王爷?您这是……” “这件事不许告诉漠尘一个字。”他郑重下令。 “是。不过,陛下的密使还在外面等消息,该怎样答复?拒绝吗?” “当然不。”福雅冷笑着,傲然地扬着眉,“太子殿下等的就是我的拒绝,但是我偏偏不让他如愿,而且我将漠尘抚养到现在,等的就是这一天,连你都在恭喜我了,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呢?” 燕生有点出乎意料,“王爷难道要答应?” “不必说得很明白,告诉那个密使,就说我会在年底亲自送漠尘进京商议这件大事。” “是。”燕生领命而去。 福雅漫步走回寝室,漠尘正捧着他的一件披肩发愣。 “怎么了?”他走过去问。 “衣服破了一个洞。” “哦,大概是耗子啃的。”他不在意地说,“回头重新做一件就好了,值得你这么失魂落魄吗?” “这件披肩,是我当年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穿过的。”她怔怔地看着手中那团柔软的皮毛,“这么多年了……我想帮你织补一下,可是我突然发现我原来什么都不会做。” “我的漠尘不需要学这些东西啊。”他将披肩从她手中抽走。 “可是,如果我连这些事情都不会做,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她苦恼地思索,“我不会洗衣做饭,除了用你的钱,吃你送到我面前的美食,穿你为我制的数不尽的衣服,我发现自己一无是处。” “你说不愿意我做别人的玩偶,可是我现在这样和一个摆设有什么分别?最可怕的是,我连做一个无动于衷的摆设都做不到,我甚至毁了主人的……” 他用手盖住她的唇,阻止她再说当年那段让人不愉快的往事,“漠尘,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是什么都不用做,而你生来的意义就是被我宠爱,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行了。” “只是这样吗?”她蹙紧眉,望定他,“刚刚是皇上来的信,对吗?” 他心头一惊,表面上还是装做无动于衷,反问道:“为什么这么猜?” “能让你一下子就变了脸色的人应该很少很少,燕生说那是京城里来的信,自然就是皇上写的。他说了什么?威胁你?” 他思忖了一下,点点头,“对,在威胁我,威胁我必须停止一切让他看似危险的活动。” “他真的这么怕你?”漠尘为他揪心。“那你岂不是很危险?你准备怎么办?” “当然是表面顺从了。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我已经想好了,年底我们回京城就是我对他一次看似妥协的顺从,然后我好暗中去联络那些旧臣,商议到底从哪里正式开始我的反击。” “福雅……如果你和皇上正面相对,会死很多人吧?”她忽然意识到这件事。 “我当然不希望有太多的流血,但是如果这是迫不得已的话……” 她迟疑着,“这几天我路过幽州城的大小街道时,看到百姓都是那么地开心,他们见到你的马车,见到你我,都是真心地敬服。他们感激你,信任你……我怕战争若来了,他们该怎么办?” 福雅沉默片刻,悠然笑着抚摸了一下她的面颊,“我的漠尘心地越来越善良了,开始学会替别人着想,我可以向你保证,幽州城的百姓会是最安全的,因为他们和我共患难这么多年,我当然要倾力保护他们的安全。” “除了幽州的百姓,还有天雀国的其他人,那些和你无冤无仇的人,答应我,尽可能地放过他们,好吗?” 他的眸光黯沉,“你今天怎么了?这么在乎别人的死活?” “因为我突然发现操纵一个人的生死和痛苦竟然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她一想到那间密室又打了个寒噤。“我虽然可以为你死而无憾,但是别人……该有生的权利。” 福雅大震,瞬间将她紧紧地搂入怀中,“你也不能死,你若死了,含恨的人是我,遗憾的人也是我,懂吗?好,我为了你,答应你,绝不会轻易伤害无辜的人。” “谢谢。”她低喃,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像是满足地长声叹息,“那么从此以后,无论你让我做任何事,我都可以毫无顾虑了。” 福雅的心弦轻抖。让她做任何事她都可以毫无顾虑?若是让汉尘去取悦那个让她厌恶的太子呢?她会不会为之愤怒疯狂? 虽然这只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不会真的将她拱手相让,但是到了那一刻,这其中的千丝万缕又怎么可能用三言两语说得清楚? 为了不让她受到更大的伤害,他必须积蓄足够的力量,在关键时刻将皇上和太子一举击溃。 燕生说得对,他陷进去了,无可救药的陷进去了。但他还要拚命向上挣扎着想逃出这个感情的漩涡,所以虽然明知有些事是错的,他还是执迷不悟地去做,如同疯了一般。 问世间,情为何物?为何物……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当小文的姊姊真的把救兵带来时,福雅听着手下的回报,不免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 “东辽?他们竟然认识东辽人?” 漠尘也听说过东辽人,但是她不确定这些人到底有多厉害。 “东辽人在天雀国又能做什么呢?”她冷笑一声。 “未必能掀起什么大风浪,但是我现在必须全力以赴对付京城中的人,不想分神和东辽周旋。”福雅咬了咬食指指尖,“他们在幽州城里忙些什么?都见了什么人?” “他们打探了一下关于郡主的事情,而欧阳雨轩和蝶衣公主也像是与他们认识。”密探回禀道。 “欧阳雨轩?”福雅又有点出乎意料,“听说前不久皇上秘密把赵蝶衣下嫁给他,这人一定不简单。” “曾经有人见他在不久前带着蝶衣公主去了东辽。” “就是说他和东辽可能有某种秘密的关系?”福雅深思着,“我一直对这个人不够留意,实在没花多少工夫在他的身上。不过他也实在是有点意思,表面上是在江湖漂泊的侠士,暗地里又和天雀东辽两个大国的皇亲有勾结,这么看来,这次来到幽州城的东辽人只怕也来头不小呢。” 他低头去看坐在自己脚边的漠尘,“漠尘,他们居然在打探你的事情,你猜是为什么?” “不知道。”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可值得打听的。 “他们必然在盘算着什么鬼主意。”福雅的黑眸转动着,倒像在想什么“鬼主意”。“他们大概是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吧?所以,漠尘啊,这几日你更要和我寸步不离地在一起,绝不能让他们的伎俩得逞。” 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她对自己是否会成为敌人的靶子并不在意,也对福雅的保护能力深信不疑。 不过,她没有想到福雅转变局面的手段会用得这么“稳准狠”——在他们刚刚得到密报获知来营救小文的东辽带头人竟然是东辽太子之后,福雅的手下便略施小计将那个小文的姊姊,一个名叫宋初颜的女孩子带到了福雅的面前。 大概是她的想象力太贫乏了,她总以为和福雅作对的人都应该像太子弥清,或者五皇子正雄那样骄矜傲慢、目空一切的自大之徒,或是以卑鄙手段赢得王位,如他皇兄赵阐远那样的伪君子。然而她想错了。 宋初颜是个极为端庄持礼的女孩子,在她身上有着漠尘从未见过的镇定自若和自尊自强,即使身为阶下囚,她竟然还会以礼相谢,感谢福雅没有虐待她的弟弟。 “她到底在想什么?”见过宋初颜,漠尘忍不住问道:“她故作姿态地感谢你,是想博得你的好感,让你心软放过他们?” “她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这不可能。”福雅随手玩弄着她的一缕秀发,“现在两个纹有藏宝图纹身的人都已经在我手中,地下宝藏就可以立刻开取了。” “得到宝藏之后你要怎样做,杀了他们吗?”她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福雅悠然笑道:“我答应过你不随便杀人,当然不会做得太狠,不过……”他停住了声音,思忖片刻,“东辽太子那边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了,要打发掉他,还要断绝他想插手我们天雀国内政的想法,需要稍稍费一点心思。” “你想做什么?”漠尘看着他走到密室门口,打开密室之门,立刻明白了。“你要用毒?” “还有什么方法比这个东西更直接有效,更能随意牵制、任我摆布呢?” 他从架子上找到一个黑色的瓶子,然后对外面的人吩咐,“把我珍藏的那一坛‘女儿醉’拿来。” 一坛佳酿摆上了桌,福雅打开泥封的一角,扑鼻的酒香立刻在屋中恣意弥漫。“听闻东辽太子嗜酒如命,这一坛美酒赠与他应当是物尽其用了。” 漠尘见他把黑瓶子里的一点汁液倒进了酒坛中,忍不住问:“他会死吗?” 他沉默片刻,“也许会,也许不会,要靠他的运气了。”他回过头,“如果他们及时来找你,或者自己找到了破解之法,他就不会死。” “来找我?”漠尘不解,“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可以想象除了幽川城的百姓之外,外面的人早已将我说成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了,但是你不同,见到你的人都会认为你只不过是我身边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他们会劝说你不要与我为伍,狼狈为奸,这时候你若帮助了他们,他们必然会感恩戴德,对你人生好感。” “我不需要他们感恩戴德,也不需要他们对我有什么好感。”她皱眉,不喜欢他把自己和她分成两种人。 “但是我需要。”他莫测高深的笑容让她隐隐觉得不安。 “福雅,你在想什么?”她用手指勾勒着他唇边的笑容。 “我在想该怎样和你说明解毒之法。”他拉过她的手,走到桌边,“漠尘,你听好,如果他们日后发现东辽太子被我下了毒,然后来找你寻求解毒之法,你可以这样说……” 他很认真地细细讲解,漠尘尽量将他所说的话一字字用心记住,但他的解毒之法中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字眼——交合。 “什么是交合”?她生硬地记下这个词,又想求甚解。 福雅咳咳了两声,“那就是……就是最亲密的男女在一起做的事情。” “我们做过吗?”她追问。 “没有。咳咳。”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都记住了吗?” “我们为什么没有做过?”漠尘天生是个固执睥气,任何事情都一定要知道答案才肯罢休。 “因为……如今我们不适合做那种事情,要等一等。”他草草地解释。 她恍然间好像明白了,“那就是墨荷以前说的那件父女之间不能做的,而男女在一起会做的事情,对吗?” “嗯,嗯,是了。”他叹口气,复又一笑,“你要谨记,和别人不要再说起这件事了,否则人家会笑话你的。” “我才不在乎。”她低喃一声。 “但是我在乎啊,我不能让我的漠尘成为别人的笑柄。”他单手拉过她,在她的额上印上一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结果一切又被福雅料中了。 东辽太子拓跋雷为了救宋初颜回去,答应了福雅只留地图不留人的建议,喝下了福雅为他准备的“佳酿”,等到漠尘拓印好宋初颜后背上的地图之后,带着宋初颜姊弟启程回国。 十几日之后的一个晚上,就在漠尘准备上床休息的时候,有个人影如风似电般突然从她的窗口处一跃而入,低声说:“漠尘郡主,在下欧阳雨轩,有事惊扰。” 她惊诧于福雅掐算的精准,从床榻边走到烛火旁,镇定地问:“有何事?” “东辽太子拓跋雷身中奇毒,不知道郡主可知解毒之法?”欧阳雨轩的问题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想了想,点点头,“知道。” 欧阳雨轩大喜,竟然深深一礼,“请郡主千万赐告。” “我可以说,但是……你要保证等他解毒之后不会回头和福雅王爷作对。”这并非是福雅授意的话,而是发自她内心的忧虑。 他迟疑了一下,“这件事……我不能肯定,因为福雅王爷很有可能会做对蝶衣不利的事情,而我必须全力保护她。” “那么,我便不能告诉你了。”漠尘淡漠地回答,“因为我同样要保护福雅。” “哪怕福雅是个坏人吗?”他逼问。 漠尘笑了,很鄙夷地笑,她想到福雅之前对她说的话,看来无一不被他说中,果然外面把福雅都看成了最坏的坏人,欧阳雨轩却不知道福雅如果想要他们的命是易如反掌,他放他们全身而退,还不够仁慈吗?他们怎么还如此诋毁他? 欧阳雨轩显得万分焦虑,他捏紧了手中的剑,“郡主,雨轩自认做人一生坦荡磊落,不想对郡主使用非常手段,请郡主不要逼我。” “你要怎样逼我?杀我?还是掳走我?”漠尘冷笑着反问,“若是杀我,我保证今生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告诉你解毒之法,若是要掳走我,这王府中凭借你的轻功也许可以一个人来去自如,但是你绝不可能多带一个人出府。” 欧阳雨轩英眉紧蹙,“郡主为何对福雅如此俯首帖耳?听闻郡主是他从京城买回的,或许他对郡主有养育之恩,但是一个人的忠奸善恶却不是仅凭养育之恩就能分辨得清的,也许它会蒙蔽你的双眼,欺骗你的心……” 漠尘不耐烦地摆手,“谁有闲情听你啰唆?你认识他才几日?你和他朝夕相处过吗?我与他在一起近十年了,不需要旁人告诉我他的善恶好坏。你若是还有别的事情就赶快说,若没有就请走吧。” 欧阳雨轩艰难地思忖很久之后,一咬牙,“好,我答应你!只要他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保证东辽和我都不会插手。” 漠尘听到他这句话,从枕头旁拿过一柄短匕,“你敢和我歃血起誓吗?” “歃血起誓?”欧阳雨轩狐疑地望着她,只见她竟然不假思索地用锋利的刀刃在自己的手腕上一划,鲜血立刻滴溅出来。 “你也学我的样子做,我血与你血相融,就算是盟过誓言了,此后绝不许反悔自己的承诺,否则身边亲人尸骨无存!” 她凄厉的毒誓让欧阳雨轩都不禁打了个寒噤,但是局势演变至此,他若不照敞,势必无法先救拓跋雷。 “好!”他毅然决然的照她的话做了一遍,两人的鲜血滴在一起。 她偷偷松了口气。 “解毒的方法很简单,关键在宋初颜身上……”她按照福雅教给她的说法详细解说了一遍。 欧阳雨轩听完大喜,拱手道:“多谢!” “你还打算从窗子走吗?”漠尘见他要走,反手拉开大门,“我送你出去。” 欧阳雨轩诧异地看着她,见她手中举着烛台不像是在说谎,他本就是个大胆洒脱的人,斟酌了一下便笑道:“那就有劳郡主了。” 漠尘亲自将他送出王府,一路上无论碰到哪一路的护卫,都没有人拦阻盘问。 直到欧阳雨轩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燕生忽然从角落里闪身出来。 “郡主,王爷在等您。” 她无声地转身走向福雅所在的地方。 他那里的窗户上映着摇曳的烛光,显然在等候她的到来。 当她走进去的时候,福雅就站在门口,顺手接过她手中的烛台,“怎么不让下人打灯笼?这烛台上的蜡油最容易烫手……” 他突然顿住,惊诧地瞪着她手臂上新鲜的伤口,厉声问道:“怎么回事?难道东辽来的人竟然连一点规矩都不懂?为了逼你说出秘密,甚至不惜武力相向吗?” “不,对方很客气。”漠尘淡淡道:“这道伤是我自己弄出来的。”她随手用另一只胳膊的袖子将血痕擦去。 一抬眼,看到福雅的眼中依然有怒气。 “不要生气了,他人已经走了,你让我说的话我也说了,只是我没有告诉他这些话是你教我的,也许我应该说明白,他们那些人就不会再对你有误会了。” “我气的人是你。”他凝眉将她拉到烛光前,那长长的刀疤更加清晰可见。“为什么要给自己一刀?你可知道这世上若有任何人这样伤了你,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他!但是偏偏伤你的人竟是你自己。”他的右手盖在那道伤上,“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要给自己这样一刀?” “为了……”她舔舔唇,清澈的眸子注视着他,“为了让他们彻底答应不插手与你有关的事情,我信不过口头的承诺。” “傻漠尘,若他们有心骗你,你就是再怎么逼迫他们,又能怎样?更何况还伤害自己的身体。”他心疼地举起她的手臂,在她的伤口处深深一吻。 “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比起你的……”她忽然呆住,因为他正在用舌尖为她舔去伤痕边上的血渍。 这样的动作,仿佛在许多年前她为他做过。 “漠尘……唉,漠尘……”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后来发现的的确确是他在低喃,像叹息一样的低语,念着她的名字,敲击着她的心弦。 “我该拿你怎么办?”他继续自语,唇舌从伤口滑过,似乎并不想要她的答案。 “我……”她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样怔怔地看着他,直到彼此的视线对上,胶着在一起,她无法抑制地用力抱紧他的脖颈,以全部的力气深深吻着他,唇舌间仿佛可以尝到一点血腥的味道,不知道是来自于她自己,还是来自于他。 近日,在她的身体内,有一种越来越强的不安主导着她的心绪,她以为这种不安是来自于外界,但现在她却觉得这不安的来源却是福雅。 他有什么变化吗?他对自己还是一如以往地好,有求必应,百依百顺,从未改变。那她又为何而不安呢?或是负罪感还在隐隐作祟,不能真的释然所致? “漠尘……你在怕什么呢?”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在抖,“是因为又快到月圆了吗?”他柔声道:“熬过这个月圆之夜我就带你上京,那些曾经轻视你的皇子,以及曾经将我的自尊践踏过的人,都会仰望着我们的携手出现,他们会为我们或惊叹、或敬服、或羡慕、或嫉妒、或畏惧……你不期待那一天吗?” “只要有你在。”她低低地吸气,她不在乎别人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他们,只要有他在,一切都好。 “我当然会在,一直都在你身边。”他汲取着她身上传来的幽香,想起今日又秘密收到的赵阐远关于联姻的第二封试探信,不由得在心底暗暗冷笑。 弥清,既然你这么狂热地想要得到漠尘,我一定会如你所愿,让你尝到为情而苦的滋味到底有多痛! 等待了这么久,这一天终于就要到了! 单臂紧紧拥着她,直到她在他的怀中安然入睡,他也没有放开一丝一毫的缝隙,甚至不允许风的侵入。 漠尘,他的漠尘,这世上他最珍视的人,惟有她,只是她…… 第七章 今年隆冬的京城似乎格外地寒冷,一场又一场的大雪使得街头巷尾总是陷在泥泞的泥雪路中,不便人行走。倒是从外地进京做生意的商人比往年多了许多,城里的百姓因而受益,可以以更便宜的价格买到许多新鲜有趣的东西,以迎接即将到来的除夕。所以,虽然天冷地冻,到处还是洋溢着喜悦之气。 百姓们说:“这要托太后的鸿福啊。”皇太后今年要过七十大寿了。这在天雀来说是比较罕见的高寿年纪。这十年中天雀不再有大的天灾人祸,经济民生慢慢复苏,好日子似乎已经来了。 但是,皇宫中的情形却不如民间这样喜气洋洋。 太后面对即将到来的寿诞之期显得越来越心绪沉重。今天她来到赵阐远的后殿议事堂,见到那里还有几个臣子在和皇帝议事,想进去,又迟疑着在原地徘徊。 殴中的一位臣子无意间看到了,急忙起身,“太后陛下有事要和万岁说,臣等先告退了。” 趟阐远让两位臣子退下,将母后恭迎进来,低声道:“母后,怎么这么急?儿子不是散朝之后就会过去见您的吗?” “我知道,但是我实在坐不住了。”太后焦虑地握着儿子的手,“我刚听说你给弥清说了一门亲,竟然是福雅的义女?” 提起这件事,赵阐远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是、母后是怎么知道的?” “弥清这孩子为了这件事这些天闹到你那里,这么大的事情你还想瞒我吗?弥清近来是怎么了?越来越放肆!这样的事情你怎么可以顺着他?” 他很不愿意提起这件事,但是太后问到了,只能认真回禀,“弥清三年前去了幽州之后就一直对那个叫漠尘的女孩子念念不忘,我想,如果能让他娶了她,福雅必然会有所顾忌,这些年的仇恨也就能消磨一些,说不定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福雅那孩子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太后叹气道:“他表面上笑得越开心,心里就越是生气。当年你让他去幽州,他甚至没有说一句反对的话,笑嘻嘻地就走了,可是他临上车前的回头一眼,让我至今难忘。这一回他若到京城来,你可千万不要再心软了,将他留在宫里,绝不能让他再像上次一样借口脱身。” “母后,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中的戾气该化解一些了。听说他将幽州城治理得很好,百姓安居乐业,而那个叫漠尘的女孩子他很疼爱,我去信提亲他并不反对,说要当面和我商议……” “正因为如此你才更应该担心啊。”太后顿足,“幽州城中如今只知有福雅王爷而不知有你这个皇帝,你以为这是好事吗?” “总好过百姓继续贫困交加吧。”赵阐远说:“这些年他上缴的税款甚至超过了其他地方的总和,天雀的逐渐恢复也有他一份功劳。” “这更加可怕。他随手拿出的钱就让全国百姓受益,他的财富显然比你这个皇帝还要多。有了这么多钱,他就算不想反都要反了,更何况……” “母后,他也是您的亲儿子啊。”赵阐远打断母亲的话,“他好歹也是我的亲弟弟,我不信他真的会做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当年的心结再深,这些年总是解开一些了。一切等他来了再说吧。” 太后见赵阐远不愿再谈,只好叹气离开,临走前她留下,一句话,“皇儿,不是我心狠不顾他,但是我若坐视不理,只怕他要给天雀带来灾难。” 太后刚刚走出议事堂,就见书妃和琴妃都在门口忧心忡忡地等着她。 “怎么了?”太后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太后,这件事本不应该麻烦您老人家,但是……我又不敢去见皇上,怕他斥责我教导无方……” 太后笑道:“你还教导无方吗?宫里宫外、朝野上下谁不夸琼名是聪明懂事的好孩子?” “但是这孩子最近就像是疯了一样,非要娶家里的一个歌姬为妻。” “男人想三妻四妾倒也正常。”太后不以为然的道,“要娶就娶吧。” “可是他不是想要那丫头做妾,而是一定要她当正妃!您知道,年前您已经作主让司空大人的女儿和琼名订婚了,说好明年节后就办喜事,现在这孩子偏偏要死要活地要退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孩子怎么会这么糊涂?”太后皱紧眉,“难道不知道以大局为重吗?一个歌姬再怎样爬也爬不到正王妃的头衔上去。” “是啊,我劝也不是,骂也不是,他就是铁了心要娶那丫头,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来求您。” “明天叫他入宫,我训他一顿就好了。琴妃,你又怎么了?”她发现琴妃的眼睛红肿得好像桃子一样。 “太后……我的事情比书妃的还要糟糕,正雄……失踪了。” “什么?”太后大惊。“怎么会这样?” “他最喜欢的一个舞姬前几天突然失踪,他居然连皇上委以他的国事也不管了,发狂似的到处去找人。昨天一晚上都没有回来,平时跟在他身边的小厮护卫都说在街上跟丢了他,一天一夜了,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来求您……” “这些孩子真的都疯了吗?”太后大为震惊,“怎么偏偏都为了什么歌姬舞姬神魂颠倒?这些丫头难道会什么狐媚人的手段?” “平时看来倒也端庄贤淑,不像会用什么狐媚手段。那个叫绿裳的丫头跟着琼名许多年了,因为琴棋书画都会一些,所以琼名对她跟对其他丫头不一样。我想琼名身边多个贴心人服侍是好事,没想到那丫头会有这样的非分之想,勾引得我的琼名神魂颠倒。”书妃哭哭啼啼,絮絮叨叨。 琴妃哭得更惨,“好歹你的琼名还能找到人,我的正雄现在不知道会不会落入什么坏人的手里,着了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不要胡说!”太后板起面孔,“我赵家的子孙有天神保佑,不会出事的!” “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正雄虽然有点顽劣,但是他向来懂事,又没有什么仇人……” 琴妃和书妃哭倒在一起,太后的心绪更加烦乱,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这些事情是被人掐算好了似的,全都赶到了一起来。 此时,有太监匆匆跑来,低声禀报道:“太后陛下,福雅王爷已经到您的凤栖殿门口等候了。” “福雅?不是说他要后天才进京吗?”太后又吃一惊,对两位妃子说:“你们的事情先等等再说,琼名不是荒唐的孩子,这些事情早晚会想通,正雄也会回来的。” 书妃和琴妃虽然着急,但是听到福雅的名字也不由得为之瑟缩了一下,只是低低地抽泣,不再说话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今日真是太后最烦躁郁闷的一天,先是听闻弥清非要娶福雅义女,一个来历不明叫漠尘的女孩子,其后书妃琴妃又跑来哭诉自己的儿子为情所迷,再后来突然得到消息说福雅提前入宫觐见。 她最怕的人就是自己这个儿子,永远都带着一丝深不见底的微笑看着她。许多年前,当她和赵阐远讨论修改遗诏继位人的事情时,无意间惊骇地发现门外有人,她冲过去一把拉开门,只见福雅站在门口,就挂着那抹神秘的微笑看着她。 那笑容,让她终生难忘,有时在梦中梦到都会惊醒。 而今……还未走到凤栖殿的门口,她周身的寒意就让她不自在起来。 那一袭白色优雅地伫立,所不同的是,在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冷艳的女子。 “母后,儿臣来得太鲁莽了吧?”福雅主动上前搀扶她的胳膊。 “福雅,你不是来信说要后天才到?”太后的身子僵硬,回头看了漠尘一眼,“这是……你的那个义女?” “是,她叫漠尘。漠尘,来向太后请安啊。”福雅柔声道。 漠尘看了眼太后,眼神中透露出的冰冷和不屑让太后很不舒服。 “见过太后。”她只是微微躬身,并没有行大礼。 “怎么像个……”太后把刚到口边的“野丫头”三个字咽了回去,惊诧地审视着福雅的身体。“福雅,你的左臂,怎么……怎么没有了?” “蝶衣公主最近没有回宫吗?她没有告诉您?”福雅笑道:“前几日我还见到她,她也问我这样的问题。三年前我的左臂就断了。” “怎么从没见你在来信中提过?”虽然惧怕福雅,对他有千百种复杂的情绪,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福雅的断臂牵扯到她心中最软柔软的部分,心疼地说:“这可怎么好?断了一臂,生活该有多少不便?” “漠尘将我照顾得很好,再说我吃饭写字都是右手,左臂没了也没什么。”福雅轻描淡写的样子,仿佛断臂这样的大事只是像掉了根头发那么简单。 “再怎样那也是你的一只胳膊啊!到底是怎么断的?是被野兽咬的?还是被什么歹人伤了?”太后心疼地抚摸着那只空荡荡的袖子,反反复覆只是念着那句话,“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宫中一切都好吗?”福雅随口转移话题,“我回来的路上见一切都还是旧样,但听说除了太子之外,其他的皇子都已经出宫设府了?” “哦,是啊。”她心不在焉地回应着,“你皇兄说他们总要有长大成人的一天,如果一直住在宫里会有许多不便,所以无论是谁,十八岁之后就允许出宫开府,所以现在那些孩子们都住在宫外了。” “弥清呢?我可是听说了他不少荒唐事,如果他老是不长进,皇兄会很头疼吧?”福雅笑问。 这话触痛了太后心中的烦恼,她不安地看了漠尘一眼,低声问道:“我听说你皇兄有意要让弥清和……” “母后。”福雅骤然打断她的话,“那件事先放一放,我还没有拿定主意,再说他们年纪还小,何必着急呢?” 听他这样说,太后反而宽心了,笑道:“是啊,我也说不应该着急,弥清虽然早巳经过了弱冠年纪,是该成家定定心,但是他的太子妃可马虎不得,最近这几年我一直给他物色,只是他总是看不上眼……” 福雅听着母后的感慨万千,悄悄用眼角余光观察着漠尘。刚才他虽然打断了母后的话,但是以漠尘的聪明,真的没有听出点端倪来吗?他知道入宫后这件事必然会被挑开,但是他还拿不准是否要当着漠尘的面说,还是私下跟她说更好一些呢? 他随口和母后闲聊,当母后说到三皇子和五皇子最近都为情所困时,他唇角的笑纹加深,回头看着漠尘,“是人就总会为情所困,只是早晚的问题,对不对,漠尘?” 漠尘当然明白他指什么,也就随他一笑。 足足在凤栖殿逗留了一个时辰之后,福雅才起身要走,太后立刻拦阻,“既然回宫了,又何必跑回到郊外的王府去,那地方又远,人手又少,每天你再入宫,跑来跑去实在很麻烦,不如就住在宫里吧,还怕没有你的地方吗?你以前住的千秋殿自你走后就一直没有人住过,我已经命人打扫干净给你准备妥当了。” 福雅想了想,笑道:“好啊,那就听母后的安排。” 漠尘嘴唇一动,想要对他说什么,但福雅悄悄用手按了按她的胳赙,示意她不必开口。 离开凤栖殿,有太监要为他们引路,福雅淡淡道:“不必了,这宫中的路径我再熟悉不过,千秋殿就在前面不远,我自己去就好了。” 他的话当然没有人敢违抗。 等到四下无人了,漠尘低声问:“你怎么就答应留下来了?万一他们要对你不利,燕生都还留在宫外呢。” “不是万一,这明显是故意要软禁我在宫中,让我与外面断绝消息。”福雅冷笑一声,“我早就告诉燕生了,如果我不出去,就是宫中留宿,我若不答应,就会更加惹得他们起疑,不如大大方方地留下来,还怕他们在寿宴上杀人吗?” 他笑着,脚下忽然一停,用手一指,“到了,那就是千秋殿。” 那座看上去过于安静的偏殿门口伫立着两棵挺拔的枫树,隆冬时节,枫树叶都已凋零,但是挺秀的枝干仍傲立于风雪之中。 漠尘望着他,“这里就是你以前住的地方了?他们会不会在这里设什么埋伏?” “先别想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情了。”福雅拉住她的手,疾步跑进偏殿大门,朗声笑道:“哈!一切都还如旧!和我十几年前离开这里时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他笑得那样爽朗,仿佛这里留给他的全是美好的回忆。而漠尘早已知道,当年他离开这里时是多么地迫不得已,又是怀着怎样复杂的仇恨之心。 她没办法像他那样将自己的心事隐藏得那么好,她只是爱福雅所爱,恨福雅所恨,一切悲喜都随福雅的心情而变。 “漠尘,我的殿里有个很好的地热通道,以前每到隆冬时,先皇就会让太监们在宫外烧好热气送到我的殿里,这殿中就会四季如春般的温暖。” 福雅兴致勃勃地带着她四处观赏,“你看这口井,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井台边上被绳子磨出的痕迹清晰可见。还有这两株枫树,到了秋天最美……” 他一路说下去,忽然觉得身边的她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自己,于是侧过脸来问道:“怎么?你没有在听吗?” “若你一直住在这里,我们便不会认识了。”她幽幽地道:“我是该谢他们,还是该为他们遗憾呢?你的母亲……好像很关心你,她刚才看到你的胳膊断了,居然是那样的心痛。” “不必被她的几句话而说软了心肠。”福雅拉着她的手慢慢踱步,“她会为我心疼是应该的,毕竟我曾是她最得意的儿子。” 她抓住一个字眼,“曾是?” “自从她决定将皇位让给皇兄的那日起,我与她,就断了血缘骨肉之亲了。”他脸上再没有一丝笑容,冰冷的话从齿缝迸出,仿佛在说一个和自己不相关的人。 “刚才她说三皇子和五皇子的事情……与你有关吗?” “嗯,我上个月已经写密函给墨荷和绿裳,让她们计算好日子行事。如果我来到京城中,而京中一切平安,他们的注意力自然会在我的身上。现在出些乱子,他们要分神对付我就会更费力。更何况,我也想知道这些年墨荷和绿裳对我是否忠诚如一,她们在两位皇子心中又有多大的分量?” “看来你的计划都实现了。”漠尘问:“下一步呢?除了她们两人之外,你一定还送了不少像她们这样的女孩子到其他重要人物的身边吧?” “朝中最重要的大臣家中都有我的眼线,但是以情致命的杀手锏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皇子年轻,血气方刚,最容易被情所困。其他人,文官爱钱,武官惜命,各人有各人的弱点,手法不能完全一致。” “福雅王叔!”一句满含惊喜的叫声在殿外大门口传来。 福雅全身一紧。怎么?他本已得到消息说弥清今日要出宫狩猎,至少要两三天后才会回来的啊,为何他会来得这么快? “真是太巧了!”弥清一边快步走过来,一边笑道:“我本来要去狩猎,结果昨天晚上一直在闹肚子,今天改变了行程,没想到王叔居然会提前到了。漠尘,你还好吗?” 弥清看着漠尘的神情一如当年他们初见面时一样,仿佛当年分手前漠尘对他的羞辱他已全部淡忘了似的。 漠尘向后退了一步,站在福雅的侧后面,避开了弥清的靠近,极为淡漠地回答,“多谢殿下关心。” “漠尘,你的脾气还是一点没变啊。”弥清咧开嘴笑着,又看了看福雅,“王叔,你对漠尘一定是百般疼爱。” “漠尘的性格就是这样,只能宠着,不能有一点逆她的意思。”福雅看到弥清时心中有点不安,故意打起了圆场,“漠尘,在殿下面前也该给我几分面子,免得人家说我教女无方嘛。” “王叔千万别怪漠尘,她若是变得唯唯诺诺的,就不是让我钟情的漠尘了。”弥清开门见山,得意地扬着头,“我从第一眼见到她时就喜欢她这个样子,王叔,我既然敢请父皇向王叔提亲,就不会在意漠尘的冷言冷语,对不对?” 他居然说出来了!这么简单地揭开那个秘密,说得万分自然不过。 福雅猛地一捏拳头,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轻敌。 太轻敌了,还将弥清当做不懂事的男孩子,显然弥清今天是有备而来,从他的话里透露出的讯息绝没有表面这么简单,他早已猜出什么,还是看出什么了。 福雅蓦然回首,发现漠尘的眼波震荡出可怕的涟漪,她的唇色像是在瞬间被什么东西抹去。 “漠尘,这件事……”虽然想过千百次这样的情形,但是事到临头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第一句话该和她说什么。 “不……不……”她喃喃念着这个字,不知道是不敢相信这件事,还是不想听他解释。 “漠尘?”他开始觉得不安,握着她的手,只觉得那里渐渐冰凉。 眼角余光看到弥清的嘴角上挂着不合时宜的微笑,他全明白了,这果然是弥清的计谋。这个狡猾的男孩,想用这件事来离间他和漠尘的感情?但是,他如果是这么容易就被击败的人,他就不是福雅! 暂且放下安抚漠尘的打算,他漫不经心地让笑容重现脸庞,“弥清,你的婚事不是我一人能作主的,你的父皇和太后还有诸多的不安和疑虑,我看你还是先去问问他们的意思吧。我刚刚回宫,这里还有许多东西未好好整理,不便接待你这位贵宾了。” 这句话自然是逐客令,弥清只得离开。临走前他赫然看到福雅的左袖,惊异的眼神一闪而过,“王叔这三年变化很大啊。”他悠然丢下一句,笑咪咪地走了。 福雅转回头,发现漠尘已经不在那里了。 幽冷的寝殿中没有福雅儿时熟悉的温暖,因为不知他会提前到来,也没有太监为他们烧热地气。 这种幽冷的感觉可以让所有初进殿中的人不寒而栗,也让福雅有一种熟悉的耸动。他记得这感觉,因为三年前,他断臂的那一夜,空气中也是弥漫着这种味道。 漠尘的确进入了寝殿。她靠着窗子站着,以背相对。听到身后的声音她没有转身,只是轻轻地开口,“你要说什么,现在就说吧。” 空旷的大殿里,她的声音都变得虚浮不定。 “这件事……我并没有答应。”他开始艰难地解释。“弥清托皇兄来求亲,若你换做是我,你该怎样回答?” “我……会尽量拖延,或者,干脆答应。”她缓缓转身,那对琉璃般的黑眸中盛满了奇怪的忧伤。“我若是你,应该答应下来。对,我早该想到的,绿裳迷倒了三皇子,墨荷迷倒了五皇子,还有许多像她们一样的女孩子,都有各自的去处。” “那么,叫漠尘的女孩子呢?我买了她,给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让她断了我的一臂,她该拿什么来回报我呢?她和墨荷绿裳来自同样的地方,为何不能去同样的去处?” “停止你的猜想,漠尘!”福雅心惊肉跳地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拉近她的视线与自己相对,“虽然你和她们是来自同样的地方,但我有没有把你和她们一起当做同样的人来对待,不许你这样轻视自己,将我对你十年的情意践踏成尘土一样!” “尘土?我不就是尘土吗?”她惨笑道:“你给与我的名字就是尘土,漠视尘土?漠然如土?我是这么理解的。不对吗?” “不对!当然不对!”福雅恶狠狠地说:“如果你是这样想的,我会任你断我一臂都无怨无悔吗?” 他从不主动提到他的断臂,此刻突然说出了那个禁忌,就像是说出一个咒语般,让她所有的悲伤和痛苦赫然终止在他的这句话上,她怔怔地住了口,凝视着他的面容。 忽然间,她投入他怀里,疯狂地吻着他的眉眼唇鼻,“告诉我,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还清欠下你的债?” “相信我!一如以往地相信我!绝不动摇。”他安抚地摩挲着她的后背,帮她安下心来。“我不会把你交给弥清那个混蛋!不会把你交给其他任何一个男人!” “有你这句话,我相信你,哪怕你将我视做棋子,哪怕你要我为了你付出我的全部。”她流着泪,泪水混合在吻中,流入他的口中,流进他的心里。 再次悚然惊动——他竟然对她动情如此之深!舍不得将她拱手让人,更不忍见她一点点的悲伤痛苦。 难道漠尘已经成了他的弱点吗?连弥清都看出这个秘密来,他这次回京城是不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不,他不能有弱点!在大事将成前,绝不能有半点可让敌人威胁的把柄! “漠尘,回幽州城去!”他急促地下令,“今天就起程!回去,那里安全。” “不!我要和你在一起!”她断然拒绝他的安排。“谁也不能把我从你身边拉走,除非……是你赶我走,因为你不再需要我了。” 他仰天而望,长长地低吟,“那么,为了你……就让一切提前到来吧!” 第八章 住在皇宫中的福雅当然不会有在宫外那么便利,要召见亲信臣子密谈已不大可能,但是他并不急于这一点,因为他知道有人会比他更着急。 果然,一大早,就有太监来报,说文渊阁的几位学士来给他请安问好,还邀请他到文渊阁阅览诗文。 他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就推说自己舟车劳顿,身体不大舒服,不能出宫。 过了一阵,太监又来传话,说几位大臣实在想念他,万请见上一面。 他故做为难的模样,“那就在殿外的西子湖前吧,那里说话凉快,又不背人,想来该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了吧?” 太监像是心事被说中,吃惊地偷瞥他一眼,赶快去传话。 福雅对漠尘说:“今天你出宫去,不管有没有人跟踪你,只要随便在街上走走,幽州城的人就会知道我们没事,燕生会派人和你联系。”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她不放心,“万一皇上把你单独软禁起来……” 他自信地笑道:“他现在还不敢。做事要名分,名不正则言不顺,他没道理关我,而且,我已经埋伏了几千人马,他若是妄动,我会将他的京城闹得天翻地覆。” “那你千万小心。”漠尘独自离开皇宫,一路上因为众人都知道她的来历,无人阻挡,但是正如福雅所猜测的那样,她感觉身后一直有人悄悄跟随。 她故做随意地出了皇宫在街上闲逛,逛来逛去,逛进一家茶楼,便走进去要了一壶茶喝。 店小二上了茶之后,笑着对她说:“姑娘是第一次来京城吗?面生得很,小店对第一次进来喝茶的客人都会送上点薄礼,请姑娘笑纳。”说着就端过来一份果盘。 漠尘一眼看到其中一个橙子被切开一条口,其中好像夹着什么东西。她便漫不经心地先吃着其他水果,等到最后剩下这个橙子的时候,结了帐,把橙子带出来,在手中随意把玩。 身后尾随她的人还没有消失,她忽然看到眼前有个熟悉的身影闪过,她以为是自己眼花,又不相信自己会看错,那人分明是——墨荷? 听说她离开了五皇子的王府,五皇子出来找她之后失踪。福雅知道她的去处吗? 她心中一动,几步走过一个街角,看到那里横七八竖躺着在晒太阳的乞丐。 她快速丢给其中一人一锭银子,“后面有几个登徒子尾随我,你们帮我想办法挡住他们,这银子就是你们的。” 乞丐们惊喜万分,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将银子揣在怀里,笑咪咪道:“好!姑娘放心!” 他们立刻在人群中分辨出尾随漠尘的人是谁,几个乞丐装成醉汉,歪歪斜斜地撞过去,将尾随者撞倒,数人当街推拉起来。 趁这个机会,漠尘赶快抽身离开。她转了几个小圈,绕回刚才看到墨荷的地方,那里是一间不起眼的小客栈。 她走进去,店主问:“姑娘要住店?” 她迟疑了一下,“我有位朋友住在这里,是位姑娘,穿绿衣服,圆脸。” 店主笑答,“是哦,她现在在楼上的雅间二号,我带您去。” “不必,我自己去找她就好。” 她独自上楼,找到那间房,她没有立刻推门,而是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墨荷正和一个人说话。“你就不肯吃点东西吗?还在生我的气?你已经气了我两天了,难道还要一直气下去?若气坏了你的身子……” “你有那么关心我吗?”是个男子说话的声音,气呼呼的,“你要是真在乎我的死活就立刻和我回府去!我不是说了会向父皇请命,堂堂正正地娶你。” “皇上不会答应的,你母妃也不会同意,我不过是个下贱的舞女,是别人随手打赏你的玩意儿,有什么资格做你的妻子?” “墨荷!不许你这样说!自从你来了,我才觉得这世上有这么多快乐。” 那个男人迫切地解释,而漠尘已经听明白了,显然他就是五皇子正雄。原来他不是失踪,而是和墨荷躲在这里。 墨荷是故意的吗?这应该是福雅的授意吧? 她犹豫着是否该退后一步,悄悄走开,忽然里面的人大力地拉开门,正雄生气地要拉着墨荷出门,谁也没想到会和对方打了个照面。 许多年前漠尘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但毕竟是十年前的事情,她不相信还能被认出来。 见墨荷惊诧不已的瞪着她,她淡淡地问:“你们是姓王吗?” “我们不姓王!”正雄烦躁地说。 “抱歉,我找错门了。” 她转身要走。墨荷急急地说:“这位姊姊,你是要找王先生吗?我知道,他住在对面的客栈里,我带你去找。” 墨荷又对正雄道:“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墨荷丢下五皇子,对漠尘使了个眼色,两人心照不宣地一起走出客栈。 “郡主,你怎么自己来了?王爷也到了吧?”墨荷又是喜,又是担忧地说:“能不能请你帮我和王爷说说,让他不要对五皇于不利?” 漠尘看她一眼,“你动了真情?” 墨荷低下头,“五皇子对我真的很好,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他我的来历。我已经将他暂时困在这里了,只要他不回朝,就不会对王爷不利,我只求王爷将来保全住五皇子一命。” 漠尘的沉默不言让墨荷更加担心。“郡主,我为王爷做了这么多事,从不敢求回报,但这真的是我惟一的请求,我只怕王爷一旦行动,我们再也没有相见之期,就当是我的临终恳求……” “别说傻话了。”漠尘叹息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会尽量帮你转达。” “郡主……你和王爷……”墨荷望着她,“你们之间还好吧?” “怎样叫好,怎样叫不好?”漠尘幽幽地反问,“若是你断了五皇子一臂,你会怎样?” “但王爷待你真的是很好,我不知道若是我这样对正雄,他会不会恨我一辈子。对了,麻烦你再告诉王爷一件事,太子暗中集结力量打算和王爷作对,这件事连皇上都不知道。五皇子和三皇子前一阵子和太子走得很近,他们似乎密谋想要……” “墨荷!”一声大喝打断了墨荷的话,正雄不知何时出现在墙角处,冷冷地盯着她们。“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真的是叛徒!太子提醒我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 墨荷吓得魂飞魄散,断断续续地问:“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的?她不过问了个姓王的,你就说你认识,这天下姓王的人成千上万,你怎么能断定她说的王先生就是你认识的王先生?更何况……她这张脸,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 正雄的眼神恨不得要将漠尘断成两半,“当年就是因为我的一句无心玩笑,福雅王叔当众给了我两记耳光,就是过了十年,我也记得她的这对眼睛,像狼崽子的眼睛!” “五皇子!”墨荷掩口惊呼,仿佛有天大的灾祸就要降临到他的身上。 正雄冷笑道:“你还为我担心?亏我为了你不惜和母妃撕破脸,结果你竟然是福雅王叔安插在我这里的卧底。他让你对我做了什么?他最拿手的是给人下蛊,你给我也下了蛊毒吗?你盼着我死?” “我没有,我没有!”墨荷拚命地摇头。 正雄的心思并不在她身上,他眼珠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漠尘,“这下好了,我正愁不知如何和福雅王叔对抗,你就送上门来,看福雅王叔当年对你那样袒护,你大概是他的心肝宝贝吧?我倒要看看,你落在我的手上之后,福雅王叔还有没有那样的镇定和威风!” 漠尘盯着他,一步步后退。自从三年前斩断了福雅的左臂之后,她不再带剑,没有利刃的保护,她不知道自己赤手空拳能否全身而退。 她太大意了,怎么可以让自己身陷险境,给了别人要挟福雅的机会? 该怎么办?逃?还是原地等死?或是……自行了断? 她的大脑里飞快地转着各种念头,就在此时,从暗地里飞出一根细针,破空而来,笔直地扎进她的后颈。 她刚刚感觉到一点疼痛,接着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这间香气袭人的房间,一定不属于福雅。 模模糊糊的,漠尘有了知觉。在福雅的房间里不会熏染这么浓郁的香料,他常说清风书墨的香气是君子之香,而脂粉花朵的香气是小人之香,他甚至从不让她涂脂抹粉,只以素面朝天。 他总说:“我的漠尘即使不用那些东西依然美得惊人。” 那么,她现在到了哪里? 她的眼皮很沉,几番努力之后才睁开一条缝,床头前有个人站在那里,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她知道那不是福雅。 “醒了吗?美丽的漠尘郡主?”戏谑的言词充满挑逗的意味。“我真是很羡慕福雅王叔,可以夜夜拥着你这样的睡颜入眠。” 她张大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那个人——是太子弥清。 他低下身,“你想说什么?问你为什么会到这里?还是问福雅王叔是否知道你在我的手上?” 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盯着他。 “这是我的太子府,也在皇宫之中,和福雅王叔的地方相隔不远,但是他绝不会知道你在我手上,我的手下做事很隐密,他们将你装在一个箱子里送入府内,而这间房子,我为你准备了三年,今天终于等到它的主人了。喜欢这里吗?” 她轻蔑地一笑,就像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眼神。 “不喜欢?”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因为这里没有福雅王叔,对吗?我实在很好奇,你们对外以父女相称,但是你看他的眼神,和他对你的态度,分明是一对情人。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发生呢?你是他的女人吗?他也是你的男人吗?” 漠尘依旧沉默,漠视他的种种提问。 “不说?好,我会让你开口的。”弥清忽然伸出两只手,用力地扯开她的衣襟。 她悚然一惊,脱口道:“你干什么?” “终于开口了,我要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是男人和女人单独在一起时最常做的事情,你的福雅王爷该对你做过无数次了吧?”弥清的语气与其说是恶狠狠,不如说是满腔的嫉妒。冬日里漠尘穿的衣服很厚,他用尽力气才撕开了她最外层的衣服以及里面的罩衫。 当漠尘感觉到肩颈处一片冰凉时,她本能地抬起手,重重地甩了他一记耳光。 “这是你第二次打我了!”弥清本来可以躲开,但是他硬是不躲。“我说过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后悔当年对我所打的那一掌,再加上这一掌,漠尘啊漠尘,我看你今夜是必须好好伺候我尽兴了!” 他的面孔涨得通红,眼中充满了情欲的怒火。 漠尘本来拚命地抗拒,却抵不过他的力量。衣衫渐渐被弥清撕毁,她咬着牙不呼喊,因为她知道这是弥清的地盘,即使她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救她的。 渐渐地失去了力气,她忽然全身一松,不再有任何抵抗,任他为所欲为。 弥清感到她的变化,不由得停住了。“你……为什么不反抗?” “身子,你拿去,但是我的心,是他的。”她仰着脸,看着头上的雕梁,像一尊破碎的木偶,脸色和肌肤一样雪白,只有一双黑眸中还有星星之火不肯熄灭。 身体,随他践踏,但是心,只属于福雅。 她的宣告如此的简单直白,让弥清竟然失去了所有的欲望,挫败的痛苦和愤怒一瞬间袭来,他怒吼着,“别指望他能来救你!他注定不能活着出宫!你以为他是无所不能的吗?他不是这宫里的主人,我才是!” “也许吧。”她幽幽一笑,毫无颜色。 弥清恶狠狠地瞪着她,“你不信我吗?好吧,你等着看,我保证今天晚上你最心疼的福雅王叔就会生不如死!” 他迅速地冲出殿门口,漠尘听到他人声吩咐—— “把守好这间殿的四周,门窗都要看守严密,如果让里面的人出来,或者让外面的人进去,我就要你们的命!” 漠尘坐起身,破碎的衣服几乎不能遮蔽她的身体,此刻,一股羞辱感才渐渐袭上心头。她咬紧牙关,走到窗边,外面把守的侍卫立刻紧张地回头看她一眼。 她低下身,看到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落厚厚的新衣,五彩斑斓的颜色,张扬明艳,她厌恶地随手将衣服打落在地。 谁希罕太子赏赐的东西?她又不是别人随意收藏的珍奇古玩。 如今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咫尺天涯,与福雅相距如此近,却无法投入他温暖安全的怀抱中。 她不要做福雅的累赘!她必须自救!赶在弥清临走时预言的那可怕结局到来前,让福雅脱险! 该怎样做?怎样做? 这房中没有任何尖锐的东西可以做为与太子相抗的兵器,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蓦然间,她看到了屋角摆放的一只大花瓶,心弦激荡,飞快地走了过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今夜该是皇宫内的第一场盛宴,但是漠尘的迟迟不归让福雅坐立难安。 他不认为漠尘出宫会遇到什么危险,因为燕生必然会派人保护。但是多等一刻,他的心中就多一分不安。 终于,当日落西沉,月娘刚刚露面的时候,燕生出现了,他是一个人来的,面色如土。 福雅心中一沉,脱口问道:“漠尘呢?” “郡主失踪了。”燕生垂下眼,“我的手下一直跟随在她附近,在街上,发现郡主和墨荷相遇,她们正说话时五皇子突然现身,然后……” “说下去!”福雅紧紧咬唇。 “郡主好像被什么人用暗器击中,倒了下去。” “那你呢?当时你在哪儿?”他怒问:“你不是应该保护她的安全吗?” “我的人来不及动手,因为突然出现一批人马将郡主劫走,看车上的标记,似乎是来自太子府。” “太子?”福雅一怔,立刻明了,“原来他早已和五皇子串通好了!墨荷那个笨蛋呢?” “墨荷被五皇子带走,现在回到五皇子的府邸。” “派人给她传话,如果是漠尘出了事,我要让她和正雄一起偿命!” 福雅拂袖向前疾走,燕生急忙跟上。 “王爷,眼前局势对我们不利,太子殿下的人马已经暗暗控制住皇宫内外,王爷还是先想办法和我出宫,我们众人已经在外面等候接应,许将军等人也按计划在城外留守,两个时辰不到,我们就会脱离太子的掌控范围……” “那漠尘呢?”福雅盯着他的眼睛,“你说了这么一大堆,有没有为漠尘做好安排?你要怎样让她全身而退?” “郡主……不会有事的。”燕生依旧低垂着头。“太子为她钟情,千方百计想得到她,郡主留在这里说不定反而安全。” 福雅忍无可忍地抬手给了燕生当胸一掌,燕生闷哼一声,擦去嘴角流出的血珠。 “燕生!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吗?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想陷害漠尘于死地!你是故意不去救她的!但是你以为她落在太子手中会有活路吗?她宁可死,也不会让她成为我的累赘!你这样做,无异于用刀杀我!” 福雅狂怒的眼神和狰狞的面容让燕生震动,这与三年前汉尘被他从王府中激走时福雅的神情几乎一致。 “王爷!她……” “她早就该死了,是吗?”福雅再度扬起右手,但是这一回没有打下去,“她断了我一臂,就是千刀万剐也难解你心头之恨。你对我忠诚,但只是愚忠!燕生,我现在对你只有恨,恨我不该给与你这么多的信任,我以为你是我身边最可信赖的人,我让漠尘出宫,我把她交给你保护,但是你却如此地辜负我!你滚!” 福雅丢下燕生,大步走向前面的灯火辉煌,在那里,有着无数的欢声笑语,无数的宾客皇亲,大家热闹着喝着吃着,说着唱着,而福雅,就像暗夜里的勾魂使者,永远的一袭白衣,在灯火之中白得耀眼。 “弥清在哪里?”他幽然出现,冷冷地发问。 满殴的热闹声猝然停止,在太后下方的主宾席上,弥清正举着一壶酒放肆地大喝大笑,看到福雅出现,他醉意蒙眬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冲福雅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王叔,找我来喝酒吗?” “把漠尘交出来!”福雅一字一顿。 “漠尘?她就要是我的未婚妻了,王叔你不是也默许了吗?”弥清故意挑衅,“王叔还是坐下来,先喝一杯我的喜酒吧。” “来人!”福雅一声高喊,宾客中有许多人突然踢翻了宴会的酒桌,抽出随身藏好的佩剑,杀气腾腾地伫立在福雅的四周。 其他宾客,包括太后都惊呆住,而弥清却依旧冷笑道:“福雅王叔果然想造反啊,但我可不是我那个优柔寡断的父皇。” 他猛地一摔杯子,接着从大殿的后面、殿堂的横梁上,窜跳出几十位黑衣甲士。 “我也没有耐性和王叔周旋,今日我们就来一决高下如何?我很想知道,如果把你的尸体带到漠尘面前,她会不会一点点地心痛而死?” 弥清咬牙切齿地冷笑,抬起的一只手刚要挥下,忽然身后有个太监慌张地跑过来,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弥清立刻神情大变,他死死地盯着福雅。 “王叔真的很有办法,让人为你生死相随。” 他突然离场,而那些黑衣甲士没有得到他的命令都只是持戈等待,福雅傲然挺立在大殿之上,刺目的灯光将他的白衣和面容映得仿佛冰雪一样。 在场的所有人为他的气势所凛,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大气一声。 弥清气势汹汹地跑回太子府,冲进漠尘所在的房间,正如太监所说,满地都是摔碎的瓷片,已经被人抬到床上的漠尘早已被鲜血浸透了雪白的袖口,太医正在她身边紧张的为她包扎手腕上深深的一道伤口。 “你不想活了!你为了他竟然都不想活了!”弥清狂喊,“你休想死!休想死!我绝不让你死!” “他若死了,我便不会独活。”她气若游丝。 “他若不死,你便肯活了?”弥清捏紧她肩膀上的骨头,近乎疯狂。“我疯了才会被你这样要挟!你以为我看上你了,所以你以死相逼我就会听你的,放走他?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他收养的义女,出身低微,只是有几分姿色,像你这样的女人,我身为太子,要多少都有!我凭什么要受你要挟!” 漠尘默默地瞅着他,任他发狂地大喊大叫,忽然受伤的手腕用力一拉,让太医刚刚为她止血的伤口在床榻边用力一蹭,再度迸裂伤口,鲜血更加汹涌地喷溅出来。 “你这个疯女人!”弥清急怒地一把攥住她的伤口,企图阻止血液的外流,慌乱而无奈地叫着,“好!我也疯了!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放他走!” “什么?”她的眼中焕发出奇异的光彩,这光彩让弥清更加嫉妒。 “你嫁给我!以昭告天下、风风光光的大场面嫁给我!让福雅为你后悔心痛!你若肯答应,我就放了他,让他出京!” 漠尘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瞬间便回答道:“好!” “你,你不再考虑一下?”弥清诧异地瞪着她。 “只要他能平安离开。”她闭上眼。 她的这份温柔和深情已将弥清几乎逼入疯狂的绝境。他捏紧拳头,想将她的伤口攥得更痛,但她的眉宇没有一丝愁容或哀戚,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唇边甚至是释然的轻松。 只要福雅能够平安,她不惜牺牲一切,自己的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嫁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福雅见到弥清变色离开,又听到他那一句恶毒的咒骂,就知道漠尘一定出事了,但是他不能追随而去,因为只有留在原地才可以保证他和漠尘都是安全的。 许久之后,弥清回来了,他的眼中喷出的怒火似乎要将福雅全身烧成灰烬。 “福雅王叔,你可以走了。” 弥清的话让福雅一惊。他知道弥清今天是抱定决心要将他留下,弥清做事与赵阐远不同,赵阐远总是瞻前顾后,所有事情考虑到万全之后才肯动手,而弥清却爱走险路,与常理相悖,今日他先要杀自己,然后又要放自己,这显然是因为出了很大的变故才会让弥清改变决定。 “漠尘呢?”福雅的心被无形的一根线高高吊起。 “你现在和我谈条件,不觉得太可笑了吗?”弥清冷笑着,“不管她在哪里,你留下,她可能死,你也会死,你走,她未必会死,你也未必会死。” 弥清的话虽然冷酷,却赫然让福雅纠结的心找到解开死结的灵光。 不错!他留下,漠尘和他都未必有生路,他本没有做好准备今日决战,而他的大队人马还留在宫外,只有他全身而退,才能让漠尘平安而回。 最重要的是,他有足够的自信将汉尘夺回身边。 福雅悄悄做了个手势,殿内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那些人随着他慢慢后退,那些黑甲武士没有弥清的命令,只是在原地警戒,没有追踪。 退出大殿之后,燕生也已经赶到,虽然刚才福雅赶他离开,但是他不可能丢下职责和福雅的安危不顾。 他刚开口叫了声,“王爷!”福雅便打断他的话。 “出宫再说。” 燕生与众人形成一个保护圈护着福雅,一步步退出皇宫。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幽州城内侍,立刻将福雅更严密地保护起来。 福雅铁青着脸,咬紧牙关,冷然下令,“燕生,严密监视整个皇宫,尤其是太子府!通知城外的许将军以及所有可以调配的兵马,三天之内赶到城外集结,我要困死这座天子皇城!” “是!” 第九章 赵阐远得到消息的时候,福雅已经带着人马撤出了皇城。 赵阐远真是又惊又急又怒又怕,见到弥清的时候忍不住重重地一掌打过去,弥清挺立在原地,不躲不避地承受下这一掌,他的面颊登时红肿起来。 弥清揉着脸,居然还笑得出来,“今天我被人连打两个耳光,这太子当得还真是没意思。” “你疯了吗?怎么可以和福雅对着干?”赵阐远怒喝,“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去招惹他?” “他有什么可怕的?今天我几乎杀了他。”他不屑地冷笑。 “但你到底没有杀了他,不是吗? “那是因为我被一个笨蛋要挟,不得不放了他!”弥清懊恼地挥了挥拳头,“如果下一次让我有机会在外面抓住他,我还是会杀了他的! “你怎么会这么自不量力?”赵阐远沉沉地叹息,“这么多年我都不敢去动他,就因为他的力量之强已到了你无法想象的地步。在皇宫内殿中,他随时都可以呼喝十几位内臣谋反,如果他要整个天雀,也不是不可能的。他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是因为他一直犹豫不决,可是你偏偏要将他逼上绝路,这对你来说可能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你知不知道?” “我不信。”弥清傲然地说:“就是因为父皇你的一再忍让才坐视他的力量壮大,如果一开始你不将他丢在幽州那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或者在十年前他来到皇城中就将他扣留,不许他回去,他岂能有今日的风光和张扬?” “你以为我不知道杀一个人是多么简单的事吗?但是杀了他之后呢?他暗中牵扯勾结的那些叛臣,有多少会继续为他的残余势力效命?有多少会暗生异心?最重要的是,他死了,天雀目前稳定祥和的局面就会被重重打破,以后的路要怎样走,谁也不知道。” “还有,邻国对我们虎视眈眈的还少吗?他们之所以迟迟没有进攻吞并天雀,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幽州有福雅的强大力量震慑。没了他,你预备好怎样面对这即将大乱的一切吗?” “我管不了那么许多。”弥清愤然挥手,他最不喜欢听别人把福雅尊奉到至高无上的地位。“父皇,我要成亲!” “什么?”赵阐远一愣,心神还没有转过弯儿来,“你说你要干什么?成亲?和谁成亲?” “自然就是之前我向父皇提过的那个女子,福雅的义女,漠尘郡主。” “不可以!”他断然拒绝。 “但是父皇已经许诺儿臣了。” “那时情形不同。”赵阐远在原地不停地踱步,“那时候福雅表面还与我们相安无事,他若答应了你,则他与你有这样的至亲关系,我相信他会打消谋逆之心。然而今日你惹恼了他,撕破了脸,他怎么可能还答应你的求亲?” “不必他答应,因为人已经在我的手上。” 赵阐远再一惊,“你说什么?” “漠尘,已经在我的手上。”弥清坚决地说:“我一定要娶她!就在这个月,就在这几日!” “你疯了?你竟然强行掳劫朝廷封号的郡主!更何况还是你福雅王叔的义女!这下子你们的梁子结得更深了!” “何止是结梁子?”弥清咬着牙根冷笑,“什么义女?都是骗世人的幌子,分明是他的禁向。” “既然你知道是他的女人,你居然还要抢?”赵阐远惊诧地瞪着他,“赶快把那个女的送还给他!” “绝不!如果父皇不同意,我就自己全权决定婚事。”弥清狂傲地笑着,“月底就有个好日子,我该让人去买上几十匹红缎,我弥清的新娘定要做天下最美的新娘子。” “弥清!别逼我废了你这个太子!”赵阐远在他身后大声威胁道。 弥清回头瞥了一眼,“要废就废吧,这太子我做了十年早就做腻了。但是废了我之后,父皇又准备怎么去面对满朝文武大臣?正雄早已是我的心腹,他不会背叛我,其他皇子觊觎皇位多年,到时候兄弟阅墙,争权夺位,父皇又要怎样收拾这样的残局?” “你!”血色一瞬间冲上赵阐远的面孔,他气得手足颤抖,丢过一个杯子砸向弥清,而弥清已经远远地走出了房门。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太子府中,漠尘已经换上了新衣。是弥清命人准备的,而她身上那件被撕烂又沾染血迹的衣服的确不能再穿了。 弥清像是故意的,准备她的衣服都是紫红、金红、明黄等耀眼的深色,她选了很久,才找到一件月白色,这色泽虽然不是白的,却最接近白色。穿上它,她才找到一些自己过去的感觉。 手腕上的伤口已经被纱布紧紧地包裹住了,除此以外,这屋中所有能被打碎的东西都被收走,任何的利器弥清都不会给她留下。但她觉得很可笑,如果一个人想死,是别人想拦能拦得住的吗? 她可以撞墙,可以绝食,只要她想死。 但是现在她不能死,因为她还不知道福雅确切的消息。弥清说放他出宫,可他真的平安离开了吗? 等了整整一天,弥清出现了。 他张狂的气势依旧,怨怒地瞪着她,抬起她的下巴,“你想知道他的消息对吧?我可以告诉你,他现在活得很好,而我们的婚事就定在本月底,即使没有父皇的首肯,我也一定会娶你!” “我如何能相信你的话?”她怔怔地,反应似乎有点迟钝。 “容不得你不信!”弥清放开手,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你想要证人?好,我也可以给你找到!” 他挥了挥手,“把那个丫头带进来!” 进来的人是墨荷,墨荷怯生生的,神情颓然而狼狈,看到漠尘的时候她的眼中立刻渗满了泪水,一把抓住漠尘的手,“漠尘!我对不起你和王爷。” “他在哪里?”漠尘急切地问。墨荷是自她被弥清禁锢之后和外界联系惟一的线索。 “我听说王爷已经离开了皇城。”墨荷所知其实不多。 “你见到燕生了吗?”漠尘继续追问。 “那天你被太子殿下的人抓走之后,远远的我好像看到他在路口一闪,但是没有说上话。不过你别着急,今天早上……”墨荷看了弥清一眼,见他并不阻拦自己的话,就说了下去,“我被人押到太子府的路上听到路边的行人说,皇城外面来了许多兵马,像是有几万人的样子。我想,王爷应该是脱困了。” 漠尘轻舒一口气。是的,如果没有福雅下令,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集结这么多的人马到京城外围。 “信了吗?”弥清冷眼看着她,“你该偷笑啊,为了你,眼看一场大战就要开始了。” “那你呢?还执迷不悟地要娶我?”漠尘抬起眼,望定他,“你可以杀了我,因为当年是我羞辱了你,两次都是我打了你,福雅没有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他这个人工于心计,除了墨荷安插在正雄身边,现在让琼名神魂颠倒的绿裳只怕也是他的人吧?他对我又做过怎样的安排呢?你,焉知不是他准备好要送给我的大礼?” 她的全身一紧,想起自己与福雅也曾有过这样的对质。但是福雅强烈的保证还萦绕在耳际,所以,她不会信弥清的鬼话的,不信!绝对不信! “你不信?不信我的话?”弥清看穿了她眼中的坚决,冷笑着逼向墨荷,“说啊,你一定知道什么秘密吧?” “我不知道。”墨荷瑟缩了一下。 “不说?就再也别想见到正雄了!”弥清阴冷地笑着,“现在我允许你再伺候这位主子几天,直到她嫁给我的那一日!” 弥清走了,墨荷留在原地,她抱着漠尘,眼泪滚滚。“漠尘,该怎么办?是我把灾难带给你和王爷的,我真该死。” “别哭,把眼泪收起来。”漠尘的声音依旧镇定冷然。“福雅不喜欢看人哭,你是从王府出来的,何时变得这样懦弱?” “正雄恨我。”墨荷一边擦眼泪,一边叹息道:“其实我真的想告诉他,我同他一样痛苦,这些年我对他怎么可能没有真情?但是……王爷买下我,救了我,我欠王爷许多,一定要还。” 欠他的,要还? 漠尘怔怔地想着这句话。她欠他的,何尝不是最多,她要怎样还才能还干净?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福雅的确平安出了城。其实只要出了皇宫就已经无人可以动得了他了。 早在这次到京城之前,他便暗中下令让幽州的大部分将士及附近城镇也为他操控的兵马,缓慢深入到京城周围。 京城内为何会多出这么多的商人?赵阐远和弥清都没有仔细留意过,只当是凑太后寿辰热闹的普通商贩,其实这大部分是福雅命人化装扮成的死士。 离开京城的内城,两日之内,大部分兵马也来到了城郊。 福雅身边最忠心的鬼魅将军许一诺一见到福雅就如释重负,大声笑道:“王爷啊,你可真是吓煞末将了,之前听说王爷居然住进了宫里,把我急得像什么似的,还好您平安无事。” “我虽然平安,但并非无事。” 福雅严峻的神情让他一怔,随后问道:“有什么事?王爷尽管交给末将去办!” “多谢许将军,但是这件事不仅要请你帮忙,还要更多的人手才可以办成。这几日内,我要将京城困死,你认为能做到吗?” 福雅对皇位的心思以及多年前他被赵阐远窜改遗诏的事情早已是臣子之间秘而不宣的事情,许一诺对福雅向来敬佩得俯首帖耳,惟其马首是瞻,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许多年。 一听到福雅这么问,更是笑道:“这还用说?京城外的戒严这些年本就空虚,皇帝为了防备邻国的进攻,持续将驻军主力调到北面去,而北面带军的老胡是末将当年的同袍,早已暗中投信愿意效忠王爷。” “那就好。给你三天去布置这件事,还有,”福雅深吸一口气,“我要再潜回京城一次,你挑几个轻功最好的人和我一起同行。” “王爷!这个时候您怎么还能回去?我听说京城内已经戒严了。”许一诺强烈反对。 “许将军,您是拦不住王爷的。”燕生忽然在旁边插口,“还是赶快去挑选人吧。” 许一诺看向他,低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燕生望了眼福雅,答道:“漠尘郡主被太子扣押了。” 许一诺震动地转首问道:“是真的?王爷?” “我要接她回来。”福雅的语气如冰山盘石。 “末将明白了!”许一诺一抖腰畔剑环,环佩叮当作响,犹如长剑急待出鞘。 但是福雅回不到京城去了。 这天深夜,京城里突然下发一道急令——封闭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京城内的百姓本已经对这几日聚集在城外的无名兵马感到恐慌,禁令一下,人人都知道要发生大事。 黑云沉沉压天日,这乾坤要颠倒了吗?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漠尘的礼服是由皇宫内的绣坊女官亲自裁剪,大红的绸缎为底,金色刺绣佐边,绸缎抖动起来犹如流动的水般光滑艳丽,而金色的刺绣好像是云霓被阳光穿过时为它镶嵌金边。 “很美的衣服。”她望着那片红色,慢慢说道。 绣坊女官笑道:“是啊,这是从遥远的西岳国高价购来的,织就这丝绸的蚕丝本就是精挑细选,漂染这红色又需要十八道工序。据说制作这丝绸的庆毓坊总共就做了这样的丝绸不过三匹,其中两匹进贡给皇宫,另外一匹就被我们天雀买走了。” “这么贵重的衣服,配给我这种尘土一样的人,岂不是浪费了?”漠尘淡淡笑着,这句话却让女官愣住。 女官拾眼看她,只觉得她冷艳不可方物,但是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喜色,而且还有种似乎即将要面对死亡时的绝望与平静。 这样的新娘子是女官从来没有见过的。 漠尘眼角余光看到门口有墨荷的影子,她又开口道:“我累了,可不可以今天就量到这里?我想休息。” 未来太子妃的话怎敢不听,女官立刻带着东西和自己的人退出了门。 墨荷趁机赶快进来,与漠尘的视线一碰,漠尘便急切地问:“有消息了?” “是的。”墨荷又喜又忧地攥紧她的手掌,“刚刚有人偷偷丢给我一张纸条,你看——” 那已经攥得又皱又潮湿的纸团被重新展开,上面有几行字—— 王爷欲入京救郡主,城门已封,另求他法,望郡主耐心等待。 漠尘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他在玩命。”她脱口而出,“必须阻止他!绝不能让他再回来!” “可是……王爷想救您啊。”墨荷望着她,满面都是感动,不知道是为福雅还是为漠尘。 “为了救我而送掉他自己的性命吗?那我还不如死!”漠尘将那张纸重新揉在一起,匆匆在桌上找到火石引燃,将纸条烧掉。 “想办法传话给外面,告诉他,绝对绝对不要冒险!太子早已张开了网,等着他跳进来……” “说得没错。”幽冷的声音陡然出现,弥清一身戎装出现在门口。 漠尘一惊,“你!” “我为什么穿成这个样子,是吗?”弥清掸了掸衣上的灰尘,“大战将至,我必须去校场点兵,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也要上战场,带兵打仗,要感谢你给与我这样一个荣耀的机会。” 他的话里全是冷冷的笑意,漠尘静静地听,暗中对墨荷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开。 “你不要太天真了。”弥清看到了她的小动作,“这丫头之所以能带给你外面的消息,也不过是我故意让她可以自由地出入你身边,要她再这样自由地给外面传递消息却不可能。” 弥清瞥了眼墨荷,“你的利用价值就到这里了,现在你可以回到五皇子府去了。” “我回不去了。”墨荷惆怅而幽怨地说:“他不会要我了,我要留在漠尘郡主身边,我必须保护她。” “你保护不了她,而正雄那边也未必不会再要你。”弥清一摆手,门外有侍卫将墨荷拉了下去。 墨荷声嘶力竭地喊着,“郡主!你一定要保重!不要走绝路!” 漠尘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知道自己的力量是无法阻止墨荷被带走的。但是墨荷最后的话震动了她,难道墨荷看出来了吗?看出她早已抱定必死的决心。 弥清呢?他盯着她的眼神分明也证实他同样看出了她的心思。 “不要走绝路,绝路对你来说是终结,对于其他人来说并不是。”他一把拉过她的肩膀,狠狠地吻下去,但是漠尘的身体如玉石一般全无反应,即使他用尽力气都不能撩拨起一丝热情。 “你要死就死吧!”弥清因挫败而恼羞成怒,一把将她推倒,“为了你,我背叛了父皇,得罪了众臣,还树立了福雅那样的死敌,你可以死,但是要在我击垮福雅之后!” “你为什么那么恨他?”漠尘困惑不已,“即使他曾经暗中算计过你,但是并未与你正面为敌过。” “我恨他?也许吧,因为他自小就是这宫中的传奇,他的文采武功,他的俊雅飘逸,他的高深莫测,甚至连他私设另一个朝廷,大胆谋逆的做法都成了宫墙边那些不懂事的小宫女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三年前,我去幽州,就是想看看他到底和传说中相差多少,没想到在那里见到了你。” 弥清痛苦地闭上眼,“我今生从没为一个女人着迷过,除了你,你知道吗?只有你,让我一见倾心,但是你却对我不假辞色,而且从头至尾,你望着他的眼神,和他说话的口气让我的心凉到了谷底。我知道那是因为什么,所以从那一刻起,我更加地恨他!为什么他生来就好像是与我作对的?我拚命夺取的,他唾手可得?” “你错了。”漠尘冷冷地看着他,“福雅几乎是赤手空拳,费尽心力,经营了十余年才得到现在的局面,当你的父皇当年将他丢到那个荒冷的幽州城时,福雅若是像你现在这样愤世嫉俗,只怕会一辈子孤老在城里,最后郁郁而终。而我与他,相守十年,是你这个外人无可比的。” “外人?对,我是个外人,但是现在你们两个人的命运都掌握在我这个‘外人’的手上!” 弥清放声大笑,“现在,我期待着我们成亲的那一天会是怎样的盛大辉煌,可惜不能让福雅王叔做座上宾了,看不到他的表情,实在是遗憾、遗憾啊!” 漠尘默默转身,将他的狂笑丢在身后。眼前,日暮西沉,天暗了,这被封闭的房间、皇宫、城池,该如何才能走出绝境?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京城内外,或者说太子府内和京城外,在这三天中竟然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京城外,越来越多的兵马从四面八方涌来,如铁桶一样将整座城围困得水泄不通,紧闭的城门内,原本熙熙攘攘的街上几乎看不到一个行人,人人自危。 而太子府里却张灯结彩,热闹的程度甚至超过太后过寿。只是这热闹不过是表面上的虚华,因为在这个非常时期,哪里会有人真心赶来祝贺? 弥清不管这些,他要一个风风光光的大婚,哪怕是作假,也一定要做出来一场。 价值连城的礼服在成亲当日终于赶制出来,而与礼服相配的婚鞋、头饰,全部光彩夺目地摆放到漠尘的面前。 她僵硬地任侍女们摆弄着她的身体,为她穿上嫁衣,侍女们在耳边说着许多恭维的话,她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突然间,太子府中一片骚乱,外面有许多人开始乱跑,还有人在喊着什么。 她凝神看去,只见慌慌张张的众人有人喊着,“有人纵火烧府!快拿水来!” 她几步奔到门口向外看,果然,就在前殿不远的地方,有一片宫殿的屋脊已经被烧着。还有人在大喊,“是顺雅王爷的人干的!大家要小心!保护好新娘子!” 福雅?难道他来了吗?漠尘心慌意乱,眼前忽然闪过几道黑影,将她身前的侍卫和身后的侍女同时打倒。 “郡主,跟我来!”那人低声说。 她定睛一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燕生?” 燕生丢给她一把剑,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外冲。她立刻了然,急忙跟着他奔了过去。 “王爷呢?”她急于知道福雅的安危。 “王爷在城外!”燕生挥剑砍倒了几个侍卫,简短地说:“王爷给了太子三天时间,让他交还郡主,但是太子置之不理。今天是最后期限,我带人先行潜入太子府,王爷单臂不便行动,在城外等侯。” “他没有来,太好了。”漠尘幽幽呻吟,总算暂时放下了心。 “快走!”燕生一拍她的后腰,将她送上旁边的一堵高墙。漠尘刚要从墙上跳下,就听到身后有尖锐的破空之声传来,紧接着,墙下的燕生闷哼一声。 她急忙回头,只见燕生的后背中了一支箭,远处还有许多拿着弓箭的太子府禁卫正向这边赶来,她甚至听到弥清暴躁的大喊,“不许伤了新娘!贼寇就地格杀!” “燕生!” 她要反身回来救他,燕生直勾勾地盯着她,吼道:“不许你再回头!快去找王爷!” 她震住。不能回头!没有回头路了,如果她跳回去,不仅福雅的苦心付诸东流,燕生的牺牲也成了无用的泡影。 她一咬牙,任泪水自眼中涌出,反身跳下了高墙的另一端。 狂奔,又是狂奔,上一次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断了福雅的手臂而急于逃离他的身边,这一次,却是为了奔回他的怀抱。 她不知自己该奔向哪里才可以找到福雅,但是沿路把守和巡逻的禁军显示——东城的把守最重。 她拖着厚重的礼服在街上狂跑,跑掉了珠钗,跑散了鬓发,跑丢了婚鞋,她全然不顾。街边有人在呼喊着要追赶捉拿她,她眼疾手快抢夺下一个巡逻兵的马匹,催马向东城继续狂奔! 近了!近了!她几乎可以呼吸到他的气息了! 终于来到城楼下,她跳下马,昂首向前走。 有人试图阻拦,她沉声喝道:“让开!我是漠尘郡主!” 听到她的名字,众将士像听到不可碰触的禁令一样,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路。 她赤着足,踩在冰冷的石阶上,一步步登上城墙。 风,吹着她的秀发在风中不羁地飞舞,脚下在奔跑中被尖锐的石头扎伤的伤口不断地流血。 她顾不得这一切,只想见到他!见到福雅! 登上城楼的最高处,向下望,看到了,终于,重新见到了他—— 但他已不是分手前的他,就如同她也不是分手前的她一样。 分别前,他们都是一袭白衣,而如今,她的衣服鲜红如血,他的盔甲玄黑如夜。 他的面容因为相隔太远看不清楚,但她知道他正望着自己,用和她同样迫切激动的目光,与她胶着。 福雅啊,我带给你的到底是什么?她张张嘴,有多少千言万语要说,可在此刻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救我,养我,护我,爱我,而我,却伤你,痛你,累你,害你。 不仅是福雅,这京城内外的多少将士,从燕生,到墨荷,乃至随便的一个士卒,都因为她而改变命运。 她是罪人。 遥望着他空空的袖管——那样轻灵地在风中飘摆,她还清晰地记得当年袖管中的那条手臂拥着自己的温暖和有力。 她欠他良多,今生已不可能还清。 身后,有人呼喊她的名字。大概是弥清追来了吧?这个人虽然狭隘自私,却也是个可怜的情痴啊,眼看为了她,弥清原本飞扬跋扈的太子身分也将陷于空前的劫虽之中。 都是因为她,因为她。 那么,就由她来亲手了断这一切吧。 她望着福雅——他正驱驰着骏马,风驰电掣地从远处奔向她所在的城墙下。多想再看他一眼啊,再听一听他的声音,再在他的膝上小憩一阵。 惟有期待来生了。 冰凉的足底几乎已被城墙冰冷的石砖冻得麻木,好在她还可以向前多走一步。 她坚定地踏出了这一步,身子就像是从半空坠落的一片树叶,无力地在空中颠倒旋转,硕大的礼服犹如蝴蝶的翅膀,鼓起了激荡的风声,在耳边猎猎吹响。 她微笑着闭上双眼—— 让一切,终结。 第十章 这是一场在地狱中才会有的劫难。 她全身骨头都像是被人拆散,又一块一块地撕扯、重组,连她周身的血液都脱离了身体之外,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有无尽的疼痛,疼痛。 但是,除了肉体的疼痛之外,她并没有更多心中的痛苦,因为她相信自己已经解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在这里,有种强大的力量安抚着她重创的身体,这力量如旭日朝阳,似大海江河,托着她的身体在空中漂浮,不至于摔碎在地面之上。 在幻境中,她被一场满天满地的大火围困在当中,手脚却无法移动半分,根本无法逃离。就在那火焰烧着她全身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袭来一阵冰冷,将大火渐渐逼退到她的身外。 冰冷之外,恍惚间她听到福雅的声音,“坚持住!坚持就能活下去!” 活下去?可她已经死了,该怎么活? 除了福雅的声音之外,她还听到许多陌生的声音在耳畔不断地响起—— “王爷,神医找到了。” “快!请他来!” “她会活下去的,但是需要一件东西。”有个从未听过的男子声音出现,悦耳的声音带着某种平和的力量。 “需要什么?什么我都可以给!”福雅急切地追问。 “需要……奇迹。”那男子慢声道:“无垢,我可以为她接骨,但是她失血太多,该怎么办?” 有个同样陌生的女子声音悠然出现,“要将别人的血转给她身上,但是这种方法我只在古书上见过,迄今为止没有人真的做过。” 福雅迫切地说:“我的血可以给她,要多少你们都随便拿去!现在就拿去!” 那女子叹气道:“不是所有的人的血液都可以互相给与,如果给错了,她的件命依然不保。” 那男子说:“所以我们需要奇迹。无垢,你信不信上天有好生之德?” “我只听说过天若有情天亦老,但是……好吧,我愿意一试。” 再然后,她的身体痛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而有力的热液突然从身体外某处如潮水般注涌进身体内的冲击感。 刚才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要把福雅的血给她? 怎么可以?!福雅的身体再不能被她拖垮一次了! 她挣扎着,想拒绝这股力量,但是有人使劲地按住她,不让她挣扎。 “王爷,你对她说点什么,让她不要一心求死,让她想活下去。” 有人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唇瓣,是福雅,只有福雅会这样触摸她。 “漠尘,我爱你。” 这短短的五个字,似最动人的歌声,似上天突然赠给她的神力,她全身颤抖了一下,再不挣扎,软软地舒展开四肢,轻声低吟。 “她有意识了,她会活下去的。王爷,放心吧。” 这是一个看似陌生的世界。 漠尘好像睡了几百年,当她睁开眼,看到第一线光明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穿过了鬼门关,走入了地狱,但是地狱中不该有这样刺眼的光线,也不该有这么雪白的墙壁,以及精雕细刻的屋顶。 “啊——”她用尽力气才发出蚊蚋一般的声音,身边忽然出现了一对陌生的男女。 那男子一头白发却俊雅无匹,女子黑发如缎,温柔妩媚。 是神仙吗?她呆呆地看着他们。 “我知道你现在很痛。”那男子说,“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全身的骨头断了不下二十处,虽然我们用尽了办法帮你止痛,但是不能止太久,否则麻醉剂会对你的身体造成另一重伤害,必要的疼痛也是帮你恢复身体所要经历的一个历程,再忍一忍,熬过第一个月就会好多了。” 他们说的话在漠尘听来像是陌生的语言,完全没有反应。 那女子低笑道:“你真的很有勇气啊,为了逃婚,居然不惜跳下那么高的城墙,不过,你也的确很幸运,没有摔坏头和脊椎,所以只要等骨折的地方一一长好,你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我们为你用了最好的药膏,你会复元得很快。” “当然,你能活过来还要感谢福雅王爷带给你的奇迹,他将自己体内的大量血液转给了你,我们本不能确定他的血液一定可以成功地转到你的身体,只能赌一赌,好在我们最后赌对了。” 福雅?提到福雅,漠尘的眼睛霍然张大,哑哑地开口,依然是轻微的声音,“他,在哪儿?” “在隔壁的房间,他为你送血之后也很虚弱,又陪了你这十几天,公孙刚刚给他扎了几针,让他睡了,否则他的身体也会吃不消的。” 漠尘的思维终于开始缓慢地运转,她迟疑地问:“我还活着?” “当然了。”那两人相视而笑,“否则我们难道都是鬼吗?” “你们……”她怔怔地看着他们。 男子说:“这是我妻子,仇无垢,你叫我公孙好了。我们是西岳国人,本来是到东辽去看一位朋友,无意间路过天雀时听说了你们的事情,所以过来帮忙。” 漠尘的眼珠慢慢地转动,他们两人说的话也一点点的带动了她的思维运转。 她没有死?还活着?而福雅就在她隔壁的房间?他为了救她,又一次牺牲了自己,将他的血液传进她的身体? 这么说来,她现在体内流着福雅的血?难怪她会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热力在体内奔腾,好像她比以往更加亲近地与他合二为一。 那么,京城那里的情况呢?他们现在是在城外,还是城内? 她来不及想这些,因为福雅来了。 他的面孔雪白如纸,不知道是因为得到了她醒过来的消息,还是因为睡不安稳提前醒了过来,他显得那么憔悴,好像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一向整洁的仪表也变得狼狈不堪,下巴处甚至长出下少的胡碴。 但是他的眼睛依旧清亮逼人,带着十分狂喜奔坐在她的床榻边,握住她的手。 “漠尘,你这一觉睡得真是长。”他柔声说,就像每一次她月圆发病后对她说的话一样,“但是我只允许你这样偷懒一次,等你完全恢复之后,我要带你好好地四处走一走,骑马射箭,全部都不许丢下。” “福雅……”她痴痴地望着他,手臂依旧没有力气,不能抬起触摸他的脸颊,只能感受着他手掌的热度和力度。“我作了一个很美的梦,梦到你对我说……你爱我,可是,爱是什么?” 他的指尖微颤,连声音都在颤抖,“傻丫头,爱,就是我们可以为彼此付出生命。” 她努力地挑动嘴角的唇线,绽放出一个微笑给他,“那么……我爱你,一直都爱着。” 福雅将她的手捧在掌心,他的脸深深埋在掌中,漠尘好像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盲点冰凉的潮湿,那是福雅的泪水吗? 一瞬间,再多的疼痛对于她来说都不算什么,只要有他在这里,哪怕即刻让她再死一次也无所谓。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漠尘这一休养就是二十多天。其实对于一般人来说,这么严重的骨折至少也要两三个月才可以下地,除了公孙给她准备的药膏的确灵验神效之外,还因为她也好强,不想一天到晚躺在床榻上让人服侍,更不想让福雅为她操心。 恢复的过程中,她一直不知道外界的情况,不知道福雅和弥清的战争是否已经结束,或是还未开始?福雅一直对这件事避而不谈,且还有一个人让她牵挂—— “燕生,他为了救我不惜性命,最后时刻我看到他中箭倒地。”漠尘深蹙着眉,“我一直以为他恨我至深,绝不可能为我做这种事,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 “他活着。”福雅给了她一个意外的结果,“弥清那里传信给我,说是俘虏了去救你的几个人,其中有燕生。” 她惊喜不已,握住他的手,“要救他回来啊!怎样才能救他?”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的。”他柔声安慰,“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养好身子,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了。” “但是,我怎么可能不管?这一切全因我而起啊!” “没有你,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他淡淡道:“因为这是我一开始就为自己选择的路。” “难道真的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漠尘伤感地说:“我看到有那么多人会为这场夺位之战失去生命和亲人,他们的痛苦一定不亚于你当年的痛。” 福雅有点惊讶地看着她,手掌在她的额头上抚摸过去,“我的漠尘长大了,会为别人着想了。” 他长长一叹,“在你坠落城墙的那一刻,我便已经后悔了。如果我当时有神力让江河倒转,让日月重轮,我会放弃一切,只为了保住你。” “那么……”她震动地抱住他,“福雅,就让我们去过两人的生活吧,幽州很美,也够大,可以让我们容身,就是在那里住一辈子我也不会觉得腻烦。” “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焉知别人也会让我们过这样的日子?”福雅淡淡地冷笑一下。 “你是说……太子?”漠尘沉吟许久,“他现在不知道怎样?” “他已经不是太子了。”他漠然道:“他惹出这么多祸事,就是他父皇再想护他也不可能。众臣联合上本,请求废太子,上个月皇上已经同意了,他现在虽然还住在太子府,却早已不是原来的他,再没有人会去巴结亲近他,除了正雄偶尔去看望他一下之外,其他人甚至不愿意从他的太子府前经过。” “五皇子?墨荷她……还有绿裳,她们都怎么样了?”她一一追问。 福雅叹口气,“漠尘,你还在恢复,暂时不要操这么多心,废这么多神。” “可是,我……”她还有话想说,福雅叹息着以唇封住了她的口,不让她再问下去了。 她低喘着,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经过这一次事情真是恍如隔世,想不到可以再次这样亲近地与他相拥在一起。 突然间,有件事从脑海中蹦跳出来,又让她暗自吃惊。 “我的疯病……这一个月都没有发作,是怎么回事?” 福雅笑了,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唇瓣,“这要感谢那对叫公孙的神医夫妇。他们说,你的疯病可能是小时候和狼在一起时被狼咬过所以染上,也因此让你身上有了狼的味道,它们就将你当做同类,没有再侵犯你,只是这病根却留下了。这次我身体内的血过继到你的身体里,冲淡了你体内那些致你发病的毒素,所以你的病症也消除了。” “真是……不可思议。”她惊喜万分,这么多年来的心结没想到会因为这场劫难而根除。从今以后,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无端地发狂伤人了,只可惜福雅的这一臂,太早地牺牲掉。 “如果当初知道这个疗法,早早地给我换血,我便不会砍伤你了。”她懊悔地说。 福雅又笑道:“傻丫头,这换血是迫不得已的办法,公孙说不是所有人的血液都可以互换,这一次只是为了救你,迫不得已之下冒险碰运气才成功,若是以前你无病无灾,我说什么也不可能同意让你用这个方法治病的。” “我们现在到底是在哪里?在京城内,还是城外?”她终于问出口。 “这在城外。这里是朝中一位叫方城叶官员的私邸,被我暂时占用。” “你皇兄他是什么想法?难道你们就一直僵持下去吗?” 福雅摇摇头,“不可能僵持太久,大军在这里对峙了一个月,城内物资渐渐稀缺,而我方也没有很好的补给。疆域那些心怀叵测的邻国纷纷蠢蠢欲动,皇兄是想与我讲和的,但是怕我不答应,所以他一直没有开口。而且,此次是我公开谋逆,他必须摆出皇上的威严,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这么说,你是准备撤军了?”今日她听到的惊喜实在是不少。 他拍拍她的后背,“你回到我身边,也已脱离了危险,这算是上天对我的警告,也是上天赐予我的恩赏,我若是不能领悟,就太辜负天意了。” 漠尘轻声道。。“以前我常听人说“天意无情’。” “所以我们更应该珍惜它这一次难得的‘多情’。”福雅沉吟良久,“罢了,为了你,我就再破例一次吧。来人,准备笔墨。”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福雅亲自写了一封和谈信,命人飞箭送入了京城之内。 晚间时分,城门忽然打开,有几匹马奔驰而出,来到福雅的大军前,当先的人面无表情地说:“我是天雀皇帝的使者,要见福雅王爷。” 这几个人被带到福雅面前,福雅也没想到和谈的使者会是前太子弥清。 这一个月里弥清显然消瘦不少,他张狂的面庞上布满的是以前从未有过的黯然和失落,以及最后维持的一份傲然和自尊。 见到福雅之后,两个人长长久久地对彼此凝视,谁也没有开口。 最终,弥清迟疑地问出,“漠尘,她……” “她还活着。”福雅炯炯有神的眸子凝视着他,“你不会失望吧?” 他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但你不要想再见到她。”福雅冰冷的声音里有恨,“她也不会想见你。” “我来,就是为了见她一面。”弥清依旧坚决,“有些话我想和她说,说完我便离开。父皇的回信现在就在我的身上,等我见完她,回信我就拿给你。” “现在和我谈条件,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福雅刻意模仿着当日在皇宫内殿中,弥清对他说话的口气,“是你将漠尘害到现在这一步,你有什么脸面见她?” 弥清的眼中在瞬间充满了愤怒,他强压着怒火说:“害她的人何止我一个?你敢说当日你收留她的意图真的那么单纯,没有一丝一毫要利用她、陷害她的念头?当初她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你笑得那么得意,为什么?只因为她是你最钟爱的‘义女’,还是因为她是你用来对付我的棋子?” 福雅沉默下来。他不想否认什么,因为弥清说的的确是事实。 “你就这么怕我见她?”弥清不惜使用激将法,“难道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福雅望着他,他知道弥清在用激将法,所以他笑了。 “我的确没什么可怕的。” 弥清见到了漠尘,她苍白消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其实这一个月以来,他,福雅,漠尘,三个人谁的日子都不曾好过。 他见到漠尘的时候漠尘正在休息,轻阖着眼的她呼吸平和,虽然她的双颊瘦得凹陷下去,没有了往日冷艳的姿容,但是在弥清眼里,她依然美得动人。 只可惜,这份美丽从来不曾属于过他。 漠尘终于睁开眼了,看到弥清时她有一瞬间的错愕和怀疑,但是很快的,她就明白了一切。 “皇上派你来和谈吗?”她问道:“皇上肯结束这场战争了?” “战争的开始与结束并不在父皇手中,而在福雅王叔身上。”弥清定定地看着她,“漠尘,你身上的伤……很痛,是吗?” 她淡淡一笑,“已经好了大半,死过一次的人不会在乎这些的。”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一次,让你当年先遇到的人是我,该多好。”弥清讷讷地,说出一句让漠尘出乎意料的话,他苦笑着,“因为是福雅先遇到了你,所以是他先抢去了你的心。” “心是不能被人抢夺的。”漠尘反驳了他的想法,“它只属于我想赠与的人,这个人就是福雅。” “是吗?就是说,哪怕一切重来一次,我依然没有机会成为你心的主人?”弥清是彻底挫败了,惨笑道:“也许我不该来问你这样愚蠢的问题,毕竟,今生你已许给了他。” “殿下……”漠尘的容颜上有着以往从来都没有过的淡然和从容,以及一丝丝的温情,“只要殿下收敛一些暴戾的脾气和故意做出的张狂,何愁找不到红颜知己?” 他为之一震,“你说什么?” “殿下不是外面人所传的那样坏,殿下只是个坏脾气的孩子罢了,得不到的东西就千方百计要抢到手,不允许别人强过自己,也不允许别人过得比自己快乐。” 漠尘居然看透了他的心!弥清愣住了。 “如果殿下肯做少少的改变和悔过,太子之位依然是您的。” 他苦笑更深,“为何是我变,而不是别人变?难道就不能是别人错了吗?” “是别人错,还是殿下错,难道殿下真的不明白吗?”她微笑着反问。 弥清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又停下来多留了一句话,“墨荷和燕生那两个人的性命安危你不必担心了,就算是我做为给你带来这么大一场劫难之后的赔罪大礼吧,说没准过不了多久你还能听到三皇子和五皇子成亲的消息。” “她们……真的……”漠尘惊喜得如在梦境之中,不敢相信。 弥清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放在桌面上,侧目,看到福雅倚门斜立,两个人再没有多一句话相谈,错身而过。从此,今生再不相见。 福雅走到桌边,打开那封信。 漠尘躺在床上不能动,焦急地问:“皇帝怎么说?” 他无声地一笑,“他说会昭告天下,宣称我是奉王命在城外操练将士,以抵御近日可能犯我边境的外来敌人。这样堂而皇之地给我们彼此一个面子,也算是将这场大战消弭于无形了。” 漠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她向福雅伸出双手,福雅的右手伸过来,被她紧紧地握在掌中。 “福雅,带我回幽州吧。”她低幽地说:“我想回家了。” 他低下头,在她的额上印上一吻。 尾声 天雀通元二十年,这一场突然发生的战争阴霾在笼罩天雀一个月之后,随着福雅的撤退,以及天雀皇帝的昭告圣旨终于消散。但是,因为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争而引发的话题却在此后的一段时间内,依然在民间以各种不同的版本流传。 有人说,福雅王爷蓄谋叛变已久,这一次他本是倾巢而出,要拿下皇城,自立称帝,但因为准备不足,最后只好退军,皇帝又倚仗他看好天雀门户,只好下旨掩人耳目,为他遮掩罪责。 也有人说,皇帝是顾念手足亲情和国家安危,其实早已活捉了福雅,只是太后求情,不忍杀他,最终才将他重新流放回幽州城去,终生不许他返京。 更有人说,是太子和福雅之间起了冲突,两人在太后寿宴上为了争夺一个女子而争风吃醋,越演越烈,所以才导致兵变。 其他的传说种种或有离奇者,在此就不一一赘述。 历史的事实与人们后来听到的故事其实总是有很大的出入,传说的主人翁往往早已不介意,反而是听故事的人们依然津津乐道,反复猜测吟咏。 不管怎样,福雅的确是回到了幽州,而且终生没有再踏入京城一步。 弥清在被废太子之后的第三年,因为其表现卓绝重新被立为太子,后继承天雀皇位。 至于漠尘,那个在人们口中被羡慕讲述的平民郡主则渐渐地消失在人们的话题中,她只是像福雅的影子一样,在幽州城所有可以看到他们的地方,和他相依相随。 福雅终生不曾内娶,漠尘终生没有外嫁,虽然也有人猜测他们之间并非“义父和义女”这么简单的关系,但毕竟没有真凭实据。 幽州城的百姓感念他们对幽州城的诸多善举,没有人会去议论他们的短长,而随着福雅淡出天雀政治争斗核心,天雀国的其他百姓也开始渐渐遗忘了这一对传奇男女。 对于福雅和漠尘来说,他们从未在乎自己站在风口浪尖成为人们瞩目的焦点,他们只想平静地过自己的日子,在幽州这片小天地中,在彼此的心中。 “对景惹起愁闷。染相思、病成方寸。是阿谁先有意,阿谁薄幸?斗顿恁、少喜多嗔。合下休传音问。你有我,我无你分。似合欢桃核,真堪人恨。心儿里、有两个人人。” 漠尘终于学会唱这首曲了,这旖旎缠绵的曲调和词句,是儿时懵懵懂懂的她费尽千般心思也不能明了的。 “福雅,写这首词的人到底是悲还是喜呢?”这是她最后一件困惑的事。“他说:‘对景惹起愁闷。染相思、病成方寸’,这分明是悲,但又说‘你有我,我无你分。心儿里,有两个人人’这又是喜,不是吗?” 福雅的十指梳理过她的发际,笑问道:“难道你不觉得,爱一个人就是这样悲喜交加吗?” “没有人会喜欢悲,但是拥有喜却是这么难。”她翻过身,寻着他脸颊的纹路,找到了最熟悉的那一方温软,呢哝道:“从今以后,我只要喜,不要悲。” “并不是从今天开始才要下这样的决心。”他含混地回应,“从我们相识之日起,上天虽然给了我们许多考验,却又安排了这样的结局,再重的悲伤都逃不过短暂的宿命,只有真心的喜悦才会永驻心间。漠尘,你明白吗?” 她当然明白。因为她已知道自己的宿命就是在他的臂弯中,珍惜今生。 【全书完】 *欲知天雀国第一美男子欧阳雨轩如何招惹上恶名昭彰的赵蝶衣,请看花园系列898昏婚欲醉之一《野公主》 *欲知东辽太子拓跋雷“路过姻缘”,请看花园系列911昏婚欲醉之二《太子冲喜》 湛笔夜话之二十五 湛露 有没有人把我在书前写的话认真记在心里呢?如果你仔细看了这本书,相信你会喜欢的。当然,如果你非说这不是你喜欢的风格,我也不能强求。但是,当我听絮绢说这本书已经ok了的时候,内心深处等待了一个月的焦虑、压抑、怀疑、担忧,统统化为了狂喜。 我爱这本书。我毫不掩饰地说。我爱男主角,也爱女主角。这是在我计划写这本书之前所没有过的期待。写他们,只是因为在《太子冲喜》这本书中无意插入了这一对人物,所以就顺手想为他们交代一下故事。没想到,我竟然会这么深刻地喜欢上他们。 十三天,只用了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就在我的工作最忙得天旋地转的空档,我居然还用非人的速度写完了这本书。但是写完之后我又不禁担心,这样浓烈到激烈的感情,这种决然到几乎决裂的相爱之道,是否会为市场所不容? 所以我才会焦虑、压抑、怀疑和担忧。我渴望他们的爱情能够接受读者的检阅,又怕他们没有这个运气可以出头。 总算,徐姊放了我一马,虽然我知道这本书并不让她十分满意,但是我万分感激她能够让这本书面世。 福雅和漠尘,我知道你们的世界是孤独的,只有你们两个人可以看到,但是请不要介意我带着这么多朋友的眼睛注视着你们曾经走过的这一段路。 相信这些朋友都会如我一样爱上你们的。 感谢大家的支持。 湛露的blog:http://.crescent.tw/blog/index.php?blogid=3